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中美人》 第1页 [穿越重生] 《花中美人》作者:吹思汀【完结】 文案 益州第一美人,是大理寺卿周大人的心上人。 可惜,嫁了个风流多情有白月光的世子爷,美人遭冷落,病死在纱橱里。 再次醒来回到未出阁前,古蔺兰发现自己成了拇指姑娘,还睡在铃兰花苞里。有个男人日日给她浇水捉虫,殷勤得像个老母亲。 她掰开花苞一看,老母亲竟是上辈子处处与世子做对的大理寺卿,周遗昉周大人。 他摸她花苞,鼻尖轻触,古蔺兰便会绵软。每日必一嗅,搞得她心烦意乱。 - 公务繁重的周大人这一日吸花,竟然发现一件了不得的事。 他养的花里,走出来一个小美人儿。 美人腿长腰细,只裹着一件花瓣做的衣裳。 小人儿坐花上,白嫩手掌抵着他鼻尖,脸红红道:“…你不要再闻我了。” 再闻要化啦! 小剧场,论饲主与花的不同思维: 冬日百花凋零。 古蔺兰:是否应该抱住老母亲的粗壮大毛腿保命? 周遗昉:天凉了,是否应该给她保肥、加碳、缝被子、搬家、睡我枕头边……天凉了,让世子家进大獄吧。 #养花成老婆,可骄傲了 #我娘子能随身携带,你能吗! 一句话简介:大理寺卿养的花里住着他的白月光 立意:不论生活多糟糕,你值得拥有自己的小太阳!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古蔺兰,周遗昉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开文(捉虫) 死翘翘 古蔺兰知道自己要死了。 真好。 可惜就是苦了她的两个小丫鬟。 - 午后下起了磅礴的大雨,北地的秋日更近了。 此时天际的墨色稍淡了些,风歇雨停,红花落叶洒落一地。 古蔺兰听着雨声幽幽转醒,胸腔仿佛被无形的手挤压着,沁凉的空气只有一小部分能进入胸腔。 而这些微薄的空气,大部分时候都是有进不出的,呼气时发出风箱的破碎声音,口中有隐隐的铁锈味。 她想,她可能活不了了。 说好了白藏前就来接她,明日就是白藏,他食言了。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泪水沾湿鸦羽般的长睫,随着小巧的脸庞流下来。 雨刚歇,各个院子都很热闹,下人们拿着楠竹做的长柄扫帚结伴扫落叶。 寒蝉院里倒是凄清很多,刚落了雨,地上又湿又脏。 她听到外面丫鬟蓬清拿着大扫帚几下扫完落叶的声音。 蓬清正坐在廊下休息,莲香拿着食盒从外面进来,仔细听着屋子里面的声音,小声问道:“娘子醒了吗?” 蓬清摇头,担忧地看了眼里面,闷闷道:“没呢,这几日精神都不怎么好,醒的时间很少。” “早上你走的时候醒了半刻钟,发了会儿呆,病糊涂了问我,信送出去了吗,大郎什么时候来接她。” 一时两个大丫鬟都沉闷起来,她们都清楚知道,娘子可能是好不了了。 若是好好的,她哪里会不清楚,大郎永远也不会来接她。 从她被送出来替大娘子出嫁起,家里就不可能来接她了。 蓬清叹了口气,指着莲香手里的食盒:“不说这些了,你呢,你早上就出去拿药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莲香置气般的将食盒放到旁白,走到水缸旁将水缸盖子揭开,舀了一勺冷水,灌了一大口将心中的气咽下去:“你自己看吧。” 蓬清看了她一眼,院子里很久没有发薪火钱了,也不给碳,除了卖些绣品换碳给娘子烧水热粥饭外,她们俩没有别的办法,至于吃喝随便对付对付就行。 所以莲香作为一个女孩子,在临近秋日的时候仍旧喝生凉水,蓬清也只能由着她。 她想着什么事能把莲香气成这样,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两个生硬的隔夜馒头,一旁的白瓷碗里盛了半碗稀薄的米汤。 至于早上拿过去的药,麻绳拴着,原封不动地在下一层隔板上躺着。 “怎么回事!”蓬清咬牙低声骂道:“他们这群狗娘养的,收了咱们银子,答应了给娘子煎药的。” 自娘子嫁来王府,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世子爷每夜都宿在秋小娘那处,就连成亲当晚也…… 娘子的嫁妆被扣着,厨房踩低捧高,煎药费柴火,寒蝉院又没那么多钱买柴,她们只好花钱让厨房帮忙煎药。 莲香站在水缸前红了眼圈:“早上我去的时候看到秋小娘的丫鬟了。” “大师傅说秋小娘要吃八宝鸭,是个大菜,几个灶头都占着,没地方给我用。到了中午,秋小娘又 要吃螃蟹,那些人又去处理一筐秋蟹,说太忙没时间准备咱们院的东西,塞了两个冷馒头就打发我走了。” “一大早要吃八宝鸭,她也不怕腻的慌。一筐螃蟹,她不怕吃多了以后生不出籽儿。” 蓬清丢开扫帚就要往外走:“我去找世子说理。” “你别去。”莲香拉住她,“世子一颗心都偏她身上,你去了,到时候世子更厌烦咱们这边,娘子再经不起他来屋里摔瓶子摔碗了。” “蓬清……” -- 第2页 屋子里传来轻柔缓慢的声音,蓬清只好停住脚步,歪头擦了擦眼泪,快速洗净手和脸往屋里跑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碧纱橱还在更里面些,夏日少冰,冬日少碳,当时娘子便想了个办法辟出这一间冬暖夏凉的碧纱橱来。 蓬清又擦了擦眼角,撩起帐子挂在,笑着回:“娘子,蓬清来了。” 古蔺兰使劲看着她的方向,虚弱地抬起手摸着她眼角,触手一片湿润,柔声道:“你俩都是大姑娘了,怎么哭鼻子了。” 蓬清不敢动,任由那只柔软的手在她脸上移动,她看着娘子的面色,忍不住颤声道:“娘子快些好起来,我和莲香就不哭鼻子了,您等我去找世子爷做主,带您进宫去看御医,世子爷不管您我们就写信回去找都督,找大郎,我们回家去。” 古蔺兰看着她摇头,生命的最后关头她反而清醒过来。 没人会为她做主的,她一直是在靠自己。 世子不会,她那做都督的爹不会,大郎……她的亲哥哥古蔺谌更不会。 她不住想起出嫁前的日子,爹不疼,祖母不爱,亲哥厌恶,她小心翼翼伺候祖母,体贴兄长,可不管她如何掏心掏肺,她根本就捂不热他们,最后还落得个被送出来替庶姐出嫁的下场。 靖王世子在大婚前与他表妹秋小娘又染,要娶她为平妻闹得人尽皆知。 大娘闹着寻死,死活不嫁,那时他们这样劝古蔺兰的—— “二娘长得那样美,只要撑过大婚,进了洞房,这世子爷掀了盖头还不给迷的五迷三道的,再沾了身子,哪还想得起什么哥哥妹妹。” “大娘也不算说错,二娘外家是陇右李氏,算起来,和靖王世子也算远亲表兄妹了,有这一层关系在靖王定不会让世子胡来,二娘确实比艳儿嫁过去更合适。” “阿兰,那是靖王世子,你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这有什么不好。不用再受人钳制,不用像现在这般谨小慎微,只要讨公婆喜欢,世子就算后院乱些,也不会越到你头上。” “阿兰,嫁过去别害怕,半月前我已经请伯外祖将我调去前线,再给我一年时间,秋天之前哥哥会为你挣军功回来,到时伯外祖将我调回京,我接你回家,你就不用看靖王府脸色了。” “对不起……阿兰,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这些年,让你过得这样不好,什么也没给你。我见识过了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有多好多厉害,苛待你也成为那样的人,却忘了你只是一个被禁锢在深闺,很需要哥哥保护的小女孩。” 她一直知道,他们都是骗子。 思绪渐渐淡去,她拉住蓬清和莲香的手,孱弱的手臂摇了摇,露出一个软乎乎的笑:“带我出去逛逛吧。” 这辈子她都被关在高墙之内,除了进京那一路,她从没见过外面的景色。 这一次,她想出去。 不管死在哪里,只要不会被他们找到就好。 烂在野地里也好,腐朽在枯叶堆里也好,哺育大地,来年她的白骨上也许会生出一簇一簇青草和繁花。 她一定要死在一个看不到他们的地方,再也不会半夜被恶心醒,不会让她在地底下都不安宁。 “娘子?”莲香看着她面若桃花的脸庞,心底有些发怯,她知道娘子这是回光返照。 古蔺兰垂下脑袋,近乎祈求地软声道:“只有一次,这辈子只有这一次。” 说完,眼底浮现出雾蒙蒙的水汽,晶莹的泪光一闪而过。 - 古蔺兰从没觉得这座宅子有那么大过,她踩着千层底的绣鞋,换上了莲香的衣裳,被蓬清和莲香搀扶着,一步一步往外挪。 靖王府的景致很好,然而她无心观赏,一路小心埋着头怕被人看见再将她捉回去。 好在今日菜市口有新鲜事,所有人都去看热闹,只留下一个看门的门人。 王府的三间大门雄浑壮阔,大门一关,住在府里的人永远不知道外面什么样。 莲香塞了一笔银子,使她们三个从角门畅通无阻地出来。 门房掂了掂粗麻袋子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倚着门打盹儿。 管他呢,今日世子的死对头处斩,世子和王爷都默许他们擅离职守去看热闹了。 小小一扇门被推开,隔绝在外的商贩叫卖声,小孩儿嘻闹声,年轻女郎们的巧笑忽然就清晰了起来。 古蔺兰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清晰地活在世上过。 她小心翼翼的提起裙角,迈出步子,临跨出门槛的一步,外面的声音大起来,她突然胆怯地往后缩了一下,怕是虚妄,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蓬清站在她身后,手掌贴在她单薄的背上轻轻往外推了一下,那悬空的第一步终于落了下去。 所有的一切都真实起来了。 走出靖王府,站在长安城的鼓楼上。 鼓楼高耸入云,可以看见远处温柔静谧的大海。 她东观西望,悄悄地垫起脚吸了口迎面送来的风,心里说不出的自由和欢乐。 底下路人见她稚嫩的面庞,细幼的身体,满心满眼藏不住的年轻小娘子的烂漫可爱,不带任何目的地冲她一笑。 第一次站到外面,她有些怯生,可那些目光没有坏意,她也就不怕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红着眼圈仍旧努力笑弯眼睛的蓬清和莲香,她冲她们挥了挥手,指着她们手里的身契:“不要跟来,要好好过啊。” -- 第3页 她慢慢地朝前走,阳光下穿海棠色红裙的小美人还是回了下头,柔软的发丝上渡着层层金光,微风拂起她的长发,像一个掉落人间的精灵。 她双手虚拢在腮边做扩音状,柔软嗓音喊道:“天高海阔,我很开心,谢谢!” - 身体的生机流逝得很快,古蔺兰被人群拥簇着往前,身体和灵魂好似分开着,一种很轻飘很离奇的感觉笼罩着她。 不知走了多久,人群停了下来。 她被裹挟在乌压压的人群里,瘦小的身型毫不起眼。 “听说了吗,上面要问斩那位,是京安公主的独子,当今天子的表弟,官拜大理寺卿呢,听说是因为巫祝天子之事暴露被靖王检举才被问斩的。” 古蔺兰无力地抬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被定在原地。 原来是他。 那年出嫁的路上,遇上大风大雨,车队走散了,马车失控将她从车上甩落山底,遇上同样落魄的他。 他将她背了一路,直到都督府和靖王府的人找来。 离别之际,他指了一下她身上鲜红的嫁衣说,很好看。 判官从签桶中甩出一根签令,刽子手将他笔直的肩按到刑台上。 古蔺兰眩晕了一瞬,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海棠色的衣衫,错过了那人准确看过来的目光和他轻启的唇。 青年眉目清冷,眼角锋利上扬,眼尾初氤氲着一抹天生的红,嘴角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好像说了一句话。 围在菜市口的人瞅见那刽子手阴森雪亮的大刀冲着这样一个神仙一样的人物都唏嘘不已,纷纷掩面。 只听一声裂帛声传来,温热的血腥气扑散开来。 古蔺兰心口的精气具备抽走,眼前一片花白,人群惊呼一声散开一条道。 那颗谪仙般的人头诡异地从邢台上滚下来,一路滚到少女脚边。 午后的阳光灿烂热烈,她脑海中的景象不断旋转,最后停在他在草丛中发现湿漉漉团成一团的她,不动神色地移开眼转身蹲下来,说:“上来,我背你走。” “你穿红色的嫁衣很好看。” 轻风送来他的最后一句话:“白藏前来接你,别怕。” 摔倒在他染血的头颅上那一刻,她咬着唇,泪眼模糊。 你在,我不怕。 意识模糊时,周身无力,她知道她也要走了,真好,他们死在一起,死在朱夏的最后一日,等明天白藏一到,红叶落满身,这也很好。 瞌眼间,广阔的蓝天被天际席卷而来的黑云迅速覆盖,天际传来巫祝诡异的吟唱,清正敞亮的男声从广袤无垠的旷野之上传来。 “吾以命祭,古氏蔺兰,魂起——” 第2章 重生 礼物 周遗舫最近闲暇时脑海中总会想起一个少女。 雪肌,乌发,灵秀的脸庞,水洗葡萄般的眼睛,总是怯生生地,撞上人的视线时会紧张地缩回视线,胆子小得像兔子。 一只脏兮兮的破兔子。 他从未见过她,却觉得万分熟悉亲近。 为此他恼怒不已。 更让人恼怒的是,这一切的起因是某夜他床上莫名其妙出现的一盆铃兰花。 那个少女就睡在那盆铃兰花里。 准确的说,是赤.身.裸.体很大胆地睡在铃兰花苞里。 硕大的铃兰花,洁白的花苞自然下垂,有成年男人的拳头大,简直是花中异类。 □□不仅比其它铃兰矮小,椭圆的叶子还发黄,一副病殃殃脏兮兮的样子,不知道谁这么大胆放他床上的。 周遗舫眼不眨就想仍了。 可手指刚触到花瓣,他胸口就闷闷地疼。 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等他想再追究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是从那晚起,每晚他梦里都会出现这个少女。 梦里永远都是雨天。 她娇小玲珑,怯生生地缩在脏兮兮的草丛里,一身红色的嫁衣似在泥地上滚过,抬起头的时候湿漉漉的眼睛像小鹿一样,迷茫地望过来,声音又软又小:“求你,救救我。” 周遗舫心跳滞了一下,长睫在高挺鼻梁上投下阴影。 这样脏的小花猫,他竟然弯腰让她上背,没有将她甩到地上。 这一年他17岁,作为新科状元郎被京安公主接回来的第一年,正是万分警醒的时候,从不敢叫人近身服侍,背少女的行为让他想都不敢想,那一定是被人下了蛊。 帝国公主大多有豢养面首的习惯,有一两个私生子养在身边也是很常见的事,区别只在于,京安公主只有他这一个孩子,并不养在身边,而是送到了孩子生父府上。 外人都说有这样的出身,生母显赫,嫡母大度,何必静心苦读求取功名。 只有周遗昉自己知道,这样的出身,若不争权夺利杀出一条生路,待他两个嫡兄第羽翼丰满,他的未来必将惨淡无比。 嫡母在外营造的对他的宠爱,有多少真多少假,多少是做给父亲和母亲看的,只有周遗昉自己知道。 不管是生性风流的京安公主,还是看似有情实则无情的周少傅,都不曾将他真的放在心上。 只有自己掌握全局,大权在握,才不用过隐忍克制委曲求全的日子。 周遗舫抬头望了下天际,嘲讽地勾了勾唇。 今日大殿之上圣人将他封为大理寺少卿,赐府邸,有女儿的人家甚至存了想将家中女儿送过来的念头。 -- 第4页 想到这儿,他苦恼地皱眉。 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美少女。 他猜想这是不是又是嫡母的诡计,又或是政敌的美人计,只是不知道那盆诡异的铃兰在其中又起什么作用。 想到出门前那盆铃兰有些发黄的叶子,直觉告诉他在查清楚之前,还不能让它就这么枯萎掉。 他深呼一口气,苦大仇深地锁着眉,脚步一转,远离喧闹的宫门,走到一家偏僻的花坊。 周遗舫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别扭地敲门出声:“店家,来一袋花肥。” 花坊里坊主正在和来买金桔盆的客人聊着益州传来的八卦,顺手将几袋花肥连同上面插着的铁锹和写着养花注意事项的册子一同递了出去:“上好花肥,一两。” 坊主:“益州都督家的娘子,就那个第一美人那个,听说凭空失踪了。” 客:“都说是山匪干的,都督家的老夫人带娘子们去大石寺进香,半路上被劫了,等都督府带兵杀上土匪寨子的时候只找到了大娘子,这二娘子根本没见到。” 坊主:“这一起被劫的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难道二娘子还能变成花蝴蝶飞走不成。” 周遗昉抱着一大堆花肥和册子,默默无语,估摸了一下价,留了四两银子在桌上。 - 大雪落了满身,周遗昉拍了拍肩膀上的雪,郁闷地将门锁好,给花追肥、喂水。 屋子里烧着地龙,温度合宜,那株硕大的铃兰花舒展了茎叶,深绿的椭圆叶片一摇一摇,很是招摇。 周遗昉眉目一寒,瞪了她一眼。 察觉到外面不善的气氛,古蔺兰小心动了动蜷曲的手,白嫩嫩的小手捂住鼻子,白色的花瓣裹得更紧了些。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她为什么会死,她怎么死的来着? 怎么突然忘了。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她生性敏感,感觉到外面那个人还在看她,又害怕又想跑。 可她低头瞧见自己光.溜.溜的样子,怯怯地抱住胸,她这样是跑不出去的。 等了许久,久到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下意识想掀开花瓣瞧瞧外面是什么样了,为何她会被困在花苞里。 更主要的是她饿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是很想吃东西。 她住着的这朵花只有白色花瓣,没有花蕊,她小心地伸手出去扯了一朵花进来,将花茎咬断,掏空花蕊,将胖嘟嘟的铃兰花当做裙子穿,很是可爱。 她坐在花瓣里捧着新鲜的花蕊,红红的肉肉的小嘴巴撅起来,一点一点地汲取花蜜。 这一切都在周遗舫眼皮子底下进行着。 那只白皙的小手从花苞里伸出来,连细幼光滑的肩头都能看到。 周遗昉忍不住挑了挑眉。 “倒是挺容易养活。” 突然出现的清越男声将古蔺兰吓了一跳,她裹紧了花苞,将头埋进□□,企图将自己藏起来。 明明那人什么也没做,可她还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戏谑和杀意。 她被发现了。 古蔺兰心里很是紧张,连带着铃兰花也开始瑟瑟发抖。 周遗昉恶劣地笑出声。 他在想要不要杀了这个小东西。 不管是谁的阴谋诡计,最好是在没产生兴趣之前了结掉。 他有预感,如果现在他不解决掉这个麻烦,以后会很麻烦。 周遗昉兀自思考着,不觉抬起了手,如玉般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铃兰花。 铃兰花因着他的动作剧烈颤动,古蔺兰死死抓着花瓣,差点从花苞里甩出来。 就在此时,锁好的门外传来有规律的敲门声。 周遗昉头也没回地道:“说。” 门外侍卫压低的声音传进来:“郎君,采买的奴仆里果然有公主和周夫人的间人,人已经控制住了,现下该如何。” 周遗昉勾了勾唇,收回手,双手袖着,看着那朵颤抖的花苞,凉幽幽道:“杀了,用箱子装起来,哪里出来的送回哪里去,也算是孝敬母亲们的礼物。” 花苞抖得更凶了。 世人以为的芝兰玉树、风度翩翩,不过是掩盖他骨子里乖乖戾冷血的面具。 外面那人沉默了一下:“郎君,公主生气了怎么办。” 周遗昉将手抬起来,轻轻抚摸了一下柔软的铃兰花瓣,手指向下滑动,捏住□□,轻轻一折:“那就让她生气好了。” 花茎被折,古蔺兰被吓了一跳,小猫一样地叫了一声,声音轻柔得低不可闻。 可周遗昉还是听见了。 他像是一个刚欺负了小女孩的坏孩子一样,满脸都是捉弄成功后的餍足,漂亮得惊人的眉目舒展开来,他低头嗅了嗅这朵大到不可思议的铃兰花苞。 “啪”地一声。 铃兰花苞开了一条小缝。 里面伸出一只又小又软的手,啪地拍在他鼻尖上,打完又快速地缩了回去。 周遗昉被她这出乎意料的一巴掌弄懵了,要说感觉,就像被花瓣拂了一下,心跳忽快,脑海里又涌现了一些东西,是少女闭着眼睛,偷偷踮起脚,柔软的花瓣唇落在他喉结。 似是反应过来后后悔了一般,花苞里传出低低的泣音。 “我..呜…呜..我只是被吓到了,对不起,你别杀我。” 周遗昉颤了颤睫毛,慌乱地将铃兰花扔回去。 -- 第5页 那朵花触到断掉的花茎又神奇地长了回去,断端没有一点痕迹。 这个善于蛊惑人心的妖女。 周遗昉抿着唇,听到她低柔的哭声,鬼使神差地问她:“你是哪家的娘子,你父母怎么将你养成这样一个爱哭的哭包。” 古蔺兰的哭声顿了一下,被周遗昉的话打断后,她就忘记哭了。 曾经,也有个人这样问过她的。 “你怎么养得这般爱哭,我要是没捡到你,你是不是要一直在这荒草地里把自己哭死。” “我是益州都督府古都督家的。”思绪回笼,古蔺兰差点就要如记忆中那般脱口而出。 出喉瞬间她及时闭嘴。 她连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她逃了出来,都督府和靖王府是不是在到处找她。 如果他知道了她是谁,他是不是会为了讨好他们,将她送回去继续过那个生不如死的日子。 古蔺兰细白的脖子缩了缩,她不敢去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好垂下脑袋,弱弱地回:“我,不告诉你。” 周遗昉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愣了一下:“还挺有戒备心。” “挺好。” 他拿起铁锹给铃兰根部松了一下土,从花肥堆里捉了一只大蚯蚓出来放铃兰盆里。 大蚯蚓胖乎乎的,在青苔下一拱一拱。 花肥和土壤被它拱得蓬松。 室内焚着香静悄悄的,瑞兽炉子里青烟袅袅,雪后松林的气味在屋子里缓慢流淌,只有屋外竹叶上簌簌落雪的声音传来。 过了一会儿,古蔺兰忽然叫了一声,抓紧了花瓣,她感觉到铃兰根部有个很软的活物在动,很是可怕。 她可怜巴巴地出声,险些哭出来:“你做什么捉弄我,那底下是什么,你快拿走。” 周遗昉抱着手臂,不知为何,听到她委屈可怜的声音他会心虚。 他捏起蚯蚓甩到花肥袋子里,嘟囔道:“不就是地龙,给你松松土啊。” 没见过一朵花还怕蚯蚓的。 第3章 今生初遇(捉虫) 我可以选个不疼的死…… 炮竹声声辞旧岁,周遗昉一大早就被外面响亮的炮竹声吵醒了。 他一睁眼就不可控制地看角落里被他用黑布罩着的某朵花上。 昨夜他真的是好心给她松土施肥的。 松土的话,埋条蚯蚓这不过分吧。 谁知道她会反应这么大,他明明立时把蚯蚓给她捉走藏起来了,她还在那低低地缀泣。 她哭就算了,周遗昉本来就不是个什么好人,就算有女人在他面前哭死他都不为所动。 他不过是看她那花本来都快死了,她又住在那花里,谁知道她哭个半死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要是把眼泪哭干了,干死了咋办。 死了可能就弄不清楚她是个什么东西,是哪方势力在搞鬼了。 他是为了弄清楚这些才耐着性子忍她这么久的,周遗昉暗自想着。 至于为什么把她丢角落里用黑布罩着。 他又没养过女人,这辈子都没和女人这么亲密地接触过,哪知道女人这么烦人,一直哭哭啼啼的。 过年这样一个高兴的日子,都结束在她的哭声里了。 他烦不胜烦,只好用黑布一套,将她丢角落里去。 扔完,他洗漱好,平躺在床上,双手交握在腹部,心满意足地盖着云锦被睡着了。 一觉到天明,就是不知道为啥,有点心虚。 他也分不清这份说不清的心虚从何而来。 也许是在人家姑娘不知道的情况下平白看光了人家身子,最后还弄哭了一家一夜。 其实,除了娇气一点,这妖女也没闹什么幺蛾子。 大冷天的,又连人带盆地丢角落里冻了一晚上,好像是有点不厚道。 周遗昉摸了摸鼻子,推开云锦被,翻身起来。 他穿了衣裳,懒得梳头,好在发质漆黑顺滑堪比女子,睡了一夜,不梳也看不出什么来。 屋外伺候的人听到声音敲了敲门,将吃食和洗漱用的东西都端了进来,又加了碳,拉开一角窗子通风换气,这才退出去。 周遗昉洗漱好,将擦脸的细葛布巾子丢到盆沿。 早膳中有一盘精致小巧的马蹄糕,拇指大小,甜口。 他捏起一块拇指大小马蹄糕,掰成很小的小份,放轻脚步走过去。 走近了,他听到屋子里属于另一个人细柔的呼吸,有些紧张,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乖巧可爱的铃兰花苞。 然后,他右脚后退半步,屈膝,弯下腰。 少女急促的呼吸传过来,整株铃兰都显得紧绷、慌乱。 她明显是醒着的,也知道他过来了,她在紧张,在害怕他。 周遗昉忽然就松弛下来,他挑了一下眉,屈指敲了敲她的铃兰花苞,感觉到里面少女柔软的肌肤,脑海里又闪过了她娇艳明丽的脸庞。 不自觉下手就重了点。 娇柔的铃兰被他搞得乱颤。 “做什么。”娇怯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还伸出一只玉生生的小手紧张地拽着花苞,怕被他戳得掉下来。 “吃东西。”冷漠声音从外面响起来。 周遗昉用一根手指将花苞戳开,小小的四分之一份马蹄糕出现在古蔺兰面前。 她坐在花苞里,看着突然出现的巨大手指,吓得往后一缩,雪白的手臂趴在花壁上。 -- 第6页 他是巨人吗? 他手指怎么这么大。 古蔺兰偷偷比划了一下,然后手脚并用地往后躲,他手指比她胳膊还大!看起来修长有力,可以轻易地捏爆她的脑袋。 古蔺兰低着头小声说话:“我有吃的…” 周遗昉“嗯”了一声,手指没收回来,等着她说完。 古蔺兰抿紧红唇,更小声了,软乎乎地拒绝:“不要你的。” 外面少年冷笑了一声。 周遗昉这声冷笑让古蔺兰心里咯噔了一下,眼前的情况,她的拒绝会不会让他很恼怒,很生气。 他本来就有两根手指头捏死她的能力,万一真的生气了呢。 她绷紧了身体,呼吸轻得像猫儿走路一样无声无息。 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儿,少年的手指没收回去,可也没有打算捏死她的动作。 少年清越的嗓音响起,他嘲讽道:“你能有什么吃的,给我看看。” 古蔺兰缩在角落装鸵鸟,手指一下一下戳着光洁粉嫩的膝盖,嘟囔道: “有就是有。” 少年戳进铃兰花苞的的手指不耐地动了动:“那拿给我看看,你住在我屋里,吃在我家里,我总得知道你有没有偷偷拿我的东西吃吧。” 我没有! 这人怎么乱冤枉人。 古蔺兰捏紧手指,鼻尖一酸,感觉很难堪,一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着她,她感觉呼吸都不顺畅。 虽说在家里不受宠,但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世家贵女,她虽然胆子小,很软糯,可骨子里还是端着贵女的高雅端庄,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平白污蔑过,一时红晕爬满脸,又因为嘴笨不会反驳气得逼出了眼泪。 她伸出手拽了一根花蕊,熟练地拍掉上面的花粉,露出底下甜丝丝的蜜水来,委屈巴巴地放在他托马蹄糕的手指上。 “我没偷你的东西!我都是吃的这个。” 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声传出来,她哭了?周遗昉顿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昨夜平白无故出现的那些画面。 天上下着雨,她一身伤,蹲在草丛里哭,像被人抛弃的脏兮兮的小猫,发现他时怯怯地求他救救她的情景。 周遗昉手指好像被电了一下,快速缩回手,马蹄糕从手指上滚下去,他这才发现除了马蹄糕,好像还有一个很小的东西在指肚上躺着。 是一根很小的花蕊。 “我饿了都是吃的花蜜…我…我知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该拿的别拿,我不会偷拿别人东西。” 周遗昉:“……” 古蔺兰垂着头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葱白一样的纤柔手指捂住水汽弥漫的双眼,使劲忍住。 忽然觉得活着其实很疲惫,一点意思也没有,这世上唯一爱她的人已经没了,她还活着干什么呢,反正怎么都是受辱。 生前在靖王府每日提心吊胆地活着,死了还要被这个“巨人少年”恐吓。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恶劣的男性。 尽管她见过的外男拢共就那么几个,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但面前这个无疑是她有限的认识的外男里最最最讨厌,最过分的一个! 比偏心眼的父亲讨厌,比冷漠自以为是的兄长还讨厌。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只剩下她咬唇忍哭的动静。 外面久久没有动静,不知是不是她的反驳让他脸面无存,所以正在羞恼在想用什么方法让她再死一次。 古蔺兰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可能到来的死期。 终于,心口最后的一点勇气还是压过了死亡的恐惧,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她要看看巨人长什么样。 古蔺兰强忍着后退的想法慢慢往前爬,伸手撑起花苞。 少女纤柔的手比雪更白比花更软,刚探出花苞就被周遗昉发现了。 他将手里小小的花蕊丢掉,倚着多宝架袖手而立。 倒是有些意思。 还真是个渴了喝露水,饿了吃花蜜的小花精? 他一双漂亮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铃兰花口。 少女白皙小巧的脸庞露了出来,两只眼睛闭着,长卷而翘的睫毛不断颤动,最终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缓慢地睁开了眼,盛着湖水似的秋水眸颤巍巍地看向他腹部。 周遗昉:“瞅啥瞅。” 好凶…… 古蔺兰茫然地冲着发声的方向抬头,细白的脖子仰到了极致才看到了那人的下巴和优秀的鼻孔…… 真的好大。 她咻地一下缩了回去。 这哪是两根手指头能捏死她,这是一个喷嚏就能把她送走。 周遗昉皱眉,两天了,好不容易探出一个脑袋,好家伙,又给吓回去当缩头乌龟了。 少年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不满道:“这谁的主意送个胆子这么小的来。我看你是投错了胎,做小王八算了,做什么花呀。” “说吧,你是谁,叫什么名字,谁是你主人,想怎么死。” 死?! 这个字兰兰可听不得。 前面的所有话都被她屏蔽了,小脑袋里只有一个死字不断刷条出现。 古蔺兰着急地爬出来,趴在花苞边缘,大着胆子拉住他袍子,眼睛亮晶晶地看他,轻轻柔柔道:“你想让我怎么死,可以选个不疼的死法吗。” “……??”周遗昉不敢置信。 她手很小,拉袍子的感觉很轻,就像小蚂蚁在身上爬一样,窸窸窣窣的痒到人心里。 -- 第7页 好笨啊,这人。 到底是谁送个笨蛋美人来侮辱他。 周遗昉低头,用一根手指头抵着她光洁饱满的额头,轻轻用力将她戳了回去。 戳回去她又锲而不舍地爬出来,周遗昉气的腮边垂落的长发都飘起来了。 蠢蛋。 直接戳死她算了。 她小声地打商量,这次还挺有勇气,抬头挺胸地直视他:“要不,要不你给我一碗无味的毒药。” 周遗昉冷笑。 给你老鼠药行不行。 “我……有点怕苦,太苦了我怕我会吐出来。” 少女说完垂下头,面颊绯红,柔软的手指头羞涩地曲起,伸手将因低头而滑落下来的发丝别回娇红的耳朵后。 周遗昉噎了一下,心底又骂了一声,咋的,你还怕药不死你是不。 他冷冷看了一眼乖巧地跪坐这的少女,冷笑道:“成,我叫人给你煮一碗老鼠药,不够还有乌头、鸩毒、鹤顶红、见血封喉、断肠草,见效极快,喝完保证你还没感觉到痛就死,缺点就是苦,给你准备一盘蜜饯要不要。” 少女感激地看向他:“您真贴心。” 说完,她安详地躺回花苞里,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纯纯的眼神看向他异常俊美的下巴。 “真是麻烦您了。” 第4章 喂~ 你的毒药来了 麻烦个头,一天天的她那小脑袋里都想些什么呢。 “阿郎,到了。” 马车到了京安公主府外,周遗昉长睫微垂,覆盖着深邃的眉眼,他懒散地瘫在软座上让人看不出在想啥。 车外的小厮见他没动静,走到窗前低声提醒:“阿郎,今日出门晚,再不下车就迟了。” 迟就迟了,周遗昉抬头“嗯”了一声。 他其实不是太想来公主府,每一次来这,无非就是一次次地提醒他,他不过是被李京安抛弃的孩子,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 只有他足够优秀,她才会选择看到他,爱他。 周遗昉坐起来,拍了拍衣裳,挺起胸膛下马车,下车时他忍不住想,来见李京安,还不如在家逗逗小花精。 他本不该去想一个住花里来路不明的奇怪少女,但是,逗弄她能让李京安和朝局带给他的烦恼暂时消散,其实也不错。 新年第一日,街上早就冷清下来,平日里坊门周边卖汤圆、馄饨、包子、馒头,一片热气腾腾的摊子早就挂牌歇了摊。 街上只有一些拜年的人在走动。 今日除了给李京安拜年,他还得去给上司、恩师、尊长等一系列长辈拜年,几趟跑下来比在朝堂上唇枪口战还累人。 不找些消遣说不过去。 周遗昉敲敲身边低着头的红衣小厮脑袋,下车往京安公主府大开的大门走去,笑道:“去买些巴豆粉回来。” 她不是想要碗毒药吗,行,看她试过一次还有没有勇气寻死。 想了想,他又停住脚步,再补充了一句:“再想法子弄些青梅,蜀地的细盐也弄一些。” 打一棒子也得给粒枣不是,要是弄哭了哄不会来也很麻烦。 小厮不知道他要这些是做什么用,他说话的功夫又耽搁了一会儿,着急催道:“什么时候了阿郎还惦记一口吃的,快进去吧!” 俊逸的少年郎摸了下鼻子,飒爽一笑,背着身挥了挥手,进了公主府:“晓了晓了,这就进去。” - 周遗昉走了不久古蔺兰就起来了。 巨人答应给她个善良些的死法,这简直是她这些天里最开心的消息。 她在花苞里躺了许久,思来想去,死之前不看看这个巨人的世界还是有些遗憾。 古蔺兰小胳膊小腿拽着铃兰花慢慢往下移,垫着脚尖够到椭圆的叶子,踩了踩觉得很结实才敢顺着叶面滑到地上。 巨人住的地方很安静,虽然巨人不在,但古蔺兰还是礼貌地低着头不去乱瞧巨人的屋子。 巨人的屋子可真大,真暖。 地毯很厚密很高,高得像踏进了草丛,就算是从花盆上跳下来也摔不疼她。 古蔺兰走在地毯上,里面半个身子都被地毯毛遮住了。 古蔺兰最开始还只敢踮着脚小心翼翼地用脚丈量,雪白的脚腕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她闭着眼睛握着拳头小心蹦了一下。 像踩在云朵上! 后面她胆子大起来就敢捏着拳头小碎步跑,早春的阳光透过窗格落在地毯上,窗外摇动的竹影投落在地上,吸引着古蔺兰。 花瓣一样娇嫩的脚丫,小鹿一样的轻盈地跳来跳去,瀑布般的秀丽长发在她瘦弱的脊背上如绽放的花瓣一般散开。 “咕噜咕噜咕噜…” 窗户外传来很小声的声音,古蔺兰受惊地僵住。 谁? 她等了很一会儿都没有动静,小手攥着长发,心脏噗通噗通狂跳。 是巨人回来了? 还是这里有其他的巨人,发现她了? 被他们捉到了会不会把她扯碎。 古蔺兰装死一样蹲下,毯子的毛完全遮住了她。红红的花瓣唇被贝齿咬住,她怯怯地抬头去看。 欸?! 是只猫猫! 橘猫肥大的脸藏在琉璃窗后,圆溜溜的眸子好奇地盯着她,爪爪拍了拍琉璃窗,凶巴巴地冲着古蔺兰嗷呜一口,血盆大口张开露出里面红红的软肉和尖牙,大脑袋冲着窗户一阵撞。 -- 第8页 不愧是巨人养的。 真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猫猫啊,一口就可以吞掉她吧,说不定骨头还会塞大猫牙缝呢。 古蔺兰瑟缩了一下往回跑。 她一跑,就更吸引那只胖猫了,脑袋撞不开,它肉嘟嘟的肉垫使劲挠窗户。 古蔺兰意识到它进不来,脚步就慢了下来,她一步一回望,那只胖猫弓着背凶她。 “嘶~嘶嘶哈!” 古蔺兰最终慢吞吞地停下来,雪白的双腮鼓起来:“你又进不来。” 顶着胖猫灼灼的视线,她抱着花瓣泡泡裙腼腆地幻想自己是只猛兽,有最锋利的爪爪,最血腥的嘴巴。 不就是体型大了一点,脾气坏了一点?嘴巴吼得大声了一点?她也可以。 双手成爪放在腮边,古蔺兰睁大眼睛冲着胖橘认真地咆哮。 “嗷呜!” 下一秒,软糯的嗷呜声在地毯里小声响起,还没传到屋外就没声音了。 “……喵?”猫猫凝视。 “我,很凶的!”小人儿张牙舞爪。 【……嘶,奇怪的小人类】胖橘犹豫的眼神在古蔺兰身上滞留了良久,原本嗷嗷叫唤的胖橘陷入了某种复杂的情绪里,转身跳下窗户跑走。 “别走呀。”古蔺兰扒开地毯毛站起来追了两步,失落地垂下肩膀。 连只猫都不想理她。 古蔺兰爬上窗前的高几,捧着脸发呆。 突然觉得,在这个奇怪的巨人世界,活着也挺好的。 她回望了一眼硕大的铃兰花。 一根花蕊就能让她报餐一顿,至少她不会有脱离了谁就饿死的风险。 她在巨人们眼里就像一只小蚂蚁,谁会费心去注意一只小蚂蚁呢。 - 守岁玩闹了一夜,今日李京安还没起身。 大概还在生气作夜周遗昉让人送来的那一车血淋淋的尸体。 周遗昉被带到李京安的牡丹阁外,连院子都没得进,行了个礼当做请安,就被请去了花厅。 花厅里已经坐了一些来拜年的人,驸马赵都尉和他族中过继来的子侄赵取鸣正坐在上首招待客人,花厅里笑声款款宾主尽欢,一片祥和。 侍女见到周遗昉过来,连忙打起帘子,冲着里面道:“阿郎来了。” 这一声,直接让里面的热闹息了声。 众人直直往外面看去,白雪皑皑中看到少年郎绯红色的袍子,灰鼠色袷裤,黑色锦靴大步而来,风姿俊逸。 又看了看主位上的赵驸马和赵取鸣。 赵驸马神色不变,谈笑自若,自然地起身招呼周遗昉:“雪舟来啦。” 雪舟,李雪舟。 高中六甲后,李京安赐给周遗昉的名字。 赵驸马拍了拍他劲瘦有力的臂膀,问道:“见了你娘和你娘请安了没有。” “前阵子她还在念叨你呢,这么大个人了,身边也没个体己的人,给你送的人也不知去向,这不知道你今日要过来,你娘把人都给你聚一块了,都必须得选一个,这样你总不能推脱了吧。” 这句话说得忒看不起人,高门贵女在她李京安眼里不过是给他儿子随便挑选的货物。 当人是白菜梆子挑挑拣拣的。 周遗昉面不改色,寻了个座儿坐下,完全不给他面子:“你猜?” 赵驸马一噎,心中爆粗,他猜,他猜个屁! 面上还是笑着:“这……雪舟还是这般孩子气…哈哈,淘气。” 花厅里的男男女女眼多尖啊,一眼就看出来这几位主是面和心不和的,岔开话题堆笑道:“公主应该还没起身吧,我们也只在外面行了礼。” “我看外面有歌舞伎人,可是公主与驸马为我们准备了什么舞,快让我们大饱眼福。” 赵驸马笑了笑,估摸着李京安还有一会儿才会起身,拍了拍手将外面候着的赵家女叫进来。 “不是什么好歌舞,纯属家里小孩子知晓他雪舟哥哥要来,年纪小瞎胡闹的。” 各家夫人郎君们心里怎么唾弃先不说,面上还是夸赞的。 年节里各家都热闹得紧,穿着厚厚的新衣,独独那些擅长歌舞的新罗婢和菩萨蛮,穿着单薄的纱裙,在空地上起舞,腕间的彩钏叮当响。 她们裸脚站在地上,舞动着,随时等着主人家的传召。 可今次的却有些不一样。 雅致的实木屏风被人搬进花厅,将周遗昉围了个严严实实。 随着舞乐声起,赵家女褪去厚重的斗篷,蝴蝶一般轻盈,用巧力迈着小碎步,压着脚掌,稳稳地走一条直线“飘”过来。 赵家女媚眼如丝,细软的腰肢如柳条一般折动,跳的俨然是扬眉流目的白舞,极尽缠绵婉转,大胆至极。 今日这么多家贵女在此,郭太傅家的知书达礼,明尚书家的温婉多娇,戚将军家的英姿飒爽,不论是出身还是样貌才情,赵家女都比不上。 可她有做驸马的舅父,她就比其它贵女们享受着更多的便利。 连中六元的17岁大理寺少卿,有周少师与京安公主铺路,又是当今天子唯一的表弟,前途不可限量。 一曲尽了,赵家女弯着眸子旋步侧坐在周遗昉的椅背上,探身为他斟了一杯花酿酒。 一股子呛人的脂粉味。 周遗昉嫌弃地避开。 赵家女脚尖滑过桌案,白皙脚趾抹了栀子香粉,灵活地夹起花酿送到周遗昉面前,如此艳态,惹得一屋子躁动,谁吃得消。 -- 第9页 “大人~” 周遗昉冷笑。 “分不清手和蹄子没关系,蹄子不想要了我叫人帮你砍掉。” 语气冰冷,略带嫌弃:“脏不脏。” 赵家女僵住,羞得满面酡红,直想把头埋地下。 他又道:“就你这样的,也想痴心妄想嫁给我。”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啪——赵驸马生气地将茶碗搁在桌子上。 赵家女羞愤欲死,直觉周围的眼光都在隐晦地打量自己,那些人肯定在偷偷笑话她。 她哀嚎一声,捂住脸跑出去。 周遗昉轻扯嘴角,叫你还敢动不动脱鞋往人脸前凑,大庭广众之下恶心谁呢你。 - 过了小半个时辰李京安都没过来,众人还要去别的人家中拜年,只得作辞。 周遗昉巴不得早点走,跟着站起来,半点不看赵驸马难看的面色。 行到回廊拐角,就见京安公主的奶娘堵在廊角,面无表情地拦住他的去路,指了指池心亭。 “阿郎,公主有请呢。” 周遗昉本垂着眼,闻言,漠然地看过去,鼻尖上的小痣都显得冷漠了三分。 四面鼓风的小亭子,李京安高贵地坐在铺满狐皮毯的玫瑰椅上品茗,身旁坐着一个梳双髻,脑袋上插满牡丹绢花和金钗的少女。 李京安鼻尖长着与他别无二致的绯色小痣,面白如雪,蝉鬓美人,完全看不出三十来岁的年纪,既有少女的容颜又有妇人的娇韵,把她身边脑袋大身子小的少女衬得像豆芽菜。 周遗昉冷着脸走过去,少女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放下茶碗,小乳燕一样飞到他身边,“雪舟哥哥,雪舟哥哥。”地叫唤。 周遗昉脚腕往外旋开半步,避开了她,让她连绯袍袍角都没碰到半片,少女生气地跺脚。 他阴恻恻地打量她:“县主最好离远点,免得又折了哪条腿赖我身上,我可说不清楚。” 这说的是小时候县主和世子来欺负他反倒自己摔折了腿赖他身上,令他挨李京安和周夫人打的事。 “丽娘。” 京安公主瞪了外甥女一眼,看向周遗昉冷冷嘲讽。 “今日那么多贵女你都没看上,还让赵家那姑娘大丢脸面,你可真行。” 周遗昉嗤了一声,论起让赵家丢脸,他可比不上她李京安。 李京安不在意他怎么想,话音一转道:“不过,那些确实也是庸脂俗粉,便是你看上了,我也看不上,你如今考上了状元,又在大理寺任少卿,身份自然不同,靖王哥哥很是满意,何况我们李家尊贵的血脉不能让凡夫俗子玷污,我们觉着,你与丽娘正正合适,丽娘还小,你们可以先相处着将亲事定下来,等三年后,丽娘年满十八再出嫁。” - 周遗昉走出公主府时脸是冷漠的。 他懒懒坐在马车里,回想着方才与李京安的争吵,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颓废无力。 李丽娘是铁了心要嫁他,靖王和李京安也是铁了心要将他俩凑一对儿。 新年第一日,就即将在四处奔走拜年中过去了。 周遗昉筋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的住宅,想到屋子里还等他捉弄的某个小人儿,终于回了口血。 他掰了掰酸涩的脖子,哼着长安最近时兴的民谣,问身后的红衣小厮。 “红叶,巴豆粉买了吗?煮好了快端给我。” 自家阿郎哪都好,就是一点,在外人模狗样,在家畜生不如,买巴豆粉,都不知道他又要造哪门子孽。 红叶磨磨蹭蹭地从厨房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周遗昉单手端住,将红叶赶走,单脚踹开屋门,又推回去别好门栓。 他看着角落里安安静静的硕大铃兰花,嘴角忍不住上扬,拖长了声音:“喂~” “你的毒药。” 第5章 蛊惑(捉虫) 呸,小妖精,爷才不上当…… 屋子里空荡荡又静悄悄,侍女提前打扫了屋子,瑞兽炉子吐着青烟。 周遗昉勾着笑,将手中的药放桌子上,弯腰连花带盆端起来放桌上。 他碰了碰硕大的铃兰花苞,像逗弄一只温驯可爱的小宠物一样,挠了挠它花萼:“喂,小花妖?怎么不说话。” 他提了提唇角:“不是要我给你找毒药,给你找来了。” “怎么不搭理人。” 窗外,竹枝承受不住雪的重量,积雪从叶尖簌簌落下。 不远处小竹林里传来急躁的猫叫声。 周遗昉疑惑地戳了一下铃兰花苞:“喂。” 手感有点不对劲。 今天花苞轻捞捞的,戳起来没软乎乎的手感。 漂亮至极的眼睛微微蹙起,他俯下身子去,明亮的眼睛看着空空如也的花苞内部忍不住眨了眨。 他不死心,低头甩了一下脑袋,再次眨了眨眼睛去看。 不是错觉。 就是空的! 他放开手,目光幽幽地低头静立在儿。 跑了? 她竟然跑了? 周遗昉哼唧了一声,胸中被压制了一天的恼火又冒了出来,心中野火烧得旺旺的。 桌子底下那张可怜的小圆凳成了出气筒,被他一脚踹翻。 “阿郎,什么事。” 屋外候着的红衣小厮听到动静望过来。 周遗昉一张漂亮的脸抬起来,掬着一捧冰冰凉的笑,笑意一点都不达眼底:“屋子是什么时候打扫的。” -- 第10页 红衣小厮怔了一下,方言都出来了:“您忘了,恁不喜欢别人进屋子,洒扫的人都是在恁快到家之前来清整,顺便燃香。” 空气里清冽甘甜香味若隐若现,不存在没燃香的说法。 小厮疑惑道:“是他们今日偷懒没打扫吗?” 若是真的偷懒了就好了。 周遗昉垂下眸,走到正中的瑞兽香炉前,提起雕刻成海上仙山的乌木盖子。 仙山上的仙人鸟兽在袅袅青烟中活灵活现,里面沉香木块静静的燃着,才燃了一个小小的角尖。 看来侍女今日打开门来打扫离他回来的时间确实不到一刻钟。 窗户上安的是琉璃,小花妖推不开,不可能从窗户出。 她能跑的时机只有侍女来打扫屋子的时候。 也就是说。 那个小花妖才跑不久。 周遗昉反倒不是那么恼怒了,手往后一撑,跃到高脚几上坐着,黑色皂靴荡了荡。 还不到一刻钟,那么小一个小东西,跑断腿也跑不出府去,翻门槛就够她哼哧哧翻半天了。 倒是他看走了眼,小东西还挺大胆,有点意思。 有点意思也没用! 他才不怜香惜玉。 等他抓到她了,看他不一把捏碎她的脖子。 周遗昉狠狠戳了一下铃兰花:“红叶,给我牵条恶犬来,鼻子要灵点,声音要凶点,身板要壮硕点的。” - 寒风瑟瑟,竹影摇曳。 周遗昉牵着狗久久不能回神,红衣小厮担忧地问道:“阿郎?” “阿郎你怎么了?” 周遗昉冷呵了一声,摇了摇手里的绳子,扬眉反问他:“你说怎么了?” 胖嘟嘟的小土狗一肚子奶,走三步摔一屁股蹲,黑黝黝的眼睛盯上了周遗昉的鞋尖,一把抱住,小米牙嵌进鹿皮里磨,发现咬不动昂头冲着它呜嗷嗷叫唤。 周遗昉移开脚,脚尖上一坨亮晶晶的涎水:“这就是我让你找的猛兽。” 看那只小狗一眼,他就气一下:“奶狗?猛兽?吃这么饱也不怕跑着跑着就吐奶了。” 红叶:“三花她娘生了七只,三花是里面的狗王,最护食,抢奶抢得最凶。” 周遗昉:“换它娘。” “三花她娘刚生完崽不久,那么凶,我怕您牵不住啊。” “要不试试,三花也是猎犬嘛,您要找啥给它闻闻,说不定能行呢。” “……” 行吧,虽然还算不上犬,但好歹也是纯正的狗。 周遗昉揪起三花的后劲皮,无奈地和它对视了一眼,将它提溜到铃兰花前。 三花小鼻子乱动,冲着铃兰呜呜威胁出声,挣扎着往后退。 周遗昉尝试着将它放地上,它就跟闻着味儿一样窜了出去。 周遗昉跟在它身后走,一路跟到竹林里去。 竹林里,小肥橘正撅着屁股趴在竹鼠洞门口。 竹鼠洞里的一窝竹鼠早就冬眠了,完全不知道此时家里闯入了一个小人儿。 这个闯入者揪着一团猫毛,瑟瑟发抖。 小竹鼠睡梦中拱了拱,缩在鼠娘亲的怀里发出撒娇般的叫声。 小人儿蜷缩着,她好冷。 身后不远是竹鼠一家,身前是喵喵叫的肥橘。 不管是猫还是鼠,它们巨大无比的爪子都能将她撕碎,古蔺兰僵持着不敢动。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这时,肥橘忽然将脑袋缩了回去。 古蔺兰听到外面传来地裂一样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在过来,脑袋上的土层和落叶都在颤抖,头顶上肥橘发出咕噜噜的威胁声,接着小狗子短促的汪汪声也响了起来。 周遗昉用脚隔开两只扑在一起,你咬我脖子,我挠你脑袋,胖的分不清脑袋和屁股的肥橘崽和三花狗崽。 红叶连忙上前,一手抱住一只,主动走远避嫌。 周遗昉望了一眼非常规整的竹鼠洞,本能地觉得小花妖就在里面。 他俊美的脸庞低下来,漆黑的长发滑下,越发衬得面如冠玉,唇若涂脂,鼻尖侧方小红痣越发妖孽。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从怀里摸出一枚火折子,扭开竹帽,吹了两下,火焰“蓬”地一下燃起来。 橘黄色的火光,谪仙般的公子。 漫不经心地提起绯袍袍角,蹲在竹鼠洞前,将拿着火折子的手伸进去。 古蔺兰冻得实在受不了,差点就要没理智地缩到竹鼠一家的腹毛里去,就算被撕碎也比大冬天活活冻死好。 然而忽然出现的火光驱散了她的不理智,竹鼠洞粗糙的土墙被照耀成温暖的金赭色,寒冷和黑暗被驱赶,一只白玉般的大手出现在洞口。 那只大手,干净,洁白,连指甲都生得格外好。 大手的影子占满了整个小土洞,也覆盖满了古蔺兰娇小的身躯。 她被冻得冰凉僵硬的手指哆哆嗦嗦向前伸去,火光只能温暖向光的那一面。 不够,根本不够。 那只大手那样大,只要她钻进去,完全可以整个包裹住她,温暖她。 冻僵的小脑袋忍不住向前点了点。 古蔺兰扶着竹鼠洞的小土墙站起来,双腿僵直早已感受不到知觉。 站起来的同时险些摔倒在地。 好在她扶着墙,踉踉跄跄地扑进他大手里。 扒着他虚握着火折子的拇指,古蔺兰低头钻进他掌心,冰冷小巧的膝盖蜷到心口,她将自己像小虾米一样缩起来,躺在他掌心上,忍不住用脸蛋蹭了蹭。 -- 第11页 巨人的掌心如她想的那般温暖干燥,衣袖上还有淡淡雪后松林的清冽味。 她怕自己掉下去,掰着他手指横在自己腰前,两只手还抱着,像束缚带一样。 她放心地闭上眼,这样他收回手的时候不管怎么动都不会把她摔地上了。 可周遗昉感受到指腹和掌心熟悉又陌生的鲜明的柔软感,脊背僵住。 她光滑细腻的身子缩在他掌心里毫无重量。 左心房贴着他掌心肉,隔着薄薄的皮肤,她小小的平缓跳动的心脏下,贴着的他热烈翻滚,奔腾鼓动的血脉。 她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将他无名指抱紧,冰冷白皙的巴掌小脸在他掌心轻蹭,若有似无的呼吸和柔软的发丝扫在他手上,痒得他手掌发红发热,眉头紧蹙。 周遗昉不动声色地绷紧了那只手臂,连带着那一侧脖子上的青筋都明显起来。 讨人厌的小妖精。 他低声喃喃。 “呸。” 我才不上你的当。 第6章 她都不稀罕 那他也不稀罕!反正他一点…… 古蔺兰不知道他心里在怎么想,只知晓他的掌心安全又舒适,让她有一瞬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也有干燥温暖的手,身上有清冽好闻的味道。 他很高,他的背很宽阔,他知道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东西。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可那个身影只是在她心底刚刚浮现出来就被她咬着唇压抑到心底深处。 他死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他。 她怕想起他来又是没完没了的寂寞。 如果想念他是一种甜蜜的折磨,每一次想起与他相处的自在时光后最后留给她的是无边的孤寂,是悲痛多于快乐,那还是不要去想去念。 不要去用这种折磨自己的方式消磨他的感情。 只要不去想,她就可以欺骗自己,也许他也如自己一般,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好好活着就很好。 一辈子不相遇也没关系。 “周大人……” 再见。 小人儿眼角晶莹的泪珠滑落,无声呢喃中坠入了黑沉的梦。 周遗昉悄悄张开了一道指缝,呼吸一滞。 看了一眼,什么脸红心跳,什么脊背僵直,通通没有了。 他戳了一下小人的脑袋,狠狠蹙起眉头,嘴巴瘪下来。 她灰头土脸的就敢往他手里钻,什么破花苞裙子,脏兮兮皱巴巴的。 脏死了。 他掏出手帕将少女裹起来,手贱地把少女蔽体的铃兰花苞裙扯掉。 扔了! 扔完才发觉手上有点濡湿,低头一瞧,少女缩着身子睡着了,拳头攥着,薄薄的蝴蝶骨微微颤动,剔透的泪珠从紧闭的眼角滑下来。 “……”周遗昉 哭! 又哭! 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到哭上了。 哭死我都不管你。 少年冷哼一声,踢踢踏踏,摧花折草地往前走。 刚走了两步,他烦躁地折回来,捡起地上脏兮兮的花苞裙,咬牙切齿地拍了拍,裹着古蔺兰塞进了袖子里。 他攀上青竹,黑色锦靴踩在竹干上,蓄满了力往后一压,韧性十足的青竹被压得往后弓起,然后他脚尖部分的鹿皮微微抬起,随着青竹“嗡”的一声弹回原位,“咻”一声射了出去。 红叶抱着两小只幼崽,仰头看着他仔细护袖子,里面好像有东西,复又看了眼竹鼠洞,大惊:“阿郎,你是不是又干掏人家冬茅老鼠的窝的事了!” 周遗昉在空中纵身几个跳跃,护着袖子,稳稳落到了自己的院落里。 一记凶神恶煞的眼神扫过去,轻轻哼道:“你才掏老鼠窝。” “书房里等我。” - 回到卧室,短短几息古蔺兰就睡得纯熟了。 周遗昉恼火地将人胡乱塞进铃兰花里,找了一块黑布罩着,起身仔细关好门去了书房。 - 南地苗人最近又有异动,听说是南诏那边的几个小部落受吐蕃威胁要归附吐蕃了。 府里最近几天南诏那边来的信鸽就没断过。 书房外一只白色的信鸽落在廊下竹席上,红叶熟练地捉住信鸽,将它腿上绑的小竹筒解下来。 倒出里面卷放的小纸卷,放在托盘上。 此时托盘上已经放了好几个小纸卷,他将纸卷依照轻重缓急排列好端进书房。 周遗昉大刀阔斧地盘坐在座椅上看书,眉头紧锁着,一条修长的腿肆意垂在地上,白皙骨感的脚踝上袜子松松垮垮。 红叶将托盘放在他面前,矮身跪下替他穿好袜子。 “阿郎今日和公主谈得不愉快。” 周遗昉:“嗯。” 他放下书,拿起纸卷展开一一看过,重新裁了纸提笔落下回复。 红叶:“公主是不是因为你把她送来的那几个间人美人剥皮送回去生气了。” “没有的事,几个棋子还不至于让李京安动气。” 周遗昉将回复好的纸交给红叶,在等候最后一个消息的间隙。 周遗昉淡淡道:“她是生气我拒了李丽娘,她和靖王将主意打在我身上,想将李丽娘许配给我。” 红叶惊讶地瞪圆眼睛,哑声道:“他们怎么敢,靖王现在明显是在和圣人打擂台,阿郎刚被圣人提拔,靖王和公主转头就想将县主推过来。县主和世子小时候就差点害死阿郎,如今又来害阿郎,这可怎么办。” -- 第12页 周遗昉勾唇,丢了笔,修长的颈子往后,抱胸靠在椅背上。 他身子舒展开来,很是透着几分肆意与风流。 “怕什么,他们敢送来,我就叫她有来无回。” “算计我,就得做好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准备,刚好还能和小皇帝表表忠心。” 红叶兴奋:“那我把院子替县主收拾出来。” 周遗昉默许。 “行了,下去吧。” 红叶一走,书房里就安静了下来,周遗昉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 说是那样说,可真要做又是另一回事。 哪有人会不在乎母爱。 正是因为从没得到过,所以即便失望,也忍不住幻想。 可李京安,你真是让人心寒呢。 周遗昉自嘲地笑出声。 直到信鸽从窗口飞进来,扑腾着翅膀在地上来回走,发出咕咕咕的声音,他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 前面那几只鸽子送来的是南诏那边的情况,他看完那几条消息,里面都没有他主动要问的问题的答案,他还以为今天是收不到了。 信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乖乖地站着不动等他捉。 周遗昉将鸽腿上的竹筒取下来,将鸽子放走,不慌不忙地倒出里面的纸,捻开。 信是云游到南诏的果燃道人写来的。 周遗昉在发现古蔺兰对他有影响的第一时间就写信告诉了果燃,果燃云游四海,也许会知晓为何他见到这个女子后脑海中就浮现出各种离奇荒唐的画面。 而且,这个女子只有拇指大小。 他不信这世上真的有山精鬼魅。 若是有,那他们怎么不长长眼,将李京安和周少师给吃了。 他担忧的是,能将人缩小到这般,是怎样可怕的高人。 这样的人在暗处蛰伏着,却不能被他掌控,总是叫人不能心安的。 他将纸条展开,里面只有简单几个字:“夜观天象,你命格有变,是夙缘未绝心有不甘,以帝王命换来的涅槃重生。” 这几个正儿八经的字后又附了几个小字:“真这么小?等我回来借我一观!” 周遗昉:“……” 他?以命换命? 江湖骗子。 - 酉时,天光暗下,夜风吹了起来。 廊下的灯笼被吹得打在门檐上,竹篾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侍女们在厅中摆了饭,周遗昉食不知味地咀嚼着,忽然放下筷子掏出一张少女的画像,吓了红叶一跳。 他回忆了一番铃兰花里的那个小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世家大族奉养出来的模样。 那白皙透亮的肤色,光滑柔软的指腹,是寻常百姓家养不出来的。 能养出这样姿色的女子,家世应当也不会低了去。 “红叶,你去查查,哪家贵女有没有长这样的,人在不在家中。” 想起画面中她一身嫁衣,他噎了一下,手指缩起,语气难得低落道:“或是许了人家,那家中人品性如何,好不好相处。” 他忽然想起那日买花肥时,店家与人闲聊说到谁家小娘子凭空消失,其它的也没太注意听。 若小花妖真的是哪家失踪的娘子,也好还回去。 果燃的那句话让他越发觉得养着她也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什么涅槃重生,什么夙缘未了执念未消,他不信他会为了一个女人以命换命。 更何况…帝王命。 周遗昉轻嗤了一下。 他拿起一旁放着的细布巾子擦了擦嘴巴,起身离席。 他倒要看看,小花妖有什么本事,能让他放弃帝王命,为她生为她死。 不妨大胆揣测一下,她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就是因为他。 那就是他做了什么,以生命和大业为代价,让她重新活过来。 现在她活了,那他上辈子的执念是不是就消了。 既然消了,那就是两不相欠。 上辈子的他喜欢她,可这辈子的他并没有喜欢上她。 他可不欠她。 相反,现在是她欠着他了吧。 既然他碰到她就有了以前的一些离奇画面,那她呢。 她也有的吧。 可她竟然想着逃跑! 那日他问她是哪家的小娘子,养的这般爱哭,她还不告诉他。 她都不稀罕,那他也不稀罕好了。 反正他一点一点也不喜欢小花妖。 红叶看着自家阿郎几经变化最终停在笑容扭曲上的表情,小娘子?什么小娘子!哪家小娘子。 忽然他顿悟了。 阿郎也到了想姑娘的时候了吗! 红叶二话不说,接过画像,摸了两块烧饼揣怀里,撒腿就跑。 他是不能让自家风流俊逸的阿郎因想女人想疯魔的。 阿郎看上的女子,就是偷,他也要给阿郎偷来。 阿郎长得那般俊俏,状元游街那日,茶馆二楼挤满了人,阿郎打马自楼下走过,楼上姑娘们的眼睛雪亮雪亮。 红叶展开阿郎给他的画像看了一眼,心里满是激动。 未来主母? 她可真好看。 与阿郎绝配! 第7章 学着讨我欢心(捉虫) 做朋友 暂时放下了古蔺兰这件事,周遗昉也吃得差不多了,起身回了屋。 古蔺兰已经醒了,缩在花苞里惶惶不已。 -- 第13页 她长这么大,一向谨小慎微,她是冻糊涂了,竟然主动跑到巨人手里送死。 只是和巨人相处了几天而已,怎么敢相信他不会生气她逃跑。 他刚刚一定是被她自投罗网的行为搞懵了,等他反应过来肯定不会放过她。 门被打开,古蔺兰如惊慌的小兔紧张地把自己缩成一团,眼前就是脑袋捏爆的惨死画面,她眼泪滴答滴答往下掉。 周遗舫进来就去了净室,水声断断续续,古蔺兰咬着唇。 周遗昉从净室出来,将手覆在炭盆上烤火,他望向角落里黑布罩着的铃兰花,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听到压抑不住的偷偷息鼻子声,他就知道小花妖是吓醒了正害怕呢。 他故意咳嗽,弄出声响。 果不其然,黑布底下晃了晃。 小东西,蠢蠢的,也太好骗了。 “醒了。” 周遗昉敲了敲墙,吸引她的注意力。 昏黄的烛光透过黑布线与线之间的孔洞透进来,古蔺兰很是怯怯,不安地开口:“嗯…” “不是说等死吗,毒药都给你弄来了,怎么偷偷跑了。” 古蔺兰脖子一缩,听他话里还有些生气,硬着头皮接话,开始转移话题:“巨人你别生气,生气让人丑陋。” 周遗昉气乐了,好好一个小美人,奈何长了张嘴儿。 他阴沉沉道:“你才丑陋。” 古蔺兰委屈极了,想反驳又不敢,只能瘪着嘴巴息了声。 但她也摸清楚了,巨人就是一个嘴巴毒些的纸老虎,不会杀她。 - 翌日清晨,周遗昉刚醒,就听到窗外嘻嘻索索的声音。 遮得严严实实的帘子被掀开了一个小角,带着淡淡暖意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 隔着烟灰色的纱帐,有一团圆呼呼胖嘟嘟的东西在动。 如玉般的两根手指撩起一角纱帐,露出一个小缝隙,一看,是窗外一只气急败坏的肥橘趴在琉璃窗上。 肥橘尖利的爪刃疯狂挠着,粉色的肚子贴在窗上,它大大的茶色眼睛盯着地上的某处。 周遗昉跟着它的视线看过去。 一眼就看到了地毯里的那道娇小身影——捧着一搓白色猫毛笑咯咯的小美人。 美人只有拇指一般大,眼睛水润润的,比前几日都有活力。 周遗昉还在气她昨日逃跑,可看着她只能跟只猫儿玩耍也那般开心,看着看着,那点气忽然就散了。 他有心想引起她的注意力,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 古蔺兰忽然就不敢笑了,缩着脖子,跑到最近的高几的几腿后藏起来。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她切切地歪着脑袋打量,秋水般清澈透亮的眼睛朝床榻后看过去。 她小心提防的小样子把周遗昉逗笑出声了 。 不是之前那些阴沉故意吓人的笑声,而是少年人充满朝气与爽朗的笑声。 这让古蔺兰好奇他到底是怎样的模样。 可她只能看到巨人巨大的床榻,还有高高的烟灰色的纱帐。 “巨人,我,我把你吵醒了吗。” 她很慢很轻地开口。 若不是周遗昉仔细听着她的动静,差点没听见。 周遗昉淡淡回应,眼神却黏在她身上:“嗯。” “哦。”小花妖捏着手指。 哦?就——哦?! 周遗昉瞪圆眼,刚刚和猫玩那么开心,一个字就将他打发了? 没良心。 小白眼儿狼。 她还知不知道谁是她的大恩人了。 看着古蔺兰装蜗牛,偷偷挪回铃兰花盆,周遗昉自己把自己气了个半死。 他暴躁地蹬了下脚,在床上制造动静。 果然吸引了古蔺兰的注意,却是将她吓得抱头缩了起来。 周遗昉不悦地抿唇,哼哼唧唧半天,问她:“我有那么可怕,我是老虎还是狮子,你这么怕我。” 古蔺兰低着脑袋,揣度出她不回答他可能会生气,小心地回答:“因为,你是巨人。” “我是巨人?”周遗昉跟着复述了一遍,这叫什么回答。 “你这么怕我,巨人难道会吃人不成。” “你不会吃人,但是你跺跺脚就能山崩地裂,你要是生气了,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我……”也许和他聊上了 ,觉得巨人也没那么可怕,古蔺兰放松了一些。 “你在乎我生不生气?”周遗昉笑到。 “我不是!”古蔺兰皱着眉小声反驳:“我是害怕你生气摁死我。” 周遗昉选择性听不见,闭上眼睛点点头:“你在乎我生气。” 古蔺兰委屈跺脚。 才不是。 巨人怎么这样。 隔着纱帐,周遗昉状做不经意又问:“别人呢,你也很在乎吗。” “谁?”古蔺兰眨眨眼睛。 “你的……丈夫、夫家那些。” 丈夫……古蔺兰想起了那个从没踏进过她院子,娶她回来只为为他表妹挡风头的靖王世子,任由她在后宅被那些女人欺负的靖王世子。 那些永无天日,只能数着日子过的日子。 她从不觉得靖王世子是她的丈夫,正如靖王世子厌烦她占了他妻子的身份。 不可避免地,她又想起了那个人。 古蔺兰蓬勃的朝气与活力荡下来,她抿唇不回答,小跑到铃兰花盆后,攀进花苞里躲起来。 -- 第14页 周遗昉“唰”地拉开纱帐,光脚跑到她花苞前蹲下,戳了戳花苞,却不意戳到了她的脚。 古蔺兰将脚缩得更往里,掏出他的那张帕子堵到花苞口,不让他的手指戳进来。 周遗昉闷闷地:“你怎么突然不和我说话了。” 花苞掀开一个小角,少女低低的声音小声传来。 “你问了让我不开心的问题,我不想回答你了。” “行吧,我不问这个了,我们说说别的。”周遗昉换了话题,“说话哪有躲着说的,要不你出来?” 古蔺兰哪敢出来,她就是一只小鸵鸟,只要脑袋藏起来,自己看不见危险,就觉得是安全的。 即便鸵鸟屁股撅在外面,那是屁股的事,和脑袋有什么关系。 只要脑袋不掉,都是安全的。 见她不理人,也不出来,周遗昉自讨没趣,屈指弹了她花苞一下,吓唬她道:“昨日你跑了,你要的毒药没喝成,我叫人给你热热端上来?还准备了青梅蘸井盐,也不会苦到你。” 花苞微微一颤。 周遗昉睨了一眼,忍住笑意,缓缓调侃:“给你端来?” 花苞里好半天才传来一声没底气的软糯声:“我,我忽然就不想死了!” 然后她开口询问:“可以吗?” 周遗昉敲着床,假意思索,实则是在观赏她的小表情。 少女躲在铃兰花苞后面,表情紧张,粉润纤柔的手指头抠着花瓣。 他吊儿郎当地“哦”了一声,撩开烟灰色的纱帐,算计道:“那得看你表现了。” “你和我做朋友,让我开心呢,我就好好保护你,不杀你,你要是让我不开心呢,那我就——” 少女高度紧张,马上问:“就什么?” 周遗昉不再唬她了,嘴角上扬:“就把你扔出去,当小乞丐,和街上的小老鼠做朋友吧,你选一个,小花妖。” 古蔺兰一下子放开花苞,从花瓣阴影里钻出脑袋来,耀目的春光洒在她身后,笑颜绽放,真真人比花娇,干净美好。 没有人能拒绝她的讨好:“我最喜欢和巨人做好朋友了。” 第8章 勇敢兰兰 不怕困难! 一眨眼就到了初五,各司各衙门已经恢复了运作。 南诏来的鸽子扑腾两下停在窗户上,鸽子脑袋转了一圈,见没人来取信件,咕咕两声跳到屋里的地板上。 南诏周围的形势一日比一日坏,除南诏外的其余五诏和南蛮皆有意向犬戎投诚。 起因甚至很荒谬。 之前确实是犬戎挑衅在先,常常带兵威胁六诏归附犬戎。 但前几年还是前朝的时候,剑南节度使就上禀领兵平乱,想治了这波墙头草。 这事一直拖着,直到新帝上任,改朝换代自然要栽培自己的人,剑南节度使被换成了小皇帝自己的人,与六诏和南蛮合作牵制犬戎的事自然提上日程。 结果两边接洽时,节度使家的公子强行睡了人家大小鬼王的妻女,那人家不干了,说什么也要个说法才行。 节度使为了保自己的好大儿,竟然杀了送信的苗人将事瞒了下来,等朝中知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六诏里五诏都投了犬戎,直逼剑南道来。 南诏的巫王曾经是周遗昉的难兄难弟,周遗昉自然早早就知晓了这些事。 但老实本分一心为陛下的臣子是不会偷偷在各司各衙门乃至各属国安插自己的势力的。 所以他不说。 他甚至让巫王帮助剑南道那边瞒住消息,布满陷阱等着小皇帝跳。 他不是一个好人,自然不是小皇帝的好臣,他做的一切决定都是有利于他自己从不管别人死活。 李家人做得皇帝,他为什么做不得。 如今五诏投犬戎,前几日他让人将消息慢慢透出去,小皇帝为牵制犬戎自然要派将和南诏一起领兵平乱。 首先那个人得是身份高的人。 先帝40岁才坐上皇位,潜龙之时兄弟们夺位激烈,靖王就是其中一个劲敌。 熬死了先帝,如今靖王还在与新帝别苗头。 小皇帝是不可能让他沾上兵权和战功的。 对他没有威胁,身份又足够应付外人的,算下来就只有周遗昉一个。 周遗昉今早进宫就是为着这事。 - 这个时候正是周遗昉上值的时间,没人敢随意进主人的屋子。 所以鸽子肆无忌惮地在屋子里蹦跶,鸽子眼睛被袖珍可爱的古蔺兰吸引,红眼睛一瞬不顺地盯着她。 她正在巨人留下的一盏花茶里沐浴。 白玉茶盏对她来说刚合适,她坐在里面,手臂可以搭在茶盏边缘,白皙的背部暴露在空气中,乌黑的长发蜿蜒在雪背上。 周遗昉的手绢改成的简单衣裳放在铃兰椭圆的圆叶上。 因为和周遗昉做了了好朋友,好朋友之间都要互相考虑互相帮助。 所以周遗昉好心地让人加高了院墙,还在上面扎了一排尖尖的碎瓷片,为了阻止肥橘和人翻进来吓她。 她现在可以在周遗昉的院子里里外外地探索。 不仅不用怕肥橘会忽然出现扑她,还不用提心吊胆会有别的巨人出现。 但再高的院墙,也挡不住长翅膀的小动物。 那只鸽子看见她,急躁地在屋里咕噜咕噜叫,转了一圈后噗嗤噗嗤地展翅。 -- 第15页 展翅时藏在翅膀底下的小竹筒露了出来。 原来是只信鸽。 在话本子里,只有神秘的组织才会偷偷用信鸽传递消息。 巨人屋里总是有鸽子到访,前几日他在家都会捉了鸽子,那是在取信吧。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信。 重要的信就意味着不能被别人看见。 巨人现在是她的好朋友了,作为好朋友,一定要为对方考虑。 古蔺兰捏着拳头,强迫自己忘了害怕,勇敢地从温暖香浓的茶盏里站起来。 好姑娘应该知道投桃报李。 - 冬日日头短,下值时间早,周遗昉的马车行到坊门外时申时还没过。 马车还未拐进坊门,远远就看见巷子里停了一辆华丽繁琐的香车,绣幰如云,挂着公主府的牌子。 红叶不在,随侍的小厮换了一个,青衣小厮默默收紧了马缰,侧头与车内低语:“阿郎,公主的车架在前面。” “不管。”冷淡疏离的声音从车厢里响起。 不知是公主府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还是他们本身就一直关注着坊门口。 周遗昉的马车一动,香车就掉头过来了。 离得近了,香车骤然停下,一阵香风袭来,厚厚的绣幰被人从里面拉开,李丽娘从里面钻出来,腰间的香球晃荡。 她笑着站在路中央逼停周遗昉的车架,踩着人肉梯上他的马车,一脚踹翻驾车的青衣小厮,骂道:“不长眼睛的东西,没看见本县主吗。” 她不满地皱了下眉,横推开质朴的樟木车门,怪道:“雪舟哥哥,真是的,你家的门房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我都乘着姑姑的宝马香车来了他们也不放我进去。” “你可得好好惩罚他们。” 周遗昉冷冷看了她一眼,不搭理她。 李丽娘想置气,可看到他不悦的神色又憋屈地憋了回去。 这不是当年任她欺负死也不敢吱声的小男孩儿了。 况且他现在如此出色,在世家、权贵圈里炙手可热,多少女郎爱慕他,想要嫁给他。 那又如何,这世间的好男儿只能配她李丽娘。 李丽娘咳了咳,昂着高贵的头颅,可眼睛却偷偷往下撇,偷看他的表情,娇蛮道:“是父王和姑姑允我来小住几天的,你难道敢违抗姑姑的命令吗。” 周遗昉挑眉:“哦~?” “所以呢?” 李丽娘面色不善,没忍住踢了一脚他面前的矮几。 矮几下的小箱拢被踢落到兔皮地毯上,各色的绣花的手帕洒落一地。 李丽娘勃然大怒:“哪来的那么多女子手帕,你是不是有相好,藏了女人在府里!” 镶嵌着宝石的软底绣鞋踩上手帕,不断碾压。 周遗昉看着她目光一寒,李丽娘没有来地打了个冷颤,心底生出怯意。 她是不是做错了。 明明知道对面这人已经不是能被她随意折辱的私生子。 周遗昉目光里的寒意转瞬即逝,忽然漫不经心地笑了:“表妹说笑了,既然是母亲的吩咐,就随我进府吧,有没有女人,何不自己亲自看看。” “表妹觉得呢。” 第9章 献宝 你是我的好朋友 “这还差不多。” 酉时后日入山峦,鸡雀归巢,没有了一丁点太阳,属于北地晚间的寒冷才真的来了。 下值的官员慢慢多了起来,好几个都围在坊前卖地瓜的摊子前,红地瓜烤出了蜜,丝丝甜意在空气中飘荡。 李丽娘趾高气扬地下了车,指挥着奴仆抬箱子进府。 宝马香车后跟着两车行李,上面都是她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少卿家刚大采办了一番回家的女主人。 周遗昉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烤地瓜的小炉子,头也不回地回家。 李丽娘见他走,连忙笑脸追上去,拉住他袖子。 “雪舟哥哥,我住哪里。” “我听姑姑说,你这宅子大得很。那我要住得离你近些的,我住你旁边的院子好不好。” 太阳一落,天就灰了。 府上小厮举着杆子将灯笼取下来,灌满灯油点燃灯芯又挂上去。 暖红的光打在他英挺的鼻梁上,长翘的睫毛阴影拉出一条优美的弧度,为他凉漠的神情添了丝暖意。 然而说的话却一点不暖,反而气人得很。 他红唇动了动,没什么耐心:“没地儿。” 李丽娘脸色瞬间沉下来:“你什么意思,是你邀我进府的。” 周遗昉好笑:“可没邀请你住下来。” “你若真要住我也拦不住你,这样吧,红叶走前倒是收拾了一间屋子,你若不怕四不避风,鼠蚁横行,你尽管住。” 李丽娘高贵的脑子快速转了一圈,直勾勾地盯着周遗昉。 她才不信。 “陛下岂会送座破旧宅子给你。” 周遗昉不置可否,大笑着离开,看也没看她一眼道:“你不介意那就住进去吧,先说好,我可没有多的仆人给你,青叶她们将你带过去便走。” 高挑的身影融入清寒的松竹,茂密的参天松山和竹子遮住了他的背影,慢慢消失不见。 李丽娘轻嗤了一声,得意地笑,满脸红晕。 看着周遗舫身影消失不见,她转头收敛了笑,斜眼睨着青衣小厮,语气嚣张:“还不快点带路,多晚了,饿到我你担待得起吗。” -- 第16页 青衣小厮沉默地站在一边,垂着手,但神情并未因她的态度而改变半分。 红叶跳脱,青叶沉稳,青叶只顺着她骄傲的眉眼淡淡看了一眼,安静地走在前面不发一言。 李丽娘本以为会走很远,主人家一般都住得靠里些,靠中心些,只有下人才住在靠近门房的地方,住在犄角旮旯。 结果只走了几步,前面高壮的青衣小厮就停了下来,死人一样道:“到了。” 李丽娘尚反应不过来,青叶转头就走。 满庭落叶,墙壁破烂,梁子腐朽。 旁边的侍女小心地扯了扯她袖子,她反手就是一巴掌打过去。 心中怒火中烧,骂到:“什么狗东西,也敢欺负我,不过就是一个私生子,真以为考了个功名,得了父王和姑姑几分青眼就登了天了,不将我放在眼里。” 李丽娘光骂还不解气,看了一眼四周:“去给我找别的院子,我就不信,这么大一个府邸,他都能是破的。” 侍女被打了一巴掌,不敢有怨言,连高高红肿的面颊都不敢捂。 天色越来越黑,李丽娘怕黑,侍女将路边石灯里的灯取了下来,收集成四五个,每人一个捧在手中,热蜡滴下来也不敢抖一下,不敢吱一声。 她们围绕在李丽娘周围,将她裹在光里。 李丽娘这才没那么生气。 走到隔壁院子,进了小圆门,漂亮整齐的平矮院落出现在眼前。 红漆绿瓦,高高的一排柏树和银杏立在院子里,白藏时必定很漂亮。 “就这吧,你,去开门,你,你,你,去打扫干净,你们小心整理我的东西,弄坏了一件,我可饶不了你们,对了,我口渴,你,先给我煮碗蜜水来。” 一群人浩浩汤汤地进白色的小圆门,走到里面,才发现各处门上都上了锁。 李丽娘暴跳如雷,又换了几处院子,无一不是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院子。 却都是落了锁的。 这是防谁呢? 小王八羔子! 李丽娘满脸阴郁地狞笑:“去那个私生子的院子,我还不信他敢不让我住,能连夜把我丢出去不成。我这次还就非住他院子不可了。” - 却说周遗昉大笑着离开,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双手枕在脑后,肆意欢快地往家去。 房间里,古蔺兰对着鸽子大眼对小眼。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两只已经扑成一团。 鸽子小腚撅起,脖子伸直往下,大张嘴巴要叼她。 咕咕咕地如同玩弄虫子一样,去钻她。 古蔺兰用小胳膊挡着脑袋,矮着身子去拽它脚下束缚着的小竹筒,它就如春日里玩闹的小花雀一样,红色鸽子腿哒哒哒乱跳。 左脚脚跳完换右脚脚,就是不让这个小人类的小手挨着它的爪爪。 偶尔它还要用自己的鸽翅膀将她撞到地上爬不起来,看着小人类乱蓬蓬的头发,可怜巴巴的表情。 小两脚兽鼓着白嫩嫩的腮帮,像大两脚兽妇人卖的白皮糖包子,红艳艳的嘴巴像糖包子上点的圆润红点。 这可真是一个倔强的小两脚兽嘿。 她细细的白胳膊上一块红一块紫,额头上也肿了一块,还有漂亮的大眼睛蓄满了泪水,亮晶晶的,像天池里的浪花。 她这样伤痕累累,可是她没有哭,反过手,红红的指头擦了把眼睛,抽泣着淹了口唾沫,将哽咽和哭泣都吞了下去,没有发出一声哭吟。 她知道,要是发出一声就会憋不住哭出来,没完没了。 手好疼,脑袋好疼。 讨厌的鸽子嘴巴好厉害,啄她好疼呀! 她又爬了起来,小小喘着,小拳头捏紧,朝着鸽子跑过去,毫不犹豫地向那只有她胳膊粗的红色利爪而去。 这次她脱了巨人给她的手帕,将手帕拧成一股绳,鸽子又在故技重施,爪爪左跳右跳地挑衅她。 但她不为所动,抓着绳子,朝那只爪爪扑过去,放手一搏,在爪子蹬上她脸的瞬间,用力一绕…… 尘埃落定,鸽子被绊住,一大一小摔在地上。 鸽子被摔得平躺,正冲着天踹脚挣扎,古蔺兰连忙爬起来去掏小竹管子里的信卷。 白光在她面前闪过,利爪带起她一缕青丝,掉到地上。 古蔺兰恍惚地摸了下脸,才反应过来,差点毁容了。 被鸽子痛扁了一顿,全身都好疼。 她这才完全反应出疼痛,捏着纸卷后退,嘴巴一瘪,超小声地抽噎了一下,长大嘴巴反应了好一会儿,声情并茂地哭出来。 周遗昉袖着脑袋踏到门口,皱了皱眉。 他放下手,细细地听了听,好像屋子里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 鸽子用嘴巴一下一下戳着木门槛,两只爪爪平方在地上,靠鸟腚在地上挪动。 整只鸽子“哦咯哦咯”地叫。 古蔺兰的哭声在这阵“哦咯哦咯”声中不甚明显,但他还是听到了。 周遗昉瞬间脸色寒冷,目光阴沉一片。 他“砰”推开门,直直往她哭泣的方向去。 鸽子被吓得将脑袋栽到地毯下面。 他走了几步,蹲下去,扒开地毯,在里面找到了抱膝蜷缩成一团的小花妖。 小花妖一身白皙细嫩的皮子到处是红紫的划痕,莲白小脸被蓬蓬的头发遮了大部分,哭唧唧的大眼睛红红的,盈满了泪水,此时正从柔软的发丝缝隙中抬起来看他。 -- 第17页 察觉到他回来了,她收了哭,愣愣地反应了一下,两三下胡乱擦了眼泪,将手中抓着的东西抬起来。 抬过头顶,高高聚到面前,好让他看清。 黑色的眼珠闪过亮晶晶的光晕,眼睛笑了起来。 她的疼痛和哭泣一下被高兴取代,献宝一样将小纸卷献给他:“好朋友!” 第10章 把她丢到水里(重看一下啦) 冻上半刻…… 她像一朵灿烂的太阳花,笑靥灼灼,周身都在发光。 她的眼神落到他身上是有温度,将他冰冷腐朽的身体躯壳差点烫化。 周遗昉下意识逃避地挪开眼,心,惊了一下。 他低头直视她手中的纸卷,手指上遍布伤口,想想角落里的鸽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明知道那是什么,他微磕着眼帘,沉沉的目光被盖住,他问:“这是什么。” 古蔺兰以为他在说信,将双手更努力地举高了些,像是课业完成极佳得到夫子的评优兴冲冲带回家去向长辈炫耀的稚子。 “从远方来的信!你看。” 他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语气无波无澜道:“为什么……” 为什么对他做这些。 古蔺兰不知他在问的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巨人也许是问为什么有人会给他写信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她想了想,嘴角扬起,语气中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羡慕:“远方正有人牵挂着你,不远千里送消息来。” “一定是在念着你。” 谋反的事,当然牵挂。周遗昉从来不觉得除了利益外,彼此间相互维系的还有什么。 可她说得,又好像是真的,远在南诏的,是同伴吧…… 周遗昉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人揍了一拳。 他哑然地张了张嘴。 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就好像这些信真的有深意一般。 也从来没有人用这样温柔又强烈的眼神注视着他,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他。 她就像个磊磊光明的小太阳,让他觉得自己的腐坏和阴暗照得无所遁形。 周遗昉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他没拿她手里的纸条,甚至很焦躁。 古蔺兰吓了一跳。 她做错了什么吗? 周遗昉按了按眉弓,皱眉再次问她:“为什么?” 古蔺兰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为什么要去拿信。 古蔺兰茫然的眉眼空了一瞬,喃喃道:“什么。” 他关注点完全不在信上,反而对于她的话反应很大。 她嘴唇反复颤动。 “你不是说,要我和你做好朋友吗……好朋友不是要为彼此考虑..的吗……”古蔺兰望着他下巴,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他错愕的语气灼伤了古蔺兰,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没有被鸽子打败,却被他打破了。 她迟疑地收回手,肩膀瑟缩地往后撤了一下。 眼睛里璀璨明亮的光瞬间暗淡下去,变得怯生生,小心翼翼。 就这样躲在蓬松柔软的头发后面打着颤紧张地看他,然后安静地垂下小巧精致的下巴,想将自己藏起来。 周遗昉心里乱糟糟的,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又怎么开解她。 他承认,在看见小花妖手上面托放着未拆开的信卷时。 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某一瞬间灼伤了他眼睛。 周遗昉冷漠坚硬了许久的心忽然颤了一下。 只那一瞬的颤动,好像被一个不轻不重的东西碰到。 他想起进门时听到的撞击声,下意识看向脚侧地毯下抖抖嗖嗖的一团,屁股撅得老高的鸽子。 他有意转移这种让他凌乱的思绪,嘴角下沉,躲了出去:“还饿着肚子吧,外面有卖地瓜的,我叫人给你买回来。” 他说完就拉开门要出去,像极了渣男。 古蔺兰手指收紧,手中的纸条一时被她抓得皱巴巴的。 他跨出门时,脚步顿了一下,弯腰拎起一根细细的红鸽子腿,将鸽子从毯子下拔了出来。 怪只怪这只鸽子,飞了进来。 就别怪他对它痛下狠手。 - 他一面走一面沉浸在古蔺兰带来的情感冲击中。 青叶从廊下扫雪,扫到了院子外,周遗昉本想叫他出去买烤地瓜,想了想又打住。 本来就是出来躲她的,在外面站着也是站着,还不如自己跑一趟。 他叹了口气,白茫茫的雾气哈出来又消散在空气中。 也不知道躲些什么,古蔺兰抬头冲他笑的模样闪过脑海。 他想,能将上辈子的他弄得要死要活的女人。 是有些本事,懵懵懂懂地都很能勾他。 上辈子的结局还在,他肯定是不能陷进去的。 刚刚的失态多半是前些天那些突然出现的片段带来的影响。 周遗昉站在庭院中,忽然松了口气,笑了笑。 一定是这样。 他叫住青叶,只叮嘱几句:“看住李丽娘,勿顾忌她身份。” 今日他前脚刚领了去领兵的旨出来,后脚靖王就把李丽娘送过来,生怕小皇帝不会多想。 “她要是敢闹,杀了她。”少年郎穿红衣,张扬的背影从身边略过。 顺便丢过来一只白胖的鸽子,极其潇洒:“还有这个,烤了。” -- 第18页 青叶道:“是。” 将将回府,衣裳也没换就匆匆出去,青叶捏着扫雪的扫把在后面问:“阿郎,该吃饭了!还要去哪。” 周遗昉头也不回,扬了扬手里的铜钱:“买烤地瓜!” 青叶皱眉,提着扫把追了两步:“不好好吃饭,吃什么地瓜啊!!这又不是小时候吃不上饭!” 可周遗昉眨眼就小跑得没影,青叶叹气。 - 寒风呼啸而过,雪花不知不觉就积满了枝头,寒风一过,从枝头簌簌飘落。 竹叶上的细雪不断滑落在青瓦上,落雪声不停。 古蔺兰像被抛弃的小狗一样,圆圆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门口。 屋子里空旷,安静极了。 她安安静静地捏抓着身上的花苞裙,长翘的睫毛湿润,一缕一缕像小扇子一样扑闪,在眼尾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她缓缓地张开手,露出手心里攥得皱皱巴巴的纸,低声道:“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为什么?” 莹白玉润的手指上沾了血丝,她忽然抽泣了一声,低头捂住眼睛,一串串的泪珠儿从指缝间掉落。 她难过道:“我是不是,是不是被讨厌了。”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响起吵闹声,门啪地一声被踢开,古蔺兰惊乱地藏进地毯里。 她还来不及躲好,目光所及之处,一道鲜艳嚣张的丽影大张旗鼓地闯了进来。 女子十五六岁的样子,却未挽发未戴簪,满头金饰,裙摆上大朵大朵的金线绣的牡丹,通体贵不可言,软底绣鞋差点踩中她。 古蔺兰见过的如此打扮的女子,只有靖王世子的胞妹,溧阳县主李丽娘。 李丽娘刚磋磨了下人,火气比来时好了许多。 池水水面结着薄薄的冰,她当着周遗昉贴身小厮的面将侍女推进水里,借他们救人的机会闯了进来。 李丽娘大笑,那个侍女不通水性,挣扎了一下就沉到了水底。 一如很多年前,她和兄长将周遗昉推进水里,连点水花都没有扑腾出来,可竟然没淹死他。 屋外,青叶扛着一个湿漉漉的女人进来,“啪”地丢在台阶下,看着屋子里的女人。 他眸中带着气恼。 阿郎摆脱周家到这里的第一个新年,见血显得晦气。 若不是因她脏了家里,他早就任这个女人的婢女沉淤泥里,然后再杀了这个女人。 李丽娘不耐烦地问:“李雪舟呢?怎么,躲着不敢见我?” “还不出来!” “来人,给我砸,我看他出不出来。” - 湿漉漉的街道上,瑟瑟寒风呼呼而过。 周遗昉怀里揣着滚烫烫的烤地瓜,临街的一个卖糖和炒货的铺子正要收摊,店家取了格子板上的售价牌子,将炒货装袋放进背篓背进去。 正嘱咐着媳妇儿把剩下的糖栗子收起来,晚上炖个栗子鸡,忽然肩上背篓带子断了一条,店家被坠得往后退,脚后跟绊住门槛,划拉一声,炒货洒了大半,人也往后摔去。 这一摔可要不得了。 周遗昉提步,顺手一抬,店家稳稳当当地站住了脚。 夫妻俩连忙道谢,店家娘子更是将手中的一包糖栗子都塞到了他手上。 他看着店家两口子你帮我抬一手,我帮你提一下,一个名为家人的词袭上心头。 他莫名就想到了小花妖。 想到出来时小花妖低落的神情,瑟缩的肩膀,他快步往家走。 - 夜色悠悠,巷子深长,他忍不住小跑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忽然就自顾自地笑出声来。 有朋友的感觉,有家人的感觉,有人在乎自己,原来是这样。 没被人在乎过,就以为人人都是李京安和周少师那样的。 他若是和小花妖道歉,她是不是还会和他做朋友,还会为他找想,对他好。 会的吧? 毕竟他已经道歉了。 而且从他观察,以及他那点微薄的记忆来看,她也没有朋友。 他就是那样自私,那又怎样。 - 府门前,小厮焦急地在灯笼下走来走去,见周遗昉回来,急忙跑上前去。 “阿郎,大事不好了!县主闯进您屋子,把屋子都砸了,青叶哥叫我出来找您,您快回去看看吧!” 周遗昉眼神一缩,冲了进去。 李丽娘几人被堵了嘴,五花大绑地丢院子里,全身湿透透的,面色雪白发着抖,见着周遗昉跑进来,她以为是来救自己的,呜呜出声。 屋子里一片狼藉,地毯被人踩得乱糟糟翻了面。 他冲进去左右翻找,在碎瓷堆和木架下拨动,都没有。 说不出是希望在里面发现血肉模糊被踩踏成肉酱的她,还是希望里面找不到她。 双手翻得血肉迷糊,却没有她。 周遗昉坐到地上,轰然躺倒在地上,讽刺一笑,他看着屋顶看了很久才坐起来 。 指着院子里冻得眼冒青光要杀人的李丽娘道:“不是很喜欢杀人,很喜欢看别人溺水吗。” “青叶。” 他眼眸微垂,鄙睨道:“把她们丢到池子里,冻上半刻,再扔出府去。” 第11章 装晕(捉虫)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周遗昉自翊不是个好人,他的心肠从一开始就是坏的。 -- 第19页 本来就是个黑心肠子,此时心情厌厌,更不会有什么手下留情。 他敢! 李丽娘咬着一团布,恨恨地看着他,像蛆一样在地上蠕动,对上周遗昉厌厌的目光,心底忽然升起畏惧,从脚到头发丝都在发颤。 她原本觉得,就算周遗昉有了点出息,也不过仰人鼻息而活,要看她父王与姑姑的眼色行事。 他能出生,能长这么大,该对他们心怀感激,唯命是从。 即便她和兄长以前三番五次捉弄他,差点让他丧命,但他一个低微卑贱的私生子,姑姑都不看在眼里的一条狗,他们让他活了下来,他有什么资格恨主人家。 他难道能有杀心,敢杀她不成? 在此刻之前,李丽娘是这样想的,可听到他刚刚的话,被他用冰泠刺骨,犹如附骨之躯一样的眼神看着的时候,她开始慌了。 青叶和两个女卫一手抓一个往池塘去。 李丽娘周围绑着的侍女没两趟就丢空了。 青叶全身湿哒哒地,面色雪白,如同水鬼一样面无表情地抓起她脚,往池边走。 冬夜寒风刺骨,野风呼啸,薄薄的冰面被人打破,最先被丢进水去的几个人被扯了堵嘴的布团,冻得大叫。 李丽娘脚往后蹭,一路挣扎,地上的泥巴被她踹翻,耐寒的杂草被拖出一道明显的痕迹。 李丽娘眼角逼出眼泪,从狰狞的脸上滑进散乱的发鬓里,被堵着的嘴呜呜闷叫,疯狂摇头。 草叶汁弄脏了她华丽的衣裳,金线断裂,牡丹残损。 往日的仇人如此惨样,他本该是高兴的,他等着一天等了很久,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是在这样毫无准备,毫无铺垫的情况下发生的。 不计后果,不考虑将来。 他就是想这样做。 可他并不开心,一眼都没有看李丽娘的惨状,没神道:“她的命送给你了,青叶。” 青叶苍白的脸勾起诡异的笑,解了李丽娘的绳子,在她双眼中迸现惊喜的时候,弯腰在她耳边用尖细的声音小声道:“县主?难道将奴婢忘了?” 李丽娘害怕地抬头,仔细看他的面部,忽然,久远的记忆被翻了出来,她瞳孔猛缩,后退着摇头。 是他!不要,不要! “难为县主还记得我。” 她当然记得他,她小时候有段时间很疑惑,为什么她和父亲、哥哥的身体不一样。 为了弄明白,她和哥哥把一个小书童叫进了屋里,能做靖王世子的小书童,也是官宦子弟,他们将他绑在木凳上,脱了他的裤子,用剪子将他的性征剪了。 当时那么多血,他们被吓到了,将人丢回家去那家人家也不要他。 他们都以为他会死,没想到……他被周遗昉捡了。 李丽娘惊恐地往后退,猛地一落空,掉进了水里。 青叶哈哈笑了两声,转过身告诉周遗昉:“阿郎快看,她——” 暗爽的心情顿住,他一回头就看见周遗昉枯坐的侧影,神色复杂地看着屋内一地残迹中盛放的硕大铃兰。 铃兰盆破了,发达的根茎脱离泥土,裸露在地上。 硕大的白色铃兰花有一半被人踩得看不出原样,另一半完好的铃兰花边缘还残留着清晰的锯齿状鞋印。 他看着那盆花,自脱离李京安和周少师,步入朝堂后日渐展露野性的眸中失去了活力,对李丽娘自食恶果也提不起劲来瞧。 他很不对劲。 只是不见了一个奇怪的小花妖而已。 突然出现在他生活中,又突然消失在他生活中。 说不定早就逃跑了。 屋子里乱糟糟的,趁乱逃跑也不会引人注意。 逃跑也好,不稀罕。 之前她就想逃跑的,只是被他抓了回来,这次他不去抓了,就当她真的逃出去了吧。 周遗昉自欺欺人地想。 可接下来两天,他不管做什么都没意思。 丢给青叶的那只鸽子青叶没杀,他养了起来。 驯养一只合格的信鸽不易,他不知道那天阿郎心中发生了什么竟然要他把信鸽烤来吃,但他知道,阿郎一定是遇上了棘手的事才会如此反态,多给他一些时间调整,不要打扰,他还有别的更有趣的事要做。 李丽娘被青叶吓进了冰池,她被解了绑,本就比其他人更容易爬出来。 可冬天的池壁又冷又滑,她费劲力气爬出来,就被青叶用扫把戳了下去。 如此反复,等她冻得半死又将她抓起来灌驱寒的药,吊命的药。 好几日,她想死都死不了。 那个阉人不放过她。 她夜晚里的噩梦都是他拿着剪刀,一遍一遍地将她戳进冰池里,她身上流出的学血将池子染成了红色,他的声音噩梦一样地在耳边响起:“你终于知道当初我们的绝望了吧。” - 周遗昉今日不上值,他躺在临窗的美人榻上发呆,漆黑的眼眸放空。 青叶来劝他睡觉,可他根本睡不着。 没有来由地,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复现的全是她抿着粉肉肉的下唇,眼神湿漉漉地委屈看向他。 那又是一段新的记忆。 她没穿那件红色的嫁衣,身上披的是他的外袍,外面落着雨,她缩在他怀里,两人挤在破旧的门板做的床上,屋子里还在灌风,四处漏雨。 -- 第20页 他掐着她腰将人按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木板凸起的部分硌着她腰侧,被他放过时,眼圈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惹得他咬了她鼻尖一口。 “我不会欺负你。” 话落,她在他怀里抬眼,素白小手按在他胸前,浅浅地笑,说了句话,可他怎么都听不到。 没有后续,他醒了。 一连几日,闭上眼这些画面就会出现在他脑海中,他根本不敢睡。 旁边的塌几上放着冷透了几日的烤地瓜,下人端来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放在桌子上。 他伸手按了按隐隐抽痛的太阳穴。 “啧。” 窗外信鸽咕咕咕叫,他不耐地拍了拍木窗,上面透亮的琉璃窗啪啪响。 但那只鸽子还在乱叫,还用脑袋撞笼子,周遗昉抬起窗,钻出半个身子,指间飞镖“哔呦——”甩出,它惨死镖下,鸽子眼死不瞑目地瞪着一个方向。 周遗昉晃了晃,那方向有一道显眼的橘黄色,肥肥一大摊奶肉,爪子胖到关节处鼓起肉肉。 肥橘脸仰起来,圆眼清澈,歪着头一动不动地看他。 周遗昉撇了一眼,冷漠地缩回屋子里。 它小声地“喵”了一声,脑门后的绒毛微动,钻出来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脑袋。 周遗昉关窗的动作一顿,蹙了下眉,将窗户彻底撑开,双臂按着窗沿,翻了出去。 他双脚落地,几日没睡,又未进米水,一番动作做完,站在地上摇摇欲坠。 他连忙扶住窗,摇了摇头,稳住神,看向地上小肥橘身上的那个小人儿。 她换了一身花裙,娇嫩的鹅黄透亮的一朵腊梅花,花瓣层层叠叠穿在她身上,幽静芳香。 在外漂泊了整整两天,她面色苍白虚弱,长长的睫毛颤颤,安安静静地垂头坐在猫脖子上。 周遗昉熬了几天忽然变得迟钝的脑袋,突然忘记了要怎么说话,又或者要说些什么。 他手指反复收缩了好几次。 最终捡起地上死不瞑目的鸽子,很多话说不出来,最后只剩下干巴巴道:“饿坏了吧,我让厨房把鸽子处理好,吃点?” 说罢转身。 他好像忘了她在他的世界中很小很小,只一口蜜,一滴水,她就能活下来。 古蔺兰捏紧手,复又松开,将里面被攥得皱巴巴的纸卷举起来。 她低着脑袋,小声道:“我是来和你道别的,还有这个,还给你。” 他将门推开,背对着她顿了顿,忽然“噗通”一声倒地。 第12章 真气人 还不来哄他 古蔺兰害怕极了。 他倒下的样子和记忆中那个人死前的样子不断重叠,让她脑袋眩晕,分不清现实与记忆。 一颗心被揪起来,被看不见的大手攥得紧紧的。 八尺有余的少年郎,倒下来很是有些分量。 黑色的衣袂如展翅的大蝴蝶,倒下来的阴影极具压迫感地冲古蔺兰而来。 轰隆倒地,周遗昉将撑在身下做缓冲的手掌藏了藏,睫毛颤了颤,稍微睁开了一条缝观察她。 肥橘小声尖叫着,拱起腰,灵活地往旁边一跳。 古蔺兰揪着它脖子后的软皮,心悸抬头。 他倒下时裹起的风,将她散在臂弯里的三千青丝扬起,在空中像花瓣一样散开,又落下。 古蔺兰本能地抬起手捂住眼睛,撒开的指缝里露出圆圆的眼睛,粉肉肉的嘴唇也惊讶地嘟圆。 她好像被吓到失神说不出话来。 他皱了皱眉,她怎么还不上来关心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到她白着脸,小手挼着肥橘脑袋安抚它,哄它过来瞧瞧。 小花妖轻轻柔柔地道:“肥肥不怕不怕,他不会咬人的。” “我们就是过去瞧瞧。” “他若是吓唬你,我就,我就帮你打他。” 周遗昉:“……” 合着在她眼里,他连只猫都不如。 亏他这几天因她……因她……. 算了!! 周遗昉抿着唇,气得鼓起。 可她湿漉漉的眼睛泛着红的样子出现在他脑海,被吻得可怜巴巴地样子埋在他胸前的样子。 周遗昉眉间冷厉。 就原谅她这一回。 但是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她指挥着肥橘走过来,肥橘停在他脖子前,被他的气势吓得低低“喵呜”了一声,身上的毛炸起。 古蔺兰拍了拍它的头,手脚并用地爬上它脑袋顶,秉着呼吸,伸出手小心地推了推他的耳垂。 “喂——你还好吗?” 她动作小心极了,又轻又软,像小蚂蚁在耳垂上爬。 他耳朵马上敏感地红了。 “咦?”古蔺兰缩回手,惊讶了一下。 周遗昉立马强迫自己心无旁骛,将耳尖的红意压下。 很快有人过来。 肥橘吓得扭屁股就跑,古蔺兰在它脑袋上站不稳,一下扑了个空。 摔下去前她双手胡乱捞到了他的头发,周遗昉默不作声地皱了下眉,心头不爽。 古蔺兰见肥肥跑得只剩一个黄色的屁股,又怕被人看到,她只好抓着头发往上爬,左手扒脸,右脚踹上耳垂。 小花妖小手小脚冰冰凉,在他脸上乱爬。 周遗昉差点不敢呼吸,怕把她吹远。 -- 第21页 爬着爬着,她忽然僵住。 周遗昉正疑惑着她怎么了,就感觉她跪到了自己鼻子上,一只手哆哆嗦嗦地伸到了他鼻子底下。 他微愣,察觉出来,她在试他死没死。 周遗昉刻意放缓了呼吸。 “呼,还活着。”古蔺兰松了口气,收回手合拢在胸前。 没死就好,这样她就可以走了。 正要呼唤肥肥过来,忽然察觉不对劲,脊背后灼热的目光让人难以忽略。 她僵硬地回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出现在眼前。 她坐在他鼻子上,胆战心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一时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 “我…我……” 巨人的眼睛,长得好眼熟啊。 她看着周遗昉惺忪的眼睛,结结巴巴不知道说啥。 周遗昉装作刚清醒,又冷又淡地看着这个对自己真“蹬鼻子上脸”的小人儿,死死地盯着她,冷声道:“你在对我做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小手否认地摆着:“我没有对你做什么,你晕倒了,我只是来关心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 古蔺兰跪坐在他鼻尖上,丧失了解释的能力,垂着脑袋。 她想起那日她自作主张替他拿信,他责问她为什么。 或许,他根本不想要她的关心。 在巨人眼里,一只小蚂蚁一样的她。 地上的蝼蚁却妄想为天上的雄鹰操心。 - 风从廊外吹进来,高挺的鼻梁上小小的腊梅花花香味四溢开来,静静地包裹着周遗昉的每一寸呼吸。 周遗昉灵敏的嗅觉轻易辨别出袭人心神的腊梅花香中隐藏着一股淡淡的,丝丝绕绕的香味。 不属于世间哪一种植物的花香,是独属于她的香味。 体香。 一个词在周遗昉脑中爆炸。 她娇嫩的肌肤没有阻隔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她的手臂甚至在攀爬时蹭过了他的唇。 她贴着他鼻尖的白皙小腿上布着擦伤和青紫痕迹。 是那天混乱中留下来的。 那么小的人,那么脆弱的身子,一点点伤害就能让她失去性命。 周遗昉抿唇,耳朵动了动,他将视线从鼻尖上的小花妖移到院子外,冷然道:“有人要来了。” 院门适时嘎吱地被人推开。 古蔺兰瑟缩了一下,前几日的慌乱还在她眼前复现,铺天盖地的巨人脚差点踩死她。 她在他鼻尖上慌乱地左爬右爬。 周遗昉伸出手掌,在她惊慌无助的眼神中,提醒道:“你确定要这样坐在我鼻子上让人发现你?” 冷静又理智。 声调没有过多起伏和感情。 古蔺兰手忙脚乱地跳到他手上,抱着他手指,滑到他脖子后面的衣领中。 慌乱中,她不经意回头看见了他鼻梁侧方那颗妖艳的红色小痣。 古蔺兰睫毛颤了颤,视线死死盯着面前慢慢收回去的大手。 不可能的。 她捏紧手指,薄薄软软的指甲将手心嫩肉掐出月牙印还不松手。 她茫然地蹲下身子,嘴巴鼓得圆圆的,一遍一遍暗示自己,不可能的。 可很快就有人给了她答案。 - 周遗昉慢悠悠地撑着地站起来,假意撑不住似的晃了晃,直把脖子后藏着的小人儿担心坏了。 “你还好吗?”柔柔怯怯的嗓音从脖子后的发丝里传来。 周遗昉嘲讽地扯了扯嘴皮子,回道:“不是很好。” 那柔软的小人儿不出声了。 但她像安抚那只该死的偷走她的小肥橘一样,拍了拍他的脖子,只一小下,就克制地缩回了手保持沉默。 然而她这样的沉默又彼此保留距离,不会像之前那样倾其所有毫无保留地对待他,周遗昉又不开心了。 下意识想凶人。 可她安静地在他脖子后坐着,让他感觉仿佛再说她一次,她可以永远跑掉,拒绝和他做朋友。 他就不敢凶了。 - 很快。 外面的人撞开了院门,冲了进来。 满头乱发,容颜破损的李丽娘一跌一拐地跑进来。 她身后有人在追,她却只顾向周遗昉跑来,狰狞着脸,靠近着周遗昉。 看着他那张让人梦里都发寒,让人不但祈求放过她的脸,她一边胆颤,一边声嘶力竭地喊:“李雪舟,周遗昉,周少卿大人!” “你不得好死!” 古蔺兰脑中一片空白,她软着脚站起来,自言自语道:“她说,周什么……” 周遗昉皱眉,冷冽的目光如看死人一般看着她。 第13章 弄哭 你和他们都一样,欺负我 李丽娘死在了大军启程南诏的那一日。 周遗昉亲手杀的。 尸体被青叶丢去喂了深山里的狼,这个结果,两人都很满意。 - 去往南诏的路上,小花妖很不在状态。 她和肥橘被迫跟随周遗昉上路。 上万铁骑踏过官道,扬起一片灰尘,行在队伍中,耳边无一时不是轰隆轰隆响。 不是每一段路都好走的,有时车马过河,踩上石头,车里的物品都在跳动,古蔺兰抱紧了肥橘,尽量让自己贴在肥橘柔软的脖子上,以防被甩到地上被东西砸到。 肥橘被关在小小的堆放行礼的车厢里,也很暴躁,车轱辘每撞起来一下,它都会呜呜弓起背,从地上弹射起飞。 -- 第22页 但这些都不是古蔺兰不在状态的理由。 她只是突然知道周遗昉还活着,活在她身边,一时反应不过来,也就接受不了。 她多怕这是梦,是假的。 就像她刚醒来知道自己还活着时一样,怕这些都是臆想。 她还记得县主狼狈地冲进来喊他名字时,她的震惊和绝望。 “周遗昉……” “周遗昉?” 她难过地将身子蜷缩,落下泪来。 - 周遗昉将那株铃兰换了个更大些的盆养了起来。 只是花苞残损,小花妖现下是不能再住里面了。 他还将那只捉弄过小花妖,又将她偷走的小肥橘也拎上了车,古蔺兰就睡在它软嘟嘟的肚皮底下。 这样她应该就不会跑了。 周遗昉骑在马上,推开车窗,探首进去瞧她。 古蔺兰不做声,被肥橘圈在腹下,猫猫头轻轻磕在她脚边,软软的白蓬蓬的围脖裹着她,她就靠着猫围脖发呆。 莲白脸庞,潋滟桃花眼,眼尾一抹红,动人心魄。 她呆呆地坐着,不理人,也不说话,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哭,这样的情况已经好几天了。 从那天李丽娘闯进来起她就这样了。 周遗昉实在想不明白是为啥。 李丽娘闯进来就骂他诅咒他,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话,难道她是在因他装晕骗她而生气? 或者是在气他把她带出来? 是了,她是来告别的,如果不是因为他装晕骗她,她早就走了。 她完全可以不管他。 他心虚地摸鼻子。 古蔺兰是不知他心里作何想的,她还在周遗昉没有死这个信息里回不过神。 她一直都以为他是死了的。 他们都死了,死在朱夏最后一日,没有死在秋天。 可如今,她没有死,周遗昉也没有死。 她还活着,只是以不同于常人的状态活着。 不是她来到了巨人的世界,而是她的身体缩小了。 周遗昉也还活着,可他活在17岁的时候,他们应该就是像画本子里写的那样,重生到过去了。 她未嫁,他也未求而不得。 可21、22岁的周遗昉爱她,爱到愿意豁出性命。 17岁的周遗昉不喜欢她,还喜欢捉弄于她。 明明都是他,却让她感觉像是两个人一样。 她在17岁的周遗昉身上完全找不到21岁的周遗昉的影子。 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呢,她变成这样子,他们之间仿佛永远都不匹配。 他们是不是,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 古蔺兰突然觉得好冷,红着眼眶,将半张脸埋在膝盖下,只露出一双红红的兔子一样的眼睛,缩膝抱住自己。 如果是这样,她宁肯那时就死了。 她宁肯从没遇上过他,宁肯不知道被人放在心尖的滋味,那样,她就不会去肖想,去奢求。 若是当初她没遇上他,就让她无人无津地死在那年进京的路上,或是死在世子的后院里。 她不会遇到过世间最好的人,也没见识过凡尘俗世的热闹。 那是不是,对彼此都好。 反正她这糟糕的一生都是烂在那里,何苦拖累别人,这世界上没有比他死去更坏更痛的事了。 周遗昉驱马走在车窗边,半个脑袋探进来,他假意摸了袋核桃出去散给士兵们吃,实则是在用眼尾余光偷偷观察她。 他咳了一声,屈指敲窗引起她的注意力,小声道:“吃么。” 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枚核桃递过去,两指轻轻用力,核桃完美地裂成两瓣,平平整整。 蝴蝶状的饱满核桃仁躺在里面,像躺在婴儿床里。 递到她面前,古蔺兰埋着头,肥橘斜眼看他,胖乎乎的白手套将核桃拍走,爪子却不甚踩进了核桃壳里。 古蔺兰低着头,爬到核桃上帮它把爪子扒出来。 周遗昉提了下眉,他用核桃比了比古蔺兰,忽然福至心灵。 核桃掏空,开合处开两个孔,用枢纽扣起来,就是一件小床了。 核桃壳的大小刚好能给她做床,底下铺干花,干花上面铺上棉和缎,不就可以随身携带小花妖了吗。 古蔺兰本不想理他,但他目光太过炽热,她抬头瞧了他一样,就抿着唇将目光移开,放空。 她怕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久一点就会控制不住地扑上去。 她太想他了。 她一直逼着自己不去想他。 知道他就在身边,尽管不是未来那般成熟理智的模样,可她还是会忍不住去靠近,去亲近。 想让他像从前一般哄她,抱着她。 他要抱着她亲,要对她做更过分的事,让她一天都不能起床,她也不会哭着说不可以了。 她对自己说没关系,等他睡着了,她就偷偷去看他,她可以等,等21岁的周遗昉找到她。 不管他有没有上一辈子的记忆,不管他找不找她,她都会等着他。 但她没想到自己会睡着,半夜根本起不来。 更不会知道周遗昉会那么狗,连让她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周遗昉拿着核桃问她愿不愿意住核桃屋,她没有反应。 他强调:“苗人可吓人了,巫蛊很是厉害,像你这样的小娘子,还不够虫子塞牙缝,你只有贴身跟着我,只有我才能护你周全。” -- 第23页 他说了好些,古蔺兰都没有反应。 对着空无一人的车厢自言自语显得太蠢笨,已经有好些人偷偷将余光撇来了。 周遗昉咳了咳,当她默认了,将车窗关好。 - 晚间,军队安营扎寨。 周遗昉留了风干肉条和果子在车里,不必担心古蔺兰饿着。 天气严寒,军营里的糙汉子们拿起随身携带的烈酒围着柴火堆吹牛,马上行军,很多时候都是靠着这口来一口酒撑下来的。 周遗昉不摆官架子,坐在旁边听他们吹牛。旁边的人将装酒的袋子递给他让他喝,他也不嫌弃。 周遗昉会喝这样的烈酒。 在周府时,嫡母面上大度,冬日里给他备的被子永远是最厚的,谁不称赞一句善待庶子,夫人雅量。 只有周遗昉知道,被子里缝的,大部分是柳絮。 红叶比他大点,被买回来时已经知事,他还记得被卖前他爹说过,天冷的时候,喝口酒就抗冻了。 他们拿不到府里郎君和娘子喝的的好酒,只能偷伙房大厨的烈酒。 周遗昉就是这样将酒量练起来的。 烈酒过喉,眼也不眨,他将木塞塞好,将酒袋扔回旁边人怀里,掏出怀里的核桃,挖完肉,用石头打磨内壁。 “爽快!”军营里的糙汉子一掌拍在他背上:“还以为大人您跟朝里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家伙一样,倒是我误会了。” 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想到很有几分气性。 很少有人喝这么烈的酒还面不改色的。 周遗昉不悦地皱眉,不动声色地起身,将他的手避开。 酒过三巡,周遗昉的名声已经穿了出去,军营中的汉子越来越热情,很多人都想来看看这位年纪轻轻高中六元,官拜大理寺少卿的小郎君,想与他拼拼酒。 可人已经不在这儿了。 - 周遗昉揣着做好的核桃小床,迎着朦胧的寒月,慢慢向马车走去。 他是有自己的帐篷的。 但是想到帐篷里人进进出出,小花妖肯定会害怕。 况且外面人来人往,到处是鞋底和马蹄,她跑出去不仅难找,而且很危险。 所以他并未将古蔺兰挪到帐篷里。 他站在马车车厢外,拉车的大马冲他打了一个响鼻,原地踩动了两下。 里面毫无声响。 难道她睡着了? 周遗昉小心推开车门,怕风灌进去,只开了一小点。 他侧着身子挤进去,掏出火折子吹燃,暖黄的火光照亮了车厢。 毫不费劲,他在肥橘奶呼呼的肚皮下找到了她。 夜间冷,她脑袋枕着猫脚,双腿蜷曲,缩在猫猫肚皮下,双手交叠置于腮下。 周遗昉悄悄将肥橘提起来,丢在一边,将她小心放在手心里,轻轻放进铺得软软的核桃床里。 另一半核桃轻轻盖上,严丝合缝。 他连人带核桃地放进怀里,不敢走得太快颠着她,只敢捂着胸口,慢慢挪。 肥橘不开心地咬住他靴子,妄想用牙齿磨穿靴子,咬死他。 周遗昉踢了踢它尾巴,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核桃床。 青叶抱着床厚厚的褥子路过,不经意瞥见他扯起的嘴唇,越看越觉得他笑的诡异。 就像…… 就像春天来了,四处闲逛的公猫。 总想找些事情做,搞搞破坏。 - 天好黑,屋子好小,古蔺兰皱了皱眉,从沉睡中清醒。 她闻到了一股核桃的气味,还有丝丝酒味。 酒味不太明显,但光是闻着她就觉得要醉了,这要喝到嘴里,那该多难受。 她揉了揉眼睛,想爬起来。 刚站起来,“砰”地一声,她脑袋就被撞了一下,她抬手摸了摸,摸到了顶。 不会吧? 难道她的心意被神仙听到了,让她一觉醒了变成了真正的巨人? 她是摸到天了吗?天真的是圆的! 她原本还想踏出去一步,忽然就不敢塌出去啦。 随便七个身就能撞到天,那她踏一步,这地那么软,岂不是很容易把地踏破。 还有地上的人,岂不是也会被她踩死。 - 天未亮,营地里已经灯火通明,火头军扛着柴火开始做饭,热火朝天。 橘黄火光透过帐篷,整个屋子都是暖洋洋的。 金色的光辉落在周遗昉眼皮上,他翻了个身,将头埋进被子里。 翻身的时候不经意碰到了核桃,忽然想起什么,他立刻掀开被子起来。 他小心地将耳朵贴在核桃上,听里面的动静,怕里面太小声听不到,连呼吸都放轻了。 然而还是听不到。 他着急了。 “会不会被闷死了,应该开个孔的。” - 被锁住的核桃屋里,古蔺兰双腿打着颤,她笨笨地想,她之前那么大一个睡在那,是不是把很多房屋都压坏了。 被她压坏的除了房屋,会不会还有人。 老人、小孩、夫妻、姊妹……一个家庭或许因为她支离破碎。 这太可怕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神话里的山神、河神都几百年、几千年才翻一次身,翻一次身的代价太大了。 她咬着嘴唇,用手将眼泪抹去,却越抹越多。 -- 第24页 她打算就这样站到天荒地老,站到死,站死了也不能倒下。 可一直站着不动太累了,手撑着“天”,脚发软得直抖。 她用尽所有力气站得稳稳当当。 可她好害怕,好累。 但她不敢让泪水掉到“地上”,这么大的眼泪,会把庄稼砸倒,把房屋冲毁吧。 古蔺兰战战兢兢地将手合拢,捧在下巴底下。 周遗昉没听到里面的任何动静,从脚底凉到了脑壳顶,他一边轻手轻脚地开核桃屋子,一边想,打死他,他都不敢再干这种事了。 他刚刚将核桃打开一条缝,被有意压低的抽泣声就传了出来。 很小声,很淡,很疲惫。 好像快要坚持不下去,要难受死了。 马上就要死了。 他在这低低的泣哭里听出了这样的心声。 周遗昉手指缩了一下,心口闷闷地跳动,将核桃屋子一点一点打开。 光亮照进来,小花妖懵懂地抬头,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出来,“啪嗒”掉到她手心里。 她看到他的一瞬,愣了愣。 原来她没有变成巨人,也没有踩死人,没有压垮房屋。 她掬着一捧眼泪,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脖子都红了。 周遗昉慌张地用手指头去楷她的眼泪,却没想,他手指头比她脸还大,戳上去直接将她戳到了地上。 “!”小花妖摔在地上,愣愣地停止哭泣。 “……”周遗昉抿唇 她扬起哭的红红的脸蛋,忽然明白过来,她是被戏弄了。 双眸里又起了水雾,脑袋埋低:“你为什么就是要捉弄我!” 虽然是自己误会了,但知道面前的人是周遗昉,她的小脾气就出来了。 “我没有。”周遗昉太阳穴直跳,掏了快干净帕子给她。 古蔺兰将手背在身后不去接。 周遗昉只好蹲下来,这次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头抬起她的脸,另一根手指头裹着帕子,颤颤巍巍地给她擦眼泪。 她就闭上眼睛,死死闭着。 明明这么小一个人儿,身体里怎么能流出这么多水呢? 周遗昉无奈:“好吧,我坏,我欺负了你。” 小花妖这才睁开眼睛。 他低头,将她脸上,头发丝上,手上,裙子上的眼泪都擦干净。 “那你为什么总欺负我。” 周遗昉正一瓣一瓣擦着她的腊梅花裙子。 过了这么多天,腊梅已经有了枯萎的迹象,但仍旧很香。 他想着要不要赶路时注意一下周边的野花什么的,采来给他做新裙子。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心虚了,因为你骗我,你就是欺负我!” “你和他们都一样,欺负我。” 小花妖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胆大起来了,敢和他顶嘴,还敢质问他了。 她一个小东西,还敢质问他。 但周遗昉半点不生气,反而有点开心。 他淡淡想,小东西,喜欢我,在乎我。 她都那么在意我了,那我就让让她好了,反正,我是个大男人。 古蔺兰哪里知道他心里想得这么骚,如果知道他心里所想,她一定会狠狠呸它一口,不要脸。 但谁让他又长着周遗昉年轻时候的脸呢。 她还要等个四五年,等21岁的周遗昉来找她。 他一定不会欺负她。 也不会嫌弃她长不大。 他会将她捧在手心,和她恩爱一辈子。 思绪过了一轮,都没等到他的回答,古蔺兰将他给她擦眼泪的手按住。 她气气地抬头,就看见周遗昉嘴边含笑,眼神荡漾地看着她。 这是17岁的少年郎才会掩饰不住的神情,自己却根本意识不到。 21岁的周遗昉才不会这样放浪形骸。 古蔺兰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 他懒洋洋地看着她两只小手抓住的他的大手,神色凝重。 一向讨厌别人触碰的人,竟然不讨厌她的触碰。 眼泪这么脏的东西,他也忍受住了。 真是, 真是难以置信。 周遗昉后知后觉地想,或许是差点闷死她的心虚吧? 一定是! 第14章 哄她(捉虫) 遇上故人,小花妖不开心…… 军队走了两个月,兵马粮草都有耗损,需到剑南节度使处整合一番。 刚入益州,兵马在益州城外三十里安营扎寨,十几号人骑着高头大马轰轰入城。 刚入城,打头那个少年就一个漂亮的翻身翻下马,将缰绳丢给青衣小厮,朝衣裳铺子去。 衣裳铺子大堂。 正中站着一男一女两位客,女客不知道在发什么脾气,旁边的一个柔弱女人难堪地垂着头,眼睛怯怯地看向男客。 那少年可不管他们有什么恩怨要掰扯,他看着前面的几个人就没由来的厌烦。 上前一手撩开遮阳的半截粗布幕帘,直直走了进去。 挡着光,站在门口,愣是站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本是英俊的儿郎,此时未梳洗一番,凶神恶煞的样子愣是将铺子里的娘子、郎君们吓了一吓。 他进了铺子,一双漂亮的黑眼睛打量了一圈,手指快速指着几匹鲜亮又不失雅致的花色。 -- 第25页 他嘴角扬起,语气张扬骄傲:“这些,这些,这些,全要。”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不要,其它的全包起来。” 少年黑色的衣裳灰扑扑,衣摆上银色的镶边云纹都看不出具体颜色和纹路。 只能依稀看出灰头土脸下的是俊美的容貌。 除了周身气势让人不容小觑外,没有一丁点让人高看一眼的地方。 没有一个人敢动,全都被他的样子骇住了。 这凶巴巴的样子,可真像个小土匪。 他胸口小小的动了动,衣襟里,一个白生生的小人鼓着嘴巴,伸手戳他胸口。 一点不疼,痒痒的。 她谴责道:“你太凶了。” 少年垂了眼眸,狡黠地将她按到怀里深处,反怪她:“还不是因为你。” 这个灰尘仆仆的小脏猴原是少名远扬的大理寺少卿,周遗昉。 起因还是那日将她放核桃小屋将她弄哭了。 古蔺兰被他放在半个核桃小屋里,被他揣在怀里,揣了整整两个月。 她完全没想到,马儿会这样颠,那样跳,搞得她苦巴巴地拽着周遗昉的里衣,拽了一路。 刚开始那几日,她还没适应,头晕脑胀,被周遗昉放在手心里拿进拿出地瞧,就像小姑娘家瞧见了什么稀罕的小玩偶。 他迟钝得半点都没发现她焉唧唧的,还以为她还在生气。 又不知道怎么哄,幼稚地躲着人,时不时将她逮出来戳一戳。 那么大! 那么大一根手指,戳她,戳她,又戳她! 怎么就被他这样盯上了。 古蔺兰捂着心口,揉了揉。 她皱着小脸,尽量贴着周遗昉心口,可最后还是吐了出来。 她晕马…… 周遗昉本就密切关注着她,基本她有什么动静,他都能发现。 发现她吐在自己心口,一摊蜜,还有白色的马蹄糕夹杂在其中,小花妖捂着嘴巴,脸和眼睛都红了。 他连忙小声保证:“我绝对没有嫌弃你的意思,真的。” 可小花妖哪里是怕他嫌弃,她下意识就没想过周遗昉会生她气,怪她将他弄脏了。 他是周遗昉呀。 就算是17岁的周遗昉,是她不熟悉的周遗昉。 可这么多天的相处,她还是摸清了他的脾气。 他是骄傲暴躁的小老虎,但不是暴虐的小老虎。 她是嫌弃他怀里脏了,嫌弃自己吐的东西呢,正难为情觉得很丢脸呢。 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一直戳他领子,:“都怪你,都怪你。” “你呼啦啦骑大马,不给我穿厚衣服,还把,把我拿出去吹风!” “都怪你老戳我!” “……”周遗昉想了想。 他诚实点头 :“不给你穿衣服,确实怪我。” 古蔺兰浅皱着眉,这话听起来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可细想确实也没毛病。 所以一进城,他直奔衣裳铺子来。 灰头土脸,看起来就是长得俊俏的乡下人进城,口气倒是不小。 怕是还以为这益州城是他们乡下吧,将店铺买空了也不值几个钱。 店铺里的年轻女郎斜眼撇了他一眼,嘴巴往旁边一扯。 她意有所指道:“你们这儿,真是什么阿猫阿狗也能进来了,乡下脏里吧唧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带什么鼠疫,你们就这样把人放进来。” 古蔺兰听着她的声音,觉得耳熟,偷偷从周遗昉怀里神头去看。 等她看清对面那张乖张的脸,忽地张开嘴巴,一阵恍惚。 “还有这贱妇勾.引我家大郎为她置办衣裳首饰,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你这样的女人,我处理过的没十个也有八个了。” “他不过是觉得新鲜,玩着趁手而已,长成这个模样,真是叫人恶心,不要脸的货色,给我把他们轰出去。” 那被骂的女子幽怨地抬头看了默不作声的男人一眼。 他只是捏紧拳头,却没有丝毫反应。 骂人的女郎家里是当地权贵,家大业大,有权有势,店家不敢惹,强笑着伸手做了个请,示意他们先出去。 周遗昉皱了皱眉,目光冷峻。 轻哼了声,声音幽幽凉凉地不客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李京安出巡了,摆这么大身架,说话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他手从袖中伸出来,慢慢踱到铺子里的针线柜边,捻起一根银光闪闪的针,懒洋洋道:“这么舌头不缝起来可惜了,除了李京安我还没见过谁长过这么讨厌的嘴儿。” 女郎不知道李京安是谁,她在益州耀武扬威惯了,还没被谁唬到过。 眉头一横就要上去给他一个大耳刮子。 刚踏出一步,就被旁边的男人拦住。 男人抓着她手,一直低着的眼睛抬起来,看着周遗昉道:“舍妹无礼,郎君海涵。” 女郎还要再闹,被他死死扣住手腕挡在身后,小声呵斥道:“别胡闹。” 艳娘是闺中女郎,不知朝中大名鼎鼎的京安公主,不知公主就叫李京安。 可古蔺谌是陇右军出身,外家又是陇西李氏,外家与李氏皇族同出一族,自然知晓京安公主。 能这么不将公主放在眼中的人,身份不简单。 而且眼前这人虽然年轻,周身气势却骇人得很。 那双眼睛,是见过血的眼睛,里面有藏不住的杀气和狠戾。 -- 第26页 他进来时脚步轻巧无声,若不是忽然掀开半帘,可能都注意不到他的靠近。 离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尘土味和马匹的味儿,应该是一路骑马赶来尚未梳洗,才会如此风尘仆仆。 联想到今日父亲的焦躁,还有陇右那边传来的消息,古蔺谌心里大致有了准数。 他不顾艳娘的挣扎和怒骂,将艳娘拉了出去。 临出铺子前,他回头看了眼里面站着不动的柔弱女子,目光在她熟悉的面上停留了片刻,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拉着人就往家走。 那女子终是寒了心,把头一低,抹了把眼泪,感激地看了看替她解围的少年郎,柔柔行了礼:“多谢小郎君。” 周遗昉莫名其妙,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没理。 他掏出钱袋子,丢到柜台上,鼓囊囊的钱袋磕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他昂着脑袋,脚在柜台下的实木上踢了踢。 指使着畏畏缩缩缩在一旁的店家去拿货。 “你瞅啥,咋的,不够?” “够够够!小郎君您稍等,我这就替您包起来。” 周遗昉不悦地看他:“包啥,我说包了吗?” 店家摸了把脑门上的虚汗:“那您要?” “把你们这最好的绣娘叫出来,给我的娃娃做花衣裳。” 他伸手入怀,轻轻掏出来,将手掌张开。 里面坐着一动不动坐着一个穿红梅花裙子的漂亮小人儿。 红梅幽香丝丝绕绕,小人儿眉目如画,美得惊心动魄。 不知晓哪位大家倾了毕生所学才能雕出这样玉生生的小人儿。 肌肤通透润洁,关节泛着薄粉,嘴儿嫣红,半垂的眸子中仿佛含着万般愁绪,让人忍不住想为她开解,哄她高兴展颜。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忽然皱眉,啧,恍惚觉得眼熟。 这,这,这旁边站着的女子的神韵不就和小人儿有几分相似吗! 周遗昉才不给他们多看自己的小花妖,匆匆展示,叫他们知道大致身量后,就将人藏回怀里。 小声告诉她道:“小花妖,我给你做很多衣裳,你喜不喜欢。” 第15章 别吃醋了 别生气,我以后只看你 益州的三月,风吹草长,杂花生树,白日里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街道宽阔大气,地面都是菱形石板铺就的,两层高的木结构青瓦房檐角飞翘,蜀地的楼屋大多二楼是住宅,一楼为铺面,布局整齐,街道巷子分布有秩,商业极其繁华。 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熟悉又陌生的人。 古蔺兰低着的头微微垂下,长密卷翘的睫毛颤动。 她其实一点没听到周遗昉在说什么。 只是被他热切的目光注释着,她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 “嗯……” 周遗昉觉得这真是天下最最最动听的嗓音了,又乖又软,对她好点好像也没什么。 反正是能哄得他心情好的小玩意儿。 只要她一直乖,他不介意对她好下去。 无意间瞥到屋子里摆了个天王送子样式的益州大木偶,扮相亮眼,就连怀抱的小偶人衣裳也精致可爱。 “咳……” 他清了清嗓子,指着上面的小衣裳道:“这样的,还有新的吗?” 店家面上讨好的笑:“小郎君,这是神仙穿的,不能扒,不能扒。” 周以昉是谁,奉行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的人。 木头做的神仙哪里比得上他怀里踹的小神仙。 他笑着就要动手,店家就是个小鹌鹑,哪里敢拦他。 再说了,木偶都是死的,人才是活的,谁会犯不着和财神爷过不去。 忽然身后一阵香风吹来,柔柔怯怯的嗓音婉转递过来:“小郎君想买的小衣裳,奴家家里有新的。” 周遗昉手都快伸到小木偶碧绿的袖子上了,忽地转过去看她。 明眉皓目,神情羞涩,粉面含晕,益州水土养人,连毛孔都找不到一点。 羞羞哒哒欲看不看的样子,让人喉头发紧。 可周遗昉眉头就紧锁着。 他高出她好大一截,只能看到她低垂的脑壳顶,眼熟的动作和神情,清俊的少年郎有片刻茫然,他退后一步,小声道:“不用。” “你手里这个给我看看。” 他指着店家太太手里捧出来的干净小衣裳,拇指大小,梅花图案,还有红色的披风,镶白毛的兜兜。 那小娘子咬紧嘴唇。 古蔺兰叹了口气。 交代完了衣裳制式和细节,他将漂亮小裙子收进帕子里,贴着小花妖放好,抬脚出了衣裳铺子。 日薄西山,背影在地上拉得很长。 那个柔弱的小娘子这才抬起头打量他,如此肆意鲜活的郎君,英雄救美,快意恩仇,哪个女郎不心动。 待人走远了她才回神,小跑几步到自家竹轿前,叫打伞的丫鬟远远跟上去瞧,那位小郎君是哪家府上的。 - 益州的百日场很是热闹,一条老街上还有戏班子在舞草龙,几步远就有一个戏台子,老人围坐着竹桌竹椅喝大碗茶,稚子在戏桌下跑来跑去。 看起来很热闹,他拉开衣襟一角,将古蔺兰放在肩头。 她一动不动,又很漂亮,就像一个真的小瓷人一样玉雪可爱。 -- 第27页 阳光照在身上一点不冷,毛茸茸的软发在光下微微闪光,所有的小朋友都被吸引了过去。 热烈的毫不掩饰的喜欢。 谁小时候不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漂亮娃娃呢。 古蔺兰垂眼看了一眼视线最强烈的那处。 抓着碎布缝制的小老虎的小孩儿一把将自己脏溜溜缺胳膊少腿儿的小老虎藏到身后。 小孩儿羞涩地把娃娃藏好,偷偷看她。 这个娃娃可真好看,要是属于他就好了。 戏演到了高.潮。 讲的是汉武帝与陈阿娇的故事,正演到阿娇退居长门宫,底下看客分分感慨自古帝王多薄情,可怜红颜多薄命。 察觉到了小花妖的不专注,周遗昉看着台上,目光没挪动,只抬头用一根手指头轻轻点了点她脑袋:“别发呆了,你要是不喜欢看,那我们走了。” 古蔺兰不是很喜欢这种被很多人注释的感觉,这让她随时有一种会被认出她是人,会被道士抓去当妖怪打死的感觉。 她抿着唇,放在他肩上的手指死死抓着他衣裳,很小声地“嗯”了一声。 周遗昉不怎么怕冻,穿得很少,她几乎是抓着他一点点皮肉使劲在拧。 但他没说什么,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用手指肚将她僵硬的手指柔开,把人揣进怀里。 少年郎清隽的身影往回走,抚弄着身前微微鼓起的一小团:“那我们回去了。” 回到驿站,青叶已经收拾好了屋子,还备了一锅热水,用余火温着,等周遗昉回来洗澡。 干净的衣裳放在凳面上,雪白的里衣旁边还放着一篮子鲜花,从家里带来的肥橘正用爪子刨花玩。 青叶将猫拎起来抱走。 阿郎真是越来越爱俏了,以前啥也不用,一年四季都是冷水洗,现在洗澡不仅要热水,还要放花瓣了。 啧.. - 只一会儿,周遗昉就回来了。 他将青叶撵了出去,肥橘从青叶身上跳下来,妄图进来,周遗昉一把捏着它后颈皮,把门细细关好,别上门栓,窗户堵严。 益州城富庶,连带着驿站也豪华不少。 他将屏风也搬了出来,挡在屋子中间隔开。 他用手把桌子一角捂热后才把古蔺兰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古蔺兰垂着肩,呆呆站着。 他觉得不对:“你今日怎么了?” 古蔺兰鼓着嘴巴摇头。 不对,肯定有什么。 周遗昉平时迟钝得很的那根神经,今次不知道是哪里搭错了,他觉得小花妖不对劲。 很不对劲。 至于为什么不对劲。 “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不开心你说啊。” “不方便说是不是?” “因为——我,是不是?” 他拖长了调子,撑着桌子,歪头偷偷睨她,眼睛里笑兮兮地。 “因为刚刚那个很像你的女郎,我和她说话了,你生气了对不对?” “你醋了!” 周遗昉哼哼唧唧得抱着手,得意地昂起下巴。 一张俊脸神采飞扬。 古蔺兰气笑了,细白的腮帮子鼓起来,他在做什么春秋大美梦。 周遗昉还只以为她是被戳破心事恼羞成怒了,伸出一根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古蔺兰的小脸蛋。 他全然看不见她脸上的愤怒。 天知道他那手指和她的脸蛋比起来有多不协调,简直就像在戳不倒翁。 古蔺兰再生气都在他混不吝的一戳一戳中给戳没了。 小手一仰,打掉他的手指,小屁股一扭,拿后脑勺背对着他:“不给戳了!” 周遗昉哈哈笑起来,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两根手指戳着她腰,将人移成和他面对面。 对上小人儿翘起来的嘴巴,他正色道:“小花妖,别生气了。” “我以后都看你行不行,我不会多看别的女郎一眼的。” 第16章 梦 心疼 古蔺兰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 世子不会对她说这些,他连看都不想看见她,哪里会和她说这样的话。 21岁左右的周遗昉也不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因为他眼中从来没有女人,何谈看别的女人。 他眼中,唯独她是特例。 可17岁的周遗昉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多多少少有些让人惊讶。 古蔺兰微微愣神,恍惚后,眼中只余下复杂。 到底要经历多少,才会在短短五年不到,就从横冲直撞肆意无忌的少年,变成那个冷清克制,喜怒不形于色的周遗昉。 她忽然有点心疼。 说不清是心疼记忆中那个经历摩多的郎君,还是心疼眼前这个张扬肆意的少年。 周遗昉从没和别人说过这样的话,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可爱的小东西,虽然是个小东西,可还是女孩子不是。 他也是要脸的。 他说完话就急匆匆站起来,故作忙碌地找小手炉装碳,找敞口罗汉杯茶盏装热水给小花妖做临时的澡盆。 装满银丝碳的小手炉放在花篮子里,烘烤出淡淡暖香。 他把罗汉杯放在小手炉旁边,有层层花瓣隔开,既保证了有暖气烘着杯子水,又能确保热气不会烫到她。 古蔺兰的视线随着他转动,他到哪儿,她的视线就到哪儿。 -- 第28页 周遗昉咳了一声。 他道:“你别多想,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们是好朋友嘛,好朋友之间要一心一意,你不要太多情了,我不想你想岔了,你是小妖怪,我是人,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你千万不要因此喜欢上我。” “……”古蔺兰歪头,“我没喜欢上你啊。” ‘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这句话就差写在脸上。 周遗昉吸了口气:“嗯,我也不喜欢你。” 古蔺兰笑着回他:“哦……” 她抿着嘴唇笑得像偷腥的小老鼠,周遗昉忽然气闷,他强调:“我说,我不喜欢你!” 古蔺兰点头:“我听到啦,你说你不喜欢我。” 没事,你以后就会喜欢上的,你还会爱我爱到痴狂。 古蔺兰想着21岁的大理寺卿周大人,笑得眉眼弯弯,小手规规矩矩地交握着,仪态万千,非常端方大度。 “没关系,我不会想岔的。” 周遗昉更气了。 - 驿站门口,一匹枣红色的大马仰着脑袋停了下来,马上的人翻身下来,和不远处正卸着车的熟人打了个招呼,撒丫子狂奔进门。 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装作买头花匆匆离开。 红叶从长安到益州来了快三个月了,益州的大大小小事情他都摸得门清,就连哪家的猫揣的是哪家猫的崽,哪家的小寡妇和哪个秀才看对眼了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更不论阿郎交代给他的事了。 一路跑进驿站,他连蹦带跳地到了阿郎门前,刚要推开门进去,结果里面锁了。 他不信邪地又推了一次,小声嘟囔。 “阿郎,干什么锁门啊,红叶回来了。” “红叶回来了,阿郎?” 结果就听到里面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我说,我不喜欢你!” 红叶摸了摸脑袋,有些搞不懂,还有点小委屈,大声回他:“阿郎,你不喜欢我回来,那我走?” 本来就很气。 这哪里来的笨蛋。 周遗昉终于忍不住了:“我晓得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不起啊!走走走。” 红叶撇着嘴巴,巴巴道:“可人家跑了三个月,有消息要跟你说啊……” 周遗昉看着晃悠悠爬上花篮的古蔺兰,抿了抿唇,皱着眉,背过身去:“什么消息不能明天说,你好烦。” 红叶喷气,鼻孔张得老大:“就是您让我来益州调查的那件事啊!您让我去益州都督——”府… “府,唔唔……” 红叶话还没吼完,房门忽然就被推开,一团白色的布从里面飞出来堵住了他嘴巴。 周遗昉从门里面出来,警告地看着他:“出去说。” “啊?”红叶指着屋子里,屋子里又没有藏女人:“为什么不能去里面说啊。” “您藏女人了吗?不方便红叶看吗,是有秘密瞒着红叶了吗。”红叶三连问。 周遗昉打掉他指着屋子里的手,回身将门关好:“不能就是不能,哪里那么多为什么。” 红叶察觉到自家阿郎的不自在,嘿嘿笑:“我懂,阿郎大了。” 周遗昉烦了他一眼,率先走到外面院子里。 院子不大,驿丞等人为了让他住得舒服,主动搬了出去,将宅子留给了他。 他走得很快,好像很怕红叶会闯进屋子里发现什么一样。 院子里磨刀磨枪的都是自己人,周遗昉站定,示意红叶可以说了。 “你打探到什么。”周遗昉手指搭着一株腊梅枝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红叶挠了挠脑袋:“益州都督府家二娘子失踪三个月了,他们家到现在好像也没有要找的意思。” “他们不要她了?”周遗昉皱着眉。 红叶想了想:“嗯,看起来应该是这个意思。” “我潜进都督府两个月,他们家很奇怪,按理说嫡庶分明,嫡出的娘子该很受重视才是,但古家更重视庶出的大娘子,说来也遭人嗤笑,古都督家以前的当家夫人还是阿郎您远亲呢,是陇西李氏的女郎,出身高贵。现在当家的,是小妾扶正的。” 周遗昉嗤笑了一声:“看来古都督还是个痴情种。” “父亲拎不清,她就没有兄弟帮衬?”周遗昉自言自语。 红叶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她是谁:“切,有和没有也没差别。” “那位大郎君平时在陇右军呆着,说是一母同胞,可与这个二娘子也不亲近,我听说,好像是二娘子出生就克母,大郎君大概是因为这个和二娘子生怨了吧。”红叶揣测。 “那位大郎君是单对她冷漠,还是对所有的姊妹都冷漠,他们家就没有一个对她好的吗。”周遗昉道。 “应该是没有。”红叶摇头,“这个大郎君也是奇怪,如果是因为丧母不喜亲妹妹,倒能理解一二,可他只忽略二娘子,对庶出的妹妹却极好。” 周遗昉冷笑了一声。 他倒是知道为什么。 不过是踩一捧一,讨好那个小妾出身的继母罢了。 后院中的恶心事,没有人比周遗昉更清楚。 但一个男儿,做成那样,也是令人不齿。 周遗昉心情不好地挥了挥手,示意红叶撤退:“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这三个月辛苦了。” 他心事重重地往回走,红叶抬手“欸”了一声,他还有事没说完呢。 -- 第29页 那二娘子还有门亲事,他还没来得及说呢! 可周遗昉已经脚步匆匆地推开门进去了。 小花妖已经洗好了澡,换了新衣裳,小手拎着裙摆高兴地转圈圈。 她见他回来了,一跳一跳地蹦到桌子边缘,张开手,冲他笑:“好看吗。” 周遗昉两根手指捏着她衣领将她捏起来,神情复杂地问她:“小花妖,你想家吗,想回去吗。” 古蔺兰霎时笑不出来了,她低着头,迟迟没回答他,很久,才低落道:“不想。” 回去做什么呢,再重复一遍上辈子的遭遇吗。 再提醒她,她在那个家里,谁也不把她当做一个人,是吗。 “我不想回去。” “我想永远和周遗昉在一起。”她小声道。 周遗昉抿唇。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玩吗。”她反问。 “不想。” 周遗昉口是心非。 “我要把你送还回去。” 古蔺兰眼圈一下子红了,她踹了他的掌心一脚,大大地“哼”了一声。 “生气了!” 她强调:“你这样,我生气了!” - 天色已晚,益州都督府的角门被人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圆脸的小丫鬟闪进去,一路往最偏僻的那处院子去。 往常灯火阑珊的院落,今日却灯火通明。 小丫鬟小跑几步要进去,刚到院子门口却听到里面的摔打怒骂声。 古艳娘拿起一个白瓷茶具往角落低眉顺眼站着的女郎身上扔去。 旁边的男人一把抓住她手腕,古艳娘瞪大眼睛,声嘶揭底:“你护着她,古蔺谌,你居然护着她,行你古蔺谌。” “爹,她为什么在这,她一个贱人,为什么在这,走了一个古蔺兰,又来了一个贱人是吧,你们瞒着我把她接来多久了,就瞒着我是吧,今日大郎还带她出去买东西,爹,你管管。” 古蔺谌冷湛的脸在听到那个名字的那一瞬有一瞬怔忪,让她挣脱了开,闹到坐在一边的古父面前。 古都督对这个女儿一向没办法,拉着她往外走,哄道:“乖儿。” “别闹了,你难道还嫌外面传得不热闹,陇西那边要来人,不找个人回来替二娘,他们要见人,我去哪儿找一个回来。” “况且这次圣人发兵南诏,助南诏统一云南,抵御吐蕃,你知道这次带兵的是谁吗。” “谁啊。”古艳娘拖长了声音,不是很感兴趣。 “京安公主的独子,那位连中六元名震京华的大理寺少卿。” “说起来,他和二娘也算远亲表兄妹,到底都流着李家的血脉,万一他想瞧一瞧人呢。” “都是为了家族,艳娘你忍忍。” 声音渐渐远了,屋子里空了下来,角落里的女郎这才抬起了头,默默收拾一片狼藉的屋子。 等彻底平静了,小丫鬟才捂着胸口,从外面进来,先喝了口水,才贴到女郎面前,小声耳语。 越听,她眼睛越亮,面颊红了起来。 “原来,他就是周遗昉。” - 小花妖气呼呼地爬进花篮子里,找到她的核桃小床睡觉。 说生气不理他,就真的不理他了。 周遗昉抱着手,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也去洗澡准备睡觉。 洗完,他一身热气地从净房出来,发间还有水珠沿着锁.骨往下滑,一路滑到衣襟深处。 他躺在床上,盘算着小花妖该怎么办。 原本他是想着,找到了她的家人,知道她从哪来,就将她送还回去。 他信誓旦旦地想,他不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该早早把她送走才是。 可真的到了这一天,却有点失落。 她家人对她那样不好。 她走丢了那么久也不来找她。 听红叶说的,就可以相见她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可他不能将她留在身边。 他确定要把她送走,尽快。 这样想着,他渐渐地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女郎穿着一身鹅黄嵌边绣绿萼梅花圆领袍,下着豆青色鱼鳞裙,两段二指宽亮银灰衣带掐在腰侧,显得一截细腰不足一握。 天上下着小雨,玻璃灯罩下灯火昏黄显得她更温婉清瘦了。 外面有人叫她,她抬起头来,小脸羸弱苍白,分明是长大了一些的小花妖,周遗昉睁大眼睛。 他飘近了一些,听到旁边有人说:“靖王世子广发婚贴,要在大婚筵席前娶他表妹做平妻。” “新妇未娶,先娶平妻,大娘子觉得丢脸,闹着寻死不愿嫁了。” 他没听太懂,靖王世子不是和他一般大么,怎么忽然要成亲了。 果然,梦都是没道理的事,他飘到小花妖身后,歪着脑袋冲她耳朵吹气,要和她说话,却见她忽然面色苍白。 古蔺兰耳边回荡着李妈妈最后那句话,只觉得自己摇摇欲坠,通身彻骨的寒,病中本就怏怏的脸更是一片惨白。 她该怎么办,谁能帮她? 古蔺兰慌乱抬头,惊慌的眼神有片刻与站在福顺堂里的大郎君不期而遇。 他身姿壮硕,黑眸半垂,看了她一眼便将眼睛移开。 - 到了福顺堂廊下,小丫鬟拿着粗布给她擦裙边和鞋面的雨水,她站在翘檐下往里看,屋里站满了人。 -- 第30页 古艳娘捏着帕子,细细的脖子上一片红紫。 此时正跪在一旁大哭:“不嫁就是不嫁,我堂堂益州都督府的女郎,他娶平妻将我放在哪里,我要是嫁过去,那些世家女该如何耻笑我,我还有何颜面。” 高氏伏在一个三十来岁面貌的男人膝前,也哭得梨花带雨:“郎君,妾身的身份已经让二郎和大娘抬不起头了,郎君舍得靖王世子如此下她脸吗。” “可怜我儿,嫁去那家还怎么抬头。” 那位都督老爷看了眼自己亲娘,老夫人虽然厌恶,却紧闭着眼没说什么。 都督老爷叹气:“别哭了眼睛都肿了,行吧不嫁了,不嫁就不嫁吧。” 艳娘立时止住了泪笑了出来。 二郎将母亲和姐姐扶起来,欢欢喜喜道:“姐,你不用嫁了。” 艳娘子扑到高氏怀里笑道:“娘,我就知道爹爹疼我。” 古蔺兰站在台阶下看着,只觉得心慌又可笑得厉害。 不知为何她就想到了七岁那年中秋。 因为一朵她喜欢很久却被大娘扯烂丢在草丛的绒花,她蹲在那里哭。 那时大娘坐在父亲肩上,手里还举着刚在在灯市上买的花灯道:“对不起嘛,不就是一朵绒花,我不是故意的,我叫我娘赔给你好了,爹爹给我买的兔子灯,我也给你。” 小小的古蔺兰哭得更凶了:“我只要我的那朵绒花。” 古都督被哭烦了,留下一句:“吵吵闹闹哪像个高门女郎的样,为一朵绒花如此小家子气。” 往古蔺兰背心踢了一脚,抬腿就走。 那时大郎将她牵了起来,少有地跟她说话:“你觉得哭就能吓到他们了,眼泪是最廉价的东西。” 那时她不懂,现在却懂了。 哪里是眼泪廉价,只是她的眼泪在他们面前廉价而已。 他们的温柔是留给别人的,不是给她的。 心底荒芜一片,好像什么都伤不了她了,又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伤害她。 李妈妈进去通报,她站在台阶前,蓦地酸了鼻子,又马上收好情绪。 那一瞬间的脆弱骗不了人,周遗昉在空中飘着,看着她,她站在那儿看着里面温馨的一家人,仿佛是个她是多出来的那个外人一般。 一瞬间,他捏紧了手。 屋里供着火盆子,热乎乎的,屋外却是刺骨的寒。 古蔺兰抬步进去的时候,被这一寒一暖的转换激得打了个颤,病中脚上绵软无力,差点向地上倒去,周遗昉想扶她,伸手却捞了个空。 她这病恹恹的样子看得半躺在榻上的老夫人生气,老夫人指了指旁边的墩子,示意李妈妈:“病歪歪的,还不让二娘坐下。” 因为是早产,古蔺兰从小就体弱多病,和健康的二郎大娘比起来,老夫人自然更不喜她一些。 周遗昉也看出了她不加掩饰的不喜,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不喜他置于怀中的人。 可古蔺兰早就习惯了这些,即便委屈难受也不表露半分,慢吞吞行了礼,被张妈妈扶着坐到绣凳上。 她生来没有阿娘庇护,怕别人说都督府李氏所生的二娘子规矩差是因为没有亲娘教导,一动一静便格外注意。 凳面只坐三分,薄薄的脊背似用尺子量过,打得笔直。凝脂般的玉手交握放在腹部,微微低头由着张妈妈整理裙面和衣袖。 一板一眼,逆来顺受,这样的性子,是不讨男人欢喜的。 老夫人叹了口气,可这种情况确实比艳娘更适合嫁去靖王府。 “我叫你们此番来,不为别的,你们就说说,此事该如何了结,大郎你说说。”老夫人指着一旁静坐的古蔺谌。 “靖王府的迎亲队伍估计已经过了陈仓古道,再从陈仓渡渭水,到益州还要三十五六日,这两日商量出一个结果,趁着靖王府车马才启程五六日,我们还有时间叫人拦了他们,赶在大婚前传消息回去,免得两家出丑。”古蔺谌垂着眼,面无表情。 此话说了和没说没什么区别,周遗昉撇嘴,飘了一圈,回到小花妖身边。 但古蔺谌一贯是这样,众人也没指望他说出和子丑寅卯来。 突然,角落里同时传来两道声音。 一道兴冲冲的年轻肆意道:“咱们要不悔婚吧!” 一道三十来岁谄媚讨好的女声,是高氏:“哎呀,这府上又不是只有一位娘子,我看二娘子就很合适,二娘子你说是啵?” 话落,堂屋里立时安静,风过有声,屋外的雨声都格外清晰。 直白的目光从四方落到古蔺兰身上,将她从角落里挖了出来,暴露在灯光下,无处遁形。 周遗昉那一瞬间想杀.人。 古蔺兰白着一张脸,婉柔道:“您别拿我开玩笑,我与郭家二郎有婚约在身。” 这是提醒她,你别忘了,与颍川郭氏是过了明路的婚约,郭二郎一家是旁支,本家在京他们旁支是要外放做官的。 正好外放到蜀地,郭二郎一家离益州都督府不远。 说罢,攥紧了衣袖,便将头埋低,周遗昉那个晴天霹雳,飘到她面前,气鼓鼓地,更想杀.人了。 高氏尴尬一笑:“瞧咱们二娘子吓的,心里肯定是在骂我了,我不过开个玩笑。” 古都督不耐烦地摇了摇手,打断她说话。 忧愁道:“二郎说的这个我不是没考虑,可婚贴已经发了出去,婚书和聘财也都下来了,这时悔婚是不是太晚了,即便是男方有错我们才悔婚,可这名誉上还是受损,更何况…” -- 第31页 更何况什么? 古蔺兰太阳穴直跳,就怕他说出什么话来。 古都督道:“更何况女方悔婚,女方尊长要受律法惩罚。” 女方尊长也就是他,受了邢不说,这婚姻还解除不了,婚姻关系依旧有效。 这操.蛋的律法,当众脱.衣裳,屁股都要打得稀烂,白打他六十丈婚还退不了,那他们家还毁什么婚。 真他娘烦! 大娘不能嫁过去,嫁过去就是结仇,两个女儿中他偏心大娘,可若是为了一个女儿,就推另一个女儿进火坑,他也做不到。 可悔婚被打个半死,他也不愿意啊。 见他这样,高氏有了底,一双单眼皮小眼睛转了一圈,阴阳怪气道:“你就这般狠心,说好了娶我,转眼就娶了李氏的女郎,好不容易熬死了她,妾身是被扶正了,可大娘和二郎庶出的身份是改变不了。这本就委屈了我们娘仨,但规矩就是这样我们娘三也不能怨。” “但您想想,他高高在上的靖王世子娶什么样的贵女娶不到,为何要娶一个千里之外的庶长女?摆明了是欺负我们娘三没有依靠好欺负好糊弄,嫁得近的,受了委屈还有娘家人帮衬,可怜我儿嫁得远,身份又不显,受了欺负也没人撑腰,我们命苦啊。” 鳄鱼的眼泪立时就流了下来,周遗昉冷笑了一声,这女人能不能从他梦里滚出去。 古都督本就对她们娘仨心怀愧疚,当年他不过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里刨食的泥腿子,恰逢先皇还在潜龙时发兵造反,他稀里糊涂地跟着义军,其实是想靠打仗乘机搞点东西,没想搞着搞着把自己搞成了从龙有功,从此加官进爵。 本来他是有一个老相好的,隔壁寡妇翠花家的艳艳,生得高挑,腿格外长,古都督那时常偷家里的米粮接济她。 可打进了长安城,乱花迷人眼,他一时就忘了这个相好,圣上重用他,又嫌他草莽,给他和老李家拉桥牵线,提纯一下他家的血统。 有李氏的帮衬,又有圣恩,他这官途越来越好,越来越顺。 直到有一天,高氏坐着牛车,抱着一个死孩子来找他。 满头乱发,衣襟脏乱的高氏哭得梨花带雨,直自责是她不好,她没本事,让他们的儿子在乱世里饿死了。 那时他和李氏还没孩子,知道自己有个孩子但是夭折了,说不难受是假的,但要说多难受,也不至于。 但是看到低眉顺眼对自己万分敬仰的高艳艳,再一想到家里那个世家培养出来的冷冷清清的高贵的夫人,想到他们世家门子弟们对他草根出身的轻蔑,他心就动了。 你们看不起我,那我就偏要找一个比你低贱的来宠爱,你们世家培养出的贵女再好又如何,还不是不得男人喜爱。 古都督怔愣间,高氏低头用帕子捂住脸,见自己女儿还呆呆站着,不由皱眉瞪了她一眼,蹙了一下眉。 大娘子连忙上前挽住古都督的胳膊,把他回忆打撒,撒娇卖痴道:“哎呀,爹~您想想,靖王府不在意我这个庶出的,想怎样得罪就怎样得罪了,可那嫡出的不一样啊,嫡出的代表的是古家,是您的脸面,他们还能这样说下脸面就下脸面呢。” “看在嫡出的份上,总不会大婚当天就纳表妹。二娘长得那样美,只要撑过大婚,进了洞房,这世子爷掀了盖头还不给迷的五迷三道的,再沾了身子,哪还想得起别的什么哥哥妹妹。” 话虽如此,可这话一出,一屋子的人脸色都不好了。 周遗昉更是不能忍,这是什么梦,怎么这么让人不爽! “艳娘的话虽不好听,却也是这个理,二娘的容貌,不说整个蜀郡没有比得过她的,就连长安也难有对手。”高氏道 “长安城里从不缺美人,当年阿郎在长安做尚书时,二娘正值豆蔻,就已有蛾眉曼睩(lù)、出水芙蓉之貌。二娘的美貌在长安城的皇亲贵胄中隐有流传,若真能嫁去靖王府去,说不定真的有一方出路。就是不知这二娘什么个想法。”古蔺琛道 周遗昉快被这个梦气炸了,他看向小花妖。 古蔺兰没想法,只想快些从他们打量物品的眼神中解脱出来。 他们看她的眼神根本不像看一个人,仿佛她是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一件值钱的,能带来回报的货物。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含泪,苍白的唇色被洁白贝齿轻咬,刹那咬出一点嫣红,美得惊心动魄,女人看了都怜惜。 那滴泪要落不落,悬悬挂在长翘的睫毛上,低头委屈道:“未想,在大姐姐心里,我就是这样的轻贱吗,庶女嫡女,出去了都是家里的女儿,都是家里的颜面,人家要下家里的脸,难道还会管你是谁。” “大姐姐在说气话,我不介意,我想,大姐姐比我明事理,定也不愿意我做一个背弃婚约,无情无义之人,大姐姐,对不对?” 晶莹的泪珠适时掉落,如冰晶坠落在地上,碎成一瓣瓣透明的花。 周遗昉点头,拍手叫好,这才是梦境的正确发展。 “……”古艳娘 可恶!她何时学会的楚楚可怜这一招!! 高氏傻了,从没想到古蔺兰会有这个心计,这般会演,一时分不出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但艳娘说错了话却是真的。 她看了婆母的脸色一眼,那直白的皱眉和对她教女无方的不喜差点把高氏气晕过去。 -- 第32页 大娘这个蠢货,连鬼话都说不明白。 她连忙制止大娘,凑到古都督耳边小声道。 “大娘也不算说错,郎君先别气,您想想二娘外家是陇右李氏,算起来,和靖王世子也算远亲表兄妹了,有这一层关系在靖王定不会让世子胡来,二娘确实比艳儿嫁过去更合适。” 最后,她道:“郎君,您说呢?” 只有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所有人都能听到。 古蔺兰不知到这个面甜心黑的继母和父亲说了什么,只见父亲目光也向她看来,那一眼极其复杂。 他沉吟半晌,眉间褶皱时深时浅牵扯着所有人的心弦,谁也不敢打扰他。 古蔺兰心如擂鼓,指甲紧紧地掐住手心。 片刻后,他看向老夫人道:“阿娘,要不今日先让孩子们散了吧,我再考虑考虑。” 老夫人点点头:“也好,我也累了。” “散了吧。” 众人起身行礼,等老夫人回到内室才相继离开。 古都督先走,其后是一脸笑意的高氏,等长辈先行后古蔺兰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低着头带着张妈妈离开。 今日算是过去了,没有立时宣布消息那就是好消息,还有回旋余地。 走出福顺堂,直到所有视线看不到,支撑古蔺兰整个人软绵绵地往下倒。 张妈妈拎着灯笼走在左后侧,见她倒下连忙抱住她下坠的身体惊呼:“娘子?!” 周遗昉也紧张地飘过去,紧紧贴着她。 张妈妈这才发觉她身上一身冷汗,整个后背都湿透了,忧心道:“娘子出这么多汗,您不舒服,老奴背您回去。” 古蔺兰摇头,靠在张妈妈怀里等那阵缓过去,她在张妈妈温暖的怀里蹭了蹭,黑暗很好了掩饰了她泛红的眼圈。 张妈妈怕烫到她,拿灯笼的那只手挪开了一些,知道娘子心里委屈,轻轻拍了拍她背心,温声道:“娘子别怕,” “没事妈妈,走吧,去阿兄那儿。” “可娘子的身体……” “不碍事。”古蔺兰低声道,借着她的力重新站了起来。 张妈妈叹了口气,劝不动她,只好退一步道:“这离咱们抱香阁不远,您在这等老奴回去给您取一件袄,好吗?” 古蔺兰点点头,轻声应了。 张妈妈不敢让她一个人站这儿久留,把灯笼留给她拿着,提起裙子冲进黑暗里。 等她走了,古蔺兰一个人在廊下站着,看向回廊右侧。 从福顺堂出来,往右是郎君们住的地方,往左是娘子们住的地方,她看着左侧廊檐下摇摇摆摆的灯笼发呆,阿兄今夜依旧沉默,他……为什么不帮她说话呢。 湿衣黏在背后,夜风吹过来很冷,可阿兄的沉默更让她心冷,她忍不住颤抖,周遗昉抿着唇,心道,小花妖你傻呀,快找个避风的地方啊。 古蔺兰左右看了看,寻了个背风的墙角站着。 墙角旁有一面墙窗,茂盛的蔷薇从墙窗的窗格里伸进来,起初没人管,一不留神已经长成了郁郁葱葱一大片。 古蔺兰站在后面完完全全被挡住,从外面只能看到一大丛蔷薇完全看不到她。 这时回廊左侧忽然响起脚步声,一前一后,前面那道沉着有力,不疾不徐,后面那道谨慎恭敬,亦步亦趋。 离得越近,后面那位问:“大郎,就直接把这箱银子给二娘?这妥当吗?” “嗯。”前面那人很高冷。 “可都督只是说考虑一下,没说真的让二娘顶替大娘出嫁,我们这样贸贸然送银子去添妆,二娘会不会生气。” 那人没说话。 古蔺兰心头凉了凉,呆滞地站着,心底祈盼着那人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只要是她想听的。 她把所有的希望和祈盼都寄托在那人身上,她是要去找他寻求帮助寻求庇护的,她迫切希望从他嘴里听到,蔺兰不会远嫁,也不会代嫁。 可是沉默,良久的沉默。 他还不答。 他为什么不回答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抿着唇,心口好似被揪住。 终于,在那人发现她之前,脚步停了下来。 可是,他回答:“她不会生气。” 噗嗤……好像什么东西被戳破了,古蔺兰手指僵住,灯笼咕噜噜滚出,周遗昉气死了。 声音吸引那两男子看过去。 古蔺兰却兀自低声笑了出来,手指痛苦地揪着心口的衣裳。 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忍了很久的眼泪涌出来,她想擦,可手指发抖。 噗呲一声,夜风夜雨中,灯笼中那点火,终究是扑闪了一下熄灭了。 古蔺谌皱眉。 他早就发现这处有光,还以为是哪个仆人见他过来了退到墙壁避让,可竟然是她。 都督府的蔷薇比别处开的早,往往三月不到就开始开了,每个枝头顶部都有大大小小粉白不一的重瓣蔷薇绽放,春风拂过馥郁非常。 但是这种花极其娇弱,受不得一点风吹雨打,在黏腻冰凉的雨雪里它们一瓣瓣飘落。 古蔺兰湿漉漉地站在零落一地的落花后,也和这飘摇的蔷薇没甚区别。 他皱眉,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伺候你的婆子呢?” 古蔺兰低笑不语,她觉得自己要疯了。 -- 第33页 古蔺谌不在意她远嫁。 他不在意她会代替大娘受那些本不属于她的屈辱。 他也不在意她嫁过去后会不会因为因此事受委屈。 嫁那么远,夫家权贵,不爱重她,不礼遇她,她孤零零的要怎么办呢。 他甚至从未想过要和她站在一条线上,反抗父亲,为她争取。 今日在福顺堂里,她让高氏和大娘吃瘪,父亲也没有偏心高氏而轻易做决定,她心底是雀跃的。 她以为这是日子慢慢变好的第一步。 她人微言轻,可只要古蔺谌和她一起,他帮她劝父亲,父亲总会听进去。 可原来努力的人,重视她的人,一直只有她自己。 前脚父亲刚说考虑,后脚他急急忙忙来添妆。 他从没想过要帮她。 她在这个家里如此微不足道。 古蔺兰低头自嘲地笑,笑声在这黑夜里愈发凄婉。 她没回答古蔺谌刚才的问题,只小声问:“你是我的哥哥吗……” 你是我哥哥,为何我感觉不到呢? 你是我的哥哥,可为何你从来没想过保护我呢。 一阵夜风卷袭着香花,清冷花香萦绕在古蔺兰身边。 没有了灯光,小娘子一身单薄白衣白裳,腰悬碧玉,在寒夜里愈来愈精绝凄美,仿佛世间再没有“线”扯着她,风一吹,她就要随着花香飞到天宫上去做女仙。 古蔺谌黑眸沉静,上前一步握住她手腕,触手冰凉。 他蹙眉,解下身上的袍子就要披到她身上。 若是以往,他待她如此亲近,古蔺兰定会低头嘴角带笑,眉目间都是暖意。 可这次,她退后半步,避开了他。 古蔺谌僵住,握住她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别胡闹。” “没有胡闹。”古蔺兰退后站定,抬头直视他。 卷夹着细雨的夜风吹起古蔺兰的长发,发丝顺着一个方向飞舞,最终缠绕在簌簌作响的蔷薇花丛上。 她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 古蔺谌头疼:“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你在和我置气?” “与你置气?我配吗…”古蔺兰轻喃,心里却酸涩极了。 古蔺谌有片刻的不悦。 他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古蔺兰头顶柔软的发,不耐道:“那是靖王世子,你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这有什么不好。” 古蔺兰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周遗昉想伸出手替她擦泪,可手穿过了她的脸,他一而再地顽固地伸手,无一例外都穿过了他,这个梦如此清晰有细节,现在他还反应不过来这是小花妖上辈子曾经历过的事,他就是真的傻蛋了。 他抿着唇,死死瞪着面前让她难过的男人。 忽然,梦就这样醒了。 天光大亮,他睁开眼睛,不由自主地下床看着花篮古蔺兰的睡颜发呆。 他手指痒了痒,将人揣进袖子里。 - 天亮起来,红叶端着吃食进来。 甜丝丝的奶糕摆在桌上,周遗昉夹了一个藏在手心里,他掰成小块,递到袖子里。 古蔺兰双手捧着,想拿起来吃。 可他手指避开。 伸了伸手,递到她嘴边,要她就着他手指吃。 青叶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他手里拿着一张请帖,递给周遗昉。 “谁的。”周遗昉掰着糕,抽空撇了一眼。 “益州都督。”青叶面无表情,“都督府宴请宾客,庆贺二娘子回来了,阿郎去吗。” 袖中一紧,小小的牙齿不甚磕到他指尖。 周遗昉冷笑了一声:“去。” 当然要去。 他倒是要看看,是谁敢让人冒充他的小花妖,是谁曾经让小花妖伤心难过。 第17章 她的未婚夫 周遗昉:这种草包如何配得…… 古道西原本就没想过周遗昉会来。 他做好了周遗昉会来的准备,但没想过他真的会来。 他庆幸自己很聪明,提前就找了个女人假扮二娘,以备军部南下时李家的人可能到访。 他倒是不担心露馅,李氏逝去后,陇西那边除了和大郎有来往,和都督府其他人算是断了往来。 十几年没见过,哪里还认得出此蔺兰非彼蔺兰。 他招了招手,一个小厮躬身上前,将耳朵凑到他面前。 古道西:“让高娘子把艳娘和二娘子仔细收拾一下,特别是二娘子,收拾好看些,若是艳娘置气,不必管她,只一点,万不能让二娘受伤了。” 平时欺负一下倒没什么,周遗昉来的这个档口就不行。 “若是艳娘子闹,你只管说是我安排的,去吧。” 古道西来回踱着步,猜想周遗昉这次来到底是为什么。 都督府的权利其实已经不比从前了,有节度使在,其实周遗昉犯不着绕过节度使先来见他。 不考虑权利的话,除了女人,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而且,听昨日出去的脚夫和小厮交代,艳娘在衣裳铺子中对这个假二娘发难,还是周遗昉解的围。 美色难挡,男人到底是男人。 古道西叹了口气,可惜了,论起模样来,还是他那个嫡亲的女儿更出色。 若是还在,不管是将她送进宫,还是送给周遗昉,他官途都能再近一步。 -- 第34页 可惜了。 - “出来,我们今天要出门。” “就不出来。”床底下“小耗子”跺跺跺跑过,躲到床腿后面。 古蔺兰知道他是要去赴古家的宴。 那个家她一点也不想去。 周遗昉蹲在地上,单膝跪地,埋头掏她。 “出不出来。”他一手拿着拇指大的漂亮衣裳,一手伸进去。 她固执地抱住床腿:“我不要。” 周遗昉捉不到她,又不能钻进低矮的床榻底下,气得高喊红叶:“红叶,我的痒痒挠呢?” “这呢,这呢。”红叶在院子里听到声音,从一堆行礼里找出痒痒挠,从窗口探进去。 一瞧。 “阿郎,你趴地上干什么?” 周遗昉抬头烦了他一眼:“捉耗子。” 红叶瞪圆了眼,手快地把肥橘拎起来:“捉耗子有猫啊,哪劳烦阿郎你亲自捉,我来就行!” “要你管。”周遗昉夺过痒痒挠和肥橘,“啪”地拉下窗子,将将擦着红叶鼻尖拉下去,肥橘一脸懵地抬头看着这个奇怪地抱着它的人类。 “不许看。”他冲着肥橘凶巴巴。 肥橘被放在一旁地上,咕噜噜地拱背:“斯哈!” 他先用痒痒挠去扒拉古蔺兰。 痒痒挠是死物,小花妖是活物,死物终究是没那么灵敏。 周遗昉抿着唇,不高兴:“你是耗子吗你,这么会躲。” 古蔺兰躲在床腿柱子后,小声反驳:“我是小耗子,那你就是大耗子。” “行,小花妖你行哈。”周遗昉脚尖踢了踢肥橘屁.股,不顾它不满的斯哈声,“去把她叼出来。” 也不知是肥橘听懂了,还是想香香软软的小人儿了。 又或者是这两个多月来它已经知道了谁才是它小鱼干的主宰,掌握着它的口粮命脉,知道讨好铲屎官了。 它咕噜了两声,脖子往前伸,屁股抬起来,肥硕到只见肉褶不见腿关节的脚脚哒哒往前走,走到古蔺兰面前,舔着小猫脸,走到她身后用脑袋拱她。 可怜古蔺兰小小一个,被猫用脑袋抵着背推出来。 推出来一点,她就往后跑,结果被肥橘用尾巴像用小鞭子赶羊一样赶着出来。 周遗昉抱着手臂,见她还要跑,一痒痒挠拦住她去路,懒洋洋地:“哪儿跑啊。” “再跑个看看。” “哟,爬得过去嘛您。” 古蔺兰哼哧哧地迈着小腿,漂亮小裙子款到了腿窝上,闻言回头瞪了他一眼,捡了他骂红叶的话,捏着小拳头,牛轰轰地昂气头,闭着眼睛原封不动地回他:“要!你!寡啊!你真坏!” 最后一个字很是气壮山河。 就是不幸拐了个音,拐到了十万八千里。 周遗昉哈哈笑出声,拎着她后领,将人拎起和崭新的小裙子一起放袖子里。 “你属小狗狗的?!” 周遗昉看着袖子里抗拒地咬着他手指不放松的小人儿。 她死死咬着他手指,一双灵动的眼睛由怒转哀,布满弥蒙水雾。 平时小花妖也有顽皮的时候,比如逃跑时钻竹鼠洞,比如和鸽子打架,再比如和肥橘吵架。 但这次却不一样,她鼻尖红红,眼睛红红,盘在周遗昉手指上,仿若一只伤心到极致的红眼小兔子。 周遗昉忽然就心软了。 他大概知道她为什么那么不愿意,那么抗拒。 但要是安慰她,告诉她没关系,都过去了,他做不到。 如果有人对他说,放下李京安他们对他做的事。 劝他没关系,那些事都过去了,那他可能会恨上这么说的那个人。 有些事,可以装傻装看不见,就过去了,可有的事,不是装傻装看不见就能过去的。 他只能放任着她将手指咬出血,如实道:“我说我是去给你找回场子的,你会不会舒服一点。” 古蔺兰一时怔住,牙齿松了开,他知道她与古家有间隙,他知道她是谁吗? 周遗昉见她呆住,又道:“你也不用太感动,也不必为此事背负什么负担从而喜欢上我,我不是为了你,我是见不惯他们太欺负人。” 他再三强调,仔细看她的反应:“你千万不要多想哈。” - 驿站的马厩里那么多匹好马,已经很打眼了。 一溜马牵出来,也是很盛大的场面。 周遗昉一行人还没出现,就获得多方关注。 那些蹲守周遗昉,妄图送礼拉近关系的人家的小厮老早就徘徊在驿站门口,想先一步结交他。 但他们还没近身,就被护卫们驱散到了墙角。 驿站大门打开,周遗昉一身绯衣,骑着一匹全身漆黑唯蹄上三寸覆盖白毛的大马,大马哒哒哒地驮着他从里面跑出来。 他一只手松松拉着缰绳,一只手藏在袖子里。 绯衣,白裤,黑锦靴,额上细细一根缠织黑锦编丝扣篮宝石的抹额。 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笑着,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俊美非凡。 墙角堆里一个不起眼的灰扑扑的小厮伸头看了一眼,低着头往巷子里跑。 都督府,抱香阁。 灰衣小厮埋着头跑进院子里,三两下解开盘着的头发,将灰扑扑的旧衣脱下来藏进箱子里。 葛布巾子打湿了,擦去脸上易容的的黄姜水,不算白皙但的确属于女性的皮肤露了出来。 -- 第35页 原来是个小丫鬟。 “娘子,我偷偷瞧过了,那位郎君要来的,他今日穿的绯色衣裳,黑靴,配着蓝宝石额饰。” “我回来的时候看见高氏带着一群人往大娘子那儿去了,肯定是给大娘子送衣裳首饰去的,咱们这可没有那么好的东西可以穿戴搭配。” 床上容貌普通的女人歪在春榻上睡觉,闻言只是掀起了半个眼皮子,看着她似笑非笑。 “着什么急,你瞧着吧,一会儿就该有人来送东西了。” 说着,她伸了个懒腰,懒懒地从榻上起来。 小丫鬟扶着她坐到妆匣前,对着里面的首饰挑挑拣拣,给她拿妆具,好奇问:“谁呀,这么好。” “蔺兰”在镜子前坐了片刻,擦拭几下脸蛋,眉笔描摹眉眼,顷刻之间,一张毫无特色的脸变得眉目如画,鲜活灵动。 她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手里拿着蓝色的软帕,歪头道:“愧疚的人。” 她之前被那个男人冷漠无情的模样蛊惑到过,后面却发现,不过是个懦夫而已。 不一会儿,抱香阁的门被敲响,古蔺谌身后跟着一个剑侍,手里托着绯色绚丽衣裳,宝蓝色的宝石头面,沉静地站在阁楼下。 他站在阳光下,高挺的身影像竹子一般,听到阁楼楼梯发出声响,目光动了动。 毫不意外,如记忆中一样门很快打开,里面的少女很快下来给他看门,用怯怯的眼神小心看他,眼睛里都是欢喜。 “哥哥。” 他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薄唇轻启:“今日外家有人会来,给你送些东西。” “蔺兰”低头红着脸,让丫鬟接过剑侍手上的盒子,打开看了一下,眼睛里骤然显现出喜欢。 她手指抚过精美的头面,从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她仰头濡慕道:“哥哥真好,今日蔺兰不会给哥哥和父亲丢脸。” 古蔺谌原本想抚摸她脑袋的手顿住,僵硬地握了握。 古蔺兰从来不会说这样外露的话。 假的果然还是假的。 一但接受这个认知,便怎么都觉得不像了。 即便想把对妹妹的愧疚都放到这个替身身上,还是做不到吗? 他歇了再和她交谈的意思,一板一眼道:“今日有贵人来,你只需扮好她就可,还有。” 他顿了顿:“她生性胆小,不敢视人,你最好收敛一点,不要让人看出破绽,特别是与她有婚约在身的郭家。” “蔺兰”却是嘴角勾了勾,答应着好。 她本以为面前这个男人已经算是天之骄子了,对她也很好,虽然只是将她当做他妹妹的影子,可那日他另一个妾生的庶出妹妹对她发难时,他一句话都不向着她。 当他妹子都憋屈成这样,想当他妻子的心马上就熄了。 不过,好在柳暗花明又一村,马上就让她碰到个更好的。 虽然赶路风尘仆仆让人看不出身份,可仗义执言,周身气势让人没话说,连面前这个年轻小将都自矮一头,况且那皮囊也是顶顶好的,没有一处不在勾着她春心萌动。 当时她便拿出了真正的古蔺兰的姿态,怯怯柔柔的美人,谁会不爱。 她当下便想,她若能嫁给他,那也是极好的。 至于郭家的儿郎,也可以观望一下。 - 古家女郎这次莫名失踪快三个月,现在终于找回来这件事,在益州大族间还是掀起了一阵波澜的。 周遗昉长在长安,益州的大族只听过有这么一号人,但都没见过他。 他打马走在路上,听的最多的还是他们对此事的议论。 前面点的那位骑棕色马的郎君,就折腰和旁边乘马车的人道,旁若无人地说话。 “古家的两位女郎,一个被山匪掳去,一个凭空消失了三月,两个如花似玉的女郎,也不知是便宜了谁去。” “虽说以前看不惯他古家家风,但两个女郎却生得极好。” 里面车上那位女郎约莫是不想听这些话,刺道:“古二娘是陇西李氏生的吧,就算是失了贞洁,凭着那个好姓,你们男人还不是跟苍蝇盯臭肉一样盯上去,再说人家古二娘担着益州第一美人的名头,李氏的出生,什么样的郎君配不上,郭郎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头上毡帽绿否。” 周所周知,李家的人惯是荤素不忌的。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那位郭郎正是李氏还在时替古蔺兰定下的口头亲。 女郎的话让他面色涨红,梗着脖子挽尊道:“那又如何,我便是娶她那位庶出的姐妹,也羞于娶她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若不是李氏从前与我家长辈定下婚约,不好反悔,我是万看不上她!” “如今李氏嬢嬢没了,他们家也与陇西李氏断了联系,说是孤女也不为过,我郭氏还忌惮不成,还不是任人囚.玩。” 周围人笑着,不怀好意地起哄:“那你去古二娘面前说去啊,上回你隔街见古二娘,还脚软了吧哈哈哈哈。” 周遗昉在落后他们一丈,眼中冰冷一片,哼了声,将躲在袖中的古蔺兰放进怀里,拍了拍。 他修长双腿踢了一下马腹,黑马知他心意,蹄子一扬,冲着前面几个在马背上骑得歪歪扭扭的公子哥冲去。 周遗昉扬起银丝缠绕的马鞭,在阳光下闪着点点白光,衬得眉目风流,肆意横行。 -- 第36页 在前面一片惊慌的骂骂咧咧避让中,一举抽中了棕马屁股。 棕马吃痛撒蹄就跑,他一脚踹在那位姓郭的郎君腰上,郭郎重重地摔在地上,屁股和尾椎一阵阵疼,疼得他怒骂出声。 “谁那么不长眼,敢伤我家阿郎!”他的随奴们马上拥上前来。 前面郭家和其他几家的长辈们的车架听到动静纷纷停了下来,叫人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世家大族出行阵仗总是颇大。 郭家好歹出自颍川郭氏,郭氏的妇人和家主的马车旁随侍的丽人。 马上就要三月三了,正是百花争艳的时候,丽人们手里提着花篮,一边走一边撒花。 过来问询的时候连周围的空气都是香甜的。 绯衣少年在这片艳色中显得格外突出,黑曜石般的眼睛睨过马下一片黑压压的脑袋,鼻尖的小红痣熠熠生辉,语气不悦:“颍川郭氏就是这般以多欺少啊?” 郭郎被人掺着起来,丢了那么大一个丑,恨得牙痒痒,道:“你谁啊,颍川郭氏也是你敢提的,报上姓来。” 地上的草包只会叫嚷,平白叫得人心烦。 更何况他还是小花妖名义上的未婚夫。 周遗昉看着就觉得更碍眼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这个德行还想做小花妖的夫郎? 他周遗昉,周小爷第一个不答应! 只恨刚刚没有多踹他几脚。 郭氏的奴仆将他围堵在中间,手里的棍棒只需要主人们一声令下就可以朝面前这个绯衣少年身上招呼上去。 周遗昉冷笑,□□黑马不耐烦地喷了喷鼻子,铁蹄在青砖上来回踏动。 他垂着眼冷冷淡淡,驭马围着郭郎打转。 他轻抚了抚胸怀,好似在提醒古蔺兰好好看看她这个没出息的未婚夫,是个多没出息的人,只会叫嚷。 可别选这样的人做夫君。 郭氏的人气势汹汹,誓要讨个说法。 周遗昉眼都不给一眼,慵懒地用马鞭点点他脸皮,低头,不输女子的美丽容颜展露在郭郎面前。 他两片红唇轻启,嚣张甩话:“想知道?跟上来瞧瞧不就知晓我是谁。” 鞭子再次扬起,将炫目的太阳分割成两瓣,郭氏和周围的人下意识地躲闪。 周遗昉冷笑一声,鞭子落到空中甩出一个响,黑马听令快速冲了出去。 周围的世族车架纷纷避让,唯恐这个祸害将自家马车撞坏。 周遗昉的身影和阴恻恻的笑声遗落在风里。 郭家二郎何时吃过这样的亏,当即扶着腰上马车让人快马追上去。 连带着郭家和后面一群仆从以及看热闹的世家车架都跟着加速,跑累了一群人。 堪堪追上个尾巴,郭氏夫妻相互搀扶着儿子下了马车,乌泱泱一群人到古家大门前。 高高的大门敞开着,古家父子笑容可掬地迎接着那个没礼貌的年轻小郎进门。 郭二郎迷茫了。 转瞬他摇了摇头,凶狠狠地上前,要他好看! 刚靠近,就听到古家叔叔仰着一张菊花老脸,亲切发问:“少卿大人一路可还顺利,一万兵马在城外粮草还够吧,可需要从益州调一些,令堂京安公主身体如何……” 那小郎冷着脸,满脸写着懒得理会,道:“我们很熟吗?” 郭二郎更迷茫了,古家叔叔怎么对这个绯衣小郎如此亲近,如此宽恕,他才是他家未来的郎子啊。 第18章 下章入v 又一梦 郭二郎一路上想了很多种绯衣小郎跪地求饶的画面,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让绯衣小郎知晓什么叫世家,什么叫大族。 得罪了他们颍川郭氏的人,不会有好结局。 只要他和古家叔叔说明情况,他们必定饶不了他。 郭二捏着拳头愤怒地上前,尚未说出话,影壁后就转出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还有两个年轻儿郎来。 对着那个绯衣小郎行了平礼,喊:“表弟、表哥。” 郭二郎认出来两个年轻儿郎是古家的大小两位郎君,高氏是下贱出身,即便攀上了都督府,娘家也养不出这样气势的郎君。 他们喊那个踹他下马的为“表弟兄”,只可能是古蔺谌和古蔺兰外家的表弟兄。 他是李家的人…… 郭二郎霎时面色凝重,大滴大滴的汗从细色瀱(ji)毡帽下淌下来。 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说了什么。 他说宁愿娶她那位庶出的姐妹,也羞于娶他表妹。 他骂古蔺兰不知廉耻。 他说若不是李氏嬢嬢从前与长辈定下婚约,不好反悔,他是万看不上她,现在李氏嬢嬢没了,古家又与陇西李氏断了联系,她不受家里宠爱,与孤女无异,只能任人囚.玩。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突然发难踹他。 他竟然在李家人面前说了那些话,李家人,那可是皇族。 怪不得他看不上颍川郭氏,陇西李氏在前朝也是旧贵,在本朝更是贵中之贵,一个快没落的陇颍川郭氏旁支,他如何看得起。 颍川郭氏是世家,陇西李氏也是世家。 所以他在说“想知道?跟上来瞧瞧不就知晓我是谁”时才那么嚣张。 古家叔叔还叫了他什么? ——少卿大人 少卿,大理寺少卿,连中六元的京安公主李京安之子,圣人的亲表弟,圣人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 -- 第37页 被他听到自己当众诋毁古家二娘,怪不得他会当街收拾人。 完了。 彻底完了。 郭二郎恍恍惚惚地回头,看向自己同样惊讶的父亲母亲。 周遗昉彻底忽略古家的人,嘴角上扬,抱臂靠在漆红大门前,绕有兴致地观赏他们几经变化的表情。 古蔺谌下意识觉得他们之前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周遗昉埋头嘁笑了一声,鼻尖小红痣愈发妖艳让他看起来像个不折不扣的妖孽。 周遗昉冷峻道:“郭郎现在认到我了吗,瞧郭郎满头大汗,看来摔坏的不是尊臀,而是尊脑袋。” 郭家二郎脸红脖子粗,敢怒不敢言。 这事要怎么才过得去。 郭父气得眼睛通红,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这个混账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蛋! 周遗昉还在那煽风点火,笑道:“颍川郭氏教导出的儿郎,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就是玉石不分,眼神不大好,嘴德也不好。” “既然如此,也别耽误了二娘子,我看郭氏与二娘子的婚事不如作罢,郭家二郎既然看得上古家大娘子,那便姐姐代妹妹的婚事,也不伤两家和气。” 古道西震惊地看着周遗昉,一句“这恐有不妥”含在嘴里,又想着那是颍川郭氏,即便落魄了也是他们古家腿上泥巴还没抖干净,肚皮里的红苕还没消化完的人家攀登得上的。 两家的婚事还有赖于故去的李氏,是李氏还在的时候定下的,高氏和大娘便是顶了天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么好的门第。 到底是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和女儿。 古道西装哑巴。 至于周遗昉是因为什么发这门子邪火,郭氏在外面说了二娘什么,既然两方都没提,他也就不去计较,不想节外生枝。 反正火烧不到他身上。 古道西这样想,可有人却不这样想。 准儿媳妇从世家贵女教导出的嫡出小娘子,换成勾栏卖酒女出身的小妾教养出的庶出娘子。 这换谁谁接受得了。 郭父咬牙切齿:“周少卿,这是我家与都督先夫人说定好的亲事,你一个外姓,恐怕不该插手吧。” 周遗昉抱着手,看了他一眼,修长身子立正了些,点头认可:“确实。” 郭父神色舒展了许多。 周遗昉话风又一转,懒懒道:“我到底是外姓,陇西李氏那边插手是更合适一些。” “你!”郭父一口气憋肚子里。 “你这个孽障!”他奈何不了周遗昉,只得拿郭二郎出气,两巴掌扇在郭二郎脸上。 郭二郎捂着脸直往后缩,又是丢脸又是气。 - 古艳娘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没回过神,她死死抓着高氏的手:“娘,真的吗?” “我真的可以嫁进郭家吗!” 古蔺琛笑道:“真的姐姐,我亲耳听见才偷跑来告诉你的,爹是同意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艳娘欢喜的嘴角一下子坍塌下来。 她不同意这亲事有什么波澜,她一定要嫁到世家里做正头夫人。 她眼里燃起厌恶:“是不是那个假二娘。” 一定是她看不得她好。 那个贪心又爱慕虚荣的女人! 连真的古蔺兰在她面前都不能摆嫡女的谱和她挣,一个假货,哪来的自信能挣她的东西。 古艳娘一把推开面前的弟弟,跑了出去。 - 周遗昉一行人正走到回廊外的小池边,几树花树挡住了他们的身影。 刚走过来回廊那边就传来女子争执的声音。 艳娘在廊下拦住了往前院去的“蔺兰”和她的丫鬟。 “蔺兰”怯怯地看着面前的姐姐,瑟缩道:“姐姐。” 她头上昂贵的头饰暴露在艳娘面前,艳娘是个沉不住气的人。 看着假蔺兰脑袋上璀璨的头面,她更恼火了:“你装给谁看呢!” “一个苗寨子里出来的烂货,只会勾引男人,真让人恶心!” 假蔺兰弯了弯唇,眼睛注意到花树后晃动而过的衣袂,垫着脚凑到她耳边低声,怯柔柔道:“我一个苗女是烂货,那勾栏里卖酒的高小娘又是什么啊,姐姐?” 她一抹最无辜轻柔的嗓音说出最恶心人的话。 古艳娘鼻翼煽动,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提她生母的出身。 她在古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父亲对他们娘仨恩宠满满,就连李氏生的嫡女都要矮她头,被她欺负。 可去了外面,没有一个贵女愿意和她玩。 她们只给古蔺兰发各种宴会的请帖,却不愿意带她一次。 如果她是从李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如果她娘也有李氏的出身就好了。 可她偏偏是从高小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偏偏高艳艳祖祖辈辈都是贱籍,祖上寻不出一个好血统。 艳娘狰狞愤怒地扯下她头上的发饰,连着一小攥沾着血的头发落到地上:“你闭嘴!” “你就是嫉妒我,你这个毒妇!” “你不是喜欢这个身份吗,古蔺兰失踪了三个月呵,谁知道这三个月发生了什么。” “什么第一美人,该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第一.贱.货美人,我告诉你,最好看清自己的身份,不是你的东西不要肖想,郭郎是我的。” -- 第38页 艳娘愤怒至极,怒火都落在眼前的人身上,掐她,踹她,咬她。 “蔺兰”红着眼睛,发出被欺负的小兽发出的吃痛声。 眼睛余光却落在花树后的人群上。 余光尽头,打头的绯袍动了动,慢悠悠地转出来,正是周遗昉。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缠在一处的两个女人。 发髻歪斜,衣裳扯乱,脖子和露出的手臂上满是抓痕。 “蔺兰”苦苦一笑,求助的眼神望过去。 一时时间都静谧了,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郎君,他该是女娲大神捏土造人时最眷顾的那个。 遥遥望去,绯衣白裤,漆黑眉眼,唇红齿白,挺立鼻尖一点俏生生的红痣,在春光和繁花下晃乱人眼。 他后面跟着一群人,慢慢往她这边过来。 如果,如果能做她的情郎…… “蔺兰”捂着受伤的脖子,一截细细白白的脖子半露不露,欲语还休:“小恩人。” 一句小恩人,引得人无限遐想。 众人眼神隐晦地在她与周遗昉身上扫来扫去。 周遗昉目不斜视,直接漠视她走了过去。 “……” 古蔺兰抓皱了他胸口里衣。 周遗昉不动神色地低头瞟了一眼,很小声道:“你看吧,我说了我不看别的女人的。” “她脱光了勾引我,我都不会看一眼,我就看你嘛。” 古蔺兰哼了一声,骂他:“你想得美。” 假蔺兰没想到他这么翻脸不认人,明明那天她还给她解围的。 她本来打算接触一下,反正不合适还有一个未婚夫郭二郎,若那天只是心动,那刚刚那一眼,便是一眼万年,她彻底沦陷了。 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可能以后再没有更好的装可怜让人生怜爱的机会。 “蔺兰”捂着头就要倒下去,歪到他背上。 众人倒了一口凉气。 古艳娘“啪”地上前,打在她背上:“装什么装!” “艳娘!” “胡闹!” 一沉着,一无奈,属于古父和古蔺谌的两道男声相继响起。 嚯。 周遗昉整了整衣襟,转过身,让古蔺兰能看到这出难得的好戏。 “你妹妹才回来,今日是庆祝她回家的好日子,你在这里闹什么,你娘是不是把你宠得太没规矩了些。”古道西平日在家是糊涂一些,什么都依着高氏和她的一双儿女。 可在外他还是要脸的。 让别人亲眼看了笑话,在人跟前打他的脸。 古父怒道:“你给我滚回去,你妹妹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平安归来,你还这样侮辱她。” “来人,将她给我带下去,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艳娘惊讶地瞪大眼睛:“爹爹!” 不敢置信地被人拽着胳膊拖走。 “蔺兰”柔柔低头,拿起软帕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劝道:“算了吧,父亲,姐姐也不是故意骂我的。” “她只是一时生气冲动而已。” “我没有关系。” 压抑的哭声细细传来。 古父难得地迟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她肩膀:“乖孩子,我知道你的难处,。” “蔺兰”摇了摇头,哭道:“不怪姐姐这样想,我听姐姐被匪徒人掳去时,也觉得她会遭遇那些不好的事,好在我的丫头听到声响,连忙把我藏了起来,又不慎摔落山崖,被一户好心的苗族人家收留养伤,这才逃过一劫。” 古蔺谌想到了妹妹,微微动容。 若蔺兰面对这一切,可能连解释都不敢解释,只能任人欺负,不敢反抗。 若她有这个假妹妹的一半,这些年,也不会被欺负成那样。 他犹豫良久,伸出手掌,终于,落在她脑袋上,拍了拍。 “不关你的事,是哥哥没保护好你。” 古蔺兰躲在周遗昉怀里,看着这一切,忽然眼睛就红了,喘不上气来。 他们父女团圆,他们兄妹温馨。 她低头笑了一声,原来是她的问题,原来真的是她的问题。 随便换一个人。 随便一个刚来的人,一个假的蔺兰,都能做的比她好,能比她更讨父兄的疼爱。 拥有她不曾拥有过的温情。 没关系,一点也没关系。 反正…… 反正也没有人需要她了。 她也一点不需要他们。 她从来都不需要他们,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很好。 如果他们都在她的世界里消失就好了,从来没做过他们的女儿,没做过他的妹妹就好了。 “讨厌,让人讨厌。”她嘴唇蠕动,将头埋进少年暖和的胸膛,细碎的声音被衣服闷闷地捂住。 回想到古蔺谌怜惜的眼神,她死死咬着嘴唇,他看假蔺兰时眼中有温度,他看她时,眼中没有波澜,因为从不在意。 古蔺兰贴着少年巨大的砰砰跳动的心脏,轻轻道:“我不在乎,我一点也不在乎。” “他不是我哥哥,他不配做我哥哥。” - 父子三人的温情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周遗昉无情打断。 他不耐烦地看着三人,狼一样的眼神里满是厌烦和阴寒,他感觉自己心口处的位置湿了。 小花妖在他胸口哭,他们三个不伦不类的假父女假兄妹却在这上演阖家团圆。 -- 第39页 他嗓音淡淡,细听还能在声音里面听出寒意:“演够了吗,演够了就走。” “蔺兰”不好意思地拿出宝石蓝的软帕,细细擦眼泪:“叫小恩公见笑了。” 周遗昉冷嗤了声:“是挺好笑。” 看着她的打扮,皱眉,伸手将额上镶嵌蓝宝石的抹额扯下来,丢红叶怀里:“不要了。” 他这样将厌恶摆在明面上让人难堪,众人一时拿不准他对这个远房表妹的态度。 - 都督府迎女归来,宴席大摆三天,誓要让所有人知道府中二娘子得女娲神眷顾,被好心的苗人救了,辛免于难。 周遗昉看得出古父对这个假蔺兰没有感情,言语间也很生疏,应该是知晓不是自己的女儿。 虽然她和小花妖长得很像,但亲生父亲,还不至于认不出自己的亲女儿。 倒是她那个兄长,古家大郎。 他看得出古蔺谌对假蔺兰不是男女之情,只有兄长对妹妹的怜惜。 他揣测,小花妖在家里,是不是只有这个兄长疼爱她,保护她。 席间,不断有人想过来结交他,和他敬酒,周遗昉都没抬眼。 红叶和青叶站在他两侧,如挡门神一般,用眼神刹退一切妄想靠近的人。 唯有古蔺谌过来时,他伸了伸手,制止了两人瞪圆的眼。 “表弟。”古蔺谌沉静的眼落到面前绯衣少年身上,他观察了很久,这个俊美的少年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谁也不想搭理。 他过来也只是尽一下地主之仪,没想过他在少年面前的待遇会和其它人也有不同。 可没想到,他竟然愿意自己靠近。 周遗昉想知道更多关于小花妖的事,他还不知道一会儿回去要怎么哄,只好找她最熟悉的人问一问。 这是她嫡亲的兄长,一母同胞的兄长,应该知道很多吧。 周遗昉漂亮的眼睛抬起来,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他:“小花..古蔺兰喜欢什么,不是那个古蔺兰,真的古蔺兰她喜欢什么。” 古蔺谌身体僵住。 “我不知道……” - 宴席还没开始,“蔺兰”就以身体不适回了屋子。 她泡在特殊调制的药水里,静脉里有虫子一般的东西在游动。 小丫鬟捏着帕子给她擦洗脖子上的伤口:“这大娘子下手真重,要是一般人就毁容了,娘子可不要轻易放过她。” “蔺兰”歪头点了点桌子上放的两个小瓶子:“当然不会,你把这两个蛊虫带出去。” “蓝色瓶子那个,下到周小郎君身上,白色那个~给我那艳娘好姐姐。” - 周遗昉被气回了古家准备的院子,他还要在这呆好几天,要戏耍古家的人,自然要离得近了,时时看着才好玩。 他本以为这个家里还有人真心对待小花妖,没想到,那个一母同胞的兄长,也不行。 周遗昉皱着眉:“红叶,你去厨房叫他们做些糕点来,做小巧些,好看些,要甜的。” 红叶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端了热乎乎的糕点来。 他将小花妖从怀里小心掏出来,她已经睡着了,鼻尖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痕。 周遗昉叹了口气。 他想着,女孩子都喜欢吃甜的,小花妖吃了,心情就会好一点吧。 他用指腹轻柔的摸着她脑袋,放柔声音:“吃点东西再睡吧,小花妖。” 他将古蔺兰放在床上,把糕点掰碎,放在她怀里抱着:“你如果还伤心,就再哭一会儿,我不会笑话你。” “我去里面洗澡,你放心,我听不见你哭。” 古蔺兰点头,抱着糕点一点点啃。 她早就不伤心了,她看着他的背影,她有更好的了。 - 月挂枝头。 “都走了,说吧,因为什么闹别扭。” 周遗昉意识昏昏沉沉,眼前一片刺目白光,耳边还有人在不断说话。 他努力睁开眼但是眩晕一片,很一会儿,才睁开眼适应眼前一切。 他意识到这仍旧是梦。 因为他双脚离地,浮在半空中。 眼前的小花妖和之前一样,长大了,更成熟,美貌更盛,一眼看过去是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此时小脸素白,夹袄上缝着的一圈白绒绒的兔毛领,在那个兄长高大身影的衬托下更显得瘦瘦小小一个。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飘过去了一些。 古蔺兰低头闭着眼睛不看自己这个兄长,他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在闹别扭。 “你也觉得,我应该替大娘去靖王府做一个以色侍人的东西,对吗。” 她垂着眼睛,说话的时候很冷静,仿佛再说别人的事。 古蔺谌有片刻的不悦,周遗昉皱眉,虽然知道他听不见,但他还是威胁:“喂,你小心说话!” 可没有作用的。 古蔺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古蔺兰头顶柔软的发,不耐道:“那是靖王世子,你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这有什么不好。” 不用再受人钳制,不用像现在这般谨小慎微,只要讨公婆喜欢,世子就算后院乱些,也不会越到她头上。 这有什么好! “如果真的那般好,大娘为何不嫁。”古蔺兰鼻子一酸,声音瓮瓮道。 “你想过我替她嫁过去会如何艰难吗。” -- 第40页 “呵……”古蔺谌被气得冷笑了一声,他恨极了她这般胆小如鼠凄凄惨惨的小家子样。 若不是她这见人低三分的性子,高氏和高氏的女儿怎么敢欺负她这嫡出的娘子。 这样的性子,哪里像高门嫡女,哪里像母亲的孩子。 母亲身为李氏女,惊才绝绝,风华绝代,她却没遗上半分。 “妇人之见,你就这般自卑无能自认一个男人也收服不了。我看你是这些年被高氏吓破了胆,也是我太高看你,你和大娘一样蠢笨,没什么分别。” 古蔺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周遗昉心疼地飘到她面前,弯腰哄:“你别听他的,他骗你的呢,你又乖又听话,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娘子。” 硕大的泪珠一下子挂到了睫毛上。 他说话又重又难听,好像对面是他的仇人而不是他的亲妹妹。 也对,她其实和他的仇人也并没有什么分别。 她一出生就害他没有了母亲,他自然是恨她的,从来只有她厚着脸皮跟在他身后,为他付出,在他眼里,她与大娘真的没有区别。 他说她自卑无能,懦弱到任人宰割,被高氏吓破了胆也没有说错。 他是男儿,即便不是父亲最爱的孩子,可他还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在天地间肆意。 因为他是古氏和李氏的儿郎。在都督府不得志他投去陇右军,有血缘关系在,伯外祖亲自带他,他从不用担心自己的前途。 可她不一样,她从出生起就没有来自李氏的的庇护。 她犹如小老鼠,在高氏手底下苟活长大,她没有高门贵女的底气。 一个面甜心黑、妾室扶正的继母,一个想不起她的父亲,她在这一方院子里只能仰仗着祖母而活。 祖母喜欢什么样的孩子,她便让自己长成什么样,这十五年间都在小心翼翼讨好祖母与父兄。 从前她庆幸兄长不用和她一样看人脸色过活。 如今她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这样看她,他瞧不起她这样的活法。 不仅是因为他恨她让他没有母亲,更因为他看不上她,她这样的,实在不配为他古蔺兰的妹妹,不配流陇西李氏的血,所以他疏离她。 可是……何不食肉糜呢? 二人再无话可说,古蔺兰茫然地盯着鞋面喃喃道:“那些时候,你在哪里呢……你也和他们一起,看我在这世上苦苦挣扎,艰难求生。” “母亲惊才绝绝,气质高雅,那是你的母亲,不是我的,她从来没想过让我活着,她活着的时候只庇护你,从来没有庇护过我,你问我为什么蠢笨如斯,那你告诉我,我有什么底气活在这个世上!” 她从未有过的爆发让古蔺谌张了张嘴,突然失语。 周遗昉心都疼碎了。 古蔺兰心中的光逐渐破碎,一直苦苦支撑她的兄长高大伟岸的身形也逐渐坍塌。 低头行了一礼,柔软腰肢塌成一个优美的弧度,最后直起身,款款而行。 就在二人交错而过的瞬间,古蔺谌叫住她:“等等。” 他将手里的匣子递过去,古蔺兰抱住,不算特别沉,却也不轻。 她单手打开,里面是叠得方方正正的银票、房契、地契,厚厚的纸张上铺着几层雪花一样白的银子。 “母亲留下来的嫁妆。”他凉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的这部分本应该从前就给你,可你以前…..算了,现在给也是一样。” 古蔺兰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大,眼泪瞬时掉了下来。 他未尽的话是,她以前怯弱不堪用,鸢肩羔膝,微不足道,不敢交到她手上怕她毁了亡母的遗产,毁了他最后的寄托和念想是吗。 即便从没庇护过她,可那不也是她的娘亲吗? 明明病已经大好了,可古蔺兰却觉得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快要病死了。 或许,真的从来没有人爱过她,她也没有得到过爱。 李氏生她的时候得了心病,自己不想活了,吞了藏红花想将她一起带走。 可李氏死了,她没死,她是张妈妈从李氏尸体里拽出来的。 她的存在是李氏对古都督血淋淋的控诉,所以古都督一直不喜欢她。 因为她的出生方式过于邪气,生而克母,陇西那边待她也不亲近。 因为她,古蔺谌小小年纪没了娘亲,所以他也不喜欢她。 不管她做多少,其实永远也捂不热古蔺谌。 古蔺兰曲肘擦了把眼泪,再也喘不过气来,匆匆行了一礼往抱香阁去。 她跑走后,站在尽头的剑侍才过来。 剑侍常年习武,耳聪目明,挠头对着暗处微微烦躁的男人道:“大郎不常回来,不在意后宅的事不知道,其实……” “其实二娘过得并不好,娘子们是自己管院子,每月月银是四两,院子里的丫鬟赏银也从里面出,日子过得紧巴巴。” “但二娘每月都会让蓬清送一整套行头过来,就是怕您在外行走比二郎差了去。可您看,大娘穿金戴银,月月都有新衣裳新首饰,帕子都是丝绸料的,二娘却穿棉料,一根银簪簪了两年没有换……您这样的行径,太伤人心了。” 男人望着少女跑走的方向,手指微微颤了颤。 周遗昉杀人一般的眼神盯着他,小花妖在家时过的原来是这种日子。 -- 第41页 - 此时张妈妈正在回廊右侧等她,见她一脸湿意,赶忙迎上来。 也不敢问她和大郎是怎么了,就慢慢陪她沿着回廊往回走。 回到抱香阁古蔺兰只想一个人待着。 丫鬟婆子们都出去后,她抱着那只小匣子消沉得坐在床沿发呆。 古蔺谌的那些话不断在她脑海中回响,她一颗心好像被人捏碎了又拼凑反复反复,疼得她揪住衣领说不出话,可嘴巴却忍不住笑起来。 她这些年活得就像是个笑话,小心翼翼地苟活,在他人眼里没有半分骨气。 哈……她无声地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周遗昉跟着飘到她面前,无措地伸手去接她的眼泪,可眼泪穿过他的手心,砸到地面上。 蜡烛噼啪响了一声,她下意识看过去。 桌子上白烛轻晃,昏黄烛光将底下绣篓半遮半掩,那篓子里未完成的袍子鞋子都在讽刺着她,她在自己哥哥眼里是多可笑。 古蔺兰一下子痛哭出声,她扑过去,拿起剪子将剩下还未做完的男人的里衣剪烂。 “你不配,你不配!” “娘子!”听到屋里的动静,“嗙”———地一声门被人撞开。 张妈妈带着蓬清闯进来:“娘子小心手!” 她俩一早就察觉古蔺兰情绪不对。 娘子一回来就将她们撵出去自己一个人躲着,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像被打散了精气神。 怕她出事二人不敢走远就一直在门口候着,听到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和摔打声两人对视一眼心道不好,连忙推开门进去,进门就看见她一脸绝望地拿着剪子搅碎衣样子,地上还遗落着残损的黑色缎面靴。 没人比她们更知道娘子在这些上花的心意。 二人扑上去。 蓬清张开手臂箍住古蔺兰。 张妈妈将她手心里的剪子夺走摔地上,还不忘用脚尖将剪子踢远。 “我的好娘子啊…您这是做什么啊。” 张妈妈老泪下来了,心疼地摸了摸她被铁器硌红的手指:“别人不知晓我们还不知晓吗,每月就四两月银,我与蓬清、莲香的月例也从里面走,还要打赏老夫人和高娘子院里的下人。四两银子一个月拢共就不剩多少,您舍不得给自己用都攒下给大郎君买衣料,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久,作何要剪了啊。” 一番挣脱古蔺兰额发汗湿贴在脸上,听完张妈妈的话反而冷静下来。 是啊,辛辛苦苦这么久,可在别人眼里却像条狗。 她自嘲道:“大郎自有母亲和祖母操心,哪里需要我这个没能耐的妹妹担忧。” 张妈妈和蓬清以为她说的母亲是继母高氏。 低声骂道:“高娘子那样黑的心肝,就是一只笑面虎,要是夫人还在就好了。” 古蔺兰没跟她解释,只看向床上那一匣地契和碎银。 她只以为古蔺谌是因为是男儿身,所以即便他不受家里重视,他还是有出路,可以凭伯外祖父投入陇右军。 她没想过在投去陇右军前,他也不过是个不受重用的都督府郎君。 他那不愁心钱财花销,还有去陇西这几年的开支,以及在外接济寒门学子养出的美名是从何而来。 她那时甚至高兴地以为是她为兄长省下的衣裳鞋袜开销都被兄长用在了刀刃上。 可并不是,有李氏庞大的嫁妆在手,他养尊处优自然什么也不会愁。 她宝贝的那点月银在他眼里真是不够看。 这就是古蔺谌的底气。 她一枚铜板掰两瓣花的时候,他有母亲留下的嫁妆和私产供他养美名。 古蔺兰眸色几变,最终冷笑出声。 -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淋雨吹风又大受打击古蔺兰断断续续地发烧。 病中她曾亲自书信一封命人送去郭家,不知是不是古都督与郭家早打了招呼,这份信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而她嫁去靖王府的事也在她称病不出的日子里尘埃落定。 古蔺谌来过两回,她让张妈妈拦了他,后来他也不再来了。 回去后他让剑侍将古蔺兰这些年给他做的衣裳鞋袜都找出来。 难以想象,这些年,她靠着省吃俭用给他存了满满两大柜子好料做衣裳。 他自欺欺人地想,她这么爱重他这个哥哥的,肯定不会生太久的气。 只要他服一下软,先哄哄她,古蔺兰一定会原谅他那天的无心之语。 想明白后,他跑了一趟陇西,回来后叫人抬了一箱又一箱的家具过来,说是伯外祖知晓她要出嫁送来的添妆。 古蔺兰没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伯外祖。 这些名贵木料打造的家具或许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张礼单上的数字。 可这份心意古蔺兰领了。 不管伯外祖是出于什么而为她添妆,他以陇西李氏族长的名义来添妆确实解了古蔺兰的燃眉之急。 有他这份添妆在,同出一族的靖王府或许会掂量一二族人的态度,对她在王府的处境好过一些。 所有人都默认了她要听话地嫁去京城,古蔺兰望着帐子顶为自己慢慢谋划。 之前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连她都快一度以为这门亲事是她与靖王世子早以定下的,可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她被噩梦惊醒。 她知道不是,这场滑稽的婚事不过是她不被所有人疼爱的铁证。 -- 第42页 不爱没关系,她也不爱他们了。 没有绣过属于自己的嫁衣,没有相好的小姐妹来道别,只有张妈妈和蓬清、莲香陪伴她,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渡过了自己在都督府最后的日子。 很快到了靖王府来迎亲的日子,天未亮外面就在敲敲打打,高氏派来的丫鬟婆子端着喜服和头面站在外面劝她。 “娘子,您就别为难我们了,迟早是要嫁的。” “您嫁过去已经是定局了,您就出来吧,别把两边都弄得难看。” 然而抱香阁的大门紧闭,丫鬟莲香和一个壮硕的粗使婆子站在台阶上守着。 “你们怎么回事,靖王府的车队都到了,二娘怎么还没换衣服。”抱香阁迟迟没动静,管事疾风而来责问立在阁楼下的婆子。 婆子也不想担责,跟着高氏平日里眼睛都长天上去了,现在却面如苦瓜低声下气道:“这二娘不愿意开门,不放我们进去,我们也没办法呀!要不您劝劝?” “我劝劝?”管事反问,呸了一口:“我算个什么东西,主人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我管。” “那您说咋办!再拖下去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按说到了这个地步二娘就是不愿嫁也得嫁的,早在半月前都督府就和靖王府通了消息,嫁庶女变成嫁嫡女两家婚事照旧,怕二娘做蠢事,老夫人、高氏还有都督老爷都派了人来守着。 这二娘一没寻死而没大闹,拖到现在才发作必定是有条件要谈。 管事沉吟一瞬,挑起眉毛,能做到管事这个位置,他不是草包,转念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毕恭毕敬地上前,一轻二重轻叩门环。 “二娘,我是吴管事,您有什么想托我转述的,或是想见什么人,您告诉我,今天是您的好日子,您只要吩咐,一定能心想事成。” “娘子…”张妈妈和蓬清一左一右抵着房门,看向抱着匣子坐在床边的古蔺兰。 古蔺兰淡淡地起身,清冷目光看向张妈妈:“妈妈,人安排好了吗?” 张妈妈连忙点头。 半个月前小娘子知道与靖王世子成亲的人彻底变成她之后就叫她寻了两个说书说的极好的先生。 张妈妈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小娘子要做的事自有她的道理,虽然她年纪小,可在这个吃人的府里平安长到这么大,娘子没一步都有她的道理。 娘子打小就聪慧,她的想法张妈妈都会支持。 此时说书的已经按照吩咐藏在了人群里。 “好,开门吧。” 古蔺兰站起来,张妈妈和蓬清二人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惊艳。 她大病初愈,人愈发清减,更显得巴掌小脸上那双眼尾上扬的眼睛清媚惆怅,如明月之皎皎,美而没有温度。 莲步轻移,仪态好到连裙面都没有抖动。 雕花木门缓慢打开露出后面的精致美人,门外的丫鬟婆子都看呆了。 世间如何有这样美好的人,莫说男人,便是女子看一眼都心动,那些人怎么忍心这样对她呢。 张妈妈也是这样想的。 可一想到娘子病的这些天,除了按日子来看病的大夫外,府里的其他人都没来过。 就连大郎也只是来了两次,娘子不让他进来他也不来了。 张妈妈很是为她家小娘子伤心不忿。 古蔺兰却对这些完全不在意了。 她现在只想为自己出口气,知道就算现在蓬清和张妈妈堵着不让他们进来,高氏迟早也会命人破门绑她上花轿,她也知道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就再也没有下一次机会让她咬下高氏一家子的肉。 她微微掀起眼帘,长翘的睫毛如颤动的牡丹花瓣,淡淡道:“我嫁,但我有条件,我要和我爹谈。” - 古都督带着人从月亮门绕过来时,后面还跟着来看好戏的高氏母女。 古蔺兰着一身桃色小袄,白色襦裙,松松编成辫子的青丝用一根绣着梨花的绿色发带束着,胸前衣襟上挂着一个小香囊,温柔又乖顺地低头静立在雕花门前。 她这幅温柔闲和的姿态和朴素的打扮让古都督满腔的火气更旺了一些,却让周遗昉更心疼。 他问:“你到底要如何才能上花轿,不换喜服不说,你穿一身布衣出来,是要让人笑话我们古家苛待女郎吗。” 古蔺兰低头,一截雪白纤细的脖子露在寒凉的晨风中,显得楚楚可怜。 高氏嘴角提笑,捏着帕子的手轻轻敷在古都督胸口:“哎呀,郎君您消消气儿,今日是二娘的好日子您可不能生气。” 又对古蔺兰道:“二娘,平常也就罢了,大婚的日子你穿成这样你是打我的脸还是打你爹爹的脸,你千方百计把你爹叫来了就是为了控诉我这个做后母的苛待你,嫌弃嫁妆不好?我自认对你和对大娘是一样的,我们夫妻好心好意把你养大,你现在在出嫁前整这出,你还要你脸不要。” 高氏一张脸,艳丽风尘写在面上,被墨线钩画得夸张的小眼睛不屑地瞥了一下古蔺兰。 再是李氏的女儿又如何,当年李氏看不上她,如今李氏的女儿被养成这般胆小病弱还不是要被她这个勾栏里出来的女人欺负。 当年她随意从外面捡了个饿死的孩子说是古道西的,那个蠢男人居然信了。 只有李氏那个贱人找人摸她的底。 -- 第43页 可那又如何,古道西不信啊,李氏最后还不是受不了她折磨死了。 高氏洋洋得意,哼,一个两个的也敢跟她斗。 周遗昉愤怒地捏着拳,太气了,太气了,他受不了了,他定要好好收拾这家人。 天光大量,耀目的白光照在他眼皮上,他被活生生气醒了。 他看着枕边核桃小床里的小花妖,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第19章 第一更 嘿嘿还有一更 因为小花妖的缘故,周遗昉已经很久没有那么暴戾过了,好像他真的像表现出的那样芝兰玉树,翩翩公子。 其实那只不过是他掩饰骨子里乖戾冷血的面具。 他坐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按在额角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手指,看着枕边还熟睡的小花妖。 他们其实是不一样的。 李京安不爱他,他从小就知道,所以,李京安抛弃他,不要他,他没什么太大反应。 他也明白,只有他足够优秀,李京安才会看到他,才会关心他。 她虽然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但她从来不是一个及格的母亲。 可小花妖连母亲都没有见过。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娘亲是被人折磨死的。 她只以为李氏把所有的爱都留给了兄长,却吝啬分给她一丝一毫。 周遗昉指腹在她面上轻滑过,低声道:“她肯定是爱你的,在高氏的欺辱下还能怀着你挺那么久,怎么可能不爱你。” 她皱了皱鼻子,小小的手抱住他手指,将他手指压在身下。 明显是睡得不安稳,周遗昉不再说话,低头轻声细语地哄觉。 他没打算将她带出去,小花妖那么胆小,而且还难过了一晚上,还是让她在屋子里好好休息吧。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好,在屋子里吃了早饭,给小花妖留了糕点和蜜水才换衣裳出门。 打开房门时,周身的气势变得凌厉凶悍,像一匹高傲的孤狼。 青叶沉稳,被他留在了院子里看家。 他走后不久,古家来整理屋子的丫鬟中,一抹毫不起眼的身影往床边丢下一个东西匆匆走开。 - 古家园子。 三月的蜀地除了娇柳媚花,还有细雨斜风。 园子里女郎们戴着华丽的幕篱,缯帛上刷了桐油,可以防雨,长长的纱布外挂上了各种点缀的小玩意,好看又雅致。 三三俩俩的女郎和郎君们在院子里赏花散步。 “蔺兰”穿着新衣裳,戴着新首饰,所以没有戴幕篱遮雨。 她姗姗来迟,身边没带丫鬟,自己握着一柄素色绘兰草的纸伞,跟在高大健壮的兄长身后。 古蔺谌替她将小径上斜伸出的桃花花枝挡住,沾雨的桃花花瓣随风飘落,如落雪点点,她抬高手腕,将伞置于两人头顶,奈何身量不够,还得垫着脚。 古蔺谌回头一笑:“你给自己打好就行。” 兄友妹恭,好生和谐。 “虚伪。” 周遗昉斜靠在亭子里的红柱上,迷蒙的烟雨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道他现在全身都充斥着杀意。 没有人敢靠近他。 他手里捏着一枚小石子,修长的手指一弹,石子极速打在嫁蔺兰膝盖。 古蔺谌一直关注着“蔺兰”,台阶上长着青苔,她腿一弯,他便握住她手臂,提醒:“小心。” 他真是一个好兄长。 假蔺兰遗忘了前几日他还放任那个庶妹欺负自己,被眼前的男人迷惑到,可她已经喜欢上那位周小郎君了。 假蔺兰纠结了一瞬,便想开了,笑着叫住他:“哥哥,你对我真好。” 古蔺谌被她那亲昵的一笑恍惚到。 他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的面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依赖他的,从小像小影子小尾巴一样跟着他的小姑娘。 他喃喃道:“真的好吗。” 假蔺兰点头,拉着他衣袖:“哥哥送我那么多衣裳,那么多首饰,还给我撑腰,哥哥最好。” 古蔺谌心里有一瞬间闪过愧疚,又被他刻意忽略,他道:“是哥哥应该做的,你喜欢就好。” 他看着面前越来越像妹妹的女郎,有一瞬间,他觉得,其实这样很好,有一个人替代她,他那些愧疚和亏欠都有弥补的地方。 假蔺兰忽然道:“哥哥怎么穿着旧衣出来了,这里都破了,是不是我花了哥哥很多钱,哥哥没钱买新衣了啊。” 说罢,低下头自责:“都怪我,花光了哥哥的钱,自己穿好的,却让哥穿旧衣。” 古蔺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袖子,可能刚刚桃枝划破了衣裳,青翠的绣竹被勾破了,线条丝丝缕缕杂乱无章地挂在绣纹上。 他连忙安慰:“没有的事,只是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新送来的衣裳都穿着不舒服,总觉得穿着怪怪的,没有以前的软和舒服了。” 袖口裤脚也是,穿着不舒服。 他在军中供职,常年都在马背上操练,衣裳耗损得很快,袖口、胯部、裤脚都需要处理一下。 以前他的衣裳,袖口和裤脚针脚都缝得密密的,上面还加一层布,绣上翠竹纹样,更耐磨不说,穿着也舒服。 但是最近的衣裳没有这些细节不说,料子还差了,穿着也不舒服。 古蔺谌皱着眉头。 -- 第44页 假蔺兰宽慰道:“可能是换了绣娘,习惯就好了。” 古蔺谌敷衍地点头,谁也觉得可能是府中换了绣娘,可穿惯了那样细巧的衣裳,怎么可能一时就习惯别的。 不知道是哪个绣娘,如此细致,又去了哪里。 两人又聊到别的,假蔺兰要往花厅走,也就和兄长道别。 古蔺谌站在原地,目送她走远。 周遗昉抱着手臂,酸溜溜地看着高大男人身上穿的袍服旧衣。 很淡雅的颜色,在混乱环境中不会刺激到马匹,特意用手揉软的料子,穿在身上会很舒适,又带有韧性,不会轻易损坏。 衣襟袖口的翠竹和一针一针绣出来的祥云云纹,针脚细密整齐,制衣之人的心意全在里面。 他仔细地观察那件旧衣裳,酸溜溜的醋味全刻进心里。 他忽然开口道:“自欺欺人好玩吗。” 古蔺谌没想到有外人在,他顺着那道裹满寒意的声音抬头看过去,深沉的眸子锁定在假山亭子上。 面沉如水的绯衣小郎靠在柱子上,一只腿曲起,半垂着眸,冷眼看着他。 他提起衣袍,慢慢走到假山亭子,对着绯衣小郎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遗昉冷笑了一声,肆意又张扬,他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在古蔺谌身上上下扫过,红唇微抿::“你知晓我在说什么。” 古蔺谌平静地抬头看他:“少卿大人不过是第二次见我,怎会说我是自欺欺人。” “哈”周遗昉嘲讽地笑了一声,他站在假山向阳的一面,整个人裹在白色的光辉里。 而古蔺谌站在假山矮处的阴影里,周身散发着排斥。 周遗昉忽然觉得他很惨,却不值得同情,明明拥有宝贝,却从不珍惜,最后落得个拿鱼目去代替珍珠的下场。 两人间气势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他冷冷道:“如果我是你,有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将你永远放在第一位,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让你受半点委屈的妹妹,便是拿命去护她,那也是应该的。” 古蔺谌皱眉,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说,再次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不懂便算了。”周遗昉忽地笑了一下,想到此时应该醒了,可能正趴床上捧着腮无聊等他的小人。 何必再在这人身上浪费时间,他想。 他甚至手指弯了弯,愉快想到,他已经了解过了,小花妖的兄长是怎样一个人,自私又虚伪,他不配知晓小花妖的存在。 再也不用担忧小花妖会被抢走了,因为这样的家人,没有才是最好。 知晓不该,可他心里此时满是荡漾。 没有人会和他抢小花妖了。 古蔺谌看着周遗昉似笑非笑的眼睛落在他手腕上划破的翠竹纹路上,他忽地将手置于身后,握拳放在后腰。 心里有一个答案在慢慢发酵,呼之欲出。 谁会那样细心妥当,对他的事,事事在意,连衣着打扮方面都考虑得周全。 古蔺谌忽然脚软了一下,踉跄地扶着假山才得以站稳。 不是真的。 从来没有人和他讲过。 她明明是个胆小的女郎,只会窝在自己的一方小院里,什么也不管的女郎。 周遗昉遗憾地出声:“想知道,何不问问身边人呢?” 问清楚之后,你才会知道自己弄丢了什么,弄丢了天下最好的小姑娘,而他,周遗昉得到了。 周遗昉眼睛里全是愉悦的光。 古蔺谌转身往假山下走,嘴巴里不断念着:“剑侍,剑侍,和我说说,不是真的。” 完全忘了刺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靠在柱子前欣赏他的慌乱。 “这只是你痛苦的小开始而已。”长身玉立的绯衣小郎薄唇轻启,看着快走远的人,他目光落在那苍翠欲滴的青竹上。 “哼。”他假装一点不眼红,冷皱皱地甩鼻子。 小花妖做的衣裳呢,还做了很多呢。 他一件没有哦。 修长的腿被黑色的布料包裹着,绯红色的袍子,玉项圈,没有一样比得上人家一针一针的衣裳哦。 红叶蹲在亭子翘起的飞檐上,好奇地看着自家阿郎微鼓起来的腮,非常好奇:“您又在和谁生气。” “我自己!”周遗昉狠狠瞪了一眼平日放小花妖的心口,小声嘟嘟囔囔:“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呸!” 他招了招手,满脸不高兴,红叶就知道自家这个人前人模狗样,人后猫嫌狗憎的阿郎要使坏。 可他乐得阿郎使坏。 使坏心思的阿郎才是鲜活的阿郎,不是被生活压得哭兮兮却没地方诉说的阿郎。 “你去把他家里的衣裳全偷了,不,只偷那样的。”他指着下面古蔺谌的衣襟领口和袖口。 “在这两处有这种纹路的,全偷了。” 红叶:“偷了放哪里?” 周遗昉:“我的衣柜里。” “这……”红叶忍不住提醒:“那是人家穿过的,阿郎,这不好吧。” 周遗昉看了他一眼,道:“我又没说我要穿。” “我收藏起来不行?” 红叶被他糊弄了过去,世间有各种各样收藏癖好的人。 比如长安城北卖长鞭的邱老头喜欢收藏破烂,城东卖鞍鞯的高老头喜欢收藏老男人的汗毛。 相比起来,阿郎的收藏喜好正常许多。 -- 第45页 但只收藏一个男人的旧衣,似乎…有点不对的样子,红叶后知后觉 ——阿郎不会喜欢男人吧。 周遗昉捂着唇打了个哈欠,双臂伸展开:“还有那个女人,她新的衣裳首饰我不要,但以前的,都给我取回来,被她穿过的要烧掉,反正不能给她。。” 红叶的顾虑一下子烟消云散,果然是收藏癖而已。 周遗昉跳下假山,摸出腰间的小匕首,湛蓝的刀刃在他手中旋了一周,冷光森森。 红叶知晓,阿郎是要去杀人了。 他抿了抿唇,问道:“阿郎可需要红叶扫尾。” 周遗昉从小道离开,玩味地弹着薄薄刀刃:“不需要。” 折磨人这种事,怎么能让别人插手,当然要自己做才最爽。 现在又从谁开始开始呢? 是欺负她的那个庶姐,还是虚伪又无耻的兄长。 是恬不知耻贪得无厌的继母,还是宠妾灭妻,纵容恶仆欺主的渣爹。 匕首转了一圈,周遗昉眼神一亮,歪着头笑,有了主意。 梦的开始是她替庶姐出嫁,多少心酸与苦楚无人可说,庶姐不是想嫁入高门做正头娘子吗,既然如此,他就先留她一留,让她先与郭家相互折磨一番。 梦的开头不行,那便从梦里的最后一个人,从高氏开始吧。 周遗昉唔了一声,眼尾那抹天然的红晕和鼻尖绯痣因激动更妖孽。 - “二娘,你娘和妹妹怎么还不来。”花厅里古老夫人坐在高座,看向假蔺兰。 所有人都看着花厅里的女郎。 她本就对古蔺兰没有太多感情,对这个假的孙女更没有感情了,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留情面的地方,看着就脏眼睛,所以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假蔺兰看。 要不是她与大娘起争执,她们家也不会白白被人看笑话。 假蔺兰迅速扫过周围人的目光,不由抓着古蔺谌的手,躲到兄长身后。 古蔺谌从进屋子开始就恍惚得厉害,第一次,他手僵了一下,侧身避开了假蔺兰的触碰。 拿鱼目当珍珠,那个少年郎说的是真的。 不懂珍惜,也是真的。 理所应当地享受她的付出,觉得是应该的。 “大郎不常回来,不在意后宅的事不知道,其实……” “其实二娘过得并不好,娘子们是自己管院子,每月月银是四两,院子里的丫鬟赏银也从里面出,日子过得紧巴巴。” “但二娘每月都会让蓬清送一整套行头过来,就是怕您在外行走比二郎差了去。可您看,大娘穿金戴银,月月都有新衣裳新首饰,帕子都是丝绸料的,二娘却穿棉料,一根银簪簪了两年没有换……”都是真的… 那些时候他在哪里呢,他看着身后假蔺兰头上璀璨的珠宝和华丽的衣裙。 那些时候,她过得很艰难吧,他却过得很好。 吸着妹妹的血,还在苛责着她胆小软弱,比不上其他女郎。 生活的重担不应该落在她一个小姑娘身上,明明应该他这个做兄长的扛起来。 可最后,他生活在光明里,生活的风雨和阴暗都朝着她一个小姑娘倾斜而去。 好像就变成理所当然地忽视。 他无法想象,一个世家贵族的女郎,他的亲妹妹,短短的十几年,尽然过的是那样紧巴巴的日子。 假蔺兰头上耀眼的首饰和华丽的衣裙刺痛了他的双目。 明明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却从没过过好日子。 那些属于她的东西,还要被他用在另一个人身上以解愧疚。 他的眼神复杂痛苦,完全没回应假蔺兰。 假蔺兰抬头疑惑地看他,不悦抿唇。 - 周遗昉绕回屋子将小花妖接了出来,他走得急,没发现小花妖唇色有些过于艳丽。 他眼睛比宝石还干净明亮,手里的刀刃却散发着浓重血腥戾气。 “小花妖,你跟我来。” 他悄无声息地摸到艳澜院,高艳艳因女儿被禁足在院子里撒泼打赖一事弄得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哄得郎君将女儿禁足的日子缩到宴会结束,她只想好好休息一番,不想去前面看婆母的脸色,也不想看那个周小郎君的脸色。 高氏的小丫鬟捧着一个医药箱子领着一个面白无须的郎中进来,给她诊了脉,没什么问题,惯例给她开了副药躲懒。 她眼波一横,丫鬟知趣地退下去,郎中留在屋里,两人贴在一块儿倒在床上。 “死相,才来。” 两人滚做一团,周遗昉小心撬开窗户,翻进屋子,两下翻到梁上蹲着,看着底下的两个叠在一起。 他手掌合拢,捂住小花妖的视线,脸上微红小声道:“这个暂时不能看。” 古蔺兰今日起床她就不舒服,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她感觉整个身体都在烧。 冰凉的手指放在她身上,觉得很是舒服。 忽然下面没了动静,两个人都软软躺在踏上,周遗昉的手指拿开,道:“好了。” 手指被拿开,古蔺兰失落叹出一口气,躺在他手掌上翻了个面,火热的腮贴在他掌心,低低呜咽。 她长着唇,满身的火,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情况很糟。 周遗昉眼神都落在下面,她声音又很小,还以为她是从没见过这些,被吓到和羞到。 -- 第46页 有意识却不能开口不能动,高氏惊恐地眼睛到处看,抬眼就看到了房梁上蹲着的少年。 他手里拿着匕首摩擦,白晃晃的牙滋开,笑意灼人眼。 第20章 第二更 噩梦 古家老夫人有心想将这个三日的宴席办好办漂亮。 她也知道自己那个庶出的孙女儿是什么德行,不该去怪其他人。 但孙女终归是孙女,要嫁去别人家的,所以嫡庶都一样,真假也一样,都比不上孙子,比不上古家的脸。 不管什么原因,让古家丢了脸面,就是不对。 她不想在宴会上看见这个女人,吩咐老嬷嬷赶人:“高氏毕竟是你们阿姨(庶母),她身体不适,艳娘又被禁足,作为子女你们替她去看看。” 古蔺谌藏在袖子里的手捏紧了,难堪地跟着二郎和假蔺兰转过身。 “是。” - “这就知道害怕,还远着。” 沉沉的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高小娘抖了抖:“别杀我,别杀我。” 那种感觉就像冰冷的蛇类在脖子上游走,不断缩紧,在瞳孔下嘶嘶吐信。 说不出的恐惧一点一点将她蚕食殆尽,心跌到不见底的深渊,恐惧给她带来一种错觉,她很饿,胃部开始痉挛,嘴角不受控制地流出涎水。 高小娘身体抽搐,翻着白眼,到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遗昉从房梁上跳下来,一脚将郎中踢远,薄薄的匕首挑起高小娘的下巴,锋利冰冷的匕首割掉了她的舌头尖。 鲜血“噗”地喷了出来。 “嘶。”周遗昉皱了皱眉,洁白的面颊被她鲜血喷溅到。 “你把我的脸弄脏了。”他眨了一下眼睛,“恶心。” 明明是个魔鬼,可神情却那么天真。 高小娘失去了舌尖,满嘴鲜血,被他捏着脸,两边的软肉被手指望中间挤压,挤到断掉的创伤,她不断摇头挣扎。 “晃..呼呼..晃过…”放过我。 周遗昉染血的脸忽然勾唇,慢慢笑起来,摇摇头,俯身凑近她的耳畔,一边说话,一边观察她的表情:“你折磨李氏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放过她呢。” “李氏还怀着孩子,你害她时,她也求你了吧,你那时怎么没有想过放过她呢。” 高小娘疯狂摇头,那段记忆很远,很长。 她有时做梦还能梦到那个可怕的女人。 李氏,世家大族教导出来的姑娘,生来就是要做主母的,和她们这些女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还记得她刚住进古家后院的时候,捧着茶,去敬主母。 她穿着精致的衣裳,衣裳上的花样她见都没见过,只觉得世上怎么有这么漂亮的花啊,还可以绣到衣裳上,那得下多大功夫。 李氏戴的首饰,漂亮到她叫不出名字来。 就连她那白白的长长的细细的手指里掐的软帕,都漂亮到不可思议。 靠近她时,她身上的香味,那是闻所未闻的,怕是只有天上的仙子才会用那样的香。 更莫说她那张脸,小小的嘴唇,尖尖的下巴,平静无澜的眼睛… 对了,就是那双眼睛,一双对所有人都不在意的眼睛。 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蔑视,看到了她看不起这个家里的所有的人。 他们是肮脏的,只有她是澄净的,是洁白的。 她符合所有人对世家的想象。 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那双眼睛只有在看到她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才有温度,她将孩子教得很好,那个男孩儿,没有他父亲的习性,温柔恭敬,有礼有节,漂亮得像九天玄女身边的的小道童。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每天面对一个比你各方面都出色视你如蝼蚁般的女人。 后院里的人大多都是李氏带来的,做事一板一眼,规矩重重,他们都冰冷冷的,不笑不闹,和她们生活就像生活在死人堆里一样。 真的是受够了。 她和李氏争宠,可李氏不在乎,她眼里没有古道西,只有自己的孩子。 也是,那样一个可怕的女人,该是看不起古道西的,也看不起古道西宠爱的她。 李氏越是如此,古道西越是被推向自己,很快她就有了艳娘。 那是噩梦的开始,李氏虽然不爱古道西,可她把控着府里的子嗣,后院里的避子汤没断过。 “她会向我下手的。”高小娘忍着舌尖剜心的疼痛尖叫,滚烫的鲜血沿着下巴往下淌。 她从来没有像这般刨白过:“她不会放过我的,她不会,她也怀了孩子,可我的命就是畜生命,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小畜生,她的孩子就是府里嫡亲的主子。” 周遗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可她没有。” 高小娘捏紧裙子:“因为她高高在上,她不在乎,只要有她在,我和我的孩子永远是奴是仆,是可以买卖的货物,她当然不必动手。” 周遗昉“哈”地嗤笑出声,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这是你自己选的啊,给人做妾是你自己选的,你的孩子生来就是庶出,也是你自己选的,没有人逼你。” 就像李京安,明知道周少师有夫人,仍旧与他勾搭在一起,最后生下了他,让周夫人沦为长安城中的笑柄。 所以周夫人厌恶他,又不能杀了他,只能私下磋磨他,他并不恨。 -- 第47页 那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女人。 他只恨李京安和周少师,是他们的选择,让他背负这样的命运。 “她挡了我的路,她是威胁。” 周遗昉冷漠地看着她:“所以你就杀了她。” 不是!高小娘瞳孔猛缩,她疯狂摇头,被割掉的一截舌尖并没有太大地影响她说话,只是说话有些含糊。 “是她自己!要怪只能怪她自己!我只是轻轻推了她,我只想要她流产的,是她自己只顾护着肚子,后脑袋砸到地上,我只不过是事后在她嘴巴里塞了藏红花,是她自己杀死了自己。” 高小娘几经崩溃,舌尖止不住血,每说一次话,血就从口中泵出来,她的衣襟上满是血液。 又冷又怕,她颤抖地伸出手想抓周遗昉使劲捏她脸颊挤压伤口的手指,语无伦次:“您放过我吧,我知道您是要替李氏报仇,我错了,我错了,您放过我吧,我知错了。” 周遗昉却一把将她的脸甩开,嫌弃地在一旁干净的银盆里洗干净手,才将怀里的小人儿小心掏出来。 柔软的小人儿此时满身潮红,怔怔地睁着眼睛,已经泪流满面。 周遗昉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静静陪着。 “我不是没有人爱,她爱我的。”古蔺兰低头小声道,“是吗?” “嗯。”周遗昉点头。 “你是世上最好的小娘子了,她肯定会爱你,她还在天上看着你呢,风力,雨里,都有她,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那是用生命去守护的爱,是爱到,疼到骨子里。 温柔宠溺的说话声,这个魔鬼竟然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高艳艳惊恐地看过去,震惊地发现他手里捧着的小人儿。 小人儿只有拇指大小,穿着端庄的小且精致的衣裙,未梳发,直直的漆黑柔软的发丝长至脚踝。 赫然长着古蔺兰的样子。 假的,一定是假的。 高小娘全是血液都凝固,惊恐地张大嘴巴,未敷药的舌尖断端触到空气,提醒着她,这些都是真的。 她舌头被割了一截是真的。 古蔺兰变成了一个小人儿也是真的。 周遗昉将她小心放在桌子上的绿植上,安静又熟练地给她抹去泪水。 身后,高小娘扭曲着脸,脏污的手拿着一方八卦镜和尖锐簪子靠近,猛地扑上来。 周遗昉眉目一立,戾气四溢,挡在古蔺兰身前,凌厉的目光射向高小娘。 他擒住高小娘的手腕,用力一折,空气中传来一阵叫人牙酸的声音,“哐当”两声响,八卦镜和金簪齐齐掉落到地上,高小娘哀嚎出声。 她滑跪到地上坐着,一只手以诡异的弧度反垂在地上,大滴大滴的汗混合着血流下来。 她蜷缩在地上,颤抖地嚎叫。 周遗昉冷眼看着,触碰到他底线,眼中杀意顿生。 他看着地上苟延残喘的高小娘,开口:“你不该动她,我本来想让你有个痛快点的死法,现在我后悔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金簪,放进高氏手心里:“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嘴说话很欠该缝起来,你的眼睛不正眼看人,该戳了。” 高小娘被折断的手中被迫握着金簪,手慢慢抬起,金簪尖锐的部分对准了她的眼睛,高小娘往后缩,不断挣扎。 折断的手用不了力气,她挣脱不开,骨头断端翘起,将手臂皮肤顶出一个尖尖的鼓包。 周遗昉冷笑,脑海中是小花妖在阳光下蹦蹦跳跳,轻盈地跑跳的样子,她本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本可以拥有最灿烂的童年。 她可以有母亲,能体会世间最寻常最温暖的母爱。 可是被她毁了。 这个女人,不仅毁了一个年轻妇人的一生,还毁了小花妖的一生。 他手指用力,“噗嗤”金簪刺入眼球,女人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古宅。 手臂用力抽出,再刺入,这次,女人不再高喊出声,金簪贯穿了她的下颚和上嘴唇,她只能在地上胡乱抽出。 她没有死,还活着,可还不如死了。 高艳艳痛苦地想着,疼痛撕扯着她的神经,差点将她痛死过去,终于,她忍受不住这样的疼痛,疯了。 周遗昉此时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一脸鲜血,妖艳的鼻尖小痣更添诡异。 “青叶。” 他向屋顶蹲守的小厮淡淡嘱咐:“剩下的交给你,喂猪喂狗,都随你。” 他旋身回到银盆前净手,水面上倒影着他染血的面容,周遗昉忽然顿住。 他抿了抿唇,放弃了洁面的想法,歪头仔细观察着小花妖的神色。 她被吓住,急促地呼吸着,脑海中不断闪现的上辈子周遗昉被押送到断头台处斩的画面。 鲜血飞溅,他的人头一路滚到她脚边,眼睛看着她。 他的眼睛看过来,古蔺兰脸色一变,尖叫出声,晕倒过去。 吓晕了…… 周遗昉眼睁睁看着她的反应,心不断下沉,而后碎成八瓣儿。 小花妖软绵绵的身子从绿植上滑落,他上前几步将她接住,捧在手心里。 咬牙切齿:“小白眼郎,休想我原谅你。” - 周遗昉匆匆擦过脸,很快离开了艳澜院。 艳澜院里只剩下一个踹晕死过去,衣衫不整,裤子褪到膝窝的白脸大夫。 -- 第48页 古蔺谌一行人本就要到艳澜院来,听到高小娘痛苦的尖叫声,齐齐对视了一眼,加快往艳澜院来。 路上好奇的宾客也一同涌来。 艳澜院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屋子里满是鲜血,除了一个裸着下.体的大夫外再无其它人。 古道西姗姗来迟,看着屋里的一切,怒火中烧:“大胆贼人,竟敢进我都督府行龌龊之事,给我绑起来,严刑拷打,一定要问出他的同党将艳艳掳去了何处。” 小白脸大夫被人泼了一盆水,冻得瑟瑟发抖,又被夹着打板子,最终藏不住秘密,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 “是高小娘先勾.引的我,自愿和我私.通的啊。” 古道西脸都黑了。 人前丢了个大丑。 先前的丑事还没有完全盖过去,头上又舔一抹绿。 他怒火攻心吐出一口血:“贱妇,高艳艳这个贱妇!” 假蔺兰和古镇琛慌忙上前撑住他:“爹爹息怒。” “爹爹,我娘,我娘……” “闭嘴!我们家没有这样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人,她不是你娘!”噗,又是一口血喷出,喷了两人一脸。 假蔺兰尖叫着拿帕子擦脸,却不甚擦掉了眉毛。 众人惊恐声中,她拉开帕子捂住脸,低头跑开了。 古蔺谌垂着眼,没有理会周围的乱七八糟。 他看着脚边一截粉色的舌头尖,陷入沉思。 是开始复仇了吗? - 入夜,周遗昉洗了三次澡,五次头,将自己洗得香喷喷的躺在床上。 他将小花妖放在枕头边,眼睛死死盯着床帐。 哼! 不可爱的小妖怪! 他满脸血都是为了谁! 周遗昉抱着手,骂骂咧咧。 忽然,耳边传来小小的动静,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过去。 小花妖做噩梦了,小手伸在半空中胡乱地抓,她面色潮红,整个人像烧起来了一样:“血…” 周遗昉靠近她,将耳朵凑过去,就听到:“好多血,不要,不要!” 他脸更黑了。 没良心的小!白!眼!郎! 他“砰”地一声把自己摔回床上。 “周遗昉…?”她醒了,怯怯出声。 周遗昉将头转开,翻了个身,用背朝着她,半晌还是道:“什么事。” 身后小花妖可怜巴巴地询问他:“我做噩梦了。” 周遗昉气得像牛一样喷气,哦,她的噩梦就是梦到他,好多血是吧。 身后小人儿爬起来,跑到他背后,小手拉着他背后洁白的里衣,扯了扯。 “你抱着我睡,可以吗。” 她不是问,是直晃晃地提要求。 周遗昉呼吸停滞,生怕是自己听岔了,没回头,问她:“什么?” 小花妖贴上他背:“我做噩梦,我害怕,我要你抱着我睡!” 好半晌周遗昉都没有反应。 就在古蔺兰以为他不答应时,他出声了。 周遗昉幸福得找不到北,磕磕绊绊道:“你这么小,我这么大,我…我怕把你压坏啊。” 第21章 你有漂亮的羽毛吗(捉虫)) 不够…… 与此同时,古家上下一片混乱,都督被气吐了血,高小娘失踪,大娘子被禁足,二娘子还跑回了院子闭门不出。 剩下的一堆宾客怎么办府里的下人也没有权利做主,只好求助于大郎。 管家低头站在古蔺谌面前,讯问改如何办。 此时有些人家也主动告别,古蔺谌心里有事完全没有功夫去理会那些人,丢下一句“你看着办。”就匆匆回自己的院子。 他回到院子里,推门进屋的瞬间便意识到不对,站在门口皱了皱眉。 屋子里的陈设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他直觉有人进来过。 屋子里的摆件虽然都恢复得很好,但某些不起眼的小物件的方向还是有一些出入。 衣柜的锁锁孔他习惯性地朝右下侧,可眼下锁孔朝着正右方。 古蔺谌一言不发地走到衣柜面前,一向冷静的人此时手微微有些颤抖。 钥匙放入,轻轻勾到里面的机关,机簧弹开的声音,钥匙锁应声而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响声。 结实的木扇门被推开,男人复杂的目光落到里面,整个人都在发抖。 里面只有几套前几日才做好的崭新衣裳。 古蔺兰给他做的那些舒适的衣裳全没了。 就像是在说,我不在乎你了,我要收回对你了所有的好和特殊。 他想到了那个会给她撑腰的少年郎,高氏被割掉舌头不知生死,父亲被气得吐血,后续还不知会如何。 对她坏的人,拿走了她应得东西的人都要遭到报复。 这其中,应该属他最坏了吧。 不一会儿,假蔺兰也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她不小心擦掉的眉毛还没画上去,被喷上血的衣裳也没有换下来,可见着急。 她提着裙子,云鬓跑得散乱,扑到古蔺谌背上,抱住他:“哥哥,你送我的衣首饰全不见了。” “连以前的也不见了。” 他没有理会身后哭哭嚷嚷的女子。 良久,才低语道:“你回来了。” “要到我了,是吗。” 可是,那人为什么要帮她。 - 周遗昉想都没想过无心之举会让古蔺谌陷入这样的恐慌情绪。 -- 第49页 一大一小正因抱不抱着睡僵持着。 他那么大一只,万一翻身压到她…… 乍然听到小花妖的要求时他很惊讶,但是理智回归后顾虑便上来了。 他那么大一只,万一熟睡中翻身压到她,明早起来不就直接压成饼了。 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周府里养过小兔子,那是一对罕见的雪兔,拳头大小,全身毛茸茸的,连眼睛都看不见。 他见着就好喜欢。 但那是周夫人兄长送给两个侄子的新年礼物,他只能躲在假山后偷偷看。 他们没钱买兔子。 青叶只好去山里给他刨了一只怀孕的冬茅老鼠回来。 幼崽出生的时候他稀罕得不得了,看着睡在地洞里的小团子,他觉得小团子会冷,抱起最小的那只放到被窝里和他一起睡。 他小手捧着,抱在怀里。 第二天起床才发现小团子被他压死了。 周遗昉惆怅地叹了口气,因为这件亏心事,他将那家冬茅老鼠好吃好喝养着,就连搬出周府也不忘带上,还在新府邸种满竹子喂养它们。 所以,对于小花妖的要求,他很难办到。 他不想明天一早起来,看见的是压得扁塌塌的小花妖。 淡淡月色照进屋子里,古蔺兰贴在他背上,头有些晕。 周遗昉绷着,脚都抓紧了,他不敢回头,商量道:“你如果害怕,那我把脸蒙起来睡,这样你就不会看到我,就不会想到血呼呼了。” “我还可以把烛火点起来,火一亮,可怕的东西都跑光了,而且你的小床就在我的枕头边不是吗。” 可是……古蔺兰有些发烧,咬着自己嘴巴,委屈兮兮地脱口而出:“可是我梦到你头掉了啊,你把脑袋蒙起来不就更可怕了吗。” 要是平常她才不会说这样的话。 她变成这么小已经够吓人了,如果再暴露自己死过又重生回过去,那就更吓人了。 别人肯定会把她当妖怪看待。 可现在她身体难受了一整天,又因为他是周遗昉,所以下意识吐露心声。 周遗昉身体僵住,梦到他掉脑袋,什么意思? 他忽然想到果燃道人说的话。 夙愿未绝心有不甘,以帝王命换来的涅槃重生。 所以,他前世的结局是被斩头了? 该是做了什么事才会被斩头。 他手指轻轻敲着被子,不会真的是造反吧。 他哪来的兵力,南诏的兵? 周遗昉细细思索,此次支援南诏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六诏中有五诏对朝廷不满,南诏王又与他是一伙的,趁着这次机会统一六诏,他的势力会更强,再利用其余五诏对朝廷的不臣之心攻打朝廷,先压剑南道,朝廷消息有延迟,急攻急打,打个时间差,在这个时间内将剑南道拿下。 只要剑南道一破,大军就可以挺进,正好还能避开了五月时泸水一带的瘴毒。 周遗昉一点一点盘算着,心底微微热了起来。 想得深了就忽略了身后小花妖的动静。 等他发现的时候措手不及。 古蔺兰咬着嘴唇,眼睛都憋红了,拉着他背上的衣裳衣裳想爬到他面前。 但是周遗昉背部挺直,虽是儿郎却肌肤滑溜溜的,她软绵无力的手攀上去,小手揪着衣料,挂在他背上,坚持了一小下,滋溜滑落回原地。 好几次她都爬不过去,脑袋还越来越昏,身子越来越燥.热,她眼前一黑,倒在床上。 小花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带着哭腔,周遗昉忽然回神,着急地转过身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小花妖全身都泛着潮意,呼吸滚烫,鼻尖贴在被子上哼哼唧唧地蹭了蹭。 她如玉一般光滑细腻的手臂伸出来,袖子款到了臂弯里,露出白如雪的小臂,上面有一个红红的被虫子咬的红包。 她闭着眼,双腿弯曲缠在被子上,手指揪着后面的被子,另一只手去剥胸口的衣裳。 周遗昉漂亮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耳朵尖上的颜色仿佛能爆出血。 他看着眼皮子底下小手胡乱扒自己衣裳的小花妖,皱着眉,磕磕巴巴地阻止她:“喂!” 一抹雪色撞入眸中,他连忙闭上眼睛,手也不敢碰她。 她嘤嘤出声,恍惚间置身于从前,她难受地叫他:“我好难受,周遗昉,周遗昉。” 周遗昉面红耳赤地转过身去:“小花妖,你怎么了。” 虽说闭上了眼睛,但是脑海中还残留着乍见那抹雪色时的震撼,无论如何都从脑海中挥之不去。 混账,那么小一个人你也能生出那种心思吗!。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帐子,不敢闭眼。 一闭眼眼前就会出现小花妖红润嘴唇微张,素手搭珍珠扣的画面。 他便是再迟钝也知道这不是她的正常反应了。 除了早上将她留在这里,之后她便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既然他没事,那就是她自己在屋子里时碰到了什么东西。 周遗昉想问问她早上有什么不对劲。 可是她现在这个状态明显不是能清楚回答问题的状态。 身后没有了动静。 周遗昉赶忙回过头去,她正趴在枕头一角,手里按着一只很小的不断挣扎的虫子,咬着手低低啜泣。 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 第50页 周遗昉瞳孔紧缩,他认得这虫子,蜀地有毒门,多苗人聚集,苗人善养蛊,这虫子就是钟情蛊的一种。 钟情蛊,与名字不同的是,它不会让人对某个人钟情,而是让人对□□情有独钟。 古蔺兰半解的衣裳下,是几个被小虫子咬出的小红包,和手臂上的一样。 周遗昉低下眼帘,用帕子裹着,将虫子捏死,放到一旁的春凳上。 她又娇又魅惑地伸出手,红红的嘴巴一瘪,就让人感觉到了她的无限委屈:“它咬我。” “要抱才能好。” 周遗昉抿着唇,伸出一根手指给她。 古蔺兰整根手指抱住,手脚并用地缠着她他,生怕他丢下他,毕竟他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像是在生气一样。 很凶,很可怕。 她就不敢出声了。 可她身体真的好热,抱着他大大的凉凉的手指很舒服,她用脸蛋蹭了蹭,扭动中不知怎么蹭到了,发出舒服的喟叹。 周遗昉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指缩了一下,喉结轻轻滑动。 她不自觉地缠紧,脸更深地埋到他指腹,双臂用力抱住他的手指。 他冷眼看着,不动。 忽地,她轻促地嘤咛了一声,像梦中呓语,更像春风抚过,枝头花枝轻轻绽放,“不够。”她忽然哭出来,澄净的眼泪从睫毛上滑落,掉在白膩肩头,隐入发丝。 周遗昉仿若过电一般,手下意识缩回去,古蔺兰落到软软的枕头上,他拿起春凳上的手帕,逃也似的站起来跑到屋子外吹冷风。 屋外夜间的冷风呼啦啦吹过来,不甚清晰的明月挂在孤寂的墨蓝色天空。 他望着天,呼吸了好几次,才冷静下来。 他想,她怎么是小人儿的样子呢。 怎么就是这么小呢。 吹够了风,里面的人还在难受,他抬头叫了一声青叶。 青叶从屋顶上探出一个脑袋,还吃着烤芋头,道:“阿郎,什么事。” 周遗昉将手里用帕子包着的小虫子丢给他:“拿去看看,哪里传出来的。” 其实他已经大致有了猜测。 青叶正要走,周遗昉想到里面那个还没有解蛊的小花妖,顿了顿,哑声叫住了他。 “你……有漂亮的羽毛吗?” 第22章 漂亮羽毛 明天用什么 漂亮……羽毛? 青叶怔住,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不是,阿郎要漂亮羽毛做什么? 他缩回去的脑袋又冒了出来,大大的疑惑就写在脸上。 周遗昉虽然不说他要羽毛是做什么用的,别人也不会知道他会拿羽毛做什么,但他耳朵还是红了。 “你不需管我要来做什么。”周遗昉道,“你给我找来就行了。” 好嘛。 见青叶要去拔羽毛,他又反悔。 “再等等。” “还是我自己选吧,你不用管了。” 他想着这个东西是要给小花妖贴身私密用的,不能经别人的手,即便是青叶也不行。 在他眼里,青叶不是受过宫刑的人,也不是别人说的不男不女的太监。 他从小就将青叶视为正常的普通的男人。 就如有人胳膊断了,有人眼睛瞎了,有人不能说话,有人听不见,但他们还是男人和女人。 青叶和他们没有不同,和所有受过伤的人一样,他只是身体某个部位受过创伤的男人而已。 周遗昉看着他,平静道:“鸽笼里是不是单独养着一只凤冠鸽。” 青叶马上回他:“就关在院子里。” 周遗昉点点头,取了檐上的一个灯笼,提在手里往小院子里去:“没事了,你走吧。” “真走了哦。”青叶道。 青叶将烤芋头都塞进嘴巴里,胡乱嚼了两下,拍手翻下屋顶,隐入黑暗中。 - 周遗昉提着灯,走到鸽笼前蹲着,在一堆鸽子笼里发现了那只漂亮灰蓝色,头顶顶着花冠的大鸽子。 花冠由一根根漂亮的羽毛组成,羽毛排列成扇形,每一根小扇子似的羽毛都是根部蓝色,边缘白色,像穿着花边裙一样。 周遗昉下意识想,这做小花妖的裙子一定很好看。 他罪恶的手拉开笼子的门,将凤冠鸽从里面捉出来。 蓝胖胖的鸽子傻乎乎的,身子被人握住,脑袋还在左右转动,咕唔咕唔地叫唤。 “鸽嗷!嗷嗷”漂亮的脑袋毛被坏人揪了一根,鸽子妄想扑腾小翅膀,结果被一只大手死死按着动弹不得。 因为觉得给小花妖做裙子一定很好看,本来之拔一根的,变成了拔好多根! 蓝胖鸽子惊恐扑腾的动静就没停过。 好好一只漂亮的,顶冠蓬松的凤冠鸽,就变成了一只凤冠稀疏的小秃子。 罪魁祸首拔完毛就走,也不带安慰一下,就将它丢进笼子里,洒了一捧粮食种子饲料:“吃多点,多长点毛。” 鸽子昂起高傲的头颅,啪地凶狠狠地叫起来。 看着就像在骂,你大爷的,我可能是鸽,但你它娘真不是人! - 周遗昉带着一堆漂亮羽毛回来,席地坐在冰冷的地上,将羽毛瘫在腿上,选了最漂亮的那一根。 清洁手,羽毛用烈酒擦过,热水烫了好几次,又在炭盆上烘烤。 古蔺兰都看着这一切。 -- 第51页 她虽然满脑子潮热,可是也知道他是在做什么,她都知晓。 她不是毫无经验的闺中女郎。 上辈子,她和周遗昉是胡闹过的。 说起来还是有很多共同的地方,不算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他好像都很热衷于那些不正经的小玩意。 那些小玩意时常将她逼得无可奈何,越求他,便越得寸进尺。 若是她不求饶,他便想出更让人讨厌的小花招来惹她。 比如——小羽毛。 那种酥麻绵软,被束缚着身体,想挣扎却又做不到,想要更多却被他制止,想动却不能动的,想满足却远远不够的痒感,似乎还残留在身上。 一时,她迷离了眼,两腮薄粉,黧黑的鬓发黏在腮边,垂在细白的脖子上,蜿蜒进胸口深处。 他看起来一脸内敛克制。 柔软的衣袖却被她揪得皱巴巴。 她咬着嘴唇哼泣出声,周遗昉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混账。 纱帐脱离金钩,层层滑落,遮住了里面不相配的一幕。 脸上一层一层地发热发烫,最终不敢看她,轻撩起她的裙摆。 他手指微微用力,小小的布料就破了。 左手撩着裙子,右手捏着羽毛,他不敢挪动一下眼睛,周围全是甜腻腻的花味儿,他连鼻子都不敢抽动一下。 手和身子都僵硬地保持着一个动作,只有右手的羽毛轻颤。 明明在马上奔袭几日都不会累的人,此时肌肉酸痛,全身僵硬,连嗓子都哑得发不出声。 紧闭的屋子和床帐里没有一丝风,燥热难耐。 羽毛的触感很轻很柔,像抚到了又像没有。 永远达不到。 古蔺兰忽地哭出声:“你欺负我,我一点不舒服。” 她扯着衣裳:“为什么我这么小,以前都不是的。”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所以才把我弄成这么小,好摆脱我。” 胡搅蛮缠的小作精。 此时的周遗昉在她眼里哪里还分上辈子下辈子,他就是周遗昉。 在榻间欺负她的周遗昉。 不管是17岁的少年郎,还是21岁凶狠狠的男人,都坏透了。 周遗昉熬红了眼,有口难言。 她这幅娇娇俏俏,又作又乖的样子真是磨死人了。 偏偏。 偏偏真的欺负不得。 他闭着眼睛,指尖捏着的羽毛微微用力,旋了旋,她眉目一怔,哆哆嗦嗦地失了所有力道。 “不……不行。”她恍恍惚道。 可周遗昉闭着眼睛没管,非但没有停,还将羽毛退了出来,浅浅反复。 古蔺兰崩溃得哭了:“好多小蚂蚁咬我,快走开。” 她细碎的声音可怜怜地控诉他:“你这个大坏蛋!” 周遗昉张开眼睛,满眼血丝,嫉妒道:“快闭嘴吧您,别熬我了。” 等一切风平浪静,古蔺兰一脸茫然若失地看着他:“就这啊……” 半晌,她有些回味道:“也不是不行,就是……” 就是和上辈子差了点。 毕竟硬度和尺寸都不一样。 周遗昉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别说,那红红的眼睛,眼尾一抹天生的红,再配上恶狠狠的表情,没多大杀伤力。 更何况眼下刚看了一场梦里才会出现的场面,更是没什么凶像了。 周遗昉抿着嘴唇,将核桃小床里的帕子拿出来,一抖,兜头完完全全盖住她:“闭嘴吧你。” 第二天起床反应过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哭怎么闹他呢。 周遗昉扶额。 他将帐子撩起来,重新挂回金钩上,凉凉的清爽的凉风将床里的花香冲散。 周遗昉满身的热气这才散了。 他没坐床上,坐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才让他混乱的脑袋清醒过来。 他手捂着眼睛,却忘了手上还有那根羽毛,眼角碰到了那根潮湿的漂亮羽毛,他手指一僵,慢慢放下。 不能和她呆一起了。 他看向角落里的那盆铃兰花,硕大的铃兰已经恢复正常,他将核桃小床先塞进去,神奇的铃兰如吞噬兽,将它牢牢圈住。 有时候周遗昉都很好奇,铃兰都是倒着的,怎么能放得下东西,住得了人,不会掉下来。 可偏偏就是不掉下来。 他叹了口气,回到床边,小花妖已经累得睡着了。 他小心拿着帕子,给她清洁了一下,将人拖在手心,放回铃兰花里。 真是疯魔了,他想。 他缩回手的那一刻,小花妖紧紧地缠上来,周遗昉还以为她醒了。 等了会儿没动静,才知道是睡着后下意识的依赖。 他心里仿佛点了一团火,一不小心就被她撩大了。 周遗昉认命地想,不愧是上辈子让他丢了命都要的女人,确实有些本事。 现在这样还怎么做朋友。 还得早早想办法把她恢复才是,这钟情蛊,不解雇的情况下得发病七天,且一天比一天厉害。 天天这样,她是受得了,可他会爆炸。 周遗昉叹了口气,将手里那根羽毛塞进她怀里代替自己的手指。 完了呀,明天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呢。 明天发病又该用什么,愁啊。 第23章 亲自打脸才爽(重看啦)) 霸气兰兰…… 屋子里淅淅索索的动静没停过,古蔺兰其实早就醒了,她抓着那根潮湿的带着她自己味道的羽毛,羞羞地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 第52页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周遗昉,只好装睡着。 此时的周遗昉正坐在床上发呆,古蔺兰只偷偷看了一眼就缩回去躲起来。 她从没想把世子当丈夫,在家里将她推出去替代艳娘的时候,当知道世子心中另有他人,娶妻只是为了挡他与另一个女子的丑的时候,她便不把世子当丈夫了。 时下有一种风气,郎君们养女奴和小妾,贵妇人们便寻健奴和面首,并没有后世各种对女子单方面的约束。 可那都是婚后的事,从没有哪个婚前就这样侮辱人的。 既然如此,那她也不要遵守那些默认的规矩。 她上辈子其实只有过周遗昉一个男人,而周遗昉也只有她一个女人。 他们相识于彼此最狼狈的时候,却在心尖烙下了最珍贵的烙印。 她抿了抿唇角,手指摸着核桃小床,夜深人静中,也许是故地重游挑起了几分惆怅,她叹了口气。 抱香阁有了假娘子,也不知道现在她的两个侍女还有张妈妈怎么样了。 肥橘在门口窝着,听到动静忽然抬起头来。 月光下小小的一个人儿爬到窗花格子上,她撕破糊窗的宣纸,冲它招了招手。 肥橘“嗷呜”一声,跃上窗檐。 猫太肥,右脚踩空了没抓稳,差点掉下去,挣扎好一会儿才梗着脖子爬到窗檐上窝着。 它用肥嘟嘟毛绒绒的毛脑袋蹭小人儿,差点把小人儿蹭摔倒。 古蔺兰素白小手抱着大大的猫猫脑袋,挼了挼,贴着它耳朵小声道:“我知道你最聪明啦,快带我去看看我的蓬清、莲香和张妈妈。” “我的院子里种着很多猫薄荷,你一定找得到。” 肥橘小眼瞪圆,喵呜喵呜地舔爪爪。 喵薄荷嗷! 夜色里一个小炮弹窜了出去。 猫猫轻巧地爬上院子里的树,几个跳跃就稳稳站在枝头,低头看着对于小人儿来说高如悬崖一般的墙头,轻巧一跃。 古蔺兰两只手紧紧揪着猫后颈皮上的肉褶,贴在它背上,失重感让她皱起了眉头。 -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不单单是周遗昉睡不着,古家其他人也睡不着。 古艳娘被关在屋子里,听闻自己娘亲与人私通,差点惊厥过去。 她的婆子和侍女赶紧揽住她,掐人中、喂水,古艳娘翻着白眼,醒神后第一反应是和郭氏的婚事黄了。 她一边哭一边骂:“完了,全完了,她这个祸害,害我从出生就矮古蔺兰一头,是个庶出的娘子,现在有了好亲事,又连累我名声。” “她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被爹爹发现,在家里秘密处决了,一根绳子勒死,就当她是得急病死了,也好过现在被所有人发现,连累我和二郎的名声。” 现在她被爹爹禁足,连门都出不去不说,就算让她出去,那些人也会对她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古道西颇有些咬牙切齿,恨不得对高小娘也就是高艳艳千刀万剐,生吞活剥了。 这几个月府里不好的事层出不穷。 先是家中女眷上香途中马车被劫,艳娘被匪徒绑走,二娘失踪,好不容易带兵将艳娘找回来了,所有人都来假惺惺关怀,贵府女郎没事吧。 你家大娘找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最开始他还能应付在找了,在找了,可时间久了找不回来,说闲话的也就多了。 后来人家又同情,可怜见的,拢共就两个女儿,大女儿是庶女,庶女吃亏了也就吃亏了,反正不是嫡出的,可嫡出的女儿也不见了,也不知落到什么境地。 这种事他一个男的还不好解释,此时有个主母就容易得多。 可高艳艳明显不是能做主母的人,她心眼小的,见李氏的嫡女落难,踩一脚还来不及,才不愿意出面去平那些闲话。 李氏还在时哪有那么多事。 哎! 古道西叹了一声,摇头。 有时候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过后越想越气! 恰恰身边的老管家过来,禀告艳澜院那边大娘子的事。 虽然对高氏生了厌,可艳娘怎么说也是为人子女,竟然能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 他本就怒火攻心吐了两口血,此时又更气了,抖着手,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大滴大滴的汗从额上冒出来。 管家见他那样,连忙叫人端了一杯茶过来,捧着放到他手里,一面掏手帕给他擦汗,一面劝道:“郎君,郎君别气坏身子,大娘子年纪还小,又被高氏宠坏了,说话不分轻重,您别和她较劲和自己身子过不去。” 古道西咬牙切齿:“别..别跟我提那个贱人,贱人生的东西,教养能好到哪去。”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本来这几天是想借着假蔺兰这事将最近的流言蜚语都洗净,可他的老脸都在今天丢光了! “啪——哒”洁白的瓷器碎了一地,褐色茶汤瘫在地上慢慢流淌开。 古道西拿茶碗的手那一侧忽然无力,右边面部有些麻木。 管家被茶碗落地的声音吓了一跳,弯下腰将碎瓷收拾好,正准备去换一碗茶,抬头一看,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郎君!你的脸,你的手!” 古道西歪着嘴,僵硬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我..我的手..怎..怎么..么了…” 一丝涎水顺着他的嘴巴流下来,扭成鸡爪一样的手指颤巍巍地伸到眼前。 -- 第53页 管家悲悸,抱着他的腿大哭:“郎君,你被该死的高氏和大娘子气得中风了呀!” “中..中风,快来..来人..请!请…大夫!” “我还…还要领兵..做..做官…不..不能…中!中风…” - 都督府中一片混乱。 官兵在都督府里进进出出,整个益州城中大大小小的大夫都被抓来了个遍。 推拿,针灸,一遍又一遍。 古道西身上都快扎成筛子,也不见半点好转。 古蔺谌平静地站在门口,看着父亲忽然愁白的头发,还有眼歪口斜的脸,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 他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笑着往外面走了。 那方小院子热热闹闹,阁楼灯火通明,他站在院门口没进去。 这还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来抱香阁。 以前这里都是安安静静冷冷清清的,古蔺兰带着她的侍女和婆子住在这里。 自从她不见之后他才知道,原来没有人惦记,是这个滋味。 以前回家总能见到那个身影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等他,现在都没有了。 他孤寂地站在抱香阁外,忽然耳后传来破空声,他回头,一只特别肥的小肥猫扑向他,在他脖子上挠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直流。 他刚准备伸手掐死它,另一边一颗小石子打在他眼皮上,不重,但是眼睛敏感,他一下就捂着脸,生理流泪。 肥橘快速地逃到草丛里,古蔺兰在草丛里猫着,捂着嘴巴偷笑。 活该! 坏人! - 不知是欺负了小姑娘心虚还是什么,这晚周遗昉睁着眼睛睁着睁着就睡着又做梦了,梦是连续的,接着上次的梦境,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他还记得梦中时活活气醒的事,一想到小花妖还要继续受委屈,他胸口急剧起伏。 他不知她此时有明确目标,根本不在意高氏的挑衅。 古蔺兰此时没理会高氏的挑衅,她抬起头故意掠过她,仿佛刚刚的一番话没过心里去,一向眼神柔和的眼睛这次却坚定地看着面前的古道西。 高氏见她不搭理自己,调过脸去翻了个白眼。 古蔺兰道:“女儿此番不为别的,是想问一下冒然换了新娘,父亲可对靖王府做了解释。” 古都督本就因替嫁一事有些心虚,火气一下子熄灭,触到古蔺兰的目光竟然微闪着躲开:“这是自然。” “父亲是如何说的。” “……我”古都督一时羞于启齿。 古蔺兰微微一笑,她发现自己并不生气,也没难过。 或许是彻底知道这府里没有人是向着她的,所以一开始就没想过他们会处理大娘子,也就不会为此难过。 但犯错的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众人新鲜地看着这个往日斯文淡雅的二娘笑了,第一次不再是抿着唇很温柔却笑意不达眼底的那种笑,她笑得鲜活真切,眼睛弯弯的,好看极了。 然而看着她这个笑,有人却心头发凉。 高氏直觉不好,正要阻止她,可挡不住古蔺兰率先开口。 古蔺兰撇了一眼故作镇定傲首以待的高氏,道:“女儿没别的意思,只是嫁入王府后不免会有好事之人来问起,女儿问清楚些免得应付时与家里的说辞有出入。” 古都督点点头没多想,负手应她:“为父说大娘福薄,婚前生了怪病多方寻医问药也不见好,恰巧果燃道人云游到此,直言大娘姻缘浅薄,命格不好,只能以佛门正气养身,我迫不得已让你代她出嫁,靖王府回信感念为父一片爱女心,也同意了。” 古蔺兰温柔的眼神里含着隐蔽的嘲讽,她没想到父亲为了大娘能撒谎说将果燃道人请来。 古蔺兰笑容温顺明艳,她红唇微启,两片柔软的唇瓣如红艳的玫瑰花瓣,明明声音温婉,吐露出的话却让在场的人内心一阵冰凉。 诚恳道:“既如此,我与夫人娘子们解释时便道艳娘姐姐身弱,如今已皈依佛门在大石寺旁带发修行,此生青灯古佛以祐平安。” 古都督嘴唇蠕动了几次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他和古蔺兰说的也不是托辞,当年果燃道人云游到益州都督府确实为大娘批过命,说她此生姻缘缘浅。 可他没想到一向软骨头的二娘会拿到明面上说,二女换嫁本就是经不起推敲的事,若有心人要查一查,早晚会发现端倪,他与高氏本打算等几年风头过了再给大娘说一家门第低些的郎君,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大娘子艳娘不太聪明,她眨了眨眼觉得古蔺兰说的和爹爹说的没有什么不同,古蔺兰最好老老实实出嫁别给她耍什么花招。 这家主早晚是二郎的,古蔺兰一个外嫁女还是得依靠家里,惹她艳娘不高兴就是惹了二郎不高兴,二郎若不高兴她就是一个没有家族支持的人,到时候看她在王府怎么抬头。 艳娘刚想对古蔺兰威胁敲打一番,余光却瞧见自己母亲高氏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古蔺兰仿佛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艳娘不知所措,只听古蔺兰道:“就是苦了艳娘姐姐,为了性命着想此生不能再嫁人生子,只能待在尼姑庵里,未免夜长梦多,父亲当早日将姐姐送去庵里才好。” 艳娘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尖叫着扑过去要打她:“你说送谁去尼姑庵,谁不能嫁人?你胡说!小贱人,我撕烂你的嘴!” -- 第54页 莲香本就站在台阶下,见大娘子扑过来,连忙挡在古蔺兰身前。 “啪”地一声巴掌落在细皮嫩肉上的声音传来,力道大得耳边还能听到皮肉颤抖的声音。 周遗昉绕有兴致地挑起眉头。 来不及反应的人都以为软糯糯的二娘子被大娘子打了,定睛一看,却是那病怏怏的二娘子古蔺兰将一向泼辣的大娘子打得脑袋偏向一边,素白柔软的一双手因用力过大,掌中一片痛红,此时手还微微颤着,可见打得多重。 古蔺兰看着抽疼的手掌,歪了下头,果然,这凑上来的脸,要亲自打上去才爽。 艳娘被打懵了,她不敢相信一向任她搓扁揉圆的二妹妹居然敢动手打她,周围还有那么多下人看着,艳娘像鸭子一样尖叫:“ 你竟然敢打我,你敢打我,来人把这“婢”(1)生的小贱人给我按住打肿她的———啊!” “啪啪”又是一声响,周围的人吸了口冷气,这次却是古蔺谌出手打了艳娘一嘴巴。 古蔺兰正要再打的手顿住,手指蜷缩了一下,看了一眼古蔺谌有些诧异他为什么帮自己。 古蔺谌这人亲情淡薄,在他眼里,她与艳娘没分别,从这么多年他冷眼旁观就能看出来,他肯定不会因为艳娘欺负她就替她出气。 所以,还是因为艳娘提到了母亲,而且对母亲不敬,所以他才动手打艳娘吧,古蔺兰觉得自己猜中了,闭上眼睛不想看到他。 打艳娘到底是什么原因只有古蔺谌自己知道,他长眸微抬,察觉古蔺兰有意避开他的视线也没多说什么,收手站回了廊下无悲无喜地看着面前这一场闹剧。 他一直知道父亲疼爱高氏以及高氏的儿女,可在他记忆中父亲也给过他父爱的,他以为父亲对阿兰也不会太绝情,所以他责怪阿兰身上流着李氏的血却活得像只窝囊的老鼠,他也曾一度相信是阿兰做错事惹得父亲不喜姐妹不合。 可这样的日子闹成这样,父亲与祖母的反应竟然不是阻止艳娘,除了阿兰身边的丫鬟婆子,其余的仆从也没有动静,可见平常是见惯了艳娘欺负她,也看惯了她的孤立无援。 她的丫鬟婆子老的老小的小,遇上艳娘叫人欺负她的时候,能护得了她吗。 他不敢想,曾经阿兰时常面对过这样的场面,他不在家的时候,父亲与祖母连最基础的庇护也不给她的时候她能怎么办。 在她省吃俭用为他做衣裳时他在外花钱如流水金钱堆出来的华贵大方无欲无求,他责怪她性子养得怯弱不堪用、鸢肩羔膝、微不足道时她该多伤心,古蔺谌握紧拳头,只觉得心中被人拿着千万根细针刺过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忍不住想要看古蔺兰是什么表情,他帮她打回去,她会开心些吗? 可古蔺兰一直垂着头,长翘的睫毛和薄薄的发帘遮住了她的神情,所有的情绪都不能被他窥见。 艳娘被古蔺兰打的时候还会叫唤着打回来,可面对古蔺谌的时候却莫名萎缩,暴跳如雷的眼神刚触到古蔺谌阴翳深刻的长眸和高大魁梧的身体就立时捂着脸蛋焉了下去。 古蔺谌到底是嫡出的大兄,即便不受宠也不像古蔺兰一样能轻易欺负,更何况这位大兄一向脾气冷不喜爱她们母女,又在陇右军呆了这么多年一幅玄凶样貌。 “娘~”艳娘捂着脸哭着躲到高氏怀里跺脚:“你可要替我做主,他们打我!” 高氏冷冷看着面前一对兄妹,还有沉默的婆母和丈夫,气得胸口疼连连说道:“好,好,你们好得很。” “我的艳儿招你们惹你们了,好心好意给你一个体面的婚事,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你那早死的娘就是这样教你的,她没教你要点脸?” “你既然不想好好成这个亲,行,我成全你。” “我若是让你称心如意地出嫁我不姓高!” “行,那你试试。”古蔺兰细细柔柔道。 天光大亮,周遗昉满足地从梦中醒来,这次的梦好极了,小花妖终于不是被欺负的小可怜了,那两巴掌简直是打进他心里,那小嘴可会叭叭。 他高高兴兴地起床,懒懒撒散地伸懒腰,走到铃兰花前蹲下,拖长调子,戳了戳花苞:“小、妖、花?” 半天没人反应。 他歪头,手指抬起花苞,低头去瞧里面。 漂亮的黑瞳孔近距离在花苞前放大。 眼睛越睁越大,越挣越大。 好家伙! 又跑了! 他那么大,那么大一个小美人儿呢? 还中着蛊呢! 被别的小老鼠,小燕子,小癞□□捡回家去可怎么办! 多危险! 第24章 到床上吃去 古蔺兰用石头砸了人,就在草丛里窝着,等古蔺谌的目光转走,她迅速小跑几步,迅速换了一处草丛继续窝着。 那么浅的草地能藏什么,那么小一个人在草丛里跑,最多以为是只没冻死的小虫子,古蔺谌连眼睛都没移动半分,更想不到草里面会是自己妹妹。 明明已经过了三月三,他却感觉自己置身于酷暑寒冬,愧疚犹如大火,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要烧成灰才能结束。一想到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真心爱他,无论何时回来身后再也没有人等他…… 拥有过温暖,当初却毫不在意,等到失去才察觉,这个世界真的好冷。 -- 第55页 男人低下头,宽大的肩膀抖了抖,抱香阁前的青石台阶上的青苔湿润了两处,晶莹的泪珠无声破碎。 草里的小人垂着眼睛,捏紧手指,喃喃:“装模作样”。 她抿着嘴唇,倒在软软的草地上,用袖子将眼睛盖住。 天光大量,她是在肥橘暖乎乎的肚皮下被阳光晃醒的。 抱香阁前没有人影,古蔺谌是什么时候走的,古蔺兰不知道。 她被整个团在肥橘怀里,张开嘴巴,肥橘肚子上柔软的毛毛糊她一嘴巴。 明晃晃的暖阳和嬉闹的抱香阁提醒着她,她夜不归宿了一整晚。 周遗昉那张生气摆脸色的脸忽然就闪过脑海。 哦豁—— 要挨收拾。 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的。 不过是在上辈子罢了。 古蔺兰捏着手指,回想起来上辈子周遗昉在半山腰捡了她,他们住在猎户留下的小木屋里,她赌气离家出走,最后被提溜回来,挨收拾把眼睛都哭肿了。 是真的挨收拾,用很有韧性的小棍子打手板心那种。 他用小棍子抬起她手心,还不许她缩,打了一下她就忍不住哭了。 要说疼吧,也不疼,小棍子轻轻落下的,就是看起来吓唬人。 她那时候还红着眼眶,一副小可怜的样子,自投罗网地打商量,贿赂他。 问他:“可不可以不打手,打肿了吃不了饭。” 他那个时候可狗了,明明心里暗爽吧,脸上还冷漠冰霜:“打哪。” “后腰下面行不行,那里衣服多,肉多。” 树枝撩起宽大的裙摆,他高大的身子就将她堵在老旧的土墙边上,树枝落下之处就像小虫子沿着白膩肌肤爬动。 沿着她的身子往下,落在她后腰下,那处被厚衣服覆盖住的地方。 “呵…”他离她很近,快贴她身上,树枝拍了拍她臀,清凉的声音混合着好闻的雪后松林的沉寂味道,闯入她耳廓:“这儿?” 又痒又麻,她缩了缩脖子,小兔子一样可爱:“嗯……行不行。” 他笑了一声,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起先还没懂,反应了一下,直到他顶她,她一下子脸就爆红了。 “转过去,扶着墙站好。”他捏着她充血的可怜的耳垂,饱满一片被他捏在手指间揉捏。 淅淅索索的衣料抖动声,她咬着嘴唇:“我站不稳了,我要你抱着。” 薄薄的凉凉的声音兜头落下:“想得美。” “自己站好。” …… 阳春三月,暖风吹拂树梢,旁边传来“吱嘎吱嘎”的声音,周遗昉磨着牙,冷笑着回忆起刚刚突然出现在脑中的画面,眸色渐深。 好家伙,这辈子就不是头一回离家出走了,就连上辈子都是一个小惯犯。 还是一个很狡猾的小惯犯。 他一夜没睡,手指敲着桌面,半晌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 窗外,一簇人高的接骨草探进来,累累果实压满枝丫,红红的一大把。 他弯腰折了一枝进来,在手中把玩着。 青叶红叶二人在外面理嘴,他抬手,敲了敲木窗,道:“送水。” 红叶将青叶手里的东西夺回来,塞到怀里,临走瞪了一眼青叶,警告:“不要自作主张。” 小厨房一直烧着水,只等着周遗昉起床用。 红叶一手拎着烧水壶,一手端着盛凉水的铜盆,兑好水,对着周遗昉行礼:“阿郎。” 周遗昉将手里的接骨草果实丢进盆子里泡着,接了点热水打湿帕子草草洗完脸,将帕子叠好放一边,看向红叶:“怎么了,和青叶起争执。” 他只是随口一问,将注意力从那一大簇红艳艳的果实里转移出来,没想过真介入他俩的私事。 红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起了其它:“长安那边飞鸽传书,公主好像知道县主的事了,正派世子过来询问阿郎。” 周遗昉漫不经心地洗着小红果:“知道又如何。” “阿郎就不怕么?公主生气。” “怕什么。”周遗昉放空,笑了一声:“红叶,有时候格局应该打开一点,我既然敢做,就赶让她知道。” 如果这就怕了,那他还谋什么掉脑袋的事。 他又问:“哪个世子,她派的是靖王世子,还是赵家那个过继儿子。” 红叶侧目看了一眼院子里那个高大的人,小声道:“是靖王世子。” 周遗昉也抬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青叶,男人高大威猛,即便再如何折腾,下巴和两腮也白白净净,生不出一根青茬。 想到南诏的兵力,想到手中的权势,想到多年如一日的忍让,他忽然笑了出声:“就为了这个理起嘴来。” “你便是让青叶杀了他,也断不会给我闯出祸来。” “要做就做得大点,把局势搅乱一点。” 周遗昉抱着手,脑中快速思索道:“叫人回长安,去乱葬岗看看,李丽娘的尸骨还剩什么,给靖王送过去。” 红叶张了张嘴:“乱葬岗只怕是什么也不剩了,青叶将县主身上的骨头全部敲碎了,丢乱葬让野狗啃没了,但是青叶将县主脑袋给割了下来,掏空了脑袋,做成了人头灯就放在旁边屋子里。” 周遗昉无言,一个计谋就掠上心头,渐渐清晰。 此计既可以拉益州都督府下水,又能给小花妖和青叶出气,他也能坐收渔翁之利。 -- 第56页 虽然缺德,但是好用,可以说一石四鸟。 只是,被青叶当做小玩具收藏起来的东西可不容易给掏出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对着屋子外道。 “青叶,你考虑考虑把屋子里的人头灯借我,事了还你,靖王世子的人头也一并送你。” 屋外,青叶眼睛一亮,像一头大犬一样奔进屋里,拽起人头塞红叶怀里。 红叶看着自家阿郎。 “找一个盒子封好,叫古大郎君一个时辰后过来,我有事请他帮忙。” 就在这个时候,屋后的后窗外忽然响起了猫叫声,周遗昉眉梢挑了挑:“先回去吧,我这没事了。” “还有院子里不要留人,所有人都一个时辰后再回来。” - 肥橘急躁地在窗沿上打转,它进不去屋子,就用脑袋抵着窗纸,爪子对着糊窗的宣纸一通挠。 古蔺兰揪着肥橘的小围脖,心脏怦怦跳。 但是她仗着自己是个小人儿,周遗昉这个大坏蛋对她打不得骂不得,她就又开始肆无忌惮了。 我这么小一个人儿,你难道还能做得下那么禽兽不如的事吗! 昨日的漂亮羽毛好像已经被选择性地忘记了一般。 她小屁股后面如果有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了,就顶着几个大字:我就夜不归宿了,哼!哼!哼!我下次还敢! 周遗昉抱着手,垂目看着好好的窗户被一只胖猫挠开,黄白分明的大脸挤进来。 圆圆的脑袋后面钻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踩在肥橘身上,十分惬意,闭着眼睛,昂起脑袋,大声提醒屋子里的人:“我回来啦。” 好半天都没有回应。 她迷茫地睁开眼睛,歪头看着屋子里:“喂~周遗昉还在家吗?” 还在赖床吗? 角落里响起一声轻笑,一根修长洁白的手指撩起柱边烟色的纱帐。 他倚柱站着,另一只手里还拿一把红彤彤的小红果子。 不知道是什么果子,但看起来甜美多汁极了。 嘴角阳光和煦的笑让古蔺兰隐隐绷着的心弦算了下来。 “啪”地一声,明媚灿烂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在周遗昉看来,同样甜美多汁极了。 她抬起小脸,在阳光下看起来洁白美丽,没有一点瑕疵:“是可以吃的吗?” 周遗昉被她的笑晃了一下,顿了顿,咧嘴回她:“也算。” 古蔺兰问他:“是特意留起来等着我一起吃的吗?” 周遗昉:“是啊,要吃吗。” 她看着那一大串红得透亮的小果子,比划了一下,最小的比她手指大不了多少呢,她可以吃好几个。 馋道:“好哇~” 周遗昉点了点头,不怀好意地看了她的小腹一眼:“几个。” 古蔺兰眯着眼睛,歪头想了想:“三个!不!五个!” 人不大,胃口倒是挺大的。 周遗昉哑声道:“你可别后悔。” 他走到窗前,将手摊开伸到古蔺兰面前:“下来,到床上吃去。” 第25章 小红果的正确使用方法…… 少年郎修长白皙的手指瘫在她面前,嘴角蓄满笑意,只等她跳下去。 就像等待柔弱的小羊羔跳进大灰狼怀里。 古蔺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有点小慌张,防备地瞅他。 “你没有什么阴招吧”她小声道。 “我在这里吃也是一样的。” “为什么非要去床上吃呢?” 周遗昉挑了一下眉,小家伙还不算太蠢,还有点防备心。 他慢悠悠收回手,背在身后,弯腰和她对视,漂亮的眼睛盛满笑意:“谁说一定要在床上,你想在外面也可以。” “哦。”防备心消失了,古蔺兰趴在肥橘身上,认真考虑在哪吃。 她忽地立起身子,提着裙子,跳到窗沿上坐着,纤长的双腿悬空一荡一荡,腰肢软的得像杨柳枝一样。 双手撑在身后道:“好吧,那我在这里吃。” 周遗昉看了一眼瞌着小脑袋团在她身后的肥橘,弯腰将肥橘拎起来,在古蔺兰不解的眼神中,毫不留情地松手,将肥橘扔了出去。 肥橘不满地回头弓着身体,“喵”了一声,骂骂咧咧跑进了草丛里,几下没了影儿。 “不是吃小果子吗?为什么赶肥肥走。” 而且,为什么他的眼神会那么可怕。古蔺兰小手软了软,差点跌在地上。 她觉得周遗昉就像匹饿狼一样,眼睛都要泛绿光了。 周遗昉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又去洗了一遍手,在一把接骨草果实里剔了两枝玲珑小巧的。 红艳艳的果儿,粘着水光,在阳光下折射出蛊惑的颜色。 古蔺兰没由来地有些紧张。 “坐稳。”他两根手指捏住古蔺兰的脚腕,还没用力,就将她的腿分开,她斜趴在窗沿与窗柩之间,脖颈边的白色绒毛遮住了她大半个脸蛋,大眼睛怯巴巴地无措看着他。 素白的裙子滑到腰间,将深蓝色短冬袄覆盖住,露出裙子底下的轻薄单裤。 周遗昉眼皮阖下,食指一挑就将她的鞋子挑落,露出纤柔的雪足,还没他指甲盖大。 小手抓着衣摆,一双眼睛灵动地看着他手中的红果,顿悟道:“你是不是又要惩罚我。” 周遗昉看着她微红的脸,忽然就有些迷茫,下意识哑声道:“又” -- 第57页 他什么时候惩罚过她了。 她看着周遗昉尚带着少年气的面颊,渐渐出神,依稀透过这张脸,能看到几年后他的影子。 “明明,明明就是……有。”很久很久以后嘛,上辈子的事了,但她是记仇的小气鬼,她现在还记着呢。 她感觉到周遗昉手指头贴着她脚,扯开了她裙子里的里裤的裤带,裤头松松垮垮地掉到腰腹下,被他轻易拽掉,挂在脚腕上。 她轻轻咬着唇,要收回脚藏到裙子里。 “说清楚,不说清楚今天就光着屁股玩吧。”他望着脸红到脖子根的小人儿,目光从她纤细的脖子移到光溜溜的雪足,按住她要缩回裙子里的脚,手指肚揉着,温和笑道。 “哼。”古蔺兰皱着小鼻子,将脸移开。 周遗昉笑出声,飒爽的笑声从胸腔里震荡着发出来,他低头,在古蔺兰头顶,低声:“挺有骨气。” “行。” 暖暖的日光照着,就算小腿和足腕裸露在外面也不冷,眼睁睁看着他撩起她的裙子,裙摆掀到她粉润的嘴唇下,让她咬着。 慢条斯理地将接骨草果实放她面前对比。 古蔺兰大抵知道这是他用来做什么的,腿心并了并,一双灵动清澈的眼眸左右乱瞥,就是不敢落到他手上,眼帘颤着小声道:“流氓。” 流氓 “我”周遗昉气笑了。 这就流氓了他还没怎么样呢,就成流氓了,上辈子不是还主动勾他他都没骂过她流氓好不,做人可不要太双标。 他在古蔺兰头顶咬牙切齿,点着她被钟情蛊咬了的伤口:“这就流氓了,才哪到哪儿,还得有六天呢。” 古蔺兰洁白的贝齿咬着裙摆,腿儿张着,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这副样子不说男人了,便是自己看了都脸红不已。 古蔺兰不自觉就想起了昨日的那些事, 古蔺兰手臂掩着双目,一张脸蛋红透了。 袖珍的衣裳并不好脱,他拽掉了古蔺兰的单裤,小小的红果子沿着她雪白纤柔的脚踝,慢慢扫过长腿。 冰凉的果实扫过,留下一串透明的水迹,古蔺兰痒得扭了一下,被他捏着红果子上的小棍子敲了敲臀。 “啊。”古蔺兰猝不及防地惊呼出声,又因咬着裙摆,声音又娇又婉转地从唇瓣间挤出来。 周遗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并不排斥,也没有皱着眉头喊疼,施力,果子微微往里钻。 她有一瞬间的怔空,脑袋一片空白。 身体是青涩的,可灵魂却是通晓了情.事的,因着昨儿的荒唐,还有一晚上的旧梦,勾出了身上残余着钟情蛊的情.潮,几乎是他握着她脚,勾弄腰带的时候,她便咕了一口蜜出来。 东西又小,这个过程并不难捱,难捱的反而是没有羽毛灵活,不能都顾及到。 钟情蛊的蛊毒慢慢上来,她迷茫着一双眼睛,原本澄净的眸子此时盛满水光,朦胧的地望着周遗昉。 红红的嘴儿微张,被浸湿的裙摆自齿间滑落,她低声叫他名字,满心满眼都是他,周遗昉又妒又嫉地看着只剩嫩枝留在外面的果子,看着她长发垂散下来,一缕青丝泛着潮气贴在细白的粉腮上。 他问:“好吃吗。” 古蔺兰一时没反应过来,带着哭腔,颤颤问他:“什么。” “果子,红果子好吃吗。” 轰地一下,脸烧了起来。 古蔺兰本来还有些羞,可不经意间撞见他露在空气中,耳朵到脖子的那一片皮肤都范围起红意,鼻尖侧方小绯痣妖艳得过分,忽地就笑了。 再怎么强装镇定,也还是个乖乖的少年郎。 她缩着腿,心底泛起痒意,眼睛都弯了起来。 少女双膝跪好,在阳光下闭着眼睛抬起下颌,本该是纯洁美好的画面,可眉间微微蹙起的情意使她看起来增添了一丝柔媚。 周遗昉将目光移到窗外院子里,想说什么,就听她道:“周遗昉。” “我可以亲你吗。” 周遗昉垂下眼睛:“可以。” - 假蔺兰自被古蔺谌那次冷落后,就一直没出过门。 都督府里的人还以为是近几日府中多事,又生了高小娘被人掳走不知所踪,都督老爷被气得吐血,就连一向受宠的大娘子都被禁了足,所以这个不受宠的二娘子一定是躲在抱香阁不敢出来了。 只有青叶知道,这位“蔺兰姑娘”胆大包天,妄想用巫蛊手段向阿郎下蛊,惹怒了阿郎,被阿郎关了起来。 古蔺谌自那事后就见不得假蔺兰那张脸,他没进抱香阁,也就没注意到里面早就被周遗昉管控起来,只有几个原先的丫鬟婆子被拘在阁楼里。 古蔺谌正坐在院子里心不在焉地看兵书,青叶进来他也没听见。 直到一枝颇为眼熟的漂亮的金饰放在桌上,他抬起头来。 “青叶大人,这是做何。”他危险地眯起眼睛,看着桌上的金饰。 青叶看着他额间鼓起的青筋,意味不明道:“我家阿郎听闻表姑娘不见了,古大郎和古都督必定万分焦急,可竟然有心思不纯的歹人鱼目混珠欺骗大郎和都督,特特将人抓了起来,拷打了一番。” 古蔺谌想到苗女那张削似妹妹的脸,还有她叫自己哥哥时的温柔,一时黑了脸,手指用力攥紧,手中兵书篡成一团废纸。 -- 第58页 看着青叶,愤怒道:“她只是一个弱质女流,你们对她用刑。” 青叶笑了笑:“只是一个骗子而已,大郎毋须为此动怒,是她先不规矩不是吗。” “况且如今阿郎有了表姑娘的线索,还需要大郎配合我们去打探一番。” 古蔺谌想说点什么,最终咽了下去。 如果妹妹真的找到了,她回来却听说自己不在的期间,有人鸠占鹊巢,备受宠爱,岂不是会很难过。 他已经很对不起她了。 “阿郎说,大郎若是有空,可以去见他,正好商量一番怎么搭救表姑娘。”青叶笑道。 古蔺谌点点头:“我也很想快点找到妹妹,少卿在何处,劳烦大人带我去见他。” - 此时被人挂在心头的妹妹,却半分不想见他,心底正骂着周遗昉。 她只是亲了他一口,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发疯了。 大早上的,春光正好,他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朱雀羽,赶着古蔺兰在院子里走动。 她裙子底下光溜溜的,走路的时候还会有凉风吹进去。 他叫她搅紧小红果不许掉下来,可她一点也做不到。 本来就滑滑的,还被他用轻轻柔柔地羽毛拍着往前走,更觉得痒了。 她双手紧紧抓着裙摆,回头望着他熬红的眼。 “真讨厌!” 周遗昉空咽了一口,喉头干得发疼,还是无动于衷:“嗯。” 她憋着一口气,大声道:“周遗昉,大坏蛋,你不害臊!” 周遗昉气笑了,点头:“对,我就是大坏蛋,谁叫你是离家出走的小坏蛋。” 她骂的他都承认。 那小人脸憋得通红,闭眼出大招:“周遗昉,臭狗屎!” “……” 第26章 你会…会喊吗? 少年郎惊讶了一下,嘴唇一张,慢吞吞低头看她,微微笑道:“你这个小变态,你口味真重,你喜欢臭狗屎。” “你……”古蔺兰瘪着嘴巴,头一甩,嘟囔着:“谁喜欢你。” 周遗昉站在她面前,低着头,蹲下身去,戳了戳她单薄的小身体:“你难道不喜欢我” “我是臭狗屎,你还不是喜欢。” 他看着面前红了脸的小人儿,拉着声调,懒洋洋地补充道:“你刚刚还主动亲我,你亲了臭狗屎唉,啧。” 古蔺兰整个人羞得如同落日余晖里红艳得过分的小娇花,捂住耳朵,声音大起来,像在掩饰一般:“呸!你不知羞。” 周遗昉含着笑,心里顿生别样兴致。 - 厮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古蔺兰身子绵软地被他放进热水里洗过一道,裹着雪白的寝衣困顿地睡在小床上。 周遗昉在净室冲了个凉水浴,胡乱丢在脏衣篓子里的裤子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痕迹。 他过了许久才从净室出来,红着耳垂趴在床边细细观摩她的睡相。 雪肤红唇,粉腮惊艳,黑羽般的长发铺散在身下,带着薄薄水汽,沾湿了雪白寝衣,隐隐露出布料下桃尖儿一样的粉色肌肤,美得像一个睡在仙境里的花精妖怪,不像真的。 周遗昉抬手,指腹想要摸摸她,院子外响起脚步声,他嘴角一塌,将人塞进怀里,整理好衣襟起身出去。 才到门口,古蔺谌就已经站在檐下,周遗昉白玉般的面庞被日光照得熠熠生光,他低下高贵的头颅,深邃漆黑的眼睛看着廊檐下的古蔺谌。 肩宽体阔,双手双脚都用布条紧紧扎起来,眉眼间和古蔺兰有三分相像,清俊的眉目柔和了几□□形的粗硬。 “大郎今日不去陪“妹妹”吗。”他倚着门,戏谑道。 古蔺谌心头突突跳:“蔺谌不知少卿何意。” 周遗昉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啧,敢做不敢认。 “大郎不知啊,那便算了,左右我这儿也无事了。平白叫大郎跑一趟,实在抱歉。”他浅笑着看古蔺谌装傻,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 古蔺谌是个能屈能伸的人,闻言目光一顿,连忙低头道:“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假扮阿兰也是形势所迫,绝没有鱼目混珍,混淆李家血脉的意思,望少卿网开一面。” 他没忽略掉那声古怪的“妹妹”,果然,面前这个极其俊朗的少年郎早就知道蔺兰是苗女假扮的了。 他情不自禁地抬头看着上方那个少年郎,企图从他淡然的表情中窥见一丝留情。 但他眉目婉转间只有疏离与嘲意,微微勾着的嘴角透出几分不羁。 却是没有搭话的意思。 古蔺谌已有悔意,不该提苗女,但话赶话到了这儿,也不好就此揭过,只好硬着头皮道:“听闻少卿手下的人为追问舍妹的消息将苗女抓去严刑拷打了一番,但舍妹是被匪徒……” 周遗昉轻抚着衣襟,笑着打断他:“一个低贱的苗女,也值得你将在她摆在贵女前面,放在嘴巴里念着。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将她杀了,把她的皮扒下来做成美人灯笼送给你。” 古蔺谌脸色一变,观他神色不像作假,只好闭口不再提起苗女,免得惹他不快。 最终他才小心问道:“青叶大人说少卿已经有了舍妹的消息她从没离过家,更莫说第一次离家就这么长时间,不知是流落到何处,谌想早日将她接回来。” 周遗昉满意地点头,和煦道:“贵女即是都督府贵女,也是幼安表姨的女儿,自然不能受委屈。” -- 第59页 古蔺谌连忙道:“那她在哪” 周遗昉:“此次叫大郎来正是为此事。” “我这边确实收到贵女在西南一带的消息,大郎应该知道我有公务在身,在都督府也就待这两天,正要起身去云南,正好将贵女一并带回。” 圣人想支援南诏,助南诏统一云南,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古蔺谌不疑有他,道:“正是。” 周遗昉指尖困扰地敲了敲檐柱:“只是……” 还只是什么! 古蔺谌顾不得其它,明知他话中有话,还是催促地问了:“只是如何,少卿可有什么苦恼之事,交与我便是,您只管放心去云南。” 周遗昉嘴角扬起,在心底已经预演好的话就这样慢条斯理地吐露了出来:“只是,不知为何长安那边派了李谙过来。” 李谙。 那是靖王府世子,京安公主最宠爱的侄子,真真正正被她放在心尖尖宠大的人。 什么皇亲贵胄,也不过如此了。 古蔺谌有些顾忌:“这…” 周遗昉转身朝屋内走去,含笑反问:“怕了” 古蔺谌沉默着低头,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 周遗昉并不生气,也没有动怒,眉眼间带着薄薄的笑,忽地顿住脚步,点头道:“也是,一个不受宠的妹妹,确实比不上。”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古蔺谌心中的羞怒已经涌上心头,羞是无颜面对妹妹,怒是怒自己不争。 他打断周遗昉的话,声音从低垂的脑袋下传来,低语道:“谌只求,但有所用,但凭少卿吩咐。” 古蔺兰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也不知晓她听了多少,她歪在周遗昉怀里,轻轻动了动。 在某个瞬间,她是恍惚了一下的,那一瞬,她有些看不明白古蔺谌。 明明是不愿管她的,明明是看不起她的。 上辈子她那么艰难地求他,他也没有低头过。 是权势吗? 她抬头看了一眼没作声的周遗昉。 周遗昉想过古蔺谌会应答,他本来就是算计好的,从见面时就开始对古蔺谌阴阳怪气,每一次见面都刺激他,本以为会再费点气力,中间会生些波折。 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应承下来,半点没有多问。 要么,他是一个虚伪至极,心机颇深,善于隐忍之人,只要他能找到机会就会反扑,将敌人一击致命,厮杀干净。 要么,他是一个蠢货,单纯的对外面每一个女人好,要为每一个“柔弱”的女子一个家,除了古蔺兰。 但无疑,古蔺谌是两者的结合体,他博爱每一个女人,当他知道只有小花妖才会在背后默默掏出一颗赤诚的心捧给他时,他才会抛弃那些女人转头来后悔。并不是小花妖在他心里位置多重,他只是怕小花妖抛弃他,不愿再刨心刨肺对他,他是一个虚伪又贪心的人。 这是一个会审时度势,善于隐忍,臣服于权势的男人。 周遗昉心中一凛,立时起了杀心。 然而还需要用到他,只得将杀意按耐下去,不表露出来。 他伸手,安抚地摸了摸心口,面上却带着笑,转头对着古蔺谌从容道:“我杀了李丽娘。” “靖王嫡女,溧阳县主——李丽娘。” 一字一顿,冷淡清晰。 屋内屋外顿时一静。 周遗昉慢慢转过身,目视着古蔺谌,温煦道:“我要你以都督府的名义将溧阳县主的人头送给李谙世子做礼物。做为回报,我替你找妹妹。” 这或许不够吸引他,尽管之前他还因为愧疚表现得痛不欲生。 周遗昉垂在袖中的手指敲着衣袖,一下一下,淡淡道:“圣人此时正是忧愁西南一带没有心腹之际,你我此番是为朝堂效力,溧阳县主在都督府境内遇害,益州都督未及时施以援手,若世子再有何闪失,靖王痛失爱子必将与都督过不去,届时,都督与靖王两败俱伤,圣人有收拾靖王的理由,大郎也能借此上位。” 如此大义灭亲,信口胡诌的话,说话的人却没有半点心虚难堪,反倒语气坚定,眉目淡然,叫人平添出一股坦荡感 古蔺谌看着他挺直的胸膛,里面绯色圆领春袍一丝不苟,风骨一词跃上心头。 没有什么比亲耳听到大理寺少卿知法犯法更让人震撼的事了。 他打了个冷颤,反应过来面前这个漂亮的少年郎为何要与他说这一番话。 在他那似笑非笑,冰寒至极的眼神中,古蔺谌宽阔的背部被冷汗浸湿,手脚微微发抖:“好。” 怎样都好,他已经隐忍了快15年,也忽略了妹妹快15年,往后,让他补偿她。 字一落,有人单手抱着装满香料的盒子从屋顶上翻下来,端正地将李丽娘的人头放到古蔺谌面前。 周遗昉在都督府逗留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更何况这两日面对小花妖这样的状态,他实在吃不消。 再不起身去南诏寻大巫们帮助,他毫不怀疑,再憋几次他可能就直接憋坏了。 当天都督府前后出来了两拨人,一队北上,一队南下。 北上的人对权势和亲情抱有一丝幻想,可惜,最终迎接他的只有竹篮打水一场空,权势和亲情终究离他远去。 更不幸的是,再见时他们身份天差地别,悔恨和痛苦将伴随他终身。 - -- 第60页 南下的一队人马,神采飞扬,□□骏马铁蹄踏着草甸,驰聘于野。 少年们神采飞奕,俯身贴在马背上,或做翻跃,或做炫技,威风又壮观地大笑着赶路。 唯独最前面,彩衣飘带,漂亮得不似真人的少年郎此刻搭着眼皮,表情阴郁,身子伏贴着马背,极力掩饰身体的不适。 他立马扬鞭,与后年的队伍拉开了一段距离,只有自己知道,怀里的那个小东西贴在他心口,红着眼圈咬着他心口下的桃尖。 朦胧的眼神,泛着雾气的眼睛,湿润的长睫,猫儿一样的娇哼。 看着她夜夜笙歌,这是很难忍耐,也很疲惫的。 周遗昉死死握着马鞭,眼睛都熬红了,努力忽视她带来的悸动和蠢蠢欲动。 最终,红唇一抿,破罐子破摔:“你会……会含吗?” 第27章 兰兰变坏了 古蔺兰在潮.热中睁开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捧着脑袋瓜子,晕乎乎地问他:“哈” “要我喊什么。” 她根本就没听懂他说的什么。 但这种事,只敢鼓起勇气开口一次,她没听懂,再厚的脸皮也不敢再开口了。 周遗昉郁闷地叹了口气。 他呆呆地,古蔺兰这个小呆瓜也呆呆地。 周遗昉终于在烦闷中找回了理智,后知后觉地回过劲来,他们根本不匹配。 少年怀里热烘烘的,烘得古蔺兰头重脚轻,一直思索他到底要她喊什么,直到骏马停下,一行人在驿站落脚。 净室里水声泠泠,将寝屋与净室隔断的屏风后却一点热气也没有铺散开,少年隐晦的呼吸和轻哼声从里面传出来,小人儿才恍然。 他原来,原来不是要她喊。 她是要她,那样。 忽地面颊就红了,古蔺兰咬着唇瓣,手指绞着裙子,瞄了一眼净室那边。 他竟然打的这个主意…… 发现她做不到那件事,所以在里面自给自足,偷偷干坏事了吧。 还是等以后吧。 她现在才多大点儿,十个她加起来都没有他那里大。 古蔺兰捂着脸躲回了她的铃兰花苞里,再次做一只小鸵鸟。 她呆愣愣地捧着脸颊团坐在铃兰花里,心思不由自主地跑到了那件事上。 会死的吧。 就像用铁签子穿泥鳅一样,粗签子从泥鳅喉咙里穿过,直接破开身体从尾巴捅出去,她也会像那样被捅穿。 古蔺兰面色惨白,内心五味杂陈。 总不会已经饥渴成这样了吧。 就算是饿绿了眼睛的狼,也懂把羊养一阵,养白胖了再吃的道理呀。 她坐在花苞里,捏着手指头,苦恼地叹气。 天色已晚,驿站早早地歇了声响,只有柴火房里还有些动静传过来,离得近,柴火在灶台下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清晰可闻。 院子里有人过来,隔着扇窗和周遗昉说话,是军事方面的事,古蔺兰听不懂,也没有兴趣听,全程听到了出现最多的就是,什么“南诏”啊,还有什么“大巫”、“圣女”。 但那人压低了声音和周遗昉一直说话,这几个词还模糊得很,其它的就更听不懂了,而且他们一说话好半天都没结束,简直就像是催眠曲,古蔺兰用手指掩着唇,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昏昏欲睡之际才听到破开水面的声音,水珠打在水面上稀里哗啦响,接着踩在垫脚的葛布上,水声渐渐没了。 浅浅的脚步声从远处慢慢走过来,越来越近,路过了她身边,走到了床前。 那脚步声迟疑地顿住,徘徊了一阵,耳边传来被子被掀起的摩擦声,然后被子被放下,那脚步声没了动静,人也不出声,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变得有些冷冽。 古蔺兰瞌睡瞬间醒了,全身僵硬得大气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衣料摸动的悉悉索索的动静又传了过来,他好像是在弯腰洗什么东西。 古蔺兰抿着唇,红红的花瓣唇抿成一条艳丽的红痕,莲白的腮帮子微微鼓起来。 那道脚步慢悠悠地踱到她面前,她连脖子都缩了起来,翻了个身,蜷缩着将脸藏到角落。 “喂——”少年清冷的嗓音在外面响起,他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捏着羽毛,扫了扫花苞。 他盯着鼓囊囊的花苞,看着里面吓得用屁.股冲着他的小人儿,总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像猫。 肥橘生气的时候,害怕的时候,都会用屁股冲着人,好像在说,看我!你看啊!我不高兴!我害怕!哄我! 他伸手,用羽毛扫了扫她的屁.股,没想到她更往里面缩了。 周遗昉笑出声,她这是在玩什么游戏呢?是要他陪她玩吗? 调皮。 周遗昉并没有因为差点憋爆炸而不快,刚刚在净室里,他念了几百遍几千遍小花妖,手每动一下,他就会想起她在他手下快活的样子。 这也很满足。 即便她是这副模样,即便她不能和他匹配,不能使他得到进一步的快乐,但是他伺候她,让她能快乐,周遗昉也觉得很好。 反正,他对那个的需求不大,在认识小花妖之前根本没有。 他可以很好的控制住自己。 周遗昉笑出声,低着头,鼻尖碰了碰铃兰花苞,不甚吸了一口花香:“里面有人在家吗。” -- 第61页 他鼻尖离她如此之近,温热的鼻息甚至打在她的脊背上,不知为何,就觉得很热很热。 古蔺兰忽地手脚发软,脸颊滚烫,感觉自己马上就要从铃兰花苞里滚出来。 在将滚不滚之间,周遗昉的鼻尖凑到花苞里,像个变态一样,深深地嗅了一口:“好香啊。” 古蔺兰红着脸哆嗦了一下,感觉小腹有什么东西出来了,身子更绵软。 这才后知后觉,花苞啊,是植物孕育生命的地方。 她现在与铃兰一体,铃兰的花苞可不正是…… 怎会如此。 她捂着脸颊,一双眼睛蒙上了薄薄水汽,秀气的鼻尖染上了红粉,就连薄薄软软的耳垂也没能避免,整个人都羞成了粉色。 她侧身微俯趴着身子,挺翘的臀部,低低的腰线,漆黑的长发披散在一侧,露出下面又细又秀美的脖颈,整个人都是迷离的,微微喘着。 茫茫夜色中,周遗昉忽然嗓子干得厉害,又疼又哑。 闻她有瘾,看她快乐的样子也有瘾。 周遗昉再次低头下去,粗沉的鼻息喷洒进来,古蔺兰迎面感受着,心跳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她苦着小脸,一张脸又羞又红,手指攥着花苞,“啪”地一下,用脚踩着他鼻尖,拒绝他的靠近。 羞成粉红色的小人儿,无一处不在泛着香气,踩着他鼻尖的脚都是抖的,裙摆里隐隐能闻到一股蛊惑人的甜香。 事情最终是怎么发生的,已经记不清了。 等古蔺兰再有意识,是她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在一个很硌脚,很奇怪的地方睁开眼,手掌下的庞然大物滚烫、粘腻,还很丑陋,扑面而来的气息很奇怪,让人不算讨厌,也不算喜欢。 不管是这个庞然大物,还是她踩的地方,都像皮肤一样充满弹性。 古蔺兰疑惑地跳了跳。 手指攥紧成拳,使劲全力给了它一圈。 “真狠啊,你要打坏我” 忽然,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迟疑地抬起头,撞进一双冷静的黑眸里。 那双眸子离她越来越近,近到她从里面看清了自己,还有自己身后的可恶的坏东西。 她不可思议地转了个身,抬起头往上看,艰难地看清了它的原貌。 “轰”地一声,古蔺兰全身血液全逆流到了脑袋上,白嫩的小脸红得能掐出血。 “它…它,我……”小人着急得眼泪在眼框里打转,要不是长长的睫毛拦着,马上就能突破睫毛根部流下来。 “流氓。” “臭流氓……” 越想越委屈,“啪”,眼泪就掉了下来,小人儿刚收手要抹眼泪,粘腻的手掌差点贴上自己脸才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手指,跟被霜打了的秧苗一样奄巴巴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听我解释!”周遗昉忐忑地开口,看着她委屈地掉泪的小模样,心都快被她哭碎了。 “不许说!别让我回忆,你就是想甩锅给我。”她瘪着嘴巴,曲肘用手臂擦干眼泪,奶凶奶凶地扯着两根毛威胁他:“你要是敢跟我说细节,我就疼死你!” 少年无奈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好嘛,是我禽兽不如,我有错,我蛊惑你,我是个坏人,我是臭狗屎。” 小人儿红着眼圈,红唇撅得老高地看着他,腮帮子鼓鼓的:“我要洗手,我还要一个人睡。” 周遗昉咬牙切齿地低头看她:“我带你去洗手,但是一个人睡不行。” “为什么!”古蔺兰气呼呼地,“你要是不答应,我拔了,我拔了,我疼死你。” “倒春寒,晚上冷,你晚上踢被子,一个人睡会着凉。”周遗昉垂着眼睛解释完又道,“你拔吧,就算拔光你也休想让我一个人睡。” “哼。” “哼哼!” “哼哼哼。” “哼哼哼哼!” 见他不为所动,古蔺兰眼睛转了转,换了条件:“那我换一个。” 周遗昉点点头:“说说,不过分就答应你。” 漂亮小人儿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小声道:“你不许再偷偷闻花了,不许闻我的,也不许闻外面的。” 周遗昉被她奇怪的要求弄迷糊了:“为什么” 回想到刚刚睁眼时那点不健康的画面,她耳垂红得滴血,别扭道:“不告诉你!不许问。” 周遗昉安静地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轻柔地托起她,将她捧到茶壶边,倒了一杯水让她洁手。 全程她都气呼呼地鼓着嘴巴。 小心脏砰砰砰跳,白嫩小脸像染了胭脂,红红的嘴巴小小地蠕动着,告诉他:“因为,因为你再闻我,我就要化了。” 她说的是真话,他闻花苞的时候,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软成一滩水了。 小模样还挺可爱。 周遗昉没忍住笑了一声,最终还是装作气定神闲,故作镇定地答应了她:“行,让你今晚一个人睡,也不闻花了,不过有条件。” 古蔺兰迟疑地看着他,语气里满是怀疑:“什么条件” 周遗昉仿若不觉,喉头滚动两下:“亲我一下。” 古蔺兰语气迟疑地问他:“亲哪……” “……” 两人视线碰到一起,她明显从周遗昉惊骇的眼神里读出了两个字——变态,玩得好花,癖好古怪,招架不住等等。 -- 第62页 第28章 大胆的女子 古蔺兰对上他乌亮的眼睛才知道自己是被骗了。 杏眼圆瞪看着他,鼓起嘴巴,哼笑了一声,叫他低头。 烛火“啪嗒”爆了一声,小人儿右手捧着腮,巧笑嫣兮,歪着脑袋甜甜地看着他,蜜桃儿一般,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周遗昉看了她一眼,垂眸,弯下身子,将耳畔贴近她。 小人儿马上凑到他耳朵边上小声说了一句话,周遗昉耳尖立马红了,心跳跳得像擂鼓。 虽然知道不可能,还是鬼使神差地傻傻问她:“真的可以吗?” 小人儿小小的梨窝下,嘴唇上翘着,乌亮的眼睛笑得弯弯得:“你说呢?” 周遗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瞥了一眼她小小的红红的嘴巴:“这不太好吧。” 他只要一想就感觉自己要烧起来了,小花妖哪里是小花妖呀,她是小狐狸精才对。 古蔺兰捂着嘴巴偷偷地笑,咳了一声,在他满怀旖旎的眼神中一本正经道:“你想得美,呸。” 她身子一翻就滚进了花苞里面,用后脑勺对着他:“梦里啥都有,你做梦去吧。” 才不能纵着他呢,把她当什么了。 就不能让他养成这种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习惯。 周遗昉沉默地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动了动眼睛,腮帮子鼓起来。 他这才反应归来,她这个小骗子,是骗他戏弄他嘲笑他的。 也只有小花妖才能这样对他了。 他想了想,可是自己半点也不生气,他乐于小花妖越来越开朗,越来越大胆勇敢,敢和他开玩笑,敢戏弄他。 他默许这样的事发生,默许她对他放肆。 周遗昉喉头微滑,低头,在花苞外浅啄了一下。 里面马上传来小姑娘的控诉:“不给啄,还回来。” 周遗昉:“知道啦。” 然后又给她重重地啄了一口,心满意足地趴在花盆面前看她睡觉。 古蔺兰在里面被他那一啄啄得心里痒痒地,不知不觉瞌睡就起来了,她手背掩着嘴唇小声地打了个哈欠,眼皮子沉重地瞌下来。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声音很轻很轻地骂了一声:“啄木鸟,不许再啄我嘴巴了。” 周遗昉连人带花搬到了枕边,闻言笑了一声,缓缓地说出最凶残的话:“把嘴巴给你啄肿。” 她睡梦中还能接话,先是愕然地吸了口气,嘴巴撅得圆嘟嘟的,然后不知道因为这句话梦到了什么,开始委屈巴巴地掉眼泪:“好可怕,啄木鸟是周遗昉变的,我的嘴巴,嘴巴没有了。” 周遗昉:“……” 您可真行。 感情我在您梦里都不是个好的,变只鸟都还是色鸟,逮着您使劲啄是吧。 感情您不是花,是棵树,引啄木鸟呢? 眼看着她一边做梦,一边假哭,周遗昉叹了口气:“周遗昉飞到树上使劲啄你,结果你是棵铁树,他嘴巴断了。” 花苞里的泣涕声停歇了,仿佛真的梦到了这个场景,小人儿湿漉漉的眼睛紧闭着,殷红嘴唇翘起来,嘴巴含糊不清地嘟囔:“周遗昉好可怜嗷,他没有嘴巴咯。” 周遗昉叹了一口气,手指头伸进花苞里,小心翼翼地揩去她的眼泪:“是啊,所以梦里也要对他好一点啊。” 古蔺兰:“好吧。” - 越往南天气越暖和,古蔺兰一日之内脱了两件衣裳,终于在第六日,脱到外面只罩薄薄的金丝婵衣的时候赶到了南诏境内。 周遗昉一路上眼睛都快憋绿了,但古蔺兰整个人神采奕奕,整天吃了玩,玩累了睡,整个小人儿胖了一圈。 南诏不比长安繁华,但古蔺兰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逛街游玩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看着南诏别有风情的街镇简直像是勿入了长安的土包子。 马跑得很快,古蔺兰只能隔着周遗昉的衣襟,匆忙地看过一路的街景。 从益州到南诏,都是匆忙的,路上风刮得人脸疼,她躲在周遗昉怀里,脸都吹红了还是舍不得缩回去。 不管是靖王府还是都督府,都是冷冷清清的,规矩压死人,哪里有外面的人间烟火气,商贩走卒,平凡心安。 但周遗昉并没有在街上逗留太久,一行人骑着马奔入一处宅院。 周遗昉南下的消息一早就没瞒着南诏王,此处宅院虽然不大,但是内里穿花拂柳,一应景色俱全,正是南诏王在王宫外置办的宅院。 远远地,还能看见南诏的王宫。 游廊上,周遗昉刚踏上去就被一股香味拦着。 敞开式的屋子里,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一个穿短上衣,短下裙,修长细腿和窄腰暴露在空气中的女子跪坐在席上。 胸前挂着大大的银项圈,耳上也挂着银环,就连头上被黑布包裹起来的地方也插着银簪银花。 她面前摆放着一个双层炭炉子。 炉火正盛,里面红色的炭火明明灭灭。 银钏松松挂在手腕上,大手执着钳子,翻烤着炭炉里的食物,一动间,臂箍上的小银铃铛铛响。 她有一双虽然白皙但是巨大的脚,被黑色的布料包裹着,露出前脚掌和脚后跟,脚腕上的足饰叮当响。 古蔺兰心下微微奇怪,这个人的脚和手怎么如此大。 -- 第63页 像男人一样。 明知道有人来了,但她并没有抬头,只理了理腮边垂着的头发。 周遗昉看了一眼,目光动了动,整个人都有些放松,问道:“怎么是你来了。” 起初她还拿着乔,装作没听到。 等周遗昉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他才不装了,丢开钳子,站起来作风大胆地给了他一拳:“怎么,是不是蛮儿她没来,没见到你想见的人,你不高兴啊。” 周遗昉嘴唇一抿,看了一眼怀里的小花妖,皱眉看着他,沉下声警告道:“南诏王。” 古蔺兰漂亮的秋水眸张得圆圆的,贴在周遗昉薄薄的衣裳下,看着这位穿得大胆至极,美得惊心动魄的美人。 听到他的嗓音,古蔺兰神情震惊,这么妖娆的人,竟然是男子,原来他就是巫王。 她一低头,看见他露在空气中的脚掌和手掌,又释然了,这么大的足和手,果然是儿郎才有的。 听说六诏是苗人的领地,只是没想到,苗人的儿郎也穿花裙,戴耳花。 古蔺兰好奇地打量他。 那位南诏巫王并未在意周遗昉的沉声警告,反倒哈哈大笑:“提一句蛮儿便不行了?怎么,难道你私下里还养了别的女人,怕她生气?” “若是叫蛮儿知道了,可是要醋上好几回。” 古蔺兰挑了一下眉,盘着腿坐在周遗昉心头,听着脑后砰砰砰跳动的心跳,捧着脸颊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 感觉到那声后,周遗昉胸腔里的心跳更快了。她撇开脸,哼了一声,小声道:“蛮儿?谁呀?” 周遗昉黑着脸,将吱哇乱叫的巫王丢了出去。 怀里的小人又“哦”了一声:“提一句蛮儿便不行了?怎么,难道你私下里还养了别的女人,怕她生气?” 周遗昉头疼地用手揉脑袋,她学坏了,学会捡话了。 “我私下里养了哪个小人儿,哪个小醋包,她不清楚是吗?”周遗昉淡淡道。 说起这个古蔺兰就来劲了,眼角眉梢都是戏,装傻道:“是谁呀,是不是要醋上好几回的人呀。” 周遗昉点头:“是啊,她还有点自知之明呢。” 古蔺兰趁着外面没人,小脑袋探出来,才不会这样放过他,暗搓搓道:”所以,蛮儿是谁,是公主吗?你要娶她吗?” 她可是没有忘记的,上辈子他们北上,周遗昉和她约定好白藏前来接她,可他的部下却把她送到了靖王府,郎君要和巫王结为同盟,就要娶巫王的妹妹,公主容不下她,所以要将她送走。 曾经她以为是真的,接连被人抛弃,被父母抛弃,被兄长抛弃,被他抛弃,所以她在王府中郁郁寡欢,不到一年,就病死了。 可在她生命的最后,他放弃了天下也要和她死在一起,他怎么可能不要她。 是巫王想通过姻亲将他们拴在一条绳上?所以背着他将她送回了靖王府? 古蔺兰一下抓住了最重要的,仰着小脸,紧紧抓住他的衣襟,问他:“公主,你要娶她吗?” 第29章 双更 翌日,周遗昉已经出门了,古蔺兰被留在了屋子里,这是出门以来他第一次把她独自留下来。 她睡得饱饱的,睁开眼睛,料想中白若女子,唇若涂朱的少年郎并没有出现在面前。 她心里空落落的,为什么呢? 她很纳闷,难道是昨晚她的问题让他为难了吗?她很认真很诚恳地问他,可他好像并没有正面回答她。 他难道也是想娶公主的吗。 想着,她一张漂亮的脸就皱成了一团。 但她并不知道周遗昉并没有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他那时顶着怀里人热烈的目光,嘴巴忍不住咧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用食指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她的小脑袋:“你的小脑瓜一天到晚都在瞎想什么呀。” 刚到南诏,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兵马需要安顿,琐事繁多,他其实并不能陪她很久。 “我还有事要忙,你先自己玩一玩?我把猫抓进来陪你玩。” 他想着一路上小花妖都跟着他,他一路上匆匆忙忙地,她也只能待在他怀里,肯定憋坏了。 这处宅子很安全,他有心放她在宅子里自己玩耍,熟悉新家。 他不正面回答问题,甚至将话题转开,古蔺兰可不高兴了,可是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色和面上掩盖不住的疲惫,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他的命令,只好答应他:“好吧,那你要早点回来陪我哦。” 周遗昉看着她虽然不高兴,但还是强迫自己要乖一点懂事一点的小模样,心里喜欢得不行,嘴里拒绝的话就拐了个弯:“你乖一点我就很快回来了。” 她问:“有多快?” 出口才觉得这样好像很在意他一样,她哼了一声:“我才不是要管着你,我是,是第七天了。” 她强调了一遍:“第七天。” 周遗昉笑出声:“切切在心,拳拳在念,不敢延误归家。” 古蔺兰满意地点点头。 点完又觉得好像这样显得她很想要的样子,她瞪了一眼笑得灿烂的少年,鼓了鼓腮帮道:“不是我想要的哦,是那只小虫子。” 周遗昉只好憋着笑:“知晓啦,都是小虫子的错。” 结果古蔺兰这一觉起来,都没见着他。 -- 第64页 她昨晚睡得早,没见到他,今早也没见到他。 小花妖气啾啾地掀开被子,从核桃小床上起来,一动,才发现屁股底下湿漉漉的一片。 她僵硬了片刻,那种滑腻的触感接连出现了七天,她很知道那是什么。 坏蛋周遗昉! 他昨晚一定回来过,因为今天第七天,但他又不想带她,所以先下手为强!趁她睡着时解毒,没有后顾之忧地出去了。 小花妖气得肚子疼,坐在肥橘身上,逛完了整个宅子。 一、点、也、不、好、玩! 甚、至、有、点、生、气! - 巫王第二天就正式接见了周遗昉,他坐在屋子中间最前面,华丽的布巾包裹着俊逸的头,比女人的裙子还华丽的百褶裙散在地上。 苗人不论男女都穿裙,露出一截劲瘦腰肢和有力大腿。 他将周遗昉奉为上宾,介绍给各位长老:“这位是□□来的大臣,皇上钦点的状元郎,大理寺少卿周遗昉,周郎君。” 他眼睛转了转,笑着说道:“周郎有一万兵马,朝堂派他来协助我们击退吐蕃,整合其余五诏。” 吐蕃一直是威胁六诏和□□的毒瘤,时不时要来骚扰一下,用武力要六诏归顺于他。 六诏里除了南诏,其余五诏都是墙头草,哪边的风大一些,就往哪边靠。 反正只是选边站的事,能让自己族人好过一点,哪边强时就站哪边了,他们又不是认准了□□,只做□□的小弟。 但南诏巫王不一样,他是个很有远见的大巫。 他深知六诏的态度对□□的重要性,也清楚吐蕃是寒风,他们是唇,□□是齿,只够牢牢地拴在一起,才能更好地抵抗寒风。 他们是树立在吐蕃与□□之间的的一道屏障。 □□地大物博土地肥沃,山川河流,粮产丰富,物种多样,汉人的底蕴深厚,只会越来越安稳统一。 而吐蕃地势极其高,气候寒冷,不能大面种植,只能以牧为主,依靠河流和草地,本身就具有不稳定性,到了河枯草歇的时候,就要来残忍掠夺,杀害他们的族人,抢夺粮食,欺负他们的国家,给吐蕃做附属做佣奴。 南诏巫王想得很明白,只有跟着□□混才有安稳好日子过。 但过好日子的前提是自己要立起来,自己要强大。 而强大的前提是团结,只有六诏团结在一起,不内耗,不争乱,族人才能安稳生活。 吐蕃是不会想看到六诏统一,一致对外的,六诏统一不利于他的扩张和掠夺,只有六诏人心散乱,才能方便他逐个击破。 而他和周遗昉要做的,是将六诏合一,统一云南。 南诏巫王坐在高位上,几个长老和将军站在屋子里,看着面前极其年轻,磊瑰不羁,器彩韶澈的年轻郎君。 满室的银饰和彩漆都不能遮掩他的光芒,任谁看着他年轻俊美的模样,也不能和“能担大任”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周遗昉:“儒家六籍中,有一籍《诗经》,里面说:兄弟倪于墙而外御其侮。六诏兄弟们过去和现在虽然有各种利益和政见上有冲突,但在这个时候应该团结起来,鼎力相助对抗吐蕃。” 南诏有一位长老续着络腮胡,白色的长胡须连腮连鬓,像叉头扫把一样,听了他的话,眼睛一亮:“正是这个理,可人都是惟利是务的,五诏已经归附吐蕃,要让他们一起对抗吐蕃,可能有些难办。” 周遗昉胸腔颤颤,笑出声道:“长老有兄弟姊妹吗。” 络白胡长老皱眉:“自然是有。” 周遗昉:“若长老的兄弟姊妹被人欺负,长老会坐视不理吗。” 络白胡长老欲言又止,最终旁边头插白翎,背缚药弩,腰挂苗刀的女长老接话道:“这事要看情况,若那家人无理,且行事不规矩,是应该帮自家的,毕竟是一家人,但也不能干涉太多,毕竟不是欺负到自己头上,而且接下来还要相处,也不好弄得太僵,若是帮了人家,结果最后人家双方和解了,还会怪我们乱插手,弄得我们里外不是人。” 周遗昉点头:“那这家人只因自己一时艰难,就要来欺负各位与各位的兄弟姊妹,还要各位与兄弟姊妹以及子子孙孙都对他俯首称臣,上交财银家产,养活他们一家子人,各位愿意吗。” 南诏的长老气得胡子鼓起来:“这是把我们世代当奴隶看待,欺人太甚,这已经是我们的敌人了。” 周遗昉朱唇微勾:“这时各位的兄弟姊妹中有人不愿受欺负,受压迫,要做第一个反抗的人,各位还会思前顾后吗。” 各位长老都瞪圆了眼睛:“当然不会,亲戚间相互帮衬这是应该的,更何况是一起对付敌人。” 周遗昉拍了拍手,赞赏地看着他们:“正是这个道理了。” 各位长老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用周遗昉再游说,他们已经自己想明白过来,顿时双双眼睛精亮,散了朝后,一个个走在南诏王宫的大道上:“后生可畏啊。” 络白胡长老扒拉着胡子,哼了一声:“你们一个个的后生可畏,怎么,你们是觉得人家年轻人是能超过咱们这群老东西?” 长老们都知道他性情有些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络白胡子长老又继续道:“一群倚老卖老不要脸的,咱们也就年龄上能称人家后生,人家那可是连中六元,□□皇帝钦点的状元郎,论学识和见地,咱们这些老东西才是后生,别只看年龄就把人看轻咯,就像咱们巫王……” -- 第65页 “青年才俊,和咱们蛮儿公主……” 谈论的声音慢慢远了。 年轻的南诏巫王憋着笑,看着蓝天白云下,白璧无瑕的俊颜:“雪舟真是不得了,刚来南诏,就把我的长老们都压服了。” “我回南诏这么多年才将他们慢慢笼络,雪舟几句话的功夫就做到了。” 周遗昉睨了他一眼:“你最近吃多了?” 巫王疑惑地看着他,觉得他话里有话,试探道:“有何典故?请雪舟赐教。” “屁话多。”周遗昉淡淡道 说完,他站到巫王面前,深深地眸光直视着他:“还有,别叫那个名字,恶心。” 巫王摸了摸鼻子,乐呵呵地:“成成成,我不恶心你了,对了,阿昉你此次来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是遇到了什么事?” 周遗昉目前只有三件事。 除了助南诏王击退吐蕃,统一六诏是一事,屯兵造反是另一事。 第三事,是要弄清楚小花妖和他的前因后果,她变这么小,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觉得变小一事可能与巫术有关,可也不能全然告知巫王。 他只捡了能告诉巫王的,隐瞒了小花妖的身份,只说自己在来的路上撞见了一桩奇事,一妇人无缘无故变成了拇指般大的小人,被当地村民当做仙婆供奉了起来。 “巫婆?”巫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是巫婆其实也不算说错,不过是中了巫术后的副作用罢了。” 周遗昉假做不在意状,随意问他:“你们巫术怎么这么奇怪,什么巫术副作用竟然能叫人人不人妖不妖,很常见?” 巫王摇头:“听你说会变小,还不能离开寄生花太远,应该是有人用了三生术,三生术听名字是三生,其实只是用巫术让人重活一生,巫术精湛的人用它应该是没有后遗症的,就怕遇上半吊子,让三生术的后遗症生在那妇人身上了。” 他有些疑惑地问道:“不过这种玄凶的巫术可是禁术,我也只听族中的长老提起过,施展起来代价可不小,施术人往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这个妇人是得罪了哪个半吊子。好在她们村的村民没有将她当做妖怪烧死。” 周遗昉心虚地咳了一声:“那就没有解除的办法,难道那妇人这辈子都只能做个拇指小人?” 巫王狐疑地看着他:“周遗昉,你不对劲啊,你怎么关心起这种事了,按理说你是有人死在你脚边你还嫌别人弄脏你的脚的人,平白无故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周遗昉“哦”了一声,平静地看着他,声线清冷:“你在□□的时候没同我抢过《聊斋》?没求过我帮你搜集志怪话本?” 巫王知道他的意思了:“别说了别说了,你去找蛮儿,蛮儿现在是新任的圣姑,她什么都知道。” 一出南诏王宫,周遗昉就拉了个苗人询问公主的踪迹。 - 南诏很漂亮,是长安和益州都没有的漂亮。 这个结论是古蔺兰从益州、长安还有南诏的宅子里对比出来的。 只是从这一方院子露出的一角蓝天白云,还有远处山头满山的各色杜鹃,姹紫嫣红,好不美丽。 她坐在肥橘身上,站在吊脚楼的角尖上看风景,看着街头巷尾热闹的生活气的场面感叹,苗人都好有钱啊,路过的每一个苗人,头上和身上都挂满银饰,整条街道在阳光下都闪着白茫茫的白光。 “哇。”她捧着脸感叹 宅子外忽然响起一阵悦儿的声音,古蔺兰闻着声儿转过头去,看见宅子门被人推开,一个头戴银头饰着盛装,比她刚才看到过的街道上所有的人的头饰和衣裳都华丽,芦笙柱上雕刻牛、鸟、龙各种图腾,鬓间还插了一朵鲜花的高挑美人走进来。 她没有寻常的姑娘白,皮肤像小麦的颜色,露出的肚皮和手脚都修长有力,鼓鼓的胸前是新月般的银饰。 腰间弯弯的苗刀让她看起来有一股英气,与昨日那位男装女装的巫王很像。 她身后奴仆一片,还有两辆牛车拉着满满的货物。 守门的侍卫愣了一下,一群人就进去了。 “蛮儿公主,咱们这样偷跑出来,冒昧前来,也没知会周郎君,他不会生气吧。” 她仰着脖子,直直往前闯,闻言骄傲道:“我在阿昉这里,又不是外人,阿昉来南诏,哪次不是王兄叫我帮他收拾的住处。” 蛮儿指挥着人卸货,将宅子重新装点,焕然一新,她身边的仆人打趣道:“这家里还是缺一个女主人,看咱们蛮儿公主一来,这不就有人气多了。” 蛮儿笑了笑,让人按照她的要求装点屋子。 她亲自拿起一个盒子,推开周遗昉的屋子,自顾走了进去。 嫣然一副主母姿态。 古蔺兰坐在肥橘身上,有些没反应过来,和肥橘坐在高处,望着下面怔怔出神了片刻。 昨日那位巫王说的话还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怎么,是不是蛮儿她没来,没见到你想见的人,你不高兴啊。” 原来她就是蛮儿。 巫王男扮女装时,周遗昉问“怎么是你”时是将巫王认做蛮儿了吗? 她作夜问他会不会娶公主,他没有回答,会不会因为,他其实对公主也有点好感的。 古蔺兰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屏息看着屋子里,乖巧又安静。 -- 第66页 她怎么可能叫周遗昉有一丝丝喜欢别人的机会呢? 当然是要把好感扼杀在摇篮里啦。 此时周遗昉刚问了南诏王宫里的苗人,只知道公主带着人出去了,去哪里不知道。 他只好先去找自己带来的将军还有南诏的将军排演沙盘,排演到一半,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后背隐隐发凉。 排演完沙盘时间还早,又去找善女工绣花的苗女定了一套当地的衣裳。 手巧的苗女将薄薄的银片用小镊子盘成漂亮的叶子和芦笙柱,镶嵌在衣裳上,繁复的花纹在她手中慢慢展现。 苗女看着面前这位明显是从□□来的郎君,笑道:“郎君是给家里那位做的衣裳吧,夫人一定很漂亮。” 周遗昉看了一会儿,选了一套适合小花妖恢复后穿的衣裳,轻声说:“嗯,很漂亮。” 不止漂亮,还很乖。 忍不住就想对她好,把天下好吃的好玩的,漂亮的都给她,让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第30章 他'只能是她的 宅子里住了一位出身高贵的女人,苗人仆从们严阵以待,长安来的奴仆们却嗤之以鼻。 长安人眼中只有两种人。 长安的人,长安以外的人。 长安人眼中,长安以外的人都是乡野人。 若这里有任何一位中原来的贵女,蛮儿就算不得高贵了。 附属国的公主本就比不上天.朝的贵女,更何况南诏只是部族,还不算国,一个部族的公主也敢以阿郎的主母姿态自居。 周遗昉定了衣裳后,在集市上给小花妖置办了一些南诏的首饰衣裳之类,有正常大小的,也有她现在模样的。 他想着不久她就能变回原来的大小,说不定以后还会怀念现在的时光。 那些小小的衣裳是多精致多可爱啊。 南诏集市上也有卖针线娃娃的小摊子,周遗昉能淘到很多稀奇的小玩意儿。 他把小衣裳小鞋袜小首饰收到怀里放好,刚到巷子口,就闻到牛车的味道,低头看了看四周,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新鲜的牛粪,清晰的车轱辘印一直延伸到他现在住的宅子里。 周遗昉走尽,敲我门,门房从里面的小方孔中看见是他,将大门打开。 漆红的木门被拉开,悬挂的干花发出簌簌声响,周遗昉冷静的眉眼率先在缓慢打开的门缝中一点点展现。 眼尾天生的一抹飞红,挺直鼻尖侧方,妖艳的绯痣俏丽无比。 他淡淡地垂眸,黑靴踏进宅子半步,整个人还未完全进去就听到了影壁后院子里的笑声。 周遗昉不动声色地浅皱眉头,巡声看过去,视线被影壁阻隔着,什么也看不见,他侧头看了眼守门的守卫。 守卫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看着脚尖:“是蛮儿公主。” 周遗昉眼神波动了一瞬又渐渐平复,头也不回往里走,淡淡道:“擅自放人进入府中,自己去找管事,不用来这里上值了。” 守门的守卫有口难言,那是蛮儿公主啊,与少卿自小认识,兴许不久后就会嫁给少卿的蛮儿公主,他们不敢拦啊。 戴着银刀簪子的守卫和同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苦闷:“倒霉。” “我们公主想嫁周郎,看周郎这个态度,怕是悬了。”另一侍卫道 “人家大人物的事,不是我们看得明白的,说不定周郎在中原有别的相好了呢,听说中原那边世家大族规矩颇多,要讲避嫌的,周郎的相好不许他和别的女子纠缠也说不定呢。” 银刀簪守卫老实道:“贵人们不管怎样都会过得好的,咱们还是顾眼下,眼下还有两个月就是火把节了,还是赶紧托管事找下家挣个过年钱,我家那口子要生了,急等着用钱。” 这出宅子有五个大小院落,周遗昉走过影壁,在献技楼下看到了歇山式屋顶上往上翘的飞檐上的胖胖橘猫。 橘猫上影影约约能看到一个瓷白的小人儿,她正认真地看着献技楼平台下方的一大块横板上的木雕群。 橘猫驮着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檐角上,猫猫眼睛好奇地看着檐角悬的黄铜风铃。 过了片刻,它才看到他,细声细气地“喵呜”了一声,小花妖低下头来。 周遗昉微微一笑,伸手看着她:“跳下来。” 古蔺兰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了一圈,伸出一根手指,白嫩嫩的手指尖掐住,跟他比划:“我这么小一点点。” 然后她张开手臂:“风那么那么大。” “我跳下来,被风吹跑了呢?” 周遗昉道:“跑到天涯海角都要把你捡回来。” 古蔺兰捂着嘴巴偷偷笑,从肥橘身上跃下来,张开双臂,轻薄的衣衫被风吹得往后鼓,像一只彩燕轻盈地飞去他怀里。 周遗昉早早地就举着手接她,等她快落下来,手一抓,她稳稳地扑到他手心里,小小的手抓着他的手指,大大黑黑的眼睛一闪一闪,好像偷吃了天上的星星,星空都盛进了她的眼睛里。 她轻轻说:“我才不会被吹走。” “我还要去看看那个女人呢。” 周遗昉想将她放到怀里兜着,她指了指他的肩头:“我要坐这里。” 周遗昉想了想,也行。 抱厅到鼓楼,到主人住的屋子,一路上杜鹃花开得娇艳欲滴,一个个戴着璀璨银饰的苗女端着漆盘在古蔺兰视野里掠过,一双双裸露的脚踩在整齐的青石板上。 -- 第67页 她们手挽着竹篮,里面放着各式用具,都是往周遗昉的院子去的。 见着周遗昉过来,一队队苗女停下来,回头,年轻的脸庞上带着纯朴的笑向他行礼。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肩上的漂亮小人儿吸引了注意,红着脸瞟他肩上的古蔺兰。 中原的东西可真好,中原的匠人手真巧,中原的小人偶如此好看,如此美,比她们公主还美。 漂亮的瓷娃娃坐在俊朗的少年肩头,小小的软底缎面绣鞋躲在层层叠叠的纱裙后面,白嫩小手规规矩矩地叠在身前。 她敛着腰腹,下颌微微收紧,背脊像被尺子量过一般,仪态万方,叫人挑不出一处错。 一个年轻的女人听到声音从院子里出来,她看着回来的周遗昉,正准备笑着迎接,视线转到他肩头,笑意忽然顿住,转而惊恐地睁大眼睛。 “公主……公主!”她语无伦次地回头叫人。 屋子里的小窗被人推开,一只麦色的手臂伸出来:“怎么了,咋咋呼呼。” 女人无从解释,结巴道:“女…女…周郎….女人!” 小窗忽然被人完全推来,那只小麦色的手臂撑住窗口,薄薄的肌肉轻轻鼓起,一个充满野性美的女人从里面跳了出来,人还未见,声音先呼了起来:“周遗昉!” 她从小窗里面蹿出来,劲瘦有力的腰肢露在空气中,百褶裙旋了一圈,黑底棉料上鲜艳的绣花层层叠叠,像一朵绽放的野菊,又野又纯朴。 她小麦色的面庞上扬起阳光的笑,在女子中算得上很高挑的身子在周遗昉面前却只能到他下巴。 富丽的银头饰并没有阻碍她的行动,她几步蹦到周遗昉面前,带着臂钏的双臂伸出,就要挂到周遗昉脖子上,往上一跳,双腿眼看着便要挂到他腰间。 周遗昉感觉到肩上小小的小人儿微笑着斜睨过来的视线,后背一凉,脚步位移半步,与她错开,避免了身体接触。 他眼睛一瞪,蹬着野性美人:“公主自重!” 苗族野性美人剑眉微蹙,因为他总是对她退避三舍,不让她碰他便算了,就连名字,这么多年了都不叫一声,整得像个贞洁烈夫一样,她偏不信不能将他搞到手,便有些火道:“叫我蛮儿!” 周遗昉转而垂着眸,仿佛听不见,这更激起了蛮儿的气性。 她挪眼上上下下将周遗昉打量了一遍,看到他肩上的古蔺兰,目光凝在她脸上。 古蔺兰小小的,属于中原女子秀美的面庞,柔白的肌肤,小巧的朱唇,清透的大眼睛上一弯细细的长长的眉,不画而黛。 唇若点朱,眉似点漆。 漂亮又仙气。 穿着等比缩小的衣裙,着鞋袜,连头发都梳理得非常漂亮,柔顺的发间戴着小小的珠花,银蝴蝶的翅膀薄弱蝉翼,正随风颤颤。 她耳畔还缀着绿色耳铛,用很细的银线扭成麻花,小小的珍珠粒镶嵌在银麻花里。 一看就是照着某个美貌小娘子等比做的瓷人,栩栩如生,穿衣打扮无一不妥帖细心,可见周遗昉对那女郎的上心。 观其长相是中原人,面部饱满白皙,十指纤纤,根根指头恍若流玉,一张脸皮子美得惊心动魄,若是将这张脸方大,该是如何让人痴狂的模样。 蛮儿英气的眉毛皱着,她不是敛着脾气的性子,手一扬,要将小人儿从他肩头打落:“她是你照着谁做的,她谁,你在外面见到的哪个小妖精!” 不是小妖精,是他的小花妖。 手风拂过,周遗昉护着肩上的小花妖,反手捉住蛮儿的手腕往后一折。 蛮儿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是练过武的人,一巴掌就能让小花妖去半条命,若是让她打到了,从肩上落下去,也就是一时半刻毙命的事。 他顿时恼了,眉头一皱,目光就冷了下来,手上用了些劲。 蛮儿气得眼眶红了:“你为了一个瓷人就打我!” 周遗昉点头:“你先动手要伤她,她反抗不了。” 蛮儿更气了:“这就是一个瓷人,打碎了就打碎了,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女人,还要做一个和她一样的瓷人带着,舍不得我碰我偏要碰!你信不信,你只要没扭断我的手,我就会弄坏她,你最好扭断我的手,不然,一会儿我就把它抢了摔碎它!” 周遗昉若有所思,自言自语小声道:“是很喜欢啊。” 他眼神慢慢变得凌厉,越发觉得蛮儿很危险很变态,她还要求他扭断她的手。 这是什么变态要求。 不扭断她的手她就要来打他的小花妖…… 好嘛。 “咔擦!”周遗昉寡淡得懒得多理会,眼睫都没抬,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的烦躁,他手上微微使劲,在蛮儿尚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她的手腕以一种诡异的状态耸拉着。 蛮儿顿时疼得手抖,面色发白,抖着唇难以置信地看着周遗昉。 周遗昉抬眼看了她一眼:“别把主意打到自己不改打的地方,不该有的心思不要有 ,我从来没给过你暗示,也不曾喜欢过你,公主自重。” 说完,他将目光收回,连个余光也不再给她了,将红叶叫来。 红叶立于几步外的石阶下,按照蛮儿公主的伤势准备好了赔罪钱财和相应药材。 周遗昉不说话,也不动,他只好低着头敛着脸过来,恭恭敬敬地将托放银钱和药品的托盘放到身前:“这是我们阿郎的一番补偿,还有公主带来的东西,也请一并带回。” -- 第68页 蛮儿又羞又恼:“你什么意思!” 她从小到大只喜欢过周遗昉,料想他肯定也喜欢自己,没想到他为了个不知道哪里遇到的女人的人偶这样对她。 她脚一踢,想踢红叶一脚,红叶退后一步,她脚尖便踢在了托盘上。 这一脚用了力,托盘四分五裂,上面的瓶瓶罐罐摔在地上,碎了一地,银钱在空中飘荡一圈最终七零八落地落了一地。 这简直就是将她蛮儿公主的脸丢在地上羞辱。 蛮儿心中有气,讨厌的目光看向他肩头,她若是手不疼,现在就该拿起苗刀将那个瓷人砍成两瓣。 好叫他知道,他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第31章 (捉虫) 长长久久,长命…… 蛮儿毕竟是巫王唯一的妹妹,更是部族里备受重视的圣姑,所以她受伤的事第一时间就有人禀告给了巫王。 巫王派来的巫医一趟趟地往她的住月泉赶去,均被拦在她屋子外不得进。 这一副架势,摆明了是逼着巫王选边站。 一个是自己打小爱护的亲妹妹,一个是自己多年的伙伴,是接下来还要一起练兵出兵,帮他击退吐蕃拿下其余五诏的同盟。 两人都有错,可哪边都不好选。 巫王愁疼了脑袋。 蛮儿确实有错,不该没有分寸地插手周遗昉的事。可即便是再大的错,周遗昉也不该弄伤她。 按理说以他俩的交情,周遗昉没给他面子,他斥责他一番也是可以的,偏偏这件事里又涉及到了周遗昉的女人,世间不管多勇猛英雄的儿郎,但凡沾了情爱,就废了一大半。 巫王站在住月泉门口,看着吊脚楼上疼得面色发白抖着靠在美人靠前的蛮儿。 蛮儿头上的银饰已经拆了,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悬在的木质栏杆上刻着圣姑寿上。 圣姑寿上刻画的是每一代圣姑的生平事迹。 她们以身殉道,承担着部族的运势,每一代圣姑都死于非命,她们死后,大巫就会将她们的生平刻在圣姑寿上,供子民们祭拜,怀念。 圣姑寿的栏杆已经刻满了六根,巫王眼神晦涩地将一根根栏杆看过去,直到最后一根空白的栏杆。 蛮儿也会出现在这些栏杆的某一块空白上。 她是这一代的圣姑,命运早已经被安排,她最终的归宿是如前任圣姑一样,为守护子民和家园献出自己的生命。 她年轻的鲜活的一生,好的,不好的,都会记录在这片小小的栏杆上让世人了解。 明知她是故意让他难过,逼他站队,可他还是自投罗网,甘愿上当。 “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他为一个偶人伤了你,也要喜欢,还要用不看巫医来逼哥哥,让哥哥伤心也要喜欢他?” 他和蛮儿说着话,可眼神还是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圣姑寿。 蛮儿的一生应该是娇纵的,肆意的。 周遗昉的这件事不能再拖下,不能成为她的污点。 说到底还是怪那个不知名的女人。 如果没有她,周遗昉不会和蛮儿闹得这样僵。 蛮儿眼神有片刻动容,身子挣扎着微微前倾,可最终还是挑开面,没有理他。 巫王疲惫地叹了一声,蛮儿什么心思什么想法,他一清二楚。 不过就是不断逼他做选择罢了,也逼着周遗昉来见她。 可何至于拿自己身体来赌气。 巫王有些生气,恨她不珍爱自己的身体,恨她轻贱自己的感情,将一个男人看得重过她自己。 他恨铁不成钢道:“你现在就是疼死他都不会来多看你一眼,他不爱你,要和你划清界限,你明不明白!” 蛮儿冷哼了一声:“我愿意,我就算疼死,我也要他知道我是为他死,让他一辈子愧疚。” 巫王彻底被她惹怒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就算疼死,你在也入不了他周遗昉的眼里心里,他不会心疼,你看他扭断你的手,毫不留情,他心疼了吗?迟疑了吗?心疼的只有关心你的人,哥哥心疼你!” 她听不进巫王的话。 巫王的话并没有劝阻到她,反而惹怒了她。 她“蹭”地从美人靠上起身,坐正了身子,面露凶光道:“你如果真的心疼我就应该帮我!而不是在这里说我!是我先认识他的,他凭什么不喜欢我!他凭什么要和我划清界限!” 蛮儿吼道:“我才是你的亲妹妹,你又忍心看我为了一个男人伤心难过不帮我?!” 巫王看着二楼美人靠前面色扭曲,带着怒容的妹妹,知晓她完了,她陷进去了。 可终究还是舍不得看她求而不得,在好友和妹妹中间,到底是心疼妹妹多些。 巫王叹了口气,那句话出口的瞬间,他就知晓事情破败后他和周遗昉的兄弟情算是走到尽头了。 他声音逐渐冷了下去,缓缓闭上眼睛,带着疲惫道:“我帮你,我会让你心愿成真的。” 只要除去那个让阿昉动心女郎便是。 只要除去她,再给阿昉下一个蛊就好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蛮儿闻言露出扭曲的笑:“我就知晓哥哥最疼我了下,雪舟哥哥,他会是我的。” “只能是我的。” 她撒娇道:“哥哥,叫巫医进来吧,我的手可疼了。” - 南诏王宫的人都从宅子里离去,所带来的器物家具都被收拾走,换成了周遗昉的东西。 -- 第69页 他坐在地毯上,眼前的瑞山铜炉上丝丝青烟缠绕,铜炉顶盖上的瑞鹤被青烟掩映着,仿佛在烟云中飞腾一般。 炉中的冷香浸透了他的衣裳。 周遗昉已经坐在这儿好半天了,眼神一错不错开地盯着香炉发呆。 古蔺兰坐在他肩头,四周空旷无人,她这时才敢动动僵住的手脚,缓缓眨了眨眼睛,用手揉着酸酸的眼眶。 她看着周遗昉消沉的样子,呆呼呼的,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她无措地挠了挠腮帮肉,小声道:“你要哭了吗?” 周遗昉迟缓地转过头看向小花妖,眼神里好像在说,你在说什么。 她粉粉的舌尖伸出来,润了润发干的唇瓣,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下意识道:“要不,你去把她追回来,我走?” “……”周遗昉 他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她是白切黑,还是白切茶,成功把他逗笑了。 周遗昉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揉了揉她脑袋:“你不懂我现在的烦恼。” 他现在啊,可烦可烦了。 他把蛮儿彻底得罪了,通过蛮儿找到小花妖变成这样的缘由并成功解蛊的事,算是砸了。 古蔺兰抓着他的手指,亲了亲:“我不懂那些事,但是你把那个公主弄伤了,你和她哥哥巫王不是好朋友吗?你弄伤了他妹妹,他肯定生气了。” 周遗昉笑了笑:“那又怎么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友谊是利益关系,亲情也是利益关系,都是利益,有无在乎金钱的利益,也有无在乎交情的利益,单看是东方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到东方,他若明知道我不喜欢蛮儿,为了蛮儿不顾我的意愿强行要将妹妹塞给我,那只能说,我们的友谊也不算什么。” 好嘛,看来他是不用她安慰了。 古蔺兰安慰的话都到了嘴边,只得咽了回去,从他肩头站起来,拍了拍裙子,拉着他的鬓发,爬到他头上趴着:“不是忧愁这个,那你是在忧愁什么?你不知道吗,你看起来都快哭啦。” 周遗昉小心保持着不晃动脑袋,不会让她跌倒。 感觉到她在脑袋上趴稳了,头皮酥酥麻麻,是她在按他头上的穴位,手按酸了就站起来在他脑袋上蹦哒,用脚踩,一点不难受。 他闭着眼睛,舒服得喟叹,自言自语道:“还不是为了某个小傻子。” 他靠在铜炉边,手撑着下巴闭眼假寐。 过了片刻,他才睁开眼,漂亮的眼睛清澈见底,一时眼中所有的仿徨、脆弱都消散了。 将小花妖从头顶上捉下来放入怀中,他右手撑地,利落的站了起来。 他总归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 即便知晓顺着蛮儿的意,哄着他,骗着她帮小花妖解蛊会方便迅速许多,可他不愿意。 没道理为了给他喜欢的人解蛊就以欺骗伤害另一个女郎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管有多么迫不得已的借口都不能够。 他唾弃这样的行径。 若是真的这样做,对两个女孩子都不好,都不负责。 同样,他也不是一意孤行的人。 蛮儿这边不能选,便选择别的路,果燃游历世间,博闻强识,见多识广,定有解决的方法。 何况在启辰南下时,果燃曾手书一封叫信鸽送来,叫他等他来。 他在书房选了一张拓染着兰草的名贴,捡了一块五老松烟墨墨条,倾斜着顺着一个方向慢慢磨着,笔肚吸满水,在笔洗边缘刮了刮笔锋,鼻尖点按旋转着吸墨,水和墨比例调制都将将好,才在名贴上大大地写上自己名字。 行笔流畅,瘦劲有力,这一篇拜帖好得可以收藏起来了。 他捧起拜帖欣赏,又吹了吹,心下想道:古拙又不失美巧,真是好字。 小花妖从他怀里伸出脑袋看了看,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等墨迹稍干,不会弄花字迹,他才将名贴合起来,打开门嘱咐红叶:“果燃道人在哪里,将我的贴子交给他,请他来见我。” 红叶放下手中的活计,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恭敬接过名贴。 看了眼抬头,头摇得像拨浪鼓:“果燃道人?我不去我不去。” 果燃道人那个疯老儿,说话疯疯癫癫的,他不喜欢和那个疯老儿说话。 周遗昉认真地看着他,疑惑问道:“为何?” 红叶将目光挑开,眉心皱着,语气不悦:“他以前说阿郎坏话,说阿郎命不长,死于非命,我不爱和他说话。” 周遗昉闻言并未生气,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将一旁半个身子都隐在门口阴影里的青叶唤过来:“红叶不愿和果燃道人打交道,就由你交给果燃。” 红叶不自在地低下头。 青叶看了红叶一眼,恭敬道:“是。” 相较于红叶,青叶更寡言少语,也更内敛稳重。 虽然同是不喜和果燃打交道,但青叶更会将真实情绪隐藏于心。 将事情交于青叶去办,周遗昉很是放心,但他这次并非要让青叶去送,冲青叶使了个眼色。 等青叶走后,他才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红叶的肩膀,没说任何话,红叶慢慢垂下眼帘,抿唇踌躇。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红叶,下一句是什么。”周遗昉忽然问道。 -- 第70页 红叶有片刻反应不上来,他呆呆地站在门口,闻言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自家阿郎白若初雪,年轻俊逸的面庞。 “哈?” 周遗昉安静地鼓励地看着他。 红叶嘴唇几次蠕动,最终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说完,他羞愧难当地低下头,道:“阿郎,我这就叫住青叶,我去送。” 他们知他的用心良苦,古蔺兰揉了揉眼睛,露出的指缝中遗落淡淡水光。 她早在听到那句命不长,死于非命时就绷不住了,眼角泛红,张开双臂,贴在他心口,在他心脏前啄了啄。 一双小手轻轻贴在上面,用自己才听到的声音,缓声道:“这一世,你我一定会长长久久,长命百岁。” 第32章 坏的少年郎 周遗昉起身推开窗,垂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春意盎然的院子,长睫微瞌,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冷意。 蛮儿不是善罢甘休的人,更何况她的巫术是六诏这一代中的翘楚,若是她要做些什么,普通人其实很难防备。 周遗昉摇了摇头,抚着心口,将古蔺兰拎出来,放在手心反复叮嘱:“小花妖,你若是在家玩,没有和我在一起时一定要躲好,不要让人瞧见,看见蛮儿来了一定要躲得远远地,不要落到她手里。” 古蔺兰点了点头:“知道啦。” 她好奇道:“落到她手里很可怕吗?” 周遗昉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变得深幽,并没有一时回答她的疑问,只是回身离开了窗户,坐回茶几旁开始用石锅煮茶水,用来洗茶具。 古蔺兰被他吊着,反复问:“多可怕啊,多可怕。” 周遗昉用茶夹子夹了两个茶盏,用滚水反复煮过,这才答她,却是吓唬她道:“你看你这么小一个是吧。” “也许被她抓住了就拿去给她的毒蝎子啊,蜈蚣啊,长虫啊那些做玩具。” “说不定还把你封在养吸血虫的小黑罐子里给她的吸血虫做人养,那些吸血虫会刺破你的皮肤,在你的皮肤里产卵,到时候那些小吸血虫把你的血肉吸干,你就变成了一个小老太太,最后咬破你的皮肤全跑出来。” 古蔺兰眼睛瞪得大大地:“你肯定在吓唬我。” 周遗昉长眉微微一挑,红唇勾着,没说话。 在他沉默的时间里,古蔺兰反而信了,一张英气的麦色面庞在眼前浮现,古蔺兰不由打了个颤。 可怜巴巴地道:“那我看见她就跑远点,我……” 还没说完她先崩溃了,扯着他衣裳,衣袖被她小手揪得乱糟糟地,盈盈秋水盛满了漂亮眼睛,小脸白着,显得嘴唇又红又软,仰着头丧道:“可你都把她得罪惨了,你还把人手扭断了,落到她手里完了呀。” “所以没跟我一块儿的时候要藏好知道吗。” “万一她趁你不在把我抓走了呢?她肯定会很多办法,万一趁我睡觉,指挥一群小蚂蚁来把我偷走,或者让癞□□来把我背走,我被偷走了你是不是就找不我了。”她惶恐不安 周遗昉点头:“是啊,但我肯定会一直找你的。” 他又道:“所以晚上不能自己跑去睡了,对不对。” “你不睡我旁边,自己跑去睡,被她指挥的一群小蚂蚁偷偷搬走了,世上蚂蚁堆那么多我去哪里抢回来对不对,要是被癞□□背走了就更可怕了,小花妖就只能给小癞□□做小媳妇儿了。” 古蔺兰嘴唇撅得圆圆的,抱住他手指不放:声音软糯糯地:“我不一个人睡了,我不要被偷走,不给小癞□□做小媳妇儿。” 周遗昉眉梢微扬,心里酥软一片,面上却装作苦恼:“小花妖不是还在生气吗,不要和我睡,那今夜还要一个人睡吗。” 许是想到昨夜说好的她生气了,要搬去一个人睡的事,古蔺兰脸红了,脸红红地,嘴巴一翘:“我气过了,就不生你气了。” 说完她眨了眨眼睛。 “……”周遗昉心里笑着,面上不显,他就是这样坏的一个少年郎。 - 巫王从住月泉出来后便一路沉着脸,叫人收拾了一些东西往王宫外去。 毋须通传,他低调地从后院的小门处进的宅子,周遗昉显然料到他会来,已经在屋子里煮好茶等候多时了。 他将族人留在屋外,自己进屋。 窗外斜风吹着树叶,屋里红泥小火炉啵啵地烧着水,周遗昉正挽着衣袖煮茶。 长安的郎君们学得风流,几乎人人一手好茶道,可当初他们一个是南诏来的质子,一个是周少师家没上族谱也不受京安公主喜爱的私生子,夹在长安的儿郎中就像乡下来的土包子,没少受长安儿郎们白眼,被他们看不起。 受了很多苦和气,颇费了许多功夫才学得跟那些郎君一样好,但周遗昉一直比他聪明,那些东西一看就会,只是为了不让他一个人受冷嘲热讽才装着不会,还一直手把手带他,教他,让他过得有了人样。 也是他帮他培养势力,回到南诏,从众多兄弟中夺到了南诏巫王的座位。 周遗昉执着小茶壶,高高低低地往茶盏里到茶,分所两杯,将一杯推到巫王面前。 巫王很是感慨,垂着眼,盯着面前的茶盏,茶汤一圈一圈地荡着涟漪,慢慢归于平静,他的那些回忆也慢慢平复下来。 -- 第71页 他端起茶盏,闻了闻,是好茶,却没入口,笑了笑看向周遗昉:“阿昉,我听说蛮儿今日带了许多东西来找了你,她听说你好不容易来南诏一次,想给你布置布置屋子,是不是真的?” 第33章 心怀鬼胎 周遗昉听了巫王的话,心知他在颠倒黑白,是来兴师问罪的,面上笑意不变:“哦?是吗?” 不甚在意道:“兴许是吧,我还以为公主是嫌王宫中住久了想住一住外面,见公主带着人收拾主屋,心中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公主是要赶我走,正打算明日就向您辞行,另找住处。” 这是又避嫌又威胁的意思呢。 巫王一愣,面上笑意淡了下去,他直直看着周遗昉好一会儿,想从周遗昉面上看出什么,可他什么也看不出。 他好不要脸,分明是他扭断了蛮儿的手,反倒说是我蛮儿的不是,虽然蛮儿是有无礼在先,但他怎么就能,就能背地里扎小刀子呢! 巫王斟酌了一番,连忙解释道:“蛮儿绝不是这个意思,你放心住着。” 见周遗昉只是笑,没有搭话的意思,他只好歇了话,转而说起别的。 “快到梅月了,最近雨水挺多。”巫王握着茶盏,看着风雨欲来的天空,前一刻还有些光亮,俄顷便覆盖上了乌蒙蒙的云朵。 周遗昉点了点头,掰了些茶点,放进袖中,袖中人就着他的手指小口小口地抿完了甜腻的茶点,摇了摇他手表示不要了。 巫王一脸回忆的模样,看着窗外发呆:“时间过得好快啊,以前跟着那些小郎君们一同进学的时候,就跟还在昨天一样,你还记得吗,有一回下雨,长安的那些子弟穿油绢,戴苏幕遮,最差的也是穿玉针蓑,那蓑衣软得啊,我从来没见过用那么细的草编的蓑衣,穿在身上服服帖帖的,咱俩穿着棕叶编的蓑衣,丑得像蓑笠翁哈哈哈。” 周遗昉收回手,也看着窗外,笑了笑。 巫王只见他笑了,心下松了一口气,却没察觉他嘴角的弧度有些悲伤。 当有两个人没有话再聊的时候,只能不断地提起过往,用过往来拉进彼此关系,聊到无话可聊,往日的情谊就在这里面消磨殆尽。 “梅月要来了,阿昉,我现在有钱了,也有权势了,我给你备了许多油绢,还有鹿皮靴,棠木屐。”巫王转身看向旁边坐着,静默无语的少年郎。 他坐在窗后方,完全隐在了黑暗里,只跳跃的炉火照着他的面容,增添了一些暖意。 “我们不用羡慕那些长安子弟了。”巫王喃喃道,“真好啊。” 他拍了拍手,让人将外面的东西抬过来。 开放式的廊道,木板上放着几个箱子,巫王命人将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油绢、鹿皮、棠木,分类一一摆放在箱子里。 巫王像一个邀宠的小儿,又像一个急于展示自己财富的稚子:“阿昉,我有钱了,我也有权了,我们从前想要的,现在都有了。” 说到这儿,他不由难受道:“阿昉,什么时候你也和我生分起来了。” 周遗昉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也不回答他,只伸手示意:“喝茶,品品我手艺有没有退步。” 这与顾左右而言它有何区别。 或者说,这是不将他放在眼里,不愿意回他他的话。 他现在的一切都是他周遗昉给的,他在嘲笑他班门弄斧? 巫王拿着茶盏的手一时收紧了一些,脸色一下就变了,僵笑道:“阿昉的茶道,一直是好的。” 周遗昉看着廊道上的几个箱子,笑道:“我如今不缺这些东西,你的心意我领了,如今南诏正是用兵用钱的时候,就把这些东西充做军需,可以买许多粮草以备不时之需,便算作是我的一番心意吧。” 巫王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他早已不是当初的南诏质子,做了这么久的巫王,他早已习惯了做上位者,让别人听令于他。 周遗昉的拒绝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让他感觉自己还很弱小。 巫王觉得周遗昉这是很不上道,很不给他面子,不领情。 他觉得周遗昉这样一个人,与你好时,万般为你考虑,与你不好时,便是你被踩进泥地里也懒得多给你一分眼神。 他也清楚地知晓这些年,他能回南诏,能有今天,和周遗昉是脱不开关系的。 周遗昉如今已经不是看人脸色过活的小郎君,他是天.朝如鱼得水的大理寺少卿,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多少人要仰仗他鼻息而活,而他虽说是南诏巫王,可背地里仍旧是当年那个需要周遗昉帮助的质子。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所有人都在进步,只有他还在原地,需要周遗昉背地里伸以援手。 他何尝不知道因为蛮儿的事,周遗昉会生气。 毕竟有这那样的出身,他到底是厌恶他母亲那样的人的做派的,蛮儿的性格和行径与京安公主太像了,同样的偏执病态,周遗昉注定不会爱上她。 帮蛮儿就会和周遗昉撕破脸,没有周遗昉的帮助,没有天.朝的兵力,南诏其实很难抗过吐蕃的侵扰。 可他也是有私心的,除开不忍见蛮儿求而不得,作践自己,还有更深的原因。 周遗昉若成了他的妹婿,那周遗昉与南诏的关系就更紧密,血缘姻亲在,南诏若有事,他必定会帮忙。 -- 第72页 周遗昉是有野心的人,或许还会有他指直那个位置的一天,若真有那么一天,蛮儿和他的孩子,留着苗疆与天.朝血脉的孩子,是他们的嫡子,那个位置上的人身上流的是苗疆的血。 巫王只是想想就热血沸腾,手指颤颤。 可周遗昉的态度,着实让他心冷。 或许,真的应该让蛮儿试试的。 强扭的瓜不甜,可不强扭,就被别人家摘去了。 天色渐黑,雨终于下了起来。 凉凉的风裹着雨丝吹进屋子,炉火呼噜呼噜地被吹得东倒西歪。 周遗昉随手关了窗,也关了巫王的回忆。 “天色不早了,趁着雨不大,路还好走。”周遗昉淡淡道。 他这句话是两重意思,即是劝昔日的好友及时止损,也是明示该走了。 然而巫王只听懂了一层意思,他是在撵人,一时脸就沉了下来。 出了宅子,巫王本来还隐隐动摇的心,一下子就坚定了。 只有帮蛮儿得到周遗昉,两人生下孩子,两姓有了更深的羁绊,周遗昉才会全心全意地为他考虑。 巫王比女人更妖艳的脸上渐渐浮现狠戾,眼睛慢慢红了:“我也不想的,阿昉。” 他将自己的心腹唤来:“府里的人都被周郎君的人调换了吗?” 那人举着油纸伞上前为巫王遮雨,想了想,摇头:“只换了两个守门的守卫,公主带来的人被周郎送走了,宅子里其它的老人周郎没有动过,应当是没有怀疑,周郎还是太年少。” 有人捧着油绢给巫王穿上,巫王抬起手让族人服侍,眼神慢慢落到族人抬着的几口箱子上,坐上竹轿。 “叫他们盯着,周郎有一举一动都告诉我,宅子里进了什么人,见了什么人都要记下来。” “还有,留意一下周郎身边有没有女人,长相衣着都记下来,送到公主那里。” 巫王眯了眯眼睛,红艳的舌头伸出来,舔了舔下唇,慢慢嘱咐道:“若公主要对周郎做什么,不要拦她。” “记住,帮她。” 第34章 (捉虫) 你怎么这么坏!…… 果燃道人在南诏停留了很长时间。 他近几年对巫鬼文化很感兴趣,除了研究巫术外他还热衷研究蛊毒一类,一头子扎在蜀地和苗蛮地区研究毒和蛊。 周遗昉的人找上他的时候,他正窝在西南某个苗寨里。 瘦瘦的小老头儿,两撇长白眉,穿着灰色的薄纱道袍,一把拂尘挂在肩上。 苗娘子腰间常别的小陶翁被解下来放在桌上,里面毒虫正厮杀得激烈,他一边喝着苗娘子酿的米酒,一边看毒虫厮杀。 红叶正在外面的青石上蹭脚上的泥巴,隔着雨幕,大老远都能听到老人中气十足的吼声:“咬啊!快咬!” 他蹭干净脚上的泥,进了寨子,脱下身上笨重的蓑衣放在门口,手里拿着粽叶斗笠,伸着脖子去看。 小翁里已经死了好几只虫子,只剩下最后两只在相互撕咬,两只虫子立起身子,贴在一块儿,最终血红色的那只活了下来,伏在地上,啃咬着同伴的尸体吸食养分。 果燃道人乐呵呵拿小竹片将它排泄出的粪便收集起来,刮到一个食指大小的瓶子里。 豆大的雨打在芭蕉叶上,屋前屋后噼里啪啦。 “最后留下的这只就是毒蛊王?”红叶好奇道。 果燃道人早就听到了雨声里还有其他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红叶站在他身后忽然的出声并没有让他惊讶,慢条斯理地盖好瓶塞,拧紧放乾坤袋里,心痛道:“是啊,耗费了贫道好几两白花花银子才养出来一只哦。” “这么大一只毒蛊王!”红叶惊讶,怀疑道:“下蛊不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吗,这么大一只放出去,人家就发现了吧。” “谁说下蛊就是把蛊虫丢出去,蠢蛋。”果燃道人拿起拂尘,拍了拍红叶肩膀。 “你以为苗人用蛊当真时神出鬼没的啊,想下给谁就下给谁,想怎么下就怎么下啊?” “那么大一只虫子丢你面前你不会躲啊,丢你饭里你吃吗?” “算你眼睛瞎,那吃嘴里了总得嚼吧,那么大一只,在嘴里爆浆你吃不出来?” 果燃骂骂咧咧地摇头,叫红叶给他倒了些烈酒净手,这才两指捏起酒碗,仰头喝米酒。 大大喝了一口,才在红叶想一壶酒浇他脸上的眼神中解释道:“蛊不是这样下的,年轻人。” “着下蛊呢,就像下毒一样,总得离得近才能下,拍你一下,那是下的会咬人蛰人的毒虫,给你递吃的,那是下的从入口的毒物。” 果燃拍了拍他身前挂的乾坤袋,神秘道:“我这个啊,就是收集的毒王的粪便,它吃了吸血虫、蜈蚣王、毒蝎子,它一身的毒,粪球又小,下到水里,茶里,饭里,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人毒倒了。” “怎么样,年轻人,要不要带回去让你家阿郎试试老道儿我的毒蛊,看是他那从小被李京安用药试出来的百毒不侵厉害还是老道儿我的毒蛊厉害。”不着调的老道人,笑着摸胡子建议道。 红叶生气地瞪圆了眼睛,举起手里的棕叶斗笠作势要锤他。 “你会不会说话啊你,每次提起我家阿郎就不知道捡些好听的话,亏我家阿郎时时惦记你,还给你那么多盘缠,供你逍遥,你那个破道观也给你维护着,里面的小崽子都帮你养着。”红叶骂道。 -- 第73页 “我家阿郎已经很可怜了,京安公主那个毒妇拿他试药,你还想捉弄他,拿他试蛊毒!我打死你!” 果燃道人笑嘻嘻地仰头喝了一口米酒,似醉非醉地软着步子躲过红叶的捶打。 等红叶累得手撑膝盖喘气,他才哈哈大笑着,泥鳅一样地滑到烧骨头汤的炉火堆边坐下:“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嘛,火气大又憋着是会憋出问题来的,发泄了一下是不是好很多了?” 红叶粗喘着气,手指颤颤地指着他,续不上话来。 “你们家阿郎到南诏了?喘不过来你就点头。”果燃道人盯着骨头汤锅,不怕烫似的从铁锅里捞出的一根筒筒骨,撅嘴去吸里面的骨髓,老嘴一嘬。 ————“嘶嘶嘶,嘶哈,烫烫烫” “哈哈哈哈哈哈!!!”红叶捧着肚子失声大笑。 “住嘴,年轻人!”果燃道人撅着烫伤的嘴唇,四处找凉水。 红叶指着果燃道人又木又疼又肿的嘴巴笑,不嫌事大,笑够了才道:“我家阿郎到南诏好几日了,上次给你带信的时候你就说动身去见他,到现在还没动身,骗子。” “呶,这是阿郎叫我带给你的信。”红叶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拍到果燃道人胸前,“你这回再不动身,阿郎可能真就要生气了。” 果燃道人呼了口气,两撇长白眉可爱地飞起:“老道儿就不去就不去。” 可手还是放下装米酒的竹筒,乖乖地在信飘落之前捞起来拆开,以一目十行的速度往下看下去。 “哦哟,哦哟哦哟!” 他一边看一边叫:“我的乖孙,不得了,真带来了。” 红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他像个疯老头一样,有些担心。 果燃道人却将书信一收,放到他的乾坤袋里,哒哒哒跑上竹楼,将自己在苗疆搜罗到的各种稀奇古怪小玩意儿揣进包袱里,包袱款款地摧红叶走。 苗娘子倚在一边,跟他挥手。 果燃道人和红叶往南诏赶的时候,周遗昉正叫自己带来的人掺着石灰、雄黄粉、丹砂、香灰等料的药粉沿着各院子洒上三圈,用来驱五毒。 因下雨的缘故,刚洒上就被冲散了,但药味也依稀能闻到。 又命人在各自床下枕下铺上药草,房中燃的的香都换成驱虫除湿的艾香。 每日还得煮艾叶、菖蒲、桃叶、竹沥汤沐浴擦身。 古蔺兰还被他逼着每天喝用徐长卿煮的药水,美其名曰可以祛除蛊毒。 每天不是泡药汤就是灌药水,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由里到外地散发着苦味。 又是要喝苦苦的药的一日,古蔺兰缩在床底下的地毯后面,往床柱后一缩,就怎么也注意不到她藏在那儿了。 骗别人还可以,骗周遗昉骗不到。 他早就摸清楚了她爱往床底下藏,端着药进来,倚着床柱打了个哈欠,道:“不出来啊?” 他放下碗,推开窗,凉风从外面吹进来,屋子里的药味儿慢慢淡了。 周遗昉慵懒地靠在窗前,盯着床底下阴影里某个白的发光的小东西,声音淡淡道:“再不出来一会儿药吹凉了更难喝了。” 他手掌摊开,掌心里躺着一粒没有熟的嫩酸梅,绿油油的,浅浅一层绒毛覆盖在上面,还有点点糖盐霜:“现在药热的,乖乖出来喝药,喝完还能吃酸梅,等药凉了我来抓你,又苦又臭,连酸梅都没得吃。” “能不能不喝嘛。”古蔺兰讨好地从床下跑出来,垫脚站在漂亮少年郎的黑靴上,拉着他的绯袍摇,“你最好了,药好苦啊,我又没有生病,可不可以不喝。” 少年郎漂亮的眼睛垂下来,看着爬到黑靴面上站着的少女,残酷摇头:“不行,你乖一点。。” “为什么嘛!”她生气地坐在他鞋面上,“就知道叫我乖一点,再乖一点,听话一点,再听话一点。” 她白生生的脸蛋生气得慢慢鼓起来,圆圆的眼睛也鼓起来,背对着他坐着,垂着的毛茸茸的脑袋像生气的小鸡崽崽一样,一点一点。 像一个可爱的糯米团,还是水汪汪甜唧唧的桃子陷儿的。 她生气都很难让人感觉她在生气。 更像刚出生的小刺猬,连刺都是软趴趴的,被逮住了也不会跑,只会颤巍巍地把自己裹成球球,粉粉的软趴趴的刺贴在身上,你轻轻一捏,她就给你看她的粉肚皮。 周遗昉轻轻提起脚,她坐在鞋面上不稳地晃了晃。 不远处,宅子里的人正耸着肩勾着腰躲着檐角飘落进来的雨水走。 阴沉的天气有些凉,屋檐水猛不丁顺着脖颈的缝溜进去能叫人惊叫着,身子扭成美女蛇。 窗开着,脚步声,雨声,打闹声,笑声,还有生火做饭,柴火噼啪燃烧,厨娘切菜涮锅,炊烟从烟囱升起的声音清晰可闻。 腊肉筒筒骨汤、仔姜鸭、鲜锅兔的味道从那边传过来,从清爽空气中荡过来的炊烟里都能感觉到那边是多火热欢闹。 她生气来的快去得更快,好奇地张着耳朵去听,眼睛里乌晶晶地很好奇,一时都忘了还在和他生气。 她捏着衣袂,瘦瘦小小的胳膊撑在黑靴鞋面山,站起来。 脸还冲着窗口,看着厨房的方向,张着红通通的小嘴巴,指着厨房对着周遗昉道:“抱。” 两只手放开衣袂,张开,叫他将自己拖起来,去看看。 -- 第74页 她每天都喝药泡药汤,一天下来身上嘴巴上都是药味儿,一点食欲都没有,做梦都想吃蜀地辣的重的口味。 眼睛里流露的全是可怜巴巴。 让人很难拒绝。 周遗昉拒绝的话噎在嘴巴,又咽了回去。 他想起梦里她困在靖王府,在那方小院里,没什么好东西吃,日日喝药,望着小小的四四方方的一方天发呆,越来越瘦弱,越来越苍白。 她的侍女能弄到药已是很不容易,这样怕苦的人,不吵糖吃,也不吵零嘴吃,皱着眉毛一口气喝光,胃里翻江倒海隐隐发痛也不能将药吐出来,捂着嘴巴一口口咽下去。 每次喝完都会折腾得一身汗,鬓角湿润贴在腮边和细白的颈部,苍白的面容上,瞳孔乌黑失神,只有这一张嘴,两瓣唇瓣被折腾得殷红。 蓬清和莲香端了药碗出去,她才敢缩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脑袋,柔弱的面颊贴着枕头,温热的泪滑下来,美人肩颤颤发抖,像一只可怜的流浪在外孤苦无依的小流浪猫。 “这样痛苦,何时才是一个头,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怏怏的,煎熬万分。 应当是恨透了喝药的一个人。 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何必因为可能的危险将她弄得整天哭兮兮的,周遗昉抿着唇叹了口气,随便吧,不喝药了。 小花妖能坚持到今天,喝了这么多天药,每日都洗药浴,已经很棒了。 反正今日果燃道人就到了,不用再时时防备有人在饮食中下蛊下毒。 他将古蔺兰放在手心,贴了贴她凉凉的小脸蛋:“不喝了,小花妖已经很棒了,我们去看看厨房今日做什么。” 古蔺兰恍恍惚惚地,喝了多天的药,脑袋都喝迟钝了,闻言竟然没反应过来他的话,傻乎乎地看着他:“啊?” 不料他忽然倾下身子,风光霁月般的人物,身后是绵绵雨幕,远山重峦。 他背对着光,看不真切表情,但是古蔺兰知道他在笑,眼角天然的那抹红飞扬,嘴角染了笑意:“嗯。” 心里紧紧绷着的弦蓦然一松,灿烂的笑在她柔白的面庞上缓缓绽放,小小的梨窝甜滋滋的,她踮着脚在他掌心里跳:“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周遗昉不想被她发现自己眼中的得意与欢欣,将她放在肩头,用柔软的帕子盖住她的脸:“好了,我知道我最好。” 他看了肩头上的躲在鹅黄色帕子下的小人儿,小小的银饰挂在腰间,头上戴着漂亮的银冠,只是手上戴着的精致小巧的臂钏和纤长手臂被帕子遮住。 他在窗口摘了一片被雨水洗刷干净的树叶,替换掉鹅黄帕子让她举在头上避雨。 小小的小人儿娃娃,关节带着薄粉的小手指抓着油亮的叶子,乖乖坐在少年的肩头。 宅子里的仆从们从旁边迎面走过,都纷纷低下头去让这位天.朝来的贵人先行,等他走远,才敢抬头,回头去看他肩上的小倩影。 “那是个瓷娃娃吧,好漂亮,好想要!” “羡慕周郎君有那么多个动作不一样的娃娃,可以每天换着玩。” “这辈子什么时候我才能存够钱买一个玩,只要一个就满足了呜呜,太漂亮太可爱了,好想咬她一口啊。”另一道声音附和。 出了屋子,雨打树叶的声音,和热闹声更清晰了。 少年走得很稳,小人儿在他肩上几本没有颠簸的感觉。 听到她们夸她,漂亮小人儿没有挪动半分,但乌晶晶的眼睛暴露了她的高兴,她抓着树叶,忍不住小声哼歌谣。 漂亮的秋水眸在这多雨的季节,印着远山雨幕,印着重峦,印着少年好看的下颌角。 “她们夸我好漂亮,好可爱。” “她们都喜欢我。” 周遗昉用手指尖挠了挠她的脚踝,忍不住道:“这么自信啊,你的脸是不是又方又圆还有孔,所以大家都喜欢你呀。” 古蔺兰微微红了面颊:“你笑话我,你才是孔方兄,你才是。” 周遗昉装作惊讶:“不得了,我们小花妖变聪明了。” 古蔺兰哼哼两声,微微侧了一下脸,饱满白皙的面庞此时染了薄粉,像沾上雨滴枝头含苞待放的建兰红月荷瓣兰,矜娇道:“你再说,我,我就不理你了。” 她小小一个,仰头也看不到他此时染笑的眼睛,清俊的容颜正憋笑,最终还是哈哈笑出声。 他低眸看着肩头上玲珑白玉似的脚丫,比白玉葡萄还可爱,就是有点凉。 搭放在她脚踝上的手往下,试了试足背,有些凉,随即伸手整腿握住,心里后悔这几日有些凉,出门没给她套上绢袜和鞋履。 他看着短短的衣裳上那一截细细软软的腰肢,苦恼地叹气,会不会凉到胃和肚子啊。 古蔺兰不晓得他的忧愁,只是觉得被人禁锢着双腿不舒服。 可在外面她也不敢挣扎,只能装一个乖巧的瓷娃娃。 不动声色地用脚尖踢他:“你快放开我。” 周遗昉手心被踢得痒痒地,心里也痒痒地,他可不想是一个人受折磨,面不改色地垂下薄薄的眼皮子,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轻轻用手指挂她脚心。 谁能想到那位年少气盛的大理寺少卿,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正光明正大地欺负女孩子的足心呢。 那样私密的一个地方,便是自己也不想去瞧的。 -- 第75页 古蔺兰被他摸到的时候瞳孔一缩,呼吸微微急促,茫然地叫了一声,在他耳朵边上轻声控诉:“你怎么这么坏。” 你怎么这么坏。 周遗昉扯了扯嘴角,小东西,哼,我还有更坏的时候呢! 第35章 那我只对你笑 古蔺兰好像知道他心里要说什么似的,在他踏进厨房前,小小声地哼道:“你还有更坏的,是叭~” 周遗昉顿住,喉结上下滑动,哑然失笑:“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这个小登徒子。 你上辈子就说过这句话。 你不只说,你还做了! 你还不止做一遍! “哼~不告诉你。”小小的人儿声音娇娇的,带着些羞。 周遗昉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一暗,干净的眼睛看着她若有所思。 古蔺兰对上他黑漆漆的眼睛,忽地心头一跳,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转念一想不可能,她才是重活一遭的人,若他也是,他不该是这样清澈干净的眼神。 周遗昉和她不一样,她是上辈子一直关在深闺里,心里眼里只有自己哥哥,空长岁月,不长脑子,见识太过浅薄。 十三四岁的自己和十七八岁的自己见识上差别不大。 而上一辈子的周遗昉经历颇多,比现在的他年长五岁,这五年里,争权夺利,宦海沉浮,足够将他一双眼睛打磨得深沉又威严。 想到这儿,她抬头看了一眼,撞进那双仿佛盛着漫天星辰的漂亮眼睛。 这样一双眼睛带着稚气与爱意,怎么可能是那双看透世间百态的眼睛呢? 是她太思念他了。 古蔺兰轻轻笑,嘴角牵起好看的弧度,看着瘦削少年薄薄的耳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再祈盼那个未来的周遗昉赶紧到来了。 十七八岁的周遗昉,和二十一二岁的周遗昉给她的爱是一样的。 真诚、浓烈,珍惜。 周遗昉差点溺死在她温柔的眼神中,耳垂悄悄红了,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转过面去。 厨房里温度颇高,厨娘们只穿着单衣,袖子用布条交叉绑在肩上,露出粗壮有力的膀子,大手捞起一条鱼“啪”拍在案板上。 村里铁匠打的宽背薄刃菜刀被磨得闪白光。 刀口一翻,拙钝的刀背冲着菜板的方向,手起刀落,带着呼呼的风声,“叭——”拍在鱼鱼脑袋上,一条鱼,身子在菜板上板动两下,鱼尾巴弯过来拍了拍就不动了。 那口精亮的菜刀斜着几次起落,一条鱼身上的鳞片就刮了个干净。 古蔺兰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专注地看着厨娘杀.鱼。 白手进去,红手出来,扣鱼鳃。 红手进去,黄手出来,取鱼蛋。 黄手进去,绿手出来,苦胆抠破了。 “哦豁!完球了!!” “老子把拉勒苦胆抠破了勒嘛,叽儿哦(我把它的苦胆抠破了呀,乖乖)” 苦胆破了,就算清洗得在干净,做出来的鱼也发腥发苦。 厨娘骂骂咧咧地把鱼丢一旁放不要的边角料的桶里,一边心痛自己要被扣工钱,一边手起刀落杀.下一条鱼。 市井百味,各有其乐,乐乐无穷。 古蔺兰整个人都放松着,她觉得很有趣。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没人留意偏僻的一脚来了个清俊的少年郎,更没注意到少年郎肩上漂亮精致得惊人的“小瓷人。” 直到少年郎冷冷嗓音想起,厨娘们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这里来了一个神仙般的男娃。 “一会儿有位老道要来,道家讲究积善增福,今后意外损坏的食材不必算在大家头上。”少年郎漂亮的嘴巴吐出话也很漂亮。 厨娘们一般都在后院的厨房里,没机会见这位大名鼎鼎的少年大理寺少卿,还以为他是管事手下新收的人,或者是住在宅子里的那位贵人的属下。 听了他的话,前一刻还在心疼钱的厨娘下一刻就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大喘了一口气:“吓死我勒,这条鱼摆摆肉浪细,浪乖,我还以为要赔当赔惨勒!到时候那个活宝管事要拷我棒棒拷安逸(吓死我了,这条鱼看起来很贵,我还以为要赔很多钱,到时候那个脑壳有病的管事要坐地起价欺负我。)” “小郎君真是个活生生的小仙童!” 怕周遗昉听不懂杀.鱼厨娘的蜀地方言,古蔺兰贴心地小声给他递话。 周遗昉笑着问:“管事经常苛待你们工钱?” 几个厨娘纷纷点头:“拉不是哈,他硬是可恶得很,猫儿偷块嘎嘎儿都要喊别个赔头猪儿的(他就是,他很讨厌,猫偷了一块肉他都要猫赔一头猪)。” 古蔺兰尽量做到嘴巴不动,不笑,但她真的快别憋不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蜀地的嬢嬢说话太可爱了。 说话像点炮仗,此起彼伏,有响炮有哑炮,噼里啪啦一大串,好玩又好笑。 古蔺兰尽量意思原封不动地给周遗昉还原意思,但再怎么样也差点意思。 她装着瓷娃娃好不幸苦。 周遗昉见她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耳朵和脖子带着薄粉的样子,只好出了厨房。 一出厨房,拐入没人注意的角落,他靠着一面爬满紫藤的墙,古蔺兰往他肩上一倒,趴在他肩上笑得身子起伏抖动。 -- 第76页 “噗嗤”一声,周遗昉也捂着肚子笑了出来。 “猫儿偷他一块肉都要喊猫儿赔他一头猪。”他将她放在手心,至于眼前。 他这时候笑得很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鲜活又阳光。 古蔺兰跪在他掌心里蓦地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从眼睛摸到鼻子和嘴巴。 他的笑声停住,静静地看着她。 清澈的眸子里撑满她小小的身影。 湿润的有力的鼻息喷在她身上。 他认真地看着她要做什么。 他不喜人靠他那么近,触碰他的身体,他的脸,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因长相太过艳丽而遭受的欺负。 但她的触碰和亲昵不会惹他反感,只有她,因为她是他的小花妖,是他前世的,这世的,永永远远的爱人。 周遗昉等着她说话,他能感觉到她触碰中的真诚和爱意。 他甚至不想她停下来,他想,如果她大些,能到他胸口的位置。 他可能会不由自主地沉溺于她的温柔中,做出自己以前万万不会想也不会做的事。 让她枕在他的腿上,让她的三千青丝铺满他膝头,时时拥着她,低头就能看着她。 她的手指按在他头上和穴位上时,他可以对她流露出依赖和信任的一面,他的头可以在她掌心里轻蹭。 周遗昉的眼中不觉流露出艳羡,上辈子的他,这些都实现了。 他看着梦境里的周遗昉,那个周遗昉真狗。 但她这么大丁点,其实也很好,无关情.欲,他可以将她捧在手心,揣在心头,时时带着,不管去哪都可以陪着他。 她是只属于他的,只能被他看到所有美好的小花妖。 他感受着面上游离的小手,像小蚂蚁一样在他面上移动,又痒,又麻。 但他眼角眉梢一直带着笑没有打扰她的认真探索。 小人儿悄悄贴着他,跟他私密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一时晴霁云开,舒朗阳光照在少年郎白玉般的面庞上,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变得璀璨夺目,低哑戏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那我只笑给你看。” 一时间,只叫人叹一句,云开雾散却晴霁,清风淅淅无纤尘。 少年一张脸靠近,美丽容颜放得大大的,眉目风流,低眸对她笑。 第36章 让我研究研究这小人儿…… 周遗昉带着她在宅子里逛了一会儿,厨房差不多也做好了饭。 可主院一直不叫饭,几个厨娘都有些着急。 这菜要一直坐在炉子上热着,再热下去才就要闷熟边色变味儿了。 倒时候色香味都不好,贵人怪罪下来可怎么办,只好去问贵人院子里的近身小厮摆不摆饭。 “阿郎散步去了,还未归。” “可这雨天,饭菜摆一会儿就凉了,得一直热着,多热几次就不好吃了。”那人道。 青叶道:“这样,先叫厨房把油多不易凉的菜先端上来,我去问问阿郎几时用饭,到时清爽小菜掐着点热了端上来。” 古蔺兰肚子已经饿了,但周遗昉明显是在等人,她也不知道他是在等谁,但她很乖,呆在他肩上安静地陪着他等着。 她看着青叶过来,小心地戳了戳周遗昉的肩膀。 周遗昉咳了一声。 青叶在不远处停下,恭敬地弯着腰,没有抬头:“阿郎,该用膳了,菜冷了不好吃。” 古蔺兰的肚子适时咕噜噜地叫了两声,虽然很小声,奈何就坐在周遗昉肩膀上,离他耳朵近。 她耳朵就这样红了,周遗昉低眸看了一眼。 “红叶和果燃什么时候到。”周遗昉皱眉。 “大概快了。”青叶硬着头皮道。 周遗昉点点头,戳了戳古蔺兰粉粉的腮帮:“罢了,叫厨房先上盘云片糕吧。” 回到屋里,他把古蔺兰放在桌子边坐着,掰了快糕点喂给她。 低头小口小口咬云片糕的时候,小小的一截细腻颈子露在领子外,红唇上粘着云片糕的粉末,粉舌尖探出来卷掉。 周遗昉眼睛眯起,危险地看着她。 她像小兔子一样僵住,将脑袋抬起来,手一推:“不吃了不吃了。” 周遗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将手指伸过去,将她没舔干净的唇瓣擦了擦。 好像她的脸太小了,指腹抹上去,反而把她嘴巴上的粉末抹她脸上去了,真是糟糕。 把她弄成小花猫了。 周遗昉先是一顿,然后才心虚地收回手:“咳……多大人了,还吃脸上,你自己擦擦。” 古蔺兰冲他翘嘴巴,他就是个坏人。了,不要以为它不知道就是他干的。 “还饿吗?”周遗昉将手收回去,看她用小手娟擦脸,那小手绢也就他拇指小,上面还绣了花,也不知道她怎么绣上去的,真是臭美。 他懒洋洋地靠在圈椅伤,古蔺兰摇头。 “可是我饿了。”周遗昉懒散道。 她怔了一下,指着厨房那边,闻着空气里的菜香味儿,建议道:“那你怎么不叫他们上菜。” 周遗昉右手撑着腮,有些有气无力道:“我要等果燃啊。” 她翻了个可爱的白眼:“可平时也不见你这么遵守礼仪。” 周遗昉笑了:“我这不是要讨好他,求他办事儿嘛。” 她刚要问是什么事,周遗昉忽然面色一变,衣袖一扬,将她扫到了袖子里。 -- 第77页 忽然听外面有人说话:“将饭菜呈上来。” 脚步声多了起来,瓷器摆盘的声响传来,不一会儿屋子里布满了各种菜香味儿,那些脚步又有序地退了出去。 紧跟着后来有道几不可闻的脚步进来。 周遗昉的手动了动,古蔺兰明显感觉他有些激动。 面前是一道南瓜鱼,一道仔姜鸭,一道鲜锅兔,一道清炒时蔬,一道腊肉筒筒骨竹笋汤。 果燃道人身上的蓑衣还在滴着水,飘逸的两道白胡子被打湿了贴在脸上,他吸了口鼻子,蓑衣未脱,非常自觉地落了座,拿起筷子开始夹菜:“嗳,府上的厨子手艺不错啊。” 他吃了两口,才想起来正事:“你家那个小娃娃呢?拿出来我研究研究是怎么回事。” 第37章 变大了! 果燃道人话一落,周遗昉拎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一人一杯。 醇香的酒液滑过喉咙,辛辣的滋味顺着喉管一路烧到胃里,周遗昉面不改色。 果燃眯了眯眼睛,嘴唇拉成一条线,砸了砸嘴:“这样喝不爽快。” 他拎起手边的一小坛酒,拍了拍:“这样喝酒才舒坦。” 坛子约莫能装五两酒,封口的红油纸和红布被他揭去,仰口框框喝两口,一小坛子酒就见了底。 他摇了摇酒坛:“空了。” 周遗昉叫人又搬了两坛五斤的坛子酒来,放在道人手边。 光果燃道人一个人喝酒吃菜可不行。 他拿着青玉箸反手在菜碗上敲了敲,道:“我说乖侄孙,别我一个人吃,你那个小娃娃呢,让她出来一起吃。” 周遗昉也不是愿意委屈古蔺兰的人,起身将门关好,将手心里的小人儿放出来。 古蔺兰被他放在桌子上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眼睛在一片比自己还高的杯子碗林中穿梭,准确地和对面老人惊讶的目光对上。 一把年纪,脸上皮肤松弛,莹白晶亮的白发,依稀能看见蓑衣下的灰色道衣,一双眼睛炯炯有光地盯着她。 这难道就是看猴子的眼光吗? 周遗昉看着一个站着,一个趴着,大眼瞪小眼的两人,小花妖呆呆站着不说话,下巴微微缩着。 他蹙眉,坐下来拨了拨古蔺兰,用手遮住她:“您别把她吓到了。” “咳……”果燃道人呛了一下,连连摆手,身上蓑衣簌簌响。 脱了蓑衣,他慈祥地冲那小人儿招招手:“过来过来,让老道儿看看。” 古蔺兰微微瞪圆了眸子。 她在周遗昉手掌后保持着仰头看他的样子。 “小娃娃?快过来呀。”迟疑了一下,果燃道人低头,趴在桌子上,脸贴着金丝楠面,一张老脸笑成笑成菊花褶。 怎么说呢,有点可怕,还有点尴尬。 毕竟是第一次被周遗昉之外的人观察。 古蔺兰紧张地抱紧了周遗昉的袖子,无辜至极。 周遗昉头疼地看着这一幕,眼下这个奇怪的画面真是让人头疼。 完全没法解释对面那个举止奇怪的老者是个正经老道。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他,他不是一个坏老头儿。”周遗昉尽量替他辩解,委婉道,“他只是没见过你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怪老头的形象更生动鲜明了。 古蔺兰抱着周遗昉的袖子,整个小人儿都紧张起来了。 这位老爷爷看起来很像是那种路遇可爱小孩子,会叼小孩子去咬脸蛋的怪爷爷呢。 她求救地看向周遗昉,可周遗昉这次毫不犹豫地伸手戳了戳她后腰,把她戳到怪老道面前。 她往旁边躲,基本上她往哪儿躲,周遗昉的手指就从哪儿伸出来,固执的把她戳回老道面前。 于是,古蔺兰就被他强买强卖地戳到了果燃道人面前。 她眉头皱了起来。 “算啦算啦,小家伙生气啦。”老道摸着胡子哈哈大笑。 周遗昉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笑了一小:“小孩儿小,脾气不好,不懂事。” 怕她见着生人害怕,周遗昉将肥橘唤来,给肥橘脖子上系了一个小小的荷包,里面放了些掰好的糕点和果脯。 他将古蔺兰放到肥橘身上:“出去玩会儿,别跑太远?” 古蔺兰趁着他挡住了老道的视线,点了点头,滴溜溜的圆眼睛看着周遗昉,糯糯道:“我不是要给你丢脸的,我只是害怕。” 多好的小姑娘。 周遗昉心都酥了,小声道:“我知道,小花妖很勇敢了,去玩吧。” 肥橘驮着她跳上屋脊,在他视线能看到的地方玩耍。 周遗昉才坐下来,倒了一碗酒,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拿着酒,冲果燃敬了敬,一口喝了,余光却留意着她那边的动静。 少女埋着脑袋坐在黄色猫猫脖子上,看不出表情。 果燃笑了一声,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和他碰了一坛酒,哈哈笑道:“少年怀春啊。” 周遗昉回过眼神,恢复了平静。 执起青玉箸夹了块时蔬,慢慢咀嚼着,没有一点声音。 菜热了几次,早失去了原本的甘美和鲜色,他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老道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他虽然是皇室出身,算得上是周遗昉的皇叔祖,但生性崇尚自由和道法,早早就上了山当道士,虽然口舌之欲也贪,但挑食还不太严重。 -- 第78页 夹了一块兔肉,丢进嘴里,一口酒一口肉,潇洒得紧。 “你与她,上辈子的姻缘未断呢。”道人抿了口酒。 “但你上辈子死得估计很窝囊。”他伸出一根枯老的食指,摇了摇。 周遗昉喉结微动:“怎么说。” 道人将几枚铜钱摆放在桌上,没立时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道:“当初我给你算了一卦,你是天生的帝王星,你的妻子自然是凤命,但前段时间你的命格忽然变了,是死于非命的命,应该是那小姑娘涅槃重生将你上辈子的命格和这辈子的影响了,现在还没修正过来。” “如果不想你俩重复上一世的悲剧,最好现在就修正过来。”他道。 窗外树影婆娑,守得云开,一束阳光从云层中探下来,照在胖乎乎的橘猫身上。 橘猫在檐上一跳一跳,扑花咬叶,围脖毛上面的女孩子咧开笑,瞳孔被阳光照着泛着漂亮琥珀色。 周遗昉手指微颤:“怎么修正。” “自然是分开。”老道咬了一口腊肉,一口酒,辣得直吐舌头。 周遗昉喉头微动,阳光从他身边浮过,淡淡金光中能瞧见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野马也,尘埃也。”老道摇头晃脑,他不懂情爱,专注地喝着酒,“不知焉往~” 情爱,都像是云气灰尘,虚无缥缈,最容易失去的东西。 唯有人是真实存在的。 一顿饭食不知味,饭菜用得少,酒倒是喝得多,屋子里一股酒味,两坛五斤的酒空了,还有两坛五两的酒也空了,酒坛子歪歪扭扭地躺在地毯上。 老道喝醉了,手中拿着盛酒的葫芦,嘴中叼着筒筒骨,胡言乱语。 周遗昉竭力保持着脚步不变,保持着冷静自持的表情,扶着醉醺醺的老道去准备好的客房休息。 将他放到床上时,老道在乾坤袋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小指大小的竹筒,里面是一只很小很小的蛊虫。 他大着舌头道:“把,把这个梦忧蛊,碾碎了,放进香炉里,你,你就能梦到你想梦到的。” “是我的错……” 他还未说完,就醉得睡了过去。 周遗昉从他手里拿走竹筒,替他掩好被子,才慢慢走出房间,顺手关好房门。 耳边还回响着果燃道人的话,如果不分开,上一世的命运只会提前到来而已。 只有彻底成为帝星,让她成为皇后,才是最大的保护。 暂时放开手,对彼此都好。 周遗昉靠着门,无声无息地看着玩累回房的一猫一人。 再等等,再想想。 - 小荷包里面的枣泥山楂糕还有果脯都和肥橘分吃完了,玩也玩了,吃也吃了,一人一猫坐在房间里面面相觑。 肥橘看了她一眼,趴下来,将两个前爪爪收到肚子下揣着困觉。 周遗昉没回来,她靠着肥橘,一会儿就快睡着了。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淡淡酒气铺面而来。 周遗昉从外面进来,看到她缩在在肥橘身边,一根手指拍了拍她的小肩膀:“怎么在这里睡,上来,去床上睡。” 古蔺兰揉了揉眼睛,爬上他的手。 周遗昉一直抿着嘴巴,抿成一条直直的不愉快的线。 她歪着小脑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裙子太短,只能跪坐,她在他掌心跪得规规矩矩。 “你生气了吗。”她轻轻道,“是不是我太胆小,给你丢脸了。” 她拉了拉他的大拇指,用脸颊贴上去:“别生气啦,我会改的,我会胆子大起来的。”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听话这么乖。 周遗昉心里酸得扭成一片,快把自己酸死了。 这么好,他如何舍得放手。 可是不得不放手,让她自己长大。 他垂着眸:“不是,是我的问题。” 可他明显很不开心啊,古蔺兰想不出是谁的问题。 “今天小花妖表现得特别好是不是,我都没跟你说要见人,让你吓到了吧” 古蔺兰要摇头,她敏感地察觉到周遗昉有些躲她,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去讨好他。 大声道:“周遗昉会保护我,我不害怕。” 她紧紧抱住周遗昉的手指:“我以后都不会害怕的。” 周遗昉心里涩涩的,笑道:“可是我怕啊。” 古蔺兰呆了呆,嘴巴惊讶地张开,她从来没想过周遗昉会害怕。 他是周遗昉呀。 无所不能的周遗昉。 别人做不到的事他都能做到,他是天下最聪明的人。 无所不惧,无所不畏。 他也有会害怕的事情吗? 她忽然想到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到周遗昉的时候,他被人押在刑场上,签令抽下来,刽子手举起大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呼着掩面,唯有他,启唇无声对她说:“别怕。” 别怕…… 那个时候,他怕不怕呢。 应该是怕吧,所有人都怕死呢。 古蔺兰扬起小脸,她灿烂的对他笑:“我也很胆小,你害怕我不会笑话你,我会陪你的。” 周遗昉哑然。 顶着她的笑容,他将她放在床上,拉好被子盖住她:“睡觉吧,我去洗澡。” 看着他落荒而逃,古蔺兰在被子里噗嗤一声偷笑出声,她裹着被子滚了滚,最终闭上眼睛睡着了。 -- 第79页 - 周遗昉洗漱好出来,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上,月色从窗纱外照进来,月色笼罩着架子床,如梦似幻。 他看了一眼,最终低下头,下了某个决心,将果燃道人给的那个竹筒打开。 小小的赤红色小虫子从竹筒中爬出来。 他用帕子将小虫捏起来,放进装好香料的药盅里将小虫和香料碾碎。 用小扫把将香炉里的余灰扫净,重新打香饼,点上一角,袅袅青烟从炉子里升起。 周遗昉回到床上,偏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古蔺兰,将她手脚收回小被子里才闭上眼睛,双手置于腹部。 不一会儿房间里一显一隐两道呼吸声平静有规律地想起。 梦境晃晃,周遗昉睁开眼。 刚入梦他就觉得不对,他好像被禁锢在了某个地方,不能像以往的梦境一样随风而走,随心所动。 他睁开眼,听到耳边有人通报:“郎君,夫人不见了。” 周遗昉感觉身体不由自主地转向那个出声的方向,是一个穿着藤甲的苗人。 他脑海中涌现出这个身体的记忆,是她的侍卫。 他听到自己冷声道:“何时不见的,为何会不见,你们不是跟着夫人吗。” 那苗人吱吱呜呜地,硬着头皮道:“或许,或许夫人是想家了,南诏离益州近,夫人说不定是想回家看看,一时没注意到,夫人就不见了。” 梦中的自己耐着性子等他说完,眉头一皱,沉声道:“我从未说过夫人家在何处,你如何得知夫人是回益州去了。” 他余光瞥见苗兵微微颤抖的脚,还有慌乱中投向巫王的视线,声音凉薄得好像将冰冷的刀片贴在人脖颈之上。 近乎无情道:“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若夫人有任何闪失,我有一百种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你便是现在吞毒药,我也会将你肚子剖开,把胃给你割掉,再叫人将你的肚子缝起来,用世间最好的药给你吊着,让你一时死不了,再每个时辰给你喂饭。” “你若哪只手不老实想寻死,我便剁你哪只手,再叫人将它剁成陷,包成包子给你吃。” “你没了胃,所有的东西都直接掉到肚子里,啧,你想想,会不会先从肚子里开始烂起来,到时候外面还是好的,里面却是满肚子虫。” 22岁的周遗昉,总有各种折磨人的招数。 那苗兵颤颤得受不住他的目光,眼睛一闭,跪在他面前:“巫王,巫王救救我,不是我要做的。” 周遗昉眼神冷下来,他感觉这具身体的视线与昔日好友对视。 踏出一步,揪起巫王的领子。 两人都身高腿长,贴在一处旗鼓相当。 巫王闭上眼睛,认命地自嘲:“是,我叫人把她送走了。” 周遗昉神色恍惚。 他看着昔日好友笑出眼泪,对着他大声道:“我叫人把她送到了靖王府,局势不稳,她在你身边只会影响到你,靖王府在找她,愿意用万两金换她,万两金,能买多少匹马!她本就是应该嫁去靖王府的人,我跟她说你白藏后就会来接她,那个蠢女人她信了哈哈哈哈。” “都不要她了,她还信哈哈哈。你以为她落到靖王府还有活吗?哈哈哈哈。” 周遗昉只觉得晕得厉害,也渴血得厉害,是身体的反应,这具身体,想杀.人。 他上一世的身体,想杀.人。 他看着面前着苗装的男人,脆弱的脖颈皮肤上因痴狂鼓起一个一个小小的点,是蛊虫在疯狂叫衅。 猝然出手,那双清绝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巫王,大手死死掐住他脖子,手慢慢收紧。 他俯视着他,一双漆黑的眼睛,从他瞳孔中看到不远处的门后藏着一个高挑的麦色皮肤的女子。 视线睨过,身体轻嗤了一声,将手中的人丢到一边:“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帮你,南诏与你是死是活,与我再没有干系。” 他看到了巫王惊恐的表情。 巫王不顾咳嗽,尖利道:“为了个女人!蛮儿说得没错,你为了个女人竟不顾兄弟!你以为你回的去吗!我早以你的名义发了檄文给皇室,你信不信,你只要敢去,那个女人就会被杀了祭旗。” 话音一落,却是周遗昉笑了。 屋外寒风咧咧作响,他的笑让屋里的人纷纷胆寒。 他听见自己说:“我把兵权归还,免天下一场生灵涂炭,以命换命,有何不敢。” 巫王瞳孔微缩。 果然是疯子。 蛮儿在门后,眼泪簌簌落下。 梦境一变再变,他找到皇叔祖学蛮横的巫术,用兵权与皇帝交易,终是在白藏前一日,他被押送菜市口,她从打点过的靖王府畅通无阻地出来。 她和分别时大有不同,面上苍白,身子弱到站不住,一向温顺听话的人睁着大大的眼睛,含泪看他。 她一定会被他喷溅的血吓到。 周遗昉皱了皱眉,忽然看见自己嘴角上扬,眼睛笑得弯弯,启唇无声道:“别怕。” 我来接你,别怕。 那个胆小的人儿,看着刽子手举起大刀,看着他人头落地,看着他的头一路滚过来,停在她脚边,轻吻她的鞋面。 粘稠的血液铺散开,染红了她的绣鞋。 可那个胆小的小姑娘没害怕,她站在那儿,所有人都散了,她还是站在那。 -- 第80页 有人拿着馒头来蘸她脚边温热的血,她也没有反应。 好久好久,她才蹲下来,抱起他的头。 周遗昉感受着她柔软的手指在他面上轻柔抚摸。 她没有害怕。 她很轻很温柔地和他说话:“周遗昉,你这个坏蛋,你丢下我了。” “你把我丢在靖王府,他们欺负我,你不来帮我,你让人跟我说白藏来接我,也是骗我的,你食言了。” 她抱住他走啊走,走到一处长满繁花的地方,再也没有力气走下去,抱着他的头坐到地上。 周遗昉感觉她的力气慢慢逝去,在她缓缓倒下,如小兽般无辜地闭上眼时,她笑着看着天,眼角渗出眼泪:“但我不怪你。” “你也身不由己,有你在,我就不怕。” “真好,我们死在一起,死在朱夏最后一日,待明天白藏一到,红叶落满身,这也很好。” 以天为被地为良,满身红叶做衣裳,这也很好。 周遗昉喉咙发涩。 俶尔之间,天际变成云墨之色,周遗昉感觉自己挣脱了束缚,耳边巫祝之声清晰可闻,他抬头,他的皇叔祖果燃道人站在不远的山头,拂尘挂在肩头,张开双手,像跳大神一般,嘴中念念有词。 他不由自主跟着他念出声,感觉胸口钝疼,犹如溺水一般,呼吸不上来。 那是以生命为代价的禁术。 长长的巫术咒语念完,身子仿佛被人拽着往下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他剥离出梦境,他猛地睁开眼,整个人躺在床上大口喘气。 一盘香燃尽,空气里还残余着清雅的味道,梦忧蛊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 梦境里的都是真的。 她死了,她到死都信他,依赖他。 就算以为他把她丢到靖王府,她仍旧信他。 周遗昉痛苦地抓着头发,纤长的睫毛覆盖着眸子,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上一世的痛苦不能延续到这一世。 她继续留在这儿,真的会出事。 只有他把所有隐患都解决掉,她才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他下意识地伸手掀开被子想看她,可伸手出去,触到一具温热的身体。 是十三四岁的身量。 皮肤细腻,手臂纤软,小小的身架在怀里没有什么重量。 她翻了个身,主动贴到他怀里,梦到他下午的不开心,嘴巴一瘪有无限委屈,说着梦话:“我以后不胆小了,你不要生气。” 一句话把周遗昉的心酸道了尽。 她果真不会胆小了,她在没有他的日子里独当一面。 她明明知道去靖王府可能会死,但她去了。 她亲眼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看着他的尸体倒在那儿,她没有吓坏。 她抱着一个人头,走过街市,走到野外。 周遗昉喉头哽咽,看着她安静乖巧的睡颜:“周遗昉怎么会生你的气,一辈子都不会生你的气。” 若果他生你的气,不是你不好,是他不够好。 你是这世界上最胆大,最美好,最让人怜惜的姑娘。 他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能对你生气。 如果他有一天惹你生气了,你一定不要轻易原谅他。 轻易原谅他,上辈子的周遗昉会生气。 若有人惹伤心了这天下最好最好的姑娘,便是他自己,他也不能原谅。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将她贴在额角和腮边的碎发拨开,直视着她漂亮的面庞。 她还怎么小。 周遗昉手撑着脑袋,侧躺在她身边,伸手捏了捏她睡得粉嘟嘟的香腮,把她捏得生气。 古蔺兰挣扎着将眼睛挣开一条缝,朦胧中将他看做了夹心小馒头。 凑上前去,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嘟囔道:“讨厌的小馒头,长了嘴巴,会咬我脸。” 又睡着了。 梦中周遗昉带她去吃夹枣泥的馒头,酸酸甜甜的枣泥,入口即化,她笑着一口一个手指大的小馒头。 周遗昉看着她嘴角的笑,耳边却回荡着果燃的话。 “如果不分开,上一世的命运只会提前到来而已。 只有彻底成为帝星,让她成为皇后,才是最大的保护。 暂时放开手,对彼此都好。” 心中仿佛被针扎着,细细麻麻地刺疼。 “小花妖啊……” 第38章 (捉虫) 别哭 槐月将至,天亮得越来越早,雄鸡叫过三遍,天边泛起点点鱼肚白,天上又开始下起了小雨,周遗昉在黑暗中安静地坐了半个晚上。 古蔺兰翻了个身,全部被子都被她裹在身上,就成了一个蚕宝宝,睡得熟熟的。 周遗昉回头看了她一眼。 少女梦中不止梦见了什么,秀气的眉毛皱了皱,委屈地抽鼻子。 雨大了起来,安静的早晨,只有厨房那边有了动静,早起的厨娘和奴仆新一天工作的开始了。 他拿着伞出门,想了想,将伞放在脚边靠着,将门锁上,正好碰上红叶从外面回来。 “阿郎?” 红叶抖了抖收起来的纸伞,上前:“阿郎怎么不多睡会儿,这个时辰厨房还没做好早饭,我这就去厨房催一催。” 周遗昉本想拒绝,但想到一会儿她就要走,陪她吃个早饭再走也好,接话道:“好,叫厨娘多准备些枣泥馅的糕点,再做些夹枣泥山楂的小馒头,手指大小就可。” -- 第81页 嘱咐完红叶,他举伞往果燃道人的屋子去。 推开没有插门的房门,鼾声如雷。 果燃躺在床上,他昨夜走时是什么样的姿势,今早还是怎样的姿势。 周遗昉收了伞,倒放着插进门口的单条屏专门放伞的洞口里。 透明的水珠沿着伞面流下来,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周遗昉将门关上,点上灯,将果燃道人推醒。 道人昨日吃酒吃了个烂醉,今日一早被推醒还是懵的,看到面前放大的俊脸,记忆还停留在昨夜喝酒时,手在空中捞了捞,迷迷瞪瞪道:“好酒,好…好。” 周遗昉将他托抱起来,拿枕头垫在他身后靠坐着,去取了壶热水,倒了一杯,递给他喝。 连灌两杯热水,果燃道人才醒了过来。 他晕了一会儿,醒完神:“小子,大早上不睡觉来找我这个老头子干嘛呢。” 周遗昉直入主题:“我想让您把她带走。” 若是她还是个小小的人儿,藏在身边也没什么,巫王和蛮儿根本发现不了她,只是带兵打仗的时候要随身带上战场凶险了些。 但现在她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将一个女子藏于军中,短时还好,若是三年五载,根本就藏不住。 而且战场上凶险,他自己也许能活下来,但他不能保证能护着她安全无恙地活下来。 他若在战场上有什么意外,谁来照顾她呢,到时巫王趁机算计她该怎么办:“您说的对,只有我足够强大,强大到无人能撼动时才能真正地庇护她。” 果燃道人呷了口热水:“想好了?什么时候走。” 周遗昉郑重道:“今日一早就走,有劳皇叔祖带她游历,别让人发现她,我已经叫红叶开始准备干粮。” 果燃道人感慨道:“云游可是一件苦中作乐的事,这小娘子身娇肉贵的,可有得受了。你要做的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她若遇上更好的,凭什么等你呢。” 知晓他故意这样说,周遗昉也没有恼他。 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很好的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让人看不出他是怎么想的。 他沉默地坐了很久。 直到红叶叫他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仆从捧着洗漱的用具等候在廊下,周遗昉才起身。 开门时,他回头凝视着果燃认真道:“没有更好的,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对她更好,就算为她死一百次一千次,她依旧会爱上我。” 眼中执拗和郁气并生。 一出屋子,周遗昉就在廊下匆匆洗了面,叫人将吃食先端到果燃道人的屋子里,他拿着伞,在红叶的注视下出了宅子。 他找到那日做衣裳的店,世人皆惧怕苗人,唯恐苗人靠近时会将身上的蛊啊毒的下在人身上,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状凄惨。 在世人眼中,苗人就是阴晴不定,心思狠毒的蛮人,不能轻易得罪。 古蔺兰是一个年少貌美,身体柔弱的女郎。 果燃是一个看起来黄土埋上脖子的穷苦老道。 一个天真烂漫,一个行将就木,两个人行走在路上,看起来就是好欺负的对象。 周遗昉捏着伞柄,每踏出去一步心里就更揪一分,不管果燃有多厉害,多靠谱,只要不是他在她身边,他都会担心。 可他也知道,她是向往自由的。 那些细碎的梦境,还有昨晚梦中得知自己有可能逃出靖王府,她小心翼翼地提起裙子,迈过靖王府小角门,脚步即将落地时,仿佛踏过了某个看不见进的线,外界的声音一下子鲜活响亮起来,竟将她吓得胆怯往后缩。 她看着高耸入云的鼓楼,热闹的街巷,东张西望后闭着眼睛偷偷嗅空气中的味道时那份谨慎小心又满足的样子,真真确确地刺痛了他的心。 她就是一个很喜欢热闹,很喜欢自由的小姑娘。 黑色长靴踩在积水的黄石板上,细密的雨绕过伞面,最终掩着伞骨的方向向下淌,形成一个圆形的雨帘将绯衣少年围绕。 黑靴在苗女的衣裳铺子面前站定,伞面微微向上倾斜,露出伞面下清绝与绝艳并生的漂亮眸子。 下雨客人少,早上也不会有什么声音,但苗七几日前与客人定好了今晨取衣裳,早早就起了,灯油贵,舍不得点,正卸了门板准备借点微亮的天光。 刚卸了一块,雨里撑伞的人就显露出来,不知道在雨里站了多久,瞧着身上没有一点热气,周身都透出一股凉意。 她还记得那双漂亮的眼睛。 苗七匆匆地将门板放进屋里,惊讶地迎出去:“客人这么早就亲自来了,遣奴仆来或叫我们送上贵府也行的。” 周遗昉收了伞进屋。 苗女请他做室内的凳子上:“他爹,客人已经到了,来拿给他家夫人做的衣服,瞧着在外面等的时候有些受凉,快煮点姜茶下来。” 阁楼那头马上响起男人粗线响的答话:“我给香哥穿上衣服就来弄。” 小儿笑声,男人的催促时,还有脚步在木制阁楼上产生的砰砰声传来。 温馨又快乐的一个小家。 女主人温柔体贴,男主人高大负责,稚子天真可爱。 周遗昉静静坐着,他想,若这一世,他和小花妖有未来,他们也能拥有这样的平凡的幸福吗? 她醒来发现他要把她送走,会难过失望吗。 -- 第82页 周遗昉谢过了男人的姜茶,将在旁边铺子买的绣花鞋揣在怀里,拿着从苗女那取的衣裳回去。 他没有打繁重的头饰,那些银片弯成的装饰品只挂在衣服上,好看也不会太过夸张,需要用钱的时候还能应急。 他走在回去的路上,每一步都很沉重,脚步像灌了铅一般,每提一步都需要全身的力量去操控。 他努力地想将注意力从他们即将分开一阵这件事上转移到她会很自由很开心地过一段属于她自己的时光。 她会像小鹿一般在四野里奔跑,没有人能再限制她。 她会像小雏鹰一样学习飞翔,在果燃的庇护下,她会百病无忧,快乐又自在。 只是,这些快乐里全都暂时没有他而已。 只是暂时而已。 捏着伞柄的手用力收紧。 他难受地弯着腰,仿佛肺部被一只看不看的大手紧攥着,急促地大口呼吸。 明明已经想好了的,想明白了的,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 古蔺兰此时正在睡着,她还不知道身边铺位已经凉了,那人已经出门了好久。 她一直陷在梦里走不出去,胸口越来越闷,越来越疼,躺在床上大汗淋漓。 忽然,她揪着手指,猛地坐起来,惊讶地看着自己恢复正常大小的身子,泪流满面。 她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她一晚上困在梦里,一时是巫王骗她,将她送走,一时是周遗昉为了救她,甘愿献上项上人头。 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漂亮的鸦羽般的睫毛覆盖住星星般的眼睛,眼泪如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一直往下掉。 她被巫王下过蛊,记忆有些参差,她被修改过记忆中一直是周遗昉亲手将她送到靖王府来找她的人手里,他夸她穿红嫁衣好看,他说白藏前来接她。 在生命的最后,她还问侍女,阿郎什么时候来接她,说好白藏前的,他食言了。 她们却以为她说的是大郎古蔺谌。 她们哭,说她病得不好了,若是好好的,就会清楚,在古蔺谌把她送出门上香车那一刻就永远不会来接她了。 其实,她等的从来不是古蔺谌,她要等的,只是一个周遗昉而已。 她以为是再一次被放弃,可原来,他从来没放弃过她,他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也要她好好的。 一颗颗泪珠沿着光滑小巧的面庞流下。 她缩在被子里泣不成声。 好在还有机会,这一世还能弥补。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不愿再浪费时间,手背覆盖在眼睛上,揉掉眼泪。 准备从床上起来,却发现自己没有衣裳穿。 她记得之前周遗昉给她定做小人儿衣裳的时候有给她买过正常衣裳,只是没鞋子。 立马裹着被子下床,长长的被子垂在脚后,差点让她摔倒。 古蔺兰踉跄了一下,扶着衣橱站好。 柜子很大,下面是周遗昉的衣物鞋袜,分不同的区域放置,多是绯色白色的衣裳,黑色的长靴。 她弯着腰差点钻进柜子里去找,最终在一个很小的隔间里发现了一个小包裹,里面是女孩子的整套衣裳。 从里到外,什么都有。 梨子色的衣裙,小臂上被细细的白丝带束着,上面点缀着几朵白瓣黄瓣橙蕊绉纱花。 衣裳旁边一个小盒,里面是几支红果果头饰,可以夹在辫子上。 她看见那几支红果果的时候,耳朵就不自觉红了。 穿好衣裳,编好头发,她拉着裙摆在镜子在整身铜镜前转了个圈圈,蹦蹦跳跳地往门口去。 她急切地想见到周遗昉,给他一个惊喜。 拉了拉,门没拉开,锁磕碰门环的声音传来。 古蔺兰脸上的笑坍塌下来,她嘟着嘴巴,不高兴了:“臭人,坏人,把我锁在家里。” 他肯定是因为昨天她在长辈面前表现不好,所以生气把她关家里,不让她见人了。 她此时还不知道周遗昉想和她分开一段时间,当下只是想着她真的生气啦。 肚子忽然叫了一声,她肚皮饿了。 古蔺兰气得将自己砸到床上,用手锤周遗昉的枕头。 生气生气生气,超生气,要哄很久才会和好! - 日始,太阳光冉冉从天际升起,街头巷尾逐年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有了声响,白色的炊烟攀上青天。 周遗昉带着很多东西回来,虽然用纸裹着,但看得出是衣裳一类柔软的东西。 红叶一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周遗昉打着伞一出现,他就蹿了过来,想接过自家阿郎手里的东西。 可手刚伸出去,还未触碰到外面的黄纸,周遗昉便用拿伞的那只手格挡住他。 眼神直直看着红叶,哑声道:“我自己拿。” 他这才看到阿郎右肩膀湿了一大片。 红叶恍惚了一瞬,阿郎是一直举伞护着那个包裹去了吗。 他不明所以,但看阿郎并不太想谈这个,转开话题道:“阿郎你走之前叫厨房做的东西好了,要现在就用吗?” 周遗昉点了点头,没什么感情道:“用吧。” 红叶忙问:“在小厅用还是在您屋里用。” 周遗昉焦虑地皱了皱眉,最终沉声道:“端一碟子到我屋里,剩下的全部装起来,一并送到我屋里。” -- 第83页 红叶正要走,他淡淡道:“将果燃道人也请来。” 雨更大了些,天上太阳和雨同时出,许多人出来看这少见的景象。 周遗昉坏抱着包裹,与他们背驰而行,一个人穿过廊道,走过花树掩映的小花园,回到了院子前。 果燃已经等在他门口,研究着门上的锁。 见他回来,回头道:“乖侄孙,你这什么锁,这么多芯,屋子里放着宝贝你防贼呢。” 周遗昉没听到,他凝视着那扇门,视线仿佛要穿透过这扇门看到里面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他找出钥匙,将钥匙捅进黄铜锁里。 与此同时,古蔺兰听到外面开锁的声音,她抬起头,缓缓往外望去。 她一看,周遗昉回来了。 一时就把生气抛在脑后。 小姑娘开开心心地冲他奔过去,软唧唧地在他面前蹦:“周遗昉,周遗昉,你看我,我变大了!” 没有回应,她迷茫地抬起头去。 男人抿着唇,死死压抑着眼中情绪,蹲下来看着她。 还是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眼尾还是那抹天生的红,可他眼底饱含的复杂情绪让她难以理解,却又莫名觉得心慌。 四目相对,他启唇,她马上伸手捂住耳朵,大眼睛睁的大大地,而后轻轻眨了眨,就那样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周遗昉心里立时密密麻麻地泛起疼,她的眼神就像一把一把小刺,不断地在他心里扎动,可他偏偏舍不得遮住她的眼睛。 她就那样死死盯着他。 周遗昉喉头哽咽,拉下她的手,指着果燃道人小声道:“这位果燃道人我皇叔祖,跟着他走,他会庇护你,你现在长大了,不方便跟着我,我也不能再把你揣在怀里对不对,你乖乖听话,要听皇叔祖的话,等我来接你。” 古蔺兰挣脱他的手,用袖子遮住眼睛,只露出一张若软的颤抖的唇,无声流泪。 周遗昉拼命抑制住情绪,他要冷静,要理智。 如果他不冷静下来,理智下来,只会让情况失控,走向更坏的结局。 他不能害她。 周遗昉深吸了一口气,捉着她的手放下来,直视她泪眼朦胧的双眼,眼底还是忍不住地红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乖一点,别哭,我肯定来接你。” 古蔺兰摇头,她抽了抽鼻子,额头抵着他的手心,哭腔道:“我不变大也没关系的,我很喜欢小小的样子,请让我变回去吧。” 第39章 (捉虫) 明日有惊喜 周遗昉听到她的话,心一下就酸了。 古蔺兰抬起头,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变大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周遗昉看着她,一时嘴巴里发苦,张口就道:“不是!” “先吃点东西吧。”他深吸了口气,叫外面的人进来。 两人一时无话。 古蔺兰低着头脸色煞白。 苗人仆从们端着菜进来,低着头不敢随便看。 她们在外面时就听到了里面有女人的声音。 虽然惊讶周郎身边出现的女人不是蛮儿公主,但她们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她,唯恐犯了周郎的忌讳。 只有角落里的一个苗人婢女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对上她的目光,快速地垂下头,快速将手里的食盒打开,让同伴将菜放上桌。 天色尚早,外面阴雨绵绵,屋子里点上烛火还有些昏暗,暖黄的烛光照在那个女人的脸上,柔软的麋鹿般的眸子里星火跳动。 那个女人就坐在一边,由周郎照顾着用早膳,她拿起青玉箸,夹了一筷子馎饦,吃了一口便不吃了。 周郎给她放了些辣油和晒醋,她抿着唇又用了两筷子,撂筷不吃了。 中原人早上都要吃小食,大多是吃粥和馎饦,第一次见这么挑嘴的,可周郎也不生气,就这样惯着她,还给她夹了一筷子小馒头在小瓷碟里。 周郎伸手拍了拍那个女人又细又软的腰:“叫厨房给你做的,枣泥山楂陷儿,试试喜不喜欢。” 果燃道人咳了一声,摔下筷子:“腻腻歪歪,没眼看了,老道在外面等你们,吃完就将人给我送来。” 苗女余光瞥见,汗从额角流了下来。 周郎从来没有这样宠过蛮儿公主。 若是蛮儿公主知道了,还不得翻天…… 到时候她发起威来,吃苦头的还是她们。 苗女心里打鼓,该不该把消息递出去。 可要是不报给公主,巫王和公主从别处知道了消息,更饶不了她。 好在那个女人咬着唇哭了,周郎将她们都撵了出去。 苗人仆从们回到廊下,等着里面叫撤盘子的时候再进去将盘子拿走。 苗婢借此机会和领头的婢女说要去如厕,和外院的暗线交接好又回去。 刚回去就见同伴们退出了廊下,低着头,缩着手站在院子口。 屋子里似乎正爆发着什么冲突。 - 古蔺兰一手抱着猫和铃兰花,一手被他拽着出来,想要挣脱也挣脱不了,一路踉跄地跟在他身后出门,被他强行塞进马车。 他将肩上的包袱取下来,放进车厢里,叫赶车的人上路。 古蔺兰连忙打开车,扒在车窗上,朝他看去,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子,红红的耳朵,好像一只小兔子:“为什么。” -- 第84页 马车里还坐着果燃道人,感觉到动静,微微掀起一点眼皮,看了两人一眼,继续闭着眼睛咂嘴。 周遗昉神色微冷,拍了拍马屁股,问赶车的青叶:“都打点妥当了吗?” 青叶垂首:“阿郎放心。” 周遗昉道:“两辆车一同出城,出了城在野郊分叉口的将他们放下来,一辆往西,一辆往北。” 青叶捏着马缰,点头:“是,阿郎。” 周遗昉使劲抽了一下马屁股,马车轱辘往前走。 古蔺兰眼泪哗哗掉,执着地伸出半个身子,问他:“为什么。” 美人流泪,连老天爷都好似对她格外爱怜,雨声渐小,太阳从青色的云层中露出一角,照在下过雨的地上,折射着如绫罗绸缎般的光华,月色照影一般倒映着街景。 她半个身子探出来,路过一处水洼,马车颠簸了一下,她从车窗上掉下来。 雨水打湿了她的肩膀。 “青叶!停车!!”变故一时惊呆了周遗昉,他拔腿跑到她身边,蹲下身着急地看她摔伤了没有。 古蔺兰抓住他的手臂,纤润透明的指甲陷进他的肉里,一双麋鹿般惊慌失措的眼睛水汪汪地望进他眼睛里。 “为什么?”她咬着红唇,眼泪簌簌落下,根本止不住,一抽一抽的,小心翼翼看他。 周遗昉抿唇,替她抹掉眼泪,轻声问:“摔疼了了吗?” 她趴在地上,抬头看他,像虔诚的信徒在仰视她的神明,祈求他的眷顾。 摇了摇头,小声道:“你来了我就不疼了。” 太乖了,乖得让人不想放手。 他忽然有些嫉妒未来的自己。 周遗昉“刷”站起来,闭上眼睛,手指攥成拳,死死用力控制住自己。 周遗昉将她扶起来,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良久,他瘦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将上面的一点污泥逝去,柔声道:“不是一直想他吗,下次再见,就能见到二十二岁的周遗昉。” “五年很快就过了,外面有各种好吃的好玩的,没有条条框框束缚你,也不会有讨厌的周遗昉关着你,就当睡了一觉,醒来就能看到你想看见的那个人。” 古蔺兰愣愣地看着他,须臾,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眼睛不可置信地挣得大大的。 周遗昉深呼了一口气,扯出个难看的笑。 她心跳忽地变快,不听使唤地在胸腔里快速泵动,手指抚上心头,心脏很疼,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周遗昉……”她失神地呐呐道。 她想不到周遗昉也知道上辈子那些过往,他的世界里只有现在的她,无论变大变小,他所关心的爱护的都是她,可是她的世界里不只有他。 她的世界里还有那个更成熟,与她经历颇多的周遗昉。 她所有的期待,看着他发呆,透过他看到那个人的样子都被他看在眼里。 那个梦让他终于意识到,她在看着他出神时,是在看什么——那个未来的周遗昉。 对17、8岁的周遗昉来说,就好像是否定自己。 因为他还不够好,他尚且稚嫩,他没有五年后的周遗昉那样让她安心,周遗昉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心,笑道:“再见时,我就是小花妖喜欢的样子。” 古蔺兰秋水朦胧的眼睛闭上,颤颤道:“可17岁的周遗昉,我也喜欢。” 她抓着周遗昉的衣袖,求他:“我陪了你的22岁,虽然很短,可我很欢喜,我不想错过你的17岁,18岁,19岁,还有你的及冠礼。” 周遗昉大手握住她的小手,心里很是熨帖,她说她也很喜欢他,喜欢17岁,还是束发之年的他。 那是不是说,她不是因为喜欢22岁的周遗昉才喜欢他的,是因为她喜欢他,喜欢任何时候的他,不管在什么时候相逢,他都有吸引她的地方,她都会喜欢上他,喜欢他这个人。 他的大手又热又红,抱住她细弱的肩膀,深深地看着她,似将她此时的模样刻进心里。 “我会永远喜欢小花妖,每天给小花妖写信,我的每一个生辰,小花妖的每一个生辰,都会准备好礼物。” 他热烈而激动地捧着她的脸,目光灼热地要将她烧起来:“不管小花妖走到哪里,都会差人将礼物送到。” 古蔺兰害羞地将目光挪开。 年少的喜欢总是热情似火。 她的脸一定红了,就像峨眉山的猴子屁股一样。 柔软洁白的面庞在手心里滑过,周遗昉抿唇:“你的侍女和妈妈,我都让人照料着,那个假扮你的苗女,我也抓了起来。” “还有你那个庶姐,我让你爹将她送去了青城山,这辈子都只能呆在在山上当女冠。” “还有古蔺谌,他把李丽娘的人头带去见靖王世子,被靖王世子抓起来打了一顿。” 古蔺兰一边哭一边笑。 原来,被人关心,背后有人撑腰,会帮她把欺负她的人全都欺负回去是这样。 他说了很多,说到天光大亮,才不得不停下来,看着古蔺兰消沉的眉眼恢复了往日的灵动美丽,他轻声道:“还差巫王、靖王府、李京安、周少师……你信我吗。” 古蔺兰点头,“嗯”了一声。 周遗昉笑了一声:“皇叔祖是一位好老师,你跟着他游历,见过更大的海,更大的山,见过世间百态才能更强大,这些,我都不能给你。” -- 第85页 他从小就奉行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的道理。 小花妖只有不断积累,不断成长,万一他仍旧活不过22岁,她也能有丰富的见识和夯实的学养,可以照顾好自己,有能力选择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他俯身抱住她,在她耳边道:“以后小花妖也能帮我出谋划策了。” 古蔺兰在他怀里蹭掉眼泪,两只小手放开他的袖子,软软的手臂用力的抱住他的腰:“嗯。” 她不会做周遗昉的负担的。 “我会好好学的。”她承诺道,“你也不要忘了给我写信,每天写信。” 她在周遗昉的帮助下爬上马车,马车里点着炭盆,不用担心穿着湿掉的衣服而难受。 她趴在车窗上,在绵绵的细雨中一路回头。 精致小巧的吊脚楼下,少年郎手中的伞垂落在地上,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 他暗暗发誓,一定不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 夜里,雨下大了。 宅子里的苗仆寻到机会出府,在蛮儿公主面前说到早晨那个女人的事。 “那位女郎被周郎奉为上宾,周郎为她布菜,伺候她用小食。” 屋子里的人具是高声不敢出,连呼吸都小心屏住。 蛮儿手里喂着的蛊虫瞬间被她捏破了脑袋,眼底毫无情绪:“然后呢。” 苗仆吞吞吐吐地不敢说下去,生怕公主迁怒到她身上,将她的脑袋也捏爆。 蛮儿瞥了她一眼,拿银刀将手指上的虫液刮去,不知是说给苗仆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杀你,一个女人而已,中原男人三妻四妾,地位越是尊崇,后院里的女人越多,我只是问一句,并不会为难你。” 苗仆低着头。 蛮儿遗憾道:“我手底不留无用之人。” 周围伺候的苗人眼神具跳了一跳,没有用的人会被扔进虫谷里喂虫子。 没有人想被喂虫子。 只要去虫谷捡过尸骨的人就知道那里多恶心,长虫盘在白惨惨的骨头上,去捡尸骨的人捡起头骨时,对上那黑漆漆的眼睛,眼眶和鼻骨里还会掉出爬虫来。 死在虫谷里的人痛苦。 去捡骨的人也痛苦。 苗仆打了个颤,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说与不说都会被蛮儿公主迁怒。 苗仆选了一个折中的回答,她道:“后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周郎将她撵走了。” “撵走了?”蛮儿不解,眉头一竖:“你不是说周郎待她很好,怎么忽然将她撵走了,既然是撵走,你方才又怎么不敢回答我。” 苗仆面不改色,她说的都是实话,只是说了一半而已,撵走是真,最后两人依依惜别也是真。 “那位女郎不是一个人走的,她是和一个老道士一起走的,她好像是那个老道的弟子。” 蛮儿眼睛缩了一下:“是一个蓄长眉毛,眉毛白色的老道吗?他叫什么,是不是叫果燃。” 苗仆道:“是的,公主。” “他竟然交给了果燃道人,果燃道人,哈……”蛮儿失魂落魄地坐在竹椅上,手中银刀滑落而不知:“他怕我害她?” “交给果燃又如何呢,我就不敢动手吗?”她怔怔地低语。 “公主,果燃道人是当今皇叔祖,当今唯一的长辈,和天.朝皇室有牵扯,天.朝重孝,公主三思。”蛮儿身边的老仆道。 “那我就要忍着?我不动手那他就是别人的了。” 蛮儿心中酸涩,眼泪如断线般掉下来,抽抽搭搭的,完全没有了平时的盛气凌人。 她平时也是很骄傲一个人。 下定决心一般,认真对老仆从道:“既然她已经被送走了,那我也不追究,我就陪着他,我不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不会感动。” 老仆从担忧地看着她。 若这样真的对周郎有用,周郎也不会这么多年没有结果,还对公主避如蛇蝎。 况且…… 巫王不一定会让公主再任性下去。 此时巫王王宫中。 巫王坐在宝座上。 底下族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半日前,天.朝的一万军队和粮草从南诏撤兵,遣兵调将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动静,他们的人却没有半分察觉,等到周遗昉带着一队穿着戎装的苗兵黑衣卫扬鞭出城,尘土铺天盖地他们才反应过,周郎这几日都没闲着,是联系了几个苗寨部落,整顿好兵力,抛下他们南诏直接对吐蕃出兵了。 有些人骂城防军不早报,对周遗昉一行人出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城防军回骂军队驻扎在郊区属军队勘察,关城防什么事。 是公主只顾儿女私情才会让军队有所忌讳,对这么大的决策失误都瞒报。 “啪!” 茶杯摔碎在地上,屋子中猛然一静。 吵闹的族人安静地看着碎在他们王脚边的茶盏,不敢说话。 巫王坐在宝座上,目光凝视着屋子里的族人,心里怒火难耐:“什么时候你们还在推卸责任!!” 周遗昉抛弃了他们,没有朝堂的支持,他们只会被吐蕃和其余五诏欺负。 他相信周遗昉会大打退吐蕃,可那样的话,未来的十几二十年中,受重用的只会是此次被周遗昉带去的几个苗部,而非南诏。 -- 第86页 若要统一六诏和其余小部落,做领头羊的也只会是那几个苗部中的一个,然后是其余几个苗部,最后才是六诏。 而且周遗昉已经有了女人,它那么痛恨李京安和周少师那样的人,势必更不会接受蛮儿。 巫王痛苦地揪脑袋,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留下的暗线间人,所以借此敲打他。 周遗昉防备心真是太强了。 在苗仆传话回来时,他就想到了把那个女人骗走,随便骗去哪儿嫁了,别人玷污了的女子,他不信周遗昉还会要。 可没想到。 周遗昉动作那么快。 竟然叫果燃道人连夜赶来将人接走。 巫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或许,他应该想想联姻,周遗昉选的那几个小苗,有两个是实力蛮横的部落,族里的少主他也见过几次,虽然比不上周遗昉,但也是不可多得的儿郎。 两个部族联姻,也算是受到周遗昉的庇护。 这次不管蛮儿公主怎么闹,还是在族人的一片欢声中嫁去了实力最强劲的苗寨。 - 周遗昉在新一处刚安营扎寨,青叶被他送去保护古蔺兰去了,只有红叶在身边。 红叶给他取了一篓子上一年的布福娜。 这种水果被当地苗人当成天上天女抛下来的绣球果,红色的球状外表很是好看。 周遗昉觉得新奇,禀退了众人后,下意识想和小花妖分享。 他偏头看向枕头边的核桃小床,叫了一声:“小花妖。” 没人回应他,小床上空空的。 主人已经很久未躺过,以后也不会再躺这个小床。 他反应过来,小花妖不在他身边了啊。 - 西南苗与吐蕃的战事在周遗昉的指导下吐蕃连连败退。 吐蕃连年骚.扰边境,周边几个部落和边境百姓苦不堪然,见周遗昉的军队势堪破竹,纷纷加入他的队伍。 一路招兵买马,军队越来越庞大。 期间靖王府和李京安篡涌皇帝收回周遗昉兵权,另派人来接手,要将周遗昉押回长安问罪。 周遗昉就地反了。 没有人比他更熟朝廷的军队布署,哪个将军爱用什么阵打仗他一清二楚。 最近的一场丈打得畅快,朝廷有降的意图,周遗昉终于又有时间拿起毛笔正给小姑娘写信。 古蔺兰在马车中睡了一觉,醒来时下意识叫周遗昉,可没人应她。 他们已经又换了一辆驴车,在一处土路旁边安营。 周围不远处还有一些受他们救治的兵丁和百姓。 便宜师父不知道跑去哪里玩去了,只有她睡在马车里,青叶在外面烧了一堆火。 她打开手边的小匣子,里面一封一封信躺在里面。 边角已经卷起来,可见主人时长拿出来看。 因为每月送来的这些信,所以哪怕已经离开了五年,她还是觉得周遗昉还在她身边。 但每次醒来时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以往她一睁眼,周遗昉都会在她身边。 她慢吞吞地坐直身子,叹了口气。 鸦青色的长发滑到了手臂上,她随意地用手编了编,编成四股大辫子,垂在尚带睡痕的白皙面颊边。 青叶听到车里的动静,低着头将阿郎遣人送来的水果和信恭恭敬敬地捧到藏青色的布帘前。 “夫人,这是阿郎的信和礼物。” 古蔺兰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她迫不及待地将信拆开,里面是一封小像。 她噗嗤一声笑起来。 他画了一幅没骨画,红色的漂亮果子,像绣球一样美丽,古蔺兰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果子。 果子上扒着一个小小人儿,小小的手摸着果果,一口啃在上面。 小人儿眼睛眯起,旁边用小字标注着:想,大果果,嘿咻嘿咻? 那个小人儿说不出的可爱熟悉,古蔺兰越看越眼熟,忽然想到,这不是她吗?! 她脸色一红,周遗昉这个大变态。 偷偷骂过他后又止不住思念。 她不由想到,周遗昉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们一路云游,也遇上了一些难民。 每有战事,受苦的总是百姓,文人墨客不也写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可她从没在那些百姓嘴里听到过周遗昉的坏话。 他们夸他短短几年就将吐蕃打退,还收复失地,还田于民,从不像朝廷的大臣一样纸上谈兵,夸夸其谈,他只爱用宠用做实事有本事的人,听说他每日沉浸在苍生社稷中,废寝忘食,洁身自好,没有女人能近他的身。 凡是周郎所在的城池,都在施行轻徭薄赋休养生息的政策,百废待兴,周郎的军队不取百姓一米一粟,他们都在往周郎的城池赶去。 他们由衷希望周郎和朝廷的谈判能有一个好结果。 古蔺兰他们也在慢慢往那里靠近。 今日已经快要看到城池,便宜师父神出鬼没地从路边的树枝上跳到了车里。 他咳了一声,伸了个懒腰。 古蔺兰假意没嗅到他身上的酒味,做完了一天的课业,将百毒书放下,甜丝丝地凑过去:“师父,我们还有多久到呀。” 果燃道人瞪了她一眼:“没出息的小鬼头,见情郎就这么迫不及待。” 她腮帮子鼓起来,不害臊地点头,但脸还是红了,老实道:“没出息。” -- 第87页 果燃道人气笑了,撩起布帘,指了指前面的两座山:“喏,明天就到了。” 隔着两座山。 明天就到了。 那两座山后就是周遗昉的营地。 古蔺兰心如擂鼓,她小心按着心口。 五年,整整五年,每月都在通信,每次生辰他们都互送礼物,似乎并没有什么生疏,彼此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他在前面打仗,每收一座城,她和师父还有青叶就在后面救治伤病伤民。 可到底五年了,她长大了,长开了,再次相见,他会不会认不出她。 她揉了揉眼睛,掏出自己写的信,钻出车厢找到靠在老树下修整行李的青叶。 她坐到青叶对面,双手捧着书信:“大人可以帮我交给周遗昉吗?” 她知晓他们有很多传递消息的渠道,不然为何这五年间,战火纷飞,书信和礼物却从未断过。 青叶“刷”地站起来,拍干净手,又在衣角上擦了擦才接过信:“夫人客气,我马上给阿郎送去。” 面前美丽高贵的女郎伸出一根手指,竖着挡在唇下,轻声道:“一定不要告诉他,我们到了附近了。” 青叶顿了顿,他亲自送信,阿郎肯定会知道夫人在附近。 摸了摸脑袋,回头道:“接到夫人的信,阿郎肯定很开心。” - 营地中,诸事从简,周遗昉正和部下端着碗在沙盘前吃饭。 几个二十来岁的大小伙,灰头土脸地一边刨肉到嘴里,一边挪着沙盘,计划哪里修建城池,哪里开荒种植。 帘子忽被人掀起,几个人烦恼地瞪了一眼。 红叶举着信,无视他们愤怒的目光哒哒哒跑到周遗昉面前。 刚打了大胜仗,朝廷的兵退居到了长安城外,朝廷正式递交了停战书。 庆祝胜利中,每个人脸上都是脏兮兮的,没有时间去洗漱,可脸上的笑都是大大的。 红叶跑得汗顺着鬓发流下,在脸上黑一团,白一团:“阿郎!夫人的信!!!你要不要?” 周遗昉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谁的信?”他重复 “夫人的信!” 周遗昉“啪”地放下碗筷,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薅过信。 “哟~哟哟哟……”几个黑漆麻乌的大小伙刨着饭起哄。 周遗昉眼睛眯起,看着她的信忽然笑起来,发觉有人还在,手握成拳头,虚虚掩在唇前,装作镇定自若地咳了一声。 他背过身去拆开信封,手探进去,只摸到里面薄薄一张纸。 他皱了皱眉,不死心地举起信封,放在眼底看了一眼。 真的只有一张? 周遗昉将人都赶走,小心取出信纸,展开来看。 里面只有一副画。 一个小男孩儿,依稀能看出他的模样,左手一只白色的漂亮羽毛,右手一枝红色小果果。 小男孩旁边也配着小字: 想,小果果,嘿咻嘿咻! 一瞬间,周遗昉的小腹紧了紧。 晚上,他将信放在枕边,被子盖着,手在被子下随意摸了摸,并不能完全抚慰好,索性抽出手强行入梦。 他白日是属于政事的,可他整个夜晚,整个梦,都是属于她的。 他还不知,明日就能见到一个惊喜。 第40章 周遗昉,不要咬我耳朵…… 天一亮,驴车就绕着山路往城池方向跑。 等到日薄西天,冬日薄薄的阳光照在驴车车厢上。 周围排队等候检查入城的百姓看着狭小的驴车车厢里,一只白皙纤柔的手撩开了藏青色布帘。 一个穿着鹅黄色和白色多层缎面裙的女郎走下来。发间梨树枝模样的发簪上缀着几朵白纱堆的梨花。顺着城楼前暖黄的灯看她,眉目温柔,身姿风雅。 古蔺兰偏头看了一眼城楼上迎风招展的“周”字旗,一时不明白此时自己是什么滋味。 五年…… 虽然每月都通信。 每一日都想飞到他身边,想这一天早早到来。 可真的站到这里时,却忽然胆怯起来。 见到了该说什么呢? 要用什么样的表情见他才好呢。 越想越乱,她低着头,嘴巴却傻乎乎地扬起。 她大概远远看见他就会不自觉傻笑吧。 城门把守很严格,难民走一条道,有专门接管的官员将他们统一带到划分好的区域。 每个入城的人都要出示路引。 有果燃道人和青叶在,她不需要这个东西,就可以自由进去城门。 他们要先去客栈修整,再去营地。 进城后青叶就给她找了一个会些□□功夫的婢女青雉。 古蔺兰要沐浴,青雉替她去叫热水,店家送了热热的水和新的杅桶上来,还贴心地准备了一盆淘米水供她洗头。 奶白色薄薄的纱裙放在一边。 上头红色的小衣叠的方方正正。 - 营地此时已经烧起火把。 黑乎乎的人头围着锅子坐,乌压压一大片,正喝酒讨论着进了长安城要怎么花这几年周郎分给大家的银子,还有这几年攒的月例。 底下闹哄哄的,周遗昉就坐在一边喝酒一边听他们吹牛。 有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打着酒嗝,指着长安的方向:“我,我要在长安最好的食肆街,买一个铺子给我婆娘,让她,让她来长安卖包子,我婆娘整的包子,好,好得很。” -- 第88页 黑矮的男人摇头:“我没得婆娘,我要接我老娘,我哥死在战场上了,我哥死之前喊我照顾好咱娘,我要在长安买一间小房子,让我老娘过好日子。” 有个男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老子差点就死在战场上了,这个钱,老子要黑气花!” 他们看向火堆旁的郎君:“郎君这样风光霁月的人物,会有什么心愿呢?” “傻呀,郎君的心愿肯定是皇帝禅位,做皇帝啊。” 众人点头,有道理唉! 郎君都被逼造反了,不做皇帝岂不是很下不来台。 郎君这样一个忠心耿耿,为国为民的人都被逼反了。 都怪靖王和京安公主惑乱朝纲。 周遗昉静静地坐着,偶尔拿起酒碗喝一口酒,什么也不想说。 他做到了上辈子的周遗昉没做到的事,他以为自己会很畅快,自己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可是并没有。 他听着周围的将士们将自己之后要做什么,他却很茫然。 甚至有一丝慌张。 他似乎是即将完成了上辈子未完成的事,可接下来又要做什么呢? 他好像是被迫在前进。 上一世的他有明确的目标,他就是要坐上那个位置。 可这一世的他,他的目地好像从一开始就是模糊不清的。 他一直被命运推着往前走。 只是命运让他提前遇到了小花妖。 这一点变故,让所有都不一样了。 他慢慢地想着,深色冰冷的铠甲被橘黄的火光温暖,不自觉嘴唇弯起。 若他所有的期冀和努力,只是为了保护一个小姑娘的幸福和笑呢? 不是为了烦厌又痛苦的恩怨,不是为了让那些不在乎他的人后悔,也不是为了让他们为伤害他付出代价。 他想要的早就已经变了。 他要的是和她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她活着,他也活着,那就很好。 周遗昉喉头微动,置于酒碗边的手越握越紧,眼睛越来越亮。 他一下站起来,吓了周围的将士一大跳。 见他没有其他反应,将士们逐渐恢复了热闹。 周遗昉在这样的热闹声中才真正安定下来。 踩在空中的脚,真正落地了。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拴着,那根线的尽头是小花妖。 周遗昉扫了一眼地上东倒西歪的同袍,一群醉鬼中准确无误地抓起红叶:“夫人与道人云游到何处了?” 红叶迷迷瞪瞪地。 他喝醉了。 若是平时他是肯定会关好嘴巴的。 青叶特意跟他说过,夫人不想阿郎知道她此时已经入城,要给阿郎一个惊喜。 红叶自是知道夫人在阿郎心中的地位。 对阿郎可以没大没小,但对夫人一定要比对阿郎还要体贴还要敬重才行。 夫人有绝对的自由。 夫人的话就是圣旨。 夫人不愿意叫阿郎知道的事,就算阿郎主动问也不能告诉阿郎。 夫人永远是第一位。 可是红叶醉了。 醉了的红叶,只要是阿郎来问的,他的小嘴儿就叭叭叭关不住,一股脑全说了。 他傻乎乎地咧开嘴巴,拽着周遗昉的袖子摇:“夫人啊,夫人今天下午就进城了。” 他打了个酒嗝,抱住周遗昉小腿,像一只摇尾巴的大狗狗:“夫人正在客栈呢,要给阿郎惊喜,阿郎好幸福啊,阿郎知道了开不开心。” “她进城了……”周遗昉怔住,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不敢置信道,“她要给我什么惊喜…” “啪”火堆里的木料爆了一声。 周遗昉突然惊醒。 他弯腰拂开红叶的手,随手拎了个酒罐子来替换他的脚,让红叶抱着。 慢慢走出热闹的宴席。 冬日凉凉的夜风吹在他头上,将他的头吹得无比清醒。 他此时只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反复吵闹。 去见她! 快去见她! 见到她之后呢? 狠狠抱住她!亲亲她!让她漂亮的眼睛盛满他的身影! 这个念头一点清晰,就爬满心头,占据着周遗昉所有心绪。 周遗昉迫不及待想见到她。 他快速跑回自己的营帐,将自己扒了个光,沉重的铠甲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大喊着叫人送水进来。 营地里全是糙老爷们儿的汗味儿、酒味儿,马匹味儿。 他要洗得干干净净的,香喷喷地去见小花妖。 郊外又冷又寒,风还大。 烧热水洗澡费水又费柴火,军营里的汉子一般很少洗澡。 周遗昉等不及,几乎是用一桶凉水洗了头和澡。 他只要一想到小花妖心里念着他,想着他,就浑身燥热,一点也不觉冷。 因为他马上就要见到小花妖了。 兴许她见到他,还会开心得掉眼泪,然后扑进他怀里低低啜泣。 那他一定会抱着她,亲亲她的额头,抱着她哄她。 周遗昉笑着从杅桶里爬起来。 冰凉的水珠沿着身体滑下去,皮肤竟然还隐隐冒着热气,穿戴好衣裳,湿发随意地扎起来,骑着马就奔出了军营。 - 客栈。 -- 第89页 已经是冬天,窗户只留了一个小缝通风,青雉将炭盆烧得烫烫地,将屏风搬来挡住通风的小口,不让寒风将夫人冻到。 净室里细碎的水声响起。 周遗昉进来将青雉换了出去。 青雉在门外守着,周遗昉拿起柔软的细葛布巾子,完成青雉没做完的事。 古蔺兰没察觉换了人。 若换作是蓬清、莲香或是张妈妈中的任何一个人伺候她,周遗昉一替换,她立刻就能发现。 然而,青雉是今日青叶才从暗卫中挑来伺候她的侍女。 她本就对青雉不熟悉,也不知晓她按摩擦身的气力多大。 这就给周遗昉钻了空子。 周遗昉拿着巾子落到她瘦薄的肩背上时,她还很满意这个新侍女下手的轻重。 她将脑袋靠在他手臂上,软绵绵地吩咐:“再用力一点点。” 周遗昉无声地笑,加了一点点劲。 古蔺兰呼吸重了起来,这个侍女不愧是学过功夫的,每次都按在她穴位上,把她按得酥酥麻麻地。 美中不足的是手稍微大了些,两只手放在她肩上,都能把她拎起来了。 而且她指腹上的薄茧弄得她痒痒地,呼吸都颤了起来。 她闭着眼睛将整个后背靠在杅桶边,侧歪着,头偏了一些,软软的脸蛋不甚碰到了“她”的手臂。 古蔺兰皱了皱眉,没有睁眼,嘟囔道:“青雉,你的手臂好有肌肉啊,我的脸硌疼了。” 她之前光着,从周遗昉的角度能看到小巧可爱的肩。 现在靠在杅桶边,贴上他手臂,他直接一览无余。 她还蛊惑而不自知地对他撒娇。 风景直直落入眼中,周遗昉脊背一僵,手指失了控,没收住力气,捏到了她手上的麻筋上。 捏得她娇吟一声。 娇艳的面颊被热气熏得粉红,水珠从鬓角滑过,沿着光滑白皙的下巴上淌下去,滑过山峦起伏的娇躯,最终在山巅悬挂不住,“叮咚”一声地砸进水中。 周遗昉眼睛红了,手指捏着她小小的下巴,将她捏得睁开眼。 他俯下身去。 对上那双澄净迷茫的双眼。 古蔺兰呆呆地看着他彻底长开的俊美容颜,一呼一吸都是他的味道。 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沉闷的喘息声一直在她上方缠绵。 下巴擦过她柔软的红唇。 “我是谁…嗯?”他在她耳边悄悄吹气,啄了一口她的耳垂,抿在唇中轻轻咬着。 古蔺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傻傻笑着,往水里躲。 周遗昉哪能让她如愿。 他叼着小姑娘软软的耳肉,笑了一声,在她耳边淡淡道:“我在对你做什么?你不是要使劲嘿咻嘿咻?” 又痒又酥。 他用力抿了一下。 古蔺兰的脸一下红得滴血,生理泪水被他逼出来。 “周遗昉……周遗昉,你轻一点……” “不要咬我,我的耳朵要掉啦……” 第41章 求你了 “不要咬我,耳朵要被你咬掉了。” “咬不掉。”男人沉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他抬手摸了摸古蔺兰的眼睛,把她眼睛遮起来,将下巴隔她瘦瘦小小的锁骨上,低低的笑。 他笑得下巴一瞌一瞌,鼻息喷在她耳廓上,酥、麻,痒。 暖呼呼。 湿答答。 古蔺兰缩着脑袋,摇头躲开。 她觉得他就是要咬掉她的耳朵。 可周遗昉手伸到她脑后,往下滑,手指揉着她细腻的颈后嫩肉。 安抚的意味十足:“小花妖。” “啊?”她紧张地拽住他的袖子,黑色的衣料被水氤氲,水痕弥漫了半个袖子,遮在雪白的人儿身前,越显得人唇红齿白。 “抬头。” 他就放开她小小肉肉的耳垂,去嘬她眼尾上悬挂的泪。 少女仰着头,眼尾嫩嫩的肌肤被他嘬了一口又一口,那处皮肤透出水艳艳的粉色。 他放开古蔺兰的眼角,手还放在人家后颈上像摸小猫崽的后颈一样,指腹捻着细滑,轻轻碾,细细挼。 古蔺兰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人趴在杅桶边,手捂着脸,被欺负得可怜兮兮地:“够了叭……一定不能见人了。” 周遗昉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将她的手挪开,心虚地摸了摸她被嘬红的眼尾:“想吗,我的小花妖?” 古蔺兰没反应过来他的话,下意识轻轻地点了点头。 周遗昉咧开嘴,看着她,笑道:“想谁?” “周遗昉……”殷红的嘴唇张开,唇瓣下粉色的舌尖探出来一点,又缩了回去,洁白的贝齿咬住唇瓣,鼓着腮帮子,水雾氤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周遗昉眼神瞬间深幽起来:“不对,再说。” 他伸出另一只手,抚摸她被咬得饱满红润的嘴唇,看起来甜美多汁。 贝齿下的唇瓣被手指按住,左右摩擦了一下,被按住的地方先是泛着白,等手指一移动,红艳艳的颜色瞬间充盈起来。 他终于放开了她的唇。 手指移开放在她腮旁,两根手指夹着腮下细肉,靠着杅桶,催促她:“快说,想谁。” 古蔺兰知道他这是又醋上了。 要问他跟谁吃醋。 和自己吃醋呢。 -- 第90页 也不知道他和自己醋什么劲,17、8岁的时候醋,还能说是少年心性,这都22岁了,今天就是他22岁生日,成大人了,还这么幼稚,吃自己的醋。 古蔺兰只好松开他的袖子,伸手攀上他手臂,再往上圈住他脖子。整个人跪在杅桶的坐凳上才能抬头勉强够到他的下巴,周遗昉配合地垂下眼皮。 她轻轻地啄了一下,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 她亲完,缩下身子,脸埋进他怀里,用热热的小脑门蹭着他。 “哄我没用,快说。”他催促 “想我的,红果果。”少女小小声嘟囔 蓦地,周遗昉目光深邃,凝视着她,直叫她别开视线。 周遗昉眼睫动了动,清清淡淡地“嗯”了一声。 接着摸着她后颈皮的手指改为插.入她后脑勺发丝中,稳稳托着她脑袋。 捏着她腮肉的手指滑动,改为整个捏住她小而精致的面庞,大拇指在她腮下轻柔。 古蔺兰不受控制地微张唇瓣,哼哼了两声,声音几乎小到听不见:“明明是你先提的,你在欺负我。” 他头一低,贴上她红润柔软的唇瓣,没有戳破她:“对,我欺负你。” 然后故作淡然地问她:“你喜欢吗。” 古蔺兰脸红红的,被迫抬起头,看着他瞳孔里清晰倒影的这个情形,点了点头。 忽然抓起他捧着自己面颊一侧的大手,偏头在他手指上啄了一口:“那你喜欢吗?” “我这样你会喜欢吗?”她认真地问,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 周遗昉点头:“很喜欢,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他想,还是他没给小花妖足够的安全感。 这五年虽然书信中无所不谈,可是,他并没有探析到她心中的不安。 她或许会担忧他是不是能活到22岁。 然后还会烦恼他如果喜欢别人,宠爱别人该怎么办。 如果他遇到比她更漂亮的女郎,他不再喜欢她了怎么办。 这些都是她藏在心里的事。 周遗昉想着这些她可能担忧烦恼的事,就心疼坏了。 他有力的臂膀箍着少女柔软的腰肢,将她从水中抱起来,水花溅了一地。 淅淅沥沥的水声让眼前明丽可爱的女郎面红耳赤。 周遗昉身前的衣裳湿了个透,脚边蜿蜒了一滩水渍。 冰凉的衣裳贴在身上,古蔺兰颤了颤。 猛然从热腾腾的水中出来,湿漉漉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又带走了一些热气,她抖得厉害,揪着他的手汲取热气。 “冷?”他的气声在她耳边响起。 “嗯。”古蔺兰缩在他身前,他湿掉的衣裳贴在她身上格外难受,胳膊上冻起了一片小疙瘩,伸手轻轻搓着。 “欸?你。”她惊呼一声。 周遗昉竟然直接踢掉了鞋子,抬起腿,抱着她蹲进了杅桶。 热气缭绕,暖香袭人,佳人在怀。 古蔺兰坐在他腿上。 周遗昉舀了一瓢水,像浇花一样细心地照顾好每一寸土壤,淋在她冰凉的后背和臂膀,随即用滚烫的掌心握住,上下摩擦着让她快速暖和起来。 带着薄茧的手指挂着细腻的肌肤,每一次划过都给古蔺兰带来一次心灵的震颤。 一个人用杅桶刚好合适,水凉得也慢。 两个人用,却连转身都费劲。 稍微动动水还会溢出来 ,弄得水漫金山似的,满地都是。 若奴仆或者客栈的小厮来收拾屋子,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俩做了什么。 鸳、鸯、浴! 小鸳鸯净室大战三百回合。 一串大字“啪啪啪”落到她脑海里,震得她眼睛眨了眨。 那就丢死个人了! 她本想拒绝,可抬头看见周遗昉一手慢条斯理地解着带子,一手拿着瓢,给她淋热水,还伸手抚着她开始回暖的肩,含笑看着她,一举一动都带着蛊惑,她得不收了想拒绝的话。 美人安静地坐在腿上,眨巴眼看他,温顺又甜美。 他舒舒服服地单手褪了衣裳,佳人在怀,低头就能看见她露出水面的湿漉漉的香肩,漆黑的长发贴在身前,黑与白的碰撞,美得让人心惊。 “还冷不冷。” 周遗昉把她头发拨开,撩到背后,露出整个面庞和锁骨,摸了摸她的脸。 古蔺兰摇头:“不冷了。” 她下意识去摸被他的大手抚湿的双颊,白净的面被热气熏得红红的。 她看见他因为这句话后展开的眉眼,嘴角微扬,眼底笑意经久不散。 然后,眼前一黑,胸前随即一热。 高大挺拔的身子俯下来,男人清冷的松柏香笼罩在鼻尖,黑黑的脑袋像只大狗子一样在她眼前晃。 他亲了她。 古蔺兰“哎呀”了一声,连忙拿手捂住眼睛,怕被人听见,不敢再出声。 水润的眸子从手指缝中看出去,未关严的窗户留着一条小小的缝,春光从缝隙中露出来。 她因为羞怯,急促的呼吸着,唇瓣微启,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去看窗缝外红梅傲雪,劲风吹拂着枝头翘立的红梅花苞,白雪在红梅上颤巍巍地立不住,簌簌往下掉。 周遗昉掐着她腰,忽地往水中沉下去。 半晌,古蔺兰小声叫到:“啊,周遗昉!” 她猛地往上蹿,想站起来,心口极速地起伏。 -- 第91页 可周遗昉早早地就掐住了她的腰,将她禁锢。 水面上只有她孤零零地,水面下泡泡咕噜噜地往上冒。 古蔺兰呼吸不稳的小口喘.息。 她想叫却不敢,一手捂住自己嘴唇,一手紧紧揪着周遗昉的头发。 她觉得自己就是周遗昉嘴里的一块方糖,被他化成了一摊蜜水。 她的视线逐渐变得迷糊,水汽氤着眼角可怜兮兮地要掉不掉。 水面还是那个水面,人还是那个人。 可耳边多了一些比水声更粘糊更破碎的声音。 屋子里的香静静燃着,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雪来,红梅上被风吹落的雪花又重新堆积着,水声慢慢停歇,古蔺兰挣扎的动作也小了下来。 呼啸的寒风卷袭着窗口缝隙,窗下火盆里的红星子明明灭灭。 少女含糊的闷哼突然转为婉转绵长的一声娇呼。 声音撩人心怀。 立在屋外的青雉脸红了个透,还好还好,他们早知道阿郎会来,早早就包下了客栈,整个二楼,除了阿郎和夫人再没有其他人。 古蔺兰到底顾忌着有人在,不敢放肆,最后那一声嘴唇咬得红红的才压抑得小了许多。 等她缓过神来,水面风平浪静。 周遗昉连个气泡都没冒起来。 她才想起来自己最后那几下受不住死死抓着他头发。 不会溺晕了吧? 周遗昉不会就这样被她捂过去了吧! “……周遗昉?” “……”屋子里静静的。 “周遗昉你不要吓我…”她哑哑的声音小声叫他,急得要哭。 周遗昉要真的这样死她身下,那也…… 那也太荒唐了。 她急急忙忙地往下沉,想将他捞起来。 俶尔。 双腿被人握住。 她被转了一圈,背对着坐在他膝上。 借着她刚刚往下沉的力道,他握着她的腿,上半身出水芙蓉般破出水面,身下却釘得牢牢地。 “嗝..!”古蔺兰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刚刚舒服得很,所以现在没有什么不适,也不痛,也没受伤。 除了涨得很,她没有半点不舒服。 就这样……呆在里面了!!!? 和上辈子一点也不一样…… 周遗昉将脑袋轻轻瞌在她肩上,透过她的肩线去亲她脸蛋,望着她眼睛:“小花妖好甜啊。” 水面悠悠晃着,她的视线也荡着。 古蔺兰望了一眼水下不停晃荡的它:“你住嘴。” “哈哈哈哈哈。” 她坐在周遗昉腿上,靠在他怀里,他笑的时候,胸腔震动,连带着她的心跳也同样快快地鼓动起来。 胡闹了许久,水快凉了。 本就是为了让她少遭些罪才选在水里,若胡闹太久反倒让她受凉遭更大的罪,这就不好了。 外面风和雪都大了起来。 周遗昉带着她转身,身体和心理都在旋转,古蔺兰被他弄得眼泪汪汪,伏在他心口:“你慢一点啊。” “不弄了。”他低声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 伸手去取一旁木托上的宽大布巾,一手臂勒住她臀站起来,布巾抖开,包住她。 等等? 这就不弄了? 古蔺兰嘴唇张开欲哭无泪。 她不是那个意思,还可以继续弄地。 看他严谨地单手用布巾披在她身上擦干水,用另一块小一些的盖在她头上搅干水汽。 那个小怪兽就乖乖的呆着,真的一点也不乱捣蛋了。 她这次还没到呢。 而且他一次都没到过呢! 她懵懵地,咬着手指的手缩了一下,呆呆地看向他。 最后眼角红红的问他:“怎么不继续了啊。” 整个人小小纯纯的,又纯又妖。 偏偏她不知道自己下意识歪头,手指头湿湿的样子有多撩人。 更何况是现在这种境地里。 周遗昉低头认真看她,眼睛一下子漆黑无比。 被她一句话点得燃了起来,再怎么忍也忍不住了。 将她抱在手上,往上抛了抛,古蔺兰惊呼一声,连忙抱紧他脖子。 他强忍着,忽然想听她嘴里说更好听的,想看她哭,看她软软地要他抱她。 这样想着,他抬起脚,抱着她出了杅桶。 古蔺兰喟叹一声,漂亮眼睛弯了弯,扬起一个甜蜜蜜的笑。 她还不知道面前这个抱着她的人心有多黑。 只觉得周遗昉真好呀。 他一点不让她疼。 也不要她难受。 对她有求必应,他最好啦! 除了刚才的抛的那一下,他没再让她颠簸半分,古蔺兰手指虚虚地搭着他的胳膊,不害怕她会掉下来,软软的手指头点着他硬硬的胳膊催促道:“那你快呀。” 周遗昉皱着眉,求她了,快住嘴,别再说这种话了,再说这种话他真的忍不住了。 他开始一言不发地在房间里小步小步地走起来,笔尖侧方小红痣在她眼前晃。 密密麻麻的痒。 古蔺兰起先还能忍住,最后完全忍不住,崩溃地趴在他怀里哭,手指甲陷进他后颈肉里。 周遗昉这个时候倒是开始装好人了。 他拍着人家小姑娘白嫩嫩的背,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哄着,完全是一个正人君子的模样:“小花妖怎么了,不哭啊。” -- 第92页 他拍着她在屋子里轻轻晃,像哄一个小婴孩:“小花妖要什么?” “乖乖,乖乖。” “……” 古蔺兰一口咬在他肩上:“真笨,臭狗屎,周遗昉臭狗屎。” “啊!” “——错了。” “对不起,我错了,啊!” 想要听的软乎乎的更多没听到,软乎乎的求饶和认错倒是听了不少。 桌子上,高几上,衣橱里,墙上,多宝架前…… 古蔺兰带着绵绵的哭腔,说话骂人又低又软,听在周遗昉耳朵里就是甜甜的撒娇,忍不住要她在耳边哭得更多。 天色不早,怀里小姑娘懒洋洋地团成一团,缩在他怀里要睡觉,精神上很是困顿,身体还在余韵里,眼神迷茫着,眼尾泛着红红的胭脂色,身体偶尔还会颤抖。 他一口啃在人脸蛋上,捏着人家小手摇:“醒醒小花妖,再来一次啊。” 小姑娘抽抽涕涕地用无力的脚蹬他:“来不了,来不了,不来了。” 上辈子的周遗昉也没这么狗过啊。 坏得要死。 - 晨光熹微,窗外的雪早就停了,落雪静,雪停更静。 就连街巷里叫卖小食的声音都不大听得见。 倒是古蔺兰最先醒。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亮眼的白光让她不舒服,她往下躲了躲,额头碰到一堵肉肉又硬硬的墙。 说不出的味道在她鼻尖,除此之外,她敏感地捕捉到一股熟悉的松柏香。 她慢慢睁开眼,周遗昉漂亮的胸膛落入她眸眼。 薄薄的肌肉恰到好处,视线慢慢往上,青色的筋络覆盖在长而有力的脖颈上。 他看起来比五年前长开了许多,也长高了许多,比记忆中的周遗昉更开朗,更明炙。 她手指轻轻覆盖上去,一一描摹他的样子。 真神奇啊,她又见到了22岁的周遗昉。 可又有些不同了啊,他看起来更开心了。 是因为这一世都是按他想要的局面走的缘故吗? 这份开朗里,会不会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呢。 能参与他的这五年,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变化,每年她生辰他都会叫人送许多礼物还有他的画像一并给她。 她可以看到哪一年开始他的眉毛更黑了,鼻梁更挺直了,眼神更锋利了。 手底下的眼睫动了动,她小心翼翼抬起手指。 等他继续睡安稳了,她才弯着眼睛笑。 绵长安稳的呼吸声在她脑袋上方,她抬眼就能看到,强壮有力的心跳在她耳边响起,她抬手就能感受到。 他睡着了,看起来就像一只无害的大狗狗,眼尾天生的一抹红,鼻尖侧边的小红痣妖孽,在他身上有一份惊心动魄的美。 就是这颗小红痣,昨夜一直在她眼前晃,蛊惑她,缠她。 古蔺兰手搭在他胸.前,闭着眼睛,吻轻轻落在他凸起的喉结上。 天微微亮的时候才歇下,睡这会儿完全不够,只是因为习惯了这个时辰起而醒来,其实还困得很。 今日不用早起赶路,也不需要去诊治病人,还可以继续睡。 她将自己又送到周遗昉怀里,脚搭在他身上,像一只小八爪鱼一样盘着他,继续睡觉。 怀里轻轻的呼吸声响起来,周遗昉慢慢睁开眼,看着怀里恬静美丽的睡颜。 心里满满的,鼻子忽然酸了一下,好幸福啊。 他抱着她假寐了一会儿,才起身。 小心地拿起一旁的软枕换掉他的胳膊,让她睡在软枕上。 他胳膊被枕了一夜,早就麻了。 但他不觉得讨厌,心里反而甜丝丝的。 真是甜蜜的负担啊,他愿意这辈子都这样每天早上胳膊麻醒。 他还愿意每天像被八爪鱼缠住一样入睡。 梦里被山压住的感觉,呼吸不上来的感觉想起来也觉得甜蜜。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替她盖好被子,又怕他起来了后她踢被子会冷,叫青雉去厨房灌了三个个汤婆子来。 给她脚底放两个,怀里抱一个。 这样小花妖就不会冷了。 一睁眼,古蔺兰是被热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头顶发呆,一时梦境和现实分不清,呆愣愣地躺在床上。 梦里是她出嫁时躲雨的情景,那时候的无助和彷徨还历历在目。 一群人急着赶路找地方避雨,恰巧遇到大理寺官员办案途中避雨。 两伙人在驿站避雨,没来得及吃晚饭。 驿丞也没料到会有人到这个小驿站来,自然是没准备吃的,只得连忙叫人生火做饭。 周遗昉一身黑色的衣裳,胳膊上受了伤,正坐在大堂里,由随行的仆人红叶处理伤口。 黑色的布料沾上了血完全看不出来,还以为是沾湿了雨水,颜色略显深些,完全骗过了那群追杀他们的人。 眼前女子拿着一柄宫扇遮脸,由奴仆掺着上楼。 察觉他的目光,她眼神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快速躲开。 人是走过了,淡淡的兰花香还弥留在空气中。 周遗昉心里冷哼,真胆小,像兔子一样。 等候晚饭的间隙,古蔺兰上去换了身衣裳,褪下繁琐的嫁衣她换了一身揉蓝色的衫子,臂弯里挽着浮光色披帛,杏黄的裙子被揉蓝衫压着只露出一尺裙边,白玉禁步乖顺垂在身侧。 -- 第93页 莲香手艺好,三两下替她去了头饰用梳子通了几十遍头。 在古蔺兰舒服得快睡着的时候给她绾了两个简单的发髻。 其余的长发松松系着置在身后。 “娘子想要簪哪个?”莲香拉开镜匣下的首饰盒,推了推她肩。 古蔺兰清醒过来,抱着匣子的手空出来一只,挑挑拣拣看到一簇鱼师青的绒花倒是很配这一身。 不知怎地,她就想到了楼下那位黑衣郎君,他头上的发带就是这个颜色,清净素雅之色很适合他,没有孔雀蓝那么华丽,也没有软翠那么端庄,颜色刚刚好。 她听蓬清和莲香说,那是大理寺少卿。 高中六元的大理寺少卿,年纪轻轻,但是风行雷厉,手段颇多。 真是年少有为啊。 浩瀚如雪的手腕悬在鱼师青色的绒花上停了一瞬又掠过。 最终她选了一对兰花花钿,左右两个发揪一边插一个。 过于简单了些,莲香下意识找了两根一指宽的鱼师青丝带系成两朵蝴蝶结压在花钿下,丝带底端又串了颗小珍珠镇着,走动时小珍珠会在颈间晃动,愈发衬得她玉骨冰肌。 小娘子看了一眼有些满意,摸着发带笑笑,没有计较她的自作主张。 雷电略小,山里的虫鸣声清晰了起来,算着时候晚饭也该做好了。 古蔺兰不想让人多等,带着丫鬟下去。 张妈妈年纪大了,古蔺兰让她在屋里歇着,让蓬清把饭菜给她端上来。 等她到下面一看,息厅里三张长条大桌子,摆满了碗筷。 一张给大理寺的人用,一张给古都督府的女眷用,一张给车队的男丁用。 尊卑有别,驿丞在另一头小花厅的六仙桌上摆了三副碗筷,是她,接亲的靖王世子二弟李茂,还有那位黑衣男人用的。 周遗昉已经换了一身揉蓝的圆领袍坐在那。 几乎是她一下楼走到花厅前,那个男人的目光就看了过来。 一点也不含蓄地看她,直白得好似他看的是一朵花、一株草。 即便本朝没啥男女大防年轻男女甚至可以同桌畅饮,贵族中不乏已婚女郎与外面有为的郎君露水情缘。 可古蔺兰如今身份尴尬,不属于闺中女郎,也不属于新妇,也不知他介不介意做她的情郎。 她踌躇不敢前。 男人动了动,古蔺兰清楚地感觉到他好像有话要说,不觉暗自屏住呼吸。 她不知道这算害怕还是别的其他情绪,往后退了半步,纤细柔美的手指怯怯地抓紧软帕。 男人用帕子裹着茶壶拎起来,用滚烫的茶水烫干净两副碗筷。 接着淡然低沉的嗓音响起来,磁性的声音在空荡的花厅里回荡:“不进来么。” 古蔺兰垂下头,乖顺地走进去。 她看了一眼席位,并没有选择男人主座正面的位置,而是选择了男人旁边被一簇矮杜鹃簇拥的左下位。 不是因为在本朝同样距离首位左侧为尊,而是古蔺兰知道自己侧脸更美。 她低垂眼眸再抬起来时,鲜少有人能从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中抽离出来。 眉目如画,人比花娇,大抵如此。 若说在息厅里的一抬头对视只是试探,试探周遗昉是否对自己有兴趣,那现在就是明目张胆地怀着小心机勾.引。 她在装扮时思索了很久像大理寺少卿周大人这样完全正派的人物会对什么样的女子感兴趣。 她想,不外乎是乖顺善良温柔的女子。 回忆起刚出五香车她乖乖举着伞趴到蓬清背上时的那道极快的目光,还有进驿站息厅时的匆匆一眼,更加固了她的想法。 柔美有分寸,娴静又疏离,这样的女子古蔺兰做了十几年。 若能将这位大理寺少卿哄做她的裙下臣,往后她和离后在京中行事会方便许多。 靖王府世子和她爹没什么两样,都是宠妾灭妻的东西,嫁他是不靠谱且没有出路的,她应当为自己早做打算。 矮杜鹃枝繁叶茂,古蔺兰走到竹椅旁小心避开杜鹃枝干上的刺,她坐下低头整理裙摆,帕子搁在膝上。 他换了一身衣裳,胳膊上的伤口渗了些血出来,浸透了衣裳,更显眼了些。 古蔺兰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想把帕子递给他。 他接了就是要给她做情郎了。 一阵潮湿的风从花厅外吹来,鱼师青蝴蝶结丝带下的珍珠贴着纤细雪白的颈晃动,她手抖,柔软的帕子就像蝴蝶一样飞过繁茂的矮杜鹃落到了他脚下。 古蔺兰:“……” 她明显慌乱了。 这风,这帕子,和她想得有些不一样! 与杜鹃香味截然不同的雅致兰香淡淡拂过,洁白的帕子擦着他靴沿的云雁落到了略带潮意的地上。 美人惊讶地轻抬双目,朦胧如水月的眸子缓缓看过来。 男人皱了皱眉,看着沾了地的帕子,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将脚从“脏”了的帕子边移开。 “脏。”周遗昉难得解释道。 帕子脏了,不用捡。 “……” 他那副样子,看着就又拽又凶,古蔺兰以为他是说她思想肮脏,她的帕子脏了他的脚, 美人双颊飞上红晕,又羞又气,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垂着一双眼睛再不敢看别的,只盯着自己面前还散着淡淡热气的白瓷碗。 -- 第94页 周遗昉明明感觉眼前这个难得很对自己的审美的美人是要勾搭自己的。 她为什么不说话了。 外面的雨小了些,花厅外的檐边如柱的雨帘渐渐变成了一串一串,水砸在青石板上,经年积攒出的大大小小的坑变成了一处又一处水洼,石板很干净,石缝边长着几块清幽的苔藓,如米粒大的苔花被雨打的颤颤。 古蔺兰装作数苔米,借此掩饰自己羞红的面。 花厅里一片安静,并没有人理他。 这时李茂突然下来了,笑道:“嘿真巧,你俩都穿的一个色系的哈,连发带都是鱼师青,不知道的肯定以为你们是小两口哈哈哈。” 周遗昉突然放下手中的茶盏,眼无波澜地看了李茂一眼。 李茂才反应过来这话说得不对,让别人听到,对男子而言不过是添一桩风流韵事,于女子而言却容易招惹流言蜚语。 他咳了一声:“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巧合巧合,您喝茶,嫂嫂喝茶。” 转移话题道:“这雨下得还挺舒服哈,风也吹得刚刚好,散了暑热。” 不知道哪句话触了他不开心,周遗昉又抬头看了李茂一眼,还未动筷子就离席了。 李茂哪里知道他反应这么大,坍塌着肩膀,冲着古蔺兰委屈:“表哥怎么回事,我就是嘴快一说,嫂嫂不生气的吧。” 然而古蔺兰并没有听进去,她震惊在那句表哥里。 “表哥?” 可李茂接下来的话是压倒古蔺兰最后的那根稻草,他点头:“是啊,那是京安姑姑的独子,嫂嫂没发现我们长得很像吗?都一样的好看,当然,我更好看一点。” “没有发现……”古蔺兰呼吸有些不稳。 李茂:“……” 古蔺兰唇边温润的笑收了点弧度。 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她手指微微蜷曲。 怎么回事……怎么是表哥。 她蓄意勾引周遗昉,因为周遗昉是自己考上的功名,本朝,鲜有贵族子弟去考功名,多是靠祖辈恩荫。 可他竟然是例外,是靖王世子的表哥。 那她作为弟媳却勾引夫家叔子…… 怪不得他万分嫌弃地捡帕子,古蔺兰面色苍白。 她垂着眼,没软帕攥着的手心早已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怕被李茂发多想,她用脚隐蔽地将帕子踢到自己裙下用脚踩了踩。 这顿饭大概所有人都吃的不好,不仅是因为驿站做饭难吃。 仆从们倒没什么感觉,什么饭菜不是吃,只要能吃饱,就连李茂这个公子哥也是常年在军中行走,更是不挑。 唯独古蔺兰心中放着事,又吃不惯这么清淡的饮食,只动了几筷子便不动了。 外面下着雨,吃完饭也不能出去走动消食。 古蔺兰觉得脑袋有些晕,手脚也无力。 可能是骤然知道自己可能惹了大麻烦还招惹到了不该招惹的人,一时受惊吓病了。 李茂见她没吃什么东西,额角还出了冷汗,柔顺的碎发微微汗湿粘在脸上,不由担忧道:“嫂嫂可是淋雨受凉了难受没胃口?这样的天气反反复复最易生病,听说嫂嫂启程前还大病了一场,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古蔺兰哪敢叫大夫。 她现在只想夹紧她的小尾巴,叫大夫必定会引人注意。 说不定,在那位夫家表哥看来肯定是她心虚吓得病了。 她着急得像被架在火上烤,满背都被汗湿了。 这一吓,直接就把她吓醒了。 躺在床上一时半会儿都回不了神。 周遗昉本来在一旁处理着公务,分着心留意着她那边的动静,床上呼吸一变化他就知道她醒了。 他站起来,走到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她被汗湿的额头:“是不是三个汤婆太热了。” 古蔺兰看着他的脸,呼吸一滞,还没回神,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我不想被浸猪笼,你快走吧。” “求你了。” 第42章 避子汤 “……浸猪笼?”周遗昉蹙着眉头。 浸什么猪笼? 她做啥了浸猪笼? 见他不动,古蔺兰整个人都叹了口气,消沉地用额头抵着软软的枕头,绝望地喃喃:“怎么办呀。” 周遗昉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裹着横抱在腿上,汤婆子掉在床上也没人管。 “魇着了?”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搓了搓她耳朵。 耳垂被人捻着着,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牵朵朵,吓长长(zhang)”,古蔺兰在熟悉的童谣里平静下来。 这是蜀地的童谣,大概意思是受到惊吓牵牵耳朵就好了,吓一吓就长大了。 这是梦里的周遗昉初见时绝对不会对她做的事。 她又伸手去摸了摸周遗昉的臂膀,那里平平整整,没有一点伤口。 “啊,不用浸猪笼了。” 所以面前这个是小太阳一样一直陪伴她照耀她的周遗昉。 她不是身处在无能为力的过去,不会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在那些害怕里。 她眨了眨眼睛,头枕着他的胸口,松了口气。 但马上又难过起来,她抬起头,眼巴巴地注视着他。 周遗昉看着她可爱地把脸贴在他胸膛前,大眼睛抬起来看着他,捉住她手捏了捏:“怎么了?” -- 第95页 “我梦到你了。”她低低地说。 有些难过:“我梦到上辈子你不愿意做我的情郎。” “真的?”周遗昉表示不信,他目光悠扬地看着她头顶软软的发,点了点她脑门,“我可是全部都梦到过的,第一眼见你,你穿着嫁衣要做别人的新娘子,那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就算你嫁给了别人,要我暗地里做你的情郎我都愿意,你别唬我不知道。” 古蔺兰红红的小嘴巴翘得老高:“那我给你帕子,你不给我捡,还骂我脏!” 周遗昉安静地看着她,记忆里翻了翻,知道了她说的是哪件事了,解释道:“我那是说帕子掉地上了,已经脏了,不用捡。” 周遗昉:“那帕子不是你看我伤口裂开,要给我包手臂的吗,掉地上了自然就脏了不能用了。” “……”古蔺兰 他又问:“那帕子是不是有什么讲究,没捡帕子怎么就是不愿意给你做情郎了。” “……” 见她没反应,他凑近了,亲亲她眼睛:“快说,怎么回事。” 古蔺兰别无他法,告诉他好了,嗡着声音小声道:“我跟自己说,你要是接了我的帕子,那就要做我的情郎。” 说完,她抬眼偷偷看他。 周遗昉:“…….” 好家伙,他开始难受了。 光明正大做情郎的机会,上辈子就没捡到。 他上辈子也太惨了。 他低声,似乎在纠结:“能不能补回来?” 补回来…… 补什么? 做她的情郎吗? 古蔺兰鼓着腮帮子,她刚睡醒的,粉腮上还带着睡痕,摇头。 真是个狠心的坏家伙。 还没等她出声拒绝,周遗昉嘴巴已经咬了过来。 古蔺兰腮帮一紧,双手被他压在身后,耳边是他灼热的呼吸。 她的唇是软的,小手是软的,身体也是软的。 他动作很轻,不敢弄疼她。 她昨夜才哭过,被弄得很可怜,周遗昉不敢过分,拉开她的脚跨坐着,双手兜着她小小的臀,吻得她喘不上气,脸憋得红红的才放开。 他大手拍在她暖呼呼的背上,感受着她没骨头似地靠着他。 平复间,忽然听到她哑着声音,软软地开口:“你不要做我的情郎,你要做我的郎子,做我的新郎官。” 面颊下贴着的胸腔忽然震颤起来。 他在笑:“不兴这样的啊。” 古蔺兰愣了一下,下巴被捉住,被挑起来看他,她傻乎乎地:“嗯?” “你再说,我就要压不下去了。” 古蔺兰歪头:“压什么呀?” 他挪了挪。 都憋得有些疼了。 古蔺兰睁大眼睛,整张脸变得娇艳欲滴,他怎么这样! “疼。”他哑声道。 低哑磁性的声音,蛊惑人心,光听声音她就脸红心跳。 古蔺兰趴在他怀里,两腿跨坐在他膝上,小小一个被他抱着正合适。(审核大大,是一个坐着的姿势啦,没有那啥描写) 小姑娘低着头,咬着嘴唇,耳尖红得都要滴血了,只提了一个要求:“温柔一点。” 他手掌收紧,双手掐着她腰站起来。 “不要,不要。”她不要昨夜那样走动的。 脚不着地。 身后也没有可以支撑她的倚靠。 他喜欢一边走一边小幅度抛她,她会舒展修长的脖子,柔白的细腰往后仰,但这让她感觉心底不踏实,时刻会失控,会掉到地上。 厚厚的被子被剥开。 很久,她没有力气,耳边还有走廊外的脚步声响起,脚步匆匆。 如梦似幻。 又下雨了。 被放在大雨中被雨水打得颤颤的铃兰花,等小巧的碗口再也剩不下那么多水时,铃兰花口倾泄,蜿蜒的水迹沿着洁白的花壁往下淌。 “别……” “可以的,但要小声一点叫,小花妖。” “要掉下去了呜呜…” “乖,腿儿夹紧点,掉不下去。” 门口人影晃动,青雉带着蓬清面红耳赤地站在放门口等候。 蓬清和青雉已经很熟了,但没想到青雉带她来见娘子,经年再见场景是这样的。 青雉:“我的失误。” 蓬清咽了咽唾沫,喉咙干疼,小声道:“我家,我家娘子。” 青雉点头:“我家阿郎。” “明年会有小郎君吗?”蓬清担忧道 “不会。”青雉摇头,斩钉截铁又不失自豪道:“我家阿郎喝了药来的。” “哇。” 那就好,是药三分毒,更何况那种避子汤药,到底伤身,可总比让娘子喝好。 蓬清咧开嘴放下心来。 - 雨还在下,古蔺兰脑中空白,瘫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炭盆静静燃烧,周遗昉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房间里干干净净的,地上的水渍被人收拾过了,炭盆里烧着艾草,湿气都没了。 她身上也被清理过,全身都很干爽,甚至还换上了整套衣裙。 应该是还没缓神的时候被清理过了。 “咕噜~”肚子叫了一声,古蔺兰掀开被子起来,结果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叭”摔回被子上,漆黑的长发摔散在背上。 -- 第96页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又合上。 声音惊到了她,莲白的脸蛋从漆黑长发里抬起来,红唇咬着,眼尾氲着绯红。 小脸脆弱又迷茫。 周遗昉将食盒放在桌上,连忙过去。 他走过去把古蔺兰提起来抱在怀里,走到桌边才放下,扶着她坐下:“不舒服吗?” 他在结束后有捏她的胳膊和腿,帮她放松,没有作用? 周遗昉又道:“难受?” 古蔺兰摇头,声音轻得将近无了:“不难受,是我饿了。” 说着,肚子配合地又响了一声。 没有哪位贵女会如此不雅,她脸红红的:“我昨夜没吃夜食,还被你闹了一晚上。” 周遗昉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嗯,辛苦了。” 他打开食盒盖子,把里面的菜一一摆出来。 圆圆的面被压成小圆饼,被烙成两面金黄,成了一个手心大的皮酥酥脆脆的火烧。 周遗昉利落地在圆饼中间开了一个小口子。 卤得耙耙的驴肉,弹弹的焖子,香味醇厚,葱和辣椒切成丁一起塞进去。 周遗昉递过去,古蔺兰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眼睛亮起来。 太好吃了! 周遗昉给她连做了三个,不敢给她做了,怕她撑着,连忙打开汤瓮,给她盛了一碗绿叶菜骨头汤,让她喝。 “多喝些。”他手指推着碗。 古蔺兰不爱喝汤,喝了一口,放下碗,又被他手指抵着碗壁推回去。 “再多喝点,一下子吃太多饼和肉,不吃菜不好。” 古蔺兰指着碟子里的青椒:“有吃菜。” 周遗昉:“不算。” 她只好小口小口喝完了汤。 古蔺兰吃完小食喝完了汤,身上也有了力气,但她懒,赖在圈椅上不动。 周遗昉想要她消消食,只好拽着她往三楼去:“陪我看看皇叔祖?” 古蔺兰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师父昨日进了城就跑了。 想了想,还是让他自己去发现吧。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周遗昉身后,被他牵着往三楼走。 木制楼梯才上去吱嘎响,到了三楼,周遗昉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他没有什么亲近的亲人。 如果硬要说一个,只有皇叔祖。 他在他最无助最弱小的时候,教了他武功,教了他简单的辨毒手段,让他能在那座吃人的后宅里活下来。 周遗昉看着面前薄薄的一扇门,眼中思绪万千。 古蔺兰看了他一眼,温柔地抚了抚他的手:“我来吧。” 她伸手径直推开门,在周遗昉错愕的眼神中拉着他进屋。 屋里整整齐齐,没有半分昨夜住过人的样子。 “师父昨夜把我送到就走了,他说,他给你留了封信,你看了就知道了。”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半开的窗户轻轻晃动。 窗沿上大大的脚印异常显眼。 屋子中间的圆桌上,杯子倒扣着一封信,他拆开来。 里面只有一竖字:死亡不能免除痛苦,但死在她怀里可以。 铁画银钩,笔力遒劲,是他的笔迹,或者说,是他上辈子的笔迹。 片刻寂静后,周遗昉轻笑了一声。 “臭老头儿。” 古蔺兰好奇地看了一眼:“这是师父留给你的?” 周遗昉看着她半晌,将她的眉眼刻入心里,尽量平静地告诉她:“是上辈子的我留给我们的。” 古蔺兰手指僵住。 忽然想到上辈子她抱着他的人头,一直一直走。 柔软的指尖抱住他的腰,她埋进周遗昉怀里。 手指攀上去摸着他完好无损的脖子,闷闷道:“你可以做到更好地,为什么要为了我去送死。” 她低着头,眼睛藏在阴影里,轻声道:“我那个时候活不久了,你干嘛还要来,我已经,已经是一个累赘了。” “你还有大好前途,干嘛要陪一个短命鬼送死” 说到最后她已经哽咽。 良久。 周遗昉手掌拖起她的下巴。 他不太会说哄人的话,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传达他的心意。 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光,声音沙哑道:“我不想你死在见不到我的地方,怕你要一个人躺在陌生的地方几十上百年,怕你一个人在那边会冷,会怕黑。” 他摩擦着小姑娘光洁柔滑的面,遮住她明亮干净的眼睛:“如果我在,你就不会害怕了。” “我喜欢喜欢你的我,我只是做了我觉得应该做的决定,不会让我丧失自己的决定。” 纸透过光,还有一行隐藏的小字,他没有发现,但他准确无误地对她说了出来:“我只是选择在死亡的那一刻,去拥抱去爱我的爱人。” 古蔺兰泣不成声,听完这句话,忽然笑出来,她何尝不是呢。 在生命尽头,她害怕吗? 其实一点也不害怕。 死亡没有占据她的思绪,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她正在爱一个人,那个人也不远万里来爱她。 他全部的爱都给了她,所以她一点也不怕。 屋外阳光正好,雨也停了,风也静了。 他拉着小姑娘的手,往楼下走:“敢和我见我母亲吗?” 坊间传闻里的京安公主。 周遗昉低头对上她红红的眼睛:“她可能不会很喜欢你。” -- 第97页 岂止可能,应该是肯定不喜欢。 因为她连他这个唯一的儿子都厌恶。 古蔺兰红扑扑的小脸抬起来,犹带泪珠的娇颜灿烂一笑:“可以吗?” 周遗昉挑眉:“不怕?” “当然!” 第43章 弑母弑父? 当夜,周遗昉就带着古蔺兰回了军营。 他事情其实也没有多少,打了大胜仗,把朝廷的军队堵在皇城不敢出来,军营里还有红叶和一些兄弟们在,他完全能给自己修沐两日。 但黄昏时军营中有急报。 皇帝愿意禅位给周遗昉,靖王和京安公主劝阻无用后反了。 靖王和李京安谋反,这既在周遗昉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 他们谋反是意料之中,早晚都会谋反,只是时间问题。 但但此时谋反的确不是一个好时机,似乎是狗急跳墙了。 周遗昉想,那还真是可惜了。 他本来还想好好玩玩他们。 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就谋反了。 他有些不高兴。 消息是他们准备用晚膳的时候送来的,周遗昉只好让人收拾行李,当夜赶回军营。 回军营是在夜里,全军等着周遗昉下令开拔。 古蔺兰坐在车上,没有下车。 青叶和青雉护在马车前后,没人敢靠近车架。 她闭目靠在蓬清怀里休息,嗅着蓬清身上熟悉的味道,昏昏欲睡。 太久没见蓬清了,上一次见,还是上辈子,也是她最后一次见蓬清。 她都不知道,后来她们到底过得怎么样。 她想着蓬清和莲香有没有找到好人家,有没有成亲,那家人对她们好不好。 张妈妈年纪大了,她在都督府过得怎么样,高氏和艳娘有没有磋磨她。 她的担心很多,还在现在她们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四面响起打鼓的声音,战士吼声震天,一根根点燃的火把从旁边晃过,把车厢里照得灯火通明。 古蔺兰瞬间惊醒。 青雉细心留意着里面动静,挪到车窗边,轻轻扣着车窗。 蓬清把棉被提了提,只让古蔺兰露出一颗脑袋。 这才把车窗推上去半个手掌。 青雉低声道:“是大军拔营了,夫人勿怕。” 古蔺兰从半开的车窗望出去。 大军开拔,黑压压的盔甲被火把照得发红,队伍有条不紊地出发。 青叶赶着车,跟在队伍中间偏前一点的地方。 青叶红叶是跟随在周遗昉身边的人,是他的亲信。 所以一见青叶亲自赶着马车出现在队伍里,队伍默契地围护在四周,护着马车前行。 周遗昉在外面和将士们一同骑马。 古蔺兰卧在蓬清怀里,裹着被子,睡得熟熟的。 她在外和师父游历五年,早就习惯了舟车劳顿。 青叶准备的马车宽敞,底下铺的料子也软和她觉得睡着很不错,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周遗昉并不害怕将她独自留在车上有问题。 他留了青叶和青雉在她身边,有他们在,小花妖不会有事。 而且,她身边还有她最熟悉的婢女陪着,她也不会无聊。 周遗昉叹了口气。 他其实也想坐到马车里,抱着香香软软的小花妖。 就算不说话,只是抱着她,他都觉得很好。 - 晨光熹微,终于到了皇城。 城门紧闭着,血泊从厚重的城门后流出来。 血液顺着坡道流入护城河中,在初升的金色晨光中,护城河染红的河面上闪着金色的磷光。 一堵墙的距离。 墙里金戈阵阵,哀嚎连连。 墙外意气风发,早已枕戈待旦,秣马厉兵,准备大战一场“清君侧”。 周遗昉立于马上,看着城墙上的人。 那人也看着他,点了点头,招手叫同伴将城门吊下来。 同伴迟疑地看着他:“真的要放他们入城吗?” 古蔺谌垂着眼。 他穿着普通的兵甲,负了伤,左臂上缠着绷带悬挂在脖颈上。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城下军队中那辆格格不入的香车。 他直直望着马车,期望透过车厢看到里面的那个人。 可马车里的人迟迟不出来。 “周郎得人心,又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周郎得天下总归好过京安公主。” 他淡淡道:“你我都是名门之后,难道还想继续守城门?” 古蔺谌自从抱着李丽娘的人头去见靖王世子后,就从陇右军里被提了出来。 从小将一路贬到守门足卒。 在周遗昉出征吐蕃的日子里,李京安把持朝政,但凡是不和她心意的人,无论世家和新贵,都被她收拾了一遍。 但也是这个原因,成功让他们避开了这场造反的祸事。 他们只需开门关门,其余的事都波及不到他们。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失去了高贵的身份,沦为看门足卒,但却保全了小命,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几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到了彼此眼里的触动。 反正给京安公主开城门是开,给周郎开城门也是开。 周郎带着如此多兵,说不定真的能清君侧。 拉城门的铁链被大石推着,慢慢往下放。 -- 第98页 “嘭咚”一声沉闷的响动,城门放了下来。 周遗昉骑着马,走在前,大军押后。 城里的情形不可胃不惨烈。 尸横遍野,百业具废。 街道上是京兆府府兵的尸体,城防军躺在地上死死伤伤,无辜受伤的百姓缩在角落。 周遗昉打马走在前,一言不发。 马车进城,古蔺兰早在城门放下事就醒了。 她抬起手,将车窗推来,期待地望出去,嘴角的笑凝在面上。 街道萧条又空旷。 无家可归的大黄狗坐在主人的尸体旁,使劲用鼻子去嗅他,用脑袋去推它的主人。 失去祖母的小儿坐在背篓里,眼睁睁目睹亲人的惨死,彷徨无助地哭泣。 上铺和街巷禁闭着,完全没有那一世她从靖王府逃出来时的热闹。 那些好心的善良的人,会对她微笑的人,都看不到了。 昔日的长安,锣鼓喧嚣。 古蔺兰想到曾经杜子美写的长安:“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 可如今的长安,满目疮痍。 打仗,最苦的只有百姓。 人与人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呢? 她缩回马车里,沉默地不说话。 也许,乱世里,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家人就已经是最不易的事了。 哪能奢求更多呢。 她不也是被别人保护着,才能活得好好的吗。 古蔺兰闭上眼睛,默默祈愿。 如果上苍有灵,希望有所牵挂的人都能好好活着,好好生活。 周郎的大军浩浩汤汤地进城。 胆子大的百姓透过窗缝、门缝、墙缝去看。 看到那面黑色底的大大的周字旗,愣了一瞬后,纷纷欢呼。 “是周郎的军队。” “周郎来清君侧了吗!” 紧闭的房门和窗户被打开,所有人都看着他,不敢眨眼。 坐在马上的周郎神情淡淡,他停在一处宅子前。 那是他的家。 大理寺少卿府邸。 宝马香车车轱辘停在府邸前。 大军停下严阵以待。 周遗昉跳下马,推来马车车门,撩起帘子,亲自接里面的人下马。 古蔺兰面上还有低沉和烦闷,因为对那些人动了恻隐之心。 她从那些无助的人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她也曾希望有人能帮帮她,救救她,救救她爱的人。 她沉浸在那样的情绪里。 周遗昉弯腰进入马车,蓬清低头看着脚面行李,退到马车外。 周遗昉蹲在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放缓声音道:“我们到家了。” 到家了。 她茫然地抬头看着他。 她有家吗? 啊,她现在有家的呀。 周遗昉在的地方,就有她的家。 周遗昉看她懵懵懂懂的,以为她刚睡醒,还在泛迷糊,轻声道:“到家了,快下来看看。” 古蔺兰瞬间扑到他身上,双手抱着他的脖子,眼睛通红:“是属于我和周遗昉的家吗?” 周遗昉被她一句话问得心里柔软得不行。 单手回报抱她,拍了拍她的后颈:“是啊。” “要下去看看吗?” 古蔺兰心跳加速,屏住呼吸,期待的目光看向车帘外。 虽然被车帘挡着,她什么也看不到,可她就是执着地盯着。 那里,是她和周遗昉的家。 周遗昉沉醉于她的温柔和乖顺中,她那样羞怯,却又那样勇敢。 周遗昉大手一搂,单手将她抱起。 “嗳!”古蔺兰小声叫出来,怕他把自己摔下去,手臂圈住他胳膊就不敢放开。 她察觉周遗昉是想将她就这样抱下去。 那么多人看着,这样太羞人了。 若是被蓬清她们看到,她们会笑她的。 已经这么大了还要人抱。 “只有小孩儿才会要人抱着走。”古蔺兰红着脸拒绝道。 周遗昉低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小花妖就是我的小孩儿。” 他啄了她眼睛一口,舔舔嘴巴:“走吗?” 古蔺兰:“那要戴上斗笠和薄纱。” 周遗昉捞起车厢上挂着的斗笠,盖在她头上,将她抱下马车,往府邸走。 漂亮的小娘子穿着珍珠白短上衣,樱粉色襦裙,头上戴着斗笠,斗笠边沿及唇的薄纱挡着阳光,也阻挡了众人视线。 周郎单手怀抱美丽女郎,舍不得人家脚沾到地。 四周爆发出大声的作怪声和哄笑声。 还有人躲在家里吹口哨,反正一团笑也没人知道是谁吹的。 古蔺兰好奇地巡声望过去。 春风浮动轻纱,她看到城墙上有一抹熟悉又陌生的影子。 那个人,压抑着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不大习惯地咧开嘴笑,张开嘴在说什么。 古蔺兰眨了眨眼,他在唤她的名字。 她一下将头转开,藏到周遗昉肩颈下。 她一点不想和他再有什么关系,也不想看见他,所以她躲开了。 别人只当她脸皮薄,害羞。 -- 第99页 只有她和城墙上那个人知道,她是在躲他。 那人眼睛动了动,忍不住向前一步,又克制住。 周遗昉并未察觉,他脸皮很厚,面不改色。 他害怕人家军队里的糙大汉们将他的心上人看了去,将人捂在怀里,几个大步就进了大门。 善意的起哄声被远远甩在身后。 想起她喜欢热闹,上辈子偷跑出来看到市井热闹的欢喜模样,周遗昉低眸:“等城里没有那么乱了再带你出去玩。” 古蔺兰趴在他怀里,一边看少卿府的景色,一边点头:“好。” 大军还在城中,周遗昉不能久留。 他让等候在一旁的张妈妈和莲香她们带古蔺兰去休息,洗漱休息一番再逛园子玩。 他摸了摸古蔺兰的脑袋:“小花妖要乖乖的。” 古蔺兰见了张妈妈和莲香,快乐得像一只在花丛里打转的小蝴蝶。 转头就将周遗昉忘在一边。 她叫张妈妈清点库房存米,另蓬清和莲香找药材,派青叶在城门施粥布道,救助那些无辜的小孩儿。 她忙得一点也不看他,还忘了和他道别。 气得周遗昉鼓腮帮,等他回来,一定要罚她。 罚她眼里只看到他,罚她不许憋着声音,要叫她,每撞一次就叫一下他的名字。 要她最喜欢最喜欢他。 - 大军攻入太极宫北宫门。 李京安和靖王的府兵不敌,周遗昉的军队势如破竹地打到了太极宫门口。 太极宫门前遍地是尸体和血泊。 有宫人的,也有将士的,妃嫔的。 白色的栏杆上,漆红的石柱旁。 死亡不会因为谁的身份更贵重就善待他一分。 昔日等级尊卑严明的人,都是一个样子,犹如烂肉一样在地上随意瘫着。 须须高升的太阳再也温暖不了他们的躯体。 周遗昉手中长刀剥开地上倒伏的人,踩在空地上前行。 李京安此时正抓着皇帝在太极宫逼他写诏书,只要皇侄将皇位传给她,她不会比父皇做得差。 她已经快疯魔了。 靖王阴沉地看着她,手中的剑拔了一半。 一个女人,竟然敢将他玩得团团转。 到头来,不是扶持他做皇帝。 她竟然是自己想做皇帝。 为了皇位,不惜和太子少师勾搭在一起。 还给周少师生了一个孩子。 靖王捏紧手里的剑,不管如何,不管周遗昉什么时候来 ,走到这个份上,他一定要坐上皇位。 为了这个位置,这个年纪,他死了儿子和女儿。 他还有什么丢舍不下。 他看着李京安抓着匕首抵在皇帝脖子上,台阶下群臣和他们的家眷低着头跪坐着,抖抖嗖嗖。 靖王他眼睛里闪过淬毒的光。 “写我的名字,我要坐皇帝,我明明比哥哥们都聪慧,只因为我是女儿身,我做得再好,父皇也从未看到过我。” 两相僵持着,还不待有什么动作。 “啪啪啪”清脆的巴掌声打破了对峙。 整齐的脚步踏在台阶上,造成排山倒海般的回响,仿佛一浪一浪的波浪拍击着人心。 人未至,声先闻。 所有人都在抬头看。 周遗昉不紧不慢地出现在太极宫宫殿门前。 身后是黑压压的身披铠甲装备精良的军队。 长矛,盾,弓箭,长刀,短刃一一具备。 周遗昉看着自己的母亲和人群里的父亲,微微笑道:“原来,您是想做女帝。” 费尽心思,六亲不认,到头来,是想做女帝。 李京安有一瞬间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眼底已经冷静下来。 她本就生得美,周遗昉生得像她,她笑起来的时候就更像了,同行位置的鼻侧尖小红痣,熠熠生辉。 她柔声安抚道:“雪舟,你听娘说。” “娘只有你一个孩子,这个位置早完是你的,对吗。” “你是我生出来的孩子,我也只有你一个孩子,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娘以前对不住你,但你受的委屈不会白受,都是为了今天。” 周遗昉冷笑一声,拿起弓箭指着李京安,群臣骇住。 他是魔鬼,尽然想弑母。 周少师后背发凉,阿昉绝对不会放过他。他就是祸害,会把他祸害死。 李京安当初就该听他的话,把他弄死。 李京安捏紧刀,面上冷笑着,只是颤抖的穗出卖了她的害怕。 她痛骂,当初为什么要心软让他活着。 扔河里溺死他就好了。 喝了那碗落胎药就好了。 - 夕阳如残血。 古蔺兰搬着小马扎坐在门口,几乎是周遗昉一出现,她就伸手抱住了他。 她笑着,纤细手指插到他的指缝里。 她的皮肤很白,手指白净纤细。 他的手宽大,沾满血污,一红一白,触目惊心,他在这种色差中突然回神。 他低头看着古蔺兰,茫然道:“我是不是不存在过就好了。” 第44章 你永远是我心中的英雄 古蔺兰不知道他出去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会如此消沉。 她握着他的手带他去洗澡,喝酒,睡觉。 古蔺兰望着他,手指轻轻描摹他的眉眼,笑道:“你知道那时候第一次见面你把我害惨了吗?” -- 第100页 周遗昉侧躺在她身边,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 他似乎没有这个记忆。 被酒精腐蚀过的脑袋有些卡顿。 他想了好一会儿,摇头。 “我伤害你了吗?”他低声道,手掌握住她轻抚在自己眉弓上的柔荑,在手中捏了捏。 古蔺兰摇头,温柔地俯下身去,脑袋搁在他胸膛上,另一只手抚在他心口。 “没有,你还救了我。” 周遗昉安静了一会儿,猜到了:“我连累了你。” 古蔺兰披散的长发温柔地散落在他胸膛上。 她抬起头,泼墨般的长发在面颊边轻轻滑落。 暖香盈鼻。 古蔺兰莞尔一笑,摇摇头,晶莹剔透的眼眸里满是欢喜:“我是一个躲在小黑屋里的胆小鬼,你一出现,我的整个世界都亮了,为了捉住你,我从小黑屋里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向太阳,我第一次这么勇敢。” 他抬起手,手指按住她的唇角,手指擦花了红色口脂,抬头封住了她的唇。 他哪有那么好,光是听她说,就羞愧难当。 一记深吻,亲上去,亲完,他脑袋空空,醉得实在厉害,闭眼睡着了。 终于哄睡着了,没有皱着眉,似乎没有做不好的梦。 应该不伤心了吧。 古蔺兰看着他的睡颜,眼神逐渐放空。 等他睡着了她才敢想今天的事,唯恐他发现端倪。 白日里那一撇,她没有忘记。 古蔺谌,发现她了。 他那时候是想隔空拉她的手吗? 后来被周遗昉捂着她的脸挡回去了。 她叹了口气,心底微微泛起酸涩。 他拥有过一切她没拥有过的东西,父亲和母亲的爱,毫无保留的爱。 尽管父亲对他的爱在他将高氏带回府那一刻就淡了。 在母亲去世后更是完全没有。 可他还有母亲完完全全的爱。 就算母亲去世,她对古蔺谌的爱也没有停止,她临死都念着他。 她信任自己教出来的孩子的品德,她以为做为哥哥他会代替娘亲保护妹妹,所以她相信他,把所有东西留给他。 她只是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儿子。 古蔺兰理解。 母亲将张妈妈留给她,护她长大,尽心照顾她,爱护她,已经足够了。 张妈妈给了她像母亲一样的爱,蓬清和莲香把她当妹妹一样宠,她也不是没有人爱的孩子。 她原谅母亲,她不奢求了,所以她不计较。 可她原谅不了古蔺谌。 她收回所有的温柔后。 他后悔? 古蔺兰趴在床边,轻声道:“太迟了。” 当初你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 现在,你拥有的全部消失了。 我需要的已经有了。 我再也不是那个祈求你的关注的小乞丐。 -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她闭着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本以为今日经历之事颇多,那些不太好的事应该都会从角落里挤出来,一晚上都是血淋淋的画面。 没想到,整晚都是黑甜的,一觉到天亮。 周遗昉的梦相对来说却丰富得多。 蜀地少晴天,阴雨绵绵。 干柴不容易找,连柴火都要紧着用。 上面世子贵人们要休息,众人也没有乐子可以玩,只好各自回通铺小声谈笑吹牛。 也不知今夜是怎的,一个两个的都喊困喊没力气。 周遗昉睁眼发现自己飘在空中时就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不到戌时正,所有人都昏迷了。 随意飘了一圈,大概知道,是在驿站避雨的第一次见面夜里。 那天她醒过来委屈巴巴地控诉他不给捡手帕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他飘过去,看见古蔺兰斜躺在榻上,纱衣半开,头上有些薄汗,头发散在身下,十足地病美人的模样 。 雪肤红唇,皱着眉的样子像深夜的艳鬼,勾人心魄。 吃的蒙汗药应该不多。 他刚想飘到她旁边陪她躺下,就听到脚步声。 门外,有道男声催促道:“他们嫁妆带得多,天亮前我们几个搬不完啊。” “你不是给他们饭里下药了吗。” “我是下了,可不敢下多啊,万一死人了咋办。” “死人咋了,又不是没杀过,推到山匪头上去不就行了。” “行了,哥几个也不是真的要来拿嫁妆,上回宰的那肥羊已尽够肥了,暂时歇一阵,先把那位交代的事办好。” “别急啊哥。” “听说益州都督家的女郎,那个第一美人!来咱们这儿了?” 独眼汉子抬脚往上走,侧头往下下巴示意道:“哪间屋子,中间还是右边?大哥,就让兄弟们尝尝鲜。” 被叫大哥的男人沉着脸:“那可是都督家的女郎,要嫁到靖王府做世子夫人的,你不要命了!抓周遗昉要紧。” “哎呀大哥,那个周遗昉受了伤跑不远,但美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更何况,京安公主是周遗昉的亲娘,虎毒还不食子,万一我们真的追杀杀了他,那娘们变卦怎么整,还是先快活快活再说。” 说着他掏出了火折子,大手拧开竹帽立时短促有力地往里面吹了口气。 -- 第101页 火没吹起来,他爆脾气地骂了一声,快速甩了两下。 竹筒里面的磷接触到空气出现隐隐约约的红点,又甩了一下,红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火苗扑哧一声晃动着生了起来。 独眼道:“行了,别担心了,人都被迷倒了谁会知道。 旁边的人眯着眼睛,也怂恿道:”她们这些娘们儿半途醒了也不会闹的,闹起来丢人的是她自己,不仅会受人闲话,到手的好姻缘还会飞走。她们比谁都明白名声的重要,我注意点不把人玩死就行了。” “而且这些贵女们私下里哪个不是尝了荤的。” 楼下三个跟他一块儿来的男人心照不宣地起了个哄:“老大,你先尝,尝完了也让咱几个尝尝第一美人的滋味啊。” 周遗昉静静地看着门口。 一双眼睛仿佛淬了毒,阴森森地盯着门口。 回身时所有的毒意都藏了下去,他飘在古蔺兰头顶,推她肩膀,叫她快起来。 可完全没用。 - 屋内漆黑,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小。 古蔺兰幽幽转醒思维像被外边黏糊的雨丝黏住一般全是一团浆糊,忽然醒来就像是场幻觉一样,脑袋是里停顿的。 她想睁开眼,可眼皮就像被黏住了一般,怎么也睁不开。 动一动就难受得想吐。 她下意识想张嘴叫蓬清,可出喉的只有微乎其微的嘶哑。 闭了闭眼,觉得似乎张嘴都已经耗费了所有力气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间的木门门栓被人撬动发出吱吱吱的声音。 紧接着黑暗里出现一抹微弱的火光。 是张妈妈吗? 还是蓬清或者莲香呢。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徒劳。 几个穿着粗布衣裳手臂粗壮有力的大汉出现在屋里,摩搓着下巴淫.笑着打量木床上的玲珑曲线:“大哥,这妞不愧是咱们益州第一美人,瞧这脸生的多嫩,十个万花楼的清雨姑娘都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啊。” 古蔺兰手指颤了一下。 怎么会有男人进来。 她又听到另一个人说话。 “弄起啊来肯定很爽,她求饶哭起来也肯定很好看。” 那个被叫大哥男人一边说一边解腰带过来,他急切道:“真他奶奶的是个尤物,老子等不急了。” 古蔺兰一个颤栗。 拼命想往后爬。 “美人,别怕啊。”那人把古蔺兰的脚抓住,细细的脚踝被他抓在手里。 她全身都生得漂亮,就连一双脚也生得格外好看,白得似堆雪,娇小玲珑,脚踝纤细,周遗昉最爱在那种时候将她的脚握在手里。 她一定害怕极了,他连忙飘过去,拳头捏得死死地。 昏暗的火光中,她慌乱的神情一览无余,惊慌小鹿惹人怜爱。 可接下来,周遗昉眼睛惊恐地睁大。 困斗之兽,在绝境中做最后的挣扎,即便伤痕累累也不会放弃。 狮子嘴下的小鹿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 那群男人低声惊呼。 “走开!”她尖叫着,用肩膀撞开了不太结实的窗户,整个人从窗户上摔了出去。 周遗昉想都没想,跟着跳出去,看不见的身体环抱着她,跟着她 那一瞬间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他在古蔺兰面上看到了一瞬间的茫然,她的目光透过他的身体随着不断掠过的树枝暗影渐渐放空,她忽然解脱一笑。 那一刻,她有了想死的念头。 就这样把她摔死吧。 她掉到山坡上,很疼,可她咬着唇瓣,只希望快一点,死亡来得快一点。 可这是一个缓坡,虽然坡很长,路上很多石头,她应该死不了。 她滚了很久,身上疼,脚狠狠磕在石头上,疼得她打着哆嗦。 山里黑漆漆的,驿站微弱的灯光在不太远的地方。 她躺在湿冷的草里,一点也不想动。 耳边清晰的雨声,渐渐被她小声的低啜代替。 此时,上辈子的周遗昉长刀杵在地上,目不斜视地路过。 斜眼看了一眼黑漆麻乌的草丛里。 那里是一个缓坡上的天然坑洞,只要不出声,外面很难留意到。 只要里面那个女人不哭,一切好办。 他或许可以先掐死她。 那他就可以安稳躲在这儿休息,等那波人过去再想办法。 周遗昉挑了一下眉,弯腰进洞。 他夜市目力很好,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草里湿漉漉的小姑娘。 换了就寝时的嫁衣,薄薄的衣料贴在身上,白玉葡萄般的脚趾暴露在空气中,脚踝和手臂的肌肤被树枝和草叶割了好几道口子,斑驳的红痕惹人瞎想。 是她。 他忽然就不想杀人了。 周遗昉高大的身体窝进去,霸占着不大的空间。 古蔺兰瞬间僵硬,警惕地缩成一团,看着他发抖。 好像一只可怜小兽。 与他四目相对,可惜黑黑的,她一点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她大气不敢喘,小小地呼吸,鼻腔里全是旁边的男人身上学的味道。 他身上黏糊糊的血水和雨水沾到了她手上。 “你抖什么。”男人低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 天空上飘着的周遗昉看着梦中的前世自己,鼻腔里嗤了一声。 -- 第102页 老狗。 喜欢人家小姑娘吧。 装模作样,装腔作调。 古蔺兰下意识埋着脑袋,努力再把自己缩小一团,手臂抱住膝盖缩成一个不占地方的球:“对不起…别杀我。” “……”周遗昉 行。 他没问她怎么在这,她也没问他问什么被追杀。 伤口很疼,可两人谁也不敢说话。 莫名其妙的气氛在两人周围流淌。 空中飘着的周遗昉嫉妒得眼睛发红,这种感觉,好他娘像在看媳妇儿背着他和别的男人一起玩。 最气人的是,这个男人不是别人,还是上辈子的他自己。 天色见亮,没有人来,两人在洞坑里成功渡过了一个夜晚。 小姑娘半夜就睡得迷迷糊糊的,穿着湿衣裳,身上带着伤,半夜就起了烧,撑不住睡了过去。 她整个脑袋都垂到了他手臂上,脏兮兮的脚丫,一块白一块黑,两只□□叠着踩在他黑靴上。 到了后半夜,更是撑不住地整个人栽倒在他身上。 呼吸声粗重,呼出来的鼻息很热,哭唧唧地嘟囔自己难受,眼泪珠子就跟不要钱的一样一直往下掉。 周遗昉垂着眼睛,偷偷把手覆盖在她背上,给她传了两次内力,让她好受一些。 他食指抵着她额心,威胁地告诫她:“醒了后要对老子好点。” 他无声地挡了大半的雨丝,后面半夜她睡得很安稳。 周遗昉一言不发地等着天亮,失血过多的嘴唇泛着淡淡的白色,可耳垂却通红。 哪想这个小姑娘醒了就翻脸不认人。 天一亮,耀眼的晨光照进洞坑里,鼻尖是柔软的布料,草地的清香,陌生的男香和浓重的血腥味,古蔺兰眼皮跳了跳。 感觉到她靠着另一个人后,她“蹭”地坐正,弹坐在一边,努力收缩自己的手脚。 宽大的裙子攥回身边,低着头连脸也不敢抬起来,眼睛也不敢挣开。 他是狮子还是老虎,她这样怕! 不知好歹的小白眼狼。 周遗昉心中不快。 面上也没有好脸色。 古蔺兰情绪感知多敏感一个人,当下就更不敢和他直视,更别说对话,只敢缩在乌龟壳里当小乌龟。 她昨日做的事本来就在他心里有个不守妇道的印象,更别说现在还穿着就寝时的嫁衣。 他若是想,可以直接杀了她。 比死更难受的是丢人。 她和未来表叔子排排坐着。 裙子底下却将腿并得紧紧的,裤子开裆,风一吹就凉飕飕的。 周遗昉无声地打量着她。 天亮起来,他更能直观地看到她裙子下一双漂亮的脚。 脚踝高高肿起。 细细白白的脚趾头被冻红了,可怜地缩在轻纱堆绸缎的裙子下。 他伸出手。 古蔺兰轻纱裙子底下见不得人,以为他要做什么,下意识抱着腿往后退。 周遗昉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气得胸口疼,伤口都要被气裂了。 他没好脸色地站起来,空气里都是迫人的压迫感。 被他这样看着,古蔺兰便是想装作不知道也难。 她用手捂住眼睛,殷红的嘴唇不住地颤抖。 “啪嗒”一声,一个带的身体余温的光滑小物丢到她脚边。 同时,男人压迫感十足的气息远去。 周遗昉提起长刀,钻出洞坑往外走。 古蔺兰挣开眼,只看到他宽阔挺拔的背影。 她低头去看脚边的东西,迟疑半晌捡起来。 原来是药瓶。 她手指缩了缩,将头埋进膝盖中。 不一会儿,一阵激烈的打斗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周遗昉握着长刀,和几个壮汉厮杀。 他身上本就负着伤,昨夜的伤口还没有处理,布料黏在衣服上,扯着伤口,新鲜的血液泊泊流着。 血液顺着手臂往下流,长刀的刀槽里集满了血。 雪亮的刀身上带着血液。 有敌人的,也有他的。 他的长刀砍在独眼的另一只眼睛上,杀猪样的尖叫响起。 古蔺兰长在深闺从没见过这种状况,她抖着唇,面色恰白,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出声暴露自己。 周遗昉是一个人,又高又瘦,不仅没吃饭还受了伤。 反观其他几个壮汉,骠肥体壮,手里杀猪刀蹭亮。 几个人对了个眼神,一齐向他攻来。 古蔺兰下意识站起来,脚腕却疼得她摔在洞口的草壁上。 “小心。”她捏着手指颤颤开口。 周遗昉蹙眉,脚步谨慎地往后,有人见洞里还有人,没见到什么样子,只知道是个女子,就准备去抓出来,要挟他。 那人扑过来,古蔺兰手脚发凉,受伤的脚完全动不了。 周遗昉只来得及一个旋身踢腿,将面前的秃头踹开,摸出匕首扔到古蔺兰面前。 古蔺兰眼睛眨了眨,反应过来,扑过去抱住那把小而薄的匕首。 她手那样小,又软又无力,似乎把匕首□□就能弄伤她。 天上飘着的周遗昉看地得心惊胆颤。 他怎么不把匕首□□,飞到那个人的背上! 他骂着正在杀人的周遗昉。 可他心底也知道,一把匕首,飞不死人,除非飞到那人大动脉上。 -- 第103页 第45章 做什么我都愿意 周遗昉紧张得在空中上蹿下跳。 她能把匕.首□□吗,会不会划伤自己。 万一那个大汉把刀夺走伤害她怎么办。 就算不夺刀,那一把小匕首能抵挡什么,歹人手里的砍刀砍下去,说不定她的手就震断了。 那只蠢狗怎么不过来帮她挡刀子! 周遗昉飘到她面前,要是他,他一定会把小花妖护在怀里。 他看着古蔺兰手忙脚乱地扒出匕首,两只小手紧紧握着。 那个男人凶神恶煞地扑过来,她吓得摔趴在地上,一头乌发倾泻到地上。 他下意识冲上去,却穿透那个大汉的身体,扑了个空。 他心头一紧,心底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惊骇回头怕看到她染血倒在地上的身影。 等他回头,心惊肉跳。 他看着地上的情形,眼睛微微睁大,心里砰砰跳动。 眨眼间,俯趴在地上的小娘子轻轻侧转身体,手里紧握的匕首首插进了壮汉的眼睛里,壮汉捂着脖子倒在她身上一抽一抽地抽搐。 血滋出来。 喷了她一脸湿腥的温血。 鼓得血红的眼睛就在她头上快掉出来。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耳朵边嗡嗡作响,她迟疑地伸手摸了把脸,手指伸到面前。 她只能看到鲜红的血,温热的。 黑洞洞的死不瞑目的眼睛,瞪着她。 耳朵慢慢找回声音,视线也渐渐清晰。 古蔺兰吓得尖叫,手忙脚乱地把死人从身上推下去,推出洞坑。 洞坑里鲜血淋淋,下着雨,血一会儿就被雨冲淡了,只剩下淡淡的粉色。 古蔺兰死死抱住自己,将头埋进膝盖里,瑟瑟发抖。 求生欲催促着她爬出去把那把长刀拔下来。 她悄悄爬出去,眼前出现一双瘦长的黑色大脚,大脚踩着尸体,一只手伸下来,握住长刀刀柄,雪亮的刀身被拔出。 她抬头,望见一张溅到血点的脸。 阳光从乌云中露出来半分。 世界亮了。 俊逸的面庞微微低下来,垂着眼皮冷冷看她。 对上他冰冷漆黑的视线,古蔺兰吓了一跳,眸中的水雾吓得又掉出来。 周遗昉皱眉。 长刀横过,一抖,雪白刀身上的血被抖落。 血掉到水洼中,攒起小水花。 古蔺兰莫名一抖,颤巍巍地伸手,扬起白糯糯的小脸,指着他身上流血的伤口:“你伤口裂开了。” 她手忙脚乱地拽下身上仅有的一条软帕举过头顶给他。 他扫了一眼并膝坐在地上的古蔺兰,勾起唇,看她像看一只闯入狩猎场而不自知的干净小兔。 巴巴把自己送上了狩猎者的手中。 古蔺兰被他的眼神吓到,丢下软帕,躲到洞坑里面,缩着腿。 她弱唧唧道:“你受伤了。” 周遗昉轻嗤一声,腹语:“受伤了也能欺负你。” 他捡起软帕就走,好像并没有带上她的意思。 也没有杀她的意思。 他越走越远,直到走长小坡,就要走远了。 古蔺兰忽然害怕了,比起一个人在这里,还不知道遇到什么人,她更愿意和他待在一起。 至少,他救了她。 少女慌乱地爬出坑洞,鼓起勇气叫住她。 她端正地坐在草地上,双手紧张地抓着他丢给她的小药瓶,脑袋扬起,水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小声道:“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别让他们找到我,求你。” “做什么我都愿意。” 周遗昉不自觉松了口气,他还怕她不出声叫住他呢,险些就绷不住了。 但他还是冷淡淡地回头,眼眸动了动,清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地看着她,慢慢道:“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你一个貌美的小娘子跟着我走,意味着什么,你清楚吗?” 古蔺兰愣了愣:“嗯。” 那一瞬间,她觉得生活竟有些不真切的荒缪。 昨夜前还费尽心思要勾搭他做自己裙下之臣。 今日,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 周遗昉眼帘轻抬:“不怕?” 她摇头。 片刻,他重新返回。 走的时候是慢悠悠走的。 回来的时候是大步大步而返的。 他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美丽少女,红色的就寝嫁衣被雨淋湿,乌发蜿蜒着贴在她面上,血被雨水冲刷干净,红唇雪肤,有一种石破天惊的脆弱之美。 他俯身,大手一抓,将少女抓到怀里抱着,硬硬的手臂勒着小小肉肉的臀。 抱小孩儿似的抱着人家,冷着面往前走。 抱着人往山上走,翻过了一座山,钻过树林,是一个湖。 湖看不出深浅,有从山上流下的活渠汇入。湖四周是高大的树林,阳光依稀从树叶间穿透下来,斑驳地落在青苔上。 此处很静,山林中有动静都能听见。 可以在这里歇脚。 湖边就是破旧的木屋,应该是附近的猎户搭的临时歇脚处,正好可以让他们休息,等着青叶红叶他们找来。 周遗昉爱洁,第一反应是去湖里沐浴。 手臂上坐着的少女脚踝肿着,他皱眉:“会凫水吗。” 少女摇头。 -- 第104页 “环境简陋,没条件烧水,忍一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到了湖里。 湖水冰凉,只有身前的男人是暖和的。 他越往里走,湖水越深,破开的水花带着她左右飘荡。 她根本不会水,只好抱紧他,瘦瘦的双腿夹紧他细窄的劲腰,小声在他怀里说:“我害怕。” 她心跳很快,快跳出来了。 周遗昉低头,耳根悄悄红了,伸出另一只手,缓缓圈住她细细软软的腰肢,将她高高拖抱出水面。 血水散开,在周围扩散出一圈粉色的血雾。 时下女子穿就寝嫁衣,是为了方面第一次见面的郎君设计的。 衣服薄,见水就透。 纱裙下的绸裤没有封裆。 红色的上衣在水面上散开,露出水下一截白软腰。 美人面上挂着水珠,长翘的睫毛微颤,身上的水滑落掩盖住了砰砰的心跳叮叮咚咚落到水里。 天上飘着的周遗昉气急败坏地“呸”了一声。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他狗得很! - 古蔺兰睡得迷迷糊糊地,感觉面上试试热热。 一夜无梦的她临天亮前做了一个梦,梦里一只大狗一直追着她,把她扑到,一直舔她,耳边全是狗舌头舔过的水渍声。 一眨眼,那只大狗就变成了周遗昉的脸。 她手拍了拍,将那只大狗拍走,继续睡。 可怎么也睡不安宁。 她总觉得今日很困,身上还没有力气,像被捆住一样。 不待她睡着,耳边又有烦人的声音。 但听不真切,好像很热闹。 她眼前有一团迷雾,视线被迷雾遮住了。 那声音仔细听有些熟悉,但她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水声也没有停过。 让人烦恼。 她迷迷糊糊地在软枕上蹭了蹭,半张面掩在光滑的手臂下。 还没有回神,懵懵地看着晃动的床帐,床角的金铃叮当作响。 忽然,一道软媚的叫声收入耳朵。 是她自己在叫。 古蔺兰从睡梦中缓过神来。 那些什么水声,什么热闹烦人的声音,了。 都是她弄出来的。 她惊讶地抬起头,双膝被人曲起,一颗黑色的脑袋在腹前。 腰下一软,再一麻。 “呀——” 那些声音就都出现了。 她红着脸,并起腿:“周遗昉!” 周遗昉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唇上和鼻尖小红痣上一片水光,他放下她的腿:“小花妖?” 他直起身,抱着她,手拉起蹬在一边的被子裹住她。 他将头埋进她的锁骨中,轻声道:“喜欢吗?” 古蔺兰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 他忽然笑出声:“那你还把我鼻尖都弄湿了。” 古蔺兰将面埋进手臂中,好半晌都不理他。 身子抖着,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很敏感地察觉到其实他兴致不高。 小声问:“你怎么了。” “还在因为昨日的事不开心吗?”她作不经意问,手指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很轻很小声:“我刚刚有让你开心一点吗,要不要继续。” 如果这样能让他更快活些,她也很愿意。 她没有问昨天在皇宫发生了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他平安无恙,就是最好的。 第46章 (捉虫) 甜的,快尝 快乐吗…… 周遗昉低头,埋在她肩上,闷闷地笑。 “挺快乐的。” 他身量高,看起来瘦,其实很重,完全压在她身上的时候像压了一座山。 周遗昉怕把她压坏,上半身支起,头从她香香的肩窝里抬起来:“没想到小花妖被弄醒是这个样子。” “啊?” 古蔺兰撑着他的胸膛翻了个身,趴在他胸膛前。 松散的蝉衣从左肩滑下,露出白皙的肩头。 她问:“什么样子。” 点点红痕,海棠映日。 周遗昉手指推了推她滑落的衣衫,盖住白腻一角。 目光从她遮严的胸口离开,看她时眼皮微垂:“你说呢?” 古蔺兰想起自己刚刚醒的时候的模样,还有睡梦中觉得吵闹的声音,非常快地闭上眼睛:“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见她这样,周遗昉手揽上她细细软软的腰肢,凑上去贴耳哑声道:“像外面…” 他顿了顿,不说下去。 那两个字含在嘴里,惹得胸膛前的小姑娘催他:“外面的什么。” 周遗昉嘴角微微掀起一个弧度:“外面,叫.春的小野猫。” 那两个字被他含在唇里,含糊地带了过去。 可她还是听清了。 他说。 “叫春”。 猫儿叫春是什么样子,她是知道的。 肥橘就是一只小母猫,春天和秋天的某是它们交.配的季节。 这五年,肥橘从来没生过崽崽。 每到了那个时候她都把它关在车里,肥橘会趴在车窗上巴巴望着外面,喵呜喵呜地叫。 只有她去抱着它,摸它后颈的时候,肥橘才会得到一点安慰。 软软的橘色猫儿趴在她怀里,小声地呜呜,用脑袋去蹭她手腕,小屁股一抽一抽地发抖。 -- 第105页 要她帮它。 “你睡着的时候,我弄你,你就这样。” “把我鼻子弄湿了。” 他轻声道。 猫儿怎么缠人,怎么叫的,她就是怎样的。 古蔺兰脸一下红起来,手指头都泛着粉色,硬着头皮戳他:“闭嘴,闭嘴,不许说出来。” 他平躺在床上,在被子里随手摸了摸,摸到一块柔软的布料,随意擦了擦手指和鼻尖。 随手丢在一边,摊开是一件鹅黄色的小衣。 古蔺兰耳朵一嗡,抓起那片薄薄的料子丢到床尾的赃物篓子里。 他起床,去木托边穿衣,黑色的衣裳压在身上,显得高挑禁欲。又悉悉索索地做了些什么。 古蔺兰实在是困,不注意他。 娇嫩嫩的困在被子里,莲白的面庞露在被子外,只下巴颏缩在被子下。 她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眼尾逼出水光,湿漉漉的眼神慢慢看着他。 困了,还想睡。 周遗昉俯下身去,偏不要她好。 “亲一下。” 古蔺兰盯着他比女子还漂亮的唇,殷红的唇瓣看起来很软。 她躲到被子里:“不给亲,你快去洗漱。” 他亲了她那里的,多脏呀,还想来亲她,才不要! 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周遗昉低笑了一声,戳了戳被子里鼓起来的一团。 “考虑一下?”他真诚建议,“亲了就可以出去玩。” 他之前都不让她出门的。 局势未定,外面不安全。 床尾残烛晃了晃。 古蔺兰两只手捉着被子,露出大大的乌亮亮的眼睛。 她长翘的睫毛扇了扇,水汪汪的眼睛欲语还休。 “我,我想一想……” 被子底下红红的小小的嘴微张,话还没说完,被子就被人拉走。 唇瓣上一湿,唇瓣被人咬住。 周遗昉没忍住笑:“刚刚漱口了。” 古蔺兰松了口气。 吓死她啦。 周遗昉看着她那小模样,眼睛里都染了笑,很乖不是吗。 他合着被子将人抱起来。 很轻很软,他都不敢用力,怕把她弄疼。 古蔺兰被他抱到洁面的银盆前,用热帕子盖在面上醒神。 古蔺兰从被子里伸出双手,覆盖在暖呼呼的帕子上,叹了口气。 早起真是太难受了。 她好想回去睡个回笼觉。 可是更想去外面玩。 蓬清和青雉听到里面的动静,把准备好的小食端进来。 青雉从食盒里拿出一个白瓷盅,小心倒到小碗里。 褐色的药汁看起来就很苦。 药味儿蹿进里屋。 古蔺兰皱了皱眉,将帕子扒下来。 她确定自己没生病,随即看向他:“你生病了?” 周遗昉摇头。 “受伤了?” 周遗昉还是摇头。 “那你喝什么药。” 周遗昉愣了一下。 她皱着眉,挣脱他的怀抱,站在地上,强行去握他的手腕。 手指搭在他脉上,诊不出什么。 她光着脚,只穿着罗袜,踩在地上。 撩开帘子跑出去,接过青雉手里的药碗,嗅了嗅。 正准备尝一口。 青雉连忙捂住她柔软的唇。 “喝不得,夫人!” “是阿郎喝的。” “我知道。”她认真道。 他又不说他没生病没受伤为什么要喝药,她只能自己尝是什么药了。 见她确实要喝,蓬清着急,手指搭在她手背上,阻止道:“那是周郎喝的避子药,娘子别乱喝!” 古蔺兰呆住,捧着药碗的手指动了动,迷茫地抬头看着大家,脸和脖子悄悄红了。 “……” 都很尴尬。 两个侍女低着头,悄悄抬眼对视。 娘子不会哭吧。 娘子应该不会哭吧。 这么娇气可爱的夫人,肯定会因为丢脸哭的啊。 怎么办啊。 古蔺兰细白的脚趾在罗袜里抓得紧紧地。 好丢脸嗷。 这碗药,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砸手里了。 周遗昉从里屋里伸出一颗脑袋,直接走出来,拿起她手里的药碗。 闭眼,仰头,褐色的臭呼呼的药汁吨吨吨两下吞了下去。 几乎是在他拿起药碗的时候,古蔺兰就抬起了头。 他把药碗放回她手里,食指指侧快速地抹掉嘴角浸出来的一点药汁。 两口闷完药,他眼皮一眨不眨,眼神毫无波澜。 周遗昉嗓音淡淡地对两个侍女道:“药太苦了,家里有没有蜜饯,去拿点蜜饯来吧。” 蓬清和莲香笑嘻嘻地对视一眼,收起食盒,殷勤地跑开:“有的有的。” 人一走,他就装不下去清冷高贵的模样。 摸着她的脑袋,控诉:“这个药好苦哦。” 她这都没有反应。 周遗昉抿了抿唇。 低头伸出一根手指戳她软绵绵的雪腮。 “怎么了,小花妖。” 古蔺兰被他戳得脑袋往后扬。 小巧精致的下巴顺势被他握在掌中,被抬起来。 漂亮小娘子红红的眼睛毫不意外地落入他眼中。 -- 第106页 大大的眼睛水汽弥漫,眼睫颤颤,鼻头也粉粉红红。 好像一只受欺负的小兔子。 “小花妖……” 他手指无措地按在她眼尾,怕她下一息就掉金豆豆。 古蔺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心里捧的空荡荡的药碗,还有安静的门口,一头扎进他怀里。 “好丢人哦。” 小娘子毛茸茸的脑袋抵在他胸口磨着。 周遗昉叹了口气,差点以为她会因为他喝避子药而生气。 毕竟避子,就代表不想要孩子。 和一个姑娘发生亲密行为却不想要孩子。 听起来很不是人。 他怕她因为这个哭。 原来并不是。 “乖啦。” 他亲了亲他额头,把她揪着的碗从她手里拿出来。 药碗在她扎进来的时候扣到了他怀里。 本来准备穿得人模狗样地去地牢里见李京安耀武扬威的。 看来是不行了。 只能换便服了。 袖子被人揪住摇了摇,周遗昉看向她。 古蔺兰看着他唇瓣处,目光带着温柔,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轻轻嘟起来。 他笑了笑,在怀里小姑娘眼巴巴的目光中,在她面颊上落下一个吻。 “一点也不苦,骗她们的,别尝了。” “快去吃饭,吃完换衣裳出门。” 第47章 释然 自进了大理寺大牢,李京安一直闭眼养神。 牢门旁碗口大小的小窗隔不了声音。 铁刺鞭子抽开皮肉溅出血,嘶吼求饶的声音不断传过来。 关押靖王府女眷的牢房离得近,几个年轻的小娘子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直哭。 “母亲…” 赵取鸣的妻子害怕地靠过来,攀着李京安的手臂,簌簌落泪。 “怎么办母亲,小叔会不会杀我们。” 李京安不耐地抽手。 这幅样子落到李京安眼里,就是邱家不会教导女郎。 遇事哭哭啼啼,有一点不好就方寸大乱,实在是不够沉稳。 她慢慢掀开眼皮,眼神轻轻睨着她,完全不给邱氏这个世子夫人颜面:“你看外面鬼哭狼嚎的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 邱氏掐着袖子,偏头拭泪:“可,可这个关头,都进大獄了,谁还管我的身份。” “母亲您是圣上的亲姑母,还是那位的生生母亲,眼看着他就要继位了,就算母亲闯了这般天大的祸,也没人敢拿您如何,他总不可能弑父弑母。” “我们就不一样了。”邱氏哭声震天。 真是天真。 被养在深闺毫无政治手段的女人,竟然连这样天真可笑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周遗昉如何会放过她。 她的儿子,即便她从没养过他,她也知道他是什么性子。 能在她和靖王手底下活这么大,能是什么慈悲的玩意儿。 邱氏还在嘤嘤哭泣,李京安眉头锁得死紧,起身拍门:“哪个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把这个疯妇放我这儿,把她弄出去!” 邱氏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用手去抓她的曳地裙摆:“母亲,不要赶我走,我会死的。” 外面的衙役相互看了眼,望向不远处的狱丞。 皇亲贵胄,就算犯了罪,也比一般人过得好。 大理寺大牢关押犯了罪的大臣和皇族的地方,里面一应设施都比其它衙狱府狱好。 基本是一个或者两人一间牢房,里面有床有凳,还有被褥。 龙困浅滩,很难说这里面关押的人以后会有什么机遇。 衙役们不敢轻易得罪,只能请示清河崔氏出身的崔狱丞。 崔狱丞坐在圈椅上,看着一门之隔的京安长公主发火,有些难办地用拳抵着手心,一下一下拍打。 “就按长公主说的,把世子夫人挪出来吧。” 崔狱丞想着,那到底是周郎的生母,眼下周郎风头无俩,问鼎宝座只是时间问题。 若是问鼎宝座,少不得会奉养京安长公主做太后。 他卖长公主一个好,就是往后为自己多铺一条路。 李京安是在朝堂和后宫混迹了大半辈子的女人,操控人心,那心眼儿,多尖呐。 卖她一个好,比爹娘打算的讨好权贵家的小娘子们便捷多了。 衙役们正开门,一左一右,恭恭敬敬地请邱氏去另一处牢房,崔氏扒在木桩上死命挣扎,拉扯间,刚好看见周遗昉从跳跃的火光中走下来。 高大的男人站在明明暗暗的火光下,正站在。 他没什么情绪的目光落在李京安的那件牢门前。 旁边的哭叫吵闹,他半点没分一丝眼神过去。 崔狱丞连忙站起身,微低着头,塌着肩膀过来问候:“周少卿,不不,周大理卿,下官恭贺大理卿高升,不知大理卿来所谓何事。” 周遗昉清冷的眼眸看向他:“我来见个人,不方便留人。” 崔狱丞眼睛都亮了,上道地点头,招呼衙役清场。 古蔺兰站在周遗昉身后,有些好奇地打量大理寺狱。 待看到邢架上一个男人被剥了上身衣服,裸露的胸前斑驳的鞭伤,红色的伤口下白油油的脂肪清晰可见,她打了个颤,下意识上前拉住周遗昉手臂。 周遗昉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 第107页 他顺着她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四周,手心遮住她的眼睛,小声安慰:“吓到了?” 他把人揽进怀里,手指揉着她的耳朵,温润如玉的手指牵拉着她软软的耳垂,嘴里念着益州的民谣:“牵朵朵,吓长长,不怕不怕。” 古蔺兰面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感受着他说话时牵着的震动,脸红红的。 她不害怕的。 只是忽然看见一个血糊糊的人挂在架子上被吓到了而已。 但她好喜欢周遗昉把她当小孩子哄,当小宝贝小心呵护的感觉。 念了两三遍,周遗昉才拨着她的耳垂,轻声道:“还害怕吗?” 古蔺兰摇头,长长的的睫毛一下一下扫着他的衣衫,雪白的面皮吹弹可破被衣料磨得微红。 怀里的小花妖殷红的嘴唇微启:“我不怕了。” 周遗昉眼神里闪过笑意,低头在她面颊边嘬了一口。 “呀。” 她脸红起来,有手指捂住自己刚刚被亲的侧脸,莲白柔软的脸蛋被按得轻微嘟起。 “在外面呢!不许再亲了。”她轻声道。 周遗昉蹬鼻子上脸,低低哑哑地逗她:“回去就能随便亲了?” 眼看着小花妖面皮薄,白白嫩嫩的面上已经染了一层粉意。 他还过分道:“亲哪儿都可以?” 这个哪儿到底是哪儿,两人心知肚明。 古蔺兰看了他一眼,红着脸用手指在他腰上写写画画:你做梦。 清了场,两人在昏暗的一角,倒是不惹人注意。 身前少女柔若无骨的手指头慢悠悠地戳着他,有些痒,又有些好笑。 周遗昉低声道:“换你亲我也行。” “亲哪儿我都不介意。” 古蔺兰抿唇:“……” 他哈哈大笑,捏了捏她白糯糯的脸蛋:“不逗你了,走吧,去见她。” 周遗昉拉着她的手走过一段昏黄潮湿的路,再看时已经是对外人时清俊不言的模样。 古蔺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难过,也没有阴郁痛苦,还好。 她悄悄松了口气,嘴角偷偷上扬。 - 周遗昉拉着她的手往李京安的那处地牢去。 他走得越近,烛光照得越清晰。 沉静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 在阴森的大牢里看起来冰冷恐怖,面部表情的脸都透出肃杀之气。 靖王府和公主府的人见他来了,早早就熄了声,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纵然是受了刑正嚎叫的人,此时也紧闭嘴巴,不敢吱声,生怕那大理寺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一条不长的道,两边牢房安安静静,愣是走出了空无人烟的感觉。 大理寺狱最尽头是一重铁门阻拦的两座牢房。 一沉一轻两道脚步声越来越近。 还没被挪去其它牢房的邱氏瞳孔紧锁,踉跄站起来小跑到李京安身旁:“母,母亲……” “我不是你母亲,叫我,长公主。”李京安淡淡道。 邱氏怔住。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邱氏回头看,周遗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那句话,不知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他听的。 李京安立在门前,母子两如出一辙的眉眼和鼻尖绯红小痣,任谁看了都知道是亲母子。 可两人的关系却一点不像母子。 倒像是相争多年的死敌。 “雪舟。” 古蔺兰担忧地握紧周遗昉的手。 周遗昉慢慢笑起来,面上是清朗的笑:“长公主殿下。” 李京安面色微怔,略显苍白的唇微微长着,背在身后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攥紧,长指甲陷进掌心肉里都不自知。 不得不承认,这五年,他变了很多。 他不是那个耀武扬威的少年郎了。 也不是那个仅凭心意,肆意横行的小郎君。 更不会因为她的言语而左右情绪。 昨日她那般骂他羞辱他,他没有生气。 今日,她对着邱氏指桑骂槐,他依旧没有生气,她叫他雪舟,他也不辩驳。 他甚至还能笑着唤她,长公主殿下。 真是讽刺。 李京安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也未察觉到心底有一丝失落。 周遗昉,她的亲生儿子,彻底把她放下了。 往后,她都不会再是他的执念,她再如何羞辱他刺激他,都不会再换来他一丝一毫的叛逆和鲜活。 他漫不经心地对待她,如同对待别的不相干的人。 李京安冷笑一声:“怎么,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看不出你还有这个孝心。” 周遗昉看着她的目光无波无澜。 李京安一直审视着他的表情,脸色不好看:“真是来送我最后一程,是不是要等小皇帝处死我,然后才禅位登基。” 这样就不用担弑母的名声。 不愧是她李京安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李京安没做到的,你做到了。” 周遗昉眼眸轻抬:“多谢长公主殿下夸赞。”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然道:“但我并非为送你最后一程。” 他右脚微旋,让出半个身位,露出身后的绝色女郎。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 “我要成亲了,我不恨你了。” 将一个不值得的人一直放在心里二十来年是一件折磨人的事。 -- 第108页 他已经有了值得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李京安,周少师。 任何一个都不值得他放在心里,影响他。 他成功报复了李京安,所以,他不恨了。 从此以后,李京安,正式从他的生活中剔除。 再也不会对他有半分干扰。 李京安是聪明人,他才说完,她便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 周遗昉说出来后心中顿时一轻,前尘往事荡然一消。 他点点头,牵住古蔺兰的手往外走。 来时天色不明,去时已经天光明媚,透亮的光从屋顶小窗上洒下,将他的背景照得挺拔干净。 所有的阴暗和糟糕都留在了身后。 李京安抬眼看着周遗昉牵着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往外走。 看着他一步一步上台阶,身影在白光中越来越模糊。 她忽然抬手,手指触上清瘦脸庞。 明明从来没在乎过他,为什么有些难受。 她缓缓闭上眼睛,自嘲一笑。 斗了大半辈子,到头来,什么也没有。 但她,不后悔。 - 出了大理寺狱,两人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春日融融,阳光照在身上分外暖和,驱散了大理寺狱里的阴冷不适。 街上有买糖葫芦和梨膏的摊子,围了一群小孩儿。 古蔺兰跑过去买了一根,拔了一颗喂到他嘴里:“又酸又甜,尝尝呀。” 她甜甜地笑:“吃了心里就不苦啦。” 周遗昉心里并没有难受,相反,他前所未有的解脱。 可看着小花妖讨好他的样子,他笑了笑,咬破她塞过来的糖葫芦。 快速地啄了她手指一下,小声道:“嗯,甜。” 在街上呢! 古蔺兰面色绯红。 - 不远处的古蔺谌看着两人打闹,失落地低下头,手指微微一动。 他昨日就在周宅前等候,希望古蔺兰能见他。 可周遗昉此时炙手可热,门前的人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等候周郎,希望被周郎接见的人太多,一直等到今日都没人见他。 直到今日早上,周郎府上的门人驱赶他们,家里夫人要出门,不许他们再在门口聚集。 他这才能跟着远远看上她一面。 阿兰身边,已经有了保护她珍爱她的人。 古蔺谌垂着头,眼睛通红。 他走进不远处的一处酒馆,抱着酒坛子喝得烂醉,恍惚之中,一些从未发生过的事闯入他脑海。 此时正与周遗昉笑闹的古蔺兰眼前一模糊,也晕了过去。 晕过去前,她看到周遗昉惊慌的脸。 - 那看起来是一个冬天,阿兰小小一个,孤零零站在古家所有人对面。 古蔺谌一眼看到了她,也一眼看到了在人群里的他自己。 他似乎站在阿兰对立面。 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却听她道:“女儿此番不为别的,是想问一下贸然换了新娘,父亲可对靖王府做了解释。” 古都督本就因替嫁一事有些心虚,火气一下子熄灭,触到古蔺兰的目光竟然微闪着躲开:“这是自然。” “父亲是如何说的。” “……我”古都督一时羞于启齿。 阿兰微微一笑,她看起来并不生气,也没难过。 或许是彻底知道这府里没有人是向着她的,所以一开始就没想过他们会处理大娘子,也就不会为此难过。 但犯错的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众人新鲜地看着这个往日斯文淡雅的二娘嘴角勾着笑,第一次发现她笑得如此鲜活真切,不再是抿着唇很温柔却笑意不达眼底的那种笑。 然而看着她这个笑,有人却心头发凉直觉不好,高氏看起来是要阻止她,阿兰却率先开口。 她先是撇了一眼故作镇定傲首以待的高氏,道:“女儿没别的意思,只是嫁入王府后不免会有好事之人来问起,女儿问清楚些免得应付时与家里的说辞有出入。” 父亲点头没多想,负手应她:“为父说大娘福薄,婚前生了怪病多方寻医问药也不见好,恰巧大石寺的果燃道人云游到此,直言大娘姻缘浅薄,命格不好,只能以道家正气养身,我迫不得已让你代她出嫁,靖王府回信感念为父一片爱女心,也同意了。” 阿兰温柔的眼神里似乎含着隐蔽的嘲讽。 他也没想到父亲为了大娘能将果燃请来,更没想到果燃道人竟也会配合父亲演戏。 不知果燃为大娘批命是真是假,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看着阿兰红唇微启,两片柔软的唇瓣如红艳的玫瑰花瓣,明明声音温婉,吐露出的话却让在场的人内心一阵冰凉。 阿兰笑容温顺明艳,诚恳道:“既如此,我与夫人娘子们解释时便道艳娘姐姐身弱,如今已皈依佛门在大石寺旁带发修行,此生青灯古佛以祐平安。” 父亲嘴唇蠕动了几次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和二娘说的也不是托辞,当年果燃道人云游到益州都督府确实为大娘批过命,说她此生姻缘缘浅。 可他没想到一向软骨头的二娘会拿到明面上说。 二女换嫁本就是经不起推敲的事,若有心人要查一查,早晚会发现端倪,他与高氏本打算等几年风头过了再给大娘说一家门第低些的郎君,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 第109页 大娘子艳娘不太聪明,她眨了眨眼觉得古蔺兰说的和爹爹说的没有什么不同,古蔺兰最好老老实实出嫁别给她耍什么花招。 这家主早晚是二郎的,古蔺兰一个外嫁女还是得依靠家里,惹她艳娘不高兴就是惹了二郎不高兴,二郎若不高兴她就是一个没有家族支持的人,到时候看她在王府怎么抬头。 艳娘刚想对古蔺兰威胁敲打一番,余光却瞧见自己母亲高氏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古蔺兰仿佛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艳娘不知所措,只听古蔺兰道:“就是苦了艳娘姐姐,为了性命着想此生不能再嫁人生子,只能待在尼姑庵里,未免夜长梦多,父亲当早日将姐姐送去庵里才好。” 艳娘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尖叫着扑过去要打她:“你说送谁去尼姑庵,谁不能嫁人?你胡说!小贱人,我撕烂你的嘴!” 莲香本就站在台阶下,见大娘子扑过来,连忙挡在古蔺兰身前。 “啪”地一声巴掌落在细皮嫩肉上的声音传来,力道大得耳边还能听到皮肉颤抖的声音。 来不及反应的人都以为软糯糯的二娘子被大娘子打了,定睛一看,却是那病怏怏的二娘子古蔺兰将一向泼辣的大娘子打得脑袋偏向一边,素白柔软的一双手因用力过大,掌中一片痛红,此时手还微微颤着,可见打得多重。 古蔺兰看着抽疼的手掌,歪了下头。 她早想这么做了,果然,这凑上来的脸,要亲自打上去才爽。 艳娘被打懵了,她不敢相信一向任她搓扁揉圆的二妹妹居然敢动手打她,周围还有那么多下人看着,艳娘像鸭子一样尖叫:“ 你竟然敢打我,你敢打我,来人把这“婢”生的小贱人给我按住打肿她的———啊!” “啪啪”又是一声响,周围的人吸了口冷气,这次却是古蔺谌出手打了艳娘一嘴巴。 古蔺兰正要再打的手顿住,手指蜷缩了一下,看了一眼古蔺谌有些诧异他为什么帮自己。 他上辈子,从来没帮过她的。 古蔺谌这人亲情淡薄,在他眼里,她与艳娘没分别,从这么多年他冷眼旁观就能看出来,他肯定不会因为艳娘欺负她就替她出气。 所以,还是因为艳娘提到了母亲,而且对母亲不敬,所以他才动手打艳娘吧。 古蔺兰觉得自己猜中了。 打艳娘到底是什么原因只有古蔺谌自己知道。 他长眸微抬,察觉古蔺兰有意避开他的视线心中钝痛。 他一直知道父亲疼爱高氏以及高氏的儿女,可在他记忆中父亲也给过他父爱的,他以为父亲对阿兰也不会太绝情,所以他责怪阿兰身上流着李氏的血却活得像只窝囊的老鼠,他也曾一度相信是阿兰做错事惹得父亲不喜姐妹不合。 可这样的日子闹成这样,父亲与祖母的反应竟然不是阻止艳娘,除了阿兰身边的丫鬟婆子,其余的仆从也没有动静,可见平常是见惯了艳娘欺负她,也看惯了她的孤立无援。 她的丫鬟婆子老的老小的小,遇上艳娘叫人欺负她的时候,能护得了她吗。 他不敢想,曾经阿兰时常面对过这样的场面,他不在家的时候,父亲与祖母连最基础的庇护也不给她的时候她能怎么办。 在她省吃俭用为他做衣裳时他在外花钱如流水金钱堆出来的华贵大方无欲无求,他责怪她性子养得怯弱不堪用、鸢肩羔膝、微不足道时她该多伤心,古蔺谌握紧拳头,只觉得心中被人拿着千万根细针刺过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忍不住想要看古蔺兰是什么表情,他帮她打回去,她会开心些吗? 可古蔺兰一直垂着头,长翘的睫毛和薄薄的发帘遮住了她的神情,所有的情绪都不能被他窥见。 艳娘被古蔺兰打的时候还会叫唤着打回来,可面对古蔺谌的时候却莫名萎缩,暴跳如雷的眼神刚触到古蔺谌阴翳深刻的长眸和高大魁梧的身体就立时捂着脸蛋焉了下去。 古蔺谌到底是嫡出的大兄,即便不受宠也不像古蔺兰一样能轻易欺负,更何况这位大兄一向脾气冷不喜爱她们母女,又在陇右军呆了这么多年一幅玄凶样貌。 “娘~”艳娘捂着脸哭着躲到高氏怀里跺脚:“你可要替我做主,他们打我!” 高氏冷冷看着面前一对兄妹,还有沉默的婆母和丈夫,气得胸口疼连连说道:“好,好,你们好得很。” “我的艳儿招你们惹你们了,好心好意给你一个体面的婚事,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你那早死的娘就是这样教你的,她没教你要点脸?” “你既然不想好好成这个亲,行,我成全你。” “我若是让你称心如意地出嫁我不姓高!” 高氏的话一出都督府众人的脸色便是一变。 老夫人皱着眉头扬声训斥:“高氏,这是益州与靖王府的联姻,私人恩怨归私人恩怨,不要影响两家关系,我不管你们恩怨如何,有损我古家颜面我谁也不会放过。还有你二娘,多大一点事,别在我面前整得好像……好像你很那个啥。” 老夫人是小商户出身,没读过几本书,一时想不起自己想说的词了,气势瞬间矮了几分。 古蔺兰知晓她的意思,不外乎是好像你很是一幅屈己存道的白莲样子。 -- 第110页 她只是沉默了一息,低垂的眼里滑过讽刺好似在说,看吧,这就是祖母,站着说话不腰疼,刀子没扎到她身上她不知道痛。 蓬清站在屋里看了自家娘子一眼,捏着刚写好的纸条偷偷递到窗外,又留了一条缝将声音都透出去。 窗外两个瘦削的说书先生瞥了一眼纸条里的内容,听着院子里的声音直呼高门大院里的阴私事果然比话本子上写的更精彩。 这边高氏冷嗤一声,快速应道:“阿家,这可和我没关系,是二娘自己要影响两家关系。” “而且,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大能耐,我不过是按规矩办事。您知道府里人口众多花销大,郎君在官场做官,官场上要打点,时不时请人逛个勾栏去个酒肆的,花销也大。大郎二郎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大娘身子不好养身子这都需要钱呐,我看二娘这样能耐,也不用给太多嫁妆,王府娶她不过是看在我们都督府面子上。” “嫁妆就按益州普通标准给吧,多的没有,阿家您是知道当年李氏的嫁妆是没充中宫的。” 说着高氏就木着脸叫了几个壮硕的婆子:“二娘屋里放着都督府标记的箱笼只留二十抬,其余一百零八抬抬到我库房中,那是我给我女儿攒的,二娘要是嫌府里给得少,自己去找你那早死的娘要,或者去找陇西李氏族人要。” 嫁妆在这时代是娘家补贴出嫁女儿不受男方家委屈的底气,就连贫苦人家也会想尽办法为女儿凑足十六抬嫁妆,而堂堂益州都督嫁女儿竟然只给二十抬嫁妆,后面几台华贵的黄花梨和樟木家具上还贴着陇西李氏的封条显然是来自古二娘外家陇西李氏的添妆。 嫁妆一出,都督府外看热闹的人群瞬时就炸了,古蔺兰事先安排的俩说书先生攥着抱香阁流出的小纸条开始不留余力地实时“揣测”都督府嫁妆为何缩水了,果然有了后母就有后父后祖母,说得声容并茂,好似自己就在都督府内宅现场一般。 骑马站在迎亲队伍前的李茂皱着眉头看向都督府抬放到门口的嫁妆。 靖王府来接亲的是靖王次子李茂,因怕他等不耐,古都督做主先将嫁妆抬出去,在宠爱的妻子和不受他关注的女儿中,他还是选择了妻子,古蔺谌看了看丝毫不在意的妹妹,皱着眉头道:“父亲,不妥。” 古都督还不知道此时自家大门前如何热闹,摆了摆手示意古蔺谌不用再说了。 古都督想了想,自认公正合理地对古蔺兰道:“你好好想想错在哪里,高氏为何要对你这样说,只有相互尊重和理解才是出路。” 他想着,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会不在意嫁妆,二娘不过是强装镇定,只要他不发话让高氏将嫁妆给她,她迟早会迫于形势给高氏和艳艳认错。 不过女人脸皮都薄,需要他们这些大人大量的男人给个台阶,二娘认了错,高氏也出了气,自然就把嫁妆给她和和气气出嫁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古蔺兰这次根本不会示弱,也不会认错,她甚至还敢安排说书人大肆渲染此事下都督府的面子,他更没想到高氏也根本不会把嫁妆吐出来。 高氏打的主意就是要古蔺兰低伏做小当着所有人的面赔罪给她道歉,然后狠狠嘲讽她一番还是不给她嫁妆。 可这世上哪能都如高氏的意,她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要落空,最后落得个陪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等着古蔺兰这个娇软无助的小娘子折腰赔罪。 古蔺兰温润地笑了笑,笑意裹蜜如娇俏铃兰拂过众人心头,美人靨、月光眸、柔软红唇轻启慢条斯理道:“您与其操心我,不如先担忧姐姐今后在尼姑庵里的生活,还有高娘子与您在外会不会落个苛待嫡女私吞嫁妆的名声。” 古都督脸色大变,高氏胸口几番起伏,揉着头骂道:“你他娘听不懂人话?你怎么这么贱,我说了我没拿你的嫁妆,我拿的是我给我女儿存的,你要嫁妆去阴曹地府找你那早死的娘拿啊。” 高氏正在气头上声音压不住,抱香阁位置又偏,与府外街巷一墙之隔,她的声音早传了出去。 古蔺兰捏着芽黄的手帕,掩着贝齿惊讶,眼里亮晶晶的像只得到了宝贝的小松鼠:“高娘子这样说,我也就这样听这样信,您猜,别人信不信呢?” 你说你没吞就是没吞,可外面的人八卦起来谁信啊。 你一个勾栏里出来的清倌,外面还有人传你的香艳场呢,名声本就不好更何况还勾得古父宠妾灭妻人士嗤诮。 你再如何会哄金主高兴能存几个钱做嫁妆呢?再有你的钱不干净,都督府敢用你的钱给女郎做嫁妆?早听说都督府嫁女出手阔绰直接装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还有陇西李氏的大件添妆,出嫁当天必定是十里红妆,今日全城的百姓都慕名来看热闹,如今那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被你拿回去一百零八抬只剩二十抬,看热闹的人还不得吐沫星子淹死你。 “艳澜院里的拔步床、西厢房的檀木贵妃榻、中堂的束腰马蹄八仙桌……哪一样不是我母亲的呢。”古蔺兰对上她愤怒的眼睛,唇边坠着浅浅淡淡的笑意,目光移向古都督:“是吧,父亲。” 古都督脸色难看责备地瞪了一眼高氏,正准备向古蔺兰解释一下。 就在这时门房慌忙忙地跑过来:“不好了郎君,外面,外面,” -- 第111页 被人打断话的古都督不耐道:“什么事慌慌张张地不成体统,快说。” 门房看了一眼盛气凌人的高氏,缩着脖子低声道:“外面看热闹的人在传高娘子苛待元夫人留下的嫡女,克扣嫁妆不说还还……” 高氏吸了口冷气她傻眼了,僵硬道:“还说什么。” “还说您是母老虎,郎君是耙耳朵……” 话还没落,抱香阁中又是一闹,一个半老妇人被人掺着进来,还没见到人就听到了她尖利的声音:“燕燕呀,你真的贪了那小蹄子的嫁妆啊!” 高氏看着她那颤巍巍的老母,气得一口气咽不下去,面上的白.粉簌簌往下落,一张脸气成猪肝色:“娘!” 高氏气得脸红,又和她解释不清楚,古父和老夫人因为那句耙耳朵还有府外的留言也不给她好脸色看,艳娘还在那哭哭闹闹,没有一个省心。 高氏又急又气折断了一根指甲,半盏茶功夫不到嘴角上长出了一串燎泡。 古蔺兰看着她气急的样子,缓缓勾起唇角,从容淡定地行了个礼将老夫人那句话送给了她:“多大一点事,高娘子莫整得好像你很那个啥,时辰快到了,儿拜别父亲、祖母,大娘在庵里有佛祖保佑,儿只盼儿不在的日子里父亲和祖母保重身体。” 老夫人一贯的没表情都噎了一下,点了点头。 三言两语,古艳娘去尼姑庵的事就被定了。 走就走,还不忘恶心人一口,高氏咬碎了牙,她从前怎不知她古蔺兰如此可恶。 古都督看着她安安静静地命人将婚服放上二楼,又看了一眼周围吵闹不堪哭哭啼啼的高氏一家,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第一次感觉到了厌烦,到底是勾栏里出来的,心胸气度比不得过世了的李氏。 他叫住了古蔺兰:“你只管放心嫁过去,嫁妆随后就命人给你送过来,万不会让你这样嫁出去丢脸,外面的……” 他倒不是突然心疼这个女儿,父女俩之间的情分早就分崩离析,只不过高氏这次闹的实在太大他兜不住了,现下正是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圣人又正处于年轻气盛想做一番大事的时候,他们这些前朝兵权军权在握的老家伙都在夹着尾巴做人,更何况他还有高氏这个宠妾灭妻的前科在,圣人要是看不惯他,言官一参一个准,所以他才着急忙慌地想和靖王府结亲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古蔺兰经历过上辈子,哪里不知他心中所想,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这个偏心眼的父亲会突然转性,左不过是为了外面的流言。 真是稀奇,他也有畏惧流言的一天。 “众口铄金,外面的人怎么想怎么说女儿能有什么办法堵得住他们的口呢。”她柔声道。 古都督叹了口气:“也对。” 第48章 第二更,豪横! 傍晚时,都督府正门缓缓打开,一抬又一抬的箱子流水一般从影壁后抬出来。 “一百一、一百二……一百四十八抬!” “你们看古家小娘子嫁妆是一百四十八抬!好家伙,都督府够豪横。” 高氏瞪红了眼不知是哭还是笑地扯了一下嘴巴,干巴巴地笑道:“今日府中有喜事,我们家二娘子今日就要嫁人了,做母亲的想为她祈福,将两担铜钱洒出去也让大家沾沾喜气。” 两担铜钱被下人挑出来,用簸箕盛着一波一波地洒出去好不热闹。 抢完钱,有人恭贺她贤淑善良,也有人不买账,直指她是用钱洗白买名声。 高氏额角青筋直跳,死死控制着自己不去听,尴尬地笑了笑转身,一转头瞬间面无表情,眼中闪过狠戾。 她料不到因为时间来不及了,古父直接决定不用拜别父母亲和长辈,估计这个二女儿对着他们也哭不出来,哭礼也不要了,穿好嫁衣直接送上花轿就行,还省时间。 所以回到抱香阁她情绪还没有完全收回来,下人替她推开门阴郁狠戾的面色暴露在等候的古父和古蔺谌几人眼中。 高氏狠戾的表情僵在面上。 古父没和她计较她刚才不经意流露的神色。 他急着将古蔺兰送上花轿,只有上了花轿他这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才能真的平静下来,感觉自己头顶的乌纱帽是真的落在脑袋上的。 可脑海中却不断回闪出这些年来高氏在他面前不经意流露的各种尖酸刻薄样子。 男人爱你时连你的刻薄都觉得是情趣,不爱你时,连呼吸重一点都会觉得厌恶。 更何况今日他因高氏丢了这么大一个脸,厌烦的种子已经埋在了心里。 高氏,确实是不新鲜了,比不上年轻姑娘了。 而高氏对一切尚不知晓。 她实在不想看到古蔺兰那张脸,怕自己再被她恶心到连昨夜的饭都呕出来。 反正也没啥好名声了。 高氏脸色不好。 瞪了古蔺谌和古蔺兰一眼,将捂着脸哭闹的古艳娘带走。 古蔺谌看着一身华贵繁琐的嫁衣的阿兰,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梦太真了。 真的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他望着面前与记忆中蠕懦不堪完全不同的阿兰。 是因为周郎吗。 周郎的无条件宠爱,让她变了。 变得更勇敢,更大胆。 她忽视他,温和的眸子看着高氏身后扭着身子的丰腴美人,好奇问道:“高氏身边那是谁,瞧着眼生。” -- 第112页 蓬清伸头看了一眼,哦~:“是高氏的表妹,才死夫家,趁着这次请客来投奔高小娘的,娘子快别瞧,仔细脏了眼睛,她们家心思可不正了。” “怎么说?” “她呀,是有妇之夫和高寡妇生的,丢给了高寡妇养着,除了住的近的几家没人知道。高寡妇和很多老男人不干净,林清清小小年纪也学了勾搭老男人,叫老男人给她花钱。” 古蔺谌看着她圆圆的漂亮眼睛滴溜转,好像在想什么坏主意。 他看见阿兰招招手,她的侍女附耳过去。 “想办法让她多和都督见面。” 此时梦境已经还是模糊了,他有些心慌。 就好像是一场告别,那些不好的过去,遗憾的过去,都将在这一场离奇的梦后消逝。 冥冥之中,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抓住她,和她道歉,不然就来不及了。 古蔺谌大步奔过来,慌张地去握她的手臂,却抓了个空。 古蔺谌左右看,崩溃地大喊:“大兄已经做到监门卫,大兄可以分府可以保护你,阿兰!你不用再受父亲和高氏的气了!” 梦境崩散之前,古蔺兰轻声道:“可我已经不需要了。” “看见你,只会让我恶心。” “你就当我早就死了,别再来烦我。” 轻轻柔柔的嗓音飘荡开。 某处小酒馆的小桌子前,古蔺谌慢慢转醒。 他“噗”地吐出一口血,跌跌撞撞地拎着酒坛子往外走。 此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再没有他的消息。 - 古蔺兰醒来的时候,入目就是周遗昉布满血丝的眼睛。 一向爱洁的人,身上穿的还是前几日的衣裳。 她身上的衣裳却是换了的,全身香喷喷。 身上干爽舒适,没有一点粘腻感。 她睁开眼时,面上还是惺忪的,睡了一觉,大梦一场,还有些迷糊。 明明睡了很久,水米未进,该是绵软虚弱才对。 可她却感觉周身轻盈,好似丢掉了多年的包袱。 耳边是“咚咚咚”,非常快速有力的心跳。 面上是手指小心翼翼的抚摸。 她摇了摇头试图清醒一些。 周遗昉忽地把她抱紧,将头埋进她颈窝里:“终于醒了。” 她昏睡了好多天,不吃不喝,御医说今日再不醒就可能醒不过来了。 “还好,还好你醒了。” 古蔺兰眨了眨眼睛,歪头看着面前黑乎乎乱糟糟的脑袋。 他下巴上的青茬扎着她细嫩的脖颈和锁骨。 微微疼痒。 可她没有推开他。 反而伸出手,搂住他脖子,听着他快得像擂鼓样的心跳,细声细气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周遗昉将她抱得更紧。 古蔺兰被他扎得呵呵笑,在他怀里乱蹭。 好半晌,她小手抱着周遗昉的脖子小鼻子皱着,左嗅右嗅:“周遗昉?” “你都臭啦!” 第49章 被咬了一口,是桃子味的…… “我这都是为了谁。”周遗昉抿着唇,去掐她腰肢。 古蔺兰咯咯笑往旁边躲,滑得像一只泥鳅,把被子弄的乱糟糟。 但周遗昉明显比她速度快,她刚刚一动,就被周遗昉的大手掐住了腰肢。 她侧卧着,肩和臀之间就塌陷下去一个漂亮的弧度,像低低的山谷。 大手收拢一握,又软又滑,差点又让她滑走。 被掐住腰,手底下的小人儿就不敢动了。 大眼睛带着刚醒来不久的惺忪,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特别小声道:“你做什么。” 周遗昉眼皮子搭着,稍微抬起看了她一眼,改为手臂圈着她的腰肢,轻轻一提,拦着小小翘翘的臀抱起。 臀下的触感骤然改变。 古蔺兰睁大眼睛。 手指捏了捏屁股底下当坐凳的手臂。 又硬又有力。 她用力捏了好几下,邦邦硬。 “我们去哪呀。” “沐浴。”周遗昉言简意赅,“小花妖嫌我臭,所以我要去沐浴了。” 古蔺兰不好意思地趴他怀里,红着脸:“那你自己去洗呀。” “那可不行。”周遗昉叹气,“谁让我日夜忧虑,还要照顾生病的小花妖,已经没力气了呢。” 好像有点不太对? “那你怎么还有力气抱我呀。”她问。 周遗昉垂眸看着她。 出忽他意料。 古蔺兰忽然仰起莲白柔软面庞。 细细的手指搭在他冒着青茬的下巴上。 根根白玉青葱一样的手指,指腹柔软得像嫩豆腐似的,手指头搭着他青黑的硬茬,都怕把她手指扎坏了。 她在他下巴下亲了一口:“那,那我帮你洗……” 周遗昉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紧了一下。 - 真到了水里,谁伺候谁还不一定。 净室一角凉席上,热腾腾的水桶里丢着一条白色的裙子。 绛红色小衣落在果盘边上。 古蔺兰趴在汤池旁边,伸手去拿肥美油润的桑葚。 她好饿。 熟透的桑葚紫得发亮,咬一口,满嘴黑红色的浆水。 她一边吃着桑葚,一边等着周遗昉清洁干净进来泡汤。 -- 第113页 汤池四周用朦胧白纱覆盖着,周遗昉拿着瓜瓢往身上冲水,劲瘦有力的身躯隔着乳色白纱,看不太真切。 他俯身舀水,俊逸的侧颜,高挺的鼻梁,刀劈斧削的骨相,原本有一种桀骜不驯,野性难驯的气息。 古蔺兰脏兮兮的手指戳开乳色纱,清脆道:“周遗昉!” 周遗昉回头:“干嘛。” “你转过来呀。”她看着他笑,手指捧着脸,趴在玉石地上看他,眉眼弯弯。 周遗昉大笨蛋,真不上道,好吝啬。 背着她洗澡,她啥都看不到了! 这样不就好了吗?啥也看到了。 她偏了偏脑袋,另一只手也收回来,捧着脸。 周遗昉微怔。 眼前一个白皙漂亮的女郎,以往面白如莲瓣,红唇似点蕊,眼若琉璃盛繁星。 现在—— 莲瓣一般白的脸上,深一道,浅一道的手指印。 殷红柔软的唇全被染成深紫色。 咧唇一笑,整齐漂亮的牙齿全是乌色的。 他看着古蔺兰好笑,眼神温暖而柔软:“偷吃桑葚就算了,还吃得这么脏。” “太脏了,不能要了。”他摇头。 “洗干净还能要!”古蔺兰仰着头。 半晌,她挑了一个饱满肉厚的桑葚,瘫在细细白白的手心里:“要吃么。” 周遗昉笑了一会儿,拿起干净巾子浸湿:“自己吃吧,吃完我给你擦擦脸和手。” 她看了看手,想了想还是算了。 还要留些肚子吃别的呢。 她任周遗昉给自己擦脸。 柔软的细葛布巾子轻轻擦在脸上。 汤池里温度高,桑葚汁没有干,被布巾子一擦就擦掉了。 周遗昉松了口气。 真怕要是擦不掉,她一会儿发现小脸蛋上红一块紫一块的,会哭。 还好还好。 古蔺兰垂着眼,任他在自己面上擦抹。 眼睛偷偷看他光不溜秋的身子。 又长又健硕的腿。 再往上面一点,什么东西一晃一晃地。 她拿眼睛丈量,和手臂比了比。 她睁大眼,看着和周遗昉那张妖孽漂亮的脸完全不想匹配的部件。 怪不得会觉得又酸又涨呢。 这也太欺负人了。 - 等周遗昉清理干净,站在席子上冲了一道热水后,慢悠悠地在果盘边拿起一壶桃子味儿的果酒,走进热汤里,懒洋洋地靠着。 周遗昉拦着她,看她眼巴巴望着,逗她:“小花妖想喝?” 古蔺兰点头,毛茸茸的发顶一点一点。 周遗昉晃着酒壶,摇摇头:“刚醒,身子还没好全,不适合喝酒。” 说完,他仰头喝了一口:“酒酿得不错。” 古蔺兰气叽叽地:“你是故意的。” 周遗昉:“没有。” “你就有!你就是!” 他问她:“你要尝尝吗?” “一点点……”她掐着一小段手指,“就尝一点点好不好,我只尝一下下味道,是什么味的。” 周遗昉想了想,低头封住她的唇。 漂亮的唇瓣被咬了一口。 好半晌,他才放开。 “尝到了吧,桃子味儿的。” 古蔺兰捂着嘴巴看着他。 生气! 又骗人! 周遗昉咳了一下,故作淡然:“还要尝尝吗?” 他探身在果盘里拨了拨:“还有甜梨子味儿的,樱桃味儿的。” “你想要哪种?” 第50章 周遗昉看着她肚子 “你想做皇帝吗?” 古蔺兰两只纤白的手臂伸出来,趴在白色理石上歪头看他。 热汤里太热了,唯一可以汲取凉气的地方就是大理石台面。 凉幽幽的石面,凉意往身上钻,她舒服得半眯着眼睛,软绵绵地,跟她没长骨头一样。 周遗昉没再逗她,拿着那壶桃子酒,仰头喝了一口,手背擦过染酒渍的唇角。 “没想好。” 他垂眸看着趴在身旁的小姑娘,手掌揉了揉她脑袋:“你喜欢在外面玩。” 古蔺兰点点头:“喜欢。” “外面有好多好吃的,还有好多人。” 更没有四角的天,也没有高高的把人关在家里的墙。 周遗昉看着她。 温柔漂亮的女郎,趴在大理石岸边,眼睛湿漉漉的,鼻尖蒸得冒汗,整个人都是粉嫩嫩的。 探出水面的半个圆润弧度非常漂亮,不大,但是恰到好处。 他伸手揉了揉,换来古蔺兰毫无杀伤力的瞪眼。 “我已经习惯了忙碌,但是做皇后的话,有很多事要做,就不可以到处玩,也不能常常出宫,身边必须时刻有人跟着不能撵走,行房也会有人在外面记录。”他手掌轻轻用力,指甲刮过潮湿花蕊,古蔺兰咬着唇闷闷哼了哼,调子缠绵悠长。 他轻轻松开手,叹了一口气:“像这样,外面也会有人听,小花妖接受得了吗?” 发丝沾了水,贴在腮边,有些落在锁骨上。 白得发光的肌肤衬着漆黑的一缕头发。 婉转缠绕,像美女蛇。 他把她掉落下来的鬓发别回耳朵后。 看着漂亮的小花妖垂下眼眸,粘着水汽显得黑漆漆的根根分明的睫毛挡住了澄净的眼睛。 -- 第114页 她在想些什么。 贝齿咬住了红润得惹人眼的下唇。 也许是沉默了太久,她有些慌张地抬起头看他。 微红的眼底全是迷茫,像被抛弃的小兽。 她放开让她舒服的大理石台面,一种难言的焦灼的情绪在心头烦扰。 周遗昉伸手拿了一条大些的细葛布巾子,披在她背上。 一冷一热,最易着凉。 想不出来。 欢好吧。 大汗淋漓一场就没有烦忧了。 她想着。 唇瓣抿了抿,漂亮的唇珠非常红。 周遗昉伸手抹了抹,红珠被压住,他放开手,小巧圆润的红珠又出现。 古蔺兰脚趾都抓了起来。 他忽然道:“不要勉强自己。” “要选自己喜欢的生活,如果每天过得不快乐,每天一件不开心的事,一年365天会有365天不开心的事。” “很累。”周遗昉额头抵着她额头。 古蔺兰揪着手指,似懂非懂地点头。 过了会儿,她声音低低地道:“可那样,你会不开心啊。” 周遗昉心头拂过暖意,他笑道:“我不在意那些,上辈子能舍去的东西,这辈子也不一定要得到,那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和小花妖在一起,我才会最开心。” 有固然很好,没有也无关紧要。 小花妖喜欢,她愿意在皇宫生活,这个皇位才是真的锦上添花。 不然,只是凭空增加烦恼。 古蔺兰有些怔愣。 “泡久了伤元气,起来吧。”他低声道,拍了拍她腰。 - 李京安和靖王被废除封号贬为庶人,圈禁府邸,不得出入。 又过了半月,皇帝派人送出一壶酖酒,成全了当初盛极一时的京安长公主和靖王的颜面。 五月后,天气转热,各种瓜果开始挂果,像李子、樱桃这样应季的水果一筐一筐地往宫里送。 战后休养生息,百业初兴。 宫里开始置办宴席,由皇帝亲自操持,席上禅让的事已经提过两次,周遗昉都拒绝了。 所有人都在想,事不过三,周大理卿第三次应该就会顺势答应下来。 不过半月,宫里又开始操持宫宴。 南边今年荔枝熟得早,四月多五月就开始熟了。 宫里得了几筐,只分了些给位高权重的大臣,其余的都留着做明日的荔枝宴。 周遗昉做为权臣重臣,自然也有,但古蔺兰不太喜欢吃。 那东西吃完后口干,汁水还粘腻。 比起荔枝,古蔺兰更喜欢樱桃和李子。 樱桃用来做酥。 李子用来腌制,盐渍。 益州送来的李子核小肉厚,轻轻一掰,骨肉分离,又脆又甜。 周遗昉刚回来,一身热汗,冲了澡换了身衣裳出来,她还在掰李子吃。 摘下来的李子不及时吃掉就会变软。 蓬清只好把一筐李子倒进大瓷瓶里,用绳子拴着放井水里镇着。 古蔺兰想吃的时候就叫人去取一些。 他在家的时候,她不是在吃李子和樱桃,就是在睡觉。 他过去捡了两颗,丢进嘴里,腮帮子瞬间鼓起一团。 酸。 这么酸的东西,怎么会有人爱吃。 她不是喜欢吃甜食吗。 “好像小松鼠。”古蔺兰伸手戳了戳周遗昉鼓起的腮帮子。 那颗被咬破的李子被她戳得左右动,酸酸的汁水让牙都软了。 调皮的手指被大手握住,他揉了揉手心里细软的手指头。 “要交接的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明日陛下提起禅让,我就…” 话还没说完,大手被小小的手反握住,她指了指还有些没弄处理的李子:“先弄这个。” 周遗昉只得拿起小锤子。 古蔺兰低头看着碟子里被他压破的李子,咽了咽唾沫。 用盐腌制一刻钟。 再把辣椒、芫荽、梅粉、和到里面。 酸咸口,非常开胃。 她最近特别喜欢吃。 周遗昉弄好腌李子,用小竹签插着,推到她面前。 碟子里腌李子散发着特殊的香味,但古蔺兰只吃了一个,就叹气,拿牙签戳李子。 原本光洁的李子被竹签戳了许多小孔。 竹签拨弄着被压得扁塌塌的李子,心里有些毛燥。 周遗昉狐疑地看了一眼她肚子,皱了皱眉。 晚上周遗昉抱着她,睡得迷迷糊糊地,怀里的人忽然抬起上半身。 “周遗昉!” 她摇了摇他手臂,一叠一叠地叫着他名字,心里很忐忑。 她睡觉不老实,自己身上的衣裳散了不说,周遗昉身上的也被她撮来撮去地散开了。 周遗昉光着胸膛,眼睛里还带着睡梦中被叫醒的惺忪。 他半睁着眼睛,一手扶着她手臂,一手举放在枕上,歪着脑袋打了个哈欠,醒了醒神,还不忘把她衣襟合上,摸了摸她肚子道:“怎么了?” “是不舒服吗?” “我让青叶去叫大夫。” 古蔺兰摇头。 她看着周遗昉漂亮的脸,俯身趴在他胸膛前。 她原本恐惧的烦忧的心,砰砰砰跳起来。 一股名为大胆的情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随着心房有力的鼓动流向躯体每一处。 -- 第115页 如果没有了权力,他还怎么自保呢。 总会有人想斩草除根的。 他想要她开心健康快乐。 她何尝不想让他也开心健康快乐。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为什么不选择勇敢地迈出去呢。 她嗅着周遗昉身上熟悉的味道,他热哄哄的体温很好地抚慰到了她。 古蔺兰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其实已经见过做好的风景了。 周遗昉就是她这两世里,最鲜亮,最耀眼的风景,也是最照亮她,燃烧她的火把。 只要和他在一起,没有看不清的,走不出的路。 她抬起头,放在周遗昉胸膛前的手掌微微用力,坐在他小腹上,支撑着自己和他对视。 微弱的月光投进屋子落在小姑娘眼睛里,周遗昉能看见她乌亮亮的眼睛,白皙的面上浮着淡淡的绒毛,好像透着光,脸上还有被枕头压出的痕迹。 看起来不是小花妖,是小花仙。 蹲坐在他腰腹上的磨人的小花仙。 小花仙眨了眨眼睛,轻声:“周遗昉,明天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宫宴吗?” 周遗昉太阳穴一跳,嗓子里涌起一阵干燥。 第51章 (捉虫) 你也可以把我亲…… 周郎要带人来赴宫宴。 周郎还要在旁边多加一个席位。 消息像风筝一样飘出去,传遍了朝堂。 他们只知道周郎府里住进去了一个女人,心腹都叫她夫人,却不知这位夫人是谁,长什么模样,爱吃什么。 讨好周郎不易,但讨好周郎身边的女人总比讨好周郎轻松。 攀附着女人的裙角上位,原本的殿中监后来的秋侍中,不就是靠着女人上位的吗。 京安长公主正得势的时候,把持着朝政,秋监每回退朝后都会到长公主府牡丹园去请安。 有谁不想做秋监、秋侍中呢。 此刻古蔺兰正被侍女们围着装点衣衫和发饰。 她不知道那些人正在打她的主意。 蓬清拿着红色穗子穿过双鱼环佩,朱玉链子挂在古蔺兰腰上。 肥橘贴着她的脚卧着,养着胖乎乎的猫脸,两只爪子去捞穗子。 古蔺兰伸手它她抱起来,手指摸着它软绵绵的肚皮,渐渐发呆。 她还没跟周遗昉说,她愿意和他在宫里生活。 等到了宫宴上,她就告诉他,她愿意。 不知道到时候他是个什么反应。 肥橘歪着头咬着古蔺兰的手指,她低头温柔地笑了笑,捻着它的猫须把小尖牙露出来。 莲香正挽着发,绾的飞花髻不知道该戴什么头饰。 她看着自家娘子温婉的笑,忽然灵机一动,放下手里繁琐的发钗,推窗,探腰,折了两枝石榴花进来。 红色的半开半和,花瓣上挂着露珠,颜色艳丽,却不显艳浮。 白色的正是初绽的时候,清雅素淡,婉柔多姿。 挽着发丝将红石榴枝一起盘进发髻里,贴着右侧面颊生长,荷叶色湘西锦缎裁剪成的发带系在脑后。 古蔺兰今日穿的裙子很长,裙尾有游鱼细浪的银绣纹,片片波浪堆积在脚边。 脚步微微移动,波光粼粼。 肥橘跳下她的膝头,压低脑袋去扑她裙摆用牙齿咬着玩,古蔺兰牵着裙摆晃动,肥橘扑了个空,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胖乎乎的身体一时起不来,在地毯上搭着滚儿。 屋子里几个姑娘被它拙笨的姿势逗得捂着肚子笑。 古蔺兰弯着眼睛,抱着它的两只胖前爪把它拉起来,点着它鼻尖:“笨死啦。” 拉完猫,她歪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云鬓美人,纤纤素手扶了扶鬓间的流苏钗。 周遗昉换好了衣裳从另一个小房间走出来,看着胖乎乎地压在小花妖肚子上的肥橘,不动声色地把肥橘抱走。 他玩了会儿肥橘,面无表情地摸了一条小鱼干喂给肥橘,将肥橘赶到院子里去玩儿,洗净手才将手伸到小花妖面前。 “垫些肚子再进宫。”他低声道。 “现在吗?”她眨了眨眼睛,“可我现在不饿。” 才刚吃完小食没多久呢 周遗昉手里拿着一碗樱桃酥,红红的樱桃像玛瑙一样镶嵌在乳白色的奶酥里。 古蔺兰没进过皇宫不知晓宫里的吃食其实并不太好吃,御膳房离万华园远,为了上菜时菜还热着,热菜往往用很多油汤。 天凉的时候,油汤凝固在肉上,让人不敢下筷子。 各类糕点为了形状好看,端上宴席不会散,往往是往结实了做,馅料也只有那几种,枣泥馅、山楂馅。 她看起来确实不饿。 周遗昉叫莲香用帕子把樱桃酥包起来。 也不知道莲香怎么包的,四四方方的绣兰草巾子,这一折,那一折,一碗樱桃酥平平坦坦地包进巾子里,一点不鼓囊囊。 周遗昉将包好的樱桃酥收进袖子里,坐在一边看她们给小花妖上妆。 明俪的眼睛扫了一点蔷薇色的妆粉。 蓬清拿着石榴红的口脂用指肚点了点,均匀的擦在手背上,贴近古蔺兰面颊:“娘子用这个吗?” 古蔺兰点头,她指了指鬓间的一枝红石榴:“这个颜色好看。” 她唇色非常漂亮,下唇饱满像花瓣,上唇小巧,一抹红色的唇珠就像花蕊一样,俏生生地立在饱满花瓣上。 -- 第116页 蓬清擦了手,正准备用指肚点一些口脂给她上唇妆。 “等等” 身后忽然传出周郎清冷的嗓音,蓬清下意识缩手。 她也不知道周郎为什么要叫她等等,但她知道肯定有什么原因。 是这个红色太鲜亮了吗? 还是觉得娘子面上的妆上得太少了? 没等到结果,周郎叫她们先出去。 屋子里几个侍女都是侍候古蔺兰的。 周郎虽是郎主,可她们是娘子、夫人的侍女,还是得听娘子、夫人的话。 几个姑娘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古蔺兰。 古蔺兰温顿地笑了笑:“先下去吧。” 等她们都走了,古蔺兰从铜镜里看着后面抿着唇的周遗昉,眼睫微扇:“怎么了吗?” 周遗昉从后面走过来,垂眸看了一眼她红润的唇,拿起唇脂,慢慢道:“我给小花妖点唇。” 点唇? 就为了这个吗? 门外站着的几个侍女捂着唇,相视一笑。 原来是周郎想为夫人点唇。 “那你要点漂亮一点。”古蔺兰听话地扬起小脸,柔软的红唇微微张开,说话时里面樱粉色的小舌露出一点点。 周遗昉喉咙干痒得很。 他俯身快速地亲了一下她软甜的唇瓣。 “偷吃甜食了。”他垂着眸道。 古蔺兰双颊薄红。 “只吃了一点点。” “今天就是很想吃。” 周遗昉控制住自己想去看她小腹的眼睛,揉了揉她额角:“没事,想吃就吃,但是不要吃太多,吃完要净口,长蛀牙可疼了。” 古蔺兰乖巧道:“周遗昉,你长过蛀牙吗?” 周遗昉摇头。 他小时候没有甜食吃,李京安不会给他买糖,周少师更是想不起他。 但他知道,嫡母的两个儿子长过蛀牙。 嫡母溺爱儿子,从不禁他们糖点甜食。 他以为小花妖会因为他让她少吃甜食生气,问他那他怎么知道长蛀牙疼呢。 可是, 古蔺兰看着他微微放空的眼睛,骄傲地用手捧住他的脸,以额抵着额:“没关系,你以后就会长蛀牙了。” “因为,我特别甜!” 周遗昉哈哈大笑,一张俊逸非凡的脸凑近,低头封住她唇角:“那我尝尝,这个甜丝丝的小家伙会不会被亲化掉。” 直亲得她呼吸不上来,整人个发软。 周遗昉才捧着她红红的脸直起身来。 古蔺兰坐着,面颊贴在他腹部,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空蒙而迷离。 腮边石榴印着美人娇艳欲滴的面庞,都自觉垂头。 缓了一会儿,等她气喘允了,周遗昉拿起妆台上的唇脂问:“好点了吗?” 古蔺兰点头,闭着眼睛两只小手圈着他窄而有力的腰,从他怀里抬头。 因为坐着,手臂抬起的动作,齐胸襦裙微微往中间挤,不大不小的弧度在他眼皮子底下显出。 被襦裙束缚着,压下去一道浅浅的红痕。 周遗昉捏着唇脂小罐子的手紧了紧。 啊…… 小花妖就是有这种让他想下不来床的本事。 他早晚要被她这幅又纯又妖的模样榨得一干二净。 修长如玉的手指勾了一点石榴色的唇脂在手背抹允。 手指微微勾起她小巧的下巴,指肚点上柔软饱满的下唇。 轻轻一压,饱满的红唇被压下去,他手指按住,往下移动,花瓣唇也跟着移动,露出洁白的一点贝齿。 他的气息包裹着古蔺兰,莫名有些压迫感。 古蔺兰下意识想抿唇,贝齿瞌到了他手指。 古蔺兰连忙睁开眼。 男人眼底深幽的颜色吓了她一跳。 “还…还要赴宴。”她结结巴巴道,“你想都别想。” 周遗昉收回手,看着她点上唇脂后更加艳绝好看唇瓣,懒懒地回了声:“嗯。” 重新弄了些唇脂,他压着小花妖花蕊一样俏丽的上唇,圆润小巧的唇珠被压住,一抹红留在上面。 他手指挤压,那抹红就被藏住,手移开,那抹红,红得惹眼。 他叹了口气:“以后只能我给小花妖点唇。” 这只能是他的福利。 不许别人抢。 古蔺兰:“……不行!” “为什么。”周遗昉放下唇脂小罐子,用盖子盖好。 他拿起一边搭着的干净巾子,擦拭手指,等着她回他。 古蔺兰昂着头,将脸甩到一边:“那你就会每天早上欺负我,把我嘴巴亲肿了我还怎么出去见人!” 周遗昉瞪大眼睛,非常认真地劝她:“那你也可以选择先把我嘴巴亲肿亲痛啊,我脸皮厚,我不怕这样见人。” 古蔺兰呼吸微顿,闹了个大红脸,拿起他擦了唇脂的巾子就掷到他脸上。 “你,你想得美!” 他真是好不要脸,好无耻呀! 丢人现眼!! 第52章 可以看啦 可以看啦 临出门前,周遗昉叫人拿了一个新荷包,里面放了些盐渍李子和杏子,挂在古蔺兰腰上。 荷包里鼓鼓囊囊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里面是银子。 周遗昉牵着她手,慢慢走到府门口。 虽然想好了她要陪周遗昉入宫,但是她从没入宫过,一时有些紧张。 -- 第117页 那里她谁也不认识。 万一遇到人来同她说话,她也不知道对方是哪位大臣家的妻女。 古蔺兰不安稳地皱起眉头,看着那道厚重的大门打开,穿黑色劲装的府兵提着刀,排列在门口,包围着马车。 周遗昉在她身后轻轻推了一把。 她抬头望他。 周遗昉笑道:“别怕,我在呢。” 他叫来青雉和红叶。 叫他们一左一右站在古蔺兰身后。 “红叶机灵,我有事时可以陪同你在宴席上,青雉可以陪你进内庭,她熟悉各府女眷,不必害怕不认识人。” 他摸了摸古蔺兰的脑袋:“若觉得累,不想搭理她们,就将他们冷着。” 古蔺兰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出了府,周遗昉将她抱上马车,府里的几个侍女不能进宫,站在门口笑着看她。 古蔺兰不好意思地把脸缩到周遗昉肩膀后:“叫她们不允许看呀。” 周遗昉低低地笑,带着她躲进马车里,将丁香色的帘子拉好:“为什么不能看,嗯?” 古蔺兰朝他招手,让他低下脑袋,把耳朵递过来。 周遗昉照做。 甜甜的气息在腮边拂过来,周遗昉耳朵痒痒地,但他忍着没躲。 “她们笑我。” 周遗昉冷淡“嗯”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都怪你啊。”她一本正经道。 “怪我。”周遗昉点头。 车窗纱帘被风吹起,街市上一片热闹。 天忽然撕裂一道口子,雨柱从九天落到芭蕉叶上,再从芭蕉叶尖滑到窗下的青石板。 噼里啪啦…… 清凉氤氲的水汽蔓延开来,不远处的街市上,有大人竖着抱起孩童就往屋檐下跑。 小孩儿屁股坐在男子手臂上,不知愁地哈哈大笑。 古蔺兰用脚尖碰了碰他:“我又不是小宝宝,你这样抱我,她们就笑我了。” 周遗昉看着她,半晌,摸了一把她平坦的小腹:“这样抱更安全,小朋友喜欢。” 古蔺兰低头看着他轻轻抚摸自己肚皮的手:“哈?” 她鼓起肚皮去顶他手掌,肚子里的小食和糕点快消化完了:“什么小朋友啊?” 周遗昉握着她的手:“晚上再告诉你。” -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周遗昉牵着她下马车。 还没到开席时间,男女宾客要分开去不同的地方。 古蔺兰被一个圆脸的宫人请走。 有青雉跟着,周遗昉不太担心。 小花妖是爱热闹的,现在也不想要她跟着。 他站在池边看水里的鲤鱼。 有大臣过来与他攀谈:“周郎喜欢鱼?我那得了几只……” 周遗昉嘴皮子轻碰:“不喜欢。” “……听说圣人有意将怀珍公主许配给您。” 周遗昉打断:“没听说。” 大臣:“额……” 一下午就慢慢过去。 直到快开席的时候,小花妖还没过来。 他怕她因为什么原因和青雉走丢然后迷路了,特地叫宫人去寻她。 这时青雉揉着后颈从一处草丛里爬起来,匆匆回到周遗昉身边,低着头道:“夫人被怀珍公主带走了。” 周遗昉立于夹竹桃树下,伸手扯了一瓣粉色夹竹桃,看向皇帝表弟。 皇帝面色铁青。 一场宫宴,还没开始就要宣告结束了。 - 古蔺兰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白皙精致的足从榻上伸出来,脚衣已经在她熟睡时蹭掉了一只,另一只松松垮垮地挂在脚腕上。 白嫩剔透的脚指头刚刚贴到足榻上,窗外的冷风吹到足背上,她马上又把足缩了回来。 有风,冷。 小花妖抬手用裙子裹住自己,怀疑是有人开窗或着是宫人根本没关。 半敞的小窗外泛起鱼肚白,雨已经开始小了,湿漉漉的金花茶挂着雨珠,被晨光一照,娇嫩可爱,她被金花茶前迎着光辉的纤细身影吸引过去。 那人眉目低垂,眼神冷清,见她视线过来,微微侧头会撇了她一眼,又淡漠地移开。 古蔺兰好奇地打量她。 她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掳走她,但她留自己到现在,应该是还有用,不会杀她。 而且,她能在皇宫里当着青雉的面光明正大地掳走她。 应当身份不凡。 可身份不凡的人为什么偏偏要掳走她,若说出身,她只是益州都督府不受宠的女郎,算上母亲那边的血缘关系,也只是李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表亲,不存在掳走她和益州谈什么好处。 不是为她身后的古家,那只能是冲着周遗昉来的。 古蔺兰松了口气,摸到身上鼓囊囊的荷包,食物的重量稍微抚慰了她不平静的内心。 周遗昉是世上最厉害的人。 他肯定会找到她的。 - 昨日的一场雨下得足,到早晨才停。 那人正握着小剪子在修剪花枝,花叶上的水珠随着她减掉的枝桠抖落。 古蔺兰歪头看了她一会儿,她很美。 并不是长相多美,而是周身气韵很美。 一举一动都带着说不出的韵律。 倒是有些像那日跟周遗昉一起去大理寺狱见到的京安公主。 -- 第118页 怀珍抬起头时便看见她像小兔子一样缩在榻上,正低头找罗袜。 隔着窗户和清晨带着凉气的日光还有一株金色的金光茶看她,她好像能明白为何周遗昉会选这样一个女郎带在身边。 很美。 世间少见的美人。 一个很温柔,又依赖人的美人,便是女子见了也会喜欢。 怀珍冷然道:“被掳到这,你不害怕吗。” 门外侍候着几个小使女,闻声忍不住偷偷抬头去看榻上那个白衣黑发,皮肤如玉一样的女子。 她们都知道她有惊人的美貌,不知现在会不会吓哭了。 古蔺兰手顿了顿,她摸到周遗昉给她装的酸李。 她柔声问道:“你会杀了我吗?” 肯定不会。 要杀早杀了,干嘛还留着她睡一觉。 她臀下的褥子软而厚。 身上的云锦被针脚严密,花纹华丽,绣着青鸾和月亮,谁会让将死之人睡这么好的床和被呀。 怀珍道:“若你听我话,我就不杀你。” 古蔺兰轻轻瞌下眼皮,等她继续说。 怀珍冷道:“离开周郎,我便不杀你。” 古蔺兰不解地抬起眼睛,漂亮的眼睛看着她:“你喜欢周遗昉?” 对面的人摇头。 “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要我离开他,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不许其他女人接近他、分享他。”古蔺兰笑起来。 怀珍凝眉。 她放下剪子,修长的脖子挺得正正地:“嫡母说,只有嫁一位公主给周郎,结为姻亲,才能护住陛下的性命。” 古蔺兰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就是被他们选出来的公主吗?” 怀珍“嗯”了一声。 “周大理卿是京安姑姑和周少师的私生子,若是这个身份登位,身份低微,恐遭后人嘲笑,嫡母与皇兄商议,只有迎娶帝公主,帮他把身份拔一拔,即卖了他面子,登机后又能靠皇后身份护一护皇兄。” 可她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要做皇后而快乐。 古蔺兰抿唇:“那你……你有喜欢的人吗?” 怀珍沉默。 外面侍候的小使女们紧张地看着古蔺兰。 小声地冲她“嘘”。 别说啦,别说啦。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外面清脆的鸟和风吹树叶声传进来。 怀珍落寞地转过身,背对着屋子。 她靠在窗格上,手指拨着金茶花花瓣,语气晦涩道:“有的。” 第53章 美人蕉 有的… 声音隔着一扇窗低低传来。 清冷落寞的女声,里面有不易察觉的哀伤。 古蔺兰看着窗外背影袅娜的女子,想了想,柔声道:“那他呢?” “他也喜欢你吗?” 怀珍愣了愣,看着脚尖。 古蔺兰皱了皱眉,换了问法:“那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怀珍缩起手指,摇摇头。 古蔺兰找到了自己的蹬掉的那只罗袜,匆匆套上,翻身下塌,跑到窗边。 怀珍只听到地板一阵“咚咚咚”的闷响,一阵混着甜甜的梨子味儿和兰花味儿的香气从背后飘来,嗓音清甜得撩动心弦。 “既然不知晓,为何不试试呢?” “你是公主呀,如果公主都不能随心所欲地追求自己想要的,那天下还有谁敢呢?” 怀珍叹了口气,公主也有公主苦恼啊。 就算是公主,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身为公主,也会有很多限制的,子民奉养我,如今,莫说只是与周大理卿成亲,便是去和亲,我也不该拒绝。”怀珍沮丧道 古蔺兰趴着窗户:“谁说只有别人在付出,公主也为这个国家尽过自己的职责啊。” “公主小的时候只需要快乐的长大,给家人带来欢乐,找到自己以后想过的生活就好。” 她骄傲道:“帝国的公主,这个身份是您父亲给您挣来的,先帝骁勇善战守国门,他对这个国家的付出和功劳,难道不能庇护他的女儿快乐生活吗。臣子的孩子尚且享受自己父母带来的安稳和荣耀,您是先帝的女儿,更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 古蔺兰想起周遗昉的母亲,那位权侵朝野的京安长公主。 她问道:“公主都有封邑吗?” 怀珍想到自己那几个妹妹:“不是所有公主都有。 “京安大皇姑是正一品,是公主里封地最大,食邑最高的公主,食邑五千,再下一阶,是先帝的长公主,食邑一千,而后是普通公主,食邑有三百也有六百,还有一些并没有封地和食邑。” 怀珍就是先帝的长女,当今的姊妹,封地就在富饶的宣城,食邑虽是一千,实则超出了一千。 古蔺兰这五年跟着果燃道人游历,也救治过宣城的百姓。 除了京安长公主外,她所知晓的公主只有怀珍公主。 “虽然公主不能参与封地的政务,但就我知道的宣城公主,这几年各地遭受战乱,宣城因为战乱起就封城,她感怀百姓不易,免除宣城封地五年税务,宣城才得以保持着农业和商业发展,宣城百姓都很感激她,还为她修建庙宇,供奉香火。” 所以,她想不明白,公主也有为国家为百姓付出啊,为什么大多数时候,大家都觉得,公主应该牺牲自己的婚姻。 -- 第119页 “公主才不是只会享受民脂民膏,公主也有尽自己的职责。”古蔺兰鼓起腮帮子,义愤填膺。 怀珍回过头来,看着古蔺兰的眼睛亮而惊喜。 她笑得眉眼弯弯的:“真的吗?” 怀珍虽然有高高在上的身份,但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喜欢拿捏着高高在上的姿态的人。 她开心起来。 古蔺兰甜甜地,细声道:“去试试呀,万一他也喜欢公主呢?” 怀珍原本开心的嘴角忽然坍塌下来,无精打采地靠到窗格:“不行,他肯定讨厌我。” 古蔺兰一愣。 她捏了捏古蔺兰莲白柔软的脸颊。 古蔺兰红润的嘴巴被捏得嘟起,眨了眨眼,缓声道:“为什么呀。” 怀珍叹了口气,食指指尖轻轻揉了揉额心:“我把他强睡了……” 强睡了……?? 强!睡!了! 古蔺兰慢慢地张大眼睛,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这个睡了是那个睡了吗? 怀珍道:“五年前,我去宣城小住,当时馋水阳三宝,就去了水阳,遇上周大理卿清君侧,水阳县令正带人修水阳仓,怕兵荒马乱有危险,把我带去了水阳县衙。” 怀珍用手指抚着宫装上的绣纹:“兵荒马乱我害怕,他给我守夜,他太好看了,我就没忍住。” 古蔺兰嘴巴张开。 “你说的宣城封城,还有那些利民之举,其实都是他教的。” “我就是宣城公主,李怀珍。”怀珍清冷的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 已经过去很久,可她到现在,回想起那无数个夜晚,还能感觉到那个曼妙的吻和潮湿的胸膛。 帝国的公主总是那么肆意妄为。 例如她的姑姑李京安。 再例如她,李怀珍。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喜欢一个男孩子,什么心思也藏不住,什么想法也忍不了。 只是她还来不及明白这份喜欢,就被召回了宫。 怀珍公主清淡的眸子恍惚了一瞬。 古蔺兰还震惊在她的一番话里。 她捏了捏手指,脑袋里忽然涌起一丝光亮,她抓住那抹亮,兴奋道:“公主!” “他一定是喜欢你的!” “我听说,修庙一般都是官府操持,宣城的公主庙修得极好,神像栩栩如生,香火也极好,也许是那位县令特别关照过,还传经布道呢。” 听到这话,怀珍看着那双漂亮的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一直冰封的心里风暖雪融。 - “招驸马?” 一大早,周遗昉顶着俩黑眼圈准备上朝,就被红叶和青叶拽住。 “怀珍公主派来的人是这么说的,什么时候把人给她招去了,什么时候就把夫人还回来。” “呵。”周遗昉冷笑一声 怀珍胆子倒是大,敢和他谈条件。 他这就去把她凤阁拆了! 眼见他生气了,红叶连忙抱住他腿,青叶拽着他肚子,周遗昉挣扎着。 “阿郎,冷静啊!夫人在她手上。” “而且夫人也带了话,让您务必帮公主办好这事啊!” 听到这话,他不挣扎了。 “你再说一遍。” “夫人让您务必帮公主办好这事。”红叶愣愣道。 “招驸马。”周遗昉微微一笑,明明分外恼火,却还是笑得柔和。 红叶咽了口唾沫。 周遗昉揣着手:“谁,直接给她绑来扔床上就是。” 红叶和青叶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痛苦,干巴巴道:“是您提拔上来的那位刑部尚书啊。” 恐怕不太好绑。 周遗昉冷静低头,看着脚边的红叶:“怀珍一个深宫里的公主,他怎么招惹上怀珍了。” “成尚书做县令时正是在怀珍公主的封地……”红叶嘴角微搐,“恰好就被公主看上,占了…” 这听起来是公主们会做的事。 周遗昉伸手按住太阳穴。 想起成晏冷心冷肺的模样,他有些头疼:“你去问问成晏,他怎么想的。” 至于不放小花妖回来。 周遗昉负手,冷傲地抬头。 哼,想得美! 他今夜就翻墙去夜会小花妖。 红叶得了吩咐,也知道自家阿郎不会现在找怀珍公主麻烦,立时放开他的腿,脚一蹬,站起来。 “我这就去找成尚书。” 周遗昉这时倒是不急着出门了。 他施施然回到屋子里,悠然坐到圈椅上坐着。 他叫青叶去给他铺床,他要补个觉。 青叶去铺床去了,他就坐在圈椅上看着窗外,昨夜一场雨冲刷后,窗外风景更显柔和清丽。 周遗昉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恶劣的笑。 他探手,折了一朵带着露珠的小花美人蕉。 艳丽的美人蕉在修长如玉的手指间转动。(是折了一枝花呀,审核) 他掰断美人蕉的花.径,透明的雨水和花蜜一起滑下来。(这是花) “小花妖。”周遗昉手指轻轻碾压,眼睛朝着那一片红艳的美人蕉看去,轻轻一笑。(窗外的一片花,女主根本没出现) “长大了啊。” “叫人传信回来,也不报一声平安。” 更没有一句想他的话。(男主自言自语) -- 第120页 等他今夜偷偷爬到她床上,看他不把她教训哭。(女主根本没出现过) 周遗昉打量着这朵漂亮的花,眉梢微扬。 这朵小小的美人蕉,除了长在花.径上。 或许,还有更糜艳,更适合它的地方。 第54章 我要做你的皇后 夜里要就寝时,古蔺兰遣散了宫人。 她一个人躺在榻上。 怀珍公主给她安排的房间很大,很漂亮,床榻也很舒服。 可她一点也睡不着。 她最近习惯了在周遗昉怀里睡觉了。 明明以前自己一个人也睡觉也好好的。 但是最近她被周遗昉惯坏了。 他每夜都抱着她睡觉,让她窝在他怀里枕着他手臂,现在要一个人睡觉,一点也不习惯。 檐下烛火晃荡,打更的声音从远处悠悠传来。 古蔺兰翻了个身,双手放在腮下,摸着枕头上的绣线叹气。 她想周遗昉了。 周遗昉现在在做什么啊…… - 戌时过半,周遗昉翻进成尚书府邸。 成熠刚从刑部回来,点着一盏微黄的油灯看卷宗。 周遗昉推开窗跳进屋子里,油灯闪了闪,差点被他带进来的风扑灭。 成熠小心地护住灯,缓缓地抬头看过去,困惑道:“这么晚了不在家待着,来我这儿干什么,被赶出来了?” 周遗昉伸手摁在桌案上,心想:你当小爷我愿意来,还不是红叶来问你对李怀珍的态度,你不说人话。 “李怀珍要招驸马,太后想把她塞给我。”周遗昉吊儿郎当道。 他手掌反撑在桌案上,大腿抵靠着边沿,歪头看成熠。 昏黄灯光中,烛火晃荡的光印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单薄的唇勾起一角。 成熠执着卷宗的手顿了片刻:“嗯。” 嗯? 就只是“嗯。” ?? 周遗昉挑眉,垂眸打量他神色,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认真的?” 成熠感受到他的目光,平静抬头:“是。” 他早已想通了,他只是寒门出身,配不上帝国公主,公主那样的人,只有世家大族才能奉养,公主若与他在一起,还得算着钱过日子。 哪一位帝国公主是算着钱过日子的呢。 她合该坐在高座,享受众人的爱戴与夸赞,脚踏白玉,身裹孔雀裘,执牙箸,食珍馐…… 还不如公主嫁给周遗昉。 周遗昉做皇帝,那公主就做皇后。 公主若愿意,他就做公主的入幕之宾。 做她最喜欢的面首。 左右他已经想明白了,周遗昉冷心冷肺,不懂体贴人,公主嫁了他也不会喜欢上他。 她不是喜欢他这一身皮囊吗,他有信心,她未来的郎子不会比他更忠心,比他更得她心意。 而且,周遗昉有喜欢的女子,到时他撬周遗昉墙角,做公主的面首,周遗昉应该不会太生气。 周遗昉听着他的打算,一整个人愣住。 他万没想到,成熠是这么狠一男人。 他对自己都这么狠,没想着做怀珍的丈夫,光想着做怀珍的面首第一人。 他不敢再逗成熠。 他怕成熠真的这么干,那他猴年马月才能办到小花妖交代的事。 周遗昉紧张:“那个,你再考虑考虑,大可不必如此是吧。” “万一怀珍很喜欢你呢?” 成熠肯定道:“她当然喜欢我。”的身体! 毕竟她都叫人把他捆上她的床榻,强上了。 “你不介意我自荐枕席吧。”成熠问 “……” 周遗昉一口气憋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噎得难受。 成熠惴惴不安。 “你介意?” “……” 周遗昉吸了口气:“我给你涨工钱。” “我在蜀地,自贡的那几口盐井,划给你。金流井,还有金流井那边的天宫堂也划给你管,分成你三我七。” “年终再封一月工钱,除了半年奖“春赐”、“腊赐”的三十匹布、五万钱外,再额外给你包一个荷包,玉石八宝、金银八宝都补贴上。” 周遗昉快速说完,面上不显,心里却阵阵肉痛。 “现在你不是穷小子了,你发达了,够资格求娶怀珍了吧。”周遗昉脑袋里全是钱哗啦掉的声音。 机会是他话音一落,成熠就伸出一只手,打着空气算盘,手指哗啦啦拨动,快到只剩下残影:“一口盐井一日喷盐卤一万担,每个盐井配置八十口盐锅,每日可产……” 成熠手抖了抖:“至少十吨盐。” 周遗昉慢悠悠道:“每吨出堂价二千二百文,十吨是两万两千文,二十二两白银。” “若再支几个铺子,自己卖,价格翻六番,一口井每日就有一百三十多两白银。” “! ! !” 成熠眼神“噌”地亮起来。 不愧是以商养战的周郎! 周遗昉明明白白地从他眼神中看出了“钱,好多钱,干了!” 他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目光直视着成熠,像一匹狼王盯上了肥美的晚餐,正等着猎物一步一步走进他的死亡领域:“怎么样,做不做驸马。” 跟着周郎混,七三分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就算帝国易主,公主被收回封号,没有食邑也不会跟着他受苦。 -- 第121页 成熠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做!” 周遗昉二话不说,伸手拽着成熠的领子,把成熠提溜上马车,吩咐赶车的青叶:“去摘月宫,换人质。” 摘月宫是怀珍在宫外建的府邸。 先帝在时怀珍颇受宠。 怀珍方十三岁时,先帝便在宫外为她建摘月宫 精巧的楼宇,夯土做地基,高四丈九尺。 马车停在摘月宫前。 周遗昉提溜着成熠下马车,忽然顿住。 他撇头看了成熠周正的衣衫一眼,眉头蹙起来。 不行。 成熠是他送去做礼物暖床的。 这么周正的礼物。 太败胃口了。 怀珍都多久没见过成熠了,万一口味变了咋办。 成熠这一身小麦色的健康皮肤,还有坚硬的肱二头肌,他慢悠悠地打量成熠精壮的身材,决定道:“反正最后都是要脱的。” “刺啦——” 成熠整洁的外衫被撕开,里衣被扒开,胸前一亮,毛笔和墨汁冰凉的触感传来。 成熠愣了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周遗昉用碎布堵着他嘴,还被周遗昉五花大绑起来。 周遗昉认真道:“这叫情.趣,我是为你好。” 神他爹的为他好。 成熠被堵着嘴,呜呜呜地骂着人就被提溜进了摘月宫。 远远就看见主殿亮着灯,周遗昉利落地一脚踹开窗,将成熠丢了进去就跑。 怀珍此时沐浴完,正坐在妆匣前通头。 听到动静时吓了一跳,回过头时就看见窗下的地上躺了一个人。 衣衫半解,露着小麦色的坚实的胸膛,正一瞬不瞬地呆呆看着她。 怀珍来不及欣赏他此时的神色,看着他嘴里的布料,还有明显被人撕碎捆着手的外衫,面色微变。 却还是平静地叫出他的名字:“成熠?” 成熠看着她清淡却高贵美丽的容颜,尴尬地埋着头。 怀珍慢慢地起身,赤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 殿外的女使和府兵听到动静,靠近大门,低头询问:“殿下,发生何事,需要我们进来吗。” 怀珍一步一步走近他,没有转开视线,冷静道:“不许进来,也不许到窗边来。” 走到他面前,曳地的长裙被掀开一条缝,雪白的长腿露出来。 她伸出纤细美丽的雪足,红色的丹蔻染在雪白的脚趾上,美得夺目。 柔软的裙摆落在他脸上,涂着朱柿色的脚趾挑起男人下巴,怀珍声音淡淡:“成熠。” 怀珍看着他结实的胸膛上龙飞凤舞写的字,低声笑道:“你还打算做我的面首?” 成熠盯着她雪白的足弓,轻声“嗯”了声。 怀珍清冷的神色未变,只是俯下身,抓着他衣襟,费了些劲将他扯起来靠在墙上半坐着。 她柔软却冰凉的手指抚上成熠的眼:“你喜欢我?” 成熠被堵着嘴,心跳得厉害。 他感觉到那凉凉的手指正在往下,小腹冰凉。 她提着裙摆慢慢坐下去,成熠一瞬间抓紧了背缚住手的破外衫。 她皱着眉,清冷的容颜一点点染上粉色,胸膛起伏,腿在打颤。 殿外都是人,窗户还破了,屋子里的声音很容易传到外面。 怀珍紧咬着唇瓣,不肯泄露出一丝声音,只能越来越慢,冷着声在他耳边咿咿呀呀,断断续续问:“要做我的面首?像这样,见不得人,不能..嗯..不能发出声音,见不得..光嗯。” 他不做面首,他要做公主一个人的夫君。 成熠呼吸急促,熬红了眼,忽然翻身将她摁.倒在地上压着。 成熠疯狂,身下的人一瞬间难.耐地闭上眼睛,红唇张开。 成熠趁机低头,堵在她柔软饱.满的红唇上去,感觉贝齿咬住了堵住他嘴里衔着的布。 他头一偏,布料被扯出来。 怀珍抖着,他压下去:“把绳子给我解开。” “公主真乖。” “成熠…呀。” - 摘月宫的人大部分都去了怀珍公主的正殿,偏殿反而更安静了。 古蔺兰不知道公主那边发生了什么,她只知晓她好想周遗昉。 翻了几个身,怎么也睡不着。 忽然窗户被人敲了几声,她惊吓回头。 “谁?” “我啊。”外面模模糊糊地传来回应,她听不太清。 古蔺兰从床榻上坐起来,屈膝抱住被子,手在被子底下摸着,摸到了周遗昉给她塞得鼓囊囊的荷包。 荷包里是又大又脆的酸李子。 她握住李子,小心翼翼地缩在榻上。 静谧的屋子里传来匕首撬动窗插的声音。 古蔺兰紧张得不行,正准备大声叫人,忽然黑夜里扑过来一个影子,按住了她的嘴巴。 古蔺兰惊恐地睁大眼睛,被按倒在榻上,她手里的李子一股脑地砸过去。 额角、眉弓、眼眶、鼻梁、嘴唇都被砸到。 周遗昉一面疼,一面茫然出声,好不可思议:“小花妖……” “你又打我。” “你干脆打死我算了。” 古蔺兰这才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小脸一垮。 周遗昉目力好,夜里也能视物,更何况窗户打开后,月光更好地照进来。 他清晰看到了手掌下那双大大的眼睛眼尾氤起一抹红,眼睛里残余的恐慌和害怕。 -- 第122页 他心里一咯噔,她胆小,吓到她了。 周遗昉心虚地伸手,掐了掐她滑溜溜的香腮:“心肝儿。” 古蔺兰“哼”地扭头,别开他的手指。 他不仅吓她,见面还掐她。 古蔺兰像一只愤怒的小河豚,气得鼓起来,气叭叭地吐泡泡。 河豚吐的是泡泡,她吐的是愤怒。 “讨、厌、鬼” “你走开,你走开,我再也不和你好了。” 周遗昉就更心虚了。 整个人贴在她身上,贴得牢牢地,死皮赖脸地凑上去咬耳朵:“别呀,别呀。” 他见古蔺兰脸都红了起来,眼里的水汽更盛了,连忙捧住她面颊,低头去亲她的眼睛:“我以后不敢了呀,怎么才消气嘛。” 古蔺兰眼睛滴溜溜地转。 “我要是做你的皇后,你只能爱我疼我哄我,不许喜欢别的女孩子,不许哄别的女孩子,没事要带我出去玩,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暂时想到这么多,如果你都做到,我就原谅你。” 周遗昉:…… 好家伙,他已经不打算当皇帝了,结果小花妖想当皇后。 第55章 小美人蕉 “为什么想做皇后。” 周遗昉将脑袋埋在古蔺兰纤细的锁骨前,眼睛被长长的睫毛覆盖住,让她看不出情绪。 古蔺兰眨了眨眼睛,望着眼前的黑色脑袋瓜:“我做皇后的话,你就不用担心我被别人欺负了呀。” “你欺负了那么多大臣,要是你不做皇帝,那他们以后趁你不在来欺负我怎么办,要是皇后的话,他们肯定不敢掳走皇后叭。” 说完,她点了点头,肯定道:“就是这样。” 周遗昉笑了一声。 古蔺兰双手捧住他脑袋,笑嘻嘻地:“我本来想进宫那天就告诉你的,但是现在说也不迟。” “当皇后多威风啊,以后我叫我爹我祖母来见我,他们还得向我行礼,我要是生气,他们就得难受,我要是伤心,他们就得惶恐。” 周遗昉听着她说下去,知道她是在安慰他,低笑道:“嗯,还有呢。” “还有……皇宫里有御厨、有尚衣局,我可以吃到很多没吃过的东西、见没见过的衣裳首饰,你又没有三宫六院,所有的宝贝都是我的,我可以每天穿新裙子。” 古蔺兰想了想,最重要的。 软糯糯的嗓音轻轻柔柔的在周遗昉耳边响起:“还有最重要的,周遗昉会很开心。” 古蔺兰柔软得像一只小猫咪。 “你开心,我就开心。”周遗昉声音沙哑。 “那你经常带我出去玩,你做完事记得带我出去玩,我就会开心呀。”古蔺兰理直气壮地,声音大起来,又脆又甜。 周遗昉摇头:“现在这样不好吗,我可以随时陪你到处游玩,无拘无束。” 古蔺兰手指甲抠着掌心。 “玩当然好了。” “但还有比玩更重要的事啊。”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效劲时。 黑发不知精忠早,白首方悔报国迟。 古蔺兰抱他的手臂缩紧。 “你不要整得做皇帝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呀。” 周遗昉一愣,微微侧过头:“当然痛苦,做皇帝容易过劳死。” “……” 古蔺兰掰正他的脸,炯炯有神的目光“偷窥”他的表情,红唇微启:“你这么厉害你肯定不会。” 观察到他被马屁拍得舒坦,表情放松,长睫微合,神情骄傲得像一只猫主,古蔺兰在他耳边轻声道:“王八活千年。” “古、蔺、兰。” “我错了。”眼看着他压下来,古蔺兰瞪大眼睛,果断认错。 “我真的错了。”她可怜兮兮地捂着脸,被他弄得没什么力气,背上是一层细细的汗。 周遗昉抱她到窗前坐着,推开了一丝窗隙。 夜风吹着她,终于没那么热。 “哼。”周遗昉冷笑一声,俯身贴着她耳廓,“我是王八怪?” “我不得带你认识一下小王八吗?” 他带着她的软绵小手,往下,带她握住。 “打声招呼。”他将额头抵在她额上。 “小王八。”她气息不稳,眼尾红了,可怜巴巴道。 周遗昉眼睛眯起来。 古蔺兰嘴巴一瘪,被迫捏了把小王八脑袋,哭惨惨地:“好丑,明明是丑陋的乌龟。” 周遗昉哽住。 抬手把面前的窗彻底推开来,让她趴在窗前。 “不许在这。”她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屋外,含着泪眼,咬着唇瓣不敢再出声。 外面是漆黑的。 屋里是昏黄的。 唯有她,白莹莹的一个人儿,在窗前,露出来的上半截腰身白得发光。 周遗昉穿戴整齐,头发丝儿都没乱一根:“就要在这里。” “我是丑丑的小王八没关系,小花妖漂亮。” 时下爱种小美人蕉,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明百姓,都爱在窗前屋后种上那么几株。 深绿的蕉叶,绝艳饱满肥硕的红花。 一场雨让绿的叶更绿,红的花更红。 周遗昉带着她折身,长指捉着纤白柔荑在花丛中挑选。 纤纤玉指搭着红艳浓烈的小美人蕉花瓣。 古蔺兰软成一滩。 -- 第123页 周遗昉带着她折腰摘花,她就得垫着脚,小小肉肉的臀撅起。 周遗昉可以挺得更进。 他不是带着她摘花,他分明是摘她这朵可怜的小花。 古蔺兰胡乱挑了一枝鲜艳的小美人蕉推到周遗昉手里。 周遗昉:“来看看我们小花妖衔着小美人蕉多漂亮。” 指节分明的长指拿着花。 周遗昉视线从古蔺兰眼睛上转到红色美人蕉上,目光随着花瓣游走。 他起身,退出来。 古蔺兰被他折腾了一会儿,现在整个人都软绵绵,懒洋洋的。 娇嫩的红色小美人蕉花瓣抚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上,白与红的极致对比,昂得高高的头颅,纯洁又高贵。 周遗昉此时倒是不急了。 夜色正好,万籁俱寂,正是欣赏的好时候。 黑夜中,两朵红花相遇。 古蔺兰手指微缩,抓住了堆在腰间的完好的裙子,身子微微往后拉直。 那朵她自己选的漂亮的小美人蕉被喂了进去。 夜色中,她身上开出一朵红色的花。 “周..周遗昉。”含着水汽的甜软嗓音颤颤巍巍。 周遗昉视线从花上移到她芙蓉面上,含笑:“小花妖怎么要哭了。” “小花妖可要忍住哦,万一有人起夜听见了,会不会出来,在院子里看到小花妖的样子。” 古蔺兰撅着泪,抽泣:“我才没有哭,我不会哭,一点也没感觉。” “没感觉。” “漂亮吗。”周遗昉抚着小美人蕉的花瓣。 花瓣的微颤通过一截花枝导过来,望梅止渴,最是让人难以忍受。 活叫人生来死去。 古蔺兰忍不住了,抓着裙摆兜头盖住自己的脸。 猫儿一样细细小小的声音从裙子底下传来。 古蔺兰安慰自己,她把脸遮住了,这样别人就不知道她是谁了。 反正到时候丢脸的只有周遗昉。 这样想着,她就大胆了不少。 紧绷的身子放软,脚尖点着周遗昉的小腿,一晃一晃。 甜甜的少女馨香在窗边荡漾开。 周遗昉顿住。 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大手抓住古蔺兰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比女子还红润美丽的唇瓣微张,牙齿咬住她面上的布料,往下拽。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布料从她面上慢慢滑落,慢慢露出一张水雾迷离的眼微,半合着,眼神不聚焦,像打碎了一池清波。 漆黑的长发被汗湿了,蜿蜒在腮边和雪白颈项。 显得很软,又过分惊艳。 天色已晚,夜幕下,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沉睡中。 只有零星几处闪着微薄烛光。 周遗昉放下了窗前的纱帘,掩住了一室春光。 手指头勾住红色小美人蕉,丢到一边,将古蔺兰抱回了床上。 她下意识伸手圈住他脖子。 她看起来太软太香甜,周遗昉没忍住,压下去的时候,咬了一口她鼻尖。 “你咬我。”她摸着自己湿湿的鼻尖,“王八怪要我。” 周遗昉龇了一口大白牙:“你完了,王八咬住肉是不会松口的。” 他拨开她的长发,在她脖子后的嫩肉上咬了一口。 有点疼。 古蔺兰低声哼了一声疼。 只有一点点疼,更多的是痒,但她故意喊疼,周遗昉就改咬为嘬。 她好像一根大骨头哦。 古蔺兰就笑了:“周小狗真可爱。” 周遗昉垂着眸子看她,行,他狗是吧,可爱是吧,他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爱。(不是动词不是动词) 他恶劣得像个对喜欢的小女孩使了坏招的臭小子。 - 翌日清晨。 古蔺兰不是在以往那个热哄哄的怀里醒来的。 被子里依旧热乎乎的,热得过了头。 准确说她就是被热醒的。 周遗昉起来后灌了两个汤婆子套进他的衣裳里让她抱着。 自己则是洗换好,进宫去了。 床榻边的高几上的白瓷小碟里躺着几粒陈皮润喉梅和甘草润喉梅,她睁开眼恰好就看见。 正好嗓子有些哑,她伸手捏了一粒含进嘴里。 凉幽幽的,很舒服。 - 青叶牵着马车,等候在摘星宫小门后,抬头就看见他家阿郎从墙上翻下来。 今日的阿郎,俊逸依旧,帅得非凡。 但总让他觉得阿郎今日有一点让人觉得不寻常的地方。 青叶皱了皱眉,鼻翼扇动,目光止不住往周遗昉身上瞧。 啊,阿郎今日嘴角带着笑,春风得意嘿。 呀,阿郎还簪了花。 一朵娇艳的小美人蕉。 今日是什么值得庆贺的日子吗? 青叶牵马迎上去:“阿郎,去哪。” 周遗昉翻身上马,长腿夹着马腹部,拍了拍腰间荷包里放着的传国玉玺和虎符:“进宫。” 第56章 雪足 古蔺兰吃完白瓷碟里的梅子,把核吐到痰盂里。 嘴巴里一空,她也开始放空自己,还没缓过神来,她又窝回被子里发了会儿呆。 等外面天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她才挣扎着起床。 她起来的一瞬间,腿根颤了一下,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面红了。 -- 第124页 宫人捧着宫装和水进来,有宫人去叠被。 虽然昨夜周遗昉垫了巾子,结束后也收拾了一番床褥,但古蔺兰还是紧张了一下。 宫人们眼多尖呀,若被宫人们看出来褥子上有痕迹。 那就太丢人了。 她抿了抿唇,缓缓道:“昨夜不甚弄洒了茶水,把被子拆了晒晒吧。” “是。” 被褥被抱出去换洗。 宫人们也没有什么异常,古蔺兰默默松了口气。 用饭是在屋子里用的,用完饭,古蔺兰本想去怀珍那里玩一会儿的。 帮古蔺兰绾发的宫人轻声道:“公主一早入宫去了还未归,应当不会这么快回。” 古蔺兰点头,手撑着腮看着宫人一双灵巧的手在她头上翻飞,不一会儿漂亮的发髻就绾好了。 镶嵌绿松石的玉梳篦轻轻梳着头发,收拾发丝后插进发髻里,食指大小的金嵌珍珠宝石圆花左右各三个,天鹅衔蟾蜍鎏金银钗栩栩如生。 宫人夸赞道:“娘子可真美。” 古蔺兰下意识摸了摸面庞:“啊?” 她原本就长得美,今日的妆容和发式更是将这种美展现十足,即便是见惯了宫里各色美人的宫人们,也被她的美晃了眼。 宫人们笑道:“今日天气好,花奴在花园里放了些蝴蝶,娘子要出去扑蝴蝶玩吗?” 有宫人打开衣橱,抽出几个抽屉,从里面捧出几个扁扁的长方盒子,端着到她面前。 精美的扇子躺在盒子里,均出自大家之手。 古蔺兰还在里面看到了她们蜀地的龚扇。 薄如蝉翼的竹丝编织出的精美篾竹丝扇扇面,扇面上侍女扑蝶图若隐若现,从不同方向看,有不同颜色。 她目光只是停留了一瞬便不动声色移开。 宫人们察言观色的能力多厉害,马上就将那柄龚扇捧了出来,放到古蔺兰手里。 “这把漂亮,娘子用这把扑蝴蝶,巧了,扇面上也是美人扑蝶呢。” 古蔺兰细细的手指拿着扇子,恍若流光的扇面更衬得那手白玉无瑕。 她温软的声音响起来:“太贵重了。” 她知晓做这一把扇子需要匠人呕心沥血,用来扑蝴蝶太暴殄天物了。 宫人们以为面前的美人娘子只是假意推脱,宫里的贵人们哪个不喜欢招摇显摆呢,各样的好物只不过是突显她们身份的物件,破了坏了,随手可弃。 公主要她们好好侍奉古娘子,好东西尽管献上,她们便以为古娘子也是宫里贵人一样的作态。 观她神色才知晓她不一样,古娘子不是作假,她的话是认真的,她的眼睛珍惜地看着那把扇子。 在她眼里,那把扇子是有重量的,有生命有厚度的。 皇家什么好东西没有呢,她说这扇子贵重,这话说出来应该是会显得小家子气的,但宫人们一点没有从她身上看到小家子气,反而感觉到了一种沉淀的大气,让人舒适。 她看了一圈,换了把结实的素绢团扇。 扇面是单面扇,黄竹柄,坠了一个银色穗子。 古蔺兰立刻提起裙子站起来:“我们去扑蝴蝶吧。” 宫人们欢乐地去拿伞拿琉璃罐子。 外面太阳不大,古蔺兰没让她们给她支伞,几个宫人先过去,一路赶着蝴蝶,把蝴蝶赶到一处让她玩。 刚出门,就看到一个太监打扮的人领着一个男人从公主的宫殿出去。 她好奇地看了一眼。 隔着花树,只看到半个侧颜,高高瘦瘦,穿着官服,书卷气很浓,转眼就消失在了月亮门边。 宫人微笑解释:“穿官服那位是成尚书,另一个是宦官,是陛下身边的人,应该是领成尚书入宫。” 古蔺兰眨了眨眼,公主在皇宫呢,所以公公不是来寻公主的,宫人又说是领成尚书入宫,但成尚书是从公主的宫殿里出来的。 所以,成尚书昨夜宿在公主那儿。 她忽然想到怀珍说过的那个她喜欢的人。 古蔺兰感叹道:“希望公主得偿所愿。” 宫人点头:“一定会的。” 宫人们手里拿着细纱,张开挥着手,手臂与手臂相接,赶着蝴蝶。 很快蝴蝶都被赶到了一处,她们叫道:“娘子,娘子快来呀,快来扑蝴蝶。” 一群白色、绿色的、蓝色的、黑色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 有些罕见的蝴蝶是绿色带金斑的,宝石蓝里带金白斑的。 最常见的是黑翅红尾的宽尾凤蝶。 古蔺兰将那些事丢在脑后,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拿着扇子去扑蝴蝶。 花丛里的朝露未晞,一只漂亮的宝蓝色蝴蝶正停在花瓣上喝水。 她去扑,蝴蝶没扑到,反而将鞋袜和衣袖都打湿了。 她正在兴头上倒是没在意,反正换了干爽的鞋袜一会儿也得打湿,正好太阳照着暖和,也没太去管。 扑蝴蝶扑累了,宫人们在花丛里的露石上摆了糕点和果酒。 衣鞋袜裳打湿了,喝些酒能驱寒。 有宫人回去取干净鞋袜和外衣,古蔺兰坐在铺满鲜花的露石边,倒了一杯果酒,放在鼻子底下嗅。 “荔枝味儿的。”她眼睛笑得弯弯。 琥珀色的酒液盛在银色的杯子里,波光粼粼 好看极了。 纤白玉手捏着杯子晃了晃,波光破碎,阳光照着,指尖都莹莹发光。 -- 第125页 她贪饮了几杯,暖洋洋的太阳一照,就周身都犯懒。 不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身子往铺着花瓣的露石上斜躺。 周围好像有人在憋笑。 笑她。 她努力挣大眼睛,也没看清楚,不知道是谁在捂着嘴巴笑。 眼前模模糊糊的,眼皮好沉,好想闭上。 整个人都飘飘地。 宫人拿着衣裳鞋袜回来,远远就看见她睡在花丛里,俨然一幅美人春困图,美得让人不忍惊醒她。 “娘子睡着了。”围在古蔺兰旁边的宫人小声对轻脚过来的宫人道。 古蔺兰还知道有人在说她,半梦半醒,微微掀开眼睛,点头:“我没睡。” 她面庞被酒意和暖阳醺得红扑扑的,犹如一枝娇俏的芙蓉。 宫人们掩着唇笑。 相互贴着脸咬耳朵,小声地讨论她有多美,多温柔,多可爱。 她们咬着耳朵,也没忘记正事,娘子的衣裙鞋袜还是湿的,就这样睡肯定会惹凉气。 正准备给她换上干净鞋袜和干爽外衫,有人走过来。 来人身姿挺拔,长腿劲腰,声色清冷:“东西放下,你们下去吧。” 宫人们面面相觑,最终不敢武逆他,行了个礼,低头退下。 古蔺兰睡了一会儿,是被悉悉索索的痒痒的感觉闹醒的。 她惺忪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个挺阔的背影。 那人屈腿坐在地上,一手放在曲起的膝盖上,拿着书在看,一手搭在露石上,握着她的脚,是不是拇指摩擦一下。 她身上盖着男子宽大的外衣,整个人完全被衣服盖住,只露出半只脚。 那只脚的鞋袜被褪去,白莹莹的雪足被他握在手里,他看书看得认真,拇指不经意地在她足外侧滑动。 她就是被这阵痒意磨醒的。 古蔺兰抬起脑袋。 看着那颗连后脑勺都生得极好看的脑袋。 她懒洋洋地支起上半身靠过去,起身时发钗滑落。 天鹅衔蟾蜍鎏金银钗掉到露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古蔺兰哈了一口气,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头靠到他后背上。 他后背被太阳晒得很暖和,古蔺兰脸蛋贴着蹭了蹭。 “醒了。”那人单指翻了一页书。 “还差一点点才会醒。”古蔺兰皱着鼻子,像一只依赖主人的小牛犊,用脑袋去犁人。 她其实就是醉了。 放在她足上的手掌动了动。 足心又痒痒了。 古蔺兰一下睁大眼睛,把脚往裙子里缩,却被人牢牢握住。 足收不会去。 古蔺兰不干了,她那只足足尖踢了踢周遗昉掌心:“周遗昉。” “这次完全醒了?”周遗昉反问。 古蔺兰才不会回答他。 她矜娇地昂起头,往旁边一挑面,娇娇俏俏地轻哼了声。 他放在膝盖上拿着书的手垂下,回身看她。 那只握着她雪足的手也随着转身的动作放了开。 那只又白又软滑的足快速缩回裙子里藏起来。 周遗昉回头,就看见她巴掌小脸高贵侧昂着,乌晶晶的秋水眸正不老实地转过来,偷偷瞅他。 被他捉住,眼睛一瞪,鼻子翘得老高,更大弧度地往旁边偏:“哼!” 周遗昉好笑,但他忍住了。 才怪! 他从怀里掏出一面黄色布摇了摇,一个“旨”字只露出来半边,咧着一口白牙笑得像个小智障:“在这住着不想回家了呀?” 古蔺兰激动:“回呀回呀。” 她贴过去想看:“里面写的是什么呀,是让你做皇帝吗?还是给怀珍公主的婚旨啊?” 周遗昉又将那块布叠好收回怀里,逗她:“圣旨,要回去焚香沐浴,妆容整洁才能打开看。” 他拿起旁边放着的干净袜子,捉到古蔺兰的足,给她穿好袜子,套上软底鞋。 古蔺兰看着他的手,酒意还没散,认真道:“你刚刚握了我的脚。” 周遗昉点头:“是啊。” 她指了指他怀里:“你没洗手,摸了圣旨。” 她反问:“你焚香沐浴了吗?” 周遗昉:“……” 醉了的古蔺兰可大胆了,她刚穿上干净鞋袜的脚,一脚踩在周遗昉心口,碾了碾。 “你这个谎话精!” “你的良心不痛吗。” 第57章 谁的孩子 “你确定要这样?”周遗昉看着肩窝下那只漂亮的脚。 “怎样啊。”她脚尖踩着他心口,一翘一翘,绣花鞋上硕大的白色南珠一晃一晃。 “我奉劝你。”周遗昉捉着她脚踝,微抬起头看着花丛中斜坐的少女,眼底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凑近她耳边低头道,“老实一点。” “不老实是会被按在这儿操练的。”周遗昉拉了拉她脚踝上还没有系好的袜子。 “……”哼~ 我会怕吗! 古蔺兰昂起头,若是身后有尾巴,都快翘上天去了。 周遗昉摸了摸鼻子,低头笑。 大手掐住她腰肢,将人提起来抗肩上,坚硬的手臂按着两条细细的腿儿。 古蔺兰睁大眼睛有些怔神:“嗯?” 不知道怎么就被抗起来了?! 周遗昉单手箍着她的小腿,潇洒地吹着口哨,站起来就往外走。 -- 第126页 他穿着绯红袍子黑腰带,翠色底纹织金花荷包随着大步伐一荡一荡。 古蔺兰眨了眨眼睛,只能看到荷包荡起来时下面长长的穗儿。 她后知后觉,话本子里别人都是宠爱的公主抱。 只有她,不是被小孩儿抱,就是被抗。 周遗昉步子跨得很大,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后院小门的墙下。 他在墙下微微助跑,脚尖一踏,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醉鬼嘴巴微微张开:“哇。” 不过眨眼间就上了墙,她面上都能感觉到飞起时他衣裳带起的风。 她趴在周遗昉肩上,他坚硬的肩胛骨还有肌肉硌着她肚子。 “难受。”想吐…… 周遗昉停了一瞬,想到什么,身子微微僵住,蹲在墙头。 他小心翼翼地把古蔺兰翻了个身,把她扶到墙头坐好。 “还好吗?”他有些无措。 古蔺兰手抚着胸口,好受了些。 就在此时,周遗昉的手指伸了过来。 往常干燥暖和的手指冰凉,伸进她襦裙里揉她肚子。 他才想起来,慌张地凑上去问:“宝宝没事吧?” 宝……宝宝? 古蔺兰下巴缩了一下,被他酸到。 乌晶晶的大眼睛扑扑扑乱眨。 他叫她宝宝唉。 一个冷颤从尾椎窜上天灵盖。 好恐怖哦。 “我是216个月大的宝宝,嗝。”她指尖掩着唇,打了一个小小的酒嗝,“我一点事也没有。” 周遗昉不放心:“还是让大夫看看比较好。” “我就是大夫。”古蔺兰举起手,手指搭在自己手腕上,静静听了半会儿。 周遗昉紧张地看着她:“怎么样,宝宝健康吗?” “大宝宝非常健康。”古蔺兰点头。 “啊。”周遗昉松了口气,嘿嘿笑,“那就好,我下次肯定注意。” 他这次改竖着抱她,手臂还是箍着她两条腿,和抗唯一的不同就是——她上半身是靠在他怀里,不是贴在他后背上…… 这个动作有多别扭多丑呢。 古蔺兰看了一眼旁边直挺挺的松树。 周遗昉现在就像一棵长了脚的松树,那手,那脚,全是僵直的。 等翻下了墙,他扶着她坐到马上,自己也翻上马背,手指握住马缰,圈出一块安全舒适的区域,让她能靠在自己怀里休息。 骑在马上,被风吹着,她酒醒了许多。 周遗昉驱着马慢慢走,忽然福至心灵。 他一直都喝了药的,小花妖怎么会有宝宝啊。 他眉头皱着,有些茫然。 犹豫了很久,还是憋不住,张嘴问古蔺兰:“宝宝多大了呀。” “啊?”古蔺兰抬头看着他俊逸的侧颜,迟疑道:“你不知晓吗?” 周遗昉面上的表情立刻变得紧张,他不敢看她,结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肯定知道是上个月怀上的,我,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那天,我就觉得那天的药味道淡,药效没那么好。” 这次换古蔺兰茫然了。 他在说什么啊。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皮。 伸手摸了摸。 然后再看周遗昉的表现一切都有了解释。 古蔺兰惊讶:“你觉得我怀孕了?” 周遗昉很自豪地挺起胸膛:“对啊。” 古蔺兰影影约约觉得,周遗昉好像误会了什么,她可能会让他伤心一阵了。 她咽了口唾沫。 尽量选择温和的解决方式。 “我今天,吃了很多东西。”她温柔道。 周遗昉点头,揉了揉她肚子:“那你难受吗?” 古蔺兰眨了眨眼睛,握住他手:“你放心,我不难受,但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你也不要太伤心。” 周遗昉有些不解,但他听到小花妖说不难受,这比什么都好。 他将头瞌在小花妖肩上,小花妖身上甜荔枝的香味飘过来。 他嘴角微笑:“什么消息啊?” 古蔺兰沉默了一下,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 “你感受到了吗?”她温柔地笑。 周遗昉眼睛幸福地眯起来:“嗯。” “我今天吃了润喉梅、糕点、荔枝酒。”古蔺兰声音更轻更柔软了。 她嗓音在周遗昉耳边响起,就像春风拂过平静的湖水,留下一湖的细碎波澜。 春雷炸现。 “你说,我怀的是润喉梅的还是糕点的还是荔枝酒的孩子。” “ ……”周遗昉面上幸福的笑逐渐僵硬。 第58章 封县主 眼见周遗昉的面色越来越沉,靠在周遗昉怀里的古蔺兰抬手拉下他脑袋。 高头大马上娇小的女孩子嘟起嘴巴,仰头亲在俊逸男人的下颌上。 冷白的肌肤上贴了一个小而饱满的唇印。 “好啦好啦。”少女摸着他脑袋的手摸到他柔软的耳垂,沿着耳廓来回抚摸。 周遗昉抿着唇,但耳朵尖泛起的红晕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古蔺兰靠着他胸膛,手指抚着他,小声问:“我要怎样才能讨好你嘛。” 真是个狡猾的小花妖。 周遗昉心想。 他可不能轻易妥协,不能着了她的道。 但感受着小花妖细细密密的柔软的吻,出喉的话就变成了:“是我自己误会了,不用担心我。” -- 第127页 周遗昉:“……” 嗐……真是被吃得死死的。 打马走在路上,周遗昉甜蜜又苦恼。 他忽然抱住她,下巴在她肩窝蹭了蹭,唇压着她的脆弱的脖颈:“没有揣崽子也挺好的。” 他分不清知道小花妖没怀孕时心底是什么感受。 那是很复杂的情绪。 但小花妖可以不用大着肚子穿嫁衣,这让他松了口气。 凤冠上光是珍珠就是三千四百多颗,红宝石蓝宝石不计其数。 一个凤冠就快五斤了,更别说用金丝银线织造的嫁衣。 一身行头落在她小小的身上,若真的怀孕了穿戴一整天,肯定会累瘫。 古蔺兰知道他的想法后噗嗤笑了一声,发觉他是很认真的后,自己捂着嘴巴,快速道:“我没笑你,我是感动。” “……”周遗昉 她有心转移他注意力:“你今早去干什么了啊。” 周遗昉神神秘秘:“回家你就知道了。” 又整得这么神秘。 藏怀里的圣旨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古蔺兰被他勾起了好奇,催促他骑快一点。 刚进坊门,还没到周遗昉的宅院门口,她就已经知道有大事要发生。 毕竟周遗昉家门口太热闹了,想不知道也难。 周遗昉驱着马,门前人太多,马走得慢。 马蹄踢踏踢踏踏在石板路上,周围人敬畏又好奇的目光看过来,古蔺兰心越跳越快。 周遗昉感受到她的心跳,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随着她目光看过去。 她不是因为被人注视着紧张。 是她看见了人群中间的马车。 十个戴刀穿铠甲的侍卫护在马车后。 四个带着宽斗笠素色薄纱的丽人牵着马立在车架一旁,垂首而立,堪堪遮住鼻尖的薄纱被风掀起,雪肤红唇,俏丽难挡。 穿深色宦官服的中年人站在车架左侧,手里捧着一道圣旨恭敬等候。 周围看热闹的人认出了这是皇宫里来的宫人和侍卫。 华丽的马车车帘是珠帘,并不能遮挡里面的东西。 白珠十二旒冕、黑衣肩挑日月,背覆七星。 三三两两的议论声传来。 古蔺兰呼吸缓缓屏住,直到周遗昉在她耳边轻笑,嗓音舔过她耳蜗:“猜到了吗?” 古蔺兰眼睛颤了颤,手指捉住周遗昉的袖子,下意识抬头去寻他眼睛。 周遗昉轻笑:“敢过去吗。” 古蔺兰捏了捏他手指:“有什么不敢的。” 反正你在身边。 马蹄声在人群外停下,惹得人回头去看。 见到周大理卿本人,人群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除了一些看热闹的百姓,人群里还有一些坊邻家的仆从。 他们围在门外,注视着周遗昉骑着马过来,激动不已。 “那就是周郎吗?真是俊俏。” “是周郎,是周郎,天下再没有比周郎好看的人了。” “胡说,周郎怀里的女郎就更好看,小声点,周郎看过来了,快低头。” 高大的骏马上驮着神仙似的两个人稳稳走过来,马上的宫装美人乌发挽在臂弯,她唇角轻轻抿着,嘴弯是柳叶浮动般轻柔的笑,她眼神直视前方,细长洁白的脖子不折半分,淡然自若地让众人打量。 周遗昉眼神看过去,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都小了些,脑袋也压下去,避开他。 等他打马走过,声音又慢慢多起来,压下去的脑袋也抬起来。 门前立着的绿衣宦官见他过来,放开抓着的马缰,手里拂子扫了扫身上并不存在的马毛和灰尘。 “周郎。” 周遗昉“嗯”了一声,并未下马,淡声道:“裴金刚。” 裴金刚垂首而立,指着一边的华贵马车,丹凤眼笑得眯起:“这是陛下赐下的,金刚在此恭贺郎君。” 裴金刚话音一落,立在马车前两端的两位丽人抬手撩起珠帘。 隔着一道帘子看不真切,如今帘子撩起来,众人才看到漆盘里那黑衣浅绛裳白珠十二旒冕是多么庄严肃穆。 珠帘分挂在马车两旁的银勾上,宫装丽人们捧着漆盘垂首立在绿衣的裴金刚身后。 裴金刚微微低头:“金刚奉陛下旨意,为周郎送来礼服,还有古家女郎的封赏,周郎在花厅接旨还是在正厅去接。” 周遗昉黑漆漆的目光看过来,直叫人不敢直视,原本还在小声说话的布衣百姓咽了声音。 “正厅吧。”他冷冷的声音传过来,“劳烦金刚等等,沐浴更衣一番便来接旨。” 他虽然说着请求的话,但语气中可一点请求的意思也没有。 裴金刚哪里不敢答应,只垂首说:“应当的。” 说完周遗昉就驱着马进了门。 周遗昉能打马进宅门,他们却不能这般放肆,护卫将马拴在石狮旁马桩上,两队丽人捧着漆盘,两队护卫抬着樟木箱,跟在裴金刚身后进了周遗昉的宅院。 古蔺兰以前也跟着父亲接过旨,只是接旨前半日都会先行支会一声,好叫接旨的人家有所准备,不怠慢天使,将天使奉为上宾。 像这样传旨的天使在门外等着,不敢怨烦还赔笑脸的情况,她是第一次见。 周遗昉被挤去主屋旁的小房间里洗漱去了,古蔺兰窝在温暖的水里。 -- 第128页 房门被人推开,青雉捧着一篮子花瓣进来:“夫人,您看您用什么花。” 还要用花沐浴? 古蔺兰:“周遗昉也用花沐浴吗?” 青雉摇头:“阿郎不用,阿郎就冲了一道冷水,已经在院子里晒头发了。” 古蔺兰睁大眼睛,想到他之前摸了她脚还去摸圣旨,小声问:“周遗昉以前接圣旨的时候,沐浴更衣不。” 青雉捧着花篮,偷偷缩了一下脖子,看了看周围才凑上去,靠近古蔺兰神秘道:“不的,他连衣裳都懒得换。” 果然,果然是唬她! 古蔺兰缩回水里。 见青雉还站在那儿,她招了招手:“都放进来吧。” 洗了个花瓣浴,在蓬清和莲香帮助下,她穿好衣裳。 头发被布料裹着,为了快些干,青雉拿装了红炭的铜熨斗熨烫。 只份活只有学过功夫的青雉能干,她手拿着铜手柄,平底小铜盆里即便装满了烧红的炭,她的手也不会抖一下。 起先铜熨斗是用来熨衣裳的,后来有一次白日没洗头,夜里洗完一直没干,古蔺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她们又不放她湿着头睡。 青雉看着一边拿熨斗熨衣裳的莲香,灵机一动。 熨斗可以用来熨衣裳,怎么不能熨头发呢。 只是熨斗熨头发太伤头发,每次蓬清和莲香都得拿着那几块布轮换着裹着她头发,青雉就拿着熨斗隔着布帮她熨干。 裹着头发的布干了差不多头发也干了。 周遗昉听说后叫人给她做了好些花做的精油,抹在头发上可以让头发更柔顺乌亮。 头发抹上蔷薇精油,古蔺兰整个人都变得香香的。 她推开门,周遗昉还躺在院子里闭着眼睛晒太阳。 手绢盖在脸上,整个人瘫在摇椅上,青叶偶尔踩一下摇椅椅背后的横栏,摇椅慢悠悠地晃。 裴金刚等人站在廊下,一个个像小鹌鹑。 蓬清和莲香满脸惊讶。 朝廷的天使,就这样晾在一边吗。 裴金刚长得胖,拿着手绢擦汗,见正主出来,连忙笑脸迎上去。 “古娘子出来了。” 古蔺兰看了眼吊儿郎当瘫在摇椅里的周遗昉,再看了看大汗淋漓的裴金刚。 裴金刚连忙伸出手,请她去看那七抬箱子。 宫中丽人将箱子打开,有两箱是面料金贵的衣裙,还有一箱竹编的龚扇,把把上乘,在阳光下莹莹如玉。 还有三箱全是金银首饰,宝石头面。 最后一箱是大婚用的凤冠。 周遗昉手指挑起面上的帕子,看了一眼,随意道:“是前朝仁孝慈皇后大婚时戴过的凤冠。” 裴金刚附和道:“郎君好眼力,是前朝仁孝慈皇后用过的,后来珍藏在太后的小库里。” 礼有些重,古蔺兰看了一眼周遗昉。 他点了点头。 “太后的赔礼,太后一番心意,收下吧。” 大不敬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没人敢反驳。 古蔺兰大胆收下。 见她收下,裴金刚松了口气,笑眯眯地拿出圣旨。 古蔺兰以为要跪。 但她并没有动。 余光里周遗昉在摇椅上躺得好好的,那二郎腿搭在膝盖上一翘一翘,拽得二五八万。 裴金刚呵呵笑:“娘子站着接旨就行。” “公主误会了陛下的意思,陛下知晓您被公主带走后担心坏了,这不,好在周郎将您平安带了回来,急忙就叫老奴来看看,陛下已经谴责过公主了,陛下说他已经反思过了,请您务必原谅他。” 古蔺兰面无表情。 裴金刚笑得跟朵老菊花似的,打开圣旨读了一遍,大概意思就是封她做哪个地方的县主,食邑三百。 食邑三百已经能和普通公主比肩了。 古蔺兰接过圣旨,看了一眼周遗昉。 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眼里的笑意。 裴金刚遥遥冲着周遗昉行了礼才走,青叶送人出去。 等院子里没人了,古蔺兰拎着圣旨,看着“大逆不道”的周遗昉,他旁边红叶正带着人将白玉十二冕等东西搬去库房。 这些东西是皇帝才能用的,古蔺兰狐疑道:“你今早做什么去了,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遗昉一眼不眨,长长的睫毛将面上的手帕顶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十分淡然自若:“我把我弟揍了一顿啊。” “他娘太蠢了,最近有些影响他,让他想得太多,揍了一顿老实多了。”最重要的是,马上就哭着写旨闹着要退位。 古蔺兰想了想他有弟弟吗? 忽然灵光一闪。 他真有。 当今皇帝,他表弟。 第59章 完结(上) “你把陛下揍啦?”古蔺兰后知后觉 她围着周遗昉打转:“没想到你这么了不起。” 古蔺兰兴奋:“你打了皇帝!” 她好像个小傻子。 周遗昉寻了个石凳坐下,长腿支在地上,全身上下写满了慵懒的气息,看着她随意道:“就这。” “就这……?”古蔺兰眨了眨眼,漂亮眼睛里盛满了疑惑:“那可是皇帝呀,不是说九五至尊吗。” 周遗昉掰了掰手指,感觉指关节有点疼,跟她道:“他皮紧得很,以前不听话经常挨师长的揍,揍他不算什么本事,说出去都嫌丢人。” -- 第129页 至尊是可以说揍就揍的吗? 揍起来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吗? 他以为是在揍家里小孩儿吗? 周遗昉理所当然:“小孩儿不听话,肯定要多揍几遍才会学乖学实。”不然以后出去在别人面前丢脸,传出去说这是谁教出来的学生,这是谁家的亲戚,丢脸死了。 “所以还是趁他小,揍规矩更好。” 古蔺兰红唇吃惊地张开,恍惚了好一会儿,下意识道:“那..那你,你以后是不是也会揍我们的小孩儿。” 周遗昉下意识就要点头,他小时候不就是挨打挨骂过来的,要不然怎么会有这样强健的体魄和坚韧的毅力呢。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通了,他正准备开口的前一息,很敏捷地捕捉到了小花妖慢慢屏住的呼吸,还有瑟缩了一下的眼神。 那句含在舌尖的“是啊”,不动声色地变成了:“不会。” “小孩儿学不好,肯定是做长辈的没教导好,我们的孩子肯定会教导好的。” 要是教而不改,改而再犯。 周遗昉笑得阳光灿烂。 他不当着小花妖的面揍,他把小孩儿偷渡出去教训。 古蔺兰可不知道他在想这些东西。 她看着面前唇红齿白的人,夸赞道:“周遗昉,你以后一定是个好爹爹。” 周遗昉摸了摸鼻尖:“嘿嘿” 应该说些什么,他礼貌回夸:“你以后肯定也是好娘亲。” 古蔺兰有些脸红,她还小,她还没想过那些呢。 她跑开去看那些宫里送来的东西,估模着周遗昉做皇帝应该是快了。 “你藏在怀里的圣旨就是禅让的圣旨吗?” “你还藏着不让人看。” 古蔺兰心想这有什么需要藏着的啊。 周遗昉神情极其放松。 他招了招手,古蔺兰便凑过来。 他从怀里掏出那道圣旨给她看。 “赐婚?” 古蔺兰看了又看,确实看到了她和周遗昉的名字。 她狐疑地盯着周遗昉,他竟然把赐婚的圣旨藏起来。 周遗昉怕她多想,赶紧道:“赐婚的话,肯定是在登基前,成亲时的礼单就只能以大理寺卿能达到的规格,不能太隆重。” “成亲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事,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婚宴莫过于皇后的婚宴。” 周遗昉看着她眼睛,认真:“我想给你最盛大的婚宴。” 所以这倒圣旨不能颁布,表弟写完就被他抢来藏起来了。 古蔺兰面上有些热,莲白面庞染上薄薄的红。 她紧张地回应道:“那……那我,我努力做最漂亮的新娘子。” 她说她要做做漂亮的新娘子。 为他做最漂亮的新娘子! 做他的新娘子! 周遗昉脑袋里滚过一扎话,胸腔被巨大的情绪涨满,说不出的欢喜像浪潮一样一遍一遍的洗濯着他。 夜里周遗昉拥着古蔺兰睡觉时也没缓过来。 他看着怀里隆起的一小团,将被子在她下巴下掖了掖,显然她已经睡熟了,吵也吵不醒。 他亲了亲她柔软的唇瓣。 周遗昉肩膀抖动,随即才在静谧的夜里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她愿意嫁给自己,但是,她说她要为他做天底下最漂亮的新娘子唉! - 古蔺兰是在一片压低声音的热闹里醒来的。 离陛下赐礼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周遗昉忙着各种事早出晚归,最近她见周遗昉的时间少了起来。 很多时候他归家她已经睡着了,他早晨走的时候她还在做梦。 青雉说他是在忙禅让的事,披星戴月,十分忙碌辛苦。 但就算这样,每天送到她手里的各种小礼物都没停过。 他会嘱咐青雉她们带她出去游玩,会规划好长安周围的景致让她能轻松畅玩。 今早依旧是没见到周遗昉的一早上。 但今日显然有些不同。 所有人平静的有条不紊的动作下都藏着一股激动和骄傲。 从早上送小食的小随,到此刻给她梳头绾发的蓬清莲香。 但她们俩的高兴只存在了一会儿,激动就变成了担忧,平日里挺得直直的肩腰微微坍塌。 今朝陛下颁发了御令,皇榜就贴在菜市口,所有人都知道了,陛下要在二十三日禅让,周郎登位。 周郎做了皇上,还会像现在这般对待娘子吗。 到时候周郎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他会有很多女人。 若哪一日遇上更新鲜更讨他欢心的娘子,她们娘子怎么办呢。 古蔺兰由着她们给自己妆扮。 待一切弄好,她站起来,莲香给她披上茶白色披帛,粉白色小香包挂在衣襟上。 今日穿的新衣服,戴的新首饰,她心情好,一早上都是蹦蹦跳跳的。 她从屋子里走出来,去花厅吃了青雉从外面买来的小食,踱步去廊下逗了会儿周遗昉前几日送她的小鹦鹉,又看了会儿话本。 磨到该吃午食的时候,她一面慢吞吞地吃着,一面时不时朝外面看。 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吃再慢午食也有吃完的时候。 周遗昉今日也没回家用饭。 不知道晚上用饭时能不能等到他。 “夫人要不要出去玩?”青雉见她看着外面,误以为她想出去玩了,小声道,“我叫槐安去套车。” -- 第130页 古蔺兰觉得自己可以出去玩回儿,玩着就不会想周遗昉了。 她出去玩的时候眼睛里心里塞的都是这个好好看,那个好好吃,这处风景漂亮,那处楼宇别致。 这些游乐可以让她暂时忘却快一月没和周遗昉好好相处的烦恼。 等她玩累了,吃完夜食,泡一会儿澡,泡澡的时候她可以想一想周遗昉忙完了吗,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呀。 他累不累。 她是不累的,她必定是泡在暖暖的水里,回味玩了一天,她花了很多钱,买了很多东西,吃了很多东西。 如果她熬一会儿,就可以看见周遗昉匆匆赶回来,如果她太困睡着了,那就是睡在周遗昉怀里,在梦里和周遗昉相见的一晚上。 也许梦里也见不着周遗昉。 因为她玩了一天,梦里说不定还会复盘今日的快乐。 周遗昉会被挤进某一个小角落,偶尔才会被想起来。 古蔺兰点了点头:“要去。” 周遗昉晚上回来的时候,古蔺兰已经睡着了,今日花了很多钱,她嘴角都挂着满足的笑,就连睡着了也笑着。 高几上燃着一盏暖黄色的烛火,被琉璃罩罩着,夜色都显得朦胧温柔。 他洗完澡,坐在床一边,青叶给他绞着头发。 周遗昉全身放松下来,看着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甜等的小花妖。 手指按在她嘴角,轻轻揉了揉也没把笑给她揉散。 周遗昉好笑,问青叶:“夫人今日做了什么这么开心。” 青叶把头发给他绞干,指了指屋子里多出来的一个樟木箱:“夫人买了一堆娃娃,小瓷人、小泥人、小偶人。” 还给娃娃们做了很多衣裳,买了小首饰。 周遗昉扫了扫角落里还没整理的箱子。 显然她晚上睡觉前还玩了玩,看样子明早起来还要玩,所以没让莲香她们收走。 他道:“忙了一天了,你也去歇息吧。” 青叶叠好湿掉的几张擦头巾,点头退出去。 周遗昉这才踏着鞋子,走到箱子前去看。 夏季凉风从换了薄纱的窗口吹来,月色也一齐涌入屋内。 周遗昉折腰,抬起罩着箱子的大布。 里面会是什么娃娃呢? 女孩子喜欢的,应该是漂亮的布娃娃吧。 公主还是仙女? 周遗昉掀开箱子。 目光一顿,然后越发温柔。 里面的玩偶娃娃有男有女,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眉眼间都能看出是他和她。 周遗昉小心盖上木箱,吹灭烛火,踏着一地皎白月光回到床上。 他脱掉披在身上的深色外衣,钻进薄被里,将她揽过来,抱在怀里。 他低头亲了亲她柔软的唇瓣。 古蔺兰睡得正熟,唇瓣被人衔住,不耐好梦被扰,她眉头浅皱,摇头摆脱。 揉了揉眼睛,看到熟悉的俊逸面庞,微微掀开一点的眼睛又闭上,含糊地说了一声“周遗昉..” 周遗昉看着自己怀里睡得脸红扑扑,迷糊糊的人,揽着她的那只手握住她肩膀,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腰侧。 哄到:“睡吧,明日我早些回来。” 古蔺兰红润漂亮的唇瓣微启,听不清说的什么,很含糊地应他,又贴在他臂弯里睡着了。 - 禅让和登基的事忙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在二十二日这一天能稍微歇息一下。 皇帝却不能,这是他做为皇帝的最后一天,即便看不懂政务,他依旧被先生老师们拘在大明宫处理政务,站好最后一班岗。 怀珍公主带着自己的准驸马来皇宫见自己皇兄。 往日她都是在太极宫等着皇兄回来。 还没到皇帝平日起居的太极宫,就被太后的人告知,陛下政务繁忙,不见人。 远远地,竟连太极宫第一道门都没能进去。 皇兄扛着母后的压力,让她自己选了驸马。 皇兄为她,到底还是与太后生了间隙。 怀珍低头,抿唇叹了口气,成熠看了眼紧闭的宫门,拍了拍她的手。 怀珍抬起头笑了笑,清冷孤洁的气息萦绕着她:“没事啦,咱们回去吧。” 成熠不善安慰人,但好在他本身就是个宽煦温柔的人,他说的话,不由让人听了舒适。 他劝慰道:“周郎说,会允陛下出宫,问陛下想在哪住,陛下选了您的摘星宫旁边。” 怀珍一下抬起头来。 成熠笑:“周郎指我为陛下修建行宫。” “要一起图纸,看看园子怎么布置,种些什么吗?我不太熟悉陛下的喜好,还劳烦公主提醒。” 怀珍眉梢微扬:“回家,一起看。” - 临近黄昏,周遗昉坐在大殿正中。 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一群小老头还在为明日用多少仪仗,敲多少声鼓,衣裳绣多少华章,南珠用几颗而争论不休。 若是时间充足,他们能为这些琐碎事引章据典吵一年半载。 比如白玉珠多一颗,这位不蓄须的中年美大叔说行,那位蓄须的大爷说不可以。 说不可以的那位大爷就会拉着自己的朋友抨击这位不蓄须的美大叔。 前朝哪位皇帝哪本书记载,冕珠应多少多少。 周遗昉坐在大殿正中,只觉得耳朵生疼,一群大老爷们吵得天翻地覆。 -- 第131页 他手撑着脑袋,只觉得心急。 他答应了小花妖今日早些回去,但这群老家伙明显还没吵出结果。 红日落进宫宇,金色华光灿烂一片。 周遗昉忽然站起来,金色余晖将他冷峻的面庞模糊,底下的老臣看不出他的表情,揣度不了他的心情。 也不知他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下意识齐齐嘘声。 这位毕竟是刀山火海,用铁骑踏过江山,“夺”来的皇位,是见过血的郎君。 周遗昉问:“明日所需,司礼监都妥当吗。” 底下负责的官员忙回答:“早已妥当,一应备好。” 周遗昉点头:“既然早已妥当,已经定下来,还需争论?” 虽是问,但他的语气可不像是在问,完完全全就是在陈述。 有眼神不好的还想说话挣一挣。 周遗昉看过去,平静道:“还需争论那就是诸位哪一位能力不行?” 那人一下子闭上嘴,将脑袋缩起来。 其实周郎是一位很好商量正事的人,也很尊重能做实事有能力的人。 他们清楚,自己能折腾这么久,不过是周郎例行走走流程。 他们也清楚,自己并不是完全大公无私。 更朝换代,周郎已经有了足够的威信,周郎要选用自己看上的人,归附周郎的人。 这一翻挣,挣的不仅是规章制度。 吵赢了,挣的是脸面,在周郎前显眼,输了,那就再吵一遍呗。 但他们忘了,周郎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周遗昉:“还挣吗?” 他想,与小花妖大婚时,帝后大婚应该用什么规制,一定要他和小花妖定,不能由着这写老家伙吵。 要他们吵,那他十年也娶不到小花妖了。 - 最后一抹夕阳没入地平线的时候,周遗昉的马车从宫门飞速驾驶而出。 青叶大手抓着马缰,手中马鞭在空中摔成噼啪空响。 古蔺兰站在门口,看着太阳光渐渐消失,也没等到周遗昉回来。 今早起床,她每一对儿娃娃都玩了会儿才去吃小食。 吃小食的时候,青雉告诉她,周遗昉说今日会早些回来陪她用饭。 从太阳还没下山她就搬着小凳子在门口等,一直等到现在,太阳都快没了他还没回来。 她想,他是不是又被什么事绊住了啊。 怎么还不回家啊。 再数三个数,如果他还不回来,那她就不等他了,她自己去用饭。 她站起来,数了三个数,没回来。 三、 二、 一、 她走了三步,忽然回头,唉,还是没回来。 青雉抱着凳子走在她身后。 古蔺兰摇了摇手:“我自己去花厅就是,你把凳子拿回去也去用饭吧,不用跟着我。” 青雉点头,脚一点,就飞出去老远。 古蔺兰垂着脑袋慢慢往花厅挪。 刚挪几步,身后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直直奔她而来。 她若有所感的回头。 最后一线金橘色的光线下,周遗昉大步走来:“小花妖。” 古蔺兰眼睛一下亮起来,扑到他张开的怀里:“你终于回来啦,我都数了好几遍一二三了!” 周遗昉摸了摸她脑袋:“去吃饭。” 第60章 [最新] 完结 古蔺兰紧紧地抱住他,赖在他怀里。 她太久没见到周遗昉了。 除了晚上是睡在他怀里,白日里她都快看不到他。 她高兴地霸住周遗昉,短短一截路也不愿意走,就要他抱着去。 她也不怕路上遇到人笑话她。 她就是不想离开周遗昉啊。 反正是在家里,在家里,开心自在最重要。 “没有长腿吗,懒家伙。”周遗昉小声问。 古蔺兰摇头:“花是没有腿的。” 所以她要赖着周遗昉。 周遗昉怀里抱着沉甸甸的大宝贝,手臂承担着她的重量,心里却很满足。 他也很想小花妖,想和她说话,想陪她用饭,想与她消磨时光。 到了花厅他才把人放下。 这还是一个月来两个人第一次一起用饭。 花厅里摆了很多吃食,一半小花妖最近喜欢吃的,一半他自己喜欢吃的。 两人口味逐渐相近,桌案上全是红彤彤辣乎乎一片。 和一个四川人生活在一起,结局就是变成两个四川人。 没有一个人能拒绝川菜的诱惑。 周遗昉这一个月在宫里吃的菜完全不能满足他的味蕾。 古蔺兰坐在套着铃兰花暗纹垫子的瓷凳上。 周遗昉吩咐人送热水进来净手。 期间她就捧着脸,看着周遗昉。 周遗昉真好看啊,怎么也看不够。 “先用点热汤,暖暖胃。”周遗昉将净完手的热帕子放在一边,提起袖子,长指捏着长柄银勺,主动给她盛汤。 秉退了侍候的人,他亲自伺候小花妖用膳,完全没有一个明天就要做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的样子。 此时此刻,他不过是一个为心爱之人用心的普通男人。 周遗昉夹了一筷子牛腩到她碟子里,用小银勺舀了一勺浓郁的汤汁淋到牛腩上,汤汁滑过烂软的牛腩,寖入下面的麦饭。 -- 第132页 古蔺兰一筷子夹起,牛腩和吸饱汤汁的麦饭喷香扑鼻,一口咬进嘴巴里,肉香和麦饭有别与米饭的香味先后在嘴巴里爆炸。 可她叹了口气:“还是白米饭更好吃。” 周遗昉好笑:“青雉说你只吃肉不吃菜,把菜放进碗里都会被你偷偷挑出来,她们只能把野菜和蔬菜混进麦粉里蒸着给你吃了。” 切碎的菜和麦粉全都混在一起,叫她想把菜挑出来也不行。 这完全是为了她的身体,没有办法的事。 古蔺兰叹了口气:“好吧。” 周遗昉又夹了一筷凉拌芫荽到她碟子里,翠油油的芫荽上还有鲜红的辣椒粒,稍微抚慰了她对吃麦饭的不满。 她吃不下了周遗昉才把剩下的麦饭解决干净。 桌上的菜和肉通通进了他的肚子,可见他最近消耗很大。 “够吗?要不要让他们再上点。”古蔺兰已经漱完口了,看着他吃了那么多却完全没有起伏的胃部,有些羡慕。 吃那么多还这么俊这么瘦。 她摸了摸自己的腰身,感觉自己要是像周遗昉那样吃,一定会是一个胖子。 周遗昉只吃了一个七分饱,但他摇头拒绝了古蔺兰的提议,看着她认真道:“吃太满不方便运动。” 古蔺兰起先还没懂他什么意思。 她以为周遗昉要练练刀或者打打拳。 那确实不适合吃太饱。 但他拿起一边的帕子擦了擦嘴,喝了口香茶漱口,嘱咐青叶去抬水,却不是去取放在置物架上的长刀。 不是要动动吗?怎么忽然要洗澡了。 古蔺兰等了一会也没等到他去拿那把威风的长刀。 反而等来了周遗昉的吻。 周遗昉抱起她,让她脑袋枕在他的臂弯里,更好地承受他的吻。 古蔺兰被吻得晕乎乎的,周遗昉放开她的唇瓣时,她还是迷糊的。 眼角红着,眼睫微颤。 周遗昉手指摩擦着她细嫩的面颊,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亲:“想我吗。” 她晕乎乎地点头:“想的。” 周遗昉听到了满意的话,搂抱着她的那只手拍了拍她的背:“我也想小花妖。” 古蔺兰甜丝丝地抬头看他。 周遗昉也看着她。 少女花瓣般的面庞,在他忙碌中闲暇下来休息的时候总是涌入脑海。 但他只能夜里回去时才能抱着温暖柔软的她,看着她纯真安静的睡颜进入黑甜的梦。 古蔺兰缩了缩脖子,她直觉周遗昉看着她的目光不对劲。 屋子里的人早在他们亲亲的时候就垂着眼睛退了出去。 她手指抵着周遗昉心口。 周遗昉把她抱到净室前的榻上,但周遗昉没做什么,她打了个哈欠,放心大胆的将眼睛瞌起来。 但周遗昉很过分,每次她要睡着的时候,周遗昉就亲她,让她不得不清醒。 青叶在外面说热水提来了。 他抱着古蔺兰避去屏风后,待青叶等人走了,他才将古蔺兰抱到净室。 “一起吗。”他发出邀请。 古蔺兰有些呆。 周遗昉抱着她的手一使劲,将她举起来。 身子凌空,古蔺兰手指下意识在空气中捞了捞,捞到周遗昉的袖子,抱着。 她被放到宽大的杅盆边上坐着,双腿悬空。 周遗昉附身握住她的脚,将软底绣鞋挑开,露出被绢袜裹着的足,笑道:“一起洗。” 古蔺兰:“……” 等周遗昉给她脱袜子,连衣裳也替她褪去,将她压水里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不能吃太饱,太饱会影响运动。 周遗昉如饿了一个月的饿狼,他也确实是“饿”了一个月,将古蔺兰压进水里,热腾腾的水变得再也没有热气时他已经没有停歇。 古蔺兰软绵绵地,她不觉得水凉。 她此刻热得不行,累得不行。 而周遗昉好似不知疲累。 她只能倚靠在周遗昉怀里,不时用脸蛋蹭他,告诉他够了够了,不要了。 小骗子。 周遗昉将她抱起来,在手里颠了颠。 怀里的人脚趾蜷缩起来,闷闷地咽下一声嘤咛。 “快一点啊。”她小声叫。 “怎么..停了呀。”她有些不满。 周遗昉抱着她从水里出来,长腿跨出杅盆。 古蔺兰趴在他心口,扬起满是红晕的面,像吸了人.精气的芙蓉妖,哪里还像纯白天真的小铃兰。 屋外的蝉鸣就算入了夜也没停歇。 周遗昉打趣:“不是够了吗。” 古蔺兰瘪嘴,将头挑开,不说话。 周遗昉笑道:“水凉了。” 古蔺兰:“……” 周遗昉:“啧。” 水凉了,但小花妖是热的,像温泉。 他拿起宽大的帕子将两人裹起来,出了净室,自有人会去收拾里面的一地荒唐。 他将人抱回屋子里,将人压进被子里。 屋外,蝉儿在黑夜里叫着,屋内,古蔺兰手背捂住眼睛,只露出半张雪白的小脸,饱满红唇微微张开。 床帐未揭下,就这么敞开着。 古蔺兰被带着翻了个身,趴在苔烟落照色素锦上,白里透粉的身子微微坍塌,雪背上细汗涔涔。 一根红色的细绳突兀地挂在雪背上。 -- 第133页 周遗昉给她穿上了一件朱樱色的肚兜儿。 红色肚兜,心口绣着洁白的小巧铃兰。 他心腹贴着她的背,长指绕到她身前,伸进她肚兜里。 月上枝头。 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古蔺兰被抱去清洗后余韵未去,她缩成一团无意识地流泪,小肚子偶尔抽搐一下,腹下暖暖的水流没有停止。 这次弄得有些过了。 周遗昉贴在她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肩膀。 他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都是正常的。” 良久。 古蔺兰终于缓过劲来,她懒懒地抬起眼皮,看着他。 他面上仍浮有艳色,但眼底的不安却褪去了。 古蔺兰轻声道:“周遗昉,你之前……是在害怕吗。” “是害怕登基,害怕称帝吗?” 周遗昉摇头:“不是。” 她转过身来,腹下的潮湿让她皱了皱眉。 周遗昉捏着她的腿抬起来,拿起旁边的干净小帕,给她擦干净。 擦完还有,古蔺兰抿着唇,提议道:“要不堵上吧。” 虎狼之词。 周遗昉震惊:“这不好吧。” 古蔺兰捂着嘴巴笑,他真的信嗳,她伸出两节白生生的手臂,圈住他脖子:“骗到你了吧,你笑了。” “所以是因为什么?”她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磨了磨,轻声道。 周遗昉扯过身后叠好的薄被,遮住两人身体。 “像梦一样。”他缓声道,声音低沉沙哑,听在古蔺兰耳朵里像洞箫一样低沉悦耳。 “上辈子我没做到的事,这辈子全都拥有了,像做梦一样,我怕这些都是假的。”他低低地说着自己为什么失控,为什么眼底有紧张慌乱。 越是临近,越是怕一切都是假的,是上辈子临死前的幻想。 “看荣华眨眼般疾,更疾如南柯一梦”【1】 最怕一场大梦,空欢喜一场。 两人躺在床上,古蔺兰手指轻轻描摹他的眉眼:“别害怕,都是真的。” 她大大的眼睛笑得眯起来,手指去捉住他的手,细细白白的手指头在他手掌心滑动,薄薄的指甲划在手心痒痒的。 “古、蔺、兰” “周、遗、昉” 她在他手心写下两个名字,圈在一起。 “快吞下去。”她催促。 周遗昉张开嘴,将两个圈在一起的名字吞进去。 他看着古蔺兰,目光好像在说:我吞了口空气,然后呢。 古蔺兰拍拍他肚子:“名字也是一种咒语,我把自己的名字和你的写在一起,你吞到肚子里去了,不管你在哪里,我都和你在一起,这辈子,下一辈,你都被我栓住了。” 我们的名字,在你的身体里。 所以,不管你在何方,都不要害怕。 周遗昉低头闷笑,胸腔震动:“夫人的小把戏。” - 寅时,正是一日中昼与夜交替之时。 周遗昉已经被叫了起来。 他看了看怀里睡得正香的古蔺兰,大手扶住她脑袋,小心翼翼地将被她枕着的胳膊抽出来。 青叶和红叶在屋外等着,手里拿着今日要穿的礼服。 廊道两旁的栽种着大片的铃兰花。 浓绿的大叶片里夹着优雅清丽的白色小花,像一串串白色小铃铛。 一溜捧着梳洗用具的使女站在廊下低头而立,翠色飘带垂在浮光色的襦裙边,等着周郎传唤。 周遗昉打开门嘱咐他们:“小声一些。” 侍女们低头,悄无声息地迈步进屋。 青叶和红叶还留在外面咬耳朵。 蓬清和莲香听到动静,匆匆穿戴好也从屋子里出来,就看见这个场景。 周郎已经起了,娘子还在睡。 两人对视:“要不要把娘子叫起来。” 红叶看到她俩就几步走了过去,将阿郎的话说给她俩听:“阿郎说,就不要打扰夫人了,让她好好休息。” 两个侍女是知道昨夜两个主子闹了多晚的,脸红了红道:“知晓了。” - 古蔺兰不知晓周遗昉登基是怎样的情形。 她并不能去看。 但听青雉说,他出门前,在廊下采了一朵铃兰花揣在怀里。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周遗昉要摘一朵铃兰花。 牡丹雍容,芍药狂香浪漫。 为何选一朵雅致清丽的铃兰。 古蔺兰却脸红起来,腰间好似还能感觉到昨夜快入眠时,他手臂紧紧箍在她腰肢上的感觉。 他那时已经很魇足了,但被她那类似于下咒一样的行为刺激到,就着那止不住的春水,缓慢抵入,深深浅浅。 他在她耳边低语:“明日的盛况,小花妖想看吗?” 她咬着唇,手指抓着他手臂,划出一条条鲜红的痕迹,出喉的嗓音支离破碎,让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周遗昉并不在意,也不觉他疼,自顾道:“但是小花妖看不到,怎么办。” “我折一枝小铃兰,带在身上,就算小花妖和我一起看了。” 起起伏伏间,他叹息:“若是小花妖还是那么小就好了。” 那他就能随身携带了。 - 登基是一个皇帝皇帝生涯中最重要的事。 这一日天是否选得好,各项准备是否检查完毕,准皇帝状态如何,能不能顺利渡过这一天,重重事项,各样担忧,愁坏了礼仪大臣。 -- 第134页 好在成功祭拜了孝陵,告了太庙,登基第一项已经完美完成。 所有人都暂喘了一口气。 周遗昉坐在畿辇上,也歇了口气,畿辇前的珠帘被放下,他稍微可以歇歇。 祭拜孝陵告太庙是一件非常耗时,也非常累的事情,幸好没有将小花妖提前召过来。 他轻轻拉开衣襟,看着怀里的铃兰花,低声念着巫术中专门将人变小传唤的咒。 古蔺兰是变小过的人,而且家里的铃兰都是那株特殊的铃兰培植的,与她有感应,再次用巫术将她变小传召过来,并不会有什么反噬和后作用。 古蔺兰正吃完樱桃酪,眼前一花,天旋地转,等她稳住神,睁开眼,眼前是12条白玉珠帘,珠帘下,一个大大的,白皙的,是叫独特的——鼻孔。 这个视角好生熟悉。 她揉了揉眼睛。 她低头看了眼四周,熟悉的花壁,熟悉的铃兰清香。 一只如玉的修长大手指拨了拨衣襟,她的视野更开阔了。 那只大手接过传国玉玺,方圆四寸,玉质的大石头,上面盘着五龙。 离得近,古蔺兰清楚地看到了上面“受命于天即寿永康”八个字。 读过四书五经,经史子集的古家二娘子,清楚知道这八个字是始皇称皇帝时,命大书法家丞相李斯刻在玉玺上的。 即便没见过玉玺,她也认得玉玺上是有这八个字。 这是周遗昉的手。 这是周遗昉的登基大典。 胸腔里心脏砰砰直跳。 眼前金色的阳光照在皇宫金色的琉璃瓦上,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下,朝臣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古蔺兰看着眼前一幕,心神震撼,久久没有回身。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 四周变得很安静。 一股有别与她的心跳声在她耳边慢慢传过来,使得她心跳也慢慢趋于一致。 一道清冷沉静的嗓音响起,拉回他的神志。 一声简洁的“宣。” 旁边礼仪大臣拉开了第一道圣旨:“四海困穷,王纲不立,五纬错行,灵祥并见,推术数者,虑之古道,咸以为天之历数……唯尔有禅,尚飨永吉,兆民之望,祚于有周世享。”【2】 诏书念完。 又一连几道诏令下去,轻徭薄赋,大赦天下,登基才算正式完成。 下面山呼万岁,气势排山倒海。 礼炮响起,周遗昉在山呼和鲜花中走向大殿,走向那处尊位。 古蔺兰整个人都激荡起来,仿佛身上安了翅膀马上就要升华。 她以为就这样结束,却感觉周遗昉不动声色地轻轻拍了拍她。 她缩在他厚重的礼服下,看着礼仪大臣捧起一道圣旨,周遗昉将大印盖在上面。 礼仪大臣的声音在一旁高声响起。 “古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可赐皇后。”【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