《我在江湖用美食攻略了夫君》 第1页 [穿越重生] 《我在江湖用美食攻略了夫君》作者:云归晚【完结】 文案 因为一本菜谱,一朝穿越,宋清欢成了河广客栈的小掌柜。 可惜客栈是濒临倒闭的。 宋清欢:……没关系,好歹只是濒临,还没有倒闭,就让她来一个妙手回春! 只要大勺挥得好,没有银子赚不了! 靠着一手厨艺,宋清欢将生意惨淡的客栈经营得风生水起,顺便捡了一个俊俏柔弱的小郎君。 郎君虽俊,却清冷孤僻,寡言少语。美色当前,宋清欢握了握拳头,誓要将小郎君拐到手。 笋蕨馄饨花煮茶,素面八宝葫芦鸭; 芙蓉鸡片浮元子,松香天鹅烤糍粑…… “……”周行淡淡撇一眼满桌佳肴,面色不改,心却暗道:真香。 正当宋清欢以为自己即将抱得美人归,却忽然得知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郎君,竟然是盛名在外的一代侠客。 看着他一剑单挑一群刺客,宋清欢:……说好的柔弱呢? ————话痨爱财小掌柜VS清冷柔弱俏郎君———— 女主:表面贪财话痨小撩精,实则嘴强王者小白兔。 男主:前期清冷孤僻小郎君,后期腹黑反撩大灰狼。 又叫做《在江湖捡个夫君开客栈》、《小厨娘江湖追夫记》,美食追夫、另类江湖。 世界观架空,私设为主,经不起考究,我的江湖我做主! 第一次写小说,各个方面都有所欠缺,感谢大家的包容。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穿越时空美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清欢,周行┃配角:姜半夏,宋远┃其它:预收悬疑探案文《市井小仵作》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小厨娘勇闯江湖,用美食攻略郎君 立意:热爱生活,拥抱美好。 第1章 油条面与怪老头 仲春二月,草长莺飞…… 仲春二月,草长莺飞,枝头吐绿,杨柳堆烟。 桑野镇。 晨雾未散,微风尤寒。 卯时刚过,街上便有了许多行人,匆匆忙忙的,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跑过去。 众人的口中,不住的念叨着:“赶紧去,昨日就没有抢到,今日一定要抢到。” 有不知情的人见了,为了满足凑热闹和好奇的心思,也跟着那些人跑了。 最终,人们都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客栈古朴,陈旧的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河广客栈。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子特殊的香味,光是闻着这香味,就让人垂涎。 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队。 一名身穿淡绿色薄袄的女子,正拿着一叠纸,挨着分发到众人的手中。 排在后面的人,踮着脚,从前面挨着数过来,就担心今日又排不到自己这里。 “这客栈里卖的是什么东西,竟是如此的香?” 不知情的路人见状,又忙不迭的追问。 “面条。” 排队的人说道。 “不过是一碗面条,也值得这样争抢?” 那人听了众人的回答,到底有几分不屑。 “那可不是一碗普通的面条啊,放眼整个桑野镇,简直就是独一份儿。” 知情的人,回答道。 “莫说是整个桑野镇,即便是放眼周围的几个镇子,恐怕也难以找出一份像宋掌柜做的这样的,能够点燃的面条来。” 旁边,又有一人,听了这话,笑着开口。 “即便是独一份儿,也不至于这般着急的排队啊,难不成,她还限制数量不成?” 围观的人又开口。 “还当真是被你说中了,这家客栈的面条啊,就是每天只卖一百碗,卖完了就不卖了。” “也不知这掌柜的究竟是如何做出这碗面条的,硬是靠着一碗面,让河广客栈起死回生了。” 听到这话,那人愈发的好奇。 “这话又从何说起?” “你是不知道啊,自从老掌柜死后,这河广客栈,便传到了他孙女儿宋小娘子的手中,可惜这宋小娘子年岁尚小,未曾传了老掌柜的一手好厨艺。 眼见着客栈生意一天不似一天,前些日子,这宋小娘子便准备将客栈变卖了。可谁知,几天前,这宋小娘子倒似突然开了窍一般,做出了这油条面,顿时便将河广客栈给盘活了。” 知情的人说完,那名女子也拿着最后一张纸条,走到了他的面前。 将最后一张纸条递到那人的手中之后,绿衣女子便对众人开了口。 “今日的号牌已经分发完,各位明日请早。” 说完,不再理会身后传来的叹息,便转身跑开了。 …… 厨房里,一名十六七岁的姑娘,正在灶台边忙碌着。 碧玉年华,圆圆的脸,左边杏眼下,一颗褐色的泪痣,穿着合身的丁香色袄,袖子卷起,动作干练。 她就是这河广客栈的掌柜的,宋清欢。 作为一名极有天赋的酒店主厨,宋清欢只是想修复家中祖传的一本菜谱,太过劳累,枕着那本菜谱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就成了这河广客栈的掌柜。 幸好有这身做饭的手艺,倒也不至于在这个异世里,生活不下去。 “掌柜的,掌柜的,今天外面又排了好长的队,好多人排到最后,还是没有排上号呢。” -- 第2页 方才发放纸条的女子上前,笑吟吟的说道。 这绿衣女子,是这家客栈的杂役,姜半夏。 “这有什么?不过是个开始而已,跟着我,自然不能让你饿着。” 宋清欢嘴上和她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未曾停下。 往沸水中扔下一把碱水面条,等面条断生,在水中漂浮之时,一手拿着竹编的笊篱,一手握住一双长竹筷,将面条快速捞到竹笊篱中,手腕发力,用力一甩,面条上沾着的水,在空中划过。 将甩干水分的面条放入碗中,趁热往碗中加入秘制的香油和酱油,适量的盐和少许的花椒粉,并用筷箸快速的搅拌。 待搅拌均匀后,又往碗中加入秘制的辣椒油,再次拌匀。 最后,往碗中放入一勺炒至干香的碎米芽菜,一勺花生碎,半勺炒熟的白芝麻,再撒上一小撮翠绿的葱花。 做完最后一碗面,宋清欢才唤来姜半夏,将面条端上桌。 她也离开了厨房。 大堂里的客人,早已等得不耐烦,却又不敢催促,眼见着面条端到面前,立即拿起筷箸,便随意的将面条搅拌了两下,就要吃。 正当此时,一只纤细的手,拦在了他的面前。 心下正诧异,难不成出了钱还不能吃面不成? 拦住他的人,便开了口,声音软糯得好似一块蘸了椰蓉的糯米糍。 “这位客官,第一次来吧?” 宋清欢站在那客人的身旁,浅笑着问道。 “你是如何知道?”那客人好奇。 “瞧着客官拌面这手艺,就知道。”宋清欢甚是得意的挑了一下眉头。 “难不成,这也有讲究?”客人听了,更是不解。 “这是自然,我家这面,可不似别家,”宋清欢说着,也抽出一双筷箸来,端过客人面前的那碗面,便搅拌起来,“我家这油条面,又叫燃面,需得搅拌至每一根面条上都裹了芽菜、花生碎和芝麻,这才算好呢。等你将这碗里的面条吃完,这些配料,也不会剩下。” 宋清欢又将搅拌好的面,重新推到了客人面前。 “这碗面,为何要叫做燃面?” 客人看着面前这碗面条,色泽油润,翠绿的葱花,炒至干香的芽菜,饱满的白芝麻,几种颜色交织,只是瞧着,便让人胃口大开。 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花生的酥脆,白芝麻的香,再加上秘制辣油和花椒粉,又麻又辣,味美爽口。 再配上一碗熬制的,撒上了细盐和胡椒的大骨汤,顿时又解了口中的燥辣,鲜汤化食,引得人停不下筷箸。 “这燃面的来历,向来有两种说法,若是客官感兴趣,倒是可以为客官略说一二。” 宋清欢见众人吃得高兴,也就笑吟吟的提高了声音,同众人聊天。 “宋娘子,你既如此说了,那就同大家伙儿说说呗。”众人也立即附和。 “这燃面,一开始就叫做油条面。传说在很久以前,戎州地区,多得是下苦力的百姓,喜欢吃一些油重,但价格便宜的吃食,卖面的人就将那些剩下的面煮过甩干,加上香油沿街叫卖。因为面条重油重辣,吃着像是有一团火在口中燃烧,故而唤作燃面。还有一种说法,是因为这面条能够直接用火点燃,所以唤作了燃面。” 宋清欢一番话说完,便有好事者,开始起哄:“掌柜的,若是这面条点不燃,那又当如何?” “若是这面条不能点燃,你就在我这客栈里免费吃一个月。”宋清欢扬起下巴,神色颇有得意。 那人当真从身上摸出火折子来,夹起一根面条,用火点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面条果真被火点燃。 燃烧过后,大堂里弥散着浅淡的焦香。 “嘿,这果真是奇了。”众人皆感叹。 “看吧,我的手艺,那可不是吹出来的。”眼见众人惊讶,宋清欢笑得眉眼弯弯。 …… 等客人都散得差不多时,宋清欢便开始清点今天早上所赚到的银两。 正忙着,忽闻得楼梯处传来哈欠声,宋清欢抬眸,懒懒的瞥了一眼,才发现是前两日便在店中投宿的一位怪老头。 这老头已年过半百,须发皆花白,身穿一件玄青色交领长袄,笑起来时,倒也慈祥可亲。 可就是这样一个老头儿,说话却是颠三倒四,完全让人分辨不出真假。 胸前的衣襟上,别着一朵黑色山茶花。 “宋娘子,今日挣头还是如此可观啊。” 他倚在楼梯的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瞧着柜台后的宋清欢。 “托您老的福,还过得去。”宋清欢笑吟吟的也客气了两句。 “嗯,宋远那老头儿,有你这样一个孙女儿,是他的福气。”怪老头点点头,这才慢悠悠的从楼梯上走下来,又寻了一张桌子坐下。 听得这话,宋清欢垂眸凝想不过片刻,又拎起茶壶,走到他面前,为他掺了一杯茶。 “老人家和我爷爷,是旧识?”她问道。 “说是旧识,也算,”怪老头端起茶杯,咕噜噜喝了一口,“当年,你爷爷还在时,老头子我曾与他喝过酒。” 闻言,宋清欢只是笑了笑。 她到这里不过短短的几日,虽说残留着原主的记忆,可对于原主爷爷以往的事情,并不知晓。 -- 第3页 原主对于这个爷爷的印象,也只是一个喜欢喝酒的老头子。 “老人家从哪里来?”宋清欢又问道。 “江湖。”怪老头神秘至极的回答。 “要往何处去?”宋清欢又问。 “江湖。”怪老头的回答,还是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老爷子这话,倒是有些意思。”宋清欢看着他,眉眼间洇着淡淡的笑意。 这话,说了和没说简直没有什么区别嘛。 “哦?如何有意思?” “老爷子,你口口声声说,来自江湖,去往江湖,可,何为江湖?”宋清欢敛了心里的埋怨,反问道。 “你这小娘子,倒是比你爷爷更有趣,不如你告诉小老儿,何为江湖?”怪老头看着宋清欢,笑得眯起了眼。 “江湖嘛,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你我,都在这江湖中。”宋清欢回答。 “说得对,倒是比你爷爷更先明白这个道理。”怪老头看着她,又再一次提及了她的爷爷。 “老人家,关于我爷爷的事情,可否告知一二?”宋清欢想了想,还是把这个她想知道的问题问了出来。 她总是觉得,自己来到这异世,并非偶然。 第2章 梅花汤饼与难赴约 “宋娘子想知道?”…… “宋娘子想知道?”怪老头看着她,嘿嘿的笑了。 “那毕竟是我爷爷,自然是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的过往。若是老人家愿意说,奴家一定铭记您的大恩大德。”宋清欢又佯装悲伤的回答。 “唉,倒也并非不能说,只是如今,小老儿这腹内空空,这……”怪老头只是将话说了一半,便笑着闭了口。 宋清欢哪里不明白他这话的含义? 也笑着应道:“既如此,那我去给老人家煮一碗面吧。” “又是那个油条面?”怪老头撇了撇嘴,十分嫌弃,“那东西太油了,不适合我这老头子吃。” “老人家想吃什么,我这就给你做去。”宋清欢干脆让他自己点菜。 一句话,正好说到了怪老头的心坎里。 “小娘子,说了这话,可不能反悔的,”怪老头抬手,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才说道:“从前,宋老头儿曾给我煮过一碗,叫做什么汤饼,还是什么花来着,哎呀,反正你是他孙女儿,想来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姜半夏正于一旁忙着收拾桌椅,听他这样说,转过头来,脆生生的打趣道:“老人家,你自己在说什么,尚且不明白,更何况我们掌柜的?” “你这丫头,自然不如你们掌柜的聪慧,我瞧着,你们掌柜的已经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了。”怪老头捻着胡须,眉眼含笑,满目慈祥。 见他这样,宋清欢心下略微沉吟,便明白他说的东西,究竟是何物。 那道菜,昨天晚上,正好出现在了她的菜谱上。 “请老人家在此稍候片刻,我这就去给你做。”宋清欢说完,福了福身,便去了厨房。 看着宋清欢离开的背影,怪老头又笑着,微微的点了点头。 …… 宋清欢到了厨房之后,见火炉上正用小火煨着一锅鸡汤,咕噜噜的冒着热气,灶台上又有些许未曾用完的面粉。 心里一合计,便开始在厨房里忙碌。 怪老头所说的吃食,乃是梅花汤饼。 面饼形似梅花,吃着又有梅花香气,故而唤作梅花汤饼。 梅花的吃法,向来不胜枚举,却唯有这不见梅花的梅花汤饼,更胜一筹。 置物架上,恰好放着一坛留下来的盐渍梅花。 宋清欢上前,踮着脚,抬手将那坛盐渍梅花取了下来。 拍去封口,梅花的香味便急急的从坛里钻出。 取出一些梅花,放到凉水中,漂洗之后,再取来半钱檀香粉,同攥干了水分的梅花,一同置于杯中,加入沸水,进行浸泡。 之后,她又往盆里放入些许面粉,撒少许盐,徐徐注入浸泡过梅花和檀香粉的汤汁,同时着手搅拌。 将揉成软硬适中的面团盖上湿布,饧了两刻钟。 待面团醒发后,又再次将面团揉了二三十下。 把面团分成了两份,再用擀面杖给擀成馄饨皮厚薄的面皮,抓起一把面粉,洒在擀开的面皮上,防止粘连。 接下来,她又将面皮平摊在案板上,用梅花模子,挨着将面皮按压出梅花的形状。 待所有的梅花棉片都压好之后,又将面片收集起来。 往锅中加入半锅水,烧开之后,放入梅花面片。 煮面片的同时,将火炉上煨着的老母鸡汤取汤去肉,继续煮沸。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笊篱将梅花面片捞起,放入凉开水中过冷河,沥干凉水之后,再盛入汤碗中,浇上刚煮滚的清鸡汤做汤底。 将做好的梅花汤饼给端出去,放到怪老头面前,宋清欢这才笑吟吟的开了口。 “老人家,你看,方才你想吃的,可是这个?” 怪老头垂眸,看着碗中的梅花汤饼,汤色清亮如水,面饼微透,恰似梅花浮于水中。 最妙的是,碗中不见半朵梅花,嗅着,却似身在寒冬梅林中,鼻尖尽是清冽的梅花香气。 怪老头瞧着,片刻之后,拊掌叫好。 “巧得很,巧得很呐,真是没有想到,宋远死了之后,小老儿还能吃上这梅花汤饼,哈哈哈……见到这碗梅花汤饼,我这才相信,你有能力将这河广客栈给经营下去。” -- 第4页 听了这话,宋清欢心里,顿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冒了出来。 她坐在他面前,看着他,问道:“老人家,你跑到这桑野镇来,究竟所谓何事?” 怪老头没有理她,自顾自舀了一勺梅花汤饼,便送入口中。 面片煮的又软又滑,细腻清香之间,又掺杂着鸡汤的醇厚。 “嗯,好吃!” 很明显,他是在故意躲避这个问题。 宋清欢看着他,一时又猜不出他的底细,不敢与他起了争执。 联想起他这两日的行为,宋清欢心头一动,这才说道:“老人家,你在这里,是为了等人?” “宋娘子,这是要套小老儿的话?”怪老头从碗里抬起头来,看着她。 “怎么会?不过是随意聊两句,我一个弱女子,又不行走江湖,可不敢打听太多事情,免得引来杀身之祸。”宋清欢笑着应道。 “看在你爷爷的面子上,小老儿便奉劝你一句:江湖上的事情,少打听。”怪老头说完,又喝了一口汤。 闻言,宋清欢再也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她倒是想打听,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啊。 没办法,得罪不起,就只能忍着。 “江湖上的事情不能说,我爷爷的事情,可以说吗?”她又问道。 恰逢此时,怪老头吃完了最后一口梅花汤饼,又扯过衣袖,胡乱的擦去了嘴角的油渍。 “看在这碗梅花汤饼的份儿上,小老儿便告诉你一些,关于你爷爷的事情。”他说道。 宋清欢坐直了身子,又拎起桌上的茶壶,为他斟满了茶水。 “宋远那老东西,简直不是人!”怪老头一开口,就是将他给骂了一顿,语气之间,却不见半分怒意,听起来,倒是满满的谴责。 “老人家,那可是我爷爷,你这样说,不大好吧?”宋清欢挑眉道。 “即便是你爷爷,小老儿就不能骂了?”怪老头气得在桌上拍了一掌,“但凡他要是活着,我不但要骂他,还要打他!” “这又是为何?”宋清欢见他这态度,心里也有七八分明白了。 此人与爷爷,是旧友。 “唉,”怪老头发泄了心中的不满,又长叹道:“宋远,是一个怪人,比我还奇怪。我与他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既然他不愿意告诉你,我也听他的。” “老人家,你这……说了和没说又何区别?”宋清欢越发觉得,自己如坠雾中。 他越是这样说,越是将她的好奇心给引了出来。 “你只需要记住,河广客栈,不止是一间客栈,好好的经营下去,只要是在河广客栈,没有人敢来闹事。”怪老头说完,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便走了。 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宋清欢又看向收拾桌椅的姜半夏,脸上尽是疑惑。“半夏,刚才他的话,你听懂了吗?” 姜半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也摇头,一脸茫然,“掌柜的,你都没有听明白,我怎么能听明白?” “唉,”宋清欢用手支着下巴,自言自语,“河广客栈,不是一间客栈,还能是什么呢?爷爷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旁人不敢来河广客栈闹事?天呐,谁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听着她的呢喃,姜半夏敛了眸子,继续忙着擦拭桌椅。 片刻之后,楼梯上,又响起一道咳嗽声。 宋清欢看过去,却是怪老头背着包袱,走了下来。 “老人家这是要走了?”她站起身来,问道。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小老儿等的人没有来,就没有再等的必要了,”怪老头眼里,有些惆怅,也只是片刻的功夫,他又看向她,“记住小老儿的话,好好的将河广客栈经营下去。” “老人家不如再等等,或许那人就在路上。”看着他眼里的惆怅,宋清欢说道。 “不必等了,他不会来了。”怪老头转过头去,目光看向柜台的方向,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宋娘子,明日,就是花朝节,可以出门走走,钱啊,永远赚不完,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好。” “多谢老人家。”宋清欢点点头。 “走了,后会有期!” 说完这话,他便再也没有回过头。 …… 等怪老头走了之后,一直到晚上,也未曾有客人前来投宿。 宋清欢干脆让姜半夏关了门,早早的歇下了。 临近月半,枝头月圆。如水月光,穿过窗棂,洒下半室清辉。 宋清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起身下床,拿起一旁的褙子,披在身上,走到窗边,瞧着那轮圆月,幽幽的叹气。 那个怪老头,是自己到这河广客栈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客人。 可他说出的话,却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紧紧的困在了其中。 她一直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到这里来,更不知道,之后究竟还有多少事情在等着她。 还有那本奇怪的菜谱,总是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然后告诉她一道菜。 她只知道,为了能在这里生存下去,她只能将这间客栈经营起来。 幸好,目前这家客栈,除了姜半夏之外,再没有更多的伙计,也不至于让她被人瞧出不同。 夜风犹寒,从半掩的窗里吹过来,宋清欢将披在身上的褙子拢了拢,又伸手,将窗户关上了,这才转身。 -- 第5页 不管怎么说,生活总归还得继续,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3章 羊肉米线与俏郎君 二月十五,花朝节…… 二月十五,花朝节。 百花生日是良辰。 即便是在桑野镇这样的小地方,到了这日,百姓们还是会到镇外的山野里,去踏春寻芳,共贺良辰。 五更天刚过,物影淡淡。 宋清欢起了床,摸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烛台里的半截蜡烛。 一室融光。 梳洗之后,拿着烛台,下楼去,到了厨房。 厨房里,姜半夏早已将她需要的东西都备下了。 一捆干米粉,一兜新鲜的薄荷,还有带着水珠的香葱、香菜,以及熬煮了许久的一锅羊肉汤。 “掌柜的,你要的东西都备下了,看看还要些什么?”姜半夏见了她,笑吟吟的开了口。 年轻清秀的小娘子,笑起来,一双眼睛恰似弯月,尤其的讨喜。 宋清欢将烛台放在了案板上,将所有食材清点了一番,才看向她,眉头微挑,道:“小娘子做的不错嘛,继续努力。” “那是,老掌柜还在的时候,就夸我做事麻利。”姜半夏回答。 闻言,宋清欢笑着摇摇头,这才开始忙碌了起来。 她刚来这里时,并没有注意到,这客栈的神奇之处,似乎只要是客栈里出现过的食物,到了晚上,她的菜谱里就会出现那道菜。 就像是这间客栈帮她写菜谱,又送到她梦里一般。 这种诡异的事情,在姜半夏看来,却好像是情理之中,对于客栈出现的食物,她也从来都不有任何怀疑。 最开始,做油条面必须用到的碎米芽菜,还有今天,做羊肉米线必须用到的米线,都提前出现,才让她产生了做这些的想法。 先将那捆干米线用沸水煮软了,再放到凉水里泡着。 接下来,宋清欢又往热锅里倒入菜籽油,等油热了,扔下些许干辣椒,不停翻炒,辣椒和热油相碰撞,顿时在厨房里激起呛人的味道。 “咳咳……掌柜的,这……这好辣啊。”姜半夏用衣袖捂着鼻子,咳得泪眼蒙蒙。 “你现在嫌弃它辣,待会儿就喜欢了。”宋清欢笑吟吟的用马勺翻动锅里的辣椒,等表面变得金黄后,又捞起控油,撒上少许盐和芝麻。 冷却的辣椒,宋清欢拈了一根递到半夏的面前,“呐,你尝尝。” 看着红艳艳的辣椒,半夏接过来,试探着咬了一小口,口中顿时传来酥脆中带着微辣的香味,吃得她忍不住想要喝上两杯小酒。 “掌柜的,这辣椒好好吃。”她点头感叹道。 “这可是吃羊肉米线的绝配。” 宋清欢眉眼含笑,将剩下的干辣椒全都炸了,再切好葱花、香菜、薄荷。 做好所有的事情之后,已是天明。 宋清欢洗了手,又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才和姜半夏一起,将锅和火炉搬到了客栈门口。 每次研究出新的吃食,她都是先在客栈门口进行展示。 将锅里的水烧开,羊肉高汤也熬出了香味。 立马便有客人围了上来。 “宋娘子,今日卖的又是什么面?”有人笑着打趣道。 “今天卖的可不是面,而是米线,这米线啊,可比面条还香。”宋清欢手里的动作未曾停下,说话的同时,又麻利的捞起一把米线,手腕一翻,将米线放到沸水中,片刻之后又迅速捞起,倒在碗里,撒上葱花、香菜,再来两片薄荷叶儿,几片羊肉,最后淋上一勺辣椒油,半碗高汤。 “你若是不信呐,吃一口便知道。” “好,多谢宋娘子。”那人接过那碗羊肉米线,便在一旁的桌上坐了,在众人的注视下,吃了一口。 仲春时节,清晨还带着凉意,吃上一碗热乎乎的米线,通体舒畅。 “好香的米线,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东西。”那人很快便吃完了一块饼,不住的夸赞,“明明是羊肉,却全然没有羊肉的膻气。” “羊肉膻气重,主要是因为羊油,我这羊肉,是去了羊油的,自然没有那股子令人讨厌的膻气啦。米线不好做,所以数量不多,卖完就没有!” 宋清欢眼见着众人的好奇心被勾起,便又朗声吆喝道。 被她这样一说,众人也纷纷自觉的排好了队,要试一试这羊肉米线。 不消半个时辰,备下的羊肉米线便被卖完。 看着那些没有吃上米线的人,满眼失落的模样,姜半夏眉头微蹙,似有不解。 等收了摊,回客栈之后,她才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掌柜的,咱们店里生意这样好,你为何每次都要限定数量呢?” 宋清欢打了一盆水,放在井边洗手,听到姜半夏这样问,又将手上的水擦干净后,才转身看向她。 “这就叫做饥饿营销,故意调低产量,以制造出供不应求的假象,如此一来,才能勾起人们的好奇心,从而维持商品的价格和销量。”她解释道。 听了这番解释,姜半夏越发疑惑。 “掌柜的是如何知道的这些,怎么从前未曾听你说起过?” 即便是当初老掌柜还在世之时,她也未曾听老掌柜提及过这些东西。 “这……自然是爷爷告诉我的,”宋清欢搪塞道:“爷爷是有心要我接管这间客栈嘛,自然会告诉我一些经营之道,否则,他怎能放心将客栈交给我?” -- 第6页 “可从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呢?”姜半夏还是有些怀疑。 “这是爷爷经营客栈的秘诀,怎么能随意说给你听?” 宋清欢抬手,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又赶忙转移了话题:“今日花朝节,咱们也休息一日,去郊外赏花扑蝶,对了,花朝节还要挑菜,这个时节,山野之间,最多美味,春韭和柳芽可做成柳叶韭,枸杞芽儿和春笋、金针菇可做成山家三脆,鱼虾加上春笋和蕨菜又可做成山海兜,还有菊苗煎、蒌蒿菜……” 报了一通菜名,早已将姜半夏的注意力给转移了。 “掌柜的,别说了,咱们快走吧,去晚了那些野菜就被人摘走了。” 姜半夏拿过一个背篓,拉着她的手腕,便和她匆匆的出了门。 在这个时代,有一种说法,花朝节这日,出门挑菜,可保佑一年顺遂,运气好的,还可以遇到自己的正缘。 所以,不管是多忙的人,这日,都要出门。 若不是因为花朝节,宋清欢才不想跑出来凑热闹呢,多赚些银两 ,比什么都强。 她可是要用银子垒成炕的人! 凭借着原主的记忆,宋清欢知道,这个姜半夏,是几年前到河广客栈的,她来了之后,爷爷便将她留了下来,也没有告知,这人的来历究竟如何。 而她也只听爷爷的话,爷爷去世之后,她就一直守在原主的身边。 所以,关于姜半夏的来历,她也不清楚,就只记得,爷爷从前总说,半夏也是一个可怜人。 不过,半夏做起事来,倒是手脚麻利,十分的难得。 …… 二月春风,熏得游人醉。 桑野镇外,小河环绕,一座青石拱桥横跨其间,两岸柳枝吐绿,桃花蘸水,拙燕双飞。 再往远处看去,又是田野山川。 桃红柳绿间,早已有外出踏春的游人。 桥边树下,又有兜售各色花卉的老妇,带着露水的鲜花儿,用柳条编的篮子装着,等又客人来时,便从中选出一支来,为其簪于鬓边。 正是应景的物什儿,生意倒也不错,柳条篮子里,已经没有多少花卉。 “宋娘子,你今日也得空出来逛逛?”卖花的老妇转过头,远远的瞧见了两人,便笑着招了招手。 宋清欢被她这样一喊,顿时有些诧异,细细思索了许久,在记忆里,却没有对这个老妇的任何印象。 出于礼貌,她还是带着姜半夏走了过去。 “自从你爷爷走后,听说你便病了一场,如今可大好了?” 行至跟前,宋清欢还未曾来得及开言,老妇倒是先说了。 “多谢关心,如今已无大碍了。”宋清欢颔首,道了三声万福。 “娘子这是要去挑菜?”老妇人看着姜半夏背着的竹篓,问道。 “今日花朝节,所以咱们也沾沾这节气。”姜半夏回答。 “要挑菜,还得是去山林里,你爷爷当年做的那碗馄饨,叫老婆子一直记到了如今。当年,若不是你爷爷赠予我银两和吃食,只怕,我早就冻死在路边了,可惜,他竟这样去了,唉……” 提及过往,老妇人的眼里,变得湿润,见宋清欢在面前,又赶忙抬手拭了眼泪,才笑道:“今日花朝节,看二位娘子未曾簪花,我便送二位两支花吧。” 说着,她便从柳条篮子里选了一支杏花,为姜半夏簪了,又选了一支桃花,给宋清欢簪在鬓边。 “好看,好看,娘子正是好年华,就该打扮得光彩。”老妇人看着宋清欢,眼里尽是爱怜,“宋娘子,簪上桃花,愿桃花娘娘垂怜你。” “多谢婆婆。”宋清欢红着脸,拿出两文钱来,递给了她。 桃花娘娘?只怕是月老和丘比特都来了,也不能让她这棵千年铁树开了花。 “宋娘子,这可使不得,你爷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又怎好收下这钱?”老妇人连连摆手拒绝。 “一码归一码,这钱,你该收下。”宋清欢说完,将钱放在柳条篮子里,便和姜半夏转身走了。 离开河边,宋清欢还在想着老妇人的话,故而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掌柜的,你在想什么呢?”姜半夏瞧了,问道。 “半夏,你说,我爷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转过头,看着半夏。 “老掌柜,他是个好人。”姜半夏只短短的说了一句之后,便低下头去,闭口不言。 这样的说辞,宋清欢并不能相信。 若单单只是一个普通的客栈掌柜,怪老头就不会说出那番话。 至于好人还是坏人的定义,本就千人千面。 “好了,掌柜的,你说过,今日出来,是为了挑菜,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你先前说的那些野菜,咱们该去何处寻?”姜半夏见她还是有些不悦,眼神一转,便开口道。 “荠菜要在田地里寻,蕨菜要去树林间寻,至于春笋,更是要往山林深处。”宋清欢敛了思绪,伸手指向前方的山林。 “既如此,咱们快些去,迟了就被旁人抢先了。”姜半夏拉着她,穿过青石拱桥,很快便到了山脚下。 进山采了蕨菜后,两人又继续寻找春笋。 河水潺潺,顺着河岸,往前走了一段路,两人果真瞧见一片竹林。 林间鸟鸣阵阵,风过林梢,沙沙作响。 -- 第7页 翠竹根处,嫩笋遍地。 两人相视一笑,便蹲下身,从背篓里拿出小锹,忙着挖笋。 越往里走,竹笋长势越好。 宋清欢正忙着,眼前,却忽然出现一截白色的布料。 顺着布料往里面看过去,才发现,竹林深处,躺着一个男人。 “半夏,这里有个人!”她吓得直接扔了铁锹,坐在地上,喊道。 闻言,姜半夏立马拦在了她的面前,将她护在了身后,“哪里呢,我看看。” 宋清欢伸手,朝竹林深处一指。 姜半夏则握紧了手里的铁锹,探出头去,用铁锹戳了那人一下。 那人丝毫没有反应。 她又大着胆子,移到男人身边,仔细查探了一番,才说道:“掌柜的,你别怕,他还活着,就是受了伤,晕了过去。” 听到这话,宋清欢才上前,看了看。 躺在地上的男人,过了弱冠之年,身上的白色暗纹织锦长袍已经被刮破了多处,右手衣袖上沾染的鲜血已经开始干涸,呈现一片暗红。 即便如今因着受伤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可仍旧挡不住那俊俏的模样,看起来,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出门,不小心从山上滚了下来。 “掌柜的,咱们走吧。”姜半夏看了那人一眼,对宋清欢说道。 “我们若是走了,他该怎么办?”宋清欢看着他,心里到底有些不忍,“你瞧,这天都快黑了,留他在此地,只怕也难活下去。” “你想救他?”姜半夏问道。 “可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宋清欢皱眉。 若是救他,他还有活下去的可能,若是不救他,日后回想起来,只怕也会难以心安。 这样俊俏的男子,死了多可惜啊。 从小到大,她的理想都不是当一个厨子,而是一个医生。 如今见到这人有难,她难免会动了恻隐之心。 “行吧,我们就把他带到外头官道上去,到那时候,自然会有人救他,你也不会有愧疚。”姜半夏想了想,才说道。 她答应过老掌柜,要好好照顾掌柜的,所以她必须谨慎。 “也好,到时候,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了。”宋清欢点点头。 官道上来往行人多,总会有人救他,这样一来,既不会让半夏担心,自己心里也过得去。 将背篓背在身上,姜半夏又弯下身去,将那个男人扶了起来。 陷入昏迷的人本就十分笨重,两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带到了镇口。 夜色四合。 将他放在一棵树下之后,两人趁着没有人注意,便匆匆忙忙的跑了。 等两人前脚刚走,夜色里,又钻出一个男人,胸前别着一朵黑色的山茶花,手里拿着一柄长剑,看着两人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小娘子,行事简直和她爷爷一样,小老儿好不容易给她送个郎君来,她竟不要。唉,算了,给她扔到客栈里去,看她要不要。” 自语一番后,男人又上前,将那白衣男子往肩上一扛,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4章 羊肉粥与难还债 客栈生意一般,成日里…… 两人回了客栈,又连夜将采回来的蔷薇花洗干净了,放在簸箕里晾着,才准备各自歇下。 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一下子撞在了门上。 “这声音……难道是咱们客栈的牌匾落下来了?”宋清欢吓得浑身一抖。 姜半夏也愣了片刻,才说道:“掌柜的,你别怕,我去看看。” 刚才的巨响,那可不像是有东西砸下来。 “我和你一起去吧,两人好有个照应。”宋清欢从柴垛里抽出一把砍刀。 见她如此,姜半夏反而笑了。 “掌柜的,你放心,不会有危险。”她说道。 “你怎么确定?” 一句话,又让姜半夏迟疑了片刻,“这里是河广客栈嘛,先前那个老头儿说过,没有人敢在这里撒野。” 她解释道。 听着她的解释,宋清欢和她走到门口,打开了大门,果然没有见到人影,但是却闻到了浅浅的血腥味。 低下头一瞧,才在石柱旁,发现了人。 “这……这不是刚才我们扔在官道旁的男人吗?他怎么会在这里?”宋清欢看见他,睁大了双眼,这人伤的这样重,还能找到河广客栈,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半夏,他该不会是鬼吧,或者是什么妖怪?” 反正穿越的事情她都能遇上,见个鬼或者妖怪,她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他不是鬼,还活着。”姜半夏踢了他一脚,才转头对宋清欢说道:“掌柜的,你先进去,我这就将他丢远一些。” “丢出去,万一他又爬回来怎么办?”看着昏迷的男子,宋清欢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道菜,皱眉缓了片刻,她才开口:“算了,把他留下来吧。” “留下他?”姜半夏低下头去,看了那男子的右手一眼,眉头微皱。 “既然他还能找到这里,说明他与客栈有缘,爷爷说过,客栈接待的都是有缘人。”宋清欢低声开口。 她也想知道,这个男子的出现,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是第一个人先出现了,菜谱才出现的。 “行吧。”姜半夏最终还是应了。 -- 第8页 客栈住宿生意一般,成日里,除了来店里吃饭的人,那个怪老头就是唯一一个住店的客人。 现在怪老头已走,客栈最多的就是空房。 两人用了好一番力气,才将那个男人扶到二楼的房间里,手上一松,男人摔到床上,发出“砰”的声响。 大抵是被扯到了伤口,男人眉头微皱,闷闷的哼了一声,却并没有醒来。 “半夏,你去给他找一个郎中吧,好不容易将他带回来了,若是死了那多可惜。”宋清欢看着床上的人,吩咐道。 “掌柜的,他本就是来历不明的人,你确定要找郎中来给他治病?不怕他是什么逃犯或者江洋大盗?”姜半夏听了,到底有几分迟疑。 她答应过老掌柜,要保护好她,自然要说到做到。 “可我们已经把他带回来了,不能就这样不管他。”宋清欢回答。 闻言,姜半夏嘟囔道:“也不是不行。” “这样好看的小郎君,不至于是逃犯吧?”宋清欢看向床上的男子,思索了片刻,才说道:“不管怎么说,救人救到底,你看看他身上的穿着,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等他醒了,咱们好好的敲诈他一笔。” “好吧,既然你要救他,我帮你。”姜半夏说完这话,便转身出去了。 刚走到门口,宋清欢又喊住了她。 “半夏,你去请郎中时,顺便买一钱人参、一钱白茯苓,五分黄芪,我有用。”她又叮嘱道。 “是,掌柜的。”姜半夏说完,想了想,仍旧不放心,又从腰间拿出一个纸包来,走过去,交给了宋清欢手中。 “这是什么?”宋清欢拿着纸包,眉头微蹙。 姜半夏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才说道:“掌柜的,你愿意救他,是你好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他突然醒了,对你不利,你就把这个散在他身上,他就没有反抗能力了。” “还有这种好东西?”宋清欢将手中的纸包翻来覆去的看了看,笑得一脸揶揄。 对于如今的她来说,穿越、菜谱能够入梦都经历了,更何况只是一包小小的药粉? “我去了,掌柜的,你自己小心。”姜半夏说完,这才离开了。 等姜半夏走了之后,宋清欢这才仔细打量起床上的男子。 “算了,看来是你命不该绝,所以遇到了我,希望我没有救错人吧。”她看着仍在昏迷中的男人,念叨了两句,也走了。 …… 厨房里,灶火已冷。 宋清欢往锅里掺了些许水,盖上锅盖,又绕到灶前,用铲子将灶膛里的草木灰给铲了出来,这才捡起一把枯草,用火折子点燃了,放进灶膛里。 枯草将木柴点燃,映得宋清欢脸颊微红,也驱散了仲春时节浅薄的寒意。 小时候,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偎在外婆怀里,坐在灶火前,烤着火,等着埋在灶膛灰烬里的红薯被烤熟。 将烤红薯捧在手里,倚着外婆,听她絮絮叨叨的讲着各种山野传说,那是贯穿了她整个童年的记忆。 干燥的木柴被烧得啪啪作响,很快,锅里的水也热了。 宋清欢站起身,将热水舀进木盆里,这才端去了二楼。 恰好此时,姜半夏也从外面回来。 宋清欢站在楼梯上,端着水,转过头来,看向姜半夏,这才发现,她的身旁,并没有旁人。 只有手中提着的药,可以证明她确实去过药铺。 “半夏,你怎么独自回来了?郎中呢?”她眉头微蹙,满是不解。 “掌柜的,你放心,就他身上的伤,我可以治,若是找来郎中,到底容易惹出麻烦。”姜半夏说着,上前,从宋清欢的手中接过木盆。 “没想到你还会医术?”宋清欢跟在姜半夏的身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眼里盈盈有光,“看不出来,你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啊。”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却让姜半夏愣了片刻。 回过神来,她才浅笑着应道:“我不过是一个杂役,哪里是什么深藏不露之人,从前四处流浪,便学了些治疗跌倒损伤的本事,算不得什么,掌柜的惯会说笑。” 两人说着话,回到屋子里时,男人还在昏迷当中。 先用水将他伤口周围擦拭干净了,姜半夏才为他包扎了伤口。 忙到最后,床上的男人终于醒了过来。 “你终于醒啦?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宋清欢见他睁开眼,便笑着说道。 “这是何处,二位是何人?是二位救了我?”男人声音尤是虚弱,却自有几分清冷。 “对呀,小郎君,你如今在河广客栈,奴家名唤宋清欢,就是奴家救了你。”宋清欢看着男人,唇角微扬,“不知小郎君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若说昏睡时的男人,只是看着俊俏,可到底是没有生气,如今瞧着那双深邃的眼,才让宋清欢当真着了迷。 从前,她听人说,有的人,眼里有勾子,可以勾人魂魄,她向来不信,今日见了这个小郎君,她信了。 男人听了她的话,又垂眸,沉吟了片刻,“河广客栈,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河广客栈的掌柜,不是宋远吗?” 他抬眸,看向宋清欢。 “那是我们老掌柜,前些日子已经仙去了,这是新掌柜,老掌柜的孙女儿。”姜半夏正收拾着桌上带血的纱布,听了他的话,应道。 -- 第9页 等姜半夏说完,宋清欢又眉眼弯弯的瞧着男人,问道:“小郎君,你还没有告诉奴家,你的名字和来历呢。” “周……行。”男人迟疑了片刻,才说道:“至于来历,想不起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姜半夏手中动作一滞,转过头去,飞快的瞥了他一眼。 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到了河广客栈,必须说真名。 只是这人的名字…… 放眼整个江湖,叫周行,年岁与他相仿的,便只有白虹剑客。 只是,好好的一个剑客,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河广客栈?他的身上,也不见了那柄白虹剑。 “周行?小郎君这名字好听,佻佻公子,行彼周行。”宋清欢挑了挑眉头,又细细打量着他,“小郎君长得也俊俏,正配这名字。” 想不起来历,那就当他是失忆了。 既然他不愿意说,自然是有他的理由,自己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周行完全没有预料到,宋清欢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腾”的一下红了脸,支吾着回答:“小娘子……请自重。” “自重?我如何不自重了?”宋清欢细细回想了自己方才说出口的话,才恍然。 那不过是她随口一说,没想到,会引得他这般。 这古时的人啊,就是脸皮薄。 不过,倒是有趣得紧。 周行被她这般反问,坐起身来就要离开,却不想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痛得皱起眉头。 见他如此,宋清欢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给你换了药,可不兴再弄伤了,你即便有要紧的事情,也该等休息两日再走。你且放心,这里是河广客栈,没有人敢在这里撒野。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说完,又看了周行一眼,才带着姜半夏离开。 “掌柜的,你当真要将他留下来?” 到了厨房之后,姜半夏还是将这句话给问了出来。 “这偌大的客栈,只有我们两个弱女子,实在太过冷清了些,”宋清欢将早上剩下的羊肉放到锅上蒸了,又把姜半夏从药铺里带回来的人参、白茯苓、黄芪放到小碓窝里研成了粉末,“怪老头虽说,没有人敢在河广客栈撒野,可若当真有人要对付我们,我们两个弱女子,也不好做什么。” 姜半夏往灶里添了一根枯树枝,抬起头来,看着宋清欢纤瘦的背影,“所以,掌柜的是决定了,要留下他?” “他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宋清欢回答。 “可你连他的底细都不清楚。”姜半夏又说道。 周行来自江湖,又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留在这里,只怕会带来麻烦。 宋清欢没有说话,只是将研出的粉末倒了出来。 锅里的羊肉也蒸的熟烂。 她又将熟烂的羊肉细切,大枣去核,也切成了细丝。粳米、羊肉、药粉、大枣共同下锅,便等着粥熟。 向来喜欢同姜半夏说笑的她,听了姜半夏的话之后,便一直陷入了沉默。 见她如此,姜半夏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 “行吧,正好咱们客栈还缺一个伙计,既然掌柜的想将他留下,那便留下。” 自家掌柜心里在想什么,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她的责任,就是保护好她,让她开开心心的。 “好,谢谢你,半夏。” 透过氤氲的热气,宋清欢看着双颊通红的姜半夏,浅浅一笑。 她想留周行,只是因为,他是菜谱上提示的菜的客人。 她只是想弄清楚,为什么周行和菜谱也有关系。 锅里的羊肉粥,很快便被熬得浓稠,拿出一只碗,舀了一碗羊肉粥,放到托盘里,宋清欢便将粥送去了二楼。 周行还是想走,刚开门就和她打了一个照面。 “小郎君想走?”宋清欢的眼神,落在他那条受伤的胳膊上,挑了挑嘴角。 像是做贼的人当场被抓包,周行耳尖微红,“我……不好在此叨扰小娘子。” “走不走的,都不打紧,你先过来把粥喝了吧,我去去就来。”宋清欢将粥放在桌上,眉眼含着浅笑,又退了出去。 再回来时,手里却拿着一个檀木算盘。 要说爷爷也是个会享受的,算盘都是高档的檀木。 这样好的条件啊,原主怎么办到让客栈濒临倒闭了? “小娘子这是何意?”周行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 “小郎君既然要走,那咱们便好生的将这笔帐给算一算。”宋清欢心里暗忖,她方才为他擦洗伤口时,便知道,这人身上没带钱。 她看上的男人,又岂能轻易跑了? “算账?”周行拿着小瓷勺,看向宋清欢。 “我将你带了回来,这劳务费,小郎君不得不付,住店的费用、为你买药治伤的医药费,哦,对了,还有你面前这碗粥,我可是用了上等的羊肉、人参这些,小郎君也得掏钱。” 每说一件,宋清欢便将算盘拨了一下,瞧着算盘上最终的数字,宋清欢打了一个响指,道:“不多不少,刚好一百两银子。” “我倒是第一次知道,这河广客栈,竟是黑店?”周行看着她,反问道。 “以前如何,我自是管不着,可如今,河广客栈,我说了算,”宋清欢眼神一转,又凑到周行面前,问道:“小郎君莫不是没有银子?那好办啊,小郎君留下来,还债!” -- 第10页 “还债?” “我这客栈,只有我和半夏两个人,需要一个跑堂的,”宋清欢说到此处,一双眼睛,又将周行仔细的打量了一遍,“看你也不像是会跑堂的人,还是做账房吧,每个月三两银子,管吃管住,如何?” 周行没有说话。 “说起来你也不吃亏的,要知道,我的厨艺,那可是一绝,再说了,你如今有伤在身,又不知自己的身份,出去也只会受人欺负,倒不如留下来,放心,我不会欺负你的。”宋清欢又笑吟吟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第5章 笋蕨馄饨与护着他   “我若是不答应…… “我若是不答应呢?”周行看向宋清欢,明明是一双勾人的深邃桃花眼,如今看来,却是不带任何一点感情。 闻言,宋清欢抬手掩唇,低低的笑了。 “你笑什么?”周行又问。 “小郎君莫不是忘了?你如今可是在河广客栈,河广客栈呐,岂是小郎君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宋清欢眉头微微上扬,说出一番威胁的话之后,又立即变了语气,眉眼弯弯的说道:“小郎君,你留下来,我护着你,绝对不会让你受了半分委屈。” 护着他? 听到这话,周行眸色一暗。 不过一瞬,即刻恢复如初。 他闯荡江湖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小郎君,反正如今你已经失忆,离开河广客栈,也不知该去往何处,倒不如留下来,等你恢复记忆,再做打算?到那个时候,你也可以让家人把欠我的钱还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宋清欢自顾自说着,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 说完之后,她才定定的瞧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有风从半掩的窗户里吹进来,吹得桌上烛火晃动,人影轻晃。 仲春时节,夜风自带了几分寒意。 宋清欢拢了身上的短褙子,往窗外看了一眼,夜色漆黑如墨。 “每个月三两银子,你换别处去,看看哪家人会像咱们掌柜的这般慷慨?”见他沉默,站在远处不发一言的姜半夏,忽而开口,“河广客栈,不是别处。” 说完之后,屋子里顿时陷入了安静,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好。” 屋里,突然响起一个简单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足以打破这怪异的沉默。 正好,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就此从江湖上消失,也是好事。 听了这话,宋清欢转过头去,抬头,看向周行,眉眼之间尽是掩藏不住的笑意,“大丈夫言出必行,小郎君断不会说出谎话来诓我,既如此,小郎君先好生歇息,等身上的伤好了,便开始用劳力抵债。” “我有名字,周行。” 宋清欢刚走到门口,身后,忽然又传来一道声音,清冷倔强,又有几分窘迫。 她回过头去,看着他微红的脸,心里也明白,他为何会这样说。 见他如此害羞,更是勾起了宋清欢逗他的心思,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正直又倔强得过了头的男子。 “我知道。” 宋清欢说完,便带着姜半夏溜走了,剩下周行一个人,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 卯时刚至,远处传来鸡鸣。 宋清欢又要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昨日去采回来的春笋和蕨菜,不能久放,久之则老,失了原本脆嫩风味。 厨房里,姜半夏已经将馄饨皮擀好,四方的馄饨皮,两面都撒上防粘的绿豆淀粉,锅里坐着热水。 瞧着那些馄饨皮,宋清欢唇角微扬。 半夏是一个手脚勤快的,有她在,确实帮了自己许多。 她也多次思考,究竟是什么缘故,会让半夏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即便是在客栈面临倒闭时。 以半夏的能力,本该有更好的去处。 “我还说,等把这些春笋剥出来之后,再去叫你起床呢。”一旁的角落里,姜半夏拿着一根春笋,转过头来,看着她,嘴角噙笑,“我擀馄饨面皮的手艺,可是跟着老掌柜学的,掌柜的,你尽管放心。” 收起了飘远的思绪,宋清欢将烛台放在灶台上,也拿了张小木凳,坐在那堆春笋前,帮着一起剥。 小刀在笋壳儿上划一道口子,再沿着那道口子,将笋壳一剥,便露出白色的笋肉,再用刀削去老的部分,只留下上半段最嫩的笋尖。 看着手中的笋尖,宋清欢心里一动,又开口道:“半夏,一会子选一些最嫩的蕨菜和春笋出来,我有别的用处。” “好。” 姜半夏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短的应了一声。 见她如此,宋清欢明白,她还在为周行的事情担心,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将周行留下来。 可这件事,她不知该如何对半夏解释。 处理了春笋,宋清欢又将洗净的嫩蕨菜放到沸水里焯了一弹指的时间,又快速的捞起,投入备下的凉水里浸泡。 泡过凉水的蕨菜,依旧可以保持翠绿的颜色和爽脆的口感。 又将切成薄片的笋,同样放入沸水中焯了。 蕨菜和笋片皆切成碎粒,油热下锅,快速翻炒。笋片和蕨菜带着些许水分,与热油相撞,只听得嗤嗤的声音,没多时,香味便被析出,撒上盐、胡椒末、酱油,出锅。 -- 第11页 将馄饨包好时,天色已明。 两人又在门口置了火炉,放上一口锅,半锅清水刚烧到沸腾,客人也陆陆续续的来了。 瞧着她今日又在客栈门口摆摊,众人也都明白,她这是又研制出了新的吃食。 “宋娘子,昨儿个的羊肉米线,咱们还没吃够呢,瞧着今儿这架势,是又有新的吃食了?”一人看着忙碌的宋清欢,笑着开口。 “就是啊,昨儿个来迟了,没吃到羊肉米线,今天专门赶早,没想到宋娘子竟不卖羊肉米线了。”又有人抱怨。 听着众人的话,宋清欢盈盈一笑,用笊篱搅了锅里的馄饨,才说道:“这春天到了,最少不了的,就是各种时令美食,羊肉米线没吃上没关系,今儿我做的笋蕨馄饨,同样好吃。” “宋娘子的手艺,自是没得说,否则,我们也不会大清早的跑过来不是?” “宋娘子,今日卖馄饨,那之前的吃食还卖吗?” 人群里,难免还有惦记其他吃食的人,又问道。 “商业机密,可不能告诉你。”宋清欢眉头微扬,尽是得意。 “怎么,你这是想打听了之后,好和咱们客栈抢生意?”姜半夏也斜斜的睨了那人一眼。 “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能和宋娘子抢了生意?”那人讪讪的笑了笑,才低声说道:“不过啊,听说西街那边,确实有一家店,开始学着做了宋娘子先前做的油条面。” 此话一出,宋清欢和姜半夏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过是一碗油条面,他既愿意做,就让他做。”宋清欢的脸上,浅笑依旧,手里也忙着。 将笋汤舀一勺在碗中,加少许盐,滴上两滴香油,还有少许胡椒末。 “还是宋娘子大度。” 宋清欢将煮至漂浮的馄饨捞起来,放到笋汤里,又撒上一撮葱花,递给姜半夏,“这不是大度不大度的问题,我且问你,他做的油条面,能不能点燃?” “不能,面条也不够劲道。”有去那家吃过的人,立即回答。 “就是这个道理,他再做油条面,终究不是最正宗的,自然不能与我这里做的相提并论。” 宋清欢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又充满了自信,像是一阵风,传到了二楼周行的耳中。 倚在窗前,瞧着楼下忙碌的身影,微微愣神。 明明做的是枯燥又疲累的活计,在她的身上,他却看出了几分岁月静好。 已经多久没看到这样平静的生活了? 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 楼下,对于馄饨的赞美声从开始到最后,一直没有断过。 爽脆的春笋,搭配爽滑的蕨菜,又有麦香,满满的尽是春日气息。 似乎春天就该吃这些东西,才不枉度了一春。 等客人散了,宋清欢才抬起头,看向窗口处的周行。 “你醒啦?快下来,我给你煮一碗馄饨。” 本就生得讨喜的小娘子,笑起来,眉眼弯弯,艳丽得好似暖阳。 听着她的话,周行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等他下楼时,大堂的桌上,已经摆上了两碗馄饨,宋清欢就坐在桌旁,笑吟吟的看着他。 “小郎君,刚出锅的馄饨,快来吃呀。”她抬手对他招了招。 无视了她对自己的称呼,周行走过去,坐在了她的对面。 刚坐下,一碗馄饨便推到了他的面前。 汤面上,漂浮着翠绿的葱花,每一只馄饨,都煮的微微透明,可以瞧出其中黄绿相间的馅儿。 捏着勺子,周行刚把一只馄饨送入嘴边,对面,宋清欢又开了口。 “知道小郎君一个人吃饭会寂寞,所以我陪着你一起吃饭,”宋清欢也咬了一口馄饨,口中顿时香气四溢,“两个人吃饭才热闹嘛。” 周行没有搭话,只是静静的吃着东西。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勺子,每一口,都甚是优雅。 明明是一碗简单的馄饨,却被他吃出了一种高级感。 瞧着他如此,宋清欢暗暗思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男子啊。 竟比她这个姑娘家还要优雅。 “吃过饭之后,我带你出去转转吧?你刚来这里,该熟悉一下环境。”她又说道。 “不去。”他的回答,依旧简短。 这也在宋清欢的意料之中。 “方才,你应该听见了,西街有人在模仿我的手艺,我一个姑娘家,单独过去,定然是会被欺负的,有小郎君在,帮我壮壮胆,可好?”她看着他,可怜巴巴的眨了眨眼。 片刻之后,周行才看着她,开口:“你方才,不是这样说。” “我……我到底是客栈的掌柜,在人前自然要表现得大度,这样才能搏一个好名声嘛,可心里,还是介意的,小郎君,帮帮忙。”宋清欢继续说道。 “……好。” 许久之后,周行终于还是松了口。 “那我们吃完饭就过去。”宋清欢生怕他反悔一般,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忽然,对面传来一道声音。 “我既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第6章 山海兜与做交易 桑野镇不大,更何况…… 桑野镇不大,更何况,宋清欢如今在桑野镇,风头正盛,自然许多人都认识她。 年轻娇俏的小娘子,见了谁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自是十分的讨喜。 -- 第12页 从河广客栈出来,一路上,少不了和她打招呼的人,她也都一一的应了。 无论是街头乞讨的小乞丐,还是沿街商铺的掌柜,都能与她说上两句话。 周行跟在她的身旁,却像是一个被隔离开来的异类,看着她与那些人的交谈,不发一言。 他没法融入到他们当中去。 “宋娘子,这位郎君是谁,怎么瞧着如此面生?”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他叫周行,是我的远房表哥,以后就留在客栈里帮我了,今天带他出来四处看看,免得在镇里迷了路。”宋清欢说着,抬眸看向他,一双杏眼里,笑意浅浅。 闻言,众人也纷纷朝周行看过去。 周行没有反驳她,只是微微的点了一下头,算是应了她的说法。 以这个身份留在桑野镇,似乎也还可以。 “这郎君看起来,面色有些不好,可是身体不适?”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看了周行两眼,忽而开口。 语气里,只有关心,并无打探他过往的意思。 即便如此,宋清欢还是迅速的变了脸色,低下头去,叹了一口气,一脸的悲伤。 “李家婶子,你是不知道,我这哥哥,他命苦啊。家道中落,所以来投奔我,没曾想,在路上遇到了山贼,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若非我昨儿个带着半夏去山里遇到了他,只怕他就被豺狼给叼走了。” 说到最后,硬生生的挤出了几滴眼泪。 一番话,便将所有的事情都解释通了,既给了他一个新身份,还提醒他,是她救了他。 周围的人,见她如此,也出言安慰。 “宋娘子,莫要难过了,好在人没什么大事,这郎君看着就是个有福的,经过这次劫难,以后就顺遂了。”李家婶子伸出手去,捏了一下宋清欢的手。 “就是,”又有人看着周行,道:“既然落户桑野镇,那就是咱们镇上的人了,以后有需要帮忙的,说一声,不必见外。” 对于众人的热情,周行显得很不习惯,只是点了点头,回了两个字,“多谢。” 看出他的不自在,宋清欢又看向众人,说道:“好了,你们继续忙,我再带着他去别处看看,等有空的时候,都来客栈里喝茶。” “好,一定去。”众人也笑着回答。 和周行走在青石长街上,宋清欢看着他的侧脸,忽而笑出了声。 可周行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全然没有半点儿反应。 “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何发笑?”宋清欢终于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你要说,我何必多问?”周行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 宋清欢也已经习惯了他这冷冰冰的模样,又点点头,继续自语:“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这桑野镇虽然不大,但是这里的人,都很热情,这里不是什么繁华富庶之地,却胜在民风淳朴,我既告诉他们,你是我表哥,以后,你就可以放心留在这里了。你刚来,所以可能不太习惯他们的热情,习惯了就好了。” “嗯。”周行轻声应道。 宋清欢本没有想过,自己说这番话,会换来他的什么回应,如今听他应了,心中难免欢喜,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一会子,咱们先去西街那家饭馆儿看看,然后再去河边买些鳜鱼和虾,回去之后,我给你做一道特别好吃的美食。” 少女软糯的嗓音,虽然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却不会让人厌烦。 …… 两人到了西街之后,并没有用多少的时间,便找到了众人口中所说的那家饭馆。 刚在门口站定,还未曾来得及踏进去,门里,却传来了一道带着怒意的骂声。 “你说说你,明明也是吃过河广客栈的油条面,怎么就做不出像她店里那样的味道?给你两天时间,自己想想,必须把味道给改进,否则就别想领月钱。” 听这声音,宋清欢就知道,是这家饭馆的掌柜,姓赵。 按说,饭馆和客栈,本身算不得什么直接的竞争对手,可现在,宋清欢推出的各种吃食,直接抢了饭馆的生意,难免会引来不满和眼红。 这也是她为何没有研究更多吃食出来的缘故。 给旁人留一些余地,细水长流,方可长久。 微微挑了挑眉头,宋清欢将双手背在身后,对周行使了一个眼色,便抬脚跨进了门里。 “赵掌柜,这是谁惹着你不高兴了?竟气成了这样。” 人到的同时,声音也在店里响了起来。 如今不是饭点,店里没有客人,只有几张擦拭过的桌椅,而柜台后面,站着两个男人,一个中年男人,身材中等,面带怒意,一个年岁稍年轻些的,身形富态,低眉顺眼。 见到宋清欢,两人同时闭了嘴,看着她。 他们心里都清楚,方才的话,说的那样大声,宋清欢不可能没听见。 “赵掌柜,你这伙计做错了什么,好生说说便是了,何必动怒呢?”宋清欢直接寻了一张桌子,在桌旁坐了下来,又抬手招周行过去坐了,才笑吟吟的看着两人。 赵掌柜见她这样,心知她是为了油条面的事情而来,眼神一转,压下了情绪,还是故作糊涂,开口:“宋娘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瞧我这记性,竟忘了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了,”宋清欢掩唇,轻笑,目光又移到了周行的身上,“我今日是带我表哥出来四处走走,他将来要在桑野镇落户,自然需要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 第13页 赵掌柜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周行,不住的夸赞,“诶呀,宋娘子的表哥,果真是一表人才。” “我家表哥,自然是极好的,”宋清欢倒也不谦虚,顺着他的话,便说了,“就是放眼整个桑野镇,也难找出一个可以和我家表哥相比较的人来。” 说起周行的时候,整个人神采奕奕,像是在夸奖她自己一般。 赵掌柜也没有想到,他不过是随口一说,她竟会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换作旁人,听到这话,不该是谦虚一番吗? “是,是,宋娘子这话说得在理。”赵掌柜张了张口,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对了,赵掌柜,方才我路过门口,好像听见你说什么油条面?”趁着赵掌柜走神的时候,宋清欢却突然将这话说了。 “这……”赵掌柜转过头去,看了那厨子一眼。 宋清欢也不说话,一只手放在桌上,哒哒哒的敲着,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了两人的心坎上。 平日里看着讨喜的笑,如今瞧着也有些压迫感。 “这油条面,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不过是一碗面条而已,只是,我家的这碗面,有独特的配方在,旁人自然做不出来。”不等两人说话,宋清欢又继续说道:“咱们都是这桑野镇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了不是?” 赵掌柜听了,猛然看向她,问道:“宋娘子这话是何意?” “赵掌柜是聪明人,咱们就不必拐弯抹角的,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将油条面的配方给你,但是,这配方,却不是白给。”宋清欢看着赵掌柜,“我将配方给你之后,自然是不会再继续卖了,算起来,你就是桑野镇唯一一家卖油条面的人,前些日子,这面有多受欢迎,大家都清楚,这背后的利益究竟有多大,掌柜的也明白。” 商人重利,她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赵掌柜不会拒绝。 果然,赵掌柜赶忙亲自给两人斟了茶水,才赔笑着开口:“宋娘子有什么要求?” “两种方法,一是直接买断配方,二是每个月同我分利。”宋清欢说道。 “买断配方?分利?”赵掌柜听到这些话,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也就是一次性付清,和分期付款的区别。”宋清欢直接搬出了现代的词汇,说了之后,才忽觉自己说错了话。 可瞧着屋里的人,却没有一个纠结她说的话不妥在何处。 “当然,除了素燃面,还有荤燃面,汤燃面,若是赵掌柜愿意选择第二种方法,我可以让赵掌柜靠一碗面,便在桑野镇立足。桑野镇人口不多,可赵掌柜的店,靠近官道,更是可以赚往来路人的钱。开面馆,可比开饭馆更容易赚那些人的钱呐。” 在赵掌柜还没有给出回答时,宋清欢又开始给他分析利弊。 “这……”赵掌柜虽然没有直接说什么,但看得出,他已经心动了。 就连在一旁默默听着的胖厨子,看向宋清欢的眼神,也满满的都是惊讶。 “我不急着让赵掌柜答复,你可以好好考虑,若是不答应,那我便去寻旁人合作。”宋清欢说完,对周行使了一个眼色,“周行哥哥,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好。”周行简单的答了,便跟着她走出了饭馆。 先前,他当真以为,她是来这里找掌柜的麻烦,没想到,她来,竟是为了和他合作。 他果真是小瞧了她。 …… 离开赵家饭馆之后,宋清欢又带着周行去了郊外的河边,买了鳜鱼和虾,才回客栈。 “周行哥哥,走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吧?先回屋子里歇着,我去给你做一道好吃的,到时候再喊你吃饭。” 刚跨进大堂,宋清欢将话交代了,便提着一尾鳜鱼和一篓子虾,去了厨房。 等她走了之后,柜台后面的姜半夏,抬眸看向周行,意味深长。 周行也不躲闪,同样看了姜半夏一眼,才走了。 这个小插曲,宋清欢并不知道。 她如今正忙着做山海兜。 厨房里,姜半夏早就将绿豆粉皮做好了,用了一块湿布遮着。 将鳜鱼处理干净,片下两侧净肉,虾剥去外壳,去掉虾线,分别将鱼肉和虾肉切成细丁,放入碗中,加入盖过肉丁一半的热水,再放到锅上蒸熟。 蒸鱼虾的同时,她又将蕨菜和春笋焯水过凉,最后切丁。 蒸熟的鱼虾,她将水滤过之后,才同笋蕨丁一起,放入碗中,淋上几滴香油,撒上些许盐,还有酱油和胡椒末,调匀成馅儿。 湿布下面,盖着的绿豆粉皮,全都切成了三角形。 看着这些绿豆粉皮,宋清欢满意的点了点头,半夏做事,她最是放心。 拿出一张粉皮铺开,舀一勺馅料放在中间,然后把三个角折起,抹上绿豆淀粉糊粘了,放入盘里排好,最后放锅中蒸熟。 端上桌之前,她又备下了一碟蘸醋。 将山海兜和蘸醋端出去时,姜半夏和周行都在大堂里,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宋清欢没有多想什么,依旧笑盈盈的看着两人,“来,你们两个,尝尝我做的山海兜。” 蒸熟的山海兜,呈半透明的模样,可以看到其中绿色的蕨菜,金黄的春笋,还有白色的鳜鱼肉,以及粉色的虾肉。 -- 第14页 “桃花流水鳜鱼肥,春天就是吃鳜鱼最好的时节,再配上春笋和蕨菜,山林里生的,水里长的,都齐全了,故而唤作山海兜。”宋清欢眉眼含笑,夹了一只山海兜,蘸上秘制的醋,放到了周行面前的碟子里。 “周行哥哥,你尝尝看。”她看着他,目光灼灼,满是期待。 “掌柜的,从前有什么吃食,你都是让我先尝的。”姜半夏抱怨道。 无奈的摇摇头,宋清欢也给她夹了一只。 周行握着筷箸,夹起山海兜,咬了一口。虾鱼的鲜滑,配上笋蕨和绿豆粉皮的爽口,再融合解腻提味的秘制蘸醋,所有味道,一下子在口中爆开,简直令人唇齿生香。 “周行哥哥,怎么样?可还满意?”见他吃了,宋清欢又追问道。 “可。”周行回答。 “好吃就好吃,单单只说一个可,是什么意思?”姜半夏听了他的回答,很是不满。 “好了,半夏,周行哥哥这是累了,今日带他出去走了那么久,累得不想说话,是正常的。”宋清欢也不明白,为什么半夏每次都要和周行起纷争。 大概是两人八字不合吧? 姜半夏撇撇嘴,愤愤的咬了一口山海兜,才问道:“掌柜的,西街那家卖油条面的人,你打算如何?” “那件事,我自有定夺,你就等着瞧好吧。”宋清欢回答。 第7章 花煮茶与立字据 下午的时候,赵掌柜终…… 下午的时候,赵掌柜终于还是亲自来了,带着那个胖厨子。 彼时,宋清欢正在柜台后,教周行如何记账。 说是教他记账,倒不如说是找个借口,让他有事可做。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算盘上划拨得飞快,看得宋清欢也暗暗咂舌。 她好歹是小时候跟着家里人学过珠算,可到底也不如眼前这人的速度。 她原以为,像周行这样的男子,必然是养尊处优的存在,对于算盘,是门外汉。 如今瞧着,到底还是自己太年轻啊。 “周行哥哥,你好厉害啊,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果真是我捡回来的宝贝。”宋清欢定定的看着他的手,毫不吝啬自己对他的夸奖。 一双杏眼,盈满了笑意,弯的好似初月。 周行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手上一滞,便拨错了算珠。 见他窘迫,宋清欢又笑出了声,“周行哥哥,做事要专心呐。” 周行没有说话,只是抬眸,直直看向门口,不消片刻,又移开了。 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宋清欢也发现了站在门口的赵掌柜两人。 “赵掌柜,怎么得空过来了?” 宋清欢浅笑着,从柜台后转出来,这才引着两人在桌旁坐下。 “半夏,泡壶茶来。”她又转过头去,看向半夏,吩咐道。 赵掌柜看了看柜台后站着的周行,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才将目光转到宋清欢的身上,讪讪的笑道:“宋娘子,我们冒昧前来,是因为……” 话刚说了一半,姜半夏便拎着茶壶到了桌前。 从她手里接过茶壶,又为两人斟了茶,宋清欢才说道:“赵掌柜难得来我这客栈,先喝一杯茶,再谈事情。” 滚烫的茶水,从茶壶里倾泻而出,袅袅茶香,顿时盈了满室。 闻着这茶香,赵掌柜和胖厨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对方的眼神里,都看出了惊讶。 宋清欢又对柜台后的周行招了招手,唤道:“周行哥哥,你也来坐。” 闻言,赵掌柜收起惊讶的神情,也看向周行,暗自希望他不要坐过来才好。 不知为何,他看到周行时,心里总是生出一股子没来由的惧意。 他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那人看上去,明明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郎君,可就是让他感到有些害怕。 可周行并不遂了他的意,面无表情的坐在了他的右手边。 “宋娘子,我……”赵掌柜见他坐下了,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 “先喝茶,”宋清欢似乎有意在压着他的话,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在三人的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周行的身上,脸上的笑意顿时灿烂,“周行哥哥,尝尝我店里的茶味道如何?” 周行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拿起茶盏,浅抿了一口茶水。 入口时,先是微涩的茶香,等那股子涩味过后,唇齿间,又盈满了蔷薇浅淡的香气,夹杂着回甘。 “好茶,好茶啊,”一旁,赵掌柜和胖厨子,喝了茶之后,连连叫好,“宋娘子,这茶叶是何处买来的,我赶明儿也去买一些。” “是啊,寻常入茶的花,无非就是茉莉、玫瑰、菊花、梅花之属,能想到用蔷薇入茶,实在难见。”胖厨子对饮食方面,自然要比赵掌柜懂得更多,说的也更在点上。 两人的反应,在宋清欢的意料当中,对于她来说,更关心的是周行的反应。 “周行哥哥,你觉得这茶如何?”她问他。 “可。” 他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简短。 宋清欢倒是不觉有不妥之处,反正他性子使然,她都快要习惯了。 “其实这茶叶本身,算不得什么上品,甚至可以说是次等,但买回来的茶叶,却是经过我自己处理过。换句话说,赵掌柜即便是拿着钱,只怕也没有地方买到。”她的唇角微微上扬,眉眼间尽是特有的自信。 -- 第15页 胖厨子听了,放下茶盏,站起身,郑重的向她作了一揖,“还请宋娘子赐教。” “赐教倒是不敢,”宋清欢也没有拦着他行礼,继续说道:“这花煮茶,其实并不难,任何有香气的花,皆可入茶。选择半开的花朵,这样才能保证香气够足,三分茶配一分花,放入磁罐内,一层茶叶一层花,放至罐满,用纸扎封口,隔水煮,水开即起,煮出的花茶,放冷之后,再用纸包着,焙干,储存,想喝时,用井水冲泡。” 见她如此轻易便将花煮茶的关键诀窍说了,赵掌柜默默将这些话记在了心里,又趁势开口:“宋娘子,关于油条面的事情。” “赵掌柜可考虑清楚了?”这次,宋清欢没有打断他的话。 “考虑清楚了,考虑清楚了。”赵掌柜连忙回答,生怕自己回答慢了之后,宋清欢又提出其他条件。 “既然考虑清楚了,那赵掌柜是如何决定,不妨把所有的事情都摆在明面上来说。”宋清欢拎着茶壶,又将他面前的茶盏斟上。 看着杯中的茶水,赵掌柜极不情愿的开口:“我愿意和宋娘子合作,以后每个月的盈利,抽出两成给宋娘子。” “两成?”宋清欢眉头微挑。 “宋娘子不满意?”赵掌柜也看着她。 听得他这样问,宋清欢抬手掩唇,低低笑着,“两成啊,赵掌柜,整个桑野镇都知道,我这河广客栈,才是最先卖油条面的人,如今你店里卖油条面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即便你不愿意同我合作,放弃了油条面。你觉得,有河广客栈在,你的饭馆能抢过我这边?别的尚且不说,就是这杯花煮茶,便足以说明问题。” 看着面前的茶水,赵掌柜第一次觉得,这个宋娘子,并非看起来那么容易对付。 她说的这些话,他也确实听了进去,也曾想过这些问题。 先前,他确实想过,若是谈不妥,便放弃,不过是一碗油条面而已,目前河广客栈卖的,都是朝饭,面食为主,与他家并不会起冲突。 可到了这里之后,一杯花煮茶,就是在告诉他,这位宋娘子,若是当真铁了心要与他抢生意,他确实难以抢得过。 他也没有料到,宋娘子真的会因为一碗面,盯上了他。 只有与她结盟,才能挽回自己的名声,才能在桑野镇立足。 “依宋娘子所见,多少才合适?”赵掌柜还是开了口。 宋清欢将手放在桌面上,轻轻的敲着,“那要看赵掌柜自己的诚意了,不瞒赵掌柜说,即便是先前我卖的油条面,都不够称得上上乘,若是赵掌柜愿意与我合作,我便将真正上乘的做法教与你,至于价格,素的与荤的,自然不能是一个价,这都是你自己定,赚多赚少,也是你说了算。” 手指在桌面上敲出的声音,就像是在催促着他赶快回答。 坐在对面的,分明是一个年轻的小娘子,却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三成。”他说道。 宋清欢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四成,但宋娘子不许再将秘方透露给旁人,且除了油条面的配方,宋娘子还要提供三个其他面条的配方给我。”赵掌柜又说道。 “成交。”宋清欢转头看向半夏,吩咐道:“半夏,拿纸笔来。” 姜半夏一直在一旁候着,听她说话,立即从柜台后取来了纸笔,在她面前铺开。 “赵掌柜,咱们立下字据,免得将来生了什么乱子,不好收场。”宋清欢从半夏手中接过笔,刚蘸了墨汁,眼神一转,又将手里的笔递到了周行的面前,“周行哥哥,你来写吧。” “为何?”周行看着她递过来的笔,问道。 宋清欢侧着身子,靠近他,抬手挡住了半张脸,这才低语道:“我的字太丑,不如周行哥哥的字好看,周行哥哥,你最好,帮阿欢一个小忙,可好?” 少女声音软糯,带着些许乞求,周行看向她的时候,正好对上她那双清亮的杏眼。 如今的小娘子,与方才那个果断的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好。”他应了。 他既留在客栈,也没有理由拒绝掌柜的提出的要求。 “我来说,你来写,然后赵掌柜看看,可还有需要补充的地方。”宋清欢又坐直了身子,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才说话。 接下来的时间,大堂里,只听得她的声音,一字一句,不紧不慢的说着字据的内容。 等她把所有的条款都说完,赵掌柜还在惊讶中,来不及回神。 见状,她也只是笑着从周行面前拿过写好的字据。 “哇,周行哥哥,你的字真好看,字如其人,果真不假。”宋清欢看着纸上的字,丝毫没顾忌有外人在场,便又夸赞道。 周行只是伸手,默默的喝了一口茶。 将字据递到了赵掌柜的面前,宋清欢才问道:“赵掌柜,你看看,可还有需要增加的条目?若是没有,咱们便签字画押,这字据,咱们一人拿一份,即便将来对簿公堂,也有话可说。” 赵掌柜接过字据,果真一个字一个字的瞧了,心里对宋清欢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小小年纪,能想得如此深远,后生可畏。 将所有的内容看完过后,赵掌柜也爽快的决定了。 “拿笔来。”他说完,胖厨子赶忙从桌上抓起毛笔,递到他的手中,神情竟比赵掌柜还激动。 -- 第16页 他吃过河广客栈的东西,知道这位宋娘子的手艺,若是能得到她的配方,那简直就是一大幸事。 双方签了字据,又定下了□□方的时间,赵掌柜才心满意足的带着厨子离开了。 等两人走后,姜半夏才坐到宋清欢面前,眉头紧皱,似有不解。 “掌柜的,一碗油条面赚不了多少钱,你何必要与他签这个字据?即便你不这样做,于我们而言,也没有什么损失啊。”她问道。 “小丫头,你还年轻,自然不会明白,我这样做,自然有这样做的用意。”宋清欢卖了一个关子,故作老成的抬手,在她的肩头拍了拍。 “究竟是何用意,你该告诉我才是,莫不是你将我当成了外人?”姜半夏皱着眉头,说到外人时,刻意抬眸,看向周行。 第8章 河豚面与起疑心 “你自然不是外人,”…… “你自然不是外人,”宋清欢说完,又看向静默不言的周行,笑吟吟的开口:“周行哥哥也不是外人。” 方才,姜半夏的话,很明显就是在说他,他不是愚蠢的,自然听得出半夏对他的敌意。 只是让宋清欢没有想到的是,即便是听着这样的话,周行还是能够做到面不改色。 那样子,就像是完全没有听懂一般。 也不知,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他怎的就不是外人了?”姜半夏不满的看着他,语气虽是抱怨,可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却是凶狠,想要除掉他的凶狠。 不过一瞬间,在宋清欢看向她的时候,那凶狠的眼神又被她隐藏了起来。 “如今整个桑野镇的人都知道,周行哥哥是我的远房表哥,既是表哥,自然就不是外人啦。”宋清欢伸出手,在姜半夏的肩上拍了一下,“所以,半夏,你和周行哥哥都是我的家人。” 听到这话,姜半夏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掌柜的还太年轻,所以愿意相信世间美好多过邪恶,但是她不一样。 她见识过太多人性的丑陋,见识过太多被人背后捅刀的事情,见识过太多黑暗,所以,她从来不会轻易的相信任何人。 如今,既然是河广客栈的人,她就该帮老掌柜守护他所在意的东西,帮清欢守护那份赤子之心。 清欢,只要保持现在这欢愉的状态,那就够了,至于那些阴暗肮脏的东西,就由她来帮她排除在外。 “既是家人,那就告诉我,你究竟是做何打算嘛。”姜半夏敛了心头的思绪,又嘟囔着开口。 她的过去不光彩,不想让清欢知道,所以面对清欢的时候,她会不由自主的将那个不光彩的自己给隐藏起来。 宋清欢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道:“半夏,你觉得,赵家饭馆的生意如何?优势在何处?” “赵家饭馆,若是论手艺,自然不及咱们客栈,可是位置极佳,就在官道旁,所以生意还不错。”姜半夏也不大意了,坐直了身子,认真的分析道。 “没错,赵家饭馆的优势就在于位置好,而我们客栈的问题,正是他们饭馆的优势。”宋清欢唇角微扬,一双杏眼里,像是藏着满天星辰。 闻言,姜半夏也点点头,看了周行一眼,“从前老掌柜在时,河广客栈接待的,就是那些自己找上门的有缘人,所以,客栈生意,算不得好,可是老掌柜故去之后,那些人也不来了。” “正是这个缘故,”宋清欢的目光,在四处扫过,最后才落在了面前的那杯花茶上,“我不是爷爷,所以我们所追求的东西不一样,除了接待江湖上的有缘人,我还要接待其他客人,才能把客栈经营下去,才能赚钱。” 一句话,便点醒了姜半夏,“所以,你是想和赵家饭馆合作,让他把客人引到咱们客栈来?” “对了,真是个聪明的丫头。”宋清欢又伸出手,猝不及防的在她脸上掐了一下。 小娘子本就生得细皮嫩肉,被轻轻掐这一下,顿时便泛了红。 抬手揉着被掐过的地方,姜半夏又好奇,“掌柜的,你很缺钱吗?” 老掌柜留下的财产,加上这些天每天赚的钱,怎么也不是差钱的样子。 “缺啊,我可缺钱了,我是这客栈的掌柜,还要赚钱养你们,还要给你攒嫁妆,”宋清欢点头如捣蒜,一本正经的说道:“谁会嫌弃钱多啊,傻子都不会嫌弃自己钱多。” 见她说得如此激动,姜半夏低声嘟囔道:“傻子不认识钱。” “算了算了,你这小姑娘,不懂本掌柜的宏图壮志,本掌柜那是要将河广客栈发扬光大,在到处都开上分店的人。”宋清欢想着将来的事情,笑弯了眉眼。 “好好好,你是掌柜的,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客栈里一切大小事情,都由你决定。”见她如此高兴,姜半夏也没有多说什么扫兴的话,反而由着她说。 “半夏,你就等着和我一起成为有钱人吧。”宋清欢似乎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在向她招手。 听着两人的话,周行依旧面无表情,对于他来说,他只是一个外人,一个注定四处漂泊的外人。 …… 次日,天光乍破,宋清欢便又早早的起了床。 昨夜入睡时,她的菜谱上,出现了一道新菜,所以,她要在卖完朝饭之后,去寻食材。 回想起那道菜,宋清欢忍不住摇了摇头。 -- 第17页 也不知,这次来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会选择这样一道菜。 厨房水缸里,养着几条河豚,是之前去买鳜鱼时,随手买的。 如今,这几条河豚时不时发出叫声,就像是在后院里养了几头猪。 听着这奇奇怪怪的叫声,宋清欢无奈。 河豚这种东西,生气时明明挺可爱,可叫声,实在不敢恭维。 “掌柜的,今日的食材,我不会处理,所以就只将面条备下了。” 刚进厨房,姜半夏便对她说道。 “没关系,我来处理就好,河豚这种东西,让你处理我还不放心呢。”宋清欢说完这话,才拿起一块围布,系在了腰上,又用袖套将衣袖套了,才拿着刀,准备剖鱼。 用刀快速的切掉河豚的鱼鳍,然后手起刀落,去掉鱼唇,从头部开始,用刀划开一道贯穿头尾的口子,再撕开最上面一层鱼皮。 再用剪刀剔去河豚的双眼,剖开鱼腹,去掉内脏和鱼鳃,放干鱼血,去掉红肉,再处理干净鱼肝和鱼白,反复清洗。 姜半夏站在一旁,看着宋清欢的动作,暗暗咂舌。 她竟不知,清欢还有这样厉害的本事。 “掌柜的,你……你当真是从前的那个宋清欢吗?”她忽然问道。 听着这话,宋清欢手上一滑,她就说嘛,一个人变了,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些穿越小说误人啊! 嘿嘿笑了两声,她才解释道:“当然是啦,我不是宋清欢,还能是谁?” “可从前,没见你做过这些。”姜半夏疑惑不已。 宋清欢低着头,飞快的想着该如何回答,心头一动,顿时又有了主意。 “我可是爷爷的孙女儿,这些东西,自然是他教给我的,前些日子,我还沉浸在失去爷爷的痛苦当中,故而没有表现出来,可现在,我决定要将爷爷的心血继续发扬下去,自然不能再浑浑度日。爷爷疼惜我,所以,他还在的时候,才不让我下厨,这并不表示我不会。” 她直接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爷爷的身上。 半夏对爷爷很是相信,自然不会怀疑这番话的真假。 “好了,不要再发愣了,走,把鱼汤给熬上,再过一会子,客人就该到了。”宋清欢端着处理干净的河豚,对她说完,便转身进了厨房。 姜半夏站在原地,看了一眼河豚被丢掉的内脏,又看了看厨房的方向,这才走了进去。 锅里放入猪油和菜籽油,等油热之后,先把河豚肝放到油锅里,煎出鱼肝油,捞起,放入河豚,继续用油煎。 在热油的作用下,河豚的鲜香顿时被析出。 河豚不似其他鱼类,没有那股子难闻的腥气。 煎过的河豚,倒入足够的开水,再放入葱结和姜片、鱼皮,用大火继续煮沸,最后又用小火慢慢熬制半个时辰,河豚鱼汤才算完成。 揭开锅盖的那一瞬间,热气突然窜出,带着鲜香的味道。 宋清欢拿着马勺,在锅里翻了两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面前放着两个空碗。 “找到了!”宋清欢惊呼了一声,又笑吟吟的从锅里舀了一勺东西出来,倒在碗里。 “半夏,这碗是留给你的,这碗我给周行哥哥送过去,等我回来时,咱们就可以开门了。” “他已经起了,自己来厨房不是一样?何必要给他送去?”姜半夏嘟囔道。 “你又是如何得知?”宋清欢好奇。 “听见的,呐,方才还在院子里呢,现在可能去大堂了吧。”姜半夏越发的不满。 她实在不明白,为何清欢要对周行这样好。 那人的身份,早晚会给她带来麻烦。 “我去找他,你记得要吃鱼汤啊。”宋清欢说完之后,便端着那碗汤离开了厨房。 姜半夏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灶台上剩下的汤,唇角噙笑。 这样的生活,挺好,她又何必要怀疑什么呢? 她要做的,就是守护这样的生活。 …… 端着鱼汤,宋清欢果然在大堂里见到了周行。 此时的他,就在柜台后,核对着前一日的账本。 “周行哥哥,先过来吃点东西吧。”宋清欢将河豚汤放在桌上,才转头对他招了招手。 他没有说话,放下账本,才走到了桌旁。 “这是河豚汤,蒌蒿短短荻芽肥,正是河豚欲上时。如今正是吃河豚最好的时节,过了这个时节,可就吃不到这样好的河豚了。”宋清欢又指着碗中的鱼白,继续说道:“这鱼白,又叫做西施乳,不食鱼白,不知鱼味。食过鱼白,百鱼无味。有诗云:甘美远胜西子乳,吴王当日未曾知。诗中提到的就是河豚鱼白。” 周行拈着勺子,将鱼白舀起,送入口中,果真只觉嫩滑无比的口感,竟比从前吃过的鱼都好吃。 “吃河豚,讲究的便是一白二皮三汤四肉,你这碗中,只有鱼白和鱼皮,河豚鱼白又是止血复元的良药,最适合你吃了。”宋清欢不再问他味道如何,反而喋喋不休的同他说着鱼白的功效,就怕他不喜欢吃。 “好。”周行吃了一口鱼白,淡淡说道。 闻言,宋清欢的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周行哥哥,你慢慢吃,我要和半夏忙去了,等忙完了带你出去走走。” 说完这话,她又转身跑回厨房,同半夏一起,将火炉和锅搬了出去。 -- 第18页 看着两人忙碌,周行本想上前帮忙,却被宋清欢拦下。 “周行哥哥,你身上还有伤,不许乱动,就在柜台后等着收钱就好。” 一句话,让他收回了手,又转回柜台里,看着两个小娘子在门口忙碌。 如今的河广客栈就是一块活招牌,再加上河豚本就是好吃不好做,一碗河豚汤里,丢一把细面,就足够鲜美,也足够吸引客人。 备下的面条,很快卖完,没有吃上的客人,甚至从家里拿来面条,自己动手煮,就为了淋上一勺河豚汤。 看着这样的场面,周行微微愣神。 原来,这就是江湖上人人向往的河广客栈。 现在的客栈,是这样,过去的客栈,又该是如何? 等客人都走了之后,宋清欢又从后院背了一个竹编的小背篓出来,走到柜台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笔,“周行哥哥,我说过,要带你出去走走,咱们现在去吧?” “去何处?”他问道。 “到了你便知道了。”宋清欢故作神秘。 第9章 薤白宴与心中事 “好。”周行想…… “好。”周行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他现在既然是河广客栈的伙计,掌柜的吩咐做事,他又哪里有拒绝的理儿? 他与姜半夏,总是需要留一人在客栈里守着。 相比较而言,留下姜半夏,反而更为妥当,也不会让两人对他心生更多嫌隙。 他虽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这两人,到底还是救了他。 眼见着两人又要出门,姜半夏又不放心,到了宋清欢面前,拉着她的手,反复叮嘱了多次,“掌柜的,先前我给你的东西可带了?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半夏,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如此能唠叨?”宋清欢佯装嫌弃,皱了皱鼻头,打趣道。 姜半夏也不恼,只是斜斜的睨了周行一眼,“那是因为从前,你出门都是我陪着,我自然放心。” “我不是那些三两岁的孩子了,你呀,就别操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放心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宋清欢抬手,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又转而看向周行,“周行哥哥,我们走。” 经过姜半夏面前时,周行也转过头,目光同她相碰,片刻又移开。 宋清欢站在门口,瞧着两人的眼神,也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他们三人之间,明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可各自都有各自无法说出口的过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去探究。 敛了思绪,宋清欢又抬手,对周行招了招,软糯糯的唤道:“周行哥哥,快些,去晚了今天的食材就不能用了。” “好。” 周行应了一声,不再去看姜半夏,这才跟着宋清欢走了。 出了客栈之后,两人直接朝着镇外的方向走。 正是一天之中最繁忙的时候,青石长街上,百姓来来往往,各自为了生计而奔忙。 若说先前众人还只是和宋清欢打招呼,今日众人同样也热络的和周行说起了话。 即便换不来他多热情的回答,他们也不在乎。 对于这样的场面,周行很不习惯。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些人的热情,只是偶尔点点头,就算是应了。 宋清欢知道他不喜这样的热闹,便挡在他的面前,对众人的热情一一做出回应。 似乎对于她来说,就没有她接不上的话。 一直到了镇口,宋清欢还在不住的说着,倒不是和旁人说话,却是在和他交谈。 “周行哥哥,方才在客栈里的事情,你别往心里去,半夏她是个好姑娘,只是太过担心我,才会那样说。” “嗯。”周行难得的回了她的话。 “其实半夏也是个可怜的姑娘,即便是爷爷走了之后,她还是愿意留在客栈,像是个姐姐一般护着我,虽然我不知道她过去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现在,她是我的家人。”宋清欢低着头,抬脚踢走了路面上的一颗石子,又抬起头,笑吟吟的看着他,“你也是。” “我……”周行知道,她说的也是,是什么意思。 看着她那明媚的笑,他的心里,陡然升起几分愧疚。 “周行哥哥,你就在客栈里放心的住下去,我会养你的。”宋清欢躲开了他的眼神,乐呵呵的说道。 她知道,周行其实并没有失忆,可那又如何? 一个失忆的人,又是如何会得知,河广客栈与宋远之间的关系?又是如何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既然他不愿说出自己的过往,她也不会强求,就像半夏,就像她自己。 风过林梢,拂动枝叶,沙沙作响。 两人穿过官道旁的树林,又翻过一座低矮的山丘,宋清欢才指着前方,抬起头来,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周行哥哥,你看,那就是我要找的食材。” 她所指的方向,正是一片开得极好的辛夷花海。 粉白的花朵,肆无忌惮的绽放于枝头,只见花不见叶,空气里,满是浅浅的香气。 “你要找的食材,是辛夷?”周行难得的主动开口。 “对呀,辛夷花不但可以用来观赏,它本身就是药食同源的一件宝贝呢。”宋清欢将肩上的背篓取下来,放到地上,踮着脚,抬手,费力的折了一枝辛夷花,“唉,早知道该带一把镰刀的,谁能想到这里的树都这样高。” -- 第19页 宋清欢身量娇小,每摘一枝花,都要踮起脚,伸长了手,甚至还要跳起来,才能摘到,随着手臂抬起,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 周行只是看了一眼,便急急转移了视线。 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过去帮帮她。 这时的宋清欢正忙着同那枝辛夷花较劲儿,哪里还有功夫去管周行的心思。 忽然,头顶伸出一只手,轻轻巧巧的便将她费力都摘不到的那枝辛夷花给摘了下来,递到她面前。 宋清欢从他手中接过那枝花,又一脸敬佩的看着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哇,周行哥哥,你好厉害。有诗云:皎如玉树临风前,这玉树,说的就是辛夷树,而周行哥哥,就像这些辛夷树。” 听她喋喋不休的说着,周行并没有理会,往旁边挪了两步,又继续帮她摘花。 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 一开始,他还会提醒她,要自重,后来多两次了,他也就明白,不管怎么说,都是徒劳,倒不如不去费口舌。 “诶,周行哥哥,要摘那种没有开过的花,带上些许枝干,这样可以多放两日。”宋清欢又蹦跶到他的身旁,指挥着他该如何做。 寂寂山林,因着有她在,倒像是热闹了不少。 不消片刻,摘下的辛夷花装满了背篓。 周行上前,提着背篓,就要背上,却被宋清欢抢了过去,“周行哥哥,你手臂上还有伤,就不要做这些事情啦。” 这样柔弱的小郎君,正是应了那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让他背上背篓,都怕把他给累着。 周行也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同她一起,往回走。 他知道,宋清欢是将他当成了文弱书生。 在河广客栈这种地方,将自己的武功隐藏起来,反而不会给她们带来麻烦。 “周行哥哥,你知道野菜宴吗?”宋清欢一路走,一路指着那些野花,不住的说道:“你看,那蒲公英,可以炖汤,也可以炒着吃,那个带着白色小绒毛的是清明菜,再过些日子,可以采回去做清团,到时候我做给你吃呀,还有荠菜、马齿苋、香椿……一年四季,山野之间,美味不尽相同,尤其是春季,万物复苏。” 听着她说得这样头头是道,周行忽然觉得,这样的小娘子,即便是将她扔到山野之间,也能生存下去。 在她的眼中,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吃的。 “呀!” 忽然,走在前头的宋清欢,惊呼一声后,便在一块石头前蹲下了。 周行一急,三两步瞬间移到她的面前,主动询问道:“怎么了?” “你看。”宋清欢指着石头上的一丛草,笑吟吟的转过头,看着他。 见她没有受伤,周行也放松下来,问道:“这是?” “周行哥哥,你方才是在关心我吗?”宋清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直勾勾的瞧着他,杏眼里,满是狡黠。 周行红着耳尖,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 “周行哥哥,你退后作甚?”宋清欢看着他那微红的耳尖,心里越发升起逗弄他的心思,又猛地凑到他面前,“难不成你怕阿欢会吃了你不成?” “时辰不早了,先下山。”周行继续往后退了两步。 他闯荡江湖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胆大的女子。 “不着急,这里有宝贝,”宋清欢收起了玩闹的心思,又拾起一根树枝,一点点的扒拉着石头上的那丛草,“这是野葱,也是中药里面提到的薤白,春天的时候,这野葱最嫩,可以炒肉,可以炒蛋,还可以包饺子或者包子,不过我喜欢和鱼腥草一起凉拌着吃。虽然有人可能接受不了鱼腥草的味道,但是这两样东西,真的是绝配。”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周行,“周行哥哥,你喜欢吃饺子还是包子?” “都可。” 周行回答。 “既如此,那就多挖一点野葱,咱们两样都吃。”宋清欢终于将那丛野葱挖了出来,“这野葱最好养活,再艰苦的环境,它都能活下来。” 听着她的话,周行愣了片刻。 “好了,挖了这些也够吃了,咱们走吧。” 趁他愣神时,宋清欢已经将野葱放在背篓里,要准备下山。 “那边还有。”周行指着不远处。 “周行哥哥,这些东西,够吃就好,剩下的,留给后来的人,若是没有人发现,就让它在这里开花结籽。”宋清欢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才说道。 …… 回了客栈后,宋清欢找来一个陶瓷的广口瓶,又装了些水,将采回来的一捧辛夷花给插到了瓶里养着。 “掌柜的,这就是你今天要出去找的食材?”姜半夏看着她带回来的野葱和辛夷花,眉头紧皱。 她都忍不住怀疑,清欢这是带着那人出去玩了一趟。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宋清欢将背篓递到她面前,“你帮我把这些野葱洗干净。” “是。”姜半夏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乖乖的应了。 留下周行在大堂里守着,两人便回了厨房。 趁着姜半夏处理野葱时,宋清欢将面粉,分成了两份,其中一份,她往里面加了些许酒娘,再用温水,揉成了光滑的面团,盖上湿布,放到热水里饧着。 又取了一块精瘦的猪肉,加姜片,剁成了肉馅儿,分别装到两个盆里。 -- 第20页 等半夏将野葱洗干净,她又把野葱也剁碎了,同样分成了两份。 用来做包子的馅儿,她又往里加入一大团白花花的猪油,两个鸡蛋清,盐、花椒粉、清油,才沿着同一个方向搅拌均匀。 而做饺子的馅儿里,她并没有加那团猪油。 姜半夏在一旁瞧着,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掌柜的,包子馅儿和饺子馅儿,为何不能一起用?” “包子馅儿要油润才香,旁人做包子馅儿,喜欢用肥瘦相间的肉,但是有肥肉的馅儿,咬开之后,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所以我用猪油代替了肥肉。至于饺子馅儿,没必要那样油,所以,就不必加那样多的猪油了。” 说着话的同时,宋清欢又将剩下的面粉,加上鸡蛋清,用温水揉成了光滑的面团,递给姜半夏,“半夏,你包一些月牙饺,再包一些圆肚饺。” “啊?为何?包同一种不好吗?”姜半夏皱眉。 “月牙饺适合蒸着吃或者煎着吃,圆肚饺适合煮着吃,自然是不一样的。”宋清欢用粘着面粉的手,在她的鼻尖点了一下。 鼻尖便留下了一点白。 两人分工明确,宋清欢包包子,姜半夏包饺子,倒是很快便包好了,煮熟之后,端上桌。 “周行哥哥,这便是咱们方才挖的野葱做的包子和饺子,你快尝尝。”宋清欢用筷箸夹了一个包子,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殷切的看着他。 在她的注视下,周行硬着头皮,将那个白白胖胖的包子咬了一口。 野葱要比香葱更香,与瘦肉相结合,配上软绵的面皮,馅儿中不见一点儿肥肉,却足够油润,几种味道在口中混合,余味悠长。 “吃饺子要配上一碟儿醋。”他刚吃完包子,一只蘸了醋的月牙饺,又出现在他的碟子里。 蘸了醋的饺子,不但没有被醋抢去原本的香味,反而更为解腻。 “掌柜的,这野葱太香了,咱们明天又去挖一些回来吧。”一旁,姜半夏也忍不住夸赞。 “挖回来的这些野葱,都够我们卖上两天的朝饭了,再好吃的东西,连着吃上两日,也会腻,你又忘了,我时常告诉你的,物以稀为贵。”宋清欢无奈摇头。 她要做的,是创新的生意,才不是拘泥于一种。 “哟,好香的包子。” 忽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引得三人同时抬头,朝着那人看了过去。 第10章 辛夷宴与龙凤锏   出现在客栈门口的…… 出现在客栈门口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颀长,样貌清癯,手中拿着双锏,手柄处,雕刻成了龙凤图案。 身上一件象牙白长袍,洗得微微起了毛边。 江湖人,是来客了。 宋清欢的脑海中,顿时想到菜谱上的那道菜,没想到,竟是眼前这人所惦记的。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她站起身来,笑着看向中年男人。 “河广客栈,几年不见,竟易主了,”男人的目光,像是一只猎鹰看着猎物,从三人的身上划过,最终落在了宋清欢的身上,“小娘子便是宋远的孙女儿?” “正是奴家。”宋清欢还是对他行了一礼。 “我要住店。”男人走到长桌旁,瞥了一眼桌上的包子和饺子,“不知宋小娘子可否分一些吃食给我?” “自然可以,”宋清欢走到柜台后,拿起一串钥匙,才对男人说道:“客官请随奴家来,吃食稍后会送到客房里。” “好,多谢!”男人又看了姜半夏和周行一眼,才跟着宋清欢准备上楼。 “掌柜的!”就在宋清欢刚抬脚时,姜半夏又开口喊住她。 宋清欢回过头,看着她,似有不解,“怎么了?” “我吃好了,你把钥匙给我,我带客人上楼。”姜半夏上前,从她手里接过钥匙。 宋清欢虽不明白,姜半夏为何要这样,但还是由着她去了,“行吧。” 两人的对话,落在男人的眼里,只是引得男人勾唇。 跟着姜半夏到了客房后,男人才开口:“小娘子,请问,宋远当真故去了?” 听得这话,姜半夏眼神顿时变得冰冷,“客官这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我们还会拿老掌柜来说笑不成?” “我并非那个意思,”男人的脸上,多了几分遗憾,将手中的双锏放到桌上,才呢喃道:“唉,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吃到那菜……” “老掌柜虽已故去,可宋娘子却是得了老掌柜真传,否则,你也不会来,不是吗?”姜半夏冷哼了一声。 河广客栈生意才好转没多久,清欢的事情,倒像是已然传遍了整个江湖。 之前那个她也看不出身份的怪老头,还有莫名出现的周行,以及今日的人,似乎都不是凑巧。 她早已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只是她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早。 “好伶俐的丫头,难怪当初宋远会将你留下来。”男人也不生气,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姜半夏,“这河广客栈,可是众人挤破了头想要留下的地方,宋远偏偏选择了你,果然有过人之处。” 姜半夏知道,眼前这人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来历,心头一滞,但很快便敛了,垂眸道:“客官若是没别的吩咐,我就先走了。” “去吧。”男人挥了挥手,示意姜半夏退下。 -- 第21页 等她关上门,男人才笑着呢喃:“有趣,有趣,河广客栈,果真不简单。” …… 刚走下楼梯,宋清欢便上前,拉着姜半夏坐在了桌旁,一双杏眼里,满是想要探听别人秘密的新奇。 “半夏,方才那人,是谁呀?你为何不要我带他上楼?”宋清欢抓着她的手臂,追问道。 姜半夏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周行。 “我问你呢,你看周行哥哥作甚?他失忆了,连自己的情况尚且不知道,更何况方才那人。”宋清欢又帮周行解了围。 被她缠着,姜半夏只好开口:“你可瞧见方才那人手里的兵器了?” “嗯,瞧见了,若是我没有记错,那两根棍子,叫双锏?”宋清欢努力的回忆起当初看的武侠小说,才勉强对上了号。 “他使的是龙凤锏,放眼整个江湖,使龙凤锏,又是他这般年纪的,只有一人,白鬼吴常。”姜半夏说道。 “白鬼吴常,他的名字叫吴常?那为何要叫白鬼?”听到这个称呼,宋清欢越发的好奇,这是她实实在在的接触到的武侠江湖,和从前在书中看来的,完全不一样。 “因为他的轻功,恰似鬼魅,又喜欢穿一身白,且此人心狠手辣,得罪他的,都只有死。”姜半夏顿了片刻,才又说道:“幸而是在河广客栈遇到了他,若是离开河广客栈,遇到他只怕也难逃一死。” “这样啊,”宋清欢点点头,又抬眸,往楼上看了一眼,“听起来,确实不像是好人。” “不过掌柜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他不敢在客栈里撒野,过几天,他就会走了。”姜半夏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故而安慰道。 “我不担心,半夏,周行哥哥,你们也当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宋清欢看着两人,她做的,本就是开门迎客的生意,更何况,这家客栈本就比一般的客栈特殊,将来遇到这样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她必须要学着习惯。 三人刚说完话不久,吴常也下了楼。 “宋小娘子。” 他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低下头去,探出半个身子,瞧着柜台后对账本的两人,开口唤道。 “前辈有何吩咐?”宋清欢抬眸,对上他的眼,笑吟吟的问道。 年轻的小娘子,眼中尽是坦然和无所畏惧。 那样清澈的眼神,倒与宋远有几分相似。 不同的是,宋远的坦然,是历经千帆之后对世事的透彻,而这位小娘子眼中的坦然,却是未曾历经险恶的本心。 看着宋清欢,吴常愣了片刻。 透过她,他似乎又看见了当年的事情。 无论是关于宋远,还是不愿提及的故人。 “前辈?”柜台后,宋清欢见他没有反应,又试探着喊了他一声。 被这软糯的嗓音提醒,吴常回过神,才发觉自己方才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行走江湖,最忌讳之处,便是掉以轻心。 若是换作别处,他像方才那般,早就被人杀了不知多少次。 “宋小娘子,听闻,你的厨艺得了你爷爷的真传?”他问道。 宋清欢也不谦虚,从柜台后转出来,走到桌旁,为他斟了一杯茶,“不知前辈有何要求?” 还是先前炮制的花煮茶,茶香混合着浅淡的蔷薇香气,放眼整个桑野镇,却是独一份。 嗅得这茶香,吴常从楼梯上走下来,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宋小娘子果真有一双巧手,这花煮茶,宋远那老头儿可想不出来。” “宋远是奴家的爷爷,年岁又在前辈之上,前辈当着奴家的面,这般称呼他老人家,似有不妥吧?”宋清欢坐在他面前,眉眼含着浅浅的笑意。 “宋小娘子竟敢这样同我说话,不怕我会杀了你?”吴常也看向她,亮出了自己的身份,“我可是江湖上背负着骂名的白鬼吴常。” 听到他这样说,一旁的姜半夏和周行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神情顿时紧绷。 “奴家若是怕,就不会从爷爷手中接过这河广客栈,那些江湖人如何看待,与奴家不甚相关,奴家只知道,进了河广客栈,便是河广客栈的客人。”宋清欢看了两人一眼,这才和吴常继续说话。 “哈哈哈……”吴常听完,却朗声笑了,“不愧是宋远的孙女儿,这番胆识,吴常佩服!” “前辈过奖。”宋清欢回答。 她哪里有什么胆识,不过只是想挣钱罢了。 “这个时节,辛夷花该开了,”吴常说着,抬起头,看着被夕阳染红的天际,许久之后,才问道:“宋小娘子可会用辛夷花入菜?” 等他说了这话,宋清欢的心里,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并非难事,前辈稍等。” 果然,他就是自己要等的客人。 刚走了两步,宋清欢又回过头去,远远的对周行招手道:“周行哥哥,你来帮帮我,好不好?” 吴常到底是江湖人,周行留在此处,难免会被他盯上。 她不想让他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好。”周行看了吴常一眼,便跟着宋清欢走了。 等两人离开之后,吴常才朝着两人消失的地方,笑了笑,“半夏?你们家掌柜的,似乎对这位小账房格外在意?” “掌柜的有何心思,又岂是我能猜的。”姜半夏说完,转身去忙了,也不多和他说什么。 -- 第22页 …… 辛夷入菜,本就为图一雅字,谁也不会想着只吃辛夷花,便能吃饱。 到了厨房,点上烛台,宋清欢这才将辛夷花从枝干上摘取下,洗净,备用。 “我做什么?”周行看着她忙碌的小身影,问道。 “周行哥哥,你什么都不必做,歇着就好。”宋清欢眉眼含笑。 往盆里放入面粉、一团洁白的猪油、些许糖,再用紫薯水进行搅拌,揉成光滑的面团,揉成的面团,变成了深紫色。另外一份面团,她则只用了猪油和紫薯粉,也揉成了浅紫色。一深一浅,甚是好看。 将面团盖上湿布,饧上半个时辰。 饧面团的同时,她又在锅里熬上了一锅白粥。 选取一些花瓣,切成细丝,一份放在一旁备用,另一份则加入鸡蛋液,少许的盐、胡椒粉,充分的调和。 调好的鸡蛋液,倒入油锅里,炸成边缘酥脆的辛夷花鸡蛋饼。 昏黄烛光透过氤氲的烟火气,照在宋清欢的身上,安安静静的小娘子,眉眼间都染上了一层柔和。 “刚出锅的鸡蛋饼,最是酥香,周行哥哥,你尝尝。” 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小碟子里,盛着一块薄薄的鸡蛋饼,其间点缀着些许粉白,一下子拉回了周行的思绪。 接过小碟子和筷箸,周行夹起鸡蛋饼,咬了一口。 酥脆的鸡蛋里,混合着辛夷的清香,将原本油腻的感觉一下子减轻许多。 “怎么样,周行哥哥?”宋清欢满眼期盼的问道。 “好吃。”他回答。 “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多吃,还有其他吃的,你且等等。”宋清欢又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绿豆芽切去根须和豆瓣,在沸水里烫熟,同酸萝卜丝、芹菜丝、莴苣丝、野葱段一起,整齐的摆放在盘中,另外再配上一个辣椒油碟,便是从前她小时候才吃过的丝娃娃。 用花瓣包裹着这些食材,再淋上一勺油辣子蘸料,宋清欢又直接喂到周行嘴边,“周行哥哥,你再试试这个。” 看着送到嘴边的丝娃娃,周行迟疑了。 厨房光线昏暗,谁也没有发现他发烫的耳尖。 “我……我自己来。”伸出手,小心翼翼的从宋清欢的手里接过那个丝娃娃,才吃了。 又酸又辣的口感,再配上爽脆的蔬菜,实在是解腻开胃的好物。 他向来口味偏清淡,一下子吃着重口的东西,辣的红了脸。 瞧着他这样,宋清欢又抿着嘴,软糯糯的说道:“周行哥哥,你红着脸的时候,真好看。” 说完,又不顾周行有何反应,继续去忙了。 爷爷似乎早已料到,会有人来点辛夷花宴,在置物架上,同样留下了一小罐辛夷花酱。 炒熟的糯米粉里加入花生碎、辛夷花酱,揉成剂子,一层水皮包裹一层油皮,反复擀薄,再将花酱剂子包在里头,抟成圆形,最后用刀划出花瓣的痕迹,最后放入油锅炸熟。 在热油的作用下,千层皮顺着划痕缓缓在油锅里舒展开来,露出最里头的馅儿,便是模样上乘的辛夷花酥。 将所有的菜都做好,锅里熬着的粥也变得浓稠,往粥里撒上一撮粉白的辛夷花丝,焖熟片刻,又是一锅药食同源的辛夷花粥。 一朵完整的辛夷花,沾上面粉和鸡蛋液,过油锅炸熟,又是一道酥炸辛夷花。 花宴完成时,已是月上柳梢。 周行也成了宋清欢的试菜人,在厨房便吃了半饱。 将所有的吃食端到大堂里,宋清欢才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半夏忙着收拾桌椅,而吴常却拿着一块布,细细擦拭着自己的龙凤锏。 谁也没有说话,又或许是,先前说过,她不知道。 “前辈,辛夷花宴,请指教。”宋清欢站在吴常身旁,一一同他介绍,“辛夷花粥,辛夷花鸡蛋饼,辛夷花酥,还有辛夷花丝娃娃,还有酥炸辛夷花。” 看着眼前的菜肴,吴常许久没有说话。 就在宋清欢狐疑时,他才猛然拍手叫好。 “哈哈哈……果然是辛夷花宴,正是我所惦记的。” “前辈,为何对这辛夷花宴,耿耿于怀?”宋清欢坐在他对面,开了口。 第11章 舒气酒与求不得 吴常没有说话…… 吴常没有说话,只是夹了一片酥炸辛夷花,放在口中吃着。 包裹着花瓣的面粉和鸡蛋液,在热油的作用下,变得酥脆,一口咬下去,只听得轻微的咔嚓声。 “你们,若是不嫌弃,就陪我吃一顿饭吧。”吴常放下筷箸,这才看向三人,说出的话,带了几分乞求。 这番变故,倒是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此刻的吴常,不再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白鬼,只是一个到了中年,满怀失意的普通人。 宋清欢看了一眼半夏和周行,才灿然一笑,敛了衣裙,先行坐下了,“咱们都是后辈,怎好拂了前辈的心意,只要前辈莫嫌弃咱们叨扰才是。” 周行和姜半夏也坐在桌旁,只是两人皆不言语,又或者说,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吴常是江湖前辈,对于他们的事情,他知道得太多。 他们不想让宋清欢知道那些事情。 等三人坐下,吴常看着桌上的菜,又勾唇,对宋清欢说道:“有此好菜,若是没有一壶好酒,岂不是辜负了宋小娘子的厨艺?” -- 第23页 言尽于此,吴常不必再多说什么,宋清欢自然明白,他话中未尽之意。 “河广客栈,最不缺的便是好酒,”葱白似的手指,指向柜台后的架子,那里陈列的,便是各种酒壶,“春寒未褪,冷酒喝了伤身,前辈稍等,我去为前辈烫一壶酒。” “小娘子果真是会来事的,倒是比你爷爷好,从前,我来这里,想要喝他一壶酒,需得好话说尽才行。”吴常对宋清欢越发的满意。 听着这些话,宋清欢只是笑着站起身,离了席。 做生意嘛,本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事情,要不是看在这人来时付的银两,她才不会如此爽快的答应下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让她折腰。 唉,这万恶之源啊。 等她走后,吴常又吃了一片酥炸辛夷花,才说道:“你们掌柜的,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既然你们选择留在此处,便好好的护着她。” “想不到,白鬼吴常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姜半夏嗤笑道。 对于姜半夏这样的态度,吴常丝毫不在意,猎鹰似的眼神,落在两人身上,“我也想不到,你们会躲到这里来。” “我在这里,是为报恩。”姜半夏回答。 吴常又看向不说话的周行。 “还债。”周行的口中,吐出两个字。 “哈哈哈哈,还债,这说法倒是新鲜。”吴常忽而笑了,声音爽朗,惊得宋清欢差点摔了手中的温酒壶。 “前辈何事这般高兴?不妨说来听听。”宋清欢将莲纹深口的影青瓷温酒壶放在桌上,又拿了四只影青釉酒杯,排成一排,取出酒壶,倒了四杯酒。 酒色如胭脂,香味却醇厚,和别处喝的酒香,全然不同。 接过酒杯,吴常浅尝了一口,入口时只觉苦,很快,便是回甘,同时,一阵浓郁香气,在舌尖绽开,在那木香里,隐隐又多了几分果香。“宋小娘子,这是什么酒,我怎么从来没喝过?” 周行喝了一口后,脸上同样闪过片刻惊讶。 “此乃舒气酒,二十斤烧酒里,便用了绿丝郁金二两、沉香三钱,方才我去温酒时,又掺入了一半木瓜酒,才有了这般滋味。”宋清欢挑眉,眉眼间颇有得意,“行气解郁,凉血破瘀,最适合前辈。” “木瓜酒?”吴常又好奇。 行走江湖多年,他喝过的酒,不胜枚举,偏生到了这里,听到的两种酒,都是闻所未闻的。 “所谓木瓜酒,便是锅巴烧酒,加入浸过酒的红曲、酒浆,再加入切碎的木瓜,这样制成的酒,香气浓厚。”宋清欢不厌其烦的解释。 她就希望,吴常走的时候,可以带两壶走。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两,不赚多可惜。 “好,好,宋小娘子,果然聪慧灵巧。”吴常一口饮尽杯中酒,只觉身上的寒意顿时被驱散不少。 温酒劲最足,三两杯酒下肚,吴常便开了口。 “宋小娘子,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对这辛夷花宴,如此耿耿于怀吗?” “愿闻其详。”宋清欢坐直了身子,像是从前在学校听老师讲课那般,安安静静的等着他开口。 “江湖皆言,白鬼吴常,杀人如麻,没错,自打年少踏足江湖,我所做的,便是拿人钱财□□的勾当,如此一来,新仇旧恨累积,我便成了众人想要除去的存在。”吴常说起往事,又喝了一口酒,眼中的淡然,仿佛他口中说的那个人,与他无关。 “后来呢?”宋清欢追问道。 吴常抬眸,直直看向她的双眼,同样都是碧玉年华的小娘子,可眼前人终究不是故人。 收回了目光,吴常才继续说道:“后来,在路过绵州九皇山时,我遇到一位姑娘,我那时正被人追杀,她救了我。” “前辈对她动心了?”烛光掩映里,宋清欢双眸清亮,神采奕奕。 虽然是俗套至极的事情,可从不同的人口中听来,都是不一样的。 感情的事情,只有亲自经历,才会明白,在那样的时间里,心中的所思所想。 “你这小娘子,这些话怎好随口说出来?不知羞。”吴常瞪了她一眼。 “感情本就是从心的事,为何不能说?”宋清欢眉头微挑,下巴扬起,“我若是有了意中人,就会坦坦荡荡的说出来。” 一番话,让吴常愣了片刻,端着酒杯的手,悬空停住,直到从窗沿缝隙里吹进来的夜风,搅动了桌上的烛火轻晃,他才回过神。 “在九皇山养伤的日子,很平淡,但那段日子,却很宁静,宁静到,让我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江湖纷争。很多时候,看着她,我竟生出了就此退隐江湖的想法。可是……天意弄人,我从未想过,她会是九皇堡的人。” “江湖人皆知,蜀中九皇堡,就在九皇山,你究竟是没想过,还是自欺欺人?”他刚说完,姜半夏便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他的心。 吴常张着口,想要反驳她,最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没错,当我发现,她会武功时,当我发现,她对九皇山的地形尤其熟悉时,我就知道,她是九皇堡的人。” “九皇堡?那是什么?”只要是关于江湖上的消息,宋清欢简直就像个傻子。 “蜀中的一个门派,在蜀中一带颇具好名声。”姜半夏解释道。 “哦,明白了。”宋清欢点点头,不必听下去,她都知道,又是关于正邪不两立的矛盾,“后来呢?” -- 第24页 “后来,她让我带她走,找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吴常又喝了一口酒,才喃喃道:“她是个好姑娘,而我,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我甚至都不知道,能否见到次日的太阳,她想要的那种日子,我给不了。” “难道不能收手?”说了这句话,宋清欢才意识到,她说的这句话究竟有多愚蠢。 可吴常丝毫不在意,只是笑了笑,“收手?那个时候,我已经有许多仇家,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说完,他又看向姜半夏,向来凶悍的眼里,此时只剩下羡慕,“不是所有人,都能那样幸运,想脱身,便脱身了。” 是啊,她确实是幸运的,能够遇到老掌柜。姜半夏暗暗想到。 “再后来呢?”现在的宋清欢,就是一个最忠实的听众,从吴常只言片语里,去触碰那个久远的故事。 “我离开了,再也没有见过她。”吴常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过了许久,我来了河广客栈,遇到了你爷爷,他也如今日一般,为我做了一顿辛夷宴,他说,这是一位故人教他做的。” “这位故人,很明显就是那位姑娘啊,她也跑出来了,你们就没再相逢?”宋清欢竟比吴常还要激动。 “相逢如何?不相逢又如何?我既不能给她想要的,又何必要再给她希望,又何必要再去打扰?”吴常垂眸,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嗤笑道。 “也是,这样反而是最好的选择。”宋清欢暗自叹了一口气。 再是平常不过的事,却是两个人最难割舍的记忆。 桌上,酒菜已凉,吴常握着筷箸,夹起最后一片辛夷花瓣,却不像先前那般,直接吃了,“辛夷花,花开不见叶,此生,我与她,大抵如此了。宋小娘子……” “前辈有何吩咐?”宋清欢立即应道。 “她喜欢吃鱼虾、鸡肉、还有面食,不喜欢香菜,喜欢充满阳光的屋子,喜欢雪中春信的味道,思考的时候,喜欢将头微微歪向左侧,右侧眉尾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是她幼时留下的。若是将来有一天,你遇到一个衣襟上绣着木兰花,右侧眉尾有疤痕的人,请帮我为她泡一壶辛夷花茶,就当是我与她见过了。” 吴常说完这话,放下筷箸,拿着龙凤锏,转身上了楼。 白瓷碟盘里,炸至金黄的辛夷花瓣,终究还是被留了下来。 宋清欢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了周行身上。 “周行哥哥,你放心,我不会像那位姑娘骗吴常一样,欺骗你的。”她忽然说道。 “嗯。”周行点点头。 听着两人的话,姜半夏放在桌下的手,握紧了又松开。 清欢确实没有对周行隐瞒自己的身份,可周行却不是。 她根本不信,周行出现在这里,只是一场意外。 第12章 冰糖芜菁与客栈秘密 因着昨…… 因着昨儿夜里喝了酒的缘故,宋清欢醒来时,已是天明。 大堂里,姜半夏忙着收拾桌椅,扫洒地面,周行也拿了一块抹布,擦拭着柜台。 正中的榆木桌面上,放着一大捧辛夷花,晨露未晞。 宋清欢下了楼梯,行至桌前拿起一朵辛夷花,瞧了两眼,才莞尔道:“你们谁一大早便摘了这么多辛夷花回来?” 周行抬眸,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半夏停下手里的活计,才说道:“是白鬼吴常摘回来的。” 闻言,宋清欢这才忽而忆起昨儿个夜里,吴常说的,让她做辛夷花茶的事情。那时,她原以为,吴常只是随口说说,没曾想,今日便将花送到了客栈。 “他人呢?”宋清欢颔首,轻嗅着手里的辛夷花。 “走了。”姜半夏回答。 “走了便走了吧。”宋清欢伸手,将那些花尽数抱在怀里,去了后院。 虽然吴常已经离开了,但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她还是要替别人办到。 回到厨房拿盆子时,她看着置物架上的那些瓶瓶罐罐,突然开了窍。 她终于明白,为何她能在上面找到盐渍梅花,找到辛夷花酱,因为那里的每一个罐子,都是一位客人留下的心愿。 河广客栈存在的意义,就是替那些人完成未实现的心愿,给他们的回忆寻一个归处。 如今,她既然已是这里的掌柜,自然要将这件事传承下去。 宋清欢唇角微扬,拿着盆子去院中,坐在井边,将带着露水的辛夷花一朵一朵的摘下来,再洗去灰尘,放到太阳下,等着太阳带走辛夷花的水分。 刚忙完,姜半夏便走了进来。 “掌柜的,赵氏饭馆的赵掌柜来了。”她说道。 宋清欢愣了片刻,才抬手在额头上拍了一下,“唉,只忙着吴常的事情,竟忘了赵掌柜这一茬,走,咱们去见见他。” 大堂里,赵掌柜独自坐在桌旁,捧着一杯茶,细细的品着,直到看见宋清欢,他才赶忙站起身来,对她抬手作揖,“宋娘子,叨扰了。” “赵掌柜不必多礼,你那边可已准备好了?”宋清欢倒也没有觉着自己年岁小,便同他客气,如今他们之间本就是合作关系,该是平等的。 若不是零碎的记忆告诉她,原主才十七岁,她也不想让人觉得她年纪小,不可靠。 “已经按照宋娘子的吩咐,准备好了,宋娘子随时可以过去。”赵掌柜回答。 -- 第25页 宋清欢又看向周行,脸上顿时含了笑,“周行哥哥,你同阿欢一起去,可好?” “掌柜的,你为何要带他去?就他那样,去了也帮不上你。”姜半夏不满的开口。 她是真的不想清欢和周行走得太近。 “周行哥哥是我表哥,以后是要在桑野镇生活的,多带他出去走走,和大家熟悉一下,也是极好的。”宋清欢又伸出手,在姜半夏的脸上掐了一下,“好了,你还吃醋不成?” “若是姜小娘子不介意,可以一同前去。”赵掌柜又在一旁,给两人解了围。 “行吧,那便一同去,”宋清欢点点头,无奈的看着姜半夏,“这下可高兴了?” “高兴,”姜半夏说道:“无论掌柜的去何处,都该将我带着才是,我可是奉了老掌柜的命令,要保护你的。” “知道你最忠心,收拾一下,咱们准备过去。”宋清欢吩咐她将门关了,又在门上挂上有事外出的牌子。 河广客栈在桑野镇最里面,而赵氏饭馆,却在城西的边上。 一行人走在青石长街上,赵掌柜故意挺直了身子,同众人说话。 那模样,分明就是让人们知道,他如今与河广客栈有往来。 “宋娘子,你当真愿意将油条面的其他配方,倾囊相授?”赵掌柜见还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又朗声问道。 果真,此话一出,顿时引来众人的侧目。 先前,人们口中皆言,他那里的油条面是假的,如今,看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赵掌柜,我家掌柜的年轻,耳朵没有毛病,你不必说得这样大声。”姜半夏被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弄得很不满意,翻了一个白眼,才说道。 一句话,惹得宋清欢也低低的笑了。 赵掌柜的心思,她不是不懂。 帮人帮到底,更何况,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这是自然。”她也回答道。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足以让众人对赵掌柜的面馆改观。 周行将这些小心思和热闹瞧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什么。 宋清欢和赵掌柜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行至一位卖菜的老妇人面前,她却突然停了下来。 一双杏眼里,满是惊讶和欣喜。 “宋娘子,怎么了?”赵掌柜见她如此,也好奇问道。 “你们看,这位老人家卖的菜。”她指着竹篮中肥厚青翠的芥菜,还有几个圆滚滚的菜头子,像是发现了宝物。 “这种青菜倒是少见,寻常所见的青菜,不会有如此肥厚的叶子。”赵掌柜到底是开饭馆儿的,一眼便瞧出了这青菜的不同之处,但是瞧着一旁的菜疙瘩,他还是犯了难,“这是……变种的萝卜?” 老妇人见宋清欢对她卖的菜感兴趣,顿时不住的说道:“小娘子若是喜欢,可以随意给几个铜板,我本想种些萝卜,没曾想种出来的却是这个玩意儿,唉……” “这不叫青菜,叫做小叶芥菜,”宋清欢拿起一棵芥菜,像是捧着宝物一般,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回去之后,才拿起菜疙瘩,说道:“这也不是变了种的萝卜,这东西,叫做芜菁,可是好东西啊,赵掌柜,你的财神爷来了。” “宋娘子这话何意?”赵掌柜全然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说。 “先前我说,我做的油条面,最关键的一种配料,便是这小叶芥菜做出来的,缺了它,整个油条面的口感,便会失色不少。至于这芜菁,便是你赚钱的另一个宝贝。”宋清欢瞧着这些芜菁,眼角眉梢皆是化不开的笑意。 “老人家,你家里还有多少这种菜?我都要了。”她又看着老妇人,说道。 “小娘子此话当真?”老妇人似乎没有想到,好事会落在她的头上,一激动,秋霜似的双眼便含了泪,不由自主的握上宋清欢的手,可瞧着自己衣上的泥土,又吓得她赶忙将手缩了回去,“还……还有好些。” “行,到时候,你就把菜都送到河广客栈来,”宋清欢看着老妇人小心翼翼的样子,沉吟了片刻,才对姜半夏说道:“半夏,你先拿些银两给她。” 姜半夏点点头,果真从钱袋里摸出两钱银子,递给了老妇人。 “小娘子,这……这可如何使得?”老妇人看着姜半夏手里的钱,却不敢接过去,她明白,自己的菜根本值不了这个价,若非是这位小娘子愿意买,只怕就烂在地里了。 “这是买菜的定金,等你回去将菜送来,再把剩下的钱给你。”宋清欢停顿了片刻,“若是将来,你还能种出这两种菜,河广客栈都收了。” 她在老妇人摊前站了这样久,本就已经吸引了很多人观看,如今听她这样一说,便有人问道:“宋娘子,若是我们也有这样的菜,你还收吗?” “收啊,”宋清欢又看了一眼篮子里的菜,“若是你们当真能种出这些菜,我全都要。”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纷纷看向老妇人,想从她那里要来种子。 提着菜,离开时,姜半夏才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掌柜的,你要这么多菜做什么?即便是有什么好的菜谱,也不能只吃这两种菜啊。” “半夏,我问你,你觉得,桑野镇算不算富庶之地?”宋清欢停下脚步,看着她。 “不算。”姜半夏回答得很快。 -- 第26页 “确实不算,这些种地为生的人,每年就靠着地里刨出来的钱维持生计,连孩子进学堂的钱都没有,如此一来,桑野镇如何才能发展?”宋清欢眉头微微皱起,片刻之后,又舒展开来,“帮他们,同时也是在帮我自己。” 看着她那样,三人都明白,她心里自然是有自己的算盘,也不好多问。 “不知宋娘子要如何将这芜菁变成菜?”最终,赵掌柜还是开了口。 既然是能给他带来利益的,他只需关注这点便好。 “冰糖芜菁。”宋清欢挑眉道。 “冰糖芜菁?”饶是赵掌柜,也没有听说过这道菜。 “所谓冰糖芜菁,就是将收来的芜菁,先进行风干,然后将风干的芜菁放在酒里打一个滚儿,再加入盐和糖,腌制六天左右。再将腌制的芜菁切开成厚片,但是不切断,再次裹上盐、胡椒粉、花椒粉、辣椒粉,最后再放到坛子里,用良姜叶密封,竹片固定,然后将坛子倒扣在盖子上,盖子里用水封口,等待七天左右,取出就可以食用了。”宋清欢笑吟吟的对三人说道。 “这……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姜半夏皱眉。 “奇怪什么?这芜菁本身是辣的,只有经过盐腌制,才能祛除辣味,这样做出来的芜菁,爽脆甜辣,配上一碗白粥,简直是人间美味。即便是赶路之人,撕下一片芜菁,裹在干粮里,也足以教人胃口大开。”说到最后,宋清欢却是看向了赵掌柜。 都是做生意的,赵掌柜不会不明白,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既是便于携带的吃食,确实是生财的一个方法。 这一次,他赌对了。 “多谢宋娘子。”赵掌柜再次对她作了一揖。 可宋清欢却已经和周行说起了话,“周行哥哥,等回去之后,我做冰糖芜菁给你吃呀。” “好。”他回答。 他知道,宋清欢不是甘于守着一方客栈过日子的女子,她有自己的追求,只是不知,她实现自己的追求那日,自己还在不在客栈。 第13章 桂花糖蘸与来者不善 回到赵家饭馆,…… 回到赵家饭馆,胖厨子已经在门口等着,双手不安的搓来搓去,时不时看向他们来的方向。 木门上的匾额也早早的换了下来,如今上面写着的不再是赵家饭馆,而是赵家面馆。 见到宋清欢,他才松了一口气,低下头理了理衣裳,赶紧跑到近前,“宋娘子,你可算是来了。” “我既说过,会来教你,自是不会食言。”宋清欢勾唇,说完之后,才意识到,同他见过两次,都不知晓他的名字。 胖厨子也是个机灵的,主动开口道:“我叫陈敬,宋娘子唤我名字便好。” “让你备下的东西,可都备齐了?”宋清欢如今心情甚好,软糯的嗓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越发像极蘸了糖霜的糯米糍。 “都备下了,备下了,就等着宋娘子呢。”赵掌柜这才回过神来,抢在陈敬前面说道。 进了大堂,他又立马吩咐伙计上茶。 宋清欢端起茶盏,只是一闻,便微微挑了挑眉头。 倒是姜半夏,喝了茶之后,直接开了口:“掌柜的,这……这不是咱们客栈的花煮茶吗?” 一句话,让陈敬和赵掌柜皆面露尴尬。 “这是那日赵掌柜来客栈时,我告诉赵掌柜的,”宋清欢抬眸,瞧着两人,“只是赵掌柜想追求花煮茶的味道,故而用了好茶叶,如此一来,倒是让花香夺去了茶香。下次赵掌柜再炮制茶叶时,不妨换成次等茶叶一试。” 她知道为何姜半夏会这样说,不过是想着,赵掌柜轻易便将花煮茶给偷了去,她气不过。 可如今,她已经决定了,要和赵掌柜合作,自然不会因为这件小事而阻碍了计划。 更何况,那日她也确实有意告知。 “好,好,多谢宋娘子。”赵掌柜又赔笑道。 “好了,先做正事吧,”宋清欢说完,又看向周行,仍是有些不放心,“周行哥哥,你和半夏在这里等着我,我忙完之后,就一起回去。” 周行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宋娘子且放心,我们自然会好生招待二位。”赵掌柜又适时的站出来保证。 闻言,宋清欢也只是笑着点点头,“如此,多谢赵掌柜。” 她自是明白,以赵掌柜他们的本事,根本不能对两人做什么,不过是自己不放心周行,故而多嘱咐了两句罢了。 厨房里,陈敬已经在等着。 先前给他写的单子,列举的食材,也都一一备好。 宋清欢转了一圈,才围上围裙,开始教陈敬。 “油条面的关键,除了那些配料,面条也尤为重要,需得选用四分的碱水面,才能保证面条洁白柔软,没有面粉发酵过后的酸味。切一块面团,扔进碱水里,若面团下沉,则是碱水不够浓,需继续加碱。反之,面团上浮,则是碱水过浓,需得加水稀释。面团不浮不沉,才正合适。” 宋清欢说着,随手拈了一块面团,扔到碱水里,果真瞧着那面团在水中缓缓上浮,却又不浮出水面。 “面条的诀窍已经告诉你了,接下来便教你配料的关键。先前我让半夏送来的梅干菜,只是做油条面里面芽菜的替代品,等我之后做出芽菜,你再将梅干菜替换为芽菜。”宋清欢又指着案板上的那碗被剁碎的梅干菜,“这便是你先前做油条面用的?” -- 第27页 陈敬不好隐瞒,只能点头。 “这梅干菜,你剁得不够碎,自然在面条上挂不住。”一句话,便将陈敬的疑惑给解答了。 “白芝麻和花生碎炒的不错。”宋清欢又继续指着碗中的食材,一一点评。 “多谢宋娘子。”陈敬跟在她身旁,将她说的话尽数默默的记下。 最终,宋清欢伸手,指向碗中还剩下的小半碗油,眉头微蹙,“这碗燃油,不行。” “还请宋娘子指教。” “燃油的关键,要用上菜籽油、玉米油、猪油三种,再加上我先前给你的香料配方,半个核桃,一同入油锅炸。等油冷却,还要倒入芝麻香油,这样熬出的燃油才足够柔润鲜亮,香味绵长。”说起这些,宋清欢整个人变得神采飞扬。 “半个……核桃?”陈敬没有想到,熬燃油还需要这样一步,惊得差点闪了舌头。 “你莫要小看这半个核桃,增香效果奇佳。”宋清欢说道。 经过她的一番指导,陈敬顿时只觉醍醐灌顶,先前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也都想通了。 回到大堂,宋清欢远远瞧着百无聊赖的周行和半夏,心里忽而多了几分愧疚,她本想着带两人出来散心,没曾想,却让他们白白在这里坐了许久。 她还在自责当中,半夏已经跑上前,关切询问:“掌柜的,忙完了?” “忙完了,明日赵掌柜开张,咱们再过来,今日先回。”她按下心里的自责,浅笑道。 “好。”姜半夏点点头,又转身回桌旁,拎起菜篮子,极不愿的喊了周行一声:“走了。” 连一个“喂”字,都嫌多余。 对于两人这样,宋清欢早习以为常,只是在回了客栈之后,才开口:“周行哥哥,半夏,你们今儿个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们做。” “掌柜的,方才我在赵家面馆喝了一肚子的茶,现在口中发涩,想吃点儿甜的。”姜半夏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宋清欢又看向周行,“周行哥哥呢?” “都可。”周行回答。 “好,你们先歇一会子,我去给你们做。”宋清欢说完,转身又去了厨房。 案板上的竹篮里,放着一篓子鸡蛋,宋清欢随手拿了三枚出来,敲开,用筷箸打散了,又往盆里倒入面粉,将鸡蛋液倒入面粉,再放一团猪油,些许酒娘,揉成了光滑的面团。 盖上湿布,她又将盆放在温水里饧着。 同时,翻出一把干果,粗略的舂了。 饧好的面团,色泽金黄,却不泛酸。撒上干粉再次揉了,才用擀面杖擀成面皮,再切成小细条。 “掌柜的,我来帮你。”半夏适时到了厨房。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宋清欢一跳。 “半夏,你怎么走路都没声啊。”她抬眸,嗔怪道。 姜半夏脸色一红,又出言辩驳:“哪里是我走路没声?分明就是你只顾着手上的活计,没注意到我来了。” “正巧你来了,帮我烧火吧。”宋清欢也不再纠结究竟是谁的问题。 “好。” 有姜半夏帮忙,宋清欢只需要将切好的小面条放到油锅里,等小面条膨胀,再捞起控油。 置物架上,放着一大罐桂花蜂蜜,宋清欢又取了些许蜂蜜和麦芽糖,一起用小火熬到冒泡,再倒入控了油的小面条,直到每一根小面条都缠裹了糖浆。 姜半夏抬起头,瞧着宋清欢的动作,略带好奇的开口:“拔丝地瓜我吃过,可这拔丝面条,我今日倒是第一次见。” “这可不是拔丝面条。” 在她的注视下,宋清欢又将面条放在了铺好油纸的方形木盒里,撒上干果碎、炒香的白芝麻,再铺了一层油纸,用擀面杖压实了。 又等了片刻,她将油纸揭开,倒出木盒里的东西,再用刀切了。 “半夏,你尝尝。”宋清欢拈起一块,递到姜半夏面前。 姜半夏没有丝毫犹豫,就着她的手,便咬了一口,霎时睁大了眼。 炸至金黄膨松的小面条,裹着晶莹的糖浆,松软香甜的味道里,又包含着干果的酥脆,白芝麻咬开之后的浓香。 “掌柜的,这是什么糕点,好好吃啊!”姜半夏问完,又将那糕点吃了一口。 “这个东西,叫做狗□□糖蘸……”宋清欢说完,才意识到这个说法似乎不够雅,况且她也没有用到原料中的狗□□,心里一盘算,才道:“不对,应该叫做桂花糖蘸。” 反正不管是狗□□糖蘸还是白糖蘸,都是糖蘸的一种,她用的桂花蜂蜜,理应起这个名字。 “走,咱们去大堂里找周行哥哥。”她端着那碟桂花糖蘸,走得潇洒。 姜半夏赶忙跟上。 许是从没有人做这样的糕点,即便是不喜甜食的周行,也较平日里多吃了一些。 …… 次日,天朗气清。 三人用过朝饭,便匆忙赶去了赵家面馆。 桑野镇的百姓,都听说了宋清欢要教赵掌柜的事,也都早早的聚在了面馆门口。 赵掌柜站在门前,说着从今以后便要同河广客栈共同进退的话。 看到宋清欢,就像是看到了一尊活的财神。 他走上前,恭敬的弯腰道:“宋娘子这边请。” 这种场合下,免不得要她说两句话,以此来让众人信服的。 -- 第28页 “宋娘子,以后这赵家面馆,当真是和河广客栈有关系了?”她刚站到赵家面馆门口,众人便看着她,问道。 “正如赵掌柜方才所言,我今日过来,便是教这里的厨子,日后各位想吃面,皆可到这里来。”宋清欢也浅笑盈盈的回答。 “既然宋娘子都这样说了,我们一定要捧场啊!”百姓纷纷附和。 “赵家面馆的面,种类一定比河广客栈的还多,绝对不会让各位失望。”宋清欢又言。 人群外,姜半夏和周行远远的看着浅笑嫣然的宋清欢。 “这样的日子,从前没有想过吧?”姜半夏忽然开口,像是在自语。 “未曾。”周行如实回答。 “我不管你究竟为何会出现在桑野镇,也不管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但是,不要把她牵扯到任何斗争当中去。”姜半夏转过头,看着周行的侧脸,语气近乎恳求。 “好。”周行回答。 不管如何说,她对自己,到底是有相救之恩,他不是那般恩将仇报之人。 门口,宋清欢还在和众人说着赵家面馆所售卖的面条,人们也都听得兴起。 “宋娘子的厨艺,我们自然是信的,在这世间,只怕难以找出一个可以和宋娘子比较的人来。”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又引得人们点头。 “呵,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不过是一碗面条,就能称得上厨艺无双?在我看来,不过如此。” 一句话,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谁也没有料到,会有人突然出来砸场子。 “小娘子,你既说厨艺无双,可敢与我比试一番?” 第14章 牡丹鱼片与断指神厨 那人的一句话,引…… 那人的一句话,引得众人自觉的分开一条路来。 人群的尽头,站着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身穿绀青色短衣长裤,腰间系了一条同色腰带,别着一把看起来粗糙至极的菜刀,粗眉大眼,脸上微有倦色,脚上的黑色布鞋却十分干净。 宋清欢隔着人群,远远的看着他。 他也直勾勾的看向宋清欢。 周行和姜半夏不知何时,也悄然站在了宋清欢的面前,不着痕迹的将她挡在了身后。 “小娘子是河广客栈的掌柜?”那人全然没有将姜半夏两人放在眼里,穿过人群,走到宋清欢面前,开口。 男人身材高大,站在娇小的宋清欢面前,让她无形中多了几分压迫感。 可宋清欢仍旧无半分惧意,勾唇浅笑道:“正是。” “宋远的孙女儿?”他又问。 “是。”听他这样说,宋清欢心里顿时有了谱,这人刻意提到爷爷,想来,便是昨晚自己梦到的那道菜的客人。 若是当真与他比厨艺,那道菜,确实不易。 “听说,你的厨艺深得你爷爷真传,我既不能与你爷爷比试,不如就由你代替你爷爷,同我比试一番,如何?”那人的脸上,挂着几分笑,看着倒是个好相处的。 宋清欢唇角绽出浅笑,一双杏眼,看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人,“前辈自是厨艺高强之人,而我年岁尚小,爷爷的厨艺,未能学到一成,又如何能与前辈相比?” 桑野镇的人,都是看着宋清欢长大的,又或多或少都受过宋远的恩惠,如今听她这样说了,也低语道:“就是啊,这不是欺负宋娘子年轻吗?” “还望前辈看在老掌柜的面儿上,高抬贵手。”姜半夏往前走了一步,挡在宋清欢面前。 “厨艺之事,本就与年岁无关,宋小娘子既然能将河广客栈接过来,想来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男人眼神一凛,扫过在场的众人,最后,才回到宋清欢的身上,“还是说,江湖传言都是假的,宋小娘子根本不敢比?” 在场的众人被他的眼神一吓,如今都噤了声,齐齐瞧着宋清欢,看她会如何应付。 宋清欢只是笑着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拉住姜半夏,往自己身后藏了,“前辈厨艺无双,晚辈怎好班门弄斧?” “小娘子,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就不必搞这些文绉绉的文字游戏,这是我与河广客栈之间的恩怨,你爷爷不在了,自然得由你来解决。”男人的眼神,仍旧看不出喜怒,说出的话,也好似与自己无关,“这是你爷爷欠我的。” “好,既然前辈都这样说了,我便与前辈比试,明日午时,河广客栈门口,恭候前辈。”宋清欢对男人福了福身,说道。 “一言为定。”男人留下这四个字,转身离开了。 赵掌柜看了宋清欢和姜半夏她们三人一眼,知道三人有话要说,又对宋清欢作了一揖,道:“宋娘子,我先去忙,有事随时唤我。” “赵掌柜,今日之事,实在抱歉,我们有事就先行告辞了,改日定当登门请罪。”宋清欢行了一礼,带着姜半夏和周行也转身离开。 赵家面馆门口的事情,乘风而行,很快传遍了桑野镇。 回客栈的路上,百姓们纷纷瞧着宋清欢,想同她打听关于比赛的事情,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宋清欢,似乎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依旧浅笑盈盈,喋喋不休的在周行的身旁同他说话。 看得姜半夏眉头紧皱。 刚回客栈,她再也忍不住,上前,拉着宋清欢坐在桌旁,“掌柜的,对于明日的比赛,你就不曾有半点儿担心?” -- 第29页 “这有什么好担忧的,难道我担忧了,这事就能避免?”宋清欢笑着,葱白似的手指,在她的脸上戳了一下,“好了,半夏,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可我既已答应了他,自然是避免不了的,倒不如高兴一些,与其坐在这里瞎担忧,倒不如告诉我一些,关于那个人的事情。” 姜半夏微微皱眉,佯装生气的拍掉了她的手,大有几分怒其不争的气势,“那人可不是个好惹的,江湖人称断指神厨任啸,传言他厨艺天下一绝,也不知师承何处,此次来同你比试,很明显是来者不善。” “断指神厨?”听闻这称呼,宋清欢实在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把,这江湖人的称呼,怎的都那样难听啊? 好像是谁的称呼更难听,谁就更能吓唬住别人似的。 “传言,谁要是与他比试厨艺,又输了,就会被他砍掉一根手指,所以叫做断指神厨。”姜半夏又解释道:“且任啸武功高强,招式怪异,杀人如同切菜一般容易。” “啊……这……”宋清欢眨眨眼,一脸呆愣。 她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是跳进了一个火坑。 做菜的事情,本就是众口难调,她虽自恃厨艺高明,但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能喜欢她做的菜。 “他不敢。” 周行那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宋清欢回过神来,看着他。 “这里是河广客栈。”周行对上宋清欢的眼,说道。 “对哦,先前那个奇怪的老人家不是说过,没人敢在这里闹事吗?”宋清欢点点头,又看着两人,保证道:“你们放心,若他当真敢闹,我保护你们。” “那任啸厨艺高强,掌柜的,你可想好了,要同他比试什么菜?今儿个就得提前把食材给备好啊。”姜半夏还是不甚放心,又不住的叮嘱。 “没什么好准备的,明日一早,去河边买一条鱼回来,就可以和他比试了。”宋清欢脸上的表情依旧轻松,好似胸有成竹。 既然菜谱上已经出现了那道菜,那她就以那道菜来与任啸比试,看看又会带来什么收获。 …… 两人虽约定在午时,可一大早,河广客栈门口便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除了桑野镇的百姓,还有好些江湖人。 宋清欢站在二楼,从半掩的窗里朝楼下看了一眼,又飞快的将窗给关上了。 暗暗思忖了片刻,才去敲响了周行的房门。 周行刚打开门,迎上的便是一张带笑的脸。 “周行哥哥,今日外面来了好多……人,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所以今日,你就留在屋子里,一会子我把饭给你送到屋子里来。”面前的人,抬起头来,看着他。 分明是婉约的江南女子,性子却爽利干脆,即便有什么烦心事,见到她脸上笑意的时候,似乎都能让人忘掉。 “任啸已经来了?”周行看着她,良久,才问道。 听闻这话,宋清欢莞尔一笑,唇角扬起,像是一只偷腥的猫,“周行哥哥,你这是在关心我?” “没有。”周行别过脸,回答。 见他如此,宋清欢低声嘟囔道:“明明就是在关心我,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就不是这样。” “快要比试了,你先去准备。”周行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里。 宋清欢又将房门给他带上了,才转身下楼。 门口的众人见到她,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的打听着今日比试的事情。 “宋娘子,这眼见着快到午时了,你打算做什么菜与那人比试?” “宋娘子,你放心,你的厨艺那是一绝,那人一定比不过你。” “即便是宋娘子输了,那也是咱们桑野镇的宋娘子。” “呸,尽是胡说,宋娘子怎么会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丝毫不给宋清欢说话的机会。 最终还是姜半夏站出来,双手叉腰,凶悍的看着众人,“你们在这里把门堵着,我家掌柜的如何出去寻找食材?若是各位当真想帮忙,那就都往旁边让让,莫要耽误我家掌柜的去取食材的时间。” 听闻这话,众人只是哄笑着让出了一条路,未曾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大家都是桑野镇的人,对彼此的性格秉性都尤其的清楚,自是不会多疑。 “宋娘子需要什么食材,吩咐咱们一声便是,何必亲自去跑一趟?这眼见着就要比赛,宋娘子应该好生歇着。”又有人说道。 话音刚落,人群外又响起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这事儿还用你来说?爷爷早就已经吩咐过,让我今日给阿欢姐姐送食材过来了。” 说话的,正是桑野镇渔夫家的小孙儿,束发之年。 穿过人群,走到宋清欢面前,他将鱼篓双手奉上:“阿欢姐姐,这是昨日你吩咐要的草鱼,刚从河里捞上来的,新鲜着呢。” “多谢啦。”宋清欢笑着,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姜半夏。 姜半夏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接过鱼篓,又给了他一些钱。 “宋娘子今日是打算做鱼呀?” 听闻这话,宋清欢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任啸便到了。 “既然宋娘子已经备好了食材,那么,咱们也莫要耽搁时间,直接开始比试吧。” 他还是如昨日那般,穿着绀青色的短衣长裤,腰间别着一把菜刀。 -- 第30页 唯一不同的是,手中拎着一个柳条编的篮子。 篮子里放着一只刚杀出来的鸭,还有几个纸包,不知里面暗藏着什么乾坤。 “前辈万福。”宋清欢走到任啸面前,屈身行礼,连道三声万福。 “这些虚礼就免了,都是江湖中人,何必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任啸走到其中一个灶台前,将手中的篮子放到了案板上。 见他如此,宋清欢忽然觉得,这位断指神厨,似乎并没有传言中那般难以相处。 “既答应了要比赛,那就好好比,看着我做什么。” 任啸的一句话,让宋清欢回过神来。 “对不住,前辈,是晚辈失礼了。”宋清欢又行了一礼,也站到灶台旁,开始忙碌。 她要做的,是一道工序极为复杂的牡丹鱼片。 也是她菜谱上,提醒她做的一道菜。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将那条草鱼取出,飞快的处理干净了,又一点点的将鱼肚里黑色的膜一点点撕干净。 再剁去鱼头,从草鱼的尾部下刀,贴着鱼骨,将鱼对半分开,再将草鱼的鱼骨尽数剔除,去掉鱼皮,如此才得到一块完整无刺无皮的鱼肉。 一番操作,引得围观的人纷纷叫好。 任啸也抬头,朝着她这边看了过来。 宋清欢脸上的笑意浅浅,拿着刀,又斜斜的将鱼肉片成薄片,过水清洗,直到将鱼片上的血水洗净后,才捞起,手腕一转,甩干水分,加入葱段、姜片、胡椒、盐、花雕酒、生粉,将鱼肉进行腌制。 腌制鱼肉的同时,她又拿了一根铁棍山药,削去皮,切成段,放入蒸笼里蒸熟。 山药蒸上的同时,鱼片也腌制好了。 她又往案板上撒了一层玉米生粉,取出鱼片,用一根擀面杖,将鱼片不停敲打。 敲打过后的鱼片,修剪成牡丹花瓣的形状,沾上玉米生粉,放到一旁备用,蒸熟的山药里,加入盐、糖、酱油,搅拌成山药泥。 将鱼片一片一片的放到油锅里,炸至定形,最后再复炸一次,增加酥脆的口感。 热油与玉米淀粉相撞,顿时析出扑鼻香气。 山药泥做底座,虫草花做花蕊,鱼片为花瓣,在宋清欢的手下,炸熟的鱼片顿时变成了盘中的牡丹花。 在众人都忍不住道好时,她又往锅里倒了些许油,加入泡椒末、姜蒜末、糖、醋、再来些许水淀粉,炒成酱汁,在出锅前,又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 酱汁淋在牡丹花上,便是一道完整的牡丹鱼片。 “嚯,果然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听闻任厨子要和河广客栈的宋娘子比试,紧赶慢赶的,可算是赶上了。”人群里,挤进来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的男人,年岁看着比任啸小一两岁,看着就是一个柔弱书生的模样。 “你来做什么?”任啸似乎不想见到他。 “来看看你……究竟是在和什么样的人比试厨艺。”男人回答。 宋清欢瞧着他,心里也有了思量。 既然这人唤任啸为任厨子,想来两人关系不一般。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鱼片,请前辈指教。”宋清欢将牡丹鱼片摆在桌上,朝着那人点了点头。 第15章 八宝葫芦鸭与家务事 “叫什么…… “叫什么前辈,都把人叫老了。”男人将手背在身后,站在桌前,低头瞧着宋清欢,一双眼睛似猫儿一般狡黠,“你就是河广客栈的新掌柜?” “正是。”宋清欢回答。 “这道菜倒是好看,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男人的目光,在宋清欢的脸上停留了不过片刻,又直接瞧向桌上的那道牡丹鱼片。 “要想知道味道如何,一试便知。”宋清欢从竹制的筷筒里,拿出一双筷箸,双手递到男人面前。 “嗯,是个懂事的。”男人说完,正欲伸手,接过筷箸,却被人截了胡。 “这里有你什么事,阴魂不散。” 抢他筷箸的,不是旁人,正是任啸。 将自己做的菜放到桌上后,随手便将他手里的筷箸给抢了过去。 “那么凶做什么,爷又不欠你的。”男人只是撇撇嘴,低声抱怨了两句。 见状,宋清欢又只好再递上一双筷箸,“牡丹鱼片,一定要吃新鲜的,放久了,便失了本味。” 一句话,顿时提醒了众人。 一个个摩拳擦掌,想要一品这牡丹鱼片的味道。 而宋清欢关注的,却是任啸的那道八宝葫芦鸭。 做成葫芦形状的鸭子,表皮被热油烫成了油亮的脆皮。 她终于明白,为何菜谱上出现的,会是牡丹鱼片。 无论是牡丹鱼片还是八宝葫芦鸭,最难,也是最关键的步骤,就是刀工。 只有这两道菜相比较,才能看出厨艺高低。 所谓八宝葫芦鸭,她从前也做过,要将一只鸭从脖颈处开口,完整剔除鸭子的骨头,还要保证鸭皮完整不破。 剔除的鸭皮翻转,露出鸭肉,清洗干净,再用姜片、葱段、大红袍花椒、花雕酒进行腌制。 腌制鸭肉的同时,往油锅里下入葱姜末,爆炒出香味之后,将提前准备好的糯米、金钩、莲子、薏仁、芡实、火腿、香菇、百合、去皮鲜豌豆仁下锅炒香。 炒香的八宝馅料,尽数填塞到鸭皮内,缝合开口,再用线在鸭身上扎紧,形成葫芦状。 -- 第31页 紧接着还要将葫芦鸭放到沸水中焯一次,让鸭皮瞬间紧实定型,再放入蒸笼里蒸熟,蒸熟后,再抹上冰糖和陈醋、蜂蜜调制而成的酱汁,反复多次淋上热油,直至表皮变得金黄酥脆。 如此一来,八宝葫芦鸭才算完成。 就在她愣神时,众人已经开始品尝两道菜。 任啸夹起一片鱼片,放到口中,只觉鱼片酥脆,没有半点儿鱼肉的腥气,又带有独特的酸辣味道。 “宋娘子,小小年纪,竟能做出这道牡丹鱼片,确实难得。”任啸放下手里的筷箸,难得夸赞道。 众人闻言,也纷纷上前,品尝那道菜。 两道菜,很快便被众人吃得干干净净。 有人赞叹牡丹鱼片为上品,有人夸奖八宝葫芦鸭最难寻,各执己见,难以统一。 书生模样的男人才不管这些人究竟在争论些什么,悄悄的挪到宋清欢身边,低声问道:“宋娘子,你剩下的那盘牡丹鱼片,孝敬一下长辈,可好?” 宋清欢眉头微挑,道:“可你方才说,不能叫你前辈,会把你叫老了,如今,我哪里去寻前辈来孝敬?” 二楼,半掩的窗前,周行看着楼下攒动的人影中间,那抹绿色的娇小身影,神色淡淡。 他知道,先前宋清欢来房里,说他不喜欢热闹,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台阶下,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屋中,而不用去被那些江湖人看见。 楼下,喧哗声不住的钻进耳朵,周行伸手,关上了窗户。 “你这小娘子,还真是厉害,竟敢挑我的错。”男人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放在案板上的那些鱼片。 宋清欢见了,赶忙上前,将那盘鱼片端在了手里护着,一脸戒备的看着他,“那些鱼片是我给别人准备的,你可不许打它们的主意。” “给谁准备的?”男人说完,眼神往二楼的位置瞧了一眼,才笑道:“哦,原来是给他准备的啊。” 宋清欢也顺着他的眼神,往二楼看了过去,除了紧闭的窗户,并无人影。 “你……你别胡说,那里何曾有什么人。”她护着鱼片,继续说道。 “究竟有没有人,咱们心里有数,”男人勾唇,往前走了两步,靠近宋清欢,才低声说道:“方才,你和任厨子比试时,那里可是有人一直放心不下呢。” “你看错了。”宋清欢说完,端着鱼片,转身跑进了客栈。 对于比赛的结果,她并不关心。 她关心的是,鱼片放久了,真的会不脆。 …… 敲开周行的房门时,周行正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本书,随意的翻着。 俊俏的小郎君,清冷绝尘,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书卷,不必刻意去摆什么动作,就是最好的一幅画。 “周行哥哥,休息一会子,先吃点东西再继续看书吧。”宋清欢上前,将盘子放到周行面前,又伸出手,抽走了他握着的书卷。 周行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筷箸,便夹了鱼片吃。 “本来还有一道八宝葫芦鸭的,但那是任啸所做,我不好去端,不过那道菜我也会做,等下次我亲自做给你吃,咱们不吃任啸做的。”宋清欢坐在他对面,双手支着下巴,笑吟吟的同他说话。 “你这份牡丹鱼片和下面他们吃的不一样,你不太能吃辣,所以我便用的橙子调的料汁。周行哥哥,你放心,有我在,没有人会来打扰你。” 一句话,让周行手上的动作一顿。 你放心。 这三个字,他已经听她说了多次。 而她确实在用自己的行动,来践行着这三个字。 做的一切事情,都能让他放心。 “鱼片很好吃。”他说。 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面前的小娘子,眉眼间却顿时爬上了化不开的笑意,“周行哥哥喜欢,那就是最好的事情。” 行走江湖多年,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在意他的想法,在意他究竟喜不喜欢了。 这种感觉,竟让他有些陌生。 等他吃完了那盘鱼片,宋清欢又站起身,端过空盘,说道:“周行哥哥,你继续看书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楼下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先下楼去忙了。” 离开前,又贴心的为他关上了房门。 …… 等宋清欢再次下楼时,门口,看热闹的人已经散了,大堂正中的那张榆木桌旁,坐着的两个人,正是任啸,还有那个病弱书生。 姜半夏正忙着收拾客栈门口的残局。 刚到楼梯口,两人便同时转头,齐齐的朝着她看了过来。 宋清欢敛眸,不慌不忙的走下楼梯,到了两人面前,才开口:“二位前辈,可还有何吩咐?” “我要在这里住一晚上。”任啸说道。 宋清欢又看向病弱书生。 “我嘛,还想吃宋娘子做的菜。”他抬手,摸了摸鼻尖,才说道。 “这好办,河广客栈,本就是开门迎客,只要有钱,想吃饭还不容易?”宋清欢的杏眼,笑起来时,便弯成了月牙儿。 任啸和这个男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若说任啸让人感觉压迫,这个男人,则会让人觉着相处起来十分的轻松。 以至于她都能大着胆子同他说笑。 “哈哈哈,宋娘子心直口快,倒是比那些心口不一的人更讨人喜欢。”男人说到心口不一时,专门看向了任啸。 -- 第32页 被他那样看着,任啸也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见两人相处,倒像是两个稚童,宋清欢忍不住浅笑出声。 男人又看着她,摸着下巴,观察了片刻,才摇摇头,叹气道:“不过宋娘子有一点儿不好。” “哦?愿闻其详。”宋清欢又问。 “宋娘子那二楼的屋子里,分明藏了一个人,却偏说没有,小小年纪,说谎可不好。”男人的声音,忽而提高了些许。 “我这里是客栈,楼上有客人,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前辈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宋清欢很快反应过来,依旧保持着表面的镇定自如。 “那个,可不是普通的客人。”男人说完,抬头,看向楼梯口。 不知何时,周行已经出现在了那里。 宋清欢看了他一眼,又赶忙开口:“原来前辈说的是他啊,他自然不是普通的客人,他是我的远房表哥,唤作周行,家中突然遭了难,所以来河广客栈投奔我了,如今,是这河广客栈的账房先生。” “远房表哥?账房先生?”任啸看着周行,冷哼了一声,“我竟不知,你何时有了这样一个远房表哥。” 听着任啸奇怪的口吻,宋清欢愣住了。 这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啊。 倒像是一个长辈,对于晚辈的关心和担忧。 但是原主的记忆里,又确实没有关于任啸的半点儿消息。 “这到底是我的家事,前辈不知,也是情理之中。”宋清欢回答。 “我说任厨子,宋娘子到底是个小姑娘,你说话就不能温柔点儿,吓着人可如何是好?更何况,这确实是人家的家事。”男人看着任啸,忽然说道。 “家事?”任啸气极,一掌拍在桌上,“我管的,就是家事!” 第16章 素面与过往难追 谁也没有想到…… 谁也没有想到,任啸会突然生气。 姜半夏拎着手里的扫帚,冲到宋清欢面前,将她挡在身后,一脸戒备的看向任啸。 周行也从楼梯上走下来,站在了宋清欢身边。 可任啸根本未曾将两人放在眼里,依旧看着宋清欢,那眼神,分明就是一个长辈,看着不争气的晚辈。 迎上他这样的眼神,宋清欢又抬手,扯了一下姜半夏的衣袖,示意她退下。 姜半夏还是不肯。 “半夏,去泡一壶茶来。”宋清欢又寻了一个由头,将姜半夏支开。 “不必了,”任啸这才看向姜半夏,“既然当初宋远要将你留下来,就没有什么好避着你的。” “多谢前辈。”即便他这样说了,姜半夏对他还是有些防备。 “好了,任厨子,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非要卖关子,不嫌麻烦?”男人撇撇嘴,甚是嫌弃的瞧着他。 被男人一说,任啸只是冷哼了一声。 宋清欢敛眸,上前,为两人斟了茶水,才开口:“前辈先前曾说过,与我爷爷有恩怨,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说好是一场比试,可最终,谁也没有去在意,结果究竟是谁赢谁输。 对于宋清欢来说,她更在意的,是任啸和爷爷之间的过往。 他和爷爷之间的关系,与旁人是不同的。 “宋娘子,我且问你,你认为,世间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任啸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才平息了心里的怒气,问道。 宋清欢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今突然听他这样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才道:“饭、粥本也,余菜末也,本立道而生。无论菜肴如何变化,人终究不能离本。” 闻言,任啸不置可否,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来,转身朝后院的方向去了。 “前辈要去何处?”姜半夏出言,想要阻止。 “随他去,他想做什么事,又岂是你们能拦得住的?”男人捧着茶杯,一双猫儿眼看着周行,甚是狡黠,“有些事情,得要自己亲自去解决,才能解了心结。你们去打搅了他,反而惹得他不高兴。” “可任前辈到底对河广客栈不熟。”宋清欢说道。 男人抬眸,看着她,灿然笑道:“不熟?关于这里的一切,他可熟悉得紧呐。” “前辈这话是何意?”宋清欢又问。 可这次,他再也不肯多说,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算了,不说他了,说他多没意思,宋娘子,不如你同我讲讲,你这位表哥的事情?” 一句话,惹得周行猛然朝他看了过去。 “我表哥是个可怜人,说出来,只会徒惹他回忆起伤心事,还是不说他了,”宋清欢转过头,看着周行,示意他放心,又看向男人,“还是说说前辈吧。” “说我?”男人身子微微前倾,猫儿眼直勾勾看着她,“小娘子,你够护着他的啊,不说他的事,反而打听起我的事情来了。” “江湖人讲究四海之内皆朋友嘛,既是朋友,自然应当认识才是,可如今,前辈都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前辈的身份,说出去,岂不是让人觉得,前辈有意欺瞒晚辈?”宋清欢是真的不怕面前这个男人。 一个病恹恹的书生,看起来实在好欺负,她有什么好怕的。 “你这小娘子,实在是有趣得紧,但凡我要是年轻个十岁,定然也会选择留下来,天天的守着你。”男人不顾周行看向自己的眼神,又抬手,轻轻巧巧的接下了后院里飞进来的一颗花生米,脸上笑意更甚,“小娘子,要不,你也将我留在客栈里吧?” -- 第33页 “前辈惯会说笑,”宋清欢佯装生气,板着小脸儿,“即便是晚辈已经知晓前辈的身份,前辈也不会留,更何况如今,我根本不知道前辈的身份。” “你啊,真是三句话不离想要打探我的底细,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样的份上了,那我便告诉你,”男人看着宋清欢,脸上依旧挂着浅笑,“我是叶荆溪。” “短命书生叶荆溪?”姜半夏问道。 “怎么,不像吗?”叶荆溪微微挑了挑右侧的眉头,看着姜半夏。 “不,只是第一次见到前辈,故而有些惊讶。”姜半夏颔首,规规矩矩的回答。 自打叶荆溪说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宋清欢便一直盯着他瞧,再也不复方才的能言善道。 这人也当真是奇怪,哪里有咒自己短命的? 这称呼,比断指神厨还要难听。 “小娘子,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也被我吸引了?”叶荆溪看着她,又笑道。 “前辈风华无双,自是吸引人的。”宋清欢也顺着他的话说道。 “那……比起你的周行哥哥,又当如何?”叶荆溪勾唇,意味深长的瞧着周行。 周行面色如常,安安静静的饮着茶,似乎两人说的话,都与自己无关。 “前辈虽然风华无双,可到底不如我家周行哥哥,我家周行哥哥,那才是世间最好的。”宋清欢糯糯的回答。 叶荆溪抬手,指了指她,又摆摆手,无奈道:“小姑娘,一点儿也不知羞,这般直接的说一个男人。” “我只是说了实话,怎的就不知羞了?”宋清欢似乎与他杠上了,扬起下巴,气势汹汹的回答。 正说着,任啸又回了大堂,手中端着一个托盘。 等他将碗放在桌上,众人才发现,他端来的,是一碗素面。 一碗高汤,一把面条,一撮翠绿的葱花,两棵小白菜,看起来,实在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他可不轻易给别人做这碗面条的,你们今日有福了,都来尝尝看。”叶荆溪看着那碗面条,并不像宋清欢她们那般惊讶,似乎任啸会这样做,早就在他的意料当中。 宋清欢看了看姜半夏和周行,还是伸出手去,拿起筷箸,夹了一筷子面条,吃了。 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碗素面,可面条劲道,沾满了高汤,碗中不见蘑菇、芦蒿之属,吃着却有其鲜香。 能将面条擀成这般劲道,素面煮得这般回味余长,宋清欢自愧弗如。 “任前辈好手艺,晚辈佩服。”宋清欢放下筷箸,心服口服。 对于宋清欢的反应,任啸很是满意,点点头,道:“嗯,是个懂事的,不会盲目自负,你的厨艺也很好,只是少了些许经验。” “多谢前辈。”宋清欢福了福身。 “还叫他什么前辈啊,按照辈分来说,你应该喊他一声师叔。”看着两人这样,叶荆溪又说道。 “师叔?”这下,不止是宋清欢,就连姜半夏和周行都意外的看着他,皆忍不住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是宋远的徒弟,不叫他一声师叔,应该叫什么?”叶荆溪看着三个小辈的反应,倒是觉得有趣。 姜半夏狐疑的看着任啸,嘀咕道:“我怎么不知道,老掌柜还有一个徒弟?” “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莫说是你不知道,即便是宋小娘子,也不见得知道。”对于任啸的过往,叶荆溪似乎很了解。 每次,不等任啸说话,他便抢在他的前头,将该说的都说了。 宋清欢点点头,应声道:“确实,我也未曾听爷爷提及,他还有一个徒弟的事情。” “既是老掌柜的徒弟,那为何前辈在赵家面馆门口,要说,是与老掌柜之间有恩怨?”姜半夏又质问道。 “他若是不这样说,宋小娘子又如何肯轻易的便答应了他的比试?”任啸刚想说话,叶荆溪又抢在他的前头说了。 说完,还对任啸得意的挑了挑眉头。 “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作哑巴,”任啸剜了叶荆溪一眼,“再多嘴,我便毒哑你。” 看着两人相处,宋清欢便知,两人的关系,是极好的。 “师叔?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没有跟着爷爷,留在河广客栈,反而成了江湖上的断指神厨?”沉吟了片刻,她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她的那本菜谱,很是特别,纸张的正面,写的是一道菜,但是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每做了一道菜,菜谱的背面,记载的却是那道菜背后的故事。 除了那道羊肉粥,后面是一片空白。 “也罢,你不是外人,我便将当年的事情告诉你。”任啸坐在桌旁,一双眼睛,看着桌上的那碗素面,像是透过那碗面,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我的这条命,是师父救的,是他教会了我厨艺和武功。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饿得快死了,是师父,给我煮了一碗素面,让我跟着他,这一来,就是十年。十年的时间,他带着我,走遍了大江南北……” 说起过往,任啸面色沉重,眉头紧皱,看得出来,那是一段他极其不愿意回忆起的过往。 “和几个小孩儿说那么多做什么,也不嫌麻烦,”叶荆溪看了任啸一眼,才懒懒散散的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总归一句话,他,任厨子,确实是你的师叔,也确实是宋远前辈的弟子。” -- 第34页 见叶荆溪这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宋清欢他们,自然明白,当年的事情,绝非像他说的这般轻松。 只是那到底是别人的伤心事,宋清欢虽然好奇,但是不会勉强。 “我这次来河广客栈,并非当真想与你比试,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厨艺究竟如何,看看你究竟能不能担得起河广客栈掌柜的身份。”此时的任啸,再也没有先前的那般咄咄逼人,相反,只是一个长辈,对晚辈该有的关心。 姜半夏看着任啸,心里,对宋清欢的维护到底还是胜过了对于任啸的同情,“倘若我们掌柜的厨艺不精,前辈又当如何?” “若当真是那样,我便留在客栈,亲自指导她,自然不能让她有辱师父的名声。”任啸直言不讳。 “前辈就未曾想过,若是我家掌柜的不能胜任,你便将这河广客栈给抢了去?”姜半夏又继续问他。 她能理解任啸,其实她和任啸是同一种人,都是幸运的人,能够遇到老掌柜。 她这样问,只是希望清欢不会多想。 “就他?”叶荆溪的脸上,多了两分难以察觉的怒意,“除非是宋远前辈亲自将河广客栈交到了他的手里,否则,他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任啸看了看叶荆溪,最后,才说道:“河广客栈,本就是师父留给清欢的,我不会忤逆他老人家的意思。” “那师叔认为,以我现在的本事,能不能接管河广客栈?”宋清欢笑吟吟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任啸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道:“你认为,作为一名厨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味觉?嗅觉?还是经验?”不等宋清欢回答,姜半夏便先行说道。 任啸只是微微勾唇,没有说话。 “是用心。”宋清欢回答。 “没错,是用心,”任啸看着桌上的那碗素面,暮春时节,天气微凉,面吸饱了汤汁,变成了一坨,“外面的饭菜再好,可终究让人怀念的,却是家里的饭菜。因为是做给家里人,所以,用了心。” “多谢师叔指教。”宋清欢拎着茶壶,给自己和任啸斟了茶,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师叔一杯。” “这些虚礼,就免了,明日,你带我去师父的坟前看看。”任啸虽这样说着,可到底还是将那杯茶端起来,喝完了,放下茶杯,转身上了楼。 叶荆溪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这才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叶前辈有心事?”宋清欢看着他,好奇。 “有啊。”叶荆溪点点头。 闻言,宋清欢坐直了身子,追问道:“不知叶前辈有何心事?说出来,说不定可以为前辈排忧解难。” “我的心事啊,还当真只有你才能解决。”叶荆溪摸了摸鼻子,道。 一句话,惹得周行侧目。 看着他的那双猫儿眼,宋清欢心里略一思忖,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前辈说的,我自当放在心上,晚上,我会给前辈做一顿饭。” “嗯,小娘子很会来事。”得了宋清欢的保证,叶荆溪也站起身,将手背在身后,溜达上了楼。 大堂里,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宋清欢和姜半夏、周行三人。 “掌柜的,你说,为何短命书生会跟着断指神厨来河广客栈啊?”姜半夏看着桌上的那碗面,忽而开口。 “厨子嘛,本就是这世间最艰苦、也最孤独的存在,若是有人陪着,那就不一样了。”宋清欢浅笑道。 姜半夏也不知究竟是否听懂了她话中之意,只是保证道:“掌柜的,我会一直留在客栈陪着你。” “好,”宋清欢点点头,飞快的看了周行一眼,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半夏,你同我说一说短命书生的事情吧。” “短命书生叶荆溪,是江湖人给他起的诨名,因为他看起来,就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不像是个长命的,再加上性子乖张,亦正亦邪,久而久之,人们便叫他短命书生了。他对自己这个称号,倒是欣然接受。”姜半夏说道。 “他……也是会武功的?”宋清欢又问。 一句话,让姜半夏沉默下来,看了一眼周行。 “他究竟会不会武功,你直接回答,看周行哥哥做什么。”宋清欢噘着嘴,颇为不满。 姜半夏这才说道:“短命书生的武功,不低于断指神厨。” “这么厉害?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宋清欢往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你说他性子乖张,可我觉得还行,倒比师叔更好相处。” 听她这样说,姜半夏张口,还想说什么,可看到周行的眼神,又将想要说出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第17章 裹脚肉和未归人 关于短命书生…… 关于短命书生的事情,他们两人知道就够了,没必要让她也接触到。 短命书生的名号,不仅是因为,他自己本身病恹恹的缘故,还是因为,凡是他见不顺眼的人,皆短命。 那是一个浑身杀戮极重的人。 河广客栈虽在江湖,却也远离江湖,至少在宋清欢的事情上,两人还是保持了一致的态度。 他们都只想让她好好的,无忧无虑的守着河广客栈。 “半夏,你守着客栈,我和周行哥哥出去,买些食材回来给叶前辈做饭。” 两人还想着各自的心思,宋清欢又笑吟吟的吩咐着两人。 -- 第35页 “掌柜的,你打算做什么给短命书生吃啊?”听得宋清欢说话,姜半夏也有些好奇。 那短命书生,和断指神厨关系极好,两人又走了那么多地方,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要想做出让他惊艳的食物,确实困难。 “这个,暂时保密。”宋清欢得意的眨了眨眼。 见她如此,姜半夏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将不满都怪罪到周行的身上。 都是因为周行的出现,所以清欢和自己之间,才比以前多了这么多保密的事情。 周行并不知道姜半夏如今在想些什么,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站在局外,看着这一切。 只有宋清欢有事吩咐的时候,他才会有所行动,才会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是在河广客栈,暂时是这里的人。 出了客栈,宋清欢还是一如往常,同他说着话。 虽然很多时候,都只是说一些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话。 周行也只是偶尔应上两声。 即便他什么也不说,但是有这样一个小娘子在身旁陪着,也会让他知道,现如今的他,不是一个人单独走在这冰冷的地方。 “周行哥哥,将你留在客栈,会不会让你觉得每日都过得很无趣?”忽然,宋清欢停下脚步,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 周行并没有想过,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无趣吗? 这倒是未曾觉得。 相反的,在河广客栈的这段日子,是他过得最平静的日子。 没有江湖纷争,没有勾心斗角,只有人间烟火,只有安宁祥和。 他看着她那双永远带着笑意的杏眼,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失忆了,没地方可去,更何况,我还欠你的钱。” 一句话,说了倒像是没说一般。 宋清欢也不再追问,只是说道:“若是有一天,你恢复了记忆,你一定要告诉我。” “好。”周行回答。 两人虽然都没有说明,若是真的到了那天,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是两人的心里,都很清楚。 是分离。 他有不愿说出口的过往,她也从来不追问。 对于两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宋娘子,又带着你表哥出来买菜啊?” 桑野镇的百姓,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健谈。 尤其是不久之前,宋清欢又在众人面前展示了她做饭的本事。 “对呀,客栈里来了重要的客人。”宋清欢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承认。 “宋娘子,你今日那道牡丹鱼片,实在好吃,什么时候再做一次啊?我们一定前来捧场。”又有人问她。 “想要吃上那道菜还不容易?来河广客栈,想吃什么菜,都可以点。”每次说到客栈,她总会扬起下巴,很是得意。 “那是一定要来的,河广客栈的饭菜,就是比别处的香。”百姓们也都笑着和她说话。 即便对于他这个外来的陌生人,可听说他是她的表哥之后,同样可以对他热情至极。 若是将来有一天,他能够彻底的远离江湖纷争,他也希望,能够找一个桑野镇这样的地方,度过余生。 …… 两人买完菜,回了客栈之后,宋清欢又拎着篮子,钻进了厨房。 柳条篮子里,放着一块三分肥七分瘦的猪肉,一把翠绿的香葱,一把香蒜苗,些许红蒜。 放下篮子,就要准备给叶荆溪做晚饭。 她这次要做的,是一道裹脚肉。 猪肉洗净,冷水下锅,往锅里加入葱段、姜片,再扔下些许青花椒,小火慢煮,水面起浮沫时,她又用勺子快速撇去那些浮沫。 在水沸时,加入冷水,让锅里一直保持将沸未沸的状态,煮上两刻钟,直到肉完全煮熟。 煮熟的肉,被她捞起之后,又立马投入冷水中。 熟肉遇到冷水,冷热相撞,顿时收紧,保持了最好的口感。 在熟肉过冷水时,宋清欢又将买回来的酱油,倒进锅里,加入一块红糖,些许八角、山奈、草果,慢慢的熬制,直到酱油变得浓稠发亮,香气扑鼻。 紧接着,她又将红蒜、七星椒、青花椒一起放在石臼里,捣成了糍粑椒。 往糍粑椒里加入盐、香油,再淋上一勺煮肉剩下的肉汤,一勺红油、些许白糖,还有一些蒜粒,搅拌均匀之后,再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 调好蘸料,才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她在砧板上垫了一块干净的布,才将泡在冷开水里的猪肉取出,放在布上,收汗之后,用横刀法,一点点将肉片成了七寸长,五寸宽,薄可透光的肉片。 切下的那些不成型的边角料,她又往锅里倒入些许菜籽油,等油热时,倒入肉片,经过热油的爆炒,每一片肉都卷曲成了灯盏的模样。 趁着这时,她又往锅里加上一勺豆瓣酱,几粒青花椒,在热油的作用下,豆瓣酱顿时变得又辣又香,锅里的油也变得红艳。 往锅里撒上香蒜苗,同肉片一起翻炒,再放入盐、白糖、酱油,香蒜混合着肉香,简直就是绝配。 这是属于她记忆中的味道——油爆肉。 最后,她又将那些片好的肉片放到肉汤里,再过一次热水,待肉片受热,才捞起,放在盘中,同蘸料一起端上桌。 叶荆溪和任啸已经在桌旁坐着等候。 -- 第36页 都是江湖人士,没有那么多小节拘束,故而姜半夏和周行,也能一同入座。 “蒜泥裹脚肉,蒜苗油爆肉,再烫上一壶荔枝绿,请二位前辈品尝。”宋清欢从温酒器里取出酒壶,为众人满上了。 甘冽的酒,从酒壶里倒出的那一瞬间,满室生香。 “这便是传说中的荔枝绿?”叶荆溪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睁大双眼,小心翼翼的将酒杯端起来,放在唇边,浅浅的饮了一口。 “前辈,这酒如何?”宋清欢看着他,笑吟吟的问道。 “好,好,好,荔枝绿,果真名不虚传。”叶荆溪连道了三声好。 他的反应,在宋清欢看来,倒是意料之中。 这荔枝绿,本就是现代的五粮液的前身,具有清而不薄、厚而不浊、甘而不哕、辛而不螫的特点,集五种粮食之精华而成玉液。 “小娘子,待我离开时,将这好酒再赠送我两坛,如何?”叶荆溪那双猫儿眼,直勾勾的瞧着宋清欢,同她商量道。 不等宋清欢回答,任啸便抢在她的前面开了口:“河广客栈的酒,不外带,你若喜欢,就回来喝。” “不外带就不外带,”叶荆溪又笑着看向任啸,“实在不行,你亲自酿给我喝,如何?” 一句话,换来的却是任啸的一个白眼。 宋清欢没有去管两个人说了些什么,而是转头看向身旁的周行,问道:“周行哥哥,你觉得这酒如何?” “荔枝绿,自然是极好的。”周行回答。 “你若是喜欢,我以后专门给你酿一大缸,咱们慢慢喝。”得了他肯定的回答,她脸上的笑意更甚。 “好。”周行又回答得十分简单。 “小娘子,你说说,我该是说你刀工好呢,还是该说你刀工不好?”对面,叶荆溪夹起一块裹脚肉,脸上似有嫌弃,“若说你刀工不好,可这肉,又薄得可以透光,若说你刀工好,可又如此大的一片。” 闻言,宋清欢只是笑笑,也夹起一片肉,看向叶荆溪,“前辈,这肉啊,得这样吃。”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手腕轻翻,将筷箸在空中画了两个圈,那片肉,便裹在了筷箸上。 将肉放到蘸碟里滚上一圈,顿时,便裹上了通红油亮的蘸料。 一口将肉片全部放入口中,清香爽口,肥而不腻,各种香味交织在一起,回味无穷。 “裹脚肉,吃的便是这大口吃肉的满足。”宋清欢笑得眉眼弯弯,“叶前辈为人豪爽,就是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能尽兴。” 一番话,说得叶荆溪眉开眼笑。 “你这小娘子,果真深得我心。”叶荆溪听完她的话,也学着她的样子,将一片肉裹在了筷箸上,蘸满蘸料,一口吃了。 入口时,先是白糖的甜,紧接着,又是七星椒的辣,青花椒的麻,混合着秘制酱油的香,最绝的是那肉,肥肉不肥,瘦肉不柴,简直过瘾。 “这裹脚肉,名字虽然不雅,可味道,确实不错。”叶荆溪感叹。 “那可不?做这两道菜,都只能选择二刀肉,一条猪身上的二刀肉,最多才只有四斤,还必须是三分肥七分瘦,这样严格选材,做出来的肉自然好吃。”说起关于厨艺的事情,宋清欢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 这是她最得意的事情。 “清欢,你做得很好,客栈交给你,我也放心。”任啸端起酒杯,敬了宋清欢。 她也没想过,会听到任啸说这样的话,作为一个厨子,她也希望自己的厨艺能够得到认可。 双手端着酒杯,回敬了任啸,“多谢师叔,我一定会将客栈经营下去的。” 白瓷酒杯相碰,发出轻微的脆响。 叶荆溪瞧着两人相碰的酒杯,微微勾唇。 他知道,经此一事,任啸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了一半。 姜半夏和周行,也互相看了一眼。 两人都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宋清欢,已经被真正的得到了承认。 他们也是打心底里的替她开心。 …… 吃过了饭,任啸便回了房间。 刚回了房间不久,屋门又被人推开。 不必多瞧一眼,他都知道,是谁。 除了叶荆溪,也没有人敢这样闯进他的房间里来。 “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来陪你喝一杯。”叶荆溪走到他面前,放了两壶酒在桌上,“半夏那丫头说了,这酒,是宋前辈专门为故人留的。” “谁说我心情不好了?”任啸的嘴上虽这样说着,可还是拿过了其中一坛酒。 酒壶上,贴着一张红笺,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字:天涯客。 他认得那笔迹,是师父亲自写下的。 “行行行,不是你心情不好,是我心情不好,所以想请神厨陪我喝一杯酒,这总可以了吧?”叶荆溪摇摇头,坐在了他的对面。 “你知道,为何这壶酒,要叫做天涯客吗?”任啸拿着酒壶,端详了上面的红笺许久,才问道。 “多少天涯未归客,尽借篱落看秋风。”叶荆溪回答。 “没错,多少天涯未归客,”任啸拍去酒壶的封口,顿时,一股子微带着苦涩的香气,顿时传了出来,熏得人心疼,“我终究,还是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半夏说,宋前辈离开时,很安详。”叶荆溪喝了一口酒,说道。 -- 第37页 “可我终究没有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任啸将那酒,喝了一口,入口苦涩,过后才是微微的甘甜,“分别和未归,是苦的。” “他从来没有怪过你,相反的,他对你很满意。”叶荆溪看着他,“他知道,你的本事,是绝对不能屈居于河广客栈这方寸之间,所以,当年才会放你出去闯荡江湖,而你,确实很像他。生死之事,本就无法预料,你没有赶回来,他不怪你。” “你又是如何得知?”任啸也看着他的那双猫儿眼,半晌,才笑了,道:“你又想说,是半夏那丫头告诉你的吧?呵,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和师父的关系,师父又怎么可能告诉她这些?” “我是如何得知,你就不必管了,明日,我带你去看他。”叶荆溪只是笑笑,“我不会骗你,你信不信?” 信不信? 一句话,让任啸愣住了。 他自然是信他的,否则,不会听他絮叨这样久。 只是他说谎的本事,实在太过拙劣。 半夏哪里会告诉一个外人,这么多事情呢,即便半夏会说,师父也不会将这些事情告诉半夏。 “我信。”他说道。 “既然如此,那明日,我带你去见他,不带那几个小辈,他们太无趣了。”叶荆溪说完,站起身来,拎着酒壶,溜达出了他的房间。 夜色如墨。 任啸躺在床上,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 那时的他,从一个富家小公子,沦落成了最不受人待见的奴隶,在主人的虐待下,奄奄一息。 大雪纷飞,师父一身黑衣,踏着风雪而来,站在他面前,低下头去,对他伸出了手,“小孩儿,跟我走吧。” 他没有迟疑,便将自己那沾满了泥土的手,放在了那只大掌之中,自此,握住了自己全新的人生…… 第18章 椿头油与故人归 再说另一边,叶荆溪出…… 再说另一边,叶荆溪出了任啸的屋子,为他关上房门之后,又回过头去,瞧着紧闭的房门,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那些话,自然不是姜半夏告诉他的,而是宋远前辈,亲口告诉他的。 自从认识了任啸,知道他的师父就是河广客栈的宋远之后,每年,他都会回河广客栈来,陪宋远吃上一顿饭,喝上一顿酒,再向他打听一些关于任啸的事情。 每次,他们喝的,都是天涯客。 任啸,就是宋远的天涯未归客。 喝醉之后,宋远总是会反复呢喃:“啸儿这孩子,苦啊,从小受尽了欺负,长大了,又被我赶出河广客栈,混个江湖吧,还落了个心狠手辣的名声。可是身在江湖,不心狠手辣,他又如何能活得下去?那是一个吃人的地方啊。” 对于任啸来说,最大的遗憾,是没能回来,给宋远前辈送终,可对于宋远前辈来说,那却是最好的结果。 江湖人之间,不该有太多的牵扯,越是复杂的关系,越容易给在意的那个人,带来无尽的麻烦。 即便是临走前,宋远前辈,依旧还在为任啸着想。 至于自己,身为师徒两人之间的局外人,他所能够做的,就是帮任啸解开心结,帮宋远前辈继续照顾着他放心不下的小徒弟,帮他守护着他的秘密。 江湖路远,最多风雨,有人陪着,总归不会寂寞。 …… 五更天刚过,两道身影,便踏着蒙蒙天色,离开了河广客栈。 若是早起的人,瞧见了,还会发现其中一个书生的手里,拎着两壶酒。 出了桑野镇,两人直接上了山,最终,在山上的一座坟前,停了下来。 坟上杂草丛生,坟前墓碑上,未曾刻下只言片语。 生前再风光无限的人,再有多少放不下的恩怨情仇,最终,还是归于这一个土堆。 “听说,是宋远前辈不让人在他的墓碑上刻字。” 两人在坟前站了许久,叶荆溪才开口说道。 “我知道,”任啸看着那块无字碑,微微的笑了笑,“他啊,固执了一辈子,被世人谈论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能有清静时候,自然不会告诉别人,他被埋在了这里。” “你很了解他,自然会明白,他不会因为你没有回来给他送终而怪你。”叶荆溪又上前,将带来的两壶酒,摆在了坟前。 “我知道,”任啸又点点头,走到坟前,伸手,一点点拔去坟头的野草,“我只是觉得遗憾,当年,他总说,他养我长大了,我必须得给他送终的,这个骗子。” 后来,任啸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叶荆溪没有开口,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 湿润的山风,从山谷里吹来,带着浅薄的寒意。 “任厨子,你看。”忽然,叶荆溪开口,伸出手指,往前方一指。 任啸也跟着看了过去。 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缓缓升起,洒下一片光明。 整个桑野镇,尽数笼罩在这初升的朝阳当中,白墙黛瓦,柳绿花红,河广客栈,就在其间,独占一方安宁。 “呵,这老头子,死了还有这么多放心不下的。”任啸看着眼前的一切,摇着头,笑得一脸无奈。 叶荆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远处。 孤坟所看向的地方,不止河广客栈和桑野镇,还有那条,唯一可以进镇子的路。 -- 第38页 纵使宋远前辈说得多么云淡风轻,多么的不担忧,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他的小徒弟。 “走吧,天亮了。”任啸忽然说道。 “行,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啊。”叶荆溪又笑着问他。 “我说的走,是各走各的。”任啸回答。 “任厨子,你可是当着那些小辈的面儿,说过要给我酿一大缸荔枝绿的,说话得算话。” “那是清欢对周行说的,不是我说的。” “不要这么小气嘛,一缸酒而已,实在不行,我买,我买还不行嘛?” 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山林间。 身后,荒冢孤坟,静沐朝阳,有风起,吹起酒壶上红色小笺,上面,写着三个字——故人归。 …… 暮春三月,清明时节,春雨纷纷,残杏枝头花几许? 宋清欢起床时,却听得姜半夏跑来,告诉她,任啸和叶荆溪,早已离开了。 听了这话,宋清欢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似乎早已料想到。 看着她如此淡定,半夏好奇,“掌柜的,你就不想问问,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要去往何处?” “他们要走,自然是有他们的安排,我们作为晚辈,又怎好去打探这些事情?我们只需要把客栈经营好,就够了。”唐梨站在柜台后,翻看着账本,头也不抬的回答。 她知道,有叶荆溪在,任啸的心事,自然会解决,完全不用她们担心。 账本是周行在负责记录,又是按照她制定的方法,她是相信周行的,查账本,其实就是走个不必要的过场。 更多时候,是她想找个机会,接近周行罢了。 “再过两日就是清明节,掌柜的,昨儿个就有客人来问,你要不要做一些青团售卖呢。”姜半夏又说道。 闻言,宋清欢这才从账本里抬起头来,看向她,呢喃道:“这么快,就要到清明了啊。” “对啊,每到清明节,家家户户都要用青团去祭祀先人的,所以,才有客人上门询问,你要不要做青团,若是要做,他们便在咱们这里定做。”姜半夏忙着擦拭楼梯,还不忘回她的话。 她知道,清欢很想赚钱,这个送上门的机会,她一定是不会放弃的。 她自然要帮她。 “既然有客人要,那就做吧,送上门来的钱,又岂有不要的理儿?”宋清欢收回了目光,又走出柜台,去了后院。 很快,她又背着一个小背篓,回了大堂。 自打听两人提及清明节的事情之后,周行便在柜台后,陷入了沉思。 宋清欢远远的看着他,知道他有心事,但又不好多过问,只好笑着上前,道:“周行哥哥,我现在要去镇外采些清明菜和艾草回来,做青团,你同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他回答。 对于每次宋清欢出门,都会带上周行的事情,姜半夏已经见怪不怪。 一开始,她还会出言阻拦,甚至心生不满,后来,见自己多说无益,而周行又确实没有要害清欢的心思,她也就由着两人去了。 出了河广客栈,众人已经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有了赵家面馆的存在,河广客栈早上便不再卖面食了,主要还是因为卖面条,实在太过劳累,她可不想年纪轻轻的,就累死在厨房那方寸的地方。 一路上,百姓们听宋清欢说,是要去镇外采些艾草回来做青团,也都纷纷表示,要在她的店里买青团祭祖。 宋清欢自然不会拒绝,这种赚钱的好机会,她又怎会拒绝? 出了桑野镇,宋清欢和周行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山野间,寻找着艾叶和清明菜。 常言道,清明前后,种瓜点豆,现下正是播种的好时节,山野间,最不缺少的,便是劳作的农人。 人们在忙碌的同时,也不忘隔着田埂,朗声的说着家常的话,或者再教训两声田间撒欢的孩童,叮嘱他们注意着脚下,莫要踩了秧苗。 “周行哥哥,你看,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挺好。”宋清欢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的一切,眉眼之间的温柔,比春水还要柔和几分。 “是挺好。”周行回答。 这种生活,是他所向往的,可同时,对于他来说,却也是遥不可及的。 他如今假借失忆的由头,留在河广客栈,本来就相当于是偷来了这一段安宁的日子。 他根本不知道,究竟在什么时候,这样的日子就会被打破,或许是一两个月之后,又或许就在明天。 他所能做的,就是把握当下,好好的享受这偷来的片刻时光。 “周行哥哥,若是,你一直没有恢复记忆,也不要担心,留在客栈,我养你。”身旁,小姑娘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软软糯糯。 闻言,周行低下头去,看着她的头顶,正欲说话,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道喊声。 “清欢姐姐,你怎么来这里啦?” 顺着说话的声音看过去,是一个小男孩儿,年岁不大,胖乎乎的小脸儿,头发随意的扎成了两个小鬏鬏,衣衫洗得泛了白,裤腿上沾了不少的泥点子,还有草叶。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比他年岁稍小的孩童。 也都跟着他,乖巧的唤宋清欢为清欢姐姐。 一群孩童跑到宋清欢面前,看见了周行,也乖乖的喊了一声哥哥。 -- 第39页 这个领头的小男孩儿,叫做虎子,是先前那个种芜菁的老妇人的小孙儿,之前送芜菁到河广客栈时,他曾跟着去,见过宋清欢。 “我是来采清明菜和艾草,回去做青团的。”宋清欢取下背在背上的小背篓,从里面拿了一包糖果出来,递给领头的那个小男孩儿,“虎子,这里的糖果,拿去和小朋友们一起分着吃。” “好诶,有糖果吃了。”小孩儿们一见有吃的,皆拍着小手叫好,脸上笑容天真烂漫。 “一点规矩都不懂,以后不要说是我的小弟,”虎子像是个小大人一般,教训着他们,“清欢姐姐请我们吃糖,我们应该说谢谢。” “哦,”小孩儿们听了虎子的话,又齐齐的站好,说道:“谢谢清欢姐姐。” “好了,虎子,你带着他们去玩儿吧。”宋清欢伸手,在虎子的头上揉了揉,笑意浅浅。 等孩童们分完了糖果,却都没有吃,而是放在了随身挂着的小荷包里,宋清欢和周行都明白,他们是想把这些糖果带回去,给自己的爹娘。 对于这些孩童来说,很难得吃到一次糖果。 “清欢姐姐,你们要清明菜和艾叶,我们就知道哪里有,你和周行哥哥在这里等着,我们去帮你采。”虎子说完,又顿时引得一群孩子附和。 “好,那就多谢你们啦。”宋清欢没有拒绝。 孩子们听了宋清欢这样说,顿时红着小脸儿,四散跑走了。 周行知道她这样做的目的,孩子们吃了她的糖,自然会想着要帮忙,算是对她的感谢,她不会拂了孩子们的好意。 她平日里,总是一副叽叽喳喳,极不靠得住的样子,实际上,心思却是比很多人都细腻。 坐在树下的石头上,等着孩子们时,宋清欢又低下身去,在草丛里扒拉了片刻,再直起身时,手里抓了几枚饱满的野豌豆。 将一枚野豌豆捏在指间,掐去头,撕开一边的筋,再掏干净豆荚里包裹着的豆子,放在嘴里,轻轻一吹,便发出清脆的声音。 在山野间,听到这样的声音,倒也不觉得让人心生厌烦,反而更能感受到田园之乐。 随着她吹响了口中的野豌豆,田野四周,也响起了孩童们吹野豌豆的声音,像是有意在附和她。 正当周行专注的听着时,一枚做好的野豌豆哨,递到了他的面前,“周行哥哥,你也试试吧,很好玩的。” 他低下头,看着她掌中的那枚绿色的豌豆荚,想了想,还是伸手,将它拈了起来。 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掌心,微微的凉意,就像是被拈着的那枚豆荚。 他将豆荚放到嘴里,也学着她的样子,吹了起来。 舌尖蔓延着野豌豆荚的清香。 “你从前,一定没有玩过这野豌豆荚吧?”宋清欢抬起头来,看着他,“我一看就知道,你的出身,一定很好,有钱人家的孩子,是不屑玩这些东西的。可是人生嘛,总归是需要什么都去尝试一下,才不算遗憾。” “好的出身,也不一定就快乐。”周行回答。 “嗯?”宋清欢猛然睁大了双眼,看着他,“周行哥哥,你想起来了?” “没有,”周行的目光,看着不远处田间劳作的众人,“我猜的。”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孩童们皆提着新编的柳条篮子,从四处跑了回来。 虎子提着的篮子里,甚至还放了一大把香椿。 已是清明时节,香椿早已算不得最嫩,甚至有很长一截儿半老椿头。 可这是虎子的一番心意,宋清欢还是收下了。 孩子们都是用了心的,清明菜和艾草,都分开来放着,这倒是避免了宋清欢还要回去分拣一遍。 “清欢姐姐,你看,我采的都是最嫩的艾叶。” “我这是最嫩的清明菜。” “我采的最多。” 孩童们纷纷将自己的篮子,递到宋清欢的面前。 “大家都很厉害,帮了清欢姐姐一个大忙呢,等清欢姐姐将青团做好了之后,请大家吃青团。”宋清欢笑吟吟的让他们将自己采来的叶子,倒进了背篓里,艾叶和清明菜之间,铺上了一层宽大的桑叶隔开。 回去的路上,宋清欢想起虎子采的那些香椿,又笑吟吟的对周行说道:“周行哥哥,回去之后,我给你做一些椿头油吧。” “椿头油?”周行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是我曾经在一座寺庙里学来的,将半老的椿头阴干切碎,微微炒干之后,磨成粉末,用小罐子装起来,再倒入小磨香油,密封存储二十日,再用细纱布包裹着,煮过之后,滤掉渣滓,便是椿头油。吃的时候,只需倒出一点,拌进菜里,就尤其的香。”宋清欢说道。 “好。”周行回答。 她已经说过,要做太多好吃的给他吃。 他真担心,等自己要走的时候,会舍不得这些美食。 第19章 青团与习惯已成 回了客栈,宋…… 回了客栈,宋清欢便带着姜半夏,去了后院,忙着制作青团。 两人先将艾叶和清明菜给分别装在了两个盆子里,正欲摘去老的叶子,才发现,那些艾叶和清明菜,都是最嫩的部分。 “掌柜的,你也太厉害了,这才出去多久,就摘了这么多艾叶。”姜半夏看着那两大盆叶子,由衷的感叹。 -- 第40页 “这些不是我摘的,”宋清欢想到那群孩子,笑意爬上眉眼,“是一群孩子帮我摘的。” “一群小孩子,都比周行会来事儿。”姜半夏撇撇嘴,不满的朝大堂的方向看了一眼。 “好了,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是周行哥哥他,也是一个可怜人,你就不要这般争对他了。”宋清欢的手,从水中抬起,飞快的将手指上的水,甩到了姜半夏的脸上,“小妮子,惯是一个会吃醋的。” 井水带着微微的凉意,拂在姜半夏的脸上,引得她撅着嘴,对宋清欢做了一个鬼脸,“我就知道,你会为了他,欺负我。”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半夏姑娘,这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的不是,待会儿,我做好了青团,请你多吃两个,算是给你赔罪,可好?”宋清欢又笑着,抬手对她作了一揖。 “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住了。”姜半夏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意。 两人都心知肚明,不会真的因为这些小事,生对方的气,不过是彼此闹着,图个好玩儿罢了。 将艾叶和清明菜洗干净后,宋清欢又去厨房,开始准备做青团的馅儿。 黑芝麻炒熟备用,再将花生米炒香之后搓去外皮。 将炒熟的黑芝麻和花生米放到石臼里,加入适量的白糖,一起捣碎,之后,再加入少许炒熟的糯米粉,还有一点猪油,一点菜籽油,搅拌均匀,便是花生芝麻馅儿。 少许猪油增香,菜籽油保持油润的口感,两者结合起来用,简直就是最绝的搭配。 咸鸭蛋,去蛋清,只要蛋黄,放到锅里蒸熟。 在高温的作用下,蒸熟的咸鸭蛋黄,色泽红亮,咸香扑鼻,色香味,三者俱占全。 宋清欢将蒸熟的咸鸭蛋黄从锅里取出,放到一个大碗里,再用勺子,将咸鸭蛋黄压碎之后,加入自己先前已经做好的肉松,还有些许混合油,进行搅拌,直到咸鸭蛋黄碎和肉松完全混合在一起,蛋黄肉松馅儿才算完成。 “半夏,我出门前让你熬的红豆沙,可熬好了?”在备下两种馅儿之后,宋清欢又想起来,她还让半夏熬了红豆沙的事情。 闻言,姜半夏从一旁端来一个盆子,递到宋清欢面前,道:“自然是熬好了的,你吩咐的事情,我何曾没做过?” 盆里,满满一盆熬至软烂脱壳的红豆沙。 “知道你做事最是可靠。”宋清欢看着那盆红豆沙,满意的点了点头,“把火烧起来,我要炒豆沙了。” “是。”姜半夏应了一声,又坐在灶炉前,往灶膛里放了一根木柴。 已经软烂的红豆沙,倒在锅里,加入猪油和白糖,用小火不停的翻炒,直到白糖和猪油,彻底融化在红豆沙里,再用更小的火,炒到红豆沙里的水分彻底蒸发,变得粘稠干燥。 起锅之后,等冷却下来,又加入些许炒熟的糯米粉,搅拌均匀,这才是做青团的红豆馅儿。 做青团不似做其他面食,做其他面食的时候,是皮等馅儿,而做青团,则是馅儿等皮。 究其缘故,就是因为其他面食用的,是经过发酵的面粉,而青团用到的,是新鲜的糯米粉。 更何况青团里还要加艾叶汁、清明菜汁,若是先做皮,放久了之后,难免会变色变味。 所以,两人将这三种口味的馅儿全都搓成了剂子之后,才开始准备做皮的事情。 “半夏,你看着我是如何煮艾叶的,一会子的清明菜,就由你来煮。”宋清欢看着那两盆艾叶和清明菜,沉吟了片刻,才说道。 “好。”姜半夏回答得十分干脆。 她本身就是一个聪明的,宋清欢又有意要教她,她自然能学得会,也愿意学。 吩咐半夏将锅里的水烧开之后,宋清欢又将艾叶倒进沸水中,加入一勺碱,煮至艾叶变软,又拿着笊篱,在锅里转了两圈,便将煮软的艾叶捞起,手腕一用力,甩掉了水分,才倒进凉水中。 放下笊篱,她又快速的换成了一双筷箸,用筷箸在凉水里把艾叶搅拌片刻,又捞起,用手挤干净艾叶里的水分,切碎,放到石臼里,再倒少许的水,捣成艾草泥。 找来一个大盆,往盆里倒了糯米粉、粘米粉、菜籽油、麦芽糖、澄面,搅拌均匀之后,再倒入先前备下的艾草汁,不住的搅拌成了絮状,才用手,揉成光滑的面团。 加了艾草汁的面团,色泽青绿,闻着又有丝丝艾叶独有的苦涩。 宋清欢将面团分成了三份,分别包成三种不同口味的青团。 芝麻花生馅儿的青团,她用了芦苇叶来包裹,咸蛋黄肉松馅儿的青团,她又用的是良姜叶包裹,而红豆馅儿的青团,她则选用了柚子叶。 “掌柜的,这三种叶子的用法,有什么讲究吗?”姜半夏见她如此谨慎的选着哪一种馅儿该用哪一种叶子,不由得好奇。 她做事谨慎,她是知道的,可她却不知她为何要这样。 “这芝麻花生馅儿,本就是油脂丰富的一种馅料,用芦苇叶,可以增加清香的味道,且芦苇叶不会有挥发油,让青团越发油腻。这咸蛋黄肉松馅儿,要借用良姜叶的香气,才能激发出蛋黄的香气。至于红豆沙馅儿,用柚子叶,也是为了增香,提升红豆沙的香味。”宋清欢不厌其烦的解释。 听她说完,姜半夏恍然,一时间又觉得自己简直见识短浅,别的尚且不说,就是每次,从她口中蹦出来的那些话,她都不一定能全都听明白,“原来还有这般讲究,我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 第41页 “这世间的千百种滋味,本就是相辅相成的,只要肯用心,自然会寻到最好的搭配。”宋清欢忙着手上的活计,眼角眉梢,笑意浅浅。 等两人将艾叶青团包的差不多了,姜半夏又去将清明菜给烫熟、过凉、捣汁。 清明菜汁备好,宋清欢那边的艾叶青团也正好包完。 等宋清欢忙着包清明菜青团时,姜半夏又将艾叶青团蒸熟。 两人配合默契,倒是很快,便将所有的青团都准备好了。 蒸熟的艾叶青团,颜色要比清明菜青团深了不少,夹到盘里装着时,一眼便能分得出来,究竟是属于哪一种口味。 宋清欢并不知道,周行究竟喜欢吃哪一种,便每一种都夹了一只在盘里,端到大堂去找他。 此时,周行正拿了一本书,坐在柜台后,缓缓的翻着。 宋清欢上前,从他的手里抽走了那本书,又将那盘青团,递到了他的面前,“周行哥哥,饿了吧?刚出锅的青团,你尝尝看。” 看着盘中精巧的青团,周行伸手,随意拿起一只。 良姜叶包裹着深绿色的团子,糯米甜润的香气里,又夹杂着良姜叶特殊的油香。 将青团送至嘴边,咬了一口,顿时,一股子苦涩的味道,最先钻出,在还没有来得及捕捉那抹苦味时,立刻又被甜糯咸香的味道包围。 “你现在吃的是咸蛋黄肉松馅儿的艾叶青团,艾叶和清明菜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艾叶的味道,会带有一丝苦涩,而清明菜的苦味,会比艾叶的苦味淡了很多。”宋清欢双手撑在柜台上,扬起头,细腻的脖颈,弯出极好看的弧度,就那样一脸期许的看着他,“周行哥哥,你可还喜欢这个味道?” “嗯,好吃。”他避开了她那灼灼的眼神,才说道。 听他这样回答,宋清欢那双杏眼,笑得弯成了月牙儿。 作为一名厨子,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自己做出来的食物,被食客赞一句好。 尤其是周行这种,为人清冷的。 “青团虽好吃,却不可贪多,糯米性黏,吃多了不易消化,一会子我给你泡一杯麦芽茶,麦芽最擅消米面食积。”她又看着他,说道。 “好。”周行习惯性的回答。 说完之后,他才有些出神。 他到河广客栈的时间并不算久,却没想到,自己已经将这个字,说得如此习惯。 自从到了河广客栈之后,她总是为自己规划好了一切,尽心尽力,思虑周全,倒是比从前遇到的任何人,都要贴心。 最开始,分明说好的是,自己留下来,做事还债,可实际上,自己留在这里,除了管账本之外,就是不住的吃吃喝喝。 眼前的小娘子,却并没有看出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依旧叽叽喳喳的说着接下来的安排。 “清明节要到了,明天下午,我带你去给爷爷上坟,让他保佑你早日恢复记忆,哦,对了,还要去给虎子他们送青团,这些艾叶和清明菜,是他们帮着采回来的,可不能忘了他们。” 喋喋不休的一大段话,听到周行的耳朵里,就只剩下一句,保佑他早日恢复记忆。 恢复记忆? 她烦他了,所以想赶他走了? 周行暗暗想到。 “你,就如此希望我恢复记忆?”他拿着咬了一半的青团,对上了她的眼。 手里的青团,还隐隐冒着热气,裹卷着红豆沙甜腻的香味,他却没有心思,去在意一眼。 第20章 三仙粥与心动摇 宋清欢也没有…… 宋清欢也没有想到,周行会说这样的话。 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世人皆言,桃花眼最是多情,可在他的眼里,她看不出半点儿感情。 完全没有给自己迟疑的时间,宋清欢看着他,立即开口:“这种事情,顺其自然方为最佳,我说过,若是周行哥哥一直无法恢复记忆,我会养周行哥哥一辈子。” 听了这话,周行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手上那咬了一半的青团,深绿色的糯米皮里,包裹着细腻的豆沙,被自带了三分寒意的风一吹,已然不复先前的香甜。 眉头微微的皱了皱,他还是将那半个青团,给递到了嘴边。 还未来得及咬上一口,周行只觉指间一空,那半个还没吃完的青团,已经被宋清欢抢了过去。 “这青团已经冷了,周行哥哥,别吃了,”宋清欢将那半个青团扔到盘子里,又将盘子端了过去,“糯米冷了之后,更是不好消化,更何况,冷掉的青团,也不好吃。” 因着方才的事情,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实在太过微妙。 周行看着宋清欢,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明日,我陪你去给宋前辈上坟。” “好。”宋清欢点点头,端着盘子,又转身离开了大堂。 等她走后,周行又提笔,继续在账本上登记,可提起了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蘸了墨汁的狼毫笔,悬在半空,待回过神来,宣纸上,已然是墨迹一点,一黑一白,甚是分明。 …… 回了厨房之后,宋清欢将盘子放在案板上,又将一个小木盆倒扣过来,放在地上,坐了上去。 一双手,支撑着下巴,目光呆呆的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半夏本忙着将那些青团取出来,然后准备去客栈门口售卖,回过头,却瞧见心事重重的宋清欢。 -- 第42页 皱眉沉吟片刻,她才上前,伸手,在宋清欢的面前晃了两下。 “掌柜的,你在想什么呢?”她弯下腰,靠近宋清欢,目光隐隐有些担忧,“你不是去给周行送青团了吗,为何这般心事重重?” 宋清欢被她这样一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 “难道是周行嫌你做的青团不好吃?”姜半夏说着,抄起放在一旁的擀面杖,就要往大堂去,“反了他了,竟敢嫌弃你做的青团,我打死他了事!” 一番话,吓得宋清欢赶忙拉住了她的手腕,连连解释:“半夏,你别去,不关他的事。” “你终于肯说了?”姜半夏这才将手里的擀面杖放下了,也拿了一张小杌子,坐在她的身边,侧过脸,看着她,“说吧,我听着。” “你方才,是故意那样?”宋清欢这才反应了过来。 她知道两人平日里互看不顺眼,也知道姜半夏确实能做出打周行一顿的事情来,所以,听她那样说,根本来不及思考,便当了真。 “我若是不说,要去打周行一顿,你又如何愿意将心里的事情说出来?”姜半夏勾唇,绽开一个浅浅的笑,“不管怎么说,我都会陪在你身旁,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告诉我。”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我在想,当初将周行哥哥留下来,究竟是不是我做错了,我从来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留下来,便擅自做了决定。”宋清欢眸子半阖,盯着地面,她当初想留下他,是想要弄清楚菜谱的秘密,可如今仔细想想,到底还是自己过于自私。 听完她的话,姜半夏只是愣了片刻,随即又笑着伸手,在她的肩上拍了拍。 “这件事,到底还是你想多了,你与周行,并没有签卖身契,他若是当真想走,随时可以走。”姜半夏略一沉吟,又道:“更何况,周行他已经失忆了,不是吗?你将他留下来,自然是为了他好。” 她知道周行是谁,也知道周行并没有失忆,可那又如何? 只要清欢高兴,她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对于如今的姜半夏来说,宋清欢,就是姜半夏最重要的人。 没有之一。 “嗯,半夏,你说得对,”笑意,又再一次爬上了宋清欢的眼角眉梢,不过片刻,她又在自己的腿上拍了一下,猛然回过神来,道:“哎呀,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说好要给周行哥哥煮麦芽茶的,回了厨房,倒是将这件事给忘了。” 见她如此,姜半夏一时之间只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上一刻,还深陷在忧虑当中,下一刻,就又恢复了这般神采奕奕的模样,也不知该说她什么才好。 “掌柜的,你方才不是还在想,将他留下来,究竟是对还是错吗?怎的现在又要忙着给他煮那劳什子麦芽茶了?”姜半夏看着她,打趣道。 “你呀,就惯会取笑我,”宋清欢回过头,对着姜半夏皱了皱鼻子,“你也吃了青团,等我煮好麦芽茶,可别闹着肚子胀得不舒服,也要喝上两杯。” “好好好,都是我错了,您啊,就大人有大量,莫要和小女子一般计较。”姜半夏也拿她完全没有办法,只好由着她去,配合着她说道。 宋清欢没有再同她说笑,站在灶台旁,眉头微皱,沉吟了片刻,心里才有了主意。 得意的抬起右手,打了一个响指,才端着碗,转身去置物架面前,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罐子,抓了些许焦麦芽,还有些许焦山楂,以及焦神曲,放在碗里。 往砂锅里加了水,倒入焦麦芽、焦山楂、焦神曲,一直等到锅里的水咕噜噜的煮开了,宋清欢才用一方湿布,包着砂锅的把手,将砂锅从火上移开,又倒出了锅里的药水。 往碗底铺上一层细纱布,过滤了药水中的渣滓之后,重新放到火上煮着,等药水沸腾了,她又将先前已经淘干净的米倒进了药水里,加了些许白糖一起煮。 “掌柜的,你不是要煮麦芽茶吗?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姜半夏在一旁看着,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直到看见她将米倒进了药水里,还加了些许白糖。 谁家煮茶的,会往茶水里加大米的? “我先前是打算煮麦芽茶,但是仔细想想,糯米吃多了容易烧心,所以,便干脆将麦芽茶改成了养胃健脾消食的三仙粥,如此一来,效果更好,也不会有喝了茶不好入睡的烦恼。”宋清欢拿着一个勺子,轻轻的拨动着锅里,避免锅底形成了锅巴。 见她如此用心,又如此专注认真的模样,姜半夏明白,她都是为了周行才这般用心,便低声嘀咕了两句,“也不知道那周行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遇到你这样对他的掌柜,那样子,倒不像是他欠了你的钱,更像是你欠了他的钱一般。” “半夏,你又胡说了。”宋清欢停下手上的动作,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半夏心疼她,她也明白,只是这样说,难免会让周行多心。 周行平日里虽不言语,却也是一个心细的。 火炉上,火苗舔舐着砂锅,锅里的三仙粥,很快便咕噜噜翻滚,冒出白色的热气。 等粥熬得合适了,宋清欢又用勺子,舀了一碗出来,给周行送了过去。 离开厨房前,还是照例不忘吩咐姜半夏要记得喝粥。 …… 当滚烫的三仙粥出现在周行的面前时,他还在拿着一本书,怔怔的出神。 -- 第43页 直到一只小手,在他面前的柜台上,曲着手指敲了敲。 “周行哥哥,把这碗粥喝了。”宋清欢说道。 “嗯?”周行回过神,看着那碗略带浅黄色的粥,多少有些疑惑。 这种颜色的粥……难道是她生气了,要杀人灭口? “这是三仙粥,在医家的说法里,焦神曲、焦麦芽、焦山楂,这三种药材,合在一起,便称之为焦三仙。焦山楂健脾开胃,尤其擅长油脂肉类的食积;焦神曲健脾消食,解表化湿,最擅长于谷物面类引起的食积;焦麦芽行气消食,最擅长消淀粉类食积。三药合用,相辅相成。而糯米吃多了容易烧心,喝点儿粥,正好养胃。” 宋清欢见他有些不愿意喝这碗粥,又继续劝道:“你别看它颜色如此,可喝着味道却是好的,放心啦,不会有毒的。” 一句话,歪打正着,戳中了周行的心思。 他赶忙接过那碗粥,便开始喝了。 他分明不是这样的人,可到了这里之后,或许是受到宋清欢的影响,他总是会冒出一些跳脱的想法。 甚至在有些时候,突然冒出的想法,会把自己也给吓了一跳。 舀一勺粥,放在嘴里,山楂的酸和白糖的甜融合在一起,又有焦麦芽和焦神曲淡淡的药味,果真如她所言,倒也不难喝,酸酸甜甜,甚至有些好喝。 暖粥顺着喉咙,缓缓滑进胃里,连带着整个胃,都暖暖的。 “喝完了粥,你就先去歇着,今日陪我去镇外,也着实辛苦了。”宋清欢看着他,又说道:“我一会子去把青团都准备好,明天上午就有客人上门了。” “我帮你。”他又喝了一口粥,才说道。 第21章 红绫餤与过往事 “啊?”宋清欢…… “啊?”宋清欢一时间未曾反应过来,“不用,这种事情,怎好让周行哥哥来帮忙呢,我和半夏两个人,就足够了。” 她向来觉得,像他这般的男子,是不应该踏足厨房这样的地方的。 “我为何不能帮忙?”周行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白瓷小勺,一双桃花眼,却是直勾勾瞧着宋清欢。 “那什么,常言道:君子远庖厨嘛。”宋清欢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可以去调戏别人,却会对别人看着自己而害羞。 看着她眼神躲闪,耳尖微红的模样,周行垂眸,片刻之后,才说道:“君子远庖厨,是指君子不要造杀孽,但凡有血气的东西,都不要去杀它,并不是君子要远离厨房。” 他说话的声音,清清冷冷,恰似滴水入江,又似寒冰乍破,听着分明不带任何感情,可就是让人觉着好听得紧。 认识他这样久,很难听到他说出这样多的话,不疾不徐。 不知何时,宋清欢已经双手支着下巴,看着他,静静的听他说着这番话。 哪怕,这话是在指出她的错误之处。 等周行说完,宋清欢立马捧着脸,又凑到他面前,感叹道:“哇,周行哥哥真厉害,懂得这样多,简直就是博古通今,满腹经纶,阿欢受教了。” “……” 周行很想告诉她,其实这句话,不过只是个常识,但转念一想,还是闭嘴了。 这位宋娘子,与别的小娘子不同。 与她说得越多,越容易引她说出一些奇怪的话来。 那些话,竟比一些男子所言,还要大胆。 “好了,周行哥哥,我先去忙,你喝完粥之后,就去歇着吧。”宋清欢也不再和他多说笑,转身回了厨房去。 看着宋清欢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周行又拿着勺子,继续喝着碗里的三仙粥。 那酸酸甜甜的滋味,盖过了焦神曲本身的药味,引得人胃口大开。 他似乎,越来越习惯待在河广客栈的日子了。 即便这些日子,是偷来的短暂的闲适,可他还是一步一步的沦陷在了这样的生活里。 烛台上,半截蜡烛还在燃烧着,烛泪顺着蜡烛淌下,最终又凝结。 偶有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轻轻拂过烛火,照得人影轻晃。 孤影未成双。 …… 清明时节,杨花满天,恰似春日飞雪。 一大早,河广客栈还没有开门,门口,便等了许多客人。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听说今日,河广客栈有青团售卖。 对于这位宋娘子的厨艺,如今众人已然是心服口服,昨日知她已然去采了艾草,便知她是要做青团的,所以抢了个大早,就怕又买不到。 周行本就住在临街的房间,听到外头的声音,推开窗户,瞧着楼下的场面,皱眉沉吟了片刻,还是转身,开门下了楼。 “周行哥哥。” 他刚到大堂,正好碰上从厨房里出来的宋清欢。 身形娇小的小娘子,手里端着两屉青团,眉眼含笑。 “我帮你。” 周行上前,要从她手里将笼屉接过去,却被宋清欢躲开了。 “周行哥哥,这个可重,还是我自己来。”她说道。 就周行这小模样,分明就是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柔弱书生,还让他搬笼屉? 让他拿两本书还差不多。 闻言,周行微微挑了挑眉头,这小娘子,究竟将他想得多没用了? 先前不让他做重活儿,可以理解为小娘子担心他手臂上的伤口,可已经过去了那样久,他手臂上的伤口早已痊愈,他这才品出了些许不对劲儿。 -- 第44页 难道在她看来,自己还不如她一个弱女子? 心里陡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周行上前,不由分说的从宋清欢的手里,接过了那两屉青团。 “周行哥哥……”宋清欢手里猛然一空,吓得她极为担忧的喊了一声。 她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青团啊,撒了的话都是钱啊! “我不是那般没用。”周行手里端着笼屉,看着她,缓缓说道。 听了这话,宋清欢有一种心思被人戳穿的感觉,眼神一转,又双手合十,轻轻的拍了拍,笑靥如花,“我知道,周行哥哥最厉害了。” 外头,姜半夏已经先打开门,摆好了桌子。 两张八仙桌拼接在一起,将笼屉置于桌上,就是最为简易的摊位。 众人都知道河广客栈的规矩,买东西必须排队,所以众人早已自觉的排成了两条长龙。 “各位客官,今日,河广客栈所售青团,分为艾草和清明菜两种大类,然后,又分为豆沙、咸蛋黄肉松、花生芝麻三种口味,所以,若是想要每样口味都来一个,就恰好是六个。大家可以根据自己喜欢的口味来进行购买。” 在开始售卖之前,宋清欢便站在人群里,先把这事给说明了。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宋娘子,无论是什么口味,只要是你河广客栈售卖的,自然不会差了去,我们啊,就是冲着你的手艺来的。”有人说道。 “就是,宋娘子的手艺,那自然是没的说。”那人刚说完,有立马有人附和。 “如此,清欢就在此谢过各位了。”宋清欢又站定了,左手握住右手,左拇指压在右手拇指之上,屈膝下蹲,颔首,双手下摆,给众人行了一个礼。 三人配合有序,分工合作,周行负责收钱,宋清欢负责招揽客人,姜半夏负责将客人要的青团给用纸盒装起来,客人虽多,却也不至于显得手忙脚乱。 就在三人都忙着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街巷的拐角处,有个身影,盯着三人瞧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宋清欢做的那些青团,只用了一上午的时间,便尽数卖了出去。 虽说劳累,可当她看到一上午所赚的钱,顿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那赚的,都是钱啊。 钱是什么?是她所追求的安全感的来源。 …… 用过了午饭,宋清欢便吩咐姜半夏关了客栈,挂上了有事外出的牌子,备下香烛纸钱,还有青团,带着两人,去给宋远上坟。 梨花风起,清明已至,游子寻春,纷纷出城。 虽说已是午后,可镇外,还是少不得进出的行人。 一路走来,人们知道宋清欢是去给宋远上坟,都忍不住唏嘘。 那样好的人,却说走就走了。 从众人的只言片语里,宋清欢反而越发的糊涂,实在猜不出那位宋远,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说他古道热肠的也有,说他邪气至极的也有,似乎在每个人的口中,听到的评论,都不一样。 这样的人物,她却没有机会真正的认识,实在有些遗憾。 仲春的太阳,带着暖意,照在人的身上,让人也变得懒散,宋清欢和周行,默默的跟在姜半夏的身后。 三人先直接上了山。 姜半夏知道宋远埋在何处,将两人带到了宋远的坟前。 祭台上,摆放着一壶酒,红色的小笺边缘,已经微微有些褪色,但依旧可见上面写着的三个字——故人归。 多少天涯未归客,清明时节尽数归。 在那酒壶的旁边,一朵黑色山茶花,还正新鲜。 角落里,还有几个小酒壶,没有贴着标签,不知是哪位故人所赠。 甚至还有几包糖果。 看到黑色山茶花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周行的眼神,明显的躲闪了一下。 “老掌柜的故人,真的很懂他。”姜半夏看着祭台上摆放的那些祭品,唇角微微扬起。 她跟了老掌柜好几年,知道老掌柜最喜欢的便是喝酒,也喜欢在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时候,吃上一两颗糖。 他总是对她说,只要尝到甜味,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在他走后,还有人记得他的习惯,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在这些祭品中间,有一个小碟子,上面放着用红色绫罗包裹着的糕点,引起了宋清欢的注意。 她蹲下身,将那盘糕点仔细打量了许久,才睁大了双眼,忽而惊呼道:“这是……红绫餤!” “红绫餤?”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周行,也有些惊讶,“宋前辈的坟前,为何会出现红绫餤?” 反倒是姜半夏,似乎并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又问道:“掌柜的,这红绫餤,是什么?” “红绫餤,其实就是一种饼饵,将红豆沙和着猪油,包裹进面粉里,再用模具压成各种形状,进行烘烤,最后用红绫包裹着,所以叫做红绫餤。这种糕点,一般是官家将其作为御赐的糕点,赏赐给新科进士,或者有功之臣。有诗云:莫欺零落残牙齿,曾啖红绫饼餤来。所以,人们向来都以能够吃上这种糕点为荣。” 宋清欢看着那碟红绫餤,一字一句的解释道。 听完宋清欢的话,姜半夏眉头微蹙,眸子半阖,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之后,才听她开了口:“掌柜的,听你这样说,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或许与这红绫餤有关。” -- 第45页 “什么事?”宋清欢回过头,看着她,满眼期待。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我记得,那天晚上的天气很冷,天上飘着大雪,整个桑野镇,全是白茫茫一片,老掌柜有事外出,还没有回来,我就在客栈里等他。 后来,老掌柜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冻得面色青紫的书生。他醒过来之后,才告诉老掌柜,他是进京赶考的考生。当时,老掌柜亲自给他做了饭,收留他住了一晚,还给了他一些盘缠。可第二天早上,那个书生却不告而别,从此再无音讯。 因着这件事,老掌柜还唏嘘了许久,说不知那个书生究竟有没有到京城,有没有赶上考试。再后来,直到老掌柜离世,都不曾听过关于那个书生的消息。” “如此说来,那书生,应该是已经高中了,所以才会送来这红绫餤。”宋清欢听闻这样的结果,也很是高兴。 不管怎么说,自打她参悟了河广客栈存在的意义之后,她是真的从心底里佩服他。 第22章 枇杷煎与虑之于心   说完了往事,宋…… 说完了往事,宋清欢才蹲在宋远的坟前,把小竹篮里的香烛拿出来,又用火折子点了,插在了祭台上的香炉里。 再摆上她亲手做的青团。 “老人家,不对,应该唤你一声爷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穿到了你孙女儿的身上,我也不知道我的出现,对于河广客栈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更不知道,客栈与我的那本菜谱,究竟有什么关系。但你放心,如今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自然会想办法,将河广客栈经营下去,至少目前,我已经知道了河广客栈存在的意义。” 宋清欢蹲在坟前,手里拿着纸钱,一张一张的扔到火里,心中默默念叨着自己想说的话。 她既然能穿越,自然也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更何况,这些话,她早就想说,却不知道该对谁说。 在宋远的坟前,她才敢暗暗的想着自己的心思。 默默的说完了自己的事情,她抬头,飞快的看了周行一眼,又低下头去,“爷爷,你也要保佑周行哥哥,平安顺遂,早日解开心结。” 和周行相处这样久,她虽然还没有弄清楚,周行与她那菜谱的关系,但她已经不想去探究了。 如今的周行,也是河广客栈的一份子,是她的朋友。 所以,她希望他可以平安喜乐,一世顺遂。 姜半夏将祭台上的祭品重新归整之后,也在宋清欢的面前蹲下了身,拿着一叠纸钱,和她一起烧着,“老掌柜,你放心,清欢她将客栈经营得很好,我也会如我曾经答应你的那般,永远陪在她的身边……” 说到此处,姜半夏又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宋清欢,最后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她想说,虽然,清欢大病了一场之后,便失了忆,性情大变,但如今的清欢,更能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了。 大家能够宣之于口的,从来都不是秘密。 但每个人,都藏有各自的虑之于心。 忽而有风,从山谷里吹来,香炉里的香烛,升起几缕青烟,与纸钱燃烧过后的灰烬,在风里纠缠。 周行站在一旁,终究还是没有给宋远烧上两张纸钱。 他和宋远并不熟,甚至连一面之缘都未曾有过。 他刚踏足江湖时,宋远已经成为了河广客栈的掌柜,成了江湖上的传说,而等他来河广客栈时,宋远却已经长眠于地底。 更何况,他是从来不相信,人死了之后,还会有所谓的灵魂和泉下有知的。 若当真泉下有知,那人,就不该活得这样轻松。 烧完了那些纸钱,宋清欢和姜半夏这才站起身来,端着祭台上的一壶酒,拔去了瓶塞,倒了些许在那堆灰烬上面。 烈酒遇到火,红色的火焰,顿时变成了透明的蓝色,空气里,激出一阵浓郁酒香。 这是宋远生前最喜欢喝的荔枝绿。 宋清欢不清楚,可姜半夏却知道。 做完了这一切,宋清欢才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向周行,看着他,灿然一笑,“周行哥哥,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好。”周行还是一如往常,不多言语。 下山的路上,宋清欢问他:“周行哥哥,你就不想知道,我方才在爷爷的坟前,都和他说了些什么吗?” “你既没有说出口,自然是你的秘密,”周行低下头去,迎上了她的眼神,缓缓说道:“既然是秘密,就不要说出来。”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来,照在周行的身上,靠得近了,宋清欢甚至可以瞧见他那双桃花眼中的自己的倒影。 “周行哥哥,你的眼睛里有我诶。”宋清欢冁然而笑,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实际上,这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姜半夏实在听不下去两人的话,早已提着篮子,走到前面去了。 周行被她这样一说,又红了耳根。 本是挺严肃的谈论,偏生被她一句话,又给带得脱离了先前的内容。 见他每次都这般害羞,宋清欢愈发起了逗他的心思,又凑近他,指着自己的双眼,道:“你看,我的眼睛里也有你。” 在她看来,周行就像是她从前养过的一盆含羞草,禁不得逗,每次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立马合上那油绿的叶片。 -- 第46页 可越是如此,越是想去逗他。 被她这样一说,周行的耳朵越发的红了。 加快了步伐,只想赶紧离她远一些。 “周行哥哥,山路崎岖,最是难行,你走慢些啊。”宋清欢又在他身后,捂着嘴偷笑道。 一句话,吓得周行身形一晃。 这小娘子,当真是越发的大胆了。 …… 三人刚下了山,便在山下的田地里,见到了劳作的村民。 还有那群在田埂上撒着欢儿的跑着的孩童。 那笑声,乘着春风,传遍了山野。 虎子还是孩子里的老大,手里拿着一只不知是谁扎的风筝,牵着线,在前头跑着,身后,一群小孩子跟着他追。 即便那只风筝只是用了废纸扎成,算不上好看,即便那只风筝还未曾被放到天上去,却足够让那群孩子高兴许久。 看着这样安宁的景象,宋清欢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孩童时期的乐趣,最是简单,却也最是短暂。 虎子眼尖,不等宋清欢喊他,他便先瞧见了三人。 “是清欢姐姐来了。”他喊了一声之后,便带着一群孩子,朝着他们三人跑了过来。 跑到面前了,一群孩子站得整整齐齐,齐声喊道:“清欢姐姐,半夏姐姐,周行哥哥。” “清欢姐姐,你们是从山上下来的么?”虎子问道。 “对啊,我们方才去山上给我爷爷上坟去了。”和孩子说话时,宋清欢的语气,明显变得轻快不少,好像只有那样,就可以欺骗自己,其实自己也还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可实际上,按照半夏告诉她的,这具身体的年龄,确实只有十七岁。 若是放到现代,就是一个未成年少女。 面前的虎子,看着宋清欢,忽然红了脸,抬手在脑袋上挠了两下,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跟在他身旁的那些小孩子,很少见到他们老大会这样,也纷纷捂着嘴儿,偷偷的乐。 听到小伙伴的偷笑声,虎子更窘迫,不满的瞪了那群小孩儿一眼。 宋清欢伸出手,揉了一下他的头顶,才说道:“虎子,你是小男子汉,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和清欢姐姐,不必如此害羞。” 闻言,虎子才低着头,声若蚊蝇的说道:“清欢姐姐,之前我帮你采艾草,你说会回来看我,我回家之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婆婆,她说,若是你真的还来,就……就想请你去家里坐坐。” 说到后面,虎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埋得更低了。 只有那红的好似会滴血的耳朵,显示着他如今的窘迫和不安。 看着虎子这样,宋清欢忽而有些心疼他。 她明白,虎子的窘迫和不安,究竟是来自于何处。 就像是从前上学的时候,提出要到那些家境贫寒的同学家里玩的那一刻,那些同学的反应。 这种窘迫,更像是一种自卑。 一种害怕别人会嘲笑,从此就将他们视作低人一等的自卑。 “清欢姐姐,你……你会去吗?” 虎子见她没有说话,以为她是不愿意去,一双眼睛里,顿时多了几分失落。 他害怕她去,又害怕她不去。 “正好,我应该去看看婆婆,虎子,你带我去,好不好?”宋清欢又转过头去,指了指姜半夏提着的那个大篮子,说道:“我说过,要请你们吃青团的,我们把青团送到你家去,你分给小朋友们。” “好诶,好诶,有青团吃了。”那些孩童听了宋清欢的话,顿时乐得直拍手。 唯独虎子,睁大了双眼,看着宋清欢,又不相信的再问了一次,“清欢姐姐,你真的会去我家吗?” “那虎子,你可信清欢姐姐?”宋清欢笑吟吟的反问。 “我信,婆婆说,清欢姐姐是我们一家的恩人。”虎子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既然你信我,那就在前面带路。”宋清欢又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虎子这才放下心来,在前面带路,“好,清欢姐姐,你们跟我来。” 宋清欢就跟在他的身后。 眼见着她走远,姜半夏转过头去,看了周行一眼,才说道:“别看了,再看她就该发现我们没跟上,要催我们了。” 说完,也提着篮子,赶忙跟上。 周行迟疑了片刻,还是跟着走了。 这小娘子,越和她相处,越能发现她的与众不同。 真是难得。 早春三月,正是最早的一批枇杷成熟时候。 宋清欢远远瞧着那些野枇杷,已然变得金黄,实在诱人,忍不住感叹道:“那些枇杷,看着可真是讨喜。” 一旁的姜半夏听了这话,无奈的瞥了她一眼,“掌柜的,在你看来,能吃的东西,都讨喜吧?” “是啊,这才叫做民以食为天。”宋清欢又看着周行,对他说道:“周行哥哥,等回去之后,我买些枇杷回来,给你做枇杷煎,这季节交替的时候啊,最易犯咳疾,而枇杷,又是最止咳化痰的宝贝。” “清欢姐姐,什么是枇杷煎啊?”跟在她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虎子,忽然问道。 “枇杷煎,就是将成熟的枇杷,用盐和白糖浸泡一个晚上,然后去皮、去核,用蜂蜜煮软,再捞出来,用太阳晒干,最后放到罐子里,倒入蜂蜜渍着,吃的时候,取一片出来,冲水喝。”宋清欢全然没有因着虎子还是个小孩子,便不愿同他解释这些。 -- 第47页 “那清欢姐姐,枇杷煎,也是可以止咳的么?” “对啊。”宋清欢点点头。 听了她的回答,虎子没有说话,只是陷入了沉思。 第23章 枇杷膏与慈悲心 三人跟着虎…… 三人跟着虎子,到了他家门口时,远远的便瞧见了站在门口等他们的老妇人。 破旧的土房子,似乎随时都会倒塌。 有些日子没见,老妇人似乎又消瘦了些许。 看见宋清欢,她的眼睛里,顿时便有了光,赶忙上前去迎接。 “宋小娘子,老婆子我可算是将你给盼来了,”老妇人将自己的手,在身侧擦了擦,才伸出去,握住了宋清欢的手,“昨儿个,我听虎子说,他帮你摘过艾草,我还觉得是他撒了谎,没曾想,果真是你。” 她的动作,尽数被宋清欢看在了眼里,心里到底有几分酸楚,可不好表露出来,只好笑着回答:“婆婆,我今日,是给你们送青团来的。” “如此,那怎么好?”老妇人一激动,又忍不住咳了两声,顿时涨得一张脸通红。 “婆婆。”虎子上前,抬手在老妇人身后,为她拍着背。 “婆婆病了?可曾请过郎中?”宋清欢见她这样,赶忙问道。 老妇人又歇了一会儿,才匀过那口气,摆摆手,叹气道:“老毛病了,再看郎中,也就那样,虽说今年有宋小娘子帮衬,让我们一家赚了几个钱,可那钱,还要留着给虎子进学堂用,可不能浪费。” “婆婆,我不进学堂,我要给你治病。”虎子梗着脖子,倔强的开口。 一句话,又气得老妇人抬手,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上,“你这孩子,尽是胡说,你不进学堂,将来难不成还想像你爹娘一样,刨一辈子的地?” 说完,老妇人又看着宋清欢她们三人,道:“孙儿顽皮,倒是让三位贵客见笑了。” “虎子孝心可嘉,何来见笑一说,婆婆言重了。”宋清欢转过头去,看了姜半夏一眼,忽而想起,先前姜半夏似乎会医术,便对虎子说道:“虎子,你把婆婆扶到院子里去坐着,然后出来,把这些青团分给大家,可好?” “嗯,好。”虎子当即点头应下了。 等虎子和老妇人进了院子,宋清欢才挪到姜半夏身旁,笑吟吟的看着她。 “掌柜的,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怕。”对上她那奇奇怪怪的眼神,姜半夏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大概也知道了,掌柜的想叫她做什么事。 “小半夏,你最好了,对不对?”宋清欢看着她,脸上笑意更甚,灿烂得好似头顶的太阳。 见她如此,姜半夏干脆自己将她想说的话给主动说了出来:“你是想让我,给老妇人治病?” “我就说,咱们小半夏最是聪慧,我果真是没有看走眼。”宋清欢也顺着她的话,将她狠狠的夸了一遍,“上次,周行哥哥受了伤,你都能将他治好,婆婆的病,你也能看,对不对?” “掌柜的,周行受的是外伤,婆婆的是老毛病,这两种情况,是不一样的。”姜半夏说着,又看了看她,见她一脸期待,终究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她才说道:“我只能说,我试试。” “半夏,你也不要有压力,我明白,她的病,是长久形成的,能帮她缓解一下症状,就好了。”宋清欢说道。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明白,老妇人的病,即便是放在现代,也不能完全治愈,医生能做的,只是缓解症状。 她不是救世主,做不到解救世人,更不是什么身怀绝世医术的高人,不能让所有的疾病都药到病除。 只是碰巧让她遇上了之后,她就想伸出一只援助之手罢了。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都是希望,会有一个人,帮自己一把的。 她做不到对已经看见的东西视而不见,即便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两人刚说完话,虎子便从院子里跑了出来,眼眶有些发红,想来是方才进了院子之后,老妇人教训过他。 “虎子,你把这些青团拿去分给小朋友们吧,我们去陪婆婆说说话。”宋清欢对他招招手,等他跑过来之后,便吩咐道。 “好。”虎子回答她的时候,带着浓浓的鼻音,显得委屈至极,但还是倔强得没有哭出来。 瞧他这样,宋清欢又抬手,在他的头上揉了两下,笑道:“这天气回暖之后啊,空气里沙尘也变得多了起来,吹到眼睛里,最是不好受,是不是啊,虎子?” “嗯,清欢姐姐说得对。”虎子这才笑了,点点头,回答道。 见他的情绪稍有好转,宋清欢也放下心来,“好了 ,快去吧。” 小孩子的心思,最是敏感,更何况,虎子又是村里的孩子头儿,自然是要好面子一些,给他一个台阶下,没什么不好。 等虎子跑开了,三人这才进了院子。 他们家虽破旧,但是收拾得却是很整齐,院子里堆放的东西,都井然有序。 院中一棵高大的木棉树,如今正是花期,远远看去,就像是树梢着了火那般热烈。 老妇人就坐在树下,等着他们。 在她身旁,放着三条用木板拼凑起来的小凳子。 当三人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老妇人的脸上,到底还是有些不安,“宋小娘子,家里实在破旧,还望三位不要见怪。” -- 第48页 三人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露出任何别样的神情,到老妇人面前,各自抓过一条小凳子,便坐下了。 “婆婆,我家半夏,对医术略懂一二,你若是不嫌弃,让她帮你看看吧。”宋清欢坐在老妇人的身旁,看着她,说道。 一句话,又惊得老妇人连连摆手,“这可如何使得?小娘子是客人,怎能让小娘子给我看病?” “没事的,婆婆,”姜半夏伸出手去,拉着她那枯树皮一般的手,搭上她的手腕,便直接给她号脉,“人人皆言,医者父母心,哪个郎中,会不给病人瞧病的?” “可……可老婆子我……没有诊金。”老妇人眼角微湿,低声呢喃。 “婆婆,我既然没有挂牌坐诊,自然没有诊金一说,这你大可放心。”姜半夏说着,又换了她另一只手腕,继续号脉。 老妇人还是想拒绝,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即便是不收诊金,她也是没钱买药的。 “婆婆,你应该这样想,不管怎么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虎子是个好孩子,最是孝顺,他见你不愿看病吃药,他也会不开心的。”宋清欢又劝她道。 “宋小娘子,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庄稼人,靠天吃饭,要攒两个钱,不容易,每一分钱,都要花在该花的地方,今年,我们种出那些菜,本就走投无路,幸好你好心,愿意都收了去,这才让我们这一年的生计有了盼头。虎子的爹娘,也是孝顺的,他们也说,花钱给我看病,是我不愿意。” 老妇人说着这些事情,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她那布满沟壑的脸,便滑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又赶忙抬手,将脸上的眼泪擦了,说道:“宋小娘子,今日你们来,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都怪老婆子,好好的,同你们说这些做什么。” “婆婆,没事的,活在这世上,谁还没有点儿难处呢。”宋清欢笑着摇了摇头。 她有个朋友,在现代的时候,就是医生,在那位朋友的口中,她听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听过太多的无可奈何。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会有自己不愿说出口的难处。 “宋小娘子啊,其实,老婆子今日让虎子请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要问宋小娘子。”老妇人看着她,许久,才鼓起勇气,将这句话给说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好,但是她没办法啊,一家人的生计,都指着那点儿东西了。 “婆婆,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宋清欢见她神情之间既为难又不好说出口,便主动伸出手去,握住了老妇人的手。 老妇人低下头,看着宋清欢的手,愣了片刻,又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低声询问道:“宋小娘子,你先前说,让我们家种植芜菁和青菜,不管将来有多少,你都会尽数收了,这话,可当真?” 说完,她又叹了一口气,脸色发红。 听了她的话,宋清欢终于明白了,她唤虎子叫自己过来的用意。 那芜菁,想来也只有河广客栈才会收,自己又让他们种植,他们所担心的,便是将来当真将芜菁种出来之后,自己又不要了,那些芜菁,就会全都砸在他们的手里。 庄稼人,本就是靠天吃饭,若她食言,对于自己,损失的是名声,可对于庄稼人来说,那却是大半年的辛劳,全都打了水漂。 他们帮自己种芜菁,本来就是一场赌。 唯一的赌注,就是他们对于宋清欢的信任。 思及于此,宋清欢才握着老妇人的手,说道:“婆婆,你放心,我既说过那样的话,便一定不会食言,若是婆婆担心,我可以先付一半的定金。” “不不不,既然宋小娘子都这样说了,老婆子自然是相信的,哪里就有先付定金的理儿?”老妇人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才又呢喃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这样一来,虎子可以进学堂,家里的日子也能好了。” “婆婆,你且放心,河广客栈,从不行那诓骗之事。”宋清欢知道,河广客栈对于桑野镇的人们来说,是一个有口皆碑的存在,她这样说,也是想让老妇人可以完全放心下来。 “我信,我信,别的尚且不说,就先前那些芜菁,小娘子也是付了银钱的,就凭这点儿,我便信小娘子。”老妇人说道。 日头西沉,天色渐晚。 三人没有再多做停留,便离开了小院。 正是白天热气退散的时候,田间的农人,都会趁着这个时间,多做一些农活儿,才会回家。 村里各户人家,炊烟袅袅,村外田野间,耕种正忙。 农家生活,莫不如此。 刚到村口,三人便瞧见了虎子,提着柳条篮子,不住的往村里瞧,好像是专门在等他们。 衣上沾满了草叶,头发也显得有些乱,与刚跑出去的那个孩子,完全不一样。 “虎子。”宋清欢上前,喊了他一声:“你怎么不回家啊?” “婆婆说,有要事同清欢姐姐说,让我不要回去打扰。”虎子说完,又小心翼翼的从身后,将那个柳条篮子拿了出来,递到宋清欢的面前。 篮子里,放着一篮金黄的枇杷,果香引人垂涎。 “这是给我的?”宋清欢好奇。 一句话问完,面前的虎子,脸色顿时变得通红,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半晌之后,他才低声说道:“清欢姐姐,先前听你说,枇杷煎可以缓解咳嗽,你能不能帮我婆婆做一点儿?求求你。” -- 第49页 提着那篮子枇杷,宋清欢有些愣神。 她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曾想,竟然会被虎子给记在了心里。 她如今提在手里的,是一个孩子的一番孝心,她似乎也没有理由会拒绝。 “清欢姐姐,求求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记住姐姐的恩情,将来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回报姐姐。”虎子以为宋清欢不答应,又红着脸说道。 看着他这样,宋清欢实在说不出拒绝他的话,“虎子,这些枇杷,我收下了,不过,姐姐还是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姐姐你说。”虎子一下子站得笔直,全神贯注的听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相信她。 “枇杷煎虽好,对婆婆,却没有那么有用,这篮子枇杷,姐姐给你买了,你再去摘一些枇杷老叶,明日给我送到河广客栈来,姐姐帮你做别的,可好?”宋清欢说完,将那篮子枇杷递给身后的姜半夏,又伸手,在虎子的头上揉了揉。 “好。”虎子没有片刻的迟疑,立即答应了。 宋清欢从姜半夏手中接过钱袋,拿了些银子出来,递到虎子的手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婆婆在家等着你呢。” 等虎子走后,姜半夏才说道:“掌柜的,你要给他做枇杷煎还不够,还要给他做枇杷膏?” “你应该明白,枇杷煎的功效,其实远不如枇杷膏。”宋清欢站在村口,转过身去,往村里看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本来,我当初,是想学医的……算了,婆婆是可怜人,既然被我们碰上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她所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半夏,回去之后,你去药铺里买些川贝、麦冬、天冬、玄参、生地、薄荷回来。”她又吩咐道。 “头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东家,又耗神又花钱的。”姜半夏无奈的嗔怪道。 “别说了,说着就心疼。”宋清欢摇摇头,率先走了。 周行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越发的敬佩宋清欢。 这个小娘子,平日里对金钱看得尤其重,最大的喜好就是赚钱,为了和商贩讨价还价,可以说上许久,可是面对这些人时,她又十分的慷慨。 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爱财,还是平日里的那些都是伪装。 …… 三人刚到河广客栈门口,天色已黑,即便如此,还是可以瞧见,门前,有一人影徘徊。 第24章 烤糍粑与解心结 那人身形瘦削…… 那人身形瘦削, 一副书生打扮的模样,借着蒙蒙夜色,只能将他看了个大概。 即便如此,姜半夏看着他, 还是觉得似曾相识。 好像在很久之前, 也有这样一个书生, 出现在客栈。 他看见三人, 身形一晃, 便想要离开。 还没有来得及走, 姜半夏忽然开了口:“那书生。” 听到姜半夏的声音, 书生果真停下了脚步, 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既是故人来,何故要慌着离开?”姜半夏又说道。 此话一出, 那人又沉默了片刻, 才回答:“故人已逝,何必久留。”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 可说出口的语气, 却尤其沉重。 宋清欢敛眸, 不必多想,她也知道,这个书生,便是先前,将红绫餤放在爷爷坟前的那人。 “既到了河广客栈,不进去坐坐?”宋清欢远远的看着他,又说道:“天黑了, 赶夜路不安全,爷爷他会担心,前方路远,可没有河广客栈了。” “如此,先谢过宋娘子。”他思索了片刻后,又朝着宋清欢作了一揖。 等众人进了门,姜半夏又放下那篮子枇杷,取出火折子点燃烛台里的半截儿蜡烛,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大堂,宋清欢才瞧见了书生的具体样貌。 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了一身天缥色长衫,腰间一条缥碧宫绦,脚蹬一双布鞋,鞋上沾满了灰尘,黑发如墨,容貌清癯,乍一看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 借着烛火,他的眼睛,将整个河广客栈的大堂巡视了一遍,才低声呢喃道:“这里,还是那般,就是易了主。” “河广客栈,是爷爷的心血,自然不会变。”宋清欢又吩咐姜半夏去沏了茶,自己则与周行一起,坐在了书生的对面,“不知官人如何称呼?” “江子煜。”书生回答。 恰逢此时,姜半夏提着茶壶从厨房里走出来,待到大堂里,吹灭了手里的烛台,才看向江子煜,道:“两年前,你来这里时,我问你姓名,你却不说,到如今,还是说了。” “恩公他,让我不要说。”江子煜回答。 “那你可知,他为何会这样说?” 姜半夏与江子煜之间,倒是比宋清欢同他,更有可说的话。 算起来,姜半夏更是他的故人,且都是受过同一人恩惠的。 “知道,”江子煜垂眸,看着杯中的茶水,忍不住长长叹息,“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为了让我放心,即便将来我出人头地,他也不会上门来讨要半点儿好处。” “没错,老掌柜他,从来都不会主动去询问这些的,更何况,你是个读书人,最终,要步入仕途,更不能与江湖事,有太多牵扯。”姜半夏看着他,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两年前,老掌柜还在的时候。 -- 第50页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老掌柜,都在为别人着想,即便世人对他仍有误解,可他从来都不在意。 “坟前的红绫餤,是官人放的?”宋清欢看着江子煜,又道:“官人如今既已高中,该专心经营仕途才是,为何会出现在桑野镇?” “我本该留在京中,可心中还是忘不了恩公的救命之恩,便想回来报答他,没曾想,赶到桑野镇的时候,才听说了恩公早已离世的消息,我能做的,就是将红绫餤放到他的坟前,告诉他,我已然考中。”江子煜低声说完,又捧起面前的茶水,猛然灌了一大口,他瘦削的身体,全都笼罩在昏黄的烛火里。 温热的茶水,带着一路的热气,从口中滚落到腹中,驱散了寒意。 一如两年前,将他唤醒的那抹温热。 “那红绫餤,是官家赏赐给进士或有功之臣,官人竟这样放到爷爷坟前去?”宋清欢拎着茶壶,又为他斟满了茶水。 江子煜伸手,扶了一下茶杯,“两年前,若不是恩公,我只怕已经被冻死在路边,又哪里会来如今这些荣耀?他救我,虽不是为了我能回来报答他,但是,我却也不能忘了恩公的救命之恩。若是连这样的恩情都忘了,我也不配为人。” “官人倒是重情义。” 听了江子煜的话,宋清欢忽而便想起了先前,她还没有穿越过来时,也曾救过一个受伤的老人,到头来,却被人冤枉说是她伤了老人,若不是朋友正好在医院上班,帮她洗刷了冤屈,只怕她甚至会惹上官司。再后来,她便学着让自己的心肠变得硬起来,不再对别人轻易的产生同情。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索。 她真的没有那么多同情心,可以让她一次又一次的被消耗。 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多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存在的金手指,她也会怕。 直到她突然出现在河广客栈,又遇到了昏迷的周行。 救周行之前,她也迟疑过,也在心底赞同过半夏最开始对她说的话,可最后,她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还是选择救了他。 救他是出于自己的同情,留他下来,才是为了弄明白他与菜谱的关系。 至少,从目前来说,她这次,算是赌对了。 “这不是重情义,这是做人的基本。”江子煜抬起头来,看着宋清欢,“若是这样的恩情都能说忘就忘,这还能算是人吗?” “老掌柜当初救你的时候,未曾想过,要让你报恩,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给了你一点儿银子,还有一些吃食,仅此而已。” 姜半夏说着,扯着嘴角,笑得一脸无奈,“若是老掌柜真的想要找他帮助过的人讨要回报,花好几年的时间,都不一定能全都讨回来。他从来都不在意这些。我记得,他曾对我说过,帮助别人,从来都不是为了回报,或者让别人记住自己的恩情,而是寻求一个问心无愧。” 一番话,说到了周行的心里,也说到了宋清欢的心里。 问心无愧吗? 一时之间,宋清欢那样久以来都放不下的心事,一下子便释然了。 对啊,救人的时候,她本就没有想过,会得到什么回报,所做的,本来就是问心无愧的事情。 只是被反咬一口之后,她便被这种不甘和失望蒙住了本心。 就像后来遇到周行,她虽有迟疑,但还是会选择救他;就像遇到老妇人,她还是会尽力去帮她。 或许,她来这里,也是为了放下自己的心结,找到真正的自己。 她在河广客栈,替别人完成心愿,帮助别人的同时,别人又何尝不是在帮她? 身旁的周行,也拈着茶盏,陷入了沉思。 能够将恩情说忘就忘,确实不是人。 宋清欢对他有恩,可他在这里这样久,也未曾报答过她的恩情。 反倒是自己,每天被她用不同的吃食喂养,还要领一份高于别处不知多少倍的月钱,那样子,简直不像是留下来报恩的,更像是留下来当掌柜的。 很多时候,他的待遇,才更像是河广客栈的掌柜。 可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报答她的恩情。 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官人走了一路,该饿了吧,想吃点儿什么,我去给官人做。”宋清欢回过神来,眉眼间绽开了笑意,柔声问道。 “烤糍粑。”江子煜回答。 “烤糍粑?” 宋清欢猛然想起来,昨晚,菜谱上出现的菜,就是烤糍粑,她本以为,这道菜是菜谱突然抽风了,所以才出现的,没想到,还真的有人会为了这烤糍粑而来。 这个,甚至算不得什么菜肴。 “客栈里没有糍粑?”江子煜看着宋清欢的眼神,顿时暗了下去,他低着头,低声呢喃道:“是了,谁会没事的时候做糍粑吃呢,那样麻烦的吃食。” “官人误会了,这糍粑,河广客栈是有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官人这样的身份,会提出要吃这寻常玩意儿。”宋清欢赶忙解释道。 这下,江子煜没有再回答宋清欢的话,就像是全然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一般,只是怔怔的瞧着桌上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清欢也不再多言,将先前姜半夏吹灭的那支蜡烛再次点燃了,手里擎着烛台,去了厨房。 糍粑是先前就已经备下的,她将铜烛台放在案板上,又翻出两个核桃剥了,还有一大把花生,炒熟之后,放到石臼里,舂成了碎粒。 -- 第51页 又熬了一碗红糖浆。 备下了吃烤糍粑的配料,她又找出一个不用的炭盆,将木炭放在盆中,又用火点燃木炭,再拿着一张铁网,覆盖在炭盆上,才将炭盆端到了大堂里去。 吩咐大堂里的三人围着炭盆坐下了,她又转身回厨房,端来一碟糍粑,还有一碗红糖浆,一碗黄豆粉,一碗核桃花生碎。 烛火昏黄,四人围坐在炭盆旁,各自想着心事。 宋清欢将糍粑放到铁网上,缓缓的烤着,清明前后的夜晚,还是有几分凉意,围坐在炭火旁,倒也不算热。 在炭火的作用下,铁网上的烤糍粑,很快便传出微微的焦香,一块块糍粑也开始膨胀起来。 宋清欢又拿着筷子,将那几块糍粑翻了一个面儿。 金黄的锅巴,出现在烤过的那一面,这种程度的烤糍粑,最是好吃。 又烤了片刻,那几块糍粑都开始炸开,露出里面的洁白软糯。 她又将糍粑从铁网上夹起来,拿起放在一旁的小刀,从侧面将糍粑划开一道口子,放入核桃花生碎、黄豆粉和红糖浆,这才递给江子煜。 江子煜接过那块烤糍粑,却没有立即吃,看着看着,眼角微湿。 “两年前,我醒来之后,恩公就是给我生了一个火盆,烤了几块糍粑,还是和今日的糍粑一样。”他说道。 “冬日的天气,围着火盆,吃几颗烧板栗,或者两块烤糍粑,本就是最为闲适的事情。”宋清欢又给周行包了一块糍粑,“呐,周行哥哥,这块是你的。” 三人都发现了,他那块烤糍粑里,红糖浆不算多,但黄豆粉和核桃花生碎却是多了些。 周行不喜欢太过甜腻的东西,却比较喜欢这些酥脆的吃食。 他的饮食习惯,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即便他从来没有说过。 接过那块热乎的烤糍粑,周行咬了一口,糍粑的表皮被烤得酥脆,内里却依旧软糯粘牙,又夹杂着黄豆粉的浓香,花生和核桃碎的香脆,还有红糖的甜,几种滋味相混合,香甜诱人。 黄豆粉和红糖,本来就是吃糍粑的绝配,她又别出心裁的加入了核桃和花生,增加的口感的同时,香味也提升。 “我原以为,这辈子,再无机会能吃到这样的烤糍粑了。”江子煜将手里的烤糍粑咬了一口,还是从前的味道,却没有人叮嘱他一句,小书生,慢些吃,没人会抢你的。 姜半夏看着他,问道:“那天早上,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为何不告诉老掌柜一声?你走后,他担心了你好久。” “我……”江子煜低下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是在担心,若是告诉老掌柜,他会让你补上住店的钱?”姜半夏却直接戳穿了他。 眼见着自己的心思被人直接说了出来,江子煜抬头,看了看姜半夏,才咬着下唇,直到唇色泛白,才面露难堪的点了点头。 “老掌柜早知道你会有这样的心思,所以,头天晚上,便在你的包袱里放了银两,”姜半夏深吸了一口气,才笑着说道:“幸好,你如今已步入仕途,也算是报答了他当年的相救之恩,老掌柜也可安心了。” “从河广客栈离开之后,我便继续赶路,那个时候,我病不知道恩公在我的包袱里放了银两,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想法,究竟有多么不堪。恩公那样为我着想,我却担忧他会向我索要银钱。”江子煜说到最后,眼里已是一片红。 “你若不是走投无路,实在拿不出钱,也不会这样想,这不是你的错,爷爷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怪你。”自打自己的心结被解开之后,宋清欢看待事情,也更加的透彻。 “我知道,”江子煜点点头,又咬了一口糍粑,尝着熟悉的味道,他低声呢喃:“我只是遗憾,未能亲口告诉他,我没有辜负他的希望。” “官人是聪慧人,自然该明白,世间之事,从不是十全十美。”姜半夏看着他,又说道。 “明白,多谢指教。”江子煜回答。 四人又在炭盆旁,聊了许久,直到盆里的炭火冷了,才各自散去。 再天明时,江子煜已经离开,只在桌上,留下一锭银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字体端正,自有风骨,上面,只写着八个大字。 河广难渡,跂予不望。 没有了宋远,河广客栈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再难来一次的地方。 拿着那张纸条,宋清欢站在河广客栈门口,吹了好一会子的冷风。 江子煜的出现,就像是爷爷特意给她安排,就是为了解决她的心结,如今她心结已解,他就走了。 正想着,忽然,不远处的巷子口,传来一阵咿呀的唱腔:“十载寒窗读孔圣,九载熬油习诗文……” 被这唱腔一吸引,她忍不住朝巷子口看了过去。 第25章 连锅子和戏言 那唱腔,与平日…… 那唱腔, 与平日里所听见的官话唱腔都不同,反倒是多了几分乡野之气。 大堂里,姜半夏也听见了这唱腔,提着扫帚, 站在宋清欢的身旁, 问道:“掌柜的, 这唱的是什么啊?” “这是蜀中的川戏, 他唱的, 是蜀中方言, 所以, 你可能不太能听懂。”宋清欢站在河广客栈的门口, 翘足引领,等着唱戏的人从巷口出现。 -- 第52页 “蜀中方言,”姜半夏低下头, 思量了片刻, 才茫然不解的嘟囔道:“既然是蜀中方言,为何掌柜的,你能听懂?” “呃……”宋清欢只是说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却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是一个未出过远门的江南女子, 这样一说,自然会引来姜半夏的好奇,想了想,才说道:“我自然是听爷爷说起过,也曾听他唱过川戏,所以才知道。” 没有到这里来之前,她本来就是一个四川人, 能够听得懂川剧,也不是什么问题。 姜半夏还想追究什么,唱戏的人,已经从巷口转了出来。 来的人,是两男两女四个人,身穿毛月色衣裳的男人,约摸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剃了光头,身形瘦削,就像是麻杆儿成了精;那个身穿菖蒲色衣裙,头发挽成了髻的女人,不到四十的年纪,身形稍矮,看起来倒是挺麻利。 跟在他们身后的一对年轻人,男子也只是舞象之年,稍显老气的湖蓝长衫穿在他的身上,仍旧掩盖不了他眉眼的那几分稚气;女子年岁和男子差不多,轻红短衫,若竹长裤,身量娇小,荔枝圆眼,典型的蜀中女子样貌。 四人像是赶了许久的路,脚上的鞋,已经磨破,沾满了灰尘。 正在唱戏的,正是那个中年男人。 “自幼读书在学堂,磨穿铁砚做文章……” 见到站在客栈门前的宋清欢,唱戏的男人,当即闭了嘴,脸上嘿嘿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小娘子莫怪哈,我这个人,闲来无事,就是喜欢唱两句。”他用一口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对宋清欢说道。 “不妨事,倒是许久未听见有人唱川戏了。”宋清欢笑呵呵的开口。 在这里,突然听得这般亲切的话,恍然间,倒像是回到了从前。 “小娘子竟知道川戏?”男人的双眼,陡然明亮,就像是遇到了知音。 “从前有幸听过。”宋清欢回答。 跟在女人身旁的小姑娘,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匾,顿时惊呼出声:“师娘,你看,这里就是河广客栈了。” 一句话,引得另外三人,也抬头,看向了客栈的招牌。 男人急急往后退了好几步,又仔仔细细的将河广客栈打量了许久,才说道:“是了,是了,就是这里,婆娘啊,我们可算是走到了。” 听到他们这样说,宋清欢和姜半夏也面面相觑。 两人都没想到,他们是专门为了河广客栈而来。 “四位客官远道而来,是为了何事?”宋清欢还是上前,开口询问。 “小娘子,我和我婆娘,还有两个徒弟娃儿,是专门来找宋远,宋掌柜的。”男人又满脸含笑的回答。 “就是,就是,我们从蜀中专门来找宋掌柜咧。”女人也上前,神情激动。 一句话,让宋清欢和姜半夏皆面露难色。 他们赶了这么远的路,是专门来找爷爷,可爷爷却早已离世。 是注定要白跑一趟了。 宋清欢敛了愁绪,往旁边让了,才请四人进客栈,“四位客官还是先进客栈里歇歇脚吧。” 男人看出了宋清欢脸上的为难和忧愁,心里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又试探着问道:“小娘子是?” “我是河广客栈的掌柜,宋远的孙女儿。”宋清欢回答。 男人听了,又一拍大腿,道:“我说咧,小娘子就是河广客栈现在的掌柜啊,那宋远前辈呢?” “先进客栈吧,关于我爷爷的事情,我再详细告知。”宋清欢又请四人进门。 四人有些局促的在门口跺了跺脚,把鞋上的泥土甩了,才敢跨进客栈。 经过姜半夏面前,见她拿着扫帚,又不住的赔礼,说是自己给她造成了麻烦。 开了这么久的客栈,宋清欢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谨小慎微的客人。 等四人落了座,姜半夏又给他们上了茶之后,男人才开了口:“宋小娘子,我叫李金,她是我婆娘杨秀兰,这两个,是我徒弟李平安和杨梦蝶,我带着婆娘和徒弟娃儿来,其实,就是为了给宋远前辈唱一出戏的。” “李老板与我爷爷,是故交?”宋清欢问道。 “宋老掌柜,那是我的恩人啊,当年,要不是他,我早就饿死咯。”李金说起往事,忍不住的叹气。 “宋小娘子,还麻烦你请宋老掌柜出来,我们,要给他磕一个响头。”杨秀兰也说道。 “我爷爷,前些日子,已经故去了。”看着两人这般殷切的眼神,宋清欢还是不得不将这个事实告诉了他们。 闻言,李金和杨秀兰互相看了一眼,才怅然道:“没想到啊,我们紧赶慢赶的跑过来,还是没有见到他,当初答应他的事情,也无法实现了。” “师娘,师父,你们不要太难过了嘛,宋前辈不在了,不是还有宋娘子吗,我看宋娘子也是一个懂川戏嘞,要不然就让宋娘子来,也算是完成师父的心愿咯。”杨梦蝶见两人这般失望,一双眼睛转了转,又用方言开口劝道。 “就是,就是,我看宋娘子也是懂戏嘞,我们给宋娘子唱一出戏,就当是宋前辈也听了。”李平安也说道。 他们之间的交流,故意选择方言,就是害怕被听出他们目前的为难和窘迫,还有不能报恩的失望。 姜半夏和周行,只能听懂一部分,但也能猜出个大概。 -- 第53页 但宋清欢不一样,她能听懂。 当她从两人的眼里看到浓浓的失望时,她实在不忍心。 河广客栈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帮来这里的客人,完成他们的心愿和遗憾,这是她身为掌柜应该做的事情。 “两位老板,你们啷个样子难过,我爷爷晓得了,肯定也不得安心,我不晓得你们和我爷爷之间,到底发生过啥子,但是要是你们觉得阔以的话,我就代表我爷爷,帮他完成你们的心愿。”宋清欢同样也用蜀中话,对他们说道。 一番话说完,大堂里的所有人,都朝着她看了过来,目光里满是惊奇。 尤其是李金。 “宋小娘子也会说蜀中话?难怪刚才,宋小娘子能够听得懂我唱的戏文。” “以前跟着我爷爷,学过几天。”宋清欢又回答。 她这样说,同时也是为了抵消半夏的疑虑。 半夏心思最是细腻,她要避免她会多想。 “既如此,若是宋小娘子不介意的话,我们想,给宋小娘子唱一出戏。”李金看着宋清欢的时候,近乎乞求。 那般卑微,是宋清欢完全没有想到的。 虽说,在古代,戏子都是下九流,但也不至于这样。 也不知,他们的身上,又隐藏着什么不能说出口的为难。 “四位赶了那样远的路,理当先歇息,”宋清欢的目光,落在四人的脸上,见他们眉眼间尽是疲态,又说道:“不如这样,四位客官,你们先歇息半日,再准备准备,一会子用过晚饭之后,再唱也不迟。” 李金又和杨秀兰商量了片刻,才看了杨梦蝶和李平安一眼,方下了决定,“也好,劳烦宋小娘子,帮我们开一间房。” “一间?”宋清欢的脸上,稍显愕然。 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反倒是让李金和杨秀兰的脸上,尽是窘迫。 李金低下头,将自己的双手不安的搓了搓,才嗫嚅道:“让我婆娘和梦蝶住就够了,我,我和平安,可以在柴房将就一晚。” “客官误会了,既然客官是我爷爷的故人,那自然也是河广客栈的客人,又岂有让客人去睡柴房的理儿?若是我爷爷知道,该说是我不懂事了。”宋清欢说着,又转过头去,看向姜半夏,吩咐道:“半夏,带四位客人上楼歇息。” 等姜半夏带着四人上楼之后,宋清欢这才走到了柜台前,从周行的手里抢过了算盘,笑眯眯的说道:“周行哥哥,今日来店里的四位客人,是我爷爷的故人,我自当好生款待,你陪我去买些菜回来,好不好?” 檀木的算珠,随着她的动作,“哗”的一声,全都归了位。 他垂眸,瞧着她脸上的笑,还是答应了。 虽然他不明白,为何宋清欢总爱让他陪着出门,但没有一次,他拒绝过。 …… 因着晚上要听戏,刚至酉时,宋清欢便去厨房,准备晚饭。 菜谱上,提示她要做的那道菜,叫做连锅子。 比先前的烤糍粑,稍微靠谱了些。 原是蜀中一带最常见不过的吃法。 将买来的里脊肉切成了肉条,用葱段、姜片、花椒、白酒腌制了一刻钟,又挑出葱段、姜片,加入鸡蛋、红薯粉,抓匀,等每一片肉上都均匀的挂上了浆,她才吩咐半夏烧着火,炸酥肉。 在油温的作用下,肉片上挂着的浆,变成了金黄酥脆的外壳儿,香气逼人。 炸完了酥肉,她又把另外一块煮熟的新鲜猪肉切成了肉片,备下白菜、火腿、蘑菇,还有先前存下来的萝卜。 等锅里煮肉的水烧开之后,再将肉片、白菜、酥肉、火腿、蘑菇、萝卜都一齐倒进锅里,继续熬煮,直到锅里的汤,变成了白色。 煮汤的同时,她又备下相应的蘸水。 起锅的时候,往汤里撒上一撮翠绿的葱花,就可以上桌。 肉酥汤浓,炸过的酥肉,又吸满了汤汁,蘸上红油蘸碟,又香又辣。 对于蜀中一带的人来说,即便是吃辣,也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不好影响。 饭桌上,李金和杨秀兰,都把自己碗里的肉,分给了李平安和杨梦蝶 ,自己却吃的素菜。 从前来的那些客人,最喜欢在饭桌上讲述他们的故事,可这四人,却全然没有那样的心思,只忙着吃饭。 长途跋涉那样久,好不容易才能吃上一口家乡的饭菜,他们是倍感珍惜的。 宋清欢也不追问,她只是一个倾听者,不是一个故意打探人秘密的八卦者。 她愿意等李金主动说出自己的过往。 第26章 大发茶与江湖客 用过晚饭,已…… 用过晚饭, 已是天黑,大堂里点上了些许蜡烛。 为了给四人提供一个唱戏的地方,他们又将桌椅全都搬到了一处,这才在客栈里腾出一块空地来。 宋清欢带着周行、姜半夏一起, 坐在一旁, 面前的桌上, 摆放着茶水和点心, 等着这出戏开始。 锣鼓声响起, 一身戏服的杨秀兰, 甩着手帕, 走了出来。 “人说我家财有万贯, 海椒面拿来下稀饭……” 她的唱腔婉转,却带有蜀中女人的那份泼辣爽利,台上的杨秀兰, 是一个泼辣又吝啬的女人, 和台下的她,倒是有几分相似。 紧接着,又是杨梦蝶上场, 最后, 才是李金。 -- 第54页 画着粉白鼻子, 点了樱桃小红唇,身穿一身大红色戏服,头戴书生帽,手里捏着一把折扇,动作滑稽,让人见了便要想笑。 唱至精彩之处,李金脱去了戏服, 露出的,却是女人大红的肚兜和藕粉的绸缎裤,再加上那个光头,和滑稽的妆容,什么都不必做,就足以引人捧腹。 随着杨秀兰的一声:“我要你头顶油灯,从这板凳下钻过去又钻过来。” 李金便当真将装了油的灯碗,顶在头顶,用极尽滑稽的动作和表情,躺在地上,开始钻板凳。 一张只有膝盖那样高的板凳,要想让一个成年人钻过去,本就实属不易,更何况,他的头顶,还要顶着那碗灯油。 灯碗里的灯芯正燃着,碗里的油晃晃荡荡,好似随时都会洒出来,倒在李金的身上。 可整个过程里,那碗油,硬是没有洒出一滴。 直到最后,吹灭了油灯,锣鼓声停止,三人才从这出戏里面,回过神来。 惊觉已是笑得脸颊微僵。 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为何李金是一个剃了头发的人。 只有剃了头发,他才有办法顶油灯,才能逗人发笑。 “我久居于此,还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戏文,多谢四位的演出。”宋清欢又侧身看向姜半夏,吩咐道:“半夏,给李老板一些彩头。” 此时,李金他们四人,也在宋清欢他们面前坐了下来,听到宋清欢要赏赐他们,纷纷摆手拒绝。 “宋小娘子,这可使不得,”李金摇摇头,又叹息道:“我如今已年过四旬,这出戏,也演不了几次了,从前,宋老掌柜说,他喜欢这出戏,所以,我便想着,趁我还演得动,最后再演一次给他看看,以后啊,想看这出戏,难了。” “李老板这话是何意?”宋清欢又看了李平安一眼,才问道:“李老板的意思,是没打算将这出戏文教给徒儿?” 闻言,李金低下头去,摆了摆手,道:“这滚灯,实在太苦了,简直就是用眼泪逗看官们笑,还是不学为好。” “对啊,平安这孩子,生就一副好相貌,演丑角儿,浪费了,他是顶好的小生的苗子,所以,教他的,都是小生的戏文。”杨秀兰也说道。 听到两人这样说,李平安抬眼,飞快的看了两人一眼之后,也将眼神躲开了。 两人当着李平安的面,都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 唱戏,都苦,小生和丑角儿,没有不苦的。 但是,小生好歹比丑角儿更受看客喜欢。 “我唱了大半辈子的戏,演的最多的,就是丑角儿,在戏文里,丑角儿,是最苦的,不管遇到了啥子事情,一旦上了台,都要将看官逗笑,所以啊,即便是有天大的委屈,在台上忍不住哭了,台下的看官,反而会更高兴。”李金盯着面前的茶水,喃喃的说着自己心里的话。 说着这些,从未对人提及的辛酸。 在他面前的茶杯里,泡着的,是一颗胖大海,小小的一颗籽,遇水变膨胀,在冒着热气的茶水里漂浮。 胖大海,生津止渴,利咽开音,又叫大发。 无论是功效,还是名字里的寓意,都是最适合他们这个行当的人喝的一种茶。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甚至都不愿意让这两个娃儿走上唱戏的路,做点儿小生意,或者其他营生,都比唱戏的强。唱戏的,到底还是下九流啊。”回忆起这些年的苦,杨秀兰也有太多的辛酸,一下子都被勾了出来。 “那为何,他们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姜半夏看向杨梦蝶和李平安,目光里,还是有两分同情。 她想到了自己。 在没有遇到老掌柜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情,都不是她真正想做的。 在那之前,她从来没有为了自己而活过。 可是命运,从来都没有给过她选择的机会。 “我……我也不想让他们走上这条路,可是,他们两人,实在太有天赋,只是跟着我们听过两场戏,便会了。再说了,他们跟着我,除了唱戏,还能做什么呢,我就想啊,趁我还能赚钱的时候,带着他们,多赚些,等将来,他们还能有机会,脱离这行当。”李金说到后面,低下头去,借着夜色,飞快的抬手,擦去了滑落的泪水。 油墨被他擦去了些许,斑驳一片,比先前更加可笑。 就如他说的那般,别人看着他哭花了脸上的油彩,只会笑得更加高兴。 听着李金和杨秀兰的话,宋清欢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 想了许久,她才说道:“这总归是一门手艺,若是失传了,到底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没什么可惜的,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走上这条路啊,戏子,唱得再好又如何,不过是下九流,永远上不得台面。”李金抬起手,摆了摆,又无力的垂了下去。 眼见着他说起往事,极尽的辛酸,宋清欢到底不忍心再继续听下去,便又转移了话题:“不知李老板是如何与我爷爷相识的?” “这啊,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才只有平安他们这样大。”说到宋远的时候,李金的脸上,才算是露出了些许的笑意,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茶水,像是要从渐冷的茶水里,一窥当年。 众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他开口。 “当年,我还是一个学徒的时候,和师兄弟们一起,跟着师父跑江湖卖艺,我入门晚,但是却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没想到,却成为了师兄弟们嫉妒的原因。 -- 第55页 那日,在一处破庙躲雨的时候,其中一个师兄犯了错,师父便命我责罚他,引得他怀恨在心,半夜,趁我们都睡了的时候,在我的水里下了毒,想要毒哑我的嗓子。第二天,我正拿着水囊,准备喝水,一颗石子从不远处飞过来,将我手里的水囊打落在地。” 李金说到此处,停止了继续说下去的欲望,脸上的神色,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楚究竟是心痛还是难过。 “后来呢?”姜半夏又问道。 “后来,从破庙的后面,走出来一个人,他啥子也没有说,直接将水囊捡起来,灌到了师兄的口中。”李金摇摇头,又道:“当时,我们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他为啥子要这样做,直到,师兄喝完了水没多久,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啊,这……”杨梦蝶听了自家师父的话,俊俏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讶又害怕的神情。 她们都明白,杨梦蝶的脸上,出现的这神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一个年轻的小娘子,从来没有想过,江湖会是这样。 “梦蝶啊,你年纪还小,所以不明白,江湖就是这样,你若是心软,最终,吃亏的就是你自己。”李金看了她一眼。 “也不是所有的江湖人,都如李老板所说的这般,”宋清欢说着,侧过头去,看了身旁的周行一眼,眉眼含笑,“周行哥哥也是江湖人,他就不这样。” 听了宋清欢的话,周行低下头,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仍旧不多言语。 “宋小娘子,我……”李金以为是自己的话惹得宋清欢不悦了,所以,又忙着想要解释。 “李老板,你不必帮我爷爷解释,他从来不在意这些旁人的看法和议论。”宋清欢浅笑道。 在众人的口中,她早已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亦正亦邪,潇洒恣意,所做的事情,都是由着自己的心,从来不会在意旁人如何评价他。 他不敢说,他这一生没有杀过一个人,也不敢说,他的双手从来没有沾染过鲜血,他也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 但他的一生,却也是轰轰烈烈,快意恩仇的。 似乎可以通过他,看到整个江湖该有的样子。 “是啊,他确实不在意旁人会如何看他,”李金也点点头,又说道:“后来,师父知道了师兄的所作所为,也将他赶走了。我说要报答他,他只是说,若是将来有缘,等我登台唱戏的时候,请他听一出戏,这就够了。” “难怪师父每次演出的时候,在台下总会留一个位子,原来,是为那位恩人留的。”听完他的这番话,李平安才恍然道。 “我和你师父,唱了那么多年的戏,都只留在蜀中,就是怕有一天,恩公突然路过蜀中的时候,我们却不在,会就这样错过了。” 杨秀兰捏着手里的帕子,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又长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多年过去,一直没有再见到恩公。前些日子,他发现自己快要唱不动滚灯了,多方打听之后,才知道,恩公在这里开了客栈,所以,我们就赶过来,想把这最后一次唱的滚灯,唱给恩公听。” “李老板,你们有这样的心意,就够了,爷爷他会知道的。”宋清欢说道。 “是啊,来了这里一次,在恩公最后生活过的地方,唱了最后一出滚灯,这就够了,没有遗憾了,真的没有遗憾了。”李金站起身来,端着他放在桌上的油灯碗,独自转身,走上了楼。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有福之人堂上坐……” 一段旧词,本该是最逗趣的唱段,如今听来,却实在难以让人笑出声。 杨秀兰见他走了,也带着两个徒弟,转身回了房间。 “唉,江湖人,终究是最容易被人误解的。”等他们都走了之后,姜半夏才叹了一声,说道。 “所以,闯荡江湖,才需要一个知心人相伴啊。”宋清欢说完,站起身来,又抬手掩唇,打了一个哈欠,“今日时候不早了,收拾收拾,都去歇着吧。” 一出川戏,台上台下,各怀心思。 第27章 眉毛酥与耳根软 次日。 …… 次日。 五更天刚过, 宋清欢还是像往常一样,就执灯下了楼。 刚到后院,便听得一阵吟唱声。 “全性命于乱世落得自在,邪与正是虚名何必介怀……” 作为一个戏迷, 宋清欢知道, 他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柴市节》的第三折 ——元廷劝降。 而他唱的戏词, 正是一个丑角儿的词。 宋清欢站在门口, 认认真真的听着他的唱词, 却并没有上前打扰。 直到那唱戏之人, 发现了她, 这才停下唱腔, 转过身,有些羞涩的抬手,在头上挠了两下。 这清早便在此唱戏的人, 不是旁人, 正是李平安。 “宋娘子,吵着你了吧。”他红着脸,问道。 “怎会?”宋清欢端着烛台, 走上前, 道:“你唱得很好。” 天色未明, 一盏微弱的烛火,在空荡的后院,照出一团狭小光亮。 宋清欢和李平安,就笼罩在这团光明里。 “宋娘子这样早就起了?”李平安似乎有些紧张,一双手,不安的在裤腿上搓着,眼睛, 却不敢看向宋清欢。 “嗯,开门做生意嘛,早些起床,要出早摊。”宋清欢虽看出了他的窘迫,但还是没有拆穿,反而微微的笑了,“听你师父说,你擅长的是唱小生,倒是没有想到,这老丑,唱得也是这般好。” -- 第56页 闻言,李平安的眼神一暗,随即垂下了眸子,许久之后,才呢喃道:“其实,我一直都会唱丑角儿,只是师父不喜欢我唱丑角儿,所以我便不唱。” “你师父也是为了你好,唱小生,没有什么不好的。”宋清欢说道。 “但是我不想师父的本事就这样失传。”向来有些怯怯的李平安,突然抬起头来,有些激动的说道。 这个回答,倒是宋清欢有些没有想到的,她看着面前这个年岁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就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从小到大,她都是想成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可长大之后,她还是选择了继承家业。 “你和你师父的感情,很好?”回过神来,她才问道。 “我和梦蝶,都是被师父捡回来的,时间太久,再加上那个时候,我们的年纪都太小,所以,我们已经忘了,自己的亲生爹娘,究竟是谁。师父和师娘对我们很好,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就把我和梦蝶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对待。对于我和梦蝶来说,他们不仅是我们的师父师娘,更是我们的爹娘。 我知道,师父最擅长的,其实不是丑角儿,而是武生,但是,他为了让滚灯的技艺能够传承,偏生唱了多年的丑角儿。再后来,他却不愿意让我学丑角儿了。 看着这项技艺砸在他的手里,他也经常暗自神伤,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意我吃那样的苦,我感激他,却也不想见他这样难过。”李平安低着头,一字一句的回忆着过去。 “没想到,你们之间,还有这样的关系。”宋清欢这才明白,为何李平安和杨梦蝶,一个随了李金姓,一个随了杨秀兰姓。 他们之间,何尝又不是另外一种感情的延续? 说了许久,天色渐白,烛台上的蜡烛,也快要燃尽。 宋清欢端着烛台,就要离开。 身后,传来李平安的呼喊:“宋娘子。” 听到他的话,她回过头去,茫然的看着他。 “宋娘子,我……我想求你一件事儿。”李平安站在院子里,手足无措的看着宋清欢。 晨风吹过他的脸颊,吹起他的发丝,一双晶亮的眼,此时却闪躲着,不敢与她对视。 看着他这样无措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宋清欢低低的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师父的。” “多谢宋娘子。”李平安这才放下心来,又郑重的朝着她,作了一揖。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 姜半夏已经在厨房里等着她。 看到她进来,姜半夏赶忙问道:“掌柜的,你方才与那小郎君在外面说些什么,竟能说了这样久?” “没什么,左右不过是碰巧遇到了,就随意交谈了两句。”宋清欢说着,将烛台上的蜡烛吹灭了,又顺手将烛台放在了一旁。 “他就是一个小孩儿,不知有什么可聊的。”姜半夏嘀咕了两句,转念一想,又继续嘟囔道:“不过,这小孩儿倒是比周行好。” 听到她的话,宋清欢忍不住笑了,她就知道,姜半夏会这样说。 “你啊,但凡要是个年轻些的男子,你都会觉得比周行哥哥好,也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为何如此不对付。”她摇摇头,实在无奈至极。 “没办法,就是看他不顺眼。”姜半夏也撇撇嘴,一脸嫌弃的说道。 “好了,莫要再贫嘴了,”宋清欢拎着一袋面粉出来,沉吟了片刻,又说道:“今天,李金他们就该要回蜀中去了,这山高路远的,得给他们做一些吃食,方便带着在路上吃。” “能够带上路的吃食儿可多,掌柜的,你准备做什么?” “眉毛酥。”宋清欢回答。 “眉毛酥?”姜半夏眉头微蹙,似有不解。 她吃过的东西,不在少数,可很多次,她都不知道从清欢的口中说出来的那些吃食,究竟是什么。 “这眉毛酥,其实就是蜀中戎州县那边的一种糕点,给他们做眉毛酥,也算是让他们尝到家乡的味道了。”宋清欢舀了些面粉出来之后,又说道:“这人呐,一旦离开家乡太久,最想念的东西,还是家乡的味道。” 听了她的话,姜半夏忽而低下头去,用手里的火钳,随意拨动着灶膛里的火,嘟囔了一句:“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想念所谓的家乡。” 别人她不知道,反正,她就不会想念自己从前的事情。 那些事情,回想起来,只会让她感觉到痛苦。 对于她来说,河广客栈,才是她的家。 宋清欢虽然从来没有听到姜半夏说起过她从前的事情,但是从她的只言片语当中,她也知道,半夏应该是有一段不可言说的过往。 但是她也不好过多的打听,所以只能权当不知道。 往面粉里加入猪油和水,搅拌成絮状之后,再上手,揉成光滑的水油面团,盖上湿布,让它饧着。 同时,她又往另外一个盆里倒入面粉,再用猪油和面粉揉成了油酥面皮。 最后再取一些面粉,用紫薯水和猪油,揉成紫色的面团。 紧接着,她又将三种面团分别切成了小剂子,用水油皮将油酥皮给包了起来,搓成面团之后,再用擀面杖擀成了薄薄的面皮。 将面皮卷起之后,又再一次擀开,再将用紫薯水和面粉揉成的面团擀在一起,卷起来。 -- 第57页 拿着一把菜刀,从中间将面卷切成了两半,再次擀成薄薄的圆形面皮,抹上鸡蛋液,包入红豆沙,对折成饺子的模样,再在边缘处捏出花边,一个眉毛酥,才算是完成。 等她将所有的眉毛酥都包好了,这才对姜半夏继续吩咐道:“半夏,把锅烧热,我要炸眉毛酥了。” “好。”姜半夏学了许久,还是不会捏那个花边,只能放弃了,坐回去,往灶膛里扔了一根小树枝。 等锅里的油热了之后,宋清欢又将包好的眉毛酥一个个的放到油锅里去炸。 在高温的作用下,那些眉毛酥眼见着从白色变成了金黄香脆的模样。 整个厨房里,麦香混合着红豆沙香甜的味道,甜滋滋的,叫人一天的心情都能变好。 第一锅眉毛酥刚出锅,周行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周行哥哥,你来得正好,刚出锅的眉毛酥,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宋清欢从盘子里夹了一个已经控了油的眉毛酥到小碟子里,又递到了周行的面前。 “难得见你进一次厨房,没想到来得倒是挺合适,倒像是闻着味儿来的一般。”姜半夏抬起头,斜斜的剜了他一眼之后,才说道。 她陪着清欢在厨房待了这么久,也没见清欢把刚出锅的眉毛酥给她尝尝味道。 周行也只是看了看姜半夏,没有说话,当着她的面,从宋清欢的手里接过那块糕点,然后吃了。 那样子,怎么看怎么都有些得意。 眉毛酥经过热油的煎炸,变得表皮酥脆掉渣,但是里面的红豆沙,依旧香甜软糯,酥脆和香甜,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 “周行哥哥,怎么样,可还好吃?”宋清欢并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只是看着周行,笑吟吟的问道。 “好吃。”周行回答。 “那就行了,”宋清欢又忙着将那些眉毛酥给分好,“这些,就留给我们自己吃,这些,就给李金他们。” 果然如她所料想的一般,刚将这些眉毛酥装好,李金他们便前来同她辞行。 将装了糕点的盒子递给李金的时候,他们不愿收,多番劝过,才收下,也不住的道谢。 临走之前,宋清欢看了看李平安,两人目光交汇时,彼此点了点头,他在感谢她帮自己守护了秘密,而她在向他保证,一定会守住那个秘密。 这一幕,看在周行的眼里,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等送走了他们,客栈一下子又清静了下来。 阳光斜斜的从对面的屋顶照下来,映在河广客栈的招牌上。 姜半夏已经继续去忙了,宋清欢抬头,看了一眼朝阳,心情甚好。 侧过头去,看见周行的侧脸,也不知是如何想的,伸出手,便捏了一下周行的鼻尖。 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吓得周行赶忙后退了两步,又惊讶道:“你……你要做什么?” “昨晚的戏文里说,蜀中那些怕妻子的男人,鼻窍半截儿是空的,耳朵是软的,所以,我就想看看,周行哥哥,你将来是不是也会怕你的妻子。”宋清欢见他仍旧如此害羞,越发觉得有趣。 “那都是戏文,做不得数。”周行说完,赶忙转身走了。 宋清欢又追上去,笑吟吟的打趣道:“周行哥哥,不要这样害羞嘛,让我摸摸看,你的耳朵是不是软的。” “掌柜的,你……自重。”周行实在被她缠得不行,只好说道。 “这句话,你都说过多少次了,”宋清欢撇撇嘴,“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躲着我做什么。” “可你没有一次记住。”周行也无奈。 “好了,不逗你就是了,”宋清欢收回了自己的手,才又说道:“一会子我们去看看虎子他婆婆吧,也不知她的咳疾如何了。” “好。”周行耳根微红,低声回答。 第28章 木棉宴与巧娘子   农家少闲月,初夏…… 农家少闲月, 初夏时节,最是农忙时候。 镇外村落里,田野间,都是忙着耕种的农人, 还有彼此说笑打趣的声音。 当宋清欢带着姜半夏和周行出现在村口, 又顿时引得众人看过来, 纷纷同她打招呼。 “宋小娘子, 你们又来看陈婆子啊?”有人问道。 “对啊, 今日得空, 正好过来看看她。”宋清欢也不隐瞒, 笑吟吟的朗声回应。 在这样的地方, 说话是需得大声些的,太小声的话,声音传不到远处。 “这陈婆子一家啊, 也当真是走了大运了, 竟然能为河广客栈提供那样多的菜,宋小娘子简直就是他们一家的大恩人呐。”又有人忍不住羡慕。 这种菜,本就赚不到几个钱, 可陈婆子一家就不一样了啊, 搭上了河广客栈, 还专门为河广客栈种菜,那将来根本不必担心,种出来的菜会卖不出去,最终烂在地里。 更不必担心,一家人的收入没地方来。 听着众人这充满了酸味的话,宋清欢知道,他们这是对虎子一家太过羡慕。 “虎子哥, 虎子哥,你们家大恩人来了。” 就连小孩子,也在自家长辈的耳濡目染之下,学会了这些话。 对于这些话,宋清欢却只是一笑置之。 她从小就生活在乡下,自然明白,大家也只是嘴上说说,倒也不会真的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各位若是也想种芜菁和青菜,都可以种,等芜菁和青菜成熟的时候,都给送到河广客栈来,我呀,到时候全都要。”一双杏眼,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为他们许下了承诺。 -- 第58页 众人听了这话,脸上顿时忍不住狂喜,正欲开口询问她更多的事情,却被一道童稚的声音打断了。 “清欢姐姐,周行哥哥,半夏姐姐,你们怎么来了?”听到小伙伴的话之后,虎子提着一个小篮子,从对面的山上飞快的跑了下来。 那个柳条篮子里面,装着的,是满满的一筐枇杷叶。 “我们今日无事,所以过来看看婆婆。”宋清欢低下头去,看着他手中的那筐枇杷叶,顿时了然,“你又去帮婆婆摘枇杷叶了呀?” 听到宋清欢这样说,虎子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一张小脸儿顿时变得通红。 过了许久,他才低下头去,支吾着说道:“清欢姐姐,前两日你派人送给婆婆的枇杷膏,婆婆吃了之后效果很好,也咳的没有那样厉害了,所以我就想,再摘些枇杷叶,送到河广客栈来,请清欢姐姐再给婆婆做一些。我……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会给清欢姐姐增加麻烦,但是姐姐,虎子一定会记住姐姐的恩情,将来一定会报答姐姐。” 鼓起勇气,将自己心里的话全部说了出来之后,他才抬起头来,偷偷的看向宋清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宋清欢脸上的神情。 “这是你对婆婆的孝心,我应该成全你才是,不过是做一些枇杷膏,算不得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把这些枇杷叶交给半夏姐姐,等我们回去之后,我就帮你再做一些枇杷膏。”宋清欢说完,伸出手去,在他的头顶揉了揉。 她一直都明白,虎子是一个很有孝心的孩子,她应该成全他的这份孝心。 “好,多谢两位姐姐,多谢哥哥。”虎子这才红着小脸,笑呵呵的同三人道谢。 “好了,莫要说这些话,带我们先去看看婆婆吧。”宋清欢又说道。 眼见着一行人要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差点忘了要问宋清欢关于刚才她说的那话的意思。 并没有人迟疑,当即开口,喊住了宋清欢。 “宋小娘子,且等等。” 听到这呼唤,宋清欢才回过头去,发现说话的是一名老者,她看着他,好奇的问道:“不知老人家还有何事?” “宋小娘子,刚才你说的话,可还算数?”老人说完了这句话,便一脸期待的看着宋清欢,等着她的回答。 看着老人脸上的神情,宋清欢又往四处看了一眼,才发现很多人都关注着她这边的动静。 对于这些人来说,刚才宋清欢的一番话,就已经给了他们太大的希望。 尤其是刚才她说这话的语气,分明不像是在开玩笑。 哪怕是只有一丝的希望,他们也一定要抓住。 宋清欢明白,自己方才的话,究竟有多重要,笑了笑,她才朗声说道:“各位尽管放心,我刚才说出口的话自然算数,只要你们能够将这两样菜种出来,到时候都可以送往河广客栈。” 一番话,对于众人来说,就像是在夜里走夜路的行人,突然被人递了一束火把。 那是他们能够抓住的希望。 刚才问话的老者,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激动的看着宋清欢,又再一次问道:“真的?宋小娘子,这种事儿可开不得玩笑啊。” “我自然明白,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她笑盈盈的看着老者,又继续说道:“所以我并没有开玩笑,只要大家愿意重那两样蔬菜,尽管给我送过来我都要。” 一番话说完,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拍手声:“若当真如此,那就太好了,宋小娘子简直就是咱们的恩人啊。” 在众人的欢呼声里,宋清欢又陪着虎子进了村。 虎子人小,但是活泼好动,所以走在三人的前面,宋清欢则和姜半夏并排走着,再加上一直不说话的周行。 宋清欢侧过头去,看见姜半夏一直皱着的眉头,略一沉吟,便也想明白了,姜半夏究竟是在为什么事情而烦忧。 “半夏,从进了村开始,你的脸上就一直愁眉不展,究竟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听听,让足智多谋的我帮你解决。”她伸出手去,挽住了姜半夏的胳膊,说道。 “掌柜的,你刚才对那些村民说的话,不是骗他们的吧?”姜半夏问道。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宋清欢挑了挑眉头,笑吟吟的回答:“自然不是骗他们的,我堂堂河广客栈的掌柜,骗一群村民,有什么好处?” 本来姜半夏还想着,宋清欢会回答说,其实自己是在说笑,没想到,她竟这样就承认了,心里更是急得不行。“唉,掌柜的,你就胡闹吧,若是那些村民当真什么也不种了,专门种青菜和芜菁,到时候全都送到客栈来,看你怎么办?” 她看着宋清欢,眉头拧得更紧了。 摊上这样一个掌柜的,实在让人不省心。 到时候那样多的菜,该如何才能处理掉啊? “好了,半夏,别这样愁眉苦脸的,俗话说的好,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既然已经在村民面前夸下了海口,自然是会想办法,将这件事情处理好的,实在不行,你就和周行哥哥一起,天天陪我吃青菜呗。” 宋清欢又转过头去,看向周行,眉眼含笑:“周行哥哥,你会帮助阿欢的,对不对?” “我不喜欢吃芜菁。”周行回答。 “看吧,连他都不愿意帮你,看你怎么办。”姜半夏的眉头,再也难以舒展开了。 -- 第59页 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将来天天顿顿都只有青菜的日子。 “周行哥哥,连你也不愿意帮阿欢了吗?”宋清欢眨眨眼,可怜兮兮的看向周行,语声婉转柔软。 “我可以吃青菜。”周行又回答道。 “我就知道,周行哥哥最好了。”宋清欢那眼角眉梢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就靠我们三个人,那也吃不了那么多呀。”在不知道宋清欢具体的变化之前,姜半夏那颗悬着的心,还是无法放下来。 “好了,不逗你们了,”宋清欢见姜半夏越发的着急,才说道:“我既然已经这样承诺了他们,自然是已经想到了解决的方法,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现在除了相信你,也没有什么办法了,不过我相信,你是可以想出办法来的。”姜半夏长叹了一口气,才说道。 三人说了一路,很快便到了虎子的家门口。 虎子早就跑回去告诉了家人,他们三人来的消息。 陈婆子还是像上次那样,站在门口,等着他们的到来。 但是这次与上次不同的是,在她的身边,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等着。 “宋小娘子,可算是把你盼来了,快请进。”见到宋清欢他们三人,陈婆子立马上前,激动地拉住了她的手,脸上笑意浅浅,眼角微湿。 即便是站在阳光下,老妇人的手,依旧带了些许凉意。 “婆婆,我今天过来看看你,咳疾可好了些?”宋清欢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又问道。 “难为你费心,又是让姜小娘子给我治病,又是送来了药,还费心熬了枇杷膏。宋小娘子啊,你对我们一家人的恩情,我们都不知该如何报答。”老妇人说着,眼角的泪便滑落了下来。 “宋小娘子,前些日子,多谢你费心,帮忙给我娘治病,你的恩情,我们一家必然铭记在心。”老妇人身后的那对夫妻,也走上前来,对她连连道谢。 “清欢姐姐,这是我的爹娘,上次你来给婆婆看病的时候,他们正好没在家。”虎子赶忙解释道。 “你们不必这样客气,我让你们帮忙种芜菁和青菜,就已经麻烦你们了,我这样做,就当是为了感谢你们。”宋清欢说完,又对身后的姜半夏使了一个眼色。 姜半夏会意,将先前备好的礼物,都递给了妇人。 “这……这可如何使得?哪能每次都让宋小娘子这般破费。”老妇人见了,当即叮嘱自己的儿媳,不能收下这些东西。 “婆婆,这没什么的,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你若是不收,那就是嫌我了,往后啊,我可不好再来了。”同这样的老人说话,宋清欢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当初她跑到闺蜜工作的医院做义工时,遇到了各种各样的老人,自然明白这些老人究竟在担心什么。 “虎子,你又去摘这么多枇杷叶,不会又是想让宋娘子做枇杷膏吧?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听话?”虎子他爹见了姜半夏提着的那篮子枇杷叶,顿时明白了,又皱眉,厉声呵斥虎子。 吓得虎子躲在一旁,只是默默的掉眼泪,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分明是一个极为懂事的孩子,如今被骂成这样,也只是默默的忍着,不哭出声,宋清欢见了,也忍不住替他感到委屈。 “这些枇杷叶,是我让虎子去摘的,我看婆婆的咳疾已经好的差不多,再吃两罐枇杷膏,就可以了,剩下的那些就留着,随时可以吃。”她说道。 “先前的事情,就已经很麻烦宋小娘子了,如今再这样麻烦你,叫我们的心里如何过意的去?”陈老妇人脸色为难的抓着她的手,不住的叹气。 宋清欢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见他们确实有些不知所措,眼神一转,又盯上了院中的那颗正值花期的木棉花树,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她远远的看着那像火一般的花儿,笑盈盈的说道:“若是你们真的想感谢我,就送我一些木棉花吧,换做别处,倒是难得一见开得这样好的木棉花。” “啊?”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她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清欢姐姐,你拿木棉花做什么呀?”虎子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泪痕,好奇的问道。 “我瞧着这些花儿开的好看,便不由得心生欢喜,所以想带一些回去。”宋清欢解释道。 “好,好,既然宋小娘子喜欢这木棉花,我这便去给宋小娘子摘一些。”虎子他爹听了,立马又转身去,拿了一根长竹竿,在上面绑了一把刀,像是取香椿芽儿那样,帮宋清欢摘木棉花。 临走的时候,宋清欢的怀里,已经抱了一大束开得正好的木棉花。 娇俏的人,与火红的花儿交相辉映,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究竟是人比花娇,还是花比人艳。 看着这样的宋清欢,周行忍不住微微红了耳根。 姜半夏转过头,正对上宋清欢抱着一大束木棉花傻笑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掌柜的,好端端的,你要这么多木棉花来做什么?这些花从树上摘下来,用不了多久,就不新鲜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啊。” “谁说没有用的?”宋清欢又将手里的花儿抱得紧了两分,才得意的说道:“这些木棉花,我拿回去,那可是有大用的。” “有什么大用,难不成还能吃?”姜半夏撇撇嘴,这些花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让那一家人减少自己心中对清欢的愧疚和歉意。 -- 第60页 听到她的话,宋清欢看着她的眼神,一下子便亮了起来,挑眉道:“我们小半夏果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一猜就中。” “这东西,当真能吃?”姜半夏还是有些怀疑。 她还当真没有见过,有人吃这木棉花的。 “怎么就不能吃了?用这些木棉花,我可以做一大桌子的菜呢,木棉陈皮粥、木棉三花饮、木棉虾仁豆腐、木棉鲫鱼汤……回去之后啊,我就做一次木棉花宴,让你见识一下,你家掌柜的多么心灵手巧。”宋清欢的眉眼之间,尽是得意的笑容。 在红花的映衬之下,越发显得她娇俏动人,令人难忘。 “是是是,我自然知道,你是最心灵手巧的。”姜半夏见她这样高兴,也由着她说道。 听到姜半夏这样说,宋清欢越发的得意,眼神微微转动,又对周行说道:“周行哥哥,看见没有,将来你娶媳妇儿的时候啊,就得找一个像我这般心灵手巧的。”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周行说完,快步走了。 只留给宋清欢一个潇洒的背影。 “周行哥哥,你听我的,准没错,真的。”她又追上去,继续苦口婆心的说道。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路边突然钻出一个人来,盯着宋清欢的背影瞧了许久,才喃喃道:“这个小娘子,倒是有点意思。” 第29章 松香天鹅与有客来   抱着一大捧木棉…… 抱着一大捧木棉花, 回到客栈,宋清欢又找来一个豆青釉素身橄榄瓶,将那些木棉花全都放到了花瓶里养着。 离了树枝的木棉花,经过这一路, 已然变得有些蔫儿, 现在枝干重新接触到水, 很快又活了过来。 刚忙完, 在大堂中间的那张长桌旁坐下, 接过半夏递来的茶水, 还未曾来得及喝上一口, 门外, 赵掌柜又满脸堆笑的走了进来。 右手上,拎着一只肥硕的天鹅。 那天鹅的双脚,用麻绳捆着, 翅膀上的白色羽毛, 沾了已经凝固的血迹,一看就是受了伤,这才被人捉了。 “宋娘子。”刚进门, 他便喊了宋清欢一声。 “赵掌柜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宋清欢将送到唇边的茶水, 又放回了桌上。 赵掌柜将手里提着的天鹅, 递到了宋清欢面前,道:“多亏了宋娘子,所以才让我家的生意比往年还要好,赚得也比往年更多,宋娘子的恩情,赵某没齿难忘,这不, 我碰巧遇到一个山里打猎的,猎了一只天鹅,所以就想着买了,给宋娘子送过来尝尝。” “赵掌柜客气了,”宋清欢又侧过头去,看了姜半夏一眼,道:“半夏,接过来吧。” 等姜半夏接过了天鹅,宋清欢又抬手,请赵掌柜坐下。 “赵掌柜,先前我放在你面馆里卖的冰糖芜菁,卖的如何?”等赵掌柜坐下了,她才又问道。 “自然是极好的,”说起店里的生意,赵掌柜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笑意,“毕竟这样的吃食,实在新鲜,无论是下酒,还是喝粥,都是极好的,不瞒宋娘子,就现在,还有那其他酒楼的掌柜派人来向我打听,这冰糖芜菁的配方呢。” 听闻这些话,宋清欢点点头,又继续问道:“我若是做出更多的冰糖芜菁,你可有办法,都给卖出去?” 赵掌柜本就是做生意的人,只是听了宋清欢的话,便从其中嗅到了金钱的味道。 他激动的站起身来,看向宋清欢,连说话都变得结巴:“宋娘子,你……你这话是何意?” 见他如此,宋清欢早已在预料之中,只是勾唇,莞尔道:“就是赵掌柜所猜测的意思,我提供冰糖芜菁的配方,赵掌柜负责售卖,到时候,赚到的钱,还是按照先前的契约,如何?” 一句话,让赵掌柜高兴得就差拍手叫好,许久之后,他才冷静下来,又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一次确认道:“宋娘子此话当真?” “我何曾骗过赵掌柜?”宋清欢挑眉。 “好,既然如此,我也在这里向宋娘子保证,不管宋娘子有多少冰糖芜菁,我都能将它们全都卖出去。”赵掌柜也肯定的回答。 不过片刻的时间,两人便将此事敲定了。 赵掌柜也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了河广客栈。 等他走了之后,姜半夏才凑上来,恍然道:“掌柜的,难怪先前在陈家村,你那样笃定的让大家都种芜菁和青菜,原来,你是早已经想好了后面的事情啊。” “陈家村的村民,都是耕种为生,根本赚不了几个钱,养家尚且困难,哪里还有多余的银两供家里的孩子去学堂?可那群孩子,又实在聪慧,若是就这样被耽误了,着实可惜。”宋清欢想到帮她摘艾叶的孩子们,就忍不住的心疼。 无论是这个时代,还是现代,读书,都是改变一个孩子命运最快捷的方法。 她虽然不能帮助全天下的孩子,可能帮助一些,也就算一些。 勿以善小而不为,从来都不是一句假大空的话。 无意间点亮的一点火光,谁又能保证将来不会形成燎原之势? “我就知道,你和老掌柜啊,都是好人。”姜半夏微微一笑,又在宋清欢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只要是你想做的,就去做,我会陪着你。” “知道你最好。”宋清欢眼神一转,又看向她,“我记得,厨房里还有半袋松子,你去拿来,我们将它剥出来。哦,对了,再泡一些糯米。” -- 第61页 “剥松子做什么?”姜半夏不解。 “方才赵掌柜不是送来了一只天鹅吗?我给你和周行哥哥做一道松香天鹅。”宋清欢又笑着说道。 听到又有吃的,姜半夏也不迟疑,赶忙跑到厨房里去,将那半袋松子拿了出来。 开了口的松子,捏在指尖,用指甲轻轻一掰,便剥出一个洁白的松子仁。 将剥好的松子仁拿到厨房去,宋清欢又将那只天鹅杀了,放干净了血,用热水褪去了天鹅身上的毛,再把脏器挖出来,最后,又将天鹅给剔去了骨头和皮,只剩下纯肉。 她又将那些天鹅肉切成了极小的肉粒,同时,又将荸荠、香芹、香菇、独头蒜、腊肠也切成了比绿豆还小的碎粒。 将切碎的天鹅肉热油下锅,再倒入高浓度的白酒,天鹅肉到底是野味儿,下锅之时,经过热油炒出来的腥气要比普通的鹅肉要重了许多。 但是经过高浓度的白酒一烹,腥味顿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肉香。 等天鹅肉翻炒出香味,然后再倒入提前备下的那些香菇、腊肠,以及在油中浸熟的松子仁,再撒上酱和香油,出锅之前,才倒入香芹粒以及炸好的米花。 最后,再用烫熟的白菜叶子,将炒好的松香天鹅包裹起来,系上一根葱叶,做成菜包。 刚做完这道菜,已是傍晚,院子里,忽然响起青瓦摔碎的声音。 听得院中传来的异响,宋清欢和姜半夏赶忙跑了出去。 等她们两人到院子里的同时,周行也到了。 可地上,除了一片摔碎的瓦,再没有半个人影。 宋清欢抬头,往屋顶上看了一圈,却没有任何的发现,只有夕阳余晖,映着白墙青瓦。 “许是野猫把这瓦给蹬了下来,别管了,准备吃饭。”她说道。 可身旁的周行和姜半夏,脸色却突然变得沉重。 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才听姜半夏说道:“掌柜的,只怕咱们厨房里的那盘松香天鹅,已经不在了。” “啊?”宋清欢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我们听到响声之后便来了院子中,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应该没有人能去厨房端走那盘菜吧?” “若是换做旁人,自然不能做到,但是放眼整个江湖,却有一人能做到这样。”姜半夏紧紧地将宋清欢护在自己的身后,又抬起头,朝着屋顶上看了一眼,朗声说道:“客人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宋清欢只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屋顶上飞了下来,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她的面前。 却是一个年轻的郎君,生的白白净净,瘦高的身材,一身白衣在他身上,白白的多了几分书卷气。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就那样静静站在夕阳的余晖里,看着便是一个极好相处的。 而他手中,端着的正是宋清欢刚做好的那盘松香天鹅。 “小娘子,莫要这般看着我,我会害羞。”他完全忽视了周行和姜半夏,一双眼睛看着宋清欢,忽而便笑出了声。 被他这样一说,宋清欢回过神来,才又追问道:“你刚才从房顶上跳下来的时候,用的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吧。” “怎么,小娘子对这些事情好奇?”他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明显,得意的对宋清欢招了招手,“这样吧,小娘子,你拜我为师,你给我做饭,我教你轻功,如何?” “不如何,”宋清欢上前,从他的手中抢回了那盘松香天鹅,嘟囔道:“我忙活了那么久,才做出的这盘松香天鹅,竟被你抢了去,拿来吧你。” 眼见着宋清欢走到那男人面前时,姜半夏和周行的脸上都有些担心,但那男人似乎并没有要伤害宋清欢的意思。 尤其是看见宋清欢轻而易举的便从他的手中抢走了盘子的时候,他们更加相信了。 若是那男人真的有伤害宋清欢的意思,她根本不可能近到他的身。 “诶,小娘子,不就是一盘菜吗?咱们一起吃,如何?”男人又继续和宋清欢打着商量。 宋清欢端着盘子,又看了他一眼,才说道:“来者皆是客,既然你来了河广客栈,那就是河广客栈的客人,请吧。” “掌柜的……”姜半夏听她这样说,又想开口阻止。 “你不必如此紧张,我是来吃饭的,绝对不做其他事情。”那男人看着姜半夏,挑眉一笑,“再怎么说,我也不敢在河广客站动手,更何况,这里还有……” 说到此处,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了周行。 本以为自己这样说,会换来周行的其他反应,却没想到,周行根本就不理他,反倒是在同宋清欢一起,讨论那盘松香天鹅菜包。 天鹅肉被剁碎之后,混合着松子仁的松香,炸糯米花的酥脆,还有荸荠的清甜,腊肠的甜香,多种味道,都在舌尖炸开,裹在外面的白菜叶子,又吸走了多余的油脂,实在是难得。 “周行哥哥,你觉得这松香天鹅味道如何?”宋清欢见他吃了,又殷切追问。 “自然是极好的,”周行还没有回答,那男人又开了口,“小娘子,让我帮你品尝,我对这些更懂。” “不必你说,我也知道这天鹅肉极好,”宋清欢得意的挑了挑眉头,“世人常言:闻得天鹅香,神仙也断肠。你今日来啊,算是赶巧了。” -- 第62页 宋清欢虽不知道这人的身份,但还是将他留了下来。 反正什么样的人她都见过了,不差这一个。 第30章 花酿酒与意何为 “所以嘛,这…… “所以嘛, 这就是传说中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那男人倒是完全不客气,又朝着宋清欢走了过去。 可他那双眼睛,却一直落在宋清欢端着的那盘松香天鹅上面。 “要想吃饭,那就赶紧跟上来。”宋清欢说完, 又看向周行, 当即换了另外一种态度, “周行哥哥, 我们走。” “诶, 小娘子, 等等我啊, ”那男人见三人都不理睬他, 只好又赶紧跟了上去。 四人回了大堂之后,在长桌旁坐下了,宋清欢又去柜台后, 从货架上取下一壶酒来, 倒了三杯,唯独没有给那男人倒。 “小娘子,你这是何意?”男人也不生气, 只是挑眉道。 宋清欢将酒壶往桌上一放, 才扬起下巴, 瞧着男人,道:“既然到了河广客栈,想来你也知道河广客栈的规矩,你连一个姓名都不愿意告知,我又为何还要请你喝酒?” 天色已晚,桌上已经点燃了烛火,昏黄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 更衬得她眉目娇俏。 男人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怎么看也显得有些不怀好意,他也是有心要逗宋清欢一番,便故作凶悍的说道:“小娘子,我不告诉你,我的名字,是为了你好。毕竟我要是说出我的名字来啊,定然会吓得你晚上不敢安睡。” “那你倒是说来听听,究竟是什么来头?”宋清欢瞧着他,又继续说道:“我在这河广客栈这样久,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会怕你不成?” “啧啧啧,小娘子年岁不大,胆子倒是不小。”那男人又对宋清欢勾了勾手指,“我说真的,小娘子,你拜我为师,我教你轻功,你给我做饭,如何?” “不过是一个贼的东西,有什么好学的?”姜半夏再次听他这样说起,实在忍不住,便开了口。 她知道,自家掌柜的喜欢的是别人亲口说出自己的身份,而非由她来说。 自报家门和别人揭穿,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意义。 可她就是看不惯他这般轻浮的模样。 “贼?” 宋清欢盯着他,瞧了许久,忽然觉得,从前她看到那些武侠小说里面,记载的盗神盗圣、盗王盗帅的,大概就是像面前这个人吧? “没错,我就是风流倜傥的妙手公子,玉生烟。”玉生烟见宋清欢打量着他,又顾盼自雄的用手摸着下巴,叹道:“莫不是小娘子也被我吸引了?” “呸,再怎么瞧,也是丝毫不及我家周行哥哥的。”宋清欢口中说着,手上的动作还是未停下,她捧着酒壶,又再次倒了一杯酒出来,递给玉生烟,“呐,既然是客人,该以好酒待客,此乃河广客栈的规矩。” 一旁的周行,听了这话,心里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暗喜,看向玉生烟的眼神,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充满敌意。 若不是他如今有意要隐瞒自己会武功的事情,又岂能轻易的放过玉生烟? 如今的他,在宋清欢的眼中,就是一个完全不懂武功,又失了忆的普通人。 玉生烟皱着眉,不满的从宋清欢的手中接过了那杯酒,才抱怨道:“真不知你这小娘子究竟是如何想的,有眼不识金镶玉,谁更好一些都看不出来。” “怎么看不出来了?若说周行哥哥是一块宝玉,那你就是一块顽石,没有人会把宝玉和顽石放在一起做比较。”宋清欢又说道。 “罢了,小娘子年岁尚小,看不出来好坏,也是常事,就不与你一般计较。”玉生烟将那杯酒喝了,眼神蓦然变得晶亮,“好酒啊!这是什么酒,竟如此香醇,倒像是置身于百花丛中似的。” “此乃花酿酒,采用了多种香花,加入冰糖、薄荷,入坛封固,一月而成,这坛酒啊,我刚启出来没两天,就被你给赶上了。”宋清欢言语之间颇为得意,同时也不禁暗暗感叹,这人来得究竟有多巧。 “原来如此,小娘子这双手啊,简直妙极!”玉生烟又递出酒杯,示意宋清欢给他满上。 “江湖传言,妙手公子玉生烟,出现之处,必然有宝物,可这桑野镇上,却并无一家尤其富庶的,为何妙手公子会出现在这里?”姜半夏盯着玉生烟,开口质问。 她虽留在了河广客栈,但是对于江湖上的事情,却一直都有关注。 先前,她打听江湖上的事情,是为了从中获得方便,可如今,她打听江湖上的事情,只是为了保护清欢。 “谁说没有宝物了?”玉生烟说着,目光又从姜半夏的身上移到了宋清欢的身上,“宋小娘子的厨艺,不就是桑野镇最好的宝物?” “所以你果真是为了我家掌柜的而来?”姜半夏的目光,当即变得谨慎。 见她如此,玉生烟又只是摇了摇头,叹道:“我确实是为了你家掌柜的而来,不过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这般讨喜的小娘子,我也不会对她做什么,我来这里,只是想请小娘子帮一个忙。” “找我帮忙?”宋清欢眉头微蹙,似有不解,“我不过只是一家客栈掌柜,除了做饭,什么也不会,能帮你什么?” 玉生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忽而变得严肃。 他看着宋清欢,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来找小娘子,就是为了一道菜而来。” -- 第63页 “究竟是什么菜,值得你这样大费周章的跑到桑野镇来?”瞧着他脸上严肃的样子,姜半夏对于他想要吃到的那道菜,越发的好奇。 “这道菜,似花却非花,吃肉不见肉,吃素便是素,吃荤便是荤。”玉生烟说完,又看向宋清欢,问道:“小娘子,你可知道我说的这道菜究竟是何佳肴?” 等玉生烟说完这道菜,宋清欢便想到了昨天晚上菜谱上出现的那道芙蓉鸡片。 原来那道菜竟是为他准备的。 “这是什么菜?如此刁钻,只怕是你杜撰出来的吧?”听了玉生烟的话,姜半夏当即说道。 “你不知道,不能意味着你们家掌柜的也不知道,”玉生烟唇角含笑,看向宋清欢的眼神,有隐隐的期待,“小娘子,我相信,你断不会让我白跑这一趟。” “你倒是会吃,”宋清欢又给周行夹了一只松香天鹅菜包,放下手里的筷箸,才出言道:“这道菜,我确实会做。” “看来,小娘子已经猜出来,我说的这道菜是什么了。”玉生烟看向她的时候,越发的满意,“果真是个聪慧的小娘子,我这一趟,没有白来。” “只是这道菜做起来实在复杂,要想吃到,怕是得明天这个时候了。”宋清欢又说道。 “无妨,我有的是时间,只要能吃到那道菜,你将我也留在河广客栈都行。”他赶忙回答,那样子,就像是在担心宋清欢会突然后悔了一般。 不等宋清欢回答,姜半夏便抢在她的前面,替她拒绝了,“河广客栈,不养闲人。” “若是不养闲人,那他又算什么?”玉生烟朝着周行的方向,努了努嘴。 “周行哥哥自然不是闲人,他是客栈的账房先生,更是我的远房表哥。”宋清欢说道。 “是吗?”玉生烟挑眉,那目光,分明是看着周行。 有趣,有趣,也不枉费他跟着三人从陈家村到这里来。 “是。”周行对上玉生烟看过去的眼神,只是回答了一个字。 借着微弱的烛光,两人那交汇的眼神里,暗流涌动。 “你说是,那便是吧,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吃那道菜,不想惹什么麻烦。”玉生烟说完,又端着面前的酒杯,喝完了杯中冷酒,站起身,朝着客栈门口走去。 “玉生烟!”身后,传来宋清欢的喊声。 “怎么?小娘子舍不得我走?”他站在门口,转过身来,又恢复了先前那不着调的模样,打趣道。 说完这话,他又往旁边挪了一步,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周行。 宋清欢不会武功,自然不会发现,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姜半夏却看得清楚。 就在先前玉生烟站过的地方,一颗花生米,飞快的飞了过去,消失在夜色中。 “既然来了河广客栈,便是河广客栈的客人,更何况明日我还要给你做那道菜,为何不直接在客栈里住下来?”三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宋清欢并不知道,她只是看着玉生烟,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你有这份心意,我便心领了,只是我这人向来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倒是不必那样麻烦住在客栈里。”说着,玉生烟又转过身去,踏出了河广客栈,夜色里,只剩下他的最后一句话,“小娘子,记得给我做菜,明日我过来吃。” 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玉生烟,宋清欢嫣然而笑,喃喃道:“这个妙手公子,倒是挺有趣。” “他不是好人。”她的话音刚落,一道清冷的声音便突然响起。 对于周行会这样说,宋清欢是完全没有想到的,她看着他的那双桃花眼,又低声询问:“周行哥哥,你为何会这样说?难道你先前认识他,现在看到故人,所以想起来了?” “不认识,”周行摇摇头,夜色将他微微发红的耳根藏了起来,认真回答:“姜半夏方才说,他是贼。” 宋清欢瞧着他,片刻之后,才噗呲笑出了声,“周行哥哥,你认真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一句话,当即让周行闭了嘴,不再多言。 冷静下来,回想起方才自己冲动之下说出的那句话,实在觉得可笑至极。 他本不是这种喜欢背后议论旁人的,可自己刚才为何要那样说,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但有一点,他还是肯定的。 现在的自己,似乎变得更加冲动了。 第31章 芙蓉鸡片与传话人 次日。 …… 次日。 宋清欢刚起床, 下了楼,大堂里,便闯入了一位小娘子。 这小娘子身量娇小,模样倒是十分的俊俏, 约摸十六七岁的年纪, 穿了一身竹青色的齐腰襦裙, 手里拿着一把长剑, 剑鞘上雕刻着繁复的图腾。 看到宋清欢的时候, 她直接走到了她的面前, 脆生生的问道:“掌柜的, 昨夜, 你这客栈里可有形迹可疑的人来投宿?” “不知娘子此话何意?”宋清欢听了她的话,笑着摇摇头,道:“我这里是客栈, 来投宿的人, 自然来自天南地北,行迹可疑的人是指什么人?” 小姑娘不懂规矩,是该教育一下。 “掌柜的, 我既然能找到河广客栈来, 自然是明白河广客栈的规矩, ”那小娘子直勾勾地瞧着宋清欢,语气也较先前软了不少,“江湖上皆传言,进了河广客栈,需得说出自己真实的身份,我是云皎皎,六扇门的人, 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抓妙手公子玉生烟。” -- 第64页 说完之后,她又从腰间扯下一块牌子,递到了宋清欢的面前。 她伸出手去,将那块牌子接了过来。 一块铜铸的令牌,正面刻着六扇门的花样,背面,又刻着云皎皎的名字。 “既然云捕快知道河广客栈的规矩,那就该明白,没有人敢在河广客栈抓人,”宋清欢将手里的铜牌又还给了云皎皎,挑眉道:“更何况,云捕快究竟有几分真心想要抓住妙手公子,只怕只有云捕快自己才知道。” 云皎皎接过铜牌,又挂回了自己的腰间,脸色蓦的变得通红,像是心思被人突然戳破的窘迫,嗫嚅道:“谁……谁说我不是真的想要抓他了?若不是我真的想要抓他,又何必到河广客栈来?” “因为你知道,在河广客栈不能动手啊,”宋清欢看着这个年岁尚小的小姑娘,忽然觉得很是有趣,“你若当真想抓他,为何要那样大张旗鼓的说出自己来此的目的?先不说河广客栈究竟有没有这个人,即便是真的有,你方才那动静一吓啊,早就该跳窗逃走了。所以在我看来,你倒不像是来抓他的,更像是来通风报信的。” “你……”眼见着自己的心思被人戳穿,云皎皎垂眸,沉吟了片刻,才说道:“你只需告诉我,他究竟在不在河广客栈。” “不在。”宋清欢回答。 她并不了解玉生烟和云皎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了解玉生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这不在两个字,也确实没有撒谎。 世间的所有事情,究竟是黑是白,谁也无法说清楚,在不了解所有的事情经过之前,她从来都不敢轻易便下了结论。 就像她还没有来这里之前,所生活的那个时代,在互联网的作用下,信息传播的速度,简直超出人们的想象。 可那些在网上冲浪的人啊,总是喜欢在看见一件事情的某个部分时,便敲着手中的键盘,不遗余力的攻击别人。 即便后来知道了全部真相,他们又转变了态度,向那个被他们伤害过的人道歉,可那个时候,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伤害已经造成,这是谁也无法弥补的。 反转再反转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河广客栈名声在外,想来掌柜的也不是一个说谎的人,既然掌柜的说,那人不在客栈里,我也不便在此多加打扰,告辞。”云皎皎说完,又抬手抱拳,朝着宋清欢行了一礼,“若是掌柜的将来见到他,还劳烦掌柜的帮我向他带一句话。” “不知云捕快想让我帮忙转告什么话?”宋清欢问道。 “你就告诉他,是我云皎皎亲口说的,将来总有一日,我一定会亲手将他捉拿归案。”云皎皎说道。 听得她这样说,宋清欢忍住了笑意,才回答:“你放心,若是将来有机会,我见到他,一定会将这句话完整转达。” 这位云捕快,一看便是从小便被家人宠着长大的,才会出落得如此任性。 “我相信掌柜的会做到,后会有期!”云皎皎说完,又像来的时候那般,匆匆忙忙的跑走了。 等云皎皎走了之后,姜半夏才从后院里出来。 “半夏,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宋清欢又转过头去,看着她,眼角眉梢笑意浅浅。 “听到了,”姜半夏皱着眉头,不太理解宋清欢为何要这样做,“掌柜的,你为何不直接告诉云捕快,晚上的时候,玉生烟还会到客栈里来?” “既然她并不是真心想要抓玉生烟回去,我又何必做这个讨人厌的?”宋清欢抬手,趁着姜半夏不注意的时候,又在她的脸上掐了一下,“我们只是开客栈的,不是衙门的人,抓贼的事情,自然与我们无关。” 姜半夏听了,不置可否。 吃过朝饭之后,宋清欢又带着周行,去买了做芙蓉鸡片需要用到的食材。 之后,她便一头扎进了厨房里,开始忙碌。 先将买来的乌鸡剁成块,再用冷水下锅,等锅里的水开了之后,她才用一柄木勺,细细的撇去了水面上的浮沫。 在完全没有浮沫的时候,她才将姜片、葱段都放到了熬煮鸡汤的砂锅里,又扔了些许野山菌,一撮枸杞,几片参片,几颗红枣,还有一勺盐,在红泥小火炉上,用极小的火慢慢的煨着。 在炖鸡汤的同时,她又拿出两块鸡胸肉,用一把小刀仔仔细细的剔去了鸡胸肉上面的筋膜。 往案板上铺一张完整的猪皮,取一块鸡胸肉,放在猪皮上,用刀背将鸡胸肉锤成肉蓉,锤出的鸡肉,自带了猪肉的油香,又完全不见肉粒,最后再把肉蓉一点点铺开,一根根的挑出筋膜。 挑了筋膜之后的肉蓉,还要进行第二次锤蓉,力度、方向,都有十分的讲究,必须用排刀法由轻到重的锤。 最后,鸡蓉还要用姜葱水,按照相同方向,由轻到重,由慢到快,徐徐加水的方法,调成鸡浆。 往鸡浆里加入鸡蛋清,继续再次调鸡浆,等鸡浆变得细腻柔滑,再加入胡椒粉、盐,最后放入沉淀过的豌豆淀粉,将鸡浆调成糊状。 如今的鸡,完全看不出半点儿肉的影子。 做到这一步,已经花去了她许久的时间。 在这个过程中,姜半夏全程都在看着。 终于,她忍不住感叹道:“原来,在这世间最残忍的人,其实是厨子。” -- 第65页 “哦,为何会这样说?”宋清欢笑着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姜半夏伸手,指了指她面前那一大碗鸡浆,道:“你看,好好的一块鸡胸肉,被你一点点刮成了肉沫不算,还要被你反复的捶打,最终变成面前这碗看不出本来面貌的东西。” “这叫做对食材的尊重,我要用我的一双手,将它们变成世间美味。”宋清欢笑得眉眼弯弯,“好了,半夏,莫要贫嘴,帮我把锅里烧热,我要开始炸鸡片了。” “是。”姜半夏点点头。 等她把锅烧热之后,宋清欢又往锅里倒了油,估摸着油温到了合适的时候,才两手各拿着一个勺子,一个勺子用来从碗里舀鸡浆,另一个勺子,则用来在油锅里将鸡片炸至定型。 在油温的作用下,鸡浆迅速凝结,再加上勺子的存在,变成又薄又圆的一片,又继续炸了片刻,那鸡片便从油锅里浮了起来。 一旁的一个盆中,早已备下了开水,她又用筷子将鸡片从油锅里捞出来,立马放到开水里,洗去了表面的油脂。 紧接着,她又将所有的洗去了表面油脂的鸡片,对半切开,一片一片的叠加在一起,最终又全都卷起来,垂直放到盘中,鸡片往四周垂下,便是一朵盛开的芙蓉花。 最后,她又将先前放在小火上煨着的乌鸡汤,用细纱布过滤了,只要清澈的鸡汤,倒在锅里,加上枸杞和豌豆,还有些许淀粉,调制成了芡汁。 将这些芡汁淋在盘中的芙蓉花上,最后再淋上些许的香油,一道芙蓉鸡片,才算是真正的完成。 刚做好这道菜,已是黄昏。 而玉生烟,也如先前那般,踏着黄昏,出现在了河广客栈。 “你每次都这般赶巧,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闻着味儿来的。”宋清欢将那芙蓉鸡片端上了桌,才打趣道。 玉生烟的视线,早已落在了那芙蓉鸡片上,听得宋清欢这样说,他也不恼,反而笑着回答:“可不就是嘛,我老远就闻到你在做这道菜,算准了这道菜上桌的时间,就赶了过来。” “即是如此,你看看这道菜,是不是你想要的?”宋清欢又问道。 在她的注视下,玉生烟拿着筷箸,夹了一片鸡片,送到口中,细细的品尝了,脸上的神情,叫人看不出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怎么样,这道菜你可还满意?”宋清欢看着他,一双手紧紧的攥着,紧张的追问。 “好,好,好一道鲜香滑嫩,入口即化的芙蓉鸡片,小娘子,你的厨艺,我算是服了。”玉生烟笑出了声。 “我就说,这道菜,断是不会错的,”宋清欢得意的扬起了下巴,“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何要专门跑到这里来,让我给你做这道菜?” 第32章 烧春酒与难脱身 “小娘子既然会做这道…… “小娘子既然会做这道菜, 想来也知道,这道菜究竟是何处的吃食?”玉生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反而问道。 宋清欢点点头,“自然知道, 这道菜, 乃是蜀中的名菜。” “没错, 小娘子果然聪慧, 一猜便中。”玉生烟又伸出手中的筷箸, 夹起了一片芙蓉鸡片, 这次他却没有像方才那般, 直接放到嘴里吃了, 而是盯着那鸡片,瞧了许久,回过神来, 才说道:“之前, 曾有一位故人,路过蜀中的时候,请我吃过这道菜, 所以我便记住了。” 从昨天到现在, 玉生烟一直都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 可如今,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看着这样的玉生烟,宋清欢忍不住问道:“那位故人让你很难忘记?” “既是故人,自然是难以忘记的,若是轻易便忘了,那还能叫故人吗?那应该叫过客。”玉生烟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笑容全然不似先前那般洒脱,反而有说不出的苦涩。 “小娘子, 你可想听故事?”他抬起头来,看着宋清欢。 “洗耳恭听。”宋清欢回答。 玉生烟勾唇,同她商量道:“既然想听故事,那便请我喝一壶酒,我说一个故事与你听。” “好,”宋清欢又站起身来,走到柜台后面,拿出了一壶酒,放回桌上,“河广客栈最不缺的便是好酒。” 朦胧烛光里,宋清欢拿着酒壶,倒出了壶中的酒。 酒香浓郁,酒色清亮,不必喝上一口,只是闻着这酒香,就足以教人醉了一半。 “这是什么酒?倒是比昨晚喝的花酿酒更香,更烈。”玉生烟端着那酒,喝了一口,便忍不住叹道。 “此乃烧春酒,采用高粱、大米、小麦、玉米、糯米五种粮食酿制而成,自然是酒中上品。”宋清欢回答。 闻言,玉生烟又朗声大笑起来,“难怪江湖人总说,要想喝到真正的好酒,还是得来河广客栈,此话果然不假。” “如今你酒也喝了,菜也吃了,该让我听故事了吧?”宋清欢知道,不必自己催促,他也会将那个埋藏在这道芙蓉鸡片背后的故事说出来,她这样说,无非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罢了。 果然,玉生烟听了她的这句话,又回过神来,说起了那个故事。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我玉生烟,是传说中的妙手公子。可这个名号,听在旁人的耳朵里,从来都是褒贬不一的。于那些从我这里获利的人来说,我就是他们的恩人,是劫富济贫的侠盗。可是对于朝廷的人来说,我却是他们能够升官发财的一个筹码。 -- 第66页 江湖与朝堂,本该是两股互不干涉的势力,可唯独我,对于这两边的人来说都是一个例外。在江湖上我既不属于正,也不属于邪,在朝堂上,我是他们可以除之的存在。 多年前,路过蜀中九皇山的时候,我便遇到了那个故人。那个时候,我不过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仗着有一身偷盗的手艺,便天不怕地不怕的盯上了他,却没想到终究是敌他不过,反而被他抓了起来。” “你说的这个故人,是我爷爷?”宋清欢问道。 “小娘子果然聪慧。”玉生烟拈着白瓷酒杯,喝了一口酒,才继续说道:“他抓了我之后,我原以为他会将我扭送到官府,或者废了我一身武功。可他都没有这样做,反而带着我,在九皇山脚,寻了一户人家,给我做了这道芙蓉鸡片。” “后来呢?”宋清欢像是普通听故事的人们一般,继续追问着后续的发展。 “后来,他直接将我放了,放了我之前,他说过一句话,即便是同样一条路,该怎么走,还是要看自己的选择。”玉生烟说道。 “所以,你就成为了劫富济贫的侠盗?”姜半夏也问道。 “没错。”玉生烟看着盘中洁白的芙蓉鸡片,怅然道:“也不知将来,究竟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再次吃到这道菜了。” 当年,若不是遇到了他,只怕如今的自己,早已成了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而不是如今的侠盗。 可惜九皇山一别,他却再也没有见过他。 “何出此言?”宋清欢问道。 玉生烟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便笑了起来,“有一个人啊,她是费尽了心思的想要抓我,这说不准某一日,我便被她抓了去,到那时,我又如何才能吃到这道菜?” “只怕那个人也并非真心想要抓你,”宋清欢忽然想到了,早上来过客栈的云皎皎,“今天早上,客栈里来了一位客人,是专门寻你而来。” “呵,这小娘子,动作倒是挺快的,这么快就赶过来了。”玉生烟摇着头,语气之间尽是无奈。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说的是谁。”直觉告诉宋清欢,这两人之间一定有故事,“她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她让你带的话,又是说总有一日,她会亲手将我捉拿归案吧。”玉生烟抬眸,看着宋清欢,问道。 “你知道?看来你们之间很熟悉。”宋清欢勾唇。 “自然是熟悉的,她想抓我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玉生烟又喝了一口酒,道:“分明是个小娘子,非要学着男人,舞刀弄枪,偏生还没有那样厉害的本事,再亮出了爪子,也只是一只猫儿,变不成老虎。” “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说,你会被她抓了去?她的本事分明不及你。”姜半夏到底不懂这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恩怨,只是根据他所描绘的只言片语,便做出了推断。 “那小娘子如此执着,正好我也不想再跑了,就当在退出江湖前,再还她一个人情。”昏黄的烛光里,玉生烟低下了头。 “当真只是为了还人情?”宋清欢说完,不等玉生烟回答,又继续说道:“既然你认为是还人情,那便是吧。你决心已定,我便不再多说什么,这半壶烧春酒,便赠予你。” “多谢。”玉生烟从宋清欢的手里,接过那半壶烧春酒,“小娘子,你是个好人,但凡我若是早些时间见了你,只怕也会生出退隐江湖的心。” 说完,他又转过头去,看向了一旁的周行。 周行没有看他,只是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这江湖,哪里是说退就能退的了的?”姜半夏冷哼了一声,目光在周行和玉生烟之间看了几个来回。 “你这话倒是有点儿意思,”玉生烟的手,放在那酒壶上摩挲着,“对啊,哪里都是江湖,又如何退得了?就像我自己,世人虽然都说,盗亦有道、劫富济贫,可事实上,不管做的究竟是不是劫富济贫的事情,盗就是盗,没有狡辩之处。” 听着玉生烟的话,宋清欢突然在想,自己在这客栈里,迎来送往,遇到的这些江湖人,似乎与传言中的那个,并不相同。 无论是杀人如麻的杀手,还是盗亦有道的侠盗,他们总有自己难以言说的过往。 人性本就是复杂的,没有绝对的黑与白,更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不过是由于自己所处的环境不同,所以养成了不同的行事习惯,还有不同的抉择罢了。 是与非,黑与白,对与错,从来都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 她在这客栈里听到的只言片语,从这言语之间窥探到的那个简单却平淡的故事,其实就是别人的人生。 或许在她听来,这故事太过平淡,对于故事中的人来说,却是别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过往。 “若是忘不了,那就不要忘,总有一个人,会不计较你的过往,包容你的所有。同时,你也会为了她而改变,不是吗?”宋清欢的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小娘子是个明白人,”玉生烟站起身来,拎着那半壶烧春酒,又往夜色里走去,“小娘子,若是有缘,咱们后会有期,到那时,你将另外半壶烧春酒赠与我。” 说完之后,人便消失不见。 大堂里,长桌上,他用过的碗里,一片洁白的芙蓉鸡片,在昏黄的烛光里,泛着晶亮的油光。 -- 第67页 “这个玉生烟,好像并没有他表面看起来那般潇洒。”等他走了之后,宋清欢还一直瞧着他消失的夜色,才感叹道。 “你很关心他?”忽然,周行的声音又响起,乍一听来,似乎还带着几分酸味。 听得他这样说,宋清欢眼神一转,这才往他身旁凑过去了两分,又笑得眉眼弯弯,“周行哥哥,你好像很在意?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蒙蒙烛光里,她那双杏眼,越发的明亮清澈,像极了苍穹中的繁星。 “尽是胡说,我怎可能吃醋。”周行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被她那灼灼的目光烫得生疼,慌乱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之后,才回答。 “既不是吃醋,那就好,”宋清欢的目光,越发的狡黠,“我倒是觉得,这个玉生烟的性子挺好玩儿。” “既觉得他性子好,为何不将他留下来。”周行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这样说,究竟有多么的不妥,站起身来,转身就要上楼。 刚走了一步,他才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攥住了。 低下头去,朝着自己的衣袖处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一只小手。 “周行哥哥,我错了嘛,不要生气,阿欢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能留在河广客栈的,自然只有周行哥哥。”宋清欢攥着他的衣袖,又佯装可怜的说道:“在阿欢的心里,周行哥哥才是世间最好的男子,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听了这话,周行心里一软,正欲开口,却没想到,又有人抢在了他的前面开口:“在这世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第33章 三友茶与大雨来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 说话的不是旁人, 正是在一旁看热闹的姜半夏。 一句话,惹得周行和宋清欢两人都同时看向了她。 “怎么了?我又没说错。”姜半夏就是看不惯周行那个样子,嘟囔道:“也就是只有掌柜的你才愿意惯着他。” “乖半夏,你先别说话, 明天给你做好吃的补偿你。”宋清欢眉头微蹙, 低声对她说完, 又摇了摇头。 与周行相处了这些日子, 宋清欢原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了, 只当他是一个被自己调戏之后就会脸红的害羞俏郎君, 可最近这些日子, 她发现这个容易脸红的俏郎君好像变了些。 唔, 具体是何处变了,她也说不上来,若真要说出个一二三来, 那大概就是, 小郎君脾气越来越大了,也容易生气了。 没办法,自己捡回来的小郎君, 生气了还能怎么办? 哄着呗! “我懒得管你们。”姜半夏撇撇嘴, 开始忙着收拾桌上的碗筷, 当真不再多看两人一眼。 宋清欢又继续抬着头,看向被她攥住了衣袖的周行,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道:“周行哥哥,你当真在生阿欢的气么?” “没有。”看着她这样,周行也说不出什么旁的话来,只是回答道。 黑夜寂寂, 他面对着烛光,挺直的脊背,正好藏在黑夜里,他那微红的耳根,也藏进了夜色中。 “我就知道,周行哥哥不是那小气的人,”宋清欢那双杏眼,顿时笑得像是一弯月,眼角微微扬起,娇俏动人,“对于阿欢来说,这些来到河广客栈的人,都是客人,最多也只是朋友,可是周行哥哥不一样,周行哥哥,更像是家人。” 她看着他,继续解释。 一番话,谁也没有去算计,这里面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我知道,”周行低下头,看着她的手,片刻之后,才说道:“时辰不早了,该休息了。” “好。”宋清欢点点头,笑意盈盈,可那双手,还是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袖。 周行一时之间,只觉得十分无奈,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他才提醒道:“我是说,你放开我的衣袖,我要去休息。” “呃……忘了,”宋清欢嘿嘿一笑,这才飞快的放开了他,又给他理了理被捏起了皱褶的衣袖,才说道:“周行哥哥,你早些休息吧。” 说完,她又转身,跑回了后院。 周行站在楼梯口,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不必跟上去看,他都知道,她是去帮姜半夏的忙了。 这个小娘子,还真的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一个掌柜的。 不但对自家伙计尤其的慷慨,凡事还都喜欢亲力亲为。 在她的身上,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最开始,她提出让自己留下来的时候,曾说过每月付给他三两纹银,本以为,她当初只是随口一说,没曾想,先前发月钱的时候,还当真给了。 三两纹银,那是许多普通人家一年到头才能赚到的钱。 很多时候,他都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 留一个陌生人在客栈,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更何况,如今的他,在她的眼里,就是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文弱书生。 她临走之前交到他手中的那烛台上,半截蜡烛正燃烧着,蜡油凝在烛台上,蜡炬成灰。 灯花突然爆裂,“啪”的一声,发出轻微的声响。 回过神来,他握着烛台,径直上了楼。 …… 次日,天气沉闷得吓人。 宋清欢站在客栈门前,抬起头,只瞧见昏昏暗暗的天儿,还有一大团笼罩在头顶的乌云。 带着湿气的风从远处吹过来,扯着长街上的柳枝,在风里不住的摇摆。 -- 第68页 好几只蜻蜓,从河岸那边飞来,在屋顶打着圈儿的飞来飞去。 “掌柜的,你在看什么呢?”大堂里,姜半夏收拾干净了桌椅,往外瞧过去,正好看见她抬起头,看着天上,便好奇问道。 宋清欢低下头,又抬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脖颈,才回答:“没什么,这天儿闷得紧,怕是要下雨了。” “世人皆言,春雨绵绵,今年这个春天,眼看着都要过完了,还没怎么下过大雨。”姜半夏也从客栈里走出来,站在她身旁,陪着她,一起看向头顶的那一大团笼罩在桑野镇上空的乌云,“下一场雨也好。” “下雨天,来店里的客人也会比往日更少,”宋清欢抬手,搭在了姜半夏的肩上,另一只手,又在她的下巴上勾了一下,颇有几分痞气,“小半夏,今日,就让姐姐好好陪你。” “掌柜的,这是在大街上,你这样……不好。”姜半夏本想说,不符合礼数,但想了想,还是说的是不好。 毕竟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不宜把话说得太重。 “这有什么不好的?”宋清欢收回了自己的手,仔细想想,也是,这里到底与现代是有区别的,现代的时候,莫要说是在大街上勾肩搭背,即便是做出其他的事情,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轰隆隆——” 一道雷声在天空中炸开。 雷声过后,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青石长街上的行人,被这场突然的雨,淋得四处躲闪,热闹的街上,很快便没有了人。 店里没有客人,宋清欢在门口置了一张长凳,坐在长凳上,听着屋外雨声潺潺。 远处的青瓦上,笼罩着一层雨雾,映得人家屋顶上的飞檐影影绰绰。 雨滴顺着青瓦,滴在青石地面上,溅起水花无数,洇湿了墙角。 就在这蒙蒙雨雾里,有人擎着一把青竹油纸伞,踏着雨水,缓缓而来。 那把青竹油纸伞,遮去了她的脸,只留下一截执伞的手腕,恰似凝住的霜雪。 溅起的水珠,晕染了她红色的裙摆,像是在裙摆处开了绚丽的花儿。 有风吹过,扬起她的发丝和红色发带,给这沉闷的雨天,增加了一抹亮色。 走到客栈门口,她收了那把青竹油纸伞,露出了伞下的面容。 红色的衣裙,将年轻娇俏的小娘子衬得愈发肤白似雪。 “宋掌柜,我们又见面了。”她将伞握在手里,低下头,看着坐在长凳上的宋清欢,灿然一笑。 “云捕快,没想到,你还会来。”宋清欢站起身,又将那条拦在门口的长凳往旁边收了,才说道:“进来坐坐,喝杯茶去去寒吧。” “多谢宋掌柜,”云皎皎将伞靠在了门边的角落里,这才抬脚,跨进了大门,“我今日来,不是喝茶,而是打算,在河广客栈住上一晚。” “那是河广客栈的荣幸。”宋清欢笑着回答。 在大堂里坐下之后,云皎皎才看向宋清欢,又问道:“听说,在河广客栈,可以吃到全天下最美味的佳肴,还能喝到最好的佳酿?” 宋清欢从姜半夏的手里接过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才坐在她的面前,抬手掩唇,轻轻一笑,“那不过只是大家对我这河广客栈的谬赞罢了,难得大家不嫌弃我的厨艺,所以才这般抬举我。” “若是旁人这样说,我或许不信,但他也这样说,我信。”云皎皎低下头去,看着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思索了片刻,才端起来,却没有喝,而是低语道:“他说的话,我从来都是相信的。” 看着眼前的云皎皎,宋清欢忽然觉得,她与昨日自己所见到的那个云捕快,不太一样。 昨日的云皎皎,满腔热忱,充满了活力,像是一朵开得正好的鲜花,可今日的云皎皎,却多了些许哀愁,变成了多愁善感的人儿。 不过才一天的时间,她也不知道,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发生这样大的变化。 屋外的雨,还在下着,比方才还要大了些,雨滴溅在水坑里,形成一个个的水泡,不过一瞬,那水泡又破裂,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或许,传言有误呢,”宋清欢将目光重新落在了云皎皎的身上,又继续说道:“这饮食上的问题,向来都是千人千味,众口难调,有的人喜欢吃辣,而有的人却嗜酸,还有的人独爱香甜,他喜欢的,或许你不一定喜欢。” “不,他喜欢的,我也喜欢。”云皎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已经用了很大的勇气,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的颤抖着,指节也泛了白。 “喝口茶吧。”宋清欢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让她喝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云皎皎点点头,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舌尖,缓缓流进胃里,驱散了从雨中带来的寒意,顿时只觉唇齿生香。 “这是什么茶,竟是如此的香甜,与我从前喝过的,都不一样。”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这是三友茶,往茶叶里加入了去衣的胡桃仁,饴糖,再用开水冲泡。”宋清欢回答。 云皎皎捧着茶杯,许久之后,才抬起头来,看着宋清欢,“这茶,他喝过吗?” “没有,”宋清欢笑着摇了摇头,“每个来这里的客人,都是碰巧遇到我当日泡什么茶,就喝什么。” -- 第69页 “这样啊,”云皎皎又低下头去,呢喃道:“那可惜了,若是他知道这茶,定然是会喜欢的。” 第34章 浮元子与天意决定   “云捕快很了解…… “云捕快很了解他?”宋清欢听着她的呢喃, 又问道。 闻言,云皎皎只是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道:“我追着他跑了那么多地方, 跟着他见识过那么多东西, 能不了解他吗?我敢说, 在这个世界上,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包括他自己。” “可是, 你们……”宋清欢看着她, 把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将那些残忍的事实给说出来。 一个是捕快,一个是飞贼,他们之间, 本来就像是天敌, 于情于理,两人之间都不会有什么可能。 可云皎皎却只是叹了一口气,低语道:“我知道, 你想说的是什么, 他有他的选择, 我也有我的选择,可是感情的事情,并不是三两句就能说得清楚的,感情这种事情,从来都不能被自己所控制。” “你的心思,告诉过他吗?”宋清欢忽然想到先前,玉生烟说起云皎皎时的语气, 分明是不知情的。 “没有,”云皎皎又摇摇头,“我不知道该如何说,也不知道说了之后,该如何面对他。” 屋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卷席着雨丝,飘进了大堂里。 宋清欢往屋外看了一眼,才又吩咐道:“半夏,今日不会有别的客人了,把门关了吧。” “好。”一旁忙碌的姜半夏,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去,将大门给关上了。 大堂里的光线,顿时暗了些许。 “半夏,将蜡烛点上。”宋清欢又吩咐道。 “别,别点……”云皎皎忽然伸出手去,紧紧的握住了宋清欢的手,声音带着些许乞求。 她的手,带着微微的凉意,传到宋清欢的手背上。 宋清欢借着蒙蒙的光,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说道:“好,都依你。” “宋掌柜,听说,河广客栈最不缺好酒,可以给我拿一壶吗?”云皎皎又问道。 “可以,”宋清欢想了想,走到柜台后,拿出半壶酒,又从柜台上拿了两只酒杯,才回到云皎皎的面前,“烧春酒,他喜欢的,你也尝尝。” 清冽的酒,从壶中倒出来,碰在白瓷杯底,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递了其中一杯给她。 “多谢。”云皎皎接过那杯酒,浅浅的尝了一口,随即皱起了眉头,“果然是他喜欢的烈酒。” “一壶烧春酒,一半他带走,一半你喝了。”宋清欢说道。 “这样啊,”云皎皎捏着酒杯,沉吟了片刻,才呢喃道:“我和他,已经好久没有一起喝过酒了。” “你们之间……” “宋掌柜,左右今日无事,我便与你说一说,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吧,毕竟,也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些了。”云皎皎看着宋清欢,叹了一口气。 “只要云捕快不嫌弃,我愿意洗耳恭听。”宋清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喝着。 在这世间,最好的下酒菜,其实就是故事。 “我刚进六扇门的时候,办的第一件案子,就是追拿一个江洋大盗,可是在追捕那人的途中,我因为武功太差,所以,反倒是差点被那人所杀。 那人擅长暗器,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傍晚,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一枚淬着剧毒的飞镖,眼瞧着就要刺到我,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是他,用一枚石子,打落了毒镖。也让我顺利将那人捉拿归案,而我,也因为这件事,才能顺利留在了六扇门。 那天傍晚的夕阳,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袍,他就站在屋顶,远远的瞧着我,他说,姑娘家,舞刀弄枪的不好,他说,六扇门不适合我。” “原来,他早就这样说过你了啊。”宋清欢想到昨晚,玉生烟说的那些话,笑着摇了摇头。 “是吧,这么久了,他还是会这样说。”云皎皎也笑出了声,在宋清欢的面前,她不必再端着架子,可以想说就说,她相信她。 “后来呢?”宋清欢又问道。 因着云皎皎是朝堂上的人,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所以,今日她来说故事的时候,周行和姜半夏,都选择了回避。 整个光线昏暗的大堂里,就只有宋清欢和云皎皎两个人。 “后来,我进了六扇门之后,在整理卷宗时,发现了关于他的案子,便主动提出,要抓捕他归案。那些人,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毕竟,妙手公子玉生烟,没有人敢主动提出来,将他捉拿归案,也没有人能捉到他。”云皎皎说完,又喝了一口酒。 酒不似茶,虽回味都是甘甜,可入口时,滋味却完全不同。 她向来都是不喜欢喝酒的,可是玉生烟喜欢,她也就跟着喝了。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四处寻找他的足迹,跟着他,跑了那么多地方。越接触,越发现,世人对他的误解太深。其实他,真的是个好人,我不愿意他最终落在了其他捕快的手里。”云皎皎又说道。 “所以,你亲自来抓他,不过只是因为,你知道,以你的能力,根本追不上他,如此一来,反倒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宋清欢一句话就将她的那点小心思,给准确无误的说了出来。 “没错,就是这样,”云皎皎低下头去,瞧着手中的那杯烧春酒,光线昏暗,谁也没有发现,一滴泪,从她眼里滑落,滴在了杯中,“可是,以后,我怕是没有机会再这样保护他了。” -- 第70页 那滴滚烫的泪水,烫的她眼睛生疼。 “云捕快这话是什么意思?”宋清欢听完,心里陡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昨天,我收到家书,信上说到,我已经到了该出阁的年纪,所以,我爹爹上书,让我离开六扇门,回去安心嫁人,从此,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远离江湖和朝堂。”云皎皎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有人在用一把卷了刃的刀,在她的心上一刀刀划过。 刀子不锋利,也正是这个缘故,所以,需要来回拉扯多次,才能让伤口变得鲜血淋漓,才能痛得让人几欲昏厥。 “你这次过来,其实是想和他告别?”宋清欢忽然明白了,她今日为何会变成这样。 此去一别,六扇门再无云皎皎,妙手公子的身后,也不会再有一位小娘子,挥着手里的剑,口口声声喊着要将他捉拿归案。 “对,”云皎皎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着她,“我知道,他一定会来你这里,因为这是他的心愿,我都知道。” “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我也不隐瞒你了,他确实来过,不过,昨晚就走了。”宋清欢回答。 “那他……可还说过什么?”云皎皎试探着问道。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小心翼翼,还有微微的期许。 “他说,或许某一日,他会被你抓回去。”宋清欢回答。 “是吗,还有呢?”她又问。 “他说,下一次见面,他会让你抓住,他不想再跑了。”宋清欢又说道。 一句话,让云皎皎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划过她的脸颊,滴在了桌上。 “没有机会了,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见他了,不见他了。他生性散漫,最喜欢的就是自由,我不见他了。”她的口中,反复呢喃着这几句话,像是着了魔。 “不见他,不会觉得遗憾吗?”宋清欢握着酒壶,为她掺满了面前的酒杯。 “这人生啊,本就是充满了遗憾的,哪里就有真正十全十美的事情呢?我明白了他的心,这就够了。”云皎皎抬手,拭去了脸上的泪水,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唇角终于绽开一抹浅笑。 看着这样的云皎皎,宋清欢垂眸,沉吟了片刻,才问道:“云捕快远道而来,想来是饿了吧,我去给云捕快煮些吃的。” “听宋掌柜这样一说,还当真是有点儿饿了,那我就先谢过宋掌柜了。”云皎皎抬起头来,看着她,浅浅一笑。 “云捕快稍等,我去去就来。”宋清欢站起身,又吩咐姜半夏带云皎皎上楼,她则去了厨房。 她知道该给云皎皎做一道什么吃食儿。 有菜谱在,她做出来的吃食儿绝对不会有错。 到了厨房之后,她翻出些许黑芝麻粉,倒在碗里,又往碗里加入洁白的猪油,还有白糖,搅拌均匀,揉成黑芝麻猪油团,放到一旁备用。 又将糯米粉倒出来,加入温水,搅拌过后,再揉成了光滑的糯米粉团。 这些糯米粉,是她早就备下的,将上好的糯米,经过浸泡、冲淘、磨浆、分离、晾晒等十余道工序,最终才得到这比面粉还细腻的糯米粉。 在糯米粉团上揪下一块,在掌中不停的搓圆,再用一只手的大拇指压着糯米粉团,另一只手捏着粉团不断的转圈,最终形成一个表皮极薄的斗型。 她又将先前备下的黑芝麻猪油团子装到糯米粉团里,再完完整整的包裹起来,最后,又搓成一个圆球。 等把那些糯米粉团都包完了之后,锅里的水也烧开了。 一个个圆滚滚的汤圆,被她丢进沸腾的水里,她又用勺子,轻轻的搅了搅,以防止粘连。 等那些汤圆全都浮在了水面上,又盛起来,放到提前撒上桂花酱的碗里,最后淋上一勺汤。 “半夏,锅里的汤圆,你要记得吃。”宋清欢对姜半夏吩咐过后,又拿了一个木制托盘来,将两碗汤圆放了上去。 两碗放在托盘上的汤圆,一碗桂花糖酱更多,一碗撒的却是蜜渍桂花。 她端着托盘,便上了楼。 最先敲响的,还是周行的屋子。 听到屋外声响,周行刚把门打开,宋清欢便溜了进去。 “周行哥哥,这碗汤圆,是你的,要记得吃哦。”她将那碗放了蜜渍桂花的汤圆,放在了屋内的桌上,又叮嘱道:“这次我就不能陪你吃了,我还要将这碗汤圆给客人送去。” 她知道周行不喜欢太过甜腻的吃食,所以,便没有更甜的桂花酱,而是选择了蜜渍桂花。 “好。”周行没有多问什么,他明白她是一个懂分寸的人。 从周行的屋子里出来,她又直接去了云皎皎的屋子。 “云捕快,是我。”她在门前,敲响了房门。 听得她的声音,云皎皎也赶忙将她放了进去。 “呐,桂花汤圆,你尝尝看。”看着云皎皎的第一眼,宋清欢便笑着开口。 “汤圆?”云皎皎没有想到,宋清欢最终给她送来的,是这样一碗吃食。 “汤圆,又叫浮元子,谐音唤作福圆子,寓意福气满满,团团圆圆。”宋清欢解释道:“既然我今日听了你的故事,那咱们便是朋友,不管将来的事情究竟如何,我希望,你都能像这浮元子。” “多谢,宋掌柜有心了。”云皎皎坐在桌前,右手拈着小瓷勺,舀了一个汤圆,放到唇边,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 第71页 这汤圆皮儿薄,却又不会漏,只是咬开一个小小的缺口,里面包裹的黑芝麻馅儿,便流了出来。 小小的汤圆,被她做得香甜滑润,糯而不黏,再配上汤里的桂花酱,唇齿之间,又多了些许桂花的香甜。 “难怪江湖上皆传言,宋掌柜的厨艺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云皎皎吃了一颗汤圆,忍不住感叹道。 “云捕快,你当真,不想再去见他一面?”都是身为女子,宋清欢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忍不住替她感到心疼。 “我不知道。”云皎皎低下头去,思索了片刻,才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办。” 说完,她又抬起头来,看向宋清欢,问道:“宋掌柜,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宋清欢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觉得,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现在被她这样一问,宋清欢当真认认真真的思考了起来。 是啊,如果这件事是自己遇到的,自己又该如何选择呢? “如果换作是我,我不想让我的人生留下遗憾。”宋清欢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云捕快,我们之间的情况不一样,所以,做出的选择,自然也会不一样。我不是你,不能替你做出选择,这种事情,还是要看你自己。” 听了她的话,云皎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是要将胸口的浊气尽数吐出来一般。 她的手,伸向腰间的钱袋里,摸出一枚铜板来,将那枚铜板摩挲了片刻,才说道:“既然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决定,那这件事,就交给上苍决定吧。我抛起这枚铜板,若是正面,我便再去寻他一次,若是反面,那就意味着,天意如此,我也甘心了。” 第35章 龙井莲心茶与心意定    宋清欢没有…… 宋清欢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静静的看着云皎皎,等着她抛铜板的结果。 云皎皎将那枚铜板,放在了曲起的食指上,用拇指往上一弹, 铜板受了力, 被她抛到了空中, 不停的翻滚, 划出一道优美的线条。 两双眼睛, 同时盯着那枚铜板, 都在等着这个铜板最终的结果究竟如何。 分明是很短的时间, 可对于两人来说, 就像是过了一个一两个时辰那样漫长。 忽然,云皎皎站起身来,扔下银两, 便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云捕快, 你要去何处?”宋清欢在她的身后,追问道。 “我要去找他。” 云皎皎头也不回的跑了。 屋里,那张桌上, 铜板正好落了下来。 宋清欢回过头去, 看了一眼桌上的铜板, 却是反面朝上。 可那又如何? 对于云皎皎这个局内人来说,结果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世人常说的,抛铜板的关键,从来都不是抛出的结果,而是在铜板抛出的那一刻,就已经让你更明确了自己的选择。 换句话说, 就算云皎皎真的瞧见了抛出来的结果,而这个结果,又不是她想要的,那她一定会告诉自己,一次不算,该是三局两胜,甚至是五局三胜,一直到,出现自己所满意的那个结果,方才肯罢休。 一缕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正好照在那枚铜板上面,泛着浅浅的光。 雨过天晴了。 一抹飞虹挂在雨过天青的天穹。 宋清欢伸手,将那枚铜板拿起来,放在了自己的钱袋里,这才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周行已经吃完了那碗汤圆,此时正在大堂的柜台后,拿着一本书卷,静静的看着。 一双桃花眼,在纸上停留了片刻,才又轻轻的翻到下一页。 宋清欢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低头瞧着柜台后的周行,片刻之后,才勾唇浅笑,开口喊了他一声:“周行哥哥。” 柜台后的人,听了这声呼喊,抬起头来,看着她。 “雨过天晴了,外面有飞虹诶,我们去看看吧。” 她提着裙摆,从楼梯上飞快的跑下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稀罕玩意儿。 “飞虹有什么好看的?”见她这样激动,姜半夏忍不住嘀咕,“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清欢没有听见她说了什么,只是走到柜台前,伸手抽走了他手里的书卷,“周行哥哥,别看书了,你看看阿欢。” 听得小娘子这般说话,周行的耳朵,腾地红了,他低垂着眼眸,不敢看她一眼。 向来平静得好似冻住的心,此刻像是瞬间被融化,有什么东西,从最深处破壳而出,刷啦啦几下,变成一簇藤蔓,枝叶之间,开满了花。 “周行哥哥,你耳红什么?”宋清欢知道他极易害羞,又继续开口道。 “许是屋子里太闷了。” 周行说完,从柜台后走出来,径直朝门口而去。 “周行哥哥,你去哪儿?”宋清欢在原处,看着他的背影,问道。 “看飞虹。” 一句话,令宋清欢丢下手里的书卷,赶忙追了上去。 两人在客栈门口停下,看了挂在天边的飞虹一眼。 青石地面上,还有未曾晒干的积水,倒映着白墙青瓦,雨过天青,白云飞虹。 宋清欢深吸了一口气,正欲附庸风雅,赋诗一首,不远处,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敲击声。 听到这声音,宋清欢转过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 第72页 街上的百姓,纷纷跑出了家门,手里拿着铁碗铁盆,不停的敲着,像是在进行某种特殊的仪式。 大堂里的姜半夏,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 见到姜半夏,宋清欢才上前问道:“半夏,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飞虹,又叫龙吸水,世人皆言,天上若是出现这飞虹,人间就会大旱。所以,出现飞虹时,人们就会敲锣打鼓,吓走飞虹。”姜半夏看着人们的举动,解释道。 听得姜半夏的解释,宋清欢忽而想到了天狗食日,还有天狗食月,对于现代人来说,这些都是再简单不过的科学知识,可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是他们完全理解不了的存在。 “有诗云:蝃蝀在东,莫之敢指。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若是这天上出现了飞虹,还预示着阴阳不和,婚姻错乱,女子私奔。”未等宋清欢回过神来,姜半夏又继续说道。 若说先前的那句话,带给宋清欢的震撼,不算大,可是听完了这句话,宋清欢才彻底的呆住了。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以,在她的思想里面,女孩子,若是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是可以主动追求的,但是这个时代不行。 父母之命不可违,媒妁之言不能忘。 先前,她还那样劝云皎皎。 想到云皎皎,她的心一沉,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周行转过头,正好对上她那紧皱的眉,沉吟了片刻,他还是问道:“怎么了?” 听到周行那稍显清冷的声音,宋清欢这才抬起头,对上他的桃花眼,呢喃道:“周行哥哥,我好像……闯祸了。” “嗯?”周行挑了挑眉头。 “唉,我方才,不该对云捕快说那些话的。”她低垂着脑袋,站在他的面前,就像是一只小鹌鹑。 见她如此,周行不知该说些什么,周围的敲击声也渐渐停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边,飞虹已逝。 “飞虹没了,进去吧。”周行说道。 “哦。”宋清欢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回了大堂。 坐在那张长桌前,宋清欢双手支着下巴,心里有说不尽的烦闷。 从她所接受的教育来说,她认为,她做的没有错。 但是从这个不能接受的时代来说,她说的那些话,简直就是离经叛道,甚至会将云皎皎推入万劫不复。 正愣神之时,一只修长的手指,端着一杯茶,放在了她的面前。 白瓷清茶,热气氤氲,挡着她的眉眼。 顺着那只手,她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眸。 “周行哥哥。”她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不似先前那般,反而多了几分强颜欢笑的感觉。 周行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喝杯茶。”他说道。 宋清欢看着面前的茶杯,端起来,浅嘬了一口,入口微涩,等那股子苦涩的味道过了,又是淡淡的甘甜。 “龙井莲心茶,周行哥哥,你竟知道该如何泡?”宋清欢放下茶杯,杏眼中有些微微的惊讶,像是盛了满天星辰。 “茶叶入砂壶,滚水冲开,又再用小火略煮片刻。”周行看着她,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虽不似你,可以做出许多佳肴,但是煮一壶茶,还是会的。” “谢谢你,周行哥哥。”宋清欢又端起茶杯,细细品味着那杯茶。 “人各有命,若不是她本身就有那样的想法,你即便是说破了嘴,她也不会去做。”对面,周行又忽然开了口。 “嗯?”宋清欢沉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出这番话的用意。 她简直不敢想象,这番话,会有一天,从周行的口中说出来。 “那件事,不是你的错。”周行又说道。 “可是,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是我让她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听从她内心的安排。”宋清欢看着对面的周行,又说道:“若不是我说了这样的话,将来,她也不会背上那些不好的骂名。” “她能做出那样的选择,就意味着,她根本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周行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客栈的大门,阳光从屋顶倾泻而下,在门前投下一片光影,“从她踏出这道门开始,就已经投身了江湖。江湖人,从来都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 难得听他说这么多话,宋清欢看着他,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声:“周行哥哥。” “嗯?”周行轻声回应。 “你会瞧不起那些主动追求爱情的人吗?”宋清欢问道。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问出这个问题,反正就是突然想问了。 “不会,”周行回答得很干脆,甚至没有片刻的迟疑,“只要是男未婚女未嫁,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想要的爱情的权力,我不会瞧不起他们,甚至,会敬佩他们。” 听着周行的一番话,宋清欢心里的郁结,顿时消散了不少。 在这样的时代,他会有这样的思想,实在难得。 “周行哥哥,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听了你的这番话,我也想明白了。”宋清欢又将茶杯端起来,敬了一下周行,“阿欢在此以茶代酒,敬周行哥哥。” 周行微微勾唇,也端起茶杯,接受了她的谢意。 在这方狭小的客栈里,他们就是彼此的家人。 看着周行唇角的浅笑,宋清欢也心情大好,她又看着他,愣愣的说道:“周行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 第73页 “我去忙了。”周行听了,又随意找了一个借口,赶忙离开了长桌旁。 他这样,将宋清欢那最后一点儿阴霾,也彻底驱散。 门外阳光正好,门里岁月寂静,这样的日子,实在难得。 “哪里来的臭乞丐,滚开,别挡着路!” 蓦的,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第36章 珍珠翡翠白玉汤与故人已去 听着门外…… 听着门外的动静, 宋清欢转过头,往门口看了一眼。 却见着一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人,出现在了店门口。 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那个人的脸, 让她一时之间分辨不出她的样貌, 只是从身形大概看得出, 是一个女人。 她站在客栈门前, 抬起头, 用手拨开了挡在脸上的头发, 瞧着门上的匾额, 看了许久。 也是随着她拨开头发的动作, 宋清欢才瞧见了她的样貌。 即便是年过半百的年纪,依旧可以看得出年轻时的清秀影子,一双秋霜似的眼睛里, 看不出半点儿的生气, 倒像是对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信念,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布满皱纹的脸上, 沾上了尘土, 像是故意用泥土抹上去的一般, 衣服上的补丁,一个挨着一个,更像是用花花绿绿的补片拼接成了一件衣裳。 良久之后,她才挪着步子,走到客栈门前,抬起脚,许久没有落下去,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把那停在空中的脚收了回去。 “小娘子,请问,这里可是河广客栈?”她看着宋清欢,局促的问道。 “是了,这里便是河广客栈,”宋清欢打量着她,脸上笑意浅浅,“大娘是来找人?” “我,我来找宋远掌柜。”她的双手,不安的抓着自己的衣摆,眼睛里,透露着几分惊恐,简单的一句话,也带着些许颤抖。 她在害怕。 “先进来说话吧,”宋清欢看着她,嫣然一笑,“既是来找我爷爷的,那便是店里的客人。” “可是,我这……”妇人低下头去,看了自己的身上一眼,才低声呢喃道:“我这样子,会弄脏了你的店。” “既来了,便是客人,又哪里有将客人拦在门外的理儿?”宋清欢又走上前,迎她进店,“客官,请进。” 妇人这才不好再推辞什么,抬脚,小心翼翼的跨进了大堂。 到了大堂里,她也不敢在凳上坐下,手足无措的打量了大堂片刻,最终,在地上坐了。 宋清欢知道,她这是怕给自己添了麻烦,也怕自己会将她撵出去,所以才这般小心谨慎。 “客官既是爷爷的旧友,我身为晚辈,自该为客官接风洗尘才是,”宋清欢没有去扶她,而是对半夏喊了一声:“半夏,给客人备下洗澡水,客人需要沐浴。” “是。”姜半夏虽不知眼前的妇人究竟是为何来找老掌柜,但听说是老掌柜的故人,她还是表现得十分尊重,将手里的扫帚靠在墙角,才上前,对妇人说道:“大娘,请随我来。” 听了这话,妇人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又局促不安的在店里看了一圈,才不停的对两人说道:“实在对不住,给二位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 说完之后,她才跟在姜半夏的身后,上了楼。 宋清欢就站在原地,抬起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直到看不见人了,她才摇着头,笑了笑。 “何事这样高兴?”柜台后,周行看着她,问道。 闻言,宋清欢又到了他面前,笑吟吟的瞧着他,“周行哥哥,你这是在关心我?” “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周行又别过脸去,嘀咕道。 他早该想到,自己只要一开口,必然就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人呐,就是不长记性。 “分明就是在关心我嘛,还这般嘴硬,”宋清欢眼神一转,又笑吟吟的看着他,问道:“周行哥哥,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答案吗?” “从前你就这样问过我。”周行回答。 “啧,还真是,周行哥哥记性真好,”宋清欢又说道:“我方才啊,是在笑,想不到爷爷还会认识这样的朋友。” 她自然是没办法说出真正原因的,她难道要告诉他,自己在妇人出现之前,便在菜谱上看到了一道叫做珍珠翡翠白玉汤的菜? 这种说法,换作是谁,都没办法去相信。 “宋前辈为人豪爽,不拘小节,能认识不同的人物,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周行说道。 “爷爷那样的人,自然是好的。”宋清欢敛眸,瞧着柜台上的那方砚台,里面盛着些许刚研开的墨汁,漆黑的墨汁倒映出她的眉眼,“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活成他的样子。” 可以不必在意外人对自己的评价,可以潇洒恣意的生活,醒时与三两友人谈笑风生,醉时以天为盖,以地为床。 不必刻意保持清醒,也不必假装糊涂。 听着宋清欢的话,周行也在心底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那样的生活,也是他想要的。 可是,也只是想想罢了。 两人的心里都有心事,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刻钟后,楼上的妇人还没有下来。 宋清欢抬头,朝楼梯的拐角处看了一眼,才放下了手里的账本。 “眼看着就要天黑了,我先去做饭。” -- 第74页 说完这话,她转身去了厨房,留下周行,独自一人,瞧着面前的账本出神。 …… 珍珠翡翠白玉汤,,名字虽好,却实在算不上什么稀罕玩意儿,甚至可以说是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只是一碗杂合菜剩菜汤,因着白菜豆腐和在一起,颜色好看,所以才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宋清欢在厨房里转了一圈,便将所需要的食材全都找齐了。 她先将豆腐切成细条,又将菠菜连着根一起洗干净了,放到一旁的篮子里。 再切了几片火腿,装盘备用。 那菠菜,叶子油绿,根部却是微微红色的细长模样,瞧着那些菠菜,宋清欢忽然明白,为何世人会说菠菜是红嘴绿莺哥,虽有几分附庸风雅的意味,但却也形象得紧。 世人皆是如此,总能在平淡无趣的日子里,找出几分独有的美好来点缀着生活。 等锅里的水烧开之后,宋清欢又将先前切好的豆腐,倒在锅里,微微煮了片刻,才捞起来。 过了水的豆腐,没有了先前那股子豆腥味儿。 这也是先前,她还在现代的时候,给闺蜜做饭,养成的习惯。 她的那个朋友啊,分明是一个极喜欢吃豆腐的人,却偏生不喜欢那豆腥味,所以每次宋清欢给她做饭,总会先将豆腐过水,久而久之,便习惯这样做了。 过了水的豆腐,又重新倒进锅里,同火腿一起煮着,直到锅里的水沸腾,再倒入菠菜。 菠菜遇到开水,一下子变得软了。 宋清欢又往锅里撒了些盐,滴上两滴香油,然后出锅,最后往汤里洒下一撮葱花儿。 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便大功告成。 正好,姜半夏也从外面走了进来,“掌柜的,那妇人已经在大堂里等着了。” 一句话说完,她也到了宋清欢的面前。 瞧着碗里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她嫌弃的皱了皱眉头。 “那妇人虽说看起来确实穷苦了些,掌柜的,你就做一碗菜羹,会被人笑话的。到时候,该说咱们河广客栈苛待客人了。”姜半夏说道。 “你放心,她不会说这样的话。”宋清欢微微勾唇,抬手在姜半夏的肩头轻轻一拍,才吩咐道:“好了,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呀,就帮我把这些端到大堂里去。” “是。”姜半夏点点头,还是将那些珍珠翡翠白玉汤给端走了。 时至戌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大堂里,已点上了油灯。 那妇人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即便如此,她还是局促不安的蜷缩在桌旁,佝偻着身子,战战兢兢的模样,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惹得人嫌。 她的头低着,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的存在感给降到最低。 周行依旧在柜台后,点了一盏灯,借着光看书。 没有宋清欢和姜半夏在,他是绝对不会同客人同坐一桌的。 “周行哥哥,过来吃饭了。”宋清欢到了大堂,便唤了他一声。 听得她的声音,周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书卷,拿着那盏油灯,走了过去。 倒是那妇人,再次见到宋清欢,她吓得赶忙站起身来,一双手紧张的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口唇张合了许久,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最终,从她的口里冒出来的,只有最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大娘不必客气,先坐下吃饭吧。” 宋清欢莞尔一笑,端了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放在她的面前。 妇人看着那碗菜羹,还是不敢动手,她又抬起头来,看向宋清欢,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但有有些急切,那种复杂的情绪,化成了一句疑惑。 她问道:“小娘子,不知宋掌柜如今在何处?” 宋清欢不知道,爷爷为何会认识这样的人,但还是将真相说了出来:“不瞒大娘,我爷爷他,早些日子,已经去了。” “去了?”妇人听完宋清欢的话,整个人顿时失去了神采,像是一具没有生气的雕塑,许久之后,她才呢喃道:“他怎么就去了呢,他怎么能去了呢?我终究还是不能再见他一面。” “大娘与我爷爷,很熟?”听着她的话,宋清欢忍不住问道。 第37章 千里茶与落叶归根   闻言,妇人回过…… 闻言, 妇人回过神来,这才将目光又投在面前的那碗珍珠翡翠白玉汤上,像是要将那碗菜羹给看出一朵花儿来。 “我与宋掌柜,自然是熟悉的, 他是我的恩人呐。”终于, 妇人讷讷的开了口。 一句话说完, 两滴浊泪, 又滚落在她面前的菜羹里。 大堂里的三人, 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都静静的等着妇人说出自己的事情。 这人呐, 心里一旦有了事情, 是需要找人倾诉的,否则,憋在心里太久, 容易出问题。 这也是河广客栈存在的另外一个意义。 一盘菜, 换一个故事。 妇人扯过衣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才说道:“这碗菜羹, 叫做珍珠翡翠白玉汤吧?翡翠白玉匣, 红嘴绿莺哥。” “大娘懂诗?”姜半夏看着她, 忽而问道。 “不懂,只是当年,宋掌柜曾说起过,关于这道菜的事,我便记住了。”说起过往,妇人的唇角,难得露出了些许笑容, “宋掌柜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即便是最普通的一道菜,也能作诗。” -- 第75页 “所以大娘是如何认识老掌柜的?”另外两人能沉得住气,不追问关于妇人的过往,可姜半夏却沉不住气。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遇到宋掌柜的时候,刚被拐卖到蜀中青楼,我不愿意接客,就从楼子里逃了出来,是宋掌柜帮我赶走了追我的人,还给我做了这碗菜羹。当时,他笑着说,这菜羹,叫做珍珠翡翠白玉汤,绿叶为翡翠,豆腐做白玉,翡翠白玉匣,红嘴绿莺哥。” 说起往事,妇人的眼里,闪着点点泪光。 “后来呢?”姜半夏问道。 她喜欢从别人的只言片语里面,去拼凑一个她未曾见过的老掌柜。 那是她来不及参与的老掌柜过往的岁月。 “后来,他将我送了回去,便离开了。”妇人的话,说到这里,又停顿了许久,就在众人都以为她不会再说下去的时候,她才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回了家之后,我爹看见我,很是震惊,我当时不懂,他的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我再一次被拐卖。” “再一次被拐卖?”宋清欢的心里,猛然升起一种可怕的想法,但是她不敢确定,若当真如她想的那般,她真的不知道,这位妇人还能相信谁。 “没错,第二次被拐卖的时候,是被卖到了一家人家里,当待年媳的。我的男人,是一个小孩儿,他们买我,只是因为,我年纪太大,所以便宜。当我在那家里醒来的时候,他们才告诉我,是我爹,把我卖给了他们。”想起过往的种种,妇人的眼睛红了。 听到这里,宋清欢他们也明白了,为何第一次她逃回去时,会从她爹的眼里看到了惊讶。 他分明是在担心,会有人找上门来,而不是在担心他的女儿。 姜半夏和宋清欢,都没有对她说的话表现出太过震惊的模样。 两人似乎对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宋清欢很清楚,从古至今,这样的事情,并不在少数,有的是不得已而为,有的却是有意而为。 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会选择出手相助,但这是多年以前的事情,她除了做一个旁听者,只能是无能为力。 而姜半夏,却是因为她从前经历的,比这妇人好不到哪里去。 “后来,我男人到了成亲的年纪,和我成亲之后,我一直生不出孩子,他又将我卖到了一户人家当下人。”妇人并没有注意到三人的反应,亦或者说,他们的反应究竟如何,她已经不在意了,“前些日子,我病了一场,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临死之前,我想完成我的心愿,便离开了主人的家里,一路走啊问啊,终于,才找到了这传说中的河广客栈。我就想临死之前,再看恩人一眼。可惜,在来这里的路上,我的盘缠,被贼偷了,所以才成了如今的样子。” “大娘……”宋清欢看着她,嘴唇开合,却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 在这个时候,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显得太过苍白。 她的这一生,似乎从来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 世人总说,命运不公平,可是这不公平,却尽数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小娘子,你不必劝慰我,”妇人似乎知道,宋清欢没有说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这些事情,如今都已然成了过去,我也不想回想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恩人当年告诉我,不管在怎样的地方,都该好好活着,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如今,我只想告诉他,我啊,一直都记着这句话呢。” “大娘今后有什么打算?”宋清欢也不再与她讨论过去的事情,她甚至希望,她永远记不得那些事情才好。 “我所剩的时日不多了,我想回家乡去。”妇人抬起头来,看向宋清欢,“落叶归根,这人呐,也是一样,总是要在出生的地方死去,才算圆满。” “可是,你……”姜半夏听了她的话,还想反驳些什么,但是对上她的那双眼,却将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这都是她最后的心愿了,自己又怎好亲手打破她的心愿呢? 她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并不是一定要回到出生的地方,这一生才算得上圆满。 在哪里的时光最开心,死的时候,就该留在哪里。 但是转念一想,她不是妇人,又怎知,对于她来说,什么才是她所追求的呢? 就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周行,也猛然捏紧了手里的瓷勺。 落叶归根?呵…… “我知道小娘子想说什么,”没想到,妇人又看向了她,微微一笑,道:“我在那里长大,我这一生,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从那里开始的,也想从那里结束。” 她已经将话说到了这样的地步,谁也没有再要劝她的心思,一时间,大家都安安静静的吃着饭。 浸了油的灯芯,发出昏黄的光亮,昏暗到让人瞧不见那燃烧过后的黑烟。 …… 用过了晚饭,宋清欢并没有去歇着,而是拿着一盏灯笼,便出了门。 时至十五,一轮圆月高悬,将夜空染成了一片黛蓝。 她提着灯笼,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夜风从长街的另一头吹过来,在她的身上绕了一圈,又跑远了。 只剩下青石板上轻晃的人影。 她又拢了拢身上的褙子,才继续朝前走着。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去哪里。 -- 第76页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在长街上走了许久,终于,她在一家药铺面前,停下了脚步。 药铺门前的两盏红色灯笼,在阶上洒下一片融光。 “哟,这不是宋小娘子吗?怎么现在过来了?”药铺掌柜,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姓章,也是桑野镇唯一的郎中。见到宋清欢,他隔着柜台,笑呵呵的招呼道。 宋清欢将灯笼放在了门口,才上前,开口道:“章爷爷,我来买几味药。” “什么药?”章郎中抬手,拈着自己那把花白的长胡子。 “茯苓三两,薄荷四两,甘草一两。”宋清欢将自己需要的药材说了出来。 章郎中也很快将这些药材给她包好了。 提着药包,刚出药铺,宋清欢见着站在不远处的人,却微微的愣神。 如水的月色里,周行静静的站在原处,看着她。 他在等她。 宋清欢的脸上,当即溢出了笑,快步上前,抬头看着他,问道:“周行哥哥,你怎么来了?” “你不打招呼就出了门,我……和姜半夏,都有些不放心。”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微红的耳根,隐匿在夜色里。 “原来周行哥哥是在担心我呀,”宋清欢脸上笑意更甚,举着手里的药材晃了晃,“我要的东西已经买到了,咱们回去吧。” 月色从天际倾泻而下,将两人的身影,紧紧依偎。 走了几步,周行才问道:“你买药做什么?” “给大娘做千里茶呀,她明天就要离开桑野镇,回到她要去的地方了,我总是该送她些什么。”宋清欢回答。 “千里茶?” “对呀,用茯苓三两,薄荷四两,甘草一两,洋糖四两,一起研成粉末,然后用蜂蜜制成米枣一般大小的丸子,含一颗在口中,可以保证一整天都不口渴呢。”宋清欢神采奕奕的说着,时不时去偷偷看一眼身旁人的侧脸。 “哦。”周行的回答,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周行哥哥。”忽然,宋清欢又转过头去,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怎么了?”周行问道。 “对于从前的事情,你当真都想不起来么?”宋清欢试探着开口。 “你为何要这样问?” “先前,大娘说,落叶归根,所以我在想,你会不会也想回到你家里去。”宋清欢完全不隐瞒。 一句话说完,周行并没有回答她,良久之后,他才开了口:“想不起来了。” 他也不想去想了。 “这样啊,”宋清欢垂眸,不过须臾,又换上一副笑吟吟的模样,道:“没关系呀,河广客栈,也是周行哥哥的家。” 第38章 花生糖与难相逢   河广客栈,也是他…… 河广客栈, 也是他的家么? 一句话,落进周行的耳朵里,又顿时融进血液,最终, 每一个字, 都落在了他的心上。 他从来没有想过, 他还可以有家。 家, 对于他来说, 从来都只是一个字, 而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东西。 家, 实在是最陌生不过的东西。 忽然, 一只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耳边, 又响起她的声音:“周行哥哥, 你又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周行从宋清欢的手里接过那些药包,放到另一只手里, 又接过她手里的灯笼, 为她照着前路, “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好。”宋清欢笑着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踏着月光,回了河广客栈。 一路上,宋清欢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而周行听了她的话, 也只是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这样的相处方式。 桑野镇不大,很快,两人便走到了。 门口,姜半夏也站在那两盏高悬的灯笼下,一脸担忧的等着她。 见到她出现在街巷的拐角处,赶忙迎了上去。 “掌柜的,你这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出去,可教我好生担忧。”刚到身前,姜半夏便喋喋不休的抱怨。 先前还紧皱的眉头,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也顿时舒展了。 “我只是去药铺一趟,出门时走得急,就忘了知会你们一声,没成想,倒是让你们担心了。”宋清欢伸手,拉着姜半夏的手,拍了拍,才软语道:“好了,这次是我不好,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你只会这样说,却从来不记得。”姜半夏无奈的抱怨。 她向来是纵容她的,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我这次一定记得,好半夏,仅此一次,我绝对不会忘了。”宋清欢说完,又从周行的手里拿过药包,“如今我已回来,你们不必担心我了,都去歇着吧。” “掌柜的,那你呢?”姜半夏又问她。 “我要趁今晚,将千里茶给做出来,若是明天再做的话,必然是来不及的。”她又扬了扬手里的药包,灿然一笑。 “周行,你先去歇着吧,我去帮掌柜的忙。”姜半夏的目光,转向周行,吩咐道。 可周行并没有理她,只是低下头,看着宋清欢,“我帮你。” “你?”宋清欢连忙摆手,“这种事情,就不用麻烦周行哥哥了。” 姜半夏也睨了他一眼,说道:“得了吧,就你那笨手笨脚的样子,不给掌柜的添乱就好了,还帮她,我都嫌弃。” 周行像是没有听到姜半夏的话,依旧看着宋清欢,低声道:“来日方长,总归是要学的。” -- 第77页 听到他这话,宋清欢抬眸,本想说拒绝的话,可对上他那双桃花眼,便将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头,最终,只化作简单的点头动作。 她也想拒绝他啊,但是看着他那双眼睛,所有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还有那句来日方长,一个从前她听来,终究显得太过空泛的词汇,从周行的口中说出来,倒是让她充满了期待。 待回过神来时,已经和周行一起,出现在了厨房。 灶台上的烛火,摇摇晃晃,将两人的身影映在沾了油烟的墙壁上,人影成双。 “我要做点什么?”周行看着她,主动开了口。 闻言,宋清欢连忙说道:“啊,做这千里茶,并不是一件复杂的事情,周行哥哥,你就陪我说说话,就好。” “嗯?” “我是说,你听我说,你若是不想说,听我说话就好了。”宋清欢知道,他向来都是不多言的人,自己也不好如此的勉强他。 “好。”周行的回答,永远都只有最简单的一个字。 宋清欢将买回来的茯苓、薄荷、甘草,都放进石钵里,细细的研着,寂寂的夜色里,只听得石杵敲在石钵上发出的咚咚声。 周行就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时不时瞧她一眼。 “周行哥哥,端午节快要到了,你往年的端午节都是如何过的呀?”宋清欢忙着手上的事情,也不忘和周行说话。 她抬眸,瞧着他,眉梢覆上一层浅浅的柔情。 “……不记得了。”周行迟疑了片刻,才回答。 “我忘了,周行哥哥已经失了忆,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又如何还记得清从前过节的事情呢?”宋清欢听了他的回答,脸上多了几分歉意。 只听她低声嘟囔道:“原想着,可以帮周行哥哥过一个他家乡的端午节,没想到反而勾起了周行哥哥的心事,唉。” 一番话,虽说得小声,可周遭实在太过安静,再加上周行耳力极佳,自然能尽数听了去。 他哪里是不记得? 他分明是多年未曾体会过,这一年到头的这些节日,究竟应该是如何滋味。 只是这些话,一直都是他埋在最心底的一根刺,一根除了他自己,便再无人知晓的刺。 “你认为,该如何过,那就如何过。”他看着她,回答。 没想过会得到他的回应,如今却突然听他说话了,宋清欢当即抬眸,一双杏眼里泛着浅浅的光,眉眼间一片欣喜:“既如此,那端午节的事,就由我来安排了,周行哥哥你放心,我定然会让你过一个难忘的端午节。” 石钵里的药材,都研碎了,宋清欢又将那些药粉给倒了出来,淋上蜂蜜,然后搓成了小丸子,最后,又放进一个小盒子中。 忙完一切,已过亥时。 院中,月色皎洁如水,照得各处影影绰绰。 宋清欢和周行,从厨房里出来,在院子里,宋清欢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忽的笑了。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让周行可以看见她脸上浅淡的笑意。 “在笑什么?”看着这样的宋清欢,周行主动开了口。 “我小的时候,曾听长辈说起,谁要是用手指指了月亮啊,月亮就会割了那个人的耳朵。那时不懂事,每每都会被这些话吓到。可是现在长大了,懂事了,却再也没有人,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了。”宋清欢说道。 听着她说这些往事,周行忽而变得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所描述的往事,是自己从未经历过的。 “周行哥哥,你吃过花生糖吗?”不等他回答上一个问题,宋清欢已经将话题转移了。 她站在月色里,看着他,一双眼睛,清亮得好似头顶的圆月。 “花生糖?”周行摇摇头,关于吃食的问题,要是问他,那才是真的问错了人。 “就是用花生、白糖、饴糖、油一起做的一种糖,吃着又甜又酥,我小时候,只要一哭,爷爷就会给我一块花生糖,吃到糖,就不哭了。”说到这里,宋清欢又看向周行,“周行哥哥,我忽然,理解大娘落叶归根的想法了。” “嗯?”周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等着她继续开口。 “故乡,是一个见证着自己从出生,再慢慢长大的地方,是生命开始的地方,在那里,总会有自己惦念的人。” 可惜啊,她所思念的地方,怕是回不去了。 宋清欢又瞧了天上那轮圆月一眼,才说道:“时辰不早了,周行哥哥,早点休息吧。” “好。”周行说完,又抬头,看了一眼月色,才同她一起,转身回了大堂。 虽已是深夜,大堂里,却依旧亮着灯火。 姜半夏就坐在那盏油灯前,一脸不悦的看着他们。 “半夏,你怎的还在这里,没有去歇着?”宋清欢见到她,灿然一笑,上前问道。 姜半夏只是瞪了她身旁的周行一眼,才嘀咕道:“我这不是不放心嘛。” “有周行哥哥陪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可见是多想了。”宋清欢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反倒是笑吟吟的伸手,在她的脸上轻轻掐了一下。 少女皮肤娇嫩,被轻轻一掐,便泛了红。 姜半夏揉着被掐过的地方,看向周行的眼神,越发的不满,“倒像是要将所有的怒气都洒在他的身上一般,只听她又嘟囔道:“正是因为有他在,所以我才越发的不放心呢。” -- 第78页 “嗯?”宋清欢听了,眉头微蹙,又转过头,看了周行一眼,道:“周行哥哥,你先去歇着,我和半夏说说话。” 周行点头,甚至没有多看姜半夏,便道:“好。” 仿佛方才姜半夏说的话,与他全然没有半点儿关系。 等周行拿着油灯,上了楼之后,宋清欢这才又去柜台后,拿了两个白瓷酒杯,还有一壶酒,回到桌旁,看向姜半夏,正欲说话,却被姜半夏打断了。 “掌柜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就是想说,让我不要这样对他,我都知道。”她说道。 她一直都知道,清欢对于周行,最是维护。 但她就是看不惯周行现在这样。 “不是的,半夏,我想说的不是这些,我想说,谢谢你。”宋清欢放下酒杯酒壶,拉着她的手,捏了一下,才笑道。 “谢我?” “我知道,你这样,都是为了我好,我都明白的。在这世间,会如此替我着想的,除了你,怕是找不出第二人来。”宋清欢执了酒壶,将杯中斟满了酒,又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姜半夏。 她的心不是冰冷的顽石,又怎会不知半夏对她的好? 闻言,姜半夏反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良久,她才接过酒杯,结巴着回答:“这……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没有所谓的应不应该,如今咱们都在河广客栈,那便是家人,你,我,还有周行哥哥,你明白吗?”宋清欢不知道,为何半夏对周行会有那样大的敌意,但她还是想缓解两人之间的关系。 “那我以后,对他好一些便是了。”姜半夏低着头,看了一眼杯中的酒,回答。 “半夏,谢谢你。”宋清欢举着酒杯,对她说道。 夜色寂寂,昏黄的光里,两人喝完了壶中酒,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天明。 也到了妇人该离开时。 客栈门口,宋清欢将自己备下的千里茶,交到了她的手里,“大娘,这是千里茶,在口中含上一粒,可保一日不渴,你留下。” “多谢小娘子。”妇人的手,在衣上搓了搓,才伸出去,接过了那个盒子。 “这里有些银两,你留着路上用。”宋清欢又将一个钱袋,交给她。 这次,妇人没有收。 “小娘子,你送的这茶,已是难得的宝贝,我又怎好收下这钱?”妇人当即摆手拒绝。 “可这路途遥远,你若是没有银两傍身,总有诸多不便。”宋清欢又道。 “无妨,无妨,再困难,我都是要回去的,”妇人抬眸,一双秋霜枯草似的眼,看着宋清欢,“小娘子,你是好人,会有福报的。” “多谢大娘。”宋清欢含笑道。 “走了,走了。”妇人说完,转身离开了。 宋清欢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心里一空。 有些人,见的第一面,便是最后一面了。 第39章 山莓果与从前事 妇人走了之后,客栈…… 妇人走了之后, 客栈又平静了些日子。 眼见着,就要到了端午节。 对于桑野镇的人来说,端午节,同样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节日。 不过才到五月初, 便有客人上门来, 问宋清欢到端午节时, 有没有粽子卖。 她素来爱财, 如今有了送上门的赚钱机会, 自然不会放过, 当即便决定, 要在端午这日, 在店中售卖粽子。 镇上的人,知晓她这个打算,便也提前就预定了。 粽子本就是应节的吃食儿, 又不能久放, 自然是预定了多少便做多少。 她宁愿少赚一点儿这上面的钱,也断不愿在这上面赔了本。 更何况,店中只有她和姜半夏两人, 即便是她想卖更多, 也是力不从心。 有自己想在家里包, 却不知该包些什么新鲜口味的粽子的人,也趁着节前,来店里找宋清欢打听了个明白。 宋清欢并不觉得,自己会包粽子,就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但凡上门来请教的, 她都会告诉她们几种新鲜的口味。 打发走了最后一个前来询问的妇人之后,宋清欢抬手,揉了揉自己那已经笑得微微发酸的脸颊,才转身回了后院。 拿来一个背篓,又装了一把镰刀在背篓里,她这才返身回了大堂。 “周行哥哥,我要去山里一趟,你去吗?”她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柜台里的周行,问道。 闻言,周行的目光,从账本上移开,落在了她的身上,道:“山里?” “对呀,山里。”宋清欢的唇角,绽开一抹浅笑,“去山里找一些东西。” “去。”不出宋清欢的所料,周行还是和往常一样,答应了。 从他来了客栈里开始,似乎就从来没有拒绝过她提出来的任何要求。 也不知,他究竟是不好说出拒绝的话,还是说,他根本不会拒绝别人。 时值仲夏,日头正毒辣。 青石长街上,已经有人在售卖新鲜的箬叶。 宋清欢和周行从人群里穿过,一路上,少不得和他们打招呼的人,虽不过只是闲语两句,却也是满满的笑意。 在最角落的地方,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面前堆着几把箬叶,神色讷讷的看着来往的行人。 有人从他面前过,多看了他面前的箬叶一眼时,他才低声询问一句,要不要买些箬叶。 -- 第79页 可没有人理他。 原因很简单,他卖的箬叶,比起其他人卖的,小了许多。 这种太小的箬叶,实在不是包粽子的上层选择。 看到宋清欢和周行,他还是大着胆子,近乎乞求的问了一句:“小娘子,买些箬叶吗?” 宋清欢停下脚步,低头看了那些箬叶一眼。 还未曾开口,老者又说道:“可以便宜一些,不,小娘子随便看着给点儿就行。” “宋娘子,我这里的箬叶比他的好,要不看看我的?”旁边,有认识宋清欢的人,也开口道。 听了这话,老者脸上越发的挂不住。 见他为难,宋清欢忽而想到了自己的外婆。 在她的记忆里,外婆也总会采一些草药去卖。 她蹲下身去,将那几把箬叶给拿起来,才对老者说道:“这些箬叶,我都要了。” 老者的眼里,一下子变得欣喜。 他赶紧将那些箬叶用一根绳子栓了,才递给宋清欢,接过钱,又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多谢小娘子,多谢小娘子。”他不住的道谢。 将那些箬叶放到竹篓里,两人才继续往镇外走。 出了镇口,两人又跨过那横跨于小河面上的青石拱桥,没多久,便到了山脚。 宋清欢停下了脚步,她朝着一个方向站定了,才伸出手指,指着那个方向,“周行哥哥,你看那里。” 她说完,又抬起头,看着他。 她所指的方向,河水潺潺,翠竹袅袅。 “怎么了?”周行有些不明白。 “花朝节那日,我便是在河边的那片竹林里,捡到了你。”她说道。 “哦。”周行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回答:“想不起来了。” “你哪里是想不起来,你那个时候,分明就陷入了昏迷,什么都不知道呢。”宋清欢站在原地,和他说完了这话,又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香囊来,系在了周行的腰间。 周行低下头,便可瞧见近在咫尺的她。 一条天缥色的发带,在山风里,同她黑色的发丝纠纠缠缠。 “好了。”面前的小娘子,往后退了两步,瞧着他腰间的香囊,满意的点了点头。 周行敛了心神,又瞧了那个香囊一眼,才略有疑惑,“这是?” “山中虫蚁多,这香囊,是半夏做的,可以驱虫。方才出门的时候,忘了给你。”宋清欢说完,又背着背篓,转身走了。 是进山里的方向。 周行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跟在她的身后。 山中植被茂盛,古木参天,进了山里,倒是比镇上的温度凉爽了不少,周围蝉声喧嚣,鸟鸣不止,虽也热闹,却不似镇上那般嘈杂。 因着腰间香囊的缘故,那些蚊虫果真不敢近身。 对于姜半夏用药的本事,周行还是信服的。 宋清欢走在前面,时不时回过头来,看周行一眼,又和他说一两句闲话,一路上,倒也不会太过于无趣。 正走着,蓦的,宋清欢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直接往前跑了。 甚至来不及告诉身后的周行一声。 看着她这样,周行又担心她会有危险,只好快步跟上去。 追上宋清欢时,她正蹲在路旁,小心翼翼的从一株长满了刺的灌木上面,摘下红艳艳的,手指大小的果子。 左手摊开的手帕里,已经摘了好一些。 “周行哥哥,”她站起身来,看着他,将摘来的那些果子全都递在了他的面前,“给你。” 周行低下头,看着被她捧在手里的红色果子,却始终叫不出这果子的名字来。 “这是?”他问道。 “这是山莓,按理儿说,应该是生长在田地间的,没想到这里也有,你吃吃看,可好吃了。”宋清欢一边说着,一边又拿了一颗,放到嘴里。 剩下的那些,她全都塞到了周行的手中。 “从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跟着同村的孩子们,漫山遍野的去找这种果子吃,有时候,为了摘到这些果子,还会摔到别人的稻田里去。摔了跤之后也不敢和家里人说,只能在田埂上,晒干了才回家。”宋清欢同他并肩走着,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周行没有说话,只是拈了一颗红艳艳的山莓,放到口边,试探着咬破了一点儿。 舌尖顿时传来酸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口舌生津。 宋清欢回过头,正好瞧着他的动作,脸上笑意更甚,“吃这些野果,要大口大口的吃,你那样吃,容易被酸到。” 说完,又从周行的手里拿了一颗山莓,直接丢进嘴里吃了,才看着周行挑了挑眉。 “你要到山里找什么?”周行终于问道。 “到了,就是那些。”宋清欢抬手,指着前方。 一片楠竹林。 碗口大的竹竿,直挺挺的向上生长着,山风从竹梢刮过,沙沙作响。 “周行哥哥,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去就来。”宋清欢对他说完这话,便钻进了那片楠竹林里。 再出来时,小竹篓里装了好些已经干了的笋壳。 “你来山里,就是为了捡这些笋壳?”周行自觉的接过竹篓,背在了背上。 “对呀,”宋清欢笑吟吟的说道:“这些笋壳,我是要用来包粽子的。” -- 第80页 “包粽子,不是用的箬叶吗?”他又想起了方才在街上瞧见的,那些卖箬叶的人。 “箬叶,确实是包粽子的首选,不过,我想包一些碱水粽。” 先前还言笑晏晏的宋清欢,说到碱水粽时,神情蓦的变得失落。 便是那双向来盈满了笑意的杏眼,现在也被双眸遮去了大半。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宋清欢。 手伸出去,想要安慰一下她,迟疑了片刻,又收了回来。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说点儿什么,却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 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他独独未曾见过今日这种局面,也没有人教他,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 “时候不早了,周行哥哥,咱们回去吧。”不等他说话,宋清欢已经变回了先前那个语笑嫣然的小娘子。 “好。”他回答。 …… 回到镇上的时候,已是中午。 毒辣的太阳焦烤着地面,青石长街上,也没有了那么多的行人。 客栈里,姜半夏坐在桌旁,等着两人回来。 见两人出现在门口,她才上前,追问道:“掌柜的,你出去一趟,带了些什么回来?” 宋清欢从周行的背上将竹篓取下来,才指着竹篓里的东西,让姜半夏看。 “呐,就是这些。” 姜半夏满怀期待的上前,看到那些箬叶时,顿时嫌弃的皱了皱眉头。 “掌柜的,你说你买这些箬叶做什么?难不成买不到好的箬叶了吗?就这些叶子,只怕是送人也不会有人要吧?”她不住的说道。 “小娘子挺聪明啊,怎的知道我这些箬叶是买的?”宋清欢知道她这样说,无非是觉得自己被骗了,便也没有将她的抱怨放在心上,反而同她说笑。 第40章 五福粽与端午节 “你啊,和老掌柜一样…… “你啊, 和老掌柜一样,想来,又是瞧着街上有可怜人,便帮了他们一把。”姜半夏的语气里, 满是无奈, “你这点儿, 倒像是和老掌柜一样。” 如果可以, 她宁愿清欢不要这么善良。 “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 都不容易, 更何况, 这眼见着就是端午节了, 我帮了他们,他们才能更好的过节啊。”宋清欢在她的肩上拍了拍,说道。 听了这话, 姜半夏更觉无奈, “不管我如何说,你总归都是有自己的理儿,我说不过你。” “既说不过, 那就不说了, 好半夏, 莫要耽搁时间了,咱们今日赶紧把这些粽子给包出来,明日过端午节,还有得忙呢。”宋清欢又将竹篓背在背上,拉着姜半夏,就去了后院。 放下背篓,她又将那些楠竹笋壳给选了出来, 放到盆里,用水泡着。 锅里坐着热水,姜半夏坐在灶前,往灶膛里扔了些柴,很快,锅里的水便烧得沸腾。 热气从锅盖周围冒出来,袅袅腾腾的萦绕在厨房里,最终,又从屋顶飘了出去。 宋清欢将那些箬叶都洗干净了之后,才尽数放到了锅里。 被沸水一烫,那些箬叶顿时变软,也柔韧了不少。 烫过水的箬叶,又被她用筷箸捞起来,放凉水里泡着。 包粽子的箬叶准备好了之后,她又开始准备包粽子的米。 出门之前,她已经泡好了糯米,血糯米,梅干菜等需要提前泡发的东西,现在,只需要分别将那些口味混合起来,就可以包了。 将排骨上的肉给剔下来,剁成块,用白糖、胡椒、盐、酱油、白酒、姜片腌制过后,同咸蛋黄、腊肠一起,放到腌制好的糯米里,搅拌均匀,包的时候,每个粽子里,既有咸蛋黄,又有排骨肉、腊肠,就是咸蛋黄腊肠排骨粽。 往洗干净的糯米里,加入适量的碱水,直到糯米变成黄色,再加入些许油和干桂花,豆沙搓成小团子,包的时候,糯米中间夹一颗豆沙球,又是桂花豆沙粽。 五花肉切成小块,和梅干菜一起炒香,血糯米和普通的糯米一起混合均匀,包的时候,先放一些混合糯米,再放一点梅干菜五花肉,再放一些混合糯米,包起来,又是血糯米梅干菜五花肉粽。 将腊肉切丁,下油锅爆炒,直至肥肉变成了透明,再倒入提前泡发的黄豆,加入些许盐、白糖、酱油,最后出锅,和提前泡发的糯米混合在一起,包出来的,就是腊肉黄豆粽。 将红豆、绿豆、莲子、鸡头米、花生这些豆类全都混合在一起,泡发之后,倒进糯米里,搅拌均匀,在包的时候,中间夹上一颗蜜枣,就是杂豆蜜枣粽。 五种口味的糯米,用五个盆装了,在案板上,依次排开来,满满当当,引人垂涎。 看着这些糯米,宋清欢得意的打了一个响指。 “半夏,接下来,可是一个大工程啊。”她又转过头去,看着半夏,说道。 姜半夏倒是不觉得,这究竟有多困难,洗了手,就要开始包粽子,“便是如此,还是得做。” “幸好有你,不然呐,这些粽子,我就算包到明天,也包不完。”宋清欢也不闲着,一边说着话,一边动起手来。 她买回来的箬叶偏小,所以,包的时候,只能将两张箬叶叠在一起用。 将箬叶的一头,在手中挽成一个斗型,放入调好的糯米,再将斗两边的叶子往中间折了一下,才把另一头弯下来,然后顺着粽子绕了两圈,最后,用丝线给系紧了。 -- 第81页 每一种口味的粽子,系在最外面的丝线,颜色都不一样,她们只需要看一眼丝线的颜色,就能分辨出,包的粽子是什么口味。 两人都是手脚麻利的,尽管如此,将那些粽子包完,也到了傍晚。 客栈里正好有两口大锅,宋清欢便决定,一口锅里煮甜粽,一口锅里煮咸粽。 如此一来,也可以避免两种味道互相串了。 煮粽子是一件很需要花费时间的事情,两人坐在灶前,瞧着灶膛里的火,只能靠着闲聊来打发那漫长的时间。 时值仲夏,正是炎热时,两人坐在灶前,很快,便出了一层薄汗,只好拿着扇火的棕榈扇,扇着风。 “半夏,你从前,是怎么过端午的呀?”宋清欢转过头,看着姜半夏,忽然问道。 闻言,姜半夏低下头,想了想,才说道:“我来客栈已经几年了,老掌柜怎么过,我就怎么过的。” “那来客栈之前呢?” 一句话问完,宋清欢才意识到,自己对于半夏来客栈之前的事情,一无所知。 但想来也该知道,那段日子,对于半夏来说,应该是不好的。 若非如此,为何半夏一直对那些日子闭口不谈呢? 这客栈里的三人呐,都有自己说不出口的一段过往。 “之前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良久之后,姜半夏才瞧着灶膛里的火,说道。 那是一段她并不想回忆起的时光。 宋清欢转过头,瞧着她的侧脸,被通红的火光照着,火苗在她的眼里闪烁。 “既然记不清,那便算了,从这个端午节开始,你就和我一起过,我们将来还会在一起过很多个端午节。”她看着她,灿然一笑,说道。 闻言,姜半夏收起了自己那飘远的思绪,对上宋清欢的眼。 “好。”她笑着回答。 她一直都清楚,清欢不是那种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她会给她最大的尊重。 至于自己的那些过往,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她不希望再次被提及,也不希望自己的过往,会给清欢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就像周行。 虽然周行的过往,比她的过往光彩太多,但是周行同样不愿意提及,就是因为,他们都太享受如今这安静的生活。 锅里的水,咕嘟嘟的沸腾着,粽子的香气已经顺着锅盖的缝隙里飘了出来。 这才是家的感觉。 三个孤独的人,终究齐聚于这一方小小的客栈,相互慰藉。 …… 次日。 宋清欢刚把客栈打开,便瞧见昨日卖箬叶给她的老者,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靠着柱子打盹。 苍艾色的裤腿上,被露水洇出一片湿痕,几片泛黄的草叶,粘在上面。 在他的身旁,放着一把菖蒲和艾草,还有些草药。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老者睁了眼,又站起身,看着宋清欢,笑了笑。 “老人家,怎么在这里?”宋清欢看着老者,眼中尽是疑惑。 “小娘子,我是专门来找你的。”老者说完,又弯下腰去,将那些草药,和那把菖蒲给拿了起来,“昨日,小娘子买了我的箬叶,那些箬叶原不值那么多钱,所以,我便想着,今日给小娘子送些菖蒲来,还望小娘子莫要嫌弃。” 说着这些话时,老者的脸上,有些难堪。 或许他自己的心里也明白,这些东西,根本拿不出手。 但这是他想到的,能够给宋清欢最好的东西。 “老人家有心了,我正愁忘了准备这些东西,老人家便送了来,倒是我该谢过老人家呢。”宋清欢从老者的手里接过那些草药和菖蒲,又朝着大堂里喊了一声:“半夏。” “诶,来了。”姜半夏原本忙着打扫卫生,听到她喊,当即跑了出去,问道:“怎么了,掌柜的?” “将这些草药拿进去,再将那些粽子拣一提出来。”宋清欢说道。 “是。”姜半夏看了老者一眼,提着那些药草,走了。 不多时,果真提了一串粽子,到了两人面前。 宋清欢示意她将粽子递给了老者,才说道:“老人家,这些粽子,你拿回去。” “小娘子,这可使不得。”老者摆摆手,说什么也不愿收下。 “今天过节,老人家就不要推辞,一起沾沾这过节的节气才好。”宋清欢又言。 听了这话,老者才将那粽子收下,又转身离开了客栈。 老者走了之后,宋清欢又和姜半夏一起,在客栈门口支起了一个临时的摊位,将包好的粽子端出来,开始售卖。 等人们围拢之后,她才笑吟吟的吆喝了起来。 “这些粽子啊,一共五种口味,有咸有甜,五种口味为一提,谓之五福粽。吃了五福粽,福气全受用。” “就是冲着宋娘子的这句话,今儿这粽子啊,也得买一点儿回去尝尝。”围观的人里,有人开口道。 “端午节,自然需要吃粽子,端午吃了粽,邪祟去无踪。”宋清欢站在摊位后,眼角眉梢皆是盈盈的笑,“各位皆瞧见了,除了昨日在我这里订了粽子的客人,便只剩下这些粽子,卖完就没有了。” “粽子不多,先到先得。”姜半夏也开口。 唯独周行,静静的站在原处,不发一言。 但这也不影响河广客栈的生意。 -- 第82页 都是桑野镇的人,对于周行的性子,大家也都知道了,自然不会同他计较什么。 三个人,一人专门忙着收钱,两人忙着售卖,包的粽子,很快,便卖完了。 宋清欢瞧着面前的摊位,笑道:“接下来,咱们也该忙咱们的端午了。” 第41章 雄黄酒与小香囊 “好,掌柜的,你说要…… “好, 掌柜的,你说要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姜半夏听了,笑吟吟的回答。 宋清欢站在原地, 抬手摸着下巴, 仔细的想了想, 才说道:“对了, 要挂菖蒲和艾草。” “菖蒲和艾草, 咱们有, 这就给挂上。”姜半夏看了一眼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的摊位, 又笑道:“不过, 在这之前啊,咱们还是得把这摊位先收了。” “既如此,咱们一起动起来, 这可是咱们三人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端午节呢。”宋清欢也比往日更为活跃, 眼角眉梢,皆是藏不住的笑。 正忙着,忽然, 摊位前, 又出现一个小男孩, 约摸十二三岁的年纪,手里提着一个酒壶,抿着嘴儿,腼腆的看着宋清欢。 都是镇上的人,宋清欢自然认得,这个小男孩儿是谁。 正是那章郎中家的小孙儿,乳名唤作南星的。 “小南星, 你怎么来了?”宋清欢看着他,笑着问道。 “清欢姐姐,我爷爷说,今日端午节,需得喝雄黄酒,洒雄黄水,你没有去店里买雄黄,想来是忘了,所以,便让我送了过来。”南星红着脸,低声说完,又偷偷的打量了宋清欢一眼。 小小的少年,心里忍不住暗暗思忖,清欢姐姐果真是一个好漂亮的娘子,自己将来若是要娶媳妇,必然是要娶一个清欢姐姐这样的才行。 “难为章爷爷还记挂着,若不是章爷爷提醒,我还当真是忘了有这回事,”宋清欢抬手,在南星的肩上拍了拍,才又对姜半夏说道:“半夏,把那酒接过来,对了,咱们还留下些粽子,给南星,让他拿回去。” “是。”姜半夏点点头,笑着从南星的手里,将酒壶和那包雄黄给接了过来,才转身回了大堂里。 等姜半夏走了之后,宋清欢才又看向南星,询问道:“小南星,你来的时候,章爷爷有没有告诉你,这壶雄黄酒和这包雄黄,一共需要多少银子?” 听了这话,南星又低下头,红着小脸儿,挠了挠后脑勺,才摇摇头,“爷爷没说,爷爷只说,不能要清欢姐姐的钱。” “这样啊。”宋清欢眼神一转,心里略微思忖了片刻,才有了主意。 她从周行面前的钱罐子里,抓了两钱银子,递给了南星。 “既然章爷爷没说这壶雄黄酒究竟是什么价,那我只好按照我店里的酒来给了,这些钱,你拿着。”她将那些钱,塞到了南星的手中。 南星低着头,瞧着手里的钱,为难的说道:“可是……爷爷说,不能要清欢姐姐的钱。” “你若是不把这些钱收下,那壶雄黄酒,我也断断收不得了。”宋清欢佯装严肃的板着脸,瞧着他。 见宋清欢生气了,南星只好赶忙将那些钱给收好了,才着急忙慌的开口:“我……我收下就是了,清欢姐姐不要不高兴。” 小小的少年,急得鼻头皆是薄汗。 这般模样,惹得宋清欢抬手掩唇,便笑出了声。 恰好此时,姜半夏也提着十个粽子,从大堂里走了出来。 从姜半夏的手里接过那些粽子,又递给了南星之后,宋清欢才说道:“好了,小南星,姐姐方才是逗你玩儿呢,这些粽子,你拿回去,让你爹娘和爷爷都尝尝。” “多谢清欢姐姐。”南星到底是读书人家的孩子,站直了身子,又对宋清欢作了一揖之后,才从她的手里,接过了那些粽子。 那般懂事的样子,简直叫宋清欢喜爱得不行。 谁不希望自己有一个这样听话懂事的弟弟呢。 “好了,快回去吧。”宋清欢盈盈的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南星点点头,转身走了。 宋清欢摇摇头,又笑着收拾摊位上的东西,忽而,传来南星的喊声。 “清欢姐姐。” 听到这声音,宋清欢抬起头,才发现,已经离开的南星,又折返了回来。 “怎么了,小南星?”宋清欢看着他那红得好似蜜桃一般的脸,好奇的问道。 “这个,给清欢姐姐。” 少年将手里的东西,往宋清欢的手里一塞,这才转身跑了。 回过神来,宋清欢才发现,自己的手里,是一个绀宇色的香囊,上面,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老虎。 “哇,这小南星,还挺懂事的嘛,知道端午节要佩戴香囊,这便送你了,不像某些人啊。”姜半夏凑上前,瞧着那个香囊,开了口。 宋清欢将那个小香囊举起来看了两眼,又放在鼻间嗅了嗅,顿时,一股子草药的香气便传了过来。 “这小南星,还真是没想到,他会送我这个。”她笑着,将香囊给系在了腰间。 正陷在惊讶中的她,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周行,一直瞧着那枚香囊的神情。 若是眼神可以幻化为利刃,只怕那枚香囊,早已被割成了一地碎片。 “人家这是懂事,也知道该怎么做。”姜半夏又说道。 不等宋清欢说话,一旁的周行,却突然抱着那钱罐子,转身便进了大堂。 -- 第83页 只是瞧着那背影,便知他有心事。 “周行哥哥这是怎么了?”宋清欢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呢喃。 倒是姜半夏,一脸的无所谓,“他能有什么事,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管他呢,咱们还是赶紧把摊位收了,然后准备过节吧。” “是哦,过节重要。”宋清欢点点头,这才继续忙碌起来。 将客栈门前的摊位收了之后,她又带着姜半夏,在每一道门上,都挂上了菖蒲和艾草,最后,再将南星送来的那包雄黄,用水给化开了,洒在了客栈的周围。 “这些该做的事,咱们都做了,现在,该准备吃的了。”将最后一点雄黄水倒在门口之后,姜半夏端着碗,笑吟吟的说道。 “半夏,你先过来。”忽然,宋清欢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对姜半夏招了招手。 “怎么了?”姜半夏一脸不解。 宋清欢只是吩咐道:“伸手。” 听了这话,姜半夏主动将手伸了出来。 一条五色绳,便系在了那纤细的手腕上。 “五色绳,别人有的,咱们半夏也要有。”宋清欢系好了五色绳,又拉着她的手腕,瞧了片刻,得意的回答。 “这五色绳,不单单是只给我一个人的吧?”姜半夏低下头,瞧着手腕上的彩绳,心里分明很是高兴,说出的话,却带了几分娇嗔。 “周行哥哥也有,只是不知道周行哥哥去哪里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再给他系上。”宋清欢眼神一转,才道:“不过呀,你是第一个。” 闻言,姜半夏抬起手腕,满意的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见她如此,宋清欢只觉有几分好笑。 这小娘子,倒是蛮会争宠的。 忙完这些事情之后,两人才开始准备厨房里的事情。 案板上,并列放着的两个盆里,还有泡着的糯米和楠竹笋壳。 宋清欢将手洗干净之后,才将盆里泡着的糯米给捞了起来,和入碱水。 糯米遇到碱水,顿时变成了嫩黄色,散发着浅浅的米香。 紧接着,她又将那些笋壳从水里捞出,放到筲箕里,开始包粽子。 这次的粽子,除了碱水,便没有加入任何的东西。 姜半夏看着她,忍不住问道:“掌柜的,昨儿个咱们包了那么多粽子,为何今日还要包?” “那些粽子,虽然口味多样,却不是我想吃的,”宋清欢说到这里,又转过头去,看着她,呢喃道:“我想包一些我想吃的。” 因着只是客栈里的人吃,她并没有包多少,更何况有姜半夏的帮忙,倒是很快就包完了。 一口锅里煮着碱水粽,一口锅里,便准备中午的吃食。 忙完一切之后,两人端着菜,刚到大堂,正好碰上从外面回来的周行。 “周行哥哥,你去哪里了?”宋清欢将手里的碟子放到桌上,便跑到他面前,开口询问。 “我……”周行的话,说了一半,又转头,看了姜半夏一眼。 那眼神,分明就是嫌姜半夏在这里,太过碍眼。 宋清欢顺着他的眼神,也看了看姜半夏。 “那什么,厨房里还炖着菜,我去看看。”姜半夏自觉的找了一个借口,转身走了。 等大堂里只剩下了两人,宋清欢这才抬眸,看向周行,道:“周行哥哥,你想说什么?” 周行伸出手,递到了宋清欢的面前。 “这个,给你。”他低声说道。 在他的掌中,赫然放着一枚精巧的小香囊。 琼琚色的香囊下,坠着十样锦色的流苏。 比先前南星送的那个香囊,好看了不少。 “这个香囊,是给我的?”宋清欢从他的掌中,拿起香囊,杏眼里顿时浸满了笑意,将香囊挂在腰间,她又拿出一条五彩绳,为周行系上了,“这条五彩绳,是给周行哥哥的。” 周行低下头,瞧着手腕上他从来不曾系过的五彩绳,微微的笑了。 “何以致扣扣,香囊系肘后。周行哥哥,你送我香囊,该不会是喜欢我吧?”忽然,面前又传来她的声音,软软糯糯。 第42章 碱水粽与心意动 听到宋清欢这样说,周…… 听到宋清欢这样说, 周行愣了片刻。 他看着她,眼里的情绪,说不出的复杂。 喜欢吗? 必然是喜欢的,不然, 自己为何要为了一些关于她的微不足道的事情, 乱了心神呢?不然, 自己为何会因为看着南星送了她一个香囊, 自己便出门去, 为她寻来了另一个香囊呢? “我……”他开口, 正欲说话, 没想到, 宋清欢又出言打断了他。 “好了,周行哥哥,我不过是说句玩笑话, 你不必如此放在心上。”宋清欢盈盈的笑着, 抬手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这个香囊,我很喜欢, 多谢周行哥哥。” “嗯, ”周行点点头, 片刻之后,才又说道:“你喜欢,便好。” “我先去厨房,把菜端上桌,咱们就可以吃饭了。”宋清欢低下头去,用手指在香囊的流苏上轻轻拨过,那些流苏, 便在她的衣上荡起。 谁也没有瞧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酒菜齐备,三人坐在桌旁,便开始庆祝节气。 屋外,太阳明晃晃的照着,路上行人稀少。 宋清欢坐在主位上,抱着南星送来的那坛雄黄酒,给三人倒上了。 -- 第84页 加了雄黄的酒,泛着微微的红。 她端起酒杯,目光从两人的身上扫过,又笑着开了口:“今日,咱们三人,第一次聚在一起过端午节,也是一种缘分,希望未来的日子,咱们也能好好的。” “好,以后每年的端午节,我都陪掌柜的一起过。”姜半夏点点头,将手里的酒杯往前一举,又看向周行,等着他表态。 “往日不可追,来日不可求。只愿珍惜当下。”周行神色认真的回答。 听着他说这些话,宋清欢有些恍惚。 在她的记忆里,周行,不管是做什么事,还是说什么话,似乎都是极为认真的。 或许,在周行的人生信条里面,根本就没有敷衍二字吧? 虽然有些时候,这种太过实诚的话,确实不如那些谎话来得好听。 好听的假话与难听的真话之间,总归是要选择一个的。 更何况,他说的真话,也不难听。 “周行哥哥说得对,珍惜当下,”宋清欢将手中的酒杯推出去,“来,喝酒。” 三盏酒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便是加了雄黄的酒,依旧有些辛辣,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让整个胃里也暖意融融。 放下酒杯,宋清欢又从盘中拿起一枚咸鸭蛋来。 一手握住鸭蛋,在桌面上敲了敲,青色的蛋壳上顿时出现了裂痕。 她又沿着裂痕,将那枚咸鸭蛋给剥出来了,转手却是放进了周行的碗中。 “周行哥哥,这咸鸭蛋刚泡出油,但也不至于太咸,你尝尝。”她看着他,笑弯了眉眼。 在宋清欢的注视下,周行那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筷箸,将鸭蛋给夹开了,顿时,红彤彤的蛋黄油便顺着被夹开的地方,流了出来,在白瓷的碗底,洇开。 周行又夹了一些咸鸭蛋吃了。 咸鸭蛋味道最重的地方,便是蛋白,可这蛋白,并没有自己以往吃过的那么咸,反倒是多了些花椒的香气。至于那已经出了油的蛋黄,更是有蟹膏一般的口感。 “好吃。”他回答。 “这些咸鸭蛋,这个时候吃最是适合不过,”宋清欢又从盘中拿了一个碱水粽,“若是冬天的时候,下了雪,用雪水泡出来的咸鸭蛋,那才叫好吃呢。等冬天下了雪,我去收集一些雪水,泡咸鸭蛋给你吃。” “好。”周行点点头。 姜半夏听着两人的话,赌气似的也拿起一枚咸鸭蛋,在桌面上咚咚咚的敲着,不满的看了周行和宋清欢一眼,嘀咕道:“唉,还是我最可怜,没有人帮忙剥鸭蛋也就罢了,这有什么好吃的啊,也记不住我。” “你等着,我这便为你剥一个。”宋清欢被她这样的反应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放下手里的碱水粽,便当真要给她剥。 姜半夏也笑了笑,才赌气道:“算了,我还是喜欢自己来。” 解开碱水粽上的绳子,再剥去楠竹笋壳,最终,露出微微带了些许黄色的粽子。 将粽子放到碗里,再淋上一勺红糖浆,宋清欢又将它递给了周行。 “红糖碱水粽,周行哥哥,你也尝尝。”她看着他,说道。 看着这再普通不过的粽子,姜半夏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掌柜的,你为何一定要包这碱水粽啊,莫说昨日那些肉粽,即便是昨日那些甜粽,可也比这碱水粽好吃。” “因为,我小的时候,过端午节,只有这碱水粽可以吃,后来啊,却再也吃不上了。”方才还在言笑晏晏的宋清欢,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眉眼之间,只剩下了淡淡的愁绪。 “掌柜的,你……”听着她的话,姜半夏心里一惊,正欲打听一番,是不是她已经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可不等她开口,便只觉一阵压迫感传来,吓得她不敢多言。 紧接着,周行抢在她的前头,开了口:“这碱水粽,很香,比昨日的粽子,更香。我喜欢。” “真的么?”宋清欢抬眸,看着周行,泛着盈盈水光的眼中,多了些惊喜。 “真的,我很喜欢。”周行又说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肯定的对一种食物表达明确的态度。 “我就知道,周行哥哥会喜欢。” 终于,宋清欢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见她终于笑了,周行也将自己那悬着的心给放了下来。 他实在不想见到她方才那样。 可他又实在不擅长安慰别人,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只能这样笨拙的表达。 一顿饭,便在欢声笑语中结束。 等宋清欢去厨房里忙的时候,姜半夏才抽出了时间,和周行单独说话。 “方才在饭桌上,你为何不让我说话?”她看着站在柜台后的周行,直截了当的问道。 “不为什么。”周行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短。 “清欢分明就记得从前的事情,我为何就不能问了?”姜半夏越说,心里越不高兴。 “她不想告诉我们,她记得从前的事情,自然是有她的理由。”周行看着姜半夏,语气变得冰冷,“她不愿说的事情,谁也不能问,包括你。” “周行,你要知道,我认识她的时间,比你更久,我不会害了她,我只是想关心她。”姜半夏没有想到,周行会这样说,只好开口。 -- 第85页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强迫她做她不愿做的事情。”从周行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带有半点儿的温度,冰冷得好似万年寒冰淬炼而成的利刃。 听着他的这些话,姜半夏只是看着他,许久之后,才说道:“周行,你该不会,对清欢动心了吧?” 第43章 荼蘼花酒与斗百草 “我的事情,用不着…… “我的事情, 用不着你过问。”周行的态度,明显的强硬了起来。 和平日里在宋清欢面前的,判若两人。 “只要是关于清欢的事情,我就要过问。”姜半夏的态度, 也是尤其的强硬。 两人如今的样子, 都是不愿意展现在宋清欢面前的。他们都不想会将她给牵扯到他们的过去当中。 正僵持着, 宋清欢从后院里走了出来。 “半夏, 周行哥哥, 你们在说什么呢?”她看着两人, 脸上尽是疑惑。 她竟不知, 两人什么时候居然能站到了一起说话。 她也很好奇, 究竟是什么话题,能让向来不对付的两人,站在一起。 “没什么, 我和他能有什么好说的。”姜半夏撇撇嘴, 将手里的抹布用力一甩,便转头离开了。 宋清欢站在原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 最终, 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她不是那般喜欢打听别人秘密的人。 既然他们不愿意说, 她也不会继续追问。 人生在世,谁又能保证自己就没有一点儿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呢。 就像流传于世的郑板桥书法里,最著名的那一副——难得糊涂。 她记得,那副书法下面,还有一行款跋: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 关于这幅书法的传说, 向来众说纷纭,她也记不清究竟有几个了,但唯独这款跋,她却记得清楚。 因为这款跋,是她读高中时的语文老师教的,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懂这几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却教她记了许久。 后来,走出学校之后,她才品味出这几个字里面的奥妙。 在别人不想说的时候,她也只能假装糊涂。 敛了自己那胡思乱想的心思,她又走到周行面前,灿然一笑,道:“周行哥哥,我记得,端午节之时,人们还要道郊外去寻找百草,然后进行斗百草的游戏,左右今日店里没生意,不如咱们也去山里找些植物回来斗草吧。” “这样热的天儿,出去寻植物,那多没趣,要斗草,家里也能斗。”姜半夏听了宋清欢的话,抢在前面,便先开了口。 说完,又向周行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可周行根本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家里也可以斗草?”倒是宋清欢,对于她的这个说法,十分的感兴趣,当即追问道:“在家里如何斗草?” “斗草分为文斗和武斗,武斗便是以两草相缚,各执一端,分别用力,草不断者为胜。而文斗,一则是比谁摘来的草种类更多,多者为胜,二则是各出花名,能对上者为胜。”姜半夏说道。 她从小便识得百草,今日,便有心要让周行出丑,故而提出这样的建议。 “文斗和武斗,我都听说过,唯独这对花名,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宋清欢原以为,斗草只是像《红楼梦》里香菱她们玩的那种,或是自己小时候玩过的,却没想到,还有如此文雅的玩法,顿时来了兴致,“半夏,你先出一个题,让我看看。” 宋清欢说完,又从柜台上拿了三个酒杯,拎了一壶酒,示意两人一起坐过来。 午后闲适,三人干脆围着桌子,开始斗草。 宋清欢将那壶酒的封口拍去了,酒香顿时顺着壶口钻了出来。 整个大堂里,顿时弥漫着香浓的酒气。 “哇,掌柜的,这酒好香啊。”半夏闻到这酒,顿时来了兴致。 “这便是先前我和周行哥哥进山去采回来的荼蘼花,酿的荼蘼花酒。”宋清欢将那壶中的酒倒了三杯,递到各自的面前,“咱们一边喝酒,一边斗百草,这样才算得上风雅。” “这斗草的方式,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比如我说,白头翁骑海马斩木贼,你们就可以对红娘子坐车前戴银花。”姜半夏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酒之后,便说道。 宋清欢和周行,都不是愚蠢的,只等她说了这斗百草的规则,两人当即便明白了。 “我先来试试。”宋清欢垂眸,沉吟了片刻,顿时有了句子,当即举手,跃跃欲试。 两人自然也不会与她抢,等着她先说。 “我出的是:碎骨无臭鼠尾草。”宋清欢说完,得意的挑了挑眉头。 “无血自红鸡冠花。”姜半夏完全不给周行说话的机会,直接抢着回答了,说完之后,她才又看着周行,道:“将离刀剑难为战。” 说完,又喝了一口酒。 “文无笔墨不成书。”没想到,周行也轻松自如的对出了姜半夏出的难题。 说完之后,他似乎有意要拿半夏出气,便也说道:“天中才生半夏草。” 听着周行和半夏的那个对子,宋清欢想了片刻,才想明白,其中的植物究竟是什么。 当归又名文无,芍药还叫将离。 至于他后来所说的天中,乃是仲夏。 半夏草,夏天过半乃生,故名半夏。 -- 第86页 “周行,你故意的!”姜半夏听到周行的上联,顿时来了火气,抬手在桌上一拍,便瞪着他说道。 “若是对不出来,便是输了。”周行只是看了她一眼,脸上依旧不动声色,“输者,不可饮酒。” “这个我会,我来。”宋清欢见两人又要吵起来,赶忙开口阻止,“我对的是:四时常开长春花。” “很好,就是这样。”周行听了她的回答,看着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姜半夏也不想和周行计较,看着宋清欢,脸上浮现了几分笑意,“掌柜的,该你出上联了。” “该我了啊,我得好好想想,”宋清欢低下头去,一手摸着下巴,思索了许久,才打了一个响指,得意的说道:“有了,我这上联是:人间难寻忘忧草。” “世人偏爱解语花。”周行说完,目光却一直留在了宋清欢的身上。 这一切,都被姜半夏看在了眼里。 她撇撇嘴,颇为不满的看了周行一眼,说道:“这算什么,倘若你能对得上我出的,那才算有本事。” “你说。”周行的回答,只有两个字。 “触手不寒制川雪。”姜半夏不禁思索,便直接说出来自己想要出的上联。 她的话一说出口,周行却完全没有片刻的迟疑,下联信手拈来,“经冬尤绿瓦上霜。” 对于这两人所对的草名,宋清欢只觉自己尤坠雾中。 这里面,提到的植物,竟是她完全闻所未闻的。 “你们,这里面提到的草是什么?”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制川雪,瓦上霜,都是两种中药,制川雪又叫制草白,而瓦上霜,就是青瓦上生长的一种草,清热解毒。”姜半夏解释道。 她完全没有想到,周行竟能对上这个。 她原以为,周行不懂医术,自然不知道制川雪这味药,故而有意难为他。 如今看来,倒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该我出了,”周行看着姜半夏,“高山积雪终不化。” “地涌金莲最易消。”姜半夏也能对了上去。 两人之间,分明只是在斗草,可在宋清欢这个旁观者看来,两人倒像是在暗暗的较劲。 看着两人这样,宋清欢只觉头疼,她提出斗草,原是为了两人可以因为过节的缘故,高兴一番,却未曾想,即便是一个普通的斗草,两人也能闹成这样。 “我,我也有一个。”宋清欢抬手,打断了两人,她都害怕两人再这样下去会打起来。 “你说。”周行看着她,那双桃花眼里,有看向别人时没有的柔情。 似乎只有这个时候,他的那双眼睛,才能称得上是最多情的桃花眼。 “夏枯草难捱长夏。”宋清欢说道。 “忍冬藤偏历寒冬。”姜半夏又抢在了周行的前面。 说完,朝周行投去一个得意的神情。 “这你也能对得上啊。”宋清欢撇撇嘴,又端起面前的荼蘼花酒,喝了一口,酒香混合着荼蘼花香浓的气味,顿时在她的舌尖绽开,又顺着咽喉,一路进了胃里,好似整个人都身处于花繁香浓的荼蘼花海中。 “算了算了,这斗百草啊,我是比不过你们的,你们知道得太多了。”她放下了酒杯,才说道。 “这斗草,原是闺阁女儿玩得比较多,而我从小与药草为伴,自然知道得多些,”姜半夏说到此处,又看向周行,冷哼了一声,“只是我没想到,周行也如此擅于斗草,想来啊,是从前和其他女子玩过多次了吧?” 听了这话,宋清欢也转过头去,看了周行一眼。 对啊,像周行这样的男子,有几个红粉知己,好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想到这里,宋清欢的眼中,有明显的失落。 但她又怕周行看到了她的心思,在周行看向她的时候,赶忙将自己的视线转移了。 对啊,自己就是一个厨子,又岂能和其他的女子相比? 这个时代的女子,都该像云皎皎那样,要么精通诗词,要么行走江湖,快意恩仇,自己终究是与她们格格不入的。 “我……”周行刚想说话,门外,却响起了一道声音。 “好香的酒,没想到,这客栈里,竟还有人懂这么多药理。” 第44章 牺酒与百草医仙 一句话,将三人的目光…… 一句话, 将三人的目光,皆吸引了过去。 按理说,像端午节这样的日子,人们皆会选择在家里吃饭, 所以, 她这河广客栈, 除了那些来买粽子的客人, 便再无来店里吃饭或者住店的。 却没曾想到, 这都到了下午, 居然迎来了客人。 出现在客栈门口的, 是一个身穿荼白色圆领宽袖襕衫的老年男人。 肩上背着一个靛青色包袱, 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头发花白,好似覆了一层霜, 可那双眼睛, 却依旧明亮。 一双黑色的布鞋,已经被磨起了毛边,沾染了尘土。 可见是赶了许久的路。 “客官是打火还是住店?”宋清欢收回了打量他的眼神, 这才笑吟吟的问道。 “我来, 既不为打火, 亦不为住店。”那男人跨进了大堂里,瞧了宋清欢几眼,道:“小娘子是这客栈的掌柜?” “正是,”宋清欢点点头,对这人来此的目的越发好奇,可她又素来是个有话便说的主儿,也就直接的问了出来, “客官来此,既不为打火,亦不为住店,那是为了什么?” -- 第87页 “找人。” 男人的回答,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找人?”现如今的宋清欢,只是听到这两个字,便知道,又是来寻她爷爷的,便也开了口:“客官来此,是为了寻我爷爷?” “你爷爷?”男人的眉头,微微的一挑。 “我的爷爷,便是这河广客栈的老掌柜,宋远。”宋清欢唇角噙笑,轻声回答。 说出的话,自带了几分得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以宋远所做过的事情而感到自豪和得意。 或许,是因为她彻底的接受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亦或者是,她从心底里对宋远这个人的佩服。 在没有来这里之前,她想象中的武林江湖,就该是打打杀杀,充满了血雨腥风,人们会为了一些小事而争得头破血流,也可以仗剑天涯,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 可到了这里之后,她才明白,世间之事,哪里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 只是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而拼尽了自己的全力。 有的人,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会损害旁人的利益,而有的人,却不会。 “原来是宋前辈的孙女儿,”男人听了这话,这才又打量了宋清欢好几眼,“想不到,宋前辈的孙女儿,竟成了河广客栈的新掌柜。” “爷爷去了,可这客栈却不能关门,所以,我便接了过来。”宋清欢不去在意他眼中的惊讶,兀自回答。 闻言,男人当即追问:“小娘子,你方才所言,去了,是何意?” “我家掌柜的意思便是,老掌柜,已经不在人世了。”不待宋清欢再多言,姜半夏便站在她身旁,替她说出了答案。 她的一句话,又让男人将目光转了过来。 那双精明的眼,在姜半夏的身上打量了许久,才道:“这位小娘子看着有点儿面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一番话,若是换成是个年轻的男人这样说,只怕会被人骂成是登徒浪子,可如今,却是从一个天命之年的男人口中说出,含义却不一样了。 姜半夏一脸警惕的看着他,皱眉,正欲说话,一只手,却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 随即,宋清欢的声音响起,“客官这话说得好生没理,你既说,看着她眼熟,又不知她名字,不是自相矛盾吗?” 可男人并没有管宋清欢说了什么,一双眼睛,依旧落在姜半夏的身上。 良久,他才开口,很肯定的说道:“方才,在店里斗百草的人,是你。” “是我,”姜半夏看着男人,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错觉,但她的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前辈认识我?” “不认识,”男人摇摇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往事,摇摇头,才道:“只是小娘子很像我一个故人罢了。” 眼见着话题从宋远的身上,扯到了姜半夏的身上,宋清欢生怕姜半夏的秘密会被捅了出来,便又赶忙转移了话题,“客官来此,找我爷爷,所谓何事?” “为他治病。”男人的回答,却只有简单的四个字。 可是这四个字里,却隐隐包含了太多东西。 “我跟在老掌柜身边几年,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隐疾。”姜半夏听了他的话,又开口道。 “小娘子,你可想听故事?”男人并没有理会姜半夏,而是看向了宋清欢,对她开了口。 “洗耳恭听。”宋清欢点点头,又同姜半夏,还有周行一起,坐在了他的对面,等着他说起自己的往事。 可等三人坐好了,男人却不高兴了。 他看着宋清欢,皱眉道:“小娘子,这河广客栈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想要听故事,便是一壶酒,也不愿备下?” “我们连前辈的底细都不清楚,怎好称为客人?”听着男人语气里的不悦,周行倒是主动说话了。 “哈哈哈,有趣,实在是有趣,没想到,这河广客栈里,竟还有这样有趣的三个后辈。”男人听了周行的话,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良久,他才说道:“我就是姜隐白。” 此话一出,姜半夏和周行的脸上,都有些许的震惊。 唯独宋清欢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情,所以,即便是听到姜隐白的名字,也不知道这个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故而显得一脸茫然。 “你就是多年前,从江湖上消失的百草医仙姜隐白?”姜半夏看着他,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激动。 “看着不像?”姜隐白挑了挑眉头。 “听闻,百草医仙姜隐白,早已在江湖上消失多年,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周行微微抬眸,看着姜隐白,眼神中多了几分戒备,“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你会消失,现在却又突然出现?” 既是在河广客栈的事情,周行到底更加上心,故而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冰冷不少。 “唉,你们还年轻,对于从前的事情,自然不知道。”姜隐白也不生气,只是说道:“当年,我与宋前辈,是在蜀中九皇山认识的。” “如此说来,客官与爷爷果真是旧识。”宋清欢站起身,走到柜台后面,从柜台后的架子上拿了一壶酒下来,又拿了四个白瓷酒杯,回到桌旁,“这要听故事,还是得配上一杯酒,如此才有意思。” 素手拍开酒壶的封口,捧着酒壶,将壶中的酒水倒了出来。 -- 第88页 酒水清冽,异香扑鼻,顿时,整个大堂里,尽是酒香。 “前辈,请。”宋清欢改了称呼,又递了一杯酒,在他的面前。 姜隐白接过白瓷酒杯,借着从门口洒进来的夕阳光线,细细的品了杯中酒。 那酒入口微苦,带着辣味,待苦辣的味道散去之后,舌尖又是回甘,最关键的是,那酒实在香。即便苦辣,仍旧让人想要喝上第二口。 “这是什么酒?倒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姜隐白喝了两口酒,才问道。 “此酒名唤牺酒,至于做法,就不便告知了。”宋清欢灿然一笑。 弯得好似月牙儿的杏眼里,多多少少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看着她这样的笑容,姜隐白不干了,将酒杯放在了桌上,又追问道:“怎么,小娘子是怕我将你这酒的手艺学了去?” “那倒不会,”闻言,宋清欢摇摇头,扬起下巴,得意的开口:“便是我将这酿酒的方法说了出来,可到底是手上见真招的活儿,没有我的手艺,也酿不出这酒。” 见宋清欢这般得意,姜隐白忽而像是看见了当年,在九皇山上的宋远,也是这样的自信,好似所有的事情,在他的面前,都显得胸有成竹。 回过神来,他才说道:“既如此,有何不能说的?” “我不愿意说的原因,不是因为不能说,而是担心,若是说了出来,前辈便不想喝这酒了。”宋清欢这才说出了自己迟疑的缘故。 “哦?你这样说,我就更加的不信了,这天底下,还有我不能接受的东西。”姜隐白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才命令道:“小娘子,你只管说。” “好,既如此,我便告诉前辈。”宋清欢看了姜半夏和周行一眼,才道:“所谓牺酒,便是用整坛黄酒,黄牛屎将坛口给厚厚的封住,然后放在地窖里一天,便可听得酒声。再放上一个月,想喝的时候,将酒坛挖出来。” 一番话说完,她又瞧着姜隐白脸上的神情,眉头轻挑。 她就是想看看,姜隐白在听到这牺酒的做法时,还能不能接受。 别人尚且不说,就是半夏和周行哥哥,在看到自己做牺酒时,都差点儿接受不了。 在她的注视下,姜隐白却忽而笑了。 “哈哈哈,不过只是黄牛屎,有何不能接受?”他对上了宋清欢的双眼,道:“若是小娘子知道人中白、人中黄这些东西,只怕更觉得接受不了。” “人中白?人中黄?”宋清欢有些不明白。 第45章 冰糖绿豆汤与半夏身世   “人中白,…… “人中白, 人中黄,夜明砂,望月砂,这些东西, 或许你都该了解一下。”姜隐白看着宋清欢, 脸上的笑意, 多少有些不怀好意。 听到姜隐白的话, 姜半夏皱了皱眉头, 才悄悄的扯了一下身旁宋清欢的衣袖, 低声道:“掌柜的, 你还是别问了。” “为何?”宋清欢不解。 “因为这些东西, 不是你想知道的。”姜半夏说道。 “不,我想知道。”宋清欢说得肯定。 若说姜半夏没有对她说这番话,或许她还不至于这般想要知道, 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但是现在,她越听姜半夏这样说,她就越想知道。 “好, 既然小娘子确实想了解, 那我便告诉小娘子。”姜隐白拈起酒杯, 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这所谓人中黄,便是将甘草末置于竹筒之内,再放入人粪坑中浸渍而成。 至于人中白,便是凝结在尿桶或尿缸中的灰白色薄片。夜明砂,是天鼠屎,望月砂, 是兔子的粪便。而这几味中药,用的时候,都需要口服。” 姜隐白说完了这些话,这才颇有些得意的看着宋清欢,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不一样的表情。 “我原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原来就是这些。前辈还是莫要说这些不相关的话了,还是说说,你和我爷爷的事情吧。” 没曾想,宋清欢只是微微的笑了笑,完全不把方才他说的话给放在心上。 似乎对于她而言,那些东西,并不能让她感到有丝毫的不适。 可宋清欢自己的心里,却是十分清楚。 她如今能够如此平静的听完姜隐白的话,原本就是因为,读书的时候,听过一些比这还要恶心的笑话。 相比较于那些纯粹是为了恶心人而存在的笑话而言,这些东西,好歹能帮助人们解除痛苦。 “好,这宋前辈的孙女儿,果真不是一般人。”姜隐白看向宋清欢的眼神,多了些许的欣赏,“到了如今,我也不再隐瞒你们什么,其实我今日到这河广客栈来,找宋前辈,并非是为了给他治病,而是,他让我来的。” “爷爷让你来的?爷爷去了有好几个月了,他是如何让你来的?”一番话,落在宋清欢的耳朵里,令她忍不住汗毛倒立,外面那黑漆漆的天色,似乎也变得更吓人了些。 看不清的夜色里,谁也不知道究竟藏着些什么危险。 她宋清欢,虽然胆大,可唯独却怕鬼神。 许是看出了她此刻的紧张,耳畔,忽而传来一道极浅的声音,清冷得好似霜雪拂过。 “别怕,我在。” 简单的四个字,飘进宋清欢的耳朵里,便足以教她心安。 她转过头,看着周行。 周行只是看了她一眼,这才对姜隐白开了口:“前辈说话,前后矛盾,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大家都是江湖人,有话不妨直说。” -- 第89页 “小郎君又是谁?”姜隐白看向周行的目光,满是赞许。 他看得出,这位小郎君,也不是普通人。 “他是我的远房表哥,如今在这里做账房先生。”为了避免引起姜隐白的怀疑,宋清欢便帮周行说出了身份。 “原来如此。”姜隐白点点头,“我与宋前辈,当年确实是因为蜀中九皇山上的武林大会相识,只是后来,便不曾有过联系,几个月前,我曾收到他的书信,让我尽快赶到河广客栈来,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相告,所以我就来了。” “多年前,蜀中武林大会之后,你又是为何消失了?”周行又问道。 “因为,宋前辈告诉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一直在忙那件事。”说到此处,姜隐白脸上的神色,也不再似先前那般轻松,就像是忽而被人勾起了什么伤心事,眉眼间,覆上些许的愁绪。 他低着头,瞧着白瓷酒杯里的酒水,叹了一口气,“看来,是上天注定,让我不能知道了。” 见他如此,姜半夏又开了口:“冒昧问前辈一句,可否将往事如实相告,老掌柜去之前,我一直陪伴其左右,说不定,能有些许关于老掌柜想告诉前辈的事情的线索。” 不知为何,同这姜隐白相处久了之后,姜半夏对他,也有些熟悉。 倒也不是见过的那种熟悉,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他的信任。 就好似,她能笃定,眼前的人,不会害她。 “既然你们都知道,我是姜隐白,自然应该知道,我来自神农谷。神农谷的人,医术卓绝。十八年前,我妹妹外出游历,却再也没有了回音,我便开始在江湖上四处打探关于她的消息,到头来,都是一无所获。 十年前,蜀中九皇山召开武林大会,我原以为,妹妹喜欢热闹,在武林大会这样热闹的地方,必然能够找到她。可惜,我去了蜀中之后,还是没有找到她的踪迹,反而引起了鬼医门的注意。 鬼医门和神农谷,向来都不对付,所以,在见到我的时候,他们便想要除掉我。幸好,得宋前辈出手相救,我才能无事。” 姜隐白将那段往事三两句话便说了,可其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倒是姜半夏,在听说鬼医门时,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放在桌上的手,也微微的有些发颤。 宋清欢转过头,正好瞧见她的不对劲儿。 她在害怕。 宋清欢伸出手去,将她的手握住了,才问姜隐白道:“后来呢?” “后来,宋前辈说,他可以帮我找人,但前提是,我必须隐姓埋名十年,这十年里,我要不停的治病救人,十年期满,他自然会告诉我,我妹妹的下落。”姜隐白也不隐瞒,将事情全都说了。 “所以,你当真从那时开始,就隐姓埋名,退出江湖了?”宋清欢没想到,姜隐白会为了这样一句话,做出这样大的牺牲,“你就不担心,爷爷他,是在骗你?” “你这小娘子倒是有趣,竟这般说宋前辈。”姜隐白的目光,从酒杯里转向宋清欢,“十年前,宋前辈在江湖上,已经是名声大噪,我有何担心的?” “神农谷擅长医术,武功却一般,向来都是避世的存在。即便如此,鬼医门也一直想要吞了神农谷。前辈在江湖上露面,无疑是给鬼医门的人创造了机会。宋……爷爷他这样安排,其实是在保护姜前辈。” 周行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宋前辈,硬生生的改成了爷爷。 如此,才能坐实他是清欢的表哥的身份。 “小郎君看得着实通透,是个聪明人。”姜隐白看着他,满意的点点头。反倒没有去追究,周行口中所言的,神农谷之人,武功不高的事情。 “所以,你们这十年期满了?”宋清欢问道。 “正是,”姜隐白点点头,又长叹一声,道:“可宋前辈如今……唉,看来,我是注定不能知道我妹妹的下落了。” “前辈喝醉了,”宋清欢转头,看着姜半夏,又吩咐道:“半夏,你去给前辈煮一碗冰糖绿豆汤来。” 解酒的冰糖绿豆汤,并不需要将绿豆熬煮至软烂,倒是很快便可以煮好。 “是。”姜半夏应了一声,便站起身,从柜台里拿了油灯,就要离开。 “等一下!”身后,却传来了姜隐白的喊声。 闻言,姜半夏回过头,远远的问道:“前辈还有何吩咐?” “你叫半夏?”姜隐白站起身,看着她,神色忽而有些激动。 听了这话,宋清欢这才反应过来,姜隐白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对啊,我叫半夏,老掌柜赐我姜姓,所以叫姜半夏。”姜半夏说道。 “你的右侧手臂上,是不是有一个神牛标记?”姜隐白又问道。 “你怎么知道?”姜半夏不自觉的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右侧手臂。 “你的娘亲,是不是姜青苑?”姜隐白说出这句话时,整个人都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我不知道,”可姜半夏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才说道:“我只知道,人们唤我娘阿苑。” 听到这里,宋清欢和周行的心里,都大致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很显然,姜半夏,便是姜隐白的外甥女。 姜隐白自然也猜到了,他三两步上前,看着姜半夏,道:“你让我看看你手臂上的标记。” -- 第90页 见到姜隐白这般激动,姜半夏反而有些被吓到了。 她有些无措的看向宋清欢,不知该如何办。 看着姜半夏的眼神,宋清欢走上前,从她手里接过油灯,才说道:“没关系,半夏,我们都在,你不要怕。” “好。”姜半夏点点头,伸出手去,挽起了右手的衣袖。 十样锦色的衣袖里,皓腕凝霜雪,脂玉一般的手臂上,一个青色的神牛标记,赫然可见。 “正是这个标记,没错了,就是它!”姜隐白看到这个标记之后,忽而大笑起来,“原来,宋前辈信中所言,半夏已至,君可当归,是这个意思。” “如此说来,前辈,是半夏的舅父?”宋清欢的脸上,也浮现了笑意。 她向来都将半夏当成了家人,如今,半夏找到亲人,她自然会替她感到高兴。 “没错了,神农谷的人,是神农氏的后代,一直以神牛为图腾,姜姓,更是神农氏的姓氏。”姜隐白看着半夏,一双眼里,已然泛起了泪光,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半夏,却终究还是不敢,只好呢喃道:“半夏,我是你舅父啊。” “前辈,你……你当真是我舅父?” 习惯了无亲无故的姜半夏,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舅父,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第46章 绍兴酒与做抉择 “不会错的,一定不会…… “不会错的, 一定不会错的,”姜隐白也掀起了自己的左侧衣袖,手臂上,赫然也有一个青色神牛图案, “这是我们神农谷天生的标记, 我一眼便能认出来。” “真的吗?”姜半夏低下头, 借着油灯的光亮, 又看了自己手臂上的标记两眼, “原来, 这个标记, 是这样的含义。” “所以啊, 半夏,我就是你的舅父。”姜隐白越发的激动,笑着喃喃道:“宋前辈诚不欺我, 他果真为我找到了你。半夏, 你快告诉我,在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又为何会在河广客栈?你娘呢?” “我娘, 在我很小的时候, 就去世了。”提及往事, 姜半夏看了宋清欢一眼,又低下头去,似乎并不想多说什么。 “半夏,不管从前,在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若是想说,都可以说出来, 不要怕我会知道。”宋清欢的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又安慰道:“我说过,我永远是你的家人,不管你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我都不会嫌你。” “我……”姜半夏又看了宋清欢一眼,“掌柜的,关于我的过去,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我的过去,实在不光彩,所以,我不想让你知道。” 听到这话,周行也明白,姜半夏是要准备说出往事了。 可自己的往事,也不知何时才能说出口。 “先坐下来,再慢慢说吧。”宋清欢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回桌旁坐了,才等着,听她说出她的往事。 “我其实,是鬼医门的人,从前,江湖人称我为蓝婆罗刹。因为我天生擅长用药,所以我的存在,对于鬼医门的人来说,就只是一把杀人的刀。我讨厌这样的生活,就逃了出来。鬼医门的人发现我逃走之后,又派人不断追杀我。三年前,在我被鬼医门追杀的途中,是老掌柜出手救了我。 我原本想要跟着老掌柜,姓宋,以此感念他对我的救命之恩。可他却为我赐姓为姜。他说,半夏有毒,生姜制之,也预示着我告别鬼医门,走向正途。” 姜半夏这一次再没有隐瞒,将自己最大的秘密给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她又看着宋清欢,道:“掌柜的,我从前,不敢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我怕你嫌弃我,嫌弃我曾经是一个杀人工具,嫌弃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傻丫头,这些事情,又不是你自己主动选择的,我为何要嫌弃你?更何况,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为何还要抓着过去的事情不放?”宋清欢瞧着她,满眼的心疼。 她从来没有想到,在姜半夏的身上,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难怪,只要自己提到过去的时候,她也总会躲闪。 “你娘呢?”姜隐白又追问道。 “我娘……很早很早之前就去世了,”姜半夏看向姜隐白,有些为难的说道:“我娘,喜欢上了鬼医门的一个弟子,所以,同那个人结合,生下了我。前辈,如果,我娘真是神农谷的人,还希望你不要追究,她嫁进鬼医门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为何当年,我一直找不到她,原来,她去了鬼医门。”想到自己的妹妹,即便是一个天命之年的男人,终究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青苑,你为何这样傻,分明知道,神农谷和鬼医门之间的恩怨,为何还要这样?” 看着姜隐白这样,宋清欢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前辈此言,倒是有些偏颇了。感情一事,本就身不由己,更何况,您曾说过,寻找青苑前辈多年,所以,她必然是知道,你在找她。 但她却没有告诉你,她的行踪,只是因为,她也清楚,自己这样做,会惹得你不悦,所以才躲了起来。最关键的是,即便她在鬼医门这么多年,鬼医门,却没有得到半点儿关于神农谷的事情,这说明,青苑前辈,从来都没有背叛过神农谷。她只是因着一个人,去追寻自己的爱情,仅此而已。” 听闻宋清欢的一番话,姜隐白止住了悲伤,看着她,又道:“你这小娘子,倒是想得通透。” -- 第91页 “不是我看得通透,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宋清欢回答。 两人都没有将话挑明。 宋清欢知道,姜隐白所担忧的,是姜青苑在鬼医门多年,究竟有没有将神农谷的事情,告诉鬼医门的人。同时也担心,半夏的身世,若是被神农谷其他人知道,会带来多少的麻烦。 姜隐白是姜青苑的哥哥,姜半夏的舅父,但同时,更是神农谷的谷主。 在他的肩上,不仅担着对亲人的责任,还担着整个神农谷。 若姜青苑当真背叛了神农谷,那即便是姜半夏,也永远不能名正言顺的成为神农谷的人。 “半夏,你娘死前,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姜隐白看着姜半夏,又继续追问。 “她总说,落叶难归根。”姜半夏迟疑了片刻,也是这时,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何意,“今日我才知道,原来娘亲,一直想回神农谷。” “半夏,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今日,我既找到了你,所以我想,带你回神农谷。”姜隐白深吸了一口气,才对半夏说道。 “回神农谷?” 一番话,让姜半夏惊讶得站起身来,睁大了双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这神农谷,才是你的家啊。”姜隐白也抬头,看着姜半夏,苦口婆心的说道。 在他的目光里,姜半夏只是摇摇头,一句话,说得决绝,“神农谷,那是娘亲的家,鬼医门,更不是我家。我的家,在河广客栈,在这里,在我踩着的这个地方。老掌柜当年救了我,我答应过他,要保护掌柜的一生,我不能食言。” “这……”听着她的话,姜隐白口唇开合片刻,才又说道:“可是,我也找了你们那么多年,我是你的亲舅父啊。难道你就忍心,不管我吗?也罢,你对我可以狠心,但是你娘呢?你忍心让她死后也不能埋进姜家的祖坟?” “我……”姜半夏在听到自家娘亲时,脸上终于有了些松动,她的目光,在宋清欢和姜隐白之间转了转,依旧不知该如何选择。 若说,在没有听到关于娘亲的事情之前,她很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究竟是什么,但是,提到了娘亲,她不得不动摇。 看着姜半夏如此为难的样子,宋清欢在心底暗叹了一口气,才说道:“今日之事,实在太过突然,姜前辈,不如给半夏一些时间,让她考虑清楚?” 她实在不想看到,半夏像现在这般为难的样子。 “好,半夏,你好好的考虑,明天一早,再做决定。”听了宋清欢的话,姜隐白立即答应了。 “前辈一路辛苦,还是先歇着,我给前辈开一间房,请随我来。”宋清欢又从桌上拿了一盏油灯,才转身去柜台后,拿了钥匙,带姜隐白上楼了。 到了楼上,宋清欢打开房门,才往后让了两步,请姜隐白进屋。 而她则将那手里的油灯,拿去点燃了桌上的半截蜡烛:“姜前辈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小娘子,看得出来,你对半夏,很好,多谢。”姜隐白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闻言,宋清欢只是转过头,看着他,又迟疑了片刻,才道:“姜前辈,有一件事,我想请你答应。” “是关于半夏的?”姜隐白说道。 “没错。”宋清欢也不隐瞒,她手里拿着烛台,看着姜隐白,“我希望,明天一早,不管半夏究竟会做什么样的选择,我们都能尊重她。” 宋清欢的一番话,让姜隐白颇为意外,他看着她,问道:“我想知道,于你而言,半夏只是你的伙计,你为何如此替她说话?” “因为,半夏她,也是我的亲人。所以,我只希望她可以高高兴兴的。”宋清欢如实回答。 “即便她明日选择跟我走?”姜隐白又问道。 “即便她走了,她还是姜半夏,还是我的亲人,只要她能高兴,这比什么都重要。”宋清欢的回答,依旧肯定。 油灯散发出的光芒,在她的眉眼间覆上一层暖意。 看着这样的宋清欢,姜隐白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才回答:“行,我明白了。” “前辈若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先下去了。”见他答应,宋清欢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不管如何,她确实不希望,半夏有太多的压力。 “小娘子。”就在她转身的时候,身后,姜隐白又喊住了她。 “前辈还有何吩咐?”她转过头,问道。 “多谢。” 姜隐白的回答,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前辈客气。”宋清欢灿然一笑,这才拿着油灯,离开了。 …… 大堂里,只剩下了周行和姜半夏两人。 拿走一盏油灯之后的大堂,光线比先前暗了些许。 周行拿了一根筷箸,挑起了浸在油里的灯芯,灯芯接触空气,倒比先前明亮。 姜半夏看着他,又问道:“若是你,该如何选择?” “为何问我?”周行手上的动作一滞,才瞥了她一眼。 见他这般冷漠,姜半夏只是一笑,“我原以为,我们都是一路人。” “我们,不一样。”周行将那支沾了灯油的筷箸,放在了桌上,才说道:“你可以听从自己的内心。” 可他不行。 “听从自己的内心?”周行的一句话,让姜半夏陷入了沉思。 -- 第92页 周行见她果真思考着此事,便不再多说什么,径直上楼了。 等宋清欢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大堂里,便只剩下了姜半夏一人。 “半夏,你……”宋清欢看着她,正欲开口,可姜半夏却似乎不太愿意面对她。 “时辰不早了,掌柜的,我先去睡觉,你也早些歇着吧。” 姜半夏说完这话,便匆匆离开了。 整个大堂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站在楼梯上,目光往大堂里扫了一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算了,都走了。” 她摇摇头,走下楼梯,到柜台里,拿了一壶酒,还有两个酒杯,一个人上了屋顶。 五月初五的夜晚,穹顶之下,只有一弯上娥眉月,散发着浅浅的光。 夜风簌簌,从四面吹来,夹杂着雄黄的气味和酒香。 这样的日子,本该是家家户户一起热闹庆祝的。 可她这里,却面临着即将到来的分别。 她明白,自己本就是孑然一身,如今,若有分别,倒也正常。 人啊,总是要学会忍受孤独。 慢慢的捱着,时间便在这孤独里,悄然而逝了。 素手执壶,清冽的酒水,便从壶中倒出来,流进了杯中。 绍兴酒,古籍所言,最适宜月下独酌。 她拈着酒杯,借着不甚明亮的夜色,将那杯酒看了两眼,最终,一饮而尽。 “姑娘家,少喝酒。”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略显清冷的声音。 宋清欢转过头时,周行已经坐在了她身旁。 “周行哥哥,你怎么来了?”看着周行,宋清欢的眼中,闪过片刻的惊讶。 “听着屋顶有动静,所以来看看。”周行说着,自顾自拿着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因为担心她,所以一直关注着她的动静。 “我睡不着,所以在这里喝两杯。”宋清欢说道。 “是因为姜半夏的事情?”周行喝了一口酒,才看着她。 蒙蒙夜色里,他依旧从她的眼里,看出了悲伤。 “我从来都不知道,在半夏的身上,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宋清欢又喝了一口酒,才叹气道:“我也不知道,半夏明日一早,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你希望她如何选择?”周行问她。 “我只希望她开心。”不管是面对周行,还是面对姜隐白,宋清欢的回答,都没有变。 “即便是她选择离开?” “即便是她选择离开,”宋清欢点点头,说完,她又转过头,看着周行,问道:“周行哥哥,若是将来有一天,要做出选择的人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第47章 炸熟粽片与似见故人 她的问题,和姜…… 她的问题, 和姜半夏方才在大堂里问过的问题,一模一样。 周行记得,他回答姜半夏的是,听从自己的内心。 但是, 面对提问的人是宋清欢, 他却迟疑了。 若是这个假设, 从来不会出现, 或许他可以随意说一个答案。但是很明显, 这个假设, 是将来会出现的。 所以, 他不想骗她。 “我……”他看向宋清欢, 正欲说话,却没想到,宋清欢却是笑了。 “周行哥哥, 我不过是随口一问, 你不必如此当真。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过去的事情, 也已经发生了, 不可能再改变, 我们要做的,是好好的活在当下。” 宋清欢端起酒杯,唇角笑意浅浅,说完这番话,闭上眼,将杯中的酒都喝了。 夜色足以掩去她眼中所有的情绪。 无论是高兴的,还是失落的, 亦或是悲伤的。 她明白,自己提出的问题,从来都不是没来由的假设。 周行和姜半夏,都来自于江湖,终究,也会回到江湖。 唯有她自己,才是属于这河广客栈的人。 把握当下的话,既是说给周行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若是可以选择,我自然是希望,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身旁的周行,忽而开了口。 清清冷冷的声音,混合着夜风,吹进了她的耳朵里。 “真的?” 听到他这样说,宋清欢的话,也直接从嘴里跑了出来。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藏也藏不住的欣喜。 但也是这两个字说出口的同时,宋清欢也后悔了。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她方才还在告诉他,不要想着将来会如何,可现在,自己也将希望寄托于将来了。 即便是他真的欺骗自己,那又如何呢?至少在听到这句话的这一刻,她是高兴的。 “真的。”周行还是回答了她。 “周行哥哥,不管将来发生了什么,就像我曾经对你说过的一样,只要河广客栈还在,这里就永远都是你的家。” 宋清欢转过头,看着周行的侧脸,眉眼含笑。 “好。”周行点点头,也转而对上了她的双眸,天上的那轮上娥眉月,就藏匿在她的杏眼里,“夜里风大,早些下去歇着。” 她的眼睛,比落满了星辰的穹顶还要美,一点点的吸引着他,渐渐的沉沦在这双眼睛里。 在进一步沦陷之前,周行赶忙转移了自己的视线,又起身,匆匆离去了。 -- 第93页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一阵风,拂在宋清欢的脸上,将那酒意,一下子散了一大半。 她伸了一个懒腰,这才拿着酒壶和酒杯,下了屋顶。 …… 次日。 宋清欢一大早起了床,下楼时,姜半夏已经在大堂里忙碌了起来。 “掌柜的,早啊。” 见到宋清欢,她还是像从前那般,笑吟吟的同她打招呼。 那样子,似乎昨日,姜隐白根本没有来过,而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需要做出抉择。 宋清欢敛了自己不断猜测的心思,这才开口道:“半夏,这么早?” 闻言,姜半夏只是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看着站在楼梯上的她,说道:“哪里是我起得早,分明是掌柜的昨夜吃了酒,所以起得晚了。” “哦,是吗?”宋清欢走下楼,到门口看了一眼天色,才恍然,“果真是我起得晚了。” “厨房里,豆浆已经在煮着了,掌柜的,咱们今天早上吃什么?”姜半夏又问道。 宋清欢想了想,方才忆起,昨日端午节,剩下的粽子还有许多,便提议道:“昨日的粽子,还剩了一些,我今天早上,就炸粽子给你们吃吧。” “好啊,炸粽子,这倒是新奇。”姜半夏点点头,满脸的期待。 看着姜半夏这样,宋清欢的心里,总是有些担心。 她又不安的看了看站在柜台后的周行,想从他那里知道一些关于半夏的事情。 可周行只是对她浅浅的笑了一下,让她放心。 没办法,宋清欢只好先去厨房,准备朝饭。 将泡在冷水里的碱水粽拿出来,剥去了外壳之后,再用刀,切成了片。 冷了的粽子,依旧软糯,用刀很轻松的,便可以切开。 等将所有的粽子都切好了,她又往锅里倒了些油,直到油温合适了,将切好的粽子片,一片一片的放进油锅里炸着。 在热油的作用下,那些洁白的粽子,很快变得金黄,周围的油,不断的翻着泡泡,激起香甜的香气。 将炸好的粽子捞起来,放到一旁控油。 在粽子控油的同时,宋清欢又往碟子里倒了些白糖,花生碎和核桃碎,再有一点点芝麻,搅拌均匀。 将炸好的粽子和豆浆,端上桌时,姜隐白,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前辈,你起啦,正好可以吃朝饭了。” 宋清欢抬头,看着他,笑意盈盈。 姜隐白点点头,走下楼梯,又到姜半夏面前,问道:“半夏,你考虑得如何了?” “我……”姜半夏看向了宋清欢。 “这炸熟粽片,就是要吃热的,凉了就不好吃了,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说。”宋清欢又转移了话题。 她虽然也想知道,半夏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但她还是想再给半夏一些缓冲的时间。 “也好,先吃饭吧。”姜隐白也不好将她逼迫得太紧。 反正答案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更何况,自己一直催促着的答案,不一定就是自己真正想要听到的答案。 经热油炸过的粽子片,外表酥脆,内里却依旧软糯,再蘸上白糖芝麻花生核桃碎,咬上一口,香味顿时在舌尖绽开。 这是姜半夏最喜欢的口味。 吃一口熟粽片,再喝一口滚烫的热豆浆,即便是简单的朝饭,也同样可以引人垂涎。 一顿饭的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吃过了饭,姜半夏站起身来,收拾着碗筷,“我先去洗碗了。” “半夏,”姜隐白见她如此,叹了一口气,才道:“不管怎样,该面对的选择,你逃不了。不管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听你的。” 闻言,姜半夏那握着筷箸的手,停在了半空。 片刻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咬着下唇,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还是想留在这里。” 一句话,却也是在姜隐白的意料之中。 他看着她,像是透过这张似曾相识的脸,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同样倔强的姜青苑。 当年,也是这样一个小丫头,倔强的对他说,我一定要出去闯一闯,你若是不让我去,我便偷着出去。 “这里有什么好?”姜隐白看着她,问道。 一如他当年问青苑的那句,外面有什么好? “在这里,我每一天都很开心,我不用担心吃喝,不用担心风吹日晒,也不用担心会被人追杀。”姜半夏抬眸,看着姜隐白,低声呢喃道:“舅父,我只想平平淡淡的活着。” 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姜半夏的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江湖人皆言,这河广客栈,是江湖上唯一一处没有纷争和杀戮的地方,可一旦走出了河广客栈,那便是再次踏入了江湖。 “我知道了,”姜隐白回过神,微微点了点头,那双眼睛里,蓦的多了些遗憾,“既然你愿意留下,我也不勉强你,或许就正如你所言,河广客栈,才是你最好的归处。” “多谢舅父。”闻言,姜半夏放下手里的筷箸,就跪下身,给姜隐白磕了一个头。 “好孩子,快起来罢,”姜隐白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在她的肩上拍了拍,才道:“说起来,你最该感谢的人,不是我,而是宋小娘子,若非她告诉我,理应尊重你的选择,我也不知道,你心里是这般考虑。” -- 第94页 “姜前辈客气,我不过随口一说。”宋清欢也盈盈笑着,回应道。 对于她而言,半夏能够留下来,便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掌柜的,多谢。” 姜半夏转身,看着宋清欢,略一思索,便上前,拥她入怀。 “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不必说这些。”宋清欢抬手,在姜半夏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周行在一旁,负手而立,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他明白,清欢从来都是一个不喜欢分别的人,也不知,若是将来有一天,自己要走,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半夏,你既不愿同我回神农谷,那这块令牌,你自己收好,若是将来某一天,你想回神农谷来,拿着这块令牌,就可以随意进出了。” 姜隐白从腰间解下一块木制令牌,递到姜半夏的面前。 黑色的木制令牌上,雕刻着神牛的图案。 “舅父,我既打算留在河广客栈,这令牌,就不能收下。若是被有心人见了,不论是给神农谷,还是给河广客栈,都会带来不好的影响。”姜半夏当即拒绝了他。 “可是……唉,也罢,能找到你,我就已经满足了,至于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姜隐白看着姜半夏,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可偏偏说了一半,却又迟疑了,谁也不知道,他没有说完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 片刻之后,他才又说道:“既然如今我已找到了你,就该回去了,半夏,你自己多保重,若是想回神农谷,随时可以回来。” “舅父,你这就要走了?”姜半夏看着他,多少有些不舍。 “该回去了,十年了,总得让别人知道,神农谷还在。”姜隐白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杀意。 “舅父,若是娘亲还在,她不会希望你做傻事,”曾经的杀手生活,让姜半夏很敏锐的捕捉到他眼神里的杀意,“我也不希望。” 眼见着自己的心思被戳穿,姜隐白暗自叹了一口气,才道:“我明白了,各位保重,后会有期。” “我送你。”姜半夏看着他,说道。 “不用。”姜隐白只留下简单的两个字,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第48章 桃花酥与桃花运 过了端午节之后,客栈…… 过了端午节之后, 客栈里的生意,还是一天天的做着,只是迎来送往的,都是一些普通的江湖人, 再也没有什么让宋清欢印象深刻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 倒也确实如半夏所言, 平平淡淡, 却也充实。 眼见着, 便到了七夕节。 七夕今宵看碧霄, 牵牛织女渡河桥。 对于桑野镇这样的小地方而言, 七夕节, 同样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节日。 只是与其他节日不同的,是过节的对象,从所有人, 变成了年轻人。 作为一个从现代过来的人, 宋清欢十分清楚,最有购买力的,也最容易冲动消费的, 其实还是以年轻人为主。 所以, 在七夕节还没有到来之前, 她就已经开始准备七夕节要售卖的巧果和花瓜。 七月初六,天朗气清。 一大早,街上便传来熙熙攘攘的叫卖声。 宋清欢吃过了朝饭,又钻进了厨房。 姜半夏自然也跟在她的身后,跑上跑下的忙着。 自打说出了自己的过往,姜半夏倒是比以往更为外向了些,说话也越发的肆意。 “往年老掌柜还在时, 镇上这些人的巧果和花瓜,都是在咱们这里订的,今年掌柜的你做巧果,想来能做出的花样,更多。”姜半夏站在案板旁,看着宋清欢在准备做巧果的食材,便道。 “你对我,竟如此信任?”闻言,宋清欢转过头,瞥了她一眼,笑意盈盈。 “掌柜的,你不知道,在做巧果这件事上,老掌柜最会偷懒,每年,他就只做两三种花色。”姜半夏说起这事,言语之间,多了两分抱怨。 “便是如此,依旧架不住爷爷做的巧果,味道好。”宋清欢又道。 听了这话,姜半夏才点点头,道:“这倒是,老掌柜的厨艺,那自是极好的。所以啊,虽然只做了两三种花色,仍旧有许多人来买。” “今年,我就让你见识一番,这巧果,究竟有多少种花样。”宋清欢说完,便开始制作这传说中的巧果。 只见她先将面粉和糖粉,还有猪油、清水,放到盆里,然后开始搅拌,直到搅拌均匀,再揉成光滑的面团,放到一旁,静置备用。 再用猪油、面粉,加上紫薯粉,揉出来的,又是紫色的酥油皮面团。 加入红曲粉,就变成了红色的酥油皮面团。 她又做了好几种颜色的面团,都揉光滑了,再放到一旁备用。 在饧面团的同时,宋清欢又开始准备做巧果的馅儿。 先将红豆沙与猪油混合,然后捏成一个一个的小剂子,便是红豆沙馅儿。 绿豆沙与猪油混合,捏成的小剂子,是绿豆沙馅儿。 她在准备巧果馅儿之时,姜半夏又帮她将先前备下的面团,全都搓成了鸡蛋黄那么大的剂子。 “半夏,现在你来搓这些馅儿。” 见她将所有的面团都分好了,宋清欢又对她吩咐道。 “是。”姜半夏点点头,立即笑着同她换了个位置。 宋清欢到了那些面剂子前,拿起一个水油皮的剂子,在手中抟成了斗状,又将一个酥油皮的剂子放了进去,包起来,再用擀面杖给擀成了薄薄的牛舌状。 -- 第95页 紧接着,她又将那擀薄的面皮,一点点卷了起来,继续放置。 “掌柜的,我把这些馅儿都搓好了。”姜半夏做完了手上的活计,便对宋清欢开了口。 “既如此,那你也来帮我擀这面皮吧。”宋清欢说着,往旁边退了两步,刚好可以让姜半夏站到她旁边来。 等所有的面团都包好了,前面静置的面卷,也到了可以用的时间。 宋清欢又从头开始,将那卷好的面卷拿起来,对折过后,才用擀面杖擀成了薄片,然后将备下 的馅儿,给包了一个进去。 在手里小心翼翼的抟着面团,直到表面变得光滑,才到了做巧果最关键的一步。、 将那些面团,捏成形状不一的花儿,或者一些别样的造型。 看着那些面团,在她的手里,不断的变化出各种的形状,姜半夏眼巴巴的瞧着,除了惊叹,也再没了别的说法。 “掌柜的,你是如何能想到这样多的花样?”她随手拈了一朵桃花,拿在手里,细细的瞧着,“这些花样,倒是我从前未曾见过的。” “不过是寻常所见的一些花儿,如今给做了出来,倒也算不得什么。”对于姜半夏所惊叹的,宋清欢却不以为意。 “这样多的花样,掌柜的要如何售卖?”姜半夏放下了那朵桃花巧果,又拈了一朵牡丹花的,问道。 “按照不同的寓意来,”宋清欢指着那些花朵形状的,笑吟吟的说道:“梅花、杏花、梨花、牡丹花、石榴花、莲花、海棠、桂花、菊花、芙蓉花、山茶花、水仙花,这十二种花样,是十二花神。 梅兰竹菊四种花样,又可以组成四君子。松柏和仙鹤,又是仙鹤延年。哦,还有小孩子喜欢的十二生肖。” “到底还是掌柜的手巧,”姜半夏听完这话,似又想到什么,颇有些愤懑,暗自嘀咕道:“这样好的小娘子,将来可不要让周行那人给拐去了才好。” 宋清欢正忙着手里的活儿,只是听得她在一旁说着什么,却未听清,便问道:“半夏,你又在说些什么?” “没什么,”姜半夏摇摇头,便不再说了,她自然是明白,清欢不想听到她说半句关于周行的坏话,故而只能将那些话尽数吞进腹中,“掌柜的,你教我做巧果吧。” “好。”宋清欢也点点头,不再追究她方才的话。 备下的面团,倒是很快就全都做成了各式花样。 然后便是将这些巧果给放入油锅,炸开。 传统的巧果,又唤作笑厌儿,最后的一道工序,皆为入油锅炸至金黄。 但宋清欢却独独将那松鹤延年的巧果,给选了出来,用烘烤的方式进行烹煮。 找一口平底深口的锅,锅底刷上油,放入做好的巧果,盖上锅盖,锅盖上烧火,热气通过锅盖传入锅内,做出来的巧果,同样酥脆,却不油腻。 刚出锅的巧果,带着浓郁的油香,在热油的作用下,那些面皮,也变得酥脆。 宋清欢拣了两朵桃花酥,放到青瓷碟里,又给周行送了去。 在河广客栈留了这几个月,周行已然不似刚来那般拘谨,他也将自己完全当成了一个普通人,每日除了记账,也会帮着打扫客栈,或者招呼客人。 宋清欢端着桃花酥,到大堂时,周行又在柜台里,核对着账本。 她到了他面前,伸手夺过了算盘,又给他换成了桃花酥,才道:“周行哥哥,刚出锅的桃花酥,你且尝尝。” 刚出锅的桃花酥,还冒着微微的热气,氤氲在上面,倒像是多了几分生气。 周行伸手,拈了一朵,只是咬了一口,只觉十分的酥脆,唇齿留香,而包裹在里面的绿豆沙,却依旧细腻香甜。 一切都显得刚好,那甜味,多一丝则腻,少一丝则寡淡。 “周行哥哥,我这桃花酥,味道如何?”宋清欢又眉眼含笑的看着他。 “你做的,自然是极好的。” 周行回答。 宋清欢点点头,双手支在下巴上,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明日便是七夕,按理说,是该吃些巧果,尤其是这桃花酥。” “为何尤其是桃花酥?”听得她这样说,周行难免好奇。 “因为,吃了桃花酥,会走桃花运呀。”宋清欢将自己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毫无根据的说法,告诉了他。 果然,周行在听到这句话时,垂眸瞧着手里的桃花酥,一时间,反倒是不知究竟该不该继续吃下去。 桃花运? “我不过是随便胡诌的,周行哥哥,你别当真,”宋清欢见他果真有些迟疑,便又笑道:“若是这桃花运,真能因着一碟桃花酥便来临,那我就靠这桃花酥,就能实现发家致富了。” “小娘子此话倒是有趣,世间之事,莫过于缘分二字,若是缘分到了,不必需要什么外物,自然能遇到。” 宋清欢的话刚说完,客栈外头,忽而响起了一道含笑的声音。 两人听得这声音,皆齐齐看了过去。 随着话音,跨入大堂的,是一名中年妇人,鬓边簪着一支木兰,而衣上的绣花,亦是木兰。 最关键的是,这人的右侧眉尾,却有一个浅淡的疤痕。 可即便如此,依旧不能掩盖她年轻时的风采。 瞧着这妇人,宋清欢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又看向周行,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 第96页 两人的心里,同时想到了一个人来。 她的动作,尽数落在了妇人的眼中。 妇人抬手,掩唇,低低的笑了笑,才道:“小娘子这般看着我,莫不是认识我?” 第49章 木兰茶与故人来 “夫人看着有点面熟…… “夫人看着有点面熟, 倒像是在何处见过。”宋清欢也如实相告。 “你这小娘子,看着模样周正,说出的话倒是如此,你若是男子, 我必然会觉得, 你是个登徒浪子。”妇人看着宋清欢, 又笑了笑。 听着妇人的话, 宋清欢忽而想起, 从前, 她也这样对姜隐白说过, 倒是没想到, 如今,竟变成别人这样说自己了。 宋清欢敛去了脸上略显尴尬的神色,才问道:“夫人可是来自蜀中九皇山?” “你是如何知道?”听到宋清欢这样说, 妇人的眼神, 终于露出了些许的惊讶。 “夫人一路辛苦,还是坐下喝杯茶再说。”宋清欢的心里,肯定了她的身份。 待妇人坐下后, 宋清欢又走到柜台里, 从最下面找出了一罐茶叶来, 白瓷罐身上,贴着一张红笺,写着三个字:木兰辞。 木兰者,辛夷也。 故人已辞,空余木兰,不解怨东风。 打开盖子,择一朵木兰, 放在壶中,注入沸水,那朵木兰,被沸水一激,顿时徐徐绽开,倒有几分枯木逢春的意思。 拎着茶壶,重新回到大堂,宋清欢为她斟了一杯茶。 “夫人远道而来,尝尝我这里的茶叶,味道如何?”她看着妇人,说道。 妇人闻言,拈起白瓷茶杯,只是一嗅,便有片刻的愣神。 “木兰花?”她抬眸,看向宋清欢。 “夫人果然厉害,”宋清欢在她面前坐下了,才又勾唇道:“看来夫人果真独爱木兰。” 妇人没有说话,只是瞧着杯中那茶水,凝神看了片刻,喝了,才问道:“他何时来的?” “木兰花最盛时。”宋清欢回答。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妇人看着宋清欢,又问道。 “只知是故人,不知故人名讳。”宋清欢说完,又转过头去,看向周行,软语道:“周行哥哥,你方才吃了些桃花酥,想来必然有些腻,过来吃杯茶吧。” 周行点点头,又道:“我把这账本算了就来。” 妇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她才说道:“小娘子对这位小郎君,很是上心呐。” 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其中的含义,宋清欢自然能听出来。 “夫人莫要胡说,我是掌柜的,他是店里的伙计,我自然会上心一些。”宋清欢红着耳根,低声解释。 “只怕小娘子这话,是口不对心吧?”妇人一脸过来人的神情,看着她。 “我……”宋清欢眼见着自己的心事被人戳穿,一时间,反倒变得笨嘴拙舌,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不说你的事了,”妇人又看了周行一眼,才收回了目光,转而看着宋清欢,问道:“那人来时,还说了些什么?” “那人说,我若是有机会能遇到你,便为你跑一杯木兰花茶,再为你做一顿饭。”宋清欢这才敛去了自己那害羞的神情,正色说道。 闻言,妇人低下头去,又看着面前的茶盏,像是在通过那半盏木兰花茶,看到当日的情景。 “他来这里时,吃了些什么?”妇人又问道。 “夫人当年教给爷爷的辛夷宴。” “可我听说,河广客栈的宋远,好像已经不在人世?既如此,他又如何能吃到那辛夷宴?”妇人猛然抬眸,直勾勾的看着宋清欢,又道:“还是说,你也会做这辛夷宴?” 从后院出来的姜半夏,正好听见妇人的话,便当即开了口:“夫人这话好生奇怪,我家掌柜的,既然是老掌柜的孙女,所以便有老掌柜的手艺,也是在情理之中。” “没想到,宋前辈去了之后,这河广客栈,倒是比从前更热闹了。”妇人将姜半夏从头到尾打量了两眼,才道。 “世间之事,本就在不断的变化之中,夫人许久不来河广客栈,对于这里的变化,自然不清楚。”宋清欢的手,又伸向桌上的茶壶,“就像这木兰花,再好看的一枝木兰,终有开尽时,便是做成了茶叶,也终究不再是从前那枝木兰。” “若是照你这样说来,这世间就没有不变的东西?”妇人看着宋清欢,微微的挑了挑眉头。 “没有,”宋清欢摇摇头,又继续说道:“所有的东西都会变,只是看它变的方向,究竟是往好了变,还是往坏的变,往多还是往少的变。” 一番话,让妇人思考了片刻。 宋清欢也不再打扰她,只是拎着水壶,又往她面前的茶盏里斟上了茶水。 “你这小娘子,一番话倒是说的在理儿。”妇人再次看向宋清欢的目光里,多了些许的赞许。 “多谢夫人夸奖。”对于她的赞许,宋清欢照样全都接受了。 “小娘子,我且问你,当初他来这里,还说过什么话?”妇人直勾勾的看着宋清欢,那样子,好像是希望能从宋清欢的口中,得到一些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话。 宋清欢自然明白,她所期待的话究竟是什么。 她想问的其实是,吴常究竟有什么话,是需要自己转给她听的。 -- 第97页 “没有,”宋清欢说完这两个字,又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才说道:“不过,吴前辈来这里时,倒也确实说过,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便是夫人。他也说,他无法给夫人一个安稳的生活,所以只能选择离开。” “还有呢?”她又问道。 “他还说,夫人喜欢在衣襟上绣上木兰花,喜欢吃面食,喜欢吃鱼虾,不爱吃香菜。”宋清欢看着妇人,把当初吴常在河广客栈所说过的话,尽数告诉了她。 听完宋清欢的话,妇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笑,“原来,他都还记得。” “有些事情,是会刻骨铭心的。”宋清欢说道。 “宋娘子,明儿就是七夕了,你家的巧果,可做好了?”门外,忽然响起一道呼唤声。 妇人往门外看了一眼,这才说道:“看来,小娘子要忙着做生意了,我也不好再打扰小娘子。这样吧,小娘子,我今日便在这河广客栈住下来,等你忙完的时候,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好,”宋清欢点点头,又对半夏吩咐道:“半夏,你带夫人到楼上休息。” “是。”姜半夏带着妇人走了。 宋清欢和周行,便开始忙着接待来买巧果的客人。 她做的那些巧果,本来就是独一份的,再加上她又按照不同的寓意进行包装,买上一套巧果,又送两个门神面人。 有了这样的营销手段,她所做的那些巧果,不到半日便尽数卖光了,看着那些银两,她才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都挺值得。 第50章 八珍面与九皇旧事 就在宋清欢和周行…… 就在宋清欢和周行站在柜台里, 忙着将今日所赚的钱归纳入账时,楼梯上,又传来妇人的声音:“哟,小娘子, 今日的挣头不错嘛。” “都是托您的福, ”宋清欢抬头, 看着她, 客套了两句, 才又道:“夫人先歇息一会子, 我这便去给夫人做晚饭。” “江湖上, 人人皆言, 来了河广客栈,不吃河广客栈的饭,就算白来了, 今日, 倒是我有口福。”妇人笑着开口。 即便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可性格依旧爽利,看着倒是一个极好相与的。 难怪白鬼吴常, 会对她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宋清欢又对周行说道:“周行哥哥, 你忙了那么久,想来也累了,在这里歇一会子,我先去做饭。” “好。”周行点点头。 “算账的事情,不着急,你先休息。”宋清欢再一次叮嘱了之后,才转身, 去了厨房。 楼梯上的妇人,将一切看在眼里,待宋清欢走后,才抬手掩唇,笑出了声。 她的声音,引得周行看了一眼。 “想不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周行,竟甘愿屈居于这一方客栈。”妇人看着周行,开了口。 “夫人认错人了。”周行回答。 “究竟有没有认错,咱们彼此的心里都清楚,”妇人倚在楼梯扶手上,低头看着柜台里的周行,“我还看得出来,你对那位小娘子,不一般。” 这次,周行却完全没有搭理她。 妇人只觉没趣,摇着头笑了笑,才又转身,上了楼。 等妇人走后,周行看着面前被自己揉皱的纸,才陷入了沉思。 他的心思,竟是如此的明显了么? …… 另一边。 宋清欢回了后院,才将提前晒好的鸡肉、鱼肉、虾肉一起找了出来,一同放到了石钵里,加入笋片、芝麻、花椒、香芃一起,用石杵一点点的研磨。 直到所有的食材都研磨成了细粉,她才又将这些细粉从石钵里倒出来,再过了一遍细筛,最终得到细腻的粉末。 在厨房里帮忙的姜半夏,看着她的动作,顿时恍然,“原来,掌柜的你之前晒的这些肉,是为了现在用的啊。” “上次,白鬼吴常来过之后,我便想着,有朝一日,必然能等来他说的那个人,便备下了这些。”宋清欢一边说着,一边又将笋片、香芃、虾米放到了砂锅里,只加了些清水,用炭火煨着。 在煨汤的同时,她又将面粉倒在盆里,再加入研磨好的肉粉,再往面粉里倒入酱油、醋,还有少许的盐,开始不停搅拌。 直到面粉变成了絮状,她才又开始继续揉面。 “将酱油这些直接加到面粉里,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姜半夏看得新奇,忍不住说道。 “我记得,有一本古籍上说过,人食切面类,以油、盐、酱、醋等作料入于面汤,汤有味而面无味,就和没有吃面一样。只有将味道融入面里,面条具有味道但面汤却是清澈的,才是吃面,而不是喝汤。”宋清欢手上的动作停顿了片刻,才道:“这样的做法,我也是第一次尝试,也不知究竟能不能成功。” 闻言,姜半夏又道:“掌柜的厨艺这样好,必然不会失了手。” “希望如此吧。”宋清欢莞尔一笑,又继续揉着手里的面团。 将手里的面团擀成极薄的薄片,然后在面片上撒上面粉以防止粘连,再将面片叠起来,切成了极细的面条。 抓着那些面条,宋清欢用手抖开了。 等锅里的水沸腾,她抓起那些面条,扔到了水里,又飞快的用一双筷箸进行搅拌,以免粘连。 待到面条煮熟,用笊篱捞起面条,放入碗中,淋上两勺在砂锅里煨着的鲜汤,再撒上一撮翠绿的葱花。 -- 第98页 将面条端回大堂,天色已晚,大堂里点上了油灯。 “夫人来尝尝这面。”宋清欢将其中一碗面条,放在了妇人的面前。 在油灯的光影下,那碗面条,实在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 面汤上,完全不见半点儿油花,倒像是直接用一碗清水煮出来的面条一般。 “河广客栈的面,就是这般模样?”妇人看着面前的面条,有些不满,“小娘子,难道你这里,就穷得连一点儿油也吃不起了?” “夫人先莫要激动,尝尝这面再说。”宋清欢的脸上,依旧挂着浅笑。 见宋清欢这样,妇人便是再有脾气,也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只好不再与她做口舌之争,认真的吃起了面条。 夹起一筷箸的面条,放入口中,只觉那看起来只是比寻常面条显得更黑的面里,夹杂着鸡肉、虾肉、鱼肉的香气,又有芝麻的香、花椒的麻,着实十分的鲜美。 妇人又端起面碗,喝了一口面汤。 看起来清水一般的面汤,也是尤其鲜甜。 “看不出来,就是这样普通的一碗面,竟是如此的好吃,”妇人看着宋清欢,眼中颇有赞赏之意,“小娘子,这是什么面,竟如此鲜?” “此乃八珍面,将鸡、鱼、虾三物之肉晒干,与笋片、芝麻、花椒、香芃四物一起研磨成粉,放入面粉里,加入酱、醋,做成切面。最后淋上鲜汤,所以取名八珍面。”宋清欢解释道。 “果真是十分手巧的,”妇人点点头,“若是当年,我有你这般的手艺,只怕他也离不开我。” “便是没有这样的厨艺,他对你,也一直念念不忘。”宋清欢说道。 “我既吃了你的面,就和你说说,我的故事吧。”妇人看着宋清欢,脸上的神情,更像是求着宋清欢听她说往事。 行走江湖的人,最希望的,便是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们坐下来,喝一壶酒,吃一顿饭,然后说出那些埋藏在心底,无法说出口,却快要将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秘密。 说完了往事,他们又可以潇洒的离开,继续闯荡江湖。 而河广客栈的存在,就是这个作用。 “洗耳恭听。”宋清欢笑着回答。 “我原本唤作林岚,是九皇堡的人,十年前,蜀中九皇堡武林大会,没想到,他也来了。当时,他已经是白道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我那时年轻气盛,只想着,能够亲手抓了他,然后在江湖上出名。 我第一次见到他,他正在被人追杀,我出手救了他,还去找百草医仙姜隐白赐药。然后,将他留在了九皇山脚下养伤。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杀与不杀他的选择里,左右为难。” “夫人为难的,是没有想到,他会对你动了心,同样,你对他也是。”宋清欢听着林岚的话,说道。 “没错,”林岚不似吴常,便是说起这些带有小女儿心事的事情来,也毫不遮掩,“江湖上,人人皆言,白鬼吴常,杀人如麻。可我与他相处的日子,却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杀手该有的嗜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那是他赚钱的方式。更何况,江湖本就是这样,弱肉强食。” “后来呢?”宋清欢又问道。 夜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拨动桌上的油灯,宋清欢的那双杏眼里,映出了灯火的倒影。 林岚看着宋清欢,心下暗叹,果真还是年轻最好。 回过神来,才继续说道:“后来,我知道他发现了我的身份,我也没有多做隐瞒,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我还问他,愿不愿意带我走。但是他拒绝了。” 说到这里,林岚苦笑了一番,才道:“他拒绝我也就罢了,为了不连累我,他居然不告而别。在他走后,我就离开了九皇堡,到处去寻找他的踪影,后来,便来了河广客栈。” “所以,夫人是在武林大会上便见过我爷爷,所以来了这里,才将辛夷宴的做法,交给了他?”宋清欢忽而想起,从前吴常说过的,爷爷告诉他,辛夷宴的做法,来自于一位故人。 “对,”林岚微微的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我就希望,若是有一天,他能来这里,吃上一次辛夷宴时,还能想起来,曾经我与他在九皇山脚下的那段日子。” “夫人既然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不连累你,你为何还要寻了他这么多年?”听故事的,还有姜半夏,她也忍不住开口。 “我就是想告诉他,若是不能过安稳的日子,我也愿意和他一起,在江湖上颠沛流离。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份安稳,我要的,是他这个人。”林岚说起这话时,时光似乎又倒回了过去,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年轻的小娘子,却没有现在这份勇敢。 “若是,夫人继续找下去,还是找不到他呢?”看着这样的林岚,宋清欢忍不住说出了最坏的结果。 “找他已经成了我的习惯,若是一年找不到,我便找一年,若是十年也找不到,我就再找十年,直到找到他为止。” 林岚说完这话,一双眼睛,才在宋清欢和周行的身上来回看了看,说道:“你们如今还年轻,要学会珍惜眼前的幸福,不要等错过了,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若是真的喜欢呐,就要大胆的去争取。不断猜测对方的心思,总会有猜错的一天。说清楚,就不会有遗憾了。” 一番话,落在两人的耳朵里,却让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 第99页 若是喜欢,就需要直接说出来吗? “行了,我的故事也说完了,面也吃了,该去歇着了。”林岚看了看两人,才站起身来,从桌上拿了一盏油灯,独自上了楼。 宋清欢回过神来,抬眸,看着林岚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的身影,心里,有了自己的决定。 第51章 冰皮月饼与不敢言 即便是听了林岚的话…… 即便是听了林岚的话, 宋清欢还是没有将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的告诉周行。 她知道,像周行这样的男子,必然是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也会有自己需要承担的责任, 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 假装失忆,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留在客栈里。 而自己, 已经接手了河广客栈, 那必然是要将这客栈好好的经营下去。 周行, 总会有离开的一天。 自己若是贸然说出了那句话, 换来的,只会是两个后果。 一个便是直接将他吓走,一个便是给他徒增烦恼。 这两个后果, 都是她不愿意见到的。 在客栈里待了这样久, 她已经不是刚来这里时,那个只想着自己的宋清欢了。 刚到这里时,她总是在想, 自己既然是在修补菜谱的时候, 莫名其妙的穿了过来, 那自己修补完了菜谱,就可以离开。 但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忽然就觉得,修补菜谱的事情,反倒是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她明白了河广客栈存在的意义,也找到了自己留在这里的意义。 光阴似流水,转眼已是秋。 八月十三, 正是金风荐爽之时。 又到了宋清欢赚钱的好日子。 就正如她在现代时,听到的那句俗语:八月十五月儿圆,十六的月饼不值钱。 所以,对于她而言,八月十三开始,就要将月饼做出来,进行售卖。 先前,七夕节卖的巧果,在桑野镇颇有好口碑,这次,是中秋节,众人对她要做的月饼,也是好奇不已,早早的便有人上门来,问她什么时候才开始卖月饼。 这日,她正在柜台里看着账本,却见姜半夏兴冲冲的从外面跑了回来,满脸含笑。 宋清欢抬头,瞧着她脸上的笑,便打趣道:“半夏,你这是捡到别人的钱了?怎的笑得这样开心?” “掌柜的,我刚才在外面呐,遇到好多人,都在问我们客栈的月饼,什么时候才开始售卖。咱们又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赚一笔了。”姜半夏走到柜台前,看着她,神情激动。 “这都八月十三了,也确实到了做月饼的时候,”宋清欢眼神一转,目光落在了姜半夏的身上,勾唇道:“半夏,往年咱们客栈的月饼,都是爷爷做的吗?” “哪能啊,老掌柜他就是惯会偷懒的,自从教会我做月饼之后,他最多就是尝一下我做的月饼味道怎样。”姜半夏如实说完,方觉自己是被套出了心里话,便又问道:“掌柜的,今年的月饼,你不会也让我来做吧?” “有何不可?”宋清欢反问道。 “也不是不行,”姜半夏撇撇嘴,“只是我做月饼,掌柜的你做什么?那些客人,可都是冲着你的手艺来的。” 闻言,宋清欢转过头去,又看了另一边,忙着擦拭桌椅的周行一眼,才说道:“我今年,给你们做一些冰皮月饼吧。” 趁着周行还在,还能吃得上。 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在某一天的清晨,她醒来的时候,便听说了他不告而别的消息。 所以,她只想趁着周行还在的时候,多让他尝一些不同的美食。 “冰皮月饼?”姜半夏听完这个名字,却没有发现自家掌柜的情绪有些异常,依旧自顾自说道:“这东西听着倒是稀奇,是用冰做的吗?” 听得姜半夏的疑惑,宋清欢这才将目光从周行的身上收回来,敛了思绪,解释道:“所谓的冰皮月饼,只是因为制作的方法,与传统月饼有很大的差别。传统月饼,以糖做皮,烤出来色泽金黄。而冰皮月饼,却是以糯米做皮,做出来的月饼外观是白色的。” “白色的月饼,我还当真未曾见过,”姜半夏也绕到了柜台里,抓住宋清欢的胳膊,又说道:“掌柜的,那一会子你做冰皮月饼的时候,教教我呗。” “你想学?”宋清欢看着撒娇的姜半夏,唇角当即噙了笑。 “自然是想的,就像你常说的那句话,技多不压身嘛。”姜半夏点点头,满心欢喜的回答。 “既如此,那我便教你,等你将这本事学会了,我也可以偷懒了。”宋清欢又笑着,伸出手,在姜半夏的脸上摸了一下。 闻言,姜半夏颇有些埋怨的睨了她一眼,才道:“我便知道,你是这般想的,掌柜的,你如今的性子,倒是越发像极了老掌柜。” 一句话,让宋清欢微微愣住了。 她像宋远吗? 不,她一点儿也不像宋远。从众人的口中所拼凑出来的宋远,是一个潇洒至极的人,也是一个心怀众生的人。 便是那潇洒二字,宋清欢便知道,自己这一生,是绝对赶不上他了。 “掌柜的,你在想什么呢?”忽然出现在面前的一只手,唤回了她的思绪。 对面,姜半夏担忧的看着她。 “没什么,”宋清欢唇角微扬,又道:“走,我教你做月饼去。” -- 第100页 “好。”姜半夏知道她有心事,见她不愿说,自己也不好多问,便只能佯装不知。 厨房里,做月饼的食材都是提前便备下了,如今,需要用些什么,只找出来便是。 “做冰皮月饼呢,相比较而言,要比传统月饼更为简单,你看我做,就能学会了。不过,在做冰皮月饼之前,你要把冰给我准备好。”她看着姜半夏,吩咐道。 “是。”姜半夏点点头,又找出两个盆来,往大一点的那个盆里,倒入了水,又往水里放入硝石,小一点的那个盆里,同样倒了水,放在大盆里。 宋清欢拿起一条襻膊系上了,又在腰间系上围裙,这才开始做月饼。 只见她先拿了几个鸡蛋,打在碗中,又往碗内倒了些许白糖,不住的搅拌,直到白糖和鸡蛋充分融合。 紧接着,她又往碗内倒了牛奶,继续搅拌。因着加了牛奶的缘故,先前的蛋液颜色,立即变浅了。 在姜半夏的注视下,她又往碗里加入了面粉、澄粉,依旧重复着搅拌的动作。 直到所有的食材都在碗里充分融合,没有了颗粒,宋清欢又将面粉鸡蛋液倒进了锅里,倒入适量的油,继续在锅里不停搅拌。 在热气的作用下,锅里的面粉鸡蛋液,很快便开始变得粘稠,最终凝固,变成了不粘锅也不粘勺的一团黄色面团。 面团放在一旁备用,宋清欢又继续往碗里倒入牛奶,再往牛奶里倒入适量的油,些许的白糖,继续搅拌,直到完全搅拌均匀。 接下来,她又往糖牛奶里加了些糯米粉,一些粘米粉,还有一些澄粉,继续不停的搅拌。 最后,她又拿来一个空碗,往空碗上覆了一层细纱布,将搅拌均匀的液体,给倒入细纱布上,进行过滤。 经过过滤的面粉液,再次上锅蒸熟,然后放凉备用。 先前备下的奶黄馅儿,已经放凉了,宋清欢又将那些馅儿揉搓成了小剂子。 看着已经放凉的粉团,宋清欢站在原处,凝神思量了片刻,心里顿时又有了主意。 “半夏,将我先前备下的那罐茶粉拿来。”她又对姜半夏吩咐道。 “做月饼,需要用到茶粉么?”姜半夏疑惑的嘟囔了两句,但还是照着做了。 放凉的粉团,宋清欢分成了两份。将茶粉过筛,洒在了其中一份粉团上,揉搓均匀。 在茶粉的作用下,那粉团顿时变成了绿色。 “哇,这茶粉还能这样吃?”看着宋清欢的动作,姜半夏忍不住惊呼道:“我原以为,这茶粉,是你用来做点茶的,没想到,还能做月饼。” “茶粉能做的糕点很多,只是周行哥哥喜欢吃点茶,所以便给他留着了。”说起周行,宋清欢的眉眼霎时覆上了一层柔和。 “我就知道,你有点儿什么好东西,首先想到的便是那周行。”听到自家掌柜的话,姜半夏不满的抱怨了两句。 “我不但想着他,我也想着你啊,”宋清欢无奈,摇摇头,又道:“我只是觉得,他挺可怜的,好不容易如今过了几天安稳的日子。” 一句话,让姜半夏猛地睁大了双眼,她结巴着问道:“掌柜的,莫不是……你知道他的来历?” “不知道,”宋清欢停下手里的动作,摇摇头,“不过我想,像他这样的人,必然有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往。” “哦。”姜半夏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了。 将奶黄剂子包进粉团剂子里,搓圆之后,再放到做月饼的模具中,压紧,脱模,得到的,便是冰皮月饼。 先前姜半夏放在小盆里的水,已经结了一些冰,宋清欢将那做好的冰皮月饼,隔水放到冰上,又静置了些时间。 看着盆里的冰水,宋清欢就尤其的想念现代的冰箱。 这个时代,虽然有专门的储冰匠,可那到底是在北方,这个桑野镇,地处南边,冬季很难形成极大的冰块,所以人们要想用冰,只能通过硝石制冰。 但至少,聊胜于无。 等那些月饼在冰水里放置了些时间,宋清欢又将月饼端了出来。 往碟子里放了两个冰皮月饼,她又将碟子端去了大堂。 此时的周行,已经忙完了,站在柜台里,执了一本书,随意的翻着。 “周行哥哥,别看书了,看看阿欢。”宋清欢上前,从他的手里,抽走了书,换成了她端着的碟子。 看着手里的两个月饼,周行却没有吃。 “冰皮月饼,只此一家。”宋清欢看着他,笑吟吟的开口:“那个绿色的,是茶粉做的,你喜欢喝茶,所以我便将茶粉融入了这月饼里。” 看着她一脸期待的神色,周行伸手,拈起了那个绿色的月饼。 经过冰镇的月饼,触手冰凉软糯,咬上一口,只觉软糯异常,茶粉本身自带的微苦,在舌尖绽开,他还来不及品尝那微苦的味道,立马又被奶香和甜味所代替。 “周行哥哥,这冰皮月饼味道如何?”看着周行吃了,宋清欢又追问道。 “很好。”周行回答。 闻言,宋清欢又打了一个响指,才挑眉道:“你既吃了我的月饼,就要帮我做一件事。” “何事?”周行又问。 第52章 鸡丝凉面与别有心思 “我明早要去一趟…… “我明早要去一趟镇外, 周行哥哥,你和我一起去吧?”宋清欢看着周行,一脸期待的问道。 -- 第101页 “去镇外?”周行挑了挑眉头。 宋清欢只是将自己的手,支着自己的下巴, 又继续说道:“先前, 我不是让大家都种芜菁吗?现在这个时节, 正是准备播种的时候, 所以我想亲自去看看, 究竟有多少人, 愿意种植。” “好, 我陪你去。”听了她的话, 周行回答道。 “那正好,明早咱们去的时候,将做好的月饼给他们带一些。许久不见虎子, 也不知他长高了多少。”宋清欢一直说着, 却没瞧见,面前周行那忽而变得难看的脸色。 一个送香囊的章南星,一个送枇杷的虎子, 这两人, 可当真是会向她献殷勤。 “要知道这个还不简单?”姜半夏忙完了厨房里的事情, 出来时,正巧听到她的话,便又笑道:“明天咱们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也是,”宋清欢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道:“既如此, 明天一早,咱们一起去。现在时辰不早了,我去做点晚饭吃。” 周行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宋清欢,直到看不见她了,他的目光也未曾收回。 “人都走了,还看什么?”姜半夏瞧着他的动作,嫌弃的撇了撇嘴。 听到姜半夏的话,周行也只是淡淡的睨了她一眼,没有多说半个字。 姜半夏看着周行,暗自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周行,清欢是个好姑娘,你……不能辜负了她。” 什么是养虎为患?就是清欢将周行留下来的这样。 清欢什么都为周行考虑着,却不知道,周行对她,却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傻清欢哟,说不定哪天被人给卖了,还得为人家数钱。 但是自己也看得出来,清欢对于周行,是不一样的。 若周行当真能好好的对清欢,对于清欢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至少,放眼整个中原武林,在年轻一辈里,找出一个像周行这样的人,也不容易。 更不必提,桑野镇这样的小地方。 如今,自己的身份已明了,再没有什么记挂的,但唯独放心不下的,也就是清欢。 “我知道。” 清清冷冷的三个字,就像是枝丫上簌簌抖落的冬雪,掀起一阵薄寒。 这是他们多次谈及这个问题以来,周行第一次这样直面的回答她。 “你既知道,那最好。”姜半夏转过头,直勾勾的看着周行,又出言威胁道:“清欢是我的亲人,你若当真辜负了她,我便是豁出我这条命,也必然会为她讨回公道。” “我……”周行刚想说什么,却瞥见宋清欢从后院里,走了过来。 他又将几欲说出口的话,给吞回了肚子里。 宋清欢到了大堂,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周行哥哥,半夏,你们又在说些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掌柜的,你不是说要去做晚饭吗?咱们赶紧去吧。”姜半夏又赶忙转移了话题。 “我怎么觉得,你们之间,总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呢?”宋清欢的一句话,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说笑。 “我与他能有什么好说的?一看就是你多想了。”姜半夏说着,又瞥了周行一眼,那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嫌弃。 “也是,你们之间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宋清欢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才道:“好了,别耽误时间了,咱们走吧。” 姜半夏听了她的话,也没有任何的异议,跟着走了。 在转身之后,宋清欢才敛去了脸上的笑意。 她知道,两人之间一直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只是他们不愿意告诉自己,自己也就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她是相信,两人不会害了她。 若是身旁最亲近的人都不能相信,那她还能相信谁呢? 回了厨房,宋清欢也收起了自己的心思,开始准备晚饭。 “掌柜的,今晚咱们吃点儿什么?”姜半夏被带回厨房之后,又开始打探晚饭的事情。 只要自己先说话,那掌柜的就可以顺着自己的话说,而不会去问她关于方才的问题。 “如今虽是八月,可天气终究还是有些热,更何况今日,你们吃了月饼这种甜腻的东西,所以,就做鸡丝凉面吃吧,换一下口味。”宋清欢说道。 “行,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都听你的。”姜半夏点点头,附和道。 宋清欢唇角微扬,笑了笑,道:“既如此,你就帮我生火吧。” “好嘞。”姜半夏点头答应了,转身便坐在了灶前,抓起一把枯草,用火折子点了,放到了灶里。 宋清欢往锅里加了些水,待水烧开后,她又将面条放到沸水中,方才还在咕噜噜沸腾的水,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锅里的水再次沸腾,宋清欢又掺了些冷水到锅里,如此加了两次冷水之后,她才将锅里的面条用笊篱过了水,倒在盆中,淋上熟油,飞快的搅拌。 直到每一根面条都沾上了油,她又将那面条给摊开晾着。 把面条准备好了后,她又将酱油倒在了锅里,往锅里加了一些水,红糖、桂皮、山奈、香叶、八角,洗干净的小葱在她的手上挽成了一个结,扔进了锅里,又倒上些许姜末,然后进行熬制。 “掌柜的,你从前熬这些都用冰糖,怎的今日改用红糖了?”姜半夏抬头,正好瞧见她将红糖放到了酱油里,忍不住问道。 -- 第102页 宋清欢拿着勺子,在锅里搅着,听她这样问,才回答:“也有用冰糖的,但若是用来熬酱油,选用红糖,熬出来的味道会更绵长。” “你做饭,似乎总喜欢用到糖。”姜半夏看着她,嘟囔道。 闻言,宋清欢愣了片刻,手上的动作也停止了。 锅里的酱油已经开始冒着热气,升腾而起的热气,遮住了她的眉眼,让人看不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惆怅。 在现代的时候,她做的本来就是川菜为主,而川菜里,都喜欢用糖提升味道的层次,增加鲜味,久而久之,她便将这个做法当成了习惯。 到了这里,因为那本菜谱的缘故,所以,她做的菜,也不再局限于川菜了,只是习惯依旧难以改变。 灶膛里的火,正燃烧着,火舌舔舐着竹枝,发出轻微的爆裂声。锅里的酱油被熬出了香味之后,宋清欢回过神来,又将那锅里的酱油给滤了出来,去掉杂质。 提前备下的鸡腿肉,冷水下锅,放入姜葱,再滴上几滴白酒,煮熟后,又捞起来,在冷水里过了一遍,撕成鸡丝。 坐在灶前的姜半夏,看着正在忙碌的宋清欢,似乎有话要说,但不知该如何开口,迟疑了许久,她才试探着喊了一声:“掌柜的。” “怎么了?”听到姜半夏的声音,宋清欢挑了一下眉头。 她看着她,暗自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若是……周行他对你,有别样的心思,你会怎么办?” 别样的心思? 听到姜半夏的问题,宋清欢垂眸,不过片刻,她又抬起头来,看着她,笑道:“小半夏,一看便是你多想了,周行哥哥他,不会这样的。” 周行哥哥若当真有那样的心思,又怎会在自己一次次的调戏里,无动于衷呢? 若当真是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也是自己对他。 “若是,他真有这样的心思呢?”她又追问道。 “世间之事,哪里来那样多的假如?”宋清欢摇摇头,才故作老成的开了口:“半夏啊,你不要沉溺于这些假如里,咱们应该面对现实。” 宋清欢说着,又将豆芽、海带丝,放到沸水里煮熟,捞起,同样过了一遍冷水。 晾凉的面条,放到碗里,依次放入鸡丝、海带丝、黄瓜丝、豆芽,一勺熬制过后的酱油,半勺白糖,辣椒油,一些花椒粉,再倒一些灵魂蒜水,一勺醋,最后撒上一撮碧绿的葱花,一撮炒香的花生碎,搅拌均匀。 看着她的动作,姜半夏握着烧火棍,用灶膛里的灰烬将火给灭了之后,又洗净了手,直接从她手里抢了一碗,“掌柜的,这碗面就给我吧。” “好,都依了你。”宋清欢瞧着她这样,无奈的摇了摇头。 说完了话,周行也进了厨房。 看到他,宋清欢又立马端了一碗面条到他面前,解释道:“周行哥哥,我知道你不太喜欢吃蒜,所以,这碗面里,蒜水放得不多,凉面的灵魂便是蒜水,若是不放,又不好吃了。” “好。”周行伸手,从她的手里,接过了那碗面。 看着面前浅笑盈盈的小娘子,周行不是和尚,实在做不到不动心。 在这世间,能如此清楚的记得,他的口味的人,也只有她了。 她就像是忽然照进他心里的一束光,让他那原本贫瘠的心啊,刷啦啦的开出了花。 “周行哥哥,我只加了一点蒜水,不会难吃的,你尝尝看,若实在不喜欢,我再给你重做。”宋清欢看着愣神的周行,又说道。 “我很喜欢。”周行回答。 我很喜欢。 你。 只是最后那个字,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第53章 桂花糕与青衫少年   次日,秋风送爽…… 次日, 秋风送爽,天朗气清。 一辆马车,缓缓从镇中驶了出来,在晨露未晞的官道上, 哒哒的跑着, 溅起尘埃无数。 那辆马车, 又往前跑了一段路, 最终, 在路旁停了下来。 车夫跳下马车, 搬了一张凳子放在马车前, 这才对车里的人说道:“宋娘子, 到了。” 话音刚落,一只莹白的手,从车帘里伸出, 随即, 一个身穿琼琚色衣裙的小娘子,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姜半夏跳下了马车之后,又转身, 伸出手去, 扶着另一个身穿山岚色衣裙的小娘子下了车。 “掌柜的, 你慢着点儿。”她对后下车的宋清欢,说道。 “不过是下个马车,我又不是那走两步就要喘的闺阁小娘子,哪里就需要你扶着。”听到姜半夏的话,宋清欢无奈说道。 等周行也下了马车之后,三人才付了车钱,提着篮子, 进了村。 正是秋收的时节,一路上,都可以瞧见在田间忙碌的农人。 看到宋清欢,众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朗声喊着她:“宋娘子,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明天就是中秋节,我们掌柜的,是来给大家送月饼的。”姜半夏看了宋清欢一眼,笑吟吟的便替她回答了。 山野空旷,说话声,乘着风,可以飘向好远的地方。 “宋娘子的厨艺,在咱们整个桑野镇,那是大家伙儿都知道的,如此说来,倒是咱们有福了。”人们听了她的话,又笑着开口。 “一会子大家都来虎子家,咱们说说话。”宋清欢看着这些人,又道。 -- 第103页 从他们的眼神中,宋清欢看得出来,他们那欲言又止的忐忑和不安。 而这些忐忑和不安的来源,就是因为,眼见着,就要到种植芜菁的时候,他们却不知道,她从前说过的话,究竟还做不做数。 果然,在听到她说这句话之后,众人的脸上,显而易见的轻松了不少。 他们信任的,不是她宋清欢,而是河广客栈,是爷爷积攒下来的口碑。 正是这个缘故,她更不能让河广客栈砸在了自己的手中。 从村口,一路走到虎子家,还是有好一段距离,而这村里消息还是灵通的,在看到三人之后,便有人已经提前去虎子家报信了。 三人到虎子家门口时,他们一家,已经在门口等着。 “清欢姐姐~”看到宋清欢,虎子当即跑了上来,站在她面前,脸色红红的喊道。 “有些日子没见,虎子又长高了些。”宋清欢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虎子,也笑着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虎子红着脸,抬头看了宋清欢一眼,才说道:“清欢姐姐也更好看了。” 一句话,引得周行微微挑了一下眉头。 “虎子,不许这样和宋小娘子说话,”陈婆子听到虎子的话,当即又开口呵斥了他,说完,才转头看向宋清欢,道:“宋小娘子,虎子他不懂事,倒是让小娘子见笑了。” “无妨,虎子很懂事。”宋清欢说完,微微侧过头去,看了姜半夏一眼。 姜半夏这才上前,将手里提着的篮子递给了虎子他爹,又道:“这是我家掌柜给大家带的月饼。” 周行手里的篮子,也一并递了出去。 “多谢宋娘子,”男人接过篮子,又往后让了两步,看向三人,“到院里坐下说话吧。” 宋清欢微微颔首,这才带着两人,走进了院中。 走进小院,院中陈设如旧,只是那棵木棉树,不再似从前她们来时那般,开满了鲜红的花儿,如今的枝头,只有巴掌大的深绿,层层叠叠,挡住了带着热气的阳光,在院中洒下一片清凉。 一张破旧的小桌,几张小杌子,放在树下。桌上,放着一个虽然陈旧,但洗得很干净的茶壶,还有几个粗陶碗。 “宋小娘子,家里破旧,还望宋小娘子莫要在意。”陈婆子在三人的身后进来,颇为窘迫的说道。 “婆婆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已不是第一次来了,婆婆若是这样说,倒显得生分了。”宋清欢走到那小桌旁,敛了衣裙,便直接坐下了。 清秀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半点儿的嫌弃。 “清欢姐姐才不是那样的人。”虎子又从众人的身后钻出来,跑到宋清欢面前,自觉的拎着茶壶,拿了一个粗陶碗,倒了一些水在碗中,将碗涮洗过后,才重新给她倒了些水,“清欢姐姐,请喝水。” “多谢虎子。”宋清欢唇角噙笑,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碗水,又喝了一口。 见宋清欢喝了,虎子又给姜半夏和周行也倒了水。 众人坐下没多久,听到消息的村民,也都纷纷赶来了,一时之间,小院里围拢了不少的人。 人们都看着宋清欢,等着她说话。 宋清欢端着碗,又喝了一口水,才站起身来,目光在人群里扫过,说道:“我今日来此,是为了上半年时,给大家说过的,种植芜菁的事情,现下正是开始播种的时节了,所以我便想来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宋小娘子,你曾说,只要我们种植芜菁,你就一定会收,如今这话,可还算数?”终于,人群里,有人开了口。 “自然是算数,”宋清欢点点头,又道:“大家只要有这般心思,便都可以种植,到时候,我必然不会让诸位吃了亏。” “如此说来,我们就都可以放心了,河广客栈,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有人又说道。 “诸位种了多少,我河广客栈便收多少,”宋清欢看着众人,笑意婉转,“到收芜菁的时候,我也会按照收集的天数和重量,给诸位算工钱,到那时,诸位即便不去外头上工,亦可以赚钱补贴家用。” “如果当真是那样的话,宋娘子简直就是我们的活财神啊。”听完宋清欢的话,人们的情绪瞬间高涨,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当场便将那芜菁给种出来。 “清欢姐姐自然是最好的,”虎子高高的扬起下巴,得意的瞧着众人,又说道:“清欢姐姐还给大家带了月饼呢。” “虎子,你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虎子他娘听到虎子的话,当即上前,将他拉走了。 一向不言语的周行,转过头去,看了虎子一眼。 说完了正事,姜半夏又和宋清欢一起,将带来的月饼,分给了众人。 “清欢姐姐,这个送给你。”就在宋清欢分月饼时,一枝开得正好的桂花,递到了她的面前。 顺着那枝桂花看过去,才发现,是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七八岁的年纪,红着脸,笑起来,露出豁口的牙儿。 “好香的桂花,”宋清欢接过那枝桂花,放在鼻间轻轻嗅了一下,心里顿时又有了想法。她弯下腰去,看着小姑娘,又问道:“小妹妹,你告诉姐姐,这桂花是从何处摘来的,可好?” “清欢姐姐想要摘桂花吗?我知道!”被带走的虎子,站在人群外,正在不满,听到宋清欢的话,他又赶紧扒开了人群,钻到了宋清欢的面前。 -- 第104页 “虎子根本不知道,这桂花,是我家种的。”小姑娘看了虎子一眼,才噘着嘴回答。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宋清欢直接蹲下身来,看着她,问道。 “我……我叫知暖。”小姑娘说道。 “知暖?雁归知向暖,鸟巢解背风。倒是个好名字。”宋清欢听到小姑娘的名字,忍不住感叹道。 “哥哥也说,我的名字很好呢。”知暖红着脸,回答。 “知暖,你和虎子带清欢姐姐去你家摘一些桂花,可好?”宋清欢又看着两个小孩子,笑吟吟的开口。 “好,”知暖听了她的话,又点点头,才转身,对人群里喊了一声,“哥哥,清欢姐姐要去咱们家摘桂花呢。” “我知道,知暖,你带客人去吧。”人群里,传来一道听着很是干净的声音。 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碧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一副书生的打扮,举手投足之间,倒是全然一副书生气。 对上宋清欢的目光,他只是微微的颔首。 “他就是许知暖的哥哥许淮安,咱们村里的教书先生。”虎子站在宋清欢身边,对宋清欢说道。 一旁的姜半夏,看到许淮安,又瞥了一旁默不作声,但脸色却不是很好看的周行一眼,忍不住一笑,心里顿时又有了主意。 她上前,站在宋清欢身旁,又说道:“掌柜的,你摘桂花,是想要做桂花糕吗?咱们快去摘桂花吧,到时候做好了,给这位许夫子送一些来,以感谢人家让咱们摘桂花。” “哥哥也说过,桂花是可以吃的呢,”许知暖听到姜半夏的话,抿着嘴儿,腼腆的一笑,又低声说道:“哥哥以前也给我做过桂花蜜。” “知暖,忘了哥哥平日里如何教你的?”人群里的许淮安,听到自家妹妹的话,脸上稍有些窘色,又低声呵斥道。 “是,知暖知错了,”被这样一说,小姑娘果真不再多言,只是看向宋清欢,说道:“清欢姐姐,我们去摘桂花吧。” 第54章 桂花酒与煞费苦心    等宋清欢将月…… 等宋清欢将月饼都分发给村民们之后, 她这才跟着许知暖一起,去了她家的院子里。 家中有客人到,许淮安自然也是需要跟着回去的,若是不去, 倒是显得不够礼貌。 一路上, 许淮安在前面带路, 许知暖和虎子, 就将宋清欢的手拉着, 缠着她, 不住的同她说各种自己遇到的, 觉得十分有趣的事情。 而周行和姜半夏, 便走在最后面,同他们拉开了些许的距离。 姜半夏瞧着自家掌柜和那个许淮安的背影,微微一笑, 才故意转过头去, 看了周行一眼,说道:“说起来,咱们掌柜的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放眼整个桑野镇啊, 就这个许淮安看起来还不错, 又是个读书人,一会子我得帮掌柜的多留意一下。” “百无一用是书生。”周行冷冷的开了口。 “那至少还有九十九用,”姜半夏又看着许淮安的背影,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这许淮安,我看着挺好,说不定将来有朝一日可以高中, 掌柜的若是真的嫁给了他,那将来说不定是当状元夫人的命。” 听着姜半夏的话,周行的心里,也忍不住乱了,他冷冷的睨了她一眼,才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实在不敢去想,若是姜半夏说的情况,真的发生了,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说的是事实,你激动什么。”姜半夏撇撇嘴,心里也明白,周行将那些话给听了进去,又道:“再说了,掌柜的年纪不小了,耽搁不得了。” “她的事情,不必你费心。”周行的语气,越发的不善。 “我不费心,那应该谁来费心?我这也是为了她好。”姜半夏越说越激动,声音也不自觉的大了些。 走在前面的宋清欢,正好听见她的那句,为了她好,心中顿时疑惑,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她,才问道:“半夏,周行哥哥,你们在后面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姜半夏看了周行一眼,这才三两步走上前,“掌柜的,咱们去摘桂花,别理他。” 宋清欢远远的看了周行一眼,又收回目光,落在了姜半夏的身上,无奈道:“你又欺负他了?” “没有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人一向如此。”姜半夏嫌弃的白了他一眼。 她知道,周行必然不会说出两人谈话的内容,故而才敢这样说。 一行人说着话,倒是很快便到了许淮安的家中。 也是普通的农家小院,好在打扫得十分整洁,院中种着两棵碗口那样粗的桂花树,如今正是花期,细碎的花朵一簇簇的隐匿在绿叶之间,远远的便能闻到甜腻的香气。 许淮安从屋里提着一个茶壶出来,许知暖也跟在他的身后,手里拿着几个茶杯。 将茶壶放在了院中的木桌上之后,许淮安才说道:“家中只有我与小妹二人,所以显得杂乱了些,诸位莫要见怪。” “如此说来,许夫子还未曾娶亲?”姜半夏听了他的话,又问道。 “哥哥每天可忙,要教书,要看书,还要准备明年的考试。”许知暖说道。 “知暖,莫要胡言,”便是呵斥小妹时,许淮安的声音,依旧温柔,他看着三位客人,又道:“说来倒是让三位客人笑话了。” -- 第105页 “许夫子眉目清明,仪表不凡,必然是前途光明之人。”宋清欢看着他,唇角噙笑,也说道。 “宋娘子还会相面之术?”听到宋清欢的话,许淮安略微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略知一二。”宋清欢本是客套了两句,没曾想,这许淮安会这样问她,她也只好说道。 “宋娘子博学,许某佩服。”许淮安颔首,说道。 周行坐在一旁,瞧着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又道:“时辰不早了,摘桂花吧。” “对哦,差点将正事忘了。”宋清欢这才站起身来,朝着那两棵桂花树走了过去,“这两棵金桂的品相,倒是极好的,可见平日里许夫子必然细心修理过。” “掌柜的,咱们没有带篮子,这摘来的桂花,放在哪里?”姜半夏站在桂花树前,看着那两棵树,又问道。 “用这个吧。” 她的话刚说完,许淮安便给她们递了一个柳条篮子来。 篮子里,还放了一方手帕。 看着篮子里的手帕,宋清欢微微一笑。 “这手帕,是小妹的,桂花花朵太小,容易嵌在缝隙中,手帕垫在篮子里,就可避免了。”许淮安看着宋清欢脸上的笑,以为她是误会了,便开口解释道。 “许夫子果真心细如尘。”不等宋清欢说话,姜半夏便有笑吟吟的开了口。 一句话,引得许淮安颔首,也引得周行侧目。 大人之间的谈话,并没有影响到孩子,虎子扬起小脸儿,看着宋清欢,急切切的问道:“清欢姐姐,这桂花要如何摘呀?连着枝叶一起折下来么?” 说完,虎子就踮着脚,伸出手要去折桂枝。 “虎子,别折桂枝,”看着他的举动,宋清欢赶忙开口,制止了他,“桂花树本就不易生长,这两棵桂花树,定然是费了许多心血才长成了如今的样子,若是折了枝条,太可惜。我只要花儿就够了。” 听了宋清欢的话,众人也都纷纷动手,帮她摘了桂花。 一篮子的桂花,倒是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摘好了。 看着篮子里的桂花,宋清欢又对许淮安说道:“多谢许夫子的桂花和篮子,明日我再将篮子奉还。” “宋掌柜客气,这篮子,宋掌柜拿去用便是。”许淮安又颔首道。 举手投足之间,有温润儒雅的书生气,却没有迂腐守旧的古板。 宋清欢看着他,微微一笑,又道了一声告辞,便同姜半夏还有周行一起,离开了。 在回客栈的路上,姜半夏的目光,在周行的身上看了一眼,又追问宋清欢道:“掌柜的,你觉得,那许淮安,怎么样?” “是个极好的,既有才华,为人又温和,看起来,并非池中之物。”宋清欢微微一想,便直接将自己的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一番话,落在周行的耳朵里,让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姜半夏看了周行一眼,又道:“是呢,我也觉得,那许淮安是极好的,没想到,这桑野镇还有这样的男子。掌柜的,你觉得这样的男子,可担得起良人二字?” “自然担得起。”宋清欢也没有多想,只是顺着姜半夏的话回答了。 …… 回了客栈,时辰尚早,宋清欢直接回了厨房,去处理那刚摘回来的桂花了。 姜半夏则故意留在了大堂里。 等宋清欢走后,她才到了周行面前,一脸挑衅的看着他,道:“看吧,我就说,便是清欢自己,也会觉得,那许淮安是不错的。” “你想做什么?”周行看着她,问道。 “那就是我的事了,与你无关。”姜半夏微微一笑,又转身,去了厨房。 剩下周行一个人在大堂里,不知沉思着什么。 厨房里,宋清欢已经将那些桂花给倒了出来,再细细的筛去了桂花里的杂质。 姜半夏进来时,正见她挑选着那些桂花,眼神一转,又轻手轻脚的走到她的身后,猛然抬手,在她的肩上拍了一下。 宋清欢正专心做着事,完全没料到,姜半夏会这样,吓得她浑身一激灵,才嗔怪道:“半夏,你这是做什么呢?吓死我了。” “掌柜的,这些桂花,你准备做成什么好吃的呀?”姜半夏嘿嘿一笑,又问道。 “正好先前酿的酒醅,差不多就要熟了,所以,我打算酿成桂花酒,然后,再做一些桂花饼吧。”宋清欢看着那些桂花,又说道:“做好了之后,给知暖送一些去。” “啊,这些桂花你主要是用来做桂花酒的么?我还以为你要做桂花糕。”姜半夏转念一想,又道:“不过,桂花酒也好,我也喜欢。” “周行哥哥不喜太过甜腻的食物,但是喜欢喝酒,给他酿一些桂花酒,想来他应该会喜欢。”宋清欢说着,又将那些桂花装在碗里,端到酒缸旁放着。 打开酒缸,顿时一股子浓郁的酒香,从缸中飘了出来。 她又将那一大碗桂花倒进了缸里,再用一双未曾沾水的筷箸,将桂花与那酒醅搅拌均匀了,最后,重新将酒缸给盖上。 看着她的动作,姜半夏皱着眉,极为不满的抱怨道:“周行,周行,掌柜的,你总是事事都想着他,可未必见得,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着你,你这又是何必?” 姜半夏的一句话,让宋清欢停下了手上的事情,陷入了沉思。 -- 第106页 她这是何必呢? 大概,是因为喜欢吧。 在她看来,喜欢一个人呐,就想把一切好的都给他,事事为了他考虑。 至于回报,从来不是她需要考虑的事情。 并不是每一段感情,都能得到回应的。 “半夏,我不止事事想着他,我也想着你啊,”她回过神来,又看向姜半夏,才说道:“你不是也喜欢喝酒吗?” “我知道,主要还是他,我不过是顺带的。”姜半夏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摇摇头。 “你和周行哥哥,都是我的家人,在我心里,都有很重要的地位,我又怎会厚此薄彼?”听到姜半夏的话,宋清欢又认真的解释道。 “好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也不必这样,我将来,不说这样的话便是了。”看着宋清欢着急的模样,姜半夏暗自叹息。 也不知这周行,究竟能不能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 第55章 拜月神与表真心 过了八月十…… 过了八月十四之后, 便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人团圆。 就是桑野镇这样偏僻的地方,人们也纷纷在自家搭起了赏月的台子, 还有当天晚上需要点的花灯, 处处皆可瞧出过节的气氛。 一大早, 河广客栈门前, 便聚集了许多的客人, 都是为了买月饼而来。虽说昨日已经将月饼卖了许多, 可到底有些太忙的人, 忘了今日是中秋, 便也只好到了今日才来买月饼。 都是应节的吃食,也只有这过节的时候才好卖,等今日一过, 便是跳楼价大折扣, 也不见得有人会愿意买。 所以,宋清欢还是用着她那套饥饿营销的手段,直接告诉客人们, 还剩下多少月饼。人们听到她的话, 更是纷纷好奇, 这供不应求的月饼,究竟该是什么味道。 做的那些月饼,倒是没有用多少的时间,就全都卖完了。 虽说这中秋节,也是数一数二的重要节气,但人们真正所在意的,并不是白天的事情, 而是到了晚上,举行的拜月和竖中秋。 刚吃过了晚饭,姜半夏飞快的将所有的事情都收拾了之后,便又自觉的搬了一张供桌到后院里,然后去找了宋清欢。 此时的宋清欢,正在厨房里,拿着一把刀,将买回来的西瓜小心翼翼的给雕刻成莲花的形状。 油灯散发出浅淡的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那光影里,越发显得她眉眼之间一片温柔。 “掌柜的,外面的香案我已经摆好了,就差将贡品和香炉摆上,就可以进行拜月了。”姜半夏从外面走进来,看着她,笑吟吟的说道。 “好,”宋清欢点点头,“我这西瓜也雕得差不多了,将所有的贡品摆上,就可拜月了。” 闻言,姜半夏又将她放在案板上的月饼、苹果都给端了出去。 宋清欢也将雕成了莲花模样的西瓜端到了香案上。 朝着月亮所在的方向,设下香案,月牌前摆上香炉,苹果、西瓜、月饼、红枣等贡品,一一摆好了,宋清欢和姜半夏这才一人拿了三支香,开始拜月。 周行是男子,是不参与拜月活动的,便在一旁守着两人。 将三支香在红烛上点燃,朝着月亮的方向拜了三拜,又将香插到香炉里,双手合十,默默说着心里的愿望。 无论是宋清欢还是姜半夏,都是有自己的愿望的,只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她们的心事,只告诉了月亮,只有月亮知道。 周行在一旁,看着拜月的宋清欢,忽然想起,从前自己在家时,家里的人,似乎并没有人会在意这些事情。 那个地方,哪里能称为家啊? 拜完月的宋清欢,转过头时,正好对上周行那略带失落的眼神,转念一想,以为他是想起了过往,一时之间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 她的亲人不在这个地方,姜半夏的亲人也不在身边,周行同样也是。 他们三人,在这件事情上面,倒是出奇的统一。 “掌柜的,你方才对着月亮许了一个什么愿望呀?”拜完了月的姜半夏,又到了宋清欢的身旁,缠着她问道。 宋清欢伸手,在姜半夏的鼻子上揪了一下,这才笑道:“既是许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不能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姜半夏眼神一转,又追问道:“那掌柜的,最重要的那个愿望,你可记得许了?” “什么?”听到姜半夏的话,宋清欢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没有什么漏掉的事情。 “乞求月神保佑,寻得一个如意郎君呀。”姜半夏又挑了挑眉头,才说道。 “呸,我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女孩子家,说这样的话,真是不知羞。”听了她的话,宋清欢羞得抬手就要打她。 两个小娘子,就那样在月光下,追逐打闹。 片刻之后,姜半夏只觉一道极为不善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她停下脚步,才对上了周行冰冷的眼神。 她知道他眼神里的含义。 他这是想让自己知趣的离开,莫要打扰了他和清欢。 “那什么……掌柜的,我今日也累了,就先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姜半夏说完,飞快的转身就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了宋清欢和周行。 “半夏今日是怎么回事,这么早就睡,该不会是生病了吧?”看着离开的姜半夏的背影,宋清欢忍不住担忧道。 -- 第107页 “她自己懂医术,不必担忧她。”周行这才看着宋清欢,那样子,分明就是有话要说。 宋清欢垂眸,略微沉吟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周行哥哥,今晚的月色不错,我们到屋顶上去赏月吧。” “好。”周行当即便答应了她的这个提议。 见他答应,宋清欢又去将昨日酿好的桂花酒给拿了一壶,又从柜台里顺了两个酒杯,同他一起,爬上了屋顶。 八月十五的月亮,挂在穹顶之下,洒下一片清冷月光。 两人坐在屋顶上,头顶是圆月,前方是桑野镇繁星似的灯火。 为了过这个中秋节,桑野镇的家家户户,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贵之家,都在自家门前竖起了一根竹竿,上面挂着各式花灯,到了晚上,所有的花灯都被点亮时,简直比天上的繁星还要多。 宋清欢拿着酒壶,倒了两杯酒出来。 酒中夹杂着桂花那甜腻的香气,与寻常的酒比起来,多了几分香甜,少了几分辛辣。 “周行哥哥,按照规矩,过中秋节,要赏月,喝桂花酒,这杯酒给你。”宋清欢将其中一杯酒递到了周行的面前,看着他,笑吟吟的说道:“周行哥哥,中秋节快乐。” 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周行伸手,将那杯桂花酒接了过来,也不多想,送酒入口,一饮而尽。 酒香与桂花的香气,不断的缠绕,顺着喉咙,吞入肚中,再顺着血液,浸透四肢百骸。 “周行哥哥,你还记得,你从前都是怎么过中秋节的吗?”看着周行喝了酒,宋清欢也将自己面前的酒喝了之后,才问道。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记得从前的事情?”周行看着她的侧脸,沉浸在月光里的她,眉眼之间,尽是一片柔色。 “说实话,周行哥哥,我其实挺害怕你说,你记起了往事。”宋清欢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也不知究竟是看向那桑野镇的灯火,还是天尽头只有轮廓的山峦。 “这是为何?”他看着她,所有的灯火,都化成了她眼中的星辰。 “你若是恢复了记忆,那就说明,你可能会选择离开了。”宋清欢转过头来,正好对上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都说桃花眼啊,看谁都深情,可他的眼中,并没有。 迟疑了片刻,宋清欢回过神来,才继续说道:“我并不知道,你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我也一直都在纠结,将你留在河广客栈,对于你而言,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但是我希望,你能平安喜乐,这是事实。” “我若是当真想走,你也留不住我。”周行在听完宋清欢的一番话后,才看着她,又说道:“在河广客栈的这些日子,是我最自在的日子,我之前愿意留在这里,是因为想要远离过去的种种,而现在愿意留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有我所在意的人。” 一句话,让宋清欢愣住了。 他所在意的人? “周行哥哥,你该不会是对半夏动了心思吧?”她看着他,强忍着心里的酸楚,又嘀咕道:“我就说,为什么好几次见你们两人,都有些奇怪,倒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一般,原来是这样。” 所以,喜欢上闺蜜的心上人的狗血剧情,当真被自己碰到了? 真是可笑,她第一次动心啊,就这样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身旁,又传来周行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好似头顶的月亮。 “不是她。” 他看着她,心里只觉无奈。 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会引得她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不是她?那是谁?”宋清欢听着那三个字,一句话,还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 “你。” 周行说完这话,才极为认真的看着她。 简单的一个字,乘着夜晚的秋风,直接吹到了宋清欢的耳朵里,鼻尖萦绕的是远处传来的桂花甜甜腻腻的香气,好似那个字,也浸透了这桂花的香甜。 她猛然看着他,良久,才颤声问道:“周行哥哥,你方才所言,果真是我所理解的那样?” “你的理解是什么?”他唇角微微扬起,就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好看了几分。 “我喜欢你。”宋清欢最终说出口的,并不是他喜欢自己,而是自己喜欢他。 只有她自己明白,要说出这句话,究竟需要什么样的勇气。 这话说出口,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真巧,我也是。”周行看着她的那双杏眼,一字一句的说道。 “周行哥哥……”宋清欢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意,心里因为太过激动,有太多的话,反而不知道究竟该从何说起了。 原来,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喜欢,从来都不是自作多情;原来,自己喜欢的人啊,同时也在默默的喜欢着自己。 笑着笑着,她的眼泪,便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忽然,她只觉脸上传来一抹微凉,紧接着,周行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好的,怎的哭了?” “我……我只是太过激动,”唐梨扯过衣袖,胡乱的拭去了脸上的泪水,才又说道:“我完全没有想到,周行哥哥,你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如此说来,你会留在客栈,对不对?” 她第一次问出了,这个看起来实在是傻得愚蠢的问题。 -- 第108页 “以后,每一年的中秋,我都陪你过。”他看着她,认真回答道。 她没有去追究他的过往,就像她也没有将自己的过往告诉他。 …… 两人在屋顶上,又说了一会子话,直到喝完了那壶桂花酒,这才下了屋顶。 回到大堂时,姜半夏却没有睡,而是坐在桌旁,守着面前的油灯,似乎专门在等着他们。 听到动静,姜半夏转过头来,看着宋清欢脸上的笑,还有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勾唇道:“怎么,你们可算是将心思都说明了?” “半夏,你……”听到姜半夏的话,宋清欢的脸上,顿时爬上一抹绯色。 “这有什么?你们两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我早就明白,你们两人只是当局者迷罢了。”姜半夏的目光,又落在了周行的身上,“我前两天若不是用许淮安的事情来逼你,你是不是还不愿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 听到姜半夏的话,周行看着她,微微勾唇,道:“多谢。” “呵,真是没想到,还能从你的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姜半夏摇摇头,又神色严肃的说道:“你只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这就够了。” “周行哥哥答应你的事情?”将两人的对话尽数听完的宋清欢,终于忍不住,又问道:“半夏,你说,周行哥哥答应你什么事了?” “没什么,”姜半夏摆摆手,才回答:“掌柜的,你放心,若是他敢欺负你,我毒死他。” “你没有机会。”周行又说道。 宋清欢站在一旁,听着两人为了自己而拌嘴,忽而觉得,这个中秋节,实在太好。 第56章 羊肉汤与发财路 过了中秋节之后,日…… 过了中秋节之后, 日子一天天的,倒像是比从前过得更快,转眼间,便到了冬至时节。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 冬至是一个可以和过年相提并论的重大节日。 昨夜刚下过一场冬雪, 整个桑野镇, 都埋藏在这白雪皑皑之中。 远处山峦, 一片银白。 屋檐上的冰凌, 晶莹剔透, 凝结着未曾来得及滴落的水珠。 卯时刚过, 宋清欢起了床。 刚走到楼梯口, 从半掩的大门口吹进来的风,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抬手,将身上的丁香色夹棉对襟短褙子裹紧了几分, 这才下楼, 到了门外。 门口,姜半夏正拿了一把扫帚,在扫着门前的积雪。 “掌柜的, 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天儿冷, 赶紧进屋里去。”姜半夏回过头, 正好瞧见从屋里走出来的宋清欢,便皱眉道。 “无妨,这天儿倒也不算冷,”宋清欢看着门前被姜半夏扫到一起的积雪,又笑道:“这些积雪,咱们在门前堆一个雪人吧。” “这样冷的天儿,堆雪人?”姜半夏听了这话, 当即皱起了眉头。 她实在不明白,这雪有什么好玩的。 “在咱们客栈门前,堆一个雪人,也算是咱们客栈的一个特色。”宋清欢说着,便已经开始动起手来。 姜半夏根本不能理解,她一个四川人,对于这雪的喜爱。从前,每年一到冬天,她就会花钱去看雪。 如今有了免费的雪景可看,她又如何不激动? 见她这样,姜半夏也只好随了她去,放下扫帚,帮她一起堆着雪人来。 很快,一个肥肥胖胖白乎乎的小胖雪人,就在河广客栈的门前,立了起来。 宋清欢又去找了两个煤球,塞到了雪人的脸上,变成了雪人的眼睛,一根胡萝卜,变成雪人的鼻子。 “掌柜的,看不出来,你堆雪人的本事,倒是挺厉害的嘛。”姜半夏看着这个栩栩如生的雪人,笑吟吟的感叹道。 “但我总觉得,不够好。” 看着面前的雪人,宋清欢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认真的思索了片刻,她这才抬起头来,恍然道:“我知道究竟少的是什么了。” 说完之后,她转身又跑回了大堂。 刚到大堂里,一杯热茶,便递到了她的手里,随即,清冷的声音响起:“一大早就去玩雪,越发的像个小孩子了。” “难得见到雪嘛,所以高兴。”手太冷,即便是碰上稍微有点儿温度的茶杯,也觉得烫,宋清欢小心翼翼的捏着茶杯,扬起小脸儿,看着面前的周行,笑意盈盈。 见着她的动作,周行又将那茶杯接了过来,放在桌上,干脆自己用手,握住了她那冰冷的手,为她驱寒。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暖意,宋清欢红着脸,笑得眉眼弯弯。 她看着他,又说道:“周行哥哥,你帮阿欢一个忙,可好?” “有什么好处?”周行看着她,微微挑眉。 “周行哥哥,你变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听到周行的话,宋清欢脸色愈红,又低声道:“若是换作从前,你必然会说,什么事,或者直接答应。可你现在,问出的话竟是这个。” “从前是从前,与现在,到底是不同的。”他看着她,握住她的手,轻轻的捏了两下。 从前是账房先生,现在是心上人。 一番话,让宋清欢不止红了脸,也红了耳朵。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啊,从前都是自己调戏他,还当他是什么都不懂的木头,如今,简直来了个大转变。 -- 第109页 “那……今天冬至,我给你煮一锅羊肉汤,你就帮我一个忙呗。”宋清欢想了想,这才低声回答。 “好,你说什么,都听你的。”周行看着她,这才问道:“你说,要我做什么?” “帮我写两副字,一张纸上写欢迎光临,一张纸上写河广客栈。”宋清欢说道。 “好。”周行点点头,又放开了她那已经变得不再寒冷的手,这才走到柜台里,提笔,在纸上将这些字写了。 拿着周行写好的字,宋清欢又去找了两根细长的木棍,将纸粘在木棍上,拿到门外,插在了雪人的身上。 “欢迎光临河广客栈。这不就是咱们招揽客人的好帮手吗?”宋清欢瞧着雪人,挽着姜半夏的手臂,得意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将雪人堆的这样好看。”姜半夏转过头去,看着身旁的宋清欢,一脸佩服的开口。 “你也不看看,是谁堆的。”宋清欢得意的眨眨眼,每年花费那么多钱去看雪,若是还不能将这雪人给堆好,那些钱岂不是白花了? 两人说着话,又回了大堂,将门前的棉毡子放下来,便把冷空气隔绝在了门外。 周行又给宋清欢递过来一个小手炉,手炉外,罩着厚厚的一层棉罩子,便是拿在手里,也只是会觉得温暖,不会觉得烫了手。 瞧着两人这样,姜半夏撇撇嘴,又像是故意和周行争宠一般,挽上了宋清欢的胳膊,问道:“掌柜的,今日冬至,你是准备做汤圆还是做饺子吃呀?” 听到姜半夏的问题,宋清欢有一瞬间的恍惚。 在现代的时候,宋清欢关于这个冬至,听得最多的,其实是关于这一天究竟该吃饺子还是吃汤圆的问题。 但是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四川人,对于她而言,冬至既不吃饺子,也不吃汤圆,而是吃羊肉。 若是家中条件一般,舍不得花钱买羊肉的,也会买一些猪蹄,用来炖一些滋补的药材。 她吃过那样炖的猪蹄,是在外婆家,一锅猪蹄汤里面,会放上党参、黄芪、大枣、枸杞子、麦冬等,炖煮出来之后,一股子药味,小时候,她总嫌弃这股子味道,每次到那个时候,外婆总是会告诉她,只要吃了这样炖的猪蹄啊,一整个冬天都不会怕冷了。 至于吃了那猪蹄究竟会不会怕冷的事情,已经太久远,她都记不起来了。 但她所记得的,是愿意想尽了办法来劝她可以多吃一点儿的人。 “今日不吃汤圆,也不吃饺子,吃羊肉汤。”宋清欢回过神来,这才说道。 “吃羊肉汤?这是什么说法?”姜半夏听了这话,又疑惑的问道。 “羊肉性温,暖中补虚,补中益气,祛寒冷,冬至吃了羊肉之后,就可抵御寒冷了。”看着姜半夏,宋清欢又将外婆曾告诉过自己的话,再一次告诉了她。 “行吧,你说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姜半夏说着,便又将宋清欢从大堂里带走了,“咱们先去买些羊肉回来。” 看着这样的姜半夏,周行只是睨了她一眼。 这姜半夏,总是喜欢同他抢阿欢。 …… 两人将羊肉买回来以后,又一起回了厨房,开始炖羊肉汤。 宋清欢先将所有的羊腿和羊排给剁成了块,放在一旁备着。 带着泥土的老姜洗干净,再用刀拍散,大葱切成段。 剁好的羊腿和羊排,放到锅里,加入足够的清水,浸泡着,再加上几颗青花椒。 “掌柜的,这羊肉汤,不是直接就炖吗?”看着她的举动,姜半夏好奇。 “炖羊肉汤,羊肉都是需要提前浸泡一个时辰的,至于这浸泡的过程中,加入几颗青花椒的缘故,是为了让这羊肉的血水能够更快的出来,同时,也可以渐少羊肉本身的膻味。”宋清欢干脆直接将自己所做的事情,全都解释给了她听。 “如此说来,咱们今天中午是吃不上这羊肉汤了?”一句话说完,姜半夏顿时只觉十分失落。 “好饭不怕晚,中午咱们就煮一些汤圆,先体验一下过冬至的气氛,晚上再喝羊肉汤。”看着她这样,宋清欢又伸手,在她的脸上掐了一下,逗她道。 “那好吧。”姜半夏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反正啊,只要是和她在一起,吃什么都是好的。 说完了话,两人又将汤圆给包出来,煮了吃完之后,继续炖那锅羊肉汤。 宋清欢先将那浸泡过后的羊肉给捞了出来,又往锅里加了大半锅清水,再次将那些羊肉给倒进了锅里,加入些许白酒、几颗青花椒、还有提前备下的生姜和葱段,进行焯水。 待到锅里的水烧开,那羊肉里的血水便化成了浮沫,漂浮在了水面上。 宋清欢又拿着勺子,将那些浮沫给撇去了。 直到将所有的浮沫都撇干净,宋清欢才将那些羊肉从锅里捞了出来。 重新往锅里加入足够的清水,待到锅里的清水再次沸腾,宋清欢又将羊肉一一放进了锅里,加入生姜和葱段,继续煮开。 待羊肉汤煮开之后,宋清欢揭开锅盖,捞出已经煮过的生姜和葱段,又吩咐姜半夏转成了小火,继续炖着羊肉。 又过了两个时辰,锅里的羊肉汤,在热气的作用下,彻底变成了奶白色,揭开锅盖的一瞬间,羊肉的香气,顿时盈满了整个厨房。 -- 第110页 宋清欢将炖煮过的羊排和羊蹄捞了出来,然后仔细的剔去了骨头,剩下一大盆羊肉。 至于那拆分出来的羊骨头,她用刀给敲破了之后,又继续放到锅里炖着。 而那些羊肉,被她切过之后,装盘备用。 在碗中加入葱花、新鲜的小米辣碎、青椒碎、香菜、少量的盐、一块白豆腐乳,再淋上一勺羊肉汤,搅拌均匀,便是吃羊肉汤最好的蘸料。 小米辣碎是为了提高辣度,而青椒碎,才是羊肉汤蘸碟的灵魂。 铜炉小火锅里的木炭,已经点燃了,宋清欢将炖好的羊肉汤倒进小火锅里,端到了桌上。 切好的羊肉,洗干净的白菜叶子,带着水珠的莴苣叶子,在桌上摆开,吃的时候,夹起一片,放到滚烫的羊肉汤里烫熟,再裹上碟子里的蘸料,味道又辣又鲜。 吃几口羊肉,再喝上一碗滚烫的羊肉汤,便足以驱散所有的寒气。 “掌柜的,我听那赵掌柜说,想要买这冰糖芜菁的客人,都已经开始在他那里登记了,看来,你当初让他们种的芜菁啊,不必担心卖不出去,我们也不用真像你说的那样,每天都要吃芜菁和青菜了。”姜半夏夹了一片羊肉,放在锅里涮了,才说道。 “说起来,这还是全靠赵掌柜人脉广,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局面。”宋清欢点点头,微微一笑。 “若不是你会做这冰糖芜菁,便是他人脉再广,又有何用?”听到宋清欢的话,周行又为她烫了一片羊肉,这才说道。 “但是掌柜的,还有一个问题,你说将来这要买冰糖芜菁的客人这样多,就咱们两人,即便是没日没夜的做,也做不出多少来呀。”姜半夏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了,我想的是,在桑野镇开一个专门生产这些便于携带的菜肴的作坊,到时候,那些工人,就直接在咱们镇上找,如此一来,也可以带动咱们桑野镇的发展。爷爷的心血在这里,我自然要想办法,帮他守护着这里。”宋清欢停下筷箸,目光在两人的身上扫过,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和想法。 “若是当真这样做,也算是造福百姓的一件事,只是要将这个作坊开起来,便表示掌柜的要交出你自己的秘方,你果真愿意吗?”姜半夏又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你都说了是造福百姓的一件事,又岂有不愿意的理儿?”宋清欢见姜半夏这样认真,又笑着伸出手去,在她的脸上掐了一下才说道:“如今这不过是我的初步设想,还得找赵掌柜商量一下细节才能确定呢,你如今便担心着这些,到底为时过早了。” “你若当真想做,就去做,不要担心别的什么。”昏黄的烛光里,周行看着宋清欢,开了口。 “对啊,掌柜的,不管怎么说,你还有我们,我们会帮你的。”姜半夏难得有一次,和周行站在了同一条船上,说出的话,也如此的一致。 听到两人这样说,宋清欢沉吟了片刻,才点点头,道:“既如此,那我明天就去找赵掌柜商量一下这件事的细节,然后开始着手准备着。” 有他们两个陪在自己身边,自己当然是什么都不怕的。 “到时候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就只管吩咐。”姜半夏又说道。 铜炉小火锅里的羊肉汤,在熊熊燃烧的木炭的作用下,咕噜噜的翻腾着,羊肉在洁白的羊肉汤里,不断的上下沉浮。 屋外,冷冽的寒风呼呼的刮着,吹得客栈门前的两盏灯笼来回轻晃。 不知何时,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花,撕棉扯絮一般,像是要将整个桑野镇尽数笼罩在这场大雪里。 …… 次日,天明时,屋外的雪已经停了。 宋清欢三人吃过了朝饭之后,便去找了赵掌柜。 这个时候的赵家面馆,正是最忙的时候,三人出现在面馆门口时,顿时引得所有人抬头,朝着三人看了过去。 “宋娘子,你们今日怎的有空过来了?”柜台里的赵掌柜,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宋清欢,就像是看到了财神爷,当即从柜台后绕出来,到了宋清欢面前,热情的笑着开了口。 他知道,宋清欢这人,一般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如今这样冷的天儿,还亲自过来,必然又是送财来的。 “赵掌柜如今似乎很忙,等赵掌柜忙完之后,再说吧。”宋清欢微微勾唇,又说道。 “不妨事,不妨事,”赵掌柜满脸堆笑的往后退了一步,又将三人请了进去,道:“三位请随我来,我们到里面说话。” 宋清欢点点头,这才带着姜半夏和周行,随赵掌柜去了内间。 在内间坐下之后,赵掌柜又吩咐伙计上了茶,这才主动开了口:“宋娘子今日过来,是所谓何事?” “赵掌柜可还记得,我们合作的冰糖芜菁一事?”宋清欢倒也没有想要和他拐弯抹角的意思,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一句话,让赵掌柜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他看着宋清欢,又追问道:“宋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想与我合作了吗?” “赵掌柜多心了,”宋清欢挑了挑眉头,唇角的笑意依旧,“我的意思是,若是单单只靠河广客栈的人力,要想做出那些订单所需要的冰糖芜菁,多少有些难度,所以,我想,专门办一个做冰糖芜菁的作坊,然后花钱雇一些人来帮忙,如此一来,既可以增加冰糖芜菁的产量,又可以帮到桑野镇那些穷苦的人。” -- 第111页 “宋娘子此话,倒确实是给桑野镇带来了好处,可宋娘子可曾想过,若当真如此做,就会增加成本?”赵掌柜看着她,那样子,像极了一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对于赵掌柜的回答,早就在宋清欢的意料之中,毕竟不是与这赵掌柜第一次合作了,他的性子,她也早已了解。 “赵掌柜,你只想到开设工坊,会增加成本,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这冰糖芜菁形成了规模之后,所带来的收益?更何况,你今年是第一次接了那些订单,但你能保证,若是单靠我们河广客栈的能力,那些订单可以按时交付?这做生意,最怕的,可就是失信于人啊。”宋清欢看着他,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但是说出的每一句话,却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我……”赵掌柜听完了这番话之后,又陷入了沉思。 他自然是明白,宋清欢的这番话,确实有道理,但是,让他出钱,这到底还是有些不愿意的。 “若是赵掌柜愿意,咱们可以按照投入的成本,来算咱们之间的利益分成,若是赵掌柜不愿意,我也可以寻找新的合作人选,到那时候,赵掌柜可别说,是我仗着手里有秘方,欺负了人。”宋清欢看着他,说话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 她知道,自己这样,其实就是在威胁他,但是,要将这桑野镇的经济带动起来,她只能想办法寻找一个合作的对象。 若是只靠她的能力,她也能想办法帮助那些人,但是那样太慢了。 “好,我答应宋娘子,不过,若是这样的话,咱们就得重新拟定合作的字据,在字据上,要将宋娘子方才所说的这些事情,全都写清楚。”赵掌柜经过思考之后,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 “这是自然。”宋清欢点点头,又道:“赵掌柜尽管放心,只要这工坊开起来,所生产的,就不止是冰糖芜菁,还有你店里所需要的芽菜这样简单了。咱们既然是合作伙伴,自然是有钱一起赚,有肉一起吃,断不能委屈了赵掌柜。” “我自然是相信宋娘子的,否则,也不会答应,要和宋娘子合作。”赵掌柜笑着回答。 “既如此,那我们河广客栈便以茶代酒,祝我们合作成功。”宋清欢又端起了放在面前的茶水,敬了赵掌柜。 熟悉的花煮茶的味道,也是从她这里所得。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周行和姜半夏,也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赵掌柜见状,丝毫不敢耽误,将自己面前的茶杯也举了起来。 四盏茶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也算是敲定了合作的事情。 刚走出赵家面馆,姜半夏便又一脸敬佩的看着自家掌柜,忍不住夸赞道:“掌柜的,你真的好厉害啊,几句话便将那赵掌柜给劝动了。” “阿欢自然是极好的。”周行看着她,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浅浅的笑意。 这样灼热的目光,灼得宋清欢双颊绯红。 “那是因为,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宋清欢红着脸,低声说道。 从前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有发现,周行哥哥的眼神,是这样的令人害羞呢。 姜半夏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只觉自己站在这里总是有些多余,只好又换了一个问题,问道:“掌柜的,咱们现在是回客栈去吗?”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将这个工坊开办起来,还是需要去镇外看看,询问一下他们的意见,看到时候究竟有多少人愿意来。”说起正事的宋清欢,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左右现在时辰尚早,咱们现在就去吧。”姜半夏说了这话,便挽住了宋清欢的胳膊,带着她先走了。 第57章 叶儿粑与小十一 冬月的桑野镇,到处都…… 冬月的桑野镇,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三人走到镇外田野间,只瞧见那白雪掩映之下的青菜翠绿,着实讨喜。 几枝枯草,从雪里探出头来, 像是要仔细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南方的雪, 便是再厚, 也抵不上北方。 便是这雪啊, 也似乎带着几分南方特有的温婉。 时有一两只出来觅食的松鼠, 拖着那肥硕的大尾巴, 从田间飞快的跑过, 又纵步跳到树梢, 抖落积雪簌簌。 天气虽冷,可在路上走着,反倒觉得浑身都暖和了。 冬天本就是农闲时节, 众人都窝在家里, 田间地头,很难见到一个忙于耕种的人。 一直到三人进了村,才有人出来, 同她们打着招呼。 很快, 她们到来的消息, 就传遍了整村。 众人也都跟着她们,一起到了虎子家,想要打探,她今日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虎子一家,本来关上了门,在家里坐着, 忽而听得院外传来喧哗声。 听到这喧哗声的虎子,站在窗边,往外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宋清欢她们,当即乐得喊出了声。 “奶奶,娘,爹,是清欢姐姐来了。” 喊完了这句话,他才激动的打开门,跑了出去。 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寒风直接吹在了他的脸上,可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这寒冷一般,满心满眼的,都只有门外的宋清欢。 将院子大门打开了,虎子又笑呵呵的看着宋清欢,喊道 :“清欢姐姐!” “这样冷的天儿,怎的穿得这样单薄?”宋清欢瞧着虎子那还没有系好的衣裳,问道。 -- 第112页 “我方才从窗户里看到清欢姐姐来了,所以有些着急,嘿嘿。”虎子这才低下头去,将自己的衣裳给重新系好了。 “宋娘子啊,外头天儿冷,还是到屋里坐着说话吧。”陈婆子走出来,看着宋清欢,对她说道。 “多谢婆婆。”宋清欢道了一声谢之后,才和众人一起,进了院子。 刚跨进院子的大门,忽然,从角落里突然窜出一只浑身漆黑的小狗来,嗷呜嗷呜的叫唤着,看着像是刚满月不久,踩在地上还有些打滑,肥嘟嘟的样子,实在讨喜。 “好可爱的小狗啊。”宋清欢向来对这些毛茸茸的东西没有任何的抵抗力,看见这只肥嘟嘟的小狗,更是喜爱得走不动道,立马蹲下身去,伸出手,朝着那小狗啧啧唤了两声。 小黑狗听到宋清欢的呼喊,又跑到她面前,将一条小尾巴不住的摇着,漆黑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宋清欢。 “掌柜的,咱们先进屋吧。”姜半夏见众人都等着她,又提醒道。 “哦,好。”宋清欢这才站起身来,又同众人一起进了屋。 原本就狭小的屋子,如今突然涌进来这样多的人,越发显得拥挤了。 但即便如此,众人还是不敢靠宋清欢他们三人太近,在她们三人周围,留了些空隙出来。 等三人都在屋里坐下后,陈婆子才主动问道:“宋娘子啊,你今日过来,是不是又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啊?” “说是要紧的事情,其实也算,”宋清欢的目光,在众人的身上扫过之后,才说道:“大家也都知道,先前,我让大家种植芜菁和青菜的事情,今日,我便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宋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些芜菁和青菜,宋娘子又不要了吗?”还不等宋清欢说话,当即便有人一脸担忧的追问道。 “自然不是,我既答应过大家,那这些芜菁和青菜,我必然是一定会收的,只是我打算在咱们桑野镇建一个专门生产这些东西的工坊,然后将这些东西发展成咱们这里的特产。”宋清欢的目光,从在场所有人的身上扫过。 她的一番话刚说完,立马便又有人追问道:“既是要办工坊,那是不是说明宋娘子也要招一些工人?我们这些人可以到宋娘子的工坊里去上工吗?” 此人的一句话说出口之后,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在意。人们一脸期待的看着宋清欢,等着她可以给众人一个肯定的回答。 “我今日便是为了此事而来。”宋清欢笑着点点头,又说道:“等这工坊开办起来之后,必然是需要请工人的,大家也应该明白,我这工坊是生产吃食,所以,到时候,我这里招的应该也是娘子们。” 在场的不免有许多妇人,一听到宋清欢这话,顿时神情激动起来。 对于她们来说,能够靠自己的双手赚钱,本来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如今这个机会摆在了她们的眼前,那就说明以后她们也是可以亲手赚钱的人了。 “宋娘子,你这话当真吗?那若是这个工坊开起来,我可以来上工吗?”最先说出这句话的,是虎子他娘,她一脸激动的看着宋清欢。 “自然是可以。”宋清欢笑着点点头。 但她的话,对于那些男人来说,就让他们没那么高兴了。 “宋娘子,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又有人问道。 “各位莫要着急,且听我慢慢道来。”宋清欢先安抚住了众人的情绪,这才又继续说道:“等这个工坊开办起来,所要生产的东西,就不止是冰糖芜菁和芽菜这两样,一年四季,都需要生产不同的东西,所以各位,可以留在家里,按照我所需要的菜类进行种植,然后我再花钱请各位收上来,这些体力活儿,自然不能让娘子们去做。” 她的一番话,总算是安抚了众人的心。 见众人窃窃私语,宋清欢想了想,又说道:“我与各位娘子,还有几句话要交代,还劳烦各位出去一趟,让娘子们留下来。” 那些男人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但还是十分配合的都走出去了。 一时之间,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一群女人。 “各位娘子,我知道大家在家中过的都是伺候公婆、相夫教子的生活,但是我想告诉各位娘子,我开办这个工坊,就是希望娘子们也可以走出来,靠自己的能力赚到钱。 更是希望娘子们都可以靠自己的双手过上更好的生活。也可以让自己的女儿也有学堂可以上,不再被自家男人所限制,娘子们若是愿意,便到陈家嫂子这里进行登记,等地里的芜菁一成熟,娘子们就可以来上工。” 宋清欢的一番话,正好说进了众人的心坎里。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向来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自家男人不答应,但是她们再有心要送自己的女儿去上学,也是不能。 如今宋清欢给她们的机会,不仅是改变她们自己的命运,更是可以改变她们女儿的命运。 “若是我们自己也能赚钱,那是不是说明,以后咱们也不用看男人们的脸色了?那是不是也说明,以后咱们在家里也能说得上话了?”娘子们听到宋清欢的话,激动的热泪盈眶。 这是她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是,咱们虽为女儿身,但同样可以靠自己的本事赚钱,同样可以独立自主。”宋清欢又说道。 -- 第113页 对于她来说,女子就应该永远独立自主,永远平等的享受爱与被爱的权利,永远享受应该有的自由。 一句话,顿时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在场的人纷纷表示,愿意到她的工坊里上工。 见众人这样热情,宋清欢转过头去,对着姜半夏挑了挑眉头。 说定了工坊的事情之后,宋清欢便带着姜半夏和周行,要离开了。 刚走到门口,又传来虎子在身后喊她的声音。 “清欢姐姐,等一下。” 听到这呼喊,宋清欢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却瞧见虎子抱着方才那只小黑狗,朝她跑了过来。 “虎子,你抱着这只小狗做什么?”宋清欢看着他的举动,微微的笑了笑问道。 “我方才瞧着清欢姐姐喜欢这只小狗,所以我就将它送给姐姐。”虎子将小狗放到了宋清欢的怀里,这才红着脸,咧着小嘴儿笑呵呵的说道。 宋清欢低下头去,看着手中肥嘟嘟的小狗,脸上笑意渐浓,那小狗也不怕生,伸出小舌头舔舐着她的手心,“这小狗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取名呢,现在送给清欢姐姐,就该由清欢姐姐给它起个名字。”虎子又说道。 “如今正是十一月,便叫它十一吧。”宋清欢捏了一下小狗的耳朵,又看向虎子,说道:“如此,就多谢虎子啦。” “清欢姐姐不用客气,十一能够跟着清欢姐姐,是它的福气。”虎子说完这话之后,这才转身跑走了。 看着虎子跑走的背影,宋清欢微微一笑,又说道:“这虎子,倒是蛮讨喜的。” “不如某人。”听到宋清欢的话,周行只说了四个字。 可那双桃花眼,却是直勾勾的看着他身旁的宋清欢。 被他这样瞧着,又听着他说这样的话,宋清欢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通红。 “周行哥哥,你又开始胡说了。”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抱着那只小狗便急忙走了。 远远的瞧着她那微红的耳朵,周行微微勾起了唇角。 这样的生活平淡宁静,是他所喜欢的。也是他想要一辈子珍惜的。 一旁的姜半夏,也嫌弃的瞥了他一眼,赶忙朝着宋清欢追上去,将周行一个人丢在了原地。 …… 过了冬至之后,时间过得越发的快。 转眼便临近了除夕。 这也算是三人在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 说起来,意义非同寻常。 在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宋清欢便将做黄粑和叶儿粑。 这是她每年过年,都要吃的东西,只是因为,这些代表的,是她的记忆。 吃过朝饭之后,宋清欢便带着姜半夏去厨房,忙着包这些吃食。 “掌柜的,这黄粑和……叶儿粑,究竟是什么东西啊?”看着厨房里转了一圈的宋清欢,姜半夏忍不住问道。 “那是两种我从前过年的时候,都要吃的糕点。”宋清欢看着案板上的肉,微微一笑,思绪便被拉回了从前。 她从小到大,都喜欢吃这些,所以每年过年的时候,家里就会给她做好多,让她吃个过瘾。 回过神来,她转过头,看着跟在身旁的姜半夏,道:“半夏,我教你做这些吧。” “好啊,若是能学到你的厨艺,那我将来也不会被饿死了。”姜半夏笑吟吟的回答。 听到她这话,宋清欢顿时皱起眉头,不满的瞪了她一眼,“呸呸呸,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说什么死不死的话,多不吉利。” “是,都是我说错了话,呸呸呸,我再也不这样说了。”姜半夏也开口道。 “好了,不和你说笑了,你只看着我做,其实做这些很简单的。”宋清欢说完,从案板上拿起一块前夹子肉洗干净了,然后切成了丁。 紧接着,她又将豆腐干同样也切成丁了,一把水灵灵的香葱,切成葱花,芽菜剁碎。 起锅烧油,待锅里的油熟了,肉丁倒进锅里。肉丁有瘦有肥,遇到热油时,顿时噼噼啪啪的爆着。 宋清欢拿了铲子,飞快的翻炒着,不多时,锅里的肉丁,便断了生,又继续翻炒到那肉微微有些干了,才倒入豆腐干和芽菜,些许的酱油,还有一点点的盐,一些白糖,一起翻炒,临出锅前,撒上碧绿的葱花。 整个厨房里,全是热油爆炒之后的肉香,光是闻到这个味道,便让人垂涎。 起锅装盆之后,宋清欢又对姜半夏说道:“半夏,咱们先去将米浆磨出来。” “咱们不是要包叶儿粑吗?磨米浆做什么?”姜半夏一脸不解。 “这刚出锅的馅儿,油还未曾凝固,包不起来,所以,要放冷了之后,油都凝固了,才好包。我们先将做黄粑的食材准备着。”宋清欢又解释道。 “好吧,都听你的。”姜半夏点点头,又跟着她一起,到了院子里,开始磨米浆。 刚到院子里时,正好遇到周行,也来了。 看着周行,姜半夏挑了挑眉头,才说道:“呐,推磨的人来了。” “半夏,这种事,怎好让周行哥哥来做?”听到姜半夏的话,宋清欢又道。 读书人,哪里就能做得来这些事情呢? 看着宋清欢眼中怀疑的神情,周行上前,低下头看着她,才说道:“阿欢,倒也不必将我想得如此没用。” “就是嘛,一个大男人,推几下磨,又能怎么样?”姜半夏也看着他,颇有些不满。 -- 第114页 听着两人都这样说了,宋清欢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任由两人去做了,自己则在一旁看着,十一也跟在她脚边,摇着尾巴撒欢的跑来跑去。 这两人,平日里虽说不对付,但是做起事情,倒是手脚麻利。 糯米和大米按照合适的比例混合,然后进行浸泡,浸泡一夜之后,再用石磨给磨成米浆。 另外一些泡好的糯米,则直接上锅蒸熟。 刚摘回来的大叶仙茅,放到沸水里过一遍,再捞出来,放到一旁备用。 红糖切碎,再加一些冰糖,一起熬成糖浆。 米浆倒入糖浆中,搅拌均匀之后,再次倒入蒸熟的糯米里,再加上一团白花花的猪油,等猪油和那些糯米完全混合,再盖上盖子,闷两个时辰。 在那些糯米闷着的时候,宋清欢又将提前备下的糯米粉倒了一些出来,用温水搅成了絮状,再上手,揉成光滑的糯米团子。 案板上放着的馅儿,也凝成了,面上,浮着一层白花花的油脂。 揪一个糯米团子,在手中抟成了薄薄的斗状,再放入一大勺肉馅儿,最后揉搓成圆形,放到剪开的大叶良姜里,最后上锅蒸熟。 蒸熟的叶儿粑,肥嘟嘟圆滚滚,因为将糯米抟得太薄的缘故,甚至隐隐有些半透明。 将叶儿粑从蒸笼里拿出来,剥去外面的叶子,再放到碟子里。 宋清欢将那碟子里的叶儿粑,又端到了周行的面前。 “周行哥哥,你尝尝看。”她端着碟子,笑吟吟的看着他,又叮嘱道:“小心烫啊。” 周行握着筷箸,将那叶儿粑夹起来,咬了一口,里面的油脂,顿时在口腔里蔓延,软糯但不粘牙的糯米皮,浸透了大叶良姜的清香,肉丁被炒得干香,同豆腐干的香气混合,最后还有些葱花的香气,因着加了白糖的缘故,又多了几分微甜,几种滋味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美妙。 “掌柜的,这叶儿粑也太好吃了。”不等周行说话,一旁的姜半夏,倒是先感叹了起来。 “我包的,总是不如他包的。”听到姜半夏的话,宋清欢低下头去,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他?”周行敏锐的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关键,神色顿时严肃了起来。 “这个他,是指的我爹,”宋清欢解释完了之后,眼神一转,又一脸狡黠的看着他,问道:“周行哥哥,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没错,我就是吃醋了。”没想到,周行倒是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将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遇上他那温柔缱绻的目光,宋清欢当即红了脸。 “周行哥哥,你……你这般看着我作甚?”宋清欢结巴着问道。 “从前的你,可不是这般轻易就害羞了。”周行微微勾唇,又想到当初那个有事没事就调戏他的阿欢。 那个时候的她,哪里像如今这般,轻易的便脸红了。 “咳咳……我还在这里呢,你们注意点儿。”看着两人这样,姜半夏撇撇嘴,实在是忍不住,这才开了口说道。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实在是显得有些多余。 一句话,将两人之间那暧昧的气氛,顿时驱散得无影无踪,宋清欢也赶忙别过脸去,不再看着周行。 那双桃花眼啊,实在是太过深情,每次瞧着,她总会沉溺其中。 等吃过了午饭,闷着的糯米也到了时间,宋清欢又带着姜半夏一起,教她将这些黄粑给包出来。 将大叶仙茅摊开,舀一块红糖糯米放到里面,再将两边的叶子往中间合上,两头的叶子也往里面卷,最后用撕成条的仙茅叶给拴紧,一个黄粑就算包好了,最后放到锅里蒸熟,便是宋清欢记忆里的味道。 黄粑不似叶儿粑那样,很快就能蒸熟,需要在蒸笼里蒸上好一会儿才行。 蒸熟的黄粑,正好当作三人的晚饭。 解开系在黄粑上的叶子,露出的便是黄色的黄粑,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盈盈的油光。 咬上一口,只觉香甜软糯,又有大叶仙茅的清香,风味独特。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掌柜的,到那天你又准备如何过呀?”吃着黄粑,姜半夏又开始惦记着除夕的事情。 “这是个秘密,到了那天,你自然就会知道了。”宋清欢挑了挑眉,笑得一脸狡黠。 看着宋清欢这样,周行伸出手去,在她的头上揉了一下。 在姜半夏看来,他的动作,和平日里她和清欢揉十一的脑袋差不多。 第58章 大刀丸子与不解风情 除夕前一天。…… 除夕前一天。 宋清欢已经决定了, 要给两人做一桌她记忆中的宴席,所以,在除夕的前一天,她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上好的三肥七瘦的猪前夹肉, 剁成肉馅儿, 再同鸡蛋液、盐、花椒粉、还有她自制的代替味精的香菇虾皮粉一起, 搅拌均匀, 然后加入适量的干红薯淀粉, 继续搅拌, 直到搅拌均匀之后, 再做成菜刀那样大的丸子。 起锅烧油, 等锅里的油熟了,又将那大丸子放到油中,炸至表面金黄, 然后才捞出控油。 五花肉冷水下锅, 放入姜片、葱段、白酒去腥,煮熟捞出,再用竹签在肉皮上戳许多小孔, 干净的棉布, 拭去肉皮上的水分, 抹上蜂蜜和红糖熬制的糖浆,再放到油锅里,直到炸至肉皮表面形成了浅浅的焦糖色,再捞出,放入清水中浸泡半个时辰,最后捞出备用。 -- 第115页 处理干净的黔鱼,裹上鸡蛋液和淀粉, 同样被宋清欢给放到锅里炸了。 整个过程,厨房里尽是噼噼啪啪的爆裂声,还有各种被炸熟的肉香。 姜半夏早已吓得躲在了门口,不敢靠近半步,就怕那溅起的热油一不小心便飞到了自己的脸上。 十一也被吓得躲在姜半夏的脚边,一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它的主子,就是不敢进去半步。 听到厨房里的动静,周行也从大堂里过来,想看看他的阿欢究竟在做什么,刚走到门口,便瞧见了那躲在门口偷看的一人一狗。 “你不去帮忙,在这里做什么?”周行上前,问道。 “我才不去,你又不是没有瞧见,那里面多吓人啊。”姜半夏扒着门框,皱眉道。 她什么都不怕,就是怕这炸东西时,飞溅出来的热油,噼里啪啦的,和放鞭炮一样。 “所以你就将阿欢一人丢在里面?”周行看了她一眼,抬脚,走了进去。 宋清欢正拿着一个笊篱,翻动着锅里的鱼,见到周行前来,当即皱起了眉头。 “周行哥哥,你快出去,这里油烟大,容易被烫着。”她转过头,看着他,提醒道。 “我来帮你。”周行说道。 “我这里一个人就可以了,不需要帮忙的,你看,半夏我都没有让她来帮忙,快出去吧。”宋清欢又板着脸,将他往外赶了,完全没有想要将他留下来的意思。 见她态度坚决,周行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这才无奈的退了出去。 现在的阿欢眼里啊,他这个大活人,还没有锅里那条死鱼重要。 门口的姜半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等周行出来时,便嗤笑道:“看来,某人的心思到底还是落空了呀,你想多陪陪人家,人家根本不需要。” “与你何干?”周行轻飘飘的留下了四个字,便离开了。 看着周行那失落的模样,姜半夏简直觉得解气,蹲下身去,拘着十一的脑袋好一顿揉搓,吓得十一呜呜的叫唤。 …… 次日。 除夕节,旧岁到次夕而除,新年过子时便始。 这是她们的第一个除夕。 所以一大早,为了这个除夕,三人都开始不断的忙碌起来。 宋清欢在大堂里,安排着每个人今天该做的事情,十一也乖乖的坐在她的脚边,将那条尾巴不停的甩来甩去,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她,好像也在等着她给它安排要做的事。 “周行哥哥,一会子你就负责把对联给写好,然后贴上,再把灯笼那些给挂上。半夏,你跟着我一起做饭。十一,你就乖乖的在大堂里守着。” 她的话一说完,姜半夏和周行还没有说什么,反倒是十一,“汪呜~汪呜~”的叫唤了两声,像是在附和宋清欢的话。 养了一个多月的小狗,比先前长大了些许,可到底声音还是奶呼呼的,完全看不出有半点吓人的样子。 “十一,你听懂你的主子说了什么吗?就开始跟着瞎叫唤。”姜半夏听到十一的叫声,低下头,看着十一,说了它两句。 可十一依旧不停的将自己那条小尾巴摇啊摇,又对着姜半夏叫了两声,好像它也明白,今日是除夕,所以应该高高兴兴的。 见到十一这样,姜半夏气得也朝着它汪汪的叫了两下,吓得十一“嗷呜”一声,便躲在了宋清欢的身后,简直就是又奶又怂。 “嘁,真是一条胆小的狗。”看着十一这样,姜半夏嫌弃的撇撇嘴。 “行了,半夏,别再逗十一了,咱们呐,都赶紧忙活起来,除了要吃年夜饭,咱们晚上还要守岁呢,不要再耽搁时间了。”宋清欢瞧着被吓到的十一,忍不住摇了摇头。 很多时候姜半夏就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总是能做出一些幼稚的举动。 其实算算年岁,她确实也是一个未曾长大的小娘子呀。 因为要准备过除夕的事情,所有的东西,都是提前备下的,倒也避免了还要出去买的麻烦。 虽说她是那样安排了,可到底真正实行的时候,三人还是凑在了一处,只是因为如此更加热闹。 将红纸裁开,墨汁研磨得足够浓稠,宋清欢拿起一支笔,蘸了墨之后,才递给了周行,笑吟吟的说道:“周行哥哥,这写春联的事情,就交给你啦,我的字丑,就不丢人现眼了。” 说起用毛笔这件事,对于宋清欢来说,也是一件极为困难,极为头疼的,虽说来这里快有一年的时间了,但她的那手字,还是写得见不了人。 不管自己怎么练,似乎总是不得要领。 “我教你。”周行听了她的话之后,这才又伸出手去,拉着她的手腕,让她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自己则站在了她的身后,伸出手,将她的右手全都握住了,教她在红纸上写字。 两人靠得太近,宋清欢嗅着他身上那带了几分清冽的气息,听着他的心跳,不觉也紧张起来。 桌面上的红纸,映红了她的脸颊。 如今的她,哪里还有好好学习书法的心思。 光是感受他掌中传来的温热,就好似会将她灼伤一般。 “不就是写副对联吗?至于这样?”姜半夏瞧着两人这样子,又颇有些不满的说道:“倒像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一般,赶明儿有时间,我也去搞一个比武招亲,招一个如意郎君回来,天天在你们面前显摆。” -- 第116页 “诶,这倒是个好主意,”听到半夏的话,宋清欢转过头来,看着她,颇为感动的点点头,道:“半夏啊,你终于想明白了,只要你愿意,莫说是比武招亲,就是你孩子的升学酒,我都给你包了。” 她虽然一向主张,女孩子就应该永远独立,永远自由,永远幸福,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她就主张女孩子必须进行不婚主义。 学会享受爱与被爱,对于女孩子来说,同样十分重要。 半夏是个好姑娘,若是当真有那样的想法,也当真能够遇到一个良人,她也会打心底里的替她高兴。 “掌柜的,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你该不会真想这样做吧?”姜半夏听了她的话,顿时慌了神,又连忙说道:“我才不要找什么男人,我就要一辈子都留在客栈。” “傻姑娘,若是当真遇到合适的,也不要错过,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有权力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闻言,宋清欢走到她面前,抬手,将她鬓边散落的一缕发丝别到了耳后,才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的心,就够了,你还年轻,没必要这样早便下了结论。” “她自然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周行看了姜半夏一眼,说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不像有的人,只是一味的逃避。”姜半夏斜斜的睨了周行一眼,这才将自己写下的那副对联拿走了。 看着姜半夏的背影,宋清欢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半夏的性子素来固执,只有她自己遇到合适的人时,才能靠自己想明白。 只是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大过年的,莫要叹气了,”周行听得她的叹息声,走到她身旁,低头对她说道:“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我自然也知道,半夏向来都是有主见的,我只是不忍心见她这样。”宋清欢又说道。 见她这样,周行抬手,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下,才道:“好了,不要多想,今日除夕,理当高兴些。” “好。”宋清欢红着脸,微微点了点头。 将面粉加水,熬成浓稠的浆糊,就成了贴对联最必不可少的东西。 姜半夏将拿走的对联贴了之后,又回到大堂来,看着宋清欢,便又催促道:“掌柜的,只是贴对联、挂灯笼的小事,你便让周行一人做,咱们还是去准备年夜饭的事情。” 听了这话,宋清欢不由得看了周行一眼。 “你去吧。”周行点点头,柔声道。 听他这样说了,宋清欢这才带着姜半夏一起,去了厨房。 为了做这顿年夜饭,所有的食材,都是已经备下的。 如今,只需要按着她原本想好的菜谱进行制作,就算是大功告成。 “半夏,你看好了,今天,我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席面,该是什么样。”宋清欢拿起围裙系在了腰间,这才得意的看着身旁的姜半夏,挑了挑眉头。 “所以掌柜的,你今日要做什么?”见她如此,姜半夏越发的好奇,“这些食材,你昨晚就备下了,今日还要做什么吗?” “你就瞧好吧。” 说完这话的宋清欢,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第59章 九大碗与一岁除   在厨房里的宋清欢…… 在厨房里的宋清欢, 才是最快乐的时候。 对于她来说,能够将那些食材变成一道美味的食物,如此才不辜负那些食材的生长,这也是作为一个厨子的意义。 将香芋削干净, 切成块状, 同切成了片的海带一起, 放在碗底, 大刀丸子切成片, 铺在最上层, 然后淋上高汤, 最后再放到蒸笼里蒸熟, 便是一道酥肉丸子蒸芋头。 剁碎的芽菜,用油炒香,放到一旁备用, 提前炸好的五花肉切片, 用酱油再次拌匀之后,均匀的铺到碗底,撒上几颗大红袍花椒, 最后将炒香的芽菜铺到肉上, 也放到蒸笼里蒸, 便是一道芽菜扣肉。 煮熟的五花肉,切成两片连在一起的连刀肉片,然后在两片肉中间,包上黑芝麻豆沙馅儿,铺在碗底,淋上糖色。煮得半熟的糯米同猪油、红糖水、白糖、陈皮末一起搅拌均匀,铺在五花肉上面, 再蒸熟,便是甜烧白。 整个过程中,姜半夏就守在她的身旁,眼见着她将那些菜飞快的做了出来,又放到了蒸笼里。 “掌柜的,你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些菜啊?我从前都没有见到老掌柜做过。”她瞧着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菜肴不都是靠人发明的吗?你没见过,不代表就没有这些菜,如今我做了,你自然就见到了。”宋清欢又说道。 她还是没有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姜半夏。 毕竟自己那件事,说起来实在是太过于诡异,若是半夏能够接受还好,若是不能,岂不是会把自己当成一个妖怪? “是呢,”姜半夏点点头,又颇有些感慨,“你这一年啊,变化着实挺大,便是厨艺,也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跟你相处的这一年,我也算是长了见识。” 说完,她又拾起一块柴火,扔到了灶膛里。 扔进去的木柴,很快便被火舌所吞噬,她又伸出手去,烤着火。 “人都是会变的嘛,我也不例外。”宋清欢隔着蒸笼,蒸腾的热气,隐去了她的眉眼。 隔着那白茫茫的水蒸气,谁也看不清对方在想什么。 -- 第117页 等蒸笼里的菜都熟了,宋清欢又准备了几个干净的白瓷盘,放在灶台上。 将蒸笼从锅里抬出来,揭开盖子,一瞬间,蒸笼里的菜散发出的香气,盈满了整个厨房。 待热气稍稍散去,宋清欢又将那蒸笼里的菜端出来,扣一个白瓷盘在碗上,然后用手扣住碗和盘子,手腕快速的一翻转,碗中的菜,便落入了盘中,变成了极好看的模样。 所有的菜都上了桌,宋清欢又将买来的鞭炮给拿到了客栈门前,挂上之后,拿着一支香,就要去点鞭炮。 还没有走到那鞭炮面前,只觉手中一空,那支香,已经被夺了去。 侧过脸才发现,夺了她手里香的,正是周行。 “周行哥哥。”她看着他,有些担忧。 “往后退些。”周行只对她说了这四个字,便去那鞭炮前,点燃了长长的引线。 周行将那爆竹点燃了之后,又立马回到了宋清欢的身旁,在爆竹声还未曾响起时,已经抬起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火星一点点燃着,转瞬便是噼噼啪啪的爆炸声,震得人好似心肝儿也跟着颤抖。 一串爆竹燃尽,青石地面上,便只剩下了一地的碎纸屑,被冷冽的寒风吹得飞飞扬扬。 空气里,弥漫着火药燃烧过后的气味。 放完了鞭炮,宋清欢又从柜台后拿出一壶酒来,用温酒器烫热了,又给每人倒了一杯酒,这才落了座。 桌上,三个人,碗筷四副。 多出来的那副碗筷,乃是给宋远所备。 “周行哥哥,半夏,这是咱们三人在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所以,我便做了这九大碗,预示咱们三人可以长长久久。”她盈盈的笑着,目光从两人的身上扫过。 “掌柜的,这些菜可有名字?”姜半夏瞧着那桌上放着的九个菜,问道。 “自然是有的,”宋清欢又一一给她介绍了起来,“酥肉丸子蒸芋头、芽菜扣肉、粉蒸肉、夹沙肉、东坡肘子、糯米饭、豆豉蒸黔鱼、鸡汤粉条、腊味拼盘,加起来,刚好九道菜,预示长久。” “难怪要叫九大碗呢,原来是因为有九道菜。”听了宋清欢的话,姜半夏了然的点点头。 可宋清欢只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才道:“这九大碗,不过是一个笼统的称呼,一般而言,只要不是八碗或者十碗,都是允许的,若是遇着那有钱的人家,便是做出二十多道菜来,也可以称之为九大碗。” “为何八碗或者十碗不被允许?”这次,提出这个疑问的,却是周行。 “因为,这九大碗,流行的地区在西南一带,他们喂猪用的,便是用石头打造而成的猪槽,又叫石碗,正好与十碗同一个说法,所以若是用十碗招待客人,多有辱骂客人之意。久而久之,人们为了避免这个不好听的说法,就默认不用十碗来招待客人了。” 宋清欢解释道。 等她刚解释完,姜半夏又忍不住问道:“那八碗又有什么说法?” “八碗是因为,在西南一带,只要家中有红白喜事,总会有乞丐来闹喜或者哭丧,而遇到这种事情,主人家是不能将他们往外赶的,因为他们相信,来者皆是客,客来可旺家。但是,对于这些人,他们又不会请他们吃正席。所以,就会在八仙桌上,放八碗加了菜的饭,专门供那些乞丐吃。吃八碗,就是叫花子席。”宋清欢又说道。 听完宋清欢这番关于吃席的说法,姜半夏忍不住暗暗的咋舌,“真是想不到,这简简单单的吃一次席,还有这样多的讲究。” “也不怪这些讲究多,只是寄托的人们某种美好的愿望罢了。”宋清欢拈起面前的酒杯,又敬了两人,道:“好了,不去研究这菜肴多少的问题了,咱们喝了这杯屠苏酒,送旧年,迎新年,岁岁年年人团圆。” “好,岁岁年年人团圆。”姜半夏也笑着,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听闻这话,周行愣了片刻,直到感觉两个人都在看着他,他这才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同她们的酒杯相碰。 “愿阿欢的心愿都能实现。”他看着宋清欢,说道。 此话一出,姜半夏正欲说他,但转念一想,他说的话也是自己的心愿,便将所有的话又吞回了腹中。 三盏白瓷酒杯相碰,在这空荡的大堂里,发出轻微的脆响。 浸了药材的屠苏酒,比寻常的酒多了几分涩味,但依旧掩盖不了那酒本身的苦辣,一口酒下肚,顿时驱散了所有的严寒。 从口中一直到腹内的灼热,到底需要些菜方可压得住。 三人又动筷,吃着桌上的菜肴。 先油炸后蒸熟的大刀丸子香软化渣,芋头软糯,再配上海带的鲜,几种滋味一混合,便成就了无法撼动的头碗地位。 芽菜扣肉,咸香回甜,先油炸后蒸,皮糯肉软,肥肉肥而不腻,瘦肉香而不柴,醇香无比。 粉蒸肉软糯爽口,回味甜辣;夹沙肉甜糯鲜香,滋味绵长;糯米饭晶莹剔透;豆豉蒸黔鱼又辣又鲜,因着选用的黔鱼无细刺的缘故,便是大口的吃,也不必担心会被鱼刺卡着;用柏树枝和橘皮熏出来的腊肉,带着柏树的香气。 吃过了肉,最后再喝上一碗冒着热气的鸡肉粉条汤,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暖和了起来。 吃过了饭,收拾完,天色已暗。 外头街上,却依旧热闹。 -- 第118页 时不时有爆竹声传来,混合着烟花在夜空里绽开的声音,不绝于耳。 听着这些声音,宋清欢这才有一种确实在过年的感觉。 在现代的时候,她所在的地方,早就已经不允许做这件事了,便是过年,也处处冷清,丝毫没有过年该有的气氛,可以说,和平日里完全没有什么两样。 小时候羡慕别人家可以放烟火,每次听到附近哪里有放烟火的,必然会跑出门去盯着看,后来长大了,自己有钱买烟火了,却不允许放了。 她站在门口,吹着寒风,抬头看着夜空里绽开的烟火,点亮了苍穹,唇角上扬,竟忘了冬日寒冷。 忽然,远处传来小孩子们笑闹的声音,仔细听来,却是在念叨着“卖痴呆”的事情。 对于这件事,宋清欢只是在书上见过,她记得,宋时的范成大,曾有一句诗:小儿呼叫走长街,云有痴呆召人买。没曾想,这里的小孩子,也会这样沿街叫卖痴呆,一时之间觉得好奇,便盯着多看了两眼。 很快,那群孩子又提着小灯笼,到了她的客栈门口。 见到宋清欢,孩子们顿时停下脚步,齐齐的喊道:“清欢姐姐过年好。” “乖,”宋清欢瞧着这群孩子点点头,又问道:“方才听你们在念叨着什么卖痴呆,那是什么?” “清欢姐姐连卖痴呆都不知道吗?”其中一个小男孩看着她,反问道。 “姐姐小时候,没有玩过这种游戏呀。”宋清欢笑着回答。 她小时候的除夕,除了看别人放烟火,就是躲在家里守岁,然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春晚,当那首熟悉的《难忘今宵》响起,就代表着送走了一年。 小孩儿听了宋清欢的话,这才解释道:“卖痴呆就是,我们将我们的痴呆卖给别人,那我们就会越来越聪明啦。” 一句话,让宋清欢顿时了然。 这也是一种祈福和表达祝愿的仪式啊。 她微微一笑,从腰间的钱袋里抓了些铜板出来,递给孩子们,道:“既如此,那清欢姐姐买了你们的痴呆。” 可小孩子们却并没有上前,从她的手里,接过那些铜板。 “你们为何不卖痴呆了?”看着他们的反应,宋清欢又好奇问道。 第60章 老麻抄手与守岁 “因为我们不想把痴呆…… “因为我们不想把痴呆卖给清欢姐姐, 清欢姐姐是好人。”一个小男孩儿站出来,主动说道。 “正因为我是好人,所以我才要买你们的痴呆呀。”宋清欢上前,将自己手里的铜板, 放到了那男孩儿的手里, 又在他头上揉了一下, 才道:“好了, 我已经买了你们的痴呆, 你们呀, 一定会越来越聪明。” “多谢清欢姐姐。”小孩儿们拿到了铜板, 又笑着提着手里的灯笼, 继续往前走了。 看着小孩儿们的背影,宋清欢也忍不住唇角微扬。 下一刻,一件衣裳, 披在了她的肩上, 带了几分清冽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这样冷的天儿,在这里吹冷风, 也不知多穿件衣裳。” “忘了, ”宋清欢转过头, 看着身旁的周行,又笑道:“周行哥哥,方才那些小孩儿把痴呆卖给我了,你说,我将来若是变笨了可如何是好?”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周行回答。 “可你会喜欢一个笨蛋吗?”她看着他,一双杏眼里, 映着檐下大红的灯笼。 “我会喜欢你。”周行的回答,只有最简单的五个字。 可就是这简单的五个字,就足以让宋清欢满心欢喜。 她知道,将这些甜言蜜语当成真,是一件很傻的事情,但是,她还是愿意去相信。 只是因为,这些话都是他说的。 只要他说,她就信。 “傻笑什么?”看着宋清欢脸上的笑容,周行无奈问道。 “周行哥哥,你真好。”她看着他,笑弯了眉眼。 不远处,一颗烟花升起,又在天空炸开,那跌落的星火,倒映在她的眼里,灿如繁星。 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最美的星辰。 两人正说着话,姜半夏又从厨房里出来,走到宋清欢的身旁,将周行挤开之后,才说道:“掌柜的,厨房里已经收拾干净了,你不是说,要去剁肉馅儿包饺子吗?你听,好些人家已经传来剁肉的声音了。咱们也快些去,莫要浪费了时间。” “我说的,不是包饺子,而是包抄手。”宋清欢无奈的看着姜半夏那颇为有些幼稚的举动,又说道。 “包抄手?”姜半夏好奇。 “这抄手,是用的纯肉馅儿,包出来的形状,就像是一个个银锭,所以啊,在大年初一早上吃抄手,也叫做吃元宝,取招财进宝的含义。”说起这件事,宋清欢这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许久了,还未曾包过抄手吃。 馄饨她做过了,饺子她也做过了,唯独这抄手,她没有做过。 作为一个地道的四川人,便是这小小的抄手,也能吃出不同的花样来。 麻辣抄手、泡椒抄手、藤椒抄手、还有各种高汤煮出来的抄手、家常味道的抄手、燃抄手…… 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四川人做不出来的。 在家里的时候,每年大年初一,她就会煮一锅抄手,一家人一起吃。 “掌柜的,咱们也不要再耽搁时间了,走吧。”听到她的描述,姜半夏越来越好奇,这包出来的抄手,究竟该是什么样。 -- 第119页 说着,便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去了厨房。 大堂里,只剩下了周行一个人。 他站在门口,看着宋清欢和姜半夏的背影消失在了大堂之后,才转身,看着那被烟火照亮的苍穹,唇角微微扬起。 阿欢,就像是闯入了他生命中的烟火,点燃了他漆黑的人生。 他突然很感谢那个拿走了他的佩剑,将他送来河广客栈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他也不会知道,他还可以寻找到一个这样关心他,也让他如此深爱的人。 …… 而另一边。 宋清欢和姜半夏回了厨房之后,就要准备包抄手的馅儿和皮。 因着是除夕夜,需要点岁火,所以,整个河广客栈,随处可见燃烧着的油灯。 油灯放在案板上,昏黄的光亮盈了满屋。 将上好的前夹肉洗干净,然后放在砧板上,先用刀切成了小块之后,再一点点的剁碎。 宋清欢的左右手,各拿了一把刀,在砧板上“咚咚咚”的剁着,熟练的刀功,甚至可以看到两把刀交换时形成的残影。 她在准备肉馅儿时,姜半夏又将包抄手要用的面团给揉了出来。 包抄手的面团,和包饺子的面团一样,区别就在于,一个擀出来是圆的,一个是正方形。 等砧板上的肉剁得差不多了,宋清欢又拿了一块老姜出来,放到砧板上,右手举刀,啪的一下拍开了,再同那些肉一起,剁碎,直到肉和老姜混合均匀。 剁好的肉馅儿,放到盆中,再加入鸡蛋液、花椒粉、盐,一起搅拌均匀,才是真正的抄手馅儿。 宋清欢看着拌好的肉馅儿,还有揉光滑的面团,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半夏,咱们把这些拿到大堂里去包吧,今天除夕,理应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守岁,也不好将周行哥哥一个人丢在了大堂里。”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姜半夏暗自叹了一口气,“今天过节,我也不和他计较,咱们出去便是。” “走。”宋清欢见姜半夏答应了,眼角眉梢顿时爬上了化不开的笑意,端起了那盆肉馅儿,就要离开厨房。 姜半夏只好跟上。 找来一个正方形的铁盒子,洗干净之后,印在擀开的面皮上,便是一张抄手皮。 宋清欢左手拿着抄手皮,右手用筷箸从盆中夹出一些肉馅儿,放到抄手皮上,然后将两个角对折起来,变成一个三角形,然后在其中一个角上抹一点儿混合着鸡蛋液的肉汁,再捏着其中一个角,轻轻的一旋,一个银锭形状的抄手,就被她给包了出来。 “原来这就是抄手呀,果然和馄饨还有饺子都是不一样的。”看着被她包出来的抄手,姜半夏拿了一只放在手心,仔细的观察着。 “有些地方,并没有将馄饨以及抄手完全的分开来,而有的地方,又将这抄手叫做包面,不过,我还是喜欢将两者完全区分开。”宋清欢嘴上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一直未曾停下。 就在她说话的时间,又有两个抄手,被她包了出来。 “这说起吃的啊,还是要看掌柜的,只要是关于吃的东西,好像就没有你不知道的。”听到她这样说,姜半夏越发的佩服她。 宋清欢只是笑着摇摇头,才道:“我知道这些,只是因为我接触得多,所以就清楚了,就拿你自己来说吧,对于那些药草的习性,你同样也能做到信手拈来。” “也是,”姜半夏听了,眼神一转,眉眼之间也平添了几分得意,“如此说来,我也不是一无是处。” “在这世间,本就没有一无是处的人,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也有自己的缺点。学着欣赏自己的优点,正视自己的缺点,这样才能变成更好的自己呀。”宋清欢看着她,又忍不住对她进行了说教。 虽说在这个时空的姜半夏和宋清欢,年岁相差不大,但实际上,她到底还是比姜半夏大了好几岁。 所以,她想将自己所接触到的思想,还有自己的经验所得,都告诉半夏。 她本来就是一个很可怜的女孩子了,没必要更多走一些弯路。 “掌柜的,你说得对,我也要向你这样,学着将所有的事情都看得如此透彻。”姜半夏点点头,回答。 周行本就是不喜欢说话的人,在跟着宋清欢学包抄手之后,便只顾着默默的做事,听着两人的话,也不多插一句嘴,只是时不时看向宋清欢,双眼含情。 就在三人包着抄手时,先前卖痴呆的那群小孩儿,又笑着从客栈门口经过。 见客栈里亮着灯,又闯进来,同三人打招呼。 宋清欢本就是喜欢热闹的,见到这群孩子,自然心生欢喜,又让他们在桌上一人抓了一把她做的糖果。 等孩子们逗十一玩耍了许久,离开时已经是子时。 门外,又再次响起了接连不断的鞭炮声,还有数不清的烟火,被放上了天。 这是人们在迎接新年了。 十一本就胆子小,一听到这声音,又汪呜的叫了一声,赶忙躲到柜台后去了。 “周行哥哥,半夏,新年快乐。”听得外头的鞭炮声,宋清欢又看向两人,开口道。 “新年快乐。”周行和姜半夏,还是跟着她说了一句。 看着两人,宋清欢想说的,从来都不只是一句新年快乐这样简单。 -- 第120页 她真正所奢求的,是年年岁岁,相伴余生。 但她不敢将话说得太满。 过了子时,守岁就算完成了,三人又各自散去,睡下等着天明。 …… 次日。 新年第一天。 便是昨儿夜里睡得晚,但是宋清欢还是一大早就起了。 到了厨房里,她先往锅里掺了足够的水,再将水烧开。 等锅里的水沸腾,她才将昨儿夜里包好的抄手,都一个个的下到了热水中。 再拿着笊篱,在水中搅两下,避免粘上。 锅里煮着抄手的同时,宋清欢又拿出三个碗,在灶台上排开。 往碗中加入酱油、醋、花椒油、辣椒红油、盐,再淋上一勺面汤。 等锅里的抄手都煮熟了,一个个漂浮在水面,宋清欢又拿着笊篱,将抄手捞起,手腕用力一甩,那多余的水分,便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抄手倒入碗中,再撒上一撮翠绿的葱花,就可以端上桌。 汤红面白,薄皮的抄手煮过之后,显出隐隐的粉色,其间点缀葱花翠绿,光是瞧着,就引人垂涎。 “吃了这碗元宝,今年必然招财进宝。”宋清欢又说起了吉利话。 说完了话,夹起一只抄手,只是咬上一口,花椒油的麻和红油的辣,顿时在口中绽开,又夹杂着陈醋的酸,面皮软滑劲道,肉馅儿又嫩又香。 半碗抄手下肚,便只觉整个人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掌柜的,这抄手比馄饨香。”姜半夏一边吃着,一边忍不住感叹。 “为何会这样说?”听到姜半夏的话,宋清欢虽然感觉,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但她还是想听听她的理由。 “因为这抄手的肉多啊,一个抄手的肉,都可以包好多个小馄饨了。”姜半夏倒也没有隐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哈哈,我也是这样想的。”姜半夏的话,让宋清欢简直感觉找到了知音。 说完这话,她又看向周行,问道:“周行哥哥,你喜欢抄手还是馄饨呀?” “只要是你做的,都喜欢。”周行柔声回答。 一句话,引得宋清欢又红了脸。 “吃个饭也不忘说这些,”姜半夏看了周行一眼,才道:“一会子说不定还有得忙呢,赶紧吃饭吧。” “半夏,你说的还有的忙,是什么意思?咱们这几日不是不开门吗?”姜半夏的话,又引得宋清欢好奇。 第61章 炸黄粑片与醋坛翻 “掌柜的,你难道忘…… “掌柜的, 你难道忘了?就是因为你的那个芜菁作坊,如今,让桑野镇好些人都有了赚钱的地方,大家对你啊, 那是充满了感激, 今日大年初一, 他们肯定会来给你拜年。”姜半夏提醒道。 她至今记得, 往年老掌柜还在的时候, 大年初一, 就会有很多人来找老掌柜, 更何况, 如今清欢所做的事情,更是给桑野镇的人带来了实际的利益,今日会上门来拜年的人, 肯定比先前的还多。 “我其实也没有做什么, 菜是他们自己种的,他们也是靠自己的能力来赚的钱啊。”宋清欢听着姜半夏的话,总觉得有些言过其实了。 她从来都不觉得, 自己所做的事情, 算得上是什么居功至伟的, 她只是想通过自己的能力,让大家的生活比现在过得更好一些,仅此而已。 “若是没有你,他们便是有那心思,也没有那赚钱的路子。”周行也说道。 周行的一句话,顿时得到了姜半夏的认可,她看着他, 点点头,道:“听你说了这么多话,唯独这句话,说得极对。” 听着两人的话,宋清欢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就只是想帮爷爷将这个桑野镇守护着,仅此而已,至于那些虚名,她反而并不在意。 刚开始来这里的时候,她一直想着,要赶紧将那菜谱修复了,说不定就能回去了,但是现在,菜谱究竟如何,她也已经完全都不在乎了。 如今的她,就只想着,在这里好好的经营着客栈,守着桑野镇,守着半夏和周行哥哥。 刚吃过了朝饭不久,果然,便有人上了门。 第一个来的人,竟是赵掌柜。 他的手里提着一盒上好的茶叶,满脸堆笑的从门外跨进了客栈。 “宋娘子啊,新年发财啊。” 人刚跨进大堂里,说话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带着满满的笑意。 “赵掌柜新年发财。”宋清欢从柜台里转出来,到了赵掌柜面前,从他手里接过了茶叶,这才又吩咐姜半夏上茶。 “按说,该我们去给赵掌柜拜年才是,没曾想,倒是让赵掌柜亲自过来了。”等两人坐下之后,宋清欢这才看着赵掌柜说道。 “宋娘子这样说,就太过客气了,”赵掌柜虽然年岁比宋清欢大,但是通过这过去一年的相处,他也不敢轻易的得罪了这位财神爷,脸上依旧挂着笑,道:“若不是有宋娘子的帮忙,我这去年,也不能赚到这样多的钱。” “既如此,赵掌柜可还后悔与我家掌柜的合作了?”姜半夏端着茶来时,正好听到赵掌柜的话,便又笑着问道。 “不曾后悔过,不曾后悔过,”赵掌柜脸上的笑,多了几分尴尬,“能与宋娘子合作,是我的荣幸。” 当初,宋清欢主动找到他,提出要合作时,他确实迟疑过,但现在,他只觉得幸运,幸好当时自己答应了她。 -- 第121页 “半夏,不可无礼。”宋清欢看出赵掌柜脸上的尴尬,又不痛不痒的斥责了半夏一句。 半夏的话没有说错,她也不是不知道。 只是当着赵掌柜的面儿,到底还是要客气些罢了。 “姜娘子说得极对,”赵掌柜又抬眸,看着宋清欢,陪笑道:“宋娘子,我今日来,是想说,若是今年宋娘子还有什么机会,莫要忘了我,我自当愿意听宋娘子的安排。” “赵掌柜若是这样说,倒是折煞我了,能与赵掌柜合作,我也很高兴,今年,我确实有新的打算,自然是少不得要赵掌柜配合了。”宋清欢抬手掩唇,微微一笑,这才又端起面前的茶盏,敬了赵掌柜一下,“既如此,就希望我们今年合作,同样顺利。” 此话一出,即便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听到她的话,赵掌柜激动得当即端起茶杯,赶紧回敬了宋清欢,那样子,简直就是在害怕,宋清欢会突然反悔了。 “一定会顺利。”赵掌柜说道。 桑野镇虽然不大,但是能与宋清欢合作的,却不止他一个,如今这机会,是摆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不可能不把握住。 谁会嫌弃自己赚的钱太多呢? 两人刚说完了正事,忽然,门外又响起一阵喧哗。 还来不及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只瞧见虎子突然闯了进来。 “清欢姐姐新年如意。” 他刚闯进来,便朗声说道。 “虎子,你怎么来了?”宋清欢见到他,笑着问道。 “不止是我来了呢,我们村里的人,大家都来了。”虎子的话说完,果真瞧见许多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来的这些人里面,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小孩子,一大群挤进了大堂,倒是让宽阔的大堂,顿时显得热闹起来。 即便是许知暖,也跟着虎子他们一起来了,却唯独不见许淮安。 “知暖,今日怎的没见到你哥哥?”看到许知暖,宋清欢对她招了招手,询问道。 “哥哥要忙着去进京赶考的事情呢。”许知暖小脸红红的回答。 “原来是这样啊,”宋清欢了然的点点头,又说道:“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快要到他出门的时间了。” 听到她的话,周行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眉头。 “大家都坐下说话吧。”宋清欢完全没有注意到周行神情的异常,依旧笑着,招呼众人坐下。 等众人都坐下了,陈婆子这才看着宋清欢,笑呵呵的开了口:“宋小娘子,今日,咱们过来啊,就是想来给你道一声谢,若不是有宋小娘子,咱们这些人啊,又哪里有赚到钱的机会。你可是我们的恩人呐。” “是啊是啊,若不是有宋娘子在,我也从来不敢想,我能有靠自己的能力赚钱的一天。”人群里,又有一个妇人说道。 “这下好了,便是我家孩子要进学堂,也有钱了。”那妇人的话刚说完,顿时又有人赶紧接上。 听着众人的感谢,宋清欢笑着摆摆手,“这桑野镇,是我的家,各位就是我的家人,既是家人,就该互相帮衬着,只要大家好好的做,必然不会再为了生计而发愁。” “我们都相信宋娘子,以后,只要是宋娘子说我们应该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她的话刚说完,人们便齐声附和道。 众人又说了一会子话,便离开了河广客栈。 等众人走后,宋清欢坐在大堂里,眼睛盯着面前的茶盏,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姜半夏见了,上前,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掌柜的,你又在想什么,如此的认真?” “许淮安。”宋清欢的回答,只有三个字,却让周行和姜半夏都惊讶无比。 “半夏,咱们去看看许淮安吧?”宋清欢看着姜半夏,提议道。 一句话,听在周行的耳朵里,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火气,直接捏碎了手里的杯盖。 “掌柜的,你想他做什么?”姜半夏回过神来,又睨了周行一眼,才勾唇道:“你有没有闻到,咱们家醋缸打翻了?” 姜半夏的话说完,周行已经转身,上了楼。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宋清欢又赶忙追了上去。 “周行哥哥,你等等阿欢啊。”她在他身后,软软的喊了一声。 果然,在听到她的这句话,周行也停下了脚步。 宋清欢赶忙上前,抬起头看着他,慌忙解释道:“周行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找许淮安,是因为想和他商量孩子们念书的事情,绝对没有别的心思。” “我知道,”周行抬手,在宋清欢的头顶揉了揉,才说道:“我自然相信你。” “那你这是?”宋清欢又问道。 “你不是说要出门吗?外头天冷,我上楼给你拿件斗篷。”周行回答。 “既然周行哥哥没有生气,那就再好不过了,”听到他的话,宋清欢的眼角眉梢,这才再次盈满了笑,“周行哥哥,你先等我一会子,我炸一些黄粑片给许淮安带过去。” 说完这话,她又飞快的转身,跑下楼,去了厨房。 先前蒸熟的黄粑,放了一段时间之后,已经变硬了,宋清欢拿了几个黄粑出来,剥去了外面的叶子,再用刀切成了片。 在锅里倒入少许的油,等油熟,再将切好的黄粑片放到锅里,用热油煎至两面金黄,最后起锅装盘。 -- 第122页 坐在灶膛前的姜半夏,闻到香气,扔了手中的烧火棍,赶忙上前,拿了一片就要吃。 刚出锅的黄粑片,冒着热气。在热油的作用下,表面形成了一层酥脆的外壳,但里面却依旧香甜软糯,便是不需要加上其他的佐料,就足够美味。 姜半夏一边忍不住烫得皱眉,一边又舍不得将手中的黄粑片放下,只好不断的吹着凉气,“掌柜的,我原以为,这黄粑蒸着吃就够香,没想到,煎着吃更香啊。” “你若是喜欢,这里还有好些,”瞧着她嘴馋的样子,宋清欢无奈的摇摇头,道:“这样大的人了,还是这般的毛躁。” “你就惯会说我,从来不会说周行。”听到这话,姜半夏朝着她皱了一下鼻头,抱怨了两句。 说完了话,依旧不忘手里的吃食儿,像是泄愤一般,咬了一大口。 语毕,周行也出现在了厨房,他问道:“说我什么?” “没什么,”宋清欢将煎好的黄粑片,分了一些出来,递到了周行的面前,盈盈笑道:“周行哥哥,你也吃一些吧。” 周行和姜半夏两人在吃着黄粑片的同时,宋清欢又将给许淮安准备的那些放到了食盒里。 都收拾好了,三人这才出门,去镇外找许淮安了。 第62章 蛋酥花生与巧安排 三人到许…… 三人到许淮安家里时, 他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书,许知暖缠着他,同他讲述方才去桑野镇时,遇到的好玩儿的事情。 许淮安也含笑听着, 时不时抬手, 翻动着手中的书卷。 “许夫子。”宋清欢站在门口, 抬手, 在打开的木门上敲了敲。 听得她的声音, 许淮安这才抬头, 远远的看了她一眼。 “原来是贵客到访, ”见到三人, 许淮安赶忙站起身来,将三人请了进去,“三位, 请进来坐下说话。” 宋清欢也从姜半夏的手中, 将那食盒接过来,递到了许淮安的面前,说道:“许夫子, 这里面是我做的一些炸黄粑片, 带给你和知暖尝尝。” “宋娘子客气了。”许淮安接过了食盒, 引三人在桌旁坐下之后,这才将食盒提着,带着许知暖转身回了屋,再出来时,许知暖的手里提着空食盒,他的手里,则是端着茶壶茶杯。 许淮安将茶杯放在桌上, 又为三人斟了茶水,才道:“三位贵客,喝杯茶吧。” 倒出的茶水,虽与一般茶水无异,可当端起那茶盏,喝了一口茶水之后,才发现了这茶水当中的奥秘。 入口微涩,回味甘甜的茶水里,浸满了腊梅的香气,如此一来,让茶水更香,却少了几分涩味。 “腊梅泡茶?”宋清欢喝了一口茶水之后,略微有些惊讶的看向了许淮安。 “宋娘子果然厉害,正是腊梅泡茶,”许淮安点点头,才道:“在宋娘子面前,倒是班门弄斧了。” 听着两人这客气的话,姜半夏又看了一旁的周行一眼,挑了一下眉头。 那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让他知道,清欢和许淮安,也是极能说上话的。 可周行还是一脸的无动于衷,好似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不是不在乎阿欢,只是因为,自己十分的信任她。 无条件的信任。 “许夫子,我们今天过来,确实是有一件事,想要同许夫子商量。”宋清欢放下了茶盏之后,终于,还是说到了正题。 她的话刚说完,许淮安点点头,才笑道:“宋娘子想说的,是关于村里学堂的事情?” “许夫子怎么知道?”宋清欢惊讶的看着他。 果然,这读书人啊,就是聪明。 “宋娘子是村里百姓的恩人,自然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这村里人考虑,方才知暖回来时,告诉我,宋娘子曾问及关于我的事情,所以我便知道,宋娘子必然会为了此事前来。”许淮安的唇角,依旧盈着浅浅的笑,十足的温润如玉。 “许夫子不日便要去进京赶考了吧?”宋清欢看着他,问道。 许淮安点点头,才道:“初五便走。” “如此算来,也没有两天的时间了,”宋清欢沉吟了片刻,才为难的开了口:“许夫子去进京赶考,本是好事,我原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是我还是想请许夫子帮忙,就是许夫子走后,能不能找一位新的夫子来,在村里给孩子们上课?” 许淮安听了这话,微微一笑,才说道:“宋娘子所言,我已考虑到了,明日,我那位同窗,就会来这里,届时,他会留在村里教书。” “许夫子那位同窗,不是桑野镇本地人士?”听得他的话,宋清欢又问道。 “不是,他是樊圃镇人士。”许淮安回答。 这樊圃镇,宋清欢也是有所耳闻,就在桑野镇的旁边,两个镇子挨着,倒也不算路途遥远。 “待那位新夫子来了之后,可有住处?”宋清欢再一次询问他。 “我让他住我这里。”许淮安又说道。 一句话说完,却让宋清欢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转过头去,看了一旁的许知暖一眼,才说道:“那位新夫子来了之后,住在许夫子这里,自然是极好的,只是,知暖可有合适的去处?” 她的问题,也正是许淮安觉得为难的事情。 听她这样问了,许淮安的脸上,蓦的多了几分难色。 -- 第123页 “新来的夫子到底是男子,与知暖同住一处,到底不妥。若是许夫子不介意的话,等许夫子走了之后,知暖可以去我那里,由我代为照顾。”宋清欢又提议道。 她的这番话刚说完,顿时引得所有人都朝着她看了过来。 “如此,怕是会给宋娘子带来麻烦。”许淮安还是有些顾虑。 “知暖是个懂事的,我也很喜欢她,”宋清欢看了许知暖一眼,才笑道:“只要许夫子肯放心的将知暖交给我,我必然不会亏待了她。” “知暖,你可愿意在哥哥走了之后,去清欢姐姐那里?”宋清欢又看向许知暖,柔声询问她的意见。 “我……我都听哥哥的。”许知暖在听到这话时,眼神中分明流露出了惊喜,可还是低声说道。 宋清欢又看向了许淮安。 “知暖去河广客栈,半夏和阿欢都是女儿家,更方便照顾她,也可让许夫子无后顾之忧。”久不做声的周行,也忽然开了口。 而姜半夏,已经凑到了许知暖的面前,看着她说道:“知暖,姐姐告诉你,你清欢姐姐的厨艺,简直就是一绝,等你来了河广客栈,我们可以一起玩,一起吃美食,我还可以教你武功。” 听了姜半夏的话,许知暖的脸上,更是对她所说的那些向往不已。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各位了。”终于,许淮安在经过了一番思索之后,还是同意了。 他又站起身,朝着三人作了一揖。 “那咱们就说定了,初五那日,我们过来给你送行,然后接走知暖。”宋清欢说道。 商量了正事之后,三人便离开了许淮安的家。 在路上,姜半夏又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掌柜的,你专门来找这许淮安,就是想要将许知暖接到客栈嘛?你与他们兄妹两人也不熟,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许淮安,平日里在村里教书,做的本就是善事,即便是自己要进京赶考,依旧找来新的夫子代替,这足以说明,他也是个好人。更何况,知暖一个小姑娘家,没有哥哥在身边,留在村里到底多有些不方便,我们能帮她一把,就该多帮一把。”宋清欢说道。 她不是所有人的救世主,但是她只想通过自己的能力,为别人提供尽可能的帮助。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所提供的帮助,会不会就成为了改变一个人命运的关键。 “你这样的人啊,若是放在江湖上,也担得起侠义二字。”听到宋清欢的话,姜半夏又说道。 “真的吗?”听到这句话,宋清欢顿时来了精神,她得意的挑了挑眉头,才说道:“没想到啊,我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也能做大侠。” “侠者,见义勇为,帮助弱小,你所做的事,皆是如此,自然担得起。”周行低下头,看着她,说道。 “不瞒你们说,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可以当一个大侠,哪里需要我,我就在哪里出现,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受人尊敬。”听着两人的话,宋清欢说得越发的起劲儿。 看着她这般喋喋不休的说着,姜半夏和周行只是唇角含笑,听着她的话。 她虽然不会武功,可那份侠义心肠,便是放眼整个武林,也不见得有多少人能比得过。 “你如今所做的事,就是了。”姜半夏上前,挽住她的手臂,这才说道。 “如此,也不算是有辱了爷爷留下的这河广客栈的名声。”宋清欢说道。 …… 大年初一,拜年为主,大年初二,便是祭祀先人。 一大早,宋清欢吃过朝饭之后,便又在厨房准备去给宋远扫墓需要的东西。 她特意提前问过姜半夏,才知道爷爷这人,就喜欢喝点儿酒,所以,她想了想,还是做一碟儿适合下酒的蛋酥花生,带去给他。 将几枚鸡蛋打入碗中,加入少许的盐、花椒粉,再倒入提前备下的在沸水中烫过的红皮花生,一起搅拌均匀。 等每一颗花生上面都沾上了鸡蛋液,再倒入适量的红薯淀粉,继续搅拌,直到红薯淀粉和花生均匀混合,变得不会粘在一起了,才放在一旁备用。 起锅烧油,待锅里的油热了,宋清欢又将那些花生倒在油锅里进行炸制。 在热油的作用下,那些花生表皮裹着的鸡蛋液和红薯淀粉,顿时变得金黄,香味也顿时被析了出来。 炸熟的蛋酥花生,起锅装盘。 宋清欢刚将那蛋酥花生装到盘里,姜半夏便从外面走了进来,问道:“掌柜的,还没有准备好吗?” “好了,可以走了。”宋清欢这才回答道。 “这是什么,看着挺香的样子。”姜半夏到了她身旁,瞧着灶台上摆着的那碟蛋酥花生,拿了一颗便扔到了嘴里。 裹了鸡蛋液和红薯粉的花生,比平日里吃的炸花生米更香,又加了花椒粉的缘故,还带着些许的香麻,吃上一颗,只觉酥香满口。 “这是蛋酥花生。”宋清欢说道。 姜半夏点点头,又拿了一颗吃了,才感叹道:“吃着这东西,就想着应该配上一杯酒才好。若是老掌柜吃到这蛋酥花生,一定会喜欢。” “这本就是极好的下酒菜,也是小孩子喜欢的小零嘴,你若是喜欢吃,我下次多给你炸一些。”宋清欢又说道。 “好啊,”姜半夏点点头,又紧紧的挽着她的手臂,撒娇道:“还是掌柜的对我最好。” -- 第124页 “好了,咱们先出门吧,不要耽搁时间了。”宋清欢伸出手,在姜半夏的鼻尖揪了一下,才笑道。 第63章 状元糕与见家长   将所有的东西都准…… 将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 三人这才去了镇外,给宋远扫墓。 距离宋远去世,已经快有一年,坟头上, 已经生满了荒草。 未曾来得及融化的积雪, 覆盖在坟上, 荒草从薄雪里探出头来, 瞧着来祭祀的人。 看得出, 在他们来这里之前, 已经有人来过了。 祭台上, 摆放着一朵盛开的黑色山茶花。 看着那朵黑色山茶花, 宋清欢忽然想到了当初那个来店里点名要吃梅花汤饼的怪老头。 自从那日一别,她再没有见过他,只是在每次扫墓时, 总会在爷爷的坟前, 发现这朵茶花。 她甚至不知道那个怪老头究竟是何人,与爷爷又有什么关系。 “掌柜的,你在想什么呢?”正当她看着那朵山茶花愣神时, 姜半夏走到她身旁, 看着她, 问道。 “没什么。”宋清欢回过神来,这才将所有的祭品摆在了祭台上,然后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了那对素烛。 烛火在寒风里,轻微晃动。 她又拿了三支香,在烛火上点燃之后,插到了坟前。 纸钱点燃, 一张一张的扔到火里,看着火舌一点点将纸钱舔舐,最终化为灰烬。 “爷爷,我又带着半夏还有周行哥哥来看你了,我已经知道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意义,我也在这里遇到了最重要的人。你放心,我自然会好好的守着河广客栈,也会守着桑野镇,绝对不会让河广客栈蒙羞。”宋清欢将手中的纸钱扔到火里燃着,心里暗暗的默念着想要告诉他的话。 姜半夏也拿了一沓纸钱,同她一起烧着,暗暗的说着自己的心里话:“老掌柜,你放心,清欢现在很好,她很努力的守着这里的一切,她也遇到了她自己认为的良人,我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会一直陪着清欢的。” 两人正烧着纸钱,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宋清欢的面前,从她的手里,将剩下的纸钱给接了过去。 “周行哥哥,你……”宋清欢转过头,看着蹲在了自己身旁的周行,有些微微的惊讶。 她素来知道,周行是从来不信这些东西的。 “我觉得,前辈应该知道,我们之间的情谊,”周行看了一眼孤坟,才说道:“前辈放心,我自会照顾好她。” 不过是最简单的一句话,听在了宋清欢的耳中,倒也有几分带着男朋友见家长的错觉。 “好话谁都会说,”姜半夏抬眸,冷冷看了看周行,才又道:“你可得记住,你今日是当着老掌柜的坟前,说了这句话,日后,必然是要拿出具体行动来的。” “我知道。”这次的周行,竟没有像从前那般,完全不搭理她。 “知道便好。”姜半夏看着两人,暗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周行会出现在河广客栈,也不知道他的佩剑为何不在身边,但她现在却自私的希望,周行的身份可以永远不被揭穿,这样,他就可以永远留在河广客栈,留在清欢的身边。 听着两人的话,宋清欢只觉心里像是一锅烧开的糖浆,咕噜噜的冒着泡泡,而那些泡泡在空气里炸开之后,也只剩下甜蜜的气味。 有这两人陪着自己,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爷爷,你放心,周行哥哥他,很好,我们会好好的。”烧完了纸钱,宋清欢站起身来,又面朝着孤坟,跪了下去,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地面的枯草,粘在了她的额发上。 待她站起身时,周行又伸手,替她摘掉了枯草。 孤坟所朝向的方向,是安宁静谧的桑野镇,笼罩在金色的阳光里。 便是不在人世,他心中所放不下的,依旧是桑野镇和河广客栈。 宋清欢站在原地,看了那桑野镇许久,才转过头来,对周行说道:“周行哥哥,我们回去吧。” “好。”周行点点头。 三人这才从山上下来,回了客栈。 …… 因着初五的时候,许淮安就要进京赶考,宋清欢想了许久,还是决定为他做一些糕点,可以带着在路上吃。 初五这日,寅时刚过,远处传来鸡鸣,宋清欢便起了床。 洗漱之后,擎了一盏油灯,这才去了厨房。 将油灯放在案板上,系上围裙带上袖套,宋清欢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先将糯米粉和粳米粉按照合适的比例倒入盆中,混合均匀,再一点点的加入清水,直到盆中的米粉可以搓成颗粒状,然后拿出一个筛箩,将米粉过一遍筛。 黑芝麻粉和白糖混合,再撒上一些从许淮安院中摘来的桂花,做成白糖黑芝麻馅儿。 过了筛的米粉,在提前雕刻好的模具里铺上一层,然后再铺一层白糖黑芝麻馅儿,最后,再次铺上一层米粉,最后压实。 手中拿着模具,手腕一转,轻轻的在砧板上一叩,那印着“金榜题名”字样的状元糕,便被她做了出来。 待所有的状元糕都做完之后,又上锅蒸熟。 等姜半夏和周行到厨房时,锅里的状元糕已经蒸熟了,宋清欢正忙着将这些糕点给拣出来放凉。 看着忙碌的宋清欢,姜半夏忍不住追问道:“掌柜的,这才刚过卯时,你就将糕点都蒸好了,你究竟起得多早啊?” -- 第125页 “也没多早,今天不是许淮安要去进京赶考了吗?咱们去送送他,顺便去将知暖给接回来。”宋清欢说着,又夹了一块状元糕在碟子里,递到了周行的面前,“周行哥哥,你也尝尝这状元糕。” “状元糕?”听到这名字,周行挑了挑眉头。 只是听着这名字,他就知道,这糕点,是专门为了许淮安而做。 “对呀,关于这状元糕,还有一个典故呢。”宋清欢笑吟吟的说道。 姜半夏听到又有故事可以听,当即凑上前,好奇问道:“什么典故呀?” “据传,是一位皇上下江南访查时,正巧碰上一位年轻男子过生辰,家中有邻居们凑钱为男子请的戏班子唱戏,这位皇上非常感兴趣,便留下来看戏,便是饿了也舍不得离开,就叫跟在他身旁的小太监去找吃的。恰巧他的话被一位老者听见,老者便取来了小伙子做的糕点,皇上吃了这糕点,十分满意。 回宫之后,有一天,他突然又想吃这糕点了,只好让小太监去找小伙子,没想到,到了他家里才知道,他已经进京赶考了。皇上想从这些考生里面找到那个小伙子,便出了一道考题,就是让他们做糕点。最终,那小伙子做出了糕点,皇上很高兴,又见他确实学识广博,便直接钦点他为状元了。后来,人们就把小伙子做的这种糕点,叫做状元糕。” 宋清欢将一个没有什么依据的故事,娓娓道来。 两人听着她的故事,吃着手里的状元糕。 用米粉制成的状元糕,便是蒸熟之后,还是洁白的模样,香甜绵软,混合着黑芝麻粉的浓香,白糖的甘甜,桂花的香甜,小小的一块糕点,却是滋味十足。 “若是那位许夫子当真能够高中,也算是给咱们桑野镇争光了,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姜半夏吃了手中的状元糕,又说道。 宋清欢也点点头,接着她的话说道:“是呢,若是许夫子当真可以高中,也是一件好事。不过我瞧着,他眉目清明,定然不是一般人物。” “既要去送他,就莫要再耽搁时间了。”周行倒是没有因为宋清欢的话而不悦,反倒开口提醒她道。 他相信阿欢,对于许淮安的关心,只是出于将他当成了朋友,所以他并不在意。 “对哦,咱们赶紧走吧。”宋清欢将装好的状元糕拿着,三人这才又出了门。 第64章 米花糖与菟丝花 正月的清晨,冬雪未融…… 正月的清晨, 冬雪未融尽,远处山峦,皆隐在薄雾之中,路上行走的人, 呼出的热气, 也化成一团白雾, 消失在空气里。 宋清欢三人刚到许淮安家, 便瞧见了已经收拾好包袱, 准备出门的许淮安。 在他的面前, 是已经将一双眼睛都哭红了的许知暖, 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 那男子年岁和许淮安差不多, 生得倒是清秀儒雅,一身搪瓷蓝的长袍,分明是稍显老气的搪瓷蓝色, 穿在他的身上, 反倒是多了几分稳重。 若说周行是积雪覆盖之下依旧挺拔的青松,自带了几分清冷疏离,那许淮安, 就像是一块水色上乘的美玉, 温润俊秀, 而他身旁的男子,则应该是吹拂而来的春风,不疾不徐,却带着浅浅的暖意。 “宋娘子,你们来啦。”许淮安见到宋清欢,又请三人进了院中之后,这才又将那个男子介绍给了他们, “这是陆植,在我离开之后,便由他来给孩子们上课。” “陆夫子。”宋清欢点点头,又朝着陆植行了一礼。 “宋娘子客气,唤我名字便可。”陆植这才勾了勾唇,说道。 同陆植相互认识之后,宋清欢这才又将目光看向了许淮安,说道:“知道今日许夫子要离开,所以,我们便过来送许夫子,顺便将知暖接回去。” 听完这话,许淮安将身旁的许知暖往前轻轻推了一下,才吩咐道:“知暖,你一会子便跟着宋娘子回去,记住我曾交代过你的话,不可给宋娘子惹麻烦。” “哥哥放心,我……我记住了。”到底是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哥哥,眼见着他要离开,许知暖的心里,难免非常不舍,说出的话,也带着哭腔。 眼见着兄妹二人如此,宋清欢转过身去,从姜半夏的手中接过了一个包袱,递到了许淮安的面前,这才说道:“许夫子,这包袱里面装的,是我自己做的一些状元糕,你留着路上吃吧,状元糕赠送许夫子,夫子今日前去,必然高中,金榜题名。” 听得她这祝福的话语,许淮安反倒是不好推辞她送出来的糕点了。将那包袱接过之后,许淮安这才复又说道:“多谢宋娘子,借宋娘子吉言了,知暖她,也烦劳宋娘子费心。” 说到底,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他的妹妹,所以才会这般反复叮嘱。 “知暖跟着我,我必然拿她当亲妹妹一般对待,许夫子此去,只需安心考试,无需担忧知暖,我自不会亏待了她。”宋清欢看出了许淮安眼中的担忧与不放心,又对他保证道。 一番话,说出来之后,在许淮安听来,倒是显得是自己太过谨小慎微了。 他摇摇头,才一脸为难的说道:“宋娘子的为人,我自然放心,只是,我担心知暖去了宋娘子那里,到底会给宋娘子添麻烦。” “知暖这样听话,才不会给我们添麻烦呢,许夫子大可放心好了。”一旁的姜半夏,也开了口说道。 -- 第126页 见两人都这样说了,许淮安这才点点头,放了心。 “陆植,我走后,村里的这些孩子,就拜托你多费心了,到底是一群孩童,难免顽劣了些,你对他们多些耐心。”他又转身看着陆植,继续交代道。 “我知道,”陆植抬手,在许淮安的肩膀上拍了拍,才笑道:“我既答应了你,要在这里给他们上课,自然是做好了准备,你放心。” “没有遇到麻烦,那自然是好事,若是将来陆夫子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河广客栈找我,到时候,我自会相助。”宋清欢的目光,又落在了陆植的身上,对他说道。 听到宋清欢的话,陆植抬眸,看向她,才又笑了笑,“还没有来这桑野镇之前,我便多次听人提及,这桑野镇河广客栈的掌柜,是位小娘子,待人最是和善,几乎是有求必应。没想到今日一见,方才觉得,传言也有可信的。” “陆夫子谬赞了。”宋清欢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说道。 见两人说上了话,许淮安又道:“好了,该交代的事情,我也全都交代清楚了,该走了。” “哥哥……”听到这话的许知暖,又大喊了一声,扑过去抱住了他,眼泪又忍不住簌簌的落了下来,“哥哥不要我了吗?” “知暖乖,哥哥不是不要你,只是哥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许淮安低下头去,抬手在许知暖的头上揉了揉,才说道:“记住我告诉你的话。” “我……我记住了。”许知暖这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他,一点点的挪回了宋清欢的身边。 将所有事情都交代了之后,许淮安这才背着包袱,踏上了进京赶考的路。 “哥哥……”许知暖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又哭着喊了一声。 可前面的许淮安,只是身形一顿,最终还是未曾停下脚步。 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头。 现在并不是适合耽误时间的时候,他必须要将所有的顾虑抛开,然后一心一意的进京。 他与知暖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多年,若是自己现如今回了头,就会狠不下心来离开了。 思及于此,许淮安往前的脚步,越发的坚决。 宋清欢带着许知暖,站在原地,一直到许淮安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中,她这才蹲在了许知暖的面前,抬手,为她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知暖,别哭了,你哥哥他是要去追求他自己的事业,咱们应该支持他,而不是这样让他担心。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的。”她看着她,语声温柔,带着十足的耐心。 听着她的话,许知暖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了下来,眼泪也止住了,她强忍着悲伤的情绪,点点头,才继续说道:“我……我知道清欢姐姐是好人,哥哥已经告诉知暖了,还有村里的很多叔叔婶婶们,都在说,清欢姐姐是好人,所以,我愿意跟着清欢姐姐。” “真是个好孩子,”宋清欢站起身来,将自己的手递到了她的面前,这才笑着说道:“知暖,咱们回家。” 看着递到了自己面前的手,许知暖完全没有过多的迟疑,便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指尖传来的温热又柔软的触感,让她明白,至少,在哥哥回来之前,她就要一直跟着她生活了。 自己甚至不知道,这对于自己来说,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但是自己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自己必须要乖乖的听话,只有这样,哥哥才会放心。 她的手刚递到了宋清欢的手里,旁边,姜半夏又冒出来,在她面前说道:“知暖,你放心吧,到了河广客栈之后,你就跟着我,将来啊,只要有我一份的东西,必然也会给你一份。” “好。”许知暖点点头,眼神中到底带了些怯意,回答的声音,也是尤其的小。 看着她这样,宋清欢和姜半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无奈的摇摇头,才带着许知暖,又回了河广客栈。 …… 刚到河广客栈的许知暖,终究还是有些害怕,刚牵着她进了大堂之后,她也不知道究竟该做些什么,只是手足无措的站着。 虽说也不是第一次来河广客栈,但是这一次来,和从前来的时候,心情也是完全的不同。 今日来这里,预示着她是要在这里开始她新的生活了。 宋清欢看着她,又勾唇问道:“知暖,你是想要一个人住还是和半夏姐姐一起住?” “我……”许知暖摇摇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做出这个选择的权利。 “让她和姜半夏一起住吧。”周行看了许知暖一眼,才说道。 一句话,引得宋清欢和姜半夏都朝着他看了过去。 “你又不是她,凭什么替她做决定?”姜半夏问道。 “不,我想和半夏姐姐一起住。”姜半夏的话刚说完,许知暖便又开了口。 “好,我带你去住的地方。”听到许知暖的话,姜半夏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牵着她的手,离开了。 大堂里,只剩下了宋清欢和周行两个人。 宋清欢走到周行的身旁,抬起头来,看着他,好奇的问道:“周行哥哥,你怎么知道知暖是想要和半夏一起住的呀?” “因为,她突然换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若是自己独自一人,心里的恐惧,只会更重。”周行回答道。 -- 第127页 听到他的回答,宋清欢仰起头,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我从前竟不知,原来周行哥哥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知暖什么都没有说,周行哥哥就能猜到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到底不及你。”周行伸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唉,知暖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自小便没有了爹娘,一直跟着哥哥生活,如今哥哥要去进京赶考,她就没有更好的去处了。”一想到许知暖,宋清欢便忍不住的替她感到心疼。 “能遇到你,也是她的幸运。”周行又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既然已经答应了许夫子,要好好的照顾她,必然会说到做到。”宋清欢沉吟了片刻,才又说道:“对了,知暖今天第一次来,我应该给她做些吃的,让她高兴一下。周行哥哥,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给知暖做吃的了。” 说完这话,宋清欢又转身,飞快的去了厨房。 姜半夏本就住在后院里,她带着许知暖将包袱放好之后,出来时正巧碰上宋清欢。 她看着她,狐疑的问道:“掌柜的,你这般着急的,是要做什么?” “我是想着,知暖刚来咱们这里,所以,就给知暖做一些小零嘴儿,让她高兴一下。”宋清欢说道。 听到宋清欢的话,许知暖这才上前,抬头看着她,软糯糯的说道:“我来帮你吧,清欢姐姐。” “不用了,一会子让你半夏姐姐帮忙就好。”宋清欢伸手,在她的头上揉了两下,才回答。 “我可以帮清欢姐姐生火的,”许知暖还是有些倔强,大概还是觉得自己在这里什么事情都不做的话,到底有不妥,又继续补充道:“在家里的时候,哥哥做饭,我都会帮哥哥。” “既然如此,那你就帮我吧。”宋清欢也不忍心再拂了她的一番好意,只好说道。 三人到了厨房里之后,宋清欢将提前做好的阴米给找了出来。 所谓的阴米,便是将优质的大糯米先筛去了碎粒之后,然后反复清洗三四次,一直到清洗糯米的水变得清澈,再浸泡三至四个时辰,直到所有的糯米都变得湿润,然后再上锅蒸煮约三刻钟,直到所有的糯米完全熟透。蒸熟的糯米,放到簸箕里进行晾晒,直到那些糯米自然阴干。 经过所有的工序之后,得到的米,就叫做阴米。 宋清欢将那些阴米倒在了锅里,然后进行烘炒。烘炒过后的阴米,她又倒进了油锅里进行膨化。 阴米遇到热油,顿时就开始膨胀起来,膨化过的阴米,色泽洁白,酥脆至极。 锅里倒入白糖、麦芽糖,还有适量的水,小火熬制,直到熬成了一锅糖液。 紧接着,宋清欢又往锅里倒入炸好的阴米、花生、芝麻,然后进行搅拌,那些糖液,很快就均匀的粘在了米花上面。 等米花和糖液搅拌均匀之后,宋清欢又将那些米花给铲了起来,放到模具里,再用擀面杖给压实了之后,才用刀切成了厚薄均匀的厚片。 从模具里拿了一块米花糖出来,宋清欢直接递给了许知暖,笑吟吟的看着她,说道:“知暖,你来尝尝,这米花糖的味道如何。” 一开始,许知暖看见递到自己面前的米花糖,到底还是有些羞涩,不好意思接过来,而是看向了姜半夏,对她说道:“还是半夏姐姐先吃吧。” “你吃,不用管她,她自己知道去拿的。”宋清欢又说道。 在听了她这句话之后,许知暖这才接过了那块米花糖。 刚做出来的米花糖,入口香甜酥脆,米花的酥香混合着麦芽糖的甘甜,再合着花生米的脆,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实在没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这种香味。 “掌柜的,这米花糖也好好吃啊,你之前怎么没有做过?”一旁的姜半夏,吃了一口,就忍不住的感叹。 “我备下那些阴米,其实就是想做米花糖的,剩下的阴米,到时候煮蛋给你们吃。” 宋清欢说完这话,又去翻了些红薯出来,用小刀给削去了皮。 “你拿这些红薯,又是想做什么?”看着她的举动,姜半夏又凑上前,好奇的问道。 “我想着,反正米花糖也做了,干脆就再做一些鲜苕丝糖。”宋清欢回答。 “鲜苕丝糖?那又是什么?”对于这个名字,姜半夏一脸的茫然。 “苕丝糖,一般是分为两种,一种就是直接用红薯做出来的,口感偏硬的,叫做鲜苕丝糖。还有一种,是用红薯和糯米粉做出来的,叫做糯米苕丝糖,也叫做泡丝糖,我比较喜欢第一种,所以我今日打算做一些给你们尝尝。”宋清欢口中说着话,手里的动作却也未曾停下,不多时,便将她所需要的红薯都给削了出来。 红薯洗干净,切成细丝,然后放到油锅里进行油炸。 在热油的作用下,那些红薯丝很快便被炸出了香味,没用多久的时间,又变成了酥脆的红薯丝。 炸得金黄酥脆的红薯丝,捞出控油。 同时,锅里倒入一碗白糖,合适的清水,然后将白糖熬成了糖浆,再倒入提前备下的花生碎,炸好的红薯丝,然后搅拌均匀。 最后放到模具里,压到定型了之后,再倒出来,用刀切成厚片。 这次,不等宋清欢拿给两人,姜半夏便很自觉的拿了两块过去,其中一块分给了许知暖,自己也拿着一块,两人便咔嚓咔嚓的啃了起来。 -- 第128页 苕丝糖的硬度,要比米花糖的硬度高很多,咬着的时候,会有少许的费力,但是这并不会影响到它那香脆的口感,反倒是只会让人觉得越吃越香。 “掌柜的,你真的不考虑将这些东西大规模的生产吗?”姜半夏一边吃着,一边认真的询问道。 “这个问题,我确实还没有想过,”宋清欢又将那米花糖和苕丝糖一样拿了一块出来,放在白瓷碟子里,打算给周行端过去,“如今,这芜菁作坊才走上了正轨,若是再生产这些东西,只怕有些过于困难了。” “但是掌柜的,你所做的这米花糖和苕丝糖,便是放在外面,也不见有人做出来过,若是失去了这个赚钱的机会,实在是可惜。”姜半夏知道,她一直都想赚钱,所以,才会这样建议她。 “钱嘛,自然是要赚的,只是现在,芜菁作坊那边,还没有真正的让我丢开手,所以,我也没有精力再开发新的产品,更何况,我还要忙着店里的事情。”宋清欢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姜半夏说道。 “唉,我也知道,你必然是有自己的计划,不过,看着你每天这样忙碌,我也挺心疼你的。”姜半夏忽然便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趁着年轻,就应该多做一些事情,免得将来老了的时候啊,想要用钱,还需要看别人的脸色。只有将钱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自己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宋清欢的一番话,既是说给姜半夏听的,也是说给许知暖听的。 不管是姜半夏还是许知暖,宋清欢都希望她们成为独立自主,自尊自爱的女子,而不是依附着男人生存的菟丝花。 她们可以相信爱情,但同样,她们也可以选择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永远独立自主,永远不被束缚,永远平安无虞。 她的一番话,虽说姜半夏已经听过了多次,但是每次听到她这样说的时候,心里的震撼,总是会存在。 这些话,放在大多数人的身上,只会觉得,她的想法实在是太过于离经叛道,对于她们来说,一个女人,就该是好好的留在家里,到了年纪之后,找到一个夫君,然后嫁过去,过上相夫教子、伺候姑嫂公婆的生活,这才叫做是一个合格的遵守妇道的女子。 但是,姜半夏很喜欢她所描述的那个模样,那个独立自主的女子。 便是一旁的许知暖,虽然还不甚明白她所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下意识的将这些话给记在了脑海里。 “好了,你们两个就在这里慢慢吃,我先把这两块给周行哥哥送过去,”宋清欢端着白瓷碟子,往外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看着两人,叮嘱道:“虽说那米花糖好吃,但到底是米做的,你们可不许多吃啊,吃多了该积食了。” 姜半夏点点头,才回答道:“知道啦。” 站在她身旁的许知暖,也跟着点了点头。 见两人答应,宋清欢这才放心的去了大堂。 已经是正月初五,民间传言,正月初五迎财神,所以,河广客栈,在这日也开始继续做生意。 周行就在大堂里,开始对着账本。 宋清欢端着那两块米花糖,走到他面前,从他手里抢走了算盘,换上那碟米花糖。 “周行哥哥,别看账本了,先吃点儿东西吧。”她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浅浅的笑意。 见她如此,周行无奈的勾了勾唇,这才拿起一块米花糖,咬了一口。 他素来不太喜欢甜食,但唯独她做的甜食,他会吃上一些。 “周行哥哥,你可还喜欢这米花糖?”看着他吃了,宋清欢又问道。 “喜欢,”周行点点头,又说道:“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呸,越发的油嘴滑舌了。”听到周行的回答,宋清欢顿时红了耳尖,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娇嗔。 “我这都是肺腑之言。”周行又说道。 带着几分寒意的风,从门口吹进来,在大堂里绕了一圈儿,却依旧吹不散两人之间的情谊。 就在这气氛正好时,忽然,门外传来一声浅笑。 “哈哈哈,好,好啊,好一个肺腑之言。” 一句话,引得两人同时朝着外面看了过去。 第65章 太平燕与不太平 话音刚落,出现在门…… 话音刚落,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年过半百,须发皆花白的怪老头。身穿一件玄青色交领长袄,胸前的衣襟上, 别着一朵黑色山茶花, 唇角的几分笑容, 显得倒是慈祥可亲。 这次, 与上一次见面不同的是, 他的手里, 拿了一根长条状的东西, 用一块茶色的布包裹着, 完全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前辈,原来是你啊。”宋清欢见到怪老头, 唇角顿时绽开了笑意。 这个怪老头, 是她来这里之后,菜谱上出现的第一道菜的客人,而他衣襟上的黑色山茶花, 也是多次出现在爷爷的坟前, 所以, 对他的印象,尤其的深。 怪老头的目光,在周行的脸上飞快扫过,最后,落在了宋清欢的身上,这才抬脚,跨进了大堂。 走到宋清欢面前, 他看着她,开口道:“宋娘子,许久不见,过得可还好?” “托您老的福,日子还过得去。”宋清欢依旧客气的回应着。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周行,看到怪老头时,脸上闪过的惊讶,还有戒备。 -- 第129页 “只怕不是还过得去,而是相当的有意思吧?”怪老头也不客气,直接走到面前的桌旁坐下了,将手里的东西也放在了桌上,又道:“宋娘子的善举,我可是有所耳闻啊,莫说这桑野镇内外,对宋娘子赞叹有加,便是江湖上,如今也随处可听到关于宋娘子的事情。” “那些不过是人们对我的谬赞,倒是让前辈见笑了。”宋清欢又拎着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他面前。 怪老头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茶,才开口:“既是做了好事,就应该接受别人的夸赞,又哪里有所谓的谬赞一说?你这脾气,倒是有几分像宋远。他是不在意旁人对他的好坏评价,你是不在意别人对你的夸赞。” “人活在这世上,只要与旁人有过接触,自然免不得会得到旁人的议论,这些议论或好或坏,总归是由旁人来说,但是旁人的一两句话,于我而言,无非是无关痛痒的。难不成他们说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我就是了?那倘若他们说我是好人,我是不是也应该将全部身家倾囊相送,如此才能坐实那好人的名声?”宋清欢唇角微微扬起,分明是最温婉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是自有一番见识所在。 怪老头看着她,也笑了笑,“宋娘子莫不是未曾听过一句俗语: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有时候,这人说出的话,倒是比那刀刀见血的利刃更狠呐。每一个字,都有可能化成利刃,直直戳进心里。” 大半年不见,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小娘子,早已不似从前那般冲动,也不似从前那般,非要刨根问底了。 “他们会说那些不好的话,无非是因为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我尊重每个人说话的权力,但是这并不说明,我要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有些话啊,选择性的听听也就罢了。越是轻视我、想用言语将我击溃的,我越要活得更好,气死他们!”说完这话的宋清欢,皱了皱鼻子,越发的多了些许娇俏。 “嗯,你能这样想,很好。”怪老头又看向了默不作声的周行,“小郎君,你认为呢?” “阿欢说的话,自然有道理。”周行看向他的眼神,依旧满是戒备。 眼见着周行如此,怪老头只是摇了摇头,笑了笑,才开口:“宋娘子,我这赶了许久的路,也饿得不行了,不如,你给我做些吃的吧?” “前辈想吃什么?”宋清欢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看了看,心下也明白,两人是有话要说,且两人要说的话,还是不能让自己听见的,便也知趣的问道。 “太平燕。”怪老头说完,又打量着宋清欢,道:“宋娘子的厨艺,乃是一绝,想来这太平燕,对于宋娘子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自然算不得什么难事,”宋清欢点点头,又颔首道:“还请前辈在此稍候片刻,我这就去做。” 说完,她才带着姜半夏去了厨房,专门给两人留出了说话的地儿。 太平燕,对于她而言,确实不是难事,她也早就料到,今日会有人点这道菜,便是食材,也是提前买好的,如今只需要做出来。 “掌柜的,这太平燕,究竟是什么呀?”回到厨房的姜半夏,这才追问道。 “所谓太平燕,又叫做扁肉燕,是一道做法刁钻的吃食,与从前我做过的芙蓉鸡片有得一比。”宋清欢回答。 “竟是如此麻烦的菜肴么?这老头儿,还当真是挺能折腾,先前来的时候,要吃梅花汤饼,现在又要吃太平燕。”听完她的话,姜半夏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算了,来者皆是客,既然客人点名了要吃这道菜,自然是需要做出来的。你啊,就莫要再抱怨,乖乖的帮我。”宋清欢抬手,在她的脸上掐了一下,才说道。 “行吧,你要我做什么?”姜半夏这才敛了自己的情绪,看向了宋清欢。 “你暂时不需要做什么,我一个人来就行。” 宋清欢说着,拿出一块新鲜的猪后腿精肉,然后放在了砧板上,再拿了一根木槌,不停的敲打着那块肉。 看着她如此吃力的捶打着猪肉,姜半夏实在看不下去,又说道:“掌柜的,还是我来吧,我到底是习武之人,力气自然比你大一些。” “既如此,那你来。”宋清欢也不假装客气,直接将木槌递给了她。 本来自己以为,捶打猪肉和捶打鸡肉一样简单,所以便没有让半夏帮忙,但是真正上手之后,她才知道,要将这一大块猪肉给捶打成胶状的肉泥,究竟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情。 为了尽快做出太平燕,她也不需要逞强。 姜半夏接过木槌之后,又继续在那块猪肉上敲打着,在重力的作用下,那块猪肉,渐渐的便被敲碎,又变成了肉泥。 而半夏在捶打那猪肉的同时,宋清欢又往猪肉里加了些许的碱,以用来增加肉的黏性。 “半夏,在捶打的过程中,还要注意着,挑出猪肉里面那些细小的筋膜。”宋清欢提醒道。 “我知道啦,上次你做芙蓉鸡片的时候,教过我的。”姜半夏说着,又从猪肉里挑出一根又细又白的筋膜来。 捶打过后的肉泥,宋清欢拿过来,放在了案板上,然后又均匀的撒上了番薯粉,最后,用一根擀面杖将那团沾了番薯粉的肉泥,一点点的给擀开了。 擀到最后,那团肉泥,便变成了一大张薄能透光的肉燕皮。 -- 第130页 宋清欢又拿了一把刀,将那肉燕皮给切成了方方正正的小方块。 肉馅里加入荸荠和香菇丁,再加入鸡蛋液增加嫩滑的口感,撒上适量的盐,搅拌均匀,就是肉燕的馅儿。 将肉燕皮在掌心摊开,舀上一勺馅儿,最后包起来。 等包完之后,屋外,天色已晚,姜半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厨房为她点上了油灯。 起锅烧水,等锅里的水都沸腾之后,再将包好的肉燕倒进沸水里煮熟。 因着是用肉做皮的缘故,这太平燕,要比一般的馄饨更加经得起煮,便是煮上更多的时间,也不见得会破了皮,漏了馅儿。 在煮肉燕的同时,宋清欢又调好了吃肉燕的汤底。 汤碗中放入些许的香菜、紫菜、虾皮,还有些许的盐和胡椒粉,淋上一勺煮肉燕的汤,待锅里的肉燕都煮熟了,漂浮在书面上之后,再捞出,放在汤碗里,最后淋上两滴香油,撒上一撮葱花,便是有名的太平燕。 “半夏,你去喊知暖出来吃饭了,我先把这些端出去。”宋清欢将那几碗太平燕放到托盘里,吩咐道。 “好。”姜半夏点点头。 许知暖是跟着自己的哥哥学过识文断字的,如今到了河广客栈,见到姜半夏有些关于医术方面的书籍,倒是十分的感兴趣,自觉的就躲在屋里去研究了。 等宋清欢端着太平燕到大堂时,却见怪老头和周行似乎已经说完了话,两人都静默不言。 将做好的太平燕端上桌,宋清欢这才对怪老头说道:“前辈,你想吃的太平燕。” “倒是有些日子没尝到宋娘子的厨艺,实在想念得紧。”怪老头在见到宋清欢的时候,那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承蒙前辈如此看重,只要前辈想吃什么了,随时可以来。”宋清欢说完这话,又看向周行,“周行哥哥,你也尝尝这太平燕。” 那碗中的太平燕,已经被煮得近乎透明,露出里面煮熟的肉的粉色,浸泡在汤里,像是盛开的花儿。用勺子舀起一只太平燕,放到口中,只觉口感又嫩又滑,再加上馅儿里加入了荸荠的缘故,肉香里又多了几分甘甜脆爽。 “宋娘子对他,倒是细心得很呐。”怪老头吃了一口之后,才说道。 “周行哥哥是家人,对家人细心,难道不该?”宋清欢反问道。 一句话,引得怪老头看向周行,“看来,你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来历告诉宋娘子。” “前辈,你不是要吃太平燕吗,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听到怪老头的话,姜半夏心头一紧,又赶忙开口打断了他。 从前,她是想让周行离开,但是现在,她看得出清欢对周行的心意,反倒是希望周行可以永远这样隐姓埋名,留在客栈守着清欢。 “丫头,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怪老头看出了姜半夏的想法,勾了勾唇,又道:“你前些日子,不也将自己的过往说出来了吗?” 看着三人脸上的神色,宋清欢知道,这该来的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她不是傻子,一直都知道,周行的身上,必然是有秘密,他不说,她也就不问,只是希望,可以永远这样糊涂下去。 可有些事情,总归还是要面对的。 “宋娘子,你可知道,周行为何会出现在河广客栈?”怪老头又问道。 “前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宋清欢握着手里的勺子,指节也微微的泛了白。 第66章 柏叶茶与花朝真相 “什么意思?”怪老…… “什么意思?”怪老头又吃了一口太平燕, 才继续说道:“丫头,你仔细想想,去年花朝节那日,发生的事情。” 怪老头的话, 点到即止, 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 却让宋清欢陷入了沉思。 去年花朝节的事情, 她当然还记得。 那天, 她和半夏去镇外挑菜, 却在河边的竹林里发现了周行, 出于好心,她和半夏将周行带到了官道上,便不再管了。 没想到, 晚上回到河广客栈之后, 周行也再次出现在了门口。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觉得,自己和周行有缘, 所以将周行留了下来。 “如此说来, 前辈的意思是, 周行哥哥是被前辈带到河广客栈来的?” 将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之后,宋清欢这才看向了怪老头,问道。 可怪老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依旧埋头吃着碗里的太平燕,似乎并没有听见宋清欢究竟说了什么。 宋清欢瞧着他这样,心里虽急,却也不好抢了他的碗, 只好又看了不说话的周行一眼。 周行的脸上,除了对怪老头的戒备,就只是剩下了茫然。 “你看着他也没有用,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怪老头未曾抬眼,却知道宋清欢心中所想。 姜半夏眼神一转,看向怪老头,又软语道:“前辈,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心疼我们掌柜的,既然如此,就不要打哑谜了,直接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们掌柜的呗,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这样着急么?你瞧瞧,她都急得没有心思吃饭了。” “你这丫头,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的吃顿饭?我说了不告诉她吗?你先等我吃了这碗太平燕再说不行?你方才自己说的,这太平燕冷了就不好吃,难不成你忘了?”听到姜半夏的话,怪老头当即不满的开了口,语气当中,更多的是抱怨。 -- 第131页 闻言,姜半夏也不怕他,直接伸手,要去抢了他的碗,却没想到,怪老头早就料到了她会这样做,就在姜半夏伸手的时候,怪老头直接用手一挡,正好挡下了姜半夏。 眼见着一只手不行,姜半夏立马又伸出另一只手,继续去抢,依旧被怪老头轻易化解。 直到吃了最后一口太平燕,又喝了一口汤,怪老头这才用手胡乱的擦了嘴角的油渍,不满道:“你这小娘子,就是不如你家掌柜的懂事,我多吃一口东西又怎么了?非得来抢,自己本事又不行,反而丢人现眼。” “现在你也吃饱了,该说正事了吧?”姜半夏被怪老头说的话气得不知该如何辩驳,只好皱眉道。 其实,也不怪她技不如人,从小在鬼医门生活的她,本就是鬼医门培养的一把杀人的刀,在江湖上年轻的一辈里,也算是排得上名号,只是这怪老头的功夫,实在高深,所以她才拿他完全没有办法。 便是如今,被怪老头这样说,她也没办法辩驳。 毕竟事实如此。 见怪老头吃过了饭,宋清欢又去给他泡了一壶茶。 “好,如今我也吃饱了,就告诉你们,为何周行会出现在河广客栈。”怪老头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周行的身上,挑了挑唇角,“去年花朝节,你经过桑野镇时,是不是曾遇到过一个蒙面人要杀你,但是你不敌他,最终,反而被他用毒迷晕了?” “是,”到了现在,周行也没有再装失忆的必要,他看着怪老头衣襟上的黑色山茶花,说道:“我记得,那人的衣襟上,同样别了一朵黑色山茶花,所以,那个人,其实是你。” “没错,就是我。”怪老头也不否认,“我把你弄晕之后,拿了你的佩剑,将你扔到了河边。我本来以为,宋娘子在河边见到你,会将你带回客栈,没想到,她们居然直接将你丢在了官道上。没办法,我又只好将你扔到了客栈门口。” “哦,我想起来了,难怪你上次来客栈的时候,非要让我家掌柜的花朝节那日去镇外挑菜呢,原来,你就是想让她遇到周行。”姜半夏这才恍然,“还有他身上的伤口,很明显不是打斗中造成的,反而像是有人故意给他弄伤的。” 她之前就在想,像怪老头这样的人,为何一定要提醒清欢,去镇外过这个花朝节,原来是为了周行。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将这一切都谋划好了。 “没错,”怪老头点点头,又无奈的看了姜半夏和宋清欢两人一眼,“谁知你们两个小娘子,戒备心这样重,还让我将他扔到你们客栈门口,才愿意收留他。” “要不是因为我家掌柜的,便是你将他抬到客栈里面来,我也不见得愿意将他留下来。”姜半夏撇撇嘴,说出的话里,对周行还是有些不满。 这样好的清欢,偏偏看上了周行,她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 “知道你擅于用药,”怪老头看着姜半夏,眼神清明,“所以当日,在河边竹林里,你就已经发现了,周行有被人下了药的痕迹,也正是因为如此,你才想尽了办法,都不要你家掌柜的将他带回来。” “那不然呢?一个身上太多反常的人,留着总归是个麻烦。我答应了老掌柜,要保护好清欢,自然需要谨慎一些。”姜半夏说道。 “可是,前辈为何要这样做?”宋清欢看了看姜半夏,收回目光,这才问道。 她素来知道,半夏对周行哥哥,都是不满的,那感觉,就像是她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对于闺蜜的男朋友,永远都会看不顺眼。所以,对于两人之间的这种状态,她也只能感到无能为力。 怪老头微微一笑,端起面前的茶盏,将那茶喝了一口,顿时只觉一股柏叶的香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伴随着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的冷风,倒有几分在雪中柏树林里行走的错觉。 “这是什么茶,我倒是从来未曾喝过。”怪老头的眼中闪过片刻的惊讶。 “这是柏叶茶,选出干净的嫩柏叶,悬挂在大木桶里面,再用纸封住桶口,三十天不见风,等柏叶干了之后取出来,研成末,收存起来,喝的时候,选取一些放在杯中,热水滚过,夜话饮之,既可醒酒,又可益人。”宋清欢又同他解释道。 “原来如此,到底还是你这丫头心细,比宋远那老东西强了不少。”怪老头放下茶盏,目光落在了周行的身上,“周行,你可知,我为何要将你丢到这河广客栈来?” “不知,”周行摇摇头,转而看了宋清欢的侧脸一眼,才说道:“不过,究竟是为了什么,与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我还是要感谢前辈,若不是前辈,我也不会遇到阿欢。” 听到周行的话,宋清欢转过头去,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说不出的情意绵绵。 “于你而言,是不重要,但是,这其中的缘由,你应该知道。”怪老头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宋娘子也不该一直这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每天都糊里糊涂的活着。” 看着向来嬉笑的人,忽而之间变得这般严肃,宋清欢的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子不详的预感。 准确的说,自从怪老头这次再度出现,她就总是觉得,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还请前辈告知一切。”宋清欢看着他,自己主动的开了口。 -- 第132页 他说得对,不管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自己总是应该面对。一味地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 第67章 鳜鱼假蛤蜊与真假难分 三合一 “丫头, 你可当真准备好了,要听这些真相?”怪老头看着宋清欢,眼神中,多了几分对她的心疼。 年岁不大的小娘子, 却要独自撑起这河广客栈, 要应付那样多的事情,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的人, 却是带着满身的秘密而来。 “总归还是要知道真相的, 这人呐, 也不能永远这样不明不白的活着, 不是吗?”宋清欢微微一笑, 分明是柔弱的姑娘,说出的话,却是尤其的坚定。 “好, 那我便告诉你, ”怪老头将他带来的那长条状的,用布条包裹着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这, 便是周行的来历。” 姜半夏见了, 伸出手去,拿过那布条包裹的东西,拆去了布条,露出的,却是一把剑鞘古朴的古剑。 “白虹剑?”她看着那把古剑,忍不住惊呼道。 “没错,江湖上久负盛名的白虹剑客周行, 去年在江湖上突然消失,却是来了河广客栈。”怪老头看着周行,一双精明的眼,像是要看穿他的内心,“周行,你可知道,我为何一定要拿走你的佩剑,然后将你带到这河广客栈来?” “为何?”周行问道。 对于怪老头的行为,周行现在也不清楚,像他这样的前辈高人,为何会单单对他这样煞费苦心,先是将他丢在桑野镇,又拿走了他的佩剑,现在又突然出现,说要将佩剑还给他。 “我这样做,也是受人所托,而将这件事托付给我的人,就是宋远。”怪老头故作严肃的说完这番话,顿时整个人又摆摆手,换了另一副面容,道:“哎呀,这样说话还当真是让我浑身都不自在,宋远那老东西也是,非得把这些事情托付给我,但凡他要是还活着,我定然要与他好好的理论一番!” “前辈说,将周行哥哥送来河广客栈,是爷爷的意思?”听了他的话,宋清欢眉头微蹙,心里的疑惑更甚,“爷爷早已去世一年有余,又是如何将此事托付前辈的?还有,爷爷他为何要这样做?” 大堂里,昏暗的油灯被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的寒风吹得轻晃,映在墙上的人影,也跟着轻微晃动。 宋清欢看着怪老头,一双杏眼里,满是疑惑。 “原以为,许久不见,你早已不似从前那般,凡事喜欢刨根问底,现在看来,到底是本性难移。”怪老头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心思,眼见着宋清欢越是着急,他就越是高兴。 “我只是想知道更多关于爷爷和周行哥哥之间的事情,这并没有错。”宋清欢又说道。 “我也想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周行的声音,依旧冰冷,似乎只有在面对宋清欢的时候,他的声音,才会多了几分春风过境后,冰雪融化的温暖,“周前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前辈高人,我行走江湖这些年,虽听说过他,却从来未曾见过他,他为何要这样做?” “你自然是没有见过他,这些年,江湖上虽有他的各种传言,但他并没有在江湖上行走,而是留在这桑野镇,经营着这家河广客栈。至于他为何要托付我做这件事,只是因为,多年前,蜀中九皇山的那次武林大会。”怪老头又说道。 “多年前的蜀中武林大会,和周行哥哥有什么关系?”宋清欢看向怪老头的目光,越发的不解。 仔细想想,自从她来了这里之后,接待过的客人,便有很多,都是与那次的武林大会是有关系的。她实在想不明白,当年的武林大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那些人,又为何一定要去地势险峻的蜀中开武林大会。 这个时候的蜀中,依旧是传说中那个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存在,除非在那次的武林大会上,有比他们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既然如此,我就同你们说一说,当年九皇山的那次武林大会。”怪老头的目光,落在他面前的油灯上,像是要通过那跳跃的灯火,看到当年的事情,“当年,蜀中九皇堡得了一件宝物,据说,是医仙柳太溪花费毕生所学而研究出来的,得此物者,可医死人肉白骨。 九皇堡在得了这宝物之后,多次引来杀身之祸,最严重的一次,当年的堡主也差点因此丧命。为了将这个麻烦甩开,便广发英雄帖,昭告整个武林,说是要在九皇堡召开武林大会,谁若是有本事取得最后的胜利,谁就可以将这宝物拿走。 你们想想,那可是医死人肉白骨的宝物啊,普天之下,谁不想要?所以,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众人便纷纷赶去了九皇山,只是想要夺得这宝物。” “前辈说的宝物,是九婴?”听闻他的话,周行脸上的神情,忽而变得有些异样。 “没错,”怪老头微微一笑,“就是九婴。” “周行哥哥,你怎么知道九婴的事情?”听到周行的话,宋清欢猛然转过头,看着他问道。 “当年他又没去过九皇山,这件事,你应该问我。”怪老头根本没有给周行回答问题的机会。 “当年的武林大会,前辈也去了?”宋清欢向来对这些武林大会的事情感兴趣,作为一个十足的武侠迷,她看过的武侠小说,数不胜数,而每一本小说里面,最精彩的部分,便是那武林大会。 如今虽说自己经营的,是江湖人津津乐道的河广客栈,可她到底只是躲在这一方小小的客栈里,从来没有见过那传说中的武林大会究竟该是什么局面。 -- 第133页 她总感觉,自己与那传说中快意恩仇、打打杀杀的江湖,总是存在着一些隔阂。 “我这人,向来都是最喜欢看热闹的,有这样热闹的事情可看,我能不去?”怪老头挑了挑眉头,又说道:“当年,不止是我去了,你爷爷也去了。 我和你爷爷,当时去九皇山,只是想看看,那些人,为了这九婴,究竟能争抢成什么样子。我至今都还记得,姜隐白、白鬼吴常、鬼医门的人,还有周望山……无论是名门正派还是邪魔歪道的人,没有一个不对这九婴感兴趣,这些人,都出现在了九皇山。 当时啊,人们打斗了许久,便是在九皇山脚,也能听到山上传来的打斗声,各种兵器相碰撞的声音,一众武林人士,受伤的受伤,流血的流血,终于,这九婴,落在了周望山的手中。”说起那段荒唐的往事,怪老头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嘲讽。 见他如此,宋清欢又追问道:“那前辈和我爷爷,当年就没有想过,要得到这九婴吗?那到底是可以起死回生的宝物。” 那简直就相当于自己多了一条命啊。 这些武林人士,不就是需要这种东西吗? “所有的起死回生,都是需要代价的。”周行抢在怪老头的前面开了口,一句话,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听着他说话的语气,倒是比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要冷了几分,宋清欢看着他,心里有一种直觉,他与这九婴,必然是有什么关系。 “没错,可世间之事,什么不需要代价?”怪老头看着周行,一句话也说得是意味深长,不过片刻,他又敛了那意味深长的神情,继续说道:“我和宋远,那个时候已经不年轻了,要起死回生的东西做什么?难道还没有折腾够吗?我们去九皇山,就是去凑热闹的。” “只怕不是凑热闹这样简单吧,”姜半夏唇角微扬,又往怪老头身旁凑近了几分,才说道:“以前辈和老掌柜的本事,便是当年武林大会的时候,两位也该是武林至尊的存在,有你们二位坐镇,无论是邪教还是正派,没有人敢在那里大开杀戒。要知道,虽说是叫做武林大会,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每次武林大会之后,究竟会折损多少武林人士。” “所以我就说,你这丫头啊,才是最了解宋远那老东西的人。他当年就是因为担心九皇山的武林大会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因此才非要拉着我去凑热闹。你说说他,那些人都将他视为邪物,他还管那些人的死活做什么。他这人,这一辈子,总是有操不完的心,活该死的早。”怪老头说到最后,气得抬手,在桌上拍了一下。 听着他如此说宋远,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多说一句什么。 他和宋远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一看便是多年的好友,否则,他不会这样说。 宋清欢拎着茶壶,又往怪老头面前的茶盏中掺上了热茶,才问道:“前辈喝杯茶润润嗓子,再继续说那九婴的事情吧。” 浅褐色的茶水,从茶壶里倾泻而出,倒进青瓷杯盏中,激起轻微的哗哗水声。 怪老头端着茶盏,喝了一口茶之后,才继续说道:“在周望山得到九婴之后,武林大会就算是圆满的结束了,我和宋远,又在蜀中留了些日子。蜀中虽然与世隔绝,但不乏好吃好玩的事情,我们在蜀中也遇到了些有趣的小辈,听了些有趣的事情。离开蜀中之后,宋远就来这里,开了河广客栈。” “那九婴的事情呢?”姜半夏又追问道。 “周望山得到九婴之后,一直就将九婴视为了宝物,五年前,他因练功而受了严重内伤,为了活命,他便想到了九婴,可将那装着九婴的盒子打开,看到了盒子里的纸条之后,他才明白,所谓的九婴,其实是一命换一命的东西。于是,他便用自己妻子的命,换了自己的命。”周行用不疾不徐的声音,代替怪老头,说出了之后的事情。 “周行哥哥,你……你怎么知道?”宋清欢说完这话,转念一想,周望山、周行,两人同姓,莫不是…… “因为,周望山,就是周行的爹。”怪老头说完这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听到这意料之中的回答,宋清欢还是有片刻的惊讶,她看着周行,忽然便理解了他,理解了他为什么宁愿假装失忆留在河广客栈,也不愿谈及过往的缘故。 便是向来都与周行不对付的姜半夏,听到这件事之后,看向他的眼神,也变成了同情。 周行口中所说的这件事,在江湖上并没有传开,所有人都只知道,五年前,周望山的妻子突然去世,可谁也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样一段缘由。 “他不是。”在众人的目光里,周行的回答,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却满是愤怒。 放在桌上的手,紧紧的握着,指节处也泛了白,看得出来,他此刻究竟有多愤怒。 “周行哥哥……”宋清欢看着这样的周行,忍不住担忧的喊了他一声,也不顾有旁人在场,伸出手去,覆在了他那握紧的拳头之上。 她若是知道,他的过往是这样的令他难过,她就根本不会追问。 她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宁愿周行可以忘记那些不愉快,宁愿今天怪老头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她也不愿意看到现如今这个陷入无尽痛苦中的周行。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温软的触感,周行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放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才又看向那只手的主人,说道:“阿欢,我没事,你别担心。” -- 第134页 “接下来的事,你们可还想听?”看着两人的反应,怪老头又问道。 “前辈请讲。”周行说道。 “唉,我和宋远,其实早就料到,那九婴绝对不是活死人肉白骨那样简单,若是那九婴当真有这样神奇,为何柳太溪自己还是死了?所以,我们当初听到他娘子死了的事情,便将所有的一切都想明白了,那九婴,本就是剧毒之物,服下九婴之后,要将毒传给另外一个人,才能活下来。所以,九婴才是一命换一命的存在。 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们便听说,周行离家出走,不知所踪,一直到前年,他突然在江湖上出现。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的宋远,便找到了我,他告诉我,一定要在去年花朝节之前找到周行,然后把他带到河广客栈来。”说起九婴的时候,怪老头的言语之间,多有叹息。 谁也不会想到,当初一个个挤破了头想要争抢的东西,也是剧毒无比的东西。 “为何是去年花朝节之前?”宋清欢又问道。 “因为,去年正好是九皇山武林大会的第十年,当年九皇山武林大会一别,宋远与众人定下了十年之约,而赴约的地点,就是在这河广客栈。”怪老头笑着摆摆手,道:“这老东西啊,江湖上,人人说他是怪物,可他又喜欢听故事,所以,他便与众人定下了这十年之约,让众人十年之后,再来找他。” 说完这番话,他才抬眸,懒懒的看了宋清欢一眼,“宋娘子,你独自经营这河广客栈已快有一年,现如今可知道,当年宋远那老东西为何要开这间客栈?” “知道,”宋清欢点点头,“爷爷开这间客栈,是为了给江湖众人提供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地方,也是为了完成众人的遗憾,进了河广客栈,就都只是拥有七情六欲和遗憾的普通人。” “没错,看来,宋远的一番苦心,你已经明白了。”怪老头看着宋清欢的目光,越发的满意,“宋远让我把周行带来河广客栈,也是为了让他明白,在这世间,还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人和事,还有很多很重要的感情,没有必要永远生活在仇恨当中。世间之事,没有那样多的非黑即白,只要做到无愧于心,便是最好的。这一年的时间里,来到客栈的客人,都是为了赴约而来,也都是与当年的事情有关,所以,宋远才会有这样的安排。” “我一直不知道,宋前辈对我的这一番苦心,”听完怪老头的话,周行沉默了片刻,回过神来,才继续说道:“幸好,我没有浪费他的一番苦心,我也要多谢前辈,将我送到这里来,让我可以遇到阿欢。” “周行,你的心里,还是有恨。”怪老头看着周行的双眼,直接说道。 “是,我的心里,对周望山还是有恨,”周行也不否认自己内心的想法,“不过,除了对周望山的恨之外,我也学会了爱,学会了感恩,更学会了要珍惜眼前人。” “你明白这些就好,希望宋远那老东西的一番苦心,也没有白费,”怪老头将白虹剑递给周行,说道:“这么久过去了,这把剑,也该物归原主了。” “与我而言,这把剑,有没有都没有太大的意义了,我如今既已决定留在河广客栈,便不会再生了离开的心思。”周行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宋清欢,这才勾唇道:“我答应了阿欢,会留在客栈陪她。” 看着周行唇角的笑容,宋清欢的眼角眉梢,顿时也盈满了浅浅的笑意。 “我只是负责将这把剑物归原主,其他的事情,与我无关。宋远那老东西交代给我的事情,我也算是做到了,从今往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不过,你还是要记住,比起仇恨,这世间,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东西。趁着现在还有机会抓住的时候,就不要留下遗憾。”看着两人这样,怪老头的心里,也感到满意,说出的话,也难免啰嗦了几分。 宋远啊宋远,现在你可算是能够放心了,周行这小子,是个聪明人,会明白我替你传达的这番苦心。咱们也算是替柳太溪那老东西偿还了罪孽了。 怪老头的心里,暗暗的想到。 夜已深沉,远处传来低低的犬吠,桌上,茶盏里的茶水已凉,坐在姜半夏身旁的许知暖,不知什么时候,也趴在桌上,打起了瞌睡。 听完了怪老头说的往事,姜半夏便将许知暖抱回房间里去睡觉了,怪老头也打着哈欠上了楼。 大堂里,只剩下了周行和宋清欢。 “方才喝了两杯茶,如今倒是没有了什么睡意,周行哥哥,左右现在没有什么事,咱们关了门,拿一壶酒去屋顶喝酒吧?”宋清欢看了周行两眼,这才提议道。 “屋顶吹着夜风,到底有些冷。”周行虽没有明确说出拒绝的话,但这话中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 “过了年之后,天气虽还有些冷,却也比过年之前好了不少,咱们喝点儿酒,更不会觉得冷了,”她走到他的面前,仰起头,看着他,语气温软,“周行哥哥,你就当陪陪阿欢,可好?” 周行向来不知该如何对宋清欢说出半个“不”字,尤其是在听得她这样软语相求的时候,更是说不出半句不同意的话来。 他实在无法看到,从她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失望。 他点点头,又叮嘱道:“好,不过你要穿上斗篷,免得吹凉着了。” “嗯,都听周行哥哥的。”宋清欢灿然一笑,又将酒壶和酒杯塞到了周行的手中,这才跑上楼去取斗篷,“周行哥哥,你先上去等着我,我马上就来。” -- 第135页 她跑了两步,又转过头来,对他吩咐道。 她手里擎着的那盏油灯,照着她的眉眼,在她的眉眼之间覆上了一层浅浅的光,越发显得她眉眼温柔。 “可以。”周行看着她,回应道。 听了他的回答,宋清欢这才转身回房间里去,取来了那件白色的斗篷,上了屋顶。 周行已经在屋顶等着她。 在周行的身旁坐下之后,宋清欢又将自己身上的斗篷拢了拢,这才拎着酒壶,倒了两杯酒出来。 倒出的酒,色泽艳丽恰如琥珀,香气袭人,酒香之中还掺杂着浓郁的金银花香,在半透明的琉璃杯中,尤其好看。 “琥珀光酒,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周行哥哥,你也尝一尝这传说中的琥珀光酒。”宋清欢将其中一杯酒递到了周行的面前,笑吟吟的看着他。 周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杯酒片刻,才接过来,一饮而尽。 这酒不似寻常所喝的酒那般苦涩,也不至于那样产生烧灼感,因着加了薄荷和金银花的缘故,反倒是多了几分清凉甘甜。 “再喝一杯。”看着周行将那杯酒喝了,宋清欢立马又给他斟上。 周行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顾着喝酒。 “周行哥哥,这里没有旁人在,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宋清欢看着他这心事重重的样子,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才说道。 “阿欢,我一直不愿说起往事,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不想让你知道,周望山是杀了我娘的凶手,而我却无能为力。”周行这才看着宋清欢,开了口。 杀害娘亲的人,是自己的爹,他实在不知道,这个仇,究竟如何才能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这件荒唐至极的事情。 “周行哥哥,可是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也并不是你的过错啊。”宋清欢看着他,认真的回答道。 “可我身为我娘的儿子,却不能为她报仇。”周行的目光,看着远处,看着那些在黑夜里只剩下了轮廓的山峦,又说道:“我娘,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在我的记忆里,她和周望山,一直都很恩爱,我想不明白,既然是如此恩爱的夫妻,为何周望山会杀了她。” “周行哥哥,”宋清欢看着陷入痛苦回忆中的周行,又往他的身边坐近了几分,然后,将自己的头靠在了他的肩上,这才缓缓说道:“既然是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就不要想了,好不好?我想,你娘亲若是还在,自然也不希望你会永远活在仇恨当中。现如今的你,不是他周望山的儿子,只是我宋清欢的周行。你就当从前的周行,已经死在了桑野镇外的竹林里,现在的周行,和从前的周行没有关系。” 她知道,自己所认识的周行,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即便是不善言辞,即便是沉默寡言,但是他的内心,却很重视情谊。 这几年的他,肯定一直都陷在究竟要不要报仇的痛苦当中,以他的性格,若当真杀了周望山替他娘报了仇,那么剩下的余生这漫长的岁月里,他只会更加的难过。 在面对周行的时候,其他人对于她而言,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放下仇恨?”听到宋清欢的话,周行这才低下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宋清欢,有片刻的愣神。 不放下又能如何,难不成真的要亲手杀了自己的爹吗? 他会永远记恨他,但是却做不到杀了他。 “周行哥哥,以后,咱们就在河广客栈好好的过日子,不管任何的闲事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宋清欢说完这话,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坐直了身子,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认真的说道:“等再过些日子,咱们就成亲吧?” 一句话,让周行彻底的愣住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对自己说这句话。 哪怕是现在的自己一无所有,她还是将这句话给说出来了。 “这种话,怎好由你开口?”他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缓缓说道。 “那你说,我听着,”宋清欢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明媚,不等他开口,便直接答应道:“好,我愿意和你成亲。” “阿欢,你要想清楚,我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周行看着她,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谁说你什么都没有的?”宋清欢又重新靠在了他的肩上,才轻声回答道:“你还有我呀,还有河广客栈。” “河广客栈,是宋前辈留给你的。”周行抬手,揽着她的肩,回答。 “我说过,河广客栈,也是你的家,现在,准确的说,应该是,河广客栈,也是我们的家呀。”宋清欢的声音,依旧温软。 这句话,周行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 自从自己来了这里之后,他便经常听她说起这句话。 河广客栈,也是他的家。 在远离了浮玉山庄之后,在这小小的桑野镇上,在这河广客栈,他又有了一个家。 “阿欢,我答应你,不再管过去的所有事情,好好的留在河广客栈,等再过些日子,咱们就成亲。”周行低下头,看着身旁的人,承诺道。 “好。”便是最简单的一个回答,还是可以听得出,宋清欢语气当中的喜悦。 看着身旁如此高兴的宋清欢,周行的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宋前辈他们,煞费苦心的替自己安排了这一切,自己若是还不明白他们的用意,那就实在是对不起他们。 -- 第136页 就像前辈方才在大堂中说过的那番话,比起仇恨,他更应该把握的,是当下的生活,是眼前的人。如此一来,他才不会在将来,回忆起现在的事情时,留下遗憾。 就在两人刚说完了话,忽然,不远处发出一声响动,随即,一个绚丽的烟火,在夜空中炸开,又变化成数不清的流星,往下坠落。 “周行哥哥,你看。”宋清欢伸出手指,指着那炸开的烟火,浅笑盈盈。 那些烟火,倒映在她的眼中,像是盛了满天星辰。 “想不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放烟火。”周行看着她的眼,愣了片刻,才说道。 “按照民间说法,只要还没有过完正月十五,这年,就算还没有过完,所以啊,从除夕晚上,一直到正月十五晚上,都是会有人放烟火的。一年就只过这一次节,所以,大家都想着可以热闹一些嘛。” 宋清欢回过头来,正巧对上周行打量着她的眼神,那样的深情款款,温柔又缱绻,霎时间便红了脸,她低声嘟囔道:“周行哥哥,让你看天上的烟火,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眼里的烟火,比天上的烟火更好看。”周行说道。 一句话,更是让宋清欢羞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现如今的她,哪里还有方才勇敢的说出让周行娶她的气势?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小女儿家的娇羞。 许久,她才低声嘟囔道:“从前怎的不知周行哥哥还会说这样的话?” 她现在都还记得,从前,刚来这里的周行啊,哪里是现在的样子?那个时候的周行,只要自己稍微有一句话说得暧昧了些,他就会红了耳尖。 可是如今,说起这些情话的周行,却丝毫不会觉得有什么值得害羞的地方。 好好的一个沉默寡言容易害羞的小郎君,现在完全变了样。 “从前,自然是不能说这些话,若是说了,倒显得是我轻浮孟浪,只是现如今,与从前不一样了。”周行看着她,又笑着说道:“方才,你可是答应了,将来我们会成亲。” “周行哥哥,有你在,真好。”看着周行脸上的笑容,宋清欢忽而有些痴了,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呆滞。 “我现在真的感谢宋前辈他们,为我安排了这一切。若是没有他们,我还每天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也不会遇到你。”周行说道。 他从小便被送到了师父那里去习武,五年前,师父将白虹剑传与了他,说他可以下山闯荡江湖了,却遇到了那件事。 赶回浮玉山庄,将娘亲下葬之后,他就开始了闯荡江湖的生活,一直到去年,被带到了河广客栈。 在到河广客栈之前的那几年的时间,他走遍了大江南北,还是无法放下仇恨,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值得自己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在河广客栈来了之后,他反而能静下心来,好好的享受着这难得安宁的时光,甚至对阿欢动了心,也动了放下过往的一切,留在这里的念头。 所以,他从前,才会在每次阿欢问他可还记得往事的时候说谎。 他那些不光彩的往事,他实在不愿意对她提起。 “周行哥哥,我也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遇到你。”宋清欢看着他,微微的笑着。 她跨越了时间和空间才能来到这里,在遇到的这样多的人里,才选中了这个唯一正确的人,究竟该是什么样的运气,才能让她在这里遇到他? 这大概是花了自己整整两世的好运,所以才换来了一个周行吧? 宋清欢忍不住暗暗的想到。 两人在屋顶坐到了深夜,直到那壶琥珀酒被喝完,这才各自回了房间里睡觉。 次日。 因着昨晚喝了酒的缘故,宋清欢便起得迟了一些,等她下楼的时候,怪老头已经在大堂里喝着茶,等着她。 “宋娘子,见你眉眼含笑,想来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吧?”怪老头听到楼梯上传来的宋清欢的脚步声,抬头看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哪里有什么好事?”宋清欢想到昨晚在屋顶上和周行说过的话,顿时红了脸。 “哼,你这丫头,还想瞒着我不成?”怪老头看着宋清欢,无奈的摇了摇头,才说道:“如今宋远那老东西不在了,我便是你的长辈,这些事,自然需要长辈做主的。” 他口中所言,究竟是什么,宋清欢心知肚明,在这个时代,结婚一事,还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前辈就莫要打趣我了,那件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宋清欢到了他面前,这才乖巧的询问道:“前辈今日想吃什么,我去给前辈做。” “人们常说,桃花流水鳜鱼肥,这鳜鱼啊,最是适合这个时节吃,宋娘子,你可会做鳜鱼假蛤蜊?”怪老头看着宋清欢,好奇的问道。 “鳜鱼假蛤蜊,倒也不是什么困难的菜品,既然前辈想吃,我这就去为前辈做出来。”听了他的话,宋清欢沉吟了片刻,这才回答。 “好,我就在这里等着。”怪老头笑着说道。 宋清欢别过怪老头,去后院的水缸里,捞出了一条鳜鱼来。鱼儿刚离开水,不住的翻腾,甩出水花无数,在地上形成星星点点的水迹。 将鳜鱼刮净鳞片,然后去掉鱼鳃以及肠肚,再次清洗干净,放到砧板上,用棉布将鱼身上的水擦干之后,才用刀取出鱼身上的两片整肉,鱼骨架放在一旁备用。 -- 第137页 姜半夏听到动静,来到厨房,才发现宋清欢已经在厨房忙碌了起来。 “掌柜的,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她上前,看着宋清欢将那鳜鱼肉去了鱼皮,然后一点点的片成了薄片,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做鳜鱼假蛤蜊。”宋清欢在回答她的同时,已经将那些鱼肉给片了出来。 “这老头儿要吃的东西,总是这样的刁钻,也不知他究竟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姜半夏撇撇嘴,抱怨了两句。 “他与爷爷是故交,想来以前爷爷也曾做过这些菜,所以,他自然是知道的,其实,他要吃的这些菜肴,倒也不是尤其刁钻。”宋清欢看着自己面前的鱼片,笑道:“就像这道鳜鱼假蛤蜊,做法不难,难的是刀功与火候的考究。鱼片不管是太薄还是太厚,都会影响做出来的鱼片和蛤蜊之间的相似度,而烫鱼片的时候,要保证火候刚好,才能得到完美的口感。” 她又将鱼片装到了碗里,撒上葱丝,加入少许的盐、一勺酒、一些胡椒末,然后用手抓匀,进行腌制。 在腌制鱼片的同时,她又往锅里掺了两碗水,等水烧开之后,放入虾、鱼骨架、姜片,一起煮着。在热水的作用下,水面上,很快形成了一些浮沫,宋清欢又拿勺子将那些浮沫给撇干净了,继续炖煮。 一刻钟之后,她才用笊篱将鱼汤里的肉渣都捞干净了,留下清澈的汤底。 往汤里再加上两滴香油,一些盐进行调味。在鱼汤沸腾的情况下,将腌制过后的鱼肉铺在笊篱上,放到汤里烫至断生便捞起。 那些鱼肉,在热汤的作用下,变得白花花的,带着微微卷曲的弧度。 烫熟的鱼肉,放在碟中,撒上少许的胡椒末,再淋上一勺鱼汤,便是传说中的鳜鱼假蛤蜊。 将那道鳜鱼假蛤蜊端上桌时,周行也在怪老头的面前坐下了。 “前辈,你想吃的鳜鱼假蛤蜊。”宋清欢将那道菜,摆在了他的面前。 怪老头也不客气,拿着筷箸便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嘴里,初入口时,只觉那鱼肉又弹又滑,倒是与真的蛤蜊肉相差无几。 “好,不愧是鳜鱼假蛤蜊,吃着果然与那蛤蜊肉相似至极。”怪老头满意的说道。 “若是想吃蛤蜊,直接说便是,那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姜半夏见他如此,嘀咕道。 “是啊,真的假不了,假的自然也真不了,这鳜鱼肉做得再像蛤蜊,也不是真的蛤蜊,”怪老头看着周行,勾了勾唇角,才道:“眼睛所见到的,也不见得是事实。周行,你可明白?” “还请前辈明示。”周行回答。 “有些事,要靠你自己的心去感受,”怪老头站起身来,又对宋清欢说道:“小娘子,我该走了,后会有期。” “前辈这就要走?”宋清欢问道。 “该走了,我很快还会回来。”怪老头看向周行,还是有些不放心,“周行,你记住我说过的话。” “多谢前辈。”周行抬手抱拳,对他行了一礼。 “好了,都别送,我走了。”怪老头直接打消了宋清欢想要送他的念头,这才径直走出了门。 看着怪老头离开的背影,周行和宋清欢,各怀心思。 相同的,都是关于他所提及的那句,眼见不一定为实。 他说的那件事,莫不是关于周望山的?难道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 宋清欢脑海中灵光乍现,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偷偷看向了一旁的周行,眼神之中,多了几分担忧,也多了几分希冀。 若当真是另有隐情,周行哥哥,就不必背负那样的痛苦了。 第68章 滚元宵与灯会 送走了怪老头,似乎一…… 送走了怪老头, 似乎一切又回归了平静。 宋清欢还是经营着河广客栈,一切都并没有因为知道了周行的来历而发生任何变化。 若是说,非要算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 周行不必再装作失忆, 两人之间的感情, 又进了一步。 过了正月初六之后, 初七祭天吃七宝羹;初八接众星下界;初九过玉皇诞;初十设下贡品祭拜老鼠, 以此庆祝老鼠娶亲;过了初十之后, 人们便又要开始忙碌正月十五的上元灯会。 从正月初一, 一直到正月十五, 似乎都有忙不完的事情。 正月十五这天,在送走了店中最后一个吃饭的客人之后,宋清欢这才将收来的铜板放到了柜台上的那个装钱的罐子里。 铜板和罐中的那些钱, 撞出清脆的声音。 对于宋清欢来说, 这声音,简直比她听到的任何音乐声还要好听。 “掌柜的,今日上元节, 咱们早些吃了晚饭, 然后去逛灯会吧。”姜半夏将桌上的碗筷收了, 这才远远的看着宋清欢提议道。 “桑野镇的灯会,热闹吗?”宋清欢听到有好玩的事情,也顿时来了兴致,连忙追问。 “自然是热闹的,”姜半夏拿着抹布,将桌上的油渍擦干净了,才说道:“往年桑野镇的百姓还没有如今这般富裕, 都能举办热热闹闹的灯会,今年大家都赚到钱了,肯定更不一样了。” “阿欢不是在河广客栈长大的吗?为何会这样问?”听到宋清欢和姜半夏两人之间的对话,周行有些不解。 按理说,一个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的人,不会不知道,往年的时候,这里的上元节究竟该是什么样的一番光景。 -- 第138页 听到他这样问,宋清欢眼神一转,这才赶忙解释道:“啊,是这样的,先前爷爷去世之后,我因为悲伤过度,所以大病了一场,再次醒来的时候,就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周行哥哥,你不会因此而嫌弃我吧?” 她抬眸,看着他,眨眨眼,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到了这里,已经快有一年,她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来历。 “他敢!”姜半夏恶狠狠的瞪了周行一眼,才说道:“他要是敢因为这件事嫌弃你,我就替你毒死他!” 便是跟在她脚边的十一,也露出自己那豁了口的小牙齿,朝着周行哼唧了两声。 正是换牙的时候,十一的牙齿已经掉了两颗,看着多了些滑稽。 “你这样说话,不怕吓着知暖了?”周行看了一眼姜半夏,说道。 跟在姜半夏身后的许知暖,抿着嘴,摇了摇头,这才开了口:“半夏姐姐是好人,知暖不怕。” “知暖真乖,”许知暖的话,逗得姜半夏心情大好,她抬手,揉乱了许知暖额前的碎发,“一会子让你清欢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好。”许知暖咧着嘴儿一笑,也露出豁了口的牙。 周行的目光,在两人说完话之后才收了回来,又看向他面前的宋清欢,那双桃花眼里亘古不化的寒冰啊,在见到宋清欢的那一瞬间,便碎裂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比春水还要温柔几分的眼神。 “从前,我假装失忆时,你也未曾嫌弃我分毫,我为何要嫌弃你?”他看着她,说道。 “我就知道,周行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宋清欢的脸上,这才突然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你们先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们煮元宵,吃了元宵咱们就去逛灯会。” 眼见着宋清欢走了,姜半夏又对许知暖说道:“咱们也去帮忙,不要和周行待在这里。” 说完这话,也牵着许知暖,离开了大堂。 十一坐在原地,睁着它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左右看了看,最终,还是选择跟着宋清欢跑了。 回到厨房的宋清欢,翻出一些黑芝麻来,倒在了碗中,又抓了一把白芝麻,一起混合,然后,掺上水,将这些芝麻清洗干净。 清洗干净的芝麻,用粗棉布过滤之后,再倒入锅里,用小火不断的翻炒,知道芝麻上的水分完全炒干,芝麻也被炒出了香味。 紧接着,她又将那些芝麻给倒在了石碓窝里,用一根石杵,将那些炒熟的芝麻给舂成了芝麻粉。 芝麻粉里加入白糖和猪油,搅拌均匀,再放入些许的熟面粉,少量的清水,继续搅拌,直到那些芝麻粉可以搓成了团,便是黑芝麻馅儿。 炒香的花生碎,被她如法炮制,再搓成团,变成了酥香的花生馅儿。 提前备下的红豆沙,同样也加入些熟面粉,搓成小圆团,做成了红豆沙馅儿。 将做元宵的馅儿准备完成,宋清欢这才准备着手做元宵。 姜半夏和许知暖帮着她将那些馅儿团搓好之后,才又问道:“掌柜的,这些馅儿都准备好了,我们帮你包元宵吧。” “元宵不是用包的,而是用滚的,这件事,我一个人做就好了,你们歇一歇。”宋清欢说着,又往盆里倒了些糯米粉,然后才把那些馅儿放到了盆中。 在两人的注视下,宋清欢端着那个大盆子,便不断的晃动着。 等每一个馅儿团上都沾上了糯米粉,宋清欢又用一个漏勺,将那些馅儿团给捞了出来,筛出多余的干粉,放到提前备下的清水中浸泡了片刻。 等那外层的干糯米粉都吸足了水分之后,宋清欢又将那些馅儿团重新丢在了装有糯米粉的盆中,再次滚动着那些团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不断的重复着将那些团子过水,滚糯米粉的步骤,一直到那些团子变成了合适的大小。 看着她的举动,姜半夏惊叹道:“我原以为,元宵和汤圆是同一种食物呢,直到今日见你做了,我才知道,这两者根本不一样。” “包汤圆,滚元宵,汤圆表皮光滑黏糯,但是元宵呢,表面却是干燥松软的,且煮汤圆的时间,要比煮元宵的时间缩短了一半,汤圆不会浑汤,元宵因为是裹上干糯米粉的缘故,所以,煮过元宵的汤,必然是浑浊的。”宋清欢又将这两者之间的区别,细细的告诉了姜半夏。 其实不止是半夏,很多人都容易把元宵和汤圆给当成是同一种东西。 “原来是这样啊。”姜半夏听完,了然的点点头,又往灶膛里扔了一根木柴。 锅里的水,很快便咕噜噜的沸腾了。 宋清欢将那些元宵都给捏了一下,直到每个元宵上面都有一道细微的裂痕之后,她才将那些元宵给放到了沸水里去。 所有的元宵都下到锅里了,她又拿了一个大马勺,轻轻的在锅里搅了两下,以防止那些元宵会粘连。 灶膛里的火燃烧着,锅里的水,很快又再次沸腾。 宋清欢又赶忙往锅里加了些冷水。 一直重复了三次。 就在这煮元宵的时间里,天色已晚,许知暖拿来了油灯,为两人点上,然后才乖乖的坐到了一旁,守着两人。 “掌柜的,这煮元宵,怎么感觉和煮汤圆不太一样啊?”看着她的举动,姜半夏这才说道。 “煮元宵的诀窍,就是要在下锅之前,在每一个元宵上面捏一道细微的口子,如此,煮出来的元宵才能保持软滑的口感。因为元宵不容易煮熟,所以,要点三次凉水,这样也是为了让元宵变得更加香甜软糯。”宋清欢说完这话,又拿出四个碗来,在灶台上排开了。 -- 第139页 等锅里的元宵煮熟,她才将那些元宵都舀了出来,端上了桌。 外头天已经黑了,可以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喧闹声,在诉说着这次的上元灯会究竟有多热闹。 听到这喧闹声,还有隐隐的锣鼓声,姜半夏又催促道:“你们可别再拖延时间了,咱们赶紧吃了元宵去逛灯会,去晚了就没有热闹看了。” 说完,又用小瓷勺舀了一个软糯糯的元宵,咬了一口。元宵的口感要比汤圆的口感更加厚实,外层的皮是滚上去的缘故,所以更加的劲道有韧性,不似汤圆那般软滑。都是应节的食物,一时之间,倒也分不出究竟谁更胜一筹。 “上元灯会,要一直持续到半夜,不会没有热闹看的,半夏姐姐放心。”许知暖咬了一口元宵,这才说道。 “你是如何知道?”知暖的话,让姜半夏有些好奇。 她住在镇外,到镇上还有一段距离,对于这镇上的灯会,不该如此了解才是。 “从前,哥哥还在家的时候,总会带我来逛灯会,然后在镇上住一晚才回家。”许知暖一想到自己的哥哥,笑容顿时凝在了脸上,低下头去,用勺子搅着碗中的元宵,不再多言。 大家都看得出,知暖这是想念她的哥哥了。 “知暖,这元宵啊,一定要趁热吃,若是冷了就不好吃了,”姜半夏伸出手去,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又说道:“你先把这些元宵吃了,姐姐带你逛灯会去,咱们不等他们俩。” 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做事莽撞的姜半夏,在面对许知暖的时候,却尤其的有耐心,也很懂得该如何去安慰她。 她的这些变化,倒是宋清欢也没有想到的。 但是仔细一想,或许姜半夏是觉得,如今孤苦无依的许知暖,就像是小时候的她,所以才会对她如此。 在听到姜半夏的话之后,许知暖抬起头,看着她,又皱眉道:“可是,这样不好。” “知暖,这没什么的,一会子你就和半夏一起去逛灯会。”见她如此懂事,宋清欢又说道。 “嗯。”见宋清欢也这样说了,许知暖这才点头答应。 吃过了元宵,姜半夏带着许知暖先走了,宋清欢将十一给栓住之后,这才和周行一起出门。 她让姜半夏带着知暖先走,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这到底是自己与周行过的第一个上元节,所以,她希望,只有他们两人。 桑野镇不大,但是这次的灯会,却是尤其的热闹。 各式各样的花灯,将长街照得恰如白昼,人们手里提着一盏灯,有说有笑的在青石长街上穿行。两旁的摊位上,不乏卖各种新奇小玩意儿的小商贩,不停的吆喝,只是那些吆喝声,到底还是被喧哗的说话声所掩盖。 那些卖艺的人,也趁着今日的热闹,卖力的表演着,琴瑟锣鼓声,不绝于耳。 还有几个年轻人,手里举着扎成的龙灯,从长街这头,兴致勃勃的跑向长街那头,引来一群小孩子跟着跑。 宋清欢和周行刚到街上,就被卖花灯的商贩一人送了一盏花灯,提着那花灯,宋清欢也带着周行,在那人潮里穿行,眼角眉梢,笑意盈盈。 周行原是不喜欢热闹的,但是如今陪着她,反倒觉得,这热闹的场景,似乎也没有那样嘈杂了。 就在两人逛着灯会时,暗处,却有一双眼,盯着两人,瞧了许久。 第69章 烤苕皮与黑衣人   那暗处的目光,周…… 那暗处的目光, 周行自然是有所察觉,只是,今日到底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他也难得见到阿欢这样高兴, 不想因着这些事情而扫了她的兴, 便没有将那暗处的目光放在眼里。 他朝着那目光投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带着几分警告。 在他身旁的宋清欢, 见他忽然朝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也停下了脚步, 朝着同一个方向看了两眼。 目光所及之处, 除了灯火阑珊,人头攒动,便再没有任何特别。 “周行哥哥, 你在看什么呢?”她收回了目光, 这才靠近周行,朗声问道。 周围太过喧嚣,她需得与他靠近了, 说出的话, 才能听得清楚。 周行低下头, 看着她眼中倒映的灯火,像极了天上的星辰,微微一笑,才说道:“没什么,只是瞧着那边有个人,像极了一位故人,所以多看了一眼。” “所以, 是周行哥哥的故人吗?”宋清欢又问道。 “不是,”周行微微的摇了摇头,“若是故人,就该出来相见,又岂有擦肩而过却不说话的理儿?” 宋清欢点点头,一脸的赞同,“说的也是,既不是周行哥哥的故人,那就不管了,今日这样热闹,咱们好好的玩一圈。” 她不是不知道,暗处有人在盯着他们,毕竟,被人盯上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只是,她也不想说出来,让两人都没办法好好的过这个上元节。 而那暗处的目光,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也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长街上,热闹还在继续,人们庆祝着这一年一度的盛会,一直到深夜。 周行和宋清欢,也是玩到深夜之后,才回了客栈。 姜半夏和许知暖,在两人的前面回来的,等两人到客栈时,姜半夏就在大堂里等着两人。 “半夏,你这么早就回来啦?知暖呢?”宋清欢看见她,笑吟吟的上前问道。 -- 第140页 “她玩累了,就先去睡了,”姜半夏看了两人一眼,这才指了指桌上的碟子,说道:“呐,这是知暖给你们留的烤苕皮,怕你们没吃上,特意给你们带回来的,你们吃了之后早点休息,我也先睡了。” 等姜半夏走后,周行瞧着桌上碟子里放着的那两块烤苕皮,道:“这烤苕皮,不是你教那人卖的么?” “对啊,可是知暖不知道,”宋清欢上前,将那用竹签串着的两块烤苕皮拿了起来,其中一块递给了周行,“既然是知暖的一番心意,咱们也不好浪费,周行哥哥,你也吃。” 周行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烤苕皮,微微一笑,才伸手将那块苕皮接了过来。 两面都刷上了油,再放到炭火上烤到双面起泡的苕皮,刷上特制的辣椒酱,再放上酸豆角、酸萝卜、香菜、葱花,裹起来,用竹签串上,再刷一次红油,撒上葱花和芝麻,就是一串软糯的烤苕皮。 苕皮经过炭火的烤炙,变得又软又糯,搭配着红油的辣、酸豆角和酸萝卜的酸,以及芝麻的香,最普通不过的食材,做出来的,却是令人垂涎的食物。 对于宋清欢而言,这烤苕皮,简直可以承包她太多的回忆。从前,无论是上学还是上班的时候,街头巷尾,总是能遇到许多卖烤苕皮的,而她每次都不能抵挡那烤苕皮的诱惑,她甚至想过,自己也不要当什么厨子了,直接摆摊卖烤苕皮,那就可以实现吃烤苕皮自由。 想到往事,宋清欢的眉眼间,多了些许柔色。 “阿欢想到了什么事,这样高兴?”周行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被人记挂的感觉真好。”她说道。 “哦。”周行点点头,也没有过多的追问。 两人在大堂里,将那烤苕皮吃了之后,也回了各自的房间。 回了房间的宋清欢,想着在长街上遇到的那双暗处的眼睛,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踏实,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一阵之后,还是起身,穿好衣裳下了楼,去到后院,找了姜半夏。 她的手里,擎着一盏油灯,站在窗前,抬手在窗上敲了两下,才低声唤道:“半夏。” 她喊了半夏过后,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安安静静的等着。她知道,半夏是习武之人,即便是方才的声音,也足以让她醒来。 果然,屋内,很快响起轻微的声音,随即,屋门被打开,姜半夏穿好衣裳,走了出来。 “掌柜的,这么晚了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看着宋清欢的第一眼,姜半夏便担忧的问道。 她知道清欢的秉性,若不是因为确实有要紧的事情,她绝对不会这样大晚上的打扰她。 “半夏,方才在灯会上,我总是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我和周行哥哥。”宋清欢也没有故意拐弯抹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来历。 “有人暗中盯着你们?”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姜半夏的神色也顿时变得紧张且严肃,“这件事,周行也知道?” “他知道,”宋清欢点点头,又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才说道:“我问他,他只说,像是遇见了故人,却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我总感觉,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 “从前他真有事情瞒着你的时候,从来没有见你怀疑过他,如今,他将自己的过往都告诉你了,你反倒是怀疑他有事瞒着你了。”姜半夏无奈的看着她,“你啊,真不知道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半夏,我没有同你说笑,”宋清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低着头,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日,怪老头走了之后,我总是觉得,还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尤其是他临走之前留下的那句话,眼见不一定为实,我一直都没有猜出来。” 放在她面前的油灯,发出昏黄的光。 灯火如豆。 等她说完了话,姜半夏却没有立即回答她,只是站在原地,神情严肃,像是在认真听着什么。 片刻之后,她才开了口:“掌柜的,看来,你的担心要成真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到姜半夏的话,宋清欢又急切切的追问道。 “有人来找周行,”姜半夏转过头,看着她,继续说道:“而且,周行也跟着那人出去了。” “啊?这……”听到她这样说,姜半夏越发的担忧,“周行哥哥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你莫要小瞧了他,在这江湖上,能打过他的人可不多,否则,你以为他凭什么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成为了众人皆晓的白虹剑客?” 姜半夏说完这话,见着宋清欢依旧担忧的神色,暗自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道:“罢了罢了,你若是实在不放心,我便替你去看看,你在客栈等着我。” “好,多谢了,半夏。”听到她这样说了,宋清欢的脸上,这才微微露出了一抹浅笑。 见她如此,姜半夏又转身回了屋子里,再出来时,将两个纸包,交给了她,又嘱咐道:“这个你留着,若是有人敢来,你就将这药粉撒出去。” 她到底还是担心,这会不会是有心之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好。”宋清欢没有拒绝,将那两包药粉收下了。 见她收下了药粉,姜半夏这才去找了周行。 她循着周行他们的踪迹,一直追到了一条小巷里,这才停了下来。 -- 第141页 站在周行面前的,是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那身黑色的衣裳,像是要将他与这夜色完美融合。 只是头顶的那轮圆月,到底不能让他如愿。 那个人与一身白衣的周行相对而立,就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为了不被发现,她寻了一处躲着,这才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前面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她已经错过了,但是现在两人说的话,却尽数被她听了去。 “二爷,如今浮玉山庄有难,庄主他希望你能回去。”那个黑衣男人,毕恭毕敬的对周行开了口。 “他希望我回去?”周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声道:“他希望我回去,我就要回去吗?若是他说,希望我去死,我岂不是也要如了他的愿?浮玉山庄有难,与我何干?” 男人似乎没有想到,周行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他抬头,看着周行,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二爷果真如此绝情?” “我绝情?他周望山又好得到哪里去?”周行看着男人,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你回去告诉他,从前的周行已经死了,浮玉山庄的事情,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二爷不愿离开,是因为宋娘子?”男人忽然问道。 一句话,不仅让周行顿时升起了怒意,便是一旁偷听的姜半夏,也伸手,摸到了自己带来的毒针。 “你若是敢将她牵扯进来,我必然杀了你。”若是方才周行的声音只是像冰冷刺骨的霜刃,如今,就像是一把淬了毒的毒刀,更加的令人毛骨悚然。 男人听了这话,也吓得后退了一步,堪堪站稳了,才暗自懊悔的低声回答:“二爷放心,我们必然不敢去招惹宋娘子。” 他确实不敢去招惹她。 且不说,如今的那位宋娘子,在周行的心里究竟有多重要,便是她身后的河广客栈,那也不是寻常人敢惹得起的存在。 “滚。”周行的口中,只是轻飘飘的吐出一个字。 那男人听了这个字,果真转身,飞快消失了。 等那个男人走后,周行这才又说道:“出来吧。” 躲在暗处的姜半夏,赶忙现了身。 “是阿欢让你来的?”看到姜半夏,周行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惊讶,依旧语气冰冷。 “除了她还会有谁?你那点儿破事,我才不稀得管,”姜半夏撇撇嘴,不满的说道:“清欢担心你有危险,所以叫我跟上来看看你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回去吧,晚了她又该担心了,”周行在听到宋清欢的名字时,脸上的神情,这才变得柔和了许多,“你方才听到的事情,不要告诉她。” 说完,周行便走了。 姜半夏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又追上去,问道:“周行,浮玉山庄有难,你当真不回去?” 她能明白,为什么周行叮嘱自己,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清欢的原因。 “我既答应过阿欢,必然不会离开。”周行说道。 “行吧,就像你自己说的,浮玉山庄的事情,与河广客栈无关,希望你说到做到。”听了他的回答,姜半夏也不多过问,只是叮嘱了他一句,“清欢只是个普通人,不要将她牵扯到那些江湖斗争中。” “我知道。”周行回答。 等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宋清欢就在大堂里等着他们。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见到两人,她赶忙上前,又拉着两人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才问道:“怎么样?你们都没事吧?” “都没事,掌柜的,你也不要担心了,就是一个来找周行比试的,现在人已经走了。”姜半夏回答。 她知道,周行不愿说谎,也不愿欺骗清欢,所以,这件事,她便替他说了。 “就只是这样吗?”宋清欢又问道。 “我还能帮着他骗你不成?”姜半夏一如从前那般,看着周行嫌弃的撇撇嘴,“掌柜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究竟有多不待见他。” “也是。”宋清欢点点头,对于姜半夏说的这句话,她是深信不疑。 姜半夏究竟有多讨厌周行,她向来清楚,她也不认为,姜半夏会为了周行说谎。 见到宋清欢信了,姜半夏忽然有些庆幸,幸好自己平日里对周行的讨厌不是作假,否则,现在还不好将那件事给隐瞒过去。 “行了,我要去睡了,折腾了一晚上,累死了。”她抬手,打了一个哈欠,也不管大堂里的两人,直接走了。 空荡荡的大堂,被一盏油灯昏黄的光亮填满,两人的影子,被如豆的灯火拉扯得细长。 “周行哥哥,你真的没事吗?”宋清欢抬头,看着面前的周行,又问道。 她看得出,他眉眼间分明比先前多了些愤怒和不悦。 “真的没事,”周行伸出手去,在宋清欢的头顶揉了揉,才说道:“阿欢,你放心,若真有事,我自然会告诉你。” “好。”宋清欢点点头,这才盈盈一笑,“既然周行哥哥没事,那我也就放心了,早些休息吧。” 他既然不愿意说,她也不想追问。 她相信他,可以解决这一切问题。 第70章 碧潭飘雪与惜别离   上元节那天晚上…… 上元节那天晚上的事情过后, 宋清欢没有再追问周行,关于那个来找他的人的事情,周行和姜半夏也对那天的事情闭口不提,而所有的一切, 都好似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 第142页 时间一直到了正月底。 正月二十九这日晚上, 用过了晚饭之后, 宋清欢和周行在柜台后面核对着今日的账本, 姜半夏忙着擦拭大堂里的桌椅。 忽然,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掌柜的, 可还有空房?” 一句话, 顿时吸引了三人的注意。 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周行和姜半夏脸上的神色,顿时有了片刻的异常。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身穿冥色短衣长裤的男人, 而立之年, 浓眉大眼,看着倒是一副憨厚的样貌,便是丢在了人群中, 也不会让人会多看一眼的存在, 只是那人的眼神, 总让宋清欢觉得带着几分熟悉,就像是曾经在何处见到过一般。 只是,姜半夏看到那男人时,目光又赶紧从他的身上,移到了周行和宋清欢的身上。 “有的有的,客官里边请。”宋清欢从柜台里转出来,将那男人迎进了大堂, 才又说道:“客官请随我来。” “阿欢。”就在宋清欢的脚刚踏上楼梯的时候,周行忽然开口,喊住了她。 “怎么了,周行哥哥?”宋清欢不解的问道。 “你也忙了一天了,这位客人,我带他上去。”他回答。 闻言,宋清欢的目光,又在他和那个男人身上飞快的转了一圈,才说道:“好。” 周行所说,分明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但是就在宋清欢看向那个男人的时候,却在那个男人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恐惧。 就是那个恐惧的眼神,让宋清欢肯定,两人之间,必然是有一段过往。 但她也没有多言,只是退了回来。 等周行将那男人带上去之后,宋清欢这才走到姜半夏面前,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一改往日的温和,变得严肃至极。 “掌柜的,你……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姜半夏躲开了她的眼神,这才结巴着问道。 “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宋清欢问道。 “哪个男人啊?”姜半夏低下头,嘀咕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见着姜半夏的反应,宋清欢伸出手去,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半夏,你告诉我,刚才来住店的那个男人,是不是认识周行哥哥?” 一句话说完,宋清欢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个念头,她又追问道:“还是说,上元节那天晚上,来找周行哥哥的人,就是他?” “掌柜的,我……”姜半夏正想着该如何隐瞒过去,却被宋清欢直接打断了。 “你不要想着又找借口瞒我,我要听实话。”她说道。 “好吧,我说,”姜半夏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道:“那个男人,确实是专门来找周行的,他是浮玉山庄的人,这次来,是想让周行回去解决浮玉山庄的麻烦。” “什么麻烦?”宋清欢又问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姜半夏抬头,往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才说道:“那天晚上,我跟着他们出去的时候,就只听见那人说,浮玉山庄遇到了麻烦,但是具体是什么麻烦,那个人并没有说。” 听完这话的宋清欢,也抬头,朝着那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既然这人都亲自找上门来了,想来应该不是普通的小麻烦。”她暗自叹了一口气,这才说道。 姜半夏想了想,才开口:“掌柜的,既然周行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你,说明,他不想回去,也不想让你担心,你也不要问他,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真的有大事,周行哥哥又不回去,他将来必然会有遗憾。”宋清欢眉头紧皱,眼神当中全是对周行的担忧。 “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就像我从前说过的那样,周行若是真的想离开,我们都是留不住他的,如今,他既然选择了留下来,自然也不会动摇。”看着这样担忧的宋清欢,姜半夏一时之间忽然在想,自己将这件事说出来,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她的话虽然是有些道理,但是宋清欢听了这话,还是皱眉道:“可我还是担心……” “担心什么?”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楼梯处,又传来了周行的声音。 “没,没什么,”宋清欢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才问道:“客人都安置好了?” “安置好了,”周行走下楼来,看着神色有异的两人,狐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为何神色如此奇怪?” 宋清欢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来,看了姜半夏一眼。 姜半夏自然明白,她这眼神中的意思,便知趣的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去休息了,你们也早点儿睡。” 说完这话之后,她当即离开,给两人留下了说话的空间。 等姜半夏走后,宋清欢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周行,眼神里盈了浅笑,问道:“什么时候走?” “走?去何处?”周行反问。 “浮玉山庄已经来人了,周行哥哥,你当真不回去?”宋清欢看着他,神色严肃,便是纵有千般的不舍,她此刻也说不出来。 闻言,周行这才低下头来,看着宋清欢,问道:“你都知道了?” “我应该知道,”宋清欢伸出手去,主动拉住了他的衣袖,一双杏眼,直勾勾的看着他,道:“周行哥哥,告诉我,不要让我像一个傻子一样的活着。” 听到她这样说,周行到底还是没有再隐瞒,“没错,方才来的那个人,叫李开,是浮玉山庄的人。阿欢,你还记得九婴吗?” -- 第143页 “九婴?那不是已经被用了吗?”宋清欢转念一想,心里顿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旁人以为,九婴还在浮玉山庄,所以,都去浮玉山庄抢九婴了?” “对,”周行点点头,又说道:“当年,宋前辈与诸位武林人士定下这十年之约,就是想趁着这段时间,找到能够解九婴之毒的方法,有他们几位前辈与众人定下规矩,倒也没有人敢在这十年之内,去找浮玉山庄的麻烦。如今,十年之期已到,宋前辈也不在了,不知是谁传出,说九婴还在浮玉山庄,所以,众人这才都去浮玉山庄,想让他交出这东西。” “如此说来,浮玉山庄现在岂不是很危险?”宋清欢的神色顿时变得紧张,便是攥着周行衣袖的手,也比先前更用力了些,甚至指节微微泛了白,她看着他,说道:“周行哥哥,要不……你还是回去看看?” “去救周望山吗?”提到这个名字,周行的那双桃花眼,顿时覆上了一层寒冰 。 “浮玉山庄,到底是你出生的地方,便是不为了他,那也是你娘亲生活过的地方,那里有你和你娘亲的回忆,不该被人破坏,也不该染上了鲜血。”宋清欢放开他的衣袖,握住了他的手。 周行低下头去,看着她的手,许久,才开口:“我若是走了,你呢?” 他承认,他被她所说的话,劝动了。 就像阿欢说的那样,不管怎么说,那里到底也是娘亲生活过的地方。 “我吗?”宋清欢低下头,不敢去看周行的眼,“我不能走,我若是走了,河广客栈就只能关门,我不能这样做。还有桑野镇的那些百姓,我答应过他们,今年,会继续带着他们赚钱,我不能言而无信。” 若是从前,她必然没有这样多的牵挂,可是,经过了这样多的事情之后,她才明白,自己的责任,究竟是什么。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放弃了这些责任。 “阿欢,这个时候,我真的希望,你可以自私一些。”周行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 “没关系啊,周行哥哥,我会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她笑着抬起头来,看着他,“我想,春日里的浮玉山庄,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我没有机会去看到的景致,你要替我看呀,你看过了,就一一的说给我听,就当我也看过了。” “好。”周行点点头,回答。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宋清欢知道,他是要离开了,强忍着所有的不舍,她尽量用平稳的语调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后天吧。”他回答。 后天,正好二月初二,便是离他们第一次见面的花朝节,也还相差了十多天。 “好,”宋清欢微微的点了点头,这才说道:“时辰不早了,周行哥哥,你早点休息,明天,我给你做一桌菜,就当送别。” “阿欢。”看着宋清欢,周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他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像是圈住了他这一生最重要的宝物。 “跟我走吧。”他在她的耳边,说道。 “周行哥哥,你又忘了,我们方才怎么约定的?”宋清欢抬手,圈住了他,低声回答:“我会在这里乖乖的等着你,你一个月回来,我就等你一个月,你一年才回来,我就等你一年,你若是十年才回来,那我也等你十年,直到你回来为止。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 他听着她的话,心头一动,这才许诺道:“阿欢,我一定尽快回来。” 这是他和她之间的约定,他一定会遵守。 …… 次日。 一大早,宋清欢刚下楼,就遇到了在大堂里坐着喝茶的李开。 她正欲开口打招呼,却没想到,李开抢在她的前面先说了话。 “宋娘子,二爷的事情,多谢了。” “你若是指让他回去的事情,那更多的,是他自己的选择,倒也不必谢我。”宋清欢回答。 李开微微一笑,才说道:“自然不止这一件事,还有这一年来,宋娘子对二爷的照顾。我们浮玉山庄,必然记得宋娘子的恩情。” “那些所谓的感谢,没什么必要,你们别再伤害他,这就够了。”宋清欢看着李开,一双清澈的眼,像是能看透他的内心,良久,她才说道:“好好照顾他。” “我终于明白,为何二爷会选择留在这里,宋娘子对二爷的情谊,令人羡慕。”李开瞧着眼前的人,他的心里明白,若不是这位宋娘子开口,二爷说什么也不会选择回去。 他这次来河广客栈,本就是抱着宁愿被处罚,也要劝这位宋娘子让二爷回去的,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开口,她就已经做了。 “李开!”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周行的声音从后院的方向传来,带着浓烈的怒意。 他走到两人面前,拉过宋清欢的手,将她藏在了自己的身后,这才看着李开说道:“难道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 听着周行的话,李开吓得浑身一冷,这才赶忙颔首道:“二爷,我知错了。” 便是宋清欢,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生气的周行,她伸出手去,扯着周行的衣袖,软语道:“周行哥哥,你别这样说他,他什么也没有多说,也没有要害我。” 一句话,让周行敛了浑身的怒气,他转过头,依旧是那个宋清欢记忆中的样子,语气也变得柔软。 -- 第144页 “真的?”他问道。 “嗯,”宋清欢唇角噙笑,又替李开求情,道:“周行哥哥,你也别再怪他了,好不好?” “好,都听你的。”周行点点头。 她说的话,他又怎会不听呢? “你先坐着休息,我去给你泡一杯茶。”宋清欢拉着他的衣袖,牵着他在桌旁坐下了,这才转身离开。 等她走了之后,周行这才看向了李开,神色冰冷。 被他这样的眼神瞧着,李开当即认错:“二爷,是我多嘴了,要打要罚,李开都认。” “我答应了她,不再追究此事,若有下次,绝不轻饶。”周行警告道。 “是。”李开这才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他知道这位二爷的性子,最是护短,若是此次没有宋娘子求情,自己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就免了惩罚。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位宋娘子,在二爷的心里,竟是如此的重要。 两人刚说完了话,宋清欢便端着茶盏,从后院走了出来,将那盏茶,放在了周行的面前。 揭开杯盖,茶香混合着茉莉花香,顿时溢了出来,白瓷茶盏里,茶汤清透黄绿,几朵舒展开来的茉莉花飘在汤面,恰似碧潭飘雪。 喝上一口,只觉齿舌遍香,茶香混合着茉莉的香气,久久不散。 “碧潭飘雪,便是茉莉花茶。”见周行喝了茶,宋清欢这才强压着心里的酸涩,说道。 这茶中的寓意,也不知,他究竟能否明白。 第71章 莫离宴与终离别 周行没有说,这茶中究…… 周行没有说, 这茶中究竟有什么含义,宋清欢也没有告诉他。 只是在他喝过了茶之后,这才又对他说道:“周行哥哥,你在这里歇着, 我去买些菜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周行放下茶盏, 站起身来, 到了她面前说道。 看着面前的人, 宋清欢微微一笑, 才点头道:“好。” 两人的心里都清楚, 想要趁着这最后的相处时间, 再陪陪对方, 只是谁也没有主动的说。 他们都知道,若是再多说一些,周行, 可能就走不了了。 从后院拿来竹篮, 两人便出了门,这次,两人没有带上姜半夏。 正月刚过, 桑野镇的街头, 依旧热闹, 朝阳从那青瓦飞檐上探出头,偷窥着众人在那青石铺就的长街上,匆忙行走,为了生计而奔忙。 两边响着的是那些小贩的吆喝声,深巷里传来的是王铁匠一下又一下的打铁的声音,茶楼上传来的说书人拍惊堂木的声音。 青旗帘招下,酒坊的张娘子吆喝着今日又有老酒出窖, 蒸腾热气里,卖蒸饼的李哥儿笑呵呵的说着今日的蒸饼又大又软。 周行和宋清欢走在这青石长街上,一如她第一次带他逛桑野镇那般,周行依旧不发一言。 宋清欢转过头,看着他这样,忽而笑出了声。 便是这声浅笑,引得周行侧目。 “周行哥哥,你还记得,你刚来这里的时候吗?”她看着他,一双杏眼笑得弯成了月牙儿,“我第一次带你逛桑野镇,你也是这样,一言不发。虽说眼看着这一年就这样过了,可我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似的。” “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变,”周行微微勾唇,道:“至少,咱们之间的关系变了,我也不再是你的远房表哥。” “你还记得这件事呢,”宋清欢笑着,摇了摇头,才道:“当时,我那也是无奈之举,我总不能告诉别人,你来历不明吧?” “你既知道我来历不明,也敢收留我。”周行说道。 “我那哪里是收留你,不是让你在河广客栈打工还债吗?你欠我一百两银子,每个月还三两,抹去零头,你要给我当两年零九个月的账房才行,如今,你给我当了一年的账房,还欠我一年零九个月呢。”宋清欢掰着手指,将这笔账算的清清楚楚。 “等我解决了浮玉山庄的事情,就回来继续还债。”周行回答。 宋清欢看着他,神色认真的说道:“你离开的这段日子,就算是你旷工,像你这种情况,是要继续被扣钱的,到时候啊,这一年零九个月,只怕不够你还债。” “一年零九个月不够,那就用余生来还,”周行也对上了她的眼,细细叮嘱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别又收留一个失忆的人。” “那可不好说,毕竟我这人容易心软,你也知道。”宋清欢挑了挑眉头,眼神狡黠。 “阿欢,你若是这样说,我便不走了。”周行无奈的看着她。 他分明知道她是在同自己说笑,但是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担心,她所说的玩笑话,最后会不会真的成了真。 “我是在同你说笑呢,”果然,听到他的这句话,宋清欢立马说道:“周行哥哥,你得回去,我们说好的。” “我知道。”周行的脸上,笑意浅浅。 两人走着走着,不觉已走过了最热闹的长街,快到了镇外。 周行看着前方的路,才问道:“你不是说要买菜吗?为何走到这里来了?” “我要寻的食材,在镇外才有,你跟我来就知道了。”宋清欢回答。 “好,你说去哪里,我都陪你。”周行提着竹篮,跟在她的身旁。 镇外,蜿蜒的小河两旁,草色青青,一座青石拱桥横跨其间,两岸柳枝吐绿,桃花蘸水,拙燕双飞。 -- 第145页 一切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宋清欢瞧着河边那些柳树,赶忙跑了过去,同时,也不忘对他招了手,示意他也跟上。 站在柳树下,宋清欢踮着脚,抬手将那柔软柳枝上的柳叶给捋了下来。春衫渐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一截儿霜雪凝成般的手腕。 周行上前,嘱咐道:“阿欢,此事交由我来便好。” 说着,他又学着她的样子,也伸手,将那嫩绿的柳叶捋了,放在提着的竹篮中。 他虽然不明白她要这些柳叶做什么,但他还是帮她摘了,似乎只要是阿欢想做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问为什么。 等那些柳叶都摘得差不多了,宋清欢又带着他,去找了去年遇到的那位卖花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就住在镇外不远的地方,见到宋清欢时,老妇人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惊讶,反倒是提着一篮子的茉莉花上前,笑着拉住了宋清欢的手,道:“宋小娘子,你先前吩咐老婆子给你摘的茉莉花,都已经准备好了,都在这里,全是未开的,好着呢。” 知道周行要走之后,她便让姜半夏过来,告诉老妇人准备好茉莉花。 “多谢婆婆。”宋清欢接过那篮子茉莉花,这才又递了些钱给她,“这些钱,还请婆婆收下。” “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老妇人也没有推辞,笑着将那些钱给接了过来。 等她将钱收了,宋清欢这才带着周行离开。 宋清欢的目光,瞧着那篮子茉莉花的时候,盈满了笑意。 “阿欢,这些茉莉花,究竟有何特殊之处?你为何要专门来这里买这些花?”看着宋清欢脸上的笑,周行又主动找着话同她说。 “去年花朝节那天,我就是在桥边遇着她在卖花,然后,她送了我一枝桃花,说是桃花娘娘会保佑我,没曾想啊,当天我就遇到了你。”宋清欢回答道。 如今,这离别时刻,她买来这些茉莉花,也是因为,这其中的寓意极好。 茉莉,莫离。 她希望,这次从婆婆这里买来的茉莉花,同样可以令自己心想事成。 “这些花儿,你是打算用来吃的?”周行又问道。 “对呀,以花入馔,本就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只是这茉莉花,本身有一股子偏涩的口感,所以,喜欢的人并不多,多数将它用来泡茶,同茶叶一起,反倒吃不出那股子涩味。不过,我却喜欢将那股子涩味留着。” 宋清欢说完,才忽而惊觉自己的情绪有些低落,顿时又换了一副笑容,看向周行,道:“周行哥哥,时辰已经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既是临别宴,又岂有不苦涩的理儿? 临别,本就是苦涩的。 “好。”周行也没有多问,只是听着她的话,跟着她走。 回了客栈,吃过午饭之后,宋清欢又提着那些茉莉花和柳叶,直接去了厨房,开始准备离别宴。 将摘回来的茉莉花清洗干净,便放到一旁备用。 牛肉切成丝,同时备下姜丝、蒜粒、葱花、辣椒碎,将姜丝和蒜粒、辣椒碎放到牛肉丝里面,倒入酒、酱油、胡椒进行腌制。腌制牛肉丝的同时,茉莉花在热水中过一遍,再捞起来沥干水分备用。 热锅下油,油开之后,倒入腌制好的牛肉丝,大火爆炒,牛肉丝遇到热油,发出滋滋滋的爆裂声,那些牛肉丝也褪去了血色,散发出肉香,宋清欢又将提前备下的茉莉花给倒入了锅里,翻炒片刻之后,出锅装盘,便是一道茉莉花炒牛肉。 将鸡蛋打入碗中,再加些许的白糖,进行搅拌,等鸡蛋都打散了,白糖与蛋液也充分的混合之后,再往蛋液里倒入些许牛奶,继续搅拌均匀。 锅里倒入少许的油,然后倒入一勺蛋液,摊成薄薄的蛋饼,将茉莉花铺在那张蛋饼上,再将蛋饼卷起来,继续往锅里倒入蛋液,裹上茉莉花,反复几次,直到备下的蛋液都用完了,最后,将鸡蛋卷从锅里拿出来,用刀切开,就变成了层层鸡蛋都包裹着茉莉花的茉莉花玉子烧。 提前泡过了一夜的茉莉花牛奶,取来之后,用漏勺滤掉牛奶里的茉莉花,然后往牛奶里加入些许的白糖,小火煮开,放入白凉粉搅拌均匀,最后倒在碗中,放到冰水里等待凝固,凝固之后,就是一碗洁白清香的茉莉花奶冻。 鸡蛋加入一点盐,打散之后,加入洗干净的茉莉花,搅拌均匀,等锅里的油热了之后,倒入茉莉花鸡蛋液,快速的翻炒,在热油的作用下,茉莉花的香味顿时便被析了出来。起锅装盘,又是一道茉莉花炒鸡蛋。 摘去了老叶的春韭,清洗干净,切除老了的部分,再用刀切成三段,柳芽摘干净硬梗和花蕾,只保留嫩叶。往锅里掺上些水,大火烧开之后,往水中加入几滴油,再放入最新鲜的春韭,烫熟之后快速捞起,放到凉水中过冷河,再捞出攥干水分。 柳芽同样放到沸水中,烫至变色之后立马捞起来,放到凉水里过了冷河,沥干水分。 春韭放到碗中,加入姜丝、酱油、醋、少许熟油、盐,再用筷箸搅拌均匀,铺在盘底,最后,在那些春韭上放上拌好的柳芽,就是一道柳叶韭。 将所有的菜肴端上桌时,已是夜色深深, 往日里看着温暖的油灯,今日看起来,倒是越发的多了几分凄凉。 -- 第146页 众人坐在桌旁,瞧着桌上的菜肴,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整个大堂里,安静得似乎能听到所有人的呼吸。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快吃饭啊,等这些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宋清欢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扫过,这才笑着说道。 “吃饭,吃饭,不要浪费了掌柜的一番心意。”姜半夏回过神来,也开了口。 周行看着桌上的菜,每一道,都在说着她的心思, 莫离,久留。 他不是不知道。 桌上的每一道菜,都带了轻微的涩味,以宋清欢的厨艺,她不是没有办法将茉莉花和柳芽里面的涩味去掉,但是她没有这样做。 周行拿着筷箸,吃的每一口菜,都是他的阿欢在同他说着久留,莫离。 一顿饭下来,谁也没有多说话。 临别的阴霾,笼罩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 次日,二月初二,天朗气清。 天光乍破,桑野镇外,人烟尚稀。 宋清欢手里提着一个蓝色包袱,站在镇口的那棵槐树下,看着站在面前的人,唇角含笑。 今日的周行,一如往常那般,一身白衣,郎艳独绝。不同的是,他的手里,握上了他的佩剑,那把同他一起在江湖上扬名的白虹剑。 在他的身后,还有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儿。 “周行哥哥,这包袱里,装着的是你爱喝的茶叶,还有你喜欢的一些点心蜜饯,这个酒壶里,装着你喜欢的酒。”她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周行的面前,说道。 看着她所准备的东西,周行愣了片刻,才开口唤道:“阿欢……” “周行哥哥,我会等你,一直到你回来。”她打断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她知道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她怕自己现在听到那句话之后,真的会不管这里的一切,跟着他走。 所以,她宁愿他不说出来。 “好。”终究,周行也没有再次说出,要带她走的话。 他知道,他的阿欢,是一个有主见的姑娘,知道她自己所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所以,他会尊重她的决定,而不让她为难。 “时辰不早了,周行哥哥,去吧。”宋清欢的脸上,依旧盈着浅浅的笑意,她抬手,朝着他挥了挥。 “阿欢,等我。”说完这四个字的周行,又看向陪着宋清欢来的姜半夏,叮嘱道:“请你,好好照顾她。” “我知道。”姜半夏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才道:“周行,别让她等太久,别让她这最美好的几年,就在无尽的等待中度过。” 周行点点头,这才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身后,溅起灰尘无数,模糊了宋清欢的眼。 看见他离开,宋清欢那满腹的别离和不舍,才终于化成了眼泪,滚落了下来。 “周行哥哥,你一定要回来啊。”她看着那越走越远的身影,低声呢喃。 “好了,掌柜的,你别难过,他一定会回来,若是他不回来,我便是绑,也会将他给你绑回来的。”姜半夏看着她,想了想,这才抬手,揽过她的肩膀,说道。 “半夏,你又在胡说,”一番话,惹得宋清欢微微的笑了笑,这才说道:“周行哥哥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他既答应过我,自然会说到做到,我相信他。” “你既相信他,就不要再这样闷闷不乐,”姜半夏挽着他的手臂,又同她走回镇里,“咱们赶快回去,知暖和十一单独在店里,我还有些不放心呢。” “好。”宋清欢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此去一别,她实在不知,再次相见,该是何时。 第72章 天目青顶与九婴之争 浮玉山庄。 …… 浮玉山庄。 正厅的主位上, 周望山一脸愁容的同坐在他下首处的一个身穿群青色长衫的年轻男人说着话。 “彻儿,你说,你弟弟他真的会回来吗?”周望山看着那个年轻男人,问道。 “李开已经飞鸽传书回来, 说他们从桑野镇出来了, 算算日子, 也该到了。”说话的人, 是周行同父同母的哥哥, 周彻。 “自从你们娘亲去世之后, 他就再也没有回过浮玉山庄, 如今, 若不是听说浮玉山庄有难,只怕,他也不会选择回来。”周望山叹了一口气, 这才说道。 “当年的事情, 真相分明不是他所知道的那样,你为何不同他说清楚?”周彻看着自家父亲,不太明白, 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娘虽不是我杀的, 却也是因我而死, 他要怪我,也是情理之中。”周望山回答。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门外一个仆人匆忙跑进来,激动的喊道:“庄主,少庄主,二爷……二爷回来了。” 一句话, 让周望山和周彻顿时变得神情激动,两双眼睛,一直盯着门外,等着周行的出现。 终于,一身白衣的周行,踩着夕阳,从门外,走到了正厅里。 时隔几年,再次回到浮玉山庄,什么都没有变,变了的,是站在面前的故人。 “行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周望山看着周行,激动得湿了眼眶,但是,刚对上他那冰冷的眼神时,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中,再说不出半句。 眼前的这个人,分明就是自己的儿子,但是那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实在是教他感觉陌生。 -- 第147页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周彻站在周行面前,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看着面前的周彻,周行这才开口,喊了他一声:“大哥。” 周行的反应,落在周望山的眼里,周望山顿时明白,周行的心里,还是在记恨着他。否则,他不会自认他那个哥哥,而不认自己。 “这一路赶回来,累了吧,你从前住的院子我已经派人收拾出来了,你先去歇一会儿。”周彻又伸出手,想要帮他接过他挎在肩上的蓝色包袱。 眼见着就在要触及那蓝色包袱的时候,却被周行躲开了,似乎那包袱里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旁人便是碰也碰不得。 见状,周彻只好尴尬的收回了手。 只是对于那包袱里装着的东西,越发的好奇。 他就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才值得他这个弟弟如此的在意。 “我先过去了。”周行又将那个包袱抓紧了几分,这才对周彻说道。 “去吧,我一会儿过来找你。”周彻回答。 周行点点头,又转身走出了正厅,整个过程中,甚至没有多看周望山一眼,似乎对于他而言,周望山就根本不存在一般。 看着周行离开的背影,周望山跌坐在主位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果然,他是极为恨我的,否则,不会这样对我。” “如今他既然已经回来了,爹,你就应该趁着这次机会,将所有的一切都向他解释清楚,不能让他再误会你了。”周彻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叮嘱道。 “他刚回来,而那些人如今也已然朝着浮玉山庄赶来了,等这些事情解决了之后,再告诉他吧。”周望山看着他,又道:“如今他只和你说话,你是他哥哥,多照应着些。” “放心吧,爹,我都知道。”周彻点点头,保证道。 …… 晚上的时候,周行坐在自己所住的院子里,泡了一杯茶,看着头顶的夜空出神。 在他的对面,还有一杯已经泡好的茶,很明显,他在等人。 漆黑的穹顶之下,繁星闪烁,像极了他从前在阿欢眼中见过的星辰。 只是这天上的星子再美,终究还是比不过他曾在阿欢眼中见过的那些星辰。 不过才分开半个月,他已经开始忍不住想着她。 想着这个时候的阿欢,是不是已经吃过了晚饭,又再和姜半夏一起坐在大堂里,听着那些江湖人说的故事,十一也会趴在她的脚边酣睡,时不时的发出轻微的鼾声。 十一那条傻狗,也不知现在究竟长大了多少,能不能保护阿欢了。 虽说自己再怎么说也是浮玉山庄长大的人,可现在,令他满心满眼都牵挂的,却是桑野镇那间小小的河广客栈。 哪里有他所思念的人,哪里就是他想去的地方。 “你回来这样久,还是第一次见你脸上出现了笑容。”门口,传来周彻的声音。 他站在门口,看着他,说道。 说完这话,他又径直走到了周行的面前坐下。 看着桌上未曾盖上的茶杯,周彻凝神,深吸了一口气,那茶香便钻进了他的鼻间,嗅着这沁人心脾的茶香,他惊讶的说道:“这是什么茶,竟是如此的香,倒是比天目青顶还香了些。” 天目青顶,也是茶中极品,形似兰花,滋味鲜醇,久泡亦有清香,是浮玉山庄的特产。 “碧潭飘雪。”周行将另一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 周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茶香混合着茉莉花的香气,在舌尖绽开,回味甘甜,令人叫绝。 “这茶果真是好,”周彻将茶盏放回了桌上,这才说道:“这茶,是河广客栈的宋清欢宋娘子为你准备的吧?” “是。”周行回答。 “不知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真希望有机会可以见见她。”周彻喝了一口茶,才漫不经心的开了口。 “你想做什么?”听到周彻提及宋清欢,周行的神色,顿时变得严肃,浑身上下,也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见到周行如此,周彻只是摇摇头,笑了笑才说道:“你不必这样紧张,我是你哥,还能害她不成?我就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会让你牵挂至此。” “她是比我生命更重要的女子,”提到宋清欢,周行的脸上,有着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意,“这次,若不是她劝我,我也不会回来。” “能将你迷成这样的女子,生得很好看?”从他的眼中,周彻能够看得出,他这个弟弟,是果真动了心。 他这个弟弟,行走江湖多年,必然已见过许多绝色女子,那位宋娘子,究竟该有多好看,才能让他这个冷得好似冰块的弟弟动了心。 “在我的眼中,她很好看。”周行回答。 听到周行的回答,周彻的心里,也大致明白了,这次,即便是他回了浮玉山庄,这里终究还是留不住他。 不过这样也好,看着他能寻到一个可以陪他说话的人,无论是爹娘,还是自己,也都能够放心了。 “既不是因为样貌,那她究竟是哪一点吸引了你,让你这样惦记?”周彻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又问道。 “喜欢,是从心里生出的一种本能,不需要理由。我只知道,我这一辈子,认定了她。”周行回答。 面对着自己的哥哥,他说出了一直都没有对他的阿欢说过的话。 -- 第148页 “所以,为了她,你愿意放弃你所拥有的一切吗?”周彻看着他,问道。 “我拥有的一切?”周行微微勾唇,低声开了口:“她就是我的一切,除了她,我还有什么?” “你还有浮玉山庄。”周彻回答。 “浮玉山庄,是你的,从来都不属于我。”周行敛去了脸上的笑,语声冰冷得好似亘古不化的寒冰,“他的东西,我不想沾染。” “你就如此记恨他?” “你若是想要为他做说客,那就没必要了,关于他的事情,我不想听。”周行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茶,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头的怒火。 “你便是不想听,也改变不了他是你爹的事实,你又何必这样固执?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周彻见他如此固执,心里的怒意顿生,自己所知道的真相,也差点儿脱口而出。 “真相?真相就是他害死了娘。”周行回答。 周彻看着眼前的周行,迟疑了片刻,微微叹了一口气才说道:“罢了,你刚回来,我也不在这里打扰你了,你早些休息。” 这件事,到底还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该由他们两个人自己想办法解决。 积压在他心里这几年的仇恨,也不见得是自己如今随意的说了两句就能化解的。 …… 三日后,浮玉山庄,江湖众人皆从四面八方赶来,聚在了门口的练武场上,看着周望山和周彻父子两人。 至于周行,拿着他的白虹剑,站在一旁,恰似这里所发生的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周庄主,十年前蜀中九皇堡武林大会,你得了九婴,却一直没有用,我们也按照约定,这十年里,从未打扰你们浮玉山庄一次,如今,这十年之约已至,既然九婴在你的手里一直没有用处,倒不如请周庄主将这九婴拿出来,送给更需要的人。”人群里,总有一个心急的,最先站出来,看着站在对面的周望山,说道。 “诸位为何如此肯定,这九婴依旧在我手中?”周望山反问道。 “周庄主,这件事在江湖上早已传开,大家都已知晓,你又何必隐瞒?”另外又有人说道。 “对啊,这九婴乃是医死人肉白骨的东西,这十年间,周庄主根本用不上这药,周庄主,你还是将九婴拿出来,让大家再争夺一番,本事高的人,才是九婴的主人。”有人起了头,顿时又有更多的人开始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来的人里面,不乏眼尖的,瞥见一旁的周行,又认出了他手中的白虹剑,便将矛头对准了他,“这不是白虹剑客吗?听说在江湖上突然消失了一年,如今,怎的又出现了?” “我认得他,先前我路过河广客栈的时候,曾见过他,”人群里,有人说了一句,“他当时就和河广客栈的宋娘子在一起,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唉哟……” 那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忽而觉得脸上传来一阵疼痛,口中也传来腥甜的味道,张口一吐,吐出来的血水当中,赫然有两颗带血的牙齿。 突然的情况,让所有人都朝着那人看了过去。 便是周行,对于这突然发生的事情有些惊讶。 在听到那人的话时,他已经捏了两枚暗器在手中,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动手,便有人抢在了他的前面。 “谁?谁敢暗算我?”那人捂着自己的脸,龇牙咧嘴的喊道:“有种出来和我单挑。” “各自都将嘴巴放干净些,若是再从谁的口中听到半句关于宋娘子的闲言碎语,就不是被打掉两颗牙这样简单了。”空气里,传来一道声音。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浮玉山庄正厅的屋顶上,躺着一个身穿玄青色长袄的老头儿,胸前的衣襟上,别着一朵黑色山茶花。 此时的他,一只腿悠闲的支起,一只手撑在脑袋后,拿着一个酒葫芦,悠闲的喝着酒。 见众人都看着他,他这才不耐烦的说道:“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做你们自己的事情去。” “黑色山茶,是曼陀老怪!”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前辈既然来了,不妨下来一见。”周望山看着怪老头,抱拳行了一礼。 “唉,你们这些人啊,过了十年,还是没有长进,老的蠢,这教出来的后辈,还是蠢。”怪老头将酒壶挂回了腰间,这才从屋顶上飞身下来,正好落在了正中间。 一边是浮玉山庄的人,一边,是来抢九婴的江湖人。 即便是他的一番话,将在场的所有江湖人都得罪了一遍,可却也没有谁敢反驳一声。 “前辈今日出现在浮玉山庄,也是为了九婴?”有想要和他亲近的人,上前,讨好的问道。 “什么九婴十婴的,我才不感兴趣,”怪老头说完这话,才转而看向周行,不满的说道:“我今日来,是受人所托,替某个小丫头看着她心上人,怕她心上人被人欺负了去。” “前辈,她还好吗?”周行上前,不顾众人都在,看着怪老头,问出了这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她好不好,我怎么知道?”怪老头嫌弃的看了他一眼。 “前辈不是从河广客栈来?”周行又问道。 “自然不是,”怪老头看着周行,挑了挑眉头,又得意的看着他,“怎么,是不是想知道,她究竟是何时托我来此的?” -- 第149页 “还请前辈告知。”周行说道。 “我啊,就是不告诉你,”怪老头说完这话,又朝旁边走了两步,拉开了和周行之间的距离之后,这才不耐烦的看着众人,“我说,你们这架,究竟还打不打了?” 第73章 故人归 全文完 众人看着怪老头, 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架,他们倒是想打,但是如今,他都出现在这里了, 谁还敢不怕死的出来抢这九婴? 眼见着众人没有一个站出来的, 怪老头嫌弃的撇撇嘴, 这才说道:“唉, 现在这些年轻人啊, 就是不如十年前的那些, 想当年, 为了这九婴, 那可是打得昏天黑地。” “前辈这话的意思,也是想要抢夺这九婴?”终于,还是有人站出来, 问道。 “还是说, 前辈今日出现在这里,其实是为了护着这浮玉山庄?”见有人站出来,另外一人也开口问道。 听到这话, 怪老头当即睨了那人一眼, 才道:“我才说过, 我对这九婴不感兴趣,也对这浮玉山庄的事情不感兴趣,你们年纪轻轻的,怎么耳朵就不好使了呢?” 一番话,让周望山那原本高兴的心,顿时又沉了下去。 他原以为,他是来这里帮自己, 却没想到,听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倒是其他人听怪老头这样说了之后,反而高兴了,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忌惮,只好又追问道:“前辈既不是为了九婴而来,也不是为了浮玉山庄而来,那是为了什么?” “我为了什么而来,还要和你说清楚?”怪老头看着他,又说道:“反正不是为了你来的。” 一番话,将原本还要问话的人都给吓得不敢再开口。 见着众人都不再说话,周望山这才往前走了两步,站定之后,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终才开口说道:“诸位,并非是我欺骗大家,十年前,九婴确实落在了我手里,此话不假,但是,五年前,那九婴已经被我用了,如今,我的手中,并无九婴。” “周庄主,你既说,九婴没有在你的手里,可江湖传言,也并非都是空穴来风,若是我们没记错的话,五年前,周夫人过世,你也没有将九婴拿出来救她一命,现在说九婴不在你的手里,到底说不过去吧?”周望山的话,当即遭到了旁人的反驳。 听到有人提及五年前的事情,周行的神色顿时变得冰冷,握着剑鞘的手,也紧了几分。 “便是为了小丫头,你今日也必须将自己的脾气压下去。”就在周行怒意正盛时,怪老头又站在他身旁,对他说道。 听到宋清欢的名字,周行深吸了一口气,生生的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 两人的心里都清楚,若是他今日当真在这里动了手,必然会给宋清欢带去麻烦。 与其说怪老头今日来此,是为了保护周行,倒不如说,还是为了宋清欢而来。 有他在,根本轮不到周行出手的机会。 这也是为何方才,有人提到宋清欢的时候,是怪老头抢在周行的面前动了手的缘故。 “我不知各位是从何处听来,这九婴还在我的手里,只是,九婴确实是在五年前就被我用了。”周望山回忆起往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才说道:“而且,这九婴,并不是大家所想的那样好。” 他的话,换来的只有人们的怀疑,“周庄主想要我们放弃争夺九婴,所以才说出这番话吧?谁不知道,这九婴乃是可以医死人肉白骨的宝贝,又岂会不好?” 听得人们这样说,周望山又转过头来,远远的看了周行一眼,这才叹气道:“不瞒各位,其实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可以真正医死人的东西,那所谓的九婴可以医死人,不过也是一命换一命。” 周望山的话,让周行又想到了五年前的事情,顿时握紧了手里的剑。 “一命换一命?”周望山的话,也引来了其他人的好奇。 “五年前,我因练功走火入魔,危在旦夕,便想到了从九皇堡得来的九婴,却没有想到,那九婴原本就是一命换一命的东西,必须要在有人甘愿服下九婴之后,将九婴的毒性化解,再取出心头血,才是能够救人一命的东西。”周望山叹了一口气,一双眼睛里透露出来的眼神顿时变得暗淡,“早知道,九婴是如此邪性的东西,我就不该去抢。” “如此说来,五年前,周夫人的突然离世,是因为她服下了九婴,然后用她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命?”听了他的话,当即有人问道。 “没错。”周望山回答。 “我说周庄主,你该不会是想独吞这九婴,所以才编排了这样一个谎话来诓我们吧?”又有人问道。 一句话,当即惹得周望山发了怒,他眼神凌厉的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那人,才道:“我便是再不堪,也断不会拿亡妻来开这样的玩笑。” 眼见着两方就要争吵起来,怪老头这才又站了出去,道:“他说得没错,五年前,九婴就已经被他用了,而当年柳太溪那老东西,也确实只有一颗九婴,所以,这世间,早已没有九婴的存在。” “什么?怎么会这样?” 怪老头的话,就像是有人在人群里投下了一枚爆竹,顿时引得所有人议论纷纷。 “你们这些人啊,难道忘了那柳太溪是什么人?那柳太溪,本来就是比宋远那老东西还要邪气的存在,他研究出来的药,你们也真的敢用?再说了,若是真的有那样厉害,当年他怎么也死了?”怪老头摇摇头,这才又说道:“其实,你们所收到的关于九婴还在浮玉山庄的消息,就是我告诉你们的。” -- 第150页 当年,宋远和柳太溪还在的时候,他们三人,在江湖上的名声,一向都是让人又敬又怕,无论是谁,都是邪气至极的存在,这九婴,本就是他们三人惹出来的麻烦。 这番话说出来之后,众人的情绪更为激动。 “前辈为何要这样做?”便是周望山,也疑惑的问道。 “九婴既然是柳太溪遗留下来的麻烦,自然是需要解决的嘛,至于那十年之约,又是我和宋远搞出来的,如今,这十年已到,所有的事情,都该有一个了结了。”怪老头看着众人,这才说道。 “前辈故意引我们到这里来,就是想告诉我们,这九婴根本就不存在?”怪老头的话,当即引得众人发了怒,看向他的眼神,也好似要将他给杀了一般。 “九婴确实存在过,但是今日,我将你们引到这里来,只是想告诉你们,在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当年定下这十年之约,也只是想通过这个手段,以换取江湖十年的和平共处。至于你们所追求的医死人肉白骨,本身就是一场笑话。”怪老头转过身去,指着周望山,又说道:“而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为了一颗九婴,妻子死了,就连亲生儿子,也与他决裂了。你们问问他,可曾后悔过得到这九婴?” 听完怪老头的话,周望山低下头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来,远远的看着周行。 那落寞的眼神,就像是汹涌的浪潮一般,朝着周行卷席而去。 可周行,却像是一个置身于岸上的局外人,不管那浪潮如何汹涌,都不能沾湿他的衣襟。 他收回了目光。 众人还在看着他,等着他给众人一个交代。 周望山往前走了两步,这才下定了决心,开了口:“没错,我现在已经后悔了,若不是因为那所谓的九婴,我夫人也不会死,我也不会与他分别整整五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若是再有重来的机会,我绝对不会去抢那九婴。” “前辈,你以为,你和周庄主这随意说一些话,就能将九婴的事情给遮过去了吗?如今,我们所有人既然已经来了,你以为三两句话就能粉饰一切?”终究还是有沉不住气的年轻人,站了出来,朗声质问他。 “这里轮到你说话了吗?”怪老头眼神一凛,说出口的话,带了几分内力,站在前面的人,好些承受不住的,直接摔在了地上。 众人如今才算是见识到了怪老头真正的实力,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今日,让你们来,自然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我是替宋远那老东西传话来的,”怪老头看着众人,这才说道:“宋远临死之前,将他最重要的宝物藏在了流坡山顶上。” “流坡山?东海之上的流坡山?”众人听到这话,顿时来了兴致。 宋远是江湖上的前辈高人,便是如今死了,他所开的河广客栈,也是江湖人约定俗成的不敢去打扰的地方,如今,听到他还有宝贝留下来,自然人人都想去争抢。 “可是,听闻那流坡山在东海之上,周围常年大雾萦绕,还有湍急的海浪,宋前辈想将我们引过去送死吗?”有人想去,自然也有人怕死。 “流坡山虽难行,但海上大雾,每五十年就会消散一月,而这个月之中,海上也会风平浪静,你们就可趁此机会,去流坡山寻得宝物。今年,便是宋远去过流坡山的第二年。”怪老头看着众人,又道:“浪静雾收,往东而观,雷声起处,流坡山现,得宝物者,号令群雄。” 短短的一句话,引得众人在心里暗自念叨了许久,直到能将那十六个字完整的记下来,这才心满意足。 对于怪老头的话,他们都是抱着一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反正去一趟流坡山,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但是赌上一把,就是武林至尊。 看着众人那心满意足的样子,怪老头笑了笑,才说道:“这世间,虽无九婴,但诸位今日来此,也不算是白跑了一遭,宋远的宝物,可比那九婴厉害,到时候,就要看你们谁有本事能够得到那宝物了。” 他的话说完之后,众人还在原地站着,似乎还沉浸在他说的那句话里面,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些激动。 看着众人这样,他又叹了一口气,才朗声道:“你们还不走,难不成要留下来让我请你们吃饭?” 一句话,让众人回过神来,“既如此,我们便不在此打扰前辈,告辞。” 在众人都走了之后,周望山这才走到怪老头面前,对着他行了一礼,道:“多谢前辈解了浮玉山庄的危难。” “我说过,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他。”怪老头的目光,依旧落在周行的身上。 “前辈到屋里坐下说。”周望山看了周行一眼,又对怪老头说道。 等众人都回正厅里坐下之后,怪老头看着一言不发的周行和不住唉声叹气的周望山,也知道,所有的事情,也该有一个了结了。 “周庄主,到了如今,你还不告诉他,当年究竟怎么回事吗?”怪老头看着他,说道。 “是啊,爹,当年的事情,你应该告诉他。”周彻也说道。 “真相?真相就是当年娘亲确实因他而死。”听着两人的话,周行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笑容。 “周行,你可还记得,我曾告诉过你,眼见不一定为实?”听到周行的话,怪老头这才说道:“那九婴本就是需要一命换一命的,你娘她生性良善,怎么可能会让别人来帮你爹解了这九婴的毒?她不想伤害别人,又想救你爹,所以,只能选择牺牲了自己,而不是你所看见的,是你爹想要害了你娘。” -- 第151页 “前辈,你怎么知道?”周望山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当即惊讶得睁大了双眼。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怪老头回答。 一番话,让周行陷入了沉思。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娘亲向来都是最善良的,便是这浮玉山庄的仆人做错了事情,她也从来不曾舍得责罚过。 “既如此,为何当年他不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周行问道。 “那个时候,你初入江湖,而浮玉山庄因为九婴的事情,早就受人嫉妒,若是你与浮玉山庄有关系,自然是麻烦不断。所以,我便决定,不将这件事告诉你,宁愿让你说自己与浮玉山庄并无半点儿关系,也不想给你带来麻烦。”周望山这才说出了自己心里埋藏了五年的想法。 “周行啊,这么多年了,一切都该放下了。”怪老头端着茶杯,说完这话,才喝了一口茶。 在周行沉思的时候,周望山看着喝茶的怪老头,又问道:“前辈所知道的这些,究竟是从何处听来?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 “自然是宋清欢那小娘子告诉我的。”怪老头回答。 “阿欢?”听到宋清欢的名字,周行挑了一下眉头。 “上次,我去河广客栈给你送白虹剑,说了你的身世之后,后来,她又单独找到了我,问了我许多关于你还有你爹娘的事情,再告诉了我那番话。也是她让我趁着这十年之约,将九婴的事情传出来,并让我帮你们父子解开这几年以来的误会。”怪老头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笑了笑,才看着周行继续说道:“她知道,若是所有人都齐聚浮玉山庄,你难免会遇到危险,便特意叮嘱了我,必须要保护好你,否则啊,就再也不让我去河广客栈了。” “阿欢为我做的这些事,我竟从来都不知道。”听完怪老头的话,周行呢喃道。 “她本来就没有想过,要你知道这些,”怪老头看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傻丫头啊,她就是希望你能够放下这件事,好好的活着,周行,莫要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 “我知道,”周行转而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周望山,良久,才缓缓开口,喊了一声:“爹。” 听到这久违的喊声,周望山激动得颤抖着嘴唇,许久,才点头应道:“诶。” “好了,既然你们这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也该走了。”怪老头看着两人这样,站起身来,说道。 “多谢前辈。”周望山赶忙起身,朝着他抱拳行了一礼。 “你应该感谢的人,从来都不是我。”怪老头说完这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浮玉山庄。 等怪老头走后,正厅里,就只剩下了周望山父子三人。 “既然这里的事情解决了,那我也该走了。”周行看着两人,直接开了口。 “你要走?”周彻问道。 “我答应过她,这里的事情解决之后,就赶回去同她成亲。”提起宋清欢,周行的目光,顿时变得温和。 “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留你,她很好,莫要辜负了她。”周望山知道,即便是他人在浮玉山庄,可是那颗心,早就飞走了,将他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倒不如放他离开。 “我知道。”周行回答。 “多和家里联系,若是有机会,我们也会来看你们。”周彻说道。 “好。”周行又回答。 …… 另一边,河广客栈门口。 宋清欢依旧像往常一样,怔怔的瞧着巷口的方向,幻想着在下一刻,她所思念的人,就可以突然出现。 鸭蛋黄一般的夕阳挂在天边,努力的撒着最后一点儿光,将她的影子扯得又细又长。 十一也蹲在她的脚边,陪她安安静静的等着。 姜半夏从大堂里看着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走到她身旁,才说道:“掌柜的,你又在这里等他了啊。” “半夏,你说,他都走了一个月了,该解决的事情,都该已经解决了吧,为什么他还不回来?”宋清欢转过头,看着她,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许是有事情耽搁了,”姜半夏无奈的说道:“你啊,自从他走了之后,就天天在这里等着他,你瞧瞧你,这一个月,瘦了多少。” “我说了要等他的嘛,”宋清欢微微一笑,又蹲下身去,拍了拍十一的脑袋,才说道:“我相信,周行哥哥很快就会回来了。” “你就如此的惦记着他?”姜半夏忽然看向了巷口。 “对啊,我很想他,很想很想。”宋清欢依旧在逗着十一。 她的手放在十一的面前,十一便伸出它的小舌头,在她的手上舔着。 姜半夏又问道:“若是他回来了,你会怎么样?” “嫁给他,”宋清欢的回答,丝毫没有任何的迟疑,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我说过的,等他回来,我就嫁给他。” “若是,他一无所有,你也愿意?”姜半夏看着那渐渐靠近的影子,继续问道。 “我愿意,只要是他,我什么都愿意。”宋清欢回答。 “我也愿意。”身后,忽然传来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宋清欢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许久,她才慢慢的站起身来,转过头去,看着他。 细碎的夕阳,从屋檐上斜斜的照下来,将他那一身白衣,染上了一层霞色。 -- 第152页 她看着他,站在夕阳里,唇角噙笑。 十一也认出了他,拼命的摇着自己那条小尾巴,绕着两人撒着欢儿的跑来跑去。 “你……”她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哭还是笑,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来还债。”他回答。 “你走了一个月,是要延期的。”她说。 “延期多久?”他看着她。 “一辈子。”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