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渣后贵妃她跑路了》 第1页 [古装迷情] 《被渣后贵妃她跑路了》作者:简小酌【完结+番外】 简介: 庆和二十年春,景王夺了皇位。 前太子被圈禁,东宫女眷沦为阶下囚。唯有太子宠妃明瑶,被新帝接入宫中,封为贵妃。 明瑶不从,新帝以小公主的性命做要挟,终于等到贵妃夤夜俯首。 望着红衣胜火,青丝披散的贵妃,新帝忆起三年前的那夜,眸色渐深:“瑶瑶,给朕生个孩子,朕就放公主离开。” *** 为了女儿,明瑶想着要忍一忍。 当她偶然得知当年失身瑞王,以至不得不入王府为妾,是新帝算计。她愤怒心冷,决定离开。 哄得沈远对她放松了警惕,明瑶站在悬崖边上,神色恬淡静谧的看着沈远。 曾经明瑶有多爱他,现在就有多恨他。 “瑶瑶,别闹了。”沈远语气沉着,他了解明瑶,崖边早已安排羽林卫保护。 只见她突然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对准胸口。 沈远愕然的瞪大了眼。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我跳崖还是跳河,见不到我的尸体,怎能令您安心呢?”明瑶浅浅笑着,举刀刺入心口。“只有当着您的面自戕,才能断了您的念头。” 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沈远发疯一般奔来。 她看不到了,可沈远失态的神色,一定很有趣。 *** 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又得知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时,沈远几欲疯狂。 很快京中各种传言四起,说因贵妃薨逝,新帝才一病不起。 已经安然脱身的明瑶,听说他在梦里时时唤自己名字,说要去地下陪她。 明瑶摸了摸隆起的小腹,决定不再回头。 1、架空,设定和逻辑为剧情服务,请勿考据。 2、排雷,一对一,狗血追妻火葬场,文案集中全文雷点。 3、日更,有事文案请假,本文已开防盗。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瑶 ┃ 配角:完结文:继后/承欢/宠妾/侯夫人的悠闲生活/暴君他心有白月光 ┃ 其它:预收:诱欢/禁庭春/媚色动人/一觉醒来当妈了 一句话简介:狗子的追妻火葬场 立意:面对命运的折磨,反抗不屈服。 第1章 庆和二十年春。 天方破晓,一线暖融融的天光,撕开了墨染一般的夜色。 东宫,云鸾殿。 料峭的春风透着几分寒意,在廊庑下值守的宫人们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望着天边的橘红色,不由精神一振。 “昨日的事你听说了罢?”一个身着淡粉色宫装的小宫女悄声对身旁的人道:“魏良媛巴巴的亲手做了桃花糕给太子殿下送去,殿下见了桃花糕,却想起咱们主子喜欢桃花,折了桃花亲自送了来。” 旁边的人低声附和道:“整个东宫都在看魏良媛的笑话,谁不知道当初咱们主子和她入府时同为侧妃,咱们主子封了良娣,她只封了良媛。” 两人相视一笑,眼角眉梢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她怎么能跟咱们主子比?咱们主子生得国色天香,身边又有小郡主。若不是吃了进府晚的亏,凭主子的家世,便是那个位置也担得起……” 她话还没说完,自己先住了口。 良娣教导过她们“祸从口出”,要谨言慎行,她们都记在心中。明良娣虽是得宠于太子,却并没有宠妃的傲慢,尤其是待宫人亲切宽和,大家都发自内心的爱戴明良娣。 她们不再闲谈,正了正神色站好,等着殿内的传唤。 寝殿中。 莺如放轻了脚步进来,先是手脚麻利的收拾好高几上的香炉,将窗推开一条缝隙,甜甜的果香才渐渐散去。 层层帐幔中传出了衣料的窸窣声,随后一道柔婉的女声响起,隐约透着些沙哑:“莺如?” “良娣,是奴婢。”莺如应声,快步走到了垂着金丝银线勾勒出华丽纹饰的帐幔前。“时候还早,您再歇歇一会儿?” 一双雪白的柔荑掀开了帐子,映出了一张精致清艳的面容。 明瑶坐了起来,拢了拢身上的寝衣,眉眼间隐约透着些疲惫,轻声道:“不必了,左右也睡不着。” 莺如抬手勾起了帐子,又拿过一旁的斗篷替明瑶披上。 床榻上一片凌乱,莺如手脚麻利的撤换收拾,余光看到自家主子站在落地穿衣镜前。 “选件领子高些的中衣。”明瑶看了一眼镜中,蹙着眉抬手盖住。 莺如下意识的抬头,瞥到她雪白的脖颈间有几处暗紫色的暧昧痕迹。 这样的情形她再熟悉不过…… “良娣,您没事罢?”莺如快步走了过来,道:“奴婢去请周太医给您瞧瞧?” 明瑶摆了摆手,制止了她。“无妨,遮一遮就好。” 见莺如还想再劝,明瑶唇角微翘,安抚似的道:“今儿去珍玉阁接安安,若不舒服,我也不会硬撑。” 小郡主是良娣的心头肉,莺如明白良娣不想耽误跟小郡主相处的时候,只得暗自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她去找好了衣裳,服侍明瑶换好了,看不出任何不妥后,才让月溪带着人进来。 “奴婢给良娣请安。” 宫人们进来后,安静的寝殿中热闹了起来。 -- 第2页 “良娣,您看这支赤金红宝石的凤钗如何?”月溪拿起一件凤钗递给明瑶,“别的倒都罢了,这凤口中衔的红宝石,色泽质地都是上等。” 明瑶接过来,手中沉甸甸的凤钗虽是不逾制,却也格外华丽贵气。 “虽是您爱素雅,可皇上的生辰要到了,大家都打扮得热热闹闹的。”月溪忙劝道:“奴婢已经挑了不张扬的。” 她说的有道理,明瑶没有拒绝。 在一旁服侍的宫人见自家主子难得愿意打扮一次,七嘴八舌的跟着参详起来。寝殿中充满了轻松快活的气氛。 等到明瑶收拾妥当后,没用早膳,直接上了撵轿。 她要去接女儿。 *** 珍玉阁。 这里是离东宫主殿最近的院子,住着太子的独女。 小郡主是明良娣所生,更是太子的掌上明珠。平日明良娣身子不好,太子不忍她劳累,将小郡主养在自己身边。 因着小郡主住在珍玉阁,宫里宫外传言甚喧尘上。 论理小郡主不养在生母身边,也是该给嫡母养的。如此便有了传言,说是明良娣仗着太子宠爱,在横行东宫。 “见过良娣。”珍玉阁的宫人见了明瑶的撵轿过来,忙上前行礼。 明瑶露出亲和的笑容,温声道:“起来罢。” “良娣,小郡主还在睡着,奴婢去通传一声?”领头的宫人殷勤的道。 明瑶一面道:“不必了”,一面扶着莺如的手走了进去。 因是太子长女的居所,珍玉阁装饰布置极为奢华。各色珍奇古玩玉器,一水儿金丝楠家具,掌事宫女跟在明瑶身边,如数家珍的说着太子又赏赐了什么云云。 明瑶面上带笑,实则心不在焉的听着。转过屏风,看到在拔步床上睡着的小小孩童,她的眸子才亮了起来。 守在一旁的奶娘和宫人知道明良娣的规矩,上前行礼后,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明瑶坐在床边,神色温柔的望着女儿。 小郡主在锦被中正熟睡着,露出粉白娇嫩的小脸儿。不知做了什么好梦,两个浅浅的梨涡出现在她的小脸儿上。 很快她长而卷翘的睫毛轻颤,小郡主睁开眼,在到身边的人时,先是揉了揉眼,喃喃的道:“是在做梦吗?” 明瑶心中一酸,唇畔的笑容却更深了些。 “安安。”她摸了摸女儿小手,眉眼弯弯的望着小郡主。 “娘!”小郡主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掀开被子就要明瑶抱。 “安安乖,先别起来。”虽是卧房中烧着地龙很是暖和,明瑶还是怕女儿骤然起来着凉。 她拿了一旁的衣裳替小郡主穿好,才任由女儿扑到自己怀中。 “娘,安安好想你。”小郡主睁着乌黑明亮如琉璃一般的大眼睛,小手捧着明瑶的脸,小大人似的细细看自己娘亲一番,才道:“父王说您不舒服,才不能来看安安。您已经好了吗?”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眸中满是担心,明瑶欣慰又心疼,面上只笑盈盈的道:“安安真乖,娘没什么事。你看,娘这不就来接你去云鸾殿?” 小郡主闻言欢呼一声,张开双臂放心的扑到自己娘亲怀中。 明瑶笑着将女儿抱下来,这才叫了人进来服侍。 看到莺如和月溪,小郡主甜甜的叫了声“姑姑”,两人笑眯眯的上前行礼。 “小郡主安好。” 洗漱之后,明瑶亲手给小郡主扎了两个小揪揪,选了两串小巧圆润的珠链戴上,又挑了件鹅黄色的衣裙,本就可爱的小郡主愈发显得粉雕玉琢,像个小仙童似的。 收拾妥当后,明瑶要抱起女儿出门。一旁的莺如迟疑着想劝阻,小郡主白嫩嫩的小手先一步攥住了明瑶的手指。 “安安长大了,不要抱。”小郡主仰起头看她,大眼睛中满是渴望,奶声奶气的道:“娘,咱们去花园看小鸟儿好不好?” 虽是小郡主身份尊贵,因在自己娘亲身边的时候不多,比同龄孩子更懂事,格外珍惜跟自己娘亲在一起的时候。 女儿小小的要求明瑶自然不会拒绝,她将女儿的小手拢在掌心,牵着女儿走了出去。 明瑶没坐撵轿,算着离去太子妃殿中请安还有些时候,便带着小郡主去了花园。 温暖的日光洒落在树梢枝头,初绽的娇花在微凉的春风舒展着优雅的姿态,时而传来鸟雀悦耳的鸣叫,让人顿生神清气爽之感。 “娘,好漂亮的花儿!”小郡主指着桃花,伸着小手想要摘。 早有宫人极有眼色的将最好的一枝折下,递到了小郡主手上。 看到桃花,明瑶微微蹙了眉。 “娘,您能矮一点吗?”小郡主心满意足的挑出一朵,朝着自己娘亲招手。 明瑶回过神来,笑眯眯的依言蹲下了身子。 还散发着奶香味的小身子扑到她怀中,将桃花戴在她的发鬓上。 “果然桃花最配你。”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明瑶身子轻颤,下意识的攥紧了女儿的小手。 耳边顿时响起宫人们行礼的声音。 “见过太子殿下。” *** 不远处的锦绣花丛中,以太子妃为首的东宫妃嫔正往花园中走。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正忙于奉承太子妃的魏良媛眼尖的发现一道宝蓝色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声音中都透着几分激动。 -- 第3页 刘选侍忙堆笑道:“平素这时辰,殿下可都是在书房忙着。今儿定是殿下知道娘娘来游园,这才特意赶过来。” 一旁的东宫妃嫔也都忙着奉承,太子妃却是不骄不躁,面上始终带着端庄贤淑的浅笑。 正当大家要往太子处走过去时,忽然看见桃花树下,那张英俊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她们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出所料,一张比桃花还娇艳的脸映入她们眼帘。是太子扶起了明瑶,很快太子又俯身抱起了小郡主。 简直是团圆美满的一家三口。 除了太子妃唇边笑容纹丝未变,其他人或多或少都透出嫉妒之色。 自从明瑶入府后,便分去了太子的大半宠爱。 昨夜太子才去了明瑶的云鸾殿,今早便又陪她逛花园,这恩宠过盛,甚至懒得加丝毫掩饰。 “娘娘,明瑶也太嚣张了!”魏良媛素来跟明瑶不对付,见状愈发咬牙切齿道:“当着您的面,她敢这般张扬的炫耀太子的宠爱……这是不把您放在眼中!” 太子妃闻言皱了皱眉,正色道:“魏妹妹慎言!明良娣并不知道本宫在此处,且她位份高于你,又替太子诞下长女,你该敬重她才是。” 魏良媛尤自有些不服,见太子妃神色不悦,也只得勉强认错,心中却愈发不忿。 “本宫知道,你们皆是心中敬慕殿下,才计较明良娣多得了些宠爱。”太子妃神色缓和下来,温声道:“往后这般拈酸吃醋的话不许再说了,本宫会请太医来给你们调理身子,早些给太子开枝散叶才是正经事。” 明瑶再得宠,小郡主已经三岁,她身上却再没动静了。 太子贵为储君,膝下总要有子嗣的。 众人闻言,心思再度活络起来。 *** “娘,安安不想走。”趁着自己父王吩咐内侍的空隙,小郡主拉着自己娘亲悄声央求。 每次父王来云鸾殿,娘亲都会让月溪姑姑送自己回去。 明瑶捏了捏她的小手,唇角微翘,并没有立刻应下。 沈泽转过身向母女二人走来,看到小郡主牛皮糖似的粘在明瑶怀中,立刻明白了她的小心思。 他拍了拍小郡主的小脑袋,挑了挑眉道:“想留在云鸾殿?” 小郡主怯生生的点头,奶声奶气道:“父王,安安想跟娘亲在一起。” “那便留下罢。”沈泽答应的痛快,见明瑶蹙起了眉,又道:“孤这两日有事,不过来了。” 明瑶松了口气,见沈泽来似是有话要说,让莺如带小郡主去外面玩。 “后日父皇寿宴,你带着安安过去。”沈泽吩咐道:“教她些拜寿的吉祥话。” 明瑶垂眸应到:“妾身记下了。” “皇亲们陆续进京,近来应酬不少,太子妃处你去帮着些,带上安安。” 这些话不值得沈泽特意来说,明瑶心中觉得奇怪,总觉得他还有未尽之言。 “今年,景王也会进京贺寿。”沈泽走到明瑶身边,抬手抚上她瓷白如玉的脸颊。“你有四年没见沈远了罢?” 明瑶听到这个名字,神色丝毫未变,并无沈泽预想中的愤怒或惊愕。 “殿下有何吩咐?”她淡淡的道。 沈泽挑了挑眉,反手抬起她精致小巧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眸子,没有丝毫波澜。 沈泽笑了一下,笑意却并未深到眼底。 “景王虽是已有侧妃,王府中没个正妃终究不像样。”他放下了手,起身道:“父皇已知会母后,准备给景王选妃,这次要他在京中成了婚再走。” “你与景王呈上是旧相识,或许能有提出一二人选,帮母后作参考。” 明瑶不闪不避的望过去,大大方方的应下了。 她从容的态度让沈泽觉得无趣,又交代了两句,便离开了云鸾殿。 待他走后,明瑶缓缓坐下。 她垂着眸子,掩去所有情绪。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时候开文,小仙女们久等啦~ 惯例再排下雷,设定是1V1,是否SC根据剧情来,男主前期挺狗的,不过他比较守男德。追妻火葬场有,小仙女们谨慎入坑~ PS:开文前三天都有红包掉落~ 第2章 天子寿宴前夕,太子事务繁忙,独自住在晏清殿中,果然并未踏足云鸾殿。 很快到了寿宴当日。 明瑶一早带着小郡主,随太子和太子妃一起去给皇上贺寿。 魏良媛得知消息后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她们同为太子妾室,明瑶却已经跟太子妃比肩! “良媛,奴婢探听到消息,说是景王今日抵京。”她身边的大宫女急匆匆来回话。 听到这个消息,魏良媛连续几日都阴云密布的脸色,终于好了起来。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四年前明瑶几乎就要嫁给景王沈远,其中发生了些变故,景王远赴西南,明瑶入瑞王府为侧妃。 沈远是德安太子的遗腹子,今上的侄子,若非他十五岁才被找回来,他登上皇位会比今上还要名正言顺。 从他回来的那一日起,各种被今上忌惮的传言就没有断过。 直到沈远去西南带兵,今上册立了东宫太子,一切猜测才尘埃落定。 从各个角度上,太子都不喜欢沈远。而明瑶差点嫁给沈远这件事,太子面上不显,心里亦是介意的。 -- 第4页 若是借此机会挑拨一二…… 魏良媛再次燃起了斗志。 *** 云鸾殿。 “安安,给皇祖父祝寿的话都记住了吗?”明瑶一面亲自给女儿梳头,一面问道。 今夜在万寿宫庆祝皇上的寿辰,作为太子独女,这样的场合安安自然要露面。只是先前安安身子骨弱,先前能避就避了,如今确实没法再推脱。 “娘,安安早记好啦!”小郡主乖巧的点点头,幼童的声音软软糯糯,甜到人的心坎儿。她清了清嗓子,努力做出庄重的神色:“安安祝皇祖父身体安康,福寿无疆。” 一时间小郡主倒也颇有金尊玉贵太子长女的风范。 只是不过片刻,她就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的望着自己娘亲,一副“求夸奖”的神情。 明瑶莞尔,赞许的道:“我们安安说得真好。” 说话间小郡主已经被打扮好,明瑶在她雪玉可爱的小脸儿上亲了一口,便让月溪带着她去玩,特意叮嘱别弄脏了衣裙。 云鸾殿的人都知道明瑶的习惯,只让莺如贴身服侍更衣,很快殿中只剩下主仆二人。 “良娣,奴婢看魏良媛宫中的人最近总是贼头贼脑的出没,似是在打探什么消息。”莺如捧过今日寿宴时明瑶要穿的衣裳,轻声道:“您看奴婢是不是要派人盯着些?” 魏良媛会有动作,她一点儿也不奇怪。 明瑶淡淡的应了声。 她虽是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可她断不能让人伤害到安安。 “太子妃命人传话,说先去丽正殿,再一道去万寿宫。”明瑶揉了揉额心,自己取了中衣换上。“时候不早了,让人进来罢。” 莺如应下,叫了月溪等人进来,服侍明瑶梳妆。 *** 丽正殿。 虽是魏良媛等人没有资格去寿宴,却并不妨碍她们来太子妃处围着奉承。 “娘娘,明良娣和小郡主到了。”宫人前来通传。 她话音才落,只见貌美女子牵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虽是她们一致认为明瑶得宠全仗着她的脸,今日盛装的明瑶仍是让人在不爽之余,更闪过一丝惊艳,整间屋子仿佛都亮了不少。 “妾身见过娘娘。” 明瑶在各色目光打量下,神色从容的上前行礼。 小郡主奶声奶气的向太子妃问好。 太子妃素有贤名,对明瑶母女含笑点点头,又招手让小郡主到她身边。 魏良媛等人再对明瑶不满,此时也要屈膝向她行礼。 “我们小郡主真漂亮。”太子妃将小郡主抱在膝头,望着明瑶和魏良媛等人笑道:“还是明妹妹会生。” 太子妃开了口,旁边的人忙都附和起来。 小郡主的相貌继承了太子和明瑶的优点,随了明瑶更多些。 向来嫉妒明瑶的魏良媛等人,敷衍的跟着夸赞了几句,站在角落里的陈才人没开口,却目光温柔的望着小郡主。 明瑶是算准了时候过来的,眼看到了要出发的时辰,小郡主回到明瑶身边,宫人也扶着太子妃起身,却见两个小内侍踉跄的跑了进来,神色惶恐。 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荷香沉声道:“慌什么!出什么事了?” “娘娘,外头来了不少眼生的羽林卫将东宫围住了——”两人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他们还不许奴才们出去!” 在场的人闻言,俱是觉得不解。 天子寿宴期间因有外臣和外命妇进宫,巡逻自是加强了不少,可没道理不让她们出去。 “荷香,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太子妃神色沉稳的道:“别慌,先坐下。” 虽是大家重新按照座次回到了位置上,但眼底的不安也掩饰不住。明瑶抱着小郡主,望着懵懂的女儿,安抚的捏了捏她的小手。 很快荷香匆忙的走了进来。 “娘娘,羽林卫说是奉皇上谕旨,东宫不许任何人出入!”荷香跟在太子妃身边是经历过些风浪的,如今她眉眼间显而易见的添了些惊慌。 太子妃心中一沉,追问道:“可曾说了是什么缘故?” 沈泽的太子之位早在两年前就稳如磐石。今上本就子嗣不丰,活到成年的仅有三个皇子。其中四皇子和八皇子鹬蚌相争,落得两败俱伤的结局,四皇子送了命,八皇子被贬为庶人,好好在朝中的皇子只剩下沈泽。 皇上可传承皇位的人,只有太子一人。就在前日去中宫给皇后请安时,皇上还夸了太子前次处理赈灾之事得力。 “奴婢问了,可他们并不理会,态度蛮横。”荷香想起方才那些羽林卫凶神恶煞阻拦的模样,他们才不管她是太子妃跟前的红人。到了这儿,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颤。 能下令困住东宫的人,只有皇上—— 太子妃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还没等她开口,只听“啪”的一声,众人循声望过去,发现是刘选侍打翻了身边高几上的茶盏。 茶水溅了一地,她梨花白的绫裙上也未能幸免。 刘选侍自己也吓了一跳,慌忙跪在地上。“娘娘,妾身不是有意的,妾身是担心殿下……” 她这一开口,惶恐不安的情绪愈发在大家脸上心中蔓延。 小郡主虽是年幼,却也被感染到这种情绪,往明瑶怀中靠了靠。 -- 第5页 明瑶见状,柔声哄她道:“安安别怕,没事的。” “你说得倒是轻巧,若没事为何不让我们离开东宫!”魏良媛闻言,立刻呛声。 周围的人也在议论纷纷。 见她们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只会添乱,太子妃当机立断道:“先都各自回去,没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能踏出房门半步!” 这次太子妃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众人忙都住了声应是。 “明良娣,照顾好小郡主。”太子妃定了定神,又单独叮嘱了明瑶。 众人散后,方才还热闹的丽正殿,顿时冷清了下来。 *** 福宁殿。 过了晌午后,有折子递到了御前。 “皇上,景王已到宫外,递了折子等着觐见。”内侍总管李长福恭声道:“您看,是见还是不见?” 沈晹信手翻了翻折子,上头并无要事,不过是些请安的话。 若别人不见倒罢了,左右寿宴时一并要见面的,但沈远不同。 沈泽正在御前,他知道自己父皇的心事,开口道:“沈远在这些虚礼上倒是做得极好,还算知情识趣。” 他优待沈远是向世人展示他仁慈宽广的胸怀,而沈远亦不给人留话柄。 “召景王觐见。”沈晹淡声吩咐道。 内侍去传口谕的间隙,沈晹复又低头去看折子上的字。 虽是这三年沈远连年被派往边境练兵,可他的字瞧着却是平常,笔力和技巧上只和一般的武将持平,甚至还少些果决杀伐的气势。 李氏妇人之见,将沈远藏了那么些年,却也把他给养废了。 他的父王,也就是自己的皇兄,那位颇有贤名的太子,只怕也想不到自己留下来的唯一血脉,竟是这般不争气。 “皇上,景王到了。” 随着内侍的通传声响起,将沈晹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见一位身姿挺拔的青年走了进来,沈晹抬起头时,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恍惚间,他以为见到了自己皇兄。 “臣沈远见过皇上。” 沈远相貌与德安太子有六七分相似,剩下三四分则是揉进了李氏的美貌,颇有几分眉目昳丽的感觉,身着墨色的亲王常服,愈发显得丰神俊朗。 他动作干脆利落的跪地行礼,神色恭谨。 沈晹回过神来,面色温和的道:“起来罢,没有外人在,不必拘礼。” 沈远起身,谢恩后从善如流的道:“侄儿给皇叔请安。” 旋即他又对沈泽拱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站在一旁的沈泽面上早就浮现出和善的笑容,亲自扶住了沈远。“阿远。” 殿中一团和气,沈晹关切的问起了这些年沈远的情况,语气虽是责备却又透着亲昵:“趁着这次回京的机会,怎么样都要娶了正妃再走,否则朕也对不住皇兄。” 沈远笑着恭声应是。 “太子妃和明良娣都帮着母后参详你的正妃人选,必会给你选个如意的。”沈泽含笑道。 说完后,他便留意着沈远的表情。 然而沈远同样没有一丝他预想中的羞辱或不甘,温声道:“那便劳烦皇嫂了。” 在沈晹面前,沈泽并没有过多纠缠,很快将话题转向别处。 “皇叔,侄儿今日提前来,是想将精心准备了许久的寿礼献给您。”他唇畔含笑道:“还请皇兄代为转交。” 得到沈晹的应许,沈远让随行的侍卫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朱漆雕花的匣子。 里头许是放着些寓意吉利玉石雕件,沈泽漫不经心的想着,从沈远手中接了过来——他打开了匣子,准备呈到沈晹面前。 然而当匣子打开的一瞬间,沈泽骤然瞪大了眼,死死的盯住匣子里的东西。 沈晹看太子表情不对,沉声道:“拿过来。” 本来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太子闻言悚然一惊,匣子没拿稳,摔到了地上。 匣子中的东西尽数滚落了出来,有血衣一件、瓷瓶数个、一把匕首以及数封盖着血手印的证词。 沈晹面色微变。 “太子殿下,可是觉得眼熟?”沈远并不在意他是否摔坏了证物。“这些东西,或许能帮你记起你是如何欺君罔上,戕害兄弟性命——” “皇叔,侄儿这里还有一份‘礼单’,请您过目。”他说着,就要把折子递到沈晹面前。 沈泽劈手夺了过来,面上隐隐透着青白之色,厉声道:“沈远,你少在这里构陷孤!” 说着,他转身对沈晹道:“父皇明鉴,沈远特意选了您的寿辰闹事,这是别有用心!为了人心稳定,还请父皇准许儿臣拿下他——” 在看到那些证物时,沈晹心中便有了不详的预感。 当年他的两个皇子斗得一死一伤,他震怒之余,亦是痛心的。那桩案子的细节,他都还记得。 若是别人提出来,他或许会甄别,但这个人是沈远…… “沈远,你可知构陷太子是何罪?”沈晹御极多年,抬眼望向沈远时,全是不怒自威。 沈泽闻言,心中窃喜。 无论如何面对德安太子遗孤,父皇还是要袒护自己的。 沈远没开口,眉眼间有些遗憾之色。 沈晹见状缓和了语气,循循善诱道:“阿远,这是有人看你年轻,挑唆你与朕和太子的关系,别做糊涂事。告诉朕,是谁做的?朕不会怪你。” -- 第6页 沈远似是被说服,露出思索的神色。 沈泽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晹用严厉的眼神制止。 这些年沈远从未回京,以他的能力很难网罗到这些证物,大概他背后有人指使。 “侄儿没想到,皇叔还有这等慈父之心。”在天家父子审视的目光中,沈远悠悠叹了口气,似是颇为感慨。“侄儿险些忘了,您当初就是这样走上来的。” 沈晹微愕。 “沈远,你别太放肆了!”沈泽听这话不好,抄起地上的匕首,一道寒芒闪过,他直指沈远的胸口:“若你死不悔改,不珍惜父皇给你的机会,就别怪孤下手无情!” 沈远唇角扬起,眼神冰冷又张狂。“且不论太子有罪,便是我真的构陷又如何?” 说着,他霍然出手,在场的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太子手上的匕首,已经对准自己的脖颈。 “父皇,父皇——”太子感觉到冰凉的刀刃抵住脖子,仿佛随时都能刺穿皮肉,夺走他的性命。 沈晹脸色阴沉得厉害,他沉声道:“沈远,你这是做什么!” “侄儿只是得知太子胆敢如此欺君罔上,特来清君侧。”沈远笑了笑,先前那双温润的眸子,透着几分阴鸷邪气。“果然侄儿救驾及时,否则太子就要弑君了。” 听沈远此时还能镇定的颠倒黑白,沈晹心中也有了一丝不确定。 这一次,沈远确是有备而来。 殿中喧闹至此,外面却无人进来——或者说,能进来的人,已经都被制伏了。 沈晹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皇叔,您对侄儿这份寿礼,可还满意?”沈远重新露出了温雅的笑容。 *** 从福宁殿出来,沈远信手将匕首递给随从,叫来了心腹护卫统领。 “王爷,羽林卫的陈统领已经安排好,福宁殿中不会走漏风声。”秦绪宁上前回话道:“属下这就派人传出去,皇上因骤然得知太子罪行而发了急病,今夜寿宴取消。” 沈远神色漠然的颔首,神色平静,仿佛方才他只是去请了个安,而不是囚禁了天子和太子。 秦绪宁恭声应下。 “等等。”沈远叫住了本想告退离开的秦绪宁,漆黑如墨的眸子中起了一丝波澜:“你去东宫,替本王办件事。” 作者有话说: 近年来男主出场很早的一次→_→ 本章继续掉落红包~ PS:上章排雷看到小仙女们的疑问,解释下不会强行C或非C,它只是结果,一切都为了剧情服务,后文都会有解释。为了不引起误会,上章的排雷删改了下。 第3章 东宫。 “所有女眷都关到后殿去,每人一间屋子,谁都不许出来——”临近黄昏时刻,先前围住宫门的羽林卫闯了进来,将太子妃在内的东宫女眷都赶到了后殿。 直到此时,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东宫众人也拼凑出了缘故。 当年四皇子和八皇子一死一伤的惨剧,其中有太子的手笔在,如今被景王捅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震怒,下令缉拿太子。 一旦太子罪名成立,东宫女眷也全都成为阶下囚。 想到自己将要到来的悲惨命运,后殿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泣声。 东次间的屋子里。 这处还算整洁的居所,暂时住着明瑶和小郡主。她们被押来时,不许带宫人。 “娘,安安有点怕。”小郡主小手抓着明瑶的衣袖,小声的道。 天色暗了下来,房中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房中摆设投下的影子,像是巨大的怪物,能把人吞掉似的。小郡主锦衣玉食的长大,何曾受过这样苦。 明瑶心疼极了,忙柔声哄道:“安安不怕,娘在这儿呢。” 说着,明瑶将女儿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她小小软软的身子。 小郡主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乖巧的依偎在明瑶怀中。 明瑶怕她冷,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斗篷替小郡主盖好,在碰到她的小手时,察觉到了不对。 方才折腾了一番,小郡主受了惊吓又因为被赶过来而着了凉,开始发热了。 “安安,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是不是头晕?”明瑶急坏了,低下身子用自己的额头去贴小郡主的额头,果然已经有些烫了。 虽是小郡主年幼,却也感觉出此时的气氛不对,她懂事的道:“娘,安安不难受。就是有点儿困了,想要娘搂着安安睡。” 明瑶柔声应下,手上动作轻柔的哄着女儿,实则心急如焚。 看着小郡主迷迷糊糊睡着,明瑶用茶壶中的冷水拧了帕子替她敷上。攥着女儿的小手,明瑶感觉她的掌心还是偏热。 还是要让太医瞧瞧,若真的高烧起来,只怕安安身体受不住。 明瑶用枕头挡住小郡主,防止她掉下去,自己起身拍门。 “来人!” 她顾不得许多,直接用手掌拍在木门上。 “有没有人在!” 无论她怎么用力拍门,就是没人理会,而不远处分明有羽林卫走动的影子。 “快来人,这里有人生病了!” 明瑶声嘶力竭的喊着,可外面的人却当她是空气一般,没人过来。 她颓然的靠在门板上,手上仍没放弃,在用力的拍着,哪怕手掌已经发红,甚至刺入木屑流了血,也还在继续。 -- 第7页 “明良娣,依我看你就别费劲儿了。”一道满是嘲讽的沙哑女声响起,说话的人是魏良媛。 魏良媛被关的地方在明瑶隔壁,将她这里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且不说如今殿下落了难,你也不看看害了殿下的人是谁!”魏良媛冷笑起来,扬声道:“景王沈远从中作梗,你会有好果子吃?” 明瑶拍门的声音为之一顿。 “当初你是该嫁给景王的罢?”魏良媛心中的恐惧害怕,全都化为怨气发泄出来。“可偏偏你贪图富贵,在景王走后嫁给了太子殿下,哪怕是做了侧妃——” “你也不想想,景王此时最恨的人还有谁?” 魏良媛听不到明瑶的回应,心中又是气恼又是烦躁,口不择言道:“若景王得势,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话音才落,还没等到明瑶的回应,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由远到近的响起。 很快传来羽林卫们行礼的声音,来人应该是个有头有脸的。 明瑶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准备无论如何也都得求他们请太医过来。 “明良娣和小郡主在何处?”一道稍显冷清的男声响起,在安静的后殿中格外清晰。 他话音未落,明瑶愕然的睁大了眼。 这道声音她不算陌生—— 明瑶来不及多想,已有脚步声往她这里走来。 她下意识的退后几步,只听有钥匙开锁的动静,“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 “秦护卫?”明瑶脱口而出。 在沈远离京前,秦绪宁便是深得沈远信任的心腹护卫,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东宫被困之事,真的与沈远有关? 明瑶心中乱糟糟的,一时理不出头绪。 秦绪宁打开了门,他没料到明瑶就站在门口,猝不及防的见到她时,眼中闪过一抹慌乱。 “见过明良娣。”秦绪很快镇定下来,垂下眸子道:“请您带上小郡主,同属下走一趟。” 既是他来带走自己,明瑶几乎已经能确定,要见她的人是谁。 她定了定神,轻声道:“请秦护卫稍等片刻。” 秦绪宁恭敬的应下,后退一步,亲自守在门前。 在场的羽林卫都在心中暗暗纳罕,秦护卫是景王跟前的红人,又为何对沦为阶下囚的太子妾室这般客气? 不消片刻,门再次打开,明瑶抱着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小郡主走了出来。 她不慌不忙的道:“要去哪里,带路吧。” 整个后殿都在关注此处的动静。 方才还在跟明瑶呛声的魏良媛,此时也安静了下来。 东宫大厦将倾,明瑶被带走,不知是能就此逃出生天,还是坠入地狱? *** 连日来明瑶本就神思倦怠,整个人清减了不少,抱着小郡主走了没多久,便觉得有些吃力。 “良娣,不若由属下抱着小郡主?”还没走出东宫,秦绪宁看出明瑶的步子越来越慢,低声问道。 明瑶迟疑片刻,看着小郡主已经睡熟。她知道秦绪宁不会伤害安安,自己又着实没什么力气,便点点头。 时值傍晚,日薄西山,连春风都凉了不少。 明瑶把斗篷给了女儿,她穿的单薄,在风中不由瑟缩了一下。 秦绪宁见状,叫来了一个羽林卫吩咐一声,才接过了小郡主。 原以为抱孩子不难,可真当怀中放了小小的孩童,她软软的身子靠在自己臂弯中,秦绪宁感觉自己通身都僵硬起来。 左右他有一身的武艺,定会不会伤到她。 秦绪宁小心翼翼的抱着小郡主,明瑶见他紧张的神色,下意识的弯了弯唇角。 在她印象中,还没见过秦绪宁有这般无措的时候,当初—— 明瑶立刻收住了思绪,唇角也缓缓平了下去。 全部心神都在小郡主身上的秦绪宁没有发现明瑶的异样,他抬头看到方才吩咐的羽林卫带着宫人过来,微微颔首示意。 “良、良娣。”来人是个小宫女,明瑶看着眼熟,并不知道她的名字。“您、您的斗篷——” 明瑶蓦地望向秦绪宁,这一定是他的照拂。 她没什么犹豫的接了过来,弯了弯唇角对秦绪宁道:“多谢。” 秦绪宁胡乱应了声,抱着小郡主快走了两步。 他本就不配明姑娘的一声谢。 这一路上,两人并无交谈,小郡主也在秦绪宁的怀中睡得安稳。 最终秦绪宁在御花园中的晴雪园停下。 明瑶进去后发现,这里装饰清雅又不失华贵。一水儿的紫檀木家具,配上些雅致的古玩陈设,连卧房中的帐幔都是天青色,看起来不像是女子居所。 当她细看去时,发现有些仓促,像是临时布置的。 她没有让秦绪宁为难,什么都没有问。 “良娣,请您与小郡主稍候。”秦绪宁将小郡主还给明瑶,行礼后便退了下去。 明瑶将女儿抱到床上,脱下了她身上裹着的斗篷,给她盖上了被子。 小郡主睡相安稳了不少,小手也不太热了,明瑶贴着她的小脸儿,低低地道:“安安别怕,娘会保护你的。” 无论多难,她都从没丢下过女儿。 这次也是一样。 明瑶思索着对策,还没等她理出头绪来,便听到门推动的声音。 -- 第8页 她下意识的攥紧了衣袖。 很快一道墨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沈远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他向来沉稳的声线中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激动。 “瑶瑶,好久不见。” 明瑶缓缓起身,看到来人后,她垂了眸子,曲膝行礼,淡淡的道:“见过景王殿下。” 她疏离的态度在沈远的预料中,两人已有四年未见。而上一次两人一次长达十年的分别,再次重逢时十六岁的瑶瑶是甜甜笑着叫他“阿远哥哥”。 好在明瑶没有出现对他抗拒的态度。 沈远定了定神,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瑶瑶,跟我不必如此见外。” “我已是太子良娣,您是亲王,自然要避嫌。”明瑶抬起头,她面上找不出半分怨恨,甚至清浅的笑了一下。 明瑶本就生得极美,今日为了参加天子寿宴,特意盛装打扮了一番。她穿了件淡粉色织金绣合欢花的大袖衫配着鹅黄色的披帛,云鬓间的插着赤金南珠的发钗,通身打扮虽是华贵,她本人又不失娇俏妩媚。 她更美了,可是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眸子里,即便是望向他,再也找不到半分情意。 其实他早有预料,沈远眸色微黯,他没说话,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架子床上。 小小的孩童还在床上酣睡着,虽是只能看到她半张小脸儿,足以想象她是如何的粉雕玉琢、乖巧可爱。 明瑶本以为沈远会不悦,没想到他直接盯上了安安。 安安是太子的血脉,若沈远要杀了沈泽夺位,只怕不会放过她—— 明瑶下意识的挡在了床前,恳切的道:“景王殿下,我知道您是有大抱负的人,成大事者胸怀宽广,还请您放过安安!” 明瑶的恳求,他也并不意外。 他挑了挑眉,立刻保证道:“瑶瑶为小郡主求情,我岂会不答应。放心,我不会伤她。” 说着,沈远上前走了两步,明瑶咬了咬牙,到底没再阻拦。 “小郡主真是可爱,倒很像你小时候。”沈远在床边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小郡主的小手。他说着,面上露出几分追忆之色。 他的话音未落,明瑶咬了咬牙,心中有了决断。 “若殿下还记得幼年相交,请您放我和安安离开——”明瑶攥紧了手指,低声道:“我保证从此带着安安隐姓埋名远离京城,从此不会再出现!”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沈远的掌控中,唯独没料到明瑶开口就是要离开。 “瑶瑶,你说什么?”沈远唇边淡淡的笑意敛去,神色晦暗不明的望着明瑶。 明瑶自从秦绪宁出现的那一刻起,便开始谋划向沈远求情离去。 “且不说太子能力有限,单论血脉,您才是正统。安安虽是太子血脉,可她是个女孩儿,不会您产生任何威胁。”明瑶绞尽脑汁的想要说服沈远。 沈远抿了抿唇,他朝着明瑶伸出了手,柔声道:“瑶瑶,留在我的身边。你会是我的贵妃,安安会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咱们再也不会分开。” 明瑶听了他的话,并没有将手递过去,自己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您已娶了侧妃,我也嫁给太子生了女儿。”她神色坚决的道:“我祝殿下夫妻恩爱,子孙绕膝,但我和您再无可能。” 沈远没有被激怒,只是淡淡的道:“若我不答应,你又如何?” “那请殿下让我和安安回东宫。”明瑶没什么犹豫,直接道:“既是您并没有立刻将此事闹大,为了您将来在史书上的贤名,也不会立刻处死太子。东宫女眷,也不过是一同被圈禁罢了。” 明瑶的通透和聪慧是沈远赞赏的,可正是因为她了解自己,仍然做这种选择,让沈远心中很不是滋味。 “你当初在太子身边委曲求全,如今却不肯留在我的身边?”沈远的眼神有些冷,语气也生硬了不少。 明瑶坦然的道:“我承认,当初我不情愿嫁给沈泽。之所以留在太子府,也是要对安安负责。哪怕到了今日我与太子没有感情,也恨他对我的所作所为——” 与他所想一般,沈远松了口气。 “瑶瑶,即使如此,为何不回到我身边?我会对安安视若己出,我会对你们好……”沈远神色中透着迫切,可他没说完,便被明瑶打断。 明瑶想冷笑,最终还是忍住了。明明当初是沈远反悔,没有践诺,如今倒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来让她回头。 今日的目的是求去,她不想节外生枝。 “景王殿下,我和您确实有过一段感情,可早已经成为过去。” “当年的事,我也并不怨恨您。” 沈远目不转睛的盯着明瑶,想从她的神色中找出一丝破绽。 可明瑶神情太过平静,连对他的憎恨都没有。 她心平气和的道:“您了解我的。从四年前那天起,我和您就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这本狗子比较惨,将会被BBQ两次~ PS:本章继续掉落红包~明天的更新时间不定,大概会在下午或晚上。 第4章 沈远默然的望着不肯屈服明瑶。他了解明瑶,了解她的温柔善良,更也了解她的底线。 在背叛了她之后,她便不会再回头。 “瑶瑶,当初是我不对。”沈远放缓了语气,走到明瑶身边,主动低了头。“别再赌气了,也别说要走了……” -- 第9页 这是两人重逢后,沈远第一次提当年的事。 “景王殿下,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明瑶见他并无松动的意思,没有太意外,只是轻声道:“请您放我们回东宫。” 她方才求沈远时,也并无十分的把握。 安安是太子的女儿,只怕单凭这一点,沈远都不会放心。 小时候她觉得沈远是温柔可靠的邻家哥哥,少女时她觉得他会是她相伴终生之人。她曾经为喜欢沈远付出过后悔一生的代价,而现在,她只想离他远远的。 沈远捏紧了拳头,瑶瑶是他喜欢的人,他本不愿逼迫她。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床上传来了几声咳嗽声。 明瑶顾不得再跟沈远纠缠,快步走到了小郡主身边,沈远随后也跟了过来。 “景王殿下,能否请太医给安安看病?”明瑶面色焦急的道:“她自小就身子不好……” 沈远没什么犹豫,亲自去安排。 等他回来后,看着明瑶怀中抱着小郡主,心中微动。 为了女儿她肯留在太子身边,若他故技重施又如何?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在他心头悄然滋长。 “既是小郡主病了,你便带着她安心在此处养病。”沈远忍住了想亲自抱一抱小郡主,他克制的淡声道:“在此处看病也方便些。” 他压根都不肯松口。 明瑶心中一紧,抱着女儿的动作却依然轻柔。 恰逢此时,小郡主睁开了眼,瓮声瓮气的道:“娘,安安好难受。” 小郡主粉嫩的小脸儿此时变得红彤彤的,整个人都没有精神,小手攥着明瑶的衣襟,呼吸也变得粗重。 明瑶贴了贴女儿的小脸儿,柔声哄道:“安安乖,娘在这儿陪着你。等会儿太医就来给你瞧病,喝了药就能好了。” 沈远没有离开,看着明瑶耐心又温柔的哄着女儿,颜色浅淡的薄唇微微翘起。 晴雪园离太医院不算远,很快外面响起通传声,说是太医到了。 门被打开后,秦绪宁领着太医走了进来。 看到来人,明瑶松了口气。是一直给安安瞧病的周况。 “微臣见过景王殿下,见过明良娣。”周况吃了一惊,只是他很快护回过神来,提着药箱上前行礼。 景王和明良娣在一起,尤其是太子才被皇上关起来后,格外引人遐思。 “周太医,安安有些发烧,还咳嗽了。”明瑶尽量忽视沈远的目光,“许是着了凉。” 周况将药箱打开,明瑶已经挽起安安的衣袖,调整了抱着她的姿势,方便他看诊。 “良娣,小郡主可是受了惊?”周况思忖片刻,问道。 明瑶点头,碍于沈远在场,只三言两语带过。 今日宫中变了天,人心惶惶,周况心中有数,识趣的没有多问。 两人交谈时看起来很是熟稔,给小郡主瞧病的过程亦是配合默契。 沈远眯了眯眼,审视的目光落在周况身上。 “臣带了退热的药丸过来,您喂小郡主服下便是。”周况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细长的白瓷瓶递给明瑶,又道:“臣再开张调理的方子,熬好了药……” 他顿了顿,此时的情况,可能他进出都不方便。 “本王派人去取。”沈远淡淡开口道。 周况识趣的没有多言,恭声应下。 等到他离开,沈远看着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面色潮红窝在明瑶怀中的小郡主,下意识的走上前,想摸一摸她的小脸儿。 然而沈远才靠近,小郡主才意识到房中还有个自己不认识的高大男子,他看起来和自己父王有几分相似——小郡主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在自己娘亲怀中翻了个身。 她虽是年幼,却也敏感,在太子面前也总是怯生生的,亲近不足。 “安安怕生,还请殿下勿怪。”明瑶轻轻的拍了拍安安的后背,低声对沈远道。 方才面对周况时,安安还声音软软的问了好…… 沈远攥紧了拳,面上不动声色的道:“无妨,我还不至于跟小孩子计较。” 明瑶收了心神,专心照顾女儿。这里没有安排服侍的宫人,她亲力亲为也并没有手忙脚乱。 “王爷,陈大人他们还等您示下。”秦绪宁见沈远的注意力都在明瑶母女身上,已经快到约定好的时辰,仍是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才出声提醒。 已经到了这一步,沈远要忙的事还有许多,能抽出这半个时辰过来已是不易。 沈远淡淡应了声,见明瑶还在刻意避着自己,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秦绪宁向明瑶行礼后,跟在沈远身后离开。 “给她准备些安神的药——”沈远顿了顿,又道:“放在饮食中,别让她发现。” 若不如此,以明瑶的性子,又要不眠不休的照顾女儿。 “明日一早让她身边服侍的莺如过来,别人暂且都留在东宫。” 说完,沈远率先走出了晴雪园。 *** 小郡主生病时格外粘人,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望过来,本来想在她旁边坐着守一夜的明瑶心软了软,脱了外裳陪着女儿躺在床上。 “安安乖,早些睡着就不难受了。”明瑶抬手探了探女儿的额头,柔声哄她。 她的呼吸仍是有些粗重,热气喷在明瑶手腕上,小郡主乖巧的点点头,小手攥着明瑶的手指,很快闭上了眼。 -- 第10页 明瑶亲了亲她的小脸儿,侧身望着她。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明瑶本以为自己会睁眼直到天明。当她再次给安安掖了掖被子,忽然感觉一阵困倦袭来。她闭上了眼,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 “我想好了。”十六岁少女目光澄澈,她往身着月白色锦袍的青年身边走了两步,很快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阿远哥哥,我跟你走!” 青年闻言,墨色的眸子中先是闪过惊愕,旋即露出狂喜的神色。 “瑶瑶,你真的愿意跟我离开?” 十六岁的少女和正值弱冠的青年正是明瑶和沈远。 明瑶再次点头,她神色坚定的道:“我虽然回了侯府,可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亲人只有婆婆一个。我已经提前给婆婆写了信送去,她会去乡下暂避,等风头过去,咱们就去接婆婆。” 靖远侯府的明二公子,年轻时与江湖中的女子有一段风流往事。两人分开后,那女子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却并没有告知明二公子。她病重时,将女儿托付了照顾她长大的嬷嬷。 直到明瑶在十三岁,明家才找到明瑶,把她接了回去。 靖远侯手握兵权,深得天子信任,明家的姑娘自然也是百家所求。 虽是明二公子已经英年早逝,明瑶的身份比之堂姐妹都差些,可她出众的美貌,更令人追逐。 其中最有权势的则是瑞王沈泽,他是皇后在身边长大的,近来深得皇上喜欢,本人也称得上英俊高大,温文尔雅,虽是已有了正妃,却仍是京中贵女思慕的对象。 瑞王已经流露出想要求娶明瑶为侧妃的意思。 同为亲王的沈远,德安太子遗孤这个身份在京中很是尴尬,人人都道皇上疼爱皇兄的遗腹子,待如亲子,可个中苦涩,唯有他自己才知道。 明瑶在年幼时便和还未认祖归宗的沈远相识,十年后的重逢、两人身份的同病相怜更是让两人倍感亲近。 很快他们私下交往越来越多,互生情愫。 若论权势,沈远是不及沈泽的。 但是明瑶不在乎。 “人人都说,瑞王会是太子,再往后他的侧妃就是未来的四妃。”明瑶的纤细手指悄悄勾住沈远修长略带茧子的手,她的眼神炙热又坚定。“阿远哥哥,我喜欢你,我想要跟你在一起。” 两人约定好了私奔。 为了他们做了周密的计划,明瑶借口去京城外的百余里青云寺祈福,与靖远侯府说好了三日后方回。 青云寺在碧山峰旁,两人约好第一夜就行动。 可明瑶没有等到沈远。 或许是他有事耽误了,明瑶在心中替沈远找借口。直到天色将明,她才失魂落魄的回到房中。 第二夜,沈远还是没有来。 直到第三日,明瑶得到消息,说是景王已经主动请命去西南练兵。 她反复确认了几次,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沈远反悔了。 她呆呆的看了会儿手腕上的镯子,那是上元灯节时两人偷溜去街上,沈远在如星河般涌动的灯笼下替她戴在了手腕上。 在那棵据说用红布条写上年轻男女名字系上,便可相守一生的“情人树”下,沈远头一次大胆的抱住了她。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瑶瑶,今生今世,我只要你一个人。” 当初的誓约言犹在耳。 明瑶心灰意冷之余,收拾东西回侯府。只是当日遇上了暴雨,她们没能按时到达,借住在了京郊的一处农庄上。 为了不让身边的人生疑,明瑶没有胃口也勉强用了些饭。 没过多久她觉得头晕难受,待雨停时,带着丫鬟去了后院透了透气。 丫鬟见起了风就去给她拿斗篷,明瑶独自在院中坐着,整个人愈发觉得昏沉。 “明姑娘,明姑娘?”朦胧之中,她感觉有个高大的男子扶住了自己。 明瑶勉强睁开眼,她头晕得厉害,只觉得来人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你身上怎么这般烫?”男子扶着她,眼看明瑶身子越来越远,若不是他拦着,几乎就要滑下去了。 明瑶面色潮红,她咬破舌尖想要维持清醒,却被人拦住。 “明姑娘,你真是与本王有缘呢……”男子在她口中塞了块帕子,将她横打抱起。“放心,本王会好好待你的。” 少女身上清雅的香气格外撩人,那艳若桃李的美貌,处处都合他心意。只是从前她对自己总是冷淡疏离,连个笑脸都无。 看着眼中的美人儿柔弱无骨的依附在自己怀中,男子终于有了种心满意足的快感,他也不管明瑶压根没意识听清他的话,自顾自的道:“虽说此时你跟着本王无名无分,等回了京,本王会请旨册立你为侧妃。” “若你添个一儿半女,将来你就是贵妃……” 旋即他抱着明瑶,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后罩房中。 外面再次下起了雨,暴雨声掩去了一切,反而有种别样的寂静。 等到明瑶再次醒来时,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软绵绵的,连睁开眼都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身上的衣衫被尽数撕碎,点点暧昧的痕迹散落在原本如凝脂的瓷白肌肤上。 明瑶绝望的看到,一旁瞬也不瞬望着她的那个人。 正是瑞王沈泽。 -- 第11页 作者有话说: 最近比较忙,上两章的红包一起发啦,小仙女们注意查收~ PS:看到有小仙女问BBQ,追妻火葬场嘛,把狗子给BBQ,就是点火开烧啦~ PS的PS:给狗子留了一线生机。 第5章 “良娣,良娣——”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明瑶想要睁开眼,却感觉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艰难。 等到明瑶彻底醒来时,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莺如?”明瑶揉了揉眼,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主子自己从没意识到,小郡主刚醒来的习惯性动作,跟主子是一模一样的。 莺如弯了弯唇角,旋即看到明瑶眼角干涸的泪痕时,笑容顿了顿。“良娣,是奴婢。” “你怎么来了?”明瑶彻底清醒过来,忙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沈远不放她和安安离开,让她们待在晴雪园是变相囚禁了她们。 “是一个自称秦护卫的人送奴婢来的。”见明瑶脸上全是担忧之色,莺如忙道:“他待奴婢很客气,并没有刁难奴婢。” 有能力带莺如过来的只有秦绪宁,若是他应当不会为难莺如。 “良娣,您的眼睛肿了,奴婢去投个凉水帕子给您敷一敷罢?”莺如小声问她。 明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又做了那个噩梦,而每次梦到,都是哭肿眼醒来。 她轻轻点头,待莺如离开后,转身去看女儿。 小郡主在她身边睡得香甜,经过一夜的休息,烧也退了,小脸儿又恢复了一贯的白嫩中透着粉色。 明瑶这才松了口气。 她正准备起身下床时,低头的瞬间,她发现自己的手被包扎过。 昨日她用力敲门时受了伤,后来血止住了便没有在意。听到有人进门的动静,明瑶随口问道:“莺如,是你帮我包扎的?” 正端着凉水进来的莺如,迟疑了下,见明瑶没留意她的神色,便含糊应了声。 莺如投好了帕子,扶着明瑶躺好,给她敷在眼上。 “外头情况如何了?”明瑶压低了声音问。 “东宫仍是被严格控制,宫人们也都被羽林卫看管着。”莺如一面换备用帕子,一面道:“太子也始终没有送回任何消息,荷香原本从密道出去想联络皇后娘娘,却也被人抓了回来。” 这不是沈远的一时冲动,想来是筹谋了四年,或者更久的计划。 沈远并非只控制住了太子,连皇上怕是都在他的掌控中。 明瑶回到侯府后,也曾从长辈们的只言片语里,听出比起当今皇上,大家都更敬服德安太子。若德安太子没有英年早逝,他将会是个受天下人敬仰的仁君。 作为他的遗腹子,沈远在被皇上打压的同时,定会也有因感念德安太子之恩而襄助他的人。 先前明瑶还觉得自己了解沈远,如今却是不敢说了。 “良娣,奴婢来时看这晴雪园外有层层羽林卫把守。”莺如给明瑶换了帕子,低声道:“怕是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再多的消息莺如便不知道了,她们被关在此处,算是暂时与世隔绝。 明瑶扶着帕子,苦笑了一声。 等到莺如帮她换了十来次帕子,明瑶终于感觉眼睛舒服了些。 她让莺如照看小郡主,自己去梳洗。 本来想着此处没有换洗的衣裳,明瑶准备先将就着再穿回昨日的衣裙,却发现墙角的落地衣柜不知何时被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十数套衣裙。 看来沈远安排了人在此处服侍,或者说是监视—— 明瑶面无表情的走过去,唇畔噙着一抹冷笑。 入目皆是明艳的大红色。 明瑶正准备合上衣柜,发现有人影走过,她放在一旁的衣裳被收走了。 她面无表情的翻找,想到这是沈远的授意,她只觉得恶心。终于在她要放弃的时候,在角落里发现有两套鹅黄色的宫装。 换好了衣裳,明瑶整理好仪容回到房中。 小郡主已经醒了,正由莺如陪着玩。 到底还是年级小些,她见了莺如只觉得一切恢复了正常,高兴的朝明瑶招手。 “安安,还难受么?”明瑶敛去心底的烦躁,露出温柔的笑容,走到床边坐下。 小郡主扑到她怀中,摇头道:“安安都好啦。” 明瑶亲手给女儿换上衣裳,同样是有人事先准备好的。莺如兑了温水帮着给小郡主洗脸刷牙,等收拾妥当后,明瑶给她扎好两个小揪揪。 在晴雪园服侍的人应该是得了沈远的吩咐,并不上她们跟前来,等到明瑶牵着小郡主从卧房中出来时,偏厅的圆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饭。 “良娣……”莺如怕明瑶不肯吃,才想劝时,只见明瑶已经带着女儿坐下。 她忙去一旁帮着布菜。 明瑶摆了摆手道:“莺如,你也坐下一道用些罢。” 莺如没有推脱,在小郡主身边坐下。 果然如她所料,明瑶只顾着喂女儿,自己却只匆匆喝了两口粥便算吃过了。 吃过早饭后,小郡主想去外面玩,明瑶借口她还在咳嗽没好,在房中陪她玩翻花绳。 “良娣,秦护卫求见。”正当莺如叫人将饭菜收走时,忽然又折回来通传。 明瑶神色微变,还是点了头。 “臣见过良娣。”秦绪宁亲自提着食盒走进来,恭敬的给明瑶行礼。 -- 第12页 明瑶起身,神色如常的道:“秦护卫不必多礼。” “良娣,这里是小郡主早上用的药,还有些果脯甜点。”秦绪宁将食盒放在一旁,恭声道:“若是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这里服侍的人。” “多谢秦护卫。”明瑶客客气气的道谢,甚至还笑了笑。“秦夫人如今身子都还好罢?” 明瑶越是待他如常,秦绪宁越是觉得愧疚不已。 “家母一切都好,多亏了您的药。”秦绪宁羞愧的道:“可臣却是愧对您——” 当初自己母亲生了重病,那时他只是景王府的普通护卫,明姑娘知道后,拿出了一张方子,说是能治他母亲的病。只是一味药材难寻,明姑娘在上巳节踏青之际,悄悄溜出去帮他找到了。 那天下了雨,明姑娘险些从山坡上摔下来,可明姑娘把药材给他时,什么都没说。 后来他还是在景王心急火燎的替明姑娘找药时才知道当时的惊险,明姑娘划伤了胳膊和腿,幸而性命无碍。 “我好端端的呀,而且秦护卫母亲的病能治好,这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嘛!”十六岁的少女扬起那张明媚的小脸儿,哪怕自己疼得眼中转泪花,也还是笑眯眯的。 见景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明姑娘忙乖巧的道:“阿远哥哥,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再做危险的事。再说了,我敢去是知道你会保护我呀!” 明姑娘受了伤,王爷为了救她,手臂也被划出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王爷虽是责备了明姑娘,却也怕她担心,悄悄藏起了自己的伤,不让她看见。 看到王爷轻而易举的被明姑娘哄好,藏在一旁看到的秦绪宁,觉得他们是最般配的一对。 他发誓一辈子都要为两人效忠,报答他们的恩情。 可如今,他着实没脸见明姑娘。 “秦护卫不必如此。”明瑶心平气和的道:“你是景王府的人,自然要听命于沈远,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秦绪宁一愣,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安安,来。”明瑶让女儿过来,温声对她道:“这是秦护卫,昨日便是他抱了你过来的,来说声谢谢。” 秦绪宁闻言,慌忙摆手道:“良娣,这是臣的分内之事罢了——” 小郡主站在自己娘亲身边,仰起头奶声奶气道:“谢谢秦护卫,娘亲总说安安像小猪一样沉,秦护卫辛苦了。” 纯真的童言童语让在场的人在沉闷的气氛中也不由莞尔,秦绪宁蹲下了身子,向来冷清的他用此生最温柔的神色对小郡主笑了笑,道:“郡主您一点儿都不重,臣不辛苦。” 小郡主有些不相信的歪头看了看自己娘亲,才对秦绪宁露出大大的笑脸来。 房中的阴霾总算消散了些。 *** 福宁殿,东暖阁。 沈远进来时,地上已是一片狼藉。 有瓷器的碎片、食物的污渍、崭新的地毯被墨汁染色,显然是刚刚承受过天子之怒。 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淡声吩咐道:“收拾干净。” 旋即便找了处干净的地方,搬了把椅子过来,正对怒火中烧坐在书案前的天子。 “沈远,你说是太子挑唆老四和老八,又杀了老四嫁祸老八。”已经坐了二十余年皇位的人,即便此时落了难,仍是保持他的威严。沈晹神色疲惫,目光却锐利如昔:“朕看未必如此,你从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沈远坐下,大大方方的道:“您没猜错,既是六皇子想要太子之位,侄儿便帮了他一把。” “是你!”沈晹眼神晦暗的望着沈远,冷冷的道:“你暗中襄助老六去残害兄弟,让朕只有他一个儿子立为太子。如今只要扳倒他,朕便再无可以立为太子的血脉——” 沈远面色平静,淡然道:“皇叔可觉得侄儿过分了?” “老四和老八何曾伤害过你,你竟如此心狠手辣!”沈晹重重的将手边的白玉镇纸扔了出去,胸口起伏不定的大吼道。 沈远微微侧了侧头,镇纸擦着他的脸颊飞过。一道血痕自他脸颊蜿蜒而下,沈远恍若未觉。 血色映着他昳丽的眉眼,他眉梢挑起,愈发显出几分狂妄。 “皇叔在皇位坐久了,竟能说出这般心慈手软的话?”他轻描淡写的道:“我自然为了这皇位,谁阻拦我,我自然要清扫谁。” 沈晹冷笑道:“果然如此,朕早就该看出你就是个乱臣贼子,当初就不该让你认祖归宗!” “是皇叔大发善心让我回来的么?”沈远唇边带着讽刺的浅笑:“若不是宗人司拿出先帝遗诏承认我的身份,我娘又一头撞死在御前,您会如此轻易松口?” 沈晹几乎要捏碎手中的笔,才能勉强控制着没有失态。 “皇叔,您觉得憋屈么?”沈远不紧不慢的起身,走到沈晹面前。“您一定在想,当时就该拼着背上骂名,也该把我除掉才对。” 沈晹目光森然看着他,显然沈远所说,正是沈晹心中所想。 “沈远,朕对你仁慈,你竟如此回报朕!”沈晹咬牙切齿道。 “仁慈?”沈远冷笑道:“您是太过傲慢自大,觉得我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一切尽在您的掌握中。顺便更能展现您的仁慈和宽广胸怀,何乐而不为?” 沈晹被噎了回去,额上青筋毕露。 -- 第13页 “侄儿劝您好好享受最后这些时日,毕竟您因太子残害手足,已经病重了。”沈远恢复了常色,温声道:“若是再来个怒急攻心,不知会突发什么疾病而龙驭上宾。” 沈晹还来不及开口,只见沈远漠然的望着他,眼神比冰还冷。 沈远一步步走上前,直到在沈晹身边站定,他俯身在沈晹耳边道:“而您也别怨恨侄儿,侄儿不过是效仿您二十多年前的所作所为罢了。” 沈晹闻言,通身一震。 “德安太子是如何暴毙的,您比我更清楚。”沈远的声音唤起沈晹藏在最深处的记忆,他平静不带半分起伏的声音,令沈晹毛骨悚然。 “你、你是为了——”沈晹说话也磕绊起来。 在沈远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忽然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先前他以为李氏将沈远藏起来,只是为了保护沈远的安全,怕他在京中不能长到成年,怕他不被皇室承认。 看来李氏早就知道那份旨意,又或许那份旨意根本就是她自己求来的!这些年沈远表现出被养废的平庸,连喜欢的人都不敢跟太子争,全都是假象! 沈远根本就是蓄势待发,准备最后致命一击。 在他平庸懦弱的外表之下,竟藏着一颗狠绝毒辣的心! 太子在沈远不动声色的摆布下,残害兄弟,将把柄尽数奉上,反而是沈远能干干净净的得到皇位! 李氏的死并不是怯懦,而是为沈远的复仇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起初他只觉得李氏不过是个倾慕德安太子的可怜女子,怀着德安太子的孩子偷偷离开京城,任何人都不知道。就连德安太子本人,死前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在世上。 明明手握先帝旨意,还一头撞死在人前。 这样蠢的妇人,能有什么威胁? 但也就是她,栽培出了沈远,如今化作一柄利剑,刺入他的心脏。 “侄儿正是为了自己的父王德安太子复仇,夺回皇位。”沈远直起了身子,坦然的道。 此时此刻,他不再遮掩自己的目的和野心。 说着,在沈晹震惊的目光中,沈远拿出一个陈旧的锦盒,摆到了沈晹面前。 “这药您该不陌生罢?”他浅浅笑道:“您也尝尝?” 沈晹死死的盯着盒中的丸药,拂袖摔到了地上。 “无妨,您尽管摔。”沈远笑容渐渐加深,他眸光转过,眼角的血色生生衬出几分邪气。“左右侄儿已经在您的饮食中下了药,您真以为我会当面逼您吃?” 沈晹霍然起身,他还从未如此失态过,胸口起伏不定,指着沈远破口大骂。 “若您不喜欢这个死法,侄儿还有别的。”沈远笑了笑,他在沈晹耳边道:“比如宠幸哪个貌美宫人,因马上风而死,或是太子恼羞成怒,犯上弑君?” 他的声音愈发轻缓,仿若贴心的关怀:“您随意挑选,侄儿都能满足您。” 沈晹颓然的跌坐在龙椅上,浑身因愤怒而颤抖不止。 “您慢慢想,侄儿先行告退。” 沈远面上重新换回温雅的浅笑,大步流星的走出东暖阁。 此时正是一日里春光最好的时候,他却觉得有些冷。 他很想见明瑶。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小仙女问太子,太子不是男二,如果给他找个番位,起码到男四之外了。 PS:瑶瑶有很多人喜欢,放心放心。 第6章 沈远的动摇只在片刻间,他直接回了自己暂住的清辉堂。 “王爷,属下去晴雪园给小郡主送了药。”秦绪宁上前回话道:“小郡主已经退了烧,精神恢复了许多。” 想到小姑娘娇憨可爱的模样,他的眼中也不自觉带了一丝笑意。 沈远颔首,沉吟片刻道:“瑶瑶如何了?” “明良娣她……”秦绪宁观察着沈远的面色,轻声道:“良娣专心照顾小郡主,看起来一切正常。” 沈远默然。 “以后凡是送药的事,你亲自去,不能假手别人。”过了半晌,沈远才淡声道:“那个周况,他的身份查得如何了?” 秦绪宁应下,道:“两年前小郡主发过一次急病,来势汹汹险些要了小郡主的命。是周太医治好了小郡主,从此后便都是由他给小郡主请平安脉。周太医的家世和近些年来的经历都没有可疑之处。” 若真是这个缘故,他得到明瑶的信任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他心中隐约仍有一丝不快,却又不好说出口。 沈远没再开口,打开了书案上的折子。 如今太子被送到了宗人司,皇上“病重”,所有的政务自然堆积到了他身上。 等他料理完这些登基前的琐事,以后自然能好好补偿瑶瑶。 秦绪宁见状,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 福宁殿。 沈远再一次踏足这里时,沈晹的精神已经大不如前。 先前不怒自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子,如今双眼无光,面容的神情上有几分木然,全然没有曾经的气势。 只有在沈远走近时,他浑浊的眼球才转了转。 “皇叔安好。”沈远面上带着温雅的浅笑,从容的见礼。 原本还安静在软塌上坐着的沈晹,突然挣扎起来,嗓音沙哑的嘶喊道:“乱臣贼子、你这个乱臣贼子——” -- 第14页 沈晹死死的盯着沈远,他恨不得将沈远剥皮抽骨,此时也只能指着沈远鼻子骂。 “皇叔,您真是糊涂了。”沈远不动怒,反而温声道:“若这皇位到了我手中,才是回归正统。” 听到“正统”二字,沈晹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浑身打了个寒颤。 “这二十余年,我父王就没有一次来找过您?”沈远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您就没有一次因戕害兄长性命而做过噩梦么?” 沈晹抬起手,颤抖得指着沈远,又气又怒。 本以为这次会彻底激怒沈晹,可他在短暂的失态过后,竟换了态度。 “你以为你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皇位,坐稳皇位又岂是那般容易的?”沈晹低低笑了起来,嗓音沙哑得厉害。 沈远有些失望,传闻中受百姓和朝臣拥戴的德安太子,竟死在这种人手里。 “不劳皇叔费心。”他淡淡的道:“今日我来——” 不等沈远说完,沈晹再次笑了起来,他望着沈远,眼中满是嘲讽。“沈远,你真是够狠啊。明家的小姑娘那么喜欢你,你却为了打消朕的怀疑,放弃她远离京城。” “你娘在朕面前自戕,你再无家人;明瑶嫁给太子,你失去了爱人——” 沈晹的话还未说完,只见一道冷光闪过,沈远面上遍布寒霜,手中的长剑出鞘,抵在沈晹的脖子上。 “闭嘴!”沈远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他手中的剑前进了一分,很快一道血色渗出。 “怎么,这两句话就受不住了?”沈晹像是得了趣味,忽然大笑起来:“来啊,有本事你此刻就杀了朕!”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沈远,你最后也不过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沈远双眸赤红,长剑就要刺穿沈晹的喉咙时,忽然收住了手。 “皇叔手段高超,侄儿险些就上当了。”沈远唇畔挂着一丝浅笑,柔声道:“您放心,这么些年侄儿都等了,并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虽是如此说,沈远亦是失了耐心。 这道复仇的网,从他娘亲得知德安太子死后便开始编织,她死在沈晹面前,只是个开头,如今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今日我来是告知皇叔,太子的罪名已交大理寺查实。太医院给皇叔的脉案也已经整理好,诏书皇叔想写就写,不写便也罢了。”沈远眉眼间的阴鸷之色不再掩饰。 “皇叔觉得,他日您龙驭上宾,史书会如何写您这一生?” **** 晴雪园。 秦绪宁告诉过明瑶,园中可以走动,不会有值守的侍卫惊扰到小郡主。 虽是沈远下了命令,秦绪宁在执行的时候也花了不少心思。 小郡主不知宫中发生了大变故,以为会像往常一样,过不了两日会被自己父王送回珍玉阁,故此央着明瑶去院子里玩。 春光明媚,微风和畅,明瑶想着周况也说过让安安多晒晒日光、多活动活动对身子有好处,便点头应了下来。 小郡主欢呼一声,也并不让人抱,自己迈着小短腿往院子里走去。 果然如秦绪宁所言,在几处适于玩耍的地方,并不见侍卫的影子,只有几个粉衣宫人守在一旁。 “娘,这些姐姐很眼生,安安都不认识。”小郡主好奇的望过去,确认自己未曾见过,小声的对明瑶道。 明瑶蹲下身子,柔声回答她:“她们本就是这里的人,只是这里不比云鸾殿和珍玉阁,她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安安是个乖孩子,不要去打扰她们。” 虽说这些人看起来和善,可到底都是沈远派来的。虽是暂时不至于伤害安安,明瑶还是万分谨慎的对待。 听到自己娘亲这么说,小郡主乖巧的点点头。 晴雪园中种着许多珍奇异草,明瑶先前也曾来过。她本想带着安安在锦鲤池旁的空地上玩踢毽子,可小郡主眼尖的发现,不远处的花木后有两架秋千。 “娘,是秋千呀!”小郡主指着秋千,目露恳求之色道:“安安能不能去玩?” 小郡主自小身子弱,又有大半时候是在珍玉阁由奶娘照看,能玩秋千的时候有限。上一次玩,还是去年秋天,明瑶带着她在御花园的一处秋千上。 那架秋千有些破旧,明瑶担心小郡主的安全,不敢推得太高,小郡主还是玩得很开心。 “走罢。”既是前路未知,明瑶更不忍心委屈女儿。 小郡主蹦蹦跳跳朝着秋千走去,明瑶含笑跟在她身后。 “娘,抱——”这秋千有些高,显然不适合小孩子玩,小郡主自己上不去,只能找明瑶帮忙。 明瑶笑盈盈的将女儿抱了上去,站在她身后轻轻推着秋千。 很快便有小姑娘甜甜的笑声回荡在园中,小郡主坐在秋千上晃荡着她的小短腿儿,兴奋的道:“娘,高一点儿,再高一点儿!” “娘没力气了,就推这么高好不好?”明瑶担心女儿的安全,面上故意表现出疲惫之色。 安安素来懂事,应该不会要求推得更高。 只是她没想到,小郡主听了竟主动要求停下,非要拉着明瑶也坐下不可。 “这次换安安来推娘亲。”小郡主睁着她澄澈纯净的大眼睛,嗓音软软的道:“娘亲坐上去,坐上去呀!” 明瑶听了女儿贴心的话,顿时心中一片柔软。 -- 第15页 她不忍拂了女儿的好意,依言在秋千上坐了下来。 小郡主才三岁而已,自然是推不动她。明瑶不想不让女儿失望,叫了女儿站在秋千旁边,自己足尖儿轻点,准备轻轻晃两下。 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忽然感觉身后有了一股力量,将她推了起来。 明瑶吓了一跳,她匆忙回头时,看到扶着秋千架子的玄色绣祥云纹饰袖口、还有那双有力的手—— “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摔下去的。”很快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明瑶感觉自己的身子刹那间变得僵硬起来。 安安还在这儿,她不能吓到安安。 “景王殿下。”明瑶没有再回头,淡淡的道:“妾身觉得头晕,请您放妾身下来。” 她话音未落,沈远的动作立刻停住。 那双有力的大手青筋暴起,似是用尽了不少力气才克制住自己。 她还真是有这样的本事,不动声色间亦是能激怒他。 “娘——”站在一旁的小郡主怯怯的看了沈远一眼,飞快的走到明瑶身边。 沈远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表情,他露出温柔的笑容,对安安道:“你身上带的小兔子真可爱,是谁送给你的?” 小郡主本来有些怕沈远,可她听到他夸奖自己最喜欢的兔子玉佩好看,心里是高兴的,小声回答道:“是娘亲送给我的。” “我也喜欢小兔子。”沈远的神色简直称得上和蔼可亲,他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郡主听到他也喜欢小兔子,下意识的对他少了些防备,神色也放松了不少。“我叫安安。” 明瑶想要阻止,却又怕吓到安安。 她不知沈远接近安安的目的是什么,只怕安安会被沈远利用,淡淡的出言道:“安安,景王殿下是你父王的堂弟,你该叫一声皇叔的。” 这话才说完,沈远捏紧了拳头,勉强维持着神色不变。 小郡主没有多想,奶声奶气的叫了声“皇叔”。 好不容易安安肯不再怕他,沈远咬了咬牙,生硬的笑着应下这声称呼。 “景王若是没什么事,妾身先带着安安回去了。”明瑶没有心思再应付沈远,起身要走。 很快她被沈远拉住了手腕。 “瑶瑶,我有话跟你说。”他轻声道。 正巧莺如提着食盒过来送点心,明瑶便柔声哄了小郡主先跟莺如回去。 莺如满是担忧的牵着小郡主往回走,看到站在秋千旁的景王和主子,隐隐有些不安。 “在这里住的可还适应?”沈远缓和了语气,温声问。 明瑶转过身来,望着沈远,神色依旧是无喜无怒。 “景王殿下,四年前那日您没来,不过是我们的感情结束了。我没有怨恨你,也已经放下。”明瑶平静的道:“如果您能看在幼时相交的情面上让我和女儿离开最好,如果您觉得要对东宫一视同仁,就让我们回去。” 她并非虚言,她伤心失望,却也不恨沈远。 虽是沈远没有践诺间接导致她和太子的事,但她并不会迁怒。 她还是要走! 沈远只听得进这一句话,沈晹那句如同诅咒般的“孤家寡人”四个字言犹在耳。 他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咬紧牙关,却用最轻柔的语气缓缓的道:“瑶瑶,你真的不想留在我身边?” 明瑶点点头,没再过多解释什么。 “真是有些挫败,沈泽都能让人心甘情愿的留下。反而是我,你却躲得远远的。”沈远苦笑一声,心中却是一片漠然。 见他似是有所松动,明瑶也缓和了态度。 “您和太子是不同,虽是有了安安,我对太子仍是厌恶的。”她揣测着沈远的心思,想着他大概是为着男人的自尊,才不放她走,索性耐着性子道:“我和您没了男女之情,也还有兄妹之谊。” “瑶瑶,你受苦了。”沈远闻言,抬手轻轻抚上明瑶的脸颊。 明瑶忍了又忍,没有躲开。 “东宫那个是非之地,你就别再回去了。”沈远神色温柔怜惜,露出释然之色:“等过些日子这里的事情忙完,我就让你们离开。” 听他突然松了口,明瑶还有些不敢相信。 “瑶瑶,我喜欢你,这是从没变过的。” 沈远见明瑶要皱眉,抬手抚平她的眉心。“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如果违背……”沈远宛若叹息的道:“不过是孤家寡人罢了,就罚我跟别的女人生不出孩子……” 他话音未落,明瑶忙制止了他。 沈远是要当天子的,断不能没有子嗣。况且她和沈远的恩怨,还不至于此。 “天子也并不是孤家寡人,你不必如此悲观。”明瑶诚恳的道:“将来你也会遇到彼此倾心之人,有自己的幸福。” 有你和安安在,我就不会是孤家寡人。 沈远微微笑着,他张开了手臂,神色坦荡的道:“我还能以兄长的身份跟你告别么?” 先前两人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如此。 想到两人会快就天各一方,明瑶心中一软,点了点头。 沈远上前一步,将明瑶抱在怀中。 他什么都没说,眼底闪过一抹疯狂。 争这皇位,是为了复仇,为了母亲的心愿;而瑶瑶,是他自己必要得到的。 -- 第16页 看不到他表情的明瑶,暗暗松了口气。沈远发了重誓,应当不会反悔。 两人各怀心事的拥抱片刻,沈远痛快地放了手,含笑跟明瑶道别,步履从容的走了出去。 第7章 得到沈远的许诺后,明瑶觉得在晴雪园的日子也不那么难捱了。 她谋划着将来离开京城后,带着安安回到南边去,回到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这日午后,明瑶哄睡了女儿,将莺如叫到了身边。 “莺如,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明瑶没打算瞒着莺如,告诉了她沈远答应放自己离开的事。 “良娣对奴婢恩重如山,况且奴婢也并无家人,自然是要跟着您。”莺如没有什么犹豫,立刻道。 当年明瑶进了瑞王府,原先身边的丫鬟全被遣散了。瑞王指派了人以服侍之名监视明瑶,而莺如是那日人牙子往王府送人,她面黄肌瘦,没被选上。 明瑶偶然经过,听到选不上的人要被卖到青楼,见莺如满脸惊恐的哀求着选人的嬷嬷,便心中一软,要了她去自己院中服侍。 那时明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在王府的地位几乎比肩王妃,这些许小事自然不难。 此后莺如一直在明瑶身边贴身服侍,成了明瑶最信任的人。 “也好,我先带你离开。”明瑶想着求沈远再多放个人不算难事,她心情不错,揶揄道:“等出去后,给你选个如意郎君,你喜欢什么样的?” 莺如闻言,脸色微红,小声道:“良娣,奴婢不嫁人,只想服侍您和小郡主。” 明瑶笑而不语,心中盘算着出去后做些小买卖,先给莺如准备一份嫁妆,将来再给安安慢慢攒。 她不能光明正大的离开宫中,大概是要安排个假死的名义,她以后都要靠自己了。不过这样也好,斩断跟京中的联系,她终于能获得自由。 “咱们的细软都在东宫,幸而我入宫前在银号中有些积蓄。”明瑶筹划着以后的安排,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咱们先买间宅子,若是有合适的商铺,再置办两间。” 她才说完,便见莺如从贴身的荷包中拿出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 明瑶惊讶的睁大了眼。 “平日里王府里的赏赐,还有您给奴婢的赏赐,奴婢捡着能变卖的,都折成了银子。”莺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奴婢从小穷怕了,总觉得那些珍奇古玩不够实惠。” “你做得对。”明瑶回过神来,将银票又塞回到莺如手中。“不过你先好好收着,暂且用不到你的。” 见莺如神色坚持,明瑶笑着解释道:“安安每天在我身边闹,若是让她寻到不小心撕坏就不妙了。” 不等莺如再说什么,外面响起了行礼的声音,明瑶忙示意莺如先收好。 主仆二人收拾妥当后,莺如快步走了出去,见到来人一愣,立刻行礼道:“见过景王。” 明瑶听到沈远的名字,心中猛地一跳。 近来沈远诸事缠身,没空到晴雪园中来,这次过来总不会生出什么变故罢? 她定了定神,从容的走了出去。 “瑶瑶。”沈远是自己过来的,他亲自拿着一个锦盒,让周围服侍的人都下去。 明瑶才要行礼,沈远下意识扶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两人肌肤相触片刻,明瑶感到那一小块皮肉仿佛被火灼一般,立刻抽身离开。 她放下了跟沈远的恩怨,不代表她再愿意跟沈远有任何亲密接触。 “抱歉,是我失礼了。”沈远眸色微闪,他抿了抿唇角,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坐罢。” 两人分了宾主坐下,沈远将锦盒推到明瑶面前。 “既是要走,这些你总用得上。”沈远面上恢复了温和的神色,微笑道:“打开瞧瞧。” 明瑶听到他的话,才松了口气,将信将疑的打开了锦盒。 最左侧整整齐齐的码着两排金砖,中间叠着的是一沓子银票,足有一万两,而最右侧则是她们的户籍、地契、房契,一应俱全。 不仅有明瑶和小郡主的,甚至连莺如的都有。 明瑶望了一眼“陈莺如”这个名字,目光复杂的看着沈远。 “瑶瑶,我知道你不愿受人恩惠,但你带着孩子离开,有诸多不便。”沈远早准备好了腹稿,温声道:“就当小时候我在你家隔壁养伤时,你和婆婆照顾我的一点回报罢!” 听他说得诚恳,明瑶迟疑片刻道:“我要户籍就够了,别的请您收回去吧。” “你送了我‘生香’解除了我的困境,那一瓶万金难求,如今这些不算什么。”沈远态度坚决,他甚至搬出了往事,眉眼间露出追忆的神色。 “生香”是曾经只在江湖传言中存在的,只要人的伤口沾染了这种毒药,不仅能当场毙命,七日后便会化作一滩尸水。虽是手段残忍,可它本身有一种好闻的香味,便取了这个名字。 彼时沈远身处危机四伏之中,明瑶送了他这个护身。 明瑶轻声道:“您不必挂怀。” 那时她的娘亲留下来的,仅有一瓶。明瑶知道娘亲会医术,而且还很厉害。奈何她没有继承娘亲的天赋,婆婆也禁止她再接触这些,她最后也只是个普通人。 沈远这般将往事用金钱衡量,倒也让明瑶解除了担忧,看来沈远是真的想放她们走。 -- 第17页 这一次明瑶没有再婉拒。 “多谢王爷。”她落落大方的道谢。 沈远感觉自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可面上神色未改,墨眸中的笑意反而加深了些。 他早该知道的,瑶瑶看起来温柔好脾气,实则心性格外坚定,也够果决,所以当初她准备跟他私奔—— 沈远攥了拳,温声问起了小郡主。 “安安还在睡着。”明瑶不想让小郡主跟他多接触,便道:“只怕一时半刻醒不了,没法给您请安了。” 沈远闻言,目光飘向了内室。 自沈远来后就进了内室的莺如,听到外面的动静,忙给小郡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郡主,您和奴婢玩木头人的游戏好么?” 小郡主点点头,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捂住了嘴,会意的眨眨眼。 莺如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同样将唇瓣抿紧,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沈远知道明瑶这是在下逐客令了,遂知情识趣的起身。 这次明瑶主动送他出门。 回到房中,小郡主已经蹦蹦跳跳的跑了出来。 “娘,安安赢啦!”她小脸儿上满是得意的笑容,拉住明瑶的手,扬起白嫩嫩的笑脸:“莺如姑姑装木头人没安安坚持得久!” 明瑶知道莺如是怕安安出声惊动沈远,赞许的看了莺如一眼,俯下了身子柔声道:“是吗?安安这么厉害呀!” 很快一切就会结束了。 明瑶脸上终于见了些笑意,这是她被送到晴雪园后头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 清辉堂。 沈远回去后,看似一切正常的看折子处理政务,来奉茶的小内侍惊恐的发现,书案上已经放了两支折断的笔。 明明景王才出去的时候心情还不错,到底是招惹了景王? “王爷,张清江送来消息,说是穆侧妃带着王府女眷们后日抵京。”还是秦绪宁进来后,内侍们才心有余悸的退下。“您看要如何安排?” 王爷忙于前朝,后宫中亦是需要人打理。 沈远神色始终都是淡淡的,闻言撂下了笔,语调没什么波澜的道:“让她们先去王府,若有需要,本王会让她们入宫的。” 秦绪宁恭声应下。 王爷今日心情很不好,他能看出来。当然他能猜到缘故,王爷带着那些东西去了晴雪园,若最终明姑娘收下,怕是王爷愈发不能释怀。 若是王爷能放了明姑娘—— 这个念头划过秦绪宁的心上,很快就收了回去。 连明姑娘求情都不管用,王爷心性的坚定也非常人能及,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他若是保持中立,以后若有事还能帮得上明姑娘。 想到这儿,他见沈远没有别的吩咐,很快退了下去。 沈远心浮气躁的批折子,眉头越皱越紧。就在他又要再折断一根笔时,忽然有小内侍匆匆跑进书房,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王、王爷,福宁殿那边请您过去。” 定是沈晹已经有了最后的决断。 沈远揉了揉额角,没什么犹豫,起身往福宁殿去了。 东暖阁。 当沈远进去时,沈晹神色庄严肃穆的端坐在书案前,似是恢复了一贯的状态。 “沈远,朕自知时日无多,你想要的朕给你。”沈晹浑浊的眼球锐利的望着沈远,他沉声道:“但朕有条件。” 看着沈晹憔悴的脸色、藏在宽大的龙袍下却仍有颤抖的手,沈远心知他大限将至。 “愿闻其详。”沈远压下心头所有情绪,神色轻松的笑了笑。 沈晹还未开口,便不住的咳嗽起来,他拿起案上的茶杯喝了两口水,才勉强压下。“朕会拟诏废太子,传位于你,你继位名正言顺。” 听起来似乎不错,沈远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沈远。 “朕的要求,留沈泽一条性命。”沈晹盯着沈远,冷声道:“朕会亲自下旨圈禁他,让他永远没有翻身的可能。” 沈远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微微笑了起来。“斩草不除根,皇叔为何觉得我会答应?” “沈泽已经对你没有任何威胁——”沈晹意味深长的道:“留着他,还能成全你的贤名。沈远,先帝只怕不止那一道旨意罢?” 从开始都是从容自若的沈远,听到这话,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你能成功,是有那些人支持你,他们是得了先帝的吩咐。”沈晹想到这一层时,已经心如止水。“同样的,若你违背先帝的心愿,他们又会怎么做?” “留着沈泽,你没有任何损失。” 沈远很快恢复了常色,他笑了一下:“侄儿没想到,皇叔还有这般慈父之心。” “但凡天下的父亲,没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沈晹想到了先帝旨意,心中亦是五味杂陈。“无论是天子还是走卒——” 他话没说完,便被沈远面无表情的打断:“皇叔不必煽情,侄儿自出生起就没了父亲,没有得到过一日来自父亲的庇护,我不懂什么父亲的疼爱。” 沈晹被他噎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道:“等将来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会懂的。” 这些话并未真正的打动沈远,甚至他觉得厌烦。 沈远挑了挑眉,道:“即便我答应了,皇叔就真的相信么?” -- 第18页 “朕要你用明瑶发誓。”沈晹目光平静的望着沈远,一字一顿道:“若你伤了沈泽的性命,你和明瑶便会阴阳两隔。明瑶惨死,你连她的尸首都得不到——” 他话音未落,沈远眸色赤红,他额上青筋暴起,显然已经被激怒。 “沈远,朕还没死,有些事情是能做到的。”沈晹终于有种扳回一局的快感,他甚至慈爱的道:“明瑶对你重要,与大局来看,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 沈远近乎凶狠的盯着沈晹,若是目光能化为实质,沈晹早就被乱刀刺死。 这次是沈远失态最久的一次。 过了好一会儿,当沈晹也在担心沈远干脆破罐破摔犯浑时,沈远终于点了头。 “我答应。”沈远目光冰冷、硬邦邦的道:“沈泽圈禁在京城,女眷亦是一同前往。若有违背,我和明瑶阴阳两隔!” 最后一句沈远怎么都不肯说,沈晹没有勉强,见好就收。 沈晹拿出了两张圣旨,沈远看过后,交由小内侍收好。 处理好这一切,沈远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沉着脸回到了清辉堂。 强撑了许久的沈晹瘫倒在龙椅上,神色惨淡。 这是他最后能为沈泽做的。 *** 庆和二十年,三月初九,天子召重臣进宫。 这些日子权贵们人心惶惶,太子因戕害兄弟的罪名被关押,天子痛心之际突发重病,景王暂代朝政,众人都感觉到要变天了。 当着众人的面,沈晹亲自命身边内侍总管宣布了圣旨。 一废一立。 废皇六子沈泽的太子之位,他确有挑拨离间罪证,致使兄弟伤残,圈禁在京中王府,此生不得踏出半步。皇后靳氏教子无方,废皇后之位,降为靳嫔。 德安太子之子素有贤名,文成武就,有明君之兆,堪继承大统,故传位于德安太子之子景王沈远。 从福宁殿走出来的朝臣们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惊讶。 这一次权利的更迭,竟未见血腥,景王兵不血刃的夺了皇位。 三月十二。 晴雪园。 明瑶正等待着沈远所说的时机离开宫中,这夜她才哄睡了安安,正准备休息时,忽然听到了沉重的钟声响起。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攥住了女儿的小手。 等到小郡主不舒服的动了动身子,明瑶才松开。 “良娣,您听——”莺如匆匆走了进来,她守在明瑶身边,数着钟声的次数,面露震惊之色:“是皇上驾崩了!” 她们这些日子住在晴雪园,对外界的消息一概不知,没想到前些日子看起来还精神矍铄的天子,竟这么快就撑不住了。 难道是沈远所为? 明瑶在心中猜测着,上一代的恩怨她隐约知道些。 皇上的死令她感慨,却没有很惋惜。当初皇上并非不知道沈泽的罪行,却袒护了他,若无其事的让她进了瑞王府。 她相信这世上的一切皆有因果,可她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沈远说的时机,便是趁着国丧宫中忙乱,送她们出宫罢? 明瑶知道沈远这会儿是最忙的时候,并没有派人催促,只照顾好女儿,焦急的等待着。 清辉堂。 沈远身着丧服走进来时,穆侧妃已经迎了上来。 “王爷,您已经三日不眠不休,还是歇一歇罢?”她吩咐宫人送上热茶,温声道:“别累坏了身子。” 沈远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棱角分明的脸愈发显出冷峻的威严来。 他淡淡的道:“你有心了。” “这些都是妾身本分。”穆侧妃了解沈远,知道他不愿意多听这些,直接说起了正事。“先帝的遗旨令宫中妃嫔去皇陵住着,倒是省了不少事。等到太妃们搬走后,妾身就命人打扫收拾。” 沈远微微颔首,道:“瑶华宫、凤仪宫两处你不用管,只负责其余宫殿便罢。” 穆侧妃心中微动,柔顺的道:“妾身记下了。” 凤仪宫是皇后中宫,瑶华宫素来都是宠妃的宫殿,且“瑶”这个字,又合了那个人的名字。 她要来了。 第8章 天子驾崩,景王沈远奉遗诏以日代月,各项丧仪结束后,二十七日后登基。 新帝登基后,封后宫便成了头等大事。 在潜邸时,新帝只有一位侧妃,余下便是两位夫人,三位侍妾。 侧妃穆氏虽出身云南王府,然而只是庶出,虽是眼下管着王府中馈,在处理先帝丧仪时亦是有功,至多只能位列四妃。剩下的人不过封些三品以下的位份,在后宫中是不够看的。 京中权贵世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心思都活络起来。 虽是不立即选中宫,可如今四妃的位置起码空着三个,能先争取也是好的。 清辉堂。 沈远还未搬入福宁殿,仍旧在此处住着。 因沈晹的遗旨,宫中非但没有太后,连太妃们都被发配去守皇陵,后宫中倒也清净。 “穆氏晋为二品妃位,封号让礼部看着拟来朕看。”沈远一面翻着手上的请安折子,一面随口道:“余下的人,按照她们原有的位份,在从四品和六品里选就是了。” 站在御案前身着红色官服的中年男子面露无奈之色,他恭声道:“皇上,后宫是国事,也是您的家事。若有一二合意的,倒也可以稍作抬举。” -- 第19页 整个京城都在等着看后宫位份,可皇上却如此随意,这位份给的有些吝啬了。 “萧先生,这些人都是经先生筛选入府,朕对她们的了解倒还不如先生多。”沈远连头也没抬,淡淡的道。 被称呼为“萧先生”的男子,正是新晋的首辅萧长宁。 他曾是历安十九年的两榜进士出身,被点了探花,德安太子对他有知遇之恩。七年前李氏带着沈远找到萧长宁,从此开始为沈远夺位铺路。这四年他更是以幕僚的身份待在景王府,为沈远出谋划策。 “皇上,她们位份不宜过低。”萧长宁劝道:“若有朝一日她们有幸侍上,来人诞下皇嗣——” 沈远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折子,那双墨眸看起来波澜不惊,萧长宁却分明感到一股无形威势劈头盖脸的压下来。 “先生辅佐朕多年,难道不知她们不可能诞下朕的子嗣?”沈远冷声道。 听了他的话,想到近来消息,皇上在安排人加紧布置凤仪宫和瑶华宫,萧长宁便斟酌着如何劝他。 “朕已经想好了,立明瑶为贵妃。”沈远看萧长宁的神色,猜到他心中所想,便干脆直说。“安悦郡主,就是朕的大公主。” 明瑶是太子宠妃,替太子生下长女,皇上直接堂而皇之的将人接入后宫,民间怕是会有不好的传言。 新帝先是夺了皇位,又抢了太子心上人,甚至连女儿都不放过,也要一并抢走。 原本皇上是名正言顺拿回了皇位,这样一来不免多了些旖旎绮丽的猜测,还不知有多少桃色传言流出来。 “皇上,不若让明姑娘先出宫,再换个身份回来?”萧长宁前思后想还是觉得此事不妥,斟酌着劝道:“到时候会少许多流言蜚语,对明姑娘来说也好……” 沈远抬眸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先生是当满京城的人都是傻子,还是觉得这缓兵之计,能拖得住朕?” “朕意已决。”沈远今日一身玄色帝王常服,眉眼间透着些冷意,天子的不怒自威全在其中。“先生不必再劝。” 新帝并非是能任人摆布的绵软个性,尤其在这件事上。萧长宁便不敢深劝,怕适得其反,激怒沈远不顾大局,直接封明瑶为后。 “臣这就让礼部去准备册封贵妃的仪程。”萧长宁从善如流的道。 沈远这才缓和了些面色。 景王府。 当侧妃穆氏前些日子从宫中回来后,府中女眷往她院中请安问好愈发勤快。 “娘娘,皇上册封后宫在即,以您的功劳,必然能得封贵妃。”位份最低的赵侍妾讨好的笑道。 旁边的人见状,忙也跟着恭维起来。 穆侧妃猜到了众人心中所想,也并不端着架子,神色温和的笑道:“一切都看皇上的意思,非你我姐妹能决定的。各宫殿都已布置好,想来很快妹妹们都能搬进去。” 皇上的旨意,也就在这两日颁下了。 *** 自从天子驾崩后,沈远没再来过,偶尔来送东西的人都是秦绪宁。 想着差不多到时机了,明瑶带着莺如着手准备离开时要带走的东西。 小郡主这日午后醒来得早,她见房中静悄悄的,便自己从床上跳下来,撞见了她们在收拾东西。 明瑶放下了手中的包袱,将没穿鞋子就跑出来的小郡主抱上了软塌,刮了刮她的鼻梁,道:“又不穿鞋子就乱跑。” 小郡主甜甜笑了两声,小手攥着明瑶的手指,声音软软的道:“安安想见娘亲嘛!娘,咱们是要回去了么?” 对于女儿的撒娇,明瑶向来总是心软,她摸了摸女儿的发心,微笑道:“安安想回去了?” 小郡主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安安的玩具都没拿出来,父王答应给安安养个真的小兔子。”她神色有些纠结,歪着小脑袋继续道:“可要是回去,娘亲又不能总陪着安安了。” 明瑶闻言,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无论她跟沈泽之间的仇恨有多深,哪怕他让她们母女不能常常见面,可无论是血缘上还是安安心中,沈泽仍是她的父亲。 在沈泽心情好的时候,也曾抱过安安,陪她玩耍过。 “娘,安安不是想要玩具。”小郡主敏锐的察觉到自己母妃神色的变化,贴心的起身跌进明瑶怀中。“安安想跟娘亲在一起,娘亲别难过。” 明瑶心头一暖,她搂着小郡主,柔声道:“娘知道安安是最懂事的孩子。” “你既是喜欢小兔子,等咱们离开后,娘亲给你养两只好不好?”明瑶想着她们离开宫中后,先在沈远给的宅子中过渡两日,她另外买一处安置。 小郡主紫葡萄似的大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唇边大大的笑容。“娘亲最好了!” 晴雪园的内室中一片欢快的气氛。 趁着今日天气好,明瑶下午陪着小郡主在院子中荡了秋千,又踢了会儿毽子,直到暮色四合时才回到房中。 不多时,忽然廊庑下响起了动静。 去查看消息的莺如,很快引着秦绪宁走了进来。 他行礼后,低声道:“良娣,臣接您出去。” 虽是安安依旧懵懂,明瑶却知道这是沈远安排的时机到了,她并没有多问,示意莺如拿上了包袱,自己牵起了安安的小手。 从房中走出来,明瑶发现院子里停着软轿。 -- 第20页 她狐疑的看了秦绪宁一眼,既是她们已经趁着天色暗下来离开,直接走岂不是更快些?以秦绪宁的能力,安排一条不被人看到的路并不难。 不过秦绪宁始终垂着眸子,态度也有些冷淡疏离,明瑶便没多问。 她哄着安安上了软轿,自己也坐了进去。 莺如换了身内侍的衣裳,跟着轿子走在后面。 抬轿子的人步伐既轻快又稳当,比平日明瑶坐过的撵轿强上许多。安安似是意识到什么,趴在明瑶怀中不发一声,静静的陪着自己的娘亲。 在轿子中的明瑶失去了大半方向感,她只感觉绕出了御花园后,又走了许多的路,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这轿子方才停下。 明瑶这时觉察到不对。 这一路太安静了,无论是从哪个宫门出去,都不可能听不到羽林卫走动的声音! 她感觉自己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明瑶定了定神,抬手掀开了轿帘。 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映入她的眼中,明瑶愕然的瞪大了眼。 瑶华宫? 她来不及去问目光躲闪的秦绪宁,只见一红衣内侍,一脸的喜气,带着人匆匆走了进来。 “娘娘,您大喜。”张清江恭敬的道:“请您接旨。” 明瑶不知自己是怎么听他读完那张充满溢美之词的旨意,心中翻涌起的滔天怒意已经让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什么封为从一品贵妃、赐住瑶华宫、上次多少珍宝云云,她全身都在止不住颤抖。 原来时至今日,沈远还在骗她! “贵妃娘娘,请您接旨罢!”张清江觉得这位新晋贵妃面色实在难看,总不能是欢喜坏了罢? 不过即便如此,这位贵妃的美貌依然是最出挑的,难怪会让皇上特别对待。 他知道这位是皇上看重的人,自然不敢刁难,见明瑶不说话也不动,也不指望她自己接过去,他准备送到明贵妃手中,顺便吆喝上一嗓子,就当她谢恩了,自己回去也好有交代。 “娘娘,您快接下罢——” 张清江的话明瑶充耳不闻,反而是在轿子中等着的小郡主听到动静,白嫩嫩的小手攥住帘子,奶声奶气的叫了“娘亲。” 整个人都处在爆发边缘的明瑶回过神来。 她强忍着怒意,露出了一丝笑容安抚女儿,指尖发白的接过了拿到圣旨。 还不等张清江松了口气,只听明瑶声音冷淡的叫了声“秦护卫”。 秦绪宁抬不起头见她,垂首上前。 明瑶用只让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咬牙道:“我要见沈远!马上!” 眼前的阵仗她是无法逃脱的,明瑶拼命的定了定神,亲自将软轿中的女儿抱出来。 她绝不可能屈服!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娘娘,小厨房已经备好了晚膳,请您和大公主先用膳罢。”明瑶抱着小郡主用膳时,为首的宫人赶着过来见礼。 听到这两个称呼,明瑶捏紧了拳头,面无表情的走过去。 她不能吓到女儿。 沈远果然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明瑶在心中冷笑。 哪怕是当年沈远未能赴约,她也只是伤心难过,从未有过如此恶心的感觉。 她一口都吃不下去,只是…… “安安,想吃什么?”明瑶唇畔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浅笑,她亲手执著要给女儿夹菜。 小郡主点了两样,明瑶给她夹到跟前的粉彩瓷碟中。 莺如满是担忧的望着自家主子,她欲言又止的望着明瑶,生怕自己开了口,主子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情绪就此崩溃。 明瑶竭力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可目光所及的地方皆是沈远要困住她的囚笼,她恨不得当初从未认识过沈远。 “娘亲,小兔子……” 小郡主乖乖低头吃饭时,发现自己眼前的碟子和汤匙上皆是有憨态可掬的小兔子,她想告诉娘亲这个发现,却见娘亲脸色有些难看。 娘亲似乎不大高兴。 虽是明瑶从未在小郡主面前展露过半分恼恨,可小郡主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 在明瑶无意识的夹了小郡主素日里不爱吃的香菇后,莺如才想提醒她,发现小郡主已经夹起了香菇,皱着眉用力的咬了一口。 到底是不爱吃的食物,小郡主强忍着胡乱嚼了两下,肉乎乎的小手又拿起汤匙,猛地喝了两口汤。 “安安,别着急。”看到小郡主咳嗽了声,明瑶回过神来,忙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慢慢吃。” 好不容易挨到这顿晚膳用完,明瑶估摸着沈远要来了,便让莺如带着小郡主先离开。 “娘娘,热水已经备好,奴婢们服侍您更衣?”为首的大宫女见状,前来恭声问话。 这些人都是沈远亲自挑选的,她们自然知道这位新贵妃得皇上喜欢,自是要更加倍的精心服侍。 “不必了。”明瑶面沉如水,淡淡的道。 她不愿有迁怒的举动,纵然心头再烦躁,也是勉强维持着仪态。 宫人们不敢深劝,见状只得暂且退到一旁。 当沈远进来时,并没有让人通传。 他看到明瑶面无表情的坐在金丝楠木雕花的椅子上,正冷冷的望着他。 “瑶瑶,怎么不更衣?”沈远神色自若的走近她身边,温声道:“是准备的衣裳不合心意么?” -- 第21页 明瑶拿起放在高几上的圣旨,摔到沈远跟前。 “皇上,请您有什么送走我的计划?”明瑶那双总是装满温柔笑意的琥珀色眸子,此时结满冰霜。她抬眸,冷淡疏离的盯着沈远:“我见识短浅,不懂您的计谋。” 饶是并不后悔自己举动的沈远,对于骗了明瑶这件事,亦是有一丝愧疚。 “瑶瑶,留在朕身边有什么不好?”沈远今日特意穿了件月白色的天子常服过来,整个人丰神俊朗,像是温雅的贵公子。“朕会对你和安安好,咱们的儿子会成为太子……” 他每说一句,明瑶只觉得心更冷一分。 “在这之前,您还说过让我带着安安离开。”明瑶眼角眉梢充满了讥诮,她讽刺的笑了笑。“我到底该信哪一句?” “瑶瑶,朕保证不会骗你,只要你留下。”沈远上前一步,抓住了明瑶的手腕,她身上淡淡的清雅香气钻入他的鼻翼。“朕喜欢你……” 明瑶闪身躲开。 “沈远,你非要我恨你么?”她挺直脊背,目光执拗的望着他。“只要你放我们走,我和你恩怨两消——” 沈远见到她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神,他心头涌起的曾经明瑶羞怯又大胆的说嫁给他的坚定。 他恍惚了片刻,下意识的道:“瑶瑶,你也曾说过‘非我不嫁’……” 明瑶眼中的光刹那间暗了下去,心也一寸寸更冷。 “瑶瑶,朕知道你在沈泽身边受了许多委屈,朕会好好补偿你的!”沈远缓和了语气,倒也有些许深情的模样。他见明瑶没说话,还以为她有所触动,正准备再次握住她的手。 “别碰我!”如同被蝎子蛰了一般,明瑶这次拼尽全力的甩开他的手。“沈远,你的行为比沈泽更卑劣!” 别的话倒也罢了,这句话惹怒了沈远。 “瑶瑶,收回你的话。”沈远声音极低极轻,他强行攥住了明瑶的手腕,将两人拉倒极近的距离。 看不到能说服沈远的希望,明瑶只盼着破罐破摔也好,彻底激怒沈远。 “我不收回!”明瑶不闪不避的迎上他愤怒的目光,她噙着一抹冷笑,眉梢挑起。“这句话就听不得了?比起你如今的行为,我这句话算什么?” 沈远未发一言,那双墨眸阴沉得厉害。他二话不说,抱起了明瑶大步流星的往殿中走去。 “你放我下来!”明瑶在他怀中拼命的挣扎,却抵不过沈远那双常年握剑挽弓的手。他禁锢着明瑶,直接将明瑶抱进了寝殿。 宫人们知道今夜皇上必来见贵妃,早就依着沈远的吩咐,准备好了大红色的喜帐,桌面上也燃着红烛,别处的布置也全都是喜庆的,只差几个喜字,这里便和大婚的新房没什么差别。 那张精致而舒适的贵妃榻旁,放着三套奢华的贵妃服饰,另外还有大红色的寝衣直接放在床上。 这些看得出此间主人的尊贵,南珠、金刚石、红宝石等等将头冠装饰得华贵至极,在殿中柔和的宫灯下,流光溢彩,格外绚烂夺目。 宫装虽是整齐的叠着,从边角亦是能看出金丝银线细细勾勒,点缀的宝石如同漫天散落的星子,料子更是如水般丝滑温柔。 而明瑶不想多看一眼。 沈远气势汹汹、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放下明瑶时的动作还算轻柔。 宽大的拔步床上,已经铺好了被子。 明瑶侧过头,不去看沈远。 “瑶瑶,你换上衣裳,朕就当那些话你都没说过。”沈远眸光复杂的望着明瑶,手背上青筋毕露。 看着入目的红色,明瑶只觉得刺眼又恶心。 被放到床上后,她心中的恐惧又被勾了出来,感觉自己的唇瓣都在发抖。“我就算死,就算死也不答应——” 沈远彻底被激怒。 瑶瑶在沈泽身边尚且待了四年,回到了他的身边,竟要寻死觅活? “皇上,求您别伤害娘娘——”本是管着的寝殿门被推开,莺如狼狈的跑了进来。她张开手臂试图挡在明瑶面前,苦苦哀求道:“娘娘吃了很多苦,请您别为难娘娘。” 明瑶回过神来,忙阻止她道:“莺如,别进来!” 沈远反而冷静下来,瞥了她一眼,语气缓和下来:“即使如此,那便你服侍贵妃换。” 还不等莺如开口,沈远波澜不惊的道:“若是服侍不好,便去自己去惩戒司领罚。” 明瑶愕然的瞪大了眼。 若寻常宫人进了惩戒司,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沈远这是在威胁她,若她不肯,就要对莺如下手。 “你不必为难莺如,我换!”明瑶怕沈远真的伤了莺如性命,自己下床,随手抓了件外裳胡乱披在身上。她愤怒又屈辱的望着他,声音都在隐隐颤抖着。“你满意了?” 绣着折枝牡丹的绯色宫装,将略施脂粉的明瑶衬得愈发明艳动人。琥珀色的眸子闪动着泪光,愈发有种楚楚动人的风致。 看着赤足站在地上的明瑶,沈远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哪怕为了个宫人,明瑶都能屈服—— 那么他和明瑶,又算什么? “朕要贵妃换寝衣。”沈远眼底压抑着一丝偏执,声音却依旧平静。 莺如只跪在地上磕头,不肯去给明瑶更衣。 “沈远,我绝不侍寝!”明瑶咬紧了牙关,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次。“绝不侍寝!” -- 第22页 她做好了沈远用强的准备,那一瞬间甚至想着拔下簪子跟沈远拼了。 可她说完,沈远神色却愈发平静,甚至笑了下。 “好啊,正好朕也不想勉强人。”沈远刻意加重了“勉强”二字的读音,他退后了两步,从容不迫的道:“朕与沈泽不同,朕不会勉强你的。” 事有反常即为妖。 他越是故作大度,明瑶越是觉得不安,她不敢放松警惕。 “瑶瑶,朕等你情愿。” 沈远倒也干脆利索,说完后便拂袖离去。 见那道月白色的挺拔身影离开,明瑶并没有觉得有半分放松。 他的笑容只让明瑶觉得毛骨悚然。 “莺如,安安在哪里?”她定了定神,强忍着焦急问道。 “方才奴婢带小郡主去偏殿,遇见了秦护卫。”莺如凝神听到主殿的动静,怕明瑶出事便冲了进来。“是秦护卫陪着小郡主……” 莺如忙爬起来去看时,只来得及望到沈远从秦绪宁怀中接过小郡主的身影。 她想追上去,却被守着的羽林卫拦住。 无计可施之下,莺如立刻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回来。 “小郡主被皇上带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明瑶愣了下,立刻起身要追出去。 “良娣,您慢些——”见自家主子因起来太急,踉跄着险些摔倒,莺如忙扶住了她。“外头有羽林卫在,您怕是出不去!” 果然等她们主仆二人快步走到廊庑下,早有羽林卫站在台阶下。 “让我过去!”明瑶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高声道:“我要见沈远!” “贵妃娘娘,皇上吩咐夜已经深了,让您先回去休息。”为首的羽林卫是明瑶眼生没见过的,他生得浓眉大眼,高大魁梧。虽是对明瑶态度恭敬,却也毫不容情。“大公主先随皇上去清辉堂小住。” 他话音才落,先前识趣躲开的宫人,也都围了上来。 “娘娘,夜深露重,您还是先回去罢。”曾来迎接明瑶的宫人走了出来,恭声道:“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便是。” 莺如看着眼前的阵仗,便知自家主子绝对闯不过去。 她知道主子对小郡主极为疼爱,生怕主子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不若您先回去,再慢慢谋划。留得青山在,您千万别伤了自己。” 明瑶本来满腔的愤懑和得知安安被沈远带走后的焦灼,被夜里的习习冷风一吹,什么都散了。 沈远不敢伤害安安。 无论是为了要威胁她,还是维护他自己的名声,他都有所顾忌。 “请娘娘回宫。” 眼看宫人们跪在地上请命,羽林卫们也并无松动的迹象,明瑶攥紧的手指骤然松开。 她恢复了一贯的沉静,淡淡的望了一眼为了她布下的“大阵仗”,转身走了回去。 原本还提心吊胆的众人们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又想到一种极坏的可能。贵妃娘娘到底是想开了要屈服,还是想不开要寻死? 末了之前为首的宫女,名唤时春的,让宫人们先散了,自己跟去服侍。 “这位姐姐,娘娘想要沐浴更衣,还请姐姐让人帮忙备些热水。”她正在姜黄色的蜀锦帘子前迟疑时,莺如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客客气气的道:“若是方便,再送些蜂蜜水来。” 见明贵妃并没有寻死觅活的打算,时春才松了口气,忙道:“这些都好说,我这就去准备。” 莺如笑着道了声谢,仍旧回到了明瑶身边。 “良娣,您不必因奴婢跟皇上起冲突。”背了人,她才红着眼眶道:“若是让皇上罚了奴婢,或许就不会再有后头的事。” 在软榻上坐着出身的明瑶回过神来,唇边露出浅浅的笑容。 她拍了拍莺如的手,温声道:“若是我连你都护不住,又岂能护得住安安,又岂能有希望脱身?” “莺如,沈远本就不想放过我,不过是用你做借口罢了。” 明瑶越是故作正常,莺如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下意识的道:“良娣,您——” 她话音未落,明瑶摆了摆手,苦笑着打断了她。“这称呼改了罢,已经没有太子,何来我这个良娣?” 说完,明瑶没什么迟疑的道:“就随他们一起,叫我‘娘娘’。” 看到莺如几乎要哭出来的伤心模样,明瑶唇角微翘,神色间说不清是坦然还是绝望。“别哭,安安还等着咱们去接她。” 主子既是如此说,那便是认命了! 莺如的心往下沉了沉。 虽说太子不是良配,可皇上怕是也并非主子的良人。 “你身上可还带着香丸?”虽然只有两人在,明瑶还是压低了声音。 莺如先是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她取下手腕上的镯子,掰开之后,里面依稀放着几颗淡粉色的丸药。 “娘娘,这香怕是难糊弄过去。”莺如正发愁该怎么用,明瑶淡淡的笑了笑。那张娇艳妩媚的面庞,如同出水芙蓉般美丽。 明瑶眉眼间闪过一抹孤勇。 “我自己用。” *** 清辉堂。 沈远回去后,对着要哭不哭的小郡主,如今的大公主,暗暗犯了愁。 在路上时,她被沈远抱在怀中,没走多久就扭动着小身子,满脸不舒服的模样。 -- 第23页 一旁的秦绪宁欲言又止的往这边看了几次,终于忍不住小声提醒年轻的天子,该如何抱孩子。 沈远将信将疑的望了他一眼,倒也照做了。 果然小姑娘不再闹腾,勉强称得上乖顺的待在他怀中。 “阿宁何时懂得这些?”沈远挑了挑眉,平静的语调中夹杂着一丝醋意。“是谁曾指点过你?” 秦绪宁忙道:“上次臣接贵妃娘娘和大公主去晴雪园时,曾抱过大公主。” 沈远淡淡应了声。 明瑶对秦绪宁的抵触,比自己少得多。 她是个善良而温柔的人,可若是她决定的事,亦不是能轻易回转的。 虽是已经将人留在自己身边,沈远心底还是莫名升起一抹烦躁。 “安安要娘亲。”小姑娘小巧的鼻梁一耸一耸的,她也并不哭出来,只抽噎着道:“安安不想在这里。” 对付这么大的孩子,沈远还从没有过经验。 “安安,今日先在这儿住下。”沈远俯下身子,与站在软榻上的安安对视。“娘亲,今夜不方便。” “对,娘亲今日不舒服,不能陪你。”想到了这个理由,沈远面对安安也多了些底气。 本来沈远生怕安安听到不能见自己娘亲而哭闹起来,谁知安安听完,立刻安静了下来。 “安安?”这下满腹疑惑的人成了沈远。“你不担心娘亲?” 只见小姑娘点了点头,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儿简直要皱成了小笼包。她托着腮,娇憨可爱的小脸上,看起来也透着几分忧愁:“先前安安以为娘亲的病好了,看来娘亲没有好。” 沈远闻言,立刻追问道:“娘亲先前时常生病?” 到底还是年纪小,且对沈远戒备不够,大公主天真无邪的道:“每次父王去云鸾殿后,母妃都会不舒服。” 沈远闻言,眸色蓦地的暗了下去。 “安安也不能时常留在母妃身边。”大公主睁着那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跟明瑶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皇叔,是父王让您把安安带走的罢?” 听到这儿,沈远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只是对着安安,他又半分发作不得。 难怪安安被抱走时没有特别抵触,还以为是安安肯跟他亲近了。 他忍了又忍,才含混应了声,缓声道:“今夜先住下罢。” “安安会乖的。”大公主乖巧的回应。 看着与年龄不符过于懂事的大公主,沈远心中五味杂陈,他摸了摸安安的头,轻声道:“安安,往后别叫朕皇叔了。” 在大公主困惑的目光中,沈远攥紧了拳,缓声道:“叫朕‘父皇’。”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父王?”安安面色古怪的重复了一次,不懂皇叔为何让自己这般称呼·。 沈远摇了摇头,耐心的道:“是父皇。” 他特意加重了读音,确保安安能听清楚。 这次安安虽是听清了,却更加糊涂。 先前她只听父王这样称呼皇祖父,她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沈远困惑的重复了一次:“父皇?” 小姑娘歪着头,奶声奶气的模样,让沈远心中最柔软的一角被触动了。 他上前将小姑娘抱到自己怀中,眼眶微微湿润。 “安安真聪明。”他喃喃道。 大公主对他印象不算坏,她敏锐的感觉到这短短的五个字里,仿佛有许多伤心似的,大度的决定暂且让他抱一抱。 他怀中的女童的身子小小的、软软的,沈远不敢用力,生怕伤到她。 直到感觉小姑娘扭了扭小身子,沈远方才如梦初醒道:“时候不早了,今夜让奶娘陪你先住下。” 大公主乖乖点头,她有点小小的失落。 正吩咐张清江去将大公主奶娘带过来的沈远想要抱安安走,碰巧看到了这一幕。 “安安,哪里不舒服?”沈远尽量让自己显得亲和一些,他放缓了声音问道。 安安摇了摇头,小声道:“娘亲答应了安安,说是以后都不会跟安安再分开了。” 看着小姑娘难过又故作坚强的神色,沈远目光中也添了些复杂。 然而还不待沈远说话,却见安安立刻认错道:“安安会乖的。” 看她不安的眨着大眼睛,沈远终于觉得从开始他就觉得不对的地方。 以明瑶对安安的宠爱,不该把安安养成怯生生的性子。 那就是沈泽对这个女儿不够好,不够关心…… “娘亲说的没错,安安很快就能跟娘亲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沈远回过神来,抬起手轻轻的摸了摸大公主毛绒绒的发心。 成年男性在安安眼中都是有些可怕的,但皇叔好像不大一样。 她眸子亮晶晶的看着沈远,面上终于带了些雀跃之色。 “真的吗?”安安急于等一个确切的答案,兴奋的追问。 沈远微微颔首,唇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容。“父皇保证。” 大公主高兴极了,一时间忘了计较称呼,这次她主动张开了双臂让沈远抱。 等送大公主去了给她单独布置的院子·,沈远回来时,发现秦绪宁还没走。 “皇上,臣斗胆,有句话想说。”秦绪宁已经在廊庑下等了许久,鬓角沾染了深夜寒露。 沈远隐约猜到了些,他淡淡的应了一声,让秦绪宁跟了进来。 -- 第24页 “皇上,臣知道您待贵妃娘娘的心,可娘娘她,娘娘她也太难了。”秦绪宁咬牙道:“请您别跟娘娘置气。” 沈远瞥了他一眼,在窗边负手站定。 “臣自知您和娘娘之间的事,臣本不该多言。只是想起您和娘娘的昔日……” 往日他们也曾有过一段快乐甜蜜的日子,是沈远亲手毁了这一切。 沈远默然。 过了许久,就当秦绪宁忐忑的以为不会再等到皇上的回应时,沈远才淡淡开口。 “朕不可能放她走,她不肯留下,朕与瑶瑶走到了死胡同里。纵然眼下的行为会伤了她,朕也绝不放手。” 仿佛是要坚定某种决心似的,沈远说完,又一次重复道:“朕绝不放手。” 秦绪宁心中微凛,一时进退两难·。 “朕以后会补偿瑶瑶的。”沈远回过神来,又郑重的道。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秦绪宁听,还是说给沈远自己听。 “让人留心在瑶华宫守着。”沈远不欲再多谈·,吩咐道:“有什么事,立刻告知朕。” 秦绪宁恭声应下,心情复杂的走了出去·。 *** 瑶华宫。 明瑶醒来后,恍惚以为自己还在东宫里。 柔软舒适的大床,轻软的被子,按照她习惯特制的枕头…… 她醒了醒神,入目便是大红色的帐子垂在床前,她听到有细微的走动声,是有人刻意放轻了步伐。 “莺如?”明瑶轻声道。 听到床帐内的动静,莺如忙快步上前·,她掀起帐子,柔声道:“娘娘,您醒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明瑶揉了揉眼睛,昨夜许是太累了,她辗转了半夜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莺如一面挂起帐子·,一面道:“已经过了辰时三刻,时春说今日不会有人来打扰,娘娘可以不必急着起身·。” 明瑶满心都想着女儿·,一时也没听出这话里有话。 “不必了。”明瑶摆了摆手,低声道:“梳洗罢。” 莺如扶着明瑶起身,她今日醒的早,已经找时春问过寝殿中物品的位置。 “娘娘,奴婢这就去要水。”莺如知道明瑶已经在此处委曲求全了,定也不想让这里的人服侍。 “让瑶华宫的人进来罢,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明瑶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道:“一时半刻咱们离不开这里,要尽快适应。” 莺如听罢,对明瑶更添了些肃然敬意。 自家娘娘在别人眼中像是一朵柔弱的娇花,一次又一次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可娘娘心底的坚韧,也是女子中罕见的。 “奴婢知道了。”她答应着出了门。 明瑶站在落地穿衣镜前。 她到底没有穿那件大红色的寝衣,时春识趣的找了件藕荷色绣合欢花的丝绸寝衣给她。 她能睡沉,该是被加了安眠的药物。故此她的气色看起来还不错,精神也还好。 当时春带着宫人们进来服侍时,眼前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镜中的人有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虽是已经生育过女儿,可她仍是腰肢纤细,仿佛盈盈不堪一握。 难怪皇上顶着朝臣的压力,后宫的不满也要将这位前太子良娣抢过来。 单是美貌,就足以勾得人为她神魂颠倒。 即便是在做太子良娣时,贵妃在东宫也是最为得宠的。 昨夜的情形她们都见着了,后宫的娘娘们便是请皇上去都不能,唯有贵妃是跟皇上发了火,可皇上却没什么脾气的走了。 本来她们还担心贵妃会抵触,拿她们撒气,可贵妃并不刁难人,眼下也都是客客气气的,让她们好歹安心了些。 “娘娘,奴婢时春,奴婢素秋,是原先在瑶华宫中掌事的。” 时春和素秋先站了出来,言语恭敬的表情了立场。 这宫中做主的人是贵妃,往后一切都要看她的意思。 见二人如此知情识趣,明瑶也并没有要给她们下马威的意思,神色温和的道:“一切照旧便是。” 时春和素秋松了口气,忙恭声应下。 众人有条不紊的在明瑶身边服侍,一切都听莺如的分派。 经过昨夜,时春揣摩着明瑶的喜好,在针工局送来的宫装里,挑了三套颜色雅致柔和又不过于素淡的捧出来。 “留这套。”果然明瑶没什么犹豫的挑中了一套绣着折枝花草的杏色宫装,接着在宫人捧来琳琅满目的首饰里,挑了两支赤金珍珠的发簪。 等到宫人服侍明瑶梳妆妥当,在场的宫人包括莺如在内,都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早膳小厨房已经备好,明瑶只用了小半碗粥就停下了筷子。 明瑶此时才道:“派人去清辉堂,告诉皇上,我要面圣。” 她看起来没有丝毫抵触情绪,难以想象昨夜她能和皇上闹翻。 “是,奴婢这就过去。”时春应下后没敢耽误,立刻去办。 明瑶在软榻上坐下,看似是靠在大迎枕上闭着眼假寐,实则心中一团乱麻。 莺如站在她身边,心里亦是一片焦灼。 若娘娘跟皇上再僵持下去,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她们并没有等太久。 时春的声音才在帘外响起,方才还阖着眼的明瑶立刻从大迎枕上起身。 -- 第25页 “回娘娘的话,皇上散了朝后有事出了宫,奴婢并没能见到。”时春没绕弯子,直接道:“皇上留下话,说是大公主一切都好,也有奶娘张氏照顾着,让您不必担心。” 听到这句话,明瑶不由蹙起了眉。 沈远这是做什么打算,不准备将安安送回来了么? 今日他出门,究竟是偶然,还是故意避开自己? “奴婢见到了大公主,大公主正由奶娘陪着在花园里玩。”说着她拿出了一朵淡粉色的月季,递给了明瑶。“大公主说送给娘娘的。” 时春知道贵妃惦念大公主,特意求人去看的。 “你有心了,多谢,”明瑶怔怔的接过花,粉色是安安最喜欢的颜色,而时春也没必要骗她。 当初得知自己有了身孕时,明瑶并不想要这个孩子。那时沈泽拿住了她的软肋,将自小扶养她长大、她视为亲人的婆婆抓了起来。 若她敢流掉肚子里的孩子,他就会杀了婆婆。 安安两周岁时,婆婆便旧疾复发故去了。看着怀中依赖她、软软叫她“娘”的女儿,明瑶哪怕不在乎靖安侯府,也放不开女儿了。 因着安安是个女孩,明瑶知道沈泽在外人眼中是娇养、宠着安安,实则是不大喜欢的。若没亲娘在身边护着,即便性命无虞,也是要被人磋磨。 安安没办法选择自己的爹娘,或许她知道这一切,压根不想成为他们的女儿·。她既是生了安安,就要对她负责。 就当莺如想要出面宽慰明瑶时,只见明瑶眸中闪过一抹坚定。“时春,将昨夜那三套宫装并寝衣都取来。” 时春先是一愣,立刻答应着去了。莺如下意识的道:“娘娘——” 娘娘便是委屈自己,也要保护女儿。 “你留意着些外头的消息,若是皇上回来,就来告诉我。”明瑶神色反而平静下来,她叹了口气,对莺如道:“咱们的日子,总不会比在东宫还难。” 莺如感觉自己的心针扎似的疼,她含着眼泪,哽咽着应了声便快步走了出去。 明瑶对着手中淡粉色的月季花出了好一会儿神,方才露出一抹极浅极淡的笑容。 安安,娘会保护你的。 *** 是夜。 沈远从宫外回来到了清辉堂,正是华灯初上时。 “皇上,贵妃娘娘打发人来问了两次您何时回来。”张清江迎了上来,恭声道:“您看是否给瑶华宫送信?” 沈远挑了挑眉,淡声道:“贵妃可还说了什么?” 张清江摇了摇头,道:“只问了您是否回来。” “奴才按照您的吩咐,告诉娘娘大公主一切安好。”张清江一时揣摩不到皇上和贵妃在打什么哑迷,只得如实说了自己知道的。 正当沈远准备更衣后去看大公主,门口突然响起通传声,说是瑶华宫的宫人来了。 张清江下意识的就想让人进来,却听皇上慢条斯理的开口道:“让他们先候着。” “是。” 沈远从容的回去先是叫了水沐浴,又更衣后,才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 “让人进来。” 来人是莺如,她心急如焚的等在外面,听到吩咐,几乎是冲了进来。 “皇上,娘娘想请您过去。”莺如匆忙见礼后,立刻道。 沈远神色淡然,语调波澜不惊。“贵妃想通了?” 皇上的反问是莺如没想到,她本以为皇上定会来瑶华宫。 “等什么时候贵妃想清楚,再让人来回话。”沈远说完,便低头看折子,不再理会莺如。 莺如心中一沉,咬了咬牙,快步退了出去。 瑶华宫。 莺如几乎是小跑着回来的,见了明瑶,先是摇了摇头,才道:“皇上没来,还说、还说让您想清楚再去回话……” 明瑶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主动权,闭了闭眼。 “来人,更衣。” 时春等人将早就准备好的宫装取来,明瑶将贴身的亵衣换成了寝衣,外面穿着绯色洒金绣合欢花的宫装,手臂上的轻纱披帛,衬得她颇有几分仙气。 等她收拾妥当后,素秋进来回话。 “娘娘,秦统领到了。” 明瑶微微颔首,甚至她没看镜中的自己,便直接走了出去。 “秦统领,我私下请您过来,是想让您带我去清辉堂。”明瑶淡声道:“虽是您可能为难,我还是要冒昧求你一次。” 秦绪宁是被莺如偷偷找来的,唯有现任羽林卫统领的他,能放明瑶出去。 “娘娘,臣带您去。”秦绪宁心中五味杂陈,他强忍着愧疚道:“娘娘请。” 撵轿已经备好,明瑶扶着莺如的手走了上去。 等她们快到了清辉堂时,沈远方才得到消息。 他皱了皱眉,道:“让人看好了大公主,没有朕的吩咐,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张清江忙去安排。 等到贵妃撵轿停在清辉堂后,沈远八风不动的在书案前批折子。 “皇上,贵妃娘娘求见。”很快通传声响起,沈远手中的笔顿了顿。 “让她进来。”沈远的声音沉稳如昔。 很快帘子一层层掀起,一道纤细妙曼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饶是自认为见过明瑶所有模样的沈远,看到一袭绯衣盛装而来的她,眼底闪过惊艳,整间书房仿佛都亮了起来。 -- 第26页 四年后的初见,明瑶虽然也盛装,却是为了出席天子寿宴,要以端庄大气为上。这一次她妩媚精致的芙蓉面,偏生有种冷清的气质,虽是矛盾,却更诱人。 见过皇上。她在离着书案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蹲身行礼。 沈远一时间望着她入了神,直到明瑶的声音响起,他才掩饰似的轻咳一声。 他走了下来,抬手递向明瑶。 这一次明瑶没有犹豫,她捏紧了藏在袖中的左手指尖,将右手递给了沈远。 “贵妃今日来是为了何事?”沈远明知故问道。 明瑶感觉到那双修长的手扣住她的手腕,审视的眼神漫不经心的扫过她。 “我想跟您谈安安的事。”明瑶没绕弯子,她开门见山的跟沈远谈条件:“请您放了安安,我愿意留下。” 沈远闻言,唇边那一抹浅淡的笑意,也很快隐去。 “安安留在宫中,会面对许多流言蜚语,若是日后您添了皇子公主,她身份只会更加尴尬。”明瑶冷静的道:“不若送她出宫,给她的平凡的身份。” 沈远神色有些冷,他攥住明瑶的手指,又用力了些。 “瑶瑶,事到如今,你还是如此不坦诚。”他面无表情的道:“朕说过,会对她视若己出,也不会让人伤她。” “反之。不过是个三岁的小姑娘罢了,朕说谁是大公主,谁就是。”沈远的眸子黑如点墨,望过去一片死寂。“朕昨日抱了她,小小的身子那么软,仿佛朕只要稍微用力,就能——” 他的话没说完,明瑶脸上的镇定再也维持不住,露出惶然之色。 这就是最坏的可能,沈远为了以绝后患,很可能伤了安安的性命! 明瑶几乎咬下唇,把心一横,跪在了地上。 “只要你不伤害安安,我,妾身答应,答应……”明瑶捏紧了指尖,嗓音也有些发颤。“留在您的身边。” 明瑶的屈服在沈远的意料之中。 她来时该是沐浴过,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气。 沈远抱起了她,也无心理会尚未批完的折子,大步流星的往卧房中走去。 作者有话说: 有两张面孔的心机狗子上线! ps:肥章补偿一下昨天的短小。 第12章 墨蓝色的夜空中散落着几颗稀疏的星子,一轮明月穿透薄薄的云层,散落下皎洁的月光。 屏风后。 明瑶垂眸坐在床上,宽大的衣袖中的那双白皙柔嫩的手迟疑着还没抬起去解开衣襟。 虽是沈远将她抱了进来,可接下来他竟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他在一旁的软塌上坐下,甚至还拿起了小几上那卷翻到一半的书,好整以暇的看了起来。 不过他有几分心思真的在书上,便不得而知。 眼看着墙角的时辰钟的指针一格格走过,明瑶感觉呼吸也愈发急促,她终于抬眸去看沈远,只见沈远仍是在看书。 明瑶暗自深吸一口气,起身来到了沈远跟前。 “皇上。”她下意识拢紧了领口,低声道:“夜已经深了……” 她的小动作落入沈远眼中,他挑了挑眉,又翻过一页书,低沉的嗓音中透着几分淡漠。“既是贵妃不情愿,朕不勉强你。” 说着,他作势欲起身。 若是再失去这次机会,她只会更加被动。 明瑶狠了很心,她后退一步,抬手拔下来云鬓上的发簪。 虽是今夜明瑶盛装而来,但她如云堆高耸的发鬓间只插着一根赤金珍珠长簪。 沈远见状,眼皮跳了一下,几乎就要去劈手夺下来。 莫非明瑶要当着他的面自戕? 电光石火间,沈远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很快被他自己否定了。 明瑶还是顾忌安安的,否则在当日便会有动作。 他皱着眉,随时留意着明瑶的举动。 只见明瑶随手将簪子丢在一旁,在拔下簪子的一瞬间,乌发如瀑倾泄而下。三千青丝披散在身上,那张本就巴掌大的小脸儿愈发显出楚楚可怜的妩媚气质。 不仅如此,明瑶垂着眸子,抬手解开了腰上裹着的束腰。 华丽的宫装如同花瓣般一片片落在地上,眼看只剩下最诱人的花蕊还未示人。强忍着心中的羞耻,明瑶除去了最后一件中衣。 眼下她身上剩了件大红色的寝衣,轻软的纱织寝衣如轻烟薄雾般藏住那诱人的胴体,鲜艳欲滴的红色,衬得胸口露出来的一小片肌肤愈发白皙。 沈远蓦地呼吸一窒,感觉一把火自心中烧了起来。 她竟做到了这步。 只见明瑶轻移莲步,款款走到沈远面前。 那张芙蓉面过于惑人,仿若传说中专能勾人心魄的精怪幻化。尤其是那张柔软而嫣红的唇瓣,似是在等他采撷。 淡淡的玫瑰香气仿佛愈来愈浓烈,她纤细的手指缠上了他矫健有力的手臂。 看着红衣如火、青丝披散的贵妃,沈远蓦地想起了那夜。 她脸上痛苦和欢愉交织,柔顺如同猫儿似的,柔弱无骨的贴在他的怀中。 沈远眸色一寸寸暗了下去,大手扣住她纤细的腰肢,掌心炙热的温度灼人。 “瑶瑶,给朕生个孩子,朕就放公主离开。”他嗓音染上□□,透着几分沙哑。 听到他的声音,明瑶仰起头,眼神脆弱而无辜,似是还透着几分迷离。 -- 第27页 沈远忽然意识到了些许不对。 眼看明瑶瓷白的脸染上了不正常的红晕,沈远感觉到不对劲儿,忙将明瑶抱了起来,声音急促的道:“瑶瑶,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是你用过什么药?” 明瑶低低笑出了声。 “皇上,这诚意可够了?”她不闪不避的望着沈远,明明全是撩人的动作,可这一笑,却格外纯粹干净。 “张清江,宣太医过来——”沈远目光冷了下来,身上的情动也立刻烟消云散。 明瑶抬手攥住了他的衣袖,波光潋滟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嘲讽。 “不必麻烦太医了,没有要可纾解它的药性。”明瑶唇角翘了翘,轻声道:“这不是皇上您想要的么?” 沈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攥紧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究竟是谁给你的药?”沈远感觉到明瑶的身子越来越热,她的神志也看起来不大清醒。 难道是瑶华宫的人有问题? “当然是太子殿下。”明瑶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她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在王府、在东宫,这些东西是常备着的。皇上放心,它能令您满意。” 明瑶的只言片语,足以让沈远猜出真相。 原本明瑶便是被迫进府,以她的性子怎么会乖乖低头? 可沈泽分明不能—— 沈远咬紧牙关,心中无数猜测纷纷涌出。 “皇上,您若觉得妾身没有诚意,再给妾身一桶冷水便是。”明瑶感觉自己神志渐失,说完这句后,便闭上了眼。 沈远心急如焚,他将明瑶放到床上盖上被子,立刻去吩咐已经候在帘外的张清江去传太医。 今夜在太医院值守的太医正是周况。 他听说要去清辉堂时,还以为是沈远不适。当他准备好常用的丸药,提着药箱匆匆走来时,才发现自己要看的人是明贵妃。 虽是并不意外在这里见到明瑶,可她的状态还是让周况吃了一惊。 他很快回过神来,上前给沈远见礼。 “先来给贵妃诊脉!”沈远摆了摆手,也并没有放下帘子来遮挡,只怕影响周况的判断。 周况依言上前,仔细看了明瑶的状况后,才低声道:“皇上,贵妃娘娘的症状只怕是中了宫中已经禁用的一种秘药。” 他说得隐晦,沈远立刻就明白过来。 “可有什么方子破解?对身子伤害大么?”沈远追问道。 周况低声道:“无药可解。一是承恩后自可破解,二是用冷水,其中冷水对人伤害最大,若是身子弱的人,可能会折损寿数。” 这般狠毒的药性,难怪会成为禁药。 沈远皱紧了眉,想起明瑶说过的话,心中恨不得将沈泽千刀万剐。 “你先退下。”眼看明瑶呼吸愈发急促,沈远暗中咬紧牙关,做了决定。 他抬手碰到了明瑶寝衣领口。 常年握剑的手,指腹有一层略显粗粝的茧子。他抚摸着她细嫩的肌肤,心中没有哪刻,如此时般愧疚。 “瑶瑶,是我对不住你。” 不知何时,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天子在清辉堂的卧房中,却是一片春-色无边。 *** 等到明瑶再次睁开眼时,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娘娘,您终于醒了!”莺如守在她身上,几乎喜极而泣。 明瑶还有几分未清醒的茫然,她眨了眨眼,才要说话时发现嗓子沙哑的厉害。 不仅如此,她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可她没说,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莺如见状,立刻给明瑶去拿一直备着的温水。 她回来后将明瑶扶了起来,放上了大迎枕在她身后,这才递了水过来。 润过喉咙后,明瑶慢慢开口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昨夜的记忆她隐约能记起一些,她记得药性发作后,症状很快就出现了。而后虽是她能记起的不多,却也知道沈远叫了太医看过,最后要了她。 她在心中漠然的笑笑,他要的不就是占有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惺惺作态? “才过了午时一刻。”莺如接过明瑶手中的被子放到一旁,低声道:“娘娘,您万不可如此了。周太医今早给您瞧过,说是这药性猛烈,还开了些调理的方子。” 明瑶微微颔首,眼下她还在清辉堂没走,不方便多说。 “这一次便够了,放心。” 得知莺如曾出来取水,一直被沈远指派留在这里的张清江松了口气,在门外恭声问道:“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周太医还在外头候着,您看若是方便,让他给您请脉?” 明瑶给莺如使了个眼色,莺如出去开门道:“娘娘应了,那便有劳张总管,在一炷香后让周太医过来。” 简单的梳洗更衣后,明瑶靠在大迎枕上,让周况进来。 “臣给贵妃娘娘请安。”周况提着药箱进来行礼,张清江识趣的等在门外。 明瑶轻声道:“有劳周太医。” 两人早就熟悉,周况按照规矩给明瑶诊了脉,又冠冕堂皇的说了些要如何保养的话。 在间隙,周况压低了声音,又轻又快的道:“娘娘,您若是有需要,臣可以给您找来别的……” 明瑶目露感激之色,低声回道:“只用这一次,以后不需要了。若是皇上问起,你尽管往严重里说。” -- 第28页 周况虽是有些不解,可他想起皇上昨夜面上的忧色,知道明瑶这么做一定有深意,痛快的答应下来。 为了不让人怀疑,周况开完方子后说是要去煎药,这才告退离开。 明瑶重新靠回到大迎枕上,青色的眼圈、暗淡的唇色、疲惫的神色,无一不昭示她的辛苦。 她要的就是让沈远愧疚。 既是往日的情谊已经烟消云散,她也不必再顾忌,权且为了安安应付他一二。 昨夜她是故意的。 她注定不好过,也不会让沈远称心如意。 左右总要向沈远屈服,倒不如让他印象深刻,且心中膈应。这一次后,沈远应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打她的主意。 “娘娘,若是皇上向太——”莺如有些担心,她改了口又接着道:“向废太子求证,岂不是就露馅了?” 明瑶轻轻摇头。 “无妨。”她眼神复杂,冷笑一声道:“即便沈远去问,碍于面子,以沈泽的性格他也会认下。哪能有男人愿意承认自己不行?” 莺如这才应下,没再说什么。 这是沈泽最大的秘密。 当年在沈泽给她下药占有了她之后,许是药性相克,他从此再也不能人道。 只因明瑶生下了女儿,他对安安又爱又恨。 他只有这一个孩子,却不是儿子,未来不能继承大统,若大权旁落,让他如何甘心? 可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他只能命人暗中寻医。 虽是明瑶因此受过他的折磨,他用些不堪手段,她身上没少见青紫淤痕,可明瑶更乐见他永远治不好。 一切皆有因果,这就是上天对沈泽的惩罚。 作者有话说: 狗子没几天好日子了→_→ 第13章 瑞王府。 先前也曾煊赫一时的府邸因沈泽搬入东宫后虽是暂时封了起来,却仍是花木葳蕤,时常有人精心收拾。如今瑞王带着女眷被圈禁于此,朱漆大门紧闭,端得是一片荒凉气象。 “皇上,先前王府扩建过一次,才有了如今的规模。”负责看管此处的护卫卓青引着沈远穿过一道回廊,神色恭谨的道:“按照您的旨意,其他院子都封了,只留了原王妃正院并后面紧挨的两个小院子供废太子一家居住。” 沈远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漠然的望着空旷的府邸。 “臣已经让人打扫了正殿,您看可要此时过去?”卓青愈发陪着小心问。 今日一早他接到了消息,说是皇上要微服来瑞王府,让他做好准备。卓青本就无甚根基人脉才被派来做这没前途的差事,他猜不透天子的心思,只能暗自揣摩着。 “将沈泽带来见朕。”沈远微微颔首,淡声吩咐。 他有意不让沈泽好过,才命瑞王府众人只能挤在狭小的居所,想想便足以让人烦躁。如今想要提沈泽来见,也只得费事了些。 卓青应下,亲自去安排。 正殿。 沈远在主位坐下,等了片刻后,才见到一道白衣人影出现在门前。 他好整以暇的望着来人。 有些时日未见,那个昔日意气风发的英俊青年,如今已是形容憔悴。不仅面色苍白、眼窝深陷,便是行动间也变得迟缓。 沈泽被囚禁过一段时日,身体上的折磨倒也罢了,精神的溃败才是最致命的。 见到端坐在高位上的人,他像是受了刺激一般,若不是有护卫挟制着,他恨不得扑上来撕咬掉沈远的皮肉。 “还不快见过皇上。”见他状若疯狂,卓青眼疾手快的让他跪下,提醒他见礼。 听说原先的太子良娣已经封了贵妃,小郡主也被认作大公主,皇上和废太子之间必定有一段恩怨。若是废太子有任何不妥,只怕会令皇上更加不快。 想到此,他心中也有些着急。 “放开他。”沈远并没有将沈泽放在眼中,他从主位上走下来,居高临下的望着被迫跪在地上的沈泽,淡淡的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跟着沈远过来的是秦绪宁,他知道哪怕全盛时的废太子也不是天子的对手,便带着人退到了门守着。 “兄长别来无恙?”沈远微微勾起唇角,望向挣扎着起身的沈泽。 听到这个称呼,沈泽心中一震。 时过境迁,曾经被他欺负的沈远,竟成了刺向他的一柄尖刀。 当初就不该让沈远活着离开! “兄长是不是后悔了?”沈远看穿了他的心思,浅浅笑道:“若不将朕排挤走,或许兄长不至于落魄至此。” 沈泽咬紧牙关,他目光中充满了怨毒的恨意,忽然他大笑出声。 “我的确没有你手段狠绝,这般忍辱负重。”沈泽很快冷静下来,他知道有根刺会一直扎在沈远心中。“瑶瑶可还好?她素来娇气,她在我身下承欢时,我若要得狠了些,她可是要哭的……” 沈泽话音未落,只见沈远墨眸顿时暗了下来,似是翻涌起滔天怒意。 只是沈泽还没得意片刻,沈远忽然笑了一下。 “朕的贵妃自然很好,不劳兄长费心。”他俯下身,在沈泽面前道:“忘了告知兄长,安安乖巧可爱,朕很是喜欢,已经认作了大公主。” 沈泽闻言如遭雷击,他先是愣了片刻,旋即目光凶狠的望向沈远。 沈远不仅抢了他的女人,连他唯一的女儿都要抢走! -- 第29页 “兄长要想要儿女,再跟嫂子生便是。”沈远唇角翘起,意味深长的道:“若王府添丁,朕自会关照。” 他话音未落,沈泽霍然冲向了沈远,拿出袖中藏着的竹簪,要取沈远性命。 只听“咣当”一声,沈泽手中的竹簪脱手飞出,掉在地砖上碎成了两截,沈泽也被沈远反剪着双臂,摔到了小几上。 “明瑶都告诉你了罢!”沈泽又是难看又是憎恶,他神色扭曲的道:“她是如何向你表忠心的?” 从当初知道一同回到王府的人中没有明瑶和安安时,沈泽便明了沈远这是要报四年前的仇,将明瑶抢了回去。 “她没告诉你,我是怎么夺走了她的初次?”他早就恨极了明瑶,是明瑶毁了他。 那次给她下了烈性秘药,可没料到那药带来的后果不仅是让明瑶顺从了他,更害得他自此再也不能人道。 明瑶不争气,只生下了一个女儿,让他绝了后。 “是不是说我没再碰过她?”看到沈远的神色随着他的描述一寸寸冷下来,沈泽心中升起扭曲的快感。“那一夜,先前装出一副清高模样的侯府贵女,如同婊-子荡-妇般求我宠幸——” 他话音未落,沈远抬脚狠狠踹在他的肋骨处。 沈泽这些年养尊处优,哪里禁得住这力道,他跌下了台阶,吐出一口血来。 “明瑶是我的宠妾,我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她!”沈泽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一边咳嗽还一边叫嚣道:“她只是我扔掉的破——” 他没能再说完。 沈远手中的长剑出鞘,寒芒抵在他的喉咙处。 “你、你不敢杀我!”沈泽心中惧怕,却仍是嘴硬道:“若是能杀我,你何必等到今日?” 他才说完,只见方才还眼神凌厉恨不得杀了他的沈远,神色微变。 “朕会让你好好活着,让你每一天都过得精彩纷呈。”沈远语气很轻,听在沈泽耳中格外毛骨悚然,立刻感觉到背脊生寒。 “你娘有疯病,你也是——”沈泽想起被囚禁时的遭遇,眼底闪过恐惧,口不择言的道。“你没有遗传到德安太子的半分仁德宽厚!” 殊不知沈远非但没生气,反而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朕自幼没有父亲教导,若要抱怨,你只好去问皇叔。你说的没错,我娘是个疯子,所以朕也是。”沈远浅浅一笑道:“好好享受往后的每一日罢。” 说完,沈远收起长剑,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沈泽瘫软在了地上。 很快便有人过来,按住他强行喂了他一瓶子药水。 他本能的抗拒,一面咒骂沈远,一面想要吐出来——终于有人放开了他,他也感觉身上如同成千上万只虫子撕咬一般。 正殿外。 沈远已经走出了数十步,还能听到沈泽凄惨的叫喊声。 “人别弄死了,若有什么审讯逼供的法子,尽管用在沈泽身上。”他轻描淡写的吩咐道。 秦绪宁没感到意外,神色如常的应下。 *** 清辉堂。 周况开的方子里有镇定安神的药材,明瑶清醒了没多久,很快又睡了过去。 沈远回宫后,先去看了她。 “娘娘醒来过一次。”莺如压低了声音回话道:“只是娘娘身上倦怠,没能等到您回来。” 沈远没有出声,在明瑶身边坐下。 那张如花般娇艳的小脸儿此刻看起来格外乖巧,他抬手轻轻摩挲过她的眉眼。 昨夜他拥抱住她,所有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在最艰难的时候,他曾一次次拿出来回忆的,支撑他坚持着活下来,他自欺欺人的安慰着自己,瑶瑶在等他回来。 可她身上那些像是旧伤的淤痕,刺痛了他的心。 他自认为已经做了周密的安排,竟还是没护得瑶瑶周全。 静静的看了明瑶一会儿,沈远替她盖好被子,起身叫了莺如跟来。 “朕有话问你。” 莺如心中一跳,顺从的跟在沈远身后。 “说说罢,当日在王府和东宫,沈泽是如何伤害贵妃的?”沈远神色平静的望着她,淡淡问道。 正当莺如脑子飞快转着,想着如何说才能让明瑶目的达成时,沈远再次开口道:“丹英,你原本是叫这个名字罢?朕要听实话。” 听到这个称呼,莺如愣住了。 她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跪在了地上。 既是皇上叫出了她这个名字,难道当初师兄带他们效忠的人,竟是皇上? 明知此刻她要立刻回话,可她抑制不住的想起那些旧事。 她是被皇上安排在贵妃身边的? 她接到的命令是在王府搜集情报上交,所以让她潜伏在瑞王最得宠的侧妃身边,用这个身份做掩护。 虽是师兄提醒她要保护好明瑶,她并没有多想,只认为是为了能更好藏身。 贵妃视她为妹妹,当初便是怀着慈悲心肠救了她,又对她诸多照拂。所以她情愿倾尽全力帮助明瑶,不单单是为了她的任务,也真的把明瑶当做主子敬重。 “废太子不能人道,是连王妃都不知道的秘密。”莺如心如刀割,她的表情却近乎麻木。“贵妃娘娘是被推出来的幌子,这样一来,别人只觉得是娘娘狐媚惑主。” 贵妃是不是皇上计划中的一环? -- 第30页 她忍不住的想,她有没有成为皇上的帮凶? “废太子常来,也时常折磨娘娘。”莺如感觉自己已经被割裂成两半,神思飘忽。 每一次沈泽过来,娘娘身上或多或少的总会添些伤痕,若是沈泽心情好,才会什么都不做。后来她和娘娘琢磨出个办法,也是因为看娘娘已经认命,沈泽放松了警惕。 她们在茶水中下药,有佐以熏香,让沈泽很快产生幻觉睡过去,娘娘少受些伤害。 为了让沈泽不起疑,她帮着娘娘往身上画些青紫色的痕迹,也能糊弄过去。 有了这个法子,娘娘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娘娘无计可施,只能承受。”莺如下定了决心后,反而镇定下来。“若是娘娘不从,太子会直接下药。” 沈泽和莺如的话,都印证了明瑶所言非虚。 沈远心如刀绞,连每一次呼吸都无比痛苦。 他以为给了瑶瑶保护,沈泽又不能人道,且还有个女儿在身边,瑶瑶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或是用药,或是用小郡主威胁娘娘。”莺如泪水涟涟的道:“小郡主被废太子带走,若是娘娘想见小郡主,必得让废太子满意了才行。” 虽是莺如没有明说,可让沈泽满意,无非又是一场折磨。 哪怕有师命在她必须要效忠的人是皇上,可娘娘在她心中的分量更重,她会站在娘娘这边。 她要保护娘娘! 第14章 沈远沉默了许久。 就当莺如开始忐忑自己是否说的有不妥时,沈远才抬眼望向她。 “今日之事,不得向贵妃提起。”他目光锐利的看着莺如,似是猜透出她的心事。“朕知道你对贵妃忠心耿耿,你也不想失去贵妃的信任罢?” 莺如心头悚然一惊。 皇上这是在威胁她,若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不仅贵妃对她失望,更是会被从贵妃身边带走。 贵妃在宫中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她要留在贵妃身边帮忙。 “请皇上放心,奴婢知道轻重。”莺如掩去眸中的惶然之色,行了大礼。 等到两人面色如常的回去时,躺在床上的明瑶长睫轻颤,似是陷入了梦魇中,挣扎着要醒来。 沈远快步走到了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瑶瑶,别怕。”沈远看着她额上隐隐渗出冷汗,拿过帕子替她拭去。 过了片刻,明瑶才慢慢睁开了眼。 才醒来的她还有些茫然,琥珀色的眸子润泽朦胧,整个人看起来乖巧格外柔顺。 沈远心中亦是生出了些许温柔。 “瑶瑶,你醒了。”比起昨晚的有意刁难,沈远的态度变了许多,他放柔了声音道:“缓缓神就起来用些膳食吧,喝点粥好不好?” 明瑶回过神,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神色恢复了平静。“妾身见过皇上。” “皇上,若无旁的事,妾身想回瑶华宫了。”明瑶对昨夜的事只字不提,没有一丝怨怼,更没一丝亲近的意思。 她似是已经认命。 沈远眸光黯淡了些,他仍是耐着性子,温声道:“先用些饭,等会儿朕让人把大公主抱来。” 他以为搬出安安来明瑶会高兴,谁知明瑶面上却并无喜色,淡淡的道:“多谢皇上恩典,只是妾身如今状态,怕是会吓到安安。” 尽管睡了不少时候,明瑶的气色仍然很差。“若是方便,妾身想悄悄看一眼安安。” 沈远心中一痛,不觉又添了几分愧意。 “你身子不适,不妨先在清辉堂休息。” 明瑶咬了咬唇,没再说什么,眸中闪过一抹忍耐之色。 或许瑶瑶说的没错,他这样做,与沈泽又有什么分别? “莺如,你服侍贵妃更衣。”沈远起身,对明瑶道。“朕在外面等你。” 明瑶稍稍松了口气。 “娘娘,奴婢扶您起来。”莺如上前服侍,因心中有事,她垂着眸子,不敢直视明瑶。 她的异样明瑶觉察到了,见沈远已经离开,明瑶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皇上为难你了?” 主子总是这般温柔,她忍住眼中的酸涩,尽量让自己露出自然些的笑容。“没有,奴婢是见娘娘脸色不好,心里难受。 因是在清辉堂中,明瑶并没有多问,拍了拍她的手,坐在了妆镜台前。 这次宫人准备的宫装是套鹅黄色的纱裙,明瑶收拾妥当后,看起来显得小了几岁。 当锦帘掀开,看到明瑶时,沈远恍惚了片刻,仿佛她随时会甜甜的笑起来,叫他“阿远哥哥”。 “皇上,可否出发了?”明瑶轻声提醒道。 沈远如梦方醒般回过神来,下意识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安安午睡还没醒,奶娘正守在床前。见沈远和明瑶一起过来,她眼底闪过一抹骇然。 “见过皇上,贵妃娘娘。”她压低了声音行礼,还是照着明瑶旧时的规矩。 明瑶朝奶娘安抚的笑了笑,自己忍着不适,放轻了步伐,走到了床边。 安安睡得正沉,明瑶抬手轻轻抚过她肉乎乎的小脸儿,眼中满是不舍。 沈远几乎脱口而出想让她留下陪着女儿,却见明瑶自己先收回了手,扶着床起身。 奶娘已经照顾安安三年,明瑶自然是放心的。 -- 第31页 “多谢皇上。”明瑶主动离开,倒让沈远有些无措。 “昨夜皇上说可以放安安离开?”从大公主房中出来后,明瑶提出单独跟沈远谈一谈。 沈远微微一怔 “当然。”他很快反应过来,道“只是看贵妃何时能为朕添个皇子。” 明瑶蹙起眉,这条件压根没诚意。 “妾身知道了。”就在沈远以为明瑶会表达不满时,她没有再问别的。 “瑶瑶,若是身子不舒服,今日就暂且留下罢”沈远看出了明瑶行动不如往日灵活,轻声道。 明瑶抬眸,淡淡的道“若是皇上吩咐,妾身自然遵从。” 她若是如往常般跟他发火,沈远心里还好受些,相反她这般忍耐顺从,让他心痛。 “张清江,备銮與。”沈远扬声道。 这是她被沈远强留下后,他第一次妥协。 明瑶没有计较她坐銮與是否合规矩,本身她以前太子良娣的身份留在宫中已经颇有争议,并不差这一件事。 “瑶瑶,慢些。”等走出清辉堂,他想要牵着明瑶的手上銮與,明瑶却先一步扶着莺如的手上去。 她神色自然,连沈远都一时无法判断她是有意躲闪还是无意为之。 这一路上明瑶只闭目养神,两人并未再交谈。 “多谢皇上,妾身先进去了。”明瑶下了銮與后微微福身行礼,不软不硬的下了逐客令。 本想跟进去的沈远只好停下,目送那道纤细的身影离开。 他已经完全拥有了瑶瑶,为何心中还是会如此不安? 沈远暗自捏紧了拳,转身上了銮與。 听宫人说皇上离开,明瑶低声吩咐莺如:“请周太医过来,让他悄悄带些避子丸药。” *** 景和宫。 惠妃才用过早膳,便听到宫人说各宫主子们都来给娘娘请安。 “往日里倒不见她们这般积极。”惠妃身边的大宫女红杏端上了一盏清茶,语气中有些不满。 惠妃浅浅一笑,温声道:“别抱怨了,将人请进来吧。” 很快便见薛贵仪和董顺仪先走了进来,随后便是常美人并许才人、孔才人。 “见过惠妃娘娘。”五人纵然急于打探消息,进来后仍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在她们这些王府旧人中,唯有惠妃穆氏最得王爷看重。原本王爷就不近女色少来后院,她们只能讨好穆氏。 惠妃神色温和的道:“各位妹妹不必多礼,都坐罢。红杏,上茶。” “娘娘,您也听说了罢?”董顺仪迫不及待的开口道:“昨夜瑶华宫那位自己巴巴去了清辉堂,听说夜里皇上还叫太医了!” “还不知怎么究竟是怎么狐媚惑主……” 她话音未落,惠妃便皱起了眉,不赞同的道:“妹妹慎言!瑶华宫主位乃是皇上亲封的贵妃,乃是四妃之首,不可言语中不敬!” 见惠妃当真不悦,董顺仪才讪讪的闭嘴。 “娘娘。”见董顺仪被责备,薛贵仪笑着打圆场道:“我们自然是敬重贵妃娘娘的,不过给贵妃请安一事,妾身们拿不准,又见不到皇上,只能来请教您。” 虽说皇上前日下了旨意封明瑶为贵妃,可听说当晚皇上去后没有留宿就回了清辉堂,她们都存了看好戏的心思。 谁知昨夜,贵妃去了清辉堂一夜未归,看样子自然是侍寝了的。 这位新晋贵妃是前太子良娣,身份特殊,她们本就无宠,虽是嫉妒,也不敢造次。 “你们有这份心意很好,待本宫问过皇上后,再知会你们。” 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不悦,甚至还维护了明瑶。 原本她们都以为惠妃能封贵妃,起码也是四妃之一,难道她真的能如此大度? 大家各怀心事,面上笑盈盈的寒暄了几句,五人这才起身告辞。 惠妃命人留意着清辉堂的动静,得知皇上亲自送了贵妃回瑶华宫,本以为皇上会留下,却又听说皇上并没进去。 她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末了吩咐道:去清辉堂。 *** 沈远才回到清辉堂,心中烦闷不已。 他才更衣在书案前坐下,有内侍进来通传,说是惠妃求见 惠妃向来知情识趣,没有要紧事是不会来打扰自己,沈远皱了皱眉,还是道“让她进来。” “妾身见过皇上。”惠妃上前行礼。 沈远微微颔首,道:“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 “贵妃娘娘是六宫之首,妾身们本该去给娘娘请安。”惠妃恭声道:“只是不知娘娘是否方便,还请皇上示下。” 沈远沉吟片刻。 虽是他知道明瑶不喜这些,可若不让宫妃去请安,明瑶的地位自然会被质疑。 眼下朝堂局势堪堪稳定下来,他还需要有后宫的存在粉饰一二。 “贵妃这两日身子不适,你带人请安后便回,别叨扰贵妃清净。” 惠妃跟了沈远三年,她本来就心思通透,看穿了沈远的用意。 “妾身明白。”她柔声应下。 说完这件事,她又回了近来后宫诸事,又斟酌着道:“皇上,妾身暂管的宫务,何时交还娘娘妥当?” “你且先协助贵妃管着,等过些日子贵妃身子爽利,再交由贵妃。” 惠妃没什么意外,也笑着应下。 -- 第32页 “妾身只盼着皇上和娘娘早些和好如初,妾身就能轻省了。”惠妃双手合十,神色间隐约有些小儿女的娇俏。 “这些年辛苦你了。”沈远对她管理后院亦是满意的,在众人年前也给了她体面。 惠妃眨了眨眼,弯了弯唇角:“妾身和皇上各取所取,妾身不辛苦。” 她这般大胆的言论,并未引得沈远不快。 “皇上放心,后宫的人有妾身看着,您只管哄得娘娘回心转意便是。” 不等沈远说话,惠妃主动道:“妾身不打扰您了,妾身告退。” 沈远笑不出来,甚至没留意到惠妃何时离开。 回心转意,谈何容易。 第15章 瑶华宫。 时春等人见皇上送回了贵妃,便知道贵妃这一去定是达成了目的。 可看贵妃的神色,她们猜到贵妃心中只怕一时还没回转过来,识趣的没有凑上前服侍,只是默默准备好了东西,等着莺如回来再分派。 郎阔奢华的寝殿中只剩下明瑶一人,她靠在贵妃榻的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殿中静悄悄的,宫人们在外面也都刻意放轻了声音,明瑶一闭上眼,就无可抑制的想起昨夜。 她并非一丝记忆都无。 自己是如何主动的靠近沈远,任由他作为,如何承欢于他身下——眼下身上的酸疼不适,都在提醒着她。 明瑶漠然的想着,似乎跟四年前那夜,也并无分别。只是四年前她只记得沈泽将她抱入房中,别的记忆便全没了。 为了安安她能屈服这一次,往后又该怎么往下走? 若不是沈远那句“随意找个三岁的孩子朕便能说她是废太子之女”,或许她还不会如此着急。 她再也坐不住,走到妆镜台前,从暗格中取出了一条紫色的手绳。 那是娘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也不对,原本还有一瓶“生香”,她送给了沈远。 明瑶垂眸握着手绳,这手绳编织并不特殊,唯有中间一颗明珠最为显眼。明珠被金丝缠绕,细看去像是种特殊的花纹。 每次烦闷之时,明瑶才会把它拿出来戴在手上,默默看上好一会儿。 正在她出神时,殿门被轻轻扣响。 “娘娘,周太医到了。”门外响起了莺如的声音。 明瑶闻言,忙道:“进来吧。” 说着,她从妆镜台前起身,走了过去 “臣见过娘娘。”周况提着药箱走进来,即便没有外人在,还是依着礼数给明瑶见礼。 明瑶颔首道:“周太医不必多礼。本宫觉得有些头疼,许是着了凉,劳烦周太医给瞧瞧。” 因莺如早就说过了明瑶的所求,周况趁着诊脉的机会,将药递给了明瑶。 已经隔了些时候,怕是药效有限。 他看着明瑶面上分明的疲惫和倦意,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娘娘,臣再给您开些调理的方子。”周况收回了脉枕,轻声道:“先用些药膳,您思虑不宜太重,否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明瑶一怔,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她收回了手腕,整理了衣袖,仍是安排莺如送周况出去。 在她抬手的瞬间,周况目光落在她的手腕间。 贵妃腕间的那颗明珠,他觉得很是眼熟,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也见过。 那人说是在寻找拥有同样珠子的主人,只是贵妃的年龄,与那人描述的不相符。 周况拿不准,暗暗记在了心中,准备休沐时就去核实。 *** 翌日。 明瑶起身后正由宫人们服侍着梳妆,时春在一旁给明瑶将如今宫中的情况。 “原先的穆侧妃封了惠妃,住在景和宫。”她观察着明瑶的脸色,见明瑶面色如常,才继续道:“薛贵仪住在庆福宫、董顺仪住在丽正宫,常美人住在芳芷轩,孔才人住在揽月阁,陈才人住在清音阁。” 这便是沈远的后宫了。 明瑶早在沈远未曾赴约之时已经心灰意冷,并不关心他身边究竟有什么人、有多少人。 显然在位份上沈远并不是个慷慨的天子,亦或是她们还无所出,若论这些人在潜邸的资历,只怕低了些。 她淡淡的应了声,表示自己已知情。 “娘娘,惠妃娘娘并后宫各位主子今早来给娘娘请安。”时春看到素秋使了眼色,又见明瑶已经更衣梳妆完,才试探着道。 明瑶闻言,那双好看的眉立刻蹙了起来。 后宫众人过来,显然是得了沈远的授意,否则自己这个前太子良娣的身份,就足以让她们敬而远之。 她唇角浮起一抹冷笑。 沈远这是何意,是真心让后宫敬服她,还是在告诫她,她往后也是这其中的一个? 只能在宫中等着他的宠爱,盼望他的偶尔怜惜—— 明瑶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她情愿两人结束在沈远不告而别时。 “不见。”她冷冷的道。 明瑶的反应时春并没感到意外,虽是相处的时候不长,她已经感觉到贵妃待人的宽和与内心坚持的傲气。 “奴婢这就去吩咐。”时春没有多说什么,恭声道。 既是贵妃不想见,皇上待贵妃正是心热,想来也不会拒绝。让宫妃来请安,更是代表着娘娘在后宫的地位……往后她们缓缓再劝贵妃便是。 -- 第33页 时春走到宫门前时,惠妃已经待人来了。她见了礼,恭声道:“惠妃娘娘,贵妃娘娘今日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这头一次贵妃就要给她们下马威么? 跟在惠妃身后的薛贵仪和董顺仪对视了一眼,心中不免添了一丝不忿。 即便她再受宠,怎么被皇上从废太子身边抢过来,既是入了后宫,大家便都是服侍皇上的人。她们上赶着来请安,明瑶竟然将她们拒之门外。 “是本宫思虑不周,知道娘娘身子不适,还带着这些人来叨扰。”惠妃那张柔美的脸上并无半分不悦,她体谅的道:“既是如此,本宫去给娘娘请个安,顺便禀告进来的宫务。” 不等时春婉拒,惠妃立刻安排起来。“薛贵仪、董顺仪,你们先都回去罢。” 既是惠妃发了话,她们只得照办。 眼看五人离开了瑶华宫,还时不时往这边看,惠妃压低了声音,对时春道:“你是这里的掌事宫女罢?让本宫先进去,只在门口就好,不会惊动贵妃娘娘的。” 惠妃毕竟是这宫中有实权的宫妃,时春迟疑片刻,没有拒绝。 正当她斟酌着该如何向明瑶回话时,惠妃命人关上了门,她果然没有往前再走一步。 “若本宫不进来,只怕又有许多烦人的传言了。”惠妃朝着时春微微笑道:“本宫在这里待上一炷香,这样对后宫和皇上都有交代。” 不仅如此,更是能维护贵妃的声誉,时春在心中默默的补充。 见惠妃打定了主意,时春暂且让别人服侍着,自己则是快步回到殿中回话。 “娘娘,您看要怎么办好?”时春说了方才的情形,等着明瑶示下。 好个妥帖周全的人! 明瑶皱了皱眉,将她晾在宫门前也不是事,且她在东宫时,也从没有刁难人的习惯。 “请惠妃进来。” *** 清辉堂。 沈远散了朝后,直接去了大公主暂住的院子里。 他事先没让人通传,悄悄进去后隔着窗子看到大公主脱了鞋被奶娘抱上了软塌,面前的小几摆满了各色样式新巧的玩具。 沈远本以为这些对大公主会有吸引力,却见大公主一双白嫩的小手托腮,只看着玩具愣愣的出神。 她的小脸儿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忧色。 沈远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皇叔安好。”安安看到沈远,自己颤颤巍巍的从铺着锦褥的榻上站起来,乖巧的问好。 听到安安又叫了这个称呼,沈远心中一痛,面上不动声色的笑笑,坐下后将她抱在膝上。“安安真乖。” 虽然她在同龄孩子里已经足够乖巧懂事,可毕竟已经两日未见自己的娘亲,心中想念。她忍耐了片刻,还是小声问道:“皇叔,娘亲的身体已经好了吗?” 沈远摸了摸她白嫩嫩的小脸儿,温声道:“安安想见娘亲了?” 安安用力的点点头,紫葡萄似的大眼睛中透着渴望。 “那好,安安叫声‘父皇’,就让你去见娘亲好不好?”沈远继续哄她道。 他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可看着大公主那双纯净澄澈的眸子,沈远竟有些不敢看她。 安安的迟疑只在片刻。 “父皇!”小姑娘的声音又软又糯,简直甜到人心坎儿里。 沈远先是一怔,旋即将她抱了满怀。他眼眶酸涩得厉害,不想被人看到。 “父皇,可以去看娘亲了吗?”大公主忍耐了一会儿,才催促了沈远。 沈远回过神来,柔声道:“当然,父皇这就带你过去。” 这次两人坐銮舆离开,沈远亲自抱着打扮得像小仙子一般的大公主,往瑶华宫去了。 等到了瑶华宫门前,他才听说惠妃也在。 看着怀中迫不及待想见娘亲的安安,沈远还是抱着她下了銮舆。 哪怕进了瑶华宫后,沈远也没舍得将她放下来,一路抱着她走到了正殿。 明瑶和惠妃已经得到了消息,两人迎了出来。 “妾身见过皇上。” 惠妃在落后明瑶两步的位置行礼,明瑶只是敷衍的福了福身子,所有的注意力全在安安身上。 “娘亲,安安好想你!”本来乖乖让沈远抱的大公主,见了自己娘亲便张开了肉乎乎的小手。“娘亲,抱抱。” 明瑶面上不自觉的露出笑容,动作娴熟的接过女儿。 “这就是大公主罢?”在一旁的惠妃适时开口道:“真是伶俐可爱。” 明瑶笑了笑,道:“安安,跟惠妃娘娘问好。” 长在东宫的安安对此并不陌生,她奶声奶气的道:“惠娘娘好。” “大公主安好。”惠妃笑着摘下了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了跟来的奶娘。“今日出来匆忙,没备好见面礼,还请娘娘、公主别嫌弃。” 她的玉佩是水头极好的翡翠雕成,亦是件珍品。 既是惠妃如此说,明瑶倒不好拒绝,便道了谢让奶娘先收下。 “大公主这眉眼都随了娘娘您多些,以后定也是个美人坯子。”惠妃似是未察觉到沈远和明瑶之间不自然的气氛,笑盈盈的道:“妾身瞧着,大公主和皇上真真有父女缘,相貌颇有些相似呢。” 论起来沈远是安安的堂叔,有些相似也正常。 -- 第34页 惠妃说完后,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废太子。 比起废太子这个亲爹,大公主仿佛跟皇上生得更像些? 是她的错觉吗? 作者有话说: 狗子的良心在痛惹,火葬场已经在路上啦! PS:不知不觉就是七夕了,小仙女们七夕快乐呀!本章随机掉落红包~ 第16章 惠妃恭维的话倒引得殿中的人暗自悄悄对比沈远和安安,只是想到两人的关系,沈远和沈泽是堂兄弟,两人本就有几分相似。 况且安安更像明瑶,大家倒也没有多想。 “妾身还有些事,先回去了。”惠妃说完了场面话,识趣的起身告退。 沈远略微颔首,注意力都在明瑶和安安身上,明瑶倒是提醒了安安打招呼,只见安安挥了挥小手,靠在自己娘亲怀中,软软的道:“惠娘娘再见。” 看起来明瑶并不抵触惠妃。 沈远留心观察着明瑶的神色,她待惠妃客客气气的,并没有一丝拈酸吃醋的意思。 他准备好了一篇解释的话,都没说出来的机会。 明瑶没心思去理会沈远的纠结,在她怀中待了没多久的安安挣扎着要下来。 “娘亲,您身子都好了吗?”安安扬起小脸儿,仔细的观察着明瑶的脸色,不肯再让她抱自己。“安安太沉了,会累着娘亲。” 沈远和明瑶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不约而同的弯起唇角。 “娘亲不累。”明瑶柔声道:“娘亲都好了,安安别担心。” 在一旁看着的沈远,倒是隐约猜出了安安的用意。她不想让自己娘亲在别的女人面前示弱,才让娘亲抱着。如今惠妃走了,她便也急着下来。 小小的年纪竟有这份体贴的心,明瑶母女在东宫素有受宠之名,事实上的日子并不好过。 “安安,来。”沈远清了清嗓子,对安安招了招手。 在明瑶惊讶的眼神中,安安竟真的走到了沈远身边,主动搂住他的脖子。 “父皇抱安安可以吗?”她歪着头,看向了明瑶。 听到安安这个称呼,明瑶骤然睁大了眼。 虽然她恨透了安安的生父沈泽,可也不愿安安认沈远做父亲。 “安安乖。”沈远毫不费力的抱起了她,望向明瑶的眼神中透着些许得色。“只要是安安想要的,父皇都答应。” 在清辉堂短短两日里,沈远竟笼络住了安安。 眼看着沈远抱起安安往殿中走去,明瑶愣了片刻才迈步跟了上去。 到了寝殿后,在安安的指点下,沈远乐呵呵的将她放在了软塌上,她自己立刻蹬掉了鞋子。 “父皇,安安想跟娘亲在一起可以吗?”她那双随了明瑶的眸子,瞬也不瞬的望着沈远,眼神中充满了渴望。“父皇,安安想留下来。” 正在得意的沈远愣了下,有种被反将一军的感觉。 就在刚才,他顺势夸下海口,还当着一众宫人的面,总不好立刻就反悔。 “当然,只要安安想。”沈远咬紧牙根,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 在得到应允后,安安立刻扑到自己娘亲身边,得意的眨了眨眼。“娘亲,安安能留下了!” 明瑶摸了摸女儿的毛茸茸的发心,浅浅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她倒是很机灵。利用沈远觉得她年幼放松了警惕,趁机提出让沈远无法拒绝的要求。 只是……在沈泽面前,她未有如此放松的时候。 小孩子最是敏感,或许安安感觉到了沈远对她更纵容些。 明瑶在欣慰安安机敏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担心。有朝一日她明白了这其中尴尬的关系,又要如何自处? 沈远对安安又究竟是怎样的态度? 眼下他宛若一个慈父,谁知何时会翻脸? 近来难得看到明瑶脸上露出笑容,沈远虽是吃了瘪,倒也没见什么不悦。 他虽是先前强迫明瑶,只是希望她能留下。他是要跟瑶瑶琴瑟和鸣,相伴到老的,自是不愿见瑶瑶冷漠待他。那样要来的顺从,沈远也觉得别扭。 眼下安安正好是两人最好的纽带。 “安安,父皇答应了你留下,你准备怎么谢父皇?”沈远不甘示弱的道。 这下把小姑娘给问住了。 “你请父皇留下来用饭,就当谢礼了罢?”沈远看着她为难的模样,做出善解人意的神色。 果然安安被说动了心,只是她没有立刻答应,先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娘亲。 纵然明瑶并不想跟沈远同桌用膳,可她不想给女儿留下阴影,只得朝着女儿浅笑着点点头。 沈远松了口气。 “让莺如姑姑带你去洗手,等会儿来吃点心。”明瑶叫来了莺如,抱走了安安。 她借故支开了女儿,独自面对沈远。 “皇上,安安还是个孩子,您的许诺,她会当真的。”明瑶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直视着沈远,平白看得沈远有几分心虚。她轻声道:“若您做不到,也不要伤她的心。” 沈远闻言先是一怔。 瑶瑶已经本能的不再信任他。 “瑶瑶,天子自是一诺千金,朕不会骗安安的。”沈远只得道:“朕本就没打算让你们母女分开。” 他语气格外诚恳,仿佛那日在她拒绝贵妃的身份后,那个抢走安安的人不是他。 -- 第35页 “既是如此,多谢皇上恩典。”明瑶往后退了一步,蹲身在沈远面前行了大礼后,很快起身。 本想伸手扶住她的沈远,递出的手有些尴尬的停在半空中。 “瑶瑶,你有许久未出宫了罢?”沈远收回了手,望着明瑶道:“过两日休沐,朕带你和安安去朱雀大街逛逛如何?” 提到朱雀大街,明瑶眸光蓦地一暗。 两人十年后的相逢,便是在朱雀大街上。从此后两人偷溜出来,也没少去街上玩,那里有两人许多回忆。 “皇上政务繁忙,妾身不敢耽误您的正事。”明瑶婉拒道。 那些过去,她已不想再记起。 “皇上,您要妾身留下,妾身已经照办了。”她望向沈远,眸光冷淡疏离。“再多的,恕妾身是个活生生的人,无法满足您的所有要求。” 沈远暗自深一口气,面上露出笑容来。 “改日你想去了再去便是。”他恢复了一贯温雅的形象,柔声道:“等会儿安安就来了,别让她乱想。” 明瑶皱了皱眉。 沈远脸皮也太厚了,果然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能屈能伸不在话下。 还不待她再开口,听到帘外传来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沈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明瑶瞥了他一眼,自顾自的掀了帘子离开。 今日能留下用饭,便是个好的开始。 沈远安慰自己,紧跟着明瑶走了出去。 *** 周况从宫中出来后,连自己家中都没回,直接去了京中最大的客栈京华居见人。 当周况到时,一位身着白衣的青年男子正等在书房中。 “周太医。”他起身,眉眼带笑的行礼。 男子生得俊朗,凤眸微微挑起,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贵气。一身白衣更是衬得他清雅出尘,仿若谪仙。 他是江玄越,扬州巨贾江家的三公子。两人结识时因为周况要找一味难寻的药等着救治病人,正巧遇上了在自家药材铺的江玄越,正巧江玄越手中有,大方的送给了周况。 两人日渐熟悉起来,周况发现江玄越医术近乎深藏不露的高超,时常来找他探讨。 “江公子。”周况立刻还礼。 两人正寒暄着,已有青衣小童进来奉茶。 京华居中最奢华的一间院子已经被江玄越包了下来,服侍的人亦是他自己带来的仆从,等闲人不能进来。 “江公子,可否借你的扇坠一用?”周况开门见山的道。 今日他本想找江玄越探讨一张方子,如今这方子倒成了次要。 “当然。”江玄越将手中的折扇递给了周况,心中隐隐猜到了他的用意。 周况举起折扇,将扇坠上的明珠细细看了一番后,肯定的对他道:“江公子,我曾看到过一枚跟它完全相同的珠子。” 江玄越闻言,那张向来处变不惊的脸上,终于透出一丝急切。“拥有珠子的是何人?现在何处?” “拥有这明珠的人现在宫中。”周况心里有些顾忌,并没立刻说出来。 江玄越立刻道:“周太医,实不相瞒,这明珠是我们师门信物。到我师父这代,只有他和小师姑两个人。师父临终前,特命我寻找小师姑。” “小师姑自我进师门前,就已经离开。我听师傅说,小师姑还有个女儿,如今大概也有十八-九岁。”为了让周况打消顾虑,江玄越继续道:“若是那人不方便相见,请周太医将我的扇坠拿过去,她必能想到些什么。” 周况迟疑了片刻,还是接了下来。 *** 从瑶华宫出来后,已经过了午时。 沈远显然心情不错,他没有坐銮舆回去,路过御花园时,特意放慢了脚步。 望着池中一条条肥硕的锦鲤在争食,沈远记起午膳时安安夹起一块鱼肉,颤颤巍巍的放到自己面前,奶声奶气的说“父皇吃”。 “阿宁,明日你入宫前,去街上买些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儿来。”沈远对秦绪宁说这话时,眸中是有发自真心的笑意。 方才秦绪宁送了一份紧急密折到瑶华宫找沈远,他进去时,正见到皇上陪着大公主玩游戏。虽是贵妃娘娘态度未曾改变,大公主却跟皇上亲近多了。 “是,臣记下了。”秦绪宁恭声应下。 “若是安安对这些感兴趣,朕再带她出宫。”沈远并没避讳秦绪宁,直言道。 秦绪宁负责天子出行的护卫,自然知道沈远想要微服带明瑶母女出宫,既是这样说,看来在贵妃面前没有说通。 这是皇上精心安排过的计划,想要让贵妃娘娘回心转意。 “阿宁,你觉得安安和朕有几分相似?”沈远突然问道。 秦绪宁微愕。 “今日惠妃说了安安像朕,虽是恭维,朕却怕贵妃听者有心。”沈远唇边的笑意隐去,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神色严肃。 “阿宁,贵妃曾有恩于你,你该知道如何才是为她好,对吗?”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秦绪宁鼓起勇气,头一次提出质疑。 “皇上可曾想过,若娘娘知道真相会如何?”他直面沈远的目光,大胆的反问。 沈远方才还算平静的目光,霍然锐利起来。 “若是告诉娘娘真相,或许能解开娘娘的心结。当初您确实有难言之隐——” -- 第36页 “不必再说了。”沈远的眼神中透着告诫之意,语气也有些冷。“朕没打算让贵妃知道。” 秦绪宁震惊的望着他。 “真相?”沈远冷冷的道:“真相是什么不重要。安安是朕的大公主,这一点不会改变。” “若是你做不到,往后瑶华宫的一切,你不必再接触。” 若他在还能给贵妃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否则贵妃在宫中会更孤立无援。 他眼中闪过挣扎之色,末了还是咬紧牙关,拱手行礼道:“臣遵旨。” “阿宁,瑶瑶已经受了太多苦。”沈远缓和了语气,拍了拍秦绪宁的肩膀。“当初若不是沈泽从中作梗,朕和瑶瑶早就是夫妻了。朕保证,朕只要她一个人,用这一辈子弥补她和安安。” 能让天子用心多解释一句,一来是对他的看重,二来就是对他起疑心了罢? “布置好眼线,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来告诉朕。”沈远淡声吩咐道。 秦绪宁这次立刻应了下来。 *** 瑶华宫。 明瑶哄睡了小郡主,让奶娘照看着,自己扶着莺如的手从偏殿走了出来。 回到了殿中,时春等人退了下去,只留下莺如近身陪着明瑶。 “娘娘,往后您不可再如此了。”莺如拿过一个青玉制成的小盒子,用玉棒挑出一块药膏在掌心化开,帮明瑶涂在腰侧的淤青上。“奴婢看您这两日精神都不大好,定是那药的缘故。” 明瑶揉了揉额角,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 “好歹咱们能清静一段时日了。” 莺如将明瑶身上的青紫的暗色淤痕都涂了一遍药膏,才服侍着明瑶穿好衣裳。 “娘娘,今后您有什么打算?”见明瑶没什么睡意,莺如放了安神舒缓的香料回来,又替明瑶轻轻摇着扇子。 明瑶拉着她在身边坐下。 “虽是眼下皇上对安安格外疼爱,我还是不放心。”明瑶叹了口气,道:“斩草除根,皇上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 哪怕安安只是个女孩,到底是废太子血脉,亦能被废太子的人利用。 沈泽做了数年亲王、两年的太子,如论沈远如何渗透,他的经营不可能转瞬间被连根拔起。 “等到日后皇上总会有自己的皇子公主,安安的地位只会愈发尴尬。”明瑶眉眼间透着忧虑,她低声道:“我只怕她越是亲近皇上,将来受的伤害越大。” 沈远或是觉得安安一时有用,闲来逗弄一二;安安付出的,却是类似于对父亲的慕孺。 “我还是想将安安送走。”对着莺如,明瑶没什么隐瞒。“只是眼下没想到什么法子,让皇上点头怕是不容易。若是不行,只能等后宫传来喜讯,皇上的注意力被转移。” 莺如心中只觉得酸涩得厉害,娘娘从没脱离过皇上的掌控,这件事只怕难上加难。 “别灰心,咱们在东宫也熬过了两年。”明瑶见莺如眼圈泛红,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安慰她道:“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的。” 莺如用力的点点头,挤出一丝笑容来。 “娘娘,奴婢觉得您该防备些惠妃。”莺如换了个话题道:“奴婢看着,后宫仿佛都很听她的,且这几年皇上都没有子嗣出生……” 明瑶微微颔首,道:“惠妃行事妥帖,只是过于周全了。我本就无意于后宫这些事,由她管着倒也省心。” 娘娘对皇上失望至极,才对他身边的女人丝毫不感兴趣。 可是,那些人会这么想娘娘吗?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明瑶笑了笑,“放心,就算是为了安安,我也不会放松警惕的。不是还有你陪着我么?若不是有你,当年在东宫,我怕是就要任沈泽摆布。” 明瑶越是这般对她信任不设防,莺如就越是愧疚。 “是娘娘先救了奴婢的命,又对奴婢好。”她心中煎熬得厉害,也只能用力挤出一丝笑容。“奴婢,无以为报。” 两人正说这话,外面响起了通传声。“娘娘,周太医给您送药了。” 今日本不该是周况来的时候,明瑶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让莺如过去。 “臣见过贵妃娘娘。”周况提着药箱进来,给明瑶行礼。 明瑶颔首,客客气气的道:“周太医不必多礼,可是上次本宫要你特制的治头疼的丸药?” 听到明瑶主动帮他解释,周况愣了一下,忙应了声。 莺如留在身边服侍,时春极有眼色的去倒茶。 “娘娘,这药丸在能头疼的时候用热水送服三丸,约莫一刻钟便能见效。”周况不敢掉以轻心,在时春离开前,只说手中药的功效。 然而一面说,他一面将扇坠交给莺如,递到明瑶面前。 明瑶看清扇坠上的明珠时,惊愕的睁大了眼。 这竟然跟娘亲留给她的那颗一模一样! “娘娘,改日臣再来送外用的药膏,清凉安神,也能缓解疼痛。”周况从药箱的夹层中,又取出一封信交给明瑶。“眼下还差一味药,臣就能配成了。” “如此,便多谢周太医。”明瑶镇定的道。 *** 沈远看着被堆在桌上满满当当的泥塑、风车、兔子灯等等小玩意儿,还有糖人、糖葫芦等吃食,露出满意之色。 “皇上,这些是臣从朱雀大街上买来的,都已检查过,没有问题。”秦绪宁道:“糖人和糖葫芦容易化,您看是否要立刻送到瑶华宫去?” -- 第37页 沈远应了声,在秦绪宁才想走时,听他道:“朕亲自送过去。” 因这次带来的东西多,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瑶华宫走去。 半路上遇到了从惠妃宫中回来的董顺仪和薛贵仪等人,见到沈远,她们都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色。 要知道自从搬进后宫,她们都还没见过皇上的面! “妾身见过皇上。” 她们有些后悔没精心打扮,只能尽力做出婀娜姿态,试图引起皇上的注意。 “平身。”沈远心情不错,也恩泽一二到了她们身上。 “皇上,妾身知道您政务繁忙,不敢打扰,特做了些解暑的酸梅汤,可否能送到清辉堂去?”薛贵仪急中生智,想了个法子。 沈远看她面熟,却一时记不起她是哪宫的位份,便道:“你有心了。” “服侍皇上是妾身本分。”薛贵仪压抑着心中的激动,面上仍是含羞带怯的道。 董顺仪等人不由心中暗暗妒忌,让薛贵仪抢了风头。 “张清江,吩咐内务司将新供上来的料子送到各宫。”沈远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行踪必会受到重视,他要后宫平衡安宁,自然要给些好处。“如今暑气渐重,贵妃向朕提议各宫中的用度添些,便从今日开始罢。” 虽是皇上独宠贵妃,可好歹也将注意力往后宫放了些。 明贵妃总有来小日子或是将来有孕不能侍寝,她们的机会便来了。 这样想着,众人都喜气洋洋的道谢。 打发走了这群莺莺燕燕,沈远径直去了瑶华宫。 正巧大公主刚被明瑶叫醒,还有些起床气,她揉着眼赖在明瑶身边撒娇。 “娘,安安不想起嘛。”她奶声奶气的道:“娘陪着安安一起!” 沈远来时没让人通传,看到安安撒娇,不自觉浮起笑容。 “小懒猪还不起来?” 听到他的声音想起,明瑶脸上的微笑一滞,安安却没什么察觉,声音软软的道:“父皇!” 她很聪明,知道这个称呼能带来好处,便也习惯叫出口。 沈远心中一软,不顾明瑶冷下来的脸色,将安安抱到了自己怀中。“安安真乖,看父皇给你带了什么过来?” 张清江很有眼力见儿,早就安排好人将托盘捧到大公主面前。 安安看的眼花缭乱,她向来锦衣玉食,民间的东西见的少,感觉自己眼睛都不够用了。她指着兔子灯,又惊又喜的道:“小兔子!” 宫人将兔子灯摆到她面前,她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摸了摸。 “安安,来吃糖葫芦。”沈远拿起一支,放到安安嘴边。“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能留到此刻没化,已经秦绪宁提了冰鉴过去,想方设法保存的。 安安人小嘴也小,她咬了一小口,只吃到一块儿糖渣。“是甜的!” “再尝尝?”沈远很有耐心,教她咬覆盖着一层薄薄糖衣的山楂上。 “有点甜,又有点酸,安安喜欢!”安安品尝之后歪过头,看着自己的娘亲道:“娘也吃!” 沈远顺势递了过去,却见明瑶摆了摆手对女儿笑了笑:“娘有些牙疼,不能吃甜的,安安也不要多吃。” 这次的新奇的东西不少,安安点点头,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 沈远不自觉捏紧了竹签,只听时春等人低低惊呼一声,他指尖渗出了殷红的一点血迹。 明瑶和安安没留意到这边,沈远将糖葫芦给了时春,自己随手拭去血珠。 “安安,想不想去卖这些东西的地方看看?”见安安仍是粘着明瑶,沈远信步走了过去。 大公主先望向了明瑶,没有回答。 明瑶抚摸着腕上的明珠,浅浅笑了下:“想去就去罢。” 第18章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沈远很快离开。 “娘娘,大公主倒是比往日更活泼了些。”见明瑶神色淡淡的,莺如宽慰她道。 明瑶怔忪了片刻,轻轻点了头。 若单论对安安的态度来说,沈远比沈泽更像一个父亲。 在沈远面前,安安从之前的害怕躲闪,如今已经愿意跟他亲近。 大公主跑过来拉着明瑶的手,嗓音软软的道:“娘亲,宫外是什么样子呀?” 看着安安充满期待的眼神,明瑶忍住心中的陈年旧痛,微笑着用尽量简单的话向她解释。 安安听得双眼放光,神情中充满了期待。 明瑶拿起一个风车轻轻吹了口气,看着五彩纸叠成的风车骨碌碌转起来,安安迫不及待也要试,明瑶含笑递了过去。 她摸着腕间的明珠,再次走神了。 娘亲对师门讳莫如深,她也只隐约知道娘亲的师父是个很厉害的人。有次听婆婆说漏嘴,明瑶才知道娘亲的医术极厉害,那瓶“生香”就是娘亲自己做的。 那么娘亲的师门,一定也都是精通医术罢? 明瑶想着,若信中人所言不假,她不仅可以知道娘亲原来的事,还能求到一些药,以备不时之需。 除此之外,她还有些担心,师门找她们又是为了何事? 正好借此机会能跟他见上一面—— 这也是明瑶能答应带安安出宫的理由,她不能总是坐以待毙。 京华居。 从周况手中接过明瑶的回信,江玄越一目十行的看完,旋即挑了挑眉。 -- 第38页 “有趣,我倒已十分确信她就是我要找的人。”他说着,将信放到随手点燃,直到灰烬片片落在瓷盘里。 在周况不解的目光中,江玄越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他会让这位明贵妃,心甘情愿叫他一声“师兄”。 *** 转眼到了下一个休沐日,也是沈远答应带安安微服出宫的日子。 许是心中惦念着这事,平日里最爱赖床的大公主一早就醒了。 当明瑶睁开眼时,看到她正在摆弄自己的兔子布偶,很懂事的没去吵自己娘亲。自从清辉堂回来后,为了补偿安安,明瑶便带着她一起睡。 “安安,怎么不睡了?”明瑶支起身子,对着她招了招手。 大公主“蹭蹭”爬回到自己娘亲身边,“要出去玩,安安睡不着。” 这边帐中有了动静,莺如带着人进来服侍。 因要出宫,沈远前两日就让人送来了穿戴的衣物。母女二人收拾妥当后,明瑶陪着大公主用了些早膳。 辰时才到,便听宫人通传说是秦统领到了。 “臣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大公主。”秦绪宁本就是个冷清的性子,如今见了明瑶更是恪守礼数,几乎不敢看明瑶。“皇上命臣来接娘娘和公主。” 大公主对秦绪宁的印象很好,蹦蹦跳跳的走到了秦绪宁面前,扬起小脸儿笑眯眯的道:“秦统领好!” 秦绪宁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努力放柔了声音,“大公主安好。” 明瑶虽是恨沈远,这恨意却并没波及到秦绪宁身上。 “劳烦秦统领了。”明瑶客客气气的道。 当明瑶带着安安坐软轿到了宫门前时,一身便服的沈远已经在等着她们。 今日他穿了件宝蓝色云纹团花锦袍,看起来更像个世家贵公子。 当明瑶牵着大公主下来后,莺如眼尖的发现,皇上的便服与贵妃身上宝蓝色的束腰呼应着,像是特意配了对一般。 “父皇!”大公主高高兴兴的挥舞着小胳膊跟沈远打招呼。 沈远露出笑容,对大公主招了招手。“安安,到父皇这儿来。” 大公主仍是习惯性的去看明瑶,得到了自己娘亲的首肯。“去吧。” “父皇先抱你上车。”沈远将安安抱上马车后,又朝着明瑶伸出手。“瑶瑶,朕……” 只是还不等他说完,明瑶已经提前一步踩着小杌子上了马车。 沈远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清了清嗓子吩咐过秦绪宁等人,自己厚着脸皮上了马车。 见他也跟来,明瑶眼中闪过愕然。 大公主看到他来,也惊讶的叫了声“父皇”。 “到了宫外,就不能叫父皇了。”沈远摸了摸大公主毛茸茸的发心,柔声道:“叫爹爹罢。” 娘亲和爹爹,他和瑶瑶也终于听起来像是一对夫妻。 原本打定主意要漠视沈远的明瑶,闻言立刻望向了他。 只要有安安在,明瑶就不可能对他翻脸。沈远做好了心理建设,好整以暇的看回来。 “爹爹。”大公主乖乖的唤了一声。 明瑶淡淡的瞥了沈远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 *** 从卖糖果的铺子出来时,沈远抱着大公主,看她捧着糖人吃的不亦乐乎,目光充满宠爱,温声道:“安安还想去哪里?” 倒是明瑶落后了一步,跟在她身边的莺如,忙着将手中提着的糕点交给乔装便服的羽林卫。 皇上对公主极为大方,凡是公主看过的,各种都买全了。 安安是第一次出宫,对热闹熙攘的街市充满了好奇,她趴在沈远怀中,乌溜溜的大眼睛往周围张望着,肉乎乎的小手遥遥一指。“想去那里。” 沈远和明瑶顺着安安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由一怔。 那是间香料铺子,同时也卖现成的香包香袋之物,沈远送明瑶的头一件东西,便是在那里买的。 明瑶一直珍而重之的收着,直到确认沈远不会再赴约后,她剪碎后丢到了后山中。 这次沈远没有立刻就答应,先转身看向了明瑶。 明瑶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透着淡淡的讥诮之意,她率先迈步。“走罢。” 若说不是沈远刻意安排,她是不信的。 明瑶先进了铺子,早有伙计热情的迎了上来。“这位夫人,想挑些什么香料?还是直接买香包?” 见她头戴幂篱,身后跟着英俊男子怀中抱着孩子,一家三口俱是锦衣华服,还有丫鬟、随从也是个个不俗,向来时富贵人家。来了大主顾,自是态度殷勤百倍。 “劳烦拿来那枚兔子香囊。”明瑶的目光在店中环视一周,选了个样式可爱的香囊。 “安安喜欢么?”待伙计取来后,明瑶拿到女儿面前。 得到女儿的肯定,她轻声道:“这个要了。” 兔子的眼睛用了小粒的红宝石,价格偏高,等闲人舍不得买,伙计的态度更殷勤了些,竭力给明瑶推销。 “这位夫人,我们里面的雅间许多精品,是专供您这样高门大户的夫人们挑选的。”他说着叫来两个女管事模样的人,请明瑶过去看。 “莺如,带着安安随我进去看看。”明瑶没什么犹豫的答应了。 沈远的眸光微闪。 瑶瑶仍是不愿跟他同处,这才过去的罢? 沈远识趣的没有跟过去,负手在铺子里让人将最好的香囊都拿出来。 -- 第39页 他要再挑一个送给明瑶。 雅间内。 明瑶让莺如陪着安安玩,自己则是跟着女管事进了更里面的屋子。 待她进来,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已经在等着她。 明瑶算准沈远一定会来这里,特意让他安排在此处见面。 “小师妹。”江玄越凤眸微挑,神色温和望着她,他微微笑道:“你便是苏师姑的女儿罢?” 他没叫她贵妃,让明瑶松了口气,对江玄越的戒备感也少了些。 她轻轻点头。 “你要的东西我准备好了,如此便能印证我的身份了罢?”江玄越不介意她的冷淡,将一枚香囊递给了明瑶。 她接了过来,取出了最中间的一枚珠子,很快嗅到了馥郁的香气,格外浓烈。 江玄越真的给她找来了这香料,唯有娘亲师门才知道的“生香”中最不可缺少的组成。 明瑶很快合上了珠子,不让香气散出来。 “多谢江师兄。”明瑶从善如流的道。 *** 雅间外。 沈远选定了一枚绣着并蒂莲的香囊,思绪也渐渐飘远。 他曾送过明瑶,那时她欢喜的收下,说是要亲手绣一枚当回礼,当场买了许多绣线。 沈远想起旧事,唇边不自觉浮出笑容,他抬眼望向明瑶离开的方向。 虽是如今瑶瑶还恨他,可瑶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假以时日,她定会回心转意。 作者有话说: 瑶瑶预判了狗子的预判→_→ 第19章 眼看要到了午膳的时候,从香料铺出来后,沈远提议去明月楼用饭。 明瑶无可不可,因街上人多坐马车反而不方便,左右也不远,仍是沈远抱着安安,一行人直接走过去。 如今天下海晏河清,在街上的女子也不少,一眼望去皆是欣欣向荣的气象。寻常百姓并不关心这天子是谁,只要有安稳的生活便足矣。 这一路上都很正常,安安兴奋的讲着她的见闻,沈远耐心的听着,时不时回应两句。 他们订了二楼的包间,上楼梯时,仍是沈远抱着安安,明瑶跟在他们身后,想着今日在香料铺子见到江玄越的事。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 从楼梯的转角处突然翻出数个蒙着脸的人,手中亮出白刃,引路的两个羽林卫被辖制住,刀锋直逼沈远怀中的安安。 事发突然,楼梯又偏窄,沈远怀中又抱着安安,电光石火间,他只来得及堪堪转身,只见一道寒芒闪过,是刀刃刺入皮肉的声音。 旋即沈远左肩的衣料被大片的暗红色浸透,安安被吓坏了,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爹爹,爹爹!” 早有羽林卫冲上来护驾,双方缠斗起来,看到发生打斗,店中客人也都吓坏了,尖叫着四散逃走。 “安安不怕,爹爹没事。”沈远仍是笑着安慰了她,将安安交给了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的明瑶,他命人护着母女二人先离开。 明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远按着伤口,殷红的血从他指缝中流出来。 似是觉察到明瑶的目光,沈远抬头对她安抚的笑了笑。 虽是隔得远听不到,明瑶分明看到他对自己无声的动了动唇。 “瑶瑶,别怕。” 明瑶带着安安上了马车,直到帘子放下,似乎还能看到他那抹笑。 与曾经令她最安心的笑容一模一样。 明瑶猛地闭上了眼,心中刺痛。 终究是羽林卫的人数多,且街上走来巡逻的士兵及时赶了过来,行刺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局势很快被控制住了。 秦绪宁今日没有随行护驾,跟来的是副统领俞澄林,他单膝跪在地上请罪。 “查清来人身份,来人显然是冲着大公主来的。”坐在包间中的沈远摆了摆手,道:“还有这明月楼的店家,在场的食客,一并都审问清楚。” 见皇上没有追究他责任的意思,俞澄林这才松了口气,立刻应下领命而去。 因惦记着明瑶和大公主,沈远没有在此多耽误,起身往外走时,身子不易觉察的轻晃了一下。 方才让随行的羽林卫简单的替他包扎了伤口,到底失了不少血,还是有些头晕目眩。 马车上。 大公主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虽是有明瑶搂着她柔声安慰,她还是小脸儿煞白,低声抽噎,身子轻颤不止。 “安安怎么样了?”帘子被掀开,映出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来人正是沈远。 明瑶留意到他已经换掉了方才的血衣,穿了件能遮住血迹的玄色锦袍,只是若留心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那一刀好像扎得极深。 “她没什么大碍,只是被吓到了。”明瑶想问沈远的伤势,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想让沈远有任何的误会。 沈远如往常一般动作利落的上了马车,对着安安温和的笑道:“安安,爹爹没事,别害怕。” 说着,他示意明瑶将大公主送过来。 “爹爹!”大公主再次回到沈远怀中,怔忪了片刻后,又哇哇大哭起来。“呜呜呜,爹爹……” 沈远轻轻拍着大公主的后背,温声道:“安安不哭,你看爹爹好端端,什么事都没有。” 大公主哭了好一会儿,才抽噎着平复了呼吸,任由明瑶给她拭去脸上的眼泪。 -- 第40页 “爹爹,你真的没事吗?”大公主的小脸儿上充满了担忧,仰着小脸儿看向沈远。 沈远笑了笑,牵着她的小手去摸自己左肩的伤口。“安安看,都好了对不对?” 明瑶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哄安安。 纵然沈远表现出与平常无异,可即便马车内的光线不够好,明瑶还是看到他脸色变得苍白,本就颜色偏浅的薄唇,更是找不到血色了。 沈远看着大公主通红的双眼,听着她哭哑的嗓子说害怕,那感觉比身上的伤口还要疼几分。 “爹爹把坏人都赶走了,安安怎么还没夸爹爹厉害?”他故作轻松的道。 安安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崇拜的望着沈远,稚嫩的童声里充满崇拜。“爹爹最厉害了!” “瑶瑶,香囊借我用用。”沈远忽然侧过头,对明瑶低声道。 听到他的声音,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明瑶才回过神来,下意识解了自己身上的香囊。 当对上沈远略带惊喜的目光,明瑶才发现自己拿错了,想要重新换今日沈远买的那个。 “给了就不能反悔。”沈远从她手中抢了过来,握在自己掌中。 明瑶垂了眸子没理会他,沈远又轻声细语的哄着安安。 沈远将香囊解开了些,清雅的香气冲淡了血腥味。 大公主年纪小,玩了半日又哭了好一会儿早就累了,在沈远怀中沉沉睡去。 “今日刺客中有碧色眼睛的人,我有些眼熟。”明瑶轻声道:“如果没认错的话,他是沈泽私下培养的影卫之一。” 今日明瑶就跟在沈远身后,她看的分明,那刀对准的是安安,而不是沈远。 “是我的失误。”沈远垂下眸子,掩去其中的情绪。“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 直到下马车,明瑶都没再开口。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带着安安先回宫罢。”沈远叮嘱道:“让太医来给她瞧瞧。” 明瑶轻轻应了声。 软轿已经等在了甬路上,沈远目送她们母女二人离开,带人直接回了清辉堂。 *** 瑶华宫。 大公主短暂的醒来片刻后,明瑶喂她喝了些粥,又哄着她睡下了。 明瑶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烫,立刻让人去请太医。 来人是周况,看过后说大公主是受了惊吓有些着凉,并无大碍。 他回去开方子煎药,明瑶忙着照顾女儿,直到傍晚,大公主醒来后也退了烧,人精神了不少。 正当大公主跟明瑶撒娇,说是要喝甜汤,要吃点心时,时春快步走了进来,低声道:“娘娘,皇上来了,正在偏殿等您。” 明瑶觉得奇怪,让莺如守着安安,自己跟着时春去了偏殿。 “瑶瑶,你用瑶华宫的名义请太医过来。”正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沈远睁开眼,低声道:“朕需要在你这儿换药。” 沈远特意从清辉堂过来,就只为了换药? “让周况来,朕看着他倒是对你忠心。”他强调道。 明瑶闻言心头掠过一抹悚然,几乎以为沈远看穿了什么。 “朕受伤这件事,不能传出去。”沈远看出明瑶的迟疑,解释道:“一旦闹起来,很麻烦。” 这分明是个清理废太子余党的好时机,沈远竟要放弃? “朕不想你和安安被牵连进来,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明瑶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瑶瑶,相信朕,朕从未有过想伤害你们的念头。”沈远望着她,目光诚恳。 他确像是真情流露,一如两人约定好私奔时,他也是这般信誓旦旦。 “多谢皇上。”明瑶行了大礼,旋即起身吩咐道:“去太医院请周太医来。” 瑶瑶还是不肯信他。沈远心里有些失望,面上却不动声色。 周况还以为是大公主又发烧了,提着药箱急匆匆的赶来时,发现他要治疗的人竟是天子。 “皇上,您的伤口太深,且换药不及时,有些化脓。”周况解开包扎好的伤口时,不由倒一口凉气。“臣要清理伤口,会有些疼……” 话还没说完,沈远打断了他。沈远抬起头,望向了明瑶:“瑶瑶,你先回去照顾安安,别告诉她朕来了。” 明瑶知道自己应该直接离开,可她目光撇到他的一道陈年旧伤,正是为了救她留下的。 “去罢,朕不碍事。”沈远身上难受,心里却觉得舒坦,若是能让瑶瑶对他态度缓和,这一刀就一举两得了。 正巧莺如过来,说大公主找她,明瑶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了。 “开始罢。”沈远低声吩咐。 为了保持清醒,他没让周况用麻醉散,直接处理伤口。 刀刮下去刹那,巨大的疼痛瞬间从伤口传到天灵盖,又顺着四肢百骸蔓延。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渗出,沈远攥紧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这次他手中攥着明瑶误给他的香囊,便是最好镇定安神的药物。 过了近一个时辰沈远肩上的刀伤才被处理好,周况也早就被汗水湿透了后背。 “皇上,臣回去给您开方子熬药,您注意休息,伤口不能沾水,明日臣再来给您换药。” 沈远微微颔首。 张清江赶过来服侍沈远穿好衣裳,他才想询问沈远是否要留在瑶华宫,沈远已经抬腿往外走去。 -- 第41页 他才出了殿门,发现明瑶正站在外面。 “瑶瑶,朕先回去了。”沈远笑笑,指了指自己肩上的伤处。“这几日怕是都要来叨扰你,放心,朕会避开安安的。” 到底失血过多,任凭沈远如何身强体健,脸色仍是苍白得厉害。 已经入夜,他若再来回折腾,只怕对伤口更无益处。 沈泽是安安的生父,竟然能毫不留情的对自己女儿下手;沈远与安安非亲非故,却能在危险时毫不犹豫的保护她…… “瑶瑶,你收下这个罢,就当做朕补偿了拿走你的香囊。”沈远从怀中取出那枚绣着并蒂莲的香囊,要递给明瑶。 自从重逢后,沈远在她面前惯来是强势的,罕见的有这样虚弱时候。 明瑶迟疑片刻,抬手要取过来。 随着香囊一同落入她手中的是他微凉的指尖,有意无意的划过她的手腕。 明瑶立刻收回了手,那抹凉奇异的灼痛了她的掌心。 “若皇上不嫌弃,就暂且住在偏殿。”说完,明瑶头也不回的离开。 沈远一怔,旋即眸中闪过笑意。 哪怕是瑶瑶有一丝松动,也不枉他挨了这一刀。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此后接连几日,沈远换药时都来瑶华宫。 因着他为了救安安受伤,明瑶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不少,沈远也就顺势留下。 虽是他每日都是夤夜来,一早又离开去上朝或是回清辉堂,看似对明瑶母女的生活并无影响,实则后宫已经传出各种流言。 无非是贵妃专宠后宫,引得皇上夜夜流连。 景和宫。 “娘娘,明贵妃不让咱们去请安,自己却夜夜侍寝,这算怎么回事?”薛贵仪气不过,愤愤不平的道。 那日从惠妃宫中离开,她们遇到了皇上。好不容易皇上给了上次,还夸了她一句,甚至并未踏足她们宫中,就被贵妃勾走了魂儿。 董顺仪等人也纷纷符合。 “妹妹们稍安勿躁。”惠妃神色温柔,她安抚道:“这两日逢大公主有些不舒服,皇上才去探望的。” “大公主?不过是……也值得皇上夜夜过去?”董顺仪没说完,可大家都猜到了她想说的。 废太子的女儿,不过是个野种。 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是去看大公主,为何不白日里去? “皇上政务繁忙,自是夜里才有些空闲。”惠妃不赞同的看了董顺仪一眼,语气也冷了些。“妹妹慎言。” “好了,诸位妹妹的意思本宫知道了。”见薛、董两人又有要分辨的意思,惠妃无奈的道:“你们先回去,本宫有事要去见皇上,就不留你们了。” “娘娘,您也太好性了。”董顺仪不算高明的挑拨道:“分明是您这些年替皇上操持府里辛劳,贵妃压了您了一头,越发连皇上都不肯放了,皇上连您宫中都没怎么来过……” “董妹妹,你愈发胡言乱语起来。”惠妃板起了脸,正色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妹妹可不能太贪心!” 众人听了,这才住了声,识趣的告退。 等她们离开后,红杏走到了惠妃身边,低声道:“娘娘,皇上受伤了。” 惠妃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是世子的人在宫外看到的。”红杏解释道。 惠妃的父亲云南王如今病重,请立世子的折子递上,上面知情识趣的写了惠妃一母同胞弟弟穆之敏的名字。 此番来京有不少穆之敏的人,沈远还准许惠妃见了他们。 “他们一直送不进来消息,今早奴婢借着配药的名义见到了他们。”红杏说着,递上了手中的信。 惠妃一目十行的看完,不由皱起了眉。 他们说是看到了明月楼的打斗,有一人跟皇上极像。他们特意用了些手段去问在明月楼中用饭的客人,打探到了经过。 其中一点,皇上为了保护怀中的小姑娘自己受了伤。 那人便是大公主了,若是爆出来这件事,对贵妃母女不利,而皇上正好可以卖给贵妃人情。偏偏从开始,皇上就打定主意瞒着所有人。 皇上对大公主也太好了些!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 惠妃脑海中突然浮现那日在瑶华宫,皇上抱着大公主,她心头一闪而过的荒谬感觉。 “带上药,去一趟清辉堂。”惠妃有些沉不住气了,道:“先确认头一件事。” 她算准了时候,在沈远散朝回去时,她也堪堪到了门前。 “妾身见过皇上。”惠妃指了指红杏手中提着的食盒,柔声道:“妾身亲手炖了些补汤来,请皇上尝尝。” 这是两人事先说好的暗语,既是惠妃来了,沈远也不好立刻就让她走,还是准她跟进了书房中。 “皇上近来心口疼的可还复发的频繁么?”见没了外人在,惠妃将药从食盒中拿出来,亲手放到了沈远的左手边。 沈远换了右手拿过来,应道:“这两个月都没有再复发过,多亏了你的药。” “这是妾身该做的。”惠妃笑了笑,温声道:“当初妾身帮您解毒,您收留了妾身,还帮妾身的弟弟得到了世子之位……等过些日子您体内的毒彻底清除,妾身跟您的交易便算是完成了。” 沈远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感觉伤口愈发疼了些,饶是他能忍,也不由皱起了眉。 -- 第42页 “皇上,您可是哪里不舒服?”惠妃立刻过去要扶他,却“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处,沈远几乎是强忍着才没出声。 “朕没事。”他镇定的道:“你先回去吧。” 惠妃忙恭声应下,带着食盒走了出去。 果然没错,皇上的左肩受了伤—— 书房。 沈远待到惠妃的人离开,才让秦绪宁过来。 “皇上,那日您去过王府之后,废太子便有了动作。”秦绪宁回话道:“这次便是他动用最后的力量,说是不甘留大公主在宫中受辱……” 沈远目光暗了暗。 他故意刺激沈泽,就想试探沈泽还剩下多少可用的力量。让沈泽失去理智的最后一击,便是女儿“认贼作父”。 如此一来,还能让明瑶再无跟他和好的可能。 “是谁送出去的消息?”沈远的声音有些冷。 秦绪宁道:“大公主的奶娘。” 那个看起来老实本分的女人,竟是沈泽的暗探。 “将人找个理由带走,贵妃那儿朕去解释。”沈远淡声道:“朕的女儿身边,决不能再有任何隐患。” 不过他倒是要感谢沈泽这一举动,现成的苦肉计。 秦绪宁应下,告退离开。 他总觉得这样不好,这样桩桩件件事加起来,只会形成更大的误会和矛盾。他不敢想,若有朝一日贵妃知道真相,该是怎样的情形。 皇上真的能瞒住贵妃一辈子么? *** 瑶华宫。 听到时春通传说是惠妃来时,明瑶并没有觉得意外。 沈远的肩伤不必再换药,她也不再称病,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妾身见过贵妃娘娘。”惠妃面上一如既往带着温柔的笑意,她恭敬的行礼后,才笑道:“听说娘娘不舒服,妾身便没敢来打扰。听说您大好了,这才来。” 明瑶笑笑,“惠妃费心了。” 她对宫妃的态度向来是客气又疏离的,惠妃也并不气馁。她招手让宫人上前,打开了食盒端出了里面的糕点。 “娘娘,这是妾身自己做的鲜花饼,请您和大公主尝尝。” 惠妃是个懂得分寸的人,明瑶倒不信她会下毒。 正巧大公主午睡后醒来,由莺如抱着过来,睡眼惺忪的要找明瑶。 看到惠妃也在,她不用人提醒,奶声奶气的道:“惠娘娘好。” 惠妃含笑起身问好:“大公主安好。” 明瑶从莺如手中接过了大公主,抱在自己膝上。看到一旁的小几上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鲜花饼,大公主好奇的望过去。 “公主可要尝尝?”说着,惠妃浅笑着道。 说着,她自己先拿起一块吃了起来,似是在像明瑶证明无毒。 大公主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娘亲,明瑶让人拿了一块给大公主,自己也尝了一口。 果然香甜可口,大公主吃下了大半块,只剩下少半。 “若是公主喜欢,妾身让人把方子送来。”惠妃笑眯眯的道。 大家又寒暄了几句,惠妃捡着宫中近来要紧的事禀告了明瑶,算是她并不擅权的表现。 明瑶漫不经心的听着,忽然她留意到怀中的安安不肯好好待着,扭来扭去的。 “娘亲,安安难受。”大公主的懂事远超同龄孩子,在陌生人前她鲜少失态,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胳膊,还有腿。” 明瑶闻言,顾不得惠妃还在,立刻挽起安安的衣袖。 果然她身上起了红疹,在她娇嫩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快去请太医!” “别是大公主吃错了东西罢……”惠妃自责的道:“是妾身的不是。” 方才的鲜花饼她们三人都吃了,唯有大公主出了疹子。 明瑶虽是心中焦急,也并没有急着责备惠妃,她没道理害大公主。 “妾身想起来了,红杏你快回咱们宫中拿药!”惠妃露出恍然的神色,急促的道:“就是之前皇上起疹子后,给皇上吃的那种。” 红杏快步走回去拿药,惠妃解释道:“有一次皇上用过妾身所做的鲜花饼,也出了疹子,最后查出来是妾身家乡特有一种香料引起的。可太医只有极少数人会如此,妾身给其他人吃都没事……” 说着,惠妃跪在了地上。“请娘娘责罚妾身的疏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纵然焦急安安,明瑶还是心中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安安和沈远对同一种香料有反应,是巧合么?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周况很快赶了过来,自废太子一家搬入东宫后,便是他负责照看大公主,对大公主身体情况十分了解。 经过询问、观察、诊脉后,周况得到的结论跟惠妃所说差不多,大公主出疹子的缘故是因为那种特殊的香料。 红杏已经将药取了回来,周况看过没有问题,用温水喂给了大公主。不过半个时辰,大公主身上的红疹便消退了不少。 “娘娘,是妾身的疏漏。”惠妃面上露出自责的神色,低声道:“害得大公主如此遭罪。” 明瑶望着惠妃,虽是并未动怒,平静的神情下透着淡淡疏离。“惠妃无心之过,本宫不会追究。” 她果然是生气了,也像是注意到了什么。 惠妃忙低头谢恩,心中转过许多念头。 -- 第43页 看来大公主是明瑶的软肋,大概皇上也一直用此拿捏她。 不过这次她试出了大公主和皇上对同一种香料有反应,两人的相貌也有许多相似之处,很难让人不会怀疑,大公主和皇上的关系。 明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怕是也起疑了罢? 虽是不清楚明瑶和皇上先前究竟都发生过什么事,可两人终究是分开过。明瑶是个温柔善良又坚韧骄傲的女子,惠妃从沈远的只言片语和这几日的接触中便已经察觉。 若皇上真的曾欺瞒过明瑶什么事,怕是不能轻易敷衍过去。 惠妃见好就收,很快告退离开。 无论惠妃有意还是无意,这件事本身让明瑶在感觉到荒谬的同时,又有些许动摇。 她像是来提醒什么事,可自己不会容忍她利用安安。 “娘娘,大公主身上的疹子已经全都退了。”莺如仔细检查过大公主身上的情况,终于松了口气。 明瑶见安安状况好了许多,让莺如和时春带着她去洗脸。 惠妃并非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纯善、与世无争,且明瑶猜她该是喜欢沈远的。 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明瑶屏除心中的杂念,目光清澈而坚定。 她必须要证实这件事。 *** 沈远批完折子,已是将近黄昏。 “皇上,时候不早了,可要起驾去瑶华宫?”张清江上前整理书案,满脸堆笑的对沈远道。 如今皇上和贵妃似是有和好的趋势,皇上往瑶华宫去的时候从先前的夤夜,到昨日晚膳后就去了,简直是进展突飞猛进。 人逢喜事精神爽,沈远觉得肩上的伤口也不疼了,脸上也终于见了笑容。 今日换药,若是瑶瑶不反对,他就留下用晚膳;若是瑶瑶介意,他就借口晚上还有事,才提前过来的。 沈远已经算计好,心情不错的上了銮舆。 等到瑶华宫时,沈远惊喜的发现明瑶和安安竟在廊庑下等着他。 “父皇,安安想您了。”大公主迈着小短腿朝他跑过来,奶声奶气的道:“时春姑姑说父皇来了,安安来等父皇。” 沈远含笑应了声,顺手把大公主抱了起来。 跟在她身后的明瑶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对安安道:“安安,你忘了不能让父皇抱?” “不碍事,安安才有多重?”沈远单手就能将她抱起来,即便是伤口会因此崩开,他也觉得心中甜蜜。无论如何,瑶瑶还是关心他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殿中,沈远发现桌上摆着三副碗筷。 明瑶移开目光,牵过了安安道:“若是皇上还没用膳,就一起用些。” 这几乎是沈远在梦中想过的场景。 他出生起就没了父亲,母亲又整日只以复仇为目的逼他学文习武,他那时便发誓,若是他有了心爱的人,有了孩子,便又有了家,他一定会护住自己的家,不会散。 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要将人留在身边。 “好。”沈远眼眶微酸,淡淡应了声。 先前在东宫时,安安也没有与爹娘一同用膳的经历,如今见了,一会儿扭头看看沈远,一会儿看看明瑶,忙得不亦乐乎。 “先乖乖用膳。”明瑶轻咳一声,提醒安安。 沈远已经摸清了大公主的喜好,她爱吃的亲自布菜。他犹豫了片刻,抬手夹了一块糟香鹌鹑放到明瑶面前的瓷碟上。“朕让人学了明月楼的做法,你尝尝可还能入口?” 自己爱吃什么,他还记得。难怪小厨房每日的菜式,格外合她口味。 明瑶垂了眸子,神色淡淡的道谢。 用完了晚膳,明瑶照旧带着安安回去,沈远则是在偏殿等着周况来。 虽是独自在偏殿中待着,沈远也并不觉得冷清,女童银铃般的笑声隐隐传来,他的唇角也不自觉的翘起。 周况掐着时辰过来,正解开之前包扎的纱布,只听门帘响动,有人没有通传就走了进来。 “瑶瑶?”沈远抬眸,惊讶的发现来人竟是明瑶。 明瑶目光落在他的左肩的伤口处。 果然因为抱了安安有些吃力,最后两层纱布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迹。 “无碍。”沈远此地无银的解释道:“周太医,你跟贵妃说说,是不是已经比往日出血少了许多?” 突然被点名的周况一怔,旋即在沈远目光“威胁”下,生硬的附和了一句。 “前两日换下来的纱布,已经不见血迹。”明瑶的声音有些冷,那双好看的眉也蹙了起来。“一定是吃力后伤口有些崩开。” 她话音未落,沈远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这些日子虽是瑶瑶人没来,却一直都在关心他。 这个认知让沈远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他催促着周况快些包扎上,也不等周况再说什么,立刻将人打发到外头开方子。 明瑶也跟了出去,沈远心里暖烘烘的,她一定是问自己的伤势情况。 “在皇上痊愈前,还是不要再做这些。”明瑶很快进来,淡声道:“安安不懂事,您也不懂事么?” 这责备的话在沈远听来,只觉得亲密。 “朕听贵妃的。”沈远走到了明瑶身边,借着在灯下看方子的理由,几乎将明瑶圈住。 这次明瑶温顺的站在他身边。 他已经太久没有跟瑶瑶亲密的待在一处,而原本这是他该有的权利。 -- 第44页 “皇上,今日安安问妾身,为什么一直见不到父王。”明瑶忽然开口,也不管沈远脸上的神色是如何精彩。“安安尚且年幼,妾身无法跟她说明真相。妾身可否带安安去见一次废太子?” 沈远神色微变。 “瑶瑶,你该知道正是安安身边的奶娘出卖了她,才招致刺客险些伤到她!”他正义凛然的道:“沈泽不配为安安的父亲!” 明瑶转过身,直面沈远。 “配与不配,沈泽都是安安的生父。”她神色平静,眉眼间细看去似是有些嘲讽之意。“皇上大可命人威逼利诱沈泽一番,让他告诉安安自己即将去边疆,许久都不能回来,断了安安的念想。” 见沈远有所迟疑,明瑶又道:“妾身看您疼爱安安,总不会连孩子这些许心愿都不满足罢?”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看起来一派坦然。 “朕会看着安排的。” *** 秦绪宁接到沈远的命令,说是明日送明贵妃和大公主去瑞王府。 另一条吩咐便是让沈泽开不了口,以防止他胡言乱语。 翌日。 秦绪宁来接明瑶和大公主出宫,选了晌午最清静的时候,不会引人注目。 “娘娘,废太子状态不大稳定,到时候还请您和大公主听臣的安排。”秦绪宁恭声道。 明瑶微微颔首,轻声应下。“劳烦秦统领。” 这次出宫,虽是存了试探的意思,她也确实想断了安安的念头。到底曾做了三年父女,哪怕他对安安不够好,安安还是会问起他。 她们母女二人悄无声息的过来,直接乘软轿进了内院。 “娘娘,人来了。”秦绪宁命人将沈泽带了过来,低声提醒道:“废太子已不大认人……” 见到沈泽,明瑶愣住了。 原来意气风发的尊贵太子,如今他消瘦得厉害,称得上形销骨立,双眼无神,已经完全没有往日的神采。 这怕不仅是被废后意志消沉,沈远一定不会放过他。 安安见了他,有些害怕的往自己娘亲身边躲了躲。 “娘亲,这是父王?”她怯怯的问道。 明瑶回过神来,柔声道:“娘不是告诉过你,父王生病了,要去很远的地方医治。” 因怕吓到安安,明瑶让人带她先出去,自己留下跟沈泽说话。 原本她以为能问出些什么,沈远直接让沈泽无法开口。 明瑶打开了食盒取出了一碟点心,当着秦绪宁的面试过毒,明瑶才递给了沈泽。 “这是安安送的。”明瑶淡淡的道:“到底你是她的生父,如此也算全了她的孝心。” 原本秦绪宁是要制止的,可明瑶的话让他晃了神,直到明瑶将点心塞到沈泽手中,沈泽如同提线木偶般吃进去,机械的嚼了两口。 “娘娘,只这一次。”秦绪宁低声提醒道。 明瑶微微颔首。 趁着方才的机会,她已经用针刺破沈泽的手指,用帕子取到了些许鲜血。 师兄的回信中提过,只要她取到血迹,就能帮她验出是否有亲缘关系。 明瑶将帕子胡乱塞回袖中,尽量拖延时候,想看沈泽碰到同样的香料,会不会起疹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就在秦绪宁劝明瑶离开时,方才一直木然的沈泽,终于有了反应。 作者有话说: 仿佛昨天有些小仙女说我短小→_→明天周日入V,粗长的三更送上~(18章70.1%部分加了一丢丢男配出场情节。) PS:V章前四章每章掉落66个红包,安排抽奖,欢迎小仙女们来玩~ PS的PS:放个预收,感兴趣的小仙女们可以戳下。 《禁庭春》 嘉元十二年秋狩,天子受伤后不见了踪影。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子和亲王中有人动了心思。 没过多久,天子安然归来,以雷霆手段处置了谋逆的亲王,敲打了三位皇子。除此之外,天子还带回了个小姑娘,说是于他有救命之恩,将她安置在宫中,以公主的规格养着。 小姑娘惊人的美貌、对天子的救命之恩,让皇子们蠢蠢欲动,若娶了她,能成为争夺太子之位的有利筹码。 一时三个皇子纷纷对她示好。 *** 昭昭去山上采药时,救了位高大英俊的男子,后来得知他竟是当今天子。 他醒后看到昭昭身上的玉佩,认出她是故人之女,见她孤身一人,便带她回宫,准备找个好人家风光送她出嫁。 面对追求昭昭的青年才俊,天子苛刻挑剔,才确定了一二人选。 看着粉面生春、靡颜腻理的小姑娘,天子头一次尝到了情动的滋味。 小剧场: 一日,宫人通禀,昭昭被人下了药,险些失了清白。 天子震怒,赶过去时看到昭昭举起簪子,正要划破自己的脸。他劈手夺了过来,长簪刺破天子掌心,满手的鲜血他却浑然未觉。 第22章 明瑶恨不得立刻就去确认。 碍于秦绪宁在一旁, 她只得忍耐着看沈泽的动作。只见沈泽勉强的抬起手,指着向了明瑶。 “贱、妇——”他咬字极为艰难,眼神中充满了怨毒的恨意。 明瑶对他所说的话并不关心, 还下意识的上前一步。 从宽大的袖口中可以看到他的手臂,因为这些时日的囚禁和折磨,已经变得苍白且细瘦。明瑶死死的盯着他,上面并无一丝变化, 并未有她想象中的疹子。 -- 第45页 她还想细看时,秦绪宁已经挡在了明瑶面前。“不得对贵妃娘娘无礼!” 他平素冷清的声音中, 也罕见的染上一丝愠怒。 明瑶不甘心, 从秦绪宁身后走出来, 有些失态的冲了上去。 她顾不得仪态,揪住沈泽的领口,他的脖子、胸口处并无红疹, 手上和胳膊上也没有—— “娘娘,请您息怒!”秦绪宁还以为明瑶被他的话激怒了,忙将明瑶拉了回来。 明瑶失神的踉跄了两步。 惠妃没必要对她撒谎,只要她问过沈远自会证实。 这怎么可能? “娘娘,臣先送您出去。”秦绪宁心急如焚,扶着明瑶不敢放手。 这是他迄今以来与明瑶最亲密的接触,四年过去, 娘娘长高了些, 人却比那时更瘦了! 秦绪宁心中针扎似的, 密密麻麻的疼了起来。 “娘娘, 大公主还在等着您!”他见明瑶有些万念俱灰的模样, 只得搬出大公主来。“您千万不要被废太子乱了心神!” 明瑶回过神来, 察觉到自己还被秦绪宁扶着, 道了声谢,很快恢复了常色。 秦绪宁放开了手,低声道:“娘娘,请回罢。” 明瑶没有任何留恋的离开。 这只是偶然罢了,并不一定就证明安安不是沈泽的女儿。 她在心中劝说自己,让自己先镇定下来。 走出院子时,莺如正牵着安安,小姑娘眼中透着些担忧之色。 “娘亲,父王他……”安安低声道:“他会好么?” 明瑶安抚的笑笑,柔声道:“安安不用担心,会好的。” 母女二人仍旧上了轿子,秦绪宁和莺如都敏锐的感觉到,贵妃的情绪很有些不对。 瑶华宫。 明瑶要求沐浴更衣,时春等人立刻去准备。 她在软塌上坐下,思绪渐渐飘远。 只是还没等她理出头绪来,便有宫人通传说是皇上来了。 明瑶只得打点起精神,准备应付沈远。 “瑶瑶,你脸色不大好,是哪里不舒服么?”纵然明瑶如往常般行礼问安,沈远还是觉察出她的异样。 不过他令明瑶不舒服记在了沈泽的身上——他已经听秦绪宁禀告过,说是沈泽言语上对明瑶很是不敬,还敢辱骂明瑶。 “妾身无事。”能告诉她真相的人,或许就在眼前。 明瑶望着沈远,目光中透着她不自知的哀伤。 “瑶瑶,别理会他的污言秽语。”沈远见到她的脆弱,试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明瑶揽入怀中。“朕知道你的委屈,是朕不好……” 这一次,明瑶没有推开他。 沈远心疼她的同时,心头又忍不住闪过一抹喜悦。 “瑶瑶,重要的是咱们又在一处了。”沈远轻抚她的后背,柔声道:“还有安安,将来我们还会有许多可爱的孩子……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再能将咱们分开。” 明瑶恍惚了片刻,仿佛回到了四年前。 沈远也是这般真情意切的安抚她,离他们约定好私奔,只剩三天,离他失约,也只剩三天。 “我能相信你吗?”明瑶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清晰倒映出沈远的身影,她喃喃道:“阿远哥哥,你的话,还可信么?” 沈远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明瑶这样称呼他! “瑶瑶,我不会骗你的!你相信我。”沈远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在她耳边如同誓言般的道:“瑶瑶,我只爱你一个人……” 明瑶怔忪了片刻,她什么都没说,却将头轻轻的靠在了沈远的肩头。 看到明瑶有所松动,沈远以为自己只会满心喜悦,可此时他却更觉得酸涩。 “瑶瑶,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沈远忘记了自己左肩有伤,激动之下牵扯到伤处,他在明瑶看不到的地方皱了皱眉,抱着她的动作却是轻柔的。 躲在他怀中的明瑶,则是面无表情的尽量放松身子,让自己不是那么僵硬。 沈远说过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再信了。 *** 天禄阁。 沈远批完一本折子,抬头时正看到明瑶百无聊赖的翻着书,浅浅笑了下,起身走到了她身边。 “瑶瑶,若是觉得宫里拘束,过些日子朕带你和安安去行宫住。” 今日是天禄阁有不少珍贵孤本会被拿出来整理,沈远以此为理由邀请明瑶过来。本是存着试一试的心思,没想到明瑶真的答应了。 “没有。”明瑶抬起头来,“比起东宫的日子自在多了,我只是看不太懂。” 沈远听了,胸口闷得发疼,仿佛如同压着一块巨石。 瑶瑶并没有诉苦,只是平静的陈述事实。 他定了定神,顺着明瑶面前的书看过去,发现是一本晦涩的孤本医书。沈远觉得有些奇怪,随手拿起来翻了翻。 “听婆婆说娘亲的医术高明,婆婆的医术也不错。”明瑶叹了口气,像是有些遗憾。“偏生我什么都不会,丝毫都没能继承娘亲的天赋。” 沈远知道明瑶的身世,见状温声道:“瑶瑶,你想不想见侯府的人?” 自从明瑶重新被封为贵妃后,作为她娘家的靖安侯府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然而新贵妃入宫月余,都未曾选召过家人,着实让人摸不准头脑。 -- 第46页 有人说明瑶当初入瑞王府,便是靖安侯府促成的,今上难免会不满。 “不必了。”明瑶下意识的拒绝,说完她又觉得有些不妥,改口道:“您知道的,我自幼养在婆婆身边,跟侯府没什么感情。但侯府也曾养了我几年,希望您不要因为妾身对侯府有所偏见。” 瑶瑶总是那么善良心软,最不喜迁怒与无关的人。 “你放心,朕不会让你失望的。”沈远温声道。 得到他的承诺,明瑶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她迟疑了片刻,道:“皇上,妾身有个不情之请。眼看要到七月十五了,妾身想去看看婆婆。” 沈远闻言,墨眸中闪过一丝犹豫。 近来他事务繁忙不能离宫,那墓地所在之处离宫中一来一回要两日的功夫,他着实抽不开身。 “皇上若是不放心妾身,妾身让安安留下。”明瑶神色看穿了沈远担心她逃跑的意图,大大方方的道:“有她在,妾身总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知道这两人对明瑶的重要,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瑶瑶,朕没有那个意思。”沈远见近来好不容易跟明瑶关系能近一步,有重新开始的迹象,自然不会拂了她的意思。“朕会安排秦绪宁陪你出去。” “安安年纪小,怕是经不起折腾,就随朕住在清辉堂罢。”沈远看似贴心的又补充了一句。 明瑶在心里无声的笑了笑。 无论沈远说的多么好听,对她仍是不放心的。 “那妾身就多谢皇上恩典。”明瑶面上没露出半分,起身行礼。 或许瑶瑶今日肯来陪他,就是这个目的。沈远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像是被明瑶牵着走了一般。 就当他以为明瑶会借故离开时,明瑶走到书架旁又取了本医书,耐着性子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 沈远为自己对明瑶的揣测感到一丝愧疚。 大概真的是自己想了太多,他不能再辜负瑶瑶的信任。 *** 从天禄阁出来后,沈远带着明瑶乘銮舆一道往瑶华宫走。 这是沈远最后一次换药。 两人各自分开坐在一边,明瑶掀开帘子,忽然“咦”了声,侧过头对沈远道:“那是惠妃罢?” 沈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眼尖的发现不止是惠妃,还有两个品阶低些的宫妃。 霎时间他不由有些心虚,鼻尖隐隐冒汗。 明瑶似是没察觉他的异常,从微微掀起的帘子一角望去,继续道:“她们似是也看到了您的銮舆。” 惠妃带着一众宫妃过来,是有意还是无意? 别人也就罢了,惠妃会不知道自己跟沈远在一起么? “瑶瑶,朕可以跟你解释。”沈远猜不透明瑶的心思,立刻道:“她们——” “她们来了。”明瑶打断了沈远的话。 不多时,外面就响起了张清江的通传声。“惠妃娘娘、薛贵仪、董顺仪向皇上请安。” 人都过来了,沈远不能不见。 锦帘掀开,先映出来的是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庞。 惠妃还算淡定,薛贵仪和董顺仪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这就是明贵妃!真真是个大美人,难怪引得皇上不顾朝中反对也将她抢入宫中,近来又专宠于她。 “妾身见过贵妃娘娘。”一时还是惠妃先反应过来,拉着两人向明瑶行礼。 明瑶勾了勾唇角。 沈远紧随着明瑶露面,甚至下銮舆时,他亲自扶着明瑶走了下来。 众人眼中闪过艳羡的目光,忍着羡慕向沈远行礼问安。 “诸位妹妹们好。”明瑶和和气气的向她们问好,那张脸虽是美得惊心动魄,可她看起来却是平易近人极为亲和的。 先前还一直为惠妃抱不平的薛、董二人,忽然觉得明贵妃也不是那般不好接近的人。 大家在一处寒暄了两句,明瑶微笑着道:“这些日子本宫身上不适,与妹妹们见得少。改日得闲了本宫在御花园设宴,还请皇上和诸位妹妹务必赏光。” 只有贵妃能请来皇上,若是能得到贵妃的提拔就好了。 听贵妃这意思,并不排斥和她们见面。 她们之前所能知道的消息都来自惠妃,惠妃也曾暗示过贵妃不好接近…… 薛、董二人心思也活络了起来,不会是惠妃为了自己专心讨好贵妃和皇上,将她们排斥了罢? 看着明瑶从容的应酬这些,沈远有了片刻失神。 原先在东宫时,她虽为太子良娣,上头还有太子妃,下面还有虎视眈眈的其他妾室。 瑶瑶如今的改变,是证明她接受了这个身份了么? 不,他不会如此委屈她的。 等到时机成熟之时,他身边只会有她一人。 目送銮舆离开,惠妃觉察到薛、董二人的态度有些变化,只能面色如常的招呼两人一道回去。 原以为明瑶的性子不会参与到这些事中,许是上次她害得大公主出了疹子,明瑶对她的反击罢了。 看来这位明贵妃,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 因着在天禄阁中两人的关系更进了一步,再加上在半路上沈远对明瑶的愧意,沈远倒也痛快的点了头,安排秦绪宁跟着明瑶一同出去。 “安安你在父皇这儿要乖乖听话。”明瑶看着年幼天真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 第47页 安安的生父是谁不重要,安安只是她的女儿,与别人无关。 “娘,安安记下了。”大公主如今习惯了跟明瑶在一起,骤然分开倒有些不习惯。只是她向来乖巧,不会令大人为难。 沈远不知她心中所想,将安安抱在了怀中,温声道:“父皇知道,咱们安安最乖了。” 明日一早明瑶就要出发离宫,她这才依言将安安送到了清辉堂。 “让莺如跟着你去,朕让时春她们也过来照看,你放心罢。”见明瑶想留下莺如,沈远阻拦道。 她若出宫,身边不带宫人亦是不合适的。明瑶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下来。 无论安安的身份如何,为了控制自己,沈远是不会伤害安安的。 因在清辉堂住了些日子,安安倒也还算习惯。 她坐在软塌上,晃荡着自己的两条小短腿,手中摆弄着上次从宫外带回来的玩具。 “瑶瑶,你是留下还是……”沈远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活络了心思。 这次明瑶却果断的拒绝。 “今日妾身实在没有心思。”她眸光微闪,直接开门见山道:“还请皇上见谅。” 听明瑶这话,沈远意识到她可能是误会了,可那日确实是在这里,自己再次拥有了她—— “朕送送你。”沈远没有再坚持。 当明瑶要走时,大公主终究还是没忍住,从软榻上跳下来,牵着明瑶的袖口,奶声奶气的道:“娘亲,您要早点回来呀!” 母女连心,明瑶摸了摸大公主的小手,含笑答应下来。 哪怕她要走,也会带走女儿。 翌日。 明瑶表面上称病,瑶华宫闭门谢客,实则一早换下了宫装,带着莺如乘软轿到了宫门前。 秦绪宁正带着十二个羽林卫在等着她。 这只是明面上的人罢了,经过那次在宫外发生的意外,沈远不敢掉以轻心,还命秦绪宁暗中安排人保护。 “贵妃娘娘请。”秦绪宁引着明瑶和莺如上了马车,自己跟随马车一旁。 很快宽大舒适的马车在官道上平稳的行驶,莺如替明瑶在腰后垫了大迎枕,让她能靠的舒服些。 若快马加鞭大半日也就到了,马车要足足花一日的时候。 明瑶朝她笑了笑,闭上了眼。 她几乎一夜都没有睡,脑子里来来回回想的,除了长大后的遭遇,还有年幼模糊的往事。那时娘亲撒手人寰,婆婆抚养她长大。婆婆总说等她长大了、嫁人了,自己就能享清福,顺便还能帮她带孩子。 那时她也以为,总会有一天她会把婆婆接出来,跟她一起生活。 可婆婆终究没能等到这日。 明瑶想着这些事,终究是抵不过困倦,竟也真的睡着了。 坐在她身边正给她倒茶的莺如,见状取出了一条薄毯,替明瑶搭好。 娘娘最近容易累,经常夜里睡不踏实,白日里偶尔打盹儿时,她从不敢惊扰。 不止是身体上的疲倦,更是心累。 只希望这次过来,能让娘娘心里好受些。 *** 等她们到达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马车驶入隆兴县城中,在一处看起来甚是朗阔的三进宅子前停下。 “娘娘,住处已经准备好,您暂且在镇上安歇,明日一早臣再安排祭拜之事。”秦绪宁翻身下马,隔着马车对明瑶道。 明瑶掀开了帘子,见已是日薄西山,知道今日不适宜过去,颔首道:“秦统领安排便是。” 莺如扶着明瑶下了马车。 虽是在京郊的镇上,这院子却很是别致,墙角的石榴树,在枝叶间能看到已经长成还未红透的石榴。 明瑶一面仰头去看,一面对跟在他身后的秦绪宁道:“既是到了宫外,就不必叫我‘娘娘’了。” 秦绪宁恭声应下,立刻改口:“夫人。” 明瑶顿了片刻,心中哂然笑笑,如今她早就不是什么“明姑娘”。 她没什么心思看院子如何,说是直接回院子休息。 正院自是留给明瑶的,有丫鬟和婆子已经等在了院中,见到明瑶进来,纷纷上来见礼,对明瑶称呼为“夫人”。 她们像是提前得了吩咐,引着明瑶主仆进到了卧房后,便没再进来。 一旁的净房中已经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水,还有三套干净的衣裙。这次明瑶轻装简行出宫,为了安沈远的心,她甚至主动提出让人在住处准备好换洗衣物。 “夫人,您且泡会儿疏散疏散。”莺如也跟着改了口,她替明瑶往热水中加了些舒缓安神的玫瑰香露,将明瑶的长发散开。 “莺如,我等会儿要去这儿江见师兄,你留下替我打个掩护。”等水声响起后,明瑶才低低的对莺如道。 事先莺如已经猜到娘娘近来态度大为转变,又放下大公主出宫,必是有什么行动。 “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办。”莺如点点头。 她对师门的使命已经完成,如今她要报恩的只有贵妃娘娘而已。 哪怕是娘娘要离开,她也会拼尽全力帮娘娘达成心愿。 待到明瑶出来时,特意只穿着家常的衣裳,也并未束发,还未干透的长发披散在身上,显然一副不打算再出门的模样。 “夫人,奴婢送晚饭来了。”很快有丫鬟提着食盒来送饭。 -- 第48页 待到那丫鬟进来后,莺如接过了食盒,有意让她看到了此时的明瑶,那丫鬟训练有素,行礼后就很快退了下去。 在路上两人都没怎么用饭,明瑶招呼莺如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一起用了晚饭。 明瑶心事重重,喝了半碗粥就放下了汤匙。 “娘娘,您得保重身子。”莺如也停下了筷子,眼神中有些担忧。“今日您几乎没用什么东西,这样下去您身子会垮了的。” 明瑶笑了笑,轻声道:“许是赶了一日路,胃里不大舒服,不大想吃东西。” 见自家主子脸色确实不大好看,莺如也不敢再劝,只得扶着明瑶先去软塌上休息。 离跟江玄越见面还有一段时候,明瑶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期间有丫鬟来过两次,送了一回糕点蜜饯,又送了一回热水,第二次来时道:“夫人,若是有事请这位姐姐吩咐奴婢们便是,奴婢们就守在次间。” “有劳了。”明瑶神色温和的道。 等房中再次恢复了安静,莺如立刻替明瑶将长发绾了起来,用两根簪子简单的固定。她取了套轻便利落的裙子帮着明瑶换上,看着再无任何不妥,她这才轻手轻脚的退后一步,点了点头。 当时辰钟的指针堪堪指向亥时,时辰钟响起报时的声音,明瑶提着裙摆,在衣柜的暗格处按了几下,一暗门被悄无声息的打开。 明瑶特意用钟声掩饰,没料到着机关本身就考虑到了声音问题。 她本来带了两颗夜明珠照亮,从台阶上摩挲着下来后,却见一条青石的密道上,两边点着蜡烛。看烛泪堆积的状态,像是才点上不久的。 明瑶心中一暖,提着裙摆步伐轻快的走到了密道尽头。 当她拾级而上时,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正手持烛台的等着她,映着烛火,他朝着她伸出手,神色温柔的笑了笑。“小师妹,来。” 明瑶没敢耽误时间,将手递给了他,由江玄越扶着她上来。 “江师兄。” 当两人走出来时,已经到了隔了一条街对面的院子里。 “你住的那座院子从三日前被征用了,很是用心布置了一番,如今也是护卫得如同铁桶,等闲人根本别想进去。”江玄越拨亮了灯火,请明瑶在一旁坐下。 明瑶面露感激之色,轻声道:“多亏了您帮忙,否则我是断断出不来的。” “小师妹,不必跟我客气。”江玄越待她态度亲切,说起往事,眉眼间染上了一丝愧色。“师父临去前嘱托我,若是找到师姑,找到小师妹,一定要保护好你们。如今看来,倒是我迟了许久。” “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的,一定帮你。” 明瑶对母亲的师门并不了解,先前听江玄越说,是以医术见长。 “师兄,先前您说,是有办法确认两人的亲缘关系对么?”她说着,解下了身上的香袋,取出了三块沾着血迹的帕子。 早有民间传言能滴血认亲,但明瑶也知道,这是能作假的,并算不得准确。她只能寄希望师门有秘药,能帮她确定。 江玄越接了过来,看明瑶做了分类,一块粉色,一块白色,一块月白色。 “当然。”他仔细的收好,温声道:“只是需要两日功夫,你需要等一等。” 明瑶点点头,盘算着在此处拖上两日不算什么难事。 看着时候不早,明瑶准备回去时,却见江玄越望着她的脸,微微蹙起了眉。 “小师妹,你脸色不大好。”他叫住了明瑶,让她将手腕放在小几上。他并指替她诊脉时,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正当明瑶以为他诊出了自己有什么病症时,江玄越放开了手,问道:“这些日子你可有什么不适?” 明瑶本能的想要摇头,可想到他精通医术,怕是瞒不过去,只得道:“没什么精神,也没什么胃口。” “你要注意多休息,饮食上用些清淡的,不能不吃。”江玄越没多说什么,只是道:“下次来,我替你开些药调理。” 明瑶领了情。 这次回来是江玄越将她一路送回来,明瑶上去后发现,江玄越一路回去将烛火都熄了。 明明可以直接让她做的…… 明瑶心中一暖,她小时候听母亲提起师门的时候虽是不多,每次都是美好的记忆。 正当她想推开的衣柜的门,忽然察觉到自己腕上的明珠不见了。 那是娘亲最后留给她的东西! 明瑶心中焦急,想着左右比原定时辰还早回来了,她回去密道里找一找。 她拿出了夜明珠,正低着头顺着原路去找,忽然看到不远处似是有淡淡的暗芒亮了亮,形状大小也差不多。 明瑶赶紧摸索着去捡,不知按到了哪里,竟然有一道门被打开。 她吓了一跳,眼看珠子状的东西滚落了过去,只得小心翼翼的跟了过去。好在那珠子已经停住,这里也没有任何人在。 幸而这一片都是江玄越先前买下的宅子,若是去祭拜婆婆,沈远不愿委屈她住在农家的话,只能在这里选个宅子,这才给了他们机会。 她看着机关的精巧布局,心中暗暗纳罕,对自己娘亲原先的经历也更多了些好奇。 估摸着时辰快到了,明瑶收回心思,捡起珠子准备原路返回。 还不等她迈步,忽然听到推门声响起,她屏住呼吸,不敢再有别的动作。 -- 第49页 “皇上,您怎么来了?”明瑶心头悚然一惊,竟是秦绪宁的声音。 更令她意外的是,沈远怎么跟过来了?她皱起眉,沈远竟放心安安独自在宫中? “贵妃处可有什么异样?”果然沈远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还透着几分疲态。 秦绪宁回道:“贵妃娘娘许是赶路疲惫,听丫鬟来禀,已经歇下。您可要现在过去?” 明瑶听得心中一凛,想着要快些回去,不能露馅。 “先不去打扰她了。”只听他又道:“阿宁,你也坐罢。” 房间中。 秦绪宁依言坐下,这里的路程最快也要小半日,还要以行军的速度,片刻不停歇。皇上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沈远沉默了片刻。 他晌午本想哄着安安在书房午睡,没想到自己竟也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明瑶头也不回的离他而去,最后望向他的眼神,全是恨意。 醒来后他心中不安极了,安排好人保护大公主,自己只带了两个护卫便微服出宫。 “瑶瑶态度的改变,反而让我有些不安。”沈远此时不再是那个睥睨天下的帝王,许是在深夜,也许是疲惫让他神情柔软了下来,甚至他没再自称朕。 秦绪宁是他唯一可以诉说的人。 “皇上,娘娘心里还是有您的。”秦绪宁迟疑了片刻,他始终想劝沈远亲口告诉明瑶真相,总好过一直隐瞒下去。 他总隐隐感到明瑶的反常,虽是说不出来,却一日日加重。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阿宁,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沈远望向他,语气也有些冷。“难道你让朕告诉瑶瑶,安安是朕的骨肉?” “还是让朕说,四年前那夜,是朕将计就计,跟瑶瑶在一起的人是朕?” “她有多恨沈泽,就会十倍、百倍的恨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的一切困惑都迎刃而解。 他们还在说着什么,明瑶煞白着一张脸,再也并不到了。 好像突然砸下了一记重锤,她两耳嗡鸣,只本能的靠在墙上,几乎站不住。 作者有话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恭喜狗子迈入火葬场。 第23章 明瑶近乎麻木的呆立在原地, 手指被凹凸不平的墙面划破,流出血来也为浑然未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中,看着她惨白的脸色, 还有滴血的手指,莺如吓了一跳。 “娘娘,您的手!”莺如立刻用帕子给明瑶包上手指,就要出去找止血的药给明瑶涂上。 一直神情木然的明瑶拉住她的手, 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了。”明瑶微微转过头,琥珀色眸子空洞无神, 像是丢了魂儿一般。“只是擦破点皮, 没事的。” 她的神情吓到了莺如, 莺如简直想要出去让人请大夫。 到底是什么事能将娘娘刺激成这样!当初无论是皇上强抢娘娘入后宫,后来又抱走了大公主,都没见过娘娘如此失魂落魄过! “我有些累了, 想要睡一下。”明瑶连衣裳都没脱,跌坐在了床上,喃喃道:“睡一下,醒来就好了。” 莺如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瑶蜷缩成一团,她只得拿了干净的帕子替明瑶清理好血迹,还好伤口的血已经止住。末了她拿过了被子,替明瑶盖在身上。 原本莺如是要去榻上值夜的, 见明瑶状态实在不好, 放下了帐子后, 便抱膝坐在了脚踏上守着明瑶。 帐中一片漆黑阒静, 明瑶缓缓睁开了眼。 与此同时, 两行冰冷的泪, 顺着她的眼角落下。 她一直以为虽是沈远没能赴约, 只是两人的感情结束了,从此再也没有别的瓜葛。 若不是沈远强抢她进后宫,她甚至不会去怨恨沈远。 难怪他对安安格外宠爱,难怪他力排众议,也要给安安大公主的身份——明瑶耳边回荡着沈远方才说过的话,忽然想大笑出声。 沈远真狠啊,若她只是个外人不必怜惜,他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利用,威胁她若不从,安安性命不保。 可笑自己竟真的相信了——她还曾真心实意的怕沈远伤害到安安,傻到自己吃了药去向沈远低头,上了他的床! 上次他救了安安,她甚至有些许感动,觉得他能为沈泽女儿如此,哪怕是爱屋及乌,也很是难得。 明瑶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若不是死死咬着帕子,就要吐出来了。 原来连当年沈泽设计她,都是沈远黄雀在后。明瑶近乎自虐的想着,从沈远约她私奔起,是否就是这场阴谋的开始? 她就这样被沈远摆布着,直到今日听他亲口承认。 明瑶猛地闭上了眼,原来绝望心碎到极致是这种感觉,她感觉不到痛,仿佛情绪被抽离了身体。 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被人这样伤害? 明瑶的脑子乱糟糟的,唯有一个信念格外坚定。 她不会再留在沈远身边,一时一刻都不想。 *** 第二日一早,明瑶仍旧按时起来了。 莺如掀开了帐子,仔细看明瑶的脸色发现她眼睛有些肿,嗓子有些沙哑。指尖处已经结痂,幸而在指腹上不是很明显。 “等会儿取个熟鸡蛋来,昨夜哭了会儿眼睛有些疼。”明瑶大大方方的道:“让人进来罢,今日去祭拜婆婆,要早些出发。” -- 第50页 若不是看她眼下的青色,莺如恍惚以为她只是安稳的睡了一觉。 外人有人盯着她们,这里着实不是说话的地方,莺如点点头,依明瑶的话去办。 明瑶一切如常的梳洗更衣,因着要去墓前,她换了套淡雅的梨花白色衣裙,脸上也只施了淡妆,着重用粉去遮了黑眼圈。 当她扶着莺如的手走出去时,看到站在中庭的人,脸上露出恰如其分的惊讶。 “您怎么来了?”她下意识的道:“安安怎么办?” 碍于在外头,明瑶没有直接称呼沈远为“皇上”。虽是她的语气有些责备,可分明是对他是信任的。 “刘婆婆也曾对我照顾良多,我也该去墓前祭奠一番。”沈远好脾气的解释道:“你放心,朕已经安排好人保护安安,不会有事的。”说完他走上前,朝着明瑶伸出手。 明瑶这才点点头,将手搭在他的掌中。 “怎么伤到了?”沈远看到明瑶指尖的血痂,蹙起了眉,语气中还有些心疼。“有没有让大夫看过?” 这点小伤他都会心疼吗?他是以什么心情瞒她四年的。 明瑶漠然的想着,却只轻轻摇头道:“看着房中竹编的花篮有趣,不小心扎了手。没有大碍,您不必担心。” “时候不早了,咱们出发罢。”见沈远似是有让人请大夫给她看的架势,明瑶忙出言制止道。 她话中的“咱们”取悦了沈远,沈远小心的牵着她的手,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后,明瑶立刻靠在了大迎枕上,没有刻意掩饰她的疲惫。 “昨夜没休息好?”沈远调整了姿势,用自己的手臂给明瑶当枕头。明瑶忍着心中的厌恶,终究是轻轻依偎了过去。 “想起了许多旧事,睡不着。”明瑶轻声道:“我辜负了婆婆的期待,甚至没能报答她的养育之情。” 沈远闻言,立刻安慰她道:“瑶瑶,那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全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明瑶淡淡应了一声,很快闭上了眼。 沈远心中有愧,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调整好姿势让明瑶舒服些。 两人一路沉默着直到了刘氏的墓前。 因着明瑶说了要来,沈远早就安排人重新加固过,看起来倒也很是体面。 站在墓前,看着石碑上的字,那个疼爱她的长辈再也不会对她宠爱的笑,再也不会叫她“瑶瑶”,直到此刻,她才有种真实感,婆婆真的不在了。 明瑶再也忍不住,泪水从眼角滚滚落下。 “瑶瑶,别哭。”沈远本就五味杂陈,看到明瑶哭红了眼,他感觉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婆婆若看见,一定会心疼的。” 明瑶泪眼朦胧的望着他。 “婆婆,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瑶瑶,今生今世不会再让她吃一点苦。”沈远牵着明瑶的手,许下誓言。“请您在九泉之下安心罢!” 明瑶捏紧了指尖,直到粉嫩转为白色,她才克制住自己不要露出讥诮之色。 当初婆婆也被沈远蒙蔽,欣然接受了她和沈远在一起的决定。 婆婆从不求她能荣华富贵,只求有人真心疼爱她,呵护她一生。 对不起,婆婆,是我太任性了。 明瑶在心中默默的道。 不过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请您保佑我成功。 *** 从刘氏墓前回来,明瑶的脸色又差了些。 她本就穿着一身素衣,在房中脱下了斗篷后,愈发显得她腰肢纤细。沈远也留意到,虽是瑶瑶已经生了一个孩子,似是比她少女时还要瘦。 “瑶瑶,朕有事要先回去。”沈远看着明瑶憔悴的神色,终是不忍她跟着自己立刻回去。“你休息一日,明日一早让秦绪宁护送你回去。” 明瑶轻轻点头,低声道:“安安就有劳您照顾了。” “你放心。”沈远知道明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公主,他保证道:“朕既是封了安安为大公主,自然视若亲生。” 事到如今,他还能大言不惭的说出这样的话。 明瑶牵了牵唇角,想挤出一丝笑容来,终究没深到眼底。 沈远急着回宫,吩咐莺如好生照顾明瑶后,便匆匆离开了这里。 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前,他期盼着明瑶能主动出来送一送他——等了片刻,仍是没有动静。 不急,来日方长,他会慢慢等明瑶回转过来。 是夜。 明瑶轻车熟路的通过密道去对面的院子,她只是来碰碰运气,毕竟离与江玄越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一日。 当她顺着台阶上去时,发现房中有烛火,这才松了口气。 “小师妹,你来了?”江玄越听到身后有响动,猜到来人,立刻迎了过去。 当他手持烛台,看清明瑶的脸色时,凤眸中闪过一抹担忧。“发生什么事了,你脸色这么差?” 明瑶抬眼,表情平静淡然,目光却空茫幽远。她轻声道:“江师兄,可有结果了?” 江玄越点点头,他才要开口时,明瑶打断了他。 “让我猜猜,那条粉色的帕子,与月白色的那条帕子,两处的血迹有亲缘关系对不对?” 她话音才落,江玄越表情有些惊讶。 他本要点头的,可看到明瑶的神情像是要哭出来一样难过。仿佛他的话,会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 第51页 “是。”江玄越不忍她难过,更不愿欺瞒她,怕她做出错误的选择。 “多谢师兄。”明瑶对着江玄越客气的笑笑,她早就知道的结果,如今不过再确认一次,她不会再有任何的犹豫彷徨。 只是她能掩饰自己情绪,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忽然她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江玄越眼见明瑶前一刻还从容的道谢,下一秒就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他顾不得礼数,上前一步将明瑶扶住,旋即抱起她,放到了房中的软塌上。 趁此机会,他伸手探上明瑶的手腕,再次确认。 “小师妹,虽是我还不清楚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江玄越站在明瑶身边,表情严肃的看着她,郑重的道:“你已经有身孕了。” 明瑶闻言一怔,旋即她抚上自己的小腹。她和沈远只有那一次而已,她竟有了身孕? 真是太讽刺了。 不过这一次,幸而没有任何人知道。 明瑶抬起头,目光清澈坚定,没有半分犹豫彷徨。 “师兄,请您给我开副药打胎。”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女鹅是很坚定的~ PS:上章红包已发,本章继续掉落66个红包 第24章 江玄越一愣, 没想到明瑶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知道明瑶是宫中最得宠的贵妃,她肚子里怀的是当今天子的骨肉。 明瑶腹中的胎儿应是今上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若为皇子, 明瑶登上后位都不是难事。 “这件事恕师兄没办法帮你。”江玄越看明瑶没有赌气的意思,蓦地想起京中传言,明贵妃原是前太子良娣,被皇上抢进宫中。 那日在明月楼前, 江玄越见到了天子抱着大公主,身边跟着明瑶, 看他们相处融洽, 他还以为是传言有误。 这其中必有缘故在。 虽是他无条件的会帮明瑶, 但本着医者仁心的态度,他不能答应。“小师妹,我是出于对你身体的考虑, 倒不是为了别的。你身子因用药而亏损,流产会有危险。” 见明瑶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她算着日子,下意识的道:“还不到两个月,真的能有您说的这样严重么?” 当初怀着安安,是沈泽的人先发现了,看着她不许有任何异动, 还用刘氏威胁明瑶。 如今趁着还没太医发现, 她不想再生下沈远的孩子, 永远被困在宫中。 “小师妹, 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江玄越没有过多的追问明瑶为何不想要这个孩子, 只是耐心又严肃的道:“若用药贸然流掉腹中胎儿, 怕是会出血不止, 重则危及你的性命。” 明瑶默然。 这些年在东宫为了糊弄沈泽,她虽是会事先吃缓解的药,可那香点上后,她亦是会吸入一些。 她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和体力都不如从前,而江师兄没理由骗她。 明瑶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多讽刺,她竟在看清沈远的真面目后,怀了他的孩子。 看着明瑶的神情难过的几乎哭出来,江玄越在软塌旁的椅子上坐下,放缓了声音道:“瑶瑶,我能这么称呼你吗?” 明瑶下意识的点点头。 “瑶瑶,你先告诉师兄,你为何要打掉这个孩子,师兄或许能帮你想想别的办法。”江玄越见她状态不好,担心她会做傻事,温声道:“再或者,你先调理身子,若是恢复得好,到三个月左右,再打掉便是。” 她肚子里怀着的还未成型的胎儿,自然比不过她本人重要。 明瑶垂着眸子,似是在思索江玄越的话。 “师兄,您为什么要找到我?”她忽然抬头,琥珀色的眸子清澈又执拗的望向他,仿佛一切算计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都无可遁形。 江玄越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很快又慢慢平复。 他挑了挑眉,凤眸微眯,嗓音平静而温凉:“瑶瑶是在怀疑我用心不良?” “我并非怀疑师兄,只是我想做的这件事,只怕会牵连您。”明瑶不闪不避的迎向他的审视,坦然的道:“若是有事,我先帮师兄做了,再去做我自己的事。” 原本以为他的小师妹是因着这张堪称绝色的脸,才困于前太子和当今天子的争夺中,只能做个漂亮的花瓶,被人呵护,任人摆布。 从这两次的接触中,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本是师门中修缮古籍,有一处出现残缺,看记载是师姑曾经整理过。原本师父不想去打扰师姑的生活,但这亦是师门中的大事,才命人寻找师姑。” “谁知有传言,说是师姑已经不在了。师父他怒急攻心,也引发旧疾。临终前命我落实此事,若是师姑真不在了,就保护好你。” 先前江玄越给明瑶的解释,都是轻描淡写,从未像这次般详细。 明瑶闻言,这才知道自己顾虑的有误——江师兄定是看出了她并无一点儿医术上的天赋,料定她不知道这些事,也没有传承娘亲的医术,才从没提过。 “是我多心了,请您见谅。”明瑶想要站起来给江玄越道歉,却被他动作轻柔的按了回去。 “瑶瑶,现在能告诉我,你想做的究竟是什么事了吗?”江玄越温和的道。 明瑶点点头。 “我想要离开宫中,离开天子沈远。”她需要江玄越的帮助,便没再遮掩。 -- 第52页 本来她在心中准备了几句话,预备着他问缘故时解释一下。谁知江玄越颔首后露出思索的神色,竟没有追问她。 “这确是件棘手的事。”江玄越沉着的问道:“你心里有主意了么?” 对于天子、对于宫中的情况,明瑶都比自己更加了解,他没有贸然给出建议。 “我想向师兄求一味假死的药,还请师兄能派人接应我。”明瑶已经想了整整两日,脑海中的想法才慢慢成型。 “假死的药有些危险,以皇上对你的重视,以你贵妃的身份,只怕不能短时间解决。”江玄越不赞同道:“不若选个悬崖或是水边,我亲自布置接应你。” 明瑶点点头,他说的有道理。光是她‘死’后在瑶华宫停放,都不止几日。 沈远应该会给她风光大办,还有最后的哀荣。 “不妥,一来沈远对我仍有防备,怕是不容易;二来我身边服侍的人,会因此收到牵连。”明瑶牵了牵唇角,笑意并没达到眼底。她正色道:“师兄,我必须要死在沈远面前。” 江玄越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悚然一惊。 沈远做了怎样的错事,如何对不住她,才能让温柔又善良的小师妹,说出这般狠话?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看到我死在他面前,沈远是不会甘心的。只有我在他面前自戕,才能断了他再找我的念头。” 明瑶并不是一时赌气,而是深思熟虑后,才有的这决定。 干脆‘死’在他面前,以绝后患。 “你说的有道理,我帮你找药。”江玄越被说服了,他镇定的道:“只是怎样把你救出来,仍是难事,我们需要仔细谋划才能成事。” 明瑶迟疑片刻,道:“羽林卫统领秦绪宁,我曾帮过他,他对我亦是多有照顾。” 江玄越微微颔首,记下了这个能提供帮助的人。 “其实在这些之前,我放心不下我的女儿,安安。”明瑶回过神来,心中五味杂陈。“我不可能放她一个人留在宫中。” 哪怕安安就是沈远的亲生骨肉,她也不愿这么做。 沈远为了保全他自己的名声,不会将安安认回来,那么安安的身份就极为尴尬。 安安自小身子骨就弱,终于近来养回来些,她怎么舍得丢下安安? 虽然安安有一半沈远的血脉,可安安更是她的女儿! 江玄越并不觉得意外。 明瑶是个坚韧的姑娘,她作为母亲,只会更加刚强坚定。 “你先别急,我回去想一想该怎么做。”江玄越的态度跟明瑶一致,他甚至含笑调侃了句:“上次远远看了一眼,便觉得安安很是乖巧可爱,我还等着她叫我声‘舅舅’。” 他的这句话,让明瑶如同吃了颗定心丸,神色也放松了不少。 “瑶瑶,眼下你要做的,就是调理好身子,否则到时候你会受不住药性。”江玄越神色凝重的道:“还不宜思虑过重,千万注意休息。” 明瑶闻言,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 “我先替你准备些抑制孕吐的药,若是你有了反应,就吃上一些。”看出她的顾虑,江玄越安慰她道:“你月份尚浅,寻常太医难以诊出来,我请周太医帮你周全。” 说着他将两个细长的青色瓷瓶交到明瑶手上,叮嘱她该如何用药,都是些补身子且安胎的。只是后一个作用江玄越没敢告诉明瑶,怕她抵触不吃。 若不保胎,怕是明瑶的命都没了。 明瑶目露感激之色,她不知该如何报答江玄越的帮忙,脱口而出道:“天禄阁中有许多古籍医术,我或许能帮师兄找一找。” “你好好休息,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师兄自会找你。”江玄越没有拒绝,只是连明瑶都觉得,他答应是为了让她安心。 在这里休息了一会儿,看着时候不早了,明瑶也恢复了些体力,便准备告辞离去。 江玄越担心她体力不支,手持烛台亲自送她回去。 这一路上都很顺利,江玄越准备看着明瑶顺利回到卧房就折返,然而不等明瑶自己动作,门已经被推开了。 只见一个身着瘦削的高个男人逆着光走了下来,明瑶和江玄越俱是心头一惊。 甚至在这一刻,江玄越拿出袖中的折扇,他动了杀心。 若此人对明瑶不利,他不介意取这人性命,再处理掉—— 还不等他动作,只听明瑶喃喃道:“秦统领?” 江玄越蓦地想起方才在他房中,明瑶说过的话,这人大概就是羽林卫统领,秦绪宁。 明瑶认为可以拉拢的人。 江玄越收回了折扇,他上前一步,将明瑶挡在了身后。 他神色自若,仿佛在自家信步闲庭一般。在秦绪宁充满敌意的目光中,他拱了拱手,上前见礼。 “秦统领,久仰大名。” *** 清辉堂。 沈远一路不曾休息的赶回宫中,正值用晚膳的时候。 他顾不上用膳,沐浴更衣后就去了大公主所在的小院子里看她。 “这个是父皇,这个是娘亲,这个是安安。”沈远进门时没让人通传,在帘外听到安安稚嫩的童声响起。 很快又传来时春的夸赞声:“公主真聪明!” 她们两人的话勾起了沈远的好奇,他自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唇边噙着一抹浅笑。“安安,在玩什么?” -- 第53页 明瑶和沈远都不在她身边,安安这一日情绪都有些低落,时春和素秋哄了她许久才好。这下看到沈远来,她白嫩嫩的小脸儿上毫不掩饰的透着惊喜之色:“父皇!” 沈远含笑抱住了如同小炮弹似的冲过来的安安,脸上没有一丝不悦,稳稳的将她护在自己怀中。 “父皇,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呀?”安安趴在沈远怀中,目光往帘外张望。 沈远响起明瑶苍白的脸色,想着她近来身体状况已不如从前,不免有些心疼。还是让她调理好身子,再怀孕生子好些。 他打定了主意,太子只会是他和明瑶的儿子。 只要明瑶生下皇长子,自己封她为皇后便名正言顺了。 等将皇长子养到五岁时,便立为太子,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明瑶和安安都能有保障。 “父皇?”见沈远没有回答自己,安安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问了他一次。 沈远回过神来,微微笑道:“最迟后日娘亲就到了。安安方才在什么?” 安安得到了答案,注意力也就随之被转移了。 “是人偶。”她白嫩嫩的小手指着小几上的一套人偶,解释道:“这三个是父皇,娘亲,和安安。” 沈远进来时已经发现了,大公主的话更是让他觉得熨帖。“安安真聪明。” 说着,他又拿起一个小童模样的人偶,问大公主道:“安安,想要个弟弟妹妹么?” 大公主在东宫时是唯一的孩子,对于兄弟姐妹的概念,有些懵懂。 “他会叫你姐姐,陪你玩,听你的话。”沈远牵着她的小手,柔声道:“以后若是娘亲或者父皇不在,安安就有玩伴了。” 这个理由打动了大公主,她歪着小脑袋,嗓音软软的道:“安安都想要。” 沈远点了点她的小鼻梁,“小坏蛋,来两个你娘亲也太累了。” 大公主有点害羞的笑笑。 “下次见了娘亲,改口叫母妃吧。”沈远摸了摸女儿毛绒绒的发心,温声叮嘱。 如今明瑶对他并不是很抵触,也该让明瑶接管宫务,她才是后宫的女主人。 惠妃的心愿既是已经达成,也到了送走她的时候,别的人都不足为虑。 “安安记下了。”大公主乖乖点头。 沈远搂着女儿,唇畔的笑意更深了些。 *** 翌日,秦绪宁护送明瑶回宫。 一路上都格外安静,秦绪宁本就沉默寡言,这次连传话都是让别人来,竟再也没听到他开口。 “娘娘,您说秦统领真的会帮咱们瞒下么?”莺如眉眼间透着忧色,她低声道:“毕竟他是皇上的人……” 她话没说完,自己先住了声。娘娘还不知道,她也是皇上的人。 “若是他想要揭发,咱们便不能这般回去。”明瑶表现出乐观的态度,安慰莺如道:“只怕宫中已经来人……” 虽说如此,明瑶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那挺拔劲瘦的身影,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秦绪宁之所以深得沈远信任,他对沈远亦是绝对忠心的,让他瞒下这件事,着实是为难他了。 可是……明瑶放下帘子,捏紧指尖,心中的决定确实没有再动摇。 她要为自己而活。 只需要不牵连别人便是,她会让计划周密而完善,务必让沈远知道她已经“死”了。 终于到距离皇宫最后一处能歇脚的地方,秦绪宁自己作主叫了停,请明瑶更衣休息。 猜到秦绪宁有话要对她说,明瑶扶着莺如的手下了车,不自觉的扶了下腰。 难怪最近容易腰酸,人也嗜睡……她也只能庆幸,是师兄先发现了。 见到秦绪宁走过来,明瑶下意识放下了手。若是秦绪宁知道她怀了身孕,未必肯通融。 “娘娘,臣会替您保守秘密,只是这位江公子真的可信么?”秦绪宁蹙着眉,神色间全是不信任。“他才跟您有数面之缘,您着实要小心。” 听了他的话,明瑶终于放下心来。 昨夜秦绪宁本是发现有异动,追查进去后发现明瑶似是不在房中,莺如的神色有些不对。 他先是若无其事的离开,随后悄悄去到了窗外,看到莺如正焦急的在柜子外守着。 随后他再次进去,发现了密道,看到了江玄越和明瑶。 江玄越的解释是那日在宫外见到了明瑶,两人这才重逢,没有把周况给供出来。 恰好那日秦绪宁没有跟出去,他亦是无从去询问。 “秦统领,多谢你。”明瑶松了口气,神色也缓和了些。“师兄的身份我确认过,没有问题。” 秦绪宁颔首,没有再往下说。 为了不引人注目,秦绪宁说完,便告辞离开。 明瑶微微叹了口气。 “娘娘,这下总算能放心了!”莺如跟着松了口气,道:“秦统领还是站在您这边的。” 明瑶弯了弯唇角,很快又平复。 她是故意的。 今日她特意将自己妆扮的憔悴了不少,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她赌秦绪宁比沈远更有心软,也更有良知。 明瑶忽然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翻腾的厉害。 “娘娘,您哪里不舒服?”莺如看她脸色变了,忙过去扶住她。 明瑶拿出了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吞下。 -- 第54页 取得秦绪宁的通融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沈远。 缓了缓神,她扶着莺如的手走了出去。 *** 瑶华宫。 当明瑶回来时,本想吩咐莺如去接安安回来,软轿在宫门前落下,只见一道绯色的小小身影奔了过来。 “母妃!”大公主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就要往明瑶怀里冲。 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明瑶愣了愣。 “母妃,怎么不抱安安?”大公主仰起头,看着明瑶,有些困惑和委屈。 已经几日未见,她格外思念自己的娘亲。 “安安乖。”明瑶回过神来,摸了摸安安的头。 她这两日有些害喜反应,抱着安安吃力,怕会露出端倪。 “安安,母妃坐了一日马车很累,父皇抱你。”沈远跟在大公主身后走了出来。 明瑶看了沈远一眼。 难怪安安会改称呼,原来是有人教她。 沈远被看得心虚,他有些不安的晃了下头,抱起了安安,对明瑶道:“一路上辛苦了。” “还好,路上都是官道。”明瑶心平气和的回了句。 沈远又惊又喜的望着她。 “我没什么胃口,晚膳时只想喝些粥。”明瑶似是没有察觉沈远眼中的喜色,淡淡的道。 自从他封了明瑶为贵妃后,两人便再没有这般闲适轻松的时候! 沈远觉得眼眶微涩,心里熨帖极了。 “好,好,都听你的。”他说要,立刻叫了张清江过来,仿佛这是什么紧急政务一般。 “吩咐御膳房,今晚往瑶华宫多送几样口味清淡的粥。” 各宫要什么菜本是件极小的事,却偏偏由天子身边的大总管去吩咐,足以见皇上的重视。 整个瑶华宫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 贵妃和皇上终于要和好,往后大家的日子都要好过了。 明瑶本想婉拒,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的欲言又止看在沈远眼中,却觉得她终于肯慢慢接受他。 虽是慢些也无妨,他有耐心,可以等。 作者有话说: 女鹅人间清醒,狗子还在做美梦 第25章 在瑶华宫用过晚膳后, 沈远没有借故留下,主动起身要回清辉堂。 明瑶虽是没有留他的意思,却在他走之前, 多问了句:“您肩上的伤怎么样了?” 沈远心头一热,忙道:“伤口已经愈合,再养些日子便没事了。” 明瑶点点头,又接了一句:“您不宜过于劳碌, 若伤口养不好,将来阴天下雨都要难受的。” 她话音未落, 见沈远的目光越来越热切, 掩饰似的道:“安安若长大懂事后, 将来想起此事,怕是要自责。” 哪怕是因为女儿,沈远心里也是高兴的。他清了清嗓子, 目光久久的停留在明瑶身上,直到她不自在的躲开,才慢慢道道:“瑶瑶放心。” 明瑶带着大公主送沈远出了瑶华宫的大门,见到銮舆起驾,她眼神才冷淡了下来。 今日她坐了一日马车着实身子乏累,回来等着时春她们准备热水的功夫,明瑶已经歪在了软塌的大迎枕上。 大公主依偎在明瑶身边, 白嫩嫩的小手勾着她纤细的手指。 明瑶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儿, 心中五味陈杂。 安安竟是她和沈远的女儿。 难怪安安的样貌与沈泽不大相似, 众人都以为安安是随了她。 无论安安的生父是谁, 那一夜对她来说都是今生不能忘记的伤害——当得知那个人是沈远, 明瑶更是心如刀割。 她瞎了眼, 爱错了人。 如今对沈远, 她只剩下了恨。 曾经她有多爱他,现在就多恨他。 “娘亲,您是不是不高兴呀?”安安在明瑶身边看似在玩,实则一直在悄悄观察她。她的小脑袋想了许久,才想出一个缘故。“安安以后不叫您母妃了。” 明瑶回过神来,看着女儿小心翼翼的望着自己,不由心中发酸。 安安才是最无辜的那个,若是知晓这一切,她宁愿会不来到这个世上罢! 安安只是她的女儿,与别人无关。 “娘亲只是累了。”她将女儿抱在怀中,喃喃道:“安安真乖,很快我们就再也不用分开。” 这样的话父皇也说过。 大公主放松下来,安心的窝在明瑶身边,叽叽喳喳的讲起了这几日的趣闻。 *** 自从明瑶回来之后,沈远分明感觉到她的态度转变。 往日对他都是冷淡疏离的敷衍,如今在有安安的时候,两人也能聊上些家常,相处起来也终于有了几分小夫妻的感觉。 沈远对这一切都很满意,尤其是当他透露要把今年中秋宫宴让明瑶出面操办时,明瑶没有拒绝。 瑶华宫。 沈远散朝后便赶了过来,没有让人通传,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等他走到寝殿时,正好听到大公主跟明瑶软软的撒娇道:“母妃,安安都好了,什么时候能出去玩。” “眼下虽是退烧了,若见了风怕又要反复。”明瑶的态度很坚定,柔声哄着大公主:“母妃陪你玩翻花绳如何?” 入秋之后,大公主接连发热了两次。 她身子骨弱,自打出生后就多病。虽是随着长大总算健壮了些,可她比起同龄人仍是体弱的。 -- 第55页 明瑶为此忧心不已,每次大公主生病都是她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 安安还哼哼唧唧的想要央求自己母妃,沈远唇边浮起一丝笑容,才想进去哄一哄女儿时,去听到安安带了哭腔道:“母妃,安安不出去了,您别难过!” 沈远心中一沉,忙自己撩了帘子冲进去。 只见明瑶正捂着嘴,脸色也隐隐发白。莺如和时春正给她倒水拿药,安安红着眼看着自己母妃。 “瑶瑶!”沈远扶住了明瑶,好不容易这些日子她肯卸下心防,整个人略显丰腴了些,怕是又要全都瘦回去。 明瑶眼中闪着水光,喝了水服了药后,缓了会儿脸色才好看了些。 她先朝着沈远略点点头,挣开了他的手臂,仍是走到了女儿身边。“安安乖,母妃只是吃坏了东西,胃里有些难受,不碍事的。” 大公主泪眼朦胧的看着她,还在一抽一抽的啜泣。 沈远蹙起眉,走上前低声对明瑶道:“瑶瑶,召太医来瞧瞧罢。” 连日来明瑶照顾安安,吃不好睡不好,将以前的胃病又勾了起来。 “老毛病了,不必麻烦。”明瑶摆了摆手,道:“妾身去更衣,您先陪着安安玩一会儿。” 沈远看到安安那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盈动着水光,可怜兮兮的模样格外惹人疼。他没跟着明瑶过去,依言在女儿身边坐下,耐心的开导着女儿。 明瑶进了里间更衣。 “就这件罢。”明瑶看着莺如拿出来的大袖衫,宽身广袖,总算是满意了。 她坐在软塌上才要起身更衣时,低头的一瞬间目光落到小腹上,不由皱了皱眉。 或许是她的错觉,她总疑心坐下时身前隆起了有些弧度。 随着她有意“缓和”关系,连日来若不是安安病了,她接过来在寝殿住着,沈远似是有留宿的意思。 离开的事必须要尽快安排好,否则日子拖得久了,她的肚子便会暴露一切。 到底安安是生病中精力不济,等到明瑶回去时,看到沈远在床边坐着,安安已经抓着手中的玩具睡着了。 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对视了一眼,一起走了出来。 “瑶瑶,你真的没事?”沈远仔细的观察着明瑶的脸色,关切的道:“还是让太医来看看,换个方子调理。” 明瑶摆手道:“不过是安安这两日生病,我心里着急罢了。” 沈远扶着她在软塌上坐下,还欲再说什么时,只听明瑶喃喃道:“是我对不住安安。怀着她时,我从没期待过她出生,甚至还想……” 话没说完,明瑶住了声。 安安的病说起来还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瑶瑶,是朕不好。”沈远岂会听不出明瑶没说完的话,若不是沈泽强求,明瑶压根不会生下安安。她如此的心情,养胎时自是会受到影响。“不该是你自责。” 明瑶没有躲开他的怀抱,沈远听到她叹了口气。 “朕命人找到了张神医,他答应了给安安看病。”沈远为了开解明瑶,忙说出了的一个好消息:“他的医术极为高明,治好安安的病不是难事。” 自从入秋来他见到了安安生病,自是心疼不已;再加上明瑶跟着一起憔悴,他更是加紧了找人的速度。 对上明瑶似信非信的眼神,沈远温声道:“他在民间有‘神医’之名,只是生性洒脱不羁,不愿入朝为官。” “德安太子亦是出生时身子弱,一直由此人看顾才与常人无异。若不是沈晹下毒手……” 德安太子在薨逝前甚至不知道有沈远这个儿子,沈远对他自然也没有亲近的感觉,若不当着外人的面,提起时也不会成为“父王”。 “那皇上快些请张神医来给安安瞧病罢。”明瑶这才信了他所说,眸中燃起一丝希望。 “瑶瑶,别急。”沈远温声道:“我让人将安安的脉案给他送过去,他说能治。只是有一点,宫中不适宜安安养病。据他提出来的条件,朕在行宫附近选好了一处温泉庄子,那里最为适宜。” “既是皇上如此信任他,那便试试。”明瑶看起来像是病急乱投医,她立刻道:“在外面也无妨,妾身陪着安安过去。” 见她恨不得就去张罗着出宫的东西,沈远拉住她的手仍旧让她坐下,道:“只是张神医说了,只能送安安自己过去,父母不能跟随……” 他还没说完,明瑶打断道:“这算什么规矩?不让咱们见女儿?我不放心!” “瑶瑶,我也舍不得安安。”明瑶的顾虑在沈远的意料之中,他耐心解释道:“只是此人性子有些古怪,法子也不是寻常的问诊服药。听说他给德安太子看病时,连宫中服侍的人都不许跟过去。” “你放心,我会派人保护好她的安全,并不只是将她送走就不闻不问了。” “若能彻底治好安安的病,也是值得一试的。”沈远见明瑶有所触动,接着说道:“她病了你也要跟着折腾,安安早慧,她看了也是要心疼的。” 他的手环住了明瑶的腰,手掌刚好的搭在她的小腹上。 明瑶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很快放缓了呼吸,定了定神道:“既是您如此推崇这位张神医,便听您的罢。待到安安这次病好,就将她送出去。” 她的妥协在沈远的意料中,只要是为了安安好。 -- 第56页 “好,朕便让人安排。” 明瑶眉眼间透着忧虑,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落了地。 师兄的安排终于奏效了。 眼下只需要她自己沉住气等待时机,完成金蝉脱壳。 *** 清辉堂。 “这是妾身斟酌着拟的章程,这也是妾身头一次作主操办,还请皇上帮着参谋一二。” 明瑶说着,将手中的册子递给了沈远。 转眼间安安已经离开了十日,明瑶休息了两日后,正式开始筹备宫宴的事。她既是答应了便没有敷衍,认真的熟悉宫务,日日叫了惠妃去瑶华宫商议事务。 原先在东宫时她曾协助太子妃办过宴席,还算有些经验。 沈远接过了折子,指出了两点需要调整的地方,亲自改了,仍旧交给明瑶。 书案上堆着不少折子,明瑶知道沈远这几日在忙,本来是不会来这儿打扰的。 今日她却没离着离开。 “皇上,安安那儿可有消息送来?”说完了正事,她这才问了出来。 每隔一日都会有消息送来,沈远会亲自去瑶华宫。今日已是第三日,明瑶还没得到消息。 “安安一切都好。”沈远闻言撂下了笔,起身牵着明瑶的手在旁边的软榻上坐下。“是朕不好,昨日有些事在忙,没来得及去告诉你。” 明瑶这才留意到沈远神色中透着疲惫,看起来像是一夜未合眼。 “离中秋还有几日,朕陪你出去走走如何?”沈远笑笑,温声道:“就去青云峰如何?” 这大概就是他没休息的缘故,为了能带她出门。 看明瑶没有立刻答应,沈远又道:“那里离安安治病的地方不远,咱们先去看她,再去青云峰。” 听到能去看女儿,她也没再摆什么道理,痛快地应下。“妾身这就去交代惠妃。” 她已经走到了门口,又停下对沈远道:“皇上,您的伤还没完全好,以后不可如此劳累。” 沈远心中一暖,目送她走了出去,感觉身上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上了撵轿后,明瑶吩咐莺如道:“让惠妃、董顺仪、薛贵仪来瑶华宫。” 越是此时,她越要保持常态。 瑶华宫。 明瑶正翻看着往年宫中的旧例,听到时春通传说是惠妃她们来了。 “让她们进来罢。”明瑶放下了手中的册子,吩咐道。 不多时便听到环佩叮咚声传来,殿门外传来宫人行礼的声音。很快帘子掀开,惠妃领头走了进来。 “妾身见过贵妃娘娘。”三人齐齐给明瑶行礼。 明瑶含笑点点头,柔声道:“妹妹们坐罢。” 待三人在她下首的椅子上坐下,明瑶才开口道:“本宫去见了皇上,请皇上最后定夺了仪程。这次需要三位妹妹协助本宫,故此才将你们请过来商议。” 惠妃倒还罢了,薛贵仪和董顺仪立刻面露喜色。 “请娘娘放心,妾身们一定不辜负您的信任,将这件事办好。”薛贵仪立刻表忠心道。 董顺仪也不甘示弱的道:“娘娘有事只管吩咐,妾身们听候您的差遣。” 往日里她们敬着惠妃,是断不会抢话给惠妃没面子的。 两人对明瑶的好感也超过先前她们奉承的惠妃。先前惠妃只是言语上安抚她们,明贵妃却能给她们实在的好处。 “本宫相信你们。”明瑶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宠妃架子,神色亲切的道:“宫宴只是头一件事,未来少不得让诸位妹妹帮忙。” 惠妃倒还罢了,薛、董二人面露喜色。 若能办些差事,常来瑶华宫,也能多些遇见皇上的机会。 自从明瑶被封贵妃,但凡皇上来后宫只到瑶华宫,就是这般盛宠,瑶华宫都没有喜讯传出来。 她们的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扫过明瑶身前,无论她怎样得宠,没皇子都是不行的。 莫非这就是她开始分权的缘故? 众人心中微热。 明瑶说了些云山雾罩的话给了她们希望,等到明瑶交代完后,薛贵仪和董顺仪都高高兴兴的走了。 落在最后的惠妃走到半路借口香囊不见了,又从宫门前折了回来。 正在看清单的明瑶听到宫人通传惠妃回来的消息,并不觉得意外,点了头。 惠妃进来后,先是给明瑶见礼,随后开门见山道:“娘娘,妾身有些话想跟您说。” “你们先都退下。”这在明瑶的意料之中,发话屏退了服侍的宫人。 惠妃仍旧在明瑶下首坐下,脸上的笑意真诚又温驯。“妾身恭喜娘娘与皇上和好,妾身如今也可以放心了。” 听她这话里有话,明瑶先是含笑点点头,眼底透着些困惑。 “有件事妾身想告诉您,又怕说了僭越。”惠妃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的道。 明瑶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妾身当年虽是为侧妃,主持王府的中馈,可妾身与皇上却并男女之情。”惠妃郑重的看着明瑶,忍住羞色道:“妾身至今仍是完璧之身。” 话音才落,明瑶倒真的露出些许惊讶之色。 她猜到如今她跟沈远关系看似缓和,且她直接拿走了惠妃的掌宫之权,惠妃不可能心甘情愿,必会有动作。 原本她亦是不在乎惠妃此人。 只是她若跟沈远摊牌,必得事出有因。 -- 第57页 待她“死”后,若沈远追查下来,是谁透露了安安跟他的关系,一路追责下去,总要有人为此负责。 而当初害得安安身上出了疹子,也引导她发现真相的惠妃,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娘娘,皇上心里只有您一个人。”惠妃脸上并无一丝嫉妒,反而很是诚恳。“妾身也为皇上和您的深情所感动,这才愿意襄助皇上瞒下去。” 明瑶脸色微变。 “妾身祝愿您和皇上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早些添个小皇子。”惠妃笑了笑,眸子亮晶晶的,隐约还见些少女的娇俏。 她满意的看到明瑶眼底压着的震惊,很快起身告退。 在惠妃离开后,明瑶也没急着叫人进来。 惠妃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起码惠妃用心不良,既把她自己从后宫争斗摘出来,却并未点明其他人。 明瑶面无表情的端坐在主位上,心中漠然的想着。 不过这些都她无关了。 沈远是真的喜欢过她也好,利用她也罢,她只想远远逃开。 永远不再见面。 *** 两日后。 午膳后明瑶从瑶华宫乘软轿到宫门前沈远汇合,两人轻车简从的宫中出发。 马车上。 明瑶自出发时脸色便不大好,马车在官道上行驶平稳轻快的行驶,并不颠簸,沈远观察着她的神色,轻声问道:“瑶瑶,是哪里不舒服么?若是不舒服,缓缓再去。” “妾身无事。”明瑶本来在闭目养神,闻言睁眼道:“只是惦念着安安,昨夜没睡好罢了。” 知她思女心切,沈远没有强迫她回去,只是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在自己怀中,让她尽量舒服些。 马车中的空间有限,两人这般亲密的接触,除了上次明瑶吃药后神志不清,这还是头一次。 明瑶没有躲开,柔顺的靠在他怀中。 感觉到自己怀中的人呼吸慢慢变得悠长,见她真的睡了过去,沈远叫了人来,压低了声音吩咐道:“让马车慢些,不要有颠簸。” 这一慢,抵达行宫时已是傍晚。 “咱们在行宫休息一夜,明日再去看安安。”沈远亲自扶着明瑶下车,已是暮色四合之时。 明瑶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看着天边光彩璀璨的晚霞已有黯淡的趋势,奇道:“已经这么晚了?” “是啊,安安也该休息了。”沈远温声道:“你也好好歇一歇,别反让女儿担心你。” 明瑶虽是急于见到女儿,却也被他的理由说服,没有再坚持。 长春殿已经收拾妥当,两人进去后,各自去更衣沐浴。 “娘娘,请您更衣。”仍是莺如抱着衣裳贴身随明瑶进了净房,屏退了其他服侍的人。 沐浴的热水已经准备好,在热气缭绕的浴桶旁,明瑶仅着中衣,手中接过莺如递上的一条绑着明珠的手绳。 “娘娘,这是周太医送来的。”莺如借着水声,低声道。 明瑶仔仔细细的将手绳看了一遍。 在安安离开前,明瑶改了自己那条绑着明珠的手绳,系到了安安的手腕上。 这是她跟师兄约定的信号,如今手绳再回到了她手上。 该是事成了。 作者有话说: 文案内容就在这几章啦,很快很快的。 全订的小仙女可以参加抽奖,揪66个幸运小仙女~ 以下是推荐时间: 【《我有一座游乐园》作者朱女,书号:4167674】每章都有章节红包,基友的文,风格独特有节奏感,快去看看吧~ 【《穿成祸国毒妇后我佛光普照》作者阿囤,书号:6117410】有章节红包发放,新人作者,感兴趣的可以戳下~ 《我有一座游乐园》文案: 琪琪继承了一家游乐园,每晚十二点就有一辆南瓜马车来接她进入(黑)童话世界,她世界赋予的隐藏称号是……公主。 在与现实颠倒的童话世界中,天选玩家送入被污染的童话世界竞选,以直播人气来获得钱币,钱币可兑换各种东西。 这一天,琪琪被迫夜里进入童话世界,开启了直播。 童话世界臣民点进直播间: “这是儿童直播间?” “主播几岁啊,七八岁吗!?” “称号者都是有一定特殊生存能力才过选的,这么危险的世界放个孩子,过分了吧!” 队友: “完了,这把不仅没队友,还要保护孩子……” 绿豆怪: “这么小看起来一定很好吃……” 琪琪敲敲小碗:“豆豆,饭饭,饿饿。” 怪物把自己杀了,给琪琪炖了碗绿豆汤。 观众:???? 队友:??????? 阅读前排雷:女主小孩子,世界背景童话世界,都是喜欢与守护。 《穿成祸国毒妇后我佛光普照》文案: 静和是女帝身边深受宠信的女尼之徒,精读佛学,慈悲之名远近闻名。 遭遇政敌刺杀后,穿成了大宴国的恶毒长公主。 这长公主除去天生妖冶芙蓉面,全身上下无一点可取之处。 出嫁前作天作地,逼迫将军孔冶娶她为妻后,更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甚至通敌卖国,导致国破家亡、民不聊生,自己也死无全尸,实打实的祸国毒妇,害人害己。 -- 第58页 静和穿越到大婚之夜的长公主身上,脚下踩着被恶毒公主刚打到半死的婢女……门外是将军孔冶。 静和:没关系,这是佛祖考验! 成婚后,她远离孔冶,在后院支了个小佛像。 —— 孔冶以为,自己被逼娶了个恶毒公主,定要家犬不宁,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第26章 明瑶照常沐浴后换了衣裳, 莺如将斗篷捧了过来。 “莺如,你觉得这里明显么?”明瑶拢了拢身上的大袖衫,侧身对着镜子观察了片刻, 又让莺如帮忙确认。 早在她准备送走安安时,便已经跟莺如谈过。 莺如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若要计划成功,必须要有莺如的帮忙才行。 那日她才隐晦的提了, 本以为莺如会分析种种利弊,劝她三思而行。毕竟一旦失败, 她就真的没有退路, 激怒了沈远, 日子甚至还不如现在。 她永远都记得,莺如红着眼眶,神色坚定的说:“娘娘, 奴婢会帮您的,只要您吩咐。” 哪怕是她说了自己已经怀了沈远的孩子,莺如也没劝她退缩。 明瑶哪怕被沈远强迫留在宫中也倔强的未曾哭过,莺如的贴心却让她忍不住落了泪。 她确实帮过莺如没错,而莺如也在用自己的性命回报。 “您这些年太苦了,而您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莺如这次没有恪守主仆的规矩,她拿出帕子替明瑶拭去泪水, 轻轻握住了明瑶的手。“娘娘, 您早就该为自己想想。” 接下来的事情, 明瑶毫无保留的告诉了莺如。 莺如想方设法调整她的膳食, 让她尽量减少害喜反应。平日里警惕着宫中事情, 在明瑶精力不济时提醒她, 别露出端倪。 一切都很顺利。 如今安安应该已经被江师兄的人救走, 眼下她要稳住沈远,再伺机行动。 “奴婢悄悄修改了您衣裳的尺寸报到内务司,且这件大袖衫本就不贴身。”莺如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才谨慎的道:“应该是看不出的。” 明瑶点点头,由莺如服侍着穿上了披风。 等她回来时,沈远早就到了,正在临窗的软塌上拿了本书慢慢翻看着。 听到明瑶进门的声音,沈远放下了手中的书。“瑶瑶,怎么没擦干头发就出来了?” 明瑶急于通过沈远的反应来判断安安的消息,故此她只匆匆擦至不滴水,便回到了殿中。 他拉着明瑶在身边坐下,虽是语气有些责备,却主动拿过了莺如手中的布巾。明瑶乖乖的坐在一旁,任由沈远亲自替她擦干长发。 殿中灯火明亮柔和,身边的美人花容妩媚,娇俏动人。 沈远手中的动作不自觉的慢了下来,明瑶正闭着眼,神色静谧毫无防备。 他心中微动,她沐浴后身上似有还无的清甜香气越来越不能忽视,长而卷翘的睫毛安静的垂落,秀挺的鼻梁,柔软而红润的唇瓣……沈远眸中不觉添了一抹暗色,愈发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忍耐着将明瑶的长发擦干,沈远扔下布巾,走到小几旁自己倒了一盏茶。 “瑶瑶,晚膳用些什么?”他试图转移注意力,不想被明瑶认为他陪她出来,是为了那些事。 明瑶似是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如往常一般道:“吃些清淡小菜就好。” “是不是胃里还不舒服?”沈远定了定神,走回明瑶身边,在灯下仔细的看着她的脸色。“这次朕请张神医也帮你瞧瞧,调理下身子。” 难道这就是沈远带她出来的真正缘故? 明瑶垂下了眸子,淡淡应了声。 两人用过了晚膳后,明瑶坐在软塌上拿过绣绷子给大公主绣肚兜,沈远交代了些事情稍晚些回来。 听到帘子掀动的声音,她抬起头,随口说了句:“您回来了。” 只是寻常的四个字,却让沈远心头微微发烫。眼前的场景,是寻常事,更是他梦中曾有过的两人甜蜜的生活。 沈远炙热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便是明瑶有心忽视都难。 她本想借故起身躲开,只是坐的久了腰有些酸,她又不好去揉,生怕被沈远发现端倪,只能硬生生的忍着。 “瑶瑶,今日赶路你也累了,早些歇着罢。”沈远过了半晌才开口,声音有些暗哑。 说着,沈远转身就想要离开。 只是还没走两步,他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握住。 若是被敌人挟制,纵然力逾百斤他也能轻松挣开。可被明瑶用她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握,他竟然有种被定住,再也挣不开的感觉。 “妾身听宫人说,此番只将长春殿收拾了出来。” 明瑶声音本就偏软,又很甜,安安就是随了她。沈远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能分出心思胡思乱想。 只听她继续道:“皇上是要去睡书房么?” 沈远暗自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才想跟明瑶解释,看到靡颜腻理的美人儿,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他顿时忘了要说什么。 “皇上若是不嫌弃,就留下罢。”明瑶说完,就放开了沈远的手,让莺如陪她去洗漱。 若此番还能走,简直不是个男人。 沈远暗自深吸一口气,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走进净房,愈发觉得燥热起来。 这一日赶路明瑶是有些精力不济,早早的就上了床。沈远原本借口在看书,听到偶尔传来的动静,不觉心猿意马起来。 -- 第59页 他心浮气躁的看了两页,读过两行后发现竟也不知道看了什么,还要再返回去重看。他定了定神,干脆将书随手丢在一旁,起身走到了拔步床旁。 明瑶放了一半的帐子,存了等他的意思。只是她困倦至极,听到有人来,只稍微睁了下眼。 “朕不吵你,睡罢。”沈远在床边坐下,压低了声音道。 明瑶迷迷糊糊的点头,自觉地翻了个身,往里面挪了挪,给沈远留出大半的位置。 看着她陷在被子里乖巧而温顺的模样,青丝散落在枕头上,一小段细腻而白皙的肌肤露了出来……沈远感觉双腿像是灌了铅,没法坚决的起身离开。 他定了定神,索性自己吹了灯,放下帐子脱靴上床。 很快明瑶没有再出声,沈远听着她的呼吸变得平稳,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翻翻身,面对着明瑶。 明瑶是侧身睡着的,沈远小心翼翼的抬起手臂,将她环在自己怀中。 “瑶瑶,朕等这一日,已经太久了。”他用气声低低的道:“瑶瑶,你何时才能敞开心扉,再次接纳朕?” 他的大手缓缓向下,最终搭在了明瑶的腰间。 明瑶睁开了眼。 哪怕是在夜里,她的目光也清正而坚定。 她在心里笑了笑,无声的回答了他。 永远都不能。 *** “江城,将这条手绳给贵妃送过去。”江玄越摘下脸上的面具,当机立断道。 被他称呼“江城”的年轻男子,看着他手中的明珠红绳,面上有几分犹豫。 他作为江玄越手下的头位心腹下属,对此次行动的计划和目的自然是了如指掌。 主子这么做,若是贵妃知道后翻脸,再惊动了皇上…… “三爷,咱们还没把大公主带出来……”江城咬牙道:“到时候贵妃向您要人,您还如何交代?” 今夜他们按照计划行动,开始一切顺利,可进去后才发现,此处防守的严密,远超他们的想象。 “等你走后,我会亲自再去一趟。”江玄越沉声道:“机会对贵妃来说也只有一次,她若不趁此时离开,等她有孕的事被皇上发现,她再无能解脱的可能。” “而原本她们母女两人同时出事,便足以让人生疑。” 江玄越态度坚决。 那次他见秦绪宁,才知道了明瑶究竟经历了什么。 最后明瑶离开的时候,为了万无一失,还是需要秦绪宁放水的。 江玄越独自潜入了秦绪宁府中,在书房等着他。 当秦绪宁回府到了书房,推门进来时,看清了在书案前闲适坐着的人,生生忍下了叫人过来的冲动。 “江公子不请自来,有何贵干?”秦绪宁蹙着眉,冷淡的道。 江玄越从容不迫的起身,拱手行礼后道:“见过秦统领。” “在下前来,有一事不明。”他神色淡然,细看去竟隐隐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 秦绪宁眉头紧锁,冷冷的看着他。 “大公主是谁的女儿?”江玄越淡淡的道。 秦绪宁那张神情淡漠的面具隐约出现一丝裂痕,他暗中捏紧了拳头,镇定的道:“江公子虽不常在京城,这还是知道的罢。” “废太子?”江玄越弯了弯唇角,却不见半分笑意。“今上为何不敢认自己的女儿?” 秦绪宁眼底闪过一抹惊愕,险些维持不住平静。 自己猜对了。 江玄越的心一沉,联想到明瑶请他帮忙的内容,在得知结果后的绝望,还有明瑶坚决要打掉肚子里的孩子…… 他得出了这个结论,这才来试探秦绪宁。 而秦绪宁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秦统领可知道瑶瑶有多痛苦?”江玄越趁热打铁,木着脸道:“她为了大公主强颜欢笑,背了人痛不欲生,一日日在宫中煎熬着……” 秦绪宁的镇静再也维持不住,他面上闪过一丝惶然,喃喃道:“贵妃她……知道了?” 江玄越有心套话,故意板起脸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纵然你们都瞒着她,她也总有知道真相的一日。” “我,我劝过皇上……”秦绪宁想到明瑶知道真相后,不仅深恨皇上,对他也是失望的罢? 当初他只是身份低微的侍卫,贵妃从没瞧不起他,甜甜的叫他“秦大哥”,还为了帮他娘亲找药,险些遇险。 他又是怎样回报贵妃的? “贵妃娘娘不知道全部真相,当初是废太子设局……” 情急之下,他透露些许实情给江玄越。 江玄越并没有被说服,反问道:“但后来,皇上将计就计也是真。对瑶瑶的伤害,就不存在么?” 秦绪宁默然。 “只有离开宫中,她才有活路。”江玄越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秦绪宁这次没有急着反对。 “你该知道知道瑶瑶的性子,她会让人为难么?”江玄越望着他,加重了些语气。“但我不想看着瑶瑶陷入痛苦,答应帮她离开。” 江玄越笃定秦绪宁不会伤害明瑶,就算不帮忙,也不会出卖她。 “秦统领,那日你放过了我和瑶瑶。”江玄越挑了挑眉,道:“你喜欢瑶瑶?” 秦绪宁闻言立刻反驳道:“我对贵妃只有尊敬和感激,并无任何非分之想,还请江公子不要乱说话!” -- 第60页 江玄越原本只是试探,如今倒有了一丝好奇。 “在下管不着秦统领的心中所想。瑶瑶是在下的师妹,在下不会袖手旁观。”江玄越淡声道:“如今在下和瑶瑶商议了一个计划,需要秦统领帮忙。” 秦绪宁沉默良久。 江玄越耐心的等着,并没有催促。 “我答应。”秦绪宁缓缓说出这三个字。 江玄越眼底闪过一丝讶然,甚至都还没问计划是什么。他原来只是调侃,此时倒真的信了两分。 秦绪宁对瑶瑶一定些许不同的情愫,不仅仅是他说的感激。 不过这样也好,瑶瑶的计划又多了层保障。 等到大公主顺利出宫后,秦绪宁主动联系他,说是这次保护大公主的任务,是皇上另外交代了别人去办。 因他劝过两次让皇上将真相告诉贵妃,皇上对他已经不够信任。 大公主虽是皇上的亲生女儿,也是皇上留住贵妃的最有力的手段。 皇上敏感多疑,并不会在这上面放松警惕,他们动手的难度变大了。 故此今晚行动的内应只有周况,他能提供的消息有限。 他们虽是进去见到了周况,却接触不到大公主。眼看找不到动手的机会,江玄越只迟疑片刻,让周况将大公主腕上的手绳解下来,自己带了回去。 看着江城离开后,江玄越重新带上面具,等待时机再次潜入。 若这次再不成,只能等到贵妃“死”后,宫中乱起来,才能偷走大公主。 只是眼下要先稳住瑶瑶。 江玄越拿出了一包药粉,捏在了手中。他要骗过瑶瑶,才能推进计划。 她的机会只有一次。 *** 虽是白日赶路辛苦,在听到帐子外的动静后,本就没睡沉的明瑶还是很快醒了过来。 是张清江的声音,说是有紧急事务。 她感觉到沈远动作极轻的放开了她,略显不悦的应了声,见她没醒便披衣起身。 明瑶等到他们的脚步声消失,才裹紧了被子。 她本没觉得冷,当那热源骤然离开后,她竟觉得有些冷了。 明瑶的恍神只在片刻,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然而沈远大概怕吵醒她,在门外声音压得很低,她几乎听不到。 不过深夜来找沈远的事,必定是急事,大事。 她之所以请沈远留下,就是为了通过沈远的反应,来确认师兄他们的行动是否真的成功。 过了好一会儿,听到沈远推门进来的声音,明瑶忙闭上了眼。 沈远重新上来后,并没有再抱明瑶。明瑶一直留着神,她发现沈远并没有再睡着,尽管他刻意放轻声音,时不时也有轻微的窸窣声传来。 明瑶稍稍松了口气。 这一夜两人都没有休息好。 天蒙蒙亮时,明瑶感觉到实在撑不住了想要睡下,可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了上来。 她捂住了嘴,想等着沈远离开后再吐。 “瑶瑶,你哪里不舒服?”沈远不知怎么察觉到了她的不适,立刻起身查看。 明瑶来不及放下手,因为强忍着恶心,脸色有些发白,沈远焦急的道:“张清江,叫太医来——” “不,不必了。”明瑶抓住了沈远的手,费力的摇了摇头道:“我,妾身,没什么事,吃些药就好了。” 沈远不赞同的望向她,声音也有些急促。“瑶瑶,你不能讳疾忌医。是不是从安安走后,你这病一直都没好?” 明瑶轻轻摇了摇头,神色有些疲惫和虚弱。 见她的模样,沈远也跟着心里难受。他怪自己为了想带明瑶出来散心,忙于政务忽略了她的身体。 他才想再劝时,明瑶却是再也忍不住,推开沈远,趴在床边吐了起来。 “瑶瑶!”沈远忙扶住了她,怕她再不小心摔下去。 外面听到动静,莺如等人忙快步走了进来。有倒水让明瑶漱口的,有来收拾的,沈远在一旁扶着明瑶,始终都没离开。 这样一来,是不得不看太医了。 莺如眼底闪过一丝焦急,若是太医诊出来娘娘有孕,怕是计划都要完了! 明瑶脸色苍白的靠在沈远怀中,半阖着眼,心里也有几分着急,脑子在飞快转着想对策。 因是长春殿叫人,太医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 这次随行的并不是周况,周况被派去照看大公主,是另外一个年轻的太医奚原。 他听说是贵妃不舒服,立刻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臣给皇上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他提着药箱匆匆进来行礼,因是在内殿,他低着头眼睛不敢乱看。 沈远着急明瑶的病,便没在乎那些礼数,帐子并未放下,直接让他给明瑶诊脉。 听到天子吩咐,奚原取出脉枕,莺如见状接了过来,给明瑶垫在手腕下。 他小心的将手指并拢搭上明瑶的手腕,当判断出脉象后,他心里一动,立刻又多确认了片刻。 明贵妃是喜脉! 奚原几乎确认无疑。 这两次下来时候用的有些久,明瑶蹙着眉开口道:“奚太医,本宫素来胃便不太好,前些日子一直吃着调理的药。可是又有了什么反复?” 明瑶话音才落,奚原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贵妃有孕自然是喜事,可若真的只是胃病,他说出来让贵妃在皇上跟前落了面子,怕是要恨上他。 -- 第61页 他心里有些动摇,一时迟疑着没开口。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最近更新不太稳定,不过会保证内容都多一些的。 第27章 奚原的迟疑让沈远皱起了眉。 往常都是周况给明瑶诊脉, 从没有这样游移不定的时候。 “回娘娘的话,您许是舟车劳顿的疲累所致脾胃失调。”他还是没敢直接说出来,想着等回去再找人商议确诊。“臣这就给娘娘开两幅调理的方子。” 见他还算识趣, 一旁的莺如也松了口气。 待他下去开方子后,沈远仍是蹙着眉对明瑶道:“还是仍旧将周况叫回来给你瞧病罢。” “无妨,让周况留在安安那儿罢。”明瑶眉梢微扬,语气中倒是全然不在意。“妾身看奚太医只是过于紧张罢了, 您虽是未发一言,可气势迫人, 原本只是旧毛病, 他也需得斟酌许久。” 沈远才想坚持让明瑶不能忽视身上的小毛病时, 忽然意识到她话中的调侃之意,旋即又惊又喜的望向了她。 明瑶回过神来,像是自悔失言似的, 忙扭过去。 她这点意意思思的小别扭看在沈远眼中,如同喝了蜜似的。 原来瑶瑶已在不经意间卸下了心防…… “皇上,您答应妾身今日去看安安的,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明瑶像是不愿在他面前流露本性一般,立刻转移了话题。 沈远闻言,虽然面上还是笑着的,眼神中却不自觉带了些躲闪。 “瑶瑶, 你既是身子不舒服, 先休息两日, 咱们再过去也不迟。”他找了借口, 没有答应。 事关大公主, 明瑶自然不肯轻易被他糊弄。 “皇上, 妾身没有不舒服。”明瑶不自觉挺直了腰板, 直逼沈远闪烁的目光。“您告诉妾身实话,是不是安安出了什么事——” 沈远见她着急了,立刻安抚:“瑶瑶你别误会,安安没事。” 见明瑶还是满脸不信,他只得道:“是朕心急了些,提前带你出来。她的治疗正处在关键时候,不好中断的,咱们暂且耐心等上两天。” 这样蹩脚的说辞显然难以敷衍明瑶,她立刻起身就要往外走:“这是什么规矩?妾身自己去看!” “瑶瑶,听话!”沈远眼疾手快的拉住了明瑶的手腕,不让她出去。 只是明瑶的动作急了些,被他捉住手时踉跄了两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瑶瑶,你看你自己脸色这么差,怎么去见安安?”沈远半强迫的扶着她坐下,沉声道:“朕用自己的性命担保,安安没有任何问题!” 他说话的语气果决干脆,看起来不像是骗人。 明瑶像是被他说服了,没有执意离开。 “皇上,是妾身失仪了。”明瑶回过神来,低声道:“请您见谅。” 沈远松了口气,不由道:“瑶瑶,你且安心休息。若是你下午精神好些,朕陪你出去走走。” 明瑶轻声应下,由宫人们服侍着去梳洗更衣,沈远则是去书房处理政务。 “娘娘,奴婢托秦统领打探过,确实有别庄的人来见皇上。”莺如背了人时,在明瑶耳边低声道。 沈远说的借口根本不成立,前一天他还答应的好好的,当夜安安所在的别庄来人,第二日沈远便不让她去——再次印证了师兄计划成功,安安已经被接走。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沈远是绝不会让她知道安安失踪的消息。 他只会私下派人暗中寻找,再想方设法的瞒着她。 “尽量少跟秦绪宁接触,免得他事后被牵连。”明瑶压低了声音,叮嘱道:“还有你,等我走后你一定要小心……” 莺如知道明瑶的计划,也知道大公主离开后,也到了娘娘该走的时候。 她心中有许多不舍,却还是笑着道:“娘娘放心,奴婢不会有事的。” “江公子说已经准备好接应您,秦统领也会帮忙,一切都会顺利进行。”莺如替明瑶系上腰带,特意放松了身量:“娘娘,您和小主子一定都要好好的。” 明瑶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那个叫奚原的太医,定是已经诊出她有孕了。 这样也好,她不介意在沈远心上再扎一刀。 当明瑶扶着莺如的手出门时,早膳已经准备好。 明瑶神色如常的用膳后在出去散步,回来后继续绣肚兜。 “娘娘,您是不是不舒服?”见明瑶时不时蹙眉,莺如趁着送茶的时候,轻声问她。 明瑶倒也没瞒她,低声道:“肚子有点疼,我歇一歇就好。” 许是早上她做戏时动了胎气,不过没有见红,应该没有大碍。 莺如忙去取了两粒安胎药给明瑶服下,取了大迎枕放到她身后,让她闭目养神。 今日午后出门时便是最好的时机,明瑶在心中默默祈祷。 一定不要节外生枝。 *** 用过午膳后,沈远陪着明瑶小憩了片刻,他担心明瑶独自待着胡思乱想,便提出带她去青云峰。 明瑶痛快的答应下来。 “妾身先去更衣。”明瑶扶着莺如的手离开,沈远已经换好了便服,等着她无事可做,随手拿起了她放在小几上的肚兜。 大红色的肚兜上画了个狮子猫的样式,只绣到了一半。 沈远忽然想起瑶瑶小时候最喜欢小猫小狗的,只是刘婆婆不让她养,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养。 -- 第62页 等过些时候,让内务司挑两只好的临清狮子猫送来。 只是安安年幼,他又怕猫咪抓伤安安。且安安喜欢小兔子,他准备这次先送安安一对小白兔…… 沈远兀自想着,唇边不自觉泛起一丝笑意。 兼顾大的小的,还真是有些难呢。 内殿。 宫人们都知道明瑶的习惯,只让莺如贴身服侍,故此她们也都识趣的在外面候着。 明瑶站在落地穿衣镜前。 今日她穿了件明蓝色绣合欢花的大袖衫,里面配了件鹅黄色的中衣,下面则是条梨花白的百褶裙。这身衣裙颜色明亮又雅致,添了几分活泼。 那头厚而浓密的乌发也并没有都梳起来,仍留了一半披散在身后,她选了两支赤金珍珠的发簪,轻巧别致。 衬得她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不是那个独得圣宠的明贵妃,更像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明瑶。 “娘娘,这些您收好。”莺如将一把匕首交给了明瑶藏在袖中,又递给她一个瓷瓶,一个血包。 两人先前已经试过,只要谨慎些就不会让人瞧出来。 “娘娘,这是奴婢最后一次服侍您了。”莺如到底没忍住,还是红了眼圈。“往后,您一定要自己保重。” 虽是早在定下计划的那日,莺如知道这一日迟早都会到来。 “娘娘,奴婢有个秘密一直都没告诉您。”莺如咬了咬牙,跪在了地上。“奴婢是皇上的人,从开始到了娘娘身边时,就是居心不良。” 明瑶也舍不得莺如,眸中泛起了一层水光。听到她的话,明瑶愕然的睁大了眼。 “但奴婢从未背叛过娘娘!”莺如仰头望着明瑶,低声道:“娘娘,奴婢今生来不及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只能来世再报——” 原来如此。 难怪沈远清理掉了安安身边的人,唯独允许莺如在她身边。 明瑶往后退了一步,闭了闭眼。 沈远算无遗策,竟也都用在她身上。 “娘娘,时候不早了,您万不可耽误了这次良机。”莺如忍着心痛,轻声提醒明瑶。 她知道自己一旦说出口,会令娘娘失望至极,两人相依为命的这三年多的情谊,会顷刻间烟消云散。 可她不后悔。 正当莺如准备撑着地站起来时,却见一双白皙如玉的柔荑递到她面前。 莺如震惊的望着她。 “你在此时告诉我真相,无非是想让我走得安心些,不牵挂你。”明瑶温柔的望着她,唇边还挂着浅浅的笑容。“傻丫头,给你下命令的人是沈远,可陪在我身边帮了我的人,正是你呀。” 莺如再也忍不住,无声的大哭起来。 娘娘是懂她的。 “若不是你,我未必能熬过来,这就足够了。”明瑶扶起了莺如,亲自拿帕子拭去她的眼泪。“好妹妹,别哭。” 娘娘这般温柔善良的人,为何要承受这些。 若不是皇上伤害了娘娘,她能一辈子长长久久的服侍娘娘,就是她的福气了。 与其说是她让娘娘安心,娘娘更让她放下了心结。 莺如接过了帕子,自己很快擦干眼泪,她不能耽误了娘娘的大事。 明瑶再次检查好自己身上带的东西,随后扶着莺如的手,步伐轻快的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这奢华的宫殿。 她不要再留在这牢笼中。 *** 此番出行,仍是沈远和明瑶共乘。 这次明瑶的话多了起来,甚至主动说起了以前的事。 “这里的山,倒是有些像那次妾身偷溜出去找药的地方。”明瑶掀起车帘的一角,望着车窗外的风景道:“仿佛还要陡峭些似的。” 她的话勾起了沈远的回忆。 “你人不大,胆子倒不小,竟敢自己偷跑出来。”他露出一丝追忆之色,挑眉道:“被树枝刮伤了手臂,疼得龇牙咧嘴要哭不哭的看着朕,低头认错倒是痛快。” 那时她在一处山崖边上发现了自己要找的药草,便闭着眼打着胆子去采。结果一步没踩稳,险些栽下去,直接被挂在了山崖的树枝上。 她怕得要命,还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是沈远及时发现她不见了,顺着她留下的记号照过来,才将她救下。 沈远手臂上至今还有一道伤疤,便是那次留下的。 倒不如那次没被沈远救,她死在那里,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明瑶笑笑,托着腮继续看风景。 她有些不对劲。 沈远留心观察着明瑶,她虽是看起来一副轻松的模样,但她的笑更像是浮在脸上,如同带了层面具。 接下来的路上,明瑶轻轻哼着小曲,没有再跟沈远说话。 约莫走了近一个时辰,马车在青云峰前停下。 “瑶瑶,你今日身子不适,咱们就顺着溪流走走罢。”沈远扶着明瑶下车,温声道。 望着远处连绵不断、高耸入云的群山,明瑶微微笑道:“妾身无碍。既是来了,便爬眼前这座罢,妾身看也不怎么高。” 此处还在皇家景苑的范围内,山上修建的栈道平坦结实,走路倒也方便。 本来明瑶便因大公主的事郁结于心,沈远不想拂了她的心愿。 “那好。若是你累了,就及时告诉朕。” 说完,沈远让莺如给明瑶取来斗篷,他则是叫来了秦绪宁,低声吩咐了几句。 -- 第63页 当明瑶准备妥当后,沈远已经在山下等她。 “皇上,走罢。”明瑶这次主动上前,挽住了沈远的手臂。 她分明感觉到沈远身子瞬间变得僵硬,她才想放开手,却被沈远修长有力的手指攥住了手腕。 “山上路滑,朕牵着你。”不知为何,沈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的手纤细柔软,明明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却有种抓不住她的感觉。 沈远下意识的又攥紧了些。 两人并肩上山,侍卫和宫人们识趣得跟着远了些。明瑶留意了下距离,她和沈远说话,应该没人能听到。 “皇上,我们上一次出来爬山是什么时候,您还记得么?”她忽然开口。 沈远闻言,心中震动。 “妾身想,您应该还记得罢。”明瑶凝视他片刻,浅浅的弯起唇角。“那时妾身答应跟您一道离开京城,我们选好了汇合的地点。” 自从两人重逢后,明瑶还是第一次说当年的事。 “瑶瑶,当年是朕对不住你……”沈远纵然已修炼成铁石心肠,提起往事,仍是他亏欠明瑶的。 明瑶神色清淡闲适,看起来并不是要翻旧账的意思。她轻声道:“沈泽对我势在必得,若没有那一夜,他也会有别的办法。以您当时的处境来看,远走蛰伏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沈远感觉嗓子干涩的厉害,饶是他打定了主意要瞒住明瑶,听她这般洒脱的话,脸上亦是挂不住的。 “背负着过去,真的太累了。”明瑶转过头,望向了远处的寥廓山谷,释然般的道:“我想都放下,不再让它困扰我,不再痛苦。” 明瑶这些日子的转变,也却有放下的意思。 只是沈远不敢掉以轻心,他愈发攥紧了明瑶的手腕,目光深情又坚定的注视着她,语气轻缓却郑重:“瑶瑶,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好啊。”明瑶没什么犹豫,痛快的道。 沈远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明瑶,没想到她能这样轻易的答应。 “您不信么?”明瑶大大方方的回望他,浅笑道:“从始至终我做错了什么?为何我该在一直沉浸在痛苦中?我想放过自己了。” “只要您保证,对我坦诚,不要有任何隐瞒和欺骗。”她唇畔的笑意深了些,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瑶瑶能想通是再好不过的,他一直强留着瑶瑶,也是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幸福来得太突然,沈远总觉得不真实。 “瑶瑶,朕,我答应你。”沈远停住了脚步,忍住将明瑶拥入怀中的冲动。 明瑶点点头,神色也放松了些。 “咱们先上去罢,让人瞧着多不好。”她很快移开目光,继续往上走。 沈远感觉脚下发飘,仿佛在梦中一般。 直到走到半山腰的一处平坦开阔的观景台上,明瑶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皇上,我走不动了,能不能在此处休息片刻?” 沈远下意识的点头。 见两人似是有停下休息的意思,莺如等人忙走快了两步,将手中捧着的锦垫铺在凉亭中。 沈远牵着明瑶走了过去。 “这里的风景真美。”明瑶倚着栏杆坐下,抬头去看远处的云海。 正值午后,金灿灿的日光于云海中破空而出,映着葱葱郁郁的山林,仿佛仙境一般。有山风吹来,虽是有些凉意,却并不算冷,很是惬意。 沈远不好再牵着明瑶的手,也无心欣赏风景,只得在一旁的凉亭的石凳上坐下。 莺如复又提着食盒过来,取出了其中的热茶和糕点摆放在了石桌上,分别给明瑶和沈远各斟了一盏。 “皇上,娘娘,请用茶。”她说完,便提着食盒退了出去,没有打扰两人。 相较于沈远的紧绷神经提心吊胆,明瑶则是轻松得多,她端起茶浅啜了一口,酸甜的口感让她感觉舒服了许多。 “瑶瑶,别坐在风口上。”看着明瑶所在的位置,沈远总觉得不放心,他温声道:“你的胃病还没好,别再加重了。” 明瑶转过脸,那张令人惊艳的芙蓉面上绽处一丝浅笑,“胃病?多谢皇上关心。” 如果沈远知道她有孕,压根都不会让她出来。 她顺从的站了起来,正当沈远想要松一口气时,只见明瑶灵巧的转了个身,沈远甚至来不及拉住她,她快步凉亭中走了下去。 下面就是观景台,宽阔的平台上仅有一圈木质的围栏,外面就是悬崖。 若是掉下去,必定是命归西天。 “瑶瑶,你要做什么!”沈远霍然起身,沉声道:“快回来!” 明瑶已经走到围栏旁,只要她翻过去,就会坠入悬崖中。 “皇上,我只是来看看风景,您在怕什么?”明瑶扬起脸,任由山风吹动她的乌发,如同一块上好的墨绸,舒展在风中。“您让人退下,我只想问个问题。” 沈远不敢刺激明瑶,只得答应了她的要求。 “为何那么巧,我从回京的路上遇到了沈泽,这其中跟您有没有关系?”明瑶终于问出了这多年不敢想的问题。 她不是想替沈远开脱,只是不想让自己陷入更深的痛苦中。 还有什么被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出卖,还被毁了人生更痛苦的事? 四年来的日日夜夜,她只得麻痹自己是个巧合,一切都是废太子所为,沈远只是选择结束他们的感情而已。 -- 第64页 沈远眸中闪过一抹震惊,却又不觉得意外。 这是块压在明瑶心上的巨石,她虽是没有提过,那一夜是她痛苦的根源。 “瑶瑶,我真的不知道沈泽会在半路对你下手。”沈远急切的道:“若是知道他盯上了你,我绝不会让你去——” “最后一个问题。”她从容的道:“关于这件事,您还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远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瑶瑶显然是在怀疑什么。 原来瑶瑶的转变都是伪装出来的,她只想放松自己的警惕。 “瑶瑶,没有了。”沈远怕她激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瑶瑶,无论谁在你面前捕风捉影的说过什么,我都可以跟你解释!” 明瑶笑了笑,神色安宁静谧。 正在沈远想要上前一步将明瑶拉回来时,明瑶的脸色突然变了。 “沈远,直到此刻,你还在骗我。”她仍旧笑着,只是笑容凄然又绝望。 沈远心头掠过一丝悚然。 “你真的爱我吗?”明瑶眼眶中泛起泪光,定定的看着他。 沈远立刻道:“我当然爱你!我从来都只要你一个人,也只有你一个人——” 她嗓音沙哑的喃喃道:“你说着爱我,却又让我那么痛苦。” “你这样的爱,我不敢要。”说着,明瑶抓紧了围栏,仿佛随时都会翻过去。 “瑶瑶,听话!”沈远不敢靠的太近,将手递给了明瑶。“想一想安安,她还在等着你回去!” 沈远不提还好,他话音未落,却见明瑶大笑出声。“你提安安?你告诉我,安安真的是沈泽的女儿吗?她的生父到底是谁!” 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全是嘲讽,沈远感觉自己喉咙像是被堵住,说不出话来。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瑶瑶,别闹了。”沈远定了定神,沉着的道:“你逃不掉的。”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那个全心全意爱他的沈远,而是当今天子,杀伐果决,算无遗策。 说着,他抬了抬手,只见围栏下面突然出现了数十个羽林卫,他们早已埋伏好。 沈远了解明瑶,这些天明瑶的转变让他在欣喜之余,也存了警惕。以明瑶倔强的性子,不会轻易原谅他。 果然如此,他的安排竟用上了。 “皇上什么都算到了。”明瑶松开了攥住围栏的手,像是妥协般的往回走了一步。 沈远好整以暇的望着明瑶,放松了警惕。“瑶瑶,朕不想让你难堪……” 他话音未落,只见明瑶宽大的衣袖中闪过一道寒芒,只听“咣当”一声,是刀鞘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明瑶举起雪亮的匕首,对准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瑶瑶!”沈远镇定的面具在此时完全碎裂,他愕然的瞪大了眼,嘶吼道:“羽林卫!” 秦绪宁本来带人在外围等着,听到沈远声音立刻赶了过来。看到明瑶举刀对准自己,面露骇然之色。 贵妃娘娘说的方式,竟是要自戕么? “跳崖?不不,这样不行。”明瑶浅浅笑道:“您生性多疑,无论是跳崖还是跳河,见不到我的尸首,怎么会让您安心呢?” “只有死在您面前,才能让您放心。” “方才只是我对您的傲慢,来了一点小小的惩罚。”明瑶甚至俏皮的眨了眨眼,微微笑道:“这世上的事,也不是您桩桩件件都能算准的。” 沈远快被明瑶逼疯了,他赤红着眼,额上青筋暴起。 “瑶瑶,你别做傻事!”沈远想要上前,却又怕明瑶真的一时冲动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失态的道:“瑶瑶,我错了,我都告诉你,安安是我和你的女儿,但这其中有隐情,你先回来,我跟你解释!” 此时他管不了太多,只想先安抚住明瑶。 可明瑶面上一片漠然,不为所动。 “安安,你不是最疼安安了,安安还在别庄等你!”沈远语无伦次,整个人罕见的慌了神,他声音已经透着些颤抖:“我这就派人去接!” “秦绪宁,我这就这让秦绪宁去——” “您还在编造谎言,不是么?”明瑶心中一片冰凉,安安已经被师兄偷走,他却还能睁着眼说瞎话。 她眼角眉梢都是讥诮。 当初她竟真的信了,还去主动献身——沈远那时该有多得意啊!他自己的女儿,竟拿来对付她。 “那好,您既是承认了,我也可走得放心些。您的亲生女儿,总不会真的喊打喊杀罢?” 说着,明瑶举刀,往自己的心口方向刺去。 沈远和秦绪宁同时扑过去。 一道寒芒闪过,有殷红的血喷涌而出,血迹濡湿了明蓝色的绸缎。 如同在心口处,绽放了一朵艳丽的花。 倒下前,明瑶恍惚看到,沈远发疯一般的朝她冲过来。 作者有话说: 祝贺狗子,喜提hzc套餐~ 第28章 “瑶瑶!瑶瑶——”沈远在明瑶倒下前, 将她抱入自己怀中。 他已经用身上的玉佩将明瑶的刀打偏,并没有在心口处刺得太深,应该不会有大碍, 至多只是皮肉伤而已。 饶是如此,沈远发觉自己抱着明瑶的手,已经不受控制的颤抖。 “阿宁,立刻让太医过来给贵妃包扎!”他定了定神, 当机立断的道。 -- 第65页 秦绪宁应下,立刻去安排。 “没事的, 瑶瑶别怕, 没事的——”沈远按住明瑶还在流血的伤口, 不敢搬动她的身子。 既是伤势不算重,可明瑶却并未再回应他,看起来也不像是赌气的样子。 沈远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一直叫着明瑶的名字,拼命的想要让她保持清醒。 可明瑶的眼皮却越来越沉重,从始至终没有回应他。 不应该,这点伤不至于让她昏过去。 沈远上过战场,自己受过伤也帮将士们处理过伤口,哪怕明瑶身子弱,也不会如此严重。 到底是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急得团团转。 药力已经生效, 明瑶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 真是遗憾呢, 她怕是看不到沈远受刺激发疯的模样了…… 明瑶感觉所以力气被一点点抽离身体, 她不受控制的松手, 一个细长的青玉瓷瓶从她手中滚落。 师兄的药, 果然很有效。 一直抱着她拼命叫她名字的沈远没发现, 秦绪宁眼尖的看到它,突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 他用力皱了皱鼻子,拼命吸了几口气。 “皇上,生香,是生香!”秦绪宁纵然知道明瑶的计划,也不由慌了神,声音都在颤抖。“您看,是不是生香的味道!” 沈远猛地抬起头。 香气已经越来越明显,他抱着明瑶没松手,眼看到秦绪宁捡起了刀,表情中全是惶然。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沈远愣住了,他闻到刀尖儿上的香气,透过血腥味都清晰可闻。他终于明白了为何明瑶敢当着他的面自戕,她一个柔弱女子,明瑶怎么就有把握能成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生香,本身便是一种剧毒,只要融入人的伤口中,顷刻便可夺人性命,七日后,人的尸身都会不复存在。 他曾经用它处理过沈晹来追杀他的人,亲眼见证过效果。 那时他只感慨有如神助,万想不到,今日成了夺走明瑶性命的凶器。 多么讽刺! “瑶瑶,瑶瑶!”沈远的唇瓣都在隐隐颤动着发抖,他将明瑶紧紧抱在自己怀中,六神无主的道:“不会的,你不会对自己这么狠,不会对我这么狠,不会的,不会的!” 双眼紧闭的明瑶自然没办法再回答他,她如沈远先前所期待的那般,柔顺乖巧的靠在他怀中,再也不能冷着脸说着狠绝的话。 沈远颤抖得厉害,如同在数九寒天,被人兜头浇了一盆混合着冰碴子的冷水。 “瑶瑶,你不会这么残忍的。”沈远贴着她的脸,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喃喃:“瑶瑶,你醒醒——” 若是别的伤还有可救治的余地,中了生香,唯有死路一条。 “瑶瑶,你醒醒!” 他宛如受伤野兽般撕心裂肺的低吼,可无论如何,他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秦绪宁见状不妙,便咬牙上前,伸手去探明瑶的鼻息。 顷刻间,他跪在了地上,神情哀恸的道:“皇上,娘娘已经去了!” “胡说!”沈远抬起头,眼神凶狠又凄惶,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此时的声调都变得古怪。“瑶瑶的手还是热的,瑶瑶的身子也是热的,她只是昏过去了。” “我带你去找太医,找张神医,对,他一定能救你——”沈远抱着明瑶踉跄的站了起来,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跌跌撞撞的抱着明瑶往山下跑。 “皇上,您小心些——”秦绪宁话音未落,只见沈远没站稳摔到在了地上。 饶是如此,他仍紧紧的护着明瑶,没让她有半点磕碰。 “皇上,臣来背着娘娘罢!”见沈远的情绪状态着实太差,秦绪宁这才出言劝道。 沈远什么都听不见了,他不让任何人碰明瑶,站起来后,再次抱起明瑶就往山下走去。 “瑶瑶,疼不疼?是我不好,我不会再伤到你了。”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望着怀中的人。 众人愕然的看着向来沉稳持重的尊贵天子因明贵妃的自戕而状若疯癫,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劝阻。 秦绪宁无法,只得让人护卫好沈远,别再从山上摔下去。 这段山路不算长,在上山时时他牵着明瑶,明瑶说她放下了过去的仇怨,她要重新开始了,他心中愈发有了期盼。 是瑶瑶先挽住了他的手臂,瑶瑶说不想再痛苦…… 这就是她所说的解脱——沈远的心口尖锐的疼了起来,仿佛被刺了一刀的是他,扎得他难以呼吸。 为何他没有再谨慎一些? 为何他竟没看出瑶瑶眼中藏着的失望和绝望? 沈远感觉自己被撕裂成了两半,灵魂已经脱离躯体,而身体还在麻木的被支配着。 他从未觉得这段路如此漫长,仿佛走了一生那么久。 当他终于抱着明瑶上了马车,只见一个人面带喜色的朝这个方向走来。 沈远脑子乱糟糟的,只觉得他面熟,却想不起他是谁。 “皇上,臣恭喜皇上和贵妃娘娘!”奚原匆匆赶来,他在翻开医书和同僚商量后,确认明贵妃是喜脉。 当他得知皇上带着明贵妃出来游玩后,便特意追了过来。 娘娘才不过两个多月身孕,若是因为他失职没及时提醒而动了胎气或是小产,那他便罪该万死了。 -- 第66页 想到此处,他自己找人赶了马车,赶快追了过来。 “贵妃娘娘不是胃病,而是有喜了!”奚原没有绕弯子,直接禀告。 沈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他整个人都空了,下意识的重复了一次。 “贵妃娘娘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奚原满脸的喜色,他不知道明瑶自戕,更没看到已经停止呼吸的明瑶。 瑶瑶,有了身孕? 沈远一寸寸的低下头,目光碎裂绝望的望向明瑶。 他颤抖着手,轻轻抚上了她尚未隆起的小腹。 已经生育过一个女儿的她,会对自己有孕这件事毫无知觉么? 她一直都拖着不肯让太医看胃病,怕是已经心中有数—— 一股寒意从心口蔓延,顺着四肢百骸散开游走。 孩子,他之前用孩子困住明瑶,如今的报应,便是明瑶怀着他的骨肉,宁可赴死也不肯再生下来,留在他的身边。 沈远像是被巨石击中了心口,剧痛从中传来,他按住了胸口,感到喉咙处涌上腥气。 “皇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沈远吐出一口大鲜血。 他挥退了想要上前的人,嘶吼着大笑:“瑶瑶,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 奚原愣住了,为何明贵妃有孕的消息,会让皇上像是疯了一般。 他不是道,自己句句实话无异于往沈远心上扎刀。 “还不快去看皇上——”秦绪宁见奚原只知道呆立在原地,立刻催促他上前。 奚原回过神来,才要去给沈远诊治时,却见沈远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单手将他提到了马车上。 “给贵妃诊治!”沈远嘴角染血,双眼通红的厉声低吼。 奚原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了车厢,他还没来得及回去拿药箱,便看到早上时还好好的明贵妃竟躺在马车上,她双眼紧闭着,脸色也苍白得厉害,像是没有任何生气—— 他也顾不得避讳,颤抖着伸出手去给明瑶诊脉。 “还不快救贵妃!你在磨蹭什么!”沈远目光近乎凶残,他眸光阴鸷而疯狂。 奚原心中“咯噔”一声,他试了好几次,根本摸不到贵妃的脉搏! 他有“奚一刀”的美誉,平日里治疗外伤最是手稳,又快又准,而今日,他却几乎不搭不住明瑶的手腕。 能进入太医院,哪怕是托了祖上的庇荫,他们也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一个人是否有生机,他不会判断失误——他鼓起勇气,哆嗦着手去探明瑶的鼻息。 “皇上,贵妃娘娘薨了。”奚原跪了下去,咬紧牙关道。 明贵妃有多受宠他看在眼中,如今这个消息,足以令皇上震怒。 “庸医!”沈远盛怒之下,对奚原自然没有好脸色。他重新抱住了明瑶,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立刻去请张神医,他一定能救瑶瑶!” 纵然是杏林圣手,也不能起死回生。生死人肉白骨,终究只是传说。 可眼下,没有人敢说破。 秦绪宁安排了亲卫带着沈远的信物去请人,沈远不停的跟明瑶说着话,只祈求她能有一句回应。 回应他的只有寂静。 明瑶神色还保持着最后的安宁静谧,看起来她再也没有留恋和牵挂。 沈远耳边嗡鸣不止,他感觉车窗外种种嘈杂的声音全都不复存在,他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的心上人。 这一次由秦绪宁亲自驾车,以最快的速度往行宫赶去。 *** 当他们到时,宫人们已经事先得了吩咐,只敢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的行礼。 沈远大步流星的抱着明瑶到了长春殿,将她放到了拔步床上。 就在昨夜,他还趁明瑶睡着后,悄悄搂住了她,与她温存了片刻,仿佛两人已和好如初。 她的身子是柔软的,是温暖的,能熨帖他的心。 而如今,明瑶毫无生气的躺着,任他摆弄。 沈远感觉到明瑶的身子已经一寸寸冷下来,她身上的刀口并不深,他已经强令奚原给明瑶包扎好。 为什么,为什么明瑶就不肯再看他一眼? “瑶瑶,别吓我了,醒过来好不好?”他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整理好明瑶凌乱的长发,目光温柔又哀伤。“你说的对,是我太傲慢了,我自以为是,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中……” 这些年来,他少有恐惧的感觉。 哪怕是当初沈晹和废太子势大,他被迫远走蛰伏,亦是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了一切。 可如今他却再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害怕。 他害怕明瑶真的再也不能回到他的身边! 张清江等人远远的站在后面,俱是红着眼,想劝又不敢上前。 明贵妃待人宽和大度,在宫人中的口碑亦是极好的。自从她开始掌管宫务后,宫人们日子比先前好多了,大家都发自内心的敬爱她。 原本大家还暗暗期盼着,明贵妃早些诞下皇子,登上皇后之位,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如今明贵妃竟自戕而亡,一众宫人也觉心里不是滋味,难受极了。 “瑶瑶,你怎么哭了?”沈远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听了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难道贵妃还有转机——还不等她们目露期盼的去看,站在众人前面的秦绪宁做了个阻拦的手势,他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 第67页 那根本是皇上的泪,一滴滴落到了贵妃脸上。 “瑶瑶,不哭。”他轻轻拭去明瑶面颊上的泪,带着温度的泪到了她脸上,已经变得冰凉。“不哭,不哭。” 他流泪不止,明瑶脸上的泪也越来越多。 “瑶瑶,你要快些好起来,安安还在等着咱们。”沈远牵着明瑶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语调有种诡异的轻快。“若是安安知道自己要有弟弟妹妹的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说着,他又抬手护住明瑶的小腹,咧嘴笑了笑。 “安安说,弟弟妹妹她都喜欢。” 沈远的话他们虽是听不真切,可看到他的动作,众人都暗叫不好。 皇上怕是一时难以接受这刺激,精神竟恍惚了起来。 长春殿陷入了死寂中。 不知过了多久,在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殿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只见一位看起来相貌平庸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秦绪宁先是拱手行礼,随后将明瑶自戕用的刀递给了他看,又取出了明瑶掉落的瓷瓶。 虽是香味已经变得浅淡,还是不容忽视,那男子检查后递了回去,对着秦绪宁略一颔首。 他便是沈远口中的“张神医”,张宴。 秦绪宁心头微颤,贵妃竟真的用了“生香”么?他曾亲眼所见,这是无药可解的剧毒…… 贵妃娘娘要如何破局? “皇上,张先生到了。”秦绪宁定了定神,见沈远没留意到,低声提醒。 张宴虽是不喜受约束,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草民张宴见过皇上。” 沈远浑身一颤,他抬起头,那狼狈的模样让众人都吓了一跳。 那双冷清沉着的墨眸已经全然变成了猩红,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一道道血痕清晰可见,哪还有一丝往日矜贵威严的天子模样? “张先生,请您救救她——”他喉咙沙哑干涩得厉害,说话间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竟又隐隐有血腥味。 他眼中充满了哀求,更像是个失去妻子的丈夫,而不是坐拥天下的九五之尊。 张宴放下了药箱,走到了拔步床边。 床上躺着的貌美女子就是他所医治的大公主生母,贵妃明氏。她的胸口已经看不到起伏,身体已经开始变凉,且她掌心已经出现了红色的斑点,这就是中了“生香”的症状。 众人屏息以待,看着张宴拿出银针,刺入了明瑶身上几大穴道。 秦绪宁的心高高提起,他怕明瑶真的出事,又怕被张宴察觉出不对。 江玄越的安排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才是。 时间一点点流逝,张宴诊治过后,得出的结论与奚原等人并无不同。 “皇上,贵妃已经去了。” 张宴的话如同最后的判决,若不是秦绪宁眼疾手快的扶住沈远,他险些站不住。 “朕不信!瑶瑶只受了些刀伤而已!”沈远犹自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他语气急促又狠厉的道:“让太医院所有太医全部来行宫,如果救治不好贵妃——” 在场的人噤若寒蝉的垂首立着,他们即将承受天子之怒。 “皇上,草民有一言,不得不说。”张宴在一片可怕的沉默中站了出来,不闪不避的道:“贵妃之所以选择用‘生香’,便是不想牵连任何人。若是您真的尊重贵妃最后的心愿,就请网开一面。” 沈远从昏沉的愤怒中清醒过来。 张宴事先并不了解明瑶,他却能准确无误的说出来。 瑶瑶那么善良,她不会让任何人给她陪葬,选择了她自己才能找到的“生香”,当着他的面自戕…… “还请皇上尽快让贵妃入土为安。”张宴见无人敢劝沈远,因感念他生父德安太子的知遇之恩,索性直言道:“这药性极为霸道,一日内还宛若生时,二日后便开始加速腐烂……” “为了贵妃娘娘最后的体面,请您早所打算。” 沈远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跌坐在明瑶床边。 “你们都下去,朕陪陪她。”他的眼神是灵魂出窍般的空洞,很快他转过头,望向明瑶时,却是温柔如水。 秦绪宁见状,只得领命让所有人都退下,他自己守在殿门前。 空荡的寝殿中只剩下他和明瑶两个人。 “瑶瑶,你真狠啊。”沈远手指轻轻拂过明瑶的额头、鼻梁,最后到失去血色的唇瓣。“你竟连尸身都不愿给我留下,走得这般干净彻底。” “我没想到,你这样恨我。” 沈远低下头,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他唇角尚未干涸的血迹,给她苍白的唇染上了血色。 可是明瑶,再也不会睁开眼了。 沈远坐了不知多久,恍惚才回过神来。 自己最珍视的人,此生的最爱,已经离他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夜幕降临, 行宫各处挂上了灯笼,由远及近次第亮了起来。 位于中间的长春殿,却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本该灯火通明的主殿, 并未见半点亮光。它如同一头巨大的野兽,沉寂的蛰伏在黑暗中。 自从回来后,沈远不吃不喝的只守在明瑶身边,秦绪宁守在门口, 张清江带着内侍和宫人候在殿外。 主殿中。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冷冷清清的照进来。 沈远跌坐在拔步床前的脚踏上, 他的脸贴在明瑶的掌中, 她的指尖冰凉, 沾满了泪水。 -- 第68页 散落进来的月光照在明瑶身上,那张脸如玉石雕刻般美丽又冰冷,沈远近乎贪恋的望着她, 恍惚间总有中幻觉,明瑶会再次睁开眼。 “瑶瑶,我以为我们会有很长的一生要过,我还有机会去弥补。”他轻轻开口道:“我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 他想起自己的一生。 夺皇位、杀沈晹是母亲灌输他的,他前二十多年全部精力扑在了上面,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 让他越发确信, 自己只是母亲为了帮父王复仇的工具。 被母亲严厉的管教, 他快乐的时光寥寥无几。 细数下来, 唯有少年时养伤遇到了明瑶, 那月余的生活, 是他最快活的日子。 待两人在京中重逢后, 他明知自己深陷泥淖中,仍是不舍明瑶带给他的温暖和快乐,他对明瑶表白了心意,一度真的想带她一起远离是非之地。 天意弄人。 或许一切早有因果,是他太贪婪。 “你的衣裳脏了。”他支撑着起身,因太久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导致气血不畅,险些跌倒在地上。“我这就让人来帮你换衣裳,原先你可是最爱漂亮的。” “还记得那次李婆婆给你做了双新鞋子,才穿出去时就下了雨。”沈远神色渐渐温柔,陷入了回忆中。“门前有积水,你怕弄脏鞋子,末了还是我背着你走过来。” 他闭上眼,还是小姑娘的明瑶叫他“阿远哥哥”。 旋即出现在他眼前的又是十六岁的明瑶,她说,阿远哥哥我跟你走。 忽然一阵冷风灌进来,并未关严的窗户被猛地吹开,发出一阵声响,惊醒了沈远,他猛地睁开了眼。 方才的温馨一扫而空,只有满室的凄冷。 时辰钟的指针将要指向子时。 他将明瑶的手放回了被子中,仔细替她盖好,才起身向门外走去。 在众人屏息的等待中,沈远推开了殿门。 他淡淡的道:“服侍贵妃梳洗更衣。” 莺如红着眼站出来,哽咽着应下。她虽是知道贵妃很快就能逃出生天,为了不让人生疑,她仍是做出悲伤的模样。想到这些年贵妃的不易,她竟也真的恸哭了一场。 “关于贵妃的丧仪,阿宁你协同礼部安排。”沈远虽是面色憔悴,神色已经恢复了以往的从容镇定。 秦绪宁沙哑着声音应下。 他知道皇上的意思,贵妃后事要从速处置,否则以生香的毒性,将会非常难看。 接下来的事情,沈远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长春殿中重新忙碌了起来。 “怎么不点灯?瑶瑶怕黑。”沈远正准备折回殿中时,像是才察觉到方才都是在黑暗中。 张清江忙领着人将长春殿所有的灯全都点上,亮如白昼。 沈远坐在拔步床对面的软榻上。 他看着众人忙碌,看着莺如带着宫人替明瑶梳洗更衣,换上了贵妃的礼服—— 直到天色蒙蒙亮时,宫人们停止了忙碌。 明瑶安静的躺着,仿佛像是睡着了。 “皇上,时辰差不多了,该送娘娘走了。”秦绪宁走进来,忙碌了一夜,他亦是双眼通红。 最迟今日中午,中了“生香”的人尸身就会开始腐烂。 在此之前,必须先将棺椁封好。 事出突然,他发动了数十位羽林卫去联络,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副堪配明瑶贵妃身份的。 沈远如梦初醒般的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眸子还透着几分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走到明瑶面前,亲自将她抱了在怀中,缓缓从内殿走了出去。 殿中停放着一套称得上奢华的棺椁,一应用具都准备妥当。 沈远看起来沉着镇定的走了过去,在内侍们的协助下,将明瑶轻轻放进去。 明瑶身上散发出不容忽视的香气,她脸上被厚厚敷了一层粉,以此掩饰肌肤变色。 “瑶瑶,我记得你最怕冷,也怕黑。”沈远握着明瑶的手,墨眸中泛着一层水色,唇角轻轻弯起。“别怕,我不会让你孤单太久的。” 这话充满了不详,他身边的张清江和秦绪宁听在耳中,谁都不敢出声。 只见沈远往后退了一步,淡声道:“合上罢。” 他的神色过于平静,让人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大家亦是不敢哭出声来,只能含着泪忙碌,送贵妃最后一程。 在棺木合上的那一刻,秦绪宁才想请沈远先回去休息,还有得要忙——方才还冷静立着的沈远,又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子缓缓软到下去。 秦绪宁立刻扶住了他。 “快请太医来,皇上昏过去了!” 长春殿顿时又乱成一团。 *** 明瑶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她梦到了娘亲,记忆中那个温柔貌美的女子,表情仿佛有些难过似的,搂着她说:“娘的瑶瑶受委屈了。” 就这一句话,轻易的勾起了她所有的情绪,她扑到娘亲怀中伤心的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娘亲轻柔的安抚中,她止住了眼泪。娘亲摩挲着她的长发,温声道:“瑶瑶也是做娘亲的人了,以后可不能哭鼻子啦。” 明瑶下意识的想将安安带给娘亲看,却哪里都不见她的身影。 正在焦急万分时,明瑶不经意的低下头,看到自己身前明显隆起的小腹,难道娘亲说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 第69页 可是安安在哪里? 她急忙从娘亲怀中起身,扶着腰四处寻找安安。 “安安、安安——” 明瑶大喊出声,却始终不见女儿的身影。她急坏了,才想跟娘亲诉说时,却见娘亲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瑶瑶,醒一醒!”江玄越看到明瑶像是陷在梦魇中挣扎,知道她在即将醒来的边缘,便在她耳边轻声叫她的名字。 过了片刻,明瑶缓缓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满是茫然。 江玄越终于松了口气,哪怕已有十足的把握,他仍是悬着心。 “瑶瑶,可有那里不舒服?”他柔声问道。 明瑶下意识的道:“安安在哪里?” 江玄越心中一沉。 “安安已经睡下了。”他垂下眸子,温和的声线如往常一般,听不出异样来。 没见到人她终究是心里不安的,明瑶就要挣扎着起身亲自去看,忽然小腹处传来一阵不容忽视的疼痛。 “瑶瑶,慢些!”江玄越忙扶住了她,让明瑶靠在他身上。 “师兄,我肚子疼得厉害。”明瑶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些,她低声道:“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她神色疲惫的望着江玄越,语气说不出是释然还是无奈。 “瑶瑶,我知道你不想要沈远的孩子。”江玄越拿过大迎枕给她垫好,自己去一旁的桌上帮她拿水和药。“只是你肩上受了伤,又用过了那药,你承受不住小产带来的损伤。” 他现在还要给明瑶保胎,若是她小产引发血崩,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生下他罢,他和安安一样,从今后都只是你的孩子。”江玄越见明瑶蹙起眉,又道:“若是你还不想要他,我会收养他……” 明瑶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没有再坚持。 这番偷梁换柱花了师兄不少心血,还有秦绪宁为了帮她而背叛了沈远,莺如为了帮她掩护,也会自愿去给她守灵。 她不能因为自己任性赌气,让他们的心血白费。 “师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明瑶从他手中接过水和药丸服下。 看明瑶没有再坚持,江玄越放心了些。 “师兄,那边情形如何了?”明瑶用过药脸色好看了些,问起了宫中的事。 她在山上观景台上被沈远抱在怀中时,假死药的药效让她失去了意识,对后面的事情并不知情。 “一切顺利。”江玄越在她床边的圆凳上坐下,捡着她最关心的道:“沈远相信你已经不在了,也并没有迁怒到周围的人。” 明瑶心中的石头这才放下。 生香的药效是沈远知道的,且这药寻常根本得不到。自己既是能给他一次,手中还留有些许也正常。 若是他但凡还念一丝旧情,也该知道她的苦心,不会赶尽杀绝。 “瑶瑶,眼下你最要紧的就是养好身体,我尽快带你离开京城。”江玄越想到沈远对明瑶的执着,只怕留在京中会夜长梦多。 明瑶点点头:“师兄放心,我会做到的。” 江玄越又叮嘱了她几句,对她道:“我给你安排了一个丫鬟,名唤素云。她原来是跟着我的,也懂些药理,以后就服侍你罢。” 只见帘子掀开,一个俏丽活泼的小姑娘走了进来,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她上前行礼道:“见过三爷,姑娘。” 明瑶心中一暖,江玄越并没有让她称呼“夫人”,是在照顾她的感受。 “素云,往后就由你服侍姑娘。”江玄越吩咐道:“过些日子我再拨两个人过来,都由你管着。” 素云脆生生的应下,给明瑶磕了头。 “瑶瑶,我还有事,先走了。”江玄越起身,对明瑶道:“要好好喝药,晚些我来看你。” 明瑶顺从的应下,旋即她仰起头,恳求的对他道:“师兄,安安就暂时请您照顾了……” “瑶瑶,你放心。”江玄越笑笑,安抚道:“我是安安的舅舅,自然会照顾好她。” *** 长春殿。 已经过了寅时,沈远没有要歇下的意思,仍是在批折子。 张清江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 皇上又是一夜未眠。 自从贵妃被下葬后,皇上整个人消瘦了一圈不提,精神更是一日日差了下去。 他无悲无喜,只麻木的执行着自己的责任。 因沈远的陵寝还未修好,贵妃暂且葬在皇陵中单独的一处。 沈远已经发了话,要封明瑶为后,两人合葬在天子陵寝。 他的决定在朝中引起震动。 明瑶曾是废太子良娣,被沈远接入宫中封为贵妃已是离格。皇上至今还未娶皇后,难道要让死人占了元后的位置? 有人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追封明瑶为皇贵妃,却被沈远摔了折子。 张清江吩咐小内侍去准备些清淡的饮食,皇上昨日午膳就没用多少,晚膳更是没让端上来。眼看着天快亮了,总要吃些的。 虽是皇上身强体健,这样一日日也熬不住。 当最后一本折子批完,沈远放下了手中的笔,从书案后起身。 许是坐了太久,他忽然觉得一阵头晕,身子晃了晃,还是用手撑住了书案才站稳。 “皇上,您哪里不舒服?还是请太医过来瞧瞧罢!”张清江焦急的上前道。 -- 第70页 从贵妃离开后,皇上便是这般日以继夜的忙于公务,仿佛这般自虐似的忙碌,才能让他稍稍忘却失去贵妃的痛苦。 沈远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道:“无妨,坐久了头晕而已。” 他定了定神,起身走到了内殿,坐在了软榻上。 一旁的小几上放着明瑶还未绣完的肚兜,他拿在手中,默默的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帘外响起了通传声。 “皇上,惠妃娘娘到了。” 沈远闻言,眸中闪过一抹冷意。 他淡淡的道:“让她进来。” 作者有话说: 今早开奖啦,让我康康那些幸运小仙女中奖惹! 第30章 惠妃赶了一夜路, 风尘仆仆的在天亮前到了行宫。 “妾身见过皇上。”惠妃进门后,敏锐的觉察出了气氛的不同。 往日里皇上虽是冷淡的性子,至多不苟言笑, 气氛严肃些。尤其是当明贵妃进宫后,皇上嘴上不说,整个人却都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如今偌大的长春殿中,仍是奢华, 却也冷清空旷,颇有种压抑的感觉。 她在进来时看了一眼沈远, 他本就瘦高的身量, 如今更是隐隐有几分形销骨立之感, 看来他喜欢明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幸而明瑶这次死成了。 若后宫的人知道真相,怕是要额手称庆。 宫人们亦是屏声敛气候在一旁, 行动间几乎不发出声响。 明瑶会有动作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她未料到明瑶会如此刚烈,竟选择了自戕—— 虽然对外宣称明贵妃突发疾病而暴毙,惠妃却不信这个原因。自己暗示她沈远可能是大公主亲生父亲后,明瑶一定是查到了什么,所以她受了刺激,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 能让明瑶宁愿死也要离开皇上身边, 一定是件伤她至深的事。 惠妃如往常般蹲身行礼, 等了许久都听不到皇上叫起的声音。 饶是沉稳如惠妃, 心中也不由开始打鼓, 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请皇上节哀。”她礼仪再好, 也受不住这样长时间的半蹲着, 只得扬起头道:“妾身突闻贵妃娘娘薨逝, 心中悲痛至极。娘娘是个极好的人,后宫的姐妹们虽是不能来,也在替娘娘抄经祈福。” 她这话不假,得知明瑶薨逝的消息,董顺仪和薛贵仪着实是伤心了一阵。明瑶一死,这后宫的掌控权又要回到惠妃手中。 两人为了在明瑶面前表忠心,可没少得罪惠妃。 “惠妃,贵妃不在了,后宫中最高兴的应该是你罢?”沈远淡淡的开口,他望向惠妃,目光锐利。 听沈远的话不好,惠妃顺势跪在了地上。 “皇上明鉴,妾身对贵妃娘娘没有半点不尊敬。且贵妃娘娘体谅妾身们,待妾身们极好,妾身只觉得难过悲伤——”她言辞恳切,说着竟红了眼圈。“妾身自知不会久留在宫中,为何去嫉妒娘娘?” 沈远慢慢合拢掌心,他不觉眯起双眼,目光有若实质的落在她身上。 “不该跟贵妃时候的话,你当真半句都没说过?”他冷冷的道。 惠妃心中一沉,面上却仍是哀伤又带了些委屈。“皇上明鉴,妾身确实说过一次。妾身告诉娘娘,说是与您并无夫妻之实。还跟娘娘说,您心里只有娘娘一个人,期盼着娘娘跟您早日和好!” 沈远没有说话,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惠妃,眸光深远难测。 “皇上,妾身只是想帮您!”惠妃鼓起勇气,目光不闪不避的回望过去。“妾身看贵妃娘娘待您始终淡淡的,便想着说出实情,好让娘娘回心转意。” “这么说,朕还要谢谢你?”沈远语气波澜不惊,让人听不出喜怒。 惠妃不敢掉以轻心,低声道:“妾身问心无愧。” “大公主是朕的亲生女儿。”沈远突然开口道。 惠妃愕然的抬头。 她惊讶的不是这个事实,而是沈远竟亲口说了出来。 “这件事,惠妃应该早就知道了罢?”沈远态度温和,可听起来却让人骨子里发冷。 “皇上,妾身——”惠妃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只见沈远挑了下眉。 “想好了再说,说错一句,朕都不会轻饶你。” 惠妃咬了咬牙,险些维持不住一贯的镇定。“皇上为何要逼问妾身,妾身如何知道这等隐秘之事?” “你只需将自己的猜测透露给贵妃便是。”沈远越说神色越冷,面上最后那点作为伪装的温和也消失不见。 惠妃心头悚然,却也一时没有开口。 那次大公主出疹子,明瑶应该是瞒住了沈远,否则以他对大公主的疼爱,早就该找她质问。 莫非是贵妃走之前,出卖了她不成? “皇上,妾身确实说过大公主像您的话。”她定了定神,道:“可您该知道,妾身只是有意恭维贵妃娘娘罢了。您和废太子是堂兄弟,这并不会令人生疑。” 惠妃自恃明瑶自戕死无对证,便捡着不疼不痒的说。 说完她故作镇定的望向沈远,以示坦荡。 “惠妃,你这些年替朕管理后院,一直都做的很好。”沈远眼底一片漠然,他波澜不惊的道:“好到朕疏忽了,你也生出了别的心思。” “皇上,妾身别无二心?”惠妃听沈远的话不好,忙道:“妾身身份不高,得皇上格外照拂才封了妃位。妾身从不敢妄想别的,贵妃娘娘待人和善,妾身巴不得娘娘诞下皇子,封为皇后,那才是后宫之福……” -- 第71页 她话音未落,只见沈远的脸色骤然变了。 这一切,本该是顺理成章的。 沈远想到明瑶怀着两个多的身孕,还能选择自戕……她对他恨之入骨。 “朕会留下聪明人,绝不容自作聪明的人。”他心如刀绞,压下眸中翻涌的情绪,面若冰霜。 “惠妃,你知道了这个秘密,你说朕会怎么处置你?”沈远已经没有耐心再问,冷冷的道。 惠妃愣了下,终于觉察到了方才的怪异之感由何而来。 “皇上,您冤枉妾身!”她尤自还想辩解,却见沈远的眼神越来越冷。 “朕满足了你的好奇心,你也该为你的好奇付出代价。”沈远轻描淡写的道:“惠妃于皇后灵前不敬,即日起夺去妃位,贬为选侍,搬入广清宫。” 广清宫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冷宫,历代进去的宫妃,几乎没有能出来的。 难道皇上让她只身前来,并不是如往常一般信任她,由她操办贵妃的丧仪…… 皇上甚至不在乎究竟真相如何,他是要给曾经有意算计他心上人的自己,安上个合理的罪名罢了。 惠妃这时才真的怕了,一股寒意窜上脊背。 “皇上,您不能这样对妾身!”惠妃膝行到沈远身边,苦苦哀求:“妾身这些年在宫中亦有苦劳,请您放过妾身……” 见沈远不为所动,惠妃脑海中闪过一道灵感,忙抓着沈远的衣摆道:“皇上,大公主年幼,总要有人照顾公主罢!只要您愿意将公主给妾身照顾,妾身一定视若己出……” 她话音未落,只见沈远突然探身前倾,伸手提起了她的衣领。 “你还敢跟朕提大公主?”沈远墨眸中翻涌着滔天怒意,冰冷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惠妃脸色难看极了,几乎无法呼吸。她甚至有种错觉,沈远想要了她的命。 “来人,将穆选侍带下去。”沈远松手,惠妃直接摔了下去。 “皇上,难道逼死明贵妃的是我吗?”眼看有羽林卫过来带走她,惠妃红着眼声嘶力竭的道:“皇上您真的爱明贵妃吗?” 沈远冷漠的看着她。 他的心早就被刺的鲜血淋漓,巨大的疼痛撕扯着他,可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才能勉强苟且的活着。 那日在青云峰上,明瑶含泪问过他同样的话。 他的答案从来都没有变过。 他爱她,他只爱她一个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爱她。 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只是,他认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他做的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伤明贵妃最深的人,就是皇上您自己!”惠妃堪堪说完,便被羽林卫挟制住双手,半扶半拖着带出了长春殿。 从来真话能刺痛人心。 她的声音言犹在耳,沈远面无表情的坐着,一言不发。 直到张清江进来,低低惊呼道:“皇上,您的手!” 原来沈远不知不觉间竟捏下了小几一角,他手被扎的鲜血淋漓,可他自己没有知觉。 “快请太医来!”张清江见皇上失魂落魄的模样,大着胆子做了主。 沈远回过神来,忙收回了手。 就当张清江想先帮沈远清理时,却见他将那件小肚兜珍惜的放在眼前,用没受伤的右手拿着帕子,拼命的去擦上面滴落的血迹。 可他不得其法,越擦晕染的就越多,弄脏了明瑶还未绣完的图案。 沈远颓然的放了手。 他最终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 转眼间明瑶在江玄越给她安排的住处已经过了十数日。 她最近总是精力不济,一来是残留的药性未能全部解除,二来因为害喜的反应越发严重了。 这日江玄越带着补品过来看她,还没绕过影壁,便听到素云的声音。 他快步走了过来,看到明瑶扶着树,像是才吐完,神色间还透着浓浓的倦怠。 她接过素云手中的清茶,漱了口,才觉得舒服了些。 “师兄,你来了。”明瑶站直了身子,才发现江玄越正担忧的望着她。“我没什么事,偶尔才会吐一次。” 看江玄越还是不信,明瑶笑道:“当初怪着安安时,才是吐得天昏地暗……” 还没说完,她自己先住了声。 “瑶瑶,我知道你着急见安安,只是眼下还未到时机。”江玄越陪着明瑶走进去,低声道:“等你身子稳定些,就送你出京。” 明瑶轻轻点头。 两人分了宾主坐下,江玄越留意到她坐下后,小腹已经能隐约看出鼓起了浅浅的弧度。 他替明瑶把了脉,又问了她些问题,方才道:“本想等你过了四个月再走,只是怕夜长梦多……” “师兄,你放心,我身子已经无碍。”明瑶恨不得立刻带着安安远走高飞,自然不想再拖下去。“算日子已经过了三个月,该是稳定了。” 她还从未跟安安分开过这么久,安安一定很想她。 安安懂事乖巧,习惯了忍耐见不到娘亲,不哭也不闹的,却更让人心疼。 江玄越点点头,轻声道:“那好,过些日子我就安排你们离开。只是有一点,为了不引人注目,你们母女二人需要分开离京。” 明瑶没有多想,这也在情理之中,一旦沈远生疑,那就不妙了。 -- 第72页 “我听师兄的。”她很快点头。 说着,她扶着腰起身走到了一旁的高几上,取下了一个小包袱递给了江玄越。 “这些日子闲来无事,我给安安做了两件小衣裳,还请师兄在方便的时候帮忙带过去。”明瑶微微笑道:“若是她想我,也可暂且安抚住她。” “好。”江玄越含糊的应了声,有意躲闪明瑶的视线。 她的目光纯粹干净,对他如兄长一般。 他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江玄越借故离开,明瑶将他送到了影壁前。 “天气凉了,先回去罢。”江玄越没让她再往外走,温声道:“你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要多注意保养身子。” 明瑶含笑应下,目送他出门。 等江玄越走到了长街的拐角处,江城已经在等他了。 “三爷,今日咱们的人送来消息,说是行宫有人去别庄了。”他压低了声音,回话道:“这是自贵妃的事出来后,行宫头一次有人去。” 江玄越闻言,蹙起了眉。 前两次他们计划都没成功,别庄内的护卫由沈远亲自安排,严密程度比行宫还甚,简直是针插不进。 且这次秦绪宁也被排除在外,根本帮不上忙。 这个消息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好消息,只怕是沈远想接大公主回去。 而大公主一旦回到了沈远身边,他们再想将人带出来,便是难于登天。 想到明瑶信任又没防备的模样,江玄越做出了决定。 “今晚就行动。”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行宫, 长春殿。 天蒙蒙亮时,沈远才放下手中的笔,他揉了揉额角, 让张清江送上酽茶来。 “皇上,过些日子大公主就要回来了。”张清江端上茶来,见沈远眼中红血丝遍布,眼圈透着青色, 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极差。他忍不住劝道:“您哪怕是为了公主,也该保养龙体, 等公主见了也是要担心您的。” 沈远听到“大公主”三个字时, 气色并没有半分好转, 反而愈发难看了些。 安安眼巴巴的等着回到他们身边,或者说是等着回到明瑶身边。 她的娘亲,甚至连一具尸骨都没留下…… 沈远没有去休息, 而是坐在书案前兀自出神。张清江来送茶时,这次没敢再打扰他,只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退到了一旁。 若是他没有送安安去治病,没有带明瑶出宫,会不会明瑶就不会自戕—— 不,结局大概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他苦笑了下, 瑶瑶的性子他是清楚的, 可他偏偏以为自己能做得天-衣无缝, 能要皇位也能拥有瑶瑶。 自从明瑶离开后, 他曾无数次的想起两人从相识到死别后的一切。 他无时无刻不在懊悔, 明瑶举刀刺入胸口的那一幕, 在他眼前一次次上演。只要合上眼, 明瑶决绝的眼神,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刀子,一齐刺入他的胸膛。 从那时起,他多了心口绞痛的症状。 等到手边的茶已经没有了热气,沈远才回过神来,将凉掉的酽茶一饮而尽。 然而茶才喝下,他抬手捂住了胃的位置,面露痛苦之色。 “皇上,先用些温水!”张清江见状忙送上了茶盏,又吩咐内侍道:“早膳让膳房做些养胃的粥来。” 他回来时看沈远的薄唇几乎找不到颜色,脸也苍白得厉害,忍不住道:“皇上,还是让太医给您瞧瞧罢!” 人死不能复生,皇上这般折磨自己,也再换不回贵妃。 若皇上真有什么不好,最可怜的还是大公主…… 张清江跟在沈远身边已经有四年多,先前在王府伺候,后来到了宫中,又当上了大总管。只有在明贵妃面前,皇上才有发自内心的笑容。 可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沈远神色木然的喝下,感觉绞痛的感觉缓和了些,才淡淡道:“小毛病,无妨。忙完了这两日,朕亲自去接大公主。” “在朕回来前,将行宫中的白色帐幔撤了。”他挺直了本就略显单薄的背脊,面无表情的道:“命令宫中的人封口,不得将贵妃不在的消息,透露给大公主。” 起初张清江听沈远说去接大公主,还觉得没什么。当他听皇上的意思竟要瞒住明贵妃的死讯时,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 虽说贵妃薨逝称得上惨烈,可皇上瞒住当时的情形也就是了,连贵妃不在了都不告诉大公主么? 若是以后公主知道,或许跟皇上父女离心也不一定…… “安安身体才好,她经不起这些。”沈远没有多解释,他态度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张清江不敢在此时忤逆沈远,只得恭声应下。 不仅是这个理由。 沈远在心中默默的补充,另外一个缘故。 他有个虚无缥缈的幻想,瑶瑶没有死——总有一日,她不生气了,就会重新出现。 这想法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至极。 明瑶是在他怀中停了呼吸,又中了无人能解的“生香”,消失得干干净净…… 沈远攥紧了手中的笔,低低的苦笑了声。 瑶瑶,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 明瑶带着素云到达约定好跟安安碰面的济南府后,已将近深秋。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在江玄越来时,明瑶正和素云一起给安安做冬衣。 -- 第73页 他没急着进去,在廊庑下徘徊着,透过镶着琉璃的窗子,悄无声息的往里面望去。 屋子里早早烧上了地龙,明瑶在房中也穿得单薄。她在软塌上坐着,从侧面看,她肚子已经顶出的弧度已经十分明显。 虽说已经过了三个月,可他带来的消息,怕仍是会刺激到明瑶。 他们第三次机会仍是失败了—— 他们原本计划伪装成流窜的匪徒,劫走富贵人家的幼儿,以换取钱财。沈远亲自去别庄接大公主,随行护卫的羽林卫远超他们的预料。 纵然他试图自己潜入偷走大公主,却仍是被羽林卫识破,左臂中了一刀,在江城等人的接应下,才勉强逃了出来。 这次之后,他们再无带走大公主的可能。 江玄越手中攥着一包银针,若是明瑶情绪激动之下动了胎气,他要立刻为明瑶保胎。 只是要怎么跟明瑶说? 江玄越眉头紧锁,心中既愧疚,又不安。 他在外面迟疑徘徊,被低头久了准备活动脖子的明瑶看到了。 她探身到窗边,轻轻敲了敲窗子,露出浅浅的笑容。她无声的打了个招呼,又指了指屋子里,示意他可以进来。 江玄越挤出一丝笑容。 他面色镇定的走了进去,看到明瑶已经从软榻上下来,站在帘子前迎着他。 “师兄,你来了。”明瑶见了礼,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一切可还顺利?安安什么时候过来?” 江玄越想要开口,没忍住咳嗽两声。 “师兄,你病了?”明瑶见状,忙请他在椅子上坐下。她让素云倒了水来,亲自送到江玄越手边。 她只急着关心自己的事,倒没留意师兄的不适。 明瑶没有再问,先递上了温水,又关切的望着江玄越,低声道:“是着凉了么?” 江玄越喉咙发痒,本想摆摆手,他左臂的伤没好利索,极力忍耐,面上还是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事?”明瑶这时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江玄越暗自深吸一口气,他起身后,扶着明瑶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瑶瑶,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况且已经到了没法隐瞒的时候。“那日,我并没能带走安安。” 明瑶愕然得瞪大了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第一次他们潜入时没能成功,他交给了周况一包药粉,能在不影响大公主身体的状况下出些疹子、发热的问题,好让人去行宫送消息。沈远定不会告知明瑶具体情形,他的异样才能让明瑶安心。 “后来我们又尝试了两次,仍是没有成功。”江玄越声音越来越低,他愧疚的道:“瑶瑶,安安已经被沈远亲自接回了身边——” “师兄,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兼有伤心和震惊。“安安,没有带出来?” 在她祈求的目光中,江玄越艰难的点了点头。 这打击来得太突然,明瑶霍然起身,全然忘记了自己还怀着身孕。“师兄,你竟也骗我!” 她不敢置信的望着江玄越,只能撑住桌子才能勉强站住。 “瑶瑶,我对不住你。”江玄越没想着辩解,他纵有千万理由,纵然是为明瑶考虑,也不该这般欺骗她。 明瑶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大笑了两声,眼中掉下泪来。“师兄,我是那么信任你,你也知道安安对我有多重要——” 说着,她转身就要往外面走。 “瑶瑶,你要去哪里!”江玄越忙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你听我说,先别激动……” 他话音未落,便见明瑶捂住了小腹,整个人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正端着茶点进来的素云,低低的惊呼一声:“三爷,姑娘见红了!” 明瑶今日穿了条梨花白的绫裙,染上了血迹格外显眼。 江玄越顾不得许多,强行将明瑶抱到了床上。 “瑶瑶,安安以后还能救,你若是太激动伤了身子,以后怎么跟安安见面!”他叫了素云过来帮忙按住明瑶,一面宽慰她,一面拿出银针替她施针。“你身子虚弱,万万禁不起小产。” 明瑶说不出话来,目光失望又痛苦,她侧过头,不去看江玄越。 江玄越怕她不配合治疗会危及性命,只得给她用了些镇定安神的药,让她先睡着。 看着明瑶眼皮渐渐沉重,且她的脉象已经平稳,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当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才察觉到自己额上已经渗满了冷汗。 “照顾好姑娘,我去去就来。”江玄越叮嘱了素云,这才起身往外走去。 方才为了按住激动的明瑶他手臂用了些力,伤口怕是已经崩开了。 骗了明瑶,他虽然愧疚,却并不后悔。 瑶瑶的一生都困在宫中,痛苦的留在沈远身边,为他生儿育女,那才是最绝望的。 哪怕瑶瑶恨他,他也只能如此。 *** 当大公主见到沈远时,第一个反应急于寻找自己娘亲。 “父皇,母妃没来吗?”她没看到明瑶,紫葡萄似的大眼睛中透着些失落。“母妃之前说,会来接安安的呀。” 看着眉眼与明瑶相似的大公主,沈远不由眼中发涩,却不得不伪装出与平时一致的神色,浅浅笑道:“安安只想母妃,不想父皇么?” -- 第74页 “安安也想父皇的!”大公主主动扑到沈远怀中,奶声奶气的道:“安安好想你们呀。” 沈远抱起了大公主,温声道:“父皇来接安安,安安高不高兴?” 大公主用力的点点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安安高兴,父皇不要生气呀。” 她敏锐的感觉到沈远的情绪不对,学着以前母妃哄自己的模样,也去哄父皇。 只是沈远被她亲了后,没有表现出开心,反而有些懵。 “咦,怎么不灵了呀?”大公主嘀咕道:“以前我亲母妃,母妃都会笑的呀。” 沈远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稚嫩的童言童语,简直比任何锋利的言语都更刺痛他的心。 才三岁的安安,还有她肚子怀着的孩子,瑶瑶竟都统统舍弃了,只为彻底离开他。 他感觉心口痛到了极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连他的手也在颤抖,几乎抱不住安安。 张宴本是来送他们父女一程,见沈远脸色极差,立刻搭上了他的脉。 “张爷爷,父皇是生病了么?”大公主紧张的看着沈远,着急的问张宴。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对于乖巧可爱的大公主张宴也是喜欢的。他不忍让小姑娘伤心,便温声道:“公主殿下不必担心,皇上并无大碍。” 大公主这才点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张清江是跟着沈远一起来的,见状忙从沈远手中接过了大公主。 “公主,奴才陪着您去外面等罢?”张清江柔声哄大公主道:“等皇上忙完,就来接您好不好?” 沈远缓了片刻,脸色好看了些,温柔的朝着大公主点头。 等到他们离开后,张宴才正色问道:“皇上,您这些症状是从何时有的?” 沈远没再硬撑,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他轻描淡写道:“朕的身体朕清楚,无妨。” “皇上,小病会拖成大病,且草民看您这不是小毛病。”张宴最不喜不配合的病人,哪怕这人是天子。他严肃的道:“若您不重视,只怕会折损寿数。” 沈远苦笑一声。 他甚至想立刻下去陪瑶瑶。 “不单为了您自己,更为了公主。”张宴看到他心如死灰的神色不似作伪,又想到德安太子的恩情,这才多劝了一句。 至于听还是不听,就看沈远自己了。 “多谢先生。”沈远的道谢是真心实意的,不过他仍是只问了安安的病情。 张宴暗中叹了口气。 虽是外貌和才学能力上他肖似德安太子,可偏执的性子,更像他娘亲—— 那个爱慕德安太子、不惜给太子下药发生关系,随后偷偷生下沈远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当明瑶再次睁开时, 感觉脑子昏沉得厉害,小腹也隐隐有些抽疼。 她低低的呻-吟了一声,惊动了旁边守着的人。 见她醒来, 江玄越终于舒了口气。“瑶瑶,你醒了,有没有哪里还难受?” 明瑶静静的望了他片刻,就在江玄越以为得不到明瑶的回答时, 她轻轻点了头,低声道:“肚子有些疼。” “你方才见了红, 幸而孩子保住了。我给你用了安胎药, 眼下有些疼是正常的。”江玄越看着明瑶挣扎着想要起来, 忙拿过了一个大迎枕替她垫在身后,扶着她起来。 “师兄,我不该跟你发脾气。”明瑶神色平和, 克制而冷静的道:“我的要求本就是强人所难,你已经尽力了。” 江玄越本还发愁要怎么安抚明瑶才好,她已经能坦然面对。 “瑶瑶,是我食言。”他深吸一口气,郑重的道:“当初提议的人是我,没办到的也是我。” 明瑶轻声道:“但是师兄,我是不会放弃带走安安的。” 让她自己逃跑而置还不到四岁的安安于那个冰冷的皇宫中, 她做不到。 江玄越沉默片刻。 他知道大公主对明瑶的重要, 简直是她的命一般。 “瑶瑶, 你听我说。沈远是安安的亲生父亲, 他不会伤害安安。等到他再有了别的皇子公主, 必然会对安安少了关注。到时候咱们再先办法就容易得多!” “瑶瑶, 来日方长, 我一定会帮你救出安安。” “你先离开,安心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养好身体再等着安安回来……”” 这是江玄越最后想到的办法。 “师兄,您手臂上是不是受了伤?严重吗?”明瑶虽是在问他,语气却很肯定。“就是去救安安时留下的罢?” 江玄越有些惊讶,他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 那会儿明瑶正是听到大公主没被救出来的消息,正是情绪激动时,竟然留意到了。“无妨,一点小伤罢了。” “师兄,你为我做了很多,我很感激你。”明瑶抬眸,琥珀色的眸子纯净清澈,仿佛任何阴谋诡计都无可遁形。“我很不安,不知道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和江玄越纵然是同门师兄妹,可他们并没有一起长大的情谊,若说遵从师命要照顾她,江玄越也做得太多了些。 秦绪宁和莺如帮她,是因为她也曾帮过他们。这些日子因为发现沈远的欺骗,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痛苦,没察觉出江玄越这里的不同寻常。 在此之前,明瑶问过一次,他敷衍了过去。 江玄越久久不语,神色微变。 -- 第75页 “瑶瑶,抱歉我没对你说出全部实话。”他缓缓开口,嗓音平静。“我和师姑的关系没有骗你,你确实是我师妹。” 明瑶轻轻颔首。 这点她是相信的,那颗明珠还有“生香”里最关键的香料,是别人都寻不来的。 “我急于寻找师姑,是当年师姑离开师门前,带走了一本医书,更确切的说是一本秘籍。”江玄越解释道:“我试探过你几次,你并不知道。” 原来如此,难怪当初江玄越只说是修补古籍,是怕她有戒备心。 “师兄,经过这些日子相处,你该知道我手中并没有那本书,甚至我都不懂医术。”明瑶苦笑了一声,淡淡的道:“除了那颗明珠,娘亲什么都没留给我。” 江玄越点头,温声道:“瑶瑶我相信你。” “师兄着急带我出来,还是想通过找那本书罢?”明瑶话锋一转,挑了挑眉道:“既是很重要的秘籍,娘亲不可能不想到传承。而唯一有联系的人,就是我。” 江玄越心中一沉,忙道:“瑶瑶,我没有想欺骗你的意思,安安我会帮你救出来的——” 起初他确实想先拉进跟明瑶的关系,好套出秘籍的下落。后来他看到明瑶的痛苦,又被她的坚韧打动,是真的想要帮她的。 只是他也却是偏心的。 安安在沈远身边也能好好活着,瑶瑶若在留在身边身边,怕是一辈子都在痛苦中。 明瑶垂下眼眸,缓缓笑了。 “师兄放心,我会好好回忆过去的事,争取早些想起关于古籍的事。”她轻声道:“任凭怎么珍贵的秘籍,于我都是无用处的。” 江玄越本想慢慢引导明瑶想起旧事,找到古籍的下落。 如今一来,他觉得格外不安,心中蓦地生出些许羞愧来。 明瑶叫他师兄,对他曾经如兄长般信任的。 “师兄,我有些累了,想休息片刻。”她低低的道。 “瑶瑶……”江玄越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见明瑶转过身去。 他只得起身,叫了素云进来服侍。 若瑶瑶不愿意跟他走——他要另外安排了。 *** 福宁殿。 从行宫回来后,沈远带着安安住搬了过来。 明贵妃薨逝,皇上并没有将大公主交给任何人抚养,自己亲自带着她。偏殿已经布置成公主的住处,服侍的人俱是他精挑细选的。 这日休沐,沈远该去御书房召朝臣议事,临走前,先去偏殿看了大公主。 “见过皇上。”莺如屈膝行礼。 原本莺如说是要去皇陵替贵妃守着,可大公主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她改了主意,请求留在大公主身边。 江公子没能成功将大公主救走,既是回了皇上身边,公主就再难离开。若知道她留在公主身边,娘娘还可放心些。 “公主昨夜睡得如何?”沈远进来时刻意压低了声音,怕吵醒安安。 莺如轻声道:“公主乖巧,不肯让您担心的。可昨夜奴婢去看时,公主又哭了,睡得并不安稳。” 沈远看到蜷缩成一团女儿,心钝钝的疼了起来。 如果他肯放明瑶和安安离开—— 许是安安睡得很轻,感应到外面的动静,她缓缓睁开了眼。 “父皇?”安安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张开了小手。 沈远忙走到床边,抱起了她。 “安安,时候还早,再睡一会儿好不好?”他柔声哄着女儿,让安安趴在他怀中。 大公主摇了摇头,她低低啜泣道:“父皇,如果安安很乖,母妃的身体会不会很快就能好了?” 沈远闭了闭眼,眉目间闪过一抹痛楚,声音却依旧温和。“安安已经很乖了,母妃不是因为安安才生病的,是父皇不好,让母妃生气了……” 起初他怕安安本就身子弱,受不住自己娘亲骤然离世的消息;后来是他懦弱心虚了,他怕安安知道真相,自己连女儿都失去。 “父皇会把母妃找回来的,安安别担心。” 安安神色懵懂的望着他,轻轻点头。 既是大公主不肯再睡,莺如等人服侍她洗漱更衣后,将她抱了出来。 沈远陪着安安用过了早膳,又跟她玩了一会儿,才起身去御书房。 首辅萧长宁已经在候着他。 萧长宁识趣的先跟沈远议了连日来积下的政事,虽是沈远气色不好,精神却锐利如昔。 “先生可还有别的事要议?”沈远猜出他想要劝什么,抢在他面前道:“若无旁的事,朕召了礼部尚书来,给皇后拟定封号。” 即便朝中还有反对之声,沈远的态度却始终强硬,坚决要追封皇后。 除此之外,他还命人加紧修建陵寝,要与明瑶合葬。 “臣对皇上封后一事并无异议。”萧长宁暗中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恭谨平和。“臣想请皇上保重龙体,政事虽重要,也要注意休息。” 他了解沈远,更知道他娘亲和德安太子的旧事,对于沈远如今的举动,并不觉得意外。 皇上要给明贵妃死后的哀荣,这倒没什么,纵然一时有争论也总会平息。只是皇上对明贵妃格外的偏执,竟隐隐有些像他娘亲李氏—— 那个替德安太子生下唯一血脉,却又令太子英名有染的人。 他还记得,李氏是皇后的远房族亲,家族衰落后投奔了皇后娘家。当时德安太子并无子嗣,因跟太子妃感情甚笃,并没有充实后院的意思。只是皇后着急了,有意替太子选几个服侍的人。 -- 第76页 李氏便是在此时入了皇后的眼,送去了东宫。 德安太子并无收用她的意思,她在皇后赏给太子的补汤中下了药,算准了时机去书房送茶,与德安太子发生了关系。 之后太子虽是震怒,因他向来仁善,在李氏苦苦哀求下,并未要她性命,只是将她打发去了皇庄。 李氏收买了太医没喝避子汤,在发觉自己有孕后,并未告知太子和皇后。自己跑去老家乡下躲藏,直到生下了沈远后,准备与京中联络时,才得到了德安太子薨逝的消息。 她几乎疯了。 李氏是真心倾慕太子,当年知情的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太子对她无意,她偏执的想成为太子的人。她幻想着只要抱着太子的长子回去,太子就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从此后,她的生命唯一的事就是要为德安太子复仇。 “谢先生关心,朕无碍。”沈远没想到萧长宁会说起这事,掩饰似的轻咳一声,道:“不过是有些劳累罢了。” 只是他这话着实没什么说服力——他才回来不久,内务司还没来得及赶制新的天子常服,眼下这身穿在他身上已经显得有些空荡。 还不足一月的功夫,沈远看起来隐隐有些形销骨立之感。 听说皇上时常心口疼痛,只用药暂且缓解着。 萧长宁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们这些太子旧臣,虽是不喜李氏,却也要对太子唯一的血脉负责。 沈远自小就被李氏近乎苛刻的管教着,稍微达不到她的要求,曾让年仅六岁的他在德安太子的遗像一跪便是一日,连他们都觉得有些过了。 皇上对明贵妃的执著,如今看来,竟有些像李氏。 就连结局都…… 原本明年开春要选秀充实后宫,现在就该准备起来。只是看沈远的样子,没人敢再提此事。 萧长宁没再说什么,正要告退离开时,听到沈远叫住了他,若有所思的问道:“先生觉得眼下宗室子弟中,可有一二堪当大任的?” 沈远正值壮年,问这话着实有些不详的感觉。 萧长宁心中悚然,才想斗胆去问时,恰逢张清江来传话,说是大公主玩耍时不小心摔倒了。 听到女儿受伤,沈远没心思多说,让萧长宁先回去,自己立刻回了福宁殿。 偏殿。 时春带着一众宫人跪在了地上,垂首请罪。 “父皇,不怪时春姑姑。”大公主坐在沈远怀中,奶声奶气的道:“是安安偷偷溜出去想玩秋千……” 因现下天气冷穿得厚,大公主只是手擦破了皮,如今也被包扎好,并不是很严重。只是主子出了事,奴婢们全都要受牵连。 她看着自己父皇沉着脸,服侍她的宫人们也都吓坏了,心中也愧疚起来。 娘亲教她要善待宫人。 沈远想起安安上次荡秋千,正是由明瑶陪着……她们母女住在晴雪园,他骗明瑶说,放她们离开,最后是他自私的食言了。 “既是公主求情,朕便不追究了。”沈远不想吓到女儿,饶过了她们这次。他冷声道:“下不为例。” 时春等人谢了恩退下,心中愈发感念起明瑶。 贵妃待人宽厚大度,公主也被教得乖巧善良,若是贵妃还在—— “父皇,您是不舒服么?”大公主望着沈远,白嫩嫩的小手碰了碰他的脸。“父皇瘦了好多,是没有好好吃饭吗?” 沈远贴着大公主的小手,心中酸涩得厉害。 “父皇没有不舒服。”他笑笑,想要站起来抱着大公主将她举高,逗她开心时,忽然觉得一阵无力。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大公主稳稳的放在了软榻上。 在大公主的尖叫声中,沈远缓缓倒在了她面前。 “父皇、父皇醒醒——”大公主哭得撕心裂肺,听到动静的张清江等人,忙冲了进来。 大公主被时春抱走,张清江吩咐人去请给大公主看病的太医。 偏殿中乱了起来。 *** 沈远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这梦中就是他的一生。 梦中有还是少女的明瑶,她甜甜的叫自己“阿远哥哥”,她说愿意嫁给自己,在那棵能许愿姻缘的大树下,他抱起了够不到树枝的明瑶,看她亲手系上了那条传说能让两个相爱的人永远在一起的红色丝带。 他沉浸其中,舍不得醒来。 福宁殿。 张宴因为大公主的病还没完全调理好,暂且留在京中。还有个缘故,他看出了沈远的情况着实不好。 他乔装后和周况一起去给沈远诊治,这次沈远的病情来势汹汹,已经昏睡了一日,竟还没醒来。 “皇上这是心病。”张宴看着如热锅上蚂蚁般团团转的众人,想出了个法子。“请大公主过来。” 在昏睡中,皇上偶尔发出的只言片语都是跟贵妃有关,还说要去陪贵妃—— 秦绪宁闻言没什么犹豫,亲自去接大公主。 大公主是皇上的女儿,为了她,皇上也该好好的活着。 被他抱在怀中的大公主方一进来,看到自己父皇紧闭双眼躺在床上,想到父皇就是在自己面前倒下,哭着跑向了沈远。 “父皇醒醒,父皇——”大公主趴在沈远床边,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呜呜父皇醒醒——” “母妃不在,父皇也不要安安了吗?” -- 第77页 大公主悲从中来,想到娘亲不在身边,父皇也沉睡不醒,她还从未如此害怕过。 她断断续续的在沈远身边伤心的哭诉。 许是听到了大公主的哭声,过了好一会儿,沈远竟真的缓缓睁开了眼。 他费力的抬起手,缓缓的擦去大公主眼角的泪,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安安,是父皇不好。”他嗓音干涩得厉害,艰难的道:“别哭。” 若不照顾好安安,她也会恨自己的罢? 他的罪也没有赎完。 沈远安抚着仍在抽噎的大公主,努力放缓声音道:“父皇不会让安安害怕的。” 他,并没资格去见瑶瑶。 活该他受尽折磨。 沈远苦笑一声,闭了闭眼,将女儿拥入怀中。 *** 明瑶这次动了胎气,留在济南府修养了一段时日。 等她恢复后,江玄越才上门来看望她。 “瑶瑶,我从秦绪宁处探听到消息,说是皇上情况不大好。”他开门见山的道:“前些日子,他昏过去了一整日。” “在梦中,他还叫着你的名字,说要下去陪你。” 明瑶听在耳中,心中一片漠然。 “若是你反悔了,还能回去。”江玄越迟疑了片刻,缓缓道:“他是真的爱你,想来不会追究这些。” 选择权还是要交给明瑶。 江玄越自知已经不被明瑶信任,便将实情尽数告知于她。 若明瑶回去,仍会是备受宠爱的贵妃,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皇子——已经过了五个月,她身前圆滚滚的肚子,再宽松的衣裳也掩饰不住。 江玄越没敢告诉明瑶是男是女,因她曾说过想给安安再添个妹妹,他怕明瑶心中有负担。 明瑶弯了弯唇角,眼神却是冷清的。 她抬手抚上自己隆起的小腹,心中已经没有一丝彷徨。 “师兄,我不会再回头了。”明瑶平静的道:“安安我会接回来的,但现在不是最佳的时机。” 当时江玄越的分析,她是认同的。沈远若没有皇子,当初拥立他的朝臣们都不会答应。 她要等待时机。 “瑶瑶,你真的想好了?”江玄越松了口气,“那好,我已经在扬州安排好,三日后就出发。” 明瑶郑重的应了。 “这个你收好。”江玄越递上了一个紫檀木匣子,明瑶打开后,发现里面全是地契房契田产铺子的契约等等。“这些是小师姑来时带到师门的,在我手中经营了数年,如今正好交给你。” 娘亲会有这些财产么? 明瑶有些疑惑。 “瑶瑶,这些我没必要骗你。原本莺如给你带出来的银票,已经够你们母子富足的生活。”江玄越怕明瑶不信,特意解释了一句。“你打开瞧瞧。” 她随手翻开一张地契,时间是二十年前,上面的名字也是娘亲的。 无论如何,江玄越都是帮了她的。 “师兄,谢谢你。”明瑶扶着腰缓缓起身,向他道谢。 送走了江玄越,明瑶站在窗前,看着萧瑟的秋景,心中已再无彷徨。 她跟沈远说的话不假,她已决定全部放下。 往事已矣,除了女儿,她再无任何牵挂。 *** 月余后,明瑶带着素云在扬州下辖的一座繁华县城中安家。 景和元年,春。 正是草长莺飞,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明瑶生下一子,取名思安。 作者有话说: 开启时光飞逝大法,下章就是瑶瑶的主场了。 第33章 春雨连绵了几日, 终于放晴。 素云正指挥着两个小丫鬟将要穿的春裳拿出来晾晒,听到敲门声响起,她快步走了出来, 只见一位身着绛紫色织锦褙子、面容慈祥的老妇人正由一个青衣丫鬟扶着走进来。 “陈老夫人安好。”素云含笑上前见礼。 老妇人浅笑着应了,问道:“你家小主子可好些了?” “哥儿已经退烧了,这会儿姑娘正陪着他。”素云陪着老妇人走到了正房前。 屋里人早得了信儿,帘子被掀开, 一张比花还娇美的脸映了出来。 来人穿了件月白色的大袖衫,下面配了条梨花白的绫裙, 整个人虽是穿得素雅, 却愈发衬得那张精致的面庞艳光动人。她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 在娴静优雅之余,格外有种沉静的气质。 “老夫人,您来了。”她笑盈盈的问好。 老妇人携了她的手一同进屋, 关切的问起了她孩子的病情。 “思安前两日着了凉,您差人送来的退热散很管用,昨夜他就退了烧,睡得很安稳。”她引着老妇人到了房中,软榻上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正在抓着一只布老虎。 看到来人,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张开手臂要抱。 她笑着抱起了儿子, 只听怀中的男童奶声奶气乖巧的道:“老夫人安好。” 陈老夫人满心疼爱的望着他, 笑着道:“思安真乖。” 这对母子, 正是明瑶和她离开沈远后生下的儿子思安。 当初来到江南后, 江玄越特意帮她选了座不起眼的县城待产。只是明瑶因怀胎时经过许多颠簸坎坷, 思安生下后身体便不大好。调理了两年后, 身子骨才健壮了起来。 两边分了宾主坐下, 陈老夫人一面逗着男童,一面叹道:“苏姑娘,你们说是要走,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 第78页 “家母留下的产业都在扬州城内,我早该带着思安回去的。只是前两年思安身子不好禁不起奔波,这才没有走。”明瑶大大方方的解释道。 陈老夫人与江玄越有些远亲,又于明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当时明瑶怀着身孕只带着个丫鬟过来,陈老夫人的儿女俱不在身边,对明瑶母子多有照顾。 来到这里后,明瑶自称丧夫,在江玄越帮忙运作下立了女户,随了母姓,正式改名为苏瑶。 “您帮了我们许多,我们也舍不得您。”明瑶虽是笑着,眼底也上过一丝伤感,陈老夫人待她与亲孙女也差不多了。“等到我们在那边安置好,思安再大些,我们会回来看您的。” 陈老夫人欣慰的点点头,笑道:“我娘家的侄女就在扬州城中,是经营丝绸生意的。若是你有什么难处,尽管拿了我的帖子去找她。” 说着,她让身边的丫鬟将亲手写好的帖子送给了明瑶。 “多谢您。”明瑶起身,真心实意的向她道谢。 不过是做了两年多的邻居,陈老夫人竟能为她考虑到这般。 “我跟你投缘罢了。”陈老夫人拉着明瑶的手,看着她举止谈吐,说不出的满意。她模样好性子好,只可惜嫁了人又有了儿子,否则倒可以说给自家孙子。 两人寒暄了片刻,陈老夫人流露出想跟明瑶单独说话的意思,明瑶将儿子交给了素云,让她带着去出玩。殪崋 “苏姑娘,上次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待房中只剩两人时,陈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明瑶。 明瑶一愣,想到陈老夫人所说是何事时,换了郑重的神色。“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眼下我只想好好抚养思安长大,并没有别的想法。” 陈老夫人什么都好,只一件让明瑶头疼,那便是她的婚事。 本朝民风算得上开放,归家的女子、寡妇再嫁都是寻常。看着明瑶这么好的条件,却要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抚养儿子长大,陈老夫人替她觉得可惜。 正好前些日子她得知夫家一位远亲,亦是扬州的富商,人品和模样都是上等。他从外头带回了个女儿,声称是发妻留下的。这一年来他守着女儿过,只怕新娶进来的妻子对女儿不好,便一直拖着没有再娶。 明瑶带着儿子,他有个女儿,两人在一起过日子再合适不过。 她在陈老夫人提议时已经婉拒了一次,没想到陈老夫人并没有死心。 见明瑶再次拒绝,陈老夫人虽是觉得惋惜,却没有再劝。左右两人都在扬州城,明瑶亦是要掌管家中产业,两人总有碰面的时候。 她话锋一转,跟明瑶说起了搬家的事情来。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了通传声,说是江公子到了。 明瑶松了口气,不消片刻,门帘掀起后,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怀中抱着思安,笑着向两人打招呼:“姑祖母安好,表妹好。” 陈老夫人含笑应了,明瑶起身见礼道:“表哥安好。” “既是越哥儿来看你,我就先回去了。”陈老夫人寒暄了两句,知道江玄越此次过来是帮着明瑶搬家,便识趣的告辞离开。 明瑶和江玄越一齐送了陈老夫人到影壁前。 陈老夫人让他们留步,看着江玄越抱着思安站在明瑶身边,不由暗暗感慨,他们二人亦是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 在明瑶才搬来时,陈老夫人还以为明瑶是江玄越的外室,大了肚子不敢带回江家。后来得知明瑶丧夫,又立了女户,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明瑶倒是坦荡大方,她冷眼瞧着江玄越倒像是对明瑶有些意思。 不过江家在江南一带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江玄越又尚未婚配,自然不会同意让这样身份的女子进门。 送走了陈老夫人,两人带着思安回了房中。 看到榻上堆得满满当当的玩具,思安眼前一亮,对抱着他的江玄越露出大大的笑容:“舅舅——” 每次江玄越来,都会给他带礼物。 “师兄,你太宠着思安了。”明瑶无奈的对江玄越道:“他自己的玩具,已经堆满了隔壁的屋子。” 江玄越不以为然,他捏了捏思安肉乎乎的小手,温声道:“不值什么,思安喜欢就好。” “师兄,我记得你是来帮我们搬家的。”明瑶挑了挑眉,目光飘到榻上的玩具。 这样一来,岂不是越搬越多—— “无妨,马车已经都准备好,再多一倍也能都给你们搬走。”江玄越早有对策,倒让明瑶没了脾气,无话可说。 思安到底年幼,看到有玩具便开心的扑了过去,不亦乐乎的玩着。 明瑶让素云照看思安,她和江玄越出来说话。 “前些日子我从京中回来,悄悄去见了秦绪宁。”江玄越知道明瑶最关心的就是大公主的消息,便开门见山道:“秦绪宁说大公主一切都好,让我带着这封信给你。” 明瑶接过来,迫不及待的打开。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明瑶一目十行的看下去。 安安就要过六岁的生辰了,虽是公主,皇上也特意挑了大儒教她读书。她聪明肯学,书读得好,最近又在学琴,已经能弹奏简单的曲子—— 她轻轻抚摸着纸上的字迹,仿佛这样就触摸到那段自己未曾参与到女儿成长的岁月中。 -- 第79页 在心中默默诵背了片刻,明瑶将信纸依依不舍的丢到熏笼中烧了。 即便已经安稳的过去了两年多,她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瑶瑶,我过些日子还会进京一趟,不若你给安安做件小衣裳送去?”江玄越有些不忍,低声提议道。 明瑶有些心动,迟疑片刻后还是拒绝了。 已经御极数年的沈远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若因此露出蛛丝马迹来,不仅她和思安被抓回去,帮过她的一人也会无一幸免。 “若是方便,还请师兄把这些玩具托秦统领送过去。”明瑶拿过一个匣子,里面装着几样精巧的玩具。“这是我亲手做的,应该看不出来。” 这些是江南一带流行的小玩意儿,听说今年在京中卖得也很好。 明瑶开始着手打理铺子,对这些事情上也开始上心了。 若是秦绪宁买些时兴的玩具给安安,也不会让沈远生疑。 江玄越接过来,既心疼明瑶的不易,又不由暗中赞许她的缜密。 “今年开春后,听说上书请皇上选秀的折子纸片似的往御前递。”江玄越见明瑶眼底闪过的伤痛,温声宽慰她道:“这次萧首辅都上书了,想来皇上也会妥协。” 明瑶微怔,很快点了点头。 作为德安太子旧臣,萧长宁辅佐沈远夺了皇位,虽是最了解沈远的人,既是他有了动作,想必是有把握的。 江玄越没想到,明瑶离开的这近三年的时间里,后宫并无任何一个孩子出生。 大公主仍旧住在福宁殿偏殿,由皇上亲自教养。 明瑶不再提接走大公主的事,江玄越却不能安心。 这也是他为何赞成明瑶搬家的缘故,等她多接手些铺子,要做的事情多了,也可分散些注意力。 “师兄,那些日子都等了,我不在再多等些时日。”明瑶反而开口宽他的心:“你放心,我不会钻牛角尖的。” 安安是她的女儿,她不会放弃接回安安。 江玄越轻轻颔首。 两人说起了搬家的事,商议后五日后出发。 *** 福宁殿。 沈远散了朝后,没有再召朝臣议事,直接回来了。 借着去倒茶的功夫,张清江悄悄叫人请大公主过来。 今日早朝,有不识趣的朝臣又提起了选秀之事,当时皇上脸色便不大好看。尤其是萧首辅也出言劝谏后,皇上的脸色愈发僵硬,只是碍于先前的师生情分不好翻脸。 他回到了殿中,说是批折子,实则又摔了上书选秀的折自,沉着脸在生闷气。 过了没多久,殿外响起小姑娘软糯的声音。“父皇是在忙吗?” 听到女儿的声音,沈远知道是张清江又去搬了救兵。 唯有对着大公主,他的火气能立刻烟消云散。 沈远的脸再也绷不住,他一面不满的看了张清江一眼,一面扬声道:“安安,进来吧。” 帘子被掀了起来,只见俏生生的小姑娘如蝴蝶似的,身姿轻盈的走了进来。 沈远有了片刻恍惚。 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明瑶,那会儿才认识明瑶,她就是这差不多的年纪。 安安长得太像她了。 “父皇安好。”在沈远面前,大公主已经没有了从前的拘束。她嗓音软软的道:“儿臣又学了新的曲子,想要弹给父皇听。” 沈远回过神来,起身牵着女儿在软塌上坐下,温声道:“安安真聪明,等父皇忙完就听你弹好不好?” 见大公主乖巧的应下,沈远让人端上了她喜欢的糕点,哄着她吃了些。 起初在明瑶离开的第一年,哪怕安安如何懂事,也是个小孩子,偶尔也会哭闹着要娘亲。很快安安便不在提了,只是把思念深深的埋在心里。 只在每年过生辰时,安安许愿要娘亲早些回来。 见自己父皇眉间的郁郁之色总算缓解了些,大公主懂事的想要离开,听到殿外响起通传声,说是秦绪宁到了。 对于大公主来说,秦绪宁也是亲近的人,沈远便没让大公主走,让秦绪宁进来。 “臣见过皇上,见过大公主。”秦绪宁见到大公主也在,愈发觉得冥冥之中许是有天意在。 他行礼后,大公主也起身,客客气气的问好:“秦统领安好。” “皇上,臣昨日休沐时上街,选了些礼物给公主。”秦绪宁递上早就准备好的匣子,恭声道:“都是些小玩意儿,恭祝公主的生辰。” 往常秦绪宁也常给安安买礼物,沈远并没觉得意外。 当张清江接过来打开后,沈远和大公主都看向了匣子里的东西。 “好可爱的小兔子呀,多谢秦统领!”大公主拿起一个兔子模样的玩偶,爱不释手的看着。 沈远的目光落在那些竹编的玩具上,目光中透着一丝追忆之色。 “这些不是京中造的罢?”他随口问道。 秦绪宁心中微凛,因早有应对之言,神色沉着的道:“是,这些是南边时兴的小玩意儿,最近京中也跟着流行起来。” 沈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大公主既是得了玩具,高高兴兴的由张清江陪着离开了,沈远重新坐回到书案前。 看着书案上散乱的折子,秦绪宁猜到了沈远是为了选秀的事烦心。 “你听说了罢?”沈远当着秦绪宁的面,并没有避讳,他冷笑道:“这次连萧先生都逼朕选秀,朕没有儿子,竟如此令他们不安么——” -- 第80页 这既是天子家事,又是国事,饶是秦绪宁也不敢随意开口。 眼看离明贵妃薨逝将满三年,皇上像是仍没走出来。 天子身边近臣皆知,皇上不仅没选秀,甚至连后宫都不去了——眼下宫中那几位娘娘全都是摆设,连管理宫务的都是宫中女官,皇上酒后还曾说过,等大公主长大些,就交给公主管。 虽是醉后的话不足信,可皇上分明是要表明态度。 皇上可以不近女色,但宫中不能没有皇子,这才是朝臣们给皇上施压选秀的缘故。 “朕有件事要交代你办。”沈远并没想让秦绪宁回答,将一张纸递给了他。“朕不耐烦在京中听他们聒噪,准备带安安出去转转。” 秦绪宁本以为是去行宫或是什么地方,当他看清纸上写的路线时,心中愕然,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了表情。 “自朕登基后,还未出宫巡幸过。”沈远淡淡的道:“此番去江南,一来体察民情,二来也可躲开这一阵烦心事。” 虽是沈远不耐烦听,可他总不能将所有朝臣都处置了,选择了自己出去躲清静。 “是,臣这就着手安排。”作为羽林卫统领,保护天子的安全是他的职责所在。 这可如何是好—— 看着纸上写着的几处地名,秦绪宁盯着“扬州”二字,暗暗犯愁。 他正想告退离开时,只听见沈远脸色微变,低低咳嗽了几声。 “皇上,您用些温水。”秦绪宁递上了茶盏,恭声问道:“臣去传太医罢?” 沈远摆了摆手,低声道:“不过出宫时有些着凉,无妨。” 前些日子皇上照旧出宫去行宫小住了一日,趁着夜色他仅带着三五羽林卫上了青云峰。 在明瑶离开的这三年中,他懊恼的发现自己都梦不到明瑶。 他近乎卑微的祈求着,可明瑶就是不肯入他梦中。 只有每次去青云峰回来,他就会梦到那日明瑶的决绝离开的样子——哪怕梦中的明瑶对他是厌恶的,是充满恨意的,只要能见到她,怎么样都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沈远在心中反复琢磨这八个字,哪怕如被刀刺般鲜血淋漓,他也一次次回忆着两人的过往。 他悔不当初,后悔当初在怎么就舍得放瑶瑶一个人留在京中—— 如果他带走瑶瑶,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他们会儿女双全,如今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阿宁,朕没事了,你去忙罢。”沈远想要独处,他让秦绪宁先回去。 等到殿中重新安静下来后,沈远拿出了一枚香囊。 香囊上绣着的花鸟看上去面目模糊,因被人反复摩挲,已经磨出了毛边,嘴巴和眼睛处也开了线。 沈远托在手上,珍而重之的望了片刻。 这是那次出宫时,他为了掩盖血腥味向明瑶要才买的香囊,明瑶错给了她自己的出来。 “瑶瑶,朕想带安安去你长大的地方看看。”他喃喃自语道:“安安说能梦到你,为何你就不肯来看看我?” 他所求,不过是在梦中听她叫一声“阿远哥哥”。 这仿佛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沈远苦笑一声,颓然的攥紧了香囊。 *** 苏宅。 明瑶带着思安在扬州城内的宅子安顿好,这是座三进的院子,母子二人住绰绰有余。 这日哄睡了思安,明瑶想起陈老夫人再三的叮嘱,让自己去拜访她的侄女,那位做丝绸生意的陈夫人。正好她也要去自己的铺子转转,留下了素云后,她带着小丫鬟双鲤、小厮青松一道出了门。 总不好空着手去,明瑶命人在一间有名的糕饼铺子前面停下。 她买完东西,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抱着一个约莫才满周岁的小姑娘,正焦急的张望。 虽是带着幂篱,明瑶也看到那个小姑娘烧得脸色通红。 明瑶蓦地想起了安安,到底还是没忍住,上前询问她的情况。 “这位姑娘,我们小主子突然发烧了,可我们的马车偏偏坏了——”那女子焦急的道:“可否借用一下您的马车——” 明瑶没有犹豫,立刻吩咐人带着她们往最近的一家医馆去了。 在路上,明瑶还拿出了干净的帕子,用凉水投了帮小姑娘降温。 小姑娘生得十分可爱,见那年轻女子不太会抱孩子,明瑶还低声指点她。 等到了医馆后,明瑶也没急着离开,等到听大夫说小姑娘已经脱离了危险,才松了口气。 既是她无碍了,明瑶婉拒那年轻女子送上银子便是谢意,带着双鲤和青松想要离开,恰好遇上一位气度沉稳、高大俊朗的男子匆匆赶了过来。 年轻女子见他来,上前屈膝行礼称呼“二爷”。 她指了指明瑶,说了些什么,那男子大步流星的走向了明瑶。 “在下陈禹舒,多谢姑娘救了小女。”他拱手向明瑶致意,他感激的道:“姑娘的大恩,在下永铭于心。这些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姑娘收下。” 说着,他身边的小厮已经奉上了一个打开的匣子,里面摆着两排沉甸甸、金灿灿的元宝。 陈禹舒……这么名字怎么听都有些耳熟。 明瑶蓦地想起,这就是陈老夫人想给撮合给她的那个人! “举手之劳罢了,您不必客气。”明瑶摆了摆手,仍是没有收下。“令千金才脱离危险,您还是先去看看罢。” -- 第81页 说完,明瑶带着人很快离开了医馆。 陈禹舒看着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离开,心中惦记着孩子,只得先将这件事搁下。 遇上今日的事,明瑶看天色有些暗了,便没有再去陈府,直接让青松赶马车回家。 思安已经睡醒了,看到娘亲不在,委屈的嘟囔了两声,也就自己乖乖的玩起了玩具。 听到脚步声,他连鞋子都没穿,哒哒的跑了出去。 “娘亲,我想您了!” 明瑶弯起唇角,将儿子抱了起来,刮了刮他的小鼻梁。“又不穿鞋子就跑出来。” 思安笑出两个深深的梨涡,搂着明瑶的脖子撒娇。 他粘人的性子倒是像极了安安…… “姐姐?”思安重复明瑶的话,歪着头看她。 明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说出了口。 在思安好奇的目光中,她微微颔首,柔声道:“思安是有个姐姐的……”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告诉了思安他姐姐的事, 明瑶并不后悔。日后等安安回来,姐弟二人总不好太生疏。 只是她叮嘱了思安,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思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表示记住了娘亲的话。 “娘买了些糕点回来,洗了手让素云姐姐陪你吃吧。”明瑶让双鲤将点心匣子提过来,放到了小几上,她自己进去换衣裳。 今日的事明瑶没放在心上, 只是那个小姑娘让她想起了安安。 安安小时候亦是体弱多病的,沈泽控制她见安安的时间。哪怕她想多照顾生病的安安一日, 也要低声下气求沈泽, 还要看他心情好快决定是否答应。 在无数个夜晚, 她在被子里偷偷的哭,恨自己既是将这个孩子带到世上,却没有能力照拂。 想到这些, 明瑶动作慢了下来,整个人迟了很久才出去。 眼看快用晚饭了,素云没敢让思安吃太多,每样尝了一点就撤下去,端了花蜜水给他喝。 思安见明瑶出来,颤颤巍巍的走到了塌边,张开手臂撞到了明瑶怀中。 “小坏蛋, 不许调皮。”明瑶点了点他的鼻尖儿, 板起脸道:“若是摔下来怎么办?” 思安奶声奶气的道:“有娘抱, 我不怕。” “你这头小猪, 若再沉些, 娘可就抱不动你了。”明瑶抱着儿子圆滚滚的身子, 眼底掠过一丝安慰。 他在自己肚子里时没养好, 出生后身子孱弱。幸而江玄越不惜代价用珍贵的药材帮他调理,又指点明瑶如何照顾他,思安这才有了如今的结实健壮。 “娘,舅舅能抱动!”思安扬起小脸儿,那双黑琉璃似的眸子,眨啊眨的看着明瑶。“不重的。” 明瑶哂然,看他搬出江玄越来,无奈的道:“思安不乖哦。” “思安乖!”他搂着明瑶的脖子,亲昵的撒娇:“娘亲多吃饭。” 他的话音才落,在场的人都忍俊不禁。 “好啊,你竟嫌弃起自己娘亲来。”明瑶佯怒道:“罚你今日自己睡。” 听说娘亲不带自己睡了,思安忙在明瑶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眼巴巴的望着她。 明瑶早就心软,听丫鬟通传说晚饭已经摆好了,正准备亲自抱着思安过去。 “自己走。”思安挣扎着下了地,肉乎乎的小手牵住明瑶的手指。 明瑶心中一暖,眼眶却有些发酸。 若是安安也在就好了,她再无所求。 *** 昨日没能成行,明瑶特意让人去陈府知会了一声。本想过些日子再去,奈何陈氏热心,邀请明瑶这两日就过去。 这里头还有陈老夫人的好意,明瑶便没再拖下去。 这日一早,她用过了早饭,安排好家中的事务,便往陈氏家中去了。 这次一路上都很顺,明瑶带着礼物到达大门前,刚刚是巳时。当她扶着双鲤的手下了马车,看到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马车,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的。 明瑶正迟疑着是否进去,很快迎出了一个通身上下气派体面的婆子,殷切热情的走了出来。 “您就是苏姑娘罢?”她上前见了礼,笑道:“奴婢是太太身边服侍的人,奉太太之命来接您。” 明瑶浅笑着颔首,问了好后,随她一同进去。 陈氏所嫁的田家在扬州城中也是有名的富商,听说家中还出过进士,小辈中亦有中了秀才的,在当地算是名门望族了。 穿过了垂花门,又走过了两道回廊,经过了一间院子,到了花厅前。 正当明瑶还有些困惑为何不在正房中见她时,花厅的帘子被掀起,那婆子引她进去后,房中的人站了起来,她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苏姑娘,你来了。”站在主位前身着金棕色绣葡萄纹褙子的中年妇人笑着起身。 明瑶忙上前敛衽行礼,口中道:“苏瑶见过太太。” 陈氏她虽是陌生,却能一眼认出来,并不觉得奇怪。站在花厅中的另外一个人,才是让明瑶惊讶的缘故。 那男子生得高大挺拔,竟更像个北地的男子。今日他穿了件鸦青色的圆领锦袍,束了玉冠,倒不像是个商人,更像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他就是前日那个小女孩的父亲,也是陈老夫人想给她撮合的人,陈禹舒。 “可是赶巧了,禹舒这孩子有孝心,特来送些补品,让你们遇到了。”陈氏热情的笑道,她给两人相互介绍了一番。 -- 第82页 “这位是陈禹舒,我的侄子。” “这位是苏姑娘苏瑶,原是我姑母家隔壁的邻居。” 难怪陈老夫人没再勉强她去见陈禹舒——原来她早就想好了通过陈氏保媒拉纤,在这儿等着她呢。 明瑶体察她老人家的好意,只是这法子有些令人哭笑不得。 还不等她想好是直接点破见过,还是直接装糊涂,陈禹舒先开口了。 “苏姑娘于小女的救命之情在下还尚未报答,没想到竟在姑母处见到了姑娘。”陈禹舒大大方方的开口,向明瑶行了大礼。 那日明瑶是戴了幂篱的,他是看了她身边跟着的小丫鬟双鲤,才判断明瑶就是当日救了女儿的人。 这是陈禹舒第一次看清她。 虽说看她窈窕的身段,便得知幂篱下的女子定是容貌不俗,只是他没想到她生得这般貌美。苏瑶谈吐举止不俗,心善性子又好,难怪姑祖母一直极力想撮合他们。 既是被他点破,明瑶也从容的道:“陈公子不必挂怀,举手之劳罢了,令千金平安就好。” 原本先要介绍他们认识的陈氏愣了下,没想到两人竟是认识的。 “昨日梅晴带着瑛瑛回府,半路上马车坏了,瑛瑛还发了高烧。”陈禹舒对陈氏解释道:“多亏了苏姑娘仗义出手,先给瑛瑛降温,又将瑛瑛送去了医馆。” 陈氏听罢,对明瑶又多了些好感。 她对陌生人都能有这般的善心,更何况是自己的继女。 在她问过瑛瑛明安无事后,重心便全都放到了让撮合两人上。她将陈禹舒好生夸了一通,透露出陈禹舒是经营药材生意的,生意做得很大。 不仅如此,他的人品亦是万里挑一云云。 明瑶看出了陈氏的意思,不好下她面子,却也没露出对陈禹舒的兴趣来。 见两人这样也没进展,陈氏干脆大手一挥,让陈禹舒送明瑶回去。 “苏姑娘,还请你别介意。”陈禹舒纵然对明瑶有好感,却也看出她对自己无意。他不愿让明瑶为难,主动道:“姑母是热情了些,就连在下也有些招架不住。” 见陈禹舒知情识趣,明瑶总算松了口气。 她微微笑道:“陈太太是热心肠,待人亲切。” 两人间的气氛轻松了不少,陈禹舒再次向明瑶道谢后,送她上了马车,倒不好再追着她送上谢礼,仿佛他别有用心似的。 目送明瑶的马车离开,陈禹舒也翻身上马。 他本想隔开一段距离再走,却发现有些不对,明瑶的马车像是被人跟上了。 *** “魏表哥,你的消息真的准么?”身着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目露迟疑之色,他犹豫道:“扬州府的治安向来不错,咱们在光天化日下绑人……” 被他称为表哥的人摆了摆手,镇定道:“你懂什么,这是极好的机会,千载难逢。阿轩,能否在圣上面前露脸,端的在此一举。” “可你只见过那女子半张脸,怎么就确定她真的像明贵妃……”被他成为“阿轩”的年轻男子仍是犹豫的,他低声道:“别到时候给我姑父惹了麻烦,那就不好收场了。” “你怕什么,我已经打探过,她不过是从乡下搬过来的,立了女户。”魏则挑了挑眉,道:“我从羽林卫的朋友处得到确切消息,皇上即将巡幸江南。到时候若我们献上美人,尤其是这个美人还有几分像明贵妃,必得让龙心大悦。” 皇上对明贵妃的痴情,在京中世家里是传开了的。 明贵妃薨逝后,不仅追封了皇后,听说皇上还时常亲自去祭拜。 更有传言,皇上是走不出来,才一直都不选秀。 往常天子巡幸江南,地方官员们和权贵们需要准备的不仅是政绩,美人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项。 一旦在御前得宠,吹得动天子的枕边风,那将是极大的助益。 魏则有幸见过一眼明贵妃的画像,更确切的说还是太子良娣的明瑶的画像。那日明瑶指挥人先救发热的小姑娘时,她的幂篱被不小心的掀起一角,只一角,就让他确信此人身上有些明贵妃的影子。 即便是皇上真的喜欢明贵妃,为她守了三年已经足够,寻常男人都做不到这般。 皇上总是需要皇子的,迟早会选妃,若是适时的献上一个足以当明贵妃替身的女子,皇上一定乐于收下。 只要他们将那人□□好,往后必当前途无量。 “可咱们这样掠走她,以后她定会报复咱们,哪里又能成为咱们的助益?”郑轩到底年轻些,虽是家世不错,行事却很谨慎。 “这好办。”魏则自信满满的道:“这世上有许多药,能让她乖乖听命于咱们。到时候控制住她不是难事,再□□一二,让她将服侍好了……” 若能再给皇上添上一儿半女,他们也就成了皇亲国戚。 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等下让你的人按照我的安排去做。”魏则招了招手,让郑轩靠近,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人家姑娘在街上做了件好事,竟要承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虽是他觉得表哥的话有道理,可始终觉得像是要做亏心事,心中很不安。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在马车中的明瑶对被人盯上仍是无知无觉。 见时候还早, 她准备去附近的香料铺子里逛一逛。 -- 第83页 娘亲留给她的产业中,其中便有香料和胭脂水粉的铺子。说是她接手,实则早有在铺子中做了十多年的大掌柜盯着, 经营上倒不用她很操心。 去年她已经在学着看账本了,江玄越怕她不懂,特意派了人指点她。 到如今虽说称不上精通,去铺子中巡视时, 也能指出账本上几处疏漏,让那些掌柜不敢看轻她。 “姑娘, 前面那家廖记香料是这一带极有名的, 咱们可要过去看看?”青松早就出来打探过, 他驾着车,在车帘外请明瑶示下。 明瑶应了,一时马车在香料铺子前停下, 她扶着双鲤的手下了马车。 虽是这里远离京城,明瑶还是带上了幂篱,严严实实遮住了自己的脸。这次是来逛香料铺子,倒少了些不便。 见她们进来,早有小二上前来热情的招呼。 明瑶留意着他们的言谈举止,虽是殷勤推荐,却并不会让人生厌。她在小二的推荐下, 也买了几盒调配好的香丸。 “姑娘, 我们这里还有些新制的上等香丸。”见明瑶是出手阔绰的, 小二引着明瑶去了单独的包间中, 手中捧着一个黑漆托盘, 上面放着六个精致的梨花木雕花匣子。 最近明瑶对制香有些兴趣, 她按照顺序挨个去开匣子。这次的香味要复杂些, 小二介绍说留香也更久,熏衣裳最合适不过。 “帮我把这两盒包起来。”明瑶从五盒里挑中了两盒,递给眉开眼笑的小二。 虽是他们香料铺子有名,向眼前这位姑娘一般大度的主顾也是不多的。他目露期待之色,盼着明瑶能再挑中一盒。 明瑶打开匣子后,里面散发出淡雅清新的香气,虽是并不浓郁,却格外有种沁人心脾的感觉。 饶是双鲤不懂这些,也觉得这个香味很好闻。 “姑娘,这个是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小二正热情洋溢的给明瑶介绍,却见她并没有如方才那般感兴趣。 隔着幂篱他们看不清明瑶的神色,见明瑶似是没有要的意思,便收了下去。 殊不知,明瑶闻到这淡雅的香气反而觉得头痛欲裂,仿佛勾起了某种回忆似的。当她用力去想时,只有些模模糊糊的感觉,仍是记不起来。 她脸色有些隐隐发白,只有捏紧了指尖,才让自己清醒了些。 “今日就到这儿吧。”明瑶摆了摆手,自己在椅子上坐下,让双鲤去付银子。 等到双鲤回来后,缓了片刻的明瑶才扶着双鲤的手起身,两人往铺子外走去,迎面遇上了一个熟人。 “陈公子?”明瑶有些惊讶,心中亦有些不快。 两人虽是一同从田府出来,即便是顺利,她在铺子中盘桓了一段时候,陈禹舒也该离开了才是。 “苏姑娘。”听明瑶的声音淡淡的,陈禹舒便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在下有些事想要告知,还请姑娘别误会。” 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明瑶进了对面的茶楼。 碍于陈老夫人的面子,明瑶还是跟着他去了。左右在大庭广众之下,陈禹舒也不能做什么。 “苏姑娘,你直接往左边的喜铺门口一眼,那人跟了你一路了,你可认识?”陈禹舒和明瑶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压低了声音对明瑶道。 明瑶愣了下,虽是头疼至极,仍是装作不经意的从幂篱的缝隙中看了一眼。 “不认识。”明瑶肯定的道。 为了不引起她的误会,江玄越若是派人保护她,会提前告知于她,断不会直接命人尾随。 这两人看起来像是别有用心—— 明瑶感觉自己的心猛地一沉,该不是沈远的人来找她? 应该不是。 明瑶定了定神,以沈远的性子,一定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甚至都不用跟踪她,直接掳走了事。 她在心中冷笑了声。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今日就让在下送姑娘回府。”陈禹舒知道明瑶丧夫,独自带着一个孩子不易。她们孤儿寡母若是被人盯上,那就不妙了。 他怕明瑶婉拒,抢先道:“在下在扬州亦有几分薄面,若真有人生了歹心,也会顾忌些。” 明瑶一面听他说话,一面又忍不住往外瞥了一眼。 果然那人并没有走,一直都在留意着他们的方向,仿佛随时都伺机而动。 或许他不止带了这一个人—— “如此便劳烦陈公子了。”明瑶知道眼下不是矫情的时候,听从了陈禹舒的建议。 陈禹舒松了口气,他随明瑶一道出门,待明瑶上马车后,他骑着马跟在后面,一副送明瑶回家的架势。 虽是这次为了保护苏姑娘的安危,可他也因此知道了苏府的位置。 下次就让人将谢礼送来罢,她救了瑛瑛,自己总该有所表示。 陈禹舒很快收回了心思,一路上警惕的观察着,果然那拨人远远的跟着,比起才发现时距离更远了些。 当明瑶的马车平安的回到苏府门前时,陈禹舒在周围看了一圈,确认没人再跟上来。 “苏姑娘,没事了。” 明瑶才想掀开车帘出去时,忽然一阵头疼袭来,她几乎就要从马车上摔下去。 “苏姑娘!” “瑶瑶——”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陈禹舒顾忌着男女大防迟了一步,才赶来的江玄越直接翻身从马上跃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明瑶。 -- 第84页 “瑶瑶,你哪里不舒服?”江玄越焦急的问道。 这两年是他亲自拟的方子给明瑶母子方子调理,明瑶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 明瑶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温声道;“方才下车时没留意,急了些。表哥我没事,你别担心。” 陈禹舒有些惊讶,她口中的表哥……竟是江家的三爷江玄越么? “多谢陈公子送我回来。”明瑶不想在外面说这些事,况且江玄越突然到来,只怕是有什么紧急消息。“已经耽误了您许久时候,真是过意不去……” 江玄越总算分出心神来留意这个送明瑶回来的人,这时他才认出陈禹舒来。 “多谢陈二爷送瑶瑶回来。”江玄越恢复了一贯的温雅从容,声音不高神色却郑重:“往后若是有什么事用得上在下的,陈二爷尽管吩咐。” 两人寒暄了一番,陈禹舒识趣的道别离开。 “瑶瑶,有件事要告诉你。”两人并肩走入府中后,江玄越没再忍耐,对明瑶开门见山的道:“我得到京中送来的消息,说是皇上即将巡幸江南,其中一处行营便在扬州。” 明瑶愕然的睁大了眼。 她也没有用尊称,昔日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 “沈远要来?” *** 眼看这次绑走明瑶不成,魏则等人暂时偃旗息鼓。 本以为明瑶只是个普通的商户女,陈禹舒竟然送了她回来,看起来两人关系匪浅。 只等圣驾到来时再做打算了——他们自是撬不动陈禹舒的墙角,可若皇上动了心思,陈禹舒自然争不过皇上。不过这种可能实在微乎其微,他们能不能到御前都是未知。 亦或许皇上顾及名声,不会做出夺人妻子的事。 苏宅。 得知沈远要来,明瑶一面胆战心惊怕他发现自己还没死的消息,一面又有些期待。 听师兄说,这次大公主也会随行。 她已经近三年没见过女儿,骨肉分离之痛日日折磨着她,若能见到安安,自然是极大的慰藉。这次亦是难得的机会,让安安回到她的身边…… 不过江玄越的建议仍是不要在扬州跟沈远碰面,劝明瑶带着思安出去避一避。 他以为要劝很久才能说服明瑶,没想明瑶痛快答应了。 一来她觉得师兄说的有道理,二来在闻到了那道令她头疼的香气后,总算激发出一丝灵感,决定回她小时候住过的院子再去看一次,或许能找到那本秘籍的线索。 这是她唯一能回报江玄越帮助的事。 *** 济南府。 沈远在行营住下后,推了当晚接风的宴席,陪在了女儿身边。 即便照顾大公主放慢了赶路的速度,大公主达到时仍是有些恹恹的,精神不大好。 “父皇,安安没事的。”她懂事的对沈远道:“父皇您有事就去忙罢。” 沈远欣慰的看着女儿,摸了摸她的发心。 若安安是个皇子,他便不用操心皇嗣的问题……虽是他有意栽培,可纵然他们能担得起天下重任,又有谁能如珠如宝的呵护安安? 要是安安有个同胞的兄弟就好了。若他不在了也不怕,安安是天子亲姐,长公主之尊,没人敢小觑。 “父皇想跟安安一起用晚膳。”沈远柔声道:“一会儿起来喝点粥好不好?” 到底还是个孩子,听到父皇能陪伴自己,大公主还是很高兴的。 看她轻易就被哄开心,沈远愈发觉得心酸。 “安安,父皇告诉你个小秘密,只有咱们两个人知道。”他轻声道:“等到了苏州府后,父皇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明瑶曾住过的地方,就在苏州府和扬州府中间差不多的位置。 到时候让秦绪宁和张清江留下来打掩护,他便可放心的带着安安去两日。 虽是还不能告诉安安这个秘密,他仍是想带她去看看她娘亲长大的地方,那也是他头一次感受到温暖。 大公主欢呼了一声。 旋即她的眼神有些黯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远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刺痛,只是面对安安,他只能微笑。 如果瑶瑶还在,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陈禹舒:苏姑娘孤儿寡母好生可怜…… 沈狗子:你礼貌吗? 第36章 “娘不在的日子里, 你要乖乖听婆婆的话。”一个貌美温柔的女子,爱怜的抚摸着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有些难过,她扬起小脸, 眼神中满是疑惑。“娘亲,瑶瑶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女子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眼神中的眷恋和不舍,小女孩还看不懂。“瑶瑶最乖了, 不会让娘亲担心的对不对?” 为了让娘亲高兴,小女孩也只得点点头。 “来, 瑶瑶, 跟着娘读。”女子轻轻拥过小女孩, 拿着一卷书教小女孩读。 “这是第一张方子……” 小女孩虽是不懂其中的意思,却也磕磕绊绊的跟着读了下去。 从她开始说话起,只能看到两人唇瓣开阖的动作, 却丝毫听不到声音。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她就能听到娘亲当时说的话是什么—— 明瑶猛地睁开了眼。 房中一片寂静,有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洒下温柔的银光。 她身边的思安正在甜甜的梦乡中,他蹬掉了自己的小被子,也并不觉得冷,依偎在她身边呼呼大睡。 -- 第85页 明瑶回过神来, 先替思安盖好了被子, 旋即她轻手轻脚的披衣起身, 在对面的软塌上坐下。 过了片刻, 她自己提起茶壶, 倒了一碗冷茶喝下。 自从几日前带着思安到了这里后, 她夜夜都梦到小时候的事情, 梦里是娘亲教她读书的情景,今夜的梦又长了一点,终于知道娘亲拿着的是一本医书。 莫非这就是师兄说的那本医书? 可她这十多年来竟毫无印象,刚刚才记起来还有这样的细节。 因要避开沈远,明瑶带着思安和素云到了距离她家乡不远的镇上暂居,房子是江玄越提供的,里面一应俱全。 许是离家近了,冥冥之中有娘亲的指引,这才想了起来? 明瑶定了定神,准备尽快去一趟。 距离沈远到达苏州府已经没剩几日,想到这些年来沈远所表现出的对自己不能忘情,明瑶心中已经没有波澜。 若不是安安还在他身边,她根本不会再想起这个人。 看到床上的思安扭动着小身子有要将被子掀开的趋势,明瑶忙起身过去替他盖被子。 她收回了思绪,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辈子他们最好不要再相见。 *** 翌日一早。 “娘,思安什么时候可以去街上玩。”思安吃过点心,走到了明瑶身边,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道:“一直都在屋子里。” 明瑶摸了摸儿子的头,心中有些愧疚。 这些日子忙着搬家、安置,还有生意的事,她能陪儿子的时候不多。 先前她还带着思安上街去逛,如今思安已经许久没被特地带出去玩,她们赶路时以低调为主,极少下去。思安一直都很乖巧,不让他出门,也是不哭不闹的。 左右沈远还没到苏州,陪思安出去一趟也没什么。 “娘一会儿就陪思安去街上玩好不好?”明瑶柔声道:“只是今日回来后,思安就要待在这里不能再出门了。” 得知娘亲能带自己出去,思安欢呼一声,立刻答应下来。 母子二人准备起出门的事。 因要带着思安,明瑶让双鲤看家,带着素云和青松一起出去。 这里对于明瑶来说也是陌生的,幸而青松已经提前熟悉过环境,他们从家中出来后,直接去了最热闹的坊市上。 “娘,我想要风车——”思安举着白嫩嫩的小手,指着小摊上摆着的风车,歪过头看着明瑶。 明瑶含笑点点头,抱着思安走到了卖风车的小摊前,让他自己挑选。 “这个,还有那个。”思安挑了两个风车。 明瑶有些奇怪,这两个风车是一模一样的,她才想提醒思安再换一个时,却见儿子凑到她耳边,小声的道:“娘亲,我给姐姐也买一个。” “姐姐应该会喜欢吧?” 明瑶微讶,他还记得自己说过的姐姐,在买玩具时,想到给姐姐也买一个。 她心中酸涩得厉害,眼眶也有些湿润,面上却微微笑道:“当然,我们思安真乖。” 思安有些羞涩的笑了起来,他奶声奶气的道:“娘亲,思安谁都没说过哦!” 她含笑点点头。 从这个风车开始,在街上他看中的玩具都是买了两份。眼看快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思安终于觉得有些累了。 “青松哥哥,我们去装上玩具吧!”他心满意足的让青松陪他去不远处马车上放玩具,素云去给思安买他爱吃的糕点,明瑶因带着幂篱不大方便,站在原地目送青松和思安过去。 眼看着思安蹦蹦跳跳的往自己这边走,一道温和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苏姑娘?” 明瑶转过身,是一张不算陌生的英俊面孔,竟是陈禹舒。 “陈公子。”明瑶打了招呼,心中有些疑惑为何他也在这里。 陈禹舒看到明瑶下意识退后的动作,立刻解释道:“我家在这里有几间铺子,往年这时候我都过来查账。” 仿佛为了印证他不是刻意跟着明瑶来似的,只见先前在街上见过的那个年轻女子,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姑娘走了出来。“二爷,姑娘找您呢——” 看到陈禹舒对面的人,她立刻认出了明瑶就是当时的救命恩人。 “苏姑娘,是您?”她又惊又喜的道。 明瑶见躲不开,浅笑着应了。 “她叫春杏,平时负责照顾瑛瑛。”陈禹舒一面给她解释,从一面春杏怀中动作熟练的接过小姑娘,浅笑道:“我女儿,小名瑛瑛。瑛瑛,跟苏姑娘问好。” 小姑娘还不到两岁,说话还不清楚,只有最后一个字“娘”字发音最清晰。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明瑶,忽然小姑娘张开了胳膊,要明瑶抱她。 陈禹舒眼中闪过一抹讶然。 平日里瑛瑛是个害羞内向的性子,轻易不肯跟着别人。 “姑娘真聪明,还记得苏姑娘呢!”春杏性子大大咧咧的,她爽利的道:“姑娘知道苏姑娘是救命恩人——” 明瑶心中一软。 小姑娘让她想起了安安,因为自小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不多,安安比同龄的孩子都懂事。 “瑛瑛真可爱。”明瑶抱过了小姑娘,神色温柔的看着她,旋即她微笑着抬头对陈禹舒道:“瑛瑛的眉眼,有些像您呢。” 陈禹舒愣了下,旋即点了点头。 -- 第86页 小姑娘舒服的靠在明瑶的臂弯中,抱着她的人身上有种淡淡的馨香令她安心。 “娘,她是谁呀?”很快一道稚嫩的童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说话的人自然是跟青松一起回来的思安,他好奇的看着自己娘亲抱着一个比他还小的孩子。 “思安,这是瑛瑛妹妹。”明瑶本不想让外人知道思安的存在,只是碰巧遇上,再遮掩反而显得刻意。“陈公子,这是我儿子,叫思安。” “思安,来跟陈公子问好。” 虽是不到三岁,思安已经很有小大人的气度,乖巧的上前问好。 早知道明瑶有个儿子,竟是这样一个可爱乖巧的小男孩。 陈禹舒笑着跟他打过招呼。 “妹妹好。”思安又向明瑶怀中的小姑娘问好,他想起什么似的,让素云抱起他跟明瑶说了什么,只见明瑶点点头,他便又带着那个小厮走了出去。 明瑶解释道:“思安去取件东西。” 陈禹舒点点头,请他们去附近的酒楼用饭,暗中让人去准备一份见面礼给思安。 “瑛瑛,让爹爹抱你好不好?”看着女儿还赖在明瑶身上不肯下来,陈禹舒有些无奈的弯了弯唇角,道:“苏姑娘抱了你多久了,乖,听话。” 瑛瑛有些失落,她依依不舍的看着明瑶。 “无妨,让瑛瑛再待会儿罢。”明瑶笑着解围。 他们等着思安回来,明瑶被瑛瑛抓住了一缕碎发,正微微侧过头时,忽然看到不远处的酒楼中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像是沈远! 她身子瞬间变得僵硬,即便知道隔着幂篱对面的人应该看不清她,可她还是紧张起来。 她多希望自己看错了,却不敢掉以轻心。 旋即她想起还没回来的儿子,感觉自己血液都要凝固。 “素云,你过去拦住思安,别让他来找我。”明瑶听到自己声音沉静的道:“带他回马车上。” 素云虽是不明所以,还是立刻执行明瑶命令,悄悄离开。 陈禹舒觉察到明瑶的不对,轻声道:“苏姑娘,可是出什么事了?” 还没等到明瑶的回答,他也留意到仿佛有一道目光若有若无的望过来。 明瑶的呼吸变得急促。 “冒犯了。”陈禹舒只低声说了句,转身挡在了明瑶面前。 同时他伸出手,轻轻扶了下明瑶的肩。 “女儿怕是要饿了,咱们走罢。”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最近临时被加了任务,这两天没能按时更新。这本是个短篇,不会让小仙女们等太久。周末有加更和红包送上! 第37章 明瑶不敢出声, 只是微微颔首。 她抱着瑛瑛,僵着身子被陈禹舒轻拥着往前走,从后面看去, 两人与寻常带着孩子的夫妻一样。 陈禹舒很自然的侧过头,目光落在孩童身上,压低了声音跟明瑶说话。 “前面的清风楼有后门,我们从正门进去, 若有情况我安排了人在后面接应。”他说话时眉眼温柔,仿佛在逗弄妻子怀中的女儿一般。 若那人真是沈远, 他对此地的了解定是不如陈禹舒的。 明瑶定了定神, 脚下虚浮的步伐也坚定了些, 她轻轻应下。 一行人进了清风楼,随后上了二楼雅间。 这次她们在高处,观察下面容易得多。 陈禹舒让明瑶带着瑛瑛留在内间, 他则是坐在了临窗的位置,装作点菜的样子,留意着街上的情景。 只见疑似方才看着他们的人已经骑马走了过去,身影渐渐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即便如此,陈禹舒也没敢掉以轻心。他让小厮通知随行的护卫确认是否有人盯上他们,得到否定的回答后, 他才进到了内间。 此时明瑶正心神不宁的抱着瑛瑛, 头上的幂篱都未曾摘下。 “苏姑娘, 人已经走了。”陈禹舒进去后, 温声道。 外头的动静明瑶是听到的, 知道他已经确认过, 她才暂时松了口气。 “陈公子, 多谢您。”明瑶松开了攥紧的指尖,神色郑重的道谢。 陈舒禹才想说不必介怀时,只见摘下幂篱的明瑶,脸色失去红润变得苍白极了。 到底是什么人,会让她这样害怕? “苏姑娘,我看你脸色不大好。”陈禹舒怕再惊到明瑶,轻声道:“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明瑶回过神来,想着定是自己的脸色吓到了他,忙道:“多谢您关心,我没事的。” 这里头的事,断不能把陈禹舒给牵扯进来。 陈禹舒让春杏抱着瑛瑛先去外面,递给明瑶一盏温水。 “苏姑娘,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他试探着问道:“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大言不惭,但我无论是在官场上、商界或是江湖中还有些朋友,或许能帮到你——” 谢谢。 只是,你帮不到的。 明瑶在心中苦笑一声,喝了些水后,面上的神色已经渐渐恢复过来。 “陈公子,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明瑶不愿敷衍陈禹舒,更不想他受牵连。 今日见自己慌张,陈禹舒毫不犹豫的选择帮她,明瑶心中是感激的。 眼下陈禹舒还是要挺身而出,若不跟他说明,只怕更会引起波澜。明瑶甚至有些后悔,若当初收下陈禹舒的谢礼,不让他一直想着报恩的事,或许两人的关系会简单得多。 -- 第87页 明瑶虽有犹豫,还是坦言道:“今日我恍惚看到了思安的生父。若他知道我和思安在这里,一定会抓我们回去。” 思安的生父? 陈禹舒眼底闪过一抹愕然,细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难怪她下意识的先将思安藏了起来,又吓成了那样——他想起自己拥住苏姑娘时,她几乎无法动弹的身子。无意中碰到了她的手,简直如同一块冰似的。 这件事怕是陈老夫人也不知道的,这一位怕是强占了明瑶,才让她这般抵触。 “他在北边是个有权有势的人,我这才带着思安躲到了江南。”明瑶顿了顿,神色诚恳道:“并非我不相信您的好心,只是您不能牵连进来。” 陈禹舒恍然大悟。 难怪哪怕是江玄越,也只能帮她搬家躲藏,不敢硬碰硬。 “苏姑娘,你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过了片刻,陈禹舒温声道:“既是他在北方位高权重,向来此番到江南不过是偶然,只要躲过这段时间,自然就安稳无事。” 他思路清晰,能立刻想到这点,让明瑶心中也生出一丝敬佩。 “在下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一试,只是要委屈苏姑娘些日子。” 不过片刻,陈禹舒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纵然不想让他搅和进来,明瑶对他的话也有了些好奇。 “苏姑娘做我妻子可好?” *** 今日偶然遇见的那人,有些像瑶瑶。 回到驿站后,沈远提笔批折子时,神情还有几分恍惚。 虽是她带着幂篱静静站在那里,他也看不清她的脸,却莫名有了这种想法。 许是她怀中正抱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让他晃了神。 然而也正是这个小女孩,让沈远确信那人并不是明瑶。即便是他和瑶瑶的孩子还在,也该接近三岁,那个小女孩儿不过一岁多点。 她身边的男子,看他们亲密的姿态,两人应该是夫妻,还很是恩爱。 一生一世双人。 瑶瑶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罢?偏生他那时给不了,能给的时候,瑶瑶已经不要了。 沈远闭了闭眼。 “皇上,请用茶。”见天子面露浓浓倦色,这次跟出来的内侍冯淞端过他适才吩咐的酽茶,又呈上了一封信函,恭声道:“张总管送了信来。” 沈远接过来,淡淡的应了声 他来此地是临时计划,起因是他听说了一桩贪墨案,牵连的人不在少数,他要看当地官员如何处理,故此才微服过来,亦是没带大公主。 跟着他来的是秦绪宁,已经被他派出去查事。张清江留下营造天子仍在南下的假象,莺如陪伴大公主,另外还有他亲手栽培的护卫保护大公主,沈远对她的安全是放心的。 只是留下她一个人,沈远怕她觉得孤单。 展开信函后,看到张清江说大公主一切都好,虽是出来玩,也并没有放松功课,仍是读书习字,认真练琴。他先是欣慰的弯了弯唇角,旋即神色黯然的放下了信纸。 是瑶瑶将女儿教养得很好…… 他重新拿起折子,等到此间的事办完后,他就能早些回去陪女儿。 在落笔之前,沈远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女子的身影。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魏潜。”沈远叫来了随行的羽林卫,他沉声吩咐道:“有件事你替朕去查一查。” *** 当明瑶带着思安搬到了陈禹舒的那间四进的宅子时,还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那日陈禹舒说的办法,就是他们先假扮一段时日的夫妻。 这样即便真的有人来查,也不会有破绽。 “只是委屈苏姑娘,可能会被人认为是在下的外室。”陈禹舒有些歉然的道。 毕竟他曾有妻子是大家都知道的,如有忽然将她称为夫人,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明瑶并不在意,她只担心牵连无辜。 这个计划,怕是会将陈禹舒彻底牵扯进来。 “苏姑娘,是我不明所以,打乱了你的计划,也让自己牵扯进来。”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陈禹舒变着法子的安慰她:“若是那位有心,也会查到我身上。” “眼下打消那位的疑虑,才是最好的法子。” “若苏姑娘肯来,也是在帮我。” 明瑶婉拒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早在她慌乱时接受了陈禹舒的好意开始,他已经入局。 “如此,便叨扰您了。”明瑶犹豫再三,还是点了头。 “即便不是那位,你带着思安过来,跟瑛瑛有个伴儿,我感谢还来不及。”陈禹舒见她愁眉不展,宽慰她。 他不知自己为何竟能帮她到如此地步。 起初是要报答她对瑛瑛的救命之恩,那么之后呢? 陈禹舒有了片刻的恍惚。 一来她怕沈远查到蛛丝马迹,此时一动不如一静;二来有这层身份掩护,或许真的能迷惑那么沈远。 这才有了她带着思安搬来的情景。 春杏已经抱着瑛瑛笑盈盈的迎了出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苏姑娘您来啦。” “思安公子好、素云姐姐、双鲤妹妹好。”旋即,她又活泼的打招呼。 她哥哥是陈禹舒身边得力的人,春杏对陈禹舒的忠诚自是不必多说,否则也不会将瑛瑛交给她看着。 -- 第88页 春杏看出了自家主子对苏姑娘未曾宣之于口的心动,或许连二爷自己都未曾察觉。 她很喜欢苏姑娘,苏姑娘温柔漂亮,人又善良,菩萨心肠。若是苏姑娘能嫁给二爷给大姑娘做继母,那便再好不过了。 对于明瑶的到来,虽是陈禹舒叮嘱了她是权宜之计不可让苏姑娘不适,可春杏还是报以极大的热情。 明瑶对于这个热情的小丫鬟也很有好感,她笑着点点头。 大人们在说话,被春杏抱着的瑛瑛着急了,挥舞着小胳膊跟明瑶打招呼。她的牙还没有张全,说话有些漏风且模糊,“苏姑娘”三个字,听下来竟只剩下“娘”这个字。 “瑛瑛乖。”明瑶听懂了她的话,拿着手中准备好的拨浪鼓晃了晃逗她。 正值盛夏天热,在外面寒暄了两句,明瑶牵着思安的手,随春杏到了她的院子。 为了让人相信,陈禹舒真的将正院腾出来给明瑶,他自己则是搬去了书房住,春杏带着瑛瑛住在明瑶后面的院子里。 看上去俨然一对寻常的富家夫妻。 春杏只带着瑛瑛略坐了会儿,知道明瑶还要收拾箱笼,识趣的告退离开。 素云和双鲤在忙活着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摆上,明瑶则是亲自兑了温水,喂给思安喝。 “娘亲,咱们以后都要住在这儿了么?”思安左看看右看看,很是好奇。 明瑶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只是暂住一段时日,思安和瑛瑛妹妹在一起玩儿好不好?” 思安用力的点点头。 她不能让思安在外头露面,如今在这府中藏着也还安全些。 听陈禹舒说,这里甚至有密道能通向外面。 作者有话说: 发粗来时已经是周日了,还会有更哒!本章随机红包~上章看到小仙女们担心作者跑路,不会哒,放心! PS:安利下基友的文,感兴趣的小仙女可以去康康~ 反派女配宠夫记(女尊) by:雪羽冰影 叶芳被小.三开车撞昏,睁开眼却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跪趴在她的床前,那个男人听到她说话,都吓得打哆嗦,却在半夜要拿枕头捂死她。 叶芳反手制住男人,把他绑在家里,开始慢慢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 这是一个女尊男卑的世界,而她借尸还魂的人叫叶方,是村里的流.氓.混.混,被她绑在家里的男人是她的第二任夫郎,原身似乎是被村里的寡夫坑害,丢了性命。 穿越后叶方还得到一种能力,就是她有时会做一些有预知的梦,不过她的梦总是围绕着那个寡夫展开,等她梦到寡夫的妻主带着军功回来,她被清算砍头,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是电视里的那种恶毒反派…… 钱大富得了疯病,每次被妻主毒打的当晚他都会失忆,他不记得晚上都做了什么,等他第二天醒来,却总是不在妻主身边。有时候他会在厨房醒来,嘴里还有没吃完的腊肉;有时候他会在鸡窝醒来,手里是断了脖子的鸡,嘴里还有血腥味;更吓人的是有一天他清醒过来,手里正拿着刀站在妻主床前。 钱大富害怕极了,他不敢让别人知道他的疯病,更不敢让粗暴的妻主发现。后来他的疯病还是被妻主发现,他以为妻主会烧死他,但她不但没有,还对他越来越好,还让他冠上妻姓,给他取了好听的名字—叶似锦。 妻主对他越来越好,他却越来越害怕,害怕自己哪天疯病发作杀掉妻主。 第38章 素云和双鲤手脚麻利, 很快将房中布置妥当。 这也有赖于在陈禹舒搬出去后,命人将正房重新装饰了一遍,按照闺阁中的样式, 一应物件全是最好的。她们只需要拿出明瑶和思安常用的物件摆上。 “姑娘,奴婢服侍您更衣罢?”眼看快到了晌午,素云挂完了明瑶的衣裳,想要服侍她换上家常的衣裳。 “不必了, 再等等。”明瑶想到还未见到陈禹舒,总不好就真的当成自己家, 立刻更衣休息。 说起来, 她来到这儿已是“鸠占鹊巢”。 明瑶手指轻敲了下那张紫檀木的贵妃榻, 若有所思的望了过去。 那日陈禹舒也并不是说大话,或是一味的安慰她。陈家的财力确实可见一斑,外头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 故此她更不愿因为自己, 让陈家也跟着陷进来。 “姑娘,府里的人送来了午饭。”双鲤手中提着两个食盒走了进来,又道:“陈公子说他今日有些事,要晚间才能回来。等到晚饭请姑娘到花厅用。” 明瑶闻言,颔首应了,自己带着思安去洗手。 陈禹舒果然行事妥帖、思虑周全,只怕是担心她今日搬来不适应, 这才避开了。只是他作为真正的主人, 又不好一直不露面, 故此安排在了晚上。 她们回来后, 素云和双鲤已经将饭菜在桌上摆好。 六菜一汤, 菜色精致, 香味诱人。既考虑到了明瑶母子各自的口味, 又不会显得过于隆重。 起初是她帮忙救治了瑛瑛,若再继续下去,她还要欠陈禹舒的人情了。 她能还得上么? “娘亲,您饿不饿?”明瑶正在出神的时候,只听到思安软糯的声音响起。 他眼巴巴的看着明瑶,虽是问自己娘亲,显然是他饿了。只是从小的教养让他不会先动筷子,还要等着自己娘亲。 -- 第89页 “对不住思安,是娘走神了。”明瑶痛快的认错,她用筷子夹起一块细嫩的鱼肉,挑干净了刺,夹到了儿子面前。 一顿午饭下来,她忙着照顾着思安吃饭,自己略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苏姑娘和小公子可歇下了?”明瑶才欲起身时,听到廊庑下传来声音,她往外看去,是春杏在跟双鲤说话。 明瑶对素云使了个眼色,素云会意的出门。 “春杏妹妹,我家主子和小主子都还没休息,可是有什么事?”她笑盈盈的问道。 春杏忙回道:“是我们大姑娘想来找思安公子玩,我这才来问问,是不是打扰到苏姑娘了?” 她们如今暂居陈府,本就该客随主便,素云揣度着明瑶的意思,没什么犹豫便应了。 两院离得最近,当明瑶让人撤下饭菜拿出思安的玩具时,春杏已经抱着瑛瑛过来。 “苏姑娘、哥哥——”瑛瑛被春杏放到地下,只见她稳稳当当的朝着明瑶走来,奶声奶气的问好。 明瑶心中一软,看着眼前粉嫩嫩的小团子娇憨可爱的模样,将她抱了起来。“瑛瑛真乖,来跟哥哥玩儿罢。” 思安大方的将自己所有玩具都分享给瑛瑛。 “妹妹,给你玩这个。”他拿出一个精致的玲珑球,递给瑛瑛,特意介绍道:“这是舅舅送给我的,是从很远的地方买来的。” “谢谢哥哥。”瑛瑛很有礼貌的道谢。 明瑶见她感兴趣,就将她放在了贵妃榻上,自己看着两个孩子玩耍。 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凑到一起,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明瑶也不自觉跟着弯起了唇角。 孩子们都有午睡的习惯,瑛瑛已经困得睁不开眼,手里还抓着一串铃铛。 “让她在这儿睡罢。”看着思安也在揉眼,明瑶对春杏道:“我陪着他们午睡,你随双鲤下去休息罢。” 春杏眼珠一转,痛快的答应下来。 明瑶和素云一人抱着一个,将他们放到了明瑶的大床上。 今日来帮忙收拾的丫鬟透露,这宽大的拔步床亦是陈禹舒才命人换上的。 明瑶换上了家常的衣裳,陪着两个孩子午睡。 看着他们安静的睡颜,明瑶愈发思念起安安来,若是她在自己身边,那该多好。 *** 陈禹舒回府后,本想先去看瑛瑛,被春杏告知她一直在明瑶院中,没有回来。 “怎么好一直打扰苏姑娘?”他放下了茶盏,有些不赞同的道:“即便瑛瑛不肯,你也该将她抱回来。” 春杏敷衍的应了声,在陈禹舒要皱眉前,抢先道:“奴婢是想,若大姑娘跟苏姑娘多培养感情,或许还能帮到您呢!” 陈禹舒闻言,立刻挑眉望向她。 “二爷,您是喜欢苏姑娘的罢?”春杏并不怕他,反而笑眯眯的道:“即便不是,起码也是有好感的。若是苏姑娘能当奴婢的主母,那就好了。” “大姑娘也很喜欢苏姑娘。” 比起那些上赶着想给大姑娘做继母实则只在乎陈家的财产权势的人比,苏姑娘更像一个母亲。 “不许自作主张。”陈禹舒脸色微沉,严肃的道:“若被我知道你私下跟苏姑娘乱说什么,你以后就不用照顾瑛瑛了。” 春杏没想到自家主子会如此态度,她忙正色应下。“奴婢不敢。” 看着时候不早,春杏回去接瑛瑛,陈禹舒则是坐在了书案后。 苏瑶不是能让人随意摆布的人,若她肯屈服,也不至于逃出千里来躲避思安的生父。 若她不愿意,谁也不能强迫她。 正在他准备看账本的时候,很快又响起敲门声。 “二爷,江家三公子来了。” 江玄越? 陈禹舒立刻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迎了出去。 “听说在下的表妹和外甥借住在贵府,这来叨扰陈二公子。”江玄越神色是一贯的温文儒雅,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他来得这样快,一定是苏姑娘送了信给他。 陈禹舒心中莫名有些淡淡的失落。 在关键时候,苏瑶更信任和想依靠的,仍是江玄越。 不过很快他就调整好心绪,毕竟他们是表兄妹,自然更亲近些。 他跟江玄越寒暄了两句,让人去请明瑶过来。 不多时,外面便响起了脚步声。 锦帘被掀开,映出一张娇美明艳的面庞。 “陈二公子。”明瑶先对陈禹舒见了礼,旋即走到江玄越身边:“表哥,你来了。” 她早就让素云联络江玄越,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样快。 “瑶瑶。”江玄越含笑点点头。 陈禹舒无意打扰他们表兄妹二人,主动将书房让给了他们。 临出门前,他看到江玄越假面似的温雅浅笑中,似是多了几分真心。只怕江玄越对苏瑶,亦是有些喜欢的。 陈禹舒想到这儿,垂着眸子径直走了出去。 他吩咐小厮道:“让清风楼准备一桌席面送来,江公子今晚留下一道用膳。” “瑛瑛和思安在何处?”随后他让人叫来了春杏,询问两个孩子。 听说瑛瑛已经回去,陈禹舒便让春杏以瑛瑛的名义,将思安请过来。 思安已经两岁多,说明苏瑶起码已经逃出来近三年。这三年的时间都没让江玄越得到明瑶的心,只怕以后他也不会得到。 -- 第90页 “陈舅舅。”思安被素云牵着走过来,嗓音软软糯糯的跟陈禹舒问好。 陈禹舒含笑点点头,带他们两个去花园中玩耍。 等到明瑶和江玄越说完话,想让思安见一见他时,听说他们都在花园中玩。 有意思。 江玄越眸中的笑意深了些,主动道:“即使如此,咱们过去看看吧。” 两人在丫鬟的指引下到了陈府的小花园。 思安正坐在陈禹舒肩上,伸手去摘树梢上挂着的毽子。 因他看得最远,所以立刻发现了来人。他兴奋的对陈禹舒道:“陈舅舅,我舅舅和娘亲来了!” 陈禹舒笑着放下了思安,思安小炮弹似的冲向了江玄越身边。 “舅舅,你来看思安了么?”他扬起小脸儿,全是崇拜的神色。 江玄越含笑点点头。 他这次来得匆忙,没来得及买玩具,便从私库里挑了两块上好的羊脂玉佩,一块送给思安,另一块则是给瑛瑛。 摸着玉佩的质地温润细腻,看上去光泽莹润,陈禹舒知道它价值不菲,婉拒着没想让瑛瑛收。 “瑶瑶和思安住下已是叨扰,这不算什么。”江玄越话中的语气,全然是跟明瑶的亲近。 “江公子太客气了。”陈禹舒笑笑,没有再坚持。 两人这一来一往,已经知道了彼此的心思。 明瑶笑笑,抱起了朝着她张开手臂的瑛瑛。 两人的心思,她岂会丝毫没有察觉? 师兄欺骗过她,还有安安的事令她无法介怀,可到底没有伤害她,还帮了她许多忙;陈禹舒对她的帮助,已经远超她当时的举手之劳…… 明瑶压下这些纷乱的思绪。 眼下最要紧的,是打消沈远的疑虑。 至于别的事——或许在安安重新回到她身边后,她才有心思考虑。 再次对一个人敞开心扉,再次爱上一个人,自己还能做到么? 明瑶一时间有些恍神。 *** 沈远在几日后拿到了结果。 “陈禹舒是扬州有名的富商,陈家在这里亦是有产业。”魏潜将折子递到了他面前,恭声道:“他的发妻因难产过世,留下一女,他此后并无续弦。” “当日在清风楼前站着的那个女子,听陈府的人称她为夫人。”他谨慎的道。 沈远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还能分心听他回禀。 他听出了魏潜话中的不对,魏潜并未直接说那女子就是陈禹舒的续弦。 “陈府没有再办过喜事,只怕那女子是陈禹舒的外室。”魏潜说着自己的猜测,他虽是无意说人闲话,然而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外室…… 沈远眉眼冷淡的合上了折子,心中涌上一丝失望。 即便明瑶真的还活着,也是不屑于做人外室的。 “臣还听说一则传言。”魏潜面露迟疑之色,斟酌着是否要说。 沈远淡淡的望了他一眼。 “听说,陈禹舒的女儿是他从外头抱回来的,亦是有传言她并非陈禹舒发妻亲生。”魏潜鼓起勇气,低声道:“如今大家才有了答案,怕就是那位外室所出。” 陈禹舒丧妻后没再娶,亦是没有议定亲事,却突然有个女子住到陈府,听说陈大姑娘还交由她抚养。 这个猜测怕是事实。 得到这些信息后,沈远愈发觉得那人不会是明瑶。 明瑶怎么会甘心做人外室,并且还替那人生下女儿? 沈远想起那日看到一家三口和乐的模样,心中如同扎了根刺一样。 不会的,那人一定不会是瑶瑶! 沈远定了定神,淡淡的道:“你去知会一声这里的吴县令,让他找个名义设宴席,将城中富商及其家眷请来赴宴。” “陈禹舒和他那位……”沈远本想说“外室”,可这个称呼让他很不舒服,直接道:“让他们务必到场。” 魏潜心中微凛。 皇上想见的人,定是那位苏姑娘。 听说那位苏姑娘生得很美,也是有了“外室”这一传言的缘故。 可她无论是什么身份,生得再美,都已经是陈禹舒的人,又似是生了女儿,难道皇上还要抢人妻子不成? 只是他不如秦绪宁得圣心,并不敢相劝或是反驳的话,只得恭声应下。 自从明贵妃薨逝后,皇上还没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 只要皇上不破格晋封她,怕是朝臣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皇上需要有自己的血脉……生过女儿,起码是个能生养的人。 魏潜胡思乱想着。 待他下去后,沈远揉了揉眉心,面露疲惫之色。 瑶瑶,会是你么? 沈远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魔障,仅凭那惊鸿一瞥的感觉,就觉得她像明瑶。 是与不是,等见了面,便一切清楚。 作者有话说: 上章的红包已发,小仙女们注意查收~ PS:竟然有人说我高产似那啥——行吧,感谢对我的信任→_→ 昨天撸了个小妈文学的预收,感兴趣的小仙女可以先收下。 《诱欢(重生)》 沈鸾上辈子是苦过来的。 未出嫁时作为平远侯嫡长女,被继妹抢走了婚事,又被继母算计嫁给了大她二十多岁的安阳侯。 出嫁后,新婚当夜就被安阳侯厌恶冷落,府中与她年纪相仿的继子继女有好几个,还有得宠贵妾,她顶着正室身份,小心翼翼的生存,最后落魄的死去。 -- 第91页 沈鸾决定换个活法。 *** 侯府的日子不好过,幸而比她大两岁的世子清贵端方,虽然不曾承认她这个“母亲”,但待她还算客气。 沈鸾知道世子在出征回来后会跟安阳侯决裂,凭借战功封侯,权倾天下;更知道世子唯一的遗憾,就是在出征时没护住留在侯府的幼弟。 她不想再蹉跎于侯府中,遂与世子搞好关系,主动承担起照顾小公子的责任。 终于世子凯旋之时,沈鸾还没开口求他帮忙让自己离开,先等到了世子深夜来访。 平日里不曾叫她母亲,只会冷淡称呼她为“夫人”的清贵男子,看向她的眼神亮而灼热。 沈鸾心中一颤。 他不仅提出要送她离开,还要自己做他的妻子。 第39章 陈禹舒接到县衙送来的请帖时, 不由眉梢微挑。 春杏的哥哥,也就是他身边的得力小厮墨烟轻声回着打探过的消息。 “二爷,听说重修霞光寺时乐捐的各家都收到了请帖。” 这位吴县令是同进士出身, 有读书人的傲气,还称得上清正自持。平日里跟他们这些富商走得不算近,但一年中也有那么两三次,会召他们去家中赴宴。 陈禹舒微微颔首, 他打开请帖细看时,不由蹙了蹙眉。 上面赫然写着携家眷, 特意点名了“夫人苏氏”。 这其中很难说没有那一位的手笔——他竟能指使一县父母官帮他做这件私事。 以自己对吴县令的了解, 他并非没有原则的人。 要不此人与吴县令关系密切, 要不就是此人提出的要求,吴县令不敢拒绝。 陈禹舒沉吟片刻,决定去找当事人商量。 正院。 当陈禹舒走到廊庑下时, 听到里面传来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他紧绷的情绪为之一松。 “二爷,您来了。”在廊庑下的小丫鬟屈膝行礼后,笑盈盈的打起帘子。“二奶奶正带着少爷和姑娘在玩。” 自从觉察到有人在暗中调查他们后,陈禹舒跟明瑶商量后,让家里的人都改了称呼。 陈禹舒含笑点点头,步伐也轻快了些。 “娘,瑛瑛还想要。”他才进去, 便见到女儿赖在明瑶怀中撒娇。 瑛瑛是他女儿,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故此他教女儿改了口, 直接称呼苏瑶为“娘”。 比起绕口的“苏姑娘”, 她更愿意只叫“娘”。 他在屏风后站定, 想看看她会如何做。 “瑛瑛, 咱们说好呀。”明瑶任由瑛瑛粘在她身上,神色中没有一点儿不耐。她摸着她的小手,温柔的道:“只能吃两颗糖,否则牙齿会坏掉的哦。” 瑛瑛眼巴巴的望着她,那可怜的小模样任谁都要心疼的。 “等你睡醒后,咱们去花园里玩好不好?”明瑶提出另一件事转移她的注意力。 思安见状,乖巧的一旁劝妹妹。“哥哥陪你去荡秋千。” 听到能去玩,瑛瑛还是痛快地答应了。 “瑛瑛真乖!”明瑶奖励似的在她粉嫩嫩的小脸儿上亲了一下。 瑛瑛羞涩的笑笑,越发往明瑶怀中钻去。 思安大度的在一旁看着,还捡起了从瑛瑛手上滑落的布偶。 此时的气氛太温馨,他竟有些不忍打断。 若苏瑶真的成为瑛瑛的娘亲就好了。 陈禹舒脑海中突然跳出这个念头。 他会视思安为亲子,好好教养长大。他们兄妹二人,以后能相互扶持…… 末了还是明瑶发现屏风后有人,出声问时,陈禹舒才走了出来。 “爹爹!” “舅舅好。” 两个孩子乖巧的向陈禹舒问好,陈禹舒顺势抱起了思安,走到了明瑶身边。 “陈二哥。”明瑶叫不出更亲密的称呼,折中选了这个叫法。 “瑶瑶,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陈禹舒说完,又对自己怀中的思安道:“思安和瑛瑛先去玩好不好?” 思安点点头答应下来,他先下了地,待春杏帮瑛瑛穿好了鞋子,两个孩子手拉手走了出去。 这次陈禹舒来神色凝重,明瑶也屏退服侍的人。 待房中只剩两人时,陈禹舒将信递给了明瑶。 当明瑶看清请帖上的内容时,心中缓缓沉了下去。 她怕是已经没法欺骗自己,那只是巧合而已。 “瑶瑶,若是不想去,我便说你身体不适。”陈禹舒见明瑶脸色不好,温声道:“总能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这次不去就是心虚了,再说若真的是沈远授意安排的,还会有下次。 明瑶在心中斗争了片刻,还是坚定的道:“我要去赴宴。” 她的勇气让陈禹舒心生敬佩,就是她这般胆色,才会让她怀着那位的孩子还敢逃跑。 “好,我陪着你。”陈禹舒站在她身边,风轻云淡的道。 无论前路如何,他会陪她一起面对。 *** 吴宅。 宴席设在晚上,当陈禹舒和明瑶到时,已是华灯初上。 马车在门口停下,陈禹舒先下了车,随后转身扶着明瑶下车。 两人在下人的引领下,并肩走了进去。 从踏入大门的这一刻起,只怕就有一双眼睛在无时不刻的盯着他们。 明瑶暗自深吸口气,轻轻挽住了陈禹舒的手臂。这不是矫情的时候,她若是露出破绽,不仅是她会暴露,更会牵连陈禹舒。 -- 第92页 陈禹舒迟疑片刻,状似亲昵的拍了拍她的手。 两人先是到正堂见过了吴县令夫妇。 “这位就是陈夫人罢?难怪陈二爷舍不得让她出来交际,这般美貌让女子看了都动心呢。”县令夫人笑盈盈的道。 明瑶面露羞涩,她像是不知该如何应付这场面,局促的笑了笑。 还是陈禹舒出面解围道:“阿杳身子弱,这才没怎么出门。” 明瑶报备官府的名字是苏杳,如今想来还是不够谨慎。 想起那个传言,吴夫人心中微动。 到底是真的身子弱,还是生了孩子后没身材没复原,不方便见人? 大家寒暄了两句,陈禹舒和明瑶被下人引着分别去了花厅和外院。 今日来客皆是夫妇,分了男女两边。 陈禹舒跟明瑶在垂花门前分开,他握了握明瑶的手,柔声道:“各位夫人们都是好相处的,你别担心,如在家里一般就是。” 明瑶轻轻点头,低低的道:“二爷放心便是。” 引着明瑶的丫鬟见状,不由生出几分对她的羡慕。 陈二爷不仅有钱,人也高大俊俏,更要紧的是对妻子极体贴。 能得他这般照顾的人,简直太幸福了。 不过在看清明瑶的脸时,她头脑发热也稍稍减退了些。 陈二奶奶真真是长了一张绝色的脸,只怕宫里的主子娘娘也就如此了罢? 两人分开后,明瑶跟在这丫鬟身后往花厅走。 当路过一段僻静的甬路时,明瑶感到有些不对。 怎么越走反而离热闹之处越远? *** 魏潜跟在沈远身边,瞥见陈禹舒跟他夫人“浓情蜜意、依依不舍”的分开,他收回目光时,才发现皇上的视线始终落在那女子身上。 虽是只能看到两人背影,不难想象两人平日是如何的举案齐眉。 果然皇上对陈禹舒的夫人有意思。 他自觉窥破了这个秘密,心中颤了颤,愈发放轻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等到两人分开后,皇上若有所思的从阁楼上下来,大步流星得往事先找好的一处荒废花园中走去。 魏潜想要跟上去,只听沈远淡淡的道:“不必跟着,就在此处等朕。” 他忙恭声应下,等在此处,顺便替皇上望风。 等沈远到时,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正迟疑着四处看,许是意识到了不对,她想要退回去。 然而她才转身,发现有人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沈远出现在她身后,抬手关上了通往甬路的大门。 “陈夫人?”他望着那道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曾经历过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这一次他是得到还是失去? 沈远望着那张在夜色中看不清的脸,一时间竟有种不敢去找答案的怯懦。 听到他的称呼,眼前的人瑟缩了一下,愈发低下头,看起来神色也有些慌张。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很低,听起来并不耳熟。 沈远皱了皱眉,心中微沉。“抬起头来。” 那道低沉的嗓音熔在夜色中,别有种令人胆寒的战栗之感。 他越是如此,对面的人越发低下头不肯跟他对视。 沈远失去了耐心,他一手提起灯,一手捏住了她小巧的下颌——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妩媚的眸子,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这下愣住的轮到了沈远。 那张脸在灯下称得上貌美如花,可看上去是那样的陌生,并不是明瑶! “你、你要做什么——”她挣扎起来,不断的往后退。“我不认识你,别靠近——” 沈远死死的盯住她。 她只在眉眼间与明瑶有两三分相似,确是另外一张脸。 虽说早知道会是这个结局,沈远还是再一次失望了。 不过他依旧没有放开手,站在他对面的明瑶,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没有推开他。 江玄越料到沈远可能会想办法见她,唯一方法就是教了她易容之术,给了她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改变了她大半的容貌。 这样一来,或可在沈远面前混过去。 不,虽是脸不相同,可他总觉得眼前的这位“陈夫人”,让他觉得熟悉。 沈远的目光在她脸上一寸寸的逡巡。 他修长的手指松开了她的下颌,转而在她的脸上缓缓摩挲,试图问题所在。 明瑶感觉自己高高提了起来,沈远向来谨慎多疑,只怕此时想过无数种可能。师兄特意制作了那张面具,除此之外,师兄还给了她一小瓶药能暂时让声音变得沙哑、达到难辨原声的效果。 沈远花了不短的时候,可他什么不妥都没有发现。 沈远收回了手,缓缓的道:“陈夫人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明瑶被他挡住住去路,若他不让开,明瑶是没办法离开的。 她只得仍旧扮演惊慌失措的少妇,颤颤巍巍的道:“我、我不认识您。” “听说陈夫人是陈公子的继室?”沈远不甘心放弃,有意试探她。“在陈公子的原配过世过,倒没听说他再娶。” 他就差直接说出“外室”两个字。 “妾、妾身和夫君不是那种关系。”她面露羞窘之色,很快低下了头。 她不是明瑶。 若是换了明瑶,一定不会容忍他这般诋毁。 -- 第93页 沈远眸色微暗,他淡淡的道:“若我开出的条件比陈禹舒高出十倍、百倍,陈夫人可愿帮我个忙?” “我心爱的人不在了,夫人的容貌与她有几分相似。”沈远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全神贯注的留意着她情绪的变化。“我愿为她终身不再娶,只是女儿思念母亲,我只对女儿说她去治病,这才没有回去。” “时日久了,我不想让女儿失望。” 沈远还真是了解她,直接提着刀子往她心口上扎。 安安是她放不下的牵挂,哪怕她能不在乎荣华富贵,恨不得他死,也一定会为了女儿妥协。 明瑶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她声音很轻,拒绝却是毫不犹豫。“妾身与夫君已有女儿,怕是不能从命。” 沈远心中蓦地一痛,那日在清风楼前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眼前。 “您、您若不放我离开,我,我就要叫人了——”她像是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红着一双眼,瑟缩到了墙角。 她美丽却又胆小,若是明瑶怎么会容忍他这般再用女儿来威胁? 沈远在心中反复燃起希望,又很快否定。 她脸上一丝破绽都没有,听他提起女儿,就像是陌生人一般。 沈远面沉如水,最终还是涌起浓浓的失望。 就当他要说服自己,她只是个陌生人,不是明瑶时,目光不经意扫过旁边。 两人的身影清晰的映到了墙上。 她的右手紧握成拳,在躲开他的“包围”时,从袖中滑出来一下,很快收了回去。 沈远感觉自己的心缓慢又剧烈的跳动起来。 会不会有一丝可能,她就是明瑶? 思及此,沈远克制住自己心中的雀跃,装作颓然的松开了手。 “你不是她,看在你们有几分相似的份上,我不为难你。”他看似死魂落魄的退后一步,声音中全是无奈和怅然。“你走罢。” 明瑶虽是将信将疑,可她用了“生香”后,称得上死无对证。 沈远应该最是清楚才对。 她暗自深吸一口气,装作落荒而逃的模样,磕磕绊绊的跑了出去。 沈远站在暗处,望着她离开。 他留她的时候有些长了,陈禹舒也得到消息自己夫人不见了,特来寻找。 看到她扑进陈禹舒怀中,仿佛那才是她最信任和可依靠的人,沈远首先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疯狂的嫉妒。 若她真的是瑶瑶,凭什么将自己托付给已经成过亲的人,还替他生了个女儿? 望着那对“璧人”离开,魏潜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沈远身边。 他总算知道皇上为何失态,这人确实有两三分像明贵妃。 “先前的调查停下。”沈远面无表情的道。 魏潜连忙应下,毕竟是别人的妻子,哪怕是天子明抢也是说不过去。若皇上能自己放下执念,再好不过。 只是不等他松口气,便听沈远冷静的道:“换上羽林卫中擅长追查的精锐,有消息直接向朕禀报。” 魏潜下意识的应了,可片刻后他回过神来,明白了沈远的意思后,愕然瞪大了眼。 皇上陷得竟比他预想还深!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陈禹舒见明瑶脸色不好, 本想直接带她回去,却见明瑶轻轻摇头,决定坚持到最后。 她可以一走了之, 可将来陈禹舒还要在江南一带经营,总不能因为她再得罪人。 “无妨,不过是用顿晚饭而已。”明瑶低声道:“那些人都在看着,仿佛咱们心虚了似的。” 陈禹舒只得答应了, 亲自将明瑶送到花厅前才离开。 “陈二爷和二奶奶真是恩爱。”有人在一旁起哄笑道:“这时时刻刻都分不开。” 明瑶只是笑笑,并不分辨什么。 那些人见她不接话, 略说了两句便也放过了她。 幸而吴夫人很快回来, 她得了自己丈夫叮嘱, 说是不可令陈家二奶奶为难,往后这位怕是还有别的造化。她开席之后,主动将明瑶叫到了自己身边。 以陈家的财力, 她坐在这个位置倒也让人心服口服。 虽是明瑶头一次出现,且看起来不善交际,然而在吴夫人的有意抬举下,自然有人识趣的调动气氛,既不让她尴尬,又不会冷落她。 等到宴席散后,明瑶喝了两杯酒, 眸中有些朦胧醉意。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 陈禹舒特意早离席接她回去。 明瑶的步伐也踉跄了起来, 陈禹舒见状将她半拥在怀中, 低声提醒她小心脚下的路。 看着她小鸟依人的依偎在陈禹舒身边, 两人之间的亲密不似作伪, 仍在阁楼上没有离开的沈远眯了眯眼。 明瑶没有这般不胜酒力, 她也断不会在公开场合与人有这般拉扯的举动。 眼前的场景格外刺眼,他捏紧了拳头,目光却始终没从她身上移开,想要找出她就是明瑶的证据。 直到陈禹舒陪着她一道上了马车,沈远才从阁楼上下来。 “你亲自去接大公主过来。”他垂了眸子,淡淡的道。 魏潜虽是有些奇怪,却仍是应下了。 他是答应过安安要带她来明瑶长大的地方看看,沈远在心中强调了一次。 不为别的事情。 *** 从上了马车后,明瑶想到方才的亲密举止,觉得面上发烫,到底有些难为情,决定闭上了眼继续装醉。 -- 第94页 陈禹舒体贴的拿了大迎枕扶着明瑶靠好,并没有再与她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 “赶车稳一些。”他掀开了车帘,特意叮嘱了一句。 回到了府中后,陈禹舒担心明瑶真的不胜酒力,陪着她一起回了正院。 这还是他头一在夜里过来。 见他们回来,素云忙迎了上来。 她上前见礼后,对二人道:“思安少爷和瑛瑛姑娘都睡着了,眼下春杏和双鲤正陪着。” 自从几日前有一次瑛瑛和思安玩到了很晚,恰逢又下了雨,明瑶便没让瑛瑛回去。这一住,瑛瑛便不想走了,明瑶跟陈禹舒说过后,让瑛瑛留在了正院。 从大门下来后吹了会儿冷风,那点酒意早就散了。 既是孩子们不在,明瑶让素云先去照看孩子们,自己有话跟陈禹舒说。 “瑶瑶,今日我看你不大舒服,还是先休息罢。”陈禹舒不知道那位的出现是否撼动了明瑶的想法,他看到她眼底的伤痛,有些不忍她撕开伤口。 明瑶笑了下,轻声道:“今日我见到他了,思安的生父。” 从他在吴宅得知明瑶迷路不见时便隐约猜到了些,如今得到明瑶肯定的回答,也并不觉得意外。 “瑶瑶,他认出你了么?”陈禹舒心中微沉,压低了声音问。 “我不确定。”明瑶想起沈远最后的目光,有失望有质疑还有痛楚——她竟觉得沈远是难过的。 她定了定神,想将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去。 以沈远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性格,若是这两日没有动静,便是他放弃了。 “陈二哥,有件事我想跟你说。”明瑶抬眸,虽然她还未脱下面具,那一瞬间又恢复成了他熟悉的神色。“若是有朝一日瞒不住,你只说是我哀求你帮忙,收留我,我们并没有任何关系。” 听她这话不好,陈禹舒眉眼一沉,低声道:“真的有这般严重么?” 明瑶迟疑片刻,还是点了头 “瑶瑶,别担心。”陈禹舒略一犹豫,终是抬起手拍了拍明瑶的肩。“若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我会帮你的。” 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如同春风微拂,让人觉得安心。 明瑶望着他片刻,没有应下,只是道了谢。 他的意思很明显了,她怕自己无法给与对等的回应。 见明瑶没有接受,陈禹舒没有气馁,他让明瑶早些休息,自己仍旧回了书房。 送了他出门后,明瑶卸了妆换了衣裳后,挨个去看过孩子们。 瑛瑛似是还没有睡沉,等她过去时,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娘?”瑛瑛下意识的叫了一声。 明瑶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她在床边坐下,摸了摸瑛瑛的小脸儿,柔声道:“乖,快睡吧。” 瑛瑛在她掌心蹭了蹭,很快又睡了过去。 等她起身到了思安房中时,发现思安竟是在装睡。 “思安。”明瑶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温声道:“怎么还不睡?” 他揉了揉眼,扑到明瑶怀中。“娘不回来,我睡不着。” 思安从出生后就没离开过明瑶身边,且都是明瑶亲自哼小调、讲故事哄他睡觉。 “娘回来了,快睡罢。”明瑶笑了笑,愈发放缓了声音。“娘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房中静悄悄的,早在明瑶发现思安装睡时,就让双鲤等人先出去了。思安眨了眨眼,趴在明瑶耳边道:“娘,能讲一点姐姐的事情吗?” 明瑶一怔。 在思安期待的目光中,她缓缓的开口。 “你姐姐最喜欢的动物就是小白兔……” *** 从这次吴宅的宴席后,明瑶的生活风平浪静。 陈禹舒的生意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明瑶曾经试着出去买过两次东西,她有意少带了些随从,也并没有人再次将她带走。仿佛沈远真的信了她不是明瑶。 这日将近晌午,明瑶正准备出门。 起因是她给自己找了些事做,研究起香料的调配。眼下正缺几味少见的,得知陈禹舒在这里有铺子,便要向他买一些。 陈禹舒欣然答应,只是他说自己选不好,让明瑶亲自来。 “思安,娘有些事要出去办,不能带你去。回来给你买玩具好不好?”明瑶柔声道:“今儿瑛瑛也不在,你跟素云姐姐一起玩罢。” 今日一早,陈禹舒说是带着女儿去表叔家拜访,让墨烟接走了她。 思安乖巧的点点头,没有闹着要跟明瑶一起。 明瑶上了马车,往香料铺的方向走去。 珍宝阁。 陈禹舒抱着女儿从自家铺子出来,估摸着明瑶还要有些时候才来,就去了城中有名的银楼中。 “陈二爷,您来了。”伙计见了陈禹舒来,忙热切的招待。 要知道这位陈二爷在这里有股,只是家中女眷少,大姑娘才一岁多,只用些项圈长命锁之类的,再有就是礼物上的往来,并不需要他亲自来挑选。 而自从县令的宴席后,大家都知道陈家有了位二奶奶,想来这就是陈二爷今日请来的缘故。 “把最近新样式的首饰选些好的拿上来。”陈禹舒开门见山的道。 伙计连忙应下,将陈家父女送到了二楼的隔断中坐下,送上了茶水点心,同时立刻派人去准备首饰。 -- 第95页 不多时,只见掌柜的带着四个伙计,各自捧着一个铺着深蓝色天鹅绒的托盘上来。 上面陈列着镶满宝石、珍珠的整套头面,水头和翠色都极好的翡翠镯子、温润细腻的羊脂玉镯子和玉佩,还有猫眼石、碧玺、红宝石等等单颗宝石,供陈禹舒挑选,可以根据他的心意做任何款式。 “二爷,这是新近时兴的款式。”掌柜亲自给陈禹舒讲解,恭声道:“若是不满意,我再让人去拿。” 陈禹舒点了头,目光落在托盘的首饰上。 只是还没等他挑选出来,只见有个伙计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陈禹舒让他进来,听他回道:“有位面生的贵客来,小的们怕得罪了人,想请掌柜的过去看看……” 陈禹舒没放在心上,让掌柜的先过去了。 “爹爹,要这个——”陈禹舒还没开口,只见在他怀中瑛瑛先抓起一支镶着红宝石、垂着珍珠流苏的发簪。 陈禹舒弯了弯唇角,轻刮女儿的鼻子。“你用这个,年纪还小了些罢?” “送给娘。”瑛瑛奶声奶气的道。 听到女儿的话,陈禹舒心中一暖。瑛瑛虽是年纪小,谁对她好她都是知道的。 他笑着点点头,示意留下这支。 平日里看明瑶用珍珠的首饰多些,陈禹舒嫌现成的头面用的个头太小,准备选些圆润光泽好个头匀称的大珍珠,重新替明瑶做一套。 瑛瑛由着自己的心意,挑了些亮晶晶的宝石簪子,一副求夸奖的模样看着陈禹舒。 女童眸中的光彩比这些宝石更亮,看着愈发开朗的女儿,陈禹舒温柔的笑笑,让人全都包了起来。 在这里待得久了,瑛瑛有些不耐烦了。 陈禹舒给伙计留话,让掌柜亲自选些上好的南珠送到府中,便抱着瑛瑛准备离开。 还没等父女二人下楼,听到了掌柜引着人上楼的声音。 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高大挺拔男子在掌柜身后,两拨人错身而过。 他生得俊朗,在众人中格外出挑。当然不仅是他的相貌,更因为他通身都有种矜贵的气质,神色虽是温和,却别有种威仪,是久居上位才有的感觉。 想来这就是那位贵客了。 “这位公子请留步。”陈禹舒听到后面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他循声望过去,只见男子手中拿着一枚玉兔形状的玉佩,递到他们面前。 “玉佩可是你们掉的?” 那人手中拿的,正是瑛瑛身上带着的玉佩,不知何时掉下去的。 “多谢公子。”陈禹舒接了过来,向他道谢。 那人笑了笑,温声道:“举手之劳。这是令千金么?”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那人又道:“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这般玉雪可爱。”像是要印证他的话不是敷衍,他的目光仔细在陈禹舒和瑛瑛面前逡巡了片刻,浅笑道:“看起来令千金像您更多些。” 陈禹舒心中有一丝怪异的感觉。 这人的通身的气派,不像是跟随意跟人闲话家常的。 “小女确实更像在下。”陈禹舒谨慎的道。 “我也有个女儿,今年六岁了。”他似是要打消陈禹舒的疑虑,特意解释道:“她幼时我没能陪在她身边,看到这般大小的小姑娘,总忍不住想起我错过的那些时候。” 陈禹舒颔首,温和谦逊的道:“的确,孩子长得快。虽是她出生后就没离开过我们,一晃眼已经这般大小,连她娘都有些抱不动她了。” 听到提起女童的娘,他那双幽深沉静如古潭的眸子,似是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公子和夫人感情真好,着实令人欣羡。”他神色如常的道,仿佛刚才的情绪波动只是陈禹舒的错觉。 陈禹舒笑笑,默认了他的话。 两个素未谋过面的陌生人,能说这些话已是极限。 那人也不再纠缠,略一颔首,跟着掌柜进了接待贵宾的雅间。 陈禹舒带着女儿离开,走出珍宝阁的大门前,他叮嘱伙计,想办法留下那人的姓名和送货的地点。 二楼临窗的雅间。 方才跟他们偶遇的男子正负手立在窗边,看着父女二人上了马车,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正是沈远。 作者有话说: 感觉进度有点赶了,情节有需要调整的地方,重修了一下后三分之一的部分。 第41章 他随手挑了几件珠宝, 也并没有还价,直接让人包起来。 之前在街上没看清小姑娘的样貌,今日细细看去, 发现她并不像明瑶。 难道这位“苏杳”真的不是明瑶,只是容貌相似而已? 沈远开始动摇。 此时他甚至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过于思念瑶瑶,才判断有误? 只因见面时她给自己的感觉, 太像瑶瑶了!虽然容貌改变,整个人行事做派也不同, 毕竟两人曾是夫妻, 他总觉得她就是明瑶。 沈远再感觉自己被两种情绪同时拉扯着。 一面是瑶瑶可能还活着的喜悦, 另一面他很可能再一次承受失望的痛苦。 “爷,那位娘子今日出了府。”有便衣的羽林卫上前,低声回话。 沈远回过神来, 淡淡的应了声,抬腿向外走去。 自从上次吴宅见面后,这是明瑶第三次出府。前两次他有事没能亲自去,这次他不愿放弃,还想再看一眼——或者说,找到她松懈时候的破绽。 -- 第96页 在想到明瑶没死的这种可能后,沈远脑海中一刻不停的回想着三年前的事。 最初狂喜过后, 他冷静下来, 一遍遍的想着她是如何逃走的。 “生香”本就是明瑶给他的, 她可以在其中做手脚。至于宫中有谁帮她——不用猜也知道, 除了秦绪宁就是莺如。 沈远垂下眸子, 掩去情绪。 他已经让魏潜去接大公主, 莺如自然会跟来。至于秦绪宁, 自己交代他的事情也差不多该办完了。 眼下他不能急着打草惊蛇。 沈远发现自己一面焦灼得恨不得亲口去问,一面却冷静的思考着种种可能。 他要万无一失。 这次马车停在了一间香料铺子前。 沈远没有选择直接进去,他去了对面的茶楼,仍是选了二楼临窗的雅间。 从此处,能清晰的看到铺子门口的一举一动。 他面前的茶从飘着袅袅热气到变凉没温度,那一家三口才姗姗来迟。 这次抱着小姑娘的人变成了苏杳,她仍旧带着幂篱,隔得远愈发看不清她的容貌。陈禹舒则是陪在母女二人身边,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他们看起来那般幸福,幸福得格外刺眼。 沈远漠然的坐着,目光却未曾移开片刻。 正当她要走下台阶时,忽然出现了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身后还有位妇人叫他回去。这般年纪正是调皮的时候,只见他为了躲开自己娘亲,竟撞到了苏杳身上,还不小心扯掉了她的幂篱—— 沈远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屏住呼吸,很快又颓然的松开了捏成拳头的手指。 那张脸,与他在吴宅见到的一模一样。 只见她将怀中的孩子交给一旁的丫鬟,自己抬手去整理幂篱。沈远仍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终于他发现了一丝不对。 她脸上泪痣的位置仿佛有些变动,虽然从正面看不出来,但她侧过身时,感觉与那夜在吴宅见到她时,略有些变化。 会不会是明瑶为了躲他而改变了容貌? 这个想法再次从沈远脑海中闪过。 那日他虽是已在她脸上确认过,并没异常之处。可他也曾听说江湖中有精妙的易容术,等闲人是看不出来的。 思及此,沈远再无彷徨。 他让人拿来纸笔,匆匆写下一封信,放入信封中,又取出自己随身带着的一块玉佩,珍而重之的放了上去。 “找到张宴,将这些交给他。” *** 陈禹舒送了明瑶和瑛瑛回府后,说是生意上还有些事,自己要出去一趟。 “其实不必麻烦的,我带着瑛瑛回来也一样。”明瑶有些歉然的道。 今日她看了出来,陈禹舒岂是不懂,只是希望她能出来散散心,找了借口罢了。 他处处都为自己着想,若说完全没触动是假的。 更何况为了保护自己的周全,已经耽误了陈禹舒许多功夫,他还极有可能被牵扯进来。 可他看上去并没有退缩的意思。 “正好顺路。”他笑了笑,跟两个孩子道别后,从府中离开。 今日在珍宝阁遇到的男子,让他莫名有了种荒谬的想法,那人就是思安的生父! 他不能被动的等着,也要有一二应对之策才行。 送走了陈禹舒,明瑶陪着思安和瑛瑛玩了一会儿,自己回到了里屋收拾买来的香料。 平日里最迟天黑时陈禹舒就回来了,这日将近亥时,他还没回来。 明瑶担心有什么事,眼下正是特殊时候。她哄着两个孩子睡下后,自己去了书房等他。 直到亥时三刻,才有小厮通传,说是二爷回来了。 “陈二哥,你喝酒了?”明瑶听到脚步声,从书房外间的黑漆太师椅上起身,看着面上带着几分醉意的陈禹舒,关切的问。 陈禹舒也没想到明瑶在等他,回来的路上被冷风吹着已经散去些酒气,见到了明瑶立刻清醒过来。 “跟朋友喝了两杯。”陈禹舒微微颔首,让人上了茶水,请明瑶坐下。“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她摇摇头,让小厮将茶水换成醒酒汤端来,又道:“陈二哥早些休息罢,我先回去了。” 陈禹舒再没什么不明白的,明瑶是担心他。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一暖,脸上也不自觉的带出了些笑容。 “瑶瑶,你先等等。”或许是两杯酒下肚给了他勇气,陈禹舒叫住了明瑶。 随后他走到书柜前,从中抽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雕花匣子。 “瑶瑶,这是今日我带瑛瑛去银楼时,她替你挑的几件首饰。”陈禹舒早些时候因为着急走,并没有将它拿给明瑶。如今在两人独处的时候特意送给她,显然是别有深意。 瑛瑛还不到两岁,说是她挑的,实则是陈禹舒授意。 明瑶隐约猜到他的意思,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瑶瑶,你别多想,我没有逼你的意思。”陈禹舒见明瑶的神色微变,忙道:“只是我想让你知道,你还有别的选择。” “我想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可以吗?” 从来谈吐风雅、沉稳自信的那个人,如今也变得有些窘迫,连这两句话险些都不能流利说出来。 他不想趁人之危,可他见到了那个人,又怕他和明瑶彻底没了缘分。 人终究是自私的。 -- 第97页 “陈二哥,你真的很好,待我也很好。”明瑶心中有些酸涩,低声道:“只是……” 她是很感激陈禹舒的。 若没有沈远突然出现搅局,或许时日久了,她会被陈禹舒的温柔和坚持打动。 “瑶瑶,我知道你的难处。”陈禹舒走到明瑶身后,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宛如她被自己拥在怀中。他柔声道:“这件事过去后,我们再谈好不好?” 今日见了疑似明瑶前夫的人,又饮了酒,陈禹舒这才涌起一股冲动。 他隐隐有种预感,若此时不说,就来不及了。 明瑶转身抬眸望向他,陈禹舒的眼中映着书房里柔和灯光,那光亮并不灼人,是能令人安心的温暖所在。 如果一切顺利的度过,或许她该让自己重新开始。 在陈禹舒期待的目光中,明瑶终是轻轻点了头。 *** 行营。 莺如正哄了大公主睡下,忽然听到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一下两下三下。 她本不该今夜当值,寻了个借口:“公主睡得有些不安稳,今夜我留下来陪公主。” 宫人们没有多想,应声退下,房中只剩下了莺如和大公主。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莺如悄悄打开了窗户,一道黑色的身影灵巧的翻了进来。 “这边。”莺如去看了一眼睡沉的大公主,引着他到了屏风后的隔间。 “我接到江玄越的消息,说是皇上已经怀疑上了娘娘。”来人是秦绪宁,他仍是没改得了旧时称呼,低声道:“只怕皇上会过问你我,需要早做准备。” “我从羽林卫中得到消息,皇上已经派人来接大公主。” 莺如闻言心中一凛。 皇上接大公主的用意,只怕不仅是先前许诺过单独带大公主出去玩,或许要用大公主试探娘娘—— “决不能让娘娘功亏一篑!”莺如心急如焚,她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好不容易才逃出去,终于能有自己的生活,着实不易。当年娘娘为大公主吃了许多苦,大公主是娘娘的软肋……” “哪怕是到了现在,娘娘仍然没放弃接走公主。” “接走公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眼下娘娘自己又有暴露的危险……” 秦绪宁虽是没说话,心中也同样的焦急。 他自知在事关明贵妃的事上,自己已经不被皇上信任,这次跟莺如见面,还是凭借他对羽林卫的了解,才能悄无声息的到了大公主殿中。 且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今夜立刻就要离开。 “您说,让公主装病如何?”莺如灵机一动,对秦绪宁道:“这样公主就不能离开——” 秦绪宁摇了摇头,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皇上本就在怀疑你,若让太医看出端倪来,岂不是直接让你离开公主身边?” “先别着急,娘娘会有办法应对的。”秦绪宁见莺如焦急,低声道:“你心里有个准备,若真的被皇上问起来,不要措手不及才是。” 莺如定了定神,轻声应下。 两人正说着话,谁也没有发现,有一道小小的身影,走到了屏风后。 秦绪宁能跟莺如来通个气已是极限,他看准时机,又从窗户悄悄的离开了。 送走了她,莺如重新回到了拔步床边。 大公主翻了个身,把被子都蹬掉了。 莺如把被子给大公主,在床边坐下,看着那小小的背影,忍不住叹息一声。 她没看到,背对着她的大公主,眼角还有隐隐的水痕。 *** 风平浪静的过了几日。 终于从苏州府传来消息,说是皇上和大公主已经都到了,还出席了接风宴。 看来沈远是暂时减轻了对她的怀疑,明瑶松了口气,沈远身为天子有诸多公务要忙,岂能一直把目光放在一个跟她有几分相似的人身上。 好在她的身份是江玄越精心准备的,是真实存在的人,并非捏造,这上头也能拖延些时候。 正好趁这个时候她回到小时候住过的青山镇上,寻找那本秘籍。前些日子的梦中她已经愈发连贯起旧梦,那本秘籍是被娘亲藏了起来。 眼下她的记忆还缺失一角,只要找回来,也就能寻到那本秘籍交给师兄。 之后她就带着思安往再南边躲上一段时日,等着沈远回京后,她们再回扬州府。 唯有一点令她牵挂,那就是安安。 想到这些年从京中送来的信,明瑶在心里描摹着女儿如今的模样。 她们母女已有近三年没见,原本她以为这次机会难得,总能悄悄见上一面。 如今看来,却是有些难了。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行营。 大公主是先于沈远到了苏州府, 等沈远夜里抵达时,大公主虽是已困得睁不开眼,听见自己父皇的声音, 立刻光着脚跑了出来。 “父皇!” 沈远回来连衣裳都来得及换,先来看女儿。见状忙快走了几步,将大公主抱了起来。 “安安,怎么不穿上鞋子?着凉是要生病的。” 大公主在他怀中软绵绵的撒娇:“我想您了嘛。” 沈远心中一暖, 再说不出别的话。 他陪着大公主玩了一会儿,已经早就超过了平日里大公主歇下的时辰。“安安, 先去睡好不好?后日父皇就带你出去玩。” -- 第98页 大公主那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她高兴的点点头, 乖乖的任由沈远将她抱上了床。 沈远亲自给大公主盖好了被子,哄她睡着后才起身。 出门之前,他望了莺如一眼。 该来的总要来的, 莺如暗自深吸口气,先是吩咐小宫女照顾大公主,她沉稳的跟着沈远走了出去。 天子书房中。 沈远先是问了大公主的近况,莺如一一都答了。 “有件旧事,朕要问你。”沈远语调平静无波,听在莺如耳中,充满了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莺如神色恭谨的应声。 “瑶瑶临去前, 你可觉得有什么不对?”沈远淡淡问道。 莺如闻言, 面上露出些许惊惶之色。 “皇上, 那些时日贵妃娘娘一直郁郁寡欢。”她心中已有准备, 选择了顾左右而言其他。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沈远满意, 他目光愈发锐利起来, 过了半晌才道:“仅是如此?” 莺如咬了咬牙, 还是点了头。 “莺如,朕记得你幼时没了家人,是被师门养大的。”沈远微微蹙眉,似是漫不经心的道:“你可知道欺君该当何罪?” 若没有些怀疑,沈远不会时隔三年后再问起。 他话音未落,莺如便跪了下来。 “皇上,奴婢都说,求您别迁怒!”她像是抵抗不住压力一般,先是哀求了沈远,又竹筒倒豆子似的道:“奴婢自作主张,跟娘娘说奴婢是您暗中安插在瑞王府的人——” “皇上,奴婢是想让娘娘知道,您是想法护着娘娘的。” 沈远眸色骤然一沉。 以明瑶的聪慧,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无疑再次印证了她的怀疑。 所以她才义无反顾的选择自戕……或者说,假死离开他。 在有了明瑶可能只是逃走这种可能,沈远心中五味杂陈。无论如何,终究是她活着最重要。 “朕要你一句实话,瑶瑶是生是死?”纵然知道可能得不到答案,沈远还是问了出来。 莺如捏紧了手指,在天子强大的威压下,她还是顶住了。“皇上,连张神医都说,沾了生香绝无再活过来的可能……” 沈远静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他这般反常的举动,让莺如心中悚然,面上却只得强作镇定。 “你倒是个忠心为主的。”他似笑非笑的望着莺如,看不出真正的喜怒。 莺如打了个激灵,心头一颤。 她已经尽力想揽下过错,好让秦绪宁别牵扯进来。比起自己,他更能帮到娘娘。 “从今夜起,你先不必服侍公主了。”沈远冷冷的道。 皇上果然怀疑娘娘当年的死,对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也不再信任。 莺如虽是还想再争取,可对上天子冰冷的目光,话又都咽了回去。 如今也只能盼望着娘娘那里一切顺利! 翌日。 当大公主醒来时,身边已经换了时春来服侍。 “莺如姑姑怎么不在?”她才睡醒,有些迷迷糊糊的问。 “回公主的话,莺如昨夜突然发热了,身上不舒服。皇上体恤她服侍公主尽心,特许她休息几日。”时春照着沈远的吩咐,对大公主解释道。 大公主掀开被子,披上了外衣就要去看莺如,时春动作迟了一步,竟没拦住她。 只是她没能跑多远,就转上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安安,要去哪里?” 大公主抬起头,面露焦急之色道:“父皇,莺如姑姑病了,儿臣想去看看她!” 沈远牵着女儿的手走了回去,温声哄她:“听父皇的话,让她好好休息,也免得过了病气给你。” 见大公主还想说什么,沈远又道:“明日你还要跟父皇出门。放心,父皇会让太医给她好好瞧病的。” 听了他的话,大公主这才没有再坚持。 她乖乖跟时春进去梳洗更衣,沈远则是在外头翻看这些日子她习字的进度。 哪怕自己没在她身边,安安也从没松懈过。 她这点倒是不像瑶瑶——沈远想起明瑶在跟安安差不多大的时候,在读书上不是那么上心,自己没少帮她做功课。 回忆起旧事,他的神色也变得柔软起来。 那是他一生中最初有快乐的时候。 在大公主出来时,看到的正是自己父皇垂眸浅笑的模样。 “安安,来。”沈远回过神,朝着她招了招手。 他指点了大公主的字,随后似是随口问她:“安安,想不想娘亲?” 大公主只犹豫了一瞬,很快摇了摇头。 这下惊讶的轮到了沈远,前两年安安还时常哭着醒来,说要娘亲。今年虽是没提过,可沈远知道她再见娘亲的渴望。 “安安想要娘亲养好病。”她垂着眸子,一双白嫩的小手绞着,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沈远此刻只想到女儿孝顺乖巧,拍了拍她的小手,没再说什么。 她越是隐藏自己的想法,便越是思念明瑶。 沈远怕她失望,还是要等到最终确定时再告诉安安。 陪着大公主用过了早饭,沈远还要处理积压的政务,便先回了书房。 当他进来时,张清江通传说是张宴到了。 沈远亲自迎了出去,请他进来后屏退服侍的人。 -- 第99页 “皇上,草民为了报答德安太子旧日恩情,曾答应您做三件事。”张宴手中拿着那枚玉佩,淡淡的道:“眼下是最后一件,您已经决定了么?” 沈远墨眸冷静而果决,他客气的道:“朕已经想好,请张先生帮忙。” 这最后一件,张宴都替他觉得亏。 原因无他,沈远请他帮忙去看一个人是否易容,若真的易容了,要他找出破解的法子。 “草民以为,最后一件事,您会让草民为您解毒——”张宴一针见血的道。 沈远一怔,旋即露出一丝苦笑。 “还是没瞒过先生,朕一直用药压制,活上十数年理应无碍。”他平静的叙述。 张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这是当初他跟穆氏的交换条件,穆氏帮他解毒,他扶持穆氏的弟弟登上世子之位——只是尚未完全清除,他就废了穆氏。 那时他失去了瑶瑶,恨不得跟着她一起去了的心都有,又岂会在乎这些? 所以沈远毫不留情的处置了穆氏,也正想用病痛作为对自己的惩罚。 “朕知道这次机会珍贵,才用在最要紧的地方。”沈远无意多提旧事,他轻声道:“还请先生襄助朕。” 张宴沉默片刻,并没有拒绝。 送了张宴出去,沈远用手抵住额头,昨夜哪怕回到了行营,他依然没有休息好。 大概从明瑶离开后,他就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皇上,为何不请张神医替您瞧瞧?”张清江端着茶进来时,忍不住僭越的劝了一句。 沈远摆了摆手。 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若能让明瑶回头,他情愿受到惩罚。 不,只要瑶瑶还好好的活着,他就心满意足! 他在心中苦笑一声,复又提起了笔。 一切很快就能揭晓了。 *** “娘,想要那个。”小姑娘奶声奶气的抬起头,对抱着她的貌美女子撒娇。 顺着她小手指的方向望去,货架上摆着许多做工精致的风车。 女子含笑点点头,抱着小姑娘走近,让她自己挑。 “这个给哥哥。”小姑娘先挑了一个让摊主摘下来,又选中了一个稍小些的。“这个是瑛瑛的。” 眼下在这里逛街的,正是明瑶和瑛瑛。 因思安的年龄太过敏感,明瑶不方便将他带出来上街,便让素云在客栈中陪着他。 跟在一旁的春杏上前付了银子,随后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此次来青山镇,有名正言顺的理由。陈禹舒的一位隔房姑母就嫁到此处,她的女儿不日将出嫁,她们正好用走亲戚送嫁的名义。 与其遮掩着行事,倒不如赌一把,大大方方的过来。 陈禹舒此时不便抽身前来,先让明瑶带上瑛瑛,他过些日子来寻她们。陈家在这里亦是有产业,还有间三进的宅子。陈禹舒只说是当年分家时他得的,让明瑶安心住下。 为了她的事,陈禹舒花了太多心思。 “娘,下次也带哥哥来。”瑛瑛又挑了两个憨态可掬的泥人给自己和哥哥,看着街上好吃的好玩的那么多,她的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明瑶心中一暖,含笑点点头。 想着哥哥还在家中,瑛瑛也没有在外头逛太久,又买了些吃的玩的,主动说要回去。 明瑶带着瑛瑛上了马车,没有看到不远处的阁楼上,有两双眼睛正看着她们。 沈远尽量忽略她怀中的小姑娘,那个她和别的男人所生的孩子。 “张先生,能确定吗?”他终究还是没沉住气,率先问道。 他带着大公主低调的到了镇上三日,终于等到了机会。 今日他得知了明瑶出门的消息,便立刻安排人选好了位置,带张宴一起过来。 “苏杳”这个身份没查出破绽来,沈远让人停止了明面上的追查,转为更隐秘的方式,甚至连羽林卫都没用,转而启用了鲜为人知的暗卫。 苏杳的行踪掌握在他的手中,偏偏是这里——虽说确真是陈家的亲戚,婚期也是一年前就定下来的,沈远还是觉得过于巧合。 若不追查清楚,他此生都不会安心。 因在小镇上带着幂篱反而让人觉得奇怪,明瑶索性没戴,仍旧盯着“苏杳”的脸,带着瑛瑛逛了一圈。 “她易容了。”张宴放下手中的西洋望远镜,肯定的对沈远道:“这手法极为高明,若不用特殊的药水,根本揭不下来。” 哪怕她伪装得再好,张宴还是从她的皮相中看出些问题。 这人容貌上有两三分像那位早逝的明贵妃——张宴立刻就明白了,难怪皇上会甘愿用最后一次机会。 既是张宴都确认过了,沈远再无迟疑。 “请先生替朕配置这种药水。”他沉声道:“做完此事,先生便可离开此处。” 张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平静的应了。 *** 眼看又是几日风平浪静的过去,眼看陈禹舒表妹的婚期将近,明瑶决定早些出发去寻那本医术。 这次她决定带着驾车的青松和会些功夫的双鲤,让素云留下来陪着思安。 “思安,瑛瑛。”临走的前一夜,明瑶对两个孩子道:“娘有些事要去办,最迟两三日就回来。思安是哥哥,要照顾好妹妹,你们不许出去知道不知道?” -- 第100页 两个孩子乖乖的点头。 明瑶照例先去哄瑛瑛睡下,随后到了思安房中。 “娘,思安也不能跟您一起去么?”他扬起小脸儿,目露渴望的看着明瑶。 在有层层保护的陈府中,对思安来说才是最安全的。虽是明瑶被他看得心软,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娘很快就回来。”她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柔声道:“思安是个乖孩子,会记得娘亲的话对罢?” 思安终于没再坚持。 “娘,思安梦到了姐姐。”他换了个话题,小声道:“姐姐说喜欢思安,还给思安买了好多好吃的。” 明瑶一怔,想起了安安。 安安最是懂事,若知道自己有了弟弟,定会很有长姐的风范。 她下意识弯起唇角,只是笑意很快如轻烟般散去。 “娘今夜陪你睡好不好?”明瑶改了主意,将思安抱到了自己的架子床上。 思安高兴的欢呼一声。 母子二人安顿好后,思安在明瑶怀中很快闭上眼睡着。看他的眉眼,她不住的想起安安。 安安应该出落得更好了。 哪怕是沈远惺惺作态要为她守三年来感动他自己,也该到时候了。明年就会选秀,到时候后宫中有了别的孩子,沈远也不会这般时时将她都带在身边了罢? 一定会有办法的。 想着这件事,明瑶直到后半夜才朦胧的睡了一会儿。 因急着要赶路,她一早就起来了,再次叮嘱素云等人照顾好孩子们,便带上准备好的行李悄悄从侧门离开。 当沈远得到消息时,已是晌午时分。 明瑶在乡下住过一段时日,她娘亲便是葬在了那里,她一定是去那里祭拜。 “安安,爹爹有些事要做,怕是要离开两日。”沈远有些歉然的望着女儿,说好了带她出来玩,到了这里后却一直让她待在院子里。 大公主懂事的道:“爹爹去忙正事吧,安安等您回来。” 在外面两人改了称呼,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上一次与明瑶一起出宫时的情形。 父女两个默契地谁都没提。 沈远出来后,骑马追了上去。 为了加快速度,他没带侍从,只让暗卫们远远的跟着。 今日天气不错,一直到午后都是晴空万里。 可才过了申时初刻,日光渐渐隐去。只见从天边涌起滚滚黑云,还刮起了风。 顷刻间,一道闪电撕开天幕,紧接着雷声响起,眼看着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砸在身上生疼—— 此时不宜赶路,可按照路程“苏杳”也还没到目的地。 沈远只草草穿上了蓑衣,一路上留心寻找了“苏杳”所乘马车的踪迹。 终于在郊外的一处废弃的娘娘庙中,他看到了有个身姿妙曼的女子撑着油纸伞下了马车,身后还跟着个丫鬟。 沈远控住缰绳停下,眼看着她带着丫鬟走了进去,陪她一道的小厮则是牵着马到了旁边能避雨的廊下,自己又提着车上的包袱走近了庙中。 这座娘娘庙占地不小,沈远绕到了后面。 “二奶奶,您的外衣有些湿了。”双鲤从青松手中接过了包袱,对明瑶道:“等奴婢打扫一下,您换件衣裳歇一歇。” 她们进到了侧殿中,看起来还算干净。 双鲤陪明瑶待在里面,青松则是在庙中找到了些干燥的柴火,看起来先前也有人住过。 幸而他们运气不错,有一口井中还有干净的水,青松用马车上的铜壶接了些水,烧开后给她们送了过来。 “二奶奶,您擦擦脸。”双鲤兑好了水,投好了帕子。 这水不能喝,擦把脸还是可以的。 明瑶接了过来,双鲤手脚麻利的抱着她的衣裳,拿去外头烤一烤火,能干的快些。 外头的雨声越来越大,明瑶望着窗外出了会儿神,感觉帕子有些凉了,便自己动手又投了一次帕子。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很不舒服,明瑶没顾上找镜子,只拿着帕子在脸上擦了两下。 温热的帕子贴在脸上很舒服,她下意识的多停留了一会儿。 很快她感觉有些不对,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原本跟她肌肤严丝合缝的一层薄薄面具,边缘处竟然有些翘了起来。 难道是雨太大,让面具失去了效力? 明瑶还在心里嘀咕着,原先师兄说这面具不怕水,难道怕雨水不成?好在她带着药水,还能重新贴上。 她本想叫双鲤进来帮忙,可看到隐隐的火光,又觉得双鲤也淋湿了衣裳,让她先烤烤火更好。 明瑶放下了帕子,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放轻了动作,准备一点点撕下来。 窗外的雨声盖住了房梁上轻微的响动。 有一双墨色的眸子,正在瞬也不瞬的望着她。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这面具的麻烦之处就在于若有哪处没贴好, 就要全撕下来,放到药水中浸泡片刻才能重新贴上。 幸而这些日子明瑶已经做得熟练,她动作麻利的从边缘处往下揭, 只见因为粘合太紧,她原本的肌肤都有些微微泛红。 当那张面具彻底从她脸上剥落的一瞬间,正在目不转睛盯着她的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沈远跟随明瑶进来后, 等的就是这一刻。 -- 第101页 他翻身上了房梁,趁她们没留意, 悄悄将张宴配好的药水滴入擦脸的温水中, 随后悄无声息下来, 躲在堆满破烂杂物的地方等待着“苏杳”的真面目露出来。 果然“苏杳”拿起帕子擦拭后,没有多久,她脸颊边缘有一层薄皮翘起。 张宴说的没错, 她竟真的是易容的。 得到这个认知,沈远浑身一颤,他几乎认定了眼前的人就是明瑶。 可在看到她的脸前,他仍是忐忑的。 那张被他放在心中日日思念的面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沈远恍惚以为是在梦中。 不对,在梦中瑶瑶从未这般鲜活自在。 偶尔能见到瑶瑶,全是她毫不犹豫将匕首刺入心口的那一幕, 她最后望向他那一眼, 是深深的伤心和绝望。 沈远感觉眼眶酸涩得厉害, 喉咙发紧, 握着短剑的手指都在不住的颤抖。 她就是明瑶! 瑶瑶还好好的活着! 窗外还下着倾盆大雨, 掀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明瑶听到风中夹杂的雷声, 正担忧的今夜或许无法投宿客栈时, 忽然听到“咣当”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明瑶循声望过去,先是看到一截剑鞘。 这里本就有很多杂物,若是破铜烂铁还不足为奇。可明瑶看到剑鞘上,似乎隐隐有光华闪动。 明瑶心头莫名添了些不安。 她正迟疑着要不要叫人,忽然看到一双男人的靴子露了出来。 难道是有居心不良的匪徒在此处?否则见她们一行人进来也该出声,而不是暗中躲在这里。 正当明瑶在心中计算着距离,准备退后两步往外逃跑时,那个未曾露面的男子,缓缓走了出来。 本就浑身戒备的她,看到来人的脸时,如遭重锤狠砸,脑子“嗡”的一声。 她疑心自己眼花了,否则怎么会在这偏僻的地方见到沈远? 明瑶在心底对自己大喊“快跑”,可现实却是她身上抖得厉害,根本无法挪动半分步子。 “瑶瑶,好久不见。”沈远静静望着明瑶,一双眸子赤红着,似乎有无数的话要说,末了却只能生硬的吐出这几个字。 用来伪装的面具还捏在她手上,明瑶想到过可能有这么一日,只是没想到这样突然。 “瑶瑶,你还活着。”沈远在这一刻终究是由狂喜占据了上风,他怕吓到明瑶,说话也没了一贯的水准,简直冒着傻气。他眼中发涩,喃喃道:“你还活着……” 上天待他不薄,竟让他真的再次见到了瑶瑶! 猝不及防的重逢后,明瑶很快冷静下来。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沈远一步步走向她,在他抬起手想抚摸她的脸时,明瑶终于有了表情。 她缓缓翘起了唇角,可勾起却是一抹嘲讽的弧度。 “我还活着,皇上要治我的欺君之罪么?” 沈远的满腔激动和那颗火热滚烫的心,顿时如同被泼了一盆混合着冰碴子的冷水。 “瑶瑶!”他不敢置信的望着明瑶,声音急促的道:“朕当然不会!” 他望着明瑶,眼神中全是悔意和伤痛。 “瑶瑶,只要你好好的,朕什么都不追究。”沈远攥住了她的手腕,像是生怕她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伤害她自己。“瑶瑶,朕和安安都在等你!” 明瑶原本还能一脸漠然的面对沈远,在听到大公主的名字时,神色才有了一丝裂痕。 “沈远,许久不见,你还是这般无耻。”明瑶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里全是厌恶,她冷冷的道:“三年前你用安安威胁我留在宫中,如今还想用安安逼我回去?” “安安是我的女儿,难道就不是皇上的血脉?” “登上天子之位的人,都这般冷情冷心?” “大概是我要真的死了,皇上才能真的醒悟?”这句话音才落,明瑶又冷笑着摇头道:“三年前皇上便以为我死了罢,那又如何呢?” 她一句比一句锐利,声音虽是不高,却让他无地自容。 沈远咬着牙否认道:“瑶瑶,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没有赴约,恨我为何将你送到沈泽的身边——”他有些语无伦次的道:“瑶瑶,那并非我本意!” 那些他以为会隐瞒明瑶一辈子的话,如今却不得不如数说出来。 明瑶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仿佛是在看他如何狡辩。 “瑶瑶,当年我是真的想带你走。”沈远自己都觉得这话苍白无力,可这确是实话。“直到我发现沈泽看上了你,想要抢走你。” 沈泽知道明瑶喜欢他,便处处给他使绊子,让他在京中几乎无法立足。 那是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力量的弱小,别说是沈晹,就是沈泽他都无法抗衡。 若他真的娶了明瑶,又该如何保护好她? “我不是故意没去赴约,而是被沈泽的人绊住了,他似是知道了你要随我离开的事。”沈远看着明瑶冷漠的眸子,说出这些话已经很是艰难。“就是在你被沈泽带走的那一夜,我才寻到了机会出来。” 他承认是自己的思虑不周才让明瑶落入沈泽手中,可他怎么会忍心伤害瑶瑶? “等我过去时,你已经被沈泽下了药。”沈远想到她那时神志不清,只能被人摆布的模样,心痛极了。 -- 第102页 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 沈远先是给沈泽下了迷药让他昏过去,无论是他给明瑶用冷水沐浴还是用清心宁神的丸药,都没作用。 那是最烈性的春-药,若不及时纾解,明瑶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沈远万分挣扎下,还是选择了保住她的命。 他占有了瑶瑶,虽然并非他本意,可他拥抱住年少就喜欢的姑娘时,心中也无耻的生出一丝甜蜜。 只那一次,明瑶便怀上了身孕。 沈泽以为那是自己的女儿,虽是善待她们母女,却因为从此再不能生育,也不满明瑶为何未能生下儿子,让他没了继承人。 “瑶瑶,若是你不信,我将秦绪宁叫来,你尽可以问他!”沈远见明瑶听到这些话,神色仍是漠然未改,心中慌了神。 明瑶轻轻笑了一下。 “我对沈泽从来都只有厌恶,没有期待,他做出什么事我都不意外。”她抬眸望向沈远,眸中平静无波。“即便是当初您有难言之隐,那么后来的事呢?” 在沈远急切忐忑的注视中,明瑶淡淡的道:“即便当初并非你本意,后来的将计就计又怎么说?” 她的话音未落,沈远的脸色刷一下变得苍白。 这就是症结所在。 “瑶瑶,是我武断了。”他嗓音干涩的艰难道:“我以为,留你在京中,会安全些……” 在得到了瑶瑶的同时,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善后。 原本他计划将瑶瑶藏起来一段时日,再接到自己身边。既是发生了这事,瑶瑶他是无法带走了。 沈远找了药,让沈泽再也不能人道,这样他便不能对瑶瑶再做什么。随后又想办法将莺如放到了明瑶身边保护她,他觉得这就是万全之策。 那时他并没有意识到不能人道的沈泽,会变得更危险——在看到明瑶身上残存的伤痕时,他恨不得将沈泽千刀万剐。 他更恨思虑不周的自己。 “或许你说得对,那时我只能留在沈泽身边。”明瑶竟点了点头,似是也赞同。随后她的话,让沈远如坠深渊。 “沈远,你太傲慢了。你自以为是的隐瞒我三年,让我都活在痛苦中。哪怕你已经登上了皇位,没了威胁,却还不肯告诉我真相。”她缓缓笑了起来。“你太过自私,什么都想要。” 难道她该庆幸,沈远还没有从开始就算计她?只是从无奈之举,走到了今日。 她理解沈远有难处,当时的无奈是真的,后来的顺势利用也是真的。 这就是三年前在悬崖边,沈远欠她的那个解释。 “皇位,我的人,还有我的心。” “瑶瑶,我本意并非如此。”沈远这一次明明已经牢牢攥住明瑶的手,却还是感觉她离自己越拉越远。“你信我……” 明瑶斜斜嘴角,神色冷淡。 庙中并不安静,窗外的雨声仿佛就在耳边,还有惊雷的声音。可沈远却分明感到可怕的死寂,瑶瑶就在他身边,可再无从前的亲近。 “皇上准备如何处置我?”明瑶无意僵持下去,先开了口。 沈远一怔,显然没想到明瑶竟未纠结他们过去的感情,竟立刻回到了现实中。 如何处置? 难道他能眼睁睁的看着明瑶回到那个叫陈禹舒的人身边,他们还有个女儿—— “瑶瑶,回到我的身边好不好?”沈远暗中捏紧了拳头,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能让嫉妒左右自己而失态。 “我知道你又嫁人生了孩子,我不会追究他们。”沈远放低了姿态,目露祈求之色。“陈禹舒,朕会补偿他的。至于孩子,你可以带她入宫,朕对外宣布她亦是朕的女儿——” 他的话音未落,明瑶大笑起来。 “皇上好生大度,竟不怕混淆皇室血脉?还不在乎我跟别人的过去?”她满目的讥诮,像在听笑话。 “只要你肯回来。”沈远心中妒火中烧,面上却沉着的道。 作者有话说: 渣渣狗子在线卑微 第44章 明瑶唇角的笑意渐渐敛去, 沈远的神色认真,看起来不像是玩笑。 他肯这般妥协退让,是明瑶没有想到的。 只是……这些年过去, 他仍是没有变。沈远总想抓住什么来绑住她,让她无法逃脱。 “若我不肯,皇上又将如何?”明瑶心中厌倦,面无表情的问他。 沈远语塞, 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从见到明瑶伪装的身份“苏杳”时,他早就在心中无数次计划过, 一旦确认她就是明瑶本人, 在她重新嫁人生子后, 自己该如何面对她。 想到他曾多次见到明瑶跟她新嫁的丈夫琴瑟和谐、加上女儿一家美满的模样,他感觉自己快疯了。 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要放弃明瑶。 “瑶瑶, 你是怎么离开行宫的?”他微微眯起了眼,声音低缓。“如今的身份,又是谁帮你伪造的?” 若漏洞百出也就罢了,偏生是这样完美一个假身份,只怕跟当初在外面接应她的是同一拨人。 这人倒是有些手腕的。 “是陈禹舒么?”沈远愈发贴近明瑶,目光温柔的望着她。 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当然,瑶瑶只要你回来, 我什么都不会计较。那个人是谁, 我不会追查。”沈远见明瑶脸色微变, 立刻道:“若陈禹舒想经商, 朕可以给他皇商的身份;若他想走仕途, 朕也可以提携他。” -- 第103页 “瑶瑶, 他知道你的身份么?”沈远御极三载, 这些玩弄人心的手段愈发娴熟。 若陈禹舒知道她是曾经假死逃跑的贵妃,且皇上已经知晓内情的前提下,他会如何选择? 明瑶冷冷一笑,漠然的道:“您也无需这般挑拨。您是天子,陈禹舒一介商贾如何与您相抗衡?” 听她话里还在维护陈禹舒,沈远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名为嫉妒的情绪疯狂滋长。 “陈禹舒究竟有什么好,让你情愿没名没分的跟着他?”他咬牙切齿的道:“他跟你在一起时,是有妻子的罢?” 他调查过陈禹舒,陈禹舒的发妻死于难产,留下一个女儿。可却有传言,这个孩子是从外头抱回来的。说他有个貌美的外室,直到发妻死后才接了回来。 明瑶险些忘了这茬。 陈禹舒为了保护她的身份,甘愿坏了自己的名声。 她很快镇定下来,没有被沈远的话激怒,沉默着一言不发。 明瑶的沉默在沈远眼中,便是对事实的默认。 “陈禹舒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也无意对皇上不敬。”过了片刻,明瑶淡淡的开口道:“若皇上有不满,尽可降罪于我。” “明瑶本就个已死之人,只借用‘苏杳’的名字苟活罢了。” “只要您愿意,‘苏杳’也可立刻消失。” 沈远愕然的睁大了眼。 他看着明瑶,她眸中的倔强一如三年前那日,他有些怕,不敢去赌。 他想要鲜活的人,而不是再一具冰冷的尸体。 “瑶瑶,别说赌气的话。”沈远定了定神,缓和了语气:“我并无威胁的意思,只是想补偿你。” “我对你的心从来没变过。朕只有你一人,从始至终都是——” 明瑶望着他,神色淡然,并没被他打动。 京中的情况她并非一无所知,自她“死”后,沈远的确没有再选秀,也没有晋位别的妃嫔,还处置了惠妃。甚至在朝中一片反对声中,将她追封为皇后。 对于天子来说,确实称得上深情。 但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从来不是这个。 她不想让人帮她决定人生,哪怕是疾风骤雨,她也情愿两人一同去面对。 爱一个人,首先要尊重她。 她首先是明瑶,才是安安的娘亲,才是谁的妻子—— 可这些话,她不愿再跟沈远说起。 “皇上,您的真心或许后宫女子想要,或许京中仰慕您的贵女想要。”明瑶轻声道:“但是我,已经不想要了。” 她早就已经累了,如今的日子虽没有泼天的荣华富贵,却安稳宁静。 沈远感觉自己的心缓缓沉了下去,被雨水打湿的衣裳贴在身上,还未入秋,他却觉得格外的冷。 他执拗的将明瑶困在自己怀中,不想伤她,却更不舍放她离开。 “皇上,您是真的对我有愧疚之心么?”明瑶打破了沉默。 沈远毫不迟疑的点头,他急急地道:“那是自然!” 明瑶微微颔首,平静的道:“只要您放我离开,再把安安给我,就是对我的补偿了。” 她不仅不肯跟自己回去,还要带走女儿? “瑶瑶,你这是要置我于死地么?”沈远苦笑一声,忽然蹙起了眉。 不知是否因他情绪波动过大,心口再次隐隐发疼。 “看来皇上并无诚意。”被他困住的明瑶并没看清他的脸色,下意识的往后又退了一步,竟挣开了沈远的怀抱。 明瑶松了口气,趁机站得离他远了些。 正在此时,窗外的雨声也渐渐小了,看起来终于有要停下的趋势。 “皇上请回罢。”明瑶收回了视线,缓和了语气。“我有事在身,一切能否能回到扬州再谈?” 青松和双鲤都在外面,且早些时候双鲤想要进来,已经被她暗中用手势制止。 纵然沈远不舍,一来这里不是能谈事的地方,二来他从明瑶离开后落下了心口疼的毛病,眼下他身体状态并不好。 “好。”沈远答应下来,只是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瑶瑶,咱们的那个孩子……还在不在?” 他心中还存着一丝几乎不可能的期待,瑛瑛的年龄对不上,当时明瑶确实是怀着身孕的。 明瑶打了个激灵,心头掠过一抹悚然。 思安是她离开后最深的秘密,她一向小心,师兄也帮她做了掩饰。 她目光讥诮的望向沈远,用来掩饰自己的紧张。“皇上以为如何?不足三月的胎儿,经过那番折腾可还能保得住?” 沈远纵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的心还是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疼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瑶瑶,你准备假死离开前,是否知道自己有孕了?”他犹自嫌不够痛一般,非要个鲜血淋漓的真相不可。 明瑶不闪不避的望着他的墨眸,点了头。 “自然,可是我并不想再生下您的孩子。人不可能犯两次同样的错误罢?” 沈远闻言,只觉得喉头涌上一阵腥甜,他攥紧了拳头,直到指节发白,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至于在明瑶面前失态。 他折身回去捡回了地上的刀鞘,见明瑶移开了视线没再看自己,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像是丢了魂儿一样,失魂落魄的离开。 -- 第104页 外面还下着小雨,沈远出来后没再穿蓑衣,任由雨滴打在自己身上。 他没走出去两步,忽然用手扶着柱子站定。 来不及拿出袖中的帕子,他呕出了一口鲜血。 殷红的血迹很快被雨水冲刷,无声无息的流走。 他想起了前两日张宴的欲言又止。 沈远自己也知道,切忌大喜大悲,最好要保持情绪稳定。 大概惠妃为了自己多份保障,并没有如交换条件所提到的,帮他彻底解毒。 如今他却有些舍不得死了。 *** 明瑶再次坐上了马车后,并没有再戴上面具。 青松和双鲤都是江玄越替她找来的,跟了她两年多,虽是不知道她的过去,却最是知情识趣。 今日出现在庙中的男子显然身份不凡,青松看到被丢弃在后殿的蓑衣,材质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能有的。 显然他跟自家主子有一段纠葛,也是主子这些日子要躲的人。 没想到竟还是撞上了。 “姑娘,前面的路好像不能走了。”青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您和双鲤妹妹等我片刻,我去问问情况。” 明瑶回过神来应了声,掀起了帘子的一角探身望过去,果然路上有人往回折返。 去问路的青松很快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道:“姑娘,方才的一场大雨,前面的路被坍塌的山体挡住了。索性不是很严重,听人说最快半日能清理好。” 此时正值傍晚,虽是天色还未暗下来,但折返回到镇上怕是已经过了关城门的时辰。 更何况沈远已经盯上了她,再往后行事多有不便,她要趁这次机会达成目的才好。 出于这些考虑,明瑶做了决定。“咱们先就近找个客栈投宿,明日再赶路出发。” 青松应下,明瑶和双鲤重新上车,幸而往后折回了十里地后,总算有家还未客满的客栈。 这里条件有些差,青松想帮明瑶调换一间上房,哪怕给了多塞了银子,也没能成功。 “无妨的,左右咱们只是暂住一夜。”明瑶没有挑剔,她吩咐道:“我和双鲤一间,你住一间就是了。” 因为这次大雨被困在这里的人不少,能有两间房已经不易,后面还有人不停的进来,青松见状,也不再坚持,立刻去交钱。 他找到了两间相邻的客房,提着行李引着明瑶和双鲤上去。 “姑娘,我先去下面看看有什么吃食。”青松帮明瑶她们放好了行李,这才蹭蹭跑下来楼。 明瑶浅笑着点点头,和双鲤一道走了进去。 这里平日里住宿的人不多,客房中还有些发霉的气味,混合着雨后的潮气。双鲤皱了皱眉,计划着要打扫一番。 “姑娘,您先在这里坐坐。”双鲤手脚麻利的擦干净一张椅子,请明瑶过去。 “咱们一起收拾罢,两个人还能快些。”明瑶只将包袱放了上去,自己挽起了袖子一起帮忙。 只是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开始,听到店小二在外头敲门的声音。 “这位夫人,现下恰好有一间上房。方才听那位小哥儿说您想要,现在可要搬过去?” 明瑶虽是有些惊讶,只当青松为人机灵,定是多塞了银子打点。故此她没有辜负青松的好意,与双鲤一起拿上了随身的东西,跟着小二往楼上走去。 她才踏入房门的那一刻起,便闻到一阵淡雅的果香。细细嗅去,总觉得有两分熟悉。 当她进到了房中,看着里面的一应摆设,不由一怔。 “这是你们客栈中原本的布置么?”明瑶蹙眉问道。 她皱眉当然不是挑剔条件不够好,而是这里的布置,已经远超过一个乡间客栈的上房。 小二干笑了两声。 明瑶转身就要出去,却见到门口站着一个有些眼熟的人。 “夫人,还请您安心住下。”他拱手向明瑶行礼,恭声道:“属下叫魏潜。” 明瑶看着他,想起了他仿佛是羽林卫中的人。原先在宫中她跟秦绪宁接触多些,别的人至多只是面熟而已。 果然她该想到的,既是她被困在了此处,沈远也走不远。 好在她在进客栈前已经重新戴上了面具,魏潜应该认不出她。殊不知魏潜随沈远一起见过许多次“苏杳”,对于她在此处的震惊不啻于发现她就是明瑶本人。 皇上真的对这位有夫之妇下手了么? 先是让人找了间上房,还这般用心的布置——任谁都会浮想联翩。 “不必了。”明瑶神色冷淡的道:“我还住原来的就好。” 既是熟人,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免得被魏潜发现。看他的态度就知道沈远应该还没对身边人说出她的身份,这样最好。 “夫人,主子爷已经吩咐过,请您留在此处休息。”魏潜隐约觉得眼前的人与那夜在吴宅所见的人,气质大相径庭,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主子爷说,他今夜不再此处。” 他们在此处僵持已经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明瑶不愿引人注目,便木着脸重新走了回来。 沈远还真是能见缝插针。 见她没有执意坚持,魏潜松了口气,立刻派人去知会皇上,这件事已经办成。 回到房中的明瑶脸色有些难看。 这时她才留意到,这里的软垫、被褥、大迎枕等物,虽然都是崭新的,看规制应是沈远所用。 -- 第105页 他这是什么意思,还妄图要打动她么? 不等明瑶细想,再次响起了敲门声。这次来的是青松,他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轻快的走了进来。 “姑娘,这些是我看到厨房才做出来的。”他打开了食盒,摆到了明瑶面前。“有热热的姜汤,还有些粥和小菜,还有些面食点心。” “热水店家说也备好了,您若是要了让双鲤叫人抬来便是。” 饭菜色香味俱全,尤其是他们赶路了一日后,这些美味的食物还是很诱人的。 不用问,这也是沈远的安排了。 看着他们眼中的倦色,知道今日辛苦,明瑶终究还是没拒绝。她给青松用食盒带走了些,余下的叫着双鲤一起用了晚饭。 用过晚饭后不久,小二将热水给她们抬了进来。 双鲤见明瑶沐浴结束,拿出了她方才已经熏好寝衣给明瑶,见她穿好后,又地上了轻软的披风服侍她系上。 “还有不少热水,你也去泡一泡罢,驱驱寒气。”明瑶在床边坐下,催促着双鲤过去。 待房中只剩明瑶一个人后,她才卸下了伪装,面上露出疲惫之色。 她最不愿见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沈远看起来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思安她还能藏到什么时候?要不要将思安送走? 安安是个女儿,沈远尚且都不肯放手,更何况他还一直未有皇子。 她脑海中闪过思绪万千。 本以为今夜注定要难以睡着,可明瑶靠在松软舒适的床上,闻着熟悉的香气,她只觉得睡意袭来。 在睡着之前,她脑海中闪过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果香正是原先瑶华宫中常用的。 *** “皇上,苏姑娘已经住下,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布置妥当,在苏姑娘的饮食里加了安神的药材。”魏潜连夜赶到青山镇回话,他恭声道:“留下保护的人,属下也安排了两个。” 沈远微微颔首。 他并未在那里多停留,强撑着赶了回来。 魏潜还想说些什么时,抬头后才发现皇上脸色难看的厉害。尤其是薄唇,几乎找不到颜色。 “她可有什么不愿?”沈远没留意到他神色不对,还是问了明瑶的情况。 魏潜回过神来,立刻道:“苏姑娘虽是有些迟疑,听见是您的好意,便也接受了。” 看来皇上是真的对她上了心,对已经嫁人的苏杳只称呼苏姑娘。思及此,他便委婉着说了今晚在客栈的事。 沈远笑了笑,他猜出了魏潜的有意美化,明瑶岂是如此温顺的性子? 待到魏潜退下后,沈远缓了一会儿,感觉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些,便起身去了大公主的房中。 夜色已深,大公主睡沉,时春正在一旁守着。 “替公主收拾东西,明日朕带公主出去。”沈远替女儿盖好被子,将时春叫了出来,低声吩咐。 时春连忙应下,轻手轻脚的开始准备。 沈远这一夜几乎没有合眼,他处理完要紧的折子时,深蓝色的天幕上散落着几颗疏朗的星子。 若是坍塌的地方清理干净,明瑶怕是一早就要出发了。故此在安安将醒未醒之时,沈远虽是不忍,还请轻声唤了她起床。 他看着揉着眼的安安,柔声道:“安安,爹爹带你去玩,到车上再睡好不好?” 昨夜他回来时大公主已睡下,一觉醒来就听到父皇能陪伴自己的消息,她也不再赖床,乖乖任由时春给她换衣裳。 因怕时候来不及,沈远抱着安安上了马车,用最快的速度往明瑶所在之处赶去。 他自知在明瑶面前,自己是没什么分量的。 只有安安才能打动她。 大公主窝在沈远怀中,虽是她对出去玩兴奋,却仍旧抵不过困意,再次睡了过去。 正值破晓时分,路上清净,马车一路飞驰。 饶是如此,等到他们父女二人赶到时,已经过了辰时。 沈远面上露出些焦急之色。 大公主安静的待在自己父皇身边,她虽是年纪小,却格外敏感,父皇似乎并不是单纯的带她出门玩。 值守在此处的暗卫前来回话,说是明瑶一行人还未离开,沈远这才松了口气。 他先下了车,随后将安安抱了下来。 “安安,等会儿父皇带你去见一个人。”沈远没有放下女儿,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若是见了她,一定会高兴的。” 听了他的话,大公主非但没有露出高兴之色,反而有些惶惶不安。 她乖巧的点点头。 沈远着急带女儿去见明瑶,便也忽略了她此时的不对劲儿。 等到他抱着安安走上了三楼,暗自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抬手去敲明瑶的门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出来的人是双鲤,她看到来人,下意识的想要关门。 “安安,来。”沈远的手挡住了她的动作,很快他的声音飘了进来。 还在房中未出来的明瑶浑身一颤。 沈远将安安带了过来? 虽是在理智上明瑶知道沈远不过是利用女儿逼她回去而已,软刀子磨人罢了。可在听到女儿消息的那一刻,明瑶仍是不由自主的快步走了出去。 近三年未见,安安长高了许多,模样也长开了,比起小时候肉乎乎小圆脸,已经有了好看的下颌线条。 -- 第106页 那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还是没变,长而卷翘的睫毛像小刷子似的,她望向自己,是全然陌生的目光。 思念了近三年的孩子出现在面前,明瑶红了眼眶,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大公主歪着小脑袋,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明瑶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抱住了大公主。 “安安!” 大公主听到她唤自己的名字,小小的身子不由打了个激灵。这熟悉的声音,还有她身上让自己忍不住亲近的气息—— “安安,你不是一直都相见娘亲么?”沈远屏退了房中的人,放心的让她们母女相见。“娘亲就在这儿……” 明瑶眸中含泪,细细打量着怀中的女儿,像是要将这三年错过的时光一齐补回来。 听了沈远的话,大公主愣住了,像是听不懂他说了什么。 “不,你不是娘亲。”大公主挣扎着要从明瑶怀中出来,她不肯亲近明瑶。 明瑶愕然的望着女儿。 “瑶瑶,你的脸。”沈远小声提醒她。 是了,她一早要出发,重新戴上了面具,难怪安安不肯认她。 明瑶忙放开了大公主,立刻起身就要摘下面具。因起身太急,她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还是沈远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大公主躲到了沈远的身后。 明瑶心中一痛,匆忙拿出了药水。这次她顾不得疼,只想快些撕下脸上的面具,不要吓到女儿。 沈远见状,心中隐有触动,暗中叹息一声。 就当明瑶用最快的速度撕下面具后,那张与三年前几乎没变化的脸出现在大公主面前,大公主先是一愣,旋即放声大哭起来。 “安安不哭,是娘不好。”明瑶最听不得女儿哭,她上前想要安慰女儿,却见大公主仍是甩开她的手。 “安安的娘亲已经在三年前薨逝了,安安没有别的娘亲!”大公主拼命的摇头,只往沈远身后钻。 明瑶的心都要碎了。 “安安,真的是娘亲——”她身子微颤,索性半跪在了地上,手指发抖,徒劳想要牵住女儿的手。 可大公主泪眼汪汪的望着她,还是拼命的摇头。 沈远见状,挺身而出解决问题。 “安安,是谁跟你混说话了?父皇不是告诉过你,母妃只是出去治病?”他面对着大公主,耐着性子向她解释:“如今母妃的病好了,又能来见安安。” 明瑶顾不得反驳他话中的不对,双眼通红的看着大公主。 “母妃不在了,母妃就是不在了!”大公主不去看明瑶,只攥着沈远的衣角哭道:“父皇,咱们走好不好?她不是母妃,安安谁都不认!” 大公主从未哭得如此伤心过,明瑶看着原先对自己满心依赖的女儿,如今竟比陌生人还疏离,尖锐的疼痛迅速炸开。 就连半跪的这个姿势,她都险些维持不住。 “安安不哭。”明瑶脸色苍白得厉害,她强撑着起身,对沈远道:“安安这会儿情绪激动,你先哄哄她,我出去避一避。” 说着,她神情恍惚的往外走去。 怎么会这样,安安是她生下来的女儿,是她费心所有心力呵护着长大的女儿,如今为何不肯认她? 不,这怎么能怪安安? 是她太自私,自己离开没有带走安安。这近三年的分离,安安怎么会不伤心呢? 她不是一个好的娘亲。 不远处传来沈远劝安安的声音,明瑶感觉身上渐渐失去知觉。 她感觉脑中一阵天旋地转。 在闭上眼的瞬间,她耳边传来女童的尖叫声。 “娘亲,娘亲——” 是安安在叫她么? 明瑶勾了勾唇角,再也没有力气,软软的倒了下去。 *** 因这次着急出来没带太医,沈远让人去请了大夫,同时让人去接周况过来。 好在明瑶没有大碍,请来的大夫诊断说明瑶是情绪过于激动,加上她身子本就有些虚弱,这才昏过去的。 等送了大夫出去,沈远看到的大公主在明瑶身边啜泣。 “娘亲,您别吓安安,快醒醒呀。”她趴在床边,抱着自己母妃的手哭得伤心。“娘亲,是安安不好。” 安安的行为着实有些反常了。 沈远敏锐的察觉到女儿的态度不对,她是最依赖明瑶的人,自己又一直告诉她明瑶是去治病,不至于反应这么激烈才是。 “呜呜呜,娘亲。”安安抽噎着,小脸儿上沾满了泪珠。 沈远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温声道:“安安,别哭了,让娘亲睡一会儿。等娘亲睡好了,就会起来陪你。” 大公主含着泪的眸子将信将疑的望着他,最后放下了明瑶的手。 “安安,跟爹爹来。”沈远牵着安安到了稍远的屏风后,低声问她:“你开始就认出了娘亲罢,为何不肯认她?” 安安听完,泪水往外流的更厉害了,只是怕吵到明瑶,她没有出声。 这般默默流泪的模样,更让人心痛。 过了好一会儿,大公主才心碎的开口。“呜呜呜爹爹,安安不想拖累娘亲。” 这下愣住的人成了沈远。 “你怎么会是娘亲的拖累?”他抬手拭去大公主脸上的泪珠,却还有更多的往下掉。“娘亲最疼爱你了。” -- 第107页 “安安知道,娘亲过得不快活。”她一边抽泣一边道:“安安知道,父王对娘亲不好,娘亲都是为了安安才忍着——” 那时候她年纪太小,却并非什么事都不知道。 身边服侍的人觉得她年幼,偶尔说话没遮拦,她年幼的心中牢牢记下。 每每看着父王从娘亲殿中出来,娘亲都是要不舒服几日的。可娘亲还是把她接到身边,哪怕没力气,只哄着她在怀中给她讲故事。 她听莺如姑姑说,只有见到她时,娘亲脸上才能见些快活的神色。 所以她愈发粘着自己的娘亲。 随着后来年龄渐长,那些话她有的已经懂了,有的还是懵懂。 直到那夜她听到莺如姑姑和秦统领的话。 原来娘亲是为了她才一直忍耐着,娘亲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折磨,可娘亲见到自己时,总是笑着的。 娘亲本不想留下—— 她悄悄的哭了好久,狠下心做了决定,她不要再成为娘亲的累赘。 她想要娘亲过得快活一点。 “父皇,安安不想娘亲难过。”大公主哭红了眼,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道:“安安会乖的,更会好好的孝顺您。” 在沈远震惊且心碎的目光中,大公主沙哑的开了口。 “父皇,让娘亲离开吧!” 作者有话说: 你们的勤劳码字酌带着更新来惹!说好的二更~ 第45章 沈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些年安安对明瑶的依赖和思念他看在眼中, 许多次夜里他去看安安时,都会发现她梦中哭湿了枕头,口中还喃喃叫着“娘亲”。 “父皇, 求求您了。” 大公主抱住沈远的腿,哭得伤心极了。 她自是万般不舍得明瑶,可她竟求自己让明瑶离开。 沈远迟疑了半晌,抬手缓缓抚上她的发心。 “安安, 你娘最疼你了,你怎么舍得离开她?”他有些困惑的侧过头, , 一种未曾有过的情绪仿佛就要破土而出。 他生下来就没有父亲, 跟着母亲长大。从李氏身上,他学到的是爱一个人要占有,要为他倾尽所有。 没有人说母亲不爱父亲, 哪怕这份一厢情愿的爱让人鄙夷。 他是喜欢瑶瑶的,他自觉吸取了母亲的教训。他和瑶瑶年少相识,后来又互生喜欢。后来自己的种种作为,也都是为了能长长久久的跟明瑶厮守在一起。 虽是他的做法曾伤害过瑶瑶,可他觉得两人还有一生那么久,足以去弥补。 可瑶瑶竟是厌恶的,她想要的逃, 也真的逃走了。 从始至终为这份感情感动的, 只有他自己而已。 沈远心中发苦, 神色有几分恍惚。 爱一个人, 拼命想留她在身边, 竟是不对的。 “安安不想那么自私。”大公主扬起小脸儿, 黑白分明眸子执拗的望着他。 她此时的神情像极了明瑶。 然而沈远耳中只剩下了“自私”二字。 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他自私的占有, 对瑶瑶来说,更像是负担么? 小小孩童都懂的道理,他枉活了二十多年,竟还不如安安看得通透—— 沈远蹲下了身子,抱住了安安。 女儿给他上了一课。 “安安,父皇知道了。”他苦涩的笑笑,轻声道:“安安是个乖孩子,自私的是父皇。” 他是到今日才懂么? 不,只是他一直在骗自己罢了。 当被心思纯洁的女儿撕开最后一层遮羞布,他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安安很聪明,自从求他开始,便一直唤他“父皇”,是想让他用天子的身份给承诺。 天子一诺千金。 她才六岁而已,竟如此懂事得让人心疼。 不,只是瑶瑶教得好,其中没有他半分功劳——他将他们母子放在了瑞王身边,哪怕自以为能护住她们安全,终究还是让安安在担惊受怕的环境下长大。 他回忆着这三年来他陪着安安的岁月,发现他仍是不合格的父亲。 究竟是谁告诉安安明瑶三年前的“薨逝”,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纵然他想呵护女儿,却总有人趁虚而入。 可更让他意外的是,安安竟然一直忍着没问。 是不想问,还是不敢问? 在得知娘亲还活着,安安意义是的反应不是留下她,也不是到她身边去,只是希望娘亲快乐,忍着心如刀割的不舍还要求他让娘亲离开。 可笑昨日他还想用女儿来留下瑶瑶—— 他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可曾尊重过她的想法? 他已经“逼死”过她一次。 “安安,娘亲不舒服,你去陪陪她吧?”他将女儿抱了起来,轻轻放到了明瑶床边。 大公主不安的眨着眼睛,她还没等到父皇的回答。 沈远笑笑,他摸了摸她的小手,柔声道:“父皇不会让你失望的。” 安抚了女儿,沈远走了出去。 他一眼便看到在房门外焦急等待的双鲤,淡声道:“你去准备一盆温水。” *** 等到明瑶睁开眼时,看到还在抽泣的大公主。 “安安,别哭。”明瑶身上软绵绵的没力气,还是费力的抬起手,想要给女儿拭去泪珠。 “娘亲,呜呜呜——”大公主扑到明瑶怀中,搂住她的脖子,泪水涟涟。 -- 第108页 明瑶有些心酸的抱住了女儿。 在倒下去后,她虽是睁不开眼,却并未完全失去意识。 安安的话,她听到了大半。 她没想到安安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在那一瞬间她后悔了,她不该等待什么时机,就算是抢也要让安安回到自己的身边来。 “娘亲,是安安不好。”大公主趴在明瑶耳边,低声认错道:“安安记得娘亲,安安没有忘了您。” “可安安不是故意气您的……” 大公主心中焦急面上也就带了出来,她不知该如何跟母妃解释。 “娘知道,安安是个好孩子。”明瑶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搂住了大公主。 当沈远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母女二人神色亲昵的在一处说话。 他恍惚有了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瑶华宫中。 那时许是明瑶拿定了主意要离开,特意虚与委蛇的同他温情相处。他还记得胸口熨帖的感觉,自己又有了家,有了家人…… 沈远站在屏风旁,一时不忍打断她们。 末了还是明瑶先看到了他,脸上温柔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敛去,故此抬头望向他时,也是笑着的。 “皇上,您来了。”明瑶不愿让安安看到两人的不睦,对沈远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安安是无辜的,虽说沈远并不是个好丈夫,对于安安来说,沈远悉心呵护,大概还算得上合格的父亲。 即便知道明瑶是看在女儿的情面才肯施舍一分好颜色,沈远仍是有些受宠若惊。 “安安,先去外面玩会儿好不好,爹爹跟娘亲有话要说。”他回过神来,温声对大公主道。“魏副统领在等你,让他带你去买些糕点。” 大公主歪过头,看了看自己娘亲,又看看了自己父皇,似是有些放心不下。 “安安,没事的。”明瑶摸了摸女儿的小手,柔声道:“等会儿娘亲接你回来。” 大公主这才点点头,从床上下来自己穿好鞋子,乖巧的走了出去。 确认女儿离开后,沈远这才转身走到到明瑶跟前。 这次他识趣的搬了圆凳,坐在离她有三步距离的地方。 “瑶瑶,昨日和今日的事皆是我思虑不周。”沈远没有再替自己辩解,他神色诚恳的道:“我承认,带安安是想让你回心转意……” 明瑶唇角微翘,透着一抹讥讽。 他万没料到安安竟会倒戈,非但没能帮他,反而站到自己这一边。 女儿的哭声撕心裂肺,求他放自己离开,纵然沈远是铁石心肠,脸皮比城墙还厚,怕是也该有些触动罢? “我向你赔不是,也会尽量去弥补。”沈远岂会看不出明瑶的讥诮,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些。 听了他的话,明瑶并没有放松警惕,看向他的目光倒是更谨慎了些。 “瑶瑶,我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沈远心中不是滋味,暗中攥紧了拳,嗓音干涩的道:“竟还是安安点醒了我,是我太自私。我口口声声说爱你,做得全是伤害你的事。” 他终于想通时,已经有些迟了。 本该意气风发的天子此时竟透着几分落寞神色,他锦衣华服,仪表雍容,可他的笑容里带着苍凉。 仿佛他成了这件事的受害者。 “皇上不必如此。”明瑶不再信沈远,他为人能屈能伸,最擅长隐忍蛰伏,难道他换了法子,准备以退为进?“往事已矣,我不想再提,您只说现下便是。” 沈远虽是早有准备,闻言仍是胸口痛得麻木,心头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瑶瑶,待你祭拜母亲回来后,让安安随你住一段时日可好?”沈远望着明瑶,轻声道:“直到回京之前,只要你愿意,她都可以跟着你。” 明瑶微愕。 他肯让安安跟着自己?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确认,忽然意识到另一处不对的地方。 他说在回京前女儿都跟着自己,那么说他放弃了带自己回宫么? 沈远肯放过她? “瑶瑶,如今我的心愿跟安安一样,希望你过得快乐。”沈远微微笑着,他没了往日里咄咄逼人的偏执,整个人看起来温良恭俭,格外的宽怀大度。 “皇上肯将安安给我么?”明瑶犹自有些不信的问。 沈远竟毫不犹豫的颔首。 “只是眼下不行,世人皆知大公主随天子出行,不少人都见过了她。”他耐心的解释道:“给我两年的时间,我不会让安安再出来见外人。时机成熟后,我会安排安安离开宫中。” 他的话让明瑶愣了片刻。 沈远的话听起来像是仔细思考过,并非一时兴起。 “皇上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想稀里糊涂的再次入套。”明瑶冷静下来,并没有轻易相信他。 “若我说想等你再次爱上我,那是痴人说梦罢?”沈远笑了下,在明瑶鄙夷的目光中,他坦然的道:“瑶瑶,我不想让你恨我。” 虽说自己确实可恨——他也期盼着,若自己懂得如何爱一个人,是不是还能跟明瑶重新开始? “瑶瑶,我最后一个请求,能否让我和安安陪你一起去祭拜母亲?”沈远见明瑶似是有松动的意思,趁机提了条件。“祭拜后我会立刻离开。” “最后”这个词总是让人无法拒绝的。 明明她已经早就视沈远为陌生人,但在此刻,看到他眼中的颓然和脆弱,明瑶竟一时没说出反对的话。 -- 第109页 他的瑶瑶看似套上了冷漠的壳子,还是这样的心软。 沈远没有得寸进尺,叮嘱明瑶好好休息后,自己主动出去,换了双鲤进来。 *** 被坍塌山体挡住的路终于在一日后清理干净,明瑶改了主意,先带着安安去母亲的墓前祭拜。 自她被明家接走后,还未回来给母亲扫墓。如今她也有了女儿,自是该来见过母亲才是。 等到出发时,看到客栈外那辆比她带来的更大更宽敞的马车,明瑶便知道是沈远的安排。 沈远换了一身素服,看来他真的准备一起去祭拜。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衬得他比实际年轻了几岁,与明瑶看起来差不多大。 男子高大英俊,女子娇俏貌美,在外人看来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明瑶懊恼自己忘了带上幂篱,因有安安在,她也来不及计较马车的事。还有些路程要走,要让安安坐得舒服些。 “娘亲,爹爹说咱们要去您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是不是呀?”安安到底还是年纪小,见爹娘气氛缓和,还要一同带她出去,终究是高兴更多。 明瑶笑着点点头,温声道:“咱们先去祭拜你外祖母,再过去住两日。” 旧时的房子并没有卖,明瑶之前一直让人送银子给邻居托他们照料着,应该是还能住的。 安安听说要祭拜外祖母,神色中充满了好奇。 先前明瑶一直没跟安安说过自己娘亲的事,左右还有一段时候才到,她便耐心的捡了几件小时候的趣事讲给安安听。 听着马车中时不时传来的说话声,骑马跟在一旁的沈远,唇角也不自觉的翘了起来,神色温柔的看着马车中的母女二人。 这一路上还算顺利,等到一行人到时,还不到晌午。 因是要祭拜母亲,明瑶便没戴面具,身上穿着梨花白绣翠竹的衣裙,发鬓上插了两支素色的发钗。 还未到墓前时,明瑶发现这里最近被重新修缮过。 经过了那次大雨,本该有许多泥水和落叶的墓前却是格外干净整洁,各色祭品也整齐的摆好,香烛等物也都是齐备的。 明瑶抬眸望了沈远一眼,定是他提前派人准备的。 一旁的侍从递上了已经点好的香,蒲团也在墓前摊开,明瑶接了过来,带着安安一起跪下。 在沈远的示意下,无关人等都远远退了下去。 “娘亲,女儿不孝,竟是八年都没来看过您。”明瑶进了香,对着眼前的墓碑喃喃自语。 沈远站在旁边,听着明瑶的话,心里颇不是滋味。 曾经还是少女的瑶瑶牵着他的手,说他们以后成亲了,就一起来给娘亲扫墓。 如今再来时,他们已经算不上夫妻。 “娘,这是安安,是我的女儿。”明瑶感觉到安安牵着她的衣袖,有些担心的望着自己,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她乖巧懂事,您一定喜欢。” 安安见状,也像模像样的在墓前磕头,嗓音软软的道:“外祖母,安安来看您了。” 母女二人在墓前能名正言顺的行礼,沈远同样想要磕头,见过“岳母”,可他被明瑶拦住了。 “皇上乃天子,母亲担不起您这一跪。”明瑶淡淡的道。 沈远心中微沉,并没有坚持,只鞠躬行礼,口中自称“晚辈”。 他知道明瑶定是有许多话想说,便识趣的离得更远了些,安排后面的行程。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明瑶母女祭拜结束,朝着马车的方向走了过来。 “瑶瑶,等会儿我送你和安安回老宅罢?”沈远待到她们走近时,低声道:“我明日有事,不会久留的。” 安安就在身边,明瑶没有拒绝,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带着女儿上了马车。 沈远悄悄松了口气,为了让明瑶能对他有改观,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死皮赖脸的留下叨扰。 他下定了决心,只在周围悄悄布置好暗卫保护她们母女,而他也确实有些公务要回去处理。 这里距离老宅不算远,路上的风景极好,大公主自幼长在锦绣堆中,如今乍见这田园风光,立刻被吸引住了目光。 “娘亲,那里有只小黄狗——”她看到在不远处追着自己尾巴转圈的小狗,兴奋的道:“它为什么一直转圈呀!” 不等明瑶回答,她有指着稍远的一排大白鹅,歪着小脑袋问道:“娘,它们圆滚滚的也能飞起来吗?” 面对化身好奇宝宝的安安,明瑶耐心的给她讲解。 “他们是在做什么呀。”路过一处小溪,有几个孩童聚在了一起,手中还拿着网兜,大公主羡慕的望过去。 “他们是在捉鱼。”正巧沈远走到了这一侧,他轻咳一声,抢了明瑶的话。“安安想不想去?” 大公主用力的点点头,看起来就觉得很好玩。“娘亲,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自从她小时候贪玩去捉鱼,非但没捉到鱼,栽倒在溪水中将最喜欢的裙子弄破了后,就没有再去过了。 沈远明明知道——就是他将狼狈的自己背了回来。 “好。”明瑶收回了视线,不再看他。 左右沈远说了要离开的,等到他走后,她再哄着安安玩别的也就是了。 一路上说笑着,很快就到了明瑶的老宅。 当明瑶从马车上下来时,隔壁宅子中有人走了出来。 -- 第110页 来人是个中年妇人,她看到明瑶,先是一惊,旋即有些激动的道:“瑶瑶,你是瑶瑶对罢?” 明瑶看到她,小时候的记忆瞬间回笼,她忙点了头,语气中透着几分重逢的喜悦:“王婶子,我是瑶瑶!” “小时候你就这方圆几十里最好看的孩子,果然长大了也不差。”王婶子握着明瑶的手,不住的感慨道:“如今你的模样愈发长开了,若在路上婶子是不敢认的。” 两人在门前寒暄,听说刘婆婆因病过世时,她还有些惋惜。 那是个和善的人,两家做邻居时,相处得很不错。 “对了,瑶瑶,你夫君先来了。”王婶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道:“婶子看了,真是个俊模样呢,配得上你!” 明瑶闻言,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 沈远才说了不会再强迫她,怎么会说他是自己的夫君? 王婶子嗓门高,在不远处的沈远听到,心中也犯嘀咕。自己虽是曾派人来过,可并未亲自到过这里—— 他一面觉得这是个误会,一面又觉得心里有丝丝甜。 别人看来,他和瑶瑶是极般配的一对。 只是还没等沈远高兴得太早,只见老宅的门打开,一个身穿佛头青色杭绸长袍的俊朗男子走了出来,他温柔的朝着明瑶笑笑。 竟然是陈禹舒! “瑶瑶,你来了。”在明瑶惊讶的目光中,他朝着明瑶走了过来。 “你和陈公子真是般配。”王婶子一副看姑爷的眼神,满意的望着陈禹舒。“瑶瑶,你这个夫君挑得好。” 前面是其乐融融的气氛,马车后的沈远见了,几乎捏断手中的缰绳。 明瑶没有否认。 陈禹舒怎么突然到了这里,是明瑶将他叫来的,还是他自作主张过来的? 听到外头的动静,在马车中的安安探出了小脑袋。 明瑶亲自将安安抱了下来,给王婶子介绍道:“婶子,这是我的女儿,小名儿叫安安。” “安安,来跟婆婆问好。” 大公主乖巧的上前见礼。 “安安可真像你。”王婶子见明瑶连女儿都生了,日子一定是过得幸福美满。她看着乖巧可爱的大公主爱得什么似的,不住的夸赞道:“看着眉眼,不仅漂亮,还是个有福气的。” 只是,她像极了明瑶,却跟那位陈公子丝毫都不像。 王婶子暗暗觉得奇怪。 此时深感震惊的人是陈禹舒,他不知道明瑶除了思安之外,还有个女儿。她的名字叫“安安”,这就是思安取名的由来罢? 陈禹舒昨日得到消息,说是明瑶来时的路上遇到了山体坍塌,他担心有意外,便从扬州府直接赶了过来。 他还记得明瑶说过的老宅方位,便一路问着找到了。 只是他不动声色的站在明瑶身边,眼角的余光看到不远处在马上睥睨着这一切的矜贵男子。 果然是他没错,他就是思安的生父,也是瑶瑶想躲开的人。 “你赶路辛苦,一定累了吧?”王婶子忙道:“先进去休息,晚些时候我让媳妇送饭过来。” 她没有再多打扰,快步回了自己家准备。 “二爷,您怎么来了?”明瑶此时不好拆穿她和陈禹舒是假夫妻,便主动开口道:“您没去姑母家?” 陈禹舒摇了摇头,道:“听说路上有山体坍塌,我不放心就来看看。” 大公主不安的攥着自己娘亲的衣袖,眨巴着眼睛望着陈禹舒。 “安安,过来叫人。”明瑶感受到沈远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自己,正琢磨着怎么跟女儿介绍:“这是——” 正在此时,沈远下马走了过来。 他走了过来,大大方方的朝着陈禹舒颔首,道:“真是巧了,没想到在此处见到陈公子。” 明瑶微微蹙了眉。 “公子好。”陈禹舒亦是从容见礼,没有丝毫慌张。“公子和在下的夫人是顺路同行么?若不嫌弃,还请进来吃顿便饭。” 纵然他知道眼前的人只怕身份贵不可言,可他既是帮了瑶瑶就要帮到底。 沈远闻言,微微眯起了眼。 在他听来,陈禹舒就是在挑衅了。 明瑶朝双鲤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带着安安进去。 “我来介绍一下。”见两人间的气氛剑拔弩张,明瑶站了出来,轻咳一声。“二爷,他是安安的生父,也是我的和离的前夫。” 她这般解释,是为了给陈禹舒解脱罪名,他总算得上不知者无罪。 沈远虽是心有不甘,却也无法反驳。 和离,总好过她死也要逃走。 “这位是陈禹舒。”明瑶顿了顿,道:“是我现在的夫君。” “幸会。”沈远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总不好立刻打脸。他竭力控制住心中的嫉妒和酸涩,坦然的望向陈禹舒。 陈禹舒拱手行礼。 既是明瑶不说他的姓名,那就是不方便提了,只怕是京中赫赫有名的贵人。 “若是您有事就先去忙罢,我会照顾好女儿的。”明瑶打破了沉默。 沈远咬紧牙关,看着陈禹舒和明瑶站在一处,他才意识到自己压根放不下。 “既是陈公子盛情邀请,我就用过午饭再走。”沈远在明瑶惊讶的目光中,厚着脸皮道。 陈禹舒挑了挑眉,并没有很惊讶。 -- 第111页 “公子请。” 作者有话说: 狗子喜提“前夫哥”成就。 第46章 这间老宅不大, 只有两进。绕过影壁后,便来到了主人平日宴息起居的上房。 院子被收拾得很干净,虽是没人住, 窗前的花木仍是焕发着勃勃生机。沈远的目光落在院中一架小小的秋千上,神色也变得温柔起来。 “这么些年过去,它竟还是好的。”他侧过头看向明瑶,似是有些感慨的道。 明瑶不经意的扫过时, 很快移开了目光。 这架秋千是沈远帮她做的。 那时沈远养伤的地方是她家右面的宅子,她调皮的爬上墙头, 看到了沈远。 还是个少年的沈远继承了他娘李氏和他父王德安太子的好相貌, 虽是眉眼冷峻、沉默寡言, 仍是让明瑶对这个好看的小哥哥感兴趣。 刘婆婆热心肠,时常会给他们送些吃食过去,明瑶便跟着她一起过去。 纵然沈远自小被严厉的管教, 性子也冷淡的,可谁能拒绝娇软貌美的小姑娘在自己跟前撒娇? 她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嗓音软软的叫他“阿远哥哥”。 起初一日两日沈远不为所动,十数日过去,在明瑶叽叽喳喳的跟他说话时,他面上虽是有些不耐, 实则认真听她的话。 她今日想抓蝴蝶, 明日要去溪边捉鱼, 刘婆婆追着她读书写字, 又让她学琴, 明瑶便躲到沈远的院子里, 请求他帮她掩饰。 沈远表面嫌弃, 可每一样都会陪她做,也会模仿着她的字体替她写功课。 再后来,他也学会了笑着叫她“瑶瑶”。 沈远对她极好,有人打趣说他这样宠着瑶瑶,以后就娶她当媳妇吧。少年涨红了脸,却没有否认。 哪怕她爱漂亮不想弄脏新鞋子,沈远都会背着她走过小水坑—— 那些往日回忆入潮水般涌入,她心中酸胀得离开。明瑶移开了视线,淡淡的道:“看上去完整如初,只怕木板和绳子已经糟掉了。” 沈远岂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轻声道:“若是坏了也无妨,我会再修好的。” 落后两人的陈禹舒听到他们的对话,若有所思的望了她们一眼。 明瑶没再接话,径直走了进去。 桌上已经摆好了明瑶自己带来的茶点,饭菜还要等王婶子的儿媳送过来。 大公主正坐在桌边等着大人们的到来。 “娘,我可以吃一块荷叶糕么?”她仰着小脑袋,神色乖巧的问道。 明瑶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等会儿就要吃饭了,这样吧,娘让人给你盛一碗甜汤好不好?” 她话音才落,只见大公主高兴的点头:“甜汤我也喜欢!” 说话间,沈远已经亲自动手,按照明瑶的吩咐,给女儿盛了甜汤。 瑶瑶长女的性格极好,看起来是被精心教养过的。 陈禹舒识趣的站得远了些,无论是安安的言行举止还是衣着打扮,都像是养尊处优长大。 且瑶瑶和她“前夫”的关系,与他所想也完全不同。 本以为那位既是强迫了瑶瑶,必定是性格强势专横的一个人。经过他的观察,他总是落在明瑶身上的视线温柔,缠在她身上一直没有移开过。 尤其是在院子中两人的对话,轻描淡写的两句,却不难看出两人年少时相识。 一时王婶子的儿媳提着饭菜送过来,房中略显沉闷的气氛才缓和起来。 她拿来的饭菜都是王婶子按照往日明瑶的口味做的,虽是食材没有多贵重,却看出是花了不少心思和功夫。 明瑶道了谢,拿出了之前让双鲤准备好的见面礼,亲自送了她出门。 她回来时,双鲤已经摆好了饭菜,沈远牵着大公主坐在一边,陈禹舒坐在他们父女对面,看到明瑶进来,安安立刻起身去牵自己娘亲的手。 “先用饭吧。”虽是大家的关系委实有些尴尬,明瑶仍面色如常招呼大家入席。 大公主自然是要挨着明瑶坐,沈远也识趣的坐在了女儿身边,明瑶身侧的另一个位置留给了陈禹舒。 沈远和陈禹舒已经见过面,眼下正装作是头一次见面似的寒暄起来。 明瑶忙着照顾大公主,当看到女儿稳稳的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她碗里时,她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心中却有些五味杂陈。女儿已经在她未曾见证的三年中长大了,她有欣慰,更有心酸。 安安胆子小,性子又软,她是以怎么样的心情说出不想认自己的话? 两个男人表面上看起来彼此客气的说话,实则心思都不在这上头。 沈远看着明瑶和大公主,见女儿在明瑶面前不由自主的放松和亲昵,又想起在宫中乖巧懂事的她,颇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明瑶假死离开,一切罪魁祸首却是他。 陈禹舒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三人。 那位贵人显然是对瑶瑶没有忘情,两人先前定是有过感情的——陈禹舒留意到瑶瑶暗中吩咐人撤掉那人面前的一盅汤,换了别的上来。 他先是有些惊讶,旋即眼底透出一抹喜色。 陈禹舒猜测这许是他不能吃的某种东西,但瑶瑶还记得。 一顿午饭大家味如嚼蜡的吃完,明瑶对沈远下了逐客令。“您还有事在身,我就不留您了。” 沈远这次没再找借口,跟女儿道别后,痛快的离开。 -- 第112页 “瑶瑶,我也先回去了。”陈禹舒不过多留了一刻钟,也起身告辞。“你放心留在这里,有我照顾瑛瑛他们。” 明瑶知道他是怕安安不自在,感激他的细心,亲自将他送了出去。 “你多保重。”陈禹舒说完,便翻身上马离开。 明瑶站在门口出了会儿神,准备回去时,才看到安安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娘亲,您喜欢陈叔叔吗?陈叔叔对您好么?”大公主鼓起勇气,扬起小脸儿问自己的娘亲。 以她的聪慧,已经猜出了自己娘亲似是跟那个男子关系不一般,她心中有些不安,却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问。 明瑶摸了摸大公主的发心,温柔的笑了笑。 “陈叔叔是个很好的人。”她不愿意骗女儿,避重就轻的道。 眼看时辰已经到了晌午,明瑶便哄着女儿回了房中,带她去午睡。 难得这些日子能专心陪着安安,她要好好补偿女儿。 *** 沈远回到青山镇时,得知陈禹舒在自己离开不久之后也走了,对他高看了两分。 他倒是个识趣体贴的人。 “皇上,苏杳姑娘之前的经历已经全都调查清楚了。”魏潜拿着折子来找他回话,“两年前,苏姑娘在扬州时便立了女户,用的是丧夫的名义。” 沈远闻言,脸色变得十分精彩。 “苏姑娘有个表哥,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巨贾江家三公子,名叫江玄越。”魏潜不敢看他脸色,只恭声道:“属下去查过,苏姑娘名下的产业俱是在江玄越名下。” “据属下调查,江玄越确实有一门远房亲戚姓苏,能对得上。” 当初帮着明瑶逃出来、帮她在扬州安置下来的人就是江玄越。 他将自己远房表妹的身份“移花接木”到了明瑶身上,明瑶户籍的问题才没暴露出来。 沈远看了折子上所写关于江玄越的生平,不由微微眯起了眼。 他忽然想起在大公主在别庄养病时,曾经遇上过匪徒闯入——只是当时羽林卫应对得当,大公主并没有受到伤害,他也因为明瑶“薨逝”而悲痛,并未细想其中关联。 今日得知一应消息后,他才恍然察觉当时的异状。 那是佯装成匪徒来带走安安的人。 难怪明瑶能走得那般决绝,原来是她以为可以连安安一起带走的。 沈远牵了牵唇角,笑容透着些苦涩。 魏潜不知其中的内情,继续道:“苏姑娘名下有些产业,俱是继承自母亲。有件事很奇怪,苏姑娘有个四岁的儿子,却几乎没人见过。” 他话音未落,沈远霍然起身。 起初听到明瑶立了女户,他没觉得奇怪,毕竟陈禹舒和明瑶不是明媒正娶在一起的。听说户籍登记上还有个儿子,沈远猛地想起太医曾说过明瑶当时是怀着身孕的—— 会是他的孩子么? 不对。 首先年龄对不上,其次明瑶本就身子弱,经过那番折腾,很难保住胎儿。最要紧的是,那时明瑶对他恨之入骨,未必肯生下他的孩子。 不过在短短一瞬的功夫,沈远的脑海中已经闪过了许多念头。 哪怕知道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是明瑶掩人耳目,或者这孩子是她收养或是捡来的可能性更大,沈远还是恨不得立刻就追过去向明瑶问清真相。 若当初明瑶没有小产,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应该有两岁多了。 “皇、皇上?”魏潜觉得有些奇怪。 皇上早知道苏姑娘是陈禹舒的人,且两人还有个女儿。若她再有个儿子,也不至于让皇上如此惊讶。 沈远冷静下来,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 明瑶若不想让他见,必是已经将孩子藏好。 或许他该高兴,明瑶还没厌恶他到连他们的孩子都抛弃—— 若是按照他以往的行事,必得查清全部真相,让曾经帮着明瑶逃跑的人,都受到惩罚。当真的见了明瑶后,他反而淡了这心思。 他不是不能,是不敢了。 只要他对这些人动手,必会将明瑶越推越远。 “去查这个孩子的下落。”沈远一目十行的看完折子,仍是没有放弃希望。“究竟是传言,还是真的有这么个孩子,必须查的一清二楚!” 魏潜恭声应下。 还没等他离开,听到沈远叫住了他。 “不单盯着四岁的男孩查。”只见天子神色凝重道:“仔细查苏杳身边是否有个不足三岁的孩子,不要局限于男孩,或许是个女孩——” 魏潜目露疑惑之色,为何皇上会提出这个要求? “他极有可能是朕和明贵妃的孩子。”沈远蓦地抬眼,意味深长的看着魏潜。 他话音才落,魏潜哪怕定力再好,也不由露出愕然之色。 方才他向皇上汇报的是苏杳的情况,怎么又说到了明贵妃身上? 苏杳跟明贵妃有些相似的容貌,皇上竟放心的将大公主留给一个陌生人带着……这种种线索,再清晰不过。 魏潜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让他都吓了一跳。再开口时他连话都说不利索,磕磕绊绊的道:“皇、皇上,难道苏、苏姑娘就是贵妃娘娘?” 当时在青云峰下,在场的羽林卫是有人听到太医那句“贵妃娘娘已有了身孕”。 所以贵妃没死,这些年一直在江南,还替皇上又生了皇子或是皇女? -- 第113页 沈远微微颔首。 魏潜在震惊之余,很快恢复了镇定。 他知道了皇上的用意,告诉他这样的密辛,就是在敲打他要注意办事分寸。 “请皇上放心,属下一定尽快查清皇嗣的下落。” *** 陈禹舒回到青山镇后,先去街上买了些糖果吃食并些新巧的玩具,给孩子们做礼物。 在结账的时候,他又让人多加了一份。 看样子安安是要跟着瑶瑶住上一段时日的,到时候三个孩子在一处,总不好厚此薄彼。 “走罢。”陈禹舒身边只留下墨烟,他让人将马牵了回去,自己亲自拿着两个糖人,准备哄孩子们高兴。 只是他才踏进大门,便见春杏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 “二爷,不好了!”她满脸泪痕,赤红着眼道:“大姑娘和思安少爷不见了!” 陈禹舒闻言,心中“咯噔”一声。 “发生了什么事?”他沉声道。 “奴婢和素云姐姐陪着大姑娘和思安少爷在小花园中玩,奴婢去给拿蜜水,回来时见到素云姐姐倒在了地上,大姑娘和思安少爷都不见了踪影——” 陈禹舒匆匆将手中的糖人递了出去,自己大步流星的朝着花园走去。 在来的路上,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瑶瑶的前夫知道他们有个女儿,所以趁他们不在家中,就将人劫走了? 不对,若他有此心,大可以在才发现明瑶的身份时就将人带走,何必等到现在?他既是能让县令对他唯命是从,从他们府中光明正大的带走人也不是难事。 陈禹舒心中乱糟糟的,先去花园看了一眼。 潜入的人手法算不得很高明,还是留下了不少痕迹。 “二爷,可否要报官府——”管家已经等在了花园中,请示陈禹舒。 陈禹舒经商多年,他做得越来越大,自然有人觊觎,有人想来分一杯羹。只是在扬州时不好动手,如今到了这小镇上,比之前便利得多。 “先等等。”陈禹舒沉吟片刻,问道:“素云醒了吗?” 一旦报官,怕是思安的身份就瞒不住了,瑶瑶的苦心谋划会成为泡影。 若只是他的仇家,他解决了便是。 再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陈禹舒先去看了素云。 “二爷,奴婢护主不力。”素云头上已经被包扎好,她在小丫鬟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 陈禹舒摆了摆手。“先不说这个,当时的情况你可看到了?” “奴婢被人打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来人俱是蒙面,看不清他们的相貌。”素云有些愧疚的道:“来人武艺不俗,奴婢失去意识前,听到他们说‘别出了人命,日后便是有什么事,咱们带走自家小姐也有理’。” “当时思安少爷紧紧护着大姑娘,他们见分不开,似是将他们一起带走了。” 素云是跟着江玄越学过些武艺的,这才到了明瑶身边。只是她以一己之力,终是无法对抗有备而来的几个壮年男子。 思安少爷主动挡在了比他还小的陈大姑娘面前,小小年纪却并不胆怯,镇定的给他们摆道理,说是他们带走瑛瑛,一定会被陈家追查到底。 陈禹舒听到素云的话,虽是皱着眉,倒没急着报官了。 是谁带走了他们,他心中已经有数。 “二爷,春杏发现后咱们的人就追了出去,怕是差不多要有回信了。”管家见状,在一旁提醒道。 陈禹舒微微颔首,准备亲自带着人去找。 务必要在瑶瑶回来之前将两个孩子平安带回来,这一次思安是被无辜牵连的。 只是他还没有出门,便听到了小姑娘的哭声远远传来。 听起来很是耳熟。 陈禹舒快步走了出去。 “爹爹!”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被陈府的护卫抱在怀中,朝着他张开了手臂。“呜呜呜,爹爹——” 竟是瑛瑛回来了! 陈禹舒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急忙往后去看去,并没有思安的身影。 “瑛瑛!”他抱过了女儿,上下打量她没事后,才要问她,便听到瑛瑛泪水涟涟的开口了。 “爹爹快去救思安哥哥!”她抽噎着道:“哥哥护着瑛瑛,自己被坏人带走了——” 瑛瑛年幼,能勉强把事情说个囫囵已是不易。 结合护卫赵清的话,他终于了解到了大概的情况。 原来在他们都被带走后,思安一直以哥哥的姿态保护着瑛瑛,他们都被布巾塞住了嘴。直到他们准备出城的时候,思安认出了在街上有陈府的人在找他们,便设法取下了瑛瑛口中的布巾,掩护着她跑了出去。 瑛瑛倒是被陈府的人救了,思安就没那么幸运,被人抓了起来。 那些人见行动失败,因手中还有个人质在,见好就收立刻退走。 他们对路线早有安排,陈府的人又只有两个,便没有追上。 “瑛瑛别哭,爹爹一定会将思安哥哥平安的带回来。”陈禹舒捏紧了手指,面上却温声安慰女儿。 瑛瑛也哭闹着想一起去,被他劝了回来。 “若是思安哥哥先回来,若是见不到家里的人岂不会担心?”陈禹舒哄道:“你在家里等哥哥好不好?” 听了他的话,瑛瑛这才点点头。 “爹爹,他们说瑛瑛不是爹爹的孩子,还说要带瑛瑛回家——”她攥着陈禹舒的衣角,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盛满了泪水,有些不安的说了出来。 -- 第114页 陈禹舒眉眼一沉。 这话跟素云所说对上了—— “瑛瑛是爹爹的女儿,他们是混说吓瑛瑛的。”陈禹舒镇定的安抚瑛瑛,柔声道:“瑛瑛去洗个脸,睡一觉,等你醒来时,爹爹和哥哥就回来了。” 她到底年纪小,容易被哄好。瑛瑛被春杏抱在了怀中,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陈禹舒吩咐人照顾好瑛瑛,走出了大门。 此时门前正躺着一封信。 墨烟忙上前捡了起来,送到了陈禹舒手上。 他打开一目十行的看完,眼中浮起一丝冷意。 能提出条件就好,他不惜任何代价,一定会将思安给带回来。 *** 沈远没有急着向明瑶求证,先回扬州露了一面。 按照巡幸的计划,今日他和大公主应该到了扬州。大公主可以不见人,他却不能。 之后他便推说身体不适,要静养,外人一概不见。 等应付完苏州的事,沈远下令召回秦绪宁,自己立刻往青山镇赶去。 一路上沈远轻车简从的往回赶,只带了几个羽林卫。快到青山镇时,他感觉身上有些不适,在隔壁镇上暂且停留,准备先歇一歇用过午饭再出发。 沈远的马交给了羽林卫,他正要进酒楼时,目光忽然落在了一旁的摊位上。 上面摆着的大福娃娃十分精致可爱,他随手挑了几个准备做礼物。 跟随他的羽林卫付了钱,正当他们要离开时,从角落里突然钻出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撞到了沈远身上。 羽林卫才想挡开他,沈远摆了摆手。 “对、对不住——”小男孩看起来很有礼貌,道歉后便低着头跑开了。 他看起来并不像是街面上乞儿,沈远的余光瞥到他衣角,虽是被弄脏,却也不难看出是上好的杭绸。 若是他跟瑶瑶的孩子还在,差不多也是这个年龄了罢? 思及此,沈远动了恻隐之心。 不若问问小男孩有什么难处,是跟家人走散了,还是自己赌气跑了出来? 只是还不等他吩咐人,只见有两个身材魁梧、面色凶狠大汉走过来,到处找人问是否见到一个小男孩。 沈远皱了皱眉。 小男孩才从自己面前跑开,可这两人并不像他的家人。 “放开我,放开——”忽然小男孩的声音响起,沈远循声望过去,只见小男孩已经被动作粗鲁的抱了起来,他拼命的挣扎道:“他们是坏人!” 光天化日之下,竟还有人当街抢孩子? 街上的人纷纷望过去,那两个大人神色略显尴尬的道:“这是我们小少爷,因不服老爷管教,这才偷跑了出来——小少爷,您可别再调皮了。” “少爷,老爷已经报官找您了,咱们快去府衙跟老爷说一声——” 见两人这样说,大家的疑心才被打消了不少。 沈远给身边的羽林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一会儿跟上去调查。 “叔叔,叔叔救我——”忽然他们怀中的小男孩指向了沈远,拼命的挥舞着小手。 为了不被带走,他只能拼命赌这一次。 沈远抬眼,正对上了小男孩儿祈求的目光。 “等一等。”沈远本已将此事交给了羽林卫处置,可看到小男孩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心中蓦地一软。“你们跟这孩子是什么关系?” 他问出了大家议论纷纷却没人敢真的开口质问的话,谁都不想惹事上身。 那两个大汉仗着自己有些武艺在身,不屑地道:“自是我们家小主子。” 说完,他们就想离开,却被两个羽林卫不动声色的扣住了手腕——任凭他们力气如何的大,竟一时没能挣脱。 沈远上前两步,从他们怀中抱走了小男孩。 “别怕,告诉叔叔,他们是谁?” 作者有话说: 作者没有跑路!滑跪向等更的小仙女们道歉!临时被安排到了新项目上,赶着十一完成,最近没能更新,这几天抽空才写完这些,最近不能日更了,有时间一定会多更的!本文不长,小仙女们也可以等正文完结了一起看。 第47章 一时街上有不少人驻足看起了热闹。 小男孩被沈远抱着, 终于能平视两个人。他指着两个人,吐字清晰道:“他们都是坏人!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想要把我卖了,我趁他们不注意才偷跑了出来。” 那两个大汉闻言脸色一变, 却强作镇定道:“小少爷,您可别胡说冤枉咱们。咱们也是奉老爷之命带您回去,老爷和太太可都在家里等着你。” “老爷说了,若您不从, 回去可是要上家法的。” 他们一面说着,一面还目露威胁之意。 沈远感觉到小男孩无意识的往自己怀中缩了缩, 他轻轻拍了拍小男孩的后背安抚。 “带他们去官府, 查清他们老爷究竟姓甚名谁。”在街上, 沈远不欲与他们纠缠,淡淡的道:“这孩子究竟是谁家的,自然能查清楚。” 听了沈远要见官的话, 两人先是一愣,神色顿时变得慌张,仿佛方才嚷嚷着要去官府的人不是他们。 他们口中骂骂咧咧的还想动手,却被沈远带来的羽林卫辖制住。 “听口音,你们是外地来的罢?”那个大汉还在嘴硬道:“我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 第115页 他这话无疑做实了小男孩所说的话。 沈远蹙起了眉。 自他巡幸江南以来,见到的俱是太平盛景,还未见到公然在街上劫掠人口的举动。 然而不等沈远开口, 两个大汉的同伙赶了过来, 目标就是沈远怀中的小男孩。 “劝你识相些, 乖乖交出这孩子--”五六个人围了过来, 人数超过了沈远所带的羽林卫。他们自恃人多, 态度嚣张。 话音未落, 他们便要上来抢孩子。 本想趁沈远不备, 个头矮小的人钻进来想抱走小男孩,却没料到沈远后背像长了眼睛似的,他在小男孩耳边轻声道:“抱紧我,别怕。” 小男孩儿点点头,立刻搂住了沈远的脖子。 只见沈远腾出了藏着袖剑的右手,他突然转身,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用袖剑震开了那人。 那人疼得整条手臂发麻,忍不住叫出了声。 剩下的人根本没有近沈远身边的机会。 沈远略一颔首,羽林卫们不再手下留情,不过三五下,便将人全部打倒在地。 看着满地打滚求饶的人,沈远怀中的小男孩儿面露崇拜之色的望着他。 “叫官府的人来解决此事。”沈远神色严肃的吩咐道。 自有羽林卫去安排,沈远本就是因感觉胸口发闷才停下来准备暂时休息的,方才动了手,不适感觉愈发强烈。 沈远本想让人送小男孩去官府找到亲人,可看着他仍未松开抱着自己的手,且他身上脏兮兮的,沈远仿佛还听到他的小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想来定然被人贩子苛待,没有好好吃过饭。 这种种缘故,让沈远决定将他暂且留在自己身边。 “跟叔叔去吃饭好不好?”沈远放柔了嗓音,温声道:“叔叔会帮你找到家人的。” 小男孩轻轻点了点头。 沈远抱着他,索性没去附近的酒楼,找了间客栈。 他吩咐羽林卫按照小男孩的身量,给他买一套干净的衣裳,再带些吃食过来。 “能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吗?”沈远将他放在了房中的软塌上,温声问他。 小男孩有些迟疑。 他想起娘亲的叮嘱,不能随意跟外人透露身份。可眼前的叔叔救了他,并且他想要回家,还需要叔叔帮忙。 他正是被人从陈府带走的思安。 “我,我叫阿肆。”思安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个名字。 沈远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眼前的小男孩。 他感觉到小男孩对自己依赖却又戒备的感觉,便没有多纠结这个名字的真假。 正巧这时小二送来了沈远要的温水,沈远起身投了帕子。 见他放松了精神,沈远一边帮他擦脸,一边问他:“能跟叔叔说说,你是怎么被带走的吗?” 思安点点头,“我和妹妹从家中被人劫走,我看到有家人追来,让他们救走了妹妹。我被坏人带走,趁着人多的时候偷跑了一次。又被另一拨人抓到,再偷跑时就遇到了叔叔您。” 他年纪虽小,说话却条理清晰。 当擦干净他的小脸儿时,沈远心中一动。 这个男孩生得很漂亮,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他眼巴巴的看着你,若是他真的有什么愿望,很难让人拒绝。 沈远蓦地想起了小时候的安安。 若他和瑶瑶的孩子还在,应该也是这般伶俐可爱。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荒谬的错觉,眼前的小男孩看着竟是有些眼熟。 “你的家在何处,家人是谁?”沈远定了定神,继续问道。 思安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道:“我借住在叔叔家。叔叔家在青山镇上--” 他知道自己和瑛瑛从家中被人劫走,叔叔一定派人在找他们。只要这样说,便可不暴露自己身份就能被找回去。 听了他的话,沈远的动作不由顿了顿。 又是青山镇。 沈远定了定神,看他有些戒备和紧张,便没有急着逼问他。 正巧店小二来送吃食,沈远听到声音后,出声让他直接送进来。 “这是公子您要的汤面和清粥小菜。”他麻利的走到房中,手里捧着托盘上放着几个碗碟。 进门就要上房的客人,他们自然要殷勤接待,其中必不可少的就是最甜。“公子,这位小公子您的儿子罢,小公子生得可真是俊俏!” 这样奉承的话往日里他是说惯了的,平日客人心情好了,还会给他些打赏。 可今日看起来通身贵气的客人,听了他的话,竟是面色变得凝重。 小二不由忐忑起来,别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罢?殪崋 “哥哥你弄错了,叔叔不是我爹爹。”在一旁的思安觉察到了气氛不对,主动解释道。 沈远的目光再次落在思安身上。 或许那并不是他的错觉--他心中一半是压抑着狂喜期待,一半是害怕失望。 思安看不懂他复杂的目光,只扬起小脸儿,乖巧的道:“您别生气。” 沈远觉察到思安的忐忑情绪,挤出一丝笑容来。“不气,叔叔不生气。” 他转过脸,放缓了语气对小二道:“放下罢。” 自己会有这样的幸运么? 方才的恻隐之心,竟能让他救下儿子? 沈远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亲自给思安洗了手,又要喂他吃饭。 -- 第116页 原先照顾安安都是做熟了的,沈远想着他这几日未能好好进食,特意要了熬得软烂的粥,又夹了些小菜。 “多谢叔叔,思、阿肆可以自己吃饭。”思安手中握着勺子,奶声奶气的道。 沈远颔首,唇畔温和的笑意始终没有散去。 一时去买衣裳的羽林卫回来,想要给思安换衣服,却被沈远拦下了。 沈远接过了衣裳,又让人去准备热水,说是要给他洗澡后再换衣裳。 “主子竟对路边救下的孩子这般上心。”他们对于沈远今日的反常也暗暗纳罕,不由私下议论道:“平日里只有大姑娘能得主子亲自照顾。” 能跟在沈远身边的人都是脑子灵活会办事的,有人很快发现了不对。“你觉不觉得,这个小男孩跟咱们主子眉眼间有两分相似?” 他此言一出,旁边的人都惊讶的睁大了眼。 尤其是进去送衣裳的羽林卫,想起刚见到的洗干净脸的小男孩,越想越觉得有几分相似。 若小男孩真的是皇上的骨血,哪怕是私生子,也该接到宫中才是。 可皇上这是登基后头一次巡幸江南,这孩子的年龄又对不上。 “罢了,主子的事不是咱们能议论的。”他们取回了热水,便识趣的停下了议论。 若真的是,那还是好事一件。皇上膝下有了皇子,朝中的议论也可平息些。 果然他们送热水进去时,沈远并不假手他人,要亲自帮捡到的孩子洗澡。 有人低声提醒道:“主子您还没用午饭,要保重身子才是。” 他们是近身跟随沈远的,对他的身体情况略知一二。 沈远略一颔首,便转身关上门进了屋子。 思安知道救了自己的人不会伤害他,就乖乖的张开胳膊,让他抱着进了浴桶。 泡在温热的水中,持续紧绷着神经的思安感觉舒服极了,他年纪小,连续跑了两次,虽是没有被刻意打骂,沈远留意到他身上还是有几块青紫痕迹。 将他擦干净抱到床上后,沈远给他涂好了药膏,又穿上了衣裳,看着他的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沈远替他盖上了被子,哄着他睡着后,自己才起身去吃饭。 沈远回用过饭到思安床边时,看睡得不算安稳。 摸了摸他的额头,沈远感觉到有些烫。小孩子的病耽误不得,立刻让羽林卫就近请大夫来。 “去苏杳身边打探消息,看她是否丢了孩子。”沈远本想立刻找明瑶求证,可思安病了怕是一时半刻没法离开。 还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和明瑶的儿子,若是惊动了瑶瑶,只怕瑶瑶会觉得他别有用心罢。 他用冷水投了帕子,搭在思安的额头上。 看着思安表情舒适了些,沈远才拿出随身带着的瓷瓶,倒了两粒丸药吞了下去。随后他便一直在床边守着思安,等着大夫过来给思安看病。 若他真是他们的儿子,该有多好。 *** 陈禹舒直接回了扬州,才进了城门,便有人请他去珍宝阁。 他皱了皱眉,没什么犹豫直接赶过去。 进门后,只见店中伙计迎了上来,说是有人在二楼等着他。 “陈二哥,您来得倒快。”当陈禹舒大步流星的上来时,听到有一道男声响起。“那个小男孩,莫不是二哥您的私生子罢?” 陈禹舒面无表情的道:“他是谁跟你无关,冯三,立刻将人送回来。” 只见一个身着鸦青色杭绸直裰的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似笑非笑的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有条件。” “冯三,若你将他平安送回来,我不会报官,还会将城西那块地皮给你。”陈禹舒太清楚眼前人的脾性,更知道思安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才不想经过官府,他宁可自己损失些。 被他称呼为“冯三”的人,看上去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二哥倒是大方爽利。这买卖我不亏,只是这次我的目的不是那块地皮。” 陈禹舒冷冷的道:“冯三,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想要的很简单,自己的女儿--”冯三并不怕他的冷脸,开门见山的道:“你强留瑛瑛在身边又有何用?她是我冯家的骨血,自然该回到冯家!” 他话音才落,陈禹舒满脸的嫌弃和厌恶。“瑛瑛是陈家的孩子,跟你没有半分关系。” “当年阿宁从我身边离开,是怀着身孕的罢?”冯三目不转睛的盯着陈禹舒,沉声道:“你是她的亲哥哥,她除了你还能向谁求助?” “我已经调查过,你夫人确是难产过世,可这个孩子是后来你从外面抱回来的--这时间对不上。” “陈禹舒,你只是瑛瑛的舅舅,有什么理由阻止我们父女相认?” 他说得掷地有声,咄咄逼人的望着陈禹舒。 陈玉宁是陈禹舒的亲妹妹,曾经跟冯家老三冯文瑞有过一段感情。当时陈禹舒不同意,两人便私奔了。 没多久,陈玉宁发现他并非所承诺那般只有她一个人,身边风流债无数,便从他身边离开。 在来之前,他已经查过当年的事情。她搬到了乡下庄子上,不过六个月后便死去了,说是坠马身亡。可他并不相信,调查过曾经服侍陈玉宁的丫鬟婆子,说出了陈玉宁身上的异状,猜到她怀了身孕。 冯家的孩子,自然不能流落在外。 -- 第117页 “若你想要那个小男孩平安回来,那就用瑛瑛来换。” 陈禹舒神色愈发冷了下去。“我要先见到他。” “当然,我不像陈二爷,狠心让父子分离。”冯文瑞挑了挑眉,道:“我们去青山镇交易--” 还没等陈禹舒答应,只见墨烟匆匆走了进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陈禹舒蹙紧了眉头,面沉如水。 “陈二爷可考虑好了?”冯文瑞嬉皮笑脸的问。 陈禹舒冷笑一声挥拳打在冯文瑞的脸上,厉声道:“好一出空城计,孩子是在哪里丢的!” 冯文瑞连忙捂住了鼻子,感觉已经有鼻血流了下来。 见他没有反应,陈禹舒一把薅起他的领口,手上青筋暴起。向来温和的陈禹舒,此时宛如地狱中的罗刹一般。“冯三,你信不信若你今日死在这里,我会让这件事变成意外?” 冯文瑞还想不忿的开口,陈禹舒眼神竟变得有几分高深莫测。 “你庶出的弟弟,怕是巴不得你死在这里。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考虑好了再说。” 冯文瑞本就没什么担当,听到这话立刻认怂了。 “我说我说,你放手--” 陈禹舒松了手,将他摔到了地上。 “他很机灵,先是放跑了瑛瑛,自己又逃了出去。”冯文瑞浑身都疼,一时没能起身。“本来都快到扬州了,我手下的人发现他不见,立刻去找,现在还没找到。” “听说有一帮专门拐卖小孩子的人最近在这一带出没……” 思安这是又被人带走了! 陈禹舒心急如焚,立刻逼着冯文瑞的人带他去找。 与此同时,他心中还有另一个猜测。 会不会是瑶瑶的前夫,得知了这个孩子的存在,半路上将他劫走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告知明瑶。 “墨烟,你派人去给苏姑娘送信。”陈禹舒匆匆写下一张信纸,交给了墨烟。 只怕经过这次,思安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 明瑶知道安安在这里,沈远定会安排羽林卫暗中保护,故此便专心先陪着安安在周围游玩。 “娘,这是我和爹爹在路上买的糖果,很好吃的。”大公主疯玩了两天也累了,她数着碟子里的糖果,很珍惜的递给明瑶。“娘也尝尝。” “多谢安安。”明瑶亲昵的刮了下女儿的鼻梁,唇边带笑的看着仅剩下不多的糖果,随手拿了一颗。 “街上好热闹呀,可是爹爹都不怎么让我下去。”大公主自己也拿起了一块,小声道:“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还看到了小猴子--爹爹说那是杂耍。” 上一次她带着安安出门,还是在京中时。那次沈远受了伤,对安安并不算是美好的回忆。 自己对她的陪伴还是太少了。 “安安,娘带你去镇上逛逛可好?”明瑶拿定了主意,柔声问道。 她不想让沈远知道自己要去找秘籍的事,以免江玄越牵扯进来过多。眼下都是羽林卫,她行动不便。 明瑶话音未落,只见大公主眼中瞬间亮了起来。 “好!”大公主欢呼一声,扑进了明瑶怀中。 明瑶问过王婶子,今日就是隔壁镇上的集市。明瑶便让青松准备好马车,带着大公主和双鲤出发。 今日很是热闹,街上的人熙熙攘攘,路边的小摊上有卖吃的、玩的,大公主感觉自己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明瑶戴上了幂篱,牵着安安的手走在街上。 “娘,我想要风车--”大公主看到小摊上各色漂亮的风车,扬起小手指着,扭头看向明瑶。 听到她要风车,明瑶恍惚了一下,才笑着应下。 思安买风车时也多要了一个,说是以后要送给姐姐。 已经数日未见,思安一定很想自己。幸而在陈府还有瑛瑛这个玩伴--等到回青山镇时,思安和安安就要见面了。 明瑶弯了弯唇角,心中添了份甜蜜的苦恼。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向安安解释,她多了个弟弟? 大公主跟自己娘亲出来玩虽是兴奋,但走了一个时辰终究是累了。 “咱们先去客栈安置下,然后就吃饭好不好?”明瑶已经看到了一间客栈,她们今日来不及回去,想着要在这里住上一夜。 安安高兴的点点头,蹦蹦跳跳的拿着风车和糖果,往里面走。 幸而还有剩余的上房,明瑶带着安安先上去,双鲤随青松去马车上拿东西。 明瑶进去收拾屋子,安安要在一旁帮忙,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忙道;“娘,我的小兔子忘了拿上了,可以去取么?” 这是明瑶才给她买的布偶,明瑶往下看了一眼,只见后院有双鲤和青松在。 左右还有羽林卫在暗处保护,总不用担心她的安全。 “快去快回。”明瑶不想安安真的长成不谙世事的娇花,有意锻炼她,准许了她下去。 大公主乖巧的应下。 她“登登”走下楼梯,正准备去后院时,看到拐角处有个小男孩孤零零的蹲在角落。 大公主停下了脚步,她看着小男孩可怜,走过去问道:“小弟弟,只有你自己在么?” 他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在等人。”他站了起来,奶声奶气的道。 大公主想到自己也总是在等父皇忙完,等娘亲能陪她,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 第118页 “这个糖果给你,风车也送你。”大公主大方的道:“这是我娘亲给我买的,现在送给你罢。” “多谢姐姐。”小男孩道了谢,却没有立刻就接,他小心翼翼的解释:“娘说了,不能随便要人东西。” 大公主听了没有生气,反而认同的点点头。“我娘亲也说过的。” 小男孩这才松了口气。 “那先借你玩,一会儿再还给我。”大公主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小男孩这才接了过来,大公主在旁边跟他一起吹动风车,比谁的力气更大些。 明瑶在上面始终没看到安安出现在下面,不由有些担心。 她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快步走了出去。 只听楼梯口处传来了孩子们清脆的笑声--明瑶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了些,想来是安安遇到了差不多大的孩子。 她提着裙子往下走,因出来得匆忙,她没有带幂篱。 当她走下楼梯时,正面对着楼梯的小男孩抬头看到了她,眼中透出兴奋之色。 “娘亲!”他挥舞着小手,也不顾上看风车。 听到熟悉的声音,明瑶惊讶的抬眸,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朝着她走过来的小男孩,不是思安又是谁? 大公主也转过了身,看到来人,又听到小男孩的称呼,不由睁圆了眼睛。 “娘亲?”她不解的看着小男孩。 明瑶来不及细想,挤出一丝笑容后,轻轻点了头。 不远处,一道挺拔的身影正走到了拐角处,他听到小男孩的称呼,又看到了明瑶的回应—— 狂喜瞬间席卷了他的心头。 阿肆竟真的是他和瑶瑶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红包都送好啦! 第48章 “思安, 你怎么会在这里?”明瑶焦急的问道。 陈禹舒并没提过带两个孩子过来,更不会放思安一个人在外面。 “我被坏人抓走了,有个好心的叔叔救了我。”思安往沈远的方向张望, 口中嘀咕着:“叔叔说让我等他,他回去拿东西。” 他话音未落,明瑶顺着他视线望过去,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竟然是沈远! 明瑶感觉全身的血都在此时凝固, 她愕然地看他走近,下意识的攥紧两个孩子的手。 思安露出大大的笑容来, 挥着小手道:“沈叔叔, 在这里!” 大公主睁大了眼, 几乎是同时叫了声“爹爹”。 “姐姐,沈叔叔是你爹爹?”思安有些惊讶的歪过头问她。 大公主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娘,有坏人来家里抓了我和瑛瑛妹妹。”思安对他很有好感, 不等明瑶开口问,主动说起了当日的情景。“我看到认识的哥哥找来,推了瑛瑛过去,自己就没能跑掉。” “我又跑了一次,还是被抓到了。后来在街上遇到了好心的沈叔叔,他救了我。” 说着,他看着沈远走近, 高高兴兴的道:“沈叔叔, 这是我娘亲。” 以思安的相貌、年龄, 再加上他跟明瑶的关系…… 沈远又惊又喜的望着她, 低声道:“瑶瑶, 他是咱们的儿——” 他话音未落, 明瑶立刻打断了沈远的话:“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明瑶的话有些没头没脑的, 沈远从方才的狂喜中冷静了些。 思安还不知道自己就是他爹爹,而安安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弟弟。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房罢。”明瑶心中乱糟糟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 正在她走神的时候,沈远俯下身子,一手抱起了一个孩子。 明瑶打了个激灵,有种错觉她的两个孩子要被抢走。 “他发热才好,身子还有些虚。”见明瑶眸中闪过的惊色,沈远心中发苦,低声解释道:“小家伙吃了不少苦头,还是我抱着他罢。” 明瑶细看思安的脸色,果然有些没精神。且他袖口处露出手腕处有淡淡的青紫色淤痕,显然这几日过得不安稳。 既是抱起了思安,总不好厚此薄彼,安安自然也要抱的。 “安安,等会去爹爹跟你解释好不好?”沈远放缓了声音对女儿道。 大公主虽是心中有许多疑问,还是乖巧的点点头。 明瑶只得跟在沈远身边,内心充满了矛盾。 听思安的描述,这不像是沈远故意从陈家带走思安。毕竟在确认了她的身份后,他曾误认为瑛瑛是她女儿,也并没有利用瑛瑛再威胁过她。 退一步说,哪怕羽林卫劫走思安,也不会这般行事欠妥,看不住一个不足三岁的孩子。 看来思安是真的遇到了危险。 或许她该庆幸,是沈远遇到了思安,救下了他。 难道这真的是冥冥中的天意? 回到了房中,明瑶定了定神,准备先安抚两个孩子,尤其是安安。 她自小在沈泽身边养成了敏感的性子,如今突然给她添了弟弟,她心中一定不好受。 只是还没等她想好该如何措辞,房门被敲响了。 “姑娘,陈二爷让墨烟来送信了。”双鲤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明瑶想到应该是思安的事情,只是若留下两个孩子和沈远在一处的话——她面上添了些踟蹰之色,没有立刻推门就走。 “瑶瑶,你先去吧。”沈远看出她的担忧,主动站了出来。“我来跟孩子们说。” -- 第119页 明瑶抬眼,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中仍是充满了不信任。 见明瑶没有答应,他走近明瑶身前,神色诚恳的道:“你放心,我答应过的事情,不会改变。” 他答应过的事—— 明瑶垂了眸子,无论任何事,她还能再相信他么? “瑶瑶,就信我这一次好不好?”沈远低下头,虽是心口发闷,他还是弯起唇角,露出温和的笑容。 他是孩子的父亲,是不会伤害他们。 末了,明瑶还是点了头,安抚的朝两个孩子笑笑,柔声道:“娘去去就来。” 说完她快步走出了房门。 双鲤正在门外等她,见她来便引着她到了楼下。 “苏姑娘,二爷命我送来的。”在不需要伪装的时候,墨烟识趣的改口,他将信交给了明瑶。 明瑶接过来,上面陈禹舒的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情急之下写就的。 “苏姑娘,您别着急。”墨烟知道内情,忙道:“二爷已经带人去思安少爷丢失的地方寻找了,眼下还没有报官,想问您的意思……” 他这封信来得及时,终于解了明瑶心中仅存的一丝猜测。 原是与陈禹舒有旧怨的人所为,思安这次是被牵连。他挺身而出保护了瑛瑛,后来自己逃跑又被人贩子盯上,直到遇上了沈远才被救下。 “你回去告诉陈二哥一声,思安已经找到了。”明瑶说着,找店家借来了纸笔,在墨烟惊讶的目光中,扼要的写明了情况。“眼下思安正跟我在一处,我们要迟两日回去。” 明瑶写完,又想起了另一件事。“瑛瑛情况如何,有没有伤到哪里?” “大姑娘还好。”墨烟回过神来,忙回道:“只是担心思安公子,若是有了您的消息,大姑娘也能安心了。我这就回去报平安。” 明瑶点了点头。 因着急给陈禹舒报信,墨烟并没有多停留,立刻骑上马往回赶。 在离开之前,他看到在客栈周围的行人,似是有些眼熟——他离开后才恍然记起,仿佛是在苏姑娘的老宅中,见到的那位贵人的随从? 难道思安公子真的是那位贵人救走的? 墨烟在心中胡乱猜测着。 突然他先到了哪里不对,苏姑娘这次见自己,竟是没有易容的。那位贵人也在,苏姑娘不再掩饰自己…… 他隐隐有了种预感,自家主子怕是再难跟苏姑娘能有进展。 *** 等明瑶回到房中时,见到沈远正和两个孩子围在一起在说着什么。 见她进来,三双眼睛齐齐望向她。 哪怕是明瑶,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血缘的奇妙,他们三个在一处,很容易就能看出是父子关系。 “娘亲,沈叔叔说今晚带我和姐姐出去玩,我可以去吗?”思安先跑过来,抱住明瑶的手撒娇。 听到思安称呼沈远“叔叔”,明瑶错愕地抬头。 这怎么可能,沈远没告诉思安自己就是他的亲爹么? 明瑶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一时没有答应。 沈远笑着摸了摸思安的头,温声道:“临近七夕,我打听过了晚上这一条街都很热闹。瑶瑶,若是你无事的话,一起罢?” 见他自己都许可了思安的称呼,明瑶的目光充满了困惑。 她让顾不得许多,让两个孩子先在一起玩,情急之下直接拉起沈远走到一旁。 对于明瑶下意识的举动,沈远唇角露出一抹笑容,顺从的被她牵着走到稍远的屏风后。 “皇上,您究竟是怎么跟孩子们解释的?”明瑶不懂沈远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非要弄清楚才能安心。“为何思安还叫您叔叔?” 既是思安藏不住了,明瑶准备好好跟沈远谈一谈。 只是她没想到沈远选择继续隐瞒。 相对于明瑶焦急,沈远则平静得多。“思安是你辛苦生下来的,又自己抚养到现在,若我真的认了他,就是将他从你身边抢走了罢?” 他看着明瑶,像是下定决心一样。“你走后的这三年,还有我们重逢后的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 “我承认,若说完全放下你和孩子们,我心中是做不到的。我以爱你的名义,对你做出了诸多伤害,而那三年,我永远都无法弥补你。” 明瑶咬牙道:“沈远,我不想再谈过去。” “那好,我们说现在,说以后。”沈远好脾气的道。 “思安就留在你身边罢。”他温声道:“两年后,我会将安安送来跟你团聚,我以性命发誓,不会食言。” 明瑶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 沈远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拭去明瑶脸上的泪痕。“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性子这般倔强。” “好好,我不说了。”他笑了笑,脸上依稀是往日的温柔包容。 “瑶瑶,我自私又自负,如今也得到惩罚,最后也不过是孤独终老罢了。”沈远主动松开了自己的手,半是玩笑半是自嘲的说了出来。 明瑶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宁愿沈远还像在骗她入宫那样,她心中不会有半分迟疑。 “皇上自可有后宫三千佳丽,有皇子皇女绕膝,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明瑶侧过头,不再看他。 沈远笑笑,岔开了话题。“孩子们还在等呢,咱们回去罢。” 果然两人回去时,大公主一面在哄着弟弟玩,一面留心着他们这边的动静。 -- 第120页 思安不知道大人之前的恩怨,还沉浸在有了姐姐的喜悦中。 明瑶回来后,两个孩子都围了过来。 “用过晚饭咱们就出发如何?”明瑶已经恢复了常色,笑盈盈的问两个孩子。 思安奶声奶气的道:“沈叔叔说请我们去外面的酒楼吃。” 明瑶瞥了沈远一眼,他倒是给孩子们许了不少心愿。 “机会难得,去吧。”沈远站了出来,他朝着孩子们眨了眨眼,“等回家后,再按照娘亲的安排好好吃饭。” 思安答应得最快,安安慢了些。 “思安,跟叔叔去换衣裳。” 沈远特意留出给母女两人说话的时间,抱着思安先走了。 房中只剩下明瑶和大公主。 作者有话说: 沈叔叔卑微上线~ PS:要提前跟小仙女们请假,你们的酌酌喜提国庆加班o(╥﹏╥)o下周的更新不定,小仙女们可以在假期结束前一天来看,有时间会尽量多更点的。预祝小仙女们假日快乐! 第49章 “安安, 是娘不好,一直都瞒着你没说。”明瑶蹲下了身子,与安安平视。“当初娘亲离开时, 已经怀上了思安。” 大公主摇摇头说不介意,却不自觉红了眼眶。 有许多次她梦到娘亲回来看自己,可醒来大床上空荡荡的只有自己,她咬着被子偷偷哭过好多次。 她想娘亲, 比任何人都想。 思安很可爱,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 那样亲昵的叫她姐姐。 自己不在娘亲身边的时候, 还好有弟弟在, 让娘亲不会太孤独。 可她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只有一点点而已。 弟弟有娘亲陪伴在身边,她有爹爹, 自己应该知足的。 “娘亲,我很喜欢弟弟。”大公主窝在明瑶怀中,细声细气的道:“弟弟乖巧又可爱,还帮我陪在娘的身边……” 明瑶闻言微怔,听着她稚嫩的声音说出这般成熟的话,眼中闪动着水光。 “安安,在娘亲面前是可以撒娇闹脾气的, 不用太懂事。”她轻抚着女儿软软的小身子, 心中五味杂陈。 大公主搂住了明瑶, 懂事的道:“安安很早之前就想要弟弟妹妹, 也很喜欢思安。” 明瑶摸了摸大公主的小脸儿, 自己的女儿她岂会不了解。 安安是难过的。 明瑶并没有因为安安年纪小就敷衍, 神色认真的道:“当初娘亲想离开你父皇身边, 是想一并带走你的。只是出了些意外,并没有成功……” 大公主听完,先是一怔。 她猛地抬眸望向自己的娘亲,她迫不及待想要求证,末了却小心翼翼道:“娘亲没有不要安安是吗?” 明瑶心酸得厉害。 哪怕安安表现得再懂事坚强,她心中也始终存的恐惧。 她最怕的被娘亲抛弃。 “娘怎么舍得不要安安?”明瑶唇角弯了弯,缓缓将女儿拥入怀中。“爹爹和娘亲之间的事,与安安无关。娘已和你爹爹商量过,会在适当的时机将你接回来。” 她不会放弃女儿,而沈远有松动的意思,今日他也展现了诚意,她姑且信之。 大公主又惊又喜的望着明瑶,眸中闪动着亮光。 娘亲心里一直都记挂着自己,所以才给弟弟起名思安。 可是自己离开后,父皇自己岂不是要孤零零的? 想到这点,大公主心中有些为难,可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 “娘亲,咱们换衣裳罢。”大公主高高兴兴的牵着明瑶的手往里面走,挑选出门穿的衣裙。“爹爹和弟弟还等着呢,我也要快些了。” 明瑶含笑点点头,给她挑了件淡粉色的衣裙。 当她们母女换好了衣裳,沈远已经带着思安等在外面了。 安安似是想要弥补方才心中对弟弟的芥蒂,主动上前牵住他的小手,两个孩子走到了一处。 出了客栈的门,两个孩子手拉手跑到了前面,明瑶忙道:“外头人多,安安思安,仔细别走散了。” 她话音未落,沈远轻咳一声,示意她往两边看。 路的两旁,看似寻常游客的行人中,竟有不少是明瑶都面熟的羽林卫! 因是夜里出门,明瑶没有带幂篱,她正下意识的想遮掩时,发现那些人看她竟没有丝毫异色。 想来是沈远早有安排。 “机会难得,就让孩子们高高兴兴的玩罢。”沈远神色轻松的道。 不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明瑶没忍心打扰他们,默许了他的安排。 只是这样一来,并肩而行的就成了沈远和明瑶。 少了孩子,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由有些尴尬。 沈远踟躇了片刻,打破了沉默。“思安很聪明,知道要防备着生人。” 本以为他开口不过是追忆两人的往事,明瑶有些意外,下意识的侧眸看向他。 “他向我求助,我问他的名字,他只说自己叫阿肆。”沈远说话时,满脸的得色,像每个平常的父亲为孩子骄傲一样。“他才多大点儿,哪怕是我救了他,也没有放松警惕。” 明瑶微愕。 思安是从陈家被带走的,又曾见过陈家赶过来救他们的家人,故此他知道会有人找自己,只要告知这个消息就足够了。 自己曾叮嘱他,不能跟别人透露他的姓名身份,他竟都还牢牢记得。 -- 第121页 “你将他教养得很好。”沈远没在意明瑶的沉默,他的目光中透着些愧疚,声音也低了下来。“你独自将他养大,辛苦了。” “是思安乖巧。”明瑶不欲在思安的事情上多谈,含混的应了声。 两人间又恢复了沉默。 好在不多时大公主牵着思安折了回来,指着旁边摊位上的花灯笑眯眯的开口:“爹爹,娘亲,我们可以买灯笼么——” 虽不是上元灯节,还是有不少卖各色精致灯笼的小贩。 明瑶自然是没有不应的,只是今日她脑子有些乱,出来时忘了带荷包。她正犹豫向沈远开口时,沈远先一步向她手中塞了个荷包。 “走罢。”她快走了两步,趁机摆脱了沈远,来到孩子们身边。 “叔叔,我要小兔子的。”大公主没什么犹豫选了一盏,又低头问思安。“思安,你想要什么样式的?” 思安也指着旁边那盏一模一样的道:“思安要和姐姐一样的。” 跟在后面付钱的明瑶和沈远不约而同的弯了弯唇角,思安对今日才见面的姐姐,很自然的亲近和崇拜。 “小小姐、小公子,给您拿好。”摊主看出姐弟二人衣着华贵,向来出身不凡,不觉语气愈发殷勤的几分。当他看到来付钱的明瑶时,愈发觉得眼前一亮。 “夫人,您有这样一对儿女,真是好福气呀。” 明瑶含笑道谢。 她看到站在一处喜滋滋提着兔子灯的姐弟,眉眼间很有些相似。 这大概就是血缘的奇妙。 正巧这时大公主向沈远展示她新买的兔子灯,沈远索性将姐弟二人一起抱了起来—— 难怪沈远会很快确定思安就是他的儿子。 比起安安,思安更像沈远多些。 “娘,您快来呀!”思安不知大人间的恩怨,朝着明瑶招手。 明瑶暗自深吸一口气,唇畔噙着笑容,走向了父子三人。 孩子们个子矮,这次有沈远抱着,看摊位上的各色小玩意儿方便了不少。姐弟二人又买了些玩具,大公主趴在沈远耳边,小声说要下来。 “爹爹抱着我和弟弟会累的。”只听大公主懂事的道:“爹爹抱着弟弟就好了。” 明瑶心中微动,下意识的望向沈远。 沈远动作娴熟的往上抱了抱大公主,没让她下来。他欣慰的道:“不累不累,你和思安才有多沉?爹爹抱得动,等你们大了,爹爹想抱也抱不了呢。” “那思安就抱着沈叔叔!”思安投桃报李,没多想就脱口而出。 他天真无邪的话引得大家都莞尔,思安不明所以,也跟着笑了起来。 大公主敏锐的意识到了不对,方才只顾着自己伤心,倒忘了爹爹似乎没有认下弟弟。 一行人走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明瑶的心都在两个孩子身上,就不免要看向抱着他们的沈远。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沈远的脸色有些差。 “时候不早了,带孩子们先去吃饭吧。”明瑶提议道。 两个孩子也饿了,都赞同娘亲的话。沈远叫来了一个便衣的羽林卫,低声吩咐他买些小吃来,他和明瑶带着孩子们去了城中最大的一间酒楼。 沈远不是娇养的皇子,他自幼被李氏逼着苦练功夫,认祖归宗后又是带兵打仗的将军,抱两个孩子对他本是轻而易举的事。 当离酒楼不远时,沈远借故要给孩子们买人偶,将他们放到了地上牵着他们走。 明瑶发现他额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这天着实有些热。”沈远留意到明瑶的打量,特意解释了一句。 此时已经入夜,各处都点起了灯,看着被凉爽晚风吹动的树叶,明瑶还想给两个孩子都添件衣裳。 明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沈远已经笑眯眯的俯下了身子,带着孩子们一起挑。 “沈叔叔,我可以多买一个吗?我想送给瑛瑛。”思安对于二人已经没了防备,见大公主目露疑惑之色,主动道:“瑛瑛是陈叔叔家的妹妹。” 沈远听罢,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若那个小姑娘真的是明瑶亲生,怀胎期间自然避不开思安。他只说是陈禹舒的女儿,想来当初明瑶承认,不过是让他退却的障眼法罢了。 虽是知道明瑶还没原谅自己,沈远心中仍是有些喜悦的。 哪怕明瑶真的对陈禹舒有些喜欢,那么日子也并不久。 看到沈远的目光变了,明瑶无奈的在心中叹了口气,事出突然,她已经被儿子卖了个完全。 “好,若是她喜欢,那就多买些。”沈远语调不自觉变得轻快,大手一挥几乎要将摊子上所有人偶都包下。 幸而思安并不贪心,请大公主帮忙挑了两个。 这次再出发时,沈远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趁着明瑶还在上一个摊位前付钱,父子三人溜到了一家点心铺子。 孩子们都喜欢吃甜食,然而这却是明瑶平日里严格控制数量的。 “多挑两包,只是也不许多吃,不要告诉你们娘亲。”沈远准许孩子们挑两包糖果,低声催促道:“等会儿你们娘亲就过来了,爹爹先帮你们收着——”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道本该柔婉的女声冷冷清清的响起。“原来您支开我,是带着两个孩子来买糖。” 父子三人都有些心虚的放下了手中的糖果。 -- 第122页 沈远动作僵硬的转过身,笑了笑道:“瑶瑶,机会难得,你也选些罢。”说着,他目光瞥到店中的推荐的招牌上,神色自然了不少:“桂花糕不错,买一包尝尝?” 两个孩子趁机走到明瑶身边,一左一右的牵起了她的手。“娘亲,我们不会多吃的,会坏了牙齿。每天只吃两颗可以吗?” 看着安安和思安相似的眸子眼巴巴的看着她,明瑶心中一软,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 “好,娘亲知道你们最乖了。”明瑶温柔的笑笑,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 大公主和思安这才放下心来。 “就劳烦您结账罢,我带着孩子们在外面等。”为了防止自己心软再答应他们买更多的糖果,明瑶牵起孩子们,告诫似的瞥了沈远一眼。 虽是她待孩子们如春风拂面,待他如寒风冽凛,沈远还是甘之如饴的应下。 他不仅买了糖果,还按照明瑶的口味挑了些糕点。 末了,见孩子们和明瑶都离开了店中,沈远从袖中的瓷瓶中倒出两粒丸药,没有用水直接吞了下去。 在店中缓了片刻,他才拎着打包好的糕点和糖果走了出来。 看到明瑶正带着大公主和思安在看小金鱼,没有留意到他的异常,沈远暗中松了口气,神色如常的走向她们。 这一路逛下来,两个孩子已经饿了,故此一家人直奔酒楼而去。 雅间在二楼,只是楼梯对于思安来说有些高。沈远还想一视同仁的抱起两个孩子,明瑶已经牵着大公主走到了前面,沈远便抱起了思安跟着他们上去。 当四人在桌前坐定,沈远看着小二手中的菜单,没什么迟疑的点菜。 明瑶和安安爱吃的菜,他已经都了然于心,跟思安相处的日子虽是不长,沈远也都记下了儿子的口味。 沈远神色专注的看着菜谱,那认真的程度堪比批阅奏折。 正陪着孩子们玩的明瑶,看向沈远时,不由蹙起了眉。 他的脸色,似乎又恢复了红润。 等他点好了菜,去买各色小食的羽林卫也回来了。 看着孩子们吃得不亦乐乎,沈远毫不费力的照顾着两个孩子,想来他在宫中对安安亦是极疼爱的。 他自己没有父亲疼爱,像是要把这些都补偿给自己的孩子。 明瑶垂下了眸子。 *** 回到客栈后,已经玩疯了的大公主和思安终于觉得累了。 两人困得东倒西歪,被沈远抱在怀中,进门时勉强睁开眼,都说想跟娘亲睡。 沈远从善如流的抱着两个孩子到了明瑶开的上房中。 “安安,思安,跟着双鲤姐姐去洗澡。”明瑶叫来了双鲤,柔声道:“回来娘亲陪你们睡。” 两个孩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跟着双鲤离开了。 “瑶瑶,我先回去了。”沈远看着两个孩子进了净房,识趣的主动离开。 这次明瑶叫住了他。 “皇上,还有件事我骗了您。”既是已经被思安说破,明瑶便没准备再瞒着。“我和陈禹舒是假夫妻,瑛瑛也不是我的女儿。” 虽是早就猜到了这点,听到明瑶亲口承认,沈远心中掠过一丝喜悦。 若是她心里还没有别人,那是不是他还有些希望。 “陈禹舒纵然有些欺君之举,只因为他不知道我的身份。这次还请您不要迁怒陈禹舒、迁怒陈家。”明瑶紧接着道。 原来如此。 方才的那丝欢喜如轻烟般散去,沈远面上不露出半分,微笑着答应了。 “陈禹舒帮了你不少忙,我听思安说,他待思安也是极好的,我还要感谢他。”沈远言不由衷的道。 明瑶神色自若的颔首,轻启朱唇:“多谢皇上宽宏大量,我替他谢过您。” 瑶瑶待他的态度总算缓和了些,这已经是难得的进展。 沈远安慰着自己,正要出去时,明瑶突然道:“皇上,这是您掉的么?” 说着,她从地上捡起一个细长的瓷瓶,交给了沈远。 沈远眼中闪过一抹惊慌,很快恢复了镇定。“是我的,一瓶清心安神的丸药,近来有些头疼,便随身带着。” 他仓促解释,见明瑶似是无可不可的点了点头,心中微涩,轻声告辞离开。 沈远走后,明瑶摊开掌心,其中赫然放着一粒红色的药丸。 作者有话说: 悄悄咪咪冒个泡,你们酌没跑路昂!会尽快恢复正常更新哒 PS:虽然有点迟了,还是祝小仙女们国庆快乐~本章掉落红包~ 第50章 两个孩子沐浴后出来, 大公主还好,思安是被双鲤抱出来的。 “娘,明天还能跟沈叔叔一起玩吗?”他揉着眼睛, 打着哈欠道:“沈叔叔说有空的话带我和姐姐去河边捉鱼。” 捉鱼? 明瑶脑补了一下如今的沈远放下架子下水的模样,简直无法想象。 不过……往前数十多年,沈远曾陪她去林边玩耍,怕她弄湿衣裳鞋子, 沈远背着她趟过一条小溪。 向来被要求着注重仪容的沈远,头一次如此狼狈。 “沈叔叔很忙——”明瑶本想婉拒, 可见到思安和安安都有些失望, 又改口道:“明日再商量好不好?” 思安点点头, 等着明瑶替他擦干头发后,沾了枕头就很快睡着了。 -- 第123页 接下来是安安,明瑶接过双鲤手中的布巾。 “安安, 这些年你父皇还好吗?”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大公主有些惊讶,旋即她小声道:“父皇在娘亲才走时病过两次,之后就一切都好。” 那次沈远当着她的面吐血,简直吓坏了大公主,她还做过噩梦。 直到沈远后来守了她几夜,才渐渐好转。 她见过父皇在瑶华宫中沉默的坐着, 虽是一言未发, 她却觉得父皇很伤心。当看到她跑过来时, 父皇才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虽是被莺如姑姑好好的照看着, 她偶尔也曾听过些宫人私下里的话, 说是父皇自明贵妃离开后, 再没召幸过任何宫妃。 她觉得父皇一定是很想念娘亲的。 大公主想了想, 还是没说出来。 娘亲受了更多的苦,她也终究是自私的,她愿意自己陪着父皇,也想娘不再难过。 明瑶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发心,在心中叹了口气。 “那就好,早些睡吧。”她拿起梳子替女儿理顺长发,替女儿盖好了被子。 大公主乖巧的点点头,虽是她还藏着心事,可抵不过身体上的疲惫,也很快睡了过去。 如果以后还能像今日一般就好了。 她悄悄的在心里许下愿望。 哄睡了一双儿女,明瑶坐在了妆镜台旁。 她打开妆奁匣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青玉制成的胭脂盒轻轻旋开,用掌心托着放到了灯前。 一粒小小的药丸在干净的胭脂盒中显得有些空荡,明瑶凑近后嗅了嗅,并无什么特殊的味道,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常见的那些清心安神的丸药。 其实在她牵着孩子们走出点心铺子时,余光瞥到了沈远背着人吃药。 想到他发白的脸色,在有些冷的天气里还能出汗,服药后他面色又恢复了红润,只怕沈远的病并非头疼之类的小毛病。 她已经抱着跟沈远恩断义绝的决心“死”过一次,他的死活本跟她再无半分关系—— 明瑶垂下了眸子,自己终是没办法无动于衷。 她起身去拿了些干净的纱布来,将药丸仔细的包好,又将胭脂盒封严实。 做完这些后,明瑶去了书案前,斟酌了片刻后,研磨提笔在信纸上写下了几行字,用信封连同胭脂盒一起装起来封好。 “让青松悄悄给三公子送去。”明瑶吩咐双鲤道:“别惊动这里的人。” 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沈远迟早会查到江玄越身上,她送信是为了提醒江玄越—— 双鲤答应着下去了,明瑶回到大床边上,准备给蹬了被子的安安盖好,却听到安安迷迷糊糊的叫了声“父皇”。 明瑶心中微动。 想来这些事沈远平日里常做。 他们之间的恩怨,跟孩子们无关。沈远对安安来说是个好父亲,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安安是要伤心的。 她不想让安安难过,仅此而已。 *** 这一夜明瑶做了好些梦,都是她小时候的事。 天才蒙蒙亮,明瑶从梦中惊醒,起身时看到两个孩子都还沉沉睡着,她定了定神,替他们盖好被子,自己轻手轻脚的起身。 听到她们房中有动静,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放轻了力道的敲门声。 明瑶已经梳洗完,双鲤前去开门,回来后低声道:“姑娘,是那位爷。” 沈远这么早来做什么? 虽是有些不解,明瑶还是亲自迎了出去。 “瑶瑶,我要回扬州一趟。”沈远开门见山的道:“帮我向孩子们说一声,过几日我就回来再带他们出去玩。” 既是天子巡幸江南,随行的大公主可以不露面,沈远却不能一直不见外人。 他如此疲惫奔波,也不过是为了能多跟孩子们相处些时候。 明瑶没有多言,微微颔首。 “瑶瑶,你们何时回扬州?”沈远踟蹰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若是你在此处办完了事情,不妨我们一道走?” 他话音才落,明瑶直接拒绝了。 “您先行一步,我还有些事要办,孩子们我会先送到陈家,还请您放心。”明瑶目不斜视的望向前方,只做看不到沈远眼中来不及藏起的失望。 沈远见她没同意,也没有再强求。 “那好,正巧秦绪宁也快到扬州了,就让他回来保护你们罢。”他很快恢复了常色,温声道:“陈家的事若有难办的地方,尽可让秦绪宁出面。” 明瑶听了他的话,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他肯放秦绪宁到她身边,就表示他不再追究当初秦绪宁帮忙放跑她的事? 沈远既没有追究因陈家恩怨牵导致思安被拐卖之时,又让秦绪宁帮忙出面平息,是想向她证明他能说到做到? 明瑶心中转过几番思绪,淡声应下。 “我先走了。”沈远没有多做停留,最后望了明瑶一眼,直接下楼离开。 等明瑶再回去时,大公主已经醒来了。 听到自己父皇先回去的消息,她有些失落,却并没有表露出来。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睡在最里面的思安也睁开了眼,奶声奶气的叫声了“娘、姐姐”。 “今日娘带你们回青山镇。”明瑶心里有了主意,若是沈远不走的话,她本打算让沈远带两日孩子。 -- 第124页 出于安全考虑,她没把再把孩子们带到乡下去,倒不如去陈家,三个孩子在一处还能做个伴。 大公主乖巧的应下,思安还没忘了沈远,迷迷糊糊中还问他:“沈叔叔也一起去吗?” “沈叔叔有些事先回去了,过几日会回来的。”明瑶在孩子们面前不想说沈远的坏话,她转述了沈远的原话。 思安年纪小藏不住表情,听到沈远离开还有些失望。 短短两三日的相处,让思安对这个救下他的“叔叔”很有好感。 不过他很快又高兴起来,从被子翻身坐了起来。“娘亲,姐姐还没去过咱们家,我要把礼物都送给姐姐——” 思安还没说完,便懊恼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本来想当成惊喜给姐姐的。 明瑶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好笑的道:“没关系,姐姐知道你的心意。” 大公主见状,也抱了抱思安,笑眯眯的道:“思安,我很期待见到你的礼物。” 听了娘亲和姐姐的安慰,思安这才重新露出笑容。 看着时候不早了,明瑶帮着两个孩子收拾妥当,用过了早膳准备回青山镇。 早有羽林卫备好了马车,见到明瑶后,训练有素的称呼她为“苏姑娘”,想来是沈远的吩咐。 双鲤回去老宅收拾东西,明瑶带着两个孩子坐上了马车。 陈府。 接到明瑶带着思安回来的消息,陈禹舒不由松了口气。 因为陈家的私事伤害到了思安,哪怕明瑶没有追究的意思,他依然是愧疚的。 瑛瑛更是亲眼看着思安为了帮她逃命,自己陷于危险中,听说思安要回来,更是早早央着陈禹舒带她出去等哥哥。 一辆宽敞的马车在陈府门前停下。 车帘掀开,明瑶带着孩子们下来时,大门已经打开,瑛瑛松开了陈禹舒的手,朝着明瑶跑了过来。 “娘,哥哥!”她迈着小短腿,飞快的冲到明瑶面前。 思安对着妹妹露出笑容,一旁的大公主则是惊愕的睁大了眼。 那个粉嫩可爱的小女孩,竟然也称呼自己娘亲为“娘”? “安安,这是陈叔叔的女儿。”明瑶笑着拍了拍瑛瑛的背,侧过脸对大公主解释道。 大公主这才松了口气,可她心里仍是存着一丝疑惑。 瑛瑛在明瑶怀中,忙转过脸上下打量思安:“哥哥——” 思安点了点头,颇有兄长风范的沉稳点头,“瑛瑛放心,我没事。” “瑛瑛,这是我姐姐。”思安牵着大公主的手,向她介绍自己的姐姐。 陈禹舒落后了两步过来,虽是早就收到了墨烟的消息,当他看到思安平安无事的站在明瑶身边的这一刻,才真正放下心来。 看到同行的人还有大公主,他眼底掠过一抹讶然。 那位贵人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会如此轻易放她跟着瑶瑶回来? “陈二哥,我带安安回来住几日。”明瑶既是已经跟沈远摊牌,便没有再跟陈禹舒伪装成夫妻。 陈禹舒虽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对安安的到来也表示了欢迎。 一行人进去后,还未痊愈的素云也挣扎着过来行礼。 “姑娘,我没照顾好思安少爷——”她说着就要跪下请罪。 明瑶忙扶住了她,温声道:“你拼命保护思安,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来,见见我大女儿,安安。” 素云看着容貌上随了明瑶更多的大公主,一眼便知道两人是母女。 “见过大姑娘。” 大公主有礼貌的上前问好:“素云姐姐好。” 陈禹舒看到安安的举止,知道她通身养出来的尊贵气派,非寻常世家贵族能有的—— 明瑶带着孩子们安顿下来,不多时三个孩子在一处混熟了,思安和瑛瑛都跟在大公主身后,对这个姐姐十分信服,以至于后来她的话对两个孩子来说,比明瑶和陈禹舒都管用。 等到午饭后哄了孩子们午睡,明瑶才到了书房找陈禹舒。 “陈二哥,家中的事可曾解决了?”明瑶想到陈禹舒信中的话,关切的问他。 陈禹舒点点头,颇有些后怕的道:“解决了。连累了思安,我还没向你道歉。幸而思安遇到了贵人,才平安无事。” 明瑶没想瞒着他,直言道:“确实巧合,思安遇到了他的生父。” 难怪这件事官府很快插手来调查,竟是那位贵人插手。 “那思安的身份——”陈禹舒回过神来,不免有些担忧。 明瑶轻声道:“没瞒住,我对他坦白了。早晚都要知道的,或许这就是天意。” 听了她的话,陈禹舒感觉自己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那位知道的越多,就越放不开她。 眼下明瑶正是烦心的时候,他忍下了想跟明瑶剖白心意的冲动,温声安慰了她两句。 “陈二哥,过两日我可能要出去一趟,安安和思安请您暂且代我照看。”明瑶心中存着事,并没看出陈禹舒细微的情绪变化来。“思安和安安的生父会派人来保护,还请您通容。” 陈禹舒没有多问,都答应了下来。 目送明瑶离开之后,陈禹舒仍旧回到书案前,攥着一块玉佩,缓缓放下。 那本来是他想用来跟明瑶解释,瑛瑛并非他亲生女儿,是他妹妹孩子的证据。 -- 第125页 她大抵不在意这些。 他有种预感,瑶瑶离他已经越来越远。 *** 回到陈府的第三日,明瑶见到了秦绪宁。 他是大大方方上门拜访的。 “属下见过苏姑娘。”秦绪宁得了沈远的吩咐,对明瑶改了称呼。 三年未见,他感觉明贵妃依然貌美惊艳,似是跟当年离宫并无什么不同。 明瑶含笑回礼,她看着秦绪宁,心中也颇有感慨。岁月的沉淀让他愈发多了些沉稳的气质,少了些冷清。 “秦叔叔——”大公主跟秦绪宁最熟,她快步走到他面前,扬起小脸儿道:“是爹爹让您来的吗?” 秦绪宁浅笑着颔首,摸了摸大公主的发心。 跟在大公主身后的思安和瑛瑛,好奇的看着眼前高大英挺的男人。 “这位就是思安公子罢?”秦绪宁还是头一次见到思安,从他跟皇上相似的外貌上,便能断定他的身份。 思安点点头,好奇的道:“叔叔,您认识我?” 秦绪宁应了声,露出对他自己来说最可亲的神色。 这就是皇上和明贵妃的儿子,若两人关系没有破裂,这个小小的少年就是大家期待的大皇子,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太子—— 他虽是帮了明瑶,对沈远亦是有愧疚之心。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可皇上并没有计较,仍是派他来保护明贵妃和大公主、大皇子。 他眼神中的复杂情绪孩子们看不懂。 瑛瑛见状,拉着思安的手,往思安身后躲了躲。 眼前的叔叔,瞧着仍是有些吓人。 见自己娘亲和秦统领有话说,大公主带着弟弟和妹妹先出去了。 两人三年未见,先是寒暄了几句这些年的经历,得知莺如也并没有生命危险,明瑶这才松了口气。 “秦统领,我想问你件事。”明瑶迟疑了一下,才轻声道:“你可知道,皇上可有什么积年来的病症?亦或是中过什么毒?” 秦绪宁愣了一下,虽是很快镇定下来,明瑶还是发现了他眼神中的躲闪。 “苏姑娘,皇上早年上过战场,自是有些旧伤的。”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坦然些,直视着明瑶。 明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她淡淡的道:“秦统领不必有负担,既是你记不起来,我提示你一二。皇上和惠妃之间的交易,你一概不知么?” 她想到往事,故意用来诈秦绪宁。 “属下不敢欺瞒您。”秦绪宁以为明瑶知道了内情,低声道:“皇上身上的毒还未清楚干净,穆氏便被废了。自您离开后,皇上大病过一次,身子便有些受损。” “张神医就在皇上身边,为何不医治?”明瑶心中骇然,立刻追问。 昨日她接到了江玄越的回信,说那药暂时能让人精力充沛,可对身体的伤害也极大,毒性会损害人的身体。 这根本就不是治病的法子。 “张神医是感念德安太子恩德,答应帮皇上做三件事,其中一件便是替大公主治病。”秦绪宁低声道:“属下听说,皇上已经让他做完了第三件事。” 即便如此,正所谓医者仁心,若是张神医有办法,定不会见死不救。 明瑶定了定神,想到江玄越也说若毒性侵入身体过久,难以医治。他曾听师父提过,那本秘籍上有许多制-毒解毒的法子,或许能有帮助。 “我明日要出门一趟,你留下来保护安安和思安他们。”明瑶没再犹豫,直接安排。 秦绪宁忙道:“苏姑娘,属下派人随您一起去?” 明瑶约了江玄越一同前去,自是不便带着羽林卫,否则会给江玄越惹上麻烦。 面对秦绪宁,她索性直言道:“我和师兄一起出去。” 听到有江玄越在,秦绪宁才没有坚持。 明瑶立刻让人安排,只带双鲤和青松轻车简从的出门。 *** 扬州行营。 沈远处理完手头的事务,该露面的场合也出席了,准备回去见明瑶和孩子们。 用不了多久,他就该回京了,在这之前,他还想多团聚些时候。 让人准备好了带给孩子们的礼物,一共是三份,都是各色精致而贵重的小玩意儿。随后沈远打开紫檀木的妆奁匣子,里面放着一整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 这是去年贡上来的,鬼使神差般他让人留下了一套最好的红宝石。 前些日子得知明瑶仍活着的消息,他立刻让人赶着做了出来。 如今可当做给她的礼物。 “皇上,秦统领的折子。”张清江手中捧着折子,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沈远面前。 沈远打开后,眸光蓦地暗了些。 传递消息需要时间,这是一日前的内容。 明瑶已经离开了陈府,说是去老宅找些东西。与此同时,沈远派人盯着的江玄越也有了动静,看他赶路的方向,也像是去明瑶的老宅那里。 她自己已经去过了一次,这次又叫上了江玄越,到底是有什么事? 别的倒也罢了,他没想着拈酸吃醋,只是看过钦天监的折子,今年多雨水—— 想到上次明瑶在路上遇到过山体坍塌,沈远不免有些担心。 沈远心中有些不安。 “皇上,奴才已经让人准备好马车,明日一早您出发时——”张清江还没说完,便被沈远打断。“给朕备马,再准备些干粮和干净的水和衣裳,今夜朕就离开。” -- 第126页 张清江有些惊讶。 皇上何必如此着急? 只是他没敢多问,立刻去执行沈远的吩咐。 沈远负手走到窗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快点到明瑶身边去。 作者有话说: 上章的红包已经派好啦! PS:惊!秃秃少女竟然被威胁跑路会秃头!不要太扎心啊嘤嘤嘤! 第51章 “瑶瑶, 这颗珠子就是打开密室的钥匙。”一位温柔貌美的女子将珠子挂在小女孩的脖子上,柔声道:“等你大些的时候,再来取出这本书罢。” 话音未落, 她拿起帕子捂住嘴咳嗽了几声。 小女孩懵懂的点点头,满是担忧的望向女子。“娘,您的病还没好,咱们去抓药吧!” 女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目光中是小女孩看不懂的眷恋和不舍。 “好。”女子柔声应了,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正是春光好的时节, 日光温柔的散落在每一处。 这里景色秀美, 女子没急着带着小女孩子离开, 采了些野花,给她编了个花环。 “下次再来时,娘的瑶瑶就是个大姑娘了。”女子替小女孩戴在手上, 喃喃道:“那时你也该嫁人了,大概也有自己的孩子。” 她不能陪女儿太久,有万般的放心不下。 “娘没有别的期盼,只求你平安顺遂的过完一生。” “瑶瑶,要过得快活。” 眼前的场景渐渐模糊,女子和小女孩很快消失不见—— “娘!” 明瑶大喊了一声,却无力阻止。 她冷汗涔涔的坐了起来, 才发现是一场梦。 在这场梦中, 明瑶终于看清了当时娘亲带她去藏起那本秘籍的经过。 上次在老宅中她翻到了一册书, 想到娘亲教过她藏字游戏, 读出了娘亲留给她的消息。 她断续做的梦, 像是碎片般一点点拼凑起来, 而最后一块也终于被她找回来。 娘亲自知时日无多, 又怕这样的东西在她手中会招来祸事,索性封掉了她这一段记忆。随着她年龄的增长,才会慢慢被想起来。 那时她已经有决断的能力,且许多年过去,还在盯着这本秘籍的人也会淡了心思。 听到明瑶在帐中的动静,守在一旁的双鲤忙批衣起身。 “姑娘,您可是被梦魇着了?”她掀开了帐子,关切的问道。 明瑶定了定神,才点了头。 她已经没了睡意,起身梳洗更衣后,在房中等青松的消息。 不多时,敲门声响起,双鲤赶过去开门。 “姑娘,三公子还没有到,说是有些事耽搁了。”青松拿着一封信递给明瑶,恭声道:“说是请您多等他两日,他会尽快赶过来的。” 明瑶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的看下去。 江玄越在信中说他在找一味药,对明瑶上次拿到的药有暂时缓解毒性的作用。 虽是上次明瑶只问了那药的作用,江玄越却猜到她是想要破解之法,这才上了心。 她眼下暂住在客栈中,原计划等江玄越来一起进山。 “我知道了。”明瑶点点头,将手中的信件处理掉,重新回到了书案前。 她拿出了一张纸,想象着记忆中的路线,重新画了个粗糙的地图。 “姑娘,早饭送来了。”才停下笔,便听到门外响起店里伙计的声音。 原本都是双鲤在门口拿食盒,今日明瑶想询问他关于山中的情况,便让他送了进来。 “这位小哥,近日来前去映翠山游览的客人多不多?”她随口问道:“我听说这里风景秀丽,是处难得的景致呢。” 伙计点点头,热情的道:“姑娘,您是这附近的人罢?知道的人不多,哪里虽是名气不大,景色却是值得一看的。” 说着,他还给明瑶指了游览的路线。 明瑶笑着道了谢,让双鲤打赏了他些铜板,便让他离开了。 她将方才小哥画过的路线又添了上去,在她的目的地画了个圈,斟酌着选定了一条更容易过去的路线。 忙完了这些事,明瑶才坐下用早饭。 许是明瑶给了赏钱的缘故,她还没用完饭,伙计便又来敲门。 “姑娘,若是你想去游玩,还是迟几日再出发罢。”他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告诉明瑶道:“方才听人说明日有大雨,要连续下几日。” 听到这个消息,明瑶决定立刻就过去。 “多谢小哥。” 虽是知道娘亲存放的地点稳妥,可若等到下次晴天就是几日后,那时沈远定然会找过来。 她不想让江玄越在她的事中陷得更深,何况江玄越身后还有江家。 她并不是去游山玩水,取了东西就能回来,用时大概不会太久。 青松去准备马车,双鲤和明瑶收拾要带的东西,只是她们还没来得及出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难道又是那位热情的伙计? 明瑶示意双鲤去开门,自己则是再次检查了手腕上戴着的珠子。 “双鲤?”没听到动静,明瑶不由叫了一声,有些疑惑的抬起头。 脚步声响起,随即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皇上?”明瑶愕然抬眼,没想到竟是沈远追了过来。 难不成他以为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再次逃跑了?她这个想法很快被自己否定,秦绪宁定会跟沈远保持着联系,理应知道孩子们都在陈府。 -- 第127页 “瑶瑶,你这是要出门?”沈远在见到明瑶的那一刻,这才松了口气。 幸好自己提前赶到了。 他也说不清楚,心中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是。”明瑶恢复了之前的冷淡,平静的道:“小时候曾经跟我娘来过,如今想再去四周看看。” 沈远没想到她如此坦诚直接说了,难道江玄越同样往这个方向来只是偶然么? 虽说这个理由足够说服人,可眼下时机不对。安安不久后是要跟他回宫的,明瑶竟会将她放在陈府独自出来,定是有什么事。 “皇上难道是在监视我么?”她说完,立刻反问沈远。 沈远闻言,连忙解释道:“瑶瑶,我是听说你出门,且钦天监来报说连日来多雨水,有些不放心。我要去青山镇,正好路过这里。” 明瑶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从扬州府过来,非得绕个弯才能到这里。 “我还有事,您请回吧。”明瑶急着出门,不想多做纠缠。 沈远不放心她一个人,坚持道:“瑶瑶,我很快就要回京了。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只有这一次,让我陪你一起去罢?” 眼看明瑶皱眉,沈远摆出了早就想好的理由。 “安安六岁了,她这三年中的事你不想听一听么?”他只能将女儿搬来,柔声道:“我不打扰你,只在路上聊一聊她的成长趣事。” 这个理由足够吸引明瑶,当然她更知道,若自己不同意,沈远怕是要暗中跟着她了。 沉吟片刻,明瑶点了头。 “还请皇上信守诺言,不要干涉我。” *** 马车仍是明瑶从陈府带来的,然而赶车的人换成了羽林卫。沈远没有骑马,而是跟她一起坐在了车里。在来的路上,沈远对两人之间的事只字未提,只说了大公主的趋势。 “安安乖巧,先生给她布置的功课,她都能又好又快完成。”沈远提起女儿时,满脸的与有荣焉。“哪怕这次在南下的路上,安安也没放松过。” “有日她陪朕去接风宴,回来困得睁不开眼,还惦记着功课。” “这孩子,也不知随了谁……” 大公主懂得自律,远超同龄的孩子。 明瑶在欣慰又心疼的同时,还有些心虚。她小时候可没有安安这般勤奋好学,成日里撒娇耍赖不想读书倒是真的。 这样想着,她淡淡瞥了沈远一眼。 他纯粹是想夸安安随了自己。 “我小时候是被我娘逼着,比不上咱们女儿。”沈远看穿了明瑶的心思,坦然的道。 明瑶想到了传言中的李氏。 在外人眼中,她是个影响了德安太子英名,又替他生下唯一血脉的人。 哪怕当初她跟沈远感情正好时,也很少听沈远提到他的生母,仿佛那是一道他不愿触及的伤疤。 “自然也不是随了我。”明瑶岔开了话题,挑眉道:“安安自己懂事罢了。” 沈远笑笑。 他对这点最有发言权,当初他没少模仿明瑶的字迹替她完成功课。 说起这些难免又要提起往事,沈远也识趣得没往下再接话。 “安安的古琴也弹得有模有样了,等回去后,让她弹给你听。”他另找个话题,微笑道:“她聪明,学什么都快。” 在自己错过安安长大的三年时光中,安安不再是那个粘着她要抱要玩耍的小团子。 她已经隐隐有了大公主的风范。 沈远只捡着趣事说,没提那些日子大公主病了,夜里哭着要娘亲时,他是如何一夜夜不眠的抱着她,哄她娘亲很快就会回来陪她。 如今明瑶还好端端的活着,他们的儿子也养得很好,这便是上天对他的厚待。 只要她们好,就足够了。 未时三刻。 当明瑶一行人到达时,天幕上晴空万里,日光灼人。幸而有山中凉风,并不是十分炎热。 等达到马车无法再通行的路,沈远先下了车,又并不逾越的扶着明瑶下来。 “你们在此处等。”他吩咐了跟随而来的羽林卫一声,对明瑶道:“我随你去,不会打扰了此处的清静。” 明瑶轻轻颔首,默认了他的安排。 这里鲜少有游客来,明瑶举目望去,山脚下郁郁葱葱的花草,似乎和当年并无什么不同。 她走在前面,沈远与她隔着两三步的距离,手中拎着水囊,跟在她身后。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当沈远犹豫着要不要叫明瑶休息喝口水时,明瑶自己停下了脚步。 记忆中的那个山洞出现在不远处。 “皇上,我要上去一趟。”明瑶按捺下心中的激动,轻声道:“您在此处等我就好。” 沈远眯了眯眼,顺着她的视线眺望过去。 “山洞口荆棘丛生,你怕是进不去。”说着,他拿出随身带着的长剑。“我帮你清理好就下来。” 她倒是忘了这一节——今日急着出门,身上并未带什么工具。 明瑶迟疑片刻,还是点了头。 这一次换成沈远走在前面,他时不时出声提醒明瑶,留意脚下的路。 不到一刻钟的时候,两人便走到了山洞前。 沈远毫不犹豫的提剑将洞口的荆棘从清理干净——虽是有些,却不足以阻拦两人的路。 他轻咳一声,收回了手中的剑。“方才在下面看得不真切。” -- 第128页 这个山洞看起来不深,但日光能照进来的也不多。明瑶准备了火折子,正要用火石点燃时,沈远接了过来,替她点燃后自己举在了手上。 “这个山洞不知深浅,我先随你去看看。”他谨慎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低声道。 既是已经让他跟到了这里,若她再坚持便有些矫情了。 明瑶索性坦白道:“我来此的目的是从密室中取我娘留下的遗物,有些东西不方便您看见。” 听她如此解释,沈远也痛快的保证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两人约定好后,一同往山洞里面走去。越是往里面走,路便越狭窄,两人不可避免的有了肢体接触。 再又一次碰到明瑶的手臂后,沈远歉然的道:“我不是有意的。” 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终于走到了尽头,也是密室的大门所在。 明瑶拿出了手腕上的珠子,摸索着寻找安放它的地方。 “是不是这里?”沈远举起火折子,在隐蔽的地方照出了一块石块。掀开石块后,里面有个凹槽,大小刚好能放进去一颗珠子。 明瑶将珠子调整好位置放进去,果然不多时,开始有轻微的声响发出。 “退后。”沈远抓起了明瑶的手腕,快速往后面退了几步。 只见石门“轰然”打开,扬起了不少尘土。 沈远忙抬起衣袖,挡在了明瑶面前,他自己倒是被尘土呛得咳嗽了两声。 等到石门完全开启后,尘土也落定,这才放下了手。 他打量了一番密室,这里并不算大,布局也很简单,可不知会不会还暗藏机关。 “瑶瑶,要不要我随你一起……”沈远有些不放心。 明瑶婉拒道:“我小时候来过,再没有别的机关了。” 她正想接过火折子走进去,却见沈远从怀中取出一串散发莹莹光芒的珠串——竟是一串夜明珠。 明瑶惊讶的抬眸,沈远怎么会猜到她要来这样的地方? “用这个照亮足够了,我在门口等你。”沈远没有多做解释,识趣的转过身,举着火折子等在门前。 时间紧迫,明瑶轻声道谢后,提着夜明珠走了进去。 站在密室中,她凭借着记忆中往一面石壁走去,她轻轻按动了墙上凸起的石块。 只听一阵轻响,出现了一个包着铁皮的木匣子,明瑶取了出来,拿出了用层层油纸和布帛包着的那卷书。 匣子里放了特殊的药材,得以保全了书籍的完整。她小心翼翼的打开后,那本书卷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虽是有些陈旧,仍是能清晰的阅读。 这就是江玄越师门一直找的东西,也是当初江玄越接近自己的目的。 除此之外,明瑶发现了书中夹着的一封信。 她虽是着急想看娘亲留给她的话,也急于寻找是否有解毒之法,眼下并不是最佳时机,她将信收了回去,将秘籍放到了自己怀中。 “皇上,可以走了。”明瑶松了口气,正要往外走时,忽然有地动传来—— “瑶瑶,快跑!”紧接着沈远的声音响了起来。 只见石门也随之转动,站在石门交界处的沈远,用尽了全身力气抵住了石门,示意明瑶快跑。 可外头晃动的动静极大,明瑶没站稳栽倒在地上。 “皇上,您先出去——”眼看石门要关上,明瑶立刻高声道。 而门口沈远确实再也撑不住。 他早就做好了打算石门不慎关上,他能进去陪明瑶。 明瑶眼睁睁的看着他打了个滚进到了密室中,顺便护住了自己,急得快哭出来。 “瑶瑶,别担心。”沈远对上明瑶焦急的脸,微微笑道:“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 有一点他骗了明瑶,为了以防万一,他是派了羽林卫暗中跟来的。 幸而地动很快停止了,虽是有石块掉落,两人都无大碍。 沈远放开了明瑶,挣扎着坐到了一旁。 “让我看看伤到了哪里?”他想拉起明瑶,却倏地收回了手。明瑶这才留意到,许是方才与石门对抗,他的左手被划破,已经流了不少血,还混合着尘土。 “皇上,我没事。”明瑶知道自己没伤及要害,只是摔得疼了些。她手上的珠串也散了,只剩下一颗夜明珠照亮。“您手上的伤,要包扎一下——” 说着,明瑶取下了身上带着的帕子,替沈远简单的包好。 在包扎时,明瑶才发现他手背上有一条条细小的血痕,想来是砍荆棘时划伤的。 “一点儿都不疼。”沈远见明瑶红红的眼圈,温声道:“回去不过一日两日就能愈合。” 明瑶没有抬头也没说话,却放轻了力道替他包扎。 沈远弯了弯唇角。 她才做好这些,外面远远传来了男子的声音,距离好像不止在石门外。 “皇上,属下来迟!” 来人应该就是羽林卫了,明瑶松了口气。 “外面有些石块,请您稍待,属下们这就清理干净。” 沈远用了些内力,抬高声音应下。 这石门重量不轻,明瑶想着在里面一定有打开的法子,见沈远在闭目养神,便摸索着寻找打开的法子。这样外面一旦清理干净,他们就能出去了。 过了不知多久,她能听到外面人搬动石块的声音,而她也看到了门边的机关。 -- 第129页 “瑶瑶,好久没有这样安静相处的时候了,咱们说说话?”沈远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似是有些虚弱。 想着沈远是为了她才被困在此处,明瑶没狠下心拒绝,转过身面对沈远坐下。 “我想着在瑞王府的锦衣玉食,总好过颠沛流离——”沈远再也说不下去,这样又如何,明瑶愿意跟着他吃苦,他却辜负了她的心意。 他曾以为那是两全之策,后来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瑶瑶,六年前的事,是我的一念之差,也是我的贪欲才让你如此痛苦。”沈远竟再次提起了往事,他声音低沉的道:“说到底,是我自私。” “你说得对,我自以为是的爱你,那不是真正的爱。”他苦笑一声,道:“爱一个人,要先尊重她。” 哪怕他做得再多,那些不是她想要的,又算得上什么爱? 明瑶垂下了眸子。 她恨沈远,正是因为她曾倾尽所有爱过他。 如今她想放下了,为何沈远还不肯放过她? “瑶瑶,我知道你不想提,可有些事不得不说了。”沈远费力的抬起手臂,朝着明瑶伸出手。“这个荷包,你收好。” 见她没接,沈远解释道:“这里有钥匙,京郊的一处房子,秦绪宁知道那里。里面有些财产,还有一整套身份,是你和两个孩子的。” 明瑶抬眸,适应了黑暗后,沈远能看清她眸中的水光。 “瑶瑶,听话。”他再次抬了抬手,这一次荷包从他手中滑落。 明瑶这才意识到不对。 沈远方才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难道是他毒发了么——她也顾不得许多,踉跄着起身走到他身边,焦急的道:“你的药在哪里!” 沈远有些惊讶,一时没有回应。 “事到如今你瞒着我还有什么用?”明瑶气急,咬牙道:“你随身携带的药丸,不就是用来压制毒性的么!” 她话音未落,沈远愕然的睁大了眼。 当他想通明瑶话中的意思时,心中是很高兴的。 明瑶并非对他毫无关心,难怪他觉得瓶中的药少了一粒,还以为是自己不慎弄丢的。 原来瑶瑶记在心中。 “瑶瑶,我不是毒发。”沈远虚弱的笑笑,他低声道:“我腿上的伤,似是不乐观。” 明瑶顾不得许多,立刻掀开了沈远的衣袍的下摆。 他大腿处被布带紧紧的勒住,血腥味愈发明显——方才她还以为是沈远手上的伤,没想到他腿上伤得这么重! 难道是方才他护着自己时,掉落的碎石伤到了他? 明瑶拼命的想给他按住伤口,可血还是不断的往外渗。 “瑶瑶,你听我说,以防万一,我要提前交代你些事。”沈远拉住明瑶的手,轻声道:“思安的身份万不可暴露,他只是苏杳的儿子,并不是皇子。” 他曾见过战场的将是因为腿上中箭处理不及时,伤到了要紧之处,失血过多断送了性命。 眼下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你并未与我在一处,我是出来打猎,不小心伤了腿。等会儿门打开后,我派人送你回去。”沈远强撑着精神,交代明瑶。“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与你无关。” 明瑶心急如焚的望着沈远,他的话听来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眼看沈远似是筋疲力竭的要闭眼,明瑶心中发慌,故作镇定的强打起精神来。 不能让沈远睡着。 “沈远,你以为自己很伟大,牺牲自己救了我,我就感激涕零,就会原谅你么?”她含着泪,咬牙低吼道。 听到明瑶的话,沈远费力的睁开眼,低低的道:“我没想求得你原谅。” 说了这一句,像是用了他不少力气,他停顿了片刻,又道:“只是比起我,咱们的孩子更需要你。” 明瑶没想到竟听到这个答案。 “只要百姓丰衣足食,没人在乎天子是谁。”沈远缓缓的道:“可一家之中,孩子没有爹娘呵护不行。” 沈远的声音越来越低。 随着门外羽林卫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沈远指示着明瑶,让她从自己怀中拿出瓷瓶,将里面的药都倒了出来,全部吞了下去。 他强打起精神,牵了牵唇角。 “瑶瑶,别怕。” 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再受伤。 第52章 在明瑶焦急的等待中, 门外的石块终于都被清理干净。 当羽林卫扣响门时,明瑶按动了机关。 密室的门方才打开,走在前面的魏潜立刻跪地请罪。“属下来迟, 还请皇上降罪。” 沈远由明瑶扶着,勉强站直了身子,面上风轻云淡的道:“起来罢,与你们无关。” 看到沈远腿上的伤, 自有羽林卫上前处理。明瑶在一旁焦急的望着,沈远额上青筋暴起,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渗出。然而他神色依然是淡然的, 似乎觉察不到痛苦。 她咬了咬牙, 还是拿出手帕,抬手替他擦去汗珠。 觉察到明瑶的动作,沈远弯了弯唇角, 抬手攥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没事的。” 明贵妃“死而复生”在天子亲信面前已经不算秘密,他们心中清楚,皇上虽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可心中却是快活的。 若不是皇上重伤,他们自会识趣得全部躲开。 羽林卫的力气比受伤的沈远大,这次撒上了止血的药粉, 又拿出干净的纱布扎地更紧了些。 -- 第130页 “已经无妨了。”沈远拍了拍明瑶的手, 安抚的笑了笑。 这话并没什么说服力, 看着沈远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明瑶也高悬着心。 她轻轻点了头, 不想让沈远在说话劳累。 以沈远现在的状态自是不能行走, 有身强力壮的羽林卫背起了他——明瑶怀中揣着书卷, 紧跟在后面。 一路上她心中焦灼、浑浑噩噩的走在沈远身后,等到了马车前才猛然回过神来。 “瑶瑶,我送你回客栈。”沈远知道那药也并不能让他维持太久清醒,故此放到了最后才用。他低声道:“你一定记住,直接回去……” 她知道沈远的意思,他不会在这里医治,要立刻回到扬州去——若他这口气真的撑不住,也要周全她和孩子们。 在那一刻,沈远像是个寻常人家的丈夫、父亲。他所做所想,全是为了妻儿。 因要来找秘籍,这附近的地图明瑶已经熟记于心。 若先送自己回去客栈,倒不如直接走官道回扬州近些,那里的条件也更好—— “不必了。”明瑶的眼眶红着,嗓音也有些沙哑。“我随您一道回扬州。” 沈远闻言,惊讶的睁大了眼。 他虽是心中狂喜明瑶对他并非绝情,却又想着为了明瑶好,还是让她不要牵扯进来。 “瑶瑶,让魏潜送你回去,我不送你了。”他几乎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能咬牙拒绝明瑶。“你放心,我直接回行营,不会耽误医治的。” 大概明瑶以为他是有意卖惨,他这才忍痛放弃他们最后能相处的时间。 沈远还想再多看明瑶几眼,想着若这是离别,他也不会太孤独。然而在另一边,魏潜正犹豫着自己和明贵妃同乘是否合适,明瑶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自己先上了马车。 “瑶瑶?”沈远本就虚弱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些不敢置信。 她淡淡的道:“到了扬州,还请皇上瞒住我的身份。” 事不宜迟,既是明瑶已经做出了选择,沈远也没再坚持。明瑶已经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除此之外,他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 他仍是贪恋能和明瑶多相处些时候。 车帘落下,与来时不同,明瑶紧挨着沈远坐下。 山间小路不好走,她扶住沈远,让他尽量少受颠簸。 “瑶瑶,我前些日子事情多,有些累了。”马车上只有两人,沈远强打起精神,他拍了拍明瑶的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等上了官道我要睡一下,你别害怕。” 明瑶没有挣开,却偏过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可害怕的。” “我怕我睡着后,你像小时候一样,会偷偷哭。”沈远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声音也低了下去。 明瑶一怔,当她回过头时,沈远已经闭上了眼。 她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比起他自己说的“睡着”,更像是昏了过去。 到达行营尚且还需要些时候,明瑶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手,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这样能更舒服些。 睡着的年轻男子宛如一尊塑像。 深邃的五官、棱角分明的轮廓组成了一张英俊的脸,此时明瑶留意到他脸上沾着山洞中的灰尘和些许血痕。发冠已经松动,脸上垂落的几率发丝,更添了几分落拓。 他再没有一丝攻击性,失去血色的面庞透着脆弱。 自从三年前重逢后,她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弱势”的沈远。 明瑶收回了视线,闭上了眼。 她无数次的浮现出在危险来临之时沈远护住她的那一幕。本以为沈远会让思安继承皇位,将她也困在宫中—— 可在他觉得自己将死的时刻,沈远选择了放手。 他不是以天子的立场,而是父亲的身份来托付后事。 明瑶心中乱糟糟的。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感觉马车已经平稳了许多,大概是上了官道。 她不知道自己跟着沈远回来是对还是错,她决定再相信沈远一次。 信他真的后悔,不会再用卑鄙手段强留住自己。 *** 沈远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中,安安和思安都回到了明瑶身边。彼时明瑶嫁给了陈禹舒,两人生儿育女,孩子们承欢膝下,他们白头偕老—— 他则是只能远远看着,看他们白头偕老,他在宫中孤独过完一生。 在他病重时,请了明瑶来见他最后一面。 明瑶还是那么美,与年轻时没什么分别,他却已形容枯槁。 “瑶瑶,如果能重来,那时我定会带你离开,什么江山皇位,我全都不要了……” “瑶瑶,我后悔了,从我离开时就后悔了……” “瑶瑶……” 他伸出手想拉住明瑶,可明瑶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声音冷淡的道:“沈远,我早就不爱你了,就算真的有来生,我们也不要再见面。” 一股绝望如利刃刺入他的心中,沈远颓然的收回了手。 明瑶漠然地望了他一眼,转身决绝离开。 “瑶瑶,别走——” “瑶瑶、瑶瑶……” 沈远兀自还在喃喃叫着明瑶的名字,浑然不知在梦中对他绝情的明瑶,此刻正守在他的身边。 “苏姑娘,张先生到了。”魏潜放轻了脚步进来,低声通禀道。 -- 第131页 他们秘密回到行营后,沈远短暂的清醒了片刻,发现明瑶还在身边,将替他诊治的决定权交给了明瑶。至于政务,则是交给一路扶持他夺位的首辅萧长宁。 已经守了他一夜的明瑶抬起头,面上透着几分疲惫。“快请。” 魏潜才答应着要过去,只见明瑶在撑着从小杌子上起身时,本就单薄的身子又晃了晃。还是张清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免得她踉跄。 从回到行营,明瑶匆匆沐浴更衣后便陪在沈远身边,几乎水米未进。 沈远所带来的心腹太医对他的病症束手无策,只重新清理了他腿上的伤口。眼看着沈远额上的热度退不下去,甚至还说起了胡话,明瑶心中焦灼极了。 “苏姑娘,您去歇一会儿罢。”他知道这位主子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若是她有任何不妥,比皇上自己受伤还难受。 明瑶摆了摆手,轻声道:“不妨事的。魏副统领,若有人来找我,直接将人带过来。” 魏潜见状,只得恭声应下。 不多时,他引着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进来,这位便是众人口中的“张神医”了。 “张先生安好。”思及他曾替安安调理身子,明瑶主动上前行礼问好。 张宴停下了脚步。 他对眼前的人并不陌生,三年前他见到了“毫无生机”的明瑶,亲口断言用过“生香”的人再无救回来的可能。 可如今她却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明贵妃?”虽是被叮嘱了要称呼眼前的人为“苏姑娘”,张宴还是叫了旧称。 明瑶微怔,已经许久没有人叫她这个称呼。 她略迟疑了一瞬,还是点了头。 “张先生,您是皇上信任的人,定然知道他身上的毒。”明瑶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轻声道:“事发突然,还请您替皇上诊治。” 紧接着她又将在山洞中沈远受伤、吞掉了所有药的情形告知了张宴。 张宴听完没有多说什么,走到了沈远的床边。 替沈远诊脉后,他皱起了眉,从随身带着的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瓶,交代了张清江用法。 随后张宴走到了外间,明瑶也跟了出来。 “苏姑娘,或许您不知道,我受过德安太子恩情,故此答应替皇上做三件事作为报答。”张宴没急着提笔写方子,反而对明瑶道:“眼下我已经替皇上办完了第三件事。” 早就听说张神医脾气古怪,纵然权贵也很难请到他,如今看来并非虚言。 明瑶一怔,这三件事中竟没有一件是请张宴为他解毒。替安安治病是一件事,在这点上,他作为父亲对安安的好,确实无可挑剔。 “所谓医者仁心,若您能真的看着皇上毒发,只怕我也请不到您。”明瑶没有被他唬住,她定了定神,沉稳的道:“当然我并非要威胁或是逼迫您,我想跟您做交换。” 张宴好整以暇的看着明瑶,眼中起了一丝兴味。 “当初您断言我用了‘生香’,也并非误诊。”她落落大方的道:“这药的秘方,就来自家母的师门。若您肯出手,定能得到满意的回礼。” 沈远没有动江玄越,没有动江家,明瑶决定为他求一次。 她话音才落,只见张宴的神色微变。 “眼下我师兄正在赶来的路上,只要张先生……” 这次明瑶的话没说完,张宴打断了她。“苏姑娘的条件足够优厚。我并非铁石心肠,只是皇上已中毒过久,这些年又作践自己身体,并非一两副药能解决问题。这次又重伤,怕是过于霸道的药性,皇上也禁不住。” 明瑶听完,心愈发往下沉了沉。 只是不等她再开口,听到里面传来张清江又惊又喜的声音:“皇上,您醒了!” 两人闻言,忙走了过去。 “瑶瑶,你没走?”沈远才从明瑶决绝离开的梦中醒来,睁眼竟看到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梦境。 见沈远挣扎着要起身,明瑶只得上前扶住了他,轻声道:“皇上,请您好生修养。” 沈远攥住了她的手,是柔软而温热的。 “瑶瑶,你还在。”此刻他脸上早就没了平日里的强势和威严,喃喃道:“幸好,幸好……” 幸好那只是个噩梦。 明瑶有些不解,顾及沈远的身体,并没有挣脱开。 不过沈远并没有恍惚太久,他很快回过神来,松开了明瑶手。见张宴等人在一旁,他客客气气的道:“瑶瑶不知道内情,倒劳烦张先生走这一趟。” 听他的话,倒像是放弃了一般。 明瑶微微蹙起了眉,只听张宴道:“草民已同苏姑娘做了交易,此番是为了苏姑娘而来。” 这下惊讶的人轮到了沈远。 张宴的话音才落,明瑶倒是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知道沈远喜欢自己,故意含糊的解释,好让沈远心中有些希冀。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张宴为了报答德安太子的恩情,对他唯一的血脉可谓是尽心尽力。 对上沈远又惊又喜的目光,明瑶选择了沉默。 此时她的沉默,在沈远心中等于默认。 正当沈远心潮澎湃的想说些什么,明瑶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请张宴替沈远诊脉。 -- 第132页 见沈远一时没工夫关注自己,她这才走了出去。 “苏姑娘,有位江姓公子来找您。”魏潜已经等在外面,见明瑶来忙告知了她。 明瑶颔首,往里面看了一眼,见沈远正跟张宴说着什么,立刻随魏潜走了出去。 她没看到,沈远的目光始终都追随着她。 想到明瑶为了请动自己提出的条件,张宴在心中叹了口气。 皇上比他亲娘李氏幸运了太多。 *** “师兄,这应该就是你要找的秘籍罢。”明瑶将秘籍交到了江玄越手中,轻声道:“当年我娘是为了给我爹治病才将它带了出来,后来娘病重,又找不到师门,只能先藏了起来。” 在回来的路上,明瑶读了娘亲留给她的信。 信中娘亲说明了这本秘籍的缘由,并且告知了她和爹爹是如何成为一对怨偶的。 其中有误会,有少年人的意气用事,错过了一生。 娘亲说不后悔生下她,只希望她遵从自己的心意,不要留下遗憾。 从接到青松消息的那一刻起,江玄越就知道明瑶还是心软了。她当时托自己看那粒药的用途,想来就是为了沈远。 可他没料到,明瑶竟是替自己去找秘籍。 “瑶瑶,我听青松说你们出事了——”他顾不得去看秘籍,先上下打量明瑶。“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明瑶心中微暖,回道:“师兄,我没事。有地动发生,皇上为了救我受了伤。” 江玄越一直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师兄,我求了张宴张神医替皇上治病,只是在提出交换条件时,我暴露了师门。”明瑶有些歉然的道:“在取回这本秘籍时,皇上也是出了力的,我才擅自做主……” 江玄越摆了摆手,温声道:“瑶瑶,没关系,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师兄,又劳烦你了。”明瑶目露感激之色。 江玄越笑笑,心中却有些酸涩。曾经他穷尽十数年都未找到的秘籍就在眼前,他却没急着看。 自从明瑶知道他接近的目的是为了秘籍后,对他反而放松了戒备。虽是他没能成功带出大公主,明瑶也坦然接受,仍当做兄长敬重。 只是他知道,自己再无机会得到明瑶。 “我会去找张先生去商量皇上的方子,你放心。”江玄越拿起秘籍在明瑶眼前晃了晃,柔声道:“这里面能找到法子,他的毒也一定能解。” 他笃定的语气安抚了明瑶,明瑶这才松了口气。 在精神松懈之后,她才感觉疲惫袭来,不由抬手揉了揉额角。 “瑶瑶,你哪里不舒服?”江玄越急切的问道。 明瑶笑了笑,道:“只是有些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江玄越点点头,没有再劝她什么。 他知道,以明瑶的善良,必要等沈远平安无事她才能安心。 “走罢,你带我去见皇上和张先生。”江玄越主动提了出来,见明瑶面上闪过一抹犹豫,他又道:“想来皇上早就查到了我,也不怕暴露了。” 明瑶这才应下。 当两人回去时,沈远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听到房门外的脚步声,他立刻抬起头。 一个是明瑶,另一个大概是江玄越。 “皇上、张先生,这位是我师兄江玄越。”明瑶大大方方的向两人介绍。“师兄于医理上有过钻研,是我请来帮忙的。” 江玄越向两人见礼。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隐瞒什么,不如说出来,也好打消沈远对师兄的顾虑。 沈远眸色微变。 两人并肩走进来时,男子芝兰玉树、女子貌美动人,好一对璧人。 一个陈禹舒,一个江玄越,明瑶看人的眼光倒不错。 沈远酸溜溜的想着,面上却镇定自若的道:“江公子既是瑶瑶师兄,自是值得信任的,如此便劳烦江公子了。” 江玄越岂会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占有欲,在心中笑了笑,淡然道:“草民自当竭尽全力,不辜负您的信任。” 房中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张宴见状叫江玄越一起研究脉案,江玄越识趣的跟他一起离开。 “瑶瑶,回去休息罢。”正当明瑶以为沈远要说些什么时,他却催促着明瑶离开。“我这儿一时半刻无事,你若累倒了,孩子们谁来照顾?” 想到还在陈府的安安和思安,明瑶有了些动摇。 “我先给秦统领写封信。”她轻声道:“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再回去。” 沈远微笑着点头,让张清江准备纸笔。 他很高兴,明瑶先想到的是问秦绪宁,而不是陈禹舒。看来两人的缘分太浅,注定是走不到一起的。 瑶瑶,我曾说了要放手。 如今我心里有了一丝期待,若有一日你愿意回头,我会毫不犹豫的争取。 在与明瑶分开的三年中,虽是有安安在,可他并不恐惧死亡,只有闭上眼的那一刻才能解脱。 身上的病痛他也不在乎,只当做应得的惩罚。 可现在他不想死了,他想活着。 看着埋头写信的明瑶,沈远身上没有一处不疼,心里是高兴的。 无论多久,他都愿意等。 第53章 这次明瑶主动留下已是惊喜, 沈远并不敢留她同住,让人收拾了旁边的院子给她。 -- 第133页 沈远腿上的伤虽是看着凶险,好在救治及时, 需要修养上一段时日便能痊愈,他身上未解的毒才是让张宴和江玄越感到棘手的。 两人经常在一处商讨方子,明瑶也跟过去旁听。 “苏姑娘,这是我才制的能镇痛宁神的药丸, 你可否给皇上送去?”明瑶才来,张宴便拿出一个精致的瓷瓶递给她。“若是姑娘得空, 还是亲眼见皇上用了再走。” 只是送药而已, 交给内侍或是他自己送去都不是难事。 见明瑶面露困惑之色, 张宴解释道:“这药用后会让人嗜睡,皇上不喜用。” 原是沈远自觉有许多政务要忙,分不出更多的精力来安心养伤, 宁可忍痛撑着。可若送药的人是明瑶,他怕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明瑶目露了然之色,应道:“张先生放心,我这就过去。” 等到她离开,正在里面翻医书的江玄越缓步走了出来。 “张先生果然是妙手仁心,让人钦佩。”他若有所思的望了明瑶的背影,浅笑道:“若一时无解毒良方, 有‘心药’亦是颇有助益。” 张宴坦然颔首, 他承认自己有私心, 且他也并不能真的狠心不管沈远。 皇上对明贵妃显然是心意未改, 且愈发坚定。若有明贵妃陪着, 于皇上恢复终究是有好处的。 “看江三公子的神色, 想来心中也有了章程。”张宴没有多客套, 开门见山道:“我们各自写下来,看看是否想到一处去了。” 江玄越迟疑片刻还是应下了。 若两人的想法真的一致,怕是瑶瑶难以从这里脱身了。 听涛苑。 见明瑶过来,门口的宫人立刻欢天喜地的通传。 通常见了这位“苏姑娘”,皇上的心情就会好上许多。 当明瑶从进门候,不由微微蹙起了眉。 只见沈远正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手中还拿着一本没来得及收起的折子。此时正值午时末刻,一日里最暖和的时候。有日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沈远正含笑侧过头,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被染上了一抹暖色。 有那么一瞬间,明瑶从他身上看到了从前的影子。 她不免失神了片刻。 “瑶瑶,你来了。”沈远似是没留意到她的恍惚,招呼明瑶过去。 虽是已修养了两日,他的脸色却并未见好。 明瑶心中生出一丝担忧,面上却不显。她定了定神,从容的走到沈远跟前,将张宴交给她的瓷瓶拿了出来。“皇上,张先生托我给您带了药来。” 沈远见状,下意识皱了下眉。 定是张先生知道他不肯吃这药,才特意交由瑶瑶送来。 明瑶装作没看到沈远的抗拒,不等他想出理由来,先对张清江道:“张总管,去给皇上备水。” 张清江贴身服侍沈远,自然知道主子的不情愿。然而两位主子的话,该听谁的他还是心中有数的。 很快他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瑶瑶,等我用了午饭就吃药。”沈远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理由,只随意搪塞了一句,又道:“我还要看会儿折子,你先回去休息罢。” 他本以为能劝明瑶回去,谁知明瑶听罢,吩咐宫人道:“立刻将午饭送来。” “瑶瑶,我……”沈远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正要再跟明瑶解释时,却见明瑶清凌凌的目光扫过来,心中莫名有些发虚。 连张总管都对这位苏姑娘言听计从,宫人们立刻执行明瑶的话。 原本膳房将饭菜早就准备好,只是皇上忙于政务没叫上,她们也只能干着急。 如今有了主心骨,她们手脚麻利的拎着食盒过来。明瑶亲自动手,目不斜视的将折子都收起来,抱到了罗汉床旁的高几上。 不多时,小几上满满当当的摆满了饭菜。 沈远御极数载,从未有人敢忤逆他的话。可看着明瑶在他身边忙碌着,他心底是隐隐透着几分甜蜜的。 他几次欲言又止,神色有些无奈,唇边的笑意却始终没有散去。 “皇上,请用膳。”明瑶递过一双玉箸,见沈远有些迟疑,正色道:“您不是安安,总不会逃避吃饭罢?” 安安小时候贪吃零嘴,在午饭时便不肯好好吃。有次沈远去瑶华宫时,正巧遇上母女两个在“斗争”。 沈远败下阵来,接过筷子吃了起来。 他手上有伤,动作便有些迟缓。明瑶很快瞧出了门道,叫来了宫人替沈远布菜。 然而明瑶不知道沈远平日里不用宫女服侍用膳,被点名的小宫女头一次做有些紧张,她想替沈远盛一碗补汤,却一个不留神失手了。 只听“哐当”一声,她手中的汤匙滑落到汤碗中。 “奴婢不是有意的,请皇上降罪。”宫女吓得脸色煞白,立刻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沈远只有在对着明瑶和孩子们时才有几分柔情,在宫人们眼中,天子威仪甚重,是她们敬畏的人。 御前失仪可大可小,此事又是因自己而起——明瑶暗中叹了口气,面上却温声道:“你先下去罢,此处有我。” 她虽替沈远做了主,被做主的人是乐见其成的。那宫女不敢立刻就走,怯怯的抬眼望向沈远。 只见他面不改色的淡然道:“苏姑娘的话便是朕的意思。” 宫女这才松了口气,谢恩行礼后忙退了下去。 -- 第134页 话已经说出口,明瑶不好收回。只是若她亲自给沈远布菜,动作又有些亲昵——正在明瑶犹豫时,沈远神色自然的招呼她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自己照常用饭。 沈远第三次都没能顺利夹起一块鱼肉,正要放弃时,只见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拿起了旁边干净的筷子,将一大块挑干净鱼刺的嫩肉放到了他面前的瓷碟中。 “瑶瑶,朕能自己来,你……”他还没说完,明瑶淡声道:“食不言。” 说完她便不肯再开口,捡着清淡又补身子的菜给沈远夹过去,沈远享受着她的照顾,暗自感慨这病倒也值得了。 明瑶有带大两个孩子的经验,即便面对沈远有些别扭,倒也顺利陪他用完了午饭。 “张总管,温水。”待到命人撤去碗碟,明瑶亲自倒出了两粒丸药。幸而这药能随饭一同服用,不用她留在这里和沈远面面相觑。 沈远有些无奈的接了过来。 既是享受到了甜头,如今自然该践诺。 明瑶亲眼看着他咽下了药,这才起身告辞道:“您休息罢,我先走了。” 目送她离开,沈远自觉精神松快了不少,倦意也慢慢袭来,不消片刻,他沉沉睡了过去。 当沈远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深夜。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安稳的睡过一觉,醒来时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还是张清江的声音响起,让沈远回过神来。 “皇上,张先生和江公子求见。” 既是两人联袂而来,必定是与他病情有关。 沈远支撑着起身,内侍捧来了外袍披好,他方才命人通传。 张宴和江玄越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行礼道:“草民见过皇上。” “先生和江公子不必多礼。”沈远客客气气的抬了抬手,温声道:“二位前来是要说朕的病情罢?” 他一面说,一面打量着两人的表情。 两人的神色俱是有些凝重,尤其是江玄越脸上,隐约透着两分纠结。 沈远的心往下沉了沉,面上不动声色的开口。 “不必有顾虑,直说便是。” *** 这日一早,明瑶刚看完安安写来的信。她面上的笑意还未散去,听到宫人通传,说是皇上请她去一趟。 她迟疑片刻,将信放入袖口,收拾好书案便去了沈远房中。 因沈远还不能下地,明瑶大大方方的在他床前的绣墩上坐下。 “今日来的迟了些,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沈远脸色不算好,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他嗓音温凉的道:“朕叫你来,没有耽误你的事罢?” 沈远的态度让明瑶有些不舒服,只是他看上去仍是温和平静的,按捺下心头的怪异感,明瑶轻声解释道:“孩子们的信到了,我正准备看。” “是陈禹舒写的么?”沈远挑了挑眉,似是随口问道。 他的话让明瑶蹙了蹙眉,思及他的病情,她沉静的道:“是安安写的。” 陈禹舒倒是知情识趣,知道要避讳,才让安安写信。 “陈二爷有点意思。”沈远今日的态度格外不同,细听竟颇有阴阳怪气之感。“以后若想知道什么事,让秦绪宁禀告就好。” 明瑶再好的脾气被他这般揣测,面上也添了几分不虞之色。 她站起身来,看着沈远那张瘦削的脸,暗自深一口气,将袖中的信拿出来放在小几上。“安安写来问候您的信。” 大人之间的事她不想让孩子们伤心,毕竟这三年是他陪在安安身边,是安安信任依赖的父亲。 沈远的目光在信上扫过,很快又移开。 从明瑶进门起他的全部心思就放在她的身上,看着明瑶从开始的关心到后来的脸色变差,心中隐隐发疼。 她还是那个温柔善良的姑娘,可正是如此,他才不想再伤害她。 “瑶瑶,你生气了?”沈远拢在袖子里的手指捏紧,脸上却不显半分,若有所思的抬眸望向她。他虽是在问话,语气却很笃定。 他这一刻的神色,让明瑶想起了三年前两人重逢的时候。 沈远深不可测,变得陌生起来,她只觉得抗拒。 “我没有。”明瑶垂下了眸子,淡声道:“皇上,若您无别的要紧事,我先走了。” “安安是如何想到写信的?”沈远没有接话,盯着明瑶问道:“据朕所知,秦绪宁并没怂恿安安写信。” 明瑶听到这儿,脸色难看极了。 “皇上,既是陈家的一举一动俱在您眼皮底下,又何必来问我?”明瑶声音也加重了些,不闪不避的望着沈远道:“您是为了救我引起毒发,这次是我亏欠您,故此才留下。” 她态度冰冷而坚决,前些日子两人之间的温馨荡然无存。 “我知道您一旦恢复,必会带安安回京。”明瑶语气硬邦邦的道:“等师兄和张先生拟出章程来,我自会离开去陪伴女儿,不会在您眼前惹您生厌。” 沈远冷淡的望了过去。 “瑶瑶,朕以为你待朕的态度会缓和。” 明瑶牵了牵唇角,眸中没有半分笑意。“谢您的救命之恩,这与我想离开这里是两回事。” 说完,她不等沈远再开口,转身便走了出去。 “派人去请江公子来。”明瑶走出了廊庑,便吩咐身边服侍的宫人道:“我就在花园中等他。” -- 第135页 宫人应声而去,她分明感觉有一道目光始终在自己身上,她忍耐着没有回头。 花园中。 自从她住到这里后,服侍的人再次筛选了一次,确保不让半点风声传出去。不过缺点便是她的一举一动,俱是逃不开沈远的人。 明瑶特意选了处四面临水的亭子,不容易被偷听,也能既是看到来人。 “师兄,您来了。”明瑶笑盈盈的起身迎了出去,低声道:“我今日请您来,是方子的事……” 她话音未落,便住了声,引着江玄越走到了亭子中。 “瑶瑶,我有话对你说。”江玄越已改的温雅从容,神色有几分凝重。 明瑶闻言,脸上并无半分惊讶之色,她点点头,先问道:“可是与皇上的方子有关?” 江玄越颔首,他面上闪过一丝纠结之色,轻声道:“就在昨日,我与张先生已经找到了一个法子,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能替皇上拔毒。” “可是皇上并不同意。”明瑶叹了口气,望向了江玄越。 听了她的话,惊讶的人成了江玄越。明瑶是如何得知的——沈远既是叮嘱了他们不许告诉明瑶,没道理他亲口说出来。 “今日皇上找我过去,态度全然变了。”明瑶回想起沈远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做戏,殊不知这样的刻意,反而更令她生疑。 沈远的种种行为,无非是故意要让她主动离开。 他不肯治,其中定有古怪。 江玄越望着明瑶,目光有些复杂。 在大公主的事情上,他已经骗过明瑶。这一次,哪怕是有沈远的话,他也不想再隐瞒,有些事终究是要明瑶自己选择。 “要解毒,需要亲人的血做药引子。”江玄越深吸一口气,缓缓的道:“血缘关系越近越好。” 不用明说,与沈远关系最近的自然是大公主和思安。 原来这就是缘故。 “最要紧的是,一日两日并不能根除。暂时压制后尚且需要一年半载的时候持续用药拔毒,能否恢复还说不准。” 换言之,只怕两个孩子都要跟着沈远才稳妥。 “皇上当即便否了,还让我们不许透露风声。”江玄越看着明瑶脸色变了,心中颇不是滋味,仍是平静的道:“瑶瑶,但我觉得你该知道。” 明瑶眸中的愕然渐渐散去,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想起从沈远院中离开时那道目光,是温柔而不舍的。 他是想放弃了。 要牵连到两个孩子身上,沈远舍不得。若是两个孩子不慎因此曝光身份,便再无退路。 “沈远竟还是这般自以为是。”明瑶缓过神来,苦笑了一声。 分明他先前信誓旦旦说了懂了什么是爱,什么是尊重——不过还想用自己的命,来周全她们母子三人。 “师兄,我知道了。”明瑶再次抬眸时,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清澈而坚定。“我想想。” 江玄越知道明瑶还需要时间考虑,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明瑶的肩,温声道:“瑶瑶,遵从你自己的心,师兄会帮你的。” 说完,他没有再多言,先从凉亭中离开了。 她看着水中的锦鲤游弋在清澈的池水中,久久不语。 若答应这个法子,两个孩子就要回到沈远身边,她割舍的下他们么? 那么她又如何自处,还要回到宫中吗? 上天还真是给她出了一道难题。 *** “皇上,苏姑娘跟江公子见了一面,听苏姑娘的话,是问起了您的方子。”张清江不敢看从明瑶离开后就并未再开过口的沈远,垂首回话道:“两人约莫聊了一炷香的时辰,江公子便先走了。” 沈远淡淡应了一声,手中的笔并没有停。 他能想到明瑶的不快甚至是愤怒,他故意曲解她的心意,误解她和陈禹舒的关系。 以瑶瑶的骄傲,不会在此处久留。 从在张宴和江玄越口中得知解毒方法的那一刻,他就下定了决心。哪怕是自己赴死,也不伤及两个孩子。 他自己没有一个好的童年,他希望两个孩子幸福快乐的生活。 储君之位尊贵而危险,若没父母呵护,岂是幼童能担起来的?经历过这许多事,他才知道自己的执念并非皇位。 只要瑶瑶和孩子好,他便再没遗憾。 “备好马车,让魏潜准备护送苏姑娘回去。”沈远平静的道。 江玄越本就是瑶瑶的师兄,无论对瑶瑶是否有情愫,都会以明瑶为先,毕竟当初帮着瑶瑶逃跑的也是他,自己倒并不担心江玄越会故意透露消息。 按照他的计划,让张宴和江玄越告知明瑶自己的病已经找到了方子,明瑶必会回去陪两个孩子。 等他安排好朝中的事情,哪怕时日也多—— 本该立刻答应的张清江迟疑着没有应声,他担忧的抬起了头,却见皇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折子,仿佛没有留意到他的犹豫。 “清江,你跟着朕也不少年了罢?”沈远停下了笔,忽然道:“先前朕因为那些身外事伤害了瑶瑶,如今朕想通了,也不想让自己后悔。” “去传话罢。” 他知晓内情,见皇上心意已决,只得答应着去了。 沈远默默的拿出一枚香囊,凝视了片刻,又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 有这个陪着,仿若瑶瑶从没离开,他不孤独。 -- 第136页 *** 当张宴和江玄越当着沈远的面告知明瑶,只需要再寻几味珍贵药材便可解毒,明瑶主动请辞离开。 沈远虽是有些“不情愿”,但明瑶搬出了思安还未离开她如此久,怕会不习惯,且安安一旦离开不知何时再面——这些理由足够充分,沈远也没再拦她。 明瑶走的那天,上马车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悄悄来送她的沈远在内侍的搀扶下,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 路程还要走上两日,中午还未离开扬州时,明瑶借口要给孩子们带礼物,先在街面上买了不少小玩意儿,耽误了不少时候,才说要用午饭。 跟着她的人俱是羽林卫的人,他们得了魏潜的吩咐,对明瑶自然言听计从,立刻去安排。 二楼雅间。 明瑶点了一桌子菜,却没急着动筷子,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的风景。 “苏姑娘,我能否打扰片刻?”一道男声从她身后响起,听着还有几分耳熟。 明瑶转过身,看到来人露出浅浅的笑容。 “张先生。”她神色从容的见礼,客客气气的问好。 来人正是张宴。 见明瑶这般沉得住气,倒让张宴有些钦佩。 “苏姑娘见了我并不惊讶。”他好不容易跟魏潜通了气,背着沈远见明瑶一面,可明瑶却仿佛已经料到似的。 明瑶点点头,请张宴坐下。“张先生是个性情中人,且又有医者仁心,自然会尽力帮皇上。” “今日来,我并不自信能动摇苏姑娘的决心。”张宴望着明瑶,忽然道:“有些旧事,想跟姑娘唠叨两句。” 见明瑶没有反对的意思,他缓声道:“姑娘可曾听皇上讲过生母李夫人的事?” 明瑶以为张宴会开门见山说沈远的病情,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李夫人虽是如今被尊为夫人,可德安太子在时,她并不是太子妾室,能怀上皇上,也是她算计来的。”张宴缓缓的道:“太子和太子妃夫妻情深,哪怕迟迟未有子嗣,太子也没纳妾。” “李夫人倾慕太子,在得知自己有孕后便设法逃跑,躲起来生下了皇上,预备带着皇上回京,太子岂会不认下自己的孩子?且太子仁善,太子妃素有贤名,必会给她容身之处。” 李氏算计得极好,只是没算到太子英年早逝—— 在得知太子被沈晹所害后,便只剩下一个念头,要为太子报仇。 “皇上就是在李夫人严厉的管教下长大。”张宴继续道:“有一回我看替高烧不退的皇上看病,起因是皇上练剑时招式错了,李夫人罚了他板子,又让他饿着肚子于数九寒冬在太子的灵位前跪了一夜。” 他还记得不过五岁的沈远蜷缩成一团,身上有皮开肉绽的伤,高烧不退说着胡话。 明瑶听到这儿,终于动容。 她知道沈远定是过了不少苦日子,没料到他在亲娘的抚养下,竟还能过得这般惨。 “李夫人对皇上耳提面命,定要为太子复仇。她不单单是对皇上苛刻,对自己更是……” 李氏撞死在沈晹面前,换得沈远认祖归宗。 这对还未及弱冠的沈远来说简直是噩梦,看在娘亲死在自己面前,那双闭不上的眼,最后望向的不是沈晹,而是他—— 他此生活着的价值,就是为生父报仇。 “张先生告诉我这些,是觉得皇上可怜,我该回去?”明瑶听完,平心静气的问。 看到她的反应,张宴心中是隐隐有些失落的。 可他自己也清楚,沈远继承了李氏的偏执,对明瑶的伤害亦是无可抹杀的。可沈远已经在用自己的命去弥补了,他们两个是相爱的,与德安太子和李氏又不同。 “姑娘误会了。”张宴恢复了常色,道:“姑娘受了不少委屈,皇上有皇上的错处,是我絮叨了。” 明瑶虽是被触动,看起来也有限。 目送她离开,张宴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难道皇上也会跟重蹈生母的覆辙么? *** 五日后。 扬州行营。 沈远的身体状况一直没有起色,不过用些药饮鸩止渴的撑着。张宴和江玄越又从头琢磨起方子来,只是还没能找到解决良策。 两人默契的没在沈远面前重提那张方子。 这日萧长宁愁眉苦脸的从书房出来,沈远坐在书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当张清江端着汤药进来时,发现皇上的脸色愈发苍白,没有丝毫血色。他看起来神色倦怠,写两行就要停上片刻,等他写完时,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已经变的温热。 “皇上,您该喝药了。”张清江低声提醒道。 沈远接了过来,面无表情的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近来药吃得多了,他味觉已经不大灵敏,连苦味都不大尝得出来。 “秦绪宁的信今日可到了?”放下了药碗,沈远随口问道。 张清江回道:“还没来,奴才再去看看。” 沈远颔首,忽然侧过头,微微笑道:“太久没见孩子们,仿佛听到了她们的声音。” 他好像听见安安在叫“爹爹”,思安叫着“叔叔”—— 哪怕是幻听,竟也没能听思安叫爹。 他弯了弯唇角,想起一家四口度过到了那些日子,虽是短暂,每次想起来,都能让他回味上很久。 -- 第137页 沈远揉了揉额头,正准备提笔时,目光扫到张清江身上,只见他面露愕然之色。 他有些奇怪,便顺着张清江的目光望过去。 沈远感觉自己可能是真的病又加重了,在恍惚间他竟看到了安安牵着思安的手,正朝着书房跑过来。 是梦?还是他看错了?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达到陈家已是深夜, 秦绪宁先得到消息,前去迎接明瑶。 见她风尘仆仆的回来,他还没来记得开口, 便听她道:“皇上的病情暂且还稳定,劳烦秦统领连夜准备马车,明日我要带两个孩子走。” 秦绪宁想到自己最后一次接到天子手谕的内容,心中微沉却没有多问, 立刻去办。 在书房中的陈禹舒听到动静,想着时辰已晚不便过去, 不多时听到通传声, 说是明瑶来了。 “苏姑娘。”没有外人在, 陈禹舒识趣的改回了称呼。 明瑶大大方方的见礼,道:“陈二哥,多谢你这些日子帮我照顾安安和思安。明日一早, 我要带他们回扬州。” 她话音才落,陈禹舒再能沉得住气,眼底也闪过一抹愕然。 如今圣驾巡幸到了扬州,想来那位贵人亦是留在了扬州。明瑶突然要带两个孩子过去,是她改变了想法么? “苏姑娘可是已经做了决定?”陈禹舒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可他并没有任何立场能留下明瑶。 看到明瑶的窘迫,他又有些后悔。 “若误会解开, 你们一家团聚是件大喜事。”陈禹舒很快调整了神色, 微笑着道:“两个孩子都离不开你, 安安也离不开他爹爹。” 这次明瑶回来, 他分明感觉到了她对那位贵人的态度变化。 不再是全然的抗拒, 虽然也未全然接受, 起码也是缓和的迹象罢? 既是如此, 他不想再给明瑶压力。 见陈禹舒误会,明瑶本想解释,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若选择带两个孩子回去帮沈远解毒,虽是不必入宫,可还要回京城。事已至此,她不能给陈禹舒留下任何希望,不能耽误他。 明瑶选择了沉默。 这沉默在陈禹舒眼中就是默认了。 “也好,也好。”他笑了笑,违心的祝福道:“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面对陈禹舒,明瑶总是有些愧疚的。他帮了自己许多,她清楚不仅是自己救过瑛瑛……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去休息,明早还要带着孩子们赶路。”陈禹舒不等明瑶开口,主动道:“你放心,瑛瑛那里我去解释。若往后需要联络,你只派人往绸缎庄送信,自然会有人转交我。” 送走了明瑶后,陈禹舒回想着两人相处的点滴,深知自己最后一丝希望终于也断了。 她的心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本想着他们能日久生情,终是事与愿违。 一场美梦,终究会醒来。 陈禹舒牵了牵唇角,眼底敛去怅然。 眼下首要解决的,是怎么跟瑛瑛解释才好? *** 明瑶带着两个孩子到了扬州时,已经是她离开的第六日。 “姑娘,属下已经安排好了。”秦绪宁隔着车帘回话,“等会儿您和两位小主子从西边角门进去。” 这次回来明瑶故意瞒着沈远,而沈远也认为明瑶被自己气走,吩咐秦绪宁一切听明瑶安排。 直到此刻,他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明贵妃竟带着大公主和大皇子回来了,虽是为了给皇上治病,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也让他在梦中一般。 “有劳。”明瑶掀起了帘子,她身边还探出两个好奇的小脑袋。 看到眼前的宅子,思安还有些懵懂,安安却露出了雀跃神色,她知道自己父皇就在这里。 “娘亲,这是哪里呀?”思安好奇的道:“我们不回家吗?” 明瑶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柔声道:“沈叔叔在这儿,我们要在这里住上些时日。” 思安点点头,大公主脸上是又惊又喜的看着自己娘亲。 当马车在角门停下时,因为提前安排好了,这里静悄悄的。 素云扶着明瑶下车后,秦绪宁分别将大公主和思安抱了下来。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跟在明瑶身边。 江玄越知道明瑶回来的消息,立刻赶了过来,看到母子三人,先是一愣旋即面色变得复杂。 尽管早就猜到了这种可能,当真的见到时,惊讶之余他又隐隐有些失落。 他太清楚带回了思安意味着什么,明瑶不会想不到,她还是回来了。 “舅舅!”看到许久未见的舅舅,不懂上一辈恩怨的思安扑进江玄越怀中,扬起小脸儿奶声奶气的道:“舅舅您怎么好久不来看娘亲和思安?” 江玄越抱起了思安时,面上一贯的温润儒雅,他温声哄道:“知道思安要来,舅舅不是在等你了?” 大公主在一旁仰起头看着他,她总觉得眼前的人有几分面熟。 “这位便是大公主罢?”江玄越留意到她的目光,心中涌上些愧疚。当初若不是他执意瞒着明瑶,她们母女也不会分离三年之久。 明瑶牵过了大公主,柔声道:“安安,叫舅舅罢。” 大公主乖乖点头,脆生生的叫人。“舅舅好。” “瑶瑶。”哪怕她们身边还跟着秦绪宁,江玄越也忍不住问道:“你想好了?” -- 第138页 这个问题此时问出来格外蠢,可他还是下意识说出了口。 明瑶颔首。 “师兄,我不想后悔。”她的声音虽轻却很坚定。 江玄越敛去眸中情绪,朝着她笑着点点头。 “皇上见了孩子们一定很高兴。”他抱着思安,明瑶牵着大公主,四人往沈远所在的蕴辉院走去。 到了院门前,江玄越才放下了思安。 “我去告诉张先生一声,你带着孩子们去罢。”他望着明瑶,温和的道。 他们一家团聚,无关的人还是不打扰为好。 明瑶牵过思安的手,目送江玄越走远,虽是已下了决心,在临近门的那一刻,还是不免一阵恍惚。 “姐姐,沈叔叔是在这里么?”思安张望着眼前漂亮的院子,这里比他之前住过的地方都要好。 在此处服侍的宫人和内侍见了大公主纷纷屈膝行礼,看到思安时,心中都不由暗暗惊讶。她们的目光又落到明瑶身上,听他对大公主的称呼——这位小公子怕是这位苏姑娘给皇上生的。 难怪皇上经常不在行营,微服出行怕不仅仅为了公务,更是为着这位小公子。 皇上膝下无子,为何不早些将他接回来? 大家都在暗自猜测着,只是他们俱是沈远亲信,面上神色如常,更不会将消息透出去。 大公主应了一声,她转头看向明瑶,只见自己娘亲浅笑着朝自己点点头。 得到娘亲的肯定,大公主牵着思安的手,问过宫人自己父皇在何处,蹦蹦跳跳的朝书房中走去。 明瑶跟在孩子们身后,不由落后了几步。 “爹爹,我回来了——” “沈叔叔,思安来看你了——” 两个孩子的声音在廊庑下响起,大公主想要给自己父皇一个惊喜,特意没让人先通传。 此时沈远正抬起头望向窗外,手中的笔“啪”的一声落在书案上。 他犹自还在震惊中,孩子们哒哒的脚步声已经响起,当两个孩子一路顺畅的到了他面前,张清江激动的给两个小主子见礼,沈远才回过神来。 “爹爹,您脸色好差,是哪里不舒服?”安安年纪大些,先发现了沈远的脸色不好。 思安听了姐姐的话,也看了出来,趴在沈远膝头仰着脸去观察他。“沈叔叔,您是生病了吗?” “安安?思安?”沈远来不及回答一双儿女的话,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有些颤抖的握住孩子们的手。“你们怎么来了?” 大公主满脸愁容的看着自己父皇,思安抢先答道:“是娘亲带我和姐姐来的。” 沈远心中猛地一跳,他抬头望向了门口。 只见因为连日赶路满脸倦色的明瑶正站在那里,神色平静的望着他。 “瑶瑶,你,你不是走了?”这是在梦中他都不敢奢求的场景,竟然成了真。 明瑶没有接话,她看到思安肉乎乎的小手正压在沈远大腿处的伤口上,忙道:“思安,到娘这儿来,沈叔叔腿上有伤。” “无妨,无妨的。”见思安要走,沈远忙抓住了小手,有些手足无措的道:“叔叔没事。” 说着,他还想将思安抱上膝头,明瑶无奈只能上前制止。 “父皇,您伤得重不重,疼不疼?”大公主听到也着急了,泪眼汪汪的追问。 沈远摸了摸女儿的头,柔声道:“一点小伤,父皇早就好了。” 虽是他这么搪塞,两个孩子可不是好糊弄的。且今日沈远脸色确实难看,他强打起精神,不想让两个孩子跟着操心。 “安安,你和素云姐姐先带着弟弟去沐浴更衣罢?”明瑶见状,对两个孩子道:“等你们收拾好了,再过来好不好?” 大公主虽然满是担心,她知道父皇和娘亲定是有话要说,乖巧的应了,牵着思安的手走了出去。 张清江见状,也识趣的领着宫人们退了下去。 “瑶瑶——”房中只剩下两人,沈远迟疑着开了口,他目不转睛的望着明瑶,叹道:“是江玄越还是张宴?” 明瑶从容不迫的回望过去,淡声道:“前些日子皇上才自我剖白,说是后悔了,六年前不该替我做决定,往后一定尊重我。如今皇上怎么又故技重施?” “瑶瑶,你听我说——”沈远急忙解释道:“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我……” “气走我,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忍受着随时有性命危险的毒发,这也是为我好?”明瑶本来平静的诉说着,可见沈远那毫无血色的薄唇,不由红了眼眶。“你的病是因救我而起,你是要我愧疚么?” “你让我如何跟孩子们解释,为何你不在了——” 她再也说不下去,咬着牙转过了身。 “瑶瑶,是我错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他身上没力气站起来,只得死死拉住她。“瑶瑶我承认,你回来了我很高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和孩子们!” 沈远赤红着眼,低沉的嗓音更透着几分沙哑。 他以为自己会孤独的死去,如今却有最爱的人带着他们的孩子陪在他身边。 “瑶瑶,我真的很高兴……” 沈远的声音很轻,明瑶感觉到拉住她手腕的手指也在慢慢松开,她吓了一跳,忙叫着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沈远、沈远!” -- 第139页 “别怕,瑶瑶。”沈远费力的睁开眼,声音越来越低。“我只是有点累了,想睡一下。” “别怕,别怕——” *** 等到沈远再次醒来时,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墙角的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看来他又昏睡了不短的时候。 他疲惫的睁了睁眼,突然发现床脚有人蜷缩成一团,正极不舒服的姿势靠着雕花的床柱睡着了。 那张精致的小脸儿一半藏在阴影下,另一半被映得莹白如暖玉——不是明瑶又是谁。 沈远恍惚以为梦还没醒。 他咬了咬舌尖,很快痛意袭来,今日的发生的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中。千言万语涌上喉头,他看着睡着的明瑶,有些不忍叫醒。 不过五日就赶了回来,定是星夜兼程几乎没有好好睡上一觉。 沈远想让她多睡儿一会儿,却担心她这样睡着骨头要疼的,正在犹豫间,明瑶先睁开了眼。 “瑶瑶,怎么不回去睡?”沈远心中又酸又软,语气也格外柔和。 明瑶在沈远昏睡时已经听张宴和江玄越说了他的病情,特意留下来等他醒来。 “张先生和师兄承诺了我,取安安和思安的血不会伤到他们的身体。”明瑶知道他的顾虑,开门见山的道。 沈远没有急着反驳,反而轻声细语的道:“瑶瑶,若换了是你,只怕会跟我做同样的决定。孩子们都还年幼,即便不论能否成功。一旦将你和思安牵扯进来,只怕会留下隐患。” 明瑶闻言微微一愣,想起他在两人危难时曾说过的话。 见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沈远觉得明瑶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想要劝他们离开时,却见她起身,只说了句:“还是让他们自己做决定罢。” 明瑶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就在沈远以为她生气时,门前的锦帘动了一下。竟是两个孩子手牵手走了进来,明瑶跟在他们身后。 “父皇!” “沈叔叔——” 两个孩子快步走到床前,沈远忙打起精神,含笑摸了摸他们的小脸儿。 大公主上一次看到自己父皇这般憔悴,还是在母妃才离开不久时。 “父皇,安安随您回京。”大公主像是下定了决心,泪眼汪汪的道:“父皇快点好起来,我跟着您,让弟弟跟着娘亲——” 大公主话音未落,明瑶和沈远俱是一怔。 她的意思是情愿跟日夜思念的娘亲分开,也要沈远好好活着! “傻孩子。”沈远自觉已经硬下心肠做了决定,不会有任何动摇。可听到大公主的话,他感觉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厉害。“你娘也舍不得你呢,父皇不会有事的。” 沈远徒劳的说着,可大公主哭的更凶了,显然是不相信。 思安还不懂姐姐为何要这么做,可他知道救了自己,对自己很好的沈叔叔生病了,他很着急,想沈叔叔快些好。 “姐姐,别哭。”思安伸出自己肉乎乎的小手去给大公主擦眼泪,还安慰她道:“沈叔叔一定没事的。” 明瑶狠下心,避开了沈远求助的目光。 好不容易沈远和思安哄住了大公主,明瑶才上前,抬手搂住两个孩子。 “安安,思安,如今需要你们的血才能给爹爹治病,你们可愿意?” 在沈远惊愕的目光中,明瑶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我愿意!”大公主毫不犹豫的点了头,哭得红肿的大眼睛中也焕发出光彩。 思安也紧跟着姐姐,奶声奶气的道:“沈叔叔,我也愿意。” 孩子们天真清澈的目光,全是最真挚的心意。 沈远的心像被撕开了一条口子,暖流汩汩涌入。他弯起唇角,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发心。 小小孩童还意识不到自己承诺了什么。 “安安,思安,会很疼的。”他轻轻一笑,柔声道:“这比你们喝药的苦涩更难过十倍、百倍……” 他还没说完,思安抢先摇头道:“吃了糖就不难过了,沈叔叔这个给你。” 只见思安费劲儿的从自己随身带着的袋子里拿出一个轻巧的糖盒,打开后从里面拿出颗晶莹剔透的糖果,递到了沈远的唇边。“沈叔叔,这个很甜的。” 这糖果还是当日一家四口上街时,沈远给两个孩子买的。 那时他心中欢喜又绝望,如今想起来,如同做了一场大梦。 “把这份送人,你这几日可就都没糖果吃了。”明瑶忽然开口,她看了一眼沈远,似是随口一问,又像是意味深长的对儿子道:“舍得吗?” 思安用力的点了点头,见沈远没有拒绝自己送上去的糖果,小脸儿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 “我想沈叔叔早日好起来,我也可以照顾沈叔叔!” 他虽是年纪小,却也并没忘记,在自己被坏人抓住时,是沈叔叔朝他伸出了手。 “沈叔叔,你就答应好不好呀!”思安干脆蹬了鞋子,蹭蹭的爬到床上,挨在沈远身边。他在沈远身边撒娇,眼巴巴的等他回答。 大公主虽是没再说话,可她眼中闪动着泪花,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格外让人心疼。 沈远喉头发涩,他的目光温柔的看向两个孩子,最后落在明瑶身上。 片刻后,沈远终是轻轻应了一声。 “好。” -- 第140页 这世上他在意的东西不多,眼前的人便是他全部的眷恋。 她们说要他好好活着,他舍不得死了。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啦所以我鼓起勇气问一下,下本你们是想看诱欢(小妈文学),还是昭昭(年龄差宠文)? 第55章 既是沈远已经答应, 张宴和江玄越松了口气的同时,继续忙着配药。 晌午。 照例每日用过午饭后,明瑶陪着一双儿女玩了会儿翻花绳, 便哄着他们去午睡。 母子三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躺好,明瑶哼着轻柔的小调,孩子们渐渐进入了梦乡。屋内静悄悄的,偶尔有窗外的鸟虫声响起, 让人愈发有了几分瞌睡。 很快明瑶也闭上了眼,呼吸变得轻缓。 然而没过多久, 已经“睡熟”的大公主悄悄睁开了眼。 她并没有弄出动静, 只悄悄侧过头, 紧张的往左右看了一眼,见自己娘亲和弟弟都好好睡着,这才悄无声息的起了身。 大公主小心翼翼的从床脚爬下来, 只穿着袜子,手里拎着鞋从卧房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殿下,您——”有宫人看见大公主出来,忙快步迎了上去,只见大公主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宫人会意的点点头,有人将大公主抱到了外头的软塌上,帮大公主穿好了鞋子。 “我要去找舅舅。”大公主离了沈远和明瑶时, 已经颇有天子长女的气势。她声音不高, 语气却不容置疑:“娘亲和弟弟都睡着, 不要打扰她们。” 既是公主交代了去处, 又没拒绝她们跟着, 自然不会有人去顶撞她。 宫人们轻声应下, 选了两个机灵的随大公主一同出去。 大公主提着裙子快步走下台阶时, 没发现在窗纱后,本该睡着的娘亲正站在窗边,正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松涛苑。 今日张宴外出,只有江玄越一人在,听到通传说大公主独自一人过来,亲自迎了出去。 “舅舅安好。”与思安同江玄越的熟稔不同,大公主神色中透着些拘谨,乖巧的向他问好。 江玄越含笑点点头,温声道:“安安怎么自己过来了?” 他随口一问,大公主面上却有几分踟蹰之色,小声道:“我想单独跟舅舅说。” 江玄越见状,从善如流的应下,引着大公主进了书房。 “舅舅,可不可以先取我的血?”等他屏退了下人,大公主仰起头,那双与明瑶极为相似的眸子瞬也不瞬的望着他。“我知道父皇和娘亲心疼我和弟弟,而弟弟还小,我最合适不过。” 原来如此! 听了大公主的话,江玄越心中颇不是滋味。 她太懂事了,颇有与年纪不符的成熟——若不是当初他当初骗走瑶瑶,大公主定能无忧无虑的长大。 “舅舅,父皇对安安极好。”大公主隐约能感受到大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她轻声细气的道:“先前安安生病,父皇都是衣不解带的陪着我,我也想帮父皇。” 沉默了片刻,在大公主紧张的眨巴眼睛时,江玄越露出温和的笑容。“安安一片孝心,舅舅自然帮你。” 解毒是迫在眉睫的事,自然是越进行越好。 他已经害她失去了三年娘亲的陪伴,不能让她再失去爹爹。 “安安稍待片刻,舅舅这就去准备。” 东西是一应俱全的,江玄越很快就带着一包工具走了出来。 大公主从椅子上跳下来,挽起衣袖,将莹白如玉的手腕递到江玄越面前。“舅舅,您开始吧。” 江玄越暗自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布包。 一排银针、轻薄的刀片就摆在白布上,让人瞧了了无端心中一颤。 冷冽的寒光也刺痛了门外人的眼睛。 来人脸色并不怎么好,甚至额上已经沁出一层薄汗,正是沈远。 一旁的张清江扶着他,面露担忧之色。 松涛苑中都是皇上的眼线,大公主才到这里,皇上已经得到了消息。 安安悄悄溜过来找江玄越,以沈远对女儿的了解,自然知道她要做什么。是以哪怕他才能下地走路不久,还带着人赶过来了。 他同意了治病不假,可看见针要往安安身上扎的刹那,沈远顿时有了想要反悔的冲动。 眼看江玄越一手举起安安的小手,一手拿起了银针,他再也忍不住,就要掀起帘子走进去—— 然而他并没能成功,不等他迈步便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 沈远正要不悦的皱起没,侧过头去发现来人,墨色的眸中闪过一抹惊讶,旋即心中了然。 自己都能察觉到安安的意图,更何况是明瑶。 既是沈远看到了自己,明瑶很快松开了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走到廊庑下。 “皇上,既是安安的心愿,还是先别去打扰了。”明瑶确保自己所站的位置说话不会被房中的人听到,这才轻声开口:“这件事无可更改,何不成全了孩子的心。” 沈远闻言,垂下的右手紧握成拳,许多话哽在喉头说不出来。 他知道安安对明瑶有多重要,她的心疼只会比自己更多。 最终对上明瑶坚定的目光,他还是屈服了。 明瑶心中惦念女儿,见他不再坚持,想要重新回到门边看女儿,却看到沈远在晌午毒辣的日光下已经有些站不稳。 -- 第141页 他才能下地还没两日,纵然有步撵送他过来,进院子的这一段路,也消耗了他大半力气。 张清江没有跟过来,明瑶迟疑片刻,还是上前扶住了他。 “皇上先回去罢,我留下来。”她因惦念女儿,语气中不面对多了些斥责道:“既是心疼安安,您更应该好好保养身子,不可辜负了她。” 沈远安静的听完,并没有一丝为自己辩驳的意思。 “瑶瑶,不会太久的,等结束我就回去。”他略显虚弱的声音中透着几分乞求,“就这一次,好不好?” 这三年他在女儿身上倾注的心血不比她少,明瑶没再说话,默许了他留下。 看沈远苍白的脸色,明瑶没有松开手,两人重新回到了房门外,透过竹帘的缝隙往里看。 江玄越动作很快,两人看着殷红的血珠从安安白嫩的指尖滴落,那银针仿佛刺在两人的心上一般。 大公主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似镇定从容,可明瑶看出了端倪。 安安瞬也不瞬的盯着条案上陈设的天青色瓷瓶,始终保持同个姿势。 明瑶咬紧了下唇,不自觉的攥拳,指甲刺入掌中。 她的动作落入沈远的眼中,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同时抬手拢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轻柔的掰开后,无声的捏了捏,似是给她鼓励。 明瑶微愕,抬眸望了他一眼,却并没有挣开。 “舅舅,这样就成了么?”大公主的声音响起,两人立刻回过神来。“安安不怕疼。” 江玄越一面替安安清理好伤口,一面柔声道:“可以了。安安真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在外面的明瑶和沈远跟着松了口气,在沈远眼神示意下,张清江立刻上前通传道:“皇上和苏姑娘到了。” 听到自己父皇和娘亲过来,大公主面上先是露出喜色,旋即又有点担心他们会生气。 “见过皇上。”江玄越并不意外两人的到来,等到纱帘掀起,他上前给沈远见礼,又朝着明瑶微笑点头问好。 看到双亲相携而来,大公主这次没敢迎上去,她悄悄把包扎过的手藏在身后,心虚的望着两人。 “父皇,娘亲——”她努力挤出笑容,让自己神色自然些。 然而跟她预想中会被责备不同,明瑶走到她身边,轻轻牵起她藏起的小手,温声道:“安安,还疼得厉害么?” 父皇也摸了摸她的发心,目光温柔的注视着她。 大公主红了眼圈,却没有多掉泪。“舅舅很厉害的,我一点儿都不疼!” 她一手牵住明瑶,一手牵住沈远,脸上的笑容更放松了些。 江玄越在旁含笑望着,微垂的眸子闪过一丝落寞,很快便被掩去。 知道他需要立刻着手配药,沈远和明瑶带着大公主没有多停留,告辞离开。 “父皇,娘亲,你们不生安安的气了?”走到分岔路口,大公主仍是有些不踏实,小声道:“安安这次擅自做主……” 这次开口的人换了沈远。 “安安是个乖孩子,父皇和娘亲都知道。”他疼惜的摸了摸女儿的小手,“是父皇不好,让安安受苦了。” 大公主用力的摇了摇头。 “父皇要快点好起来,我和弟弟还等您带我们出去玩。”她仰头望着沈远,又看了看自己娘亲。 她的未尽之言,明瑶和沈远都知道。 沈远笑着点点头,目送母女二人离开。 *** 为了让女儿高兴,连续几日都是明瑶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沈远院中。 能有爹娘陪在身边,再懂事的大公主脸上的笑容都更多了些。与孩子的放松相比,大人们则是愈发绷紧了弦。 在给大公主取血的当日,江玄越和张宴合力配出了药,当晚沈远便开始用药。 在几人忐忑的等待中,沈远的状况开始有了好转,发作时间间隔越来越长,且得到控制。 众人终于能暂时松口气,秦绪宁也拿着一桩不令人逾越的事去请示沈远。 书房。 沈远对外隐瞒了毒发,只说是骑射时伤到了腿,需要静养一段时日,拒绝了前来请安探病的人。 虽说他在行营是用养伤的名义,时候一久突然有流言暗中滋长。 有人曾见皇上和一貌美女子在扬州城外同行,如今那女子已留在皇上身边,深得盛宠,比之前的明贵妃有过之无不及。 “荒谬!”沈远将手中的折子摔到书案上,才见了些红润的面颊上布满愠色。 虽说世人皆知皇上在明贵妃薨逝后再未宠爱过任何一人,可三年过去了,人心总是会变的。 “皇上息怒。”秦绪宁虽已预见皇上会发怒,立刻劝道:“只是些坊间传言,不足取信。” 勾起沈远怒火的不止是担心明瑶会怀疑是他暗中授意,更是有人不肯安分,动了别的心思。 这样的流言传出,无非是想刺探消息。他重伤一事,怕是已经走漏了风声出去。 更往深想去,如今他膝下只有安安一个公主,储君未立,那些人难免动了心思,窥伺起他的位置。 “不止如此。”沈远目光变得锐利,语气冷冷的道:“怕是朕的堂兄弟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盘算。” 秦绪宁默然。 这也是他明知沈远动怒,也要来禀报的缘故。 那些亲王郡王都知道皇上因为明贵妃薨逝而大病一场,险些跟着贵妃去了。沉迷美色多半是个幌子,怕是皇上生了重病无法见人。 -- 第142页 “做好准备,朕要尽早回京。”沈远揉了揉额角,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镇静。“你先去查清楚流言是从何处传来的,保护好瑶瑶和孩子们,尤其思安的身份决定不能暴露。” 他对自己身边的人还是放心的,否则不会传出这样试探的流言。 秦绪宁答应着去了,沈远沉默了半晌,叫来了张清江。 “请张先生和江公子过来,就说朕有事找他们。” 最爱的人在身边,又有儿女承欢膝下,他舍不得离开,可若朝局不稳,又如何有未来? 但他又不能自私的带着她们走——且不论是否危险,他不会再强迫明瑶。 无论他多想重新得到明瑶,都必须要等她情愿。 很快张宴和江玄越赶了过来,沈远说了自己的想法后,两人皆是不太赞同。 “安安和思安还小,不能损伤她们的身体。”沈远摆了摆手,解释道:“朕已经感觉好了许多,可以适当减些量。” “皇上,眼下您的身体情况还不大稳定。”张宴直言道:“即便赶制一批药丸带上,眼下能做的数量有限。大公主和小公子不在您身边,到底不方便。” “朕意已决,劳二位先去备药,十日后朕便会启程回京。”沈远态度坚决,又对江玄越道:“江公子在瑶瑶那里帮朕遮掩一二……” 江玄越眉梢微挑,不置可否的拱了拱手。 待两人离开后,沈远正想着要如何骗过明瑶,这一次他想着让大公主也先留下,待京中一切料理清楚,再接她们回去。 即便瑶瑶不愿留在京中,选一处离京城近些、山清水秀的地方让她们住下也好。这样想着,他转而起身去拿了一本游记翻看起来。 沈远还在心中盘算着,忽然听到屏风后响起脚步声,他以为是张清江来送药便头也没抬,漫不经心的道:“先放在一边,朕等会儿就喝。” 然而他并没有听到习惯的应诺声,随即又闻到一股怡人的馨香。 沈远猛地抬起头。 站在他面前的正蹙着眉的素衣美人,不是明瑶又是谁。 “瑶瑶,你来了?”沈远忙将手中的游记合上,起身迎了上去,请明瑶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是有什么事吗?” 明瑶神色平静,没有了先前的抗拒,却也远没有恢复到最初的亲昵。这里没有外人在,她便开门见山的道:“方才我遇上了江师兄,皇上可是准备要回京?” “我是有此意。”沈远心中已有腹稿,温声道:“你带着两个孩子先留在这里,等过些日子,我再将安安接过去。” 见明瑶一时没说话,他才要继续解释时,只听她开口道:“皇上既是要走,必会需要带走药。两个孩子尚是年幼,一次取走两个月的量,我怕她们姐弟禁不起。” 沈远闻言心中愈发歉疚。 虽说他也亲眼见过江玄越取血和制药,虽说于孩子们的性命无碍,到底还是亏了些气血。原本在这里能让两个孩子陪着他治病已是明瑶格外宽容,她是孩子们的母亲,自然心疼。 “瑶瑶,是我思虑不周。”沈远认错倒是痛快,他立刻想出了别的法子。“那便暂且准备一个月的分量,等过后我再派人来取。” 本以为明瑶脸色会好转,谁知听了他的话反而更冷了两分。 沈远心中一沉,猜到明瑶生气了。她肯让两个孩子帮忙已是格外的宽容,他却没能好好珍惜。 正在他绞尽脑汁的想着解决之策时,只听明瑶语气淡淡的道:“我带两个孩子随行。” 第56章 直到坐上了启程的船, 沈远仍有种身在梦中的恍惚之感。 明瑶带着两个孩子随他一起回京,虽是为了给他治病,时隔三年多, 她终究是回来了。 炙热的夏日即将过去,风中的燥热似乎消散了许多。 这次因他还未伤愈,且怕两个孩子禁不住颠簸,便走了水路。三层高的大船宽敞舒适, 在水中走得极稳,上面除了沈远并明瑶母子三人, 便是侍卫和宫人了。 两人算是再次“同处一室”, 虽说明瑶本不愿意, 可沈远提出的理由她无法拒绝:一来她的身份要藏住,路上还是在他身边更安全;二来不在一条船上,取送药不方便。 这条船住上百人都绰绰有余, 他们分开住,明瑶最终勉强点了头。 “娘,有鱼在跟着咱们走!”男童稚嫩的嗓音顺着风传来,虽是只听到声音,沈远却不难想象他小脸儿上惊喜的神色。 本在书案上批折子的沈远放下了笔,循声抬头。 有微风掠过时,他仿佛听到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虽是手中的折子上尽是些烦心事, 沈远的唇角也不由弯起。末了, 他忍不住起身离开书案, 往下望去。 “姐姐, 我们可以钓鱼么?”思安歪过头, 一脸祈求的看向明瑶。 不等明瑶开口, 大公主先站了出来跟弟弟讲道理:“思安,这里不比池塘,水是极深的,若掉下就危险了。等回到京中,姐姐陪你钓鱼玩好不好?” 思安虽是有些失望,还是懂事的点点头,不再坚持。 耳力极佳的沈远听到孩子们的话,略略低头沉吟了片刻,叫来了张清江吩咐了一声。 很快他又回到窗边,看到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唇畔的笑意始终没有散去。他没舍得离开,注视着他们,仿佛这样就能把失去三年的时光补回来一般。 -- 第143页 虽是走水路孩子们觉得开始新鲜,日子久了失去了吸引力,看了一会儿风景,思安主动要牵起明瑶和大公主的手准备回去,在转过头的瞬间,他发现了站在窗边的沈远。 “沈叔叔!”思安挥着小手,兴奋的叫他。 留在这条船上的人都是沈远的心腹,且为了表示他没有要抢走儿子的意思,仍是没让思安改口。 大公主见状也露出了笑容,叫了声“父皇”。 沈远躲闪不及,看到明瑶蹙起的眉头,只能故作镇定的含笑回应了孩子们。 既然选择了带孩子们回京,以后孩子们会跟沈远越来越亲密——明瑶下意识的捏紧了指尖,眼看着沈远的身影从窗边消失,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安安,思安,咱们回去罢。”她牵起两个孩子的手回到房中,照顾他们吃午饭。 两个孩子照例是午睡半个时辰,仿佛算好了一般,等孩子们换好衣裳起身,门外就响起通传声,说是张总管求见。 沈远时常来遣他送东西,明瑶颔首应了。 “见过苏姑娘,大公主、小公子。”张清江进门后,恭敬的行了礼道:“若是姑娘并两位小主子得闲,可以去甲板上瞧瞧。” 思安已经同沈远身边的人熟悉起来,见状奶声奶气的问他:“沈叔叔也在么?” 虽说思安的身份并未公开,他却心知肚明,这位小主子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储君,并不敢有半分怠慢。 “回小公子的话,皇上忙于政务,怕是一时不能过来。”张清江应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明瑶的脸色。他心说皇上自然是极愿意过来的,只是顾及贵妃娘娘您罢了。 见两个孩子满脸的期待,明瑶也不愿扫兴,亲自带着两个孩子前去。 三人到时只见不远处摆着一个极大的木盆,时不时还有水花高高溅起。 大公主牵着弟弟小跑着过去,旋即又惊又喜的向明瑶招手:“娘亲,里面是小鱼!” 听到女儿的话,明瑶挑了挑眉,神色中有了些波动。来之前她以为是沈远又得了地方贡上的新奇玩意儿,并没太放在心上。如今看去,只见数十条小鱼欢快的游来游去,木盆中还放了水草和石子,布置得很精致。 另外还有几套缩小的钓具摆在一旁,钓具样式很是简单,大抵是才赶制出来的,适宜孩子们用;另一面摆着的两条矮脚长凳不需说用途,一切都准备妥当。 将这些收入眼底的明瑶若有所思的往沈远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沈远必是听到了思安想要钓鱼玩,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既能让孩子们能如愿,又不必担心他们的安危。 两个孩子眸子亮晶晶的,他们先是兴奋的看着小鱼,又扭过去看自己的娘亲,虽是很想去玩,还乖巧的在等她的首肯。 “去罢,仔细别把水溅到身上。”明瑶不愿在此时做“恶人”,浅笑着应允。 早有内侍过来帮两个孩子将钓竿准备好,又拿来了鱼饵。大公主先是帮思安挽起袖子,接过宫人挂好鱼饵钓竿递给他,自己才按照同样的步骤准备。 末了,姐弟两人挤在了一张条凳上,在大公主有模有样的给弟弟讲解要领后,姐弟二人开始钓鱼。 “姐姐,你看鱼在吐泡泡——”思安耐性没有大公主好,坐了片刻便扭动着身子凑近她道:“好好玩!” 这些鱼是天子亲自吩咐给公主玩的,下面的人在呈上前已经试过了是容易咬饵上钩的。大公主的鱼饵边已经有两条小鱼过来,被思安这样一闹,惊跑了它们。 大公主见状,也并不着恼,好脾气的放下了钓竿,顺着思安手指的方向看去,笑眯眯的道:“果然很有趣。” “姐姐,它怎么不吃呀!”思安的注意力又回到鱼竿上,苦恼的道:“原先我看舅舅钓鱼很容易的!” 明瑶就站在两个孩子身后,眼见他乱晃鱼竿荡起一圈圈涟漪,不由无奈的摇头。 “你若安安静静坐一会儿,鱼儿自然就肯上钩了。”她上前走到他们姐弟身后,柔声道:“耐心些,不要惊到它们。” 思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似是明白了什么,主动交出了钓竿。“娘亲,我不给姐姐捣乱。” 许是先前因为他搅动了水面,虽是只剩下大公主的鱼饵,却也不见有鱼再过来。 大公主的鼻尖儿上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明瑶有心想说话,看两个孩子屏息敛声专注的望着水面,便也没打扰他们。 “好像姐姐也钓不上来呢,方才不怪思安。”过了好一会儿,大公主才不甘的收起了钓竿。 思安闻言,小脑袋凑过去,给大公主递上了新的鱼饵,还懂事的安慰道:“姐姐不急。” 大公主没有忽略弟弟眼底隐约的失望,她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脱口而出:“父皇钓鱼很厉害,让父皇来帮忙吧!” 她话音才落,思安眼前一亮,高兴的符合:“那我们去找沈叔叔吧!” 两人说完,抬起小脑袋齐齐望向自己娘亲。 他们虽是年纪小,也能感受到大人间微妙的气氛。 “娘亲,是女儿不好。”大公主有些后悔,她咬了下唇,很快找好了理由解围:“父皇忙于政务,我们还是不打扰了。” 明瑶本想亲自教他们,也不必让沈远来。可见到女儿怯生生的看着自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第144页 对于安安来说,沈远是疼爱了她三年多的父皇…… “若是他不忙的话——”明瑶心中一软,到底没忍心扫了两个孩子的兴。 能服侍在这里的不仅是沈远心腹,更是极为机敏的人。听到明瑶松了口,早有人跑着去请皇上。 明瑶一面俯身教女儿调整姿势,一面在默念最好沈远被什么事情绊住不能过来。 然而天不随人愿,不消一刻钟的功夫,便见一身月白色常服的沈远带着人大步流星的朝这里走来。 见到皇上来,周围的人极为识趣,悄无声息退得远了些。 沈远看到围着木盆一大两小的身影,唇角不由弯了弯,放缓了脚步走到她们身边。 “沈叔叔,姐姐说您钓鱼很厉害!”思安最不专心,反而是他先看到了沈远。 旋即明瑶和大公主也转过头,看着两张相似的面容,沈远的神色愈发柔软了些。他微微颔首,抬手轻抚思安的发心,大言不惭的道:“你姐姐说的没错。” 饶是明瑶也没想到沈远竟这样自吹自擂,眉梢挑了挑,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 沈远自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自觉脸皮厚度已经修炼得道,便面不改色的接过了思安手中的钓竿,俯身在两个孩子身后,娴熟的重新挂上饵料,动作轻巧的鱼线甩入木盆中。 孩子们不由都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瞬也不瞬的望着水面。 不知是沈远果真在钓鱼上有一手,还是今日他运气极好,片刻之后,只见鱼线微动,沈远趁势收起钓竿,竟真的钓了一尾小鱼上来。 “沈叔叔您太厉害了!”思安一双圆眼睛睁大,脸上充满了崇拜之色。 大公主在拍手叫好的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还好父皇没在娘亲和弟弟面前丢脸。 “本就不难。”沈远将鱼放在姐弟两人身边的小木桶中,虽是对孩子们说话,目光却是落在了明瑶脸上。 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明瑶闻言,皱了皱眉,淡声道:“既是如此,就请皇上教会两个孩子罢。” 说完,不等沈远回答,她走到了旁边空着的矮凳上坐下。 今日沈远此举,本就存了想跟她们亲近的意思,看着明瑶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不免还是浮起淡淡的失望。不过在孩子们期待的眼神中,他还是压下心中的失落,面上的笑容不改,握着思安的小手教他钓鱼。 好在明瑶还是要看顾两个孩子,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这边,便也算是在看他了罢。 沈远一心多用,忽略了明瑶不是因为厌恶他皱眉,而是她身体有些不适。 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明瑶抬手捂住了小腹。她今日午时来了癸水,方才又沾了些凉水,小腹隐隐作痛。看孩子们玩儿的高兴,她便没提出要回去。 “娘,我钓到鱼啦!”正在明瑶出神时,耳边响起了思安欢快的声音。 明瑶忙回过神来,唇边已经露出了笑容,温声夸赞道:“思安真聪明,这么快就学会了。” 与此同时,大公主在沈远的帮助下也成功钓上来一条,比思安那条还大些。 “娘,咱们比赛钓鱼好不好?”思安见状,圆圆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对明瑶道:“思安和姐姐算一起的,您和沈叔叔一起,看谁钓上来的鱼多。” 思安自觉这个提议不错,还贴心的解释道:“我和姐姐都会了,可是娘还没钓上来过。就让沈叔叔帮娘亲,这才公平。” 他话才出口,沈远和明瑶皆是一愣。 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思安已经牵着沈远的手,将他领到了明瑶所在的条凳上。 “娘亲……”大公主年长些也知晓内情,虽然她也乐见其成,却还是先想到自己娘亲怕是不喜欢。 沈远望着明瑶,并没有直接坐下,同样用眼神无声询问她的意思。 “无妨。”明瑶没理会沈远,先朝着女儿安抚的点点头。“安安,其实娘亲比弟弟想的还厉害些,你不可掉以轻心呀!” 若换到平日,她大概会婉拒。一来孩子们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二来她身子不舒服,实在没力气计较。 明瑶的回答倒是让沈远吃了一惊,他可没有自信明瑶已经接受了他,在欣喜之余,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不过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他亦是不会放过。 “安安,思安,等会儿你们两个输了,可不要哭鼻子。”沈远心中高兴,面上故作沉着的在明瑶身边坐下,刻意保持了一线距离,语气却是轻松的。 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嘀咕着要怎么赢,明瑶自己拿起一根钓竿,就准备抛到水里。 “瑶瑶,你没放鱼饵。”忽然沈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漏。她暗自定了定神,正要伸手去拿时,沈远已经递过来,两人手不经意碰到了一处。 “我帮你罢。”先抽回手的是沈远,他没有故意停留,将鱼饵挂好后,仍旧帮她送到水中。 待明瑶回神时,只来得及低低道了声谢。 两人间气氛微妙,孩子们确实铆足了劲儿准备大展身手。 许是这样的难度对他们还是吃力了些,眼见没了沈远的帮助,姐弟二人再无收获,明瑶的注意力也到了对面。 “姐姐,娘亲也钓上来了一条!”思安转过头,委屈巴巴的对大公主道:“是思安太笨了吗?” -- 第145页 大公主也有些沮丧,看似容易,她竟也没成功。 正当明瑶准备放水之时,沈远“不小心”将装着鱼饵的碟子打翻在水中,这下子鱼儿纷纷浮出水面夺食,如此一来彻底没办法再钓鱼了。 “瑶瑶,是我不好。”沈远没看向孩子们,对身边的明瑶歉然的道:“眼看咱们都要赢了,真是可惜。” 这开闸放水的一招数不算高明,糊弄孩子们足够了。大公主和思安见状,还纷纷帮着他向明瑶求情。 抢先开口的是大公主,她有些焦急的道:“娘亲,父皇不是故意的!” “您别怪沈叔叔好不好?”思安也紧跟着道。 若是计较下去,反而她成了咄咄逼人的那个。明瑶有些哭笑不得,下意识的接话道:“无妨。” “这样罢,咱们用这个如何?”沈远从身后拿出两个小巧的捞网递给两个孩子,他解释道:“比赛看谁捞上来的小鱼多,也同样有趣。” 说着,他又塞给明瑶一个,还朝明瑶眨了眨眼。 竟不知他是何时准备了这些——明瑶微微颔首,默不作声的接了过来。 最高兴的要属孩子们,用了捞网进行比赛,看起来比钓鱼要简单上许多。 再次开始后,气氛比方才热闹许多。 “姐姐,我捞上来一条!” “思安,动作再慢些,仔细小鱼再跳出来!” “姐姐,它又跳下去了——” 明瑶和沈远存了让孩子们玩尽兴的心思,两人捞鱼时便动作大了些,溅起水花不少,鱼没捞上来两条。 “瑶瑶,你瞧。”沈远虽没刻意凑近明瑶,可他压低的声音,仍是宛若情人间的呢喃。“两个孩子里,还是安安更像你些。” 因话题是孩子们,明瑶并没排斥,她循声抬头,只见女儿正卖力的指导自己弟弟多捞上来些鱼。 她挑了下眉,似是不解他何出此言。 “他们姐弟两个,胜负欲更强的是咱们安安。”沈远轻笑一声,眼神愈发温柔:“你小时候去河边摸鱼时,可也是非要拔得头筹不可,安安这执拗的劲头可不随了你。” 听他提到旧事,这次明瑶罕见没有冷下脸驳回去。 她垂下了眼,神色复杂难言——幼时沈远护了她许多次,对她的任性几乎是百依百顺。 若认真论起来,安安可比她懂事多了。 “呀——”随着稚嫩的童声而来的,是溅到脸上的水珠。“娘,思安不是有意的!” 原来是方才思安的动作大了些,把手里的捞网给甩了出去,在木盆中溅起了水花,明瑶离得近,方才又走神了,便没能躲开。不仅是面颊上,明瑶才换的雾云纱罩衣也被弄湿了。 正当思安惴惴地起身要过来时,明瑶仍是维持着方才表情没变,却伸手往对面撩起了水。 虽是她刻意放缓了动作,不仅是思安,连大公主手上都沾到了水珠。明瑶扬起眉,笑吟吟的道:“左右衣裳都湿了,那便一起玩罢。” 小孩子们都爱玩水,大公主和思安欢呼一声,很快也去撩水泼过来。 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的沈远被“殃及”,水溅过来时,可不管你是天子还是平民。 好像孩子们都更在乎瑶瑶的感受,沈远看着孩子们狡黠的笑脸,暗暗腹诽一句,只迟疑片刻便加入了“战局”。 “瑶瑶,你退后些——”沈远有心帮她挡一挡,却不由感觉到背后一凉。 他愕然转身。 明瑶坦坦荡汤的回望过去,晶莹的水珠还沾在她的指尖,淡然道:“抱歉,手滑了。” 不等沈远回过神,他为明瑶挡的那波水也到了——原本是两两一组,他竟成了“腹背受敌”。御极三年有余,沈远还是甚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可他心中竟涌起一阵狂喜。 哪怕明瑶肯捉弄他,比起先前的漠然无视,也是极大的进步了! “好啊,这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沈远不再顾及形象,抬手摸了一把额上的水珠,故作咬牙切齿道:“你们最好小心些——” 由于明瑶“临阵倒戈”,局面变成了一对三。 笑闹声在甲板上回荡着,一家四口挽起袖子,孩子们在明瑶的带领下开始进攻,纵使沈远控制着力道,倒也泼了不少水过去。 晶莹的水珠飞到半空中,仿若映出一道彩虹。 沈远瞅准时机,正欲将水泼过去时,起身的瞬间,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魂牵梦萦的笑脸。 已经有太久太久,瑶瑶没对他这样开怀的笑过。 沈远眸中的笑意更深了些,哪怕是淋成落汤鸡,他也甘之如饴。 *** 戌时三刻,夜色已深,天幕上疏朗的散落着几颗星子。 沈远批完了折子后,从房中走出来,抬头望向明瑶和孩子们的住所。迟疑了片刻,他是吩咐道:“随朕去看看。” 等上到三层时,沈远察觉到似乎比往日要安静上许多。 “皇上,主子已经歇下了。”素云站在门前行礼,恭声道:“大公主和小公子由奶娘陪着在隔壁……” 她的此举落在沈远眼中,无异于是在拦着他了。沈远蹙起了眉,方才分明看见一道身影从灯前闪过。 若平日里沈远自是不会来讨人嫌,今日午后在甲板上陪着孩子们玩水时,他总觉得明瑶神色有些不对,猜到她许是身子不适。可等到了夜里,也并没听到她传御医的消息,便亲自过来看看。 -- 第146页 “既是她已睡下,朕便先走了。”沈远淡淡应了一句。 正在素云松了口气时,却见皇上绕过自己,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皇上待苏姑娘的心意,姑娘该是知道的,不必担心。”张清江和颜悦色的对她道:“此时,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外间还在说话,沈远已经走过了屏风,见到只放下一侧的帐子,猜到是明瑶知道自己来,慌乱间过去的。 “瑶瑶,你睡了么?”他放轻了脚步,看着床上侧卧的人,明知故问。 明瑶打定了主意装睡,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睡了?”沈远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就在明瑶以为他要离开,试探着睁开了眼,正在犹豫要不要翻身去看时,忽然小腹中一阵疼痛袭来,她不自觉弓起下身子。 “瑶瑶,你哪里不舒服?”沈远敏锐的觉察到她的变化,也不再犹豫立刻冲上前去。 明瑶紧闭着眼,她还想蒙混过去,却被额上的冷汗出卖了。 “张清江,让太医过来——”沈远见她不肯说,就要传太医过来给她看病。 还没等外面应声,他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攥住,沈远忙低下头,只听明瑶咬牙道:“别叫太医,我没事。”见沈远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她只得继续道:“我小日子到了有些难受,并不是别的病症。” 沈远一怔,见明瑶脸色越来越红,才改口道:“不必去了,让小厨房送一碗红糖姜汤来。” “我已经喝过了糖水……”明瑶坐了起来,摇头道:“不用麻烦。” 沈远这次没有收回自己的话,他拿起一旁的衣裳给明瑶披好,淡淡的道:“只怕你下午就不舒服了罢?还先带头跟孩子们玩凉水,思安几岁你几岁?” 还没等明瑶不服气的反驳,沈远继续道:“先是着了凉,受了寒气,你一定只图自己爱喝,喝了些热的糖水,并没有喝姜汤。” 他这一番话下来,倒让明瑶无言以对了。 不得不说沈远还是了解她的,竟都被他给说中。 “不劳皇上操心。”明瑶扭过头去,不去看他。 沈远无奈的弯了弯唇角,在她床边的圆凳上坐下。“好了,我不说了,等会儿你一定要把驱寒的姜汤给喝了。不知孩子们睡了吗,也该给他们喝些。” “不用去了。”明瑶怕沈远再派人过去,只得出声道:“我给孩子们喝过了。” 沈远挑了挑眉,眼中的无奈愈发深了些。“瑶瑶真是个好娘亲,一心顾着孩子们。” 话中的弦外之音明瑶听出来了,可情急之下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这本就是一件小事,若她过多解释反而像是撒娇一般,索性依旧扭过头去。被沈远打岔后,她连难受都忘了不少。 沈远见状,也并不觉得尴尬。好在没过多久,张清江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瑶瑶,喝了再歇下。”沈远示意他下去,自己把甜白瓷的汤碗端到明瑶面前。 见明瑶还想装听不到,他气定神闲的道:“是我喂你,还是自己喝?” 事已至此,明瑶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从他手中接过了汤碗,以最快的速度喝了下去。 她不喜姜的味道,只想等着沈远快些走后她再吃颗糖。 没想到她才喝完姜汤,手心便被放了一颗糖果。“尝尝看,还是以前的味道么?” 这糖果包装并不算精致,自是不匹配帝王的身份。可对于十几年前籍籍无名的少年来说,是他悄悄攒下银子买给喜欢的小妹妹。 “多谢。”明瑶垂下了眸子,没有拒绝。 沈远微微一下,见好就收。“等下吃完糖记得漱口,仔细别吃坏了牙齿。不打扰你休息,我先走了。” 说着他起身要走,明瑶叫住了他。 许是此时的气氛太好,许是今日发生的事情让她有所触动,她忽然想说些什么。 “沈远,你不必如此的。如今你富有四海,想要的唾手可得,又何必执著让我回心转意?”她目光不闪不避的望向他,心平气和的道:“我并不是一个贤淑温顺的人,也不适合在宫中跟你那些妃嫔相处。既是你还念着旧日情谊,就放手罢。” 重逢之后,她见到沈远时心中有着恨,情绪尖锐而激烈。 她无法说自己完全没有心软,可她累了,也怕了,这才想要坚决要将他关在心门外。 这些时日的相处,她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 “瑶瑶,你的心思我知道了。”沈远心中柔软的疼了一下,他还是温声道:“好生歇着,过两日江公子过来再让他帮你开些药调理着。” 明瑶还想再说话时,沈远微微笑了起来,“别怕,糖果我买的足够多,每次吃一颗能吃上许久。” 这句话听起来格外意味深长,他看了一眼明瑶攥在手中的糖,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 他能等得起,而他感觉,瑶瑶筑起的那层坚硬外壳,似乎裂了道缝隙。 哪怕花上一生,也不算漫长。 第57章 过了晌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京中一座并不起眼的四进宅院中,已经落尽叶子的树枝被骤起的北风吹得猎猎作响,眼看一场冬雪将至, 正走过回廊的小丫鬟们紧了紧身上的比甲,加快了脚步。 片刻之后,天上悄无声息的飘下雪花,很快地面上便落了一层茫茫白色。 -- 第147页 “姐姐, 快来看呀!”男童稚嫩的声音响起,他又惊又喜的道:“好大的雪花!” 说话的人正是思安, 他从有记忆起便是在南边长大, 哪怕在深冬时节也只是见过细碎的薄雪, 从未见过京城中这般纷纷扬扬的大雪。 大公主闻言,虽是在京中见惯了冬天的大雪,还是贴心的随弟弟一起趴在镶着玻璃的窗边看着雪花。 明瑶掀了帘子进来时, 看到的便是这温馨的一幕。 “姐姐,你先前说要带我去堆雪人。”孩子们还没察觉到自己娘亲进来,思安小声嘀咕道:“我们这就去好不好?” 大公主笑笑,捏了捏弟弟的小手:“思安乖,娘说了不让咱们出去。这会儿她还在看账本,等娘回来再说。” “我们悄悄溜出去,不让娘知——”思安急切的想要说服姐姐, 可他转过身的一瞬间, 冷不防对上了一张熟悉的笑脸。 “什么事不让我知道?”明瑶挑了挑眉, 走到了临窗大炕的旁边。 思安心虚的躲到了大公主身后。 “娘, 您回来了!”大公主下意识的护住弟弟, 扬起小脸儿笑眯眯的明瑶道:“思安半晌不见您, 闹着要找您呢!” “怕是他巴不得我迟些再回来。”明瑶无奈的摇摇头, 招手让孩子们到她身边。“思安,你的咳嗽才好些了,天这样冷不许出门。” 听了明瑶的话,思安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 “这雪怕是要下一夜。”明瑶抬眼往外望去,低头对他们道:“若是明日放晴,在晌午时就许你们去堆雪人如何?” 她话音才落,思安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还要过来拉钩,生怕明瑶反悔。 “姑娘,这是奴婢按照大公主和小公子口味改过的川贝梨汤。”母子三人正说这话,一个面容俏丽的丫鬟走了过来。“还有您爱吃的梅花糕,您尝尝奴婢的手艺可退步了?” 明瑶唇角弯起,笑盈盈的道:“光闻着香味就知道定然不差,莺如你的厨艺又精进了。” 端着托盘进来的丫鬟正是莺如,自从明瑶母子在京中安顿下后,她便随着大公主一道过来。 今年秋初,明瑶回京后,本想住在京郊的庄子上。可看到女儿强忍着泪水说不想她的可怜模样,明瑶便心软的留下,毕竟大公主要随着沈远回宫,在城中见面方便些。 不过她没住在沈远安排的宅子中,而是从师伯留给她母亲的产业中找到了这处宅子住下。 明瑶母女分离的日子还不足月余,沈远便以送大公主去行宫修养的名义,让莺如陪着大公主搬了过来。明瑶简直怀疑沈远故意没提前说,否则她们去京郊的庄子也是一样的。 拖到了入冬后,便不好再搬家了。 孩子们喝着梨汤、吃着点心,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屋子里却是暖烘烘,很是惬意。 大公主提议想吃暖锅,明瑶笑着应了,正欲问他们想吃什么菜时,却见思安正若有所思的往外看。 还不等明瑶问他,思安主动的问道:“娘,这样的大雪,沈叔叔还能来么?” 明瑶正要放下的杯子的手一顿,旋即微微笑道:“怕是不能了。” 思安明显有些失望,沈叔叔答应今日给他带来会飞的木头小鸟来。不过他仍是乖巧的道:“天冷,沈叔叔若来了也会像思安一样咳嗽吧?那娘让沈叔叔明日也不别来了。” “思安真懂事,姐姐都没想到这一层呢!”大公主夸赞道。 被自己姐姐夸了后,思安害羞的笑笑,很快就拉着她一起玩翻花绳。 明瑶笑笑,让人把点心收了下去。 她们才住下时,沈远还克制些,只会在取药的时候来。自从大公主搬过来后,沈远几乎每一日都会过来探望。虽是这里客房足够做,他只是傍晚时略坐一会儿就离开,并不留宿。 他这般“知情识趣”,加上孩子们都喜欢沈远,倒让准备将他拒之门外的明瑶不好再说什么。 陪着孩子们玩了会儿游戏,明瑶看着天色渐晚,吩咐人早些将暖锅并孩子们点的菜品送来,好多留出些时候给他们消食。 “娘,外头好像有人来了!”大公主正要下去时,忽然庭院中有一道玄色的身影。 明瑶抬头往外看去,确认了女儿所言。 虽是这间院子在京中看起来并不起眼,可明瑶知道沈远在周围布置了人保护,等闲人并不能靠近,更别说在这样的雪天,还能不惊动任何人走进来—— “是父皇来了?”大公主试探着道。 不消片刻,她们就得到了答案。 里屋的帘子掀起,带来了一阵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凉风,一张英俊的面孔映入眼帘。 不是沈远又是哪个。 “父皇!” “沈叔叔!” 最兴奋地要数两个孩子了,昨日离开时沈远各自允诺了她们今日会带来小礼物,虽是姐弟二人知道因为天气的缘故,沈远不能来,等见到他依约前来时,仍是惊喜的。 看着孩子们冲上去,沈远只递上了礼物,人却是往后躲了一下。 “父皇身上冷。”即便已经脱去了沾满雪花的大氅,沈远周身还是带着寒气的。“看看礼物喜不喜欢?” 两人高兴的点点头,开始拆手上的礼物。 “皇上,请用。”莺如从角落走来,递上了一个精巧的手炉。 -- 第148页 沈远微微颔首接过,看向明瑶的方向含笑点点头,无声的说了句“多谢”。 虽是今日受了场寒,他却觉得很值。若无她的授意,莺如是不会送上这个明瑶自用的手炉。 “瑶瑶,这两块糖糕,等会儿背了安安和思安,你自己吃了罢。”沈远自觉身上的寒气散去,才走到明瑶面前,从贴身荷包里取出用油纸裹了几层的点心。“来的路上遇到了,只剩这少半份,原是店家要自己留下的。” 明瑶下意识的接了过来,托在掌心里,还是热的。 他含混说了这两句,足以让明瑶猜到过程,定是人家不愿卖了,他砸了银子才买过来的。 这家店是他们曾去过的一间老字号,平日里都需要排队的。 其实如论多稀缺的东西,只要沈远想要,只露些意思便有人送来。可偏偏是他自己亲自去买,还是在这样一个大雪天,他巴巴的揣在身上给她带来—— 难能可贵的是这份心意。 原本只是温热的糕点,此刻在掌心竟给人灼热之感。 “沈叔叔,这只小鸟要怎样才能飞起来呀!”不等明瑶要说些什么,思安已经在叫沈远了。 沈远神色温柔的走向两个孩子,教他们怎么摆弄玩具,他蹲下了身子跟孩子们视线一致,此时他身上没有半点天子的尊贵冷峻,一团烟火气让他更像个寻常人家的父亲。 “沈叔叔,我们晚饭吃暖锅,你留下来一起用罢?”玩了好一会儿,思安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主动邀请沈远。 “叔叔还有事要忙,就不留下用饭了。”沈远没什么迟疑的婉拒了他,温声道:“多谢思安。” 他才起身时,只见有丫鬟进来,恭声道:“姑娘,锅子已经备好。” 沈远见状,立刻准备离开。“我听着思安的咳嗽好了许多,这两日照顾他你辛苦了。” 看到明瑶脸上的神色仍是淡淡的,沈远心中隐隐有些酸涩,面上不显半分。 “瑶瑶,时候不早我先走了。”眼下虽是雪大不好走,可再拖下去便太刻意。好容易最近明瑶不太排斥他,他总不好半途而废。 没等他走出屋子,明瑶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雪天夜路难走,留下来用晚饭吧。” 沈远一时还没回过神来,孩子们欢呼了一声,高高兴兴的上前拉住他的手往外走。 此刻若在做些虚伪的推脱那就是傻子了,背对着明瑶时,沈远唇角忍不住高高翘起,他一手抱着一个孩子,直接将他们抱到了圆桌旁的凳子上。 两个孩子“咯咯”笑了起来,屋子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明瑶在父子三人身后进来,看到此情此景,唇畔也浮起淡淡的笑意。 从回京以后,鲜少有这样一家四口团聚的时候。尤其是见明瑶提前离席去了里屋约一刻钟的功夫,他眼中的笑意愈发深了些。 虽是寻常的暖锅,沈远却觉得比宫中御厨所做的山珍海味都要美味上成百上千倍。 不,有妻子、有儿女在身边,是什么都比不上的。 直到用完晚饭,沈远不仅觉得饥肠辘辘的胃得到了安抚,身子也暖和了。有这份暖在身边,回去的路上也不再寒冷。 “今日来叨扰了许久,明日我再……”沈远自觉明瑶态度缓和,便下意识的安排起明日的事。 明瑶听了他的话,不由蹙起了眉。 “明日休沐,我晌午后过来,路上不碍事的。”沈远怕明瑶反感,立刻解释道:“晚饭你离开时,我答应了安安帮他们来堆雪人。” 谁知他才说完,明瑶那好看的眉不仅没有舒展,反而愈发紧蹙了些。 “雪天路滑……”她才开口,沈远便觉得心中一沉。 她接下来的话定是要说路难走,让他以后几日都不要过来了。 沈远此刻看上去面色如常,实则已经在暗中反思自己是不是得意忘形,让明瑶反感了。 看着他眼中显而易见的慌乱,明瑶淡淡的道:“既是明日您没事,今夜便委屈在此留宿罢。” 这下沈远结结实实的愣在了原地。 *** 即便已经在客房安顿好,沈远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 今夜明瑶不仅让他留下吃了晚饭,还让他住在了家里——对他来说,这座宅子比起冰冷奢华的皇宫,更像是一个家。 他梦寐以求的家。 虽然理智告诉他,是今夜的风雪帮了他,可明瑶到底点了头不是么? 更何况,来服侍的小厮特意准备了热水请他沐浴,还送来了对他旧症的膏药,可见心中是惦记着他的。 只要想到明瑶态度软化,纵然已经很疲累,身上的旧伤也隐隐作痛,他的精神还是极为振奋,这些时日来的辛苦仿佛被一洗而空。 伴着窗外的风雪声,飘飘然的想着他和明瑶的的未来。 直到时辰钟的指针指向亥时,他才平复下心里的激动,朦胧睡去。 毕竟是在陌生的屋子里,沈远寅时便醒了过来,略躺了片刻,不到卯时便起身了。 下了一夜的大雪,屋外成了银装素裹的琉璃世界,放眼望去格外的静谧安宁。 沈远洗漱完毕,穿上了大氅走出了门。 他记得这宅子西南角的花园中有几株梅树,前几日曾听明瑶说想等梅花开了剪两枝插瓶。如今经了一场大雪,不知还能否挑出几枝可用的来。左右自己睡不着,不如先替她去瞧瞧。 -- 第149页 按照小丫鬟的指引,沈远很快走到了花园中,还未走到深处,抬头便看到自己想找的。 那一小片梅林在冰雪世界中格外夺目,梅花在枝头迎着在寒风中傲然绽放,枝干上的落雪愈发衬得那红色鲜艳欲滴。 不知不觉间沈远走到了梅树下,才突然想起随身没有带剪枝的工具。 正在他想要徒手直接去折时,身后响起一道短促中透着焦急的女声:“等等!” 沈远闻言,立刻讪讪收回了手,转过身看到不远处一袭雪青色大毛斗篷的明瑶,镇定的道:“瑶瑶,你怎么这样早就起来了?” 昨夜没睡好的人不止他,明瑶亦是睡得迟且一早就醒了,闲来无事才来看梅花。原本明瑶想直接离开的,可看到沈远有要折花的意思,又怕他下手重伤了这很有年头的梅树,故此才出言阻止。 既是被明瑶撞到,沈远正准备离开,却不防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他踉跄了一下,还是扶住了树才堪堪站稳。 偏偏在这时候,好像他在故意示弱逼她心软似的——他倒不在乎自己的颜面,只是怕这样的行为将她越推越远。 “方才光顾着跟你说话,竟没看脚下的路。”沈远忍着钻心的疼,语气故作轻松的道:“你这里的梅树有些年头了罢,照顾得极好,随意剪两枝插瓶都是极好的。”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尽量调整步伐,不想被看出异样。 “你先挑着,我先回去——”沈远话音未落,便见明瑶迎面走了过来。 他的举动并不是故意为之,明瑶很清楚,那日在山洞中,是沈远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从此落下了病根。 “旁边是温室,先去休息一下。”明瑶的声音淡淡响起,很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没等他回应便已转身。 沈远心中微动,忙跟在她身后往温室走去。 虽说是用来养花的温室,可里面的收拾得干净整洁,还另外有一间屋子摆着全套的家具,显然是用来待客的。 “皇上是旧伤反复了罢?”明瑶蹙着眉道:“若是不便行走,找个轿子送您回去,还是及时找太医瞧瞧的好。” 她虽是态度并不热络,可其中的关心沈远还是能听出来的,仿佛身上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无妨,略坐坐也就能恢复了。” 明瑶显然满脸的不信,到底没戳破。 待丫鬟上来泡了热茶奉上后,明瑶主动让人都退了下去。 自从回京后,两人还没独处过,气氛难免有些尴尬,沈远端起了茶盏,准备找些话说。 只是他才掀开盖碗,面上的一丝讶然没有遮掩。 “这不是茶?”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沈远尝了一口后,终于确认茶盏里放的是清甜的蜂蜜水。 明瑶颔首道:“这是孩子们每日早上要喝的蜂蜜水。” 能和孩子们同等待遇,哪怕是他并不喜欢的甜汤,沈远也觉得极为熨帖,暖流仿佛顷刻间顺着四肢百骸游走。 “我已经好多了。”他喝完后,自觉疼痛已经不算什么。“瑶瑶,我能否去一趟正院?雪已经积得够厚,在安安和思安醒来前,我去堆两个雪人。” 沈远倒没多想别的,只是想给孩子们一个惊喜。 “若是皇上没工夫陪孩子们堆雪人,家里的小厮做这些都是极擅长的,不劳烦您了。”明瑶这次没有答应,拒绝了他。 这时沈远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不妥,暗自懊恼怎么就得意忘形了,他定了定神,温声道:“是我思虑不周,那便等晌午。” 明瑶没再说话。 从很久以前便是如此,沈远对她多是纵容,她也习惯了信任依赖他。 这也是他能轻易骗了她,伤害她至深的原因——从来情爱都不可能只有甜蜜,甚至痛苦更多些。 诈死离开她不后悔,可再次与沈远重逢后,他所做的种种,虽然嘴上不肯承认,可确实动摇了她——在山洞中沈远为了保护她命悬一线时,她依然为他心痛。 即便有再多的客观理由,若不是心中还放不下,她不会带着孩子们跟他回来。 更何况,两人之间还有太多牵绊—— 又是一阵沉默后,明瑶缓缓开口。 “皇上,秋天也就罢了,冬日天黑得早且冷,又常遇风雪。”她看着沈远,面色平静的道:“您本就一身旧伤,着实不必如此折腾。” 沈远算得上勤政的天子,处理完政务都要接近傍晚。之后要立刻准备微服出宫,有时在这里停留的时候都不足一刻钟,可他还是几乎每日都来。 “瑶瑶,这不是折腾。”以前不是没听过比这更伤人的冷言冷语,可此时他心底莫名升起一丝绝望。“不是折腾,是回……” 他想说回家,可眼下他并没有这个资格,只得改口道:“是来看你和孩子们。” 给自己找好了理由,沈远故作轻快的给自己找补:“来回的路程不算远,权且当做练功了。原先我学骑射时,跑得比这里都要远许多。” “瑶瑶,我不辛苦。”见明瑶还是没表态,他试探着道:“若你觉得打扰,我保证略坐坐就走,不会再有昨日的情况。” 沈远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语气中的卑微,甚至他后悔昨日没有坚决果断的离开,哪怕在客栈暂住都好。 他说完,便有些紧张的看着明瑶,生怕她一口回绝。 -- 第150页 明瑶叹了口气,道:“皇上,哪怕您已经敲打了不安分的亲王,却也堵不住朝臣之口,不如——” 即便沈远看起来全须全尾的回京,且以雷霆手段处置了两个揣测他病重,觊觎皇位的亲王,可眼下后宫空虚,皇上膝下仅有个大公主,虽是他正值壮年,可进言的折子仍如雪片般送到御前。 他蓦地想起回京前,明瑶说过的话,心头一酸,面上却看不出来。“瑶瑶,我并不是要倒逼你改主意,也不想给你压力。虽说我确实是自私的,我觉得眼下的日子就很好。” 能见证孩子们成长,常常见到她,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了。 “您能这样折腾一时,以后也还要如此么?”明瑶的语气仍是没什么波动,甚至他还听出了几分讥诮。 沈远暗自苦笑一声,神色坚定的道:“只要你允许,这一辈子我都愿意。” 才说完时,他后知后觉,自己又犯了老毛病。 总恨不得把自己一颗心剖出来给她看,他懊悔得无以复加,若能时光倒流,他会带她一起离开,也不会自以为是对她好,而伤了她最深。 可这只会让瑶瑶更厌烦。 沈远握紧了拳头,口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他甚至连呼吸都屏住,等待着她最终的判决。 “这么多年过去,皇上的漂亮话依然说得好听。”不知过了多久,明瑶慢悠悠的道:“可是一生太长了,变数又太多,又要如何去相信?” 他来不及细想,迫不及待的道:“瑶瑶,我会用这一生去证明,去弥补我之前的过错,你且看我的表现……” 沈远没说完,迎上明瑶的目光,后知后觉的琢磨出明瑶话里的松动。 “瑶瑶!”他心头涌起狂喜,也忘了旧伤,激动的攥住明瑶的手。“你,你,你放心,只要你给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 明瑶那双漂亮的眸子清澈果决,他突然想起那一日,明瑶说要跟他私奔,只要两人在一起,她不在乎身份地位、荣华富贵。 “沈远,我还能再相信你吗?”她弯起唇角,眸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哪怕是明瑶毫不犹豫的拒绝他时,他也未曾如此时般心痛——仿佛连呼吸都困难。 “瑶瑶,我沈远以天子身份起誓,若我对你再有背叛、强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就罚我众叛亲离、受天谴且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他说得飞快,可这话又是早在心中过了千万遍的。 “倒也不必如此,不过那时,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见了。”明瑶弯了弯唇角,似是叹息的道。 沈远感觉自己的手在不住的发抖。 “沈远,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明瑶仰起头,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过说好了,只是试一试,若我们终究不合适,你必须要放我和孩子们离开——” 能得到如此的回应,沈远感觉自己已经死而无憾了。 “瑶瑶,我保证。” 他眼眶酸涩得厉害,很快便有水滴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在她面前哭出来又如何,软弱就软弱吧! 无论是一千还是现在,最勇敢的那个人,始终都是明瑶。 *** 辰时初刻。 大公主猜到自己娘亲可能会睡不好,起床后没去打扰明瑶,直接去了弟弟房中。 等着奶娘给思安穿好衣裳,姐弟二人手拉手准备去找自己娘亲。到了正房,才被告知娘亲不在。 正当他们迟疑着要去找沈远时,还是思安眼尖的发现院中的不同。 “姐姐,你看——”他稚嫩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惊喜,“有两个雪人在院子里!” 大公主定睛看去,不是两个,而是四个,思安个子矮,没看到被挡住的两个小雪人。 她心中似是有所感应,忙往周围看去。 在不远处的葡萄架下,父皇和娘亲并肩而立。枯枝上的雪被风吹下,落在两人的发鬓间。娘亲正在专注的给雪人装上胡萝卜当鼻子没有察觉,父皇分明是察觉到,却没舍得立刻拂去。 大公主忽然想起父皇曾给她念过的一句诗。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作者有话说: 向追文的小仙女说声对不起!因为我个人的问题,断更了一段时间。最近疫情被封在家里,整理好前面断续写的章节,一次性放上来了。辜负了你们的信任,再次追更的小仙女们说句抱歉! PS:后面还有两个番外。 第58章 番外 当明瑶接到陈禹舒的信时, 已经是第二年的春日。 信上说,他有笔生意要来京城谈,不日将带瑛瑛抵京, 若明瑶方便,想带瑛瑛过去拜访。 这封信是江玄越托人转交的,虽是在完成帮沈远配药任务的他已经离京,他在京中的那间香料铺子交给了明瑶经营, 两人的联络一直没有断过。 明瑶在回信时欣然应下,请他们来家里做客。 月余后。 这日清晨, 明瑶用过早饭后带着孩子们等在待客的正厅, 很快便传来丫鬟的通传。“姑娘, 陈公子和小小姐到了,眼下正在下车。” 明瑶牵着两个孩子迎了出去,正在垂花门前遇到了陈禹舒抱着瑛瑛进来。 大半年未见, 陈禹舒变化不大,瑛瑛又长开了不少,愈发雪玉可爱。 “陈叔叔安好,瑛瑛妹妹好!”大公主带着弟弟先上前见礼,在外人面前并不自恃身份尊贵,反而愈发谦和。 -- 第151页 早在江玄越口中得知了沈远和明瑶的真正身份,陈禹舒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是本朝的大公主, 正当他迟疑着该如何打招呼时, 明瑶上前解围, 笑道:“孩子们长得快, 陈二哥不会不认识安安和思安了罢?” 陈禹舒从善如流道:“怎么会不记得, 安安出落得愈发像你了, 思安也长高了不少。陈叔叔给你们带了礼物, 等会儿看喜不喜欢。” 两个孩子乖巧的道谢,陈禹舒怀中的瑛瑛扭动着小身子,先是兴奋的叫了“姐姐、哥哥好”,旋即又张开手臂要明瑶抱。 “姑姑,抱抱——” 这称号是陈禹舒早就教好的,眼下也只有这样最为妥当。 明瑶笑着接过了瑛瑛,抱着她肉乎乎的小身子,柔声道:“瑛瑛可是越来越漂亮啦!” “瑛瑛,下来自己走。”正当明瑶招呼大家进去时,陈禹舒温声道:“爹爹都快抱不动你了,别让姑姑总抱着。” 明瑶对她亦是发自内心的喜爱,还没来得及说“无妨”时,瑛瑛点点头,自己要下去。“姑姑我要下去,瑛瑛跟姐姐和哥哥一起走。” “来,瑛瑛妹妹走在中间。”大公主只有思安这一个弟弟,看着粉团子似的瑛瑛很喜欢,主动牵起了瑛瑛的手,示意思安也牵着她一起走。 三个孩子再次见面,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陈禹舒和明瑶落后一步,含笑看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凑在一处说话。 这些日子不见,她看起来光彩照人还是那么漂亮,想来在京中的日子过得不错。陈禹舒的目光不动声色落在明瑶身上,没想到她竟是那个赫赫有名的明贵妃。 听江玄越说,两人似乎重新走到了一起,可为何明瑶仍是住在宫外,并没有进宫? 甚至沈远还没承认思安的皇子身份,是还有什么顾虑么? 他不免有了一瞬间的走神,等对上明瑶询问的视线时,方才恢复常色。 “思安,你不是说给瑛瑛准备好了玩具?”大家在正厅寒暄了片刻,明瑶开口道:“你们先去玩罢。” 大公主知道娘亲是和陈叔叔有话要说,带着思安和瑛瑛一起去了自己房中。 “陈二哥,来的路上都还顺利罢?”明瑶待丫鬟们上了茶,便让她们都退下了。 陈禹舒点点头,微笑道:“一切顺利,原以为这一路辛苦,瑛瑛会受不住,没想到她竟适应得很好。” “瑛瑛向来乖巧,女儿可是爹爹贴心的小棉袄。”明瑶笑着应道:“思安虽是也懂事,若论贴心,却还是安安更胜一筹。” 两人能见面极为不易,陈禹舒迟疑片刻,道:“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吗?” 从江南一别,他们已经近一年未见。分别后的事情一幕幕在她脑海里闪过,她垂眸思忖了片刻,微微笑道:“还不错。” “阿瑶,我不便停留太久,说话可能唐突些。”陈禹舒开门见山的道:“你和今上,可是还没和好?” 明瑶闻言,反问道:“陈二哥可是看我没有入宫,所以替我担心?” 陈禹舒本想反驳,还是点了头。 “住在这儿是我的主意。”明瑶坦然的道:“我和沈远之间还好,不过没有进宫是觉得眼下时机不对。” 听了她的话,陈禹舒先是松了口气,很快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破灭。 明瑶提到沈远时,脸上的神色不再是以前的厌恶,语气间有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亲昵。 “那就好,如此我便放心了。”陈禹舒笑笑,道:“我还件要紧事得立刻去办,能否让瑛瑛在你这儿待上一日?傍晚时我来接她。” *** 御书房。 “皇上,今日一早陈禹舒携女去拜访娘娘。”秦绪宁看着端坐在书案前正波澜不惊看折子的天子,低声道:“不到两刻钟的功夫,陈禹舒先离开了,留下了其女。” 沈远听完,下意识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陈禹舒堂而皇之的登门也就罢了,竟还把女儿给留下,分明是制造再来的机会—— 可理智告诉他,若瑶瑶真的喜欢这个陈禹舒,便不会跟自己回京。且自从开春后,他自觉跟瑶瑶又亲近了些,不仅偶尔能住上几日,在他提起夏日去行宫避暑时,瑶瑶都没有拒绝。 “张清江。”沈远定了定神,到底还是没沉住气。“找些给小姑娘的赏赐,交给秦绪宁带上。” 自己并不是去拈酸吃醋的,只是陈禹舒曾经照拂过明瑶母子,既是他来了京城,于情于理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 打定了主意,沈远今日出宫比平日都早些。 等他快马加鞭的回到家中后,并没有让人通传,自己到了正院中。 才到廊庑下,便听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从房中传来。 “思安哥哥,你抓不到我——”小女孩奶声奶气的笑闹听起来有些陌生,正在沈远抬腿要进去时,一个小不点儿撞到了他的大腿上。 沈远虽是皱了皱眉,却抬手扶住了她的小身子。 “沈叔叔!”思安紧随其后,他忙拉住瑛瑛的小手,告诉她道:“瑛瑛,这是沈叔叔,他人很好的,你别害怕。” 听了儿子对自己的“肯定”,沈远那点子被冲撞的不悦早就烟消云散。 他低头打量起被儿子牵住的小姑娘,倒是生得很可爱,软乎乎的模样,奶声奶气说:“沈叔叔好,方才是瑛瑛不好,冲撞了您。” -- 第152页 小姑娘性子大大方方的,年纪虽小却很乖巧知礼。 “不碍事。”沈远摸了摸小姑娘头上扎着的小揪揪,做出温和的神色道:“走路慢些,别摔到。” 他们外面的动静不小,明瑶已经带着安安走了出来。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她看了一眼墙角的时辰钟,目露疑惑之色。“可是有什么事?” 沈远没有遮掩,坦言道:“听说咱们家里来了客人,特意早回来了些。” 明瑶挑了挑眉,没戳破他的心思。 “沈叔叔,原来您就是姑姑的夫君么?”瑛瑛自觉看懂了两人的关系,小奶声中透着些得意。“那哥哥教我错了,我应该叫姑爹对不对?” 瑛瑛的话音未落,沈远立刻心花怒放,不等思安纠正她,立刻将瑛瑛抱了起来。 “瑛瑛真聪明!”此时他看着小姑娘无处不可爱,忙道:“阿宁,将朕、我给瑛瑛准备的礼物拿上来。” 秦绪宁本是等在外面的,听到沈远的话立刻跟了进来。 他对明瑶行过礼,跟孩子们打过招呼,捧出了一个大锦盒。 “瑛瑛看喜不喜欢?”沈远亲自抱着瑛瑛走了过去,里面是张清江准备的各色宝石镶嵌的首饰,并几件金银所制的玩具。 瑛瑛点点头,“谢谢姑爹!” 明瑶有些无语的看着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气的沈远,终是没有泼他冷水。 大公主心里也是高兴的,唯有思安还有些茫然,不过他怕瑛瑛难堪,也并没有再深究。 在这件小插曲后,等傍晚时见到来接瑛瑛的陈禹舒,沈远看着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陈公子的女儿乖巧可爱,比平常的孩子更聪明伶俐,我和瑶瑶都很喜欢。”他和明瑶并肩而立,对陈禹舒和颜悦色的道:“若是得了闲,就把她送过来跟孩子们一起玩罢。” 陈禹舒知道沈远曾视自己为“情敌”,如今却亲自抱着瑛瑛,神色还十分亲昵。这态度突然转变,着实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能得您青眼,是小女的荣幸。”陈禹舒恭声回话后,紧接着就提出告辞。 沈远对他的知情识趣很满意,神色愈发温和。“陈公子若是在京中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你是瑶瑶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 对于天子的承诺没人敢轻忽,只是沈远没有自报身份,他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多谢您的好意,在下感激不尽。” “陈二哥,改日我再设宴邀请你和瑛瑛。”明瑶看不下去了,站出来道:“时候不早了,你们路上慢些。” 临走之前,陈禹舒本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本也没资格说要沈远不能辜负明瑶、要好好待她之类的话。 回到马车上,瑛瑛掀开车帘朝他们晃着小手。 车帘落下的间隙,他看到明瑶一脸嫌弃的看着沈远。当他定睛细看去,才发现是沈远正锲而不舍要牵她的手。 没过两个来回,沈远终于成功,露出得意的笑容,而明瑶也并没有再甩开他。 陈禹舒终于释然。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瑶瑶已经重新开始了她的生活,他也该放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