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把男配攻略了》 第1页 [穿越重生] 《误把男配攻略了》作者:古离【完结】 文案 真·疯批病娇、天生无法共情的男主VS内心强大的女主 季玉泽乃季家之子,他看似沅茞澧兰、温其如玉,是众人仰慕的季郎君,犹如谪仙。 系统告诉扶月,得攻略掉目标人物,小说里的男配——季玉泽 方能回去。 为了攻略季玉泽,扶月使出浑身解数,无所不用。无论是暗搓搓地引诱,还是明晃晃的勾引,都用过了。 但好像一直不太见成效,她不免有些气馁。 忽有一天,系统突然出现,告知扶月,由于出现bug,先前指定的目标人物是错的。 其实她要攻略的是一直对自己有好感的原书男六陆少慈,并不是季玉泽。 在扶月得知要转移目标人物后不久,恰好陆少慈邀她一同去参观京城夜间花灯,略一沉吟,有自己的打算,于是答应了。 可对方苦等了一晚上也不见她来。 那日晚,扶月无力地看着锁链一晃一晃,指尖微微泛白,脑袋发疼。 季玉泽吐息微热,灼人身心,语调轻缓:“你喜欢的人应是我……” 话锋一转,他莫名弯唇笑:“不是吗?” 扶月闻着季玉泽身上的木兰香,头更晕了。 阅读指南: 1.不黑原书男女主、双C,朝代架空、私设较多 2.女鹅是我心肝儿,能在病娇面前苟命自保已经很好了,请勿道德绑.架,希望不要骂她,骂皮糙.肉厚的我是可以的 3.本文灵感来源于上一本古穿的男配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悬疑推理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扶月 ┃ 配角:季玉泽 ┃ 其它:疯批,病娇 一句话简介:将错就错地攻略病娇,爱他就完事 立意:逆流而上,不畏艰险。 作品简评 扶月穿书后绑定了一个系统,为能回到现代,她走上了攻略原书里面的男配之路。一开始只为完成系统攻略任务,但渐渐动了真情。攻略到一半,系统却突然出现告知她攻略人物出现差错,要进行更改。可原书男配却不肯放手了。本文故事创新性较高,情节虽曲折,但却不落俗套,环环相扣,节奏把握得很好,男女主人设形象刻画很好,感情描写得细腻且甜,内容引人入胜,能给读者带来不错的阅读体验。 第1章 初见 毒太阳高挂,时值正午,名仕官客像潮水一般涌来吊唁,季家正堂内,灵柩摆在正中间前方。 季明朗穿着白色孝服,虽两鬓微白,但身材高大,五官硬朗,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不凡风姿。 他望着母亲的灵柩,时而露出悲伤之情。 今日乃是季明朗母亲季老太太的丧葬。 旁人见了,轻叹一口气,安慰他道:“季大人,节哀顺变罢。” 季明朗与他们客套地寒暄几句,然后环视一遍四周,不知为何,竟皱起了眉头,招来小厮低语几句。 外面。马车行至季府门前,缓缓停下。 一梨花木匾额高悬于雕刻着花纹的门之上,上面题着两金漆大字‘季府’。 门前有接客的小厮、丫鬟,瞧见来人,恭敬地迎上去,各站一左一右,摆好物件。 扶月半弯腰,想从马车里出来,随动作,莲花素衣裙摆微微下垂。 因场合特殊,她发上只是简简单单地插着一支玉簪,别无多余头饰,小脸俏白,不施粉黛。 眉若轻烟,双目犹似一泓清水。 扶月模样端秀中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妖媚之感,青丝散落腰际,略带散漫,与书中女主扶媛的清纯长相截然相反。 没过多停留,扶月掀开车帘子。 她抬手间,皓白手腕露出小半截,踏着杌凳缓缓下来,随姐姐扶媛入内。 她们同父亲一起来吊丧,扶家曾受季家老太太.恩惠,扶正林重情义,此举应当,不落他人口实。 扶正林本欲只身前来,不料季家夫人来信,多年未见扶家二女,想见上一面。是以,他携她们来。 长廊曲池、朱红高柱处挂满了白条。 季家乃大家,府上三代皆为官,祖上曾受皇上看重,府邸自然与常人家不同。 烈阳划过高墙,洒下一道刺目的光,邸内假山流水、装潢辉煌、园筑出势巍巍。 不过扶月没太大的反应。 她在现代看多了类似于沈阳故宫等建筑,总归有些视觉疲劳,不会很激动。 穿书前,扶月经好友介绍,熬夜看完了《扶媛记》这本小说。 听名字就知道扶媛是书中女主,全文花了大篇幅描写的内容便是她跟男主的爱情故事。 还有一小篇幅描述的是男配的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那名男配正是沅茞澧兰、温如玉,患有令人叹息的失聪之症的季家之子——季玉泽 也就是扶月的攻略目标。 必须得让攻略目标爱上她,或者让他心甘情愿地娶她,这样才算完成任务,可以回现代。 其实她觉得二者从字面上看没什么分别。 原书里并没有扶月这个角色。是系统找不到合适的身份,从而创造一个新人物,她为扶媛的妹妹。 现下忧虑的是该如何接近季玉泽。 念起此事,扶月不由得头疼,不自觉地揉了揉太阳穴。 -- 第2页 扶媛误以为她不欢喜这种场合,碍于身在季府,不宜直言,只得柔声问:“月娘,可是头晕?” 她摇头:“没有。” 忽然,一位身披孝服的青年映入她们视线。只见鞋履纯白,缓缓而行,步伐轻盈。 冷色衣摆层层交叠,随走动摩擦发出细微声音。 扶月下意识抬眼看去,只见青年面容干净得似乎不染尘俗,宛如白鹤,温和气息中透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清冷。 季玉泽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唯那薄唇自然红润,给精致的容貌添了一丝绮丽。 他清瘦的腰身让白玉带束着,腰间白玉带上雕刻的恰是莲花,枝叶、花瓣栩栩如生,繁而不俗,可见雕刻者工艺高超。 扶月的目光在那里稍稍停了下。 烈阳下,季玉泽双眼微微眯起,不经意间与她对上视线。 他没停顿,淡然地移开,看向其他人,对着扶正林拱手行了个礼,脚步没停,朝正堂而去。 扶月脑海里适时响起系统的提示音:【攻略目标季玉泽出现,请宿主做好准备。】 * 季明朗吩咐府中人要好好地招待客人后,把季玉泽带回后院,示意小秦将书房门阖上。 他扶衣摆落座,慢饮一杯茶。 季玉泽长身鹤立,说话的语速不急不缓,嗓音温和:“父亲可有事相与?” 季明朗放下茶杯,抚须看他:“沉之,今日是何日子,你可知?” 沉之是季玉泽的字。寓意沉着稳重、以静应动、泰然处事。 一直跟随在季玉泽身边的小秦隐隐约约能感受到气氛不对,不敢有所耽搁,熟练地运用手势向他传达话语。 “嗯。” 季玉泽望着季明朗张严厉的脸,表情淡淡。 小秦硬着头皮抢先道:“传闻诵经、抄写可送逝者安乐,郎君一念之下,误了时辰,望老爷知晓。” 季家只有季玉泽一名独子。 二十一年前,得知夫人诞下男丁,季明朗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得让季玉泽成才,延续季家的荣光。 可就在季玉泽六岁那年,因府中下人照顾不当,发热了一整夜。 等发现时,为时已晚,寻医来瞧,得出的诊断结果是温病导致失聪。 好在,由于季玉泽天资聪颖,在其他方面有惊人的能力,多多少少弥补了季明朗心中的遗憾。 季明朗之所以在正堂不见季玉泽来会生气,是因为知晓他自小漠情。 注重规矩的季明朗认为,自己不让他出去同前来吊唁的客人周旋是一回事,他不主动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祖母与世长辞,身为唯一的孙子毫无动容。 男儿有泪不轻弹很正常,可他岂止是无泪,甚至连一点哀伤之情也见不得半分。 这可使不得。 实话说,季玉泽待人接物是无可挑剔的,挑不出半点毛病,大多数下人们赞不绝口。 对此,季明朗肯定是高兴的。 季明朗听完小秦的解释,心里还是舒畅点,仿佛被水浇灭了那抹怒火,他语气也跟着柔和不少。 “原来如此,也罢,你留下继续诵经,外面交于他人。” 闻言,里衫被冷汗浸湿的小秦如释重负,继续比划着。 其实季明朗不让季玉泽出去招待客人也有他听不见的原因,确实不方便。 当着众人的面,要小秦一一复述,着实不雅,季明朗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让京城之人得知。 诵经只占小部分原因。他失聪这件事给季明朗心里留下了一个疙瘩。 季玉泽等小秦打完手势,眼神没变化,低头应道:“是。” * 季玉泽出了书房,行至院中,忽而立住,望着一棵琼花树微微发怔,一条小虫顺丝下。 他抬起手,恰好接住,轻声道:“小秦,你先去罢,我待会便到佛堂。” 小秦迟疑了下,担心他不便,“郎君,这……”终还是点头,“是。” 虫子于季玉泽掌心爬动,慌忙逃窜。 他食指和拇指先是温柔地捻起虫子,它还在颤着身体。 一角素衣裙角撞入视线内,季玉泽眸里流光微转,徐徐地松开手。 虫子尸体落地。 他似乎发现有人在看自己,抬起头,长睫微翘,任由稀碎的光添色,眉眼如画,泛着如玉般的光泽。 似遥远的高山,远观与近观,给人感受都不一样。 领扶月、扶媛进后院见季夫人的丫鬟止住步子,匆匆地福了福身,问好:“季郎君。” 就算季玉泽听不到,下人们也得遵守府里规矩。 扶月来不及看清从他手中落下的东西是什么,飞快地收回视线。 季玉泽扫眼她,稍作停顿,颔了颔首,藏在衣袖中触碰过虫子的长指尖微微摩挲着。 进门时,两人相遇过一次,但无人提及身份,所以他并不知道她是谁:“这是?” 磁声略低,独有滋味,仿若泉水敲打着玉石,琅琅之音,清澈动听。 可偏偏是个失聪的主儿…… 老天爷可真是绝情,给予他出众的皮囊、出色的门第,却收走了别的东西,留下身体缺陷。 丫鬟按捺下怜惜,打手势:“左边这位是扶家大娘子,右边这位是扶家二娘子。” 季家只有一名郎君。 -- 第3页 通常不用他们这些下人多说,单是叫季郎君,一般外人便能猜到对方的身份。 扶月不是季府的人,没行礼,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攻略目标,一时不自在,需要适应期。 她跟着一旁的扶媛客气地喊一句:“季郎君好。” 丫鬟对郎君听不见这件事习以为常,此刻从容地用手重复一遍她们的话。 看过整本书的扶月了解前因后果,知晓季玉泽六岁时因病失聪,为此,季府上下学了手语,以便沟通。 于是她面色不变,反观扶媛微显惊讶。 季玉泽视线似漫不经心地掠过站在丫鬟右侧身形单薄的少女,最后停在扶媛脸上,忽地莞尔一笑。 他回道:“两位娘子好。” 扶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感觉季玉泽的笑透着疏离,隔着一层薄纱,看不清底下有何物。 攻略一事急不得,她总不能一见面就表现得如饿狼扑虎,得从长计议,寻找不突兀的接近办法。 扶月垂下眼,不再看他。 季玉泽不多言,转身踏向佛堂方向。 第2章 夜遇 扶家不在京城,千里迢迢来到这儿一是为了吊丧季家老太太,二是扶正林打算进京面圣,禀报近年来所管地的情况。 季夫人热情待客,硬是要留他们住下,言驿站也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扶正林推脱不得,只好答应。 转眼间,夜幕降落,月色融融,天空上缀满了繁星,一闪一闪地,似乎在偷窥着人世间。 风吹亭纱,季玉泽坐在石凳上点茶。 他孝服早已换下,袍服雪白,绣着清幽竹叶花纹的滚边,衬得整个人纤尘不染,高挑秀雅,呈现出孤瘦雪霜姿。 季玉泽提起茶盏,将茶水倾倒入杯中,热气袅袅。 他轻启唇,抿一口,茶香充斥着口腔,先苦后甘。 一举一动,优雅入画。 小秦立于桌边,跟季玉泽多年,摸清了自家郎君的习惯。每到晚上,一有时间,他就喜好自己弄茶。 规律到反常。 小秦本以为今日是季老太太的丧葬,郎君会取消点茶。见到眼前这一幕,发现是自己多想了。 突然,小秦耳朵微动,朝亭外呵斥:“何人?” 扶月讪讪地抚开亭纱进去,尴尬到脚趾头蜷缩。 她真是无意的,晚间吃得稍多,然后积食,不太舒服,睡不着。去扶媛房间,见已熄灯,便想到离厢房不远处的亭子散散步。 因季府嬷嬷曾说若觉烦闷可随处走走,无需拘束。 季府很大,晚上怕迷路,也怕打搅他人,不敢乱逛,扶月采取就近原则,万万想不到会遇见季玉泽。 即使要凑近乎,姑娘家家的,大晚上的也不是时候,刚想离开,就被发现了。 还有,半夜来亭喝茶? 她觉着有些奇怪。 小秦隐约记得白日见过此人,却不知她身份,皱眉问:“你是?” 还未等扶月回答,季玉泽放下茶杯,修长手指置于清凉的石桌上,一下一下地敲动,看着她,唇微微扬起。 他琉璃眼眸倒映着月光和她,莫名多了几分古怪。 油灯被清风一吹,亭内光线暗了暗。 扶月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到季玉泽身上,只一刹那,好似看到了裹着佛子衣钵的修罗。 不过也只是一刹那。 似幻觉,稍纵即逝。 她一眨眼,只见他神色恢复如常,温润有礼:“扶二娘子。” 扶月看似平静地走到季玉泽面前:“季郎君。”听言,得知他们相识,小秦默默后退一步。 季玉泽慢条斯理地站起,见她看向桌上茶盏,问:“扶二娘子可是想吃茶?” 她摆手,如实道:“没有,我只是难以入睡,出来走走。” 他不动声色地望着一张一合的粉色唇瓣,在扶月看过来前,偏首对小秦,浅笑:“那扶二娘子自便。” 态度不温不火。 言罢,季玉泽绕过她出亭子。 扶月看着渐行渐远的清癯背影,紧绷的身子松了松,心想,应该没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 季玉泽踩着青石板路,越曲折游廊,经有山石点缀的小道,最后到达佛堂。 这里雅致寂静,古灯烛蜡。是他常来之地,鲜少人叨扰。 与雕栏玉砌的季府截然不同,堂内布置简单,一佛像、一蒲团、一矮桌、一排经书,一目了然。 墙上还挂着从迦毗罗卫国运来的人皮佛像图,神态严肃、古板。 不像是要普度众生的慈悲,仔细瞧来,反倒有几分像爱吃人爱恨嗔痴,以抚慰自己的地狱怨鬼。 偏偏人无条件地信奉它。 季玉泽端详一会儿,一手握着一卷经文,指腹轻轻拂过人皮佛像图,忽看向小秦,问:“以前没怎么见过扶家之人,是京城人士?” 小秦虽没见过扶月,但对扶家略有耳闻,已逝世的季老太太对扶正林有恩,来往不多。 情义却从未消减一丝一毫。 逢年过节,扶家总会派遣人送些稀奇物件到季府,来来回回,还是引起收礼的下人的注意。 “回郎君,扶家不在京城,也不常来季府。倒是曾受过老太太.恩惠。” 季玉泽不再多问,仿佛只是闲来无事问一句,他落座,摊开经文,拿出宣纸,执笔抄写。 -- 第4页 昏暗下看不清神色。 几日后,扶月渐渐适应这个身份,梳妆打扮好,刚推开门,两名着素白长锦衣的丫鬟侧身行礼。 “扶二娘子,夫人请你过去共进朝食。” 她微微一顿,受宠若惊。 来季府前,听扶正林说季夫人想见自己和扶媛,其实有些怕季夫人不好相与。 那样的话,攻略季玉泽的难度可能会增大,虽说八字还没一撇,但家庭阻力从古至今都不容忽视。 不过前几日一见,发觉并非如此,相反,季夫人为人很好。 扶月至清风院,入目皆是带有精雕细刻新鲜花样的门廊,丫鬟各站一侧推开漆红双叶门,单手朝内。 “扶二娘子,请。” 炉里燃烧香料,香气袅袅不断。她还未走近,就听到季夫人和扶媛的说话声。 “媛娘,多年未见,那日没仔细瞧,今日一看,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夫人谬赞了。” 金碧锦绣分铺在几张座椅上,细碎的阳光透过镂空窗桕洒入,季玉泽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安安静静的,笑意温和,也许是因为失聪,他由始至终没回话。 扶月脚步硬生生地一顿,季玉泽、扶媛坐一起很养眼。 青年一袭缎子衣袍,墨发以竹簪束起,如昆仑山里洁白的雪莲花,他正低垂着眼睑。 睫绒时而因眨眼扑闪几下,于高挺鼻梁两侧投下两扇淡淡阴影,身上还飘着一股与屋内熏炉不同的香味。 是清雅的木兰香。 扶月站在几尺距离之外都能闻得到,跟他待久一点儿,怕是也会染上一模一样的香气。 再看一旁少女,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一双剪水秋瞳轻颤,秀丽清纯,似含.苞待放的嫩花。 见此情此景,扶月一时倒不知如何插一脚进去,怎么看,自己都像多余的那一个。 季玉泽先看到她,只一眼,又敛回。 继而是季夫人,她招了招手,示意到身边坐:“月娘,来。” 一顿饭下来,扶月慢慢摸懂了季夫人的意思,她想撮合季玉泽和扶媛,饭桌上话题似有似无地围绕着他们。 无奈两人似乎没察觉到,也不知是故意忽略,还是真的没听出。 可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临走前,季夫人喊住她们,语气祥和:“媛娘,月娘,你们这可是第三次来京城?” 扶媛将迈出的步子收回,应:“回夫人,是的。” 季夫人弯唇一笑:“是这样的,听京城其他夫人说,城外有间叫金山寺的寺庙很灵验,我想给自己求一道符。” 她话间一转,自嘲道:“无奈年纪大,折腾不得。” 言下之意呼之欲出。 扶媛上前一步,拉过季夫人的手:“正巧父亲于朝中有事,得留下些时日,承蒙夫人照顾,我和月娘愿意为夫人到金山寺念经求符。” 此言深得季夫人欢心,她连轻拍了几下扶媛的素手,笑道:“好、好、好,那就有劳媛娘和月娘了。” 随即季夫人转头对季玉泽说:“沉之,你可愿于后日陪她们一同前往?” 扶月看着小秦流畅的动作,不禁想,寻着机会得去学一些手语,要不然一旦跟季玉泽独处,很难沟通。 “自然。”季玉泽浅笑。 季玉泽淡淡二字拉回扶月的思绪,她抬眼过去,看到的便是他轮廓线条分明的侧脸。 * 第二日晌午。 扶月待在房间中,坐靠到用上好檀木制成的床榻,半掀眼皮定定地看窗外,回想着昨日之事,还不忘伸手揉揉因久坐而僵硬的肩头。 扶媛给她斟杯茶,笑道:“月娘,你是时候改改那怕生的性子了。” 扶月一愣,坐直身子,脑子霎时转不过弯儿:“姐姐是何意?” 扶媛待她喝尽茶水,接过茶杯放置到大红漆雕的梅花桌上:“昨个儿季夫人同你搭话,你不是三言两语作罢,就是笑笑,这不合礼数。” 扶月怕说多错多,惹人嫌,是能尽量不说话就不说话,不曾想让扶媛误会了。 她扯扯嘴角,没顺着这个话题延续下去,而是试探性地想问别的:“对了,你觉得……” 外面的人出声打断:“扶大娘子可在?郎君邀你去竹亭一聚。” 第3章 赏画 竹亭有四只银白色翘角。 造型新颖奇特,上面系着铜制的玲珑风铃,每当风吹过,便发出“铛铛铛铛”的声音。 季玉泽端详着平铺在桌面的初春狩猎图,白皙指尖微微拂过画中被羽箭射中、倒地无力挣扎的小鹿。 不难看出作画之人技艺精湛,笔墨看似简单地勾勒,却使得初春狩猎景象跃然纸上。 惟妙惟肖。 令看的人形同身临其境。 鲜血染红鹿毛,它腹中隆起,揣着崽儿,紧盯着马上持弓之人,水眸盈盈,状似求饶。 小秦见季玉泽看了良久,不由得好奇画上有何物,微微瞟了几眼。 看完,小秦喉咙顿时略干,发现有些血腥。且道,一幅濒临死亡的小鹿画卷有何可看? 听季夫人道,这幅画是由扶家大娘子经手。 小秦回想起昨日在季夫人清风院见过的扶媛,记得她容姿温婉,举止尽显闺秀风范,像是家中温养,足不出户的花儿。 -- 第5页 此时此刻,扶月随扶媛来到竹亭。 小秦见两人来,抛掷脑中杂念,弯腰行礼,温和道:“见过二位娘子。” 季玉泽没阖上画卷,余光看到小秦福身动作,料想人来了,悠悠地抬眼帘。 他见扶月也在,眉心悄无声息地轻动了动。 扶媛眼神尖锐,一眼便瞧见自己今年初春时作的画,眸含讶异,松开扶月的手,上前认真看。 “这不是?” “夫人知晓郎君好画,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扶大娘子此作,甚觉不错,于是送来。”小秦回。 大凉民风开放,男女外出聚一起赏花月、吟诗作对是常事,更别提聊画。 但扶媛自小生活在乡野之地,思想不太对得上京城的郎君、娘子,还是不习惯跟不相熟的男子独处。 于是她拉着扶月来。 扶媛有妹妹于身侧,再加上自身爱好作画,热衷交流心得,渐渐放开不少。 但别无他意,更无半分暧昧。 扶月庆幸旁边角落处摆放着散发甜腻香气的桂花糕和一小盏茶,否则非得无聊到扣手指。 她咬一口糕点,抿一口茶,托着腮,心不在焉地望着亭外景色,耳边时而传来一道清冽嗓音。 自己并不是躺平,打算什么也不干,而是暗自思忖、分析现下情况。 原书男主尚未出现,扶媛暂时心无所属,按照主角光环效应,男女主磁性相吸,她应该是不会喜欢上季玉泽。 忽地,亭中声响骤然停下。 扶月察觉到不对,倒茶的手一顿,偏首望,他们正看过来。 她忙咽下喉间桂花糕,干涩,差点噎住。 扶媛放下笔,脸带着宠溺的笑,边用手拍着她的背,边用空出来的另一边手斟茶:“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扶媛等扶月喝完茶,掏出帕子,替她仔细地擦了擦嘴角糕屑,力度温柔。 扶月表情僵住,刚刚完全不知道黏住了桂花糕屑,在场的人肯定都看到了,她视线飘到季玉泽那里。 他云淡风轻地看着这一幕,倒也没露出多少别的情绪。 见此,扶月心往下放了放,挪回视线,讪笑着从扶媛手里接过帕子,自己拭擦,不可避免地擦到唇瓣,殷红不少。 因她是坐在亭栏边的红木长椅,扶媛是站着的。 稍一抬手,薄纱衣袖,由上而下地滑落,坠到雪白的半腕处。 扶月没留意,想快点擦干净。 季玉泽待她弄完一切,开口问扶媛:“扶大娘子,请恕我冒昧,可否问一下你为何作此画。” 扶媛倒是猜不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怔愣了下。 不过很快,她便说:“此乃我亲眼所见,觉得甚是可怜,于是作下,望能看到之人生出几分怜惜。” 扶月听了探头过去看看,横看竖看都没多大感觉,明智地选择不插话。 季玉泽眼一弯,似笑非笑,再看一下那只小鹿,白净柔软的手有条不紊地卷起画,嗓音略低。 “那,画中鹿最后如何?” “狩猎之人正是我旧识,他答应我放了它。” 无人不知,初春狩猎少不得动物死亡。 可那小鹿有孕,扶媛看不过眼,还是出手干涉了,回府凭记忆作画。 他颔首,却只道:“扶大娘子心善。” 扶媛微微一笑,挂念明日求符之事:“季郎君,明日何时开始出发去金山寺?” “巳时罢。”他略一沉吟,给出一个时间,“可方便?” 扶月暗叹终于插得上话,嗯了声:“可以。” 扶媛也道:“好。” 第4章 独处 第一缕晨光射穿薄雾,润润的风轻轻地扫着,从窗台渗入,微微拂过扶月的睡容。 树叶随着萧萧的清风沙沙作响,她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缓缓坐起,对着窗外散发着生机的绿树发了会儿呆。 扶月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没忘记今日要去金山寺,刚整理好衣物,便有人敲门。 “扶二娘子,可醒了?” 她推开门:“嗯。” 绿衣丫鬟低眉道:“扶大娘子自昨夜起身体不适,上吐下泻一晚儿,怕是不能前往金山寺了。” 扶月到达扶媛的房间时,房门大敞,药味由里传出,单是闻一下,她眉头就蹙起。 丫鬟把药煎好,倒置瓷碗。墨黑色的液体,闻着便觉苦,不过良药苦口。 扶媛正要喝下。 她见扶月来,苍白着唇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月娘,今日我怕是去不了金山寺了,你和季郎君去罢。” 金山寺香火旺盛,有位常出外游历的有名禅师。 季夫人希望得他亲自加持的符,打听到对方恰逢明日一早便要离开,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回来。 诚心求符一事耽搁不得。 思量再三,扶媛只好让扶月去。 季郎君的为人有目共睹,光风霁月、温文儒雅,不似京城其他纨绔子弟般无礼,相反,很是知书达理。 他们结伴并携带一两个下人去,自己也放心点,见她迟迟不说话,又问:“月娘可是介意?” 扶月回过神来。 她怎会介意,和季玉泽独处,自己求之不得,无疑是有利于攻略,于是摇了摇头道:“没有,你先喝药。” 扶媛一干而尽,苦得柳眉紧皱,孱弱姿态更是惹人怜。 -- 第6页 扶月忙从一旁的高足盘拿过蜜饯,塞一颗进她嘴里,化开苦涩:“你好好休息,求符之事交于我便好,我等你喝完药就去。” * 扶月出到院中,瞧见季府大门守着两名小厮,一辆四面丝绸装裹的马车静待在石狮子边。 色调清新,没有镶金嵌宝,却无端看着舒服。 她敛下思绪,不想让人久等,略略加快步伐,挽起长裙,迈大步跨过门槛。 季玉泽等候时,俊秀的脸庞清清冷冷,脸上倒是并无半点不耐烦,眼睑下拉,似在思索。 风一吹,他轻薄的衣袂微动。 露出精致细白瘦削的手腕,隐约可见些许青筋,五指骨节分明,拉出一丝遐想与诱惑。 扶月多看两眼,紧接着解释扶媛为何不来:“季郎君,我姐姐她身体不适,所以今日只有我和你一起去。” 她顿了顿,对小秦说:“麻烦帮我转达一下。” 季玉泽仿佛不太在意这些事,直视着她,只是简单问一句:“可请大夫来瞧了?” “嗯。” “那便好。对了,府中只有三辆马车,现只剩下一辆,不知扶二娘子可介意与我同乘?” 有两辆让季明朗和扶正林用了。 他稍作停顿,又说:“若是不便,我可命人去别处……” 扶月暗自窃喜:“不必麻烦,可以的。” 大凉京城男女同吃、同坐、同乘等很普遍,晚间私约出街卿卿我我的也有不少。 只因季玉泽知晓她不是京城人士便要事先问上一问罢了。 他得到答复,礼让她先行:“好。” * 小秦乃下人,跟马夫坐在马车前的板子,隔着一帘淡蓝色绉纱的里头,扶月和季玉泽面对面而坐。 马车徐徐驶过喧闹繁荣的大街,车轮辘辘地响,向城郊驶去,灼热的太阳不留情面地直直洒下。 渗过车顶,蔓延入内。 扶月闷得有些难受。 季玉泽手持一卷书,认认真真地端看着。 扶月几番欲开口,又想起他听不见,能代为转述的小秦又在马车外面,着实有些棘手。 难得的良机她实在不想浪费,往前挪了挪,衣裳翻叠,动作幅度不大,但还是惹起了季玉泽的注意。 “扶二娘子?” 扶月不偏不倚地对上他投到自己脸上的无杂质目光,指着书:“这本书是?” 虽知晓季玉泽失聪,但她还是习惯性地说话,没别的意思,只一时间难以改变。 季玉泽看一眼扶月,又看一眼手中的书籍,似乎能猜到对方的问题,薄唇微动。 “扶二娘子可是想问这本是何书?” 她这次没出声,而是点了几下头。 “这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你想看?若是喜欢便拿去罢。” 一听书的名字,扶月就知道不适合她,她摇头,沉默了一瞬,转而指他的手:“我能在上面写字吗?” 这算是合乎情理的肢体接触。 季玉泽视线不离她,不明所以地摊开手,却没回答。 扶月以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问什么,毕竟刚才指书比较容易猜,但指手,意思可多了去。 猜不到也符合常理。 于是她倾身过去,抓起那只微泛着冷意,似是没有温度一般的手。 温热的指尖稳稳落于他掌心,耐心地写着,一笔一划,不重,轻轻地,似羽毛拂过,略痒。 一开始,系统就给了她能看且会写这个朝代的字的能力。 因靠得很近,扶月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着木兰香的味道。 奇怪的是明明香味气息既不浓郁又不淡,却异常的持久,就算离得稍微有点远儿还是能闻到。 干干净净的。 季玉泽好像懂了她为何如此做,好整以暇地不再动,任由摆弄。 写完‘谢谢你,但我对心经知之甚少,接近一窍不通,拿着怕是浪费,还是不用了。’这句话。 她抬起头,望着他,眼眸潋滟明亮,青丝垂落到胸襟前,衬得颈侧那片皮肤愈加雪白。 怕他没能及时悟到是什么,所以扶月字写得很慢。 扶月没有再握住他的手,而是写完后立马放开,她自知不可操之过急,凡事需循序渐进。 季玉泽神情安详,笑笑,说不清是真意还是假意,不过因他有张惑人的皮囊,笑起来很好看。 双眼似一弯月牙儿。 “嗯。”随后他淡淡应了声,放下经卷,缓缓垂下臂,宽大衣袖悄无声息地遮住了手。 扶月见此,不自觉地拧眉。 经这一遭,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季玉泽不喜欢别人触碰,方才让她在掌心写字,可能是出于礼,不好强硬直接抽回。 那等她一松开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的动作,昭显了他打从心底里排斥。 忽然之间,马夫急拉住缰绳,马蹄急踏,发出老长的嘶鸣,马车骤地停住。 扶月刚回到原来的位置,尚未坐稳,身子一歪,径直地朝正打算阖目休息的季玉泽扑去。 第5章 上山 扶月身体不受控制向一侧倾斜的那一刻,遵循着惯性楸住些东西,而双手紧紧拽着的正是季玉泽那洁净、几乎没有多余褶皱的衣衫。 空气有少顷凝滞,她还没反应过来,头顶传来悦耳的声音。 -- 第7页 因距离贴近,季玉泽呼吸出来的热气不小心落到她脖颈上:“扶二娘子,无碍罢?” 扶月连忙放开手里触感细腻的布料,直起身子,薄裳微乱,却是没有受伤。 她摆头:“没有。” 话音刚落,小秦从外面掀开帘子,一脸的担心:“郎君、扶二娘子你们有没有受伤?” 季玉泽撇了一眼被弄皱的衣袍,眸子冷然,轻描淡写带过:“无。外面发生何事?” 原来,通往金山寺的路上有棵大树遽然倒下,挡住了马车前行。 更惊险的是,马夫若不及时察觉到不妥,扯住缰绳使马匹停住,那大树怕是会压到马车上,后果不堪设想。 季玉泽顺着帘子缝隙往外看了下:“可还有别的路?” “有。”马夫抹了把冷汗回,他是季府的家生子,服侍主人多年,经常四处去,对这一带还算比较熟悉。 小说中所言并非夸大,饶是季府小小的马夫都会手语。 扶月面色不太好,垂着脑袋不说话。学手语不是一时半会儿学得会的,除非是尤其聪慧之人。 可别人过目不忘,无奈她不是,而是过目即忘。 小插曲过后,马夫果断换路线,兜兜转转花费了一个多时辰,未时初终于到达今日的目的地。 金山寺建在一座大山上。 山峰高.耸入云,直抵上青天,便是时已过晌午,云烟依然萦绕于上方久久不散,叫人如临仙境。 山脉延展开来,脉络纵横错落,蜿蜒至四方,马车自然是上不去,只能停在山门处。 他们撩开帘子下来。 小秦摆好轿凳,季玉泽先下,秉承着君子之礼,抬起右手,隔着一层布料正好能让扶月搭着。 衣袂垂落,清秀而劲健的手臂轮廓明显。 这是一个不包含任何情愫的动作,她看得出来,客气地道了声谢,凝白如玉的纤手往上一放,踩着桥凳下。 京城里流传着诚心求佛庇佑要经长长阶梯,一步一步地踱行,方显诚心诚意。 是以,来此处上香祈祷的人皆无怨言。 扶月没空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抬头望着在数不清石梯上面的寺庙,膝盖发软,不太愿意迈开腿。 季玉泽:“扶二娘子?” 她回过神,藏好小心思,走上阶梯。 半个时辰过去,他们到了寺庙大院,路过放生池,里有几只乌龟,游得不快,慢悠悠的。 与佛门清静之地有些搭。 几人走进寺门,扶月同季玉泽双双跨过松木门槛,小秦随后。 庙屋脊雕刻了众多仙人,活龙活现,一尊经金漆油过的佛像尤为引人注目,前边有几个和尚专心致志地念经。 另一站着的小和尚一见到他们便迎上来。 小和尚臂弯挂着一大串佛珠,走动间,珠子相碰,发出清亮的响声:“南无阿弥陀佛,见过三位施主。” 扶月说明来意:“小师父,请问寂元师父在何处?” 每日小和尚都需要面对络绎不绝的香客,他们大多会问一句寂元师父,从刚遁入空门到现在,早已习以为常。 他从善如流答道:“回施主,寂元师父在禅堂,请跟小僧来。” “好,那就有劳小师父了。”她嫣然一笑。 “无事。” 季玉泽沉默地跟上。 有不少未出阁女子结伴来金山寺求姻缘,她们掏出绣帕,边拭擦着香汗,边踏入寺门,与他擦肩而过。 只一眼,她们脸颊便氤红一片。 青年打扮低调,明明简单到了极致,却仍然挡不住盛世流年般的清冷与通透,犹如九轮明月落凡尘。 大凉京城中不缺乏有权胆大、敢于追求看上之人的女子。 林拂柳对自己充满信心,乍然偏头,望着季玉泽,放柔音调:“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走在前头的扶月听到,潜意识觉得这道女声中说的郎君就是季玉泽,忍不住回首看了眼。 只见一名女子毫不遮掩觊觎之色地盯着他。 同林拂柳一起来的其他女子由衷佩服,但下一息,不觉替她尴尬,因为那俏郎君不为所动。 连个眼神儿都没给,更别提有所回应了。 这可不是噼里啪啦地打脸吗,要知道林拂柳容颜、背景等等胜过不知多少京城女子,求亲的人几乎踏破门槛。 她没一个看得上,更相信求佛赐缘。 季玉泽走了几步,瞧扶月顿住,眉宇似掠过一抹不解:“扶二娘子,怎么了?” 他并没有看旁边,也就没看到林拂柳脸色铁青的模样。 偏偏季玉泽这个态度更能让人误会是故意视而不见的,林拂柳愈发难堪,深呼几口气也碍不住丢脸,拂袖进寺。 其实站在季玉泽身后的小秦也听到了,不过不屑于转述罢了。 他觉得这些女子看上的只是郎君的容貌罢了,流于浮层,一旦得知季玉泽失聪,明里暗里怕究竟还是有些嫌弃。 季明朗特别好面子,除了有几名朝中好友得知季玉泽听不见外。 若无特殊情况,他鲜少提这个。 于是,很少人知晓此事,放眼外面,寥寥无几,全府上下也不敢轻易地向外透露半分。 一是季家对他们下人很好,寻遍整个京城可能找不到第二家,二是如若查出有谁对外乱嚼舌根子,就要被逐出季家。 -- 第8页 而逐出季家的下场绝对不会好到哪儿去。 若是有心严惩,用在大凉的人脉能压死人,孰轻孰重,他们都很容易掂量得清。 又因年纪轻轻、不常出外见人的季玉泽画作、诗词、对佛经心得等造诣颇高,还曾替季明朗当官的好友破解过复杂一案。 流传出去,慢慢的,他竟越来越惹人好奇。 过弱冠之年后,有不少人家表示愿意与季家结亲,但他皆一一礼貌地回绝了。 季明朗看眼里,也没说什么。 季玉泽等了一下,还没得到回应,他轻蹙眉头,凝视着扶月,音色隐晦地冷了不少:“嗯?” 扶月一怔:“我……” 她想到他听不到,随即只淡笑摇头,调转方向,随上小和尚步伐。 第6章 俊俏 寂元师父忙碌,正与一位前来求签的夫人交谈,扶月候了好一阵还是没能跟他说上半句话。 小和尚还有事情办,领他们到禅堂后便离开了。 她不爱运动,现腿泛酸麻,而禅堂无座椅,唯有蒲团,跪着更难受,只得忍住一声不吭。 香烟萦绕,季玉泽垂袖立于佛像一侧,眼神向下,看似纯善、温良的容相有些被隐没。 时现时隐。 真实情绪模糊难辨。 他嘴角弧度常微弯,唇红齿白,秋山明净而如妆。 有一瞬间,扶月认为他比禅堂中供人祭拜的佛像更不可亵.玩。 祭桌上摆放着几支红蜡烛和一鼎立香香炉,烟雾聚一起又散开,飘向禅堂顶上。 敲木鱼声不断,超度着孤魂与亡魂。 季玉泽留意到扶月在看自己,抬眸,五官清晰了不少,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他眉眼弯了,延出抹意味不明的笑,轻笑时若羽绒飘落,问道:“扶二娘子,我脸上可是有什么脏东西?” 扶月默然了下,展颜一笑,故意道:“没有,是季郎君过于俊俏,一时情难自禁。” 反正他失聪,听不到,应该见张嘴有回应便成,而小秦去如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于是她随便扯一句搪塞。 扶月说完这句话,偏了偏头,见寂元师父得空了,没再看季玉泽,快步走向他。 “见过寂元师父。” 季玉泽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捻了捻青白色的指尖,容色冷冷淡淡,面上如故地漾着浅笑,眼中却透着一股平静的凉意。 是吗。 他低眼又抬起,松开手,踱步朝他们去。 念经颂佛之时,寺庙外面,雨丝先是飘飘洒洒地下,滋润着山上竞相怒放的花花草草。 少顷,雨势逐渐加大,打在瓦片上的雨水顺着檐角隙缝流了下来,嗒嗒嗒,打破禅堂前的寂静。 整座大山让雨幕笼罩着。 雨水弥漫,水光粼粼,于寺庙之上眺望远处,山峦连绵起伏,颜色深浅不一。 禅堂侧菱花纹木窗开着,正对后山和蒲团,季玉泽望着一只瘸了腿在雨中慢行的野兔,唇微抿。 地上泥泞,一失足,朝山崖滑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有劲的手捧起它。 是名衣衫尽湿的俊逸男子。 他没再看,稍一偏头刚好看见扶月跪拜求佛的侧脸。她闭目一合掌、一叩首,青丝随弯腰轻扬。 站在禅堂外的小秦心道不巧,这下子得等雨停方可回去,冒雨上路,实属不安全。 寂元师父亲自替符开光,事实上,也不用多久。 扶月接过寂元师父递过来的符,松了口气,发自内心地笑,感激道:“麻烦寂元师父了。” 寂元师父:“施主客气。” 他接而看了看禅门外,视线落到清贵雅致的季玉泽身上,像是故弄玄虚道,“看来佛祖有意留三位施主于此一夜。” 她瞄下季玉泽,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他们最终还是留在金山寺上过夜。 寮房白墙红瓦,布置简洁清雅,墙上挂了些神祇图像,木制的桌、椅、床皆略显陈旧,但好在整洁无异味。 待入夜,雨方褪去,月华如霜,季玉泽让小秦下去早些歇息,独自一人到后山。 山间微风袭过,雨后清新,艳花微颤,馨香扑鼻,树叶影影绰绰,仿佛铺着一层轻纱。 他今晚没能点茶,心里浮躁点点,忽想起了那次查案。 大凉盛世十九年。 京城发生了桩轰动一时的案件——当今开国丞相之女先是遭人强行掳走,紧接玷.污,后又被杀。 天子大怒,呵斥京城治安失责,不少官员受牵连而落马。 季明朗有名好友为朝中大理寺卿,负责此案。圣上为安抚丞相和京城内惶惶不安的众百姓,给他莫大特权。 只要查得出,行事可先斩后奏,不过下令半月之内必须揪出犯人,否则革职处置。 对此案,季玉泽漠不关心,只是在小秦提起时,略略地道了些自己的想法。 不知为何,那些见解传到了季明朗耳中。 他深思一夜,既有自身利益的思量,又想失聪的季玉泽往后能于朝中名正言顺地获得一官半职。 第二日便找到好友,努力说服,有意为之,美曰其名地欲借此历练小儿。 季明朗不顾季夫人的强烈反对,觉妇人之见着实愚昧,置之不理,坚持己见,强行推年仅十五岁的季玉泽掺了一脚进去。 -- 第9页 时限太紧,又毫无头绪。 大理寺卿面对皇帝、痛失爱女的丞相给予的压迫,全城百姓的指指点点,终日愁眉苦脸。 他听了季明朗转述的案情分析,甚觉有理,简直犹如醍醐灌顶。 得知是季明朗尚未及弱冠的儿子所悟,又惊又喜,再加上横竖看起来没弊端,病急乱投医,应下了。 同时大理寺卿也逮住了五、六名可疑男子进行审问。 那日,季玉泽也在牢房。 黑沉沉的夜里,狱灯黯淡,人影时而交叠,绝望呻.吟嫋嫋,混合鞭子挥动的声音。 狱卒擅自用刑,尖锐的木头猛击被逮男子的四肢,因用力,他面容狰狞,似夺命恶鬼。 哀呼声此起彼伏。 铁烙落下,肉烟起,焦灼味飘荡在牢房里久久不散,削铁如泥的刀刃深入皮.肉。 带血的肋骨露出来,一根一根的,在昏暗的灯光下,居然能看得无比清楚。 受刑男子满身伤痕,抽搐着,血沫溅起,表情痛苦不已,还不忘气若游丝地喊着冤枉二字。 大理寺卿看着这一幕,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对他们倒是没半分怜惜,只担忧自己的仕途。 有位宁死不屈的男子让枷鏁束缚着,死死地瞪着大理寺卿,气急攻心,瞬间爆.发,挣脱狱卒桎梏,直撞他而去。 事出突然,但狱卒反应迅速,拔剑出鞘,寒光一闪,只见男子头颅像被风吹飞了一样。 头颅旋转了好几圈,嘭的一声落地,恰恰滚到季玉泽脚边。 温热的鲜血洒到他莲白的衣摆,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也有几滴落到秀隽的脸上,徒生出几分妖冶艳丽。 “还不赶快挪掉。”大理寺卿发声,狱卒搬开那颗头颅。 小秦惊吓过后忙上前,季玉泽只回句:“无事。” * 金山寺夜晚凉意绵绵,山风阵阵,抚动着季玉泽的衣袍,他似乎还能闻到那晚的鲜血味道。 蓦然,一只柔嫩的手轻轻地扯了扯袖角。 往事于季玉泽脑海里暂时烟消云散。 他侧眸对上扶月明亮的笑容,眼微微下移,近在咫尺的那粉唇翕动着。 她喊:“季郎君?” 作者有话说: 季玉泽会读唇识语。 注:秋山明净而如妆——宋·郭熙《林泉高致·山水训》 第7章 相聊 月色下澈,扶月漆黑的眼珠倒映着他,季玉泽拉开些距离,疑惑地轻问:“扶二娘子,你睡不着?” 她点头,望向他的手,意图明显。 季玉泽看得出对方想作甚,掩盖掉眸里暗光,犹豫了下,还是伸出来。 扶月勾唇,缓缓抓住,写字:“你也是?” 掌心传来一阵阵痒意,他眼睫毛微颤,转而神情一敛,温和道:“嗯。” 扶月:“明日我们何时启程离开金山寺。” “明日一早,近来天色多变,晚一点怕还会遇上雨。” 他思忖半分,给出答.案。 在季玉泽不耐烦前,扶月回想原书剧情,竭力地寻找话题:“听说你曾在京城帮忙查过丞相之女案?” “嗯。”或许他意识到总是回一字过于敷衍,又道:“多年前之事。” 这扶月是知晓的。原书中现在的他还暗中替官府查案,就是有交换条件。 作者也没详细展开写,她并不知道那条件到底是什么,只是有些困惑,不知他为何要瞒着季明朗。 季玉泽见她发愣,唇角牵起弧度,看她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扶二娘子对当年案件感兴趣?” 来龙去脉扶月不感兴趣,感兴趣的由始至终只有他罢了,因为攻略任务。但肯定不能说出口。 “没有,只是问问罢了,季郎君莫要放心上。”写了几次,渐渐熟稔。 少女云髻峨峨,螓首蛾眉,身上散着淡淡清香,双肩瘦削如弱柳扶风,像是一捏便会折断一般。 她低眼,专注地望青年指骨修长的手,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 只须臾,季玉泽眉梢轻挑,若有所思,主动问别的问题:“听母亲道扶二娘子之前来过三次京城?是在季府住下?” 扶月一顿:“是三次,但并没入季府,而是住京城其他地方,倒是在外跟季夫人曾有过一面之缘。” 言罢,她笑笑,猜他大概适应了点,写字速度欲快一些:“我写快点?” “可。”他说。 她接道:“不料过了多年季夫人还记得我与姐姐,特地写信给爹,让他携我们来趟京城见上一面。” 系统安排新身份的同时完善了原书的剧情,并且于她开始攻略前一一输送到脑海里。 所以面对他的提问,能对答如流,不露出一丝破绽。 他眺望山崖处,留侧脸对她,看不见表情:“几日相处之下,我看扶二娘子好像对季家之事甚是了解。” 扶月不明:“季郎君说笑了。” 季玉泽转头回来,眸子微凝,意味深长道:“扶二娘子在来季府前便知晓我……听不见一事?” 握住他的手骤然一紧,季玉泽垂头看了眼,她马上松些力度。 第一日见面,她都没太留意这些细节,不想他竟然如此敏感,幸好不是太大的漏洞,打下马虎应该就能糊弄过去。 “并无。”扶月强装镇定地回。 -- 第10页 沉默半晌,他弯起眉眼:“第一日见扶二娘子时,得知我失聪,你面上毫无一丝惊讶,我还以为你早便听家父说了。” 话锋一转,琉璃般眼珠微动:“看来是我多想了。” 她讪然:“我与季大人不曾说上一句话,季郎君误会了。” 他颔首,不甚在意:“嗯。” 夜已深,今晚聊得虽不多,但也足够了,抛开别的不说,起码他似乎不再那么排斥她碰他。 “很晚了,季郎君还是回房休息罢,明儿一早还要赶路。”扶月松开他已经被自己捂热的手。 “好。” * 季府,清风院内。 季夫人扶了扶穿戴很是繁琐且华美的云罗丝绸制衣裳,微微侧着身子端坐在金银镶嵌的梳妆台前。 她保养得当的手抬起,对着菱花铜镜,将发髻头饰一件一件慢慢取下,继而温柔地将它们放入梅花首饰盒中。 而季明朗看着摊开在花梨木案桌上的典籍,眉头习惯性拧着,时而提笔摘抄或写下心中所想。 季夫人待发髻上再无首饰,才转头看向季明朗:“老爷,你同扶大人于朝中可有来往?” 季明朗放下典籍:“夫人为何问起这个?” 扶媛生病一事,在季玉泽同扶月出发去金山寺前便有人来禀告了,季夫人也去探望过。 犹记得扶家夫人十年前便去世了,看着看着,只觉那瘦弱苍白的少女更是可怜,自己膝下无一女,心下愈加怜惜。 念起她今年逢巧二九,也就是十八岁,又婉婉有仪、温恭自虚,是当媳妇的好人选。 因而季夫人道:“妾身认为扶家大娘子为人纯良、行事端正,想让她嫁给沉之,老爷意下如何?” 第8章 回去 季明朗略一深思:“再说罢。” 扶正林任职之地离京城甚远,先前只知季家有一雅人深致的郎君,并不晓季玉泽失聪。 住在季府这段日子肯定是有所耳闻,且不知作何感想,待细细看来,旁敲侧听一番方可作判断。 季夫人见此,不好多言:“也是,让他们先处处罢。” 话说,那扶二娘子也是不错人选。 样貌是过于绮艳了些,放大家之上许是不太讨,不过胜在性格好,年龄亦尚可。 十七,同未婚配。 季夫人也是欢喜她的。转而忽想起季玉泽年少时发生的一件事。 京城有钱有势的郎君到了一定的年龄会有通房,教晓人事,方便日后成婚。 而季明朗忙朝廷之事,当然不会管这些,季夫人虽主内,但还是尊重季玉泽的意思。 问过几次,遭他回绝后便不再提。 季玉泽十六岁那年,院中不乏有野心的婢女,妄图通过下药爬上他的床,结果却被锁在柴房里一夜。 时值寒冬,婢女穿着轻薄,差点把人给冻没。 无论府里人如何问,那婢女始终不肯说出将她锁在柴房里的人是谁,嘴巴严得要命。 下人间不晓真相,便传是因为得罪人了。 季明朗自小便教育季玉泽,得严于己行,对待任何人都必须保持君子风度、上下谦逊。 是以,又因这是他院子中出的事,季玉泽还亲自去慰问了婢女。 府上下皆道郎君菩萨心肠,不过区区一名婢女,竟能得如此相待,毕竟他院中还有三名婢女。 即便是少一名,也碍不着什么。 说来,季夫人忘不了那一幕。 季玉泽站于脸色死白的婢女面前,像是看不见对方瑟瑟发抖似的,语气随和地问:“可有大碍。” 婢女疯狂地摇头回道:“无碍,劳郎君担心。” 他面容如常,似洁白无瑕的上弦月,缓缓道:“那便好。” 等季玉泽离开后,婢女朝她下跪,请求将自己逐出季府,季夫人好歹活了多年,自然看出端倪。 逼问之下,才知婢女欲勾引季玉泽借此上位,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让人反锁在柴房。 那时,府里人并不知婢女曾算计过季玉泽。 如若不是她与之说明,季夫人也不会得知,可总觉蹊跷,怕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再问。 婢女只哭喊着称无颜再面对郎君,别的倒是不肯多说半句。 现念及此事,季夫人越发认为是自己错怪季玉泽了,他慈心,不怪罪婢女,她当时怎可往别的方向想呢。不由得逐渐生出内疚。 “夫人?夫人?”季明朗不知何时走到了季夫人面前,见她陷入沉思,不由得喊几声。 他扶住她肩膀,弯下腰,望着铜镜中倒映出来的两人,有岁月留下的淡淡痕迹。 “夫人有心事?” 季夫人从往事抽出思绪,拍了拍季明朗放到自己身上的手,扯出笑容:“没,老爷莫要多想。” * 翌日一早。 寺庙上空飘着缕缕炊烟,寮房里的扶月隐隐约约能听见一阵浑厚的念咒声。 她整理妥当仪容,叠好方被,掀开厚厚的褐色门帘,往外去,沿着无一人的小道而上,直达禅厅。 和尚们整齐划一地念咒,扶月想,大约是金山寺的早课时间。 正当扶月准备转身到外面,昨日见过的小和尚发现她,放轻手脚地站起来,佛珠不离手。 “施主,可是要下山了?” -- 第11页 “嗯。”她跟着合了合掌,怕惊扰其余和尚,放轻声音。 小和尚建议道:“想来施主是从京城来的罢,不妨用过早食再下山,现出发,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才能到京城。” 昨晚扶月吃得亦是斋饭,味道还可以,就是容易饿,听到早食二字,顿觉胃有些疼。 “那麻烦小师父了。” 小和尚微笑:“请随小僧来。” 扶月来到斋堂后不久,有别的和尚引季玉泽前来,两人坐到一起,她望着桌前的白底带竹子边的细瓷碗,略拘束。 小和尚又回去做早课了,有专门负责厨房的僧侣提着桶给他们装粥:“施主,慢用。” “有劳。”扶月与季玉泽异口同声道。 他触及她错愕的目光,眼沉静得如幽潭:“嗯?” 扶月平稳下心情,慢慢想通,小秦坐别桌,季玉泽是不知那名僧侣说什么,只是看见他倒粥便道声谢罢了。 “没事。”她几乎是养成习惯般地摇头。 临走前,他们于山门下遇见要外出的寂元师父,扶月和季玉泽问了声好,寂元师父稍顿,朝马车这厢来。 却不是同她搭话。 寂元师父从袈裟里掏出一本泛黄的经书,递到季玉泽面前,淡笑道:“贫僧与施主有缘,望收下。” 他一顿,脸上表情照旧没太大变化,抬手接下,垂眸看着:“谢过寂元师父。” 回途,季玉泽翻阅寂元师父赠予的经书。 扶月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 此次回京城后,原书中的大理寺少卿陆然也就是男主即将出场,伴随着一桩案件。 季玉泽措不及防地抬头,撞上她的打量,眉梢微挑:“可是有话与我说?” 扶月微滞,牵动嘴角道:“没。”接着轻轻摇头。 回答时,她双眼直视着他,睫毛之下微微上挑的眼眸似有光涌动,嘴角边梨涡隐现。 季玉泽看了看她,不再言语,阖上经书,置一旁,掀开车帘子,欣赏沿途风景。 马车刚驶入京城,身后一声巨响,城门瞬间关闭。 此时,大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纷纷扬起,熏得行人捂鼻而视。 骏马之上有一名身着浅灰色衣袍、眉目俊朗却略有杀气男子,正是大理寺少卿陆然。 他翻身下来,衙役随行,腰侧皆带着寒光粼粼的长剑。 “大理寺办案,抓拿要犯,无关人等速速回避。”陆然向街上众人举了下腰牌。 背靠着马车壁的季玉泽缓缓掀开眼儿。马车被迫停下,不前不退,夹在城门和大街道上中间。 扶月也疑惑,正欲将帘子拨到一边问驾马车的马夫或小秦出何事时。 一只布满伤痕的手先一步撩开。 第9章 逃犯 视线略一下移,只见小秦腰间抵着一把刀,她眉头紧了紧。 “你,给我过来。”浓眉大眼、面容狰狞的男子示意扶月坐出来些。 见她还没动作,他语气恶狠狠道:“否则我杀了他。” 拉着缰绳的马夫不敢轻举妄动,最重要的便是里面还有季家郎君,出任何差错,自个儿的小命也不保。 感受到腰.间透着寒意的东西,小秦整个身子颤了颤,求救的小眼紧锁着她。 面对威胁,扶月也是惧的,可没法子,季玉泽坐最里面,而男子偏偏要的又是她向前。 不上,男子一怒之下许是杀了她也有可能。 上,尚有一线生机。 眼看陆然就要查到这边来,男子速度极快地放开小秦,钻进来,无怜香惜玉地把刀架到扶月脖颈上。 微微一用力,雪白的脖子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血珠渗出来,一滴一滴地往下坠。 他压低声音道:“不想死就给我闭嘴。”尔后,瞪着季玉泽,“还有你,别乱动。” 季玉泽扫了一眼强装镇定的扶月,不甚在意地捻了捻指腹,微曲起的长指于空中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优雅又悦目。 男子倒是没看季玉泽,注意力全集中在外边的动静,在大理寺抓捕过程中,他侥幸逃过一劫。 知晓京城是暂时呆不下去了,想出城,胜利曙光就在跟前,孰知城门忽然关上。 大理寺的人也追到这儿,无路可退,只好藏入恰好进城的四辆马车之一上。 陆然一路追来,笃信犯人尚未能逃出京城,肯定藏身于附近。 午阳普洒在城中的楼阁飞檐之上,不计其数的商铺旗帜高高飘扬,无一不显示着京城的繁华昌盛。 可就是那么热闹的地方,出了不少耸人听闻的案件。 放眼过去,除却靠近城门的街道摆摊处和面前四辆被截停马车,再无犯人可隐匿之地。 在扶月和男子纠缠期间,陆然已仔细盘查了前三辆马车,皆一无所得。 现下只剩季府那辆。 他用剑柄敲了敲马车,压迫感十足地问马夫:“里是何人?” 马夫背脊的汗直流而下,慌忙地松开缰绳,顾不得擦额头的汗,拱了供手,对陆然行礼。 低头答道:“回大人,里是奴才府上的郎君。” 陆然听了,反应平平,语调不容置疑,颇有铁面无私风范:“无论是谁,都要下来。” 马车内的扶月忐忑不安,冷汗像是不要钱似地飙出来。 -- 第12页 僵持时间不长,帘子掀开半角,季玉泽不疾不徐地下去,一脸从容、事不关己的模样。 略略拱手,面不改色道:“见过大人。” 他俊容带着接近病态的白,肩宽腿长,素锦玉带盘窄腰,身姿挺拔,散发着浑然天成的贵气。 眸色淡,却似深不见底的深渊,看久了,仿佛能坠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街上的人好奇地打量着,窃窃私语:“这是谁家郎君?看样子应是大家郎君。” “不知,不过长得真好看。” 陆然微眯起眼,向后退了一步,视线仍时不时看往马车:“里面可还有他人?” 虽然看的季玉泽,但问的是脸色发青的小秦。 小秦让马夫一推,方才如梦初醒,眼神略有些飘忽不定,可低下眉及时掩了去。 “无,里只有郎君一人。” 沉默渲染开,陆然抿了抿唇,侧开挡住马车前进的身体:“本官只是奉命行事,打扰了。” 他没立即离开,而是看着季玉泽上马车。同刚刚一样,还是只掀一小角,看不清里头有没有人。 没进去一会儿,马车溘然地摇晃起来,一道鲜血溅到翠绿色车帘上,使得帘角往外飘了下。 衙役们下意识地拔.出剑,对准低调奢华的马车。 只见季玉泽用沾满血的刀子从容不迫地挑开帘子,原本干净的衣裳此刻满是血渍,白若上等好玉的脸也幸免不了。 鲜血衬得唇色越发绯然。一滴血顺着下颌坠落。 靠在一边的扶月咽了咽唾沫,努力地不去看倒在厢内再无反抗能力的男子,颤着手递一方绣着莲花的帕子过去。 季玉泽轻声道谢。 她喉咙发紧,想起他刚才那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头皮禁不住有点儿发麻,一刀又一刀,快狠准。 他往里看了眼。 边用帕子温柔地拭擦掉血液,边问稳如泰山的陆然:“大人,这可是你抓捕的逃犯?” “嗯。”陆然点头。 在上马车前,季玉泽一直盯着系在陆然瘦腰上的小刀,对方好歹在大理寺混了几年,于是果断地取下来递过去。 事实证明,他当时作出的猜想是正确的,马车里藏着犯人,还挟持了别人。 “谢大人的刀。” 随后,季玉泽把手中的刀扔过去。 “应是本官谢郎君帮忙抓住了犯人。”陆然敏捷地伸手接住,剑眉星眸的,不言苟笑。 他处事冷静,当下命令手下上前把被挑断了手筋脚筋、正痛苦呻.吟的犯人押走。 别人可能看不出犯人的手脚筋都断了,只是以为男子受了外伤,一时无力挣扎。 但习武多年的陆然一眼便能看得出。 不过此犯人接二连三地杀了那么多少女,就算以命相抵也不足为惜。 更别说现性命还在,只是无法行动罢了,而且季玉泽在那种情况下算是自保。 无可厚非。 只是手法过于娴熟,一招即中地挑断人筋骨,可不是随便就能成功的…… 陆然微摇头,将注意力放到衣裳上同样不可避免地染了大片血的扶月:“这位娘子,你身上的血?” 闻言,扶月检查了一下,发现血好像都是男子的,和自己没半点关系。 紧绷的弦放松,她回:“不是我的,我没事。” 略一迟疑,陆然指了指她的脖子:“你这儿受伤了。” 扶月用手摸摸,指尖还有血,没留意到的时候不疼,一旦在意了,疼痛逐渐蔓延开来。 一双漂亮的手伸置她面前,抬起眼,原是季玉泽。 手指张开,将他带有木兰香的帕子摊开,绕过她纤细皙白的脖子,可能没注重力度,不小心拉紧了下。 呼吸有些困难,是窒息的感觉,扶月拧下眉,忍不住哼了声。 季玉泽指尖似不经意地掠过那道血痕,细长的手指沾上些她的血,温声道:“可是弄疼扶二娘子了?” 她点头:“嗯,有点。” “抱歉。”他说。 扶月扯扯嘴角。 第10章 影子 马车内还有血,毕竟血暂时不能完全擦干净。不过不太碍事,况且距离季府还有一段较远的路,走回去费劲且惹人注目。 所以他们依旧乘着这辆马车。 百姓爱看热闹,瞧大理寺的人走了,八卦地叨叨几句后,大多回过头干自己的事情。 一刹那间,京城靠城门街道恢复热闹如初,似大理寺前不久抓捕犯人一事只是错觉。 吆喝买卖的吆喝买卖,逛街的逛街,赶路的赶路,入酒肆的入酒肆,好像一切归回和平。 街道一旁有间无比显眼的楼阁,青瓦上方拉满了五颜六色的细带子,正门阁台处悬着一块大匾子,上面写着百凤阁。 百凤阁生意向来如火如荼。门栏倚着十几名环肥瘦燕的女子。 她们衣着轻薄如纱,姿态有妩媚,有清纯,手持着一块香帕,不停地朝街边方向挥动。 不少男子犹豫再三,禁不住诱惑,甩袖上前,搂美人入怀,迫不及待地偷香几口。 道上,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这一幕欣欣向荣的画面与案件层出的京城状况多多少少有点儿违和。 扶月忽然想到接下来的剧情,尤记得是接踵而来的花季少女死亡案件。 -- 第13页 无一例外,她们死前都穿着大红色衣裳,遭受非人的凌.虐,按照剧情发展下一个被抓少女正是扶媛。 而扶月看小说喜欢看男女主谈恋爱,跳过了这段剧情,直接翻到扶媛被救出来后那几章看,所以不知道凶手是谁。 她在心里默念几声大红色衣裳,放下帘子,没再看。 季玉泽看她举动,藏于袖中的指腹微微摩挲着已凝固的血液:“扶二娘子对京城很感兴趣?” 扶月笑笑,当作回答。 回到季府时,她脖子还隐隐作痛,得知扶媛在与季夫人闲聊,没去找她们,否则少不了因伤拉扯一番。 悦梨院里,扶月房间空荡荡的,正合她意,脑子现下颇为混乱,得一个人静静。 扶正林一开始没料到要在京城待如此久,是以,并没有带丫鬟来,只是带了两名随从。 扶月也落得轻松,不必被人时时刻刻看着。 她坐到榻上,弯腰想脱鞋,又顿住,摸了下脖子上的帕子,原是打算找药重新包扎,无奈现有些乏。 力不从心,只能等睡醒一觉再弄,扶月手还没碰到鞋就有人敲门。 是小秦的声音:“扶二娘子?奴才请来了大夫给你重新包扎。” 用药包扎完,扶媛也回来了,见她脖子缠绕着白布,吓得差点说不出话,娇俏的脸满是心疼。 “月娘,发生何事,你怎么受伤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回来的路上出来点意外,不用担心,小伤而已。”扶月三言两语拉过。 她从怀里掏出黄色的符递给扶媛:“你拿去给夫人吧,我这幅样子不太方便过去,让夫人担心就不好了。” 接着,扶月故意打个哈欠。 扶媛接下,见她昏昏欲睡,压下心中疑问:“好,累了吧,赶紧休息。” * 大理寺内。 陆然穿着深绿色官服,坐在幽暗逼仄的牢房里,手持一支杖棍,慢慢地敲击着油腻的桌子。 一声又一声,无形生出些紧张气氛。 犯人囚服散臭、发丝凌乱地匍匐在地,指甲缝满是自己扣出来的血,微微一动,手上的铁链发出摩擦声,一左一右皆有人。 他缓缓抬起脑袋,直视着木长椅上的陆然,表情异常宁静。 墙上黑红相交。 旧血新血掺夹在一块,空气中飘荡着逼人的腥味,烙盆里的火熊熊地燃着。 时而发出咔吱音。 暗油灯下,火光明明灭灭。陆然神色不清,将手中画像撒向他,冷声问:“这里面的女子你可还记得?” 男子觑了一眼散落到地上的画纸,手又开始扣指缝:“嗯,记得。” “杀害了那么多女子,你可曾有过一丝愧疚?” 另一名大理寺少卿林平说着走过去,掸了掸官服上虚无的灰尘,用黑色的靴子狠狠地踩住男子的手。 大理寺有两位少卿,大理寺卿事务繁忙,此案暂由大理寺少卿来办。 落到今日境地,男子显然无所谓了,耷拉着头,疼得脸扭曲,闻言却笑起来。 “大人,你说呢?” 林平眼含厌恶地松开脚:“岂有此理,来人啊,把他给本官押下去。” “慢着。”陆然出声阻止,站起来,走到男子面前,缓缓曲腿,半蹲下,手搭在膝盖上。 他双眸凌厉地盯着男子眼睛:“你有没有数过自己一共杀了多少名女子?” 男子蠕动着唇瓣,不假思索道:“十一名。” 话音落下,林平立即厉声反驳:“狡辩,分明是十五名,事到如今,还不认罪。” “不,我没狡辩,是我杀的便是我杀的,别的事我或许能记错,但杀人这件事,我万万不会忘!” 男子轻嗤。 林平还欲说话,陆然抬手止住,剑眉拧紧:“先把他押下去罢,此事怕没那么简单。” 四更天。 白日热闹不凡的京城步入沉睡,满月垂挂夜空,四下寂静无声。 街巷深处,一间矮房还亮着弱光,一窈窕女子弯腰爱怜地抚摸着明日便要穿的大红色嫁衣,脸上禁不住浮现幸福的笑容。 她看了好一会儿,想再次试穿一下。穿起来后,坐到陈旧铜镜前,照着自己的丽容。 忽然,窗外一阵风吹来。 木窗发出啪嗒一声,烛火瞬间灭掉。 屋子陷入黑暗,旋即东西砸地的声音响起,噼里啪啦,没几息,隔壁房间亮起光。 一妇人举着一盏油灯从里面走出来,揉着眼问:“倩娘,怎么了?” 五更天过后倩娘便要起来梳妆打扮,准备大婚了。这才刚四更天,应歇息,养足精神方可。动静那么大,折腾些什么呢。 虽是这么想,但她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妇人推开虚掩的门,望着空无一人、满地狼籍的屋内和倒在靠窗帷边的花鸾凤冠,她愣原地不知所措。 反应过来后,妇人流着眼泪、连滚带爬地去报官。 * 季府夜晚至黎明期间,不时会有下人巡逻,相较安全。 扶月把白日里的事暂且搁置脑后,睡得正香,奈何没支好木窗,风一过来,吱吱吱地响。 即使她用被子捂住耳朵也没用,只得慵懒地套上鞋,半眯着眼,摸索着朝窗去。 一抬眼,只见一个红影步履极快地往季府后门那边去。 -- 第14页 长长青丝后面的发带跟扶月送于扶媛的一模一样,没能看见脸,但身形也很像。 只要不出季府,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略一犹豫,她拿过摆在矮榻上的外衣和一直随身带的短刀,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季府后门在后院,去后院要经过假山。乌云徐徐挪动,盖住月亮,风动,花叶摇曳,亭台楼阁黑影如梭。 扶月走着走着,步子逐渐慢下来,朦朦胧胧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往地上一看,有两影子。 心猛地一悸。 她立马回头。 第11章 难听 扶月看清来人后,冷静了下来,是季玉泽,容貌与水墨丹青别无二致,肌肤细致如美瓷,薄光莹莹,唇若涂丹。 他穿着不似平常淡雅,而是一身束身玄服,勾勒出完美身姿。 扶月挪开眼,将短刀不动声色地塞回袖中,指了指刚刚红衣女子所在的地方。 季玉泽看了下,回首又看了一眼扶月,仿佛略微猜出她所问:“人?不过现已不在。” 扶月受了些惊吓,胸腔还在起伏不定,努力地平整呼吸,瞄眼假山外边,见确是如季玉泽所说。 迟疑下后,她抓过季玉泽的衣袖,想拿他的手。 扶月触到袖子半途时,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一顿,但快速掠过,垂下眸,在掌心写字:“季郎君,你可看清那女子模样?” “不曾。” 这段日子来,扶媛待她不薄,若非冷血之人,得知对方即将遇到危险,肯定会有所动容。 原书的剧情是扶媛被抓,陆然历尽千辛万苦侦破此案,救得美人归,至此,他们心生情愫。 但具体细节……一概不知。 扶月现在无比懊恼自己为何要跳章看小说,不知作案之人到底是何人,万一撞上,挺危险的。 季玉泽抬头望了下天色:“四更天,扶二娘子不在房间休息,出来寻人?” “不是,我起支窗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走过便想出来看看。”扶月望着空空如也的后门处如实写。 然后,她下意识地写下一句:“那季郎君呢?” 他敛下温和,却笑着:“扶二娘子,这可是季府。” 言下之意,身为季府之人,无论何时自然是可以随意出入,何需理由,这是不打算告知她,他欲作何事的意思。 扶月了然,虚虚地扯着手指:“嗯,既然无事,那我便先回去,不打扰季郎君了。” 写完,她不待他有所回应,便连忙扶着裙摆迈开步子,往回走。 季玉泽望着扶月杂乱无章的步伐,久久没有移开。 而扶月行色匆匆地回到悦梨院,隐隐不解,怎会如此凑巧,难不成季玉泽也是因为看到了红衣女子才跟上来的? 想着想着,她脑浆糊成一团。 恰好此时扶媛身披外裳、提着灯笼从茅房回来,不经意间看了眼院门,发现有一黑影站着一动不动,不免心生疑窦。 她抬步施施然而去,将灯笼举高些,瞧似乎是扶月,不太确定地开口唤:“月娘?” 闻声,扶月定定地看着扶媛,搓了搓眼:“你刚儿一直在悦梨院?” “嗯,月娘可是从外边回来?”扶媛蹙着黛眉,朝她身后看了好几眼。 果真是看错了。 也是,扶媛颇为注重规矩,一般除了季夫人派人来寻她,才会踏出悦梨院。 平日里可谓是闭门不出,待在房子绣着那些帕子和荷包等等,妥妥的闺秀日常。 扶月怕多生事端,又扯了个谎遮掩过去。 将扶媛送至房间梨花木门前,她思来想去,踌躇了好一阵,问:“姐姐你可有大红色衣裳?” 扶媛摇头:“没有。” 出门在外,大红色衣裳过于招摇,她素来不喜惹人注目,所以不带。 扶月松气,谎话信口拈来:“对了,我前个儿不是同季郎君去金山寺求符吗,寺门前遇到一个算命的,我让他替姐姐算上一卦。” 她神情严肃,半点说谎痕迹都摸不着。 “这不,差点忘说了,那算命大师说姐姐近日与红色犯冲,不宜穿红色衣裳。” 扶媛轻笑,勾了勾她俏挺的鼻子。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月娘想穿红色衣裳,正想着要不要明日出外给你买套呢。” 扶月只笑不语。 过了那夜后,扶月很少能在季府遇见季玉泽,得知扶正林在朝之事解决得七七八八,有意启程回浦城了。 她更加心急如焚。 幸亏过几日便是季夫人生辰,他答应暂时留下。 扶月不想坐以待毙,状似无意地问丫鬟季玉泽在不在府中,她们的回答皆是郎君喜清静,一月总有那么几日在自个儿院里的佛堂度过,不见人影。 期间亦无人会去打扰,这是季府里人默认的规矩。 扶月走到兰竹院前,透过大敞开着的竹门,能觑得院中几分景色,佳木茏葱、雕甍绣槛,藤蔓倚墙而生。 听说季玉泽于十七岁那年便拂退了院内本就不多的几名婢女。 还建了一间佛堂。 兰竹院没有太多人伺候,周围静悄悄,风吹影动,树枝轻晃,干净的青石板上多了一块落叶。 若不是收拾得整洁,而且整个院子散着浅浅清香,说是个没人住的闲置之院也有人信。 -- 第15页 扶月没得到允许,自然不会擅自入内。 正当扶月想离开之时,小秦从里缓缓而出,拱手行礼,恰好出声拦住她迈开的脚:“扶二娘子,郎君有请。” 扶月不太敢相信,重复一遍:“我?” 小秦无不耐烦地回答:“嗯,是扶二娘子你。” “可季郎君怎会知道我在这儿?”院中看不见其他人,她之前也就没能找着下人通报。 “楼阁之上有一凉亭,郎君就在那处。”小秦抬头往高处薄纱扬动的亭子望去。 他继续道:“见扶二娘子于院门徘徊,担心有急事,便让奴才邀你入内。” “好,劳烦了。” 待进去后,扶月发现这是难得一见的观景楼阁,阁中亭,飞檐青瓦,下面绿树相映,且有一方清澈见底的小池。 她越过弯弯曲曲的木梯,来到亭子走廊。 走廊尽头隔着略透的屏风,隐约可见男子屈膝盘坐在一把古琴前,衣袂飘飘,发带垂腰,俊逸出尘。 玉手轻挑银弦。 听着琴音,扶月却皱起了眉头。 好难听。 第12章 再谈 扶月绕过屏风,站在做工精良的古琴前,季玉泽双手抚住琴弦,抬起含笑眼看她。 “扶二娘子。” 刺激耳膜的声音终于停下,扶月刹时舒服了不少。 而他好似能看穿她心中所想,毫不忌讳地说出来:“请见谅,我在这方面天资愚钝,偏偏又喜欢弹。” 这是谦逊的说法,扶月猜,若不是他六岁时便失聪,那弹琴应不在话下。 “郎君过谦。”她硬生生地接茬,昧着良心,“我觉着,嗯,还挺好听的。” 小秦立于一旁代她转述,想笑不敢笑。 扶月干咳两声缓解尴尬,往边上一看,矮桌有笔墨纸砚,竹筒上还插着几支建兰。 简单典雅。 雕花散木桌平铺着几张山水画,有署名也有几行长字,昭示着主人常于此作画题诗。 见她视线落于那儿,季玉泽倒也没寒暄几句的想法,直言道:“可有事?” 其实较真来无事,但扶月又不想白白丧失能交谈联络感情的良机。 忽然,想起院中丫鬟八卦的内容:“不知郎君有没有听说过京城近日发生的案件?” “略有耳闻。”季玉泽不常出外,不代表什么也不知道。 “死了好几名女子,皆是穿着大红衣裳的女子,前几日还有一名在成婚前夜消失,失踪后第三日从城河里捞到尸体。”她道。 “那又如何?”他站起来,偏头看她。 扶月又说:“我怀疑那晚我们看到的红衣女子与此案有关。” 正在打手势的小秦一懵。 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微妙不少,从金山寺回来后,郎君和扶二娘子私底下居然还见过面? 季玉泽笑了:“扶二娘子,京城多的是穿红衣裳的女子,你如何证明那晚从季府出去的红衣女子与此案有关呢?” 在她回话前,言辞轻缓地道出自己的疑问:“再说,此案与扶二娘子无关罢。” 尽管扶月很不想通过此次案件跟季玉泽套近乎,到底过于危险,但也还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为之。 数名花季少女被杀一案,实际上是由他和男主陆然一同侦破的。 因身份使然,外人不知。 可她知。反正他都会暗地受大理寺卿嘱托,着手查此案,倒不如逮住机会一起。 指不定能增进点感情。 扶月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诚意十足。 “无意中得知京城发生多起穿着红衣裳的女子死去的案件,我想了好些日子,怕此案牵连到季府,这才来找郎君。” 更引人深思的是,过了那晚的第二日,府中有一名丫鬟无故失踪了,很有可能是那名红衣女子。 如果是凶手抓了去,那么现在十有八九殒命了,扶月想。 可又不曾听说死去女子中有季府之人。 “无论如何,我都是生于官宦之家,对京城事宜多上点心是应该的。” 她留意着他面色变化,一无所获,不免有些失望,却还是道:“不过那晚之事,只有我和郎君知晓,尚未证实,不敢与他人妄言。” 扶月也没想到自己说着说着竟越来越像一回事。 季玉泽淡淡一笑,饶有兴致地问:“那扶二娘子意欲何为?” 初夏的风拂过他的脸,多了一丝魅人的惬意。 扶月眼帘渐渐低垂,灵机一动:“郎君不知,我自小便对官府查案颇感兴趣,本想成为女捕快,无奈爹不许,只好作罢。” 说着,语调慢慢放轻:“还有便是觉那些死去的女子很无辜,就想着。” 略略停顿一下,才说接下来的这句话:“若是郎君有意了解此案,可否带上我?” 小秦听着,重复她的话的同时,有点儿被打动。 当今圣上开明,首肯女子可入朝为官。 自然,且不言朝廷之上一共只有两名女官和各大家是否愿意让女儿出来抛头露面。 单说眼前这位扶二娘子。 芳靥晕红如火,娇媚惑人、自有风情,身姿纤细,横看竖看也不似当女官或捕快的料。 再看自家郎君,禁欲自持,行事有原则。 从来不为女子美色所动,分寸把握适当,自然不会为了她查此案。 -- 第16页 拜托他? 小秦暗叹一声,这扶二娘子算是碰壁了,毕竟季玉泽多年来只查过丞相之女一案。 “原是这样。”季玉泽态度疏离又不失礼数,“可惜,我拖着这残破之躯,也无颜入朝为官,无法帮到扶二娘子。” 她一僵,随即摆手:“无事,我就忽然感慨一番,郎君不必挂心上。” 季玉泽不再接下去,抬头看了眼天色,转而问小秦:“可是到念经文时辰了?” 小秦扬眉,反应极其快:“是的。” 扶月眨了眨眼,有点儿受挫,启唇告辞:“我就不打扰郎君念经颂佛了。” 他微笑:“小秦,送一下扶二娘子。” 等扶月离开,季玉泽还留在亭子上不动,小秦上来,他像是无意问起:“大理寺抓到凶手了?” 小秦反应略迟钝,诧异他会主动问这个:“是的。” 季玉泽喉结微微滑动,重新坐回风雅古琴前,十指像往常那样覆上去,得知后,狭长眼尾上挑,似有惊讶。 “何时?” “今日一早,现已押入大理寺。” “何人?” “城东西侧那条街的屠户徐彦青。” 屠户吗。 季玉泽颔首,指尖浮动于琴弦之上,拉出一道刺耳的声音,抬眸望来不及收敛表情的小秦。 他柔声问:“可好听?” 小秦不擅长撒谎,迟迟不敢应。 季玉泽手下琴弦猛然断裂,他依旧神色如常,转身舞弄那矮桌上的丹青。 随意说一句:“琴弦得换了。” “是。”小秦不疑有他。 郎君作画时,不想被打断。但碍于心中有好奇,小秦踯躅着没下去。 余光里尚有人,季玉泽执笔手一顿。 “还有事?” 小秦挠了挠腮:“郎君你说这次是不是真的就结案了?”上次大理寺也逮住了一个凶手,结果后面又出现新的受害者。 墨水在宣纸晕染开来,模糊了笔下的景色,季玉泽眺望远处,漫不经心地将笔放回笔山。 没回。 第13章 出事 另一头,回到房间的扶月知晓花季少女遇害案被侦破,不免大吃一惊。 明明扶媛至今相安无事。 但她还是再三地向正在叠衣裳的扶媛确认:“不是说案件复杂,暂未能找到线索吗,怎么今日便抓到凶手了?” 扶媛杏眸微闪动:“听说大理寺那两名年轻的少卿终日不眠不休、奋力查案,早些抓到也寻常。” “对了,你管这些作甚,可准备好送于季夫人的礼物了?” 她发现扶月自从来到季府后,总是心不在焉,像对什么事也提不上半点热情。 差点忘了此事,扶月讪笑着摇头:“尚未,容我再想想。”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们出去逛逛,刚好我要去成熙坊拿送给季夫人的衣裳。”扶媛弯腰轻轻地捏了捏她圆润的耳垂。 “好。”其实她对这些事确实提不上心。 扶月准备去季府马厩找马夫送她们出去,但扶媛拒绝了,她认为成熙坊距离季府不远,不想麻烦他人。 毕竟这里是季府,而不是扶家。 成熙坊是京城出了名的制衣店铺,在此处定制衣裳,得提前好些日子与掌柜的说好。 她们要去的街道是繁闹的长雀街,两旁店肆林立,尽头却是平民院落的院墙,颇显破烂。 这一幕与长雀街颜色鲜艳、装潢精美的雕梁画栋格格不入。 几名衣衫褴褛的小孩蹲在破墙前的地上玩石子。 有名脸蛋微红的小姑娘站一旁,并无玩耍的心思,时不时抬眼望向多人的那一侧街道,眼眸带着好奇。 看着看着,小姑娘想迈开腿走出去,一妇人不知从哪冒出来楸住她耳朵,骂骂咧咧的。 因为距离偏远,扶月听不清楚妇人骂什么。 只是妇人走后,小姑娘就安分下来,蹲在原地一动不动,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开在旁边的安乐坊有一伙计走出来挪晾在外边的草药,见此,走过去,弯腰跟她说了些话。 没一会儿,小姑娘转涕为笑。 扶媛路过首饰小摊,专心地挑着,摊主见有生意,快速过来招揽。 而扶月则百般无聊地看着街道尽头的那一幕。暗自感叹,即便是京城,贫富差距也不是一般大。 只见伙计哄完小姑娘,笑着转身。 一抬头,见有位体格瘦弱,眉黛微扬,额间有精致金色花钿,容色妖娆的貌美女子好像在盯着自己看。 伙计不由得一愣,随即看了看周围。 确认没误会,他才惶恐地扯出一个笑容,顺便颔了颔首。扶月这才看清伙计的容貌。 不好看,甚至称得上狰狞。 一道紫红色的胎记贯穿大张脸,蔓延到额头,而没胎记的地方有几道刀疤,有一道蔓延到眼角。 划得稍微偏一点,眼睛很可能就废了。干活时伙计麻布衣袖向上挽起,手腕全是纵横交错的旧伤痕。 看起来着实有些恐怖, 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药坊伙计,身上怎会如此多伤。扶月疑惑。 再抬眼,不过须臾,伙计已进安乐坊。 扶媛举起一只玉白簪,唤了扶月好几声都不见回应,于是轻扯下她的袖角,顺着视线看过去。 -- 第17页 “月娘,看什么呢?” “啊,没什么。”扶月收回眼。 前方店铺人头攒动,排了很长的队,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腻甜的香味。 扶月上前看了一眼,发现是买酥糖的小店。 扶媛见了,止住莲步:“月娘,季夫人喜欢吃酥糖,我们买些回去,要不我留在这儿排队,你去成熙坊拿衣裳?” “你去成熙坊,我排便成。”扶月眼神扫过斜对面不远处的成熙坊。 恰逢成熙坊得闲,得知扶媛是来领衣裳的,便让她稍等一下,喊人进去拿。 此时有位不速之客来到这儿。 不速之客正是御史大夫之女,她名唤李如卿,几年前曾与扶媛闹过不快。 见到对方,恶劣心一起,接过婢女拎着的唐记糖水,趁扶媛在低头抚布料的时候,李如卿故意走过去。 扶媛没察觉到背后忽然站多了一个人,一转身直愣愣地让糖水洒满身,衣裳尽湿,好不狼狈。 李如卿佯装惊讶,捂住嘴巴,脸却带得逞地说:“抱歉,洒你身上了,只是你是真的没看见我,还是装的?” 简直强词夺理,幸亏糖水是凉的,要不然今日怕不只是弄脏衣服。 任是脾性好,扶媛也生气,秀手捏紧,欲开口反驳。 但冷静下来想想,李如卿可是当今御史大夫的千金,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替自己父亲树敌的好。 官场复杂,势力错综复杂,无论文臣武臣大多站好党,太子党是实力最强一党。 御史大夫是太子一党,而扶正林坚守初心,誓不站党,处境险峻。 朝廷之上,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一不小心怕是会被人算计。 于是扶媛压下怒火,平静道:“无碍,换一套便是,李娘子莫要放在心上。” 李如卿摆摆手,一幅大人有大量的模样,她高傲地扬起下颌,环视一周成熙坊。 随手拿了件红色的百烟衫递过去。 “送你了,换上罢。”赏赐性的语调。 扶媛当作听不出她故意为难,摇头婉拒:“谢过李娘子的好意,我带了银子。” 听言,李如卿冷哼一声,直接把手中的衣裳扔进她怀里:“呦,这是嫌弃我送的?扶媛,别给脸不要脸。” 深呼一口气,扶媛没骨气地妥协了,不就是一件衣裳,何必闹得那么难堪。 不再说话,朝李如卿点点头,掀开帘子走进一旁的小房子,把湿掉的衣裳换掉。 只是抬手系红腰带时,忽而想起扶月的话,近日与红色犯冲。 手一顿,却还是穿好了。 李如卿跟其他娘子约好听曲儿,见扶媛忍气吞声,便不再纠缠,又说了几句难听的话,携婢女头也不回地离开。 扶媛站在原地半晌,瘦削的身躯如薄纸一般,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平复好心情,她走出去,见扶月还在排队,心念一动,将视线投放于街尾的安乐坊。 京城中最受人欢迎的药坊莫过于安乐坊了,有种唤凝玉膏的药,涂上半月,疤痕会消得七七八八。 扶月脖子上的伤是好了不少,但怕是会留点疤。 念及至此,扶媛往安乐坊去。 * 扶月左手拎着用纸包起的酥糖,转头看向成熙坊,没看到扶媛,快步踏入,问掌柜的。 “刚才来拿衣裳的娘子去哪儿了?” 掌柜的拨弄算盘的手停下,刚才来拿衣裳的只有一位。是以,不用多想:“哦,她好像去安乐坊了。” 接着给她指了个方向。 “谢谢。”扶月几乎是提着裙摆小跑过去的,到安乐坊时,额头冒出些细汗,发丝微凌乱。 接待她的是那名脸上有胎记的伙计:“娘子来买药还是看病?” 扶月看了一遍安乐坊:“刚刚是不是有名娘子来过,穿着翠绿色衣裳的,长得很好看。” 伙计仔细地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有名娘子来买过药,不过她穿的是大红色衣裳,不是你说的翠绿色。” 怎么会如此?来不及深思,她又掉头回成熙坊。 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扶月知道原书剧情应当是发生了,扶媛穿着大红色衣裳被抓。 也就是说,真正的凶手尚未归案。 糟了。扶月瞬间冲了出去,不小心撞到一男子,犹如投怀送抱地入他怀里。 脚又不适宜地一崴,她只得寻找支撑点,双手扒拉住他的瘦腰,头埋在宽阔的胸膛前。 扶月猛地抬头,对上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第14章 荷包 陆少慈对于怀里突然多出来的女子,略不知所措,双手悬在空里,不敢乱动。 他低下眼看她,视线不经意间落到露出来那一截白净纤弱、线条优美的脖颈,呼吸一滞停,有片刻怔然。 扶月玉颜画着清淡的妆容,尤其那花钿耀眼,墨发翩垂细腰间,衬得不盈一握。 柳眉下,似扇子的睫毛一颤一颤,好看又勾人。 她纤手拽着他衣襟。 尔后,陆少慈忙偏开脸,侧对着扶月:“娘子,你无碍罢。”语调有些不稳。 街道不远处,跟随在马车一侧的小秦看着举止状似亲密的两人,下意识掀开车帘,打手势。 “郎君,奴才好像见到扶二娘子了。” -- 第18页 小秦觉得前一脚才说到念经文时辰了,后一脚便驱着季府马车出外,过于不把人放在眼里。 叫扶月看见了,于礼于情皆不太合适,所以,他才想着要不要避着点,征求一下季玉泽的意见。 季玉泽慢抬眼,目光悠悠地透过帘子掀起来的那角,遥遥地落到他们身上。 入他眼的是扶月脸微红地向陆少慈颔首,恰逢有小孩差点撞上她,对方灵敏地伸手一拉,她发尾扫过陆少慈的手。 陆少慈眼神略闪躲,觉得失礼,冒犯了人家娘子,赶紧松手。 但两人还是靠得很近,不足一步之遥。 小秦八卦之心燃起,看得津津有味,不得不说,俊男美女,不失为一对才子佳人。 季玉泽没多看,收回视线,轻轻地敲了敲木板,语气平伏地唤回他:“走罢。” 继而他放下帘子,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扶月没工夫与陌生男子寒暄,道谢后就想离开,如果回季府,扶媛若不在,怕是得尽快报官。 她头也不回地小跑离开,急忙忙间掉下一淡蓝色荷包,长发、薄纱随风微微扬起。 似随风而飞的蝴蝶。 陆少慈看见荷包时,人已走远,他弯腰拾起,独特的香味扑鼻。 上面刺绣简洁,只有一轮明月,陆少慈手指拂过针线,绣工不凡,布料滑顺,大家小姐才用得起。 纠结几息,将荷包挂在腰间。 因为他觉得将女儿家的荷包放到身体其他地方,隔着不厚的衣裳,多少有些暧昧,还是腰间妥当。 不知还会不会再次遇见那位娘子,既是他人之物,无关贵重,捡到应寻机会归还。 * 一开始,扶月并不想惊动季府的人,先是问府门的守卫,他们回答是并无见过扶大娘子。 一人看岔了情有可原,两人皆道没,那便是没。 可她还是选择慎重,回房间找了一趟,没人。再到府内问丫鬟、小厮,得到的都是意料之内的答案。 不知晓是谁传到季夫人耳中,她派田嬷嬷前来问发生何事。 扶月没隐瞒,一五一十尽数道出。 正在和京城其他夫人赏花的季夫人得知此事,眉间漫上一股忧愁,叹今年诸事不顺。 她唤人去报官,让丫鬟安慰扶月莫急,待在府中等候消息。 扶月听完丫鬟所言,挥退她后,自己站在窗帷前,努力地回想之前的细节,怕有所遗漏。 大白天的,凶手为何如此猖狂,一定忽略了什么。 她咬着唇,转身走到书桌前,举起笔,在白纸写下两个重要地点。 成熙坊、安乐坊。 还有,站在街道尽头玩耍的小孩,人来人往的,可能会目睹扶媛被抓也不足为怪。 是了,那位由始至终都没加入过玩石头行列的小姑娘,记得她冲出安乐坊的时候,对方还看过来了。 扶月思考了小半天,坐不住了,又准备出去一趟,不过向季府管事借了名小厮,这样安全点。 既是为了扶媛,也为了自己的攻略。 找到有关于凶手的线索,指不定季玉泽会对她另眼相看,即便可能性微乎其微,还是想尽力一试。 此时此刻,大理寺那边已派人着手此事。 季明朗在京城的势力不容小觑,官职虽比不上丞相,但备受皇帝重用。 季府报官后,官员得知是他府上的来客失踪,立即派人着手调查,交给刚解决掉花季少女接继惨死一案的大理寺两位少卿。 很显然,他们并未把两案联系起来,只是以为又出现了新案子。 只有陆然收到消息后,脸染上凝重。 林平倒不以为然,在前往成熙坊取证的路上闲道:“不过才不见一会儿,这就大费周章地遣我们出来,别等一会儿人便自个儿回府了。” 这种事在上任大理寺少卿之位后出现过好几回。 “大家娘子就是不一样。”他想到了以前的一桩事,藏在衣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陆然打量一遍成熙坊附近的店铺,手抚着腰间长剑,听了这番话,有些不赞同。 “听说这次的失踪女子也是身着红衣裳。”他缓缓说出心中担忧。 林平一怔,随后道:“陆兄这是认为此案与上一案有干系?可犯人已抓拿归案,他也亲口承认全是他所杀。” 陆然不语,抚开衣摆,踏步入成熙坊,只那蹙起来的眉头未松过。 * 太阳渐渐西移,余晖染红天边白云,梦幻的金色为整座京城铺上唯美的金纱。 季玉泽从外回来之时,撞上要外出的扶月,她望着正好踩着轿凳下来的他,迈到门槛的脚停了一瞬。 听闻他一旦念经文会花上一日的时间,用废寝忘食来形容也不为过。 扶月知晓季玉泽那时说要念经文是一番让她离开的体面说辞,但亲眼证实,多多少少有些不是滋味。 小秦看到她了,先行行礼:“见过扶二娘子。” 她嗯了一声,看向面上无任何波澜的季玉泽,遵守礼数地喊:“季郎君好。” 季玉泽不冷不热的眼神落到扶月的脸,头稍微向下一动,当作打招呼。 小秦自知是一名奴才,不好过问主子太多,只扶月不拘小节,待下人极好,平日遇上总会多叨几句。 他多问:“扶二娘子这是又要出去?” -- 第19页 扶月指尖一动,没忽视又这个字:“嗯,有急事。” “那就不打扰扶二娘子了。”小秦识趣地中断话题,怕自己阻碍办事,惹人不快。 不等她开口,又有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停在季府门前,下人揭开帘子,陆少慈露出半张脸。 在他弯腰下来之际,腰带上挂着的荷包尤为显眼,扶月第一眼便看到了。 这不是她的吗? 他们四目相对,陆少慈嘴角一下子扬起笑,颇惊喜:“小娘子?” 季玉泽看了一眼那个与陆少慈华服颜色格格不入的荷包。 第15章 本性 不过季玉泽也只是看一眼便收回视线了。 陆少慈的手抚上荷包,欲取下来,递过去,可转念一想,此举不妥。 虽道大凉民风开放,不少娘子郎君私交过甚,互送信物,但他也不想为眼前娘子带来不便。 念及至此,陆少慈的手又慢慢地放下。 如今他晓得她与季府有关系,以后再见亦不是难事,待寻无旁人之时,再交还便可。 不必如此心急,陆少慈释然。 扶月只是朝他点头致礼,装作没看到那荷包,拾步下石阶,径直地走自己的路。 她心知季玉泽还在一旁,若是见女子私人物件挂另一男子身上,总归不好。 小秦瞧他们似互不认识模样,小眯眼瞪得比往常还要大,难道自己误会了,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扶月走到一半,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季府大门。 阅书过多的她总觉得陆少慈不是寻常人,应是原书中有几分地位之人,只是,自己看小说一般把注意力全然放到主角或实在过于出色的男配上。 一时半会儿倒是没能想起与之匹配的身份。 瞧那陆少慈行走姿势端正,个子高,脸庞棱角分明,所着衣裳,所乘马车皆豪华不已。 若是京城其他郎君此样,怕是生出纨绔之气,偏他不同。扶月远远地打量着。 季玉泽是季府主人,来客人,即便暂不知对方是何人,也不怠慢,一样以礼相待。 陆少慈在来季府前,早就听闻季家有位貌若处子的郎君。 他原以为对方容相会偏女气、身子瘦弱,未曾想不仅毫不女气,反倒清骨俊然,不少一丝男子气概。 长得确实好看,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人。 一拢白衣玄纹云袖衫,玉簪加冠,气质绝伦,姿容超凡脱俗,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者。 使人几乎移不开眼,沾染半分便怕会对其亵.渎。 陆少慈家中母亲信佛,常道有佛在心,能拂退心里五欲六尘六根八苦七情六欲,不受困扰。 与之相反的,他认为人生在世,勿论何人,万万逃脱不得这些。 看那身处高位、众人称由天而择的当今圣上,他崇佛,后宫不也是佳丽三千,尽享美人、金卷奢华之物,而且还得时常心忧国患,烦恼染身。 但此刻,陆少慈见到季玉泽,只一眼便有点儿动摇了。 不由得摒弃先前所悟,念自己许是见识不够,世间真的存在母亲所道之人。 无欲无求。 那一厢,扶月转头时,陆少慈背对着她,但季玉泽却面对着她这个方向,适值看到她的回眸。 他眼里升起几分不解和困惑,一息便消失殆尽。 因,与自己无关。 扶月隔着一方距离,倒也没往季玉泽那边看,注意力被陆少慈吸引了去,尚沉沦在思绪里。 不过她挂念着扶媛,没过多停留,只顷刻间,便直往长雀街而去。 陆少慈是朝廷中战功赫赫的陆将军之子,自上一年起陆风便在边疆保家卫国,今即将凯旋。 而陆风与季明朗关系匪浅,互为多年好友之一,于是让他先前来拜见长辈一番。 今日刚入京城时,尚有事要办,陆少慈耽搁了些时辰,至夕阳西下方到季府。 他说明来意后,不动声色提起扶月:“刚刚那位娘子可是季府之人?” 季玉泽看向小秦,后者立即回神,忙不迭做手势。 陆少慈来前听陆风说过季玉泽听不见,并不讶然,耐心地等待着。 季玉泽勾唇回道:“刚那位是扶大人之女,扶二娘子。” 由于陆少慈怕损害扶月的名声,即使对方没问其它,也还是道:“季兄勿误会,我与扶二娘子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对此,季玉泽不予回应,显然不是很关注,浅笑着引人入内。 他令小秦亲自领陆少慈到大厅等候季明朗,自己则回兰竹院,走动间,忽然放缓步伐,幽幽望向竹林。 一年过六旬的持扇老人家正悠闲地逗弄着自己掌心的笼中鸟。 “夫子。”季玉泽轻声唤。 萧老闻声抬头,看着他,对上眼,慈祥的面容绽笑,缓缓开口唤:“沉之。” 季玉泽那看似澄澈的视线落于在笼中扑腾着飞上飞下的五彩鸟儿。 萧老没忽视他的目光,怔了一怔,笑无声息地微凝,不自觉地稍将笼子往下放了放,宽大的衣袖微微挡住小鸟。 作为教导了季玉泽将近十年的夫子,萧老可以随意出入季府。 所以不用通报。 游历多年,此次回京城,不知为何,还是想来看看他。 活了大半辈子,萧老没教过一千学子,也教了几百学子,却从未见过季玉泽这般。 -- 第20页 就好像能神奇地将矛盾的温和与残酷两者无缝地结合成一体,貌似,他……无法共情。 犹如喜冷眼旁观他人沉溺于爱.欲痴嗔、痛苦呻.吟之无心人。 不过毋庸置疑的是在萧老众多学子之中,最优秀的便是季玉泽,这足以让一位传道授学的夫子欣慰,以及自豪。 于是当年的萧老有意无意地忽略他的本性。 随着时日的推移,一直默默观察季玉泽的萧老不由自主地自嘲多心了。 如此待人平和的郎君,世间难得,偏是夫子的他还误会了好些日子,实属不该。 第16章 找他 两人一起回到兰竹院,萧老坐在阁亭的石凳上。 他一撮长胡须垂胸,眼睛深陷在眼窝里,脸颊布满皱纹,一袭青灰色衣衫衬得整个人愈加年迈。 萧老那嘴角弧度未降下过半分,显示今日心情颇佳,为之添了几分活色。 小秦不在身边,季玉泽亲自点茶招待萧老,垂眸专注地看着桌上物件,衣袂随动作轻扬,颇有皎皎明月气度。 亭纱时而飘起,光影映着季玉泽看似温文无害的眉目,叫萧老看得人舒心。 季玉泽用竹夹子嵌住杯盏,再用沸水冲洗干净,将茶粉倒入,放点沸水调和成糊状,添水,且使茶筅击拂。 此番点茶技艺炉火纯青,萧老看得出他近几年来经常吃茶。 香能拂去污.秽,使人清静身心,而茶能拂去欲.念,使人六根清净。 萧老抚须,满意地点点头。 不愧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茶香没片刻便四处散开,季玉泽长指拎起紫砂壶,给萧老倒了杯香茶,嗓子凉凉:“夫子,吃茶。” 萧老举杯,抿了一小口,眼神流转,落到那尚未搬走的古琴,断弦醒目。 “沉之近日喜弹琴?”他多年未打手势,也毫无生疏。 失聪之人弹琴,岂不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听不见吗。 季玉泽瞳眸微动,大概猜到萧老心中所想,轻笑一声:“不过闲时打发时间罢了。” 此时,放置到亭栏上的鸟儿吱吱喳喳地叫喊着,畜生向往自由,于笼中终归不安分。啪嗒,笼子滚下来,撞到季玉泽的靴子。 惹得两人双双看去。 不难猜出这五彩鸟应是萧老新得来的,季玉泽想起当年对方亦有只差不多的,不过死了。 叫一狗活生生地连皮带骨吃掉。 在他十岁时。 萧老养了只宝贝鸟儿,翅膀不小心受了伤,不自量力,同如今一样,妄图挣脱牢笼,展翅飞翔。 恰好他临时有事,行至稍远处与人秘密交谈。 而身处城外树林的季玉泽于一旁作画,余光虽能看到鸟儿的举动,却从不抬眼正视一下。 可能是扑腾得过于激烈,鸟笼倒地。 笼栏开了,鸟儿踌躇了稍长的时间,慢慢探出一脚。 待整个身子出来后,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狗飞速地跑过来张嘴叼起它,尖锐的牙齿猛力撕扯着。 不多时,羽毛、肉、鲜血便混合一起。 他终于舍得抬头,单是看着,心不受控制地猛跳了好几回,没唤人来,自己也没救它。 这是它的选择。 季玉泽甚至认为,这样的结局很好,鸟儿解脱了,于死中解脱。 不该干涉,旁观最妥。 以往授学之时,萧老总是拎着鸟笼过来,有次见季玉泽直勾勾地望着毛绒绒、身形小巧的小鸟。 萧老以为他喜欢,边吹.哨逗弄心爱之鸟,边打手势随意地问一句是否可爱。 季玉泽又扫了一眼。 他没迟疑,答了嗯,继而弯腰,落座铺纸磨墨,作画题诗。 想掐死。 为何会有如此想法,季玉泽也不知,从未深究,但不觉得此念不当,更不会设法摒除。 毕竟两者并不冲突。 想掐死小鸟是一种欲望,尔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其他欲望。 辗转思考一番,季玉泽想,得压制住,欲望人皆有之,可必须强迫自己操控住。 遭受欲望支配之人形同傀儡,他不愿苟同,于是远离,暂时残忍地将它锁入神龛,忽视叫嚣。 一锁,便锁到现在。 只是,锁、消失,永远都不是同一个意思。 在季玉泽晃神期间,已捡起鸟笼放回去的萧老微微上前倾,一手撂住衣袍,一手不拘小节地给他斟茶。 一阵清越的瓷杯碰撞声响起,季玉泽听不见,萧老用手轻轻碰了下他。 回忆断开,重返现实。 季玉泽眼复漾浅浅涟漪,目光不躲不闪,双手往上一抬,稳稳地接萧老递过来的茶杯。 萧老放下砂壶,坐回原位:“沉之,可有婚配?” 他眉梢染着温柔似水的笑意,翩然有礼地道:“不曾,劳夫子挂忧。” 萧老笑容可掬,教导之心又忽起:“欲成材,便要忍受十恶。” “分别是杀生、偷盗、邪.淫、妄语、绮语、恶口、两舌、贪.欲、嗔恚、愚痴,这一点,沉之一直以来做得极好。” 顿了下,他娓娓道来。 “不过世上之人一旦产生欲.念,十恶之一邪.淫会随之而生,压念必先苦其身,遏其欲,沉之以后可还做得到?” 此欲.念,指的是五欲。 一是食欲、二是性.欲、三是情.欲、四是占有欲、五是求知欲。 -- 第21页 对待难得一遇的卓绝弟子,萧老又喜又忧。 喜则是自己不枉此生生为夫子,传道解惑,忧则是怕季玉泽会从神坛掉落,颠覆一切,落错一颗棋,满盘皆输。 从古至今,不莫是走得越高,掉得越惨。 听完,季玉泽脸色无波动,如冰壶秋月,指尖微磨着茶杯上雕刻着的兰花。 他笑意浅淡,心无旁骛地答道:“自然。”言罢,左手持杯,右手以袖遮,茶水入肚。 凉了。 * 长雀街。 天暗了下来,缀满繁灯的街道比白日还热闹,百凤阁笙歌绕梁,芬香不断,偶尔传出些调情嗔骂。 鳞次栉比的酒肆灯笼骤亮,灯光灼灼,映得皎洁的月亮黯淡了不少。 只烟火人间素来热闹又无情。 错乱的人影交叠,扶月站在百凤阁大门一侧。小厮惴惴不安地抬眼看她,生怕一个不留神让她溜了进去。 分明是位看似弱不禁风的闺秀,怎会肯屈身来此处。 这里可是京城郎君寻欢作乐,京城娘子不屑多看一眼、嫌污了眼睛之地。 听闻扶大人刚正不阿,家风甚严,府上娘子应是颇为守规矩的。 今日一见,好像并非如此。再道,百凤阁鱼龙混杂,若是扶二娘子出事,他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小厮忐忑,却不敢多言。 扶月烦恼不已,刚去街尾询问过那名妇人。 对方说早已与老鸨商议好,今日一下午便将小姑娘江倩卖入了百凤阁,若是想问些什么,大可去百凤阁,与她无关。 正当小厮思索着该如何委婉地提醒扶月时辰不早,在外不安全,需早些回府时。 她焉焉地转身:“回府罢。” 自己既不是官府之人,亦不是男儿身,若是以这幅样子进去,怕还未回到季府,消息便传开了。 届时扶正林那边不好交代,扶月不愿自找麻烦,回途,又忍不住地往安乐坊看了一眼。 陆然似掐着点般从里出来,一身官服、一把长剑,高大俊气,辨识度颇高。 扶月眼一亮,顾不得形象地快步跑去,拦住他:“大人,我是今日失踪娘子的妹妹,敢问可有线索?” 当得了大理寺少卿,陆然记忆力自然不同寻常。 他记得见过扶月,可无论是谁,办案细节事宜都不容随意泄露。 陆然停下脚步,看着她,但二话不提案子:“娘子,此事既已交由大理寺,你还是回府上等候消息罢。” “大人若是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跟大人说点事,不知可否耽搁大人一些时间?” 扶月瞧他欲而又止的模样,顿时恍然大悟,知晓不能说的难处,紧接着若有所思地瞟了下客人纷来沓至的百凤阁。 她是不能进去,但有人可以。 小姑娘许是目击证人,告诉陆然,他一定会追查下去。 待扶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后,陆然果然对百凤阁里面的小姑娘重视起来:“娘子放心,本官一定会尽力的。” “劳烦大人了。” * 季府今日忙得团团转,先是扶媛失踪,再是战功佼佼的陆将军之子前来拜访,反观兰竹院一片冷清。 季玉泽送走萧老后,踱至房间,抬手支开窗户,看了一会儿,回到坐塌,自个儿下起棋子。 他指间捏着黑子,迟迟没下。 小秦忽而推门入内,打手势:“扶二娘子想见郎君。” 黑子落下。 黑白两色的简单棋盘在油灯下泛着琉璃光泽,季玉泽白玉般的长指缓缓划过上方,表情似微微一愣。 随即,他问:“天色已晚,扶二娘子来此作何?” “奴才不知,是否回绝?” 季玉泽偏开脸,慢慢将黑白子重新分回瓮裏:“岂有赶客之理,领她去亭子罢,我待会儿便到。” 第17章 柔弱 时隔不到一日,扶月又一次来到季玉泽常待的亭子。 在小秦去备茶水、糕点时,她不敢乱动他人之物,坐下后背脊坐得挺直,逶迤浅蓝色纱衣垂地,层层交叠。 扶月青丝及腰,腰若约素,妍美的容颜柔光浅浅,轻易能将人的魂儿给吸进去。 倒是双带着丝天然灵气的明眸不安分地瞅,眼珠子转了好几圈,她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仔细想想,原是那把古琴不见了。 其实,说实话,扶月认为自己或许弹得都比季玉泽好听,当然,胜在听力完好而已。 世人学习大多爱扬长避短,他倒好,非得自揭短处。 因季玉泽性子使然,院子位处偏僻,白日也少人来,更别提晚上,所以她来此,一般不会有人发现。 若是平日,到了这个时辰无缘无故地来寻男子,易叫人误会心怀不轨。 但今时不同往日,救人心切可得谅解,聪明如季玉泽会明白此道理,因此不必费心思遮掩一番。 来前,扶月于腹中装好一番说辞,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是风来不来,是顺还是逆,悬得很,尤其是像季玉泽这种令人抓摸不透的风。 暗叹生活不易,她抬颌,望向他处。 油灯与月光相映,流银泻辉,星星闪烁不定,充满神秘感,左侧古树生长蔓延到亭顶,夜静得出奇。 虫鸣声窸窸窣窣,鲜花嫩草沉浸在用月色织成的大网下,安详地享受着露水滋润。 -- 第22页 扶月今日奔波不停,现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有些乏,伸了个懒腰,揉下即将让睡意侵蚀的眼睛。 小秦说等片刻便好,殊不知时间悄然过去。 再不来,怕快到一个时辰了。 今晚来找季玉泽算得上是想趁热打铁,因为扶月知晓扶媛最后无论如何都会平安地被陆然救出来。 所以逐渐冷静下来了,她白日急着寻找线索,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让季玉泽对她刮目相看。 生出些趣味。 但查案谈何容易,试上一试,发觉行不通,还是得换个法子。 扶月想通了,既然暂时插手不上扶媛一事,那便安安分分地借机攻略季玉泽,不操别的心。 夜晚,虫子尤为喜光,一旦见到一丝光线便飞来。 一只约拇指大的灰褐色虫子嗡地一声,扎到她发髻上,六只细脚死死地驻着,还发出吱吱吱的声音。 扶月嘴角抽了抽,本来就等得心烦,还要叫一只虫子欺负? 才不愿。 面无表情地抬起手,顺着感觉,摸索两下,一把抓住虫子,两指捏着它。 好巧不巧,扶月不怕虫子,小时候还经常跟男孩子爬树抓虫来玩,玩得可欢了。 今儿心情不佳,偏生落到她手上,注倒霉。 用力一捏,虫子再也没能发出吱声,她连看也不看一眼,眼尾微耷拉着,随手往亭外西侧一扔,毁尸灭迹。 季玉泽脚缓缓一顿,站得不近不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黑暗中长睫轻颤。 站在他身后、捧着红豆酥糕的小秦嘴巴张得可以塞下颗鸡蛋。 由衷言,小秦佩服身姿看似柔弱的扶二娘子,不少娘子见到虫子,不是挥袖尖叫着躲开,便是叫婢女打死。 像她这般爽利地捏死的少之又少,他念起前几日管事的说的一句话,不能以貌取人。 而捏完虫子的扶月鬼使神差地怀疑他们是故意拖延时间不出来的。 不然怎么连小秦也迟迟不至? 可就算如此,扶月也没丝毫生气的迹象,跟纸片人置怒作甚,看得极开。 何况有求于人,态度须得摆好。 只是,传闻季玉泽为人好相与,她既没得罪他,也没做过分的事,故意倒不至于。 大概是有事耽搁了。 安慰完自己,扶月用没捏虫子的手撑着腮,手肘搁到凉桌上,强迫睁开眼,眼皮还是时不时不受把控地向下拉。 “不好意思,扶二娘子,久等了。”季玉泽措不及防地出现。 玉冠已取下,如墨发丝用木簪子束起,素色纹边简袍,穿出了清冷出尘的谪仙气息,夜色弥漫,略略朦胧了他深远的眉眼。 扶月猛地精神,忙不迭地站起,摆手:“没事。” 他静静地看她一息,然后挪开,似无心地看了一眼亭子外面,口吻略带几分漫不经心。 “扶二娘子可是为了扶大娘子之事而来?” 回府不久,季玉泽便得知扶媛失踪一事,但不确定她是否为此而来,于理应多问一句。 整个季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一旦出了点事,人多眼杂,不时便能弄得人尽皆知,况且扶媛失踪算不得小事。 “嗯,确为此事而来。”她回。 他们说话之际,一只跟刚才一模一样但身形偏小一点儿虫子绕过亭纱。 又是径直地朝扶月飞来。 她掩于袖中的指尖微动,差点忍不住伸手出来逮住,余光掠过季玉泽,忽生一计。 古往今来,在男子面前适当示弱,能引起对方的怜惜之心。 斟酌着娇弱娘子举止,扶月心一横,装作恐虫子,一甩纱袖,步伐紊乱地往季玉泽那边去。 仿佛很匆忙地躲到对方身子后方,她注意着分寸,纤手只拉衣袂,并且有意地微微颤着。 弄不清他的底线,不太敢越距。 “有,虫子……” 扶月探了探头,似乎害怕虫子再次往她飞来,不过留意到季玉泽和小秦的神情耐人寻味,说话说得断断续续。 是太浮夸了吗?她心口一紧,不由得想。 回想起多年前在现代上晚自习时,女同学见到虫子跳起来、甚至尖叫到整栋教学楼都能听得到的反应。 扶月又觉得自己不夸张。 小秦呆了一瞬。 假若适才没撞见她手起手落似捏死蚂蚁般地捏死虫子,这种情况出现在大多数娘子身上实属不为奇。 见扶月望过来,小秦颇为不自然地扭了下脖子,尽管难以置信,但还是及时收敛惊讶的表情。 他僵硬地问:“扶二娘子可是怕虫子?” 她握着季玉泽衣袂的手一滞,讪讪地松开,底气略有不足,还是硬着头皮说:“我自幼便惧虫子。” 小秦看向季玉泽,只见他撇了眼现蛰伏在石桌上的虫子,说话音色清润,如珠子落玉盘。 “小秦,把虫子抓走。” 戛然一下。 季玉泽神色平静,侧目望着扶月微弯唇,暖意不达眼底,慢慢吐字,语调却始终轻柔温软:“别吓着扶二娘子。” 彻底在风中凌乱的小秦乖乖上前抓住虫子。 不自觉地学着扶月那般手势,两指分开,虫子置中,捏死后,往亭子一侧扔掉。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扔的方向正巧也是西侧。 -- 第23页 扶月眼皮莫名心虚地跳了下。 第18章 私欲 季玉泽示意扶月落座,像一眼看穿她接下来的意图,开门见山道:“扶二娘子,是希望我查这起案件?” “确有此意,不知季郎君可愿?” 沉默地坐了半晌,他似喟叹:“此事暂且轮不到我愿不愿,大理寺案件岂能由外人干涉,扶二娘子抬举我了。” 扶月沉吟道:“查案不一定要随着大理寺不是?我相信季郎君有别的法子。” 他将红豆酥糕往她面前一推,只笑不语。 她只看了下红豆酥糕,想吃,却没拿,再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今日之情,我躬身必报。” 事已至此,再拐弯抹角没必要,扶月省得他贵为季家之子,衣食住行样样不缺。 可是人便会有私欲。 至于为何会生出私欲,是因对暂尚未拥有的某样事物产生向往、好奇之心。 虽道欲界天有六重天,层次越高,私欲越淡薄,瞧季玉泽丝毫不为风月所动,扶月猜他是高者。 但兜兜转转回到原话,总归还是会有私欲,那时,她也许能掺一脚入内。 他勾了勾唇,似乎没听全说什么:“躬身必报?” “对,只要季郎君开口,我办得到的一定尽力而为,希望季郎君怜我救姐心切,还望莫再推辞。” 扶月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也会成了那种厚着脸皮,道德绑架别人的人。 亭子极静。 季玉泽倒没不满,依然有礼而谦逊,垂着眸给她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 一干而尽,轻缓地置好梅花杯,他思忖半分,然后说出一个字:“好。” 事情过于顺利,扶月微感不安:“敢问季郎君有何愿?” 季玉泽嗓音温醇:“暂未想到。” 站一旁的小秦一怔,飞快地眨了好几下眼,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不断徘徊。 这就答应了? 扶月满腹言辞空无用武之地,已做好花费较长的时间说服他的准备,岂料竟如此爽快地应下。 不过还有一个请求没说出口,她握拳,鼓起勇气道:“可否带上我,绝不会给季郎君添麻烦的。” 季玉泽目光缓缓回落到扶月脸上,睫绒一张一合,掀出道不尽的撩人之意。 他手指习惯地敲着桌面,语气似有一分无奈:“倘若扶二娘子想也不是不可以,明日卯时后门见。” 卯时便是早上五点到七点,意味着得早起。 见深夜将至,她不浪费口舌,道谢后遂自请离开。 出了兰竹院,更深露重,夜色凉如水,阴风四窜,有些冷,扶月搓了搓手。 季玉泽微掀开纱帘,站亭边朝下望。 看了两道正走动的黑影俄顷,又移开了。 而扶月回头见小秦还跟在身后,便开口:“送到这儿便可,你早些回去罢,我认得路。” 小秦面色不改,并未因她这句话而离开,骤然蹦出一句:“扶二娘子,我家郎君瞧见了。” 扶月有不良预感,咽了咽,问:“瞧见什么?” 他不直面答,而是若有所指道:“虫子有点儿臭,扶二娘子回去记得唤水好好清洗方可。” 她被呛到,连声咳嗽两声,缓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一时说不出话。 小秦原是看不过眼,方出言提醒的。 见她愣住,于心不忍,他安慰道:“扶二娘子放心,我家郎君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 又是重重一击,扶月倒是宁愿季玉泽有一丝在意,强笑了声,没多言。 道别小秦,浑浑噩噩地越过抄手游廊,不知用何词语来形容当下的复杂心情,尴尬到扣出一座城堡。 悦梨院寂静无声,她怕惊动他人,动作需皆放得极轻。 还未入内,忽见院门一大树下有一魁梧身影,扶月吃惊一瞬,却又不敢大声叫,只得压低声音。 “何人?” 扶正林从树影下出来,借着月光打量晚归之女,怒目而视:“你去了何处,晓得如今几更天了?” 压迫感浓厚,她禁不住地打了个哆嗦:“我只是睡不着出院子外逛逛,没去哪儿。” 谁知他闻言更怒:“媛娘下落不明,你还不安分,可是欲气死我?” 从皇宫回季府,扶正林得知扶媛一事,心浮气躁,坐立不安。 生怕小女儿又出事,便早早地来此瞧上一瞧,确保无事方能安心。 不料从夜暮等到子夜,始终不见扶月归来,若不是听大门小厮说她已回府,他差点去报官了。 扶月识相地认错:“女儿知错,望爹责罚。” 扶正林看不得她低眉顺眼的委屈样,挥了下衣袖。 “此事我暂不追究,一切等媛娘平安无事再说,从今日起,你给我好好待在悦梨院,不得出门半步。”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没犹豫地点头:“是。” 答应是一回事,如何做又是另一回事,扶月心中有数。 近日诸事繁多,扶正林也无暇顾及太多,耐着好脾气,软硬皆施地嘱咐几句便走人。 扶月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打了个哈欠,累极了,恨不得立马倒床入睡。 * 一眨眼,万籁俱寂,破晓的晨光穿破云层,天地一线,给京城涂上一缕白颜色。 -- 第24页 略带湿气的润风从帘儿一角吹进。 微微地拂过正襟危坐着在车窗一侧的扶月。 自扶月上马车到现在,季玉泽一直没抬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垂眸望着不知从哪寻来的画像。 一张一张地翻阅着。 身姿如松如柏,面若中秋之月,不笑时尚勾人心弦,白衣胜雪,万般颜色也不及。 不知他沐浴时用的是何物,浑身弥漫着好闻的香气,她很没出息地陶醉了一下,甚至有冲动问有没有用香粉。 “小秦,去万里巷。” 他将其中一张抽出来,里画着一位顾盼神飞的美人,把其余几张画像折叠放好,对坐在外面的小秦说。 万里巷是何处? 扶月腹有疑问,掀了掀玄青帘儿。 马车从繁华的街道转个弯,过南北宽夹道,一路向西,朝建着成排破败的泥糊平房去。 看不出些什么,她调转头,老实地坐好,却见季玉泽视线投落于自己略脏略乱的服衫上。 为了方便出行,扶月今日男装出行,本想从悦梨院门口出,再绕到后门的。 临门一脚之时,她发现扶正林一手下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院门。 姜还是老的辣。 无奈之下,奋力翻.墙而出,摔得膝盖卡秃噜皮,扶月没掀开看,怕看了觉得更疼。 衣裳也沾上了些墙根的黑污,无论如何使劲擦也擦不掉,回去再换一套又是不可能的。 于是只能以这幅尊容见季玉泽。 她刚想开口解释,季玉泽只语不提此,将手中画像递过来:“你可知晓她是何人?” 第19章 查案 扶月探眼看,熟练地拿季玉泽玉琢般的手写字,猜道:“是被杀的女子之一?” 少女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尖粉白.粉白,似含苞吐萼的花儿。 划过他掌心的力度轻柔。 季玉泽颔首,解了她的惑:“此乃你曾与我说过的大婚前被杀之女子,她家便在万里巷深处。” “原来如此。” “嗯。” 马车停在一间墙壁黄黑交错满是裂痕,用高低不矮木头围着,门前挂着两只黑白色灯笼,尽显萧瑟简陋又冷清的房子前。 扶月和季玉泽相继下去。 巷子尽头不是死路,而是有宽阔一大片土地,这儿一般是寻常贫穷老百姓住的地方。 即便马车没有华丽装饰,久停于此处亦怕会引起注意,所以小秦驱着马车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待着。 适时,一妇人缓缓推门从年久失色的房子而出,低垂着脑袋,很明显没有看到他们。 妇人衣衫褴褛,一手捧着破了个洞的菜篮,没有发带遮掩的银发在初阳下泛着光。 再加上皱纹满脸,衬得她愈加憔悴。 风一吹,挂在小院里木架子上的衣裳落地,妇人见着忙放下菜篮,拖着老腿踉跄过去捡起。 她还未碰到,一只看似不沾阳春水的手温柔地先一步捡到。 妇人慢慢抬眼,掠过束身淡绿色长衣,看着扶月那张好看得接近雌雄莫辩、略带媚意的脸。 “这位……郎君是?” 季玉泽跟在扶月身后,眉宇淡然,身量苗条,却比她高出不少。 妇人瞧他们衣着不凡,猜想是富贵人家,只,家里的情况自己清楚,万万不可能与这等人有牵扯。 扶月微微一笑,将衣裳递过去,压着嗓子道:“我们是大理寺的。” 花季少女被杀一案结案之前,倒总是有官府的人来来往往,前前后后妇人也招待过一两次。 可这结案了,大理寺的人怎会还来? 她接过,道了声谢,眼含怀疑:“大理寺?” 扶月面不改色,看似严肃地扫了一眼房子里面:“是的,案子尚有疑点,我们需进一步调查清楚。” 许是她语气过于正经,两人气度上佳,妇人又一时找不出对方有冒充大理寺的理由。 最后允许他们进去。 平日里见多大理寺穿常服办案,又因妇人从未受过什么教育,并不会主动地要求看腰牌。 三人先后走进死去女子房间,季玉泽首先环顾四周:“除了大理寺的人,可还有别人进过?” 妇人一怔:“回大人,无。” 扶月立于妇人后面,不会手语,又怕露馅,灵光一闪,摇几下头,告诉他答案。 季玉泽抿了抿唇,嗯了一声,没再问。 她松口气。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房间不大,该有的东西都有,只不过摆件肉眼可见的寒碜。 床榻微破,仔细看能瞧见有被虫蛀过的痕迹,铜镜陈旧,刮痕众多,看得出年份已久。 却处处流转着属于女儿家的温婉。 妇人怕触物生情,很早便把花鸾凤冠放在不太显眼的梅花首饰盒旁边的一角。 扶月行至衣柜,礼貌一问:“可否打开一看?” 妇人与女儿相依为命,白发人送黑发人,难受始终降不下去,逮了凶手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可对待官府之人,还是毕恭毕敬的。 她抹了把眼泪,连连道:“自然是可以的,大人请便。” “嗯。” 这才出事没多久,衣柜尚未起尘,扶月没上手,略略地看了一遍。 每套衣裳皆叠得整整齐齐,肚兜、亵裤分类得极好,看来是个爱整洁的主儿。 -- 第25页 大理寺肯定搜查过一回,有关线索的物件怕也不在了,她有些失望地把柜门关上。 一迈腿,竟平地崴脚。 扶月怕摔个狗啃屎,忙扶住衣柜,晃了几下,柜门又开了,一封夹在柜顶的信掉出来。 她弯腰拾起,字迹力透纸背,不像女子手笔,倒像男子所写。 信封表皮写着倩娘亲启。 这时,季玉泽走到窗侧的旮旯边,轻撩开衣袍,微微蹲下,修长秀美的手指捻起一根短枝。 “季……”扶月顿住,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 “请问夫人家中可有人生病,需要吃药?” 妇人凝视着他手上的草药枝,也疑惑家里何时多了此物,摇头道:“不曾。” 季玉泽眉眼未变,又问:“除了以缝补刺绣为生,是否还兼晾晒草药?” 又得到一记摇头。 扶月这才注意到房间里有数量颇多的绣帕、福绣图,透过大敞的房门,能看到外面也有。 论观察入微,确实不如他。 只是面对这种人,每日怕是得兢兢战战,生怕叫逮住不当,她无故地打了个寒战。 窗帷乍然有一人影掠过,扶月先是大斥一声,见他跑了,下意识撩起裙摆追出去。 季玉泽微微一怔,不急不缓地将药草枝收好,迈步跟上。 扶月路过巷子拐角,一把石灰粉洒过来,她来不及躲开,即便及时闭上眼,还是入了少许粉末。 眼睛虽受到了伤害,但却阴差阳错地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算得上有舍有得,只要早点儿处理掉石灰粉,眼应无大碍,不过也很险,幸亏那人不打算行不轨,应是以为她没看到。 阵疼传来,扶月站在原地难耐不已。 当季玉泽来到时,她嫣红透白的脸全是石灰粉,眸子紧闭着,黛眉蹙得紧紧。 扶月双手摸索着,靠墙而站,闻到熟悉的香气,凭着直觉,试探地往前一步。 她条件反射地开口:“季郎君?是你来了吗?” 少女秀白纤瘦的雪颈上散落着星星碎碎的石灰粉,阳光折射之下,愈加羸弱。 季玉泽不发一言,只望着她。 历来平淡的眼眸多了几分古怪。 第20章 男装 扶月分明隐隐约约地嗅到木兰香,可叫唤了好几声,始终无人应,不免发怵。 季玉泽是听不见,但又不是看不见她这幅狼狈样,凡人见着,总得第一时间出声问问吧。 不禁怀疑是不是闻错了,但奇怪的是总能感受到一道阴郁冷腻如蛇的视线打量着自己。 冷静地想了想,压下内心不安,她继续上前,像盲人一般探索。 一片暗灰色的世界很恐怖,对外界一概不知,只能靠听、闻、摸。 扶月手微颤,在空中虚无地摸了好几下。 骤地碰上一抹衣角,略略摩挲,袖角绣着竹纹,她脑子闪过的还是季玉泽。 “郎君,扶二娘子!你们没事罢?”小秦一察觉到不妥,便扔下马车,慌忙地跑过来了。 见到他们相对而立的画面,脚步滞停。 原来真的是季玉泽。扶月顺势地牵住他的手,沉着地对小秦说:“麻烦带我去安乐坊。” “是。”意识到事态严重,小秦顾不得多问,飞快地又掉头跑去牵马车。 暂留他们在原地。 季玉泽没再看她,眼睫轻垂:“我……” 扶月抵着牙忍耐住疼痛,主动给他找个借口,强颜欢笑:“季郎君刚才是被我这幅模样吓到了吧,是不是很丑?” 掌心复痒,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良久,才回:“没。” 她还是笑:“那便好。” “季郎君不必自责,是我过于鲁莽,对了,我见到那人长什么样了。”扶月字写得很快。 “嗯。”季玉泽看她张动的唇瓣。 两人的手还纠缠在一起,倘若不看扶月的狼狈样,单看背影,倒有几分郎才女貌。 而季玉泽不喜欢,手指略微动了动,她知道到对方想抽出手,抓得更紧。 趁机写上一句:“季郎君,我看不见,你能让我先牵着吗?” 扶月不想牵衣袖,还是那句,肢体接触能不知不觉地产生些暧昧。 他不再动,只那眼神微凝,出奇的平静,微一蹙眉,还是答应了。 “好。” 扶月自然晓得事情不对劲,比如季玉泽为何很早便到了,却只站一旁,不为所动。 可她尚未有资格质问,自己现在跟他的关系其实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最好的处理方法是装不知道。 安乐坊忙是忙,但一共只有两个人,分别是安乐坊的大夫和伙计。 扶月到时,里面有不少来抓药的人。 伙计抽空地瞥了她的窘相,朝里喊:“安大夫,赶紧出来瞧瞧。” 这位大夫便是安乐坊的主人,救治手法熟练,由于眼睛是比较脆弱的地方,仔细清理之余耗时略大。 于是领人入用屏风围起来的病人专用小房,扶月躺到矮榻上。 大夫年逾四十,用布条随意冠起的长发零星散落着几缕白发。 他撂开长衫摆,往边上一坐,先是用黄色大盆里的清水清洗一番双手,再拿起白布拭擦干净。 “眼睛可能会更疼,郎君忍着点。” -- 第26页 “无碍,麻烦大夫了。”她回。 见无自己的事,季玉泽想松开扶扶月进来到现在尚未放开的手,走出专用小房,她却套得牢牢的:“季郎君,你要去哪儿?” 小秦眉间一跳,转述一遍。 季玉泽低眼看着那只手,缓缓道:“出外面等。” 大夫目光扫过他们。 扶月忙道:“我看不见东西,有些怕。” 大夫干咳几声,两个大男人,手牵着手,上药竟然都不肯松开……他摇摇头,摒弃乱七八糟的想法。 知道扶月是女子的小秦,又把眼神转到季玉泽脸上。 只见他面色淡淡,温柔而又坚持地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小秦你留下。” 扶月差点咬碎了牙。 “是。” * 与此同时,长雀街的百凤阁,满楼红袖挥挥扬,高调鸣筝随处漾开,好不热闹。 陆少慈端坐在阁楼的厢房之一。 陆风有将军府,他自然不会住别的地方,昨日拜访季明朗后便回府。 小时在京城长大,有几位点头之交,他们得知陆少慈回来,纷纷提议约出来小聚一番。 推辞不得,应下了。 百凤阁是这儿出了名的温柔乡,貌美女子数不胜数,经常有新面孔,青涩、老练等等应有尽有。 京城贵郎君不乏爱好享乐纵.欲,偶尔沉沦酒池.肉.林当中。 他们美曰其名想带陆少慈放松一下,强行把他扯进去。 毕竟边疆条件艰苦,陆少慈既不是文臣,又不是武将,细皮嫩肉的,随家中父亲去,该吃了不少苦头。 青楼女子大多袒.胸.露背,搔首弄姿,浓重的胭脂水粉味充斥着整间厢房。 有两名姿色尚可的女子看上了陆少慈,频频抛媚眼,而他却视而不见,专心吃酒。 只时不时应和同行之人一两句。 一男子咬住坐在自己大.腿.上的粉衫女子递过来的果子,右手不安分地从裙摆伸进去,搅弄得她娇嗔吟吟。 余光瞄了一眼一直坐怀不乱的陆少慈,轻笑一声,道:“陆兄可是没瞧上的?” 陆少慈几不可见地皱眉,拿出腰间荷包作挡箭牌,语气柔和。 “我已有心上人。” 只见过两面,他对扶月暂且轮不上喜欢,充其量有丝好感。 可形势所迫,便借来撒个谎。 刚问话的男子是京城御史大夫之嫡子,当今圣上的贵妃的弟弟李忠林,有权有势,到哪儿几乎都受人尊敬。 平日里玩美人玩得欢。 据说一旦看上,连有夫之妇也不放过,有次把平民家怀孕了三月的美.少.妇弄小产,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美.少.妇无颜面对家中丈夫,更受不住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上吊自尽了。 讽刺的是,李忠林最后的下场,不过只是被御史大夫禁足了一月,不得外出罢了。 两条人命对他来说不足挂齿。 陆少慈是不屑与这些人来往的,也不知是谁带他来,不好撕破脸皮,唯有硬着头皮熬下去。 听言,李忠林毫无怜香惜玉地一把推开粉衫女子,手也随之抽出来。 趁陆少慈还没反应过来,他伸手夺过那荷包,置于鼻尖深深地嗅,有丝丝缕缕与青楼截然不同的香气。 闻着舒心不少。 李忠林挑了挑眉,邪笑着道:“真香,不知是哪家娘子勾走了陆兄的心呢?” 陆少慈额间青筋直跳,那手……刚碰过青楼女子某处。 竟然敢! 他怒火差点飙升,好在一旁男子懂得看眼色,立马打圆场,小心地拿回荷包归还。 “李兄也是的,怎可如此粗.暴地对待美人呢。” 言罢,男子眼神示意刚被甩开的女子靠上去。 那女子也是个识趣的,甩着香帕坐回李忠林大腿上,娇滴滴道:“李郎君,人家疼。” 李忠林被转移注意力,轻佻地捏起美人下巴,用牙齿咬着她圆润耳垂。 随后,闷笑着说:“哪疼啊,让我看看?是下面吗?” 陆少慈坐不住,蹭地起身,李忠林眯起眼,看向他:“呦,陆兄这是怎么了?” 李忠林就是看不惯陆少慈这种自命清高的将军之子,御史大夫总是拿对方跟自己比较。 如今见着真人,也不过尔尔,沉不住之人,何以成大事,父亲绝是看走眼了。 “我还有事,先行一步。”陆少慈头也不回地掀开珠帘儿出去。 出到外面,空气也清新不少。 随便走了走,散掉那股胭脂味,刚想回府,眼一抬,他看见季玉泽正扶着一名身姿纤细的郎君上马车。 那眼绑白布的郎君有些眼熟。 陆少慈不自觉地喊住他们:“季郎君?” 第21章 神龛 陆少慈快步过去,唇角微扬。小秦眨眨眼,心咯噔一跳,行礼道:“见过陆郎君。” 阳光铺洒,透过云层射下来,有瞬间刺到陆少慈的眼睛,微眯了下。 再定睛一看。 发现蒙眼郎君露出来的半边脸与脑海里某位娘子重叠。 怎么会呢。 他微摇头一笑,然后摆手,示意小秦不必多礼,这才把视线转向季玉泽。 “季郎君,这位是你的好友?这是生病了?” 安乐坊牌匾虽朴素、低调,但门前晾晒着草药,药香气息浓重,望进去,能瞧见忙碌的抓药两人。 -- 第27页 扶月听陆少慈的声音,觉着在哪儿听过,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于是静观其变。 季玉泽:“嗯,她眼睛受了点伤,来安乐坊上些药。” 陆少慈似个热心肠的人,问:“可有大碍?” 扶月掩在白布下的翘睫一颤,突然记起这道声音属于谁——一个身上挂着属于她的荷包的男子。 不会认出来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认出来后,指不定会有什么麻烦,慎重为好。 做了点儿心理准备,她粗着嗓音道:“大夫说绑上白布一两个时辰便可拆卸,无大碍。” 陆少慈还想说些什么。 但扶月不想在大街上待太久,戏精上身,故意地晃了一晃身子,扶住季玉泽的手一紧。 见此,他善解人意道:“那季郎君先送这位郎君回去罢,有缘改日再聚。” 倏忽,一辆马车快驶而来,陆少慈灵敏一侧身。 荷包掉地。 甩到季玉泽鞋前,他视线一顿,似才初次注意陆少慈腰间挂着荷包,弯腰,单手捡起来。 递过去。 他弯唇问:“陆郎君的荷包针线看起来甚是精巧,在哪儿买的?” 扶月一呛,干咳了几声,季玉泽回头,像眼含担忧。 “怎么了?” 小秦满头雾水,思量着以前只知道自家郎君喜欢悬玉佩在腰侧,不知竟也喜欢掺了香草的荷包。 不然怎会多此一问。 他暗想回到府中,得唤人去采买些回来方可。 咳嗽完,嗓子不用特地掩饰,都沉了几个度,她摇头:“没事。” 季玉泽低眉:“若是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我们现在便可回去叫大夫瞧上一回。” 扶月喉咙干涩:“真的没事,季郎君莫要担心。” 被人提起荷包,陆少慈免不得又想起李忠林的所作所为,荷包让污.秽的东西沾染过,怕是不能就此还回去。 寻着机会,得跟那扶二娘子道个歉。 不过此刻不是纠结这等事的时候。 抹开思绪,陆少慈重新放好荷包,笑了笑:“就是一娘子所绣之物,谈不上在哪处买。” 季玉泽抬眸,视线落到看不见的扶月脸上,眼尾上挑时,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病态又诡丽。 “娘子?可是那位娘子赠予你?陆郎君好福气。”他像刚只是随口一问,继而客气地附和一句。 陆少慈哑然,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在外人看来,却是默认。 扶月怎么听都觉奇怪,好想开口反驳,又不敢,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得。 大凉开放是开放,可女子送男子荷包,少不了互有心思。 转念一想,也还好,因为除了她自己和扶媛、扶正林,应该没多人留意她曾挂在腰间的荷包长什么样。 回季府,扶月还是从后门进,季玉泽扶着。 扶月往另一方面想,这伤受得还算值得。 小秦跟在后面,时刻警惕着,生怕叫人看见些什么,到时候乱传。 天还早,季玉泽带扶月回兰竹院,她蒙着眼、穿着男装,就这样回悦梨院,断断不能解释得清楚。 况且,只需要再等一个时辰左右就能解开白布,隐约能瞧见事物了。 扶月被安置到一间干净的房间,小秦准备了些吃食,放到距离她的手不远处。 “扶二娘子,奴才就在不远处,若是有事唤一声便成。” “嗯。”她缓了口气,终于可以休息休息,不必担惊受怕,“季郎君呢?” “在院中。” “好。” 眼睛里洒进石灰粉那一刻,扶月说不害怕瞎掉是不可能的。倘若真的看不见了,话说跟季玉泽还挺配。 一个听不见,一个看不见。 她自嘲一笑,摸索着桌面,捻起一块红豆酥糕,咬了几口。 * 庭院佳木茏葱,蓊蓊郁郁,光线流泻到树叶花草上方,影子交叠。 微风一过,送来缕缕清香。 水流从石缝缓缓流出,季玉泽弯下腰,探手去,水从指间钻过,流向较低处。 奇花烂漫,引来不少蝴蝶、蜜蜂。 一只颜色鲜艳的蝴蝶从花蕊飞出,停到季玉泽皙白的手背上,他看了好一会儿,它还是没飞开。 轻叹散于空中。 左手抓住其中一翅。 继抬起右手。 松开,断掉,轻如薄纱的两翅于空中旋了几下方坠地。 他这次此举是遵从本心。 禁欲为世人所推崇,认为欲望是罪恶的源头,故古来清风亮节之人皆以折磨自己的肉.体来消除、扼杀欲望。 就连萧老也是那般说道:苦身、遏欲、成自我。 一直以来,季玉泽不解,为何一定要通过折磨自身反控欲望。 既然根源在欲望,那便只把欲望杀掉好了。 多年困惑于忽然在某一息得到答案,转而消逝。 神龛逐渐开了小半个口子。 欲望漫出脚,不是贪,不是情,不是性,不是喜欢,更不是爱,是愉悦。 他之前之所以会去查凶杀案。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想一步一步地还原,凶手杀人之时的手法。 一点一点地感受,凶手杀人之时的心情。 凶手是兴奋,是憎恨,是解脱,是纠结,还是痛苦,他一一吞噬下去。 -- 第28页 再以大理寺所给予的正义名义,惩罚凶手,用对方暗藏在深处的恐惧那一面击破心防。 看人慌张、求饶、哭吟、嗔叫、疯狂、绝望。 低头望着地上蠕动的蝴蝶,季玉泽凸起来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是死是生与他无关。 这是驻在他手背上的代价,有所求,必有舍,人和物皆一样。 萧老也曾说过,每人都会经历从求到得,得到失,失再到求的阶段,如此轮回。 不过季玉泽却从来感受不到半分。 骗人。 一个时辰过去,扶月自个儿掀开白布,坐在原地适应了下,起身,推开梨花门。 只见小秦坐在梯墩阴凉处打瞌睡,嘴巴微张,双眼紧闭,应是累极了。 想开口的念头打消,扶月放轻脚步,往院子去。 得跟季玉泽打招呼再离开。 第22章 扶媛 扶月到院子时,季玉泽正在修剪花草,神情专注,银色镂空镶边的缎子衣袍在太阳底下,略有折光。 腰间束一条白玉长穗绦,身材挺秀高颀,面容如千年的古玉,无瑕、剔透。 单是站着,便能把经过的人的注意力全然吸了去。 偏生扶月瞧不太仔细,没多大反应。 她没有叫,而是走过去。 季玉泽微一侧头便能看到一抹衣角,停下手上动作,温声问:“扶二娘子,眼睛可还好?” 拆了白布,确实没太大的问题,但尚未完全好,看事物略微模糊,真切不得。 睡一觉也许会好很多。 扶月这次没拿他的手写字,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墙外,示意要走了。 季玉泽了然,淡淡一笑:“扶二娘子小心些,我便不送了。” 她点头。 走到一半,扶月忽地停下来,抬了抬脚,露出鞋底,低眸看被自己踩到的蝴蝶。 蝴蝶都踩扁了,尸身黏在鞋底上,看着有些恶心。 这蝴蝶怎地断了翅?不然也不会被她不小心踩死了,摇摇头,继续走出去。 季玉泽看了一眼她离开的方向,收回视线,漂亮的手指落到翠绿的纤草上,细心地照料着。 这段日子,大理寺也放松不得。 扶正林还亲自去大理寺慰问过大理寺卿,官位不及对方高,但好歹是朝廷命官,说的话多少有几分中用。 是以,在扶正林走后,大理寺卿再次吩咐下去,得加紧办案。 自从扶月与陆然说被卖入百凤阁的小姑娘可能见到些东西,第二日,他便带人去百凤阁。 想仔细盘问一遍小姑娘。 可小姑娘显然吓得不轻,一点线索都不得。 不知是因看到什么,还是因在百凤阁遭受了什么,她满脸惊恐,半句话也说不完整。 总是结结巴巴的,整个人憔悴不已,本来就娇小,这样看着更加羸弱。 陆然只好暂时搁置此事,待她平复心情。 调查此案前,恰好是了结花季少女接继被杀一案的时候,说来,他也觉着蹊跷。 那屠户徐彦青为人尚可,街坊邻里对他可谓是赞不绝口,谁知忽然牵连进此案。 被抓后,未待审问便坦然地承认一切。 别的倒不肯多说,只一口咬定是自己做的,与旁人无关,甘愿受罪。 上面的人看重花季少女被杀一案,压力过重,大理寺卿知晓有人认罪,便暗示他们这两位少卿尽早结案。 陆然是不赞同的。 但又由于找不到别的线索,徐彦青认罪之心决绝,即便他不想就此结案,也不行。 陆然揉了揉太阳穴,忽觉有些喘不过气。 倘若因此有人蒙冤枉死,真凶逍遥法外,继续害人,那该如何是好。 林平抱着剑倚在一旁的门上,见他烦恼的模样,不由得出言开解。 “凡事急不来,陆兄莫要自责。” 廊道的另一头,一直视察着情况的老鸨摇着绣着牡丹的百叶扇,扭着臃肿的腰身朝陆然走来。 她捏着嗓子道:“陆大人、林大人,可还有别的事?” 这是赶人来了。 林平好歹在官场混迹了几年,岂会听不出言外之意,嗤笑一声,直起身子。 他用剑柄敲了敲涂满红漆的围栏:“若无事,我们自会离开,大理寺办案,岂容得你问?” 老鸨活了几十年,见过不少世面,自然没被唬到:“哟,瞧林大人说的,怎敢啊。” 特地停顿一下。 她微笑道:“只是林大人莫要忘了,这百凤阁后面有谁,这大理寺弄得那么大阵仗,倒是把我这百凤阁的生意给搅和了不少。” 林平冷笑。 陆然皱眉,在林平开口前说话:“在案件尚未调查清楚前,希望她能安然无恙地休养一番。” 她是谁,在场的人都知道,无非是里屋年纪尚小的小姑娘。 其实小姑娘长相颇为清秀,才十二岁,有贵客喜欢玩年龄小的,老鸨早就安排好了。 人算不如天算,赶巧儿让大理寺的掺一脚进来。 真是晦气极了。 可明面儿上的面子总得给,得罪大理寺总归是不好的,万一给背后那位添麻烦便不好了。 思量再三,唯有暂且应下,老鸨叹口气,脸色不好。 “是,大人。” -- 第29页 林平一出百凤阁就连忙拍了拍衣裳,怕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不屑地瞟了一眼里面。 他哼声道:“不过区区一妓子,竟敢逾矩!” 陆然不对此评价,只道:“妓子也是人,还有,我们的职责是办案,而不是对他人评头论足。” 听了,林平面色讪讪,意识不妥,不再接话。 * 长雀街的破落巷子头有间上了锁的小房子,传闻吊死过人,晚间有鬼,阴魂不散。 穷人家也少来。 让大树遮掩着,阳光照射不得,里头地面潮湿,虫蚁四处爬。 扶媛倒在地上,双脚双手被绑着,眼蒙着黑布,一块带着些药味的布子塞嘴巴里,说不出话。 红色百烟衫此时沾满灰尘,长发凌乱,也沾上不少污物。 散发着不太好闻的味道。 蟑螂顺着裙摆缝隙爬进去,腿脚一阵发麻。 她胡乱地蹬了几下,方蹬掉那可恶的蟑螂,眼泪濡湿睫毛,浸湿黑布。 如今落得如此田地,扶媛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怎会不知发生何事。 只是万万想不到,抓她的人竟会是那般人,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到底怕是不敢相信。 窗纸倒映出一个人影,紧接着开锁的声音响起。 咔吱,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扶媛本能地往后面挪了挪,心提起来,绷得紧紧的,生怕对方会即刻取自己性命。 眼睛一疼,黑布扯开了,她缓缓掀开眼儿,望向来人,一滴眼泪顺颊而下。 抛开别的不说,单看扶媛那张脸,倒是有几分梨花带雨之感。 眼圈微红,鼻尖一点粉,唇瓣苍白而干裂。 柔弱之态迭生。 来人正是那安乐坊的执药伙计,脸上的胎记在昏暗的环境下不仅不变得暗淡,反而更显狰狞。 伙计屈膝蹲下,眼神没波澜地看着她。 他警告道:“我现在把你嘴里的布子拿出来,但你给我听好了,一旦叫喊,我马上杀了你。” 扶媛岂敢不从,忙点头。 布子塞得腮帮子酸酸的,缓了几息才缓过来,她看着伙计别在腰间的小刀,不敢轻举妄动。 只,死也想死得瞑目,扶媛幽幽抬眼帘,直视着他:“你为何如此?” 伙计绷紧脸,有刀疤的地方微微变形,看得人心惊。 “吃你的饭,现在只是暂时不杀你罢了。” 话毕,托起放到铺着蒲草的地面的碗,一筷子一筷子粗鲁地将白米饭往她嘴里塞。 待她吃完,伙计端起碗便要出去。 扶媛哑着嗓子道:“求求你放了我吧。” 即使知道不太可能,她还是想为了自己尽力一试。 伙计顿了一瞬,握紧那只木碗,却没回头看她,而是关好门离开。 * 季府里。季夫人侧坐在大红酸枝独板扶手椅上,身后有两丫鬟按摩着,听着下人的禀告。 得知案情尚未有进展,她头更疼了,举手示意小厮退下,半睁着眼,凝着扶媛送给自己的手帕。 人是季府招待的,如今在外出了事,是脱不了干系的。 多少落个照顾不周的名声。 大家之中注重的事项一向颇多,出了这事,不尽心不成,容易失了扶正林与季家多年的情分。 再且,万一叫人逮住把柄挑拨离间,反倒落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季夫人又怕扶媛失踪一事弄得扶月惶恐,特意遣人邀她共食。 欲顺便开导一下。 但扶月婉拒了,季夫人不好勉强,只多嘱咐几句顾好身子,莫要忧虑过度。 休息一晚上,扶月眼睛好得七七八八,视线不那么朦胧。 一回生,两回熟,翻.墙出来容易了不少,不过到兰竹院之时,院门只有小秦一人。 原是季玉泽体恤受伤,留口信道,他已外出,今日不用她陪同查案,回去好生歇息。 扶月听后,一脸淡然向小秦道了声谢,却没有回悦梨院,而是躲开别处下人,悄悄从后门出。 第23章 晕倒 人在繁闹的大街上倘佯着。 百凤阁绿瓦红墙,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街道向两侧延伸,盛世繁华喧嚣。 不少达官贵人倚靠在高楼之上,举着酒杯,搂着美人,对京城事宜高谈论阔。 扶月行走于街中,往百凤阁去。 迟迟不见大理寺有动静,她怕陆然从小姑娘那里得不到线索,想亲自去一趟。 今儿扶月有备而来,出门所带银钱充足,亦是男装,外加用不溶于水的特制脂粉修饰了一番脸型,外表看起来硬朗不少。 只要行事小心些,不让别人发现自己是女子的真实身份应该无大碍。 忽然,有一人冲入扶月怀里,她下意识扶住,刹那间异香扑身。 事出突然,等扶月看清怀中女子样貌,不由得屏住呼吸,眼里闪过惊艳,很美。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 女子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媚意浑然天成,白得似雪,五官轮廓深邃,青丝随风舞动,身系软烟罗白色的拖地长裙。 不失为一位上佳美人,是异族女子。 “你没事吧?”扶月回过神,将她扶起来,“可有伤到的地方?” 如烟抽泣了下,堪堪站立起来:“无事,谢郎君相扶。” -- 第30页 她们还未说上几句话,十几名小厮便将两人团团围住,李忠林摇着竹扇慢慢走来,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如烟受惊,躲到扶月身后,小手楸紧衣衫,瘦弱的双肩一颤一颤的。 而扶月慌得一批,本想低调行事,这回低调不成,只好硬抗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是何人?” 李忠林嗤笑,不把小白脸放眼里:“我乃御史大夫之嫡子,躲在你后边的人是我要纳的妾,识相的就给我滚开,否则有你好看的。” 扶月闻言看向如烟,似在问是否属实,若是旁人家事,确实不好插手。 她哭着摇头:“我是从西域来的,前段日子才到京城,不识得他。” 不少老百姓见有热闹看都围了过来,议论纷纷,却无一人上前解围,要知道李忠林算得上是这一带的小霸王。 扶月阅书颇多,岂会猜不出事情的原委。 大概是这御史大夫之子好色,见人家姑娘从西域来到京城,无依无靠,便欲强抢回去当自己的妾。 左右没人敢多嘴,御史大夫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人岂会惹火烧身。 扶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百凤阁,有些纠结。 一旦掺进这件事,今日铁定少不得一番纠缠,倘若闹得严重,怕还会惊动官府。 如烟见她有所松动,两行清泪适时落下:“求郎君搭救小女子。” 美人落泪,惹得李忠林蹂.躏之心骤起,口出秽言:“小美人,怎哭得如此可怜,好歹留些晚上回去哭啊。” 扶月问:“如何证明她是你的人?” 李忠林一听,笑得更欢了,从怀里套出一张卖身契,往她跟前扬了扬。 “你瞧,这可是白纸黑字写着,如烟如今是我李府的人,还有她的手印呢,抵赖不得。” 如烟愤恨地瞪着他:“我不会字,这是你诓骗我印下的。” 事已至此,扶月压根没办法,有了卖身契,即便是官府也干涉不得。 更别提她这般没权没势。 李忠林看她脸色,便知事情成了,抬起手示意两小厮过去把如烟抓回去。 如烟死死地拽住扶月,不肯走:“郎君,求求你了,救救我吧。” 扶月张了张嘴:“对不住,我……” 我救不了你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如烟突然伸手捂住扶月的唇,以手掌为掩,把一样东西塞进去,她吃惊之余,吞了下去。 在外人看来,只是如烟过于惧怕被抓走,情急之下,手脚乱动,并未看出有何不妥。 唯有扶月知晓她干了些什么:“慢着!你给我吃了什么?” 小厮迟一步上前,方将如烟拉开。 李忠林得到想要之物,自然不再理会旁人,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扶月快步跑过去:“给我站住,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如烟缩了缩脖子,不语。 诱魂蛊只对未开过荤的人有用,这是如烟为什么无法对李忠林下蛊的原因,他可是流连花丛多年的男子,怎还会是完身? 李府的下人地位太低,而且不一定是完身,即便中蛊,极大可能起不到任何作用。 而李忠林的妹妹李如卿厌恶她这种下等人,平日里见到便绕着走。 尤其在得知如烟名字跟自己相似后,反应更甚,李如卿连如烟在的院子都不踏足,生怕染上晦气。 所以,如烟接近不得李如卿,提不上下蛊。 还有,这其实并不是如烟第一次逃跑,在此之前逃了几次,又被抓了回去,期间没一人曾伸出过援手。 而扶月却是如烟在逃跑路上遇到的唯一一个愿意为了她去质问李忠林的人。 虽说对方在得知李忠林有卖身契后,不欲再干涉,但如烟很自私,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能离开狼窝的机会,即便使出卑鄙手段。 更别提扶月衣着贵气、气质秉然,应是身份不凡之人,或许能与李忠林对抗呢? 所以,如烟孤注一掷,把蛊下给她。 李忠林见扶月不依不挠,不耐烦了,充耳不闻道:“乱说什么呢,再不滚,小心我叫人把你抓进官府!” 言罢,他示意小厮拦住扶月,自己则搂着如烟悠哉悠哉地离开。 扶月气结,却没法子,对方人多势众,暂时斗不过。她握紧拳头,赶紧绕进最近的药坊看大夫。 但大夫把脉把了一会儿,认真地说:“并无大碍,放心罢。” 她不信:“确定?大夫,要不你再把一下?我刚才被人喂了一样东西,现在在我体内,不会有伤害罢?” 大夫皱眉,不满道:“我做大夫几十年了,说无大碍便无大碍,不信,你找别人看。” 扶月撇了撇嘴,从药坊里出来。 出到外面,她忽然有点儿想吐,跑到街一侧的墙角处,顾不得形象,干呕了几下。 余光瞧见有一人慢慢走来,她缓缓抬起头,撞上季玉泽探究的神色。 倒有几分缘分,这还能在大街上遇见,一开始扶月不知他去哪儿,小秦也不肯透露半点风声。 “扶二娘子?你不是在府中吗?”季玉泽停着不动,保持距离。 “我。”刚想说话,扶月肚子一疼。 待一阵疼痛过去,她直起腰,眼神无神地迈开脚,眼看着就要越过他。 -- 第31页 扶月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却无法阻止,希望经过季玉泽身边时,他能拉住她。 季玉泽看着她,可能是遵循着礼节没动手,声音微冷地又喊了一声。 “扶二娘子。” 又疼了,扶月脸色发白,双眼一闭,晕倒在大街上。 * 扶月醒来时,人已经在兰竹院,季玉泽见她睁开眼,便把长窗推开些,透透气。 风拂吹着挺秀细长的琼花树,雨水倾盆而下,顺着别致幽雅的屋檐落而下,敲打在地面上。 声音清越如轻击古钟。 小秦侍奉在窗边,怕失了礼数,不太敢靠床那么近:“扶二娘子可好些了?” 扶月从床上下来,腹部不痛了,只觉心空落落的:“好些了,只是劳烦你家郎君了。” 季玉泽轻笑:“扶二娘子是季府之客,我多多照顾是应该的,何来劳烦之说。” 小秦接话道:“扶二娘子昏睡之时,奴才已请大夫来过,大夫说可能是操心过度,休息不足导致。” 操心过度,休息不足导致?扶月不太相信:“身体没任何问题?” 小秦回:“没。” 两个大夫都诊不出什么,扶月一时不知该如何了,不过还是怀疑那被塞进嘴里的东西有问题。 她迟疑了一下,道:“我被人喂了一些东西进肚子,怕对身体有害。” 小秦啊了一声:“虽不知扶二娘子吃了什么,但大夫既然说了没事,扶大娘子便放宽心罢。” 听到雨声,她问:“下雨了?” “嗯,扶二娘子可待雨小点儿再回去。”季玉泽将手从窗外收回来,指尖沾了些水,说着他就要起身。 扶月道了声谢:“就不打扰了,还请季郎君给我一把伞。” 季玉泽不可置否,只是让小秦将竹伞给她。 小秦瞧时辰又到了抄写经文时间,习以为常地随他到佛堂,铺好纸张,站到书桌旁拿起墨条磨墨。 磨着磨着,小秦看着季玉泽的侧脸,欲而又止。 季玉泽低眉认真写字,一个一个挺拔秀美的字落到桃花纸上: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倏忽地想起今日之事,扶月眼也不眨地越过自己。 那时候,她似乎没有意识。 季玉泽放好毛笔,抬头望着小秦,对上对方疑惑的视线,他温和地一笑:“有事问我?” 小秦鼓起勇气问:“我一直不解郎君为何要应承扶二娘子查案,你不是素来不爱理会这些事的吗?” 季玉泽唇角弧度没下去,温润道:“扶二娘子说过,此恩会还的,再说,人命关天,既是如此,岂能再拒绝。” 小秦再问:“难不成郎君有所愿?” 他重新执笔,垂下眼帘:“无。” 作者有话说: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坛经》 第24章 很痛 又写了小半个时辰,季玉泽将抄写好的经文整整齐齐地放到一边,透过半敞的窗看了眼天色。 回过头,看着连连打瞌睡还在磨墨的小秦,他体贴道:“你退下罢。” 小秦搁置好墨条:“是。” 季玉泽绕过书桌,拿起一盏油灯,用火折子点燃,在小秦关上门前一刻,抬眼过去。 他轻声问:“夫子如今可是住在季府?” “萧老住在西院,郎君找他有事?需不需要奴才去寻?”小秦阖门的手撑着门板,留出一道能装下一个人的缝隙。 “不用,下去。”季玉泽把油灯放到桌面,将所抄经文一张一张地烧尽。 小秦摸不着头脑,应好便离开。 要说这萧老,名声响当当的,是当年京城家喻户晓难请的夫子,还是季明朗有面子,请得动他。 只不过,未免过于严厉。 小秦没服侍过其它郎君,是季府的家生子,一出生便为季府的下人。 待长大些,管事的就让他去跟季玉泽。 记得数年前,午时烈日炎炎下,萧老命令季玉泽坐院中无遮挡物的地方,描绘一幅夏日兰竹院。 兰竹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愣是画了好几个时辰才画完。 待季玉泽起身时,满身已被汗湿透,而萧老则抚着长须,欣赏画像,半句不提别的,小秦差点都看不过眼。 不仅如此,就连天寒地冻的日子萧老也不放过。 寒冬之下,雪花飘扬,花草凋零,树枝无叶,寒梅开得正艳。 季玉泽需作一幅冬日兰竹院。 萧老说,行事得一心一意,做到旁若无人之态。无论发生何事,不把画作完,都不许离开原地半步,否则入佛堂闭门思过三日。 这些事,小秦未尝不暗暗地告诉过季明朗,得到的只是训斥。 季明朗的原话是: 严师下出高徒,既请得德高望重的萧老作夫子,身为父亲的自己不会干涉丝毫,季府其他人亦是如此。 有一日,小秦被管事的叫出去干别的事,唯有季玉泽一人坐在院中作画。 回来后,小秦惊着了。 原因是铺着略厚的雪的院子中,昏倒一名侍女。 天冷了,季府也出现过好几回侍女、小厮干活途中忽然晕倒。 有些及时发现,救治得当,脱离危险,有些发现晚,硬生生地冻死在雪地之中。 -- 第32页 小秦对此略有耳闻。 如今看到这一幕,他以为失聪的季玉泽没听见声响,专心作画也没看到,忙朝院外大喊。 唤来其他下人,把侍女带走。 幸好,还剩下一口气。 反观季玉泽还是云淡风轻地用冻得通红的长指稳拿着笔。 小秦怕季玉泽也会出事,做完这一切,小跑到他身边,想出言相劝。 可话到嘴边,迟迟说不出来,只因看见了几乎作好的雪景画像: 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掉光了叶子的老树上,同时也为参差的屋瓦上披上一张雪白外衫,上面都有积雪。 视线往下一看,大雪地面中躺着一名看不清楚脸的侍女,身着微粉厚棉衣,像死尸。 小秦翕动着沾了些雪的唇,弯下腰,动作之大,惹得季玉泽停下来。 他看着小秦,唇色微紫:“夫子回来了,要看画?” “郎君可曾看到那里刚才躺着的奴婢?” 服侍那么多年,小秦第一次失礼,没有先回答主子的问题,而是问出自己心中疑问。 季玉泽落下最后一笔,声线低低,很是温柔:“嗯。” 小秦霎时哑口无言,愣了一下。 不等小秦问下去,他重复问一遍自己的问题,语气谦和,却不容忽视。 “夫子可是回来了?” “尚未。” “画已作完,你留下收拾收拾,然后进去罢。”季玉泽慢慢站起,神色无异,貌似并不觉得适才的见死不救不好。 雨哗哗地下着。 兰竹院一个人影也没有,雨水啪嗒坠落,争先恐后地开着接近透明的水花。 回忆被雨声冲散。 小秦觉得季玉泽随着年龄增长,更有人情味不少,这些年,他都看在眼里。 看来,萧老的教导之法也许并无不妥,是他见识狭隘。 回到房间的扶月没有休息,刚儿在兰竹院睡了一阵,精神好多,换掉男装,叫水沐浴。 季玉泽今日外出,应该是独自去调查安乐坊的伙计,那日她被洒石灰粉,见到的人是他。 没证据,不可莽动,打草惊蛇乃下下策,暗地跟踪最好。 止不住会发现些什么。 只季玉泽可能不想别人知道此事,凡事亲力亲为。扶月倒是有点儿担心他会出意外。 既然是她的攻略目标,自然不能死。 晚上,扶月睡得不安稳,翻来覆去的,肚子里好似有东西搅来搅去。 半夜三更,她刷的一声坐起来。 翻.墙似乎成了肌肉记忆,三两下地一翻而过,脚径直地往一个不认识的地方去。 大街没人,摊位安静地摆在两侧,风吹着插在檐边的旗幡,呼呼的声音像阴鬼呻.吟。 扶月咽了咽,寒从脚底起,她穿的是女装,长发铺洒着,没有首饰,也不着一点儿胭脂色。 唯一心安的是,衣裳不是红色。 可要是遇到其他怀不轨之心的人,那就麻烦了,她又急又怕,但把控不住自己。 再行数十步便是李府,两头摆在暗红色扇门前的巨大石狮子气势十足。 石嘴张开,露出的凌厉牙齿似能咬下一人。 有两名小厮站得笔直,守着大门。 扶月咬唇,思绪飞快地运转着,想夺回身体自主权,却一时半会儿寻不到破解之法,只得继续朝前走。 越过李府大门,往左边走,不过半刻钟,便能看到一堵略矮的墙。 她停住了。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蟋蟀叫声不断,可知墙后面应是李府花园之类的地方。 一辆马车缓缓从街道的那一头驶出,陆少慈掀开帘子,想看回到哪儿了。 借淡淡光线,他刚好能看清站在一边墙下的人的长相,立马叫停:“停下。” “是,郎君。” 不待小厮放好轿凳,陆少慈直接跃身下去,快步向她去,小厮小声惊呼:“郎君小心!” 听到声音,扶月暗道不好,暂走不得,手脚还不受控制,蠢蠢欲动地欲爬墙过去。 若是当着陌生人的面翻.墙入李府,事情闹大,肯定难以解决。 还未想出法子,陆少慈站到她面前。 看了下四周,他好奇地问一句:“扶二娘子,大半夜的,你为何在此?” 陆少慈知晓这是李府,就是不明白她深夜来这儿作甚,而且看样子,并未梳妆打扮。 扶月静默,没出声。 不是不想理会他,而是喉咙像塞了一团棉花,连气音也发不出,更别提说话。 小厮瞧她不尊重自家郎君,连话也不回,不由得护主:“郎君问你话呢。” 陆少慈皱眉:“不得无礼。” 小厮气势顿失,闷声道:“是。” 训斥完下人,陆少慈解开腰间荷包的细绳,递过去,放柔声音:“扶二娘子,物归原主。” 扶月眼神落到半空,没有聚焦,但他没多留意。 见她迟迟不接,陆少慈笑意稍减。 “对了,这荷包不小心沾上了些脏东西,我洗了一遍,望扶二娘子莫要怪罪。” 小厮铁青着张脸,觉得扶月未免过于不识趣,陆少慈好声好气的,偏她一点儿反应都无。 寻遍京城,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无礼之娘子。 还是没回应,陆少慈竟不知该如何解决,心想,莫不是对方厌烦自己,可他们才见过几面而已。 -- 第33页 他试探地喊了声:“扶二娘子?” 扶月肚子忽然犹如利刀刺着,一绞绞着,疼痛瞬间遍布全身,一波又一波。 痛,很痛。 牙齿不由自主地用力,咬出了血,斑斑血渍缀红唇瓣。 一阵剧痛过去,她像傀儡一般,讷讷地转过身,面对着墙,抬了抬手,准备攀爬。 陆少慈似察觉到不对,脚前半步,不自觉地拉住扶月的衣袖。 “扶二娘子,我送你回季府罢。” 她冷漠地一把甩开他的手。 陆少慈没防备,踉跄了两下,不太敢相信,小厮急扶住他,随后用看怪人的眼神看扶月。 扶月有预感,倘若再跟他纠缠,不进去,一定会活生生地疼死。 但进去,能平安无事地出来的几率也不大,李府的人不是善茬,尤其是强抢民女的李忠林。 如果能开口,她会对陆少慈道歉,不是故意推他的。 陆少慈站直,不放弃说服:“扶二娘子,此地不宜久留,若是你不喜欢看见我,我可以让临子先送你回去。” 说着,他想牵过扶月衣袖,领她到马车上。 李忠林那等好色之徒,素来胆大包天胡作非为,一旦扶月进去,怕是被嚼得连骨头也不剩。 虽不知她为什么想翻.墙进去,但陆少慈还是想尽办法阻止。 有所准备,手腕略一使劲,这次扶月甩了好几回,依旧甩不开他。 陆少慈眼含歉意:“扶二娘子,得罪了。” 清风拂过,送来一抹木兰香,夜色下,月牙白衣袂翻动,香味入鼻,她脑子突然放空。 掌心传来微凉的触感,一只精瘦有力、指骨节节分明的大手包裹着扶月的小手,她被人扯向另一侧。 陆少慈看向来人,微微愣住。 力度松了松,扶月的衣袖从他手中滑落。 第25章 完蛋 空气静默了一瞬。 陆少慈低眸看了眼他们握一起的手,眉间微动,不过须臾,脸上挂起得当的笑,荷包落入袖中。 “季郎君。” 季玉泽随之一笑,看出不对头,略一犹豫,悄无声息地将手挪到身后,扶月只怔了一下,随即挣扎起来。 陆少慈的注意力不在此处,落到紧挨着的两人面上。 入京以来,他打听过京城各大家的消息,从未听说过季家之子定下过婚事,连该有的通房也无。 甚至有人传出季玉泽不近女色,是因为可能有断袖之癖。 如今瞧来,传言便是传言,信不得。 将视线从扶月俏脸挪开,陆少慈心里蔓延开一丝异样的情绪,偏头问季玉泽:“扶二娘子怎么了?” 小秦站后侧,看得可谓是心惊肉跳,这算什么事? 今深夜季明朗从外而归,突发奇想地召见季玉泽。 殊不知他们行到半途,见扶月灵活地绕过假山,且不被巡逻人发现,独自一人出府。 小秦便问季玉泽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京城近来不太平,就连在白日扶媛都被抓了去,那晚上更是危险的时候。 原本,季玉泽只是浅浅地斜了一眼他,态度不咸不淡地说一句多事。 但扶月对小秦确实过好,平日里聊得来几句,不像京城其他娘子,瞧不起下人,动辄打骂。 还有,私底下她曾经向他打听过季玉泽的爱好,看得出是有点儿入心。 莫不是喜欢上了? 于是,小秦好心地继续替扶月美言,甚至为了劝服,原封不动地说一遍季玉泽的话:人命关天。 最后,像是耐不住缠磨,季玉泽沉吟半晌,还是去了。 不巧的是,竟撞上扶月和陆少慈拉拉扯扯的一幕,小秦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乱点鸳鸯谱了。 只是,私会也犯不着来到大街上,且看表面扶月好像是不愿意的。 小秦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略一思忖,季玉泽正要回陆少慈的问题,还未动唇,疼意从手腕传上来。 缓缓低头一看,原是扶月使劲摆脱不得,半弯腰,张嘴不客气地咬住了他的手。 季玉泽轻蹙好看的眉,却没松手,仿佛要看她接下来作甚。 众人一惊,陆少慈抿直唇,下颌绷紧,无意中捏紧袖中荷包。 小秦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恨不得埋头入土,想装晕。 只求季玉泽不迁怒于他。 毕竟是自己劝对方来的,论罪逃不掉。 扶月更想晕,失控地咬上季玉泽的那一刻,耳边除了风声,貌似隐隐约约听到完蛋二字。 唇舌逐渐感受到鲜血的味道,腥甜腥甜的。 她崩溃了一息。 此时,一墙之隔的李府,李忠林抱着一坛酒,醉醺醺地趟过甬路,往后院去。 小眼眯成一道缝,也掩不掉呼之欲出的欲.色。 李府院子花团锦簇,白石板铺地,廊道皆是雕空玲珑板,五色纱绕梁而悬,剔透的小玉佩垂空而坠。 奢华至极,堪比王府,皇帝宠爱齐贵妃,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朝中有颇多微词,清正廉洁的扶正林曾上奏,掷地有声谴责过。 皇帝依然置之不理,他则招惹了御史大夫,无故多了一仇家。 季明朗倒是会自保,由始至终皆不予评价,谨慎有加。 咔吱,祁红色双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李忠林整理了下衣物,第一次在女子面前注意形象。 -- 第34页 轻手轻脚地进来。 他闻着房中的女儿香,浑身燥.热,恨不得立马把人按到胯.下好好疼爱一番。 不过若是美人心甘情愿岂不更好? 念此,李忠林暂保留着耐心,笑嘻嘻道:“小美人,这么晚儿没睡,可是在等爷?” 如烟侧躺在卧榻,唇若朱色,冷着张脸,纤手一下一下地摇着银铃铛。 眼尾稍稍下拉,玉面桃花,纱衣半解,雪肩微露,由内而发的魅意。 闻声,如烟眼染厌恶,微微撑起身子,纱衣滑下更多,玲珑线若隐若现。 手却没停,铃铛声清脆。 李忠林扔开酒坛,挤过去,坐到她旁边,眼睛往那雪白一撇,愣是移不开了。 “美人,大晚上的,摇什么铃铛啊,我们做些有趣的事,可好?” 如烟睫毛轻轻一眨,合拢了下衣裳,掩住泄出来的春色,将银铃铛放到一旁。 按耐下恶心。 她柔声道:“郎君莫急,我们西域那边得成亲后再行周公之礼的。” 听言,李忠林略迟疑,火已撩起,实属难退,尔后又同意了。 横竖不差这两三日。 “好,好,美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醉意侵蚀下,他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忘她不久前才刚逃过一遭,现下举动,种种反常,似权宜之计。 谈妥后,李忠林略无聊。 见到躺在薄毯上的银铃铛,欲伸手过去拿。 如烟心跳停一拍,快一步握住,媚眼一抛,娇滴滴道:“怎地,郎君还想抢我的东西?” 李忠林讪笑:“怎会呢。” 得找人泻.火,他不久留,亲了她好一阵,方依依不舍地拂门而去,拉自家院中的通房解馋。 如烟笑容渐渐褪去,不屑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着手中银铃铛。 那人为何不来……难不成不是完身,所以不受蛊虫控制?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导致来不了,改日再试一次罢。 如烟这般安慰自己。 不再摇,她曲起双腿,下巴搁置膝盖,垂着美目盯银铃铛,缓缓阖上眼。 李府外,小秦着急得快疯掉,心弦绷得死死,不知该用何法子使得扶月恢复正常。 他压低嗓子,沉沉地喊了声,希望唤醒她:“扶二娘子!” 不料想她骤然松口,瞳孔散滞,踮脚,措不及防地昂首,直直地要往季玉泽洁白的脖颈咬去。 淡绿色素莲裙摆漾动一圈,皱褶翻开,与月牙白衣摆相撞,轻轻摇晃着,混为一体。 季玉泽似发觉不对,稍微侧头,看向扶月。 只见她的脸离他越来越近,灼.热的气息喷洒过来,扫过衣领上方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扶月及时顿住。 原因无他,偏生在这个时候恢复了。 唇距离他的脖子不足一指,意识到差点就咬住,扶月怯怯地抬起眼,唇瓣尚微张着,颜色鲜艳,沾着不知是她的血,还是他的血。 视线对上季玉泽微起疑惑的眼神,扶月心咯噔一跳,手指僵住。 周围诡谲气氛丛生。 第26章 装晕 季玉泽清澈的眼眸一转,端详着扶月,继而面无波澜地放开手,笑得客气又礼节。 “扶二娘子。” 扶月觉得事已至此,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倒不如…… 她偷偷地深呼一口气,迅速靠近,带血的唇落到他侧脸,留下一道暧昧的印子。 街上寂静无声,光线浅淡,落到他们身上,剪影投地。 风抚动扶月秀发,她踮着脚,双手搭在季玉泽肩膀上,微微向下压,下巴抬起,唇脸相碰。 季玉泽眉梢轻挑,目光变得晦暗不明。 扶月喉间滚了滚,故意垂眼,不直视他,怕露出破绽,惹人怀疑。 小秦一震,立即咬住唇,双手封嘴,将惊呼压下去。 同在几步之远的陆少慈垂在衣侧的手动了动,忽视那抹不知从何而来的怪异感,然后稍低下头,当作没看到。 季玉泽微眯下眼,抬起手,正欲推开扶月。 她顺势一倒,入他怀中,尔后双眸紧闭,装晕倒。 小秦慌张,拔步过去,半弓着身子,看她脸颊旁的几滴血,手势打得极急。 “扶二娘子不会没了罢?” 事出突然,难怪小秦会这般想,京城之大,奇奇怪怪的事儿多了去,人命最是脆弱。 有些人躺床上歇着歇着,猝死也有。 当时可谓是闹得满城风雨,传得沸沸扬扬,季府下人也当作茶余饭后谈资,小秦不太愿意看到白日分明还安然无恙的扶月突然在自己眼前香消玉殒。 陆少慈出声:“不会的,只是晕过去而已。” 季玉泽暂不语。 他前倾,衣裳翻叠,带着夜间凉意的长指落到扶月鼻下,探了探鼻息。 不过一会儿,季玉泽收回手,清凉的嗓音响起:“陆郎君,可否借你马车一用。” 此言一出,众人了然。 待在季玉泽怀里的扶月紧张不已,努力放松着,却又被这样一试,忍不住颤了下眼睫。 季玉泽随意一瞥,指尖微动,淡定地扶住她。 得不到答复,他镇定自若复述一遍:“陆郎君,可否借你马车一用。” “嗯?”陆少慈回过神,向前走。 -- 第35页 “自然是可以的,郎君抱扶二娘子进去,当心别磕到头儿。” 陆少慈跟着行了几步,扯一把尚未从震惊中出来的临子:“临子,摆好马凳。” “是。” 陆少慈将马车借给他们,与小厮步行回将军府,因为行到此处,距离府邸已不远。 倒不如做顺水人情。 况且,他也担心扶月出事,即便腹中揣着众多不解,可心知现在不是追问的时机,并且也暂无资格过问。 陆少慈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慢慢松掉捏紧荷包的力度。 他手从袖中伸出,摊开掌心,垂目一看,料子生了些褶,简直失礼。 但愿人没事。 夜深,药坊皆关了,小秦不知该回府还是先随便找家药坊,唤醒里头的人为扶月诊治。 踌躇之下,他拿不定主意,拉住缰绳,掀帘,探头入内打手势。 “郎君,可是去安乐坊?” “回府。”季玉泽道。 小秦扫眼靠到马车两角之间的扶月,动摇地问:“扶二娘子嘴角有血,不寻大夫来瞧瞧怕是不妥。” 季玉泽无动于衷,指腹拂过自己手腕的牙印,碰到略干涸的血。 他不急不缓,轻柔道:“我的。” 话音落下,小秦更激动:“郎君,你受伤了!我们现在去找大夫。” 在扶月咬季玉泽的时候,小秦一直在她背后,没留意到咬得如此严重,齿痕清晰,鲜血淋漓。 偏偏他手腕又白,稍微撩起衣袍,伤口明显可见,触目惊心,看得小秦隐隐作痛。 “回去。”季玉泽还是简单二字。 小秦表情纠结,却不敢违背主子命令,只好乖乖地转身,坐回原地,架马车。 帘子落下,马车里有盏油灯。 季玉泽眼皮微垂,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一动不动的扶月。 刚开始扶月是不安的,后来,躺着有些舒服,困意袭来,慢慢的,竟旁若无人地睡了过去。 连回到季府后门也不知。 小秦拴好缰绳,左右观望四下,确定无人才把帘子挂起,看着安静熟睡的扶月,颇为难。 “扶二娘子她?”他是下人,两人地位不同,擅自碰她有些不当。 季玉泽沉默,弯腰将扶月抱起。 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出去时,她脑袋撞了下马车一侧的木板,砰地一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听得小秦发抖:“郎君小心。” 撞完,扶月顿时醒了,没掀眼,很是艰难地阻止痛吟出口,却控不住指节曲起,握成拳头。 盼望以此舒缓些疼意。 季玉泽莫名地俯睇一眼怀中人的手,视线流转间,在那拳头一顿,接着踩凳落地。 他敛下眼睑,应:“嗯。” * 与季府相隔几条街的大理寺,宗卷室灯火通明。 陆然端坐在布满卷宗的桌子前,眼有血丝,官服微皱,发冠倒是还算整洁。 他一夜未睡,只为理清线索,寻得关键。 要知晓扶媛失踪有几日,若是再救不出来,性命垂危,儿戏不得。 不多时,林平手持两封信,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进来,边跑边喊:“陆兄!陆兄!有线索了,你快些过来瞧瞧罢。” 今儿有人叫乞丐递了两封信给大理寺的人,让其一定要交于大理寺少卿。 可由于衙役后面忙起来,弄得疲惫不堪,一时忘了此事,现才想起。 衙役怕拖延办案,遭受责罚,便快速送来。 陆然放下笔,站起来,几步迎上去,接过信:“是谁送来的?” 林平喘着气:“一个乞丐,我派人去寻了。” “关于扶大娘子一案的?”陆然头也不抬地看着。 林平点头:“嗯,刚才我看了一下。” “一封是上一桩案件的凶手徐彦青写给上桩案件的最后一名受害者倩娘的,另一封信只有寥寥几句话,是关于此案的。” 陆然快速地看完那封信纸略陈旧的信,得知徐彦青与倩娘曾私定终身。 倩娘的娘亲从未提起此事,似乎保密得很好,无他人知。 可能是身为屠户的徐彦青没受过多少教育,用词遣句通俗易懂,直言不讳地道出他对倩娘连绵不断的情意。 信里没有矫揉造作的拉扯。 大部分几乎都是在担心倩娘,嘘寒问暖,怕她生活艰辛、想接济之类的。 半点不提自己,事事把对方摆在第一位。 不难看出,徐彦青应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倩娘的。 但陆然调查过,倩娘死前是准备要成婚的,只可惜天意弄人,新郎官并不是待她情深义重的徐彦青。 而是城北的富商江元。 大凉农商并重,不会有人瞧不起商户,相反,颇多女子祈求着嫁入商家或官家。 以望衣食无忧、穿金戴银。 此风气流传已久,导致有名的富商眼光极高,对女子挑剔不已。 倩娘居然能得到江元的赏识,抬举她当正室,由此可知,不是等闲之辈。 不过陆然还是想不通。 倘若徐彦青单是因爱生恨,杀了倩娘,那么在此之前为何要多杀几名少女? 退一步来说。 如果单纯地为了杀而杀,又为何在杀了倩娘之后,且大理寺毫无他杀别人的证据的情况下,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 第36页 陆然心中有一念头冒出。 他不太确定,于是看下去。 崭新的那封信内容很少,都称不上是几句话:安乐坊伙计,扶媛,长雀街巷子头。 陆然踱步沉思几息,拧眉吩咐道:“暗中派两人去跟安乐坊伙计,你拿信去牢里问徐彦青,留意他的反应。” 他像是在做什么决定,默了好半晌,又说:“明日我去一趟长雀街巷子头。” 扶媛这个案件一旦与上个案件有牵连,就意味着大理寺失责。 他们在大理寺共事了有段时间,林平旋即明白他的意思。 “好。” * 淡青色的天畔抹上了一层金黄色,红日冉冉上升,清脆的鸟叫声刺破静寂的早晨。 光洒向窗台,一只鸟飞停,落到窗棂,用长嘴啄了啄羽毛,然后连叫几声。 扶月幽幽转醒,脑后勺还有点疼。 她撩开胸前的长发,无奈地叹气,暗道倒霉,伸手摸了摸脑袋,没起包,应该不严重。 昨夜她不太敢睁眼,直到季玉泽抱自己回房,还未想好说辞,干脆好好休息再说。 这间房,扶月来过,上次也是在这儿醒来, 她掀开用银花点缀的淡雅色织锦,顺手吊起花纹帐幔,想站起来,不料不稳地摇晃一下。 扶月发觉有抽筋的前兆,忙活动手脚一阵,方慢悠悠地套上鞋。 木兰香耐存,兰竹院每处都散发着这种怡人的气息。 榻边不远的地方摆放着一盆水和白布。扶月感慨小秦贴心,用清水洗把脸,漱漱口,身子爽利不少。 小秦服侍季玉泽晨起后,去后厨拎回些吃的,留几样放亭子,再拿去给扶月。 他见房门紧闭着,空出一只手敲:“扶二娘子,醒了吗?” 昨晚回到兰竹院,小秦问了季玉泽好几次,以确认真的不用请大夫,毕竟扶月一直未醒。 那时,季玉泽坐在床边,用帕子草草地拭擦掉扶月唇瓣的血。 相较于小秦的担心,他显得漠然,凝视着她唇边的咬痕一会儿,给出一如既往的答案。 不用。 扶月听到小秦的声音,叠好白布,置水盆旁边,抚了抚衣裳上因睡觉不安分而产生的褶皱,迈步去开门。 “醒了。” 一推开门,映入她眼帘的有两人,分别是小秦、季玉泽。 第27章 喜悲 扶月本以为只有小秦一人,见到季玉泽,不太自然地抬起瘦长的手指,拂过额发,轻轻地唤声季郎君。 识相的小秦拎着食盒乖觉地向后退一步。 季玉泽居府和外出所着的衣裳不太一样,今儿全身无一挂件,连往日的腰间玉佩也不在。 可面皮生得极好,长相出挑,看脸便赏心悦目,只那眉眼有些淡漠冷意,似下凡历劫的谪仙。 他弧度好看的唇瓣稍弯,眉眼染上浅笑,神色自若地迈开步子,手轻撩衣袍,往阶而上。 “扶二娘子。” 扶月主动提起昨晚的事情:“抱歉,昨晚冒犯季郎君了。” 小秦诧异插话:“你记得?” 尔后,他知晓越距,不太好意思又退了一步,并且不再多问。 季玉泽凝着她。 “是。”扶月讪笑,半真半假道:“昨晚我也不知为何,忽然身子便不受控,往外边去。” 时刻观察着季玉泽的脸色。 她又说:“接下来那些事,郎君是知道的,但请你相信我,全不是有心之为。” 许久静默后,季玉泽似不为所动,眼睑微掀道:“此事不用扶二娘子解释,我也看得出一二不同。” 扶月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喜他不怪罪,悲他即便被轻薄,心中也毫无起伏,仿无欲无念的修行之人。 不过眼下,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于是她把昨日一事尽数说出来,让小秦转达。 顿几秒,扶月又道:“我觉得这件事跟昨日之事一定有牵连,对了,不知季郎君可有法子弄清楚我吃进肚子里的是什么?” 季玉泽轻顿,言辞轻缓地答道:“连大夫都看不出扶二娘子体内有何物、是否对身体有碍,我更是不知。” 扶月失望地哦了声。 她往屋外瞟一眼,问小秦:“现在是什么时辰?” 小秦恭敬地回:“回扶二娘子,辰时。” 也就是说早上七到九点。 扶月思忖下,抬眼看向季玉泽,内含希祈:“季郎君,今日要外出不?” 季玉泽看着她,似笑非笑,浅声道:“家父唤我今日与他一同出去。” 那便是不得空,扶月不勉强:“好。对了,我在万里巷发现的那封信你派人交给大理寺少卿了?” “嗯,交了。”他颔首。 扶月心安些,如此甚好,陆然身为男主,办案谨慎,有一丝线索都会拼命地追查下去的。 只希望扶媛少受点苦。 她忽念起尚重要的事情未做:“我还有事,不打扰了。” “小秦,送一下扶二娘子。”季玉泽极轻极淡的声音响起,暂盖过院中虫鸣叫。 “不用了。”扶月婉拒,这儿距离院门不远。 话毕,她爽快地越过他们,熟门熟路地绕廊而出。 小秦倏然记起何事,猛地拍了下脑袋:“哎呦,昨晚奴才忘了去回禀一声老爷,望郎君责罚。” -- 第37页 季玉泽视线掠过他手里的食盒,倒是没多大的反应:“无事。” 但小秦还是惶恐。 生怕向来不言苟笑的季明朗怪罪下来,他心生愧疚:“那老爷今早遣人来,有无提起昨夜之事?” 季玉泽似没听见,答非所问:“食盒里面的是什么?” 小秦啊了一声,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回郎君,是几样小点心,准备给扶二娘子的,有云片糕、花生酥、红豆酥糕。” 扶月离开了,这些多余的糕点自然得处理掉。 小秦:“后厨新鲜出炉的,还热乎着,郎君可要尝尝?” 季玉泽目光淡然,笑得很是和善,温言道:“把红豆酥糕给我,剩下的你待会儿吃掉便是。” 听了,小秦忙寻装着红豆酥糕的碟子递过去。 季玉泽默看红豆酥糕半晌,捻起一块送入嘴里,吃相极佳,仿佛不入红尘,一点儿声响都无。 他慢慢地咀嚼几下,才缓缓吞下去。 小秦望着对方滚动的喉结,不自觉地咽了咽:“好吃吗?” “难以下咽。”季玉泽笑着扔下这句话。 若不是听得见,小秦单是看他笑,还错以为红豆酥糕好吃呢。 自己服侍的郎君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必须得牢记在心,此刻小秦暗暗记住了。 下次去后厨不再提红豆酥糕回兰竹院! 但扶月好似挺爱吃红豆酥糕的,小秦摇摇头,自嘲让猪油蒙了心肝。 要说这扶月只是季府的客人,而季玉泽才是他要服侍一生的郎君,马虎不得,孰轻孰重显然得很。 扶月很可能就一过客,管她喜好作甚。 既然难吃便该端走,小秦欲伸手过去:“难以下咽?郎君给奴才罢,待会儿拿去倒掉。” 季玉泽看着他一言不发。 小秦心口一紧,颇为惴惴不安,季玉泽表情分明是平平静静的,不知为何他瞧着有些怵。 小秦垂眉再道:“给奴才罢。” 季玉泽细白修长的手捧着碟子煞是好看,为寻常的碟子添了不少色,他缓缓靠近食盒,又亲自掀开盖子。 将那碟红豆酥糕放回去。 他轻飘飘的三字落入空中,听不出情绪:“倒了罢。” 得到准话,小秦不由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盖回食盒雕花盖子:“是。” * 季府近日多琐事,没人有空管扶月。 就连季夫人也不太常来召,据说她闺友的女儿来京城小住几日,大概是忙着招待去了。 扶月倒无所谓。 她从兰竹院出来后,直接回房,没耽搁多长时间,迅速换上男装、化妆,故技重施地避开季府的下人。 入了百凤阁后,扶月找到老鸨,给她三两银子,说要见小姑娘。 老鸨刚开始对扶月是毕恭毕敬的,话说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可知她要见的人是谁后,老鸨左右为难,只因小姑娘已被送去水榭供人取乐,赶巧了,正是李忠林牵的头儿。 大理寺少卿前不久才跟老鸨说过,让小姑娘好好地养一下。 意思不外乎是暂不给接客。 可这百凤阁哪能养闲人,一直以来都是物尽其用,人亦如此,不做亏本生意儿。 于是老鸨叫她给客人斟酒送食。 命运是个说不准的东西,就昨日那递酒的功夫,李忠林看上了小姑娘,指名道姓地要她今日去服侍。 果真是勾人的下.贱玩意儿。 前脚惹着大理寺少卿,后脚又惹着御史大夫之子,折腾死她了。 老鸨衡量几番,最终还是顺了李忠林的意,大理寺少卿那边吃不准还忘了这个人呢。 更别提小姑娘本就是她真金白银地买回来的。 如何处置,与他人无关。 若是因陆然一句话,而得罪不能得罪的贵客,实在得不偿失,不如险行一棋。 了解前因后果,扶月不再为难老鸨,只问那个水榭在何处。 老鸨上下打量着她,俗话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想收银子,总得做些什么。 “是李府的水榭,天刚亮儿便送过去了。” 之所以说出这个地方,是因为老鸨觉得扶月进不去。 如此一来既能顺理成章地拿三两银子,李忠林又不会知道,老鸨深觉自己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 扶月花了三两银子,一无所得地出百凤阁。 在大街上,扶月很有缘分再次偶遇陆少慈,她毫不迟疑地,当下便往一旁的买面具小摊躲去。 昨夜之事实在尴尬,虽说自己如今是男装,他不知是她,但总觉得别扭。 居然当着陌生人的面咬季玉泽,说是疯子也不为过。 却不曾想对方眼神极好,人流拥挤中,一眼瞧见了她,快步地朝这个方向行来。 陆少慈先是拱手行了个君子礼,笑道:“你是季郎君之友罢,我记得你。” 扶月环顾四周一下,接着回礼。 然后她状似心不在焉地回:“你是?” 陆少慈反应过来:“郎君忘了我也是情有可原,当日你眼睛受伤,看不见我,现下眼睛好些了吗……” 听着听着,扶月放下手里的娃娃面具,遵礼地抬头,注视着他。 她的眼神过于专注,陆少慈藏在袖中的手紧了下。 一身淡蓝色束身服衬得扶月玉色皮肤更加的白皙剔透,正对着阳光的双眸微微眯起,略带慵懒。 -- 第38页 陆少慈视线略一下移,不小心地落到束着莲花雕玉瓣纹玉带的腰间,那不盈一握的细腰闯入眼。 男子的腰怎地如此纤细。 他心倏然猛跳,措不及防地无端心虚,可为何心虚,却不得而知。 默念失态二字,陆少慈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直呼糊涂。 面前人乃是男子,况且才见过两回,怎可因对方晃神,莫不是他长得有点儿像扶二娘子? 如此想来,陆少慈渐渐释然。 扶月佯装刚记起,冲他友好一笑:“原来是你,劳郎君挂念,眼睛好了,现已无碍。” “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她顿一下:“越,我姓越,单字福,福气的福。” 陆少慈还欲开口,两名男子似凭空而出般地站到身后,用扇子轻轻敲了敲他肩膀。 他们异口同声道:“陆兄。” “这位是?” 问话的是粉衣男子,他面容阴柔,脸颊边留有两道发须,沾了一身女子香和酒香,不知不久前从哪个温柔乡出来。 扶月懒得与这些人寒暄,无奈又不好扭头就走。 陆少慈礼貌一笑:“这是越郎君。” 两人听言,皆莞尔:“原来是越郎君,今日李郎君邀我们去李府赏舞,陆兄也收到柬子了罢?” 后面那句是对陆少慈说的,扶月却听得心动。 除了小姑娘,那名西域女子好像也是在李府,找到她,或许就能找到解决身体失控的办法。 “嗯。” 陆少慈点头,没说去抑或不去,前几日,还与李忠林闹过不愉快。 不是他心眼儿小,而是从心底里觉得李忠林没打好主意。 粉衣男子看陆少慈面色,了然一笑,将视线投于扶月,有意问:“越郎君,你是陆兄的朋友,便是我们的朋友,可愿一同前往去?” 第28章 掉水 扶月适当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却说:“这不太好。” 陆少慈蹙眉。 在他开口前,粉衣男子合起扇子,上前几步,一把拽住扶月的手腕。 “相请不如偶遇,李郎君是不拘小节的人,不甚在意小细节,越郎君不必挂怀。” 不习惯与刚见面的人过于亲密,扶月悄悄地挣脱开粉衣男子的手。 顺便回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对方扬眉,翩翩风流公子模样,但没当回事:“就一句话,越郎君想赏舞不。” 柬子上提到的舞技乃是扬名京城的许仙子,传闻身姿窈窕,舞姿天选,容色更是惊人。 有银子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还得有权势方可。 正可谓是百闻不如一见。 今儿得了机遇,只要是爱美人的男子怕皆会受不住诱惑前往,更别提他们这等终日里遍寻貌美女子的人。 扶月暂不回答,偏头看陆少慈,像是在用眼神问是否可以。 毕竟不熟,寻常人一般不会多事,以男装身份,她跟他的交接点,只在于季玉泽。 见陆少慈面露不虞,扶月缓缓摇了摇头。 绿衫男子啧啧几声,顺杆爬:“陆兄,我看越郎君其实也想去见识一下,你该不会要扫兴罢。” 陆少慈没说自己跟扶月只见过两次面,他们都以为两人同是相识多年的朋友,纷纷劝说。 当然,其中少不得看热闹的成分。 御史大夫之子李忠林对上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将军陆风之子陆少慈,谁能更胜一筹,压对方一头? 当棋外人,看两虎争斗不失为一桩乐事,满足他们的恶趣味。 陆少慈坚持自我,嘴角彻底没了笑意:“不……” 话还没说完,扶月让绿衫男子一拉,他径直跑向几步之遥的马车,将人往里一塞,夺过小厮的缰绳,喝道:“下去。” 红衣男子拦住欲抢回她的陆少慈。 他嬉笑道:“陆兄别担心,大家都是男人,不会对越郎君作甚的。” 陆少慈气急,偏生甩不掉红衣男子的手:“你们简直过分!” 绿衫男子驾着马车离开,隔空大喊道:“我与越郎君先行一步,在李府等陆兄。” 街上的人对这种事见怪莫怪,连抬头看一眼的功夫也没给,只要富家子弟做得不太过分,官府不会进行干涉。 更何况,他们似乎相互认识。 应是小打小闹。 扶月被人一拽,一塞,似物件般,霎时间反应不过来,马车木板硬邦邦,背磕了一下,硌得慌。 发现陆少慈没能追上来,绿衫男子缓口气,边驾着马车边问:“越郎君,没伤着罢,对不住了。” “还好。”她抵着牙,抡起拳头往帘子那道影子虚晃两下。 虽不知道他为何要陆少慈去李府,但扶月知道他并无心伤害自己,她顶多算一个工具人罢了。 由于有绿衫男子,进入李府畅游无阻。 前往水榭途中,迎面撞上一位身着黄色襦裙的女子,因她长得不错,扶月多看了两眼。 李如卿有一张鹅蛋脸,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相貌娇美,肤色白腻。 绿衫男子朝她问好。 而李如卿脚却如生根儿般,扎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旁边的扶月,眼也不带眨一下。 扶月不明所以地回视。 却不知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一位难掩殊色的俏郎君,男生女相,魅中带俊,眉毛似黛青色。 -- 第39页 唇瓣颜色偏淡,微微上扬,她疏离有礼地淡笑着,如冬日尚未融化的暖雪。 墨发用雪带简扎,黑白相衬,无端多了一抹风流雅意。 当真是比画卷里走出来的还要好看。 李如卿忽地脸颊晕红。 绿衫男子看出几分别味,干咳几声,故意多此一问:“李妹妹,你大哥如今在水榭?” 心脏跳个不停,李如卿错开眼儿,眼神不知往哪飘。 “嗯。” 扶月闻声又看了她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眸平静如常,但看在别人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绿衫男子低低一笑:“李妹妹这是怎么,怎还看呆了呢?” 李如卿头更低了。 她娇道:“许哥哥又拿如卿打趣,大哥在水榭等着你,快些去。” “好妹妹,那我便去了。”绿衫男子也没心思逗弄她了,一心只想着一阵后会有什么好戏看。 烈阳略猛,透过树缝洒到脸,扶月眯了眯眼。 见李如卿抬起头,将视线放到自己身上,她轻轻一笑:“见过李娘子。” 李如卿没回,转身便扶裙摆小跑着离开。 扶月也不在意。 廊道别院的另一头,如烟倚在墙边,一手轻摇着薄扇,一手楸着花瓣,淡淡地远观着扶月。 捏着薄扇动手指愈来愈紧,似要捏断方肯罢休。 千辛万苦把诱魂蛊放到扶月身体里,指望着用此来救她出李府这个地狱。 万万没想到前后不到两日,扶月便跟李忠林同流合污,若不是成了好友,今日怎会来赏舞? 也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郎君大多狼狈为.奸。 愿只愿那个人的完身尚在,受蛊虫控制,不然……她真的没法子了。 快了,再等两日,便能远离李府,重获自由,然后回西域,纵马飞翔。 心想这般,如烟才觉得活着有盼头。 扶月倒是没看到如烟,目光直视前方,不偏不倚,跟着绿衫男子往里走,去水榭。 水榭是建在水上的亭台,由四根滚圆的红漆柱子支撑着,下方的平静湖面能够倒映出人的影子。 与不远处的怪石嶙峋假山相映。 此处飞檐流阁,视野开阔,四面开敞,清风拂纱带动悬挂着的铃铛,延出阵阵轻灵音。 池水环绕,浮萍满地,花绕水榭而生,瓣洁白无暇。 水榭不仅宽阔,而且甚是华美。 李忠林坐憩于鹅颈靠椅,其余人凭栏而坐,无一例外的,怀中皆有一位女子。 琴声涔涔,榭中美人舞动,娇颜动人,红袖甩扬,长袖掷到李忠林面前。 他抓住袖子,沉醉地闻了闻,连赞道:“好、好、好。” 纵.欲过度使得李忠林两眼发黑,气色不足。 长桌和圆桌上摆着金足樽、翡翠盘、鎏金酒盏。杯筹交错,奢靡不已。 绿衫男子名唤许言,携扶月站榭侧,拱手道:“李兄。” 李忠林松开舞女红袖,漫不经心地看向扶月,眉头一蹙,隐约记得好像在哪儿见过此人。 “许言,这是?” 许言笑:“这位是陆兄的朋友。” 李忠林饮一杯酒,挑眉问:“陆少慈呢?” 许言:“陆兄有些事,不久后便到,这不,让我先带越郎君来。” “越郎君?”李忠林挠了挠眉间,不太重视,重重地放下玉白瓷酒杯。 瓷桌碰撞声响起,略刺耳。 指着红栏,他轻佻地亲了一口舞完一曲的女子,辨不清喜怒地对她说:“请坐。” 扶月点头,拘谨一坐,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 坐下后,她稍微抬了抬眼,要找的小姑娘就在眼前,站在李忠林后面伺候。 没过多久,陆少慈铁青着脸和粉衣男子疾步来水榭,见扶月无事,愤怒才降下一点儿。 陆少慈虽有不满,却不少礼节:“见过李郎君。” 李忠林冷哼一声,当作回应。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名女子,李忠林示意她们好好地服侍新来的客人,有一名女子月玲死缠着扶月。 扶月想陆少慈替自己解围,不料他也自身难保,被另一名颇有风情的女子调戏。 月玲算得上是百凤阁的老人了,她做妓.子有两三年。 觉得扶月此举是假清高,一旦回到房间,帐幔一拉,衣裳一脱,怕不是比谁还下.流。 于是月玲举着酒杯,媚笑地缠磨着她喝:“来嘛,郎君,就喝一小杯。” 扶月一退再退,直到再无退地,忍不住站起。 “我酒量不好。” 但这也激起了月玲的好胜心,她瞧李忠林不说话,便继续将酒杯往扶月嘴边递。 “一杯不成问题的。” 李忠林冷笑。 显而易见,扶月是陆少慈的朋友,她失礼便是打陆少慈的脸,李忠林对此置之不理,仿若没看见。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推搡过程中扶月掉水了。 扑通一声,水面泛起一圈一圈涟漪。 偏大的声响引得水榭中人停下手里动作,全部往水中央看去,有同情她的,幸灾乐祸的占大多数。 “哎呦,有人掉水了。” 不知是谁笑着说出这句话。 陆少慈不会水,推开看热闹的人,趴到围栏,着急地喊:“越郎君!” -- 第40页 反观扶月冷静自若,不慌不忙地游到水榭对面。 到岸边,她猛地顿住,衣裳湿掉了,若是就这般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为难之间,视线内忽然多了一抹玄纹衣摆。 扶月缓缓地抬颌,碎发湿掉,黏在脸上,沾了水的目若秋波。 色如春晓之花。 只见一男子低垂着眼脸,站在水栏边,阳光为白色锦服渡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鞋履向前踱几步,颀长手指抚了抚衣摆,慢慢曲腿蹲下,身子朝她微倾斜。 他唇弯了下,浅笑似星河灿烂般璀璨。 莫名叫扶月呼吸一紧。 一道轻如羽毛的嗓音落到她耳畔,仿佛低喃:“扶二娘子。” 第29章 抢衣 扶月顾不得季玉泽有无拉她一把的想法,直接伸手握住他,另一只手撑岸壁,借力起来。 衣裳紧贴身体,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偏头往水榭那边看一眼,陆少慈正朝这里快步跑来,扶月自知时间不多,嘴巴微动。 默念一句对不起。 随后,她上手解季玉泽的腰带,下意识解释一句:“我要你的外衣。” 转而一想,他又听不见,可在掌心写字压根来不及。 古人衣饰繁多,脱了一件,里面还有多件,扶月只要季玉泽的外衣,这样能尽可能地掩人耳目。 似没料到这一出,季玉泽逮住扶月乱来的手,眼神微凝。 “扶二娘子。” 扶月只觉节操顿无,用力一推,充耳不闻,解开玉腰带。 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到季玉泽领口处,一拉,锦白外衣松开,衣袂翻飞,落入她手。 水榭里人纷纷擦亮眼睛,唯恐自己看错些什么。 虽只能看到扶月的背影,但却能隐约看清季玉泽的脸,他们也疑惑李府怎么来了一名神姿秀俊的郎君。 以前可没在李府见过。 待拢好外衣,扶月才得空看季玉泽的表情。 季玉泽正低头俯视着她,面容平静,琉璃眼浮光漾动,两人距离很近。 那股似有似无的木兰香紧锁着扶月。 似要把她绞杀、吞没。 水凉。 水滴顺脸滑落,砸到手背,扶月心慌,连忙侧头打了个喷嚏,打破沉静。 陆少慈赶来了,衣裳凌乱,步伐杂乱无规,气喘吁吁,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担忧。 “越郎君,你是否受伤?” 幸亏穿得及时,没让他看到,扶月裹紧抢回来的衣裳,尴笑:“没有,陆郎君莫要自责,是我不小心失足。” 腰间传来一阵不容忽视的力度。 扶月低头一看。 季玉泽垂目,白净指尖灵活翻动,穿过她的细腰和玉带之间,轻轻一拉,缓缓扣好,松紧适度。 那是先前解下来的束腰玉带。 系腰带动作轻柔,却莫名能牵动人心,让人跟着那抹青白指尖游走。 似感受到扶月的视线,季玉泽抬眼直直地看向她,勾唇淡淡道:“系好便不会掉了。” 扶月有些窘迫。 刚才分明是她硬脱他衣裳,这般说着,好像给了台阶下。 顺阶而下的扶月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拿过他的手写字:“谢谢。” 季玉泽眼一弯,却叫人辨不出情绪地道:“没什么。” 陆少慈旁观着他们,见扶月驾轻就熟地在季玉泽掌心笔画,暗叹两人应是相识多年,熟稔至极。 同为男子,帮衬系一下腰带无可厚非。 陆少慈之前也不是没与其他男子同解衣,共沐浴于泉水之下,大家坦诚相对,不觉失妥。 但他看着这一幕无端不是滋味,总觉哪里有点儿怪,又不知从何说起,怪从何来。 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发生何事?” 扶月应声望去。 来人是御史大夫,他蓄着一撮长而硬的胡须,眼角边布满皱纹,微眯着上眼,打量着较狼狈的扶月。 御史大夫后面有几名小厮,当中便有小秦,与之并排站的正是季明朗,也在看着她。 阳光普照,温暖受凉的身子,但扶月还是打了个寒颤。 怕被认出,惹来不必要麻烦,她悄无声息地往季玉泽边上挪了挪。 其实扶月的担心是多余的,话说季明朗只见过她一两面。 毕竟招待季府来客女眷的事宜全权交于季夫人,他皆不管,所以对扶正林之女不熟悉。 季明朗见扶月行动,浓眉一皱,念起京城的流言。 简直难以启齿,他季明朗的儿子竟被传有龙.阳之好!传着传着,还有人信了。 往日里,季明朗皆是置若罔闻。 可此刻看着季玉泽一旁的瘦弱俏白郎君,又觉并非空穴来风,他从未见过男子长成这样,要媚不媚的。 难怪官场上有人豢养娈.童。 季明朗并未听说过鲜少出门的季玉泽有何好友。 而且他眼没瞎,这位陌生郎君穿在外面的衣裳明显是季玉泽的外衣,腰间玉带亦是。 扶月已尴尬到麻木地步,没留意季明朗的眼神,又挪了一步。 季玉泽容色一如既往的从容,似没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视线若无其事地落于扶月尚在淌水的玉白.粉嫩葱指。 他眼里闪过一丝困惑。 -- 第41页 尔后,不足一息,抬眼,慢条斯理地移开,困惑消失,一片清明取而代之。 身在水榭的李忠林原是悠哉悠哉地举着酒杯,搂着小姑娘嬉笑打闹,不把人命放心上。 一干而尽后,再定睛一瞧。 发现御史大夫携一众人站在水榭对面,瞬间有些泄气,焉焉地扔掉酒盏,推开美人。 思忖着措辞,往那去。 前几日,李忠林便打探过,御史大夫今日一早要外出一趟,晚间方归。 他这才自作主张地邀人入府,谁知世事变幻无常,说好出去的父亲居然还在府中。 换做从前,御史大夫会装作视若无睹,可如今不行。 偏巧官场上有来往的几位官员都在,碰上这一遭,面子事大,得拿出当父亲的威严出来。 是以,他由不得李忠林放肆。 李忠林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行至此处后,耷拉着脑袋向在场衣着不俗的大人问好。 “见过各位大人。” 他不知如何称呼他们,只知与父亲来往的人非富则贵,这样喊准没错。 “你这是作甚?这些不三不四的女子是哪儿来的,别告诉我,是从百凤阁带回来的?岂有此理!” 御史大夫指着跟随着李忠林、衣着暴露极为不雅的女子,顿时怒气冲天,气得连胡须也抖了抖。 “爹,你听我解释。”李忠林还欲狡辩。 御史大夫忙着责骂李忠林,而其余人意思意思地劝阻几句,几乎无人关注扶月这边。 她偷瞟季玉泽。 万年不变的清俊寡然,修眉长目,无欲至极,仿佛被扒了一件衣服也没关系,丝毫不在意。 比佛还冷道自持。 容貌却与之端正相反的隐隐带了些艳色,如由鲜血点缀过的昙花,纯又惑,诡异又吸引人。 听季府下人说季玉泽不会水…… 若是能亲自教他游泳,多多少少会增进点感情。不过扶月也只是那么一想,知道实现的可能性不大。 季府不缺银子,倘若他真的想学,大把人排着队来教。 轮不到她。 季玉泽貌似极为敏感,只要有人看他,都能准时发觉。 好比如现在,扶月望着他的眼,扯出抹微笑,以缓解叫人逮住偷看的囧意。 季玉泽轻怔,低垂的眼睫颤动了两下。 陆少慈没错过他们的互动,内心疑问愈来愈浓。 第30章 宿主 过了片刻,李忠林顶着御史大夫的压力,对待陆少慈的态度好了些。 在众人面前好歹得做做样子,收敛狂妄之气。 现在的御史大夫是不知来龙去脉,可只要闲下后一问下人,知晓真相必定严惩,招惹谁不好,招惹将军之子? 御史大夫是文官,虽一向与武将不太对付,却不想树敌。 陆将军不日便要回朝,实在不宜胡作非为,李忠林懂得父亲,而扶月是陆少慈带来的人。 落水一事,得妥当处置。 李忠林暂且压下心气,随手一指,指了两个人,一位是李府的丫鬟,一位恰好是从百凤阁出来的小姑娘。 “你们两个,带越郎君下去换衣裳,给我好生伺候着。” “是。” 扶月看见所点之人有小姑娘,眼一亮,握紧衣袖,压住激动。 陆少慈打算一起去,李忠林伸手挡住:“哎,陆郎君这是怕我害他不成?” 他只好停下。 御史大夫不欲继续参与下去,甩袖离开。 主人走,作为客人的季明朗自然也不会留下,他神情微凝地看了季玉泽一眼再走。 后者目不斜视地跟上去。 * 扶月行过后院之时,总觉得好像有一抹视线追随着自己,可回头扫视一番,却始终寻不出踪迹。 难道是多心了? 她偏首问丫鬟:“这院子住的是何人?” 丫鬟压低声音道:“望烟阁住的是奴婢家郎君的小妾,两日后成婚。” 扶月再问:“成婚?” 无论朝代多开放,妾的地位一直处于低下位置,李府不可能会因为一个妾而举办大婚。 即便李忠林荒唐,叫美色迷惑了,御史大夫也不会袖手旁观地陪着。 丫鬟知晓扶月误会了,忙解释。 “越郎君误会了,两日后乃奴婢家郎君娶妻的日子,顺便纳一房妾,那日如烟娘子的轿子会由人从后门抬进。” 在李府举办大婚的前一日,如烟将被移送到李忠林在外的一间宅院。 待到一定的时辰,再命人低调地用轿子抬如烟回李府。 纳妾也有纳妾的规矩。 妾不可盖过妻的风头,从后门悄悄抬入是常事,有些人家连抬也不抬,直接潦草地纳了。 不过无论怎样,大婚之日同时纳妾,对正室来说,免不得是个侮辱。 李忠林倒是只会顾自己享乐,而不顾后果的。 偏偏御史大夫昏庸,还纵容李忠林,得此儿子,乃一大不幸,李府后院今后怕是不得安宁。 扶月不觉御史大夫可怜,反而认为他活该。 李府向来都会预备房间招待来客,丫鬟领她来其中一间,然后让小姑娘站一旁伺候着,自己则去取新衣裳。 扶月趁李府的丫鬟去拿新衣裳,观察到外边没多余的人,快速关上门,弯腰蹲在小姑娘面前。 -- 第42页 尽量放柔嗓音:“你当日在安乐坊门前见到什么,请如实告诉我好不好?” 小姑娘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她,脸色刷地变白。 “你、你是谁?为何、为何问我这个?” 不等对方回答,小姑娘自顾自地说:“不,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走罢。” 扶月头疼,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道:“是不是安乐坊的伙计,他抓了人?” 听完,小姑娘双手抱头,疯狂地晃脑袋,眼圈变得通红。 但她却不断地否认。 “不、不是的,不是的,石哥哥是好人,他对我很、很好很好,不许你们伤害他!” 为今之计,唯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扶月轻轻地覆上她还在颤抖的手。 “嗯,他是好人,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他。” 渐渐地,小姑娘耸.动剧烈的肩膀平复了点。 扶月话锋一转:“可那被抓的人是我姐姐,我姐姐也是好人,我想救她,你能不能帮帮我。” 小姑娘突然闭紧嘴巴,不肯说话。 “你真的没见到什么吗?”扶月用手给她梳理了一下楸得乱糟糟的发髻。 她叹了一口气,语调清淡,难掩失落:“我很想我姐姐。” 听扶月的话,小姑娘回想起那日见到的娘子,一袭红衣,恍若仙子,言行举止温柔不已。 很好看,也很善良,还给了她几枚铜钱。 极少有人那样对自己那般好,小姑娘抽咽,眼神痛苦且挣扎,依然结巴。 “你、你姐姐?” 扶月点头:“嗯,今日冒险前来李府,就是想寻得她的下落,若是你知道,可否告知我一声。” 小姑娘防线逐渐松动,她年纪是偏小,却不是不辨是非的。 尤其是在底层生活,终日遭受姨母的辱骂,外人的冷言冷语,万般人情世故都看过了。 取衣丫鬟回来了,见房门紧阖,甚觉可疑,敲几下门。 “越郎君?越郎君?” 刚喊完,门一开一合,速度快到丫鬟都没看清人影,吓她一跳:“越郎君,你这是?” “她伺候我换衣便好,你在外面候着罢。”扶月沉声道。 听了这话,丫鬟暗嗤,小丫头片子,年纪轻轻的就成了狐媚子。 勾了李郎君还不够,现还勾外间来的郎君,真不知一个从烟柳之地出来的人有什么魅力。 脏得很。 丫鬟撇嘴,却还是回:“是。” 一刻钟后,扶月推开门,行色匆匆地越过守门丫鬟,不顾叫唤,循着进来的路跑出去。 她要去大理寺一趟,耽搁不得。 伙计也不是真正的凶手,帮凶一个罢了,凶手另有其人,得知是谁,扶月毛骨悚然。 她经过望烟阁时,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脚拐了个弯,慢慢地往里走。 阁里没人,像是被提前使唤开一样。 看到如烟,扶月微微一愣。 如烟还在摇着银铃铛,笑若桃花,却渗着悸心的寒意:“郎君,我们又见面了。” 扶月开不了口,只能看着她。 不用她问,如烟全盘托出:“你中了蛊,我下的诱魂蛊,放心,我不会杀你,我只想让你帮我离开这儿而已。” 话毕,如烟眼神一变,捏着扶月的下巴,摇了一下银铃铛。 “说话罢。” 如烟感受着指腹下的细腻触感,话语间不自觉地温和了点:“你叫什么名字?” 顿了顿,她加上一句:“接下来都得说实话。” 扶月目光呆滞,像木头人地吐字:“扶月。” 吐完这两个字,她心跳骤停,原来诱魂蛊不仅能控制人身子,还能使人说实话。 如烟柳眉先蹙再松,觉得这个名字过于女气,不似郎君。 不过名字不算什么,如烟靠近扶月,凑到她耳畔,粉色指尖按着她的肩,吐气如兰。 “你会武功吗?” 扶月眼眸微动,吃过药后,嗓子此时依旧低沉:“会。” 其实每次以男装示人前,她都会吃一种能使人声音发生些变化的药,再加上平时说话也会刻意压低声音,不容易听出。 现在即便不压低声音,别人不留意也不太会发现异常。 听言,如烟表情放松点。 那再好不过,如此一来,后面的事容易办了。 她又道:“你回去罢,无论何时,若是遇到向你问话的人,都对他们说不舒服,要回去休息。” “然后回你原本所住的地方后,哪都不许去,安安静静地躺床上,明日我会让你来找我的。” 说到一半,如烟媚眼弯如一轮皎月,言辞轻缓:“对了,谁拦杀谁。” 她往扶月的手塞了一把匕首。 淦。 扶月在心里暗骂一声,却只能被迫接受指令:“好。” 本想季玉泽那般聪明,如果能看出奇怪之处,从而阻止她再好不过,可现在瞬间矛盾了。 第一眼看见如烟还以为是个柔弱美女子,楚楚可怜的,不想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算计他人。 扶月揣摩不透对方到底想干嘛,心极为不安。 * 一出到李府大门,扶月就瞧见陆少慈守在那。他见她出来,凑过去:“越郎君。” 扶月看也不看他:“我不舒服,要回去休息。” -- 第43页 别人不知的是,她祈祷着陆少慈此时此刻千万不要出手拦,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处理。 拦的话,最好选个少人的地方,他是男子,应该会武功,大概能制服被操控的她。 要是能把她绑起来,那就更好了。 可这些话,扶月说不出口。 陆少慈一僵:“我送你回去罢,你家在何处?” 她没回,一走了之,陆少慈看着那抹倩影,再一次陷入自我怀疑中,又是被人嫌弃了吗。 一个时辰后,扶月终于走回了季府,还是从后门。 走着走着,她撞上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季玉泽身旁没任何人,一个人站在后门不远处。 这是在等她?扶月自作多情地想。 季玉泽温润一笑:“扶二娘子,让我好等。” 原来不是自作多情。 青年弯起唇角,说的话语调像念情话,简简单单几字,却因嗓音好听,叫人如沐春风。 扶月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我不舒服,要回去休息。” 一向不喜欢麻烦的季玉泽拉住扶月,视线直视着她:“我的衣裳呢,扶二娘子莫不是扔掉了罢。” 今日那件锦衣外衣内兜里有一颗用人骨磨成的珠子,他要拿回来。 扶月觉得今日死定了,在季玉泽拉住自己时,她违反本意地张开手,一把匕首落入掌心。 她手肘往后一用力,就要朝他胸口刺去。 一只冰凉的手反应极快地桎梏住扶月双手,反束在她胸前,他的手压着她的手,她的手压着她的胸。 另一只手把着她的肩膀。 固定得死死的,扶月压根不能动弹,呼吸也有些受阻。 季玉泽胸腔轻轻震动,贴着她的背,唇角挂起浅浅笑意掺杂着危险,缓缓出声。 “你这是要取我性命吗?” 扶月发带骤断,三千青丝突然散落,垂置前面,洒到季玉泽透亮如玉的手上,缠绕着,黑与白似要融为一体。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时,脑海里一道机器音响起。 是系统的声音:【宿主。】 第31章 唤她(抓虫) 【宿主, 我是来提醒你,攻略期间不能主动暴露身份。】 显然,系统也感应到危险, 特意来警告扶月, 让她尽快解除蛊虫,别再受控制。 说完这句话, 系统又消失了。 小秦迟迟不见季玉泽回兰竹院, 担心之下,出来寻一番,看到两人对峙的画面,如五雷轰顶。 他说话也不流畅了:“扶二娘子,你,你们这是怎么?” 扶月反抗不得, 只觉好困, 眼皮重得要下坠, 不知那蛊虫控制机制是怎样。 貌似是打不过就晕。 小秦眼睁睁地看着本来还拿着匕首、气势汹汹的扶月晕倒,季玉泽搂住她的腰, 方没掉下去。 “郎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似乎在笑。 纤长如竹节的手指不知何时落到了扶月纤细的脖颈上。 小秦以为自己看花眼儿, 赶紧晃了晃脑袋,再睁眼,那手指果然不在了, 位置挪到了瘦肩上。 笑也没了,仿佛全然是错觉。 气氛古怪至极, 小秦一时不敢出声, 甚至放缓呼吸, 生怕触动什么不该的。 季玉泽不费余力地抱起扶月, 路过他身侧,轻飘飘一句:“此事不宜声张。” * 少女安静地躺在榻上,双眸紧阖,好像陷入沉睡。 季玉泽目光从她苍白的脸掠过。 脆弱得像易碎的瓷器,一摔便四分五裂。他看得出,她被人控制,木偶般,极为听话。 胸中席卷翻滚着欲.念。 占为己有的欲.念,却无关情爱。一副完美的傀儡。 虫子弱小,小心接住,依然不听话,只顾着逃。小鸟乖顺,他温柔抚摸,它变得狂躁,啄伤掌心。 蝴蝶再美,停驻半刻钟不到也会飞走。 人与动物没分别,既自以为的多情,又不自知的薄情,但比动物多了一样,那便是虚伪。 傀儡不会逃,也不会反抗,更不会飞走。 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第一面见到扶月,季玉泽便觉得,她身上的皮很好看,白而细腻。 制成画纸,画出来的东西一定活灵活现。 月色溶溶,微风穿过窗户,回窜在房间里的灯火之中,明明灭灭。 光线如丝缎般倾泻下来,给季玉泽身形拢上一层银白。 指腹落到扶月的脸,他低下眼,手里多了把匕首,冰冰凉凉的。 她像有感知似地掀开眼皮,看清季玉泽握了什么,顿时惊慌失措,但表情没太能反应出来。 季玉泽不喜欢她,她能接受,要杀她,她不能接受。 虽说是她先动的手。 扶月强迫自己流下眼泪,一滴一滴连成一条线,往眼角落下,刺激到眼尾发红。 哭大概能惹起男子怜爱罢,她无计可施,只能出此一招。 季玉泽没放下匕首,见她哭,他笑,指腹细细地擦着泪水。 “扶二娘子怎么哭了?” 不知为何,扶月觉得现在的季玉泽看起来略惊悚,与之前认识的,不太一样。 眼泪擦了,继续掉,像是止不住似的。 她哭了,装的。 他顿了顿,掏出帕子:“别怕,我知道你并不想杀我,我自然也不会伤害你。” -- 第44页 季玉泽说的速度很慢,字字入耳,可扶月听着却莫名心惊肉跳,恨不得立即解蛊,解释一番。 流云遮住了月色。 风吹过,院子的叶子扑簌簌地掉落。 西域有种蛊,是用铃铛控制的,季玉泽想,扶月正是中了蛊。 只要能拿到铃铛,那么她这副傀儡便是他囊中之物,可如何才能取得,他细细思忖一会儿。 要不还是将她的皮剥下来? 不过一息,季玉泽否决了这个念头,抬眸望向她通红的眼眶和鼻尖,人皮不会哭。 是完完全全的死物,乐趣少很多。 多年来,难得遇到如此称心的,他该好好保存,用最妥当的方法。 扶月没错过季玉泽眼底稍纵即逝的异样,脊背微僵,眼睫吓得轻轻颤动,泪水黏着,有些重。 从没有那么一刻,她是这么想见小秦的。 多一人在身边,安全感会多些。 一荷包自季玉泽袖中出,淡蓝色,系到扶月腰带上,颇有重量:“这是陆郎君让我转交于你的。” 抚摸着针线,他唇角掀起个弧度,神色一下子变得极为古怪。 “原来这个荷包是扶二娘子的,绣工真巧。” 若不是中蛊,扶月怀疑这辈子都看不到他的另一面,竟还喜欢自言自语。 还有,她很想告诉他,这荷包不是她所绣,而是扶媛所绣。 季玉泽缓缓站起,眼神渐渐归于清明,半字不提蛊虫:“我明日再来看你,扶二娘子好生休息。” 清润的嗓音回荡在不大也不小的房间中。 见他出去,扶月如释重负,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得到放松。 * 第二日一早,兰竹院空无一人,扶月也没遇到总是来给她送早食的小秦。 所以并未受到阻拦,一路畅通,不用担心会出手误伤他。 可她其实现在更担心的是自己。 浑浑噩噩地来到一间别院,不难猜到是李忠林的私人别院。起楼竖阁,两边飞楼插空,红墙高立,藤萝掩映。 庭中流光溢彩,艳丽过头便成了俗气。 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别院便比寻常富贵人家的主宅更要华丽。 若是当今皇上严惩贪污官员,不留情面,御史大夫可能首当其冲。 她仿佛知道哪里有把守的人。 因会些武功,能纷纷绕开,没被发现,极为顺利地寻到一间贴了喜字,却没半分喜庆的房间。 手叩上木门。 门及时打开,如烟一把扯扶月进去。 粉色婚服架在木架子上,双花鸟纹的腰封,长裙曳地三尺许,上面用金线绣着并蒂荷花。 为人妾,入门当日穿的应是粉色衣裳,而正妻才是穿大红色嫁衣。 而且,扶月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如烟为何要在这种日子召唤自己来? 难不成…… 如烟是疯了不成? 男装衣衫一件一件地脱开,如烟的面色也随之发生改变,居然,居然是女子。 她握了握拳头,随即若无其事地一笑,拉着扶月坐到雕梅梳妆台前。 对着镜子中两张人脸,如烟笑得灿烂,里面却透着苦涩。 “原来你是女子……只是,我是不可能嫁给李忠林的,只好委屈你了。” 得知扶月是女子后,如烟心底升起一丝不忍。 之前她对扶月起利用之心,也不想把对方害得那么惨。 如烟原想,成婚当日,李忠林发现妾变成了别人,还是一名认识的男子,再加上扶月身份应该不低。 他是不会把她怎样的。 可扶月是女子,还是一名长相不俗的女子,落到李忠林手中,不会有好下场的。 但即使错了,如烟也不会回头,没错,她很自私,宁愿一错再错。 牺牲别人总比牺牲自己好。 将目光撇过,如烟亲自替扶月梳发,挽髻,手指游走于妆奁,将珠钗逐一插上去。 描眉。胭脂打在扶月脸上,敷得均匀。 如烟神色专注,素手抹过小瓷罐,指腹染红,点到她的唇上,唇脂颜色鲜艳,是大红色。 最后一步来了。 取下粉衫给扶月套上,如烟料理完这一切,安静地站一侧看了良久。 她指甲陷入掌心肉,感叹道:“明日你便要嫁入李府了。” 人美心又狠的如烟,扶月自愧不如。 眼瞧着就要嫁给李忠林那恶心的家伙,她心急如焚。 那季玉泽分明知晓事有蹊跷,竟不吩咐人看着点她,扶月不由得心生了些怨气。 但几息后想通,他没有义务。 最重要的是她昨晚用匕首刺他,这样还不计前嫌,带她回兰竹院,已是仁至义尽。 * 季府的藏书阁。 南墙当中挂着一幅《烟雨图》,旁边挂着白色小锤,案几摆着各种名人法帖。 还有几张宣纸,墨渍未干。 季玉泽坐在离书桌不远处的矮榻,一手执白棋,一手执黑棋,手指节骨分明。 盘腿而坐,面上没旁的情绪,浅色衣摆层层交叠,堆叠在脚边,如坐莲花。 修好的古琴旁有一香炉,烟雾袅袅而起。 小秦两步并作一步,匆匆来到矮榻前,季玉泽微微上挑的眉眼如旧温和。 “人可还在?” -- 第45页 从昨日到现在,小秦始终一头懵,不知他意欲何为:“待奴才去房间时,扶二娘子已不在。” “退下罢。” 小秦不依:“扶二娘子会不会有危险,我出院子打听了一下,她离开兰竹院后并未回去。” 季玉泽有些不明所以,左手下黑棋,笑问:“你为何如此关心她?” 小秦也跟着笑了笑,如实道:“扶二娘子人很好,与别家娘子不太一样,况且,况且。” 后面那句话,他踌躇着该不该说出来。 右手的白棋也下了。季玉泽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况且什么。” “况且,郎君不觉得扶二娘子好像喜欢你吗?” 服侍季玉泽也有十年时间了,在此期间小秦没见过一个似扶月那般,事无巨细地忧心季玉泽。 前一阵子,扶月还嘱咐过小秦,晚间喝茶对身体不是那么好,叫他尽量劝劝季玉泽。 可主人的事,哪能轮到他一下人干涉。 不过就算她并未做什么,但言语间透露出的关怀是难得。 连季明朗和季夫人都不关心,偏生扶月一个外人留意,小秦有时候心也寒,替自家郎君抱不平。 季玉泽捻黑棋的手一顿:“何以见得?” 小秦嘴笨,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表达:“这个,奴才说不出来,你就饶了小的罢。” 黑棋再落,吃掉了白棋。 季玉泽放在棋盘上方的手指缓缓地收紧又松开:“你有喜欢的人吗?” 活了十几年,小秦倒真的没喜欢过谁,在这方面纯如白纸。 无端让季玉泽问起,他红了脸:“郎君莫要打趣奴才,郎君尚未成婚,奴才怎敢肖想别的。” 意思是没有。 季玉泽了然,转而问他:“你喜欢我吗?” 不按套路出牌使得小秦怔住,面露惊讶,迟钝一下后答:“奴才肯定是喜欢郎君的。” 季玉泽笑:“那你喜欢我父亲吗?” 小秦迟疑,季明朗从不亏待下人,但做事会很绝情:“喜,喜欢老爷。” 不知怎地,他笑意放大了点。 想了想,小秦又赶紧补一句:“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 因为知道季玉泽讨厌人说谎,他也不擅长撒谎,不如从实。 打乱棋盘上的棋,季玉泽笑敛了敛:“喜欢可以喜欢很多人,且分很多种,自愿喜欢和被迫喜欢、伪装喜欢等。” 稍顿,他接着说:“喜欢也可以消失。” 所以,喜欢很虚无,落到空中,抓也抓不到,摸也摸不到。 下榻,季玉泽拦住小秦要给他倒茶的手,自己亲手倒了杯,茶放了很久。 冷掉的茶水能凉入心。 沉默了半晌,季玉泽搁下青白茶杯:“小白回来了吗?” 他看向小秦,眼神平静。 兰竹院养了一只兔子,原是野兔来着,可能季玉泽浑身有股清幽的香气,它在林子跟了他一路。 最后,小秦觉得它很有灵性,建议带兔子回兰竹院。 季玉泽给它取名小白。 但没想到,放兰竹院养了两个月,它前日偷偷地跑了出去,没再回来过。 小秦苦着张脸,看样子就要跪下:“望郎君责罚,是奴才没照顾好小白,它还没回来。” 季玉泽扶住他,抬起眼笑道:“无事,一只兔子罢了,而且,是它自己要走的,与你何干。” 从古至今,人也难养熟,更别提动物。 只是,可惜了。 他拾步朝阁门去,边行边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午时。”小秦道。 那么快便午时了。季玉泽颔首:“退下罢。” “是。” * 扶月坐在床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眼睛还在眨,说死了也有人信。 忽闻门外叩声,来人是送吃给如烟的。 如烟无所顾忌地开门,让奴婢站门外等候,自己则接过食盒走进来,一一将饭菜放下,再把食盒递出去。 “待会儿再来收拾。”如烟吩咐道。 从门那个方向压根看不到床,扶月也就没被发现,也是如烟肆无忌惮开关门的原因。 毕竟李忠林给别院下人的命令是不许如烟逃掉,其他的都要听她的话。 如烟发话不许他们进来,他们肯定不敢。 扶月顿感无力沮丧,等如烟良心发现,放自己离开不太现实,不过对方还不算泯灭人性。 喂了她吃几口白米饭。 白日这个别院都没多少人走动,夜晚更寂静,繁星陪伴着冷月,别院掩藏于昏暗的灯光之下。 扶月坐了将近一日,坐得腰酸背痛,水眸盈盈地望着如烟。 一直发愣的如烟,见扶月颇为可怜的模样,微微皱眉,站起来,托住她的脑袋。 慢慢放下床,然后把双脚搭上去。 明日时间赶,怕来不及梳妆打扮,于是如烟选择提前一日弄好这些。 等李府的人接扶月走后,藏在衣柜里的自己再出来,后面用银铃铛控制她于李府内偷出自己的卖身契。 毕竟扶月长得好看,即使知道娶错了人,李忠林还是会留她在李府的。 所以才有机会偷出卖身契。 如果能办妥这些,便能离开京城,也就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 第46页 如烟站床榻边,注视着扶月,目光溜溜一转,粉唇轻启。 “我以前一直住在西域,阿翁来大凉京城做买卖,多年未回,我来此便是想寻寻他的。” 扶月眼睫扑闪扑闪地眨。 不是很理解如烟为何突然说这些,无论多可怜,也不是如烟害她的理由。 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如烟转了个身,关掉总是吹风进来的窗户,背对着扶月。 “但前不久,我得知阿翁死了,于是想回西域,可天不遂人愿,被李忠林骗我签下了卖身契。” 说着,她抬了抬手,声音略带哽咽,视线一顿,看到扶月脱下来的衣物。 最上面有个荷包。 轻轻的,没什么重量,也没什么香味了,却像它主人一样漂亮,如烟将它揣手心里。 掌心沾了些白色粉末。 她没留意,顺势靠到椅子上养神。 * 一转眼,天亮了。 如烟一夜未眠,重新打开窗,拿起绣着鸳鸯的盖头往同样不曾入睡的扶月过去。 扶月极为嫌弃盖头,若是今日嫁的是季玉泽,说不定就能完成任务回家了。 嘭嘭嘭,敲门声大而有力。 如烟朝外面喊了一声何人,透过南边的窗,看了一下天色,尚未到李府派人来接她的时辰。 昨夜里,如烟也对别院的下人说,今日不用进来替她梳妆,她自会弄好。 敲门的人是别院的下人的可能性不大。 没得到回答,如烟心悸,左手拿银铃铛,警惕地望着因敲门而震动的木板。 咔吱——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如烟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来人长手一扯,往一边摔去,砸到纤腰,闷哼了声。 好在下意识护住银铃铛。 这时,她才看清青年的容貌,淡阳照着他的侧脸,烘托出一股如松柏的干净。 扶月直觉有救了。 果不其然,盖头一掀而开,像一块没人要的破布,旋转了几下,掉地。 没了盖头,经精心打扮的妆容呈现在人前。 季玉泽眼神定于她红艳的唇瓣。 抬起拇指柔柔地擦,他貌似已忘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上下打量一番扶月的着装。 轻声问:“扶二娘子,你这是要当别人的妾?” 听了这个问题,扶月想抡一脚他。 如烟踉跄着立住,忍住腰间传来的痛意,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多管闲事?” 季玉泽依然认真地拭擦着唇脂,弄得指腹成了红色也不介意:“大红色不适合你,很难看。” 扶月囧。 对于他奇奇怪怪的关注点,她接受无能。对了,他是如何得知她在这儿?扶月疑惑。 受到忽视,并不知他失聪,如烟恼羞成怒,使劲地摇了摇铃铛。 “推开他,把耳环扯下来,含入嘴里。” 耳环是金子所制,吞下去能要人命。 得此命令,扶月可谓是含泪地塞进嘴巴。 季玉泽确实没料到如烟会来这一招,吃了失聪的亏,不过他镇定如石,迅速地捏住她的脸颊。 唇脂糊到不能再糊的唇瓣受力微张开,扶月觉得现在的自己一定丑到爆。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才幽幽地抬眸看如烟。 如烟咬了咬唇,使出杀手锏,威胁道:“你如果再搅和我的事,别怪我与她同归于尽,立即给我滚出去。” 季玉泽缄默不言。 扶月闻言腿一软,很想扯着嗓子大喊:他听不见!别浪费口舌! 触不及防的,她口中多了两根手指。 当妾的金耳环不算大,有些难找,季玉泽耐心地搅了几下,另一只手微微用力,扶月的嘴巴张大了些。 他,他把手指,伸进她口腔里……扶月震惊。 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虽然他单纯是为了救人,但她多多少少有些别扭。 如烟心一横,举起一张木凳朝他砸去。 与此同时,季玉泽找到了金耳环,两指夹着它,抽出来。 指尖不可避免地带了些晶莹,他眼眸动了动,扔掉金耳环,并未第一时间擦干手。 余光扫见如烟,他侧身一躲。 眼见木凳就要当头劈向扶月,季玉泽长手一挡,手腕调个方向,转而一抢,木凳落入他手中。 在如烟恍惚的瞬间,还顺利地夺得银铃铛。 扶月今日过得像坐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看到银铃铛让季玉泽稳握着,她差点喜极而泣。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脸色死白的如烟,摇银铃铛,不急不缓地对扶月说:“跟我离开这儿。” 如烟闭了闭眼。 两行清泪落下,她跌坐在地,哑声道:“你们能不能救救我?” 没人回。 终究还是逃不过嫁给李忠林的命运,天意弄人,给了希望,再夺走,令人彻底坠入谷底,万劫不复。 扶月越过如烟,她只是睁眼看着,没阻拦,因为知道无能为力了。 卖身契还在李忠林手中。 就连控制蛊虫的银铃铛都没了,扶月不再受她控制,还有谁能帮自己呢? 如烟软了身子。 * 别院外,小秦牵着马车,焦急万分,季玉泽并未解释为何要来这里,只让他在此处候着。 私闯别人的院子,叫人发现,落得个不好的名声。 -- 第47页 严重些,怕还是会闹上官府。 幸好别院此处偏僻,离街道远,小秦守在这儿好一阵子,都没瞧见一个人。 受蛊虫控制后,扶月翻过很多次墙,没有一次是自愿的。 唯独这次。 只是奇怪季玉泽为何不说一声许她恢复如常、行动自如,这样应当便能暂时不受银铃铛所控。 难道他一时忘了? 当小秦看见季玉泽与扶月一起翻.墙而出时,手一僵,握着的缰绳掉了。 啪嗒,缰绳砸到大腿上。他问:“扶二娘子怎会在这间别院里头?” 季玉泽没回,示意他撩开帘子。 侍奉多年,小秦情绪收放自如,忙抬手掀帘。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来,小秦不多问,压下八卦之心,识相地驱车离开。 扶月落座于季玉泽正前方,他低头观银铃铛,没看她。 银铃铛上刻着两个字:诱魂。 季玉泽曾看过一本记载西域蛊虫的书,里面详细地描述过诱魂蛊,记得,它能使人说实话。 一片木兰香侵蚀过来,扶月只觉心尖颤了下。 他半蹲到她面前,唤她:“扶二娘子。” 第32章 诡异(三更结束) 季玉泽脸上没往常的笑容, 平静得像一面不会起波澜的铜镜。 距离很近,扶月被迫望着他,皮肤很好, 近看都看不见毛孔, 白玉无瑕,莫过于此。 原著里的季玉泽没活过二十五岁, 是自杀而亡的。 至于为何自杀, 作者对此不作任何解释。 不过读者评论区猜测是因为男主陆然与女主扶媛成婚后,他痴情难忘,不能自拔,最后选择撒手人寰。 作者更新那章的时候,评论区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说要给作者寄刀片的有不少。 扶月曾写下了一条不痛不痒的评论:把男主给女主,男二不要死, 给我算了。 现在想想, 有理由怀疑是那条评论害她穿书。 季玉泽抬手取下扶月发髻上的并蒂珠钗, 温和语气带笑:“这珠钗也不适合你。” 珠钗顶端尖锐,扶月看得心惊胆战, 生怕他会用珠钗插她脖子, 为何会有此想法? 不太清楚, 就是脑海里忽然浮现。 季玉泽松开手,珠钗砸落木板,那刻在上面的并蒂也多了丝不可磨灭的瑕疵, 忽道:“扶二娘子,我救了你。” 这个不用他提醒, 扶月铭记于心, 毕竟这次经历难以忘怀, 她便是想忘也忘不掉。 可是, 他无端提起干嘛,是要她报答? 银铃铛摇了一下。 眼皮跟着一跳,有不良预感,扶月忧心忡忡。 季玉泽直勾勾地看着她:“我想问你些事情,希望扶二娘子如实回答。” 马车的侧帘吹起,拂过扶月的发髻,光线涌入,她透过他明亮的眼眸看到倒映在其中的缩小版自己。 “你是因为什么才接近我。” 顿了一下,季玉泽慢条斯理地将扶月落到肩膀下面的粉色外衫提了提:“是因为喜欢我?” 之所以问后面那个问题,是因为他突然想到了昨日小秦说的话。 系统、不喜欢五字在唇齿间旋转好几圈,欲欲跃试地钻出,扶月咬紧唇,始终不让它说出来。 唇脂糊一地的唇瓣正细细密密地冒出血珠。 与此同时,腹部犹如被人一寸一寸地撕裂,疼,比来姨妈还疼,肩膀一缩一颤。 冰凉五指抚过她的肚子,季玉泽眼中却无半分情.欲,仿佛已不把她当人看。 似乎面前只是一个令自己称心如意的提线木偶。 “你疼?”他似化身慈悲为怀的佛子,关心世间百姓。 扶月继续用力,抵住快要脱口而出的答案,巨大的痛意挤出生理性泪水,连成水帘,模糊掉视线。 季玉泽笑顿住,指尖为她温柔地擦掉落到下颌的眼泪。 他天生体寒,手常年如冰,与扶月的温热泪水截然相反。 指尖擦过的地方产生细微凉意,仿若让毒蛇爬过一般,她只觉脑袋上方呼呼地掠过一道阴森森的风。 “你又哭了。”季玉泽嗓音仍然温柔,“既是如此,不想答便不答罢。” 答案不重要。 回答喜欢,她还是他的傀儡,回答不喜欢,她也只能是他的傀儡,无区别。 而且他不在意这个。 擦过眼泪的长指探到扶月唇上,将血一并擦去,季玉泽弯唇低声道:“扶二娘子,别咬了,嘴都破了。” 话音一落,肚子不再痛。 扶月乖乖地松开齿关,委屈十足,脸上泪迹斑斑,哭得比梅花还要殷红的眼睛颇为勾人心弦。 清澈不含俗气,里面的倒影有他:“你眼睛真好看。” 眼睛真好看。扶月觉着这句话应是夸人的,但不知为何,听着就是高兴不起来。 看了良久,季玉泽伸手捂住她双眸。 扶月不明就里,陷入黑暗之中,瞧不见任何东西。 捂了好一阵子,她皮肤的温度已把他掌心捂热,他也没放开,微微蹙起好看的眉。 心中升起一抹莫名情绪,美好的事物总是昙花一现,季玉泽深知此道理,一直将欲.念把控得极佳。 可刚才,他遽然想挖掉扶月的眼睛,留存下来。 免得让后来的浑浊玷.污。 -- 第48页 只,这幅傀儡本就成了他之物,何必多此一举。 季玉泽偏了偏头,身子随之一动,回到原位,墨发之上,纯白如雪的发带轻轻晃了动。 扶月不知他内心想法,思绪懵懵懂懂,摆动不了脑袋,只能一路被迫地看着他翩若惊鸿的容颜。 对了,扶媛的事还没解决。她心里又开始打鼓。 * 陆然昨日去了一趟长雀街巷子头,并未有何发现,只因长雀街巷子头太多破落房子。 大多房子没人住,一一找过去,还是一无收获,陆然不太确定此处是否真的有线索,不敢大肆宣扬。 一是怕打草惊蛇。 二是大理寺受理的案件众多,人手本就不足,况且大理寺卿一旦发现此案牵扯到上一个案子,会怎样处理尚不知。 大理寺卿的官位虽在陆然之上,但他素来看不惯大理寺卿的行事作风。 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大理寺卿间接地促成了多少件冤假错案?陆然不敢细数。 今日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京城颇为热闹,有几户人家娶亲嫁女。 林平不知从哪搭上关系,寻到路子去参加御史大夫之子的大婚,临行前,还问陆然是否愿意一同前往。 陆然对这些不感兴趣,婉言拒绝了。 有心思讨好那些昏庸腐败的官员,倒不如多花些心思查案,不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些都是陆然的想法,并不会强加在林平身上,对方要去便去。 残云如席,卷起盛世喧闹,越往前走,喧闹声愈加浓烈,敲锣打鼓声划破长空,回荡在街道之中。 百姓站成两排,兴致极高地看从街道驶过的大红花轿,讨论着今日出嫁的女子和男子。 陆然宛若局外人。 置身于热闹之外,从他们身边挤过,不可避免地听入几句八卦。 一身形肥硕的妇女挤不进去,站较外围,口吻可惜之余带了几分旁观者的幸灾乐祸。 “真是可怜,宋家娘子长得可是真真的貌美,结果却嫁给孟浪成性的御史大夫之子,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 闻言,陆然下意识地往街道中心的花轿一瞥。 恰好风吹起轿帘,同时那坐花轿里头的新娘子的红盖头也掀起一角,半张脸露出来。 好一个玉颜秀靥艳比花娇。 身披金丝软烟罗婚服外衫,朱唇绛脂,肌似羊脂,水出芙蓉也不为过。 陆然对妇人口中的御史大夫之子有过一面之缘,确实是酒囊饭袋,不足为良配。 只是,这桩婚事是双方自愿的,是否为良配变得举无轻重。 妇女左侧的老头笑着摇头,一手举着尚未卖出一根的糖葫芦,一手抚须道:“不过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好心人提醒妇女:“小心祸从口出,这等人家,岂是咱们能乱说的。” 妇人撇撇嘴,也有些后怕。 终于挤了过去,陆然越往长雀街巷子头方向去,人越少,铺子摊位也越少。 路过一小道拐角时,一顶四人抬着的轿子忽出现,陆然低头思索案子,差点撞上去。 只听一丫鬟不满地喋喋不休:“这算什么吗,不是说自个儿换好衣裳吗?” 随行的小厮推了推她,让丫鬟小声点:“别说了,轿子里头听得到。” 丫鬟冷哼一声:“怎么,许她乱来,不许我们说?当妾就要有当妾的样,还想穿红色嫁衣不成,有粉衣便不错了。” 朝地上啐一口,她接着道:“想得倒美,李郎君若是见她不穿那件衣裳,遭殃的可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小厮见劝不过,干脆闭嘴。 较来,他也奇怪,好好的粉色衣裳挂房间,怎么会不见? 如烟鬓发低垂,头顶盖着那从地上捡起来的盖头,阖目靠轿,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 似认命了般。 陆然听到李郎君三字,眉毛皱了皱,略一歪头,却还是抬步继续往前走。 长雀街巷子头还有很多未踏足的房子,他要仔细搜查一番,不容耽搁。 * 扶月本以为季玉泽回到兰竹院会暂解蛊,让她说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不曾想他压根没提此事。 此次,季玉泽另外安排了一间房间给她,一眼过去,便知比之前那间大不少。 装饰丰富,环境优美。 用上好花梨木雕成的桌椅巧夺天工,正对窗,窗桕外边即是花园,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菱花铜镜在床榻的斜对面,扶月挺想照照镜子,看清楚些妆糊成什么样。 难以忘却刚才下马车小秦看她这张脸时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他都觉得不太能接受,那季玉泽那么爱干净的人呢? 扶月不敢想下去。 小秦被遣去厨房拿吃食,季玉泽让她坐下后出去了,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一人,还不能动。 隐隐约约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近。 季玉泽抬步进来,将水盆放到桌面,常年用来作画的手拿起白布,浸入水里,再捏干。 他半弯着腰,扶月与之对上视线。 寂静之中,清冽如净水洗过的嗓音极为好听悦耳:“扶二娘子,失礼了,我给你擦擦脸。” 苍白的手指捏着白布,覆上她的脸,从额头,到眉眼,再到鼻子,唇。 -- 第49页 白布缓缓扫过扶月五官,轻重得当,季玉泽专注地端详着,一点一点地拭擦。 犹如在对待一幅精美的瓷画。 落在她脸上的视线久久未移,扶月不习惯被这样对待,头皮发麻,却躲不开。 扶月并不觉得季玉泽这样做是喜欢上了她,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并不像是有情意的样子。 反而给人十分诡异。 从未与男子那么亲密,季玉泽呼吸时而喷洒下来,带着锁魂的木兰香,扶月耳垂不受控制地红了。 陡然,季玉泽拿白布的手顿了下。 第33章 沐浴 扶月耳垂一凉, 后知后觉是季玉泽捏住了,他又凑近了些,审视了半晌:“你, 这儿怎么那么红。” 她眨了三下眼。 长指似好奇地再次捏了捏, 奇异的感觉瞬间传遍扶月全身,她忽地发现一件事, 原来耳垂是自己的敏.感点。 亏得季玉泽不知道, 不然便要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视线只有短暂的交汇。 默了半刻,他松开她的耳垂,站直身子,轻笑一声:“原来不是伤。” 傀儡一旦受了伤,便有了瑕玷。 那样便不是完美的傀儡,季玉泽睫毛轻颤, 眼神扫过扶月光洁如纸的面容。 听了这番自问自答, 扶月有时不禁怀疑他是故意不解蛊的, 可为什么呢?她静静地想,却想不出任何理由。 古代的脂粉用清水也能洗掉。 一层厚厚的粉褪去, 扶月顿觉爽气不少, 昨晚让胭脂水粉闷了一晚上, 再闷怕是对皮肤有害。 季玉泽将白布重新浸入水盆。 行云流水地反复搓弄几下,再从水里捞出来,双手微握成拳, 捏干,置盆沿。 领扶月走向菱花铜镜, 他摆正四角圆凳, 轻轻地按住她双肩, 往圆凳坐去。 “坐吧。” 望着铜镜中倒映出来的出阁发髻, 季玉泽似不经意地抚发髻而过,眼里多了一抹厌恶。 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发髻。 扶月看着里面的自己,有些恍如隔世,这个发髻使得她看起来成熟不少。 古代为人妇后要束发结簪。 虽不难看,但碍眼,扶月一看到,就会想起自己差点嫁给李忠林。 斜窗洒进来的阳光也入不了漆黑的瞳孔,季玉泽低垂着眼。 抬起手,解掉了发髻。 丝绸般滑顺的青丝倾泻下来,拂过他十指,荡落到扶月的胸前,几缕头发贴脸颊。 呼吸间全是属于她的气息,季玉泽不排斥。 京城女子大多爱用香,熏得满身香味,却不自知香过重,而俗,过浓,而臭。 扶月貌似没用香,但好像又有,借着放头饰的功夫,他低了低头。 更加分辨不清了。 恰时,有一根不听话的发丝随风吹起,扫过扶月的鼻子,没滑开。 娇小鼻翼动了动,她想打喷嚏。 季玉泽替扶月撩开,握到好看得似艺术品的手里,同其它青丝一起放到身后。 拿起一把檀木梳子,一下一下地梳到底。 扶月默默观察着同在镜子里的季玉泽,没想到他会帮她梳妆,倒是个十分细心之人。 若是能喜欢她那就更好了。 但此时此刻,扶月认为,解蛊最要紧,否则以这幅无法正常活动的身子,如何攻略季玉泽? 实在无法摸透他的想法,到底是不知解蛊法子,还是嫌麻烦。 可季玉泽会用那个银铃铛,不就说一句话的功夫便能恢复自由吗,那为何……她莫名沮丧。 艳阳高照,窗外淡淡清风带起蝴蝶,五颜六色的彩蝶扇翅飞翔,围着花蕊转动。 窗内一人端坐着,一人站着手持木梳,上身微微前倾,梳发动作温柔细致。 少女不染红妆,媚中带纯。 青年锦袍加身,唇色如血鲜艳,衬得肤色愈白,极具迷惑性的皮囊不似凡人。 小秦取食回来后,看到的便是这幅画面。 只一眼,便快速收回,他无端不敢多看,安分地将点心放到桌子上。 听季玉泽说扶月是中蛊了,现在得暂住在兰竹院。 话道,这中蛊一事不算小事,严重之时或许还会危及性命,为何不告知扶月的父亲扶正林? 小秦摇头,警告自己别多事。 一一摆放整齐碟子,小秦低垂着脑袋踱步到季玉泽身侧,轻碰了下那抹锦衣衣角。 “点心拿回来了,路上遇到了老爷,唤郎君去凉亭一趟。” 打手势时,小秦眼皮下拉,看地板。 季玉泽放下檀木梳,似随手拿起一支雕着莲花白玉簪,挽起少女长发,继而插.入。 “好看吗?”在小秦进来后,他说的第一句话。 小秦一怔,好些时候没反应,直到季玉泽抬头看来,方匆匆地瞥一眼扶月:“好,好看。” 这个问题很怪。 换时间地点场景问,不奇怪,但在这种情况下问就很奇怪,而且还是出自季玉泽的口。 不仅小秦这样觉得,就连形同木偶的扶月也觉得。 她小时候很喜欢玩芭比娃娃,经常买漂亮的衣服给它换,然后邀功似地举给家里的一家之主‘皇后娘娘’看。 问对方好不好看,这样的事不止发生一次,‘皇后娘娘’有时都被她烦透。 扶月指尖一僵,季玉泽不会把她当成真人玩偶了罢? -- 第50页 那样也太变态了。 尔后,扶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胡思乱想地吓自己。 小秦鼓起勇气:“郎君,老爷那边,你看要不现在过去?” 季玉泽嗯了声,又望向铜镜,再次与扶月对上眼,他弯了唇,对小秦说:“你去外面等我,我很快出去。” 随着他嗓音响起,扶月血液里像有密密麻麻的腐虫爬过,很不自在。 之前她不停地想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如今倒是有点儿畏怯。 不过也还好,扶月心理承受能力挺高的,适应能力亦是。 季玉泽没有拎出银铃铛,不知藏哪儿了,亲自扶她到床榻,他面容含笑。 “扶二娘子,你先休息,待会儿我便回来。” 臂弯托着扶月的脑袋轻柔地放下去,松开手,指尖撩过她发间的莲花白玉簪。 只一下,很快掠开。 扶月没闭眼。 如果她没忘记的话,头发还有一支簪子,插着睡觉不太舒服,可看季玉泽也没把它摘下来的想法。 临走前,季玉泽又看了扶月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合乎心意的宠物,让她极为不适。 * 夕阳丝丝缕缕,如细雨般洒落到季府各个角落。 凉亭与四周花草树木映衬,绿树成荫,藤萝翠竹,侧边假山呼应,亭檐一向垂落的纱幔绑到漆红的浑.圆柱子上。 季明朗坐在亭中央,身旁是扶正林,他们对饮茶,亭子两侧站了两位小厮服侍。 季玉泽绕过建在水之上的弯弯曲曲廊道,缓缓而行。 跟在身后的小秦看着着急,偏偏催不得,季明朗脾气向来不好,也不知会不会因迟来而大发雷霆。 “哎,我也知道不能久留于京城,可现下不得不留下,小女尚未寻回,叫我如何安心离京。” 扶正林仰颌饮一杯茶,愁容满面地说。 大凉各地的官员到一定的时间需回京述职,一般来说是一年一次。 但待皇帝召见、述职完毕后必须得尽早离京,久留不得,这是大凉建国以来留存下来的规矩。 季明朗叹气,拍了拍扶正林的手:“扶大人,难为你了。” 扶正林忽然正色:“今日我来找季大人,还有一事相求,望季大人怜我爱女心切,出手相助。” 季明朗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示意小厮上前倒茶:“何事,扶大人请讲。” 最近扶媛失踪一事确实弄得扶正林头疼不已,可扶月也不安分。 昨日扶正林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打算去看一下小女儿。 结果去到那,发现房间空无一人。 问守在院门的手下,他回答这几日内并未见扶月踏出悦梨院半步。 扶正林意识不对。 转而问专门伺候住悦梨院客人的丫鬟,她们说扶月吩咐这几日要经常外出,不必送饭食。 所以即便她一夜未归,或者连续几夜未归,丫鬟也不会怀疑出事,从而上报给季夫人。 这般作为,使得季夫人不知扶月不在悦梨院,常日在外奔走的扶正林更不知。 派人守着扶月,扶正林没有告诉季府的人。 一来是觉得没必要,二来是家事,何必让外人掺合进来,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扶正林拉下老脸,娓娓道来:“听悦梨院的下人说小女儿连续几晚未归,今日也不见人影。” “我怕出事,希望季大人能派些人手帮我寻寻。” 季明朗眉间松了松,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立即答应:“小事一桩,我这就让府中下人外出寻。” 他们之间的谈话原封不动地落入已靠近凉亭的季玉泽和小秦耳中。 小秦让唾沫呛到,止不住地咳嗽了好几声,引得他们停下,望过来。 道了声歉,小秦稍偏头,悄悄观察一下季玉泽脸色。 一成不变,浅淡若云。 季明朗为了显示自己有在意这件事,特地当着扶正林的面问一句:“沉之,你可有见过扶家二娘子?” 季玉泽抬鞋履,踏上凉亭前的两道石阶,撩起眼皮看他身边打手势的小厮,面不改色回。 “不曾。” 小秦脚一崴,差点踩空摔倒。 扶正林很会察言观色,知道父子两应当有事商议,起身告辞:“麻烦季大人了,我还有点事,改日再喝茶。” 季明朗笑了笑:“好。” 视线落到季玉泽的脸,季明朗敛下笑,待扶正林走远,便开始语重心长地说起婚事。 让他看是否有心仪的女子,好早日娶回府,左右说了一两个时辰才放季玉泽回去。 此举无非是受了那日李府所见的刺激,季明朗只有季玉泽一个儿子。 延续香火乃关乎整个季府的大事,马虎不得,他可以接受迟些成婚,但也怕季玉泽真的有龙.阳之好。 不过季玉泽既不同京城女子往来过甚,也不同京城男子私交过密。 于是季明朗只旁敲侧击一番,并未强硬要求他作甚。 说到后面,见时辰不早了,便挥手叫季玉泽回去。 由始至终,季玉泽皆不发一言,而季明朗仿佛习惯了唱独角戏,不加以呵斥。 * 扶月刚开始毫无困意,躺着躺着,眼皮一合,便就此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一道冰凉的触感自眉心而下,在紧阖的眼睛上方停留了一段时间。 -- 第51页 落到自然淡粉的唇瓣,不轻不重地揉捏了好几下,颜色深了点,由粉变红。 这种颜色比大红色好看多了。 季玉泽正要满意地挪开手,陷入睡梦中的扶月不舒服地微微启唇,一不留神,指尖插了点进去。 他皱了皱眉,却没马上拔.出。 原来会骗人的嘴,还会主动地含手指,像那只贪吃胡萝卜的小白。 拔.出了。 指尖温润暖和的感受随之消失,季玉泽心底深处泛出一抹不知名涌动,给她盖上被子,站到床沿。 眼皮犹如千斤重,扶月费了好大劲才掀开,第一眼看到的是季玉泽。 她吓了一跳。 刚睡醒,夜色压下,房间暗沉,冷不丁地发现床边有一个人定定地看着自己,愣是谁也会被吓到。 “醒了。”季玉泽掏出火折子,点燃房中灯,“该沐浴了。” 听言,扶月疯狂眨眼,掌心渗出细汗,沐……沐浴? 细细想来,是有两日不曾洗浴、泡澡一番了。 但,她这幅死样如何沐浴? 第34章 脏了 季玉泽放好火折子, 伸手过去,环住扶月的肩膀,似抱非抱的姿势扶她起来。 待她站稳, 他取落莲花白玉簪, 放到梳妆桌上,手指滑至粉色衣衫领口, 外衫褪去。 这粉色外衫还是如烟给扶月换上的那一件当妾的婚服。 外衫掉地, 季玉泽没把它挂到一旁,而是任由它坠落,解释一句:“脏了。” 言罢,上前一步,纯白的鞋履似不小心踩住粉色外衫。 扶月满头雾水,哪脏了? 抛开别的不说, 还挺好看的, 做工精良, 如此想着,她垂了垂眸, 利用余光一看, 眼角失控地一抽。 剩下里衣, 前面有几颗盘扣。 长指一挑,扣子从小孔掉出,他解了一颗, 扶月觉得胸口渐有凉风吹入,瘆得慌。 重复动作, 接着解了两颗。 季玉泽狭长的凤眸在那白里透红的锁骨定格两息, 指腹似漫不经心地抚摸而过。 是心中所想的触感。 比上好的宣纸触感更好, 他忽想到, 倘若不把整块皮扒下来,也是可以作画的。 改日可在上方作海棠花一画。 如此一来,人皮上的海棠花便不是死物,与其他画纸上的海棠花不一样,会动的,随傀儡而动。 这幅傀儡真是越来越讨他欢心了。 依然无关喜欢,只,他需要她。 若是扶月能说话,怕会忍不住质问季玉泽为何不让她自己沐浴,非得亲自上阵? 馋她美色? 扶月望着他毫无欲.望、平静的脸,当即否决了这个念头,但自懂事以来,她都没让别人看过自己的身子。 更别提是在没做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在男子面前不着一物、坦诚相对。 季玉泽抬了抬眼,见扶月既羞又恼的眼神,准备解第三颗扣子的手一顿。 不愿意吗? 可他救了她,她是他的傀儡,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是属于他的,有何不可。 以前,季玉泽也给小白沐浴过。 它喜欢水,每次给它沐浴,它都会乖顺地用湿掉的绒毛蹭他,又乖又软。 但,小白还是逃了……季玉泽垂下的精致眉眼温柔如水,融入漫无边际的夜色。 他自认为对它是极好的。 听说用兔子绒毛做成的毛笔抄写经文和作画非常的流畅。 空气静默几瞬,青年的声音很轻,像烟雾飘到扶月脑中,悄无声息地侵蚀掉自我。 他问:“你不喜欢吗?” 说话时,季玉泽唇边染笑,动作也停下了,仿佛是真心实意地征求她的意见。 因为距离上一个银铃铛指令过去了一段时间,所以扶月的眼神变得不那么呆滞,能正常表达情绪。 如冰霜的指节点上她眼角,季玉泽弯下腰,与她平视,笑意不减。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一位温润如玉的郎君。 “喜欢眨一下眼,不喜欢眨两下眼。”说着,拂过扶月长而翘的睫毛,扫得他指腹发痒。 想一根一根地拔下来。 季玉泽没挪开,转而回到眼尾,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揉着她上眼睑与下眼睑之间的缝隙。 直到泛红,他才缓缓地松开。 奇怪,很奇怪。 极具警惕意识的扶月莫名紧张地咽了咽,迟迟不敢作出回答,连眨眼也不敢。 她是想眨两下眼,示意不喜欢,但又怕,可怕什么呢,自己也不明白。 季玉泽目光没什么温度,瞧她一眨不眨的眼眸,莞尔一笑,耐心再问:“月娘,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长时间不眨眼,眼睛先是感到干涩,再是有些刺痛。 心烦意乱期间,对他称呼自己从扶二娘子变为月娘也没发现。 再也忍不住,扶月一次性眨了好几下眼。 季玉泽看了,像是心情不错,眉眼弯如弦月,藏着她,笑容似水。 “我知道了。” 扶月被季玉泽这一笑晃了神,那一刻仿佛看见了于林间潺潺流淌的溪水,连对方何时拿出银铃铛也不知道。 季玉泽摇了一下。 瞧见银铃铛,扶月顿时魂回,满怀希祈地望着他的薄唇。 盼望吐出类似于许自由这样的话语。 -- 第52页 “你去沐浴罢,沐浴后穿好挂在屏风的衣裳,坐到房间靠门的桌子边的椅子上。” 一听便知道希望落空了,扶月心情大起大落,一开始还以为他终于疯够了,忽想起放她自由。 殊不知压根不是,扶月颇为失望,但此语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毕竟她确确实实不想让他帮自己沐浴。 说到一半,季玉泽似怀柔光的眼神转到扶月平坦的小.腹上。 “小半个时辰后,我再进来陪你用食。” 扶月确实很饿了。 一掌心蓦地覆上小.腹,她僵硬住,眼含讶异地看向掌心主人,季玉泽玉容染着好奇。 “好像有点凹进去。” 自小季玉泽便养尊处优,除了受教刻苦,从未饿过。 即便萧老和季明朗罚他跪拜佛堂自省,不许用食,季夫人还是会偷偷地给他送吃食,一顿不缺。 对此,萧老和季明朗是知道的,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反正罚都罚了,他们只要维护好自身威严足以,旁的一概不在意。 看着他们,季玉泽头一次深入地了解到佛经所谈及到的虚伪二字。 慢慢地耳濡目染,也学会了。 季玉泽看了一眼扶月的腹.部,又看了一眼她的脸 另一只手将她滑落到颊前的一缕碎发,捋到又变得通红的耳垂后方,询问道:“我能掀开看看吗?” 扶月震惊。 须臾,掌心离开小.腹。 尔后,他视线也随之离开她的肚子,喃喃自语:“算了,你还是先沐浴罢。” 扶月松了一口气。 晚食已热了两回,小秦如今应在季府后厨等下人们热好饭菜,届时再拿回来。 还有,在不久前,季玉泽便吩咐小秦准备好浴桶和热水,现摆在房中央。 清澈的水面上飘着许多花瓣,红、白、粉等颜色皆有,看着赏心悦目,热气袅袅,飘着花香。 他抬步过去,探手一试,水温尚可。 然后不久留,转身出去,双手把着门,缓缓关上,芝兰玉树的身影消失掉。 扶月应指令,脱掉所有衣服,踩着小木凳,抬起修长匀称的腿迈入浴桶。 坐下后,水到锁骨处。 一圈一圈的涟漪抚摸着她全身,似亲吻般,随着水的漾动,花瓣黏在清瘦的手臂上, 这几日,最放松时刻莫过于此时。 温热的洗澡水能快速地驱散身体的疲劳,扶月闭了闭眼,享受难得的舒适时光。 * 将军府大门紧闭,府邸内有一块宽敞地,两侧摆满兵器,中间空出制成池子,夜晚,睡莲在水中详睡着。 凌厉与柔和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减少了点将军府的肃杀之意。 因陆风尚未班师回朝,将军府少人,颇为寂静冷清。 陆少慈快步从房间走出,时而弯腰找着些什么,管事的经过廊道,见了,忙上前。 “郎君,可是不见东西了?” 他拎着个灯笼,神色带急:“吴伯,你可见过一只淡蓝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一轮明月的。” 吴伯认真地思索,摇摇头:“没见过,郎君何时不见的?” 其实陆少慈也不知何时不见的。 刚准备沐浴,解腰带时发现空空如也,悬挂着的荷包神奇地消失了,他懊恼地找遍房间亦找不到。 难不成是昨日落在了李府?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陆少慈待不住了,不多言,越过吴伯就要往外去。 吴伯扯着嗓子喊:“大晚上的,郎君这是要去哪儿?明日再去罢,郎君!郎君!” 陆少慈没理会他的提议,边跑便摆手:“无事,我去一趟李府,莫要担心。” * 浴桶里的水逐渐变凉,扶月站起,扶着桶壁,抬腿跨过去,脚掌落到沾了水的小木凳。 不料踩不稳,一滑,她径直地往地上摔去,疼得闷哼一声。 扶月暗叹倒霉,正欲爬起来,腰使不上劲,率先砸地的手应该是脱臼了,痛入骨髓。 脚踝也疼。 掉下来的那一刻,崴到了,洁白的皮肤红了一大片。 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手脚接近残废地瘫在零星地散落着洗澡水的木板上,孤立无援。 这下子,可谓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房门外面,银雾般的月光洒向虫鸣不断的院子,季玉泽撩着衣摆,屈腿半蹲着。 一只野兔不停地往他脚边拱。 小白回来了。拱了一会儿,发觉他不像以往那样抱它起来,继而温柔抚摸,于是放弃了。 小脑袋调转个方向,毛乎乎的小身板一颤一颤的,四条小细腿迈开,似乎要往别处走。 季玉泽看了半晌,长手一捞,小白落入他手里。 小白晕乎乎,讨好地继续拱他,柔软的绒毛蹭来蹭去,十分可爱。 院里有专门盛雨水的缸子,不大不小,季玉泽单手拎着小白,将里面缸子里储着的水倒掉。 举起小白置缸子上方。 季玉泽眉目冷淡,手一松,小白像一道直线坠下,砸到缸底,它呜呜呜痛苦地叫了几声。 明日再处理。 季玉泽抬头看了眼天,估摸着时间到了,不疾不徐地朝房间去。 轻轻一推,房门敞开,先映入眼帘的是摆在正中间的桌椅,没人。 -- 第53页 他微微蹙起眉。 再走数十步便是屏风,衣裳还在,一眼过去,能看得出襦裙、亵.裤、肚.兜等一件不少。 越过屏风,季玉泽脚步顿了下。 扶月赤着,肤色有红有白,她稍抬眸,对上他疑惑的目光,心尖发颤,脚趾头不受控制地紧紧蜷缩。 带着木兰香的衣摆抚过她,季玉泽弯腰,眸若幽潭。 傀儡受伤了。 带凉意指尖触上纤细的腰肢,无障碍物地相碰,一滑而下,拂过的地方如坠寒冬,最终落到泛红且脆弱的脚踝。 扶月一个激灵,心弦紧绷到快要拉断的程度。 第35章 小白(二更合一) 季玉泽拉下屏风衣裳, 摊开包住扶月,五指插.进她发间,大掌捧着她脑后勺。 手臂穿过她膝盖窝, 他轻松站起, 衣摆随之沾了点水,往床榻方向走去。 他温柔地问:“你磕着了, 疼吗?” 扶月眨眨眼。多此一问。 磕着了, 怎么可能不疼? 不瞎的都能看见她身上零星地散落着几处红.肿的地方。 况且他还摸过一些地方,比如腰、脚踝,扶月又想起了刚才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虽说这次不是有意用这种法子勾引季玉泽的,但他无动于衷的样子真的很让她备受打击。 算了,一步一步来罢。 扶月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否则早晚被不为所动的季玉泽气死。 不过想着想着, 她低下眼睑瞟了一眼胸, 是太小了吗? 或者是屁.股不够翘? 未穿书前, 扶月在现代看过不少小电影,里面的男人好像都喜欢胸.大屁.股翘的女人。 她不由得怀疑自我了。 浴桶距离床榻有一小段距离, 季玉泽将陷入沉思的扶月双手抬起, 放到自己脖颈上, 然后再继续走。 扶月的脑袋埋在他胸膛前,一缕一缕木兰香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 一层薄薄的衣裳挡不住肌肤温度传递。 她望着他流畅的下颌线微微发愣。 季玉泽的人设似乎跟原书有很大的出入,尤其是这几日的所作所为。 要是能召唤系统出来, 扶月还真想问一问到底出了什么bug,才会致使一个温柔君子人设变成现在这样略带恐怖向的人设。 实际上她挺害怕的。 走动间, 两人的影子落到地板上, 经过之处烛火晃动, 季玉泽触不及防地低头, 见扶月看自己的视线直白且专注,放她下榻的动作慢了一拍。 但还是放下了。 扶月倏然瞪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他半弯腰,掀开那一件本就遮不了多少东西的衣裳,挂在床沿处。 没过几息,一张被子盖上她,拂走夜间凉意。 季玉泽与她对视,淡笑,宛若大发慈悲道:“你如常开口罢。” 银铃铛响了一声。 一直憋在喉咙里的话终于可以释放出来,本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可扶月心中就是生了一团怒火。 但下一息,她好没骨气地和声问:“你为何不许我自由?” 话刚说完,扶月被他这番操作弄得晕乎乎,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听不见吗,为何发布这个指令? 指令似乎只是允许她正常说话。 扶月尝试活动一下,发现无法正常行动。 不由得猜想,大概是因为最新指令发出后,上一个指令会自动覆盖掉,从而失效。 所以扶月躺上床是怎样姿势,问话也是怎样姿势。 除了眼珠子和嘴巴能动来动去外。 季玉泽走了几步,打开柜子,拿出药膏,返回床榻前,不答反再问:“疼吗?” 她迟迟不答,眼露疑惑,就差写‘你不是听不见吗’这几个字在脸上了。 他破天荒地补一句:“我会唇语。” 并不觉得告诉这幅傀儡有何不妥, 其实有时也能听见一些声音,如若不然,恐怕随着时间推移,连话都不会说了。后面这句话,季玉泽没说出口,因为他们貌似都没过多留意这一层。 不过也只是少数时间听得见几句话罢了,季玉泽曾听过两次扶月的声音,一次是喊他季郎君。 与其他人叫得不太一样。 听起来身心舒畅。 另外一次是前不久她在李府掉水后唤陆少慈的那声陆郎君。 不知是不是错觉,扶月嗓音在那一刻无端变得难听了,他当时看着她,听得烦躁到想拔掉她的舌头,这样一来就好了。 但后来,季玉泽见她套着自己的外衣往他边靠,又改变主意了。 拂开思绪,季玉泽轻轻敛下眸子,坐榻边上。 扶月呆呆地看着他,听完后,整个人尚处于云游状态。 什么? 会唇语? 原书没提及,季府也好像并无人知晓此事,他竟然主动告知她,是不是因为信任她? 扶月慢慢又对自己恢复了一点信心。 可转念一想,扶月深感窘迫,那之前说的那些话,他是不是都看到了? 她思绪戛然而止。 只因季玉泽的手极轻地撩开被子,露出她那只脱臼的手臂,抚摸而上,五指盖着圆润的肩头,冰凉的指头微微摩挲着。 他长睫在冷白的脸上打落一片淡淡的阴影。 第三次问道:“疼吗?” -- 第54页 扶月感觉季玉泽对她疼不疼好像很执着,非得得到答复方可罢休:“嗯,疼。” 得到答案,他猛地一用力,瞬间接好她的胳膊,扶月发出一声惨叫。 指骨纤细的大手捂住苍白的唇。 将那抹带着颤音的呼喊压回去。 舌尖扫过他掌心。 扶月忙合上嘴巴。 季玉泽仿佛没感到那抹濡湿的触感,缓缓挪开手,指腹擦过她旁边的皮肤。 相擦的位置起了鸡皮疙瘩,扶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太冰了。 像从地狱里刚出来不久的阴鬼般。 他弯起眼睛:“月娘,别叫那么大声,忍着点,很快便好了。” 这副傀儡还不算是真正的傀儡。 可能也会像小白那样逃掉。 到底该如何是好,季玉泽犹豫了,人生中少有的纠结。 瞟了眼随手放在梳妆台的匕首,他眼睛很黑,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却很快收回眼,看她。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叫人浮想联翩呢,扶月及时打住脑海里的念头。 “好。” 接上的那一刻,也就是关节复位时很疼,但过后痛意逐渐减少。 她额间直冒冷汗,颤抖着唇瓣道谢。 “谢谢。” 瞳孔倒映着扶月的狼狈模样。 季玉泽笑,温柔的视线注视着她:“月娘,若是我在身侧助你沐浴,你便不会遭此横祸,记住了,下次可不许这般肆意妄为。”像对小狗说话。 肆意妄为? 听到这个词,扶月十分不解,她只想自己沐浴便是肆意妄为了? 这是哪得来的歪理? 可眼前,尚未弄明白季玉泽的心思,该低头的还是得低头,更别提,还得取得对方的好感。 最后,扶月生硬地应了嗯。 一眨眼的功夫,被子全部拉开,整具身子再度暴.露在空气之中,她心脏过快地跳动着。 膏药打开,一股清香味融合着木兰香飘荡在床榻中央。 死死地困着扶月。 玉指打开膏药盖子,接近透明色的膏药黏在季玉泽手指上,他音色一如既往的温柔:“我给你擦药。” 扶月没错过他那充满可惜的目光。 可为何是可惜,而不是怜惜。 二者从字面上只是相差一个字,意思也大致趋往一个方向,但较真来就是不一样。 努力地忽视身体上的凉意,扶月抬起眼,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尚未解决。 “杀害了京城数名女子的凶手是安乐坊的安大夫,事不宜迟,你赶紧去大理寺跟他们说,抓到安大夫就能找到我姐姐的下落了。” 刚才一得到说话机会,她便迫切地想得到自由,以至于把这件事落到脑后。 凶手竟然是济世救人的安大夫,扶月开始知道时,也有点儿不太敢相信。 可小姑娘没理由骗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剩下的审犯人交给大理寺便可以了。 还记得前段时间,她躺在安大夫的药坊接受治眼睛,幸好没穿红衣裳,而且小秦在身边。 现在想想扶月都有些后怕。 季玉泽擦药的手没停,云淡风轻地问:“你为什么那么确定你姐姐还活着。” 一个傀儡不该对其他人有感情的。 不该。 扶月顿时不知说什么好了:“求求你先去大理寺跟他们说一下,证人现在在李府。” “对了,一定要让他们先派人去抓拿安大夫,免得到时候走漏风声,我姐姐恐会不安全。” 擦完药了。 他把盖子拿起来,稳稳地盖好,放置床头前,给她捻好被子。 “好,月娘,我现在去找小秦,回来给你喂饭。” 听言,扶月头顶飘过一成串省略号,以前还不太敢确定,现肯定他把自己当成人偶了。 趁季玉泽眼神还放在她唇瓣上,扶月放低姿态,接而道:“求求你了。” 良久,他才回一字:“嗯。” * 身在长雀街巷子头的陆然孜孜不倦地寻了一日。 到二更天时,只剩下一间令人谈及色变的一间屋子,陆然此时就站在屋子门前。 不知信上为何提及长雀街巷子头,那是困着扶媛之处,还是罪犯所藏匿之处,或二者皆不是。 对此,他一概不知,宛若蒙头苍蝇乱飞。 但既是大理寺少卿,自然不能放过一丝一毫能破案的线索。 那些死去的可怜女子还等着官府给她们找出真正的凶手,泉下方得安息,尚未寻回的扶媛肯定也极为害怕。 行至屋子,从怀里掏出一火折子,轻轻一吹,视线瞬间明晰。 只见破落掉漆甚至破了几个洞的门让一把锁牢牢地锁着。 陆然借着门缝隙看了看。 肉眼可见前院摆设寥寥无几,空荡荡,悬挂在梁上的长布经风吹雨打一半掉地。 风一吹过来,长布便会挥动,连拖着要掉不掉的铜铃铛,产生诡异空灵之音。 除却淡淡的明月光,内无一点光线,衬得阴暗无比。 一看便知荒废有几年之余。 摸了一下门锁,陆然眉间一凛,随即握紧腰间长剑。 若是荒废良久,那门锁应是布满灰尘、生锈。 可此锁表面光滑,也无多余灰尘,说明有人经常来此处,开了又锁,锁了又开。 -- 第55页 据陆然打听,以前在这儿住的人家早年自杀,是个无主空屋。 晚间常闹鬼,道是有冤屈,回来索命,弄得附近人心惶惶,不少人因此搬离。 久而久之便成了这幅衰败景象。 当年,陆然尚未入大理寺,还是个未及冠的郎君。 因为这桩案子牵扯到京城玉石、丝绸等贵重物品交易,所以交由当今大理寺办理。 死者就是靠从西域运送玉石、丝绸等物来京城做生意为生的,死前货物尽然烧毁。 事像有蹊跷。 但传闻当时大理寺卿坚持以自杀结案。 这死者在京城无依无靠,还是个从西域来京城做生意的,旁人自然不会理会半分。 感叹几句世间凉薄。 不过陆然不是为陈年旧案而来,而是为了扶媛一案,况且现在替死了多年的人黯淡神伤无济于事。 陆然不再犹豫,后退几步,往左右各看一眼。 瞥见东侧有堵矮墙,他身手敏捷地一攀而上,警觉地观察一遍院中,确定无人方准备一跃而下。 不巧的是,空中出现信号烟。 前几日他们便约定好,一旦掌握凶手在何处就放信号烟告知对方。 林平找到了真凶? 陆然面露为难,犹豫再三,没再跳进去,选择原路返回大理寺。 * 回到大理寺,陆然遇见了正欲去抓拿犯人的林平,他当即跟上,行途中问清事情前因后果。 在陆然回来前,林平已拿着令牌进了李府,仔细盘问了一遍小姑娘。 昔日不肯多说一句话的小姑娘像是得到开解般,如实道来。 于是林平当机立断地决定要去逮捕人。 衙役团团围住一点灯光都无的安乐坊,陆然上前敲门。 “本官乃大理寺少卿,奉命调查案件,速速开门。” 无人应,他一脚踹开扇门,摆手示意衙役进去搜查,得到的结果是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陆然脸色铁青:“派人给本官去找,一定要找到!” 林平跟着迈开腿,他拦住对方:“你是如何得知小姑娘愿意作证?” 林平:“一封密信,这次说得很清楚,不像上次那样模棱两可。” 查案素来讲求谨慎,大理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 但也怕有不妥,怕小姑娘作了假证,冤枉安大夫。 所以林平第一时间不是去逮捕安大夫,而是将小姑娘押回大理寺,再行事。 不知为何,陆然想到了扶月:“日后再查送信是何人罢,先找到安大夫。” “是。” * 流光易逝,距离扶月摔伤已过了几日。 昨日从小秦口中知晓安大夫如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大理寺逮不着,气得她胸疼。 这安大夫太狡猾了。 扶月想给他几脚。 不过值得开心的是小秦给她带回了一封信,说是碰巧出门时听见有人找扶月。 扶正林不在,而季夫人不会管这等小事,左右没人在意,小秦便悄悄地把那信揽了过来。 小秦不识字,扶月叫他举着给她看。 看完里面的内容,她问:“除了信,那个人还给了你什么?” 小秦拍了拍脑袋,讪笑道:“有,给了一颗药丸,扶二娘子要吃?” 顿了顿,他又说:“乱吃东西不好。” 扶月深呼吸:“我要吃,喂给我。” “啊?”小秦不敢越距。 “快点。” 小秦为难好一会儿,一鼓作气地闭眼塞进去:“失礼了,扶二娘子。” 这个药丸能暂缓解蛊虫控制,时限为六时辰,就是十二小时。 如果有选择,扶月会选择迟一点吃,但季玉泽一旦回来,那便不成了,没把握在他眼皮子底下吃。 不得不快些吃下。 如烟信上说,若要剩余的药丸,必须得帮她做一件事,那就是去长雀街巷子头的尽头房子挖东西。 那里种了一棵梨花树,东西就藏在泥土里。 如烟不相信其他人,只相信中了蛊的扶月,因为要彻底解蛊只能吃完她手上的药丸方有效。 她笃定扶月会答应,毕竟没多少人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其他人保管。 扶月不禁感慨,如烟确实比很多人都要聪明。 在得知她是女儿身后,能利用身为妾仅有的一些权利查到她是寄住在季府的扶二娘子。 希望如烟别被李忠林发现乱来罢。 不过扶月不是担心她,而是担心她拥有的药丸。 * 傍晚,季玉泽外出归来,手里拎着一样东西。 待他走近,扶月才看清是京城有名的春熙坊的唇脂,上面刻着字:“这是买给我的?” 季玉泽唇角始终弯着:“我觉得这颜色适合月娘便买了一盒回来,来,我给你点上。” 扶月:“……” 逃脱不掉被当作人偶的命运,她尽量使得自己看起来比较情愿:“嗯。” “还有,我给你买了一只新荷包,给你系上。”他垂眸给她悬在腰间。 一吊上去,腰带都往下坠了坠,扶月疑惑:“怎么那么沉,你买的是什么香料荷包?” 季玉泽轻笑:“他们说这个好,我便买了,我亦不知,现在给你试试。” “哦。”她暂时认命地顺从他。 -- 第56页 春熙坊的唇脂罐外观十分精美,里面的唇脂色泽鲜艳,隐隐约约透着一股香气,煞是好闻。 梳妆铜镜边常摆着一盆干净的水,季玉泽过去净手。 擦干水滴,他转身拿起唇脂,抹到指腹,再涂到扶月苍白无色的唇瓣上。 食指一点一点地推抹着唇脂,从左到右,再从上到下,缓慢细致。 涂得久了,扶月坐得都不耐烦了:“可以了吗?” 季玉泽还是笑:“张开点,里面还没弄到。” 若他是故意说这种话,她肯定会大跌眼镜,但动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无心的。 偏偏无意之举最是撩拨心弦。 扶月:“哦,知道了。” 唇微微启开,上唇和下唇之间留出一道小小的缝隙,季玉泽的食指在它们之间游弋。 扶月看着他放大的五官,不停地咽唾沫,眼睫扑闪扑闪,像舞动的蝴蝶。 不是心动、而是怕。 一不小心戳进来就尴尬了。 等到弄完之际,扶月随之松口气。 季玉泽扫眼她,缓缓道:“今晚,我得去佛堂诵经一晚,我给你喂完饭,就早点休息罢。” 又喂饭……扶月感觉自己像季玉泽的宠物:“好。” * 夜深人静时,扶月离开了季府,来到如烟所说的地方,长雀街巷子头尽头的房子。 她没办法寻求别人的帮助,只能靠自己了。 扶月脚还没彻底好,她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狗洞钻进去。进去后,她爽利地挽起袖子,将头发尽数撩到身后,抚开裙摆,蹲到房子的小后院梨花树下挖泥土。 梨花树的树影笼罩着她瘦俏的身影。 站远点压根分辨不出梨花树下是否有人。 如烟只让她挖,看里面有何物,由此看来如烟好似也不知有什么。 可挖了好一会儿,一点东西都没瞧见。 扶月深呼一口气,耐心挖下去。 实话说,扶月没那么大度,如烟曾今害过自己,她多少是有点儿恨意的。 现还要帮如烟寻找物件,扶月心中颇有疙瘩,不太情愿。 但是倘若不按如烟说的做,对方是绝对不会把能彻底解蛊虫的药丸给她,此举实属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周围接连不断响起的铃音,为此处添了一丝阴森森的气息,风无情地刮着,让扶月不寒而栗。 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有人突然出现在后面。 这一带房子几乎全荒废,无人住附近,遇上什么事,叫喊压根没用。 诡异的钩月不知不觉中藏进云层,光线黯淡下来。 风声映衬着铃铛声愈来愈大。 扶月怕惊动别人,没提灯笼,火折子也没随身带,只腰间别了一把匕首防身用。 听着听着,她有种想把耳朵塞住的冲动。 幸好,一阵大风过去后,铜铃铛安静下来,那唬人的气氛消退几分。 忽然,扶月挖到了,是好几封信和一块玉佩,她没迟疑,立即收好,准备打道回府。 刚迈一步,隐隐约约听到些争吵声。 循着声音,扶月抬步小心翼翼地往西侧走去。 手放到腰间匕首那。 越离西侧近,听得逐渐清晰,扶月想了想,干脆靠到门扉侧耳偷听。 “安大夫,我求求你,别杀她,你已经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女子,切勿再作孽了。” 安大夫? 扶月一惊,不敢继续待下去,扶起因微微蹲下而垂地的素衣裙子,踮着脚,怕发出声音。 正要离开,结果却听到一道柔弱的女子闷哼声。 既然是安大夫,那里面难道关着扶媛? 脚步硬生生地停住,扶月掉头回去,用手指戳破窗户纸,透过小洞看进去。 待看清房里景象,她心口一紧。 扶媛被绑着手脚,蓬头垢面。 往日那双时常带着温柔的眼睛此刻失焦,呆滞空洞讷讷地望向空中。 唇瓣失水干裂,原本整整齐齐的发髻散乱,零零散散几缕头发荡落到脸颊边,狼狈不堪。 像是一朵鲜花被折磨掉了原属于自己的色泽。 即便知道这是原书女主应经历的劫难,也是女主与男主初遇初识、互生情愫的关键情节。 扶月还是有些看不过眼儿。 恨不得立刻救她出去, 系统从未说过这个世界的一切运转会按照原书剧情进行,抢了男主的戏份应无所谓。 恰恰相反的,系统要她改变原书剧情,让本该喜欢女主的男配季玉泽喜欢她。 换条思路想,扶媛纵使身为原书女主也是可以因剧情发生改变而遇险死的。 对了,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想通这个,扶月更加不安。 假若是他人,她还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只顾着完成攻略任务即可。 但对方是扶媛,一个自穿书来便对她极好的人,扶月不忍心。 同时她也清楚的明白,若不离开,一旦伙计无法劝服安大夫,后面怕是会陷自己于危险之地。 扶月自知单靠她一人是万万打不过他们的。 所以得三思而后行,切记冲动,否则只会白白牺牲、于事无补。 屋里,伙计跪在地上,拉着安大夫的衣角,不让他上前伤害扶媛,哭得情真意切。 -- 第57页 “安大夫,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感激不尽,我这条贱命都是你的。” 微微一顿,他哭叹。 “但有些事错了便是错了,回头是岸啊!” 安大夫充耳不闻,拎着一把锋利的斧头,眼神紧盯着扶媛,杀意遮不住。 尤其是看到她身上的衣裳时,扭曲的恨意铺天盖地朝他袭来,近乎将整个人淹没。 穿着大红色衣裳的女子都该死,不配活在世上。 她们都像他母亲一样该死、浪.荡成性。 被童年阴影冲昏了头脑,安大夫举起斧头就要往躺坐在草堆上的扶媛砍去。 扶月握紧拳头,差点想推开门,直接冲进去。 伙计忙抬手挡住,嗓子沙哑:“安大夫,我求求你了,放了她罢。” 此时此刻,扶月不敢离开半步,生怕去找大理寺的途中,扶媛便被杀了。 选择留下,紧急之时挺身而出,也许能为扶媛拖延些时间。 安大夫抡了一脚伙计,他还是不愿松手。 安大夫怒火冲天,声调拔高几个度:“你这是要忤逆我?是因为我杀了你心上人吗?” “我这都是为你好,你那心上人一看便是浮浪之人,往后必定会辜负你一片深情,倒不如杀之而后快,免得你日后被伤。” 提及心爱之人,伙计痛苦不已,第一次反驳。 “不,不是的,秀娘不是那样的人。” 伙计脸上青筋暴起,压抑着巨大悔意,望着安大夫双眼,嘴唇剧.烈地翕动。 “秀娘不过是来见我时穿了一件红衣,你为何就此下定论,要置她于死地?” 安大夫皱眉,眯着眼危险问:“你可是在怨我?” 伙计还流着泪,却说:“不,我从未怨过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本就该为你所用。” 这番话是发自内心所言,他确确实实把安大夫当作亲生父亲一样孝敬。 在得知安大夫乱杀人后,违背良心地替对方一直遮掩着。 但当看到秀娘躺在满是血液的地上,手紧紧揣着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面色死白,生命逐渐逝去模样时。 伙计发现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这是上天故意夺走秀娘,从而惩罚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秀娘是季府一丫鬟,长相颇为出色,近乎可媲美京城大家闺秀,偏偏喜欢上他这般低.贱之人。 还说愿意祈求季夫人的开恩,放自己出季府同他成婚,做一对白头到老的夫妻。 如今,一切都成了浮云。 安大夫忽砍了伙计一下,他没防备地摔到旁边。 接着,安大夫举起斧头砍扶媛。 扶月见了,心一横,踢了一脚隔壁的破木板。 安大夫眼神一变,快步跑去推开门,眯着眼睛梭巡院子:“谁,给我出来!” 扶月暗叹倒霉,在他跑出来前一秒反应迅速地离开房门,躲到了院中的古井边。 她一手用力地捂住嘴巴,一手拎着裙摆,背部紧靠着古井壁,冷汗流不止。 “赶紧出来!留你全尸。” 安静了一会儿,声音没了,扶月还是不妄动。 跟前的地上倏忽多了一道影子,她猛地抬手,只见安大夫抡着斧头往自己劈来。 扶月朝一边滚去,躲开了一斧,心中呼喊着系统:我要是死了,还能复活吗? 没回。 淦。 安大夫怒目,又砍下去,中途却被人拦截住。 怔愣期间,斧头易主。 被不知从哪出现的季玉泽夺走,他面不改色地一斧头过去,正中安大夫的脖子,血液飞溅而出,洒向四周。 季玉泽没扔掉带血的斧头,也没理会已倒地的安大夫,一步一步地向软了手脚的扶月走去。 “月娘。” 温柔到极致的嗓音揉杂着些风。 她听得不太真切,却知道在喊自己。 季玉泽抬起干净的那只手抚上扶月沾了些安大夫的血的脸,轻轻笑起,冒出莫名的话。 “月娘,你跟小白真像。” 扶月咽了咽,头脑发热地脱口而出:“小白是谁?” 第36章 斧头 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天际, 只剩下微乎其微的月光,因靠得很近,扶月能看清季玉泽脸上的表情。 平静。 她得到的感觉只有这个。 但扶月深谙一道理, 那便是暴风雨来临前, 往往会偏向于宁静。 就好比如海面风浪虽也许看起来起伏不大,但里头却可能在酝酿着什么, 而暴风雨一旦开始, 若是逃不掉就会被卷入海底漩涡。 扶月忧心他会怪她私自逃出来。 可她也很清醒,必须得这样做,毕竟自己不想、也不可以一直当人偶,一定得恢复自由之身。 否则攻略任务是很难有进展的。 难不成用人偶的形象攻略季玉泽?扶月觉得不行,她小时是喜欢芭比娃娃,但对它是万万谈不上爱的。 玩腻了就买新的。 为今之计, 是该好好想想如何说服他。 季玉泽面上染着温润的笑, 似流华之月, 照入人心,答道:“一只兔子。” 斧头还在滴血。 滴滴答答, 滴滴答答地砸到地上, 于寂静的夜间听得异常清楚。 安大夫的血同时也洒到了他脸上, 星星点点,像妖艳的小花瓣。 -- 第58页 扶月瞥了一眼滴血的斧头,鬼使神差地抬起颤抖的手, 落到季玉泽沾了血的地方,轻轻地擦开, 露出原本的白玉皮肤。 “这, 这儿脏了。” 对上季玉泽阴柔且带惑的目光, 她说话变得结结巴巴。 看扶月说完, 季玉泽微顿一下,过后,那双装满她的眼眸弯起:“……你来此处作甚?” 他苍白可隐见青筋的手还停留在她皮肤上方。 拇指轻柔地滑过,从脸颊落到耳垂,探过耳背轮廓,继而极轻地插.进发缝又抽.出。 终点是纤弱的脖颈。 季玉泽手指游弋的位置看似不断发生变化,但始终围绕着一个地方为中心点,那便是脖子,扶月的心砰砰砰地直跳,脑子飞速运转着找借口。 其实她还想问他怎么知道她在这儿的呢。 冷似冰的五指穿梭在脖颈间的那块皮肤,时而浅浅地摩挲着,时而定在某处,仿佛在寻找着合适的掐法。 扶月空出来的那只手掩藏在袖中,攥紧衣裳:“我担心我姐姐,想找她。” 季玉泽笑意骤放,没接她上一句:“月娘,我救了你两次。” 她僵硬地点头。 傀儡已是他之物,自然不容得别人沾染半分,所以那安大夫该死。 可,既是傀儡又怎会违背他的指令,然后撒谎。 对,一般来说是不会的,扶月不愿成为傀儡,凭什么? 冷指不重不轻地按了按她脖颈,季玉泽笑容好看,泛起柔柔的涟漪,却莫名令扶月看了不适, “我想再问一遍,月娘来此真的只是为了找扶大娘子吗?”没问她为何会知扶媛在这儿,也没问怎样解的蛊。 他左指捏了捏斧柄。 上头有安大夫的血液。 又起一阵怪风,吹得铜铃铛一晃一晃,阴森的声音重响,似幽魂夺命曲般环绕着整个院子。 扶月浑身紧绷着继续给季玉泽擦脸,压低眉眼,迟迟不敢应。 刚才要躲避安大夫砍下来的斧头,情急之下,她在地上滚了一圈,现一缕发丝松动掉落到脖子处。 季玉泽指尖绕着那缕发丝,语调似情人间呢喃:“是吗?” 按理来说,扶月觉着他问的第一个问题应该是她如何解除了蛊虫控制和为什么知道扶媛在此且不通知大理寺。 他这般聪明的人不会忽略那些问题。 还有,季玉泽是不是要根据所问的问题的答案来判定该不该原谅她? 原谅? 对于脑海里自动选择的这个词,她认为很荒谬,不至于,但一时又找不到别的词来代替形容。 自知漏洞百出、又不敢说实话是为了彻底解蛊才来这的扶月心底深处寒意直直往上窜,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我……” 一道沙哑的女声打断她:“月娘?” 扶媛和被安大夫砍断了手臂的伙计一拐一拐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房门前,止步不前,愣愣地望着院中。 她看到的画面是: 玉面菩萨般的青年半蹲着,左手拎着渗人的血斧头,右手看似温柔地抚摸着软坐在地上的少女的脖颈。 古井旁还躺着一具将近断了头的尸体。 而发丝略凌乱的少女则抚着青年的脸,手腕处微微下垂的袖子不知是被风吹还是怎么的,抖动个不停。 他们身上都带血。 扶媛疑惑地张了张嘴,喉咙因长时间缺水干涩不已。 季玉泽垂下来的白束发带随风而飘地拂过扶月的鼻尖。 木兰香也遮挡不住那浓重的血腥味。 扶月皱了皱眉。 刚刚扶媛见安大夫跑出去,后面又听他大喊,猜是有人故意制造出声音救自己一马。 却不曾料到居然是扶月。 在房里时,扶媛听到安大夫发疯似地乱叫过一阵,不难猜出,扶月应只身一人来此,季玉泽是后来的。 不然,安大夫岂会那般嚣张,嚷嚷着出来便留全尸。 最重要的是她看他们相处的这一幕,隐隐觉得扶月和季玉泽现在的关系不像是寻常郎君和娘子。 他们距离极近,姿态状似亲昵。 扶月闻声转头。 发丝从季玉泽指间滑掉,他如画的眉一动,低垂着眼皮。 看到扶媛,她心一喜,停下拭擦动作,收回手,往一侧挪了挪,以臂撑地,借力起来。 这是个好机会,当着其他人的面,季玉泽应该不会继续追问。 如此想着,扶月越发喜欢扶媛。 抛开别的不说,此时此刻,她简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因为扶月有种错觉,回答他的问题时,稍有不慎,小命不保。 脸的触感也消失了,季玉泽唇角边清浅的笑落了落。 扶月准备小跑过去,无奈腿酸麻,只好弯腰先捶了捶腿,再到扶媛面前。 “姐姐,你受苦了。” 扶媛眼泪冲刷着面上的脏污,半含秋水的柳叶眼红了一圈,上前几步牢牢地抱住她。 说话哽咽:“月娘,我还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了。” 伙计耷拉着脑袋,不敢看她们。 这件事他也有很大责任,逃脱不得,自己造的孽,迟早要还,都是命数。 * 深夜时的大理寺灯火辉煌,陆然不眠不休好几日,眼底布满红血丝,脸颊都瘦得差点凹进去。 -- 第59页 同为办理扶媛一案的林平见了直摇头,特地派人去弄了些饭菜回来。 陆然闻到饭菜香味,从卷宗中抬起眼,淡淡道:“拿掉,我没食欲。” 林平仿若没听见,自顾自地摆碟子。 “陆兄,查案之余也得顾及自己的身体,身体垮了,还如何查案、替无辜冤死的人夺回公道?” 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但陆然还是抿唇不语,低头拿毛笔圈圈点点。 余光忽扫到用笔山压着的两封信,陆然问:“上次让你派人跟着安乐坊的伙计真的没什么发现?” 安乐坊两人同时消失,大概有两个可能,一是伙计突然发现安大夫是杀人凶手,从而被灭口。 二是伙计和安大夫本来就是一伙的。 林平略一思忖,摇头:“没有。” “嗯。” 安静了一阵,林平猛地一站起来:“对了,他曾拎食盒到过长雀街巷子头附近。” “但走到一半,掉了一串东西,他低头捡完后,拐了个弯去了收留无家可归之人的破庙,把食盒里面的吃食分给了其中一老嬷嬷。” 陆然扔掉笔,俊脸染上怒火:“这般重要之事,你为何现在才说?” 言罢,拿过置于一旁的剑。 不等林平回话便召集尚在大理寺的衙役随他一同前往长雀街巷子头那唯一一间未进去过的房子。 林平吓到愣住,他前阵子以为这等小事压根不值得一提,只把它归类为安乐坊伙计心善派食物罢了。 门外传来一声厉呵:“还不跟上,发什么呆?” 林平忙跑出去。 * 站在不远处的季玉泽看着抱成一团的她们,面上没什么表情,用自己的手摸了一下扶月曾擦过的地方。 好像,有点不一样。 她的手,很温暖,也很软。 跟他完全不一样。 看了一眼斧头,砍掉罢,然后拿回去,看会不会冷掉。 反正傀儡不听话。 扶媛哭了一小会儿,抽泣着嗔骂道:“月娘,你是不是独自一人来寻我?” 扶月瞟了瞟季玉泽,硬着头皮说:“嗯,我担心姐姐。” 闻言,扶媛立马上下打量她一番,柳眉紧皱。 “查案的事情交由官府去办即可,你一个女儿家家乱来作甚,若你也出了事,爹该如何是好?” 若是如此,扶媛宁愿自己被安大夫砍死,也不愿扶月因她有个三长两短。 “可是我们如今都没事,过去就过去了。” 见扶媛这个态度,扶月也猜到她是内疚了。 可除了拿恰好被关在这里的扶媛来当借口,扶月别无他法,扶媛对她产生内疚比季玉泽对她产生杀意好些。 对。 是杀意。 他杀安大夫太果断了,抬斧,砍下,两个动作快到她几乎看不清。 对季玉泽来说,杀人似乎不是什么能抚动心弦的大事,在他眼里人和动物仿佛无差别。 关键是,他是笑着杀的。 为了能更好地攻略季玉泽,扶月之前总是时不时地偷问小秦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有一样,她记得很清楚。 季玉泽讨厌别人向他撒谎。 所以在旁边死了安大夫的情况下,扶月没把握还有勇气继续瞎掰,幸亏扶媛及时出来。 被抓后直到现在扶媛从未沐浴更衣过,透着一股酸腐味,她自己也能闻到,于是轻轻地推开扶月。 “你是如何得知我在此处?” 扶月一噎,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待我回去再与姐姐细细道来。” “也好。” 擦了擦眼泪,扶媛感激地望向季玉泽:“倘若季郎君今日没来,你恐怕得命丧于安大夫的斧头之下了。” 他之所以这般做,有可能是因为喜欢扶月。 扶媛暗暗地想,由衷地为自己妹妹遇得佳人感到高兴。 季玉泽眼角微挑,朝她们走过去。 慢慢的。 鞋履稳稳地踩地上。 握着那把斧头的手瘦长且白得毫无杂质,流云纹袖摆堆滞在斧柄,露出他染着血的手背。 扶媛和伙计好像都没过多留意那把斧头,但扶月时刻留意着,竭力地控制住自己想要后退的冲动。 到了。 季玉泽不顾其他人目光,温柔地抚摸上她的脸,绮丽的面容藏在阴沉之夜里。 “月娘,你这还有没擦干净的血。” 擦掉最后一滴血,指腹还是没离开扶月,而是点在她的眼角,那里顿时多了一颗极具诱惑力的假红痣。 扶媛惊愕无言,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 扶月牙齿颤了颤:“谢,谢谢。” 忽然之间,他举起了斧头,往一侧砍过去。 扶媛失控地啊了一声。 伙计只是条件反射地缩脖子,却忘了躲开。 扶月大脑一空,双手抓住季玉泽的手:“别杀他!把他交给大理寺便可!” 他顿住,看着她。她断断续续地重复一遍:“别,别杀他,交给大,大理寺。” 斧头掉地,砸到伙计的脚,他疼得脸部扭曲。 季玉泽手腕下滑,肌肤相碰,与她十指相扣,笑得温柔却古怪:“那……你把你的手给我好不好?” 扶月一怔:“什么手?” 他握得很紧,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看了一眼交缠的两只手,一字一顿笑道:“你的手。” -- 第60页 第37章 迟了 扶月飞快地眨了几下眼, 顺着季玉泽道:“给你了。” 话毕,反握住季玉泽,柔软的小手半包裹着他的手, 她低着眼, 莫名道:“我肚子饿了。” 天边渐渐泛上一层迷雾,半遮着明月半遮着繁星。 月光似坠落在自己的倒影之中。扶月耳像能听见鬼魅的喘.息, 阴郁至极, 忽视掉心中那抹惴惴不安。 她昂起头,发丝飘动,明眸上抬,仰视着季玉泽。 握紧了。 夜色清冷,看不到尽头,带着不宜察觉的凉意, 透过衣裳钻进皮肤, 再通过她的毛孔渗入体内。 扶月冷汗浸湿衣衫, 黏在身子上。 怕天黑季玉泽看不太清,她再说一次:“我肚子饿了。”音色柔柔, 宛若撒娇, 他听不见。 不知事情为何演变成这样, 扶媛受惊地捂住胸口,忍住惧意扯了扯扶月的衣袂。 不禁喊一声:“月娘。” 这季玉泽不是听不见吗?怎会? 在无季府下人在场的情况,扶月为何还傻乎乎地与之交谈, 扶媛脑袋疼得厉害,疑问铺天盖地笼罩过来。 失踪的这段时间肯定发生了很多事情。 可无论季玉泽是否能听见, 眼下至关重要的是他会不会伤害扶月。 扶媛自小便安安分分地待在家中, 从未遇到危险。 前被安大夫抓住, 差点殒命, 后被看起来温润如玉的郎君冷漠地持斧杀人唬到,她现下吓得惊慌失措。 却又因她是长姐,得护着自家妹妹,这般才强撑着不晕过去。 毕竟此刻妹妹比自己更重要。 扶月只是淡淡地看扶媛一眼,用眼神示意不必担心,接着继续问季玉泽:“好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风过,铜铃铛不再晃。 喂饭。 她愿意当他的傀儡? 一个自愿的傀儡。 羽毛轻扫过心口处。 有点痒。 季玉泽似不经意地低眸,望了下扶月微微泛白的指尖,视线再移到她毫无血色的唇瓣上,轻笑散落空中。 “好,月娘。” 太白了,不好看。季玉泽抬起手,往她唇方向伸去,想揉捏几下,半途却蓦然停下。 血,手指沾过安大夫的血,脏。 这般想着,缓缓垂下,但他有了另外一个念头,鲜血涂她唇上,较于唇脂颜色相衬似有过之而无不及。 扶月默默地观察着季玉泽。 果然,他还是很想她继续当他的人偶,赌对了,万幸。 折腾了一晚上,扶月也有点累了,心力交瘁。 她努了努嘴,眼皮沉重,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一阵凌乱且有力的脚步声传来。 一抬眼,入目的便是身着官服、手把长剑,威风凛凛的陆然。 陆然扫了院子一遍,首先注意到的是躺古井旁的死尸,定睛一瞧,确认是安大夫。 死了? 来不及多想,转而看见站扶媛身边的断臂伙计,剑眉紧皱不松,握剑的手动了动。 “来人啊,先把他给本官抓起来!”他示意衙役上前逮捕伙计。 伙计没反抗,心甘情愿被抓,他似乎对断臂的痛麻木了,抬头看了一眼闪烁着几颗星的夜空,鼻头一酸。 那漆黑而又带点亮的空中好像有秀娘。 听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永存,秀娘应该也成了繁星其中的一颗。对不住,他在心里道歉。 伙计眼角湿润。 衙役行动极快地将他押走。 林平与陆然相视一眼,后者上前几步,刚好站在扶媛一旁,不改公事公办脸。 “还望几位同本官回一趟大理寺作证词。” 话刚说完,体力早已不支的扶媛眼一翻,倒向陆然这一侧,他眼疾手快地接住:“扶大娘子?” 扶月眉间一跳,想过去,却发现手还桎梏在季玉泽掌心。 试着抽.出,忽觉对方力度骤然加大。 算了,她不掺合进去总行了吧。 * 由于他们是出于自保方杀了安大夫,按大凉律例是无罪的。 但陆然欲弄清前因后果,必须得从他们入手。 遣人送不省人事的扶媛回季府后,陆然让其他衙役仔细搜查一下这间房子,自己带扶月和季玉泽回大理寺。 案子拖了许久,大理寺卿对他的办案能力产生了些不满。 为了尽早结案,陆然回到大理寺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审问:“你们为何会出现在长雀街巷子头?” 而扶月手掌都出汗了,耳朵一时失聪,没听到,目光撇向坐在自己身边眉目清冷的季玉泽。 恰巧他也抬低敛的眼皮,视线对上。 她动了下被握得充血的手,斟酌着对陆然道:“麻烦帮我写一句话在纸上给他看,他听不见。”别人可不知季玉泽会唇语。 竟是失聪之人,陆然理解,难怪一路上半句话不说,可能因为是听不到,才选择沉默以对。 于是他不拘小节地嗯了一声,在白纸写下扶月要说的话:能不能先松开,手不太舒服。 递给季玉泽看。 实话说,陆然也有些不解。 身为大理寺少卿,他经常要外出查案,遇见的人和事也是数不过来。 自然也是见过京城不少郎君和娘子一同逛夜市,举止亲密,私相授受,暗许一生。 -- 第61页 而牵手在开放的大凉京城颇常见。 可像季玉泽这般不分场合的倒是没见过,要知这里不是供人玩乐的大街,而是肩负着查案职责的大理寺。 但陆然并未说什么,暂静待一侧,礼让他们先处理完。 季玉泽凝视着扶月,琥珀眼眸常倒映着她,仿佛能将她细微的表情逐一放大。 见他不语,扶月打退堂鼓了,装作若无其事,不再提:“陆大人,你刚问什么?” 静默几秒,季玉泽缓缓松掉力度。 扶月怔住,雪亮的眼睛略带讶异,他同意了? 但下一秒,冰凉的指尖越过扶月腹.部,伸向她另一只手,指腹蹭擦着掌心肉的纹路,五指打开她指缝,慢慢插缝而入。 交叠的双手搭在扶月膝盖上。 大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形状圆弧漂亮,十分干净。 小的那只手白皙掌侧微肉,纤细修直。 看着极为养眼。 扶月看得微微发呆,青年清越如乐的嗓音唤回她,他眼梢上扬,话语温和:“那换一边便好了。” 很暖和,先留着罢,冷掉的手,拿来只能看着。 面对他的含笑脸,扶月迟疑地点了点头。 确实比刚才好多了。 起码能让那只被握得血液不循环的手休息一下,否则她快要疯了,自己的手不能随便动,心烦躁得一匹。 偏偏她还不能发脾气,只能低声下气地征求他的意见。 先前在那破院子看季玉泽拿斧头朝自己走来时,扶月有一瞬间以为他要劈死她。 结果他是要劈人,却不是劈她,而是劈那曾助纣为虐、后痛改前非的伙计。 若不是她不自觉地挡住,那伙计此刻恐怕身首异处了。 虽然事实证明是想多了,但扶月还是有所顾及,无论什么时候,小心谨慎一些大多有利无害。 等系统下一次出现,她非得问个明白不可。 严重怀疑季玉泽的人设被更改了。 一幅极其别扭的画面呈现在陆然面前,季玉泽右手牵着扶月右手,中间隔着她左手。 他干咳几声,重说:“你们为何会出现在长雀街巷子头的那间房屋?” 扶月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瞎扯:“我黄昏时无意间于一巷角看见了安大夫,怕跟丢,不敢松懈半分,只能一直跟着他,没时间来大理寺。” 原来如此,他素来不言苟笑的脸缓和了点:“好。那这位郎君是如何得知你在那里?” “我跟踪安大夫之时,沿途留下了记号,而他之前答应过陪我一块查案。看到了,发觉不妥便循着记号找至长雀街巷子头。” 说话时,扶月还故意地侧了侧脸,尽量不让季玉泽看到自己的嘴型。 烛火摇晃,微风吹过,往上窜烧着的火苗矮了矮。 红艳的火光忽明忽暗,映得季玉泽的眼愈加漆黑。 看着陆然一张一合的嘴,他微微歪了下头,只见扶月认真地紧盯着对方,眼珠子一转不转,像在思索。 傀儡是觉得这位大理寺少卿好看吗? 小白亦是如此,它不仅喜欢往他身上拱,还喜欢往小秦身上拱。不过小白以后不会再拱小秦,也不会再乱跑出兰竹院了。 眼神最后落到摆放在他抬手便能触碰到的地方的一盏油灯。 季玉泽眨了下眼。 若是油灯烫过去,陆然的脸就毁了。 念头一起,季玉泽的手徐徐地抬高,抬到半空,扶月冷不丁地抓住,他偏首看她,有片刻的恍惚。 扶月低着头,将他手放到大腿上,熟稔地用袖子稍用力些擦掉上面已凝固的血液。 季玉泽笑顿了一下,不过一秒便反应过来,恢复如常:“谢谢。” 她笑了笑,转头回去。 无人知的是扶月的心像有十几只水桶打水般,七上八下,久久不能平静。 如果没看错眼的话,他刚刚貌似是要拿那盏正在燃烧着的油灯。 可拿来作甚呢?她猜不到,隐约又觉得不简单。 又一次遭到忽视的陆然顿时无言,颇为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稍微挪开视线。 房间陷入死寂。 过了片刻,陆然又问:“那你随安大人去了长雀街巷子头的房子后,为何不返回报官?” 扶月半真半假道:“安大夫要对我姐姐行凶,我怕离开后再回来的时候见到只会是她的尸体,于是拼死一搏。”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在亲情面前,理智很容易消失。 接下来,陆然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然后放他们走。 * 红烛燃烧着,烛泪悄然滴落,在灯盏上留下印记,季府主房的窗外是小花园,满是窸窸窣窣的虫鸣。 夜色凉如水,季夫人替晚归的季明朗更衣:“老爷,听下人说扶大人拜托你帮忙寻月娘?” 季明朗摊开手,半闭着眼道:“嗯。” 将腰带挂在床榻左侧雕木架子上,季夫人眼含担忧地踱步回他跟前,心生愧疚。 偏生前几日府上来了别的客人,一时忽视了扶月,她也是真心喜欢这孩子的。 “都怪妾身大意,不然月娘也不会不见了。” 似乎不想在此事多说,季明朗闭目不言,待她要脱衣时,忽拿出一支翡翠玉簪。 都是多年的老夫妻,早便没了京城年轻郎君和娘子的火热。 -- 第62页 剩下的只是平平淡淡。 是以,当季夫人见到翡翠玉簪还发了会呆:“老爷,你这是?” 逢年过节,京城有名的首饰店铺会主动送一批新饰品进季府,这是常年与对方约好的。 所以,季夫人平日里并不缺这东西。 可这支翡翠玉簪的意义自然是与其他的不一样。 季明朗塞进她手里:“买给你的,拿着罢,首饰戴来戴去都是那几样,是时候换一下了。” 送簪子的借口罢了。 了然于心的季夫人微微一笑,轻轻接过:“谢过老爷,妾身很是欢喜。” 嘭嘭嘭,丫鬟立于门外禀报:“夫人,老爷,大理寺已抓到犯人,派人送扶大娘子回来了。” 得知此消息,季夫人一喜:“老爷,妾身去看看?” 略一沉思,季明朗颔首:“去罢。” * 从后门回季府,扶月没去看望扶媛,而是紧紧地跟着季玉泽,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入兰竹院。 药丸的药效很快就要过去了,她从吃下药丸到现在不停细数着时辰。 季玉泽似没留意身后有人,径直回房间,却没立马关上门,而是先用房里的水净手。 扶月看着敞开的房门,眼一闭地迈过门槛。 还没掀开眼皮,便被季玉泽拽过去,她讷讷道:“我今晚……”绞尽脑汁地想把长雀街巷子头的事揭过去。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他温声道:“坐好,待会儿再给你喂饭。” 他仿佛不在意了。 不听她解释。 季玉泽温柔而强硬地将扶月按坐在铜镜前,她看里面唇泛白的自己,觉得甚是憔悴。 不知他从哪儿拿出一把匕首。 匕首拔.出,折射出来的光晃了一下扶月的眼睛。 一根带血的食指,覆上她的唇,一股鲜血味扑鼻而来,扶月畏得霎时僵化。 修长手指轻捏着她脸颊,迫使张嘴,季玉泽凑眼过来,用自己被匕首刺破的指腹冒出的血涂抹着她的唇瓣。 他松手,弯起形状极好看的唇:“我猜得没错,这个比唇脂颜色还要适合你。” 在长雀街巷子头的房子里,便想这般做了。 顺心而为。 跟不上季玉泽脑回路的扶月瞪大双眼,一时不知是合拢嘴还是保持张开,生怕他的血流进去。 但迟了。 她舌尖排斥性地一抵,不小心卷了些进来,季玉泽看了眼神微变,还在流血的指腹忽地擦过扶月的脸颊,拉出一道血痕。 第38章 饿吗(抓虫) 扶月下意识地想跑出房间, 然后把口里的血吐出来。 却被季玉泽轻柔地拢住,掌心捂住她的唇,迫使咽了下去:“怎么?” 傀儡身体里有属于他的血了。 季玉泽睫毛颤了颤。 分明是明知故问。扶月紧皱眉。 腥甜充斥着扶月口腔, 欲呕的感觉只增不减。 惊恐使得她反抗起来, 猛用力地一把推开季玉泽,不顾袖子是否脏, 直接拭擦唇。 但即使擦掉了唇边和脸颊的血, 那味道还在,扶月忍不住,当场扶住梳妆桌,半弯着腰干呕。 季玉泽不生气,冰似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擦完,扶月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害怕。 恐惧将身体的感官全放大, 扶月颤着唇看他, 磕磕绊绊地蹦出一句貌似不适宜的话。 “就算没蛊虫控制, 我也会跟在你身边。”做你的人偶。 后半句,扶月憋了好几次还是说不出口, 觉得好羞耻。 她忽然想到, 不管能不能成功地取得解蛊的药丸, 最关键还是季玉泽的想法。 对方是自己的攻略人物,令他不满,她毫无益处, 反而惹得一身骚,倒不如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季玉泽温柔笑:“月娘, 你为何想以后都跟在我身边?” 这话说得好像是她硬是要缠住他、当他人偶似的。 不要脸。 扶月吸了吸鼻子:“不知, 就是想。”她故意说得模棱两可。 他拭擦匕首, 指腹的血慢慢凝固了, 眼露不解,又问一遍:“你喜欢我?”抬眼看她,分辨着表情。 得到的还是扶月一句:“不知。”她怕撒谎瞒不过他。 季玉泽勾唇,莹白的脸蒙上一层亮,话锋一转:“还饿吗?” “不饿了。”扶月被吞进去的血弄得半点食欲都无,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她刚才在长雀街巷子头的房子时不是这样说的。 季玉泽又笑了,定定看她:“还饿吗?” 心中警铃敲响,意识不对,扶月马上点头如捣蒜:“饿。” “那我便让小秦去后厨拿吃食,然后喂你。” 扶月微滞,神情僵硬:“好。” 深夜还叫醒小秦去后厨取食,还真是难为他了,但她认为最惨的还是自己。 * 悦梨院。 扶媛躺在榻上,苍白的面庞因难受而微微扭曲,细细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 像是梦到什么令人害怕之事,她眉头皱得很紧,使劲地咬着唇,喃喃道:“不要,不要。” “媛娘,媛娘?”季夫人唤了她好几声,得不到回应。 偏头问侍奉在一边的丫鬟:“这是怎么回事,媛娘她一回来便是这样了?” -- 第63页 丫鬟弯腰捏干白布,替扶媛擦汗:“回夫人,大理寺的人送扶大娘子回来时便是如此了,似乎是被梦魇困住了。” 胆大些的娘子遭杀人.狂魔绑走,即使能平安归来,或多或少还是会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别提是一直以来生活在扶正林庇护之下的娇花扶媛了。 本来季夫人不太关心京城近年发生的案件。 因扶媛出事,她甚是忧心,想着出一份力,便经常派人外出打听。 方知竟可怕如斯。 季夫人乃大家族之女,娘家府上多得是姨娘,她自小便学会了戴多重面具做人,暗地里也曾给欺人太甚的嫡姐使过绊子。 但底线便是不伤及人性命。 嫁给季明朗后,生活是无忧无虑的。 朝中看不惯季明朗的极少,因他处事八面玲珑,于朝中混得如鱼得水,几乎从未得罪过朝中大臣。 那些官场的恶意陷害向来不会降临到季府上。 与季明朗成婚到现在就这般过了二十几年,活得太安逸,以至于她逐渐忘掉了人性之恶。 季夫人叹了口气。 觉得那凶手简直毫无人性,杀了一个又一个无辜之人,枉来人世。 听说那些女子死前皆经受惨不忍睹的凌.虐。 念及至此,季夫人轻柔地撩开扶媛的衣摆,看了一眼比较容易伤到的地方。 看完心安了些。 守宫砂在。 没什么大伤,有也只是碰碰撞撞的小伤。 是个命苦的孩子,小时没了娘,长大还要遭遇那般劫数。她摸了摸扶媛的脸,柔声道:“媛娘,没事了。” 忽然,季夫人柳叶眉蹙起:“为何如此烫,请大夫了吗?” 应是病了。 “回夫人,已唤人去请大夫了,不过可能太晚,夜路看不清,得迟些再到。”丫鬟回。 扶媛沉在梦中,纤手紧拽着被子,不停地摇头,梦呓道:“不要,不要!” 季夫人覆上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好了,好了,媛娘,都过去了。” 看着生病的扶媛,季夫人想起了六岁时得温病的季玉泽。 若是她当初能及时发现,唤来大夫,陪伴于身侧,他是否就能同其他孩子一般健康地长大了。 失聪的季玉泽都如此优异,倘若不失聪,那…… 季夫人自嘲一笑,事已至此,还挂怀作甚,活着总得向前看,纠结过去无济于事。 转念一想,除了病得糊涂的扶媛,还有扶月尚未确定在何处。 这几日季府的小厮时不时便会拿扶正林准备好的扶月画像出街寻。 之所以一直不报官,是因为扶月这几日里曾写过信回季府,报平安,说不找到扶媛便不会回来。 扶正林看了很久,找不出一丝破绽,那字迹分明与她的别无二样。 今晚扶正林不在季府,只因有人说好像见过扶月出现在京城的郊外,于是他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 另一厢,困扰大理寺多日的案子侦破。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林平说要好好地犒劳一下这阵子辛苦的衙役,请他们到京城有名的酒楼吃上一顿。 陆然没去,疲乏得很,还得理清文书,届时递上去给大理寺卿查阅。 但他同时也感受到满足,尤其是在看到尚在人世的扶媛。 自花季少女一案开始,不停有人报案,大理寺忙前忙后。 除了扶媛,一个也没能救回来。 经再次审问,之前被抓的徐彦青终于道出了真相,花季少女案最后一名死者倩娘成婚前一晚,他是起了杀心。 却被安乐坊的大夫抢先一步,徐彦青躲在暗处,眼睁睁地看着倩娘被掳走。 后面也跟了上去,见证安大夫杀害倩娘和抛尸的过程。 他当时被恨意蒙蔽了双眼,由始至终都没打算出手相救,冷漠以待。 后来,徐彦青把罪名揽下来。 因为徐彦青并不在意是谁杀了京城多名少女,只在意死后是否能以凶手的身份下地府缠住倩娘。 这是倩娘欠他的,死也不会放手。 陆然了解来龙去脉后,只觉荒谬。 他没经历过情爱,不太明白为何爱会使得一个心善的屠户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徐彦青却选择了两败俱伤。 不知倩娘对徐彦青的真实感情是如何,但陆然知道徐彦青对倩娘用情至深,甘愿付出所有。 只是,爱之深,恨之切。 由爱生恨,导致一切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 翌日,大理寺卿看完陆然撰写的卷宗,沉默了良久,像是很纠结。 之前认为徐彦青是花季少女一案的凶手,判了他死刑,不日便要执行,告示都贴了出去。 如今翻案,大理寺办案不力的名头是逃不掉的。 可证据确凿,硬是执行死刑,遮掩真相,对徐彦青也不公平。 思忖半日,大理寺卿合上卷宗:“既是如此,那你便看着办罢,尽量保存大理寺的颜面。” 陆然心下一松:“是,大人。” * 经大夫诊断,扶媛是惊吓过度,身子虚弱,让寒气逮着可乘之机,入了体,致生温病。 不过由于及时知晓,吃几服药,让人仔细看护着,退热便好。 -- 第64页 昨夜季夫人照顾了扶媛大半夜才回房。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食后,听下人说扶媛醒了,她又急匆匆地赶去悦梨院。 房间里,扶媛只盖着一张绣春罗被子,背靠床榻,微张无血色的嘴,让丫鬟一勺一勺地喂药进来。 面容瘦损,病态盈盈,眼皮重得直往下坠,她强撑着保持清醒。 丫鬟弯腰给扶媛喂药,见到季夫人,正要行礼。 季夫人摆手,继而快步地走过来,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媛娘,来,我喂你。” 扶媛受宠若惊:“这可如何使得,夫人,还是我自己来罢。” “听话。”季夫人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早些喝完药,早些好。” 扶媛边喝药边朝房门看:“月娘和爹呢,怎么不见他们?” 季夫人拿勺子的手一顿:“扶大人有事带着月娘外出了,要过几日再回来。” 爹带月娘外出? 在自己失踪之际,他们怎会放心得下,然后外出。扶媛不太相信。 “是吗?” “嗯,我已派人送信给他们告知你平安,相信不日便会回来。莫要担心。” 尚在病中的扶媛受不得刺激,若知扶月不知所踪,于恢复无益,季夫人准备等她好点儿,再作解释。 扶媛抿了抿唇。 “嗯,对了,是大理寺把我救回来的?我似乎记不太清了,夫人,为什么会这样?” 很奇怪,她好像忘掉了些事。 努力想也想不起来,隐约记得晕倒前看到过一些惊悚画面。 醒来后,每次试着回想,扶媛都莫名地发抖,却又不知为何而抖。 至于那总是一闪而过的惊悚画面,一如既往地看不仔细,只看清了一把带血的斧头劈下来。 靠得她很近。 是那凶手要劈自己吗?扶媛既怕又想记起。 闻言,活了大半辈子的季夫人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无非是惊吓过度,暂时忘却一些事。 她安慰道:“媛娘,忘了便忘了,横竖是不值得回忆的,来,继续喝药。” 扶媛突然握住季夫人的手,诚恳道:“夫人,若是月娘回来了,让她早些来见我。” 季夫人低眼,悄无声息地避开她视线:“嗯。” * 昨晚休息了几个时辰,一觉醒来,扶月顿觉满血复活,本还想赖一下床,却被季玉泽唤起来磨墨。 他,并没给她解蛊虫,而是动用银铃铛指令许半日自由。 如烟的东西,扶月没让小秦偷偷送去李府换药丸,而是另有打算。 世事无常,谁能料到会被季玉泽当场抓她外出一个正着。小秦应言而有信,答应过她不会外说,且说送一封信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不放心上。 如若不是小秦说漏嘴,那季玉泽是如何得知?细思极恐。 既然事情发生了变化,那计划也得相应地转变一下。扶月认为,眼前要紧之事是说服季玉泽,再取药丸。 扶媛回到季府肯定安全了,扶月是想去探望一下的。 可不行,还是那句,必须得先解蛊。 与季玉泽生活几日,扶月摸清了他的习惯,清晨喜欢抄经静心。 此刻,扶月安静地坐书桌一旁用墨条磨墨。 余光瞧见握在季玉泽手中的毛笔,甚觉别致,与放在笔山的几支毛笔不一样,它的毛色和柔软度更好,看落笔时的笔尖便可看出。 笔杆还刻着二字,因是斜着,她看不真切 伸手轻轻地拽了拽季玉泽的袖子。 他抬眸,舞动的毛笔停住。扶月歪着头,念字出来:“小白?就是你说的那只兔子?” 一滴浓墨在宣纸晕染开,黑吞噬掉了白。 “嗯,我养的兔子。”他看了一眼笔。 “你很喜欢小白?”不然也不会特意雕刻一只兔子的名字在常用的毛笔上了,她想。 几秒后,季玉泽才弯唇回:“嗯,喜欢。” 扶月希望通过交流跟季玉泽增进感情:“这支毛笔是用什么毛做的?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狼毫笔。” 他音色染笑,却叫人听得莫名诡谲:“这是紫豪,兔毛所制。” 小白,兔毛笔。 心中默念这两个词,扶月磨墨的手一颤。 第39章 珠子(抓虫) 扶月霎时不吱声, 低垂着脑袋研墨,一双漆黑清澈的大眼睛耷拉着,叫人看不清眸底掀起的涟漪。 柔软饱满的红唇被贝齿轻咬着, 她犹豫要不要接话下去。 抄完一张, 季玉泽将它递给扶月,看了看留下不深不浅牙印的唇瓣, 倾身抬手过去一点。 冷冰冰的指尖带着浓浓的木兰香, 紧挨着她今早涂了唇脂的唇,缓缓地研磨着。 “别咬。” 突如其来的动作使得扶月一惊,迅速抬眼。 貌似,他很喜欢她的唇。 可这种喜欢,又不是那种带有情.欲的喜欢,而是单纯的喜欢揉捏, 至于为何, 扶月暂不清楚。 只能称之为个人的癖好。 这唇脂还是早上洗漱完, 季玉泽亲自替她涂上去的,折腾了好一会儿。 唇脂色接近血。 其实扶月不喜欢太过于红的颜色, 尤其是经过昨晚一事后。 在淡光映照下, 季玉泽骨相极为出色, 容白若冬雪,眉深如远山,薄唇似雪中孤傲寒梅, 红得自然而美。 -- 第65页 她看着微微发愣。 不难看出,他容貌优秀, 学识上乘, 智商在不少人之上。 原书中, 男配季玉泽无论是从家世来说, 还是从样貌来说,丝毫不比男主陆然逊色。 从古至今,这种人备受关注,扶月实在不知是什么导致他变成如今的样子。 而且,原书的季玉泽性情温和,看事情看得极开,处事不惊,自杀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是不是作者硬要煽情,才把他写死? 不然,说明或许他的人设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但在害怕、远离和回家、接近当中。 扶月还是坚定不移地选择后者,她可是打不死的小强。 仿佛对扶月突然保持缄默感到疑惑,季玉泽语气温和地问:“怎么不说话了?” 她扯出一抹笑容,只能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小白去哪儿了,不是说是你养的吗?” 说话期间,唇瓣一掀一阖,指尖还在上方。 一动,上唇总会似含状碰到指尖。 季玉泽抽回手,指腹沾了颜色鲜艳却不俗气的唇脂。 指间捻了捻,晕开,颜色淡了许多,却弄得两根手指皆带色,不难看,反倒多了几分风流雅意。 没再理会,他重新执笔,看着经文,却落下小白二字。 写完,他回答了,眼神直视着扶月:“小白死了。” 怪气氛渐渐蔓延开来。 她噤若寒蝉。被指尖触碰过的地方泛起麻意。 季玉泽低低笑了声:“你看这支笔是不是很好看?是我精心挑选下来的,那么多兔毛,我喜欢的只有那么点。” 见扶月不语,他又道:“本来兔子寿命便不长,制成笔能用上一辈子,你说是不是很好?” 听了这番话,她心莫名地停了一下,半晌才迟钝地说:“嗯,很好。” 指尖还在打颤,止也止不住,打不死的小强也会恐惧的,扶月坚持磨墨,但好奇心踊跃,她鬼使神差地问:“小白,它是怎么死的?” 季玉泽眼睛无波澜,面却还染着绮丽的笑:“饿死的。” 扶月一噎。 兰竹院是什么地方,岂会让一只兔子吃不饱,乃至饿死?她识相地不再问下去。 * 抄写抄了半个时辰,扶月算是佩服季玉泽的耐力,她磨墨磨得手累了。 小秦去张罗早食期间,得知扶媛平安归来,一路按捺着激动心情,急呼呼地跑回兰竹院报喜。 “扶二娘子!扶二娘子!扶大娘子回来了!” 反观扶月反应浅淡,姿态状若懒洋洋地磨着墨:“那便好。” 没料到这么大的消息只得了那便好三字,小秦挠了挠头,还道:“扶大娘子受惊过度,如今卧病在床,听闻忘了好些事,就连是谁把她救出来的都给忘了。” 生病?忘了? 不过扶媛忘了昨夜之事也好,那样麻烦少很多。扶月抿直唇,看向小秦的眼神写尽无奈,像是在说:是又怎么样?我能出去看她吗? 作为下人,自然得学会看眼色。 见她如此哀怨的眼神,小秦瞬间明了,知晓身不由己。瞧季玉泽也望过来,缩着脖子焉焉打手势。 “是奴才失了礼数,还望郎君责罚。” 下人当着主人的面,一般来说不许大声喧哗,毕竟咋咋呼呼不成体统,虽说兰竹院没外人,季玉泽也听不见,且不在乎礼节,但还是得注意一下言行举止。 季玉泽抬颌温柔笑:“何错之有,无事。” 小秦赶紧转移话题:“郎君,奴才拿来了饭菜,摆好了,现可要用食?” 唔了一声,季玉泽指了指早已熄灭的油灯,对扶月浅声道:“月娘,帮我拿过来。” 书房位置适宜,左右一侧各有窗,底下用支条撑着,大敞开,光线明媚。 根本不需要照亮,也能清楚地看清文字。 要油灯作甚? 即使有疑问,扶月还是听话地举起油灯递过去,左右自己不受到伤害便好。 季玉泽朝她微笑,掏出火折子点燃,再将一张一张经文烧成灰烬。 小秦面色如常,一看便知这是每日必做之事。 不明所以的她站一旁看着,直到那几张经文都烧完,一声不吭。 书房里飘着一股烧纸味,熏得扶月想打喷嚏,深呼一口气,强行压下来。 季玉泽轻轻一吹,油灯熄灭,视线朝窗外,看了下天色,柔声道:“用食罢。” 兰竹院其实有专门供人用食的房间,只不过扶月从未去过,这几日一般都是在休息的房间接受季玉泽投喂。 第一次能换个地方。她觉得算是一小进步了,最起码不用整日禁锢在同一个地方, 早食有包子、胡麻粥和几碟小菜,菜式不多,卖相极佳,季玉泽早间一般吃得比较清淡。 这些食物,扶月大多不太爱吃。 之前动不了,是由季玉泽喂的,她也不好意思挑食,对方勺过来便吃,乖巧得很。 今日难得能自由活动,见他没亲自喂的心思,顿时大喜。 继吃了一个包子后,扶月顺手拿起放到一旁红豆酥糕,吃东西时腮帮子鼓鼓的,像小松鼠,连续吃了好几块。 她在兰竹院住这几日,闲时无事爱吃些零嘴,会让小秦去拿几碟红豆酥糕回来慢慢吃。 所以导致小秦现在去后厨一看到有红豆酥糕就会下意识地拿一两碟回兰竹院。 -- 第66页 肚子还没饱,扶月又吃了一块红豆酥糕,喉咙有些干。 正要伸手去倒杯茶,她一抬眼,季玉泽病态白的手指端着一杯热气袅袅、散发着清淡茶香的茶水递到自己面前。 “喝罢。”他说。 仿佛能读懂她的心。 “谢谢。”扶月渐渐习惯了他在吃的方面伺候自己,道完谢后直接一干而尽。 小秦眼神意味深长,虽说他从来弄不懂是怎么一回事,比如扶月为何会中蛊,自家郎君为何掺合进去?但也不会多问,只做自己分内事。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扶月和季玉泽将来很有可能会分不开了。 按这种架势长期发展下去,扶月会不会嫁入季府,成为季少夫人呢? 念及至此,小秦越发觉得应在能力范围内对她言听计从,有求必应。待日后好相与,总不会有错。 察觉到有人看自己,扶月吃着吃着,不太自在地看向视线源头。见她看来,小秦立即绽开了个笑容,希望能够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友善。 而扶月只觉莫名,撇了撇嘴,收回目光,准备吃下一块红豆酥糕。 一直安静吃食的季玉泽忽然开口:“这红豆酥糕很好吃?” 她两指夹着一块,听言,伸过去,递到他嘴边,诚挚地建议:“你要尝尝吗?可好吃了。” 僵持几秒,就在扶月要失望地缩回手的时候,季玉泽薄唇微微张开。 见此,她眼眸染笑,睁得大大,装下他好看的五官,像是很开心的样子。 “好吃吗?” 微粉的指尖划过季玉泽的唇,小块红豆酥糕落入口腔内,他眼帘稍抬,扫过她带着笑的脸。 笑得真开心。 为什么?因为他吃了她递来的红豆酥糕? 可这东西很难吃,太甜太腻了。还有,小白喜欢吃的胡萝卜也是很难吃,他以前吃过一根。 此时,甜香于口中散开,凸起来的喉结滚动几下,咽了下去,季玉泽眼珠一转。 好像不是那么难以下咽了。奇怪,他微微皱眉,却回答:“不好吃。” 一向温柔的嗓音透着一股古怪。 扶月失落地哦了一声,回到原来椅子上坐正。 用完早食,小秦收拾好桌子便出去了,房间又剩下他们两人。 倏忽间,一道清脆的铃铛碰撞声漾遍房间。 听到这个声音,扶月猛地一个激灵,不自觉握紧拳头,生怕季玉泽会发布什么令她承受不住的指令。 他凉指圈住她的手,温柔地将曲起来成了拳头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扶月低头一看,只见季玉泽将刻着诱魂二字的银铃铛放到她手上,他弯着眼:“给你,月娘。” “你?”扶月摸不清他意欲何为,迟迟不敢有动作,呆呆地看着变成了烫手芋头的银铃铛,有点儿身处梦中的错觉。 季玉泽笑,指腹抬落到她眼皮下方的皮肤亲昵般浅浅地摩挲几下,继而撩起她脸颊旁的碎发置于耳后。 “你想把它砸了吗?” 吐息洒到扶月耳垂,她控制不住地侧了侧脸,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嗯?” 又发疯了? 笑声大了点,如水敲玉石,长指擦过耳垂,从脖颈慢慢往下,隔着一层薄薄衣裳,一寸一寸地探上锁骨。 被抚过之处,扶月皆觉似被烫了一下,季玉泽蛊惑的声音再次响起。 “把它砸了罢。” 第40章 喜欢(抓虫) 扶月攥紧银铃铛, 盯着季玉泽眼睛:“想,但是又不想。” 朝晕穿透了窗帷,外面鸟儿婉转啼叫, 声声入耳, 她眼神坚定地回答。 他手停住,若玉的面含着看似愉悦的笑:“此话怎讲?” 风哗哗啦啦地响, 像杂乱无章却异常和谐的交响乐, 关上门亦还是能听见,扶月微微上前倾。 “想。是因为我希望能像正常人生活。” 稍作停顿,她又靠近了些,胸前垂下来的一缕发丝扫过季玉泽的手背。 两人面对面,眸底尽是对方的倒影。 她言辞放得更缓:“不想。是因为我怕砸了银铃铛后,我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这是实话, 扶月确实担心此事, 季玉泽的思想与常人大相径庭, 一旦厌弃一个人,不知会如何。 “近日来, 我与你相处得甚好, 我很喜欢这样, 以后也想继续这样下去。” 季玉泽笑声浅淡,指尖轻掠锁骨而过:“很喜欢?” “嗯,很喜欢, 但又有些害怕。”扶月不迟疑。 “为何?”他手沿着她手臂下滑,似不经意地落到她握着银铃铛的手。 扶月感觉浑身的血液停住流动般, 咬了咬唇道:“有时候喜欢做一些事情是没理由的, 不是吗?” 拂过自己的手一顿。 距离很近, 她能瞧见季玉泽露出困惑的表情。 睫绒下拉, 微微遮住流光。 对啊,有时候喜欢做一些事情是没理由的。 譬如想掐死小鸟、折断蝴蝶翅膀,让它自身自灭、将小白制成笔、把几乎变成傀儡的扶月占为己有。 一切美曰其名为理由的理由不过是人给自己纾解欲.望找到借口罢了。 唔了声,季玉泽问:“那为何害怕。” 抬眸望向她发上戴着的双鸾流苏钗子,轻轻摇晃着。 扶月抬起眉眼:“我见过你杀人的样子,害怕日后那把斧头也会那般无情地劈向我。” -- 第67页 他失笑。 五指游走在银铃铛周围,季玉泽娓娓道:“月娘,你怎么会这样想。” 扶月有点儿想笑,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对他来说,现在顶多算得上一个玩偶。 几秒后,温柔到极致的声音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扶月耳畔,像细细密密的电流,缓慢地游进身体各处。 “我杀安大夫,是为了救月娘,他要杀你,我自然不喜欢他。” 话一转,季玉泽盯着她的眼:“但月娘你不一样。” 扶月反问:“有什么不一样?” 季玉泽弯着唇,手指撩拨着银铃铛:“你又不是安大夫,况且我喜欢你,不会杀你。” 此话一出,把她整不会了:“喜欢我?” 侧面的玲珑镂空窗外的蝴蝶绕花而飞,有一只驻在窗棂处,翅膀时不时一颤一颤。 他看了一眼:“嗯,你跟小白一样讨人喜欢。” 好吧,敢情他们不在同一条线上,说的喜欢不是一回事,而且,能不能别把她跟死去的小白放一块? 扶月咽了咽唾沫,试探地问:“那你以后都不会杀我?” 实话说,大多数人都怕死,她不免俗,亦怕死。 季玉泽还在看她,苍白指尖划过她指缝,似有似无地插.过,细细地把玩着,话语慢半拍地接上。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也是。”扶月颔首。 自穿书到现在,扶月好像终于弄明白为何系统先前给了两个选项。 一是让季玉泽爱上她,二是让季玉泽心甘情愿地娶她。 在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她大概能察觉到他貌似不会爱人,也不会共情,世人于他来说如过眼云烟。 一个近似冷血动物之人怎会动心? 意味着她将永远得不到他的爱。 扶月呼出一口气,顿觉压力山大:“我不会砸这个银铃铛的,你拿回去罢。” 季玉泽一根指尖尚勾着银铃铛的一条银链,轻轻一动,撞击声又起。 她抿唇,感觉那被勾着的银链似自己般。 他垂头看着银铃铛,看得略出神。 由于季玉泽浅白色的直襟长袍领口微松,再加上今日束发用的是玉质极佳的墨玉冠,没有坠下来的发带,露出好看的脖颈。 四周空气满是吸引人的木兰香,扶月看着他,眨了几下眼。 季玉泽沉默。 居然忍住了诱惑,是聪明吗。 若不然,她说的字字句句皆是发自内心之言。 忽然觉得有意识且聪慧的傀儡,好像也挺好的,可是……也得确认一些事。 良久,季玉泽才将视线从银铃铛身上挪开,笑得亲昵:“月娘。” 掌心银铃铛捂热了。 扶月其实不太想他抽走银铃铛,毕竟这玩意儿在自己手上最心安。 他微微抬起眼,依然勾着浅浅的笑:“你先拿着,两日内,若是你改变了主意,便可以随时把它给砸了。” 思来想去,扶月应了好。 片刻后,季玉泽站了起来,银铃铛链从手滑落,叮铃叮铃,像是能敲进人的心般。 “无论如何,我尊重你的选择。” 季玉泽两指捻着一缕发丝,弯下腰,稍微凑过去,唇不小心擦过她的耳垂。 他轻笑着,声音很轻,宛若从树上飘落的叶子。 “对了,待会儿记得戴上那支莲花白玉簪,那可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 扶月突然也跟着站起来。 此时,季玉泽尚未移开唇,随着她的动作,唇瓣擦过光滑的脸颊,像一亲而过。 他笑停了一秒。 “嗯,我记得了。但无论是两日还是多日,我的选择都不会变。”扶月眼睛弯弯,嘴角扬起,笑得生动。 交谈中,她逐渐意识到这个很有可能是试探,既是如此,何不将计就计。 当下,扶月便决定重获自由的这两日不会去找如烟寻解蛊的药丸。 因为改日也不迟,银铃铛在她手中了,为今首要的是取得季玉泽的信任。 再说,着急找东西的是如烟,可不是她。 急死如烟算了。谁让她算计自己。 在心里安排好一切,扶月指了指门外:“我现在回去把白玉簪插上。” 季玉泽看着她的脸,眉不知为何蹙着,点了下头:“去罢。” * 大凉京城夜市繁华,千灯万火映照高楼,寻欢作乐的郎君游走在百凤阁和酒楼之间。 今日是大凉将军归朝之日,圣上龙颜大悦,宫里大摆筵席。 百姓同乐,街道挂满灯笼,明灯错落,京城各处折射出璀璨的光,热闹不已,犹如过节。 陆少慈掀开车帘子一看,入目是满街熙熙攘攘的男女老少。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们喜庆的脸上,多了几分祥和。 他勾了勾唇,放下帘子,马车往将军府方向渐渐行驶。 本以为回将军府还要等上一阵才能等到陆风从皇宫里回来,却不知人早已在大厅喝茶解腻了。 得知此消息,陆少慈迈向房间的脚一拐,疾步朝大厅走去。 父子相见,他高兴得很:“爹。” 陆少慈长相随死去的母亲,容貌是京城少郎君的俊秀,与陆风不太相似。 而陆风黑眸细长蕴锐利,身材高大粗犷,宛若草原中的狼,孑然独立间散发着不可忽视的强势。 -- 第68页 父子俩有一段时间不见,陆风打算与他促膝长谈一夜:“这段时间在京城可遇到有趣之事?” 有趣之事不多,糟心之事却不少。 不过陆少慈只是淡然一笑:“尚可,无特别有趣之事,倒不如在疆外来得舒坦。” 陆风瞧他眼色,了然于心,抚须道:“京城势力错综复杂,你我都是刚从疆外归来,一时不适应也情有可原。” 言下之意,陆少慈明白:“嗯。” “你可有意愿于朝中取得一官半职?”陆风端起一杯茶,吹了一下,轻微抿一口。 陆少慈摇头:“不,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当官不适合我。” 陆风叹气,把茶杯放回原位:“你啊你,也罢,不喜欢便不喜欢,你心思纯良,于官场无益。” 说着说着,话题转到婚事上,陆风问:“你在京城可有看上的女子?若是有喜欢的,我立马请媒人去给你提亲。” 无端提起此事,陆少慈噎住:“尚未。” * 夜晚的兰竹院仿佛一条从不起涟漪的河流,蜿蜒在两侧皆是热闹的大街中。 轻风微拂,拢起花瓣,院中始终散发着丝丝清香。 星铺满天际,一闪一闪,流淌出微弱的光亮,亭纱随风扬起之际,站院中抬眸往上看能隐约瞧见一位白衣黑发的青年。 季玉泽半束着墨发,两条白色发带因风不断跃动。 他抚琴而弹,垂着眼脸,手指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抛开琴音难听,那一双手却是极好看得过分。 小秦伺候身旁,专注地看季玉泽的指骨纤长的手指,意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月光朦胧,撒落一地寂静冷清。 亭中四角摆着油灯,映得季玉泽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 半晌过后,琴停。小秦上前,打手势问:“可是要准备洗漱歇息了?” 季玉泽说好。 小秦忽想起一件事:“郎君,小白它还是没回来,要不,奴才再派人去找找?” 慢慢地,季玉泽眼眸笑弯:“小白?它早回来了。” 听言,小秦懵:“为何奴才没见到小白。” 季玉泽指尖轻掠过琴弦,笑意不减:“你见过的,这几日你一直在书房见过它。” 许是见小秦还是一脸不解的模样,他体贴地解释一遍:“笔山上有一支笔便是由小白的绒毛制成。” 小秦眼瞪大。 季玉泽又弹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略怪异:“对了,它还有一部分.身体在我身上,我吃了下去。” 还没离开兰竹院站在不远处廊道的扶月听了这话,捧着花的手一僵,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 他眼神好,一抬眼便看到她,温柔地唤:“月娘。” 第41章 投喂 天色阴暗, 季玉泽的脸藏在一片灯火里,扶月忽视刚才听到之言,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 小秦尚未从震惊之中彻底恢复, 看见她宛若看见了救命稻草般。 惊恐之下, 他略失声地喊:“扶二娘子。” 仿佛听不出小秦的语调与以往不太一样,扶月云淡风轻地点点头, 缓缓地行至季玉泽面前。 对方不过是吃了一只兔子, 不要大惊小怪,自己吓自己。 自我安慰完,她笑着弯下了腰,攥着琼花的手举过古琴之上:“给你的,闻一下香不香?” 季玉泽看似漫不经心地笑着,微微抬起苍白的指尖, 掠过尚带着一丝露水的琼花花瓣。 掠过之余, 一滴水落到她手背。 他指腹.下擦, 抹掉了那滴水。 不过是寻常的动作,却莫名看得扶月口干舌燥, 干咳一声, 侧脸对小秦说:“小秦?” 这一声把小秦的魂儿唤回:“是, 扶二娘子,是奴才失礼了。” 然后忙不迭地转述。 明月清晰地倒映在兰竹院的平静水池上,看起来美好又漂亮。 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 前不久还能迎风晃动的琼花有几支已落入扶月手里,一缕一缕清香不断。 之所以摘兰竹院的花, 是因为季玉泽说过喜欢便可摘。 季玉泽双手接过, 漆黑的眸漾着莫名其妙的笑:“月娘摘的, 我都喜欢。” 谁问他喜不喜欢了, 她问他香不香。 虽有点接不上,但扶月细量着二者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于是讪笑着道:“喜欢就好。” 扶月说明来意:“我想去看一下我姐姐,不过你放心,两日后我必定把银铃铛原封不动地送回来。” 小秦不明所以,不清楚所说的银铃铛为何物,很重要吗? 季玉泽唔了声,笑起来,心情貌似很好:“去罢,这是月娘的自由。” 听言,扶月绽开笑容,扶起裙摆沿廊道小跑下去,看样子直奔悦梨院而去。 跑得真快呢。 季玉泽看了一眼她飞快奔走的背影,又低头看了一眼洁白如玉的琼花。 确实香。 扶月跑到悦梨院院门,正巧遇上了从里面出来的季夫人和不久前刚归来的扶正林,她止住步子,讷讷地喊:“爹,夫人。” 扶正林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将她凌迟处死般。 季夫人不便插手他们的家事,只是说了句回来便好,就领着丫鬟回自己的院子了。 因为知道扶媛挂念着扶月,所以扶正林暂时未责骂,而是叫她先进去看扶媛。 -- 第69页 看完扶媛,扶月确定她是真正地忘记了那日所发生之事。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在想该用什么借口搪塞扶正林。 转而想起季玉泽之前让自己写的信。 后面不管扶正林如何逼问,扶月一口咬定是自己鲁莽,不自量力地只身查案。 见此,扶正林也无话可说,只扔下一句等扶媛病好得后,立马启程离开京城,回去。 三日后。 昨日扶月分身乏术,因先前的事,现下扶正林盯得她紧,压根无法亲自带银铃铛去给季玉泽。 后来,她好不容易才逮住经过悦梨院的小秦,让他带银铃铛回兰竹院,怕季玉泽误会。 今日季夫人来探望扶媛,得知她们不久后便要离开京城,建议扶媛临走前出外散散病气。 言整日待院子里头也不是十分利于身体恢复。 还道可让季玉泽陪同,这样一来,不用担心外出的安全问题,扶月心动,偏头看扶媛,目光灼灼。 扶媛思忖半刻,笑应好。 * 陆然今日休沐,本欲于家中歇息,不料林平硬是要拉他去听雨阁看戏。 推却好几回,林平依旧纠缠不休,言听雨阁的角儿唱功了得,难得一遇,不听可惜,陆然只好应下。 听雨阁已存在数十年,期间得到不少达官贵人的欢喜。 这儿的戏台建阁楼在半空中,上边拉着五颜六色的细带,吊着珠子,不停地扬动,下边用八根大红柱支撑着。 装饰物品种类繁多,颜色鲜艳却不显俗气。 反而添了一些人间烟火气息。 听雨阁虽不够皇宫内专为圣上所搭的戏台庄重、繁华,但倒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典雅、别致。 扶月挑了个好位置,二楼戏台正对面,视角广阔,一览无余。 就是价格不菲,不过季府不缺银子。 来前扶月便打听了一番听雨阁有什么好吃的小食,是以,一坐下就招手唤小二过来。 反观扶媛兴致淡然。 今日是她受惊后第一次外出,颇为忐忑不安,藏在袖中的手攥紧手帕。 只那面上强装着镇定,不想妹妹和担心自己的人操心。 可扶媛又控制不住视线,不断地打量着四周,对陌生面孔莫名恐惧,甚至想落荒而逃地回季府。 一旦对上其他人的目光,即使知道他们不是故意的,扶媛也总会匆忙地挪开。 去安乐坊那日,那杀了多名少女的安大夫便是凝视了她好一阵才发生下面那件事。 但扶媛明白,被抓一事已令多人为自己费神。 何必再为一些小事败坏他们的心意和兴致呢。 三人所坐的顺序是扶月安排的,看得出扶媛好像有点儿怕季玉泽,所以安排坐右一侧。 而她坐中间,季玉泽则坐自己左手边。 看戏少不了嗑瓜子和长生果,扶月各点了一碟,小二一捧上来,立即捻起一颗饱满的长生果剥。 没一会儿,两颗圆扁圆扁的长生果粒躺掌心,她习惯性地递给扶媛:“姐……” 扶媛抬头:“嗯?” 一道淡淡的视线投过来,定于那两颗长生果粒。 扶月手硬生生地停住,当机立断地拐了个弯,伸到季玉泽唇边。 季玉泽唇角弯出一抹温柔的笑,两指慢条斯理地夹起长生果粒,置于口中。 喉结一滚。 直接咽了下去。 扶月困窘,嘴巴不可置信地微微张大:“你不嚼一嚼?” 站一侧的小秦看了,咽了咽,仿佛自己的喉咙有异物塞住,很不舒服。 经磨练,他心理承受能力逐渐增强,所以此刻也不忘打手势。 听雨阁二楼坐满客人,不少人往这边看来。 毕竟通过打手势转达话语在京城实属不常见,不由得心生好奇,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季玉泽不语,稍抬起手,抡了两颗长生果,低眸认真地剥着。 睫毛随他眨眼轻轻扇动。 长而翘,扇动时。给扶月一种扫到自己掌心的错觉。 莫名微痒。 修长指尖按住长生果中间那道裂缝,微微一用力,咔吱一声,两瓣壳分开,露出长生果粒。 扶月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只见他剥好了,举到她唇瓣前,轻声道:“吃罢。” 听雨阁为了让客人能更好地欣赏戏,二楼多得是大敞的木窗。 单是他们身后就有三扇。 通明的光线下,季玉泽唇红齿白,衬得脸更冷白。 望着这张脸,扶月冷不丁地联想到了欧洲那边的吸血鬼。 他们皮肤白皙,长相贵雅,举止得当,却能在下一秒露出獠牙,一扑而来,吸干人的血。 突然之间,她觉得脖子有点儿疼。 留意到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扶媛搅帕子的力度不自知间紧了紧,声音有些小:“月娘。” 唤着,扯了扯扶月的袖角。 其实扶媛也不知为何一见到季玉泽,心头就漫起一股寒意,无端地怕对方伤害扶月。 可看他所作所为并不像是会伤害扶月之举,反倒像对待心悦女子。 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始终说不上来。 季玉泽何时同月娘这般亲近了? 扶媛被内心的矛盾弄得烦乱。 季玉泽没错过扶媛拉扶月的小动作,他眼神微变,笑落了落,几秒才把嘴角重新勾起来,望过去。 -- 第70页 “怎么,扶大娘子不希望月娘吃我剥的长生果?” 嗓音温和清冽,却带着一丝不宜察觉的别意。 话音落下,扶月猛地张嘴,连拿也不拿,直接就着他的手吃掉四颗长生果粒。 被含笑的温柔视线盯着,扶媛浑身起鸡皮疙瘩,低下眸,脑海里又闪过带血的斧头。 也顾不得他听不听得见,她匆忙道:“不是的,季郎君误会了。” 扶月略无奈,赶紧插话道:“姐姐,他在跟你开玩笑呢,看戏罢,来,吃颗长生果,这儿的长生果可好吃了。” 抓了几颗长生果塞到扶媛手里:“快些尝尝罢。” 缄默一下,扶媛抬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谢谢月娘。” 接着,扶月笑眼弯弯地斟一杯热茶,放到季玉泽手上,示意他喝下去。 这一出堪比戏剧,看过来的人更是移不开眼了。 不少人就此议论纷纷。一罗衣男子拉了一把一同前来的女子,哀怨道:“瞧人家,你也给我剥一颗?” 女子嗔笑,甩了一下帕子,却还是拿一颗长生果剥起来。 陆然坐扶媛斜侧,看得一清二楚。 对于扶媛得病一事,他略有耳闻,话说她是自己救回来的,多问一两句,确定无事无可厚非。 的确能看出扶媛大病初愈不久,两弯笼烟眉淡淡,下巴瘦削,应了那句人比黄花瘦。 一举一动弱柳扶风,吐语如珠,声音又柔和又细。 林平正嗑着瓜子看戏台上的表演,偏头一看,瞧陆然看得出神,禁不住顺着他视线看一眼。 “陆兄,看什么呢?” 陆然闻声敛神,寡言道:“没看什么。” 这可瞒不住火眼金睛的林平,他笑着推了推陆然:“你刚儿可是在瞧那扶家大娘子?” 陆然抿唇:“莫要多事。” 小插曲过后,扶月倒认真地看起戏来,只不过季玉泽好像喜欢上给她剥长生果,一直剥个不停。 她落得轻松,不用剥也有得吃,惬意得很。 这一出戏名唤霸王别姬,此时此刻演到了项羽乌江自刎的那一幕。 差不多所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除了剥长生果的季玉泽和怀有心事的陆然。 见扶月看得聚精会神,季玉泽慢条斯理地扫了一眼戏台,视线定于‘项羽’手中的佩剑。 斜阳照进来,映着戏台,折射出一道凌厉的寒光。 真剑吗。 他不急不缓地收回视线,继续剥长生果,青白的指尖剥得微红。 忽然,鲜血洒满戏台,‘项羽’用来自刎的佩剑沾上有温度的血,刹那间,惊呼此起彼伏。 大家是来看戏,寻个乐趣的,哪曾想会看到这么血腥的画面。 一时间,他们都想快速离开听雨阁,怕招惹是非。 陆然正低头想着事情,入了神,没瞧见也没听见。 林平刷地一声站起来,露出腰牌:“大理寺少卿在此,全部人都给本官留下!” 扶月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居然是真剑?而季玉泽弯着眉眼,不紧不慢地把最后一颗长生果粒放进她嘴里。 对上她转回来的错愕目光,他温柔地说:“没长生果了,还要一碟吗?” 第42章 难看 扶月指了指戏台, 用嘴型示意:“出人命了。” 季玉泽瞟了一眼,点头:“嗯,看见了。”拍了拍手指上沾到的碎屑, 又问:“确定不要了?” 她吸了一口气, 真想竖起大拇指给他:“不要了,吃不下。” 出了命案, 扶月心再大, 看着鲜血淋漓的这一面,也吃不下东西了。 季玉泽似不理解:“为何吃不下?饱了?” 原书设定就是在一个查案背景下,经常发生命案也很平常,这时扶月才留意到陆然在附近。 果然,男女主一同出现磁场准会产生变化,从而有事发生。 冷静下来, 她面上没什么情绪:“看到戏台上的血, 没食欲了。” 原来如此, 季玉泽看向戏台的眼神渐渐变得冷淡,凶手早不杀人, 晚不杀人, 偏偏选这个时候。 弄得扶月没食欲了。 弯起来的眼眸下拉, 笑意消减几分,他牵起她发凉的手:“吓到你了?都出冷汗了。” 早知如此,刚便出手拦下那把剑, 不让‘项羽’血溅当场了。 可扶月盯得那唱戏的又太紧了。 傀儡真不乖。 好几层的粉往脸上扑,眼画得极大, 真实样貌看不仔细, 有那般好看吗? 不过……她也太胆小了。 季玉泽眨了两下眼。 扶月眉头舒展开:“还可以, 没事。” 第一眼看到‘项羽’死在自己面前时, 确实有点惊讶,慢慢又觉得没什么了。 这儿的世界本来就是一本小说,里面的命案皆是作者写出来的而已。 她一个局外人,何必耿耿于怀。 记得,原著里女主扶媛跟扶正林离开京城后两年再回来与男主陆然重逢,原因是扶正林被当今皇上调回京城就职。 可她没那么多时间等。 如果等两年再回来,夸张一点来说,恐怕季玉泽都娶妻生子了。 虽然原著里他并没有,直到自杀都是孤身一人,但现在的剧情线不一定按原著照常走,一切没个准数。 扶月不敢赌。 -- 第71页 或许这个案件是她能否暂时留在京城的关键。 季玉泽低低笑起来,忽想起什么,冒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月娘……你要离开京城了?” 她猛地回头:“没有,我不会离开京城的。” 他抬起眼帘,盯着扶月的发髻,又转了一个话题:“月娘怎么又不戴我送给你的莲花白玉簪。” 闻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 莲花白玉簪颇为惹人注目。 前日戴之时,季夫人还说看着有点眼熟,像季玉泽曾束过发的簪子,精致得很。 尚未成功获得季玉泽的心,扶月不想惹太多麻烦。 所以敷衍过去后,暗暗地取下莲花白玉簪放好了,就是不知道他为何那么纠结一支簪子。 可思绪又扯回来了,她觉着眼前很不适合说这些,毕竟命案摆在前方。 “今日是我姐姐给我梳的发髻,忘戴上了。” 冰凉指尖划过扶月发髻上的珠钗,季玉泽注视着:“难怪……” 扶月搞不懂他了:“难怪什么?” 他笑,指尖轻勾住珠钗,微微一掠,珠钗上端的尖锐刺穿指腹,一滴血滴在上面:“难怪会这般难看。” 难看? 珠钗是京城近来流行的款式,不少女子想买也买不到呢,怎会难看。 不懂得欣赏。 她看了看戏台,又看了看旁边,确定没人关注他们,才道:“珠钗难看?” 季玉泽捻了捻弄成发髻的青丝,感受着指间的滑腻,唇角诡异地弯起:“发髻难看。” 扶月:“……” 说实话,她跟他的审美貌似不太一致。不,不是不太一致,是根本不一样。 上次说如烟给她穿的衣裳、梳的发髻、涂的唇脂难看就算了。 这次又说扶媛给自己梳的发髻难看。 沉默两三秒,扶月张了张嘴,好半晌没能找到话回他,干脆不回。 季玉泽笑:“月娘,我给你梳发髻罢。” 在大庭广众下怎么梳发髻,疯了不成?她真的不想再当人偶了。 按捺住想问他意欲何为的冲动,她喘口气:“回去,你再帮我梳发髻好吗?晚上,我偷偷去兰竹院找你。” 望着她翕动的唇瓣。 季玉泽清浅的笑淡了淡,第一次想再次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呢。 说完,扶月思忖着悦梨院是否有狗洞,是否能装下自己。 之前受伤的脚踝和手臂尚未彻底好全,不能进行剧烈运动。 能不翻.墙最好不翻.墙。 也不知哪句话取悦了他,唇角弧度放大了些,缓缓放下手,温柔道:“好。” 言罢,季玉泽侧过脸,看戏台。 但手还牵着。 她答应过把手给他的。 无论砍下,还是尚留在身上。 都是他的。 在扶月这个位置能看到他线条极为流畅好看的下颌和十分明显且上下滑动的喉结。 看着看着,她耳朵有些发烫。 不由得埋怨女娲造人的时候实在太不讲究质量了,怎么有人可以长成这样。 忒不公平。 回过神,扶月感叹幸亏扶媛和小秦的注意力全被戏台中央的‘项羽’吸引了过去。 要不,还真不知该如何应付。 “本官是大理寺少卿陆然,大家别乱动,暂留在原地。” 另一厢,陆然快步绕过廊道,顺着木阶,走去戏台,当即半蹲下,伸手探了一下‘项羽’的鼻息。 收回手,他表情严肃道:“死了。” 病好得七七八八后,扶媛曾问过是大理寺何人救自己的,季府丫鬟说是大理寺少卿陆然派人送她回来。 原来救她之人是他。 一身玄色衣裳,身姿清瘦挺拔,眉宇之间充斥着英气,无形中散发着淡淡华彩。 扶媛一时看怔。 没留意间,呼吸停了半拍。 其实不用陆然说,明眼人一看便知晓‘项羽’是救不回来了,都一动不动了。 一剑抹了脖子,鲜血溅满地,哪能还有命。 真是可惜了那嗓子极好的扮角儿,演一出霸王别姬,却平白无故地将自己的性命给弄没了。 扶月没再看季玉泽,看戏台看得专注。 若是能与此案牵扯上关系,那就有借口不离开京城了。 她听说听雨阁出名有一部分原因是唱角儿厉害,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唱戏时使用的道具逼真。 逼真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无论是重量,还是形状,皆叫看戏的客人不出戏,唱角儿更入戏。 这么多年来,假道具佩剑变成真剑这种事应是第一次出现。 望着‘项羽’脖子上的血痕,扶月深深吸一口气,割下去的时候该有多疼。 对方知道是真剑也是一划而过之后,‘项羽’现在眼睛还瞪大着,应了那句死不瞑目。 此事惊动了听雨阁的阁主。 她神态惶恐地从戏台后面出来,见到死不瞑目的‘项羽’,吓得踉跄了一下,幸亏身后的人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跌倒。 这般激动情有可原,听雨阁本就是靠唱戏赚银子的。 闻名于京城的唱角儿没了,相当于是听雨阁一大不可挽回的损失。 更别提,合作多年,人与人之间是有感情的。听雨阁阁主眼圈霎时通红,眼泪欲滴不滴。 -- 第72页 她看着站一旁的陆然和林平,压抑着哽咽道:“大人,您一定得调查清楚。” 林平安慰:“你放心,今日之事,大理寺会介入调查,将竭尽全力查出真相。” 由于听雨阁阁主容貌不凡,扶月多看了两眼。 阁主一袭大红长衫裙领口开得很低,曲线玲珑尽显,玉面含春,那一双美眸含着水意。 抛开别的不说,单是位男子看了都恨不得替她擦掉泪水。 扶月没再看,敛注意力回命案中。 能把道具佩剑换成真剑,可见换剑之人是比较熟悉听雨阁的,不然也不太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动手。 若是道具出了问题,那么第一个被怀疑之人莫过于是准备道具之人,凶手应该不会如此愚笨。 可万一凶手铤而走险地用这一招,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待会儿被大理寺抓走的人肯定有准备道具之人。 查案最好先得揣测一下凶手的犯罪动机,到底是为了杀‘项羽’,还是想陷害某人。 接下来要是能调查清楚‘项羽’和准备道具之人的人际关系便好。 为了能更全面地观望整个戏台,扶月站了起来。 正想上前几步,走到围栏那里,她方记起手还被季玉泽握着。 忍不住回头一看。 只见他弯着的眼眸亮如星,宛若置身于世外的仙者,偏偏里面唯装着她一人,眼睛好看,人……也好看。 十指相连,插满指缝。 心念微动。 不禁又想,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杀呢。 还记得最令她印象深刻的一章就是季玉泽手揣着一只木偶投河自尽。 投河前,面无血色的他划破手腕,血一滴一滴地流出来,模糊了那木偶的五官。 直到看到鲜血侵蚀掉整个木偶,他才跳进冰冷的河里。 为什么呢? 自杀的方法有很多,想死也可以选择一道轻松些的法子,可他硬是选择了投河。 分明不会游泳,最怕落水了。 据说季府的人捞季玉泽尸体起来的时候,他还紧紧地攥着木偶不放,拔也拔不开。 最后还是季夫人看不过眼,哭喊着就让他拿着木偶入葬。 奇怪。 木偶代表的是谁啊。 扶月略不自在地动了动手,却听他问:“你想查这个案?” 拂开一连串复杂的思绪,她点头:“嗯。”顿了一秒,“你能帮我吗?” 没忘记原著里他是非常擅长查案的。 季玉泽温文一笑,嗓音响在她耳畔:“当然,你若是喜欢查案,那便查。” 第43章 骗人 季玉泽答应得爽快令扶月有点讶异, 还没来得及多问几句,扶媛便走过来:“月娘,你没被吓到罢。” 扶月看了一下扶媛微微颤抖的手, 其实真正害怕的人是她吧。 “没事。” 大理寺处理事情还算快, 陆然分别都问了在场所有人一些问题,然后让前来的衙役记录下来。 能来听雨阁的客人大多不是普通人, 不可能强行久留他们。 只能先记下住址和名字, 再从长计议。 下楼阁时,得经过靠戏台很近的木梯,扶月放缓步伐慢慢走,想再仔细地多看几眼。 出事后,从戏台幕后涌出来的不止听雨阁阁主一人,还有听雨阁的其他戏子。 一些穿着常服, 一些还穿着戏服。 一般来说, 凶手作案后会喜欢回到现场看自己的成果, 那么凶手也有可能在那些人当中。 扶媛跟在她后面,见她视线一直不离戏台, 开口问:“月娘, 怎么了?” 扶月忙撇开头:“没事, 就随便看看。” “嗯。” 忽然,有一名女子急得像疾风烈火一样从幕台后面钻出来,拨开人群, 朝倒地的‘项羽’扑去。 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随之爆发:“明大哥,明大哥, 怎么会这样, 你醒醒, 求求你了。” 闻声, 扶月立即抬头。 哭喊女子身穿一袭淡青色水薄烟纱,五官姣好,哭得满脸通红,双手沾满了‘项羽’的血。 她视线略一下移,停在女子腰间的荷包,那里绣着一个字,似乎是:明。 两人莫不是那种暧昧关系? 大理寺下了疏散令,再加上扶媛要回季府了,扶月不能留下来继续观察,收回视线之时,恰好掠过听雨阁阁主。 原本还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听雨阁阁主在女子出来后瞬间变得面无表情。 仿佛刚才伤心的不是她似的。 变脸变得真快。 难不成是三角恋?看过不少小说的扶月脑子冒起乱七八糟的念头。 原著里的案子大多是略写,本质是一本披着查案外衣以谈情说爱为主的言情小说。 所以她压根不能从原著里得到凶手的半点线索。 如果想靠与这桩案件拉扯上关系留在京城,那么只能靠自己调查和季玉泽的帮助破案了。 他们回到季府后,季夫人单独召扶月和扶媛过去。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发生一些事情很快便能传遍大街小巷。 季夫人平日里是不管这些事的,可今日是扶媛病好些出去的第一日,她还是叫人留意着点外边的情况。 不料又发生这种骇人听闻的案件,季夫人自责,怕扶媛再次受到惊吓。 -- 第73页 于是得知扶媛回府,第一时间让她来见自己,要亲眼所见无事,方安心。 上下打量一番扶媛和嘘寒问暖一阵,季夫人才把注意力放到一声不吭的扶月身上:“月娘。” 扶月还在思索着案件,垂着脑袋,雪白侧颈微露。 扶媛故意捂唇咳嗽几声唤回她。 扶月如梦初醒:“哦,不好意思,我……” 季夫人摆手,仿佛很懂地打断道:“月娘肯定也受惊了,没事,快些与媛娘回去好生歇息。” 有人替自己找借口,扶月感激不尽,不多言,乖巧地跟扶媛回去。 转眼间,夜幕降落。 丫鬟很早便准备了浴汤给她们,扶月和扶媛先后沐浴完。 以前都是独自一人睡的扶媛难得开口留下扶月:“月娘,我有些怕,你今晚可不可以陪我一块睡?” 这下子,扶月可为难了。 待会儿还得去找季玉泽呢,跟别人一起睡,肯定不方便。 她没有马上答应:“要不,我给姐姐要个守夜丫鬟,让她在外面候着?” 可能是过于害怕,没能听出言语中透露的拒绝之意。 扶媛咬着唇摇头,四下看一番房间,声音细细道:“月娘,就陪我睡一晚好吗?” “月娘,我只想你陪在我身边,求求你了。” 言尽于此,再拒绝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扶月只好答应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扶媛失眠了,楸着她的衣裳,直到三更半夜都没睡着。 等扶媛彻底陷入沉睡后,差不多是四更天了,也就是现代的凌晨一到三点,很晚。 古代的时辰一般是从子时,现代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开始算作第二日的开始。 季玉泽不会那么苛刻地算她食言了罢。 忐忑的扶月小心翼翼地穿好衣服和鞋子,悄悄地推门出去。 * 夜从弯月落下,笼罩着整座京城,黑肆意地吞噬天空,兰竹院飘荡着一阵阵虫鸣声。 四更时夜深凉如水,屋内红烛摇曳,露水纷纷,凝在祥睡的花瓣上。 露凝成水顺着花梗一滴一滴地滴落,滴答滴答,在暗沉的地面上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扶月从附近经过。 裙摆带过尚有露水的花,微微濡湿了衣料。 幸亏夜视能力还算不错,否则一路走来,差点让人发现,季府巡夜的小厮也太尽职了。 深夜,他们还打着灯笼在各个院子中绕来绕去,生怕有贼人闯入季府。 换作以前,会点儿三脚猫功夫的她是比较容易躲开。 但在伤还没彻底好的情况下,有点困难。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扶月前不久又是崴脚,又是手臂脱臼的,好不了那么快,所以躲人之余,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与此同时,兰竹院的房间里。 小秦望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戏服和摆放在桌子上的脂粉,欲言又止。 季玉泽抚摸着戏服,说话的声音很轻,是那种与生俱来的温柔,叫人听了舒服:“小秦,你瞧,这戏服好看不好看?” 说着,他拿起一件戏服,轻轻扬开。 这套戏服是难得一见的好戏服,无论是从针线还是从构描和色彩搭配来说,都无比精美。 随意荡了几下,层层交叠,几秒又缓缓漾开,如能轻泻于地般,隐显丝丝清雅。 小秦看了半晌:“郎君,这是要送给扶二娘子的戏服?” 季玉泽笑得古怪:“不是。” 既然不是买回来送给扶月的,那买回来作甚?小秦疑惑,但这是主子的事,不得太越线过问。 风钻进来,灯火一闪一闪,倒影在南窗纸上,摇摇曳曳,像索命的鬼魂。 指尖轻顿,季玉泽视线轻微略过,神情平静,忽问:“听雨阁的霸王别姬一戏如何?” 竟然还问戏如何,都出命案了。 小秦迟疑下,答:“奴,奴才觉着尚可。” 才尚可吗? 他貌似不满地蹙了蹙眉,手没离开过戏服,好像很喜欢般:“尚可?意思是那出戏出色,还是仅此而已?” 这儿天既不热,也不冷,汗却从小秦的背脊流下来。 “回郎君,抛开别的不说,那扮项羽的人的嗓子很悦耳,台词功底一听便只苦练过多载,唱得很好。” 看完小秦打的手势,季玉泽歪了歪头,目光重回到戏服。 青年没束发,长长墨发如水般倾泻而下,几缕头发垂直胸前,耷拉在云丝边袖之上。 长夜漫漫,季玉泽呼吸清浅,拉下的睫毛掩住眸色:“一听便知……啊。” 对呐,白日在听雨阁,扶月看得和听得皆十分认真。 都快不像自己的傀儡了。 ‘项羽’要不是死了,嗓子那般好听,他都有冲动去弄哑对方了。 脑子及时转过弯,小秦意识到什么,打手势都乱了节奏:“奴才该死,但所言并不是要影射郎君听不见,还望郎君知晓。” 季玉泽顿了一下,瞳孔略有些涣散空洞,眼睛却弯得如天上明月。 “你看你,我只是感叹一番,你如此激动是为何。”带着笑音。 小秦抹了一把冷汗:“谢郎君谅解。” 啪嗒啪嗒,夜间骤然下起了雨。 北面窗还开着,季玉泽抬头看了一下,面上挂着的浅笑稍微收了收:“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 第74页 小秦走到他所看的方向前面的位置打手势:“约莫是四更天,丑时了。” 丑时了么。 月娘还没来呢。 可她答应过的……骗人么。 油灯光映亮了季玉泽漆黑的眼眸,他语调染笑:“原来这么晚了,你回去歇息罢。” 小秦看着房间里的景象不太放心,犹犹豫豫地说:“不需要奴才服侍郎君睡下?” 青白指甲尖似有似无地划过戏服布料。 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上面的精致花纹。 季玉泽语气忽然冷了下来,却又带着矛盾的温和,不容置疑,听着莫名怪异:“小秦,下去罢。” 小秦猛地一惊,匆匆地退了出去,还准备贴心地阖上门。 而他仿佛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轻声道:“不要关门,让它开着,我待会儿再关。” 音色幽幽,传遍房间。 虽然季玉泽刚才看起来并不像是生气,但小秦直觉不对劲,不敢再久留,朝他点点头便速速离去。 又坐了一会儿,季玉泽放下戏服,站起来,走到柜子处,拿出一颗药丸吃了进去。 然后打开房间里的香炉,燃香。 不出半刻钟,香气充满房间每个角落。他安安静静地回原位坐下,看向房门。 扶月浑身湿透,一踏进房间,浓郁的香味充斥着鼻腔,差点想打喷嚏,好在忍住了。 “我来了。”她说。 季玉泽看着她温柔地笑着,缓缓踱步过去,绕过她,苍白似鬼的手阖上门扉:“月娘,你终于来了……” 停了一秒,“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房间左方摆着一张用来装杂物的柜子上面有把斧头,眼睛犀利的扶月一抬头恰巧看见了,顿觉有点眼熟。 是砍安大夫那把吗,居然带回来了,而且没人发现? 她拳头悄无声息地握紧,忙解释:“不会的,我既答应了你,那必定会做到,我姐姐要我陪她睡,延了时辰。我。” 话还没说完,她渐渐感到头晕。 晕倒前,扶月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可过了约定好的时辰了,你……还是骗了我。” 第44章 抱我 少女躺在用丝绸铺叠着的床塌上, 如云的长发曳曳地铺散于被褥之上,陷入昏迷时两道黛眉微微紧蹙。 双手时不时楸着被褥,抓出一个又一个皱褶。 仿佛是做了什么噩梦般。 在安置扶月上床前, 季玉泽已帮她换了一身衣裳, 是新买的荷花百水裙,很合身, 不松不紧。 粉色腰带系细腰上, 稀稀松松地耷拉着,结了一个极好看的结。 来途雨水冲刷过扶月的脸,现下看着干干净净,眉不描而黛。 只那唇略失色。 季玉泽拂过她似蝴蝶般的睫毛,扫过掌心,一点痒, 指尖于五官流连, 最终落到唇上, 沿着轮廓轻划。 其实并不是没见过比扶月更好看的女子,但不知为何就想让她当自己的画纸。 轻笑一声。 不行了。 还是取皮当画纸罢, 太不乖了, 本来还打算改变主意的。 月娘好像跟小白没什么区别, 之前分明想给它一次机会的,但把小白从缸里取出来后,它还是不知悔改。 就在他去取食, 准备喂它时,又逃了。 季玉泽不懂, 为什么?小白前一脚才拱完自己, 下一秒又故技重施。 真坏, 总是骗他。 幸亏, 后来找到了,不然小白就尸骨无存了。虽说还是晚了一步,它被季府养的狗咬断了脖子,血染红雪白的绒毛。 死了。 呐,真惨。 幸运的是,狗还没来得吃掉小白,它还是被自己拿回来,弄成一道平常的菜。 连小秦都看不出那是曾经的小白。 他一口一口地咀嚼,小白一点一点地入了身体。 还有,差一点、差一点便也拿不到小白的毛制笔了。 狗也有责任,它不该逾越、掺合进小白和他的事中来,必须得受到惩罚。 于是季玉泽拿东西绑住狗,继而固定住它的嘴巴,再用东西将它曾撕咬过小白的牙齿一颗一颗地拔开。 那个时候,狗流的血貌似比小白死时还多。 对外说,小白是饿死的,它也只能是饿死,因为它是他的,不是饿死,那就只能死在他手上。 所以小白……是饿死的。 不再想往事,季玉泽侧头,看向新买回来的脂粉,直起身子,行到那里。 取一盒唇脂,再回床榻边坐下,两指轻扭两下,打开盖子,指尖勾起一点唇脂,抹在扶月唇瓣。 这张画纸,是他最喜欢的。 想让扶月在最好的状态下被扒皮,小心点,割得完整些,这样以后画出的东西肯定很生动。 画纸不会自个儿长腿跑了。 季玉泽倾身过去,弯腰,上身悬在她上方,手往她脑袋下的枕头伸,缓缓地掏出一把匕首。 拇指和食指把住匕柄,一寸一寸地抽出。 匕身凝结着丝丝缕缕的寒光,灯光映照,寒光流动着,冷气森森。 他凝视了好一会儿,这才完全拔.出,看了一眼扶月,匕首似不稳地刺在了床榻沿的木板上。 一划、两划、三划……刮痕永久地留下。 划之时,声声仿佛长指甲挠木板一样诡异,皆令人头皮发麻,起尽鸡皮疙瘩。 -- 第75页 声音是不大,却在寂静的夜晚显得阴森。 颀长的身影打在少女身上,她脸蛋自然微红,季玉泽稍稍抬起眼皮,呼吸逐渐变得沉重。 一张完美的人皮画纸。 该从哪开始扒呢。 难以言喻的愉悦涌遍全身,握住匕首的手不禁痉挛了一下,他凑脸过去,端详着。 忽控制不住地喘.息着:“哈……呐。” 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亲手扒人皮,是扶月的皮,幻想着匕首寸寸抚摸而过,仔细地剥下。 喘.息加重。 很奇怪。 雾还未散去,快五更天了,季玉泽知道不能继续拖延下去,得尽快作出决定。 匕首顶端缓缓靠近扶月的脖子,冰凉贴上了温热皮肤。 就从脖子开始罢。他想。 千钧一发之际,系统强行让扶月苏醒过来。 【攻略目标人物之时,是不会给宿主开启金手指。但攻略期间遇到生命危险之时,无论最终结果是死里逃生,还是被杀,在断气前一刻宿主必须得保持清醒状态,直至彻底死去。】 她倏地睁开眼,呼吸凌乱,睫毛颤抖个不停,视线直勾勾地对上季玉泽似繁星点缀的明目。 季玉泽身子一僵。 随即,他唇角慢慢弯出一抹温柔的笑,匕首没收回,还抵着脆弱的脖子。 “月娘,你醒了。” 看了看香炉,还在袅袅不断地散出烟雾,香对她没用吗?还是说,她刚一直在装晕? 顺着季玉泽的视线望去,扶月看到了香炉,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香里放了其他东西。 那香有点像软骨散,即便被系统强制弄醒,全身还是软绵绵,只有手稍微能用得上点力。 扶月努力地抬起手,极缓极缓地攀上季玉泽没握匕首的那只手。 季玉泽微微垂下眼。 左侧油灯散出的光在他脸上延出一抹好看的阴影。 只见少女温暖的指尖轻轻地插.进他冷冰冰的指缝,有气无力地握住,微粉微粉的手指头不经意地蹭着他冷白的手背。 季玉泽抬眼,握匕首的手指轻顿,笑着,嗓音略低,唤她:“月娘。” 扶月嗯了一声,没松手,也仿佛没看到匕首,不问他想做什么。 她虚弱地开口:“抱抱我。” 此话一出,他笑容变得僵硬,看她眼神也异常怪诞。 嗓音褪去喘.息遗留的颤,恢复如常,于浓稠如墨的夜漾着一股温柔:“抱你?” 带着疑惑的语气。 扶月笑:“嗯,抱抱我。”灵机一闪,压下羞耻心,又说,“我不是你的人偶吗?” 人偶? 床榻边的油灯被吹进来的风弄熄灭一盏,季玉泽琥珀般剔透的眼眸掠过迷茫,匕首迟缓地离开她半分。 “你是说傀儡?” “对,我是你的傀儡,你之前不是要替我换衣沐浴吗,但有的人会经常抱自己的傀儡的。” 匕首折出无情的光,扶月故意视若无睹,强撑着讪笑,牙齿却在打颤。 暗叹,苟命好难。 过分好看的眉毛皱起,季玉泽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又看了看她,表情有些涣散无神。 这是她第一次直接、毫不掩饰地承认自己是他的傀儡,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哐当,匕首坠地。 危机暂时解除。扶月轻轻地呼出一口压抑良久的浊气。 下一秒。 季玉泽轻柔地捧起扶月的脑袋,稍一下移,插过脖颈后方,握住肩头,手臂用力,她靠到他的胸膛前。 属于别人的温度从后背慢慢地包围过来,扶月眨了一下眼。 耳畔充斥着温柔的嗓音:“是这样吗?” 声源离她不足一尺之远,空灵空灵的,却产生了若即若离的感觉,莫名令人想往发出声音的方向挪,扶月点头:“嗯。” 小脑袋下意识地挪了挪,三千青丝撩季玉泽手过。 他轻怔。 扶月脸颊抵到季玉泽肩膀,微微地昂着头看人,绵长的吐息洒到下颌处,他不习惯地侧了侧脸。 不过那吐息的感受却越发清晰,热。 睫毛微颤。 季玉泽低眼看她:“月娘,你怎么醒了。”跟刚才说类似的话的语气不太一样,似感叹又似疑问,另一只手将她滑落到身前的长发拨弄到后面。 明明说了只要点上这种香,人便会丧失知觉,陷入梦中,也不会感受得到外界传来的疼。 被店铺的掌柜骗了? 现在扶月若是挣扎起来,不小心使人皮受损便不好了。对了,还答应过她一起查明‘项羽’之死,不能食言。 算了,等这案件结束再剥。他想。 扶月不答反问:“我怎么睡你床上了?” 季玉泽静静地看着她,不可避免地吸入少女身体散发的状似梅花的香,指尖轻挑起她一缕头发。 “你刚进来便晕倒了,这儿只有一张床榻,总不能让月娘睡地上,只好让你躺我的床了。” 香气不散反愈浓。 几乎要盖过身边的木兰香了,扶月皱眉,心有余而力不足,握住他的手渐渐地滑下。 却被季玉泽及时回握,扣住了软糯的五指。 还是那般冰,即使握了小一会儿了。 她敛下心底的怪异,努了努嘴,道:“这个香是什么香,怎么从来没闻过,是新买回来的吗?” -- 第76页 季玉泽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扶月纤细的手指,弯唇答:“嗯,新买回来的,可喜欢闻?” 扶月轻摇头:“不喜欢。” 把玩的动作一顿,他攥她手指的手一会儿松,一会儿紧,声音如香一样弥漫着:“为何不喜欢?” “我喜欢你身上的木兰香。”轻飘飘的一句话钻入季玉泽耳中。 刹那间,扶月的手从他掌心坠下。 砸到他叠成莲花的衣摆上。 扶月心尖一颤。难道说错话了? 风刮过窗帷,水痕斑斑。季玉泽抚摸上她的唇:“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是说得太快,没看清?扶月困惑,但还是重复道:“我喜欢你身上的木兰香。” 又听不见了。 刚刚,她声音好听。 好半晌,季玉泽徐徐地挪开长指:“既然月娘不喜欢,那我把香熄掉罢。” 只有继续地待在有香的房间里,才会一直软骨无力,一旦香散去,人会很快地恢复如初。 季玉泽熄灭香后,略一沉吟,支开了房间的所有木窗。 香散得更快了。 扶月视线追随着他,余光一过,扫到摆在不远处矮塌的戏服:“那是戏服?” “好看吗?”季玉泽抱起戏服朝她过来,“月娘觉得如何?” 扶月不解地摸了一摸:“嗯,挺好看的,你房间什么时候多了一套戏服。” 料子上佳,不识戏服的她也能摸得出来。 季玉泽牵起她的手,置于劲瘦腰身的素带子上,眼眸弯着:“月娘,帮我换上罢。” 扶月一时跟不上他的思维:“啊?” 第45章 愿意 雾散了点,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季玉泽与扶月对视几秒:“月娘,愿意吗?” 力气慢慢回来了,扶月望着他滚动的喉结, 咽了咽唾沫, 垂低眼睫,应:“可以。” 戏服摊开在床榻上, 她让季玉泽站一边, 然后抬起双手,悬半空。 一件一件衣裳褪开,只剩里衣。 一件一件地吊在木架子上。 扶月一直不抬头,专心地替他套衣裳,戏服穿戴繁琐,折腾了好久, 才穿好一点儿。 还是她小时候玩的芭比娃娃衣服容易穿。 季玉泽很高, 在整理衣领时, 扶月需要踮脚,把手抬很高, 才勉强够着。 踮了没一会儿, 他忽弯下了腰, 与她平视,泛着梅花红的唇微勾,目光澄澈:“月娘, 你平日里用的是什么香?” 一下子舒服不少,不用踮脚了。 看着他若玉的笑容, 扶月不自觉也跟着笑了笑, 手上的动作没停:“没用香, 我觉得麻烦。” 没用香吗。 他安静了。 整理完衣领, 她轻拍了拍季玉泽的肩,稍一歪头,入目的是他纯净似山间泉水般的侧脸。 木兰香依然像以往那样包围着她。 扶月眼皮颤了颤,挪开距离,能让他看到自己的唇:“好了,直起身子罢,我给你系腰带。” 季玉泽唔了声,很是听话地直起腰。 拎着腰带,她倾身上前,张开双臂,环过他腰身,耳朵靠近他胸膛,砰砰砰,一声又一声平缓的心跳声。 听着心跳声,扶月有种与真实的他靠得很近的错觉。 可错觉终究是错觉。 藏好心神,她认真地扣腰带,却在伸到季玉泽的身后时,被那一头墨发搅乱了节奏。 木窗大敞着,四面八方涌进风,他铺洒着的长发一下一下地刮着白嫩的手指。 有一瞬间,扶月晃了神,直到季玉泽开声:“月娘,系好了吗?” 回神,她不疾不徐地扣好最后一扣,离开他,抬头道:“嗯,系好了。” 季玉泽垂眸看一眼,面上浅笑:“月娘继续替我上妆罢,你不是说喜欢霸王别姬的虞姬吗,帮我上虞姬那般的妆。” 顿了下,他又问:“月娘可会?” 难怪看着这套戏服有些眼熟,原是跟听雨阁‘虞姬’着装类似。 甚至更精致。 看戏,扶月习惯同身边人吐槽,记得在听雨阁听戏时,她对扶媛说了一句:我还挺喜欢虞姬的。 没想到一心给自己剥长生果的季玉泽却听了进去。 扶月耳朵泛热,盯着他:“你……看见我说的了?” “嗯。”季玉泽并不觉得有什么,反应淡然,拨弄了一下腰间系好的腰带。 接着抬眼看了下她纤细雪白的脖子。 真是细心,倘若不把她当傀儡就好了。扶月轻吐一口气,牵着他的手走到铜镜前:“坐下,我给你化。” 在化时,季玉泽的发丝时不时飘起,弄得她心烦意乱,顺手从自己发髻上取下一支梅花状的木簪。 轻轻松松地挽起他的长发,束好。 不得不说,季玉泽皮肤特别好,扶月近距离地看了那么久,不由得有点心猿意马。 一颦一笑皆动人。 好在,对化妆熟练的她很快便化好一个妆,虽比不上听雨阁那些专业,但好歹能看得过去。 穿上戏服和化完戏妆的季玉泽多了一丝阴柔之美。 原来美真的可以超越性别的。 他一掀眼皮,看过来,扶月觉得连魂都差点被勾走了。 不是说她的化妆技术多厉害,而是对方底子太好,即便铺着厚重的戏妆,依旧掩不掉出色的五官。 -- 第77页 看着铜镜中倒映出来的两人,扶月不是很自信地说:“你看一下,我可能化得不是很好。” 季玉泽看了一会儿,视线却落到发上的梅花簪子。 “已经很好了。”回答完她上一个问题,他问:“这支簪子,是月娘买的?” 梅花簪子并不是买回来的。 而是之前她心血来潮买了一根上好的小木块,自己跟扶媛学着雕刻,制成的。 女主扶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反观她就一学渣,不想学刺绣和作画、作诗等,做簪子还可以。 算不上喜欢还是讨厌。 在听雨阁,季玉泽曾问她发髻是谁梳的,说难看。 现在又问木簪是谁买的,怕不是又要说不好看。 闻言,扶月抚上梅花簪,不太好意思地说:“梅花簪是我自己做的,是不太好看,但木头很贵,弄成这样就这样了,不能浪费。” 季玉泽也抬起手,越过她的手指,一把抽出自己头上的梅花簪,发丝瞬间滑落。 将梅花簪放到眼下仔细端详,良久,他道:“好看。” 嗯?扶月瞪大眼睛,这是他第一次说她的东西好看,竟然感受到受宠若惊四字。 “真的?” 季玉泽似乎对她不相信自己略有不满,微微蹙眉,却还是温柔地回:“嗯,好看。” 难得被夸,扶月高兴了。 她笑道:“你若喜欢,我便送与你。” 握住梅花簪的指尖一顿,他笑很是温柔:“谢谢月娘。” 随后,季玉泽让扶月重新给自己插上,再而牵住她的手,忽道:“你很喜欢霸王别姬这出戏?” 扶月一怔,讷讷地说:“嗯,还可以。” “那月娘可愿意教我唱这出戏?” 什么。 他居然……居然……要学霸王别姬这出戏? 按捺住想狂叫的激动,震惊的扶月咬了咬唇,磕磕碰碰地回:“愿意,我尽量。” 说话的时候,季玉泽面上并无什么表情,很明显的就算现在开始学也无法真正地进入到角色当中。 因为无法共情的他压根体会不到项羽与虞姬之间的感情。 更别提入戏了。 虽不知到季玉泽出于什么心思想学霸王别姬,不太像是喜欢她,反而像逗弄宠物般逗她开心。 但也是个好开头,得把握良机。 扶月深呼一口气,低下腰,双手攀着他的肩膀,渐渐缩短同他的距离。 两唇相碰。 季玉泽素来透着清冷的眉眼一动,没闭上眼,直直地看着她,就差把不解写在脸上了。 舌尖扫过他紧闭的唇瓣,蜻蜓点水似地掠过。 为何要这般?季玉泽漆黑的眼珠紧锁着扶月阖上的眼睛。 暗暗数了几个数,扶月缓缓睁开眼,撞入带着疑惑的视线,她睫毛发颤,离开他软冷的唇。 “开,开,开始了。” 不知为何,分明没进去,她却感觉口腔里貌似涌入了一股木兰香,耳垂红似血。 看完扶月说得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季玉泽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在教戏。 只不过,项羽会这般对待虞姬吗? 应该罢,不然她也不会这样教。 因兴趣使然缘故,他极少看戏和看民间话本子,唯有的一两次看戏,还是季府大摆筵席,请了戏班子来表演,看过一些。 所以对这方面称得上一窍不通。 季玉泽不掩饰疑问,直言心中惑道:“平日里……项羽会这样对虞姬?” 扶月嗯了声,反牵住他苍白的手,吐字缓慢:“我以后慢慢教你演项羽和虞姬的故事,今日先学一点点。” “不是霸王别姬那场戏?” 她浅浅一笑,露出梨涡:“霸王别姬那出戏太悲了,我们学他们其他的。” 天彻底亮了。季玉泽古怪地瞥了她一眼,似在思量着以后要不要学:“学其他的?” 风停了,雨也停了。 耳边没断过的呼呼风声和树叶相碰产生的沙沙声消失,只余他好听的嗓音,扶月坚定地颔首。 “对。” 迟疑了一下,她又问:“你不觉得有趣吗?” 在她忐忑间,季玉泽笑从眼眸漾开:“着实有趣。” 他弯眼,轻轻地揉捏着她柔若无骨的手指:“那学完了刚才的,下一步学什么?” 扶月抬起另一只手,学季玉泽以前那样用指尖点住他的下唇。 意料之外的是,没被拂开。 但由于胆子没那么大,她还是不敢乱动,只是放在上面而已,那么漂亮的唇,狠不下蹂.躏。 心尖颤了好几下,扶月忍住想把手指抽回来的冲动:“学如何喜欢一个人。” 他仿佛不在意放到自己唇上的纤指,轻笑:“我喜欢月娘啊,很喜欢,还用学吗?” 喜欢到恨不得把她整日整夜地挂在墙上呐。 扶月嘴角抽了抽:“我的意思不是这个,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而是男子对女子的喜欢。” “我不是男子吗?”季玉泽落下视线,笑意不减,“月娘不是女子吗?” 这话噎住她:“是。你是男子,我是女子没错,但……” 揉捏扶月手指的手停下,他打断她:“那便是了。” 言罢看,又笑,“这难道不是男子对女子的喜欢?” -- 第78页 心累了。扶月:“反正不是你说的那种,我要教你项羽对虞姬的喜欢。” 这回没再听到反驳的声音,她恢复了点信心。 没料到季玉泽蓦然张开嘴,含入她的指尖。 扶月惊恐,摸不清对方意图,生怕他咬断自己的手指头,条件反射地想抽出来。 而季玉泽却轻轻地用牙齿啃咬指肉,状似警告般。 又怂了,她硬生生地止住,任由其动作,只那脸上红白交替。 说不清是害羞,还是害怕。 在扶月眼皮子底下,两根手指被含在他口腔内一点点地濡湿,她脚趾头随之蜷缩起来,身子紧绷到极致。 酥麻的感觉游遍全身,她都不太敢正眼瞧季玉泽了,但怕不瞧,万一被咬,没能及时抽.走。 舌.尖不安分地一舔指尖而过,少女颤了下。 季玉泽缓缓抬首,绮丽的玉颜露出一抹病态的笑,有点儿咬字不清地问:“可舒服?” 扶月僵着脖子摇头。 不舒服吗。 明明是舒服的,之前傀儡这般对他之时,他很喜欢,也很舒服,现在见她手指在跟前,便突然想给她试试。 看扶月是否同自己一样,原来是不一样的…… 第46章 舒服 本就温暖的手指在口腔内待得久了无端变得滚.烫无比, 仿佛在火炉里烤着。 扶月心脏失控地猛跳,像是要跳出胸腔般。 看着季玉泽十分好看的脸,她抑制不住地往歪处想, 越想越不对劲:“你能不能先松开。” 此话一出, 他薄唇微张,濡湿了的指头被一点一点地放出来。 万幸, 手还在, 没咬断。 但却麻了。 扶月只看了一眼,便快速挪开视线,拉开距离,干咳几声道:“你,你以后不要这样对我了。” 见他尚处于懵懂状态,心一横, 补全话:“别再咬我手指。” 季玉泽略红的唇瓣留下一丝她手指带出来的水泽, 叫人看了面红耳赤。 他眼皮轻掀望过去, 长睫往上一抬:“为何?” 轻飘飘二字带着由内而外自发的慵懒之意。 稍作停顿,季玉泽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向后退几步的扶月走去。 他弯下头, 眼神如柔美的月光, 四目相对:“月娘……真的不舒服吗?” 指尖挑着她垂到腰间的青丝,轻轻一勾。 虽说风已停,但房间里的灯还是被吹灭了好几盏。 就在扶月准备开口前, 季玉泽手指温柔地摁住她的嘴巴,轻言细语状似感叹道:“不要骗我。” 不舒服这句话塞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犹豫再三, 扶月认输了, 小脑袋微垂, 故作羞涩地回:“其实, 也不是不舒服,就是有点奇怪。” 季玉泽重复:“奇怪。”笑了声,手下滑握住她湿润的手指。 “月娘奇怪什么呢?” 扶月满脸通红,有种错觉是他在攻略自己,而不是自己在攻略他。 偏偏对方还顶着一副无辜的表情。 但不可置否的是,季玉泽真的只是好奇罢了。 未等扶月回答,季玉泽含笑的眼看了一下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捏了捏。 “舒服便是舒服,不舒服便是不舒服。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月娘只需要回答这两个问题即可。” 他笑:“其他的,我不在乎。” 天亮了,扶媛习惯早起,怕是会发现她不在。 而小秦也会很快地过来服侍。 到时候看见季玉泽一身戏服,一脸戏妆的模样,有点说不清,必须得尽早解决这件事。 于是扶月豁出去了,用力地点了下头。 “舒服,喜欢。” 季玉泽温柔的笑放大,她也舒服,也喜欢,他们是一样的,不单单只有他一人。 傀儡,她真的很讨他欢心。 竟有点舍不得将她制成画纸了。 可必须得那样。因为扶月能当自己的傀儡,也能当别人的傀儡,人都是多变的。 单是想想她当别人的傀儡,他便恨不得立即剥下她的皮。 然后挂在房间里日日夜夜欣赏。 事不宜迟,扶月赶快用清水洗一遍手,拿过置梳妆桌一侧的花生油和浸湿了的白布。 要给他卸掉戏妆。 戏服和化戏妆的油彩脂粉肯定是小秦去办置的,准备得很齐全,连事后要卸戏妆的工具也买回来了。 扶月掌心抹了花生油就要往季玉泽脸摸去,却被他侧脸一躲,差点擦到那轮廓极佳的耳朵上。 她边观察着门外动静,边分神问不配合的他:“怎么了?” “月娘,你说的,可得记住,要教我学项羽与虞姬的故事。” 季玉泽此刻的笑容很是干净,不掺一丝杂质,如天山雪莲盛开,瓣瓣不落尘俗。 妆还没卸,这一笑雌雄莫辩,异常耀目。 堪比史上美人,此美人不但可以形容女子,亦指长相出众的男子。 直叫扶月晃了眼,久久没移开视线。 直到手中的油快要从指缝流掉,她才匆匆应了声:“嗯,我记得,一定会教你的,放心。” 帮季玉泽卸了妆,换回正常的着装,扶月想了想,干脆和他一起洗漱一遍。 继而整理好房间的东西,嘱咐了几句话,准备离开。 -- 第79页 不曾想,他走在她背后。 行了几步,扶月方确认季玉泽是跟着自己:“你跟着我干嘛,我要回悦梨院。” 一晚上没睡,折腾那么长时间,心又乱,她想好好休息一番。 怕他误会,扶月忙补一句:“待会儿小秦找不到你,他。” 话曳然而止,只因小秦突然出现在他们前面,表情颇为耐人寻味,像脑补了什么。 很显然是过来服侍的,半途瞧见了这幅景象。 他先是对季玉泽行了个礼,再向扶月行礼问候:“见过扶二娘子。” 扶月笑容僵硬:“早啊。” 小秦接受能力渐长,练就遇事不会过于惊讶,闻言,中规中矩地回了一个笑,挑不出半点毛病。 “不是要查案?我们今日便开始。”季玉泽淡淡扫了小秦一下,对她道。 快要等不及了,为履行诺言,得破掉‘项羽’一案才能剥她的皮。 一想到这个,他便似百爪挠心。 查案? 倒也不必那么急,扶月还想补一觉呢,毕竟熬了一晚上,太困太累,脑子转不过来。 查案是刻不容缓,但需要极大的脑力。 思绪混混沌沌的,去了怕也是白去。 不过有季玉泽在身边,她脑子转不转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话说没他聪明、敏锐。 想通后,扶月爽快地说:“好,但得等我回悦梨院跟姐姐打声招呼,你像以前那样在后门等我。” 只不过扶正林那关有些难过,万一被他撞见,肯定出不成季府。 季玉泽看了看天色,宛若自言自语道:“现下人应该到了。” 扶月皱眉:“啊?” 他没再回,拉着她的手径直出兰竹院,随后往季府正厅方向前行,路上遇到不少丫鬟、小厮。 个个目瞪口呆。 反观小秦淡定,习以为常地跟在他们后面。 * 季府正厅,季明朗招待着大理寺卿。 他刚起身不久,便听小厮来报,说大理寺卿有事前来。 那时还在用早食的季明朗当即放下筷子,吩咐人好好地服侍着,换套衣裳便赶快出来了。 见面互相寒暄了几句。 大理寺卿忽提起扶正林:“季大人,我记得扶大人是暂住在季府对罢?” 季明朗久居官场,岂会看不出有猫腻。 他抚须一笑,半眯着眼道:“对,大人可是有事找扶大人?” 大理寺卿笑笑,不急不慢地饮了一杯茶,娓娓道:“不知扶大人现下尚在季府?本官有事要告知他一声。” 告知? 事出反常,必有妖,季明朗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却还是招人寻扶正林来。 没过一会儿,扶正林来了。 扶正林官位不及大理寺卿,见到他,行了个礼:“见过大人。” 大理寺卿放下茶杯,客气地去扶他:“扶大人,不必多礼,本官今日前来有两意。” 扶正林不明地抬头。 接着,大理寺卿回座:“一是来与扶大人叙叙旧,二是需要扶大人之女协助大理寺办案。” 形势不明,扶正林暂不语。 继续喝下一杯茶,大理寺卿解释。 “京城最近发生了一起案件,听闻此案发生之时,扶大人两位千金皆在听雨阁。” “受人举荐,本官又曾闻扶二娘子天资聪慧,对查案颇感兴趣,是以,本官特批她协助大理寺查案。” 受人举荐,何人举荐? 要扶月协助查案? 太危险了,他不日便要离开京城,如何放心得下她一人。 念及至此,扶正林张了张嘴,希望打消对方的念头:“小女不才,怕是无法胜任大人所托之事。” 大理寺卿笑凝住:“扶大人,本官今日来只是告知你一声。” 此话的意思是无转圜的余地。 扶正林为官多年,如何听不出。 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无论是否有疑问,都只能服从。 这种事并非史无前例,自当今大凉圣上允许女子入朝为官后,也出现过民间有勇有谋女子协助官府办案的例子。 可即便如此,扶正林还是不想答应:“大人。” “爹。”扶月与季玉泽一前一后地踏入正厅。 小秦紧跟随后。 里面的人表情各异,尤其是扶正林,见到这一幕,他颇疑惑两人为何会凑巧一块来正厅。 但碍于外人在,不好直接问扶月。 这一声爹打断了正厅里面的人的交谈。 看见他们,混成人精的大理寺卿先发制人开口:“这便是扶大人之女,扶二娘子?” 扶正林面无表情,低头回:“回大人,正是。” 扶月暗自打量了一番大理寺卿,一时分辨不出来者何人,看着身份应不凡。 不然季明朗和扶正林不会对他这般恭敬。 将来意再次简略地说一遍,大理寺卿看向她,笑问:“扶二娘子意下如何?” 闻声,扶正林猛地抬眸看她,用眼神示意拒绝。 看过原著,知晓大理寺卿与季玉泽之间私底下的来往,又听了大理寺卿的话,扶月怎还会猜不到原因。 肯定是季玉泽出手帮了自己。 扶月偷瞄一眼他。 视线一落,不由自主地落到季玉泽那时常隐约地挂着笑意的唇角。 -- 第80页 唇瓣,含过她手指的唇。 殊不知对方也在看她,不过是坦坦荡荡的,似皓月般皎洁明亮,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忙收回视线,扶月懊恼地眨了好几下眼。 为了能留在京城攻略季玉泽,只能忽视扶正林的脸色,她淡然一笑,拱手行礼。 “承蒙大人看得起,自当竭尽全力。” “好,很好,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随意地夸奖一句,大理寺卿转头看季明朗:“本官忽然想起季大人之子季郎君年少有为,幼时曾帮本官查过一案。” “那日他也在听雨阁,想必对案件有所了解。” 一话毕,他再接再厉道:“不知季大人可愿让季郎君与扶二娘子一同协助大理寺查此案?” 这个季明朗倒是无所谓,横竖能锻炼季玉泽,何乐而不为。 是以,他点头道:“大人抬举了,自然是愿意的。” 大理寺卿亲自来邀季玉泽和扶月协助最近的一桩案件,传出去,对季府有益无害。 送走大理寺卿后,扶正林正想开问。 但扶月没给机会,下意识地拖着季玉泽的手往府外走。 扔下一句:“爹,我们先去查案了,你记得跟姐姐说一声,别叫她担心。” 她不想解释一大堆,先走为妙。 气得扶正林胡子都翘起来,看他们这个样子,私底下绝对有不少来往。 不是不同意,而是他对扶月的隐瞒感到生气。 季明朗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扶月和季玉泽手牵着手的背影,出言安慰:“扶大人,放心好了,有沉之在,不会出事的。” * 在季府门前等小厮牵马车过来时,扶月才发觉还牵着季玉泽的手,想松开,他弯着眼反牵。 这般作为,令她不禁想起之前说的那些话。 把她的手给他。 如今想来,扶月总觉得怪怪的。 季玉泽说的把手给他,真正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她知道一定不是常人理解的那个意思。 至于是什么意思,扶月隐隐约约冒出了一个念头,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忽然,有一名女子拿着一封信走到季府大门前。 来人所着的衣裳和发髻像扶月曾在李府见过的丫鬟。 只见她问守门小厮:“请问可不可以帮我转交这封信给扶家二娘子?” 撇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扶月觉得有点眼熟,望向小秦,以确认女子是不是上次来季府送信之人。 果不其然,小秦一看见女子便对自己挤眉弄眼。 才过几日,如烟便耐不住了,先认输的人是她,看来那些东西对如烟很重要。 不知为何,扶月突然觉得有点解气。 可送信的时机不太对,季玉泽现在在自己身边。 顾不得其他,扶月快步过去,一把接过信,藏于袖中:“我便是扶家二娘子。” 完成任务,女子不久留,行礼就走人。 扶月忽觉背后凉飕飕,回头一看,刚刚不发一言的季玉泽正盯着自己,她张了下嘴。 “我。” 碰巧此时马车来了,他弯了弯眼角:“月娘,我们走罢。” 对信只字不提,弄得扶月心慌慌,可季玉泽不问,她又不能主动解释这封信。 毕竟那样显得欲盖弥彰,吃力不讨好的事少做为妙。 上了马车,扶月靠在角落里,憋出一句:“你先琢磨琢磨我今早教你的戏,我阖一下眼。” 本欲多跟季玉泽交流交流的,无奈过于困乏,马车轻轻晃动着,又舒服。 她想睡觉了。 季玉泽略一迟疑,终究还是应好。 睡着睡着,扶月越发觉得喘不过气,梦中一条冰冷滑腻的蛇肆意地追逐着自己,一直一直探。 仿佛要将她拆骨入腹般。 扶月努力地掀开犹如千斤重的眼皮,入目是季玉泽放大的俊逸五官。 唇发麻了。 察觉扶月醒了,季玉泽带着微喘的嗓音响在她耳畔:“……为何……同你教我的不太相同,好生奇怪、好奇怪。” 第47章 懂了 几乎是本能的, 扶月双手抬起,抵住季玉泽的肩,没用多少力便将他推开了。 “你这是做什么?” 检查一遍衣裳, 发现并无异样, 她暗暗吐口气。 转念一想,自己未免过于激动, 季玉泽又怎会…… 扶月一抬眼, 只见他唇色艳红,眉眼带不自知的媚,微微蹙眉道:“月娘教我的,可是学得不对?” 季玉泽知道喜欢二字不可以随便说,但他确确实实是喜欢扶月,也知道喜欢分很多种, 而对她的这份喜欢跟小白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刚刚所为, 并非是误解了扶月的意思, 是有意的。 只因看着她紧闭的唇瓣,便很是情不自禁。 亲吻是世间一般只能对喜欢的人做, 他知晓代表的意思, 虽不大感同身受, 却不排斥对扶月做…… 诡异。 他半眯了眯眼。 唇还有些疼,扶月为了转移注意力,看着季玉泽垂到脸侧的白发带, 白白映衬,纯净似雪。 清醒后, 大概知晓他为什么这样做了。 怕是理解错自己的意思了, 把那个琢磨理解成那个琢磨, 她顿时难堪。 “没有。” 季玉泽苍白的指尖点上她也红了不少的唇瓣, 语气温柔如水,故意道:“你刚刚咬我了,今早月娘可没教我这个。” -- 第81页 咬他? 怎么可能,扶月瞪大眼,攥紧手,不假思索地反驳:“不可能。” 青年笑得很淡,病态白的面容有股妖冶的美感,指尖带有不经意间的色.情地划过唇瓣,然后点上她右下眼睑的泪痣。 感受着微微凸起的泪痣弧度。 想把泪痣割下来的念头一闪而过。 长睫掩掉眸光,他低了低眼,继而言辞轻缓,一字一顿道:“月娘的意思是我在撒谎?” 好罢,扶月承认季玉泽更不可能诓骗自己,应该是睡梦中下意识作出的反应。 “不是。” 泪痣被轻轻地揉了几下,她不习惯地眨了眨眼,掀开帘子看了眼马车外的状况。 随后伸手抓住他手腕。 她转移话题:“还有一段路才能到听雨阁,我再教你一些别的。” 季玉泽挑眉,顺势牵住她的手,嘴角含着愉悦的笑:“好,接下来,月娘想教我什么?” 扶月清了清嗓子。 接着一本正经地道:“欲.望。人皆有欲.望,我想教你,其实人可以适当地满足自己的欲.望,不必总是压抑。” 说话的时候,她视线无法控制地落到他身上。 一袭月牙色绣纹长袍,白玉腰带勾勒出腰身大致轮廓,腰间系着一只有点眼熟的荷包。 他坐姿称不上端正,微微向她倾来,他们衣袍交叠,仿佛两人很是亲昵。 衣裳尽染满了木兰香,扶月闻着闻着,眼神不自然地闪了闪。 满足欲.望? 季玉泽没什么表情,只揉捏她指肉的动作不断,弯着唇:“欲.望啊。” 揉捏的力度骤然加大。 十指连心,扶月身子一颤,忙轻呼一声:“疼,别那么用力。” 力度放轻了,季玉泽唔了声,低低一笑,笑声清冽,连说了句:“抱歉,我太喜欢月娘的手了。” 话一转,他疑惑:“你可是生气了?” 生气倒不至于,只不过就是不太理解,扶月仔细地看了好几眼自己的手。 很好看算不上,只能算得上清秀,瘦白瘦白的,也不知有什么值得喜欢。 她摆手:“没生气,不要想多。” 季玉泽注视着扶月,弯着眸,却不再出声。 从小到大,萧老教导的都是必须得控制住自身欲.望,不被其吞噬,否则容易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扶月,却是同他想到一块了,满足欲.望。 真好呢。 “嗯,那个。”扶月抬眼,视线与之交汇,欲言又止,“你……对我有欲.望吗?” 貌似对此问题十分不解,季玉泽没有立马回,而是反问:“月娘,这个问题与项羽和虞姬有何关系?” 没关系也得有关系。 早在心里想好措辞,扶月打算循循善诱。 “有,只要喜欢一个人,那么你对那个人就会有欲.望。欲.望是天下所有人最原始的一种向往。” 当然,扶月说的欲.望不是指狭义的欲.望,而是想得到某种东西或想达到某种目的的欲.望。 很明显的,他此时对她应该是没有欲.望的。 但她想让他有。 沉默半晌,季玉泽手指不安分地戳上她的梨涡。 举止十足自然地戳着白嫩的皮肤,看着梨涡位置慢慢一点一点地变红,满足心底对扶月无关情.欲的欲.念。 他才慢条斯理地接下去。 “项羽喜欢虞姬,便对虞姬有欲.望,我若是向你学他们的故事,那必须得对你生起欲.望。” 微顿过后,他笑得璀璨:“月娘,你的意思我懂了。” 车轱辘滚过大街,街道两旁的空地上尽是小商贩,吆喝叫卖声不断。 人声喧闹。 侧帘时而扬起,太阳斜照,映得季玉泽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聪明的人一点便通,扶月欣慰,鼓起勇气再问一遍:“那你对我有欲.望吗?” 凉指滑上少女微微露出来的手腕,季玉泽低眸细细地摩挲着,声音前所未有地轻。 “有啊。” 抬起头,盯着扶月的脸,他唇角弧度弯着:“我很久前便对月娘有了欲.望。” 心尖一抖,她莫名有些不安。 今日街上特别多人,拥挤得很,马夫为了安全,行驶得较慢。 指尖一寸一寸地隔着一层薄纱从她手臂往上划,到了脖子,停顿几秒,落到红润的脸蛋。 季玉泽歪了下头。 他想,或许下次从脸开始剥皮也不是不可以。 马车里空气混夹着两人的气息,却又因扶月不爱用香,淡淡的似梅香被木兰香硬生生吞没掉。 咽了咽唾沫,怕他们理解的欲.望又是两个意思,她探头问:“真的?” 季玉泽漫笑,指腹抵着扶月的脸,眼如镜子怀着一个她:“嗯,我一直都有想剥了月娘的皮的欲.望。” 扶月头脑霎时发昏,结巴了:“你,你,你。” “我真的很喜欢月娘……”他摊开手,冰凉的掌心彻底覆上她的脸。 * 大理寺。 陆然正在为霸王别姬一案头疼,昨夜一夜未眠,将听雨阁的人逐个询问了一遍,暂未得到头绪。 听雨阁演项羽的人名唤徐达明。 年纪不大,才二十七,便已是京城名声响当当的唱角儿。 -- 第82页 听说徐达明在七岁时开始学唱戏,至今日有二十年。 期间,不少戏阁曾想用重金挖他走,但徐达明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素来不为所动。 此事当时还被拿来歌颂了一段时间。 在听雨阁出名后,他为报伯乐之恩,发誓只要还在世上唱戏一日,便不会离开听雨阁。 这样的人确实值得尊敬,陆然也派人调查过徐达明的身世背景和人脉。 发现非常干净。 听认识徐达明的人说,他是个孤儿。 五岁时在京城破巷子流浪,是现在听雨阁阁主的爹捡他回来的,然后徐达明待到死前都没有离开过听雨阁。 还有,徐达明平日里为人很是和善,与人结仇机会很低,仇杀的可能性不大。 难道是情杀? 陆然翻出那日在听雨阁忽然扑出来的女子画像,此女名唤梓娘,是百凤阁的歌妓。 卖艺不卖身的那种。 看着这张画像,陆然想起死后卸下戏妆的徐达明模样,两人确实般配,郎才女姿。 可惜了。 在权势为上的京城,身份低下的人长得出色,不一定是件好事。 据说要在百凤阁赎人,有钱还不行,背后还得有人出面,是以,徐达明赎不出梓娘。 一介戏子,即便再出名,对京城那些达官贵人来说,不过是一玩物。 平日里拿来消遣一下罢了。 所以就算徐达明拉下面子求人,他们亦不会自降身价帮一戏子。 徐达明对梓娘情真意切,赎不了,仍然坚持每月送银子去百凤阁给老鸨,这般送了几年。 为求不让梓娘给其他人唱曲,少吃苦头。 照理来说,梓娘更不可能伤害徐达明,况且她不经常到听雨阁,换道具难度过大。 还是听雨阁里面的人嫌疑较重。 就在陆然陷入死角绕不出来之际,大理寺卿来了。 听完大理寺卿说的话,陆然紧蹙眉头,握卷宗的手慢慢圈紧,额间青筋跳跃。 “大人可是不相信在下的办案能力,故要他人协助?” 大理寺卿摇头,缓缓地抽.掉他手里的卷宗,抿着唇,摊开草草地看一眼。 “此言差矣,并非是不相信你的办案能力,只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左右对大理寺办案没坏处,你又何须介怀。” 陆然之所以不满,是因为怕大理寺卿以权谋私,安插一些压根帮不上忙的人进来。 林平站一侧,闻言亦是不赞同,但安静以待。 外边天气晴朗,陆然的心情则不然,他铁青着张脸道:“那大人要派何人协助我们查这起案件?” 听言,大理寺卿便知陆然这是妥协了,把卷宗扔回他手上。 “是季家之子季玉泽,还有扶家二娘子,这两位,你应该都见过。” 竟不是大理寺卿的门客,而是少时破过京城棘手一案的季玉泽。 若是此人的话,陆然便不是那么在意了。 至于那扶家二娘子看似也不简单,见安大夫被斧头砍死,依旧面不改色,可见是位不凡女子。 思及此,陆然脸色好许多:“嗯,那他们何时来大理寺?” 大理寺卿沉吟半晌,甩了甩衣袖,往外走。 他背着手,边走边道:“这个尚且不知,我只是来告知你们一声,免得日后见面误事。” “你们先查案罢,他们应自有安排,不必干涉。” 陆然颔首:“是。” 看着大理寺远去的背影,林平忿忿不平:“这叫什么事,质疑我们办案能力?” 见陆然回到原位继续看卷宗,他上前几步,凑过去。 “让那个季家之子季玉泽协助查案也就罢,还加一扶家二娘子,一介女流之辈,帮得上什么?” 这话陆然便不赞同了。 视线从卷宗挪开,放到林平面上,他厉声道:“圣上都许女子入朝为官,你这番话是在打圣上的脸。” 林平焉焉。 * 街道前方有人闹事,马车被迫停下。 听了季玉泽刚才说的话,扶月倒吸一口凉气,就在她不知该如何反应时,小秦的声音传了进来。 “扶二娘子,麻烦照顾一下奴才家郎君,奴才去前边看一下发生何事,很快便回来。” 扶月一把桎梏住季玉泽抚着自己的脸的手,微颤着音对外面的小秦说:“知道了,你去罢。” 知道不能忽视他说欲剥自己的皮的想法,否则后患无穷。 但又由于过于惊讶,她忍不住放低嗓音:“你,为何对剥我的皮有欲.望?” 季玉泽温柔地望着扶月,胸腔轻轻地震动着,在笑:“因为……我想让月娘完完全全地属于我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想她完完全全属于他,娶她不就得了? 而且这样之后,也算完成任务,可以回现代了。 可现下还不是提这个的时候。 扶月张嘴,打算打消他的念头。 一根修长的手指挡在她唇前,季玉泽温和笑起,生得极好的五官为笑容添色:“月娘,你也喜欢我吗?” 犹豫再三,她给出个模糊不清的答案:“可能有点罢。” 他看了,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那月娘应对我也有欲.望。” 言罢,季玉泽不知想到什么,忽地呼吸一重,看她眼神古怪:“月娘……想剥我的皮吗?” -- 第83页 扶月感觉心脏骤停了,刹那间连话都不会说。 他牵起她的手探上自己白皙的脖颈,擦过滚动的喉结,温暖透过皮肤传入体内。 “若是月娘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季玉泽弯起来的眼睛像夜空闪烁的亮星:“用月娘这双漂亮的手拿着匕首将我的皮一点点地剥下,我愿意的。” 心脏又恢复跳动,但依然不正常,疯狂地跳,扶月僵着手,任由他带动着游走。 第48章 虚伪 空气沉寂了一小会儿, 扶月微微用力,手的主动权归还自己,季玉泽貌似不喜欢强迫人。 只要她想抽回便让她抽回。 看了扶月良久, 季玉泽垂了垂浓黑的睫毛, 苍白无血色的脸带着淡笑:“月娘是不是很惊讶我是这样的人。” “抱歉,我一向如此的, 只独居一院, 外人不得知罢了,自小便很多人说喜欢我……” 她安静地望着他。 冷白的指尖轻轻地玩弄腰间的荷包,季玉泽笑着,笑意不达眼底,带着不屑掩饰的嘲讽。 “但他们是真的喜欢我吗,我这个样子, 他们可还喜欢?月娘应该也是不喜欢的。” 真虚伪呢。 一群不懂真正的喜欢为何物的人说喜欢他, 而他难得称心的扶月又不知意欲何为地借项羽和虞姬说要教他学喜欢。 他们喜欢虚伪, 那他便装无知地陪他们虚伪下去,看他们自以为是地笑。 亲吻, 一般来说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 季玉泽明白, 只不过喜欢也分真喜欢和假喜欢, 他确实喜欢亲扶月,适才所为便是心之所向、不由自主。 可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只对她有这种感觉。 无论是季夫人还是季明朗、萧老,他们一旦看到自己举止反常, 便惊恐不已,似看怪物般看他, 恨不得远离。 好像只有扶月不一样。 离奇得很。 活了二十一年, 季玉泽向来习惯居高处, 俯瞰世人为爱.欲痴嗔发疯, 以满足内心的欲.望。 他们总是会对那些神佛诉贪嗔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之苦。 他每每看见了,愉悦的同时,又觉得甚是丑陋和讨厌,至于为何讨厌,至今尚未解惑。 话毕,季玉泽从袖中拿出那支梅花簪,递回给她。 “还给你。” 扶月没有接,视线从梅花簪转到他一如既往挂着温柔的笑的脸,静静地凝视了好几秒。 “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不是可能有点儿,而是喜欢。嗯,我喜欢你。” 在穿书前,她便很喜欢季玉泽这个男配,分明近乎变态的完美了,还是得不到心中所求。 之前看小说看到有关他的篇幅部分,觉得有点儿可怜。 却还是一眼带过,不多加思索。 毕竟当时的自己只当他是一个纸片人罢了。 季府有权有势,又如何?季玉泽自小被季明朗和萧老苛刻地要求必须得对方方面面的学识皆优秀,又如何? 终究还不是落得自杀下场。 穿进书后,虽发现季玉泽跟原著中的不太一样,但扶月说句心里话,依旧很喜欢这个角色。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 季玉泽抬起眼皮,手指摩挲着梅花簪:“你……还是喜欢我啊……” “嗯,喜欢。”扶月点头,试探性地慢慢牵上他手,十指相扣,温暖着那抹久久不散的冰凉。 既然季玉泽以真面目相待,那么她便不能总是戴着一层面具。 太累了。 攻略也讲求将心比心四字,如不然,怕是会一辈子走不进他的心,妄做无用功。 没有系统的帮助,没有金手指。 在现代的她还是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放到人海里可能再也找不出的大学生,面对与别人不太相同的季玉泽,是产生过惧意。 但,扶月从来没想过要改变季玉泽。 其一,她没这个能力,很有自知之明。其二,季玉泽就是季玉泽,攻略便攻略,她没改变他的资格。 为什么一定要以自身的观念强加于他人? 扶月不赞同,她有她的观念,季玉泽有季玉泽的观念,自己可以不认同他的,却不能否定他的、认为那就是错误的。 所以,她不会妄图改变对方,她要的,单纯是他爱上她。 想剥自己的皮,虽然扶月刚开始听到的时候,是感到有点恐怖,且难以想象。 可换个角度思考,也算是攻略迈出的成功一步。 起码,季玉泽对她不再是不为所动。 往他坐的位置方向挪了挪,扶月有些自嘲道:“抱歉,其实我也不太懂喜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应该不自量力地说要教你学如何学喜欢一个人的。” 此话是真的,母胎单身的她确实没试过喜欢别人,好感是有过,但绝对称不上喜欢。 风从侧帘吹进来,吹起扶月一缕头发,季玉泽微微抬手接住。 长发滑指尖而过,坠落。 看言,他眼神掠过一丝迷茫,缓缓握紧梅花簪,弯着唇:“这样啊,无事,只是月娘以后不要对我撒谎了,我不大喜欢。” 撒谎、虚伪的人与佛像一样过于丑陋,季玉泽不希望扶月跟自己一样丑陋。 每一次照镜子,他都觉得里面倒影出来的人五官扭曲,丑恶不已,大概是抄佛经抄多了,他想。 -- 第84页 可惜啊。 以前被萧老要求抄佛经,抄的次数太多,养成习惯,更改不了了。 忽然,一只纤手拿过梅花簪。 季玉泽几不可见地蹙眉。 扶月吸一口气,再次重重地点头:“我知道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之前你说要我把手给你,是什么意思?” 把话说开了,不想再留有疑惑。 她边说着,边抬了抬身子,向前倾,轻柔地把梅花簪插季玉泽已束好的发上。 眉头松开了。季玉泽笑了笑,如实回:“砍断,给我。” 顿感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扶月唇瓣轻颤:“那现在呢,你还想砍断我的手吗?” 等了好一阵,他才摇了摇头,回答:“还是留在你身上罢,我喜欢你牵我,很暖和。” 自季玉泽记事起,只有扶月牵过他的手,父亲、母亲他们从未牵过一次。 还有,小时,与家人出外。 见到大街上的孩童向自己的父母哭闹要买冰糖葫芦,那些父母总会耐心地抱孩童起来哄着,他感到不解。 甚至想去扯烂孩童的脸,哭起来真难看,比终年摆着同一副表情的佛像还难看。 阳光漫过车顶,洒下灼热。 一滴汗滑落脸颊,顺着下颌往低处掉,扶月对上他漆黑的眼,握紧了点:“那你以后也可能会改变主意,不再想剥我的皮。” 季玉泽摊开掌心,接下那滴汗,眼珠轻转,没反驳。 看见这一幕的扶月嘴角一抽,当没看到。 顿了顿,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笑起来,梨涡微微下凹:“你喜欢我的手,又喜欢我的皮,想留下它们对不对?” 他清浅地笑着,眸里多了一丝道不清的情意:“对。” 扶月唔了声:“那我永远地留在你身边便好了,这样,你喜欢的,一直在你身边。” 一直二字敲破冰块,季玉泽看着她,有些恍惚:“你不怕我,不觉得我坏,不想改变我?” 听言,扶月微微一笑,把他垂到肩前的白发带往后拢。 “怕,还可以,不想。” “不想?”季玉泽变得面无表情,似乎认定她在撒谎。 轻叹一声,他微微低下头,额头轻抵着她光洁的额头,近距离地看着那殷红的唇,嗓音低低地忽道:“月娘,你变丑了。” 又撒谎。 季玉泽冰凉的指头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她的唇。 听了这句话,扶月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才丑。” 话落,她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神忐忑地瞟着他,内心懊恼不已。 明明知道他脑回路与常人相反,还斤斤计较作甚。 不料,季玉泽笑得很欢,眼睛弯弯,挪开额头,伸手过去,温柔地将她捂嘴的手指一根一根放下来。 “月娘说得没错。我丑。” 倒也不必那么谦虚,就他那样还丑,别人不用活了。 扶月面上有点发烫:“我刚刚说的不想是真的,你就是你,不必按照别人的想法活着,我也无权干涉。” 季玉泽眼睫轻颤,注视着她。 忽然不是很自在,扶月焉焉地抬手掀开帘子往外瞟一眼,余光掠到街上卖冰糖葫芦的老人家,没太在意地收回视线。 前方的事情大概闹得很严重,小秦还没回来。 大街上不少人围成一圈看热闹,形成一堵肉墙,整得密不透风,小秦挤进去后,挤不出来。 不知为何,外面谩骂声阵阵,隐隐传进马车。 季玉泽的声音穿透它们,如潺潺泉水清晰地流入扶月的耳朵:“月娘,你想吃冰糖葫芦吗?” 转话题转得太快,她怔愣了下:“想。”罢。 他又不说话了。 扶月抿了抿唇,当下拉着他弯腰出马车,对马夫说:“你留在此处等小秦,届时与他一同回季府便可。” 马夫啊了一声,懵懂地挠挠脑袋,继而点点头:“好的,扶二娘子。” 扶月径直地往卖冰糖葫芦的老人小跑过去。 准备买完冰糖葫芦,再走路去听雨阁算了,反正在街上堵着也是堵着,浪费时间。 老人家正举着冰糖葫芦往小巷那头走,她忙喊:“老人家,老人家,等等!我要买冰糖葫芦。” 清风徐徐,扶月一头长发随跑动向后扬起,梅香愈来愈浓,季玉泽身子僵硬片刻。 自掏腰包地买了两串冰糖葫芦,她递了一串给他。 虽不知季玉泽为何突然提起冰糖葫芦,但她想肯定是有理由的:“你尝尝,我还没吃过京城的冰糖葫芦呢。” 说完,扶月张嘴咬了一小口自己手上的冰糖葫芦。 表皮红色的冰糖葫芦顿时缺了个口,露出里面的果肉,少女的牙印印上面。 季玉泽看了一秒,笑弯眼,骤然弯腰过去,握住扶月拿着串冰糖葫芦的手,张嘴咬下那颗被她咬过的冰糖葫芦。 舌尖滚过那半颗冰糖葫芦,牙齿一点点地啃咬,细细地咀嚼,忽地微微一顿,然后咽下去。 他慢慢抬起眼帘,温缓地松开她的手:“很好吃。” 扶月咽了咽,心彻底漏了一拍,错觉季玉泽吃的不是冰糖葫芦,而是自己。 第49章 玉奴 见扶月发愣, 季玉泽轻笑一声,指尖若羽毛扫过她沾上些糖浆的嘴角:“月娘,你不吃了吗?” -- 第85页 才吃一颗, 怎么可能不再吃。 扶月回神, 躲开他的视线,露出个不尴不尬的笑容, 再张嘴欲咬下一整颗冰糖葫芦。 愿意吃她吃剩下的冰糖葫芦代表什么呢, 倘若别的男子对她这样做,扶月有理由怀疑对方可能对自己有点意思。 可那个人是季玉泽,便说不定了。 接下来,季玉泽倒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乖乖地任由扶月牵着往听雨阁去,手中的冰糖葫芦一颗不少。 到了听雨阁, 扶月已吃完一串冰糖葫芦, 看一眼他那串完好无损的, 皱了下眉。 “你怎么不吃,不是说好吃吗?” 季玉泽摇摇头, 垂下眉眼, 定看冰糖葫芦:“不想吃了, 月娘你可要?” 扶月看他半晌,接过那串冰糖葫芦,咬了最上面那颗一半, 再递过去。 “既然买了,那就再尝一颗罢。” “好。” 在季玉泽凑头过来吃那一刻, 她往后挪了挪, 略一思索, 有点儿纠结地说:“你吃完, 别再把核给吞进去了。” 他只笑了笑,该吞下去的还是吞了下去。 劝不得,扶月唯有作罢。 听雨阁发生徐达明那桩案件后,生意惨淡了不少,他们到时,以前座无空席的场景一去不复返。 上面戏台被大理寺派人围了起来,暂时不能表演,现在只能提供一些小吃给客人。 但以往来听雨阁的,差不多都是为了听戏。 要是想吃小吃,京城多得是花样极其多的店铺,无需来此,是以,听雨阁如今寂静冷清。 没有多少客人,伙计也懒惰了不少。 扶月站听雨阁对面,放眼进去,能瞧见几个在闲聊的,就是不知其他唱戏之人还在不在听雨阁幕后。 毕竟暂时不能表演,看形势,听雨阁怕是还会日渐萧条,他们另谋出路也不足为怪。 按理道,要想了解徐达明,必须得从他日夜相对的人入手。 只不过大理寺应该细细地盘问过一遍听雨阁的人了,看陆然一丝动静都没有的样子,肯定还是毫无头绪。 扶月想,或许面对的是官府之人,这些人说的话才可能有所保留。 不得不说,有时候,官府出面,是有威慑作用,但也有数不清的弊端。 大理寺查案,出示腰牌便能畅通无阻。 而他们只是协助办案,没大理寺的人在身边,听雨阁之人大概是不会理会。 其实扶月也并不打算单枪直入地询问,问出来的东西,与大理寺问出来的不会有太大差别。 无用功罢了。 但可以装作好奇的客人,旁敲侧听一番,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不先去大理寺,而是独自来查案的原因之一。 自古以来,人们都喜欢八卦,八卦中隐藏着真相也不说定。 正准备进去的时候,撞上听雨阁阁主穿着一袭白衣从里面出来,面无表情地打着一把油纸伞往长雀街走去。 扶月止住步子,和季玉泽相视一眼,默契地改变主意,跟上去。 记得第一次见听雨阁阁主,她穿的是颜色鲜艳的衣裳,今日穿白衣,看起来像是为徐达明守丧。 行走了一刻钟,扶月看着听雨阁阁主的目的地,很是惊讶。 居然是百凤阁,听雨阁阁主去哪儿不奇怪,只身一人来妓.院就挺奇怪的。 妓.院的人不拦女子,任由入内,更奇怪。 看着听雨阁阁主畅行无碍地进去,她不解地抿唇,下意识看向季玉泽。 后者淡淡道:“徐达明有位相好,名唤梓娘,在百凤阁当歌妓,是你上次在听雨阁见过一面的女子。” 顿一下,他莫名地弯眼。 “我记得下楼梯之时,月娘盯得她可紧了,弄得我想把你的眼睛挖下来,可是罢,若是月娘没了眼睛,就看不见我了,于是我便放弃了那个想法。” 只想让扶月那双澄澈的眼睛装下自己。 但不太可能,这世上的人太多,总是会有人往她跟前凑,杀又杀不完。 微风四散,扬起季玉泽纯白的发带,映得墨发黑沉无比。 扶月攥紧袖角,腿略软,表面不动声色:“梓娘是罢?她没你好看,我更喜欢看你。” 他话语染笑,看不出喜怒:“是吗?” 匆忙改话题,她问:“嗯,对了,你怎么知道的?” 案件发生至今日不足两日,自己都没机会了解大概情况。 季玉泽轻笑,冰凉指尖温柔地点了下她上翘的睫毛:“月娘,我既答应了你查清此案,那便会有所准备。” 看着他墨发之上的梅花簪,扶月心底突升起一抹复杂情绪。 太阳烈一阵,暗一阵,阴影袭来,投到季玉泽的脸上,唇红似血,却衬得他白得像鬼。 叫人看着看着仿佛能陷进去那深不见底的地狱般。 真好看呢。 他若是鬼,那肯定也是最好看的那一个鬼。 原著里,自杀死了的季玉泽,也许真的成了鬼。 撇开眼,睫绒离开那抹凉,她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样才能进去,今日没穿男装,老鸨不会让我进去的。” 白日百凤阁大门满是招揽客人的女子,鱼龙混杂,他们站在不起眼的地方。 季玉泽轻蹙眉,摩挲了一下指腹:“翻.墙罢,我们从后街绕过去,再去梓娘的房间,且不管听雨阁阁主。” -- 第86页 大理寺把案件重点放听雨阁。 而梓娘没太大嫌疑,简单地审问一遍后,便放一边,没搜查过她在百凤阁的房间。 毕竟并没缘由。 听他最后一句,扶月便立即明白意思,最不可能是凶手的人,兴许就是凶手呢? 关键不是这个,而是翻.墙,她微微睁大眼:“翻.墙?我脚踝一用力还有些疼,怕是使不上劲,翻不过去。” 他盯着她看了一两秒,笑起来。 “月娘可以踩着我上去啊,用脚踩过我的身体,一步一步地爬过墙……不就可以了吗?” 本是一个很平常的事,从季玉泽口中说出来,完全变了味。 脚踝尚未好,让他帮忙送她上墙是没问题的,但扶月听着那番话,无端觉得诡异至极。 天很热,热到心里面了。 汗流浃背,她抹了一把脸颊细汗,用另一边干净的手握紧季玉泽:“走罢,我们翻.墙进去。” 上墙后,扶月坐在上面,谨慎地往四边看一遍,生怕有人看见。 转念一想,这种担忧有点多余。 百凤阁是妓.院,接客的姑娘几乎都在前院,后院白日一般几乎没人,只有些花草、一口水井和木桶。 她偏头回看墙另一头。 季玉泽身手敏捷,没几下,直接一跃而上,没在墙上过多停留,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去。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扶月抬手想抓住他,指尖却摸不到半角衣裳,似一掠而过,怎么也抓不住。 心尖颤了一下。 她垂目往下看。 只见他抬眸望上来,面容如昆仑美玉,出尘如仙,衣袂轻轻抚动,拂过一旁的花,缓缓垂落,带下一片花瓣。 “跳下来,我接住你。” 扶月迟疑了一秒,轻轻点头,双眼一闭,身子往下坠时,发丝绕过脸,貌似要夺走呼吸般。 稳稳地落入季玉泽怀抱,她长睫一颤一颤地掀开眼,鼻间满是木兰香,疯狂地吸了几口。 喘过气,扶月声音很低:“以后,记得跟我说一声。” 少女的唇色发白。 浓黑的发丝凌乱地铺洒在一张小脸上,映得脆弱。 他低眼看着,指尖停顿,想揉红那失色的唇瓣,无意识地放缓嗓音:“跟你说什么?” 脚落地,失重的感觉慢慢消失,扶月攀着季玉泽的手臂,抬起头,眼神偏复杂,有点儿答非所问。 “别乱跳。” 刚那落地的花瓣在她鞋底碾成碎末。 作者写小说的时候着重点有偏颇,从不花笔墨描写季玉泽的心理,扶月不知他心底是怎么想的,一般靠揣测。 虽不知她为何忽然说这句话,但季玉泽不在意,撩开她黏在脸上的碎发,一点一点地拨到耳后。 他唇角弯着,语气温柔:“好,以后我跳会跟你说一声再跳。” 漂亮的手指似极为爱怜地划过她的脸,季玉泽弯下腰,忽道:“月娘,以后叫我玉奴可好。” 玉奴? 扶月知道他的字是沉之,却不知还有这样一个称呼:“什么?” 沉之是季玉泽满二十岁时所取的字。 而玉奴则是小时季夫人常喊的,不过随着他年龄不断增长,季明朗认为玉奴此称呼不妥,遂嘱咐季夫人以字称之。 季玉泽温和地看她,扶月硬着头皮吐出两个字:“玉奴……” 他抬了抬眼,笑容放大,长手一拉,环住她的腰,声音很轻地说:“月娘,我们跳罢。” 身子倏忽被人一扯,扶月瞪大眼,来不及反应便与季玉泽双双往旁边的水井坠下。 事发突然,喉咙像被掐住,惊呼也没能发出。 心脏真的差点停止跳动了,扶月紧紧地抱紧他的腰身,脑袋埋入他胸膛,肩膀因受惊一耸一耸。 两人悬吊在水井里,单靠季玉泽抓住一根粗绳支撑着。 他垂低眼睑,见她眼圈发红,唇角的弧度怪异地凝住:“月娘。” 扶月正欲开口呵斥,水井上面传来了交谈声,她翕动的唇瓣慢慢阖上,生理性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 不是真的想哭,而是被坠下来时所产生的风刺激到。 原来季玉泽是看到了有人来,才跳下水井躲的,并不是要跟自己一起死,死字太沉重了。 脸颊忽地一热,她微红的眼睛眨了又眨。 扶月眼睁睁地看着他微微启唇,舌尖舔过那滴眼泪,席卷入腹。 第50章 可惜 这一次不知名的亲.密接触, 好像在做梦,扶月楸着季玉泽的手愈来愈紧,使得云纹衣襟微微散开, 露出他些苍白的皮肤。 唇舌很温软, 与他的手指温度不一致,冰与火, 她似乎有点沉沦、贪恋。 稍微离开了点。 唇和脸的距离。 清醒了。 扶月整张脸发麻, 觉得血液流通不顺畅,忙偏开头,泛热的唇舌扫过耳畔,一股电流游遍全身。 不敢再动,僵着脖子保持原来的姿势。 季玉泽又低了低头,凝视着那红到不能再红的耳垂, 薄唇微微张开, 似有似无地触过。 嗓音带微喘, 压得很低。 说话时胸腔一震一震,似乎能透过衣裳, 将神奇的情愫慢慢地、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心底。 “月娘, 我现在不会让你死的, 别哭。” -- 第87页 语调貌似掺杂了丝无奈。 他的呼吸一洒一洒地喷上脖颈,扶月默默感受着,指尖泛白, 只觉被呼吸掠过的地方快要一点点地化掉。 努力地忽视异样,她抬头并轻轻地点了下:“别说话了, 她们还在上面。” 也不知道待会儿要怎样上去, 扶月发愁得很, 眉头蹙紧, 只盼望着上面的人早些离开。 否则只能打草惊蛇了。 毕竟她可不想为查此案而断送自己的性命。 不自觉地抬头往上看了看,扶月一愣。 跳下来尚未及时抓住绳子前,季玉泽掌心被水井壁的石头划破,此刻血一滴一滴地坠落。 啪嗒啪嗒,接二连三地砸到她白皙的脸上,开出一朵朵妖冶的花。 心脏骤然地楸了楸,无故有点难受,扶月睁大眼,紧盯着,正欲开口。 他弯着唇道:“嘘,你说的,她们还没离开呢。” 一滴血砸到眼睫毛上,她不受控制地眨了下眼。 季玉泽面上没多余的表情,再次低头,温柔地用唇吻过那染血的长长睫毛,将自己的血重新咽下去。 扶月顿时神色惊恐地盯着他,像是在用眼神问干什么? 舌尖卷着血,舔.舐过眼睛,顺着脸颊下移,一寸一寸地抹掉血液,席卷之处泛着蛇般的滑腻。 再也承受不住了。 但扶月又不敢松手,怕掉下去,只能无力地扯了扯季玉泽的衣裳。 他两条发带散落,随着动作一荡一荡地碰着扶月的耳朵,苍白的手桎梏住她的腰身。 舌尖滚动,吐字不清。 “啊……哈,月娘,我给你擦干净,把血都擦干净……” 越来越奇怪,失控了。 铺天盖地的梅香啊。季玉泽一双眸子带着黯淡的水色,喉结难耐地滑动。 玉奴,也曾被用来代指过梅花,寒雪中的梅,独自绽放,白里一点红。 扶月想推开季玉泽,可碍于悬吊在半空,压根没法子,唯有被动地接纳着他这看似疯狂的举动。 “玉奴。” 她歪了歪脑袋,嗓音微微发颤,轻轻地唤着。 季玉泽垂眼,扫了一下,应着:“嗯。” 森白的牙齿看似不小心地蹭过娇.嫩的颊肉,带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字。 血还在滴。 疯了,扶月晃神地看着他,从脊背生出的痒意缓缓地吞没掉自己。 与此同时,水井边上的两人显然不知他们在里面,你一言我一语的,专心致志地聊八卦。 一专门负责洗百凤阁姑娘衣物的老嬷嬷四下看看。 然后,她压低声音道:“听说那人又来了。” 旁边细长眼睛、皮肤暗黄的女子没太大的反应,边弯腰做自己的事,边淡淡地接下一句。 “是又如何,逝者已逝,尚在世间的人做何也于事无补,只可惜梓娘姐姐既没了寄托,又将被迫接客。” 老嬷嬷认为不然,戳了戳她脑门:“你这是可怜那梓娘?” 入这行,最忌讳生旁的心思。 至于可怜别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更不该有。 女子拎起一只早便盛满水的木桶,听言垂眼,嗤笑一声,答:“没有,我这样的人自顾不暇,哪有闲工夫去可怜别人。” 说来,女子曾经还很羡慕梓娘,入了百凤阁这种地方,居然还能遇到真心待她的徐达明。 真好。 只是,天公不作美,可惜了。 再道,那听雨阁阁主也不是什么善茬。女子敛下思绪,熟练地拎着木桶往后厨方向走去。 老嬷嬷拦住她,明显还嫌没聊够:“你说那听雨阁阁主要什么男人没有,怎么非得逮住个徐达明不放呢。” 在京城,有银子、权势的女子地位不比男子低。 当今公主的面首多得数是也数不清,个个形貌昳丽、若潘安,圣上也是宠着,任其胡来。 言罢,老嬷嬷撇了撇嘴,显然是不太赞同听雨阁阁主的做法。 空气安静了几秒。 女子没接话茬,喜欢这东西悬乎着,谁能说得准呢。 接着,老嬷嬷语气说不出是夸还是贬:“也是,那唱戏的徐达明长得可叫一个俊,每回他来找梓娘的时候,阁里的姑娘都好生羡慕妒忌呢。” 木桶里的水漾开涟漪,一圈一圈,最后汇聚成小漩涡。 女子皱眉,握木桶的手用力:“那也与我们无关,阁里不是不允许说起此事吗,待会儿叫人发现,怕是要受罚。” 老嬷嬷捂唇一笑:“哟,放心好了,她们现下全在前院呢,谁有闲心管咱们。” “累活脏活全是咱们干,说说话又如何,左右没人在。” 话虽如此,女子还是不愿继续聊下去:“嬷嬷,我们还要抬水呢,若是无事,还是干活罢。” 言尽于此,不好多说。 活了几十年的老嬷嬷懂,跟着她步伐往后厨去,自言自语道:“梓娘也是倒霉,偏生听雨阁阁主与百凤阁关系匪浅,往后的日子可难过了。” “嬷嬷,莫要再说了。” “好好好,不说行了罢,瞧你这胆儿小的。” 水井上面的声音渐渐减弱,时刻分神关注着外面动静的扶月松口气。 只环抱着季玉泽的手的力度从未放轻过。 原因无他,怕死。 刚坠下来时,她往下瞥了一眼,水井幽黑,从这个位置看下去,看不见底。 -- 第88页 莫名的恐怖。 忽然,一滴血顺着扶月下颌,滑落至锁骨,渐渐没入松散的衣襟深处。 察觉到后,她一惊,趁他尚未留意到,顾不得其他,使劲地扯一把对方腰身。 季玉泽冷白的脸藏匿于黯淡的光线之中。 腰身一紧。 漆黑眼珠微微一顿,他看过去,继而,唇极其缓慢地离开,微蹭过她发丝,荡起久久不散的旖.旎。 扶月看了,忙开口:“她们走了,我们上去罢,手疼了。” 只见少女脸颊泛红,发髻略微散乱,清澄明眸抬起来,与他对视,清晰地映出绮丽的五官。 季玉泽温柔地笑起来,骨子里透出来且挥之不去的蛊惑晃了扶月的眼。 “干净了,月娘,我把你脸上的血都弄干净了呢。” 言辞吐字放慢,染着血的唇瓣一张一合,诡谲迭生,却矛盾的显得他人畜无害。 血腥味尚留在空气当中,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而是真真实实出现过的。 扶月喘着细细的气,唇轻颤:“嗯,我知道了,我们上去罢,我很累。” 轻笑响于耳侧,随之而来的是季玉泽温润如玉的声音:“月娘抱紧我,我要松手了。” 要是想上去,必须得用他双手一下一下地攀爬上去,不能空出手来环着她,所以自己只能抱紧他的腰,不松手。 意识到这个,扶月点头如捣蒜。 须臾后,他们平安地到达地面,扶月第一时间拉过季玉泽的手,声音很低:“我先给你包扎一下。” 掏出绣着弯月的手帕,摊开给他包伤口。 期间不可避免地拉扯到被撕裂的掌心肉,她看得都疼,喉咙微哽:“肯定很疼罢。” 季玉泽淡淡地看了一眼受伤处,面上带着清浅的笑容:“还可以,无大碍,看着我的血流到月娘身上,我很开心呢。” 血肉相融呐。 无法言喻的兴奋感,促使他想把自己的血涂满她全身,可不行……会吓着她的。 可惜了。 他黑眸暗了暗。 不知为何,扶月脑袋一片糊涂。 听着这番话,感觉自己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不太明白,总之乱糟糟的。 顿了顿,他环视四周,问:“她们刚刚说了什么,月娘可听见了?” 事已至此,再揪着受伤的事情不放也没用,她视线不离季玉泽绑了帕子的手,嗯了声。 “听见一些。” 季玉泽唔了声,用受伤的手牵她,抬步朝百凤阁后院深处走:“那月娘跟我说说罢。” 扶月尝试着抽出自己的手,他不依,反而愈加用力,怕压着伤口,她顿时不敢乱动。 走了一阵,刚复述完一遍听到之言,手心传来滑腻的触感,像是有什么黏到了上面。 有不好的预感,扶月低头一看,指尖瞬间痉挛了下。 那是季玉泽的血。 血液渗过帕子,渐渐染至她的手,红了一小片,还在不断地蔓延。 这次的牵手不再冷冰冰的,而是热乎乎的,因为那些有温度的血。手再寒的人,血都是热的。 停下了脚步。 扶月呼吸发紧:“玉奴,轻一点,别让它流血了,好不好。” 季玉泽不甚在意,低低一笑,眸子弯弯,却还是依她:“好,但月娘得紧跟着我,可别走丢了,不然,我会很伤心的。” 她一个大活人的怎么可能走丢? 清风吹来,穿透衣裳,钻进扶月的身体。 忽地,另一只冰凉的手沿着她的脸缓缓下划,顺过锁骨之前那道看似被遗留的血流过的痕迹,细细抚摸开。 “原来……还没擦干净呢。”他嗓音柔似微风地叹息道。 第51章 衣柜 扶月缩了缩脖子, 拉下季玉泽的手。 想说什么的时候,听到一些声音,她眼神一变, 转身躲进一个转角。 紧接着, 她抬手捂住他的嘴巴,摇头示意不要说话。 大概是猜到有突发状况, 季玉泽只安静地看着扶月, 她稍微探头出墙角,竖起耳朵认真听。 刚才抬水去后厨的女子去而复返。 此时此刻,她手里还捧着几碟小菜和一碗米饭,步伐不急不缓,直奔百凤阁姑娘所住之处而去。 老嬷嬷小跑追上,扯住女子衣角, 恨铁不成钢道:“柳娘, 你这是作甚?” 柳娘冷淡地看她一眼, 抬了抬饭菜,漠然地回:“送饭菜给梓娘姐姐, 她病了。” 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柳娘再道:“梓娘姐姐几日后便要接客, 若是一病不起,对百凤阁有害无益。” 老嬷嬷眯着眼打量着她,意味不明地说:“只有这个原因?” 像是很无奈, 女子笑,反问:“嬷嬷, 我为何要撒谎?” 听雨阁阁主与百凤阁老鸨认识多年, 关系非比寻常, 一直以来相互扶持。 沾着百凤阁身后靠山的光, 这才有了闻名于京城的听雨阁。 若不然,自听雨阁阁主的爹死后,没了有力的支撑,听雨阁可能早就被其他戏阁拆骨入腹了。 至于听雨阁阁主为何与老鸨的关系交好,无人知。 话说她们年龄相差甚大,也谈不上是京城那种闺密挚友,着实叫人疑惑。 这也是老嬷嬷不太想柳娘与梓娘走得太近的原因,毕竟这样,会对她不利,容易引火烧身。 -- 第89页 身处烟柳之地,确实该自私一点儿。 老嬷嬷与柳娘相处十几年了,算是看着对方长大,她膝下无人,把柳娘当半个女儿多加照顾。 因柳娘自小长相丑陋,她在百凤阁的日子过得很惨。 对此,老嬷嬷于心不忍,向来会指点一二,不让其过得太难。 百凤阁里的女子也各司其职,容貌尚可的去接客,样貌丑陋的留在后院干杂活。 柳娘属于后者。 虽不用接客,能保全清白之身,但老鸨和百凤阁姑娘对柳娘极其不好。 原因无他,柳娘容貌难看是次要的,关键是还不会低头讨好人,性子太倔强。 三番五次驳老鸨的面子,不知受了多少罚。 老嬷嬷无能为力,只能干看着。 了解柳娘的性子,老嬷嬷知再多说也是浪费口舌:“柳娘,送饭便送饭,旁的少说为妙,可记住了?” 柳娘缓和了脸色:“嗯,嬷嬷放心,我把饭菜放下就出来。” 而躲在角落里本来还担心被发现的扶月听了柳娘的话,眼一亮,暗道:天助我也。 正愁花好大一番功夫或许也不一定能寻着梓娘的房间呢。 现下看情况,只需跟着这个柳娘,便可轻轻松松找到,不用像无头苍蝇乱飞。 只不过要是梓娘生病的话,此时应该在房间休息,即便找到了,今日怕是也无法进去。 扶月顿觉查案是非常苦力的活儿。 暗地查一人便要花费不少的精力,幸亏季玉泽答应帮忙,否则光靠她一人怕是很难成事。 另一头,老嬷嬷看了眼天色,似乎还有事要办,没空再管柳娘。 扔下一句:“好生注意着点。”便转身回后厨。 柳娘站在原地一阵子,不知想着什么出神,愣愣地看着老嬷嬷背影发怔。 不过也没耽搁多久,她迈开脚进廊道。 扶月缓缓放下手,指了指不远处,然后牵过季玉泽完好无损的手,小心翼翼地跟在柳娘后面。 * 行了小半刻钟,柳娘到梓娘房间门前,将装着饭菜的抬盘放漆黑廊道的木长栏上,轻轻地敲了敲门。 “梓娘姐姐,我是柳娘,给你送吃的,能否开下门?” 等了一会儿,没人应,柳娘怕出什么事,忙推开没上锁的门,屋里空无一人。 略一犹豫,她还是将饭菜端了进去,放茶桌上,行至书桌前,拿起一张白纸写了几句话。 现在这个时辰不在房间,一般在百凤阁前院。 至于为何在百凤阁前院,应是老鸨有事寻,只是未免太不近人情,连生病了也得出去弹琴唱曲。 可百凤阁这种地方,哪里有什么人情讲。 没多看,也没过多停留,柳娘摇摇头,将纸压在木碗底下,关好门便回后院继续干活。 待柳娘走远,扶月从廊道红柱背后出来,对季玉泽解释:“这是梓娘的房间,那人是来给梓娘送吃的。” 季玉泽低垂眼皮,声音温润:“嗯。” 推开门,入目的是一间洁净的房间。 物件儿不多,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小香炉摆在房中央,余留些烟雾袅袅,慢慢地升向空中。 转眼消逝。 进去后,扶月快速地阖上门,踱步至茶桌处,微微挪开木碗,看清纸张上的字。 上面的内容不多:梓娘姐姐,身子要紧,无论多伤心还是得吃点东西。 看来,这个柳娘是真心想梓娘好的。 没再管,扶月把木碗摆回原位,一抬头,见季玉泽长身鹤立在小香炉边上。 她快步过去,小心地掀开小香炉的盖子,还有点儿温。 闻着味道略熟悉,感觉曾经闻过一样,扶月皱着眉问:“怎么了,这香有问题?” 季玉泽轻嗯一声:“这香有迷药,若是点上后,待在房间不足一刻钟便会晕倒,不省人事。” 扶月猛地盖上,扯着他后退几步,捂住鼻子。 像是怕两人中招。 冰指按上她的手,轻轻地掰下,握掌心里,季玉泽弯着眼:“放心,这香已燃尽,而且,窗现打开着,几乎吹散,对我们无用了。” 幸好。 不过太奇怪了,这房间为何曾燃过带有迷药的香,梓娘又去了何处?扶月想不明白。 看情形,不像是在百凤阁前院。 难不成出事了? 她抬眼观察附近,定睛一瞧,床角处有只荷包,走过去,弯腰捡起来,绣着明字。 记得,在徐达明出事那日,梓娘腰间是挂着只荷包。 可是不是这只,扶月不太确定。 分明荷包的形状和颜色,甚至连绣的字都差不多,但她总觉得不太对。 至于有什么不对,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像考试遇到熟悉的题,却忘记了解法,抓狂也暂时想不出。 想着想着,脑瓜疼。 不为难自己,扶月看向书桌。 因梓娘前几年被徐达明包下来,她要什么,他给什么,还给银子办置了书桌。 抛开别的不说,倒有几分像寻常人家的娘子,不像沦落风尘之女。 一般来说,互相喜欢的男女有时会用信抒写心意,虽然百凤阁和听雨阁的距离不算远,但有信往来也不一定。 书桌摆着不少书,扶月没乱动,用眼扫了几眼书籍封面的字,大多是讲戏文的。 -- 第90页 看得出梓娘对徐达明也是很上心的。 看书都看有关于徐达明唱戏的书。 发现书桌下面有小柜子,她蹲下,继而打开,里面有几封信,看信封,大致能判断是近段时间的。 信封很崭新。 若是放得久了,不该是这个样子。 乱偷看别人的信不好,但今时不同往日,要是想找到线索,必须得看一下。 于是扶月放轻力度,缓缓地打开信。 信不多,不用很久便能看完,里面大致内容是徐达明让梓娘莫要担心,他以后一定会想办法赎她出来。 让她别再躲着不见他了。 还有就是让梓娘若是无事便避开听雨阁阁主,尽量不要与之接触、生事端。 等解决事情后,徐达明会离开听雨阁,这辈子都不再唱戏,应自己发下的誓言,与梓娘远走高飞。 如此看来,这三人的感情纠葛严重。 扶月叠好信,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难道是听雨阁阁主爱而不得,由爱生恨,抱着自己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的念头,走上了不归路。 知晓徐达明和梓娘的计划后,处心积虑地换了道具,使得他丧命? 听说听雨阁在道具上用尽心思,还花费了一笔不菲的银子。 道具剑制作用料特殊,戏阁里的其他人也演过霸王别姬,试过几次即便用力地划过去,经过脖颈也不会产生任何伤害。 力度轻一点,不留痕迹。 力度重,只会留下轻微的红痕,平日里用粉便能掩住。 又因为徐达明追求演戏逼真,习惯直接上道具,所以,演霸王别姬这出戏时,他才会一剑丧命。 平日里听雨阁阁主也能随意接触道具,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 没有证据,只是猜测罢了。 她叹口气,站起来,望向季玉泽。 他没看扶月,而是独自走向床榻,打量了良久,挪开视线,看向摆在角落里的衣柜。 一步一步地走近衣柜,抬起冷白的手触碰柜门,轻轻一拭,指腹沾上鲜红的血。 季玉泽慢慢偏头。 漆黑的眼珠对她相对,他慢条斯理地柔声道:“月娘,这有血。” 心咯噔一跳,扶月咽了咽,顿觉不妙,跟上前。 他一点一点地打开柜门,面不改色地看着。 一具穿着戏服、脸被划得看不清原本模样的尸体呈现在她眼前,呼吸骤紧,几欲作呕。 红绳捆绑着尸体的手和脚,全部近乎扭断地掰到前面绑着,血从尸体的鼻子和嘴巴流出来,耷拉着蔓延至整个柜子。 致命的伤口应是腹部那一刀。 血淋淋的洞口,潺潺地流着血。 最狠的是,尸体被挖了眼睛,嘴巴两侧有血痕,凶手应是想割开她的嘴巴,还有,鼻头也被削去了。 单是看着扶月都觉得心惊,到底是有多恶毒的人才会这样杀人。 季玉泽忽诡异地弯起嘴角,温柔地顺着她的长发,扶着她,轻声细语道:“月娘,你可还要继续查下去?” 第52章 血月 扶月忍不住靠季玉泽更近, 反手攥紧他的手腕,声音低低地喊:“你说她会不会是梓娘?” 对于梓娘,她是不熟悉的, 只见过一面, 而且距离也不算很近的那种。 况且,现在的尸体面目全非, 压根辨认不出是不是自己见过的那位梓娘。 倘若不是梓娘, 那衣柜里的尸体又会是谁? 杀了衣柜里的人的人会不会也是偷换道具之人? 这两桩命案,扶月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一定是有关联的,联系点无非是徐达明。 季玉泽微微蹙眉:“不知,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处罢。” 扶月点头。 鼓起勇气,她探了探看似已经成了尸体的尸体鼻息, 以确认是否真的死了。 一点儿呼吸也没了。 她颤着收回手。 即便是受到大理寺卿的委托来协助大理寺办理此案, 但蓦然掺合进新一桩凶案里, 确实说不太过去。 退一步来说,这样也会打草惊蛇, 百害而无一利, 完全不值当。 凶手在暗处, 大理寺在明处,他们现下亦在暗处。 可一旦掺一脚入今日案件,肯定暴.露出来, 跻身于明处,对查案非常不利。 扶月决定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看了看手里绣着明字的荷包, 她踌躇几番, 还是揣袖里了, 回去一定得仔细想想荷包有哪儿不对劲。 关上柜子后, 环视房间一遍,确定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才准备走人。 走到门前,扶月听见外面隐隐约约传来谈话声,其中有一道声音貌似还是柳娘。 “什么?您是来找梓娘的?她不在前院吗?” 房间外,柳娘指尖掐入掌心。 “说什么呢,梓娘不是生病了吗,我叫她去前院作甚,把病气传给客人?看你是干活干傻了罢。” 老鸨慢慢地朝梓娘房间走来:“对了,你不是一直在照顾她吗,近日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可能是因为生活在百凤阁的缘故,老鸨素来爱打扮得花枝招展,衣裳颜色鲜艳,穿金戴银。 蜡黄的脸涂着厚重的粉,但依旧掩盖不住脸上的褶子多得几乎能夹死苍蝇的事实。 问话之时,老鸨右手摇着牡丹扇,涂着大红色的唇瓣一张一张。 -- 第91页 像爱吸人血的鬼。 叫人看了莫名觉得别扭。 柳娘跟在她后面,面微露不虞,但掩饰得很好,冷淡道:“没发生过什么事。” “是了,那位听雨阁阁主倒常来找梓娘姐姐。”她像是不经意提起。 老鸨扬眉:“此事不必理会。” 停了一下,柳娘又道:“不过我刚才来梓娘姐姐房间之时,她的确不在,我还以为是您让她到前院了。” 闻言,老鸨瞪了她一眼:“她那个贱蹄子能跑到哪儿去?我警告你,别起杂心思,否则我有你好看的。” 柳娘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没回。 看着门纸倒映出来的人影离门口愈靠愈近,扶月一个激灵,忙拽着季玉泽往窗户走去。 往下一看,下面是一条小巷。 在别人推开门前一秒,他们从木窗跳了下去,摔下地的那一刻,扶月恰好枕在季玉泽身上。 她脑袋靠在他胸膛前,耳畔挨着的胸腔轻震,恍惚中能听见一声闷哼。 条件反射地往一侧滚去,扶月腰间溘然一抽。 虽然巷子没人,但也不宜久留,她苍白着唇匆忙地站起来,弯腰拉他。 “把手给我。” 季玉泽缓缓抬眸,盯着她的腰不说话、一动不动,松散的衣襟敞开,露出他精致的锁骨和雪白的脖颈。 热风阵阵,似不要银子地吹来。 豆大的汗一滴一滴地砸地,扶月无心欣赏美色,紧张地看了几眼巷子头和巷子尾,再抬头看一眼梓娘房间的窗户。 四下无人,暂时安全。 悬起来的心往下放了放。 误会是自己说得太快,对方看不清楚,她耐住性子重复一次:“把手给我。” 苍白的手慢慢捡起地上的帕子,季玉泽面色如常,轻轻地抬起手,搭到少女白嫩小巧的掌心。 看到他捡帕子的动作,扶月才注意到用来绑他伤口的帕子松开掉地了。 帕子上的明月被血硬生生地染成了血月。 想起那声闷哼,扶月忐忑地问:“掉下来的时候,你是不是伤到了其他地方?” 视线往下一抬,一颗尖锐的石头映入眸里,还沾了些血渍。 她心紧绷:“你被硌伤了是吗?” 季玉泽弯下腰捡起那颗带血石头,抬目,不是很在乎地轻飘飘嗯了声。 往扶月刚才滚去的位置一瞥,他目光轻轻顿住。 此刻,头顶上方忽地传来一道尖叫声:“啊!快来人啊!出人命了!” 扶月抬头看了一下,知晓柳娘她们应该是发现了衣柜里的尸体。 因为那具尸体瞧着刚死没多久,血还没凝固,滴到衣柜板上的血会顺着柜门缝隙渗出来,等她们进去便能看见了。 关键之时万万不能慌,她努力地使自己忘掉刚才的惊悚画面。 “我们现在回季府,给你包扎伤口。”扶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季玉泽注视着她,冰凉指头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虎口,微微弯唇,露出个挑不出毛病的笑。 “好,听月娘的。” 看着他的笑,扶月僵硬了下,却还是拖着人往巷子尾跑去。 看着拉着自己的扶月的脑后勺,季玉泽没再说话,冷不丁地转头回去,与站在木窗前的老鸨对上眼。 老鸨身子颤栗。 在看见衣柜里的尸体时,手中的牡丹扇没掉地,但在这时,牡丹扇骤然坠地。 季玉泽面上已没了笑,唇型极其好看的唇角弧度下拉,漆黑的双眸貌似能穿透人的身体地看向扶住窗台的老鸨。 眼神将温柔与冷漠怪异地结合成一体。 看老鸨像看一具死尸般。 老鸨咽了咽唾沫,对上这么一双眼睛,只觉心差点跳出来,明明天热无比,自己却如身坠寒潭。 是他…… 此事怎么会牵扯到他?一贯处事沉稳的老鸨难得露出一丝不安。 几秒后,季玉泽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专心地摩挲着扶月的小手,低眸看她裙摆拂过自己的衣摆。 有些想把裙摆和衣摆一块拴起来。 他睫毛轻眨了下。 跑到房间外喊人的柳娘一回房间便看到对着窗户外面发怔的老鸨。 眼里闪过一丝疑问,她快步过去,顺着老鸨目光看,措不及防地出声。 “您在看什么?” 小巷子空无一人。 老鸨转过身,颤着捡起地上的牡丹扇:“没什么。赶紧将此事告知官府,快些。” 牵扯到命案,百凤阁的生意怕也是会受到影响,这回事情闹得可大了。 念此,老鸨原本就皱的脸现在皱成一团。 柳娘像是压抑着些什么地看着衣柜里的尸体,忽道:“您不会是贼喊捉贼罢。” 老鸨抬眉,不敢置信地看过去:“柳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柳娘闭了闭眼,嘲讽道:“这具尸体很有可能是梓娘姐姐,若是她被害,您敢说您脱得了干系?” 啪—— 巴掌声响彻不大的房间,气愤到极致使老鸨本就奇怪的五官更加扭曲。 “柳娘,你可知乱说话的代价?别忘了,如果不是我,你可能早死了,你也算是百凤阁养大的,这般对我,叫忘恩负义!” 不知为何,听了这番话,柳娘额间青筋猛地乱跳:“忘恩负义?” -- 第92页 老嬷嬷和几位百凤阁小厮急匆匆地跑进来。 看到血腥的一幕,他们面色顿时变得铁青,知晓这下子百凤阁倒霉了,妥妥地摊上命案。 老鸨还算冷静,呵斥道:“还愣着作甚,去报官啊!” 活了几十年的老嬷嬷看形势不对,余光瞄到柳娘脸微红,悄悄地挪到她身侧,拉了拉对方的衣袖。 “柳娘,可吓到了?” 柳娘额间青筋尽褪,恢复如常:“尚可。” 老嬷嬷打量着两人神色,试探性发问:“衣柜之人可是梓娘?” 老鸨不语,柳娘回:“暂不知。” * 从街上回来后,小秦放心不下,一直守在兰竹院门前,要说没他在身边,扶月该如何畅通无阻地同季玉泽交流? 难不成用手或者纸张写字? 正疑惑着,眼一扫,只见扶月跟季玉泽一前一后地往这边走来,小秦忙迎上去。 还没来得及高兴他们安全归来,看到季玉泽手上的血,他腿一软。 “扶二娘子,这是怎么了?奴才家郎君他……” 扶月打断小秦,吩咐道:“先别问,去找你经常召的大夫,不要惊动府里其他人。” 小秦应了声,随后对季玉泽打手势。 一套手势下来,她看得晕乎乎的,不知他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但也耐心地等打完手势。 可小秦打完手势后,季玉泽忽开口对他道:“不用找大夫,不过是小伤罢了,人多口杂,你准备好些水和药,月娘替我包扎便可。” 听言,小秦踯躅,不敢违背主子命令,唯有应好。 见此,扶月不赞同地翕动了下唇瓣。 可一对上季玉泽的眼睛,她反驳的话瞬间扼杀在摇篮中。 送水和药进房间没多久小秦便被遣到兰竹院院门守着,防止其他人进来知道季玉泽受伤。 房间里,只有南边的窗户开着,光线略黯淡,扶月点着靠近床榻的油灯。 油灯下,整齐的檀木床榻上盘膝端坐着位身穿月牙白云纹衣衫的青年。 季玉泽貌若好女,整个人干净得看似一尘不染,此刻衣衫半解,堆滞到精瘦的腰身间。 露出来的冷白肤色背部右前方有一道鲜红的伤痕。 蝉鸣阵阵,扶月扭干白布,拭擦一遍他的伤口,再端起药,坐到床榻边上。 她温暖的手指沾上微凉的膏药,一点一点地涂抹上去。 低头认真涂药的扶月脖子突然染上一抹能冰入骨头的凉意,继而慢慢探下去,她呼吸有些发颤。 只见季玉泽凉指温柔地挑开她本就松散的衣襟。 第53章 想歪 两人对视片刻, 扶月望着季玉泽的脸,顿感置身于一帘清远的幽梦中。 不算耀眼的光影在他身上流转,从南窗而来的风拂过她微微敞露的脖颈。 油灯没套上罩。 风一过, 光影明灭,互为交替, 两人投在床榻上的剪影晃动。 扶月低眼看了一下他灵活的手, 喉咙发干:“你要干什么?我还要给你上药呢。” 季玉泽盯着她微微笑起,完全侧过身,直面着她, 指尖顺着衣襟触碰到一旁的扣子。 流连着。 一颗又一颗, 划过的位置泛起一阵挥之不去的热气,扶月呼吸略重, 药膏微微融化在指腹上。 灯差点灭了。 扶月看着, 牙齿微颤, 但自知不是害怕, 至于是什么呢。 她眼神微闪躲。 他盘坐起来的双.腿慢慢放开, 走下床榻, 轻跪于侧板上, 期间手没离开过她。 坐在榻上的扶月比跪在榻下侧板的季玉泽高出一点儿, 他向前倾,抬下颌, 仰着脸与她对视,指尖轻压着她心脏位置。 扶月眼睛对着季玉泽稍弯的凤眸。 眸光流泻间, 仿佛能捕抓到一丝丝看似与往日不相同的缠.绵。 她一时看呆, 失声轻喊:“玉奴。” “月娘。”季玉泽按了按手下之处, 纤长的睫毛轻颤几下, 垂眼由下而上地看过她, “你这里跳得很快。” 碰哪儿呢! 被轻轻挤压的心脏跳动不受控制。 扶月头皮发麻,脸发烫,用商量的语气道:“嗯,我知道。别说话了,我先给你上完药再说。” 季玉泽笑着摇摇头,稍微抬膝一下,不经意间碰到她垂搭在下面的双.腿,带出莫名旖.旎。 “我可以了。月娘,脱衣裳罢。” 听见他的话,扶月脑海里失控地略过少儿不宜的画面,脸烫得差不多能煮熟鸡蛋般,赶紧摇头。 “不要,我脱衣裳作甚。” “我给你上药,你也受伤了不是吗?” 言罢,季玉泽眼底清澈,神情专注,手将扣子一颗一颗地解开,露出她一大片白皙的皮肤。 原来是上药,竟然想歪了。 懊恼的扶月猛地放下药膏,用左手拢住衣襟,将乍泄的春光重新盖住。 她一脸抗拒,疯狂地摇头:“我的腰就是磕伤了下,没大碍的,待会儿我回自己房间上点药便可。” 准备翻身下去,却被他一把摁住:“月娘,你助我,我助你岂不是有来有往,你何必如此排斥。” 这不是帮不帮的问题,扶月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之前身不由己叫人看光是迫不得已。 如今行动自如,怎么还可以这样,单是想想两人坦诚相对的画面,她都觉得不太能接受。 -- 第93页 于是扶月坚决反对:“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季玉泽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话锋一转:“月娘,其实我想与你融为一体。” 脑子顿时一懵,压根不能及时转过弯儿,扶月咽了咽,眼睛瞪大,明显不敢相信。 “?” 他说的融为一体是不是常人所说的意思呢?看表情似乎不太像,可如果不是的话,会是什么意思?扶月愣了一下。 温暖的梅香味布满鼻间,比房间里燃着的香更浓郁,季玉泽往前倾了倾,抬眼道:“你愿意吗。” 好喜欢这种梅香。 他苍白的指尖微动。 可是摸不着,也看不见,只能闻得到,一旦没了便没了。 扶月被自己的唾沫呛到,咳嗽了好几声,弄得整张脸通红:“什么……我,你?” 什么虎狼之词。 季玉泽的手隔着衣裳搭到她肩膀上:“我这几日在想,可不可以切开你的身子。”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脸,眼神似乎略带丝迷恋,说话的速度很慢,重复一遍道:“我很喜欢月娘,想跟你融为一体。” 咳嗽更严重了。 听了这话,扶月差点咳死,惧意和不自在交替,鬼使神差地把内心之话说出来。 “你说的意思是这个啊。”他竟然还想着杀她,她还以为他至少有些打消那个念头了。 像是没看见她说的话,季玉泽低着眉眼,自言自语道:“但不可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终于听到一句像样的话了。 难得感到一丝欣慰的扶月叹口气,酝酿着该如何开口,又听他说:“因为压根不能彻底地融为一体,你装不下我。” 欣慰霎时破碎。 扶月也知道是自己思想不纯洁,总往其他地方想,可这东西完全不受控制,不能怪自己。 “那个,我腰很疼,你还是给我上药罢。” 是的,扶月很没出息地妥协了,不想再在这个话题停留,意图转移季玉泽的注意力。 反正他又不是没见过。 两眼一闭,脑袋放空,什么也不管,药不就涂抹好了吗? 安慰好自己,她主动撩起衣摆:“就这样上药罢,不用解开,我只有这点儿伤而已。” 掉下小巷的时候,怕加重对方的伤势,往一侧滚去,不料却撞到腰,现下青.紫一小片。 倒也没出血。 涂抹一些药,待青.紫消褪便无大碍。 季玉泽轻轻唔了一声,仿佛也不是很在意这些小细节。 紧接着,他端起放置在被褥之上的其他膏药,压低头,凑过去,仔细而又青涩地涂抹着。 膏药是凉的,他的手指也是。 可就是不知为什么,扶月总觉得很热,扯了扯他的衣袖:“我,我今晚要回悦梨院的,上完药我就离开。” “唤我玉奴,月娘可是又忘了?” 季玉泽侧脸半映于阴影之下。 扶月不由自主地喘出口粗气:“玉奴,我今晚要回悦梨院,待会儿便要离开兰竹院了,明日我再来找你查案。” 他低低笑了几声,盖上药膏盖子,指尖绕着她垂到腰间的青丝,慢慢顺着爬上去。 “嗯。” 温柔的语调令人沉醉,扶月不自然地偏开脸,顺手放下衣摆,盖住曾被抚摸过的皮肤。 好热啊。她眨了眨眼。 松开那一缕青丝,季玉泽缓缓直起身子,修长白净的手撩起自己腰间的衣裳,两指轻松地把它们合拢,遮掩住非常漂亮的锁骨。 很好看的锁骨,想咬一口。 扶月想,或许自己也有些疯了。 一袭月牙色长袍,同他发上的白色发带交相辉映,季玉泽蓦然弯腰,冷不丁地撞入她眼睛里。 原本平静的水面激起浪花。 “月娘,你也会跟扶大娘子同睡一床吗?”清冽如流水声,丝丝缕缕凝成一团。 突如其来的问题奇奇怪怪的,扶月微微抿唇,老实道:“她是我姐姐,自然是睡过的。” 季玉泽踱一步过来,抬起双手温缓地替她系好松开的两颗扣子。 “月娘,我不喜欢。” 混着油灯光,他眼睛似有星星在跳跃,还有两个扶月:“我不喜欢你跟她睡,可以吗。” 扶月抬眼看着他。 青年长睫毛随眨眼一颤一颤,因凑过来而微微放大的五官无可挑剔。 “为何。” 良久,她问出一句,声音听不出情绪,低沉沉的,仿佛在期待着些什么。 “为何不喜欢?”扶月眼珠微转,“她可是我姐姐。” 微凉指腹轻轻地抚摸着她,划过瘦削的下颌,经过耳垂。 把弄着软乎乎的耳肉,心情好些,可一提到扶媛,季玉泽又莫名烦躁。 但说话的语气却依旧温柔。 “我说过了啊,想让月娘完完全全地属于我,我太喜欢你了。” 一话毕,季玉泽蹙眉,有点儿矛盾:“不是喜欢小白的那种喜欢,是很奇怪的那种喜欢。” 不是喜欢小白的那种喜欢? 扶月张了张嘴,不过把想说的话暂时咽了下去,决定听对方说完,万一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就不好了。 他低了低眼,面上没了笑:“而你姐姐。” “我不大喜欢你姐姐,你知道吗,每次她拉你走的时候、不让你靠近我的时候,我都有种,都有种……” -- 第94页 看着扶月投过来的疑惑视线,季玉泽停顿了一下。 指甲嵌入掌心肉。 清瘦的脊背微微弯下,双手轻轻地插.入少女纤细的腰间,慢慢地环住,十指相交扣住,像一把枷锁。 片刻后,他埋首入她细嫩且白的脖颈。 高挺的鼻梁温柔地抵着细滑的皮肤,呼吸一点点地喷洒。 扶月脚底发痒。 感受着闻似永远不会消失掉的梅香,季玉泽嗓音很轻,接着说下去:“都有种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人的冲动。” “你说什么?”扶月低眸望着他墨发,忍住想触碰的欲.望。 对了,他听不见,现在又低着头,也看不见自己说什么。 在现代,总有人说她声音很好听,穿书后,用的身体和声音跟以前的没区别。 可在刚刚,没错,就在刚刚,她竟然希望季玉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会不会,他也觉得好听? 压下心底泛起的涟漪,扶月拍了拍季玉泽的手臂,他侧了侧脸,却没抬头,反而往锁骨处蹭了蹭。 刚扣好的扣子有松开的迹象。 季玉泽露出的半张脸妖冶到极致,接近完美的下颌线,因吞咽而不停滚动的喉结无比勾人。 她专注地看着,脚趾头一根一根地蜷缩又松开。 “月娘,以后不要骗我。” 又来了。 他对这个很执拗,已经提过很多次此事了,扶月没出声,低着眼睑,缓慢地抬起手,放轻力度地抚过他的白色发带。 “不然,我会杀了你。”季玉泽苍白的面容扬起一抹愉悦的笑。 抬首看了扶月一眼,他摸过她睫毛,微微下移,轻揉着那颗泪痣。 “或者,月娘杀了我。” 扶月感觉到紧挨着自己的胸腔在震动,季玉泽在笑。 第54章 偷吗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血肉相融……她尝试着站在季玉泽那个角度理解, 这是想和自己把关系拉得更近一些吗? 似乎有点儿像。 从兰竹院出来后,扶月整个人还处于一种轻飘飘的状态,直至回到悦梨院, 扶媛走过来拉她才回神。 扶媛上下打量她一番。 确认没有伤, 松一口气,她开口问:“月娘, 爹都跟我说了, 你一定要和季郎君一起查案吗?” “这是自然,大理寺卿亲自出面,我们怎么可以拂了他的面子。” 扶月抿唇回。 夕阳西下,扶媛的脸抹上一轮光晕,看不仔细表情:“为何大理寺卿要你与他查案,而不是别人。” “我记得你从未见过大理寺卿。”她徐徐道。 周围不断有丫鬟走过, 人多眼杂, 扶月暂不多语, 直接带扶媛回自己的房间。 扶月关上门后第一件事是倒杯茶来喝。 喉咙太干了,身子又热, 叽里咕噜地喝完一杯, 觉得不够, 再举起茶壶倒了一杯。 坐在一旁的扶媛一脸懵,关心地顺着她的背:“月娘,你没事罢, 外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怕扶媛误会,扶月赶紧解释:“没有, 不要太担心, 我就是太渴了而已。” 扶媛缓缓地放下手, 闻着她身上沾染到的木兰香, 黛眉微蹙,若有所指道:“月娘,爹后日便要离开京城了。” 扶正林是朝廷命官,一切以圣上旨意为先。 这番回京城述职确实逗留太长时间,若是被有心人逮住,恐后患无穷,只能抓紧离开。 放下茶杯,扶月握住扶媛的手,放轻声音道:“那姐姐呢,你也跟爹回去吗?” 按照原著剧情,女主是跟扶正林回去的。 至于女主不在京城的这两年,发生了很多案件,男主陆然没时间谈婚论嫁,以查案为重。 扶月没有要拆散男女主的想法。 当然,也没撮合他们的想法,任由他们顺其自然地发展。 原因无他,她自顾不暇。 扶媛笑着摇摇头,一只手反握住扶月,另一只手替她慢慢地整理略显凌乱的碎发。 “月娘还得留在京城查案呢,我是你姐姐,怎可扔下你一人。” 听着这些充满关心的话语,扶月跟着笑了笑:“姐姐对我真好,那爹那边怎么说?” 恰巧扶正林这两日不得空,没办法多分心思到悦梨院,处理完一些事情,后日便迅速离开。 由于在京城与他人不熟,又担忧得经常出外查案的扶月的安全。 别无办法,扶正林唯有拜托季明朗和季夫人照顾一下自己的两位女儿,毕竟两家一来一往的,还算相熟。 没有女儿的季夫人非常乐意地答应了。 而季明朗没反对,对季府来说,多了两个人,不过是多两双筷子罢了。 闻言,扶媛轻轻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爹说等你查完这桩案件再找你算账,叫你小心点。” 扶月撇撇嘴,摸了摸被捏过的鼻子,建议道:“知道了。对了,你要是想出府就带几个人,那样安全点。” 提起此事,扶媛面露羞涩,稍微侧了侧身子,欲言又止。 “月娘,你,你明日可有空?” 明日? 怎么又是明日,扶月眨了眨眼,如实道:“明日我得去查案,答应了玉……答应了季郎君的,案件很是紧急,怕是没空。” 话毕,眼珠一转,她眯着眼反问:“姐姐要作甚?” -- 第95页 扶媛眼神闪烁,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才娓娓道:“听说是大理寺少卿陆然救了我。” 扶月眼睛微微睁大,一幅看穿她的表情。 “噢,可大理寺不是有两位少卿吗,我记得还有一位,好像叫林什么平来着呢。” 听出对方话中的调侃,扶媛脸蛋微红:“月娘!我知道,我就是,就是单纯地想亲自向他们道谢,你觉得如何?” 接过扶媛手中还剩一半茶水的茶杯,扶月不拘小节地一干而尽。 然后她放下空空如也的白瓷茶杯,无所谓耸肩道:“很好呀,你是要我作陪吗?” 读过原著,扶月了解陆然的性子。 只要别人不多问,他是不会多说案子的。 更不用因为担心唤起扶媛那日的记忆,而不让他们见面,上次在听雨阁见过了,不也没事? 完全没必要。 再加上,四舍五入陆然也是有救扶媛的份的。 这不,在长雀街巷子头房子晕倒的扶媛便是他亲手接住,并遣人送回季府的,外人看来就是陆然救回来的。 虽然扶月知道救扶媛的人认真算来应该是自己。 但她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绝对不可能主动说出口的,扶媛若是想以身相许来报答救命之恩的话。 她眨了眨眼,心想,还是给陆然罢。 完全不知道扶月在想什么的扶媛不太自在地站起来。 她走到梳妆桌前,背对着扶月,打开妆匣,借整理首饰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嗯,我想让你陪我。” 扶月突然想起如烟派人送来季府的信,马上打开看,分神地回:“好,可一定得明日吗?” 如祥楼。如烟约在如祥楼见面。 明日中午李忠林将携如烟去如祥楼用饭,她说一手交在长雀街巷子头挖到的物件儿,一手交解蛊的药丸。 这是要逮住机会在李忠林眼皮子底下搞事情啊。 这回,扶月倒有几分佩服如烟的勇气,派人交换不就得了,非得亲自交换。 难道是怕自己欺骗她? 念及至此,扶月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儿。 如烟这种人还真是矛盾,自己使小心机,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着实令人不舒服。好吧,虽说她也不是君子。 若不是需要解蛊,还真想一把火将挖出来的几封信都给烧掉。 看完如烟写的信,扶月把它揉成一团。 继而掏出火折子,点燃,看着信一点一点儿地燃烧成灰烬,表情依然不太开心。 让转过身的扶媛捕捉到:“月娘,你看什么呢?” 扶月拍拍手,站起来,挂上浅笑:“没什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写的信,看完就烧掉,免得碍地方。” 不愿多说的意思。 这是对方的私事,扶媛只是例行问一句而已,不好多问,摆放整齐好首饰,合上妆匣。 “嗯,既然明日你有事,后日爹要离开,我们得送送他,那就大后日罢。” 她忐忑地用手梳着垂至胸前的一缕头发:“我待会儿遣人送信去邀大理寺两位少卿。” 还说什么道谢呢。 不过是想见某个人的借口而已,扶月理解,于是默默地听着。 话间一顿,扶媛有点儿纠结:“月娘,你说这样会不会不大好,若是传出去。” 扶月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直接打断。 “不会的,京城男女不设大防,我们是正儿八经地道谢,又没做什么,不会有事的。” 扶媛听了,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有安定的迹象:“那便好。” 话一转,她又犹豫了:“若是他们不答应相见呢,毕竟他们可是大理寺少卿,同我们不大一样。” 扭扭捏捏的感觉来了,扶月叹气:“放心,他们会答应的。” 林平会不会答应邀约,她不知道,但陆然一定会答应,言情小说的套路,男主一般不会拒绝女主。 但约定的见面的时间还是改了,改回了明日。 而且地点定在如祥楼。 用陪扶媛外出见人的借口来掩人耳目取得解蛊的药丸再好不过,相信季玉泽会同意的。 说实话,一日不解开蛊,扶月一日不安,总觉得受人牵制,虽说他现在也没再拿银铃铛来控制自己。 可谁都不想留有后患。 她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先取得药丸,查案往后推一日。 夜晚,微风轻轻地吹着,冷落的兰竹院寂静无声,只有柔和的虫鸣和树枝的摇摆声。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鲜花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笼罩着整个兰竹院。 季玉泽站在镂空木窗前,缓缓地抬手,长指拂过上面的雕纹,垂下来的轻薄柔软衣袂无风自动。 他垂眸盯着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寒梅。 银铃铛摆在左手边的侧榻之上。 油灯照耀下,银铃铛折射出一道略微刺眼的光,悬挂在银铃铛下方的银链正轻轻地晃动着,仿佛前不久才被抚摸过。 小秦踏入房间,脚步轻顿。 只见季玉泽身姿清瘦挺拔,白衣洁净,姿容清冷,如丝缎般的墨发尽数慵懒地铺洒于身后。 如诗似画。 时辰不早,不敢耽搁,小秦走到季玉泽身边,待他看过来便开始打手势。 -- 第96页 季玉泽双漂亮的眸底是潋滟的水色,微微抬起,直视着小秦。 过了一小会儿,他神色不变,语调极轻地重复一遍:“月娘明日需陪扶大娘子外出,拜托你转告我一声,不必等她。” 小秦咬了咬牙,顿觉自己倒霉不已,为何总是要他转述这些话:“回郎君,是的。” 手离开木窗,季玉泽面色如常,撇了一眼置一旁的银铃铛。 “嗯,我知道了,你退下罢。” “是。”小秦赶快地走出去,顺便贴心地关上房门。 扶媛。 季玉泽默念这个名字,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忽古怪地扯出一抹清浅的笑容。 * 如祥楼是京城一大酒楼,菜式、美酒等种类繁多,楼阁亭榭连绵相接,画栋飞云。 中午正值饭肆,人声嘈杂,喧闹非凡,酒楼正中央端坐着位抱着琵琶弹唱的貌美女子。 此处一楼供普通百姓吃饭,二楼供有钱有势的客人用饭。 三楼则是包厢,供有需要的达官贵人所用。 扶月她们在二楼坐着,一楼太多人,聊天不方便。 而包厢也不好,扶月倒是不介意,横竖能吃东西就成,银子不是问题,扶正林还算有家底的。 但扶媛一定会介意,即便她现在对陆然有好感,亦不会同意。 因为扶媛自小没生活在京城,观念较京城男子、女子而言偏保守,自然略有拘束。 倒是陆然神情自若,没半分不自在,一上楼,走过来便打招呼。 “见过扶大娘子,扶二娘子。” 其实一收到邀约时,陆然第一时间是想婉拒的。 可迟疑了很久,鬼使神差地竟让人回话,道自己会去,静下来想想,又后悔了。 只不好言而无信,最后还是来了。 反观林平,他知晓扶媛是扶正林大人之女,不伤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爽快地应下了。 此时,林平笑着跟唤:“见过两位娘子。” 他们今日没穿官服,并且不是外出查案,不再自称本官。 扶媛忙站起,一时不敢直视陆然:“见过两位大人,虽知此举不妥,但还是想亲自向你们道谢,今日叨扰了。” 林平轻笑:“扶大娘子客气,查案是大理寺的职责,何足挂齿。” 余光扫到一直不说话的扶月,他又道:“再说,这功劳不能完全地归我们大理寺,还有……” 扶月猛地抬头,顾不得失礼,蓦然出声。 “这位便是大理寺另一位少卿林平罢?果然年轻有为。” 闻声,陆然将视线挪到她脸上,第一次正眼瞧扶月,话说这是日后得一起共事之人,多了解些无妨。 只不过今日显然不是提起案件的时机,他选择不提。 没料到扶月会记得自己,林平有点儿受宠若惊:“正是。但扶二娘子过奖了。” 她讪笑,不管怎么样,堵住他的嘴就对了。 在他们来前,扶媛便点好了菜,人一来就可以让小二上菜,不必久等。 和陌生人用饭,扶月也没藏着掖着,该吃吃,该喝喝,左右是陆然和扶媛两人的事,与她没太大干系。 陆然与扶媛确实有不少共同话题,他们从四书五经聊到天文地理。 慢慢地,扶媛的不自在消褪了许多。 而她和林平完全没说上几句话。 吃到一半,一位不速之客站到他们面前。 正在嚼肉的扶月一噎,差点噎死,是陆少慈,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陆少慈也挺尴尬的,俊脸微红地对她道:“扶二娘子,我有些事想同你单独聊聊,不知方便否?” 饭桌上三人视线齐齐射向她。 扶媛更是不解,自己从未见过陆少慈,不明白自家妹妹为何会跟此人拉扯上关系。 扶月焉焉地放下筷子和碗,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可以,我们去那边聊罢。” 她指了指离饭桌不远的斜窗,靠近木梯的地方。 陆少慈颔首。 “扶二娘子,真巧,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你。”走到那里后,他微笑着说。 扶月歪了歪头,不明所以地笑了声,没接话茬:“你不是说有事找我吗?说罢。” 阅人无数的陆少慈看出她貌似有些不耐烦,笑容淡了淡:“我之前捡到了你的荷包,本想还给你的。” 他愧疚地低下眉眼:“但在前几日忽然不见了,抱歉。” 一只小小的荷包罢了。 用得着那么在意吗,扶月不太理解他这种思维,慢着,荷包? 是那只绣着一轮弯月的荷包?季玉泽不是说陆少慈让他转还给她吗。 扶月还以为陆少慈跟季玉泽说过此事了呢,可如今关键不是这个,而是季玉泽从哪里得到这只荷包的? 偷、偷吗? 单是想想这个字放到他身上,她都觉得是一种亵.渎,但除了这个解释,好像没别的理由了。 只若不是陆少慈说的,季玉泽怎么会知道挂在他腰间的荷包是她的? 尚未弄清楚来龙去脉,扶月决定还是先把陆少慈糊弄过去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哦,没事,不见了便不见了,不必挂怀。” 正要转身回扶媛那里,她不经意扫过木梯的视线一顿。 只见一人慢慢地踏着木梯上来,首先映入扶月眼帘的是插在发冠上一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梅花簪子。 -- 第97页 继而是一张苍白得像没有一丝血色,却依然精致玉华的容颜。 四目相对。 扶月停下脚步。 第55章 我想 陆少慈顺着扶月视线望去, 表情一凝,这不是季家之子季玉泽吗,他今日怎会也出现在此处? 扶月怀疑是不是自己吃太多了, 有些撑。 惊讶几秒后, 她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走到木梯前,抬头仰视着停在原地不动的季玉泽, 水眸一眨一眨。 一直关注着这边状况的扶媛站起来, 看见忽然出现的他,说不出的感觉又来了。 带血的斧头到底跟季玉泽有什么关系呢? 为何每次见到他,都会想起这个画面。 那日,季玉泽也在长雀街巷子头吗。她措不及防地对陆然说了句:“抱歉,我得过去一下。” “嗯。” 原本埋头只顾吃的林平也抬起头,朝扶媛走的方向看去, 面带疑惑地问:“她们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然倒了杯茶, 不急不慢地抿了一口, 黑眸浅淡看向窗外。 “不知。” 林平安静不再问。 季玉泽低眼看着扶月,缓缓地弯下腰, 与之平视, 眸含笑意, 弯唇唤:“月娘。” 扶月闻言眼珠微动,心口漏了一拍。 要知道今日还约了如烟交换东西,他在如祥楼, 自己该如何行动? 太危险了。 听到这个称呼,陆少慈剑眉不受控制地皱了下, 认为过于亲密了, 他们还算不上是那种关系罢。 可此事到底与自己无关, 他上前:“见过季郎君。” 小秦不在身边, 陆少慈也不知季玉泽能否猜到自己刚才所言是打招呼,说完这句话后安静下来。 对方默看了他良久,忽而笑了一下:“陆郎君。” 扶月正欲把季玉泽牵走,刚抬起手,扶媛走过来,半空中一把握住她,然后略强硬地摁下去。 动作虽不大,但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陆少慈看着这一幕,疑惑染上心头,识趣地没再出声,静观其变。 陆然和林平也纷纷往这边看来。 这是别人的事,不好出手干涉,陆然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着茶杯,似在思索。 季玉泽缓慢抬眼看扶媛,眼中神情淡淡,温润如云间明月,却莫名有几分高深莫测。 无端看得扶月心咯噔一跳。 丝毫没察觉到什么的扶媛对着他展开一抹疏离有礼的笑:“季郎君,真巧,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 四下看看,小秦不在,扶媛想说的话噎在喉咙里。 因为说再多也没用。 对方压根听不见,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她也不是那种不理智的人。 视线落到她们交.缠的手上,季玉泽笑顿了顿,对这些人视若无睹,还是轻声地唤扶月。 仿佛得不到回应誓不罢休。 “月娘,”嗓音偏冷,却不失温柔。 风从四面八方的斜窗吹进来,他着的白色衣裳轻动,眉眼如画,唇色如朱,恍若神明落世。 不能再拖延了。 扶月咬了咬唇,努力地挣脱开扶媛桎梏住自己的手,还是主动拉过季玉泽。 然后在他掌心写下几个字:我们先出去。 季玉泽微微弯起眼角,漆黑的瞳孔一转不转地盯着她:“好。” 心虚地避开扶媛投过来的不解眼神,扶月声音低低地说:“姐姐,我出去一下,待会儿便上来,你在这儿等我便好。” 形势好像不太对。 太诡异了,尤其是两人的所作所为,扶媛动摇了几分,嘱咐道:“我在这儿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扶月点头如捣蒜:“嗯,放心罢。” 下到如祥楼一楼外面,她才知道,原来小秦并不是没跟来,而是站在下面候着。 看到扶月,小秦一点儿也不惊讶,从善如流地行了礼:“扶二娘子。” 接着,他很是贴心地摆好脚凳,掀开马车帘子,迎她进去:“请罢,扶二娘子。” 诡谲。 无缘无故的,扶月脑门掠过这两个字,特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后面的季玉泽。 他眼睛不离她,唇角时刻弯着:“怎么了?” 见她许久没动作,看起来没打算进去的样子,季玉泽轻飘飘没什么感情地问了一句。 扶月咽了下唾沫,表情不自然,摇头道:“没什么。” 没再停留,她踩着脚凳一步一步地走上马车,坐到靠边的位置,背贴着木板。 双手不安地不知往哪儿放。 怎么说呢,扶月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会不会是他知道了她想取得解蛊药丸? 不会罢。 只是想想这个可能性,扶月背脊骨都发凉,寒意直窜脚底。 没几秒,季玉泽也进了马车,坐到旁边,洁白如玉的手撑在一侧,几乎无瑕疵的脸凑近她。 忽如其来的面对面。 扶月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却被他另一只手把住脑后勺,轻轻地按住,笑问:“今日玩得开心吗?” 不知怎么的。 刚才只要季玉泽看扶媛,扶月心就极为不安,有种错觉,扶媛下一秒会没了一样。 本来是挺开心的,但他一出现,忽变恐怖片了。 不过,心里话她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讪笑几声:“还可以,如祥楼的饭菜好吃,下次跟你一起来吃。” -- 第98页 季玉泽面容柔和,低着眼皮,浅浅笑开,唔了声。 把在扶月脑后勺的手指一点一点儿地挪动,温柔地擦过头皮,指腹似留恋地浅浅摩挲一下,她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 “玉奴。” “嗯。”他应。 用视线描绘着眼前之人的容貌,半晌后,季玉泽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月娘,你若想得到解蛊的药,直接与我说一声不就好了,为何要冒险来见别人呢。” 轻叹一声。 季玉泽缓缓道:“又何必兜兜转转一大圈,干脆点,杀了她,夺走解药不就可以了吗?” 果然,他知道了。 如何得知的,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该如何把今日这篇给安然无恙地掀过去。 强烈的不安蜂拥而至,扶月扯了扯他的袖子,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你听我说。” 季玉泽的手顺着她脑后勺下划,按着脖颈轮廓游走到她线条分明的下巴。 他抬起刚刚撑在木板上的手,做了个噤声动作,勾着唇角道:“嘘,月娘,想清楚再说哦。” 说话的语调是那种哄孩童的语调。 分明很好听,也温文,却听得扶月全身骤起鸡皮疙瘩,恨不得能不管不顾地跳车而去。 马车没有动,显然是停在原地的。 丝绸装裹的马车雅致,停在人来人往的如祥楼不远处,在阳光的映照下华气十足,颇为引人注目。 不少人频频看过来。 一帘的绉纱遮挡着,车外之人无法一探里面坐着谁,有些人闲得没事干,八卦地小声猜测里是何人。 小秦和马夫站得稍远,面不改色地直对他们好奇的目光。 马车里,扶月下意识地挪了挪位置:“我,我,我今日出来,确实有想取得解药的原因。” 梅香浓郁。 季玉泽下巴轻点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稍微直起些身子,指尖却依然看似爱.抚地游弋在她光滑的肌肤上。 沉默一秒,他轻笑:“月娘在害怕什么?” “啊?” 闻言,扶月一怔,唇瓣微颤,不自觉地攥紧袖角:“没有,我没有害怕,我,我只是有点儿紧张。” 木兰香覆盖梅香。 端详着少女的脸,季玉泽纤长的睫毛轻轻眨动,音色空灵悠远,低沉如地狱恶鬼:“哦,是吗?” 她眼角一抽,冷汗沿着背脊流下:“是的。” 季玉泽手指摸过扶月刚张开过的唇瓣,渐渐移动,划过俏挺的鼻子,扑扇扑扇的明眸,描过黛眉。 指尖轻点了几下饱满的额头,使得她眨眼更频繁。 看着乖巧的少女,他眼睛弯成一个极好看的弧度:“月娘,我想同你交.媾。” 又是猝不及防地转话题。 嗡的一声,扶月觉得自己在听到这句话后一时耳鸣了。 随即她被自己的唾沫呛到,咳嗽个不停,露出来的皮肤一概泛起红晕,映得整个人娇弱不少。 这算什么事? 扶月震惊了。 像是没察觉到自己的话给别人带来多大冲击,季玉泽神情自若地抬手轻拍着她的背部, “怎么,月娘不想吗?” 她还是比较相信刚才是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季玉泽歪了下头,看了看她发髻上插着的莲花白玉簪,温柔地重复一遍:“我说,想同月娘交.媾。” 若不是身处大街,扶月真的想大叫了。 怎么会有人能顶着一张看似纯净如仙人的容貌说这种话。 太不可思议了,太不可思议了。 她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忍住不安分的躁.动问:“你是不是看过什么,或者别人跟你提过什么?” 季玉泽苍白的手抚着扶月的脸蛋:“我让小秦给我买了几本民间话本,这几日夜里睡前会看看。” 民间话本? 扶月呼吸一窒,身子稍僵,试探性问:“什么民间话本?” 他淡淡道:“我让他买京城流行的故事话本,最好是能与女子一起看的那种。” 微顿了下,季玉泽指尖安抚般地揉了揉她脸颊旁的肉。 “我一直都知道男女情投意合后会交.媾,但以前总觉得过于脏污,不堪入目,于是从来没关注过。” 扶月瞪大双眼,一时无言。 “可,近来我发现,若是对象是月娘的话,或许会不一样呢。” 仿佛没看见她的表情,他温和地笑:“我曾在《佛说秘密相经》看过一些关于交.媾的内容。” 什么经?扶月皱起眉,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玉泽低下眼睑,相貌妖冶到不辨男女。 “同一体性自身金刚杵,住于莲华上而作敬爱事。作是敬爱时,得成无上佛菩提果,或成刚手等,或莲华部大菩萨,或余一切逾始多众。” 他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背出书里面描写得极为露.骨的内容。 听着听着,扶月脸红似血。 撰写这本经书的人其实还是有点含蓄的……例如把交.媾称之为敬爱。 耳朵似乎再也不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只剩下季玉泽悦耳动听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无比地闯进耳中。 她呼吸重了不少,指尖微微泛白。 嗓音还在,清澈如泉,缓缓流淌着:“当作和合相应法时,此菩萨悉离一切罪垢染着。” -- 第99页 扶月面上发烫得厉害。 想抬手捂住他张合的唇瓣,又不太敢。 “如是,当知彼金刚部大菩萨入莲华部中,要如来部而作敬爱。如是诸大菩萨等,作是法时得妙快,乐无灭无尽。” 话毕,季玉泽靠近,半张脸轻轻地蹭着扶月红粉红粉的脸。 他指尖撩着她几缕头发,低低道:“月娘,我想进入你的莲华,可以吗?” 最后那句可以吗带了一丝难耐的气音。 莲华,代指……扶月听着,心脏疯狂地跳动。 啊!救命!她真的快忍不住大喊了。 见扶月保持沉默,季玉泽弯起眉眼,离开了点,温声道:“可是吓着月娘了?” “这种事一般来说,得两人相互喜欢方能做,所以我才想与你交.媾的,话本也是如此说道。” 看了她一眼,他慢条斯理道:“若是月娘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呼吸不畅,扶月微微张嘴。 青年俊秀的半张脸陷入阴影中,面对侧帘的脸镀上一轮淡光,乍一看,有几分玉面菩萨的感觉。 听话题转到这里,她一时不知该喜还是忧。 不再揪着自己偷偷来找如烟交换解药是好,至于为了攻略而献身,她还没完全做好这个准备。 扶月对上他的眼儿,别扭地说:“也不是不愿意,就是,就是我还没那个打算。” 季玉泽笑了笑,盯着她双眸。 “好,我等月娘。” 若是其他人跟自己讨论这种事,扶月肯定掉头就走,头也不回,永久性地拉黑那个人。 可这个人是季玉泽。 她知道他没太多复杂的意思,就是单纯地想表达自己想做什么的欲.望,是那种很纯粹、自然的欲.望。 正是因此,所以心才会源源不断地起涟漪。 蓦然间发现自己有了乱七八糟的想法,扶月顿时沮丧不已,忙敛下神:“嗯,谢谢你愿意等我。” 太色了。 她警告自己不能这样。 季玉泽现在肯定还没有爱上她,不然系统早就出来告知攻略成功,可以回现代了,还是得时刻保持冷静。 天气颇好,街上的人不少,扶月隐隐约约能听见买卖吆喝声。 思绪糊成一团,她垂了垂眼。 只见他手指下划,停在她揪住衣袖的手那里,轻轻地将那紧绷的纤指一根一根地松开。 “唤我一声玉奴。”他说。 扶月心里还是有些别扭:“玉奴。” 季玉泽笑,又把玩她的小手:“那月娘答应我,不要让别人进入你的莲华好不好。” 似乎感到一丝烦躁,他皱起好看的眉头:“否则我会忍不住杀了你们的。” 若是心理承受能力低一点,还真的不知如何接茬,扶月僵硬地点点头。 “我不会的,你放心罢。” 看她神态局促,他视线微怔,像是不解:“月娘不开心吗?” 扶月摇头,直言道:“没有,就是觉得你今日很奇怪。” 哦了声,季玉泽稍微坐正了些身子,白衣一角搭在她裙摆之上,好一会儿才又笑。 “是啊,今日的我很奇怪呢。”笑容虽好看,但却莫名透着一股古怪。 两人的手还交.缠在一起。 “在知道月娘要瞒着我去找别人拿解药的时候,我真的好想、好想杀了你,但我一见到你发上戴着我送给你的莲花白玉簪,又好像下不了手了,真奇怪。” 真奇怪。 之前从未试过如此的,季玉泽眼掠过稍纵即逝的茫然,长睫耷拉下,完全掩住。 扶月:“……” 听了这话,她不得不庆幸今日恰巧戴了这支莲花白玉簪,不然很有可能一命呜呼。 看来季玉泽要是想知道什么事,是非常容易的,寻常人根本瞒不了他,她也一样。 以后还是小心为上罢。 两人相视半晌。 就在空气快要沉寂下去之时,季玉泽的声音散落到她耳畔:“幸好你只是瞒着我,而没有骗我。” 劫后余生的扶月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只是想解开这个蛊而已,没其他的意思,若是你不喜欢,我也可以改变主意。” 说完,她在心里暗暗地想,大不了以后逮住机会把那银铃铛砸得稀巴烂。 季玉泽轻轻地摇头,眼睛亮如白昼的光:“月娘想解便解。” 扶月疑惑他的态度转变,却还是低头,似有点后悔般的模样。 “嗯。” “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好。” 漂亮的指尖再次抚摸上她的唇瓣,极为爱怜,温柔至极,他笑容摄人心魄。 “只是下次别再瞒着我了,我这次确实不大高兴。” 话转,他如远山的眉眼轻扬:“需要我帮忙吗,杀了那名唤如烟的?替你报仇。” 扶月赶紧摆手拒绝:“不用,这事交给我解决便好,我只需要拿到解药,其他的,我不想再管了。” 杀戮这个词对她来说过于沉重,不想担负。 季玉泽颔首,揉捏了几下:“好,那月娘小心点儿,你若受伤,我会心疼的。” 心疼吗。 是那种心疼吗。 扶月眼睫颤了颤,转过头,指尖划着唇瓣而过,悬在半空,他没及时收回手。 而是顿了一下,再缓慢地放下。 -- 第100页 软糯的触感霎时消失,季玉泽面上没什么表情。 她撩起一旁的侧窗帘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时辰不早了,我得上楼了,你若无事便先回府罢,明日我一定会去找你。” 言尽,扶月扶起裙摆,正要掀开车门帘子出去。 一只大手包裹住捻着帘子的小手,她眼带疑问地回头,他微微前靠:“你可以亲我吗?” 帘子从手心滑落。 扶月看着他,反问:“你想让我亲你吗?” 像是没料到她会反过来问自己这个问题,季玉泽顿了几秒才回:“嗯,我想月娘亲我呢。” 扶月微微笑起,抬手学他抚摸自己那般抚摸上他似水月观音的脸:“为什么?” 季玉泽突然沉默。 她没放弃,细细地抚摸着,划过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略带引诱地开口:“为什么突然想让我亲你呢?玉奴。” 依然没得到答案。 凑过去,扶月双膝跪地,正好跪在他垂在马车木板上的衣摆,直起身子,两人的面孔距离很近。 扶月放轻音量,不受控制地屏住呼吸:“玉奴,你回答我。” 心,砰、砰、砰地跳,她视线紧紧地黏在他身上:“你也不可以骗我。” 这是一个机会。 扶月想试探对方心底深处的真正想法。 琉璃般剔透的眼倒映着少女诚挚的面容,季玉泽轻轻地眨了好几下眼,五指插.入她发缝,温柔地包住脑后勺,往自己方向按。 “月娘、月娘、月娘……”他轻声喘.息着。 第56章 我给 季玉泽像对待一件极其脆弱的瓷器般, 轻柔地搂扶月入怀,下巴放轻力度地搁置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侧脸乖巧地磨蹭着她脖颈,嗓音似能撩拨人心弦的琴弦:“亲我好不好,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除了不能离开他。 真的, 好喜欢、好喜欢她呐。欲.念随之而生,他愿化身为金刚部, 入她莲华部。 对象是月娘啊。 季玉泽双手轻轻地勾住少女的腰身, 白色发带拂脸,闻着似有似无的梅香,呼吸骤乱。 此话一出,扶月脑袋晕沉沉的,仿佛被酒侵染了,酒意上头般。 可她并没有喝酒, 心软化了点:“玉奴。” 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得见, 还是情不自禁地唤了声。 想要什么呢, 很简单,想要他的爱, 单纯的爱罢了。扶月缓缓抬起手, 覆到季玉泽墨发上, 轻轻地摸了几下。 季玉泽感受到她的动作,慢慢抬头。 “我想要你娶我、想让玉奴爱上我。”她声音很虚无,他却看得很清楚。 娶她、爱她吗…… 季玉泽微微睁大眼:“为什么, 你为什么想让我娶你,为什么想让我爱上你。” 扶月手一顿, 不答反问:“怎么, 你不想吗?”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 他回答:“不太想, 成婚不能代表什么,若是你要我的爱,或许、或许我,我能给你。” 说话的语气不太确定。 喜欢与爱区别极大,爱在佛经中也常被提及到,可季玉泽素来认为这是多余的情愫,摒而弃之。 至于成婚。 就算成婚了,倘若扶月要离开自己,还是会离开,并无一些用处,虚名一个,要它何用。 慢着。 季玉泽抬起眼,眼睛牢牢地锁着她,似月的脸绽出一抹僵硬而虚假到一眼就能看出是假的笑容。 “月娘,如果你我成婚后,你有什么事要做?不知为何呢,我感觉你是有目的。” 心快要跳出嗓子眼,扶月眨眨眼,表面镇定,内心慌得一批。 果然不能操之过急。 毕竟对方不是青铜,而是王者,思维缜密,过于敏锐。 他微微歪过头,上下打量着她的表情,笑着:“我不会问你的目的是什么,因为我知道月娘这次肯定不会说实话。” “而我又不想听见那些难听的谎言,所以不问了。” 那她还要谢谢他不成?扶月暗暗地咬了咬唇。 顿了顿,季玉泽又说:“可能是我多心了,抱歉,以前查案查太多了,导致现在想事情总是会想多些。” 热风吹开侧帘,萦绕着他们,她却感到一阵阵冷意。 神情恢复如常,扶月笑:“好。” 季玉泽微微一笑,苍白的手指重新执起她的手,慢慢圈起来:“可月娘要是真的想的话,我还是愿意娶你的。” 是吗。 怕不是个陷阱,跟他相处那么久,依旧没能彻底摸清对方的心思,但看细微的表情变换,还是能看出一二不同。 听了,扶月抿了抿唇,不再敢轻举妄动。 踌躇几番,她退一步,抬目诚挚道:“你还是先爱上我罢。” 不可急于求成,惹得他又一次生疑便不好了。 扶月:“但,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等太久?” 季玉泽看她半晌,随后弯起眼:“好,那月娘也得爱玉奴,不然,这样太不公平了,不是吗?” 余音袅袅。 声音真好听,像现代出名的声优,单是听着便能让人浮想联翩,身心愉悦,扶月怔怔地听着。 爱上他? 爱可是比喜欢更重的感情,她眼神闪烁了下:“嗯。” 盯着少女仿佛纯白无辜的脸,他诡异的笑容看似极为幸福:“月娘真贪心呢,要了我的喜欢,又要我的爱。” -- 第101页 脸泛热。 真的好热,扶月抬了抬眼睫。 就在她不知如何接话时,季玉泽吐息轻颤:“可一想到月娘只对玉奴贪心,我又感到愉悦。” 扶月有些出神地端视着他细致如美瓷的面孔,心跳加速,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得冷静。 冷静。 突然,握住自己的手松开,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扶月心尖一颤,低眼看过去。 只见季玉泽的手掌划落到她的膝盖上,在旁边徘徊着,寻找着角度。 几秒后。 掌心温柔地托起跪在马车木板上的膝盖,他将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插.进去,让她跪在上面。 膝盖舒服了不少,原本有些疼的。扶月眼睛定定地看他。 插完这只手,另一只手如法.炮.制。 她就这样以极其别扭的姿势跪在季玉泽双手上,位置不变。 两眼相对,互看着,对方眼里始终有自己,扶月微顿,失神地望着里面的两个小倒影。 没能反应过来,她有点迟钝地开口:“玉奴。” 丝丝缕缕的情愫化为难以消散的热气,穿透微敞开的车帘,悄无声息地钻进扶月的身体里。 吸气,呼气,空气中全是木兰香。 她睫毛颤抖,失控又吸了一口,那一缕木兰香顺着鼻腔进去。 季玉泽微微俯身,眼睛一眨不眨:“好了,我既然答应了你,那月娘也该给我想要的,亲我,我现在很想要呢。” 怎么会有那么蛊惑人心的脸、声音,扶月深深地吸了口气。 “好,我给玉奴。” 扶月指尖过去,摩挲着他的脸,上身前倾,垂着眼,眼皮开始发颤。 抛开一些杂七杂八的思绪。 她如今什么也不想,直起双腿,随后温柔地用自己的唇瓣印上他的薄唇。 指腹擦过季玉泽颊边的肌肤,扶月肩膀轻颤。 原来,她也有点儿喜欢跟他接吻的呢,疯了,情不自禁轻呼:“玉奴。” “嗯。” 先疯一下,扶月慢慢地闭上眼睛,双手绕过去,搂着他的脖颈。 两人衣摆层层叠叠地交织在身下,他们仿佛盘坐在莲花之上,季玉泽苍白的皮肤逐渐染上昳丽妖艳的潮.红。 薄唇微微张开,寸寸吻过少女粉嫩的唇瓣,舌尖无师自通地勾着她,渐渐前进。 马车轻晃。 “嗯……哈,月娘、月娘……好喜欢。”他边吻着边不由自主地柔声唤。 字词皆咬得不清,却听得扶月频频软腿:“轻点。” 没回应。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难忍地用森白的牙齿轻轻咬住扶月的唇,眼眸睁开,细细流连过她一直在颤的睫绒,和那颗独一无二的泪痣。 缺氧了。 扶月半闭着眼,不知何时改变了跪姿,浑身无力地倒在了季玉泽的怀里,大口地喘着气。 衣襟半松,她脸红到不能再红。 他殷红的唇瓣游弋在少女五官上,长手看似极为珍惜地捧着她的小脑袋,十指间尽是顺滑的青丝。 藏着欲.念的眼微微湿润,衬得漆黑的睫毛更加纤长,季玉泽蹭着她。 仿佛掉入混沌世界的扶月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月娘、月娘,嗯,哈,我有点难受,你知不知道,我、我真的好想跟你快些交.媾。” 此刻,他说话的声音充满爱怜和兴奋,叫她听了心底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扶月掀了掀沉重的眼皮,扫了季玉泽一眼,喉咙发干,没说话。 现时辰真的不早了。 这个吻该停下来了。 自知该立刻离开马车,上二楼找扶媛,但她看着他潮.红得像鲜花一样嫩的脸,刹那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与此同时,身在如祥楼二楼的扶媛坐立不安。 陆然喝掉最后一杯茶,看着她出声:“扶大娘子若是过于担心,不妨下去看看。” 虽不解扶媛忧心什么。 但林平还是附和:“对,扶大娘子若是还担心扶二娘子,我们陪你一同下去看看?” 木桌上的饭菜在扶月下楼前已吃得七七八八。 扶媛放在桌子下的手楸着帕子,强行扯出一抹笑:“不用了,月娘既答应了我,那肯定会上来的。” 听她这样说,陆然和林平不便再说什么,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沉默半刻,扶媛忽然露出懊丧的表情:“陆大人,林大人,若是你们还有事可以先离开的。” 确实还有事要忙,继听雨阁徐达明死后,百凤阁又出了一桩命案。 死者身份暂不明。 如果按百凤阁里面的姑娘和老鸨的陈述,穿着戏服被惨杀、面目全非之女子很有可能是徐达明先前包下的歌妓.梓娘。 若是如此,那么这两桩案件该合并在一起调查。只荒谬的是,此事还牵扯到鬼神之说。 短短几日发生了不少事情。 在徐达明死后,大街小巷流传出不少歌谣,说是上天有意夺走他的性命才会把道具变成真正的剑。 在穿着戏服的女子惨死后,谣言越演越烈,说是上天给的惩罚。 因为其死状与先帝多年前一种以人祭天的杀人方式没什么差别,除了身上所着的戏服外。 鼻头割掉,嘴巴向两侧划开,眼睛被挖掉。 确实很残忍,说句大不敬的话,陆然认为先帝以人祭天的做法也过于荒谬。 -- 第102页 但先帝既已逝,自然不会再有人重提此事。 不过,大理寺卿昨晚震怒的原因主要是这个,不止京城百姓,就连当今圣上都无比信奉鬼神。 可这个万万不能成为真凶逃避接受当朝律例惩罚的利刃。 倘若再这样下去,那真凶肯定逍遥法外,陆然为此烦得不行,今日没去大理寺便是想放松一下,重新整理思绪。 毕竟整日待在大理寺看卷宗,或者去听雨阁和百凤阁查找证据也有弊端。 头脑不清醒,方向错了的话更严重。 还有,陆然认为今日之举超出了往日的底线,得尽早掰回正道方可。 他不该心软答应扶媛出来见面的。 大理寺一年办的案件数不胜数,若是所救之人皆像扶媛这般,他们就不用办事了。 林平像是能看穿陆然所想,在他开口前说话:“无事,再等一下也无妨。” 陆然抬眼瞧了他一下,林平挤眉弄眼。 扶媛发自内心一笑,温婉道:“真是不好意思。” 刚才前一脚扶月下楼,后一脚陆少慈也跟着下去了,但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如祥楼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马车。 知道扶月会重返如祥楼,陆少慈打算守株待兔。 其实就是想问问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些什么,为何她一见到他总会躲躲闪闪。 似乎不太愿意接触。 此举无关情.爱,只是真的疑问罢了,从小到大,无一女子这般对自己。 若真的是他无意中的言语伤害到人家姑娘,理应道歉。 可等了好久,马车还是没任何动静,陆少慈想了想,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而马车里面,扶月快要透不过气了,用手推了推季玉泽的脸,没曾想手指头放错位置,插了点进他的唇瓣。 季玉泽像是误解了她的意思,不再吻唇,微微低下头,不放过少女任何一根指尖,细细吻过,张嘴含住,带过一层湿润,喘着气:“月娘。” 就在此时,马车外传来一道声音,是陆少慈的声音:“季郎君?扶二娘子?你们可在里面?” 扶月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第57章 亲吻 本来是几乎没力气的了, 一听见陆少慈的声音,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扶月一把推开季玉泽。 由于听不见的缘故, 他根本不晓得发生何事, 也不晓得她为何突然推开自己。 空气仿佛停滞。 对上季玉泽困惑的眼神,扶月目光躲闪, 心跳速度还是一如既往地快。 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似的。 她怕外面的陆少慈听到, 特地压低声音,但又怕他看不仔细,放慢说话速度。 “那个,陆郎君在外面。”扶月指了指马车外面,表情略僵硬。 “他应该是有事找你,你可能得出去看看, 要不, 你先出去罢, 我待会儿再下去?” 季玉泽瞟了她一眼:“不用。” 扶月抬起眼。 现在的季玉泽白色衣裳微微凌乱,多了一些暧.昧的褶皱。 他脸颊苍白中透着异样的红润, 素来深不见底的眼眸染着久久不散的潋滟, 唇瓣水泽若丹霞绯.红。 莫名看得扶月口干舌燥。 “我们这个样子被别人看见不好, 再说,我真的得上去了,我姐姐还在等着我。” “嗯。”季玉泽长睫微抬, 眸色淡淡。 外面又传来一声:“季郎君,扶二娘子, 你们没在里面吗?” 她咽了咽口水, 慌乱地看了看衣裳, 怕留下过于明显且能令人猜到发生过什么的痕迹。 拘着礼节, 陆少慈也没靠很近,离马车还有几步的距离。 良久没得到回应,他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看漏眼了,扶月一早便出了马车? 可自己真的没挪开过眼,怎会看漏眼? 应该还在里面才对的。 跟马夫站在距离马车不是很远的地方的小秦瞧见,赶紧走过来,恭敬道:“奴才见过陆郎君。” 陆少慈微笑:“你家郎君在里面?” 小秦避而不谈,回笑:“不知陆郎君寻奴才家郎君所为何事?今日怕是不行。” 活了那么多年怎会听不出一个奴才的言外之意,陆少慈了然:“好罢,那我改日再邀你家郎君一聚。” 话毕,他这次爽快地转身离开。 忽豁然开朗,不过是一名有过几面之缘的女子而已,即便她不喜自己那又如何,这是他人自由。 何必进行干涉呢。还是作罢。 看扶月的性子,若是她不想讲,他问再多也是浪费口舌,倒不如就此这般算了。 默默地听完外面的交谈,扶月稍微掀开侧帘,瞧见陆少慈渐行渐远的背影,整颗心终于可以松懈一下了。 “陆郎君走了,他找你应该没什么要紧事。” 她心虚地讪笑,又指了指外面,时刻关注着季玉泽的神情,其实潜意识里觉得陆少慈是来找自己的。 至于为何找自己,扶月又不大清楚。 荷包的事情说开了,不像是再次为丢荷包而来的,或许,也有可能是来找季玉泽的罢。 可不管怎么说,她都不想跟原著里的人物有太多牵扯。 除了必须得攻略的人物季玉泽外。 “走了便走了。”季玉泽似心情还算不错,不甚在意,忽不可捉摸地凑过去。 -- 第103页 一刹那间,扶月差点又没忍住后退,好在硬生生地停住了。 距离太近了,她的视线避免不了地落到他身上。 如美玉般精致的脸下方的衣襟略松,光线不太明亮的马车内,冷白的皮肤颇为惹人注目。 由于季玉泽此时一手撑在木板上,他漂亮的肩胛骨轮廓略明显。 刚刚的吻过于激.烈。 导致扶月控制不住双手,逮住衣物便当作支撑点乱拽,结果扯得他衣衫不整,似被人狠狠地欺负过般,妩媚俊俏到极致。 这个模样太有诱惑力了。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那我也先走了。”扶月挪了挪脚,想出去。 季玉泽温柔笑,忽掏出一方月牙白帕子捻起她的手,从拇指开始拭擦带了一层水亮般色泽的手指。 “等等,我帮你把这里擦干净些。” 他声音带着一股听似经历过一番情.事的低磁,一话毕,余音仿佛还缭绕在周围。 热,除了热,还是热。 全身滑腻腻的,扶月感觉身子每一处都开始慢慢地出汗。 看他此举,她酡红的脸神色极为不自然,磕磕绊绊地道谢:“谢谢啊,其实不用太仔细的,随便擦擦就可以了。” 刚才的一举一动太疯狂了。 现在回想起来,扶月都感觉身处云雾之中,整个人飘飘然的,就像是脚没踩到东西,虚浮地悬在半空。 吻上去的那一刻,她真的很想一吻带过的。 不料却被反客为主。 被反客为主后,扶月确实有一瞬间想偏开头躲掉那炙.热的吻的冲动。 但季玉泽活脱脱一张捕捞鱼儿、毫无缺口的密网,一层一层地包围过来,铺天盖地的木兰香像是不要银子地染遍她身上的每个地方。 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吻愈来愈烈。 若是没陆少慈的声音,还不知怎么收场。扶月心底愤愤,主要是恼自己。 “好,听你的。”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回。 季玉泽不急不缓地叠起帕子,藏于袖中,随即抬手,指尖触到她鲜红的下唇。 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猛地重新闯入脑海,扶月渴了,很渴很渴的那种。 “你,你。”还要干什么。 向来说话流畅的她,近来面对他总会结巴,也不知为何。 奇怪。 季玉泽温文尔雅一笑,揉了揉那里,像是要替她舒缓唇瓣的麻意:“月娘这是害羞了?” 扶月瞳孔微微睁大,下意识反驳:“没有。” 唔了声,璀璨的笑容还挂在他脸上,眼尾带着细微潮.红的双眸微微弯起,语调似喟叹。 “可月娘的脸和耳垂都好红呢。” 偏开头,她撇嘴,逞一时口舌之快道:“你的脸比我还红,那你也害羞了?” 季玉泽慢慢抬起脸,红润一点一点儿地消褪,却还能看得出一丝曾经历过情.欲纠缠的红晕。 眼睛眨了又眨,扶月心里莫名泛起密密麻麻的痒意。 渐渐地,他身子愈往愈前,另一只冰凉的手指覆上她小.腹:“我不是害羞,我是很舒服。” 稍稍停顿几下,季玉泽垂下眼盯着扶月的小.腹。 炽.热的视线弄得她忒不自在,脸像是被烈火掠过烧着般热,汗滴下来,流经锁骨,没入衣裳里。 他的手隔着不厚的衣裳传来阵阵凉意。 “但,舒服中又有从未有过的难受,我想,若是真正地进入了月娘的身体,是不是就能纾.解了。”季玉泽道。 听完,扶月隐约记起在接吻的时候,对方貌似也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那时候,脑子完全不归自己管,思考能力几乎丧失,更别提分神去思考他发音模糊的言语了。 季玉泽挪开手,转而整理她偏松散的衣领:“月娘,你可舒服?” 扶月微顿,连说话都仿佛泛着热气:“嗯,舒服。” 是挺舒服的。 只是除了后面不太好,他吻得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吞下去般。 “如此甚好。”季玉泽声音温润如长相,“若是月娘不舒服,那以后只能少做,可我好像又很喜欢,想做多点,那便太强人所难了。” 少做……多做…… 这样说着,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说亲吻便说亲吻,怎么用‘做’这个字来形容,有点儿歧义,扶月扫了一眼他神色无异的面孔。 好罢,应该是她想太多了:“那你现在还难受吗?” 问完,扶月情不自禁地看一眼他腰.腹那里的衣裳,白色衣摆铺散开,压根看不清楚些什么。 季玉泽没错过她的目光,不解地跟着低头看了下,微微蹙眉。 “嗯,尚有些。” 扶月吞了吞口水,呼出口浊气,宛若有鬼神在指使着一样地开口:“对不住,让你难受了。” 衣领整理好了,季玉泽放下手,抬眸:“我很喜欢。” 触及他看似干净无杂的眼神,她生硬地抬了抬自己的手:“啊,那,那。” 帘子吹开了一角,季玉泽安静地看着她。 想使视线错开,扶月别扭地歪了歪脖子:“那好罢,以后我们也可以继续这样。” 若是还没到迫不得已的情况,真的不太想献身。 “不过现在不行。” 马车还在大街上呢,她赶紧补一句:“不过你要是想的话,我改日可以再给你。” -- 第104页 他瞳孔微转,凉指温柔牵上扶月的手,车帘略略遮挡了些阳光,两手交叠,投下淡淡阴影。 从来没说过这种话的她脸红不止。 白色发带在季玉泽背后垂落,梅花簪为之添了不少仙气,木兰香浓郁,肩胛骨因抬手动作轻动。 他直视着她,眼神古怪,薄唇微动,轻轻吐出两个字:“好。” 两人对视半晌。 季玉泽揉捏着扶月手掌不多不少的肉,音色似乐,缓缓道:“月娘说的话可都是发自内心的?” “咳咳咳。”她再次被自己的唾沫呛到。 发自内心?是有一点点,扶月确实觉得跟他接吻的感觉挺好的。 沉默良久,她依然不太理解季玉泽的脑回路。 “还有,你不是说想跟我交.媾吗?我认为这个跟那个其实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先做熟这个再提那个罢。” 交.媾这两个字在嘴里绕了好几圈,她才能耐住羞涩说出来。 季玉泽点头,好看的眉头却皱着:“好,月娘说什么便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扶月面色通红:“嗯,就这样说定了。” “对了,你还有事要说不?如果没有,我这次真的要上去了。” 真的,真的不能再拖延了。 万一扶媛坐不住下来的话,看到两人同时皆是这幅样子,肯定会问东问西的,到时候绝对不得安生。 迈开了一条腿,扶月看向车帘那边。 混着黯淡光线,季玉泽表情发生细微变化:“月娘,你也会跟别人做吗。” 闻言,她指尖微动,正眼看他。 “你今日这般对我,他日会这般对别人吗?”他面上彻底没了笑,嗓音温缓至极,“告诉我,会吗,月娘。” 当然不会。 要攻略的人物是季玉泽,她对其他人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扶月咬咬牙,伸手过去,像摸小狗般摸了摸他的墨发:“不会,你放心,我只对你这样做,嗯,只亲玉奴。” 季玉泽唇角诡怪地弯了弯,不语。 没再多说,扶月掀开帘子出去,小秦瞧见忙过来提帘角:“扶二娘子小心些。” “嗯。” 刚踩到地上,她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如祥楼门口摇着百叶扇、妆容精美的如烟,身后还有两个丫鬟。 透过小秦还没放下的帘子一角,季玉泽与如烟四目相对。 扶月心口一紧,匆忙回头看一眼他。 第58章 衣裳 季玉泽手指轻敲着膝盖, 不疾不徐地敛回眼,低下头,小秦恰好在下一秒放下帘子, 招手叫马夫来。 一张不厚不薄的帘子将视线阻隔。 见此, 扶月微微握紧拳头,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还在摇着扇子的如烟顺着她的目光也看着那辆马车, 记性不差,自然记得马车里那位样貌出众的青年是谁。 正是那日救走扶月之人,他们是那种关系吗? 同人不同命,听说季家郎君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家之子。 与对方对视之时,没错过那艳红的唇瓣,再看扶月, 亦是如此。 他们在马车里曾做过什么? 不再是不经世事的小姑娘, 如烟怎会猜不出。 真是讽刺, 她低眉笑了笑,又抬眼, 清了清嗓子唤道:“扶二娘子。” 扶月看回如祥楼门口, 许是早便看到了自己, 如烟看起来像是特意在此处等着的。 瞧见如烟这幅笑靥如花的面孔,她暗暗冷笑了下。 暂时咽下心中久久不平的那口气,扶月扶起裙摆缓缓走过去, 凑到如烟耳畔,眼盯着她身后两个木着张脸的丫鬟。 声音很小, 却足以让如烟听清, 扶月问:“东西在何处?” 如烟笑容放大, 拉着她的手, 随意找了一楼的一张木桌坐下。 扶月不明所以地安静观察。 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猜到丫鬟要跟上来,如烟冷声道:“怎么,你们还怕我逃了?站远点儿,别碍着我与扶二娘子相聚。”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终究还是不敢忤逆主子,站得比较远,却还是时刻盯着这边。 若是与男子相会,她们肯定立马上三楼包厢回禀李忠林。 可是此人是名女子,还是先看看情况,再作判断,虽说该禀告的还是会禀告,但不用那么急。 毕竟如烟是提前跟李忠林打过招呼的,说想见一下曾有过几面之缘的朋友。 这不,李忠林同意让她下楼了。 扶月撇了一眼丫鬟,借着宽大衣袖遮掩,给如烟看了里面的几封信和一块玉佩。 如烟眼神一变,想伸手过来。 她反应极快地转手倒了杯茶喝起来:“你想要的东西,我带来了,那我想要的东西呢。” 一楼嘈杂。 若不是距离很近,站在几步之远,怕也是听不清楚说什么。 这应也是如烟选择在一楼相会的原因,扶月不得不再次承认她确实挺聪明。 闻言,如烟倾身过来,一只手抬起来顺了顺她的鬓发,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把装在瓷瓶的解药递过去。 扶月感受着掌心的瓷瓶,恍如隔世般。 如烟笑着,在外人看来两人关系很好:“一共六颗,每日三颗,连续吃两日便可解蛊。” 既然如此爽快,她也不扭扭捏捏了,也在桌子底下传了信和玉佩过去:“你若是骗我,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 第105页 终于搞定此事了。 叹了口气。 正准备上楼找扶媛时,如烟喊住了她:“你跟那位季郎君是何关系?” 无端端问这个作甚,难不成又想算计些什么?念及至此,怒火嗡地一声燃烧起来。 扶月淡漠地看着她,冷声道:“这件事跟你没关系,跟你说,别再打什么坏主意,我忍耐是有限度的。” 如烟眨了眨眼,放好东西后,又摇起扇。 “别激动,我只是问问。” 扶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请恕我无可奉告,还有,希望我们后会无期。” 像是没听出她话语中的敌意,如烟轻声问:“那银铃铛在你身上,还是在那位季郎君身上?” 耐心完全消失,扶月迈开腿。 如烟轻飘飘抛出一句:“那银铃铛在你没解蛊之前若是遭到破坏,你会彻底成为一个没有意识的傀儡。” 似乎看出来些什么。 拍了拍衣裳上虚无的灰尘,她优雅地站起来:“我猜,它现在不在你手上罢,所以这两日小心点。” 这也算是一个建议罢,话说是自己先对不起她,并且无情地利用了她。 季玉泽。 名字和长相倒很像一块干净纯洁、色泽极佳到不入凡尘的玉佩,可人一定是这样吗? 未必。如烟直勾勾地看着扶月:“怎么,不相信我?” 脚步一顿,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藏在衣袖中的手握紧瓷瓶:“你说什么?” 如烟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娇艳的唇瓣。 “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吃完这些药,那银铃铛日后如何都与你没关系了。” 扶月咬唇低着脑袋。 季玉泽是知道的罢。幸好,万幸,那日没有把银铃铛给砸了。 看她失神落魄的模样,如烟握住扇子的手指紧了紧,偏开头,像是眼不见为净。 扔下一句“还有,谢谢你。”她便抬步直接往三楼去。 抬头看了一眼如烟的背影,扶月表情恢复如常,没忘记爬上二楼找扶媛。 事已过去,反正都安然无恙地度过了,纠结再多也没用,以前不也怀疑过季玉泽那时所为别有用心吗。 她暂且这样安慰自己。 有外人在,扶媛见到她并没有加以呵斥,只是问了句无事?听到回答便作罢。 没经历过情.爱之事的扶媛是瞧见了扶月唇色比刚才红不少。 却没往别处想,只是以为她爱咬唇,因为扶月上来时就是咬着唇,看似魂不守舍。 反观陆然看见了,脸上表情有点儿不自在。 身为大理寺少卿,常到烟柳之地查案,见过不少男女亲密之举,不由自主地往那处想。 可,季玉泽与扶月? 他摇了摇头,谴责自己心思不纯,而转念一想,脑海里浮现大理寺卿说的话。 要季玉泽和扶月共同协助大理寺办理霸王别姬一案。对了,为何是他们,而不是别人? 不过,陆然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即便察觉不对劲,也并不出声。 对他来说,办案永远在第一位。 * 太阳透过几片薄薄的白云,把整座京城烤得炙.热无比,一阵风刮来,卷起一股又一股热.浪。 兰竹院内,树叶摇摆萧瑟。 季玉泽踩着青石板,整个人暴露在太阳底下。 他眼眸微眯地盯着池中仅有的几条鱼,微弯着腰,手指时而轻柔地撩拨里面的水。 感受着烈日之下隐藏着在水池的清凉。 鱼儿刚开始怕而不敢游上前,慢慢地,见水里的手指没任何威胁,还是游过去轻轻地用鱼头撞了撞。 真乖。 季玉泽还是一袭白衣,远远瞧来颇有几分朦朦胧胧的画卷之感。 小秦从厨房回来,看到他这样,忙上前:“太阳过烈了,郎君还是回房间罢。” 一回季府便来兰竹院的扶月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 手指从水里抽出来,季玉泽笑,看着他手里的食盒,并没有正面回应,而是问:“你去后厨了?” 小秦跟着笑,扬了扬食盒:“嗯,后厨恰好有两碟红豆酥糕,奴才都取了回来。” 这几日只要扶月有空都会来兰竹院,备着她喜欢的点心总归是好的。 嗯了声,季玉泽垂下眼眸,纤长的眼睫在皮肤底下投下细微看不仔细的阴影。 又是红豆酥糕。 他感觉自己的唇瓣似乎还停留着软绵的古怪触感。 扶月在他们转身入房间之前往后退了一步,躲进墙角,心脏怦怦乱跳,胸口处因呼吸不断地起伏着。 而季玉泽像是有感应般,行走间忽抬首往攀爬着藤蔓的一堵墙看去。 空无一人。 他收回目光,继续往相反方向走。 午后阳光铺洒,扶月身上镀上一层薄汗。 即使很久之前便知道季玉泽异于常人,可得知银铃铛一事后……好罢,她一时间还是无法正常地面对他。 倘若真的成了没有意识的傀儡,系统也不会提供任何援助,那就意味着自己将永远不能完成任务。 只能留在书里面的世界,不能回现代见她家里的‘皇后’。 兜兜转转又回到这件事,前不久在如祥楼的自我安慰效果一点点地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 第106页 扶月如行尸走肉般慢慢地走出兰竹院,削肩细腰的背影落入站在亭阁之上的季玉泽眼里。 看着人逐渐远去。 捻住亭纱的手指缓缓收紧,指骨隐隐泛白,纱子被捏得变样,他弯了弯唇角。 没发出任何声响地取下发上的梅花簪,季玉泽静静地注视着。 看来,人都是不可信的。 心轻轻一动。 放下亭纱,他忽视那抹陌生的感觉,踱步至桌子,稳稳坐下,两指夹起一块红豆酥糕往嘴里送。 还是一如既往的甜腻、难吃。 小秦摆放好点心后,走到一旁整理木案上的画纸和笔,整理到那支刻着小白二字的笔时,手抖了一下。 不知为何。 看着这支笔,他想起了后院养的狗。 说来小秦也觉得残忍,好端端的一条狗竟不知被谁拔掉了一口牙,然后被锁在一间破房间里。 没错,被人发现时,狗已死了。 死因有两个可能,一是失血过多而死,二是被活生生地饿死,但无论是那种,结果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更离谱的是,当晚的值夜小厮说好像看到季玉泽曾出现在后院养狗的那个地方。 怎么可能,小秦当时不相信,瞪了那名小厮一眼。 当即警告对方得谨言慎行。 季府内人多口杂,一旦传开,且不论是真是假,还是会对自家郎君产生不好的影响。 可如今看来,小厮或许没看错,那么,那条狗。 他抬起头,对上季玉泽早便看过来的眼。 心猛地一跳,小秦扯出一抹苍白的笑。 季玉泽仿佛没察觉到什么,表情如常,用帕子擦了擦手指沾到碎屑,言辞轻缓道:“你也很喜欢这支笔?” 他慌忙地摇头。 小秦匆匆放下笔,打手势回道:“奴才一时失神,还望郎君责罚。” 看了,季玉泽轻轻一笑:“你最近怎么总是说责罚不责罚的。” 看着他的笑容,小秦的心七上八下:“是奴才不对,是了,今儿晚上扶二娘子可要来?” 没放置妥当的笔从笔山掉落,砸到地上。他一惊,快速捡起。 笑容凝滞,季玉泽似不经意地看了看亭子外,语气温和:“应不来,今日她玩得似乎很累。” 闻言,小秦点了点头:“那是不是不用留院门了?” 其实关不关院门也没关系,季府晚间皆有人巡逻,歹人很难进入,兰竹院以往晚上关院门只是个习惯罢了。 季玉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衣裳上的流纹。 “关了罢。” 关了?小秦表面应承下来,心却在想还是得留,万一扶月还是来了呢。 停了一下,季玉泽忽然问:“对了,月娘留在兰竹院的衣裳在何处,待会儿全部送到我房间里。” 小秦一怔:“是。” * 晚上。 经过一下午的时间,扶月已整理好心情,认为攻略既有进展,便要趁热打铁,不可因杂七杂八的情绪而前功尽弃。 再说,季玉泽现在应该放弃了那个想法了。 所以扶月沐浴过后,挑了件颜色比较素的衣裳套上,准备去兰竹院。 她躲开悦梨园还在守夜的丫鬟,确认扶媛睡下,不会来找自己,才钻狗洞出去。 由于夜幕降临,喧闹的京城逐渐恢复平静,向来沉静严肃的季府更是寂静。 月光像朦胧的银纱笼罩着安静的夜。 细细小小的繁星融成淡淡的光,夜潮浸润着花草,白日是挺热的,但晚上阴风阵阵。 弄得扶月有点儿冷,双手合拢衣襟。 途经之处,种着花草之地时而发出杂响,莫名阴森。 向来不信鬼神的她破天荒地默念几句阿弥陀佛。 行到兰竹院不远处,借着月光,扶月看到合上的院门,有点儿惊讶地微微张大嘴巴。 之前小秦都会给自己留门,今儿怎么关门了,她怀揣着疑问走过去,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原来没关上。 就说嘛。 扶月缓缓一推,门往两边敞开,走进去,往四周看了一眼,还是万年不变的阴沉。 没停下,她熟路驾轻地往季玉泽的房间去,放眼看去,灯还亮着。 人应该还没休息。 走到门前,扶月刚抬起手,打算推门直接进去,因为敲门,季玉泽也听不见。 结果还没碰到门便听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好像是他的声音,又好像不是,她犹豫了一下,放下手,忍不住凑耳朵过去听,影子投落到门纸上。 皎洁的月色下,少女面带好奇。 这种声音、这种声音似是在…… 还没想起是什么声音,咔吱一声,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随之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掺杂着怪异味道的木兰香。 扶月僵着脖子抬头。 只见季玉泽眼尾微红,面色异样,胸腔微微起伏、衣衫皱褶地看着自己,嗓音带着莫名的低沉:“月娘?” 眼睛越过他,看进里面,她好像看到了自己曾经穿过的衣裳摊开在床榻上。 第59章 月月 扶月愣愣地看着季玉泽, 那抹快要升起来的念头又被压下去:“嗯,是我,你要休息了?” 一缕月光撒到他洁白的面孔上, 镀上银白色的光辉。 -- 第107页 清风吹来, 她眼珠一转不转。 季玉泽摇头,把在门板上的手指指尖粉红, 弯着眼勾勒出一道笑意。 “尚未。” 看对方没打算让自己进去的意思, 扶月不解地指了指房间里面:“外面有点儿冷,我们能进去说话不?” 什么男女之防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压根不存在。 还有,本来穿得就不多,再站在外面被晚风吹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生病也不为奇。 “好。” 季玉泽放在门板上的手指一根一根缓慢地放下,侧开身子, “进来罢。” 一进来, 扶月茅塞顿开, 猛地回头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人。 不过她情商没那么低,未直接开问, 而是故作不知地绕着圈子问:“我的衣服为何在你床上?” 这般问的原因有两。 一来若是误会, 直来直去怕是会尴尬死, 二来扶月挺想试探一下季玉泽的。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床榻上衣裳一眼,神色从容自然:“月娘看不出来?” 季玉泽低了低眉, 吐出二字:“脏了。” 扶月一噎,倒是没想到他会那么直接:“那个, 我。” 完全不知该怎样接下去, 她憋得满脸通红, 接着被他按坐在椅子上, 干脆转移话题。 “刚刚看你见到我很惊讶,你以为我今晚不会来?” 安静了一瞬。 季玉泽瓷白的长指端起水壶倒了杯水,面色淡淡递过去:“嗯。” 看着扶月喝完水。 他再道:“我以为月娘得到解药后便觉得我没了利用价值,从而不会再来兰竹院。” 她皱眉,略感讶异和生气,放杯子的力度加大,发出摩擦声。 “你怎么会这样想?” 季玉泽笑,莫名道:“人都没差别,虽说几乎人人都在七情六欲的深潭中不自量力地反抗着,但却没有任何人离开任何人活不了。” “我白日在想,即使月娘不再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也不会勉强,因为这是你的选择。” 本来这些情绪对他来说便是多余的。 不需要。 话间一顿,他凝视着她:“毕竟喜欢太过于虚无,爱亦是如此,我以前不需要这个,以后同样也不需要。” 嗓音轻如风拂过残破的羽毛。 扶月握紧袖子,不明白为什么才过了没多久,前前后后没一日,事情就演变成这样了。 明明已经说好了。 并且得到了承诺,季玉泽答应会尝试着爱上自己。 就算这个承诺不一定会兑现,可好歹有承诺在,有承诺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有动力。 现在听着这番话,扶月觉得他貌似要推翻之前的一切。 她心有点儿乱了,指甲深深地勒入掌心肉,哽着嗓子轻声唤:“玉奴。” 季玉泽笑了笑,笑容苍白病态。 他站起来。 见此,扶月下意识抬手,想要抓住,却只抓到一抹空气,连袖角都没触碰到。 手一点一点地下坠,同她的心一样。 仿佛没看到扶月的动作,他走到床榻边的水盆前,用干净的水清洗着双手,再用白布轻轻擦干。 她绷紧嘴角,看过去。 后一秒,季玉泽转过身来,靡丽的脸笑着:“但我刚刚发现,我做不到,我宁愿掐死你,也做不到云淡风轻地放月娘离开。” 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这些话。 若是抛开里面的内容,单是听这个声音,还以为他在说什么动听的情话呢。 扶月听完,刚开始默不作声,喉咙干涩。 她知道这只是他的一种占有欲,连不懂情.爱的孩童都会有,并算不上爱。 所以没有过多的欢喜、悸动,甚至有些失望。 后面迟疑了一瞬,扶月还是开口:“我说过了,不会离开你的,为什么,哎,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我?” 语气略带无奈。 很奇怪,听到他说想掐死自己,她也没感到多恐惧,也没想立即离开兰竹院。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你可不可以相信我一下。”扶月眼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他。 季玉泽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接近一种挣扎的边缘,他面上却还挂着渗人的笑容。 捏着白布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指骨呈现青白色,泛着若有若无的冷意。 季玉泽整个人藏匿于缺少光线的阴影之下。 扶月看得毛骨悚然,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从椅子上站起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实在猜不出是发生了什么事,烦躁得要命。 她眉心收拢得很紧,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去,慢慢圈起那双冰冷如霜的手。 “玉奴。” 背对着油灯的季玉泽低眸看着扶月,温度极低的指尖触上她眼角旁的泪痣,细细地抚摸着。 “月娘,我确实好想掐死你。” 手下划,停在脆弱的脖颈上,他垂下眼睑,力度却很轻,貌似手中是什么易破碎的珍贵之物。 “可似乎下不了手。”季玉泽眼里闪过疑惑。 扶月双手抬起,捧着他的脸颊:“可能是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才会下不了手。” 四目相对,她心脏噗通直跳:“我喜欢一个人,也不会舍得伤害他的。” -- 第108页 轻笑散于空中,季玉泽眼睫颤抖:“是吗,或许罢。” 话锋一转,他弯下腰,吐息拂过她耳朵,泛起热.浪:“那,月娘今日下午为何来了兰竹院又离开呢?” 扶月心下一惊,侧了侧脸:“你看见了?” 摩挲着白皙脖颈的指尖微微移动,轻轻地擦过她毫无瑕疵的脸颊皮肤,季玉泽笑道:“看见了。” 藏在神龛里的贪婪想把她吞噬掉。 反常。 他微笑:“你很无情、没丝毫留念地转身离开,我站在亭阁上面看着看着,觉得有点儿刺眼。” 竟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还一声不吭的。扶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房间空气浑.浊。 腰.身下拉不少,季玉泽系在腰间的荷包撞着她,他探头过去,温柔地搭在少女颈侧,姿态亲昵。 “月月,你杀了我罢。” 压不下莫名窜起来的快意,季玉泽缓缓地闭了闭眼,喟叹:“我好像也对月月越来越贪心了。” 扶月瞳孔骤缩:“你疯了?我怎么可能会杀你。” 杀攻略人物,这是想都不敢想的。 两个简简单单的月字,从薄唇里轻悠悠地吐出,给人错觉里头暗藏着连绵不断的情意。 不过她暂时没心情琢磨这个:“今日下午我确实来了兰竹院,是没跟你说上一句话就偷偷地走了。” “嗯。” 他直起身子,看她,唇角那抹淡到不能再淡的笑意也慢慢散去几分。 扶月深呼一口气:“你知道为什么吗?” 季玉泽弯着眸,圈着她青丝。 他一字一顿道:“因为银铃铛。那个人应跟你说了些关于诱魂蛊的事,对罢。” 很好,直接承认了。 她抿了抿唇:“我一时间接受不了,每每想起以前那一幕,我都后怕,怕自己会变成那种一点儿意识都没有的傀儡。” 油灯下,他眸色流转,手指已被一缕青丝绕住,像捆仙索般。 “所以你就想远离我?” 扶月摇头:“如果我想远离你,今天晚上就不会来找你。” 随着她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刚才还绕得紧紧的青丝骤然松开。 季玉泽的手一僵。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扶月反握住他的手:“我会远离任何人,但绝对不会远离玉奴。” 踌躇了下,她问:“你现在还想要傀儡吗?” 沉默了好一阵,季玉泽才回答:“我不知道。” 扶月将他另一只手攥着的白布拿出来,放到水盆上面:“没关系,你以后会知道的。” 话毕,她踮起脚尖,裙摆悬空漾了好几圈,昂起下颌,凑过去,亲了季玉泽的唇一下。 不过是蜻蜓点水般地一掠而过。 他静静地端详着她,像是要透过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到些什么。 扶月快速地立回原地,笑着:“时辰不早了,我们休息罢,明日还要外出查案呢,好不好。” 良久,季玉泽缓慢地点了点头:“我们去别的房间休息。” 啊了一声,她迟钝地颔首:“哦,也行。” * 深夜虫声唧唧,夜晚的百凤阁灯火大放光明,皓月当空,老鸨斜倚着栏杆紧皱眉头。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全是季玉泽那张极好看的皮囊。 反观听雨阁阁主坐在矮榻上,表情淡淡地吃着糕点,喝着酒,似无意问一句。 “你这是有烦心事?” 老鸨放下扇子,走过去,眼神严肃:“梓娘房间里的事情是不是你所为?” 像是有点儿说不出口,她又问:“衣柜里死的那个人可是梓娘?” 听言,听雨阁阁主捂唇失笑:“怎么,你害怕死的人回来寻你报仇啊,大可不必,谁杀她,她会去找谁的。” 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老鸨深深地叹了口气,坐到她旁边:“你真的那么喜欢徐达明?” 再次喝尽一杯酒,听雨阁阁主冷笑:“原来你觉得我现在所为全都是为了他,也罢,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罢。” 见打探不到什么,老鸨老脸一皱。 她举起酒壶猛地喝了一大口:“这件事牵连甚广,我怕是也不能置身于外。” 百凤阁在两年前易主,外人不知详情,只知官府也得给百凤阁几分薄面。 而身为掌管百凤阁的老鸨自然是知道的。 原百凤阁的背后主子死了,现在的主子乃是大理寺卿。 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而季家之子季玉泽却知,算来,他可能也算是百凤阁的半个主子。 自百凤阁易主后,大理寺卿一般不会干涉阁里的事情。 只需要借阁里的姑娘获取朝廷官员之间的情报,为了以防万一,做得百凤阁的姑娘,没一个是不识字的。 即使刚开始不会,也得学。 自古以来,青楼这种地方是获得情报的最佳之地。 这也是老谋深算的大理寺卿为何会盯上京城最大的青楼百凤阁的原因。 无非是为了逮住朝中一些官员的把柄等等。 从未见过老鸨这幅模样的听雨阁阁主敛起漫不经心的笑:“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鸨轻叹:“百凤阁是万万不能牵扯上命案的。” 听雨阁阁主虽不明她此语真正的意思是什么,但自觉地不再说话。 -- 第109页 瞧见听雨阁阁主依旧冷漠的表情,老鸨试探性地牵起她的手:“你别再犯傻了,我求求你了,收手罢。” 听雨阁阁主毫无起伏地收回自己的手:“迟了,事已至此,我不会改变主意。” 眼神逐渐变得阴狠,她捏碎碟子中的糕点:“谁拦我,我杀谁。” * 其实认真算来,这还是扶月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跟季玉泽同睡在一张床上。 之前都是他把自己当作傀儡地放到床上,然后坐在床沿边看着她睡,忽然发生变化,扶月不太适应。 导致身子僵硬得不行。 分明在心里告诫自己好几次,明日得早起查案、明日得早起查案,还是睡不着。 她翻来覆去好几回。 后面又怕吵到他,硬生生地忍下想翻身的冲动。 同盖一张被子,太暧.昧了,像是夫妻般,扶月想着想着,耳垂不禁红了不少。 这间房间的木窗外面种着好几棵树,靠得很近,风一吹,树叶不甘寂寞地敲打着窗牖,发出不小的声音。 扶月闭上眼又睁开,意识到一件极其残酷的事实。 她——失眠了。 突然,耳畔传来一抹好听的嗓音,在夜间有点低,却带着说不出魅惑:“月月,你可是睡不着?” 扶月心尖一颤,偏头看过去。 阴暗中,对方一双明亮的眸子异常夺目。她反问:“你也是?” 窗户都是打开的,季玉泽视力很好,借着浅浅的月光也能看清她说什么。 “对。” 他顿了一下,微微侧过身子,一手撑着脑门,一手伸过去撩开扶月铺在脸上的长发。 仿佛时时刻刻都想看清楚她的表情。 睡觉自然会脱下外衫,此时,季玉泽冷白的锁骨在松散的里衣衣襟中若隐若现:“我现在很不舒服,睡不着。” 扶月眨了眨眼:“额。” 他温柔地笑了几声,转而细细揉捏着她的耳垂:“月月,我现在比白日还不舒服。” 其实扶月很想装作没听懂。 话音落下,季玉泽一点一点地挪过去,手放回被子里面,摸索过去,环抱着她的腰。 过了几秒,扶月才回抱了他。 梅香和木兰香混杂在一起,密不可分。 她有一瞬间甚至分辨不清香味到底是谁的。 季玉泽感受着怀中温香软玉,难忍地蹭了蹭,却没忘记答应过扶月,自己会等她愿意。 过了一会儿。 “嗯、嗯,月月,我、我能蹭蹭吗?”他喉结滚动剧.烈,声线放得前所未有的低。 扶月心悸了下:“蹭什么?” 季玉泽喘着更严重:“你的脚,我能蹭、蹭你的脚吗,我想要月月的脚……” 第60章 提亲 听言, 扶月脸红得像蒸熟了的大龙虾,脚趾头慢慢地蜷缩起来,还下意识地往床榻边上挪了挪。 “你, 真的很想这样吗?” 实话说,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人,俗言道, 没吃过猪肉, 还没见过猪跑吗。 用脚。 嗯,其实若是真的忍不住了,用脚给他舒缓,或许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扶月没有经验。 要是不小心…… 想到这儿,她措不及防地干咳几声。 仿佛感受到扶月有点儿排斥, 季玉泽把在她细腰间的长手不由自主地下落, 捞着大.腿, 轻轻地往回拽。 冰凉的手在黑暗中精准无比地握住少女肥瘦适度、像嫩藕芽儿般的小脚。 “我很想。” 他指尖从脚缝一寸一寸掠过。 脚底一凉,扶月扑闪地眨了好几下眼, 双手攥紧身下被褥, 心中忐忑不已。 终究还是有些动摇。 但她还是委婉道:“玉奴, 我不太会,怕是会伤害到你。” 知道有这样的做法是一回事,会不会做也是另一回事。 自古以来, 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可扶月从来没实践过, 毫无底数。 更别提对象是季玉泽。 换作刚开始遇见他的时候, 她真是想都不敢想的。 居然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 扶月暗地用指甲掐了掐掌心, 以确认是不是在做梦。 疼。 说明不是梦,她心底游过一抹强烈的异样。 望着少女一张一合的唇瓣,季玉泽胸腔起伏加大,那向下垂着的薄薄眼皮也掩盖不住眸底升起的那抹妖冶到极致的艳色。 “月月。” 他蹭了一下,两人挨得更近了。 因为挪过来的动作幅度稍大,衣襟彻底松开一大片,露出凝白的皮肤,仔细看看,还略泛起粉色。 扶月看着这样陌生的季玉泽,心软了不少。 “好罢,那你小心点。” “月月,你睡便好,我自己来便可。”他低低地呼吸了几声,一根指尖正握着她圆润的脚趾头。 本来就失眠了,还这样,扶月是更加睡不着的,但也没拒绝的心思。 “呃,你确定自己可以?” 此话一出,季玉泽便知道她同意了,眼神不可控地微微发亮:“月月,我、我开始了。” 仿佛很激动般,扶月察觉到他的双手有不可抑制地颤抖。 掌心握住如玉莲的脚一点一点儿地靠近。 两样对彼此都陌生的东西第一次接触。 -- 第110页 扶月条件反射地一缩,季玉泽肩胛骨一颤,闷哼一声,眼尾像是被什么灼.烧过般红艳不止。 他难耐地唤:“月月。” 听着这声缠.绵至极的月月,她感觉整个人要疯了,羞耻导致说话也不连贯。 “抱歉,我,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即便发生了刚才的事,季玉泽的手还握着她双脚,指腹爱怜似地摩挲着每一根脚趾。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蹬一脚呢! 救命! 幸亏力气不大,扶月要被自己蠢哭了:“你还好吗,我的脚刚才不受我自己控制。” 言罢,她双手捏着被子,看样子准备要掀开:“是不是很疼,我看看?” 这是下意识的举动。 说这句话时,她并没有多想。 房间沉寂了几秒,扶月反应过来了,瞪大双眼,楸着袖角的指尖泛白,语无伦次地解释。 “我说的不是你想的意思,那个看看,不是,我。” 躺在同一张床上,两人的墨发相缠在一起,不分彼此,衣衫交叠,皱褶丛生。 “我知道,无事。” 季玉泽眼睑看似温和地下拉,再一次弓下极具诱惑力的腰.身,凑过去,木兰香紧紧地侵蚀着她。 此时此刻,他清瘦的脊背随着动作微微弯曲,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度线。 这回,扶月不敢再乱动,任由对方摆弄。 滚.烫。 可这种感觉是怎么也忽视不了的,她身子越来越热,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每一次蹭动,他都会半睁着眼看她。 那双素来平淡无波的眸子泛起一圈又一圈复杂的涟漪,漾起水色。 “月月、月月、月月……” 一声又一声,伴随着他的行动,跟挥之不去的木兰香别无二般,死死地困住她。 一下又一下,扶月脚底慢慢变麻了。 宛若沉浮在汪洋中不上不下的扶月真想拿白布塞住季玉泽的嘴巴,不想再听下去。 音色又低又柔,叫得人心痒痒的。 实在忍不住了,她开口:“你别叫了。” 嗓音出乎意料的哑,扶月被自己吓到了,却还是顾不得他能不能看清:“别叫了。” 风停了,拍打着窗牖的树也停下。 明月藏于云层中,周围静悄悄的,她耳畔只余留他的声音,接连不断地涌进耳朵里。 油灯熄灭了。 扶月红似血的脸得到一丝掩盖。 虽说兰竹院除了小秦就没其他下人了,应该不会有人听了去,但她还是不太能接受。 季玉泽没看见,蹭得更频繁,苍白的面容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急促。 想要的更多。 她,是扶月。 贪念肆意翻滚,既欢愉,又不安,他微微张开薄唇,溢出颤抖着的呻.吟。 “月月啊。” 不知过了多久,季玉泽身子哆嗦了几下,脊背弯成一道古怪的轮廓,双手因极度的兴奋而痉挛着。 力度缓慢卸开,他喉间漫出一声畅叹:“好喜欢,玉奴好喜欢。” 扶月彻底睡不着了,认命地放弃今晚要入睡的念头。 一双小巧的玉足不可避免地沾上带着麝香味的湿润,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反正特别奇怪。 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略感尴尬,粉唇翕动。 “我想洗脚。” 麝香味差点盖过木兰香,季玉泽缓缓地合拢衣裳,漆黑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泻于肩,不分性别的美。 再加上他这么一张翩若惊鸿的脸,百看不腻,而扶月却越看越不自在。 见他没反应,应是没看到,她重复一遍:“我想洗脚。” 季玉泽越过扶月,翻身下床:“好。” 看着一片狼藉的床榻,他面不改色地抱她到侧榻,换掉床榻上的被褥,再把她抱回去。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端了一盆清水进来,里衣还是白色的,但不难看出换过了。 扶月很不是滋味。 刚刚还求着自己给他蹭呢。 现在怎么看,还是她比较狼狈,对方换套衣裳便又恢复翩翩公子了。 季玉泽半蹲下来,垂低着脑袋,认真地给她洗脚。 水没过脚,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脚指缝,温柔细致地洗着,有点儿像他抓住她的脚往那里靠的样子。 刷地一声,扶月脸冒热气,她抽回脚。 “可以了,早些休息罢。” 话毕,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倒下床,闭上眼睛,双手扯过被子,盖过脑袋。 一点儿睡意都没有的扶月藏在被子底下的眼睛一眨一眨,时刻留意着季玉泽的动静。 对方好像停在原地好一会儿再把水盆端走。 接着,床榻微微晃动,一人越过扶月,被子随之掀开,季玉泽躺进了床榻里面。 闻着熟悉的木兰香,她心安了点。 可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尽是那些扰乱人心的画面,季玉泽潮.红的脸,带着喘的嗓音。 扶月轻轻地吐了口气。 * 天空洒下第一缕阳光,淡青色的天畔抹上了一层粉红色,四周云霞绮丽。 霞光透过窗幔,折射到躺在床榻外边的扶月脸上。 她不舒服地皱了皱眉,抬手起来挡住眼睛。 紧接着,扶月习惯性地翻了个身,刚好面对着早已收拾妥当、坐在榻侧的季玉泽。 -- 第111页 白色里衣微敞,露出她线条优美的颈项。 几缕青丝垂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前,衬得扶月小脸更白净,睫绒耷拉下来,却无端显得泪痣清晰。 “月月。”他鬼使神差地柔声唤了一声。 扶月陷于梦中,听到熟悉的嗓音,不知道是谁。 她闭着眼睛咕哝着:“别吵我。” 今日,季玉泽穿了一拢素白色的缎子衣袍,袖角有木兰花的镶边,以梅花簪束起的头发看起来多了丝慵懒。 文雅之气迭生。 他温柔地将扶月搭在脸上的手拿下来。 因她差不多临近天亮才睡着,所以现在还没醒,眉头紧皱着。 坐着看了一小会儿,季玉泽抬起手过去,落到少女眉心,慢慢地抚平。 抚着抚着,视线停在她微抿的粉色唇瓣上。 看久了,他眸色产生变化,姿容绝滟的脸表情逐渐不自然。 话本上貌似有过类似的插画。 手指下降,轻轻地点上去,力气极柔地按了按。 真柔软。 停顿几秒,季玉泽敛了敛眼,收回手,修长的手指转向水盆,捏干白布,细细地擦着她的脸颊。 擦着擦着,扶月掀开了眼,惺忪地看着他,讷讷道:“玉奴?” 他弯着眼应:“你醒了。” “嗯。” 她手臂撑着床榻,直起身体,往窗外瞟一眼,发现时辰不早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 扶月抬手活动了下身子,顿觉有点儿腰酸背痛,肯定是昨晚僵着,弄得血液不流通。 尽量不回忆昨晚发生之事,她怕自己没脸见他。 季玉泽放下白布,指尖还淌着水,淡笑着:“晚些出府也没关系,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她也就不揪着:“我们今日要去哪儿?” 虽然知道要外出查案,但扶月却不知目的地是何处。 一般是由季玉泽来安排的。 说来也奇怪,他几乎整日整夜跟自己一起,怎么总是能得到那么多有用的消息?小秦打听的? 不太像。 不过无须纠结太多,与攻略扯不上边的事,而且于她又无害,扶月没兴趣深入探索。 季玉泽抬眼:“去听雨阁阁主母亲的故乡。” 扶月困惑:“为什么?” 听雨阁阁主的母亲在听雨阁阁主很小的时候便死了,她正是被先帝用于祭天的女子。 传闻年老的先帝在世前颇为信任一位年轻的国师。 有一年大凉闹旱灾,死了不少人,国师提议用女子祭天来感动上苍,从而获得雨水。 占卜算到的女子是刚生下听雨阁阁主不久的母亲。 若不是生活于先帝在世的那个时候的人,对这些事情是不太了解的。但萧老曾经却跟季玉泽提及过。 萧老还道了几句让他远离朝中国师的言语。 当今圣上身边的国师还是先帝时期身边的国师,他如今在朝中依然可谓是只手遮天、呼风唤雨,无人敢得罪。 再看死在百凤阁梓娘衣柜的人,死状与之没太大的差别。 说明有人想借此案来宣泄心中怨恨。 那么最值得怀疑的人是听雨阁阁主和她爹,可她爹已死多年,剩下的只有听雨阁阁主。 至于为何前面又会产生徐达明一案,还待调查。 听完季玉泽一连串的解释,扶月花费了好些时间才把它完全消化掉,脑子还是略凌乱。 “如果这一切都是听雨阁阁主做的,那她也没有必要杀了徐达明罢?” 她继续抛出疑问。 “情杀?然后听雨阁阁主顺便利用他的死来引出当年的以人祭天一事,一箭双雕?” 倘若如此,那这位听雨阁阁主还真是处心积虑。 慢着,国师? 扶月忽然记起这位国师跟女主扶媛的缘分不浅,在原著里貌似算男四、男五的角色。 至于陆少慈,是真的记不清了。 对她这种看小说一般只关注男女主和男二的人来说,之所以记得国师这种角色,是因为他太坏了。 横刀夺爱的手段卑劣无比,令读者气愤。 国师后面会喜欢扶媛,年龄虽较扶媛大很多,好像大了二十岁。 但于古代来说,年龄不是问题,若是有权有势,动动手指头便能压死人。 言情小说的女主和男主桃花素来很旺。 对此,扶月也是理解的,不可避免。 不过国师喜欢上扶媛这段剧情很虐,毕竟男主的地位不比对方高,相比之下,只是一位小小的大理寺少卿。 念及至此,扶月呼了一口气,不禁替扶媛捏一把汗。 半晌。 季玉泽勾了勾唇角,回答:“暂且不知。” 也是,什么都知道就不用浪费那么多心思查了,扶月搓了搓眼,不再想,准备从床上下来。 她一掀开被子,季玉泽径直地看向尚未褪去红的脚底。 留意到他的视线,扶月嘴角抽了抽,忙套上鞋子:“你洗漱了罢?” “嗯,我给你打了水。” “谢谢。” 扶月笑了笑,刚想站起来,脚竟抽筋,季玉泽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我帮你拿衣裳罢。” “好。” 也不矫情,她坐回床上,低下头按摩着抽筋的脚。 -- 第112页 衣裳折叠在侧榻之上,季玉泽走过去抱起来时,一小瓷瓶掉了出来,淡光照耀下,很是显眼。 无须多猜,一想便知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要知道扶月昨日才见过如烟。 看过有关西域诱魂蛊的书籍,他自然知道如何才能彻底解蛊,吃完瓷瓶里的药丸便能永远摆脱银铃铛控制了。 扶月按了几下脚,似乎舒服不少。 见季玉泽迟迟没拿衣裳过来,她不由得抬头看过去,入目的是他颀长清瘦的背影。 正疑惑着他发什么愣的时候,扶月想起了如烟给自己的药还放在衣裳内。 要连续吃两日才能解蛊。 她白日要外出查案,肯定得随身携带,昨晚做的事过于荒唐,一不留神忘记把药藏好些了。 扶月捶了一把脑袋。 要说季玉泽不知道自己得到了解药是不可能的,但知道归知道,当着他的面摆出此事却是不一样。 想了想,扶月站了起来。 还没迈开一步,季玉泽转过身,朝她这边走来:“月月,改日我们去买衣裳罢。” 扶月不明所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可以,等有空再去。” 接过衣裳后,她看他走出去换水,才匆匆忙忙地翻找瓷瓶,幸好,还在。 * 悦梨院。 扶媛坐在扶月的床上,直到天亮才慢慢地走出来,望着初升的太阳,她眯了眯眼。 现在的自己心情复杂。 昨晚扶媛睡到半夜,做噩梦惊醒,于是想来找扶月聊聊,却不曾想对方一夜未归。 不回悦梨院休息,还能去哪儿呢? 想了半刻钟,她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一个人,那便是令自己不太舒服的季玉泽。 但在下一秒立即推翻了。 在扶媛心里,扶月性格虽与民风开放的京城女子颇为相似,但也不是那种留宿于男子院中的女子。 大晚上的,怎会去找他?一定是有别的事,扶媛这样告诉自己。 可今日是扶正林离开京城的日子,即便有事,也该推掉,改日再办才是。 不会是忘了罢?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扶媛脸色不太好了,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觉得扶月来京城后愈加不懂分寸了。 就在此时,一位丫鬟匆匆走过来,福了福身子行礼,声音不掩喜色。 “奴婢见过扶大娘子,大喜事,陆大将军知道扶大人今日要离开京城,特地携陆郎君来此向扶二娘子提亲呢!” 语调很是激动,仿佛被提亲之人是她般。 季府除却节日,一向冷冷清清,今日竟有这等事,她们这些当下人的自然喜欢凑热闹。 陆郎君? 要向扶月提亲?扶媛面露疑惑,显然不知此人是谁。 丫鬟惯会看脸色,瞧她不明白,便笑道:“扶大娘子还是到正厅瞧瞧罢。” 扶媛皱眉:“好。” 另一头,扶月走到了季府门口。忘记扶正林是今日离开京城、准备上马车的她被季府里跑出来的小厮拦住。 小厮止住步子:“见过郎君、扶二娘子。” 他气喘吁吁道:“扶二娘子,原来您这般早便要和奴才家郎君出去了,不过今日恐怕不行。” 扶月看了季玉泽一眼,问:“发生何事了?” 只见他一身萧萧白衣,如高高在上的皎月,面色如常,长指保持着掀帘子的动作。 仿佛不太在意小厮为何事而来。 小厮笑着说:“恭喜扶二娘子,陆大将军一大早便带着陆郎君来,现在在正厅向扶大人提亲呢。” 她迟钝:“你恭喜我作甚?” 小厮一怔,回:“陆郎君是向扶二娘子您提亲啊,奴才自然是要恭喜您了。” “扶二娘子赶紧进去罢,扶大人、陆大将军和陆郎君现下在正厅等着。” 扶月揉了揉太阳穴:“我?” 小厮又道:“对了,奴才家老爷和夫人都在呢。” 站在马车旁边的小秦听完,疯狂地咳嗽起来,期间瞄了好几眼自家郎君,不敢转述所言。 帘子从季玉泽手中滑落,他唇瓣含笑地看向扶月。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扶月暗暗吐槽,自己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她讪笑了几声,但接触到季玉泽的视线和笑容后,唇角再也扬不起,笑不出来了。 第61章 拒绝 小厮距离季玉泽不是很远, 他应该通过识唇,知道小厮说了什么。 知道这个,扶月叹了一口气, 心想还真是麻烦不断。 该来的躲不过, 还是得直接面对,她脚转了个弯儿, 走到小秦面前:“请替我向你家郎君转达一下此事, 今日我就不去查案了。” 这话的意思是要到正厅见陆少慈的意思。 小秦张大嘴巴,支吾了好几声,才应道:“好的,扶二娘子。” 主子还没发话,小厮自然不敢擅自带人走,于是站原地等小秦打完手势, 待季玉泽发话。 扶月亦是如此。 季玉泽沉默了一会儿, 嗓音依然温柔, 弯着眉眼看向扶月:“月月,去罢, 明日这个时辰再出发。” 这回轮到从季府里出来的小厮惊讶地瞪大双眼, 月月? 他们的关系何时变得这般亲密? 不过这也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该管的, 自家郎君喜欢如何称呼别人,是对方之事,他只负责传达消息而已。 -- 第113页 话虽这样说, 但小厮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地看季玉泽。 扶月见他好像不是很介意,心中紧绷着的弦松了松:“嗯, 那明日我在这儿等你。” 在她踏上第二阶石梯前, 季玉泽骤然开口:“月月可会答应陆郎君的提亲?” 原来他还是介意的……扶月唇角不自觉地微扬。 她脚硬生生地停下, 转头回来看季玉泽, 眸色浅淡,反问:“你觉得呢?” 顿了下,扶月清了清嗓子,旁若无人地换个问法:“你想我答应他吗?” 不知为何,她总是喜欢引导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小秦压下八卦,专心转述着。 季玉泽眼神柔软,容色滟滟,笑吟吟道:“我不想。但我如何想不重要,月月如何想方重要不是?” 扶月瞄他一眼,抿了抿唇:“放心,我不喜欢那个叫陆郎君的,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众目睽睽之下,季玉泽缓步过去。 即使只站到第一阶石梯之下,他依旧比她还高,为了能看清季玉泽的表情,扶月抬了抬眼。 她眼睫微颤。 季玉泽线条流畅的下颌骨微下压,俯视着扶月,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轻唤:“月月。” 因这一声月月,扶月想起了昨夜发生之事,没出息地软了腿。 清风吹来,带起她一缕头发。 接着,季玉泽伸手过去,白衣衣袂下垂,不经意地抚过少女的胸前的衣襟,行云流水地抚摸上她粉嫩的唇。 微凉且极好看的指腹擦着柔软的唇过,仔细地拭擦着。 力度适宜,一点点温和地擦着,不会让人产生疼痛,恍惚间还有些舒服。 扶月稍惊。 今早由季玉泽亲自涂抹上去的唇脂渐渐被擦掉,她微张着唇,一时不知所措。 直到殷红的唇脂完全拭擦干净,露出她本来的唇色,他才停下。 两人对视着,扶月目光疑惑。 手慢慢地放下,洁白的衣袂也缓缓地离开了她胸前衣襟,季玉泽眼角低垂,扯出抹笑意。 “可以了,进去罢。” 扶月被季玉泽一番古怪的操作弄得一脸懵。 想了想,她发现自己没话说,憨憨地颔首,准备越过他,却不料对方陡然倾身过来。 季玉泽薄唇凑到扶月耳朵,声音极轻地吐出几个字:“你是我的,月月。” 是他的。 她答应过的。 所以无论是她身上的皮,还是那双漂亮的手,亦或是那双玉足,每一寸地方,全是属于他的。 扶月听着这句话,头皮一阵发麻。 该死的占有欲,不过他对自己生了占有欲未尝不是件好事,要知道不久之前她还在为他总是无动于衷而烦恼呢。 想到这儿,扶月撇了撇嘴,继而拉开了点距离。 迟疑几秒,背对着下人的她做嘴型,没发出声音:“嗯,月月是玉奴的。” 现在站在两人后面的下人和小秦只是看到了他们靠得很近,没看到扶月唇瓣在动。 “今晚你在兰竹院的院子等我,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她补一句。 季玉泽弯着唇。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扶月也不例外,等他站直身子,再转身往季府正厅走。 望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季玉泽的笑容淡了淡。 一直安静站一旁的小厮感到不可置信,心很久没法平复,但还是及时反应过来,跟了上去。 小秦鼓起勇气上前问:“郎君,那还要出去吗?” 季玉泽轻轻摇头:“回府。” * 季府正厅内,陆少慈站在侧座旁边,面对着几位长辈的打量,脸色窘迫。 其实今日提亲之事非他所愿。 陆风派人暗中查了一下,知晓陆少慈曾找过扶月,甚感惊奇,昨夜便问了一番他是怎么想的。 毕竟京城的大多数郎君在陆少慈这个年纪已经纳好几房了。而他连正妻都还没有定下来。 陆风妻子死得早,家中没妾室,两父子相依为命,之间向来没什么秘密。 对此,陆少慈不想撒谎。 只道了相较于京城其他女子,若是一定要选择成亲对象,扶月确实蛮合心意的。 但也仅此而已。 陆少慈和扶月才区区见过几面,说很喜欢肯定是假的,倒算得上有点儿欣赏。 可他也大概看得出扶月对自己无意。 而且陆少慈还认为情.爱之事是万万不能强求的,对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嗤之以鼻。 所以当得知陆风自作主张地来季府向将要离开的扶正林提亲时,急忙赶了过来。 不过事已至此,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好乱说话,只好静观其变。 话说,婚事得双方同意方可成。 若是扶月当真不愿意,陆少慈顺势接下去便可,照拂双方面子,尽量减少难堪。若是愿意…… 扶正林抿了一口茶,暗暗地观察着陆少慈和陆风。 他曾听闻京城有名的陆大将军无比豁达,行事雷厉风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再看长相俊秀的陆少慈,确实仪表堂堂。 可惜了,想到扶月近日的所作所为,扶正林几不可见地摇摇头。 陆风对上扶正林投过来的视线,露出个粗犷的笑容:“扶大人,今日唐突了,刚刚所言全然发自内心,还望仔细考虑一番。” -- 第114页 陆少慈始终不发一言。 扶正林摆手,欲开口。 却被陆风打断:“今日来得急,没准备到什么,但扶大人放心,本将军日后一定尽数补上。” 大凉是个大国,不少沿边国家对其虎视眈眈。 这次陆风回京城,没过多久便又要重回边疆守着,在此之前,他尽可能地想帮陆少慈把婚事定下来。 于是派人调查了一下陆少慈回京城后接触过哪些女子。 得知是官位不高不低的扶正林之女扶月时,陆风顿觉有戏,连忙又派人去打听一下扶正林。 很快,他知晓扶正林要离开京城了。 且其任职之地距离京城甚远,此次离开不知要多长时间才会再回京城。 若是去扶正林任职之地提亲,那要等许久,况且他很快也要离开京城了,拖延不得。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陆风当机立断地过来季府。 闻言,扶正林笑了笑,疏离有礼道:“此事还需等小女来方可做定夺,毕竟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扶媛站在扶正林后面,表面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心却打起了鼓。 别人或许不了解扶月,但她自诩有点儿了解,近来整日跟着季玉泽的扶月怕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到时候这位陆大将军一旦强迫该如何? 不怪扶媛这般忧心,她对陆风一点儿都不熟悉,不知他是不是那种以权压人的人。 前脚说曹操,后脚曹操便到了。 扶月扶着裙摆,迈步极快地走进来,见到他们,第一时间笑着行了个礼。 挑不出任何毛病。 然后她偏头看扶正林,喊了一声爹,踱步过去,目不斜视地站在扶媛一侧。 陆风看着扶月:“这难道就是扶大人的小女儿?” 扶月朝他一笑,站出来,与之不亢不卑地对视:“回陆将军,我便是扶月。” 陆少慈忽然抬头看了一眼。 在她说话期间,陆风端起一杯茶喝了起来,眼睛深幽,几秒后,放好茶杯。 “那你可知本将军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怎会不知,那么大张旗鼓。扶月露出个不咸不淡的笑:“知道。” 噢了一声,陆风还是笑:“那你意下如何?” 扶月嘴角拉低,目光不躲不闪:“回陆将军,承蒙您和陆郎君看得起,可我。” 看了看陆少慈,她深呼吸,继续道:“可我不愿意,暂时没成婚的想法。” 陆风脸色瞬间变了变。 在他出声前,陆少慈抢先一步说话:“爹,既然扶二娘子对我无意,那便不好勉强,提亲一事就此作罢罢。” 扶媛听得心惊胆战,也为扶月捏了一把冷汗。 身为旁观者的季明朗和季夫人自然是不好开口掺合进去的,只能看着、听着。 良久,陆风脸色才缓和不少,他也不是不讲理之人,但遭拒后不想久留:“打扰了,本将军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表情由始至终没怎么变化过的陆少慈向他们道别,再跟着陆风出去,临走前仿佛不经意地看了扶月一下。 她装作没留意到他的视线,低下脑袋。 * 陆风离开季府后不久,扶正林也离开了,扶媛看着载着扶正林的马车驶远,眉宇漫起一道忧愁。 扶月扯了扯她衣角,柔声道:“姐姐,我们回去罢。” 扶媛嗯了一声。 打算回房间再细细地盘问扶月一遍,比如是如何与陆少慈相识的等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行到一半,忽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喊:“陆郎君落水了,快些来救人!” 陆郎君?扶月皱眉,是她想的那个陆郎君? 可陆少慈不是跟陆风离开季府了吗,怎还掉进季府的水里了,难不成半途有事又留下了? 她挠了挠头发,实在想不明白。 叫喊的下人不会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少慈在水池中扑腾。 扶媛遇见这种事,无法见死不救,拉着扶月往声源那头去:“月娘,我们去看看。” 她们到时,看到的画面极其诡异: 白衣飘飘的季玉泽站水池一侧,不为所动地垂着眼看在水中央狼狈挣扎的陆少慈,而小秦和另一下人着急不已。 最后。 还是小秦理智点,呵斥那个下人道:“别喊了,你快些去找府里会水的人过来!” “是。” 突然,季玉泽清冷的眼神微抬,撞入扶月的眼睛里。 她指尖动了动,看着他。 这可是人命关天,扶媛吃惊地捂了捂唇,接着放下手,看向扶月,很是艰难地作出决定:“月娘,你、你不是会水吗?” 听到有别的声音,小秦才看到她们:“扶大娘子,扶二娘子?” 季玉泽依然是一幅斯斯文文的模样,琥珀般的眼珠微转,紧盯着她,忽温柔地唤:“月月。” 扶月心咯噔一下。 第62章 疯了 水池中的水荡开一圈一圈波纹, 陆少慈身子逐渐往下坠,扶月下意识地上前几步。 路过季玉泽身边,被一只手拉住。 她抬头看他, 说不清楚此刻的心情, 努了努唇:“玉奴。” 之前在李府的时候,扶月就留意到陆少慈应是不会水的, 不然看见因他自己而去李府的她掉下水里一般会跳下去。 -- 第115页 而季玉泽也不会水, 她是早便知道的。 可,这次陆少慈落水会是偶然吗? 扶月拧紧了心,有些愣神。 季玉泽笑着,紧紧地桎梏住白嫩的小手,轻飘飘地看了看水池中的人:“你要去救他吗?” 站几步之远的扶媛看向他们的目光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 其实,她内心也极其纠结, 池中的水深不见底, 扶月即使会水, 下去也有危险,而且不适合。 想着想着, 扶媛不再说话。 就在此时, 几个会水的小厮急忙跑过来, 心急如焚的小秦赶紧指挥着他们跳下去救人。 多人齐心协力,没一会儿便安全地把陆少慈救了起来。 陆少慈意识还是清醒的,把呛进去的水都吐出来后, 虚弱地睁着眼,躺在地上望着蓝天白云。 小秦凑过去, 眼含担忧:“陆郎君?陆郎君?” 过了几秒。 陆少慈才眨了眨眼, 有点儿艰难地坐起来:“无事, 是我不小心掉下水里的, 劳烦你们了,还望莫要声张。” 倒没有解释为何还留在季府。 接着,季玉泽温和嗓音响起:“来人,带陆郎君去换套新衣裳,然后派辆马车送陆郎君回将军府。” 理不清整件事情的脉络,扶月蹙了蹙眉。 如果陆少慈掉进水里不是意外,而是人为,那么他被救上来后,为何只字不提,反而说是自己不小心。 难不成一切是她想多了,这件事也许是一个意外? 季玉泽不想自己救陆少慈,单纯只是因为寻常的占有欲,不想她接触旁人? 扶月眉头没松开。 衣衫尽湿的陆少慈被人扶着站起,他视线停于季玉泽和她相牵的手上,一秒不到便挪开。 陆少慈抬眸看着季玉泽,白着唇道:“谢谢季郎君。” 主子发话,小厮自然不敢怠慢,扶着人往别处走。 看着陆少慈离开,扶媛这时再次偏头看扶月,见她还是被季玉泽牵着,快速走上去。 “月娘?” 扶媛抬手抓住扶月的那只手,正是他握住的那只手,看样子是要对方松开:“季郎君,这般叫别人看见了不好罢。” 听了这话,小秦嘴角抽了抽。 感觉一道雷直愣愣地劈到自己身上,现下,他竟有些后悔留在此处,不亲自去送陆少慈。 可小秦还是得硬着头皮打手势。 望着这幅景象,扶月囧,只觉手一麻。 季玉泽轻笑,乌黑的发在阳光下泛着淡淡光泽,与皮肤映衬,显得整个人无比苍白。 “扶大娘子这是何意?”微顿过后,他温柔地问。 那冰凉的指腹还贴着扶月的掌心,像一块千年寒冰,疯狂地汲取着那抹温暖,妄图吞噬掉。 源源不断的热风吹来,一滴汗从扶月脸颊滑落。 敏锐地意识到危险后,她心一横,干脆将他们的手都给甩开:“好了,都回去罢。” 丝丝缕缕的阳光照进季玉泽的眼里,深处却还是漆黑一片。 他安静。 扶媛没想到会被自家妹妹直接甩开,一时间怔在原地,手还顿在半空,讷讷:“月娘。” 扶月挣扎半晌,平静重复一次:“回去罢。” 临走前,她怕季玉泽多心,还是趁扶媛没注意时回头使了个眼色。 大概意思是要他别忘了今晚的约定,记得在兰竹院的院子里等自己,但至于对方领不领会得到。 扶月就不太确定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季玉泽站立的姿势没变过,望着她们慢慢地走远。 小秦看不过眼,正犹豫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时,他说话了,问的却是一个极其奇怪的问题:“扶大娘子美吗?” 话题一下子转得太快,小秦还没反应过来。 迟迟得不到答复,季玉泽笑着再问:“我问你,扶大娘子美吗?” 吸了一口凉气,小秦认命地回答:“扶大娘子样貌出色,听闻及笄后便有不少人上扶家提亲。” 唔了声,季玉泽忽微微弯腰,拾起地上一颗不大也不小的石头,往水池抛去。 扑通——浪花飞起。 不久前才平复的水面又泛涟漪,层层荡漾着,如同一张破碎不堪的铜镜。 对啊,扶媛长得确实美。 不然扶月也不会笑着夸赞她,笑着抱她,还同她睡一床。 他还记得前几日看到的画面:两姐妹同坐在季府后院秋千上,扶月抱得扶媛十分紧,身子毫无防备地倾向她。 好是亲密。 也……好是碍眼。 水池一旁的树被风吹得晃动,树叶哗啦啦地飘落。 思绪转回到现实,季玉泽缓缓摸上自己的脸,低垂着眼皮,盯着水面上倒映出来的自己,不知瞧了多久。 真想,毁掉扶媛的脸呢。 小秦看着他一系列古怪的言语、举动,心总是惴惴不安的。 另一厢。 回到悦梨院的扶媛关上门,拉着扶月坐下:“月娘,你何时认识那位陆郎君的?” 不明白她为什么这般严肃,扶月耸耸肩,捻起一块红豆酥糕。 “就是之前在大街上遇到的,后来又在季府见过一两次,算不上很熟,我也不知他今日会来提亲。” 扶媛贴心地给她倒了杯水:“那你和季郎君又是怎么回事?” -- 第116页 扶月咽下糕点,喝了一点水:“这个,姐姐你就莫要多问了,我自有打算。” 听言,扶媛面无表情,开门见山:“你是不是喜欢季郎君?” 思忖半刻,扶月僵硬地点头,有些言不由衷:“嗯,我很喜欢他。” 听了回答,扶媛将她掉到脸颊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叹了口气,像是有点无奈。 “他喜欢你吗?” 扶月怔愣:“喜欢。”但也只是喜欢而已,她真正需要的是他的爱。 对扶媛这个生活在大凉的纯古人来说,名分最是重要:“他既喜欢你,为何不向爹提亲?” 总不能说季玉泽有点儿变态,思维跟别人不一样罢? 她不答。 大凉京城民风开放。 扶媛也曾听说过有不少看对眼的少年少女一时情动会发生关系。 如果这种事发生在自家妹妹身上,扶媛倒是不知该如何,忽想到什么,道:“月娘,把你手臂伸出来。” 扶月猜到她想到哪里了,心虚地撩开衣袖,露出那颗守宫砂。 扶媛心下一松。 * 与季玉泽和扶月分开查案的陆然自昨夜起到今日一直待在大理寺。 继徐达明死后,又发生了百凤阁衣柜女子惨死一案,他暂时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传遍大街小巷的歌谣。 陆然隐隐约约感觉案件的真相就隐藏在忽然流传出来的歌谣之中。 想了一夜。 他认为这次案件应与先帝以人祭天一事有关联,可以人祭天是发生在他尚未出生之时。 所以陆然对此不甚了解。 若是想知道当年一事,必须得找一个当了多年官、曾侍奉过先帝,自己又比较熟悉的人。 想了许久,陆然只能想到大理寺卿。 虽说也可以找平常老百姓,但他们知道的事情大多很片面。 行动力能力极强的陆然放下卷宗,径直走出去寻大理寺卿,对方恰逢刚来大理寺,见到他略吃惊。 “你昨夜又没回去?” 陆然仿佛习以为常,嗯了一声,没过多寒暄,直道:“我找大人有事。” 似乎大理寺卿也知道陆然对查案的执着。 他并没再在此事上多说,而是抬起手拍了拍陆然的肩膀,不重不轻地说一句辛苦了。 然后大理寺卿走进大理寺的卷宗室。 他边走边问:“所为何事?” “不知大人对先帝以人祭天一事了解多少?”陆然盯着他的脸,不想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 可大理寺卿神色如常,伸手取下一陈旧卷宗:“你想干什么?” 猜不透他的想法,陆然握了握拳。 “相信大人也该察觉到了霸王别姬一案与先帝以人祭天脱不了干系,不知大人可否指点我一二?” 大理寺卿颔首:“这自然是可以的。” 大理寺内的官员各司其职。 能坐上大理寺卿这个职位,平日里要管的事也甚多,每日还得上朝直面当今圣上,分.身乏术。 大理寺卿也有说不出的难处。 霸王别姬一案交到两位大理寺少卿手上后,除了下命令让他们早日查清此案,大理寺卿一般不进行干涉。 只是没想到这桩案件一不小心便会牵扯到先帝和国师,着实令人头疼。 本来大理寺卿已下定决心欲压下此案的。 却不曾想昨日下朝后,国师来找自己说了几句话,为官多年,自然听出对方言下之意。 听起来国师貌似还知道掀起以人祭天一事的人是谁。 但至于为何要大理寺查出来,继而进行惩罚,老于世故的大理寺卿也猜不透,困扰了一晚。 待大理寺卿说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陆然抓住重点。 “敢问大人是否知道当年的祭天女子在世上还有没有亲人?” 大理寺卿抚须:“有一女,京城听雨阁阁主。” 大约猜到大理寺卿之前为何不说,怕是惧当朝国师,至于为何如今如实道出,陆然不感兴趣。 他不追问,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便离开,派人去监视听雨阁阁主。 * 晚上。经常做噩梦的扶媛喝了安神汤早早睡下了,陷入沉沉的梦中后还抓着扶月的手不放。 她看着扶媛熟睡的面容,轻轻地唤了几声:“姐姐,姐姐。” 没醒。 扶月小心翼翼地挪开扶媛攥着自己的手,翻身下床,整理好衣物,拿出藏在衣柜里一只荷包,往兰竹院去。 这只荷包才是她绣的,打算送给季玉泽。 通过以前发生的桩桩件件,扶月猜他应该是想收到自己亲手绣的荷包,于是偷偷绣了一只。 毕竟买东西来送给季玉泽,诚意不够。 尤其是他脑回路过于清奇,稍有不当,她怕自己又会置身于恐怖片。 不过说实话,这荷包很难看。 淡绿色的布料上只简简单单地绣着一轮歪歪扭扭的明月,布料被针线扯得略皱,一看便知绣工不精。 可她尽力了。 当扶月来到兰竹院时,第一眼看去,院中空无一人,寂静冷清。 清冷的月光洒下来。 树梢被风吹得微微摆动,恍如幽灵在地上投下诡异的影子,扶月鞋底踩着草地。 她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 -- 第117页 发现兰竹院院中一侧的廊柱边的漆红木栏上静坐着一人,赤着足,很白,清瘦的脚踝在冷清的月光下显得精致无比。 是季玉泽。 他在等她。 扶月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缓缓靠近。 只见季玉泽墨发如瀑布地铺洒在月牙白色衣裳背后,随夜风轻扬,腰间的带子随意地系着,微松,却显得腰更窄。 月色如霜,人美如画。 他撑在栏上的修长手指勾着一根微微泛着银白光的带锁小链子。 链子吊在指尖上,小锁下坠,轻轻地摇晃,撞.击中发出细微清脆的声音。 铛铛铛铛铛铛,渐渐变弱。 随着两人距离越缩越短,一缕难以忽视的木兰香缓缓地飘散在空中,一点点地渗透进扶月的鼻腔内。 扶月走到季玉泽面前,他抬首,凝着她纯洁似莲的脸,笑:“月月,你来了。” 诡谲气氛莫名散开。 两人对视一秒。 看清季玉泽皮肤白得像鬼、唇色红得像刚喝过血却多了一分艳丽的面孔,扶月哆嗦了一下。 他本来就很白,今晚怎么更白了?接近反常的一种白。 就像是、就像是往脸上涂抹了什么似的。 顶着季玉泽看似暧.昧缠.绵的视线,她掏出荷包,递过去:“送给你,我亲手绣的,就是有点丑。” 他看了荷包一眼,接下来。 凉指慢条斯理地蹭过她的手,季玉泽柔声:“不丑,很好看,我喜欢,谢谢月月。” 扶月视线被他左手勾着的一小把带锁的银链子吸引过去。 “这是?” 季玉泽轻轻一笑,收好荷包,带着她的手握住那把小锁,音色飘渺:“漂亮吗?” 锁很冰凉。 跟他手指的温度一样。 扶月看着他这张好看到有攻击性的脸,喉咙一阵发干:“嗯,很漂亮。” 小锁骤然落入她掌心。 季玉泽眉梢微抬,媚意丛生,比往常殷红不少的唇瓣轻启:“月月,替我锁上罢。” 锁上?锁哪? 扶月看了眼手里的烫手芋头,颤着音问:“玉奴,锁哪儿啊?” 风拂过裸.露出来的脚踝,他看了看:“把它锁在我脚踝上,月月,我想你亲手地把它锁上。” 面对他提出来的奇怪要求,扶月歪了下头。 虽不太理解,但她还是半蹲下,裙摆一抚他脚背而过,没一下就被纤手掀开。 季玉泽眨了好几下眼。 扶月端详研究了一会儿小锁链,然后打开锁扣,将银链子一点一点地绕过那清秀而劲健的脚踝。 廊檐之下。 柱子遮掩了点光,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扶月,感受着动作,眼尾渐渐泛红:“月月。” “嗯?”她以为他要反悔了,正要松手。 伴随着风声,扶月隐约听到了季玉泽轻喘和一声:“别停。” 她羞耻得鸡皮疙瘩起来了,只觉手指都不受自己控制,僵硬了不少,花费好些时间才找到锁孔。 咔哒一声,锁上了他一脚踝。 搞定这一切,扶月站起来,不自在地捋一捋垂到胸襟前的青丝,道:“那我先回去了。” 今晚来这的目的已达到了。 借着送荷包的名头顺便试探一下他有没有因为今日一事生气,看样子,应该没有。 还有,扶媛还在自己房间,半夜也有可能醒来,她今晚不想再留在兰竹院。 季玉泽沉默地看她。 扶月当他默认,循着廊道,踩着来时的路准备出兰竹院,脑子却被那把锁占据着,有点出神。 还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声:“月月。” 略感无奈,她停下脚步。 一回头,她迎面撞上了不知何时站到背后的季玉泽,脚跟不稳,要跌倒前,条件反射地扯着他往一旁草地倒去。 草地绵软,倒是没摔疼。 扶月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以为他会直起身子,刚想说话给对方看。 冰冰凉凉的唇瓣含上了她的耳垂。 轰的一声,白光在脑子里绽放,她攥着他衣裳,乱动起来。 季玉泽嗓音潺潺:“别动了,月月,放心,我只想亲亲你。” 扶月骤停。 只是亲亲吗? 舌尖一下一下地轻轻舔.舐,由耳垂游弋到侧脸,再到唇瓣,一口一口地夺取着她嘴里的空气,渡过木兰香。 修长如竹的手在不知不觉中下划,漫不经心地缓缓滚过她腰间的细带。 微微弯下来的树枝压着花。 牙齿磨蹭着她细白的脖颈,一点点地下挪,在锁骨上吸.吮出一朵极其妖冶的梅花。 他哑着声:“月月,今晚留下来罢。” 面向天空的扶月,愣愣地看着繁星一片,意识到现在在房间外面,若是被突然出来的小秦看到怎么办? 脑子放空的她没回答。 仿佛猜到扶月心中所想,他温柔地提醒一句:“兰竹院只有我们,小秦不在。” 季玉泽赤着的脚轻轻地压上她双.腿,衣摆交.缠,锁和链子撞着她,神似交.媾。 “嗯……呢,月月,我美吗?月月可喜欢?” 他稍微抬起头,看她。 扶月轻薄的衣裙铺散开来,承载着他们两人,布料拉扯,牵出一轮又一轮色.情的皱褶。 -- 第118页 一片叶子从上方飘下,落入到她微微摊开的掌心。 痒意从脚底升起,像是要把自己淹没,扶月喉发涩:“嗯,玉奴很美,很美,我很、很喜欢,啊!” 莲华隔着布料被一蹭而过,导致她后面那句话失控地变了调。 她,说很喜欢呢。 得到这个答案,季玉泽仿若梦呓地重复一遍:“月月很喜欢……” 草地上两具身体.交叠着。 他的长发拂过她的脸,脊背拱起,锁不经意地打在她脚趾头上,银链子擦过她的皮肤,他腰身遵循本能下压,一重一轻地蹭着莲华。 仿佛中间的衣裳不存在。 扶月盯着来回摇晃的弯月,思绪乱成一团糟。 “不可以的,暂时不可以,玉奴,你起来,我受不了了,玉奴。” 季玉泽吐息浊.重。 吻了吻她略渗汗的鼻尖,他弯下眉眼,拨开她脸上微湿的青丝,接着十指相扣。 “那,是玉奴美,还是扶大娘子美?” 什么鬼问题,一男一女,这是能拿来比较的吗? 疯了,全疯了。 又是一蹭,扶月难耐地哼了一声,说出令他满意的答复:“玉奴,玉奴最美,我喜欢玉奴。” 季玉泽牙关轻柔地啃咬着她的脸颊肉,给人错觉像是真的想把她吃掉。他吐字模糊:“今晚留下来可不可以,嗯,月月啊。” 第63章 不行 扶月唇瓣上有浅浅的牙印, 因大口喘着气,胸腔起伏剧.烈,一身淡蓝色轻纱花纹的衣裙被弄得皱巴巴。 此时她衣襟稍乱, 稍显无力地瘫着:“玉奴。” 事情貌似往失控的方向走。 缱绻旖.旎气息更浓郁。 掌心中的叶子不知何时被季玉泽的手给挤掉了, 现在扶月整个人仿佛让他掌控着,一举一动随着他。 风从微微掀起的裙摆下方吹了一点儿进来。 由她亲自扣上的锁正轻碰着自己, 就连拴在季玉泽脚踝上微松的银链子也不服输, 随着锁的摆动点着她。 肌肤上好像滚过了一阵一阵酥麻。 不过她的意识却还算清醒,用双手推了推他的胸膛:“不行,我要回去。” 月光映照之下。 少女容色晶莹如玉,未施粉黛的双颊晕红,只用一支莲花白玉簪子挽起的发丝尽数披散开。 梅香遇汗,香气逐渐变得浓烈。 季玉泽指尖不由自主地缠上去, 撩起一缕青丝。 看了扶月翕动的唇瓣,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 眼睫轻阖又掀开,注视着她:“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染上情.欲的嗓音又是柔和又是撩人, 动听至极。 “为什么呢?”季玉泽继续问。 “我、我。”她耳根微红, “我姐姐在我房间。” 果然, 又是因为扶媛。 厌恶二字浮上季玉泽心头。 手顺着扶月衣裳向上,按压着她的蝴蝶骨,寸量着轮廓, 欲.念尚未得到舒缓,他轻轻地笑着。 “月月, 你不是喜欢我吗?” 闻言, 扶月忽然避了避开季玉泽的视线, 颤栗几乎要吞吃掉心神:“嗯, 我喜欢玉奴。” 这句话淌过舌尖几圈,还是说了出来。 但,如果要认真较来,她喜欢的是原著的纸片人季玉泽,还是如今压着自己且确确实实存在的季玉泽呢? 扶月眼睫眨了又眨,没找到答案。 风还在吹。 锁还在碰。 像久不停歇的风,哗啦啦哗啦啦,困着无处可逃的树叶,紧紧地圈禁着。 “既然喜欢玉奴,那月月今晚就留下来陪我罢,不要跟她在一起,好月月,答应我,嗯,我真的好喜欢你陪着我……月月……” 他吟叫着。 柔软似云的几句话撞.击着她的心。 不要跟‘她’在一起。也就说不想自己跟扶媛在一起? 扶月摸不清他心底深处的想法, 季玉泽冰凉的足悄无声息地寻找到扶月还套着鞋子的小脚,温柔地踩住她脚后跟套着鞋的那处缝隙。 稍一用力,一只鞋骤然落地,砸到躺开在草地上的裙摆。 感受到脚底一凉,扶月脸上烧得厉害。 接着,季玉泽如法.炮.制,扶月的鞋子纷纷掉地,一双脚掩于衣裙之下,他用冷白的脚背盛着,让她踩着自己。 只要她脚一后退,季玉泽便跟上。 对峙几番,扶月微微抬起的腿有些酸麻,干脆放弃挣扎,顺着对方的意,踩着他脚背。 玉面菩萨妄图破戒。 季玉泽抚摸着她出汗的脸颊,鼻尖抵着她鼻尖。 感受着令人欢愉的时刻,他下意识地弯着唇角,声音温柔似水,呼吸拂过她脖颈。 “留下来,不要走。” 扶月嗓子干得不行:“不行,我今晚不行,我不方便!” “月月。”季玉泽眸色冷了冷,语气却还是十分温和。 “不行!”扶月非常坚持。 今晚是真的不行,她沐浴前发现自己来姨妈了,也就是古代说的葵水,当然不能做出格的事情。 浴血奋战是想都不敢想的,现下竟然还被不断地蹭,刺激得她快要血流成河了。 连续问了那么多遍,依然被拒绝了。 他只想她留下来,即便接下来什么也不做。 还是被拒绝了。 -- 第119页 季玉泽微微一怔,稍直起身子,双美目在夜里闪过一丝迷茫,柔顺的墨发垂落,打到她肩窝上。 良久,一个好字从他薄唇里吐出。 扶月松了一口气,浑身的力气恍若被抽走般,一时使不上劲,打算躺会儿再动。 季玉泽缓缓离开,挪开赤足时,锁仿若留恋地轻扣了一下她脚骨。 冰。 她本能地缩了下脚。 强迫自己从刚才的骤风骤雨中出来,扶月慢慢理顺呼吸。 一双手忽然伸至胸前,她疑惑地抬眸。 只见他缓慢地合拢好她歪到一边的衣襟,苍白的手指看似不小心地划过裸.露出来的皮肤,带过一层火。 可矛盾的是,扶月前不久还在狂跳的心脏奇异地渐渐恢复正常。 由衷道,她有点儿害怕。 怕季玉泽对自己只有单纯且原始的欲.念,没有丝毫的爱,那样她做再多也只是白费功夫。 爱。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可,其实扶月也不懂,到底要怎么才算爱。 青年垂着头,长长眼睫低搭在薄薄眼皮上,他半跪着,白皙侧颈微露,姿态虔诚,色淡如水般。 静静地看了一小会儿,扶月彻底冷静下来。 然后,季玉泽拿起鞋子,拍了拍上面虚无的灰尘,轻缓地抬起她的脚,一只一只地套进去。 但不可避免碰到小巧的脚,五指轻松地握着她。 这般握姿令扶月想起了昨夜之事,两只脚底合拢着,压着那,一点一点地磨着、蹭着,他喘.叫得过分。 想着,她更加无法直视自己的脚了。 半晌后,扶月站起,随意地拍了拍衣裳上沾到的草屑,没忍住瞟了一眼季玉泽脚踝上的锁。 “我走了。” 顿了顿,她情不自禁又道:“以后晚上出来得穿鞋子,不然容易着凉。” 他颔首,眼珠一转,捡起掉在草地的莲花白玉簪子,给她插上,指尖顺势摘下青丝上的一根绿草。 最后,季玉泽道了句:“嗯,回去罢。” “明日见。”说完这句话,扶月真的离开了。 一刻钟后。 望着早已无一人的院子,季玉泽像是迟钝般,目光呆滞,轻轻飘出一句:“明日见。” * 悦梨院,水泻于石隙之下,灯火黯淡,花枝袅娜地在红墙上垂落,一缕淡淡的风带起花香。 红漆大门虚掩着。 有些晃神的扶月揪着衣角一步一步地走进来。 若是今晚自己没来葵水,若是今晚扶媛没在自己房间睡觉,那么今晚的自己会不会留在兰竹院? 扶月扪心自问,不知道。 行走间,皱着的裙摆扫过种在道旁的花草,带落几片花瓣。 迎面遇上一位打着灯笼出来巡夜的丫鬟,对方瞧见她,略感惊讶,抬了抬灯笼,以确认没看错人。 丫鬟快步过来问候:“扶二娘子?大晚上的,您还出去呢?” 虫鸣连连。 扶月惊醒,才发现自己忘记了从隐蔽的狗洞钻进来:“嗯,我睡不着,出去逛逛。” “嗯,就是去附近的亭子随便逛逛。”她补充。 要说这悦梨院也不小,放眼过去,几座小假山立着,且有小水池养着荷花,还有不少其他花花草草的。 若是睡不着,大可在悦梨院闲逛一下。 何必到外面? 想是这么想,但丫鬟也没有怀疑,笑着道:“原来如此,那扶二娘子回去早些歇息罢。” 扶月扯出一抹笑,越过丫鬟往自己房间方向走去。 她没走几步,丫鬟又提着灯笼追上来:“扶二娘子,你衣服上沾了草,奴婢给您摘掉罢。” “啊,好,麻烦你了。”扶月讪笑。 丫鬟左手提着灯笼,照着她背后,右手将两三根草摘下,恭敬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听着,扶月大概知道这些草是怎么弄上去的。 她头顶飘过一道黑线,在草地上被压得死死的,又被蹭来蹭去,沾上草不足为怪。 对了,那把锁锁在季玉泽的脚踝上,莫名有点儿色.情。 让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在现代看过的小.黄.片。 扶月脸不受控制地红了点儿,耳畔隐约响起他听起来似难受又舒服的喘.息声。 月月二字从季玉泽嘴里吐出来怎么听着感觉不一样? 扶月摇了摇头,将今晚的荒唐抛掷脑后。 毕竟扶月是季府要招待的客人,丫鬟对她很是热情体贴:“扶二娘子,奴婢为您照明罢。” 闻言,扶月婉拒:“不用了,你今晚可是要巡夜?你去罢,我能瞧见路。” 她不是很喜欢麻烦别人,而且这里离房间也不远了。 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丫鬟不好坚持:“好的,那扶二娘子小心点。” “嗯。” * 在扶月离开后,季玉泽在院子中逗留了好一阵再回房间。 房间木兰香袅袅,几副不知何时绘的孑立于白雪之中的寒梅画挂在墙屏之上。 窗户紧闭着。 铜镜前坐着面无表情的季玉泽。 他刚插到发上的梅花簪似秋水般隐泛光泽,苍白的脸均匀地涂抹着厚厚的一层白.粉,眉描若远山,薄唇染上扶月曾用过的唇脂。 她喜欢美的呢。 -- 第120页 她喜欢好看的皮囊。 她喜欢他,但也喜欢扶媛。 念及至此,季玉泽抬了抬眼,看向铜镜。 前不久刚抚摸过扶月的手慢慢抬起来,碰上涂着鲜艳唇脂的唇瓣。 他模仿着揉捏扶月的唇的力度,一下下地揉捏着自己的唇,脑海里自动浮现一张脸,齿间不自觉地滚出月月二字。 “月月。” 烛火摇曳,窗纸树影晃动,重呼吸一声又一声,衣摆翻叠几番,季玉泽肌肤.潮.红。 愉、疼。 油灯下,他脊背弯曲,肩胛骨颤抖着,手指泛起粉色,许久,微皱的衣裳上开出一朵朵乳白色的木兰花。 片刻后,他闭了闭眼,再次掀开眼皮时,长睫微染舒畅的湿润。 慢慢地,季玉泽直起腰背,面色变幻无常。 感觉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潺潺流出的渴望在翻腾,愈演愈烈,于悬崖边徘徊、纠结。 铜镜中的季玉泽,单看上.半.身,坐姿如玉树挺拔,一袭月牙白云纹衫,风骨气度似仙,妆容却靡丽妖冶、不辨雌雄。 唇脂糊了点。 他放下右手手指,盯着指腹上的红色,再抬眼看向镜子中的美人,似乎要透过里面看到谁。 左手上不小心沾上的神似乳白色木兰花的星碎花瓣渐渐干涸。 麝香味久久不散,就连素来浓郁好闻的木兰香也覆盖不掉。 懂了。 也许,想要的不再是人皮画纸,也不再是傀儡,而是扶月,一个完完整整、有意识的扶月。 可为何会这样。 这便是她所要的那种喜欢?真正的喜欢吗。可,喜欢便这般难耐了,若是爱呢…… 他眼底染着困惑。 想着,季玉泽轻声念扶月的名字,手背青筋微微凸.起:“月月、月月、月月……” 赤着的足踏在地上,窄瘦脚踝之上的链子和锁再次发出细微碰撞清脆声。 第64章 蛊惑 扶月回到房间第一时间换了一套衣裳, 把那套皱巴巴的蓝色轻纱花纹衣裙折叠好,放到矮榻上。 尔后,她顺便坐下, 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安详地睡着的扶媛, 一直紧绷的心松懈下来。 看来,在她离开的期间, 扶媛并没有惊醒。 如此甚好, 不然又得费脑筋撒谎糊弄过去。 经历过刚才之事,扶月现下睡意全无,纤手无意识地抚上曾被轻啃过的唇瓣,温柔地按了按。 不疼,但有点儿麻。 不知想到什么,她从矮榻上下来, 轻手轻脚地走到摆着菱花镜梳妆桌前。 坐下后, 扶月将垂到胸前的长发全部拨弄到后背, 继而稍微向前倾,仔细地看着有些异样红的唇瓣。 看着看着, 她觉得衣襟内某个地方痒麻。 扶月又回头看了看扶媛, 确认对方是切切实实地没睁开眼, 才轻轻地掀开点衣裳。 一盏油灯在菱花镜左上方,浅黯的光洒下,她锁骨处那片凝脂般的皮肤点点红梅明显, 是季玉泽留下来的吻.痕。 定睛一看,锁骨上还有个牙印。 指尖轻点上淡淡的牙印, 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虽说牙印很快便能消褪, 但此刻看着有点儿像一种专属印记。 像专属印记吗。 扶月表情变得极为不自然, 手指慢慢用力, 搓红那块皮肤,却使得那抹牙印更清楚。 哎,她轻叹。 算了,等一晚上,应该就不见了,扶媛今晚又不会掀开她衣服看她身体。 静坐了一会儿,扶月才抬手取下那一支由季玉泽亲手插上去的莲花白玉簪,放到妆奁里面。 然后合上漆黑的盖子。 她拿起檀木梳子,将几缕略打结的青丝梳顺。 因为不是很困,所以扶月梳头发的速度放得很慢,边梳着边思考近来发生之事。 季玉泽占有欲太强了,她隐约看得出,他现在应该是真的有点儿喜欢自己了,并且不是对待小白的那种喜欢。 一想到小白,她就禁不住幻想季玉泽一口一口吃掉它的画面。 赶紧摇摇头,把画面甩掉。 扶月认为这种喜欢,不仅她能感受得到,季玉泽大概也能察觉到。 从攻略进度来看,是件好事。 可只到喜欢这个程度远远不够,她还需要继续努力,让他更喜欢自己。 进而爱上自己。 但,季玉泽单是喜欢她,占有欲便那么强了,若是真正爱上的话,那么她真的能毫发无损地回到现代吗。 扶月梳发的动作一顿。 不由得想,倘若季玉泽得知她欺骗他的感情后,会不会直接用匕首剥掉他曾心心念念的她的皮? 毛骨悚然。 一阵寒意从脊背蔓开,紧接着扶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安慰自己想太多了。 如今到他爱上自己八字还没一撇呢。 想这些有的没的太不切实际了。 再说,系统既然能让她来到小说里的世界,一旦攻略成功,自然也可以把她安全地送回去。 扶月放下梳子,转身准备回床榻上休息。 无论有没有睡意,她都得回床榻阖一下,不然加上来癸水,第二日早上精神极有可能不好。 在现代时,扶月来姨妈后第二日的腰会特别酸疼和无力。 希望在这里不会。 -- 第121页 没想到她一转头便对上了不知何时坐起来的扶媛投过来的视线,瞬间吓得一踉跄,幸亏及时扶住梳妆桌,没跌倒。 但她还不忘喊:“姐姐?” 扶媛见自己吓到扶月,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赤着脚站起来:“月娘,你没事罢?” 扶月松开梳妆桌,莞尔一笑:“没事。” 自从被抓过一次后,銥誮扶媛的睡眠一直不太好,半夜醒来是常事,只是奇怪扶月为何大晚上起身梳头发。 在睡觉前,她分明记得对方也躺下了,于是问:“月娘,你睡不着?” 扶月点头如捣蒜,踱步过去,拉着扶媛手臂坐下,还很贴心地把她的脚抬上床榻。 “对,我睡不着,姐姐,你又做噩梦了?” “嗯。”扶媛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今晚扶媛喝安神汤之前,扶月问她为什么要喝这个,毕竟不会无缘无故地喝安神汤。 扶媛没隐瞒,老实地说了自己不知为何总是会梦到一个拿着血斧头、看不清脸的人。 一听,扶月便知晓是谁。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季玉泽杀人的画面会给扶媛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 扶月还以为扶媛完全不记得那晚的事情了呢。 若是她想起那晚的一切,恐怕今后看到季玉泽都会躲得远远的。 房间只点了一盏油灯。 光线被帐幔挡了不少,扶媛整个人置身于阴暗中,瘦削的肩膀堪堪地撑着一件薄衣。 只见她秀美娥眉浅浅地蹙着,孱白的面容更是为之添了一份我见犹怜。 不仅男子见了会生出怜爱之心,女子怕是也会。 就好比如扶月。 她掏出帕子给扶媛拭擦额间的冷汗,柔声道:“你以后别再回想这些梦了,想太多,是会比较容易重复做噩梦的。” 其实扶月也怕她记起那晚。 那样她很可能会阻止自己接近季玉泽,攻略一事会多些麻烦。 扶媛抬手握住她拿着帕子的手:“好,听你的,对了,明日你得外出跟季郎君去查案罢?” 兜兜转转,还是提到了季玉泽。 扶月点头,略加思索道:“明日我得跟他出城,到一个地方查点事,可能五、六日都回不来。” 查案确实挺难的,要花费不少时间和精力。 见扶媛面露忧愁,她又道:“你别担心,他在我身边,别人一般伤害不了我。” 听雨阁阁主母亲的故乡离京城挺远的。 听季玉泽说一来一回可能都得三日,更别提还要调查,五、六日是她的保守估计,或许时间会更长。 这对扶月来说没什么。 因为在哪里都没关系,只要季玉泽在就行,不然她还如何攻略? 在查案中慢慢增进感情也不是不可以。 即便明白此举是为了查案,但到扶媛这里多多少少不太能接受:“只有你和他?除了你们还有谁?” “小秦和马夫罢。” 扶月不太确定地回答,按季玉泽的性子,应该不会有其他人掺合进来了。 不过小秦和马夫一般是必带的。 沉默了半晌,扶媛讷讷开口:“月娘,你能带上我吗?我保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扶正林不在京城。 明日后,扶月又外出查案,她一个人待在季府,还得时刻忧心对方的安危,不如跟着一块去。 扶媛也理解查案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件事,但真的放心不下。 扶月咬了咬唇,直截了当地拒绝:“不行,你还是留在季府罢。” 回答得很迅速。 见此,扶媛失落地垂了垂眼皮:“月娘,真的不行吗,我放心不下你,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也不会心安的。” 听完这番话,扶月看了她好一阵,最后的答案还是不变——不行。 扶媛默了一下,颔首:“好罢。” “嗯。” * 天渐渐地亮起来,鸟儿于悦梨院内的树枝上吱吱喳喳地叫着,在寂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响亮。 朝阳照明了整个季府。 扶媛梳妆好,顺便整理一下梳妆桌,视线蓦然被妆奁中一支莲花白玉簪吸引,看多了几眼。 合上妆奁后,她回头一看,发现扶月还躺在床榻上,睡得不省人事。 房间里的木窗支起,轻易便能瞧见天色。 时辰已不算早。 若是要外出查案,那现在就要起床洗漱,然后做准备了,不然让人在外头候着不好。 思及此,扶媛走至榻边。 她弯腰,伸手探了探扶月的额头,然后唤:“月娘,月娘,醒醒,你今日还要出去查案呢。” 连续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就在此时,外面有丫鬟前来敲门:“扶二娘子,您可醒了?奴婢来给您送水和吃食。” 扶媛朝外应了声:“进来罢。” 几名丫鬟得到允许便推开门。 一名丫鬟捧着水盆进来,放到用来撑东西的架子,另外两名捧了些包子和粥进来,放到木桌上, “扶大娘子,您还需要什么吗?”她们异口同声地问。 丫鬟们看到扶媛在这间房间也不惊讶,毕竟姐妹同房睡再正常不过,下人无权过问。 就在扶媛正要回答丫鬟时,床榻之上的人发出了声音。 -- 第122页 “姐姐。” 扶月腹部一坠一坠,疼得慌,果然,姨妈疼还是来了,侥幸的心理轰然破碎。 迷糊中听到有人叫自己,她努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喉咙有点干。 “姐姐,什么时辰了?” 扶媛对丫鬟道了句下去罢,然后朝床走去:“辰时,你脸色似乎不是很好,不舒服?” 辰时,也就是早上七到九点左右。该起来了,扶月翻身下床,套好鞋子。 “没有不舒服。” 瞧她这样,扶媛不再多唠叨,只道:“那起来洗漱罢,” * 兰竹院。小秦一踏入季玉泽的房间便闻到极浓的香味,仔细一看,发现香炉不断地冒出烟雾。 平日里不会燃那么多的香,今日倒是异常。 像是要掩盖什么其他味道似的。 他迟疑了一下,继续抬步走进去,见季玉泽穿戴整齐地坐在书桌前看书,更是诧异不已。 这个时辰若无要紧之事,一般是抄写经文,再烧掉的。 一时改变那么多,导致小秦惶惶不安,直愣愣地站在书桌前,犹豫着该不该打扰他。 风从书桌后支着的窗吹入,拂动季玉泽向下垂的衣袖。 被指尖压住的书页页角微微掀起,他忽抬了抬眸,双眼弯成月亮,煞是悦目:“你回来了。” 小秦点头。 昨夜他去别的院子跟其他下人同住,虽不知自家郎君为何这般要求,但还是照做了。 也不知扶月昨夜有没有来,小秦偷偷地环视一遍房间。 季玉泽缓缓站起,层层交叠的衣摆恰好遮住了脚踝间那把带锁的链子:“那我们出发罢。” 望着他略微泛青的眼底和接近病白的面容,小秦又点了一下头。 同时疑惑季玉泽是不是没休息好。 但他今日唇色却诡异的殷红,添了一丝难得的血色,跟之前不太一样,所以小秦觉得有点古怪。 他充满疑问地歪了歪头,跟随着季玉泽的步伐出去。 他们出到季府外面,马夫早就牵着马车在大门口等着了,见到季玉泽,忙松开缰绳行礼。 季玉泽眉眼温和地颔首,站在马车旁,尔后,看向季府大院。 不久后,扶月与扶媛从里面缓缓而出,衣裳颜色相近,手牵着手,同步跨过季府门槛。 季玉泽眨眨眼,凝视着。 两人看似非常亲昵,一看便知扶媛要为她送行,姐妹俩感情不容置疑的很好。 杀意铺天盖地散开。 月月,情不自禁地默念一声这两个字,他脸上还是挂着一如既往的笑。 自季玉泽及冠后,季明朗和季夫人不再干涉他的事情,是以,今日并没出来。 扶月出了府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季玉泽。 他皮肤依然很白,微弯的唇瓣在阳光底下像涂了胭脂般红,却丝毫不显女气,反而十分好看。 一身普普通通的浅色绣纹衣衫,不再用白玉带束腰,而是改用一条浅白色腰封,衬得腰线条更流畅,叫人看了浮想联翩。 不过那只挂在腰间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丑荷包尤为夺目。 扶月看了一眼,竟有种想把它拿下来的冲动。 一样丑陋的东西放在一堆美的东西里特别显眼,但季玉泽既然愿意系着,就说明是真的喜欢。 眼光真独特,她在心里暗暗感叹一句。 收回视线,扶月也没跟扶媛多说,简单两句带过便踩着由小秦摆好的脚凳、搭着季玉泽抬起的手臂,上马车。 马车不小,算得上宽敞,坐四、五个人也不成问题。 可扶月却感到有一丝挤,看了看紧挨着自己坐的季玉泽,有点儿无奈。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往下带。 突如其来的动作使得扶月瞪大双眼,语言组织能力霎时紊乱,下一秒,她指尖越过几层衣摆,触上锁在他脚踝上的那把冰凉的小锁。 季玉泽低头在她细嫩的脖颈轻咬一口:“月月,你看,你亲手给我戴上的锁还在。” 在便在呗,难不成还有什么特殊含义? 扶月愣愣地想。 几秒后,他抬首,盯着她的唇瓣,眼神似染着水泽般透亮:“月月今日没涂唇脂吗。” 她僵硬地点点头,今早姨妈疼,没心情涂,现在不那么疼了。 季玉泽莞尔,眼中复起潋滟,眼皮轻轻垂下,声音带着蛊惑:“我来给月月涂唇脂好不好?” 扶月刚想问他是不是随身带唇脂。 对方却骤然凑过来,吻住她。 第65章 疼我 季玉泽一手温柔地捧着扶月脸颊, 一手放到她脑后勺按着,看似亲昵,实际是固定住, 不让逃脱。 而扶月脸上不知是惊愕还是失措的表情。 此时此刻, 她闻着他身上的木兰香,脑中一片空白, 思考能力暂且消失。 扶月怔怔地睁眼看着。 但季玉泽并没有久留, 只是轻轻地磨蹭了几下,便松开了。 “好了。” 扶月看了一眼他红润的唇瓣,总感觉不对劲,下意识伸手过去,擦了擦,指尖多了抹红:“这是什么?” 心中有个想法, 可她认为极其不可能。 季玉泽温和地笑了笑:“唇脂, 月月看不出来吗, 这便是之前我日日给你涂抹的唇脂。” -- 第123页 涂唇脂? 无端端涂她用过的唇脂干什么,扶月吃惊, 掏出帕子就要给他擦掉。 “你涂这个作甚, 我给你弄掉。” 不料他偏了偏头, 灵活地躲开了:“为何要弄掉,月月不是喜欢美人吗,我这样你不喜欢?” 扶月皱眉, 颇为失笑不得:“你本来就好看,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 “是吗?” 语气听起来不是很相信。 她面色一凝:“是, 我没骗你, 你涂不涂这些东西都好看。” 季玉泽弯眸, 指尖来到她的唇上, 将蹭上去的唇脂一点点地涂抹开:“那扶大娘子呢?” 轻笑一声,他似乎没控制好力度,力气大了些。 怎么转到扶媛身上了,扶月眉头皱更紧,没心思顾及他的小动作:“关我姐姐什么事?” 唇脂终于抹均匀了。 是带着自己气息的唇脂。 季玉泽低垂着眉眼,看起来柔和又斯文,却笑得古怪:“她化得好看便可以,我便不行了,月月可是偏心。” 从来没有过的失控感觉涌上心头,他冷白的手拂过她的脸,仔细地描绘着轮廓。 一圈又一圈。 重复地描绘着,似乎在确认些什么。 扶月简直不明所以。 思来想去,也没能弄明白对方为何要楸着扶媛不放,她逮住他的手:“我说了,我更喜欢你的长相。” 唔了声,季玉泽苍白的脸始终扬着笑,手反客为主贴紧她掌心,温柔出声。 “更喜欢啊。” 嗓音中带着的常有温柔有点像镜花水月,虚幻得一碰即破碎。 更。 一个极其不起眼儿的字,他怎么看得极为讨厌。 看着季玉泽的笑,扶月竟感受到莫名的渗人,却还是点头:“嗯,我更喜欢玉奴的长相,很好看,我从来没见过比你还好看的人。” 他低低笑起来。 “其实,我曾经想毁掉扶大娘子的脸,用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地割下去,直到她整张脸都布满丑陋的刀痕。” 说到此处,季玉泽面上没了笑:“这种想法,在今日一早更强烈。” 扶月身子僵硬片刻。 任由他指骨时不时地揉捏着自己。 马车还在京城街道,喧闹的吆喝叫卖声透过不薄不厚的木板传进来,她面色看似如常,安静地听着。 两人相视数秒。 季玉泽微微蹙起眉:“但,我知道月月肯定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我忍下了。” 扶月轻呼一口气:“我确实不喜欢看到这种事。” “嗯。” 视线没离开过她,他笑眼盈盈,忽问:“查完这桩案件后,你也不会离开京城罢?” 等查完这桩案件,扶月还是会想尽办法留在京城的。她极会说好听的话:“不会,玉奴在哪儿,我在哪儿。” 端详着少女澄澈的眼眸,季玉泽面容更是柔和不少。 “好。” * 马车行了许久,在天黑前才寻到一家建在林子里的客栈。 此客栈同京城里的客栈没太大的差别。这里外面有用木板围成的围栏,高度到一般人的腰身以上。 能起到防止夜间林中野兽袭击的作用。 就是挂在门前的牌匾很陈旧,上面题的字早已掉漆,看着有点儿破败,不过围栏里收拾得倒是十分整洁。 可即便是偏破烂,他们也得在这儿住一晚,附近再也找不到别的客栈了。 小秦打量了一遍四周,让马夫停下。 随即他跳下马车,摆好脚凳再掀开帘子伺候马车里的人出来:“扶二娘子小心点。” 扶月坐得靠近车帘,第一个下去。 下马车后,她准备走近客栈一点儿,看看里头的景象,才迈几步,鞋子忽踩到什么。 脚一歪,往旁边摔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有力的手从侧边伸过来,稳稳地扶住她。 一阵风吹来,地面的落叶翻滚。 扶月站稳,抬头准备道谢,但看清对方的脸后,到嘴边的谢谢二字变为:“是你?” 扶住她的人正是陆然。 一道清润似泉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闻声,扶月回头看向站在他们身后的季玉泽,后者视线落到自己与陆然相碰的手臂上。 见她站好了,陆然疏离有礼地松手,面上没太多的情绪,拱手道:“扶二娘子。” 站在几步远牵着两匹马的林平也颔首示意。 看样子,陆然应该也查到了听雨阁阁主身上。扶月想。 季玉泽走过来,衣袂随风轻飘,抬目看向陆然,笑意不达眼底。 “见过陆大人。” 陆然犹豫了下,道:“季郎君,你们应该也是去查案的罢,我们可要一起行动?” 虽然大理寺卿曾说过分开办案,他也不反对。 但事已至此,大家在查案的途中都相遇了,倒不如一同查,多几个人多几份力。 问的不是扶月。 所以她没说话,安静地站在一旁,眼睛随处飘,无聊地观察着客栈。 马厩在客栈的左侧,一匹马都没有,站在这个地方也听不见什么别的谈话声,不难看出客栈的生意不是很好。 客人极少。 客栈一般是为了赚银子,如果没什么客人,确定能支撑下去? -- 第124页 扶月困惑。 看完小秦打的手势,季玉泽笑着回:“不必了,我不习惯与他人查案,会不舒服,还是分开为好。” 听到拒绝,陆然不太舒服,可还是道:“好。” 马夫在他们交谈之际,把马匹拴到马厩中。 在进去前,扶月还特意弯腰看了看让自己崴脚的东西是什么,貌似是块骨头。 猪骨头? 不太像。 季玉泽走了几步,发现她没跟上,眸色微变,回首微笑轻声唤:“月月?” 扶月立马直起腰,小跑着过去,自然而然地牵住他的手:“我刚才踩到一块骨头才差点跌倒的。” “嗯,脚有没有受伤?”季玉泽音色很好听。 “没有。”她笑出梨涡。 一进到客栈,陆然便要两间房间,他一间,林平一间。 掌柜的是位中年男人,穿着还算干净,骨瘦如柴,面目却看似和蔼。 可能是太久没来生意了,掌柜的见到他们便喜笑颜开,态度极好,安排好房间后,立即让小二领他们上去。 整间客栈几乎没有什么客人,多的是空房。 季玉泽携着扶月进来,要了三间房间,小秦一间,马夫一间,剩下一间他们住。 小秦和马夫不敢过问太多。 掌柜的貌似十分八卦,笑嘻嘻道:“我瞧你们应是刚成婚不久罢,从京城来的小夫妻?”此处相较于其他地方,离京城近些。 面对很是热情的掌柜,扶月嘴角一抽。 她微微一笑,没回。 于柜台前面的小秦打手势转达,季玉泽看了之后,反应淡淡,并没说话。 掌柜的见了,踌躇一下,问:“这位郎君可是听不见?” 小秦对别人问这个问题有点反感,抬眉,语气不是很友善:“与你何干?” 扶月同感。 处事圆滑的掌柜忙道:“别误会,我并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着,若这位郎君听不见,我们能小心些伺候,不然恐会照顾不周。” 小秦想了想,没正面回答道:“晚上无事你们不要上去打扰。” 活了几十年的掌柜非常会看眼色,于是不再问,让另一位小二领他们上二楼的房间。 客栈一共五人。 有三位小二,一位掌柜,还有一位是掌柜的媳妇,在后厨弄饭菜,分工明确。 客栈里的房间没什么异味,被褥也折叠得很是整齐。 就是光线比较暗。 扶月看了一眼落座在茶桌旁椅子上的季玉泽,又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木窗,抬步过去,想支开木窗。 用力地推了好几下,她还是没能推动木窗,看似被人从外面封上了。 奇怪。 封上窗户作甚? 这个房间里有两个木窗,一个是正常大小,推不开那个。一个只能算得上通风口,很小。 房间如此布局,不像是用来招待客人,反倒像用来关人的,她内心疑惑逐渐放大。 季玉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指尖从容不迫地轻敲着摆在茶桌正中央的茶壶,笑容亲切。 “可是打不开?” 扶月点点头,回来坐到他身边:“要不,我去找小二来看看,或者我们换一间房间。” 敲着茶壶的手指一顿,他弯弯唇角:“不必了,对了,月月你可见过鬼?” 鬼? 不得不佩服季玉泽的思维跳跃,总是能冷不丁地转话题。 然后打她个措手不及。 不过受过科学社会主义熏陶的扶月一直秉承着无神论生活着:“没见过,而且我认为这世上没有鬼。” 退一步来说。 就算有鬼,她也还是觉得有时候人比鬼更恐怖。 季玉泽漫不经心地揭开茶壶盖子,闻着茶香,若有所思地笑:“可是,今晚我们也许就能见到鬼了。” 扶月正要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房门被敲响。 “郎君、娘子?小的来给你们送香。”门外一人一手捧着一小香炉,一手敲门。 咔吱一声,她推开门,看着小香炉,面色平静,语气没什么起伏。 “什么香?” 小二笑,娓娓道:“这是能驱蚊虫的香,晚上燃着很是管用,掌柜的怕客人睡得不好,特地让小的送上来。” 现下房间倒是没看到蚊虫,不知晚上会不会有。 可扶月不太习惯闻陌生的香,略一思忖,正欲拒绝,季玉泽开口了。 “怎么了?” 她眼珠微微一转,转身回去,端起茶壶,倒些茶水入杯子。 用手指沾着,继而在茶桌上一笔一划地写字:掌柜的叫他给我们送小香炉,说是驱蚊虫的,你需要吗? 季玉泽温柔一笑,对小二道:“拿进来罢,劳烦了。” 小二熟练地把小香炉摆放在靠床榻很近的位置,临走前,似不经意地朝那写着字的茶桌看去。 扶月突然想起什么,追了出去。 在木梯那里拦住了小二。 “房间里有个窗我怎么都打不开,你们用东西把它封住了?还是只有这个房间是如此?” 问话之时,她声调没把控好,有点儿拔高。 从一楼的某个角度往上看二楼,由于距离不远,是能看到站在木梯上面的人的。 倘若说话的音量较大,下边的人也是能听见所言。 -- 第125页 此刻坐在柜台的掌柜正拨弄着算盘,闻声手停了下,没抬头,不足一秒,又继续拨弄算盘。 小二习以为常。 他从善如流道:“娘子也知道这客栈是建在林子里的,晚间不太安全,以前曾有位客人被翻窗进来的歹人刺伤,差点儿连命也没了,把窗封住此举也是客栈不得已而为之。” 说得倒是头头是道的。 但话语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知道再问下去可能还是没结果,扶月没再追究,吩咐他准备几道菜,待会儿下来要吃。 赶了一段时间的路,肚子自然是饿的。 吩咐完小二,她调头回去,一抬眼便看见了从左侧房间出来的陆然,主动打个招呼。 “陆大人。” 陆然脸色很不好,闻声扯了扯嘴角:“扶二娘子。” 扶月心念着季玉泽,怕对方一个人在房间闷,所以没过多寒暄,准备越过他离开。 可不知为何,陆然脑子一阵晕眩,视线也模糊了几秒,突然之间站不稳。 他踉跄几步,有要跌倒的倾向。 恰好走到陆然旁边的扶月不自觉地伸手一扶,客气地询问一句:“陆大人?你没事罢?” 二楼廊道尽头的房间,一青年站在门前好整以暇地注视着这一幕。 黄昏降落,地板上投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林平房间在陆然隔壁,大概是听到什么声响,出来看看:“陆兄,你怎么了?” 说着,林平走来扶住陆然。 扶月顺势松手,张了张嘴,打算解释一下,却瞧见一双极好看的眼眸盯着自己。 是季玉泽。 不远处的廊道尽头他长身鹤立,眉眼微抬,廊道侧窗射.进来的星碎昏光打在翘长的睫毛上,衬得容颜如画。 同时为之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晕,给人一种仙骨道风的感觉。 季玉泽眼睛一眨不眨,容色冷淡。 背对着他的陆然揉了揉太阳穴,先是向她道了声谢。 然后,陆然偏头对林平说:“无事,可能是近来休息不够,我待会儿回房间好好地睡一觉便好。” 等他们进房间后,扶月快步小跑到季玉泽面前。 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心情不是很好,她把他推进去,继而关上房门。 季玉泽像是随意地落下锁。 扶月抬颌,与之对视,欲而又止。 反观他眼神依然温柔,抬起手顺了顺她的青丝:“月月,你怎么乱跑呢,一眨眼,你就不见了。” 忍下那抹莫名升起来的怪异,扶月乖巧地牵起他的手:“我应该提前跟你说一声的。” 从房间左上角小窗洒进来的昏光打到她脸蛋上。 季玉泽情不自禁地抚摸了一下,莞尔轻笑:“不过也无事,无论月月去到哪儿,我一定会找到你。” 看着他这般模样,扶月鬼使神差地问:“如果我死了呢。” 仅剩的一丝光忽地消失,两人掩于阴影之下。 指尖还停留在少女脸颊上,季玉泽弯了弯腰,一手搂过细腰,吻过她带着梅香的青丝。 一秒后,带着一股冷意的吻落到她光洁的额头。 扶月颤栗了下。 他语调轻缓,状似亲昵道:“那我也会找到月月的尸体,一点一点地吃掉,让我们两个彻底地融合为一体。” 顿了顿。 吻落到她眼睛上,季玉泽又说:“但,我必须得快些找到才行,不然,那些腐虫会啃噬你的身体,喝掉你的血水。” “这般,我便得不到完完整整的你了。” 木兰香淹没了梅香。 没有理由的快感涌上心头,他抬眸浅笑:“不对,只要我把那些腐虫和你的尸体一同吃掉,还是能得到完完整整的你。” 听完季玉泽的描述,扶月竟然有些想吐。 她音色涩然,仿佛有自虐倾向地问:“玉奴,然后呢,吃掉我的尸体,然后呢,你还会如何?” 他指腹擦过她微颤的长睫。 感受着睫毛扫掌心,季玉泽轻叹:“我会在月月还在我身体内前自杀,把你和我永永远远地拴在一起。” 也就是说在尚未消化掉她的尸体前自杀。 接近变态的占有欲,但占有欲不代表爱,扶月一直都知道二者是可以划分开的,还有,又是自杀吗。 不管如何,季玉泽的结局难道还是不会发生变化? 扶月微晃神。 不知何时,他的手游移到少女瘦弱的手腕上:“月月,他,用那只手碰你的?” 她目光疑惑:“他?” 季玉泽行云流水地抬起扶月的手,张嘴含住了她纤细的手指,舌尖仔细地舔.舐着,吐字不清晰。 “陆大人。” 原来说的是陆然。 扶陆然时,对方无意识地伸出左手抓住了她的左手臂。 扶月认为没撒谎的必要,如实道:“左手。扶陆大人只是举手之劳,他也扶过我。” 左手,那砍掉陆然的左手便可以了。 想到这儿,季玉泽笑弯眼,握住她被自己含湿的纤指,亲了亲她柔软的唇瓣。 “左手啊。”他重复一遍。 心中忐忑,扶月点头。 季玉泽话转道:“真的是越来越迫不及待地想同月月交.媾了,月月能不能不要让我等太久。” -- 第126页 她翕动唇,想说话。 一下一下地吻遍扶月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他唇角微扬:“我很不安、不安到甚至想把你双手双脚锁上,亲手地杀掉你。” 最终,她冷静下来。 扶月挪开了点脸:“玉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直到我死的那一刻。” 这大概算是一个似真似假的诺言罢。 能给的也只有这个了。 肤如玉、眉如黛的青年弓下背,衣襟松开,冰冷的唇瓣轻轻滑过她的锁骨,再度种下鲜红梅花。 他呼吸渐渐变得不正常,喉结难耐地吞咽着,音量极小地呻.吟:“月月……月月、月月,在我身上留下月月的痕迹好不好。” 季玉泽也不知为何,就是单纯地突然想这般做。 现、现在可是在客栈,她还来着姨妈呢。 扶月咽了咽,愣着一动不动。 第66章 换衣 季玉泽见扶月无动于衷, 稍微直了直身子,呼吸慢慢恢复如常。 撩开她略汗湿的碎发置于脸颊后:“月月,还是不愿意吗?”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 他柔声问:“还是你喜欢上了别人?” 扶月眉宇染上一抹疲倦, 腹部的阵疼又开始了。 不过她没错过他这一番话:“我没有不愿意,也没有喜欢上别人, 你别多想, 只是现下暂时不可以。” 季玉泽留意到她面色逐渐苍白,指尖悄无声色地合拢上淡粉色衣襟:“好,我相信月月。” 相信二字使得扶月弯了弯眸:“嗯。” 小二送小香炉进来时,顺便点上了香。 房间慢慢地充斥着一种淡淡的香气。 扶月吸了一些进去,有点儿不习惯地皱了皱鼻子,若不是季玉泽说需要, 还真想把它熄掉。 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褪去红润的脸, 他犹豫了一瞬:“月月可是哪里不舒服。” 癸水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扶月直言道:“你可知癸水是何物?” 季玉泽眼睫低垂,忽伸手抚上她小腹:“知, 话本上也曾提到过, 原来月月来癸水了, 这儿难受?” 扶月看向他放到自己肚子上的手。 “确实有些难受,不过也还好,今晚好好地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那便好。”季玉泽挪开手。 没过多久, 小二再次前来敲门,言饭菜已准备妥当。 晚上吃饭之时, 客栈零散地坐着几桌人, 空气弥漫着诱人的饭菜香味, 小二端着菜盘走过去, 一一放下。 小秦和马夫共用一桌,陆然和林平共用一桌。 而扶月则和季玉泽同桌吃饭。 早已饥肠辘辘的她,望着满桌子的菜不停地咽唾沫。 客栈没什么客人,但拥有的食材却很多,一桌子饭菜,有好几碟是肉,两三碟是素菜。 色香味俱全。 就在扶月要拿起筷子时,季玉泽朝站在一旁尚未离开的小二看去。 他指着其中一碟肉,露出个挑不出毛病的微笑问:“请问这个是什么肉?” 小二微微一顿,旋即一笑:“回郎君,这是猪肉来着。” 小秦一直留意着这边的情况,看了,便想走过来转述。 扶月瞧见了,抬手阻止了他。 为了帮忙掩饰季玉泽会读唇的事实,她再次用水在桌面上写字:猪肉。 季玉泽颔首,嗓音如清风拂耳:“我闻着味道不对,是不是坏掉了,不知你可否替我们尝一下?” 闻言,小二不自觉反驳:“味道怎么会不对……” 这时,掌柜的走过来。 大概是觉得小二不懂事,掌柜的敲了一把他的脑袋,笑道:“好的,我这就给郎君尝一下。” 扶月瞄了一眼自己抬到半空的筷子,缓缓地放下来。 看过不少小说的她结合刚刚在客栈里的所看所听,很快便猜到季玉泽这般做的原因。 怕这家是黑店吗? 知道对方听不见,掌柜的决定还是用实际行动来表示,拿过一双新筷子,夹了碟子中的其中一块肉吃掉。 待彻底地咽下去后,掌柜的笑着说:“肉并没有坏掉,郎君放心罢。” 扶月松了口气,继续用水写字转达。 季玉泽笑容很浅淡:“那可能是我闻错了,麻烦你了。” 坐稍远处的陆然因头晕,没太关注这边发生之事,似木头人般地一口一口吃米饭,一块肉和菜都没夹。 倒是林平颇感兴趣,边吃着菜,边压低声音道:“看不出来那季郎君还挺谨慎的。” 陆然咽下一口白米饭:“出到江湖,谨慎不失为一件好事。” 林平爱吃肉,接连吃了三、四块:“也是,若没点能力,大人便不会特许他查此案了。” 想着想着,林平愤愤不平。 “你说,要是他们比我们先查出些什么,那我们以后还怎么在大理寺立足?这不叫别人看笑话吗。” 不想在此事多说,陆然没接下去。 而林平瞧他不夹菜,关心道:“陆兄,可是饭菜不合胃口,你为何一样不动?” 在林平议论别人时,陆然已吃了一碗米饭。 现在他放下碗筷:“你吃罢,我吃完了,先上去歇息,明日再早起赶路。” 林平知道他今日不大舒服,没追问:“好。” 另一头,扶月夹了好些肉放到碗里,张开嘴巴,正欲放进去时,对上季玉泽含笑的眼神。 -- 第127页 然后想起不久前听到的东西。 脑子里竟立马幻想出一具散发着恶臭、周围爬满腐虫的尸体,再低头看筷子上的肉。 食欲莫名骤褪。 她讪讪地把肉原封不动放回碗里面,改夹放到木桌边上的素菜,夹了一些给他,再夹给自己。 季玉泽喜清淡,只吃掉扶月夹过来的素菜,半口不吃其他。 * 用完饭,扶月见季玉泽站在外面跟小秦说话,没去打扰,自个儿上二楼。 一回到房间,她不由自主地躺下床榻,腹部还难受着,头也沉重沉重的,想睡觉的感觉很是强烈。 夜幕彻底降落。 不知过了多久,季玉泽推开门,见到的便是扶月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的画面。 落上锁,他脚步放轻,一步一步地靠近床榻。 少女熟睡时纤细漆黑的睫毛如一把小扇子,于眼底下方涂抹上一片淡淡的阴影,三千青丝如云铺散。 青年微微俯身,温柔地吻过她的鼻尖,喃喃道:“月月。” 油灯燃着,发出不明不暗的光。 听到声音,扶月无意识地哼一声。 指腹细致无比地擦过那颗独一无二的泪痣,季玉泽肩膀轻颤,自言自语:“属于月月的都很美呢。” 深夜,整间客栈寂静无声。 他离开床榻,换了套颜色相近的衣裳,接着坐椅子上,打开包袱,看着里面的银铃铛出神,修长的手指时而摇晃一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因坐着,衣摆微微掀起,露出肤色死白的脚踝。 带锁的锁链略长,就着脚踝绕了两圈才能固定住锁上,偏重的锁下坠,时不时地敲着凸出的外踝。 季玉泽撇了一下银白色的锁。 好半晌,他放好手中的银铃铛,又坐回床榻边上,专注地用视线描绘床上之人。 扶月做了个噩梦,猛地惊醒,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季玉泽。 “玉、玉奴?” 季玉泽眼睛微微弯出个好看的弧度:“你醒了,那里还疼吗,可需要我帮你按一下?” 少女眸中倒映出来的人影,容貌精致绝伦。 “不用。” 敛回视线,她摇头,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有点儿慌:“玉奴,我,我好像使不上劲。” 数道似鬼影的树影投到紧闭窗纸上,增添几分怪异气氛。 季玉泽理了理扶月长发,嗓音柔且轻:“月月别怕,我不会让那些鬼伤到你分毫的。” 鬼?代指客栈之人?她指尖微动了下。 “我会把他们都解决掉的。”他说。 话间一顿,季玉泽弯腰吻了吻她的唇瓣:“只是不急,慢慢来。” 看来是了。 扶月忙不迭地眨了好几下眼,用嘴型说:“这客栈真的是黑店啊,是不是小香炉的香有问题,你快些把它灭掉。” 他握着她的手,笑:“我已把它弄灭了,你放心,明日会没事的。” 瞧季玉泽这般,扶月猜测他一早就看出这家是黑店了。 但也不纠结对方为什么不提前告诉自己,因为她的要求很低,不管怎样,能保自己安全便可。 只是觉得自己颇为倒霉,每回中招的都是她。 不知为何,季玉泽在身旁,扶月有安全感:“对了,小秦和马夫他们怎么办?” 并没有问陆然和林平,她怕他会误会些什么,所以只字不提他们。 季玉泽仿若没看见,不答。 见此,她闭上嘴巴,只觉他身上的味道有点儿奇怪,跟木兰香混在一起,让她一时分辨不出混在其中的是什么。 良久,外面还是没动静。扶月被握着的手掌心出汗,连带染湿了他的手:“你要不松开?” 太刺激了。 小说里常出现的黑店,竟叫她遇到,心中冒出说不清的滋味,刺激差点儿压过惧意。 季玉泽目光落到扶月渗着汗的白皙脸蛋,不答反问:“你不喜欢我牵着你?” 她一怔:“没有。” 他又笑了:“那便可。” 就这般相顾无言一会儿,扶月被盯得忒不自在,想躲开又躲不开,只能硬着头皮承受着这道视线。 后面实在忍不住,她张嘴:“玉奴。” 季玉泽漂亮的面孔隐约泛着艳色,美得惊心动魄,眼睛明亮得令人心颤,指尖不知不觉绕到她腰带上。 “月月,其实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梦? 时刻挂念着外面情况的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梦,是关于我的吗?” “嗯,梦里的你好是狠心,不要我了。”季玉泽笑着,“可,月月你本来便是我的,为何能不要我,真奇怪。” 扶月一噎:“你也说是梦了,那肯定是假的。” 灯火旖旎,他音色漂浮,眸色如水:“我也是这般想的……” 指尖挑开腰带。 季玉泽唇角微扬,手轻轻托起她的腰,将整条腰带取下来:“月月,你出了一身汗,我给你换套衣裳罢。” 扶月疯狂地摇头。 “不用,明日再换也不迟,再说客栈里面的人还没解决呢,万一他们闯进来怎么办?” 闻言,他笑意不减,胸腔轻轻地震动了几下,手腕还圈着她的腰。 “他们不会闯进来的。” 即使他们不会闯进来,扶月也不能接受:“我还来着癸水,不、不方便。” -- 第128页 像是很不解,季玉泽好看的眉头轻蹙:“那又如何,我给月月换衣裳,又不会对你作甚。” 他把腰带放到床榻一旁,继而拉开她衣襟。 第67章 莲华 扶月深呼气, 用尽最后一丝力抬起手,恰好抓住了季玉泽腰间的荷包:“玉奴,我不想。” “我不太想。” 察觉到她强烈的排斥, 他放缓了动作, 把在衣襟的手指一根根地松掉。 “好罢。” 望着季玉泽似两汪清水般明澈的双眼,扶月抓住荷包的手也随之松掉, 心脏还在砰砰砰地跳。 细腰再次被抬起, 腰带重回腰间。 他低垂着眼,认真地系着粉色腰带,骨节分明的指尖灵活地穿梭于两道腰带中,隔着轻薄的衣裳拂过她。 不过是简简单单地系腰带动作,却莫名看得她口干舌燥。 其实穿着汗湿的衣裳睡觉确实不舒服,对别人帮自己换衣裳这件事, 扶月就是有点儿别扭。 没一会儿, 几盏油灯被吹灭。 只有靠近床榻的油灯还燃着。 季玉泽轻柔地将她往里挪了挪, 取下自己发上的梅花簪放枕头底下,继而翻身上床, 放下帐幔, 睡在外侧。 “明日还要早起, 我们睡罢。” 扶月听着他平缓的呼吸却睡不着,偏头一看,发现对方睁着眼看自己:“玉奴?” 刚才她被噩梦吓到的心尚未平复下来, 天气偏热,汗顺着脸颊坠下。 在汗坠下时, 他习惯性抬手一接, 落到掌心里:“月月可是担心外面, 所以现在睡不着了?” 睡不着的原因, 的确有一部分源于此,扶月点头:“对。” 在生命没能得到彻底保障之时,她是万万无法心安的。 季玉泽握住她的手腕,似感叹道:“月月,死人怎么能伤害到我们呢,若是还乏,便睡罢。”现下他们的血该流干了。 死人? 就是说他们都死了? 不会罢。 扶月瞳孔骤缩,说话尾音带颤,语无伦次:“他们死了?你把他们都杀了,你、你一个人把他们都杀了?” 见她仿佛一脸惊恐的模样,他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指尖磨着少女细白手腕。 “是。怎么,你怕我了?觉得我做错了?” 这般做错了吗,可杀了想杀自己之人,季玉泽认为没有错,凡事有因必有果。 只是略感可惜,听不到他们痛哭流涕的求饶声。 那应该是能让人听了愉悦的声音,不过即便听不见,也还是有不少愉悦,由此产生了将近失控的兴奋感。 他想,必须得转移一下注意力。 不然,怕是会控制不住自己去杀掉因客栈迷香而昏睡在另一间房间的大理寺少卿陆然。 可那样,扶月会永远记住陆然的。 不可以,他不愿意。 还有……他想得到她的安抚,需要、想得到,难耐之意如篙火燃烧着。 忽然之间,扶月想起刚才自己闻到的味道是什么了,是血腥味,似铁锈般,不是很好闻。 对了,现在才留意到季玉泽换过衣服。 淡淡的血腥味,混在木兰香下。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语气不容置疑:“玉奴,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受伤了还一声不吭挺符合他的作风。 古代医疗落后,若是真的受伤感染,麻烦会不断,扶月不希望如此,想亲自确认一下。 因为他身上带着的似有似无血腥味有可能是客栈里的人的。 但也有可能是他的。 微黄的油灯光下,季玉泽眼底闪过一抹讶异,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静静地凝视着她。 “你只担心我有没有受伤?” 扶月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冰冷温度,毫不犹豫地说:“嗯,我只担心你,其他的,我不在意。” 经营这家客栈的人手底下怕是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 若她没他在身边,或许也会成为在此处丧命的冤魂之一,是以,并不觉得他们那些人可怜。 反倒认为他们恶有恶报。 况且季玉泽不一样,他是她的攻略人物,她不想他出事,他也不能出事。 此话一落,房间忽变得安静。 相视片刻。 季玉泽忽然凑近,唇挨着扶月的耳垂,温言细语:“好,月月想看,那我便给月月看,玉奴也是属于月月的……” 一抹微湿的吐息落到脖颈上,她不自然地朝枕头方向侧了侧脸。 “我只是想看你有没有伤。”扶月重复。 他轻笑。 分明只是想检查一下他有没有伤而已,为何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感觉有点儿变了味。 扶月抿了抿唇,莫名紧张起来。 尤其是想到客栈下面可能还躺着几具尸体时,她心尖发颤,冷汗骤生。 随着季玉泽坐起来,长若流水的墨发争先恐后地垂下,刚刚系过她腰带的手覆上他自己的腰封,不急不缓地解开。 在外面宿下,一般和衣而眠。 此时此刻,件件翻叠而落。 最后的里衣半遮半掩,不少冷玉般的皮肤呈现在空气之中,季玉泽倾身逼近:“月月可还看得仔细。” 肉眼可见的地方,他均没有伤。她无力地挪了挪,声音干哑。 “玉奴,可以了。” -- 第129页 “不。”他轻飘飘一字。 “月月,你还没看仔细。”季玉泽嗓音柔到极致,眼含微波。 他腿微弯,膝盖顶上少女裙.间,修长的腿置于其中,一手撑在床榻外侧,一手轻轻地托着她的腰往自己这边挪。 扶月心脏高高悬挂起来:“玉奴,你想干什么?” 耳畔刹那间听到一声如风铃般柔和的玉奴。 帐幔摇晃,季玉泽微微一顿,俯身吻掉她脸上的细汗,舌尖似回味般一扫而过。 “月月,你再唤我一声玉奴好不好。” 粉色裙摆稍一掀起,纷纷交叠,不少堆滞在他曲起来的膝盖上,属于她的梅香一缕一缕地溢出。 面对这么简单的请求,扶月自然不会拒绝,连唤两声。 “玉奴、玉奴。” 声音竟还在,季玉泽心满意足地吻上她的眉眼,温柔道:“我又想亲你了。” 今晚的他好是反常,扶月咽了咽,抬眸望了一眼他滚动的喉结和漂亮的锁骨。 一张会勾引人的好看皮囊。 极具诱惑、哄骗的嗓音响于她上方:“月月,可不可以把嘴张开,我现在好想亲你。” 锁链越过障碍,敲打着扶月的皮肤,她像是被蛊惑了般地微微张了张嘴巴。 梅香和木兰香结合。 充满着情意的喘.息淹没于唇齿交.缠当中。 散乱的衣衫在无意间铺叠成一朵盛开的莲花,纯洁莲花之上,虚影浮动,细微的锁链撞击声恍若动听的乐曲。 恍惚中,扶月误以为坠身于一张无处可逃的密网当中。 季玉泽抬了抬腿,冰凉的手握住少女泛红的小手,越过两人衣摆,触上脚踝上的那把小锁。 手把手地教她按下锁扣。 轻轻一声咔哒,锁松开。 绕成两圈的锁链脱落,季玉泽挑着锁链一头,缓缓地盘过她瘦白的脚踝,另一头依然缠着他的脚踝。 稍微缺氧的扶月感受着他的行为,喉咙发紧:“玉奴。” 再一声咔哒,锁重新锁上,两人脚踝被锁在一起。 季玉泽做了个噤声动作,脊背弓着,笼罩着扶月,长发扫过她的皮肤:“月月,我真的很喜欢这把锁。” 扶月呼吸急促。 油灯一点点地燃尽,他长指离开锁,掠过少女紧紧蜷缩起来的脚趾头,温柔地一根一根掰开。 “月月,别紧张。” 热。漫天的热侵蚀着她,一瞬间无意识哼出二字:“嗯呢。” “你看,这锁把我们锁了起来,就好像、就好像我和月月本就是一体的。” 指甲嵌入掌心,扶月脸红似能滴血般。 抚摸着温暖而小巧的脚底,季玉泽保持一个诡异的姿势,沉沦痴迷地低下腰,坠入贪婪之海。 “我也喜欢月月的脚、月月的手、月月的唇……你的,我都喜欢。” 金刚莲华二事相击。 艳色浮在他昳丽的五官之上,一颦一笑牵动人心,抬头细声问:“那你呢,月月可喜欢我的一切?” “月月、月月。”季玉泽一遍一遍地唤着她。 原本应生长在佛门圣地的清静、纯白莲华不可控地漫出更多的红,一点一点地染艳花瓣。 仙山之上,莲华开得更盛。 香气弥漫,漫过山顶。 隔着几层不厚的衣裳,在姨妈期做这种事,还是在一家黑店里,虽说并没有真正那个,而是擦.边.球……但从未料想过会有这一日的扶月指尖颤抖。 “喜、喜欢,我喜欢玉奴。” 季玉泽问:“有多喜欢?” 她脑子运转放缓:“很喜欢,很喜欢。” 热气萦绕着床榻,他的头发也渐渐被汗浸湿,嗓音放得极轻,像是怕吓到对方:“喜欢我哪里?” 为了活着,扶月大喘气:“一切,玉奴的一切,我都很喜欢。” 季玉泽弯了弯唇。 金刚乳相,莲华乳相,二相击生出一大菩萨妙善之相,奇妙感迭生,她咬紧唇瓣,压下由内而外散出的畅快。 因两人的脚踝被锁在了一起,所以季玉泽的每一个动作都会牵动着扶月。 一抬、一前、一进、一退。 就这样,她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前半夜,后半夜,眼皮重得打架,不管不顾地睡了过去。 抚摸着少女熟睡的面容,季玉泽紧紧地抱着她。 帐幔摇曳,灯影投墙,他面染潮.红,忽地声声低喃:“月月、月月,你真是个小骗子。” “小骗子……小骗子。” “你骗我。” “嗯……哈,月月,骗子。” 扶月陷入沉睡,一句也没听见,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迷迷糊糊中,只感受到腰间一湿。 * 云边出现了一道红霞,范围慢慢扩大,阳光透着云缝照射下来,万籁俱寂,鸟鸣声刺破天际。 客栈外面绿树葱葱。 风一过,几片叶子接二连三地飘落。 房间里,扶月醒后,脑子死机了一阵,慢慢意识到昨夜皆不是梦,并且发现经汗濡湿的衣裳早已被换掉。 就连月事带也换新的了,她尴尬不已。 不过若是季玉泽昨夜没帮昏睡过去的自己换掉,那肯定对身体不好,毕竟那条月事带应被刺激得满是血了。 可、可,他亲手替她换。 -- 第130页 岂不是看得一清二楚,扶月面色讪讪。 刚开始说什么不愿意,后面对方不还是帮她换了?看来该来的始终是躲不掉的。 没脸再想下去,迅速站起来,欲去找季玉泽。 她确认衣裳整齐,翻身下床,见木桌上有准备好的梳洗之物,微怔了一下。 不得不说季玉泽是个十分细心之人。 扶月快速地洗漱一番,然后推门出去,行过之处,不见血腥,亦不见尸体,古怪得很。 还有,这家客栈还住着陆然和林平呢。 若是客栈内发生动静较大之事,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不知想到什么,还在二楼的扶月脚拐了个弯儿,走到陆然房门前,抬手敲了敲。 “陆大人,陆大人,你在里面吗,我推门进去了?” 季玉泽跟陆然无冤无仇,大概不会把他也给杀了,怕就怕在黑店的人死前,陆然便遭殃了。 话说,扶月昨日才跟他打过交道,没能冷血到见死不救。 当然,无论何时何地,救人的前提是必须得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否则对不起自己。 等了几秒,她见房间里面没任何动静,用力推开门。 只见陆然躺在床榻上面,眼睛紧闭,脸色白得几近透明,毫无血色的唇紧抿着,穿着还算整齐。 就是微微露出来的手腕有道浅浅的红色.刀痕。看样子是昨晚弄上去的。 好在想杀他之人临时收手,否则手腕一旦被割开,而且准确地割到动脉的话,从昨晚到现在人一定没了。 是客栈里的人刚准备动手,就被季玉泽杀掉了,所以没成功? 应该罢。 能解释得通的暂且只有这个。 念及至此,扶月探了探陆然的鼻息,感受到对方有正常的呼吸,放宽心。 “陆大人,陆大人,你醒醒?” 陆然皱了皱眉,却没醒,双手握成拳头,说着梦话,胸腔起伏剧.烈。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杀他们!求、求你们,不要!” 杀谁?她好奇地凑过去,想听仔细点。 但下一秒,他又恢复安静了。 若不是陆然昨日不舒服,观察力下降,大约也不会掉入这家黑店的陷阱和差点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 鼻间涌入香味,扶月抬头看向摆在床榻边上的小香炉。 小香炉的香已燃尽,但还留有余香,她快步走到茶桌旁,拿起一壶茶倒进去,再将小香炉摆出门外。 想着隔壁的林平可能也是如此,弄完这里便迅速转移地方。 事实确实如扶月所想。 望着睡得像一头猪的林平,她眨了眨眼:“林大人,林大人,再不醒,你就要被人做成人.肉.叉烧包了。” 一般来说,黑店不会浪费资源,比如把人做成菜给人吃。 不知林平做了什么梦,嘴角还带着笑,梦呓着:“夏娘、夏娘,我吃不下了。” 夏娘? 看不出来林平心里还有人呢。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做梦,她昨晚也是,难不成这客栈的香会让人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奇了怪了。 扶月耸了耸肩,确认暂时无法叫醒他们,干脆放弃,还是找到一早便消失的季玉泽重要。 把所有人房间的香都转移掉,她出了一点汗,衣裳微贴着身体,随走动紧合地摩擦皮肤。 扶月谨慎地放轻脚步声,慢慢下木梯。 一楼也没看到有尸体,就连一滴血也没有,尸体大概是被安置到了其他地方。 毕竟这儿没有血腥味。 桌椅摆放整齐,也不似发生过打斗,掌柜的昨日用过的算盘位置不变,客栈看上去没什么变化。 大门敞开,丝丝缕缕的阳光斜照进来。 直觉告诉扶月,季玉泽就在外面,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门,阳光刺激得她眯了眯眼。 再行一步,扶月顿住。 只见一青年坐在院中一棵大树之上,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袍,白色发带乖顺地垂背后。 一角随风时而微飘起。 衣摆像昆仑山的雪莲瓣瓣绽开,露出昨晚也曾在她脚踝上锁过的小锁、银链子和他一截净白的脚踝。 源源不断的风不停地抚动衣摆,却无端显得树上之人无比孤独。 她沉默地看着。 心微动。 扶月踱步上前,想张嘴喊他,又记起他听不见,心头滚过从未有过的遗憾。 可为何会感到遗憾呢,她垂了垂眼皮。 过了几秒,扶月再抬眼,视线最终还是落到看似人畜无害、长相极好的青年身上。 一片白的衣裳有一难看淡绿色荷包。 奇怪中透着一股莫名的和谐。 地上的落叶哗啦啦地滚动着,季玉泽收拾得十分干净的手指似百般无聊地敲打着树皮。 肤色万年不变的苍白,唇色不似昨日艳,却无端多了一分病态的美感,叫人看了挪不开眼。 玉面掩于斑驳的树影之下,模糊掉五官。 但骨子里透出来的清雅之气挡也挡不住。 季玉泽微微抬头望着天空,从侧面看去下颌线紧致流畅极为好看,喉结凸.起明显,只那一双眼眸漆黑,像是融不进光般。 扶月走了过去。 停下。 不再迟疑,她抬手扯了扯他垂下来的衣摆,遵循本心地念出两个字,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到:“玉奴。” -- 第131页 这棵树的粗.壮树干打横生长,高度才到扶月的胸。 感受到衣摆的扯动,青年低下眼。 季玉泽敲着树皮的手指停下,见到她,唇弯起,眼神柔和:“月月,你来了。” 听这话,他似乎在等她。 心又漫起一股不知名情愫,扶月双手分开,一左一右地搭在他身侧,微昂着首。 “嗯,我来了。” 望着少女的脸,季玉泽笑着弯下腰,背脊骨缓缓拱成一优美弧度。 稍稍抬起的一侧肩胛骨撑起左边衣衫,右边衣衫略下垂,使得衣襟微松,露出勾人的锁骨和一小片皙白皮肤。 两人的脸靠得很近。 距离不足一尺。 他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浅吻,声音很低:“你来找我之前,是不是想看一下那些人的尸体在何处?” 扶月颔首:“嗯,我以为他们都在客栈一楼,结果却不是。” 季玉泽指尖不动声色地插.进她放在树干两侧的手指缝隙,缓慢地收紧,十指相扣。 还是很温暖。 唔了声,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温柔地开口:“我把他们放到了一个地方,月月想去看吗?” 略一思忖,扶月说:“不想,我们等小秦和马夫醒过来就离开此处罢。” 话音落下,季玉泽冰凉的唇瓣贴上她眼角泪痣。 他吐出一好字,舌尖舔舐过薄薄一层眼皮,带过一抹水色,不疾不徐地游弋,最后停在她唇瓣上。 两人接吻的姿势有点古怪。 青年坐在树上,低着头,弯着腰,少女站在树下,抬起头,踮着脚。 树干上,两人放在上面的双手相握。 第68章 贪欲 亲了片刻, 季玉泽轻喘着气离开,扶月睫毛颤抖了一下,闭上的眼睛缓缓掀开。 这时, 她留意到对方放在树干上、与自己相扣的手也渐渐松掉。 扶月以为亲完了, 脸蛋稍红,垂下眼, 盯着地面上的落叶, 缓解一下复杂心情。 铛铛铛,锁与链又一次碰撞。 视线内倏然多了一抹白色衣摆,她不解地抬头,看向已落地的季玉泽。 “你?” 还没等扶月反应过来,一双手穿过她咯吱窝,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裙摆一飘一垂, 坐在树上的人顿时换成了她。 因为害怕自己摔下去, 所以扶月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圈住季玉泽的脖子。 “玉奴?” 她张了张嘴,正欲说些别的话, 他却略青涩地轻按着她双肩, 就着这个已变成了男.下.女.上的姿势重新吻了上来。 一片树叶似化作只蝴蝶从空中飘落下来, 擦着扶月搂住季玉泽的手而过。 他舌尖探入,继续与之纠缠。 吻得虽轻,但她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 脑袋稍往后昂了下,却被一只手温柔地包住脑后勺往回带。 等到换气之时, 藏于树影之下的扶月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心彻底地漏了一拍。 耳边一波波风声掠过, 她吸进体内的空气尽是带了点木兰香, 悬空的双脚禁不住地发颤。 少女掩于裙摆下的脚踝白且细嫩, 骤然漫上一丝凉意。 触感明显,扶月抖了一下。 季玉泽冰冷的指尖握住它,轻柔地摩挲着曾拴上过小锁的那一小片皮肤,抚过之处发痒发麻。 平白无故地增添了丝旖旎。 星碎的阳光透过树缝洒下,扶月无力地趴在他肩头上,脸颊红扑扑,唇瓣微张着呼吸。 青年轻轻地抚着少女的背,略泛红的指尖萦绕着一缕青丝。 季玉泽嗓音极低地唤一声:“月月。” 听着他的声音,扶月想说些什么,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到该说什么比较好,踌躇着。 安静一会儿,季玉泽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捻着的那一缕青丝。 他薄唇贴着她耳廓,莫名缓缓地背出佛经中描写阴阳.交.合的含蓄经文。 “观欲之本,犹如炽火。贪.欲之心,永不复生……白微妙曰:我等缠.绵系著淫.欲,不能自拔……” 扶月唇瓣颤了颤,小脑袋耷拉着,依然趴着不动。 稍作停顿,季玉泽唇角弯着,音色温雅:“月月,我对你有了贪欲之心,贪欲因你而生、因你而起。” 萧老曾教导过: 倘若产生了不受控的贪欲,那必须得摒除。 生了贪欲之人若是无法忍耐,便可从贪欲根源入手,为了己身,漠然地杀掉贪欲根源。 但,他不想,反倒想咀嚼、啃咬、吞噬贪欲。 与之合二为一。 听言,她愣了半秒,稍微推开季玉泽,冷不丁地问:“那你爱上我了吗?” 扶月不知道系统说的爱上要怎样才算爱上,万一只要对方承认就可以了呢? 是以,她想试试。 他歪了歪头,指腹上挪,似亲昵地蹭着扶月脸颊上的肌肤,流连忘返。 “这个重要吗。” 思索了几秒,她直视着季玉泽,眼神不躲不闪:“重要,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指尖微动,轻戳扶月以往露出梨涡的位置:“那你呢,你可爱上玉奴了?” 她眼睛心虚一敛。 另一只手隔着衣裳覆上扶月的心脏处,季玉泽眼尾轻扬,重复一遍:“你可爱上我了?” 良久,她才徐徐道:“爱。” -- 第132页 他苍白的面上保持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端视扶月,静默数秒,笑着:“那我也爱月月。” 系统没任何反应,是假话。扶月失落地咬了咬唇,扯出笑。 “好。” 将她从树上抱下来,季玉泽抬眼微笑:“我要去看一下那些人的尸体,你在客栈一楼坐着等我回来。” 尸体有什么好看的? 扶月不解,却还是答应了:“嗯,你快些。” 在季玉泽准备迈步前,她扯住他衣角:“他们的尸体在何处?” 不知想到什么画面,青年眉眼弯弯。 他回:“在客栈厨房灶下的地道里,对了,那里还有许多其他人的尸体,有些人的肉貌似还很新鲜,我想应是以往那些来客栈住的客人的尸体。” 新鲜的肉。 新鲜的人.肉,昨晚装在碟子里的肉不会是人.肉罢。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扶月反胃了,幸亏一口也没吃:“那你去罢,小心点。” “好,我一会儿便回来。”季玉泽指尖顺过她长发。 * 房间里,陷于梦中的陆然醒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自己无意识握紧的拳头,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再出去。 走到一半,手腕处隐隐作痛,陆然挽起衣袖,皱着眉看上面的血痕。 有谁想取自己性命? 这家客栈如今可是除了季玉泽他们和林平,再无客人,季玉泽毫无理由伤害自己,林平更加不可能。 那么…… 然后,他把昨日到现在的桩桩件件联想起来,暗道不好,匆匆地跑去林平房间。 两人的房间相隔不足几步。 陆然害怕林平出事,着急起来并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他房间的门,大步进去。 而林平正捂着微微发疼的脑袋,蹲在地上。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陆兄,你醒了,我,我不知为何,昨夜一睡竟睡到了此刻。” 说着,林平尝试着站起,不想身子虚弱,趔趄了几下。 陆然扶着他,严肃道:“这家客栈可能有问题,我们先下去看看。” 这回陆然走出门口,才注意到每一间住了人的房间门前都摆着一小香炉。 是昨日客栈小二拿上来的那种小香炉。 仿佛猜到了什么。 他转头看了一眼林平的房间,问:“你房间有小香炉吗?” 林平恍然大悟般:“昨夜还是有的,可我刚醒来时,它不在了,莫不是里面的香有问题?” 陆然点头:“很有可能。” 昨晚他是身体不适,但也不至于达到连手腕差点被人割破都毫无知觉的程度。 等陆然说完,林平道:“若是客栈之人所为,那为何我们到今日还相安无事?” 黑店差不多都是杀人劫货、劫财的店子, 怎会下了迷香,后面又不拿钱财,还留他们性命,这不是纯纯地白费功夫吗。 压根不可能。 两人踏着二楼廊道往尽头房间去,林平眼睛一亮:“难道有人救了我们?” 陆然停下,看着敞开门、空无一人的房间,幽幽道:“应该是他们,季郎君和扶二娘子。” 想通此事,陆然走到楼栏处,往下看,欲看一下楼下有没有人。 林平紧跟其后。 扶月坐在一楼的椅子上,无聊之余目光随处飘,碰上他投下来的视线,扬了扬手。 “陆大人。” 环顾一遍客栈一楼,陆然皱眉问:“这下面只有扶二娘子一人吗,季郎君呢,还有,这客栈里的人去了何处?” 嘹亮的嗓音由上而下地传下来。 中气十足,听起来他身体大概好了,扶月想。 她面色淡淡,挂着浅笑,用手中不知从哪儿拿来的筷子撬着木桌缺角,解释:“他们死了。” 陆然惊讶,迈开步子从二楼小跑下来,走到她面前:“他们都死了?谁杀的?” 扶月的手一顿,抬头看他。 她微笑,不答反问:“陆大人这般问,可是要把我们抓了?” 言下之意,陆然听出来了,只是不太敢相信:“你和季郎君两个人杀了他们?” 站在他后面的林平望向她。 小秦和马夫还在昏睡中,刚才陆然经过房门口有小香炉的房间,皆一一进去看了。 就现下状况看,没被香迷倒的也许只有季玉泽和扶月。 扶月不语。 见此,陆然了然,问:“这家客栈可是黑店?他们昨夜可是要夺我们性命?你们又是如何得知的?” 虽然问话方式有点儿像审犯人,但她这次回答了。 “是黑店,他们也是要夺我们大家的性命、拿我们钱财,大概还会把我们的身体做成寻常菜或能放很久的腌肉,供下一回来此处留宿的客人吃。” 陆然听着不适地抵了抵牙。 昨夜吃了一碟肉的林平咽了咽唾沫,压抑住想呕吐的冲动。 话锋一转,她放下筷子,双手托腮,望着陆然:“至于如何得知,我相信陆大人能猜得出来。” 闻言,陆然沉默了。 确实,倘若昨日他身体正常,没有不舒服,于大理寺办案多年的自己大抵是会发觉些许不妥,从而警惕的。那,能得到大理寺卿赏识的季玉泽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陆然颔首。 -- 第133页 “那季郎君在何处,我想见一下他,不知可否?” 扶月指了指后厨方向:“厨房灶子下面应会有一条地道,你可以去找找,他现在在下面。” 听了,他们朝被指处看了一眼。 顿了顿,她又说:“客栈那些人的尸体在地道里面,对了,还有不少被他们杀害的人的尸体也在地道。” 林平措不及防地发问:“扶二娘子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吗?” 其实,扶月不是很想跟他们下去,因为不想看到尸体。 可念及季玉泽从昨晚到现在的所作所为颇为异常,加上他去地道有好一阵了都还没回来。 分明答应了会很快回来的。 所以,她忽地有点儿害怕接下来会发生不可控之事,尤其怕季玉泽出事。后悔了,刚刚就应该与他一块去的。 于是,扶月沉吟一下,同意了。 就这般,三人循着灶下去,进入了与上面气温不太一样的地道。 这儿格外阴冷潮湿,斑驳漆黑墙面就像冰冷滑腻的怪手,地道上方时不时还滴水下来。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似夺命曲前奏。 单是听着心便泛起寒意。 前方有岔道,一左一右,扶月站在靠左侧的道边,想问陆然要走哪条。 不料,还未张嘴,一只似鬼般寒凉的手将她扯进了左道。 第69章 梳妆 被压到地道壁的扶月受惊, 欲大喊,季玉泽抬手,力度不重不轻地捂住她的嘴, 嗓音低冽。 “是我。” 她挣扎的动作停下, 在暗黑的地道中只能堪堪看清他的脸。 怕对方看不清自己嘴型,扶月拉起他的手, 写字:“你为何还在此处, 不是说很快上去吗?” 写完上一句,接着写:“陆大人想见你,我便带他们来了,没关系罢?” 话说,陆然可是大理寺少卿。 现客栈出了人命又瞒不住,肯定得让他知晓, 而且, 大凉律法中有一条:因自保性命而杀人者, 无罪。 所以她也不是很担心杀客栈之人一事会对季玉泽造成麻烦。 刚刚在客栈上面跟陆然说的那一句‘你可是要抓我们?’也只是半开玩笑的话。 季玉泽从容淡定地笑,暂不答, 却道:“我还以为你是专门下来找我的呢, 原来不是……” 不解他为何这般说, 扶月没忍住道:“我就是下来找你的。” 若不是担心他出事,她是不会跟陆然和林平他们下来的。 似乎不是很在意此事。 唔了声,季玉泽从袖中拿出一条细带, 朝她双眸伸去:“你应是不想看到那些人的尸体,还是蒙住眼睛好。” 一条带着木兰香的细带贴上扶月眼睛, 绕过后脑, 轻缓地系上了一小结。 细带两头乖巧下垂着。 似融入了一头青丝般。 蒙住眼, 陷入灰色世界后, 她全身感官放大,忙不迭地又在他掌心写下:“你现在要带我去放尸体的地方?” 滴答,滴答,滴水声无限放大。 扶月不由得握了握紧手。 他笑,俯身在她耳畔,状似轻咬着耳朵,不正面回答,莫名道:“也好,他们该看一下那些尸体的。” 相信陆然不会只是单纯的想见自己,更想知道的应是客栈之人如何了。 人总会为心底真正想做的事情找借口。 确定蒙眼的细带不会掉下来,季玉泽牵住扶月的手:“走罢。” 扶月自然也是知道陆然一定会有想看尸体的心思,查案之人,看重这些再正常不过。 只是,她其实有点儿想问一下季玉泽为何不直接带陆然和林平去看尸体,而是要中途拉走她,让他们自个儿寻来? 不过扶月还是没有问。 季玉泽的心思太令人琢磨不透了。 何况问那么多作甚?他无事且在自己身边便好。 地道里有不知从哪儿渗进来的阴风,一股一股地吹着,她感受着衣裳的拂动,内心升起不安。 一难闻的气味浮动在空气中,钻进扶月鼻间。 越往里走,难闻的气味越重,但牵着她手的青年仿佛习以为常,步伐如故慢条斯理。 人若是死了,在常温下,六时辰内不做处理便会发臭。 也就是俗言道的尸臭,听季玉泽说,这里不仅有昨晚才死的客栈人,还有一些像他们这样来此住的客人。 所以有比较重的尸臭,也是情有可原。 扶月闻着身心不适,却没说什么,反而攥紧他的手,贴近那抹冰凉。 察觉到掌心一紧,季玉泽脚步微顿,看了一下交缠在一起的手,不过一秒,继续朝前走。 地道尽头有一用石头堆砌而成的房间。 此处不大不小,一般房间该有的东西都有,例如床榻、梳妆桌、椅子、铜镜等等。 只那床榻上躺着一具皮肤黯淡无光,还有少量尸斑且僵硬的尸体。 在两人即将踏入石室前一秒,季玉泽忽开口。 “脚下有东西,跨过去。” 此言一出,扶月抬到半空的脚,微微跨大了些,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越过倒在石室门口的尸体。 待跨过去,她才惴惴不安地写字问:“刚刚脚下有什么东西?” 季玉泽低垂着眉眼,面上没什么表情地扫过地上的尸体,温柔道:“一只老鼠,一只,很大的老鼠。” -- 第134页 原来是老鼠,扶月素来不怕老鼠,倒没觉得有什么。 “对了,这儿的石室有油灯,我能看到你说什么。”他似很贴心地提醒一句。 没想到地道里还有石室,她深呼一口气,问:“那,尸体都在这儿里面吗?” 若是可以,扶月想离那些尸体远一点儿。 一般来说,没有人喜欢靠近冰冰凉凉的尸体。 季玉泽放柔嗓音:“不,他们不在,他们被我放到了石室外面,我们进去等陆大人。” 是吗。 她犹豫了一下:“那我可以解下带子了吗?” 望着面前眼蒙细带,依赖着自己行动的少女,他借着牵手,将她指尖拢入袖中。 “还是不解为好,不然,一不小心你便可能看到外面的尸体。” 季玉泽眼睫忽地一眨一敛,细声建议道。 听完,扶月点头,反正有他在旁边,不解开细带,也不会出意外。 可,此处尸臭偏重。 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比来的路上还要重,尸臭萦绕在四周,便是季玉泽身上散发出来的好闻木兰香也不能遮掩半分。 是因为尸体在石室外面?还是,尸体就在里面? 扶月藏在细带之下的眼眸一眨一眨,有了自己的判断,表面却依旧平静,任由他拉着。 入了石室,温度奇怪地恢复正常。 不知道石室有没有门,倘若拉上门的话,这里面的温度可能会比客栈外面的温度还要高。 假若要她在石室住一晚,绝对热得受不了。 石室四壁各个角皆燃着油灯,灯火较于阴暗的地道来说明亮。 季玉泽将扶月带到梳妆台坐下,长指梳理着像黑色锦缎一般光滑柔软的头发。 “今日我还没为月月梳妆呢。” 扶月闻言一顿。 今日一早她起得有点儿急,匆匆洗脸漱口后,随意挽起头发就不管了。 在阴森的地道石室梳妆? 怎么听扶月都觉得怪异:“在此处如何梳妆?” 还有,如果陆然、林平他们来石室看到这般古怪行为,怕是目瞪口呆,毕竟她也困惑。 青年抬起手,十指从两侧轻轻插.进乌黑长发,宽大袍袖垂落,拂过少女瘦肩。 “这间石室有铜镜,我随身带了一把檀木梳。” 他声音很轻。 随后,手还捧着数不清青丝的季玉泽弯下腰,越过她侧脸,看着她的唇,似乎在等待着答案。 反常。 太反常了。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扶月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想想,可情急之下,又想不出些什么:“好,你梳罢。” 暂不知发生何事使得他有发疯的倾向,当下她识时务地顺着对方。 要梳便梳罢。 不就是梳妆地点变换了一下吗,之前他不也替她梳过?有什么大不了呢,没什么大不了的。 扶月说服自己。 油灯泛出的淡光打在青年面上,渡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之余连带染开一片浅浅的薄红。 灯影下,他盯着少女的面容。 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季玉泽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慢慢直起腰,微低着头,神色却不清。 他掏出檀木梳,一下一下温柔地梳着。 石室里,除了床榻之上的一具尸体,距离梳妆桌不远处还东倒西歪地躺着四具尸体。 离奇的是,这五具尸体貌似被人特意摆弄过,正脸皆是面向梳妆桌方向,像是在看着梳妆桌前的两人。 季玉泽专心地挽着扶月的发丝。 梳完,在要插上莲花白玉簪时,他突然朝那些躺着尸体的方向各看了看。 尸体全没了嘴巴。 一一被割掉了,露出一口毫无遮挡的牙,上面还带着血。 昨晚尚未动手前,季玉泽看见了他们商议该如何处理扶月的画面。 他们说这是难得一见的长得细皮嫩肉的姑娘,要把她的肉好好地保存下来,制成菜食给下一位来此处住宿的客人吃。 那时候,那些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吐出字。 难看至极。 季玉泽缓缓地把视线从尸体上收回来,落到铜镜中倒映出来的少女脸上。 莲花白玉簪没入挽起来的头发。 扶月抬手朝后伸去,摸索着季玉泽的手,进而拍了拍,示意他低下头看自己的唇瓣。 “可以了?我们去外面等陆大人罢。” 季玉泽腰身下压,歪着头看她,指尖触到少女下唇,眼瞳微转,又开始细细地揉着。 之后,他弯唇微微笑起。 “我不是说外面有尸体吗,还是在此处等罢,而且,在外面站着,你会累的。” 一股诡谲的情绪笼罩着扶月。 对方的嗓音很是温柔也很是好听,言语也并无问题,可她偏偏听了觉着不太正常。 扶月抿了抿唇:“可你不觉此处很热吗?” ……还很臭吗。 季玉泽温文地笑:“没有,月月觉着此处热?”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扯出一抹笑容,摇摇头:“不,我怕你热,你还给我梳头了。” “我不热。”他说。 须臾,季玉泽绕到扶月面前,长腿曲下,半蹲着,仰视着她,眸色如水般柔和。 点在下唇的冰凉手指不知何时挪到了她绑着细带的眼睛。 -- 第135页 温度透过细带和一层薄薄的眼皮传递进扶月的身体,她缩了下脖子,唇瓣微颤。 他低低地笑起来:“我看不见月月的眼睛了呢。” 扶月隐约发现一点怪异,抬手覆上他盖着自己双眼的手:“把细带解开,你就能看到了。” 顿一下,她浅笑,梨涡轻显:“即使待会儿不小心看到尸体,我也没关系的。” 穿书后,经历了那么多事,扶月的内心日渐强大。 之前自己还见过季玉泽杀人,眼睁睁地看着安大夫由活生生的一个人变成一具尸体,这都吓不倒她。 是以,即便看到客栈之人的尸体,扶月也不会产生害怕之意什么的。 她仅仅是不想看到尸体罢了。 尸体的样貌一般丑陋。 不过就算看到了,扶月也不会如何,活人永远比死人更恐怖、更可怕。 连活人都不怕,怕死人作甚。 沉默一阵,季玉泽却似遗憾道:“即使解开了细带,我好像还是看不到月月的眼睛。” 指腹隔着细带摩挲着她的眼,一下又一下。 眼睛是通往人心的窗,他说……看不到的意思是什么呢…… 扶月蹙眉想着,下一秒喉间发涩,大致猜到了季玉泽在怀疑自己的真心。 可为什么呢,她做了什么事惹他怀疑了? 她压下心悸,逮住对方的手:“看得见的,只要你想看到,那便能看到,不是吗?” 季玉泽笑了笑,任其抓住自己:“嗯。” * 另一厢,拿着一盏油灯的陆然在见到扶月被扯进左道后,先是一愣,随即及时反应过来,快步跟上去。 林平亦是如此。 不料左道里还有四条分岔路,陆然与林平对视一眼,分头行动。 可惜,陆然开始还是没能找对。 进入的第一条分岔路,走到最后是死路,无路可走,无奈之下,他又退了出来。 踏入别的分岔路。 在寻人时,陆然还不忘分神分析这地道,得出的结论是:此地道应不是经营客栈之人挖的。 这般大的地道,没成百人压根无法挖成。 而且看这地道应存在好些时日了,大概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被他们拿来藏尸体而已。 寻着寻着,陆然放缓步伐。 对了,扶月说经营客栈的人都死了,那么除了季玉泽,地道里还能会有谁把她带走呢? 他不明白,不明白季玉泽为何这般做。 可不明白归不明白,一向谨慎的陆然还是决定继续找人,今日他必须要看到客栈那些人的尸体和安然无事的扶月。 选择的第二条道越走越宽。 他走到一半,在别的道碰壁了、然后恰好也选了这条道的林平从后面追上来。 “陆兄?我刚选的那条道是死路,你也是罢。” 时刻观察着四方的陆然面无表情:“嗯,但我现在感觉我们这次选的道是对的,季郎君和扶二娘子很有可能在里面。” 忽然,林平眯着眼指前方:“那里似乎有一间石室,我们去看看。” “好。” 走近一瞧,石室门口躺着一具尸体,陆然和林平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陆然只停了一下,便皱着眉走进石室。 一抬眼,他看到的是一位身形清瘦的青年半蹲在端坐于梳妆桌前的少女身前。 青年正是季玉泽,少女是扶月。 从陆然这个角度看进去,只见季玉泽一袭纯粹的白衫,看着纤尘不染、不食烟火,似远山青色春秋之花。 他精瘦的腰间只挂着一荷包,别无其它挂饰。 而少女眼蒙细带,遮住了双眸,一半长发半挽着,一半倾泻而下,一支玉质色泽极好的簪子插于上方。 最令陆然吃惊的是,他们两人云淡风轻地待在了有五具尸体的石室里。 看样子貌似还待了有一段时间。 当陆然要开口时,面对着石室门口的季玉泽视线与之相对,他先是做了个噤声动作,再轻笑着喊。 “陆大人、林大人。”季玉泽缓慢地站起。 林平看了石室里面的情况,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 这些尸体怎么、怎么都被人割掉了嘴巴?并且,仿佛还被人特意地摆成奇奇怪怪的姿势对着石室里面的某个方向。 想起扶月说过的话,人是他们杀的。 那么嘴巴也是他们割的? 他震惊地看向面色如常的白衣青年和蒙着眼、安静地坐着的扶月。 看表面完全看不出来。 慢着,扶月为何蒙起眼睛,难道人全是季玉泽杀的,其实与她没半分关系?那样也太不可置信了,林平僵硬地扭了扭脖子。 陆然见惯大场面。 于是没几秒,他便敛好情绪,知晓对方听不见,所以颔了下首。 扶月朝发出声音的方向偏头:“陆大人?你们来了。” 林平想到的,陆然自然也想到了,他不是不会看眼色的人,知道季玉泽噤声动作代表什么。 再者。 看到蒙眼的扶月,陆然猜想她从进石室到现在都没解下来,也就不知周围满是尸体。 没得到回应,扶月就着季玉泽的手从椅子上起身:“陆大人?林大人?” 闻声,陆然立马回神:“扶二娘子,我们先上去再聊。” -- 第136页 这儿发生之事,他自会写信将亲眼所见尽数向大理寺卿禀明。 至于此处的尸体,还是等大理寺卿派人来处理罢,毕竟他还要去查霸王别姬一案。 兼顾不了那么多。 她略一思索,似有些好奇地问:“陆大人,你进来的时候看见外面的尸体了吗?” 林平扶额,瞄了陆然一眼。 后者看的是季玉泽,且镇定自若道:“嗯,看见了。” 季玉泽站得笔直,兴许是察觉有人在看自己,长长的睫毛稍一向上抬,眼神淡然。 言罢,陆然再次提议道:“我们还是先出去罢。” 扶月也很想出去了,没反对,轻拉下季玉泽扶住她的手,在上面写字。 少焉,季玉泽主动牵着她往外走。 看着这一幕,陆然竟莫名松口气。 估摸着走到离石室很远的地方了,扶月才扯下细带。陆然和林平各端着一盏油灯,走在前方照明。 与她平行的是季玉泽,手还紧紧地牵着。 扶月眼睫扑扇几下,闻着自己衣裳上尚未褪去的尸臭,表情发生细微变化。 出到外面,视线一下子变得清晰不少,扶月拖着季玉泽往外走,没一会儿便到达客栈一楼。 一阵热风从敞开的大门吹来。 走着走着,季玉泽蓦然停住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一个地方,她疑惑地偏首看了看,接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客栈一楼有四个人。 分别是醒过来的小秦和马夫,还有一个凭空出现的陆少慈、一个看似他的小厮的人。 扶月微有些晃神。 不由得感叹自己跟陆少慈的缘分不浅,到哪儿都能遇到。 第70章 恐慌 因找不到自家郎君, 而着急到快要晕头转向的小秦一见到他们,眼刷地一下亮了。 他小跑过去,急上心头, 顾不得打手势, 直接问站在季玉泽一旁的扶月。 “扶二娘子,您和郎君去哪儿?” 闻到他们身上的味道, 小秦困惑地皱了皱眉, 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闻错了。 为何有点……臭? 又努力地闻几下,他发现并没闻错,就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臭,闻着不太对劲。 只是不是很浓郁,淡淡的。 扶月将放到陆少慈脸上的视线敛回,出于一些其他方面的考量, 并没有打算将所有事告诉小秦。 斟酌了几下, 她只道:“你们中了迷香还没醒, 我们刚就出外面逛逛。” 中了迷香? 好赖在季府大院活了那么多年,见过的人和事不少, 小秦一听, 大略有了猜想。 难怪一向不贪睡的自己会睡到日上三竿。 原是因为迷香。 小秦惊愕之余甚觉奇怪:“迷香?扶二娘子的意思是这是黑店, 昨夜大家差点没命?” 一话毕,他赶紧上下扫视一遍季玉泽,见对方衣裳干净整洁, 才松气。 扶月正欲组织言辞解释。 这时,陆然站出来, 有自己的思量, 简单一句带过, 语气不容置疑。 “昨夜我们发现这间客栈是黑店, 现下他们已全死,我届时会写信禀明大人,让大理寺派人来处理,你们无须再担心此事。” 由于不在京城,他和林平又是微服外出探案。 所以陆然一般不用本官自称。 闻言,小秦也自知没资格过问过多,毕竟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要人相安无事便好。 “是。” 接着,陆然望向季玉泽,改变了主意,抛出一句:“季郎君,今日之事,来日我再细问。” 听言,扶月略挑了挑眉梢。 瞧他这般,是急着要去查霸王别姬一案,不欲再放心思于此,暂将全身心投入霸王别姬一案的意思。 也是,客栈一事已成定局,霸王别姬一案才重要。 她能理解。 从他们出来到现在一直受到忽视的陆少慈听了这些话,大致揣测出发生了何事。 “季郎君、扶二娘子你们没事罢。” 出于礼节,他等他们说完后,问候一句。 陆家和季家关系还不错,无论如何,遇到了都该打声招呼的,更别提在这种情况下。 听到陆少慈的声音,扶月又看过去了,礼貌地回一句:“无事。” 冷静下来的小秦开始代为转达。 季玉泽看完,抬眸注视着陆少慈,弯了弯唇:“真巧,没想到今日会在此处遇到陆郎君。” 陆少慈凝望着他的容颜,愣了半秒。 两人对视着,陆少慈笑着道:“我有一在盛州的挚友明日成婚,怕时间来不及,昨夜便出京城,连夜赶路。” 微顿,他再道。 “今日一早发现没带够水,见此处有一客栈,便想下来要些水,不曾想见到了小秦。” 盛州? 听雨阁阁主母亲的故乡便是在盛州。 扶月努了努嘴角,心底漫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情愫,总觉得太巧合了,仿佛无形中有一只手推动着。 季玉泽眼眸一弯,笑意如春风。 “原来如此。” 陆少慈没错过他们相握的手,眼一眨,神态自若:“可否问一句季郎君和扶二娘子欲去何处?” “盛州。”季玉泽没隐瞒。 听到也是盛州,陆少慈绽开笑容:“原来我们都是要去盛州,要不,我们结伴同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 第137页 对于这种事,陆然不大感兴趣,默默地上二楼收拾包袱。 准备出发去盛州。 本来林平还想观望一下的,但见他这般,没敢久留,还是查案要紧,随之上二楼。 在陆少慈期许之下,季玉泽还是笑着,眉眼如画。 似极好相处般,但他的话语却不是那么回事,毫不犹豫地拒绝,温润又冷漠。 “抱歉,我不喜欢。” 扶月瞬间为陆少慈感到尴尬。 不过陆少慈倒是没认为这有什么:“好,那我们先行一步了,希望有缘能在盛州相见。” 陆少慈离开后,小秦和马夫接了季玉泽的吩咐,各自去准备东西,不久便出发。 尔后,季玉泽的眼珠子还一转不转地盯着大门看。 似在思索着些什么。 连陌生的香都闻不惯的扶月此刻闻着自己衣裳沾染上的尸臭,有点儿受不住。 还会情不自禁地想象散发出尸臭的尸体模样。 扶月恨不得直接把这套衣服扔掉。 考虑了一下,她拉了拉季玉泽的手:“我先上去换件衣裳,你待会儿再上来收拾包袱?等下我们就去盛州。” 他柔和一笑:“好。” 在扶月上二楼时,撞上陆然和林平从房间出来。 看到她,拎着包袱的陆然只点了点头示意,一开始没说什么,习惯性地板着张脸。 看样子就要越过去,径直地下木梯。 但当经过扶月身边的那一秒,他不知为何,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向她。 陆然欲言又止:“扶二娘子。” 她也跟着停下来,抬头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林平,又看了一眼他。 似难得有些拘谨般,陆然神色不太自在。 “那个,你姐姐扶大娘子可还好,上桩案件拖了那么久没解决,我亦有责,希望没对她造成太大的伤害。” 站一侧的林平颇感诧异。 自上任大理寺少卿一职便跟着陆然办案,他从未见过案件结束后陆然继续担心案件受害者的事情。 扶月好歹是知道原著里陆然和扶媛日后关系会变成怎样的人。 没三两下便听出陆然的心意,这是拐着弯儿来关心扶媛了,不愧是小说里的男女主,永远磁性相吸。 即便两人才见过几面,也放在心上了。 是以,她如实答:“还好,就是时常会做些噩梦。” 陆然嗯了一声,没了下文,见扶月还立在原地,才又道:“那我们先离开客栈了。” 她应好。 回到房间,扶月给门上锁,从包袱里翻出一套新衣裳,摆放在床榻之上。 然后,她将还带着少许尸臭味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掉。 再逐一换上别的。 * 扶月到达盛州时,天上已挂了一轮缺月,大道上两侧有成排灯笼高高吊着照明。 一边宽长的河停了不少各式各样的小船,水中央还有几名船夫稀稀疏疏地摇着船。 河面清澈见底。 水潺潺地流着,在月光流泻之下,似一面银色的大镜子,能清晰地映出旁边的房屋和人,有种小桥流水人家的悠远意境。 他们的马车行驶在平坦的石板路上。 越过不少来来往往的行人。 听着外面时不时传进来的交谈声,扶月看了看阖目休息的季玉泽,尽量放轻动作幅度地掀开帘子一角。 她微微探头出去,看着这般温柔的景色,心情不知不觉变得更好。 月亮在淡淡云层中若隐若现。 季玉泽缓缓掀开眼,凝睇着少女侧脸。 微风拂在扶月脸上,似乎还带着点水乡清新气息,她下意识闭了闭眼,感受当下。 扑簌簌、扑簌簌,细雨毫无征兆地落下。 凉意侵透天际,扶月慢慢睁眼,低头望着染上雨滴的指尖,微微失神儿。 在现代的时候,她曾与家中父母去过江南的一些小镇子游玩。 景色跟此处颇为相像。 记得游玩的某一天,天气预报有雨,他们还是忘记带伞出去,一时找不到躲雨之地,三人淋得像落汤鸡。 完了,还相互嘲笑对方狼狈。 扶月刚因怡人景色而牵起的嘴角一点一点儿地下拉,她——想家了。 想父母了。 想回去了。可回去便再也看不到季玉泽了,扶月心无故地空了一下。 而季玉泽看着她笑容渐渐消失,心底深处莫名涌起一股恐慌。 但下一秒,那股恐慌又逝得无影无踪,寻不到半点踪迹,以至于他自己也没弄明白恐慌从何而来,为何恐慌。 他垂下眉眼,睫毛轻眨,脸上闪过一丝迷茫。 恐慌。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出现恐慌,害怕失去的恐慌。 原来恐慌的心情是这样啊……季玉泽面无表情,手缓慢地覆上自己心脏的位置,砰、砰、砰。 这里会狂跳,似要跳出来般。 奇妙。 可为什么呢,他眼含疑惑地看着扶月,十分不解,恐慌从何而生,这是害怕失去她? 她怎会离开自己。 季玉泽悄无声息地倾身靠近,抬手抚上由他亲自挽起的乌黑长发。 他嗓音飘渺地呢喃:“月月,你当真不会离开我吗?” 前一秒还陷在美好回忆里的扶月听言转头。 -- 第138页 对方无声无息间已离她很近,呼吸尽数轻轻地扫过扶月的皮肤,带着能令人发麻的热气与木兰香。 扶月打了一哆嗦,止不住向后昂:“你什么时候醒的?” 季玉泽手指沿发丝下滑,落到她肩上,轻轻扶着,不让其再后退,温柔地桎梏住。 “刚刚。” 他看她眼神如雨丝绵长:“你还没回答我呢?” 其实扶月没听清他问什么,因为那一刻在想以前的事:“你问我什么?可以再说一遍吗,我没听清。” 帘子落下,遮挡了月光和细雨。 马车内的小盏油灯摆在角落,散发着微弱的光,风从帘缝渗入,灯火明灭。 季玉泽弯着眼:“当然可以。” “月月,你当真不会离开我吗?” 他温缓地将她垂至瘦肩上的头发撩到背后,不厌其烦地再问一遍。 扶月掐着掌肉的手指收紧了一些,细细地望着季玉泽。 面前青年容貌秀丽,唇若三月桃花,但面色有不自然的苍白,却不妨碍文雅中透着浅淡的书卷之气。 毋庸置疑,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也是她最心疼的一位小说男配。 “不会,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离开你。”没让他等多久,扶月说出了这番话。 没骗人。 因为若是一直攻略不下来,那么她就得永永远远地留在书里面,留在他身边继续攻略。 直到自己油尽灯枯的最后一秒。 毕竟她是不服输的性子,哪怕还有一丝希望,都不会放弃。 良久,季玉泽忽埋入扶月白净的脖颈,双手环住她的腰,倒映在马车木板上的影子融合成一道。 “好,我记住了。”一句话从他口中轻悠悠而出。 扶月低眼,季玉泽发上的梅花簪显眼。 与此同时,细雨停了。坐在马车外面的小秦见时辰不早,心想,是该找地方歇息了。 于是他便寻了路人问,这儿的上好客栈在何处。 盛州的人热情,有问必答。 被问男子手拿一合起来的油纸伞,他指着前方道:“你往前走,拐个弯儿便是这儿的上好客栈,叫来福客栈,住一晚得花费好些银子呢。” 小秦顺着他所指方向扫了一眼,笑:“好的,谢谢。” 盛州依山傍水,河流穿梭房屋其中。 来福客栈背后便是一条向东流的长河,站窗向外眺望,还能隐约瞧见远处朦胧的山影。 环境极为优美。 扶月坐了几乎一日的马车,确实有些乏了。 马车一停,她不等小秦掀开帘子便自个儿掀开了,看着眼前外观精美、客人算不少的客栈,满意地点点头。 这才称得上是正常的客栈。 小秦见扶月出来了,忙摆好脚凳,她道了声谢,迈步极快地下了去。 这一连串操作看得小秦心惊胆战。 生怕对方一踩不稳,直接摔下来,好在并没有。 扶月虽然下来得快,但还是乖巧地站在客栈门前等季玉泽,他一走近,她就笑着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 小秦对这画面数见不鲜。 他认为扶月注定是季府的少夫人了,不过是早晚的事,日后自己在她跟前得更加用心伺候方可。 如此想着,小秦指挥着马夫去拴好马。 自己则跟他们进客栈。 客栈掌柜正在整理账本,余光瞧见来客人,抬了抬头,笑着问:“可是要住房?” 季玉泽偏头看扶月。 他目光纯净:“月月,你可还要与我同住一房?” 扶月下意识看向小秦,后者表情如常,毫无震惊之意,只在等待她的回答,然后转述。 客栈掌柜以为两小夫妻闹别扭,一笑了之。 最终,扶月说了要。 同居一房,岂不是很容易营造暧.昧氛围,促进感情升温? 反正又不是没同睡过,自从用脚帮季玉泽那个后,自己节操什么的早已不复存在。 更别提她还是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 另外,受父母思想也是比较开放、包容的影响,扶月虽没谈过恋爱,但对那种事并不是很保守。 不过,为了攻略献身,眼下还是不可以的。 她来姨妈一般来三日,最长四日。 怎么着,也得后日晚上才能献身。 想到此处,扶月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在心里骂了一遍自己,想什么呢,怎么搞得很想献身一样。 还数日子? 进房间后,季玉泽让小二准备浴汤,说是要两份,小二很快便摆好两只浴桶、倒满水。 扶月望着中间隔了一层薄纱屏风的两只浴桶,略手足无措。 季玉泽微笑道:“月月,我在外面等你,你若可以了,便出来告诉我,我再沐浴。” “好。”怕他久等,她尽量洗得很快。 估摸着时间大约过了多久,扶月踏出浴桶,急匆匆套上衣裳,被水染湿的几缕青丝微沾脸。 咔吱一声,皮肤微红的她拉开了门。 “可以了,你进来罢,等你沐浴完,再喊我进去。” 说着,扶月抬起脚,欲迈步出去,却被季玉泽拦住:“你在房间里便可,不用出去。” 抬起的脚又缓缓放下,她僵硬地点头。 扶月坐在床榻上,听着薄纱屏风那头传来的水声,面色酡红,有些口干舌燥。 -- 第139页 房间太安静了,水溅起、落下都能听得很清楚。 忽然,屏风后响起一道温和低冽的嗓音:“月月,我忘拿腰带了,在木施上挂着,你能帮我拿过来吗?” 扶月心咯噔一跳。 待会儿合拢好衣服再出来系腰带不可以吗? 想是这么想,她还是缓慢地走向摆在床榻边的木施,取下雪白的腰带时,竟鬼使神差地咽了咽唾沫。 越过屏风,扶月低着头看地,递过去。 “给你。” 季玉泽湿掉的墨发贴在薄薄一层衣裳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扶月捧着腰带的小手翩翩而过。 微凉的指尖似不经意地刮过她掌心。 她心尖一颤,下意识抬头。 只见一身松散的白衣衬得他面白如玉,唇若涂脂般红,美到了极致艳到了极致。 还有些许介于男女之间媚惑。 看着看着,扶月一时看呆了,连对方何时靠过来也不知道。 季玉泽手持着腰带,弯腰,唇瓣贴在她微微张开的唇上,牙齿轻轻地咬了下。 他轻啮着她唇肉,莞尔:“看来,月月喜欢我这张皮囊喜欢得紧呢……” 第71章 吃糖 望着这样的季玉泽, 扶月大脑空荡荡,脸泛起阵阵热气,心脏被这幅景象弄得怦怦乱跳。 心乱之际, 她不禁微撇过头。 季玉泽的薄唇擦着扶月脸颊过, 她没办法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别扭地吐出一句:“你先把腰带系上。” 殊不知他却道:“你为何不看我?” 话一转, 季玉泽持着腰带的手指紧了紧, 语调不温不火:“难道先前是我想错了,月月可是腻了玉奴这张脸?” 扶月转回脸,直视着对方:“不是的,我很喜欢。” 沐浴时袅袅上升的雾气濡湿了他的睫绒,熏得眼尾红润,眸底也晕出一片潋滟的水色。 勾人。 太勾人了。 她努力地调整呼吸, 使得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然后略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个, 时辰很晚了,我先睡了。” 季玉泽轻笑, 眉眼稍稍弯起, 语气意味不明, 莫名道:“月月这是想给我系腰带?” 灯影轻晃,房间旖.旎迭生。 扶月愣了下,脑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什么叫她想给他系腰带? 直且白的手指慢慢摊开腰带, 季玉泽手肘微曲,轮廓分明的肩胛骨稍拱起, 将腰带一点点绕过自己的腰, 再从容地系好。 不过是寻常的系腰带, 到他这儿她怎么看怎么耐人寻味。 扶月欲挪开眼, 又想起季玉泽不久前说的话,只能耐着心痒看下去。 待做完这一连串动作,他才抬眼帘:“你不是要歇息了吗,若不是想替我系腰带,为何还站着一动不动。” 听了,觉着甚是丢脸的她健步如飞地回到床,脱掉鞋便躺下。 两只鞋子散乱地扔在床下踏板上。 望了一眼榻上.隆起来的那小小一团,季玉泽嘴角缓缓放下,踱步到窗户前,抬手推开。 面对河流一侧的镂空木窗顿时敞开。 风钻进来,掀起不远处榻上吊挂着的浅色帐幔,一扬一扬,来来回回荡漾,恍若湖中水波。 仿佛能抚动人心般。 扶月本以为自己在这种暧昧氛围下会睡不着,结果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而且还睡得很香。 季玉泽在窗前站了许久,后面才回床榻。 摆好扶月的鞋子,他看着陷入熟睡中的少女,前不久因心中恐慌失去而骤然升起想杀死她的念头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是密密麻麻的满足。 这是属于他的。 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不对,现在还不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还差最后一步,唯独彻底拥有了才能满足贪婪之心。 《中阿含因品苦阴.经》曾写道:如是知世尊法,心中得灭三秽。 分别是:染心秽、恚心秽、痴心秽。 然,他心中已生染法、恚法、痴法。 且不可灭。 逐渐地渴望阴.经所提及的眼知色、耳知声、鼻知香、舌知味、身知触。 欲.念在蔓延,季玉泽轻阖眼帘。 他侧坐在扶月边上,眼里倒映着一张小脸,指尖温柔且细致地寸寸抚摸,在她那常说出好听的话的唇停留时间最长。 “月月,我现在允许你骗我了。” “可,要是骗,就得骗到底,不然……”季玉泽微微一笑,面容似慈悲的菩萨,却没再说下去。 哐当,锁与链撞.击。 扶月皱着眉,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季玉泽弯腰解开自己脚踝上的锁链,接着,倾身过去,稍一掀开她的裙摆,露出脚踝,神情不变地扣上。 * 睡到半夜,扶月喉咙发干,思绪混混沌沌的,半眯着眼,随意地套上鞋,到摆在房间中央的木桌倒水来喝。 用水滋润完喉咙,她转身回去打算继续睡。 走到一半,扶月不走了,原因是发现床榻上没人,房间里似乎也不见季玉泽。 她感觉脚踝上貌似多了什么东西,忙掀裙摆一看。 原来是那条带小锁的链子。 想来,大概是季玉泽趁自己睡着扣上的,扶月抿了抿唇,倒不是很在意地放下裙摆,挡住了锁链。 -- 第140页 知道季玉泽不在房间后,她睡不着了。 大晚上的,能去哪儿呢? 现已是深夜,客栈很是安静,扶月想找他,于是穿戴好衣服,提着盏油灯从二楼下去。 半途一个人都没遇到。 客栈一楼黑漆漆,她举高油灯照明,逛了一圈,最后连客栈后厨都去了,还是没找着人。 大门紧关着,还上了锁,季玉泽应没出去。 难道在上面? 扶月抬头看了看客栈屋顶,没有犹豫,一手扶着裙摆,一手提着油灯,踩着梯子回二楼。 找了好一会儿,她方寻到能爬上客栈屋顶的方法。 屋顶处,一青年双手撑在背后,微昂着头,盯着天空中逐渐变得模糊的弯月。 束着发的带子因风翻叠。 扶月花费了好些力气爬上了屋顶,站在高处后顿觉感受不太一样,比站在二楼往下看景色,更能令人心旷神怡。 但毕竟是屋顶,有些高。 她怕摔倒,走得很慢。 两人距离还有几步远时,扶月灵机一闪,走到季玉泽后面,双手轻轻地盖上他眼睛。 闻着熟悉的梅香,季玉泽不受控制地弯了眼儿,语气柔和得连自己都未曾发觉半分。 “月月。” 正当他想抬起手握住她的手时,扶月快一秒落下。 季玉泽唇角的笑莫名凝了下,不动声色地将伸至半空的手收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扶月坐到他旁边:“我猜的,客栈就那么点儿地方。” 他笑,应:“也是。” 几许繁星闪烁着绕在冷月四周,流银泻辉,从这里看下去,对面街道只余些昏暗的灯笼光。 夜微冷,风夹带着凉意扫过扶月。 皮肤霎时冒出一片鸡皮疙瘩,她不自觉地往季玉泽那边靠了靠,他身体的温度与手不一样。 热乎乎的。 随着他们的距离拉紧,两件颜色相近的衣裳紧挨着,似本就是一件般,扶月歪着头看他:“你睡不着?” 黑夜里,少女一双眼眸亮如星。 季玉泽一半冷白的脸隐于阴影,对着她的视线:“嗯,在房间里睡不着怕打扰到你便出来看看。” 扶月笑了笑,握住他冰凉的手:“我也睡不着了,要不我们就在这儿坐到天亮?” 四周寂静,她细听也只能听到轻微的风声。 自从扶月来了,季玉泽不再看挂在天上的月亮,看着她说完这句话,好半晌才道:“好。” 坐着的时候,扶月膝盖曲起,双脚微微向前伸,露出一小截白且细嫩的脚踝。 还有,一把锁链。 白皙瘦削的脚踝拴着银白色的锁链,看起来有种诡异又脆弱的美感。 季玉泽看了一眼,刹那间,自己的肌肤似滚过愉悦的酥麻,喉结忽滑动了两下,再抬眼看向她,柔声唤:“月月。” 扶月貌似也留意到他的视线了,主动提起:“你怎么突然给我戴上这个?” “你之前不是觉得漂亮吗。” 微顿,季玉泽又看了一眼,声音极低:“不过,月月若不喜欢可以取下来……” 没等他把话说完,她打断道:“我喜欢,这把锁小巧精致,真的,我很是喜欢,戴着也挺好的。” 这锁链有点儿像现代一些女孩子喜欢戴的脚链。 当然,前提是撇开那一把小锁。 但扶月的确蛮喜欢这把小锁的,其实也许有一部分原因是它拴在季玉泽的脚踝上很好看,像一精美的艺术品。 季玉泽低低地笑了声,指尖拂过她垂下来的发丝:“喜欢便好。” 说话的声音很温柔。 宛若对待心悦之人般,温言细语。 扶月偷偷地从袖子里拿了一样东西出来,握在掌心,笑着道:“你张一下嘴巴。” 天色阴暗,他望着她,眼睛渐渐弯成月牙儿:“月月想亲我?” 怎么又扯到这上面了,她脸冒热气:“不是。” 即便不知扶月意欲何为,季玉泽还是张开了嘴。她速度极快地塞了一颗酥糖进去,笑得肩微颤:“给你吃糖。” 酥糖在口腔内慢慢化开。 季玉泽身子僵硬半刻,有点儿失神,扶月摇了摇他的手:“好吃吗?” 今晚进客栈二楼房间前,他们在客栈一楼用了饭。 早早吃完的扶月随处逛了下,瞧见掌柜的在柜台边看账本边吃酥糖,路过之时便多看了两眼。 对方以为她想吃,不拘小节地递了两颗过来。 盛州之人由于性子使然,大多自来熟。 虽说扶月对酥糖是略感兴趣,但不太习惯随便地接受陌生人的东西,一开始道了声谢,没接。 反倒是掌柜的性子随和开朗,连吃几颗以表没问题,让她不要担心,收下便好。 言尽于此,再拒绝不太好,所以扶月还是收下了。 酥糖还在融化。 丝丝缕缕甜意充斥着口腔,季玉泽眼帘微抬,不答反问:“你吃过了吗?” 扶月一顿,摇摇头:“还没有呢。” 后面还有一句‘不过我也有一颗’的话她没有机会能说出口,他伏身过去,嘴里含着酥糖亲上了她。 两唇相碰。 酥糖的香甜一缕一缕地传进来,扶月吃惊地瞪大双眼,一时没坐稳,倒向屋顶的瓦片。 -- 第141页 在扶月倒下前,季玉泽一手扶住了她的腰,一手捧着她脑后勺,轻缓地放下去。 期间这个吻没断开。 他遵循本能地跪跨在她身体两侧,身子俯得很低,喉间轻溢喘:“嗯……月月,你仔细尝尝,看这酥糖好不好吃。” “嗯、唔。”扶月发出两个模糊音节。 唇齿冲.撞着,半化的酥糖挤压到一侧,没几秒又被温软的舌尖轻轻卷回来,压到底下。 淡淡月光下,季玉泽含着糖,含着她,咬字不清:“月月,你可尝仔细了?” 铛铛铛,扶月脚踝上的锁链产生碰撞。 第72章 夫妻 “月月, 这酥糖真甜,月月,你觉得呢……哈。” 唇舌勾着。 季玉泽扶住扶月的腰肢, 微微用力加深这个吻, 发带随之动作而垂落着,一晃一晃。 对方白色的发带晃得她思绪乱糟糟, 但还是能隐约察觉到他对自己的感情逐步出现了变化。 攻略应是又进一步了, 扶月眼神闪烁了两下。 “玉奴。” 她呼吸急促,楸紧他衣裳,难耐之余不自觉轻声唤这二字,只还没发出便被逐一吞噬掉。 酥糖彻底化开。 风吹动着扶月的发丝,缕缕扫过瓦片,摇曳狂舞, 她指尖一颤, 睁着眼看他, 面上泛起热.浪。 一吻毕,季玉泽徐徐松开, 两人唇齿间勾出一根暧昧银丝。 扶月看得脸红。 他却视若无睹般, 盯着少女微微颤抖的眼睫, 苍白漂亮的手轻轻地揽过她,垂首温柔地蹭她脸颊上的皮肤。 “月月。” 轻声细语,充满爱怜般, 温和至极。 细细抚摸着她手腕,季玉泽稍支起了身子, 缓慢地平复滚.烫喘.息, 棱角分明的侧脸染上莫名的薄红。 微微垂下的眼角也泛着点红, 比貌美的女子还要勾人心魄。 衣襟稍凌乱, 他瓷白的锁骨乍现。 季玉泽撩开被风吹到扶月脸上的青丝,眉眼盈盈,垂眸微笑,轻叹飘飘然地散落半空。 “月月,我很喜欢这糖呢。” 她瞟了他一眼,不太敢再看,生怕自己又被他魅惑的模样摄魂。 “喜欢、喜欢就好。” 顿了顿,扶月喉口干涩,像是有点儿迟钝地回答他上一个问题:“很甜,酥糖很甜。” 季玉泽指尖于她唇瓣缓缓滚过,眼神温柔,似在回味:“是吗。” 扶月僵了一僵,头皮发麻:“是。” 半晌。 他又呈现出一副恍若卑微的姿态,柔声:“玉奴很是喜欢亲月月,那样我会感到愉悦。” “但我想得到你主动的吻……以后可以吗。” 蝉鸣阵阵,她心忍不住随之波动:“可以。” 像是没看清,季玉泽眼眸微转,再问一遍:“可以吗?” “可以。”扶月耐心重复。 他弯了色泽绯红的唇,容貌妖冶,嗓音有些哑:“月月,真想杀了你。” 扶月睁大眼,无法跟上他的脑回路。 刚才分明还在聊比较亲密的话题,一下子转到恐怖的话题,她脑子发懵:“你说什么?” 温热的梅香萦满鼻腔,季玉泽低着眼皮。 他轻缓地摩挲着她脖颈,眼露与话语完全不符的爱怜:“真想用我的方式杀了你,一点一点地,用我的方式杀了你呢。” 扶月看着季玉泽的表情变化,得知一个事实。 这个杀肯定不会是寻常说的那个杀,至于是什么杀,她暂猜不出、摸不透。 想到这儿,扶月心逐渐平静:“好。” 季玉泽专注地凝视着她,不发一言。 相顾无言,扶月就着躺在瓦片上的姿势休息,嘴巴里依然满是甜腻腻的糖气。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在这般安静的环境下,她躺着躺着,眼皮又开始打起了架。 也可能是刚的吻过于激.烈,扶月略感累,困倦重新袭来,胸腔起伏慢慢恢复正常,不知不觉竟阖眼睡了过去。 夜色朦胧。 季玉泽斜坐在扶月旁边,盯了良久,垂下了眼,往下摸去,勾着她脚踝处不再摇的银链。 少女轻薄的白纱裙摆因平躺着睡微微散开。 他注视半刻,捻住一角,往下拉了拉,瞬间盖住她脚踝上的锁链。 扶月像是有感应般地低呓了几声。 * 盛州河边升起轻柔的雾,不少人家的屋顶上飘出缕缕青烟,晨光射破薄云,映照着青山绿水。 街道上很多商铺早早地便开始做生意,却没太大的吆喝叫卖声,给人一种宁静淡雅气息。 来福客栈的小二一早起来,肩披着一条白布,打着哈欠地拉开了客栈大门。 客栈二楼某间房间里,扶月头发凌乱地坐在床榻上。 昨晚他们还是没有留在屋顶上过一夜。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是有点儿能感受到季玉泽把自己从屋顶上面抱了下来,回到房间。 可现在呢? 房间怎么还是没人?又去哪儿了? 扶月揉了揉稍微发疼的脑袋,伸个懒腰后翻身下来,用摆在木架上的盆子里的水洗脸漱口,继而梳妆。 窗仍然敞开着。 晨风不断,呼呼地吹着。 一张一角轻压在木桌茶壶底旁且写了些青隽秀美的字的纸张悄无声息地掉下来,被风卷进桌底。 -- 第142页 她走到窗前。 放眼看外面,河埠头,三两女子拿着木槌捶打着衣服。 河上的扁舟缓缓划出,船夫摇着船浆,往河道远处去,船桨与细风掠过水面,使河水泛起一轮一轮的波纹。 如一幅雅致飘逸的水乡画卷。 是个适合游玩的地方。 没再看,肚子叽里咕噜叫的扶月转身朝房外去,沿着楼栏往下走时,还不忘四处看季玉泽在何处。 这个时辰也有不少人吃早食了,客栈中稀稀疏疏地坐了几桌人。 可没一人是他。 到底又去哪儿了呢?她皱着眉头。 掌柜的瞧见扶月,热情地打了声招呼:“姑娘,今儿可要在客栈用早食?” 她走了过去,绽开笑容:“暂时不用,对了,掌柜的,今日一早你有没有看见一位长得很好看的白衣郎君出客栈啊?” 长得很好看的白衣郎君? 闻言,掌柜的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倒没看到,不过小六可能知道。” 然后,他唤一声正拭擦着桌椅的小六,问:“小六,你起得最早,有没有看见一位白衣郎君出去?” 一提到这个,小六想都没想。 他直接道:“有,小的今早一开门,一位容貌极俊的白衣郎君便外出了,就是不知是不是姑娘寻的那位。” 那应该是季玉泽了,扶月继续听下去。 言罢,他挠了挠发,面色有些尴尬:“小的后面还喊了他几声,那俏郎君都没回一句。” 她了然,毕竟季玉泽听不见,行走期间又不会特意去看小二的嘴巴。 这时,小秦和马夫下到了客栈一楼。 由于扶月站的位置较为显眼,他们一下子便看到了,异口同声道:“扶二娘子。” 她应了一声:“小秦,你可知你家郎君今日要去哪儿?” 若是季玉泽要早起查案的话,为何不带上她? 但若不是查案,盛州于他貌似也不熟悉,独自外出作甚。难不成是对方看自己睡得沉,不忍叫醒? 这个可能性确实是有。 扶月微微抿唇。 小秦与马夫相视一眼:“回扶二娘子,郎君昨夜吩咐奴才今日不用伺候,待在客栈便可,他有事要办。” 观察着她的脸色,小秦犹豫了一下,问:“郎君没跟扶二娘子说?” 小二和掌柜的见没自己的事散开了。 扶月看了看客栈外面,嗓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没有,可能忘了罢,没事,你们要做什么便去做罢,我出去逛逛,不用跟着。” 小秦应好,最后还问一句:“扶二娘子真的不用奴才跟着?” 她摆摆手:“不用。” 看着外面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扶月走了出去,路过包子铺,顺手买几只包子,一边走一边吃。 对于季玉泽不带自己出去这件事,她并没觉得有什么。 无他,肯定是有理由的。扶月想。 既然如此,何必耿耿于怀呢,不如到处逛逛,欣赏下盛州美景,吃点儿盛州美食。 届时再回客栈等他回来。 她不逛不知道,原来今日是盛州的赏花节,街道上摆满了颜色、形态各异的花盆。 十里长街,繁花似锦。 扶月吸着弥漫着复杂多样花香的空气,整个人几乎淹没于街道花海之中。 她朝前走着。 然后发现经过这条街道的女子大多头戴五颜六色的鲜花,妆容精致,衣裳崭新,打扮得很是漂亮。 像是要去见何人般。 很多男子也是如此,红光满面,仿佛有喜事,虽说发冠上没插着花,但他们的手上都拿着一枝花。 有一卖花的妇人坐在阴凉处。 见扶月好奇的模样,妇人笑着主动开口道:“姑娘,你是从外边来盛州的罢。” 她把放在其他人身上的视线收回来,凑过去:“嬷嬷你好,我的确不是盛州人,从京城来的。” 妇人一脸我就知会是如此的表情。 “对了,盛州女子在赏花节必须得这样吗?”扶月低眼望着面前的娇嫩花儿。 盛州的赏花节也称姻缘节。 传闻在赏花节送花给心悦之人便能结成良缘,即便最终坠入阿修罗道,成恶鬼,也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听妇人讲关于赏花节的前半部分时,扶月觉着这赏花节还挺不错的。 但听到后半部分时,她哽住了。 十分不理解为何要加上后面一句‘坠入阿修罗道,成恶鬼’,弄得都不像什么牵姻缘的日子。 反倒像惊悚故事一样。 讲完,妇人问扶月感觉如何。 她讪笑几声,道了句还不错,便揭过这篇:“我想问一下,有没有木兰花?” 妇人布满皱纹的眼弯了起来:“姑娘可是有了心仪之人,要送花给他?” 扶月还是笑,却没正面回答。 没过多久儿,妇人挑了枝颜色纯白无瑕的木兰花递过去:“别人都是要红得艳丽的花,想讨个好彩头,偏生你不一样。” 木兰花香味不浓不淡,恰到好处。 是她喜欢的味道。 扶月闻了一下,眼眸微弯,低喃道:“真香,也很好看,谢谢嬷嬷。” 阳光照耀之下,木兰花白得近乎透明。 妇人难得看到一位合自己眼缘的姑娘,闲下便多聊几句:“与男子交换花之后,一般来说,你得领心仪之人过夫妻桥。” -- 第143页 夫妻桥? 她睁着懵懂的眼,讷讷问:“都是没成婚之人,过什么夫妻桥?” “谁不想同心仪之人成婚,结为夫妻啊?” 妇人反问。 接着,她摇头笑:“不过也只是走走讨个意头罢了,我见过不少男女于赏花节这一日一起过夫妻桥,最后不也是娶了别人,或嫁了别人。” 话毕,妇人像是想起了往事,笑容落下。 唔了声,扶月没再问,给了银钱后,往街道深处走。 途径一听书亭阁。 她腿酸了,寻张椅子坐下,把木兰花放在桌子上,打算歇会儿再逛一下,而后回客栈。 此处听人说书不用花银子。 通常等说书人讲完后,人们如果觉有趣便可打赏些银钱。 站于台上的中年男子身着灰色长衫,手抚长须,眼睛微眯,似陷入自己所讲故事中不能自拔。 扶月招来听书亭阁小二,要了碟长生果。 台上人娓娓道:“曾有一女与一男相许心意,于赏花节共过夫妻桥,不料那女子不久转投入他人怀,男子愤恨不已,消失了好些日子。” 听到这儿,扶月撇了撇嘴。 这种戏码太寻常了。 无非是女子抛弃男子,嫁给了别人,多年后,男子崛起,功成名就,回来报复,亦或者女子后悔了。 来来去去都是这些,没点新意。 完全勾不起她的兴趣。 扶月挑了下眉梢,熟练地剥开长生果,几粒几粒地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吃到一半,她忽想起季玉泽在听雨阁给自己剥长生果的画面。 他低着眉眼。 细长的手指捏着长生果两侧,用力一按,长生果那条缝裂开,露出饱满的长生果粒。 剥得久了,那皙白的指尖不可抑制地微微泛起红粉。 想到此处,扶月猛地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点,自言自语:“怎么突然想起以前了。” 她把手里的长生果扔回碟子里。 不吃了。 有一颗长生果弹了起来,越过碟子,滚到地上。 一刚走进来的男子低头看了一眼鞋子前面的长生果,又抬眸看了一眼坐姿勉强算得上端正的扶月。 说书人还在滔滔不绝。 “男子后来成了受众人崇敬的巫师,忽一日,天下大发洪水,民不聊生,巫师卜上一卦,曰:需一女子祭天方可平息。” 台下之人聚精会神地听着,不少拍手称好。 扶月没吃长生果后,倒也认真地听了起来,连身边何时坐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说书人摇了摇手中扇,继道:“没错,后来用于祭天女子正是当年抛弃巫师之女。” 全场吵闹了一瞬。 忽有人问:“巫师曾经这么喜欢那位女子,真的舍得就这般害死她吗,是不是只想逼迫她低头?” 祭天? 巫师,国师?洪水,旱灾? 扶月皱了皱眉,总感觉这些情节很是熟悉,跟听雨阁阁主母亲遭遇的事情颇为相似。 说书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此言差矣,巫师可谓是心狠手辣第一人。” 问话之人安静了。 台下。陆少慈将那颗掉地的长生果放到桌子上,同时用指节轻敲了敲桌面,笑着:“扶二娘子。” 扶月闻声偏头,惊诧:“陆郎君?” 念起对方说要来盛州参加挚友大婚,她顺口问一句:“你今日不该在挚友大婚上吗?” 陆少慈笑停了停:“挚友昨晚突发疾病,现下暂成不了婚。” 原来如此,扶月点头。 刚刚从挚友家里出来的陆少慈本是打算直接回客栈的,不料瞧见了她,便走了进听书亭阁。 而台上的说书人最爱吊听书人胃口。 撂下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一回。”他就退幕后了。 陆少慈环视一遍四周。 他莞尔道:“没想到这才分开不到一日,又见面了,果真有缘。是了,扶二娘子一人来此处听说书?” 听到有缘二字,她眨了眨眼,疏离有礼:“嗯,不过现在要回客栈了。” “我送扶二娘子回去罢?” 扶月拿了木兰花,站起来,婉拒:“谢过陆郎君好意,但不用了。” 说完,她颔了首,快步地出听书亭阁。 走了一段路,扶月直觉不对,猛地一回头,发现陆少慈跟在后面:“陆郎君?你这是作甚?” 语气隐约有些不耐烦了。 他迈几步上前,面有尴色:“我放心不下,便想着,见你安全地回到客栈再离开。” 这份好意,她心领了,但也是真的怕会让季玉泽瞧见,到时候引起不必要误会不好。 毕竟季玉泽发疯真的很可怕。 “真的不用。”扶月也坚持。 沉默几秒后,陆少慈低声道:“好,那扶二娘子小心些。” 她呼了一口气,抬眼看过去,念及他也是担心自己,略感愧疚,语气缓和了不少。 “嗯,陆郎君也是。” 正当扶月要转身上桥时,一小孩跑过来,撞了她一下,手握着的木兰花没拿稳,掉下地。 陆少慈下意识抬手,想扶住她。 不过扶月站得很稳,不需要人扶,所以他的手伸到半空,又拐了个弯儿,捡起花瓣尚在的木兰花递给她。 -- 第144页 扶月一怔,接过木兰花,扯出了一抹笑:“谢谢你。” 下一秒,她的笑凝在了嘴角。 寒从脚底窜起。 只见不远处桥的另一头站着一位身姿颀长的青年,白衣在阳光下映得高洁如雪,似白纸干净纯洁的玉面半遮半掩。 称得上玉山之美、神仙之资。 不少从他身边经过的女子频频回头,捂唇议论着,像是极为好奇这般郎君拿花立于夫妻桥等何人。 扶月握紧了木兰花,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而季玉泽也持着一支皎白的木兰花,视线却定定落于她手里的木兰花。 他弯眼笑着,气质看似温和端方,薄唇微启,声音不大不小,貌似情人般亲昵地唤出二字:“月月。” 说话字正腔圆,音色清越动听、柔似水。 隐隐约约听来仿佛还含了一缕淡淡的笑意。 第73章 承诺 扶月没再管陆少慈, 迈开微发软的腿朝季玉泽小跑过去,从不长不短的夫妻桥一头奔到另一头。 跑过去后,她背对着默默跟上来但停在几步之远的陆少慈。 在季玉泽凝望下, 扶月笑着抬起头, 似毫无心虚,一骨碌地将自己的木兰花塞进他没握东西的手里。 花香四溢, 弥漫空中。 日光散射下, 她眼眸弯弯,梨涡浅凹,用嘴型道:“我买来送给你的。” 季玉泽指尖轻动。 似有似无地划过木兰花的枝梗,他貌若好女的面容浅笑仍在。 因挚友是盛州人的缘故,陆少慈是知晓在赏花节送花给男子的含义的,是喜欢一个人、希望与之结为夫妻的意思。 既是如此, 扶月所为意图昭然若揭。 她怕不是心悦季玉泽, 欲与他结为秦晋之好。 见此场景, 陆少慈犹豫再三,念起不久前在季府发生的落水一事, 还是决定不打扰他们。 于是, 他隔空地朝季玉泽拱了下手便转身离开。 看到陆少慈的动作, 季玉泽反应淡淡,仿佛任何事都无法触动他半分。 而陆少慈拱完手就走了。 送完花后,等待季玉泽开口说话的短短时间仿若漫长的四季变换, 扶月心像是被一根绳索死死地绞住,时不时还颤动一下, 表示她人还活着。 季玉泽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时间流逝, 他眼睫忽低了下, 弯唇微笑, 轻声:“这花原来是月月买的,我还以为是陆郎君送予你的。” 扶月拿过他一直持着的木兰花:“对啊,是我买的,特地买来送给玉奴的。” 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无意间铺叠成一幅水墨画。 行人路过皆忍不住投看一眼。 夫妻桥边上,少女身着白纱散花裙,黛眉娇似青山,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而过,灵动清澈的眼眸专注着一人。 再观立于少女跟前之人。 青年相貌虽美,却丝毫没有女气。 一袭白衣无端衬出他光风霁月,姿容昳丽之余偏清冷,眉目却又矛盾的温润,诡异地结合成一体。 季玉泽指腹拂着木兰花花瓣,一瓣一瓣地掠过:“花很香,我很喜欢。” 白色花瓣颤了下。 还好,他没楸着她遇到陆少慈这件事不放。 扶月终于发自内心一笑,低首闻了闻从他手里拿来的木兰花:“玉奴的也很香,我也很喜欢。” 踌躇几秒,像是想起些什么,她问:“你这花也是买来送给我的吗?” 季玉泽:“是送给你的,不过我更想送梅花给你,只寒冬未到,艳梅未生。” 梅花。她会心一笑:“没关系,以后再送便可。” “以后吗。”他眼染道不明的情绪。 扶月葱白的手抚摸着木兰花,闻言抬眉,脱口而出道:“嗯,以后。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折梅花,到时候我要折一支最红最好看的给你。” 此言一出,季玉泽看她的眼神更复杂了。 顶着这么一道视线,扶月颇为不自在,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但他接下来说的话打消了她的担心。 “月月,这算你给我的承诺?”青年从容微笑,指尖熟练地捻起她碎发,挂到耳后。 扶月晃神。 不理解他为何突然逮住这句话不放,但她却还是道:“嗯,若有机会,寒冬我陪你去折梅花。” 如果那时候还没有攻略成功回去的话,扶月是很愿意同他折梅花的。毕竟这段时间来,她也并不是毫无感情。 季玉泽指腹摩挲着她耳廓,细声:“月月,你知道承诺在我此处代表什么吗?” 扶月想了想,话到嘴边又噎回去。 承诺确实是一个意义极重的词。 不敢妄自揣测对方的心思,也不想为难自己辛苦脑力,她直接问:“代表什么?” “一旦许诺,即便是死了也得给我回来完成。”季玉泽言辞轻缓地回。 他眉眼温润,笑得好看,吐字缓慢,像带了极致的柔情:“所以……月月,我很高兴你能给我承诺。” 不知为何,扶月听着忐忑不安。 人死了,还怎么履行诺言?她不太理解他执着的点。 片刻,季玉泽抬起手,擦掉她额间的细汗,话一转道:“你刚醒不久?我可是在此处等了月月好些时间。” 等她? -- 第145页 扶月攥紧木兰花:“你在此处等我?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有事要处理,便自个儿出来逛逛,半途遇到了陆……” 还没说完,季玉泽的手指极快地轻轻挡在她唇瓣上,温柔而强硬地止住下面的话。 “我不想听到那个人,月月还是别提他了,好不好。” 商量般的语气。 “我不喜欢他,看到他跟你站在一起,我会厌恶他,甚至想弄瞎你的眼睛,让你不要看他。” 烈阳刺入扶月的眼睛,她不适应地眯了眯。 顿了下,季玉泽笑着摇头,否决上一句话:“不对,这不是月月的错,我不该想弄瞎你眼睛,这是错误的念头。” 她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唇瓣微动,音如琴声,一字一顿:“是他的错,是他们那些人不该在你面前出现,你的的确确没有错,错在于他人。” 听言,扶月心跳加快。 季玉泽轻叹,似撒娇般再次请求:“月月,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人,我不大舒服,你可否答应我?” 尾音缱绻。 感受着冰凉指尖给自己温软唇瓣带来的温度,扶月咽了咽,心乱如麻。 最终,她看着他,点了下头。 唔了声,季玉泽模样斯文地笑起,突然开口说起别的事:“我今日一早外出查点儿事,见你睡得沉便没唤。” “但我留了纸张,上面写了让你晌午来这夫妻桥。”他垂了垂眼。 此处便是夫妻桥? 扶月怔愣住,刚并没有问妇人夫妻桥在何处,没打算特意去那里走一趟,她素来不信这些。 买花送季玉泽也只是因为想讨他开心罢了。 没料想误打误撞还是来到了夫妻桥,她回过神,道:“我没看到什么纸张,你放哪儿了?” 他手下划,扣住她皓白纤细的手腕:“房间的桌子上。” 房间的桌子上吗。扶月记得出门前,桌子上除了茶壶和茶杯再无他物,更别说纸张了。 “桌子上没有纸张,可能被风吹到哪个角落里,抱歉,没能看到。” 她如实道。 夫妻桥愈来愈热闹,人挤人。 在扶月将要被人碰到前,季玉泽虚揽着她挪了地,不甚在意:“无事,无论如何我还是在这儿见到了你。” 听了,从扶月脚底升起的寒意莫名一点点褪散。 她嘴角禁不住上扬,笑容耀眼:“你不是第一次来盛州吗?怎会想着今日晌午在夫妻桥等我?” 季玉泽眸光似水潋滟,一言带过解释:“以前我来过盛州几次,对此略有了解。” 扶月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当下便牵他手,走一遍夫妻桥。 然后,她再掉头回去。 反正来了都来了,不信归不信,走一次夫妻桥又如何。 况且季玉泽看样子极有可能知晓共过夫妻桥的含义,也算是从侧面来敲打他一下,说不定会有用。 而季玉泽只是沉默地看着,由始至终一声不吭。 扶月按捺不住,偏头看过去,对上他一如既往落到自己脸上的视线:“你不问我为何要重新走一回?” 难不成他不知道夫妻桥的含义? 那为何持着一支木兰花在这儿等她? 于赏花节拿着木兰花在夫妻桥等她不会只是巧合罢,扶月脑袋嗡嗡,不知该不该跟季玉泽提一下赏花节与夫妻桥一事。 可那样会不会过于刻意?万一他再一次怀疑自己别有用心呢。 别扭感涌上心头,扶月纠结万分,微微耷拉着脑子思索,错过了季玉泽眼底掠过的冷意。 方才,那陆少慈同她一前一后地过了夫妻桥。 冷意于一瞬间消失,再也捕捉不到半分踪影。 他抬起眼,长睫轻掀,目光看似疑惑地望着她:“为何要问,只要月月在我身边,做何事都无妨,我都依你。” 我都依你、我都依你…… 听到后面那句话时,扶月心尖失控地抖了下,不自知的撩人话语最容易拨弄心弦。 但她纠结过后,还是选择装作不经意地提夫妻桥。 “你有没有听说过夫妻桥的传说,我今日听卖花的嬷嬷说,无论女子还是男子,只要在赏花节这一日跟别人过了夫妻桥便能……” 季玉泽忽然打断她,嗓音蓦地冷了下来:“月月。” 扶月不明地停下:“怎么了?” 他低了下头,又缓缓抬起,目光恢复清而正,如慈悲善良的菩萨:“月月,我饿了。” 那么早出去,也许还没吃过东西。 念此,她蹙眉,说话语气中夹带着不知是故意呈现出来的关心,还是由内而发的关心:“没吃早食?你以后出去前,还是得先用食。” 扶月有点儿心软地拉起季玉泽的手,再道:“那我们现在回客栈吃东西。” “好。”他很是乖顺地应了声。 听得她心似羽毛扫过般痒,为了忽视那抹感觉,边走着边挑起话:“你今日一早去了哪儿?” 季玉泽突然扬唇笑了笑:“一个好地方,若是月月想知道,改日我可以带你去。” 扶月略一沉吟:“好,但是我们今日不去查案吗?” 直觉告诉自己,他口中的好地方对她来说不一定是好地方,或许还可能会出乎寻常人意料。 ——她也是寻常人。 -- 第146页 可若是想彻底得到一个人的心就必须得深入去了解他,不管那个人好的一面,抑或是不好的一面,她都得尝试着全盘接受。 因为这是她的选择,不后悔,迈出了第一步,就要走下去。 不再想这些,扶月直视着季玉泽,等待回复。 他接过她攥在手上的木兰花,温柔地插在她挽起的发髻:“不急,今日不去,舟车劳顿,你得好好歇息一日。” 说真的,季玉泽看起来不像是来查案,反倒是来游玩,但扶月还是顺着他:“好。” 相较于原著男主陆然查案的急性子,身为原著男配季玉泽却是妥妥的慢性子,处事悠悠然。 又继续朝客栈方向走了几步,她脚倏地顿住,惊讶地抬眼看他。 季玉泽感受到她的动作,微侧头看过来。 刚刚神经过于紧绷,扶月没空分神留意太多。 现下放松后,闻到了季玉泽身上有轻微的尸臭,于木兰香中若隐若现,这种味道,她在那家黑店客栈闻到过。 两者一模一样,就是尸臭。 不会错。 尸臭……热风拂过扶月裸.露在外的皮肤,却激起一阵细细密密的冰冷,那抹冰冷顺着风渐渐蔓延开。 穿透她的身体。 第74章 破莲 见扶月止步不前, 季玉泽眉间一动:“月月,怎么了?” 她猛地惊醒,看向他。 二十一岁的年轻郎君看似清澈的眼神落到她脸上, 又因他皮相生得极好, 即使什么也不做也能叫人连生好感。 “没什么。” 扶月调整心绪:“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 还有一段路才能到客栈,她怕季玉泽饿得难受, 欲加快步伐, 却不料他陡然停下,盯着一摊位看。 扶月疑惑,跟着停下。 她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看清是什么后整个人愣了愣,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收紧了一些。 摊主本低着头用小刀削木偶。 发现面前投下两道阴影,他便抬头, 拉出笑容道:“郎君、娘子, 可是要买木偶?” 季玉泽朝摊主笑了笑, 问扶月:“月月,你可喜欢木偶?” 今日卖木偶的生意不是很好。 赏花节, 花儿卖得好, 但木偶却不然, 摊主从早到今没卖出去一只木偶。 瞧他们很有可能感兴趣,摊主赶紧道:“若是你们喜欢,我可以照着你们想要的模样刻。” 怕他们不信, 摊主还举了一只别人定做的木偶出来。 “瞧,是不是很逼真?” 看着那些刻得栩栩如生, 仔细看下去却又莫名带着一股古怪的木偶, 扶月指甲嵌入掌心肉。 她情难自禁地微撇过头:“还好。” 一想到季玉泽在原书里持着木偶自杀的结局, 她就有说不出的难受。 至于为何难受, 扶月归纳为自己原本就心疼身为原书男配的季玉泽。 摊主穷追不舍:“盛州多的是卖木偶的小摊,但我这儿的绝对更好,不信你们可以随便地摸一摸、看一看。” 成排木偶摆在摊位前。 季玉泽温柔地抚摸了下她的发顶:“倘若月月喜欢,那可做一只与你容貌相似的木偶。” 扶月咬了咬唇:“先不说这个,我们还是回客栈罢。” “好。” 回到客栈门前,还没进去,小秦便小跑着出来迎接他们,他先是朝季玉泽行了礼,再看向扶月。 “扶二娘子,您怎么跟郎君一块回来的?” 自季玉泽和扶月出去后,小秦闲得慌,没事干,作为下人又不敢到处乱跑,于是就坐在客栈一楼等他们。 扶月老实道:“半路遇到的。” 小秦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她没再多说,看到小二从身边经过,赶紧叫了些饭菜。 叫完菜,扶月找了张空桌子,她拉着季玉泽坐下椅子。 “你待会儿多吃点。” 立一旁的小秦见此,上前几步,面露担心:“郎君可是还没用午食?” 她挑眉,下意识替他回:“嗯,早食和午食都没吃。” 此言一出,小秦惶恐了。 认为是自己照顾不周,想着就算主子昨晚说了不用伺候,他也得起早些,规劝郎君用食。 瞧小秦这般模样,季玉泽猜测到对方所想何事。 他像是心情极好地看了一眼扶月送给自己的木兰花,浅笑着道:“与你无关,不必自责,回房罢,这几日,你都不必跟着我。” 小秦迟疑:“郎君,这。” 季玉泽弯眼,温柔道:“回房罢。” 扶月向来不爱干涉他处理事情,再说,如此一来,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就更多了,求之不得。 所以她听了也没插话,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虽不解季玉泽为何做此决定,但素来以郎君命令为先的小秦还是应了好,悄悄然地离开一楼,回房间。 饭菜陆续上来。 扶月不饿,不打算吃,替季玉泽摆好碗筷:“你吃罢,我刚才吃了不少长生果,现下不想吃东西。” 说着,她想伸手过去拿他握手里的木兰花:“你吃,我先帮你拿着。” 在扶月即将触碰到木兰花前,季玉泽眼疾手快地躲开了。 她愣在原地。 他轻柔地把木兰花放腿上,柔着嗓音解释:“不用了,放我这儿便可,无碍。” -- 第147页 “哦。”扶月焉焉地收回手。 说是今日歇息还真是歇息,但不是她歇息,而是季玉泽歇息。 从客栈一楼回到房间,扶月刚坐下喝了几杯茶,再回头看床榻时,他已阖眼入睡。 只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还持着木兰花。 她哭笑不得,怎么睡觉还拿着那支花,不怕把它压扁了?不过不太可能,毕竟他睡相极好。 扶月放下青白的茶杯,站起来。 一步一步地走向床榻。 继而侧身坐在榻边矮木板,她双腿微曲着,歪着头撑腮,凝视着床上的季玉泽。 目光有不自知的专注。 青年睫毛长而微卷,好看的眼睛掩于薄薄一层眼皮底下,眼睑下方呈有一小片淡青色阴影。 是没睡好罢。 感觉昨晚他都没睡过,今日一早又那么早出去了,真能熬。 鬼使神差的,看着看着,扶月抬了抬手,轻轻地抚过那淡青色阴影,他的皮肤比女子还要细腻。 纤细的手指在玉颜上游移着,不知不觉到季玉泽像花瓣一样红嫩的薄唇。 真好看。 待意识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后,她忙抽手回来,用力地拍了拍脸,恨铁不成钢:“扶月啊扶月,你在想什么?” 绝对不能让区区美.色.诱惑到。 冷静下来,扶月的眼神又回落到季玉泽脸上,算了,欣赏一下也是可以的。 她这样说服自己。 又看了一会儿,同样昨晚缺乏睡眠的她脑袋慢慢耷拉下来,没过多久,直接趴下去,就着坐姿睡过去。 两三秒不到,季玉泽缓缓掀开眼,眸里一片清明。 他先是望着床顶帐幔出神,再望向扶月,放轻动作地从榻上下来,再把她抱上去。 季玉泽走到木桌前,拿起她用过的茶杯喝了杯茶。 四周寂静,他面无表情地将扶月送给自己的木兰花放房间清水洗一遍,再瓣瓣摘下,送入嘴里。 喉结上下滚动,逐一咽了下去。 仿佛吃下去的不是木兰花,而是扶月。 * 翌日,老天爷下起了暴雨,还有阵阵狂风,从早到晚,一直下个不停。 再一次打乱了他们要外出查案的计划。 扶月微微推开房间的窗,雨水狂洒进来,风吹得她脸发疼,又忙关上了。 季玉泽手持一本经书坐榻上,慢条斯理道:“今日怕是外出不了了。” 她有点儿泄气地坐到他旁边:“嗯,好像是。” 这种天气出去,很容易出意外。 眼瞅着又到晚上了,扶月提议道:“你今晚要下去用食吗,要不,我让小二送上来?” 季玉泽合上经书:“可以,你若不想在下面用食,我们在房间用。” 今儿是下暴雨刮风没错,但却闷热闷热的,到客栈下面用食更闷热,话说人多的地方会比房间热上不少。 扶月征得他意见,立马下去唤小二送饭菜上来。 在等待途中,她有些无聊,去玩弄昨日季玉泽送给自己的木兰花。 木兰花插在清水中,延缓了凋零。 忽然想起什么,扶月转头问:“对了,我送给你的那支木兰花呢,你放哪儿了?一起插在水里罢,这样不容易凋谢。” 季玉泽唇角扯出一抹微笑:“它不会凋谢的,月月放心罢。” 不会凋谢? 即便是不摘下来的花过了花期也会凋谢,更别提已摘下的花儿。 她不明白,想问详细点儿时,小二敲门:“娘子,您要的饭菜到了,请开下门。” “好。” 扶月走过去开门,转身忘了木兰花一茬。 吃过饭,他们照昨晚那样要了两浴桶和水,还是轮流沐浴,她洗完后,无事可干。 干脆倒床。 瞧见被季玉泽随意放在榻侧的经书,趴着的扶月破天荒地主动拿起来,翻了几翻。 看了一刻钟,她发现一个事实。 ——很无趣。 忽然,身后投来一道人影,扶月转头,对上俊秀青年微微泛着水雾的眼:“玉奴?” 下一秒,他翻身上来:“月月,我难受。” 扶月拿着经书的手一僵,大概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经书掉地。 季玉泽吻过扶月尚微湿的青丝,单手解掉她脚踝上的锁链,系一头在自己苍白的脚踝,丁零当啷、丁零当啷。 两人再一次被锁在同一条锁链之下,肌肤贴着肌肤。 “月月,我好难受……”他喘.息声忽高忽低。 刚系上不久的淡蓝色腰带坠落,裙摆铺叠开,不少垂至塌边,一颤一颤,若柔嫩的杨柳枝条。 薄薄的轻纱随着冰凉指尖动不时微起波澜,似幽潭中的水,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汗缓慢地濡湿了扶月的睫毛。 她听着外面那雨滴声,感受着起伏,艰难地睁着眼,嗓音干哑:“玉奴。” “月月。”他低低地唤。 季玉泽吻着扶月,手无师自通地试图摘柔软一团白月。 墙上两道烛火摇曳,相碰几经又相连,雷雨交加,窗纸尽然湿透。 唇齿交.缠,扶月细白的十指深陷被褥,一楸一攥,皱褶丛生。 季玉泽扶着她,眼泛难耐的水光,轻喘。 “月月,我其实还有一部分关于《佛说秘密相经》的经文未曾同你细说,之前你教我学喜欢,那今日轮到我来教月月罢。” -- 第148页 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要给她念经? 鬼才想听他念经,这不是催眠吗,扶月脑子运转逐渐变慢,想开口说不用了。 忽一触感明显,她神经倏然一绷紧,双肩不禁微微拱起,汗汇聚成细流,落肩窝。 他呻.喘着,咬字却无比清晰。 似要印在她心中才肯作罢般,一字一顿,放得极缓,声声入耳。 “钻金刚手菩萨摩诃言:善哉、善哉,金刚手,汝今当知彼金刚杵在莲华上者,为欲利乐广大饶益,施作诸佛最胜事业。” 稍作一停,季玉泽汗砸到扶月脸上,她条件反射地侧了侧脸。 汗顺着脸颊往下掉。 不到一秒,扶月瞬间领悟到经文中所言的金刚杵在莲华上者,楸得被褥更紧,连连唤他。 “玉奴、玉奴,别念了,我不想听,停下。” 她红了脸。 青年状似没看见地俯低身子,像是安抚性吻了吻少女布满细汗的眼角,舌尖卷过那颗微微凸.起的泪痣,引得她颤.栗。 他温柔的嗓音宛转悠扬,朗如珠玉。 “是故于彼清净莲华之中,而金刚杵住于其上,乃入彼中,发起金刚真实持诵。” “然后金刚及彼莲华二事相击,成就二种清净乳相。” 季玉泽凉指顺着她蝴蝶骨,秀美的面容动情,轻声:“佛门中亵莲最是孽深。” 可那又如何。 “月月,我以后带你去看佛门前的莲华好不好?”他腰.身弯成一道有劲的弓。 陌生的感受措不及防地朝扶月袭击而来。 她顿觉呼吸不顺畅,下意识地蹬了几下脚,锁链哐当哐当地响,随后他赤足轻轻压住。 破莲。 啊!不行了,疼!她一把按下季玉泽的肩,狠狠地咬了一口。 完完全全的扶月,他终于得到了。 季玉泽喉间发出舒畅的呼声,喘气愈加急促,低首与之额头相抵:“月月呐,哈,玉奴……好喜欢。” 喜欢她咬他?什么恶趣味? 唇齿间渐渐多了一丝血腥味,扶月快速松开嘴,眉头蹙起不久后,缓缓舒开。 与莲华同长于山上的金刚缓动。 莲华开得更盛,颜色渐渐由白变红,瓣瓣娇柔,彻底染上象征着纯洁的殷红,于颤颤巍巍中露出尖儿,颇为惹人怜惜。 她有点儿承受不住,蜷缩起来的脚趾头就没松开过。 昔日逐渐疯长的疯狂而扭曲的贪婪终于得到露.水滋.润。 季玉泽眼尾红润,因铺天盖地愉悦而微颤的唇瓣贴上扶月被贝齿咬紧的唇,指腹贪恋地蹭着皮肤。 轻缓地吐出最后一句经文。 “……由此生出一切贤圣,成就一切殊胜事业。”他脸不可控地泛起病态潮.红。 床幔扬起又荡下。 幔角扫过扶月把在外侧、毫无遮盖的手臂:“玉奴,嗯,我、嗯,玉奴!” 莲华再破,金刚再行。 季玉泽用经文来渡她、教她,手把手,脚连脚,通过莲华、金刚直达两人之心。 窗外雨水连绵,风席卷而来,狂风暴雨,敲打着窗帷,洒下豆大的雨滴。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风急、雨亦急。 雨水在风中汩汩如泉顺着树干一点点下没,似琼浆般渗入泥土之中,饲养着。 雨树不分彼此。 两轮明月尽在季玉泽手中,他满足地叹了一声:“月月,哈……嗯……” 木桌上,插在清水里的木兰花依旧动人,与床榻之上因金刚而生且会流动的麝香木兰花别无二致。 扶月闻着眼泛迷离。 虽然知道大概早晚都要经历这种事,但她还是一时难以面对,颇想临阵脱逃。 可木已成舟,临阵脱逃什么的不切实际。 偏生季玉泽面容无辜,再加上他长得极美,泛红的模样,有恰到好处的半分禁.欲半分放.纵,清极、妖极。 仿佛遭了人欺负般。 让扶月看了总有种亵.渎.仙人的错觉。 恍恍惚惚,她竟想到了《倩女幽魂》中勾人魂魄、吃.人.精.气的女鬼。 不由得想他若是男鬼,怕会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 又过了一阵,扶月有些累了,素来不爱运动的她体力不支:“玉奴。” “月月啊,月月,给你,都给你,杀了玉奴罢。”微哑的嗓音钻入扶月耳朵。 季玉泽沉沦着,甘愿破色.戒,坠入阿修罗道,似语无伦次地呓语:“月月,真的、真的好喜欢,就这样杀了我……” 算了。 暂时陪他一起疯罢,扶月选择躺平,半睁着眼看床榻边摇晃不止的烛火,油灯盏也在左右摆动着。 透过摇晃的油灯,她貌似能看到不停在放的烟花。 乳白色的木兰花花瓣争先恐后地洒开。 花开花落。 尔后,身上沾染上挥之不去的木兰香和麝香的扶月迟钝地反应过来,原来是这种感觉。 只,她还是懵,脑子里的烟花还在,余留的时间很是长。 良久,季玉泽抬了抬头,巡视着绽开在白得不容玷.污的雪地之上的红梅,弯着唇,指尖一一抚摸而过。 烟花慢慢消失后,扶月眼皮重似铁,很困、很累,感觉几乎虚脱了般。 舒服是舒服,但累也是真的累。 -- 第149页 她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突然,季玉泽凑到扶月耳畔,含着圆润且红的耳垂,道:“月月,你看见了吗,原来未到寒冬,梅花亦会绽放。” “开得很美、很艳。这是我见过最美的梅花,谢谢你,月月。”他依偎着她。 扶月:“……” 不用挑明,她也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感受着季玉泽落于自己脖颈处的吐息,扶月瞬间想闭上眼睛装死,却还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她刚想说早些歇息罢,他又起来了,与她十指相握,似祈求道:“月月……” 扶月累得连脚趾头都蜷缩不住了。 她心一横:“我不行了,下去。” 季玉泽宛若皎月白的脸颊蹭了蹭她,再抬起首,距离不足一尺地端详着她,语气似卑微至极般。 “月月,给我罢。” 扶月理解,破戒后,是会比较敏.感,在心里叹了口气,答应了:“好,最后一次。” 得到允许,他绯.红的唇瓣弯起一抹极其好看的弧度。 金刚部大菩萨再度入莲华部中,浅刺琴弦,然后深之,徐出更入,善哉、妙哉。 作敬爱,礼法过后,得无穷妙法。 云雨骤歇,扶月早已陷入沉睡,迷糊间有时会嘟囔几声,季玉泽解开锁链,穿戴好衣裳,捧水来。 他替她细细清理,似自言自语道:“月月,我们成亲罢。” 扶月没听见这句话。 * 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雨后,街道庭院皆是湿淋淋一片,河边种的树还遗留着未干的雨滴。 湛蓝的天空像被清水洗过一般透澈,阳光透过云层,温柔地洒下。 扶月翻了翻身子,在起来和不起来当中纠结。 好累,过了一晚上还是很累,她不想动,只想躺着,但今日必须得去查案了。 经历一番脑海风波后,扶月坐了起来。 她感觉身子爽利,应是季玉泽替自己清理过了,压下心中复杂情愫,弯腰套好鞋子,然后洗漱。 房间里还留有一股浅淡暧.昧的味道。 扶月快步走到木窗前,双手用力,推开,清新的风接连不断地涌进来,吹散麝香。 咔吱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扶月回头。 映入她眼帘的是捧着早食进来的季玉泽,他见到扶月,温柔一笑:“月月。” 随着这声月月响起的同时,一道机械音在扶月脑海里出现:【宿主。】 不知为何,她心弦莫名楸紧了。 【宿主,由于出现bug,先前指定的攻略人物产生失误,攻略人物并不是原书男配季玉泽,而是原书男六陆少慈。】 【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但请宿主及时纠正过来。】 听完,扶月心弦瞬间绷到极致,咔嚓,断了。 第75章 焦躁 在扶月还没做出反应之前, 系统再道:【此次失误,未来我们会弥补宿主。】 【至于如何弥补尚未确定,可当务之急还是请宿主尽快纠正过来。】 她气笑了, 恨不得逮住系统狂揍一顿:“攻略到一半, 你们才跟我说出现bug、先前指定的攻略人物产生失误?” 系统声音还是冷冰冰的机械音。 【抱歉,出现bug也在我们意料之外, 一检测出错误, 便来告诉您了,对此造成的不便,我深感歉意。】 顿了顿,貌似意识到自己确实非常理亏,系统音量放低。 【不过请宿主放心,待我们商议过后, 会对宿主您进行弥补, 但如若您不完成攻略任务, 就只能留在原书世界。】 【只是由于原书并无扶月此人,您滞留过久, 超过一定时间将会随时出现不可预料的性命危险。】 扶月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商量道:“能不能、能不能不更改攻略人物?” 系统沉默了几秒【宿主, 您。】 她突然开口,打断:“你听我说,我不想半途更改攻略人物, 我不想攻略原书男六陆少慈,就攻略原书男配季玉泽不行吗?” 【宿主, 您暂时还没有选择的余地, 请您还是先按照现在的指示攻略。】 听了这番话, 扶月气到不能再气:“那如果我不愿意呢?” 【这是宿主您的选择, 我们不进行干涉,不愿意的下场便是留在原书世界等待未知的死亡,死后也回不到原来的世界。】 【所以请宿主谨慎选择。】撂下这句话,系统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扶月看着不知何时站到自己面前的季玉泽,胃中如有火在烧,讷讷地喊他:“玉奴。” 未知的死亡、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 这两句话一直在扶月脑海里盘旋,凭空打下一棒槌,击醒她,嘲笑自己于攻略期间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多余情愫。 该死的系统。 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来告诉她,自己一直以来都攻略错了人。 季玉泽细细地凝视着她不知为何发白的脸:“月月在想什么呢。用完早食,我们便出发查案。” 一大早起来得知叫人难以接受的消息,扶月当真不知该如何消化。 但她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现实,抬头望着他双眼:“好,等用完早食,我们便出发去查案。” 像是没看到扶月表情异常,季玉泽领着她坐下。 看着桌子上的粥菜,扶月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 第150页 他似乎觉得她累,贴心地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声音很柔:“张嘴。” 等快要喂完一碗粥,季玉泽掏出帕子给她拭擦了下唇瓣:“月月,我们成亲罢。” 他重复一遍昨晚所言,因为知道昨晚的她没听见。 本以为对方会开心地答应,却不料扶月毫无高兴迹象,嘴角连一丝笑容皆无,季玉泽端着碗的手一顿。 不过素来能极好把控自己情绪的他下一秒继续扬起温柔的笑:“怎么了,月月。” 扶月手心渗出细汗:“我,我。” 季玉泽笑容很浅淡,放下碗:“月月不想吗,可你之前曾问过我愿不愿意娶你,如今改变主意了?” 闻言,她有苦说不出,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知道他的性子。 一旦拒绝,怕是…… 见扶月保持缄默,季玉泽垂了垂眼,似十分不解地发出疑问:“你昨晚要了我的身子,便不想与我成婚了,可是我做得不好?” 虎狼之词。 什么叫要了他的身子,这种话不一向是古代女子说的吗? 更别提,这压根就是本末倒置。 扶月被自己唾沫呛到,咳嗽不止,带着凉意的大掌覆上她的背,轻轻地拍着。 她忙道:“没有,你做得很好,只是我突然又觉得现在谈婚论嫁有点儿早,不急。” “有点儿早?”季玉泽眼含疑惑。 大凉女子十五岁及笄,可许婚配嫁人,而扶月此时十七岁,他二十一岁,谈成亲,即使不算晚,也算不得早。 怕说多错多,她不说话了,耷拉着脑子望着木桌上吃剩的包子。 季玉泽若有所思地看了扶月一会儿,终于没再坚持,笑容一如往常和熙:“无事,日后再议此事也不晚。” 她点点头。 她不想死。 她想回家、想父母、想现代的一切便利生活。 但转换攻略人物也得给她一个适应期和准备期,突兀地一下子转移,扶月也做不到,只能循序渐进。 * 昨日,扶月把在听书亭阁听到的跟季玉泽说了一遍,他想今日去听书亭阁找说书人,听完整个故事。 听书亭阁今日生意极好。 几乎座无空席,可能是那日讲的巫师和祭天之女引起了较多人的兴趣。 在古代用银钱能解决掉很多事情,季玉泽一掏出银子,小二立马替他们寻了个地方坐下。 貌似十分了解扶月的喜好,一坐下他便唤小二端来一碟长生果。 等了好久,说书人都没来,桌子上的长生果快让她吃完了,当然,剥的人是季玉泽。 他认真剥长生果的样子煞是赏心悦目。 来听书亭阁听书有不少尚未出嫁的少女,见容貌极美的郎君那般温柔地对待扶月,不由得议论纷纷,十分羡慕。 她自然是感受到了她们投过来的视线,但视若无睹。 不止他们在等说书人,其他人也在等。 有心急的人拉住听书亭阁的小二问:“说书的去哪儿了,怎么还没来,我都等半日了。” 小二是听书亭阁打杂的,岂会知道那么多,正欲道不知时,台上出现一人。 此人乃听书亭阁的阁主,是位年过半旬的男子。 他先是朝台下之人拱了供手,然后道:“老柳他身体不适,这段日子怕是无法来此说书,耽误大家时间了。” 扶月一听,眉头皱了起来。 季玉泽面色如常,将最后一粒长生果轻轻地塞进她嘴巴,站起来:“我们去找他。” 口中的他是说书人老柳。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没错,一开始听书亭阁阁主不愿透露老柳住在何处。后面见到沉甸甸的银子,他立即道来。 老柳住在郊外的一木屋,几十年来孤身一人,在外人看来他就是靠说书挣来的少许银钱苟活着的孤寡人。 因没亲人在世,老柳觉得自己只剩烂命一条,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时常乱来。 人都是喜欢欺软怕硬的,见他这般疯,除了听书,也没人敢接触他。 这些事情都是收了银子的听书亭阁阁主说的。 待扶月到老柳所住地时,坐落在林子深处的小木屋正炊烟袅袅,小木屋周围杂草丛生,但看起来却错落有致。 小木屋有一小院子,老柳弯着腰煮饭,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讶异地回头。 “你们是?” 季玉泽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着小木屋,扶月回:“我们今日前来是为了听完您前日所讲的故事。” 老柳直起身子,咳嗽了几声,道:“想听我讲完前日的故事?” 她点头:“是的,不知您何时得闲?可否与我们细细讲一遍巫师与祭天女子故事。” 喜欢听书之人何其多,老柳说书说了那么多年,从未见过为了听完一个故事而找上门来的人。 怕不是另有所图,思及至此,他看他们的眼神带有几分探究。 季玉泽敛回视线,望向老柳,弯唇微笑,语气听不出情绪:“先生不愿同我们讲?” 也不是不愿意,老柳就是感到困惑罢了。 他摆手:“没有,你们若是想听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今日不行,我待会儿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 扶月略一思忖,知晓不好为难对方:“那您看何时可以,我们再来找您。” -- 第151页 老柳抚须道:“明日这个时辰你们再来找我罢,我会在这儿等你们。” “好。”她爽快应下。 * 盛州是个不大的地方,从郊外回来的扶月和季玉泽再一次遇到了陆少慈。 不得不说陆少慈实属过于倒霉,她看到他的那一刻,不通水性的陆少慈在水里狼狈地挣扎着。 盛州多河,河流弯弯绕绕,贯穿着整个盛州。 陆少慈算来还是比较熟悉盛州的,来来回回探望过多次好友,但他不喜身边总有人跟着,出门能不带下人就不带。 他闲逛之余途径河旁,一辆失控的马车朝这边而来,堪堪躲过后,又被同想躲避马车的妇人一撞。 扑通一声,陆少慈落入河中。 失控马车转眼往别的地方去,而撞他的妇人不会水,慌张起来魂都没了,只晓得大喊。 但又因为此道这个时辰没多少人,暂时没人听到。 这是扶月见陆少慈第二次落水,知晓对方不熟水性,极有可能出事。攻略人物一旦死亡,那她会如何? 不知道,系统没说。 可攻略人物死后,她还怎样完成任务? “玉奴,我们过去看看。”扶月挪开季玉泽的手,小跑过去,将倒在河边的一截木头用力推下去。 她大喊:“陆郎君,抓住它,这样不容易沉下去。” 季玉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再把目光放到站在河边脸浮着急之色的扶月身上。 ……她是在担心陆少慈吗。 他指节紧了紧,唇角常挂着的浅笑不知在何时荡然无存。 扶月自知不能冲动地跳下去救人,女子体力一般逊色于男子,万一游到一半,她体力不支该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只能先让陆少慈抱着木头浮在水上,再找别的男子来救。 陆少慈刚落水不久,还有意识,听到声音,紧紧地拽住木头。 妇人也不是有意的,生怕有人因自己而死,惊慌失措地念叨着:“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啊。” 见此,扶月有点儿动摇了,迈出了一条腿。 是有她体力不支导致两人溺亡的可能性,但也只是可能而已,为了攻略人物的安全,该不该放手一搏呢? 就在扶月要继续迈出另一条腿时,季玉泽忽唤:“月月,别去。” 仔细听来里头仿佛含了一丝恳求。 她微微一怔,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盛州男子大多会水,千钧一发之际,有两男子从此经过,他们瞧见后,纵身一跃,跳下去救人。 折腾好一阵,陆少慈被两男子架着送上岸,妇人赶紧上去道歉,他摆手道无碍。 向救自己上来的男子道谢完,衣裳从上到下皆湿漉漉的陆少慈走到扶月和季玉泽面前。 “谢谢扶二娘子,若不是你,我怕是坚持不到他人来救我了。” 此时此刻,扶月的心态不复从前,僵硬一笑:“没事,举手之劳罢了,你无事便可。” 陆少慈没寒暄下去,道谢过后便离开。 望着陆少慈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神色凝重,却无端似不舍,这一副模样尽数落入一旁的季玉泽眼中。 “月月。”他再次唤她。 扶月啊了一声,转过头看季玉泽:“我们也回去罢,你以后经过河边也小心些,你不会水,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 说着,她伸手过去牵他。 手上的温暖温度又回来了,季玉泽望着她,蓦地问一句:“月月怎会知晓我不会水一事?” 此话一出,扶月顿觉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我在季府时听下人说的。” 他笑:“原来如此。好,我们回客栈罢,今日一行,月月操的心颇多,也该乏了。” 她松口气:“确实有些乏了。” 何止是乏,还心力交瘁,主要是今日一早系统给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简直匪夷所思,像是做梦一样。 晚上。客栈恢复安静,只剩下几位小二在一楼收拾东西。 客栈二楼上,季玉泽站床榻边盯着入睡的扶月看,看了不知多久,仿佛要把她的容貌刻进心里。 烛火还在燃烧,他转过身,迈步向房门,轻轻地推开,走出去,再关上。 季玉泽只身一人来到一小院,院门没关,貌似有人特意留门般,他熟路驾轻地进去。 从外面看小院,毫无怪异之处。 愈往深处走,便会发现小院里头阴暗且又潮湿。他穿过一层层厚重的门帘,来到暗影沉沉的院中。 不远处,一红衣男子倚在廊道上轻轻拨弄着琴弦。 婉转而不失激昂的琴声从指间流泻而出,音色犹如一汪清水,悠悠扬扬,静静地淌着。 季玉泽停在红衣男子前方。 红衣男子停下抚琴,抬头:“你要的东西我已准备好了,在下面,你去罢。” 安静了一瞬,红衣男子笑得颠倒众生:“可是你得注意着些,他们都是我千辛万苦拿回来的,你做你的木偶,别吓着他们。” 唔了声,季玉泽没开口说其他,径直往别处走。 须臾,他来到了地室。 地室漂浮着腐烂且令人作恶的味道。两边几盏油封闪着惨白而冰冷的幽光,隐隐约约透着一股似死亡的气息。 沿着一条昏暗的道朝前走,入目是一口又一口的棺材,棺材全部没盖棺,露出皮肤早已腐烂不堪、爬着许多白色蝇蛆的尸体。 -- 第152页 这些便是红衣男子所说的他们。 尸体。 季玉泽神色自若地拿起红衣男子为他准备的制作木偶的工具,坐在满是棺材的地室,循着脑海里的记忆一点一点地雕刻木偶。 刻了一阵,他站起来,巡视着躺在棺材里面的尸体,喃喃自语:“她今日很反常,你们说是因为什么呢?” 还有,为何、为何,她为何要盯着陆少慈看。 焦躁。 季玉泽抚摸上自己的脸,定定地看着那些腐烂到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尸体:“她可是厌恶我的脸了?” 刻木偶的刀掉地。 滑经掌心时划破他的手,鲜血一滴一滴地坠下。 “不会的,月月她说过很喜欢我这张脸的。”季玉泽嗔怒着,精致的五官染上一抹薄红,“你们这般丑陋才会惹人厌恶。” 可他看着看着棺材中的尸体,又沉默了。 第76章 乞怜 夜色浓重。 月亮孤零零地盘旋在盛州上空, 光线暗淡,小院地室内,季玉泽望着尸体上不断蠕动的蝇蛆发怔。 数不清的白色蝇蛆神似一滴滴怨泪, 蜿蜒爬满尸体的每一个角落, 细细地啃食那些腐肉。 怨泪,白色蝇蛆多像自己啊, 贪婪无比, 不放弃任何一块腐肉。 他情不自禁俯身仔细地看着。 指尖隔空游走在那些尸体和白色蝇蛆上,细细地描绘着。 季玉泽想,若是自己死后,尸体不进行火葬,大概一样会经历这般的事情。 不管生前多么貌美的皮囊,倘若死后如佛经所言顺其自然, 都会发臭, 被白色蝇蛆慢慢地吃掉。 直至化成一堆白骨。 《心经》有云:“无无明, 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 亦无老死尽。” 禅者生死, 有先祭而灭, 有坐立而亡,有入水唱歌而去,有上山掘地自埋。 是以, 季玉泽对此无所谓。 可一想到扶月死后也会被白色蝇蛆啃食入肚,他就无法忍受, 更无法忍受她火葬, 变成一堆近似虚无的骨灰。 虚无这毫不起眼的字眼……兀地令他心慌。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得死在她后面, 把她毫无遗留地完完整整吃入腹中。 愉悦快感漫遍全身。 月月呐, 他的月月。 季玉泽直起身子,用那只还淌着血的手捡起雕刻木偶的刀,安静地坐回一堆散发着淡淡香味的木头附近。 随着手指用力,掌心的血不可避免地涂抹到尚未成形的木偶上。 他坐在棺材中央,如远山的眉眼低下。 而那些尸体和白色蝇蛆宛若见证者般,留在地室里看着那木偶一步一步成形,慢慢露出少女的五官。 不知刻了多久,季玉泽把还没彻底完成的木偶放下。 “有空我会再来的,你们先替我保管好这个。”他温柔地对那些尸体说。 回应他的是那些蝇蛆的蠕动不止。 在若有若无月光的照耀下,寂静的客栈生出无数诡秘影子,季玉泽苍白的脸投落在二楼其中一间房间的门纸上,生出一道黑影。 忽一道空雷响起,床榻上的少女皱着眉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 她没醒。 咔吱,很轻细的声音响起,回荡在烛火黯淡的房间内,木窗敞开,风呼呼吹。 季玉泽伫立在用来放包袱的衣柜一旁,翻找出一套颜色鲜艳的衣裳。 换上衣裳后,他并没有回到床榻休息,而是坐到客栈房间里原本就有的铜镜前,借着油灯光看里面的人。 镜子中倒映出一张清秀而冷淡的容颜,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唇色绯然。 只那双眸子仿佛没有焦距般怔怔地盯着一个地方。 扶月睡觉时下意识地往一边搭手,扑了个空,人呢?她瞬间清醒,刷地一声坐起来。 呜咽的风拍打着窗棂,像是在撕咬着。 只见不远处的镜子前端坐着一诡异人影。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确定坐着的人是季玉泽,心下一松,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不过大晚上的,照什么镜子?怪恐怖的。 让扶月想起了以前看过的鬼片,那些女鬼很喜欢晚上坐在镜子前一下一下地梳头发。 她暂且压下困意,从床上下来。 可能是照镜子之人过于专注,再加上听不见声音,没发现扶月缓缓地靠近。 青年穿着一袭红衣,质感极好的布料勾勒出唯美的身线,三千青丝铺洒在精瘦的腰后,凭空垂落,显得慵懒而自然。 堪比芙蓉月下妖娆,有说不出的极致魅惑。 犹如一幅色彩绚烂的画卷。 扶月从未见过季玉泽穿红衣,他素来穿淡色系衣裳,穿得最多的是充满谪仙气息的白衣,似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 第一次见他穿红衣,虽仍然是男子装扮,但却不妨碍妩媚至极。 她实属被惊艳到,不到片刻,敛下讶异之色,继续朝前走,站在季玉泽后面。 “玉奴。”不知为何,扶月看着这样的他,竟有点儿心疼。 总是不休息,身体如何熬得下去。 季玉泽望着铜镜中多出来的人,血红色的唇瓣温柔地上扬出一道淡淡的弧度,眉眼弯成一轮明月。 “月月,可是我吵醒你了?” -- 第153页 扶月喉咙微哽:“没有。你不睡觉在这儿作甚?”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触到镜子里面的自己,声线温和道:“我在照镜子。” “……”她自然看得出他在照镜子,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为何大半夜起来照镜子。 扶月深呼一口气,扶住他双肩:“为什么晚上不睡觉照镜子?我们明日还要去查案呢。” 冰凉的指尖挪了下位置,落到镜子里的扶月脸上。 沉默几秒,季玉泽才不急不缓地开口:“我在想,这副皮囊为何能得到月月的喜欢,万一我的皮囊毁掉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说着,他抬了抬眼,本就生得美的脸缭绕着一抹茫然与痴迷。 扶月眼睫颤动,扶着他双肩的手僵住,发自内心道:“喜欢一个人,不单单只会喜欢他的皮囊。” 稍作停顿,又道:“无论好的,坏的,我都会喜欢,因为喜欢,所以接纳。” 她手指划过如绸缎般顺滑的墨发,有些留恋。 季玉泽愣了愣。 接着,扶月微微一笑,弯下腰,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双手轻轻搂上他几乎比女子还要细的腰。 她眼睛看镜子倒映着的两人:“你今晚到底怎么了,竟纠结这个。” 攻略人物虽变更为陆少慈,但扶月深知不能就此撇开季玉泽,眼下得安抚好,否则她怕是会立马没命。 不过真的只有怕死这个原因吗? 扶月抚心自问,好像还有别的原因,至于是什么呢,也许还有细微舍不得他罢。 没错,她貌似有点儿喜欢上了季玉泽。 可即使是有点儿喜欢又如何,能活着回家见父母的诱惑远远大于此,父母肯定也很挂念自己,毕竟他们只有她一个女儿。 但,脚踏两只船,她又不太能做得到。 更别提自己并不喜欢陆少慈,而且被季玉泽发现脚踏两只船的下场不亚于要离开他的下场,指不定会更惨。 想到这儿,扶月垂了下眼,顿觉脖子一凉。 仿佛下一秒头颅就要和身体分家一般。 忽然,她感觉到有滚烫液体滴落在自己虚圈住他腰身的手腕上,一滴一滴,炙热入.体,叫人心颤。 这是…… 扶月猛地看向镜子,里头的季玉泽微微红了眼眶,泛着艳丽,泪水濡湿乌黑长睫,更显纤长。 本苍白的肤色逐渐染上不正常的淡粉。 像魏晋南北朝一些病弱的美男子落泪般,极为惹人怜,哭得极为好看。 “玉奴?”她晃了晃脑袋,不禁失声,讷讷地松开手,站直。 扶月咽了咽,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季玉泽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越来越清澈,清明不已,似一面明镜,能望进人的心、让对方深藏着的想法无法遁形。 烛火即将燃烧到尽头,房间暗了一个度。 他转过身,直面着她,声音极其轻:“月月,我很不安,今日见你担心陆郎君的模样,我很怕你会喜欢上别人。” 这是自季玉泽懂事以来,第一次哭。 似真似假。 懂得利用人的同情心、怜爱心,也是世间的生存之道,以前他不屑、弃之如敝,如今却用上了。 卑劣吗,他不在乎。 佛祖云人有七苦: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失荣乐。 他从冷漠旁观世人落入七苦海苦苦挣扎,到自己坠身于七苦海中,遭受忐忑折磨,卑微地乞怜着。 接近疯魔。 原来这便是话本里所说的心甘情愿走向深渊。 之前他一直想杀了扶月,想那般将她完全占为己有。 可而今,她却把他给杀了,用一种悄无声息、叫人无法拒绝的方式将他彻底杀了。 但,他甘之如饴,求之不得,浑身充斥着向往,希望她能够更加彻底地杀了自己。 古怪,好生古怪。 交.媾亦不能再满足他贪婪之心,他想要的更多,就像一只无餍的饿鬼,蛰伏着,伺机而动。 听了季玉泽的话,扶月暗暗地掐了一把自己,看是不是在做梦,结果告诉她,是真的。 比珍珠还要真。 季玉泽,他哭了,原因居然是怕她喜欢上别人。 太荒谬了。 不知该说可笑,还是说可悲,若不换攻略人物,肯定快成功了,可如今一切都得重来。 就好比打游戏,快要通关了,在临近通关口时被原路打回,气得心肝发疼。 却又无可奈何。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扶月再次弯下腰。 她与坐在椅子上的他平视,酝酿着一番说辞:“我没有喜欢陆郎君,今日一事事发突然,我只是正常反应,换作是看见其他人掉水,我亦会如此。” 空气停滞了一小会儿。 季玉泽看着她良久,眼神亮得使人心惊:“月月,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见他?” 扶月不说话了,不想骗他。 就算她不回答,季玉泽也还是笑了,眼尾稍红的眸子弯着:“月月,我们回去歇息罢,我乏了。” “好。” 快要落下去的弯月还在天际边缘徘徊,照映到不时泛着粼粼银寒光的河水上。 外面的风嚎叫着,房间里的扶月睁着眼望着床顶发呆。 她躺了一阵,当听见睡在身旁的季玉泽呼吸渐渐变平缓,才侧过身子,定定地看他白玉无瑕的脸。 -- 第154页 许久,扶月动了动唇瓣,即使知道对方听不见,还是吐出一句话:“对不起,玉奴。” 终究是熬不过困意,她慢慢阖上了眼。 过了一刻钟,灯光微黄,季玉泽似不会感到疲倦地掀开眼,往扶月那边挪了挪,拉近两人距离。 他漆黑的眼眸融不进一丝光,轻柔地抬起手,指尖斜斜地擦过她唇瓣。 “月月,不要离开我,你答应过的。” 嗓音虚浮。 季玉泽温柔地亲吻扶月额头、眉眼、鼻子、唇,再挪至耳廓,舌尖一一舔.舐而过,妄图留下自己的痕迹。 最后,他埋首进她脖颈,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蹭着,吐息侵蚀着她,声如雨丝。 “月月、月月……” * 转眼间,天又亮了。 陆然与林平住在盛州另一家客栈,陆然查案心切,即便前日下雨,他依旧外出查案。 辛苦查了几日,终于查到听雨阁阁主母亲以前所住何处。 话说听雨阁阁主母亲在盛州生活是很久之前的事,仔细算来已有二十余年,能寻到知情之人已十分不易。 今日一早,陆然打算用过早食便出发去那个地方。 林平昨夜睡得不好,坐在桌子旁等小二送粥菜过来的时候,眼睛没能完全睁开,半眯着,还不忘八卦。 “陆兄,你说他们查到什么了?”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季玉泽和扶月。 陆然低头拭擦着自己的剑:“不知,但我们只需做好分内事即可,管那么多作甚。” 环视一遍四周,林平挪了下位置,坐离他更近一些:“我来盛州第二日时不是跟陆兄你分头打听消息吗。” 淡淡地嗯了声,陆然将剑插回剑鞘:“然后呢?” 林平道:“那日我瞧见扶二娘子跟朝廷陆将军之子陆少慈走在一起,他们还共过夫妻桥了。” 陆然皱眉:“夫妻桥?” 来到盛州,他全盘心思放在案子上,为此奔波,并无过多精力关注盛州的习俗和传说。 是以,并不知林平口中的夫妻桥有何重要的。 而天生爱八卦的林平和陆然恰好相反:“传闻男子和女子一同过夫妻桥就是希望永结同心的意思。” “哦。”陆然兴致缺缺。 林平见他不感兴趣也要说:“后面你猜怎么着?给那季郎君撞见了,巧不巧。” 陆然无奈地撇了林平一眼,觉得他未免过于多管闲事,在背后乱嚼别人舌根,有失大理寺少卿风范。 “林平。”陆然唤了他一声,以示呵斥。 “先前我还以为扶二娘子喜欢的是季郎君呢,现在看来也不一定。”林平了然地点点头,但又忍不住补一句。 这时,小二送粥菜上来,林平有吃的,嘴巴也闭上一阵。 吃完,他泛着精明的眼眸转了转,计上心头,建议陆然把去听雨阁阁主母亲所住处的事往后挪一挪,先去找季玉泽和扶月。 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大家互相通一下线索。 虽然季玉泽不喜欢与他人一起查案,但交换线索,相信他们也不会拒绝。 陆然一开始就尊重季玉泽的选择,可也急着破案,毕竟霸王别姬一案已过了一段时间,尚未有什么实际的进展。 听完林平的提议,他觉得尚可,于是思索一番,同意了。 不过由于陆然不知他们如今住在哪家客栈,如果要找,那便得花费些时间,念及至此,又犹豫了。 林平似能看出他纠结什么:“我知道他们住在哪家客栈。” 那日赏花节,林平看到扶月和季玉泽往夫妻桥的另一头走,而那一头只有一家在盛州很有名的来福客栈。 本来林平一到盛州就想住来福客栈的,但陆然不同意。 他大概是猜到季玉泽那种大人家的郎君来到此处一定会去最好的客栈,为了避免尴尬,不想再一次同住一家客栈。 因为季玉泽之前拒绝过他,不愿意一块查案。 而陆然身为大理寺少卿,很少被人拒绝,更别提在不少人面前被拒绝,脸皮免不了有些薄。 既然林平知道,那陆然更没理由不去了,两人当下便离开这家客栈,朝来福客栈去。 * 来福客栈里,扶月睡着睡着,愈发感觉喘不过气,像是有块大石头压着她。 后面实在忍不了了,扶月幽幽转醒,一睁眼发现自己差点掉下床,好在一只大手紧紧地桎梏着她的腰。 是季玉泽的。 还有,埋在她肩窝前的脑袋,也是他的…… 对方散发着浅淡香气的青丝扫着她的皮肤,带过轻微痒意。 可季玉泽睡相分明很好的,睡着后一般不会乱动,堪称木头人,怎会把她挤到床边? 扶月试着挪开他的手,却不想越挪,桎梏得越紧,像是要把自己嵌入指间一样。 现在,她身上全是属于季玉泽的木兰香。 瞄了一眼房间,油灯已燃尽,但从窗外投进来的光照亮了这里面,扶月想,时辰应不早了。 迟疑了一下,她决定推醒季玉泽,还没动手,对方便睁眼且挪开了点位置。 “玉奴。” 他没松开扶月,反而抬了抬手,揽过她肩,复低下头温柔又亲昵地蹭了蹭她微微露出来的皮肤:“月月、月月……” 第77章 悸动 -- 第155页 面对这样的季玉泽, 扶月心措不及防地又软了软,可还是想起来,摸索着他的手, 想借牵手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当牵到他手的那一刻, 她两道黛眉紧紧地蹙起,拉起来一看, 一道红色的刀伤映入眼帘。 掌心的肉微微外翻, 虽没再流血,但四周却仍然通红。 本是极漂亮的手,多了一道血痕,似一块上好玉佩,忽地出现一道裂缝。 像是察觉到扶月的异样,季玉泽抬首, 顺着她视线看去, 触及伤口, 神色也无任何变化。 扶月坐起来,没放开他的手:“你手上怎么会有伤?” 昨日还没有的, 一看就是新添上去的伤口, 可她跟他几乎没分开过, 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伤到他? 不过也有可能是不小心划到的。 不对,季玉泽昨晚行为举止颇为异常。 乱七八糟的想法朝扶月袭来, 她心口泛起涩意,放缓说话速度:“玉奴, 这伤怎么弄上去的?” 季玉泽弯下眼, 斯文一笑, 替她顺了顺略凌乱的发丝, 不答反问:“月月是在担心我吗。” 扶月看着他的笑容,只觉怪异,却还是答:“自然是担心的。” “昨晚不小心被刀划到的。” 他也跟着坐起来,指尖在她脚踝处的锁链掠过,轻飘飘一句带过,貌似不欲在此多说。 她没那么好糊弄,再问:“你昨晚做什么,为何用上了刀。” 沉默半晌,季玉泽道:“月月很在意这个?” “对,我在意。”说完,扶月翻身下床去包袱找药,出门在外一向会带些类似金疮药的药粉,对一般伤口是有用的。 他望着她为自己忙碌的身影,心头浮上一股素未感受过的高.潮:“可我不想说。” 药粉不常用,被压在包袱下面,扶月找到了便转身回床。 闻言,她不好强迫,道:“好,不想说就不说,但你以后得留点神,总是受伤对身体不好。” “还有,一旦留疤,可能会跟你一辈子的。”扶月很怕他会继续受伤。 那是她不愿意再看到的。 前面那些话,季玉泽看了没多大感觉,只关注最后一句,看似木讷地重复:“疤痕跟我一辈子……” 扶月给他上好药粉,掏出一方手帕,绑住伤口处。 末了,还恶趣味地打个蝴蝶结。 她瞟了一下季玉泽手上与之气质格格不入的蝴蝶结:“这几日除了必要的清洗,尽量不要碰水。” “好。”他很乖地应。 才包扎完伤口没多久,小二前来敲门:“郎君、娘子,可醒了?有人来客栈寻,在下面等着。” 刚来盛州,扶月不认识此处的人,小二说有人来找他们两个,她第一时间觉得不是陆然就是陆少慈。 她回了声外面的小二,然后转述一遍小二的话给季玉泽。 他点点头,安静地起来准备下楼。 陆然坐在来福客栈一楼,目光紧锁着通往二楼的木梯,小二刚来回话,让他稍等片刻,楼上之人已知晓。 林平观察着来福客栈。 越看越觉满意,比他所住的客栈大,还非常整洁,不愧是盛州第一大客栈。 怕叫人久等,扶月手脚放得很快,没几下就挽好头发,梳洗完。 见季玉泽不紧不慢的样子,她也不催他,只道:“我先下去,你弄完就下来,我在一楼等你。” 唔了声,他缓缓地捏干白布擦脸。 房门被扶月轻轻关好,季玉泽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放下白布置盆沿,走几步,坐到铜镜前。 他拉开红色衣襟,露出一侧冷白的肩头,上面的皮肤有一已变得淡淡的牙印。 那是第一次完全得到扶月时,她失控留下的痕迹。 季玉泽指尖微动,按上去,绕着牙印轮廓打了个转儿,平静地想,快要消失了。 没有留疤呢。 为什么没有留疤。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指甲嵌入皮.肉,白皙的肌肤渐渐渗出一些血丝,怎么可以不留疤。 扶月下一楼看到陆然和林平,并不惊讶,早就猜到了。 原本她也想过找他们之人会不会是陆少慈,说实话,确定不是他,自己竟还松了口气。 幸亏不是,否则没做好准备的她怕会是应付不过来。 因为季玉泽昨晚才问她可不可以不再见陆少慈,若不到一日,对方便自动找上门来,真拿不准季玉泽会做些什么出来。 尤其是经过他昨晚莫名一哭,扶月总觉得不大对劲。 不再想其他,她走过去,姿态闲适地坐到陆然对面,开门见山问:“陆大人找我们何事?” 林平把叫的糕点推到她面前,道:“季郎君呢,怎么不见他?” 扶月看了看楼上,慢慢忍不住揣摩季玉泽在干什么,话道,洗漱花不了多少时间,束发也不用多久。 而且他一向不磨蹭的。 转瞬,她敛好思绪,捻起一块绿豆糕:“他等会儿下来,有事可以先跟我说。” 听言,他们可是住在同一间房间?陆然怔了下,不过须臾又恢复如常。 还是那句,这是他人之事。 其中有何蹊跷,他没资格、也没兴趣知晓,今日前来,所为的就是交换线索,尽早查清霸王别姬一案。 陆然将剑放木长椅上,朝她拱了拱手:“不知扶二娘子你们近日可查到什么?” -- 第156页 原是来探口风,扶月懂得,但还是装听不明白:“陆大人此话何意?” “为了能尽快查明此案,我们想与你们交换线索,这样一来,会省不少时间,不知扶二娘子意下如何。” 她吃着绿豆糕,暂不语。 接着,他又道:“我知道季郎君不喜与别人一同查案,但这只是交换线索而已,我们以后一样不会干涉你们查案。” 扶月略一沉思,直视着他:“可以。” 陆然挑的位置附近没有人,仅有他们一桌在角落处,只要压低些声音,不会有人听见。 她将自己所知尽数告诉陆然,继而道:“相信陆大人之所以会来到此处,也是因为查到霸王别姬一案与听雨阁阁主母亲有关联罢。” 陆然承认。 “没错,扶二娘子刚才所言,可是认为那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就是听雨阁阁主母亲与那人的故事?” 鉴于说书人口中的巫师很有可能是当朝国师,再加上案件尚未查明,为了避免祸从口出,他选择用那人代替国师。 国师可不是善茬,在朝中名声响当当,是位不好惹的人物。 听得出那人所指何人,扶月颔首。 她又看了看楼上,还是没人下来:“今日我与那说书人约好在盛州郊外见面,待听完整个故事方可再做判断。” 素来谨慎的陆然觉有理,查案确实不可妄断。 “我对此案有些想法,不知陆大人和林大人可有兴致听下去?”扶月打量着他们的神色转变。 陆然抬眉,跟林平异口同声:“请讲。” 其实她对霸王别姬一案隐隐有一猜测,今日说开了,便一次性道出。 那便是听雨阁阁主长大后,得知母亲之死,为了报复当朝国师,特意设计这一出。 希望能引国师出面,再做些什么。 而大凉国师一般居住在皇宫中,寻常人想见上一面,颇为艰难,听雨阁阁主使出这一招勉强说得过去。 可扶月想想又不太理解。 既是母仇,为何要牵扯到两条无辜的性命,先前感觉是情杀,随着深入了解此案,她逐渐推翻了情杀这个想法。 不由得想,难不成徐达明和死在百凤阁衣柜的女子也与当年以人祭天一事有关? 按照时间推算,徐达明今年二十七岁,在以人祭天一事发生时大概六、七岁。 如何能掺合一脚进去? 因原书里这两年女主扶媛和男主陆然本是分隔两地的,所以并无这些案件的描写,扶月对此一无所知,只能一步步地查。 若不是在此案中已经抽不出身,她都有点儿想打退堂鼓了。 霸王别姬一案牵连甚广,扶月略怂。 陆然听了一言不发,林平无心脱口而出道:“六、七岁的徐达明也不一定什么也做不了,指不定别人就是看他年纪小,对他毫无防范之心呢。”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只是还待细查,扶月连连点头:“那陆大人、林大人接下来要去何处?” 林平掏出一张写着字的纸递给她:“我们打听到听雨阁阁主母亲以前在何处住,今日打算去那里看一下。” 既然说了互通线索,他也不藏着掖着。 扶月接过来一看,记住后又递了回去:“好,日后你们若还想这般便来来福客栈找我们,对了,你们住何处?” 陆然拾起剑,站了起来:“祥和客栈。不打扰扶二娘子和季郎君了,改日再见。” 听他提起迟迟不下来的季玉泽,林平有些不忿,直来直去道:“季郎君是不是不待见我们,连见一面都不肯?” 她听了无故不悦,张了张嘴,想反驳。 “林平。”陆然瞧见,抢先扯了林平一把。 话音落下,一青年踩着木梯缓缓而下,墨发用一支简单的梅花簪固定住,随走动,垂下的红色衣诀飘飘。 扶月时刻留意着木梯动静,是第一个看到他的人。 季玉泽面如敷粉,唇若施脂,一袭红衣似血,显得皮肤更加苍白,妖冶之余不缺乏谪仙的气息。 只,那手上扎着的蝴蝶结实属突兀。 “月月。”他眉眼弯弯,从容不迫地笑着唤她。 陆然闻声止步看过去,之前便知季家郎君容貌极好,今日一瞧,红衣衬得更是俊俏。 而且还那般聪颖,可惜因病失聪,不然入朝定然有一番建树。 惜才之心,人皆有之,陆然也不例外,此刻急着去查案,只向他点首示意,然后拽着林平往外走。 扶月还坐在原地,季玉泽走过来,望了眼桌面上的绿豆糕。 “月月,沾上了。” 倏忽听到这句话,扶月没能反应过来,下一秒,他倾身靠前,吻上她唇角,舌尖轻轻地将绿豆糕屑卷入口腔内。 温热的舌尖扫过皮肤,似乎还恋恋不舍地抿了抿。 她脑子宕机了一下,随即睁大眼。 因角度问题,坐在客栈其他地方的人只能看见男的半弯着腰,女的坐在椅子上,两人靠得很近。 季玉泽没停留很久,蜻蜓点水般掠过,却给扶月平静如水的心带起丝丝缕缕涟漪。 紧接着,他顺势坐下,两指夹着一块绿豆糕往她嘴里送。 “我喂你。” 扶月不太敢看季玉泽,张嘴咬下绿豆糕,牙齿不小心蹭过泛着凉意的指腹,马上挪开了。 -- 第157页 待咽下去,她才开口:“你不问我他们来这儿所为何事?”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无意地捏碎了碟子上一小块绿豆糕,声音很温柔:“他们如何与我无关,我亦不在乎。” 绿豆糕屑布满碟子,扶月扫了一眼,习以为常地牵过他的手一点点地拭擦干净。 “他们来跟我们交换线索。” “嗯。”季玉泽低眸,面容柔和,视线似爱.抚地游弋过她包裹着自己的小手。 “我们用完早食就去找说书人好不好。”她注视他的脸。 距离与老柳约定好的时辰还有一段时间,能等他们用完早食再去,晌午见面。 突然,扶月记起了些事,目光灼灼:“若是听完故事,时间还早,我们在盛州逛逛罢。” “好。”他眼睛弯成一抹好看的弧度,转而把玩她的小手。 说来,扶月这般提议是有目的的,想帮他过生辰。 由原著得知,今日还是季玉泽的生辰,他自三岁开始便不再过生辰,原因是季老太爷在他三岁生辰那日逝世。 季府乃大家族,极重孝,把季老太爷忌日放在首位。 最重要的是,扶月发现季玉泽自昨日起就变得很是奇怪,直觉告诉她,一定得想办法弄明白他到底怎么了。 或者让他不要再纠结心中所想,不然,怕是会后患无穷。 * 用完早食,郊外离来福客栈不远儿,季玉泽和扶月步行过去,不用马车,也没带小秦。 老柳很是守诺,坐在院中的长椅上阖眼等他们来,还贴心地准备两张木椅子。 听到脚步声,老柳懒洋洋地掀开眼儿,随意一指:“坐罢,故事剩下不多,很快能讲完。” 扶月拉着季玉泽坐下。 像是陷入讲述的故事般,老柳收起那副总是似笑非笑的模样,眼含严肃。 原来,巫师是给过祭天女子机会的。 有两选择,一是让他杀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她活下。二是她心甘情愿地成为祭天之女,丈夫和孩子活下。 巫师以为女子那般自私、贪钱财的人会选一,不料却失算了。 女子选了二,祭天那日,巫师亲自挖出她的眼睛,割开她的鼻子、嘴巴,行祭天之礼。 按理来说,单单是通过卜卦卜出祭天之女是何人,说服力不够。 当时亦有人质疑。 巫师坚持己见,道此女乃大凶之人,若不尽快进行祭天,怕是会贻害无穷,祸及他人。 也许上天是真的想取女子一命,安排了捉弄人命运的一幕,那便是女子不久后生了瘟疫,间接印证巫师所言。 乃大凶之人也。 而巫师为了众人安危,不顾生命安全,亲自对生了瘟疫之女行祭天之礼一事更是让百姓感动、信服。 讲完,老柳从长椅上起来,背对着他们拾好院中的柴木:“行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扶月走到他身边,不解地问:“女子为何会突然生瘟疫,您可知?” 老柳拾柴木的手一顿,一根柴木跌落:“人生无常,故事听听便算了,小姑娘何必揪着不放呢。” 季玉泽弯腰,替他捡起柴木,莞尔一笑:“您可曾听说过一位唤赵春柔的女子?” 听雨阁阁主的母亲名唤赵春柔。 “没有。”老柳眼神微闪烁,却毫不犹豫地回答,从他手上接过柴木,放到一旁的柴堆上。 她没错过对方反应,想追问下去,季玉泽拦住了:“既然如此,我们便不打扰您了。” 回去的路上,扶月把老柳说过的东西放脑海里又过了一遍。 这个故事与听雨阁阁主母亲经历的契合度那么高,一定脱不了干系,还有,那老柳一看就是知情人。 季玉泽忽地出声:“月月,我们今晚还交.媾吗?” 她震惊地看向他:“你说什么?”幸亏尚身处郊外,周围没人。 “我们今晚还交.媾吗?”季玉泽笑得有点儿古怪,像是迫切需要这个来证明些什么,“我很喜欢,难道月月不喜欢?” 怎么可以这般直言。 扶月脸红了红,但理智尚存:“这个,晚上再说。” 先糊弄过去,晚上再找机会躲开,得知攻略人物不是他后,再度做那种事的话,她心里有道坎过不太去。 “嗯。”他牵起她的手。 从郊外回来已是下午,扶月想给季玉泽一惊喜,让他站在夫妻桥等自己,说她要去前面店铺买些东西。 扶月欲买一玉佩送季玉泽,当生辰礼物,先前送的荷包太丑了。 简直不堪入目。 现是雨季,天气多变,她买完玉佩,转身从店铺出去,就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止住脚。 季玉泽应会找地方避雨罢。扶月想。 电闪雷鸣,轰隆隆。等了一小会儿,雨势还是毫无减弱的迹象。 念着季玉泽指不定在夫妻桥附近哪个能避雨的地方等自己,她心一横,将玉佩揣好,准备跑回夫妻桥。 刚迈出一步,一把伞落到扶月头顶上,挡去了豆大的雨水。 陆少慈也觉他们缘分不浅,总是相遇,似冥冥天注定一样:“扶二娘子?我送你回去罢。” 扶月没开口,直愣愣地看着一方向。 雨帘中,一红衣青年撑着油纸伞,雨很大,砸得伞面砰砰砰响,但持伞之人却行走得很稳。 -- 第158页 他骨节分明的手动了一下。 伞角微微朝他们这边抬起,雨水潺潺往稍微垂下的那一侧流,哗啦啦地坠落,随着伞角弧度的抬高,慢慢露出一张苍白.精致的脸。 扶月心悸动。 季玉泽站在雨幕里,眼睛颜色融入了昏暗的天色,飞溅起来的水,不断地弄湿红衣,勾勒出清瘦的身子。 因油纸伞是他冒雨到夫妻桥桥底买的。 雨水早已冲刷过一遍清丽的五官,还有些雨滴顺着季玉泽线条流畅的下颌滴落,没入红衣内,惹人遐想。 这画面很漂亮,漂亮得惊心动魄。 他透过厚重雨帘,盯着扶月,微微笑起,仿若看不见为她撑伞的陆少慈,温雅地喊:“月月。” 极好听的嗓音散于大雨中,却并没有被掩盖,反而令人听得无比清晰。 扶月揣着玉佩的手紧了紧。 第78章 雨吻 陆少慈闻声抬头, 握伞的手转了下,见到季玉泽后怔住,他以为扶月是独自一人外出的。 不曾想还有人陪同, 陆少慈偏首看她:“扶二娘子, 季郎君他。” 没等陆少慈说完,扶月朝他道声谢和不用了, 继而刷地一声冲了出去, 径直地往不远处跑去,直奔一人。 陆少慈惊讶一瞬:“扶二娘子!” 雨水啪嗒啪嗒地砸到她身上,打得眼睛发疼,弄乱了鬓发,几缕贴到脸颊上,显得整个人狼狈不堪。 攻略一事还是得先放一放, 今日可是季玉泽生辰, 自己又不是无心之人, 怎会毫无动容, 而且他近日的状态不太正常, 需要安抚。 季玉泽望着跑进自己伞内的少女, 握伞的指骨紧了紧, 呈现青白色,手腕往下压了点,伞面向她倾斜。 雨水愈加濡湿大片红衣裳, 他弯眸一笑:“月月,下雨了, 我来接你回去。” 扶月眼眶被雨砸得稍微发红。 视线略一下移, 她能瞧见对方手上绑着的蝴蝶结在滴水, 滴滴砸下地, 泛开不少细小水珠。 心抽了一下,扶月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季玉泽抬起手,温柔地捋起她湿发,别到耳后,指尖擦过脸颊,冰冰凉凉,冷意透过皮肤传入体内。 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雨天,那温度比以往还要低,仿佛阴间之鬼。 乌云盖天,雨水沿着旁边房屋的屋檐流下,像断了线的珠子,震耳欲聋的雷声接连不断。 扶月喉咙发苦:“玉奴,我。” 季玉泽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尚在原地站着的陆少慈,笑容弧度蓦地放大,露出森白的牙齿。 暴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 “他为何一直出现在你身边,月月,我很浮躁,连夫子教我念经静心、扼杀自我的法子也毫无用处。”季玉泽打断她。 “佛,它总是诓骗于我。”他眼睛忽亮如晴朗白昼的光。 不少世人日夜在污浊中穿梭心里却念着佛的圣洁,妄图借此来洗褪污.秽,不想佛亦肮脏不已。 尚且,恶浊由内而外发,何能洗褪。 痴心妄想。 是以,他从来都不信。 季玉泽离开她的头发,竖起修长的食指,点到自己泛着些水泽的唇瓣上,斯斯文文地做了个噤声动作。 “嘘,月月,乖,暂时别说话,我在忍耐。” 语调很柔,似轻抚琴弦哄孩童开心。 诡异至极。 强烈的不安一拥而上,扶月拉下他的手,将淋湿的玉佩塞进去,顾不得其他,还是说话了。 “送给玉奴的,今日是你生辰,我刚刚就是去买玉佩,想给你一个惊喜。” 完了,她努力地扯出一抹笑:“玉奴生辰快乐。” 季玉泽纤长的眼睫轻轻扇动,摊开掌心,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落入眸中。 他细细地摩挲了几下,稍一弯下腰,与她平视,浅笑着:“原来……今日是我的生辰啊,月月不提,我都忘了。” 生辰有什么值得庆祝的。 话一转,季玉泽温缓地收好玉佩,伸手替她擦掉要往下掉的雨水:“谢谢月月,我很喜欢这块玉佩。” 两人姿态亲昵,不用多说便能言明关系,陆少慈没再看下去,持伞离开此地。 扶月也跟着抬起手,抚过他尚淌水的墨发,渐渐摸上棱角分明的脸。 好凉,似一具尸体。 她像是有些迟钝地回前几句话:“玉奴,你不必扼杀自我,你便是你,为何要为了别人改变呢。” 季玉泽眨了好几下眼,随后压下腰身,下颌轻轻地搭在少女肩上。 他歪了歪头,吐息拂过她脖颈,没入衣襟内,泛起一股股热气,忽问:“月月,那你爱我吗。” 话毕,季玉泽抬首,薄薄眼皮略微垂下,素来平淡无波的眸子染着雨天给予的水色。 “月月,你爱我吗?” 音色又低又柔。 雨依然很大,噼里啪啦的雨声此起彼落,而扶月耳畔只余留他的声音,接着她听见自己说出三个字:“不知道。” 没几秒,她反问:“那你呢。” 攻略人物不再是季玉泽,而是陆少慈,即便他确确实实爱上自己,也无济于事,对攻略起不到任何作用。 可不知为何,扶月就是想听一听答案。 季玉泽眼睫微颤:“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对月月日渐贪心之余,我想同你先后一起死。” -- 第159页 死……她眉心紧拢:“玉奴,你为何会有这个念头?” 他没回:“但月月不想死,我是知道的,所以我不能伤害你。可我刚才不禁在想,若有一日,你奔向的是其他人,该如何。” 扶月噎住,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就好比如她先前也不知自己有一日会穿书。 “会如何?”她还是问了出口。 季玉泽笑,指尖轻轻地压上她的眼皮:“那月月一定要在奔向其他人之前手持刀刃杀了我,不然,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怎么可能。扶月静静地看着他,无论发生何事,她想,自己都不会杀他的。 “我……” 看着看着,鬼迷心窍的,她暂且将一切抛之脑后,踮起脚,蓝裙摆与红衣摆相碰,以唇封住了他的嘴。 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死、杀、自尽等字眼。 扶月双手扶住季玉泽双肩,稍用力往下压,凑过去,转而捧着他的下颌,吻住冰凉的唇瓣。 她不想死,但,也不想他死。 随着唇瓣慢慢地贴合在一起,季玉泽吃惊之余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白净的脸带上一丝难得无措,极为惹人怜爱,没闭上的眼眸微泛水润,倒映着她。 心中结成冰的海面彻底裂开,他心悦诚服地跳下去。 任由海水没过嘴巴、鼻子、眼睛,缓缓地夺走性命。 执念尤其重。 第一次对一个人上瘾,无法自拔,深陷泥沼,以往自己视若无睹、漠然置之的七苦海终究还是杀死了他。 害怕求不得。 接近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雨汽弥漫,水帘重重,青年微拱着背,任由少女搂着,一红一蓝。 啪嗒一声,油纸伞坠地,溅起水花。 雨风拂过二人。 望着季玉泽毫不遮掩疑惑自己为什么突然亲上去的模样,扶月心软得一塌糊涂,细细地含住薄唇,钻进去,生涩地绕住他舌尖。 双方的呼吸微微变得急促。 他轻颤着承受她主动的吻,脊背往下弓,死白的脸终于泛起一抹异常的潮.红,吐字不清:“月月、月月。” 淅淅沥沥雨声恰好盖过青年难忍的轻喘。 不远处,没油纸伞的陆然和林平站在一屋檐下,他们隐约地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 林平干咳几声:“陆兄,想不到这盛州人比我们京城人还要不设大防。” 雨势很大,阻挡了不少视线,他们只能大概看出立于雨中之人在做什么,却看不清楚脸。 看身形倒应是郎才女貌。 其实陆然也在京城见过类似场景,然,雨天这般的倒是没见过,不免觉得有点儿新鲜。 不过人生得以肆意、放纵一回的确令人艳羡,自己怕是做不到,他挪开眼儿,不再看,俊脸微红。 林平得不到回复,偏头看陆然。 他发现对方红了脸,甚感惊奇,不由得打趣:“陆兄,你可有心悦之人?” 陆然脑海里冷不丁地浮现一张脸,却摇了摇头:“尚未。” “也是,陆兄心中向来只有案件,岂会被儿女情长绊住脚。”林平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可,世事无常,说不准就遇上了呢。” 是吗。陆然轻轻一笑:“你若是把这些八卦的心思放查案子该多好。” 林平只笑不语。 等他们再抬眼时,雨中之人已不知去向,伞也不见了,仿佛刚刚所见只是幻觉。 * 扶月携季玉泽回客栈时一楼并没多少人,只有寥寥几位小二和坐柜台前的掌柜。 掌柜的瞧见扶月,想开口打声招呼,还没吐出一个字,他们就走到了木梯口,于是作罢。 小二交头接耳:“他们不是有伞吗,雨再大也不至于淋成这样罢,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啊,真奇怪。” 掌柜的嗑着瓜子,听了,皱眉道:“聊什么呢,还不赶紧给我干活,仔细点,客人的私事是你们能随意八卦的吗。” 小二不敢忤逆掌柜的,乖乖应道:“是。” 上到二楼,扶月刚关上房门,季玉泽便把脸贴在她颊侧,抱得很紧,语气似含哀求:“月月。” “月月,别走,别离开我。”他不安分轻轻地吻着她。 扶月一早便留意到季玉泽的不对劲,再且,今日还是对方生辰,她真的不想让他伤心。 半晌,她舔了舔唇角,抬眸看他,手攥紧衣袖:“好,我现在不离开你,不过你得先清理一下伤口。” 绑蝴蝶结的手帕差不多都能捏出水了,那伤口肯定也被雨水弄湿。 “月月……”季玉泽声音越来越弱。 两人靠得很近,肌肤隔着湿衣裳紧贴在一起,扶月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很高,烫得她心直发颤。 砰地一声,他没任何征兆地倒下。 扶月吓得够呛,待回过神,慌忙上前:“玉奴,玉奴,你醒醒。” 她下楼让小秦去找大夫,再重回房间给季玉泽和自己换掉湿透的衣裳。 大夫很快就来了,背着一药箱,把脉后,表情凝重地抬头问扶月:“这位郎君近来是不是休息不好?” 何止休息不好,她有时都怀疑季玉泽没有睡过:“嗯,是休息不好导致他突然晕倒的?” 立一旁的小秦担心不已。 大夫看着床上之人,捋胡须道:“看样子,郎君大概有几日没怎么阖过眼了,让他好好歇息一番,应无大碍,小娘子莫要担心。” -- 第160页 闻言,扶月高悬起来的心往下放了放:“有劳大夫了。” 给了些银子大夫后,她看向小秦,吩咐道:“送大夫回去罢,你待会儿也不用上来,我照顾他即可。” 小秦迟疑,最后还是点头:“是,扶二娘子,您也得当心身体。” “嗯。” 季玉泽闭眼躺榻上,只着一件素白单衣,唇色和脸色皆十分苍白,似脆弱的美瓷,看得扶月心楸紧。 “玉奴,你晚上在干些什么呢。”她自语道,纤手抚摸过他重新包扎了一遍的伤口。 算了,以后晚上等他睡着自己再睡罢。想着,扶月准备起身,而季玉泽仿佛有感应般,反手攥紧她的手。 扶月下意识想抽出来,却又怕弄疼他,忍住了。 但季玉泽越握越用力,五指插.入她指缝,扣得极其紧,无血色的薄唇微动:“月月,你到底是谁。” 刹那间,扶月心脏骤停。 第79章 我怕 一滴眼泪从季玉泽清隽的脸滴落, 砸到床榻上,他语无伦次地梦呓:“你杀了我罢,月月。” 原来是在做梦。 得知这个, 扶月松口气, 望着那道泪痕,心中又升起难以言喻的感受。 她没放弃, 继续尝试挪开季玉泽的手, 却每每不得章法,最终只好作罢,爬上床,就着牵手姿势睡觉。 等扶月再次醒来时,旁边已空荡荡。 她匆忙起身,直到看见端坐在铜镜前的季玉泽, 才放缓动作, 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 天亮了, 朝阳从窗户铺洒进来,覆掉黑暗, 带来了光。 束发梅花簪摆在木桌上, 他换上了新衣裳。 素净的白色, 不过此刻衣襟松开,青丝全散落着,垂在脸侧和身后, 有几缕时不时贴着苍白的皮肤。 扶月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季玉泽。 他虚掩在长发下的肩微露,腰带稀松地耷拉着, 她弯身探头入镜, 让对方看见自己:“玉奴, 你怎么那么早便醒了?” 怕挑起不好的话题, 扶月对昨日一事只字不提。 “嗯,睡不着了。” 望着镜子里的少女,季玉泽眼眸忽诡异地弯起,纤瘦冰冷的指骨撩开肩旁的墨发,露出一快要消散的牙印。 这是……扶月看到了牙印,才记起那晚自己迷迷糊糊间似乎是咬了他一口。 不过看样子应该快好,她伸手过去,指尖抚过淡淡牙印:“抱歉,我那时候太疼了,一时失控。” “没事。” 季玉泽偏头,吻上放在自己肩上的白嫩手背,渐渐移动,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舔.舐,眼睛看着她。 他含着道:“月月,你能再咬一下吗,让它留下疤。” 扶月指尖满是水亮:“你的意思是?” “我想要月月在玉奴身上留下属于你的痕迹。”季玉泽抬了抬手,牵过她另一只手,细细地蹭着,“月月可不可以答应我?” 别人都是害怕留疤,偏生他不一样。 可她竟然能理解他为何这般做,并不会感到荒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扶月没说话,溘然凑头过去,对准那位置,用力地咬一口。 血腥味慢慢充斥口腔。 季玉泽握她的力度忽松忽紧,肩胛骨微微发起颤,既像舒服,又像难受,一声一声地喘着:“用、用力些,求求你了。” 喘得真好听,怎么可以喘得那么好听。 扶月闭了闭眼,按捺住想封住他嘴巴的冲动。 属于季玉泽的血液顺着喉咙,进入了扶月的身体,她还是没松开,牙齿渐渐深入皮肤内。 大概自己也变态了。 咬着的时候,她怔怔地想。 过了一会儿,扶月表情有点儿呆滞地直起身子,看着鲜血淋漓的牙印,略感窒息:“玉奴,疼吗。” 季玉泽思路似慢了半拍,缓缓抬头,眼含满足:“不疼,很舒服,谢谢月月。” 扶月别扭地歪了下头,妄图想把他的注意力转到案件上:“今日我们去听雨阁阁主母亲住的地方看看罢。” “好。”季玉泽没做任何处理,直接拉上了衣襟。 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话。 * 昨日林平给她看的地址,扶月还记得很清楚,那便是盛州一大户人家的府邸,卫府。 听说听雨阁阁主的母亲曾是寄住在卫府的远得不能再远的远房亲戚,在当时是个身世飘零的可怜人。 卫府重情义,念着多一人对府里也造成不了什么,便让赵春柔住下了。 一住就是十几年,赵春柔虽挂着是卫府远房亲戚的名头,但在卫府的地位极其低,只比丫鬟好一点点。 陆然和林平昨日应去过卫府,但扶月还是想亲自来看看。 说实话,她很想立即破掉霸王别姬一案,然后静心思索接下来该如何攻略一事,否则非得弄得焦头烂额。 卫府府邸气势恢宏,不比京城一些官员的府邸差,甚至更好。 府前黑色匾额题着‘卫府’两烫金大字,红漆大门敞开,能觑得里头景象,四周摆满花盆,道几乎全是青石板铺成。 有两水池养着荷花,正对着大门。 卫府前面有两头长相凶神恶煞的石狮子,瞧来有几分杀气,门旁有两守卫,一左一右地站着。 扶月拉着季玉泽踏上石梯,走到他们面前。 -- 第161页 办案没什么经验的扶月踌躇了下,硬着头皮问:“能不能进去通报一声,我们有事求见。” 守卫眯着眼打量他们:“你们是何人,来此所为何事?” 扶月清了清嗓子:“是协助大理寺查案之人,今日前来就是为了京城一桩案件,望你们能够进去通报一声。” 闻言,守卫不太相信,面露怀疑。 昨日才有两位大理寺少卿来过一趟,今日又有协助大理寺查案之人要进府?可两人衣着不凡,看起来身份可能不低。 就在守卫犹豫着要不要赶他们离开之时,陆少慈从府里走出来:“季郎君,扶二娘子?” 卫府的卫小公子正是陆少慈的挚友,他来盛州后,每日都会来此探望。 扶月囧了,千算万算都没能算到今日会在卫府遇到陆少慈,回一声:“陆郎君。” 反观季玉泽平静如常,嘴角漾着一抹浅笑。 守卫一听,忙问:“陆郎君,您认识他们?他们说自己是协助大理寺办案的,但大理寺两位少卿昨日已来过,并无提及此事。” 查案? 大理寺竟让外人干涉案件,倒是新奇,陆少慈不知此事,却依然道:“让他们进来罢。” “是。”陆少慈跟卫小公子关系极好,守卫不敢忤逆。 领他们进去后,陆少慈感叹:“原来你们来盛州是查案,你们想问什么就问罢,我会去向卫公子解释明白的。” 扶月讪笑:“今日一事谢过陆郎君了。” 陆少慈摆手,招来卫府管家,嘱咐好尽量配合,再对她说:“那我就不妨碍你和季郎君办案了。” 等陆少慈离开,卫府管家上前几步,问:“郎君和小娘子有何事吩咐?” 季玉泽望着陆少慈渐行渐远背影的视线有些怔忪,扶月见了,默默地握紧他的手,后者收回视线。 她问:“你可还记得赵春柔此人?” 卫府管家服侍卫府几十年,对此人尚有点印象,而且昨日大理寺少卿也曾问过一遍,现下回答得很是顺畅。 “记得,赵春柔乃卫府远房亲戚,不过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她便离开了卫府,去了京城。” 确切时间卫府管家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约莫年份。 这时,有一嬷嬷来寻管家问事,听到赵春柔三字时,脚步一顿,不自觉地喃喃出声:“赵春柔。” 扶月没错过那小小一声的赵春柔,走过去:“你认识赵春柔?” 卫府管家拍了拍脑子:“小娘子猜得没错,此人以前跟赵春柔住一起,你们若是想知道什么也可以问她。” 他转头看向嬷嬷:“这两位是协助大理寺办案之人。” 前日嬷嬷陪同卫府老太太出外礼佛,今日一早才归。 卫府管家昨日忘了跟大理寺少卿提,正打算寻人去告知陆然呢,不过若他们是协助大理寺办案之人,二者应没区别。 言罢,他看眼天色,哎呀了声:“抱歉,老奴还有事急着去处理,这。” 扶月微微一笑:“您去罢,等我们问完便会离开,您不必陪同。” “失礼了。”卫府管家让嬷嬷上前来,“你好好招呼小娘子和郎君,务必如实回答。” 她与季玉泽相视一眼。 嬷嬷朝他们行了个礼:“不知郎君和小娘子想知道些什么?” “关于赵春柔的全部。”扶月立即回。 听言,嬷嬷娓娓道来: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赵春柔一直想寻找一出头的机会,可并不容易。 但后来也算是得到上天眷顾,赵春柔遇到了一从京城来的郎君,两人情投意合,不久那郎君便提议要将她带回京城。 嬷嬷比赵春柔大几岁。 自赵春柔来卫府后就住在一起,她知道对方在遇到京城来的郎君前有一常私会的男子。 那男子家境贫寒,之所以会与赵春柔拉扯上关系,是因为他母亲为了救她死了。 赵春柔以前怕卫府之人赶自己出去,时常到外面的山采药,试图自力更生,尽量少用卫府的银子。 不料有一日,在山上遇到野兽。 男子心地善良的母亲恰好撞见了,为了救她,被野兽活生生地吃掉。 男子得知此事,尽管很伤心,但却没有怨恨赵春柔,认为这是母亲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她。 他忍着伤痛,把母亲埋葬。 赵春柔过意不去,慢慢地,两人就这般好上了。 这一风平浪静的局面,在赵春柔遇到从京城的郎君后被打破。 可生活在底层的女子想往上爬并没错,嬷嬷亦没觉得赵春柔犯了什么大错,秉承着事不关己、置之不理的念头,从未干预过。 扶月颔首:“那嬷嬷你可知赵春柔现在的下落?” 嬷嬷苦涩一笑:“小姑娘不必试探,老奴知晓赵春柔已死,当年以人祭天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老奴也略知一二。” 由于以人祭天一事发生在二十年前左右,不少人已忘得七七八八。 若不是与赵春柔相识,她怕也会把此事当作饭后茶谈之资一笑而过:“小姑娘,你来此可是想问当年惨遭赵春柔抛弃之人是谁?” 活了几十年,嬷嬷也算是活通透了,岂会看不出。 扶月知道那人是谁,肯定是国师,但深知查案不能单靠直觉,还得靠人证物证。 -- 第162页 “对,我想知道这个。” 嬷嬷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乃当朝国师。” 说来,赵春柔虽一心往上爬,但为人却还是很好的,曾帮过她不少,嬷嬷无以为报。 当朝国师是被赵春柔抛弃之人,还是她回盛州告诉嬷嬷的。 因赵春柔于世上无亲人,早把嬷嬷当亲人,在京城成婚后,隔一年回卫府一次探望她。 无论过了多少年,嬷嬷还是忘不了赵春柔最后一次来找自己时那副认命的模样。 她说是时候还一条命给别人了。 那晚赵春柔没掉一滴眼泪,只把一封信交到嬷嬷手上,言一旦听到什么有关她死了的消息便把它送去给自己京城的夫君。 听到此处,扶月急了:“那嬷嬷可曾看过赵春柔给你的那封信?” 嬷嬷眨了眨微微泛红的眼睛:“看过一点儿,里面提到过一孩童,让她夫君莫要怪他什么的,可那孩童唤何名我记不清了。” * 从卫府出来,扶月心情有些复杂,一抬头,发现季玉泽脸上不带笑时,有几分摄人。 自在卫府大门见到陆少慈,他就没说过一句话。 她心逐渐浮躁,因为季玉泽,他的状态令人担忧,感觉濒临悬崖边缘,稍有不慎,极可能会掉下去。 而自己也会被他拽下去,双双坠入深渊。 扶月很想直接开问,但深知季玉泽不一定会说出来,所以浮躁快要将她吞没,连思索案件的心思都没了。 走了好一会儿,来福客栈就在前方。 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扶月不想那么早回去休息。 可一看见季玉泽眼底浅淡的一小片阴影,把出去逛逛散心的话语咽回去,改为回去睡觉。 借口她累了,实际是希望他多加歇息。 回到房间,扶月让季玉泽躺床里边,自己则躺外面,为了防止他能随意地下床。 期间她还把脚踝上的锁链解开,把两人的脚踝锁在一起,他第一次见她主动这样,不免有点惊讶。 扶月不做解释,咔哒一声地扣上锁。 锁不难解,可如果要解的话,多多少少会发出点儿声音。 她亲眼见他闭上眼睛,心才安,一开始毫无睡意地侧躺观赏着对方的容貌,不知过了多久,眼皮竟阖上了。 这一觉睡到晚上,当啷当啷的解锁声响起,扶月藏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 季玉泽动作很轻,若不是她刚好前一刻钟醒来了,恐会毫无所觉。 “月月。”他忽轻声唤她。 扶月像是睡得很熟,眼睫也不颤一下,季玉泽指尖压上她唇瓣,浅浅笑起。 “这样的月月真乖。” 月光漫入房内,他看了看窗外挂在半空的弯月,似在跟自己说话般:“时辰不早了,昨晚没去,今晚我得去见他们。” 他们? 他们是谁? 扶月心脏怦怦跳,破天荒地庆幸季玉泽听不见和没把手放自己胸腔上,否则一定能发现异样。 待听见关房门的声音,她手脚飞快地套好鞋子,像一阵疾风地打开门,冲出去。 正准备关客栈门的小二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一前一后离开客栈。 掌柜的云淡风轻地瞟一眼:“不用管,关门罢,晚上机灵着点儿,若他们回来,会敲门的。” 小二愣愣:“是。” 黑夜里,一青年面上没多余表情地往人稀少的小巷前行。 扶月尾随着季玉泽越过几条热闹的街道,眼瞅着拐入人越来越少的小巷,她心跳得很快。 脑海里有两道声音,一是警告自己不要再跟上去了,不要再跟上去了。 二是快些跟上去,别跟丢了,赶紧弄清楚他最近为何如此异常,好寻找解决法子,不然整日提心吊胆。 还有,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关心季玉泽的。 灯影婆娑,深入小巷后,连灯的余光也慢慢消失,扶月顿感阴森,加快步伐,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突然,季玉泽在一间从外面看起来平凡无比的院子门前停下。 院门是打开的,他畅通无阻地进去,扶月撩起裙摆小跑过去,探头看了一下,院中空无一人。 这院子不大不小,院内收拾得很是整齐,不似荒废无主。 季玉泽曾说以前来过盛州几次,难不成这院子是特意买下的?可长居在京城,在盛州买一院子作甚。 深呼一口气,她迈过门槛。 只见他留下一快要消失的背影,越过廊道一道又一道的隔帘,往深处而去,从不回头。 扶月不敢耽搁,忙跟上。 进入地室,季玉泽落下如画的眉眼,从袖中掏出一把刀,往墙壁一刺,继续向前走,刀刮墙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 墙壁上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 跟在他身后的扶月一怔,听得直皱眉。 刀刮墙的声音跟现代用指甲刮黑板的声音有得一拼,能叫人听了坐立不安,她忍不住了,伸手捂住耳朵。 尸臭争先恐后地钻入扶月鼻尖,闻得她几欲作呕。 难怪先前在季玉泽身上闻到过一丝尸臭味,也是,于此处待久了,味道如此浓烈,怎么可能不沾染上尸臭? 扶月震惊又恐惧,双腿微微发软。 尸臭染着木兰香,很快,尸臭压过了木兰香。 -- 第163页 刀刮墙的声音停下,季玉泽拿起尚未完成的木偶,站在多副棺材的正中央,对着里面的尸体绽开一抹好看的笑容。 “谢谢你们替我保管它。” 她躲在一角落里,望着里头的景象,瞳孔骤缩,脚似钉在地上暂时挪动不得。 好多……好多尸体。 棺材皆没盖上,棺盖摆在旁边,视力很好的扶月能清晰地看见爬满尸体、正在蠕动的白色蝇蛆。 好恶心。 但她没离开,将视线转移到曲腿坐下安静地刻着木偶的季玉泽,他神情专注,下颌微紧绷,细细地刻着手中的东西。 又是木偶,扶月呼吸忽变得难受。 地室四周有朦胧的烛火,映照着季玉泽若冷玉的脸,纤白的手指握着刀,稳稳地落到木偶上。 倏忽,一道人影投到他面前,挡住了虚弱的烛火。 青年指尖一顿,刀停在木偶的眼睛上,一角浅蓝色的衣摆撞入他视线内,抬起头,望着面色发白的少女。 “月月,你怎么来了。”季玉泽唇角弧度僵硬地上拉。 扶月眼尾微微泛红,缓缓蹲下来,双手抬到半空不知往哪儿放,嗓音发涩:“玉奴,你在干什么?” 季玉泽指腹摩挲着木偶,眼含古怪的笑:“我在刻月月,你看像不像?” 窒息感觉愈加浓烈,她颤着覆上他紧攥木偶的手,哽咽:“别刻了,玉奴,我求求你别刻了。” “为何,月月不喜欢吗?”季玉泽不解。 处于棺材中间,尸臭差点将扶月淹没,她疯狂地摇头:“不是,我不是不喜欢,我只是不想你这样,求求你了,季玉泽!” 季玉泽唇角的笑凝住,掌心握紧刀,鲜血猛地流出,濡湿了她盖在他上面的手。 “我怎样?” 音色低沉。 顿了一下,他眼神呆滞无神,似反应慢半拍:“月月,如今你连唤我玉奴也不肯了吗?” 扶月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眼泪无端啪嗒啪嗒地砸落:“玉奴、玉奴、玉奴,别这样,你流血了,松手,把刀给我。” 谁知,季玉泽凝视着她脸上的眼泪,困惑地问:“月月,你为何哭。” 他确实感到很奇怪,自己只是想刻一只像扶月的木偶罢了,为何她那般激动、反对。 “我怕。”她抽泣着,“我怕你死,玉奴。” 季玉泽松开刀,抬手擦扶月一连串往下坠的眼泪,笑:“我刻木偶而已,怎么会死,月月你在说什么呢。” 鲜血染上她雪白的脸,在暗黄的烛光下,有一接近死亡的凄惨美感,他微怔地望着。 真想用自己的血涂满她全身呢。 血腥味瞬间压过尸臭,扶月欲推开他,却被桎梏住,带着哭腔问:“这里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身为一个寻常人,谁会不怕这些尸体。 季玉泽手指沾着粘.稠的血液,一点点抚摸着她脸颊:“他们是我一位认识的人放在这儿的。” 扶月眼眶红到不能再红,抽噎:“你为何要坐在这儿刻木偶?” “他们都是见证‘你’出现之人。”他低眼看了下木偶,“他们很安静,也很乖,从来不会打扰我。” 她用仅剩无几的意志力强撑着站起来,拉着他的手:“玉奴,跟我离开这儿。” 散发着臭味的尸体面容腐烂,可扶月总有种错觉他们在注视自己。 季玉泽一动不动,抬起眼帘:“月月,你可是在怕他们,可是觉得恶心,可是恨不得远离?” 扶月咬了咬唇。 “月月,其实我跟他们没什么分别,你看,他们多像我,那些疯狂在啃食的白色蝇蛆最像我。” 沉默几秒,他温柔笑起:“所以……月月是在怕我,觉得我恶心,恨不得远离我,对不对。” 歪理,简直是歪理。 扶月气得快喘不过气,心扑通扑通地跳,指尖在发颤:“不是的,玉奴,你再这样说我就要生气了!” 季玉泽缓缓起来,面上笑依旧,忽地把她压于棺盖上:“月月,这才是真实的我啊,你果真不能接受……我该明白的。” “玉奴,我没有。”扶月呼吸一窒,眼泪顺着眼尾滑落,滴到棺盖上。 “我这般你还喜欢我?” “喜欢的。”她张嘴大口地喘气。 “是吗。”他声音很轻,似在哄她,“别哭。” 尸体就躺在扶月旁边,季玉泽低头吻过她脸上每一寸皮肤,将刚抹上去的血舔干净:“月月,他们在看着呢。” 知道尸体离自己不远,扶月努力地不偏头看,稍微屏住呼吸:“玉奴,我不在意他们,我只在意你,我想你平平安安的。” 烛火明明灭灭,他的半张脸陷于阴影,忽转道:“月月,我不想离开你。” 血还在流。 扶月流着眼泪抱住季玉泽,哭导致说话断断续续:“我、我,知道的,你以后别来这儿了,玉奴。” 他瞳孔轻微涣散,一滴清泪从玉颜滑落,砸进她胸口里:“月月……” 第80章 疯子 扶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地室的, 只知道脑子混沌沌,第二日醒来,在院子的某间房间。 昨晚说的话是不是发自内心的, 她也说不清楚, 但怕是真的,如今回想起那些尸体, 还是能引起一阵阵反胃。 -- 第164页 还有那把握在季玉泽手上的刀, 沾满血,令人恐惧。 扶月看得出季玉泽对自己感情不知不觉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不太可能会把刀对准她。 哭是扶月发泄情绪的一种方式,不然她也会疯的。 她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那一刻孤立无援,手足无措, 害怕到几乎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怕又如何, 只能面对。 扶月深知不能忽视, 是以,在见到地室里满是尸体时, 并没有转身就走, 而是选择直面。 因为她知道如果任由季玉泽这般疯下去, 自己怎会好过? 扶月从床上下来,环视一遍房间,他不在, 她坐到房间木桌旁平复心情,看着窗外风过花落。 一刻钟后, 扶月踏出房间, 耳畔传来琴音。 循着声源, 她慢慢往院中走去, 一珠帘倾泻,帘后,有人曲坐抚琴,指尖起起落落间琴音细细流淌。 由于听过季玉泽弹琴,扶月确定帘后之人不是他,听了一会儿,开口:“你是何人?” 琴音停,红衣男子缓缓站起,拨开珠帘,露出一张染着笑的脸:“你便是昨夜闯入我院子的人啊。” 她听得一头雾水。 红衣男子走过来,围着她转了一圈,似在打量,忽问:“你喜欢季玉泽?你喜欢那个疯子?” 听到疯子二字,扶月下意识蹙眉,没回答对方的问题:“他去哪儿了?” “你先回答我,我再回答你。”红衣男子微挑眉梢,侧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细白如女子般的手指抬起,玩弄着帘子上的珠子。 扶月无奈,木讷地说:“嗯,我喜欢,你可以回答我了罢?” 得到答案,红衣男子大笑,身子一颤颤的:“你居然喜欢那疯子,真稀奇。” “麻烦你回答我。”她绷着张脸。 观察力极好的红衣男子大概看得出扶月已不耐烦,敛了敛笑:“他出去了,待会儿回来,你在此处等他便是。” 话毕,他好像对她不感兴趣了,松开手中的珠子,打算离开此处,寻找别的乐子。 扶月叫住他,很是疑问:“你,你为何唤玉奴疯子。” 玉奴。红衣男子猜她口中的玉奴应是季玉泽,停下了脚步,转回头,反问:“你很想知道?” 确实好奇。扶月点点头。 红衣男子倚着漆红围栏坐下,说起以往的事,眉间不受控制地一跳,他和季玉泽相遇是意外。 那时候自己还被对方吓得够呛。 季玉泽六岁失聪,季明朗这般好强之人,怎会那么快的接受这个事实,刚失聪那几年时,他到处寻名医,妄图治好。 在季玉泽九岁那年,有人道盛州出现一隐世名医,传闻妙手回春,治好了不少人。 但名医素有风骨,不愿离开此处。 名医不肯到京城,季明朗便携季玉泽来,殊不知半途遇见朝廷在逃钦犯。 朝廷在逃钦犯不止一人,皆是江湖高手,季明朗只是来寻医看病,没带多少人来。 没多久,小厮全被杀。 若是想活下来,他明白必须得尽快得到盛州官员的援助,可携着季玉泽目标太大,行动也不方便。 说不定两人都会没命。 无奈之下,季明朗将九岁的季玉泽放到了离林子不远的荒废义庄,嘱咐别乱跑,自己引开在逃钦犯的同时,直奔盛州。 义庄前一月还是有人打理的。 但自打理义庄的老头儿死后,便荒废了,加上天气炎热,尸体发臭生虫。 季明朗身受重伤赶到盛州,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晕倒过去了,待他醒来已是两日后。 红衣男子就是在那两日的最后一日认识季玉泽的,他当时年纪与对方相仿,被疯子叔父诱引到义庄,扔下了。 虽说习以为常,但红衣男子还是略怕。 那时候季玉泽在义庄已待了一日一夜,衣裳稍乱,精致的小脸很是苍白,面无表情,第一眼看过去竟有点儿像小鬼。 等确定季玉泽不是鬼,红衣男子才敢上前,义庄散发着恶臭,尸体腐烂不已。 义庄悬挂着的破布时不时还被热风吹起,似冤魂索命,他鼓起勇气问:“你不觉得臭吗?” 季玉泽没有回。 红衣男子锲而不舍地说了好多话,依然得不到任何回应,直到后面方知道他是个聋子。 就这样,他们与那些尸体日夜相对,渐渐地,红衣男子也麻木了,尽量当尸体不存在。 第三日一早,季明朗携人骑马来义庄,接走了季玉泽,顺便遣人也把他带回盛州。 可红衣男子印象最深刻的是,季玉泽在出义庄前一瞬居然对那些尸体弯了弯唇。 被季明朗瞧见了,以为是对小时的红衣男子笑,虽疑惑季玉泽为何经历了这些还能笑得出,但心挂着朝廷钦犯,问了一些事,见他对答如常,便没问下去了。 而红衣男子却知,不是的,从自己进义庄起,季玉泽就没对他说过话。 更别提笑了。 还记得昨半夜,他半醒半睡间,隐约瞧见季玉泽走到棺材前,说了些什么,并且难得露出笑容。 月光映照下,那笑显得特别诡谲。 讲完这些事,红衣男子再次扬起笑,眉眼弯弯:“怎么,我就说他是疯子罢。” 扶月不语。 因季玉泽是原书男配,作者并不会花太多笔墨写他小时候经历的事情,所以她也不知原来还有这一遭,难怪对尸体那么执着。 -- 第165页 义庄、尸体、九岁、呆两日两夜,换她早吓得哭爹喊娘,精神失常了。 也许,在季玉泽心里,那些腐臭、丑陋的尸体是陪伴他度过那段日子的‘人’。 之前扶月经常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这儿是书里面的世界,所有东西都是由作者写出来的,无论是人物,还是剧情。 她可以当作是打游戏通关,成功了就能回家,不用凡事较真。 可,当这些事切切实实地发生于她眼前时,扶月发现做不到,自己不是冷血的机器人,会恐惧,也会对这里的人产生感情。 就比如扶媛,扶月在现代是独生子女,第一回 感受到有姐姐担心、呵护是如何。 至于季玉泽。 扶月说不清对他的感觉是什么,毕竟是自己看书喜欢过的男配,即使跟书上的不太一样,但已先入为主了。 抛开一切不想,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在稳住季玉泽的同时顺利地完成攻略任务。 空气停滞几秒。 红衣男子见扶月不说话,颇感失望地耸了耸肩,觉无趣,往院子别处离开,留下她一人。 扶月抬头看了眼天空,湛蓝色,很美。 再放眼看院子,奇花烂漫,淡淡的花香与地室散发的尸臭截然不同,就是毫无生活气息罢了。 早间,太阳不猛,她站在院中撩拨着小水池的鱼儿。 水从指尖流过,几条鱼儿像是想得到宠爱般地用鱼头轻撞着扶月,季玉泽忽然出现在身后:“月月。” 她微微一顿,僵着脖子回首,收回手,水从指间一滴一滴地淌落:“玉奴。” 水池鱼儿退散。 季玉泽莞尔一笑,上前几步,看了下池中的鱼儿,又看了下扶月在滴水的手,仿佛忘记昨夜之事,温柔道:“你在等我回来吗。” 在日光的照耀下,他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眼神看似纯净明亮,慈悲菩萨模样。 扶月垂眼看他被包扎过的手,又抬起:“对,我在这儿等你,我们回去罢。” 季玉泽走过来,掏出帕子,替她擦干手上的水,嗓音温润:“月月不喜我来这儿,以后我便不会再来了。” 木偶已完成了。 良久,扶月才开口:“好。” 再留在盛州也查不出什么,他们决定后日离开此处,回京城,该于听雨阁阁主身上下功夫了。 薄烟笼罩着盛州街头,桥边青石板路旁立着一少女。 季玉泽拿着用纸包着的红豆酥糕朝她走去,扶月闻声回头,没动,视线在对方捧着红豆酥糕的手停住。 在回客栈的路上,他忽然让她在此处等等,却不想是去买东西。 纸被季玉泽漂亮的手打开,露出一块块卖相极佳的红豆酥糕。扶月凝视着:“这是……” 他笑着回:“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 她一愣:“喜欢。” 一块红豆酥糕递到扶月嘴边,季玉泽抬眸,弯唇道:“你试一试,看看盛州的红豆酥糕与京城的有何不同。” 扶月目光与之交汇,张嘴咬住,细细咀嚼后吞下,有些心不在焉:“没什么不同,都挺好吃的。” 吃完红豆酥糕后,他们没在外面久留,直接回客栈了。 晚上,扶月沐浴完就躺床上,强迫自己不想昨晚之事,努力入睡,可越这样,脑海里越满是地室的画面。 她猛地掀开眼,对上了发丝微湿的季玉泽。他轻轻地上来,抚摸过少女脚踝上的锁链。 扶月咽了下口水,紧张漫上心头,想问对方意欲何为,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 季玉泽抬起手,伸至扶月唇边,她懵了一下,只见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一块酥糖。 迟疑了一下,扶月启唇,含过那颗不知他从何而来的酥糖。 很甜,跟上次吃的没差别,让她想起了刚来盛州时屋顶上的那个吻。 接下来的事情,简直出乎扶月意料,季玉泽慢慢退到榻尾,冰凉的指尖捻着她一角裙摆,微微掀开,他弯下腰。 第81章 怨恨 扶月在季玉泽掀开裙摆, 准备探头入内前,她缩回了脚,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竟然要替她那个, 扶月是万万没想到的, 小说里写的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季玉泽手停下,视线随之抬起, 落到她小脸上, 耐心地等待她拒绝说辞。 半晌,扶月绞尽脑汁:“我不太想,今日很累,我想早些歇息,你也是,大夫说该好些休息的。” 静默几秒, 季玉泽缓缓敛回手, 裙摆重新落下, 轻轻地打到扶月脚踝上,她一个激灵。 他撩起眼皮, 眼眸含水, 神色倒没拒绝的尴尬和不悦, 唇角依然微弯着:“你睡便好,我自个儿来。” 扶月僵住,深知即使自己什么都不做, 任由他作为,接着怕是会再次经历一回那种事。 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 扶月摇头坚定拒绝, 一字一句顿:“不, 这样, 我睡不好的。” 顿了顿。 她瞄了一眼他,手有点儿无处可放,犹豫道:“你是不是很难受,如果你确实需要的话,我可以用其它办法帮你。” 季玉泽留意到扶月的小动作,轻笑着回:“不用,月月睡罢。” 这个回答令她稍微吃惊,原以为他会同意用另一种方式舒缓的,不料却中途放弃,让自己睡,不继续了。 -- 第166页 酥糖彻底融化,扶月口腔内充斥着难以忽视的甜腻味道:“好,我先去漱个口,待会儿回来。” “嗯。”他顺应她要求,安静地躺回榻里侧。 扶月漱口完,顺便洗了把脸,回来时,季玉泽阖着眼,呼吸平缓,似入睡一小会儿了般。 困意朝她袭来,打个哈欠,脱鞋上去,放柔手脚,躺他旁边,也跟着闭上了眼。 半夜,扶月睡得不是很好,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能感受到床榻微微地摇晃。 房间里只点燃了一盏油灯,视线昏暗,她惺忪地掀开眼儿,入目的是一幅艳丽的画面。 青年腰以下的衣裳交错铺叠,与肤色颜色相反的墨发垂腰,轻轻摇动,一来一回,极为晃人眼。 季玉泽轻抿着唇瓣,泛起淡淡水色,细细声音从齿间一点点溢出,微微垂下的眼尾染着红润。 “月月、嗯……哈……月月……” 那只没受伤的指若青葱大手微动,他昂起下颌,一滴汗从锁骨流落,坠下去。 扶月喉咙发干,赶快又闭上眼,但刚才看到的画面替代了地室里的画面,挥之不去地重放着。 “月月、月月呐。”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动静逐渐变小,扶月在心中轻叹,终于完了,不然听着这些声音,后半夜肯定无法继续入睡。 还没来得松一口气,冰凉的触感从脚踝处传来,抚上已被她体温捂热的锁链。 到了这个时候,扶月不知道该不该醒过来。 在扶月踌躇期间,季玉泽弯下腰,越过锁链,吻上瘦白的脚踝,指尖下挪,寸量过圆润的脚趾头,一一掠指缝而过,转而托着她小脚。 扶月屏住了呼吸,生怕对方发现自己已经醒了,否则未免过于尴尬。 过了半刻钟,季玉泽直起身子。 他呼吸略急促,俯视着紧闭双眼,看似陷入沉睡的少女,一声抑制不住的低喘从不断上下滑动的喉间滚出。 等季玉泽整理好所有,扶月的心才安定下来,不过已不太睡得着,默念着数字催眠。 第二日一早,她破天荒地比季玉泽早起,在房间没事可做,便下客栈一楼。 早上的客栈一楼人很少。 扶月寻张靠河边的桌子,叫了几笼包子,趴一旁栏杆上眺望着早起干活的采莲女。 采莲女长得白白净净的,立于小船上,裙子淡绿,微泛粉的脸颊与荷花相映,与自然融为一体,煞是养目。 许是察觉到有人看自己,采莲女停下手上动作,抬首往扶月这边看来,先是一怔,随后微微一笑。 扶月也回了个笑。 “扶二娘子。”一道清沉的声音响起。 闻声,她把注意力从采莲女身上转到身后,与陆然和林平对上视线。 陆然今日前来还是为了案件,扶月知道,交换线索时,也与他道了自己和季玉泽打算明日返京城的计划。 等听她简略复述一遍卫府嬷嬷所言后,林平面露不虞,认为卫府之人此举不妥,竟把这般重要的事告诉他们,不告知自己。 话说他们才是正儿八经的大理寺少卿,反观扶月不过是一名不正言不顺的协助查案之人。 林平确实有私心,很矛盾的私心。 想赶紧破掉霸王别姬一案,主动提出与扶月交换线索,但又不想对方先查出来,夺走功劳。 而陆然倒无所谓,大家都是一起查案的,无论谁得知线索,最终有利于查案便可。 只是,他在犹豫。 按扶月的意思,得知这些消息后再留在盛州也无济于事,现下重要的是回京城,彻查听雨阁阁主所为。 陆然看了眼四周,循礼节问一句:“季郎君呢?” 热腾腾的包子出炉,小二用托盘装着几笼送过来,扶月边帮忙接下来,边回答:“他还在休息。” 陆然坐外边,也跟着帮忙放包子。 今日怕扶月和季玉泽会很早出去,林平尚未用早食就来来福客栈了,此时看到包子,不禁咽了咽唾沫。 扶月没错过他想吃的眼神,推了一笼包子过去:“陆大人、林大人,尝尝,这儿的包子可好吃了。” 并不是没银子吃包子,林平婉拒:“不用了,我们再要过便好。” 包子又不贵,扶月耸耸肩,不拘小节道:“你们吃罢,我点了好多笼,吃不完的。” 林平抿了抿唇,见陆然没反对,试探性地拿起一包子吃起来,包子皮很薄,肉馅和汁多。 一口咬下去,香味四溢。 扶月之所以叫那么多笼包子,是因为怕季玉泽和小秦他们突然下楼。 但包子出来后,他们还是没下来,晾太久会不好吃,倒不如跟陆然和林平分着吃。 二楼上。季玉泽推开门出房,走到楼栏边。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扶月正在跟林平聊天,她笑得很欢,白白嫩嫩脸颊上的梨涡弧度很是好看,手上包子被咬了一口,留下牙印。 看着看着,季玉泽手落到楼栏上,注视着楼下之人,指尖微微泛白。 其实……素来敏.感的他慢慢意识到一件事,扶月,她也许从未喜欢过自己,更别提比喜欢更深的爱。 为何? 心措不及防地一抽。 欲罢不能的怨恨,不知从何而起的怨恨,怨恨她对所有人皆如此好,怨恨她……不喜欢自己。 -- 第167页 怒火与妒意迸发。 但更多的是不可名状的慌乱。 季玉泽感受着这股陌生的感觉,只觉呼吸变得愈来愈难受,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掐着脖颈,一点点地收紧,妄图夺走他的性命。 扶月不喜欢他,之前为什么要那般对他。季玉泽不明白,所有人做事都会有最终目的。 而希望得到扶月,是他如今所作所为的最终目的。 那扶月的最终目的是何? 也会是人吗。 可,倘若是人,那个人是谁,会是他吗。季玉泽垂下眼,眼里只剩下笑靥如花的扶月,把在栏杆上的手背青筋微凸。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掌柜的腿脚有问题,要按时用药,今日药没了,让客栈的小二去不远处的药坊买药。 柜台靠摆在向河边的桌子很近。小二拎着药回来,放到柜台上。 他跟掌柜的道:“对街上有一人晕倒了,长得俊俏,脸上还有血呢,没人敢乱动,看着装像是位富家郎君。” 掌柜的头也不抬,剥瓜子:“富家郎君身边怎会没随从,还晕倒在大街无人管?” 盛州对待外来人是热情,那是建立在对自己没有害处的条件上。 普通老百姓没胆子带一陌生身上有血的人回家,而路过的有钱有势人家懒得理这些乱七八糟事,是以,只能等好心人去找官府之人。 不过这一来一回,怕是人都没了。 小二坚信那当街晕倒的郎君是富家人:“不是,他腰间那块玉佩可值不少钱,刻着一陆字,这般作为一向是大家。”陆是小二的姓,他恰好认得此字。 长得俊俏、腰间挂着一块刻着陆字的玉佩? 听到一半,扶月想起了一个人,陆少慈,见过那么多次面,她记得他腰上常有一块刻着陆字的玉佩。 脸上有血?是受很严重的伤吗。 不会死罢,攻略人物死,那攻略任务还如何完成?念及至此,扶月猛地站起来,想去确认一下街上的人是不是陆少慈。 若是,寻人送他去卫府,好歹保证性命无忧。 林平正吃着第三只包子,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咽下口里的包子,问:“扶二娘子,你怎么了?” 陆然也不明:“扶二娘子,可是有急事要处理?” 扶月没瞒他们:“你们听到小二所言了吗,我怀疑街上之人是陆郎君。” 自然是听到的,只陆然认为这种事让盛州官府去处理较好,可那人如果是陆少慈,他既认识对方,肯定不能坐视不管。 “我们去看看罢。”不亲自确认晕倒在街上之人是谁,扶月都无法心安。 毕竟这可事关自己能不能回家。 林平放下包子,擦了擦手,拎起剑:“好。”陆少慈可是当朝陆将军之子,能攀上点关系也好。 好字尾音刚落,扶月便扶着裙摆冲了出去。 楼上的青年静静地看着她背影消失,忽嗓音极温柔极轻地唤了声月月,色若春晓的脸挂着一抹古怪的笑。 第82章 佛鬼 掌柜的整日拨弄算盘, 腰酸背痛,拨到一半,伸个懒腰, 瞧见了站在二楼楼栏之上的季玉泽。 不知是何原因, 他皮肤向来带着一种病态苍白,却不减风姿, 眉眼秀丽, 长而翘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恰到好处的阴影。 多一抹阴柔之美,如白雪红梅,血色妖冶。 经营客栈几十年,掌柜的见过的人数不胜数。 却从未见过这般郎君,长相清润如玉,言语举止温和, 可不经意露出来的眼神有时能令他这个半身子迈入棺材的人发怵。 好比如现下。 季玉泽望的方向是客栈大门, 虽表情如常, 但掌柜的隐约感受到一丝不对,又无从说起。 掌柜的正看着, 尚未来得及挪开眼, 季玉泽便看过来了, 四目相对。 这几日里,他早出晚归,也不与客栈之人说过话, 掌柜的不知对方听不见,对视之余略感怪异, 忙开口。 “郎君, 您可是在寻那位小娘子?”掌柜的不确定他有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 季玉泽颔首, 踩着木梯下来, 笑着:“嗯。” 看着他无懈可击的笑容,掌柜的莫名升起的怵意渐渐下降,觉自己未免过于敏感了,继而好心告诉对方。 “对街上晕倒了一郎君,小娘子似乎认识,她很是担心地过去了。” 很是担心。季玉泽咀嚼着四字,眼帘一垂,笑放得愈加大,只是仔细看来略虚假。 “原来如此。” 大街上。不少好奇之人绕着陆少慈围成一小圈,议论纷纭。 扶月越过他们,走进圈子里,确认晕倒的人正是陆少慈,而他身上无任何伤,血从鼻子流下,糊了小半边脸。 见此,她面露动容之色,下意识弯腰,探陆少慈的鼻息,还有呼吸。 陆然快步过去,颇为关心:“扶二娘子?陆郎君他。” 没过多犹豫,扶月让陆然和林平将陆少慈快些送回卫府,卫小公子与他的关系匪浅,肯定会寻来上好的大夫为之诊治。 闻言,林平迅速就近租了一辆马车,陆然把陆少慈抱上去,然后撩起帘子,问她。 “扶二娘子可要一同前往?” 扶月疯狂地纠结。 此时此刻是接近攻略陆少慈的好时机,若醒后,他知晓救自己的人是她,那么接下来的攻略会顺利不少。 -- 第168页 亘古不变的道理,人总是容易被危急时刻救自己之人撩拨心弦。 可,客栈的季玉泽呢,折腾这一遭,天色已不早,他应醒了,会寻她的。 一旦得知她为了救陆少慈留在卫府,会如何?怕是会搅得天翻地覆。扶月想着,黛眉不自觉地蹙起。 “不了,你们送去罢。” 刚才林平见扶月心那么急地冲出来,认为她对陆少慈有意,却又可能碍于娘子家的羞涩,不敢前往。 “为何不去?你可是陆郎君的恩人。” 扶月撇了他一眼:“林大人,你确定现在要跟我扯这个?不怕大凉朝陆将军之子死在你的滔滔不绝上?” 此言一出,把林平噎得够呛,陆然看不过眼儿了:“林平莫再多言,上来驱车。” “是。”林平摸不着头脑地跳上马车,分明是好意撮合,她还这般挤兑自己,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目送马车离开后,扶月转身欲回来福客栈,人群散开,她抬起眼,怔住。 不远处立着一位长身鹤立的青年。 季玉泽身形偏瘦,腰身很细,束在雕刻莲花的白玉腰带中,穿着一袭绣竹纹的白衣袍,一尘不染,散发着干净气息,似连太阳光都舍不得留下斑驳的阴影。 街上人来人往。 他安静地驻足旁观,神情淡淡然,乌灵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过来,仿佛能轻易贯穿人心。 扶月脊背一凉,看了一眼马车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季玉泽的脸,面色不是很好。 风起,纯白的衣袂扬起,落下。 此番对视,扶月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季玉泽走过来,由内而生的恐惧使她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只见他脚步一顿。 不过也只是稍微一顿,季玉泽继续朝前走,扶月意识到刚刚退后的动作极为不妥,硬生生地停住。 这怪不得她,没有人经历了地室事,还能立马地用那般平常心去对待他。 最起码得给些日子消化。 扶月不动了,再抬眼看季玉泽,发现对方似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几秒后,季玉泽站到扶月面前,抬起手,宽大的衣袖垂落,露出劲瘦死白的手腕,指尖握着一方散发着淡淡木兰香的帕子贴上她的脸。 骄阳似火,扶月脸上冒出细细的薄汗,皆被他轻轻地一一拭擦干净:“月月。” 季玉泽忽然一唤令她心尖颤了下:“怎么?是了,你为何出来了,是找我吗?” “嗯,掌柜的跟我说你在对面的大街上。” “哦。”扶月别扭地动了动脑袋。 热风阵阵。 “月月没别的话与我说吗?”他温柔地笑着,目光灼灼如星。 听季玉泽问起,扶月反而松口气:“陆郎君在大街上晕倒了,陆大人和林大人把他送去了卫府。” 唔了声,季玉泽叠好帕子,放回袖中,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随意问一句:“陆郎君出什么事了?” 扶月斟酌着道:“不知,我来时他脸上带血,昏迷不醒,看着身上并无伤。” 他顺其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嗯。” * 卫府。林平来过一趟卫府,记得路,并没花费太多时间在别的地方,径直地到了此处。 马车停下,林平跳下去,对里面的人道:“陆兄,到了。” 说完这句话,他大步流星地朝守在卫府门前的守卫走去,告诉他们马车里有卫小公子认识的陆少慈。 陆然习武多年,抱起一名正常的男子也不觉吃力,他抱着陆少慈下马车,林平恰好回到马车旁,赶紧帮忙提帘子。 守卫见真的是陆少慈,派一人进府禀告卫小公子。 还没等卫府的小厮接过陆少慈,卫小公子便急匆匆地跑出来,身后跟着好几名慌张不已的下人。 他们劝:“公子小心些。” 盛州传闻大概活不过三十岁的卫小公子容貌俊美。他一脸病容,唇色尽无,似命不久矣般,衣衫松垮。 瞧着像是听到消息后,立即从床榻上下来。 “少慈?”卫小公子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转头吩咐下人,“去,把春大夫给我叫来。” 因为身体原因,卫府里时常备着一位大夫,春大夫便是一直以来照顾他的大夫。 卫小公子没忽视陆然和林平,把他们也领进了府里,唤下人好生招待着,自己则随扶着陆少慈的下人回房间。 过了小半个时辰,卫小公子方出大厅,向他们道谢:“让大人们久等了,今日一事感激不尽。” 大理寺少卿来卫府查案那日,他与陆然、林平见过一面。 卫府是盛州一大家,陆然虽对除了案件之事不多加关注,但查案途中还是听说过一些关于卫府的八卦。 卫府只有一位小公子。 便是眼前这位身体孱弱的卫小公子,前几日准备举办大婚,却因多年疾病突发,唯有暂且搁置。 陆然拱手回礼:“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卫小公子无须客气,对了,陆郎君如何?” 提到陆少慈,不知想到什么,卫小公子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不过很快,他扬起笑。 “少慈他醒了,想见两位大人,不知可否?” 陆然候于此处,并不是为了得到卫小公子的道谢,而是想确认陆少慈是否平安无事:“我们也正想与陆郎君见上一面。” -- 第169页 卫小公子脸色白似纸张,用帕子捂唇轻轻地咳嗽几声,瘦削的肩膀随之颤动:“来人,带两位大人去见少慈。” 房间熏着药香。 陆然一进来,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药味。 陆少慈背靠着床榻,见到他们,微微一笑:“陆大人、林大人,今日劳烦你们。” 陆然张了张嘴,林平口直心快道:“举手之劳,不过今日之事,你还得感谢一人,若不是她,我们也不会掺一脚进来。” 听言,陆少慈疑惑地眨了眨眼:“谁?” 林平回:“扶二娘子。”然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期间还不断地美化扶月所为。 言当时的她比谁都急,冲出客栈的那一刻,就连健步如飞的他也差点儿跟不上。 听到这儿,陆少慈心念微动:“扶二娘子当真如此?” “当真!”林平推了一下陆然,“陆兄,你也瞧见了不是?”后者僵硬地点头。 说完,林平忒佩服自己宽阔之心,即使扶月对自己态度算不上好,但他还是替她在陆少慈面前说话了。 也算报答包子之‘恩’。 陆然往房门看了一眼,见天色不早和陆少慈脸色不好,道:“我们还有事,就不妨碍陆郎君歇息了。” 陆少慈明白:“陆大人、林大人慢走。” 顿了下,他又补一句:“若你们见到扶二娘子,麻烦替我道声谢,改日要是有时间,我必定登门道谢。” 林平摆手:“扶二娘子和季郎君明日便回京城了,陆郎君如果想道谢就去季府罢。” 记得没错的话,扶月和扶媛暂寄住在季府,他怕陆少慈到时候还误会扶月尚在盛州,遣人寻,浪费时间精力。 明日回京城?陆少慈微怔:“谢林大人提醒。” 林平笑:“无事。” * 从大街上回来后,无事可做,扶月就坐在房间的窗户旁,眺望着远处的山影,风有些大,抚动颊边的碎发,往后飘。 一冷白指尖接住那一抹碎发。 她眼睫一颤,回眸对上季玉泽的眼神,由外洒进来的阳光使得他肌肤看起来更白,像高不可攀的皎白明月。 唇却泛着润色,灼灼其华,显出几分摄人心魂的媚态红。 极好看。 是看了第一眼,会忍不住看第二眼的那种吸引人的好看。 冰凉的手指将碎发别好。 他眼神很淡,比清澈映人的泉水还要淡,扶月忽然感到一阵无能为力,干涩地唤。 “玉奴。” 带着热意的风倒灌进房间里,她缩了缩脖子,想离开窗户,却被一双手轻轻地摁住,被迫坐回圆凳上,背对着他。 手顺着扶月鬓发向上,直接达莲花白玉簪,所到之处,带过一股麻意。 季玉泽弯下腰,唇瓣擦过扶月通红的耳垂,她心提上来,他纤长的眼睫垂落下来,缓缓出声。 “月月喜欢陆郎君?” 恐惧一窜而上,扶月唇微翕动。 在她想侧头说话时,季玉泽一根瘦白的手指似早有预料地挡在粉唇前:“嘘,等我先说完。” 扶月呼吸一滞。 季玉泽眼神清澈平静,出奇得冷静,只眸里透着一种奇异的绮丽,莫名道:“月月,你是佛……亦或是鬼?” 什么意思? 听不太明白,但直觉不是很好的兆头,扶月攥紧袖角。 没多久,耳畔传来他好听的嗓音:“我还没问月月是如何得知我生辰是什么时候的呢?府里下人告知你的,还是我父亲母亲告诉你的?” 季玉泽指尖流连在她脸上,笑:“府里的下人在我六岁失聪后换了一批,除了我父亲和母亲,无人知晓我生辰,就连小秦也一无所知……” 这一点,原著可没提及。 扶月面色剧烈变化,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结冰。 糟了。 微顿,他歪头,吻掉扶月脸蛋突然冒出来的一滴冷汗:“而父亲母亲因那日是老太爷的忌日,又怎会向外人提起?” 不断往房间里吹来的风还是热的,偏偏扶月却感到阵阵寒意。 季玉泽沉默一瞬,弯唇又道:“若月月是佛,可是要来渡我?若月月是鬼,可是要来取我命?” 山雨欲来的寂静。 扶月呼吸放缓,他从她身后探头过来,吻了吻她不受控制微微颤抖的唇瓣,话题又转回前面。 “现在轮到月月回答了。” 扯谎?扶月不敢,如实说?更加不敢。 花了几秒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喉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张了好多次嘴巴,才说出话。 “我现在没喜欢陆郎君,只是有过几面之缘,今日一早出手相助是情理之中的事。” 季玉泽嗯了声:“继续。” 扶月心狠狠地跳了几下,又不能撒谎,于是破罐子破摔:“至于,我为何知道你生辰,这个我解释不了,可我既不是佛,也不是鬼,而是跟你一样活生生的人。” 话落,季玉泽忽地将她腾空抱起。 倏然离地使得扶月脑子有点懵,待回过神来,屁股已坐到了窗台之上,面对着他,背后是潺潺向东流的河。 淦。 救命。季玉泽不会要跟她一起死罢,扶月瞪大双眼,求生欲望极其强烈地拽住他双臂。 第83章 莲开 -- 第170页 为了活着, 扶月飞快地运转脑子:“我真的不是鬼,也不是佛,对了, 更不是妖, 你冷静些。” 少女发丝往前飞,拂过季玉泽的眼, 里面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光, 一眨不眨。 四目相望。 扶月不敢乱动。 生怕一不留神,直接坠下去,此处是二楼,虽不高,但下面是滚滚东流的长河。 相较于她的慌乱,季玉泽眉眼不变, 修长双手撑在窗台上, 微微俯身上前, 任由对方拽住自己。 他容色偏冷淡。 面对此情此景,扶月害怕了, 会水的人掉进流速湍急的河里, 也不一定能生还, 想挣脱,跳下窗台,又寻不到时机。 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性命交代在这里。 她要活下去的。 季玉泽忽地抬了抬手, 扶月着急地抓住窗台杠,生怕掉下去, 他一怔, 随即轻笑出声, 手落到她脑袋瓜上轻轻地揉了揉。 温柔极致。 “月月是在惧我?可我怎会伤害你呢。”季玉泽笑着说出这句话, 却还是没挪开身子让她从窗台上下来。 扶月一时哑口无言。 不会伤害她……扶月闻言眨了下眼,但同时明白是时候得想个法子跟他说清楚了,不然事态愈演愈烈,无法收场。 可如何说得清楚? 季玉泽弯着唇:“无论你是佛、鬼、妖,还是人,我都不在乎。” 下一秒,他低下头,准确无误地亲到她的唇,十分温柔又不容置疑地撬开齿关,卷着舌,像轻柔的羽毛,一扫一扫地,细细地舔.舐。 这一吻来得措不及防,扶月不敢后退,反而被迫地朝季玉泽方向挪,毕竟身后是深不见底的大河。 季玉泽吻得下颌微动,线条流畅。 冲出神龛的渴望。 自懂事来,在扶月这里,他第一次尝到人世间的极致欢愉和痛苦,二者相互交织,从此自己进退维谷。 随着季玉泽情不自禁地加深这个吻,扶月不得不转而搂住他脖颈,防止往后倾斜,模糊玉奴二字从她齿间溢出,又被他吞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季玉泽将扶月抱下来。 走向床榻。 就在她以为对方要白日宣.淫时,他笑意盈盈道:“你先休息,我今日尚未抄写经文。” 抄写经文? 前几日都没抄啊,今日怎么那么突然。扶月面色讶异,但还是点点头,抄写经文总比白日宣.淫好。 可点头后,她余光一瞟,发现现在才是晌午,倘若歇息,算得上是午睡了。 季玉泽说到做到,端坐在矮榻之上,就着矮桌,抬手执笔抄写一张又一张经文,神情极为认真。 扶月看了一会儿,确定对方专心抄经,方轻轻地躺下,毫无睡意地闭上眼睛。 就这样,她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今日。 第二日一早,季玉泽也没提什么,收拾好包袱,便携扶月下楼。 结完帐后,他们坐上马车,离开来福客栈。 * 两日后。马车哒哒,行驶到季府大门,扶月习惯性地不等下人打起帘子,自个儿踩着脚凳下去,恰逢扶媛得知消息从府邸出来。 扶媛快步上前,张开双手抱住她,杏眸水盈盈:“月娘,这几日感觉如何?” “还好。”扶月笑应。 季玉泽慢步下来,看似随意地打量几下眼尾微红的扶媛,眼神淡然,在她环着扶月的手上不露痕迹地一扫而过。 唇角那抹常挂着的笑意隐去。 几人齐齐进去,偌大的庭院,有不少在打扫的下人,瞧见他们进来,纷纷停下手上动作。 继而远远地便弯腰行礼问好。 扶月好歹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接受的都是社会主义思想教育,每逢碰到行礼的丫鬟和小厮就会浑身不自在,忙点头示意。 对此,扶媛早已司空见惯。 突然,季府管事走到季玉泽面前,打手势:“大人在朝事务繁忙,今日不在府中,夫人身染风寒,郎君待会儿可要去看看?” 扶月看不懂手势,下意识看向扶媛,后者凑到她耳边,小声解释:“夫人前日便感染风寒,卧病在床。” 风寒? 大热天的,得风寒? 扶月想,大概是现代所说的热感冒,挺难受的,尤其在古代医疗卫生条件极其差的情况下。 季玉泽颔首。 接着,季府管事低着脑袋走到扶月面前,态度恭敬:“扶二娘子,夫人听说您回来了,也想见您一面。” 季夫人想见自己? 扶月愣住,条件反射地瞄了季玉泽一眼,直到扶媛咳嗽一声提醒,她方回神:“好。” 于是扶月跟季玉泽随季府管事进季夫人所住的院子,扶媛先行回悦梨院。 * 他们到季夫人房间时,丫鬟正打算服侍坐床榻上的季夫人喝药。扶月唤了一声夫人后,从容地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 “我来伺候夫人用药。” 这是寄住在别人府邸上的基本礼仪,她虽不是古人,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懂得此刻该如何做。 季夫人一看到扶月便扬起笑,病容憔悴:“这可如何使得,万一把病气过给月娘了呢。” 扶月笑,侧坐于矮板之上,用勺子勺起漆黑的药,递过去:“不会的。” 见她如此贴心,季夫人目露慈祥:“月娘,沉之,几日不见,你们可都清减了不少,查案过于辛苦?” -- 第171页 丫鬟干练地打手势转述,不会慢很多,接近同步。 “没有。”他们异口同声答道。 听到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季夫人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扶月,似打趣儿道:“你们倒是默契。” 扶月一顿,讪笑不语,喂她喝完药。 身为母亲惦记着在外的儿子情有可原,在季夫人与季玉泽相聊之际,扶月识相地坐在一旁,一声不吭。 唠叨完,季夫人没忘记扶月,温和地对季玉泽道:“我还有话要跟月娘说,你先回去罢。” “是。”季玉泽温声,拱手对季夫人行了退礼。 季夫人习以为常地颔首。 见母子俩这般多礼,扶月想起了自己跟现代家里人的相处方式,与季府这种古代大家拘礼截然不同。 她知道是因时代不一样,不能用现代人的思维去要求古代人,但还是不由得唏嘘,如此相处,显得过分生疏。 幸亏没生在古代,扶月暗叹。 等季玉泽离开,季夫人朝她招手,示意靠近一些,尔后,念自己染病在身,又摆了摆手。 “算了,你就坐在那罢。” 扶月乖巧应好。季夫人忽地看了一眼贴身侍女。 贴身侍女极为懂主人心思,转身去檀木花纹梳妆桌,打开花梨木妆匣,从里面拿出一用微绿素绢包住的东西出来。 在贴身侍女拿物件儿期间,扶月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房间。 可能是季明朗常在房间处理公事的缘故。 床榻正前方摆着书桌和椅子,书桌上面右侧放一枚端砚,笔山摆几支笔,右侧叠着不少书籍。 墙上挂了几幅刺绣丝帛,有山水图,有花草图,毫不庸俗,雅致至极。 隐隐地昭示着房间的主人不是一般人。 季夫人接过贴身侍女手上的东西,慢慢摊开,露出一色泽细腻通透的手镯:“月娘,来,我给你戴上。” 扶月忙站起:“夫人,这是?” “这是准备传给沉之未来妻子的玉镯,这段日子,我瞧月娘和沉之两人似乎情投意合,便想着若你们能结成秦晋之好最好不过。” 微一顿,季夫人端详着她,“月娘可愿意嫁给沉之?” 沉吟半刻,扶月面色严肃:“抱歉,辜负夫人一番心意了,月娘高攀不起,所以,谈不上是否愿意。” 这是婉拒的意思。 季夫人嘴角的笑一凝,显然颇为吃惊,默默收回手镯,也不为难:“好罢。” 扶月松一口气。 房间不远处,季玉泽望着她们一张一合的唇瓣,眼神极冷,眸中浮着飘忽不定的幽光。 他不动声色地捡起掉在地上的丑陋荷包,攥得紧紧,随后不惊动任何人地离开房间。 房外。 小秦见季玉泽出来,打手势问:“郎君,可找到荷包了?要奴才寻人找不?” 他眼睛弯弯,嗓音柔和:“找到了,回兰竹院罢。” * 扶月被季夫人拉着聊了好一阵家常,才被放走。 回到悦梨院,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整个人像完全放松地倒向床榻,望着床顶发呆。 扶媛吩咐下人去后厨拿了些饭食,亲自端进来,见她睁着眼躺床似乎很累的模样,不由得开口。 “月娘,季夫人寻你何事?” 闻声,扶月一个鲤鱼打挺地起来,坐着看过去,房间渐渐充斥饭菜香:“没什么。” 将饭菜一一摆好,扶媛走过去,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怎么了,是不是查案太辛苦了?” 不是查案太辛苦,而是攻略转变一事弄得她疲惫不堪。 扶月摇头:“不是。” 两姐妹多日未见,扶媛想扶月想得紧,摸一把她瘦了点儿的小脸,问:“饿了吗,吃点儿再休息罢,对了,你跟季郎君怎么样?” 说到底,扶媛还是担心自家妹妹会栽在季玉泽身上。 实话实说,季玉泽是难得一遇的大家郎君,无论学识、身世背景,在外人看来都是扶家高攀了。 但不管如何,在扶媛心底里妹妹才是最好的。 没有什么高攀不高攀、配不配得上之说,若扶月真的喜欢,她会竭尽全力相助的。 可扶月真的喜欢季玉泽吗? 扶月抱住扶媛的手臂,依赖性地蹭了蹭,没回答后面那个问题:“姐姐,我饿了。” “好,我们先用饭。”扶媛一听她说饿了,顾不得问其他。 不知不觉又到了傍晚,扶月闲来无事,在悦梨院附近逛逛,遇上行色匆匆的小秦。 她正欲询问,对方将一小纸条塞过来就离开了。 纸条被揉成一团。 望着小秦消失的方向,扶月低下眸摊开纸条。 上面的字对她来说算得上熟悉,以前见过很多次,清新飘逸、垂写收笔点到即止,是季玉泽的字迹。 纸条上只有寥寥几字:我今晚想见你。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虽不知季玉泽又要搞什么名堂,但她是必须得前往的——若不想他发疯的话。 扶月叹一口气,攥着纸条回房,用火折子烧掉,万一留下纸条让扶媛看到了,绝对麻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烧到一半,扶媛臂弯挂着花篮,推门进来,视线第一时间落到那正在燃烧的纸条上。 -- 第172页 “月娘,你在烧什么东西呢?”她缓缓地放下装满花的篮子,眼含疑问,却没阻止。 表面冷静、内心慌得一批的扶月看着纸条一点一点儿地化为灰烬,语气没起伏。 “没什么,姐姐你去花苑采花了?” 强装淡定下,她手有些抖。 季府有一花苑种着各式各样的花,平日里都有丫鬟细心料理,花儿皆长得极好。 扶媛倒没太在意,坐在椅子上,将篮子里的花挑出来,没楸着烧纸的事不放。 她脸带挂念道:“季夫人喜欢吃花糕,得了风寒后,她总是食欲不振,我便想采些新鲜的花做花糕,明日送过去,月娘你要同我过去吗?” 住在季府,扶媛想着,总不能白吃白住,多少得做点儿什么才心安。 扶月觉着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答应了。 夜幕拉下,清冷的月与季府里挂着的灯笼透出来的晕黄光映衬,扶月扶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往兰竹院去。 刚到兰竹院大门,就看见了早在那里候着的小秦,后者待她进去,转身出院门。 并关上。 关门声不大不小,却使得扶月心头一颤,小秦又出去了,那兰竹院岂不是再次只剩下她和季玉泽? 心怀忐忑,扶月放缓迈步速度。 但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这般想,她释然地恢复正常行走,径直到达季玉泽房间。 门是虚掩着的。 扶月轻轻一碰,两扇门分别朝一左一右敞开,进去后,她下意识往床榻和铜镜两地方看。 没人。 扶月再一看,才发现季玉泽坐在书桌前,眉如墨画,风姿特秀,一及腰间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一袭松垮白衣随风微微轻拂。 与透过大敞开着的南窗隐约可见的天上弯月相映,衬得他宛若月中神仙。 华贵清冷至极。 可能是余光掠到了她,季玉泽缓慢抬首,把目光从戏本上挪开,微笑着:“月月,过来。” 扶月发憷了一下,慢吞吞地挪过去,他耐心十足,含笑望着她。 戏本敞开着,扶月走近,不由自主地看过去,里面既有文字,又有插画。 “你在看戏本?” 季玉泽嗯了一声,像是看不见扶月诧异般,将她抱到书桌上,然后把戏本挪过来一点儿。 “母亲今日跟月月说了什么?”他虚揽着她,“月月想同玉奴一起看吗?” 连续问了两个问题。 扶月看着季玉泽精致的五官,不禁回想起季夫人问自己是否愿意嫁给他的画面,油然而生一阵慌乱,硬着头皮答后一个。 “想。” 只见季玉泽笑着,睨了她一眼:“月月为何不接下母亲给你的手镯?” 听言,扶月心猛地一抖动,结结巴巴:“你看到了?” “嗯,我荷包落下了,回去寻。”他微凉的指尖翻着戏本,“算了,月月不想回答就不想回答。” 另一指尖落到扶月腰带上,轻轻一拉,腰带坠地,裙摆衣摆交错,玉面青年俯身过去。 她战战兢兢,却没再拒绝。 哪敢拒绝,才刚被季玉泽看到自己不愿意与之成婚的话语,若能用这种方式暂且安抚住他也未尝不可。 笔墨纸砚接二连三地落下,发出轻微响声。 季玉泽与她额头相抵,呼吸略有急促:“月月,今日我学了几首新诗词,想念于你听。” 扶月闭上眼睛,承受着。 “对垒牙床起战戈,两身合一暗推磨。菜花戏蝶吮花髓,恋蜜狂蜂隐蜜窠。 ”他默默退到她脚踝处,弯腰,低下头。 莲华让温热滋润,轻颤。扶月垂在书桌两侧的素手握成拳头,只觉快要窒息。 疯了。 温热游动,扫动莲华,琼瑶玉浆尽入喉,季玉泽清冽嗓音咬字略模糊。 “二八娇娆冰月精,道旁不吝好风情。花.心柔软春含.露,柳骨藏蕤夜宿莺。 ” 扶月还是不敢睁开眼,没脸见人。 “洞里泉生方寸地,花间蝶恋一团春。分明汝我难分辨,天赐人间吻合人。 ”片刻后,季玉泽直起身子,薄唇泛着水润的泽光,媚态丛生。 “喜欢。”他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季玉泽冷不丁地吻住扶月,将属于少女的味道过渡给她。 本就被踹到桌边的书籍此时岌岌可危,扶月受不住,双脚一蹬,直接把书籍踹下去。 噼里啪啦。 随着蹬腿动作,略松的锁链高高晃荡地扬起,再落回脚踝处,来来回回,打红白皙的皮肤。 扶月想死的心都有了。 没几秒,季玉泽肩胛微颤,边将饱含着不安等各种复杂情绪送进莲华,边继续道:“金.枪鏖战三千阵,银烛光临七八娇。不碍两身肌骨阻,更祛一卷去云桥。” 金刚、莲华重遇,击门户两旁,行九九之道。 愉悦身心。 突如其来的陌生使得扶月昂起头,捏紧桌沿,深吸一口气,努力适应,她破口而出:“玉奴。” “花兵月阵暗交攻,久惯营城一路通。白雪消时还有白,红花落尽更无红。 ”季玉泽极好看的腰微抬、微拱。 仙山之上,莲华闭、莲华开,金刚出、金刚进,雪浪翻起。 相得益彰之间,自然生热。 “暗芳驱迫兴难禁,洞口阳春浅复深。绿树带风翻翠浪,红花冒雨透芳心。”他的汗低落在她的雪地梅花之上。 -- 第173页 空气中飘着的木兰香.欲滴不滴。 季玉泽微微下垂的眼皮染了汗水,濡湿长睫,抬眸看扶月时,眼尾上扬,勾人心魄。 两人乌发披散着,不分彼此。 “月月啊。”银丝从他们唇间拉开,季玉泽轻喘着抚摸她眼角泪痣,轻轻落下一吻,似极为珍惜,“嗯、哈……月月。” 扶月攥紧桌沿的手指被他温柔地一一掰下来,十指相连。 烛影摇晃,起伏不定。 她嗓音暗哑无力,迟是迟了点儿,但还是决定解释一句,不然今晚可能死在这儿。 以一种难以言说的方式死去。 “玉奴,你听我说,我还没准备好,暂时不想成婚。” 似不甚在意地唔了声,季玉泽抬了下身子,再低下,直达。 救命。扶月眼角泛红,第一次感受到这般,他竟然……竟然……她失控地低呼一声,汗水顺着脖颈流。 在扶月精疲力尽前一刻,木兰花怒放,香气争先恐后地染遍她全身,季玉泽停了一下。 他满足地吻了吻她红到不能再红的脸。 一阵夜风袭来,烛火摇曳了两下,瞬间熄灭,黑暗笼罩着书桌之上的两人。 翌日。天边渐渐地亮起来,天畔抹上了一层粉红色,一轮太阳从天际慢慢地爬上来,将云彩也照得泛起红晕。 扶月掀开微肿的眼皮,焉焉地坐起来,环视一遍空荡荡的房间,像木头人般地套好鞋子。 太丢脸了。 她扶额。 好歹是在现代跑过八百米、扔过铅球、参加过军训等多项项目的人,昨晚居然体力不支地又晕倒过去。 身上换了一套粉嫩的新衣裳,不用担心衣服问题,也不知季玉泽从哪儿拿来的,还挺合身。 洗漱完毕后,扶月力气回来了不少,尽量不去回想昨夜的荒唐。 可走到房中央时,她视线不可避免地降落到已被收拾妥当、恢复整洁的书桌上,小脸猛一红。 以后可能都不能再直视书桌了。 转念想到别的东西,扶月心情跌宕起伏,若以后还这般跟季玉泽纠.缠不清,何时何日才能完成攻略任务回家? 无论如何,扶月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丝能回家的机会。 不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在现代的父母,原书里本就没有扶月这号人,在不在大概也无所谓,而父母只有她。 扶月走得很慢,平日里不用多久就能走到院子中,今日走了好一阵,才出来。 季玉泽既不在房间,又不在院子,她猜他可能到佛堂念经,或到书房抄写佛经了。 时辰不早,扶月想回悦梨院。 才迈出大门一步,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面无表情地站在兰竹院门外的扶媛,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 “月月。” 扶月僵着脖子回头。 季玉泽缓缓踱步出来,平静地注视着她,素来苍白的面容过了一夜后莫名多一丝艳丽,殷红的薄唇有肉眼可见的咬痕。 这幅姿态太容易叫人误会了,不对,也不是误会。 扶月倒吸一口凉气。 第84章 被玩 扶月顿了足有半秒, 直到扶媛上前拽她,才回过神来,耷拉着脑袋, 讷讷道:“姐姐。” 季玉泽唤了声月月后, 没得到回应,就站在那儿, 抿唇不语, 晨间流泻出来的淡金光勾勒着身形。 兰竹院外面的墙攀长着不少花,开得鲜艳曼妙,却不及他容颜半分惑人。 扶月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不禁想,若是她回到现代,完全可以照着季玉泽这个人为原型写一本倩男幽魂,应该会挺受欢迎的。 而扶媛第一次这么生气。 一晚未归的姑娘, 第二日一早从男子院中出来, 还换了一套衣裳, 面色红润,说明什么? 再看季玉泽, 衣衫虽整, 但那唇……愣是她这种没经历过人事的女子, 也能略看出一二不同。 莫不是? 扶媛不敢想下去,恨铁不成钢地将扶月挡在身后,直面季玉泽, 皮笑肉不笑道:“季郎君,你能否解释一下?” 扶月听完, 咳嗽几声, 撇了一眼季玉泽, 凑到扶媛耳边说:“姐姐, 他听不见你说什么。” 一气之下,扶媛忘记此事,噎了下,转头看向她,面上没笑,语气生硬。 “那你解释。” 扶月眉间一抖。 昨晚暂住在别院的小秦打着哈欠回来,当看到聚集在兰竹院院门的三人时,瞬间清醒,四下观察一遍。确定没人瞧见,他赶紧小跑上去。 幸好兰竹院地处偏僻,季府下人无事一般不会来此处,除必要的定时清扫,怕莽撞了兰竹院的主子。 因朝代使然,即使是面对极为和善的主子,下人们打从心底里还是有惧意的,素来以谨慎为上。 他弓着背站他们一旁:“奴才见过扶大娘子、扶二娘子。” 扶媛僵硬地嗯了一声。 扶月思来想去,一掷放声道:“我跟他不是姐姐你想的那种关系,今日一事是有原因的,回去我再同你细细道来。” 一直凝视着她的季玉泽倏地露出个很奇怪的神情。 言罢,她暗暗地朝他使了个眼色,怕事情闹大,快速地拖着似信非信的扶媛头也不回地离开兰竹院。 小秦并非是什么也不懂之人,大致猜到了发生何事,只,万万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别扭的局面。 -- 第174页 要知道,京城多的是纨绔郎君,他们风流成性,夸张一点来说,几日换一女子来玩.乃常态。 有时弄得一些单纯女子啼哭连连,以死要挟。 有不少女子让纨绔郎君欺骗感情后,不甘心地死缠烂打,愣是要个名分,好为以后做打算。 就算大凉民风开放、不设大防,但女子若是给了身子,相较于那些有钱有势的纨绔郎君,吃亏的还是她们。 毕竟现实就是这般。 可怎么到季玉泽身上,倒像转过来般。 似扶月是那风流成性的纨绔郎君,系上腰带不认人。而他则是惨遭被玩、想要名分的良家且可怜女子?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这些话,小秦只敢暗自腹诽一下,是绝不敢说出口的,除非不要命了。 念及至此,他扫一眼季玉泽唇边的咬痕,一刹那间头皮发麻,胆怯地缩了下脖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小秦可没忘小白的下场,这扶二娘子…… 对于扶月忽视自己此举,季玉泽像是没放在心上,转身往院子走,走到一半,停下来。 他抬起眼帘,盯着墙上的软藤花看了一阵。 小秦不明所以地跟着停住脚步,正欲问怎么了,且见对方回头看他,开口:“好看吗?” 轻轻柔柔的语调,仿佛是不经意一问。 这软藤花确实好看,小秦如实点头。 季玉泽忽地轻笑一声,衣袂飘飘,抬手,伸至软藤花,指腹擦过花瓣,落到梗上。 他轻飘飘一句:“好看又有何用。”四季更替,花开花败。 两指轻轻一折,花断,两指松开,坠下。 软藤花砸向地面时,向上弹了下,像在做垂死挣扎,最终落回地面。 然后,季玉泽弯着唇朝前迈步,面不改色地踩过软藤花,再抬步,往院中深处行。 小秦跟上去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地上已不成样子的软藤花,顿觉浑身不舒服,似被踩在地上的是自己。 * 悦梨院。 扶媛宛若等不及地将扶月推进房间,锁好房门,压低声音质问:“你昨晚是在他的院子过夜?” 扶月看似十分冷静地坐到茶桌前,倒了杯茶,抿一小口,用余光瞄扶媛,随后放下茶杯。 “回答我。”扶媛渐渐没了耐心。 微凉的茶水入肚,整个人貌似都机灵了点儿,她双手撑腮,模样瞧似极其乖顺。 “不是的,昨晚我们出去查案了。” 扶媛睨着扶月,显然不信:“昨晚一起出去查案?月娘,我可不是三岁孩童,你竟用这般话语来诓骗我!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 长姐如母。 扶正林不在京城,能保护扶月的人不多,她真的不想自家妹妹受到伤害。 俗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外人看来季玉泽长相温文尔雅,为人光风霁月,一副翩翩君子模样。 可暗地里如何,谁知道? 传闻京城出生高贵的郎君大多总爱恶劣肆意地玩弄女子,腻了便一脚踹开,不管对方死活,狠绝、无情至极。 万一真实的季玉泽也是这样的人呢? 之前,扶媛是没往这个方向想的,后面发现扶月与季玉泽来往密切,他瞧着却没有任何提亲的想法,才生了怀疑之心。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再加上潜意识对季玉泽有种莫名说不上来的惧意,不太想扶月靠近他半分。 但,扶媛深知感情这东西不受控制。 于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愿只愿扶月寻得心悦之人。 不知扶媛在想什么的扶月摇头,撒谎道:“并非如此,我们在盛州查案有时也这样,为了不惊动其他人,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行动。” “若姐姐你介意,以后尽量减少。” 将尚未喝完的茶端起来一干而尽,她接着说,“但案件拖太久了,大理寺卿那边不好交代。” 扶媛半信半疑:“案件很急?必须得晚上去?” 扶月忽地捶了一把桌子,茶盏茶杯发出碰撞声:“自然,姐姐你是不知道,查案太难了,日夜颠倒!昨日我说不辛苦,是怕姐姐担心。” 房间寂静几秒。 一话毕,她留意着扶媛表情,为了增强说服力补上一句:“大理寺两位少卿也是如此,姐姐你又不是没听说过。” 此时,扶媛有七、八分信了:“那查案归查案,你为何换了一身衣裳?” 扶月在前一瞬已想好说辞:“查案途中不小心弄脏了裙子,他让小秦给我拿来了新一套衣裙,我便换上了。” 扶媛身子一松,快完全信了,语气放缓不少:“那季郎君唇上的……伤。” 咬痕到嘴边改为伤,她不太好意思直言。 装傻充愣扶月算得上在行,似懵懂地眨了眨眼:“我不知道啊,昨晚我跟他一起出去之前,就有了。” 是吗。 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或许不是咬痕,而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弄伤的? 可如何弄,才会弄伤唇呢。 扶媛没再追问下去,不忘嘱咐:“不管怎么说,你以后还是得注意点儿,别人瞧见了不是很好。” 扶月又抱住她的手臂,亲昵地笑着:“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对了,姐姐你今日一早为何候在兰竹院?” -- 第175页 这个,扶媛也说不清楚,一发现扶月不见,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是季玉泽。 见扶媛沉默,扶月识相地转移话题:“姐姐打算什么时辰去见夫人,要开始做花糕了吗?” 扶媛抿唇想了一下,道:“午时罢。” 略一思忖,她问:“你今晚还要同他外出查案?”兜兜转转,话题又回到季玉泽身上。 不确定的事情,扶月也不敢随便说出口:“不知,看情况罢,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走,我们去做花糕。” “嗯。”扶媛终于笑了,任由她推着自己出房。 * 中午,陪扶媛去送完花糕后,扶月暂没地方可去,在悦梨院院中玩秋千,心里惦记着霸王别姬一案。 想争取在陆少慈回京城之前解决掉,尔后专心谋划攻略一事,昨晚季玉泽没给她机会问,今早又忙着拉走扶媛。 也没问到。 若想知道何时行动,最好亲自再去一趟兰竹院。 坐在秋千上的扶媛见她心不在焉地推绳且频频地望向悦梨院院门方向,心下了然:“月娘,去罢,尽快破掉此案,然后我们就离开季府。” 扶月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自动忽略最后一句:“那我去了。” “嗯。”扶媛踩在地上的脚微动,绳子摇晃,秋千弹起来,又荡回去。 烈日当空,时隔不到半日,扶月又来到了兰竹院,轻声地喊了几声小秦,无人应。 虽有疑惑,但她还是继续走进去。 当扶月走到院中时,一道空灵的铃铛声渐渐清晰,有点儿熟悉,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只见季玉泽坐在不知深度的水池沿上。 他定睛地望着波纹粼粼的水面,水微微浸湿垂下的纯白衣摆,赤着的精瘦白足没入水里,远远看去,如一近乎完美的艺术品。 骨节分明的手指持着银铃铛,轻轻地摇动,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 似察觉到有人看自己,季玉泽抬起眼,目光淡淡,如没套上罩的油灯,摇摇曳曳。 令扶月无端地打了个哆嗦,有种被人扒光、完完全全地看透了的错觉。 她视线落到他手中的银铃铛,忍不住皱起了眉。 不良的预感突地袭来。 第85章 梅花 水抚摸着赤足之上的皮肤, 季玉泽平静地望着扶月,翘起唇角,五官柔和秀美, 笑容昳丽, 颇显诡异妖娆:“月月。” 简单二字,余音琅琅, 似从舌尖轻轻慢慢滚过, 才缓缓吐出。 扶月脚步微微凝住,压下心头突如其来的不适感,走近水池,抬目往下一看,水清是清矣,但深度却瞧不真切。 原著写到陆然问过季玉泽为何不尝试着学水。 原著是这般描写的: 小秦主动地替之回答了, 道原因是季玉泽少年时曾到已结冰的河边折梅花, 不料冰面脆弱, 踩上去后没几秒,直接破裂。 导致连人带刚好折下来的梅花一同坠下冰河, 所以长大后, 一般无事是不会下水, 更别提学水。 小秦的回答到这里结束,接下来的描写是原著作者利用第三视角继续写下去的: 水浮动,衣衫下沉, 淹没了少年。 待人发现之时,季玉泽掉下去有一段时间了, 救回来那一刻, 奄奄一息, 又生了一场大病。 那时, 冻得发紫发僵的小手却依然紧紧地握着那支还剩几片花瓣、滴着水的梅花。 季明朗得知落水一事,下朝后,匆匆忙忙地赶回去。 回到府中,细细地问一遍下人,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季明朗生气不已。 一支梅花! 差点断送了他唯一一个儿子的性命,更令季明朗气结的是自己一向耐心训教的季玉泽竟然不知轻重地乱来! 失聪就足够让他失望了,还不知进取,不把心思放在学识之上,反放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 梅花? 季明朗冷笑。 那攥在陷入昏迷中的季玉泽掌心的梅花就是被怒到极致的季明朗硬生生地掰下来的,把根根手指弄得发红、出血丝。 花费好些时间才取下。 在梅花被掰下的那一瞬间,季玉泽眼睫忽地颤动了一下,似有醒过来的迹象,但最后还是输给了因冬日掉水而生出来的病。 季夫人在一旁瞧得心疼,同时也感无奈。 幸好,这一场病没持续多长时间,没多久,季玉泽便快要痊愈了,就是瘦得厉害,出到外面,来一阵风仿佛能将他吹倒。 季夫人本以为这件事揭过去了,谁知有一日,他看着终于被季明朗允许来兰竹院探望的她,问: 梅花呢。 那支梅花呢。 去哪儿了。 少年声线平静温和,听似忽然想起、继而随意地问一句,却莫名具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季夫人倒是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不答反问:“你为何一定要那支梅花?” 房间安静几秒,丫鬟忙不迭地打手势转述。 少年垂落了纤长的眼睫,搭在被子上的苍白手指微动了下,有点儿似答非答:“那支梅花是上面长得最红最好看的。” 季夫人不明,再问:“你为何突然想去折梅花?” 听下人说,季玉泽完成萧老勒令必须得完成的画后,冷不丁地让他们退下,想一个人逛一逛。 -- 第176页 病弱少年静了一会儿,目光望向微敞开透气的大门,眸里掠过一抹迷茫、困惑。 接着,短短三字从他口里说出:“我不知。” 没有撒谎。 少年亦不知为何要到那梅花树下,为何要折下那支梅花……对啊,为何。 季夫人叹了一口气,坐到床榻边,伸出保养得当的手想牵他,后者面无表情,无声息一躲。 手停在半空中,良久,她才缓缓放下,勉强地保持着笑容,姿态仍然端庄贤淑:“你喜欢那支梅花?” ……喜欢? 不。 不喜欢。 季玉泽微微侧脸看了一眼房中摆着的寓意极好的长寿花,脑海里同时浮现那日所折的妖冶梅花,抬眸,一字一顿,无比确定地答:“不喜欢。” 得到这个答案,季夫人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但她还是笑着:“你以后若是想要什么花儿,吩咐下人去置办即可,莫要折腾自己。” 少年虚弱地咳嗽几声:“母亲,您还没回答我,那支梅花呢?” 季夫人捏紧袖中帕子,温声道:“梅花被你父亲扔掉了,此事莫要再提,免得惹你父亲不高兴,记住了吗?” 丫鬟偷看一眼少年苍白又没什么表情的脸,于心不忍地转达。 扔掉了。 “嗯。”季玉泽弯着唇直视着季夫人,喉间发出一简简单单的音节,没有任何感情,淡淡的。 等季夫人离开兰竹院,少年掀开被子,缓慢下榻。 他拖着病弱的身子走到摆着长寿花的桌子上,提起一壶烧得正热的水全部倒进去,热气袅袅,缕缕飘空。 第二日,长寿花死了。 照顾少年的下人瞧见,惊讶地嘀咕几声便换过新的花儿了,可不管换什么花儿,不用多久就死了。 下人们觉着实属古怪,但碍于身份,从不敢越距过问。 而随着季玉泽逐渐长大,季夫人发现他会对自己上心的东西有强烈到令人发指的占有欲,愣是身为母亲的她都无法忍受。 是以,知晓萧老严格鞭策季玉泽得遏欲,她不进行干涉,并且还发自内心的赞同。 好在,萧老教导有方。 季玉泽改变了不少,再经数年前一桩难破的案件,他一度跻身成京城中人人艳羡、年少有为的季郎君。 只,季夫人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季玉泽似乎对任何东西皆不为所动了。 后悔吗。 也许有那么一瞬,她是后悔的,可当听到京城夫人的阿谀奉承,再加上见他表现得十分正常和优秀,那微乎其微的后悔消失了。 对生活在大家族的季夫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儿子成材更重要。 尤其是在季玉泽失聪后,这种感觉愈加强烈。 * 扶月晃了晃脑袋,不再回忆原著里为数不多关于季玉泽小时经历过的事情描写。 每每想起这些,她都不禁叹息,他可真是体弱多病,在原著能活到二十五岁、还是自杀而死的也确实算奇迹了。 “你怎么来了?”季玉泽嗓音清冽冽,藏于水中的赤足微动了下。 闻声,扶月心头落空了一拍。 铃铛声还是不断,银铃铛每一次的相互撞击好似能传入她身体里,自脚底到指尖皆漾起一股细细密密、又酸又麻的电流。 原来……是那控制诱魂蛊的银铃铛,难怪听着这般熟悉。 兰竹院没其他人,扶月脱开鞋子,扶起浅蓝色裙摆,赤着脚跨上水池,走到他身边坐下。 手臂挨着手臂。 浅蓝色的裙摆压在白色衣摆之上,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渐渐融为一体。 季玉泽摇银铃铛的手一顿,漆黑眼睫颤了颤后,微抬,偏首望她。 扶月回望,他容颜依旧,面色不复晨间的红润,略苍白无色,却像圣洁、不容玷.污的神。 神么。 如果是的话,扶月咽了咽,她貌似已把他‘玷.污’了。 而且不止一次,不对,是他自愿并且非常主动被她‘玷.污’的。想到此处,扶月眨了好几下眼,暗道,纠结这个作甚? 尽可能地忽略因那银铃铛生出的怪异感。 扶月小手看似自然地牵过季玉泽持着银铃铛的手,顺着微凉的指缝插进去,他低眸看了一眼。 两人掌心隔着银铃铛十指交握。 她轻轻地扯出一笑容,梨涡在太阳底下有点儿瞧不仔细,宛若虚幻般好看,暂没回他上一个问题,而是反问。 “你坐在这儿干什么?” 季玉泽唇角微弯,目光略显空洞,似在想着些事情:“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这般。” 嗓音柔和,不疾不徐。 少女细嫩的指尖似不经意地勾了勾银铃铛垂下的链子,青年眼神清亮,像点缀在夜间的繁星,仿佛毫无察觉。 只,水下的赤足僵了一下。 水面涟漪轻微荡漾开,一圈又一圈。 勾链子是扶月下意识做出来的动作,原因无他,主要是因为之前受银铃铛控制有一段时间,弄得她对它的感情颇为复杂。 想砸了吗? 其实是真的有点儿想把银铃铛给砸了的。 扶月没忘记如烟跟自己说过的话,对方说只要吃完解蛊的药丸,便不再受银铃铛控制,即使银铃铛毁了,也无碍。 可话又说回来了,既然银铃铛不会再影响她,那毁不毁,其实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 第177页 更何况,瞧季玉泽的模样,似挺喜欢这银铃铛的。 抛开别的不说,银铃铛的确好看,西域的雕刻技术精良,刻在上面的细纹皆精致十足、栩栩如生。 但被支配的画面历历在目,扶月心生排斥,犹豫再三,问:“你很喜欢这个?” 少女抬起撑在水池沿上的另一只手,指着藏匿在他们掌心的银铃铛。 季玉泽顺着所指方向看了看,唇角莫名带了点儿笑,语气轻微飘忽不定:“月月不觉得它很美吗。” 呃。 “美。” 美是美,可她不喜欢也是真的,扶月咬了咬唇,干脆转移话题:“我们什么时候去查案?” “今晚。我打听到听雨阁阁主今晚出去,想去她房间仔细搜查一番,看能否找到一些线索。”他低了低眼,回。 一旦杀了人,无论如何掩饰、销毁证据,或多或少还是会留下些痕迹。 是以,夜探一回听雨阁阁主所住之地是必不可少的,虽说可能晚了点,但总比不去的好。 扶月明白:“好,今晚我再来找你,那我先回去了,晚上见。” 她松开季玉泽的手,双手撑水池沿起来,却蓦地被反握住手腕,握得很紧,不解地抬头,撞入一双秀丽、乍一看很温柔的眼睛。 “月月……亲我一下可以吗?” 铃铛声响了响。 第86章 窒息 扶月应声看去, 只见那银铃铛在响了一声后,季玉泽松开了手,扑通一声, 它直线下坠, 偏平静的水面溅起水花。 很快,银铃铛彻底地消失在她眼前, 沉入水池底。 这代表什么?看着季玉泽缓缓靠近的五官, 扶月没再动。 他望着她笑了,清冷的笑容中有些妩媚:“怎么,月月不愿意?” 这一句话把扶月从银铃铛掉进水池里的这件事拉回来,管它代表什么,只要对自己没有害处便可。 没过多犹豫,她倾身上前, 在神色漠然又虔诚的季玉泽唇上轻轻一扫而过, 点到即止。 唇瓣交覆, 旋即离开。 青年下颌线微紧。 少女下了水池,不顾脚还湿着, 直接套上鞋子, 抬眉若沉烟飘渺无常, 爽快地扔下两个字:“走了。” 他眼帘半垂,唔了声。 在离开季玉泽的视线范围内后,扶月几乎是跑着出兰竹院的, 不知为何,总觉得刚才好险、好诡异。 他持着银铃铛坐在水池边的画面是很唯美, 但看着就是有些古怪。 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当她看到银铃铛坠没于水池时, 心情瞬间舒畅不少。 但他是故意让自己看到这一幕的吗? 向来喜欢留一个心眼儿的扶月不禁怀疑。 不过理由是什么呢?她不为难自己继续揣测下去, 深呼一口气,强行抛之脑后。 回到悦梨院,扶月想找扶媛,找遍了整个院子,都不见人,询问丫鬟才知道对方有事外出了。 得知扶媛外出,扶月不确定地多问一遍丫鬟,以为自己听错了。 丫鬟的回答依旧,说在她离开悦梨院后不久,扶媛携了府里的一名小厮和丫鬟出去,看能否寻得今日来京城的金山寺有名禅师。 金山寺禅师游历位置不定,今日是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京城。 扶媛担忧季夫人的病,无时无刻都希望自己能够出一份力,若能祈求到禅师来为季夫人念经颂佛一番,赶走病魔,不失为一件好事。 是的,生活在大凉这个朝代的扶媛对鬼神之说、佛论是信奉的。 但听闻此禅师喜怒无常、行踪不定,最看重的是人的诚心,寻季府下人去请,诚意怕是不够。 季明朗公务繁忙,还没回府,顾不得这些事。 而季玉泽又是失聪之人,交流不便,通过下人转述,多少有些不雅观。 她虽不是季府之人,却算得上有身份,亲自去,诚意还是有的。 一旦错过,指不定就找不到了,所以扶媛才急急忙忙地出季府,甚至来不及等扶月回来。 听完丫鬟所言,扶月大概猜到扶媛的心思。 离晚上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她打算也跟着出去,于是问丫鬟是否知晓扶媛去何处。 鸿运楼。 一家食肆。 扶月到那里的时候,人已不在,包括扶媛。食肆的小二指着窗外面,道:“小娘子,您瞧,他们在那呢。” 顺着小二所指方向看过去,她看到了扶媛和穿着和尚服的禅师。 ……还有一位气质凛然的男人。 隐约看得出是上了点年纪,但不掩容貌俊逸,年轻时应是一美男子,眉眼间尚可觑得一丝往日风姿。 他水墨色衣,身姿修长,手持白玉扇,腕戴佛珠,脸上常挂着笑容,似十分和善。 只,那面部轮廓在光线下显得硬朗,眼神时不时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看着看着,扶月想起了原著里自己最讨厌的一人。 ——国师 原著的女主扶媛和国师他们提早相遇了?不会罢。若是真的,那国师可能即将强取豪夺扶媛,也就意味着要开始虐男女主了。 她睁大双眼,快步从鸿运楼的二楼跑下去,直冲大街。 大街上。 扶媛对面前的男人感激不尽,若不是对方瞧自己可怜,然后帮忙劝禅师,禅师差点就甩袖离开京城,继续云游四海了。 -- 第178页 禅师与男人相识,今日便是约于鸿运楼相聚。 与此同时,扶媛隐隐不安。他与她素未谋面,为何出手相助,难道仅仅是因为觉得可怜? 男人合扇,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笑起来,眼尾略有细纹,不显老反倒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对了,冒昧问一句小娘子芳名?” 扶媛张了张嘴:“我。” “姐姐。”一道带着微喘的女声打断她的话,扶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额间冒汗,看向男人,“我们快些回去罢,我有急事。” 急事? 扶媛疑惑地看着她。 询问途中被人插一脚进来,男人表情顿了一下,不悦一闪而过,却很快掩饰好:“这位是?” 扶月牵过扶媛的手,假笑着回:“我是她妹妹,抱歉,我们还有急事,先行一步了,有缘再见。” 最好不再见。 说完,她拉着人就走。 禅师和丫鬟、小厮很自觉地跟上她们。 待再也看不到那些人的影子后,男人身后的随从凑上来,压低声音道:“国师,是否要奴才去打听一番?” 国师勾了勾唇,展开扇子又合上:“不用了。” 空气中似乎还留有扶媛的香味,他神情稍显恍惚,太像了,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人,就连赵春柔的亲生之女也及不上半分。 简直荒谬。 扶媛样貌与死了数年的赵春柔异常贴合,像是赵春柔的投胎转世般。 当年,是他亲手杀了赵春柔,时至今日,原以为忘得七七八八了,结果却不是的。 没有忘。 * 季府。扶媛唤管事的领禅师去佛堂念经颂佛,自己则拉着扶月拐进一偏僻角落,迫不及待地问:“你有何急事?” 扶月挠挠长发,笑吟吟道:“也没什么急事,就是怕姐姐被那男人缠上罢了。” 街上的男人是不是国师,她不确定。 但防患于未然总归有利无害,可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又不能斩钉截铁地说男人是坏到不能再坏的恶劣人。 毕竟扶媛有自己的判断力,见自己那般,保不准会生疑,得谨慎行事。 不能莽撞。 闻言,扶媛先是一愣,随即失笑,用食指宠溺地勾了勾她鼻尖,声音柔柔的。 “你啊你,你以为你姐姐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吗,还被人家缠上,真是信口拈来。” 扶月亲密地蹭了蹭她:“姐姐。” “嗯?” “我刚才瞧他看你的眼神就很不对劲,我不喜欢,你以后若见到他,还是掉头走罢。” 听着自家妹子偏幼稚的话语,扶媛哭笑不得,抚摸了下她的发顶,道:“人家好歹替我说过话,这样不好罢。” 扶月死缠烂打,使用撒娇大法,似不讲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 想着京城那般大,日后不一定会见到男人,扶媛顺着她,答应了。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去佛堂那边看一下。” 禅师的事情尚未告一段落,扶媛不放心。 扶月拉住她,趁机道:“我今晚要出去查案,姐姐你早些歇息,别太担心。” 沉吟半晌,扶媛点头,替她理了理凌乱的碎发,温言细语:“嗯,凡事小心些,我只要你平安,明白吗?” “明白。” * 夜悄然来临,弦月如钩,淡淡清风拂过扶月和季玉泽的脸,他们默不作声地行走在大街小巷中。 繁闹街道上灯光照射不到听雨阁后街上,此处静得出奇。 听雨阁红墙不高不矮,那是对季玉泽来说,对扶月来说有点儿高了,之前爬过的墙都比它矮不少,这实属过于有挑战性了些。 下一秒,季玉泽默默地弯下腰,示意她踩着自己的背部爬上去。 扶月扫视四周,见的确没任何能拿来踮脚的东西,心一横,手攀着墙,脚缓缓地踩上他的背。 爬上去后,她坐在墙上等他。 季玉泽身手敏捷地翻.墙而上,扶月见他上来,一时松懈,没坐稳,朝一旁倾斜,直愣愣地往里面倒。 风呼呼地吹过耳朵,她大脑嗡嗡作响,接近一片空白,只有两字:倒霉。 千钧一发之际,季玉泽长手一捞,反应极快地搂住她的腰,但也已拦不住,两人双双掉下去,摔到地上。 耳边风停。 在落地的那瞬间,扶月并没感受到太大的疼痛,低眼一看,正压着一个人,对方的身体较于地面自然是软不少。 这是他下意识作出的反应,把她护在怀里,自己垫底。 姿势很不雅。 她双腿分开,跨在季玉泽身两侧,手搭在他胸膛上,随着心脏跳动轻微起伏,不快不慢,正常跳速。 鼻间满是木兰香。 很好闻。 少女指尖不受控制地按了按,季玉泽微抬眼帘,长睫微翘,纯澈的眼怔怔地望着她,像初生的纤弱孩童般,又美、又干净。 明知道是错觉,扶月心底却还是动了一下。 似有数不清的蚂蚁源源不断地爬入身体里,一点点地尝试着啃咬心脏,既痒,又麻,叫人欲罢不能。 扶月忙站起来,垂下来的裙摆拂过尚躺在地上的季玉泽的手,如同羽毛,轻轻地,柔柔地,扫过。 -- 第179页 不到片刻,季玉泽也缓缓起身,轻声道:“月月,进去罢。” 嗓音极其正常,极其温柔,仿佛没被刚刚的小插曲触动到。 扶月点点头。 走到一半,她停下来,拽住还在朝前走的季玉泽,没有发出声音,唇瓣在动:“哪间房间是听雨阁阁主的?” 季玉泽看了一眼前方的房间,没有说话,却足够表明来前已调查过一番的意思。 房间的门没有锁,只是阖上而已,用力一推便开了。 门帘垂落在门前,他抬手抚开,迈步进去。扶月不敢久留在外,紧跟随后,待进来,忙把房门关上。 咔吱一声,与外间隔绝。 房间当中放着一张偏大的菱花铜镜,由于听雨阁是唱戏的地方,听雨阁阁主梳妆桌上面摆放着许多化戏妆的脂粉。 西侧还摆着书桌,陈设之物皆是少女常用之物,散着淡淡的香气,墙上挂着一幅霸王别姬的画。 画卷左上有落款:怀柔。 听雨阁阁主母亲名唤赵春柔,而她的名字则是谢怀柔。 画,是听雨阁阁主所作? 扶月经过时,认真地看了看,发现这幅霸王别姬画卷中的项羽长相跟那日上台扮演项羽的徐达明一模一样。 而里面的虞姬长相却不是那日上台扮演虞姬的人。 但看轮廓五官,她又生出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容貌之人,想起了,像扶媛! 怎么可能呢? 看着看着,扶月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抚摸,指尖划过画上虞姬的五官,真是越看越像扶媛。 忽然,感受到画卷下面还有纸张,她掀开上面的霸王别姬图,露出了一张美人图。 再对比霸王别姬图上面的虞姬。 就是扶媛……不对,细看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扶媛从来没露出过这种神态,而且纸张边沿已泛黄泛黑,有一定的年份了。 扶月抬眸看美人图的落款:谢丛生。 谢丛生是谢怀柔的父亲,那么画上的美人会是谁?有没有可能是赵春柔呢? 毕竟能让父女俩都画的人少之又少。 按这般推断,那就是谢怀柔知道画上的美人是自己母亲,继而临摹父亲的美人图,将赵春柔画上霸王别姬图。 可画中人若是赵春柔的话,未免跟扶媛长得太像了罢。 不过对应上原著里国师对扶媛一见钟情的剧情,一切又能解释得通了,倘若事情如她所猜,那真的不知怎么说国师了。 说惨遭抛弃,可怜罢,后面他又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将赵春柔亲手杀了。 说国师无情罢,又是赵春柔先抛弃了他。 总之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地。 扶月走到书桌前,将季玉泽拉到画卷前,先是指了一下上面的虞姬,再指美人图:“你看她像不像我姐姐?” 他凝视半晌,薄唇微启:“像。” 不再看画卷,扶月看向床榻,那里前方有木架子,一套精致绝伦的戏服挂在上面。 是扮演项羽所需要穿的戏服。 听雨阁阁主胆子真大,就这么正大光明地摆着这些东西,一点儿做贼心虚的样子都没,坦坦荡荡的行为。 在外人看来,的确不像案件的幕后之人。 这时,听觉灵敏的扶月听到外面传来细微的说话声,赶紧吹灭照明的火折子,对季玉泽做了个噤声动作。 “阁主今晚不是说不回来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一女声响起:“我们管那么多作甚,自从徐达明死了,听雨阁的生意一落千丈,我们还是担心一下自己以后该怎么办罢。” 待说话声渐行渐远,扶月才拉起季玉泽往外走:“听雨阁阁主回来了,我们现在必须得马上离开。” 查案最忌讳是打草惊蛇了。 季玉泽唔了声,临走前回头看了一下那张摆放着几本书的桌子,却没说什么,乖乖地任她牵着。 从听雨阁出来后,低头思索着案件的扶月倏地撞上一堵肉墙,抬起头,发觉回到了兰竹院。 季玉泽转过身,一身谪仙风骨,貌若好女,在夜色中对上她的眼睛,语气温润。 “月月,你今晚留下来吗?” 扶月心尖一颤,昨夜荒唐的一幕幕重放在眼前,脑袋向下耷拉了点,不敢直视对方。 “不了,我回悦梨院还有事。” 空气仿佛停滞了几瞬,他弯眸笑着,只是有些温柔的恐怖,恰好藏在了月光之下:“嗯,那你回去罢。” 青年眼珠一转不转地看着少女离开,立院门许久才抬起脚回去。 明日,陆少慈就要回京城了。 房间里,矮榻上摆放着不少新购置回来给扶月的胭脂水粉。季玉泽指尖一一掠过,面无表情地一推,雪白的袖子于空中荡起又垂下。 胭脂水粉瞬间落地,噼里啪啦。 如今……她可是连虚与委蛇、骗他也不屑了。 小骗子。 先前是不愿扶月骗自己,现在倒希望能继续骗下去,可她却不愿了,他握紧拳,短指甲嵌入掌肉。 心底翻滚着如潮水般的窒息。 季玉泽自小便养就极强的洞察力,怎会发现不了扶月近日来的变化,她可当真是喜新厌旧,迷上了那陆少慈? 怎么可以。 -- 第180页 怎么可以。 他轻轻地勾起唇角,长腿微曲,半蹲下来,冰凉的指尖捡起一唇脂,缓缓扭开,沾了点,涂上薄唇。 指腹没收住力度,一划,一抹红色绽开在青年洁白的脸上,诡异无常。 愣了几秒,季玉泽昂起下颌,手中的唇脂掉地,唇角弧度如常,眼泪却不由自主地一滴一滴落下来,眼尾泛起卑微的潮.红。 扶月。 你若抛弃我。 我必定、我必定……死也不会放过你…… 眼泪接二连三地砸到他苍白的手腕上。 第87章 嫉妒 青年本就生得貌美, 泪水从白皙的脸滑落时,砸破了当初不通七情六欲的冰清仙者模样,镀上一丝人间烟火气息。 泪水糊掉了不小心擦上去的红色唇脂, 颜色渐渐晕开, 一滴红泪,啪嗒地砸到地板上, 溅开。 此番样子不显狼狈, 却无端地多了几分我见犹怜。 纤秀的手指尚有余留下来的丁点红色唇脂,风透过小轩窗一缕一缕地吹进来,扫过身姿单薄的他,灯火明明灭灭,映得眸里水光朦胧。 “月月……” 一道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散落空中。 经文曾道:世间有八大地狱,分别是等活地狱、黑绳地狱、众合地狱、叫唤地狱、大叫唤地狱、焦热地狱、大焦热地狱、无间地狱。 以往, 季玉泽不屑一顾。 认为此为后人以压根不存在的佛的名义杜撰, 满足他们诓骗世人的腌臜之心, 是以,他始终保持清醒, 观望着。 看那些人哭、看那些人笑、看那些人喜、看那些人忧, 看那些人怒, 看那些人因求不得而怨。 可悲。 可哀。 可笑。 哭、笑、喜、忧、怒、怨等丰富多彩的情绪是季玉泽从未有过的,那时,心底曾闪过一丝不知名感受, 有一瞬间,恨不得撕破他们因生动情绪而展现与之对应表情的脸。 至于不知名感受是何感受, 一直以来弄不明白。 现在, 通过扶月, 季玉泽好像渐渐明白那时的感受为何物了, 世人称之、写作为嫉妒。 嫉妒扶媛、嫉妒陆少慈…… 而此时,他已坠大焦热地狱。 凡行杀、偷、邪.淫、妄语、饮酒、邪见及污净戒僧尼者,堕生此狱。他生了邪.淫,邪.淫因扶月生。 却不可灭。 季玉泽眼睫低垂,被泪水冲刷过亮得吓人的眼眸渐趋温和宁静,水雾褪散,风平浪静的水面却似乎暗藏着汹涌澎湃。 他慢慢站起来,大步一迈,不管不顾地跨过地上的胭脂水粉,行至梳妆镜前,坐下。 镜子里面倒映着一冰肌玉骨、欺霜赛雪的青年,只那晕染开在皮肤上的唇脂使之瞧起来略有滑稽。 看着镜中之人,季玉泽目露茫然之意。 黯淡的灯光下,五官潋滟,平添了几分诡谲之感。 不过须臾,他神情恢复淡淡,修长五指拿起水盆沿边的白布,浸湿,再拧干,照着镜子,一点点地拭擦着误擦到脸上的唇脂。 没半刻钟,褪去了那抹红,露出原来的肤色。 清理干净,随意地将染红的白布放回水盆里,季玉泽没有回床榻休息,而是去到书桌那边,抄写《楞严经·四种清净明诲》经文: 阿难。 云何摄心我名为戒若诸世界六道众生。其心不淫,则不随其生死相续。汝修三昧,本出尘劳。 淫.心不除,尘不可出。纵有多智,禅定现前。 抄写到此处,笔尖一顿,他缓慢地挪开手,盯着纸张上雅逸的字体看。 为何要除淫? 不知为何,总觉得扶月过于虚无,若没有交.媾这件事的存在,季玉泽甚至要怀疑自己是否拥有她,虚幻至极、患得患失。 不知何时,他成为了那可悲、可哀、可笑之人。 蓦然,胸口一阵隐隐抽疼,季玉泽迟钝半刻地抚上自己的胸口处,睫毛扑闪,懵懂地眨眨眼。 秀美的脸又露出浅淡的困惑、不解。 * 更深露重,月光隐约显露,悦梨院漆黑一片,扶月缓步走进去,现在是丑时,也就是凌晨一到三点。 院中没人。 巡夜时辰已过,丫鬟都回去休息了,她倒不是很怕被人瞧见,一步一步,走得特别慢。 其实季玉泽问要不要留下来的时候,扶月是有过迟疑的,只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她知道季玉泽脑回路跟一般人不太一样的。 若再纠缠下去,给了对方希望、登上顶峰再高高地掉下来、坠入失望深渊,那样更让人接受不了,到时候的他或许加倍难应对。 趁季玉泽陷得还不是很深,及时抽身、止损,比较好些。 扶月能感受得到他喜欢自己,但猜此刻应该还没到爱那个程度罢,解决难度大概稍微低一点。 想着,提起来的心放松了一下。 不过一秒,心又悬起来了,如果被季玉泽发现她接近陆少慈,他会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比如…… 疼、疼、疼,脑袋瓜又开始疼了,十分纠结的扶月揉了揉太阳穴。 顿时觉得自己像个渣女、负心人一样。 可不接近陆少慈,就意味着永远无法完成攻略任务,那样自己很有可能会死。 系统说过的,由于原书并无扶月此人,滞留过久,超过一定时间将会随时出现不可预料的性命危险。 -- 第181页 这不是逼她吗。 该死且垃圾的系统,还说尊重选择。 谁不怕死?也许有人不怕死,扶月不知道别人,但她知道的是自己很怕死,怕死在小说里的世界,回不去,再也见不到父母。 扶月用力地拍了拍泛疼的脑袋,推开房间门,进去。 与外面一样,房间里也是漆黑一片,她没有掏出火折子点油灯,而是径直地躺回床上,鞋子也没脱。 好累。 查案和攻略一事使得她脑子累、身体累。 一回到房间就不想动脑子了,扶月懒得再动手,故意地蹬了几下脚,鞋子摇摇欲坠。 在最后一次蹬脚中掉落。 她滚进床榻里面,翻几下身子,不再动,闻着薄被上的淡淡花香味,合上眼皮,没多久便沉入梦乡。 转瞬间,黑夜缓缓隐去。 破晓的晨光穿破云层照向大地,天边涂抹上一层柔和的乳白色,季府里的下人纷纷起来准备伺候主子,打破了静谧。 清脆婉转的鸟叫声时不时响起。 扶月还在睡,睡相不是很好,双手微曲地放在脸侧,略宽大的衣袖滑落到手腕处,脚不安分地乱搭着薄被。 裙摆微微掀起,露出瓷白瘦弱的脚踝。 裸.露在空气之中的皮肤在窗外投射进来的晨光下白得晃眼,而脚踝上的锁链更是引人注目。 扶媛一早便起来了,收拾好自己房间里的东西后,第一时间想来看一下自家妹妹的情况,也不知昨夜查案查到多晚。 轻轻地敲了几下门,没有回应。 她皱眉,柔声唤:“月娘、月娘?我进去了?”还是没有回应。 扶媛轻轻地一推,门外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房间,迈步入内后,她第一眼看见的是扶月睡得酣香的面容,不由得心头一软。 瞧这般应是累极了。 素来听闻查案艰辛,大理寺的人总是会不分昼夜的行动,现下轮到自家妹妹,扶媛才知并非夸大。 那,陆然陆大人当初查她那桩案件时,肯定也花费了不少心血。 虽说陆然查案不单单是为了自己,因为在此之前,案件受害者还有好几名,但她还是非常感激。 想到陆然,脑海里立马浮现一张刚毅俊朗的脸,扶媛心神有些恍惚,但也只有一瞬间。 才见过几面,怎么总记起对方? 她自嘲地笑了笑,放轻步子,先是往窗户去,关小点儿,免得光线刺到扶月的眼睛,把人弄不舒服。 扶媛暂时还不想叫醒扶月,打算让她多睡一会儿。 横竖不用做什么。 然后,扶媛再朝床榻方向去,没走几步,就被乱扔到地上的鞋子绊住了。 再环视一遍房间其他地方,视线在梳妆桌定格,装着胭脂水粉的盒子摆放得乱七八糟,没一点姑娘家的模样。 见此,扶媛哭笑不得,果然不能太宠,不然容易失掉分寸,身为女子怎可不收拾得整齐些,别人瞧了失体面。 毕竟这里不是自家府邸,而是季府,多多少少得注意点儿形象。 她心道:等她醒了,一定要好好地说教一番方可。 扶媛弯腰捡起鞋子,摆到床榻下方的踏板上,见扶月脸颊出了些薄汗,想把对方压着的薄被挪开。 却不曾想看到了系在她脚踝处的锁链。 怎么系一条锁链在脚上? 看了几秒,扶媛抬手触碰上。扶月感受到脚踝传来一道不属于自己的温度,猛地掀开眼儿。 “谁?” 语调带一丝起床气。 待看清床边人的容貌,扶月才冷静下来,顺着扶媛目光看,落到锁链上,下意识地缩了缩脚,藏回裙摆之下。 扶媛注视着她:“你脚上的是什么?” 扶月坐起来,掩饰性地打了个哈欠,故作轻松姿态,耸肩道:“锁链。” 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是锁链,扶媛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什么时候有的?你为何戴这个东西?” “我、我看话本里面的女主插画戴着挺好看的,就找人做了一副自己戴。”扶月是绝对不会供出季玉泽的,否则扶媛会胡思乱想。 自家妹妹喜欢看话本,扶媛一直是知道:“真的?” 扶月弯下身子,穿好鞋子,顺道躲开扶媛的视线,免得被她看出说谎破绽:“真的,我骗你作甚。” 确实没有理由骗人。 是自己太敏感了,扶媛松口气:“嗯,对了,你房间怎么那么乱,叫季府下人瞧见了不好。” 悦梨院有专门收拾她们房间的丫鬟,但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扶家,而是季府。 凡事该注意点儿的还是得注意点儿。 扶月撇了一眼梳妆桌,笑道:“姐姐放心罢,我在出门前都会整理一回的。” 怕扶媛继续唠叨,她忙洗脸漱口,装作时间很紧的模样:“时辰不早了,我得找他一起去查案了,你自己用早食罢。” 扶媛努了努嘴巴,想说些什么,可后面还是没说出口。 没一会儿,扶月通行无阻地进入兰竹院,走到半途,目光被草地上的人吸引过去。 她呼吸不自觉地放得很轻也很缓。 青年一袭素色衣衫。 他垂着眸,瞧着十分乖巧,一手虚抱着膝盖,一手抬到不远处开得正艳的花儿上,指腹轻轻地摩挲着花瓣纹路,长腿半曲,赤足踩着草地。 -- 第182页 肌肤在太阳底下,宛若雪莲般白嫩,傲雪霜华之资,清冷明净。 美得飘渺极了。 叫人看了,容易升起蹂.躏、想在上面留下一道一道痕迹的心思,扶月也不例外,不过下一秒,她唾弃冒出这种想法的自己。 忽地,季玉泽抬眸,撞入扶月的眼,他指尖一顿,一片花瓣被掰了下来。 扶月绽开一抹笑,正欲说话,这时小秦从外面跑进来,第一时间看到的是站着院子中的她。 “扶二娘子,您果然在此,陆郎君来找您了,现在在府里面等着,您赶紧过去瞧瞧。” 身为下人,传达消息是小秦的职责,他传总比府里其他下人来传好。 陆郎君? 陆然还是陆少慈? 扶月脑子宕机了几秒,转而确定来人是陆少慈,季府的人都知道陆然是大理寺少卿,一向称之为陆大人。 所以,小秦口中的陆郎君是陆少慈。 没想到他那么快就从盛州回来了。她还准备查完霸王别姬一案再开始攻略呢,现下兴许要更改一下计划了。 人都来到了季府,总不能避而不见,显得欲盖弥彰。 少女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青年,见他面色无异,放下心地点头:“好,我即刻过去。” 正大光明见面总比偷偷摸摸会面有底气,别人不会抓住什么把柄。 季玉泽凸起的喉结滚动了几下,视线早已从小秦的嘴巴收回,定到扶月脸上,没放过她一张一合的唇瓣。 看完,两指间的花瓣飘落,于空中旋了几圈,落地。 粉色的花瓣躺在绿色的草地上尤为醒目。 她、她果真敢…… 第88章 密室 季玉泽眼神没离开过扶月, 但也没主动开口。 扶月想了想,还是走到他面前,鞋子不小心踩过那片花瓣, 半弯下腰:“陆郎君来找我, 我去看看,等会我再来找你。” 末了补上两个字:“查案。” 刚刚一心系在传消息上, 小秦没留意到草地角落还坐着自家郎君, 瞧见后,无缘无故地感到一阵寒意直窜头顶。 他抬头看看高挂着的太阳。 分明是大热天,应该是昨晚没睡好,产生错觉了。 陆少慈来季府找扶月的事情自然是不能瞒季玉泽的,小秦走过去,转述一遍扶月所言同时转达今日一事。 小秦知道自家郎君喜欢扶月。 但陆少慈来时恰好遇上了休沐在家的季明朗, 两人现在在大厅喝茶, 若扶月不出去见人, 万分说不过去。 所以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逃避不得。 季玉泽昂起头看扶月, 眼睫打上了朦胧的阳光, 显得愈发纤长乌黑, 不答话,而是问:“月月,替我梳头好不好?” 此时此刻梳头? 这是一个古怪的请求。 沙沙沙, 风吹叶子,斑驳的树影投下, 他五官隐进去, 略模糊。 扶月愣在原地, 有点儿惊讶, 犹豫几秒,却还是笑着答应了:“好,我帮你梳完头再去。” 不止是她感到奇怪,小秦也感到不寻常,转述完不敢动作,安静地待一边。 两人回到房间,小秦留守在门外,时刻等候着吩咐。 自查案来,扶月的观察力不断增强,一进来就发现房间多了点什么——摆放在矮榻上的那些胭脂水粉。 视力极好的她望着放到最边上的一唇脂罐,脱口而出:“我可以看看吗?” 季玉泽坐在梳妆桌前,发现她视线落到胭脂水粉上,神色没什么变化:“可以,这是我让小秦买回来给你的。” 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被我一不留神砸到地上了,有些不能用了,改日再买新的给你。” 闻言,扶月走过去,背对着他,端起那唇脂罐,缓缓拧开,淡淡的香气散发出来。 唇脂上面有一被涂抹过的痕迹。 她指尖微顿。 心不受控制地跳得很快。 见扶月良久没过来,季玉泽凝视着她背影,轻声道:“怎么了,月月?” 听到声音,扶月呼吸一滞,盖好唇脂,放回原位,勾出笑,走到他旁边。 “没什么,就是觉得太多了,我会用不完的。” 接着扶月拿起檀木梳,解开他随意束起长发的带子,一头青丝瞬间铺洒开,划过她指缝,触感极好。 得快些替季玉泽梳完头,不然让陆少慈等太久不好。 想着,扶月忽视掌心细腻触感,心无旁骛地一下一下地梳着,发丝太长,无法一下梳到底,便用手微微托起。 力度很轻。 季玉泽望着镜子中沉浸在梳发之中的少女,感受着梳齿摩挲头皮的细微麻意,莫名出声回她前一句话:“用不完就扔掉。” 扶月梳头的动作一停。 她抬目,透过镜子倒映看清楚他的脸,眼神好似清澈又专注,挑不出半点毛病。 半晌,扶月继续梳发,笑着,脸上梨涡浅浅,回:“你送我的东西,我都不会扔掉,用不完就放着。” 季玉泽怔了一下,弯了弯眉眼,青丝倾泻而下,堆滞在肩后,映得白净的脸多了点儿易碎的脆弱感,如藏匿在月色之下的水魅。 话题到这里终止,他没再接下去。 他没说话,扶月暂时也不想主动说话,心惦记着那罐唇脂。 既然是买给自己的,季玉泽为何要用?并不是说不能用,话道,东西都是他买的,想如何处理都可以。 -- 第183页 她就是疑惑罢了。 梳完头发后,扶月打算用玉冠给季玉泽固定好,还没碰到摆在桌子上面的玉冠,他递了支梅花簪过来。 “用这个。” 是她送的那支梅花簪。 扶月心微动,接下来,缓慢地插上去:“好了,我要走了。” 季玉泽白皙的手掠过被她放下的檀木梳,梳齿深深地刺入掌心却恍若未觉,唇角微弯,温柔道:“其实我不想月月去。” 扶月正要迈开的脚因为这句话硬生生地停下来。 他放下檀木梳,转过身,轻轻地牵起她的手:“不过,他既然找你,那必定有事,月月记得回来便好。” 少女五指柔软纤细,像没骨头般。 季玉泽似不经意地捏了捏。 什么叫记得回来便好?扶月歪了歪脑袋,目光闪烁了两秒,他这是有所察觉了吗,也不是没可能。 没多久,她抿唇微笑:“我待会儿就回来。” 说完,扶月没再耽搁,往外走,手指从他掌心滑落,季玉泽低垂着眼帘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凝望着自己苍白的手。 站在外面小秦见扶月终于出来,松了口气:“扶二娘子,您可算出来了,郎君有没有唤奴才进去伺候?” 扶月摇头:“没有,你留下来罢,有事他会唤你进去的。对了,陆郎君在大厅?” “回扶二娘子,陆郎君正是在大厅。” “嗯。” * 季府大厅。陆少慈偶尔往门外瞟一眼,等了一阵,免不得有些心不在焉,但季明朗一开口,就立马回神。 季明朗抿了一口茶,布满细纹的眼睛弯起来,放下茶杯,道:“你父亲不日便要离开京城了,这回贤侄还会跟着去吗?” 陆少慈把在青白色茶杯的指尖轻动,微微一笑:“暂未确定,您也知道家父的性子,他自然是想我留在京城的,但我。” 没继续说下去,他曳然而止。 季明朗余光掠到一抹女子裙摆,抬首,看过去,瞧是扶月,露出个不咸不淡的笑容。 “扶二娘子。” 扶月扯了扯嘴角,同样露出没什么感情的笑:“见过大人、陆郎君。” 说实话,扶月对季玉泽父亲季明朗没好感,他的教育方式令人窒息,严格到极致,也得亏是季玉泽能接受。 但身为现代人的她无法苟同的。 季明朗面上流转着微妙之色,别有深意地看了陆少慈一眼,又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他道:“坐下罢,听贤侄说,你曾在盛州救过他一命?” 扶月睁着滴溜溜的眼眸,言行神态给人一种不亢不卑的感觉。 “回大人,确有此事,不过当时不止我一人,大理寺的两位少卿陆大人和林大人也在,送陆郎君回去的人亦不是我,而是陆大人和林大人。” 稍作停顿,她对上季明朗的视线,语气波澜不惊:“所以,救陆郎君之人算不上是我。” 这样一番话说不清是自谦还是想撇清关系。 愣是活了几十年的季明朗也暂摸不透眼前这位小姑娘的真正想法,他示意丫鬟上前给扶月添茶:“原来如此。” 听扶月此言,陆少慈忍不住看过去。 他柔声道:“无论如何,扶二娘子当日确实对我有恩,我这个人有恩必报,敢问扶二娘子有何求?” 打着报恩的名头找上门,的确难落人口实,叫人难以猜透陆少慈真正的心思是什么。 而大凉朝素来不拘小节,对行侠仗义、善意之举明面上极为推崇,扶月对陆少慈出手相助,得到对方的报恩,情有可原。 陆少慈可是大凉朝陆风将军之子,性命何其重要啊。 不得不说这扶月运气真好。 可季明朗没忘前不久扶月才拒绝了陆家的提亲,又念及季玉泽往日所为,他挑了下眉,若有所思地喝完一杯茶。 扶月眼神有些复杂,果然,不管是男还是女,都会对救命恩人有种特殊的情愫,误打误撞了。 至于有何所求,很简单,娶她,让她完成任务回家,可完全说不出口…… 而且这个节骨眼也是不能提出来的,其一过于突兀,惹人生疑,要知道早一段时间自己才拒绝了陆少慈的提亲。 其二,就季玉泽现在的状态,扶月怕他知道后,自己没能活到大婚当日,直接咔嚓一声‘飞天登仙’。 迟迟没得到答复,陆少慈不由得提醒一下:“扶二娘子?扶二娘子?” 扶月笑:“眼下并无。” 没有拒绝报答的意思,眼下并无,不代表以后会没有。陆少慈听出言外之意:“好,若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扶二娘子尽管开口。” 然后他朝站在背后的小厮招了招手,后者捧上一精致木雕盒子。 季明朗不动声色地观望着这一切。 精致木雕盒子被陆少慈打开,露出一玉扇:“此物还望扶二娘子收下。” “父亲得知你和陆大人、林大人救我了之后,特意命人做来送于你们三人,他们已收下,扶二娘子莫要介怀。” 扶月皱了下眉,太贵重了。 听到前半句话的那一刻,她是想拒绝的,但当听到陆然跟林平也有玉扇时,觉着自己要是再拒绝,未免过于矫情。 季明朗处事圆滑,适时附和一声:“扶二娘子,此乃贤侄一番心意,你便收下罢。” -- 第184页 于是扶月颔首,接过来:“那就谢谢过陆郎君了。” 待陆少慈离开后,季明朗走到扶月面前,目光停到她手上的精致木雕盒子,不过半秒便挪开。 他抚须道:“昨日你姐姐亲自去请金山寺有名禅师来为夫人念经颂佛求平安一事,我听说了,你们真是有心了。” 扶月眼皮微微一抬。 季明朗望向大厅外,忽问:“霸王别姬一案进展如何,你今日可是还要与沉之一同外出查案?” “回大人,此案比较棘手,还需要些时日。待会儿我们是要外出查案。”她游刃有余地应答。 “听说此案牵扯到国师?”他正视着她。 无端端地提起这个干嘛?扶月定了定心神,莞尔一笑:“案件尚未侦破,很多事情还没有确定,我也不敢妄言,还望大人见谅。” 而季明朗仿佛只是随口提一句,没得到确切的答复也不在意:“无事。” 扶月不想留下来跟他继续周旋:“那我先退下了。” “慢着。”季明朗喊停扶月,迟疑了一下,摒退下人,奇怪地看了她一下,问:“请恕我冒昧,我想问问你跟沉之是什么关系?” 扶月嘴角一抽,回答得模棱两可:“如今是一起查案的合作关系。” 季明朗了然一笑:“没事了,你走罢。” 看着他的笑容,扶月起一身鸡皮疙瘩,僵硬地笑了笑,就扶起裙摆,快步离开大厅。 出到大厅外面,走进回院子必须得经过的小道,扶月低头打开盒子。 玉扇在阳光底下,泛着极好看的色泽,她这般不识货的人,都能看得出是难得一遇的好物。 市侩一点想,绝对值不少银钱。 扶月还没来得及把玉扇放回进去,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季玉泽。 不是让他在兰竹院等自己吗,怎么出来了。她握着玉扇的手颤了下,只觉它变成了烫手芋头,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有股诡异的感觉浮上心,扶月竟想到捉.奸二字,差点把自己逗乐。 这玉扇又不是陆少慈只送给她的,还送了一份给陆然和林平,而且还是当着季明朗的面送,更提不上是私私相授。 所以算不上什么。 小道上没别人,只有他们两人。 季玉泽睫绒缓缓扬起,琉璃眼眸静静地看着她,走得很慢,唇瓣动了动,嗓音温柔婉转:“月月。” 扶月焉焉地问:“你怎么出来寻我了,不是说我很快会回去找你吗。” 他微微侧目盯着玉扇:“我想见你,不想等下去。这……是陆郎君送给你的?” “对。” “你喜欢?” 扶月硬着头皮道:“还可以罢。”话锋一转,“我们今日去查案吗?” 季玉泽缓慢地摇了摇头:“今日不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想给你看一些东西……与月月分享我的一切。” 有了在盛州院子地室看到满是腐虫的尸体的阴影,扶月咽了咽唾沫,不禁多问一句:“去哪儿。” 他温和一笑:“就在兰竹院里面。” * 扶月来过季玉泽书房很多次,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还有一间密室,当他打开时,实属惊讶了一小番。 密室不暗,道上两侧都有油灯。 装着玉扇的盒子摆放在外面,她没带进来。走着走着,季玉泽蓦然开口:“此处连小秦也从未进来过,没什么人知道这里。” 没什么人知道这里? 本来没觉得有古怪的,听了这话,扶月差点摔个狗啃屎,好在他灵敏地扶住了她:“没事罢?” “没事。”扶月忙站稳。 密室尽头有间房间,里头跟上面房间的布局没区别,应有尽有,还有一张床榻,最吸引她的是挂在墙上的画。 墙上挂满画,大略扫一眼,约莫有九幅画,既画人,也画动物。 “这些画都是你画的?” 季玉泽微微扬起下颌,抬手抚摸着:“嗯,夫子以前经常让我作画,久而久之养成习惯了。” 扶月不懂画,只能分辨画得像不像、好不好看:“很好看,我也能摸一下吗?” “自然是可以的。” 得到允许,扶月缓缓触上去,摸了几下,感觉不对:“画纸似乎不是简单的纸,是用动物的皮来作画?” 可是她想不出何动物会有如此触感滑腻的皮。 季玉泽温柔地弯起眉眼,垂眸吻了吻扶月眼睛,像是夸奖道:“月月真聪明,这些的确不是普通的纸张,而是人皮。” 话音落下,扶月大脑嗡地一声瞬间炸开,什、什么。 “人皮?用人皮作画?” 有银子能使鬼推磨这句话真没错,季玉泽以前会用银子去义庄买下一些没人要的尸体,然后亲自剥皮,制成画纸,作画。 “对啊,是人皮。” 他一手抚上她背后的蝴蝶骨,一手点着画纸的某个地方,“我记得此处是人这里的皮。” 冰凉的指尖下划,停在扶月脊背,季玉泽望着画纸的中央,轻声道:“画中间的位置是人脊骨上方的皮……” 第89章 婚服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裳, 扶月能清晰地感受到指尖游动到哪里,再看向季玉泽所指画像的位置,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幸好, 心理承受能力日益强大, 否则她绝对腿软得走不动:“你现在,还用人皮作画?” -- 第185页 语气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了。 人皮……季玉泽呼吸有了轻微的波动, 手指挪到扶月泛着冷汗的掌心中, 无意识地揉捏了几下。 “没有,因为自从物色到一张令我心动不已的画纸时,我觉得用那些尸体做出来的画纸突然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密室有不知隐藏在哪儿的通风口,风细细地吹进来,烛火摇曳。 像是恐惧‘免疫力’逐渐发生作用,虽直觉对方口中的那张心动不已的画纸有可能是自己, 但扶月还是平静了。 顶多破罐子破摔。 实在不行, 素来有仇必报的她一定要把系统引出来, 弄死对方,自己再死! 若不是它中途出现说bug, 她指不定都攻略成功, 回家抱着电脑、手机爽快了。 话说此举不太现实, 系统又不是傻子,不可能任之胡来,但被逼到尽头,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那张令你心动不已的画纸,是我吗?”后面三个字在扶月舌尖里绕了几圈才说出口。 诡谲的。 听到这句话从扶月嘴里说出来时, 季玉泽呼吸再度凌乱了, 从身后缓缓地圈住她, 搁置下巴在她肩上, 侧过脸看她。 他圈住她的苍白手腕莫名地冒出点儿淡淡粉色。 扶月垂眸看着,顿时不是滋味,季玉泽反应怎么跟预想的差别那么大。 良久,他才道:“是的,月月猜得没错,可我忽然发现,即使不把人的皮剥下来,也是可以作画的,而且还会更生动。” 话间一顿,季玉泽亲了亲她侧脸:“百花之中,我最喜梅花。月月能让我在你身上画一幅梅花吗?” 画梅花? 原谅思想不纯洁的扶月想到了别的地方,脸失控地红了起来,脱口而出:“不要!” 前晚才在书桌上那样。 话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不该那么直接的,好歹委婉一点儿。 季玉泽摩挲着扶月放在前面的双手,两人皮肤分明贴得很紧,只隔了衣裳,但给他感觉却又似乎离得很远。 仿佛只要稍不注意,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倒不如做成画纸来得实在,可是把她带下来后,又下不了手了,他不知所措了,心跳一下又一下地加快。 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吞噬着他,要把自己拽进七苦海最深处,非得淹死他不可,偏偏无计可施、束手无策。 看了扶月的回答,季玉泽微微一怔,眼神一时没聚焦,像是疑惑。 “月月不愿意?” 扶月本欲说不愿意的,但猛地想到自己可能曲解了对方的意思,话到嘴边改成为:“你说的作画就是用笔在我身体上画梅花?” “嗯。” 他轻飘飘一字钻进她耳畔。 还真的是误会了季玉泽,下一秒,扶月被自己的唾沫呛到,连续咳嗽了好几声,要怪就怪她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 季玉泽抬了抬头,白嫩的脸若有所思,冷不防道:“月月,我们成婚罢,我等不及了。” 声线极低,似怕稍微大声一点就会吓跑跟前人一般。 扶月冷静且理智地迎上他略带探究、试探的目光。成婚自然是不可能的,至少在现阶段不可能。 她摇头,心平气和道:“玉奴,你听我说,我是不可能跟你成婚的。” 不再含糊其词,扶月明白若再拖下去,给对方无妄的希望,对两人都不好,既然季玉泽有所察觉,那就趁今日摊开罢。 累了。 她不想再骗人了。 尤其是不想骗他。 至于先前所想的安抚法子,现下看来压根行不通,再那样实施,只会适得其反。 对啊,不能一味的只想着安抚,得试探一下季玉泽的底线。 扶月忽然想通了,先坦白一部分,观摩一下他的态度,如此一来,总比脚踏两只船,吃力两边不讨好好。 或许,季玉泽并没有自己想象那般在意她,非她不可呢。 轰地一声,可能是挂绳不结实,一幅挂在墙上的画毫无征兆坠地,精美的画轴多了许多刮痕,摊开的画上兔子活灵活现。 特别是那双通红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 扶月应声看过去,歪打正着地对上那双兔子眼睛,再看全画卷上的景色,那是一葱绿林子,它置身其中,显得渺小又特别。 画上还有一看不清容貌的人。 白衣如雪,发带飘落似虚无的雾,他弯着腰,曲腿半蹲着,面对着兔子,骨骼分明的手指随之动作自然下垂。 兔子踩着他干净的鞋子,昂着毛绒绒的脑袋,似有感应般地靠,不对,看样子,像是蹭手,而不是简单的靠。 是小白吗。 很神奇,她很短时间内想起的只有那在季玉泽和小秦口中出现过的小白。 季玉泽遭到拒绝后,眉眼轮廓看似十分柔和,心房传来一道陌生酥麻、闷涩的感觉,像是要被什么填得满满。 温柔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扶月:“为何。” 他嗓音诡异的正常。 只,那唇角弧度下拉,笑意悄无声息地散去。 扶月故意无视心无端漏跳一拍,深呼一口气,缓缓道:“也许、也许,你可能并不喜欢我,喜欢的只是我的肉.体。” 季玉泽偏了偏头,干干净净的脸上满含不解,表情自然。 -- 第186页 “你的肉.体不是你吗,我喜欢月月,肉.体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只要属于你的,玉奴都喜欢。” 她不说话,外表看来显得有点儿冷淡。 缓了一下,他拉着扶月的纤细手指抚上自己的五官,一寸一寸地游弋,划到唇边时,张开微微咬住指尖,牙齿细细地缠磨而过,舌尖卷着,轻轻地舔.舐。 神情虔诚得像跪拜在菩萨下方祭拜的童子,色.情中又有矛盾的不容亵.渎。 指尖传来一阵濡湿,扶月一个吃惊。 “月月之前不也说过喜欢玉奴这张皮囊吗,皮囊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只要它能得到你的喜欢,那便是有用处的。” 晕黄的油灯光勾勒出季玉泽的身形。 他下颌微往下压,垂眼看她,衣襟略松,细白的脖颈暴.露在空气外,像可口的白果,泛着清冷的皮肤镀上一抹温柔的碎光。 扶月客观地打量着。 这是要以色侍人吗。 想到此处,她心下微凛,迅速地抽回手指:“若是我不再喜欢你了呢,这样的话即使你皮囊再好看,也与我无关。” 季玉泽掌心落空,像是陷入了沉思。 好看的皮囊也不能再留住她吗,一股火烧身、赶也赶不走的失控感蜂拥而来,简直难以忍受。 迟疑了半秒,他喃喃地问:“那月月现在还喜欢我吗?” 扶月咽了咽,藏在衣袖下的小手握成拳头:“如果我回答不喜欢了,你会怎么样?你会伤害我吗?” 不太喜欢拐弯抹角的她最终还是将最担心的问题问了出来。 季玉泽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弯腰,温柔地捡起那幅画卷,眼尾下拉,凝视着画上的兔子,指腹擦过它的脑袋,眼神微露迷惘。 “自然是不会伤害的,只是……月月……你,可是要抛弃我?” 语调温言细语的。 他抬起眼,迷惘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古怪的笑。 抛弃?扶月对用这个词来形容是不太认可的,弄得她像那些玩弄女子感情、要女子身子过后不愿负责的渣男。 好罢。 一定程度上看,确实像,但这个不是自愿的,完全是被系统逼的,做‘渣女’,还是可能死亡? 相信理智的人大多会选后者,而扶月恰恰是一个很理智的人,恋爱脑在她这里怕是存在不了。 况且,眼下境况,也谈不上恋爱。 虽得到季玉泽不会伤害自己的保证,但顶着他的视线,扶月有点儿犯怵,却明白该趁热打铁,于是鼓起勇气。 “这说不上抛弃,你别那样想,你之前不也觉得喜欢很虚无?的确很虚无,我。” 说不下去了,她保持沉默。 毕竟今日早上还没想到过会提前摊牌,尚未组织好语言,情急之下,能说出上面那些话已很不错了,扶月认为。 季玉泽给断开的挂画卷绳子灵活地打了个结,接好,缓缓地重新挂上墙。 “所以,月月喜欢上了别人?” 他询问的语气像是在问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并没有生气的迹象。 扶月心跳如擂,兴许是过于紧张,汗浸湿了贴近背脊的里衣:“没有。” 没骗人,她真的没喜欢上别人,而陆少慈——目前只是系统硬塞给自己的攻略目标。所以能坦率地说没有。 密室里安静到只能听到烛火燃烧的轻微响声。 过了一会儿,扶月像是记起什么,半蹲下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哐当,锁链解开,落到她的手上。 季玉泽眼睫一颤,抿唇不语。 扶月踌躇半晌,蹲到季玉泽面前,掀开他衣摆,微微露出那苍白的双足。 密室很干净,两人是脱鞋进来的。 双足极为秀美,骨肉分布均匀,窄瘦有力,比古代足不出户的女子还要好看三分。 衣摆被扶月抬起后,赤足完美地裸.露在眼前。 其实,她在现代是一个比较肤浅的人,不但是颜控、还是手控、声控,如今看来,再加上一个足.控也未尝不可。 敛下乱七八糟的想法,扶月绕开锁链,轻轻地系回季玉泽脚踝上。 继而她抬起首,仰视着他:“还给你,这个还是戴在你脚踝上好看,抱歉,前一段时间,我、我,你还是忘了罢。” 说着说着越来越口不择言了。 季玉泽轻轻一笑,从刚刚开始变得淡然的眼眸终于有了细微波动,面容如皎皎无瑕的白玉。 “忘了?” 扶月瞬间怂了:“你要记得也可以,就是我们不能那样继续下去了,我不想了。” 他还在笑:“那样继续下去?那样是哪样?”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扶月快要濒临竭的地步了,脱口而出现代用语:“反正不会再跟你做.爱。” 这件事很重要,若是断不了这个,她压根无法以正常心态去攻略陆少慈,而他似乎还挺热衷这个的。 是以,还是说清楚好。 从未听说过这个词语的季玉泽收敛了笑,单纯地重复一遍:“做.爱?” 扶月真想给自己一巴掌,说话不经大脑,怎么就用上做.爱这个词了? 但前一瞬间,她一时找不到什么词来代替,快言快语中,还把交.媾给忘了,待回过神来,为时已晚。 说出去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 第187页 她扶额,好心解释一下。 “就是你说的交.媾,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交.媾是指单纯地满足双方对那一方面的欲.望,而做.爱指的是发自真心地跟自己爱的人水.乳.交融。” 此言一出,空气里莫名地弥漫着旖.旎气息。 说来,扶月觉得之前他们根本算不上做.爱,顶多算纾.解欲.望,又不是只有爱上一个人才会产生欲.望。 原来如此。 季玉泽理解能力很强,很快就接受了做.爱的意思:“嗯。” 也没怀疑扶月为何会用这个词来形容水.乳.交融一事,因为她自小是在边城长大,不在京城,说的可能是那里的方言。 密室陷入沉默十几秒。 扶月瞟了一眼满墙的人皮画,毛骨悚然,刚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刹那间消失,有点儿想逃离此处了。 “我忽然想起还有事尚未处理,先走了。” 季玉泽漆黑的眼珠静静地俯视着扶月,像是想透过她的脸看穿些什么,可惜,看不出什么,并没有在开玩笑儿。 扶月、她、在玩弄他。 玩弄他的身体、玩弄他的心…… 浮躁。 浮躁。 想被她杀自己。 ……她当真要抛弃他。 季玉泽呼吸一点一点地变紊乱,却掩饰得很好,外人窥视不得半分,容貌看上去依旧圣洁漂亮。 而那看似高高在上的神却在扶月迈开腿的那一刻破裂,苍白的面色爬上精致的五官,终究是服了软。 “月月。” 他喜欢扶月吗,喜欢。 但他爱扶月吗,季玉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很渴望扶月,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她靠近、触碰他,就会有短暂的欢愉。 久而久之,便不自觉地臣服沦陷,而扶月一旦离得远些,一阵阵看不到边际的空虚使他痴嗔。 “月月,别走。” 声音很轻,仿佛一股风就能吹散。 赌对了,他并没有伤害自己。扶月咬紧唇瓣,心莫名有些难受,却没停下来。 她当没听见,循着记忆原路返回,走出密室。 独留季玉泽一人在密室。 他看着那些画卷出神了很久,双瞳倒映着画中丰富多彩的颜色,映得眸色单调。 哐当、哐当、哐当,锁链敲打着轮廓分明的脚踝,在寂静的密室里,轻微的铃铛声被无限放大,听着阴森至极。 季玉泽踱步到床榻旁边的衣柜前,抬起清瘦的手,面无表情地拉开柜门,露出两套大红色的婚服。 把两套婚服都拿出来。 一套摆放在跟他差不多高的木架子上,一套自个儿穿上。 一袭绛红色婚服如火,穿在季玉泽身上,愈发衬得肤色洁白,像枝头上最艳丽的那花儿,还很好地展现出了身材优势。 他走到挂在木架子上的女子婚服前,指尖微颤地凑上去,抚摸着婚服面料,轻轻地念着。 “月月、月月……” 游走在身体各处无法言说的感受化为了痴怨。 扶月。 你终究还是抛弃了我。 第90章 怜爱 季玉泽咬破手指, 鲜血渗出来,他轻轻地往薄唇抹均匀,直到上面的颜色鲜艳得像位待出嫁的貌美新娘子方停下来。 放下手, 指腹还留存些血。 啪嗒, 刚挂上去不久的画卷又掉下来。 穿着婚服的青年缓步过去,低垂着眼帘, 默默地捡起来, 指腹上的血擦过上面的兔子,留下一道血痕。 只见他神色如常,慢慢由上而下地撕掉用人皮制成的画卷,画上的兔子和人须臾之间变得四分五裂。 散在地上,显得扭曲不已。 季玉泽面白似雪,容色浅淡, 灯光映照下, 仿佛几乎要消失掉。 他长睫微耷拉着, 凝视着已成碎块的画像,眼神无波动, 忽视那一身大红色婚服, 倒有几分像是隔绝了所有红尘俗念。 * 扶月出密室后, 穿好鞋就往外快步走,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原因是把陆少慈送给自己的玉扇落在了书房。 取了玉扇, 扶月抬眼看了一下通往密室方向的位置,季玉泽怎么还没上来? 算了,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这儿又不是上次遇到的黑店客栈地道, 而是他拥有的密室, 待久一点再上来也无所谓。 想着,她继续朝外走。 行至兰竹院外面时,扶月遇到了小秦。对方拎着糕点往她身后看了几眼:“扶二娘子,您今日不出去查案吗?” “应该不去了罢。”扶月心情沉重。 季玉泽今日这种状态,肯定不会想着继续外出查案,而她一个人出去查,或多或少有危险。 珍惜生命的自己不太想冒险。 小秦点首:“对了,御史大夫府上的千金派人来邀扶大娘子到听雨阁听戏,不知扶二娘子可曾听说过此事?” 扶月愣住,御史大夫府上的千金,李忠林的妹妹李如卿? 李如卿跟扶媛有交情吗,她怎么不知道:“是李府那个李如卿?还有,什么时候的事情?” 原谅扶月对李府没好印象。 让李忠林给败得光光了,至于那个李如卿,之前去李府的时候,以男装身份见过她一次,倒没什么感觉。 就是李如卿看向自己的羞涩眼神,使扶月起鸡皮疙瘩。 李如卿派人来邀扶媛到听雨阁听戏是昨日下午之事,但听戏时间是今日,现下扶媛带了一名丫鬟前往。 -- 第188页 如果扶媛跟李如卿不认识的话,也不会应约,可她们若是认识相熟,为何之前不常来往? 更重要的是,竟然好巧不巧地约在听雨阁。 而扶媛跟听雨阁阁主母亲长相有八、九分相似,扶月很好奇听雨阁阁主见到扶媛会有何反应。 况且听雨阁阁主并不知她是协助大理寺查案之人,就那般堂堂正正地走进去,跟扶媛坐一桌。也许还能有出乎意料的收获呢。 那里还有那么多人,也不用太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思及至此,扶月当下决定了要去听雨阁,正大光明地去,没再跟小秦寒暄:“好,我姐姐她出去多久了?” 小秦想了想,道:“一刻钟不到。” 也就是说十五分钟不到,现在赶过去还不迟。 扶月颔首,准备转身离开,忽想到什么,又忧心忡忡、过意不去,回头吩咐。 “你今日好好地照看你家郎君,他,可能需要一个人待一下,你就站在院子外面,得到传唤再进去罢。” 她怕小秦撞枪口上。 小秦早把扶月当季家少夫人,虽不解,但依然惟命是从:“奴才遵命,那扶二娘子今日是要跟扶大娘子去听雨阁听戏?” “嗯。”扶月心不在焉地一答,继而扶起裙摆小跑着往季府大门去。 见她跑得那么急,小秦不明所以地挠挠头发,念起自家郎君还在兰竹院,不敢再在外面久留,忙拎着糕点回去。 自徐达明死后,听雨阁生意江河日下。 但平日里还是会开门迎客的。 毕竟听雨阁又不是只有徐达明一个唱角儿,还有不少其他角儿,虽嗓子可能没那么好,平日里还是能出来充充场子的。 只是有时候,一家店就是靠一个出色的人撑着,若是那个人没了,不用过多久便有可能会倒闭。 如今的听雨阁,苟延残喘罢了。 听雨阁阁主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不惜一切代价,势必要把憎恨之人通通铲除。 扶月望着听雨阁大门前的牌匾,不禁感慨一番。 要说那徐达明的嗓子确实是难得一遇,唱戏代入感极强,验证那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可惜,死了,嗓子也没了。 当然,此处的可惜,单纯指的是一副好嗓子消失的可惜,至于徐达明这个人真实如何,她不知道,就无从评价了。 未知全貌,不予评价。 这世上太多事浮于表面了,扶月有时候都不知道怎样去处理才是正确的。 一正在拭擦一楼桌椅的小二瞧见她,上前笑问:“小娘子,你可是要进来看戏?” “不好意思,赶不巧,今日有人包下了听雨阁,还请改日来罢。” 换做以前,听雨阁身价高,别人包不起,可今非昔比,没什么生意,多花些银子也能包下了。 忽然之间,扶月听到熟悉的戏台词,暂不管其他,问:“今日唱的是什么戏?” “今日唱的是霸王别姬。” 又是霸王别姬这一出戏,寻常戏阁若是因某出戏出了人命,怕晦气,从此减少演这出戏,偏生这听雨阁不一样。 莫不是有种鞭.尸的快感在里头?要知道徐达明就是死在霸王别姬乌江自刎那一幕。 扶月换位思考一下,倘若自己是听雨阁阁主。 再假设对方非常恨徐达明,导致心理扭曲,每每看到‘项羽’自刎而死的那一幕,就会想起徐达明死时的模样,从而心生畅意?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就是有些变态而已。 见扶月不说话,小二忍不住出声:“小娘子?小娘子?” 她抽回思绪,微微一笑:“我是来找人的,应该就是你说的今日包下听雨阁的客人。” 小二:“这样啊,她们在二楼正中间的位置,小的这就带您上去。” “劳烦了。” 扶月迈步进去。 楼上。扶媛拽紧袖角,瘦弱的肩膀轻颤,眼眶微微泛红,却还是倔强地盯着坐在旁边的少女。 李如卿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心安理得地吃着丫鬟剥的瓜子,眼瞧着戏台。 身为大官之女,婚事一向不容得自己做主。 李如卿不久后便要嫁给一个年近四十之人。 无论李如卿如何苦苦哀求父亲,他还是以权势为重,用年仅十六岁的她去笼络朝中大臣,巩固自己的位置。 心高气傲的李如卿差点儿疯了,但最后还是屈服了。 死?她不敢,逃?能逃到哪儿去,她什么也不会,出到外面,下场不比那些邋遢乞丐好多少。 京城在天子脚下都发生那么多骇人听闻的案件,其他地方更不用说。 前日,御史大夫让人领她去挑选待嫁的首饰,恰好在大街上看到了扶媛,恶劣心起来了。 想好好地羞辱她一番。 是以,书信一封邀扶媛出来,当中自然提到了扶正林,不过是简单地替自己父亲御史大夫‘问候’一句罢了。 李如卿知道扶正林眼下不在京城,向扶媛问候扶正林,未免过于虚假。 但那又何妨呢,醉翁之意不在酒。听闻那地方小官扶正林极为疼惜两位女儿,就连婚事都任其自由。 还真是叫人妒忌,更别提李如卿本就不喜欢扶媛。 凭什么?一个地方小官的女儿能活得那么惬意,举手投足间竟比京城大家千金还要端庄、知礼,挑不出半点毛病。 -- 第189页 而她呢,明明是御史大夫之女,却什么皆低扶媛一头。 就连婚事也那般! 李如卿瞧着扶媛满脸微粉的样子,失笑:“扶大娘子,今日我约你出来听戏,是一番好意,想小聚一下,你怎么瞧着不是很乐意?” 扶媛眼神肉眼可见地冷下来,她性子偏软,但也不是任人欺辱的。 “李娘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爹是御史大夫也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一次就算了,这次你还这样?” 李如卿停下吃瓜子,不甚在意地斜睨着她。 顿了下,扶媛第一次在人前发怒,拍了下桌子,纤细五指受力通红:“今日我出来并不是怕了你,而是想把事情说清楚。” 从未见过性子软弱的扶媛这般模样,李如卿一时吓到,双眼瞪得大大。 上到二楼的扶月顿住脚步。 小二正欲说话,她止住了,压低声音道:“我找到了,谢谢你,没事了。” 小二看了一眼发生争吵的方向,识相地点头下去。 啪嗒啪嗒,扶媛落泪,这并不能怪她,有种人就是一激动就会掉眼泪,不是真想哭。 可一哭气势瞬间下去了不少。 “上次我穿着红衣被抓,不也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强迫我穿那件衣裳……如今你还想如何?” 扶媛不顾形象地用袖子擦眼泪。 她知道不能全怪对方,自己也有错,但压抑许久的情绪一旦爆发,无法一下子收回来。 “……”李如卿。 扶月咬了咬唇,走过去。 说到那件红衣裳,李如卿有点儿心虚,她也没想到扶媛会因为那件红衣裳被杀.人.狂抓走。 “那是你运气不好,与我何干,别什么都扯到我身上!你。” “姐姐。”扶月出声打断李如卿,后者抬头看她,描得很细腻的眉毛蹙起来,像是想到了何人。 扶媛站起来,呐呐地唤了声:“月娘?” 李如卿也跟着站起来,眼神直勾勾地望着扶月,只觉她与曾让自己有过一丝心动的郎君极为相似。 那日后,李如卿暗暗地旁敲侧听李忠林那俊俏郎君是谁,李忠林道人是陆少慈带来的,自己亦不知。 “你是?” 扶月拉扶媛站到后面,淡漠地对上李如卿的视线,声音极寒:“她是我姐姐,我是她妹妹扶月。” 不知为何,对上扶月这张脸,李如卿说不出狠话了。 “敢问你还有事吗,如果没有,我先带我姐姐回去了,季府季夫人找她有事。”扶月牵住扶媛的手,冷声道。 李如卿觉得对方的冷言冷语有点儿刺耳。 就在丫鬟以为李如卿要发脾气时,她破天荒没再说话,坐下来,继续看似悠哉悠哉地吃丫鬟剥的瓜子。 扶月当李如卿默认,转身就走。 迎面撞上站在不远处的听雨阁阁主,她注视着扶媛,手中的扇子不再摇,表情颇为复杂。 扶月淡定地领扶媛从她身边经过。 听雨阁阁主的扇子忽掉地,扶媛停下来,弯腰捡起,递过去,刚哭过的眸子微红,煞是惹人怜爱。 “谢谢。”听雨阁阁主缓慢地接过。 就在她们打算下去时,一位不速之客出现在木梯口处,来人正是李忠林,如烟跟在了他身后。 李忠林闲来无事到处逛逛,逛到这儿。 想进来听听戏,却听小二说有人包下了,再一打听,原是自家人包下的,于是更想进来瞧瞧了。 此时此刻,李忠林还感觉自己艳福不浅。 李忠林最喜欢哭得可怜兮兮的女子,所以第一眼锁定的是扶媛:“呦,谁惹小娘子哭了?” 扶月暗道不好。 素来极会看眼色的她看得出李忠林就喜欢外表柔弱女子那一款,此刻似乎还看上了扶媛,女主就是女主,魅力太大。 李如卿瞧见李忠林,底气一下子上来了。 她小跑过去,恶人先告状道:“大哥,她不知好歹,我好心邀她来听戏,她居然没把我放在眼里。” 走到李忠林旁边的如烟翻了个白眼儿,阴阳怪气道:“是吗,原来这京城还有人敢不把你放在眼里,当真是稀奇儿。” 两人一向不对付,在李府见到都是这样。 李忠林眼睛没离开过扶媛:“这样啊,那可不能轻易地放人走,不然以后谁都能忽视御史府的人了?” 如烟闻言,眼珠子微动,转到扶媛小脸上,这贱人怕不是又要糟蹋一女子了。 扶月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抿唇不语,硬是要把扶媛拖走。 李忠林示意两名小厮拦住她们。扶月忍住想把他拍死的冲动,问:“我们可是季府的客人!” 瞧这般,李如卿又后悔了,打从心底里不想自家大哥伤害扶月:“大哥,算了,我不想追究了。” 而李忠林不那么想,笑:“季府的客人?你觉得季大人会为了你们怪罪御史府?” 扶月咬咬牙:“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我们离开?” 现在确实不能硬来,若他此时强行带走扶媛,再对外说,两人已成事,那即便季府愿意干涉此事,也挽回不了了。 李忠林扬了扬眉,对听雨阁阁主道:“把你这儿的好酒拿出来。” “是。” 没一会儿,一坛酒摆在桌子上,李忠林抬手指着它:“只要你们把它喝完,我就放你们离开。” -- 第190页 扶月心一横,推开扶媛欲劝阻自己的手,大步上前,打开盖子,就往嘴里喝。 “月娘!”扶媛着急。 喝到一半,扶月差点想吐了,扶媛抢过来,接着喝下去。李如卿看不过眼儿了:“大哥,你就放过她们罢。” 李忠林眯着眼儿,呵斥道:“你给我住嘴!” 看着这一幕,如烟捏紧指骨,仿佛看到了曾经被强迫的自己,但却无能为力。 “停下!”陆然快步冲上来,夺走扶媛手中的酒坛,扔向一边,继而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林平万万没想到今日一行会遇到这种事,原本他们准备来听雨阁看能不能给听雨阁阁主下套,然后查明真相的。 扶月不会喝酒,属于一杯倒的那种,喝完半坛酒,彻底醉了。 她死死地盯着李忠林,随手拿起一装着瓜子的碟子朝他砸去。李忠林没有防备,被砸得额头出血。 “疯了!”李忠林捂住额头大叫,扭头呵斥小厮,“还不把她们给我抓住。” 陆然大声道:“本官乃大理寺少卿,我看谁敢!” 此言一出,李府小厮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你长得那么丑就算了,还、还要出来,骚扰、强夺女子,你该、该死!” 扶月向李忠林走去,走得极不稳,偶尔踉跄几步,“看我不把你的**切掉!” 在场人无一例外地愣住,被她那句话震慑到。 扶媛脸色酡红,一样醉得一塌糊涂,听到声音没什么反应,乖乖地窝在陆然身上。 陆然心跳得很厉害。 就在他们惊讶期间,扶月不知不觉地走到李忠林面前,打算抬脚踢他子孙后代时,一双冰凉的手从她腋下穿过,轻轻松松地往后一带,没让她的脚接触到李忠林。 扶月整个人在空中晃荡一圈,没踢到李忠林的子孙后代。 李忠林还沉浸在子孙后代逃过一劫中。 简直是劫后余生。 小秦捂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庆幸自己把扶月出府到听雨阁找扶媛的消息告诉自家郎君,不然就遭了。 季玉泽怀里是软成一滩的扶月,他抬手温柔地拭擦掉她唇角边的酒渍,慢慢抬目看了一眼李忠林。 对方分明没说一句话,李忠林却周身不自在。 扶月刚被人抱着转了一小圈,脑袋嗡嗡叫,视线好一会儿才聚焦,凝视着季玉泽的脸。 她忽笑起,手还不安分地扒拉着他的衣服:“你真好看。” 季玉泽没说话,抱起扶月就往楼下走,经过李忠林身侧时,后者下意识地自动让开。 李忠林迟钝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让路? 可不让都让了,站回去又无济于事,毕竟大理寺少卿也掺一脚进来了,再加上一向不理外事的季玉泽,实在棘手。 欺软怕硬的李忠林懊恼不已。 走了几步,季玉泽不知想到什么,转头吩咐跟着扶媛来、现下不知所措的丫鬟:“把扶大娘子接回府。” 接着他扫了一眼李忠林的子孙后代部位。李忠林咽了咽唾沫,情不自禁地挪了个位置,躲开视线。 丫鬟忙点头,从陆然怀中接过扶媛:“谢谢陆大人。” 柔软的触感消失,陆然微微一怔:“举手之劳。” 回到季府,小秦让丫鬟将扶媛送回悦梨院,且嘱咐道今日一事不能向任何人提起,不然就逐出府。 丫鬟瞄了一眼季玉泽搂着的扶月,却措不及防地对上自家郎君的视线,心头一颤,耷拉着脑袋应好。 回到兰竹院,小秦自觉地退下去。 季玉泽抱着扶月走向床榻,她搂着他脖子,大概是觉得身处梦中,为所欲为,大胆地凑头过去亲了一口。 还发出很大的声音。 季玉泽终于正眼看她了。 给扶月脱掉鞋子后,季玉泽端水过来,给她擦脸擦手擦脚,而她难得安分些,半眯着眼瞧他。 擦完脚,季玉泽还没放下,扶月就抬起脚,踩上他的脸,一下一下地碾着:“我讨厌你,很讨厌。” 总是吓唬她。 可、可怎么长得那么好看。 眉眼好看。 鼻子好看。 唇瓣好看。扶月顺着自己的目光一点点地踩下去。 季玉泽眉眼艳色妖冶得化不开,令人惊心动魄,随着她一脚一脚地踩着,呼吸逐渐乱了:“月、月。” 扶月冷哼一声,脚缓缓地下挪,踩过他唇瓣、下巴、锁骨,用两根脚趾头挑开微乱的衣襟,露出一大片凝脂的皮肤。 “月月。”嗓音越来越难耐。 瞧季玉泽身子微颤、任君采撷的模样,扶月踩住他胸膛:“你离我远儿点,我现在要、要的是陆少慈。” 喝醉后,舌头打结,漏掉了攻略二字。 当看到陆少慈三字时,季玉泽垂了垂眼帘,视若无睹,像是等待主人怜爱的狗蹭上去,轻喘地吻上她的脚。 他喃喃道:“月月,我想要你,可不可以。” 吵。扶月皱着眉,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闭嘴就可以。” 脚传来痒意,扶月不舒服地一脚踹过去。 季玉泽像是有预料地侧了下脸,躲过去,再次吻上去,然后贪婪且卑微地顺着脚慢慢上划。 冰冷的蛇锲而不舍地游上来,裙摆堆滞,蛇缠绕着藏于里面的莲华。 -- 第191页 扶月呼吸本来是正常的,却在某一瞬间,乱得不成样,视线朦胧间,只见一美人缠着自己。 一刹那,扶月感觉自己身处兰若寺,是要去赶考的书生,而那缠她的正是那吸人.精.气的鬼。 她手脚并用地想爬走,没爬到一半就被人拉回去。 季玉泽探入,遵循本心地掌着两轮白月,腰腹微使力,线条流畅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拱起,扶月裙带一松。 良久,洁白的木兰花绽放,开在扶月的裙摆上,栩栩如生,麝香味和木兰香味差点吞噬掉她。 “月、月月……嗯……哈……”她还是踩着他。 第二日,扶月是被压醒的,几乎喘不过气,一睁开眼,看到搂着自己的季玉泽,心底防线瞬间裂开了。 救命! 原来昨晚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她在跟他划清界限后,再次上了他。 扶月颤抖着挪开季玉泽的手,尽量忽视异样的感觉,走姿奇怪地走到矮榻边,拿他准备好的新衣裳穿上。 急急忙忙间,反而穿不快衣裳。 扶月急得眼睛都红了,手指还是软绵绵的,生怕季玉泽突然醒过来,两人大眼瞪小眼。 昨晚,她踩了他,还说了讨厌他,还说了想要陆少慈!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没说系统和攻略一事。 以后绝对不能喝酒了。 扶月努力地克制手抖,绕上腰带,还没系好,身后传来了一道微哑的嗓音,一股痒意顺着耳朵,渗入四肢百骸:“月月。” 听到季玉泽的声音,她现在觉得自己可以升天了,立即的那种。 扶月僵硬地回头,季玉泽从床上坐起来,薄被滑落,露出姣好的皮肤,他眼睫轻眨,墨发散落,半遮半掩精致的锁骨。 第91章 少年 青年长长的青丝一半披在雪白颈后, 一半垂至肩前,顺着锁骨凹凸微起轮廓,脸色如梅, 可用娇艳欲滴来形容也不为过。 容颜十分具有欺骗性。 扶月系腰带的动作一停, 双眸睁得大大,怔怔地看着床榻方向, 喉咙止不住地咽了咽。 该说些什么呢, 她不知道,心中无数,这完完全全是个意外,接着,将锅甩给李忠林。 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酒后误事。 扶月憋了许久, 一个字也蹦不出, 季玉泽从容不迫地起身, 窄瘦的腰身瞬间入她眼。 下一秒,扶月下意识地捂住双眼, 腰带坠地, 她默念, 少儿不宜、少儿不宜、少儿不宜啊。 期间扶月掀开眼皮,透过指缝瞄了一眼,他怎么那么快穿好衣裳了。 她又垂下眼帘, 大脑放空地望着地上。 片刻安静之后,季玉泽不知何时走到扶月面前, 弯腰捡起那条腰带, 然后轻轻地拉下她双手, 嗓音很柔。 “月月, 你姐姐现在在悦梨院。”他手法娴熟地替她系好腰带。 “昨日,谢谢你了。”扶月略囧。 这个扶月是记得的,有些人喝醉酒会忘记发生什么,偏偏她不是那种人,清醒过后,记忆反倒愈加清晰。 昨日一幕幕犹如皮影戏般地重放。 如今,扶月有点儿不敢直视季玉泽这张脸了,从眼睛、鼻子、嘴巴、下巴一直向下,逐一踩了个遍。 说实话,谁要是敢踩她的脸,自己非得把对方大揍一顿不可。 踩脸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可瞧季玉泽的样子貌似不是很介意,回想起他昨日的反应,一声一声地喘着,没有出手阻止。 好像还有点儿……甘之若饴的倾向。 扶月忐忑了,无论如何踩人脸的是她,总得做些什么才可以罢。 不对,扶月发现自己的重点又歪了,重点应该摆在该如何揭过再一次上了季玉泽的事情上,不然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原地了。 季玉泽不发一言,只静静地瞧着她,仿佛在等一番说辞。 窗外鸟儿啼叫,房间敞亮,昭示着时辰不早,扶月估摸着扶媛醉酒也快要醒了。 “抱歉,昨日我喝醉酒,不小心冒犯了你,还望、还望不要放在心上,就此揭过,当什么事也没发生罢。” 言辞语气礼貌疏离,似乎要再次划清界限。 如今,她是真的连玉奴二字都不肯唤了。季玉泽眼睫微颤,脸上清淡的笑意收敛不少。 初次经历酒后糊涂一事的扶月惴惴不安,心飞快地跳动,却强装镇定,只是眼神不可控有点儿别扭。 等了几秒,没得到答复。 她抬起头,被季玉泽淡淡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季玉泽视线在扶月小脸上流连几许,没什么感情地唔了声。 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扶月眨了眨眼,些许惊讶漫上心头:“那我先回悦梨院,整理一下再跟你出去查案?” 他垂了垂眼:“晚上,日后我们皆在晚上出外查案罢。” 晚上行动较为掩人耳目,毕竟两人不是正儿八经的大理寺成员,扶月没意见。 但见季玉泽面色如常,她心又打起了莫名的鼓,不安地扯了扯袖摆:“我们晚上见。” “嗯。” 扶月得到肯定的回应,这才转身推开门,还没迈开脚,刷刷刷地,下起了太阳雨,雨滴砸得院中花草东倒西歪。 季玉泽从房间里拿出一把油纸伞,塞到她手里,眼若繁星。 -- 第192页 “拿着罢。” 油纸伞题着画,是能在严寒中绽放、超凡脱俗的红梅,它不是最好看、最能昭显身份的花。 但梅花越是被风欺雪压,开得越有盛,是以,有寒梅傲骨、不折不挠这一说。 看到他习以为常的贴心时,扶月喉间微微发涩,情绪在潜移默化中有些微妙的变化。 她讷讷地道谢后,打开伞,离开了兰竹院。 雨淅淅沥沥,季玉泽站在屋檐下看了一阵,缓缓迈脚,行至院中。 雨水顺着他长而翘卷的眼睫一滴一滴地滚落。 苍白的面容被豆大的雨水砸久了也蔓延出点儿嫣红,季玉泽微微昂起下颌,看着藏匿于雨幕之中的太阳,眼神迷离。 没有束缚的青丝湿掉,黏成一缕一缕。 他垂在身侧的净白手腕上有一轮血红的牙印,细腻的皮破了,四周凝固着血液。 那是昨日扶月喝醉酒,把季玉泽当作兰若寺的女鬼咬的,很用力,像是要进入他身体一样。 雨水将干涸的血融化,丝丝血水顺着修长的手指滴落,啪嗒,溅开在青石板上,透着股古怪的美感,漂亮得摄人心魄。 倾盆而下的大雨将季玉泽仅剩的一丝期盼全部浇灭在心底。 扶月杀死了他。 季玉泽慢条斯理地勾起唇角,无故笑着,雨水顺着眼尾流下,滴滴成珠,一连串地,像晶莹剔透的眼泪。 他睁着眼,视线飘渺地落在半空中,平静地,淡淡地。 俄顷,青年缓缓阖上眼,一滴雨水从眼角坠落,准确无误地落入少女略稚嫩的掌心中。 一直淋下来的雨水蓦然被挡住,季玉泽轻轻地掀开眼,身形微微一僵。 去而复返的扶月单手持伞,手抬得很高,努力地将伞面往他这边倾斜,雨砸湿了她肩头上的衣裳。 噼里啪啦,雨打在伞面上,沿着伞角滑落。 其实扶月也不知为何,离开兰竹院后,总是心神不宁,放心不下,上完不认账,真的好渣。 待她回过神来,脚先一步做出选择,拐回了兰竹院。 可此举容易前功尽弃。扶月明白,但她现在整个人很矛盾,比当年填高考志愿、选哪所大学还要纠结上三分。 “玉奴。”此时,她看着他被雨水冲刷过的脸,不由自主地吐出这两个字。 冰冷的手忽然抚上扶月的脸颊。 好冰,像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副空无的躯体,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心楸了一下。 “你怎么站在这淋雨?”她问。 青年皮肤让雨水砸得白里透红,唇瓣也红红的,余留的雨水沿着无瑕的脸流动,发丝凌乱,有几缕贴着颊。 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竟有几分柔弱、惹人怜惜之感。 面对这样的季玉泽,她根本无法彻底狠下心。 扶月攥紧伞柄,那冰冷的手指沿着唇瓣一点一点地抚摸,到她那颗独一无二的泪痣上,极轻极柔地揉捏了下。 季玉泽神情霎时间变得有些奇怪,迟缓地开口:“月月,你是梅花妖吗?” 梅花妖?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我说过了,我不是鬼、不是神,更不是妖,跟你一样是人啊,别乱想。” “月月,你能抱抱我吗?” 季玉泽放缓语气,转话题快到差点令人反应不过来。 雨还在下,扶月心软了,凑过去,一手持着伞,一手半搂着他的腰,脑袋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不再正常的心跳。 不远处,小秦握着一把伞,一眼就看到了院中搂在一起的两人,从未见过自家郎君这般的自己竟有些欣慰。 他没再看下去,默默地转身离开此处。 夏日,树叶翠色.欲流。 阳光和雨水穿过枝叶落到他们身上,扶月闻着属于季玉泽的木兰香,她皮肤上的一缕缕暖融融气息缓缓流淌进他透着凉意的身体。 雨停了。扶月轻轻地推开季玉泽。 “好了,我要回去了。还有,以后不要淋雨,没伞就找地方躲雨,有伞就给我撑着,知道了吗?” 季玉泽睫毛还未完全干,几根几根黏在一起,显得又黑又纤长,一下一下扇动时,仿佛能扇进人心。 “好。”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提今日一早,似乎是怕打破这一刻的祥和画面。 扶月说完那句话后,真的离开了兰竹院,回到悦梨院,还未踏进院门,就遇上了正欲出来寻自己的扶媛。 昨日一事,扶媛只记得喝酒前的事情。 喝醉后发生的事情,她一概忘了,所以生怕扶月出了什么事,一醒过来就急急忙忙地冲出来了。 “月娘?你没事罢?” 在院子中打扫的丫鬟纷纷看过来。扶月当机立断地捂住扶媛的嘴巴:“姐姐,我们进房间再说。” 两人进了房间,扶月将忧心忡忡的扶媛摁坐在椅子上,还给她倒了杯茶。 “我没事,大理寺两位少卿和季郎君救了我们,那个人没得逞,放心罢,对了,日后你少些出府,免得再见到他。” 一提到李忠林,扶月都想吐,巴不得有人替天收了他,免得留在世上,祸害人。 话毕,她禁不住打了个哈欠。 扶月醉了一晚上,还折腾了一晚上,累得不行,想补个觉,今晚好有精神去查案。 -- 第193页 扶媛没错过她打哈欠,瞬间心疼:“那就好,月娘没休息好罢,你赶紧回榻上阖阖眼。” “嗯。”扶月边应着边滚进床里面。 见她这般,扶媛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放轻手脚地出去,温柔地关上门,发出的声音很小。 还没等扶月睡着,一道机械音响起。 【宿主,经我们商议,决定对宿主进行以下补偿,就是回到攻略人物陆少慈的过去,知己知彼,方便攻略。】 扶月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她冷哼道:“你怎么不去死,人家穿书攻略本来就有金手指,到我这儿,啥都没,等你出了错,才给我补偿?” 系统充耳不闻。 【不过,宿主回到过去,什么都不可以做,最重要的是不能改变当时的任何事情,否则,补偿失效,宿主也会有生命危险。】 扶月没再怼它,事已至此,打嘴炮有什么用,还不如好好地利用系统所给的补偿。 “什么时候开始?” 系统答:【现在开始,请宿主准备好,只需要躺床上便可,其他的无须管。】 “嗯,准备好了。慢着,过去的人能看到我吗?” 【宿主放心,一般来说过去的人是不能的,毕竟过去的事已成定局,除非你遇到即将面临死亡的人,磁场会发生变化,导致出差错。】 【不过此事发生机率极低,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就算出现了这种情况,我们自会处理,只要宿主不改变过去,就绝对不会影响到宿主。】 这样扶月就放心了:“好,来罢。” * 等系统的声音从脑海里消失后,扶月慢慢地睁开眼,眼角泪痣莫名消失了,入目的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像小小的白羽毛。 零零落落地飘着。 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接住看上去接近透明的雪花,但下一秒,雪花.径直穿透掌心,飘下雪地。 原来碰不到这些东西啊。扶月耸耸肩,也不太在意。 大地一片银白,她踩着它们,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途径之处,没留下足迹。 没走多久,扶月听到旁边传来嬉笑打闹声,无丝毫犹豫,直接过去。 少年的陆少慈与成人的陆少慈区别不大,少年时多了几分青涩,身板也瘦弱点,性子没成人后那么收敛。 此时,他正在跟京城玩伴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扶月还未走近,只听另一少年道:“少慈,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脸尚带稚嫩之气的陆少慈笑了笑,笑声朗朗,还不忘调皮地将手中雪球扔过去:“好啊,我们回去。” 少年被砸后,岂会服气?转瞬就追着已拔腿往外跑的陆少慈走:“少慈,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把你砸出个窟窿。” 几位少年喜眉笑眼地离开了这儿。 见此,扶月摇头笑了声,果然,人年少时和成人相比会有不少变化。 她没忘自己回到陆少慈的过去的任务:多加了解这个原著并没有太多提及、和自己没什么印象的人。 扶月准备跟上去,刚走一步,突然停下,因余光扫到了一人。 一白衣少年衣着单薄地站在结成冰的河边上,眉眼俊美,身姿略显瘦削,却不碍风姿特秀,宛如一块美玉铸成的玉人。 是少年时的季玉泽。 而一旁长着一棵盛得妖艳的红梅树。 他凝视着躺在冰面上濒临冻死的小鸟儿,面色漠然,一眨不眨地看着,似乎是想知道要冻多久,小鸟儿才会死。 扶月鬼使神差地踱步过去,行至梅花树下,即使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也不敢靠太近。 小鸟儿浑身是雪,它扑腾几下后,翅膀逐渐停止拍动。 死了。 季玉泽终于有了反应,不再看,抬起头,打算回去,在看到旁边的红梅树那一瞬,暂时止住了脚步。 愣了半晌,他朝红梅树方向去。 扶月明知道季玉泽不是因为看到自己才走过来的,心脏还是跳得很快。几秒后,他到了她面前,抬手。 两人距离不足一步之遥。 第92章 泪痣 扶月目光没离开过季玉泽, 少年安安静静的,模样瞧着温顺听话。 由于少年才十四岁,尚未及冠, 乌发用一白布绑住, 唇红齿白,容色青涩。 干净纯洁极了。 跟刚刚活泼的陆少慈、其他几位少年截然相反, 他冰壶秋月得仿佛与那些喧闹的场景格格不入, 形单影只。 就像,热闹天生不属于季玉泽一样…… 扶月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年仅十几岁的少年已高出她不少,他抬眼似直直地望向她,眼神浅淡,同时又染着困惑。 琥珀色的眼眸倒映的只有红梅。 不对, 少年看的不是自己。扶月观察仔细地顺着他真正的视线看过去, 抬起头, 发现她头上不远处盛着一支极艳的红梅。 扶月想起来了。 好巧不巧,这次回陆少慈的过去碰上了原著里季玉泽折梅坠冰河的剧情。 意识到这个, 她眼前一片发黑, 虽然知道他坠河后生一场病便会无事, 但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楸紧。 “玉奴。”扶月唇瓣微动。 少年的手直接地穿透她的身体,折下那支梅花,苍白纤瘦的手指握着梅花的枝骨, 白红映衬,煞是好看。 -- 第194页 犹如一幅画卷。 扶月下意识伸手过去, 想推开他, 却触碰不到。 崩一声, 冰面瞬间破裂, 季玉泽下意识攥紧梅花,不到几秒,连人带花双双坠入冰河,浮冰翻滚,水滴飞溅。 “玉奴!” 扶月脱口而出大喊,但无人能听见。 冰河之下,寒入骨头的冰水一点点地侵蚀着少年身体,水从鼻腔、喉咙里钻进去,呛得一阵阵发疼。 他不自觉地张嘴呼吸,却灌入更多的冰水,刹那间,五脏五腑仿佛都结成了冰。 濒临死亡之际,季玉泽莫名地生出一种特殊的兴奋感。 在他快要阖眼、沉入河底之时,朦胧间看到了一忽然出现在破裂冰面旁边、红梅树之下的少女。 只见她迟疑了下,跳进水里,没溅起水花。 少年缓缓地眨了下眼。 扶月自知救不了他,却还是遵循内心跳了下来,冰河的温度没影响到她,游得极快,方向坚定不移。 所到之处,水波不惊。 没多久,两人距离缩近。 扶月游到季玉泽身边,不死心地想再尝试看能不能碰到对方时,少年突然似反抗性地一动,手上的梅花枝骨尖锐地戳到她眼角。 一滴血从扶月眼角落下,融入冰河中,血与水搅和在一起,稍纵即逝。 疼。 疼!再歪一些,就差点被戳瞎。 下一瞬,扶月缩回手,抚上自己眼角处细微的伤痕,黑白分明的眼眸不解地瞪得大大,呆滞地看着脸色苍白如雪的少年。 怎么会。 系统不是说这里的东西都不能碰到她,她也碰不到这里的任何东西的吗。 还有,扶月又愣住了,戳的地方好像是眼角下方那颗泪痣的位置,泪痣怎么没了,伤口把它给覆盖了? 也不可能啊,即使有伤口,她放手摸,应该还是能摸到微微凸起来的那颗泪痣。 可是并没有,根本没有半分泪痣存在的痕迹。 最令扶月担心的是,这伤痕不会留疤罢? 她怕回到现实后,眼角倏地多一印记,有点儿显眼,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到时候又得撒谎。 少年发丝散开,衣襟浸水,冰水争先恐后地涌入肺部,秀气的眼睫终究还是慢慢垂落在眼皮上,彻底合上眼。 然后,整个人往深处坠。 扶月喉口一紧,继续游下去,少年已陷入昏迷,双眼紧阖,另一只没拿梅花的手恰好轻轻拂过再次游到身旁的她的脸颊。 这一次,扶月能感受到触感,很冷,很冰,凉彻心房。 不过也只是昙花一现。 两、三秒后,不省人事的少年的手依然穿透了扶月的脸,那抹冰凉之感仿佛从来没出现过,而是她的错觉。 有心无力这个词,扶月这回深刻地认识到了。 此时此刻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玉泽渐渐地坠向河底方向,等别人来救他。 明知道对方不会死,她还是忍不住绷紧心弦。 没多久,河上传来了季府下人的着急声。 “郎君好像掉下去了,快来人!快些!赶紧跳下去,快些!郎君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不用活了!” 扑通、扑通。 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地跳下去,接二连三地响起跳水声,水花溅得极高。 当看到少年被小厮救上去那一刻,扶月整颗心才缓慢地恢复正常跳动,她跟着上去,衣裳干干净净的,一点水渍都没。 小厮慌慌张张地把季玉泽送回季府。 扶月没再跟上去,而是蹲在冰河边上,仔细地观看着倒映在里面的自己,水面逐渐趋平静,宛若一面镜子。 她端视几秒,发现那细小伤口有点儿像眼角之前的那颗泪痣。 哎,不管了,这个伤系统应该会妥善处理的罢。扶月想。 且道,管这个作甚,需要她管的是:陆少慈年少期间经历过什么,掌握他的喜好,从而回到现实展开攻略。 扶月没去过将军府,在京城找了好久才找到,彼时,陆少慈正同父母一同用食。 一家子其乐融融。 陆风性格爽朗,不拘小节,没理会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话语,夹了一筷子菜到陆少慈碗中。 “少慈,吃多些,你瞧你,这身板比军营里最瘦弱的士兵还要小。” 夕阳早已落下,外面一片漆黑。扶月抬步进去,站到他们身边。 跟系统说得一致,没人能看到她。 陆夫人捂唇一笑,轻轻地扯了下陆风的衣袖,道:“少慈还小,怎可与你军营里的士兵相比?” 陆少慈面带笑,故意地做了不太标准、偏滑稽的拱手动作,行为举止少年感十足,清清嗓子地回。 “领陆大将军令,少慈一定不负众望,把碗里的菜都吃完!” “改日得拎你到军营训练一番方可,不知从哪儿学来的陆大将军,如今连爹都不喊了。”陆风眯眼道。 “爹!孩儿错了!”陆少慈放下筷子,握起他的手,状似求饶。 话毕,三人齐齐发出一阵笑声,就连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也微微地弯起唇。 扶月忽然也想自己的父母了。 待彻底入夜,陆少慈回房间,行至书桌前,正准备翻开书籍进行学习之时,有人在外面敲门。 “少慈,是娘亲,能进来吗?” -- 第195页 陆少慈快速放下书,走过去开门:“娘,有事?” 房间的另一头,有一双眼睛默默地看着他们,是扶月,其实她时不时会觉得窥视他人过去,有点奇奇怪怪的感觉。 但为了攻略,没法子。 陆夫人捧着糖水进来,摆到桌子上,温婉地笑着:“用功读书是好,可也要照顾自己的身子,别熬夜,看一会儿便歇息罢。” 陆少慈高陆夫人半个头,他虚扶着她双肩,失笑道:“孩儿有分寸的,娘莫要担心。” 见他这般,陆夫人不欲再打扰下去,嘱咐别忘了喝完糖水再读书,这是特地让后厨做的莲子糖水,有清心功效。 亥时。 陆少慈准时合上书,吹灭烛火,上床休息。 扶月不可能看着他睡觉,然后等天亮,见熄灯后,径直地穿墙出去,她昂首望着空中的月亮,发了一会儿呆。 今日季玉泽落水,季府应该忙得不成样子。 至于那支被他握在手上、刺上自己眼角的红梅,此时应该被扔掉了罢,想到这儿,扶月拍了拍自己的脸,想清醒一点儿。 那支红梅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竟然能碰到她? 扶月说服自己,现在陆少慈在睡觉,没发生什么事,满足好奇心去季府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对,完全可以。她转身就走出了将军府,循着记忆往季府去。 * 季府内,兰竹院。季夫人眉头紧皱,不停地楸紧手中的帕子,在房间里不安地走来走去。 大夫把完脉后,轻轻地将少年还攥着梅花的手放回床榻上面。 季夫人瞧见,快步过来,神色着急,语气急促:“大夫,如何,没有性命之忧罢,大夫?” “夫人请放心,郎君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感染了风寒,需要静养些时日,我开几服药给郎君,待喝完应无大碍。” 闻言,季夫人可算安下心,遣人跟大夫回药坊取药。 扶月刚到这里,还没来得及走近床榻看季玉泽怎么样,季明朗就从外面回来了,他显然已知晓落水原因,面部表情紧绷。 这幅狰狞的模样看得她这个局外人都心惊胆战。 接着,季明朗问季夫人如何,她原封不动地将大夫所言复述一遍。 听完,季明朗视线落于少年手上的梅花,气得满脸通红,几步并一步地走过去,大手使劲地夺下梅花。 扶月忍不住上前几步,望着季玉泽泛红的小手,心头闪过几分怜惜。 夺梅花一事过后,季明朗、季夫人相继离开兰竹院,留两位小厮站门外伺候,以防出什么意外。 良久,快要站成雕塑的扶月缓缓地靠近床榻。 只不过季玉泽苏醒得比她意料之外地要早,少年密长的睫绒抬起,静静地望着床顶一阵,再掀开被子下来。 他没套鞋,赤着足,寒冷的冬日里,房间烧着上好的炭火,暖和不已。 少年先是环视一遍房间,紧抿着唇瓣不知在想些什么,再行至木窗前,将它支得更高些,视野开阔不少。 深夜里雪花还在飘。 扶月站在他身边,抬眸望着夜空,伸手出去,雪花纷纷,却没有一朵能落到她掌心上。 大雪压得外面枝叶弯下来。季玉泽面无血色,低垂着眼,昏暗的灯光下,睫毛泛着明润的色泽。 他缓慢地伸手到窗外,接住了雪花,画面静谧又柔美。 少年、少女的手皆放到半空中,一只瘦到皮包骨的手很快便装满了雪花,一只略有肉肉嫩白的手一直空空如也。 雪花很美。扶月偏头看他。 忽然,少年猛地咳嗽几声,俊俏的脸蛋立即泛起一层薄薄的红,咳出些许血沫,但站得仍然笔直。 鲜血星碎地散落在他唇瓣上,有些沾到细白的脸颊。 她怔住了。 少年忽地抬眼笑了一下,掌心微微倾斜,雪花尽数落地,随即用指尖在堆于窗沿上的雪堆一下一下地抠着,一道道血迹涂红雪。 空气微冷,木兰香混杂着一股难以忽视的血气。 一雪花飘进来,黏到少年侧脸,少女下意识踮起脚,凑头过去,他却不经意地转头,带着血的薄唇落到她唇瓣上。 扶月睁大了眼,霎时间愣在原地。 漫天飞雪,窗边剪影投地,时间却仿佛静止了一般。 第93章 不甘 但窗外的剪影只有一人, 扶月缓缓地收回身子,退半步,抚上自己的唇。 可, 季玉泽这个时候才十四岁, 她脑子懵了一下,有点小了罢, 居然亲上了? 抓狂一阵后, 扶月又恢复平静了,刚刚,没有任何触感,只是她看到亲上了而已。 真实上,他压根毫无察觉。 所以这是一个不算吻的吻。 少年侧头看向房中央,目光落到一盆长得正盛的长寿花上, 不知想到什么, 眼里掠过几许迷惘。 目光再挪, 落到置于炭火之上热着的水。 季玉泽走过去,取下水壶, 袖口下垂, 露出瘦得几乎脱相又白的手腕, 此时指尖还带着一些血和雪。 见此,扶月一时间心乱如麻。 不过,季玉泽倒没再做什么吓到她的事, 而是将热水倒向窗沿上面染着血的雪堆。 热气袅袅,一下去, 血、雪皆化开, 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处理完这个, 季玉泽随意地将水壶一放, 坐回床榻上,面无表情,冷不丁地,他雪白脖颈微垂,剧烈地咳嗽起来。 -- 第196页 每咳嗽一声,他面色就苍白一分。 唇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滴滴答答地砸落在被褥上,延出像极了小小的梅花花瓣。 门外下人听见,立马推门进来,看到躺坐着的季玉泽面染血时,顿时慌得不成样子。 他们忙不迭地去禀告大人、夫人。 雪夜之下,少年眼皮半阖,一头青丝滑落在床榻边上,与渗着血丝的手垂着,衣襟松开,露出瘦骨嶙峋的锁骨。 细细的腰带勾勒着他削瘦的腰身,饱含易碎的脆弱感。 扶月偏了偏头,不忍再看下去。 原著里不是说这一场病没持续多长时间,季玉泽就痊愈了吗,怎么还到咳血这种地步了。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 天也快亮了,扶月看了一眼正在诊治的大夫,又看了一眼窗外,悻悻地离开房间,往将军府去。 今日陆少慈约了好友去京城附近的马场骑马,她在旁边从头看到尾,心却不知飘到哪儿。 扶月回过神来,陆少慈已绕着马场跑了好几圈。 他似乎累了,没再骑,将马牵给小厮后,站到不远处看其他伙伴骑,时不时还打趣几句。 碰巧的是,陆少慈站的地方正是扶月站的地方,即使碰不上,她还是往边上挪了一挪。 就在这时,一匹失控的马匹朝陆少慈飞疾而来,马前蹄高高扬起,仿佛要踏死他。 扶月瞬间腿软了。 不过幸运的是小厮及时赶上来,拉住了缰绳,扯向另一个方向,将马控制住,毕竟陆少慈还年少,受惊吓后,跌坐在地上。 其他伙伴担心不已,快速跑过来扶起陆少慈。 “少慈,你没事罢,有没有哪里受伤。” 换作平日里,陆少慈可能会笑着说无碍,但刚刚真的被吓得够呛,苍白着唇回:“今日就到这儿罢,我先回府了。” 扶月想起了,之前陆少慈在盛州便是因为躲避失控的马车才掉进水里的。 难不成就是这次造成的阴影?长大之后看到失控的马车就会手忙脚乱,然后他即便练就了一身武功,在失控的马面前依旧无法施展。 难怪,她当时也觉得奇怪。 按陆少慈的身手,应该轻而易举地避开失控马车才是的,怎会是妇人所说的他艰难躲过,再被她一撞掉进去。 所以,日后或许能利用这个来夺取陆少慈好感。 扶月想抬脚跟上去,系统却出现了:【宿主,此次回到过去已结束。】 “我……”她还没说出一个字,就感受到一阵眩晕。 * 夜色融融,悦梨院的房间里,扶月忽地睁开眼,像是很久没喘气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她暂时没动,消化着回到过去的所见所闻。 纸张翻动的声音在晚上尤其清晰,扶月耳朵一动,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看向房间的书桌。 房间除了她,还有人。 季玉泽端坐在书桌前,放下笔,指尖微动,轻轻地抚摸而过墨水微干的画卷,指腹沾上了些红墨。 扶月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瞟了一下锁上的房门和紧闭的窗,再扫一下燃烧着的几盏油灯。 缓了几秒,她猜想大概是到晚上了,不然,他也不会亲自地来寻自己。 她不担心季玉泽会被别人看到,只要他想,躲开悦梨院的丫鬟、小厮进来轻而易举,毕竟这儿可是他的府邸,自然比别人熟悉万分。 对了! 眼角的伤口! 想到这个,扶月心又是一紧,迅速翻身下来,连鞋子也不穿,直奔铜镜前。 季玉泽余光有一道人影飞快略过,他将视线从画上挪开,转到弯腰站在铜镜前、手抚着泪痣的扶月身上。 “月月。” 扶月心系眼角伤口,自动忽略那声月月,铜镜倒映出来的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没任何伤痕。 只有眼角一颗鲜红、妖冶的泪痣较为醒目。 她松了一口气,系统果然没骗它,回到过去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忽然,脚踝一凉。 季玉泽蹲在扶月脚边,衣摆曳地,一手拎着双鞋子,一手握着她的脚踝,他漂亮的五指分开,触碰着她的皮肤。 扶月咽了咽。 真……像一只等待主人来爱抚的狗,锁链拴季玉泽细白的脖子上,大约很容易会磨出一轮惹人怜爱的红痕,然后,他水眼朦胧。 想到一半,扶月被自己口水呛到,咳嗽几声。 明知道不该这样想的,但脑子似乎要跟她作对,不断地往令人面红耳赤的地方飘,大概是以前在粉红.网站看太多小说了。 他对上她的目光,眉眼弯了弯,双瞳隐约有涟漪,似潮水般一涨一落。 “把脚抬一下,我替你穿鞋。” 扶月心尖颤了下,抬了抬脚,任由季玉泽温柔地将鞋子一只一只地套进来,他低着眉,神色虔诚。 指腹擦过的地方分明是凉的,不知为何,她却觉得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鞋子终于穿好了。扶月从来没觉得穿鞋子可以那么煎熬,差点就想一脚踹开他,自己穿了。 季玉泽站起来,还没站直一秒钟,又弯下腰,温凉温凉的东西落到扶月唇瓣之上。 扶月抬起眼皮,望着他眼中的自己。 怎么、怎么又亲上了?她懵懂地眨眨眼。 -- 第197页 他舌尖不疾不徐地勾缠着她,刚开始吻得很温和,缓缓地,慢慢地,逐渐地失去耐心,用一种像是要把人吃掉的力度在唇瓣上辗转缠磨。 季玉泽五指缓慢地插入扶月垂在身侧的指间,一点一点地十指相扣。 半晌,他才不急不慢地离开:“月月,我、我好像爱上你了。” 扶月噎住。 本想开口问现在要不要去查案的,现下她一个字也吐不出。 季玉泽温柔地拉起她的手,紧紧地贴在他胸前,心脏一起一伏皆能感受得到:“那你呢,月月,你爱我吗?” 没等她开口,季玉泽又将扶月的手往上抬了抬,碰上自己的脸。 “月月不爱玉奴没关系,月月不喜欢玉奴也没关系,但……”他轻轻地含住她的手,细细吞咽,模仿交.媾动作,“玉奴能不能成为月月的玩物……你……可以随意地玩弄我,玉奴愿意的。” 可惜少女手指比青年的要短些,他的喉咙触碰不到她。 面对季玉泽的毫无保留,扶月打了个寒颤,她从来没想过要把他当玩物,然后肆意玩弄。 太震撼了,扶月不禁怀疑自己现身处梦中。 话间季玉泽一顿,齿间像是不小心地咬过扶月的手指,细麻的疼意通过指尖传到她大脑中。 他眼神澄澈地望着她,温驯又美,像极了神明心甘情愿地走下神坛,完完整整地钻进她的身体,与之合二为一。 吐字虽有点儿模糊,但却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可月月,我不想你身边还有其他人,无论是扶媛,还是陆少慈、陆然他们。”青年轻蹭着她,姿态卑微地祈求着。 扶月微微别过脸,没丝毫犹豫地拒绝:“这个,不行。” 季玉泽眼睫忽闪,唇瓣微张,松开手指,专注地凝视着她:“为何不行,你有我一个还不够?” 什么叫有他一个还不够? 说得她像花心大萝卜一样,扶月耳垂一红:“不是的,我有我的事要做,所以做不到。” 是吗。 他看完这句话,轻吻了一下她眼角的泪痣,再站直身子,弯着唇,脸上却没一丝笑意。 “月月,别不要我。” 扶月没回答,生硬地转移话题:“今晚去查案吗?” 季玉泽轻轻地摇头,道:“大理寺已把听雨阁阁主抓拿归案,她也承认了所有罪名,大理寺卿派人来告诉我们不用去查了。” 她昨日才见到毫无异样的听雨阁阁主,今日对方就落入了大理寺? 有点儿出乎意料。 听雨阁阁主的最终目的是引出一直待在宫中的国师。 她想在母亲和父亲的坟前亲手杀了他,不料却棋差一着,反而被国师玩弄于掌心之中,于父母坟前被国师带来的数名随从玷.污。 事后,她欲自杀,但国师拦住了。 他要的就是听雨阁阁主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毕竟答应过赵春柔,只要她死在自己手上,就不会杀她的丈夫和女儿,不过,这次可是听雨阁阁主主动凑过来的。 对方还想算计自己,国师认为不好好地替故人照顾一下于情于理不合。 所以他才会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没让大理寺压下来。季玉泽简单带过一遍白日发生的事情。 扶月听完,有种想去大理寺见听雨阁阁主的冲动:“我想去见一下她,可以吗?” 查了霸王别姬一案那么久,她发自内心地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还想验证一下心中猜测。 听雨阁阁主不像是那种为达目的而杀害无辜之人的人,徐达明的死也许另有隐情,比如他有可能与当年以人祭天一事有牵连。 至于百凤阁衣柜里的尸体,扶月至今都没想透。 人的好奇心是无穷无尽的,包括她。 季玉泽指尖摩挲着扶月脸颊旁的皮肤,笑弯眼:“自然是可以的,但这几日暂时不行,大理寺那边需要先调查一番,国师也在大理寺。” 一听到国师,扶月顿起鸡皮疙瘩,他在大理寺,她肯定不去:“好,那就过几日再去见她。” 嘭嘭嘭,敲门声响起。 扶月让季玉泽躲好,继而再开门,门外是一名丫鬟。 丫鬟先是朝她行个礼,再递一封信过去:“扶二娘子,这是有人送到府里的,嘱托一定要送到您手中。” 扶月不解地收下,丫鬟又说:“送信之人还在府门等着回信,您看要不要现在就看一下,奴婢再替您转交?” 闻言,她撕开信封,一目十行地快速看一遍信上内容。 明晚便是京城一年一度的花灯会。 而陆少慈不知为何突发奇想地想邀扶月游花灯会,但又由于时间紧凑,怕她明日有了安排,这才派人大晚上的还送信过来。 扶月记得原著里描写过京城的花灯会。 原著男主陆然和女主扶媛产生暧昧后,曾一起游过花灯。 京城的花灯会那晚大街上大多是成双成对的男女,关系可以是夫妻、可以是有情人,也可以是友。 这在开放的大凉很平常。 他们会一起赏花灯、放花灯许愿、参加游船活动,还会猜灯谜等,很是热闹, 看来陆少慈因为盛州的那一次救命之恩对她生了点好感,书信一封邀赏花灯。 扶月瞄一眼站在纱帘后面、没能听到她们说什么的季玉泽。 -- 第198页 她略一沉吟,有自己的思量,心脏怦怦跳地藏信于袖中,强装镇定走到书桌前,拿出一张纸,简简单单地写下一句话: 好,明晚见。 扶月刚将纸折叠好放入新的信封,就看到了铺展在桌面上的红梅画。 原来季玉泽刚刚坐在这儿是作画,她没多看,快步走到门外,将信给丫鬟:“劳烦你了。” 丫鬟微微一笑:“扶二娘子客气了。” 等丫鬟走后,扶月关上门,季玉泽从纱帘后面出来,视线似不经意地掠过她衣袖,轻声问:“怎么了?” 扶月扯出一抹笑,似真似假道:“京城有一友人写信给我,我刚才回了一封信过去。” 季玉泽慢条斯理地笑起:“京城的友人?没想到月月才来京城三次便有了能在晚间互通书信的友人。” 她收了收笑:“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回去罢。” “好。” * 季玉泽回到兰竹院,直接去了密室,表情温柔地将婚服折叠好,放到铺着鸳鸯绣品的床榻上。 这两套婚服是他亲自挑选的,很美,相信扶月会喜欢的。 他抬头看着挂在墙上的人皮画像,指尖一寸寸地抚摸着婚服,笑吟吟道:“你们也觉得好看吗,你们很快也能看到穿上婚服的月月了。” 婚服上的金绣在烛火下闪着不一样的光。 接着,季玉泽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放下婚服朝画着人的画像走去,覆上他们的嘴巴,语气温柔又和善。 “你们怎么不笑,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密室寂静,他面容无辜地眨眨眼,自袖中掏出一匕首,缓缓朝他们嘴巴割去,画像微微分裂,光影投射,上面的人绽开诡异的笑容。 季玉泽拿起保存得极好的木偶。 他慢慢地阖了阖眼,面色如常,修长白皙的手指却无比僵硬,差点儿握不住木偶。 扶月、扶月、月月…… 她为何一定要这般对他,为何连欺骗、连欺骗的话语都不愿多说一句,哪怕给一丝幻想的机会,哪怕一丝。 他,不甘。 第94章 小黑 季玉泽迟迟没动作, 烛火流光摇曳,落到莞尔微笑的他脸上,纤妍洁白, 姿容既好。 宁被当作用来取乐、玩弄的对象, 也不愿被舍弃。 可,那又如何, 若是这般有用处, 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惨遭抛弃、无可奈何之人,季玉泽平静的目光落到木偶小脸上。 他知道自己快克制不住了。 疯狂的嫉妒、疯狂的占有欲、疯狂的不甘袭来,神龛彻底破了,那些爱.欲痴嗔反控了自己。 原来,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是这般,患得患失、甘愿臣服。 密室角落尚挂着一幅不起眼的画, 季玉泽走过去, 凝望着画上站在梅花树下没有五官之人。空白的脸上方却有一红点, 恰好点在人的眼角处。 这幅画是在他十四岁时作的。 下笔之时,脑海里的少女像是被一层浓浓的雾气掩盖着, 看不清长什么样, 逐渐地, 连身形也开始虚化。 但季玉泽却记得,她的眼角曾被自己用梅花枝骨戳出了一个伤口。 是妖吗? 少年时的他怀疑,于是在落入水后, 见她朝自己游来的那一刻,抬起了手中唯一的东西, 梅花枝骨, 往她戳去。 本欲戳向她脖颈的, 殊不知半途手不受控制地一歪, 戳向了眼角,还收了力度。 多年来,季玉泽彻底忘掉梅花树下的少女长什么样。 若没这幅画,怕是连自己有没有遇到过这一件事也忘了,可是,他的记忆力自小就出色,怎会…… 不过,这件事重要吗,少年的季玉泽认为并不重要,忘了也就忘了。 直到季老太太葬礼那日,他看到了前来吊唁的扶月,脑海里轮廓模糊的梅花树少女五官缓缓浮现,二者重叠。 七年了,容颜一模一样,没发生任何变化。 真奇怪。 但当时的季玉泽即使见到了扶月也没太大的感觉,对于她到底是不是当年之人,到底是不是妖,也不感兴趣。 只觉阳光照射在她身上,皮肤细腻白得晃眼,用来做画纸一定是上佳品。 仅此、仅此而已。 可如今不一样,季玉泽每每回想起这一件事,会忍不住升起一股铺天盖地的惧意,是的,惧意。 倘若扶月当真是当年之人,那……她有一日会不会直接消失。 她到底是谁? 她不属于他…… 刹那间,他溃不成军、慌张不已,想躲进她的身体里,随之而来,随之而去。 但,这不可能,季玉泽的笑凝固在唇角,面色又苍白了些,轻轻地咳嗽几声,他低下眼,似在看木偶,又似在看人。 他想彻彻底底地属于她,可,她却不要。 * 扶月白日里睡了一觉,虽说在睡觉里也没闲着,回到了过去,但到了晚上还是不困,精神得很。 还有,应下了陆少慈明晚的邀约,今日得好好地想想明晚该如何做。 特别是出府赏花灯的说辞,扶媛那一关很容易过,对方素来不太干涉自己很多,只要平安便可。 可季玉泽那边呢。 她有点想抱侥幸心理,明日季玉泽不会来找自己,虽说这个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得想好理由,应对一二。 -- 第199页 想来想去,扶月头疼,心口郁闷,推开房间的窗户,探头出去透透气。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径直地吹向桌面,拂动书籍,哗啦啦,那张没压住的画纸飘下地。 扶月闻声回头,捡起来,认真地看了一下。 这棵梅花树有点儿像过去生长在冰河旁边的梅花树,有一只树莺驻在上面。看到梅花与树莺,她想起了以前看韩.剧看到的一个故事。 梅花与树莺的故事: 一个刀工的未婚妻在成婚前死了,刀工将她下葬。不久后,下葬的地方长出了一棵梅花树,刀工便一直守着那棵梅花树。 后来刀工死了,化成了一只树莺,环绕着梅花树,日日夜夜地啼叫,叫声悦耳,堪比动听的情话。 再后来,树莺也死了,就在那棵梅花树上。 但那部.韩.剧写道,树莺与梅花树的传说还在继续,没有结束。所以也不算悲剧罢,她是这样想。 扶月放轻力度将画纸折叠好,压到书桌上,季玉泽的画功果真强,画得惟妙惟肖,不过也是,常年与画作伴,很难不精通。 长夜漫漫,她又没睡意,等待天亮无疑是漫长、难熬的。 说实话,扶月有些忐忑、纠结。 偶尔,会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一闪而过,那就是放弃攻略陆少慈,跟系统破罐子破摔,因为她喜欢季玉泽,对的,喜欢他。 在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怜惜之心时,代表已经慢慢地沉沦了。 扶月扪心自问,到底喜欢季玉泽什么? 毕竟自己有时候也挺怕他发疯的。 可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理由,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理由。 明晚,她有两个选择,一是跟陆少慈说清楚自己有了喜欢的人,二是就这样展开攻略,然后完成任务,回家。 至于会如何选择,扶月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空中的月亮,心中悄无声息中有了答案。 扶媛从窗外经过,发现房间亮着灯便探头过来瞧瞧,见扶月发愣地站在书桌前,不由得出声。 “月娘?” 扶月回过神,快步走过去打开门,迎扶媛进来,知晓她想问什么,先发制人地解释了一遍。 对于不用再去查案这件事,扶媛自然是高兴的,每当扶月外出查案,她都坐立不安,生怕会出什么意外。 接着,扶月把赏花灯一事也说了,扶媛不喜晚间外出,迟疑道:“你真的想出去看看?” 扶月点点头:“嗯,我想。” 扶媛默然半晌:“那明晚我陪你去,你一个人外出,我不放心。” 其实她想的是,解决此案后,两人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自家妹妹想看一下京城一年一度的花灯会也未尝不可。 扶月抿了抿唇:“不用,我约了人,你放心罢,我不会有事的。” 约了人?扶媛张张嘴,欲问那人是何人。 但她不知想到什么,了然地应:“也好,这是你的自由,明晚别玩太晚,早些回来,知道吗。” 扶月笑:“你不用等我回来再休息。听说花灯会举办到第二日一早呢,街上还有很多杂技看,我怕一时玩疯了,忘了时辰。” 扶媛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露出宠溺的笑容:“你啊你,好。” * 昨晚送走扶媛后,扶月坐在书桌前,不知不觉又睡着了,趴在桌面上,脸压着那幅梅花图。 趴着睡有一个很大的缺点,脖子疼,扶月揉着脖颈,脸蛋带点红红的压痕,慢慢站起来。 然后,扶月唤丫鬟送水进来洗漱。 洗漱完,扶月走到院中四处看看,伸了个懒腰,无意一瞥,看见了站在院门的小秦。 小秦好像也看到她了,眼一亮。 扶月看了一遍周围,没什么人留意这边,丫鬟浇水的浇水,扫地的扫地,没人抬头,她指了指自己,似乎在问:你在找我? 小秦点头如捣蒜,她这才抬步朝他走去。 说来,小秦也不知季玉泽为何让自己那么早来找扶月:“扶二娘子,郎君有事请您过去,您看?” 现在是早上,距离晚上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见季玉泽一面也没问题,扶月答应了:“可以。” 小秦说季玉泽在书房等她。 扶月不浪费时间,一进兰竹院就直奔书房方向,走到一半才发现小秦没跟上来,虽疑惑,但还是继续向前走。 书房静悄悄,蝉鸣阵阵,声声入耳,她刚踏进去,就觉得气氛不对劲。 季玉泽站在房中央,手拿着一封信,容色浅淡地看着。扶月下意识摸向衣袖,陆少慈写给她的信凭空消失了。 尤记得昨晚季玉泽临走前抱了自己一下,那么他手上的信会不会是……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扶月无缘无故地怂了,不自觉地转身,却不料他快自己一步,行至房门,灵敏地一关。 只见骨节分明、隐约可见青筋的手背把在门上面,扶月看着深呼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喘不过气。 门板发出一道响声,震彻她心房。 季玉泽微笑着,一手虚搂着她的腰,一手将信抬到两人眼前。 “原来月月的友人是陆郎君。”他表情看不出任何生气的痕迹,出乎意料的平静,漆黑的眼珠仿佛盛满了犹如繁星的笑意。 -- 第200页 果然是陆少慈的那份信,扶月动了动唇。 “嗯,没错,是他。” 季玉泽抬起手,五指轻轻地落到她脖颈上,声音很轻地问:“月月,今晚是京城一年一度的花灯会,我们晚上出去看好吗?” 扶月抬起眼。 她对上他看似纯粹的眼眸,竟破天荒地想笑:“你不是知道了吗,我今晚答应了陆郎君一起去赏花灯。” 片刻沉凝。 事到如今,季玉泽仍然挤出一抹笑容,仿佛没看到她所说,再问一遍:“我们晚上出去参加京城的花灯会好不好,月月?” 扶月见不得他这幅模样:“不是,玉奴你听我说,今晚不行,我有事跟陆郎君说。” 他终于不笑了,喃喃低语:“月月,你还是选择了抛弃我。” 听到抛弃一词,扶月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眼含怜惜地看着他,叹气道:“我没有,玉奴,你听我说。” 忽然,她感到一阵无力。 扶月俏脸掠过了点儿慌乱之色,下意识地扶住季玉泽,当作支撑点,不让自己倒下:“玉奴?” 他要杀自己? 不可能。扶月相信季玉泽不会,还有,一定要把话说完,不想像电视剧演的那样,磨蹭着不直接开口,能气死人。 “玉奴,我下定决心了……” 房间的香还在燃,香气袅袅,她眼皮微颤,最后耐不住,完全闭上。 时光飞逝。 扶月醒过来时,已是晚上,但由于身处靠油灯照明的密室,她并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时辰。 青年端坐在床榻边上,婚服红似火,衬得皮肤白得像冰雪,薄唇红红的,与往日不尽相同,今日很艳丽炽热。 有股能让人失魂的娇媚。 而床上的少女,一样穿着婚服,黛眉轻染,两颊淡淡晕开些许胭脂,显得白里透红,额间贴了金色的花钿。 扶月看了一眼季玉泽。 紧接着,她的注意力下一秒就被身上的婚服吸引过去,长长的裙摆层层叠叠,宛若盛开的妖艳梅花,而自己则像生长在花里面。 婚服上的图案大多用金线穿织而成,烛火投下来,能折射出耀眼的光线。 这是婚服? 扶月明白了,事不宜迟,她立即开口:“玉奴,我没有要抛弃你,我会。” “嘘。”季玉泽用食指挡住她殷红的唇瓣,古怪地莞尔一笑:“月月,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先别说其他的。” 扶月几乎被气死,拉开他的手,一字一顿道:“玉奴!我、让、你、看、我、说、话!” 气死了!气死了!她大口地呼吸着。 季玉泽没看,自顾自地拉开了自己腰身的红腰封,凑头过去吻上扶月喋喋不休的唇瓣,含糊不清,似梦呓地说话,语调卑微。 “月月,别不要我。” 面对失控的季玉泽,她想口吐芬芳,淦,电视剧的狗血剧情竟发生了在自己身上。 死活不听解释,真是能把人活活气死。 扶月想推开季玉泽,让对方看自己说话,却不曾想才推了一下,一滴又一滴的清泪砸落到她脸上,还有一滴正巧砸到睫毛,差点睁不开眼。 这一连串眼泪吓到扶月了,她受了一惊,忙松开手,不再推他。 眼泪顺着季玉泽空洞、失了焦距的双眼落下来,他吻着的同时不断地念着:“月月,别推开我、别不要我。” 扶月一顿,不挣扎了。 第95章 三破 季玉泽揽紧了扶月的腰身, 秀美的眼睫乖顺地垂落着,染着星碎的水光,眼尾因流泪刺激微微泛红, 就连苍白的容颜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嫣红。 “月月, 求你,答应、答应我, 永远不要离开我。” 嗓音很轻, 微哑。 扶月怔了怔,感受着砸下来的滚烫眼泪,皱起眉头,第一次强硬地捧起他的脸:“玉奴,你看我,看我说话。” 待她触碰到对方的脸的那一刻, 心脏一跳。 怎么、怎么瘦了这么多。 苍白纤瘦, 瘦骨伶仃, 解到一半的大红色绣着鸳鸯的腰封虚虚地耷拉在季玉泽腰间,显得那腰比女子还要细。 瘦得几乎脱了相。 他发冠上的乌发略凌乱, 衣襟微敞, 露出嫩白的脖颈, 良久,薄薄的眼皮才缓缓掀开。 季玉泽看向身下之人,艳红的唇瓣翕动几下:“好, 你说。” 红烛燃烧,双喜贴墙, 密室乍一看还真有几分新房的味道。扶月慢慢地抬起手, 指尖轻轻地擦过他眼眶。 流泪。 这是季玉泽再一次因为自己流泪, 说没任何触动是不可能的, 她温柔地用指腹捻去些他的泪水:“玉奴。” 又一滴眼泪砸下来,径直地砸向扶月心脏,啪嗒。 “玉奴,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季玉泽骤然变了脸色,当压在心中的想法得到验证时,以往的云淡风轻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恐惧不安。 扶月想牵过季玉泽的手,忽发现他的指尖冰冷,在发抖。 当她打算说这个前,就想过他得知这个会有什么反应,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你怎么了?” 一滴泪顺着季玉泽细腻的皮肤坠落,他反牵扶月的手,放到自己脖子上,水眸含着无望、一片死灰。 “月月,你杀了我,杀了我。” -- 第201页 话音落下,季玉泽引着她用力,扶月来不及缩回手,短短的指甲滑过他的喉结,划出一道鲜红的指痕。 扶月望着那道指痕,失声大喊:“你疯了!” 事情怎会演变成这样?她匆忙地想夺回手,季玉泽却握得紧紧,眼泪还在掉,似要把今生的泪水都掉光般。 原本扶月准备好好地解释一番的。 如今看来是不行了,她抬起头,颤抖着吻了吻他冰凉的唇瓣。 这次换扶月不安了,怕季玉泽会做出什么事情,眼圈泛红一片:“玉、玉奴,我不会离开你的,我答应你,你冷静点。” * 花灯会如期举行。 京城宽阔的道两旁张灯结彩,挂着成排成排千姿百态的花灯。花灯造型美观,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观看。 十里长街,人声鼎沸。 陆少慈站在高楼之上,时不时朝下看,今晚人们不但放花灯,还放孔明灯,热闹非凡。 一只一只孔明灯载着他们的愿望,往天上飞,为天空点缀,遥遥看去,有几分像会飘动的星星。 等了快一个时辰,小厮怕自家郎君被人辜负好意,不由得开口:“郎君,那位娘子会不会不来了?” 陆少慈负手而立,笑着微微摇头:“再等等罢。” 夜间站在高楼,清风吹来,带着一阵阵凉意,小厮搓了搓手,道:“郎君,外面有些凉,您还是进去等罢。” 忽然,天空绽开一朵朵烟花,五颜六色,绚丽不已。 高楼对面是一座桥,桥头摆着一摊花灯,陆少慈不知想到什么,迈开步子下楼,带着小厮到桥头,挑选着花灯。 花灯上面有地方可以题字,人在上面写上所愿,作为心的寄托。 陆少慈挑了一盏牡丹花灯,正欲叫小厮付银子时,一孩童手持一块布、举起来扬着经过此处,不少孩童在后面追他。 看见这一幕,陆少慈想起了小时候去盛州发生的一件事。 小时顽皮,他去到那后,晚上总是会跟盛州的卫小公子瞒着长辈,偷偷溜出去玩,而且还喜欢寻些少人的地方钻。 有一晚,玩得忘记了时辰,在小树林徘徊。 那晚,一共有四人,卫小公子说附近有个义庄,胆大的可以跟他去看看,胆小的自个儿回府。 孩童时大多喜欢猎奇,哪都敢去。 陆少慈选了前者,与卫小公子去了义庄,殊不知,义庄阴风阵阵,破布飞扬,竟有个男童鬼,面色惨白、目光呆滞地望着他们,一言不发,阴森至极。 吓得其他两人屁滚尿流地跑了。 卫小公子虽然也怕,但还是颤着手把义庄有些生锈的锁给锁上了再离开。盛州习俗,遇到鬼,就把锁拴上。 待长大后,陆少慈逐渐意识到那晚在义庄看到的男童大概是个人。 回想此事,他们当时所举,实在不妥,竟把一孤零零的男童锁在了满是死人的义庄,这么多年来,他最自责的便是这件事。 不知那男童最后如何,不少成人对义庄都是敬而远之,更别提一年幼孩童。 小厮见陆少慈望着玩耍的孩童发呆,小声提醒:“郎君?郎君?” 陆少慈敛好思绪,淡淡一笑,亲自从小厮手里接过钱袋,给摊主银钱。 “没事,就是想到一件往事罢了。” * 另一厢,季玉泽得到扶月的保证也暂时无法平静下来,他细碎的轻吻落到她发上、额头、眉眼。 整个过程中,季玉泽一直看着她,固执地不肯挪开半分视线,不接着问前面的,而是问:“那你为何答应与他赏花灯。” 扶月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陆少慈。 她张了张嘴:“你先起来,我跟你解释。”这个姿势实在有些羞耻。 季玉泽没理会,一双漂亮的眼眸泛着些迷离的水汽,舌尖仔细而反复地描摹着扶月的五官,吐字不清晰,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喜欢他吗?” 扶月此时的心有点儿乱,反应略迟钝,没能立即反应过来他问什么,脑子懵懵的。 随着季玉泽轻动,两人腰带齐齐落下。 “不,月月不喜欢他。”他仿佛自问自答,吐息微热,能灼人身心,语调轻缓地道:“你喜欢的人应是我……” 季玉泽抬手将扶月发上的金步摇摘下来,指腹划过尖锐的那一头,刺破皮肤,鲜血落到那支金步摇上。 话锋一转,他莫名弯唇笑,缓缓地将金步摇放到床榻旁边:“不是吗?” 扶月窘迫。 淡淡的血腥味散于空中。她闻着闻着,脑袋有些发晕,顺从内心道:“是,我喜欢你,你冷静一下。” 床榻旁,红蜡滴落,烛火暗了一下,随即愈加明亮,躺在床上的扶月端视着他的脸,丝丝缕缕情愫穿透四肢百骸。 “嘘,明日再提此事。”他又不愿面对了。 扶月气得心口疼,刚想直接不管不顾地一说到底时,发现季玉泽挪开了视线,不看自己。 说了也没用,他听不见,又不愿看。 季玉泽缓缓伸出双臂搂紧她,音色清冽惑人,带了些几不可察的哭腔,听起来既可怜,又叫人口干舌燥。 “月月,霸王别姬我学会了,我还学了点《牡丹亭》。” 《牡丹亭》?扶月略有耳闻,但从未涉及过。 -- 第202页 她被他清澈的目光看得浑身颤抖。 因季玉泽从来没听过曲,所以念出来时,只是用平常语调,但这也足以令人听了入戏。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下悬。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纤长的玉指捻住了裙钗,季玉泽如此念着,俯下身,鼻息喷洒,扶月感受着温度,情不自禁地动了动腿。 他艳色的唇瓣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柔软皮肤。 滴答、滴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接连不断地砸到扶月平日里连自己也不敢仔细探索的莲华。 眼泪很热。 扶月忍不住挪了挪位置,想避开那眼泪,明知道他听不见,也还是说:“别哭了。” 弄得好像是她欺负了他……简直本末倒置! “他倚太湖石,立著咱玉婵娟,待把俺玉山推倒,便日暖玉生烟。”季玉泽先是像蜻蜓点水地吻着。 “捱过雕栏,转过秋千,肯著裙花展,敢席著地怕天瞧见,好一会分明,美满幽香不可言。 ” 大红色裙摆似花瓣般瓣瓣盛开,起起伏伏,玉山半遮半掩,莲华被迫打开,应了戏文那句敢席著地怕天瞧见。 扶月烫红了脸。 她纤指攥皱鸳鸯被褥。 冬日,到处盛着梅花,但少见狂蜂浪蝶来采,此刻,季玉泽化身为那狂蜂浪蝶。 狂蜂浪蝶水润润的唇瓣微张,喉口滚动,遵循着本能吞咽,脸蛋潮红,饮着梅花琼浆, 灯火明灭,帐内,来来往往,被翻红浪,香飘兰麝。 青年直起身子,容色貌美不似尘中人。 他及腰的墨发被浸湿,吐息急促,皮肤白皙泛淡淡的粉,冰肌玉骨,汗珠顺着微微弯曲似一轮弦月的腰.腹滑落。 “月月。”季玉泽急不可耐地将自己心意送进莲华,清泪落到她身上,“我爱你。” “月月,我爱你。”他重复一遍,心意顿时全盘没入。 扶月还是有点儿受不住,那心意一下一下地撞进,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杀了她,肚皮痉挛了下。 “玉奴。”她喉咙发声沙哑了。 兰竹院院中被淡淡的银辉笼罩着,乌云渐渐朦胧了天上弯月。 季玉泽那一截如雪般纯洁的脚踝上的锁链铛铛铛响,随腰.腹动作晃动,力度充满侵略性,寸寸楔入,吻却极轻极柔,接近变态的温柔缱绻。 扶月心跳如擂鼓,垂在床榻的青丝一来一回地荡着。 即使将心意一次性送进去给她,他患得患失的心情还是没有因此削减半分,反而愈演愈烈。 “月月,我很怕。”季玉泽有点哽咽,脊背弯得像一把弓,心意进得更急。 眼泪没停过,与木兰香一样,染遍她。 扶月想死的心都有了,脚尖踩不到实物,在空中虚晃着,心意深到尽头时,喘口气的时间都没。 这是要哭着弄完全程?她第一次见,还是亲身经历,压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说出去怕也没人信。 锁链声源源不断地传入扶月耳中。 她睁着被汗濡湿的眼,无力地看着锁链一晃一晃,楸住被褥的指尖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指甲色微微泛白。 该死的。 扶月支撑不住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坐起,想逃走,却不料使得两人同时难耐,这个姿势更能感受到心意的炽热。 啪嗒,她又倒了下去,大脑嗡嗡。 小脑袋砸向床榻,幸亏隔着一层被褥,不然扶月可能直接晕倒过去,就在此时,季玉泽抓过她的手。 指指连心。 季玉泽没错过扶月想逃走的动作,眼绝望地一颤,一滴晶莹的眼泪顺着他下眼睫滑落,漫过纤美的喉结,砸落。 “月月,你又骗我。” 为何、为何总是在不该骗人的时候骗他。 扶月气结,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不逃,真的怕死在床上:“不是,我没有。” 季玉泽就是不看扶月的唇瓣,眼角哭得微红,泪水流过柔和清丽的五官,然后纷纷砸向她。 他嗓音含着显而易见的心死:“你真是个小骗子。” 在现代脾气还算得上好的扶月彻底被他弄疯了,硬生生地抬起季玉泽的头,确定他能看到自己的唇。 扶月下定决心要下床,她措不及防地一侧,欲翻身离开,心意被迫出了一半。 “我说了我没有,不信就给我下来!我……” 不过剩下的话语被季玉泽吃了下去,四肢及时地将扶月缠得紧紧,心意重新回去,动作变得小心翼翼,怕再次惹她不快。 月月二字从他齿间抽泣着溢出。 “月、月月,嗯、嗯,小、小骗子,小骗子。”季玉泽固执地自言自语重复,声音温柔似水,柔中带喘,锁链撞红了她脚踝。 久不停歇的风圈着无处可逃的梅花。 翌日,扶月难得比季玉泽早起,看了一眼两套皱巴巴的婚服,昨晚缠.绵的一幕幕浮了上来。 她神色没什么变化,冷静地换回自己的衣裳。 而床上青年洁白的锁骨掩于被褥之下,紧阖着双眼,眼底有淡淡的阴影,玉颜带着似真似假的纯真。 单是躺着什么都不做,也能吸引人眼球。 扶月没再看,捡起地上的婚服,红着脸地随意折了几下放到一旁,视线不经意地掠过季玉泽露出来的手腕。 -- 第203页 牙印?隐隐约约记得是自己上次咬的,太用力了?现在还没好? 她走过去,轻轻地抬起来详看,发现他不仅手腕有牙印,指腹还被什么东西刺破。 还真是伤痕累累。 扶月目光停留在季玉泽因瘦了轮廓更加分明的脸上,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放下他的手,从密室出去。 与此同时。 离季府稍远的桥边,陆少慈望着泛起鱼肚白的天际,脸色慢慢黯淡下来,小厮为之打抱不平道:“郎君,那小娘子未免太……” “好了。”陆少慈打断他,“别说了,她一定是临时有急事来不了。” 小厮还是忿忿:“有急事?有急事可以派人来告知一声,郎君您就不会等了一夜!” 陆少慈揉了揉太阳穴:“是我自愿等一夜的,与他人无关,此事莫要再提,知道了吗。” “奴才遵命。”小厮焉焉应道。 昨晚买的花灯还在陆少慈手上,他低头看了一眼,行至河边,弯下腰,没点火就放进水里面。 经过以往种种,陆少慈大致猜到扶月心有所属, 但就是有点儿自欺欺人,觉得对方既肯靠近自己,也许还是有意的,以前之事都是误会。 陆少慈看着河中的花灯渐行渐远,嘴角微微动了动:“我们回府罢,今日一事切记莫要同我父亲提起。” 小厮撇嘴:“是,奴才记住,郎君您真是,哎!” 陆少慈抿唇不语。 * 季玉泽醒来后发现扶月不在,心立马慌乱了,匆匆忙地套上略皱的衣裳,连鞋子都顾不得穿,步伐不稳地跑出密室。 出到书房,空无一人,他眼睫一颤,面色苍白得像死人,失魂落魄地站着。 除了昨晚睡了一会儿,近来几日几夜没休息过的季玉泽再也坚持不住,猛地咳嗽起来,像十四岁那年咳出血沫。 他忽地笑了,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缓缓地朝书房外走去,表情看似平静自然。 昨晚一切如过眼如烟般散去。 太阳的照射下,青年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皮肤极好,但由于唇瓣泛白,瞧起来没什么生气。 院中不久前多了一个秋千,季玉泽亲手做的。 只因扶月貌似很喜欢荡秋千,她会抱着扶媛的手臂,展开笑容,坐在秋千上一荡一荡。 晨风阵阵地吹着,不少叶子掉落,沙沙沙。 季玉泽面上没什么表情地坐上去,双手抬起,握着绳,脚轻轻地蹬一下地面,秋千轻易地荡起来。 蝴蝶从面前飞过。 他身上松垮的雪白衣裳因风而微微隆起,精瘦的肩胛骨撑起薄薄的几层布料,骨头轮廓却还是明显,骨瘦形销。 风无情地抚动季玉泽的乌发,风过无痕。 一片叶子从空中飘落,擦过季玉泽握着绳子的指尖,他微微抬头看向那片叶子,直至看到它安静地躺在地上才不疾不徐地挪开眼。 叶子不再滚动。 青年面容祥和,似慈悲的菩萨,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绳子,似在思索着什么。 扶月拿药的手一僵,迈向书房的脚拐弯朝秋千走去。 季玉泽低着眉眼,突然,一人影投到跟前,眼帘内多了一抹裙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梅香。 梅香四溢,他眼皮颤了颤,缓缓抬起,见到她,唇微微弯起,眼神温柔:“月月,我等你很久了。” 闻言,扶月喉间发涩,没开口,半蹲下来,放下药,轻柔地托起季玉泽白且纤瘦的脚。 上面有血。 她一言不发,指尖轻轻地抚过上面被石子划破的伤口,用帕子擦一下,然后安静地倒出药,细细涂抹上去。 “月月?”被抚摸而过的皮肤发痒发麻,季玉泽嗓音极低地唤了一声。 扶月忽然扔开药和帕子,将他摁在秋千上,低头吻了上去,咬着唇,季玉泽身形微微一僵,疑惑地睁大眼。 叶子还在落,微风还在吹。 季玉泽那双淡漠了十几年的眼眸彻底沾染上了红尘,所有的一切瞬间土崩瓦解。 秋千上,玉面青年攥着绳子的手一点一点地松开,改为搂住她的腰身,昂起下颌,吻得喉结滚动。 他绮丽的面容终于红润了点。 而少女弯着腰,处于主导地位,一手拉近秋千,缩小两人距离,一手压着他脑后勺,细细地吻着。 秋千下方,锁链同时紧挨着两人。 第96章 困住 吻着吻着, 主导权转到季玉泽身上,他贪婪地抬起脸,细细地亲着扶月唇角、鼻尖、眉眼, 语气听着很是可怜。 “月月。” 冲动过后, 扶月轻轻地推开季玉泽,不可否认的是, 自己确实对动了心, 可是,她还是坚定要回家的念头。 他需要她,但她父母更需要她。 更别提,留在这里会时不时面对未知的死亡危险,毕竟扶月自小便是一个较为理智的人,父母一直都是在她坚定不移的选择的那一方。 还有, 扶月非常惜命, 或许也确实很自私。 学生时代, 曾有人追过自己,她很坚决地拒绝了。 不是因为学校禁止早恋, 也不是因为那个男同学长得不好看, 相反, 长得很好看,单纯是因为不喜欢而已。 因为不喜欢,所以不会将就。 -- 第204页 如果她没有穿进这本书里, 一切照着原著发展,季玉泽最终的结局就是自杀, 男女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换做是以前, 扶月是局外人, 可能看完这本小说, 为男配可怜几句,没过多久就会忘了。 但现在不一样,她不再是局外人,而是局中人,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改变里面的人的结局。 这次,扶月想……改变季玉泽的结局。 季玉泽被推开后,略感讶异,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微肿的双眸像染了胭脂般,表情讷讷,却还是下意识地弯起唇角。 “月月?” 扶月回过神,牵起他的手,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牙印,道:“对不起,我答应过不会骗你的。” 青年唇角的弧度顿住了。 梅花会盛开,也会凋谢,随着冬日来,随着冬日去。 感受到他的僵硬,扶月眨了眨眼,依然说下去:“我是喜欢你,但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迟早要离开的。” 稍作停顿,她低了低眉,道:“所以,昨晚那句,我不会离开你,是实现不了的。” 季玉泽神色似不变,仿佛很轻易地接受了,抬起另一只手,细细地抚摸着她的骨相:“那在月月的世界里,你长什么样?” 扶月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很是冷静:“跟现在几乎一模一样,就是没有眼角这颗泪痣。” 说着,她用手指了指那颗鲜红的泪痣。 是吗。 季玉泽跟着抚摸过去,动作很温柔,像是极为怜惜,迟钝半晌地承接扶月上一句:“你何时会离开?” 扶月答非所问:“我以后可能会跟陆少慈成婚。” 直呼其名。 揉捏着泪痣的手指一顿,季玉泽柔软的眼睫扇动,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地一撞,阵阵痛意泛起来。 他唇角弧度彻底下来,脸上霎时变得毫无血色,唇瓣微颤:“为何,你不是说并不喜欢他吗?” 扶月垂了垂眼:“为了能回家,我必须得跟他成婚。” 至于另一种方式——让攻略人物爱上自己。扶月不太想这样,经过季玉泽,她深刻地认识到另一种方式过于残忍。 系统给的两个选择,其实可以钻空子,那就是攻略人物心甘情愿地跟她成婚。 此处的心甘情愿不一定要在爱的基础上,为报恩而娶一个人,也算得上心甘情愿,只要到这个地步大概就能回去了。 但扶月没想欺骗陆少慈,昨晚便是准备与他说实话,询问愿不愿帮助自己。 季玉泽喉口滚了滚,没有多问,唇角扬起一抹诡异并温柔的笑:“月月,我无法接受你跟陆少慈成婚,我更无法接受你离开。” 也随着直呼其名。 然后,他低头,吻过她手背,语调温柔至极,话语却不是那么回事:“我去杀了他,好不好。” 话毕,季玉泽微抬眼帘。 扶月一噎,老实道:“倘若陆少慈死了,也许我也会死,即便是这样,你也要杀了他吗?” 攻略人物死亡,代表任务将无法完成。 到时候她会死也不是不可能,系统从未说过这方面的事情,大概默认是如此。他没继续问下去,扶月也就没说系统。 伪装的平静顿时分崩离析,季玉泽面上有微不可察的僵硬,转话题:“月月,这几日你就待在兰竹院罢。” 这是要玩小黑屋? 不知为何,扶月此刻心情没多大波动,口吻淡淡:“你要困我在这儿?”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的,知道他毫无安全感,害怕些什么。 季玉泽站起来,赤足落到地上,皙白的手轻轻捻起扶月落到脸颊边的碎发,低头轻蹭着她,纤长的睫毛一下一下地扫过她皮肤。 他慢慢抬了抬头,温言细语,带着几分亲昵,似在征求意见:“月月愿意吗?” 阳光透过树缝,洒落在秋千上。 扶月叹了一口气,如果只是几日的话,倒是可以顺着季玉泽一下:“愿意,不过我说的话都是真的,陆少慈如果死了,我大概也会死。” 季玉泽又低下头,眼睫在她掌心一扇一扇:“好。” 见季玉泽接受这么良好,扶月觉得有些古怪,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迟疑了下,她想得到他一个承诺。 于是扶月拍了拍季玉泽的手,示意他抬起头看自己:“玉奴,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 季玉泽抿唇不语。 扶月皱眉,对这件事很固执:“玉奴,答应我。” 良久,他才慢条斯理地勾起唇角:“好。” 两人坐在秋千上。 季玉泽将脑袋搭在扶月肩膀上,看似沉沉地睡过去,他脚踝上的锁链一角正好卡在那凸起来的踝骨,锁头往一侧倾斜。 扶月侧头看着熟睡的季玉泽,想让他派人替自己跟陆少慈道一声歉,又怕触碰到什么不可逆的机关,唯有作罢,只能等她可以出兰竹院再亲自道歉,也更有诚意些。 此时此刻,季玉泽乌黑微翘的眼睫温顺地垂下,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单衣,皮肤病态苍白,秀致动人,很是漂亮。 阳光不烈,淡淡的,扶月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脑袋靠向粗绳子那一侧,放轻手脚地站起来。 若是以往的季玉泽只要身旁有些许轻微动静肯定醒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 -- 第205页 他眼皮依旧紧阖着,精瘦的手腕自然地下垂着,袖子微微折叠,露出一小截,肤色近乎透明,搁置在秋千上。 扶月回到书房里面的密室,准备拿那两套婚服出来洗,兰竹院该有的东西都有,西院有一水井,可以到那里打水洗衣裳。 经过密室墙上那些画时,她停下了脚步,借着暗黄的灯光,看清上面的人。 他们的嘴巴怎么变成这样了? 全部被人用刀割开,中间镂空,只余两侧牵连着,形成一个弧度,笑得诡异阴森。 扶月放下婚服,抬手触上画像。 密室除了季玉泽和她,没人进来过。 所以这只能是他的杰作,本来用人皮作画就有点儿令人毛骨悚然,现下扶月看着画像中他们的笑容,更是鸡皮疙瘩掉一地。 扶月喜欢季玉泽,自然会接受他的一切,无论是什么,她缓缓收回手,抱着婚服出去。 时间不多了,趁着这几日把之前想做却没做的事情通通做一遍。 好好地感受季玉泽的爱,尽管她以后无法留下来回应,但总得给他留下些美好的回忆,支撑着他活下去。 人若是没了留念,那真的什么也没了。 扶月抱着婚服出院子,发现秋千上的人不见了,虽有疑惑,但她还是先把婚服洗了。 这儿是兰竹院,季玉泽来去自如,不会有危险。 大抵是季玉泽吩咐过小秦不用进兰竹院伺候,从她醒到现在,就没有见过他,竟有些想念小秦的手势了。 洗完婚服后,她怀着好奇,到院门看了一眼,发现破天荒地上了锁。 而兰竹院的墙很高,墙上还有带刺的藤蔓,周围也没有任何能借力攀上去的东西,愣是常爬矮墙的扶月都没法子。 她有点儿哭笑不得,既答应了季玉泽,自己这几日就不会逃。 扶月想,这几日应该除了小秦定时送食物进来,没人会来兰竹院。 因为季府里的人都知道季玉泽一月会有那么几日不出门,待在佛堂里,就连季明朗和季夫人也不干涉,下人们更不会说什么。 只是,扶月担心扶媛那边不好解决,她一旦发现自己连续几日不回去,肯定会着急。 到时候扶媛有可能会把事情闹大。 扶月思索着,待会儿要跟季玉泽说一下这件事,让小秦帮自己给扶媛捎封信,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兰竹院较大,除了西院,还有东院,而季玉泽的房间就在东院。 扶月晾好婚服就往东院去,走到水池那里的时候,一美人映入眼帘,她微微一顿后,视线轻飘飘地落到对方身上。 望着望着,扶月耳根红得近乎滴血。 只见美人站在水池沿上,穿着一件白纱长裙,勾勒出优美轮廓,墨发直泄腰臀,裙摆太短,压根遮不住脚踝,赤足.暴.露在空气中。 绝伦的容色在日光的沐浴下并未黯淡半分。 扶月忍不住动了动唇瓣,吐出两个字:“玉奴。” 这件白纱长裙,是她穿过一次的,太大了,不合身就不穿了,一直留在兰竹院,却不想季玉泽会穿上。 近来,他瘦了确实很多,穿着白纱长裙,很美,雌雄莫辩。 季玉泽背对着扶月,不知道身后有人,过了几秒,他眼神淡然地跳进去,水花溅起。 她吓得够呛,快跑上去,发现这个水池的水浅到腰腹。 这时,季玉泽安静地坐在水里面,及腰的长发湿哒哒,发尾飘浮在水面上,溅起来的水珠沿着他完美的下颌线落入瓷白的锁骨。 白色纱裙紧贴在季玉泽身上,被水冲刷过的五官在太阳底下白得晃眼。 看到扶月,他似茫然地眨眨眼:“月月。” 第97章 血证 扶月轻叹一口气, 身子向池子倾,伸手给季玉泽,后者也很乖, 缓缓地将湿透的手搭上去。 没想到他出来就搂住了她, 扶月微怔。 季玉泽弓着背,一身谪仙冰骨彻底被折断, 双手冰凉, 透过薄薄的衣裳传递给她。 湿漉漉的长发黏在腰间,他下颌轻轻地搁在扶月肩上,不发一言,垂落了纤长的眼睫,眼神幽静得令人心悸。 见此,扶月心里一堵, 说实话, 她舍不得季玉泽, 甚至有个极荒唐的念头,那便是把他带走。 可这怎么可能。 她连自己能不能回现代都无法确定, 还如何把季玉泽也带回去?简直痴心妄想, 系统又是冷冰冰的, 毫无人情可讲。 带季玉泽回房间换衣服后,扶月提笔写下了一封信,拜托他交给扶媛, 怕对方担心。 对于此事,季玉泽不可置否, 接下了信。 * 陆少慈从大街上回将军府, 正好遇上今日不去军营训练的陆风, 陆风火眼金睛, 一眼就瞧出他精神不振。 “少慈,你可是昨晚没休息好?” 小厮欲而又止,陆少慈轻轻一笑,亲昵地拍了拍自家父亲的肩膀,道:“确实没休息好,爹,你今日不去军营?” 陆风过几日就要回边疆,继续替皇帝守着江山,所以近日得恩准,留府中好好歇息一番。 得知陆少慈没休息好,陆风一扬手,嘱咐他需要照顾自己的身子,不能因为年轻而随意对待。 此话刚落,陆少慈眼前一黑,鼻血直流而下,愣愣地倒下去,小厮反应不过来,只能抓到半只袖角。 -- 第206页 “郎君!” “少慈!” 陆风更是吓得不轻,忙派人去寻大夫。 晌午时分,大夫额间冒汗,替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陆少慈把脉,过了一会儿,大夫神色变得凝重。 站在一旁的陆风急不可耐地问:“大夫,他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晕倒?” 大夫惶恐地站起,低着眉眼,不敢直视大凉的将军,却又不敢隐瞒,只得说实话:“回将军,陆郎君得的是血证!” 一听到血证,陆风踉跄了几步,一生几乎没红过眼的他此刻眼圈霎时红了。 身为大凉鼎鼎有名的大将军,各方面都有所了解一些,血证乃无药可治之病。 得此病的人若是不经特殊治疗,一般能活三个月左右,但也有人在得知自己得了此病后,不到数日便死亡。 不知陆少慈会是哪一种。 若不是他昨夜没休息好,导致今日晕倒,唤来大夫诊治,恐怕这个病还得些时日才会被发现,到时候情况可能会更糟。 待大夫离开将军府不久,陆少慈醒了过来,见陆风表情异常,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爹?” 陆风抬抬手,没说话,转身出去。 陆少慈唯有问伺候自己的小厮,小厮自然不敢不回答,一五一十地将大夫所言转述一遍,末了,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面对得病一事,陆少慈倒看得开,认为人固有一死,不过是早晚问题,既是如此,又何必揪着不放、黯然神伤。 只是,相比于自己得病一事,陆少慈更担心的是陆风,自古以来,白发人送黑发人未免过于残忍。 房间里的窗户开着,陆少慈看出去,脑海里浮现一病弱少年。 其实陆少慈很久之前见过季玉泽一面。 在对方因落冰河生病那年,陆风携他到季府拜访,本意是探望一下季玉泽的,但季明朗说尚处病中,不方便见人。 是以,陆风只好作罢,可少年的陆少慈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兰竹院,被院中一幅画面吸引了目光。 一身穿薄薄单衣的少年站在院中,望着院中的梅花出神,容貌俊秀,赤足被雪冻得通红,小脸亦是如此。 整个人单薄得像一张纸,来一阵风兴许就能吹倒。 那时,陆少慈站在院门,陆府小厮见自家郎君不见了便赶紧寻,见到他,唤了一声。 “郎君?” 陆少慈闻声回头看了一眼小厮,又看了一眼梅花树下的少年,他一动不动,仿若没听到声音一样。 怕肆意乱闯院子,冒犯了主人家,陆少慈没走进去,原路返回,但碍于好奇心重,问小厮兰竹院住的是何人。 小厮回是季府的郎君,还情不自禁地感叹,此郎君自小失聪,且体弱多病、怕是命不久矣。 言罢,知晓失言,小厮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求他不要说出去。 陆少慈自然不会乱说,只是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也许一场病就能不知不觉地带走院中少年的命。 那时陆少慈还庆幸自己身体康健,如今他得了血证,颇有几分感同身受,这种滋味确实有点儿说不出口。 造化弄人的是年少时体弱多病的季玉泽活得好好的,而他则命不久矣。 忽然,陆少慈又记起了前阵子在盛州当众流鼻血晕倒一事,莫不是在那时就有得病征兆了。 卫小公子应该得知了他身患血证,至于为何不肯说实话,大概跟他父亲陆风一样,暂时无法接受罢。 陆少慈将视线从窗户那里收回来,安静地躺下。 * 陆少慈得血证一事很快传了出去,不少官员欲趁现在表心意、攀关系,想过来探望一下,皆被陆风无情地一一回拒。 这个消息自然而然地传到季府,季明朗亲自前往一趟将军府。 季夫人也曾见过陆少慈几次,当时觉得此人一表人才,先莫遑论身世背景显赫,单论为人处事就比京城的郎君优秀不少。 得了不可治的血证实属令人惋惜。 小秦前往兰竹院送食时,也将此事跟季玉泽提了一句,后者表情没什么变化,就是握住食盒的手微微泛白。 扶月待在兰竹院内,无聊之余,拿起放到书桌上的戏本看了起来,还别说,看得津津有味。 就是看着看着的时候,扶月胸口一疼,随即唇色发白,两道鼻血从鼻腔潺潺流下,滴答滴答地砸到戏本上。 望着戏本上的血,她愣了一下,莫不是纵.欲.过度,身子虚了,导致流鼻血? 不太可能啊,自己又没用力,体虚的人应该是季玉泽才对。 难不成这就是系统给予的迟迟没攻略下来的惩罚? 扶月气不过,在心里面唤系统出来,等好一阵,仍然没任何动静,只得放弃。 经历这一遭,她看戏本的心情没了,掏出帕子将自己脸上的鼻血擦掉,再把戏本上面的鲜血擦干净,然后合起来。 放好戏本,扶月伸了个懒腰,想到书房外面找再一次不知道去哪儿的季玉泽。 还没等她走几步,季玉泽就进来了,手拎着一食盒,弯唇笑:“月月,我们到亭阁上面用食罢。” 扶月点点头,跟在他身边。 上到亭阁后,季玉泽弯腰将食盒里面的饭菜一样一样地拿出来,都是她爱吃的,还有饭后甜品,红豆酥糕。 -- 第207页 扶月素来不会委屈自己,有得吃就吃,季玉泽专注地盯着她,眼珠子一转不转。 弄得扶月忒不自在,咽下口里面的饭菜,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忐忑地扯出一抹笑,问:“你怎么不吃,看着我吃做什么?” 季玉泽修长的手指捻着筷子,将一块红烧肉夹到她碗中,缓缓道:“刚刚我得知一事。” 顿了下,他眼睫微颤,继续道:“是关于陆少慈的。” 扶月端着碗的手一僵,唇角的笑意转瞬即逝,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季玉泽接下来说的话极其出乎扶月意料,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似在观察着些什么:“他得了血证,行将就木。” 听到血证这个词,扶月脑子嗡了一声。 古代的血证就是现代所说的白血病,在现代医疗技术先进的条件下都无法治好,更别提在古代医疗技术极落后的条件下。 也就是代表陆少慈日薄西山了,快要死了…… 季玉泽秋水眸微动,面色苍白,牵了牵唇,习惯性地挂上一笑容,倾身过去,温柔地替扶月擦了擦嘴角。 “月月,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扶月看着他的脸,努了努嘴巴,想开口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突然,季玉泽再也笑不出了,脸上难得浮现似孩童般的强烈不安,只见指腹上沾了属于她的血,一滴一滴的粘稠血液。 血的温度很烫,好像能滴到他心底。 鼻血流到扶月唇瓣上,她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流动,愣愣地抬了抬手,有点发懵。 “我又流鼻血了?” 虽然季玉泽是长得很美,但也不至于让她看到流鼻血那么夸张的地步。 季玉泽身形晃了晃,另一只手楸紧衣裳,剧烈地咳嗽起来,脊背微弯,宛若在风雨中飘浮的花。 他视线倔强地没有离开她脸上的血和自己指腹上的血,苍白的脸因咳嗽透着不正常的艳红。 人生少有的手足无措,他压着喉口一阵阵的腥甜翻涌,尾音带颤。 “月月。” “你没事罢?”扶月微微昂起头,妄图止住鼻血,强装镇定:“我在呢,你冷静点,能不能帮我叫个大夫来看看?” 季玉泽染了血的指腹尚未离开她的脸,失控地用力,似乎要把她摁进骨血里,白皙的手背慢慢浮现青筋。 “好。”他艰难地吐出一字。 京城最好的大夫背着药箱,由小秦悄悄地引进来,为已经止住鼻血的扶月把脉。 大夫顶着季玉泽的视线,凝神替她细细把脉,却无任何发现,一般来说不会无缘无故地流鼻血。 又把了一阵,愣是行医几十年的他也实在把不出什么,脉象如常,一点生病的迹象皆无,又不能乱开药。 但看扶月的脸色的确偏苍白,像是哪里不舒服一样。 可无论是有什么问题,即使不知那病唤什么,也能通过紊乱的脉象得知一二异样,偏偏她脉象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于是大夫斟酌再三,道:“小娘子近来是不是吃太多油腻的食物了?可能是虚火。” 虚火是上火的另一说法。 扶月确实很喜欢吃重口味的食物,与爱吃清淡的季玉泽截然相反,她点了点头:“只是虚火吗?” 大夫道:“小娘子身子安康,别无他病,待我开几剂降火的药,喝了应该就会好些。” 小秦的心也随之松了松。 说来,他是头一回见季玉泽慌张的模样,刚刚去找大夫的途中,小秦也七上八下的,生怕出什么事。 幸亏是虚火,不然小秦都怕。 难不成错怪系统了? 又或许,这件事跟陆少慈有关系?扶月留了个心眼儿,撇了撇嘴:“有劳大夫了。” 说完这句话,她看向从大夫进来到现在一直不出声的季玉泽。 小秦送大夫出去。 季玉泽手指抚上扶月的小脸,鬼使神差地轻轻戳了戳,软绵绵,温热温热。 “月月,我乏了,你陪我睡觉好不好。”他忽道。 扶月看了眼天色,按捺住想询问陆少慈状况如何、验证心中所想的冲动,犹豫半秒,答应了:“好。” 距离晚上还早,她睡不着,睁着眼望床顶。 床榻上的青年样貌清秀俊雅,乌黑的长发滑落,皮肤是常年生活在缺少阳光照射的地方的病白,原本合身的白衣略显空荡,腻白的锁骨深凹。 他脑袋深深地埋在她脖颈间,纤瘦、温柔的双手紧紧地搂住她的腰。 扶月被压得动弹不得,适应之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季玉泽轻轻地掀开眼,眼睫颤动着尤其快,眼里透着平静的祈求、无望。 睡梦中,扶月感到搂着自己的那双手愈来愈紧。 第98章 累了 就在扶月受不住要醒过来时, 系统机械音响起:“宿主,现在开启最后一次回到过去,请宿主做好准备。” 系统难得出来, 扶月忙把心中疑问尽数倒出, 想彻底确认一下:“攻略人物死,我是不是也会活不了?” 【按理来说, 宿主的性命原本就跟攻略目标绑定在一起的。】 “他死后, 我也会同时死去?” 【这个我们也不太确定,有可能会,但能确定的是,肯定会对宿主您产生影响,请勿轻易尝试。】 -- 第208页 垃圾系统。 什么叫请勿轻易尝试,她根本不想陆少慈死好吗, 好歹是一条性命, 扶月忍不住在心里面吐槽。 扶月实在记不起原著里有关陆少慈的内容了。 她看过的小说数不胜数, 能记住其中一些主角和大致剧情就不错了,脑子装不了太多东西。 迟疑了一下, 扶月问:“陆少慈在原著里也是因为血证去世吗?” 大抵是对她怀揣着愧疚, 系统回话很快, 但话语依旧是冷冰冰的,仿佛人命在它眼里不算什么。 【没错,原著里的男六就是因为血证去世, 可这并不影响宿主攻略,只要你在他去世前完成攻略任务即可。】 “他还剩几天命?”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 所以请宿主抓紧时间, 只要攻略成功, 宿主就可以离开, 别人的生死就永远不会影响到宿主了。】 扶月听着这番话直皱眉头,太无情了,愣是她也听不下去,想回怼几句。 “没影响?你是不是神经……”病。 但系统没给机会,直接将扶月扔到过去,然后消失。 扶月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再一睁眼,来到了多年前的盛州,不变的四面环水,环境和房屋有不少细微的变化,但夫妻桥尚在。 她认得。 还没等扶月喘口气,四名孩童悄悄地从另一条桥过去,直奔郊外。 四名孩童当中有十岁的陆少慈,她能感应得出来,快速地跟上去。孩童兴致极好,尽是往偏僻的地方去。 夜晚阴森森的,多了丝恐怖的气氛。 其实扶月胆子不算小,但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也有点儿寒从脚底起。 不过孩童时期一般好奇心很重,天不怕地不怕,哪都敢去,她能理解,小时候的自己也一样,倒是长大后愈发的怕死。 卫小公子在盛州长大,对这里较为熟悉,带他们在林子逛了一两个时辰后,建议去林子附近的义庄看看。 不知为何,扶月听到义庄二字,想起的是季玉泽被季明朗放到义庄一事。 如果时间线对上了,那么他们极有可能遇上九岁的季玉泽。 倘若如此,为何他还待在义庄几日才被季明朗带走?孩童虽小,但见到一个活人在义庄,多多少少会有反应。 扶月怀揣着困惑地跟上去。 阴暗的夜里,风呼呼地吹。 义庄的大门敞开着,那轮诡异的钩月不知不觉地把自己藏进云层里,隔着云,月光变得更淡。 义庄周围种了不少树,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像冤鬼索魂般,有两名孩童踌躇了一下,不太敢向前了。 而卫小公子硬着头皮继续走,还不忘揶揄他们:“你们真是胆小鬼,连义庄都不敢靠近。” 此话一出,那两名孩童终究还是跟在了他后面,一同前往义庄大门。 忽然,不知谁大喊了一句:“有鬼啊!” 他们纷纷看过去。 浅淡的月华笼罩着破布飞扬的义庄。 大门挂着两盏破到不能再破的白色灯笼,从门缝看过,一眼便能看到一坐在棺材旁边面无表情的男童。 扶月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第一眼也被吓了一跳。 义庄房顶破了一个大洞。 月色撒下来,映得男童一半脸在明,一般脸在暗,再加上他神色呆滞,眼睛乍一看一眨不眨,倒真有几分像鬼。 两名胆小孩童惊恐地啊了一声,迅速转身原路返回,卫小公子和陆少慈还算冷静。 前者颤着手将义庄大门阖上,嘴里念叨着什么阿弥陀佛,扶月走过去,望着那把生锈的锁,心情复杂。 义庄内很是安静。 小季玉泽直勾勾地看着他们这个方向,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像是被锁在义庄里面的不是自己一样。 她喉间酸涩。 锁生锈了,单是上锁便花费一番功夫,卫小公子手都弄红了,还是没能把锁扣上:“少慈,快来帮忙。” 尚在发怔的陆少慈如梦初醒,上前,两人合力使劲一扣。 锁扣上了。 给大门上完锁,卫小公子牵着陆少慈往回跑,期间还不断地回头看,生怕义庄里面的男童鬼追出来。 扶月穿过紧闭的大门,缓缓地走到小季玉泽身边,义庄又阴暗又潮湿,且飘着腐烂令人作呕的味道。 倏地,有几只老鼠和蟑螂从扶月脚边爬过,吓得她一哆嗦,腿软到差点站不稳。 几乎忘了,这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能触碰到自己。 若是平日里扶月肯定不怕这个的。 毕竟小时候打过很多次老鼠,但现在身处的环境发生改变,周围阴气沉沉的,还摆着恶臭不已的尸体。 有丁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下一秒,扶月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因为小季玉泽忽然蹲到了她脚边,沾上脏污的小手拎起了一只老鼠的尾巴。 老鼠被人吊在半空中,小嘴巴发出吱吱吱的声音,似乎在求饶,可惜小季玉泽听不见,眼神如常。 接下来发生的事使得扶月瞪大了双眼。 只见他高高抬起手,将老鼠重重地摔下去,啪嗒一声,老鼠无力地颤动一下,险些被摔成一滩肉泥。 不过还是逃不过死的下场。 扶月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在老鼠死透后,才后知后觉地喘气。 -- 第209页 看着不再动的老鼠,小季玉泽浓密的长睫颤了颤, 他再次弯下腰,扯下义庄的破布,将它包起来,没让自己的手沾上老鼠的血,看似随意地扔进义庄里的其中一副棺材。 老鼠在空中形成一道抛物线,精准无缺地被抛进棺材中。 爬在尸体上面的蛆虫仿佛能察觉到有新鲜的肉,争先恐后地往正好砸到尸体上的老鼠爬去。 小季玉泽往棺材走去,捡起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进来的枝条戳着爬到老鼠身上的蛆虫。 扶月握紧拳头,也走到棺材旁边。 枝条一下一下地戳着,不疾不徐地将一条又一条蛆虫的身体戳破,流出带着黄白色液体,粘稠不已。 看着就恶心,她忍住体内疯狂翻滚欲呕吐的冲动。 他手臂撑在棺材边上,另一只手不厌其烦地戳着。 每戳破一条蛆虫,季玉泽的饥饿感就少一分,待将爬到老鼠上面的蛆虫皆戳破后,彻底不饿了。 不饿了、不饿了。 对,不饿了。 季玉泽回到原来的位置,安静地坐下,依然没什么表情,小脑袋搭在柱子上,靠着。 扶月望着他精致如玉的小脸,情不自禁地抚摸上去。 由于季玉泽是大家之子,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可此时,他一身矜贵干净的白衣早已沾满脏灰,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有人信。 尽管系统让她回到过去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了解陆少慈,从而展开攻略。 但她这回真的只想好好地陪着身在义庄的季玉泽。 即使是浪费这次回到过去的机会也好,即使他压根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也好,她也要留下来。扶月坐在了季玉泽旁边。 月退阳出,义庄总算没那么阴森了。 这两日,扶月见证了□□.翻.窗进来和季玉泽搭话的过程,也见证了季明朗带人来接他回去的过程。 人都离开了义庄,她自然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下意识地拍拍屁股上虚无的灰尘,跟上他们的步伐。 马车行到盛州,路上遇到盛州大官,季明朗不得不下来寒暄几句。 坐在马车上面的季玉泽掀开车帘往外看。 他瞧见一条红丝带随风而飘,趁小厮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前方,悄无声息地下马车,追上去。 暂时没人察觉。 扶月紧跟随后,季玉泽从桥的一头小跑到桥的另一头,最终红丝带落入他掌心。 慢着,她盯着自己走过的桥,惊讶地发现两人一同走过的桥正是夫妻桥,未免太巧了不是。 跟九岁的男童一块走夫妻桥,怎么看怎么别扭,不过她可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不太相信夫妻桥的传说。 扶月努力忽视心底深处的怪异感,又看着季玉泽缓缓地回到马车上。 但被季明朗看到了,他一把夺走季玉泽手中的红丝带,俊朗的面孔有几分不悦,呵斥道:“别乱捡这些东西。” 身为大家之子,怎可做出如此不体面的事情,府里要什么没什么? 真是屡教不改! 言罢,季明朗将红丝带往空中一扔。 红丝带被风吹向扶月这边,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距离红丝带还有一指间距时,系统出现了【最后一次回到过去已结束。】 在消失的那一瞬间,周围磁场发生变化,扶月指尖擦过红丝带,抓住了。 不过也只是一秒的时间。 而小季玉泽看着在空中莫名停了一下再掉下地的红丝带,缓缓地低下了眼,小脸冷淡,任由季明朗将自己塞进马车内。 * “呼呼呼!”扶月额间满是汗,跟上一次一样张大嘴巴呼吸着,双手楸紧身后被褥,皱褶迭生。 回到过去会消耗身体的体力。 醒过来时已是第二日中午,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不自觉地追寻着季玉泽的身影,他不在房间。 扶月推开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眉眼温润、身形瘦削的青年,他走过来牵住她的手。 “月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她低头看着那只纤瘦的手,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去的地方是京城郊外的马场。 待扶月到达那里的时候,陆少慈正骑着马,绕着场子走,因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想克服心理阴影,再骑一次马,不想留遗憾。 原来陆风是打算陪陆少慈一起来的,但由于皇帝有急事,召之入宫,只好作罢。 扶月不明白季玉泽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眼含疑问地看向他。 季玉泽仿佛能读懂她的心,语气没什么起伏:“月月不是担心他的病情吗,我带你来看他。” 骑了一会儿,陆少慈有点累了,从马上下来,呼吸略急促,小厮忙上前,他却道:“去给我拿些水来。” 小厮赶紧去取水了。 马场除了陆少慈还有其他京城郎君。 有一位郎君因马匹不听话,皱着眉甩了一鞭子,马疯狂地挣扎起来,乱跑乱撞,直奔陆少慈方向。 陆少慈现如今体弱,听力什么都下降不少,再加上他背对着那匹马,待听到声响,马匹快要到跟前了。 “郎君!” 事发突然,小厮捧着水的手一僵,水壶掉地。 陆少慈若是被马直接踩死,那她肯定没命。 扶月手脚比脑子先做出选择,快跑过去,愣是反应极快的季玉泽也没能拉住,只碰到一点点袖角。 -- 第210页 她一把推开陆少慈,两人双双往另一侧倒去,却不料那马蹄忽转了个方向,即将朝他们踩下去。 马上的郎君怕得要命,不知该怎么办,只知道死死地抱住马身,就连牵马的绳子也松开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极漂亮的手攥住了缰绳。 用力地往后一拽,硬生生地扯得马踏不下去。 马发出长长一声嘶,崴伤脚的扶月抬起头,对上了季玉泽的眼睛,嘴巴翕动,唤他:“玉奴。” 躺在地上的陆少慈望着扶月的侧脸,指尖微动,视线逐渐朦胧,轻轻地叫了一声:“扶二娘子?” 然后他彻底地昏了过去。 季玉泽双手被勒出了血,斑斑鲜血渗进缰绳里,触目惊心,赶过来的人匆匆地接过他手上的缰绳。 马场的人惊讶不已。 若这马离倒下的两人远些,他们也许还能拉得住,但离得那么近,搞不好会一起死的,竟然还被季玉泽强行拉停。 当真是不要命了! 扶月没错过他流血的手,喉咙发干,心疼不已,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 冲上来的小厮大喊马场的人帮忙送陆少慈回将军府。 季玉泽俯身,带着清雅木兰香的呼吸弥漫过来,他温柔地抱起她,身上的骨头硌得她皮.肉隐隐发疼,瘦太多了。 他音色清冽:“月月,我们跟上去看一下。” 一缕一缕带着血腥味的木兰香钻进扶月的鼻腔内。 她禁不住地掉了几颗眼泪,摇头:“不要。玉奴,我们回去,你要包扎伤口,不要跟上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季玉泽没看见,还是怎么样,他随载着陆少慈的马车一同到将军府。 得知消息的陆风从皇宫赶回来,皇帝为表体恤之心,特地恩赐御医同行,看能否对陆少慈的病起到帮助。 御医把脉后,神色惊骇:“陆将军,这……无力回天了!” 陆少慈可能不会再苏醒,就在昏迷中死去,时间也不多了,半月内。御医那句无力回天的意思是让陆风准备后事。 闻言,陆风落下了眼泪,捶着胸口道:“都怪我,若是我拦住他,不让他去马场,就不会!” 御医看不过眼儿。 “陆将军,您听我说,即便陆郎君今日没有去马场,兴许也逃脱不掉这个命运,陆郎君他,已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血证此病确实回天乏术,发现太晚了。 ‘可能不会再苏醒,就在昏迷中死去’这句话在扶月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放。 知道攻略任务无法完成的时候,她竟出乎意料的冷静,努力了那么久,还是不行。 这次,扶月真的累了。 一直以来她都不愿放弃能回现代见父母的一丝希望,如今,一丝希望也泯灭了。 季玉泽还抱着扶月,即便是在陆风面前也没放下,她轻轻地将脑袋靠到他胸膛上,闭上眼睛听着那心跳声。 陆风无暇顾及他人,心系陆少慈身上。 当看到御医说陆少慈没救之时,季玉泽俊秀的脸变得更白,没忘记扶月之前说过的话,陆少慈死,她可能也会死。 这种话别人听到也许会觉得很荒谬,认为是无稽之谈,不会相信。 但季玉泽相信扶月。 他垂眸盯着扶月,抱着她的手紧到不能再紧,嗓音却轻飘飘,如浮在空中的羽毛:“月月,我们回家。” 扶月双手圈着他的脖子,没睁眼睛,只是点点头。 出到将军府外面,扶月才发现又到了晚上,季玉泽望着孤零零地挂在天上的弯月,微微出神。 他忽道:“月月,我们成婚好不好,玉奴想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三书六聘地跟月月成婚。” 扶月张了张嘴。 季玉泽低头吻了吻她的眉眼,似能猜到她想说什么,道:“这是玉奴的愿望,月月答应玉奴好吗。” 良久,扶月搂紧他,吐出一字:“好。” 第99章 蒙眼 季玉泽抱着扶月正大光明地从季府大门进去, 刚好撞上要外出的季明朗和季夫人,他们愣了一下,还是季明朗先反应过来。 “你们这是?” 面对他们的疑惑, 季玉泽不多说, 只道等会儿便解释。闻言,季明朗和季夫人止住了外出的脚步, 回到大厅。 然后, 他将扶月送回悦梨院,扶媛在院中晒些干花,见到他们两人这般模样,同院中丫鬟一样怔住。 不过她大致也猜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压下心中众多的疑问,忙跟上去。 季玉泽不顾其他人的视线, 径直地走进扶月的房间。 他把她放到床榻上, 唤丫鬟拿来药物, 自己则坐到一边,温柔地替她脱开鞋子, 准备上药。 扶媛觉此举不妥, 想接过药, 却被季玉泽一躲。 怕两人出现嫌隙,扶月赶紧道:“姐姐,就让他来罢。”似乎是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化, 扶媛只好妥协。 当瞧见扶月红肿的脚踝,她心跟着楸起来, 恨不得立即开问, 但好歹忍住了。 青年脊背挺直如竹。 依然一袭白衣, 只不过白衣上沾上了零星血花, 上药时,纤长的眼睫低垂下来,虚笼着一抹阴影,目光宁静柔和。 上完药,季玉泽不急不缓地放好药物。 他没说一句话,准备离开,去寻季明朗和季夫人。 -- 第211页 还没站起来就被扶月抓住了手,少女温热的指尖扫过他手腕上的皮肤:“等等,我给你上药。” 扶媛有点儿想离开此处,可念及独留他们两人在房间又不太好,只得硬着头皮待下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扶月望着季玉泽掌心上被缰绳勒出来的伤痕,喉口一阵干涩。 没折腾多久,她很快地替他处理好伤口。 等季玉泽离开后,扶媛遏制不住了,连问扶月几个问题,无非就是:你们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受伤等。 有些事情肯定不能说实话。 比如系统、攻略等等,所以扶月省略掉陆少慈那部分,似真似假地回答了扶媛的问题。 扶媛得知他们要成婚一事,惊讶到合不拢嘴,她不反对他们在一起,就是觉得未免有点儿过于突然了。 没错,扶媛是想自家妹妹有个好归宿,之前也因为季玉泽一直不向扶月提亲而生气,怀疑对方只是玩玩罢了。 可忽然这样,着实异常,她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人本就是个矛盾体。 扶月知道扶媛的忧虑,只笑笑,让她写信给扶正林,告知此事,大婚上一般不能缺少父母。 尽管扶正林只是扶月的便宜父亲。 扶媛认为太急了,但扶月坚持,笑着说她等不了了,想尽快举办大婚。 听了这话,扶媛轻轻地戳了戳扶月的额头,“真是拿你没办法。”她头一回见女子急着将自己嫁出去的。 那女子还是自己的妹妹。 另一头,在听完季玉泽所言后,季明朗和季夫人的惊讶程度不亚于扶媛。 不过由于季夫人原本就喜欢扶月,得知此事还是挺开心的,就是不理解为何要在此时提出来。 她之前都没看出两人有成婚的念头。 而且季夫人不久前还跟扶月提过一句,对方也算是明确地拒绝,如今这一出倒是打她个措手不及。 季明朗沉吟半晌,问:“那你打算何时大婚?” 季玉泽抬头,眼神不偏不倚,弯着唇,淡淡道:“不日后。” 季夫人一听,不由得出声:“不日后?这。”她看了一眼季明朗,犹豫道,“这也太急了罢,怕是会委屈了月娘。” “沉之意已决。”季玉泽朝他们拱了供手,那抹挂在唇角的得体笑容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行了退礼。 “沉之还有事,先退下了。” 语气冷淡。 自诩还算了解儿子的季夫人现在真的看不透季玉泽了。 他此时此刻的目光褪去以前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陌生,以往的一切仿佛皆是面具。 在他的注视下,她忽念起身为母亲的失责,一时语塞、心虚。 * 晚上。扶月脚好点了,逮住机会,偷偷溜去兰竹院,毕竟还没有成婚,在这个时代太招摇不大好。 虽说扶月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还是能悠着来就悠着来。 小秦告诉她,季玉泽在亭阁上,说完也就退下了。 扶月绕过廊道,走上亭阁,远远的就闻到一股微甜的酒香味,她略一扬眉,加快步伐,越过屏障。 看着面色酡红的季玉泽,她难得有点儿想笑。 得知攻略任务无法再完成后,扶月竟如释重负,彻底释然了,她如今什么都不想管,只想遵循内心。 喝醉酒的季玉泽安安静静地坐在亭栏上。 像是能感应得到扶月的视线,他讷讷地转头过来,几缕松散的乌黑墨发随风而飘,贴到脸颊上,朦胧了五官。 下一秒,季玉泽想站起来。 扶月怕他站不稳从亭阁倒下去,快步地走过去,温柔而不容置疑地按住他坐下,语气有几分诱哄。 “别乱动。” 青年反手抱住了扶月,昂起下颌,喉结滚动,毫无章法、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她的脸,舌尖寸寸地舔.舐着皮肤,“月月,嗯。” 清风吹来,夹带着些酒香和木兰香,扶月闻着似乎也有点儿醉了。 而季玉泽那双平日里清澈的眼睛现下略泛迷离,白皙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发丝零零散散地飘落。 他凑得很近,扬起来的白色发带有时打到她的脸上。 扶月没忍住,伸手撩开了那两道发带,没注重力度,不小心把原本就没系多牢的发带扯了下来。 刚一扯开,青丝尽数落下,季玉泽顺势亲到了她的唇,他没闭眼睛,专注地凝望着她。 漫天掩地的爱慕如隐藏在黑暗、黏腻、肮脏的虫子倾泻而出。 毫不掩饰的。 季玉泽固定住扶月的脑后勺。 他指尖轻轻地抚摸着她发丝,在不经意间缓缓向下,挪到她白嫩脆弱的脖颈,似爱怜似不舍,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雨轰然落下,哗啦哗啦,从亭阁外侧洒进来。 扶月担心季玉泽伤口入水,想开口,却被他堵住了。 算了,人生无常,放肆一回又如何? 亭纱被绑起,雨肆无忌惮地侧洒入内,季玉泽吻得下颌微动,雨水顺着下颌线弧度流落,接连不断。 雨水带着些许凉意。 他的手还没离开扶月的脖子,睫毛被雨砸得颤抖如蝴蝶扇翅,似在挣扎着些什么,袖口垂落,露出瘦骨棱棱、凝着不少水珠的苍白腕骨。 雨水淅淅沥沥。 -- 第212页 被雨打湿的乌发披散在季玉泽腰后,劲瘦有力的脊骨微微弯曲,无意识地朝扶月方向倾斜。 一滴水珠砸到扶月的眼睫上,欲滴不滴,他昂起头,舌尖微扫,将那颗水珠席卷入腹,她身子微微颤抖。 季玉泽还是没闭眼,用视线描绘着扶月。 扶月被那看似单纯的眼神看得心痒痒的,干脆用那条发带绑住他的眼睛,正所谓眼不见为净,不然心脏怦怦跳。 绑的时候,她没忍住,隔着发带,轻轻地在上面落下一吻。 被蒙住双眼后,季玉泽难耐地轻喘一声,两人湿哒哒的衣裳层层交叠,他冰凉的指尖求怜似地牵住她的手。 “月月,疼疼我。”他吐息紊乱,语调卑微。 扶月知道他听不见,此刻又看不见,所以没说话,安静地看着他。 视觉、听觉皆没了。 季玉泽用手寻找着扶月的脸,待触到唇瓣,头凑过去,再次撬开齿关,试探性地吮了一口。 他一手插入她湿透的发间,一手撑在亭栏上面,不让自己往后昂,掩在白色发带之下的眼睫一颤一颤。 意.乱.情.迷。 扶月深呼一口气,离开季玉泽的唇,他喘.息着,胸膛一起一伏,衣襟松开,锁骨轮廓若隐若现,似祈求地唤:“月月……” 久久没得到触碰回应,季玉泽心绪有了轻微的变化,抬起手,欲把蒙住眼睛的白色发带扯下来。 一只温软温软的手轻轻地打了下他,意思不言而喻,不允许取下来。 她还在。 她还在……季玉泽缓缓放下手。 忽然,那双温软温软的小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脚踝。 软糯的指尖似不经意地抚过白如玉细腻似雪的皮肤,季玉泽颤栗,肌肤渐渐泛起一圈粉。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拳头又松开,想抓住她的手,又不想。 “月月、月月。” 又唤她,嗓音很轻,极为惹人怜爱。 扶月充耳不闻,将拴在季玉泽脚踝上的小锁握进掌心细细地把玩着,随着小锁微动,锁链也发生碰撞,时不时地撞到他细白纤瘦的脚骨上。 又没穿鞋子。 她扫了一眼微张唇瓣呼吸、眼蒙白色发带的季玉泽。 雨还在下,洒湿绑住的亭纱,滴答滴答,在滴水。 小锁被倏地松开,敲着肌肤,季玉泽感受得到,喉口略干,很想摘下眼睛上面的白色发带。 又想起扶月不让,于是他努力地克制住。 下一瞬,扶月的吻压上来,带着梅香的呼吸喷洒,他还没反应过来,待想贪婪地吸取时,她抬高脑袋,又离开了。 稍纵即逝、若即若离。 季玉泽摸索着扶月的手,低头轻轻地蹭了蹭她掌心:“月月,别这样对我,我很难受。” 扶月忽地拉下蒙住他双眼的白色发带,对上他尚未完全聚焦的眸子,说话很慢:“以后再不穿鞋子,我真的会生气的。” 话说,寒从脚起,容易生病。 “好。”他应。 黑夜之下,季玉泽眼泛水光,整个人散发着甜腻的酒香,他靠上去,亲着她唇角,“月月,疼、疼疼我……” 第100章 生病 扶月咬紧唇, 脸色涨得通红,季玉泽唇瓣扫过她的脸,时而轻咬, 时而轻蹭, 急促的呼吸无声地诉说着对她的渴望。 如神祗般的青年,眉眼秀美, 薄唇水色潋滟, 衣衫微乱,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细雨如丝,拂过扶月的脸,她正想回应,季玉泽却忽然醉昏过去。 扶月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把他扶下去, 换掉湿掉的衣裳, 不然明日很有可能会生病的。 待弄完这一切, 时辰已到深夜,她也累了, 直接跟季玉泽躺同一床榻上休息。 第二日一早, 扶月很早便起了, 起床时,手指不经意地碰到季玉泽,一阵阵滚烫的温度仿佛要灼烧她。 发烧了? 扶月赶紧起来, 一推开门便看到守在门外等主子召唤进去伺候的小秦,她连忙叫他找大夫:“去找大夫, 他生病了。” 小秦一怔, 自家郎君昨晚分明还好好的:“啊?好, 奴才马上去。” 大夫来兰竹院把完脉后, 开了几剂药,言季玉泽如今休息不够、脉搏虚弱,需仔细调理一番身子,不可忽视。 对此,扶月自然是连连应下。 大理寺。 在处理霸王别姬一案后续时,大理寺卿看似体恤地给陆然休息几日,但他拒绝了,对此大理寺卿只好作罢。 林平本是打算好好的休息几日再回大理寺办案的,可见陆然这般,他也不好意思休息了。 听雨阁阁主不日便要问斩了,毕竟她身上背负着两条人命,得知大理寺的判决,国师并未进行干涉,似乎与之毫无关系般。 陆然一直负责此案,自然慢慢地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此时此刻说不清对听雨阁阁主的看法。 整理好案件卷宗后,他离开卷宗室,走着走着,走进了大理寺关押犯人的牢房里。 听雨阁阁主自认罪后,不吃不喝到现在,人瘦了一圈,发丝凌乱,衣衫褴褛,唇瓣干裂发白,憔悴不已。 哐当,锁被狱卒打开,听雨阁阁主依然没什么反应,直到陆然站到她面前才缓缓抬头。 陆然曲腿蹲下,尊重地与她平视。 -- 第213页 他轻声道:“对于你母亲一事,本官理解,但你真的用错了方法,不该利用他人的性命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听雨阁阁主望着他,终于张嘴说话了,声音很哑:“我想见一个人。” “谁?百凤阁的老鸨?” 闻言,陆然想了想,以为她想见的是百凤阁老鸨,因为调查案件的过程中,他已把对方的身世背景、人脉关系调查得一清二楚。 谁知,听雨阁阁主摇头:“不是,我想见的人是扶家娘子。” 在被抓进大理寺前,听雨阁阁主打听了一番,知道跟自己母亲长得相似的人是寄住在季府的扶家娘子,但其他事情尚未来得及细细查,就入狱了。 扶家娘子? 是扶月? 毕竟扶媛跟听雨阁阁主完全扯不上什么关系,陆然皱了皱眉,难不成她很久之前就识破了扶月是协助大理寺查案的身份? 不过也没关系,因为人已抓拿归案,知道了也不能如何。他颔首,慢慢站起来。 “好,在你行刑前,本官会让你看到扶家娘子。” 听雨阁阁主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发自内心扯出一抹笑容:“谢谢您了,陆大人。” 顿了顿,她又问:“陆大人,您可不可以将挂在我房间里的两幅画像拿过来,我想在临死前看一眼。” 陆然疑惑:“你房间并无任何画像。” 抓了犯人后,大理寺的人肯定会搜查一遍犯人曾居住过的地方,他记得清清楚楚,她的房间没有画像。 听雨阁阁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没事了。” 此事绝对是国师所为,果真是卑鄙无耻,连一幅画也不肯留给她当念想,活脱脱一冷血无情之人。 她缓缓抱住膝盖,埋首进去,表示不欲多说了。 陆然看了她半晌,最后踱步出去。 念及听雨阁阁主不日就要被问斩,他想着事不宜迟,招来两名大理寺侍从,令他们去季府邀扶月来大理寺。 此事被林平知道了,他谨慎环视四周,生怕被更多人发现,压低声音道:“陆兄,你疯了,她都快要被问斩了,你还帮她作甚?” 陆然不以为然:“她只是想在行刑前见一个人罢了,不会影响什么的。” 林平着急:“不是,万一此事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得罪了国师该如何?陆兄,你还是……” 陆然打断他:“我意已决,你无需多说。” * 待小秦和大夫离开兰竹院,扶月坐到床榻边上,抬手抚过季玉泽发烫的脸,他皮相确实顶好,即使面无血色也遮掩不了半分。 她站起来给他盖好被子,转身便瞧见了送走大夫、折回来的小秦,后者道:“扶二娘子,陆大人派人来请您到大理寺一趟。” 扶月懵了一下,不太明白陆然忽然找自己作甚。 “陆大人?他找我干什么?” 小秦摇摇头:“奴才亦不知,大理寺卿的人也没说,他们还在府门,扶二娘子还是过去看一下罢。” 陆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派人来找自己,扶月知道,但季玉泽还生着病,她不太想出去,想留下照顾他。 小秦没错过扶月看向季玉泽的视线,贴心道:“扶二娘子请放心,奴才一定寸步不离地守在郎君身边。” 听言,扶月依然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接受这个提议:“也好,你小心伺候着,我很快回来。” 今日天色暗沉,乌云盖天,扶月觉得这种天气适合睡觉,不适合外出。 可找自己的是大理寺少卿,不得不见上一面。 她刚一踏出府门,就看到了两名腰上挂着象征着大理寺身份的腰牌的人:“你们就是陆大人派来接我到大理寺的?” 两名男子相视一眼,道:“是。” “那就走罢。”扶月很爽快,欲速战速决,见完陆然就立刻回季府,怕季玉泽醒过来看不到自己。 半个时辰后。 身处大理寺的陆然将手上卷宗撂下,啪嗒,他猛地站起来,神色凝重,重复一遍底下人的话。 “你们说在你们去季府前,有人冒充大理寺的名头接走了扶二娘子?” 底下人面面相觑。 他们如实道:“听季府下人说,那接走扶二娘子的两名男子身上有大理寺腰牌,他们核实过,确确实实是大理寺的人没错。” 陆然扶额:“那就给我找,看把扶二娘子接走的两名男子是谁!” “是。” 时间如梭,转眼间白日转夜间。 陷入昏迷中的扶月躺在一间较为偏僻的院子,由于她中了很强的迷.药,所以抓她来的人并没将她的手脚绑住。 外面,国师站在院中望着天空,手把玩着玉扇。 两名白日里从季府大门接扶月走的大理寺侍从朝他行了礼:“国师,您吩咐的事情,我们都办妥了。” 国师一袭灰色衣裳,面容浅淡,隐在夜色当中,他笑了笑,合起玉扇:“很好,你们办得很好,我会赏你们的。” 话音刚落,数剑落下,鲜血溅起,两人纷纷倒下。 一直站在国师旁边的侍卫冷漠地看了一眼手中沾满血的剑,面不改色地插回去:“国师,人现在在里面,您可要进去看看?” 本来国师是准备离开大理寺的,无意中从大理寺少卿林平口中得知听雨阁阁主要见扶家娘子,陆然还答应了。 -- 第214页 他是不会让听雨阁阁主如愿的,死也得给他带着遗憾死去。 据国师所知,扶家有两位娘子,只不过既然是听雨阁阁主要见的,那肯定是扶媛,毕竟跟她母亲长相极为相似。 听了侍卫的话,国师眉眼一动,径直抬步进房间。 国师看着床榻上的人,捏紧了玉扇,强忍怒气,这个人根本不是扶媛,而是扶月。 那些蠢笨的大理寺侍从抓错人了。 侍卫自然也是见过扶媛的,知道此人不是国师要的人,问:“她不是扶家大娘子,而是扶家二娘子,这该如何?” 房间安静了几秒,国师又摇开扇子,慢悠悠地扇起来:“不是,那就杀了。” 简直浪费时间,若是抓对人了,他还了却了一桩心事,直接把扶媛带走,找个地方安置好。 谁知,抓错了。 侍卫眨了眨眼:“杀了?” “怎么,还要我重复第二遍?”国师低头端详着玉扇上面的图案,言辞轻缓,却带着一丝若有深意。 不是侍卫要质疑国师的决定,而是因为察觉到他对扶媛的与众不同,约有几分对已逝故人的情愫,要杀的扶月是她的妹妹,所以才有疑问。 如此一来,岂不是…… 国师大概猜到他心中所想,冷嗤一声,道:“没用之人落到我手上,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死,处理得干净一些。” 不死的话,指不定还会惹出什么麻烦。 听闻此女曾协助过大理寺办案,抓错人也没有放回去的道理,万一她回去后,不依不挠地想查抓自己的人是谁呢。 国师不喜欢留后患,死人最能令人心安了。 “是。”侍卫不敢再多问。 国师再次合起扇子,往院子外走,随行的侍卫一共有四名,他留下两名处理后事,自己则先行离开。 一名侍卫在院中搬尸体,另一名侍卫拿着剑进房间,拔剑时,一道光折射出来,寒光粼粼。 在侍卫刺下去的那一瞬间,扶月突然睁开眼,瞧见这幅画面,心脏差点骤停,忙侧身一翻,十分凶险地躲过一刺。 幸亏这迷.药跟那种令人浑身软麻无力的迷香不一样,只是简单使人昏过去而已。 不然她今日怕是殒命于此,系统关键时刻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面临死亡前,一定会让自己处于清醒状态。 侍卫万万没料到人会醒过来,惊讶了一瞬。 虽然不理解对方为何要杀自己,但扶月还是利用他愣住的那一瞬,随手拎起一枕头摔过去,争取拖延些时间,然后冲出房间。 于院中搬尸体的侍卫站在门口位置,扶月眼神犀利地看到了,进退不得期间,她一鼓作气地翻.墙而上,跳进隔壁的院子。 可待扶月落地,看清院中场景后,她心头一颤,这里…… 从房间里跑出来的侍卫着急不已:“她醒了,逃到隔壁院子了。” 他们只能暂时放下处理院中尸体的事情,急匆匆地往隔壁院子去。 侍卫离开后不久,一名倒在地上的大理寺侍从大难不死地掀开眼,胸口还流着血,他强撑着爬起来,踉跄着朝院门去。 走了几步后,大理寺侍从停住了,望着凭空出现的青年,他反而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 只见青年步伐沉稳,行走间白玉色的衣摆微微扬起,带过清风,长腿窄腰,身形颀长,眉眼似谪仙,宛若画中人般。 他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两张由府中管事作出的画像,其中一张与幸存下来的大理寺侍从样貌大致一样。 寻了快一日,终于找到了。 青年面无表情地环视一遍院子。 大理寺侍从咽了咽,看着面容温润的季玉泽,抱着希望说:“你是住在这儿附近的人?我乃大理寺之人,今日在此遇到贼人,受了伤,你帮帮我,助我离开此处。” 季玉泽走到大理寺侍从面前,视线扫过他胸前的血,捂唇轻轻地咳嗽几声,苍白的皮肤漫上淡淡红晕,极为好看。 接着,他弯唇道:“贼人吗?” 大理寺侍从心虚地躲开眼:“是的。” 突然,季玉泽唇角还挂着笑,缓缓地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毫不迟疑地插进他胸前的伤口,伤口撕裂得愈来愈大,给人感觉仿佛要掏出五脏六腑。 “真的是遇到了贼人吗?” 他声音很是温柔,像是一缕春风。 大理寺侍从瞄到了他另一只手拿的画像,看见有自己后,顿时心慌,忙道:“不是,我错了,我错了,求您饶我一命。” 季玉泽抽出手,看了一眼上面的血,笑:“那女子在何处。” 大理寺侍从不敢再撒谎了,指了指隔壁院子:“她逃到隔壁院子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求您饶我一命罢。” 一道一道惊雷凭空响起,恰逢雨季,接连几日下雨,雷声过后,倾盆大雨落下。 季玉泽抬头望了望夜空,如画的眉眼被雨水染湿,愈发显得深远,他轻轻地唔了声,手起手落地拧断大理寺侍从的脖子。 啪嗒一声,大理寺侍从死不瞑目地倒向地面。 连成串的雨水砸向大地,潺潺地蔓延开来,血色侵染进里面,蜿蜒曲折地流着。 第101章 伺候 扶月感觉自己刚出狼窝又进了虎口, 不过这个虎口好歹比狼窝好点,起码不会立即死翘翘,折腾到连命都没有。 -- 第215页 院子里满是被绑住手脚的少女, 有些看着只有十岁左右, 她一站起来,就有一把剑架到脖子上。 “你是何人?”一男子面露不虞地盯着她。 “我……”扶月看了一眼院子瑟瑟发抖的少女, 大抵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勾当, 一旦说出自己是朝廷命官之女,一定死得很快。 思量再三,她决定闭嘴。 此处有数十名长相凶神恶煞的男子,他们对从天而降的扶月并不友善,用绳子拴住她,怕泄露消息, 还打算将对方同这批货一块卖出去。 极会看形势的扶月也不反抗, 就在此时, 嘭嘭嘭,院门传来一阵敲门声, 男子们警惕不已, 拿起长剑。 他们没有完全打开院门, 而是露出一道缝隙,问外面的人:“有何事?” 两名侍卫道:“你们有没有看到一名女子,刚刚翻.墙进去的。” “没有。”院子里面的男子异口同声地回答。 亲眼看到扶月翻过去的侍卫岂会相信, 用手撑着门,怕他们会关上, 眼含不快道:“让我们进去看看, 若没有我们便离开。” 那些人也不是善茬, 斩钉截铁地拒绝, 目露凶光:“我说了没有就没有,大晚上的,你们可是要私闯民宅不成?” 两名侍卫透过门缝能看到他们手上的长剑,念及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势单力薄,识时务地后退了一步,不再撑着门。 今日一事若是再闹下去,怕是会闹大,侍卫准备回去禀报国师再做打算。 而扶月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被男子带走了,连同其他少女一样被塞住嘴巴、绑住手脚装进箱子里,然后悄无声息地从院子后门运出去,分别运往不同的青楼。 扶月被运到一家名唤翠玉楼的青楼,是京城继百凤阁的第二大妓院。 一个时辰后,翠玉楼的一间厢房里。 老鸨满意地打量着扶月的容貌,爽快地给银子,命人带她下去好好打扮一番,待会儿有重要的客人来,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青楼这种地方就是大晚上才多客人。 从扶月出现到现在,一道视线就没离开过她,视线主人是一名打扮得颇为妖艳,脸上铺满厚厚一层胭脂水粉,衣着暴露,身姿窈窕的女子。 这道视线过于炙热,扶月忽视不了,抬头看过去。 女子缓缓地挪开眼,看向老鸨,捏着嗓子娇滴滴道:“您确定要让她去伺候那位客人?她可是新来的,若不调.教一番,怕是会惹客人不高兴。” 此话一出,深陷危机的扶月对女子好感迭生。 但老鸨不那么想,今晚的客人极挑剔,因为不能人.道了,所以脾气特别暴躁,送进他房间的女子,一般会弄得半死不活的。 不能人.道的男子手段异常残忍,花样也很多,令人发指,老鸨有时候看了都怕。 不过这也就算了,横竖不是自己遭罪,老鸨只要有银子就好了。 可那位客人眼光很高,昨晚儿换了好几批姑娘都不满意,差点把翠玉楼给掀个底朝天,使得她惶恐不已。 对于这种客人,老鸨自然是又爱又恨的,他有钱有势,打赏得极为多,但又很难对付,一个不留神容易得罪。 于是老鸨不得不买一些新的姑娘回来充充场子,这不,好不容易有一位皮囊上佳的。 听完女子的话,老鸨斜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有些男子就是喜欢反应青涩的。 女子挑下眉,继续摇绣着芍药的扇子,慵懒地回了一句“是芍药愚笨”,不再说话,也没看扶月。 扶月面对翠玉楼的老鸨也不敢自曝身份,毕竟对方活了那么多年,也是个人精。 得知买了个朝廷官员的女儿,惧惹祸上身,怕也是会悄悄地处理掉自己,无论扶月如何保证不会怪罪翠玉楼,老鸨大概都不会相信。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鸨绝对以自己的利益为先,慎重为上。 老鸨和芍药走后,有两名衣着颜色鲜艳的女子进来,随之而来的是扑面的胭脂水粉味道,她们欲将扶月从头到尾舞弄一番。 而扶月不习惯别人替自己沐浴,双手攥紧衣襟,死活不肯让她们脱下来,女子面面相看,略有无奈。 “小娘子,你就别为难我们了。” 扶月扯了扯嘴角,怼道:“这哪是我为难你们,分明是你们为难我,我都说了自己来,你们又不让,房间就那么点地方,你们还怕我逃了不成?” 两名女子走远几步,低眉商量着,没过一会儿,其中一名走到她面前道:“那小娘子快些,我们在外面等你。” 门一关上,扶月马上跑到房间的窗户前用力推,推了几下,悲催地发现窗户被人在外面封死了。 要想出去,唯有从房间门口出去。 秉承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思想,她乖乖地脱掉沾了不少灰尘的衣裳,踏入浴桶里。 由于怕外面的人突然闯进来,扶月没有耽搁,快速地洗了个澡,再换上老鸨给自己准备的衣裳。 衣裳并不像寻常青楼女子那样暴露,因老鸨知晓客人近来的癖.好,特别准备了这件不落俗套、似闺阁待嫁女子的衣裙。 倒是适合扶月年龄的衣衫。 站在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的两名女子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小娘子,你可以了吗?” 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三两下地穿上水雾绿的薄烟纱裙,不暴露,反而有几分保守,走动时,长裙轻轻散开,像莲花盛放一样。 -- 第216页 “我可以了,进来罢。”扶月对外面喊了一句。 两名女子进来后,着实被她惊艳了,要说这青楼是有不少貌美女子,但气质这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拥有的。 也不知是不是这套衣裳的缘故,叫扶月穿着颇有几分大家姑娘的风骨。 但她们也只是在心底里感叹那么一两句罢了,谁都知道落入青楼有什么下场,更知道落入今晚客人手中有什么下场。 外面的人总是称她们这些青楼女子为残花败柳。 在脸上化妆一事,扶月拗不过她们,只好任由她们在自己的脸描眉、打粉等等。 女子聚在一起,少不了聊八卦,青楼女子也不例外。 不过可能是因为扶月是刚来的,一开始她们还放不开,随意地扯几句,后面就彻底自来熟起来了。 绿衣女子替她梳着头:“小娘子,你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的?” 话毕,似乎觉得自己表达得不太好,重新说一遍,“你是怎么来到翠玉楼的,被家里人卖来的?” 女子入青楼无非几种情况:一是自愿的,极少数。二是缺钱,被家里人卖进来的。三是被拐卖进来的。 扶月嘴角一抽,望着镜子中逐渐变得不像自己的自己,道:“半路被抓来的。” 听言,绿衣女子自动归纳为是第三种情况。 “原来如此,不过我还是得奉劝妹妹一句,可要趁早歇了逃跑的心思,不然被老鸨知道,你会痛不欲生的。” 她刚被家里人卖进翠玉楼的时候,也尝试着逃过,下场如今还历历在目,简直苦不堪言。 这个对扶月来说肯定是不可能的,她没说话,安静地听着。 “对了,妹妹可得小心些,今晚这位客人可不是什么东西。”绿衣女子又补一句。 京城郎君不把青楼女子当人看,殊不知她们也没把来嫖的客人当人看。 粉衣女子弯腰替扶月描眉,轻叹一声,似有几分怜惜的语气,手上的动作没停。 “今晚你要伺候的客人,他不能人.道,会在其他方面折辱你,翠玉楼不少姑娘伺候他一趟,没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扶月还没说什么,绿衣女子就抢着说话了。 “老鸨叫新来的你去接客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那人眼光极高,翠玉楼的姑娘几乎都给他挑个遍了,没满意的,还说今晚必须得准备好姑娘。” 两名女子认为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对她是有些可怜在里头的。 等她们噼里啪啦地说完一大堆,扶月才慢慢开口:“你们可知那……”她干咳一声,“那不能人.道的客人是京城何人?” 平日里青楼女子不会直接地道出客人的身份姓名,但在暗处还是会扯几句的。 “京城御史大夫之子,李忠林。”粉衣女子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声音很低地说。 当得知今晚的客人是李忠林时,扶月噎住了,前不久才见过他,分明还安然无恙。 自己也没真的踹到他的子孙后代,怎地就不能人.道了呢?莫不是纵.欲.过度,那玩意儿不行了?这对李忠林来说确实挺残酷的。 到了时辰,她们留扶月一人在房间里,正要下楼时,迎面撞上一人。 两名女子抬起头,来人五官清雅柔和,干净出尘,气质儒雅,一袭清简白衣略湿,先前下过一阵雨,瞧这般是淋着雨过来的。 只不过白衣上面沾了些血……却衬得他面皮越发白皙。 青楼歌舞升平,男女间调情话语不断,他的声音却似从山间潺潺流过的泉水般清澈,听着便觉水拂面,柔和不已。 “新来的女子在何处?” 本来女子是不打算告知对方的,但不知为何,听到他的嗓音就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房间一指,讷讷道:“在里面。” 回话的是粉衣女子,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唇瓣看,愣是在烟柳之地活了好几年的她也忍不住脸发热。 他缓缓弯起唇角,温柔地道了声谢,便抬步往房间去,从她们身边经过,冰凉指尖灵活一勾,粉衣女子手中的钥匙落入他手中。 两名女子想拦不敢拦,最后还是决定去找老鸨。 此时,房间里面的扶月想口吐芬芳。 房间居然点了催.情香,等她发现已发生作用了,如千万蚂蚁啃噬身体,熄掉也无法阻断。 这香是老鸨嘱咐两名女子点上的,不然叫她们好看,所以她们也是奉命办事,但是当中也存了希望扶月好过一点儿的心理。 她们生活在这种地方那么多年,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不愿屈服。 指不定会在客人来后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 可不愿屈服又如何,遭罪的还是扶月,还不如顺从一些,好过点。她们是这样想的。 扶月急得要命,恨不得破窗跳出去。 咔吱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她一想到等一下要面对李忠林那张脸,鸡皮疙瘩顿时掉一地,还想吐。 第102章 尾声 令扶月万万没想到的是, 推门进来的居然是季玉泽,一看到他,她紧绷的身子慢慢松懈下来, 但那种噬心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她情不自禁地往他那里走去, 季玉泽一进来就闻到了房间里面的味道,好看的眉头轻蹙。 扶月一摸到季玉泽, 顿觉整个人舒服不已, 像只八爪鱼一样缠着他,嘴里念叨着:“玉奴。” -- 第217页 体温很烫,季玉泽微凉的身子与她形成鲜明的对比。 为了避免扶月在青楼做出些什么事情,他抬手打晕她,抱起人就要往外走,面上的笑彻底消失。 老鸨得知消息, 忙不迭地从房间里出来, 同几名守着翠玉楼的男子一起过去, 想拦截住他们。 却不料,大理寺那边也来人了, 陆然穿着一身官服, 腰配长剑, 模样不容侵犯。 他站在一楼指挥手下要仔细地搜查一番。 季玉泽缓缓地抱着已用帕子捂住脸的扶月下来,遇上了陆然,后者也大致猜到了一路上先他们到达那些院子的是谁。 老鸨见此, 大喊道:“官爷,您看这是?” 陆然扫了她一眼, 老鸨缩了缩脖子, 不敢再言语, 季玉泽踱步到陆然面前, 说话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 “案件的事以后别再找她。” 听言,陆然深感歉意,之所以答应听雨阁阁主想见人的要求,是因为觉得她过于可怜,不知事情竟演变成这样。 死在听雨阁阁主手中的徐达明小时曾帮国师陷害她母亲是不详之人,而死在她手上的另一名女子,也就是死在百凤阁房间衣柜的女子是梓娘。 徐达明是与听雨阁阁主有仇,但梓娘确确实实是无辜的,听雨阁阁主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才会一错再错。 念及至此,陆然又认为自己那点怜悯心过于泛滥了,待回过神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季玉泽已走到翠玉楼大门了。 扶月出事一事,其实只有少数人知道,季玉泽出府前,嘱咐过府里人,不得外泄半分。 扶媛是那少数人之一,候在悦梨院门口死等着,一看到季玉泽怀中的扶月,一股惊慌失措顿时吞噬掉她。 她张了张嘴,又记起季玉泽听不见,千言万语噎在喉咙中,只得跟着他送扶月回房。 没一会儿,小秦过来了。 有了可以转述话语的下人,扶媛怕自家妹妹遭遇了什么,终于忍不住了,有些语无伦次地问问题。 这一回,季玉泽倒是很有耐心地回答。扶媛得知事情来龙去脉,整颗心才往下放放。 扶月醒来后,已是第二日一早。 一睁开眼,她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守在床榻边上的季玉泽,他病容略憔悴,眼皮阖上,骨头微微凸出的手耷拉在一侧的被子上。 记得季玉泽昨日还发着烧,扶月撑着身子起来,抬手探了探他额头上的温度,还好,算正常的。 随着她的手放下,季玉泽缓缓掀开眼,顺势握住那只白嫩的小手,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微哑:“月月。” 扶月苍白的唇勾了勾:“我在。” “对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他忽道。 大婚定在三日后。扶月知道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刚醒就给她送来那么大的消息,然后,第一时间问他扶正林同意了吗。 季玉泽如实说尚未,因为扶正林还在赶往京城的路上,不过他会说服的,让她不要为这种事情担心。 对于这个,扶月相信季玉泽的能力,并未过于纠结,他反问她,需不需要购置新的婚服,还是用之前准备的那套。 别的不说,扶月还挺喜欢之前在密室里看到的那套婚服。 虽然穿过,也洗过了,但她没那么讲究,还是打算用原来的那一套,毕竟那套婚服是季玉泽挑选了很久的。 到晌午,扶月让季玉泽先回去,自己要跟扶媛用午食。 用饭时,她装作不经意地问起陆少慈如何。 扶媛对于陆少慈一事倒略有耳闻,因为季府人多口杂,平日里在院子中即使不想听也能听到不少八卦。 “陆郎君他自那日从马场回来后到现在都没醒过来。”季夫人也在她面前提过一两句此事。 说完,扶媛感叹一句:“陆郎君也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的就这样了。” “嗯。”扶月心不在焉地应一句,嚼着口里面的米饭,味同嚼蜡,看来陆少慈真的会如那太医所说那般在昏迷中死去。 吃到一半,扶媛给她夹了条鸡腿,欲言又止地问:“月娘,你昨日被抓后,可看到幕后黑手是谁?” 其实把一连串的事情合并在一起,扶月大概猜到幕后黑手是谁,但她不准备采取什么行动。 毕竟国师的地位在当今圣上面前暂时难以撼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身体累,脑子也累了。 还有,自己还能活几天都是个未知数,哪能浪费在别的事情上,得好好珍惜。 “我没看到。”扶月咬了一口鸡腿,故作轻松地笑笑,“这件事大理寺自会调查,姐姐你就莫要担心了。” 扶媛又给她夹了几块肉,心疼道:“你多吃点,你看你最近都瘦了那么多。” 扶月握筷子的手一顿,没再说话,继续埋头吃东西。 * 三日后。 十里红妆,道路上成排马车井然有序地行驶着,京城树上挂满红绸带,季玉泽一改往日穿戴,穿着大红色婚服骑在马上。 扶月安静地坐在花轿里面,手痒痒地想掀开盖头看一下外面是什么情况,又想起古人说,这样不吉利,唯有作罢。 不知在大街上游了几圈,她都有点儿头晕了。 幸好在她忍不了之前,花桥到了季府大门。 季玉泽洁白如玉的手指缓缓地捻住花轿红色帘子一角,不疾不徐地抬起,然后,将另一只手递给扶月,柔声唤了一句。 -- 第218页 “月月。” 扶月看着红盖头底下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轻轻地搭上去,弯腰从花轿里出来。 季府大门铺着长长一块红布,一路延伸到拜堂大厅,季玉泽携着扶月跨过季府门槛,双双迈腿进去。 一阵风吹来,吹起扶月一角红盖头,她抬头望了一下装饰变得喜庆的季府。 院子上面挂满大红色的灯笼,多得数不清,里面皆燃着火,一盏一盏的,明亮夺目,季府邀来的客人齐齐地站在一旁。 从进门到现在,扶月一直牵着季玉泽的手,感受着他那只冰凉冰凉的手因自己的体温而渐渐变暖,心尖微动。 “一拜赐良缘,二拜喜联姻,三拜结同心。” 拜完堂,扶月由侍女领入房间内,婚房点着红烛,铺在床榻上面的绣鸳鸯被褥洒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东西。 她坐在上面,依然没有揭下盖头,而是低下头看,指尖轻轻地掠过它们,心情有些复杂。 若是有可能,还真想让在现代的父母看一下自己如今的模样。 成婚这日,扶月很早就起来了,可能是从早到晚一直折腾,她现在又累又困,感觉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无力。 但她深知不能放任自己躺下,于是死撑着。 约莫一炷□□夫后,扶月眼皮完全不受控制地阖上,下一秒,她往后倾斜,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搂她入怀。 接着,一道清冽的声音传入扶月耳中:“月月?” 话音落下,季玉泽着急地直接用手揭开红盖头,待对上她睁着的双眼,他苍白的脸色才好上一点点。 “饿了吗?” 扶月突然感觉视线有些朦胧,瞧不真切他的五官,但还是笑着说:“饿了,我想吃红豆酥糕。” 季玉泽将她抱起,走到桌子前坐下,那里有早就准备好的红豆酥糕,他两指捻起一块,递到她唇边。 “吃罢。” 红豆酥糕的香腻气味萦绕在房间里,扶月却闻不到什么味道,张口咬下红豆酥糕时,黛眉一皱。 “这红豆酥糕是不是忘记放糖了,怎么没味道?” 油灯下,红豆酥糕摆放得整整齐齐,与婚房的颜色极相匹配。 季玉泽听了她的话,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低眸也咬了一小口手上的红豆酥糕,喉结滚动,入了腹中。 等他咽下去,扶月才问:“我说得对不对,是不是没味道?” 没过多犹豫,季玉泽弯唇笑着放下手上的红豆酥糕,顺便替她擦了擦嘴角糕屑,道:“嗯,确实没味道,可能是今日太忙,下人忘记下糖了。” 扶月倏地意识到什么,没再吃东西,指了指房间上面:“我们上屋顶看月亮罢,在房间闷得有点难受。” “好。” 他扶着她站起来。 即使是大婚当日,兰竹院也没有丫鬟和小厮把守,他们可以随意出入,并不用讲太多的规矩。 与此同时,将军府内,陷入昏迷的陆少慈忽然睁开眼,伺候在他身旁的小厮几乎喜极而泣,朝外面大喊着。 “来人啊,来人啊,郎君醒了!快去禀告将军!” 陆少慈瘦得不成人形,眼底一片青黑,就着小厮的手坐起来,望着窗外,气若游丝地问:“我躺了几日。” 小厮抹了一把眼泪,回道:“郎君您躺了快七日了。” 原来都过去那么多天了,陆少慈扯了扯嘴角,想要站起来,踉跄了几下才站稳,扶着床柱的手背都泛起了青筋。 小厮生怕他有什么闪失,劝道:“郎君您还是躺着罢。” 间歇性的烟花响声传入房间里,陆少慈坚持走到窗前,望着天空中绽放的烟花,露出一个笑容。 “今日是什么日子,京城怎么放那么多烟花。”很好看,能在死前看一回烟花,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小厮迟疑了一下,观察着他表情,声音很小:“是季郎君的大婚之日。” 季郎君。陆少慈眨了眨眼,强撑着想闭上眼睛休息的欲.望,生怕闭眼的时间过长会再次昏迷过去,从此不会再醒过来。 今日能醒过来,极有可能是回光返照。 他专注地凝望着还在放的烟花,唇角弧度缓缓变小:“季郎君……同何人成婚?” “是扶家二娘子。” 果然是她。陆少慈默默地在心底念一遍扶月的名字,把在窗台的手指逐渐松开,脑海里浮现的是她在马要踏下来之前推开自己的画面。 除了这一次,之前她也救过自己,他抬了抬眼,眼底倒映着五彩斑斓的烟花。 陆将军得知消息,急匆匆地赶过来:“少慈。”仔细听,能听出喊人的声音带着些颤,当中有激动,也有担忧。 陆少慈闻声回头,死白死白的脸终于有了几分生气:“爹,你来了。” 陆风快步上前,抱住陆少慈,眼圈红了:“少慈,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爹一定会遍寻名医治好你的,不用担心。” 烟花停了。陆少慈抬起手回抱对方,掌心轻轻地拍着陆风的后背,“好。”他明白这些话都是在安慰人,血证无药可治。 但不到几秒,陆少慈的手缓慢地垂下,脑袋无力地歪向一侧,眼皮最终彻底闭上。 察觉到异常的陆风身子一僵,小厮见此,颤抖着手去探陆少慈的呼吸,死了,一点气息都没了。 -- 第219页 他流下眼泪,哑声道:“将军,郎君他,郎君他……” 话还没说完,陆风猛地打断:“你给我闭嘴。” * 季府兰竹院屋顶,扶月靠在季玉泽肩膀上望着月亮,两人皆身穿着显眼的婚服,月色为之打上一层朦胧的光。 扶月抬起手,透过指缝看夜空,唇角梨涡浅浅,胭脂掩盖了毫无气色的脸蛋,嗓音轻飘飘。 “今晚没下雨呢。” 季玉泽握紧她另一只手,侧头看她,“嗯,今晚没下雨,月亮很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扶月眼皮越来越重,好困,她很想彻底地睡一觉:“玉奴,我今日好累,有点儿想睡觉了。” “再等一下罢,陪我多看一会儿月亮再睡好不好。”他用诱哄的语调说话,指尖轻轻卷过她小手,爱怜地摩挲着。 扶月思维失控地微微涣散,艰难地又睁开眼,抽出双手,搂住他的腰。 “好,再看一会儿。” 良久,季玉泽歪头看着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的扶月,弯着眼眸,温柔地抚摸上她的脸。 “月月,你说过的,以后要陪我一起摘梅花。”在冬日里,摘下那支最红最好看的梅花。 可这一次,无论他凝望多久她的唇瓣,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刚刚环着他窄腰的双手垂了下来,搭在铺叠开来的婚服上面,苍白似雪。 季玉泽低头亲了亲扶月的额头,一滴清泪顺着脸颊落下,砸到她手腕,溅起水珠,温度炙热。 万物定格,前一秒还是挂着大红灯笼、办着喜事的季府,下一秒恢复往日的冷冷清清、死气沉沉。 仿佛那一场盛大的婚礼没存在过般。 与扶月有关的记忆霎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万物复苏,兰竹院书房里,季玉泽持着笔,笔尖在画纸上行云流水地挥洒,小秦站在一旁磨墨伺候着。 忽地,小秦怔愣了一下,磨墨的动作顿住,惊讶地望着从季玉泽脸上滑落的眼泪,自己服侍他十几年,从未见过他落泪。 笔尖停下,一滴浓墨晕染开来,将一幅即将完成的山水画毁掉。 季玉泽抬手抚上滑到下颌的眼泪,神情疑惑地盯着。小秦放下墨条,打手势问:“郎君,您这是怎么了?” 只见他轻轻地摇头,掏出手帕,拭擦几下脸,温和笑着道:“可能是眼睛不小心进了什么东西了罢。” 风从窗户吹进来,没被压住的山水画飞了起来,小秦反应过来的时候,已飘出去了。 他忙跑出去,想捡回来。 季玉泽看了一眼小秦跑出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一眼刻着小白二字的笔,重新拿一张画纸,继续作画。 画到一半,素来耐心作画的他冷不丁地没了心思,转身踱步出去。 小秦手拿着山水画朝季玉泽走来,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高挂在夜空的月亮,感叹一句:“今晚的月亮真圆。” 的确很圆,比八月节那日还要圆。季玉泽余光掠到小秦,正偏头看着他:“我饿了。” 闻言,小秦把画卷起来,点点头,画了那么久也该饿了,又不是木头人:“郎君想吃些什么,我去后厨给您拿过来。” “红豆酥糕。”季玉泽脱口而出。 小秦睁大双眼,怕自己听错了,下意识打手势反问:“您不是觉得这种糕点过于甜腻吗?” 月亮黯淡了点,风拂过来,季玉泽咳嗽几声。 他抬手捂住唇,白色衣袂飘飘,瘦骨形销的脸表情讷讷,迟钝半拍道:“是吗,我也不知为何,就是突然想吃这个。” 第103章 月月 主子想吃什么, 下人自然没有资格拒绝,刚刚多问一句,只是小秦有点儿疑惑罢了, 确认自己没听错后,他默默退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 月亮逐渐黯淡。 云层慢慢游移, 遮住了月亮一角,季玉泽站在院子好一阵才回书房。 他漫不经心地绕过几排书架,走到靠近书桌旁的小书架面前, 准备拿下一本佛经来静心之时, 却无意中看到了被风吹得翻着页的戏本。 鬼使神差的,季玉泽伸手抚上了那戏本, 指尖微动, 缓缓翻开, 垂低精致的眉眼看着, 长睫遮掩了眼中神情, 显得颇为无害。 戏本页角微微泛皱, 似乎有人曾经常翻看, 但字迹落墨分明, 上面还有生动的插画。 里面的人一颦一笑尽显意境。 这是他第一次看除了佛经、四书五经、史书等书籍的东西,似乎也不是那么无趣, 戏本台词丰富,蕴含着浓厚的感情。 寥寥几语, 尽显人生爱恨别离, 只是向来不为这些东西触动的他竟有点儿不适。 翻了几页, 季玉泽像是不感兴趣了, 放下戏本, 走进了书房的密室,端详着挂在墙上的人皮画像,才将突如其来的不安压下去。 他忽又觉何处不对,走到角落那边,修长的手指抚上那幅没有人脸的画像,这是何时画的? 怎么没有印象? 看画功是应多年前所作,画功青涩,但还算可以。 季玉泽面上没多余的表情,抬手打算取下来扔掉,心却毫无征兆地一疼,他愣了好一会儿,忽嗤笑一声,看着那幅画的眼神叫人莫名瘆得慌。 古怪。 估摸着小秦拿完糕点该回来了,季玉泽放下手,任由那幅画在墙上挂着,没有犹豫地离开此处。 -- 第220页 翌日,时辰还大早,季玉泽随季明朗到将军府吊唁。 将军府大门前吊着两只大白色灯笼,侧边的石狮子绑着白布条,抬眼看进去,入目皆是一片白,不少哭丧的抽泣声此起彼伏。 三声鼓响起,大门的云板连敲四下,接着击打四下二门的錪,吊唁客人踱步入内。 天色灰暗,站在人群中的季玉泽一袭白衣,眉目温润,面容皙白惑人,身形出挑。 在众多吊唁客人当中,人们一眼过去,大多习惯性瞧他一下,有几人议论着素来少出府门的季家郎君。 战功赫赫、在人前威风凛凛的陆大将军今日红了眼。 不知何时他白了发,头绑白布地守在棺材旁,大掌颇为不舍地抚摸着棺椁,偏青紫色的唇瓣翕动着,伤心之意溢于言表。 季玉泽视线慢条斯理地落到那红黑色的棺材上,大致扫了几眼便收回。 陆风与季明朗是挚友,他曾听说过陆风儿子一事,得了不可治的血证,年仅二十多岁便去世了。 令京城人惋惜的是陆少慈尚未成婚,没能留下一儿半女。 不过倒是有一名意中人,是一地方小官之女,名唤扶媛,只,此事并没有太多人知道。 而季玉泽之所以记得扶媛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前一段时间在季府寄住过,而扶家与季家有过交情,季夫人也常念叨过这个名字。 大多是赞美之词,季夫人言扶正林虽只有一女,但也不留遗憾了。 毕竟此女过于优秀,无论是学识还是教养方面,与京城那些酒囊饭袋、终日只会享乐的郎君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正所谓巾帼不然须眉。 对此,季玉泽从不作评价,因,与他无关。 陆风大概是想让自家儿子在下葬前见一眼扶媛,亲自撰写书信给在京城之外任职的扶正林。 是以,扶正林此时也在,站在她身边打扮素净的就是扶媛,季玉泽立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清冷。 看着看着,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偏开头,抬手以袖遮脸,咳嗽几声。 待一阵咳嗽过后,季玉泽面色苍白到近乎透明,缓缓看向沾了点血的掌心,微微一怔。 不过几秒,他眼里依然从容平静,掏出带着木兰香的帕子,不急不慢地将唇瓣上染着星星点点血液轻轻擦去。 季明朗正在另一头与其他好友交谈,没看到这一幕。 反倒是小秦瞧见了,他着急不已地打手势:“郎君,您这是怎么了,要不回去看大夫罢。” 季玉泽弯起唇,云淡风轻地把染着血的帕子叠好,放回袖中,语调一如既往的很是温柔,却莫名多了一丝虚弱。 “无碍,也许是昨日夜间没盖被子,着凉了。”他虽也疑惑,但并未表现出来。 感染风寒确实容易咳嗽。 可现下夏季,昨夜分明很热,热到小秦半夜还特地打开自己房间里的所有窗才睡得着,他踌躇了一番,终究是没再追问。 吊唁完,客人尽数散去。 扶媛前一脚踏出将军府,季明朗后一脚就携着季玉泽出来。 将军府对面是一条宽敞的道路,人来人往,忽有一清脆的声音响起,穿透众多杂音传入扶媛耳中:“姐姐。” 不知为何,她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快速转头看过去。 只见一名十几岁少女笑颜如花地扑向站在几步远的女子,两人拥抱在一起,十分亲昵,少女蹭着女子的手臂,眉眼带笑地撒娇。 “姐姐,我好饿。” “你想吃什么,我买给你。” “姐姐你最好了。”少女抱得女子更紧了。 扶正林走了几步,发现扶媛没跟上,回头顺着她视线看了一眼,不明所以地问:“媛娘,怎么了?” 扶媛喉间无端发涩,朝他扯出一抹笑:“无事,就是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我也有个妹妹该多好啊。” 这样的话,她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闻言,扶正林蹙了蹙眉,却没再说话,撩开马车帘子,叫她先上去,扶媛没停留,扶起裙摆,踩着脚凳上马车。 在他也准备上马车前,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少女和女子。 扶正林有时候也在想,倘若妻子没死,也许还真的会给扶媛添个妹妹,妻子死后,他亦无意再纳。 将军府大门停了不少马车,要等前方的驶走,后面的才能动。 由于季府的人来得早,马车堵在后面,季明朗站在台阶上等马夫,季玉泽陪同在身侧,他抬起眼帘看着台阶下的情况,安安静静地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现在日光穿破云层,丝丝缕缕地撒下来,细细碎碎的烟尘在折射出来的光线中漂浮着,飘渺不已。 阳光刺眼,季玉泽抬了抬手,但仍然有些透过指缝照入他的眼眸。 季府的马车被马夫牵到将军府正门,小秦轻轻地扯了扯季玉泽的衣角,示意是时候离开此处了。 他颔首,迈步下去。 人流拥挤,季玉泽走到马车前,在等季明朗上去的时候,从对街跑过来的一五、六岁小姑娘手持着一枝红色的野花扑到他长腿上。 一只肉嘟嘟的小手扒拉着那干净的白衣。 季玉泽缓慢地垂下眼看她,视线最终落到那枝红色的花上面,想推开对方的动作还没开始就停下了。 -- 第221页 小秦见此,瞪大双眼,想上前拉开那小姑娘。 在他之前,一妇人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拉开她,见他们衣着不凡,又是从将军府出来的,生怕得罪贵人,连声道歉。 “抱歉,她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昂着头,盯着季玉泽看,他面皮生得极好看,身上还常带着淡淡的木兰香,叫人喜欢。 她朝他咧嘴笑了笑,举起手中的红色野花,递过去,声音软糯软糯的,带着孩童的天真:“哥哥,月月送你梅花。” 这一句话完好无缺地传进季玉泽耳畔。 又能听到一些声音了。 他不自觉地张了张嘴,月月二字滚过舌尖,像是学习般,嗓音极轻极淡地重复一遍:“月月?” 而小秦的注意力不在此,也就没听到那很小声的月月,他走到妇人和小姑娘旁边,酝酿着恰当的言辞。 想叫她们赶紧离开,免得冲撞了一些大人,他们不一定像自家郎君那样好说话,越是有权势的人越多事。 妇人窘迫:“月月,听娘亲说,这不是梅花,我们走罢。” 说着,她欲拉下小姑娘的手,还没碰上,一只漂亮的手接下来那枝花。 季玉泽弯着唇:“谢谢你的花。”言罢,他一手扶起衣摆,一手拿着花,抬腿上马车,小秦紧跟随后。 妇人拉着小姑娘站回路侧,小姑娘十分开心,拍着手,向自己母亲道:“娘亲,你瞧,那位哥哥接下了我的花呢,他长得好好看。” 面对自家女儿的激动,妇人哭笑不得:“嗯,确实很好看。”像仙人一般。 马车内,季明朗看着季玉泽手里忽然多出来的那枝花,浓眉微蹙,却破天荒地没说话,直接阖目休息。 等回到季府时,季玉泽还握着那枝花。 他下马车那一刻,小秦没勾紧帘子,径直地砸向花,脆弱的花瓣瞬间散落,一片一片地随风落地。 现代。高楼大厦林立,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戴着氧气罩的扶月指尖微动,缓缓掀开眼儿,对上正在做记录的护士的眼睛。 护士在本子上写写又抬抬头,看到她醒了,面露惊喜,忙唤医生来。 而另一头,季府大门前。小秦看着地上散落的花瓣,顿时不知所措,在他打手势前,季玉泽垂眸望着,摆了摆手。 “没事。” 季玉泽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习惯性地用手捂住,瘦骨嶙峋的双肩轻颤。 季明朗闻声看过去:“沉之,你近日脸色很差,得找个大夫看一下……” 话说到一半曳然而止,只因看到了从季玉泽指缝间一点一点溢出的血,鲜红的血映衬着他泛白的脸,诡异妖冶至极。 第104章 冬日 季玉泽咳嗽咳出血一事自然惊动了整个季府, 他好歹是季家唯一的郎君,即便平日里鲜少出外见人,但地位在那摆着。 如果与将军府那位郎君一样双双早逝, 未免过于可惜,府邸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 差不多一年没来一次兰竹院的季夫人和季明朗今日聚集在床榻边, 等待大夫的诊治结果。 他们之前也不是不想来, 而是因为一般都是作为子女的去跪拜、请安父母,再加上季玉泽曾明确地表达过自己喜静,所以他们很少踏足兰竹院。 相较于季夫人、季明朗的着急, 身为当事人的季玉泽就显得淡定很多。 大夫把脉不用很久, 很快便可,他神情充满疑惑地松开那截白皙的手腕, 顺势拉下季玉泽掀起来的衣袖。 “大夫, 如何?” 季夫人忍不住先出声, 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花费心血养了二十多年, 要是跟陆将军之子陆少慈那样说没就没……太恐怖了。 虽然自季玉泽小时开始她便与他不是那么亲近, 他性子淡, 但不管如何都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肯定会关心。 若是真的出什么事,她也不知该如何。 大夫站起来, 对他们拱了拱手,道:“大人、夫人, 从脉象看, 郎君并无大碍。” 顿了顿, 他望向季玉泽苍白消瘦的脸, 略有犹豫:“至于为何会咳出血, 请恕在下学识浅薄,竟看不出任何异常。” 这位大夫在京城从医几十年,遇到过不少疑难杂症,却没遇到过这种,明明看脸色看着是极有问题的,但死活把脉把不出什么。 大凉是个极为信佛的朝代,大夫见到这样的季玉泽不禁想到别的方向去。 难不成被恶鬼缠上了? 可听闻季家郎君终日念佛抄经文,恶鬼要缠也不会缠这种人罢?大夫不由得摇摇头,暗叹自己老了,爱胡思乱想。 季明朗皱眉,挥袖道:“看不出来?” 面对大人的质问,大夫惶恐不已,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大人,在下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欺瞒。” 房间沉默了两三秒,就在季明朗想让下人去找别的大夫时,季玉泽忽然开口:“父亲、母亲,我乏了。” 这话有点儿像逐客令,久居官场的季明朗岂会听不出,当下便黑了脸,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玉泽抬了抬眼帘,嗓音依旧温柔,不厌其烦地重复:“父亲、母亲,我乏了。” 季夫人拉住欲上前几步的季明朗的手,示意别激动。 她打圆场道:“沉之最近可能是太累了,既然大夫说没事,那我们先等两三日再看看罢,沉之,你好好休息,母亲明日再来看你。” -- 第222页 小秦忙不迭地转速,生怕晚一步,季明朗就会揪着这件事不依不挠,闹大了对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也没好处。 “嗯。”季玉泽从容不迫地发出一个音节。 一炷香时间不到,兰竹院恢复安静,小秦站在一侧,看着坐在床榻上发呆的季玉泽纠结不已。 他不知该不该让对方早些歇息,毕竟季玉泽就是用乏了来打发掉季夫人和季明朗的,再者,小秦也担忧自家郎君的身子。 大夫虽说从脉象上来看,并无大碍,但小秦可是见证了季玉泽日渐消瘦的过程,即便没有生病,大概也是有原因的。 只是,他素来处事淡泊,怎会突然如此,小秦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触动到他的理由。 季玉泽脑袋放空了一瞬,随即翻身下床,温和地对小秦说:“准备水,我想沐浴再歇息。” 听言,小秦立马行动。 房间水汽萦绕,为坐在浴桶里面的季玉泽平添了几分朦胧仙意,水滴顺着他清隽干净的面容滑落,砸进浴汤里。 小秦去衣柜里翻找衣裳,翻找途中,一只木偶掉了出来,他弯腰捡起,将衣裳挂到屏风上,然后朝季玉泽走去。 “郎君,这是您买的?”小秦指着木偶,打手势询问道。 这只木偶雕刻得可谓是栩栩如生,瞧着就知道雕刻之人用心不已,只是小秦从来不知道季玉泽有喜欢收集这等东西的喜好。 房间灯火摇曳,时暗时亮。 隔着一层水汽,季玉泽五官显得有些迷糊,他把在浴桶沿边的手轻顿,表情淡淡,眼中却神色莫测,静静地看了小秦手中的木偶许久。 没得到答复的小秦咽了咽,再问一遍。 只见季玉泽目若清泓,缓缓地从浴桶里出来,自己披上衣裳,继而伸手接过木偶,垂着眼睫,没回答。 “你先出去罢。” 小秦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木偶,又看了一眼他没什么变化的脸色,乖乖地离开房间,打算明日再来收拾浴桶等物。 夜色被稀薄的云遮盖住,浅淡的月光透过敞开的木窗晕染进来。 季玉泽随意地系好里衣带子,踱步到木窗前,眼皮微动,摆放在不远处的油灯散发着晕黄,在他眼眸里凝起星碎的光。 良久,他终于抬起右手,轻轻地抚摸着握在左手上的木偶的脸。 * 扶月看着守在病床前的父母,心头发涩,张开还吊着点滴的手抱住他们,眼泪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声音很哑。 “爸妈。” 扶父扶母眼圈也红了,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默契地异口同声道:“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前不久得知扶月跟学历史的好友去参观历史遗址出事时,扶父扶母真的觉得天快要塌下来了。 他们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当看到满身是血和脏污的女儿的那一刻,几乎崩溃,这几日来,两人都憔悴了不少。 说来,扶月也深感自己倒霉,去参观历史遗址那日发生了地震,那些熬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墙轰隆一声,径直地朝她砸下来。 而好友刚好到别处接电话,没有被埋入土里,也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及时得到救治。 在跟父母聊天的时候,扶月发现现代的时间跟书里面的时间相差甚大。 她从出事到现在,在现代只是过了几日,而书里面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扶月醒过来后,并没有听到系统的声音,导致她不禁怀疑在书里面经历的一切一切都是一场梦,毕竟并没有完成系统颁布的任务。 怎么还活了下来,并且回到了现代?难道真的只是昏迷期间做的一场梦吗。 玉奴……她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 聊着聊着,到该吃午饭了,扶父去买饭,扶母留下来陪她,扶月看了一眼摆在床头柜的手机,缓缓地拿起来。 虽然只在医院昏迷了几日,但她却好像感觉过了很久,很久没碰过这些人工智能的东西。 扶月用指纹开锁,打开浏览器,打了《扶媛记》几个字,搜索这本书,弹出了即将影视化的消息,每个角色的演员都确定了。 她喉咙微哽,点了进去,指腹擦过《扶媛记》男配季玉泽扮演者那一栏,演员是位新晋流量小生,笑得很温润,长相还可以。 但,扶月却认为他演不出那种感觉,并不是针对谁。 扶母给她倒了杯水,恰好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扶媛记》三字,“月月很喜欢这本书?” “啊?”扶月愣了一下。 见她一脸懵的样子,扶母指了指放在不远处桌子上的小说:“桌子摆着你出事那天带在身上的东西,你的背包里就装有这本书。” 扶月想起了,好友那日只带了小小的一个钱包,说要塞点东西进自己的背包里,她没太留意是什么,原来是《扶媛记》。 其实,《扶媛记》还是这位学历史的好友介绍她看的。 “那不是我的,是方帆的。”扶月摇头解释,方帆是她的好友名字。 说曹操曹操就到,方帆一得知扶月醒过来,风风火火地逃了历史老教授的课来医院,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到了,“月月。” 扶父扶母是很开明的家长,并未因此事怪罪方帆,见她来,扶母笑着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留她们独处。 方帆很内疚,拉起扶月的手。 -- 第223页 “月月,对不起,要不是我缠着你跟我一起去参观那什么历史遗址就不会出这事了,你打我一顿吧,泄泄气。” 扶月戳了戳她伸过来的脑袋,笑笑:“没事。” 手机还亮着,没熄屏。方帆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内容,惊喜地一笑,问她是不是也很喜欢《扶媛记》。 确实喜欢,尤其在经历了一番不知是梦还是真的事情后更喜欢了。扶月点点头,然后指着病房里的桌子。 “那本书是你的,待会儿记得拿走。” 方帆撇了撇嘴,说家里面还有很多,这一本就送给她了,扶月也没拒绝,之前是在网站上看完《扶媛记》的,没买实体书。 过了一会儿,扶月忽然出声问:“你说这本小说改编成电视剧后,有没有可能改结局?” 方帆抿唇,若有所思地瞄了她一眼:“你不喜欢这本小说里面的结局?” 良久,扶月才淡淡地嗯了一声:“我不喜欢,我很喜欢里面那个叫季玉泽的男配,不想他自杀而死。” 哪怕只是一场梦,哪怕季玉泽只是一个寻常的纸片人,她也不想留有遗憾,想他有个好结局。 听完她的话,方帆沉默了很久。 等方帆离开医院后,扶月翻身下床,推着点滴架,走到桌子前,缓慢地拿起小说,准备翻开。 下一秒,脑海里响起了久违的机械音:【宿主。】 扶月的手一僵,书砸向地板,原来……真的不是一场梦。 * 十二月。 接连不断的雪为房屋裹上了银装,京城街道上寒风呼啸着,天空时不时飘着雪花,而郊外大多的树都是光秃秃,没有叶子。 红梅傲然地生长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凛冽的风呼呼地吹着,早间的阳光透过云层丝丝缕缕地撒向地面,驱散了点儿寒冬的冰冷。 独自一人来到此处的季玉泽也是一身白,几乎与雪融为一体。 季玉泽长身鹤立地站在红梅树下,万般白中的一点红,映得他面容苍白得有些透明,长长的眼睫微微下垂着,弧度也惑人。 须臾后,他抬起手,想摘下其中一枝梅花,伸至半空时,有一只白嫩的手先一步摘下了那枝梅花。 “玉奴。”少女缓缓放下踮起来的脚尖,拿着颜色鲜艳的梅花,朝他轻轻一笑,浅浅的梨涡在太阳照射下尤其好看。 季玉泽眨了两下眼,一枝红梅径直砸向雪地,溅起了一些雪花,几许打到他洁白的衣摆上。 第105章 婴儿 天空飘起细细密密的雪花, 洋洋洒洒地落下。 几片落到季玉泽长翘的睫毛上,一眨眼,前不久还浮现在眼前的少女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奇怪。 明明仿佛看到了脸, 但就是记不住五官,只记得那浅浅的梨涡和鲜红的泪痣。 季玉泽身上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剥离而去, 踉跄了几步, 堪堪扶住梅花树,短指甲深嵌树干,用力一扣, 划伤指尖, 冒出些血珠。 他脖颈微垂,脊背弧度像一轮弯月, 咳嗽不止, 薄唇微张, 吐息虚弱。 白鞋不小心踩上那枝落到雪地上面的红梅, 瞬间支离破碎, 碾碎的花瓣晕开几滴红色的液体, 染红白雪。 青年缓缓闭上眼, 呼吸间胸膛起伏不定。 片刻后, 季玉泽平复下来,弯腰蹲下, 衣摆曳地,扫过雪, 指腹轻轻摩挲过地上的红梅枝骨, 动作温柔缱绻, 眼神却叫人毛骨悚然。 他手指错开红梅枝骨。 落到神似一张白纸的雪地上, 鬼迷心窍地一笔一划写下两字。 写完后, 季玉泽不疾不徐地站起来,俯视着那两个字,看了足足好一会儿才挪开视线,抬步离开。 小秦牵着马车在不远处等着,见他出来,忙将一件外袍披上去,天气寒冷,季玉泽手脚总是冰冷,得多加保暖。 但刚刚小秦没得到命令,又不敢擅自过去,生怕打扰了主子的雅兴。 季玉泽抬手拢好外袍,还带着星碎血渍的指尖灵活地系好带子,他眉眼弯起,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浅笑。 “回府罢。” 眼神犀利的小秦一眼便瞧见了他手上的伤,忙打手势问:“郎君,您的手怎么流血了?” 闻言,季玉泽淡淡地扫了一下指尖上的小伤口,眼中的笑意几不可见地减了点儿,语气不甚在意。 “摘梅花之时一不留神弄到的,小伤罢了,无碍。” 摘梅花?小秦仔细观察了下,没看到他身上有梅花的影子,不过眼下这个并不重要,“那奴才回去替您上点药。” 他薄唇微动,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就在季玉泽准备上马车时,小秦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拉住他,打手势道:“郎君,晚上扶大人府上摆宴,大人问您去不去。” 扶正林在小地方任职多年,为官清正,深得民心,今年圣上金口大开,调他回京城。 前几日扶正林才携带一家老小来到京城,今日摆宴,只邀请一些较为相熟的友人,不铺张,极为低调。 提起扶正林此人,季玉泽忽地脚步一顿,像是在考虑,最后竟答应了前往,说先回府换身衣裳再去。 这是在小秦意料之外的。 这两年来,季玉泽身子不好,一激动就会咳嗽,严重时甚至会见血,所以一直待在季府休养,很少出门。 更别提参加什么宴会等等了。 -- 第224页 小秦很小就开始伺候季玉泽了,知道他年少时身体欠佳、体弱多病,但及冠后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不少,至少不像现在这般。 当然,这也归功于季明朗曾将他扔给归隐山林的挚友一段时间,学了些武功。 既能防身,也能健体。 又能文,又能武,放到官场上是极有优势的,就是近年来消瘦太多了,小秦想,若不是自家郎君对仕途无意,一定能当上大官。 就是不知为何。 自两年前那晚季玉泽莫名流泪、第二日参加陆少慈葬礼无端咳出血后,便成这样了。 无论请多少大夫来看,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对此,季明朗和季夫人也是没法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清减。 反观季玉泽压根没放在心上,每日该如何还是如何,抄写佛经和作画。 其实还有一事,小秦没敢跟季玉泽提起,那就是季夫人曾到寺庙里为他求签,得到一支下下签,大师算出他活不到二十五岁。 素来好脾气的季夫人当即就当着大师的面扔掉了那支下下签,直言胡说八道。 话虽如此,她眼圈却红了。 大师乃出家人,面对季夫人的愤怒也只是摇摇头,手持一大串圆滑的佛珠捻着,闭着眼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而季明朗得知此事,神情不虞地甩了下衣袖,扔下句无稽之谈和让她不必总是乱操无谓的心就出府了。 “小秦?”季玉泽见小秦在发呆,不由得出声。 小秦立马回神,掀开帘子迎他进去,然后快手快脚地放好脚凳,坐上马车前板上,拉起绳子驱马从郊外回京城。 回到季府,季玉泽用温水洗了一遍手,没上药,小秦询问再三,最后在他的坚持下放弃。 说实话,小秦倒是不觉得自家郎君难伺候。 就是性子略古怪,心思比较难揣测罢了,其他的称得上优秀,并不会刁难下人,更从不会打骂下人。 是以,小秦发自内心喜欢这个主子。 季玉泽简单地换了一套素净衣裳,继而坐到铜镜前,将发上的梅花簪子取下,拭擦一下上面因雪融化而留下的水渍。 小秦站在一旁,想上手,还没动作就被他打断:“不用了,我自己来,你在一旁候着便可。” 桌子上摆着不少色泽极好的玉簪和玉冠,每一样都能毫无疑问地把那支用木雕刻而成的梅花簪子比下去。 小秦不理解季玉泽为何偏偏就喜欢它。 几乎常年戴在发上,可能他面皮长得太好,戴着也不突兀、难看,反倒添了几分清雅之气。 有一次小秦实在没忍住,便问季玉泽何时买回来的,对方又眼含疑惑地垂着眼睫,默不作声,似乎自己也不记得了。 可真是件怪事,要知道他的记忆力可是超乎常人。 准备好后,已是傍晚,他们一前一后地踏出房间,小秦发觉外面气温太低了,暗骂自己记性不好。 他跟季玉泽说一声,又急匆匆地折回去拿外袍。 月色如水,伴随着飘飘絮絮的雪花,夜幕缀满了星星,月亮倒映在院中水池。 季玉泽微微发红的手落入其中,轻轻一搅,水中月荡漾开,随着水波晃动着,四分五裂。 * 由于扶正林之前在京城待的时间并不是很长,相熟的人不多,只坐满了两桌,首桌当中全都是上了年纪之人。 而另一桌则是年纪较轻之人,比如是扶正林友人的儿子或女儿,男女同桌用食乃大凉常事,并无伤大雅。 扶媛坐在季玉泽对面,她旁边坐的是陆然。 按理来说,扶正林与陆然素无交情,此次宴会与他无缘的,毕竟陆然孤身一人,与扶家攀不上什么关系。 但由于扶媛跟扶正林说,若不是陆然前两年救了自己,她怕是没命了,想邀对方来扶府,好好地道谢一番。 所以,还是邀了陆然。 季玉泽安静地坐着,抬手端起桌前的茶轻轻地抿了一口,眼帘微抬地看向脸染薄红的扶媛,她偶尔偷瞄一眼陆然。 少女心事昭然若揭。 陆然则神态自若地端坐着,只时不时跟别的郎君搭几句话,会露出淡淡的笑容,仿佛没留意到扶媛失落的眼神,不给予回应。 只一眼,季玉泽便慢悠悠地敛回视线,不知想到什么,睫绒轻垂,遮了眼中神色。 他动筷子的次数很少,吃得也很少,不止是今日如此,这两年来亦是如此,小秦也劝过几次。 无效。 用完饭,季玉泽以身体不适为由,早些退场,季明朗与扶正林还有事商议,便让小秦跟他先回去。 从扶府往返季府需要经过长雀街。 今晚很是热闹,半空中悬挂着一连串五颜六色的小灯笼和红绸带,十分喜庆的模样,街边小摊林立,耍杂技的有不少,欢呼声不断。 宽大的街上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马车行驶缓慢。 坐马车里的季玉泽能在杂乱的交错声中隐约地听见吆喝卖冰糖葫芦的声音,每逢能听到一些声音,他心绪皆会发生点儿变化。 他掀开帘子往外看,嗓音清冽:“小秦,有没有看到有卖冰糖葫芦的?” 小秦扬眉,虽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指了一下前方:“回郎君,前面就有人卖冰糖葫芦,您这是想吃……” -- 第225页 还没等小秦把手势打完,季玉泽就从马车上下来了,衣摆微扬,随即白鞋落地。 他道:“我先过去,你待会儿再来。” 街上颇为多人,马车行到卖冰糖葫芦那处确实可能要花费些时间。 季玉泽身姿修长,腰束白玉带,越发显得腰窄腿长,雅色衣摆随行走微微荡漾开又合上,莫名生出几许诱惑,叫人看了呼吸一紧。 此时,卖冰糖葫芦的老人恰好走到一家药坊前停下歇气。 他缓缓地走过去,抬眼准备开口说话时,视线落到了几步之远的少女身上,她双手温柔地抱着一似粉雕玉琢的婴儿站在药坊门口。 扶月像是能感应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抬起头,瞧见季玉泽,心都要跳出来了一般。 她没想到两人会在大街相遇,又惊又喜,顾不得他能不能听见,情不自禁地失声唤:“玉奴。” 站在卖冰糖葫芦老人面前的季玉泽身形一顿,随即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去,目光慢慢落到婴儿身上。 婴儿睁着双黑白分明、圆滚滚的大眼睛盯着他如画的面容,小小的嘴巴粉粉嘟嘟的,煞是可爱,像一块精致的白玉糕点。 看了几秒,季玉泽不由自主地抬了抬手,修长指尖轻柔地触上婴儿腻白娇嫩的脸蛋。 戳了一戳。 暖暖的,软软的,还有点弹弹的触感。 “他……”扶月张了张嘴,想说话,却突然发现他的指尖不知何时离开了婴儿,又落到了她脸上的梨涡,而他神情怔忪地望着她,似疑惑她怀里的孩子是谁,又似在疑惑她是谁。 第106章 记得 两人对视期间, 一长相优越的女子从药坊里出来,先是朝他们点了点头,再小心翼翼地从扶月手上接过婴儿。 她连声道谢。 扶月下意识偏头笑着应了一声, 季玉泽点在她梨涡上的手指坠落,女子也回以一笑, 抱着婴儿离开了。 街上的灯笼随风晃动着, 淡淡的光打在他脸上极为赏心悦目。 喧闹声不断,扶月似听不见般,注意力全然集中在眼前人身上, 视线描绘着他的眉眼、鼻子、唇瓣。 令扶月万万没想到的是, 在陆少慈临死前的最后一刻钟,系统竟然检测到攻略任务进度达到百分之一百, 攻略任务显示完成。 而由于破系统总是出现bug, 读取、确认数据延迟, 这才会在她醒了之后, 还迟迟不出现。 不过, 它倒是难得有一次靠谱。 说完成攻略任务后, 除了能让她回到现代, 还会有其他奖励, 宿主想要什么皆可,只是机会只有一次, 并且不可撤销。 扶月没任何迟疑,提出想要的奖励是跟季玉泽绑定在一起。 还有, 两人可以随意穿梭于小说世界和现代世界当中, 直到寿命结束。 系统沉默了很久, 后面还是答应了, 但有两个条件: 一是要等她养好身上的伤再行动。二是季玉泽必须得跟她说一句‘我爱你’才可以兑现奖励, 期限是进到书后的六天内。 摆出这两个条件后,系统意味深长地问一句:【宿主,您确定要这个奖励?确定完毕不可撤销的。】 现代的一个小时四舍五入相当于书里面的一日。 六天也就是说她需要在现代陷入沉睡六个小时,时间不长,平日里晚上睡觉到早上都不止六个小时,父母也应该不会发现什么异样。 扶月略一思索,觉着也不是很难,毕竟季玉泽以前就说过爱她之类的话语,再说一遍,他大概也不会拒绝的罢。 于是她答应了:“嗯,就这个。” 等扶月彻底养好伤,现代过去了一个月,小说里却过了两年。 最坑人的是,进书前一日,系统才跟扶月说,那个世界里有关她的记忆一般都抹掉了,但它只是抹掉了记忆和改变她消失那一刻的一些剧情。 非常对得起她给它起的称呼——不负责任的垃圾系统。 所以,在小说里面的世界细寻,是会有扶月存在过的痕迹,但里面的人却不会记得她。 扶月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系统是故意的。 早不说晚不说,非得等到要行动那一刻再说,难怪给出的兑现奖励条件之一是让季玉泽说一句‘我爱你’。 她保证,若是能触碰到系统,绝对把它狠狠地揍一顿。 通过破系统回来时,它随意地将扶月扔到郊外的一个地方,好在离京城也不是很远,身上没银子,慢慢地走回来也是半日。 但对扶月这个运动困难户来说还是很难。 好巧不巧,刚回到京城就看到了需要帮助的可怜女子,她想着,横竖也不差那么一、两刻钟,就陪对方来药坊。 可又因为药坊内的药味太重,女子怕熏到婴儿,所以就麻烦扶月到门口等等,说待她处理完伤口便立马出来。 扶月回过神来,凝视着季玉泽的脸。 刚才冒出来的喜悦一点一点浇灭,大家都把她给忘了,他应该也是,把以前一起经历过的事情都忘了。 这个认知无论如何都叫扶月开心不起来。 另一头,小秦牵着马车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卖冰糖葫芦附近,过来途中,人挤人,大冷天的也被挤出一身汗。 风一吹过来,又瞬间冷得要命。 他见自家郎君跟一名少女面对面地站着一动不动,不由得放下绳子走过去。 -- 第226页 对上扶月的脸时,小秦没任何感觉,对他来说,她就活脱脱一陌生人,准备开口问些什么时,她说话了。 不过不是对他说,而是对季玉泽说,扶月语调发涩,言辞却尽显亲昵:“玉奴,你、你真的把我给忘了吗?” 即便被系统打了预防针,她还是隐隐地抱有一丝希望。 玉奴?小秦惊讶地摇晃了一下。 这个称呼只有季夫人在季玉泽小时唤过,就连季明朗也不曾唤过一次,此女怎会得知,并且亲密而又自然地唤出来? 而他每日都跟在主子身边,大概不会错过些什么啊,还有,季玉泽听不见,她问这句话也是白问。 就在小秦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女的话转述给他之时。 砰砰砰,源源不断的响声蜂拥而至。 天上绽开瞬息万变的烟花,似流星雨般淅淅沥沥,烟花花瓣如雨,片片抛开,落到半空中消失。 扶月鼓起勇气地再靠近些,用小指勾了勾季玉泽的手,见他没有排斥,五指干脆插进指缝,一把牵住。 然后她昂首与他四目相对,不放过对方任何细微表情变化。 小秦张大嘴巴,几乎能塞下一鸡蛋:“你,你,你……”震惊之余,连说了好几个你,都没能把一句话说出来。 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有人敢轻薄他家郎君? 真是反了天了,小秦一口气塞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可季玉泽又没什么反应,自己更不可能上前推开她。 扶月淡淡地撇了小秦一眼。 突然之间,季玉泽轻轻地抚摸上她的脸,扶月脖子一僵,感受着那冰凉指腹缓慢地游弋在自己皮肤上,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到底是忘了,还是没忘? 按他的性子,如果忘了,面对她就大概会像面对陌生人那样,置之不理,为什么还是朝她走过来,并且摸她的脸。 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没忘,那怎么到现在都不说一句话,难不成爱真的会消失!? 不知为何,扶月对上一言不发的季玉泽,有点儿犯怵,缩了缩脖子,将手上拿着的梅花递给他。 “送给你的。” 末了,又补一句:“这枝梅花是我看到的那棵梅花树上长得最红最好看的一枝。” 京城郊外有不少梅花树,扶月看到就想摘一枝下来。 季玉泽没有接下那枝梅花,而是忽然将她抱起,温柔地放到马车里头,面上没多余的表情地扔下一句:“回府。”就放下帘子,不见人影了。 小秦在冷风中凌乱了,甚至有那么一丁点怀疑人生。 一直以来清心寡欲的郎君在大街上随意地抱了一名唤了他一声玉奴和送了他一枝红梅的少女回府? 更叫小秦不解的是,季玉泽不是听不见吗,怎会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太奇怪了,简直太奇怪了。 但疑惑归疑惑,他还是乖乖地回到马车前板上,牵起绳子,往季府方向赶。 马车一路行驶着,轮子滚过街道上的青石板。 十二月的冷风轻轻拂来,侧帘微微扬起又缓缓落下,油灯忽明忽暗,映得季玉泽面容有些诡异、古怪。 扶月眼睛时不时瞄他一下,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伸手过去扯了扯他袖子:“玉奴,你是记得我的罢。” 当季玉泽抱起她的时候,她心脏差点都停止跳动了。 直觉告诉自己,他是记得的。 不然一定不会抱她。 季玉泽静静地望着扶月,死活不开口,憋得她心肝儿火旺,却还是耐着性子:“我是月月,扶月啊。” 算了,先说明来意罢。她叹了口气:“我没死,回来了,我还想带你去一下我长大、生活的世界。” 顿了顿,又表情很认真地道:“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得说一句‘我爱你’。” 季玉泽薄唇一动不动。 其实扶月说着说着,也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儿怪,称得上荒谬,像专门用来诓骗人的话语。 可事实就是如此,她又不想拐弯抹角,怕生别的事端,能赶紧解决就赶紧解决,到时候回现代,还得上课呢。 扶月是一条大二狗,跟好友逛历史遗址出事后,父母替她跟学校说明过情况,请了一段时间假。 可在现代医院休养了一个月,也是时候恢复正常生活了。 等了良久,扶月还是没能等到季玉泽开口,想试探他一下,决定做做样子,扶起裙摆就要下马车。 结果手指还没碰到帘子就被人死死拉住。 扶月低下头,看季玉泽拉住自己的大手,手背白皙,上面的青筋因用力突起,指尖还微微泛着点粉色。 “玉奴?”她倾身过去,凑近他的脸,方便他看清自己说什么。 没回应。 “玉奴?”扶月耐下心,放缓说话的速度。 还是没回应。 “玉奴?”她再忍。 一秒、两秒、三秒……依旧没回应。 闹别扭也不是这样闹的!扶月火气一把子上来了,几乎要到抓狂的地步,正要推开季玉泽,他竟牢牢地抱住了她。 接着,他微凉的唇瓣滑过她白嫩的脸,似迷恋地埋首进她脖颈处,高挺的鼻梁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她皮肤。 像一只盼望着久出归来的主人抚摸的小狗。 温热的呼吸透过少女微松衣领洒进锁骨,莫名烫人。 -- 第227页 瞧这般肯定是记得她的,在系统给所有人涂抹掉记忆的情况下,他还记得,是漏网之鱼,还是有别的原因? 可不管怎样,他都记得她。 扶月火气瞬间下去了,抬到半空的手转而落到季玉泽的背上,轻轻地抚了一下,滑着滑着,滑到了他的腰。 男子的腰怎么可以那么细。 意识到自己的重点歪了,她不自在地眨了眨眼。 那股熟悉的木兰香久违地将扶月包围,只,木兰香之中多了一丝浅淡的药香,是生病了?不然身上怎么还会有药味。 她的心一下子软了,他现在不想说话就不说话罢,反正还有六天,慢慢来。 小秦很聪明,直接将马车驶到后门,怕被别人看到。而季玉泽牵着扶月下马车,不管不顾地带她回兰竹院。 一路上只有小秦担心受怕。 回到兰竹院后,季玉泽遣走了小秦,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扶月壮了壮胆,朝坐在床榻上的他踱步去。 青年容貌斯文端方,如被水浸透过的眼眸微微上扬看人,却又莫名添了几分媚意,那腿尤其夺目,坐下来微曲着更显修长。 她一靠近,还没坐下,就被他压到床上。 扶月大惊,正欲开口,季玉泽弯腰替她脱开鞋子,沉默地搂着她睡进被窝里,似哑巴一样。 他双手紧紧地抱着,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般。 无奈之下,扶月只好暂时妥协,睡到清晨,被尿憋醒,她放轻手脚从他怀里出来。 方便完,她回来的路上经过书房,余光扫到里面挂满画像,脚不受控制地拐了个弯进去,待看清画像,呼吸一顿。 扶月觉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喉咙,难受,环顾四周,所有画像画的都是一个人,似乎就是她。 不过,画像上少女全部五官不全,只有双眼睛,还有眼角边的一颗泪痣。 所以,这两年来,季玉泽一直一直在画自己记得的东西,日复一日的,才没把她彻底忘掉? 扶月哽了一下,眼眶慢慢酸涩起来,伸手抚摸上去。 画得皆很逼真,画像上的眼睛像是会说话般生动。 忽然,外面传来些声响,她心尖一颤,猜季玉泽应是醒了,压下心中难受,抬步出去。 只见青年衣着单薄的衣衫跌坐在院中,发丝散乱,有好几缕垂落着,随冷风拂动,面无表情,眼底一片清冷死寂。 扶月大抵猜到了他为什么会这样,连忙快步走过去。 季玉泽眼眸微转,极轻极缓地抬起眼,一滴泪水砸落,啪嗒一声,落到布满一层厚雪的地面上。 她愣住了。 第107章 甜甜 看到这样的他, 扶月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般难受。 她几步并一步地走到季玉泽身边,视线不离他,眼前的人神情恍惚, 清简衣衫凌乱不堪,就连腰带都只是松垮垮地耷拉着。 两人对视良久, 她喉咙发干, 一时半会儿吐不出一个字。 季玉泽睫毛微颤,手指抚上扶月光滑的额头,如黛的眉眼, 指尖落到那颗鲜红的泪痣上, 停留了几秒再下移。 力度很轻,像是怕一用力, 少女就会散掉一般。 “原来……” 眼泪顺着他苍白的脸颊一滴滴滑落, 噼里啪啦地砸到扶月露出来的手腕上, 往日里清越悦耳的嗓音此刻略带哽咽。 “原来不是假的……” 季玉泽眸含水润, 语调夹了一丝苍凉, 清泪还在掉, 不过眼底的绝望倒是散了些。 世人皆忘她, 唯他不忘却。 院中的冷风徐徐而来, 带着不可挡的寒意,而扶月仿佛察觉不到任何, 看着眼尾微红的季玉泽,心都快要彻底化掉了。 扶月抬起手, 搂过季玉泽, 温柔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再挪开距离, 唇瓣张动, 说话速度前所未有的慢。 “不是假的。” 季玉泽没说话,直愣愣地看着她。 太阳缓缓升起,天越来越亮,温度却越来越低,扶月怕他着凉,想拉他回房间,但用尽全身力气都拽不动。 分明看起来那么瘦,为什么还是拉不动? 一声轻叹散于空中,扶月又弯下腰,“啵”地亲了季玉泽脸颊一口,重重地,白嫩的脸蛋瞬间被吮红了一点。 她看着他细腻的皮肤染上自己的痕迹,没忍住,双手固定住对方的肩胛骨,继续一下一下地亲着他。 亲一下,扶月就说一句:“不是假的。” 几来回后,季玉泽终于有反应了,拉下她的手,眷恋地吻上她唇瓣,缓缓地,极轻极温柔,吸吮、舔舐得尤为细致。 美人在怀,扶月岂会坐怀不乱。 她被他这幅温良无害的模样勾得心痒痒,抽出手,化被动为主动,按住他脑后勺。 两人唇齿间微微碰撞发出细小的声音,缠磨不已。 季玉泽被压向一侧,双手不得不撑到身后的雪地,承受着她,但几秒后,他还是空出一只手圈住扶月的腰,轻柔地握着,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嗯,月月、月月……”他轻轻地喘着,齿间不断溢出她的名字。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扶月打了个寒颤,理智立马回笼,强硬地拉起季玉泽回房间,生怕他感染风寒,这回倒是神奇地拉动了。 房间里有地龙,温度比外面高出不少,她踮起脚给他拂开发上沾染到的雪,却不料季玉泽低下头,吻上她的眼睛。 -- 第228页 音色很低地唤了一声,“月月。” 扶月被勾得不行,心底发痒,抬了抬头,看过去,只见他唇瓣艳丽,脸色潮.红,像是经历了什么,纤长的睫绒一扇一扇,魅惑人心。 不过她冷静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能被美色迷昏了头脑。 正事很重要。 然后,扶月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季玉泽一眼,伸手解开他的腰带,说话像是义正言辞,尽量不带任何旖旎色彩。 “换衣服,不然待会儿该着凉了。”跌坐在雪上面,衣裳会湿的。 慢着,应该让他自己换才对,她掺合什么?扶月停下,想松手。 季玉泽却似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及时握紧,拉回窄腰间,牵上那条烫手的腰带,指腹能感受到布料绣着的纹路图案。 这下子,只要扶月轻轻一拉,那腰带就会掉下来。 他微微弯腰,凑头过去,薄唇贴上她红润的耳垂温柔地摩挲,说话期间一张一合,声音充满蛊惑。 “月月,你帮玉奴换好不好。” 扶月瞥了季玉泽一眼,算了,又不是没见过,她说服自己,脸不红心不跳、熟练地拉开他的腰带,再把衣衫脱下来。 刚刚在外面待的时间有点儿久,她的手指略凉。 微冰的指尖触上他细嫩的皮肤,季玉泽轻颤,视线直落到她小脸上,见扶月表情没什么变化,好不容易勾起来的唇角微不可察地降下。 “月月。” “在。”扶月眼也没抬,专心搞衣服。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搞定一点点,她不禁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回到现代生活一个月,又习惯了短袖短裤的便利,所以现弄这些繁杂的衣裳略微吃力。 “月月。”季玉泽长睫微微垂下,似月的容颜稍显失落。 她嘴角抽了抽,略无奈地抬起眼:“在。” 季玉泽脸上划过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皙白的手指牵了牵扶月垂落到腰间的青丝,“月月,你当真喜欢我?” 扶月端详着他,也在心里问自己一遍,若是不喜欢的话,怎还会回来找他,向系统要别的奖励不就得了? “喜欢。” 说完,扶月漆黑的眼珠转了转,微微扬起唇,梨涡弧度比平日里放大些,叫人看了想戳一下。 稍作停顿,她添上一句:“很喜欢很喜欢。” 很喜欢……季玉泽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说到这个事,扶月抓紧道:“那你爱我吗?”又补充,“你昨晚应该看到我说的话了罢,只有你说一句‘我爱你’,我才可以带你去我生活的地方。” 她等了一下,季玉泽没回,他而是反问:“你以后还会离开我吗。” 一听这话,扶月就知道季玉泽在担心什么了,他一定是担心说了这句话后,她会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怪他,若她是他也会有这种忧虑。 扶月坚定地摇头:“不会,但前提是你必须得说那句话。” 季玉泽默了一阵,随后淡淡地唔了声,自己低头系好新腰带,眉眼忽轻轻一弯,道:“那我可不可以改日再说。” 这也不是不行,她点点头。 待季玉泽换完衣服后不久,小秦就来伺候了,见到里面的场景,他露出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好奇心十足又无法被满足。 扶月权当没看到,神态自若地任由季玉泽替自己梳妆打扮。 由于她曾经答应过他,两人要跟一起去摘梅花,于是趁今日得空外出,不过没带小秦,他们是走路去的。 郊外的梅花树成片,扶月瞧着兴致也来了,拉着季玉泽摘了好多好多,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满了属于梅花的清淡香气。 完了,累得够呛,她十分后悔没乘马车来,现下又要走回去。 扶月忍住疲惫,强撑着走了一半路,最后蹲在道上,腿软得走不动,还是季玉泽将她背起来的。 不是娇气,是她运动细胞真的缺少,临近贫乏。 大学每个学期都要跑九十公里,有时是一百二十公里,扶月是靠跟室友接力跑活过来的,不然早晚死在那九十公里或一百二十公里上。 有人愿意背自己,扶月自然不矫情,在他蹲下后,立即趴了上去。 身子软绵绵的,手脚无力,像只八爪鱼。 扶月双手圈住季玉泽的脖子,交叉下垂着,脑袋搁置到他肩膀上,双腿.分开地架在他劲瘦的腰两侧,他的手托着她的大.腿,不让她滑下去。 而她的鞋子随着走动一晃一晃的,还时不时地撞到季玉泽洁白的衣裳上,不可控地留下些脏污。 好香,扶月沉醉地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木兰香,竟想睡觉了。 回京城的途中,边上的梅花树让风一吹,花瓣飞落,萦绕着两人飘转,远远一看,他们仿佛行走于世外桃源般。 少女淡蓝色的裙摆与青年白色的衣衫紧紧地贴合在一块。 京城街道热闹不已,吆喝叫卖声不断,扶月又口渴又饿,牵着季玉泽走进最近的一家食肆,要了好几个菜。 食肆飘着饭菜的香味,扶月肚子连叫好几声,她偷偷地吐了吐舌,暗道他听不见。 他们旁边坐着一男一女,饭菜还没上来之前,扶月习惯性到处看,看到这两个人后,一时间挪不开眼儿。 她被惊艳了一下。 少年大概十八、九岁,端坐着,身姿颀长,一袭红衣,红带束发,鲜艳的颜色越发衬得他肌肤如玉,五官极为精致,似从画走出来的人般。 -- 第229页 与季玉泽不相上下,算得上各有千秋。 坐在少年左侧的少女看着年龄同样不大,吃得正香,可吃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给少年也夹了一筷子菜。 “小夫子,你多吃点,这个可好吃了!” 谢宁脸上挂着不知是真还是假的笑。 许扶清唇角莫名一弯,似笑非笑,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捻起筷子,吃了一小口,嗓音似幽谷中回响的清泉声动听:“难吃。” 谢宁小脸垮了点儿,真难伺候,烦死了。 接着,许扶清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下,她咽了咽,不太好意思地打断:“小夫子,那个,你喝的是我喝过的茶。” “……” 季玉泽顺着扶月的视线看去,见到一名形貌昳丽的少年,眼神暗了暗,温柔地扯了扯她的袖角:“月月。” !警铃拉响。 扶月立马回神,情商极高地摸了一小把他的脸,感受着细腻的触感,神情认真地说:“玉奴你在我心里最好看,真的。” 可季玉泽没说话了,她环视一遍四周,确定没太多人留意这边,心一横,亲了他一口,他看了她一眼。 在食肆用完饭,扶月回到兰竹院时几乎想马上投身进被窝里睡觉了,季玉泽将昏昏欲睡的她抱起来,放进热乎乎的浴桶里。 扶月依然不习惯别人帮她沐浴,说要自己来,他也没拒绝,乖乖地出到屏风外面等。 因为很困,她三两下地洗完,穿好衣服就出去,眯着眼倒向床榻。 季玉泽没唤小秦来换水,用扶月用过的浴汤沐浴,房间仍然燃着地龙,沐浴过后,他只着一件薄薄的单衣。 而此时此刻,扶月已经处于半醒半睡状态了,迷迷糊糊中,感受到被子慢慢地扫过自己的身子。 然后一股清淡的木兰香扑面而来。 扶月有点儿清醒了,睁了睁眼,季玉泽已在身侧躺下,缓缓地朝她靠近,两人呼吸交缠在一起。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一指之远,他将她软乎乎的手握到掌心里,轻轻地揉捏着,似十分喜爱般,“月月。” 还没等季玉泽说什么,扶月摸索着掐了一掐他的腰,语气略带调戏:“怎么了?” 季玉泽轻喘一声,脊背微弓起,身体却依旧倾向她,像是被欺负狠了,话语断断续续,惹人怜,“月、月、月月。” 扶月忽然生了逗弄的心思,咬住他微松的衣领,一点一点地拉开,露出他凹凸有致的锁骨。 第108章 心疼 季玉泽见扶月如此, 眼睫重重地一颤,脸色红润了几分,而她却忽地坐起来, 莫名打了退堂鼓。 现在被她压在下面的是他,待会儿就不一定了。 不行, 今晚太累了, 一不小心折腾死自己怎么办,衡量再三,慎重的扶月又给季玉泽把衣领合拢上。 她亲了一下他唇瓣, 冰冰凉凉的, 像果冻,令人想吃掉, “今晚不行, 先睡觉。” 言罢, 扶月打算收回手。 但季玉泽猛地拉住, 微抬眼帘, 眼神透着几分奇怪, 容貌在黯淡的灯火之下稍显朦胧, 红唇轻启, 话语温柔却透着一丝委屈。 “月月可是腻了我?” 扶月噎住,甚至还有点儿想笑, 好在硬生生地憋回去了,故作严肃道。 “怎么会呢, 我家玉奴身材那么好, 长得又那么好看, 我腻了谁都不会腻了你。”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 她可是信口拈来, 不过这番话说得都是真的,毫不心虚,他这样的条件放现代也是极为受欢迎的。 扶月以为这样说,季玉泽就会放弃,没想到他还是不依不挠,蹭着她不放,音色微哑,叫人心动不已。 “月月。” 扶月僵了一下,抬手抚摸他的头发,翕动唇瓣想说些什么时就被吻住了,力度略带几分侵略感。 嘭嘭嘭。 房间外面传来敲门声,小秦清了清嗓子,喊道:“那位娘子,您是不是在里面,麻烦带奴才家郎君出来,大人和夫人想见你们。” 经过今日一早的所见所闻,小秦猜测两人晚上是同睡一屋的。 所以并不鲁莽和像以前那样直接推开门进去。 说来,小秦也是暗叹倒霉,好死不死的,今晚他们一块回来的时候,双双经过后门,叫季夫人的贴身丫鬟瞧见了。 这下子事情闹大了。小秦摇摇头。 “啊,好的,我知道了。” 扶月一个鲤鱼打挺地跳起来,怎会有种抓.奸的赶脚?季玉泽听不见小秦说什么,面对她要下床榻的动作,面露不解看着。 “怎么了?” 扶月转述一遍小秦所言,季玉泽倒是没什么表情,简单地给单衣细带打了个结,跟着从床榻上起来,套上鞋,长腿一迈,落地。 * 季府大厅灯火通明,季夫人和季明朗坐在高椅上,神色看不出些什么,两侧站了几位丫鬟伺候。 季玉泽身姿挺拔地立于大厅中,干净整洁的白色衣衫穿在身上,窄腰长腿,墨发用梅花簪子束起,温润清雅。 只是,那唇瓣和脸颊异常的嫣红,像是刚行了那事一般,季夫人乃过来人,看得脸红不已。 也是。 人都快二十五岁了,无论之前再怎么清心寡欲,总归是有些需求的,这很正常,作为娘亲的她理解。 只不过,他是何时有了意中人的? -- 第230页 以前跟季玉泽提婚事,他皆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拒绝,她也不勉强,毕竟是知道确实有那么一回事,时常咳嗽不止,一日比一日瘦。 季夫人将视线缓缓地挪到正尴尬讪笑着的扶月脸上。 少女穿着淡蓝衣裙,肌肤如雪,鹅蛋脸儿上有两个小小梨涡,双眉弯弯,水眸灵动,有一股动人气韵。 她听贴身丫鬟说,季玉泽偷偷地将眼前少女带回兰竹院,这事可是头一遭,算得上破天荒。 一开始自己还不信,直到亲眼所见,其实门第观念等等什么的在季夫人眼中并不是那么重要。 还有,自从寺庙的大师说季玉泽活不过二十五岁后,她心态更是渐渐放宽不少了,人生在世,也许活得惬意最重要罢。 “你叫什么名字?”季夫人问。 这话自然是对扶月说的,她不太习惯被别人盯着,所以有丁点儿不舒服,硬着头皮回:“我叫扶月。” 季夫人温柔地点点头,又问:“你家住何处?” 扶月偏头看了一眼一直望着自己的季玉泽,心安点,迟疑几秒,又想到扶媛和扶正林都不记得她。 于是乎答:“我在这里没有家。” 原来如此,季夫人没太留意‘在这里’三字,蹙了蹙眉,保养得当的手指轻卷着帕子,却还是道:“是个可怜的孩子。” 被冠上‘可怜的孩子’的名头的扶月微微垂下脑袋,没话说。 季夫人又连续问了几个问题,心中有数,看向季明朗,温婉地笑着,对她晚上在兰竹院过夜一事只字不提,而是道。 “老爷,我瞧这孩子不错,您觉着呢?” 扶月睁大双眼,明显对今晚发生之事十分惊讶。 季明朗扫了季夫人一眼,正欲开口说些不中听的话时,她仿佛早有预料般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弧度极小地摇摇头。 都是多年夫妻了,一个眼神便能猜到对方的意思,季明朗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大师算到季玉泽活不过二十五岁,原本季明朗也是不信的,但近两年来,瞧着他这般虚弱下去,不得不信。 既是如此,季夫人前段时间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劝季明朗放手,别再过多干涉了。 此时,他默了一下,看着形销骨立的季玉泽,喉结一滚,憋出一个音节:“嗯。”然后,又道:“我乏了,你们退下罢。” 季夫人从高椅上起来,缓缓走到扶月面前,牵起她的手,笑着,瞧着是挺和蔼的。 “那你就先在府里住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办。” “好,谢谢夫人。” 由始至终,季玉泽没说过一句话,就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情如常,看不出有奇怪之处,而季明朗和季夫人也没问他什么。 这一次见面,扶月觉着浑浑噩噩的。 经过这么一遭,扶月什么困意都消得一干二净了,回到兰竹院的房间,精神得很。 她靠在床榻木杆边,轻轻地捶着小腿肚,缓解一下酸疼,闻着从季玉泽身上散发出来似有似无的药香,欲言又止。 季玉泽则安安静静地坐在扶月旁边,余光扫到她动作,轻缓地抬起她的腿搭到自己大腿上,轻重适当地按摩着。 冷风敲打着窗帷,一下一下地,给寂静的房间添了些阴翳之气。 扶月扯了扯他衣角,示意看过来。 忽然,她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往一侧倾,季玉泽反应极快地伸手过去,却不曾想,抓了个空,连一根发丝都没碰到。 人,再次消失。 季玉泽见状,手停在半空不上不下,仿佛人还在一般,好半晌,才放到扶月落在床榻上的帕子。 指腹看似云淡风轻地抚摸着,眼神却不是那么回事,幽深得叫人看不懂。 他睫毛微微下垂,在眼睑下方投下一道浅淡的阴影,眼睛盯着帕子不放,唇瓣褪去血色,变得苍白无比。 良久,脸色愈发惨白的季玉泽拿起帕子,往后一靠,睡到床榻上,薄薄的一张帕子将整张脸掩着。 上面的梅香与木兰香渐渐融合为一体。 他不愿相信她骗自己。 不愿…… 青年蜷缩在床榻上,双腿曲起,随着衣摆微微牵拉,苍白脚踝上的锁链暴.露在空气之中,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像是在压抑着些什么。 而突然被拉回现代的扶月一脸懵,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呆呆地看着进来叫醒自己的扶母,想撞墙。 “妈!大半夜的,你为什么叫我起床?”扶月抓狂了。 扶母轻轻地敲了一把她的脑袋:“我跟你爸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临时找不到钥匙,叫你起来反锁一下门,不然不安全啊。” 急事? 到底是什么急事,非得大晚上的去办!扶月赶紧掀开被子下床,套上拖鞋,往房间外走:“哦,好,我知道了。” 反锁好门后,心脏怦怦跳的扶月立刻呼唤系统帮自己重新进去。 系统虽然有些无语这番操作,但关键时刻还挺靠谱。 这次它倒没有把她随便地扔到一个地方,而是精准无比地送回兰竹院房间,不过以一个狼狈的姿势,屁股先着地,感觉快要开花了。 跌坐在地上的扶月一眼便看到了躺床上的季玉泽。 糟糕,她心咯噔一下,停跳了半拍,顾不得屁股疼,马上爬起来,踉跄着一拐一拐朝他走过去。 -- 第231页 扶月好不容易走到床榻前,却又倒霉的被铺在地上的毯子一绊,手下意识地扯住季玉泽的衣衫,寻找一个支撑点。 但不妨碍她上身扑到季玉泽身上,带起一阵风,将盖到他脸上的帕子拂起,露出惑人的玉颜。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帕子是她用过的,扶月很不是滋味。 心疼死他了。 季玉泽缓缓掀开眼儿,视线轻飘飘地落到姿势不雅的扶月脸上半秒又挪开,身侧的冰凉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但没说话。 灯影轻摇,扶月平复一下呼吸,拉过他的手,一下一下形同安抚地摩挲着,很是轻柔。 她看着他苍白脆弱的侧脸,又呼了一口气,凑头过去,让他看唇形:“玉奴,你看我,看我说话,我可以跟你解释的。” 几秒后,季玉泽的眼神才慢慢聚焦回来。 他衣衫被她扯得凌乱,锁骨、白肩半露,腰肢纤瘦,衣摆下方露出一小截白得发光的脚踝,上面系着的脚链尽显旖旎,颇有一丝被蹂.躏了的意味。 “我……” 扶月刚张嘴,季玉泽就举起食指放到唇瓣上,“嘘。”他支起身子,向她方向倾,吻了她一下。 她看着他,讷讷地唤:“玉奴。”季玉泽仿若没看见,又吻了一下,还说了句,“我爱你。” 就在扶月被吻得混沌沌的时候,季玉泽长手一捞,将她带上床,俯身吻过去,每吻一下,就说一句,“我爱你。” 第109章 结局 季玉泽的唇瓣因亲吻缠磨, 慢慢恢复了血色,绯红、潋滟不已,扶月微微张唇, 轻轻一吮,他越发搂紧她。 随着扶月的摩挲, 季玉泽冰凉的手指慢慢暖和起来, 她一个翻身,跨坐在他身上,如墨的长发丝垂落, 拂过他的脸。 他轻眨了一下眼。 调整姿势后, 扶月又低头温柔地吻上去,一下一下极轻极怜爱。 冷风还在敲打着窗帷, 而她却好似全然听不见, 全神贯注地吻着, 耳畔只剩下他的轻喘、唇齿碰撞声, 诱惑至极。 场景一变, 古色古香的檀木床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软绵绵的气垫床, 扶月还没发现异常, 闭着眼睛亲着季玉泽。 而一直睁着眼的季玉泽却察觉到了,身上之人的衣裳变了, 布料少得可怜,露出细细白白的手臂和纤长的腿。 还有, 周围的环境也变了。 不过他不在乎, 只要她还在就好, 他抬手扶住她微微露出来的一小截小腰。 哐当一声, 手机坠地的声音, 然后就是房间的灯亮起来,方帆站在门口惊讶到说不出话。 这一道声音唤回了扶月,她下意识朝声源方向看去,看到方帆,脑子一懵,也是怔愣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 扶月连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和季玉泽虽凌乱但好在能蔽体的衣裳。 方帆回过神,快速地捡起手机,反手关上门,捂着心跳加速的心脏缓缓地走到客厅,僵硬地扭了扭脖子,眼睛盯着紧闭的房门。 像是在思考人生。 今晚,方帆同学聚会,回来得很晚,在小区楼下遇到有急事要外出的扶父扶母。 得知扶月深夜一个人在家,她想着反正都住同一个小区,互相有对家的钥匙,再加上距离也就那么几分钟的路程。 于是方帆打算过来陪对方。 谁知竟撞见一幅这么香.艳的画面,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方帆还是能确定被扶月压在身下的男人很好看。 只是,为什么穿的是古代的衣裳? 这是在玩Cosplay?方帆咽了咽,一脸意想不到的表情,原来扶月还有这个兴趣爱好,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可最最重要的是,她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方帆瞬间气得站起来了,居然不跟自己说! 太不够意思了。 房间里,扶月的脸红得像蒸熟的大闸蟹。 她急得头昏脑胀,在小小的地方走来走去,时而抬眼看一下门口,咬着手指,似在思索待会儿要怎么解释。 而整理好衣裳的季玉泽站在贴满粉色贴纸的书桌前,望着墙上挂着的照片微微出神。 上面的照片有婴儿时期脸蛋胖嘟嘟的扶月、小学时期扎着双马尾的扶月、初中时期穿着蓝白色校服的扶月、高中时期穿着短裙、搂着别人的扶月。 无一例外的,她笑得很开心。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上去。 扶月想好说辞后,拉下季玉泽的手,打开门出去。方帆眯眼打量着他们,清了清嗓子问:“月月,从实招来啊。” 话是对扶月说的,但方帆的眼神落到坐姿端正、气质雅然的季玉泽身上。 男人长相没得说,面容清隽如玉,眉眼似画,穿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白色衣裳也毫不违和,十分像古人。 便是安分地坐着也莫名生出一丝叫人触不可及的感觉。 他身子无意识地朝扶月那一侧倾斜,垂在一边的手骨节分明,指尖自然地轻弯,手背青筋若隐若现。 坐着时,衣摆下面的锁链露出一角。 方帆瞧见后,真想给扶月竖起大拇指,现实中她都不敢这样跟男人玩,还带锁链,他们玩得确实野。 在出房间前,扶月跟季玉泽说过,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开口说话,交给她就行。 所以他安静地坐着,没说话。 扶月不自在地挠挠头:“他,是我男朋友,叫……”她顿了一下,季玉泽的名字在舌尖上绕了几圈,还是说了出来,“叫季玉泽。” -- 第232页 此话一出,方帆眼神更奇怪了,“季玉泽?” “嗯。” 面对方帆的‘严刑拷问’,扶月对答如流,暗暗在心底给自己点了个赞,说谎都不带眨眼的,一口气说完。 时间不早了,凌晨三点半。 方帆也不是那种楸着不放的人,既然好友有人陪,自己留下来没什么意思,听完扶月的话,拍拍屁股准备走人,留他们二人世界。 但临走前,她没忘提醒扶月,话语若有所指:“别那么晚睡。” 然后方帆没忍住又看了一眼脸已褪去潮.红的季玉泽,掩饰尴尬地干咳几声:“明天记得去上课,你没忘吧?” 其实扶月还真的忘了,人若是懈怠下来,记性真的会下降,可她眨了眨眼,睁眼说瞎话:“没忘,我记得。” “那就好。” 等方帆离开后,在一线城市还算大的房子,此时变得安静异常。 扶月想了想,跑过去圈住季玉泽的脖子,张开腿,坐在他身上,继而用力地亲了他一口,“玉奴,这里就是我生活的世界。” “嗯。”季玉泽定定地看着她,一手握住她的腰,一手轻轻地撩起她脸颊碎发放到耳后。 见他那么乖,扶月忍不住按下他脑后勺,狠狠地亲了几口:“明天我要去上课,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看看?” 季玉泽埋首进她的肩窝,搂得很紧,像是想嵌入她身体一样,嗓音温柔:“好。” 明天的课是下午的课,扶月打算带他去理个头发和买几套衣服,今晚就先拿她爸的衣服将就着,也许……裤子有些短。 其他的应该还好。 扶父扶母要明天晚上才能回来,他们倒是可以不急着离开这儿。 * 一个多月没来学校了,扶月牵着已收拾妥当的季玉泽行走在校园的道上,回头率极高,她不是很习惯,加快了步伐。 扶月知道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一旁的季玉泽。 季玉泽虽然对这个世界不太了解,但他只会默默观察,而不会问很多,一路上,他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脸。 两人站在一起,他的脸总是偏向扶月。 现代还是夏天,校道旁的花草树木生长茂盛,随风摇曳,一股股幽香飘荡其中,她牢牢地牵着他的手,嘴角不自觉扬起。 这一节是英语课。 老师尤其爱提问,不过扶月对此没太大感觉,毕竟英语还行,不太会出现答不上来的情况。 可扶月还是不喜欢坐在前面,她带着季玉泽坐到课室后一排,即使坐到很后面,依旧很多人注意到他们。 只是由于大家都是大学生了,比较理智,遇到好看就多看几眼,反应并没有像电视剧演的那样很夸张。 上课时间到,英语老师准时进来,她比较年轻,装扮也很青春,一踏上讲台,就用英语跟课室下面的同学打了声招呼。 课上到一半,又到提问环节。 英语老师的目光落到季玉泽脸上,抬手一指,弯唇笑着说:“最后一排穿着白衬衫的男同学,你来翻译这一段话。” 扶月嘴角抽了抽,季玉泽注意力压根不在讲台上面,再加上听不见,所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直到她推他一下。 “站起来。”扶月用唇型说,“然后说‘不好意思,我不会’。” 丢脸就丢脸吧,那一连串句子太长,简单归简单,但等她翻译完转述给他,时间都过去了,老师那边更是不用说。 季玉泽不卑不亢地站起来,手还牵着扶月的手,十指相交,缠.绵得很。 英语老师没错过这一幕,眉毛一动,倒没在意,大学嘛,有情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道:“开始吧。” “不好意思,我不会。” 他声音很好听,有点儿低音炮,扶月听了那么多次,还是止不住会心猿意马,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地勾了勾他的掌心。季玉泽莫名弯了眉眼,笑容晃人眼。 此言一出,课室的学生不由得议论起来了。 因为那一段英语确实简单,只要是考上了大学的学生一般都能翻译出来。 即使季玉泽直言不会,英语老师也没为难他,而是一笑了之,“那就你身边的女同学来翻译吧。” 扶月站起来,流畅地翻译出来,英语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让他们两个坐下,继续上自己的课。 上完英语课,扶月又上了一节略沉闷的管理课,下课后,她想起学校附近有一条美食街,想跟季玉泽一起好好逛一下,权当约会。 美食街既有当地的特色小吃,也有不少肯德基和奶茶店等店铺。 扶月是个小馋猫,连续吃了好几样小吃,后面又吃几串烧烤,加最辣,还买了关东煮,特地叫老板娘不放辣,季玉泽吃得清淡。 然后她用微信支付,喂他吃了一口关东煮:“好吃吗?” “好吃。”季玉泽掏出扶月塞在自己兜里的纸巾给她擦了擦嘴。 他们颜值高,走到哪里都醒目,还有人偷拍照片,发给自己的朋友,配字:神仙颜值情侣,慕了慕了。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街道上各种建筑霓虹灯亮起,闪闪发光,打在他们脸上,映得面容轮廓飘渺,极为好看。 扶月让季玉泽站在原地等,她跑去前面的蜜雪冰城,买了两条雪糕,朝他走回来的时候,有点儿馋,咬了一小口。 -- 第233页 “你尝尝,我很喜欢吃这个。” “这个叫雪糕……” 季玉泽没有犹豫,俯身下来,吻去她唇角沾上的雪糕,身上那股淡淡的木兰香散落下来,笼罩着她。 双手持着两条雪糕的扶月心口莫名烫得厉害,抬眼看过去。 他白衬衫上方有几颗纽扣松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再往上一看,凸起来的喉结轻轻滑动,尤为勾人。 夏风徐来,街尾少人处。 素来不会在乎别人目光的季玉泽再次低头,熟练地撬开她的齿关,轻轻地撞了下,缓缓地缠磨,越发深入,舌尖仿佛也带着一丝好闻的木兰香,沁人心脾,叫人承受不住。 稀碎灿烂的夜光洒在他脸上,漂亮得不似真人,扶月从一开始的吃惊,到后面的沉沦。 她缓慢地阖上眼,感受着他。 风吹动着衣角,扶月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心动传遍四肢,她发梢随风扬起,拂过他放在自己肩头上的手背,上面淡青色血管隐约可见。 吻着吻着,扶月突然睁开眼,望进他清澈的眼里。 那双略带水泽的眼眸仿佛会说话。 它在说:我爱你。 她的名字被他含在口中,唇齿相碰,轻柔地落入扶月耳中。 “月月。” 季玉泽半搂着她,细风捻起他白色衬衫一角,腰腹劲瘦,黑色休闲裤显得腿更长,两人身影在地上投落拉长,交叠在一起,难分难解。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了,感谢各位支持的小精灵,爱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