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祈祷》 第1页 [现代情感] 《少女的祈祷》作者:陆左左【完结】 那天,她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演变态,韩先生在行。” 医生与小妖精/大叔与少女/暗黑向/有年龄差/互撩 谢绝扒榜 让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但你,归我 一个温柔的故事 一贯暗黑少女心风/军火大佬与少女/文案圣经谚语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三教九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落,韩珉 ┃ 配角: ┃ 其它: 一 村里来了客人。 周落注意到这件事情时,她正站在平房外杀鱼。 手起刀落,鱼血一下子溅上她的脸,冰凉的、腥味很重,让她的意识顿时清醒了不少。 清晨天蒙蒙亮,山间起的雾还没化开,她眯着眼睛看到孩子们围在一辆漆黑的车子那蹦蹦跳跳,村里几只狗朝着车吠,还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抽着烟对着车头指画。 再往上看,错落的平屋、崎岖的土路、墨青的山线——深灰色的雾霭笼罩住这一切。 视线落在地上的鱼,它还在不死心地抽动尾巴。 周落吐出一口气,举刀砍下。 它终于死了。 她蹲在地上碰了碰它鲜血淋漓的头,有声音从背后传来,是陌生的方言,周落听不懂。 声音越来越近了,周落站起身,她甫一转过来就被人扇了一巴掌。 脸颊边火辣辣地发热,耳朵里嗡嗡地响,这一瞬间她鼻间闻到血的腥味。 女人拿了鱼来夺她手里的刀,周落被她的大力推得跌倒在地。她把刀扔远了,指着地上的周落一顿骂,啐了一口,又抹下脸消消火。 四围邻里的孩子们跑过来看热闹。 周落低头擦掉脸上的血,眼睛向上看她。 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身旁有人好言相劝,女人瞪了眼周落,转身进屋找人去。 周落坐在地上,抬眼看围着她的人们。老人、小孩、女人……现在这个点,男人们都在地里干活,村里剩下的就是这些人,那女的进屋也就找老太婆出来帮忙。 光渐渐照入深山,雾走了。 周落下意识抬手遮了遮眼睛,又打量了四周一眼,她的目光在散落的人中搜寻,最后骤然定在一处。 她没多想,起身就跑。 村民们看着女孩跑到平屋院子外的土路上,方向是往村落的另一头去。 周落知道她是逃不出去的。 起初,周落不是这么以为的,一个多月后的现在,就在今天早上她拿着那条鱼的时候,她就想,大不了鱼死网破,什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绝不做鱼肉。 但也在今天,她手起刀落见到那辆车的一霎,周落改变了注意。 灰白的山雾散走,眼前的视野渐渐开阔,显出苍莽暗沉的绿意来,直入云霄的水杉苍劲地矗立在低矮的农作物中,鹤立鸡群,扎眼得很,一如树下的两位男人。 她只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不是这个村里的人,是今早远道而来的客人。 山风阴寒,周落裹紧身上的衣服,停下脚步望着他们。 面前的两位男人,一位穿了身黑色的运动装戴着鸭舌帽,眉清目秀的,他正打量着跑过来的周落,另一位个子很高站在树影里,周落没有看清楚。 她咬牙,望着上坡处的他们,低哑出声:“救我……” “救救我……” “我是被拐来的……救救我……” 时间在她的心中分外珍贵,可眼前的两个男人无动于衷。 “求求你们……”浑身的力气好像在此刻被尽数抽走。 “救救我……” 每喊一声。 “救救我……” 她心中的火苗仿佛就减弱一下。 “救救我……” 周落闭上眼睛。 直到背后的脚步声逼近。 …… 他的目光越过炊烟袅袅的村落,伸入深山的土路,长而远,那如同天梯的高度和陡坡将这里与外界相隔,远离世俗。 视线落回女孩被带走的弯曲小道上,人,已经不见踪影。 他们刚从一户人家出来,没想到就遇到这样的事。 孟昀在他身旁叹息,转而眼睛一眯,说:“救吗?” 他没说话,孟昀摸了摸鼻子,手捏着帽檐往旁边一转:“那什么,你算管我的,你说行那我就去做。” 男人拿出一方手帕,慢条斯理擦拭自己的一双手。 孟昀不由叫他一声。 他垂眸做着手上的事:“继续说。” 想到那一幕,孟昀皱眉说:“我看着都觉得可怜,你这种神佛,行个好?” 说完,他拿眼睛瞥他,肩上被猝不及防地拍了两下,他抬眼时他已经走在了前头。 孟昀一言不发地跟上他的步伐。 男人身形高大,步伐沉稳,孟昀瞧着脚下的路,神情若有所思。 直到他停下脚步,低声说:“孟昀,我们都是人。” 孟昀回神,怔住。 那是救,还是不救? …… 入了夜,周落在满屋晃动的姜黄色光里走到窗前。 果然,外面是全然的黑,没有一点点光。浓重纯粹的夜色之下,有稀少的寒星明亮地缀在天上,无声无息。 -- 第2页 她看了会儿,油灯上的火星跳了一下,轻微的炸裂声在逼仄的屋内响起,光剧烈地颤了颤身,门被关上,进来的人身上携裹着一股不好的气味。 周落站在角落里,垂眸看着被打得红肿的双手。 老妇人对她用方言和手比划了一阵。 杵在旁边蓄着胡渣、衣服纽扣扣了零星几颗的男人,用蹩脚的普通话对周落说:“明天有人……” 周落根本没在意话的内容。 老妇人皱着一张脸对男人提醒几句,男人睨了眼周落,神态不耐地点头。 突然地,周落抬起头盯着敞开的门口,她很快做出判断,外头黑且冷,屋内有光而温暖。 老妇人为她的反应欣慰一笑,她和邋遢的男人离开,轻轻关上门。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周落一直看着晃动的火光里映出的人影,扭曲、飘忽,火星噼啪地打了下,她松开维持着的站姿,转身对着墙角蹲下,抽出底下的两块砖和一团深色的衣物。 这是一个低狭的类似狗洞的通道。 这个疏漏她发现了很久。 火光影绰地打在她脸上,周落蹲下身,感受到外面的风吹开她脸上的碎发,于是她不再迟疑,随即脱掉身上厚重的衣物钻进‘狗洞’。 夜风裹着雪片吹到她的脸上冰冰凉凉地化开,冷意让她眯起眼睛,望一眼苍莽遍野,周落开始没命地跑。 她到底还是不死心的。 夜很黑,前路没有方向,脚下的积雪深到小腿肚,耳边尽是风雪的呼声,但她诚心希望上天能让她正确地走到那辆车前,能指引她。 她又不可避免地想到白天的那两个人。只要他们还没走,她想,只要他们还没走…… 她跑了一段,没听到身后有声音,周落转头停了半分钟,群山雪野寂静无声,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她不能被发现。 于是她开始慢慢地走。 口鼻中呼出来的气白白的、轻飘飘地就消失了,周落迟钝地感到入骨的寒冷,恍惚了一瞬,眼前骤然出现了白亮的远射光,她怔住,随即没多想地跑起来,等她跑到车前时,车光已经没了。 风渐渐地吹走天上的沉云,寒天满月,积雪与月色让这里霎时亮如白昼。 她见到面前的男人正在注视她。 他戴着眼镜,镜片上的光冷冷地反射,黑色的大衣笔直、挺括,这个人站在白天高大的水杉树下,却给她比水杉树还要高大、挺拔的错觉。 他就这么站着,双手自然垂下,眼睛望着她,脸上神情不清,眉目遥远。 这个男人和这里所有的人是一种鲜明的对比。 表面上的,文明与野蛮。 她记得白天她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他是那个站在树影下的男人。 车后备箱的门被重重地关上,树上积雪应声掉落。 孟昀走出来见到周落时咦了声。 冰天雪地的黑夜里,满身狼狈的女孩静静地望着他们。她微侧着头,浑身凌乱不堪,但是很安静,十分安静地望着他们,没有追来,也没有呼喊。 她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孟昀皱眉,如果不是她目光的方向是他们,他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就在这时,韩珉抬眸说:“如果要走,就是现在。” 周落抬起头。 他低下头问她:“走吗?” “走,走……”她不住地点头。 周落始艰难地在陡坡上前行,时间紧迫,她手脚并用,凛冽的风冻得她双手毫无知觉,指甲里满是腥泥,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在慢慢地、用爬也似的方式来到他站着的上坡。 直到他向她伸手,周落没有顾忌地握住了,男人掌心的温暖几乎让她落泪。 他就这么轻轻一拉,她仿佛就此远离地狱。 二 发动机响起,车身有小小的抖动。 周落的眼睛直直地望向窗外,视线所及是一片无尽的黑。 她这侧的车窗上有一小片反光,身侧男人的眉眼轮廓跟倒影似的,在这片里沉浮。 车窗上很快浮上一层白气,踩下油门,高底盘的越野车在乡野间崎岖的土路上歪歪扭扭地向前着。 闻到一股烟味,周落见到孟昀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指间夹着一根烟,微亮的光点在昏暗的车厢里无声无息地燃着,异常醒目。 孟昀问:“韩哥,我们下次能换个地儿吗?别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男人闭目养神,不作声。 他转而瞥见车内镜里的周落,问:“你怎么会被拐来这个地方?” 周落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说:“我离家出走。” 闻言,孟昀愣住:“你有多大?” “我辍学了半年。” 孟昀抽了口烟,又瞥周落一眼,点点头。 后视镜里的景象不断倒退,就像流动的沾上颜料的水。 韩珉侧头看挡风玻璃,对孟昀说:“等等到邻近的市里停下。” 他的目光正视前方:“我们只送你到车站。” 周落靠在窗上半闭着眼睛,缄默着。 说话间,车轮突然陷入一个凹坑,孟昀皱眉,顿了下,猛踩油门。 孟昀漫不经心地问:“你有钱吗?怎么回去?” 周落望着窗外。 雪停了,不远处的山峦像某种蜷缩着的兽,庞大、孤零,天边启明星已升起,光芒明亮而遥远。 -- 第3页 她伸手抹开窗上的雾气,说:“找警|察。” 孟昀眯起眼睛。 周落脑袋斜靠着,眼眸半敛,说:“但我不想让家人知道这件事。” 她放下手:“他们以为我去找舅舅了。” 事实上这是她第一次、不成熟的离家出走。 听完,孟昀不由看向韩珉,他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这事他没法做主。 女孩低着头,扎着马尾的头发凌乱而松散,她穿得很单薄,手肘、膝盖等关节处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可以想象,她是拼了命逃出来的。现在女孩看着自己的掌心,神情凝滞。 韩珉收回目光,问:“你家在哪?” 周落吐出两个字。 “嘿,”孟昀压低声音说:“顺路?” 韩珉默认。 孟昀抖落烟灰,他抬手打开车窗,清冽的风霎时灌入,白气遁走。 周落清楚地看见外头破晓的天空悠远宁静,黑夜在一点点地被白光逼退,好像是在赶走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侧头,大胆地直视他说:“韩先生,谢谢。” 微熹的天空下,男人侧脸的轮廓干净,线条起伏冷静而克制,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一派斯文,他朝她望来、颔首,短暂的交汇,周落别开视线。 他泛着冷光的镜片后是一双端正的眼,眼廓有些深,眉骨偏低。 是的,端正。男人身上有股端正清冷的气息,即便是一双桃花眼,生在他脸上都有种孤高遥远的味道,一点儿也不轻佻、媚俗,反而严肃、沉静。 就是这一双眼睛,叫她没过多时间在意他的别处。 周落莫名想,要是摘了眼镜,这双眼睛应该更漂亮、清晰。 手机的震动蓦地打断她思绪。 孟昀看一眼屏幕上的号码,递给韩珉:“不知道是谁。” 甫一接通,对方先打招呼:“韩医生?” “我是。” “我们车在你们的后面,去邻市聚聚?” 韩珉往后视镜里看:“有任务在身,恐怕不便。” “韩医生都不给谢某一个面子?” 韩珉垂眸:“言重了。” 挂断电话,孟昀接住手机,问:“是谁?” “谢弋。” “怎么会这么突然——” 还凑巧。 韩珉打断他:“先不管这个,还有多长时间到达邻市。” “半小时左右,下面的路段没有休息站。” 孟昀猜测:“他是要见你?” “是见我,顺便请我吃顿饭。”男人语气平淡,似乎没什么。 孟昀没多在意。 下高速时,从快速通道驶过,孟昀将车停靠在路边,熄火。他解开安全带,转身看后座望着窗外的韩珉,他身旁的女孩则低着头,没有动静。 “怎么办?”他意识到问题,“韩哥,怎么办?” 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圆过去?怎样的谎言才能让一位刽子手怜悯? “来了。”韩珉出声。 后面一辆黑色的奔驰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两个人,西装革履。 男人收回目光,从口袋中拿出一方手帕。 孟昀下车去迎。 车门一摔,周落下意识地抬起头。她注意到车停了,停在一片她不知道的地方,车厢里只有她和身旁的男人。 她不明地问:“韩先生?” 韩珉叠好手帕,他微微抬头,对周落说:“我们遇上了些麻烦。” 他不急不慢地说:“可能需要你……” 男人黑白分明的眼停在她脸上:“配合我。” 他的眼睛以及微小的情绪都被敛在镜片之下,周落的眼里只能看清那上面的冷光,别的,太遥远了,又太模糊了。 五分钟后,车窗被敲响。 里面的人降下车窗,见到其中的情况,谢弋怔了怔。 “谢教授,”韩珉慢慢抬眼,嘴角微弯,“好久不见。” 谢弋混血的面容并不俊美,笑起来倒有几分神采:“韩医生,好久不见。” 视线上移,他盯着周落:“这只好像……” 男人低下头,注视怀里的女孩,仿佛有笑意:“她是我的。” 隔着一层手帕,他的右手扶正抬起她的脸,稍稍侧过一点给谢弋看,说:“之前有人欺负她,我问她,她不说,这在教训——谢教授就来了。” 脸上确实有伤,还满身狼狈。脏兮兮的女孩与一丝不苟的男人,分外违和。 女孩坐在他身上,眉眼几乎隐没在昏暗里。 谢弋恍然,回过神挑眉问:“先前没有听说过韩医生有这样的雅兴?” 韩珉笑了笑,周落抬头,目光不可抑制地停在他脸上,滞了滞。他的手隔着柔软雪白的手帕抚过她干涩难看的唇瓣,语气柔和:“和谢教授打招呼。” 可他的眼里,分明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的手指停在她的唇角,微凉,周落声音颤抖:“谢,谢教授。” 谢弋似笑非笑地看着。 韩珉微倾身,低声说:“有人欺负你,你要告诉我,知道吗?” 女孩点点头。 “谢某唐突了。” “既然是你的那就算了。”谢弋后退几步,挥手:“韩医生,改天再见。” 韩珉颔首。 …… 谢弋走后,孟昀按照韩珉的指示将车停在邻市的一家招待所。 -- 第4页 孟昀开了两间房,周落被安排在对门的单人间。 招待所用的是门锁钥匙,钥匙生锈了,孟昀费了些力气才打开门。 开灯,黑漆漆的房间霎时被照亮。 屋内电器很少,不过还算整洁。白色的墙壁,木色的柜子,两张双人床中规中矩地摆在房间正中,占了一半以上的空间,除了必要的家电,房间朴素得可以。 孟昀坐上床,翘着二郎腿:“韩哥,今天要不是你,她现在应该在去见阎王爷的路上。” “谢弋多恶心,还教授……”他摇摇头。 韩珉好整以暇地解开大衣纽扣:“你手臂内侧的伤口给我看看。” 孟昀一愣,挥挥手:“没事,你看我车开得不是不错嘛。” 韩珉将大衣挂在衣架上,解开袖扣:“下次你如果受伤,就别说疼,死了都和我没关系。” 孟昀勾唇:“人家都说医者仁心,我看你倒是狠心一点不少。” 他把衣服脱下来,扔床上:“本来还以为你好心了……” 韩珉从行李箱中拿出医用箱,他一扫孟昀手臂处的伤口,抬眼说:“忍着点。” “你的利益和我的利益是绑在一起的,既然你被派给我,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孟昀咬住牙齿,挤出几个字:“好像还挺有道理的……不过……你说今天怎么就那么巧,谢弋就……” “不是巧,他也是去村子里的,只不过……” 他手上处理着伤口,说:“我们是去拿货,他可能是去取人。” 孟昀轻轻拉上袖子,呼出一口气:“他会不会因此盯上我们?” 韩珉拉上行李箱,站起身:“他是莫爷的人,犯不着做这种事。” 说话间,孟昀余光瞥到门外一抹身影,他对韩珉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蹑手蹑脚过去,开门,停下动作。韩珉从他背后走来,孟昀低声懊悔:“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忘了关门了……” 女孩站在门外,听到动静才抬头。 周落注视韩珉,说:“韩先生,刚才也谢谢你。” 韩珉视线停在她头顶处雪白的发旋,神色平静。 未几,他打开门对周落说:“进来,我给你看看手。” 周落没有拒绝。 房间内没有椅子,周落只好坐在床上,她垂眸看韩珉单膝跪在地上给她看手,一旁的孟昀时不时和她搭话。 “他们打你的?” 周落嗯了声。 孟昀皱眉:“你在那呆了多久?” 周落的视线落在手上,韩珉修长的手指握着她红肿的手,对比惊人。 “一个多月。” 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你逃过?” “没逃出来。” “没人帮你吗?” 周落摇头。 韩珉忽然说:“脸颊。” 她想起来那女人打她的一巴掌,很重,但后来她不太在意,也没有照过镜子。 周落微抬起下巴,她垂着眼眸,男人的手在她的下颌,她配合他的力道侧过脸,余光瞥见韩珉正看着自己,镜片下眼睛的睫毛长而密。 他给她处理伤口时,力道堪称温柔,眉眼专注。 韩珉看了看,对孟昀说:“去楼下找他们要点冰块,用毛巾包着,多包几层。” 几分钟后,周落轻轻拿着简易冰袋敷在脸上的淤青处。 韩珉将沾上血污的棉签和酒精棉扔掉,说:“最近半个月双手尽量不要沾水,注意保持干燥和整洁,结痂之后不要去碰,让它自然脱落,皮肤不会留疤。” 周落注视他:“谢谢你,韩先生。” 韩珉洗完手走出来,一身黑色大衣,上身雪白的衬领有些惹眼。 她看着他擦干手,忽地,她想起他的手帕。 那温柔与战栗似乎还残留在脸颊、唇瓣上。 三 翌日清晨,周落起了大早。 下楼的时候,柜台前的老板娘抬起头都差点没和昨天那个灰扑扑的女孩对起来。人走了,又空出一间房,她照常翻开登记册,瞬间怔住—— 昨天登记的一整页纸都被撕了。 …… 周落对着车窗轻轻敲了几下,原本就露出一道的车窗完全降下,孟昀的手半挡着外面的阳光,弯起嘴角打招呼:“你好。” 周落微微笑:“我们要出发了吧。” 孟昀呆住良久,仔细看了看,胳膊撞撞在驾驶位上的韩珉:“这是昨天的……” 韩珉也抬眼望去。 完全不像。 眼前的女孩皮肤白皙,眼珠漆黑,唇角呈菱状地翘起,她对他说话的时候,尖尖的虎牙时隐时现——明眸皓齿。 晨光透入车内,一束光不偏不倚地打在前座男人的肩头上,周落注意到他身上大衣挺括半点没皱,有种几近严苛的意味。 一时无话,周落注视窗外的景象,孟昀撑着下巴又渐渐睡去。 周落没有睡意,索性看后视镜。车内后视镜里,有男人的一双眼睛。 看不出任何迹象的一双眼睛,瞧着似乎既不温和也不狠戾。 车还没上高架,一通电话打来。 周落身体下意识地靠近驾驶位,把电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仿佛是有关辞职的事情。 她的目光定在另一处,回过神,周落才注意到韩珉正从后视镜里看她。 -- 第5页 原来前面堵车了。 韩珉的话很直接:“为什么偷听?” 周落目光直视他:“我没有偷听。” “我只是在想,”女孩垂眸,“怎么谢韩先生?” 僵持了几分钟,韩珉开口:“你应该谢他,我原本没打算救你。” 她点点头:“可你还是救了我。” 韩珉的视线落在前方骤起骤灭的尾灯:“我救过很多人,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 周落歪头看他,自顾自说:“韩先生救了我,是好人,我想感谢你,不对吗?” 韩珉哂笑:“好人和坏人的区分不是简单的救和不救。” 周落眯起眼睛,附和地点头。 …… 从阴冷干燥的北方到湿润温暖的南方,最显著的标志是道路两边的树,从高大凋敝的胡杨树到苍翠依旧的广玉兰,连迎面拂来的风中都带着海边城市特有的潮气。 周落看到挡风玻璃上方一闪而过的蓝色路标,熟悉的两个字跃入眼帘——目的地,到了。 车停在本市的喜来登酒店。 孟昀让门侍给周落叫了一辆出租车,走时他朝她挥挥手:“再见,车钱给你付了,以后好好学习,别像我,”他顿下说:“给他当司机。” 他回过头,韩珉已经拉着箱子朝里走去了。 …… 甫一进入房间,孟昀忍不住放松下来倒在床上。 他看到韩珉放下手提箱就步入洗浴间,一阵哗哗水声,他好奇地过去看。 孟昀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睨着洗脸的韩珉,问:“你干嘛去?” 闻言,摘下眼镜的韩珉瞥了一眼孟昀,这眼瞧得他心头发慌,孟昀咽口唾沫,韩珉戴上眼镜,显得平和多了。他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一件衬衣,孟昀回过神跟上他的节奏。 “东西就在行李箱里,他们来了就给。”韩珉边扣上白色衬衣的纽扣边说,“我现在要去一趟香港,明天早上十点前回来。” 孟昀在床上坐起身,笑说:“穿这么绅士,相亲啊?” 熟料韩珉一本正经点头:“算说对一半。” 在孟昀震惊的目光中韩珉换上灰色的中山装,又穿上大衣,他拍拍他的肩:“东西给完后放你一会儿假。” 孟昀呆滞:“中山装?你去相老太太啊?” 镜子里的男人神色淡漠,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周正而疏离。确认妥当后,韩珉迈开步伐,听到拉门的声音,孟昀回过神:“你这么急?现在就走?韩珉?韩珉?韩珉?” 门已经关上了。 古怪,有病。孟昀朝着空气骂了几句,顺势倒下又睡了。 …… 在这个城市坐船入港是最快的。 今天是周末,船上的人意外地多,韩珉来到甲板处的下风口,海面平阔微微起伏,湿风中的凉意直直钻入身体,他想了想,还是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来。 作为一个医生,韩珉平常几乎不抽烟,他是个不耐寒的人,只有他觉得冷的时候才会想起抽。 一只手手指夹着烟,另一只手护着打火机上的火苗,他微低头,风在四周流窜,好不容易点上,烟雾又很快被吹散,不堪一击,他匆匆抽了几口,感到四肢百骸的温度似乎在一点点回暖,韩珉把烟掐灭了,扔进垃圾桶。 一对母女突然跑到甲板上,女孩拉着妈妈的手指着大海兴奋地说着什么。韩珉莫名想到孟昀要救的那个女孩。 一个半小时后,船入港,他随着人流走出港口。 海边风大,将他的大衣吹得猎猎作响,韩珉低头轻敲一辆的士驾驶座的窗户,里头的司机如梦初醒地拍拍脸,摇开车窗。 司机师傅看他好像不是本地人,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港普和他说价钱。 韩珉说了几句粤语后,司机忍不住又打量他:“车子不一定能开到,那里面安保做得太好。” “能送多近就多近,麻烦了。” 一路上司机同他聊天,言语中极为好奇他的身份。 韩珉手肘撑在车窗沿,支着头,时不时说几句。 “先生是做什么的?” “医生。” “哦,医生啊……”他点点头:“医生辛苦啊……” 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将整条路压得低而窄,尽头的黑色铁门经久地矗立着。 铁门内的看守者在见到来人后,下意识地开锁。 韩珉将脱下的大衣搭在臂弯中,一身暗灰色的中山装,像棵树似的朝他走来,眼镜遮住了他脸上细微的情绪。 他向他颔首,继而正对着深院跪下,挺直背脊。 …… 深夜十一点,韩珉扶着铁门缓缓站起身。 他穿上大衣,慢慢地往回走。 路旁的街灯透过密密的梧桐叶投下一地青黄色的淡光,而他身后铁门那头的深院沉在一片静谧的幽绿里。 深夜无法买到船票,他只好打的到邻近码头的快捷酒店,今天是周末,酒店只剩下最后一间单人房,柜台侍者为他仔细地输入内容,最后递给他一张房卡。 房间内基本整洁,家电一应俱全。他对这些不是太在意,只匆匆扫一眼。 洗完澡韩珉穿上浴袍,无聊地翻看摆放在床头柜上的杂志,一些不堪的图片和文字赫然其上,他抿着唇把杂志扔到垃圾桶,抬手把眼镜摘了。 -- 第6页 静坐在沙发上,韩珉独自揉着太阳穴。 房间隔音一般,他坐着听到旁边房间传来的女人愉悦而痛苦的呻|吟,他瞧着指针滑了几下,随后声音就隐没了下去,韩珉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微微挑起眉。 几分钟后,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你考虑清楚了?”韩珉只以肩和一侧头夹住手机,他边说边从转角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杂志。 “我想过了,两周后我就会转到你那边的研究所,离你任职的医院挺近的。” “嗯。”韩珉翻了几页,说:“我已经辞职了。” “为什么?” 他眯起眼睛,看清上面的小字:“太忙,抽不出身做别的事情。” “嗯,不过我已经决定了。那你……接下来做什么?” 韩珉合上书:“传道受业解惑。” 电话那头的人静默几秒,忍不住问:“韩珉,你到底要做什么?” 韩珉嗤笑:“救死扶伤,医生不都这样。” 那人显然不理解。 漫不经心聊了几句,韩珉挂断电话。 关灯,屋内呈现一种不自然的黑,外面花花世界的光透入室内。他躺在床上,就像执行一个绝对服从的命令来进行睡眠。 未几,又有一个电话打来。 韩珉扫一眼,是孟昀。 摁下接通键,那边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在黑夜里被放大:“韩先生,我想请求您收留我。” 四 今夜有雨。 周落被赶出来的时候,她突然想到这句话。 就在三个小时前,她低着头穿过狭长的小巷,巷子两旁满是摆摊的老人,神情恹恹地坐着,这些人一见到有人来,就如同盯上腐肉的苍蝇——很快就有人认出她。 周落抬手,还没敲下,门就开一小半。 弟弟齐卿从窗前蹑手蹑脚过来,在昏暗的屋内探出头,轻声说:“姐,他在睡觉。” 周落蹲下摸摸他剃了板寸的脑袋:“妈妈呢?” 齐卿摇摇头:“应该在工作,姐——”他又叫了声,不安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舅舅说你不在他那,妈妈到警|察那报案了,两周前他们说你被拐了。”说着,齐卿吸吸鼻子:“你没有怎么样吧?” 周落弯唇:“你看我怎么样?” 齐卿憋住情绪,他小心翼翼开门:“姐,轻点,你先去我房里待着,等妈妈回来再说。” 鼾声自另一个房间传来,齐卿关紧房门锁上锁,就在这时,鼾声断了。 “齐卿,干嘛去了?”男人问道。 齐卿握紧门把手:“我……”他迅速看了眼周落,“我去外面看看妈妈有没有回来。” “臭婆娘——”他骂了句,又睡下。 他吐出一口气,对周落说:“姐,你先睡会儿,我给妈打一个电话。” 几个电话打出去,都没有人接。 周落靠在墙上,一半的脸隐在阴影里,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蓦地抬起头,她说:“齐卿,有没有零钱?” 齐卿想了想,往床下探身,手臂艰难地去够里面的东西,最后拿出一个罐子来,他捧着罐子打开扭盖,零钱被他一股脑倒出来。 “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姐,我都给你。” 姐弟俩在房里待了两个多小时,直到玄关处传来一阵窸窣声。 齐卿随即起身走去,他再回来时,周落抬眼看到母亲拉着齐卿的手打量她。 她问周落:“你回来做什么?” 周落一脸莫名,甚至不太理解她这句话。 齐卿想要说什么,母亲紧紧拉住齐卿的手,低声训斥:“离她远一点,她以后都不是你姐姐。” 齐卿摇头,看看她,又看看周落,最后低下头。 “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丢人现眼。”她说:“你知道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怎么说你?你不想做人我还要做人。” 她拉着齐卿往后退一步:“小卿不能被你带坏。” 周落张了张嘴。 “你不是一直都很不满意这里吗?从我改嫁到我生小卿,直到现在,你不都一直都很不开心吗?以前学校里不管你怎么闹事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这个事情,我已经没有耐心了。你去找你舅舅好了,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周落挺直背脊,她看着她:“妈妈。”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妈妈。” 女人面无表情。 她快步走出房间,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天气预报不断说着今夜有雨。 就在周落开门走出去的那一霎,女人的目光投向玄关处的一把伞。 …… 现在周落走到电话亭下,她先给舅舅打三通电话,每一次都很久,但那头没人接。 她现在等同没有亲人,而辍学让她没有朋友。 手指触到口袋里的纸片,把纸拿出来,她借着数字上的绿光费力地去看那上面的字——这是登记册的一页,被她撕了下来,起初她的目的不是这个。 那上面登记的两个电话一模一样,她也顺便记下了他们的名字。她投币,拨打电话,甜美的女声告诉她这是空号,周落以为自己错了,又拨打了两次,她敢确定她没摁错数字,她甚至已经背下来这个号码了。 还是空号,没有这个号码。 -- 第7页 挂好电话,周落才注意到脚边的积水,世界忽然颠倒缩小了起来,全部隐藏在幽暗的水洼里。 她数了数今天司机给她的找零和齐卿给她的还没用完的零钱。滂沱大雨下,周落站在路边好不容易拦下一辆的士。 “师傅,喜来登酒店,谢谢。” …… 交完货,孟昀回到酒店。起先他觉得站在服务台前打电话的那个身影有些熟悉,孟昀没多想就径自走到电梯前等着。 直到女孩走到他身旁,孟昀眼角的余光瞥到周落的侧脸,惊诧:“你没回去?” 女孩浑身湿透,发梢滴着水,脸色有些病态的白,黑眸亮亮地注视孟昀。 周落说:“我回了,又回来了。” “韩先生在吗?” 孟昀皱眉:“他不在,你找他有事?” “我能借你的手机给他打一个电话吗?” 孟昀有些不忍,稍稍犹豫就把手机递给她。 打通电话,她没等韩珉说,一句话就问完、挂断。 “我想我也要和你一起等他了。” …… 第二天上午十点,韩珉准时出现在房门前。 步入房内,他习惯性地脱下外套将其挂在衣架上。孟昀见到他立即大步走来,低声说:“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韩哥……” 韩珉说:“我知道了。” 孟昀咳嗽几声:“我出去了,你慢慢谈。” 抬眸一望,女孩就站在他面前,身子贴在窗户的墙壁上,微光勾勒出她下颚至脖颈处的线条,她的头发毛茸茸的,像某种小动物。 她起先在看外头的车水马龙,直到他走来,女孩的视线才慢慢落在他身上。 周落目光直直盯着他:“韩先生,我希望你能够暂时收留我。” 韩珉拒绝:“我没有这个义务收留你。” “我实在是找不到什么人了,我可以帮你做事,只要你提供我一个暂时的住处,如果我舅舅回我电话,我就会立即离开。” 她看着韩珉:“我保证,我不会妨碍韩先生的工作。” 韩珉转身拿下衣架上的大衣,周落忽然没了勇气,她望向外面,等待韩珉的回复。在这短暂的过程中,她清楚地听到衣料与纸张的摩擦声。 等她投去目光,男人已站在她面前,他微低头,将一块纯白方帕递给周落。 “无论怎样的路,都是自己做出的决定。我尊重你的决定,也不会擅自干预,如果今天你希望我说出的是收留你的话,那么——” “你找错人了,韩某不是这样的人。” 镜片下的眼睛平静而漂亮地注视着她。 “很抱歉,你的忙韩某帮不上。” 男人温柔、冰冷地拒绝了她。 周落拿了方帕,就此别过。 下楼后,她又在服务台前打了一通电话。 她攥紧掌心的手帕,竭力控制翻涌的情绪,纸张折起的声音让她一怔。 鬼使神差地打开手帕,里面放着几张被她捏皱的钞票。 这时电话另一头熟悉的声音传来。 周落眨眨眼睛:“舅舅。” …… 酒店房间内,韩珉俯视站在楼下的那个身影,他抬手摘下眼镜,右手习惯性地摸向右侧口袋,他忽然想起来手帕被他送走了。 “你怎么做的?”孟昀站在他身旁。 他瞥一眼孟昀:“换个角度思考。” “她不是活不下去,她这个年纪是需要有人能被她依赖。如果真的走投无路,没有办法了,她会自己逼着自己长大的,这是她的路。和你,和我,都没有关系。” 孟昀回味半天,点头,评价:“冷血。” 他冷笑:“你心善,我救过的人比你打过的人多多少?” 孟昀抬手点根烟,手指笔画:“韩哥,你让我对‘医生’这个词、这个职业,有了一个全新的概念。” “对了,今天回去吗?” “晚上还要去看一批货,你说回不回?” 孟昀叹气:“那我再去睡会儿。” 韩珉拉上窗帘,底下的女孩仿佛若有所感地抬起头,韩珉动作一顿,莫名地就松开手,他望了眼周落,她似乎是真的看到了。 女孩拿出那方手帕,再抬头时,窗帘已经被拉上了。 好像刚刚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 …… …… 两个月后,东部沿海城市,绿地城小区。 晚上九点,小区住宅楼忽然停电。 男人提着箱子步入小区。 保卫室站了不少业主,情形似乎不太好,吵吵嚷嚷的,两位安保人员被困在里面赔笑、解火。 他一扫而过这些画面。 路上有四五位少年少女勾肩搭背,走得歪歪斜斜,其中一位少年和他擦肩而过时重心不稳,倒了,被他肩头狠狠蹭了一记。 他听到男人低声致歉,少年望去,他只看到他的背影,高大挺拔,像棵孤零的树。 楼道内一片漆黑,连零星的光都没有。 他按照信上所说的地址来到三楼,对上门号,他抬手敲门,仔细地听里面的动静。 男人没有预料到里面的人会立即开门,只是在黑暗里,对方什么都看不见,他也可以重新、迅速地想一想第一次见面的措辞。 “吃蛋糕吗?”女孩问他。 -- 第8页 很莫名的一句话。 下一秒,供电恢复,明亮的光无孔不入。 面前的女孩倚在门框上,她穿了一条红色的连衣裙,脸颊微红,歪着头,斜眼看他。 很明显,她有些醉了。 她的手上拿着个纸盘,里面放着一块被吃掉了一颗草莓的蛋糕,她没拿塑料叉子,就直接用手抓着白色的奶油。 女孩抬起头,这才算真正打量他。 男人眉目跟画似的,又仙又冷,他的目光笔直地望着她,没什么温度。 她朝他挥手,微微蜷曲的五指上满是雪白的奶油,又滑稽又可爱。 周落微微笑:“韩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五 “方毅山是你舅舅?” 周落看着他,点头:“对。” “你叫周落?” 周落张张嘴,想了想说:“姓氏周,落落大方的落。” 韩珉抱胸望着她,没说话。 周落盘腿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站得笔直的男人,而后把手指上的奶油慢慢吃掉。 “你舅舅在外地出差学习,他托我在这段时间里代为照顾你。” 周落抽了几张纸,慢条斯理地擦着十指:“出差学习?” 她问:“他没有和我说过这个,再说他怎么突然出差学习?” 韩珉说:“临时工作变动。” 周落点头,恍然地‘哦’了声:“大概多长时间?” “不清楚。” 周落揉揉太阳穴:“大人总喜欢这样,敷衍搪塞……” 说完这个,周落把她刚刚手上的那块蛋糕碟子递到韩珉面前:“最后一块了,我吃了一点点,我不知道你要来。” 她抬头说:“韩先生,今天我生日啊。” 碟子里是一块白色的奶油蛋糕,上头点缀的鲜红草莓没了,那上面平涂的奶油也被周落吃掉了一些,但看上去还算完整。 韩珉接下蛋糕,放在桌上。 周落在椅子上站起身,她拂了拂裙摆,坐在铺着一次性桌布的餐桌上,正方形桌上堆满了酒瓶、生日礼炮碎屑、外卖餐盒餐具等,但她坐得很端正,面对着他,就像是一个学生注视着讲台上的老师。 现在她和他平视,周落支着下巴问:“韩先生叫什么?” “韩珉。” 周落侧头说:“是王字旁的珉,美玉的意思?” “怎么称呼?”周落自问自答:“叔叔?哥哥?韩医生?” 韩珉想了想:“你今年几岁?” “我上高一。”周落伸出一根手指:“高一第一个学期。” 算年龄,差了近一轮,叫叔叔比较好。 “还是叫韩先生吧。”周落打了一个哈:“我暂时改不过来。” 周落又站起来,低声喃喃:“韩先生,我今天应该是醉了……” 她半阖着眼睛望向其他地方:“好困……” 说完,周落下意识地合上眼睛,身体开始向□□倒—— 韩珉随即上前抱住,怀里的人呼吸均匀,她竟然真的就这么入睡了。 他扶了扶眼镜,拧眉。口袋里手机忽然震动,韩珉单手扶抱着周落,接通电话。 孟昀在那头问:“韩哥,你去哪了?怎么就抛下我一个人?” “……” 韩珉直接挂断,把手机放在桌上,他双手横抱起周落走向卧室。 安置好周落,孟昀又打来一个电话。 “韩哥,你在哪?干嘛去了?” 韩珉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在弇城,朋友托我替他照料一个女孩。” 孟昀匪夷所思:“托你照料?” 韩珉瞥见那间漆黑的房,说:“不提这个。” 他走到阳台上,今夜星光盛灿,没有月亮。 “这一个月我们应该都没什么事。” 孟昀轻松地笑笑:“那你放我一个月的假。” 韩珉说:“来弇城,以防万一。” 孟昀思忖:“不过你任教的大学不就在弇城?” 他问:“我能去你那个当老师的大学里转转吗?” 他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就没上过几年学,弥补一下自己。” “来听课都可以。” 韩珉走到里屋:“记下地址,你到时候就住那。” 挂了电话,韩珉对着满屋子的狼藉,头一次生出一股冲动。 耐心还是不够。 韩珉摘下眼镜,先去洗把脸。 漫漫黑夜,时间长着。 …… 早上六点半,周落醒了。 生物钟导致她意识清醒但身体依旧处在疲累状态。宿醉是真的不舒服,周落起身坐着,脑袋的某个位置时不时地一疼。 她缓了缓,半眯着眼睛,趿拉着拖鞋进卫生间洗漱,完毕后出来,周落又和往常一样走到厨房,站在冰箱前拿出一罐冰可乐。 现在已经是秋末冬初,但是冰凉的东西能让她精神振奋起来。 转过身,她靠着冰箱熟练地拉开易拉罐,蓦地,周落动作一滞。 原来昨天都是真的。 她眯起眼睛:“韩先生?” 韩珉没抬头,他坐在餐桌前,手里拿着笔,正低头在书上写着什么。 “吃早餐。”他瞥一眼手表:“二十分钟后我送你去学校,你今天晚起了十分钟,我想——” 他抬头望着她:“你动作要快一些。” -- 第9页 他和她说话,是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在陈述着。 周落想到一个词——人情味。显然,韩珉没有人情味。 周落顺从地坐下,除了早餐,她的手边有一杯温热的牛奶,她吃了一口,说:“韩先生……” “食不言。” 周落明显怔了下。 韩珉合上书,与周落对视:“我不知道你舅舅是怎么教你的,但我规矩很多,在你舅舅回来之前,我不想再见到你去参与和昨天晚上类似的活动。” 周落咽下最后一口,不由正襟危坐,她点点头:“好,我不参加。” 韩珉看着她。女孩拿起杯子喝着牛奶看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当她注意到他也看着她的时候,女孩就放下了手上的牛奶。 “周落。” 他突然叫她名字,周落心下微动。 “你舅舅对你期望很高,虽然我不清楚你家中的矛盾,但对于现在的你而言,舅舅应该是你最重要的人,我想你不会让他失望的。” 周落想了想:“韩先生想把我变成一个好学生?” 韩珉没说话,漆黑的眸子静静地注视她,目光安静,又带给她隐隐的压迫感。 她站起身,双手撑着餐桌微微倾身,盯着韩珉:“慢慢来。” 她又站直身体,低头弄指甲:“韩先生,我目前为止不太能一下子改掉一些坏习惯。” 她抬头朝他眨眼睛:“给我点时间?” 韩珉开口:“五分钟。” “你还有五分钟的时间换衣服。” 周落随即脱了拖鞋赤脚哒哒哒地跑到卧室。 三分钟,她双手还扎着发辫,嘴里咬着一根发圈,说话声含糊:“韩先生,我好了。” 韩珉穿上大衣,他手上拎着电脑包站在玄关处等周落。 周落在客厅站了一小会儿,手上动作没停,眼睛直直地看着韩珉。他低着头,视线停在脚下某个黑暗的角落,男人侧脸棱角分明,相当好看,如果摘了眼镜,他的气息应该更为冷峻凌厉些。 眼镜让他有些平和,但又很捉摸不透。 他给她的感觉……像是平静的湖,俄罗斯的湖,冰冷异常的湖水,雪融在其中,干净清澈,但碧色深不见底。 周落不敢懈怠,她穿上鞋子和韩珉一起走。 她没走几步,还在楼梯口,韩珉就说:“你书包给我。” 周落摇头:“也不重,没事。” “这不是询问。”韩珉拿起她手上的包:“这是习惯。” 周落不明。 她脑袋抵着电梯壁,有些困。 韩珉注意到周落今天穿了一身的校服,弇城中学的校服算是漂亮的,女孩子是衬衣小西服过膝百褶裙,周落白色衬衣的领子那还系着一根红色的绸带,打成了蝴蝶结。 周落忽然朝他看来,说:“这是我们学校校服,只有周一才穿,有的时候学校里有活动也要求穿。” 闻言,他捏捏眉心,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一。 “韩先生今天也要工作吗?”她瞟一眼他手里的电脑包。 韩珉点头。 “医生没有休息?” “我辞职了。” 周落恍然:“那韩先生现在做什么?” “老师。”他说:“医大老师。” 周落弯唇:“那我能去听听你的课吗?” 十分钟的车程,周落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韩珉忽然问她:“要钱吗?” 周落站在车窗前,俯身说:“韩先生和我非亲非故……” “方毅山是你舅舅。我和你确实非亲,但不是非故。” 周落有些厌烦他这样的说话语气,平静,让人感到没有情绪,却偏偏挑不出错,你会觉得这有理、温和,但很难想到别的。 告别了韩珉,周落入校开始早自习。 半小时的晨读,她一直都在想,韩珉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越想,她越觉得这是没有答案的一个问题,越想,她就越深陷其中。 浑浑噩噩一整天又过。 坐在她后头的男生扯了扯她的衣摆,周落趴在桌子上,皱眉,懒懒地问:“什么事啊?” 趴了一整天,感觉背脊骨都要弯了,周落站起来伸伸腰,无意地往窗外一瞥,她的目光定住。 韩珉就在外面。 遥远的一个背影,身长如玉,风骨天成。 回过神,她听到那男生低声说:“今天晚上大家去‘堇色’聚聚,姐来不?” 六 十分钟后放学,周落提着收拾好的书包奔出教学楼。她没有申请上晚自习,但现在周落有些不安,她总觉得韩珉的到来在一点点地改变、打破她以往的规则。 下了一楼,周落看到韩珉站在楼梯拐角口,背对着她。 很明显,他在等她。 “韩先生。”周落不得不放慢脚步,走到他面前站定。 韩珉右手摸到大衣口袋中,她看着他拿出一方手帕,低头摘下眼镜擦拭着镜片。周落莫名想起来他给她的那方手帕,现在还被她锁在柜子里。 他低着头慢慢和她说:“周落,你今年上高一。” 冷不防他的话,周落怔了怔点头。 “明年高二文理分科。” 周落眨眨眼。 韩珉问她:“你有什么打算?” 周落弯唇:“随便考个学校,早点出来工作。” -- 第10页 “今天我来见你的班主任,和她聊了会。你今天开始起就可以上晚自习了,晚上我会来接你,至于作业——你哪怕抄,也要一字不落地全部补完。” 语气是温和的,说出的话却是不容拒绝的。 周落抿抿唇:“那我要是不做呢?” 韩珉看着她:“那就调住宿。半个月回一天家,其他时间全锁在学校。你自己选。” 周落眯起眼睛,转而又笑:“我抄。” “一个半月,”韩珉说,“期末的时候,你的成绩能提到班级前十五,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周落一听,扬起唇角:“好哇,韩先生要守信用。” 她朝他眨眼睛:“拉个勾,如果我没做到,那你可以再给我提要求,要是我做到了,那你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乌沉的眸子望了她一眼,随后伸出手,周落小指勾住他的小指,意思意思地拉一拉,她弯起眼眸,从他身前向后退开。 身着校服的女孩朝他挥手,说:“韩先生,我学习去了。” 周落走了。 孟昀在弇城中学校门口等他,他往他身后望了望,咦声说:“她人呢?” 韩珉朝他身后的车子走去。 孟昀不明就里地跟上。 他问:“不顺心?” 拉上安全带,韩珉皱眉说:“得管着她。” 不然往后会很麻烦。 孟昀猜测:“她落到你手里,应该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一种天敌关系。 韩珉不以为意:“改天你见她。” 就知道此一时彼一时,此时的周落和当初被他们救下的周落,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一个叛逆的问题少女,方毅山这次给他出的难题,确实足够磨练心性了。 “不过,”孟昀疑惑:“你朋友托你照顾她,会不会觉得不太妥?” 毕竟一个未成年已经有了某些意识的女孩,和一个成年的男人。 完全陌生的两个人。 韩珉想到那封信,拧眉:“我租下了她对门的房子,正好这段时间我们住那。” 孟昀笑了下:“你做事还真是让人挑不出一点刺来。” 他倾身上去拍拍他的肩:“我敢肯定,你下回一定受重用。就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怎么比得上你,哪哪都比不过。” “不过嘛,”孟昀顿了下,“新人太出风头也不太好。” “孟昀,我不想走得太快。” 孟昀愣了下,他看到韩珉镜片下的眼睛,安静而漂亮,但他总感到一种不怀好意,是一种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声音的气息。 好像下一秒,他笑一下,眨眼就能要了他的命。 真是奇怪。孟昀想,他干嘛要怕一个医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 可偏偏,他给他一种逼近危险的气息。 “今天干嘛?”孟昀问。 “去一个地方,打听一些事。” “哪里?”孟昀看了眼韩珉。 “弇城是许建国老家,以前他提过,他在弇城有酒吧。” …… ‘堇色’位于弇城市中心偏外圈,是一家小型的地下酒吧,价格便宜,是学生和社会青年喜欢的消费场所。 员工间。 百叶窗被关着,里头昏暗、静谧,酒精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孟昀看着韩珉走到那,俯身拨开一片察看外面的动静。 他不由问:“虽然我也看不惯许建国,但为什么要查他?” “他最近两年走的货,总是少些量。” 说话间,韩珉单手拉开百叶窗,光亮变成了一道道的横条,有些刺目地照入。 孟昀伸手挡了点光,又问:“你觉得里面有问题?可是这东西本来就难运,缺点也不算什么。” “嗯,”韩珉低声说:“是不算什么。” 通过指缝间,孟昀扫了几眼外头的场面:“现在的学生还都喜欢来这里?” 闻言,韩珉又再度看去。 …… 酒吧内五光十色。 周落不由重申:“这次是我最后一次来。” “姐,我知道了,告别会是吧。怎么了,最近家里管得紧?” 想到韩珉,周落蓦地弯唇说:“我要当个好学生,这个和管得怎么样没关系。行了,不提这个,今天这有人请客?” 环视一周,舞池内有几对男女群魔乱舞着,吧台上叠起的一座鸡尾酒小山在转动的光下流光溢彩,但并不热闹——不像‘堇色’平时的人流量。 “今天这被许斐凡包场了。” “许斐凡?” “就你生日那天来凑人数的,隔壁职中的,喝酒喝得最凶的。” 周落有点印象。 男生指了指一个角落:“那边,人最多的聚在一起的,咦……” “那校花和许斐凡坐在一起。” 周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眯起眼睛,可不是,校花还被许斐凡抱在怀里,远远看去,两人颇为亲昵。 男生啐了一口:“我就想呢,平常在学校清高得跟个什么似的,原来也就个——jian|货。” “怎么?”周落挑眉问。 “许斐凡虽然人长得挺一般,但家里很有钱,我听人说,他家是做这个的。” 周落看着他做出一个吸烟的动作,点点头。 那边人坐得挺多的,男生拿起酒杯对周落说:“姐,我去玩玩,要来吗?” -- 第11页 周落没回头,她支着下巴,右手两指捏着细长勺柄,搅动着杯里的液体。 里面是酒,尝起来有水果的味道,还有冰块,随着她的搅动在碰撞,清亮好听的声音,酒精混含水果的气息,不知为何,周落注视透明、有漩涡的液体,想起了韩珉。 这像韩珉的嗓音。 酒精、混含水果、还有冰块在液体中的碰撞。 很莫名的一种联想。她这几天有听课,想到语文课上老师说的一种修辞手法,通感。她不知道她这样使用这个修辞对不对。 周落感到无聊。 以前她选择玩,是出于自暴自弃、孤独,现在她出来玩,心里反而有些愧疚。她不太清楚自己的情绪,就只是单纯地觉得没劲。 可能是因为韩珉——周落眯起眼睛,他让她有了目标。 “同学?”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周落转头一看,她愣了愣,对方也是。 是许斐凡,单眼皮的男生,个子挺高的,就是眼睛下面青黑青黑的,瞧着精神有点萎。 许斐凡没料到是几面之缘的人,他拿着酒杯朝她酒杯碰碰,说:“抽过烟吗?” 他见周落没什么反应,笑着说:“要不要试试这个?” 他把指间夹着的一根卷着类似烟的东西给周落看。 周落皱着眉问:“这什么?” 忽然,几个声音盖过了她的说话声。 “今晚我把这包场了。”许斐凡说。 周落朝刚才的角落望去,怔住。 沙发上的男男女女神态疯狂,酒吧光不断转变着,她看见女孩雪白的身躯被光照成别的颜色,异样的惑人。 “来不来一起狂欢?”许斐凡的声音近在耳边。 鼻端有异样的气味,她现在终于知道这个类似烟的东西是什么了。 周落还没起身,许斐凡在她眼前骤然被打翻在地。孟昀制住许斐凡的手,对身后的韩珉说:“韩哥,这小子胆挺大的。” 慢慢地,韩珉从昏暗的光线里走出来,着挺括的黑色大衣,他用手帕捂着口鼻,视线慢慢落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冰冷、异于常人的平静、让人颤栗。 周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七 雪白的手帕和眼镜挡住他脸上细微的情绪。 周落第一次对他产生惧怕,还是没由来的。 韩珉朝周落伸手,话语简洁温柔:“过来。” 他说话的时候,手帕被他握在手里。 周落走到他面前,鬼使神差地把手放在他掌心,韩珉握住她的手,看了一眼孟昀,孟昀放开许斐凡。 许斐凡站起来,抖抖夹克,仰着头问韩珉:“你谁啊?” 韩珉没理,他牵着周落先离开。 孟昀回了一句:“你祖宗。” 许斐凡沉下脸,一字一句,咬着牙对孟昀说:“你他|妈别多管闲事。” 孟昀笑了下,拍拍他肩,低声劝说:“兄弟,东西藏藏好,别这么招摇。” 许斐凡盯着孟昀,孟昀向他轻轻挥手,也走了。 孟昀走到外头,冷风拂面,他冻得一哆嗦,四周望望,就看见了站在树下的两个人。韩珉似乎在教训周落,周落低着头,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孟昀吸吸鼻子先进车里。 暖黄色的光下,周落盯着地上韩珉的影子,听着他说话。 “我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这个事,不要让我看到你参与这样的活动。” 韩珉看到黑色的脑袋轻微动了动——周落认错地点头。女孩的肤色很白,脖颈连接着后背的一块皮肤露出来,黑发被束起,她的发线饱满,脖子处有碎发没束进,看上去毛茸茸的。 他说:“周落,我的脾气不太好。” 男人神色清冷,却低着头和她说这个。 周落没想到他突然和她说这个,脑子还有点没转过弯,想了想,她稍稍抬头——是息怒了吧? “我规矩也很多,我不希望你触碰我的底线。” 他的语气很温和,温和得让人生出一种错觉。 周落问:“什么是底线?” 韩珉说出两个字。 周落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我晚来一步,如果我今天晚上不是恰好在这里,如果不是孟昀也跟着我。” 他问她:“你觉得你现在能站在这里?” 韩珉:“还是在里面,做一些荒唐的事情。” 周落咬唇。 “下不为例。如果有下次,我就打断你的腿。” 韩珉慢条斯理地将手帕折好,放入口袋:“我没和你开玩笑。” 周落睁大眼睛,盯着地上这个黑色的影子,它笼罩着她,完全笼罩着她。 他说:“我说过我脾气很不好,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你强调一些事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周落,明白了?” 周落点头。 她不了解韩珉,但是第六感告诉她。 要么远离这个男人。 要么乖乖听话。 她现在只有资格选择后者。 …… 车内,韩珉的余光莫名瞥见周落。 车窗上映出身旁女孩的轮廓,她垂着头,长发挡住了脸。这样看看还是像个孩子——被大人训了之后的沉默,有愤懑、也有不甘、挣扎。 -- 第12页 但是没用,她必须要听他的。 韩珉想起今晚的这个巧事,他来‘堇色’找人问事,光怪陆离的酒吧灯下,他站在暗处一眼就望见了吧椅上的周落。 光落在她的身上,有些惑人。 十几岁的女孩——准确说是少女,眉眼轮廓,干净美好得像质地最纯粹的玉,羊脂玉。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配上一副柔软纤细的身体、和无邪而直接的眼神,简直是毒/药。 少女伸手将右侧的头发捋到耳后,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光影里她细白的耳上,周落的眼睛朝他看过来,似乎是确认了他在看向窗外,于是肆无忌惮地注视他。 她不知道他也在看她。 韩珉漫不经心地想,究竟是求而不得的毒/药,还是求之不得的毒/药…… …… 回去后关上门,孟昀有些沉不住气,对韩珉说:“之前连续几批货少了那么多量,还真是许建国捣鬼,今天那小子,就是叫许什么的,是许建国儿子,拿了一卷玩意儿就以为自己能上天了。” “我们回去把这事说了,看他许建国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孟昀来回踱步,情绪收不住地开始抽烟。 韩珉在一屋的烟雾缭绕里抬眼,问他:“你有证据吗?” 孟昀神情一滞。 韩珉打开阳台的落地窗,外头冷风灌入,直接吹醒了孟昀。 “我这不是……” 孟昀挠挠头,吐出一口烟。 韩珉视线缓缓落在他脸上:“如果我无凭无据地就说这些,谁是小人?谁是动机不纯的那个?罗成会偏心他,你沉不住气有什么用?他还能信你和我?” 孟昀放下烟,踩灭。 韩珉看到地上零星的火点:“强有力的证据,”,他抬起头说:“比什么都重要。” 孟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地笑了,他握拳轻轻打了打他的肩:“我算是跟对人了。” “冷静,克制,又够狠。” “接下来几天,还得靠你跟踪许建国儿子,他们藏货的地方他应该会去。” “明白。” …… 指针指向十点,韩珉听到一些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叫他。 他打开卧室的落地窗,那声音清晰了。 “韩先生。” 韩珉抬眼望去,女孩站在阳台边的围栏旁,看到他出来时,还对他眨眨眼睛,接着她爬上了阳台的围栏,双脚就这么站着,两旁都没有扶手。 胆子真大。韩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周落两只手臂伸直着保持平衡,他看着她跨出右腿踩上他这处的阳台,随后另一只脚也跟上,完成了这个,女孩轻松地朝他笑了。 下一秒,她神色一变,得意过头导致重心不稳。 韩珉适时地接住她,低声问:“要是我不接你,你打算粉身碎骨?” 周落勾住他脖子,弯唇。她注意到他就穿了一件薄薄的灰色毛衣,通过双手在慌忙中的触碰,她发现他的身体并不单薄,只是看着瘦、颀长。 她的视线停在韩珉的脖子处,她看见他微突的喉结,下颌和脖颈的线条很干净——韩珉看着很年轻,眉眼又是出类拔萃的好看。 周落下意识接口:“你怎么知道我打算粉身碎骨。” 说完,她自己都不懂她这话,感觉莫名其妙的。 她伸长脖子朝他耳朵旁够:“阳台近,我要是敲门韩先生不一定听得到。” “下来。”韩珉拍拍她后背。 周落抿唇:“我要是说不呢?” 小孩子把戏。 韩珉说:“那我也可以不客气。” 他的声音让周落恍惚了一下,她回过神说:“开玩笑,开玩笑。” 眼镜被她撞歪,韩珉扶正了下,说:“有什么事?” 周落突然又觉得他脾气不错,她半夜大胆危险的举动他竟然不生气,但想到之前的经历,周落又否定了。 温和斯文可能是假象,真的韩珉是怎么样的,她还没见过。 哪怕他对她说脾气不好,他还是拿捏着分寸的。 “韩先生不生气了?”周落小心翼翼。 韩珉耐着性子问:“有什么事?” 看不出他喜怒,周落作罢。 “我有几道数学题不会,你不是说你可以教我吗?韩先生。” 步入他的房间,周落一下子就注意到靠着墙壁的一面移动白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她没有见过的语言。 周落突然觉得韩珉不像医生,也不像老师。 反而像个科学家。 韩珉的卧室格外整洁,东西也不多,一眼扫去有些单调乏味,像是一种没有色彩的生活。卧室内有个书架,里面除了书之外,周落还看到了砚台、宣纸、毛笔和墨汁。 她好奇地打量:“韩先生还会写书法?” “不算会,练耐心。” 韩珉将白板翻到反面空白的那面,他向周落伸手:“题目。” 周落回过神,把习题翻到折角的地方。 他低着头问她:“数学书带了吗?” 周落递给他,韩珉扫了眼目录,开始给她讲题。 离开的时候,周落还是爬阳台过去,等她安全落地在自己卧室的阳台,周落转身对韩珉说:“韩先生,你别忘了你的承诺。” “如果我期末能考到班级前十五,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 第13页 女孩的目光定在他身上,神情郑重,还有些天真。 此时,寂寂黑夜里,骤然就下起了雪。 八 早上送完周落,韩珉正要驱车离开,谢弋的电话就先一步打来。 韩珉没多想,接通了。 对方懒懒开口:“韩医生。” “谢教授有事?” 谢弋低声笑笑:“我忽然想起来,上次说好要聚,结果一顿饭还欠着你。” “我知道你在弇城。” “也是巧了,我最近一周在弇城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明天晚上请韩医生吃顿饭。哦,对了,别忘了带你的小女孩……” “她看上去好像,比上次见到的要好看很多?是一只吗?” 韩珉瞥瞥后视镜,就在他车子的后右方,停着一辆黑色奔驰,副驾驶座位上的男人,若有所感地望来,随即举起手机朝他打招呼。 “晚上八点,韩医生记得带上她。” …… 弇城医科大学。 韩珉在教职工区域停好车,他伸手把钥匙拔下来,车厢内顿时冷寂下来。他抬手把眼镜摘了,先给孟昀打电话。 那头忙音,没人接听。 孟昀这些天一直在跟踪许斐凡,看来他那边事情还没结束,还没找到证据。 放下手机,他停了几分钟,好好地想了想这些事情,前因后果,所有的所有。反光镜里,韩珉看到了现在的自己。 眼底隐隐有阴郁、戾气纠结。 好在看上去依然是冷静、斯文的韩医生,戴着一副眼镜——其实他度数不高,戴眼镜只是为了掩饰情绪。早些年的时候,他脾气很不好,情绪太直白坦露。 现在他控制得越来越好,但是眼镜不仅成为一种习惯,也更时刻提醒他如今的身份。 片刻过去,手机屏幕蓦地亮了,韩珉扫了眼归属地,接通。 “二叔。” 那人问:“你辞职了?” 韩珉反问:“你查我?” “当初谁顶着压力把你弄到这儿的,查查你怎么了?” 韩珉笑笑,未置一语。 “你一个医生,又不是警|察,做什么不好,非要往那个魔窟里钻?有那么多人死,就缺你一个姓韩的?” “老爷子又对你发话了?” 那头人皱眉:“前几天本、宗家家宴,就缺你。老爷子席下找我,事情都给我说了,我也是糊涂,竟然还帮你……” “你让我怎么对得起你——” “二叔,没有对得起对不起。” “为了完成这件事,我准备了很久。我不做完这事,这些年做的都白费了。” 韩珉笑笑说:“二叔,你还记得去年家宴,老爷子席上说我的事?” 他冷哼:“记得。” “他答应我,如果我能从战场上安然回来,就对这事再也不插手——我在外做了一年的无国界医生,没死。”最后两个字他咬得很轻。 “为了完成这件事,我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那头人缓了缓,韩珉又说:“方毅山失踪了。” “一个月半月前他寄了一封信给我,让我代为照顾他在弇城上学的外甥女。我到现在还没法确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了避免有人起疑,我照做了。” “所以你就来了弇城?” 韩珉应了声。 电话那头的人默了下。 “二叔。” “我只是姓韩,我不是完全地属于韩家。”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子对你寄望厚重,偏偏你……” 电话被他掐断了。 后半句话韩珉听过无数次。 偏偏你要学医。 偏偏你还要做这种事情。 这种话他听一次就够了,多了就嫌烦。 …… 五点二十放学,周落和同班几位女生一起去食堂吃饭。六点十分就要上晚自习,现在去食堂正好是学生用餐的高峰期。 刚下课的时候,就有许多住宿生朝着住宿楼撒腿而去,因为他们需要在这短短的五十分钟内洗澡洗衣服吃饭。周落则和同学在食堂窗口排着长长的队。 身后的三位女生兴致勃勃地在聊天。周落是近期和她们建立起的关系,彼此间还不算太熟。于是她凑过去,问:“在聊什么?” “喏——”短发女孩扬扬下巴,“那边穿白色羽绒服的男生。” 另一个女孩神神秘秘:“一班的秦岩,算是我们这届的校草了。” “校草?”周落打量着,男孩穿着朴素,白色羽绒服蓝色牛仔裤运动鞋,很普通的打扮,但就胜在他五官俊朗,身形高大。 “不知道他明年文理分科选什么?” “肯定是理科啊,秦岩理科强项,这次期末模拟考试,秦岩全校第一,数学才扣了六分。” 有人惊讶:“他成绩这么好啊?简直是男神。” 周落抿抿唇。如果男神是这个标准,那韩珉那种是算什么? 祸水吗? 正说着,就有一个女生跑到他面前,女孩有些腼腆地不断捋着耳边的头发和秦岩说话,短短几分钟,女生就走了。 周落莫名就没了胃口,她从队伍里走出来,同行的女孩忙问她,周落摆摆手:“你们吃吧,我先回教室了,我想起来我中午的数学小题还没订正。” 走出人声鼎沸的食堂,外面冬夜深黑。 -- 第14页 偶尔有一两对情侣在校园的小树林里亲昵。这几天下雪后气温骤降,她忍不住将双手伸到衣服口袋里,食堂距离教学楼不算太近,她一个人慢慢走着想事。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一点周落从来没想过。 不过她很确定她的这份心意。 只是那一幕让她竟然有点害怕向他坦白——所以她不能急吗? 直到走到教学楼,周落吐出一口气。 少女心事最是磨人。 她走到楼梯口正要上去,一个人突然挡住了她的去路。 周落抬头看看,是一个男人,不像是老师更不像是学生。 男人西装革履,毕恭毕敬:“谢教授请小姐去天竹阁享用晚餐。” 谢教授——周落随即想起一些事,她低着头站在他身旁:“不去。” 推开男人的手臂,她向上踏出一步,那人又说:“韩医生也去。” …… 弇城市中心,天竹阁。 越过雅致的雕花屏风,一张红木八仙桌,两把红木椅被端放在桌前,一株吊兰摆放在窗旁的园艺木具上,绿桠长长地垂挂下,斜过窗外明月。 香炉中的檀香慢慢地焚着。 谢弋倚着窗沿,在一片宁谧中俯视弇城繁华。 “去接那小女孩了?” 站在门口的男人点头:“是的。” 夜色下,男人停完车撑起一把伞。今天夜晚突如其来的雨夹雪让许多人无所准备,谢弋的目光追随着男人的背影,底下的乱风寒凛反倒没让他的步履行色有丝毫仓促,他的身影挺拔,甚至比风中的树笔直。 沉稳、冷静。 他莫名地嗅到了。 男人走到天竹阁檐下,甩掉伞面上的水,才收起伞。 谢弋突然好奇:“这韩珉到底是什么来头?” “听说,大概是半年前罗成收下的……”那人愣了愣,“一个医生。” “具体身份呢?” “就是一名医生,普通家庭、普通的成长经历,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谢弋抬手,说:“他该来了。” 身着旗袍的侍者引着男人来到一间包厢前,轻轻叩击木门,静等几秒后推开,完成任务,侍者匆匆离去。 一面巨大的屏风横在身前,半遮着后面站立的两人。谢弋望着韩珉径自越过屏风,他漆黑的身影在镂空雕刻间穿梭,看不清面容,但意外地像是这焚着的冷香,遥远、雅极。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韩珉,那时他在罗成身旁给他包扎伤口,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端正斯文,他直起身看来时,也只是与他打了一个照面,颔首。 他当时并不在意。 这次的饭局,他也是偶然起意。生活太无趣了,他谢弋当然要找点有趣的事情做做,比如看这个韩珉到底是在骗他,还是真的有那种不为人知的癖好。 韩珉的目光看向坐着的谢弋,说:“谢教授,韩某来赴约了。” 谢弋往他身后瞧了瞧,惊讶:“你的小女孩不来?” 韩珉哂笑:“她学业繁忙,不便来。” “再怎么忙,总是要吃饭的。”谢弋伸手做了请的姿势,韩珉落座。 八仙桌,面对面的位置,桌上器皿一律用的是青花瓷。 附庸风雅,又奢侈无用至极。这和面前的谢弋又很像,他着一身价格不菲的西服,腰带、皮鞋同样极为昂贵,只是外表伪装得越好,内里越是肮脏。 韩珉对这些排场、讲究毫不在意。 谢弋注意到他的打量,笑说:“罗成待你们应该不薄,几件好的衣服肯定是能买的。” 韩珉低头,为自己斟茶:“钱难赚,韩某不像谢教授,要什么有什么,也是不得已做刀口舔血的生意——” 他向谢弋敬茶:“毕竟生存艰难。” 谢弋有几分得意,说:“其实两个月前的那个小女孩,原本是我的。只是不巧韩先生先一步,不过既然如此,今天我们就冰释前嫌。” 指尖触到滚烫的茶杯,韩珉问:“那个小女孩是罗成给谢教授的?” “说起这个,”谢弋话锋一转,“你的小姑娘应该也快来了。” “我想机会难得,就派人特意去学校里问她。韩医生,你说对不对?” 韩珉还没说什么,余光就瞥到屏风外有身影在晃动。 香炉中的烟袅袅地缭绕,一阵风,光影摇曳,打乱了一室烟火。 她从屏风后走过来,第一下眼神就落在韩珉身上。 谢弋蓦地开口:“真是不好意思,只有两把椅子,我坐了一把,韩医生坐了一把……” 他问韩珉:“你的小姑娘坐哪?” 九 “你的小姑娘坐哪?” 周落目光直直地定在韩珉身上,没吭声。 韩珉眼眸看向她,伸手:“过来。” 周落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韩珉脸上浮现很浅的笑意,他注视着周落,回答谢弋刚才的话:“我的小姑娘,当然坐在我怀里。” 他拦腰抱住她,周落眨眨眼睛,随即就坐在他身上。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重吗?” 男人侧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不重。你被迫来的?” 周落胆子一大,靠得更近:“我自愿的。” 她又抱紧了韩珉,问:“我要配合你嘛?” -- 第15页 他的手状似抚上她的发,动作温柔:“别捣乱。” 周落攥住他的后衣领,视线平视,看着他衬衣的第一颗纽扣绷紧,说:“就捣乱。” 男人的声音冷下来:“周落,听话。” 韩珉抬眸说:“让谢教授见笑了。” 怀里的周落就像一只小兽似的,抱紧他,又在他身上闻气味,舒服、满足地叹息。韩珉一只手抱着她——其实看上去更像是护着女孩。 谢弋问:“和我之前见的是一个小女孩?” 男人摇头。 “也是,看着不像同一个人。”他疑惑,“韩医生多久换一个?” 闻言,周落怔住,她不由抬头看他。 韩珉下意识低头,说:“这次不换。” 谢弋不信:“总是要长大的,这长大了就不好了。” 女孩攥着他的衣袖,越来越用力。 韩珉微笑:“也是,如果她长不大就好了。” 周落眼神怪异地看着他。 少女面坐在男人怀里,披着乌软的发,与男人对视。 谢弋望着这幕,嘴角不自觉弯起。 有人觉得他做事血腥枉顾道|德。 没想到这个韩珉比他更恶心——名副其实的变|态。 “或许可以,”谢弋想想说,“我美国的一位教授朋友,他们在研发一些奇怪的药物,有一种就是专门针对……像韩医生这样情况的……” “女孩越早服用越好,身体会渐渐停止发育,身体情况永远都停留在十几岁的阶段。只不过副作用大,孩子会早死。” 谢弋慢慢说:“如果韩医生实在是喜欢……” “谢教授。”男人眸光温和,“我会想办法让她留在我身边,以最好的状态。” “这个不劳谢教授费心。” 谢弋勾唇:“话说了这么久,菜还没上。” 上菜空隙间,女孩一直埋首在他怀里,可能是太累了,仿佛是在睡觉。 只有韩珉知道,周落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安分。 她在玩他左手袖子的袖口,玩得不亦乐乎。 谢弋作为庄家,先向对面的韩珉伸手做请,韩珉甫一拿起筷子,怀里的女孩就拉了拉他的衣领,他目光询问去。 周落小心翼翼地对韩珉低声说:“韩先生,我晚饭还没吃。” 韩珉点头:“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周落调整坐姿,背靠着韩珉向桌上看去。 谢弋独自喝茶:“本来还想着要再添一副碗筷,现在看来你们两个共用一副也可以。” 周落随即看了眼韩珉——她记得他洁癖很重,会不嫌弃她? 她坐在他怀里,韩珉帮她夹菜,女孩的目光克制不住地就凝在他执着筷的手上,修长如玉,如果这样一双手拿着手术刀的模样……应当温柔而凛冽。 吃的夹到她嘴边,周落回过神,是一只精巧的小笼包,江南弇城的特色,她张嘴咬,不防汁水溅到脸上,她没太在意,满足地吃完了。 男人拿出随身携带的白色方帕,叠了叠,给她擦去。手腕突然被捉住,韩珉垂眸看着周落,周落也盯着他,女孩轻声说:“我自己来就行了。” 她把方帕放在桌上,手触到他的右手,男人低头说:“现在不行。” 谢弋看着这一幕,那情景简直就像韩珉埋首在女孩的颈窝,异常暧昧。 真是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男人,看似永远清醒的人,会有这样沉沦堕落的时刻。 “不知韩医生有没有听说,罗成有一手下失踪的事情?” 韩珉微怔,淡淡地应了。 “那手下还是罗成的旧部下。”语气些微惋惜,“不过这样一来,罗成手下就空出一个位置了,韩医生有意取而代之?” 韩珉摇头:“韩某做的时间太短,罗成看不上我。” 谢弋随意感慨:“那方毅山我见过他几回,是个精明干练的人,没想到竟然失踪了,只怕是生死未卜……” 周落轻声喃喃:“生死未卜……?” 韩珉抚着她的头发,对谢弋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这些也还早,这些日子罗成一直在找老方,我想会有结果的。” 谢弋嗤笑:“会吧……” 席间谢弋又聊了些不咸不淡的问题,韩珉一一应对,这顿饭吃到九点半左右才结束。 周落和他一上车,关了车门,女孩就扑到他怀里。 她质问他:“我舅舅去哪了?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外面疾驰车光在他脸上掠过,一道又一道,与车内的昏暗交替。光影变换,她始终没看到男人脸上的情绪,男人鼻梁上架着的一副眼镜,让她起初瞧着温和端正…… 但是……但是他真的就是表面上这样的人吗? 他没有给她答案,她也得不到任何信息。 韩珉语气平和地告诉她:“你舅舅暂时失踪,至于我们是做什么的,你没有必要知道。” …… 回去的路上雨夹雪骤转大雪。 马路上交通拥挤,最前面的红绿灯处发生了两起事故,市区主干道的交通全面瘫痪,她一眼望去,车龙接得很长很长,直到路灯的尽头。 有车子把应急车道给占了,周落远远地看见一辆车顶闪着蓝光灯的急救车,司机急匆匆地从驾驶座上下来,跑到最前头去…… -- 第16页 幸而他们避过了这段堵塞期。 十来分钟后,他们回到小区里。楼道里漆黑、阴暗,有雪从小窗飘进来。 周落走上前,站定在他和门的中间,抬头看他:“韩先生……” 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动,她不知道要怎么说。 男人站在灰黄色的楼道灯光下,她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侧头,目光看向阴暗的一隅,说:“一切都还没有尘埃落定。” 周落垂下眼眸,走回屋。 韩珉转身到对门,关门,一踏入玄关,几日不见的孟昀冲上来就攥紧他衣服说:“韩哥,韩哥,快点,你救救她。” 鼻间一股血腥味,韩珉对血的味道分外敏感,他下意识就望去。 一个女人平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她脑袋歪着,右侧手臂无力地垂下。她身上外面裹着的白色羽绒服被拉开,外衣内衬和毛衣上全是血,淡色的衣服衬得血迹格外触目惊心。 孟昀在旁手足无措。 “我打了120,但是今天晚上大雪,交通堵得一塌糊涂,救护车一下子来不了……”孟昀神情懊悔,“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韩珉走上前仔细察看伤情:“孟昀,冷静。你慢慢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孟昀深吸气:“我这几天一直在跟踪许建国儿子,前天我就知道了他们藏货的地点,但是我想你说要有‘强有力的证据’,我怕他们会转移藏货地点,所以就在找人证……” “我无意中发现许建国逼迫几个女人把货藏在身体里,他应该是急了,这几天就想运出去……” “她也是其中一个……她因为拒绝被打,最后动了想逃的心思,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上已经被刺了两刀,满身是血……” 韩珉洗完双手,戴上橡胶手套、口罩。血将部分的衣服黏住,他拿过剪刀将女人的毛衣剪开,对孟昀说:“她是失血晕了过去。” “伤口不是很深,我先给她做简单处理、缝合,等救护车来了你送她去医院。” 孟昀抓住他的手臂:“真的没事?” 韩珉没看他:“放手。” 孟昀讪讪地放下,说:“我抱着她的时候,她就一直攥紧我的袖子说,‘我想活下去,救救我……’” 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又浮现那一幕。 孟昀沉默地看着韩珉处理、缝合,男人手法娴熟、眼神专注,孟昀的心稍稍落了落。 “孟昀。” 孟昀不确定地回了声。 “你太心软。”韩珉边处理伤口边说,“罗成将你派到我身边的时候就对我说,你不适合做这一行。对女人,你太心软,对表面上看起来善良的人,你也太心软。” 孟昀说:“所以罗成才把我派给你,因为你是这些人里看起来最像好人的人。” 韩珉没说什么。 事实上当初罗成把孟昀派到他身边时,他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罗成并不完全信任他,他也不是真的需要他为他跑货,否则他不会让一个几乎没有经验可言只会打架的小子陪着他。 缝合结束,又是满手的血,他皱皱眉。 孟昀在后面追问:“这次许建国是玩完了?” 他脱了橡胶手套,扔到垃圾桶里,说:“我们的速度要比许建国快,先一步到罗成面前把这些事情说了,再让她作证也不迟。” “也对……”孟昀恍惚点头。 “罗成现在在东北老家,我们什么时候走?” “后天。” 十 翌日晚上,韩珉去接晚自习结束的周落。 附近几所高中都是相近时段下晚自习,现在是高峰,堵车厉害。 漆黑安静的车厢里,周落偷瞄韩珉。 她突然发现韩珉没有戴眼镜。 不戴眼镜的韩珉眉目太过惹眼、张扬,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窥见他的眼睛,通身的漆黑都压不下他眉眼的明亮——她这么形容可能有些奇怪。 她忽然觉得韩珉人如其名。 “周落。” 她的心骤然一跳。 收回视线,周落目不斜视:“嗯。” “明天,我和孟昀要离开弇城一段时间。” 反光镜里是一片车前、车尾灯,亮得刺眼,她的头靠在车窗上,眼睛停在一处。 女孩漫不经心地又应了。 “如果有什么要事,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这句话周落似乎是想了很久后,回过神才点头。 韩珉没察觉异动。 …… 午夜时刻。 没有睡意,他索性起身旋开台灯。这一隅的光不多不少,让韩珉临时起意。 他心绪不宁的时候还是喜欢用老办法。取下书架上挂着的笔,薄宣纸在白光下显出纹路,笔肚饱饮墨汁,他提着手腕,握得笔直。 下笔力道拿捏、笔锋勾转,他练了近二十年,仍然是这让他心安。 深夜里的一记声音,狼毫扫偏,字形全失,如同一副散掉的骨架。韩珉放下笔,习惯性地拿起方帕擦手。 那记声音,他听得清楚。 韩珉披件衣服来到对门前,他意外的是,女孩仿佛料定他会来,门压根没有锁上,他轻轻一旋把手就走了进去。 胆子这么大,也确实只有周落做得出。 里屋没开灯,女孩端着蜡烛站立,火光在漆黑的四周划出漂亮的轮廓。韩珉带上门,看着她将蜡烛分放在餐桌两边、坐下,他也在她对面坐下。 -- 第17页 女孩双手撑在脸颊两侧,抬眼问他:“这样会不会显得热闹一点?” 韩珉看见落在她眼里的星火,暖光照得她通身柔和,眉眼温软,仿佛所有的小毛病、小棱角都没了磨平了。 少女眉目格外温柔,和煦得如同春风。 “你喝了多少酒?” 他一进来就闻到一股酒味。 女孩微倾身:“你猜?” 她手肘撑在桌上,把几罐啤酒推给他说:“你这么晚告诉我,是不是要罚酒?” 周落没见他喝过酒,不过她觉得韩珉酒量应该不太好。 韩珉没说什么,他抬手开易拉罐环,啤酒的白沫一下子涌出来。他极少碰会上瘾的东西,或者说几乎不碰。 不过有克制力,总是件好事。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 女孩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他看着她垂眸剥开糖纸,一颗糖被放入口中,抬头时才注意到他的视线。 不偏不倚,就在自己身上。 周落又酌了一口酒,这次的糖是西柚味的,葡萄酒醇香的味道后是微苦,拿甜来压,正好。硬质的糖果碰到牙齿,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尖,周落疼得眼眶一酸。 “咬到舌头了。” 第一次吃糖吃到血腥味,周落不得不把糖吐了,安分喝酒。 感觉舌尖刺痛没了,她慢慢说:“韩先生,我有的时候觉得你不像人。” 她的唇贴着玻璃杯沿,舔了舔倒挂的红酒残液,说:“像……” 像什么? “像……神仙似的。”她眯起眼睛,“无情无欲。” 韩珉想起来孟昀也说他跟神佛似的。 他倒不认为,他们都太不熟悉他了。 韩珉倒了半杯啤酒,说:“我像神仙,你呢?” 周落支着下巴认真地想:“小……小妖精?” 她歪头思索了下,说:“我觉得小妖精比小仙女好,仙女多麻烦,那么多约束,还不如做小妖精。” “小仙女是喝露水的,小妖精是吃肉的,这样比起来,我更愿意当小妖精。” 周落挑眉:“韩先生觉得呢?” “不过——” 没等韩珉说,周落就接口:“韩先生能管我,在这个世上,只有神仙能管小妖精。” 韩珉问:“为什么?” 周落盘腿坐在椅子上,扬起嘴角说:“因为韩先生比我厉害啊。” 零零碎碎地聊了会儿,周落终于有了醉意。 韩珉见她垂头静了好一会儿,以为她睡了,正要起身抱她回房,周落又猛地抬起头,脸颊微红,眼眸微醺地望着他,说:“韩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她默了下,说:“小仙女那种的?” “还是什么别的?” 韩珉没说什么,他正想怎么把她送回去,周落就突然站上椅子,她醉了,身体歪歪斜斜的晃,韩珉走上前几步,周落双手就撑在他肩上,勉强控制住自己。 韩珉越过周落,视线直直地看到桌上的酒杯,她的那杯,里面还有红色的酒液,以及,杯底的一颗糖。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嗜甜的女孩。 女孩松开怀抱,双手捧着他的脸细细地看。 一侧的烛光照着他半张脸,她能清楚看见他眉眼的轮廓,乌沉得跟潭水似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镜片的缘故,他的眼底有些微的光。 好像是被封在眼睛里,平常不仔细看,她都不在意。 眼镜银白的细框架和他的肤色相近,倒不是颜色,是那种冷冰冰的质感,没有温度的、冷色调的感觉。 鼻梁将眼镜撑起来,嘴唇微抿。他的神色很淡,但也以一种审视的意味望着她。 看着这张脸,周落的脑海里浮现两个成语。 放在他身上都是半对半错。 一个是,斯文败类。 一个是,衣冠禽|兽。 不知道哪个更贴切。 周落起了玩心,她抬手摘下他的眼镜,轻放在桌上。 她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些事?” 他漆黑的眸子注视她,说:“龙潭虎穴,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周落笑了。 她垂眸:“韩先生,那我偏要知道呢?要么……” 她扯扯嘴角,像是在笑,半阖眼眸说:“你给我想要的,我就信你。” “你想要什么?” 她弯腰,在他耳旁慢慢地吐出一个字:“你。” 男人也笑。 下一瞬,女孩不悦地吻下来。 嘴角一阵刺痛,血腥味蔓延。韩珉微微皱眉。 真是粗鲁、蛮横。 像一头宁愿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的小牛。 吻罢,她抽了张纸把自己唇瓣上的血擦了,又满意地看着他破掉的唇角。她看着男人伸手,拇指揩去血迹,从一些细微的动作里,她可以分辨出,韩珉的情绪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他似乎又在纵容她演着一场闹剧。 周落酒醒了大半,说:“我舅舅失踪,我现在在你身边,姓谢的也知道我的存在,你觉得你能瞒得住其他人?” 男人低头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把指腹上的血擦掉。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韩珉看着手帕上红色的血迹,叠起来,说,“你舅舅让我照顾你,那么这些事情我不会让你接触到丝毫。” -- 第18页 “谢弋已经是意外。如果你卷入,我怎么和你舅舅交代?” 她的话如鲠在喉。 韩珉声音低沉而缓:“周落,听话。” 周落静静地望着他。 她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一一流连在他的眉角、眼梢,最终被他抓住。 这次,他的眼睛里有了实质的情绪。 周落弯着唇角,眼神微醺,说:“我喜欢你,韩珉。” “喜欢我不是一件好事。” 韩珉松开她的手。 男人目光专注,他的手将她一侧的碎发捋到耳后,动作温和。 他说:“我怕我会毁了你。” 语气温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没事……” 少女俯身:“我让你毁。” 她愿意堕落、沉沦。 永不复醒。 十一 东北,丹城。 坐在老旧的桑塔纳里,孟昀扫了身旁的韩珉好几眼。虽然不知为何,但他总觉得这些东西和韩珉格格不入。 原本他觉得,韩珉这个人就和他们这些应该是一辈子都没有关系的。 来接他们的是一位人高马大的壮汉,开车横冲直撞,估计脾气差不多也是。 孟昀右手紧拉车厢上的扶手,说:“大哥,我们这是去哪?” 壮汉声音中气十足:“罗成老家,丹城乡下的一个地。” 一阵颠簸,孟昀胃里犯恶心。 “还有多长时间到?” “快了……”他指指前面,“就那儿。” 一眼望去,北方辽阔凋敝的大地枯黄色被厚雪覆盖,雪色柔和万物景致,一下成了一幅文人骚客笔下的画。 停下车,两人跟着壮汉走到一家门前。 一只白色的土狗骤然冲到他们面前,狂吠不止。 门咯吱被打开,里面走出一位妇女,她穿着厚重的羽绒大衣,朝着三人招手:“进来啊,没事,它不咬人的。” 说着,她叫了叫狗的名字,狗显然安分许多,一下子又钻进里屋。 北方供暖,室内比湿冷的南方不知道要暖多少。 妇女随即将大衣脱下,她笑着带他们进了客厅。 韩珉看着她拿来一盘花生瓜子,一壶茶水和若干杯子,从进来到现在,女人就没有消停过,为他们倒好了茶水,才说:“你们等会儿,我去叫罗成。” 说完,她转身就上楼去喊人。 孟昀往韩珉身旁站。 壮汉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抓了一把瓜子说:“你们来迟了,昨天罗成就和我们说过了。” 边说,他边磕瓜子,往地上吐壳:“就你们在假,漏了。” 孟昀挑眉:“我看不像是漏了,是压根不想告诉我们。” 他看了一眼韩珉,说:“通知的人是谁啊?” 壮汉磕着瓜子笑笑:“你想多了。” 他又看向韩珉:“韩医生也想多了。” 韩珉哂笑:“只要罗成不想多,韩某就无所谓。” 说话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壮汉噤声,扫了眼韩珉,开始独自磕瓜子。 妇女跟在男人身旁,问:“今年长白山人参好像不多,你怎么还要找这么多人……” 男人不耐:“药材是时多时少,但年年情况都不一样,你懂什么?” 妇女愣了下,说:“我是不懂,你们慢慢聊,我去做饭。” 罗成走到里间,见到来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韩医生,坐。” 罗成至今无儿无女,在村里,很多人都知道他是个药材商,常年奔波在外,手下也有不少人。一小部分“药材”被堆放在家里只有他知道的隐蔽处,这只是出于对“药材”保存的特殊性考虑,并且时间不会太久,久了就“不好卖”。 但韩珉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罗成拿了桌上的茶,喝了口说:“今年北边的生意还行。” “朝鲜人穷,拿来的货价格都低……” 说到这里,他笑笑:“他们还是迫不及待地把东西塞过来,说是哪怕在这儿坐牢,也好过在朝鲜吃不饱穿不暖。” “那帮子人都不带怕的。” 他看看坐在对面的韩珉,说:“你们最近就跟在我身边,学学看看吧……” 他特意问候一句:“韩医生,是吧?” 韩珉颔首,说:“您客气了,叫我小韩就好。” 罗成笑起来,不大的眼睛眯成一道弯弯的缝:“这怎么行,韩医生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是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罗成在内心对他有一个试用期,现在期限快要到了,他还没有交给他一份满意的答卷。 对韩珉,罗成一直认为,他缺一个理由,缺一个必须要做这种事情且不怕头破血流的理由。 况且韩珉和他们这些人,是真不一样。 “人和人之间都是相似的。韩某也有自己想要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只有钱能满足我。”韩珉抬头,镜片上的冷光微闪,“我想要迅速得到,我知道您待人忠厚,能帮我的。” 罗成点头。 “成哥——” 孟昀出声打断:“成哥,许建国……” 他犹豫了,没说下去。 罗成看向他。 孟昀看了眼韩珉,说:“我和韩哥发现,许建国前几次在走货的时候直接拿了您一部分的货……私藏在自己那儿,准备高价卖掉……” -- 第19页 他说:“我和韩哥这段时间在弇城,是许建国酒吧那的消息,我们也证实过了,确实是这样的。他儿子手头还有一小部分,还拿来去酒吧玩,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要不是我和韩哥见到了……” “我找到一个人证,她说许建国让她们把东西藏起来,并且很急,可能这几天就会有动作……” 罗成看着韩珉,说:“原来他是想自己做主……” “这事我知道了。” 罗成朝韩珉笑说:“辛苦你了。” “要是长此以往,您的名声就不太好了。” 罗成摆手。 他望着年轻的男人,慢慢地放下茶杯。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韩珉做的这事都合了他心意。他让他获利,他也不会让他吃亏。 “不过我想了想。” “韩医生啊,术业有专攻。让你走货,着实是小材大用了。” 话落,一个小女孩蓦地跑过来。 十岁左右的模样,眉眼秀气。 孟昀在韩珉身旁低声说:“坤哥养女……” 他顿了顿:“也不知道是第几个了……” 韩珉看着女孩小跑着,却绕开了罗成,她径自跑到他面前,小手攥住他的裤子说:“叔叔……叔叔……叔叔……” 女孩被罗成捂住嘴巴,抱起来。 罗成厉声道:“又不听话。” 小女孩瞬间就乖顺了,安安静静地被抱着。 看着小女孩被罗坤抱进屋子,孟昀感慨:“他也是想要个孩子……” 女孩趴在罗成肩头,她的目光越过所有笔直地注视韩珉。 好像在说——救救我。 …… 入了夜,丹城就更冷了。 鸦青的天幕下,远处的两山相望。屋外萧索冷寂,里头温暖如春。 韩珉和孟昀今晚就住在罗坤家中。 晚间饭点,小女孩也被抱出来。她神情恹恹的,罗成在旁手把手地喂她吃,见她不买账,罗成抬手打翻碗筷。女孩吓得向后躲,眼睛里涌上泪,妻子在旁说了说,可到底没用,被他一瞪眼只好往后站。 罗成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个家就住着他们夫妻二人和一个孩子,她什么都不会,脑子又笨,只能做做零工,凡事,她也是不得不听他,不敢说什么。 小女孩又抱住韩珉,眼泪止不住地流。 罗成恨恨地扫一眼那女孩,说:“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我供你吃供你穿,到头来你还不听我话?” 他上前拽住孩子的发辫:“你长能耐了是吧?谁让你跑出来的?我看你就是欠教训!” 女孩痛得惊叫。 “今天晚上,不到你认错,你别想我停手。” “成哥——” 韩珉俯下|身,将一方手帕递给小女孩:“小孩子不懂事,算了吧。” 孟昀也看不下去:“是啊,算了吧。” 罗成妻子忽然出声:“阿成啊,她下次一定不会了,就白天被你吓得才不敢吃饭。”说着,她叫了叫孩子的乳名。 小女孩望着面前的韩珉,她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犹犹豫豫地点头了。 “你给我看好她,吃完再让她回房间。” 给妻子叮嘱完,罗成又对韩珉、孟昀说:“家事,外人不便|插|手。” 罗成带着怒气离开。 妇人叹气:“我去热热菜,都凉了。” 像是不忍心看到什么,妇人转身去厨房。 小女孩眼里还是有泪,她拉着韩珉的衣袖,轻声说:“你救救我,叔叔,你救救我……” 不知为何,韩珉莫名想起几个月之前,他第一次见到周落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相似的眼神,说着相似的话。 真奇怪,为什么她们都要他来救? 面对孩子的请求,韩珉没有说一句话。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里面的不同寻常。罗成有事瞒着他们,显然一定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可以说,是他的一种癖好。 一种奇怪的癖好。 同样也会毁了这个女孩的一生。 一个小时后,韩珉和孟昀来到丹城热闹的街头。 孟昀临时起意想出来玩,韩珉只是作陪。 走了没几圈,就有电话打过来。 孟昀抬头对韩珉说:“我接一下。” 说完,人就往旁边僻静处走。 韩珉抬眼看到一家二十四小时餐饮店的广告牌亮着,于是到里面等孟昀。他走到二楼,除了桌椅外,就只有灯亮着的。 他在窗口处站着,往下能看清所有,包括孟昀的动向。 他现在急需确认一件事情,因此把电话打给了位素未谋面的卧|底。 接通后,对方谨慎地问:“是谁啊?” 韩珉偶尔有点职业病,他从声音里推测出来,这个人近期可能在感冒中,鼻音很重。 他答:“线人H。” “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跟在罗成身边这么多年,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对方言简意赅:“他有恋|童|癖,还有暴力倾向。” “前面这事只有几个人知道,很多人都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也很难往那方面想。” “罗成手下有拐|卖的线吗?” “这个不太清楚。”他说,“我们以前也一直很想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渠道、哪个地方得到这些孩子的,但是没有查到。” -- 第20页 “德原村。查查看这个村子。” “好。” 随后长久地沉默,对方耐心耗尽。 窗上投射出浅淡的影子,韩珉看着窗中的男人,说:“罗成不太信我,他可能不打算让我走货。你觉得有没有什么方法,我能快速地获得他的信任?” 他垂眸。 楼下,孟昀一直都在打电话,没有别的动作。 对方静了几秒。 “其实有个办法……” “你今天说的提醒了我,还有一个办法。 你要和罗成同化。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在心理学的某个角度上来说,两个相同的人,尤其是像罗成这样的人,他会对和他相似的人产生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彼此是同类,才最不容易被抛弃,最容易信任。况且罗成的癖好很隐蔽,这就说明如果你能做到很明显,他就越容易偏向你。” 韩珉抬眼:“简单来说,就是让我演变态?” “对。” 十二 期末考试结束的这天,周落收拾书包时,被身后的小哥拉到了班级的墙角。 放学时分,考试又结束,学校的几栋教学楼在几分钟内几乎空无一人,小哥把灯关了,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见他还不说什么,周落来了脾气,说:“干嘛啊?” “江湖救急。” 昏暗的教室里,男生耷拉着脸,轻声问她:“你知道吗?上次我带你去‘堇色’之后,那儿没多久就被查了。” “查了?” “对啊,被警|察查了!” 周落打了一个哈欠,说:“哦,查了就查了。” “不是啊姐,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许斐凡……也不见了……他那些朋友都说他……他失踪了……现在……现在……” 他说着说着,双手忽然大力握住周落的肩膀:“姐,要不我们也去做这个生意?我听人说,要不了多久就能搞到……” 周落痛得皱起眉,她握拳锤他的手臂:“你他|妈给我放开。” 男生这才松了力。 他朝后退了几步,教学楼外的散光投入室内,周落看着他,渐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瘦了很多,但不是正常的瘦,是一种呈现出病态的消瘦。 脸颊微陷,眼窝深凹,原本健壮挺拔的身材已经隐约可见骨架。 周落不自禁出声:“你多久没吃过饭了?” 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周落,说:“那有什么好吃的?” 一股异样感涌上心头,背脊窜上寒意。 他抬脚向她逼近:“你还记得校花吗?我终于知道许斐凡用了什么办法让她能变得……那么下|贱……不过应该说,那天去‘堇色’的人最后都会乖乖地听他的话。现在许斐凡失踪了,我们只能自食其力……不过可能人多一些,把握就大一点……” “姐……我……” 他再抬头,人已经不在了。 只有门敞着。 周落下意识跑出教室,她感觉到一些不对劲。男生略微癫狂的神态说明,他现在已经有为了那东西不顾一切的念头了,可他还想拉上她…… 这也表明,她是那天去‘堇色’唯一没有上许斐凡当的人。 一个人在街头游荡许久,红色线框的电话亭里空无一人。 周落早就把韩珉的电话号码背得烂熟于心,摁下那一连串的数字,她握着电话机等待着。 还是同样的结果——空号。 时间仿佛拨回几个月前,她看着小纸条站在电话亭里拨出一串号码。 仍然是同样的结果。 韩珉是什么意思? 周落垂头把电话挂了。 莫名地,她想起来另外一串号码。那是一串来自另一个归属地的字数,中国的西南边陲。这是那天来接她的姓谢的助理给她的号码。 那人说:“教授想,小姐以后或许会找他。” 她拿出那张名片,正面写着他的名字和职位——谢弋,化学研究所研究员。只有这些字是中文,别的、具体的信息都是另一种语言。 扭曲、蜿蜒的文字,她从未见过。 韩珉会不会也和这个有关?还有她舅舅的失踪,所有的谜,仿佛都被藏入这鬼语般的文字中。 周落在电话机上摁下第一个数字,手指停在按钮上方—— 她到底该不该这么做? …… …… …… 三天后。 东北与朝鲜接壤地,丹城。 罗成挂了电话,他的妻子拿了一件厚实大衣走过来给他披上。 “外面冷,不比里屋。” 女人架着衣服,男人穿上后对低头扣纽扣的妻子说:“把涵涵送了。” 涵涵是养女的小名。 女人扣纽扣的动作慢下来:“我看着涵涵挺乖的。” 罗成冷哼:“昨天晚上,有人打电话告诉我说,村里头在派人下来查人口,她是黑户,你想我们全家老小都被上头人查一遍?” 女人长叹口气:“我不怕被查,我就是在想……” “这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你平白无故地怎么能领养到一个又一个女孩?” 女人慢慢蹲下身,拉着他的衣袖说:“犯|法的事情不能做啊老罗。” 罗成气极地指着她:“你还有能耐了?反过来说我?我要怎么做还要你管?”他抬脚踢在女人身上,边踢边说:“吃我的、用我的,还轮到你来教训我?” -- 第21页 女人撞到衣橱上,男人几下踹空,心头更为光火,这动静一大,把旁人也招来了。 孟昀双手勾住罗成膀子,劝说:“哥,消消火,嫂子也不是故意的,消消火消消火……” 韩珉低声询问:“你还能走吗?” 罗成妻子摇摇头,神情疲乏,只喃喃:“这一年到头人不在家也好……”要不是今天,她都快忘了她嫁的这个男人的秉性。 她只有忍着、忍着。 罗成挣脱孟昀的束缚,他整了整衣服走出屋子,走之前扔下一句:“你也别想离婚。” 女人袖口处露出大片的青紫,韩珉将她的衣袖卷起来,看看说:“嫂子,我给你处理下伤。” “没事,”她把衣服拉下来,“都习惯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不得不靠他……他也不会放过我……” 她独自扶着墙壁站起来,目光落在韩珉身上:“你是好人,别跟着他做,罗成……罗成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的神情像是半哭半笑:“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有的时候我糊涂……但有的时候……我也不糊涂啊……” 韩珉说:“还是处理一下,费不了多少时间。” 他侧头吩咐:“孟昀,去底下和罗成聊聊,我现在给嫂子处理下伤。” 脚步声远去。 罗成妻子怔了许久,她合上门,试探地问韩珉:“罗成做的生意,也和药有关?” 有关。 自然有关。 只是是毒|药罢了。 韩珉微微弯唇,缓慢道:“如果嫂子信得过韩某……” 那双镜片下的眼睛,仿佛是深渊在凝视着她。 她不由点头。 …… 晚饭时分,气氛有些凝滞。 涵涵不肯坐,她就站在韩珉旁边,明日就要把她送走,罗成也随她性子,多一眼都不看,罗成妻子经过今天的争吵,原本就话不多的唯诺女人,变得愈加沉默了。 饭桌上只有孟昀在讲闲话,罗成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一下。 韩珉问涵涵:“不饿吗?” 小女孩摇头,她又望了眼餐桌上的菜,咽咽口水,还是摇头。 韩珉把面前干净的碗送到她手里,说:“要吃什么和我说,我给你夹。” 罗成瞧了眼说:“韩医生真是医者仁心。” 心肠这么软、或许连把枪都握不好的男人,他压根无需忌惮。既然他能为他所用,自然再好不过。 小女孩抿抿唇,似乎被罗成的一句话吓得有些不太敢。 韩珉只是笑笑:“小孩子而已。” 涵涵在他身边轻声说了说,韩珉拿着碗给她夹,小女孩站着独自吃,神情还算满足。 他莫名就想起周落。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罗家,寸步不离罗成,谨慎起见,他换了另一张手机卡,他不知道周落这段时间是否打电话给他。 说到底,他还是言而无信了。 罗成忽地问:“韩医生很喜欢小孩子?” 闻言,韩珉把手上的碗给小女孩。 “还好。” 罗成望着面前的韩珉,眼镜片下的一双眼睛,倒让他想起夜色下的长白山。 “我在想……韩医生上次说的,你想要得到却得不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韩珉抬眼。 罗成呷口酒,悠悠说:“今天早上,谢教授打电话给我,和我说了一些韩医生的事情。我也是真没想到,韩医生让我大开眼界。” 韩珉哂笑:“如果不是为了这样一个理由,韩某也不会铤而走险做这些……” “是这理……”罗成点头又朝涵涵招手,“丫头,过来。” 涵涵放下碗,身体抖得厉害,始终迈不开步,她下意识看韩珉,目光发出求救的信号。 韩珉低声说:“没事的,去吧。” 涵涵走过去,罗成的眼神变得怪异,他抬手摸摸小女孩的头和发辫,说:“小女孩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 “可惜啊……”他慨叹,“可惜啊……我这一辈子都快要这么过了……还没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韩珉低笑,敬酒。 罗成放下手,女孩逃也似的跑到韩珉身边,他看着这幕,笑了:“我比不得你,讨得小孩欢心。” 韩珉弯着嘴角:“可都是一样的不是?” 不知为何,对韩珉,罗成这颗略微悬着的心稍稍松了松。 这样的一个医生,还与他是同类,他何必要怀疑他?何必要自相残杀呢? 何必呢? “再过几日吧,再过几日,你就不要来这边陪我了。” 罗成手里攥着一根木筷,搅着冬酿酒,看着这澄明的颜色,眯起眼睛说:“你去南边,那边事多,这边轻松不过也得不到什么锻炼。” “年轻人么,就是要多走走、多看看。”他朝孟昀扬扬下巴,“你跟着我——” “孟昀已经习惯……” “行,你只要不嫌这小子没头脑。” 孟昀不乐意了:“哥,我这不是也在磨练……” 罗成冷哼:“我看你小子还是没什么长进,磨练什么?练身上点肌肉?” 孟昀随即噤声。 晚餐以训斥收尾。 各自回屋时,韩珉听见窗外猎猎风雪声,他望一眼,柳絮雪被明黄色的光照显,外头犬吠,声音暴烈而躁动。 -- 第22页 他迟疑了几秒。 有人进屋,短暂的寒暄谈话声。 他不知道是谁,所以等着。 直到那声音清晰、准确地从他背后传来。 “韩先生。” 十三 时间拨回到三天前的那个红色线框的电话亭里。 周落摁完了一串数字,那时她只是抱有侥幸、试探的心理拨出这通电话。 那头很快有人接,背景嘈杂,谢弋问:“喂?哪位?” 周落握着电话机的手掌沁出汗,她不由握紧,说:“谢教授……” “嗯……”男人似乎是想了想,继而语气愉悦,“韩医生的小姑娘?” 她不安地说:“我……我只想问问,韩先生他最近……还好吗?” 谢弋发笑:“他没让你陪在身边?” “韩医生也是……做事只顾着自己……都没想着你……”他仿佛很惋惜。 周落低头,一言不发。 “你想见他吗?” 她睁开眼睛,张张嘴,又想想说:“我只想知道他最近怎么样……” “这个我可不知道……”谢弋的声音远了些,“我啊……我不像韩医生……做那些刀口舔血的生意……你知道的……有些生意是真难做……一个不小心……整个人就栽进去了……” 她的喉咙仿佛一下子被扼住。 “那……”她艰涩地说,“谢教授也不知道吗?” 谢弋没说话。 周落抿抿唇:“打扰谢教授了。” “不过……” 谢弋的声音低下来:“我虽然不知道韩医生的近况,但我可以送你到他身边,这样你不就知道了?” “不用……”她深吸气,“太麻烦了。” “不麻烦……”谢弋扬扬嘴角,“你要想清楚了,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你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韩珉了,你要想清楚了……毕竟世事难料……” 他嗤笑:“他的命,又不值钱。”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是去见你的韩先生,还是在弇城等他,等个天荒地老……” “小姑娘,你要想清楚了……” 谢弋放下手机,手下不明地问:“您为什么要帮一个小姑娘?犯不着吧。” “帮?”谢弋摇摇头,“我可不是想帮。” 他勾唇说:“如果她真是这韩珉的软肋,那到时候做起事来就方便多了。” “过些日子,我会把韩珉这事告诉罗成,罗成本就不信他,这又有弱点的人他更是不会用……这小姑娘的出现,会让罗成更笃信这一点……” 手下皱着眉。 谢弋笑笑:“只要罗成不用他,就足够了。” “可您为什么要大费周折?这个医生和您……” 谢弋微眯起眼睛。 那人霎时闭嘴。 …… 三天后,周落答应了。 当天傍晚,谢弋的奔驰停在绿地城小区楼下,周落拖着行李箱走到车边,谢弋降下车窗,看着身影单薄的周落,笑了。 周落坐上车,谢弋问她:“你就不怕我拿你威胁韩医生?” 女孩摇摇头:“不会的。” “因为对于韩医生而言,我也不是唯一的选择,况且没有我,他也可以选择别的女孩,我只是因为乖,所以才在他身边留那么久。” 谢弋低笑:“那你这次不乖,韩医生不是会讨厌你?” 女孩说:“没事的……我求求他就好了……” 周落用余光瞥到谢弋那意味非常的笑,她有些肯定心中那个模糊的想法了。 谢弋赞赏道:“真是个好孩子。” 后视镜里,女孩穿着素净,低顺着眉眼。 雪白的身躯、乌软的眉目发梢。 她是谢弋见过的最惑人的少女,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里,那种女人与女孩相混的娇媚,让她和同年龄段的女孩显现出绝对的不同。如果她引诱韩珉,韩珉怎么不上钩。 逞论韩珉还有那样的癖好。 …… 现在,谢弋将周落送到韩珉身边,他带有笑意地说:“你的小姑娘我给你带来了。” 周落靠在墙壁上,没有走过来,她的目光若有实质地锁在韩珉身上,好像在很急切地确认什么,最后渐渐移开。 罗成眯着眼打量周落,说:“年龄也不小。” “还没成年。”韩珉走去,紧贴墙面的女孩反而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眼不眨地看他,仿佛随着他每一次的步伐,颤一颤。 罗成哼笑起来,边摇头边说:“不对……” 这是少女。 韩珉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他走到她身前,站定、低头。最后这个细微的动作莫名显出一种柔软的温情,也营造出一种假象—— 高大的男人身形笔直地站立,只有头颅向她臣服。 周落抿唇,只仰头望着他的眼睛。 两人间没有谁先开口。 罗成笑笑,打破这奇怪的气氛:“从弇城一路赶过来也累了。” 他的眼眸深黑,像极了这里的冷夜。 她听到这句话,伸手拉拉他的袖子。 韩珉蓦地开口:“她也累了,如果您没事,我就带她去房间了。” 罗成说:“没有多余的房间。” “没事,”韩珉垂眸看她,“她很听话。” 罗成欣慰:“那就好。” -- 第23页 周落主动拉住他的手,男人却改而四指握住她的手掌,拇指搭在她虎口,她莫名察觉到他情绪的不稳和不耐。 在走到房间的这几步路上,他搭在她虎口的拇指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似乎在深思着什么、计算着什么。 他松开手时,周落还怔了会儿。 门被锁上,韩珉将钥匙随手放在转角的柜子上,直接说:“谢弋怎么送你来?” “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以为你出事,就联系上谢弋,他说他可以送我来这见你。” 他耐心还算好地听她讲完。 韩珉点点头,他靠在门上,继续问:“谢弋的联系方式你哪来的?” 女孩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韩珉。 “这是那天他手下带我去天竹阁时给我的名片,”她指指上面不懂的文字,低声说,“可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 “缅甸语,”韩珉将名片上的字全看完,说,“谢弋是缅甸人,他是混血,一半是中国人,一半是缅甸人。” 缅甸……指尖触到上面的文字,扭曲的笔画里有一股诡秘,周落松手,把张纸片扔到垃圾桶,硬质纸的边角划过,一个声音起落。 屋内霎时空寂,周落视线不移地看韩珉。 男人只是把眼镜摘了,轻放在柜上,柔和的举动里却带给她一种奇异的压抑。他侧头看落到镜片反光里的周落。 孤零、娇小的一个女孩,心思倒明白得很。 他问她:“你为什么要来?” 语气倒不像质问,也不像疑惑,似乎以很平常的口吻述说。 这反倒让周落局促。 “我……”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游移。 “我想见你,我怕你骗我……我也怕你出事……像舅舅一样……莫名其妙就失踪……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体会……” 女孩越说头低得越下:“现在我除了舅舅,没有别的亲人。你应该记得……当初我求你收留我的那个事……” “韩先生对我来说,也不像是喜欢的人那么简单……我不想和你分开,我害怕变数,害怕时间……” “我会听你的话,你要我配合你我就配合你,所有的条件我都能答应你……但是我想陪着你。” 说着,她自己也弯唇笑笑:“对,陪着你。” 韩珉听了哂笑:“你怎么就这么信我?” “事实上你的死活和我关系也不大,你凭什么会认为我就要答应你无理的要求?” “你救了我,”周落抬头说,“不管你怎么说,那个时候伸手拉我的人是你。我想韩先生心肠并不坏。” 他的一个恻隐之心,仅仅一次的恻隐之心。 就被说成了好心肠。 韩珉想想都发笑。 “周落,我本想让你置身事外的。” 韩珉看着她,说:“今天你来了这里,那我也没有办法,你不能独善其身了。” “虽然话这么说,但答应你舅舅的事情我不会食言,我会照料好你、保护你,只是……” 周落微微挑眉:“只是?” “只是我们的关系要做一些调整。” 他问她:“你有什么想问的?” 周落想了想,压低声音说:“你做的事情和我舅舅做的事情,是一样的吗?” “感觉上去一样,但并不一样。” “你们做的事和上次酒吧那次你说的底线有关?” “嗯。” “我……我舅舅是好人对吧?” “嗯。” “你也是对不对?” 韩珉说:“目前还算。” “那孟昀呢?” 韩珉摇头。 “我舅舅的失踪……是不是和……那种事情有关系?” 他点头。 “但是……但是他们不知道……他是我舅舅?” “这个不能被知道。” “我要怎么帮你?” “你刚刚看见的另一个男人,是我和方毅山现在听从的人,他叫罗成。我最近知道的关于他的情报说,他有‘恋|童|癖’和暴力倾向。” “谢弋把我和你的事情告诉了罗成,现在他知道了我们的‘关系’。” “同类人最能产生安全感与信任,现在我需要利用这洛丽塔情结来让罗成对我产生信任,否则我将不为他所用,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 他问她:“你明白吗?” “那我们的关系就变成了……” “你就变成我的。” 周落的心骤然一跳。 他解释说:“接近恋人的关系,你可能不是那么愿意地依靠我又不得不依靠我,你或许会有点反抗,但所有的一切都无效,你必须对我听话——你的大概情绪是这样。” “我会演得像一个变态。” “但这些都是配合,你只要配合我,也不需要有多像,只要让罗成相信就可以了。不过,这样的关系可能会维持很久。”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你要帮我找到我舅舅。” “我对你舅舅有亏欠,你不说我也会想办法。” 周落踮起脚,手撑在他背后的门板上,在他耳畔说:“其实韩先生,我都不用演……” 他的手贴在她的后背,仿佛是抱着她。 韩珉像是笑了笑,他拍拍她的背,说:“那更好。” -- 第24页 十四 翌日早上八点,周落被狗吠叫醒。 韩珉已经不在房间了,她起身跑到窗前拉开一小半帘子,用手抹了玻璃上的雾气,底下停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一个小女孩被车上下来的人抱走,车子很快扬长而去,在霜色辽阔的大地上留下不明的胎印。 周落抓抓头发去洗漱。 北方的暖气是个好东西,她昨晚洗完澡换的是夏天的睡裙,就这么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也不觉得冷。 她刷牙的时候韩珉进来。 不经意的一瞥,她转头看他,男人进屋就脱了大衣,身上带进来的一股冷气减了减,他侧头理理衬衣领子,脸上神色很淡,动作却是莫名的温和。 韩珉一直给周落一种很矛盾的感觉。 她洗了嘴唇边的牙膏白沫,把一侧耳边的头发捋到耳后,问他:“你刚刚去送那个小女孩?” “今天你醒得有点晚。”他反而说这个。 周落有些意外。 她在里间换衣服时,压着声音问他:“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现在不清楚,早餐时罗成会讲。” 跟着韩珉到餐厅,她看到孟昀已经坐在位子上,孟昀懒懒地抬眼,在看清韩珉身旁的女孩后,无声地张嘴。 “你怎么……” 周落不知要做什么反应,韩珉带着她走到孟昀面前。 男人开口:“这是孟昀,你们认识的。” 孟昀不解地皱眉。 女孩披着发,她只编了几根细细的发辫,藏在长发中,露出的一只耳朵白腻如玉,脸庞明净,这和他之前认识的周落应该是一个人—— 可又不像一个人。 这个很乖。 但是…… 女孩右手攥着男人衬衣雪白的袖口,她稍稍歪头,眼睛看着孟昀。 身侧的男人反握住她微冷的手指,低头,目光似乎看着她的手:“别紧张。” 她望了他一眼。 “你们……” 孟昀语气不确定地试探:“韩哥,她昨晚来的?” 韩珉垂眸,手指指腹在她掌心轻轻划了划。 周落随着他的指腹轻微的摩挲,心颤了颤。 他反而问她:“你说呢?” 男人口吻温和,却带给她一种奇怪的压迫感。 周落数着心跳,说:“我是昨晚来的,很突然……” 孟昀打量着面前古怪的两人,嘀咕:“那睡哪?” “睡韩先生那。” 孟昀怔住。 话说到这,女孩蓦地转身,一只手仍拉着男人的衣袖,她的额头靠在男人身上,好像有些不知所措。 事实上,周落心里是有些乱。 男人抬手抚着她的发,动作温和,像是在对某种小兽抚慰似的。 孟昀迷茫地打量两人,他隐隐察觉出一种奇诡的关系。但韩珉没有明确告诉他,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我想添件衣服,”她说,“陪我。” 罗成就站在楼梯口,两人和他不期而遇。 他打量了下韩珉身旁的周落,说:“韩医生福气好。” 韩珉颔首。 他看着两人上楼,想到刚才的那一幕以及谢弋的那通电话,罗成点着烟走到餐厅。 应该不会有错。 怪不得韩珉不会告诉他真正的原因,也是,难于启齿,他理解。 房间内帘子没拉好,露着一道,光从窄缝里钻进来。 周落仰头,问他:“孟昀真的信不过吗?” 韩珉望着那道光,说:“他是罗成的人,算得上是监视我的人,你说呢?” 女孩盯着他的袖口,一时出神。 脑袋被扶正,她不得不对上他的眼睛,男人的手轻握着她颈侧,他的神情肃穆沉静得……像一位牧师。 虔诚,仿佛能够触碰神。 他的嗓音低沉,如同酒精,会麻痹人。 但他的话却很清醒。 “我和你,现在性命相连,从你来到这里开始,要想活命,就没有选择。我和你说过,不要想接触这些,可你不听……” 他低下头,逼近她。 他的脸上是真的有极浅的笑意。 男人重复说:“可你不听。” 周落细细打量他。 正装笔挺的穿着下,周正英俊的皮囊下,鼻梁上这副眼镜下,有一个怎样的灵魂? 她确信应该是与表面上的韩先生——斯文、端正、禁欲截然相反的。 那反的一面是怎样的? 她不假思索,弯唇:“好,我听你的。” …… 下楼用餐时,孟昀的眼神一直若有若无地往他们两人身上瞟。 饭桌上,罗成妻子不在。 罗成也无需忌惮什么,他边吃边说:“许建国的事情我这几天已经处理了,不过他儿子逃了。” 他轻哼哼,眯眯眼说:“这小兔崽子,是个后患。” 他朝对面的韩珉说:“你过几天回云南后注意一下,有人说他往西南跑了。” “嗯。” “还有她,”罗成筷子指指周落,“你打算怎么做?” “韩医生应该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她既然来了,就和这些事情也脱不了干系。” 男人抬头,热汤热水的热气腾在镜片上,他摘了眼镜,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说:“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想把她带在身边。” -- 第25页 他把手帕叠好放回口袋时,周落伸手握住他左手手腕,低头,吻在他掌心。她做的时候很小心,长发又挡住许多,没人在意她低着头在做什么。 韩珉反扣住她的手,微微笑:“况且她很听话,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周落懵了下。 罗成笑笑:“只要不碍事。” 男人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询问她:“吃好了?” 女孩犹豫地点头。 男人拉着她站起身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带她离桌。 周落想了想,觉得大概是韩珉生气了。 今天是晴日,二楼的走廊上有阳光直直照入,透过玻璃窗,一道道的跟窄门似的,他就握着她的手走过,穿越无数道温暖的门。 周落喜欢这难得的晴朗和阳光,她拽拽韩珉的衣服,说:“我下次不给你捣乱。” 这种事情要先表态。 她下意识感到韩珉是个服软的人。 走到他们的房间前,还没打开门,男人毫无征兆地把她抵在门上。 他的手垫在她后脑勺那,周落头往后仰的时候没磕到。男人俯身,温热的鼻息蔓在她的耳后脖颈处,痒痒的。 他的脑海里忽地冒出来前几分钟时,周落落在他掌心的那个吻。 又毫无顾忌又无辜又轻盈。 韩珉侧头,唇瓣几乎压在她白腻的耳垂上,说:“有人。” 是有人。 但不知道是谁跟了上来。 他听到少女温软的嗓音隐隐约约的。 又一个吻,落在他颈侧,血管里的血液似乎因此逆流。韩珉松开她,女孩伸手为他扶正眼镜,周落看着他的脸庞,俊美英挺的男人,气息禁|欲而端正。 他眼眸里一片沉黑,像寂寂的海。 她说:“韩先生,我让你生气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不喜欢我亲近你,就像刚刚在餐桌上我亲了一下你的手掌,前一分钟我亲了下你的脖子。” 周落歪头,眼神打量:“你看起来似乎都很不喜欢。” “不过我觉得,这些都是必要的,不然我们怎么能让他们相信?” 周落低下声音,凑近他说:“诚如韩先生所说的,我们没得选择,都是为了命。所以我想,我希望,韩先生能够习惯——” “能够习惯我时不时亲近你,不要怪我。” 韩珉抿唇,说:“我没想过怪你。” 男人伸手给她抚平衣领,动作轻柔,他敛着眼睛,一派专注。 又不像是生气。 周落懵。 她回过神时,韩珉已经走下楼。 所以他是为了什么那么大反应? 总不是为她的一个吻吧。 …… 韩珉刚下楼梯,孟昀就把他往一旁楼梯下的小杂物间拖。 韩珉伸手推开积灰满满的小门,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方帕捂着口鼻,看似一副好耐心地等着孟昀开口。 孟昀睁大眼睛质问他:“你该不会真要毁了人家小姑娘吧?我们做的是什么?她才几岁?你就让她跟在你身边?韩珉,你是不是疯了?” 韩珉微皱着眉,说:“孟昀,你就这么喜欢着急着给人下判断?” “那你……”孟昀松开紧攥他衣服的手。 “我?”他笑了笑,很轻。 “她就是我的,至于你说的,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这里光线暗、狭小,空气里满是被惊扰的灰尘。 孟昀张张嘴。 “况且,她是让我毁的。”韩珉垂下眼眸,似乎想着什么,“我认为她在我身边没什么不好,现在是假期,等开学我也会送她上学,一切按部就班,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韩珉——”孟昀低吼。 “你是不是有病?”他一拳砸在他身上。 “是不是非要毁了她才甘心?” 韩珉接下他的拳,眼底浮现笑意。 “好像,被你都猜中了。” 这样轻松愉悦的语气。 就像、就像…… 孟昀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词语来形容。 就像…… 变态。 十五 周落来到云缅边界时,屋檐在滴水。 热带雨林气候的环境令这里潮湿、闷热,她觉得尤其适合做梦,做一个悠长、永远都醒不来的梦。 这里是云缅交界的一个小县城——乾城。 车停在一处山前,山上有一座佛寺。 孟昀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对韩珉说:“韩哥,我就在下面等你们。” 山色葱郁,她站在底下望,隐隐中看到淡金的塔尖,好像光都聚在那儿。乾城的佛寺受周边地区影响,没有周正暗红漆色与黑瓦,国风意味不浓。 灿金鲜亮的寺身,如佛临的光辉。 先前在车上的时候,周落就问去哪。 她知道韩珉假寐,他故意没回答她,孟昀打破僵局说:“去佛寺。” 佛寺?为什么要去佛寺? “我是不信这个的……”孟昀犹疑说。 “不过……”他像是想起什么。 孟昀摇摇头,这回他压低声音,说:“做我们这生意的,命都是挂在裤腰带上的……” “有的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打了哈欠,后视镜里,韩珉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孟昀看着前方车流,漫不经心问:“韩哥,你信佛?” -- 第26页 “我记得谁和我说,先前你在云南的时候,每周都要来一次乾城的佛寺。” 韩珉没回答。 他侧头看周落,低声问她:“等下你跟我还是待在车上?” 周落朝他眨眼睛:“去佛寺时间久吗?累吗?” 他想想,说:“一个小时不到点,上山累一点,山不算太高。” 孟昀瞧着后视镜里的两人,气氛融洽自然,他感到很奇怪。 “我跟你。” 他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 男人眼神疏淡,正要移开,衣领口蓦地被收紧,他微微挑眉往下看,女孩的手指正拽着他的领带,像玉琢的簪,莹白生动。 她示意他头低下点。 韩珉照做了。 她伏在他颈侧说话:“你说我为什么答应你?” 周落瞥见他似乎笑了,也可能是她眼角余光有限,看岔了。不过韩先生笑意向来很浅淡,对喜爱与不喜爱之物,表现得并不凸显。 “我不想和韩先生分开时间太长,也不想你一个人受累,但,你要受累我陪你一起。”她说得大方。 “所以……” 她的语调低转,松开了他的领带。 周落弯着唇角,正视他说:“我说完了,韩先生怎么想呢?” 她发现他的穿着总是很简单,她怀疑他有满柜子一模一样的几件衣服,正如他每天都有随身带两块手帕的习惯。 是洁癖,也有轻微的强迫症。 他的眼仁很黑,又深又静。 但她不,她莽撞、急切,立即就想知道他的答案。 “周落——” 他叫她名字的时候,跟念诗似的,嗓音如沉水。 周落渐渐提心。 男人的目光移到她撑在车座软垫上的手,他整着衣领,一字一句:“记住,下一次不要用手随便碰一个男人的领带。” “你不会每一次都这么好运。” 语气温和得让她想试试—— 是否一如他所说? …… 这种想法在长久的车厢时间中慢慢被她打消。 现在她望着佛寺,跟在他身后慢慢走。 期间总归有些无聊,周落不免问他:“韩先生真的信佛?” “不信。” 她想起前一会儿在车上,孟昀问起的时候韩珉没有什么反应,现在对她则回得干脆,那来这里干什么? 今日香客零落,佛寺外清扫的僧人停下动作,静站着看了会儿他们。她和韩珉走到大殿前,金身佛祖被供奉其上,承接人世种种因果。 一位僧人从旁匆匆走来,他双手合十朝他们颔首。 韩珉对她嘱咐:“你待在这,我十分钟左右回来。” 周落没走入大殿,她也不信这些,她不想骗菩萨。大殿前香火绵延,她在旁见到一些香客双手举着手里的香敬拜,闭眼凝神,态度虔诚。 金佛慈悲地睥睨脚下的信徒。 在这些稀零的朝拜者中,周落注意到一位老者。六十多岁的年纪,梳着讲究的油头,一身漆黑宽松的麻衣,精神矍铄,身旁有两位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 他在踏入大殿前,伸手示意了下,两人退在身后。老者步入大殿,与周落擦肩而过。 周落注视着他,发现他右手手腕似乎戴着一串念珠,颜色陈旧发黄,细看又不太像珠子。回过神时,那人已经走出大殿。 他掸掸两袖子,完了,往她这瞧过来,哂笑说:“现在还有这么年轻的小姑娘信佛?” 肯定是刚才盯着看他手上的念珠被发现了。周落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她摇摇头,回说:“我跟人来的。” “周落。” 她回过头,见到韩珉站在另一侧偏殿的罗汉松下,身姿笔挺。 树荫下,他的眉眼晦暗,右手指缝里露出帕子的一角,洁白如雪。韩珉边朝她走来,边叠放好那块帕子,举止严谨、端正。 像民国旧时的公子。 她没在别人身上察觉过这种周正和静谧,同样地,在韩珉之前,她也没见过这样一副皮囊下——克制、寡淡的表象里,还有暗涌的癫狂。 所以,她再次确定了一个想法。 韩先生是个很矛盾的人。 但大多数时候,外人都只看到了一面,至于另一面,韩生很会隐藏。 “原来信的不是佛。” 周落愣了下,她看向旁边时,老者已经走了。左右各一的黑衣男人如同保镖跟在清癯的男人身旁,徒留给她一个背影。 这景象鲜明、怪异。 韩珉问她:“怎么遇上的?” “就聊了几句。” 她注意到他皱着眉,说:“你认识?” 他随口说:“算认识。”语气模棱两可。 周落见他眼神定住,不免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入魔了?” 韩珉扣住她的手腕,蓦地低头。 …… 下山的时候,日西沉。 扫洒僧侣还在清扫,他见到前来的朝拜者停了手中的动作,现在这个时段,台阶上下只有她和韩珉两个人。 僧侣朝他们单手作礼,周落点点头。 她就往下踏了一步,莫名地就被韩珉拉到怀里。非常突然,周落甚至都来不及问,韩珉就抱住她,没有额外的动作。 过了会儿,她感觉到他的手在抚着她的发端。 -- 第27页 傍晚西斜的天空下,男人温和的动作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周落想,他应该是抱着她平息什么,压下暴戾的情绪或是其他。 他松开怀抱时,她问他:“韩先生,那个人不是好人?” 韩珉低笑:“哪有那么多好坏之分、非黑即白。” 她从台阶上一步步往下,问他:“那韩先生为什么要当医生?” “医生就一定是好人?” 周落皱眉,思考:“但你救了很多人。” “那是以前了。”韩珉侧头看她,“我都有点记不得了。” 韩珉没有想到,他待在云南半年,每周周三来一次乾城佛寺,在这么多时间里,他一次机会都没得到。 可是今天,周落却误打误撞地遇到他一直等着的人。 命运有的时候真的很可笑。 回车上后,孟昀将手机递给韩珉,周落眼角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亮在一面通讯录上。 他掐灭了烟,打开窗户对韩珉说:“老缅那边的莫爷,最近赚了次大的,这次事,成哥手下也有人帮,他三天后晚上请成哥和我们这些手下人去吃饭。” “名单里有我们,”,孟昀感慨:“还挺走运的。” 身侧的男人抿唇,说:“是挺走运的。” …… 晚上抵达目的地,陇城。 罗成手下在云南做事的人,都在陇城,好些人在陇城成家生子,每年几个月跑跑货,跑完就放假,这样‘轻松’的工作羡煞不少人。 在陇城这边,孟昀和韩珉不住一起。 孟昀回到原先的住处,韩珉则早前就在陇城郊区长期租了一套单身公寓。 他这套房在顶楼,最近公寓的声控灯出了问题,整栋楼都在换新,下了电梯,周落就什么都看不清了,她不熟悉路形,下意识就握住他的手。 “韩先生。” 周落声音很轻,在他开门的时候,低声说:“我觉得……” 黑暗里,她踮起脚,往他耳畔凑:“有人跟着我们。” 声音温软得,能勾魂。 十六 韩珉推开门,伸手去摁玄关处的开关。 灯没亮。 总开关被关了。 身前的女孩被门槛绊了下,他下意识扶住她,周落顺势抱他。韩珉身上没什么味道,寡淡得和他情绪一样。 黑暗里待久了,周落抬头能分辨出他大致的轮廓。她一下子有点搞不清自己,怎么就这么喜欢他——如今她要把他拉下神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似乎在注意他处,周落不由出声叫他。 “韩先生。” 颀长的影子朝她靠近,暗淡的光线里,他镜片上的反光温柔而冷冽,一双眼睛宁静、温和,诱着她慢慢下坠。 像一种致命的陷阱,韩生是一位善良的猎手。 她鬓边的发被他别到耳后,脖颈处有些微的凉意——是他的手,拇指曲着,下巴被轻轻抬起,她背靠着门旁的一隅,双肩有些发酸。 漆黑中,她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可还是睁大眼睛。 他低头,温热的鼻息令她浑身莫名战栗,他俯首在她颈侧却什么也没做,举止怪异,好像他只是在闻她皮肤上的气味。 这过程很短暂,周落按捺不住,开口:“韩先生……” “是有人,”他嗓音微哑,“这个味道绝对不是你身上的……” “有一个人在屋里……” 周落抿抿唇,作势揽住他的肩,“要怎么引他出来?” “让他放松警惕。” 离她近了,眼镜就显得碍事,韩珉把眼镜摘了放在鞋柜上,寂静中声音很清晰,周落抱着他,两个人的心跳好像就纠缠在一起了。 分不开。 周落弯起唇角,手抚上他的脸颊,放声说:“韩先生,你喝醉了?” 韩珉无声地望着她。 她替他抽掉领结,领带攥在手心,佯装扶着他走进卧室。韩珉个子很高,他全身的重量没压在她身上,周落光虚扶着还是有些吃力。 她不合时宜地想,这个身高实在是……以后会吃亏的。 周落完全没在意周遭,她坐在床上,小区里的路灯光折入室内,她意外地发现他阖着眼睛——她有点儿不信他说的什么屋里有人。 根本是骗人的。 周落扬起嘴角。 她有些得意地举起手,一条黑色的领带垂下,说:“韩先生?” 女孩的嗓音娇软,又带着些不驯服的野性。 韩珉凝神,等待着一个时机。 那人的脚步声很轻,可能是个女人。 周落俯身时,才察觉到不对劲——她四周的光线变弱了,似乎背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她慢慢抬眸,原本投射入室的一大片光被黑影占据。 她清楚地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站在她身后,那人双手举高,一把匕首就悬在她头顶,冷刃刀光。 她张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下一秒,她被揽入熟悉的怀抱,那人扑了空,拔出匕首后更发狂似的冲他们刺来。她被韩珉推到飘窗那,两人的影子混在一起,周落急得看不清哪个是哪个。 几分钟后,声音停息,匕首被扔到周落脚底下,她拾起来握紧。 “周落,电源总开关在书房,最往里的那间。” 她摸索着打开了电闸,满屋霎时光亮。 -- 第28页 男人制住她双手,问她:“说不说?” 那人垂着头,身材极瘦,如果不是留着长发,周落压根无法判断她的性别。她太瘦了,这是一种病态的瘦,瘦到四肢只有皮肤包着骨头。 如果她趴在地上,就像一只蜘蛛。 只是她身上的穿着让周落神情一滞:“你是弇高的?” 闻言,她笑起来,肩膀耸动着,声音倒像哭:“是许斐凡……” 她声音很低。周落依稀辨认出她的五官,是那天在‘堇色’,被许斐凡抱在怀里的校花同学。 果真红颜枯骨。 “许斐凡要你来做什么?” 她似乎有些挣扎,犹豫地问:“如果我告诉你们,有好处吗?” 韩珉哂笑:“你觉得,许斐凡这只丧家犬手上会有东西?” 她权衡了下,过后抬头,咬牙说:“是他,让我、让我来杀了你们,说事成就给我东西。” “没了?” “没……”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脸色发白地说,“有,还有……” 她神情骤然变得激动:“还有一个人,是他教唆许斐凡,许斐凡现在在他手下……” 说着,她哀求起来,韩珉不设防被她挣开,女孩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服,神态激奋而神经:“你现在身上有没有?有没有?给我一点,求求你,给我一点……” 韩珉转头对周落说:“打电话给孟昀,让他过来。” 面对发作的女孩,他的神情平静得有些残忍,“你把话说完,我再给你东西。” 面前的女孩渐渐蹲下身抱住自己,她死咬住自己右手的虎口,断断续续说:“他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我为了那东西什么都不要……” “他说,是你们害的他……至于那个人……那个人……我只听他叫他谢教授……”她浑身痛痒难忍,拽住韩珉裤脚,叫喊:“我说完了!东西呢!你给我!” 韩珉皱眉。 他拿出块手帕,说:“我给你两个选择,”他翻到反面,又擦了一遍,“要么坐牢,要么回去见那个姓许的……” “至于做什么——是谁害你,我想这一点你不会不清楚……” 她双眼空洞,重复说:“但……但现在……我要……” 她的眼神悄然落在一处,喃喃:“我要……” 手中的匕首蓦地被她夺走,女孩挟持住周落,眼神发狠:“我把事情都告诉你了,我要的东西呢?” 男人将手帕扔到垃圾桶,说:“人在来的路上,他身上有。” “我现在就要!” 他仿佛对她的要挟视若无睹,目光只落在周落颈侧:“忍忍。” 不知为何,这两个字他说得很温柔。 有种凌迟的温柔。 十七 孟昀来得及时。 玄关处门没关,他直接从后偷袭,女孩反应不及被制得死死,周落脱离钳制后下意识捂住脖子,慌乱中,刀刃划开了一道小口。 韩珉站在她身后:“把手放开,我看看。” 孟昀握着先前的匕首,质问她:“把事从头到尾说清楚!” 女孩情绪有点儿神经质,她吸着鼻子把自己知道的都交代了。她大半脸庞隐没在阴影中,灰色的外套袖子被锐器划过,衣着破旧,露出的手臂上有大大小小的针孔和结痂的伤。 周落坐在沙发上,身侧的男人在给她处理伤口,比起凶手,韩珉似乎更关注她那道浅浅的伤口,她一时觉得奇怪。 “我给了你两条路,剩下的死路,你也可以选。”他似乎不太想多说,又说,“孟昀,送送她。” 孟昀一把拎起她往外推,边推边走。 韩珉换了棉签继续,她轻吸一口气,说:“别消毒了,痛。” 他的力道放柔了些许。 “你为什么要放了她?” “碰了那种东西后,为了瘾,她说的话不能全信。” 女孩拧眉。 “是欺诈型人格。” 周落转头看他,韩珉目光停在她的伤口处,眼底的情绪很薄,浮着、弥漫,像雾。眼神渐转到她的脸上,没了眼镜,他的眉目愈加出类拔萃。 有点儿像今夜外头的明月,皎洁遥远。 他对这个伤口似乎很介怀,指腹在她颈侧的皮肤摩挲,说:“跟着我你一定会受伤,我能救你,但不能代你受苦。”他说,“以后记得躲远点,别让人抓到。” “嗯。” 她莫名感到他温和得有点奇怪。 他又重复说:“千万别被人抓到。” …… 三天后,饭局定在花园酒店。 那日周落睡到下午才起床,陇城热带雨林的气候有些反复无常,现在日头当空,烈得很,她从飘窗探出一点上身,就看到了悠远的玉龙雪山隐匿在大片翻涌的云雾中。 山上有白色的风力发电大风车在转动,山脉往下处,有极少的几户人家,白色的平屋,错落地坐落在山腰与盘山公路间。 微风拂面时,周落很喜欢这样景致,好像风把远处的什么带过来了。 她把窗推开架好,穿着拖鞋去洗漱。 韩珉不在,一室宁静,她仔细打量了下镜子里的女孩,想到晚上的饭局,周落梳顺头发后拿了几根皮筋、黑色的发卡和镜子,她再次盘腿坐在飘窗上,侧着坐,眼睛瞧着外面。 -- 第29页 从这里往下看,她能第一时间知道韩珉回没回来。 镜子放在窗框里,她双手编辫,歪着头看里面发型斜了没,感觉正确后又望望下面。 结果听到玄关处关门声时,周落的手抖了抖。 韩珉敲敲她的门,周落没法转头,只说:“我在扎头发,你去哪了?” “孟昀对我说,你那位同学和许斐凡,今天早上在陇城商厦坠楼身亡,当场毙命。” 发卡戳到了手指,周落痛得伸出看看。 韩珉下意识低头看看她的手指,又见她放在嘴边呼呼,说:“许斐凡指使她来这,原本是想杀我,或者给我一些教训。她那样的状态早就没有了理智和逻辑,以为能得手。” “‘堇色’被查,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他拿起掉在她腿边的发卡,顺着镜子望去,慢条斯理地将发卡固定在她刚刚要放的地方。 “从他这条线,我知道了他父亲的事。罗成知道后,他就彻底完了。” 周落抬眸注视着镜子里的韩珉,说:“这也是你得到罗成信任的一步?” 他点头。 “那……谢弋呢?”她想到那女孩说出的人。 “他本来和我是不相干的,谢弋不是罗成的人,但现在看来……”韩珉微微皱眉。 周落犹疑:“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你必须要去,罗成虽然不在,但是谢弋在,还有罗成其他耳目都瞧着,今天晚上不能退缩。” 镜子不足以勾勒出少女的美妙。他在敲门前,事实上静站了几分钟,周落没察觉,窗外的光泼洒入屋,她乌黑的发丝泛金,肩头、手臂白得像瓷,侧脸眉毛唇瓣颜色很深,眼珠稍稍淡了下去。 干净、娇媚,也让他想起不久前的那个吻。 像一只蛮横的小兽在啃咬,哪是吻。 真的吻是一寸寸地占有,哪让人有反抗的余地。 …… 晚上的饭局周落坐在韩珉身旁,她另一侧是孟昀。 人不多,莫爷只请了成哥部分最近走货的手下,所有人连同还没来的庄家莫爷,一共八人,周落低着头,在韩珉掌心写字让他猜。 说到第五个字时,莫爷来了。 两个黑衣保镖退下守在门口,韩珉目光不移,吐出她写的最后一个字。直到人入座,周落眼角余光瞥见一串熟悉的事物。 视线往上,莫爷也正打量她,正脸一见,笑说:“佛祖给的缘。” 莫爷仍旧是一身麻衣,油头发亮,举止装扮像是活在民国里的大家之主。 他朝周落身旁的韩珉看去,说:“原来你是罗成手下的。” 莫爷酌口茶,问:“是前不久的医生?” 席上有人急忙恭敬地回是。 莫爷隔空举杯,说:“先前听说这事就想见先生,敬先生一杯,以茶代酒,望先生海涵。” “先生这词愧不敢当。” 莫爷摇头:“哎,当得。” 桌上没人料到这情况,周落也愣了下。莫爷这语气措辞,完全不将韩珉放于低位,不但平起平坐,甚至有敬意和恭谦在里头,倒是让人有些玩味。 谢弋坐在莫爷身旁,见韩珉以酒还了,又举杯说:“前几次见过韩先生,韩先生没忘吧?” “谢教授。” 谢弋扬扬下巴,对旁边的服务员说:“喝什么啤酒,拿白的。” “这大家伙都聚在这儿,该热闹,年轻人别妄自菲薄。” 周落低声说:“他分明想灌醉你。” 韩珉抿抿唇,换了白的喝:“没事,要醉也是他先醉。” 孟昀不着痕迹地凑过来,手虚掩着嘴巴说:“一箱白的都灌不醉韩哥。” 周落有些诧异。 谢弋自顾自倒了杯红的,高脚杯在手中晃晃,说:“您说佛祖给的缘?您见过韩医生?” “前几天我到寺里拜佛,见到了这位小姑娘……也算和先生有过一面之缘。” 莫爷举止风度优雅,着实令人想不到他的身份。 他视线触及周落,和蔼地笑时,右手的那串似佛珠事物碰到杯壁,她见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事物,似乎极为爱惜和喜欢。 但那又不像佛珠。 一颗颗的小圆轮型的东西串在一起,发黄陈旧的颜色。 “这是嘎巴拉,”莫爷抬手摘下来,递给周落说,“嘎巴拉念珠。” “以高僧人骨所制。” 周落心下一颤,手指微麻。 十八 这顿饭亏得谢弋差劲的酒品,结束得有点早。 他被身旁人扶着,歪歪斜斜地出了饭店的旋转门和台阶。等车的时刻,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眯眼望过去,十几步开外就是韩珉身边的女孩。 谢弋甩开搀扶的手,脚步沉重、有些不稳地走到周落身后,手上一使劲箍住她的腰,贴着她耳朵说:“你知道吗?要不是姓韩的救你,你现在就应该待在我实验室里。” 话没说话,手臂一吃痛,谢弋低头,他在一片昏暗里见到自己小臂上清晰的牙印。 孟昀被他两个手下制住,拖到旁边的小巷里。 他掐住她的脖子,说:“要不是他救你,我的实验何必推延到现在?”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周落双手握紧他掐着她脖子的手掌,用力往外掰。 -- 第30页 “姓许的家伙和他老子一样没脑子,”谢弋手上使力,嗤笑着说,“原本我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 她眼睛向上注视他。 谢弋哼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以为韩珉能比我干净多少?” “他也恶心。” 周落瞳孔一缩,瞅准一个空当,抬脚就踢。 谢弋痛得立即松开手,周落倚着墙站起来,冷眼看他两个属下跑来扶起他,谢弋啐了口,推开二人直径向她走来。 周落身后避无可避,她也不知道孟昀现在又怎样。 一辆车骤然停在中间,驾驶位车窗降下,谢弋下意识站直身体,理理衣服说:“您慢走。” 驾驶座后的人影动了动,莫爷声音传出来:“小弋,做人要宽点心。” “哎。”他低着头,攥紧拳头。 男人从车上下来,他起先慢慢地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把外套给她披上后,低声说:“等下把事情告诉我。” 周落低头猜测着他的情绪,轻声说:“是他不对。” 韩珉没说话,她当他生气了,又开口:“韩先生,我错了……” 周落这话说出口,还有点委屈。 …… 加长宾利车内,周落和韩珉坐在莫爷对面。 莫爷拨弄着那串嘎巴拉,闭眼假寐,出声:“现在时间还早,先生有空再闲话会儿?” 韩珉颔首:“荣幸。” 周落拉拉身上的西服,想。先前散席后就有人来请韩先生,她和孟昀在酒店外等着,没想到谢弋会发酒疯,周落也没想到,这位莫爷对韩珉的如此另眼相看。 事实上,对韩先生,她也有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 莫爷说:“谢弋那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他父母也是为我做事的,两人很早就走了,我代为抚养他,也算是报答他父母。”他睁开眼,看着韩珉说,“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微微叹息:“我这一生也不知道要救多少人。” 这话周落听得感到奇怪。 他半阖着眼,拨着骨珠,对韩珉说:“先生是功德无量。” 她眼睛慢慢瞥他,男人一穿正服就是考验,可在他身上,那种一笔一刀的挺括,是与生俱来的优势。 韩珉确实好看,皮囊皮相兼具的好看。 他说:“倘若为您做事,无需功德无量。” 说话间,车子悄然停下。 这像是一家日式酒屋,极窄小的一道纸门,日味浓郁,屋檐上有个纸灯笼挂着,上头写着‘亭柳’二字,很是写意潇洒。 莫爷对底下人吩咐几句,随即就有人拉开纸门迎来。 是一位妆容素净的女人,一身和服踏着碎步,脚上木屐叩响。她和莫爷似乎是熟识,朝他微微一笑后引着三人入屋。 甫一进入,周落不由放慢脚步。 没想到里头别有洞天。回旋长廊,一间间和室围着正中庭院,一棵红枫植于庭中,淡色山茶花的绵密葱郁沿着石桥往上,往下,是一池清潭,花色锦鲤在游弋。 月下,景致愈美,教人心醉。 “这‘亭柳’是我前几年同一位商人谈下的,我喜欢日式的清雅,所以就特意在陇城建了‘亭柳’,这里没有外人,所有的服务人员都是从日本请来的。” 周落好奇地打量引路的女子,她若有所感地回头抱之一笑。 “这几天‘亭柳’没有接待的客人,如果不嫌什么,先生今晚可以在这住下。” 说完,女子上前朝韩珉、周落颔首作礼,她走到周落身旁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周落抬头看韩珉,他垂眸说:“莫爷的意思,我和他聊完就过来。” 她皱眉说:“我一个人?” “不会太久,今天晚上的事你还没告诉我,好好想想,等下说的时候别漏什么。” 所以,他就是生气了…… 周落咬唇点点头。 韩珉目送了周落,这才随着莫爷进了间和室,这间规格不大,布局简洁舒整,茶几上只有两盏雅致的茶具和几壶酒。 他抬手先给莫爷倒酒。 “既然请先生来‘亭柳’,那莫某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我需要先生帮助我完成一些事。” 韩珉静静听着。 莫爷酌口酒,说:“半年前罗成收下先生时,我这一天后就拿到了先生的资料,不瞒先生,我对先生印象很深。” 韩珉闻了闻味道,是清酒。 “除了出身在普通的家庭,先生非常优秀。毕业后前往美国深造,四年内拿完硕博……我记得先生科研做得很好。” “如果先生只做医生,实在是大材小用。”他说着摇头。 “坦白来说,我这非常缺像先生这样的人才。”莫爷扶着额头,口中念了会儿,说,“谢弋那孩子算一个,但太心浮气躁,实验做得不行,最近研制的事情都搁置了下来……” “莫某活了六十多年,我见过有天赋这东西的晚辈不多,先生算一个。” “在招贤纳士上,莫某喜欢能者真心实意地做事,如果先生不愿意……”莫爷盯着杯中之酒,脸上蓦地笑笑,“这说哪了。” 莫爷摘下那串事物,说:“不知道先生听说过这嘎巴拉佛珠吗?” “韩某知道的不多。” “这是我以前从一位西藏持修者那得来的,那回也是知道了不少东西,旅行还算有趣……”他望着嘎巴拉,回想。 -- 第31页 “他还带着我们见了一些很稀奇的法器法物,其中有一副唐卡,上面佛相栩栩如生,是出自一位古代的能工巧匠之手,但是细看摸了摸,莫某又觉得奇怪,那东西不像是纸……” “持修者说,那是人皮唐卡。” 他眼神转到韩珉脸上。 “以妙龄少女全身整皮所制,并且最好是哑子,因为这痛苦常人难以承受会哀叫,但哑子没有声音。制作时,要用锐器在女孩的头部开洞,将水银灌下,水银重,灌入后皮肉就易分开……” 他眼睛望向庭院,夜有些深了。 韩珉起身说:“莫爷,韩某愿意效犬马之劳,不过成哥那可能需要些时间。” 闻言,他满意点头,说:“门外会有人带你去见她。” …… 和服女子退下后,韩珉轻轻拉开纸门。 和室里没有点灯,光线很暗,只有外面白月光照了进来。 和室一格格布列,这间另一扇纸门后又是一件和室,周落就倚在正中的纸门上,眼眸半敛着,脸颊微红,有人开门时,她下意识抬手挡了光。 月色将她照得很清晰。 她应该是洗漱过了,穿了一身淡色的日式浴衣,传统服饰下,也掩不住她浑身的象牙白,她眉眼显得更漆黑了,看清来人后还晃悠悠地站起来。 只走了几步,韩珉就抱住了她。 他问她:“喝了清酒?” 周落稍拧眉,想了想:“对啊,等你太无聊了。” 清酒后劲大,肯定是多喝了,会喝成这样也是情理中。 “还记得今天晚上谢弋的事情?” “记得……”周落一阵点头,“你说的我都记得……”她指指他,又笑了说,“你说的我都记得……” 说着说着,就低下头。 她声音很轻,喃喃:“可是我说的,你什么时候会在意……” 韩珉抬起她的脸,继续问:“是他挑事,对吗?” 周落骤然伸手搭在他肩上,稳了稳说:“对啊,我没有做错什么……你生气了?” 她的神情小心翼翼,韩珉伸手抚她的脸,摇头:“我没生气。” “还有呢?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周落眯着眼回忆了下,说:“他,他勾着我的腰,又贴着我耳朵说话,还掐我脖子。” 男人抱着她坐下来。 韩珉对着月色庭院,她眼神望着一片虚空的黑暗。 女孩半阖眼眸,男人漂亮的手扶着她的脖子,在一面颈侧慢慢吻上去。 有点痒。 她问他:“韩先生,你在干嘛?” 韩珉没抬头,低声说:“还记得领带?” “嗯?” 他随手扯了身上的领结,轻松地捆了她的双手。 女孩被迫勾着他,双手缚住后就像套在他脖子上,完全分不开。 男人眼眸沉郁,他知道她在看别的地方,于是从一侧口袋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他给她蒙上了眼睛。 对周落,韩珉太了解自己,只要有一次沉沦,此后就是无尽的开始。 他的克制并非万能,所有的理智纲常都在她身上完全崩坏。 “你问我,你说的我什么时候会在意……” 他轻咬她的耳垂,说:“我什么时候不在意?” 十九 庭院深深,纸门半掩着,月光穿过缝隙开始漫延。 她眼中是朦胧的月色,周围很静,只有潭水暗流的声音,她听着有点困,想起韩珉说要等他,她就强撑着。 半梦半醉间,她听见韩珉的声音。 应该是梦。 她动不了,眼前像是月光,又像是一双漆黑深刻的眼,她想碰碰,但是动不了。 男人的手托着她后脑勺,女孩舒服地往后仰,浴服松了松,秀致的锁骨半遮半掩,他抱着她,低头一寸寸地吻遍,每一寸他都竭尽刻骨。 她是不可以忘记的。 吻至她锁骨处,他又慢慢往上,沿着她骨的形状,停在肩头。 周落嗓音低哑:“韩先生?” 韩珉起身抱着她坐在纸门前,她的眼睛被蒙住,面前的光晕稍稍亮了些,但还是模糊,不知道梦里的人是不是韩珉。 她靠在他身上,在他怀里。 男人低头抚着她颈侧,说:“今晚月色很美。” 他的声音温和好听,应该是个好人。 幸而她皮肤上没有留下被掐后的淤痕,她那处原本像初雪,幼嫩干净,如今月色下,满是吻痕,很重,不止一个,到明天都消不完。 韩珉把束着她头发的东西拿了,放在手边,女孩长发披散下来,他伸手替她将头发拢到耳后,露出她鸦青的鬓。 他的动作很温柔,女孩没有反抗。 他问她:“还记得你说,你觉得韩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她有点困惑,没力气,想不起。 韩珉神情沉静,说:“你说他像神佛……” 他微微叹息:“但事实上,他欲望满身……” 指腹慢慢勾画她的唇瓣,他垂眸注视那浅淡的颜色,开口:“张开。” 迟疑只有几秒钟,她乖乖地张嘴。 男人扣住她的下颌,将食指慢慢地送入,他问她,声音很轻:“想学怎么吻吗?” “光咬、啃不行。” “要舔,轻轻地咬,用舌尖……” -- 第32页 她有点木讷,慢慢地跟着他说的做,像只猫儿。 未几,男人抽离手指,用手帕粗略擦了擦,低声说:“真乖。”仿佛有笑意。 他的声音很熟悉,举止温柔得让周落以为是韩珉。 他抬起她的下巴,月色下池水粼粼的光将他眉眼照格外清晰,连同那眼底的阴郁。 男人低头吻上时,怀里的女孩睁大了眼睛。她口中全是清酒的气味,男人捧着她的脸吻入,舌尖描摹着她唇瓣的形状,像是早就熟知的那样,每一寸每分毫都不差。 清酒后劲大,他从不醉酒,可在她的唇齿间,他大概是醉了。 她温软地依附他,意识还不太清醒。他起先吻得有点重,唇舌细缝,每个角落都被他舔吻过,占有欲强得有点病态,慢慢地,他就只是温和礼貌地吻,碰触地小心翼翼。 他吻罢后,指尖停在她嘴角处,眼睛看着被吻过的地方,低声笑:“怎么这么红?” 似乎也是真的疑惑、还有些不明的意味。 但他说得很温柔,温柔得让她想落泪。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仿佛是他救她的那时。 男人复又低头,继续吻。韩珉清楚,有了这个开端,他就停不下来,如今他明白,不是停不下来,是舍不得停下来,根本不想停下来。 幽深庭院中,好像有虫鸣。 中天月色如水,檐下回廊空中也有静流的声音,水光映照了男人满身,他怀里的女孩也有,在脸庞上、眉宇间流动。 韩珉吻吻她下巴,说:“就这么困?酒醒不了?” 周落像是醒了,半睁着眼,视线里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她动了动,说:“你是谁?先生。” 男人怔了怔。 他低头埋在她肩窝,吻得愈发放肆。 “你先给我解开好吗?”她头还有点晕晕的,“我保证不叫。” 他不回,继续放肆。 “先生……” 她皱着眉,蓦地抽气:“有,有点痛……” 他到底轻了些,改为舔吻。 “是,是手……” 捆得久了是不好,即便他有分寸地绑得松了些。 他想想,伸手把她手腕处的领带解开。 就在这时,周落顺势倒下将他压在身下。 她扯开蒙着眼睛的手帕,俯身在他耳畔说:“终于被我抓到了,韩珉。” 她覆上他的唇瓣,低声:“吻怎么能偷偷的……” 女孩闭上眼睛,犹如在天父前祈祷那般。 赐我他的吻,如怜悯罪人。① 第20章 二十 周落含着他的唇瓣,舌尖往里探,男人慢条斯理地回应,手指轻捏着她的下巴,她被迫张嘴。明明她在上的形势,竟然也有点不太好控制。 男人吻得又深又重,她的纠缠被悉数瓦解。 明明看似薄情的人是他,一动情她反而招架不住。周落感到今夜很玄妙,要么就是在梦境里,韩先生这纵情的神态和平日里简直大相径庭。 根本不像一个人。 后背磕得有些疼,她被他抵在檐廊的立柱上。周落敛着眼眸,攥着他衬衣的手不由收了收,她发现男人吻她的时候有个习惯,眉头会轻微地皱着。 真是温柔的克制。 月下清潭间,红枫与水光的影在颤动,映得他的面容有点不太清晰,眉目轮廓却很深刻,他的眼睛晦暗不明,半阖着。 这副神情让周落觉得他像某种兽类,餍足后抿爪舐毛,优雅地清除掉身上捕猎时的痕迹、鲜血,再次伪装起来。 韩珉替她整拢衣服,视线专注,问:“就这么喜欢看?” 周落看他的手,点头:“好看。” “就这么喜欢?” “喜欢。”周落踮脚,吻吻他下巴。 韩珉任她吻罢,又将她头发束好。 她看他恢复常态的模样,有些恍惚:“韩先生,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 “到明天,这些是不是就没了?”女孩抱住他,像是舒服的叹息,“我不想闭眼睡觉,到明天就没了。” “你又要变成以前的韩先生,我还怕你生气……”她喃喃,“我不想睡觉。” “你还不会吻我,抱我也很少……”她又重复了遍,“我不想睡觉。” 韩珉问:“你想就这样抱一个晚上?” 周落思考:“也不是不可以……”把以前没抱过的全补回来。 男人打横抱起她,踏入和室。 榻榻米床铺一应俱全,他放下周落就起身,她以为他要走正想起来拉住他,格扇(纸门)就被他拉上,月光透过薄纸隐隐约约,男人走过来,在她面前俯身。 “我陪你睡,还怕那些有的没的?”他低笑着说,“你当是做梦?” 话从韩珉口中说出,‘睡’字好像都干干净净的,不带半点情|欲。 “怎么陪?”周落拉着他的袖子,男人蹲下,微凉的手抚着她的脸颊,一下又一下。 是不舍,还是忍着? 女孩探身凑近他,说:“想解你衣服扣子玩,我现在睡不着。” “给吗?韩先生。” 她扬扬下巴,起菱的唇角匿在阴影中,蓦地就烫在他胸口。 韩珉执起她的手,一个吻落在她掌心:“解吧,”他又吻吻她的指尖,声音模糊:“左右都是给你的……” -- 第33页 西服外套给她披在肩头,他现在身上就一件衬衣。 女孩伸手从第一颗扣子解,解到第二颗时,她说:“制服第二颗纽扣,用来送给喜欢的人……” 她说:“因为离心脏近。” 她问他:“韩先生什么时候送我一颗。” 韩珉想了想:“要正装外套,衬衣不是。” “哦。”周落点点头,说:“你记着,我会和你要的。” 衬衣纽扣小,周落解了会儿真困了,她打了哈欠,韩珉替她掖了被子,她躺在床铺上还半睁着眼看他。 “你陪我到什么时候?” “你睡了我就走,去洗漱。” “我可能会醒。” 女孩等了会儿,男人还是不说话,待在她身旁。 “醒来肯定又变了……”她翻身过去不看他,闭上眼睛。 屋内静下。 良久,格扇被和服女子打开,只一小道,就被里头的男人制止。 女人眯着眼,看到光线昏暗的和室里,女孩拉着男人的手,女孩睡着,男人在她身侧坐着,也不知道这样累人的动作维持了多久。 她跪在木廊上,低着头合上门。 檐外月色渐淡。 快要天亮了吧。 …… 晨间回廊上,韩珉与莫爷不期然打了个照面。 莫爷上下打量他,问:“先生一夜没睡好?” 韩珉口吻谦恭:“很好,只是清酒后劲大,有些宿醉。” 莫爷拍拍他肩:“先生要是喜欢这里,可以带人常来‘亭柳’。” “至于罗成那边——”莫爷笑笑,“先生这段时间就等着消息,一些事我可以和罗成说说。” “不出意外,先生今后要在陇城长待,”说到这,莫爷询问他,“先生想待在陇城还是去缅甸?仰光那我也有房子。” 韩珉随口问:“您也住在陇城?” “只是近期,”莫爷边和他走着,边说,“我常住仰光,有时也要去果敢老街住上个把月,最近几年‘亭柳’我不常来。” “您太忙了,”他视线望着一池的花鲤,说,“年关将近,莫爷该休息休息。” 莫爷摇头:“嗐,今年的事还没忙完,没那心。” 走到正对庭院最宽敞的和室前,格扇半开着,里头一张矮几上端放着一个黑色类似便当盒的事物,黑色盒子很大,一格格的,里面一个个素净的碟子中放着吃食。 女孩坐在矮几一侧,对面是和服女子,她在教她日式早餐的吃法步骤。 晨光温暖地投入,她的侧脸显得透净、安然,神情很认真。 韩珉和莫爷站在格扇旁,里头的人没注意到。 莫爷看一眼和室里,又看韩珉,说:“先生喜欢这个女孩?” 男人承认,低声说:“很喜欢。” 眼神里柔和的情绪骗不了人。 莫爷不解:“我听人说,先生有些嗜好?” 韩珉抿唇:“确实,不瞒您,韩某的确有些不可告人的嗜好。这种东西对韩某而言,就像瘾,一日不取,极为难受。” 莫爷挑眉。 “说来也巧,我突然想起来那次在佛寺,我见她一个人来拜佛,年纪又小,还觉得奇怪,就问了问,她就说‘我是跟人来的’,那次同先生没缘,我年纪也大了,远远一望只知道是她要等的人来了,就有些感慨。” “原来她信的不是佛。” 她信的不是佛,是你。 莫爷一双锐眼注视着韩珉,摇摇头,又些无可奈何:“看来,先生是真喜欢……” 靠近格扇的和服女子似乎听到声音,周落低头吃时,她侧头朝格扇处看来,眼睛不偏不倚撞上韩珉。 她又慢慢转头,梳得干净的发髻乌黑油亮。 就在半个多小时前,她再一次按时轻扣了扣格扇,那时已经天亮,她拉开门,和室内女孩还躺在床上睡着,但有了要醒的迹象,在乱蹬着被子。 女孩已经放手了。 男人又一次给她掖好被子,这才起身,他见到她时礼貌地颔首,又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明白了点点头。 就在男人前脚踏出格扇,站定在一格扇前时,女孩醒了。 她随即低头小步走入,跪下来。 女孩用中国话问她:“刚刚有人在吗?” 她摇头——她不会说,只是听得懂一点点。 女孩神情骤然变得失落:“我就知道,都是假的……” 女孩叹了会儿气,她眼角余光瞥见那道影子还在,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挡在了女孩身前。 她一直用余光瞥着,男人听到女孩的话,好像摇了摇头,她甚至能想到这个英俊的男人嘴角挂着淡笑的模样。 “我还是起来洗漱吧。”女孩低着头说。 女孩站起身,她也站起身。 再瞥去,那道高大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他走了。 男人算得太好,他是算准了她会那时候醒来。他不想让她知道他陪了她一夜,不管如何,这样的感情实在是让人心动。 温柔、小心、内敛,教人情动。 而女孩显然太年轻、稚气,爱怎么能只用眼睛看呢。 这样的感情……又太教人嫉妒。 回过神,周落已经顺着她的视线看见韩珉,他和莫爷说了什么,莫爷离开,他步入和室。 -- 第34页 和服女子低着头挪出位置,跪在一旁。 韩珉对她说了句英文,她这才从和室内退出。 早餐是两人份的,周落刚刚学了知道吃的步骤和吃法。她指指一个小碟子说:“这个挺好吃的。” 韩珉将碟子移到她面前:“我不吃。” 周落咬着筷子看他,说:“你吃过了?” 他摇头:“没什么胃口。” 熬了一夜,一直在陪她,早上起来韩珉只洗漱了,他到现在仍然什么都吃不下。 她看他拿着盏茶喝,不由叫:“韩先生。” 他望向她。 “我……”她拧着眉,说,“昨天晚上韩先生有来找我吗?” “怎么?” “我……我好像做梦了……”女孩困惑地回想,“我梦见你来找我了。” “嗯……”韩珉放下茶盏,目光笔直地望着她:“还有呢?” “还……还有?”周落试探道。 “你昨晚是喝醉了吗?周落。” “对啊……”她垂眸,“我梦见——”她停了停,叹气,笑说,“反正韩先生就当笑话听听吧,不能当真的。” 韩珉点头。 她心情更低落了几分。 “我梦见韩先生抱着我,又……吻我,好像……”她瞧着他神色,小心翼翼,“好像很久……不过是梦……” 韩珉突然起身,周落放下筷子。 她看他,问:“韩先生,你生气了?” 周落也站起来,腰上被人一勾,男人问她:“是这样抱的?” 她还没回答,韩珉低头吻上她的唇角,一点点地吻入。 他问她:“是这样的吻的?” 女孩定定地注视他,男人敛眸看她的唇瓣,不自禁笑,轻叹:“还是红。” 周落:“韩先生……” “可是周落,我当真了。” 不是梦,是真的。 周落缓了好久。 她抿下笑意,故意说:“可你还是没有陪我。我今天早上一个人醒来,很难过。” 韩珉眼眸漆黑:“抱歉。” …… 宾利车内,一手下神色犹豫。 莫爷没抬眼,只说:“想说什么?” “您真的要用那人?” “怎么?” “我总觉得奇怪,按资料上显示,他出生于极普通的家庭,可是……” 莫爷看着骨珠,一颗颗慢慢拨着,他揉揉太阳穴,说:“普通家庭出身的人,举止教养却好得像大家贵族……你也瞧出了。” “这样的人,太可疑……” “没事……”他撑着脑袋,有些困倦,“我喜欢有弱点的人,何况他利用价值很大,这笔买卖很好,做得值。” 另一手下说:“莫爷是惜才之人。” 莫爷笑笑。 …… …… 周落今早不是被闹钟叫醒的,是窗外不断的爆竹声。 她睁开眼睛看天花板,想到现在好像年关将至,怪不得热闹,她翻了身继续睡,未几,周落坐起身——这意味着她的假期还有十天左右就要结束。 但她寒假作业还没写完。 周落匆匆忙忙地洗漱完,韩珉坐在客厅看书,听到她慌乱的声音,不由抬眼看了看。 没料到女孩已经洗漱完,披着头发站在他沙发前,一脸期待地看他。 韩珉:“……” 周落神情苦恼:“韩先生,我寒假作业还没做完。” 韩珉合上书。 周落见状,干脆盘腿坐在地毯上,伸出手指给他细数:“高一的学生是最累的,我们要学九门,但是到了高二文理分科就只要学五门。” 她托腮,看他:“其实我也想当个好学生,我已经在改了,就是,有点力不从心……” 韩珉问她:“作业多少?” 周落:“三大门,语数外都有,但是语文外语有答案,数学没有,我们数学老师还特别可怕,其他小科目试卷不多,没事,可以拖拖。” “数学二十张卷子,我们一共才放几天……老师还说每天做一张,剩下几天给我们过年,什么东西啊……” 韩珉开口:“所以你做了多少?” 周落眨眨眼睛:“五张?三张?” “到底几张?” 她把身后的卷子高举奉上:“要不你做张卷子冷静冷静?韩先生。” 韩珉还真翻了翻卷子,说:“你把会做的做完,不会的我给你做了,讲可能来不及,你把我做的看几遍,理解一下。” “行。” 他看她站起来,伸手把她拉到怀里说:“把早饭吃了,吃完就在这做。” 周落理解了下,愣住:“吃完……做?” “做作业。你想做什么?”他好整以暇地翻开书,说,“我不看着,你心思能集中?” 周落拿着卷子遮在脸上,想,可你看着我才不集中啊。 一整天几乎在做作业中度过,她做完一张就把卷子给韩珉,韩珉把她空出的、不会的全补上,大题则抄在白纸上,让她再誊写一遍。 做完三张,她看了眼时间,说:“今天就到这里。” 周落看看韩珉的字迹,又看看自己,感慨:“我怎么觉得我这字才像个男的写的。” 韩珉把她试卷上最后一道大题解完,起身说:“孟昀在小区外等着,我去下面接他,今晚是除夕夜,我之后要做菜。” -- 第35页 “我能帮你什么?” 男人站在玄关处,哂笑:“站我旁边看着。” 周落:“……” …… 韩珉走到小区大门口,孟昀见到他挥挥手,对阻止的保安说了几句。 韩珉注意到他身旁还有一个人,是一个女人,还有点眼熟。孟昀带着她走过来,两人两手拎满了东西,是些新鲜的蔬肉以及送人的礼品盒子。 孟昀叼着烟,说话时把烟吐了踩灭,朝旁边的女人扬扬下巴说:“这是救你的韩医生。” 女人眼神感激地说:“谢谢你韩医生,我今天特意过来谢谢你。”说着,她举举手里的盒子。 “这些都是给韩医生的,太少了,就一点点……” 韩珉想起来了,是上回许建国那事,“不用这么客气。周落就在楼上,你们敲敲门就行。” 孟昀趁女人先走的空当,后退几步对韩珉说:“忘了介绍,她叫冼嘉,人挺好的……” 韩珉望了眼:“看上了?” 孟昀哼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对了,她今天晚上也和我们一起过。” “唉,她也是一个人,挺苦的……” 他转身和孟昀进小区时,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韩珉,你在陇城?” “你没回去?” “研究所事情太多了,我不想耽搁,就留了下来。”那头声音顿了顿,继而说,“韩珉,我也在陇城。” 她望着那身影,笑了:“没想到这么巧。” 他问:“有事吗?” “没什么,但今天是除夕夜。” “嗯。” 韩珉不甚在意地挂了。 …… 除夕夜的晚饭是冼嘉打下手,孟昀和周落在旁边看着,全程韩珉掌勺完成。男人摘了黑色的围裙后,进屋把衣服给换了。 一身菜味,他有点受不了。 所有的人甫一坐定,门铃骤然被摁响。 离玄关最近的周落走过去开门,一位高挑的女子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东西。 她有些疑惑地打量周落,说:“请问,韩珉韩先生住这儿吗?” “你是……” 韩珉的声音从后传来:“林麟,有事?” 周落目光在两人间转着。 “也没什么,”她将东西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笑说,“想过来和你蹭一顿年夜饭。” 林麟拨拨长发,问:“行吗?” 韩珉的目光落在周落身上,周落侧着脸,似乎故意不想看他。 孟昀瞧这气氛不对,打圆场说:“来来来,来者都是客嘛。” 关上门,林麟换了鞋走到桌前,大方地坐在一侧位置上,她旁边的冼嘉给她拿了副碗筷,林麟低声说着谢谢。 林麟着一身藕紫色大衣,落座时她整了衣摆坐下,将头发拢到耳后,说:“我以前是韩珉的助理研究员,你们叫我小林就行。” 孟昀疑惑:“助理研究员?” 林麟解释:“是在母校研究所的时候,韩珉那时候帮教授、院士做过一段时间科研,我只是在旁做助理研究员。” 孟昀似懂非懂,低头喝口酒。 冼嘉感慨:“韩医生很厉害啊。” “是啊,”林麟像是陷入回忆,说,“如果不回国,应该会更好。” 林麟回神,不由低头:“我说哪了,你们别在意。” 冼嘉问:“那小…林,现在做什么?” “我现在在陇城的药物研究所,做个副研究员,也没什么,随便过过日子。” 周落说:“姐姐很厉害。” 林麟视线移到周落身上,女孩目光大方地对视,弯着唇,神情似乎有些天真:“姐姐还没男朋友吗?” 林麟诧异地挑眉,摇头:“没有。” 周落眼神若有若无地瞟一眼韩珉,低头搅着汤匙,说:“哦……” 林麟莫名感到一种敌意,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默,林麟用完后将碗筷放好,坐得笔直,说:“这桌子菜是韩珉做的?” 冼嘉点头。 林麟说:“和以前味道没变多少……” 周落蓦地起身,她歪着头眼神直直看林麟,说:“我吃好了,大家继续。” 说完,她坐上沙发开了电视看节目。 这个时间段,电视里只有春晚,她耐着性子看里头笑不出来的小品,脑子里一片混乱。 饭局很快散了。 冼嘉收拾碗筷,林麟在旁帮着她,洗碗的工作很快结束。 林麟擦干手,眼睛无疑瞥见桌上散着的卷子,她见到那上面有韩珉的笔迹,不由有点好奇,他竟然还做高中数学卷子。 她又往上看了,卷子上一个不太好看的笔迹在姓名处写着——周落。 他是代人做的? 周落…… 林麟想了想,应该是饭桌上那个女孩。 周落…… 似乎是落落大方的意思,还是说——落,遗弃、丢弃的意思。 这个名字,是在盼望着有谁能把她珍重地拾起么。 会是谁? 门瞬间被摔,声音剧烈。 林麟只见到韩珉从房间里出来,他拿了沙发上的外套,扫了眼她。 “韩珉。”她叫了。 男人似乎是追出去了,没听到她的话,也可能是不想回。 -- 第36页 她的眼睛又望着这两个字。 会是谁? …… 下了电梯,韩珉大步走到电子门前,正要拉开,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女孩声音闷闷的:“怎么不去找你老情人?” 第21章 二十一 “在你面前我只和她说了四个字,这四个字里有哪个字让你觉得我和她有情?” 周落低头,默了会儿,说:“你们认识很久,你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她在饭桌上那么说,总给我一种和你很熟的感觉。” 韩珉低笑:“周落,你感觉不太准。” “不过韩先生,”她微扬起嘴角,“我也确实不太了解你。” “不急,”韩珉埋在她发间,眼神温和,“慢慢来。” 底楼电梯过道里有点阴冷,男人替她披上外套。 周落还挑着眉在他衣服上闻了半天,最后总结:“没什么味道。” 他很少和人拥抱,肢体接触也很少,周落是例外,但这个例外身在其中倒有点看不破。 幽暗里,电梯那一串红色数字在逐渐变小。 女孩攥着他袖子,又说:“韩先生,除夕夜是不是要有什么礼物?” “压岁钱?” 周落摇头,“你是不是忘了你以前说的,我要是考到班级前十五,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嗯,你期末考到了?” “没,不过……”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里面的光亮了一瞬又关上。 周落弯起唇角,一头扑进韩珉怀里,她双手勾着他脖子,唇贴在他一侧耳旁说:“那除夕夜的礼物换个别的好不好?” 她望着电梯里走出来的身形高挑的女子,下意识低头在他颈侧亲吻。 “嗯,”韩珉闭上眼,“你说。” 周落慢慢说:“韩先生别说话,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底楼过道漆黑,停着几辆低层户主的自行车,一侧出口处上方的墙面有安全警示灯,绿光幽幽的,没声息。 她朝他倏地一笑,眼眸垂着,在他唇角厮磨。 唇齿之间,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吻我。” 起初,林麟以为她眼花看错了,或者压根没人。 直到她听到一个声音,女孩用娇软的嗓音说:“韩先生……” 后面的话好像被什么堵住、咽了下去。 她直着背脊,眼睛朝那看去,一瞬就定住了。 男人从她唇上移开,顺着她下颌的线条细密地吻,甚至是温柔地舔。 女孩微张着嘴,仰着头,似乎有些不堪承受男人的亲吻,她的眼睛在一片迷离中慢慢、慢慢地转到林麟脸上。林麟看见一张少女的脸,鲜活而柔软,眉角眼梢干干净净。 她的眼神落在林麟身上,似乎有什么也轻轻地在她的心脏上撩过。 确实是很漂亮的小姑娘。 林麟不得不承认。 女孩望着她,眨眨眼睛,出声:“姐姐,再见。” 声音很甜,神态有种少女的娇憨。 林麟终于明白了,是周落对她有敌意。 女孩抚上男人的脸,又叫了一声:“韩先生……” 林麟心下狂跳,当即踩着高跟鞋转身就走。 声音回荡,显得有些孤零、落荒。 周落这下释怀了,笑笑:“她走了。” 她这是真开心了,对韩珉说:“我要让她知道,你是我的。” 韩珉脸上神情淡得有点冷,他的指尖触着她皮肤上还有温度的吻痕,说:“好玩吗?利用得开心?” 她没从他语气里听出喜怒。 周落问:“韩先生不乐意被我玩、利用?” 她咬字音拖着,好像在故意考验他什么。 韩珉回:“随你。” “韩先生,你说她要是回去在你朋友里一说,你名声会不会就这么被我败了?嗯……”女孩皱眉思索,眼神颇为可惜地望着他。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的面目要是被大家看穿了,那怎么办?” 男人漫不经心地听着。 “要是你真的被人鄙弃……”女孩口吻天真,“那你就真的只是我一个人的了。” “我希望你只是我一个人的……” 这个男人她想藏都藏不住,太惹人了。 她问他:“我这个想法是不是有点神经、任性?” 韩珉摇头,眼神温柔:“当然不,”他亲吻她的头发,“一点也不……” 与他的那些阴暗肮脏的想法比,她的根本不值一提。 周落只是正常的心愿,而他…… …… 一周后,周落的寒假进入尾声。 从陇城离开的那天,一早天光就不甚明朗,暗淡的日头悬在头顶,周落跟在韩珉身后,他这次独自送她。 他们到楼下很快就招了辆的士,司机师傅在后视镜里望了眼,笑说:“送妹妹上学啊?” 这很新鲜。 周落一听,来了劲。她注意到韩珉今天没穿西服没打领带,单件白衬衫,肩膀宽而平,整个人把件普通的衬衣撑得挺拔不已,眉眼又漆黑,确实很年轻。 鼻梁上架着副眼镜,瞧着是个温和耐心的兄长。 她不由问他:“哥哥,我们今天是不是走得太早了?” 女孩将马尾捋到身前,百无聊赖地开始编辫子。 她视线斜着,眼睛盯着他。 -- 第37页 司机师傅很热心,说:“你们这是回哪啊?” 韩珉回答:“弇城。” 周落看着,察觉韩珉不太想陪她玩什么‘禁|忌の兄妹游戏’。她看这男人坐姿笔直,微皱眉在笔电上打字,她刚刚瞄了眼,全是英文,她头就有点疼,选择性忽视。 周落再接再厉:“妈妈还不知道我们走那么早,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 韩珉打字的手一顿,神情发怔。 什么……妈妈? 司机师傅感慨:“小孩在外面是要多想想父母啊……” 周落俯身凑到他面前,故意瞧了眼,继续:“哥哥,电脑有那么好玩?” 韩珉这下把笔电合上。 她就是不想让他安生,想想要分离,他的目光还看着别的东西,周落才忍不了。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晃:“哥哥?” 男人扣住她手腕,周落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尖,低声说:“哥哥真好看。” 韩珉就势吻了她的手指,从指尖吻到指腹再到指根掌心,一一流连。 司机师傅边看两边路况边聊:“你们回弇城坐飞机,兄妹俩要花多少钱?” 吻到第三根手指,韩珉停下,说:“记不太清楚。” 周落伸手捂住他的嘴,说:“哥哥,我们回去后要不要先在宾馆住一下,我看妈妈刚刚在微信上回你说,她和爸爸这几天在国外玩,我们又没有钥匙……” 她佯装苦恼的样子,说:“哥哥,你钱还够吗?我不想风餐露宿……” 韩珉握住她的手:“不会风餐露宿……”他低头继续吻,似乎在想别的事,口吻很温柔,“不会……” 周落收手从他吻下抽离。 韩珉这样有些魔怔,但抬眼看她的时候,眼睛黑白分明,清醒得很,周落都辨别不出他的情绪。 有点怪。 还是她玩得太过火了? 她索性坐得离他远一点,远到她伸手都碰不到韩珉。她余光瞥着司机,边把鞋子给脱了,背靠着车门,边伸腿搭在他大腿上。 周落喜欢穿裙,她房间里满柜子都是裙,各式各样的裙。 她今天当然还是穿着裙,及膝的百褶裙,白色的短袜。韩珉目光落在她小腿上,修长白皙,膝盖、脚踝骨头微凸,她腿型很美,天生笔直瘦韧。 周落挪了下位置,双腿曲起来到他旁边,低声说:“你要再陪我一天,就不玩这个游戏。” 韩珉就事论事:“你今天就要报道,下午去已经拖了,不能再拖。” 他那种没人情味的气息又出来,周落撇撇嘴:“那你不能给班主任请假,就说我生病了。” 男人看她:“我不喜欢欺骗。” 周落:“哦……” 她指尖触到他的喉结,满不在意说:“那就玩吧,哥哥?” 行驶的路段堵车,司机师傅喝了口水朝后视镜里看,见到后座上两人亲昵的模样愣了下,女孩转头就看到他,他做贼似的心虚地咽咽口水,尴尬开口:“你们兄妹俩感情真好……” 神经病。 周落拧眉说:“我脚扭了,我哥哥给我看看呢……”她右眼朝他一眨,说,“是吧,哥哥……” 师傅消化了好会,也没吭声。 “对了,师傅。” 司机应了声。 周落说:“我哥哥是医生,你身体有哪不舒服让他看看?” 没事找事。 韩珉想,周落真的是——还是孩子心性。 她俯身问他:“你以前是什么医生?” 不等他说,周落开口:“哦……骨科啊……骨科好……” 师傅越听越觉得奇怪,连带车内氛围都变得……异样,说不清的。 到达目的地时,他习惯性地往后一仰,看眼提醒下,毕竟有的时候有些乘客会睡着。 后座上,男人在吻女孩。 车停了后,男人还朝他淡淡扫了眼,神情有点不耐,他结束这个吻,打开车门,女孩坐在他身上,大概是有些累,一直趴在他肩头。 男人俯身替她把鞋子穿好,女孩打了哈欠,如梦初醒地低声问了句。 最后,她望了过来,对他说:“师傅,哥哥妹妹这种称呼,有的时候也是一种情|趣。” 两人下车,他握着方向盘干瞪眼。 原来他被那个小姑娘摆了一道。 …… 从陇城到弇城,飞机飞了四个小时不到。 周落靠在韩珉身上,侧头,眼睛注视机翼上的云,飘忽得像一阵风,瞬间散了又聚。 飞机上她一直懒懒的,不想说话,越意识到离别时间近,她就越不想理韩珉。男人时不时问她饿不饿,她也不想说话。 她是有私心,也很自私,就想一直待在他身边。 在分离这事上,男人却显得很寡情。 下飞机后回学校,韩珉陪她报完名,周落按校方规定要进班级自修一段时间,班主任会开个班会。 韩珉在校门口等她,周落走进教室正要再坐回自己座位上时,班主任却开口:“上学期有个同学不来学校了,这个班又转来了一个新同学。” 她说:“周落,你就坐在秦岩前面吧。” 秦岩? 这名字有点熟悉。 第22章 二十二 班里男生从学校体育馆搬书过来,女生负责发书,班主任在班级里让男生把几张有损坏的桌椅还到体育馆负责老师处,去领好的过来。 -- 第38页 一到开学,男生就是班级的主力。 轮到周落发书时,学习委员抱给她一叠厚重的历史教材,说:“就剩这个没人发。” 说完,她看着学习委员独自从讲台上拿了叠语文书发,语文书轻、薄,她这历史书一本顶她几本。 她本来没多想,上学期和她搭饭的一妹子过来,说:“本来她想坐秦岩前面的,现在被你占了当然不好受。” 周落对这种事无所谓,在桌前一排排发,妹子在旁又说:“我们班里原先坐你后头的……还记得吗?” “听说他进了什么少管所还是别的什么……反正就是那种不好的地方。” “他走了之后班里空了一个位置。不过秦岩转我们班听说是他和班里的两个男生打架,关系处得不太好,说是他抢人家女朋友……” 妹子嗤笑:“秦岩还用得着抢?一班班主任和我们班班主任关系好,所以就被调过来了喽。” 周落发完书,说:“我对秦岩的事情不感兴趣。” 秦岩是他们这届的中心人物,每次八卦总归会扯上他,女孩听周落神情淡淡的,也就失了继续说的兴趣,直白扔了句:“秦岩坐你后面,我也羡慕。” 说来说去,不就和学习委员一个意思。 打扫班级、开班会,林林总总两个小时过了,班主任才放了他们。对于明天即将开始的新学期,几乎没有人期待,住宿生回宿舍打扫休息,走读生回家还能耍会儿。 周落出校门时,一眼就望到韩珉。 结伴的妹子顺着她目光看去,声音都变低了:“他是来接人的吧?” 周落不想多说,连忙告别,她从人群中一一穿过,看到很多家长来接孩子,也有青涩的学生情侣约着去学校对面的奶茶店坐会……很多人,都从她身旁——仿佛汹涌而过。 嘈杂的、安静的…… 都比不上他温柔的眼神,永远落在她身上。 女孩站定在他面前,似乎想起什么,弯唇说:“韩先生,我想请求你收留我。” 她跟着他走,继续:“我举目无亲,只有韩先生。” 韩珉蓦地停下。 他们正好走到一处公交站台,刚刚有一班公交走了,载了一波人。 傍晚日头向西,躲在一个孤岛似的的云里,天光暗了下来。 她不明地看他低头扣住她一只手腕,说:“韩先生,要不我们私奔吧。” 韩珉抬头,女孩望着前方一辆又要进站的市公交,说:“人好像看起来有点多,要不挤一下?我们坐这班公交能绕一圈弇城市区。” 他看她食指上的划痕,问:“怎么弄的?” 周落不甚在意地看看,说:“今天发新书,应该是被纸张割到了。” “……” 他的话周落没听清,她见到公交车往这里来了,拉起韩珉的手就走,她身上有零钱,随手数了下投币。 车上没位置,她拉着他艰难地走到公交后门,那里有些乘客下去了,空出了一小块天地,不多,却足矣。 她倚在后门前的一根扶手上,韩珉则握着最上方的搭手。 公车里晃荡,窗外夜色渐深,红红绿绿的光透入车厢,一道又一道地在他脸上掠过,无论多杂乱的颜色,韩珉眉眼仍然深刻,漆黑清明。 男人神情清冷端正得,教她忍不住勾引他。 她踮脚对他说:“没有人认识我们,韩先生,带我走,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随便哪儿,我跟你。” 闻言,韩珉抿唇笑了笑。 他低头,右手捧着她的脸,说:“小姑娘,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周落先是懵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反将她一军。 他的手指在她下颌轻轻地划动,周落有点怕痒地躲了躲又凑上去,吻了下他的指腹。 韩珉及时收手。 周落好整以暇:“我也不是什么好女孩。” 男人挑眉。 她倾身,说:“韩先生,我以前特别喜欢上学,因为一个人在家很无聊,我妈妈呢也不太管我,我很羡慕别的小朋友,放学会有人来接……” “我有一天就想,如果我是个坏孩子,她可能就会在意我,放学的时候也会来接我,事实呢,证明我错了,但我有点收不回来。” “我辍学,是因为我继父,他觉得我与其在学校里捣乱,不如趁着年轻多赚钱。我就觉得我也挺无所谓的,赚钱就赚钱咯,反正早点晚点都一样。舅舅对我很好,他说他不会不要我,所以我就想着来找他。” “最后他也不告而别了,但是……”她顿了下,低声重复:“但是……” 几个字如鲠在喉。 “但是……这个时候,”她笑了下,“你来了。” 她想起深山中的雪夜,男人将她从地狱里拉出来,那一瞬,仿佛也将她从前半生无尽昏暗的泥淖里拉起来。 韩珉对她意味着什么,只有周落自己最明白。 她靠在他身上,仰头看他:“韩先生,看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你是不是能多陪我会儿?” 过去的那些事,周落已经很释怀了,她最在意的是当下。 韩珉说:“不是在陪你?” “从你说的,收留你开始到现在,我哪一刻没有在陪你?”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放在她掌心:“陇城危险,我不希望你又涉险。” -- 第39页 周落不说话。 车厢内渐渐空了,扶手晃荡着,阴影落在女孩脸上。 她有点绷不住情绪,眼睛里有东西在打转。 男人伸手抚着她的脸,说:“周落,忍忍。” “你三年高中,我们分离只是一件平常事,要习惯。” 她咬住唇。 “你说想让我多陪会儿,我知道你这么贪心,不会是一会儿。” “你三年高中、四年大学,我都要等,一年年等下去,再慢慢地忍,”他的指腹轻轻地勾画女孩的唇瓣,自嘲地笑笑,重复,“慢慢地忍……” 周落定定地望着他:“可我觉得,你好像从来都不在意……” 一些话被男人的吻封住,她认命地咽了下去。 …… 韩珉走后,周落才拿着钥匙开门,钥匙甫一插|进去半截,门就被里面人打开了。 女人穿着围裙,右手握把锅铲。 冼嘉笑说:“快进来,晚饭马上就好了。” 周落愣了半天。 “是韩先生。”她解释说,“我回弇城这事孟昀告诉了他,他想托我代为照顾你,我也没地方去、也没工作,就答应了。” 她头发松松垮垮地扎了个马尾,眉眼温和,是个好相处的人。 周落点点头,回房间开始整理东西。 她状态有点放空,呆坐着,满脑子都是韩先生。 周落叹气,捂脸,想,太不争气了。 …… …… 这个学期周落决定好好学习。 她这回并非三分钟热度,每天上课认真听讲课后认真做作业消化,几次月考下来成绩还是有小幅度提升的,不是很多,但她很容易满足。 每周六晚上,韩珉会和她通一次电话。 大多数都是她在电话里喋喋不休,说着学校里、课堂上的趣事,有一回周落提起专业志愿的事情,说:“你觉得我比较适合什么专业?” 她心里早就有答案,下一秒就说:“我觉得,护士挺好的。” 韩珉说:“护士太累,会上夜班,如果在急诊室更忙。” 他显然不同意。 周落想想说:“以后你一定还在医院当医生,我要不做个护士守在你身边,那些个年轻小护士还不贴你身上?” 她很肯定地说:“不行,这样不行,我一定要当护士。” 韩珉失笑。 “韩先生。”她问他,“你当初为什么学医,是喜欢?” 韩珉摇头:“不是,学医算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不得不,为什么是不得不? 周落托腮想着,不自禁喃喃:“学医不是很好吗?” 桌上一敲,她浑身一颤随即警觉起来。 英语老师挑着细长的眉,手上教棒指指她桌上的书,说:“课文第三段段落大意是什么?周落同学。” 不管怎么说,先站起来总是对的。 她正要起身,流利的英文从她身后传出。英语老师瞬时笑笑,说:“秦岩说得很好,你不用答了。” 帮她解围? 等英语老师走了,周落稍稍转头,余光瞥见秦岩头低了下去,好像是要睡觉。 那就不是了,估计是刚刚老师过来吵到了她。 放学的时候,周落同往常一样和搭饭的小伙伴去食堂,走了半天发现身上饭卡没带,想起来在课桌肚里,她只好一个人折回。 教室门窗都被关着,她手甫一放在门把上,里头就有声音传出来。 周落怔了下,于是慢慢地移到窗前,矮身,只探出一双眼睛。 教室里,三打一。 被打的是秦岩。 咒骂声断断续续传出:“家里这么有钱……凡哥让我们来……今天先到此为止……” 是勒索。 明目张胆的勒索。 第23章 二十三 班级前门靠近楼梯口,周落悄悄走到门那,抬手敲了敲,放声说:“严老师好,查班级用电设备吗?……老师辛苦了。” 严老师是德育办主任,体育老师,全国散打冠军,专治学校里各种不服管教的男生女生,是在学校逢人提起便闻风丧胆的人物。 说完,她躲到楼梯口静等。 果不其然,后门被打开,她贴着墙看见三个人鼠头鼠脑地溜了,其中两个还是一班的学生。 等人走远了,周落进教室拿饭卡。 秦岩在课桌上伏着,低头,桌上的抽纸被他大把地抓了去。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周落拿了饭卡就要走,结果被身后的男生拉住衣服。 他开口:“能不和别人说吗?” 周落摇头:“我也不想管。” 几团废纸不经意滚到她脚边,她瞧见上面腥红的血,顿时没了胃口,索性坐下问:“你和那些人什么关系?他们打你干嘛?” 她边说,边在课桌肚里找吃的东西。 她记得她上次在学校小店买了包妙芙,不知道有没有被她嘴馋吃了。周落爱吃甜食,买零食也常买甜的,韩珉先前就叮嘱她少吃点。 秦岩趴在桌上,清理完鼻腔嘴巴里的血后,说:“先前以为是误会,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找理由打我,”他说话的时候舔到嘴角边的血,伸手用力擦了,继续,“然后……就说调班级,今天又找上来,跟我要钱。” 他哼了声:“一群傻|逼。” -- 第40页 周落顿时觉得有聊了,往后靠了下,低声说:“我还当你这种好学生,不会骂脏话呢。” 秦岩回:“我还当你这样的,也就见死不救了。” 周落不以为意:“我是回来拿饭卡。那这事就这么算了?你也不和老师说?” 她指指班里最上方的一处墙角,说:“监控都开着呢,那两个一班的领个处分回家反省都是轻的。” “那两个是帮凶,主要是另外的一个,那男的是外校职高的,今天晚上被他混了进来。” 周落疑惑:“职高的?我在门外的时候听到,他们说什么……什么凡哥?是指使他们的人吗?” “是许斐凡,你不知道他?”秦岩挑眉望着面前背对着他的女孩,说,“你班里先前走的那位,是去了戒|毒|所,听说他就是许斐凡带的,后来许斐凡经常去玩的‘堇色’也被查,这事你都不知道?” “我……”周落越听越觉得奇怪,“我也只知道些风声,具体的不太清楚……” 秦岩说:“许斐凡老子倒了,他现在东逃西窜的,缺钱得很,一班那两个原先和我关系就不好,估计在许斐凡面前说了什么,他就指使那几个来勒索我。” 许斐凡没死? 周落问:“你怎么知道许斐凡……那么多事?” 秦岩冷笑:“你以为所谓好学生和坏学生之间的信息真的隔了一个银河系?况且许斐凡在几个学校里是出了名的‘无恶不作’,谁不知道他。” “况且这种事情……”他默了下,说,“大人的解决方法太温和,我喜欢以牙还牙。” 和秦岩聊的这几句,颠覆了周落对他的印象。 “那他们要是再找你……?” 秦岩翻开作业本:“我就愁他们不来找我,要是再来……” “把账都搁一起算算。” 周落默默地拆开包装袋,若有所思。 …… 果敢老街市。 作为果敢的首府,老街市就像中国平平无奇的一个小乡镇。随处可见的平屋,白色的外砖砌着,这里的房屋最高不过四层,街头两旁的店铺外大都立着块灯箱广告,上面的汉字清清明明地写着经营内容。 是的,汉字。果敢首府老街市到处都是汉字。 街道的尽头,是一座山,山那头是佛光灿灿的金色缅甸。 在来之前,这里刚刚下过雨,水泥地上一滩滩积水,走路要十分小心仔细。 陪同韩珉的莫爷手下对他说:“果敢几乎都是华人,都说汉语,在这里,很多不合法的东西都变成了合法。” “赌博、性、毒|品,这些都不是问题。果敢百姓最害怕的,是战争。” 在他说这话时,一块巨大、有些破旧的灯箱广告映入眼帘,上面写着医院两个大字,从外面的透明玻璃望进去,医疗设备简陋。 在这里生活的人,甚至没有健康保障。 街头有许多按摩店、发廊、洗浴店,许多灯箱上堂而皇之写着‘一夜|情’三个字。 “韩先生看到的,都是合法的。” 路边随处停着摩托车、自行车,极少极少有能算得上轿车类的机动车。 他带着韩珉来到一处果敢废弃的军工厂中,工厂外有雇佣的果敢人把守,两个肤色黝黑的中年人在闲话。 “这种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不管老缅怎样,我们肯定不服,打就打呗……” 见到他们前来,两人站直不语。 “今天是来带韩医生参观下实验室,过段时间后,韩医生就要在这里长待了,莫爷给的报酬十分丰厚,如果研制出好的提纯方法,那就再好不过了。” 工厂内部与陈旧的外部完全不同,里面的环境与硬件设施,同国家级实验室一般无二。看来莫爷对此次的研制工作十分上心。 韩珉站在一处实验室前,透过圆形的小窗口,看到里面全副武装、无菌环境下的研究者正在将一个‘可能’慢慢地推入小白鼠的身上。 针管空了,小白鼠在抽搐。 谢弋从一头走廊过来,假心假意地同韩珉打招呼。 “韩医生应该没怎么接触过这样的实验?” 谢弋说:“先前实验室里还有几只猴子,就几天的功夫,全死了。” “韩医生要是受不了,现在还能退出,我想莫爷会谅解的。” 韩珉视线移开,镜片下的眼睛望着他,说:“我会尽快研读完资料和书籍,以后要与谢教授共事,是韩某的荣幸。” 谢弋只笑笑:“韩医生要想好,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从工厂出来,天色有些晚了,云从山那头涌着迅速聚集到老街市上空。 原本稀落的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 莫爷手下在旁喃喃:“这是要变天了……” 几分钟后,一声枪响,仿佛是远处的山林那传来的,伴随着大雨,鼓点般、一阵阵地响彻在这落后的果敢首府。 “是老缅军队又来了……” 与此同时,韩珉手机显示来电。 一串陌生的数字,号码归属地是弇城。 枪林弹雨中,他靠在一处房屋后,平静地回拨了过去。 恍惚中,他以为回到了几年前在叙利亚战场的后方,在简陋昏暗的医疗帐篷中替一位受伤严重的战士缝合伤口。 -- 第41页 太久了。 久到他都快忘记了战争的残忍。 …… 临近期末,周落学习的情绪越发高涨。 有哪个她实在是做不出的题目,她会请教秦岩。秦岩什么都会,离她又近,晚自习时应付窗外查纪律的‘小红帽’也方便很多。 久了,班级里会有风言风语,周落对此毫不在意。 今天晚上晚自习上到第一节课下课时,秦岩独自起身离开。打上课铃时班长还特意问周落秦岩人去哪,她随口说了句在厕所。 等第二节课下课时,周落察觉了不对劲。 她下课时路过一班旁特意扫了眼,上次打秦岩的两男生也不在,她随便问了一班的一个同学,那人说他们今天请假不来晚自习。 秦岩不会这么傻,一打三吧? 这个课间是晚自习大课间,查人数在第一节课和最后一节课会有,也就是说秦岩是算好的,他要多余的时间来做什么事。 周落一直想搞清楚许斐凡是怎么回事,现在…… 她仔细回忆了下学校的出入口,除了大门外是全封闭的,晚自习期间查得尤为严,没有老师假条和电话根本出不去。 除非…… 她下楼,慢慢走到食堂后的一处围墙——只有这处围墙学校没装电网。 围墙外就是隔壁职中的男生宿舍楼,围墙那种满了冬青,她听到声音时下意识地躲在灌木丛里。 果不其然,有三个黑色身影从墙的另一头翻过来。 两人打着手电,周落视线角度不错,看得清还是一班的两人。 手电晃了三晃,像划了一个数字。 随后一个人从漆黑的食堂里走出来,身影挺拔,眉眼清俊。 是秦岩。 她看着三人迎上去,秦岩从口袋里把一叠红色的钞票给了,另外一个人拿了手电,一人低头数钱,一人检验真假。 过了会儿,那人把手电扔给了一个数钱的。 他上前朝秦岩拳打脚踢了会儿,周落瞧着心惊,奇怪的是,秦岩没有还手,最后也只是擦了擦嘴边的血。 那人收了钱,对秦岩一字一句:“后天周日,学校对面奶茶店,给我再带三千。” 他推了秦岩一把,说:“没这钱……” “要没这钱,我看你小子头也是不要了。” 帮衬的两人一顿哄笑,手电照到那人脸上,周落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是许斐凡。 ——‘死而复生’的许斐凡。 那些人走后,周落才慢慢走出来。 秦岩听到动静转过身,神色讶异:“周落?” “有没有手机?” 她脸色煞白:“你身上有没有手机?” 秦岩不疑有他,将手机递给周落。 她拨下电话,嘟声后,没人接听,转到了语音信箱。 她开口:“韩先生,许斐凡没死,有人说谎骗你。” 是谁说谎? 第24章 二十四 晚自习第三节课已经打铃。 走到厕所时,秦岩扔下一句:“等我几分钟。”就冲进去。 周落转身趴在二楼走廊窗台上想事情。晚间两栋教学楼的日光灯光亮得刺眼,照着外面的绿化,初夏的蛾虫飞出来,一个个小黑点在她眼前晃动。 一只蛾子撞得掉到了地上,周落下意识躲开,也撞到了出来的秦岩。 从光线较暗的卫生间走到教学楼走廊,四周立马亮堂起来了。 秦岩嘴角眼梢有淤青,他看见窗户里的反光,低声骂了几句:“操|他|妈|的,给打还挑脸打。” 他瞥了眼想事的周落,说:“哎,等下要见了老师你怎么说?” 周落回过神:“你摔了啊,站不起来,我做好人好事扶了你。” 一脸理所当然。 秦岩哼了哼:“就你能扯。” 两人在全班异样的目光中坐回原位。周落想起自己错题还没整理,看看这几天的卷子,红字抄写的老师的解答步骤,遇到一道没理解的,她转头问秦岩。 她水笔指着那步骤,说:“这里你懂吗?为什么要求这个……?” 秦岩没吱声,周落看过去,他随即抬头,桌下手指摁掉了一通电话。 “你上课怎么听的?”他挑眉指着那题目,说,“这上面有个前提条件,这道大题的第二小题又给了一个条件。” “哦……还是你聪明。”周落恍然地回过头。 秦岩低头扫了眼通讯录,那号码的归属地显然和他没关系。高中学校严禁带手机,他想想还是把手机关机了。 晚自习放学时秦岩和她一起走。 周落问他:“你后天真要去奶茶店再给钱?” 秦岩嗤笑:“你当我傻?” 周落撇嘴。 可不么。这回就被人打得跟个猪头似的。 出了校门,男孩匆匆和她道别,周落顺着他走的方向,最后见他进了一辆保时捷里。周落有点好奇,他这样他父母见了也不说什么吗? “周落——” 人群中她见到冼嘉向她招手,周落应了声赶忙过去。 长发编了根辫子垂在身后,冼嘉穿着身大长裙来接她,对这样温柔的姐姐,周落从来都不挑剔什么,冼嘉脾性软得、简直像没了的似的,有的时候她任性,说了几句就愧疚。 “都快期末了,累吗?” -- 第42页 周落摇头:“高一就是功课多,压力的话……还成吧。” “我给你煲了汤,回去尝尝?” 回去的路上,周落和冼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红绿灯时,她们停了下来。周落眼角余光瞥到身后不远处有两个男的,她有点疑心地往回看看,那两人就犹豫地来回踱步。 夜色深,她也没看清,两人回家后她想,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 高中生周六也要上大半天课。语数外三门老师轮流坐教室,陪着学生消化一周来不懂的知识。但相较平常上课,自然是轻松的。 课桌肚里手机在震动。 秦岩扫了眼讲台上的老师,低头点开短信—— 时间改成今天下午放学后,学校对面马路奶茶店,带三千。 后面还有些乱七八糟的骂人话,秦岩想了想,起身到讲台前,礼貌地和老师说了句去卫生间,他走到对面教学楼化学实验室的走廊里,这里僻静、来的人极少。 打开手机,他按下了早就熟背的一通电话。 “喂,你好记者,我是昨天晚上和您提供新闻线索的人……时间变了,是今天……”他点头,说,“对,如果您来,一定能报导到一个大新闻……是的……” 他弯起唇角:“不仅是高中生打架勒索的事情,里面还牵扯到一个孩子的家庭……这个孩子的父亲是京|城高官……” 还有什么能比一个普通的校园暴力事件下揭露出一位高官贪|污的新闻更震撼的? 记者不会不明白能报导到一个大新闻的好处。 如果成功,他挨的打也值得了。 秦岩心情莫名地好,他挂了电话就离开。周落贴在化学实验室旁的女洗手间墙上,她听着脚步渐远才慢慢走出来。 不管怎么说,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秦岩成功了,那许斐凡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让他接受阳光下的审判也是好的。 尽管如此,周落心思不免沉重,为什么她总觉得不对劲? 问题在哪里?为什么她这么心慌? …… 周六放学后,周落一路上回去多长了心眼,安然到家后,她敲了敲门,等了会儿也没有动静。 可能冼嘉出去买菜了。 她之前很懒,一直是回家就敲门,也不喜欢掏钥匙开门,冼嘉则很惯着她,就跟亲姐姐似的。低头的时候,她看到了门下一小块白色的纸片,那上面好像写着字。 周落以为是楼道里发的小广告,有点好奇地捡起来看。 那上面写着——人在奶茶店,放学后来,别想报|警。没有落款,字也斜斜歪歪的。 她攥紧纸片,摸到口袋里还有几个硬币,下楼去电话亭。 她拨了一次又一次,但对方手机关机,电话机上有时间显示,她看了看,现在距离放学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秦岩一定去了奶茶店,而且他给记者打电话曝光,这就说明这件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危险。 不能畏手畏脚下去,冼嘉是被她拖累的。 她最后拨了一次电话,那头又转到语音留言箱,她开口:“韩先生……” 那边空空荡荡。 周落垂下眼眸,轻声说:“韩先生,我有点想你。” …… 学校马路对面奶茶店。 秦岩如约赴来。 一班的两个同学推搡着将他领到奶茶店里间,最里头是间麻将桌,许斐凡翘着二郎腿坐那吞云吐雾,见到秦岩还扯扯嘴角笑了下。 “公子哥,来了哟?” 他身旁还有几个男的叼着烟在打牌。 秦岩从裤兜里拿出三千,说:“你要的。” 许斐凡扬扬下巴,旁边有人替他数,过了会点点头。许斐凡将烟掐灭了,到秦岩跟前,指着鼻子说:“三千?你当我傻子吧?” “不是你要三千。” 许斐凡大笑:“瞧瞧这公子哥,说谎都不脸红的。”他瞪着眼睛,厉声说,“谁他|妈说三千?我和你说三千了?你他|妈做梦呢吧你?” 四周的人附声:“这小子挺会想的,就三千,把我们凡哥当什么了……” 无赖,贪婪。 就是这样的。 秦岩轻松地笑笑,没说话。 许斐凡眯眼,哼笑:“得,得得得。” 他说:“不记着可不成,要有点教训吧?” 话音刚落,秦岩身后的少年瞬间踢向他膝窝,他随即就跪倒,少年拎着他领口,说:“这张脸都不知道迷了多少女的,妈|的,平时傲得走路都不瞧人正眼……” 他拍拍他的脸,说:“这下服帖了?年级第一?嗯?公子哥?” 秦岩没吭声,仍然算着时间。 按道理,记者……还有记者带着的警|察应该要来了…… 几拳落下,他舔舔嘴角的血,朝那人笑了,领口还被人拎着,四围还站满着人,污浊逼仄的空间里,蓦地就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干净的、美好的。 想触碰、又想收回手的。1 他的意识随即清醒了,讶异道:“周落?” 许斐凡也看到了,他阴测测地笑了笑。 都上钩了。 “哟,我要怎么称呼呢?”许斐凡站起身,在周落身旁闻了闻,神情陶醉的模样。 “姓韩的给了你不少好处吧?”他挑眉说,“联合他一起算计老子?嗯?酒吧那事,你可来得真巧啊,我老子也被你们这对恶心的……” -- 第43页 “哦……”他笑笑,“算了,给你留点面子。” 周落问:“冼嘉呢?” 许斐凡:“那个臭|女表|子,她出卖我老子……”他没说完,给个人使眼色,“把他们都带上去。” 一楼不好办事。 奶茶店二楼是住所。 这家奶茶店是许斐凡手下盘的店铺,开了没多久,现在作为许斐凡的老窝。 窗户上被贴了深色的玻璃纸,周围光线很暗。 周落见到冼嘉完好无损的,上去问:“他们有没有把你怎样?” 冼嘉摇头,神情慌乱。 她似乎极为害怕有关许建国的一切,他的儿子许斐凡,身上也流淌着他父亲恶魔般的血。 秦岩暂时陷入昏迷。 许斐凡看着这三只猎物,低声说:“我要让你们知道背叛我、算计我的代价。” “先从谁来呢?”他从手下的手中拿过注射器,里面的液体晃了晃,冼嘉极为害怕地往角落躲,周落抱着她。 “我能先问你个问题吗?”周落开口。 如果拖些时间,或许什么记者、警|察会来,会来救他们。 许斐凡饶有兴致地点头:“你说。” “有人告诉我说,你在很久前就死了,和我们学校的那位女生,跳楼坠亡,为什么……” “是,她是跳楼坠亡了。可我命大啊,”他耸耸肩,发笑:“她想拉我下地狱,说什么都是我害的,他|妈的老子逼她了吗?要吸也是她自己要……” 他说:“是谢弋放出的风声。姓韩的抢了他在莫爷面前的风头和事情,他早就想一并解决了,我是开始有些鲁莽,还以为简简单单就能给我老子在天之灵报仇呢……不过没事,”他笑,“拿你来告慰也一样,那姓韩的这么在意你,你死了,他也不会好过吧?” “行了……”他挥挥手,“我不陪你浪费时间了。” 许斐凡拿着注射器,一步步靠近她们。 “都一样的……”他叹息,“这玩意儿可*了,真是便宜你们了……” 黑影笼罩住她们。 秦岩醒了,身上痛得动不了,他半睁着眼睛想出声,却发现很费力。 怎么办? 哪怕他知道他父亲出轨贪|污母亲忍气吞声都没有这么绝望无力过。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几天前的景象。 母亲拿着一叠钱,说:“不是有人要勒索你吗?这些是你爸……处理不掉的黑钱……” 她抿着唇,说:“把这钱给他们,好孩子,只能让你吃点苦了,不然你爸就……我们不能被人千夫所指,我无所谓,但你后半辈子都完了……” 他绝望、无力地想笑。 要脱离这一切,就必须要大义灭亲,所以他打电话给记者。他宁愿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也不要这样生长在这样沉重、无爱、自私的家里。 但是……周落…… 许斐凡蹲下身,看看周落和冼嘉,若有所思:“你和她,谁先来?” 两人不说话,他随手一点,指头停在周落那。 周落心下骤然一跳。 她看到那尖尖的针头,针管里的液体映出她的脸,扭曲、抽象。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情绪都没有。 许斐凡扣住她手腕,轻声说:“很快的,很快……你就像到了极乐的天堂……这可都是好东西啊……” 注射器就要刺下去的那霎,周落才察觉自己在颤抖。 怎么会不怕? 一刹间,冼嘉将她推开。周落眼睁睁看着注射器里的液体在慢慢变少,被推入她的身体中。 许斐凡啐了口,扔了空管,有人把渐渐开始发作的冼嘉拖开。 他又拿了管注射器,说:“这次我看还有谁能救你?” 话音未落,注射器被夺走,秦岩把东西从窗口扔出去。 许斐凡看着那站起来满身伤痕的少年,意外地挑挑眉。 “成。”他点点头,“你们不想舒舒服服的也成。” 他轻说:“打吧。” 秦岩下意识抱紧周落蹲下,几个手下围住他们,许斐凡坐在老板椅上翘着腿欣赏。 踢打与咒骂声混杂。 周落颤着声音说:“你放手……” 秦岩闷哼几下:“你是女孩,我怎么能眼睁睁……” 就在这时,门被人从外踹开了。 身着制服的警|察赶来,一把枪顶在他后脑勺,许斐凡怔怔地举起双手,神情迷茫。 在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和味道里,周落的目光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他来了。 25 肩上一重, 秦岩下意识看向周落。 男人走到他身前,低头注视他怀里的周落。他俯身, 一道黑影笼下来,男人向他怀里的女孩伸手,说:“把她给我。”口吻莫名温柔。 秦岩不由开口。 男人做一个噤声的手势,微皱着眉说:“别吵她。” 明明英俊温和的男人,但他寡淡的情绪莫名教人压抑。 身上骤然一痛,他的怀抱松了松,来不及反应,人就被他夺走了。男人视若无睹地转身, 他看着他低头埋在周落颈侧, 似乎说了什么。 医护人员上来搀扶他,秦岩在韩珉身后追问。 韩珉站定,目光笔直地落在楼梯上, 笑了下说:“她就算是死, 也要在我怀里,你算什么?” -- 第44页 他的反问让秦岩顿住。 韩珉慢慢走下楼, 底楼屋内,许斐凡被两位警|察压在麻将桌上,镣铐落下的那刻,他浑身好像失去了力气, 被警|方架着走。 与韩珉擦肩而过时,他抬抬眼皮,扯嘴角笑了。 “你以为, 碰了那些事……就能独善其身?”他说,“韩珉,我偏不信……没人能做到……只要是关于毒|品!没人能做到!也没人能相信!” 他眼神发狠,盯着他:“都是一样的……别说是你……”他看向他怀里的周落,“她也不可能幸免!” 韩珉哂笑,对怀里的周落说:“真吵。” 许斐凡被押上警车。 韩珉停下脚步:“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我进门的那一刻就应该扣下扳机。”他低头在她颈侧深深吸气,“那种感觉真的太不好了,让我想杀人。” 他低声笑了:“我怎么能杀人呢,我是医生啊……” …… 消□□水的气味实在是不好。 周落鼻间被刺到,她睁开眼睛,视线一转就看到韩珉。 男人脱了外衣,衬衫解开露出一侧手臂,肌肉线条修韧,像某种沉默的雕塑品,冷淡感浓郁。 医生察看他手臂上的伤口,说:“是枪伤?” 韩珉回:“几天前处理过了,又裂了。” 医生看眼他怀里的周落,说:“抱着人那么久,不裂才奇怪,裂得这么厉害,得再缝一遍。” “嗯。”他扫了眼麻醉针,“不用麻醉了。” 医生愣了瞬。 “我是遗传体质,麻醉不起作用。”他想想说,“十倍也没用,直接上吧。” 医生肯定:“那你喝酒也不会醉,怎么喝都不醉。” 周落想起孟昀说,一箱白的都灌不倒韩珉。 医生戴上橡胶手套,准备好,说:“忍着点。” 韩珉再熟悉不过这种感觉了,从第一次受伤到之后的每一次,都是这样的,他对疼痛的忍耐度很高,也是后知后觉伤口裂了的。 女孩靠在他怀里,手不禁攥紧了他的衬衣。 韩珉抱住周落,她的耳朵在发间露出来,他低头凑近,轻咬她白腻的耳垂,问:“装睡?” 声音里听不出异样。 这男人真能忍。 医生缝得很慢,对醒来的周落说:“说说话,让他分点心。” 她随口就问:“你从陇城赶来的?” “不是,是从果敢。” 陌生的地名,周落地理学得一般,只记得模模糊糊。 “怎么会受伤?” 他轻描淡写说:“果敢与缅甸发生武|装冲突,正巧碰上了。” 她难以想象他口中的‘正巧碰上’是怎样的,战争离她有点遥远,想半天似乎也是血肉横飞、哀鸿遍野一类的词语来修饰想象那种残忍。 “那冼嘉她……” “在医院处理,孟昀陪着她,暂时不用担心。” …… 打的回家,一路上周落难得沉默。 她有钥匙,垂眸看锁孔时,男人的手直接反握住她的,甫一开门,她手里的钥匙掉了,声音在楼道里长长地回荡。 小区隔音不好,周落听到不知道楼下还楼上的一对夫妻在争吵,孩子在哭叫,期间还伴有些促狭的笑声,情绪大悲大喜。 他们没进里屋,男人俯身将她抵在墙上就吻了下来。 像是忍了很久很久。 他单手抚着她的脸,吻间轻轻叹息,他的手下移,微凉的指腹搭在她脖颈处,那里动脉的血液随着心脏的频率在跳动。 一下又一下。 他的手指也一下又一下,触了又离开。 周落捉住他的手,逐一亲吻,一个念头涌上,她舔了下,声音含糊地问:“喜欢吗?” 韩珉抬起她的脸,问:“哪不好受?” 她怔住,说:“冼嘉是被我害的……你也是……如果不是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会急着赶回来,都受伤了还抱我,又要缝第二次……” “你以为许斐凡就只是针对你来的?冼嘉原先就与他们有关系,哪怕没有你,许斐凡都会找上她。我救过她一命,她又选择救你,现在不过是两相抵消,不存在是不是被你害的问题,你不用太过内疚,但是要感谢她。” “至于我……”他说,“我们之间的事情能用你一个两个的内疚来算清?我可不要你的内疚,难过什么?你要是难过,我回来的意义在哪里?” 他的指腹停在她起菱的唇角。 周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他低头和她这样说话的时候,尤为温柔,平日里凛冽消融,摘了眼镜就更像个人,眼里情绪分明,他微微笑时,眉眼深深的,恍若在春日里。 男人极好看的眉目,在她眼前晃一晃,她的心就颤颤。 还有点头晕目眩的。 要不得。 她再多看一眼,就要犯罪。 周落抿抿唇,往后退了一步:“我再想想……” 地板上脚步声渐远。 几分钟后,她折而复返。 忍不了。 玄关处有张脚凳,是她先前拿不到橱柜最顶层东西时买的,她和冼嘉两个人住的时候有点胆战心惊,于是她就把脚凳抵在门前。 她伸手关门,站在脚凳上吻他。 仲夏的傍晚仍有余热,日头西斜,屋内却有些阴凉。 -- 第45页 周落圈着他吻,舌尖伸出来在他嘴角打转,“韩先生……”她闭上眼睛,“你下次受伤能不能别抱我……” 韩珉似乎不想她说话,手卡在她颊边稍稍用力,周落反射性地张开嘴收不回去,任他为所欲为。唇舌被纠缠住,男人吻得深,她没有喘息的机会,想咽唾沫,颊边又酸得合不拢。 周落告诉自己,不能这么没出息。 可她被吻得无法自已,心甘情愿被掌控。 男人扶着她的脸,慢条斯理地清理她唇边的狼藉,一点点地吻去、咽下,温柔又细致,她的手触到他的喉结来回滚动,周落指尖打颤,想推开他。 简直要疯了。 他洁癖不是很重? 他搂着她,一个吻结束在她下巴:“我以为这么久没见,你会生分。” 吻完,他说的话中情绪就很少。 周落则喜欢将他的脾性一点点勾出来。 “哪生分?”周落食指点在他鼻尖,女孩被吻得嫣红的唇故意抿下,说,“哪生分就从哪再认识一遍。” “把衣服脱了。” 周落神情一滞。 他问:“不是要重新认识?” 男人哂笑,“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他反问她,“我有必要认识你?” 周落在他身上坐直,伸手抚上他的脸:“韩先生当然得认识我,别人都不行,你只能认识我。”她倾身咬了他的唇角,血的铁锈味在唇间漫开。 她很是着迷地笑了下,说:“只有我能这么对你,别人都不行。” 六月薄夏,她穿得不多,一件刺绣夹克一件白色吊带衫,她吻他的时候就拉开外套的拉链,脱了,扔到地上。她喜欢穿裙子,今天是一条牛仔裙,正面一排铜色纽扣,她直起身,一颗颗解。 解到第二颗,周落忽地说:“你帮我解。” 她下巴搁在他肩上,说:“韩先生听过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这句话吗?” 他目光专注于纽扣:“听过。” “对我来说,林麟就是那个近水楼台,”她咬唇,“你就是那个月亮。” “我最喜欢的月亮……” 韩珉解完最后一颗,看着裙子从她身上滑落掉到地上,“那是假的……近水楼台得到的是月亮的影子,你得到的才是真的月亮。” 女孩上身一件纯白吊带衫,她在他身上挪了位置,离他更近了些。屋内暗了下来,周落双腿盘在他腰上,问:“是不是有点不太公平?” 她低笑着说:“你一件都没脱,我的月亮先生。” “知道为什么要让你脱衣服?” 他将她压在身下,“今天有人抱你。”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在果敢,那时候战争刚刚爆发,我没能第一时间就回答你,”黑暗里,他的语气异常温柔,“语音信箱里的话我都听了,既然同在弇城,你就一定有危险,我一路都不敢怠慢…… 你不是说想我?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你,在别的男人怀里?嗯,周落,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身上有他的味道,他抱了你,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没法忍,半点都不能。” 他叹息:“今天晚上,你要好好洗洗。” “你的事,我不喜欢假人之手,对吗?周落。” 作者有话要说:  状态还不算太好~其实我每天都有写,但是不满意的话就不一定会更新(摸下巴) 韩先生说话真温柔啊:你要是难过,我回来的意义在哪里? 哦,我发现,来伊份的鱿鱼仔、黄油蜂蜜饼干、脆香菇、芒果一号都巨好吃!!!(这话题转得……) 还有上次哦,万达米芝莲的菠萝油也可以哦,但是第三次吃的时候她牛油给少了巨不爽!!! 我回家后麻辣香锅和麻辣烫就没吃过,想念学校那种重辣(托腮)! 26 两人一路缠到浴室。 周落觉得黑, 想伸手开灯,这时窗外闪了电, 没扣上的窗户开始发响,外头起风了。 她再去摁开关,灯没亮。 是跳电。 周落朝站在她身后埋头吻的韩珉说:“打雷了。” 昏暗逼仄的空间里,他的眼神在她后颈处,白腻的一片连下去,被布料阻隔了。吊带衫薄而收身,周落瘦,身体曲线却很漂亮, 从后颈沿下去的背脊——微弯的少女线条内敛而柔和。 韩珉轻扯她一侧肩带, 问:“抱你的那人是谁?” “我同学,不过……”周落靠在他怀里,“韩先生吃醋蛮有水平的。” 肩带被扯下来, 掉到臂弯。 他又问:“喜欢?” 周落微笑:“什么都比不上韩先生。” 镜中, 男人拥着她,俯身凑到她耳畔, 状似亲昵的模样。窗外惊雷骤明骤现,她看清他的脸,莫名就念了一段:“楚生色不甚美,虽绝世佳人, 无其风韵。楚楚谡谡,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①” “韩先生知道这什么意思吗?”她语调上扬, “我在夸你好看啊,这学期的课我没有白上。” “意思是,楚生容貌不是最好看,即便绝世佳人,也无其风韵。”她转身,手不由抚上他的眉眼,“楚楚谡谡意为风度清雅高迈……” “不过我觉得,可以改一下……”周落缓缓念,“韩生色甚美,楚楚谡谡,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嗯,韩公子可有婚约?能否考虑下——” -- 第46页 他打断她的话:“尚未,可以。” 花洒打开,周落被他抵在墙上,男人掀开她仅剩的吊带衫,手指沿着她背脊的弧度线条一路往上,他伸手为她解开暗扣,低声说:“每个人的点都不同,有人有有人没有,”他口吻温柔,“我很想知道我未来的妻子,你的点在哪?” 点——G点,一个愉悦的秘密。 男人的每一个字都有温度,灼人的温度,优雅的下|流。 他的手指微凉,将她的吊带衫和文胸堆到肩上时,那种凉意教她浑身颤栗、脚趾蜷起,站都站不直了,额间温热,他吻了说:“本来不想这么快的……你没有到一个合适的年龄,也没有一个够成熟的心理……” 韩珉敛眸注视她。 他突然想到林麟前不久打给他的一通电话。 她说:“韩珉,你当真了?她才几岁,孩子心性你还不懂?简直荒唐……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一直都这么清醒。” 她迷茫地问他:“你怎么也会糊涂呢?” 韩珉记不清是怎么回她的了。 女孩在咬他身上衬衣的纽扣,用牙将第一颗咬下来:“韩先生是觉得我会后悔?” “我知道你们大人有你们大人的判断,但我也有我的判断……” 闪电明灭忽现,她眉眼愈亮,眼尾处有一抹淡淡的颜色,明媚不可方物,指得应该就是她。 她认真直视他,说:“我爱你,这就是我的判断。” 韩珉望着她,没动作。 周落在心里数。 一秒,两秒,三秒——不到,他捏着她的下巴吻,花洒的水打湿男人满身,他将她逼在角落,她听到外头风雨暴|动的声音,像呜咽、像叹息、像絮絮的祈祷…… 他漂亮的眼睛弯起来,单手扣住她脖子,将她定在墙上——这个禁锢很温柔,他并不是真的用力,像是只为了让她更听话点、易于掌控。 “韩珉,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周落说,“我反而觉得……你身处危险,这次受伤,下次可能也会受伤,再下次……我可不敢想……” “与其忧虑,不如趁早快乐,我不想有遗憾……我知道,那些世俗的禁锢在你的眼里,压根就不算什么……” “我也是啊,韩先生……”她的语气很愉快。 韩珉却忽然想,假如能早点遇上周落,或许她见到他的一眼就不会是在那样绝望难堪的夜里,他从未有过这样一种想法——拿他韩家的身份,给她最好的一切。 那样可能是一个比较美好的故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的周落,理应得到这世上最好的——只等他这个身份所要做的结束。 韩珉想得入神,也只顾得亲吻她身体。 直到周落突然问他:“韩先生,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 雷雨后的深夜里,电来了,瞬间满屋亮堂。 周落随意套了条热裤,将热水递给韩珉,说:“这里没有退烧药。” 先前花洒出的是冷水,韩珉身上又有伤,小感冒迅速发展成低烧。 韩珉接过说:“没事。” 周落:“不行,我下楼去药店买个,你等我。” 韩珉将她拉回来:“太晚了,不用去。” 她欲言又止。 韩珉说:“我是医生还你是医生?” 周落挑眉:“那你现在也是病人,病人就要听话啊。” “没事。” 话这么说,周落还是担心他半夜体温骤升,她洗漱完后走到他房间,男人浅眠,随即就睁开眼睛。周落坐在他床沿喃喃:“韩珉,我来陪你。” 韩珉索性掀开被子将她抱在怀里。 周落小心翼翼地怕压到他伤口。 夜半,女孩在他怀里睡着了。 韩珉的意识却越发清醒,他不太想让她担心。撑到天亮,他必须要去医院再处理伤口。其实他很明白,做什么事会有什么后果他都很清楚,之所以还是做了,只是因为忍不住。 这种煎熬、欲求而不得——真是要命。 天色微熹时,怀里的人动了动。 他莫名想起自己回林麟的话了。 “这一次,和周落的事,我无话可说。 她满足了我对爱情所有的幻想。” …… 翌日,弇城人民医院。 周落陪他在一旁输液,问:“你低烧还要输液?” “是伤口炎症引起的,这种发热情况吃退烧药意义不大,输液会恢复得快。” 她问:“你着急?” “我最近这段时间养病,正好陪在你身边,还是和之前一样,早晚接送你以及早餐。再说,我不喜欢病怏怏的。” “是正好陪我到学期结束?我下周三就考试。” “嗯,你学校里事情结束后,我们回陇城。” “不是说陇城危险。” “不是……”他神情沉肃,“应该说是,你不在我身边最危险。” 周落放下复习资料,好整以暇支着下巴看他。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周落甚至拿了单词表抽他单词,结果自己念得不堪入耳。韩珉在旁给她纠正错音,周落一时听得有点入迷,她好奇地问:“你这是哪种音?怎么念得比我们那个灭绝师太好听多了。” “美音。” “我和你说,我们那个灭绝师太,天天更年期似的,默单词错五个以上就要罚抄;语文老师是个老头,上课老是讲点有的没的,一首古诗赏析,他能给你说整整两节课,然后再感叹啊这首诗写得多么多么好……” -- 第47页 “数学老师讲题思路很跳,我觉得你讲得比他清楚多了……”她蓦地坐直身子,朝他眨眼睛,“要不我以后叫你韩老师?嗯,韩老师,今天晚上你教我什么?” 说着,周落听到背后有人叫她。 韩珉视线看去,勾唇说:“他找你来了。” 是秦岩。 他穿着病号服,身旁还有一位贵妇,他脸上大大小小的淤青还没退下,清瘦的身板,站在医院长廊里,目光定在周落身上。 周落忽地问韩珉:“你介意我找他说说事?” 韩珉垂眸:“你觉得我是心胸狭窄的人?” 周落眼睛一转,好像也—— 男人哂笑:“我就是心胸狭窄的人。”他握住她的手,“不准去,乖乖坐着。” 几分钟后秦岩走过来。 他盯着周落,开口:“能不能和你说几句?” 周落瞥眼旁边看书悠闲的男人,犹疑说:“我……”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韩珉说,“她在陪我,没空,抱歉。” 秦岩回忆起这个男人,他走近周落一步,低声说:“是不是他强迫你什么?你可以报警,或者暂时住我家……” 话音未落,周落被韩珉拉到怀里。 “你和你的同学解释一下,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时,医院电梯口出来好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其中不乏周落学校的同级同学,他们是特意来看望秦岩的。 周落瞧见他们,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回答:“如你所见的关系。” …… 输液结束后,韩珉带着周落去见冼嘉。 冼嘉在最顶层的一间病房,他们路过服务台时,听到几个护士在讨论。 “那间病房的病人,又要开始了。” “真是作孽。” 抬手正要敲门,里面就爆出一阵尖利的哭叫声。 开门,冼嘉站在床上,披头散发,拿着水果刀指着孟昀,她瞪着眼睛,手颤得不停,又不知怎么将刀抵回自己脖子上,说:“给不给我?” “不给我我宁愿死,”她眼里蓄满眼泪,“孟昀,我宁愿死,要么让我痛快地苟且,要么死,我求你了,你肯定有……” “我这次真的求你了,”她垂下头,“求你了,我控制不住,好难受……”她猛地推开输液架,“这些东西都没有用,你给我的那个,你知道的,只有那个才有用……” “冼嘉,没了……”孟昀攥紧拳头,“别想了,真的没了……” “我不信……”她摇头,慌乱中看见了门口的人,忽地笑了。 那一笑,很温柔,周落恍惚以为是从前的冼嘉。 “我知道……”她轻轻说,“韩医生一定有……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那玩意儿真的能让人性情大变,如果周围有谁吸了那玩意儿,别多想,再好的关系都直接切断~! 嗷嗷嗷嗷嗷,差点赶不上了~~~mua,我去王者荣耀了~ 记得评论哦哦哦,陪你聊天也可以~(人家也要捶你胸口.jpg) 注释①:摘自张岱《陶庵梦忆·朱楚生》 27 几名医护人员将她制住, 镇静剂一打,她就静下来, 渐渐睡着了。 周落坐在一旁陪冼嘉。孟昀走到韩珉面前时,急躁地从裤兜里摸了盒烟,他伸手递给他,韩珉摇头,孟昀自个夹在指间,拿起打火机才想起这是医院。 韩珉说:“去阳台。” 他们俩走到走廊尽头处的阳台,孟昀把那道厚重的安全门关上,低头就点了抽起来。 今儿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医院楼下的水果摊前生意不错, 卖了一个又一个水果礼篮,拿着礼篮的人又踏进医院来看望亲朋。 一日日地循环反复。 “姓许的龟孙给她注射的是冰,他东西不纯, 还往里掺了点别的玩意儿……”说到这, 他对空咒骂几句。 “冼嘉昨天醒来后就难受,什么药都不管用, 一醒就要打镇静剂,这样下去……简直没完没了……”他一只手盖在脸上,继续,“我实在是看不下去……” 韩珉:“你手上哪来的东西?” “莫爷不是要用你么, 我又是成哥手下的……前几天成哥让我回去跟他走货,我闲着也无聊,就去了, 最近一次结束了,饭桌上的时候,成哥几个手下把东西塞给我,说什么现在就你没尝过……” 孟昀嗤笑:“我就拿了……但我那时候还没有要试试的念头……我就觉得好玩……现在冼嘉这样……我看不下去才——” 他说:“韩哥,你见过吗,那真的是太痛苦了,我舍不得她这么痛苦,如果换成周落,你会舍得吗?你会舍得她这么受苦?” 韩珉说:“这种事情,只能快刀斩乱麻。” “本来一次的注射瘾还不算大,如果她能挨最好挨过去,可你这样做,她的瘾只会越来越大,”他看着孟昀,“孟昀,这种东西,是没有尽头的。” “那所以,我就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痛苦?要么就把东西给她,看着她慢慢地去死?” 韩珉神情平静:“送她去戒毒所。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三次不行四次……一直守着盯她,不能给她再犯的机会,把她捆起来也好过复|吸,戒断反应会很痛苦,后期生理瘾没了,心瘾容易还在。” “你做事有的时候优柔寡断,太过心软,但是我希望你能记住,在这件事情上,你只要一心软,就是害冼嘉,你以为的为她好,实际上是在慢慢地杀死她。”韩珉伸手拉开门,“你就陪着冼嘉,你在罗成那的事,我会帮你和他说说,在冼嘉没有转好前,你暂时不用担心这些事,或者你就待在弇城。” -- 第48页 良久,孟昀灭了烟头,走到韩珉身旁:“韩珉,这件事算我欠你人情,我代冼嘉谢谢你。” 韩珉哂笑:“你本来就算是派给我的人,没有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孟昀皱眉,忽然开口:“其实,我最近也想了想,我打算再做段时间,还了成哥的恩情就不做了。这玩意儿……”他摇头,“太害人了……害人害己……” “你以为是小孩过家家,说不做就不做?”韩珉侧头看他,“罗成手下每个人都知道几条线路,他会放过你?可能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你身边的冼嘉——先把好处理的解决了,再处理你。” 孟昀神情凝滞。 韩珉低声问他:“毒|品可恨?” 孟昀不答。 韩珉:“人心才是最面目可憎的。” 他拍拍孟昀的肩膀,走了。 …… 回去的路上,恰逢周围才艺培训中心放学,小孩子像放栅的小鸡仔瞬间奔出来,周落随即拉着韩珉走到对面马路旁,躲开了那一群嘈杂的鸡仔。 她突然问他:“韩先生,冼嘉能恢复吗?” “那要看冼嘉自己以及孟昀。如果冼嘉决心戒,孟昀也够狠,那她或许能恢复,但是之后的几年都需要时刻盯着。冼嘉的事,我希望你不要再掺和,她有孟昀照顾,你也不需要太过关心。” “那……”周落顿住脚步,“如果那天冼嘉没有为我挡下,现在在医院的人是我,那……韩先生,你会和孟昀一样吗?” 韩珉回头看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周落怔:“这……是如果啊,如果呢?” 越说,她声音越小。这种假设的事情,韩珉不会回答。 但在孟昀反问他时,他内心稍稍做了一次考虑。假如是周落,他会选择一种最温柔、痛苦最小的方式——杀了她。 自然,这只是一种考虑。 不会发生。 …… 周一上学。 从踏进学校的那一刻,周落就感到些不对劲。进班级后,这种感觉更甚了,虽然和往常一样,秦岩还是坐在她身后,脸上的淤青还没消,她走到位置前时,他抄写的手顿了下。 周一早上,课代表在收作业,晨读马上要开始,班里几个女生仍聚在一起,是不是眼睛瞥来,不知道在说什么。 周落问她座位旁的女孩:“哪些作业要交?” 女孩像模像样移正了桌椅,装作没听到的样子,没回答她。 周落又问另一旁的女孩,这次还没问,女孩站起身直接走了。她抿抿唇,自己往包里一本本找、一张张卷子翻。 这时刚才聚一起的几个女生突然装模作样地走过来,吐了几个词。 内容无非是含沙射影地骂她。 她们哄笑着从她课桌椅旁经过,周落抬头看到黑板上写着的期末考时间,忍了下去。她想到她答应韩珉的,要好好学习,别整些有的没的。 晨读课数学老师讲卷子,点到周落起来答题时,有人在后排起劲她,不一会儿一片奇怪的哄笑声,她忍着回答完坐下了。 这个课间只有五分钟,她还没来得及看始作俑者是谁。 于是晨读结束后上第一节课,第一堂地理课,地理老师也点她的名字,喊她起来回答时,最后座一排男生又突然起哄,阴阳怪气地在添气氛。 周落转身朝着那个领头的男生喊:“你他|妈的有种少逼逼,我惹你了?” 男生踢踢凳子,站起来:“他|妈的凭什么你说不逼逼就不逼逼?我他|妈的非要说,傻逼!傻逼!傻逼!勾引人倒是有一套,哦哟,这么看我干吗?我说的不是实话?昨天在医院,半个班都看到了……” 说到这,他笑了下,朝身侧的人说:“是吧?” “看到什么?”周落笑笑,“我很想知道,你倒是说啊,看到什么?” 秦岩拉住她,对那男生沉声说:“行了,上课!” 地理老师是个刚进学校的新老师,温和的大学毕业生,也没见过这阵仗,愣了会儿才说:“好了好了,上课上课。” 那男生坐下时不甘地叫:“我他|妈的今天就去职中找人……傻逼!” 虚张声势谁不会? 周落气得推开秦岩,指着那人骂:“行啊,就你能找到人是吧,我就找不到?你当我好欺负?” 秦岩:“行了周落,别说了。” 地理老师忍无可忍:“还要不要上课了?就听你们吵是吧?” 男生哼了声,低声说:“傻逼……” 风波暂时过了,周落余火还未清。 第一节下课后是大课间,要跑操。 周落排在队伍里,身侧的女生眼神奇怪地往她身上瞧,但也没说什么。跑完后她第一个回到教学楼,先跑到女洗手间,拉上一间隔间门。 进来上厕所的女生渐渐多起来,她站在里面果不其然就听到了点事。 “哎,你们班上上节课怎么了?我们在上数学课很安静,就听见你们班有人在吵架。” “哦,我们班一个|女表|子,出名了,有人不爽她,上课也没说啥,她就作呗,自己一个人使劲作。” “什么什么?你说你说……” “我那天也没去医院看我们班秦岩,就是听人说,她在医院勾引有妇之夫,说那男人一看就是社会人士,哪怕不是有妇之夫,她也蛮恶心的……啊呀,反正就是个女表|子……秦岩和她讲话,她一直装腔作势的,那种欲擒故纵的,挺会玩的……” -- 第49页 “肯定玩了不少男的……那男人估计也蛮有钱……要么就是舍得给她花钱……不然她怎么倒贴上去……噫……想想我们都恶心死了……简直是一对狗男女……” 这么一通听下来,周落忽然就舒坦了。 还以为是什么事。 只是……别的她无所谓,但是说她的韩先生,怎么能忍? 打开隔间门,周落径自走到那姑娘面前,笑了下:“就你高贵,冰清玉洁的,真他|妈的漂亮,你男朋友隔壁五班的吧?那个长得跟癞□□似的,你和他做|爱的时候开心吗?他伏在你身上的时候那圈肉贴着你是不是很舒服?你是不是还——” 一记耳光打过来。 周落摸摸脸,继续笑着说:“你不还喜欢秦岩?要不要我去告诉你那个帅哥男朋友,上回你送给秦岩的生日礼物是什么?那个巧克力花了不少钱吧?还进口的——” 她扯着周落领子:“放你|妈的屁,你就扯吧你……” “我是不是扯的,找秦岩问问不就知道了?再说了,你男朋友那个蠢样,高一里谁不知道?也就你,胃口好,对着那张脸还能亲下去……” 又是一记耳光。 周落淡笑不说话。 “哪怕他长得不好看怎么样?也好过你那位有妇之夫,周小三?嗯?小三?年纪那么大,倒贴过去很开心?和他做一次是给你多少钱?你怎么就这么穷呢?连这种男人都下得去口?要说恶心,谁有你恶心?” 这回周落没说话,就笑着。 女生看着来气,火气一涌,把她抵在墙上就打。 几分钟后她就被人拉开。 周落擦擦嘴角的血,背脊挺直,走路很正,直接从卫生间走了。 这事闹得不小,中午的时候班主任特意找了两人。 周落低着头,只说:“老师,是她动手打我的,我真的没说什么……” 女生瞠目结舌:“明明就是你先挑事!” 周落摇头:“老师,我被她打了那么久,很多人都看见的,我压根没有还手……” 班主任扶额:“卫生间也没有监控,你们又各执一词……不过,动手打人肯定是不好——”她看向那位女生,说,“你处分肯定要吃的。” 班主任态度比较温和,周落觉得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和她发生冲突的姑娘是年纪前二十,老师宝贝得不行,上回期中考了年纪第五,还要了不得。 她这种差生就不一定了,不过她打了她,怎么能让她白打呢? 周落咬唇:“老师,她打我还不承认……还反咬我一口,非说是我……可是我哪有打她?”她抬起头,脸上脖子上淤青清晰可见,她继续,“我没有打她啊……” 班主任皱眉,厉声道:“打人就是不对,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矛盾,今天下午放学前,我把你们家长都请过来,把事情好好说说,该道歉道歉,该处分处分,这事就先这样了!” 回教室,正好是课间。 周落转身对秦岩说:“能不能跟你借一下手机?就一会儿。” 秦岩皱眉看她脸上,问:“怎么搞的?” 周落拿了手机,说:“等等和你解释。” 她一个人躲在卫生间的一个隔间里,蹲下来拨出一通电话。 电话通了。 周落紧张得手心出汗,她语气哀求:“韩先生,我能不能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等等班主任打你电话,你可不可以不要来。” “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我打架了,我打了一个女的……” “……” “你能不能别来,我回来可以和你说。”她声音都有点发颤。 真怕情绪有分毫泄露,就会被他看穿。 那头静了会儿,韩珉开口:“我现在不在弇城,你放学我也不一定赶得过来,但晚自习下课我照常来接你。” 周落笑了:“那就这样,再见。” 挂了电话,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不能被韩珉知道,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这样的处境。这种事情她会解决,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韩珉来学校,她不希望他被别人看到又指指点点。 他只能是她一个人的韩先生,最好的韩先生,怎么可以接受那种污言|禾岁|语。 周落想好了,于是站起来就回教室继续上课。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里的地理课上对骂,取材于我自己……也是高一的时候……和一个男的对骂,对话都和这个差不多,几乎是还原了,原因也相似,明明和他没仇没怨的,他非要在后排起劲,我忍了好久啊……终于忍不住怼了…… 高一真的是我最讨厌的时期,那时候我尝够了校园暴力……本来还以为是自己有问题,结果高一结束的时候一妹子还在qq上加我和我说对不起……(WTF???)反正班里小团体真的蛮恶心的,他们讨厌一个人能带动几乎全班都讨厌…… 索性我高二高三特别愉快,交到了很多好朋友,嘛,都过去了~ —————————— 感谢crisp小天使的雷呀,么么叽(*  ̄3)(ε ̄ *) 虎摸一下天天评论的小可爱,你萌尊是越看最美腻,还有最近隐藏起来的小可爱呢?你萌看不见我惹吗?要留言要抱抱要举高高~给你们比个心~评论满25字都送积分,红包随机掉~ -- 第50页 28 弇城邻市。 挂断电话, 桌对面的男人抿口咖啡,说:“莫邵的电话?” 韩珉不置可否, 说:“二叔,孟昀联系过弇城戒毒所吗?” 二叔点头:“今天早上,弇城这边公|安系统的人和我说了,他给戒毒所那边打过电话询问了一些事情。不过你现在是莫邵手底下的,和罗成那的关系撇撇清吧,省得两边不讨好。” “孟昀可以安排成线,”韩珉说,“他现在对毒|品的态度有了转变, 如果把握好他, 罗成那边的事情就有了点眉目,再暗合罗成妻子给的证据、线索,罗成跑不掉, 北边暂时可以安定一段时间。” “还有, ”他说,“上次的拐卖事情, 也可以一并解决,说不定通过他,可以知道方毅山的下落。” 二叔听着就笑了:“年轻人就是胆子大。老方在罗成那卧底了五年,每次到紧要关头总被那个老狐狸逃了, 警校毕业,做事有的时候也是束手束脚的,也根本想不到你这种铤而走险的办法……” 他摇头, 叹息:“就是太铤而走险了……你能把握住一个人?韩珉,不是我说,你能把握住你自己吗?进毒窝的人千千万,那么多卧底都遵从了|谷欠|望——”他突然顿了,换话题说,“你今年老爷子生日还回港吗?” “我每年都回。” 韩珉看了眼时间,继续:“二叔,莫邵处事谨慎,手下有部分武|装,在金|三角那些线上根基深稳。他现在对四|号的事情很上心,这也意味着,如果届时找到研制提纯好的新方法,那么他就会从让人从他认为最安妥的某条线上带来大量的原材料。” “顺藤摸瓜,能找到他的第一个原材料老巢,以及走货的线。” 二叔略有诧异:“原来你是打这个算盘。”他想想,沉吟,“不要急,对付莫邵要慢慢来,他是比罗成道行还要深的家伙。 莫邵手下有家伙,你做事不要让他起疑,他现在信你,也只是基于你非常有利用价值这一点上。还有,罗成的事情也不要急,做事要稳,一步步来,把和他有关联的毒|商也连根拔起,要做到最大化缉毒,不要感情用事。” 他搁下咖啡杯,说:“今天就聊到这,以后还是电话联系。” 韩珉颔首,他起身穿上外衣。 二叔看着他,忽地来了句:“我就想不通,你那个时候怎么会想当医生。我知道家里逼你学金融你不乐意,上回碰到你三叔,他还和我说起你先前大学暑假去子公司呆了段时间,悟性很高,太适合做金融这块了,老爷子也都看在眼里——” 回过神,人早就不见了。 男人笑着摇摇头,敢情他都白讲了。 …… 今天阴雨,天色暗得早。 韩珉回到弇城时,已经晚上七点,他算算,现在应该是周落晚自习第一节课。 一个多小时前,周落班主任打电话给他:“你是周落的家长吗?” “您好,我是。” “周落在学校和一位女生发生冲突,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我想请两位家长过来,和孩子一起说说,把误会解开,把事情解决了,这样大家都舒坦。” “是周落先打她,还是她先打周落?” 班主任默了下,说:“是对方打的周落。” 韩珉皱眉。 他回:“嗯,辛苦老师了,但我现在人不在弇城,可能放学赶不过来,要不这样,老师和另外一位家长先把这事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说说,我大概在第一节晚自习上课的时间赶来学校和你面谈这件事。” “好。” 整座城市颠倒在这场雨里。 乌云压境,像天上倾下来的黑色海啸,静止在半空中。 他撑着一顶黑色雨伞,缓缓走入。 …… 第一节晚自习上到半途,和周落发生冲突的女孩再一次被老师喊去,不一会儿,陆陆续续又有几位目睹今天事情的女孩被喊到办公室。 周落坐在位置上写作业,心里早就做好被叫去喊话的准备。 只是她有点不懂,明明那女生的家长已经来过,也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让人给她道歉,老师也说到此为止,那现在又是什么? 正想着,今天课上和她对骂的男生也被叫去了。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周落心不在焉地坐在座位上,秦岩在她后头敲敲她椅子。 “你父母来了?” 周落摇头:“他们不会来。” 秦岩开口:“其实是上次在医院,他们看到了你……回来后到学校里……你知道的,流言蜚语,原本的事情到最后都变了样……” 周落无谓地说:“我知道啊。” 他问她:“为什么要在女生洗手间沉不住气?你势单力薄,就是送上去被欺负的命。” 周落笑笑:“难不成你还能对一女生下手帮我?” 秦岩说:“我不能打女生,但起码能护着你。” 周落没转身,只伸手朝他摆摆:“我谢谢你啊。” 秦岩神情犹豫:“所以那天在医院,你和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想到韩珉,周落心情顿好。 “他啊……”她眼睛弯起来,“我喜欢他啊……” “你不是……” “我没有被迫啊……”周落想想,弯起嘴角叹息,“我啊,一厢情愿……” -- 第51页 她皱眉疑惑:“所以我很奇怪,骂我就得了,为什么要说他?” 这声音不大不小,周围有几个人都听到了。 周落是故意的。 其实她早就想好了。她的形象已经够难看肮脏了,至少在别人眼里,她要撇清些和韩珉的关系,人言可畏,她的韩先生怎么能被别人私下肆意讨论,她情愿都来恶心她,也别把一点点脏的带给韩珉,一点点都不行,提他一下都不行。 她就是要这么护着她的月亮。 周落心甘情愿,且暗自乐在其中。 不过今天晚上他来接她,她得要走得远一点再和他一起走。假如今晚小区又跳电就好了,她脸上的伤他也就看不见,只是,他知道她打架会不会很生气? 上课铃一打,被叫去半节课的人突然回来了。 周落数数人,还差一个打她的那位女生没来。男生进来后一脸压着怒气的模样,径自走到周落桌前,硬声硬气地低头道歉了。 不够真诚,但态度出来了。 剩下的几位女生红着脸低头写作业,一言不发。 周落没放心上,开始背书。 最后一位扇她耳光的女生进班时,全班莫名安静,班主任站在门口扫视全体一眼,女生走到周落桌旁,也像模像样说了句对不起。 “还有,老师让我对你说,你的叔叔来接你,今天晚上你可以早下晚自习。” 叔叔? 周落向门口看去。 班主任朝里站了,男人踏进一步,半张脸隐在黑暗里,他的目光准确地落在她的脸上,皱眉,心情似乎不太好的样子。 她很少见他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还有点诧异。 周落随即反应过来,收拾好书包就起身,她太急,一个动作撞到了桌角,痛得捂住手臂走,从课桌旁的窄道到讲台再到门口,最后到他身边。 周落从来没有觉得哪一次的路会比这一次更急切。 怕被别人看到他。 外头漆黑,走廊的灯像是灭了。 走过这楼的班级区,到转角的时候,韩珉停下脚步。 周落靠在墙上,低头问:“为什么要来?” 男人蹲下,双手将她的脸慢慢捧起,她的视线不得不盯着他,光线很暗,男人的眼神异常安静、专注,他指腹处的温暖有点痒,好像一点点、一点点地爬上了她的脸颊。 女孩睁着眼睛,面无表情注视他,眼泪生生掉出来。 “哭什么?” 口吻温柔得让她哭得更凶。 韩珉拿手帕替她擦眼泪:“为什么不还手?是不会打吗?” 周落摇头,她握着他的手腕,哭得没声音。 “你还当我真的不会来了?” 她点点头,还是哭。 “怎么会不来?被欺负成这样,还不和我说,你想和谁说?” 周落又摇头。 “我不想……你被看到……他们说我怎样我无所谓……但是说你……我忍不了。” 韩珉抱住她,等她哭完。 “如果不会吃亏太多,就以牙还牙。”他说,“我不喜欢你憋着受欺负,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也不喜欢你擅作主张,什么苦肉计?” 他皱眉看她的脸,手扶着她下巴细细察看了遍。 “周落,我对你,做不到不闻不问。” 下课铃骤然响了,楼梯间开始有跑动的声音,楼上楼下层的走廊里脚步声、说话声、嬉闹声混杂着。 周落却觉得天地都消弭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爱对了人。 她擦掉眼泪,碰到淤青痛得抽气,尽管如何,下楼的时候她还是口吻揶揄地说:“嗯?韩叔叔?韩叔叔?” 她有点纠结:“叔叔好听还是哥哥好听?韩先生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过渡章啦,最近两章是一个韩周必须要面对的,辣种世俗的眼光…… 高一结束了,高二高三不会像高一这样写得细了~ 等周落高三毕业,我觉得那时候剧情才是最好玩的时候(摸下巴),也是开车的高峰期哈哈哈哈哈 话说你萌觉得哪个称呼好听? 哦,关于毒|品的情况,等我有空在微博上发个短文聊聊,四|号是高纯度海|洛|因,研制技术要非常过硬,原材料要非常充足,这种东西在国际市场上价格是非常可怕的…… ———————— 感谢白日小可爱和奥赛罗小可爱(碎蓝我不知道你啥时候)的雷~么么叽!!! 还是求个留言啦~\(≧▽≦)/~,让我有日更的动力啦~ 第29章 二十九 学期正式结束后,周落跟着韩珉回陇城。 弇城,陇城。一个东部沿海小城,一个西南边陲县市。飞机抵达云南省会后,他们过了安检,一路到航站楼,莫爷安排接机的人站在人群最前面,戴副黑框眼镜,面容普通,中等身材。 他笑着从韩珉手中接过行李,说:“韩先生叫我小张就行了,从这到陇城还要段时间,莫爷让我来接你们,走高速过去也要四个多小时……” 韩珉说:“莫爷先前没和我说过有人来接我。” “莫爷是临时听说你要回来,就让我来接你了。” 韩珉望着小张的背影,说:“你是负责送我去实验室,还是果敢?” 小张犹疑:“这个……莫爷也没有说,大概是让我听从您的安排吧……” -- 第52页 周落开口:“不是说送我们回陇城吗?” 小张余光扫到女孩的脸,咽咽口水,说:“先回陇城,放完行李后,具体再看韩先生安排,如果没什么安排,那我就可以回去和莫爷复命了。” 出口处人满为患,小张在最前方拖着行李,周落和韩珉跟在他身后,每过几分钟,小张转头看一眼,和韩珉随意地扯几句。 仅剩几步离开大厅时,周落突然拉住韩珉,捂着肚子对小张说:“我肚子疼,要去洗手间,韩叔叔陪我。” 小张看了眼韩珉说:“没事,韩先生,我可以陪她——” “不用,”韩珉说,“我侄女脸皮薄,不喜欢外人陪,我陪她一会就来。” 小张:“那我还是在出口处等你们。” 走了几步,周落忍不住笑:“什么侄女?韩叔叔,你这次挺配合我的哦?” 韩珉问她:“你觉得他哪不对劲?” 周落皱眉回想:“说不上来,反正觉得很奇怪,回答你话的时候,总给我一种还在打腹稿的感觉,好像他只是突然接到什么任务、电话说要来接我们,但是肯定不是普通的‘接’我们。” 韩珉握住她的手,往另一处出口快步走:“记不记得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按着那句话回答我,确实没什么问题,但是他从哪就立马知道我的航班信息?临时的话,又是多久呢?是一天前?还是几天前?既然来接机,为什么不打电话问我? 我问他的第二句话,我说‘你是负责送我去实验室,还是果敢?’,他回答得支支吾吾,显然是不太清楚实验室的事情,不过这也没什么,但是我问他的这句话原本就是有问题的,实验室在果敢,根本就不是两个地方,他好像也不知道。如果不知道,正常的话不是应该要问我一句,实验室在哪?或者是去果敢的哪儿吗? 但是他没有。 你对他说去陇城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问题,立马就圆了一下,但这也就是胡扯。” 周落眼睛直直地盯着韩珉。 “还有,”韩珉皱眉说,“他从我手里拿行李箱的时候,他手上的茧很多,如果他是司机,茧子不应该分布在虎口、食指左右两侧以及左手手掌,更何况,他还戴眼镜。作为一个狙|击手或者说是杀手,视力必须要好,莫爷手下不养闲人,显然这是他的一个伪装,只是这样的伪装违和感太重,很容易就发现。” 周落有点懵:“那是有人要对你下手?” “不一定,”韩珉忽地笑笑,“可能是一个测试。甚至派这位小张来的人,也不一定就是莫爷。” “那是谁?” “几率各半,或许是莫爷,也或许是别的有心人。如果是前者,我可以猜一下他是要考验我,如果是后者——”他轻捏她的掌心,“怕吗?” 周落反握他的手:“韩叔叔在,小侄女不怕。” 韩珉哂笑:“如果是后者,那我们就要去见莫爷,把事情说清楚,他是护短的人,在我对他还有利用价值的情况下,他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周落:“那不简单,我们直接去订机票,飞到莫爷在的地方?” “不行,”韩珉摇头,“走航空这条路需要的时间太多,不确定因素太多,他们现在一定有人就在这里,我们继续在这就是等着被他们瓮中捉鳖,我们要先离开这里。” “先坐火车回陇城,再从陇城坐大巴到边境,想办法偷|渡到果敢。” 周落由衷:“听起来挺刺激的。” 韩珉随手招了一辆的士,看一眼里头的司机,转身让周落先坐上后再上车。 “麻烦师傅,火车站。”韩珉说,“有急事,要快点。” 周落伏在驾驶位上,在旁捣乱,一本正经说:“对,我们要私奔。师傅你别耽误我们一辈子啊。” 司机摸摸自己的光头,往后视镜瞥眼,笑说:“这小姑娘挺会开玩笑的,多大了啊?” 周落伸手对韩珉做噤声的手势,她转而对司机说:“你猜我们是什么关系?” 趁着红灯,司机师傅瞧了几眼,摇头:“猜不出。” 还真的想不到。 周落装作神秘,压低声音说:“我们是叔侄,我刚刚和我叔叔闹着玩呢。” 她转头,朝韩珉眨眼睛:“是吧,韩叔叔?” 她又朝他凑近:“这次的身份满意吗?比上次离家出走的哥哥妹妹好哦?” 韩珉伸手一揽将她抱在怀里,周落坐在他身上,一脸惊诧,低声说:“韩叔叔,使不得,你忘记啦……上次叔母骂我,骂我小狐狸精,尽勾引你……” 戏真多。 男人不置可否:“勾引倒是真的……”他抚下她的脸颊,周落仰头,倾身就抱住他,她放下头发,男人撩起她一侧的长发,沿着脖颈的线条在她耳后那块皮肤来回亲吻。 他问她:“就这么喜欢玩?” 周落手指轻轻描着他的眉眼,说:“不是喜欢玩,韩叔叔,我是喜欢你呀。” 她指尖触触他的嘴角,低头贴上:“我才不管别人怎样看……我又不是活给别人看的……” 温软的小舌勾得他皱起眉,韩珉越发感觉周落像个妖精了,他在被她的漩涡不断地往下拉,最后跌入深渊还心甘情愿的。 女孩的手扯着他的领结,平整扣齐的衬衣纽扣被她解开了两粒,她拉开他的领结,女孩埋下头前,还认真地望着他,笑了下,尖尖的虎牙仿佛能直直刺到他柔软的心脏里,稍碰触,就躲开,越痒、越忍,越难以自禁。 -- 第53页 她沿着他锁骨的形状落吻,抬头开口:“韩叔叔——” 话没说完,韩珉扶着她的脸就势吻下去:“叫叔叔叫上瘾了?嗯?” 吻罢,男人好整以暇地整理领结,扣上纽扣。 他又回复端正清冷的韩先生,衣冠楚楚,镜片下的眼睛漆黑宁静,她看着他那双手慢条斯理地收好了领结。 简简单单的动作,由韩珉做出都是一幅画,赏心悦目得很。 周落低头握住他的手腕,突然对他的手产生兴趣。 这双手握过手术刀,沾有鲜血,也饱饮笔墨,端得挺直,还染上烟火气,也为她细致地处理伤口——这是一双温柔而凛冽的手,像极了韩珉本人。 她稍回神,男人眼神专注地看着她,低声说:“不听话,会有惩罚。” 周落眨眼睛。 她很无辜啊。 …… 缅甸,仰光。 莫家别宅。 缅式风格的建筑,屋顶尖尖,暗沉漆红的瓦,淡金的墙面。庭院里有蔚蓝的游泳池,外旁种着些摇曳的棕榈树,这里的太阳光好,是植物生息的天堂。 游泳池旁,两个白色的躺椅,一顶白色的遮阳伞在中间挡住光线。 今天气温不算高,莫邵躺在椅子上吹着微风,听手下报告,心情还算不错。 谢弋来时,他伸手指指身旁的位置,让他坐着。谢弋恭敬地坐下,却不躺。 莫邵问:“四|号的情况怎么样了?” 谢弋:“还是和原来一样,我们团队暂时想不到能够降低……哪怕百分之五的原材料来研制,高纯度的东西,确实需要大量的原材料,只是其中消耗量太惊人,如果能够找到降低消耗量的办法,也未尝不可。” 莫邵摆手:“不,一定有办法的。十年前,你说,谁能想到五|号也能被研制出来?办法都是有的,只是要靠人的脑子去好好想。” 谢弋点头。 “对了,”莫邵看他,“上次你和我说,要试试韩珉,今天派去的那个人回报了什么?韩珉上钩了?” 谢弋如实回话:“没有,派去的人说,韩珉第一时间就察觉了,我让他安排人去火车站、汽车站、机场各大交通要道秘密守着,如果发现,就抓住,再按以往的办法,看他对您的忠诚度如何,是否会通过试验。” “是位聪明的先生。”他低头拨了拨骨珠。 莫邵又抬头望望四周,说:“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就像一头羊进了狼窝,狼让它做什么它还不是做什么?韩珉没有那个胆量敢背叛我,更何况,他只是个医生,不是什么一身本事的卧底,进了我这,就没有出去的路。” 他意有所指地说:“你啊,还是心胸不够大,我知道你看他不顺眼,但是啊,谢弋……”莫邵看向他,“你要明白,你的利益是寄在我身上的,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你父母可不像你……” 谢弋暗自握紧拳头:“但是,莫爷……韩珉这个人真的有问题,那样的档案、学历、才华,为什么要待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医院里?” 莫邵:“除非……除非他那些东西是假的,他也根本没有研制的能力,不然谢弋,我还不能把这个人交到你手里,除非他真的浪费了我的口舌,连‘先生’二字半个字儿都够不上——假如真这样……” 一只猫儿从棕榈树上猛地跃下。 莫邵俯身朝它拍手。 几番,作罢。 猫儿又匿了。 他说:“谢弋,你懂我的意思了?试验也就随便做做,这个人我有用,不要感情用事,你虽然在我这做得久,但你知道我莫邵的,一向是偏袒爱护有实力的人。” 谢弋点头退下。 莫邵起身,走入别墅中。 韩珉……这个人,本身就非常有意思,确实是聪明人啊。 第30章 三十 火车进站后缓缓停靠在月台旁,墨绿色的外皮有些陈旧,有种原始森林的气息。 周落捏着红色的车票,问韩珉:“为什么坐这个?不是最慢吗?” 韩珉拥着她抬头在车厢里找位置,说:“他们现在一定急,急着想把我们找到,既然这样,不如让他们多等段时间。” 周落眼睛一亮:“哦,缓兵之计,韩叔叔高明。” “买的时候已经没有软卧,只有软座,我们要坐一个晚上,”周落在他面前坐下,韩珉问,“受得了吗?” 周落趴在桌上,低声说:“能靠在你身上睡吗,韩叔叔?” 韩珉点头。 到陇城的这一班次乘客并不多,他们所在的这节车厢里空荡荡的,但杂声很多,孩子的哭闹、拆零食包装袋的声音、讲话吃东西喝水……有人在走廊里来回走动,不知道要做什么。 原本会感到烦躁,但看着韩珉,周落心生宁静。 她支着下巴说:“我们的行李也没了,所以这算是穷游吗?” 韩珉视线在车窗外,直接说:“我身上有□□和现金,手机也在,”说完,他又看向她,脸上浮现笑意,“还不至于是穷游。” 周落眼睛前后旁边转转,说:“你说,这辆车上有追我们的人吗?” “现在还看不出,他们可能还在一节一节车厢地找,等找到后,或许不会轻举妄动,可能会等到火车快到到达目的地时再抓我们,以免车上这么长时间生是非。” -- 第54页 “那我们为什么要偷|渡去果敢?” “莫爷可能在果敢,也可能在仰光,果敢近,所以先去果敢。因为走正常程序需要时间,偷|渡则省去大部分时间——” 周落往他嘴里塞了一块饼干,说:“我从包里翻到点吃的,你不饿吗?” 韩珉拿下饼干,对面的女孩忽地站起,倾身到他手边,就着他的手就咬了一块饼干,她还抬头,笑说:“又不是都给你吃。” 她还自顾自说:“我就是小气。” 韩珉感到好笑:“我不爱吃甜的。” “那我给你吃,你也不拒绝?” 韩珉说:“太突然了。” 女孩没劲地回:“哦,”她低头又找了会儿,拿出板巧克力,掰下一块说,“给我把它吃了,火车上吃的都巨难吃,巧克力热量高,能撑会儿。” 韩珉正要接下她的巧克力,周落又收了回去。 她放眼看看前后座,又看看她和韩珉面对面的这两排只有他们两个人坐,周落一时兴起,直接坐到韩珉旁边,拿着巧克力送到他嘴边,还有点得意洋洋:“我喂你吃啊,韩叔叔。” 男人扣住了她的手腕,低头张嘴咬住那块巧克力,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 非常奇怪的眼神。 火车骤然开始进入一段段的隧道,男人的眉目明明灭灭,橙黄的隧道灯下,柔和宁静,明亮的白昼里,清晰沉郁。 只注视他眼睛几秒,周落偏过头不再看。 有种要被生拆入腹的错觉,异常强烈的亲昵感——就好像,她在给一只温顺的狼投食,可是狼怎么会是温顺的? 男人就着她的手把巧克力吃完,过后又舔了舔她沾巧克力的指腹,还伴着吻。 真是温柔又颤栗。 周落想收回手都不得不定在那里,韩珉不急不慢,差点要把她逼疯,仿佛再继续几秒,她自己都要忍不住。 韩珉靠在椅背上,神情似乎恢复平静。 望着眉目深刻坐姿端正的韩先生,周落难得在想,这样的男人要是失控疯狂起来,会是怎样的?显然,先前情不自禁舔吻她手指的韩先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韩珉非常善于忍耐、收敛情绪,大多时候周落都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没有行李没有游戏。 周落托腮注视韩珉,说:“韩先生,我们来聊聊人生吧。” 火车经过一段连绵盎然的翠意里,明净的车窗上映出女孩的脸庞,漆黑干净的眉眼,眼神直直地望向他。 韩珉没回头,说:“你想聊什么?” 周落:“人生啊,韩先生等现在的事情结束之后,要做什么呢?继续做医生吗?” 韩珉:“不一定,可能会听听家里长辈的意见。” “长辈?” “我做医生这件事,让他们失望了很长时间,总要做点让他们开心的事情。” “你让他们开心,那你自己呢?”周落歪头看他,“你最想做什么?” “都差不多,都是工作而已。” 周落撇嘴:“那也有分喜欢和不喜欢吧?” 韩珉哂笑。 对他而言除了周落,任何的人事物都没有什么喜欢和不喜欢之分。 韩珉说:“在我这,喜欢和不喜欢就是有你和没有你。” 周落低头,半晌,又‘哦’了下。 她突然对他说:“韩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女孩弯唇:“你拉住我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这辈子就像相互握住的手,永远交缠,我不松手,你也别想松手。” 她象征性地握住他的手,放到唇下轻轻一吻。 男人反应很淡,没有回头。周落忍不住:“我说了这么多,你都不看我一眼。” 韩珉盯着窗上的女孩,笑了。 他一直都看着她,喜怒哀乐,全部都在眼里。 周落拉上书包拉链,正要起身坐回去,就被身后的人抱住坐下。她佯怒地瞪他,男人只从她书包口袋里拿出一颗糖,低头剥了糖纸,喂给她。 女孩就着他的手吃。 韩珉问:“不气了?” 周落转过头不说话,嘴里很甜。 …… 晚间时,窗外景象一片漆黑,像被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照住。 周落从他肩上醒来,揉揉眼睛说:“我不是让你一个半小时后叫我吗?”她皱着眉给他揉肩,说:“酸不酸?我脑袋是不是特重?” 韩珉说:“本来就不能让你受苦的,让你枕着我睡,已经是很委屈了。” 周落怔了下,随即摇头:“不委屈啊,哪委屈了?”她弯起嘴角,“我觉得跟你身旁就很开心,一点也没觉得什么苦。” 她凑近他,轻声说:“韩先生,我觉得特刺激。” “我们这样,是不是特别像私奔?嗯,后面还有要来追我们把我们分开的坏蛋,那些恶人,”她往他耳畔吹气,“就是要拆散我们这对鸳鸯……” 韩珉语气平静:“鸳鸯是夫妻。” 周落全不在意:“哦,那有什么的,我们以后也是啊……”她站起,朝他俯身说,“韩先生,再等我几年,我送你个红本本?” 韩珉眼睛望着她,抿唇笑笑,拉着她坐在身上。 闹完了,周落问他:“现在几点?” 男人抱着她假寐,回答:“晚上九点四十五。” -- 第55页 周落转头看他:“你饿吗?你饿的话我去餐厅给你看看,要不要吃点什么?我是吃点零食就够了,你不行……” 韩珉睁眼看她,说:“我不太饿。” 周落想想,拉开他的手,站起来说:“不行,我饿。” “我去餐厅看看,你在这儿待着。” 他们这节车厢离餐厅有点远,周落穿了好几节车厢才闻到饭菜的味道,但是那种被加热后散发的味道,不是现做的鲜味。 这个绿皮车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制造的,车厢里座位都有点陈旧,餐厅情况也好不到哪去,餐厅高高的吧台前,服务员持着标准微笑等待过往乘客。 周落望着上方价目表,问:“盒饭的话,一个成年男人吃得饱吗?” 服务员回答:“饭量一般应该可以。” 周落正纠结,两名打赤膊的大汉走上前,一人一左一右不经意间将周落夹在中间。一人状似无意地提:“一个人来吃啊?要不要和我们拼桌?” 周落拒绝:“不用,谢谢。” “哎唷,”眼看她往后退,男人大掌一拍,打到她背上,“难得的嘛。” 周落莫名其妙地抬眼:“我和你们很熟吗?” 服务员看在眼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一个男人用比她更莫名其妙的神情,说:“你这什么话?你连你叔叔都不认了?” 周落:“我没有你这样——” 还没说完,话就被人打断。 男人拉住她的手,说:“你叔叔不认就算了,你连你老子也不认了?嗯?离家出走,到这儿来,和你那个高三的小情人?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这人说得有模有样的,周落被唬住了会儿,随即反应过来:“放手!你长得哪里和我一个样了?还我老子?你怎么不说我是你老子???” 两人震住。 围观的不明真相过路人越来越多,周落还没出包围圈,又被拉进去。 一个男人指着她鼻子说:“你这丫头反了?你离家出走,我和你叔叔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倒好?还在这儿记恨我们?连亲人都不认了?” 周围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什么‘作孽哦’。 男人上前又拉住周落,恶狠狠说:“跟我们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这次要好好教训你……” 大脑完全空白,周落死死拉住门把手不放,蓦地,她叫道:“韩先生,韩先生……” 两个男人果真一愣。 周落趁这个机会,低头就死死咬住那人的虎口,那处的肉软,疼痛会异常剧烈。男人冷不防地松手,周落随即钻入人堆包围圈。 数不清的肩膀、手臂阻隔着,她额头开始冒冷汗,真有点担心这次拖韩珉后腿。 突然,一双手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周落视线上移,韩珉将她从围观者里拉出来,还没来得及说明情况,背后两个大汉气喘吁吁地叫:“你个小兔崽子……” 周落看了眼,喊:“他就我的高三的小情人,看清楚没?” 说完,她握紧他的手,低声说:“赶紧跑!” 女孩跑在他前头,握着他的手开始穿过一个又一个车厢,在无数人的眼睛下、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各种气味各种声音的车厢里。 女孩也不清楚后面有没有人追,但她的脚步几乎没有停下过,只要前面有能通过的车厢,他们的旅程就依然在继续,‘追杀’就一直都存在。 直到跑进了车尾的茶水间,再往后就是锅炉室,热气蒸腾,里头坐着的人都是站票,有的人坐在洗手台上玩手机,也有的人坐在地上,看到这一对猜不出关系的男人和女孩喘着气走进来,都拿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 这里的气味更杂,茶水间这有热水、洗手台,也有厕所,还有人身上散发的汗味。 韩珉拉着周落迅速往后退几步,他抬手就打开员工值班间的门。 值班间没人,连灯都没开。 员工显然大意,忘记了锁门,这才让韩珉有机可乘。 男人反手锁住门。 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只有一张桌、一张椅子,一些锅碗瓢盆被堆放在角落,这里的格局和曾经没多大变化,与现代化的列车的员工间不能相比。 简单朴素,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门上有个长方形的白色百叶窗,韩珉抬手打开点,外头的光线一道道折射进来,周落踮着脚也想看,却没看到什么所以然,韩珉抱起她,让她看了下,又放下。 周落问:“怎么了?” “那些人是为了引我出来,想试试看你对我而言是否重要。” “那我……” 韩珉说:“他们猜对了,你对我确实重要,无可替代。” “那他们就是确定了我们在这列火车上?” 韩珉点头。 周落懊悔:“早知道我就不去买饭了……” 韩珉口吻温柔:“早晚的事,没事。” 周落想了想:“那我们这个晚上就待在这儿吧?这样他们暂时也找不到我们,然后明天一早到达陇城之后,我们就下车。” 她玩笑似的说:“对不对呀,我的小情人?” 男人神情沉静,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看了很久。 多年后,当韩珉再度回想起这个疯狂、而有无数画面掠过的车厢夜晚,都觉得非常美妙,美妙得让他每次想起,就会微笑。 -- 第56页 事实,也确实如此。 “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他的吻就压上来。 “还记得我说的吗?周落,不听话,会有惩罚。” 31 昏暗密闭的值班间, 男人的嗓音格外低沉,周落顿时静了。车上隔音效果不好, 一门之隔外就是嘈杂各异的人,间或各种气味和辱骂。 她被他抵在门上,再往上几寸就是那扇百叶窗,光线覆在她脸庞上,女孩闭着眼,黑密的睫毛垂着,乖顺得不可思议,她抱住韩珉, 双手捧着他的脸吻。 他喜欢真的吻, 唇舌交缠,没有余地地侵入。 但是周落喜欢吻他的眉眼、鼻尖,再踮脚吻他的额心, 最后才是唇齿厮磨。 男人这次格外有耐心, 忍到她含住唇瓣时,他才扣住她的后脑勺吻进, 他吻得又重又深,好像一点点地把她往悬崖逼近,她退无可退,呼吸全乱。 指腹莫名地碰到他的喉结, 周落心念一动一只手盖在他脖子上,喉结在滚动,她的手心有点发痒。 韩珉捉住她的手吻了下, 一只手扣住她双手手腕,低声说:“等等能忍住吗?” 他的语气很温和,周落真想了想,随意回答:“应该……能吧。” 他微笑:“那就好。” 门外的嬉笑低语很清晰,周落仰头,眼睛盯在屋子上方的某一角,韩珉伸手解开她上身的衬衫,暗淡的光线下,露出她里面的吊带衫。周落夏天喜欢穿吊带衫,纯色的,穿在外套里面打底。 韩珉垂眸看着,她很瘦,腰线明显,外衣脱了后身材更显,他的手从她意料边缘伸入,沿着腰际往上,指尖意料中地又被一层薄薄的、柔软的布料阻挡。 周落低头蹭了蹭他的鼻尖,说:“我不喜欢穿有垫的,难受,”她的吻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眉心,语气有点哀求:“能轻点吗?” 韩珉埋在她肩窝:“我还没开始。” 他深吸气,仿佛能借此找回点理智。他似乎真是绝对冷静着的,吻她颈侧,感觉着她颈动脉的跳动,他舔咬的时候都没舍得太用力,她说要轻点的,他一直都克制着。 直到韩珉的手覆在她一侧胸前,周落浑身像是被过过电似的打颤,韩珉还没什么动作,她就忍不住地去吻他。 男人微皱着眉,时不时地回应,女孩就像溺水、迷路者,生死都只在一线间,他的手指挑开布料时,指腹触到那的顶端,女孩未经人|事的身体霎时敏|感得不行,她动情得比韩珉想象中还要快。 简直像一只欲求又不知道如何求索的猫儿,只在他掌心中叫唤,哀哀地望着他。 她吻得越来越轻,在他唇齿间忍不住地呻|吟,韩珉语气温柔:“不是能忍吗?怎么这么没出息?嗯?” 但他手上的动作绝对和说话的口吻截然相反。 又重又肆意,全然放纵地‘享用’她。 周落半睁着眼注视他,他的指腹摩挲那处脆弱的顶端,眼睛对上她的眸子时,又轻轻地捏了一下,很有分寸,她咬唇拼命地想压住。 门外面那么多人,还有人离门那么近,怎么会听不出? 说到底,在这个事情上,周落生疏无能,还是受着韩珉的指引的,也受着身体忠诚的反应。 “手不要乱动,我就放开。” 周落随即点头。 韩珉手指抚上她的唇瓣,眼神异常温柔、专注:“只有我能咬它。” 那眼里的温柔,周落毫不怀疑,那真是一种能让人心碎的温柔、平和,他的眉眼又漆黑俊美,人如名,跟玉似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他又抚了抚她的脖颈,说:“你叫的声音也只有我能听。” 英俊的男人不解地皱眉:“你要小心点,会有别人听到的。” 周落抬眼,终于看清了他眼底的病态,莫名地,她却一点也不怕,但是有点压抑,奇怪的阴沉,仿佛他一直都陷入这种压抑中,而她只是帮助他释放出来,让他不要真的病了。 周落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我会小心的。” “这样啊……”男人却不信,“可我不觉得……你会忍不住的,你会忍不住叫出来的,会忍不住咬住它……” 他低头蓦地一咬,那里柔软又敏|感,周落下意识呻|吟出声。 太难抑住了,这完全是人的本性。 “你看……”他的表情立即变冷,眼神淡漠,“你骗我。” “你还喜欢勾引我……”韩珉低头说,“你以为,我反应淡就是不在意?要是真的不特意克制、压抑住……”他低声说,“我不是墨守成规、一成不变的人,周落,你知道的……如果我不忍……” “你早就是我的了。” 周落在他唇角落下一吻,眼睛直视他:“我愿意变成你的。” 韩珉:“为什么要给我?喜欢就足够了?但我有的时候也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他看着她,继续说:“你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做这个?万一你跟了我会吃苦?我的家境、经历,你一无所知,就凭我救了你?” 周落:“可我就是喜欢你,我不想想太多,我只知道这个决定,我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韩珉缓缓地笑笑,他从衣服口袋拿了一块叠好的手帕,攥在掌心,他对周落说:“把嘴巴张开。” 周落没有犹疑地乖乖听话。 就凭他是她的韩先生,她都听。 -- 第57页 他慢条斯理地将手帕塞到她嘴里,说:“防止你叫出来,也防止你咬伤自己,”他说,“周落,我真的不喜欢你……哪怕是一点点,被别人占了,声音不可以,任何的,都不可以。” 他神情沉肃,认真地给她说明他强烈的占有欲。 周落无辜地眨眼睛。 其实她也是,她甚至不喜欢有女人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一秒她都不乐意。 “手能不动吗?不动我就不捆住,这样你也舒服。” 周落点头。 韩珉将她双手反剪交叉放在身后,她靠在门上,双手就被死死压住。 “不要动,要是动了……也要有惩罚。” 男人扯下她的衬衫,衬衣就掉到臂弯,她的吊带衫被掀起推到锁骨处。微弱的光影下,他看见少女平坦白皙的小腹,视线上移,文胸拢住两侧柔软,半罩杯式,是薄透的白色蕾丝,几乎没有遮掩。 周落肤色近象牙白,这样的内衣穿在她身上,和没穿没两样。 他问她:“是故意的?” 周落没法说话,但她当然不是故意的。 她看着韩珉的手盖在左侧,却在右侧低头,唇舌含住那处,玩弄似的轻咬、舔,又离开,再安抚式地亲吻着。 她的呻|吟声全被手帕堵住,韩珉只能听到唔唔的声音,又无力又轻柔,他安慰地吻下她的脸颊,满意地叹息:“这样,你的声音只有我能听到。” 他另一只手停在她小腹处,说完又往下,掌心包裹住她,手指隔着布料揉捻了几下,还很轻,周落面色潮红皱起眉,下意识夹住腿。 “不愿意?” 周落逼自己松开,双腿无力地站着。 他没有阻碍地又挑开布料,指腹只往里一寸不到,只一点点,女孩身子弓起来,下巴搁在他肩上,口中唔唔声越来越急。 “我知道。”韩珉抱住她轻拍她的背。 男人把她打横抱起,将她放在几乎没什么杂物的桌子上,他撩起她黑色百褶裙的一角,放到她嘴下,“乖,把它咬住,别松牙。” 说着,他替她将裙子一角塞到口中,周落费力地咬住。 没有了裙子的阻碍,他单手稍抱起她,一只手将内裤从她身上拽下。周落看着他叠好,放在外衣口袋里,脸上一片滚烫。 韩珉解释:“会弄脏。” 高大的男人倾身,一只手撑在桌上,他语气甚至像在诱哄她:“把腿打开,曲起来。” 周落对他这样的口吻实在是没抵抗力,于是照做。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定在她脸上,女孩目光不安地落在他的手上,修长漂亮,温柔、清冷得和他如出一辙的手,她非常喜欢。 现在,她看见他的食指在一点点地进入她的身体。 非常缓慢,那处仿佛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甚至还有点艰难。周落被这种反射性的生理反应折磨得有点受不了,小腹剧烈地起伏。 她的脸被韩珉扶正,眼睛不得不望着他。 韩珉说:“放松点。” 说完,他俯身低下头,周落下意识地要抗拒,但还是晚了一步,都被看到了。她当然不是怕被他看什么,而是—— 韩珉微怔。 她那处很干净,没有任何遮挡,光滑白腻得与她身上任一一处没什么不同。 真的就像还没发育完全的少女。 真是会让人有罪恶感。 韩珉抬眸看她:“别紧张,只是试一试。” 周落点点头。 她看着韩珉再一次俯身,他伸手将她两膝顶得更开,食指又进了点,她听到他低声说:“是不是不够兴奋?” 当周落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时,大脑一片空白。 柔软的唇舌在她那处轻轻地□□,小腹收缩得越来越剧烈,她受不了地伸腿踢他的肩,韩珉抓住她的脚踝,忽略她的抵抗,继续。 吞咽声音越发清晰,她无力地唔唔着,双手不管不顾地抵他的额头。 然而一切只是徒劳。 韩珉很有分寸,算得格外准,他在她高|潮的前端退了出来,食指往里触动。周落疲惫地看着男人侧头舔着手指。 一点也不下|流、yin靡,恰恰相反,安静、优雅,又有些餍足。 本以为就到此为止,直到他的手指触到某一处,周落反应剧烈地皱眉弓腰,韩珉挑眉又试了一次,巨大的愉悦感瞬间涌至四肢百骸。 直至这股感觉潮水般地退却,周落软在他怀里。 韩珉将她口中的手帕拿下,扔到垃圾桶,又拿出一顶干净的手帕替她清理身下的一片狼藉,他亲吻她倦怠的眼皮,说:“我记住了。” 她累得闭着眼,问:“什么?” 一个能够完全掌控你身体的地方,这个愉悦的点,一触即发的地方,被他找到了。 韩珉微笑:“没什么,睡吧。” …… 天蒙蒙亮,火车抵达目的地。 一夜无梦,周落醒来时精神还不错。值班门打开后,她看到在茶水间睡得七歪八倒的人,两人匆匆地洗漱一番,算好时间,走到前头车厢的出口等待下车。 陇城的气温竟然有点冷,这倒是让车上的人有些猝不及防。 周落披着韩珉的外衣,拉着他的手问:“我们现在要去找大巴吗?” “不急,”韩珉看到一家馄饨店,说:“去吃个早餐。” -- 第58页 这个时段馄饨店内人不多,点完餐后,周落坐下问他:“你不怕他们找过来?” “不急,他们现在人手不一定够,这趟火车上跟着我们的人不一定多,昨天打草惊蛇过,再有什么动作也要等‘援兵’来。” 服务员很快端上馄饨。 周落拿了一碗,低声说:“我怎么总觉你在忽悠我。” 韩珉拆了一次性筷子,递给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火车站附近就有大巴,还有一些是黑车。那些有序排列着,有穿着制服的人在车旁抽烟聊天的是正规车。 韩珉问其中一人:“去南伞国门要多久?” 男人叼着烟打量他,悠悠说:“三个多小时,不远,一个人二十块。” 周落看了眼男人身后的轿车,问他:“我们要坐黑车啊?” 韩珉说:“你害怕?” 周落笑:“不怕。” 他说:“两个半小时,能到吗?现在就要走,可以加钱。” 男人眼睛一亮:“行啊,我知道个路,你算是跟对人了,那五十一个人?” 彼此谈妥后,两人坐上车,男人跟同行打了招呼就爽快地开车上路。 车上,男人无聊地问:“你们去南伞干嘛?去老街玩啊?” 韩珉应了声,周落好奇地望着窗外。 “最近果敢和老缅又在交火,去那不好,不过你们要是急的话,可以那什么——”说到这,他笑了下,“你们这种文化人知道的吧?就是偷|渡,那边以前十块钱一个人,就能去老街,现在可能涨了几块,不贵的,政|府军都明目张胆地收费……” “不过……现在又开火,搞不好南伞那边又有难民潮……” 周落听着听着就困了,靠着韩珉的肩就睡了过去。 过了会儿,韩珉轻拍周落的脸,女孩仍然没有醒的迹象,韩珉开口问:“你是罗成手下的另一个卧底?” 男人哼笑:“线人H,终于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车!真车!真车!(要开再大的车下次得去微博:)尊害怕被……锁…… 我在为你萌,挑战jj最大的尺度和底|线,这种勇气,484很值得奖励???你萌要不要多鼓励鼓励我? 我484不开则已,一开惊人???484??? 感谢昨天投雷的浅墨蓝樱和今天投雷的o,么么叽两位小可爱~~~ 不摸摸的话,你萌很快就会失去我的,哼,咩…… 再摸摸工作党和要开学的学生党,别忘记我这个辣鸡啦,爱你萌的留言~吧唧一口!!! 第32章 三十二 “怎么认出我的?” “最近陇城气温不定,你又感冒了,感冒后的声音和前一次通话时很像,是很有标志性的声音。按理说就凭这个判断不了,但是你的车牌号,不是陇城地区的,这俩私家车还很新,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从我们出现在你面前之前,你就一直在打量我们,甚至说话的时候你也在打量,好像在反复确认什么。” 韩珉看着怀中的周落,说:“我也是赌一赌。” 男人诧异:“你记忆力这么好?打电话都多久前的事情了。” 怀里的女孩皱着眉调整睡姿,韩珉压低声音:“职业敏感。” “罗成现在把我放在了西南这块,他现在南边来得少,一直待在北边和朝鲜人做生意,北边的玩意儿大部分都是新型的,南边这块还是传统型比较多。” 韩珉说:“制作新型需要的原材料的量少很多,但新型越来越有市场。” “但有钱人还是喜欢传统的呗,贵就贵,纯度高……嗐,不提这个。我是接到了上头的通知,说你被莫邵的人盯上了?他怀疑你什么?” “不一定是莫邵怀疑,谢弋可能在从中捣鬼。我现在只要找到莫邵,就等于安全。” “万一就是姓莫的针对你?那你回去不是死路一条?” 闻言,韩珉只笑笑。 男人瞄他一眼,想,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一点也不像个妙手回春的医生。 “行,我这次就是告诉你,莫邵那边的卧底说,是谢弋在他耳边吹风,说是你背景奇怪,要弄个什么考验,莫邵本来有点不赞同,但谢弋毕竟跟了他这么久,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 “你可别以为危机就解除了,这次派的人都是谢弋手下的,不把你整个半残,我看谢弋不会收手,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他到底有什么矛盾,但是谢弋那家伙不太好惹,仗着是莫邵手下最得宠的一条狗就对人叫来唤去的……所以别被那些人抓到,不然不死都脱层皮,所谓考验,不就是想试试你对莫邵的忠诚度,要你说实话什么……” “而且……”他拧眉看向睡在韩珉腿上的女孩,“这小姑娘估计也要跟你受苦,你要想想清楚……” “我看谢弋就是想把你往死里整,你是不是动摇了他的地位还什么?姓谢的怎么这么猴急……不过你说得也对,现在最安全的,就是逃到莫邵那。莫邵人在仰光别墅,不过……可能等最近交火结束后他要回果敢……” “毕竟果敢才是他起家的地方,据说有好几批货都因为这次交火滞留在果敢了……” 韩珉:“我知道了,谢谢。” 男人不由在后视镜里多瞧了眼,想,真冷淡。 -- 第59页 …… 南伞国门,西南边界。 “听人说,南伞门前那些个闲来晃去的人,就是专门载客偷|渡的,应该也要不了多少钱,出了这儿,到对面果敢,就小心点吧。” 男人趴在车框上,说完倒车就走。 现在天色渐渐暗下来。 有个肤色黝黑的男人走过来,旁敲侧击地问:“去老缅不?” 果敢人喜欢把缅甸说成老缅,对缅甸向来憎恶。 韩珉直接问他:“有车吗?我们去果敢老街。” “现在涨价了,果敢那每辆车出入一共收十五,还按人头算,我算你们两个人四十,你看成不?” “可以,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 在南伞与果敢两座国门间的偷|渡历来不是什么秘密。 果敢政|府贫穷,为了增加些额外的收入,早几年就在两座国门间的边民通道上砌搭了一个简易的小屋,没有门,一侧全敞着的,面朝着唯一的边民通道——即偷|渡路收费,收费的还是政|府军,可谓明目张胆。 而所谓边民通道,也只是边民田垄与屋舍间的土路,来往车辆就在这里通行,只要交费,就没有阻碍。 面包车上除了司机连韩珉周落在内一共五个人,周落坐在靠窗,韩珉坐在她旁边,她握住他的手,压着声音说:“他们会发现吗?” “暂时还不会。” 开车司机交完费后,还在窗口与收费的果敢军聊了会儿,摇上车窗,他对车里的人说:“今天交火刚停没多久,你们去老街那的小心点,指不定老缅什么时候又冲上来。” 越接近战区,便越是人心惶惶。 车又继续前行了一段,蓦地停下。他转头对韩珉说:“你要求的,我半路给你停了啊,往前直走十来分钟,就到老街市。” 夜凉如水。 周落站定,仰头见到一小角的银河系旋臂,横亘在漆黑的夜空中,只有在这远离城市、非自然光少的地方才能见到这样的景致。 韩珉拉着她,两个人慢慢走这段夜路。 “为什么要半路下?” “前面可能有人守株待兔,我们晚一点过去,先看看等着抓我们的人怎么做。” 十来分钟的路并不远,再过一座平桥就到了老街。月色下河水熠熠,四围静谧,远处有微弱光点的地方,就是果敢首府老街市。 下桥后脚边突然踢到什么东西,周落顿了下、停住。 不像是石头。 她好奇地蹲下,只看到一只人的脚就被韩珉捂住眼睛。 “是战士的尸体,别看。” 周落急忙点头,绕开那块地。 这里一大片荒草丛生,正好作为遮掩,韩珉和她伏下|身望向不远处的老街市。又有几辆车进入,周落看到有的车甚至没有牌照。 刚刚一通交火结束,老街街头人迹罕至、一片狼藉。 果不其然,几辆车在驶入没多久后就遭到盘查。 韩珉解释:“现在还随时有爆|发战争的可能。在果敢,几乎没有什么大的限制,车辆没有牌照也不是问题,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盘查过往车辆,那一定不是果敢军做的,他们自身都难保。” “是要追我们的人。” “他们也追到了这里。” 周落心下一沉,说:“那怎么办?” 她看着男人的视线落在了先前那块有战士尸体的地方,周落不可置信地问:“要拿他们的衣服?” 韩珉起身说:“你待在这。” “我也……” “你呆着,”他说,“尸体没什么好看的,等我。” 周落望着那处亮起光,她托腮耐着性子等。 十分钟不到,韩珉回来。 他将一顶帽子给周落,说:“把头发扎起来塞到帽子里。” 韩珉则把一身带有血迹的作战服套在身上,周落还没反应过来,就着暗淡的光看见后,笑了笑说:“韩先生真的是穿什么都好看。” 竹绿色的作战服仍算制服的一种,线条裁剪分明,韩珉身骨将它撑得漂亮,有种一笔一划的沉肃感,他也戴了一顶军帽,帽檐压的低,他的眉眼都隐在一片阴影中,再低点头,伏在她身上,就几乎看不出脸。 韩珉握住她的手说:“等等进去的时候,你不要说话,能暂时躲过一劫就好。” 周落想了想,她踮起脚把韩珉的眼镜摘下来说:“军|人怎么能戴眼镜。” 女孩自顾自戴上,抬头问他:“好不好看?” 说完,她又喃喃:“不对……” 周落伸手把头发弄得乱一点又扣上帽子,韩珉见她又蹲下磨蹭了会儿,站起来时脸上、露出的手臂、衣服、小腿都脏兮兮的。 “现在,你是受伤的战士,我是迷路的难民,我扶着你把你送回老街市,怎么样?” 她挑眉说:“骗人我最在行,韩先生你说呢?” 第33章 三十三 进老街市时,先前盘查车辆的人见到他们两个就扫了几眼。兴许这些天伤残的战士实在多,这样的情况见得惯了,也就没什么好问的。 这个时候,恰巧有一辆车进来,又是没挂牌照的,车窗摇下来,司机伸出头问:“你们谁啊?在这儿查来查去?” 周落故意放缓脚步,仔细去听。 “……不好意思……我们来找人的……” -- 第60页 “刚刚没停火多久……你们……” “不不不……我们可不是老缅雇来的……” “那你们倒是找谁啊说说?”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 “男人和女孩……?”司机指指前方,“刚刚那两个不是吗?” 一瞬间如芒在背。 韩珉站直身子,周落握住他的手,两人闪身进了一条窄道,两旁是两栋三层楼高的商业店铺,狭长漆黑的通道中散发着一股恶臭,堆积的居民垃圾沿着墙沿倾倒,他们走在中间一人通行的过道,那气味令人窒息。 周落捏着鼻子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走出后是另一条街道,街上狼藉,珠宝行的玻璃门甚至被砸烂,玻璃渣在地上折出凛冽的光,整条街上,几乎所有的店铺都紧闭大门,夜间空无一人,像个鬼城。 周落摘下眼镜,眯起眼睛望向一侧店铺。 她拽了拽韩珉的手,低声说:“在这边。” 只有这家店还亮着。 光的颜色是有点深的红,从玻璃门窗透出来,在整条街上平添一种鬼魅的氛围。 利刃般的下弦月的夜,两人在街上奔跑。 坐在里面的女孩听到动静反射性地站起来,她紧紧拉住门,摇头说:“今天不营业。” 周落向她双手合十,请求说:“就一会儿,让我们待一会儿。” 她指指韩珉衣服上的血迹,说:“他受伤了……” 女孩视线在韩珉身上游移,周落趁她愣神的时刻拉开随即拉开一侧的门,面对这样强盗式的做法,女孩瞪大眼睛边往后退,边说:“你们要做什么?” 红色的灯光暧昧而异样温暖。 周落记起来外面的灯箱广告上有‘按摩’两字,里头三张沙发摆着,正对的电视机还没开,女孩就靠在沙发旁,短袖短裙,一脸警|戒地望着他们。 韩珉靠在玻璃门旁,迅速扫了几眼外头黑漆漆的街道,他视线不移,问那女孩:“这个灯的开关在哪?” 女孩傻愣愣地说:“进门左手边。” ‘啪嗒’一声,灯被关了,屋内陷入昏暗,周落趁机问:“店里就你一个人吗?” 女孩点头:“老板还没回来,其他姐妹逃到了边境的难民营,就我没来得及走,只好待在店里……” 周落佯装威胁:“你要是听话,我们就不——” 她朝韩珉眼神示意,手在自己脖子处划了一下。 女孩瑟缩。 周落很满意。 韩珉问:“楼上也是你们店铺的一部分?” 女孩点头,往柜台一阵捣鼓,找到一个手电给周落,周落随手摁了一下,把手电筒放在下巴处,悄悄走到韩珉面前,立马打开开关。 韩珉:“……” 周落纳罕:“没被吓到?” 女孩眼神复杂地望着两人。 二楼是一间间的小包厢,女孩伸手开了一间门,说:“你们今晚是要在这里住下吗?” 韩珉:“我们明天早上就离开。” 周落点头:“对,不为难你。” “你们……”她双手绞着,问:“你们不是果敢人吧?听着口音不太像……你们……来这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串拍门声骤然响起。 …… 缅甸,仰光别墅。 谢弋深夜被迫从床上爬起来,他一手拿着电话,莫邵在那头说:“缅甸和果敢的这场交火导致我一批货无缘无故失踪,我现在迫切需要你们把四|号最好的方法给提交上来……不要和我提什么试验,我莫邵手下的人还不需要你谢弋做什么试验,把人给我撤了,明天,团队开工,这两个月内必须要给我一个关于四|号研制的好消息。 我不养废人,更不养闲人。” 真是一通泄火,莫名其妙的火。 谢弋扔了电话,想,这姓韩的命怎么总这么大? …… 果敢老街。 拍门的人走了,周落暂时还不敢打开灯。女孩和他们说了几句就进自己房间睡去了。 周落看着包厢里的床,下意识地拒绝:“我不想睡那个。” 她环顾四周,指着衣柜说:“韩先生,要不我们睡这个吧。” 韩珉打开衣柜,里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又硬又冷,他将身上套的作战服脱了,把自己的外衣铺在柜子里,周落脱了鞋就钻进去,自得其乐地说:“有没有一种小的时候过家家的感觉?” 柜子够深,但不够长,韩珉腿伸不开,只好斜着靠。 周落靠在他身侧,喃喃:“要是有个火堆就好了,多好玩……” 韩珉低头靠近她:“和我在一起,你好像没有不开心过?” “和韩先生在一起……”周落咬咬指甲,倏地笑了。 她嘴角上扬,勾住他的脖子,慢悠悠说:“说起来……”她坐在他身上,“我好像还没有真的反攻过?” “火车上,韩先生是过足瘾了,我是不是亏了?” 第34章 三十四 眼前一黑。 周落掩上柜门:“这样谁都看不见,最公平。” 漆黑里,女孩摸索着摁住他的肩,男人后脑勺抵住柜板,他伸手握住她的小臂,周落整个人就扑进他的怀里,他问:“这叫公平?” 口吻有点戏谑。 周落从他怀里抬头,张口还没说什么,他的指腹探到她嘴角一侧。 -- 第61页 一片漆黑里,男人朝她微笑,声音低低的,说:“被我找到了。” 她弯起眼睛,韩珉感到指腹间一片湿濡,如果有一点点的微光,他就能看到周落闭着眼睛,伸出舌尖去勾他的手指,一点又一点,湿热、温暖得……令人有点紧绷。 韩珉转而换了另一只手,周落随即感到右侧下颌处的凉意,男人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周落玩笑似的问:“你能就这样不碰就亲下来吗?” 这么黑,能找得准吗?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那寸肌肤,韩珉低头说:“我试试。” 唇上蓦地温软,周落攥紧他的衬衣,吻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右手手指轮流、一根根在他肩胛处轻跳,到了衬衣领口,她又往上几寸,张开手,掌心贴住他的脖颈,手指一寸寸收住。 她的手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呵气:“你不怕我掐死你啊?” 韩珉没说话,但她听到了他的笑声,很低,像水滴在潭中。 “我在听,”她抬头说,“手掌贴在你脖子上,那么近,能完全‘听’到你的心跳声,它在动。” 说完这话,她解除对他脖子的禁锢,手往下走,摸到他衣摆,她撩了一角手就伸进去,无法无天地说:“你为什么要穿衣服?” 不等韩珉说,周落自顾自:“衣冠禽|兽?” 她又说:“还是斯文败类?” 黑暗里一阵窸窣。 空气有点潮热,她踢开一点点柜门,一线冷光斜过她的脸庞,韩珉眼神专注地看着,一截眉、一点鼻尖和一撇玫瑰色,就这么一点点,他脑海里女孩的脸瞬间被补满,鲜活明亮,眉眼飞扬地望着他。 就站在似远非远的崖边。 有一点,只有韩珉自己明白。周落以为他救了她,可对他来说,应该是她救了他。 就凭这暗淡的光感,她也窥到了他不易察觉的|谷欠|望。 和他这个人一样,她能这样清楚地见到他的谷欠|望,是件很难得的事情,大多数时候,韩珉都喜欢掌控她的谷欠|望,或深或浅的,他都很喜欢,但是极少、极少让她也窥见他的。 他以前,似乎一直都站在神坛之上,极少地往烟火人间投去一瞥。直到周落出现,他泯然众人了。 周落问他:“是不是要握住它,你才好受点?” 光暗得只能窥见一角。韩珉的脸埋在阴影中,她看见他喉结滚动,下颌处线条敛起,实在是心痒得不行,手动了动,又满意地看到他忍耐而克制的线条——白色衬衣的褶皱、似乎抿住的唇…… 她在想,他现在到底是看着她做,还是闭上眼睛呢? 但,好像不管哪一种,她想想都很受不了。他怎么就能忍得住呢? 慢慢地,周落察觉不对劲,她感到它有点脱离她的认知和概念,于是很郑重地向韩珉道歉。 连忙收回手时被男人拉了回来。 韩珉抱着她,一字一句:“7月9日凌晨。周落,拜你所赐,这个时间我记住了。” 周落倒不太在意,她仰头看他说:“我之前看过那种片子,嗯……” 她煞有其事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说:“就是这儿施展不开……” “你想让我用什么就用什么,或者你喜欢什么?我就用手还是……” “周落——”他的手臂横在她肩膀处,呼吸缓慢而温热,“行了。” 她问:“就不难受吗?” 他平静地陈述理由:“这个地点、时间,都不对。不适合做。” 周落在他怀里,歪着脑袋,眼睛睨那线淡光,说:“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地点、时间,才适合做?” “安全、安静、舒适的地点,你成年后的时间。”当然,这只是他现在理智时的想法。 周落:“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哪一点吗?” “太过理智、冷静,不近人情。有的时候,我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奇怪?” “你很会控制情绪,我也说不清,但有的时候你给我的感觉,好像是‘病了’。”她贴着他的额头,两人面对面,周落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韩珉,你说实话,你做这个事情是不是有渊源的?为什么你一个医生会做这个事?你父母家人呢?他们不担心你吗?” …… 清晨五点半,周落还在熟睡。 手机震动后又静下,提醒他有短信。韩珉迅速看了眼短信,内容很少—— 莫的一批货被发现。谢撤走了人。莫需要你。 韩珉想了想,找到先前莫邵派给他美其名曰的助手手机号,发了短信过去,大意是让他来果敢接周落回陇城。 现在危机解除,谢弋不会再在这个当口找他麻烦,他要待在实验室很长一段时间,周落也暂时不能待在他身旁。 …… 早餐过后,接周落的人来了。 韩珉简明扼要地告诉她事情后,女孩果然瞪着眼睛盯了他半天。 这次她难得没纠缠,只说:“你舍得一个女孩在家里孤苦伶仃的?” “万一有什么可怕的人闯进来……” 韩珉:“我晚上尽量会回来,希望你别把我当成可怕的人……” 周落低声对他说:“这个也刺激的,夜间偷|情?” “好,”她点头,“这个提议很好,我暂且放过你。” 女孩笑着俯下身,轻拍他的脸颊:“韩先生,晚上见哦。” -- 第62页 她离开后没多久,韩珉来到那由废弃军工厂改造成的研究所。军工厂外有工作人员的寝室,韩珉洗漱后穿上实验服,这才正式进入实验室。 实验服和医师袍差别不大,在走廊里,他骤然回忆起医院实习时第一次穿上类似洁白的工作服,其实或许更早吧…… 再更早之前——他迫于无奈选择学医,真的并不是为了救人。 灰白的灯光在玻璃上映出他眉眼的轮廓,这里死寂、悄然无声、压抑、泯灭人|性,实在不适合让周落见到。 毕竟在她心里,韩先生还是那个救人的韩医生比较好。 怎么能做一个刽子手呢? 带白色口罩的男人朝他点头致意,金属桌前放着一个个小碟子,里面有颜色不一的米分|末状物质。 一个简单的测试。 …… …… 暑假过到只剩下半个月时,一天白天,韩珉破天荒给周落打电话。 “半小时后,我在楼下等你,今天晚上我不工作,我们去仰光,莫家的别墅。” 第35章 三十五 缅甸时间晚上八点,华灯初上。 侍者早早候在大门前,俯身拉开车门。 周落站在台阶下,明黄色光从落地窗泻出,淡淡地自上而下,很少有黑色的人影在帘子前晃动,宅子空旷而冷清,没有人间烟火与温暖的气息。 她看了会,就觉得这屋子和莫爷很像。 表面道貌岸然,伪装得精致完美,事实上虚伪、黑暗。 女侍引着他们穿过一个两侧墙壁上有镜子的长廊,周落挽着他的手,眼睛看向镜子里。太多镜子了,一个接着一个,都是描金雅致的镜框,巨大、方正地挂在墙上,她清楚地看到身侧的男人目不斜视地在走路。 眉眼发端漆黑,他的肤色偏冷,挽着她,手腕处血管呈蓝色,银制的袖扣泛光,镜片下眼底静谧,整个人清冷而沉郁,像块明净稀世的孤玉。 周落大概也有一个月左右没正儿八经好好看韩珉了,他太忙,晚上回来得晚,他们之间总共也没打过几次照面。 奇怪的是,也从不感到生疏。 到正厅,侍者站定。莫邵拄着一根漆红的拐杖,一身玄色麻料唐服,面容清癯,脸上挂着淡笑注视他们。 “私宴,不用拘谨。” 韩珉颔首说:“您太客气。” 莫爷转身,拐杖叩在大理石上,清亮回荡:“这短短的一个半月以来,莫某已经明白,韩先生担得这先生二字,设宴款待,只是早晚的事。” 韩珉:“四|号的事情只是初有一点眉目,成不成功,还需要大量时间。” “我一向觉得,我看人的眼光不会错。先生适合做这事,比起在罗成那大材小用,”拐杖点了点地,他感慨,“这太适合了。” 餐厅偏国风,红木八仙桌和椅,素雅清淡的苏式餐点,荤腥很少。 周落看到莫邵手上的那串骨珠,想起他的信仰。 莫邵摆手说:“就三个人,随意坐。” 两人坐在莫邵对面,椅子扶手隔着,周落皱眉,朝韩珉凑近,说:“想坐你身上,这个东西隔着真不喜欢。” 韩珉握住她的手:“回去坐。” 周落来劲,低声问:“怎么做?是……” 男人侧头看她:“看来你比我了解的多。” 周落摇头:“不敢当,不敢当,韩医生,论人体构造还是你更胜一筹。” 韩珉失笑。 两人毫不掩饰的亲昵,莫邵全看在眼里,他酌了口茶,没说什么。 若是按以往,韩珉不太会在旁人面前展露情绪,但在周落身边,就不好说了,毕竟情难自禁。 动筷时,莫邵无意问:“她还上学吗?” 周落愣了下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 韩珉:“高一,这学期开学高二。” 莫邵忽道:“还小。” 韩珉急不可察地皱眉。 “不考虑出国留学吗?国内的学习环境适合吗?如果先生愿意,我可以将她送出国,让她接受更好的环境与教育。” 周落下意识看韩珉,莫邵一说,他直接攥紧了她的手,有点痛。 “不用您费心了,她还是待在我身边比较好。” 莫邵笑了下:“先生情长。” 儿女情长的情长。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周落险些坐不住。 莫宅别墅共三层,底楼客厅沙发摆件金碧辉煌,与屋外墙体的淡金色呼应,真皮沙发松软舒适,脚下是野生兽皮毛毯子,正中墙壁上挂着一个雪白、长而卷曲的象牙。 巨大、苍白的獠牙,一具残骸渺小的一部分。 它下方有一个血红的珊瑚摆件,仍然维持着昂扬生长的姿势。 莫邵将手杖搭在沙发一侧,拨拨骨珠说:“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年龄和韩先生相差无几——” 他口吻平和地说:“如果他活到现在的话……” “二儿子在美国,比周落大两三岁,在念大学。”他看着周落,“有机会你们认识一下,年轻人总能玩到一块儿,他啊……” 说起儿子,莫邵脸上有笑容:“也是个会玩的,以前假期还在这儿办个什么舞会,请好些人来,热热闹闹的……” 男人蓦地搂住她的腰,周落顺势坐在他身上,她一下子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 第63页 “她后年要高考,或许假期就不会来陇城、仰光了,也没机会认识贵公子。” 闻言,周落笑了,她咬咬唇,装得一脸不情愿:“假期不可以休息吗?反正也没什么事,倒不如认识认识,听上去好像很好玩……” 她往后仰,压低声音继续:“而且人家才比我大两三岁,我觉得我和他一定很有聊,韩先生你说是不是?” “应该能从人生哲理聊到……” 韩珉在她耳边冷笑:“聊到床上吗?” 周落托腮:“也不是不可以……” 男人扶正她的脸,注视。 周落:“在床上打打扑克牌?什么大富翁、跳棋、过家家?” 韩珉一本正经,低声说:“上床比较有意义,但要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 他神情沉肃:“和我。” 周落弯唇,手指轻点他的肩:“先生,你真下|流。” 他握住她的手指,低头亲吻。男人吻的姿态隐在一片阴影里,在她脖颈后,被她的头发挡住了。 周落坏心地在他唇瓣周围描摹,有一瞬间,她觉得她仿佛在掌控着韩珉。 这种感觉尤为愉悦。 脚边有点痒,韩珉松开她手时,神情恢复平静,周落伸手抓了抓脚踝,指尖意外地触到柔软事物,她低头,一只猫儿靠在韩珉脚边,它粗、长的尾巴在她小腿附近悠闲地扫动。 周落很喜欢小动物,她随即就挣开男人的怀抱,俯身想摸摸猫猫,结果它自己跳到韩珉怀里坐下,尾巴环着身子一派安然。 看起来它很喜欢,还很舒适。 “看来它很喜欢先生。”莫邵无奈道,“这只猫连我的话都不听,它和任何人都不亲近。” 周落本以为韩珉和它很熟,原来是这猫挑人。 女孩跪坐在毯子上,手趴在沙发上认真地看猫,小心翼翼地就怕惊动它。她发现这猫儿和一般的猫咪或宠物类的猫咪不一样,这只猫…… 金黄的兽眼,细长黑色的竖瞳,眼神傲慢而轻蔑,它在抿爪舐毛,姿态优雅,她稍一伸手,它就机敏地竖起耳朵,眯着眼睛看她,目光并不温顺,甚至可以说是充满野性。 它身上的花纹像是金钱豹的豹纹,斑点状分布,黑褐色的,脸上的纹路则像老虎。 不是普通的猫。 “是豹猫,野生未驯服的豹猫,野兽,”莫邵咳嗽几声,缓缓说,“几年前,在缅甸的一片原始森林里被发现,那个时候奄奄一息,我觉得有缘,就救了它,本想顺服它,结果找的专业人员拿它都没办法。” “这只豹猫性情暴戾,能一打三,打三只狗。” 莫邵望着它:“真没想到,它竟然喜欢先生。”他低头拖着茶盏,说,“按理说,这类的野兽喜欢在同类中寻找安全感,看来先生身上有种气息让它感觉像同类,很安心。” 但韩珉只是个医生,怎么会是如此暴戾的猛兽? 自然,只是他随口说说。 男人伸手轻轻碰了碰它的头,豹猫没反抗,它闭上眼睛,伸长脖子,他的手轻轻抓抓它脖颈处,它更是一副享受的模样。 周落随即羡慕,她看韩珉,说:“想摸它。”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周落小心地碰了碰它脑袋,第二下的时候,它就睁开眼睛,警觉地盯着周落,一脸不乐意。 周落不由思考起它的性别。 随意聊了会儿,临别走时,豹猫还跟在韩珉脚边,周落羡慕得不行,低头一直看它,韩珉和她说话她全程都没在意听,上车后她趴在车窗边盯着猫儿钻入灌木丛里,女孩在旁回味了很久。 韩珉问她:“这么喜欢猫?” 周落:“其实猫猫狗狗我都很喜欢,好可爱啊,以前的时候……” 她立即打住:“算了,以前的事不说,也没什么好的,就是这种小动物吧,它们和人不一样,不管你落魄还是富有,它们都会陪在你身边,所以我很喜欢。” “周落。” 她还趴在窗边,漫不经心:“嗯?” “你下学期开始要住宿了。” 口吻淡淡,她不用回头都能想出他那种没人情味、公事公办的脸。 周落都习惯了,反正她可以等待,谁让她喜欢他呢。 “我知道啊,住两年宿,但是……假期我总归……能见见你吧?” 韩珉摘下眼镜:“你高二高三学业紧张,我打算假期给你安排家教辅导,如果……” “行,打住——”她说,“我不想听你说下去了,反正你都想好了,我就随着你安排走不就行了,反正到时候见不到面,我就不信就我一个人难过……” “不对,学校里那么多年轻帅哥,我为什么要难过?”她支着下巴说,“我才不理你,你忙你的,我学我的……” “周落……” “如果你觉得不行,那就和我待一起,反正这又是不可以……”她低下头说,“很多事情,你虽然不说,但我也有点知道,你做的事情肯定还是有危险的,但不管怎么说,我的心愿很简单,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但是……” 她叹气:“但是,我们之间不仅仅是这些事情,我们之间,还隔了十一年……” “我怕我跟不上你的脚步,抬头一看我还在原地,你都不知道在哪了……” 他从她身后轻轻抱住她。 -- 第64页 “该担心的人应该是我。但让你有这么多顾虑,是我做得不够好。” 他说:“周落,再给我一些时间,等你高考结束,大学毕业——不,或许大学毕业不到,我会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你的未来,一直是我往后的人生中的一部分。” 假如没有周落,他决计不会是现在的韩珉。 她一直都指引着他,让他心中的那条路越发清晰、开阔。 做这样的事情,没有坚守的信仰,再纯净的人,终究会染上洗不去的污点。 毒|品,是最大的诱惑;谷欠|望,会让人失去理智;仇恨,会使人蒙蔽双眼;杀戮,会泯灭人性。 而周落,是他的光。 □□,欲念之火。1 女孩下巴搁在他肩上,喃喃:“我困了……” 但愿,但愿人长久。 …… 高二学期开学那天,韩珉只送她到机场外。 他这次没有陪她回陇城,临走时,周落没要拥抱和亲吻,她只说:“学校宿舍电话不一定能用,如果能,我打电话时间也很少。韩先生,再见。” 韩珉想抱她,女孩径自离开,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韩珉不禁想,所以结果,到底谁更难过? 回学校上课,高二班级是新分班,周落本以为都是生面孔,没想到竟然在班里见到了一个熟人。 是秦岩。 对此,高二九班的老师也分外奇怪。因为这个班并不是实验班,只是普通班,而秦岩这样的成绩显然是上重点班的料。 普通班也就算了,但他待的还是个文科班。 周落倒无所谓,甚至新班安排的座位,她仍然坐在秦岩前面,她和秦岩的位置同原来班级相比压根没变,但她都不在意。 日子一天天过,秦岩坐在她身后也有好处,她不会的题目秦岩都会。 慢慢地学习、踏实一步步地血,渐渐地,她的成绩就上来了。 高二第一个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周落期末考试班中排名第三,全校第八十一。有了目标的学习,能让她暂时忘记和韩珉的事情。 他们这所高中只是个普通的三星高中,和另外一所最好的四星高中比其实说不上好。每年本一本二率很差,和各种原因都有关系,而秦岩中考如此优秀之所以来这个高中,只是因为他中考那时不愿意上高中。 具体原因,大概也就家里的事情。 上次许斐凡的事情,他事先说好的记者和警|察没来,也是因为那次在家中打电话被他母亲听到了——这是秦岩后来告诉周落的,还和她郑重地道歉。 但这些都不是事。 晚自习回去,半小时后宿舍就统一熄灯,漆黑里,她到卫生间里,借着外面的月光背书,偶尔的时候停下来想一想韩珉。 有几次她一个人走到宿舍三楼的走廊上给韩珉打电话,结果被宿管阿姨看见,又是一顿奚落,差点没拿个处分。 她能思念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她的目标也越来越多了。 高二第一个学期结束后,她按着韩珉的安排到了原先在弇城的住所。万万没想到开门的人是孟昀,她往里一看,冼嘉正坐在沙发上打毛衣。 仿佛时间还停滞在半年多前,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故人如初见。 周落傻傻地站在门口,直到冼嘉俯身给她一个拥抱。 她回抱住她,想,一切都是真的。 三天后,周落才渐渐意识到,不,一切还都是假的。 冼嘉时不时会发病,孟昀会把她捆在一个椅子上,她从开始的惊惶到后来忍着酸楚把绳子递给孟昀。 没办法。 几次反复后,她又趁孟昀不注意再次犯了。 循环反复地,冼嘉又被送到戒|毒所强制戒|毒。孟昀白天做事,他也是一只脚踩在鬼门关,恨毒、但又不得不靠这个为罗成做事。 因为这个赚钱来得快、多,而冼嘉很需要。 日复一日,每天都有事情,周落很少去想韩珉。 直至有一天,她十八岁生日的那天。 第36章 三十六 距离周落生日的前一个多月,香江。 韩珉刚下船时,一辆幻影恰好停在路边,通体漆黑发亮,驾驶位的车窗降下来,里面的男人摘下墨镜,整整领结说:“哥。” 韩珉置若罔闻,随手拦了一辆的士,他正要俯身坐下,车门被身后的人骤然一关。他转过身,看他,说:“谁让你来的?” “老爷子呗,”他瞥眼那车,说,“我哪是那个老古董的品味。” 他拍拍韩珉的肩,说:“哥,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韩、傅两家都快闹翻天了,你要不出个面?和傅家老爷子吃顿饭,让他们放心一下。” “你来接我就为了说这个事?” “也不是,”他扬扬下巴,“去车上说,事太多了。” 韩珉拉开车门,男人呼出一口气,几个同辈手足里,韩珉无疑是最难捉摸的一位。 拉上安全带,韩珉坐在他身旁,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男人清清嗓子,说:“老古董说,顶多再给你一年半。傅家那边已经开始施压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这两边就要打仗了。很多事情都等着你去处理,韩家这边的、傅家那边的……老古董虽然表面上严厉,但你到底还是他的孙子,几个同辈里他最倚重你,就是……” -- 第65页 韩珉看他:“就是什么?” 男人背脊一僵,说:“就是,就是……就是时间,你要把握好。而且,这事二叔知道后,和四叔说话的时候说漏了嘴,四叔你知道的,手段强硬,军|人出身,他们俩要一合谋,你被绑回来是迟早的事。” 韩珉:“我几年前做无国界医生,韩、傅两家不也极力阻止,结果呢?” “哥,你太冒险了,如果是为了——”他没再说下去。 有些事情还是不提为好。 车子一路向前,半山腰,穿过正门口修剪齐整的英式园艺,满眼葱郁生机,行到一窄道前,韩珉下车。 曲径通幽处,花木扶疏。 沿着小路走,两旁竹林掩着前方,走到底,眼前才开阔了。一处亭台水榭,乌漆的片瓦飞檐,暗红的柱子,亭下摆着棋盘,黑白的棋子收在木盒内。 韩老先生负手站在亭下,背对着他,望着一池散布的睡莲。 韩珉上前打开木盒,拿了一颗黑棋,说:“这副明代的永子,您用到了现在还没换,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您就是拿这副和我下的。” 韩老先生口吻不明:“你第一回和我下围棋,就是平局。你们几个同辈,从小就在老宅长大,父母都忙得很,我这把老骨头拿以前的玩意教你们,棋技不用说,书法上面,你楷书写得最漂亮。” “尤其小楷,严谨端和,风骨天成,挑不出一点瑕疵。” “你四叔行书最漂亮,做事游刃有余、雷厉风行,就是耐性不够。你父亲隶书写得最好,为人温和良善、聪敏,就是有时太优柔寡断。” 韩老先生扶在漆红的栏上,说:“字能看出人,同辈里我对你期望最大,”说到这,他拍了拍栏,“只要是良木,不管如何雕画,都美、不可方物。” 他侧头看韩珉:“所以你学什么、做什么,我都知道你必定能做到。只是这次——” “你负着的不单单是韩家的期望与担忧,还有傅家的,傅家二老昨天又来找我了,他们就是要见你,顺便把一些手续给办了,你年轻,两家的未来还需要你多担待着点,在韩家,与你同辈的,除了你,别人我都不放心,你叔辈的,又大多有了自己的生意打拼……” “本、宗家里,我都一个个瞧过了,狼子野心的也不少,真正有实力的也算得上几个,但未必就是我能看上的,况且,选你这小子,还有个原因。”他睨着韩珉,说,“你是最大的股东,也将是未来韩、傅两家最大的受益者。在本、宗家里,只有你,父母背后那些盘根错节的权、财——最庞大。你一人,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希望你做事的时候好好想想。” 韩珉将棋子放回,说:“您知道我多少事?” “那件事后的几年里,你在美国,我后来知道你有心病。”他皱眉看韩珉,“是那件事,导致你现在这样。你伪装了这么些年,心理压力、积郁都不少,我当年之所以勉强答应,不过是因为觉得你会撑不下去,现在……”他上下打量他,“是不是发泄了些?” 韩珉反问:“您当初不是说不会原谅我?” “你小子不是每年都在我生日那天回来,一跪就跪一夜,也不知道是觉得对不起谁,老婆子老在我耳边念叨,说得我心烦,今天让人把你接回来,省得你以后又跪。”他想想,又摇头,“不行,今年这回是特例,明年后年大后年,你给我慢慢跪,一年一年地跪,哪年你要是不回来跪了……” 他骤然笑笑:“我这老脸入土,都不知道怎么和你父母交代。” “还有傅家那边的老两口望穿秋水,他们就你一个孙子……”老先生摆手,“得了,这事我也不想和你说了,反正你心意已决,记着年年回来跪次就成了。” 两人并肩站在亭台中,韩珉神情淡淡,飞檐阴翳下,眉眼昏暗,池水波光倒映在瞳孔里,神态寂静,老先生则在喂鱼食,一群花鲤从白色的莲瓣下游来,颜色喜人。 “你知道我还喜欢你一点什么?” 他拍净了手上的鱼食渣滓,说:“适应力极强。我要从韩家与你同辈、叔辈的那些人里随便点几个出来,让他们无财无势地去做事,没几个人能撑过三天的,一个个打小锦衣玉食,哪受得了一点点的委屈。” “你悟性又高。不像另外几个混小子,出了那么多钱还读不好,你中学的时候从英国伊顿公学回国内念书,现在想想,你小子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计划好了……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以后的路……” “我不赞同你当初选择警校,你就去学医——”他莫可奈何地笑,“现在想想,你好像都选对了,什么都想过了,最后被骗得团团转的,反而是我还有你那些当叔叔的。” 池对面忽然来了几个人。 韩珉望见,那是几位叔辈和同辈。 他朝对面的几位招手,意味不明地说:“在韩家长大的孩子,竟然受得了外面的生活。” “韩家的东西都是韩家的,不是我的,我只是姓韩。” 老先生一怔。 韩家的东西只是韩家的,不是你的。 这句话是他先教给小辈,后又教给这些孙辈的,时间太久远了,他都记不清了,韩珉却记得。 他现在感到韩珉这孩子像块玉,无缺的玉、无暇的玉,真是应了当初给他取的名字,人如其名,字如其人。 -- 第66页 再聊下去,他大概就真要舍不得韩珉走了。 韩老先生转而走到小径上,韩珉陪在一侧。 “你这次回来,就陪我这老头子唠嗑?” “我回来是要拿东西。” “什么东西?” “我母亲原先住的翠庭,后来有人进去动过东西吗?” “没有,那边一切都是原样。” 不过是要拿什么,还特意回来拿? 老爷子犹疑地等在翠庭外,韩珉进去了十分钟不到就出来,手上拿了一个雕花木盒,他看着觉得异常眼熟。 “我要是没记错,这是你父亲给你母亲的定情信物。这盒子里的东西也久了,是我当年送给你祖母,后来你父亲有了喜欢的人,你祖母就把这东西给了你父亲,你父亲又送给你母亲。” “不过你送现在的女孩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 韩珉低头打开盒子,抚上里面一件件精致的物件:“怎么不合适?” 韩老先生思索:“现在不都流行送什么钻石?什么荷兰空运的鲜花?要么豪车、奢侈品,这个东西……” 他笑着摇摇头:“这个东西,会有多少女孩喜欢?” 谁能想到这个东西能值多少钻石,多少黄金。 古老精湛的工艺、昂贵且不可再生的原料、全世界只此一件,独一无二。 “我当年拍下这东西,价格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祖母偏心你父亲,把这最好的东西给了他,现在你又要给一个……连我都没见过面的女孩……” 说到这,他说:“带她回来见见我们,顺带上傅家的那两位,到时候什么事都没了。” 韩珉盖上盒子,颔首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还要回陇城做事,您……再见。” “你小子——” 望着远去的身影,韩老先生对身旁的管家说:“快,给我打个电话给老二,韩珉这有情况他竟然没告诉我?给我打听清楚。” …… 一个多月后,终于到周落生日这天。 今年她的阳历生日在周六,孟昀要陪在状况不稳定的冼嘉身边,所以她今天一个人过生日。初冬午后的阳光像缓缓流淌的水,在她脚边。 她打开书包,找了会儿钥匙,没找到。 周落索性理好裙子跪在地上,整个人上半身都埋在书包里,一隔隔翻,还是无果。她翻到第二遍时,蓦地就被人从身后拦腰抱起。 待看清脸后,女孩愣了几秒。 两人对视。 金色的光直直照在她脸上,他看清她瞳孔反射性地缩小,眉眼变得淡而柔和,毛茸茸的,像某种警觉的小兽,在努力地嗅他身上是否有熟悉的气味。 空气里,满是阳光的味道,还有轻盈的灰尘浮着,极慢地飘荡着。 周落搂住他脖子,第一个动作就是低头吻。 牙齿故意咬破他的唇角,她好像要确认什么,吻得极为用力,直到血的铁锈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两人的体温渐渐地、传染似的传到对方身上。 吻地动情时,她又任性地推开他,睁大眼睛仔细地把他看了一个遍,于是露出满意的笑容,下巴搁在他肩上,说:“韩先生还记得我生日啊。” “记得。” 韩珉拿出手帕,周落又从他手里拿走,她垂眸替他把嘴角的血擦干净,最后还有一点,跟颗朱砂痣似的,她直接伸出舌尖舔了。 男人打开门,周落替他关上。 他抚上她的脸颊,眼神柔和,说:“我回来,可能也陪不了你多久。” 女孩的脸像翻书,说变就变。 周落推开他,径自往里走:“那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韩珉将木盒放在她掌心,说:“生日礼物。” 周落挑眉,打开盒子,看了眼,又递还他:“我不要,一堆木头,我要这个干嘛?” 她故意的,韩珉也知道。 “东西送出去,就没有拿回来一说。”他还是放在她手心,“你想怎么处理是你的事。” 周落点头:“行,我把它当柴火烧了,还能暖暖身。” “你喜欢就好。” 周落出声:“我不喜欢。” 她说:“送这个礼物给我的人,我也不喜欢,你还是省省吧韩先生。” 韩珉抿唇,说:“礼物送了,你还想和我说什么?” 周落摇头:“你走吧。” 男人却说:“我很久没抱你了。” 周落嗤笑:“刚刚不抱过?还亲过呢。我也不送了,您慢走。” 周落径自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不理他。 他站了有多久?周落也不清楚,反正她无头绪地换了好几个频道,还强迫自己别去看他。 韩珉转身开门时,她目光光明正大地落在了他身上——准确说只是后背,他关上门时,她又看向了电视。 门锁落下的声音,在她耳边奇异地放大。 十秒之内,她敢肯定,绝对不超过十秒,她站起来了,跑到门前,倒腾了会儿才打开门,开门的那刻她觉得眼前瞬间开阔了,待看清空空如也的楼道后,她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周落蹲在门前,脸埋在裙子里哭了会儿。 她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韩珉就可以每次都若无其事,若无其事地离开,若无其事地说走,若无其事地关上门。 -- 第67页 她甚至很怀疑,韩珉对自己压根是一种新鲜感,他现在肯定嫌她烦、无理取闹,孩子脾气、任性。 哭了几分钟,周落平息情绪。 她认真地想了想,于是抱着一丝的希望,站起来,望向楼下的楼梯。 会不会,他在楼梯口犹豫不决?要么他还在小区里慢慢地走?他怎么可能就那么舍得离开呢?她不信。 对,一定是这样的。 人有了渴求,就容易有贪念。韩珉就是周落的贪念。 她随即擦干眼泪,理好头发,还笑了下,脚步匆忙地向下离开。 他一定、一定、必定在等她。 就看一眼,就最后一眼,为她刚刚的话道歉。 上一层的楼梯口,韩珉在周落跑下去后慢慢地走下楼梯。 他一直在看着她,从她打开门的期待到失落到伤心,再到蹲下哭、整理好自己跑出去,所有一切他都目睹了。 他有过疯狂的念头,想下去抱她吻她,告诉她如果不喜欢生日礼物,他可以带她去玩、买东西,任何任何,只要是他能够做到的,但是—— 没有办法。 再多留一些时间,她会更不舍得他,他走的时候她只会更难过。 快刀斩乱麻,他一向很擅长。 只是这次……只是这次…… 他有点忍不住。 但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择要走的。 从四楼走到底楼,一步又一步,双腿像被灌铅,他艰难地迈开。 直到,女孩从底楼一侧的安全门通道走出来,眼眶微红,嘴角上扬,眼神笃定地看着他,说:“我就知道,韩先生,你骗人。” 她弯唇:“你明明,比我更舍不得。” 韩珉没说话。 周落却觉得足矣,她很满足了。她轻轻抱住他,说:“让我抱会儿,我也好久没有抱过你了,让我多抱会儿……” 她满足地叹气道。 过了段时间,男人出声提醒:“已经不是一会儿了。” “再一会儿,就一会儿。”女孩哀求道。 “虽然我觉得,韩先生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么地喜欢我,但是我很喜欢你。难得想一次你,只要一想,我这一整天都可以不用做什么事了……你送我的东西,不管什么我都很喜欢,木头我都能当成金的、钻石的……不对,”她喃喃,“黄金钻石都不如你送我的……” “周落,”他说,“你的一会儿,是多久?” 女孩静了几秒,开口:“是永远。” “但是……”她放开他,往后退,低头笑说,“我知道你不能给。” 这一刻韩珉知道,他这一辈子都要栽在周落身上了。 第37章 三十七 高三寒假结束后,还有三个多月就高考。 初春温度怡人,高职单招后他们这个普通班里走了好些人,周落的位置被安排在教室靠里侧的窗边,她很喜欢这个位置,有风有阳光,不容易累。 秦岩仍然是她的后桌。 按常理说,普通班冲重本的概率几乎等同于无,但他们这个普班有秦岩,老班每次高三班主任开会说话也难得有底气。 周落虽然现在稳定在班级前五之内,但和前三名分数相差大,全校排名也在七十名之内上下浮动,不会太差也没有太好过。还剩下三个月,她觉得自己分数都大概定下来了,现在只要维持就很好。 数学依然是她的弱项,为了不让这门落下来,秦岩让她每天都交给他一份错题集,周落做是做了,但她野心并不大,能上个学校就够了。 最主要的是,她不想让韩珉失望。 起码不能做到太差吧。 四月下旬,高考前最后一次体检开始。 平日里被困在教学楼奋笔疾书的莘莘学子终于能被放出牢笼,大家十分雀跃,感觉就像趟春游似的。和弇城一高不一样,他们学校对面就有一家医院,医生不需要来学校,是他们穿过条马路排着队浩浩荡荡地走去。 即便对面的医院是总被弇高学生说笑的三院。 做完检查,把手上的单子交给医生,秦岩在后面叫了一声周落,她顿住脚步看他。 秦岩:“一起回?” 周落点头。 过马路时,秦岩忽然开口:“你想好要学什么专业吗?” “没,到时候出成绩看吧。你呢?” “看你。” 周落转头看他。 秦岩问:“你去哪……” 还有一句被他咽了下去——我就去哪。 周落嘴角上扬:“我要选在离我喜欢的人最近的地方。” 眼前车水马龙,女孩越过他先走一步。 秦岩在马路对面注视她很久,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呢,想离喜欢的人最近。这个心愿像杯咖啡,苦涩,但他舍不得淡淡的香甜。 越临近高考,秦岩就开始明白——可能是个好东西,要信。 体检后没多久,弇高开始第一场高考模拟考。 成绩下来,周落名次浮动不大。桌上压着这次的数学卷子,上面满是订正的红色笔迹,正值下课,她漫无目的托腮,眼睛意外地扫到黑板旁那串红色的数字,上头清楚地写着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 敲敲脑袋,继续低头看订正。 …… 高考前一百天,学校开展百日誓师大会。 弇高室内篮球馆,高三高二生济济一堂。体育馆不通风,还没有椅子,周落热得满身是汗,所有来到的学生在老师安排下盘腿坐下,站在高处望去,甚是壮观。 -- 第68页 这么多密密麻麻的黑色脑袋,都是一个个不可小觑的希望。 校内领导、请来的心理专家纷纷上阵,最后是高二学弟学妹对学长学姐的助威呐喊。 结束时,小宇宙在熊熊燃烧。 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 高考前一月,备考进入白热化阶段。 学校宿舍开启底楼自习室,可供住宿生自习到晚上十一点半,学校食堂开始提供晚自习后的夜宵。 班级里,下课后吵闹声越来越小,走廊里走动的人越来越少,高考在一天天逼近,一切像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 高考前夕,强制晚自习已经取消。 晚上八点,校园里只有白炽灯的光和蛾子震动翅膀的声音,绿化里的虫鸣声像一阵喁喁私语,周落坐在窗边,把这所有都听得很清晰。 班主任进来朝她挥手时,周落也是从窗户的影子里看到的。 老师把手机递给她,说:“我去十二班看看,你说完了把手机放我们班讲台上就行。” 周落不明地点头。 手机那头的人先开口:“周落,是我。” 走廊里有风,立夏已经过了,夜间气温适宜。 她靠在栏杆上,低头,在心底轻轻地回:嗯,我猜到了。 男人嗓音低沉:“我已经有七个多月,没有听到你的声音。” 她握着手机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周落吸气,说:“韩先生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挂了,我还要复习。” “周落……” 匆忙得,害怕下一秒情绪就会泄露。 挂断电话,周落又有点后悔。 毕竟,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说过话了。 之后,周落是真的后悔了。 …… 三天高考,周落和秦岩神奇地被安排到一个考场,秦岩在右下角,她在左上角。 第三场数学开考前,秦岩特意对她说:“别紧张,我在你后面看着,不会差的。” 周落真心感谢他,从高一下学期到高三,他一直都陪着她。 进考场前,秦岩双手敞开说:“感激的话,给个拥抱。” 周落拍拍他的手,挑眉说:“沾沾学霸气就行了,真抱的话受不了。” 秦岩只笑笑。 最后四十分钟时,他已经把所有写过的题目都检查一遍了——除了最后一题,他还没动笔,不急,最后一题他有把握。 抬头看时间时,眼角不经意瞥见她的背影。 她好像觉得难,皱着眉头,手一直在挠头。 秦岩看看自己最后一题的答卷处,那里一片雪白,他就想了几秒,于是把笔放在桌上,他扶额闭上眼睛。 最好的,未必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从来都要舍弃点什么,这次,秦岩是真的有把握。 …… 高考结束后第三天,班级同学自发组织了谢师宴。 那天周落也去了,秦岩也在,她看到班里的几个女生趁此机会向他告白,他一时脱不了身,周落在座位上向老师敬酒,低度数的啤酒,她喝好几杯都不醉。 谢师宴散后,班长提议去唱卡拉ok。 周落兴致缺缺地摆手,先走一步。 下楼梯的时候,她的手臂蓦地被人拉住,被拖到酒店的楼梯间,她很快就看清面前的人。 是秦岩。 少年眉目清俊,连白色衬衣上都有种干净、一尘不染的味道。 她正想问他,秦岩俯身靠近她,说:“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我故意没写。” 他说:“我不要清北,我要你。” …… …… …… 半年后,缅甸,仰光。 韩珉站在遮阳伞下,莫邵在躺椅半闭着眼睛,开口:“四|号和五号的事情先生做得让我很满意,半个月后,我会送先生一份大礼。” 韩珉不甚在意,说:“五号还不是真正意义上地完成,要达到99.9%的纯度,原材料与研制技术要求极高,根据实验判断,或许无法节省原材料的消耗——” 莫邵伸出手指,摇头:“无法节省消耗没事,研制出的方法能容易些,让我们更为方便地进行五号提纯就很好了。” “我最近就在朝这个方向做。” 莫邵说:“一旦五号大规模成功……” 韩珉接下:“您或许能获得百分之一百万的利润率。从五号运输过程中突破国境线开始,它的身价就可以猛涨百倍不止。”1 毒|品从原料生产、研发、武装运输,这几个环节中,后两者的利润是大头,难以想象的暴利。而百分之一百万的利润率,目前只有五号能够实现。2 “所以,在近期研制的关头,原材料不能断,研制实验有时失败可能会消耗很多。” 莫邵点头:“这个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在三条线路上每天都让人往你实验室里送,不怕没有。五号,我势在必得。” 说话间,猫儿缠到他腿上。 韩珉俯身抱起来,若有所思地注视它。 三条线路,这次的收获也很大。 “还有半个月,我希望五号能在这半个月内能完成,对方订单已经下了快一年,再推就不好了。”他瞥了眼韩珉,说,“我不希望在这半个月内出任何差错,否则你的那份大礼,可能就要没了。” -- 第69页 韩珉抿唇:“您送的贵重东西太多了,我不——” “欸——”莫邵抬手,“这次的这份大礼,你一定喜欢。” 他瞧着那豹猫,说:“她就像你手里的这只猫,她的命,是掌握在你的手里。” 韩珉放了猫,神色淡漠:“莫爷,她不是猫,也不是礼物。五号的事情,我会尽早完成,让您满意。” 他说完就要走。 莫邵的话从后面传来:“她这个假期,我让人送她去日本。我听谢弋说,她总是不听先生的话,我让人好好教教她,省得先生总是分心。” 从莫宅出来,坐入车中。 韩珉想起半年前和她打的那一通电话,往后,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他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不知道她考中了哪所大学,更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 有段时间莫邵放他假,他回弇城、陇城,去所有他知道她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没有她。 现在,她被莫邵的人送到日本,又在做什么? 第38章 三十八 就在两天前,师大各系开始陆续放寒假。 晚上八点,周落在宿舍洗头,手机响了她没听到,舍友看了眼拿给她说:“不知道谁。” 周落伸手揪了条干毛巾下来,把湿漉漉的头发包好,她盯着屏幕很久,摁下接听键:“喂?” “是周落周小姐?”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很陌生。 “是我,你是?” “我是莫爷的手下。周小姐现在有空吗?我们的车就停在你宿舍楼下。” 周落握住门框探出头,路灯下,她清楚地看见一辆黑色的大众,一个男人背靠着车打电话。 “等我五分钟。” 头发吹到半干,她披上外套飞奔到楼下。 在这几分钟里,她什么都不敢想。 男人上下打量她,说:“我代莫爷给周小姐带句话,如果想见到韩先生,就跟我们走。” 这个情况比她料想得要好很多,周落点头:“我跟你们走。” “周小姐不准备什么?” 她看看自己的大衣外套,脚上还穿着双拖鞋——是有点滑稽,这样去见他不太好。刚才一时情急,周落静下来才认识到,自己有多蠢。 什么都没想好,就想去见他。 她回楼上换了一身衣服,男人早为她打开车门,她低头坐下前,问了他一句:“你们不骗我?我真的能见到韩珉?” 男人微笑:“韩先生是莫爷跟前的得力属下,我们没有骗你的必要。” “我能先联系上他吗?” 手臂蓦地吃痛,里面另一个人将她拉入车中,车门关上,四周瞬间漆黑,她被抵在车门上,一个男人低声说:“周小姐要是听话,就不会吃苦。” 这个声音莫名熟悉。 一块手帕压在她口鼻处,一股刺鼻的气味上冲。 身体感到无力,意识渐渐涣散。 …… 周落醒来时没有先睁开眼睛,她察觉到自己手脚被绑住了,屋内还有低低的谈话声,全部是日语,她也没听懂。 几分钟后,下巴被抬起,人中被人用力地掐。 “不应该要醒了?”说话的是另一个人。 她痛地被迫睁眼,面前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又闭上、再睁开。一个人挡在她面前,周落才把周围看清。 捏着她下巴仔细打量的,是个和服女子。站着说话的,是把她绑来时坐在车里的男人——是谢弋。 周落盯着他,说:“不是说带我去见韩珉?” 谢弋理着西服,开口:“见不见得到,得看韩珉救不救你了。”他掸掸衣服袖子,说,“你现在在日本。有个成语叫插翅难飞,周小姐,我奉劝你一句,听点话就少受点苦。韩珉完成了莫爷交代的事情,自会来见你。” “拿我来威胁他,你们算什么——” “欸——”他抬手,摇头,“我们确实不算什么,毕竟,你的韩先生近一年可是没少为莫爷出力。” 他瞟了她一眼:“你算是莫爷送给韩珉的一份大礼。”他俯身弯唇,“莫爷特意嘱咐我,让你好好学学一些规矩。这家日本艺馆是京都最负盛名的,里面的老师会好好教教你。” 眼看谢弋离开,周落挣扎着要起身,肩上被人一摁,她跌在地上,和服女子的身影笼罩住她,她的年纪不小,应该有四十多岁,神情严肃,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水白。 她用发音奇怪的中文对她说:“以后,你都要待在这里……” “除非,那个男人来找你。” 两个十二三岁的和服女孩走过来,在那女人的指示下架起她,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推着她跟着女人一路走。 “如果你还想着逃走、回去之类的,那就之后再给你松绑。” 周落没吭声。 回旋式的长走廊,围着的庭院里,有一棵上年纪的樱花树,几人合抱的树干,枝头秃尽。 她们走路很轻,几乎是没有声音的。木地板干净到发亮,她低头甚至能看见几道晃动的影子。 走到左侧走廊尽头的一处僻静角落,推开一扇雕镂的木推门,一束光线半悬在空中,灰尘浮动。 光从雕花处倾下。 周落后膝窝一痛,整个人跪下来,女人捏着她下巴,抬起,朝向一面镜子,一个和服小女孩突然走到她身边,手里端着一盆水,另一个女孩递给她一块手帕。 -- 第70页 手帕被浸湿,女人往她脸上一擦。 完了,端着她的脸细细看。 光下,温水净过的脸,眉目越发清晰。白、腻,像瓷的皮肤,眉目漆黑,唇瓣微红,女孩看她的眼神,像只不驯的猫儿。 这样的脸庞,添一笔都显多余。 和服女人面容肃静,只动了动嘴:“莫先生叮嘱我,让我教你些规矩。来我艺馆的女孩,要先从舞子做起,首先,你要知道,从你穿上我们艺馆的和服开始,双手双脚,就是受到禁锢的……” 女孩着手给她脱衣服,周落撞开她,靠墙站起来,眼睛望着和服女人说:“我不穿,我也不学。” 两名女孩在女人的示意下来到周落身边,又是同样的招数,她被迫跪下,抬头注视她。女人面无表情,开口:“眼神太利,柔和一点,男人会喜欢。” 周落:“抱歉,我不属于你这个艺馆。” 女人微微笑,抚着和服下摆蹲下,说:“你可能不知道,如果那个男人不来见你,莫先生说了,你就归我管,你是个好胚子,我更希望你待在艺馆,给我多赚点钱。” “当然了,在此之前我只需要教你一些规矩礼仪,将你性子磨一磨。我听谢先生说,你总是很不听话。”她缓缓站起,“那就先从听话顺从这一点开始慢慢学起来。” …… 是夜,周落被关在这个偏僻的小屋里。 她斜靠在格扇上,望着雕花镂空间的一弯明月。 她就是太想见他了,真的太想见他了——才会被算计。从高考前夕到现在,半年了,她都没有听过他的声音;再往前七个月,算下来他们一年多一个月都没有见过面了。 一年多一个月。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打电话、去陇城他的住所……都没用。 以前一个学期不见,每周打几次电话她都嫌少。现在,连见一面,听到他的声音都变成了奢侈。 周落有过自责,她就是假意任性,想从他身上要得太多了,而韩珉——显然,他那样理智冷静的一个人,会冷落她以此作为教训好像也很正常,符合他的作风。 是她太贪心。 如果时间能拨回去,她不会这么贪心。 都这么喜欢了,委屈一点也不算委屈。 所以韩珉是否也像她喜欢他那样喜欢她,也不重要了。她喜欢就行了,他还是做那个神佛无情的韩先生也可以。 就这么想着,她余光触见一侧屋内影绰的灯光。 今晚可能是有客人。 未几,格扇拉开,一个女孩被推进来。她抬起头,月光下,嘴角边有淤青。她年龄和自己相仿,周落尝试用英文和她说话。 “你做错事了?” “我说错了话。”她说,“一点点的礼仪出错了,被老师罚在这里呆一个晚上。” 她看看周落,说:“你是新来的?关东的?” 周落有点听不懂,就摇头。 过了会儿,女孩盘起腿,指着庭院里那棵枯秃的樱花树,说:“等到春天,樱花开了,一切就都会好了,我以前喜欢在树下许愿,很多事情都能成真。” 日式英语周落真不太懂。 但她看懂了女孩脸上的憧憬,她身上还被绳子绑着,身体只好蜷缩着一点点‘爬’到雕花的门前,镂空的图案里,她得以窥见院子里的那棵老樱树。 她闭上眼睛祈祷。 如果可以,樱花盛开之时,我想见到他。 第39章 三十九 就在立春的前一晚,艺馆来了批不速之客。 老师指名让她去,说要看看她规矩学得如何,先前被关屋子的女孩也和她一起。 酒酣耳热时,几个男人眯起眼睛,就被往桌上狠狠一放,开始肆无忌惮地要求起来。每个艺馆都会发生这种事,然而艺馆并不提供性|服务,只是近年来艺伎越来越难以生存,偶尔会有情况发生。 周落看到男人的手拽住女孩的和服内袖,她拿了桌上的酒顺势就往他脸上一泼。 男人们怔住,周落握住女孩的手转身离开。 身后的女孩不知所措,步履蹒跚地跟着她。 两人到庭院前的那段走廊时停了下来。 今夜月色很好,一弯弯地、倒映在水缸中,明净、晃动,温柔得像情人的眼波。 老樱树的枝桠上,新绿萌发。 周落盯着那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绿芽,目光不动。 …… 最后的下场就是被关木屋。 周落靠在格扇上,外头和服女人在打电话,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是的……莫先生……这个女孩……不服管教……” …… 她被关了十来天,以示惩戒。 这十来天里,周落靠着格扇,一会睡一会醒,光穿过雕花倾在她的脸上,假如眼睛落在阴影里,她可以睡很久才醒。 有人跑过来叩门时,周落还有点不习惯。 女孩推开格扇,轻轻地走到她面前,蹲下说:“今晚有身份尊贵的客人要来,老师让我来给你上妆。” 周落微皱眉,注视她一会儿,说:“没听懂。” 女孩又说了一遍,她还是没听懂。 语言不通是件很可怕的事,而后,周落从她的动作里只懂了她要上妆。 抹水白的时候,周落将她的手推得老远,摇头。她不要把自己涂得跟只鬼似的,吓人。女孩觉得这是规矩,一定要抹,她指腹沾了些,示意给她看——就抹一点,薄薄的一层。 -- 第71页 …… 日头微微斜了。 周落半敛着眼睛,视线落在她脚边的木盆上,里面盛满了水,光在水中像金|米分,一闪一闪的,挺好看的。 女孩将最后一根簪子插好,周落起身,一不小心踢到了木盆,左脚踩到水,女孩慌慌张张地说了一句就跑出去了。 周落走到格扇前,推开。她后知后觉袜子湿了,扶着门沿低头,她抬脚看了下,干脆把袜子脱了,木板温和,走着很舒服,于是她又把另个袜子也脱了。 一阵和风,她头上的花帘发出细碎清亮的声音。 脚边、发髻、衣领边,忽然沾上樱瓣。她的掌心也有,躺着一小片柔软、淡色的花瓣,像薄雪。 有樱花了。 周落霎时抬头,环顾四周,空空荡荡,越过庭院,在对面的走廊上,风平后,一个男人正站在樱树斜枝下注视她。 不知道有多久。 像幅黑白画影,定格住。 男人眉目遥远,神情不清,美好像一个幻梦。 周落提着下摆,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从右侧的走廊跑过去。生怕他一眨眼就没了,她都没舍得移开视线,眼睛睁得有点发酸,她也没看脚下,被绊倒的时候,她下意识抬眼望向那处。 怔住,人不见了。 空庭樱雪,就剩她一个人。 周落松开了手,低头,余光中一双极漂亮的手握着她脚踝,男人问:“痛成这样?” 久违的温柔。 她注视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抬眉对上周落的眼睛,脸上浮现很浅的笑意,他的手覆在她一侧脸颊,端详了会儿,弯唇说:“一句话都不肯和我说?” 他的指腹温软,轻轻摩挲时,男人又说:“不想见我?我不来,莫邵不放你走。所以……” 他低声笑了笑:“你刚刚是故意躲我,不想见我才往这边走?” “没必要走这么急,你只要说一句,我就走。” 闻言,周落下意识收紧手。 “幸好没摔得重。”韩珉放手,说,“我让人送你回学校,以后我这边的事情不会影响到你,你舅舅的事我记着,一定给你兑现,先前给你的那张卡,每半个月就会打一笔钱,在学校里就少做点兼职。除了这些,你还想要什么?” 他站起身,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周落,恍然:“我都忘了,你不想和我说话。或者,你告诉孟昀,任何要求都可以提,我会做到。” 说完这些,韩珉注视着她酒往后退,要转身的时候,他在想,刚刚在走廊那看了她那么久,还好先前就看了那么久。 不然就现在这会,怎么够。 其实无论如何都看不够,望一生都望不够的。 只是现在,要暂别一会会,他对自己说,就一会会,对周落,他绝不可能放手。现在在她面前做一个好人,总强过坏人。 蓦地,衣袖被拉住。 韩珉目光循去,女孩紧攥他的衣服,说:“那些我都不要。” “我要你。” 男人扣住她的手腕,缓缓蹲下,说:“我没听清。” 周落重复:“我要你。” 她倾身抱住他,在他耳边说:“我要你。” 这下够清楚了? “我去找过你的。高考前那一天打完电话后我就后悔了,是我任性。早知道会这样,我一定不会挂你电话。暑假过了三天,我又后悔了,跑到电话亭给你打电话,但是是空号,我不信就拿别人的手机打,也是。 到学校报到后,我周末回过陇城,还去弇城。孟昀他们走了,弇城住所的钥匙也被换了,我进不去,陇城的公寓我去过几次,都没有见到你,对门的人说你很久之前就搬走了。 我就怎么也找不到你,我以为……” 她低声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周落勾住他的脖子,脸埋在他肩上,闷声说:“我真以为你不要我了……如果你也不要我……如果……” 下颌被抬起,唇上的触碰熟悉而柔软,女孩闭上眼睛,搭在他肩上西服的手渐渐收紧。 她松开牙关让他唇舌吻进来,他则故意勾着她柔软的舌尖往里,一点点地、侵占,他这次的吻意外地缠绵,温柔得要将人溺毙。 极有耐心地撩动,她被迫进入他的属地,又被他狠狠地逼在角落。 她都愿意窒息在他的吻下。 韩珉吻罢,周落靠在他肩上,她发怔,手指轻触了下自己的唇瓣,然后意识到是他,是他前一秒一直在吻。 韩珉抚平她鬓角乱了的头发,说:“不管你讨厌也好,喜欢也好,周落——我不可能放过你。” “在感情这个事上,你不用去想,不用去猜。我活着一天,你就属于我一天。” 周落伸手,指尖触到他的唇瓣,韩珉不说话,她另一只手从他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 女孩眼神专注地替他把唇上沾到的她的口红擦掉。 未几,她手腕被他扣住,女孩反而低头去吻他的指尖,小心翼翼得很,吻了会儿,她抬头看他,弯起唇角。 春日午后,女孩坐在背光处,眉眼微微发亮,发髻上靠近额前插着一支银制花帘,流苏垂在她眼前。 顾盼生辉,大抵如此。 她和服上有振翅欲飞的仙鹤,白身黑颈,眼尾红羽,同她眼梢微微的红很像。 -- 第72页 大红的和服外衣,中衣露出黑色描金的衣袖衣领,内衬是素净的白,她的脸庞则像玉,通透的白。 极纯洁、极娇媚。 她微偏头,伸手揩掉嘴角的颜色,就往他脸上抹。 周落半阖眼眸,说:“韩珉,和你做任何事,我都不后悔,也从不后悔。” 第40章 四十一 给你我的小心心哦~雪白的手帕和眼镜挡住他脸上细微的情绪。 周落第一次对他产生惧怕,还是没由来的。 韩珉朝周落伸手,话语简洁温柔:“过来。” 他说话的时候,手帕被他握在手里。 周落走到他面前,鬼使神差地把手放在他掌心,韩珉握住她的手,看了一眼孟昀,孟昀放开许斐凡。 许斐凡站起来,抖抖夹克,仰着头问韩珉:“你谁啊?” 韩珉没理,他牵着周落先离开。 孟昀回了一句:“你祖宗。” 许斐凡沉下脸,一字一句,咬着牙对孟昀说:“你他|妈别多管闲事。” 孟昀笑了下,拍拍他肩,低声劝说:“兄弟,东西藏藏好,别这么招摇。” 许斐凡盯着孟昀,孟昀向他轻轻挥手,也走了。 孟昀走到外头,冷风拂面,他冻得一哆嗦,四周望望,就看见了站在树下的两个人。韩珉似乎在教训周落,周落低着头,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孟昀吸吸鼻子先进车里。 暖黄色的光下,周落盯着地上韩珉的影子,听着他说话。 “我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这个事,不要让我看到你参与这样的活动。” 韩珉看到黑色的脑袋轻微动了动——周落认错地点头。女孩的肤色很白,脖颈连接着后背的一块皮肤露出来,黑发被束起,她的发线饱满,脖子处有碎发没束进,看上去毛茸茸的。 他说:“周落,我的脾气不太好。” 男人神色清冷,却低着头和她说这个。 周落没想到他突然和她说这个,脑子还有点没转过弯,想了想,她稍稍抬头——是息怒了吧? “我规矩也很多,我不希望你触碰我的底线。” 他的语气很温和,温和得让人生出一种错觉。 周落问:“什么是底线?” 韩珉说出两个字。 周落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我晚来一步,如果我今天晚上不是恰好在这里,如果不是孟昀也跟着我。” 他问她:“你觉得你现在能站在这里?” 韩珉:“还是在里面,做一些荒唐的事情。” 周落咬唇。 “下不为例。如果有下次,我就打断你的腿。” 韩珉慢条斯理地将手帕折好,放入口袋:“我没和你开玩笑。” 周落睁大眼睛,盯着地上这个黑色的影子,它笼罩着她,完全笼罩着她。 他说:“我说过我脾气很不好,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你强调一些事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周落,明白了?” 周落点头。 她不了解韩珉,但是第六感告诉她。 要么远离这个男人。 要么乖乖听话。 她现在只有资格选择后者。 …… 车内,韩珉的余光莫名瞥见周落。 车窗上映出身旁女孩的轮廓,她垂着头,长发挡住了脸。这样看看还是像个孩子——被大人训了之后的沉默,有愤懑、也有不甘、挣扎。 但是没用,她必须要听他的。 韩珉想起今晚的这个巧事,他来‘堇色’找人问事,光怪陆离的酒吧灯下,他站在暗处一眼就望见了吧椅上的周落。 光落在她的身上,有些惑人。 十几岁的女孩——准确说是少女,眉眼轮廓,干净美好得像质地最纯粹的玉,羊脂玉。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配上一副柔软纤细的身体、和无邪而直接的眼神,简直是毒/药。 少女伸手将右侧的头发捋到耳后,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光影里她细白的耳上,周落的眼睛朝他看过来,似乎是确认了他在看向窗外,于是肆无忌惮地注视他。 她不知道他也在看她。 韩珉漫不经心地想,究竟是求而不得的毒/药,还是求之不得的毒/药…… …… 回去后关上门,孟昀有些沉不住气,对韩珉说:“之前连续几批货少了那么多量,还真是许建国捣鬼,今天那小子,就是叫许什么的,是许建国儿子,拿了一卷玩意儿就以为自己能上天了。” “我们回去把这事说了,看他许建国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孟昀来回踱步,情绪收不住地开始抽烟。 韩珉在一屋的烟雾缭绕里抬眼,问他:“你有证据吗?” 孟昀神情一滞。 韩珉打开阳台的落地窗,外头冷风灌入,直接吹醒了孟昀。 “我这不是……” 孟昀挠挠头,吐出一口烟。 韩珉视线缓缓落在他脸上:“如果我无凭无据地就说这些,谁是小人?谁是动机不纯的那个?罗成会偏心他,你沉不住气有什么用?他还能信你和我?” 孟昀放下烟,踩灭。 韩珉看到地上零星的火点:“强有力的证据,”,他抬起头说:“比什么都重要。” 孟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地笑了,他握拳轻轻打了打他的肩:“我算是跟对人了。” -- 第73页 “冷静,克制,又够狠。” “接下来几天,还得靠你跟踪许建国儿子,他们藏货的地方他应该会去。” “明白。” …… 指针指向十点,韩珉听到一些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叫他。 他打开卧室的落地窗,那声音清晰了。 “韩先生。” 韩珉抬眼望去,女孩站在阳台边的围栏旁,看到他出来时,还对他眨眨眼睛,接着她爬上了阳台的围栏,双脚就这么站着,两旁都没有扶手。 胆子真大。韩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周落两只手臂伸直着保持平衡,他看着她跨出右腿踩上他这处的阳台,随后另一只脚也跟上,完成了这个,女孩轻松地朝他笑了。 下一秒,她神色一变,得意过头导致重心不稳。 韩珉适时地接住她,低声问:“要是我不接你,你打算粉身碎骨?” 周落勾住他脖子,弯唇。她注意到他就穿了一件薄薄的灰色毛衣,通过双手在慌忙中的触碰,她发现他的身体并不单薄,只是看着瘦、颀长。 她的视线停在韩珉的脖子处,她看见他微突的喉结,下颌和脖颈的线条很干净——韩珉看着很年轻,眉眼又是出类拔萃的好看。 周落下意识接口:“你怎么知道我打算粉身碎骨。” 说完,她自己都不懂她这话,感觉莫名其妙的。 她伸长脖子朝他耳朵旁够:“阳台近,我要是敲门韩先生不一定听得到。” “下来。”韩珉拍拍她后背。 周落抿唇:“我要是说不呢?” 小孩子把戏。 韩珉说:“那我也可以不客气。” 他的声音让周落恍惚了一下,她回过神说:“开玩笑,开玩笑。” 眼镜被她撞歪,韩珉扶正了下,说:“有什么事?” 周落突然又觉得他脾气不错,她半夜大胆危险的举动他竟然不生气,但想到之前的经历,周落又否定了。 41 周落披着头发, 垂眸看他的手。 他在给她整理衣服,她懒懒地靠在他身上, 说:“我想睡一觉。” 双手从他衣服下摆处探入,韩珉问她:“你睡觉要脱我衣服?” 周落理所当然:“你要陪我睡啊。” 他后背靠在矮几边,一条腿屈着,坐在榻榻米上,周落跪在地上,仰头看他,她一侧肩还露着,青丝缭绕地半遮半掩。 她捏着他下巴朝下, 眼睛对视, 一脸若有所思。 “我问你,韩珉。”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有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韩珉挑眉:“比如?” 她伸手摘下他眼镜, 把玩:“林麟送的?” “是送的。” 她睨他, 韩珉将她一旁发丝别到耳后:“和林麟没关系,是莫邵送的。民国的东西, 镜框不错。” 莫邵还美其名曰说是民国时期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的心爱之物。 周落打量了下,看到框脚是白色的,温润,似乎是玉的质地, 金丝在暗光下仿佛缓缓流动着,很衬韩珉。 她问他:“我不见你的这大半年你都在干嘛?” “做四|号和五号的事情。”脖颈边气息温热,她埋在他肩窝, 发梢轻轻撩动——很痒。 周落肆意地在他肩上留吻痕,声音含糊:“什么是四|号和五号?” 韩珉拥住她,反问她:“不累了?” 周落摇头:“累……” 她拍拍他的脸,朝他微笑,侧头贴上他的唇:“不要太累……” 一吻即离。 周落手指点在他唇上,重复问了。 韩珉眼眸深黑,只顾着吻她的指尖,一句话也没说。 女孩伏在他耳旁,慢慢说:“我觉得,我有必要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还想再做一次……” 她推开矮几,男人躺在地上,周落长发垂下,他的四周变得很暗,目光里只有她,跟只妖精似的,眼梢是媚的红,唇角扬起。 周落手里拿着根簪子,簪尾轻|佻地从他脸上滑下。 她说:“韩先生不说我是妖精?” 女孩俯身轻声说:“妖精都是要吸阳气的,我这都没吸够呢,你要不给我,我去找别的男人。” 簪尾在他胸膛上轻轻滑动,冰凉的,却轻而易举挑动起他所有的谷欠望。周落摁住他的肩,见他不动,又松开。 她两只手握住他的谷欠望,指腹是要命地堵住顶端。 手法青涩,若即若离。 纯真是最强的春|药,无疑地,周落做到了这一点。 韩珉翻身将她抱起。 周落趴在矮几上,佯装委屈:“你一次都不肯让我……” 男人从后覆在她身上,扯下他刚才亲手替她穿好的和服,弯腰,沿着她背脊吻,轻柔地吻。 周落后脊莫名一寒,咽咽唾沫。 韩珉慢慢地数着,一共三十二节脊椎,她的每一节,每个位置,每寸皮肤的温度,他都记清楚了,也逐一吻遍。 心容易遗忘,但身体不容易。 她的身体一定要对他印象深刻,要极尽、极致的深刻。 他握着她的腰,低声温柔道:“是你自找的……”慢慢受着。 他从后面进,不给她半点喘息,这种位置几下就会进得很深、极深,周落根本压抑不住地叫出来,她看不到他的脸,但能判断出—— -- 第74页 韩珉理智在崩溃。 不过周落没想过,她看不到他,他却能把她看得清清楚楚,身下的每一个动作,她身体的每一秒的反应,那么诚实、温软。 理智那种东西,谁要? 他什么都不要,他就要她。 天色暗下,走廊微黄的灯光投入屋内,还有樱枝桠的黑影和风。 光晃得像烛火。 周落抬眼看到这间和室正中是一幅浮世绘,人物身上华服是红绿撞色,极艳丽的和服女子昏睡在一位将军的怀中,将军骑在马上,正欲抱着美人归。 记不清几次。 周落没数,也根本没法数,做的时候身心每一秒都是颤栗的,完全被他掌控。 结束后,周落坐在矮几边沿。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他那走。 她握着那支花帘,声响清亮,银制细尖的尾在他胸膛上划动。 冰冷得像锋利的柳叶刀。 他知道她在玩,所以没出声。 但这刻他敢肯定,如果她手上握着的是刀,她要他的命他都给。 她不会,他可以教她,或者他剖出心来给她。 他擅长解剖,这个过程也要不了多久。 只要她要。 女孩朝他眨眼:“有没有手帕?帮我擦干净,太多了……” 周落坐在矮几上,看着韩珉抬起她一条腿给她清理,目光专注,神情清冷,禁谷欠得要命。她托腮想,也不知道他怎么忍得住。 反正……她是忍不住的。 怎么清理得干净? 越来越湿。 周落咬着指尖,眼角湿润看他,吐出一个字:“痒。” 她只是真诚地说出感想。 结果…… …… 尺八的声音悠远地传来。 周落第一次听到这声音就想起韩珉。遥远、清冷,太像他了,让她一度捉摸不透。两人在走廊上坐下,她边听边在他怀里看樱花。 晚风拂面,她说:“我寒假就剩下几天了,学校离陇城特别近,我要不要——对了,你真的从陇城搬走了?” “嗯,挺久的了,当时搬的时候我没来,也没在意。” “那我打你手机怎么是空号?”她转身看他,指着,“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韩珉失笑:“哪来那么多秘密。” “那怎么会?” “不清楚。”他口吻淡淡,“可能是被人做了手脚。” 他问她:“你考的是师大?” 周落眼睛一亮:“对啊,我当时选志愿的时候,就填离你近的,然后吧,我看哪个专业学得容易点就选哪个。” “然后呢?” “我上了个很‘女孩子’的专业,琴棋书画,都得会,感觉像个艺术生。” “你说,我这七天去哪?是要提前返校还是……” “和我回仰光,莫邵把他一处别墅送给我,要不要去看看?几天后我再送你回学校。” “那平时在学校呢?” “你要是愿意,周末坐飞机来仰光陪我,手续我替你办好。” 周落欣然接受。 “你先前送我的礼物……”她翻身抱住他,问,“木盒里是一对木簪子、一串木佛珠、一对木梳、一对木镯、一对木雕小摆件……” “我闻到那个木头有一股很淡的香气,东西上的纹路很漂亮,是什么?” “黄花梨,你喜欢就好。” 周落回想:“那盒子也很漂亮,香气好闻。” 夜色渐深,周落真困了。 她睡觉时是真的孩子气,拉住他衣袖,嗫嚅:“想抱着你睡……” 韩珉莞尔,在她眉心落吻。 “我就在走廊里,十分钟后过来陪你。” 格扇掩上,周落睁开眼睛。 她蹑手蹑脚走到格扇前,听到韩珉在打电话。 “我的手机号,是不是您让人注销了?……荒唐……?” 她听到他嘲讽的笑声。 “您确实管不了我……病?我有什么病自己还不清楚?不劳您和他老人家费心了……至于别的事,我都会做好,不到最后,我不会罢手。” 电话挂了。 周落起身太急,手碰到格扇,一道缝出来,男人伸手在另一侧推开。 周落还站着。 两人对视,她看见他在指间的烟,还燃着。 这是周落第一次见到韩珉抽烟。 第42章 四十三 女孩醒来后就起身,一手捂着枪伤,一脸警觉地紧盯他们。 她的视线在韩珉身上停了几秒,说:“你是莫邵的人。” 她摸到包扎好的伤口,语气淡淡:“谢谢你。” 说着,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周落只看着,也不拦。单薄的身影停在玄关,她倚着鞋柜,痛得弯下腰,额头冒汗。 周落瞟眼韩珉:“韩医生,要不救人救到底?” 韩珉正在脱橡胶手套,没抬头:“要是救到底……” 他抬眼看她,吐出一个字:“酸。” 周落扯掉他口罩,随口扯句:“韩医生,你医者仁心在哪?还不去扶病人一把?” 说是这么说,扶人的却是周落。 女孩感觉到有人碰她,转头拧眉打量她,周落注意到她的目光,不慌不忙地看了几眼,和她比起来,这女孩的眉眼跟个仙子似的。 -- 第75页 一张极具东方美的脸庞。 周落脑海里冒出一句话——好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刚想完,美人儿就昏在她身上,周落对着大厅里作壁上观的韩珉,摆手说:“你别过来,我扶她上楼,你别碰她。” 她可不喜欢她的男人碰别的女人。 一出小插曲,第二天大早,中枪伤的女孩就离开了。 …… 几天后周落返校。 走之前,她抱着落落叮嘱:“记得给我看好他。” 她伸手将落落凑近韩珉,说:“记住这个味道,要是这个男人身上有别的什么女人的味道,你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落落:汪汪汪。 “要是家里来女人,记住要等我回来和我商量,不要鲁莽行事,知道吗?” 落落:汪汪汪汪。 周落欣慰,摸摸它的头,忽然又想起:“特别是有个叫林麟的,下次要是碰见的,我给你闻闻她身上的香水味。” 落落:汪汪汪汪汪。 韩珉从她手里接过落落。 “你这么在意林麟?” 周落脸瞬间变,又弯唇说:“韩先生,友情提醒,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 韩珉若有所思,说:“你这么在意那位林小姐?” 周落忍住笑,绷着脸说:“我总觉得那位林小姐好像比我要了解你,仿佛知道你很多事情,和你很熟的样子。” 韩珉反问:“我都叫她林小姐了,我和她很熟?” 周落上前几步,故意搂着他脖子,轻声说:“那你是不是和一位姓周的——” 男人挑眉打断:“很熟,非常熟,从心到身,每一寸我都熟悉过。” 周落哼笑:“等我回来。” 她抚着他的脸,摘下他的眼镜,悠悠说:“韩先生,等我回来,有肉吃。” 女孩将眼镜放到他西装上衣口袋里,闭眼踮脚吻了他一下就走。 吻得太急,怕被他抓到就没完没了,一点点水渍还留在他嘴角。韩珉望着她的身影,拇指揩掉那点水渍,放到唇前舔了舔,微笑。 他复又戴上眼镜。 没有她,真难熬。 …… …… 周落返校第五天,好巧不巧,遇上了两位故人。 这天她只有上午有课,原本打算下午坐飞机飞到仰光,周末都在别墅过。机票是下午两点,韩珉订的,她正好吃完中饭走。 她懒的到市中心,直接在学校食堂解决,陪她一起解决的还有两位要回同城家里的舍友。 师大的食堂在大学城里是出了名的好吃,色香味俱全,周落当初选这个学校就是因为它伙食好。 周五饭点用餐的人有点多,周落和两位同学端着餐盘子正找位子坐,就被人叫住了。 一个很陌生的声音,是个男生。 她循声望过去,男生戴眼镜,眉清目秀的,身旁站着的人倒让她很熟悉。 眉眼出众,鹤立鸡群。 是秦岩。 莫名其妙,秦岩好好的帝都不呆,怎么就来这个西南边陲的师大了? 两人走过来,男生腼腆地问她:“我记得你是学前系的,上次我们数学系一男的追你,他和我一届的,看来我没记错。” 周落打量他:“数学系?” 秦岩在旁:“周落。” 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男生还有些惊讶:“你们两个认识啊?” 他忽然反应过来,对秦岩说:“我说你怎么想到要来找我,原来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秦岩看看周落,问:“很久没见了,能聊会儿?” “我下午两点的飞机,”周落想想,说,“要是叙很长的旧,应该来不及。” 数学系男生和她两位舍友忽然走到一边,对他们说:“没事没事,你们慢慢吃慢慢聊……” 周落叹气,随便找了一个位置,秦岩在她面前坐下。 她边吃边问他:“你来这干嘛?” 秦岩回:“找你。” 周落不明就里:“你找我干嘛?” “就想来看看你。而且……我还没有想明白一件事。” 嘈杂下,秦岩黑眸清冽,带着少年不服输的锐气,自嘲地问她:“你还是喜欢那个男人?” 闻言,周落扔了筷子。 秦岩紧扣住她的手腕,继续:“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当年高考,数学最后那道题的空白是为你留的,我也没有想过,最后的成绩还是……” 他顿住,又说:“我想和你把这件事说清楚,我没有骗你。” “这样吧,那我也把事情和你说清楚。”周落直视他,开口,“首先,秦岩,我很谢谢你高中对我在学业上的帮助,没有你,我也进不了师大,其次,你上了好学校,我是松一口气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大事上感情用事,我觉得你这样做很不值,因为我不喜欢你。” “最后,我有喜欢的人,一直都很喜欢。” 似乎料到是这样的情况,秦岩摇头笑笑:“不,不对,周落。” 他说:“你信不信,你和他,不可能。” 周落冷笑着抽出手。 秦岩说:“高考前,有次我本来想打你电话,我看到手机里还有高一时保存过的那串陌生的电话号码,想到以前的事情,我大概就猜到,那个电话号码是他。” -- 第76页 “我打电话过去,时间大概五分钟不到。” 周落好整以暇:“所以你接下来要告诉我,你觉得他很不好、危险,让我远离他?” “你就打了五分钟电话,就能了解他?” 周落站起身,皱眉:“秦岩,这种手段过时了,你换个新鲜点的。” “不是,周落,我没和他说话。但是我听到电话里有人在和他说毒|品。” “他在告诉那些人怎么做、如何提炼,话很清楚,我没有听错。”他仔细回忆,“说的是四|号和五号,我后来查了资料,指的是海|洛|因,五号是最顶级、纯度最高的。” “他是一位制|毒师,周落,你不知道吗?” …… 好歹同学一场,周落送秦岩走后,一个人在林荫大道上慢慢踱着。 她和林麟是迎面撞见的,林麟身旁是他们学校的一位教授,周落开学典礼时见过,也是一位人物。 不打招呼不太好,她喊了声老师好,正想走就被林麟叫住了。 教授被一通电话叫走,这下就剩她和林麟两人。 情敌见面,应当分外眼红。但她和林麟,眼红的只有她一个人。时至今日,周落仍然觉得林麟是那种会让同性嫉妒的女人,漂亮、聪敏、独立,对她不管如何,表面上很有肚量,起码不是那种会背地里使阴招的人。 林麟上身丝绸衬衫,裤装,长卷发,干练而有女人味。 她顺着周落的方向走,一开口就问:“韩珉最近过得怎么样?” 周落装作不知:“姐姐不是和韩先生很熟吗,为什么要问我?” 林麟轻笑:“我知道你和韩珉在一起了,他知道你在意我,故意避着我,我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周落脸上不露,内心雀跃。 她放缓脚步,慢慢说:“我想和你说说关于他的事情,我想,到现在,也只有你能让他回头。”她望着身旁三三两两的情侣,恍惚,“当然,我并不是向你炫耀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实话告诉你,韩珉对我没感觉,我就是一厢情愿。” “他也很明确告诉我,他喜欢你。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我所拥有的,一直都是最好的,所以第一次见到韩珉,我就知道,我一定要得到他。” “那个时候好胜心比较多,不像现在……”意识到说岔了,林麟笑笑。 “韩珉家在香江,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韩家的亲朋宴上,我父亲和他父亲在生意上有往来,算是不错的朋友,我那个时候还在上小学,被我父亲拉过去,说是见见世面。” “韩家可以说是名门望族……也可以说是书香门第,但是极为低调,韩家老一辈是以红木业起家,后来渐渐拓宽了很多领域……韩家分本、宗家,子辈都很出息,韩珉是本家的孙辈,嫡子。” “当然,我这么说,你大概还不清楚韩家的实力。在香港商圈,有这么个说法,韩家是亚洲商界半壁江山,但这个称呼只有与韩家相熟相交的才知道,韩家实力深不可测,大多数人只听过韩家,但还没见识过。” “我听我父亲说过,在现在的韩家孙辈里,韩珉最被看好,也最不被看好。他父母早年逝世,他母亲是傅家唯一的独生女,傅家是华人界商界的执牛耳者,他父亲是韩家嫡子,商界传奇,他们俩死后留给他了庞大的财产与数不清的利益链条。” “但是他却执意学医。” “我说这些,倒不是要让你离开他,我说这些,是因为我觉得,以他那样的身份,现在却在做着与之相反的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他是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不管原因是什么,现在只有你能劝他。” “我之前去过一次韩家,是和我父亲送年礼,正好碰上他二叔和他祖父说话,我听到几句。” “他精神有时会反常,你看出来了吗?” “心病需要心药医,不过我觉得韩珉应该很难被人看出来他病了。周落,你觉得他这样的精神状态去做这么危险的一件事。 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他是医生没错,但我也怕,他会利用这个特点,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去杀人……” 林麟握紧手中的包。 “你可以劝他的,你现在就像是他的药,你在他身边时间越多,他就越清醒,他会把压力和积郁通过某些事情转移到你身上,我想,你最明白的。” 她拦下一辆出租,递给她一张纸,上面是她的联系方式。 “如果你不信,假期里我可以带你去韩家看看,你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第43章 四十四 四十四 周落将机票改签了,时间延后一小时。 上飞机时她手机上设了一个闹铃,以防自己睡过头。 在天上,周落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玄乎的梦境。她梦见那位和她断绝关系的女人,梦见弟弟齐卿,梦到儿时里记忆模糊的父亲,父亲高大鸽灰的身影扭曲、变幻,最后变成了她的舅舅方毅山。 梦里的方毅山目光和蔼地望着她,说:“舅舅一直在找你,你在哪?到底被谁带走了?” 睁眼,看清周围,手盖在眼前,摸到额头的冷汗。 掌心一片汗湿。 机舱内闷热,脑袋昏昏沉沉,她索性脱了外套,才感到凉快点,精神好些。 飞机落地,她随着人流走出。 -- 第77页 在自动电梯上乘着,期间好多人向下面等待接机的朋友挥手、叫喊,神情惊喜。周落目视前方,眼神都是虚的,朝下瞟,眯起来,才确定那是韩珉。 人群中,他穿衬衣长裤,身骨撑得漂亮,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一副清爽利落的神态,不用细看眉眼,就能想象出这个人一定生得极好看。 她向他抛了一记媚眼。 于是,自己抛到一半就笑场。 周落没带行李,别墅里应有尽有,她也懒得动脑筋。不过走到韩珉身旁时,她还是对他保持着点距离,低声说:“公共场合,韩医生,注意点。” 韩珉揽她腰,说:“还知道公共场合?” 他俯身,弯唇:“下次在公共场合,眼神、表情,都给我收收好。” 她是没看见几个男人盯着她打量的样子,他想一次,就恨不得给那些人来次抽筋剥骨。 周落不以为意:“那你也别抛头露面,刚刚几个路过的女人,那眼睛就往你身上飘。要不我在,肯定上来要联系方式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停车场,韩珉在辆车前停下,为她打开车门。 是辆吉普,高底盘,迷彩军绿色。 周落起了玩心,扶正他下巴,轻|佻地问:“先生,留个电话号码?” 韩珉被她逼退到车前,这下后背贴在车身上,饶有兴趣地开口:“电话号码有什么用?” 女孩一怔。 他直接抱起她往车里座椅上扔。 车门关上,车厢里一片漆黑,还有点阴凉。 女孩双手环上他脖子,咬住他耳垂,说:“先生简单粗暴,我喜欢。” 韩珉低笑。 “还有更粗暴的。” 她穿了件宽松的短袖,下|身是条热裤,站着的时候,只露出一点点黑色裤边。 他低头吻她,解开她暗扣,内衣直接被他扯下来,扔到后备箱里。韩珉亲她后颈,口吻不明地对她说:“裤子这么短,跟没穿似的。” 周落跪坐在座椅上,背对他,胆子一如既往地大:“勾引你啊,就是要勾引你。” 他一只手握住她一侧柔软,两指指腹揉捏着尖端,他瞬间就感觉到她身体一颤,继而那端立起,他探到另一侧,只触了一下就立起。 他的手从她胸前撤了,周落不满地开口:“先生,你技术不行。” 哪有撩起她谷欠望又收手的道理? 她就说了这一句,嘴巴就被韩珉捂住。男人嗓音低沉,好意提醒:“嘘,别出声。” 身上热裤被他脱掉,又扔到后备箱。他的手指先在她底裤处不轻不重地摁压轻戳了会儿,还没开始前,他就告诉她:“你湿了。” 内裤边沿被他拨到一边,他修长的手指毫无预兆地探入、快速地抽cha。 水渍声很重。 他问她:“听到了?” 周落在他掌下呜咽,声音很轻。 她忍不住挺胸,想身子往椅背处尽可能地靠,她有点害怕他手指插得太深又太快,这样可以稍稍让她保持一点冷静。 第一次很快就要到,周落手指死扣住椅背,他的手指却慢条斯理地抽出。男人冷眼旁观她那处的景象,热烈、湿暖、紧致。 他顶开她跪着的膝盖,周落双腿分到最大。 他进去的时候,她都叫不出声,像哑了,太快太突然,一下又一下,撞得她情绪崩溃,终于体会到什么是魂飞魄散,什么又是□□。 不怪有人耽溺声色。 她光想想韩珉那张脸,色都足足够了,逞论现在这个情况,真的是心甘情愿被上。 被他上一次,此后只要是换了,皆食之无味。 周落选择继续沉溺其中。 他动作快、顶得很深。她上半身都被他死死抵在椅身上,立起的□□被磨得有点发痛、痒。她这次到的时候,眼角是湿的,但韩珉显然一点都没尽兴。 他将她翻过来,把她上身短袖推到锁骨间。 慢条斯理地进入,他停下来欣赏她,软雪似的身体,两侧饱满的尖端立起,淡粉色的,像樱花的花枝,他指腹轻捏住,再慢慢地旋、拉扯。 他清楚多少地力道是恰到好处,不会让她疼的。 周落下身一缩,韩珉捂住她的嘴,和颜悦色地说:“五天,久别重逢。周落,你喜欢粗暴,最好。” 愈快愈深,每一记,她都觉得他没理智了。 真没理智了。 她哭着求都没用,嗓子喊哑了,他只是拿手帕塞到她口中,温柔地说:“这样对你好。” 说完,他就愈加肆无忌惮。 …… 结束后,韩珉给她穿戴整齐,周落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就到了别墅。 两人还没下车前,周落从后座爬到副驾驶位。 韩珉垂眸看她将自己手上的一串佛珠拿下来,放到他掌心。他记得这个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是什么意思? 周落撑着下巴,神色困倦,她打起精神来,和他解释:“这个是你送我的,但是我现在想让你戴一段时间。” “佛珠,”她念,给他戴上,又在他掌心写字,“弗诛。” 碰到她手背,韩珉将她抱到怀里,伸手探了下她额头。 发烧了。 他皱眉,看怀里的人。 周落迷迷糊糊:“我想睡会儿,你抱着我好吗?” -- 第78页 “你发烧了。”他说,“是刚刚着凉了。” 她摇头:“我从飞机上下来就难受了,和刚刚没关系。” 他抱着她进别墅,给她量体温。他看看那数字,是低烧,还能物理降温。 韩珉轻拍她的脸,说:“周落,醒醒,要脱衣服。” 她根本无所谓他做什么,还调笑:“听说女人发烧,做起爱来会很爽。” 他顺着她全身大血管的走向,毛巾沾酒精给她擦拭身体。 她烧得稀里糊涂,只说:“你要不,和我试试?” 周落说完这句,就昏睡过去。 韩珉坐在她身旁,每隔半小时感受一下她的体温,生怕升高。 她起先握住他的手。 后来放开的时候,韩珉下意识看她,女孩翻身,面朝他,喃喃:“舅舅,你在哪?” 他不自禁收紧十指。 女孩一只眼睁开了一条缝。 周落只信。 韩珉不会骗她的。 第44章 四十五 第二天周落的烧就退了。 韩珉给她熬了粥和汤,她醒来下楼,闻到鲜香的味道就食指大动。周落揭开锅盖,是番茄牛腩汤,开胃清爽。 他做菜从不做油腻辛辣的,在吃上就更素了。 周落一坐下,就听到熟悉的铃铛声。落落跑到她脚跟前,脖子上金铃铛晃得和它尾巴一样,她弯腰摸摸它脑袋,问:“谁给你系的铃铛啊?” 落落坐定,吐舌头,歪头看她。 “它好玩,容易走丢,所以给它系了一个铃铛,防止它走丢。” 周落抱着它,自顾自和狗对话:“你说,对面那个奇奇怪怪的男人,是不是坏人?” 落落:汪汪。 “他还给你绑铃铛,限制你狗生自由,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落落。” 他一开口,说了这两个叠词,周落莫名起了鸡皮疙瘩。 好听,又温柔,跟玉碎似的。 她知道他叫的当然不是她。 周落与落落面面相觑,竟然有点羡慕韩珉这么叫它,他每次都只叫她全名,一点也没人情味,也没情人味。 韩珉问:“你想听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放下落落,韩珉又唤了声,他对她说:“你不觉得落落两个字,和铃铛声很配?我每次一叫,它就跑过来,很乖,一点也没脾气,特别是系了这个铃铛,就很少跑到外面和别的狗厮混。它知道我会生气。” 他低声问:“是不是?落落。” 铃铛声响得更欢,周落感觉到他话里有话。 她偷瞄眼韩珉,说:“你就这么喜欢落落脖子上系的铃铛?” 韩珉目光落在她脖子上,反问她:“你觉得呢?” 周落耳根一烫。 恶趣味,太恶趣味了。 周落坐定喝下第一口汤时,门铃骤然响起。 韩珉起身去开门,周落端着汤,腿盘在椅子上转身坐着,看看是谁。 门开了,谢弋一身正装,他将两张请帖轻轻扔到玄关处的鞋柜上,对韩珉说:“下周六,莫爷宝贝儿子回家,要开个化妆舞会。” 他眼睛朝里望,眼神变了变,向着周落扬起唇角,说:“你的小姑娘也在?” 韩珉展开请帖,懒懒开口:“韩某度量不大,不喜欢有人盯着我的小姑娘看,既然谢教授知道是我的——” 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谢弋也不恼:“我忽然想起一个成语。” “有个词叫,金屋藏娇。”他侧头对他低声说,“韩医生可要好好藏住了,毕竟你的小姑娘,真的是越长大越让人难耐、不自禁……” 浑身娇媚的气息,久经风月的人一眼就能瞧出。 颊边一痛,牙齿直接磕破舌头,脸被打得偏过去,他抹了嘴上的血,甫一抬眼看韩珉,肚子上又是一记,又重又狠,毫不留情。 他坐在地上,韩珉拎起他领口,语气淡淡:“谢弋,上次都是便宜了你。” 他哼笑,嘴里全是血的味道。 “韩珉,你别嚣张,仗着莫邵现在信你、重用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谢弋眼神蓦地凶狠,推开他,“你斗不过我!” 他笃定道:“你斗不过我!你四|号五号出力是多,对,”他神经质地点点头,“对,你是厉害……但我就不信,你能一直压在我头上……” “你不是不爽我说她?”他盯着跑来的周落,蓦地压低声音,“你输,我就把她绑到我床上,让你亲眼看看你喜欢的——” 谢弋被他制在门上,他压根不受影响地又继续重复一遍。 周落看到韩珉抽出谢弋身上的枪,他拿枪抵在他太阳穴,声音冷冷:“九个字。” “你说了她九个字。那就是开九次枪,九颗子弹,”他笑起来,“谢教授,到时候你脑浆和血溅出来,一定很壮观。” 谢弋嘴角一扯,说:“你杀了我,莫邵拿你是问。” 韩珉无谓地点头:“那就试试看。” 扳机慢慢扣下,韩珉弯唇,谢弋后背汗湿。 他咬牙:“医生杀人,韩珉你可真敢做!” “枪杀不算痛,”韩珉低声和他说,“要不是周落在,你说,我要用哪种最痛苦的方式折磨你,再了结你?” 扳机即将扣到底。 谢弋急说:“我手上关于新型的实验计划可以给你。” -- 第79页 太晚了。 子弹穿墙而过,谢弋瘫软在地上,表情呆滞。周落从后抱住韩珉双臂,死死箍住。 那枪打偏了,飞到了天花板,白色的碎屑落了谢弋一头,他头发变成灰白,滑稽又狼狈。 韩珉语气温和:“周落,放开我。” 她有点被他口吻迷惑,犹豫地放开他。 韩珉慢慢走到谢弋身前,蹲下身,他朝他微笑,谢弋瞪着眼睛傻愣愣地点头,猝不及防地,冰冷的枪管抵在他头上。 韩珉说:“向她道歉。” 谢弋贪生,急说:“对不起。” 枪突然指在他右眼上:“我让你看她了吗?” 谢弋立即紧闭眼睛。 “还记得你说的话?” 谢弋一阵点头。 韩珉冷冷问他:“你重复一遍。” “你不是不爽我——” 他不耐地打断:“不是这句,是后面那句。” “你输,我就把她绑到我床上……” 韩珉忽地笑,说:“对,就这句,再重复说一遍。” 谢弋心里毛毛的,但还是按着他的话重复:“你输,我就把她——” 枪停在他下|身,他毫无征兆地扣下扳机。 “韩珉——” 一共九枪,不多不少。 谢弋今后,绝对是废了。他枪枪打在那处,这瞬间痛感,比将一位活人开膛破肚的痛,差不了多少。 他握着枪不紧不慢地又指着他脖子,说:“继续,把那句话完整地说一遍。” 谢弋早就痛地昏过去。 周落抱紧他,掌心堵住枪口:“行了,韩珉……” 再这样下去,谢弋都要死了。 韩珉扔了枪,手抚上她的脸,脸上仍有很浅的笑意:“谁敢说你?” 他摇摇头:“没人再敢说你。” 他抱住她,双手却腾在半空中。 韩珉:“周落,你是不是怕了?” 她没说话。 “没有人能从我身边把你带走,谁都不可以。”他看着自己一双手,目光变得厌恶。 周落心下一沉。 “再给我一段时间,等我结束这些事,我就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其实他也挺烦这些事的。 什么实验什么提纯,根本就是浪费他时间。但为了最终的目的,他不得不这么做。谢弋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说他的周落? 方毅山又如何? 他哪怕知道方毅山的下落,都永远不会告诉周落。 她一直不说话,韩珉有点烦躁。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隔着布料抬起她的脸。 周落注视他,抬手抽掉他的手帕,她握住他手腕,脸颊蹭蹭他掌心,说:“我喜欢你这双手,我觉得,这双手就是拿来救人的,你手上拿的,不应该是枪。” …… 谢弋随后就被人抬走。 莫邵在晚上给韩珉打电话。 莫邵语气平平:“他也算是废了,比起他先前对你做的,抵消得有点过了。” 韩珉走到阳台,直接说:“他的新型计划可以交给我,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新型毒|品。我不要报酬,但我希望谢弋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倒是第一次看到先生做事这么冲动。不过谢弋暂时不能移到他处,他现在伤势很重,不适合远行。” 韩珉只听着。 莫邵问他:“罗成那出事了,你听说了吗?” “他被警|察端了,手里的冰全收了,跑不掉的死刑。” “先前,罗成给我的一个手下和我说了这事。”韩珉旁敲侧击,“莫爷要是不嫌弃,他还可以给您跑跑腿。” “欸——”莫邵拒绝,“摊上那种事,罗成那些侥幸的手下,我是一个也不会用的。” 在用人方面,莫邵慎重。 而韩珉,是他的破例。 “你暂时不用急新型计划,韩珉,我要你给我去谈判下一批军火。”莫邵抽口烟,吐气,“上次陆家的人杳无音讯,我也能猜到,像这样的大家,也不会屑于这一点点的钱。最近金|三角区的打击力度越来越大,上次一批货又打了水漂,我现在非常需要那些家伙,来给我的人好好装备装备。三个月后是一批纯五号……” “我可不打没准备的仗。” 挂了电话。 一条短信飞进来。 是孟昀发的。 罗成已倒,嫂子告诉的信息都是正确的,他藏的所有毒都被搜出来。冼嘉和我现在在弇城,如果你有需要,我就来你这边。 韩珉敲了几个字。 你休息。 这次战,我一个人就够。 第45章 四十六 周二,师大。 周落今天要找兼职。 先前高中的时候,她平常用的是舅舅给她的一张卡和她以前打工自己存的钱,高中时也就一日三餐,两餐都在家里解决,她花销不大。 而舅舅给的那张卡上每隔一个月就会有钱打进去。 从高一持续到现在,周落觉得大概是韩珉做的。 可韩珉偏偏又给了她一张卡,更过分的是,他每隔半个月打一次,周落瞧着卡上的数额,在atm机前踌躇了半天。 用是用,但总有一种太早了,被吃定的感觉。 这不行。 周落掐指一算自己的大好年华,还不能臣服于这样的金钱横流中。她取回卡,往教学楼走,想起上次林麟对她说的话。 -- 第80页 韩家有钱。 即便韩珉没给过她这种感觉,或许,这是有钱到了一种境界——最高境界,无形。她很好奇,既然是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必定对很多事物挑剔。 他没有过。 可能有,但是极少。 出神时被人右肩上拍了下,那人站在左侧,笑眯眯地同她打招呼。 是同寝室的贾同学。 周落想起她做的兼职,忙问:“你今天不做兼职吗?” “还有二十分钟,我车骑过去就到了。” 她扶着自行车边走边说,周落注意到,问她:“你兼职那还缺人吗?” 贾同学打量她,讶异:“你也要做兼职?” “嗯。” “南门那就是步行街,是这城里仅次于市中心最热闹的地方,我在南门步行街的一家衣饰店做兼职……” 周落随贾同学去步行街,她坐在她自行车后座。 十分钟就到了步行街。 步行街人潮涌动,各种气味混杂。 贾同学把自行车停好,带她在四周晃一圈。 “最近都开学了,也没什么店招兼职的……” 周落扬起下巴,说:“那不是有一家?” 黑底红字的广告,上面写着,招学徒,包吃不包住。 贾同学看看头顶上的店名,提醒她:“这是家纹身店,周落。” 刺青这门手艺在旁人眼里,算得上是旁门左道。逞论拿刺青做生计的。贾同学是个传统的姑娘,见那两个字就心生异感。 看上去就是个不良的地方,鱼龙混杂的。 但周落是周落,她觉得好玩。 周落自顾自推门进去,玻璃推门有些窄,走进去靠墙一侧是卖饰品的玻璃展示柜,一个女人站着在整理批发来的饰品。 她头也没抬,说:“纹身上二楼。” 想来也是,师大南门步行街是繁华地段,房租不便宜。 她甫一走到楼上,旁边沙发上的一个男人朝她打招呼,她见到他右手小臂上大块的纹身,暗沉沉的,也看不清具体图案。 二楼宽敞,像个挑高式的单身公寓,沙发、玻璃桌、椅子、躺椅……都是黑色的。 索性右手边有窗,一排窗户,能完全看到一部分步行街。窗户上贴了纸,蓝的,跟玻璃似的,光照进来都是种阴郁的颜色,没了热度。 有人问她:“来做纹身吗?有熟悉的纹身师?或者预约了谁?” 周落摇头。 她陡然觉得这一切都很新鲜。 刺激、又好玩。 瞒着韩珉,不让他知道——这就更好玩了。 想法敲定,周落和这刺青店向她打招呼的男的说了,那身形小,留着一臂刺青的男人点头,说让她坐会儿。 他喊了声师傅,在另一侧指导学徒给客人纹身的男人转过头,走来。 这家纹身店的师傅留莫西干头,一双手手指手腕上戴满了东西,他打量几眼周落,点点头。 “先学,从基础的学起来,过后自己接活做,扣掉我们店给的材料费,剩下的就是你自己的报酬。” 交代几句,事情就简单敲定了,他将一叠纸递给她,说:“纹身图案,空闲时间画。” …… 贾同学去做兼职,周落走回学校,一路上她把图案看了遍。 有些诡异,有些可爱。 她以前念高中的时候就想过要往身上纹刺青,但还没想好要纹什么。周落做决定向来随意看心情,她一眼就看到那个招学徒的广告——她想她和这玩意有点缘。 平常空余时间也可以打发了,也不算是做浪费时间的事。 不过这个事,得对韩珉瞒得紧紧的。 他那种正人君子,一定极不喜欢这种歪门邪道。 …… 几天后,周落到仰光别墅。 稍一段时间不见,她就发现落落又长大了些,鼻子更尖了,两只耳朵精神地立着,它围在她脚边闻了很久。 周落抱着它,手指拨拨它金色的铃铛,问:“就你在吗?” 她走到大厅,发现沙发上放着一个大而扁平的礼盒,还打了一个红色的花式蝴蝶结。周落四下望望,没人。 她挑起眉,一只手抱着落落,自问:“这是什么?” 周落蹲下,怀抱落落:“他送我的?还是别人送他的?还是他送别人的?” 实在好奇得不行。 周落握住落落的肉爪子,往那蝴蝶结上扒拉几下,蝴蝶结乱成一团。 周落低声训斥:“落落,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让我怎么和韩先生交代?” 落落:汪汪汪。 爪子又扒拉好几下,一条绸带解开。 周落叹息:“落落,你真的是太不听话了。” 落落:汪汪汪。 爪子上指甲勾掉了剩下的绸带。 周落对它郑重其事地教育:“别人的东西,你怎么能碰呢?落落,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放下落落,善意道:“快藏起来,别让韩珉知道你罪恶的行径。” 落落:汪…… 四下没人,周落掀开礼盒盖子。里面是一套衣服。 她琢磨了一下,觉得这风格有点像民国时期,上衣是一件洋蓝的小袄,收腰,下装是黑色过膝的裙。上袄下裙,是民国女学生的装扮。 料子是丝绸,滑手、有光泽。 -- 第81页 “今天晚上莫邵儿子开化妆舞会,这是他们送过来的衣服。” “装个民国女学生?”周落自言自语,“这么冰清玉洁的形象,我觉得我驾驭不来……” “怎么不行?” 腰际处温热,他拿起一件上衣,比在她身上,说:“穿给我看看。” 周落转头:“那你怎么不穿——” 那你怎么不穿给我看看。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 他身上只有衬衣和胸帕是雪白的,传统的西服三件套,上衣里又添件黑色的马甲,领带被收进去。 这身西服,愈显他身材的优势。宽肩窄腰长腿。跟黑白默片里的英伦绅士一般无二。 一副金丝眼镜,又把她思绪拉回来。 更像民国时的贵公子,留洋回国,逢人对事皆姿态冷傲、不苟言笑。 这应当是位清风朗月般的人物,眉宇间清冷,笑一笑就有人倾倒。 她出神时,韩珉在解她连衣裙的纽扣,白色的贝壳扣,沿着她背脊,一路直到尾椎。他解得有点不耐,下颌搁在她肩上,以好商量的语气,说:“扯开?” 周落还没开口,后背一凉,纽扣蹦了一地。衣服被他褪下,堆在她胯间。 他的手握住她一侧柔软,低笑:“怎么穿成这样?” 白色、薄、透、全蕾丝。 周落挣开他,连衣裙掉到脚踝。韩珉扣住她手腕,周落被迫站在一面镜子前,看着他亲手为她穿上洋蓝色上袄。 那双手,不带情谷欠。 他眼底,有黑色潮水。 镜子里的女孩,青春、温顺。 在她背后的男人,温柔、沉郁。 她指尖一触到裙,就被他抱起,放到沙发上。韩珉单膝挤进来,生生把她两条腿分开。 周落望着他,像是要直直望入他眼底。 她倏地笑,执起他的手一吻,说:“韩医生,纵谷欠伤身。” 周落轻轻推开他,伸手够到带子,从挎包里拿出了一支口红。 她眼睛向上,那眼神直直勾住他。把他的神魂全往下拽,坠入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她旋了半截,偏头,低下,眼睛还是看他。 红,明红,媚红,嫣红。 微抿一下,她头往后仰,半阖眼,问他:“好看?” 一只活生生的妖精,明亮、鲜活,晃得他神志不清。 周落靠在他身上,自问自答:“我也觉得好看。” 她说:“我还觉得你最好看。” “所以你说……我们今天晚上,这两身衣服,两个不同身份的人,得要有个什么故事?” 她撑着下巴,指尖一触触到他眉心。 瞬间,韩珉将她压在身下。 沉浮中,周落忽然想起林麟说的。韩珉有心病,但在她这,他尽量表现得温和、正常、不那么极端,就像那次谢弋的事情,他为她竭力克制过,还是没成功。 她一点也不怕。 韩珉不会害她。 “我想好了,韩医生……你呢,是一位禁谷欠贵公子……我呢,是位贫穷孤苦的女学生,然后,在一个夜晚……” 他吻住她。 她起了一个恶俗的开头,却忘记了下文。 前头总是很好猜的,结局却不得而知。 第46章 四十七 四十七 化妆舞会在莫邵豪华别墅中进行。 侍者为他们敞开宴厅的门,厚重、高耸、金碧辉煌。穹顶大厅各色人物,不同国籍、肤色,奇怪的穿着妆容。 相比之下,他们这是最正常的一套衣服。 韩珉牵着她走到二楼,光怪陆离,途径几位女巫、一位红桃皇后、一位仙度瑞拉。仙度瑞拉是一位外国友人,周落盯着她身上的蓝裙,想起电影里的画面。 她不由拿出一颗糖,扔到嘴里。 他们最终在楼梯间被一位海盗船长截下。海盗船长看上去是个同胞,年轻,棕褐色的眼睛。他有模有样地行礼,和韩珉说话。 全英文,周落没心思听内容,但韩珉的美音很动听。 她独自享受自己的糖,以及抬眼看自己的男人。 海盗船长点点头,对话结束,韩珉揽着她腰上楼。 周落问:“你认识?” “莫邵儿子。” 阴影里,她这高度只看见韩珉的下颌、颈部的线条和平整雪白的衬领。 她稍遐想了一下,抿着唇笑。 二楼灯都没开,很静,只有光影折射到脚下的毯子上。周落脱了鞋,赤脚踩在单人沙发上,她勾着他下巴,四周实在是暗,事实上她没看清他的脸。 但又如何,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都能浮现出他的脸,轮廓、线条,分毫不差。 她摘掉他的眼镜,别在他领带那,两手搭他肩上,说:“韩医生,为什么要上二楼?是有什么不好做的,一定要在这里?” 她瞥见他温莎结上方的吻痕,深色、暧昧。她忽然回忆起来,这是在几个小时前她留下的。 周落扬唇,有点得意。 韩珉嗓音沉沉:“说说,有什么不好做的?” 能有什么是不好做的?他现在跟她装正经? 周落抚上他的脸,低头吻下。这样的高度差,她能够很好地掌控、施力,舌尖和他纠缠,他吻得比她用力,她时不时回应一下,懒懒的。 周落嘴里还有一颗糖,葡萄味的。 -- 第82页 吻时,糖在她舌尖,她送给他,他又推回来。 她咬开他嘴角,韩珉还不放开她,继续吻,仿佛有点沉浸,她都拉不回他的心神,还是趁他疏忽才挣开的。 周落坐在沙发扶手上,仰头,似笑非笑说:“你给我把糖吃了,我和你做。” 她知道他不喜欢吃甜,故意这么说的。 韩珉俯身,微侧头吻她,唇舌侵入,他卷走她的糖。 喉结滚动,男人吞了糖。 灯霎时亮起,他身上有狼狈的迹象。被她抓乱的领结、衬衣、解开的袖扣,嘴角被她咬破了,隐隐的红,梳得整齐的背头上有几缕碎发垂下。 就垂在额间,俊美,衬得那乌玉似的眉眼,更深更黑。 这副模样,真像位风流放|浪的公子哥,只差身旁多来几个美人—— 不对。周落冷笑,她一个就够。 这是韩珉第一次对她这么顺从。再往深想,她觉得这个优点应该让他在床上好好发挥。 周落拍拍他的脸,不忘说:“你听话,我们今天晚上就玩点刺激的。” 韩珉扬起唇角,忍不住重复她的话:“好,玩点刺激的。” 他坐下,将她抱到怀里。 周落眼角瞥到几个人影。 她眼睛一转,说:“你听话,我就和你玩。” 韩珉不假思索:“好,我听话。” 她只发觉他掩着的笑意。她挑眉,想,看来今晚她能对他为所欲为了。 人影越来越近,周落逐一看清。 来者是莫邵和他的手下。 莫邵撑着手杖,坐下后,手杖被身边人收好,两位身高马大的男人沉默地站在两侧。 他见到韩珉身旁的周落,意味不明地说:“先生真是长情。” 韩珉扶正她的脸,周落不得不背对莫邵,面朝着他。 她轻问:“干嘛?” 韩珉没说话,神色平静。 就是不喜欢别的异性盯着她看。 他的周落,是个无双的妖精,要命地招人,真不该带她出来招摇,就该藏着。 金屋藏娇地藏着。 “今天晚上的这个化妆舞会,是我借着我儿子的名义办的。” 莫邵酌口茶,不动声色。 韩珉神情寡淡地听着。 莫邵爽快道:“既然是先生的人,那莫某也就不避讳了。关于军火谈判——最近风头紧,东南亚这块没几位军火商愿意买,上次的军火大家……本来以为对方不会接受这种小买卖,没想到还派了人过来,只是价格太高。” 莫邵倾身,双手交握在胸前。 “这回的舞会上,有一些是我请来的能进行军火交易的商人,胸前有名牌的就是,希望韩先生能谈判顺利。” 预料中的。 俩人下楼,周落握住他的手,指腹轻轻在他掌心划,到了大厅,她放开他。 “我自己想去玩会儿。” 女孩就这么跑开。 韩珉往大厅门口走去。 最近,她很喜欢叫他韩医生,暗着提醒他的身份。 她说他这双手不应该用来杀人。 她还给他佛珠,写下弗诛。 其实周落做得很隐晦,说得也很正常,但他还是意识到了。 一定有谁告诉了她什么。他稍一深想,就有点忍不住,满身的戾气。 是谁告诉她的? 他很想知道周落现在知道多少。她知道他为了获取莫邵的信任,用这双救人的手研制提纯了多少毒|品吗? 她知道他为了不让她离开他,在知道了方毅山消息的情况下,也对她隐瞒的事情吗? 那她也知道他暗中提供给警方关于运输线路、交货地点等数不清的消息吗?——即便他这么做,是为了旁人能更好地支持他,完成这件事。 让他得偿所愿。 他停在门前,侍者为他打开。 韩珉余光中有莫邵,这位贪婪虚伪、残忍、威震一方的毒|枭。他在他面前一直都演得很好,好得他都想给自己鼓掌。 有的人,就该下地狱。 譬如莫邵,譬如自己。 他早就心有地狱。 门外,韩珉见到位一面之缘的男人,气质冷硬。 侍者犹豫地伸手,不让他进去。 他说:“找人。” 和他说话一样简短的,是他的拔枪,瞬间、悄无声息,抵在侍者头上。 他只一人,却给韩珉一种千军万马的气息。 男人敛眸,颔首:“韩医生。” 韩珉勾唇:“陆先生。” …… 一个女孩倚在罗马柱上,脸隐在阴影中。 周落咽下一口蛋糕。她已经发现她很久了,女孩始终一动不动,她怀疑她睡着了。 这种情况,要么是喝醉了,要么就是极伤心。 也可能两者兼有。 她仰头喝了口缤纷的鸡尾酒,孔雀石绿与蓝调,漂亮得像颗钻石。就在这迷幻的颜色里,她看见女孩慢慢地转过脸,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周落放下酒杯。 这是位埃及艳后。眼旁有孔雀石绿,深黑的眼线,鲜红的唇,高开叉的裙摆下,一双腿半隐半露,高贵、迷人。 她的脸庞偏生得东方美,神秘、沉静。眉眼间是真有仙气。 周落怀疑她吹口气,她这个妖精就要现原形。 -- 第83页 早有异性搭讪,女孩一言不发。 周落眼前一亮,想起她就是先前韩珉救的那位女孩。 她上前,看她这似乎烂醉如泥的样子,在她眼前摆手,“记得我吗?我上次扶过你。” 她盯着她,眼睛涣散好了点。 她伸手,往她手上击掌,音调懒懒:“宋煦。” 过了会儿,她又笑:“我大名。” 周落:…… “周落。” 她转头看见韩珉,他身旁有个男人,神情沉冷。 男人走到宋煦对面,两人间,完全在阴影里的人就成了他。 艳后抬眼一笑,颠倒众生,她的手抚上男人的脸,轻轻吐出:“我的王……” …… 宴会进行到一半,周落和韩珉再次来到二楼。 莫邵挑在中间位置,放眼全宴厅最佳的地方,他两位保镖在侧,除此外还有宋煦和那名男人。 埃及艳后与她的王。 宋煦显然清醒了些,她坐在她的王身旁,两人都面无表情。 周落觉得奇怪,明明两张不同的脸,可两人神情却出奇地像,眉角眼梢皆敛着,那股冷意仿佛都是相通的,气息都像。 她再看看自己和韩珉。 这算得一种默契,可怕的默契。但她也没看懂,要往俗点说,就是很有夫妻相。 这两人间气氛凝滞,怪异得很。 宋煦的王眉眼更冷峻,她扫一眼都背脊生寒。周落想,还是她韩先生好,温柔。 三个男人聊了几句军火的事,很快的就敲定下来。 起身离开时,宋煦走了几步才转头朝周落挥手。周落看着两人背影,气场强大,宋煦个子高,她的王更高,生生盖过她所有。 周落想,这姑娘人还不错,大概有点死心眼。 事情结束后两人就回去。 夜色下,她看到韩珉倒映在车窗上的侧脸。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 不过她敢做,头破血流也不怕。 想着,又吃了一颗糖。奖励自己的。 …… 隔了一周多后的周三。 这天下午周落没课,她去刺青店继续画画,画画是基础,里面也有门道,起码要持续一个半月。 她乐在其中,不觉得累。 不过那天她趴在桌上画画时,听到师兄们在讨论一个人。 不是什么好人。 是个吸毒的中年男人,说是昨天晚上过来,预约了一位纹身师说今天要纹身。 他要拿纹身盖住手臂上吸|毒导致的针孔。 周落现在对这两个字敏感,她画了会画后,抬头发现时间差不多了。 一个男人从楼下走上来,她往下瞧,顿时呆滞。 第47章 四十八 周落回过神,才发现走上来的人和前一秒瞧见的不一样。 她敲敲自己脑袋,想,可能是上次那个梦的后遗症,她怎么会在这看见她舅舅? 上来的一位年轻男人挠挠头,笑了几声说:“我就是……在楼下看饰品的,刚刚被一个人推了上去……” 周落放下画笔。 她起身追出去,步行街上人来人往,陌生的一张张脸,哪有她的亲人?周落往回走的时候,脑子没转过弯,没想通舅舅为什么不见她。 在这个世上,和她有血缘关系,又对她好的,就只有舅舅方毅山。她对她生父没什么印象,她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她的童年都在母亲一次又一次的结婚离婚中度过。 方毅山为人周正,她小时候放假,他一来家里就会陪她玩,给她买吃的、带她去游乐园,还总是对她母亲说,你太疏忽这个孩子了,总是顾着自己。 还有齐卿也算是真心待她好的,名义上的弟弟。 但分离这么久,她现在都有点记不起齐卿的样子了。 在没遇上韩珉前,她的过去真不光辉,是一片浑浊的黑暗。 晚上回学校时,周落骑着自行车。这处步行街虽离学校不算太远,但要是走也要走上一小时左右,夜间不太安全,况且到这时间,夜班车都没了。 一路上,她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跟踪。 每每她停下、或霎时回头,后面什么都没有。她心里有点毛毛的,想了想今天白天的事,觉得可能是自己神经紧张。 但周落还是感到奇怪。 回到宿舍,她意外地发现韩珉给她打过电话。她最近手机都开了勿扰模式,什么短信电话第一时间都接不到。 她坐在桌子上,双腿搁在椅背上。 其余三位舍友都在床上,两个看电视剧,一个在打游戏。师大学习氛围不重,毕竟不是什么重本学校,就一普通的师范大学。 她回电话过去,随即就接通。 周落晃着脚,问:“韩医生,找我有何贵干?” 此话一出,离她最近的看电视剧的贾同学摘下耳机。 周落只笑,但不朝她。 韩珉在另一头音调清冷地开口:“你最近在忙什么?” 闻言,周落瞬间鸡皮疙瘩起,她掩饰道:“嗯,什么?我就学习啊。” “学习学到不接我电话?” 她松口气:“我这不学到忘我嘛。” “忘我?”她听到他那头翻书的声音。 他可真想不出来她忘我的状态。 她赶忙接口:“韩医生,你这种已然走出校园的人,是不能体会到我们的辛苦的。” -- 第84页 又有一个同学摘下了耳机。 韩珉问她:“天天都在图书馆?” 周落咬着指尖,灵机一动:“对啊,高数太难了,要死了,我们宿舍还请了人数学系的同学来教,让他这几天给我们补补高数呢。” 她还在那头感慨:“真难啊……” “男的女的?” 她端详自己这双手:“男的啊,数学系嘛……” 他沉默了会儿。 周落闲来无事和他聊:“韩医生对高数有何看法?觉得自己的学识能比得上数学系的嘛?” 男人轻哂。 周落对他的概念仅限于能教书的学霸,再者就是能做点小研究的白大褂。她还不算很清楚他以前上的是什么大学,以及学位。 不过现在想起来…… 周落不由正襟危坐。 她在脑中假设一个可能,如果她上的是医学院,韩珉又在教书,说不定他还能当她老师呢。嗯,禁|断师生恋,想想也蛮别致的。 周落向他邀约:“要不你哪天空了,来我们学校,我带你玩玩。” 韩珉接受。 挂电话。 宿舍三双眼睛正盯着她,眼中发光,还是绿的,如狼似虎。 她先发制人,点名:“李同学,你和数学系的学长发展到哪了?” 李同学摇头:“没你发展得厉害。” 周落瞧这架势,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匆匆洗漱,关了灯,上床。 大一女生夜间卧谈会,在刚开学军训当晚的几个月后,又再度开启。 李同学很记仇,先问周落:“刚刚那谁啊?” 贾同学在旁搭话:“是不是隔壁的医学院的啊?” 林同学随意:“听说医学院的这届男生,颜值都不怎么样。” 周落打了个哈,随意回:“嗯……” 另外三个迅速对视一眼。 周落想着韩珉,给了她们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医学院的,我们一届,不怎么样,他倒追我的,我勉强答应。” 贾同学安慰:“起码比我们这种好。” 李同学点头附和:“那他一定对你很好。” 周落勾唇:“也就那样吧……” 恩爱这种东西,自己清楚就好了,没必要秀,同宿舍这么久,到现在她在她们面前都没提过韩珉。 况且最大原因是,她实在是不想让别的同性的眼睛在韩珉脸上瞄来瞄去。 她很有占有|欲。 韩珉则与她旗鼓相当。 静了会儿,林同学又说:“你男朋友是这周来吗?” 周落想了想:“不知道,可能吧。” 唯一没有暧昧忙着兼职的贾同学气得翻身就睡,她还扔了句:“那不正好,周落和她的医生,林同学和你的体育系小帅哥,李同学和你的数学系师兄,你们三对哪天可以一起聚聚,哼,我先睡了。” 林同学娇嗔:“什么小帅哥……” 李同学揶揄:“你那位不是公认的么,上回周落也看见的吧?” 周落正准备睡觉,忽然被点名,脑中稍微思索了下,一片空白,但还是说:“嗯,帅死了。” 巧的是,她前一秒还在想要不要微信问他一下什么时候有空来学校玩。 结果这个对话不小心变成了语音发了过去。 周落起初没注意到,要睡的时候,韩珉发了短信给她。 勿扰模式下短信飞进来屏幕会一亮,韩珉几乎不用微信,他喜欢用短信。 她定睛一瞧。 本周五,我等着去看你的‘帅死了’。 她几乎可以想象他冷笑着打下这串字的模样。 吃醋么。 她抿唇笑。 被子拉过头顶,周落放好手机,安心睡觉。 …… 第二天上完课,周落按时到纹身店画画。 她找昨天那位说要给吸|毒男人纹身的师兄聊了,师兄谈及这个,说话含糊,支支吾吾。 这天她提前画完这周的练习图案,于是到一旁看学习扎皮的师兄师姐。学刺青,要先从画画开始,第二步才是扎皮,当然不是在顾客皮肤上试,是在硅胶材质的假皮上练习,简单说,就是握着纹身机画画。 但这感觉肯定不一样。 纹身这东西,在国内,不怎么被人接受,还属于是年轻一代的东西。师傅在对他们这些徒弟上第一堂课时只说,刺青是艺术。 要想手下的刺青有灵魂、栩栩如生,那必定要有高超的技艺。 无论青黑单调的线条还是多彩的图案,好的作品是能够影响一个人的。 在国人的印象里,最早纹身是左青龙右白虎,很多人只以为那是用来恐吓人的武器,殊不知那是代表着忠义。 有些人手臂上会有一只厉鬼,其实那叫般若。外国孩子喜欢纹般若,因为般若象征着强大与健康,能够保佑这个孩子,并伴他成长。 有些人会在亲人、爱宠死去后,来纹身店纹上代表他/它的图案,那是代表着永恒的思念。 还有的人因为容貌自卑,他们会建议他纹一个美杜莎。 不同的图案,在身体的不同位置,都有不同的含义。 当然也有喜欢纹小清新图案的,大多是年轻的女孩,师兄师姐们也知道这类的一般对刺青就是玩玩。 因为这种图案,没有含义,只是看着别致、好看。 -- 第85页 在这么多人中,师傅最强调要劝说,是纹名字。在一个人身上纹上另一个人的名字,一般来说,这么做的都是情侣。 但在身体的某个部位纹爱人的名字,除非你笃定你们永不分离,否则就不要纹。另一个人的名字,在刺青文化中,有着极为特殊的含义。 因为你身上一旦有,就是准备这一生都与这个人纠缠下去。 假如有一天你们分离,那名字就会变成恶咒。 洗纹身从来都不好,很痛很痛,还很容易洗不干净,图案好说,名字残影留下,那更像是一个烙印。 周落从来这起,就明白,一旦纹身,就不要轻易洗去。 就像做了一件事,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一样。 今天下午,他们店里来了一对情侣,要求纹名字,师兄师姐按理劝说一下,大意是以后不要后悔,哪怕洗也洗不干净。 这对年轻的情侣和无数对在情路上执着的人都一样,坚信这纹身会见证他们数十年后的爱。 师兄师姐拿着纹身机给他们做,周落在旁翻书。 这书里有很多很多关于刺青图案意义的解释。 她翻到一页,停了下来。 那是一对燕子。 在刺青中,燕子象征永不分离的爱情。 永恒的爱。 她年龄还是一字开头,即便在末尾,依然很有少女情怀。 她想在自己身上纹一只。 眼睛往下看,那有一行小字。 一人身上需纹一对。 她去询问了师傅,过后想了想。 不,她要自己一只,韩珉也一只。 周落微笑,为自己想法感到开心。 …… 到了第二天,周五。 韩珉赴约了,不巧的是,那个时间点她去刺青店拿图案。 第48章 四十九 四十九 贾同学一通电话,周落才知道韩珉在宿舍楼下等她。 贾同学告诉她:“没事,不急,今天下午没课,林同学正要和她体育系小帅哥去步行街呢,我和李同学凑数来玩,顺便带着你那位医生……” 话说到这里,旁边又有了李同学的声音:“周落,你骗人!” 贾同学又强调了遍。 周落只关心一件事:“你们和他说了我在步行街哪了吗?” “哦,对啊……我们这还没说了——”声音渐远,手机被放到耳后。 周落倒抽一口气,她迅速挂掉。同时,她也才看到韩珉几分钟前打的电话。 取了图案纸,下楼时她听到师姐手机里游戏的声音。 那句话,铿锵有力。 ——敌军还有五秒到达战场,请做好准备。 周落推门时,和一楼的女孩借了顶鸭舌帽,她把长发收进去,纯黑的帽檐拉下,能遮掉她半张脸。然而刚走没几步,她小臂就被人箍住。 她看了眼那手,仰头就扑进他怀里。 帽子掉了,长发披下来。 这幕活泼又鲜亮。 周落双手搭他肩上,凑他耳边说:“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韩珉替她理头发,语气很淡:“提前说了我还能知道你在纹身店学到忘我?” 她抬手捏住他下巴,朝下用力,不费力地对上他的眼睛。 周落倒有些嚣张,嘴角向上:“外人面前,韩医生,给点面子?” 韩珉瞥眼身旁的四个人,说:“怎么给法?” 周落略一思索:“吃个饭,逛圈学校,带你领略一下百年师大的课堂学风,以及我们系的诸多风采……”她抬眼看他,“如何?” 话落,又想起什么,她开口:“对了,你记住你现在的身份,大学城医学院的,和我一届,不怎么样,倒追我的。” 这些信息与现实几乎截然相反。 韩珉对某一点提出疑问:“那是什么不怎么样?” 周落目视前方,一本正经:“脸。” 这真是本世纪最大的谎言。 她自己都觉得假,假得想笑。 韩珉不甚在意,他揽着她腰,面无表情问:“你那位‘帅死了’在哪?” 周落望下,给他说:“我同学旁边,三点钟方向的男生。” 韩珉抬眼去看。 她注意到他今天的穿着,没有领带、西服,最简单的衬衣裤子,黑白分明,极考验人。 再挑人,韩珉照样能穿得惹眼。 他是天生风骨。 周落毫不怀疑,哪怕是三流的西装在他身上都能有一流的味道。 有的人靠衣裳,韩珉是反之。 周落说的‘帅死了’是林同学的男友,一体育系小帅哥。她本来对这体育系帅哥的印象仅局限于林同学的炫耀以及其他同学的附和。 女生嘛,总有虚荣心的。 周落听了不痛不痒,始终没在意过,今天一见,嗯,小帅哥眉清目秀,还行,但远远不到韩珉那“祸国殃民”的地步,逞论他还没韩珉高。 乍一看,周落还觉得奇怪。 怎么说,韩珉是属于斯文败类那种,想来运动神经肯定不如体育系男生,竟然个子还比小帅哥高点。 匪夷所思。 之后,在某一次偶然里,周落在林麟口中才了解到原来她对他的认识还不够深刻。这正如她以前还认为韩珉酒量不行,这是一个道理——不能以貌取人。 韩珉瞧了,微俯身,问她一句。 -- 第86页 这话还是初中语文课本文言文里的。 如果周落没记错的话。 他神情清冷:“吾与徐公孰美?” 邹忌讽齐王纳谏。 周落忍笑,一脸真诚:“你美,你美,你最美。” 韩珉神色仍旧不善。 步行街上人来人往,贾同学和李同学很快就离开,留下他们两对。 体育系小帅哥勾着林同学的肩,看上去很邪魅狂狷,他时不时香一口,林同学作鹌鹑状,脸红红埋在他心口。 周落一直等着他们开口她就借机说回去的事。 打扮很潮人的小帅哥瞄几眼周落,说:“你男朋友我以前没见过啊。” 林同学锤他胸口:“他男朋友是医学院的,不是我们师大的。” 小帅哥勾个坏笑:“医学院的我也有认识的啊,你老公我篮球打遍天下无敌手,至今未遇强敌,上回大学城篮球赛,我不给我们学校拿了个第一回来?” 韩珉冷冷一眼。 林同学直呼:“老公好厉害……”边给亲亲抱抱。 周落扶额:“那个……” 小帅哥上下打量,又说:“不是我们这的医学院吧,看着不像……哪个学校医学院的啊?我说不定也认识……” 韩珉扫他一眼,吐出两个字,学校简称。 小帅哥和林同学怔住,周落也愣。 她随即说:“这个是他考研的学校,考研的学校……” 韩珉又说了他研博的母校,也是两个字。 周落对林同学他们含糊几句,拉着他就走了。 韩珉皱眉:“你不信?” 这倒不是。 周落摇头:“你从来都没和我提过。” 确实,他没和她提过的太多了。 她也不知道他太多了。 …… 中午定在师大食堂吃饭。 韩珉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周落以为他不对胃口,“等等再去步行街吃顿好的?” “我不饿。”韩珉忽然问她,“你们学校治安怎么样?” 周落咬着筷子,朝他眨眼睛。 她不清楚。 韩珉反而因她这个神态笑了。眉眼生动,她险些移不开眼。 周落喝口汤,也放下筷子。她从口袋里找到一颗糖,剥了糖纸递给他,“柚子味的,很好吃。” 韩珉倾身,低头就着她手将糖含入口中。她根本没料到他这么顺从——准确说,是韩珉近期对她格外温柔、听从。 他舌尖掠过她指尖,周落见糖在他那,于是低头吮吸指尖,上面还有他的气息。 她这么做时,还朝他笑,勾着眼。 韩珉注视她,一脸禁/欲/相。 周落想起不久前的那个夜晚,一阵耳热。 周围人多,韩珉太瞩目,不好接吻,否则她早就站起来,弯腰,扣住他后脑勺就是一吻。 她只感可惜。 韩珉蓦地提起:“你在纹身店兼职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落不由正襟危坐,语气无辜:“我,我怕你不同意,我觉得你肯定不喜欢我兼职……” “很缺钱吗?” 周落摇头:“我就是无聊……”她揣摩了下韩珉表情,说,“你就让我兼职玩会儿,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他没吭声,周落再接再厉。 “刺青,是门艺术。韩医生,你听说过这种艺术吗?” 韩珉几不可察地拧眉,“我只知道不卫生,纹身器械容易传播疾病,会感染病毒细菌。我不喜欢你待在那里。” 这拒绝意味很明显。 周落有点失望:“可是,我挺喜欢的啊。” 她甚至还想纹燕子。 他一只,她一只。 韩珉口吻松了些:“你要兼职就兼职,喜欢玩就玩,注意点安全,最近大学校园常有走丢事情发生。” 周落莫名,怎么又扯到校园治安了? 吃完饭,两人晃了圈校园,期间受到各种目光。 周落拉着他的手,两人躲进一个夹竹桃林,夹竹桃沿着学校一堵围墙种植,夏日密密,如同屏障。 她踮起脚,勾着他脖子吻。 睁开眼睛时,她看到他脸庞上温暖的光,林叶枝桠将光影交错四散,在他眉眼间,跟清水似的流动。 干净、清澈、明亮。 他的面容,比她每次梦里的都要好看数十倍。 韩珉人如其名。 那么多人见着他都移不开眼。但,只有她能和他这样亲昵。 她想想,就很骄傲。 周落直接表白:“韩珉,我好喜欢你。” 她是就这么看着他说的。 韩珉低头吻她的眼睛。 他问了她一句话:“能喜欢到,永远都不会分开吗?” 周落勇敢地回他:“能。” 韩珉笑了。 他会永远记住她这个回答的。 他的周落,怎么能离开他? …… 今天周五,周落要跟他回别墅。 她上宿舍收拾东西时,韩珉在楼下等。十来分钟的时间,她再下来,就听到几个女生走回宿舍楼说吓死了。 走上前,韩珉神色很冷。 周落一问才知道。 刚刚学校里有个跟踪狂出现了,又在树林里隐匿了。 韩珉也看到了,他没说。 那个人是方毅山。他今天一整天的感觉也都没错,他跟了他们一路。 -- 第87页 在步行街时,这种被监视的感觉最厉害,他索性转移她注意力。 一路至今,一直都是,所以周落才没有丝毫感觉。 他早就知道方毅山下落,包括他现今的处境,但—— 他吻下她的额头。 那又如何呢? 第49章 五十 周落这次回去没见着落落。 她跑到他书房,直接坐他书上,抬他下巴问:“你杀狗灭口?” 他手掌包住她五指,她换另一只手扯下他领带。周落咬着一头领带,在他双手手腕上绕几圈,打了死结。他看着,也不挣,任由她捆住。 周落粗暴地扯开他衬衫,报复似的咬他的肩,够了就松牙、重吻,吻痕很深,隔着布料都隐隐约约的。 她很满意。 韩珉低声:“有人带落落去训练。” 她托腮看他脸:“训练什么?” “以缉|毒犬的要求训练,一周就三天在训练基地不回来,今晚落落不回来,其他时间都是训练完了回来。” 周落只点头。 她一身睡裙,白色纱带蕾丝,保守,复古又少女。她低头,眼睛注视他,拖鞋从脚上掉下来,她脚尖从他脚踝一路往上,若有若无地贴近、离开,到他大腿,她绷直脚背。 就像跳芭蕾时,绷着脚尖踮起,她在他腿上轻触几下。 她脚趾甲涂了指甲油,是很浅的玫调。她双手撑在桌上,脚去勾他腰上的皮带,她看着韩珉,他神情淡,金丝眼镜下双眼平静,视线停在她身上某处。 周落喜欢极了他最近的顺从,她要他欲罢不能他就欲罢不能,她要他敛起|欲|望他就敛起|欲|望。 征服|欲,她也有,不必韩珉少。 她就喜欢看他只对她难耐、纵|欲的模样。 他的快乐只能她来给,正如,这世上只有一个周落能撩得他心甘情愿。 韩珉望着她,看她皱眉,手撑着把压在下面的书抽出来。她看了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一些类似物化还生物学的公式玩意儿。 周落挑眉问他:“是不是做了很久?” 韩珉没去看:“还好。” 一个月的研究总结,不多。 她点头:“哦,那我撕了?” 韩珉:“你喜欢撕就撕。” 周落听了就笑,虎牙露出,她从桌上下来,坐在他身上,挨近他说:“韩先生啊,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韩珉与她对视:“妖迷心窍。” 周落为了和他更近,钻进他被缚的手臂间,她吻他下巴,手解开他皮带……她在他耳边絮絮:“韩先生,我和你说,我只在我喜欢的人这儿这样,别人我一眼都不想看。” 她笑嘻嘻,吻住他颈侧动脉。 韩珉不禁低喘。 她简直是一只天生为他创造的妖精。 天生就适合他。 纯真的诱惑,罪恶的深渊。 他愿意粉身碎骨,永不超生。 “所以,如果你背叛我,那我就会喜欢别人,我喜欢别人,就也会对他这样。”周落望入他的眼睛,勾笑,侧头吻住他的唇。 手上被缚,没有行动力。 唇齿间,韩珉就压得她无处可逃。 他咬破她舌尖,吸着她伤处的血,说:“把领带解开。” 周落轻哼着推开他,认真看他,俯身问:“可以啊,不过……有条件。” 她手指点在他鼻尖,昂头:“我要你命。” 他毫不顾忌,低声重复:“给你,全给你。” 周落得意一笑。 她说的那些话真的只是心血来潮,不过勾引他是真的。 但韩珉的反应太真诚、动情。 她想了想,说:“那你愿意身上纹个刺青吗?和我一对的。” 出人意料,在这点上韩珉却异常坚持。 “不纹,你也不能纹。” 她不乐意了:“保持你禁|欲|医生的形象?” 说起这个,她撇嘴:“到现在,我都没看你穿过白大褂,枉我还老是叫你医生。” 她说:“韩先生,你知不知道有种叫制服诱|惑啊,我想看你制服诱|惑诱|惑我——”说着,她眼前一亮。 女孩从他身上下来,又坐在书桌上,她跪起,面对他。 这个角度她比他高,他要抬头看她。周落左手轻捏睡裙一角,往上掀,直到腰际,停下。 韩珉定定地看她,视线不移。 蕾丝内裤,布料轻薄,几乎是透的。 她是白虎,更显得干净,那处是纯然的白,没有第二种颜色。小腹平坦白腻,她就如同一只纯净的羊羔,向他这位神殉道。 周落歪头,眼神迷离地看他:“韩先生,我给你机会啊……” “你能把我内裤脱到我大腿,我就和你做——”她含住他耳垂,“这次,你说做多久,就做多久,好不好?” 韩珉敛眸看她,眼底沉寂。 周落笑着看他,手描摹他的唇瓣。 他手被绑住,怎么都脱不掉她的内裤。 韩珉蓦地弯唇,周落着迷地看他的眉眼,冷玉似的雕画出的,极俊美。 他的唇擦过她脸颊,冷的。 “不要反悔……落落?” 周落失神。 他俯身去,低头,她亲眼看他牙齿咬住她内裤边沿,一点点地往下扯。 周落脑子里一片混乱。 -- 第88页 还可以这样……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两|腿|间,镜片冰冷,触到她小腹,她下意识颤抖,还没开始,她的心理就逐渐崩溃投降了。 他咬住边沿,每个动作克制而有目的。 很快,他含住她。 周落双手插|入他发间扯,止不住颤抖:“我不要了,你滚,我不要。” 未知的深渊最可怕。 他还是让她可耻地沉沦了。 他在她最想要的时候退出,眼神温柔地欣赏此时的她。 此时的周落,双手撑在桌上,双|腿下意识张开,只面对着他。 她的良辰美景,只给他一个人看。 韩珉手举到她面前,哄:“乖,把领带解开。” 周落想要得不行,听话地给他扯开。 他将她抵在桌上,低头吻了尽兴,女孩双腿盘上他的腰,韩珉扯开她睡裙,微笑抚她的脸,“现在喜欢拿这些对付我?嗯?” “忍着多难受你知道吗?” 抬高她的腿,他进入她。 周落呻|吟。 …… 周落跪在桌子上,呜咽地求饶:“我下次绝对不勾引你……” 他从后覆上,每一记顶弄得又深又重,她到达过好几次,他也欣赏过好几次她浑身颤抖到了巅峰的模样。 又诱人又可怜。 看得他更想要她。 韩珉抬起她下巴,问:“不勾引我,你想勾引谁?” 断章取义。 他明明没怒意,身下动作却极狠,跟惩罚她似的。 “我……啊……我我,我就勾引你……嗯……就勾引你……” 她明明觉得好累,可还是被他做得好兴奋,身体异常诚实敏/感地爱着他。 他低笑:“还有呢?” 还有…… “我……我就是想……勾引你上我……嗯……”她难耐地脚趾蜷起,半阖眼,“韩珉……” 他温柔地吻她唇。 她承受不住他的频率。 唇舌间,周落声音低哑:“上我……我喜欢你上哭我……” 快点结束,她撑不下去了。 …… 六月下旬,这个学期很快就要结束。 跟踪狂一事学校联合警方调查,很快校园又恢复平静。 周落也顺利从基础的绘画图案毕业开始了扎皮练习。 在这个过程中,她设计好了她要纹的燕子。 周落画画不错,小时候就有天赋,奈何母亲从来没在她身上花过太多心思,天赋也被搁置。 她设计的是一只燕子,展翅的燕子,黑色剪影,浑身黑白,只有头部嘴边有红,血红。 浑黑、纯白、血红。 这只燕子昂着头颅,异常鲜活美丽。 至于为什么是一只,因为她想先在自己身上纹,这样韩珉说不定容易妥协。 她要在他妥协后再想,他的那只燕子该得是怎样的,之后再画。 关于韩珉的,周落总是郑重无比。 在期末考结束后的第一天,师傅亲手为她纹上她的燕子。 师傅手艺最好,她能看出这只燕子的自由与快乐。 他对周落说:“燕子象征坚贞不渝、永恒的爱情,但必须要纹一对,你身上一只,那你喜欢的人身上也要有一只,如果他没纹,那你就是永恒的等待,如果……他死了,那你身上的这只,就是图在命已无。” 图在命已无,这是刺青最终宿命。 “纹身,不止意味着图案,当它有意义时,它就是*,是命。” 周落笑着点头。 …… 暑假开始,她待在仰光别墅。 一次做/爱,韩珉看见了她的燕子。 在她一侧胯骨上,展翅欲飞或飞中的样子,很美,燕子嘴边的红,像是血,从他心脏上啄下的一小块。 他甘愿被它啄。 他低头亲吻她的燕子。 周落说:“你也纹一个,你的和我的是一对的。一对燕子,才是完满的爱情。” 韩珉从不信这种邪。 他不想她太寄托在这种虚幻里,也不想她沉浸在刺青中。 他再一次拒绝她,这回很委婉。 …… 假期并不意外着轻松。 韩珉按她的专业特性为她找了一位钢琴老师。 老师在别墅教她,一天一小时,老师是著名音乐学院的教授。 周落头一个月在拜厄、车尔尼599、哈农等中度过,极其枯燥。 进入八月,老师忽然教她练土耳其进行曲。 一首灵动跳跃的曲子,好听,也难。 那天午后,老师坐在三角钢琴前教她,让她好好听着学。 说完,老师就闭上眼睛弹奏——准确说是享受。 周落心不在焉地看窗外。 一个人影由远及近,高大挺拔,是她熟悉的。 她偷偷走到楼梯口,快速跑下去。 在土耳其进行曲跃动的旋律里,她躲好,拉住走过的韩珉。 她把他拉到旋转楼梯下的阴影里。 踮脚就吻,唇舌交缠。 光影间,她眉眼清晰,和在校的中学少女没有区别。 吻罢,她推开他,佯装紧张:“老师要弹好了,我不能让她知道我们这样。” 于是她上楼,走了几步不舍地朝他眨眼。 唇上触感还在。 -- 第89页 韩珉望着她,只觉像个梦,甜美,让他神魂颠倒、失魂落魄。 …… 这样的日子一只持续着。 直至三天后,周落见到谢弋领着一人前来见她。 第50章 五十一 前脚目送完钢琴老师,后脚就来人。 甫一开门见到是谢弋,她下意识关上,谢弋手抵在门上用力,只说:“让你见个人。” 周落从他身后望去,怔住。 她注视他,不可置信地低声喃喃:“舅舅?” 近三年未见,方毅山穿着件青黑的夹克,面容阴沉,昔日高大挺拔的身躯有了些微的佝偻,他瘦了不少,衣服穿在身上竟显得空荡。 方毅山指间还燃着烟,显然他还没有准备好。 一切都很突然。 当他抬眼看周落时,想起了先前见到的一幕幕,以及他妹妹对他的嘱托。现在看来,所有都是错误的,冥冥中,每个环节,看似无懈可击,实则漏洞满满。 他找到周落,就是要把这个错误扭正。 现在还为时不晚。 “落落。”方毅山掐灭烟头,越过谢弋抱住她,叹气,“这几年,苦了你了。” 面对亲人久违的关怀,周落鼻间一酸:“舅舅,这几年你到底在哪,我找你找了好久。” 方毅山松开怀抱,俯身看她,眼神端凝:“这句话,舅舅问你才是,你这几年究竟怎么回事?” 周落没理解他的话。 “方先生,”谢弋在旁,语气嘲讽,“不急叙旧,去见韩珉才是正事。”他侧头在他耳边,“别忘了我们之间说好的。” ——将周落从韩珉身边带走。 为了相同的目的,方毅山和谢弋达成共识。谢弋助他留在自己身边做事,方毅山则一举两得。 他点头,神情沉肃道:“落落,我带你去见韩珉,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楚。” 周落一头雾水,她扫眼谢弋,看着舅舅:“什么事?” 方毅山皱着眉,告诉她:“我根本没有让韩珉代为照顾你,这些事情,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骗局。” 她眼前被亮得一跳。 八月的晴空骤然闪电。 一场倾盆大雨,不期而遇。 …… 轿车在雨中驱行,车厢内雨刷器每隔几秒一响,频繁而机械,周落一言不发盯着窗外景象。 从仰光乘飞机到云南,再从云南进入果敢。 方毅山和她一齐坐在后座,他在左侧,时不时和她说话。 “韩珉很早就知道我在哪,只是当初我还不便出现在你面前,罗成倒了之后,我一直在想办法联系其他的兄弟,所以也来了陇城。” 说着,喉间干涩,他忍不住拿出烟盒。 在一片晦暗中,他深深抽一口,烟头星火骤亮,他又沉沉吐出一口。 烟,缭绕在车厢里,周落睨一眼,更觉像深灰的雾。 她双脚带鞋踩在座垫上,双手抱膝,半张脸隐去,目光大部分都在车窗外。 方毅山压低声音:“这三年,不仅我在找你,你妈妈也在找你,周落,不要意气用事,韩珉一直在利用你。” 女孩身影不动,脸埋得更深了。 “我不清楚你和他之间有什么事,不过……之前你在学校,有一次我看见你和他在一起……”说到这,他骂了句,继续,“舅舅是为你好,这里危险,舅舅会把你送到你妈妈身边——” “她不是不要我了吗?”她忽地抬头,眼神淡淡。 “你妈妈是迫不得已,这世上哪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周落,听舅舅的,回妈妈身边,一切重头开始,你不应该接触这些东西。” “如果你还不死心……”胸口闷痛,他踩灭烟,“这次正好带你去见见真正的韩珉。” “记住,对这种人,不能只看他外表,”方毅山眯起眼睛,“越是温和无害,就越是冷酷残忍,韩珉不是你以为的那类人。” 周落张张嘴,想想作罢。 她的手放在右侧胯骨,顿时心中平静。 她的燕子还在呢。 …… 一小时后,果敢废弃的军工厂。 谢弋朝几个人点头,背后就有人抓住她手臂,两个男人各押她左右,方毅山一个箭步正欲上前就被拦下,谢弋神色不明,低声同他说了几句。 “方先生,我现在是和你一个战线的,你的外甥女我不会动,放心,堂而皇之把她带到韩珉面前,那男人真实的一面,她又能见到多少呢?只要心存侥幸,就会有幻想,到时候你想把你外甥女引回正途都来不及了……” 周落这就被带走。 她被带到一间昏暗的房间里,有两位高大的女人,一人制住她,一人将她身上衣服扒干净,周落感到异常屈辱,全身赤|裸|后她蹲下身抱住自己。 紧接着有水从头顶淋下,天花板上有小孔,跟花洒似的。 房间内气温升高,十几分钟后水停了。 白茫茫中,两位面无表情的女人又来,周落被一人拎起,另一人胡乱给她擦拭后就给她套上一套衣服。 白色的、没有图案、剪裁简单、布料轻薄。 她在镜子里见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一身这样的衣服让她联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就像一个实验品,一个*实验品,而她们刚刚只是在例行为她清洁,就像对待畜生那样的清洁,以免对实验造成影响。 -- 第90页 她被戴上白色的口罩和头罩,赤脚踩在地上。 周落跟着一个女人走。外表废弃破旧的军工厂,里头却别有洞天,在走廊上穿过一间又一间实验室,这里雪白单调得过分,甚至是沉重、压抑。 他们在一间实验室停下。 谢弋早就等在门口,他抬抬下巴,一个女人摘下她的口罩,忽然有纸张力捏的声音,下一秒,一个纸团被塞到她嘴里,她又被戴上口罩。 这次,她是说不出话了。 谢弋笑着带她进去,她背后还有一个女人押她进门。 实验室内,有方毅山、莫邵,还有一位着身实验服的男人。 实验服和白大褂区别不大,他脸上口罩摘了,侧颜冷峻。 是韩珉。 他仿佛习以为常,神情淡漠至极。 周落只露出一双眼睛,离他们还比较远,她想他们现在还没有人会认出她。 但是谢弋这么做,是为什么? 周落被迫坐在一张椅子上,身后突然就站了两个肌肉发达的男人。 莫邵饶有兴致地抽出一管试管,晃了晃,液体是淡淡的紫罗兰色,“我听说韩先生新型的事情也有了眉目?” 周落看着韩珉慢条斯理地套上橡胶手套,说:“昨天在动物身上试过,效果不错。” 谢弋倚在门上,开口:“韩医生,知道前一周缅甸毒|贩暴|徒越狱事件吗?” 自上次事件后,谢弋确实安分不少。 他前不久出院,两人在莫邵面前见面,他却跟忘了那茬似的,还时不时和韩珉搭话。韩珉只觉得,谢弋安分得,有点不太正常。 韩珉不说话。 谢弋说:“这女孩就是逃出来的一个,是前些年一位毒|枭的手下下的手下,对那玩意儿瘾大,正好拿来试试你这新型的毒|品。” 闻言,周落蓦地睁大眼睛。 她随即看向韩珉,男人目光落在实验桌上的一排试剂。 从头至尾,他都没看过她一眼。 谢弋瞧见周落的神情,笑了:“考虑到韩先生毕竟是医生,这女孩入狱前也是害了不少人,如果新型有问题,那拿她做个牺牲也不足为过,是吗,韩先生?” 韩珉选中了一管试剂。他手指好看,连取东西都优雅,像个慢镜头。 那液体鲜红得,像燕子嘴上的红。 她看着他在做准备,取空注射器,吸入液体,再推出将注射管头空气挤掉。 他戴上了口罩,一身的白,露出漆黑清冷的眉眼。 明晃晃的白炽光下,他像一个噩梦,朝她走来。 周落冲他摇头。 她感到了害怕。 她忽然想起了秦岩和她说的话。 他竟然真的要拿这双用来救人的手杀人了。 韩珉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她几秒,走近了就更没有了,周落急得叫,只能发出无力的唔唔声,但拒绝意味很明显。 显然地,这个实验品想活。 韩珉心够冷硬,眉都不抬。她挣扎意图明显,身后两位大汉死死制住她,她动弹不得。 周落背脊一寒,她忽地看谢弋。 她发现谢弋在笑,盯着她笑,那神情仿佛在说,哦,真可怜,好可怜。 这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哪怕韩珉没有下手,周落在眼见这一幕后必定会生出离心。 假如韩珉下手了,而后察觉,那就为时已晚。 韩珉诸加在他身上的,他要千倍万倍地报复到他头上。 永失所爱。 还是自己下的手。 谢弋想想就觉得很美妙。 周落朝韩珉摇头,但他根本不看她。隔着橡胶手套,他掀起她的袖管,手臂上血管清晰,他能很好辨认。 她抬脚踢他,唔唔声更明显。 身后两人即刻制住她的腿。 韩珉神色如常,手指却搭在她静脉上,低声说:“剂量不大,是你可以承受的范围,放心,不会死。” 口吻是安抚,对一位亡命徒这样,他让她感到慈悲。 “二十秒不到,它会让你进入极乐。” 男人微微勾唇,“当然,我做的毒|品,会让你在一小时之内就想再拥有一次。”他轻轻对她说,“这是s型的魅力。” 她错了。 这根本是残忍、冷酷,高高在上操控他人性命。 “你曾经如此擅长与毒|品打交道,s会更让你飘飘|欲|仙。” 语气已然厌恶、嘲讽。 针尖贴在她的皮肤上,冰凉。 周落脑中一片空白。 第51章 五十二 针尖离刺破她的血管还有层薄薄的皮肤。 他注意到她手腕上一颗浅咖啡色的痣,很淡很淡,他记得周落也有,也是左手手腕,在她掌心生命线末附近。 他对她身体上的一切细节都了如指掌。 韩珉厌恶毒|品,极其厌恶,厌恶吸|毒者,更厌恶贩|毒者。若不是为了接近罗成、莫邵,他这一生都不想接触这种东西。 他清楚他做的是连自己都嫌恶唾骂的,但他更清楚,他必须要这么做。不这么做,莫邵不会对他产生足够的信任、交托和依赖。 然而现在,她这个与周落相似的细枝末节让他顿住了。 他霎时抬头看她。 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对上他的视线。 韩珉很久,没有见过周落这样的眼神了。 -- 第91页 茫然、哀求,还有未消的恐惧。 他仿佛是她避之不及的怪物。 有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叫嚣、沸腾开——韩珉,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为什么要搭上她?伪装成一个好人骗她骗得开心吗?她现在害怕你了,满意了?她会离开你,绝对会,她还那么年轻,凭什么要留在你身边? 头痛欲裂。 你留不住她这一生的,她就像那只燕子,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你怎么抓都抓不住。 韩珉收起注射器,他对制住她的人低声说了句,他摘下手套正想抱她,想和她解释这一切,他的大脑清晰理智,他迅速组织好语言,伸手时—— 你还想用这双肮脏的手去碰她?韩珉,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恶心? 闭眼、睁开,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转身,他仔细打量面前三个男人。谢弋似笑非笑地抱胸看他,韩珉神情寡淡地开口:“谢弋,人是你带来的。” 谢弋恍然地‘啊’了声,又愉快地点头。 “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他抿唇微笑,“我觉得相比她,你更适合s。” 他朝他逼近。 谢弋眼神闪烁,竭力镇定:“韩先生,你的东西谢某可不敢受……”他迅速看向莫邵,“莫爷,您说呢?” 上次事后,莫邵对谢弋有所亏欠,他对他现在所做的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莫邵没开口,只看戏。 谢弋眯起眼睛:“韩先生,这新型的计划可是我让给你的。” 其中暴利,只有在场三人知晓。在谢弋看来,韩珉是捡了一个大便宜还不知好歹。 韩珉顿住脚步,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来到实验桌前。两排长长的试管架,像某种奇特的乐器,颜色各异的试管被列放着,他被倒映其中、困住。 男人随手取了一管试剂。 翠色的液体,仿佛勃勃生机。 他透过这,见到谢弋嘲讽的嘴脸,也是绿色的,有点戏剧气氛。 韩珉晃晃那管试剂,说:“我听说,谢教授要和我换实验室?” 谢弋微笑:“没错。” 这是他拿莫邵仅存的愧意提出的要求。有了他的实验室,他这满室的研究成果就变成了他的——不费吹灰之力。 韩珉一早就知道。 他点头:“换吧。” 与此同时,韩珉松手,试管碎裂,珍贵的实验样品顷刻一文不值。他一手指间夹着三个试管,谢弋见他微微笑,手腕一翻,三种液体在地上混成一种不明的深色。 那是压抑、扭曲、沉厚的颜色。 空试管扔到他脚边,玻璃渣溅到他昂贵的皮鞋上,谢弋后退一步。 韩珉语气轻松:“换啊。” 一瞬间,一排试管架被他砸向地面,巨大的碎裂声犹如一场化学爆炸。谢弋神情有些微凝滞,回过神时,韩珉已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 他眼神很静,又静又空。 “谢弋,你就像条狗,只懂得摇尾乞怜,可惜,狗都比你多二两肉。”他笑,声音轻得只有谢弋能听见。 谢弋眼神瞬间阴狠,他右手握紧枪,只待韩珉有所动作。 下一秒,无数试管朝他劈头盖脸抛来。 韩珉将另个试管架直接砸向他的头,鲜血淋漓地流到他眼前。谢弋手微微发抖,他暗暗卯足了股狠劲,这时,下颌剧痛,颌骨跟被卸了似的,他合不上嘴。 男人将剩下的试管塞到他嘴里。 三个……五个……七个…… 直到塞不下为止。 韩珉笑意愈深。 手臂一阵刺痛,注射器中的s型被尽数送入他的身体。 韩珉被拉开时,注射器正好空了。 他对谢弋说:“既然你想要诸加在她身上,那我就让你永生难忘。不是想要我的研究成果?现在都到你肚子里去了,不急,慢慢研究……” “我能砸这近百个实验样品,就有本事尽数再做出来一遍。”他敛眸看他,眼神怜悯,“倒是你,谢教授,苦了你为实验做出牺牲了。” 他蹲下看他,“一切数据都在这儿,”他指指太阳穴,“谢教授要是有能耐,可以直取韩某的大脑,那可比要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实验室要来得强……” 谢弋被人扶起,他跌跌撞撞走到莫邵跟前,十分狼狈。 “莫爷,”他咬牙,“韩珉欺人太甚,您也看见了,他……” 谢弋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面前的景象扭曲起来,色彩斑斓,他头重脚轻,胸口感到一阵恶心一阵寒冷。 他知道,这是s的威力。他也研制过数不尽的毒|品,可谢弋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栽在这上。 莫邵在他眼里变成了一只栖在树枝的猫头鹰,现在四周是冷的夜晚。 莫邵用他那双不动的、澄黄鹰眼注视他,说:“谢弋,这么多年了,你也该休息休息了……” 他已不再需要他。 莫邵饶有兴味地抬眼看眼底阴郁的韩珉,其实他也才发现原来实验品是周落。莫邵喜欢有弱点的手下,那更有利于控制,他更喜欢有弱点的疯子,做事无所顾忌—— 因为,他曾经也是个疯子,现在,也是。 不过藏得好,埋得深,知者甚少。 莫邵吩咐人将谢弋架走,闹剧结束。 实验室一地狼藉。 -- 第92页 韩珉神色平静脱下白大褂,仿佛从未置身其中。 “s究竟如何,就看谢弋会如何了。”莫邵拍拍他的肩,“辛苦韩先生了。” 说完便走。 周落眼神直直定在韩珉后背。 方毅山走来,神情紧张地上下打量周落,俯身问她:“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他挡住了韩珉,周落垂眸,摇头。 “真的没事?谢弋那家伙把你带到哪了?你怎么会变成实验品?” 周落无心应对舅舅的询问,她抽出手,往前一步,就被方毅山拉回来。他肃着脸,低声告诉她:“韩珉刚刚如何,你看得也很清楚,他只会毁了你。落落,你太年轻了,你还不知道……” 他沉声说:“你知不知道,他一瞬间就可以要了你的命?他不是什么好人。有些事情,舅舅没和你说,但舅舅清楚,韩珉他究竟要做什么……” 韩珉太极端。 方毅山想起当时自己在韩徽(二叔)面前力挺他去做线人,为的不是别的,只因他对这事相当执着上心,无论如何刁难都能出色完成任务。 他想这是个人才。 缉|毒极缺这样的人才。他聪明,非常聪明,善于伪装,也容易骗取人心,他开始着手在罗成手下做时,一点瑕疵都挑不出,任何事都做到恰好。 他起初为自己的决定而高兴。 直到,直到韩徽告诉他韩珉的目的。 他以经验判断,韩珉忍耐十年多,为了这有朝一日,用心不可谓不险。 韩珉是心有地狱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适合周落?更逞论他的身份。 见周落魂不守舍的神情,方毅山起身,喊:“韩珉。” 男人停下脚步,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嘴角抿着。 “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比较好。”方毅山来到他面前,韩珉慢慢抬眼,毫无情绪。 “三年前,我的那封信——希望有人代我照顾落落的那封信,给的人不是你。我很想知道,为什么那封信到了你的手中?” “还有,落落被拐是罗成下的手,他们当初怀疑我,在我的住所蹲点,落落那时离家出走来找我,结果被抓到一个村子里。他们放消息想试探我,没想到落落被你救了,这一点我要谢谢你。” 之后,抓周落的那两个男人也被方毅山秘密解决了。 不能让别人——尤其是罗成手下,知道周落是他的外甥女或与他有任何关系,否则周落就危险了,而那两个人是唯一见过周落的脸的。 “不久后,罗成又开始怀疑我,于是派我去走一次危险行动,就在金|三角,与数不清的军|阀、政|府打交道……这次我以为我一去就回不来了……所以就写了封信……”他闭上眼睛,不太想回忆那段黑暗。 “那封信,原本是寄给你二叔韩徽的,只有他能够保护落落,但我很好奇,为什么那封信落到了你的手里?为什么又这么巧地,你在拐卖事后又见到落落并照顾她?又为什么有人告诉我,因为落落罗成才信任你? 我知道你在做一件事前会有充分的准备。你清楚罗成、莫邵的脾气,知道他们都喜欢有弱点、易控制的手下,所以……” 他给出结论:“落落是完全被你利用了,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你为了一己之私,要把周落拖入地狱……” 方毅山讲完,韩珉面无表情地听完。 周落是旁观。 她一直注视他,可韩珉连半眼都没给她。 面对这么多质问,韩珉轻轻点头,说:“所以呢?” “所以……”方毅山察觉韩珉眸光微动,他将周落藏在身后,“所以,落落不能待在你身边,我会把她送回去,不管如何,她都不应该被卷入这场事中。” “韩珉,她还年轻,她不能就被你这么毁了,也不能被这些乱七八糟、阴暗恶心的事情毁了。” 韩珉低头想想,恍然,喃喃:“是啊……” 正如他想抱抱她,想偷偷看她一眼……都不行。 他脑中那个尖锐的声音恶声恶气地问他:韩珉,你那些都是可笑的妄想。你配去喜欢她?你配得到她的喜欢?你不配!你很快就什么都不是,你看看你满手的血!她喜欢的是救她的韩医生,不是你这个刽子手、疯子! 他脚步向前,离开这里。 周落正欲说什么,方毅山捂住她的嘴,说:“落落,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他沉下情绪,问周落:“韩珉处心积虑十多年,你觉得为的是什么?你不要以为你能够拯救他,落落,别天真,没人能够拯救他,他只能毁了他自己,可是你不能……” “他为了完成这件事……所选择、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完成这件事,你不要以为他真的对你有感情,如果有,他为什么要利用你?” 方毅山松手,周落直视他。 “是什么?”她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方毅山神情疲惫:“你说,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人下地狱?为此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是仇恨……” “他是一个注定要下地狱的人……” …… 周落对方毅山说要回一次仰光别墅,要拿些衣服,整理好行李才能跟他走。 方毅山叮嘱她小心点,她点点头。 周落有钥匙,她开门后见到玄关处的鞋,心下骤然一跳。 -- 第93页 看来韩珉在这。 她轻手轻脚地上楼,见到掩着门的书房,她走过去,韩珉坐在里面看书,时不时低头写些什么,神情专注。 表面上,他还是很正常,一点也不漏。 周落想了想,抬手敲敲门。 他望过来,只几秒,又低下头继续写。 假的,全是假的。 他神情冷峻。 周落慢慢走到他面前,说:“韩先生,我是过来收拾行李的……” 他写字的一笔重重划歪。 “我明天,就要和舅舅……回……” 手上的笔蓦地被扔掉,女孩坐到他怀里,俯身在他耳边说:“骗你的,韩珉。” 他对上她的眼睛。 周落指尖点了点他的眉心,弯唇说:“我记得以前,我们是说好的……” “我说过,我是让你毁的……” “说出口的话,怎么能反悔呢?” 第52章 五十三 周落抚着他的脸,望着他,垂眸,吻了下去。 她学他吻的方式,先舌尖勾勒唇瓣的形状,再一点点地探入,深入腹地,温柔得能让人缴械投降。 手沿他后脊往上,感触过他背部每一寸的肌理,最终勾住他的脖子。 女孩轻咬他的唇角,轻喘,眉眼带笑地看他。 那声息如烟,慢慢地缭绕、缠住他的心脏。 他为此一窒。 男人无动于衷。 周落也不恼,她支着下巴看他,手指轻点他的鼻尖,说:“韩珉,你还要我哄啊?” 他没说话。 她自问自答似的,低头看他的眼睛,说:“行啊,我哄你啊。” 周落在他怀里坐正。 午后阳光明媚,她半阖着眼,像一只猫咪,蜷在他怀里舒服地晒太阳,表情却一本正经,说:“我就哄这么一次,你好好听。” 她靠在他怀里,把玩他的手指。 “韩珉,我想了下,其实你要是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那也不错。”她亲吻他的手指,“如果没有这场利用,我怎么接近你?我不能抱你、亲你,想对你做什么就对你做什么,比起远远地站着看你——我宁愿你利用我。” “只要是能够接近你的条件,我什么都可以答应。毕竟,真心喜欢一个人并遇到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既然我遇到了,那我就会想方设法地让他记住我。”她笑,扬起下巴,“我猜,你肯定已经记住我了。” “我知道,拐卖你救我可能是出于某种目的,那封信也可能是,你代为照顾我是,我们之间扮演一种假关系是,你需要我营造出一种有弱点的表象是……”她点点头,“我知道啊,我知道都是,也可能里面有几个是、几个不是……” “我还知道,我喜欢你,是真心的,你喜欢我,也是——只是建立在利用上的。我知道你有心病,我觉得你应该不太相信人,所以很多事情也一直都没有告诉我……” 她故意挠了他的掌心。 “我知道啊,我都知道……” “韩珉,我心甘情愿继续被你利用下去,到你不再需要我,”她说,“那些事情就当没发生过,我们还和以前一样,结束之后,我保证不干扰你的生活,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她笑,伸手去触他的眉眼:“这样才逼真啊韩珉,而且我也对你说过,我从来都不用演的,我喜欢你,从来都不用演。” 尾音未落,她被他吻住了。 周落就被韩珉压在书桌上,长发散开,双手环住他。 他仿佛为了否认她的话,吻得极重,重得她都怀疑他要把她生吞入腹。韩珉贴着她的唇,轻说:“不是这样……” 他含住她的唇瓣,重复:“不是这样……” 女孩推开他,朝他眨眼睛:“那我这样,是不是很乖?” 而韩珉看她,眼睛都不舍得眨。 周落弯唇说:“韩珉,我那是苦肉计呢,你不可能不喜欢我。” 她的手指在他唇边,韩珉闭上眼睛下意识地吻。 周落眼睛很亮,笑至眼底:“我就知道要刺激一下你。” “再说了,我还真愿意被你利用。”她的手指描摹着男人微抿的唇,梦呓似的说,“韩珉,我喜欢你,喜欢到愿意被你利用,喜欢到我不想听舅舅的话,喜欢到我不想回家。他们都抛弃过我,只有你……” “只有你。” 女孩的手渐渐握住他的手。 “这双手,救过我,把我从十八层地狱里一层层拉出来。” 勾住他脖颈的手一用力,韩珉被迫逼近她。 周落眼睛直直望他,注视几秒,笑了。 “这个人呢,是我喜欢的,我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她说得光明正大。 一如她的感情,敞敞亮亮,耀眼得如同此刻的太阳。 他是月亮,月亮就是依赖着太阳的光而有存在。 否则永远黑暗、孤寂、不为人知。 是他离不开她,是韩珉更需要周落。 “韩珉,我还是很喜欢你。除了你,我还很喜欢你的手,你用它救了我,为我处理伤口的时候好温柔,你用它救过好多好多人的命,你这双手可比你有人情味……”她想想,皱眉,“不对,我最喜欢的是你的脸。” 她一脸认真瞧他:“真的,你真的太好看了。” “就冲你这张脸,我都能不离不弃一辈子。” -- 第94页 周落想想,说:“真的,你还不是那种单纯的好看,不是肤浅的那种……” 韩珉是风骨气质,神魂兼有。 这就很难得了。 男人失笑。 周落手指点他额间:“我说完了,轮到你了,我的韩先生。” 身下一空,韩珉突然打横抱她,走出书房。 “除了要得到罗成信任的那件事,其他事情,我都没有想过要利用你。” “在唯一要利用你的事情里,我倒情不自禁,如果真的要算时间,大概利用了你六天不到。从罗成东北老家到见莫邵的面,记不记得你在亭柳喝醉酒那天?” 周落恍然:“当然记得,我很记仇的,你那天骗我,根本没陪我,就让我一个人喝醉酒还睡那……” 说到后面,声音渐小。 韩珉低声说:“周落,我陪了你一个晚上,你一直握住我的手,我一个晚上没合眼,早晨起来什么都吃不下,没良心,嗯?” 周落一霎哑然。 “那……要不今天晚上,我守着你?我不睡了?” 这个守,还可以是别的守。 他微笑点头。 “救你,是我一时念头。 信,是阴差阳错。 你舅舅那封信是寄到韩家的,因为你舅舅身陷险境后无法脱身,不能联系外界,而信封上只写寄给‘韩’。我几乎一年到头都在外,一年只回一次韩家。这信被寄到韩家后,问遍了也没人要。我二叔应该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事情,我偶然回去的一次,管事就把信给了我,说极有可能是我的信。 我拆开后,发现是认识的人——方毅山寄的,于是我就认为是我来代为照顾你。我怕里面有变故或生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所以就按信上的做了。” 女孩不满:“这叫天赐良缘。” 韩珉附和:“天赐良缘。” “我确实很早就知道你舅舅在哪,你学校前段时间的跟踪狂,就是你舅舅。他一直在暗处观察你,我那次来你学校——” 周落看他:“原来你什么都知道,都是算计好的……” 韩珉抿唇。 周落蹭他的肩:“韩先生真聪明。” 她知道,他是怕失去她。 怪不得、怪不得最近他对她温和听从,他是清楚了她喜欢他怎样,所以他就扮演她最喜欢的韩先生。 敛起欲|望、本能,明明难受,却甘之如饴。 他是要让她离不开他。 傻。 韩珉比她更傻。 “谢弋挑战了我的底线,他不知死活要针对你。我忍不住……根本忍不住……” 他目视前方:“我大概知道你喜欢哪种韩先生,我尽可能把自己往那个韩先生的模板里套,变成你最喜欢的那种……” 女孩出声打断:“抱歉,我不喜欢韩先生,我喜欢韩珉。” 她口吻骄傲地对他说:“你知道吗?就是那个珉,一块美玉,我喜欢的人,比美玉还好看。” 比明月还遥远。 可他就在她面前,在她触手可及之处。 背后柔软,她被他放在床上。 韩珉眼底晦暗,摇头:“我原本想杀了谢弋的,但我觉得与其让他一死,不如让他生不如死,我想过和你舅舅谈判,让他把你给我……” 他俯下,温热气息在她耳后、颈畔萦绕。 “我想过要把你藏起来,我知道你会不喜欢我这么做,甚至会讨厌我,但我只要一想到你要离开我,我就忍不住,一点也忍不住……”他含住她耳垂,“周落,我是有病,但我也很清醒,我对所做的所有都很清醒,我甚至知道我这还不算是病入膏肓、还有救,那些心理书,我看了很多……” 就是如此,他才能很好地伪装起来。 连权威的心理医生都不见得能看出他有病。 可韩珉清楚,他一旦有情绪爆炸,就会异常极端。近几年他以为他能很好控制住了,周落却打破了这一规则。 他最不能容忍的——有人伤她半根毫毛都不行。 一点点都不行,碰她一下也不行。 谢弋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他底线。 他其实有千百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但他都选择了较为温和的。 他怕周落会惧怕他。 他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在她面前做一个好人。 一位温和善良的韩医生。 不是刽子手,不是疯子。 复仇与周落,他都要。 前者是解药,后者是命。解药可以得不到,命必须要。 “那我是不是和你同罪?” “我也想把你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只有我一个人欣赏你……”她挑起他下巴,说,“爱妃以为如何呢?把你藏在深宫中,夜晚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无论何种模样,你都只属于我,也全部属于我……” 她声音低下:“韩珉,我和你是一样的。” “好,既然都这么想,那就付诸实践……” 肩上一凉,周落嗫嚅:“现在青天白日的……” 他低笑:“饱暖思yin欲……有什么不好的?” “唔……” 第53章 五十四 五十四 国庆假前的周五傍晚,师大有一场为祖国母亲庆生的汇演。 周落甫一从舞台上下来,就接到了韩珉电话。 -- 第95页 他在师大北门,离演播厅最近的校门。 她从演播厅一路跑到他车前,里头的人在闭目养神,周落抬手敲车窗。 初秋的将夜未夜时,是暗蓝的。 周落打开车门又关上,她跪在座椅上,没几分钟,一双鞋脱下,她爬上副驾驶位,又从副驾驶位爬到他身上,最终坐在他怀里。 是爬,跟猫咪似的,双腿跪着、双手撑好慢慢爬过来,完了还嗅他身上味道。 她半靠在方向盘上,斜睨他。 车内灯亮的那刹,他的手已经抚上她的脸颊。周落一身汉服,石榴红上襦,黑纱披帛,她肤色是玉白,显得红得愈艳,黑得愈深。 极纯粹的两种颜色,在周落身上,就生出妖媚来。 她向韩珉笑,右唇角上挑一抿,眼梢微翘。 韩珉只觉,倾国倾城便是如此。 周落在带上的小包里翻东西,说:“演出妆浓,韩先生不介意吧?” 为了追求舞台效果,她脸上是浓妆,粉底刷了不少,腮红有点重,尤其眼妆。她在镜子里看,眼睛又扫一眼韩珉。 韩珉好整以暇注视她,没吭声。 浓妆,妖艳无边,是修行千年的狐狸精,不知吸了多少阳气。 化妆棉上沾了卸妆水,她捏着小圆镜就在他面前卸妆。擦掉一侧眼妆,她放下小镜凑近他,半面妆,神秘而蛊惑,她弯起眼睛,在他颈畔轻柔地吹气。 小圆镜搁在他平直的肩上,周落与他对视:“你别动,不准动,镜子掉了我就不好卸妆了……” 说着,她把另侧的眼妆卸完。 韩珉望着这张脸渐渐显出原形,最后这只火红的小狐狸团在他怀里,抿爪舐毛。 周落放好东西,眉眼敛起,又面对着他直起腰。 他注意到,她的唇如鲜红欲滴的玫瑰,在黑暗中绽放。 她没卸口红。 韩珉看着周落偏头,拇指揩掉一小半的口红,又把那颜色抹到他衬衣、脸颊上。周落居高临下垂眼凝视这个男人。 金丝眼镜下眉目如画,眼底没有情绪起伏,只一双眼睛锁在她脸上。 准确说,是他收敛得好。 周落喜欢他这副禁|欲冷静的模样。 因为她只消一根手指,就可以搅得他情绪失控、昏天黑地。 她想了想,还不急。 周落低头,解开他一颗衬衣纽扣,微笑说:“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声音柔软。 他点头。 韩珉一直盯着她,丝毫不在意她要做什么。 周落解开他两颗纽扣,觉着够了,低头。韩珉眼睛望入后视镜,以便他能一直看清她在做什么。 她将他衬衣扯到最大,柔软的唇印上。周落仰头,满意地见到他喉结滚动。她侧头,手指夹住他雪白的衬衣,将口红一道道全擦在上面。 擦完,她嫌恶似的松开,往后靠在方向盘上,对韩珉懒懒抬眉。 她指着他的领口,雪白的衬衣上满是暧昧的痕迹,以及他锁骨下艳色的吻印。她趾高气昂地对韩珉说:“我看你这个样子,还有哪个女的会喜欢你?” 周落哼笑:“风流的公子哥?” 她立即靠近他,低声说,“也就我不嫌弃你了,嗯?韩公子?” 她这个称呼,非常符合现今的装扮。 周落伏在他肩头,笑:“韩公子,*一刻值千金……” 她手指轻轻地扫过他的脸庞,最后点在他唇上。 韩珉敛眸,舌尖卷住她的手指,继而含住。她看他慢条斯理地握住她的手腕,渐渐地,就因这么一个小把戏便沉沦。 她就知道,她的一根手指,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韩珉吻遍她指尖,吻时,眉头轻皱,跟上瘾似的。 周落极少见他这样,温柔而深陷,眼下他这样,她自己都心颤得不行。 她眼见他快吻完十指,斟酌说:“我今天不能跟你回去,明后天我要和同学出去玩,大后天我再回别墅陪你,好不好?” 他停下吻,抬头看她。 韩先生恢复清明,眼底幽深,神情还是冷的。 周落学他的样子,握住他一个手腕吻他指尖,哄:“就两天,就两天……两天后回来,你要星星我都给你摘……” 韩珉不吃她这一套:“我不要星星,我要你。” 周落笑:“要我还不容易?” 她引着他的手来到她腰封上的腰带,轻说:“把它扯掉就行了,汉服很容易脱……” 她话还没说完,后背就抵住方向盘,她整个人半仰躺着,韩珉的手摁住她的肩,她一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密闭车厢中,只有绸带被抽掉的声音。 很滑,又快。 仿佛迫不及待,跟拆礼物似的。 红绳般的腰带被韩珉拿来绑住她的手腕。上襦被掀开,露出她半截雪白的腰,他的手游走到她文胸暗扣处,熟练地解开后,手又垫在她后背让她舒服点。 周落感到韩珉心情不太好。 尤其是在听了她说的后。 但他尚存理智,生气也照样顾及她的感受。 韩珉撩起她下裙,直接扒下她底裤。她见他煞有其事地叠好,放在口袋里,他再抬眉,撞到她的目光,他倏地笑了。 很清浅的笑意,眉眼瞬间生动起来。 周落莫名想起一个成语——万物复苏。她的心都因此明亮起来。 -- 第96页 他低声和她解释:“等下湿了,你身上有换的?” 周落摇头:“没有。” 他耐心地说:“湿了是不是很难受?” 周落不假思索:“很难受。” 他循循善诱:“是不是要脱?” 她点头:“要脱。” 完了,被洗脑了。 都怪他笑了,都因为韩珉笑了,他一笑,她就有点头晕目眩。 韩珉渐收起笑意,眉眼冷下来,问她:“就因为要和同学玩就不和我回去?” 周落不由在他身上坐直,摇头:“不是的……我只是难得一次,难得一次……” “狡辩,”他冷笑,“对于你而言,原来是朋友最重要。” “不是……”她背脊一僵,凑近他,“绝对不是……” 双手被缚,她下巴搁在他肩头,吻他唇角。 “韩珉,我没有……但是答应了别人,不好轻易反悔……”她讨好似的舌尖打圈,眯眼看他,“就这一次,绝对绝对没有下次……不生气,好不好?” 韩珉抚着她长发,食指在她那处轻摁。 周落情不自禁弓腰,吐气如妖。 他低头和她唇舌交缠,吻了会儿,周落眼神迷离地意识到,他目光是干净的,一点也没沉沦,没有欲|望,很清醒。 她不由想向后靠。 这是一个坏信号。 韩珉越看着清醒,就越意味着他还在等待。 他在等某一个时刻。 要她绝对地沉沦和服从,没有任何余地。 食指慢慢地进出、抠弄,直至水渍声渐大,在静谧的逼仄中,她的鼻端甚至都能闻到那种情动的潮意,在泛滥。 男人拢眉,沉眼端详她。 仿佛从不置身其中,无欲无求。 周落忍不住到他耳边求他。 “上我。”她沿着他耳廓舔,“快点,韩珉,上我。” 她轻喘,听见他的笑声,很低。 他说:“我给你机会,你能解开我裤子,我就和你做,这次,你说多久就多久,嗯?落落。” 这句话……她以前说过。 是报复。 周落脑海里混沌一片,只渴求他的拯救,她没深想,点头答应。 女孩俯身,松垮的汉服滑下,从后颈至背脊,一片羊羔白,纯净。 男人的手从她尾椎往上,一寸寸抚摸。这个身体,是属于他的,完全、全部都是属于他的。 女孩牙齿咬住拉链往下到底,男人忽然一只手抬起她下巴,她顺从于他,眼睛也看他。 周落说:“韩珉,我想,用……” 她舔舔唇瓣,暗示他。 韩珉声音喑哑:“不行。” 她不满:“为什么?你不也用……对我……我怎么就不能用这个?” 他闭上眼:“那不一样。” 他来做,勉强能克制自己。 换了她,他可能会疯掉。 不顾一切地占有。 到时,她的哭声、求饶、眼泪、抓挠、疼痛、鲜血…… 有关她的所有,都会成为他的催/情药。 这种事会变得没有尽头。 他现在还是保存着理智要她的,假如抛却一切,周落不会每次那么容易睡下。 他怎么舍得让她睡? 她求饶的哭声、微红的脸、诚实的身体是最美妙的。 美妙到他想叹息。 “可是我想给你做。” 他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阻止。 …… 这次欢/爱,周落小死过不知多少次。 求饶完全没用,她被他一寸寸疼爱,几乎每一寸都刻入骨血中,又深又重,让她难忘。 夜晚,她索性靠在韩珉身上睡去。 第二天回到学校后,面对空无一人的宿舍,她松了口气。 和同学去玩是骗韩珉的借口。 周落翻翻通讯录,摁下一串号码。 “嗯,林麟,是我,周落。” “明天……就要去韩家吗?好,谢谢。” 挂断,周落倒在床上。 她明天要去一趟香港,把韩珉所有的事情都了解清楚。 她要帮他。 她要,渡魔成佛。 第54章 五十五 给你我的小心心哦~周落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韩珉脸上浮现很浅的笑意,他注视着周落,回答谢弋刚才的话:“我的小姑娘,当然坐在我怀里。” 他拦腰抱住她,周落眨眨眼睛,随即就坐在他身上。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重吗?” 男人侧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不重。你被迫来的?” 周落胆子一大,靠得更近:“我自愿的。” 她又抱紧了韩珉,问:“我要配合你嘛?” 他的手状似抚上她的发,动作温柔:“别捣乱。” 周落攥住他的后衣领,视线平视,看着他衬衣的第一颗纽扣绷紧,说:“就捣乱。” 男人的声音冷下来:“周落,听话。” 韩珉抬眸说:“让谢教授见笑了。” 怀里的周落就像一只小兽似的,抱紧他,又在他身上闻气味,舒服、满足地叹息。韩珉一只手抱着她——其实看上去更像是护着女孩。 谢弋问:“和我之前见的是一个小女孩?” 男人摇头。 “也是,看着不像同一个人。”他疑惑,“韩医生多久换一个?” -- 第97页 闻言,周落怔住,她不由抬头看他。 韩珉下意识低头,说:“这次不换。” 谢弋不信:“总是要长大的,这长大了就不好了。” 女孩攥着他的衣袖,越来越用力。 韩珉微笑:“也是,如果她长不大就好了。” 周落眼神怪异地看着他。 少女面坐在男人怀里,披着乌软的发,与男人对视。 谢弋望着这幕,嘴角不自觉弯起。 有人觉得他做事血腥枉顾道|德。 没想到这个韩珉比他更恶心——名副其实的变|态。 “或许可以,”谢弋想想说,“我美国的一位教授朋友,他们在研发一些奇怪的药物,有一种就是专门针对……像韩医生这样情况的……” “女孩越早服用越好,身体会渐渐停止发育,身体情况永远都停留在十几岁的阶段。只不过副作用大,孩子会早死。” 谢弋慢慢说:“如果韩医生实在是喜欢……” “谢教授。”男人眸光温和,“我会想办法让她留在我身边,以最好的状态。” “这个不劳谢教授费心。” 谢弋勾唇:“话说了这么久,菜还没上。” 上菜空隙间,女孩一直埋首在他怀里,可能是太累了,仿佛是在睡觉。 只有韩珉知道,周落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安分。 她在玩他左手袖子的袖口,玩得不亦乐乎。 谢弋作为庄家,先向对面的韩珉伸手做请,韩珉甫一拿起筷子,怀里的女孩就拉了拉他的衣领,他目光询问去。 周落小心翼翼地对韩珉低声说:“韩先生,我晚饭还没吃。” 韩珉点头:“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周落调整坐姿,背靠着韩珉向桌上看去。 谢弋独自喝茶:“本来还想着要再添一副碗筷,现在看来你们两个共用一副也可以。” 周落随即看了眼韩珉——她记得他洁癖很重,会不嫌弃她? 她坐在他怀里,韩珉帮她夹菜,女孩的目光克制不住地就凝在他执着筷的手上,修长如玉,如果这样一双手拿着手术刀的模样……应当温柔而凛冽。 吃的夹到她嘴边,周落回过神,是一只精巧的小笼包,江南弇城的特色,她张嘴咬,不防汁水溅到脸上,她没太在意,满足地吃完了。 男人拿出随身携带的白色方帕,叠了叠,给她擦去。手腕突然被捉住,韩珉垂眸看着周落,周落也盯着他,女孩轻声说:“我自己来就行了。” 她把方帕放在桌上,手触到他的右手,男人低头说:“现在不行。” 谢弋看着这一幕,那情景简直就像韩珉埋首在女孩的颈窝,异常暧昧。 真是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男人,看似永远清醒的人,会有这样沉沦堕落的时刻。 “不知韩医生有没有听说,罗成有一手下失踪的事情?” 韩珉微怔,淡淡地应了。 “那手下还是罗成的旧部下。”语气些微惋惜,“不过这样一来,罗成手下就空出一个位置了,韩医生有意取而代之?” 韩珉摇头:“韩某做的时间太短,罗成看不上我。” 谢弋随意感慨:“那方毅山我见过他几回,是个精明干练的人,没想到竟然失踪了,只怕是生死未卜……” 周落轻声喃喃:“生死未卜……?” 韩珉抚着她的头发,对谢弋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这些也还早,这些日子罗成一直在找老方,我想会有结果的。” 谢弋嗤笑:“会吧……” 席间谢弋又聊了些不咸不淡的问题,韩珉一一应对,这顿饭吃到九点半左右才结束。 周落和他一上车,关了车门,女孩就扑到他怀里。 她质问他:“我舅舅去哪了?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外面疾驰车光在他脸上掠过,一道又一道,与车内的昏暗交替。光影变换,她始终没看到男人脸上的情绪,男人鼻梁上架着的一副眼镜,让她起初瞧着温和端正…… 但是……但是他真的就是表面上这样的人吗? 他没有给她答案,她也得不到任何信息。 韩珉语气平和地告诉她:“你舅舅暂时失踪,至于我们是做什么的,你没有必要知道。” …… 回去的路上雨夹雪骤转大雪。 马路上交通拥挤,最前面的红绿灯处发生了两起事故,市区主干道的交通全面瘫痪,她一眼望去,车龙接得很长很长,直到路灯的尽头。 有车子把应急车道给占了,周落远远地看见一辆车顶闪着蓝光灯的急救车,司机急匆匆地从驾驶座上下来,跑到最前头去…… 幸而他们避过了这段堵塞期。 十来分钟后,他们回到小区里。楼道里漆黑、阴暗,有雪从小窗飘进来。 周落走上前,站定在他和门的中间,抬头看他:“韩先生……” 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动,她不知道要怎么说。 男人站在灰黄色的楼道灯光下,她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侧头,目光看向阴暗的一隅,说:“一切都还没有尘埃落定。” 周落垂下眼眸,走回屋。 韩珉转身到对门,关门,一踏入玄关,几日不见的孟昀冲上来就攥紧他衣服说:“韩哥,韩哥,快点,你救救她。” -- 第98页 鼻间一股血腥味,韩珉对血的味道分外敏感,他下意识就望去。 一个女人平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她脑袋歪着,右侧手臂无力地垂下。她身上外面裹着的白色羽绒服被拉开,外衣内衬和毛衣上全是血,淡色的衣服衬得血迹格外触目惊心。 孟昀在旁手足无措。 “我打了120,但是今天晚上大雪,交通堵得一塌糊涂,救护车一下子来不了……”孟昀神情懊悔,“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韩珉走上前仔细察看伤情:“孟昀,冷静。你慢慢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孟昀深吸气:“我这几天一直在跟踪许建国儿子,前天我就知道了他们藏货的地点,但是我想你说要有‘强有力的证据’,我怕他们会转移藏货地点,所以就在找人证……” “我无意中发现许建国逼迫几个女人把货藏在身体里,他应该是急了,这几天就想运出去……” “她也是其中一个……她因为拒绝被打,最后动了想逃的心思,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上已经被刺了两刀,满身是血……” 韩珉洗完双手,戴上橡胶手套、口罩。血将部分的衣服黏住,他拿过剪刀将女人的毛衣剪开,对孟昀说:“她是失血晕了过去。” “伤口不是很深,我先给她做简单处理、缝合,等救护车来了你送她去医院。” 孟昀抓住他的手臂:“真的没事?” 韩珉没看他:“放手。” 孟昀讪讪地放下,说:“我抱着她的时候,她就一直攥紧我的袖子说,‘我想活下去,救救我……’” 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又浮现那一幕。 孟昀沉默地看着韩珉处理、缝合,男人手法娴熟、眼神专注,孟昀的心稍稍落了落。 “孟昀。” 孟昀不确定地回了声。 “你太心软。”韩珉边处理伤口边说,“罗成将你派到我身边的时候就对我说,你不适合做这一行。对女人,你太心软,对表面上看起来善良的人,你也太心软。” 第55章 五十六 果敢,军工厂。 这是一个阴天,韩珉在实验室处理新型。他打开窗,凉风吹入,以及实验室内走廊上放的古典乐,从密密雨泽的一片葱郁中,传过来。 这间废弃的军工厂从今天开始,会停用一段时间。 莫邵说下周做完那一单,他会给所有手下放一个长假,这其中,也包括他。 韩珉按着这几天手下从谢弋身上拿到的数据,对新型进行一些处理,让它变得更完美。几天后,他的研究成果,四|号、五号、s,就会实现它们最大的效益——金钱,莫邵最爱的,数不尽的金钱。 舒缓解躁的古典乐非常适合此刻,他处理s时不紧不慢。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结束了他在实验室的最后一项内容。在制|毒上,韩珉只负责研制,底下的人负责复制、批量生产。 一位身着实验服的男人从他手中小心翼翼接过珍贵的实验样品。 韩珉摘下口罩、橡胶手套,他在镜子中抬起头端视自己。 一天。 就一天。 原本今天他回去就可以见到周落,却因为她朋友的邀约,他不得不忍受两天的空白。 时间越接近莫邵给的日期,韩珉就愈烦躁、阴郁,有时候会莫名有点兴奋,仿佛已经提前感受到了那份成功的喜悦。 他清楚,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需要周落,她在他身边,就可以稳住他的情绪,他觉得不好受的时候,可以在她身上得到快慰。 韩珉闭眼想了想,又睁开眼看着镜子里的男人,神情寡淡,眼里没有一丝光。 他转身,径自走到实验桌前,拉开一格抽屉,他挑了一小袋放到口袋中。取下眼镜,他倚在桌沿,拿着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 他在脑海中把每一步都想了一遍,在确保没出任何差错后,他戴上眼镜。 方毅山站在门口,神情若有所思地望他。 韩珉朝他颔首,说:“您好,方先生。” 语气很生疏,好像不认识他。 方毅山神色一滞,开口:“韩珉,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韩珉不明:“什么?” 方毅山深吸气,又说:“你对周落,到底是什么意思?” 提到她的名字,韩珉不自禁微笑。 “虽然我不知道这三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落落还年轻,你要是做了什么事以此威胁她至今,我绝对不放过你。” 韩珉:“您现在觉得,我没有利用她了?” 方毅山冷哼:“韩先生做事算计得厉害,是真是假,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韩珉以为然,点头说:“确实,我心里也清楚,我会娶她。” 男人愣住。 “这一点,方先生不用担心。只是她现在学业还未完成,年龄也没到,不好操之过急,我只能慢慢等。” 方毅山摇头:“这个话,韩先生和周落说她兴许会信,但和我说……”他笑笑,“在你心中,复仇才是最重要的吧?或许你是喜欢落落,但……” 但这些感情不足以抵消仇恨。 在爱与恨的天平上,显然,韩珉恨的那端重,重太多太多了,以至于爱都变轻了。 “你还是利用了她,让她处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中,如果你真的喜欢落落,你就不应该这么做,我想,韩先生是聪明人,也应该知道正常女孩一辈子的生活轨迹。从出生、成长、成人、结婚、生子、工作、老去…… -- 第99页 敢问韩先生,你是不是让她受到了这个年龄明明不该有的危险和痛苦?毒|品、暴力、犯|罪……这些东西,是她应该接触的吗? 我的初衷,我作为周落亲舅舅的初衷,不过是想让她好好的,远离这些东西,否则我也不会想把周落交给你二叔韩徽照顾,因为你二叔能够保护她,如果没有这些阴差阳错,周落……她就不会、也不可能在那一天出现在这个实验室中…… 韩珉……” “她差点被你亲手毁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方毅山手抽搐着点起一根烟。 烟雾漫开,他用力地深吸一口,烟草气息在胸中荡开。 韩珉看他,他的手还在抖。 缭绕中,他走到他跟前,伸手夺走他的烟,踩在脚底下。 韩珉面无表情:“我毁了她又如何?她甘愿被我毁,倒是您,方先生,还是多想想自己,”他侧头问他,“是不是很痛苦?” 方毅山手抖得愈加厉害,眼睛瞪他。 他压低声音:“我可以给您那些东西,只要您不把她从我身边带走,那玩意儿,您要多少我就给您多少……” 他看着方毅山脸色恼怒,又说:“我知道,您现在不屑于此,等到您真的难受起来,只怕是爬,都要爬到我脚下。” 方毅山握紧拳头:“我当初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你适合做这事……” 韩珉太过狠戾、极端,与他温和内敛的外表极度不符。 他不是温柔的医者,他是嗜血的恶魔。 韩珉笑了笑,说:“我对周落,都是真心,不管您信不信。” “下周和莫邵走完那趟货后,这一切就结束。” 两人擦肩而过。 方毅山死死咬住虎口,等他缓过一口气,那处已经血肉模糊,他没在意,跑到走廊上叫住了韩珉。 韩珉顿住脚步,侧身望他。 “你和落落,是真的不适合。”他平复情绪,说,“不管从哪个角度,都不适合。况且落落年纪小,你怎么就确定她和你……不是她的一时贪玩?” 一记冷嗤。 “您觉得,我韩珉会担心这种事?” “索性……再毁她一次,毁得彻底,这样她就只能是我的。” 疯子。 …… 周落从香港回学校后,方毅山找过她一次。 他递给她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两本书。 周落打趣:“舅舅,你让我现在开始学习是不是晚了?” 方毅山抽出其中一本,放到她眼前,神情严肃:“不晚,一点也不晚。这两本书,都是讲毒|品的,你确实需要看看。” 周落拧眉翻了几页,她合上书,说:“你是担心……有谁会吸|毒?” “不是担心……你和他,都处在毒|品经济的漩涡地带,你们太容易沾上这东西。如果按以前,韩珉是不会沾的,他作为制|毒师,莫邵需要他有个清醒、时刻运转的大脑,所以他也不会允许他沾一星半点,但现在,韩珉停止了手上的研制。而其他人…… 你想想那些,莫邵的手下、罗成的手下,哪怕是这个漩涡的边缘地带的人,无辜被沾染上的又有多少人?而又有多少人,没有挨住这个诱惑,踏入了这一步?” 方毅山捂嘴咳嗽,清清嗓子说:“落落,舅舅不希望你走到那一步,更不希望你们都走到那一步,而且……韩珉不适合你……” 让周落看书,是为了警醒她自己,时刻警醒,包括警醒她不该喜欢韩珉。 一位为了复仇枉顾人性制|毒的……医生。 韩珉整个人充满矛盾与尖锐的仇恨,绝对不适合周落。 周落想起来校花同学、坐她后桌的男生、许斐凡、冼嘉…… 毒|品,毁灭人性。 “落落,我知道现在让你放弃他很难,但是你答应舅舅,下周的事情一过,你就和他断绝往来。你对他做得已经够多了……韩珉要的,只是完成复仇的心愿,你不过……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 周落对此已不再做过多回答。 她信韩珉,她愿意把一切都交给他。 假的就假的,利用就利用,她乐意得很。反正,他也永远都忘不了她了。 匆匆告别方毅山。 回别墅的路上,她在飞机上把舅舅最近的话理了理。 “……现在,韩珉停止了手上的研制……” “……下周,韩珉和莫邵会有一个大单……” 冥冥中,她有预感。 也就是说…… 他即将要完成他的心愿了…… 对吗?韩珉。 …… 下飞机后,来接她的是一个手下。 仰光这天傍晚空气潮湿,没有日头出现,所以是蓝阴阴的黄昏。 她敲门时,是晚上八点。 开门,陷入黑暗中,她感觉到他指尖处传来的温暖,门被带上,男人站在她身后捂住她的眼睛。 周落弯唇,说:“你是要给我什么惊喜吗?韩先生。” 韩珉俯身,问她:“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弇城见面?” 她嘴角上扬:“记得,我那天生日,穿了一件红裙子,结果停电,我以为我运气不好,然而上天让我在这一天见到了你。” 韩珉莞尔:“迷信。” 周落不在意,继续:“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那天是故意装喝醉酒的,我是想勾引你,韩先生。” -- 第100页 她闭上眼睛,挪开他的手,转身勾住他脖子。 “韩珉,我发现,我早就喜欢你了。” “多喜欢?” “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到从这、到月亮那那么远。” 第56章 五十七 发辫被放下,韩珉替她理顺长发,一侧拢到耳后,说:“我那天见到你,你就是这样的。” 一袭红裙,半阖着眼眸,倚在门沿,右脚趿拉一只白色的拖鞋,左脚裸着,搭在鞋面上,手上是白色的奶油,正似笑非笑地望他。 极纯洁,极娇媚。 像他舍不得吃掉的一颗樱桃。 周落一眼不眨地看他,“还缺一条红色的裙子。” “沙发上有。” 她食指点点他鼻尖,说:“那我去换。” 周落矮身从他怀抱里钻出去,小跑到沙发前,她一条腿跪在沙发上,拆开礼盒,当他面无所顾忌地换衣服。 韩珉注意到周落有点瘦。她弯腰下去套裙子时,背脊骨骼微微凸起,她双腿笔直修韧,可膝盖、腿窝处骨头不显,反而圆润。 她穿好,一只手抓着后领,朝他走来。 红衣、鸦鬓、雪肤。 是致命的鹤顶红。 他不用闭眼,都甘之如饴地咽下。 她只要对他有一星半点的好意,就能令他生生溺毙。 周落撞入他怀中,仰头,踮脚:“韩先生,帮我扣一下纽扣。” 韩珉俯身,她松开手,头自然搁在他肩上,红裙背部领口大开,脖颈连延着背脊,线条柔软地延下,直到隐去。 他拂开她头发,为她逐一扣上。 周落一手拉起裙摆,在昏暗中慢慢抬眼。 她手搭在他肩上,韩珉托住她的腰,将她高高抱起。 周落垂眸看他,手指落在他的眉骨上,倏地笑开,“韩珉,这样不对,你应该装作不认识我才对,我记得你那个时候可不喜欢我了,所以我想在你面前当个好学生…… 结果最后一次进酒吧,还被你给抓到了……你还威胁我呢,记得吗?那天晚上我以为你生气了,就从阳台直接跳到你那,你还以为我不怕死……” 韩珉眼底浮现笑意:“我记得。” 周落歪头看他:“其实我倒不怕死,我比较怕你生气。” “我那天抱你,你还让我放开,你还不喜欢我抱你。”她挑眉,趾高气昂,“现在,十年风水轮流转,是谁抱谁?” 他失笑:“嗯,轮流转,是我抱你。” 说话间,韩珉抱着她走到餐桌旁。周落赤脚踩在椅子上,拂下裙摆坐在餐桌边沿。她扫一眼桌上,拿了两个酒杯,一个递给韩珉。 她扬着下巴对他说:“我知道你不会醉,陪我喝——” 她眼神瞟到那个蛋糕上。 “你这个……算是补偿给我……十八岁的那个生日?” 白色奶油上缀着草莓。 和她那次生日的蛋糕几乎一模一样。 周落爱吃甜食,蛋糕奶茶糖果,一切甜品,她都爱。 随手拿瓶桌上的葡萄酒,她给他和自己满上。 轻敲杯子,周落笑说:“那就祝我,十八岁生日快乐。” 韩珉望着她,抿唇:“生日快乐。” 她喝了一口,韩珉则干杯。 周落笑,给他满上,昂头说:“祝我年年十八快乐。” 她喝完,握住他手腕,低声:“我喂你,韩珉。” 她唇角有暗紫的酒液,韩珉倾身,舌尖舔吻。 他声音喑哑:“快乐,周落。” 周落推开他,仰头又将他的酒喝下,手腕一翻酒杯朝下,笑说:“骗你的,韩医生。” 她满上这杯,韩珉扣住她手腕,正欲说,她左手勾住他脖颈,笑着贴上来,在他唇间吐气,“韩珉,把嘴张开,我来教教你怎么接吻……” 他鬼使神差地照做,周落吻入。 瞬即,又离开。 韩珉反应过来时,她又吻上来,酒的醇香在唇舌间漫延,她给的,他尽数咽下。偏偏周落不想好好喂酒,她咬破他舌尖,又重重地吮,酒液从他唇角流下。 他皱眉。 这种感觉,就像她的指甲,沿着他脖颈的线条轻轻地划下,若即若离,仿佛在选择割喉的位置。 她在他唇齿间轻轻哼笑。他手上使力,笑声没了,她向他靠得更近,以便他吻得更深。 周落咬住他唇瓣,眼梢扬起:“韩先生,这次我可没骗你……” 说着,她朝后坐,两人间拉开距离。 韩珉看她取走一把西餐刀,撇走蛋糕上一层白色奶油和一颗草莓。西餐刀横在他面前,周落倾身说:“韩先生,今天我生日。” 他最讨厌吃甜食,这一点,周落自然清楚。 但她最喜欢逼他吃甜食。 韩珉目光一直在她脸上,闻言,瞥眼这奶油和草莓。 实在是腻,甜食他一向不喜欢,但是周落的最爱。 周落哄:“韩先生吃一口,我就……” 她眨眼睛:“让你为所欲为。” 下一秒,他低头就要吃。 西餐刀却被她移开。 他的眼里,是她沾满奶油的五指,以及两指捏着的一颗草莓。 草莓鲜红欲滴,奶油浮白发腻。 他不假思索地低头,从她拇指到小指,他没用手,周落还转着角度让他舔。 -- 第101页 他厌恶草莓奶油。 可是他喜欢被草莓奶油盖住的她的手指。 那上面有她的味道、温度,薄薄的皮肤下是她的血液在流动,血液中有她的心跳在回响。 周落又抿了一口酒,她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看他。 他半阖眼,金丝眼镜下脸上神色很淡,唇舌间温柔而肆意。 欲|望,被压抑着。 像亟待破笼的鸟。 周落手指微勾,韩珉闭着眼,他的舌尖却卷上来。 “我想起来,你第一次给我处理脸上的伤,和现在有点像。”她抽回右手,左手扶正他脸颊,两人对视,“又温柔又认真……虽然先前每次和你说话,你都冷冰冰的……” 周落支着下巴,醉意上来,眼神迷离地看他。 “虽然你说,你学医也不是喜欢……但我觉得,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医生……”她絮絮,“我还是想,看你穿白大褂……在医院里……就戴个口罩,露出眼睛和眉毛,都非常好看……我呢,一下子就能认出你……” “你可能会很忙……但是你做手术很厉害……好多人都被你救了……然后过来和我说你好厉害……我会觉得很骄傲……救死扶伤很伟大……韩珉……你天生就适合掌管生死……”她皱着眉,胡扯,“他们的生死……我的生死……” 她虚眯眼睛,恍然:“哦……就是那个阎王爷……你比较适合当阎王爷……” 一分钟不到,又改口:“不对……不对……”她喃喃,“还是当医生比较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随手握西餐刀撇下奶油蛋糕,她吃了几口,看见面前的韩珉,笑笑,捏捏他的脸,问:“对不对呀,韩医生?” 韩珉揩掉她唇上的奶油,点头。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穿白大褂?”她不满地攥住他领口,“我要和别人说,我男朋友是医生,别人都不信,怎么办?” 她给了他一个退路:“所以韩先生,你要当就要当最厉害的医生,用医术证明,让我好好骄傲骄傲。” 韩珉递给她一块手帕:“一定。” 周落擦完手,随意扔桌上。 她右手握住酒瓶,微低头,眼睛向上,眸光晃动地看他。她将瓶口在他唇下轻碰了碰,说:“为我们的爱情,永垂不朽,干杯!” 每个字,都从喉间鼻腔轻哼出来。 慵懒得,像媚|药。 韩珉手掌盖住瓶口,扶稳她:“造句错了,落落。” 永垂不朽的是革命烈士,从来都不是爱情。 周落从椅子上下来,夺走那瓶酒。她在餐桌对面,朝韩珉虚空一举,喝光,空瓶子滚到地毯上,没声响。 她开始端坐在椅子上吃蛋糕,切一小块在餐盘中,慢慢吃。 韩珉在她面前坐下。 她隔着红白的蛋糕发现他的眉眼,乌沉如玉,眼镜令他显得克制、沉静。 美人如花隔云端。 她舔舔唇上的奶油,以欣赏一幅逶迤水墨画的姿态凝视他。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周落将蛋糕挪开些。 韩珉抬眉,女孩像一只猫,双膝跪在餐桌上,手肘撑在两侧,在餐桌上向他爬来。 红裙明艳晃人,她不笑,眉角眼梢的蛊媚足以杀死他。 抓住他袖口的那刹,韩珉呼吸一滞。 她跪立在餐桌上,手指沾了奶油,慢条斯理地涂在他脸颊上。周落眼神迷乱,独自笑着说:“韩珉,你是我的……” 她攥他领口,一拉,他向她靠近。 周落舔他脸上的奶油,他闭上眼,她顿下,感叹:“你睫毛好长……” 尾音还带着,她就被他压在餐桌上了。 韩珉的脸庞逆光,她看不清,还想说什么呢—— 纽扣四散零落。 红裙被剥离,她转头见到,红裙被扔到蛋糕上。 她突然有点满意、喜欢这种景象。 她最喜爱的吃的和最喜爱的颜色……以及面前的,她最爱的人,都在她身旁。 夫复何求。 韩珉抬起她下巴,说:“把奶油吃掉。” 周落于是认真地吃掉他脸上的奶油。 每一口,他的手指就加一根。 她轻喘:“舔一口不算……” 韩珉低头,附声:“嗯……不算……” 她贪心地舔了一口。 煎熬加深,如同身在地狱。 “你骗人……”她指控他,“你骗人……” 他吻她。 手覆在她胯骨处。 唇齿间,她嗫嚅:“燕子……” 韩珉瞥见掌下的刺青,一只燕子昂首振翅,不知要飞到哪。 “这只燕子……是你……” 他轻轻应了声,又彻底占有她。 眼角湿润,她的话断断续续:“不对……这只燕子……是我……” “它就一只……” 最终,她的委屈也被他咽下。 …… 后半夜,周落蓦地睁开眼,搂住韩珉认真说—— “韩珉,我这辈子都不会把我交给别人,我只把我交给你,我只能是你的,你也只能是我的。” 仅剩的清醒意识用完。 周落翻身睡去,身旁的人俯身到她耳边。 半梦半醒间,韩珉好像说了什么。 很短的一句。 -- 第102页 但周落醒来就忘了。 …… 之后几天,韩珉一直很忙,两人甚至碰不着面。 她无聊,就把方毅山给的两本书看完了。 有一处,倒颠覆她对毒|品的认知。 “海|洛|因,吸食后……眼神明亮,精神亢奋,大脑极度清醒而高速运转,能够冷静、理智地迅速分析……即便是普通人,在这一刻,他就如同一位能够犯下连环凶案的高智商杀人狂……没有什么做不到……” …… 假期结束,周落返校。 她给韩珉打了电话。 韩珉听到飞机升起的巨大噪音。 周落在那头大声和他告别,他应了。 …… 周落站在角落里。 她将手机关机后,拦好一辆出租车,离开了机场。 时间,就是今晚。 …… 今晚的夜没有星星,漆黑得像乌鸦的羽毛。 韩珉带着莫邵的手下进了别墅。 “莫爷还有一小时不到就过来。” 他点头,径自倒了一杯水。 那人问:“生病了?” 韩珉捏捏眉心:“头痛。” 药被送下。 周落站在窗帘后,注视两个模糊的人影,不敢动。 男人从口袋中掏出一小包冰,问:“这个晚上肯定是睡不成了,来吗?” 韩珉看向窗口,“去外面,别在里面。” 男人哼了声,站起来,往窗帘处走,“我在窗口吸不就得了。” 周落背脊一僵。 “是去外面,不是窗口。” 她的手开始抖。 “你要是发|情,我就毙了你。” 那人嗤笑:“又没女的让老子搞……” 他不屑地转了方向,朝门口走去。 半路,他回过头看韩珉,桀桀怪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在车上做什么……装什么装……”他耸耸肩,模仿韩珉的语气,“头痛……” 那人出去吸。 窗帘被拉开。 周落睁大眼看他。 韩珉说:“我让孟昀送你回学校,他现在离别墅最近。你先上楼,待在房间里,锁好门,不管是谁敲门、有什么声音都不要开。” 周落抱紧他,她闻到他身上有股奇异的气味。 她全身的血液沸腾作响。 “我求你,韩珉,我求你,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他摇头:“来不及了……” 周落看着他的眼睛。 究竟,有没有? 韩珉抚上她的脸颊,弯唇,眼神温柔而明亮。 “海|洛|因,不如你。” 第57章 五十八 八小时前, 怒江片马镇。 参天密林的山脚下,是滚滚咆哮的怒江河流。 沿着怒江顺流而下直至进入缅甸国境,能够见到岸上的一尊金佛。莫邵来时, 带着他们走了一小段水路,水雾弥漫中, 韩珉隐约看到那尊佛。 眉眼慈悲, 悲悯人间。 莫邵拨弄着嘎巴拉,口中念念有词。 韩珉心下哂笑。 莫邵是为了见到这尊佛才选的水路。 莫邵惜命,他几乎不走货,但这次的货量太重要了, 清一色的四|号、五号以及新型S, 他不得不走一次。为此,他在请求佛祖菩萨的保佑。 他是一位虔诚的教徒。 但莫邵不把命都押在佛祖身上, 他只把运气放在佛祖手上, 他的命, 都在保护他的十几个人、以及他们身上的武|器上。 到岸上, 两辆轿车停着——这是莫邵一早叫人准备的。 莫邵坐进车内, 三位保镖紧随,他们站在车前。 等待期间,韩珉点了一根烟。 有人说:“从没见过韩医生抽烟。” 韩珉抽了几口就扔了, 踩灭。 他淡淡回:“你没见过的, 多了。” 几个人在旁打哈欠。 起得太早,实在是无精打采,尽管如此, 莫邵在,气氛仍旧凝滞。 十几分钟后,一辆桑塔纳开过来。 韩珉听到几次枪上膛的声音。 车牌号与信息上一致,但戒备没有放下。 莫邵坐在车内念佛,目光瞥着外头的情况。 一位光头男人从桑塔纳上下来,随后又有三位下来。他们走到莫邵面前,将手提箱打开,里面是一打打的钞票,整齐码放着。 光头男人说:“我们先生,做事讲信用。” 莫邵扫一眼,抬手,看向韩珉,开口:“韩先生,帮我收下,谢过吧。” 与此同时,莫邵几位手下拎着手提箱在车上打开。 光头男人看过,点头,手正伸过去时—— 一记枪响划破山林,鸟飞四散。 慌乱中,一位手下护着韩珉,说:“韩先生,您先上车。” 他打开门时,韩珉将两手提的钱箱扔到滚滚怒江中。 枪打中了男人的腿。 身后有人追上来,他的眼神垂死挣扎。 韩珉居高临下看他,关上了车门。 …… 分两波人走不同的路,莫邵一人几乎带走所有的保镖。 他这波一路周折,又回到缅甸。 交界处赌场遍地。 剩下的一些人在此苟延残喘。 半小时后,警笛声鸣起。 五六个人里,有人骂了句“操”。 -- 第103页 韩珉哂笑,提议说自己先出去看一眼,毕竟他是医生,他们不会先怀疑他的。 那些人不假思索地点头。 他穿过烟雾缭绕的赌厅,掀开厚重不透光的门帘。五辆警车大刺刺地停在马路对面,擦肩而过时,韩珉和韩徽打了一记照面。 …… 一个多小时后,韩珉接到莫邵电话,说手下来接他,晚上在别墅商量。 莫邵暂时躲过一劫,按他惜命的程度,确实要从长计议。 韩珉说了方位后,等了会,一辆出租车在他身前停下,车窗降下,里面有两个人。 驾驶座和副驾驶座有人,他坐在后座。 车厢里有血的气味,他看到副驾驶座浅色座套上的血迹,颜色很深。 看来血流了不少。 受伤的男人和他解释说,为了躲藏警|方的视线,他们想办法特意搞到的一辆出租车。 说完,那受伤的人痛得骂了几句脏。 几分钟后,韩珉听到打火机的擦火声。 随即,一股奇异的气味在车厢中散开。 疼痛就此消失。 他睁开眼睛,脸上神情飘飘然,他从后视镜里望见打量他的韩珉。 韩珉视线在他手中的打火机和剩下几张干净的铝箔纸上。 男人眯起眼。 韩珉问他:“还用吗?” 他把这些东西扔给他。 橘亮的光落在他眼底。 海|洛|因,是先前他在实验室拿的一小包。纯度、量,他这位制|毒师再清楚不过了。甚至吸食后的各项反应,他倒背如流。 他什么都知道。 至于成瘾—— 灰白的烟丝丝缭绕。 他闭眼靠在窗上。 火光亮着,他等这些量烧尽。 韩珉是算好的。 初次吸食的前端,他是恶心、头痛。他清楚这是身体出现的保护机制,绝大多数人都会有这种感受。 烧尽后,他收好东西。 一阵恶心缓和了,头仍然痛。 韩珉不急,他在慢慢等。 脚踏上平地的那刻,快|感汹涌而来。 从尾椎攀至脊骨、后颈……仿佛有一只手在随意掌控他的欲|望,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他幻想这是周落,是她以海|洛|因为载体,灵魂驻进了他的身体。 他渴望她的陪伴。 又清楚、理智地明白并没有。 都是假的。 是海|洛|因带来的幻觉。 身体与精神极度亢奋,他想起往事,头脑中早已想好了结莫邵的方法,而那些幻想中血腥残忍的画面在脑中一遍又一遍上演,并伴随他母亲的惨叫声。 那个音频,他至今仍保存。 在他们的葬礼上,他发誓,要以比这痛苦一百倍的方法来加还给莫邵。 或许父亲的死他无能为力,但母亲的死他难辞其咎。 那种无力与绝望,令他长达十五年身处深渊之中。 没有人拉他一把。 他选择自己下地狱。 韩珉不得不庆幸当初自己的决定。 他确实要学医。 否则如何得知如此美妙的杀人艺术? 这辈子,他极其厌恶毒|品。 但他研制|毒|品、运送毒|品、利用它来完成他一步步的计划、却又在这一刻不得不需要它。是的,他太需要它了,在这即将得到解脱、又或坠入下一个深渊的时刻—— 他需要它,来维持清晰、理智的头脑;他需要它,有不会疲倦的身体与精神;他需要它,来得到前所未有的勇气与残忍;他需要它,来产生周落陪伴他的幻觉…… 是的,幻觉。 他看到窗帘后隐约的人影时,他以为是幻觉。 韩珉也一直当那是幻觉。 那男人要在窗口吸,他莫名愤怒,生怕这个幻影就此消失,于是放了狠话。 他走过去,掀开窗帘,想看看海|洛|因的威力究竟如何,是否连她的面貌都能幻得一清二楚? 结果—— 确实厉害。 太厉害了,周落就像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睁眼望着他。 一瞬间,他脑海中所有血红色的画面暗去。 韩珉当这是真的,所以和她这么说。 哪怕是幻觉,他都不希望她受到危险。 然而她抱住他。 温暖的拥抱,让他得以区分真实与虚假。 她的声音是颤抖的,但脸颊温软。 周落——仅仅这两个字、符号、代称。 对于韩珉来说,就等于美好。 药物所致的亢奋与快感如潮水般迭起、消退,重复着。 机械而刺激。 只是海|洛|因,真真不及她。 即便身心受到毒|品之王的控制,但是—— 他所能想象的全部美好,都是周落。 …… 趁那人还没进来,韩珉抱起周落直接上二楼。 他把她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从床头柜拿了钥匙和安眠药,他将钥匙放在口袋中,一颗安眠药递给她。 “吃药睡觉和安安静静坐着,你选。” “我想陪你。” “不行,落落,没这条路给你选。” “你会一直待在别墅。” “嗯。” “那我不要孟昀带我走,我答应你我不会发出声音,但我不想离开这个别墅……”周落踮脚抱他,“我真的好想陪你,韩珉……” -- 第104页 他轻拍她的背,哄:“没事的,很快。” “有多快?” 他的唇贴在她耳后:“一眨眼,天就亮了。” 周落抬眼,窗外是无尽的深黑。 她靠在他怀里:“那好,我等你的天亮。” “韩珉,不准骗我。” 韩珉笑了,哄:“不骗你。” …… 门落锁。 韩珉转身见到吸|冰的家伙站在灯光下正笑眯眯的。 他斜倚在楼梯扶手上,吹记口哨,一条腿在不停地抖,陷入极度亢奋。 “有什么好东西?”他意有所指。 韩珉神情淡漠地下楼,没回他。 那家伙意味不明地瞧眼那扇门,也跟着下楼。 大门敞开,脚步声从外传来。 莫邵在几人的簇拥保护下踏入别墅,韩珉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他身上。 亢奋与快|感仍未消退半分,它还在他的身体中活跃。 奇怪的是,他的脑海中难以构起嗜血的虚妄景象。 他甚至开始理性、不带色彩地思考,手上的柳叶刀第一下……应该在他哪处下比较好? 莫邵深陷在沙发中,指间的雪茄烟轻飘飘地浮着。 他深深抽了一口,打手保镖都站着,他睁眼看坐着的韩珉和另外几个人。 他们是他这次走货的心腹手下。 除了韩珉,其余几位都跟了他近十年。 “这次走货的线路,提前被条子知道了。”他目光凝在一颗骨珠,“我手下所使用的这批军火,也有问题。” “这批军火,枪上膛后打出来的都是哑枪……呵……”他陡然笑,声音抖而干,“原来……原来我们这他|妈的就是上去送死……” 他低头,睁大眼睛看这几人的脸,低声说:“结果我们现在才知道……” 吐出一个烟圈,他将雪茄给身后的保镖。 “这个人我可输不起啊……这都……哦……三十多年了……我做这生意都三十多年……将近四十年……整个金|三角……我……莫邵,莫爷……”他哼笑,“被那些条子和不懂装懂的人还称个毒|枭呢……” “罗成算什么?”他轻声问,“现今这个地盘上,还活着的毒|枭有几个?那些不过是蹦跶来蹦跶去的毒商……” 他的眼神缓缓回到韩珉身上:“我说了这么多,你们懂了吗?” 死寂。 没人说话。 砰—— 巨大的木桌被他踹翻倒地。 莫邵站起身,指着这几个人说:“我不管人是不是出在你们里面,我也不管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告诉你们,这事还没完——我,莫邵,也永远不会就这样败了。这金|三角,还是我的天下,你们都别妄图逃出我的掌心……” “韩珉。” 他走过去。 莫邵与他走到窗边,他霎时神情疲惫,说:“你那还有多少四|号五号和S型的成品?” 韩珉回:“几乎都在果敢实验室,别墅里只有一箱,是备不时之需的。” “好。”他点头,“有你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只要有技术研发力,东山再起不过朝夕。 韩珉走回客厅,他余光瞥见时钟。 凌晨一点多。 外头天漆黑如墨。 有人低声问:“条子还在追吗?” 有人摇头。 莫邵冷笑:“等来了再说。” 暂时,缅甸此处依然是他的大本营,没有人能撼动得了他。 下一秒,站在窗口望风的保镖闷声倒下。 场面瞬即失控。 韩珉笑了。 韩徽和陆彻给的时间和承诺,应了。 …… 别墅二楼。 周落坐在床沿。 时间悄悄地走。 她发觉不对劲时,是闻到了烧焦的气味。 周落跑到阳台上往下一看,抽气。 整栋别墅着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哇,我喜欢我这章,下章邪魅狂狷刺激啊,其实应该两章并一章好 可以倒数了,三二一结局这样 第58章 五十九 门那传来开锁声。 周落回头, 韩珉赫然站在门外,他身后火光冲天。 她跑过去用力抱住他,笑开:“我们终于能走了——” 他掰开她的手, 声音平静:“你跟孟昀先走。” 周落望去,孟昀就在几步开外的走廊上。 她摇头, “我要和你一起走。” 他低头注视她。镜片泛起的冷光中, 火焰在跃动。 是一幅地狱之火烈烈燃烧,在他的眼底,缓缓流动。 “孟昀。” 周落攥紧他袖口,“韩珉,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我不劝你,但是我求你——” “带我一起。” “你杀人, 我递刀。” “你下地狱, 拉我一起。” “我一直陪你。” 她笑起来, 诱惑地吐出:“好不好?” 他微凉的指腹压在她唇角。 韩珉垂眸, 她的唇色明艳如火, 眉眼通亮。 再也没有哪一刻,会比现在更想吻她、拥抱她。 念头像疯长的野草。 精神与身体双重异常的兴奋久久不散,见到她的那刻有了奇异的宁静与更强烈的渴望。 下一秒, 他的脑海中又开始回荡母亲凄厉痛苦的叫喊。 -- 第105页 撕心裂肺。 她在那头求他, 哭着求他来救救他。 可他为什么没去? 他为什么没去? 为什么没去? 这个问题,他问了自己十五年。 “这样也不行?” 她仰头看他,眼神明亮:“那我求你可怜可怜我。我一无所有, 我只有你。” “你现在跟我走,我以后都听你的,这一辈子我都听你。” 她弯唇,轻轻问:“好吗?” 他移开眼:“孟昀。” 周落怔住。 “送周落离开别墅。” 握紧的手指被他一根根掰开。 周落只觉自己在此刻四分五裂。 “韩珉……” 他不看她。 双手被反剪,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孟昀低声说了抱歉。 “韩珉,他欠你母亲一条命,那这条命我来还给你,你别去,好不好?我求你了……” 这会毁了他的。 她宁愿毁的是自己。 他这么好,哪能用那救人的双手去杀人?无论是谁,都不值得他脏了自己的手。 韩珉心有地狱,她愿意为他赴身地狱。 “我的命是你给的,我还给你也理所当然。” 周落边说,边挣孟昀的钳制。 他脸上没有表情。 似乎不为所动。 蓦地,韩珉哂笑,他俯身看她,她狼狈地对上他的眼睛。 一如数年前在漆黑雪夜的群山下。 那时,他拉了她一把。 把她从地狱中拖出来。 这一回,她想拉他一把。 为此不计代价。 韩珉开口:“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为死为活都不值得。周落,你还很年轻,这些事情过一两年你就可以忘得一干二净。要是觉得难过,你就想想,我是在利用你,不见得有多喜欢你——” “可我喜欢你……你能做到,我做不到……” 他转身。 “韩珉——” 她对着他背影喊:“你根本就不知道……” 孟昀将她往反方向拖。 她被脚下的东西绊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人就不见了。 她怎么找都找不到。 孟昀在她耳边说:“韩哥和我说了这个别墅另外一条道,那边火势不大,我们从那走正好……” 浑浑噩噩地出了别墅。 她早就没有了反抗。 孟昀侧头去看周落。 她没动静,他喊她名字也不应。 他手握紧她肩膀,正想弄醒她。 冰冰凉凉的东西砸在他手背上。 一滴、又一滴。 越来越多。 “你根本就不知道,对我而言,你意味着什么……” …… 他转身,踏入烈火重重的走廊,去拥抱地狱。 他的记忆开始走马灯般呈现,如同流畅、黑白的默片。 几秒后,开始有新的片段插|入。 他已知、走过的人生中,突然出现一个小身影。 韩珉闭上眼。 如果人生能重来。 他多希望七岁的周落能握住十八岁的韩珉的手说:不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你要陪我长大的。 希望四岁的周落能给十五岁的韩珉一个拥抱,告诉他:不要下这个决定,你要好好地做个医生。 而不是让二十六岁的韩珉和十五岁的周落第一次见面。 太迟了。 一切都来得太迟。 他想起父母的逝世。 十五岁那年的深冬夜里,突如其来的每一通电话,那头都是母亲惨厉的尖叫。 她在莫邵的手下逼着说出恨他的话。 他清楚,开始她只是念台词般地重复。 后来,她是真的恨他了。 为什么不来救她? 为什么就眼睁睁地看她痛苦? 为什么他这么没用? 亲情血浓于水,他从小在她的呵护下成长,她是善解人意的母亲,他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假如他们还健在…… 韩珉忽地笑。 那他也就不可能遇见周落。 他就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一个女孩,叫周落。 她比他小十一岁,性格乖张,感情执拗,爱吃甜食,没有安全感,家庭破碎,又不喜欢怨天尤人。 她向上地生长。 他在阴暗处攀爬。 越过一座山。 她找到了他,缠绕他,渐渐地,她在他心上生根发芽。 韩珉意识到,周落应该是他过世的父母、上苍对他的恩赐。 美好得让他想叹息。 火舌舔舐的方寸之地,烈焰高涨。 炙热遍地。 海|洛|因支撑着的大脑清醒而亢奋,他四下扫视,就在不远处的浴室中,有一道人影。 他在颤抖着,浑身湿透。 见到韩珉的那瞬,莫邵几乎感激涕零,再也没了往日虚伪精致的面孔。 他怕死,非常怕死。 韩珉向他挥手:“莫爷,我知道一条路火势小,从那下去可以离开别墅……” …… 凌晨两点一刻。 孟昀拉着周落走到来时的车前。 拂晓还未至。 天空沉黑而死寂。 她瞥见车上下来一个人,身影像极了方毅山。她又转头看那栋失火的别墅,乌黑夜幕下,亮得灼眼。 -- 第106页 孟昀叫了声老方。 他放松戒备。 周落用力一挣,朝着反方向奔去炼狱般的别墅。 黑暗中,她的目标格外清晰。 遥远又触手可及。 她绝对不会让韩珉一个人。 她已经让他十五年一个人面对深渊了。 这次,她绝对不会再让他一个人下地狱。 她会先拉他一把。 再自己坠入地狱。 周落清楚孟昀他们很可能会追上自己。于是她改了方向,跑半路站在一棵树后躲着。 她期待听见脚步声匆匆而去。 结果,并没有。 她等来的,是谢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问候。 “好久不见,韩珉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状态不好……码出来的都废了,今天比昨天好,但没有前天那么好~ 临近结局,我更新都看状态~ 本来这章应该多的。无奈我太困了…………… 两人都互相深爱,但韩珉爱得更多,等到结局你萌就明白了~ 第59章 六十 一小时前, 谢弋得知莫邵走货失败的消息。 这是他亲信透露的,说他们就在别墅共商。 他感到兴奋,一种莫名、奇异的感觉在胸中回荡。 为此他带了几位好手、一辆车来到别墅。 出发前, 他又注射了一回S。谢弋不是没尝过毒,但S是给予一种前所未有的梦幻感, 身心轻飘飘的, 没有任何恐惧感。 夜色树影下。 他们的车蛰伏在距别墅三百米开外的地方。 他先派一个好手去探路,那人生性敏锐、聪明,懂得随机应变。 十几分钟后,他回来, 说警车已经在外包围了别墅。 有人说他们要赶紧逃。 谢弋吸得正嗨呢, 听到这句话,指着那个窝囊废, 来句:“打, 他|妈的给我往死里打, 你们要是谁敢临阵脱逃——”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阴测测地笑了声, “钱不要没事,你们家里人……” 这些好手出身贫民区。 那些穷人,弄死一个, 对他而言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逞论莫邵都没倒呢, 哪怕倒了,这金|三角生机仍然无穷无尽。 谢弋在一顿打骂声中嗤笑着下车。 他朝里望那别墅,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今夜无星无月。 没有光。 他笑笑。 少了点颜色, 不够好看。 要有火,滚滚的烈火,将整个人间都烧出地狱的颜色。 他谢弋大半辈子为了莫邵宏大毒业至今,都没做过什么尽兴的事。他父母因莫邵而死,他自以为能够得到他的信任,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 韩珉的出现打破了本应是他唾手可得的一切。 害他到现在这地步的,也是他。 所以这不能怪他。 他只是见他们困难、被包围,就好心好意地扔了捧火。 管烧死谁呢,死得越多才越好。 他只想撕裂夜幕,一窥春光。 没料到春光乍泄。 他守在别墅不远处,看着警车中剩下的人匆忙去救火、离开去联络当地警方。 谢弋想,会有谁被他守株待到呢? 他期待是韩珉。 逃出来的一个家伙见到他就跪下,他问了他几句,才知道原来那小姑娘也在别墅里。 这就好玩了。 果不其然,被他等到了。 “姓韩的对你可真好……” 周落张嘴正要喊——嘴巴、手,都被另外一个男人制住。 谢弋笑着靠近她,埋在她颈侧深吸气,“果然是个小姑娘……” 她瞪他。 谢弋收了表情,眼神癫狂而兴奋。 “我带了四个手下,现在离天亮还要几个小时呢,你说,让他们四个人轮流上你……或者同时上你……” 周落怔住。 他摸她的脸,神情迷醉:“一定很好玩,对不对?” 周落脸色惨白。 …… 借着夜色掩护。 车子驶向郊区更深处。 莫邵安然坐在后座拨弄骨珠,韩珉在驾驶。 他阖眼说:“暂时不要送我回任何住所,现在条子一定盯得紧……” 韩珉:“我有个地方,隐蔽也安全,没人知道,您要是信得过我……” 莫邵神情疲惫,抬手:“唉……都这份上了,你又在火中救我,我莫某怎么不信你?” 车厢晦暗,车表盘上亮红、荧绿的数字跳入眼中。 凌晨两点三十四分。 他面无表情地正视前方路况。 深夜,车急速驶过一只猫的尸体。 开膛剖肚,浆红的血干在柏油路上。 这样的残躯遗骸,毫无美感。 温度退却,意识清醒而异样宁静。 世界在他眼中只分为两色。 黑与白。 … 凌晨两点四十四分整。 他们进入郊区边沿的一处废弃的医疗器械厂。 空旷偌大的工厂中,有腐锈的气味、老鼠蹿过的吱吱声、脚步的回荡。 莫邵攥着他手腕上的骨珠,疑惑地轻声问:“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他背对着韩珉。 -- 第107页 韩珉面无表情地朝他后脑勺举起枪。 他也轻轻回他一句:“没问题。” 这里是你的坟墓。 能有什么问题? …… 漫天火舞,将整个黑夜照得亮如白昼,也像从未见过的天堂。 不远处,漆黑树林下的警车旁。 方毅山握住韩徽的肩,问:“周落呢?还没找到吗?” 韩徽皱眉,扫开他的手,“不要担心,这边都是我们的警力,韩珉四叔也在赶过来,不会有事的。” “可是周落——” “老方……”他压低声音,“你我之间认识二十多年,你还信不过我?” “周落一定能找到,不过……有些事情我要和你说说……” “这件事过后,你就从线上退了……” 他烦躁地抽根烟。 … 两车之隔。 韩徽手下递给孟昀一张卡。 孟昀拧眉打量,斜睨他:“你们这什么意思?” 那人说:“孟先生以前是在毒商罗成手下做事的。” 他神情一滞。 “虽然孟先生在缴毒中也功不可没,但是……您这只能算是坦白从宽……” 孟昀攥紧拳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张卡上的钱够你和你心爱的人无忧无虑地过完两年,孟先生想,到时候您会有自己的孩子,可像您现在这样的情况……只怕有些艰难……” “无忧无虑地度过这两年,慢慢地从长计议……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很舒适、愉快?” “如果孟先生答应我们的条件,那么不仅这张卡上所有的钱归您,您也不会受到任何牢狱之灾……” “况且,我们的条件,不算是为难您……” 黑暗里。 他死死盯着手上的卡。 在这一刻,这就像一块最锋利的刀片。 即便握得鲜血直流,他也不想松手。 孟昀闭上眼,又睁开。 眼前凌晨的昏黑愈加模糊,像一团打转的墨汁。 他们在中间小小的黑色漩涡中。 被吞噬。 …… 荒草丛生的夜下。 废旧的医疗机械厂。 一盏灯开了,沙黄色的光。 小飞虫在打转,撞上、掉下,在地上抖抖翅膀,又飞扑到灯泡上。 嘶—— 火烧般的烫。 小黑影轻轻掉落在地。 陈旧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手脚被牢牢束住,闭住眼,光打在脸上,面色呈现一种枯死的黄。 他缓缓睁眼,浑浊的瞳孔缩小,倒映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一副濒死之相。 韩珉戴上橡胶手套。几种常用型号的手术刀罗列在他眼前。 刀片刃端泛起冷光。 莫邵扯扯嘴角,低声笑笑,声音虚弱:“走货线路、这批出问题的军火、罗成……都是你做的……” 他没说话。 “我早就应该要察觉……这几年但凡走过的路线……总有条子……” 一阵咳嗽。 莫邵喉间血腥翻涌。 “是你……” 韩珉这几年尽心竭力制|毒,他实在是料不到,并且也实在是不会料到——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男人,竟一点点掏空了他的帝国。 他当韩珉受他掌控,为他做事。 熟料温顺的羊也会反咬一口,让人鲜血直流。 “我一直想剖开你的心脏看看……”他选了一把手术刀,“想看看,血会喷多高?” “您也不年轻了……”他摇头,“天花板是不行了,喷到灯泡那……” 他弯唇:“倒是可以试试……” 莫邵视线停在灯泡上,喃喃:“为什么?” “我不会让你很快死,我是个医生,莫爷对我的医术,要有信心。”他侧头,光照清他的眉眼。 漆黑与冷白。 他面无表情地,准备收割生命。 该从哪先开始呢,剖开这具还活着的、内里肮脏的苍老身躯。 刀片贴在他颈上,他迟缓地感到冷意。 彻骨的冷与恐惧。 他瞪大双眼,喊:“给我理由!” 韩珉不耐地皱眉。 真吵。 先切掉他声带吧。 男人开始挣扎,他淡漠地看着他从手术台摔到地上,嘶喊着救命。 韩珉陡然觉得这一刻的莫邵像条狗。 没有丝毫尊严。 不过想想也是,他怕死。 他踩住地上匍匐的人一侧肩,低声说:“你这么想逃,那就先挑了脚筋、手筋好了。” 他语气平常得就像在和人聊天气。 “要死,也要死得明白……”他呼哧呼哧地,呼吸很不顺畅,脸色发紫。 韩珉点头,“也是……” 他蹲下|身,手中柳叶刀随意地轻划他的脸。 韩珉将手机放在他耳边。 点开音频,外放。 女人凄惨的叫喊骤响,余音叠加回荡在四周,犹如鬼哭狼嚎。 每个音,韩珉都听过无数遍。 母亲痛苦的哀求,换来的是愈加暴虐的辱打。 而他无能为力。 他深深自责、痛恨、并冷静地思考复仇的可行性。 一切计划在他头脑中成型。 每一步,目的深刻。 -- 第108页 只为有朝一日将这痛苦以百倍奉还。 莫邵折磨他母亲七天。 他就生生解剖他,用最缓慢、痛苦的方式慢慢折磨他。 要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器官、组织被一点点地取走、扔掉。 要他感受自己被一遍又一遍地开膛剖肚,又一遍又一遍地缝上、再缝上。 直到身上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 他会注意在他受不了的时候抢救一下的。 韩珉要他生不如死。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漫长、沉重、压抑的仇恨,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 只是缓解。 很快,听完后的后遗症如约而至。 韩珉头痛欲裂。 “是谁?” 他不记得了。 韩珉慢慢抬眼,冷笑。 也是,莫邵这一辈子杀的人,可比他手上那串骨珠还多。他喜欢假仁假义,道貌岸然地做个信佛的救世主。 或许是假意为曾经血腥残暴的过往求个解赎。 莫邵怕死,应该是想死后进入天堂。 韩珉心有地狱,半身陷在深渊中,地狱是他的归宿。 出于好心,韩珉提醒:“十五年前,香港……” 莫邵神情恍然。 “你是香港韩家……”他睁大眼睛,“你是韩家……韩家的人……” 他微笑点头,“她是我母亲,被你虐待致死的女人,还记得吗?那时候你为这个电话的创意开心不已,每次电话打来,我都能听到你的笑声……” “还有她的惨叫……” 莫邵记得。 十多年前,他嗜血变态,以打虐□□为乐趣。十多年后,他妄图祈求佛祖的赎罪。他贪生,想在这个世上多活些时日,他贪钱权,只要能多活一日,他就是金|三角不败的莫爷。 “我的父母,拜你所赐,在我十五岁那年就离开了我。” “您让我几乎亲眼见证了我母亲一点点地……死亡。” 曾经,韩珉以为学医、救人就能让他放下仇恨。 每次音频响起,他还是难受。 头钻心蚀骨的痛。 有太多的疑问和自责,他明知母亲受难,却袖手旁观——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自己,一刀刀地……杀了他的双亲。 韩珉知道自己陷入了怪圈,走不出了。 一直以来,他坠入这深渊中太久。 时间仿佛静止。 刀尖悬在他脖子上,一寸之距。 韩珉眉目隐在阴影中,他垂眸,说,“四|号、五号,包括S,是我一手做出的。莫邵,我既可以成全你毒|品帝国的霸业,也可以毁了你让你一无所有。” 他轻问:“知道吗?” 刀片刺破皮肤,割入血肉中。 海|洛|因维持着身心意识的清醒,它支撑他来完成仇恨的终结。 向下,刀柄顿住。 是那串佛珠挡住了。 韩珉…… 是幻觉。 他闭上眼睛。 我求求你…… 他正要摘下佛珠。 ‘她’也俯身看他,那神情几乎要哭出来。 他伸手想抚上她的脸颊。 手却触到一片虚空。 是假的。 是假的…… 他低头。 是假的……他知道…… 他知道…… 血汨汨地顺着皮肤纹路留下来。 莫邵微张嘴,眼睛一动不动地望房梁。 像条脱水的鱼。 待回过神,他茫然地看向韩珉。 柳叶刀掉到地上,声音冰冷而锋利地刮过耳旁。 紧接着,桌上所有的手术刀都被扔到地上,泛着强烈、数不清的冷光,像一只只发亮的眼睛,窥视着这里。 手机被他砸到角落,完全报废。 音频就此消失。 韩珉不想杀莫邵,也不想折磨他了。 仇恨,从来都是无止境的。 那只漆黑、面貌丑陋的恶魔栖居在他灵魂深处。 就在前一秒,它藏在手术刀的反光中、在手机音频的某个时刻中,它在看着他,低声告诉他该怎么做。 怎么做,他才能好受。 怎么做,他才算对得起他死去的父母。 他就要信了,这么多年,他也都深信不疑地一路走来。 一切都在海|洛|因的幻象中化为齑粉。 他见到周落的幻象,听到她的话。 他明知道都是假的。 哪怕是假的…… 他也下不了手。 她都要哭了,她都这样求他,她不想见到他这样。 他想起周落对他说的话,每一句,他都记得无比清晰。 越想,就越发感到美好。 他从未想象过自己也可以拥有。 现在,她触手可及。 但恶魔,还在他耳畔低语。 韩珉再也受不了地狱的酷刑,他要杀死它。 丢掉仇恨的枷锁,身体与灵魂得到双重解脱。 他第一个念头就想抱抱她,告诉她他没有做让她伤心的事。 他也没有杀人。 莫邵,就该得到他应有的严厉惩罚,而不是死在他的手下。 现在,他对着莫邵。 心中。 只有爱,没有恨。 在这世上。 只有深深的爱,才能解开深深的恨。 -- 第109页 他瞥眼莫邵,走出这里。 他要去找周落。 他要见她。 …… 远离别墅的密林中。 车门打开,又轻轻关上。 周落嘴巴被捂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连谢弋在内,车上一共五个男人。谢弋和另一个男人在她左右侧。 谢弋捂住她嘴巴,她双手又被绑住。 另一个男人面对着她,将她两条腿|分开——大力地掰开,她后背顿时一身冷汗。 全然暴力,根本不把她当成人。 仿佛她就是个低|贱的畜生。 谢弋在她身后,低笑:“把她身上的衣服都撕了……到时候你们也好办事……” 他叹息:“你们轮流操|她,看她什么时候没气了再说……” “不……”他又摇头。 “看她什么时候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扔到姓韩的面前……” 他想想那个画面,就异常兴奋。 逼仄车厢中。 她奋力挣扎。 另一个男人又上前抓住她脚踝。 周落完全动不了。 她绝望地想哭。 蓦地,一个叩窗声响起。 谢弋头也不抬:“自己人,继续。” 余光中,夜幕深黑。 天为什么还没亮? …… 郊区边沿,废厂。 韩珉笔直地朝外走去。 他想起周落,嘴角不禁上扬。 忽地,后脑勺被抵住。 冰冷的枪管移到他太阳穴。 韩珉眯起眼,望向外面。 天,还没亮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当年被枪玫支配的恐惧吗?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信我~ 第60章 六十一 持枪者语调冰冷:“韩珉。” 他目光端正, “四叔。” 太阳穴处冷硬的触感消失。 男人收起枪,斜眼看角落里的莫邵,说:“韩徽说, 你要是杀了他,就让我把你打晕。现在看来, 你还算清醒……” 他挑眉:“没疯。” 韩珉大步离开这里。 夜色之上, 长庚星明亮而悠远。 荒芜摇曳杂丛中,几辆迷彩色的军车停在不远处。 韩珉走上前。 男人在他身后开口。 “如果你要找周落,那可以不用去了。” …… 叩窗声又响起。 谢弋忍不住回头。 血星星点点喷溅到周落脸上。 子弹穿肩而过,谢弋闷哼一声。 孟昀将他从车里拽出来, 拿枪抵住他脑袋, “谁跟你自己人?” 另外几人抱头鼠窜,被四周的警车堵住, 好不狼狈。 周落理好衣服下车。 幸而他们来得及时, 除了身上几处淤青, 她没受到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 急救车上的白大褂走来, 在她面前比划着什么。 周落抬手推开那些人。 韩珉呢? 四下张望, 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此刻的画面就像洗去无数颜料、变浑的水。 混浊地在她胸口发酵。 压得她喘不过气。 难受。 周落深吸气,稍稍缓解。 她越过闪着红蓝光的警车, 越过厉声告诫那些手下的警|察, 越过无数探究、意味不明的目光。 无边深黑之中,启明星已悄然升起。 即便黎明未至,但这一点点光亮足够直直照进她心底。 穿过幽暗林间, 踩着深浅不一的枯枝败叶,她走得急,好几次差点绊倒。 越是接近,她就越是着急。 越着急,就越是做不好事。 一路上踉踉跄跄,很快,她走出林子。 眼前,大火已熄,白烟从乌黑的废墟中钻出来,轻轻地消匿。 有一些消防员在烧焦的东西中寻找什么。 火势这么迅猛,烧了这么久,想想也知道人早该死了。 周落下意识不去看那堆废墟,她环视四周,还是没找到韩珉。 不急。 他可能在警车里和警|察交代什么事,也可能和医护人员在一起照顾伤患,还可能受了点小伤被送去医院了。 韩珉又不一定就在这儿。 她紧张个什么劲。 对啊…… 周落拍拍脸,试图令自己清醒点。 “你是周落?” 她转身,见到一位面容沉肃的男人,着一身警服。 “我是韩珉的二叔,韩徽,和你的舅舅方毅山是老朋友。” 周落愣愣地点头。 “你舅舅还在工作,一时半会可能赶不过来,要不你先跟我们的人回国,去酒店里歇下……” 她摇头。 “韩珉呢?” 韩徽抿住嘴角,神情穆然。 周落不解地皱眉看他。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块手帕,递到周落面前。 原本洁白无暇的手帕上有几个被火灼透的洞,炭黑的灰还在上面,她拿起时,灰轻飘飘地抖落。 他说:“他的手帕掉在火势较小的地方……我们找到他的时候……” 她攥紧手帕。 呼吸都变轻了。 生怕上面的灰都飘光了。 这还留有一点点他的气息,她不想放手。 “他已经面目全非,你……还是不要打扰他好。韩家那边已经知道,也定下了日子……” -- 第110页 周落摇头。 她不断地往后退。 耳朵里嗡嗡作响,她什么都听不清。 刚刚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她太累了。 蓦地,一只毛茸茸的事物蹭上她的小腿。 她低头,看见了落落。 落落被一个身着警服的男人牵在手里,男人在韩徽的示意下把牵引绳交给周落。 她蹲下摸摸它。 落落显得很高兴,伸舌头舔她的手。 周落倏地笑,低声对它说:“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她将手帕放到它鼻端。 落落闻了几分钟,朝她叫了声。 她和落落对视,怔了几秒,眼前忽然模糊。 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那天韩珉在她耳边说的是什么了。 根本不是什么补偿她十八岁生日。 韩珉说的是—— 二十岁快乐,落落。 而她的生日在下个月月底。 眼泪生生掉出来。 …… 荒芜边缘。 军车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们走来。 午夜昏暗宁谧,身后,那束微弱的黄澄澄的光已变成一个点,离他很远了。 韩珉低声问:“四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舅舅来了,你问问不就知道了?” 他视线望去,“方毅山不值得我信任。” 韩慎嗤笑:“他是她亲人,他有必要骗你?更何况——” 他皱眉:“我有必要骗你?” 方毅山神态疲倦,目光触及韩珉时下意识避开。 “韩徽已经抓住了莫邵剩余的手下……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的口吻一点也不轻松。 韩珉注视他,问:“周落呢?” “周落……” 方毅山欲言又止:“落落她……” “别想骗我。” 韩珉神情冰冷地看着两人:“哪怕她在别墅被烧死了,面目全非,尸体,总要让我见一面?” 他挑眉:“你们当我这么好骗?” 韩慎拧眉:“韩珉。” 他扔下一句:“回别墅。” 便走近军车。 …… 手中的牵引绳绷紧。 落落奋力向前,叫了几声,它回头看主人。 还隔着十步。 她却再也没有力气迈出这十步。 青色的尸袋,拉链的一端打开着,那是头部,黑漆漆的。 她没有勇气,也无比惧怕。 有医生模样的人站在尸袋旁,孟昀在最近的树下抽烟。 他见到周落,低声说:“对不起。” 掌心绳索一脱,落落跑到尸袋边,隔着一层布料,嗅了嗅。 它对周落叫了,吐着舌头。 那模样仿佛在说,我找到了。 周落脑中空白。 目光发怔。 事实上。 她不信韩徽的话,也不信孟昀的话。 在这种时候,无论谁的话,她都不信。 可是…… 可是…… 落落作为犬类的本能反应让她信了。 人,是会欺骗的。 但狗,不会。 周落独自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尸袋被全部拉上封住,有人将尸体抬入车中。 她眨了眨眼睛。 回头,发现。 天亮了。 … 她要等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 满目狼藉。 韩徽倚在警车上,抱胸打量面前的韩珉。 韩珉开口:“周落呢?” “谢弋他们带走了周落……” “然后呢?” 韩徽正欲说,一阵吵闹声由远及近。 两名警|察押着一名嫌疑犯。 嫌疑犯不耐地挣扎,“手臂扣得太紧了,松点……又逃不掉……” 他眼神漫无目的地扫视,忽地,与韩珉撞上。 谢弋勾唇笑,“韩先生,好久不见。” 韩徽皱紧眉,示意两人赶紧把人拖走。 韩珉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开门见山:“周落呢?” “周落?” 谢弋像是从没听过、也不理解的样子,又重复了遍。 他摇摇头。 韩珉神情愈冷。 他又笑起来,摇头晃脑:“哦……周落啊……周落……” “她死了啊……” 他轻松道。 韩徽神色一滞。 谢弋吹开飘到额前的碎发,歪头,眯眼看韩珉:“四个男的,上她一个,一个晚上,可好玩了……” “哦……她一直都在叫你名字呢……”谢弋笑容加深,“我告诉她,多叫一次,就多操一次,她偏不听……” “最后她那个样子哦……好可怜……好可怜……” “我本来呢……想让你看看的……在她还剩一口气的时候……结果呢……” 他神情颇为遗憾:“她没撑住……所以我想了想——” 领口被攥紧。 韩珉低头看他:“我问你,她人呢?” “在水里。” 韩珉重复:“水里?” 谢弋眼神鄙夷:“离这最近的是钢铁厂……” “我好心……”他轻声说,“把她直接扔进了钢水里……” “你连渣,都捞不到。” 谢弋大笑。 -- 第111页 神情癫狂迷乱。 他已经疯了。 韩珉又问韩徽:“周落呢?” 他没说。 下一瞬,韩徽脸色陡变。 “快——拉住韩珉,拉住他——” 这样的打法,谢弋必死无疑。 … 几分钟后,谢弋满脸血,垂下头。 这时,一辆车,从韩珉眼前经过。 他抬眸。 … 车内,孟昀说:“你舅舅要处理完事情再送你回去……” 周落望着窗外。 即将驶过别墅时,她抱住双膝,埋头。 … 别墅前。 东方微熹,黎明已至。 韩珉移开眼。 可对他而言,这没有任何意义。 对他而言,往后一切终将是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个夜晚,人性的丑陋、弱点,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为了自己,而选择葬送韩珉和周落 下章会有解释,下章也是大结局了,没啥特邪魅狂狷了吧……可能害有一丢丢…… 我今天回家了,明天我哥婚礼,我明天又要一早起来陪我哥接新娘子~明天估计一天都会很忙 大结局……我尽量……如果没时间,那只能结局章分两章发(握拳)还有那啥,我能邪魅狂狷得不要不要的,也能来得甜到齁,信我 第61章 六十二 一周后, 周落向学校请假回家。 理由是亲人离世。 她按照方毅山给的地址,来到弇城。 世事很是奇怪,兜兜转转, 她又回到这个城市。 从火车上下来,打的到纸片上写的小区。 路上, 眼角余光里飞掠不尽的绿意。 十月下旬, 东部沿海城市气温怡人,植被常青。 少年站在小区正门保安处的屋檐下,此处车辆拦截,出租车不允许进入。 周落甫一下车, 齐卿上前闷闷地喊了声:“姐。” 他默默地将她的行李拿过, 说:“妈妈在家里等你。” 周落有些恍惚。 好像只是去了一次远方、做了一场梦。 她回来,一切如常, 没有任何改变。 “舅舅……是今天下午火化……” 少年拎着她的行李, 低声说, “姐, 下午你也要去殡仪馆……” 她站定在原地。 齐卿回头。 树荫下, 不知的影子在她身上飘摇。 周落盯着自己脚尖,想起一些事。 两天前,方毅山死了。 是跳楼自杀。 被发现时, 他手中紧攥的东西被风吹得飘落在身边。 那是一张张奖状, 是他从成为警|察后,迄今为止所得的全部荣誉。 他选择在所谓的表彰前就结束自己这一生。 韩徽告诉她,方毅山失踪那段时间, 是被金|三角地区某个武装分子关押在地牢中,在这期间,他被迫吸|毒,从而染上毒|瘾。 对于一位缉毒警|察而言,这意味着人生已被判上死刑。 每每发作忍不住瘾,尝了一口,无止境的痛苦与道德的拷问将人逼上绝路。 假如是位普通人,那他大可不顾所有,只管眼前欢愉。 但方毅山是位警|察,身处缉毒第一线。 他明白他的每一次产生的念头、每一口中,背后是无数兄弟们咬牙含着血泪的眼。 他也最清楚,这一路多艰难。 这世界不是没有黑暗,只是他们拼尽全力将黑暗挡在许多人看不见的地方。① 抵抗不了身心巨大的瘾,方毅山也清楚长时间的毒|品浸淫,哪怕是再久的强制戒毒,复吸率也非常大。 如果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他不想再麻烦任何人。 干一行,爱一行,既然如此那就爱到底。 逞论他也不愿意到地底下没脸见其他的兄弟们。 所以方毅山选择自杀。 周落听完后,从韩徽手中接过方毅山的奖状,有几张上有暗红的血迹。她手指抚过那上面年轻时代的舅舅。 心底和他轻轻道别。 遗体被韩徽派人提前送到弇城殡仪馆。 火化前的一刻,周落站在他右侧,她母亲站在他左侧。 他就像睡着了,神态安然。 周落张嘴,没出声:我会听您话的,陪在妈妈旁边。 紧接着,方毅山被推入门后火化。 她抬头和她对视一眼。 两人离开殡仪馆时,天在下雨。 这个女人递给她一把伞,什么也不说地跑开了。 周落莫名想起几年前的那个雨夜。 她说她没有这样的女儿,让她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再叫她妈妈。 可现在…… 齐卿对她说,两年前,这两人好不容易离婚了,她争取到机会,法庭将他判给了母亲一方,但事后,她第一句话是—— 走,我们去接你姐姐。 …… 同样的一周后。 韩珉还待在陇城,他陪着韩徽将这次缉毒事件处理完毕后,再回香港。 莫邵、谢弋等一干人被收监。 他站在角落里听他们的审问。 几个莫邵的手下在细细地交代所有的事情,包括迫害周落的过程,和谢弋说的完全吻合。而韩珉在车上吸海|洛|因的事,也就此被韩徽知道。 -- 第112页 那人下去后,韩徽支开旁人,看向角落里的韩珉。 烟雾缭绕。 一丝光透入,在他金丝眼镜框上折射出一道反光。 漂亮的锋芒,极衬他这几日冷冽阴郁的眉眼。 韩徽质问他,余音回荡。 韩珉不紧不慢抽完,指间松开,烟头无声落地。 他给他两个字:“没瘾。” 韩徽公事公办地说了,大意是他要被强制戒毒,且这件事,他会秘密告诉老爷子。 吸|毒的人的话,怎么能信呢? 他们一个个都是天生的、擅长表演的戏子,他们满口谎言,是典型的欺诈型人格。 韩珉没说什么。 他们爱怎么处理是他们的事。 这个世界,也是他们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下一个进来的是罗成。 尽管罗成一年多前已被收监,但他也与莫邵等人密切相关。 韩徽审讯完毕后。 罗成忽地看向角落里烟雾后的韩珉。 他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宁静的热带雨林午后。 那天他在西双版纳身负重伤,极需要医生,这个男人被他两名手下强制押上来,说他就是医生。 枪抵在他后脑勺。 韩珉被迫给他缝合伤口,手法娴熟有条不紊。 温和无害的医生,他的双手是用以救人。谁能想到背后的局是他在操控? 所有人,都陷入这场局中,成为他的棋子。 罗成向他问候:“韩医生,好久不见。” 韩珉慢慢抬眉,没回。 “说起来,你还要谢谢我……要不是我为了查方毅山,周落就不会被拐,要不是我让你去那个村子——现在想想……” “难道不是我一手促成了你和周落吗?” 罗成踏出门前,对外头的阳光眯起眼睛。 他开口说:“你们的感情,不就和我们一样,开端就是脏的、不干净的……” 烟灰落地。 簌簌的。 …… 火化完方毅山的第二天,周落发烧了。 她躺在床上。有一双手掀开了她的衣服。 床边站着一个带口罩的男人。 他的眼睛很漂亮,神态专注。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她胯骨处的燕子,指腹轻轻地刮过。 她背脊生寒。 温柔带来的,是战栗。 他说:“洗掉它。” 周落想逃,身体却动弹不得。 她看着他手中的激光笔向她的燕子靠近,她抬头看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口罩没了。 这个男人,是韩珉。 他神情淡漠,“洗掉它。” 她摇头。 这只燕子是你,不可以洗。 他重复:“洗掉它。” 我不准你洗它,除非你杀了我。 他俯身,冰冷的手抚摸她脸颊,温柔吐出:“洗掉它。” “把所有的都忘了……” 心脏骤紧,窒息感没顶而来。 睁眼,她从梦中惊醒,大口呼吸。 撩起睡衣一看,燕子还在。 她抚摸它,想起刺青店师傅说的话。 “……如果他没纹,那你就是永恒的等待,如果……他死了,那你身上的这只,就是图在命已无……” “刺青……当它有意义时,它就是活体,是命。” 是命。 …… …… …… 四年后。 年尾十二月的最后一日,韩家家宴。 深冬,但香港没有雪,终年气候温和。 开宴时,席上缺一人。 坐正中的老爷子搁下筷子,似有怒意,“韩珉那小子还没回来?” 韩老太太是个温和宽善的。 她夹了筷菜放老伴碗里,说:“医生,忙也正常。” 席上几个小辈纷纷附和。 老爷子吃了口什么,咀嚼,“谁让他当医生,累死累活,能挣多少?” 老太太笑眯眯:“孙子喜欢呗,挣多少我们还在意?” 老爷子面色缓和,伸筷子招呼着吃。 大家心下松口气。 果然,老爷子脾气急、爆,也就老太太能治。 饭后,韩慎回部队,韩徽被留下陪老爷子唠嗑。 他们在水榭亭台里喝茶下棋。 老爷子问:“你说,我们下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那小子?” 韩徽迟疑地放下一粒白子。 “爸,我在想……我们当初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老爷子扫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四年前,您对我说,利用周落让韩珉放下杀念,她也确实做到了,韩珉最终也没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只是他现在……” 他放回白子。 “您还记得先前那事?韩珉吸|毒的事……” 四年前的午后。 富有经验的戒毒师结合几个月的观察和资料,对韩徽和韩老先生给出结论—— 韩珉确实吸了海|洛|因。 韩珉也确实没成瘾。 他对这个情况作出两点解释。 一,韩珉是第一次吸食海|洛|因。 大多数人吸|毒,由于身体机制的保护,首次吸|毒后成瘾的现象较少见,往往是第二次复吸,导致了往后的万劫不复。 二,韩珉初次吸食海|洛|因那天的痛苦比海|洛|因本身为他带来的亢奋与快乐还要巨大,甚至盖过了所有欢愉。 -- 第113页 可以说,他那天精神与身体多亢奋、愉悦,他的痛苦就是叠加其上数十倍。 他失去周落的痛苦,胜过所有。 他有多深爱,痛苦就有多深刻。 所以他没有成瘾。 心瘾、生理瘾,完全没有。 而这原因是建立在他巨大的痛苦之上。 自韩珉父母离世后,他就很少和家人交流。韩徽也无法想象,究竟要多痛苦,连海|洛|因也无法抚慰他,再强烈的欢愉都掩盖不了那种彻骨深刻的痛苦? 有人做过快|感实验,满分十分。 性与美食是一分,毒|品是十分。 而毒|品之王海|洛|因,跨越所有,是11。 所以是怎样的痛苦,可以直覆这世上最强烈的快|感? 两厢沉默。 韩老太太上前换茶。 韩老爷子哼了声:“再说吧……” … 深夜十一点五十五。 韩珉做完今年最后一台手术。 这时间是赶不回韩家了。 脱下手术服、口罩、手套等物,他回到科室,几个值班医生和护士在吃饭。他们笑着请他过来一起,说就算是过新年了。 他没有深夜吃东西的习惯,婉拒了。 午夜回到公寓住所,他没有急着开灯。 听说,这种时刻容易撞见鬼。 他又是医生,料理那些阴阳之间的事情,会不会比较容易碰见鬼? 如果能撞到,他能不能托它找一找她。 过了几秒,他哂笑。 洗漱后睡觉。 一向无梦的韩珉,这回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是四年前。 十九岁的周落红裙妖媚,站在椅子上,醉酒,靠在他怀里。 “我想起来,你第一次给我处理脸上的伤,和现在有点像,又温柔又认真……虽然先前每次和你说话,你都冷冰冰的……” 他只望着她,不说话。 “虽然你说,你学医也不是喜欢……但我觉得,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医生…… 我还是想,看你穿白大褂……在医院里……就戴个口罩,露出眼睛和眉毛,都非常好看……我呢,一下子就能认出你……” 他弯唇。 我现在一直待在医院,每天穿白大褂,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和眉毛,就等你认出我。 “你可能会很忙……但是你做手术很厉害……好多人都被你救了……然后过来和我说你好厉害……我会觉得很骄傲……救死扶伤很伟大……韩珉……你天生就适合掌管生死……” 他想起这些年,这样的景象几乎每天上演,但她不知道。 不是可能,你说的,我都做到了。 很多人都和我说过这些话。 但是只有你对我说,我才感到高兴。 “他们的生死……我的生死……嗯……你还是当医生比较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定定地望着她。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韩珉垂眸。 可为什么我救了那么多人的命,都换不回来一个你? “对不对呀,韩医生?” 她笑着问他,韩珉只能点头。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穿白大褂?我要和别人说,我男朋友是医生,别人都不信,怎么办?” “所以韩先生,你要当就要当最厉害的医生,用医术证明,让我好好骄傲骄傲。” 他在梦里说:“一定。” 你希望我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我就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他愿意为了她放下屠刀。 也愿意为她做一个良善的人。 四年,他为了她的话,继续当医生。 他是韩医生,再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烂在泥沼里。 她说,要当最厉害的医生。 他如她所愿。 … 1月1日,新一年的伊始。 韩珉六点左右醒来。 洗漱后,他出门晨跑。 例行的运动结束,他回公寓,自己做了简单的早餐。 吃完收拾好,开始看书,到中午再做一顿清淡的中饭,下午十二点半到三点半,他和美国母校的导师视频对话,无非是学术上的交流。 导师是医学界执牛耳者。 他希望韩珉回美国继续专做科研,临床这块先放一放。 韩珉的答复和先前一样,他两边都不放。 导师则以为专心做一块,会更容易有成就与莫大的荣誉。 “你为什么非要死抓临床不放?” “救死扶伤,很伟大。” 导师惊异:“如果有一场瘟疫,你研制成功疫苗,那就是救了千千万万人的性命,可比你做一台手术耗费几个小时只救一个人要来得伟大。” 韩珉:“我报名了无国界医生。下个月中旬,去非洲近期瘟疫蔓延的地区进行救援任务。” “为期一年。” … 三点多结束视频通话。 他换了身运动服,下楼去健身房。 运动能令人身心放空,精神得到极大的慰藉。 晚上六点多,他回到公寓,晚餐是牛奶和面包。 七点左右,洗漱后他到书房看书至十点半,关灯,回卧室睡觉。 韩珉的假日,寡淡得跟白开水似的。 极度无聊、又充实,没有一点点休闲娱乐,也没有多余时间来思念她。 -- 第114页 他就像个精密、时刻高速运转的机器,没有感情,日复一日生活。 漆黑又冰冷。 …… 同样的年末最后一天,周落在家陪妈妈。 母亲在厨房忙碌时,门铃响了。 一位男人拎公文包回来,见到周落时怔了下,随即友好地笑笑。 这是她的继父,一个温和老实的男人,比母亲大了七岁,人确实不错,待母亲和齐卿都很好,工作也稳定。 周落对母亲再嫁没有怨言,她辛苦操持了半辈子,一位男人先她一步离开,另一位男人又暴虐成性。 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快乐的权利。 幸而这回,她选对了人。 有父母有弟弟,这个家才像个家。 周落起身想去厨房帮忙,无奈又被赶出来。 “上次让你切个菜,你就把手指给切破了……我是怕了你了……” 齐卿在沙发上笑。 周落扔了他作业本过去,“要期末考了吧?有没有信心拿第一?” 齐卿收笑,苦着脸:“姐,你念书的时候不也倒数,还说我?我们半斤八两。” 这回,周落直接把书包砸过去。 席上,又不可避免地把话题引到周落身上。 “落落,你也老大不小了,明年要总要有对象了?” 继父在旁边附和。 她母亲在桌下踢他一脚。 继父清清嗓子,说:“那个,我那边的一个主任家的侄子,和落落年纪差不多……” 母亲试探:“要不……这个元旦约着见个面?” 周落想想,说:“我元旦有个孩子要给她辅导歌舞表演。” “你个幼儿园老师,事还挺多的……” 周落嘟囔:“私立贵族幼儿园,那些有钱人都是吃饱了撑的……” “那就约个晚上见面。” 她皱眉。 … 新年第一日,白天,周落在辅导歌舞中度过。 晚上,她按时间来到弇城广场的咖啡厅里。 半小时,周落速战速决,很委婉地表达了彼此不适合。 谁知对方恼羞成怒,在知道她在某家贵族幼儿园当老师后,直接撂话说—— 听说,你们这个幼儿园里很多老师都当有钱人的小三,周小姐,不会也有攀龙附凤的心吧? 周落爱答不理地拨弄指甲:“对啊,所以先生你还不够格呢。” 结局以男人怒气冲冲地骂了‘虚荣’、‘拜金’收场。 周落在咖啡厅角落扬唇,面对异样目光,不以为然。 哪怕再过四十年,她都是这种脾气。 … 回家后瘫在床上。 一条短信发来,屏幕亮起,她眯着眼看了下。 同事小贾即将结婚,这周六要去香港采购东西,小贾和周落关系还不错,说要和她一起去香港,顺便玩玩。 难得出去玩,她喜欢。 遂发了OK和笑脸表情。 …… 周六,她们乘飞机直达香港。 入住酒店,将行李放下后。 两人打的到香港著名的购物商城,下车后,小贾没走几步路突然说肚子难受。 周落陪她坐在休息长椅上,买了热饮给她,情况始终不见好转。 小贾气若游丝:“周落……我……我怀孕了……才六周……你说孩子会不会……” 周落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随即安抚她。 人生地不熟。 假如情况恶化,即便打的回酒店,也于事无补,更可能耽误她和孩子的病情。 最好的方法是,找到医院。 可是,她环顾四周,高楼大厦,哪有医院的影子? 这时—— “周落。” 有人叫她。 她转身看去。 … 韩宅。 韩老太太笑眯眯地为紧皱眉头的老先生沏茶。 “你啊……要谢谢我……” 老先生疑惑地看她。 老太太说:“再这样下去,我们孙子都得位列仙班了。” 老先生越发糊涂。 老太太眼角笑纹愈深。 韩珉父母这辈子没福分。 可韩珉不一样。 … 是林麟。 周落意外地向她招手。 林麟走来,一番问候,知道情况后,她拦下一辆的士,将医院地址告诉司机。 周落扶着小贾道谢。 林麟只笑,“太客气。” 她朝周落挥手道别时,说:“说不定之后又能见面。” 周落不明。 … 医院,三楼走廊。 周落坐在椅子上等待做检查的小贾。 这家医院规模较大,一个楼层上分布许多门诊和科室。 她注意到斜对角是一间手术室,门口正上方处还亮着‘手术中’的红光。门口外,是焦急等待的家属。 几分钟后,护士打开手术室门。 周落目光又瞟过去。 主刀医生和护士走出来。 这一眼,仿佛穿越时光。 … “我还是想,看你穿白大褂……在医院里……就戴个口罩,露出眼睛和眉毛,都非常好看……我呢,一下子就能认出你……” … 阴暗的医院长廊。 男人穿着白大褂,身影笔直颀长,他脸上的口罩还没来得及摘下,乌玉般眉眼,像远山溪涧。 -- 第115页 他望着她,眼底好像有什么,在缓缓流动。 …… 公寓。 甫一进玄关,她就被他吻住,抵在门上,他的手托在她下颌,周落被迫仰头张嘴,牙关松开,毫无防备地接受他的进犯。 这个吻像一场独角戏。 只有韩珉在唱。 简直疯魔。 周落咬破他唇角舌尖,铁锈味在两人唇齿间漫开。 就这样,韩珉还不依不饶地吻她。 她推开他。 韩珉拇指揩去嘴角的血渍,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曲指抬起她下巴。 韩珉低头舔吻她颈侧皮肤,一寸寸的温柔细致。 他的气息在她脖颈处,像轻盈的羽毛。 又像缠绕的绸带。 她痒。 微微张嘴,想是不易察觉的。 下唇瓣被他含住。 心颤了颤。 周落踮起脚,双手正要勾住他。 她眨眼,角度对换。 她被他高高抱起,在还没开始前,她捧着他的脸,问:“有解释吗?韩医生。” “没有解释。”他低声说,“是我把你弄丢的。” 他解开她上衣的第一颗纽扣,手腕被她握住。 他微怔。 再抬眉时,是他被她压在门上。 “我不满意你的解释。” 他一句没有解释,就了结她这四年。 做梦。 “所以……你明明都知道。”她笑了起来,“你都知道,还要拖这四年?……还是说,你就是想等着我来找你……” “哦……我知道,”她点头,“一夜情么……韩先生,我陪你玩。” 尾音故意拖长时,上衣衬衫被她随意扯开,纽扣四散落地。 他的手穿过她的黑发,最终揽住她的肩。 “几年不见,韩先生身材越来越好了……” 他指腹在她头顶雪白的发旋处,轻轻地碰了碰。 他随意应了。 周落面无表情。 男人不在意地把玩她的头发。 周落眼神放肆地在他身上巡视。 他身体两侧的人鱼线惹眼,流畅、性感的线条斜斜地伸入衣料之下,引人遐想。 她的指尖沿着一条线划下去。 简直要命。 他随即含住她耳垂,轻咬。 她指节勾住裤边往下扯,说,“我对韩先生真是许久不见,甚是……” 目光凝滞。 人鱼线下,胯骨之上。 有一只燕子。 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燕子。 在他左侧胯骨。 她身上的,是右侧胯骨。 他的燕子同她的—— 从大小、颜色、造型……没有差别。 唯一不同的是—— 他的燕子飞的方向是朝向她。 这两只燕子,互相飞向彼此。 黑白剪影,高昂头颅,喙上的红是因啄过彼此心脏的血。 她抚过它鲜红的喙。 这只燕子,胜过千言万语。 她抬头看他。 韩珉问她:“这个解释喜欢吗?” 周落看看他,又看看燕子。 她想哭又想笑。 四年了。 她的燕子,终于飞回来了。 …… …… …… 后来有人问周落韩医生是个怎样的人。 她觉得不好说,一笑而过。 但答案已在她心底。 … 他行过刀山火海,也享过人间富贵。 累于世俗,心有地狱。 他慈悲而残忍,也强大而温柔。 但他是我的韩先生。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