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者》 第1页 [仙侠魔幻] 《背叛者》作者:赵百三【完结】 文案: 丛宁被党梵带离贫民窟的那一晚,霓虹灯光将夜空渲染成柔和的绯色。那一刻,她似乎看见了光明的未来在向她招手。 翌日清晨,党梵从楼上下来,哭红的眼尚未消肿。 她将丛宁送给了罗赛,荒唐地祈望自己的爱恋能在下一代人身上实现。 少年罗赛坐在餐桌旁。闻言,鸦羽般的睫毛微抬,黑眸沉静,冷清中又带着一抹令人心惊的郁色。 他看向母亲,似很感兴趣,又似只是单纯地确认一个物件的归属: “她是我的么。”他问。 党梵笑着看向自己的儿子,语气笃定,说:“是。” * “‘他是一把无坚不摧、无往不胜的正义之剑,满载着功勋与荣耀归来。’” “.........” “他给了我们很多。” “他要什么?” “丛宁。” “丛宁是谁?” “......是背叛者。” 内容标签: 异能 搜索关键字:主角:丛宁,罗赛 ┃ 配角:男男女女 ┃ 其它:狗男人比拼大赛 一句话简介:青梅竹马 立意:乘风破浪会有时 第1章 丛宁从帝国最权威的精神力测试机构出来,坐上停在门口的黑色宾利。 驾驶座上有着一半巨人血统、皮肤呈现小麦色的年轻男人回过头来看她,语气迟缓地问:“丛宁,结果怎、么、样?” “和去年一样。”丛宁语气平静地回答。 她手中拿着薄薄一叠A4纸,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文字和阿拉伯数字,是一份十分详细的体检报告。 但最重要的一页,却只有短短一行字——1号机器无法进行精神力识别。 这意味着丛宁的精神力微弱到连帝国最精密的仪器都测试不出。 在帝国,血统和精神力密切相关,血统越高贵,出生时个体拥有的初始精神力就越强大,反之亦然。 丛宁的血统十分混杂,据说她的母亲和外祖母在世时一直从事色情行业,父亲年轻时曾是正规军校的学生,但在被学校劝退后,他成了一名酒鬼。 ——她是酒鬼和妓.女的孩子。 黑色宾利一路朝北驶去,进入首都中心区,再经塞纳大桥进入南岸,行驶近半个小时到达人烟稀少却寸土寸金的南岸EF街区。 三分钟后,车子抵达罗家,白色铁艺大门缓缓朝两侧打开。随着车辆的驶入,首先进入丛宁眼帘的是一片巨大的翠绿茵茵的草坪。 丛宁一直觉得这个草坪很适合养狗。 但罗家没有狗。不过,罗家有两只黑猫、一只猫头鹰、三只旱獭、三只孔雀、以及数不清的品种不一的观赏鸟。 这些都是党梵嫁入罗家的第一年一时兴起畜养的。 不过她很快就对这些动物失去了兴趣。 现在,这些可爱的动物是丛宁在照看。 丛宁出生于偏远贫穷的芙和区,11岁时被党梵用三万块‘买’下。 当然,用‘买’来形容或许不太合适,毕竟帝国早在三十年前就废除了奴隶制。 但党梵将她带走时,......确实给了柏雪一笔钱。 柏雪是丛宁父亲柏安的亲妹妹,在柏安死后继承了他名下唯一的财产,一栋位于芙和区罗浮洞A组的小木屋。 而柏安是党梵曾经的恋人。 这些...都是党梵的奶妈朱莉嬷嬷偶然间告诉丛宁的,但消息不一定准确。 不过丛宁并不关心。 将车叫停,丛宁推开车门下车,司机图安则继续驾驶着车子朝那座豪华的私人地下车库驶去。 经过林荫道和种满蓝色鸢尾的花园,丛宁来到白色的大门前,还未推开门就听到了门内年轻人轻松欢快的交谈声。 那声音并不吵闹,但透露出的却是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氛围。 别墅的男女主人党梵和罗恩在独子罗赛十六岁后就不在将这里当做固定的住所,他们离开时甚至带走了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和部分佣人。 而顺理成章的,在他们走后,这栋位于南岸的豪华别墅就变得落寞起来。 不过他们会在每年最重要的几个节假日回来。 丛宁上一次感受到这样热闹的氛围还是三个月前。不过现在是五月下旬,并没有重要的节庆日,而且......门内的声音太过年轻了。 丛宁的手骤然停在那对十分惹眼的仿古雕花纯铜把手上。少顷,她低下头,动作迟缓却异常坚定地把门推开。 和丛宁的推测一样,屋内是一群年轻的客人。此时,他们正分散在一楼的多功能会客厅和室内天井附近,并且人数不算多,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其中,多功能会客厅的休闲区域的地面进行了抬高处理,比临近地面高约1.8米,有一整面直接面向庭院的落地窗,光线通透,视野良好。 因此那里的人最多,或站或坐着不下五人。 丛宁安静地走入室内。少顷,她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站定,侧头朝人群最为集中的区域看去。 她认识这些人。 或者说,对她而言,这些人都是熟面孔。 ——他们是罗赛的朋友,出生上层阶级,身份尊贵,血统不凡。 丛宁想到被她丢在汽车后座上的那薄薄的一叠A4纸,那是将她和这些人分隔开的真正凭证。是即便她11岁时就被党梵带入罗家,接受昂贵的家庭教育、拥有丰富的物质生活,也无法被他们接纳,甚至是......被他们看见。 -- 第2页 这是一个重视血统、等级森严的社会。 而丛宁的血统卑微又低贱,如果没有党梵,她甚至连和这些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他们却出现在同一栋屋子里。 丛宁默不作声又十分迅速地朝侧前方宽敞明亮的休闲区看去。她略低着头,动作并不引人注目,像是一只在暗处窥视的小动物。 这些人中,费洛和霍森背对着她似乎正在交谈着什么,易炎和温寒在下国际象棋,罗茜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握着一杯清酒,正看向落地窗外的方向。 丛宁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看见落地窗外的一脸笑意的安娜。 丛宁暗暗窥视他们,心中既期待他们能够发现她的存在,朝她看来。又矛盾地希望他们可以完全忽视她的存在。 可事实是,很快,丛宁进入房间的轻微动静就让部分人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但在发现是丛宁后,他们又都十分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丛宁和他们是同龄人。 可在这些权贵子弟看来,丛宁和罗家的佣人唯一的区别只是——她更年轻,并且不用做事。 说不失落和难受是假的,丛宁11岁就认识他们,但七年下来,却没有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过一句话。 丛宁卑微和低贱的血统,让她永远无法融入他们的世界。 当然,他们是接受文明教育长大的年轻一辈,并不歧视丛宁,他们只是......会下意识忽视她。 费洛、霍森等人的视线从丛宁身上一扫而过,他们侧头看来的幅度很小,视线停留在丛宁身上的时间也短暂的近乎可以忽略。 从调酒壶落下的酒精没有丝毫停顿,和朋友的交谈仍旧顺畅。丛宁的出现,甚至连插曲都算不上。 丛宁失落地收回默默窥视的目光,低头沉默地朝楼上一步步走去。 ...... 罗赛是在下午3:15出现的,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门锁在一阵轻微的响动后被门外的人打开。 丛宁正在卧室和朱莉嬷嬷聊天,听到动静回身看去,就见到了罗赛。 罗赛穿一身黑衣,身形劲瘦挺拔,额前的黑色碎发下,一双乌黑的眼睛看向丛宁,目光沉郁清冷。 他打开房门进入,身侧的手轻轻一推,房门重新阖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年老耳背的朱莉嬷嬷这才听到动静,她动作慢一拍地回身,见是罗赛,因为肥胖而显得异常红润的脸上瞬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小少爷,你回来了。” 罗赛没笑,他也没有回应嬷嬷的问候,只是略略偏头,示意门外,语气平淡地说:“嬷嬷,你出去一下。“ 朱莉嬷嬷立即颔首,提着宽大的裙摆快步朝门外走去,并且贴心地为两人阖上了房门。 隔着紧闭的房门,丛宁听到嬷嬷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听动静,她似乎正朝通往一楼的旋转楼梯走去。 朱莉嬷嬷是看着党梵长大的老人,对小姐党梵忠心耿耿。但因为年龄太大,不易到处奔波,因此党梵离开时没有带上她。 而党梵不在,罗赛便成了她最喜爱的主人。 只可惜,罗赛最近一年在家的时间并不多,他上一次回来,还是三个月前。 丛宁猜测朱莉嬷嬷这么急急忙忙下楼,是想要亲自下厨为罗赛准备晚餐。 她看向罗赛。 而罗赛也正在看她。 他在观察她,用一种......光明正大又富有侵略性的目光。 罗赛的相貌极好,他的皮肤很白,乌黑的眉眼带有少年清瘦凌厉的感觉,鼻梁挺直,下颌方正,脸部的线条既干净又利落。 他有着十分出色的皮相,只可惜目光之中的阴郁之色打破了这副美好的画面。 丛宁倏地转身,背对着他。她的身体在轻轻颤抖着,呼吸窒闷,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很多不好的画面。 罗赛站在原地没动,他见丛宁像只受到惊吓的小仓鼠般转身背对着他,目光缓缓沉了下来。 沉默了一下,他语气温和却又不容拒绝地对丛宁说道:“转过来。” 丛宁闻言磨磨蹭蹭地回转身。 她低着头的样子更像一只仓鼠了。 罗赛没有让她抬头,他只是略微偏着脑袋看她,语气平淡地说:“丛宁,我回来了。你不给我一个拥抱吗?” 他的声音很轻,尾音微微上扬,却莫名的...有种渗人的感觉。 他不是在命令丛宁。但丛宁还是抬起头,小碎步朝他跑去。 在他身前站定,丛宁迟疑了两秒,伸手......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 ? 作者有话说: 开文大吉,本章评论随机发二十个红包~ 第2章 丛宁身量不高,抱住罗赛时,要稍稍踮脚,头顶才能抵到他下颌的位置。 但她并不显得娇小。她的身材比例极好,身形匀称,肉感十足,给人一种极具活力的少女气质。 她的皮肤很白,肤质细腻,头发颜色稍稍带着点棕色,发质细软,而掩藏在那一头蓬松长发下的是她精致的五官,特别是那一双如同精灵般的清澈明亮的眼眸 丛宁双手抱住罗赛精瘦的腰背,她没有低头,目光平视,正好对上他结实的胸膛。 他穿一身黑色的作战服。丛宁和他轻轻贴着,目光所至,全是和他头发、眼眸一样浓郁沉静的黑。 -- 第3页 ...... 朱莉嬷嬷去到一楼,她先询问年轻的客人是否要留下用餐,得到否定回答后,她朝厨房走去,指使佣人备菜的同时,她动作迅速地做了几道甜品,让佣人端出去给客人品尝。 在嬷嬷看来,这些年轻的客人都还是孩子,即便......他们已是帝国顶尖学府第一军校的学生,并且实地执行过许多危险的任务。 会客厅内,费洛一边品尝着佣人端来的甜点,一边询问罗赛的消息。 ——他已经有半个小时没有出现了。 佣人摇头说不知道,费洛也就没在多问。他起身朝休闲区的沙发走去,在那里,霍森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 作为军校生,在结束百所联合军事院校组建的一年一度的竞技比赛后,他们开启了为期两个月的假期。 而在比赛结束的几个小时后,网上流传已久的一份有关军校生竞技排名的野鸡榜单开始更新。 霍森看的正是某网站热搜第一的词条「年度竞技榜」,这份野鸡榜单数据不全并且经过有心人刻意篡改,对于可以登录内网查看官方正式排名的霍森来说,并不具备任何吸引力。 他只是闲来无聊、一时兴起才点开的。见费洛走近,他准备退出网站,余光却看见一新鲜词条挤下「年度竞技榜」,空降热搜第一。 ——「屠杀黑堡城」 黑堡城是帝国法外之地,网上与之相关的信息少之又少,即便是第一军校内部资料库中有关黑堡城的介绍也十分简略。 霍森对黑堡城的了解十分有限。 而这有限的了结还来自他的教官,可即便是那位在圈内威名赫赫的前赏金猎人也不曾亲自前往黑堡城。 毕竟,那是一个诡谲离奇、危险重重的黑暗区域。生人进,死人出。 可此次,「屠杀黑堡城」事件的热搜主角,却正是第一军校的学生——罗赛。 新闻配图中,厚重的马赛克遮盖住重重血腥,少年侧身而立,站在诡异阴森的街道中央,手持一柄滴血的黑色长剑,鲜血浸染半身。 而他身周,是无数诡异扭曲的断肢和残缺模糊的肉块。 这是无可否认的凶案现场,但黑堡城是帝国联盟法外之地,不受法律约束。 更重要的是,被他屠杀的......不一定是人。 新闻配图共有五张,都是血腥残忍的画面,一经面世,瞬间引爆网络。 只是几乎是在「屠杀黑堡城」空降热搜的下一秒,某私人舆情服务机构就接到了警报,并且反应迅速,赶在新闻发酵前进行了处理。 很快,热搜被撤,词条被删,相关帖子封口。 十分钟后,网上再也没有屠杀黑堡城事件的相关信息。 费洛坐在霍森身边,亲眼目睹了「屠杀黑堡城」从空降热搜第一,到网上再无相关残留信息的完整经过。 罗赛孤身一人进入黑堡城并肆意屠杀这事,早在一年前就在首都中心区小范围传播开。 至此之后,罗赛一战成名,成为帝国年轻一辈中公认的第一人。 而如今,时隔一年,血腥残忍的新闻配图带给费洛更为强烈的冲击。他脸色紧绷,手掌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当年乍然听闻此事时,那种混杂着震惊、嫉妒、不适与无措的复杂感受再次汹涌袭来。 而这次,还增加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费洛不想承认他在下意识惧怕罗赛。 “从照片的某些角度可以看出偷拍的痕迹,但是罗赛的面部经过马赛克遮掩,所以除非早就知道这事,并且和他非常熟悉,很难通过几张照片认出他。” 霍森低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和费洛相比,他显得平静又沉稳。 他看向费洛,冷静地分析道:“罗赛当年进入黑堡城时还未成年,经验不足,是个新人,在战斗中被超级狗仔偷拍,没能及时察觉或者阻止很正常。” 毕竟这年头,赏金猎人和雇佣兵都没狗仔赚钱,他们的实力不算弱,而且往往是团队出行,消息灵敏、经验丰富、拥有大量资金支持。 “时隔一年,「屠杀黑堡城」才迟迟在今天被人推上热搜,并且挤下「年度竞技榜」成为热搜第一。我猜测他们是故意选取这种特殊时期,并且运用这种注定会吸引他人的方式面世,为的就是在短时间内获取巨大的浏览量,将事件顺利传播开。” 帝国的普通居民对拥有精神力、武力值强大的特殊人才极度推崇,甚至到了疯狂的程度。 因此,将「屠杀黑堡城」推上明面的人对事件的真实主角罗赛的面部进行遮掩,首先是不想得罪罗赛。但最重要的却是在获取巨大流量的同时方便后续操作。 ——譬如假装跟进事件报道,挖掘事件‘主角’进行造星圈钱。 这一切都是为了利益,只是即便罗赛的面部特征经由层层马赛克遮掩,他也仍旧不允许消息传播开。 霍森向费洛分享他对这整件事的看法,费洛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半响,他看向霍森,沉声问道:“霍森,你说他当初为什么会去黑堡城?” 罗赛屠杀黑堡城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费洛还在他外祖父的强硬庇护中。 一年过去,费洛仍旧没有勇气孤身前往黑堡城。 费洛脸上的低落肉眼可见,他转身来到隔断玻璃墙前,居高临下地看向会客厅的交流区。 -- 第4页 在那里,因为朱莉嬷嬷的高超手艺,聚集了不少前来品尝甜点的年轻人。 只是罗赛并不在这些人中。 霍森缓步朝他走去,在他身旁站定。 他没有打扰费洛。 半响,费洛突然侧头看他,语气笃定地说:“他去那里一定是为了某个人!” 罗赛母亲的家族掌管帝国经济命脉,外祖父更是黑市最大的军火商人,而父亲是帝国威名赫赫的罗恩上将兼情报局首席执事,职位仅在阿诺德统帅之下。 这样的家族,使得别人费劲心机也求而不得的东西,罗赛却能唾手可得。 即便,那东西藏在诡谲离奇的黑堡城深处。 因此,罗赛去黑堡城绝非出于某种利益的考量。 他一定是为了某个人,只有活生生的人才值得他前去涉险。 费洛神情笃定,褐色眼眸中凝重、失落之色却未有丝毫消减。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对罗赛的感情很复杂。 他转身离开。 霍森神情平静地看着费洛的身影逐渐走远,转身重新在沙发上坐下。 他拿起手机,试图在网上查找有关「屠杀黑堡城」事件的残余讨论。最终,在某个私下交流群看到了与罗赛相关的信息。 霍森是在场众人中成年前唯一入读过公立学校的人。他爱好广泛又平易近人,因此朋友众多,私下消息来源十分广泛。 这个交流群是他十五岁入读公立高中时加入的,群成员来自不同的区域和阶级,身份复杂,但无一例外都是与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年轻男生。 其中,也有第一军校的学生,那人动作快,保存了「屠杀黑堡城」的新闻截图发到群里。 只是,霍森看到消息时,已经是十分钟后。他们的讨论早已从神秘而强大的罗赛,转移到...他和丛宁的关系上?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丛宁她、好像是罗赛的人?” 霍森神色微敛,垂眸不动声色地盯视群内的实时消息。 他知道丛宁,她来自偏远贫穷的芙和区,据说是罗赛母亲好友的孩子,11岁时被接到罗家,至今已有七年时间。 在这七年中,霍森见过她无数次,但没有和她说过话。 不仅是他,费洛、安娜等人也不曾和她有过任何交流。 她的血统卑微低贱,又是那么瘦小,沉默寡言到毫不起眼。 霍森无法将她和罗赛联系在一起。 看见这条消息,群内各路人马反应不一。 有人立即问:“丛宁是谁?” 也有人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更有人直接发出了三个巨大的感叹号。 那人没有解释丛宁是谁,但他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就字面意思,从小到大的那种。” 发出这条消息的人叫卢瑟,安娜的堂哥,父亲是帝国议员,一家人居住在南岸边缘区域。因为安娜的缘故,卢瑟和霍森、费洛等人有过交集,但交情不深。 在发出这句话后,他又迅速补了句,“其实丛宁挺好的,安安静静、又很乖巧。” 显然,他对丛宁的印象不错。 这时,费洛走了过来。霍森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下意识将手机倒扣在茶几上。 他抬眸看向费洛。 费洛相貌俊朗,有着十分立体的五官,一头微卷的黑褐色头发让他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而让他在人群中更为突出的,却是他的身形。 他身高逼近两米,肩背宽大厚实,手臂的肌肉十分明显,将身上的T恤绷的紧紧的,和健身房的教练颇为相似。 但和健身教练通过规律健身和补充蛋白质养成的观赏性肌肉不同,他身上的肌肉和筋骨明显更具爆发力,也更有攻击性。 如今,他踏着巨大的步子朝霍森走来,刚近到霍森身前就立即问道:“你见到罗赛了吗?” 霍森摇头。 费洛见此,粗声粗气地说道:“他已经有一个小时没有出现了!” 他的语气既急躁又郑重,似乎...认为这是一件十分不寻常的事。 ? 第3章 罗赛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房门被他从外面阖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和身材肥胖,走动时会发出巨大声响的朱莉嬷嬷不同,罗赛的动作轻盈矫捷的像是一只豹子,他安静地行走在宽敞深邃的走廊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门从外面关上后,卧室一片安静。 丛宁在罗赛走后,快步回到书桌前,重新将摊在桌面上的试卷、课堂作业以及各科笔记打开。 丛宁一直是家庭教育,平日除去在家学习就是照看党梵留下的小动物,生活既干净又规律。 不过她的成绩并不好,也不爱学习,在接受家庭教育的头两年,即便她每天认真学习十个小时以上,也仍旧门门考试不及格。 或许是终于察觉到她并非是学习的那块料子,在接受家庭教育的第三年,她每天的学习时间被放宽到八小时以内。 而今年,丛宁十八岁,下个月就要参加帝国统一的大学招生考试。 因此,粗鄙且不通文墨的朱莉嬷嬷开始对她的成绩上心,在春节后,一直在监督跟进她的学业。 而在一个小时前,罗赛短暂的代替了朱莉嬷嬷的角色。 他开始翻看丛宁的试卷成绩和课后作业。 -- 第5页 罗赛走后,丛宁迅速将桌面上那一叠试卷重新浏览了一遍,试卷上醒目的红色标记到处都是。 七年下来,她的各科成绩也仍旧只在及格线边缘浮动。 她不是学习的那块料。 丛宁不由得想到罗赛和他的那些朋友,不知道血统在决定精神力的同时是否还会影响智商。虽然她并不想妄自菲薄,但事实是......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巨大的鸿沟。 丛宁开始回想方才罗赛低头查看她试卷成绩的一幕。 他当时......是什么表情? 丛宁细小的眉头皱起,白皙柔和的脸上多了一抹沉郁的颜色。不得不承认,在罗赛查看她学业时,她的压力很大。 那是一种紧迫、窒闷、忐忑中又带着几分莫名的情绪。 而在这期间,罗赛和她并没有太多的交流。 丛宁的指尖停留在轻薄的试卷上,她的目光平视着窗外,五月下旬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帘落在她白皙精致的脸上。 她神情郑重,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窗外一个虚无的点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突然,手机的振动声打破了她的沉思。 丛宁收回思绪,有些莫名地拿起手机,低头查看。 她手机中的联系人并不多,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罗赛、图安和朱莉嬷嬷就在身边,而党梵不会联系她。 这样看,那就只剩一个人——艾琳,她的全科家庭教师。 但不是她,屏幕上显示的信息发件人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 金波足足用了七年时间才走进这片由帝国最具权势和财富的家族组建的区域。 在此之前,他连靠近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但在由帝国百所联合军事院校组织的一年一度的竞技比赛落幕的同一天,他收到了来自帝国第一军校的录取通知书。 尽管这是他第三次参加第一军校的招生考试,尽管他今年已经21岁。 帝国三十年前就已彻底废除奴隶制度,但歧视仍旧无处不在。 金波来自偏远贫穷的芙和区,他第一次来到首都怀特城,在试图通过塞纳大桥,进入南岸区时,向驻扎在南岸区外围的卫兵展示他的身份证件,就听到了一段令他非常不适的对话。 金波记得那时其中一名卫兵接过他的身份证件,低头查看,随即他侧头看向身旁的同伴,疑惑地问道:“芙和区什么时候归属为帝国的管辖区域了?我怎么一直没有听说。” 另一名卫兵语气平淡地告诉他:“芙和区早在三十年前就归属为帝国的管辖区域,只是由于历史原因,经济一直没能发展起来。” ‘经济没能发展起来’其实是一种委婉的说法。 芙和区过去隶属于亚瑟帝国的附属小国——孤月国。 孤月国是奴隶制国家,长期在政治、经济、军事上依附亚瑟帝国,而芙和区则是孤月国最著名的奴隶区,对于奴隶的生产、□□与贩卖有着一条成熟而庞大的产业线。 而在三十年前,亚瑟帝国吞噬孤月国并废除奴隶制度,芙和区成功归属亚瑟帝国后,就成为了帝国西南区域最大的贫民窟。 如今,经过数十年的发展,芙和区仍旧没能甩掉帝国西南区域最大贫民窟的标签。在那里,除去建筑物和道路愈发破败、基础设施愈发陈旧,被贫穷折磨的年轻人换了新的一代,它从里到外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随着文明向前发展,帝国居民已经不再将芙和区叫做贫民窟了 至少明面上不会这么称呼。 那时,卫兵将身份证件递还给18岁的金波,温和却坚定地将他阻拦在了南岸区的外围。 ——芙和区的居民没有特殊理由不得进入南岸区。 三年后,21岁的金波依旧是芙和区的户籍,他到达设置在南岸区外围的卫兵驻扎点,没有将自己的身份证件递给卫兵,而是将第一军校的录取通知书展示给他们看。 第一军校是帝国最高学府,未来权利的摇篮,帝国威名赫赫的阿诺德统帅、罗恩上将以及众多高级官员都毕业于此。 这次,金波被成功放行。 ...... 金波到这里,是来找丛宁的。 丛宁是他的小表妹,和妹妹金枝一样大,七年前被那位出生名门的夫人买走时,刚11岁。 他是个有责任心的兄长,尽管和小表妹相处时间不长,感情亦不深厚,但一直挂念她。 金波徘徊在白色的铁栅栏前,透过栅栏上攀绕的牵牛花的藤蔓空隙,他看见一座盛大的玫瑰花园,以及簇拥着的玫瑰花后由白灰色石柱构成的安静走廊。 他耐心的等待着。 不多时,他看见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走廊下,那道身影越走越近,直至来到他的身前。 隔着白色的铁栅栏,金波看见一张精致、娇艳却又略显苍白的面孔。 她很瘦,或者说...和帝国同龄的女性相比,她显得瘦小了一些。但她的皮肤很白,穿一件简单的白色长裙,穿过安静的走廊和繁盛的玫瑰花园走来,有一种传说中的精灵从故事走进现实的梦幻感觉。 金波骤然面对这个陌生美丽的少女,一时间,竟震惊的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和记忆中的小女孩截然不同。 少女目光专注地看着金波,清澈的双眸像是会发光般,带着陌生与好奇,还有一点暗藏的期待。 -- 第6页 金波在她的目光注视下,逐渐红了脸,但同时也慢慢镇定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低垂着眼眸看她,像是怕吓到少女般,刻意放柔了嗓音问道:“你...你今年多大了?” 金波的嗓音和他的人一样,粗狂中带着几分笨拙。他想要显得温和一点,但效果并不好,结结巴巴地问出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后,他立刻就后悔了。 但丛宁却十分认真地回答他,“我今年18岁。” 金波复又看了少女一眼,她白皙的面颊上带着稍许的婴儿肥,眼眸清澈干净,一眼看去,显得有几分稚嫩。 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上几分。 “你是...丛宁?” “我是。”丛宁双手握住白色的铁栅栏,上身微微前倾,隔着栅栏缝隙和金波目光相对,突然甜甜地笑了一下。 “金波哥哥,你是来找我的吗?”她声音低柔地问道。 她还记得我。金波想。同时,他又有几分羞愧,他刚才竟然没在第一时间认出她,还怀疑地询问她的年纪。 丛宁打开后院的铁艺大门,将金波迎了进来。 但金波坚持在后院交谈。 两人站在繁盛的玫瑰花园旁,藤本玫瑰枝条相互缠绕向上生长,枝头娇艳的深红色花朵肆意绽放,遮盖住旁人窥视的目光。 金波不愿意走进那栋豪华的别墅交谈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始终记得七年前,11岁的丛宁被那位容颜艳丽的夫人带走时的情形。 虽然帝国早在三十三年前就废除了奴隶制度,但丛宁确实是被那位夫人买走的。 卖掉她的人,是金波的母亲柏雪。 “姑姑还好吗?”丛宁问。 金波闻言神色一黯。尽管那是一个恶毒、贪婪且不负责任的母亲,但他仍旧怀念她。 “她三年前就过世了。”他低声说道。 “那金枝妹妹呢?” 丛宁记得的人不多,柏雪、金枝、金波是她最先认识也始终记得的人。 是家人。 提起妹妹金枝,金波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他说:“她很好。她今年和你一样大,本该在下月中旬参加帝国各大学的招生考试,但她的成绩很好,在全国数学竞赛中获得一等奖。凭借这个奖项,她在三个月前就收到了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金波像是在使劲炫耀孩子成绩的老式家长。 丛宁没有料到,离开朱莉嬷嬷无时无刻不在的学习魔咒和罗赛的突然盘查后,她还会在遥远的金枝那里感受到学习的压力。 她的情绪一下低落下来。 金波见她神情萎靡,忙关切地问道:“丛宁,你是不开心了吗?” “......是不是他们对你不好。”他神色忧虑地问道。 这是金波一直担心的事情,丛宁是被那位夫人买来的,她在这座坐落于南岸区的豪华别墅里...会是什么身份? 是佣人,养女,还是...其它? “没有,我只是在担心上大学的事。” 丛宁神色纠结,某个瞬间,她白皙精致的面庞甚至显出几分稚嫩的狰狞,并不可怕,反而显得有几分好笑。 看的出来,这是一件困扰她多时的重大事项。 “我的成绩很差,不可能以一个体面的成绩进入排名靠前的公立大学。私立大学需要推荐名额,没有人会推荐我。而那些末流的学校,一般会收取高额的学费。” 她说罢,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忧虑的神色。 在亚瑟帝国,只有贫困区的学生才能申请助学贷款和相应的补助,丛宁是首都怀特城的户口,不可能申请到助学贷款。 和金枝不同,她注定只能花费高昂的学费进入某些野鸡大学 虽然是时隔七年的第一次相见,但金波对丛宁并不感到陌生。在他看来,丛宁和金枝一样,都是需要他照顾的妹妹。 他低头看向丛宁,语气温和地说:“丛宁,你不用担心上学的事,我会帮你。” 金波虽然在21周岁才拿到第一军校的录取通知书,但他今年的成绩很好,负责招生的老师很看重他,知道他来自芙和区后,不仅承诺减免他的学费,给予他十万块奖金。在知道他有一个正待参加普通大学招生考试的妹妹时,更是主动提出帮助金枝解决入学的问题。 但金枝并不需要这个帮助。 现在看,这个机会或许可以交给丛宁。 需要支付高昂学费的末流大学对一个人的帮助并不大,金波是个很看重教育的人,在这个重视血统、等级森严的社会,像丛宁这样精神力微弱的平民,接受良好的教育并掌握一定的技能是她唯一的出路。 ? 作者有话说: 额...这章怪我,放存稿箱,忘记定更新时间了...看评论才发现这个bug 第4章 一楼室内,在一面近两层楼高的落地窗前,聚集着几名神情各异的年轻人。 他们在多功能会客厅的休闲区域,这处区域的地面进行了抬高处理,比相邻的地面高近1.8米。因此,他们看向窗外的视线足以轻松地越过那些簇拥着的玫瑰花朵,落在后院正亲密交谈的两人身上。 是费洛首先看到的这一幕。 他对丛宁的印象并不深,在闲散地凝视着那对年轻的男女足足三分钟后,他才通过身高和排除法猜出那个女生的身份。 -- 第7页 但他对那个身量高大、肩膀宽阔,却总是垂着脑袋的年轻男人没有丝毫印象。 费洛不是一个爱好八卦的人。 但在年轻男人将宽厚的手掌放在丛宁头上。丛宁笑着仰头,伸手亲昵地握住男人的左手手臂时,费洛褐色的双眸闪过一丝讶色,闲散的目光瞬间变得专注起来。 这时,不少人察觉到他的异常,开始朝他身边聚拢。 这些出生上层阶级,有着高贵血统并接受严格教育长大的权贵子女,缓步来到落地窗前。 循着费洛的视线,他们看见了那对举止亲昵的陌生男女。 这对男女的位置十分隐蔽,年轻男人身后是后院白色的铁艺大门,这方便他能在察觉不对时迅速撤出。 而一眼看去...身形瘦小的女生身后则是一整座繁盛的玫瑰花园。 藤本玫瑰柔软的枝条在花匠的牵引下缠绕在支撑物或是临近走廊的灰白色石柱上,灌木玫瑰枝条高大又粗壮,而在绿色的枝条上,娇艳的玫瑰花朵簇拥着争相盛放。 下午时分,乌云遮蔽日光,玫瑰花园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出愈发浓艳的色彩。 而在簇拥着的深红花朵后,身着一袭简单白色长裙的少女身影显得愈发娇小。 温寒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和身旁目光专注的费洛相比,他的脸色显得十分寻常,环视一圈,语气平静地问:“他们是在偷情吗?” 在帝国,过早的发生性行为对修炼精神力有害。 因此,对于想要改变命运、跨越阶层的中下层阶级,以及居住在首都的上层阶级都极其注重下一代的礼仪教养,严禁早恋偷食禁果。 落地窗前,作为严格自律且接受贵族教育长大的年轻男女,在成为成熟体、可以完全控制自身的精神力前,从未谈过恋爱。 他们的年龄并不大。 但这不代表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早在青春期到来前,他们就已接受帝国最为正统的性知识和心理教育。 温寒没能认出丛宁,但借由侧脸和身形,他判断出她的年纪并不大。 根据大数据统计,在帝国,修习精神力的年轻人,成为成熟体的平均年龄是23岁。 女生的年龄并不大。 因此,在温寒看来,在后花园私下相会的这对年轻男女无疑是在‘偷情’。 “你没认出她吗?”一旁的安娜问道。 温寒讶然反问:“你是指谁?” “那个女生。”安娜侧头,眼神示意窗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应该见过她,她就住在这里。” “她和我们不同。所以你不能说她在’偷情‘,她或许、只是在谈恋爱。”她语气平淡,又隐隐带着几分高傲。。 亚瑟帝国是一个重视血统、等级森严的社会,相应的也有着一套较为保守的性观念,但这只是针对某些阶层的人而言。 安娜对丛宁有着微弱的印象,这个女生似乎来自贫困区,血统混杂到无法进行精神力修炼。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必和他们恪守同一条准则。 温寒闻言朝后花园那对正亲密交谈的男女看去。凝视半响,他问道:“那她身边的男人是谁?” 这句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看衣着,男人不是这里的工人,但也绝非居住在南岸区的居民,和丛宁相比,他的神情和举止显出一种拘束、紧绷的感觉,似乎...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或许是她在外面的情人。”安娜饶有兴趣地说。 紧挨着她的费洛听到她略显轻佻的话语褐色的眼睛瞬间睁的更大了。他不动声色地凝视着那对男女,目光既专注又怪异。 费洛早在青春期来临前,就已接受帝国最正统的性知识和心理教育,但那...毕竟只是书面知识。 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但从未谈过恋爱,因为一直以来严格的自我约束,他甚至连小黄文和小黄片都没看过。 当然,这些是处于灰色地带的物品,在帝国,是不被允许在明面上进行流通的,你想看只能去地下市场购买。 一时间,费洛的心情十分复杂,盯视丛宁和金波的目光也愈发灼热。 而一旁的霍森听到安娜等人的交谈,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半个小时前在某个私下交流群看到的消息。 不,那或许不能称之为消息,而应当...被看作是流言。 霍森没办法把毫不起眼的丛宁和罗赛联系在一起,但在看见后院亲密交谈的男女、听到安娜有关丛宁的猜测时,内心仍是感到有几分怪异。 就在这时,罗赛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你们在看什么?”他凝视着聚拢在落地窗前的几人,声音低沉,同时踏着轻盈但沉稳的步子缓步朝落地窗前走来。 安娜和温寒闻言,回头看去,而后自动为他让出一个位置。 占据最佳视角的费洛却一动不动,他看的比所有人都更专注,似乎没有察觉罗赛的到来。 霍森则默默地朝身侧让了一步。随即他微微侧头,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罗赛。 ...... “你是准备替我付学费吗?”丛宁好奇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点小小的期待。 在金波说要帮她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笔还未支付但注定昂贵的大学学费。 丛宁学习成绩不好,也不爱学习,和重视教育的金波不同,她对进入综合排名靠前的公立大学并不奢求。 -- 第8页 她想要继续上学,无非是出于对校园生活的向往。 她想要坐在明亮宽敞的大学教室里,身边是无数和她同龄的年轻人,而前方是艾琳向她形容过的肃穆整洁的讲台。 当然,如果学校离南岸太远,她还可以住校。 ——那将会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在一定程度上,丛宁甚至很感谢某些野鸡大学只要缴钱就能入读的政策。虽然毕业后,她从学校获得的毕业证书或许对她找工作毫无用处。 但那是四年后的事,丛宁不想考虑的那么遥远。 她现在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那笔高昂的学费。 金波的初衷并非是替丛宁支付某些野鸡大学高昂的学费,他想的是借由关系将丛宁送进一所综合排名较为靠前的正经大学。 如果第一军校的招生老师不愿帮忙也没关系,毕竟他今年的成绩不错,某些学校的招生办为了获得优秀的生源,以此来和其它的学校竞争,会很乐意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 前几年,他的一个朋友就是凭借着自身过硬的实力,把他的小女朋友送进同一所大学的。 他现在、也想用同样的方式帮助丛宁。 毕竟一直以来,他对这个小表妹就有着很深的愧疚,在自身足够强大,有能力照顾好身边的人时,除去妹妹金枝,他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在丛宁问出那句话后,金波敏锐却又十分温和地问道:“丛宁,你是缺钱吗?” 他猜测丛宁在这里的生活并不好。 丛宁没有立即回答,她脸上现出犹豫的神色。 她有钱。 但是...在这件事上,她有苦衷。不,那或许不能称之为苦衷,那只是...她的一点小小的私心。 于是她很快点头,声音轻快地问道:“金波哥哥,你可以先借我一笔钱吗?大概两到三万。” 她解释道:“等我赚够钱,我会还你的。“ 她没办法保证自己能在大学招生统考结束后的短短两个月内赚到大学第一学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所以,想要试着先在金波这里借一部分钱。 但她不清楚金波的经济情况到底如何。 丛宁微微抿唇,谨慎考虑后说道:“如果借出这笔钱会加重你的经济压力,那——” “我有钱。”金波笑着打断她的话,说:”两到三万块我还是有的,只是我的钱都存在金枝名下的银行卡里。不过我现在可以先给你五千现金。” 他抽出五千现金交给丛宁。 丛宁犹豫着没有接,因为她看见抽出五千现金后,金波的钱夹几乎就空了。 金波见丛宁不接,脸上露出憨厚淳朴的笑容,他说:“丛宁,这个钱本该就是你的,当初是我妈妈不对,以后我会照顾好你的。” “上学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替你解决,这笔钱你先拿着,我之后会再来找你。”金波牵过丛宁的手,将那一叠厚厚的钞票递到她手中。 丛宁低头看着手中崭新的绿色钞票,浓密纤长的眼睫轻轻动了动。 她似乎是第一次感受到被哥哥照顾的感觉,既无措又有几分欣喜。 金波见丛宁迟迟没有反应,内心不由得忐忑起来。 他觉得......和金枝相比,这个妹妹似乎有几分不同。 但具体不同在哪里,他也说不出来。 正在他迟疑间,身前的女生突然抬头,对着他甜甜地笑了一下,说:“金波哥哥,下个礼拜日你再来找我吧,我礼拜日有空。” “我做甜品给你吃。”她邀请道。 金波脸上露出遗憾的笑容,他摇头说:“怀特城的酒店价钱太贵了,我没办法久待,这段时间你先认真备考,等统考结束,我再来找你。” 丛宁乖巧点头,手中紧紧攥着那一叠绿色钞票。 金波没有让丛宁送他,他转身离开,宽大厚实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丛宁目送他离开,转身朝回走。 而在转身的一瞬,她几乎是下意识抬头,目光越过身前簇拥着的玫瑰花朵和繁盛的枝条,看见...侧前方落地窗前安静注视她的男女。 她动作一顿,瞬间...愣在了原地。 ? 第5章 霍森在观察罗赛。他发现......罗赛在看见丛宁和那个陌生的男人亲昵互动时眼神一黯,但很快,他的眼神变得淡漠,双手插兜站在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两人的互动,脸上是几乎和周围人如出一辙的神色。 ——他们像是在看一幕戏剧,用一种...居高临下的闲散姿态。 傲慢总是在不经意间体现的。 温寒没有对丛宁和陌生男人在后院相会的事做出过多评价,他只是在怀疑那个男人并非南岸区的居民或工作人员时,打电话到南岸区的卫兵驻扎点进行了询问。 卫兵驻扎点的效率很高,温寒仅仅是提供了那个男人比较明显的面部特征,就得知了他的具体身份信息。 “金波,21岁,芙和区罗浮洞A组居民。”温寒漫不经心地说道。 安娜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说:”丛宁也来自芙和区,这样看,他们两个很早就认识,或者说...他们原本就是多年的朋友。” 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费洛突然问道:“芙和区是什么地方?” 费洛的生活既干净又自律,成年之前一直处于家族的严密庇护下,一路入读私立学校,结交的朋友也仅限于他们几个知根知底的人。 -- 第9页 而在成年后,他严格自律的精神、强大的实力和相对较高的服从度也让他一举成为学校教官最喜爱的学生之一。 他和小时候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但偶尔......安娜从女性的角度看,仍旧会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傻乎乎的气质。 即便,他的个头已经逼近2米,身上的肌肉遒劲又结实,实力强悍到或许三个她都不是他的对手。 安娜回答了他的问话,“芙和区曾经是孤月国的领土,现在归属于帝国,位于帝国西南地区,较为偏远。” 见费洛双手抱臂交叉于身前,低垂的头颅显出一种凝重的神色,安娜就知道......这人对此压根没有丝毫印象。 他当初的地理是白学了吗? 这时,温寒替安娜补充道:“金波来自西南地区最大的贫民窟。”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贫民窟来指代一个地区了,那不够文明,也不够体面。 但费洛却因为‘贫民窟’三个字瞬间理解了芙和区的特殊所在。 那确实是一个偏远的地区,以至于他既接触不到,也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安娜说:“芙和区离怀特城很远,来一趟要么花费漫长的时间,要么花高价坐超速列车。无论是时间还是金钱,对于金波来说,代价都不小。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特意赶到这里看望丛宁,看的出来...他们感情很好。” 说话间,落地窗前的几人看见金波将一叠绿色钞票小心翼翼地塞到丛宁的右手掌心。 一时间,他们都笑出了声来。 那是一种很短暂,也很轻微的笑声,像是看见了一件新奇且十分难得的事。 这些人中只有霍森、费洛和罗赛没笑。 费洛蹙眉凝视着后花园的两人,似乎正在数丛宁手中的钞票数量。 而霍森在观察罗赛。 罗赛没笑,他站在窗前安静地看着那两人,额前的黑色碎发下,一双乌黑的眼眸沉郁而冷淡,脸上每一个细微的面部表情都呈现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姿态。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脸上的神色唯一产生变动的时刻,是在听见安娜那句‘他特意赶到这里看望丛宁,看的出来...他们感情很好’。 那时,他嘴角勾起细小的弧度,似乎被安娜设想中的——“贫困的年轻男人跨越遥远的距离来探望心爱的女孩”的说法给逗笑了。 罗赛的笑绝非嘲讽,但若说其中没有夹杂一星半点的傲慢,霍森却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但同时,他也在心中打消了有关丛宁和罗赛暧昧关系的猜测。 霍森收回窥视罗赛的目光。 ...... 丛宁在看见落地窗后的年轻男女时,先是一愣,随即在意识到他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正在安静地观望她时,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她站在原地和他们对视片刻,缓慢地将握着一叠崭新钞票的手背在了身后。 很快,落地窗前的人陆续离开。 罗赛也同他们一样,没有在窗前久待,他转身时,眼神漠然中又带着一丝高高在上,像是戏剧落幕,而他陡然升起索然无味的感觉。 其他人和他一样,在金波走后,他们对丛宁就再也没有任何兴趣。 ——除去费洛。 霍森转身时,看见费洛仍旧停在窗前。 他眉头一皱,低唤了一声费洛的名字。 费洛侧头看他,突然说道:“一共五千块。” 霍森:.........? 安娜没有走远,闻言回头朝他看来,说:“怎么,你是觉得他给的少了?” 费洛没有否认。 安娜兴趣缺缺道:“五千块不少了,这笔钱能让至少三个人在芙和区过上一年温饱不愁的日子,金波对她还算大方。” 费洛仍旧没有说话,霍森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而安娜的反应则要更为敏锐,她笑着反问:“怎么,你是想给她钱吗?” 这个她是指丛宁。 不过,安娜只是随口一问,她对丛宁不感兴趣,对费洛即将的举动也并不关心。 她说完那句话就走了。 霍森不知为何却停在了原地。 费洛过去不是没有干过类似的事,他在年少时曾经收养过流浪动物,在街边遇见兼职艺人表演也总会给出一笔远远超出他们演奏水准的费用。 如果在今天之前,费洛想要‘接济’丛宁,随随便便给她一笔钱,霍森不会感到意外或是不妥。毕竟费洛总是如此,对丛宁暂时性的关注,也无非是将她看作街边流浪的小动物,需要帮助罢了。 但现在,霍森不知为何却有点不是太想见到费洛和丛宁靠近。 即便,通过对罗赛的观察,霍森肯定罗赛和丛宁绝非是那种暧昧的关系。 交流群中卢瑟所说的“丛宁是罗赛的人”完全是不负责任的谣言!!! 但最终,他仍是什么都没有说。 ...... 在落地窗前的人陆续散开时,丛宁也转身离开了原地。 她动作很快,没有从室内经过,而是经由一处被藤蔓玫瑰的枝条遮掩的室外楼梯上到二楼,再步行五米不到进入她那间位于西南角的卧室。 这条路线可以保证她在回房的途中除去遇见打理玫瑰花的花匠再也不会遇见其他人。 丛宁回到卧室,迅速将门反锁。 -- 第10页 她不清楚罗赛和他的朋友们站在那里到底看了她多久? 可一旦想到,他们或许从头看到了尾,她就隐隐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这时,房门突然被人叩响。 丛宁吓了一跳,第一时间想到罗赛,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罗赛有她的房门钥匙,而且...他也很少这样克制且规律地叩响房门。 不过来人也不是朱莉嬷嬷,她有个大嗓门,往往连敲三下门后,就会开始叫丛宁的名字。 而图安不会找她。 丛宁一边朝前走,一边思索着门外会是谁,直到她把门打开,瞬间愣在了原地。 费洛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来找丛宁,在今天之前,他对这个瘦小的女生几乎没有什么太过深刻的印象。 当然,他知道她,也见过她很多次。 隔着一道打开的房门,费洛低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丛宁。 他第一感觉就是她好小,但又......没有印象中那么小,她的身材比例很好,身形匀称,皮肤白皙,身上的肉十分紧实,有着流畅优美的线条。 丛宁没有出声,对于费洛的突然来访,她先是惊讶,随即她就有点紧张了。 因为她很快发现......费洛看向她的眼神很严肃,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他眉心拉出了一条细细的褶线! “费洛?!”丛宁没有忍住,率先出声。 费洛闻言,浓密的眉毛一扬,褐色的眼眸中带上了一点惊讶,他说:“你知道我?” 他的声音带着这个年纪的男生少见的粗犷、厚重,但语气却十分平和。 丛宁颔首。 她当然知道他,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12岁,而现在...他已经19岁了。 丛宁见过不同年龄段的费洛。同样,她也见过不同年龄段的安娜和罗茜。 她只是......没能和她们说上哪怕一句话。 “我今天看见你了。”费洛话语直白,他甚至没有给丛宁反应的时间,直接问道:“你是在谈恋爱吗?” 丛宁闻言神色微愕,少顷,否认道:“没有。” 费洛闻言沉默了一下,他似乎又在思考着什么,而这次是比先前更为深奥的问题。 “他是你朋友吗?”他委婉地问。 丛宁知道他是指金波,忙说:“不是,他是我哥哥,今天是特意来看我的。” 她语气轻松,听的出很是高兴。 费洛却并不相信,印象中......丛宁是没有人照顾才被罗赛的母亲接回来的。 ‘哥哥’或许只是一种较为亲昵的称呼。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丛宁好奇地问道。 费洛抬起眼皮看她,想到她之前紧攥在手中的五千现金,十分直接地说道:“我想你们或许比较缺钱。” 他并非是单指丛宁一人。 “芙和区离怀特城较远,他来一趟不容易,而且我听安娜说那是帝国最大的贫困区,所以我想...你们在经济上或许有着较大的压力。” 他说着,将那张写好金额的个人支票交给丛宁。 丛宁没接。 这张支票不仅是给她的,金波也有份。 不知道为什么,丛宁突然就替金波感到难受,甚至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个哥哥。 她仰头看向费洛,问:“是安娜告诉你的吗?” “——你们在讨论我?”她语气笃定。 费洛见丛宁不接支票,便将递出去的手收了回去,他解释道:“因为你的男......你哥哥是陌生面孔,所以温寒打电话去卫兵驻扎点查了他的信息。” 丛宁颔首表示理解,但脸上初见费洛时雀跃的神色却在瞬间收敛了下来。 费洛也没在多说,他抓过丛宁的手腕,强行将那张支票塞进她的掌心,语气郑重道:“希望这笔钱能够帮助到你和你的哥哥,如果不够,你可以再和我说。”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 费洛有一双十分健硕的长腿,他的步伐很大,而不远处一个佣人正小碎步朝这边走来。 丛宁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追上去。 她站在原地目送费洛的背影彻底消失,方才情绪低落地阖上了房门。沉默了一下,她转身准备回到床上好好休息一下,却在转身的一瞬察觉到了房间里的异样。 她像是有预感般抬头,下意识朝前方打开的阳台门看去,而那里......正站着一个人。 ? 第6章 罗赛双手抱臂,斜身...倚在敞开的门框上。 他身后是从乌云的缝隙间落下的几道浅浅的光束,而身侧...轻薄的白色纱帘正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丛宁愣在原地。 而罗赛抬眸,目光直直看向丛宁,语气平淡地问道:“他给了你多少钱?” 丛宁在短暂的惊愕后,低头看向手中的支票。那上面写着个人支票的最大金额。 “20万。”她说。 “那你的哥哥呢?”罗赛追问。 丛宁知道他是指金波,但哥哥两个字从他的嘴里出现却莫名的有几分怪异。 她眉头轻蹙,犹豫间没有立刻回答。 罗赛却没有放过她,他继续追问:“他给了你多少钱?” 丛宁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罗赛似乎没有察觉丛宁的窘迫,他的神色依旧淡漠,直直看向丛宁,用一种十分平常的语气问:“丛宁,我给你的钱不够吗?” -- 第11页 丛宁的脸更红了。 一直以来,她的生活费和学费都是罗赛在支付,即便......罗赛只比她早出生九个月。 他们是同龄人。 “你给的钱一直都够。”丛宁说,但却转开了目光不肯看他。 “那你还去找别人要钱?”罗赛反问。 “我没有。”丛宁脸色涨红,正要反驳,罗赛却再次问道:“金波给了你多少钱?” 他声音微沉。 丛宁一噎,半响,干巴巴道:“五千。” 她很快补充道:“是我借的,等我赚到钱,我就还他。” 可她说完马上就后悔了,她刚刚才说他给的钱够,现在却又将自己向别人借钱的事坦白了出来。 “我只是觉得这样有点不太好。”她解释道。 罗赛:“什么不太好?” 丛宁坦诚道:“我用你的钱这件事,毕竟我们是同龄人,我只比你小九个月!” 她语气郑重,并且刻意强调两人年龄上微小的差距。 “你觉得很丢脸吗?”罗赛反问。 其实不止是丢脸。 那种感觉,丛宁没办法用一种很精准的词汇来描述。不过罗赛既然这么问了,她也就顺势打探道:“罗赛,这件事,...你有没有和你的朋友提起?” 她装作十分随意的模样,好似只是顺口一问,但那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眸却出卖了她。 她目光专注,带着某种...掩藏后的窘迫。 罗赛面无表情:“什么事?” 丛宁:“就......我的生活费和学费,一直是你在支付这事。”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 虽然到目前为止,罗赛的朋友中除去费洛,几乎没有人和她说过哪怕一句话,她和这些人毫无交集,但丛宁仍旧不想他们知道这件事。 那会有一点丢脸。 毕竟他们是同龄人。 毕竟......她是人,而不是什么可爱的小动物。 丛宁的家庭教师伊莎·艾琳曾经说过,罗赛是在圈养她,她后来仔细考虑过,觉得艾琳说的很有道理。 只是,这件事艾琳知道也就算了,不能让费洛和罗茜他们也知道! 他们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什么反应,会笑话她、还是......看不起她? 丛宁心下满是担忧。 “我没和他们说过。”罗赛的回答干净又利落。 他的语气平和低沉,神色沉郁而淡漠,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随即,他低头靠近丛宁,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丛宁,你知道他们是怎么看你的吗?” 说话间,他温热的气息洒在丛宁细嫩的耳廓上。丛宁皮肤微痒,但耳朵仍是瞬间竖了起来。 她想要知道! 而罗赛没有让她失望。 “——他们说、你是在偷情。” 话音刚落,丛宁耳垂一痛,却是被罗赛用尖利的牙齿轻轻咬住了。 丛宁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了一下。 而罗赛继续用齿尖碾磨着她细嫩的耳垂,等那处的肌肤彻底红透,他才心满意足地松开獠牙,覆在她耳边戏谑地问道:“或者说......你是在谈恋爱?” ...... 罗赛告诉丛宁,费洛还在一楼会客厅,不出意外,他会在半个小时后离开。 丛宁于是拿上那张写有个人最大金额的现金支票,急匆匆跑去楼下找他。 一楼,半开放的会客厅内,或站或坐着不少年轻俊美的男女。 他们察觉丛宁的走近,纷纷将目光朝她看来。 丛宁骤然被一双双眼睛注视,不由得有点窘迫,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朝沙发区的费洛走去。 “费洛,谢谢你的支票,...但我有钱。”她低声说道,温和却坚定地将那张支票递了上去。 这钱是一定要还的,毕竟...罗赛正在楼上等着她呢。 费洛闻言,浓密的眉头倏地皱起,他低头看她,半响,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要?” 丛宁想到罗赛戏谑的话语,便趁机解释道:“金波是我哥哥,他给的钱我当然能要。但我不能要你的钱。” 说罢,她补充道:“谢谢你的好意,如果以后我有这方面的困难,我也许会来找你,但现在这笔钱你应该交给更需要帮助的人。” 丛宁语气郑重,费洛却是满不在乎的模样。就像霍森想的那般,他对丛宁...其实就像在街上偶遇乞讨的小动物、或是穷困潦倒的流浪艺人,一时兴起,买了点食物或是给了一笔钱出去。 只是这笔钱......无论是对那些人还是丛宁似乎都多了点。 费洛没在说什么,他只是简短的‘嗯’了一声,接过丛宁递来的钞票。 丛宁正欲转身离开,视线却在无意间扫过坐在沙发角落的安娜。 安娜的神态十分悠闲,她坐在米色沙发的一角,翘着二郎腿,上半身微微前倾,手肘支在大腿上,自然弯曲的手背则懒懒地拖着她尖俏的下巴。 她在打量丛宁,浅棕色的眼眸里带着点残留的笑意,颇有点意兴阑珊的模样。 见丛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似乎有点疑惑。 “你在看我吗?”她问道。 丛宁本来是想迅速离开的,但想到这件事还涉及到另外一个人,便转身面向她,沉默了一会,缓缓问道:“安娜,...你在笑什么?” -- 第12页 这是丛宁第一次和安娜对话,她很郑重地叫出她的名字。 安娜却没有立即回答丛宁的问话。她只是略略仰着下颌看她,少顷,缓缓摇头,有些遗憾地说:“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撒谎,你这样......那个叫金波的男人或许会很失望,毕竟芙和区离这里很远,他来一趟不容易。” “而且,你也应该收下这笔钱,在芙和区,赚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安娜和费洛一样,对丛宁和金波的关系产生了误解。 丛宁也清楚这一点,她解释道:“他是我哥哥——” 她还想说金波虽然是芙和区的居民,但是个努力且很有武学天赋的年轻人,并且拿到了第一军校的录取通知书,不久就会正式成为你们的学弟。 只是她没能说出来。 因为......安娜正在安静地看着她。 在安娜满不在乎、甚至带着点戏谑的目光下,丛宁瞬间醒悟过来。 她明白...安娜会耐心地听她把话说完,并且不会反驳。当然如果安娜愿意,她或许还会点头表示附和。 但她不会相信丛宁的解释,或者说......她并不在意。 丛宁一双眼睛定定地瞧着安娜,她是个藏不住心思人,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看见了她脸上隐隐闪现的气闷之色。 她似乎在生气。 一旁的温寒抬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丛宁一眼。 他很不喜欢丛宁此时看向安娜的眼神。 安娜却并不怎么在乎。 气氛在无形间僵持下来。 这时,一道清润微沉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默,“安娜。” ——声音的主人是罗茜。 罗茜和罗赛没有亲属关系,她和龙凤胎哥哥罗素一样,都是罗赛的朋友。并且是那种在婴幼儿时期就会被家中长辈带着参加同一个聚会,在成长过程中,会默契地入读同一所私立学校,随着年岁渐长,自然而然深厚并坚固的情谊。 丛宁转身迅速看了她一眼。 罗茜相貌极好,她的脸部轮廓柔和饱满,五官十分端正,神态温和,却又隐隐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 她叫了一声安娜的名字后就不在说话了,似乎...只是随口一唤。 可丛宁却觉得、她是在替自己解围。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则完全是出于身旁的温寒那略显阴霾的眼神和压低的眉头。 其实丛宁并不了解他们。 她和这些有着高贵血统的年轻男女......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她现在、就是个贸然闯入别人聚会的小丑! 丛宁发现自己再也待不下去了,她不在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转身迅速离开。 可她刚上到二楼,就听到身后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重物踩踏楼梯的咚咚声响。 丛宁神色疑惑地回头,看见肥胖的朱莉嬷嬷用健硕的手臂提起宽松的裙摆,正一脸恼火地快步朝她追来。 朱莉嬷嬷甚至都不在意家中还有客人在,见丛宁回头朝她看来,立即皱着眉头吼道:“你是不是有事要向我解释!” 丛宁摇头。 她拔腿想跑。 朱莉嬷嬷立即吼道:“你给我站住!” 丛宁不清楚朱莉嬷嬷是什么时候追上来的,但她知道、她要是真的听了她的话站在原地,今天铁定会在费洛他们面前丢脸! 她可没有演戏给别人看的乐趣。 丛宁拔腿就走。对,她是用走的,两条纤细有力的小腿前后交替,轻轻松松就将朱莉嬷嬷甩在了身后。 朱莉嬷嬷见了,一张脸顿时气成了猪肝色! ... ? 第7章 丛宁快步走进卧室,她没敢关门,只轻轻将门阖上。 随后,她抬眸朝屋内四周看去。 罗赛不在。 或者说......他已经走了。 这时,房门传来砰的一声重响,厚重的实木门被朱莉嬷嬷的大掌拍到墙上,又迅速反弹,嘭的一声重重阖上。 朱莉嬷嬷的呼吸沉重而急促,一双鹰凖般的黑眼睛紧攥着丛宁。 “丛宁,你知道你在和什么人来往吗。”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个字都透露出要和丛宁好好算一账的意味。 “我已经不小了!”丛宁下意识反驳了一句。随即她就收到了朱莉嬷嬷更为严厉的目光。 但她仍旧挺直了身体,十分具有反抗精神地直直对上朱莉嬷嬷的目光。 她并不觉得她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那个孩子是芙和区的居民。“朱莉嬷嬷伸手指向丛宁,质问道:“你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吗?” 丛宁梗着脖子没有回话。 于是朱莉嬷嬷变得愈发愤怒,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恶狠狠地说道:“那是一个下流、肮脏的地方,男人为了赚钱可以出卖自己的灵魂,女人为了得到一杯热咖啡、一件漂亮的衣服或者一对耳饰可以让人看她的胸部,甚至是和男人上.床。“ “你不应该和那里的人有牵扯。”她语气强势地说道。 丛宁却仍旧不给她任何反应。 朱莉嬷嬷察觉到丛宁的消极反抗,抬起松垮的眼皮看她一眼,冷冷道:“丛宁小姐,你知道那里的女孩子初次生育的平均年龄是多少吗?” “是19岁。而我们这里的女孩子19岁的时候连男生的手都没拉过——” -- 第13页 “我拉过!”丛宁说,见朱莉嬷嬷一双牛似的眼睛瞪着自己,她愈发来劲,抬起线条紧致的下巴,傲慢地说:”我还抱过。” 丛宁觉得自己突然变得伶牙俐齿或许和方才在楼下发生的事有关。 她不想在忍耐,而朱莉嬷嬷正好是自己的老熟人,可以容忍自己暂时的放纵。 “朱莉嬷嬷,他们只是为了钱。食物、衣服、房子、交通...这些都要用钱,没有钱,就没办法生存!”丛宁掷地有声。 可朱莉嬷嬷却比她更为冷静,她眯起鹰凖般的黑眼睛,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现在在南岸,是由我亲手养大的孩子。” 丛宁在心里呸了一声。她觉得朱莉嬷嬷说话总是比事实要夸张上百倍。她到这里的时候已经11岁了,而且一直是罗赛在支付她学费和生活费,她怎么好意思说是她在养她?! 不过,朱莉嬷嬷话中暗藏的含义还是让丛宁心中一暖。 朱莉嬷嬷一直是除伊莎·艾琳以外,和丛宁最亲近的长辈。 丛宁轻声且诚恳地说道:“朱莉嬷嬷,我没有做错事。” 这时候,她又变成了那个乖巧、文静的女孩。 “你有一个来自芙和区的奸夫。”朱莉嬷嬷冷酷地指责。 “朱莉,我还小呢!“丛宁急的甚至都忘记了尊称,她解释道:”而且他不是......,他是我的哥哥!” 想到金波,丛宁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她看像朱莉嬷嬷,炫耀道:“他叫金波,是我姑姑的孩子。他是特意来看我的,他还给我钱了,足足5000块!安娜说......这笔前足够支付一家三口在芙和区过上一年温饱不愁的日子,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给我了我。” “他把我当妹妹看,而我也确实是他的妹妹。”丛宁语气笃定。 朱莉嬷嬷安静地看着她。 丛宁说:“嬷嬷,你知道的——” “小姐说过,你没有家人。”朱莉嬷嬷语气冷淡地打断她的话。 她抬起有些松垮的眼皮,因为年纪太大,看向丛宁的眼眸显得有点浑浊,但仍旧像老鹰般闪着精锐的光。 “丛宁,嬷嬷记得...小姐带你回家时,给了那个女人一笔钱。” 她在回忆。 而丛宁沉默了下来。 朱莉嬷嬷继续说:“她后来又找了过来,你应该清楚,她不是来看你的,她是来找小姐,想要再要一笔钱。” “丛宁,有一个这样的姑姑并不让人好受。而作为酒鬼和妓.女的孩子,拥有现在这样优渥富足的生活,你应该从心底感恩。” 丛宁:“他不是姑姑,他是金波,只比我大三岁。” 朱莉嬷嬷:“是一样的,他们当初抛弃你,之后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再来找你,都毫无意义。” 丛宁正要反驳,朱莉嬷嬷却语气平静地说:“大蟑螂生小蟑螂,而芙和区就是一个装满蟑螂的罐子,所以嬷嬷不想看到你和那里的人有任何接触。” 朱莉嬷嬷眼神鄙夷,丛宁确认......她是发自内心地厌恶那个地方。 她甚至觉得,某个瞬间...朱莉嬷嬷看向她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一抹隐藏不住的鄙夷。 丛宁不说话了。 她不在为金波辩解。 她甚至不在为自己辩解。 ...... 那天过后,丛宁恢复了平静又规律的生活。 转眼一个月过去,大学招生统考结束那天,丛宁的家庭教师伊莎·艾琳亲自开车送丛宁回家。 艾琳今年四十二岁,戴一副黑框眼镜,一头染成浅棕的长发微微卷曲,有着极为优美的弧度。 她保养的不算好,所以丛宁在七年的时间里亲眼目睹了她眼角增加的细纹和逐渐粗糙的皮肤。 她将丛宁送到白色铁艺大门前,车停下,丛宁却没有立即下车。 “艾琳,你都不问问我考的怎么样吗?”丛宁问。 她不愿下车,艾琳陪伴了她整整七年,是她目前的人生中陪伴她时间最长的人。 而现在,她们就要分开了。 艾琳闻言侧头看向丛宁,她有一双乌黑的平静眼眸,而现在,那双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眼眸中,突然生起一丝笑意。 她问:“丛宁,你是想复读吗?”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丛宁有点生气地瞪着她,过了会,她貌似不经意地问:“艾琳,你会想我吗?” 艾琳没有立刻回答,她不是一个性格古板的家庭教师,但确实是个情绪极为内敛的人。 过了会,她低头,声音低而缓地说:“丛宁,我最近记忆不是太好。” 丛宁闻言,伤感地叹息一声,说:“艾琳,你记忆不好这事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毕竟你当了我七年的家庭教师。“ 艾琳没有回答。 “你去看病了吗?”丛宁问。 说话间,她透过驾驶座一侧的车窗看见站在白色栅栏后的罗赛和罗茜。 罗茜穿一身利落的黑衣,上半身微微前倾,随意地靠在白色栅栏上。 她皮肤白皙,气质清冷,是上层阶级一颗冉冉升起的明珠。 但同时,作为拥有强大精神力的女性,她手臂和双腿的肌肉紧实,身上拥有着极为流畅的线条。 丛宁目光艳羡地从她身上扫过,又去看她身旁的罗赛。 在丛宁看来,罗赛是个标准的两面派。 -- 第14页 他在罗茜、甚至是他的那些朋友面前,一向伪装的很好,是冷漠却温和的模样。 罗茜或许被他骗了。 他收起了獠牙。 但他们确实聊的很好。 丛宁短暂的被罗茜和罗赛吸引了注意力。她很快收回目光。 而驾驶座上的艾琳却循着她之前的视线看去,目光越过罗茜,径直落在白色栅栏后的罗赛身上。 罗赛的相貌比一年前更为俊美,他的身形拔高,不知不觉间褪去少年的稚嫩,拥有了一种凌厉的美感。 艾琳能想象他那劲瘦的身体拥有怎样恐怖的爆发力。 她一直有注意他。 而在一个月前,她在网上看见了那几张血腥残忍的新闻配图。 ......丛宁和艾琳的交流在罗赛的目光看过来的那一刻终止了。 少年俊美的面孔上,是平静而内敛的神色,他乌黑的眼眸直直看向丛宁。 白色的铁艺大门早已为停在门口的车辆打开。 丛宁在罗赛盯视的目光下,不得不解开安全带,和艾琳告别。 她从车上下来,念念不舍地目送艾琳驾车远去,这才转身朝敞开的铁艺大门内走去。 经过罗赛和罗茜身旁时,她眼睑微垂,沉默地没有和他们打招呼。 而罗赛也早已收回目光,并没有看她。 ? 第8章 转眼间,已是两周过去。 大学统一招生考试的成绩在清晨8点准时公布。 丛宁的成绩并不理想,根据分数线,她注定要去某个偏远的野鸡大学上学。 她会离开怀特城,去别的城市。 而这需要一笔不菲的费用。 一整个上午,丛宁都在等待金波联系她,可是手机没有丝毫动静。 直到下午时分,丛宁发现金波曾经发给她的短信被删除的一干二净,联系人一栏也不见金波的名字。 她直觉这不对劲! 没有犹豫,丛宁拉开门,怒气冲冲地朝楼下走去。 朱莉嬷嬷正在厨房忙碌。她手艺一向很好,而今天家中来了几位客人,虽然还不到用餐的时间,但她仍是兴致勃勃地让佣人准备好材料,准备亲自做几道可口的甜点招待他们。 丛宁冲下来时,扎着两个羊角辫的罗莎正仰着尖尖的下颌好奇地四处探看。 罗莎是罗茜的妹妹,她和丛宁一样,刚参加完全国统一的大学招生考试。 她身边围着不少人。 丛宁一眼便看见了费洛、霍森、安娜等人。 她的气焰一下就消了下来。 丛宁缓缓走下旋转楼梯,期间...费洛和罗莎抬眸看了她一眼,其它人却都没在意她。 丛宁这时已经忘记了不被接受的失落和难受,她低头、安静而迅速地越过众人,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厨房内,忙碌的朱莉嬷嬷繁忙中抬眸看了丛宁一眼。 她显然知道丛宁是为什么来找她,可即便这样,也只是垂下松垮的眼皮,脸上露出傲慢且毫不在意的神色后,就不在理会丛宁了。 她手上动作很快,不多时,就做出了几道简单但可口的甜品。 丛宁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鬼魅,在朱莉嬷嬷背后来回踱步。 她很生气,脸上的怒容不经掩饰,一排细小的贝壳般的牙齿恶狠狠地咬着,只等朱莉嬷嬷回身看来,她便会张开血盆大口,朝她狠狠咬上一口。 可是朱莉嬷嬷一直没有回头。 丛宁难免变得恼恨起来。 终于,朱莉嬷嬷端起盛满各式甜点的银制餐盘,转身朝外走去。 丛宁眉头一皱,快步走到朱莉嬷嬷身旁。 她动作敏捷的就像是一只在夜里捕食的黑猫,爪子紧紧地拽住朱莉嬷嬷的衣袖,凑近她急吼吼地说道:”朱莉嬷嬷,是不是你干的?!” “你删去了我手机里金波发给我的所有短信,还有他的联系方式。” 朱莉嬷嬷没有否认。她侧头看向丛宁,肥胖的下巴挤出堆叠了足足三层的肥肉,“你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但他有你的。他完全可以主动联系你,甚至是来南岸找你。——除非是他不想。” 她神色严肃,声音苍老而低沉。 “我才不会信你。”丛宁说。 朱莉嬷嬷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她没在多说什么,只在临走时,和以往一样,随手拿起一块甜而不腻的马卡龙塞进丛宁的嘴巴。 ...... 会客厅内,朱莉嬷嬷的到来受到了年轻客人的热烈欢迎。 她的手艺向来比怀特城所有五星级酒店的甜品师都要好。 费洛将目光从罗莎身上移开,看向端着银制餐盘走来的朱莉嬷嬷,正要上前接过餐盘,余光却瞥见从厨房溜出,贴着墙角准备离开的丛宁。 丛宁离开的背影太过鬼祟,以至于费洛下意识叫住了她。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成功吸引了会客厅内所有人的目光,其中...也包括罗赛。 丛宁动作一顿,思考了几秒,缓慢地转身朝他看去。 她首先看到费洛身后不远处、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的罗赛。 罗赛后背紧贴着米色沙发的皮质靠背,他的坐姿十分随意,又因为个高腿长,一眼看去像是摊靠在沙发上的长长一条。 他略微歪斜着脑袋,目光淡淡地瞥向侧前方费洛的背影,几秒后,才抬起眼皮,看向前方不远处的丛宁。 -- 第15页 丛宁在他目光探来的一瞬,立即收回了视线。 她装模作样地看向费洛。 费洛却是沉默下来没有立即说话。 他方才见丛宁身形鬼祟地准备离开,下意识叫住了她。 但他和丛宁并不熟。 沉默间,费洛余光瞥见沙发上穿着紫色纱裙、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的罗莎,心中一动,看向丛宁直接问道:“你这次的成绩如何?” 他见丛宁沉默,眉头疑惑地皱了一下,说:“今早八点大学招生统考的成绩已经下发,你没登录网站查询吗?” 丛宁:......... 她有预感费洛接下来会问什么,于是用眼神示意了他一下。 ——不要问! 但费洛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他继续问道:“你有把握上帝国文理学院吗?” 帝国文理学院在首都怀特城中心区,离南岸区只半个小时车程。它是帝国第一贵族大学,和第一军校一样,是帝国权贵子女的顶级圈层。 南岸区的居民,在18岁那年一般会有两个选择。 第一军校、或是帝国文理学院。 这两所学校挨的很久,都在怀特城中心区,中间只隔着一个年代久远的公园。 费洛见丛宁不说话,主动说道:“罗莎填报了帝国文理学院。” 罗莎和姐姐罗茜不同,她身体娇弱,并不具备强大的精神力,因此顺理成章地...选择了帝国文理学院。 这是一所贵族学院,很符合她的身份。 丛宁认识罗莎,这是一个年纪比她还小的女生,似乎还未成年。 她是罗茜的妹妹,但来罗赛家做客的次数并不多。 不过,这并不妨碍丛宁知道...她是一个聪明、机灵的小姑娘。 对比罗莎,丛宁瞬间想到自己惨不忍睹的成绩,她抬起眼皮看向费洛,犹豫了一瞬,直接说道:“我的成绩不太好。” 就很差。 丛宁在心中默默补充。 费洛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其实只是随口一问。 丛宁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她没有和费洛告别,径直转身离开。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带着几分慌张,像是身后有豺狼盯视、恶犬追逐似的。 ...... 丛宁只在罗赛回家的第一天和他说过话,那天...也正好是金波来找她的日子。 但她有预感,罗赛很快会来找她。 她回到卧室,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低着头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少顷,她小碎步来到门后,将房门反锁,又用同样的方法将阳台门锁死,窗帘阖上。 等房间暗下来,她戴上耳塞、眼罩,平躺在床上,双手交握置于胸前,一脸慈祥地闭上了眼睛。 她既听不见,也看不见,迷迷糊糊间,...终于成功睡了过去。 可和她预料的不同,在她睡过去的这段时间,房间里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卧室的房门依旧紧闭,朝向后花园的窗户依旧被厚重的窗帘遮盖,房间内一片昏暗。 丛宁安静地躺在大床中央,呼吸均匀,间或...无意识地朝左右两侧轻轻翻身。 而侧前方靠墙的地方,置办着一张实木书桌,书桌前,坐着一个沉默的少年。 房间内只有鼠标点击的轻微声响。在这断断续续的声响中,电脑屏幕的微弱荧光映照在少年脸上,勾勒出他线条流畅的脸部轮廓,和挺直的鼻梁。 他的眉眼漆黑如画,纤长浓密的睫毛下,乌黑的眼眸平静地看向网页上显示的一个数字。 ——那是丛宁此次的统考成绩。 半个小时后,罗赛起身。 他没将窗帘拉开,也没开灯,而是径直走向房间正中央的大床,一条腿跪了上去,俯身...揭开丛宁的眼罩。 丛宁没醒,她睡的很香。 罗赛垂眸,目光平静地审视她甜美的睡颜。少顷,他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另一只手将她塞进两只耳朵里的耳塞取了出来。 丛宁终于被他弄醒。 她睁开眼,整个人还残留着几分睡意,目光直直地对上上方正垂眸看她的罗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卧室光线昏暗。罗赛低头,温热的指腹磨蹭过丛宁细嫩的脸颊,语气平静地说:“半个小时。” “睡够了吗?”他垂眸,声音低沉地问。 ? 第9章 丛宁从床上坐起,一双清澈黑亮的眼眸定定地看向对面的白色墙壁。 她不看罗赛。 可罗赛正在看她。他侧身坐在床沿上,目光落在丛宁因为在床上翻身而有些歪斜的宽大领口。 这是一件洗的有些发旧的宽松白色T恤,布料轻柔,此时宽大的圆形领口略微歪斜,露出她纤瘦的肩颈,和白皙圆润的左肩肩头。 视线向下,是一条浅蓝印花短裤,短裤下是她修长白皙的双腿。 和罗茜、安娜她们不同,丛宁不爱运动,她也没有运动天赋,腿部的肌肉不多,但肉依旧十分紧实。 她有着丰满圆润的大腿,小腿则是纤细匀称的形状。 她并不如她表面看去那般清瘦,至少......脱了衣服不是。 罗赛眼神微黯,垂眸,目光落在她纯棉短裤下...丰满的大腿上。 丛宁并不知道罗赛正在看她的大腿。 -- 第16页 她不理罗赛,但却在等着他开口,可身侧的人一直没有出声。 于是,她的注意力变得不在集中,目光环视四周,看见依旧紧闭的房门、合拢的湖绿色窗帘,窗帘合拢时的褶皱甚至和她睡前一模一样。 之后,她又看见书桌上被人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说实话,丛宁成绩很差这事不是一个秘密,罗家的佣人、朱莉嬷嬷、图安都知道。 罗赛自然也不例外。 丛宁是家庭教育,罗赛在成年以前一路入读的私立学校,在学习上,他们是两条并不相交的直线。 罗赛从不关心丛宁的学习情况,至少...曾经的他对丛宁学习如何并不在意。但在一个月前,他毫无预兆地开始查看丛宁的成绩单,现在......又登录网站查询她的成绩。 丛宁缓缓转头,目露疑惑地看向罗赛。 最近两年,她和罗赛的关系并不好。准确说,自从前年秋末罗赛从黑堡城出来后,他们的关系就变得十分冷淡。 她常常两三个月才能见他一面。 可现在,罗赛却似乎忘记了他们曾经的不愉快和疏离,一抬眼皮,黑沉的目光直直看向丛宁,语气平淡地问:“有想好要上哪所学校吗?” “......”丛宁:“就...随便什么学校?” 她神色真诚,伸手指向不远处亮着微弱荧光的电脑,电脑屏幕正停留在一个熟悉的网页上,“那个分数你也看见了,有点低,能上的学校不多,但也有那么几所,比如......” 她一本正经地列举了几所野鸡大学。 “这几所学校不在怀特市,我如果去,之后几年大概率要住校。我得先和梵姨说一声。” 她考虑的其实还算周到。 但罗赛却是轻挑眉梢,语气冷淡地说:“你告诉她,她就会给你花钱?” 党梵没有管过丛宁。一直以来,是罗赛在支付她生活和学习的费用。因此罗赛的话不无道理。 可丛宁听了,却是有点生气。只是考虑到暂时无法联系上金波,她又将这股闷气压了下去。 “等我以后可以自己赚钱,我就不用你钱了。”她说。 罗赛轻慢地笑了一下,说:“也就是你现在还需要?” 丛宁大大方方地点头。 其实,如果不是怕被罗茜和安娜她们知道,担心她们看不起她、笑话她,她内心是并不排斥用罗赛的钱的。 七年下来,她早就习惯了。 罗赛见丛宁点头,眼睫微垂,说:“你过来。” 丛宁瞬间像一只进入战斗状态的小鸟,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迟疑一瞬,她压低声音问:“你要干嘛?” “我抱一下。”罗赛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而这也确实是件小事,至少在朱莉嬷嬷说过那番话之前是。 不过丛宁还是向罗赛靠了过去,伸手抱住了他。 抱住罗赛腰腹的一瞬,丛宁突然觉得......和前几年相比,罗赛有着很大的不同。 他的肩膀变得宽大,腰腹愈发紧实,胸膛还有硬邦邦的肌肉,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说不出来的味道。 并不难闻。 不过这次,丛宁虚虚地抱了一下就松开了。 她双腿跪在床上,上半身挺直,朝后跪行了几步,和罗赛拉开距离后,眼皮一挑,好奇地问道:“罗赛,你抱过其它女生吗?” 朱莉嬷嬷在唾弃芙和区放荡的男男女女时,曾经冷着脸强调怀特城正经人家的女生在19岁之前连异性的手都没牵过。 亚瑟帝国并非是重男轻女的社会,所以...朱莉嬷嬷的话同样适用于年轻的男性。 丛宁等着罗赛回答。 而罗赛眼眸微黯,抬起眼皮,沉默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很奇怪,像是燃烧着一团无形的烈火,又像是......冰霜在缓缓聚集。 良久,他语气淡漠地反问:“你呢?” 丛宁是个老实人,闻言举起三根手指,略微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说:“我抱了三个。” 罗赛安静地注视她,少顷,突兀地笑了一下。他的笑十分冷淡,甚至......隐隐有些恐怖。 他对丛宁说:“你很厉害啊。“ 丛宁直觉他这不是夸奖,于是谨慎的没有接话。她甚至再次朝后跪行了几步,试图离罗赛再远一点。 可罗赛却是轻轻松松地一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几乎不费丝毫力气地将她拽了回去。 丛宁被这阵突如其来但又十分强硬的力道拉着撞入他的怀里,随即,她察觉到T恤的衣摆被人掀起,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伸了进去。 衣摆下的肌肤骤然被人触碰,丛宁身体轻颤,下意识绷紧了腰腹。 她想朝后退去,但手腕被罗赛紧紧拽住,一时挣脱不开。 罗赛眼睫微垂,一脸冷淡地看着她的挣扎,问:“他有摸过你这吗?” 他的手掌缓缓上移。 丛宁立即说道:“没有!” 罗赛的手停了下来,但他似乎并不相信,没有立即将手拿出来。 丛宁只好信誓旦旦地重申道:“真的没有,我只抱过他们。” 但罗赛仍旧没有将手收回。 他松开钳住丛宁手腕的手,改为轻轻揽着她细软的腰肢,另一只被柔软的布料覆盖的手则如一把刮骨钢刀般毫不留情地切割着她细嫩的肌肤。 -- 第17页 丛宁被皮.肉之下骤然升起的疼痛压弯了腰,她不自由止地想要朝下坠落。 但罗赛却按住她的腰身,让她挺直背脊紧紧地靠着他的胸膛。——那是一种被迫依赖的姿势。 丛宁痛的哭了出来。她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尖锐、剧烈的疼痛。 “好痛,你松手...”她痛的眼眸浮起一层淡淡的水气,声音也变得嘶哑。 罗赛听到这话,却只是低头...覆在她的耳畔。 他用尖利的牙齿轻轻噬咬着她细嫩的耳垂,黑眸幽暗,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半响,丛宁伸手猛地推开罗赛。她双眸圆睁,一脸警惕地瞪着他。 罗赛目光安静地和她对视,少顷,嘴角勾起淡漠的笑意,饶有兴趣地问:“痛吗?” 当然痛! 丛宁脸上警惕未消,但僵持片刻,她仍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很痛。 于是罗赛说:“——下次会更痛。” 顿时,丛宁胸腔的愤怒和怨念就如同轰然崩塌的雪山,在那恐怖的巨大声响下,她的脸色开始变得扭曲。 罗赛的神情却十分平静。 “——不要抱其他男人。” “——也不要摸他们,或者让他们摸你。” 他语气平淡地说道,目光直直地看向丛宁,像是教书先生在课堂上向学生传授知识。 丛宁不是没有接受过相关的性知识和心理教育,她当然知道这些道理。 但她实在是太疼了! 丛宁没有对罗赛的话作出任何回应,她只是用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倔强地瞪着他。 少顷,她双腮一鼓,气恼地趴回到床上,额头抵着枕头,像只受尽委屈的小兽,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过了会,她似乎想到什么,倏地坐起身,急吼吼地撩起衣摆低头查看。 ? 第10章 七年时间,足够一个成年人养成很多坚固的习惯,更遑论11岁的丛宁。 如今的丛宁有着很多顽固的习惯,譬如她习惯用罗赛的钱,又譬如...她习惯听从他的话。 她一直很听话。 罗赛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不让她做的,她就不做。 这就像动物刻入基因的某些固定行为模式,轻易无法挣脱,也无法改变。 但现在不同。 ——他弄疼她了。 丛宁双眸圆睁,一脸严肃地撩起衣摆,看向让她疼痛的来源。 罗赛顺着她的动作看去,目之所至是她纤细紧致的腰肢。她的腰背很薄,肌肤细软,腰侧下方有着微陷的可爱弧度。 这是罗赛第一次看见她裸.露的腰腹,霎时,他眸光微黯。 丛宁并不知道自己撩起衣摆的举动让某人大饱眼福,毕竟她的注意力并不在那里。 她疑惑而严肃的目光落在她白皙柔和的腰腹,上面并没有想象中的淤痕,白净的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可方才的疼痛不是作假! 于是丛宁愈发恼恨起罗赛,她恨恨地放下衣摆,跪在床上,上半身挺的笔直。 她在想要怎么报复这个可恶的男人。 几秒钟后,她却是自暴自弃地趴在床上,额头抵在枕头上低低地啜泣起来。 丛宁觉得...罗赛是肯定不会这样对罗茜或者安娜的。他只会这样对她。 他是个标准的两面人。 两面人罗赛并不知道丛宁正在暗自腹诽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趴伏在床上的少女,等待片刻,伸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丛宁其实就想自己待着。 但现在...她后背紧贴着罗赛坚硬的胸膛,以一种玩偶的姿势坐在他的腿上。 她眉头立即皱了起来,眼角却还带着残留的泪珠。 她已经没在哭了。 罗赛好像真的将丛宁看作了一只玩偶,他伸手...慢条斯理地梳理着丛宁有些散乱的头发,俊美的脸孔上是平静到几近沉郁的神情。 将头发理顺,他抱着丛宁缓步来到书桌前。 丛宁坐在他的腿上,身后是紧实温热的胸膛,身前...则是亮着微弱荧光的电脑屏幕。 房间内一片昏暗,只有这里有着少许的光线。 丛宁有着浓艳却温和的眉眼,高挺秀气的鼻梁、和饱满却棱角分明的唇瓣。 她的五官是精致且极富冲击力的,但因为长时间待在室内的缘故,皮肤偏向不健康的苍白,和同龄的女性相比,身量偏向瘦小,加之血统混杂低贱,因此......南岸区崇尚强者的年轻人很少人注意到她。 而现在,在电脑屏幕微弱的荧光映照下,她脸上一向苍白的皮肤和唇瓣...突然多了一抹不容忽视的红色。 这是疼痛和哭泣遗留的痕迹,却让她整个人瞬间鲜活起来。 排除在费洛、安娜等人面前的自卑和怯懦,她本质......其实是一个健康且充满活力的少女。 丛宁背对着罗赛坐在他的身上,因为身形的差距,她就像是一只被他完全掌控的玩偶,姿势和表情都有几分无力。 但她的眼眸仍旧清亮,目光正机灵地随着屏幕上鼠标的移动而转移。 她身后,是神情平静的罗赛。 和罗赛俊美的脸孔相比,丛宁的容颜其实...显得有几分失色。 罗赛身形劲瘦,气场极其强大,即便只是单纯地坐在那里,脸上是平静淡漠的神色,也让人轻易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 第18页 他一只手揽着丛宁的腰腹,另一只手操作着鼠标。 少顷,他松开操作鼠标的手,两只手揽着丛宁细软的腰,低头问:“你有想上的学校吗?” 丛宁:“.........”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问过了。 丛宁有自知之明,说:“这要看哪所学校要我。” 看她的钱是否足够。 丛宁准备在可以独立赚钱养活自己后就不在用罗赛的钱。毕竟,这件事如果让安娜和罗茜她们知道,她会很丢脸! 只是现在,她还没能赚到她人生的第一笔钱。 她有预感——赚钱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丛宁的思绪有些发散,她没发现...身后的青年黑眸微黯,如玉般的手指轻点,已替她完成了填报志愿的任务。 “既然没有特别想去的学校,那就去我那里。”罗赛语气平淡地说道,低头凝视丛宁黑乎乎的头顶,揽着她腰腹的双手稍稍用力,让她和自己贴的更紧了一点。 屋内光线昏暗,罗赛揽抱丛宁的姿势显得亲昵又暧昧,又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莫名的...有几分禁.忌的感觉 可无论是他还是丛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丛宁:“你是在开玩笑吗?” 罗赛指的其实是帝国文理学院。 亚瑟帝国崇尚强者,血统、精神力、军人三个因素组合在一起,足够一个普通人实现巨大的阶级飞跃。 因此,若说帝国文理学院是权贵子女的顶级圈层,那第一军校则是未来权利的摇篮。 三十年前,女王年老体衰,阿诺德统帅成为帝国幕后的掌控者,军人的地位得到进一步提升。也就是那时,在阿诺德统帅的推进下,第一军校和帝国文理学院开启单方面的联合办学。 帝国文理学院的学生无法进入第一军校,第一军校的学生却可自由进入帝国文理学院学习相关课程。 多年下来,随着阿诺德统帅的权利不断巩固,军人地位不断提升,全帝国最为优秀的生源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入第一军校。 在这种背景下,作为老牌的贵族学院,帝国文理学院的光环开始变得黯淡。 最近几年,随着帝国文理学院减小教学规模,砍掉教育、艺术、哲学等历史悠久的学术学科,而大力发展文、理、工、管等学科后,帝国文理学院是第一军校后花园的论调开始深入人心。 就譬如现在,第一军校的罗赛十分自然地说出——‘去我那里。’ “我没开玩笑。”罗赛声音微沉。 丛宁残留的羞耻心让她稍稍挣扎了一下,“我的成绩并不好,去那里——” 罗赛语气平淡地打断她的话,“在帝国文理学院,像你这种情况的人并不少。” 就如龙生九子,九子皆不同,上层阶级也并非人人都如罗赛和他的朋友那般优秀。 帝国文理学院的纨绔和关系户并不少,像罗莎这样凭借自身过硬的实力考进去的简直是一股清流。 而现在,托罗赛的福,丛宁将要成为帝国文理学院新的关系户。 丛宁的羞耻心有限,罗赛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她心动了。 再说,金波即将入读第一军校,而录取金枝的学校也在怀特城,她如果去其他城市的野鸡大学上学,和他们见面将变得非常不容易。 丛宁正要点头。 罗赛却揽着她腰腹猛地起身,他目光精锐地看向紧闭的门扉。 同一时间,丛宁听到了房外令人心惧的尖叫声和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 ? 第11章 金发女郎杀人事件其实早在十年前就开始在怀特城流传。 即便是亚瑟帝国最为繁华、且有重兵驻守的都市,到了深夜,也总有偏僻且治安管理混乱的地方。 而这种地方往往最易发生血案。 三年前,金发女郎杀人事件的案发地点开始由偏僻的黑暗角落向繁华的市区转移。 而现在......凶手的身影出现在了怀特城的中心地带——南岸区。 她甚至直接出现在罗恩上将的住宅。 傍晚时分,金黄色的夕阳落幕,绚烂的晚霞布满天空,穿着背带裤的中年花匠正拿着剪子在玫瑰花园修剪枝条。 费洛和霍森在会客厅等待罗赛,准备和他商议接下来两个月组队有偿接受学校或政府下发的高级别任务的计划。 罗茜正和罗莎在落地窗前说话。 安娜闲来无聊,离开室内,缓步来到繁盛的玫瑰花园,正准备让花匠给她剪一捧玫瑰花,喉间却骤然升起尖锐的疼痛。 一根细长、柔软却坚韧的金色丝线嵌入她脖颈的肉中,鲜红的血液瞬间从薄如蝉翼的伤口渗出。 那时天光未黯,安娜眼角余光看见一个身形婀娜的女人身影在簇拥着的玫瑰枝条后若隐若现。 女人脸上被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缠绕,丝线挤挨在一起,宛如一块薄如蝉翼的黑色面具服帖地烙印在她五官立体的脸上。面具后...则是女人冷冰冰的、宛如看着一具尸体的恐怖注视。 安娜早在十年前就听过金发女郎杀人事件。那时她刚十岁,在年幼的她看来这是一个恐怖中带着一丝绮丽色彩的故事,毕竟故事的主角是一名身形婀娜的性感女人。 女人有着一头漂亮的浅金色头发。 安娜的目光穿过玫瑰花丛,在交缠的深红和墨绿两色中......看见一抹亮眼的浅金色。 -- 第19页 惊骇之下,她连退两步跌倒在地。 安娜嘶哑尖利的呼叫声穿透色彩浓艳的玫瑰花园,瞬间传入室内。 花匠受到惊吓,将手中的修枝剪朝玫瑰花后的凶手砸去,来不及看身侧跌倒在地的安娜,拔腿就跑。 南岸区流动巡逻的士兵和驻扎在别墅门口的卫兵还未赶到,仓皇逃脱的花匠身影还未彻底消失,罗茜和罗赛就已出现在了玫瑰花园。 站在落地窗后的罗茜,是离案发现场最近的精神力强者。 她将体内的精神力催至指尖,凝聚成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划破身前的落地窗,侧身撞碎碍事的坚固玻璃,动作敏捷地跃至玫瑰花园。 她落地时,指尖银白色的小刀消失不见。 在有着卫兵驻守的南岸区,罗茜没有随身携带武器的习惯,而没有武器,她体内深厚的精神力失去形体依托,威力大打折扣。 想到这一点,她神色严肃下来,迅速上前,扶起地上惊骇到失去反抗之力的安娜准备逃离。 可那个戴着黑色面具、有着一头浅金色头发的杀人凶手动作却比她更快。 正在罗茜惊惧之时,一抹银白色寒光从罗茜眼前划过,挡住了凶手的致命一击。 丛宁的房间在二楼,但离玫瑰花园较近。因此,正好在丛宁房间的罗赛来的比费洛和霍森都要及时。 他出现后,立即和凶手缠斗起来,而罗茜在将安娜安置好后,也冲了上去。 随后,因为费洛和霍森的加入,一时间,战斗场面几近混乱。 丛宁赶到二楼临近玫瑰花园的露台时,看见罗赛迅捷地仿佛一只豹子的身影,和凶手那头十分显眼的浅金色头发,还有...跌卧在墙角的安娜。 安娜脸色苍白,脖颈的鲜血淋漓,竟像是快要将血流干。 可因为在南岸区巡逻、驻扎的士兵迟迟没有赶来,凶手又太过强大,后来一步的费洛和霍森竟然都无法分心照看安娜。 他们和罗茜一样,没有携带武器,连罗赛也是空手对敌。 ——她需要止血。 在这混乱紧迫的时刻,丛宁仿佛听到了鲜红的血液从安娜血管中流出的淅淅沥沥的声响。 那声音幽冷、诡魅,像是死神正手握镰刀收割生命。 安娜并不知道自己流了这么多血。 刚开始,伤口只是一条几乎不可见的细长缝隙,因为她朝后跌倒的及时,那根凝聚着强大精神力的金色丝线甚至只来得及划破她的皮肤表层,没有伤害到血管。 可当她被罗茜安置在隐蔽的角落,凝眸注视着前方的打斗场景时,她的头脑却是无端开始晕眩,眼前甚至出现了一层模糊的白光。 她并不觉得疼痛。她只是......感受到了寒冷。 安娜的眼睛缓缓闭合,感官仿佛失去了作用。 她陷入一片湿冷的白雾,沉入其中,无法离开,直到...少女柔和细腻的手掌覆盖在她的脖颈上,她察觉到带着淡淡体温的细腻触感,才颤抖着睁开双眼。 冰冷的薄雾被红色的焰火驱散。 安娜开始感受到来自伤口的疼痛、四肢的酸软无力,以及......耳边轻风掠过的细微声响。 安娜仍旧有几分恍惚,但在看见脑袋上方一脸紧张的丛宁时,她立即清醒了过来。 丛宁见安娜醒了,颤抖着收回双手,转身朝战至一团的人群喊道:“这里需要一个人,安娜伤口太深,需要尽快止血!” 在罗赛精神力波动最剧烈的少年时期,别墅内曾经有一名24小时待命的家庭医生,他有一间极其专业的医务室,里面放置着一台全帝国最先进的止血仪器。 丛宁准备带安娜进医务室止血。 安娜却是眉头一皱。她觉得自己伤的并不重,至少远未到让人咋咋呼呼叫喊呼救的程度。 玫瑰花园的战斗仍在继续,凶手还未伏法,安娜不想让其他人分心,正想出声制止,罗茜却在听闻丛宁呼喊的下一瞬,脱离战场,朝安娜赶来。 激烈的打斗让罗茜松散束着的头发变得散乱,几缕柔顺的黑发垂落,随着她的动作轻挠她的侧脸脸颊。 这给她的面容添加了一抹十分动人的柔和。 丛宁看着这样的罗茜,一时间,竟觉得她不再遥不可及。 她正在关心安娜,丛宁想。 罗茜没有注意到丛宁的打量,她跃至安娜身前,半蹲下身子,目光严肃地看着安娜鲜血淋漓的脖颈,眸中闪过一抹讶色。 旋即,她不在犹豫,伸手将安娜搀扶起来,准备带她进入医务室止血。 在南岸,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这样一台用以止血的仪器,只是罗赛家止血仪器的更换频率更高,因此也更先进。 安娜头脑清醒,但四肢酸软无力,这导致她趴在罗茜身上竟像具死人般沉重。 罗茜右腿在战斗中负伤,因此,在将安娜从地上搀扶起来的一瞬,她被比死人还要沉重的安娜压的身形趔趄了一下。 罗茜的腿在不动声色地颤抖。 丛宁察觉到这一点,忙伸手帮忙。她将安娜的左手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和罗茜合力一人一边搀扶起安娜。但她的力气一向不大,使尽蛮力,将脸都憋红了,也只将安娜带离墙角两米远的位置。 这时,形势急转直下,金色的细线突破重重包围,如携裹着系带的箭矢般,朝丛宁等人穿刺而来。 -- 第20页 丛宁仰头看去,眼前是漫天的金色光华,万千细线如同金色的流星急坠。 而丛宁却在这诡异、凶险的情景中......看见了一抹隐藏在金色光华下的银白。 ——那是浅金到近乎银白的色彩。 丛宁脚步一顿,她神色惊愕地看着眼前携裹着冰冷杀意的万千金色细线,似乎...被这诡魅凶险的景象吓的呆住了。 下一瞬,她脸色煞白,松开搀扶着安娜的手,朝后急退。 随着丛宁的离开,安娜左侧身体失去支撑骤然朝下倾倒,幸好...她右手边的罗茜仍未放弃她。 在金色细线袭上几人面门时,罗茜催动体内残余的精神力化作薄薄的一片弧形屏障,挡住了那片金色细线。 但她心知这片屏障的续航时间不长,于是强行突破身体极限,一手拖拽着死沉的安娜,另一只手拽住呆愣在原地的丛宁手腕,拔腿朝侧前方跑去。 但金发女郎成功突破了罗赛等人的包围。 准确说,她是瞬间移动到了三人近前。 罗茜不得不将安娜丢给丛宁照看。随后她身形一闪,神情冷冽地挡在凶手身前。 下一瞬,金发女郎脚步微移,冷漠地越过罗茜,在距离安娜和丛宁两米远处站定。 她的面容隐没在黑色的细线下,无形中给人一种冰冷、疯狂的感觉。 丛宁下意识松开搀扶安娜的手,朝后急退,躲在她的身后。 安娜失去支撑,眉头倏地一皱,却是勉励支撑着没有让自己跌倒。 众人目光急转,发现凶手距离丛宁和安娜只两米的距离,全身的肌肉骤然紧绷,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渍。 丛宁抬眸,越过安娜肩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对面冷酷、诡异的凶手。 下一瞬,在凶手手臂轻抬,又一波带着湿冷寒意的金色细线穿刺而来时,她伸手紧紧扣住安娜肩膀,竟像是想将安娜扣在身前,当作她的人体盾牌,以替她挡去这次凶险的攻击! 安娜察觉到肩头的重量,明白丛宁的用意,神色顿时扭曲起来。 是离的最近的罗茜及时赶到解救了她。 罗茜强行突破身体极限,精神力比受伤前还要强上三分,凭借着短时间内爆发的强大精神力,她本来可以带着安娜安全地避开金发女郎的致命一击。 但被金色细线危及生命的......还有丛宁。 多年的高强度训练让罗茜在瞬间做出了取舍。她骤然发力,将安娜抛扔出去,另一只手拽着呆愣在原地的丛宁手腕。 只是来不及了。 金色细线转瞬及至。 半空中,罗茜细眉微凝,身体一侧,挡在了丛宁身前。 像是尖尖的铁锤敲砸在脊背中心,剧痛从背脊中心迅速蔓延全身。罗茜上身朝后弯折,宛如骤然断裂的弓弦。 只是朝下跌落的一瞬,她记挂着作为普通人的丛宁,于是双手用力,将丛宁紧紧抱在胸前。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丛宁甚至没来的及看清拖拽着她的女人面容,已被骤然抱紧。 跌落的一瞬,她越过身前人的肩头,看见...罗赛神色阴冷,手持精神力化作的银白色长剑当空朝戴着黑色面具的女人斩去。 击杀的一幕,丛宁没有看见。 她重重跌落在地,身下...压着罗茜。 这时,南岸区的巡逻士兵终于赶来。 急促的警铃在南岸区的上空持续盘旋时,距离事件最初发生的时间不过过去了三分钟。 丛宁从罗茜身上爬起,站在一旁,神色惊愕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 她在瞬间明白了所发生的一切,于是一脸愧疚地附下.身想要将罗茜搀扶起来,却在看见她嘴角溢出的鲜血时顿住。 罗赛大步上前,越过丛宁,拦腰抱起罗茜。 他的动作很小心,因为罗茜的脊椎在方才保护丛宁的一瞬已被重力击断,他要保证挪动罗茜时不给她带来二次伤害。 罗茜没有昏死过去,但她神色苍白,额头浸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因为不想在众人面前溢出狼狈、痛苦的呻.声,于是她咬紧牙关,目光中满是倔强、坚毅的神色。 可同时,她垂落的头发被汗水打湿,黑色碎发贴在她的脸上,是无法避免的狼狈模样。 不远处,安娜一脸痛恨地看着丛宁,她身旁的费洛看向丛宁的目光中也带着明显的谴责。 所有人都在看着丛宁。 丛宁僵立在原地,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这时,被费洛搀扶的安娜重重地‘呸’了一声。 这声音粗俗、带着深深的鄙夷与口腔浓重的血腥气,和安娜平日高贵文雅的形象大相径庭。 丛宁脸色一僵。 她抬眸去看罗赛。 而罗赛...也正在看她。 和费洛、安娜等人谴责、鄙夷的目光相比,罗赛的眼神要温和许多。 但那只是表面的温和。 他垂眸一脸复杂地看向怀中的罗茜,眉头轻轻蹙起,眼中有着隐晦的担忧。 丛宁低唤了他一声,”罗赛。” 罗赛闻言,一抬眼皮,冷淡的目光紧紧地攥着丛宁。 他没有质问,也没有呵斥,只是整肃了脸色,目光严厉地看着她。 丛宁对上罗赛凝眸盯视的目光,想要解释她不是故意的。 -- 第21页 她虽然躲在安娜身后,但并非是想要将她当作自己的人体盾牌。她也不是刻意滞留在危险的境地,她只是...动作慢了一点。 不过看到面色苍白、一脸萎靡的罗茜,她又什么话都解释不出来了。 罗茜伤的很重。 丛宁心中担忧,想要上前查看罗茜的身体状况,但被罗赛阴戾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又只觉手脚僵硬,竟是动弹不得,于是站在原地愈发窘迫。 “我不是故意的。”终于,她鼓起勇气解释道。 这件事如果要解释清楚,必定需要一个合理、充分的理由。 而丛宁口中的这六个字不具备丝毫的信服力,更像是事后的狡辩与推脱。 丛宁觉得自己可能完蛋了! 她很早就知道,对罗赛而言,罗茜是很特别的一个人。 听到这句单薄干瘪的解释,罗赛抬眸、深深地注视着丛宁,神色严厉到像是要将她剥皮拆骨般。 但最终,或许是顾念到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交情,他只是冷冷地说了句,“不要有下次。” 罗赛的气势一向强大,在对敌时更如从地狱走出的恶魔,极其渗人。 他此刻对丛宁的态度不算差,至少......他没有一脸鄙夷地看着她。 但丛宁仍旧十分难受,她定定地瞧着罗赛,一脸伤心。见他提步欲走,知道他要带罗茜去医院,忙要追上去,却被他冰冷的目光一刺。 “滚回去。” 丛宁脚步一顿。 而罗赛已然转身带着罗茜快步离去。 ? 第12章 下午3点,太阳被厚重的云层遮掩,偶尔从缝隙中露出几道柔和的光束。 在燥热的七月,这算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一时间,竟连街上的行人都多了起来。 丛宁走在街上,她身上是一件很有夏天气质的碎花长裙,裙摆在膝盖上方两寸左右,恰到好处的露出她部分丰满匀称的大腿。 她的脚上则是一双白色的帆布鞋,鞋面干净的和她所在的街区几乎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她在芙和区最为繁华的地段。 这里的街道还算宽阔,两侧的建筑由灰白色的大理石石砖构成,有尖屋顶,并且层数不算高。 她的脚下是浅色的方形面砖,有的列成两半,有的则翘起一边突兀地出现在路面上,有的干脆消失不见。 雨天在这样的路面行走必须要格外小心,毕竟陷阱太多,一不小心踩在松动的面砖上难免被溅一脚踝的泥水。 丛宁是第一次来这里。 ——她是来找金波的。 ...... 罗茜受伤是十天前的事。期间,丛宁一直记挂着罗茜的安危,但一直没有人告诉她罗茜的情况如何。 直到三天前,朱莉嬷嬷敲响她的房门,冷着一张脸看她,声音苍老但尖利地说:“罗茜上午10点出院,现在在家由家庭医生照看。” 说话时,她微微眯起眼睛,冷漠又精锐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丛宁,看得出来仍旧十分生气。 朱莉嬷嬷虽然只是罗赛母亲的奶妈,但地位不低,又因为一手好手艺,这些年一直很受安娜等人欢迎。 事情发生时她正好在厨房忙碌,和仓皇逃离的花匠不同,听到安娜的呼叫,她第一时间按响别墅的警铃,将消息传给驻守在别墅门口的卫兵,同时指挥佣人们躲进房间,不要给那几个正在战斗的孩子添乱。 只是驻守在别墅门口的卫兵已经被凶手打晕,援兵迟迟不至。 幸好罗赛在家。 三分钟后,当朱莉嬷嬷鼓起勇气拿着一把菜刀气势汹汹地朝玫瑰花园赶去时,局势已然好转。 在南岸区巡逻的卫兵察觉不对也匆匆赶了过来。 ——战斗结束了。 朱莉嬷嬷看见傻小伙费洛抱着一脸仇恨的安娜,罗赛抱着昏死过去的罗茜快步离开,知道这两个姑娘必定是受了重伤。 好在一旁的丛宁没什么事。只是...或许是受到了惊吓的缘故,站在墙角低头看脚尖的模样显得有几分沉默。 朱莉嬷嬷走上前,将手中的菜刀交给一旁的佣人,伸手抚摸着小姑娘乌黑的脑袋,用一种和蔼到近乎小心翼翼的语气安慰她。 确认凶手连丛宁的一根头发丝都没伤到,也没给她留下任何心理创伤后,朱莉嬷嬷才想起还没履行自己的职责。 她匆忙丢下丛宁,风风火火地赶到客厅,用座机将发生的事告诉远在外地的先生和夫人。 挂断电话,她来到后院,指挥吓的如同瑟瑟发抖的小鸡仔般的佣人收拾因为打斗而变得一片狼藉的现场。 之后,她又用她粗糙厚实的大手揪着花匠的耳朵,命令他必须在午夜十二点之前将玫瑰花园还原成之前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朱莉嬷嬷来到门口,拉开等候她多时的黑色轿车的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丛宁一直在车里等她。 两人具都一脸凝重地朝医院赶去。 只是丛宁最终没能进入医院、她被安娜的人挡在了门外。 朱莉嬷嬷倒是顺利进了去。 半个小时后,朱莉嬷嬷从医院出来,她的嘴角紧绷,脸色严肃到近乎阴霾。 在车上,丛宁向朱莉嬷嬷询问罗茜的情况如何,朱莉嬷嬷整肃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丛宁因为太过记挂罗茜,心中焦躁难安,没能及时查觉朱莉嬷嬷的异样。 -- 第22页 不多时,车子在别墅门口停下,丛宁神情萎靡地从车上下来,准备进入卧室洗个澡冷静冷静。 她没注意到...身后朱莉嬷嬷比道德标兵还要严厉、肃然的复杂目光。 十分钟后,当丛宁光着身子站在花洒下洗澡时,朱莉嬷嬷推开浴室门走了进来。 她手上还拿着一把沾满了灰尘的扫帚。 丛宁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目的。 一定是在医院的时候,朱莉嬷嬷知道了下午在玫瑰花园发生的事情! 她一脸慌张地关掉花洒,尖声叫道:“我不是故意的!” 在万千金色细线朝几人穿刺而来时,丛宁急退两步躲到安娜身后,这确实是她在极度惊恐时的下意识行为。 但她抓住安娜的肩头却并非是想要将她固定在身前,当作人体盾牌,替自己挡掉凶手的攻击。 她没有这么龌龊。 她当时......是想带安娜离开。 “我去看了监控。”朱莉嬷嬷一脸凶狠地瞪着丛宁。 说罢,她那粗壮的手臂举起扫帚就朝丛宁打去。 丛宁吓的在浴室乱窜。 而和朱莉嬷嬷肥胖的身体相比,她简直是细细长长一条,光着身子在白烈的灯光下跑动,整个人白的晃眼。 丛宁的屁股遭受了重重一击,她嗷的一嗓子跳了起来,一边躲避朱莉嬷嬷的殴打,一边慌乱地叫道:”至少让我把衣服穿上!” “你想都别想!”朱莉嬷嬷发出了她的独.裁者宣言。 丛宁于是挺起她饱满的胸.脯,回转身去,伸手指向朱莉嬷嬷,义正言辞地指责道:“我的家庭教师告诉我即便是同性也不能随随便便看别人的身体,我已经十八岁,是大姑娘了,你要是再不出去,我会将你告上法庭。” 朱莉嬷嬷高高举起的手愣在半空,看表情......似乎有些迟疑。 丛宁发觉这套说辞有效,心中不免得意,愈发挺起她高耸的赤.裸胸部,眯起眼睛,伶牙俐齿地骂道:“老色胚!” 这句骂人的话是丛宁从电影里学来的,按照电影里事件的发展轨迹,接下来朱莉嬷嬷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在,羞红着脸慌慌张张地退出浴室。 朱莉嬷嬷的脸确实红了。她的眼睛瞪的比铜铃还要大,紧握着扫帚的手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 ——“啪!” 同一时刻,丛宁感受到了朱莉嬷嬷如火山喷发般的强大怒气。 完了,她想。 最终,当朱莉嬷嬷感到疲惫,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扫帚时,丛宁雪白的身体上已经多了几道或轻或重的青紫淤痕。 而这还是她不顾形象,光着身子在浴室像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躲避殴打争取来的结果。 这件事给丛宁脆弱的心灵带来了巨大冲击!具体细节她已经不愿回想。 只是...和下手狠辣的朱莉嬷嬷相比,安娜、费洛、霍森的态度不算恶劣,但却让丛宁更为难受。 安娜比罗茜更早回到家中休养,她拒绝丛宁的探望,同时也不允许她接近还在医院观察的罗茜。 她甚至安排了人守在医院门口,让那些又高又状的男人见到丛宁的身影就开始像赶鸭子似的驱赶。 不过除此外,她并没有要报复丛宁的意思。 她虽然添油加醋地将这件事告诉了朱莉嬷嬷,让朱莉嬷嬷棍棒伺候丛宁,但没有将自己被丛宁当做人体盾牌的细节告诉家人。 毕竟她的家人极其护短,如果她们知道了,丛宁可就不止是被打一顿的下场。 而和安娜相比,费洛和霍森对丛宁的态度则要更为‘温和’。 凶手在那天夜里顺利逃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费洛和霍森虽然只是第一军校的大一学生,但因为家中长辈是政府高官的缘故,对于这次公开追捕金发女郎的活动有着极大的主导权。 他们开始重新审视南岸区的安保,具体到驻扎在南岸区入口的卫兵人员组成,以及卫兵在南岸区内部巡逻的时间、频率、路线,确保巡逻路线的缜密。 因为凶手的顺利逃脱,他们甚至怀疑南岸区内部有人和凶手勾结,于是以做客的方式进入区域内在政治上和安娜家族有嫌隙的家庭,不动声色地开启调查。 期间,他们来到别墅找罗赛商量事情,在客厅谈事时,见到从楼上下来的丛宁,表情具都显得十分平淡。 他们没有斥责丛宁,因为他们甚至没有看她。 毫无意外,他们是十分有教养的年轻人。虽然有着发自内心的傲慢,和家世、学识、高贵的血统,自身强大的精神力等因素堆叠起来的高高在上,但轻易不会对他人露出嫌恶的神情。 他们只是在不小心对上一直守在不远处的丛宁目光时,......会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那是很细微的面部表情,眉心拉出浅浅的褶线,在移开目光后,他们眉宇间隐约的排斥才会消失不见。 而罗赛和他们一样,在确认罗茜的生命得到保障后,他没在继续待在医院陪护。 罗赛很忙,他似乎有着做不完的事,先是调查家中的佣人和驻扎在别墅门口的卫兵的人际交往,排除掉他们和凶手来往的嫌疑后,再一帧一帧地查看内部监控。 那段时间,他不常和丛宁见面。即便见了,也没有任何交流。 他显得很冷漠。 -- 第23页 三天前,丛宁得知罗茜回家休养的好消息后,终于鼓起勇气将回家休息的罗赛拦在走廊上。 她态度诚恳地向罗赛解释那天她不是故意躲在安娜身后。解释完,正想请求他带自己去探望罗茜,却看见他冷淡的黑色眼眸。 罗赛似乎有点疲惫,神情懒散,双手抱臂斜倚在墙壁转角,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等她说完,他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不相信我,丛宁想。 白烈的灯光下,丛宁脸色瞬间涨红。 罗赛见了,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沉眸盯着丛宁,和费洛、霍森相比,态度几乎可以称得上十分恶劣。 “没什么要说的就回去。”他冷冷说道,似乎对她当天害罗茜受伤的行为十分不满。 丛宁很早就明白罗茜之于罗赛的特殊性。于是,她神色一黯,低着头,像只乌龟似的磨磨蹭蹭地回转身。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接下来几天,丛宁没在见到罗赛。 ——他不在家。 丛宁却一直待在家里,她没有出去过。 只是她的朋友不多,朱莉嬷嬷一直在生她的气,图安又不善言辞,忘年交伊莎·艾琳老师在为一对双胞胎兄弟担任家庭教师,忙的不可开交,别墅里的佣人又各有各的忙,没有时间和精力陪她聊天、替她解闷。 她只能去照顾那些不通人性的动物! 其实...这样的境况过去并非不存在。 这些年,朱莉嬷嬷的重心不在她身上。图安作为管家的养子,却比罗赛还要忙碌,日常神出鬼没、不见行踪。 而伊莎·艾琳作为她家庭教师的最初几年,除去教学也不怎么和她交流。 那时,她并不觉得寂寞。现在却不同了。 她感到......非常、非常的孤单。 而想到罗赛他们对她的态度,她又难过到了极点。 丛宁陷入低沉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她需要一些事或者人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她想到了金波 ——她的哥哥。 ? 第13章 丛宁按照和金波的约定赶到芙和区的中心地带。 她第一次独自一人出远门,而且还是距离怀特城非常遥远的芙和区,一时间感到非常新鲜,竟连心中积压已久的孤寂、失落的情绪都淡了许多。 因为距离和金波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丛宁决定一个人先在附近逛一逛。 即便是在帝国西南地区最大的贫民窟、人均营养不良的芙和区,丛宁的身形也不算高挑。 但她的比例很好,头小脸小,身形十分匀称,裙摆下的大腿丰满圆润、小腿纤细,组合起来的腿部线条十分流畅。 同时,她的肩背很薄,肩颈纤细,手臂的肉十分紧实。 总体而言,她的身形给人一种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正是恰到好处的感觉。 她很诱人,身上满是青春的气息,更不用说她精致美丽的面孔,和白净到近乎苍白的皮肤。 不时会有靠着墙壁抽烟的男人抬起薄薄的眼皮在缭绕的烟雾中若有若无地打量她。 丛宁已经很久没到这种人很多的公共场合。她不习惯那些人若有若无的打量,于是步子迈的很大,走路时目不斜视,只在眼角余光扫到什么有趣的事物时才会好奇地偏头去看。 芙和区的中心地带并不大,‘繁华’的商区很快走到尽头。 这时,丛宁的目光突然被前方一个穿着水红色薄纱长裙,平底系带凉鞋,身量高挑性感的女人吸引。 那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 一头柔顺的黑棕色长发随意披散,略薄的唇瓣上涂抹着和身上衣裙同色系的口红,质地十分水润。 视线往上,则是她高挺秀气的鼻梁和明亮有神的眼睛,她的睫毛浓密纤长,眉形细长弯曲,是和她头发一样的十分诱人的黑棕色。 这是一个极具异域风情的女郎,没有人会怀疑她是这条街上最漂亮的女人。 即便她对面不远处就站着一个嫩的几乎能掐出水的十八岁小姑娘。 她的骤然出现带给丛宁十分惊艳的视觉冲击。即便她的头发略有几分散乱,发尾干燥,身上水红色薄纱长裙的质地透着明显的廉价感,走路的姿态也不够文雅。 丛宁瞬间愣在了原地。 她脸上的神色其实显得有点可笑,双眸圆睁,乌黑透亮的眼眸中满是惊艳痴迷的神色。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痴迷。 丛宁很快反应过来,她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残留着婴儿肥的白净脸颊上瞬间浮现一抹薄薄的红色。 对面的女人虽然给人一种在街道上闲逛的感觉,但其实速度并不慢。她很快近到丛宁身前,在从丛宁身旁经过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宇间的肌肉一紧,倏地停了下来。 她的姿态确实不够文雅,站定时,像一根歪歪斜斜的柱子,总是站不直。 她身体的每个关节、每寸肌肉,甚至连隐隐透出皮肤的青色血管都透露出轻佻、随意的感觉。 她站在丛宁身前,双手抱胸,略垂了眼眸,定定地瞧着丛宁。 她们离的很近,于是丛宁发现...自己几乎矮了她大半个头! 丛宁第一次懊悔自己在成长期挑食的行为。 她抬起眼皮看向对面的女人,目光在她明亮有神的棕色眼眸上扫过,既疑惑又有稍许的紧张。 -- 第24页 “你是有什么事吗?”少顷,丛宁开口问道。 她语气认真,并没有因为一个陌生人的骤然打量而显得不悦。 不过这或许是因为身前的人是同性,而且还是她目前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的缘故。 “有事。”女人声音轻柔的开口,说:“方便帮我一个忙吗?” 她一点也不客气,语气显得十分随意,好像丛宁不是她第一次见面、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而是和她相识已久的朋友。 丛宁闻言开始认真打量起面前的女人。 这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 但现在,丛宁却根据这个女人的声音判断出——她并不年轻。 她应该...不止是二十多岁? 察觉这一点,丛宁不由得有点紧张。她的社会经验十分有限,身边不是和她同龄的罗赛、图安,就是年龄很大的朱莉嬷嬷。 像这种或许在三十岁以上的成熟女人,她接触的并不多。 不过她还是立即问道:“什么事?” 女人说:“我在躲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变态。”女人红唇轻启,轻佻又鄙夷地说道。 她细长的黑棕色眉毛扭出不耐烦的弧度,微微侧头,视线落在侧后方街道转角处一个沉默跟随的身影上。 看身形,那似乎是个年轻男人。 只是当女人侧头看去时,那道沉默而立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荫和街道转角造就的夏日迷宫。 丛宁知道漂亮的女人总是会有很多的仰慕者,不过能被对方称作‘变态’的一定是做了很多过分的事! 对于女人的请求,丛宁很乐意帮忙。她伸长了脖子一边谨慎地朝四周看去,一边问:“我要怎么帮你?“ 朱娅垂眸,饶有兴致地看着身前的小姑娘,觉得她此刻像极了一头准备战斗的小牛犊,一张小脸摆出严肃的神情,嘴角紧绷,黑亮的眼眸谨慎地朝四周探去,有种...憨厚又机灵的感觉。 朱娅突然问道:“你不是芙和区的人吧?” 丛宁‘啊’了一声,说:“不是,不过这有什么问题吗?” 朱娅:“没问题。” 丛宁问:“那我要怎么帮你?” 她的拳头已经捏紧了,毕竟变态可不好对付! “帮我把他引开就好。”朱娅淡淡地说道。 在这短暂的交流中,丛宁发觉......身前的女人其实只是有着一具性感的身材和五官浓艳的面孔。 女人说话时的语气、面部的细微表情、和笃定清明的眼神其实都和性感、魅惑没有丝毫关系。 某个瞬间,丛宁甚至觉得她有点男孩子气。这或许是因为她总是随意、懒散的缘故。 和丛宁的拘谨不同,对面的女人就像是一张自然铺开的网。芙和区掺杂着潮湿木料气息的微风从网格中无声无息地穿过,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突兀的痕迹。 她是那样的大方、自然,不见一丝拘谨和胆怯,像是毫不在意周围人打量的目光,又像是......她本来就是这里的一员。 而且还是资历颇深的那种。 丛宁突然警觉起来。 她在芙和区待的时间并不长,对这里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贫穷。 因为穷,所以总是吃不饱饭,牛奶是临近过期的产品,面包又黑又硬,即便是熏肉也总有一股怪味。 可是除去贫穷,在朱莉嬷嬷口中,芙和区还是一个...肮脏、放荡的地方。 这个‘肮脏’并非是单纯指向街道的整洁程度,而是有着更深层次的含义。 丛宁不动声色地问:“那个人是你的追求者吗?” 朱娅眼睛眯了起来,她似乎在回忆一些事情,过了会,她轻声哼笑一声,说:“不是。” 这两个字她说的干净又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丛宁问:“那你是这里的人对吧?” “当然。”朱娅好看的眉头轻轻挑起。 “那他呢?”丛宁继续追问。 朱娅闻言,垂眸淡淡地看向丛宁,说:“小朋友,你不想帮忙就直说。” 丛宁听了简直想要跳脚!她可是一片好心,只是发觉事情走向不对多问了几句罢了。 毕竟漂亮的女人最危险不是吗!? 芙和区过去是远近闻名的奴隶养殖基地,如今奴隶制度虽然早已废除,但人口拐卖可从未断绝。 这女人没准是人口贩子。 犹豫片刻,丛宁试探着发问:“那我要怎么把那个人引开,他现在又在哪?” 朱娅侧身看去。 这次,因为她停留在街上和丛宁说话的时间太长,那个消失的年轻男人又再次出现了。 他没在躲避朱娅的目光,静静地站在街道的转角处,一半的身体被建筑遮挡,另一半落在树荫下。 丛宁顺着朱娅的视线看去。她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越过朱娅的肩头...落在对面的青年脸上。 那是个沉默中带着几分书生气的少年,但此刻的目光却显得有几分沉郁—— 朱娅垂眸,看向低头像只鹌鹑似的躲在她胸前的少女,眉头轻轻挑起,问:“怎么了?” 丛宁低头缩脑,额头几乎抵到了朱娅的胸上,她声音中带着几分不自觉地颤抖,说:“那个...那个变态我认识!” 朱娅闻言笑了起来,伸手托着丛宁的下巴,将她的脑袋抬起,说:“原来是朋友啊,这就好办了。” -- 第25页 “不是朋友。”丛宁说。 她又想将头埋下去了。 朱娅:“怎么说?” 丛宁余光瞥去,确认那人的目光一直落在朱娅身上,没有注意她。但她还是谨慎的垂着脑袋,借着朱娅高挑的身形进行遮掩。 “我只是认识他,但没和他说过话。” 丛宁说道,同时脑海中闪过那人站在街道转角处沉默地看着朱娅的目光。 那是一种专注又克制,温和中却又带着几分动物狩猎般的灼灼目光。 ——的确很像变态! 这时,丛宁已经不在怀疑朱娅是人口贩子,因为她口中的变态是罗素,罗茜的双胞胎哥哥,帝国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的继承人。 罗素和费洛、霍森、罗赛是同一个圈子的人,关系很好,过去几年,他的身影时常出现在别墅内。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丛宁却十分确定...和费洛、霍森相比,罗赛和罗素要更为交好。 这倒不是说罗素是罗赛最好的朋友,毕竟对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这样的说法显得太过幼稚。 但罗赛对罗素确实有着十分深厚的信任。 丛宁这次来芙和区是偷偷来的。 她不想被罗素看见。 罗素不会特意向罗赛或者朱莉嬷嬷告状,说在芙和区见到了丛宁。但在下次和罗赛见面时,一定会不经意间提起这事。 ? 第14章 “你很怕他么?”朱娅问,她的语气轻松,丝毫不见被变态骚扰跟踪的紧张。 丛宁于是想起方才被她忽略的一些不合常理的细节。 这个女人是突然停在丛宁身前,似乎只是在街上随便抓了一个人来用。而且她开口让丛宁帮忙引开变态时,脸上不见丝毫的胆怯和紧张。 ——她只是显得有点不耐烦,或者...还有点嫌弃? 丛宁想起女人红唇轻启,轻佻又鄙夷地说‘一个变态’,还有她黑棕色眉毛扭出的不耐烦的弧度。某个瞬间,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这件事的精髓所在。 “他是我哥哥的朋友。”丛宁说:“我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我家里人不让我来这,如果被他发现我在这,我哥哥和奶奶肯定也会知道。” “我会挨打的!”丛宁把事情往严重了说。 朱娅垂眸看着小姑娘面部丰富到有些滑稽的表情,淡淡地‘唔’了一声,没有接话。 丛宁等了一会,没有忍住,抬起眼皮悄悄打量她一眼,试探着问:“所以...你可以帮我吗?” 朱娅‘嗬’地笑了一声,问:“怎么帮?” 丛宁伸手一指远处的罗素,说:“帮我把他引开,不要让他发现我在这里!” 风水轮流转。 三分钟前,朱娅让丛宁帮忙把罗素引开。现在...丛宁又将同样的请求抛了回去。 ——这只能说明罗素作为男人,确实不招女人待见。 朱娅视线一转,直直地看向街道转角处的罗素,目光放肆地在他年轻俊秀的面庞上游走,突然觉得...在那种古板保守的精英教育下成长起来的罗素,...或许还不是一个男人。 19岁,这个年纪在芙和区,不说是几个孩子的爹,至少也和女人在床上痛痛快快地翻滚、你来我往了无数次。 但在南岸,却很可能连女人的手都没拉过。 “你可以帮我吗?”丛宁问。 朱娅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 丛宁闻言,脸上的笑还未绽开。朱娅却又抬起下巴,用一种挑剔的眼神看向她,流氓似地问:“我帮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丛宁想了想,说:“钱,我可以给你钱。” 话落,她有些担心地问:“这算是好处吧?” 毕竟有的人不食人间烟火、视金钱如粪土。 “算,当然算。”朱娅变脸极快,她眼睛微微弯起,柔情蜜意地看着丛宁,说:“你先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 丛宁点头,她转过身背对着罗素的方向。 朱娅转身,漫步朝罗素走去。 罗素察觉到朱娅的反常,脸色微怔,某个瞬间似乎想要逃离这片阴沉古旧的街道,离那个女人远一点。 但见朱娅目标明确地朝他走来,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他身上,他又忍住了离开的冲动,沉默地立在原地。 丛宁因为好奇,中途偏过头悄悄朝那处看了一眼。 她看见......刚才还让她帮忙引开变态的漂亮女人站在罗素身前,因为离的较远,丛宁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而罗素低头看向身前的女人,下半张脸被女人编着细长小辫的后脑勺遮住。 丛宁看不清罗素脸色如何,唯一能清晰瞧见的只有他温和却沉默的眉眼。 下一瞬,罗素转身离开。 丛宁双眸微亮,突然就觉得...这个女人很厉害! 朱娅懒懒地走回到丛宁身前,要钱的手还没伸出去,丛宁就一脸讨好地将一个墨绿色的钱包奉了上来,姿态十分恭敬。 “这里面的钱不多,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等我回家后我再把钱寄给你。”丛宁看着朱娅,目光灼灼地说道。 朱娅闻言,漫不经心地从长裙腰侧下方一个隐蔽的衣兜里掏出一个软壳烟盒。 烟盒以红色为主色调,上面绘有一个半.裸女郎,画面本该十分香艳,但因为烟盒被她捏的皱皱巴巴,半.裸女郎的脸和胸也被她捏的变形,一时间给人粗俗又滑稽的感觉。 -- 第26页 她的作风十分老派,没用打火机,而是又掏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根细长的劣质火柴,划燃后将烟点燃。 她吸烟的时候终于显出了一丝女性特性,性感的唇瓣含住细细长长的女士香烟。少顷,红唇微启,吞吐烟雾时细长弯曲的眉毛轻轻挑起。 她的美丽毋庸置疑,丛宁想。 她抽烟的动作也很性感。可与之相比,随着一缕青烟升起,又被风吹散,她身上那种...大姐大的流氓气质,也愈发明显。 她没有接丛宁的钱包,只是抬了抬下巴,问:“里面有多少?” 丛宁像是被□□大哥堵在巷口收保护费的乖学生,打开钱包低头仔细数了起来,“1300块。” 朱娅笑了一下,说:“给我300就好。” 丛宁抽出300给她,不放心地问:“这钱够吗?你如果没有钱,可以找我要。” “够了,300块足够我喝半个月的酒。”朱娅淡淡地说道。 她接过丛宁递来的钱,转身就走。 丛宁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朱娅侧头看她,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丛宁一脸严肃,说:“喝酒。” 她猜到这个女人是要去酒馆买酒,所以打算跟过去套近乎。 在朱娅三言两语就将罗素打发走时,这个漂亮的女人在丛宁心中的形象已然变得高大上起来。 丛宁很喜欢她。而且...想到自己被朱莉嬷嬷关在浴室抽打的往事,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结交几个厉害的朋友。 朱娅没有排斥丛宁的靠近。她一边快步朝酒馆走去,一边漫不经心地扫了小姑娘一眼,想起什么,问:“你刚说你是罗素朋友的妹妹,哪个朋友?” 丛宁说:“罗赛,我是罗赛的妹妹。” 在外面,丛宁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罗赛的妹妹。 当然,罗赛承不承认是另一回事,反正她就是他的妹妹! 朱娅倏地停了下来。 丛宁察觉后,也停下脚步。她抬眸有些莫名地看着这个性感高挑的美人,问:“怎么了?” “你是认识罗赛吗?” 朱娅:“我认识他妈。” 丛宁:“.........” 朱娅淡淡道:“我记得她就生了一个。” 这个她是指党梵。 党梵的家族掌握帝国经济命脉,父亲更是黑市最大的军火商人。她在怀特城出生长大,接受的是上层阶级毋庸置疑的精英教育,身边的朋友也非富即贵。 而这个漂亮的女人,穿着质地廉价的红色纱裙,吸着味道很冲的劣质香烟,皮肤晒成蜜黄色,发尾粗糙干燥,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值钱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她出现在这片阴沉古旧、内里或许还充斥着各种乱象的街道,一点也不显得违和。 她是这里的人,是这里的一份子,或许这么多年...一天也没有离开过。 她和党梵是两条路上的人,按理说...不应该有任何交集。 丛宁心中疑惑,开始回想她在提起党梵,说出那句‘我记得她就生了一个’时......是什么样的语气。 “你多大了?”朱娅突然问道。 丛宁一怔,说:“18。” 朱娅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又问:“叫什么名字?” “丛宁。” 这两个字出现,朱娅嘴角微垂,瞬间沉默了下来。 她低头,定定地瞧着丛宁,目光微黯。 丛宁小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朱娅又掏出一支烟,吸了一口,长长吐出一口气,说:“你妈我也认识。” 丛宁其实更想这个女人用‘母亲’来代替‘妈’这个字。虽然你妈、他妈和你母亲、他母亲意思一样,只是显得更口语化,但从这个漂亮的女人嘴里说出来,却总觉得有点奇怪。 当然,丛宁确认...这个女人并没有骂人的意思,她只是在某个瞬间......显得有点情绪化? “你叫什么?”丛宁问。 “朱娅。” “朱娅,你——” 朱娅打断她的话,说:“叫阿姨。” 丛宁:“.........” 朱娅刚才和丛宁说话时还十分随意,并且流氓似的找丛宁要钱买酒喝,现在却开始和丛宁讲起尊卑来。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丛宁,神情认真,似乎隐隐...还有点不好意思。 丛宁抬眸,和朱娅目光对视。 她平日不算机灵。这时,乌黑的眼眸却滴溜溜乱转,显然在心里计划着什么。 少顷,她十分乖巧地叫道:“朱娅阿姨。” 阿姨两个字丛宁其实有点说不出口,因为在她看来,朱娅的年龄似乎还没到她可以喊阿姨的程度。 虽然丛宁知道她肯定不止是二十多岁。 丛宁这声阿姨让朱娅的脸色有所好转。她似乎还挺喜欢丛宁这么叫她。 “走吧,聊聊。”朱娅说。 虽然朱娅让丛宁叫她阿姨,但她并没有做一个阿姨该有的样子。 她没有将丛宁给她的三百块还回去,并且还将18岁的丛宁带到了她口中的酒馆。 虽然在面对丛宁时她身上懒散、轻佻、粗俗中又带着点男孩子气的气质消失不见,脸色变得正经,眉宇紧绷,一脸心事的模样,但仍旧不像一个长辈。 这从她给丛宁买酒的行为就可以看出。 -- 第27页 当然,她站在收银台前,仰头看向对面墙壁上的酒单点酒时,似乎想起了丛宁才18岁,于是装模作样要给丛宁点汽水或者果汁。得到那个年轻的酒馆老板的讥讽后,她毫不犹豫地......给丛宁点了一瓶啤酒。 ? 第15章 朱娅带丛宁去的并非街边常见、普通意义上的小酒馆。 ——它更像一个快要经营不下去的杂货铺。 杂货铺面积不大,有上下两层,在一个人流量极少的街道深处,位置十分偏僻。店里的环境也不好,虽然门窗大开,但光线仍旧阴暗,东西杂乱地陈放着,种类很杂。 丛宁视线粗粗扫过,就看见香烟、酒精、矿泉水、杂志、刀具等数类性质不一的商品。 好在店铺里面还算干净,空气中也没有奇怪的味道。 年轻的男老板见有客人上门,不在吝啬,大方地将一楼店铺的灯全部揿亮。又打开老旧的唱片机,让曲调轻柔的音乐顺着空气缓缓流淌。霎时,小酒馆悠闲懒散的气氛就突显了出来。 ......虽然这家店实际上还是一间杂货铺。 丛宁和朱娅坐在店内唯一一张靠窗的小木桌前,她举起啤酒瓶想要和朱娅碰杯,朱娅却只瞥她一眼,问:“喝过?” 丛宁老实摇头:“没有。” 她就是想和朱娅碰一下。 朱娅哼笑一声,说:“你和你妈倒还挺像。” 丛宁的母亲和外祖母在世时一直从事色情行业,甚至连外祖母的外祖母或许也是这个行当的人。 但朱娅身上却没什么风尘气。 “你真的是我妈妈的朋友吗?”丛宁问。 丛宁随母姓,她11岁才到姑姑柏雪身边生活。一周后,被循声而来的党梵带走。 按理说,她11岁之前都和她那个作为应召女郎的妈妈生活,但却神奇地对那个女人没有太过深刻的印象。 她只知道那个女人叫丛芸,是个有点犯傻但十分强大的女人。 虽然丛宁一度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用‘强大’这样一个词来形容一名应召女郎。但她后来想通了。‘强大’二字...或许是指那个女人的内心。 对于丛宁的询问,朱娅只简短地‘嗯’了一声,她问:“你说你18岁?” 丛宁点头。 朱娅的脸色顿时变得奇怪起来, 她说她是丛宁母亲的朋友,但却从一开始就向丛宁打探那个女人的消息,发觉丛宁一问三不知后,脸色更加奇怪了。 她没在继续问下去,而是用目光细细打量起从宁精致却略显稚嫩的脸孔。 朱娅:“你被党梵收养了吗?” 丛宁:“我也不知道,我的户口是独立的。不过他确实在给我钱用。” 这个他是指罗赛。 不过在丛宁看来,罗赛既代表着党梵。 朱娅轻轻颔首。她没在追问党梵对丛宁好不好,或者这些年她过的怎么样,而是话锋一转,问:”你刚才说你是偷偷来这的,这是什么意思?” 丛宁于是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一告诉朱娅,其中有金波来找她,也有传说中诡异恐怖的金发女郎突然出现在别墅后花园,将安娜和罗茜重伤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朱娅一点也没有长辈的样子,但丛宁却觉得她很亲切,并且值得信任。 丛宁上半身微微前倾,说:“朱娅阿姨,我当时抓住安娜的肩膀,不是想让她帮我挡掉那些伤害。” “——我是想带她走。” 朱娅闻言,纤长浓密的黑棕色睫毛微抬,她的目光在这一瞬显出一种幽暗、莫测的微光。 丛宁有点紧张地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唇瓣,压低声音说:“朱娅阿姨,你相信吗?那时我是想要带安娜离开,带她安全的离开那个地方。” 这是一个秘密。 一个...连罗赛也不知道的秘密。 “虽然我的精神力测评无限接近于零,身体素质也一般,但在那个时候,我有能力保护好她。” “这是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我可以——” 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女人面前,丛宁突然有了极强的倾诉欲,她几乎要将那个秘密吐露出去! 桌对面的朱娅却冷不丁地开口,“丛宁,秘密只有你自己知道才算秘密。”她警告道。 丛宁一怔。 这时,一道清润温沉的男人嗓音从头顶落下。同时出现在丛宁眼前的还有一个表面凝着细小水珠,明显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粉色易拉罐。 “你要的饮料。”年轻的店铺老板装作不经意地说道。 丛宁说:“我没要这个。” 男人瞥了眼她手上那瓶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黑啤,说:“我请你的。” 丛宁闻言微怔,仰头朝他看去。 面前的人身形高挺,穿着白色汗衫,留着典型的寸头,单眼皮,面部轮廓却十分柔和。 在丛宁朝他看去时,他也正垂眸看着丛宁。他看的十分认真,不过目光中并不带着某种打量。 他只是在认真地看着她。 丛宁第一次被一个陌生人请客,她不懂这个老板是怎么做生意的,刚朱娅给她点饮料的时候他还说没有,现在又不要钱地送了上来。 但在和男人目光对视了几秒后,她一张脸突然就红了起来。 作为在贫民窟出生并长大的漂亮女人,朱娅别的不擅长,但对那些男人打着什么心思、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几乎一清二楚。 -- 第28页 她眉头一皱,正要把这碍眼的男人赶走,见丛宁一张脸红的像水蜜桃似的,一副明显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又在瞬间改变了主意。 党梵是将这孩子养成了一个小古板,还是一个...纯洁的小傻瓜? 朱娅嫌弃地‘啧’了一声。 丛宁没有看见朱娅变化的神色,她收下男人递来的桃子味汽水,一本正经地说:“谢谢。” 她收回看向男人的目光。 那人却没立即离开,而是垂眸看着丛宁黑乎乎的脑袋,说:”我叫王十安。” 丛宁眨巴眨巴眼睛,视线落在对面墙壁上一个虚无的点上。过了会,她说:“我叫丛宁。” 丛宁声音清脆,咬字也十分清晰,简单的几个字硬是念出了抑扬顿挫的感觉,给人一种小学报道的第一天,站在讲台上向全班同学自我介绍的感觉。 带着点郑重、新奇和稍许的紧张。 朱娅看不下去了。她冷冷地瞥了年轻的店铺老板一眼。 王十安眼帘微垂,裂开嘴无声地扯出一个十分张扬又带着点傻气的笑。 随后,他看向朱娅,心情很好地说:“朱娅,今天我请客,你们有什么想喝的或者吃的,我去买。” 朱娅眼眸微挑,上半身懒洋洋地朝后倾靠,后背抵在又冷又硬的墙壁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手中的啤酒。 她没说话,眼睛看向对面的丛宁。 王十安顺利成章地将目光落回到丛宁身上。他声音温沉地问:“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丛宁正要说没有,对面的朱娅却是毫不含糊地开口道:“卤鸭脖、鸡爪、香肠、豆腐干,再加一盘花生米和小份的凉面。对了,再去超市帮我买袋薯片。” 朱娅好像早就习惯男人们去替她跑腿办事,指使起来十分自然。 她说完,看向对面脸孔精致却残存着几分稚气的小姑娘,淡淡地问:“你呢?想吃什么?” 丛宁见朱娅这样,也不在客气。她仔细想了想,说:“圣代冰淇淋,或者...小蛋糕之类的甜品?” “还有吗?”王十安耐心地问。 “没有了。”丛宁摇头。 朱莉嬷嬷一直把丛宁当孩子对待,一年四季都严格把控她甜食的摄入量。最近因为安娜的事,朱莉嬷嬷更是气的停了她每两天一个的冰淇淋,新做的甜品也不在让她品尝。 王十安暂时离开店铺去给朱娅和丛宁买下酒菜和冰淇淋。 丛宁双手捧着冰冰凉凉的易拉罐,想到待会就能吃到久违的甜品,难免有些激动。 对面的朱娅却是仰头将啤酒一饮而尽,懒洋洋地站起身,在店铺一楼悠闲地走动。 她来到放杂志的竖向木架,随意拿起一本,低头迅速翻看。过了会,又走到收银台,伸长了脖子去看王十安放在台面上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估摸着王十安快要回来,朱娅走回到竖向木架前,挑了几本感兴趣的杂志,这才转身对一直看着她的丛宁说,“走吧。” “......”丛宁目瞪口呆:“他还没有回来。” 朱娅没多解释,只微微眯了眼睛,问:“走还是不走?” 朱娅和王十安,或者说朱娅和圣代冰淇淋,丛宁自然会选择朱娅。 她起身和朱娅离开。 他们离开不久,金波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丛宁因为被朱娅带离芙和区的中心地段已经有一段距离,现在再赶过去不太方便,于是和金波商议了新的见面地点。 挂断电话,丛宁向朱娅要她的联系方式。 朱娅给了。 丛宁低头打字,在联系人姓名那一栏,省却了阿姨两个字,只写了朱娅。 朱娅见了,说:“这么没礼貌吗,我可比你大了近两轮。” 丛宁说:“可是那个人也只是叫你朱娅。如果我再叫你阿姨,会有种小他一辈的感觉。” 她指的是那个年轻的店铺老板王十安,那人看着...也就25、26的样子。 朱娅说:“你这脑袋能别总学别人坏的地方行吗?” 说完,她又问:“你知道他对你有意思吧?” 丛宁:“.........” 她其实不知道。 朱娅见丛宁一脸白痴的模样,眼睑微挑,突然附下身,低头凑近丛宁耳畔,说起悄悄话来。 她神色严肃,说出的话却十分轻佻: “那男人喜欢你呢,不说一见钟情,也是很有好感。” “他在向你示好,你没看出来吗?” “他脸长的还行,不算特别好看,但算白净。而且身材很好。我刚看见他放了两个哑铃在收银台后——” 朱娅话语倏地一顿,皱眉问:“你脸红什么?!” 丛宁支支吾吾。 朱娅笑了起来,问:“难不成你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朱娅其实早就猜到了这一点,她是故意这么问的,只是丛宁的反应和她预想中的不同。 丛宁轻轻点头。随后,她仰起一张被太阳晒的微红的脸蛋看向朱娅,有点急切又有点高兴地问:“你说他喜欢我?” 朱娅淡淡地应了一声,对着丛宁柔美纯净的笑颜,神色逐渐温柔了起来。 丛宁没有忍住,噗的一声笑了起来。她笑的像只吃面包的仓鼠,窸窸窣窣,期间还想把头埋下去,是朱娅强行托着她的下颌,才将她那张满是笑意的脸摆在太阳底下。 -- 第29页 丛宁甜甜道:“朱娅阿姨,我很高兴。” 朱娅:“高兴什么?” 丛宁浓密的眉头一扬,说:“有人喜欢我。” 这是一个肯定句。 “这算什么?”朱娅盯着丛宁那张还未完全长开的漂亮脸蛋,幽幽道:“以后会有更多人喜欢你的。” 丛宁听了又嘻嘻笑了起来。 朱娅本来还想说......那些人喜欢你,不仅会拿出私藏在冰箱里的汽水给你喝,会花钱请你吃好吃的,还会想要亲你,摸你的胸,甚至是上.你。 但看着丛宁那副笑的略有几分猥琐的面孔,她又忍住了。 朱娅再次确认——党梵将这孩子养成了一个单纯的傻瓜。 不过在南岸,像丛宁这样的姑娘并不少。那些出生上层阶级、家庭观念保守的女孩子,在听见朱娅那番话时,或许会眉头紧蹙,摆出一脸严肃的模样,或许会暗暗羞红脸,但绝不会露出像丛宁这样带着点得意的天真笑容。 这样看,这孩子也还有救。 ? 作者有话说: 下面还有一章加更 第16章 丛宁那天下午过的很开心,和朱娅分开后,她顺利和金波在约定的地点见面。 金枝本来也要来,但因为临时有事耽搁,错过了和丛宁见面的机会。 那天下午,金波独自一人带丛宁逛了很多地方。 他对丛宁很好,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好,细心、妥帖、甚至带着点纵容。 丛宁最初以为...金波对她好,是因为愧疚。 毕竟金波的母亲柏雪从柏安手里继承了一栋小木屋,虽然不值钱,但至少让柏雪和她的孩子有了居住的地方,不必在外流浪。 但当柏安的骨血丛宁找上门时,这个女人却毫不犹豫地将年幼的丛宁卖给党梵,甚至在几年后又找上党梵,用一种很恶心的方式,要了一笔钱。 可直到金波接到金枝的电话,丛宁听到...他用木讷却温和的语气哄着因为没能和丛宁见面而有些遗憾的金枝,看见他脸上无奈的笑意时,才发现......金波对自己的态度其实和对金枝一样。 金波并非是在讨好或者弥补丛宁。 他对丛宁好或许有愧疚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作为一个哥哥下意识对年幼的妹妹的照顾。 丛宁突然就释怀了。不仅如此,她瞬间得寸进尺,不说爬到金波头上,但也和金枝一样开始变得有点任性、有点无理取闹,爱撒娇、还要有人哄着。 和金波在一起时,虽然身边是古旧破败的街道,四周也总有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商铺里同样包装的糖和她之前吃的味道并不一样,糖精味很重,圣代冰淇淋掺了很多水,拿在手里不一会就化了,得赶紧把它吃完。 在舔完最后一口冰淇淋时又不小心看见一个当街撒尿的男人,目睹他抖一抖、甩一甩、然后十分自然地拉上牛仔裤的拉链。 但丛宁还是开心! 她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整个人瞬间鲜活了起来。 只是这一切,在回到南岸时就像灰姑娘午夜十二点的水晶鞋,瞬间消失了。 丛宁的情绪变化很大。 在推开别墅的大门前,她垂眸看见口袋里装着的那罐粉色的桃子汽水,想到朱娅说的‘他喜欢你’,不由得咬着下嘴唇,垂着脑袋,低调又得意地嘻嘻笑了起来。 而在看见粉色易拉罐旁...各色糖纸包装的廉价糖果,想到一脸憨厚,对她颇为纵容的金波,她脸上的笑容便更大了。 只是推开门,在一楼客厅看见费洛他们时,这种开心的心情又在瞬间淡了下去。 丛宁发现...和刚认识的朱娅、王十安,甚至是有血缘关系的金波相比,她其实......更在意费洛他们。 她在七年前就认识他们。那时候她还小,如果罗赛在家,她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见到他们。 她羡慕他们总是成群结队在一起,羡慕他们身边有真正疼爱他们的家人,羡慕他们的家世,羡慕他们拥有的高贵的血统,甚至连他们作为被家族觊觎厚望的年轻一辈,在成长过程中必须经受的严苛的考验、无休止的精神压迫、生理疼痛也十分羡慕。 她知道这些人在青春期每个躁动的夜晚,都会因为精神力的剧烈波动而致使皮肤绽开一条条细小的裂缝,血珠和微咸的汗水顺着皮肤缓缓流淌。 他们会和罗赛一样痛的脸色发白,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甚至在黑沉的夜里因为无休止的疼痛而狼狈的叫喊出声。 可丛宁还是羡慕。 她想要融入他们,想要和他们一同经历那些严苛的考验,交流修习精神力的心得,或者在某个瞬间对家族的严苛管教露出不服甚至是憎恨的情绪。 她想要显得和他们一样。 可是她不能。 她的血统低贱混杂,精神力微弱到连帝国最精密的仪器也测试不出。 她的身份卑微,13岁时,她的亲姑姑柏雪在南岸又哭又闹,只为再找党梵要一笔钱。 这笔钱,是从丛宁身上来的。 柏雪在众人面前声称,她把丛宁卖给了党梵。可事实是...亚瑟帝国从未存在奴隶制度,奴隶制度是孤月国的产物,而孤月国早在三十年前就被亚瑟帝国吞并。 可党梵还是给了柏雪想要的钱。但她并没有收养丛宁。 -- 第30页 丛宁在罗家的身份不清不楚。 党梵从未将她正式介绍出去。而当有人询问丛宁的身份时,她不会说丛宁的父亲是她的朋友,而是冷着一张脸说......丛宁是她在路上捡来的小狗。 而那些人对小狗丛宁的兴趣有限,听到这个回答后,很快就不在细问了。 丛宁的存在感一直不强。而随着七年的家庭教育和日常的足不出户,她在南岸同龄的年轻人眼中几乎成了一个透明人。 年幼的丛宁对费洛、罗茜他们是羡慕。而随着年岁增长,她开始仰望他们。 而唯一不变的是,......她想要靠近他们。 人总是需要朋友的,丛宁也一样。 ...... 丛宁站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和费洛、霍森他们打声招呼,问一问安娜和罗茜的近况。 只是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霍森是第一个发现丛宁身影的人,他沉静的目光不经意从丛宁身上扫过,眉头下意识扯出一个细小的弧度,神色略微有些排斥。 他很快转开视线。 一旁的费洛的目光则比霍森更为严肃,但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丛宁一眼。 他们似乎正在商议某件事情,围成一圈坐在沙发区,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严肃,连罗赛也不例外。 只是......罗赛乌黑的目光比所有人都更为沉郁,也更为凌厉。 他很快察觉到周围人的异样,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去,看见对面拎着一个透明塑料口袋的丛宁。 丛宁咬着下嘴唇,有些窘迫地和罗赛目光对视了一瞬,余光...突然扫到他身旁坐着的温寒明显排斥的目光。 安娜和罗茜受伤那天,温寒不在场。可这并不妨碍他知道事情发生时所有的细节。 他眉头紧蹙,眉眼间满是对丛宁的排斥与不喜。 丛宁一下午的好心情瞬间消散。 她低着头,转身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上到二楼。但在进入卧室后,她整个人瞬间垮了下来,连塑料口袋里的桃子味汽水和糖果都没能让她的心情好转起来。 ...... 天色转暗,夜幕降临。 丛宁躺在床上。她没开灯,只庭院的景观灯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户玻璃落了进来。 屋内不算昏暗。 丛宁仍旧穿着那身外出的衣服和鞋袜,身上残留着淡淡的汗味。她没打算就这样睡过去,只是因为身体的疲惫和低落的心情,一挨上床就再也不想动弹。 她紧闭双眼,迷迷糊糊间......梦见了罗茜和安娜,还有费洛、霍森,最后...是罗赛。 突然,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昏暗,耳边却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直到片刻后,眼睛适应黑暗,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一道高挺劲瘦的男人身影出现在丛宁眼前。 丛宁眼睛眨了眨,默不作声地从床上坐起。 罗赛见她醒了,伸手揿亮床头的落地灯。 暖融融的光线霎时溢满床头的一角,罗赛的身影被黄色的光线包围,恍惚间少了平日那种沉郁冷厉的感觉。 不过这只是丛宁的错觉。 因为很快,罗赛开始说话了。 “在后悔之前做的事?”他低声说道,目光中满是探究。 “......”丛宁:“后悔什么?” 她一头雾水,但话音刚落,却是瞬间反应过来。 罗赛是指十天前,在玫瑰花园发生的事。 当时丛宁将安娜扯到自己身前,试图让流血过多而无力反抗的安娜当自己的人.肉盾牌。若不是罗茜反应迅速,安娜现在已经没命了。 不过罗茜因为救安娜和丛宁,却遭受了极为严重的创伤,至今在家卧床休养。 那一幕,所有人都看见了。 “现在知道后悔了。”罗赛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是觉得惭愧?” 丛宁闻言,闷闷不乐地低下头,牙齿几乎将下嘴唇咬出一个血印来。 她知道罗赛和那些人一样,也认为她当时是想让安娜替自己去死。 她不想理会罗赛。 罗赛却在丛宁的眼睛适应落地灯晕黄的光线后,揿亮了房间里的大灯。 霎时,屋内灯光大亮,罗赛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白炽灯下。 他拿起丛宁随手丢在床头柜上的塑料口袋翻看。 丛宁余光瞥见,猛然惊醒,忙伸手将那个皱巴巴的塑料口袋抢了过来。 罗赛任由她将东西抢了回去,抬起眼皮,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沉郁的目光打量她。少顷,十分突然地问:”今天去了什么地方?” “就随便在外面逛了逛。”丛宁神色自然地说:“朱莉嬷嬷最近断了我的零食,这是我偷偷买的,你不要告诉她。” 罗赛闻言,暗暗打量丛宁面部表情的目光散去。他没在纠结那个皱巴巴的塑料口袋,而是语气平和地问:“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吗?” 丛宁:“什么?” 她这段时间情绪乱的很,都没心思去注意录取通知书和报考大学的事。 而且她学习不好,也不爱学习,之所以想继续读下去,不过是想要显得和其他人一样罢了。 罗赛见她那从惊讶到恍然的表情变化,就知道她没有留意邮箱里的信件。 他转身朝外走,临出门时脚步一顿,回身目光散漫地朝丛宁看去,语气随意地说:“那件事你做就做了。只要敢作敢当,承认自己胆小怕事、卑鄙无耻也没什么不好。” -- 第31页 丛宁闻言,气的拎起一个枕头朝他砸了过去,“你才卑鄙!” 罗赛轻轻松松抓住她砸来的印着碎花的蓝灰色枕头。 他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丛宁,说:“我是卑鄙。不过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可以把我扯到你身前来挡箭。我会比安娜或者其他人更好说话......”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乌黑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丛宁,用一种平静但又略带调戏的口吻缓缓说道:“并且我不会生你的气。” ? 第17章 罗赛似乎认定丛宁拥有卑鄙、无耻这两种恶劣的品德。 丛宁却不这么认为。 她无法容忍有一个这样看待她的人时刻在身边晃动,于是趁着罗赛离开,迅速起身,将卧室的房门反锁。 她下定决心要和罗赛划清界限! 可等丛宁洗漱完,穿着干净的睡衣从浴室出来,却看见罗赛坐在床沿上正安静地等着她。 丛宁一张小脸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她默不作声地朝房间中央的大床走去,没有理会坐在床沿上的罗赛,径直越过他,从另一侧上床。 她侧身背对着罗赛,将印着雏菊的蓝灰色凉被紧紧地裹在身上,闭上眼睛。 罗赛黑眸微沉,回身看向将自己裹成蚕蛹的女人。 丛宁觉得...罗赛或许会很快离开。 但他没有。 在丛宁闭上眼的下一瞬,他平静到听不出丝毫起伏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起来。” 丛宁和金波在一起时,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嘻嘻哈哈,有点任性、有点无理取闹,会撒娇,还要有人哄。 可现在,在罗赛面前,她却如同最忠诚的士兵。罗赛一个指令下来,她立刻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如同反应敏捷、一丝不苟地执行长官指令的新兵。 罗赛将手里的信件扔了过去。 丛宁伸手接过,低头将信件拆开。 里面是帝国文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通知书外壳以银色为主色调,翔云纹饰装点四周.,打开看,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由硬壳纸构成的三维立体的微缩学院模型。很震撼,并且透着十足的奢华。 丛宁不由得开始猜想...制作这样一份录取通知书要耗费多少金钱? 可能这就是老牌贵族大学的格调。即便这所大学已逐渐没落为第一军校的后花园。 “我开学要住校!”丛宁仰头说道。 罗赛眼帘微垂,语气散漫,说:“随你。告诉朱莉,她会为你准备好开学需要的东西。” 丛宁因为自己拥有和纨绔一样的待遇,竟能以垃圾学分进入帝国文理学院,心情瞬间好转。 她心情一好,人也活泼起来,想到今天遇见的美人朱娅,便学着她微沉却调侃的语气说:”你这么没礼貌吗,朱莉嬷嬷可比你大了好几轮。“ 罗赛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丛宁见此,立刻翻身趴伏在床上,裹紧被子背对着罗赛。 罗赛却缓步走了过来,他单膝跪在床上,上身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地审视了丛宁三秒,视线从她那乌黑浓密的头顶扫过。 ——她只有头顶还露在外面。 少顷,罗赛伸手捏住被子的一角,朝下一扯,将她的脸露了出来。 丛宁侧身背对着罗赛,被子被扯下去一点后,明亮的光线霎时涌入,她浓密纤长的眼睫被光线扰动,倏地睁开了眼睛。 但她的视线却固执地平视着阳台的方向,并没有看近在身旁的罗赛。 她在想罗赛怎么还不走!? 可丛宁越是留意罗赛的动向,罗赛就越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缓步在屋内走动。少顷,又回到床前,安静地注视着床上的少女。 丛宁实在是不堪忍受罗赛无形的‘骚扰’,她双手捏住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回转身,只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 她眨巴眨巴眼睛,盯着床前正默默看她的罗赛,问:“你怎么还不走?” 或许是她语气中赶人的意味太过明显,罗赛脸色冷了一度,说:“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件事没做?” 丛宁:“什么事?” 罗赛微微眯了眼睛,冷笑着说:“你忘了、你还没有抱过我。” 他语气既傲慢又嘲讽,人也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姿态,并且隐隐带着攻击性。 丛宁其实有点害怕罗赛,特别是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 ——像是瞄准猎物的野兽,下一秒便要发动攻击。 而且丛宁敢肯定,罗赛是肯定不会这样对待罗茜和安娜的! 他在他的朋友们面前向来是平静沉稳的模样。 如果是以前,丛宁也就听话的抱了。但她今天感受到了他人的善意,有了朱娅、王十安、金波做对比,此时的罗赛就尤其显得面目可憎! 虽然,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其实很好。 但现在,丛宁还是丛宁,罗赛却不再是过去的罗赛了。 他现在是一个比朱莉嬷嬷更为可恨的独.裁者。 丛宁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朝罗赛走去。 她的床又高又厚又软,站在上面,视线和平时完全不同,可以轻松地俯视罗赛。 丛宁在床沿站定,壮着狗胆俯身瞪了罗赛一眼。 罗赛本就站在床前,她这一低头附身,一张脸直接杵到他眼前,鼻尖几乎要和他的撞上。 -- 第32页 霎时,罗赛眼眸微黯,视线中满是丛宁白皙精致却又残留着一丝稚气的脸孔,她浓密纤长的睫毛,黑白分明的眼眸,还有她粉嫩的唇瓣。 丛宁目光灼灼地盯视了罗赛一秒,随后缓缓直起腰身,有些散漫地伸出手去抱他。 之前因为身高的缘故,丛宁只能抱罗赛的腰。现在,她却可以轻轻松松将两条细长的白胳膊搭在罗赛的肩膀上,纤细白嫩的十指在他颈后轻轻交叉,又一下放开。 丛宁的敷衍,在这半秒不到的拥抱中显露无疑。 她一脸挑衅地收回手,并且将手背在身后,扬着下巴,偏着脑袋看向罗赛,说:“我抱了。” 丛宁是故意的,她今天心情好,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床沿上偏头看向罗赛时,透露出的不仅是单纯的挑衅,还有一丝掩藏不住的娇憨。 罗赛抬起眼皮,乌黑的眼眸定定地瞧着丛宁。 丛宁低头,也跟着盯着他的眼睛。 她想要知道他有没有生气,如果他生气了,她又要......怎么做? ...... 别墅内,易炎端着一杯清酒,斜身倚靠在明净的落地窗前。 这段时间罗赛在家的时间颇多,他们这群人除去有正事找他,不然很难将他叫出来。 不过好在罗恩上将和他的夫人党梵并不在家。如今别墅的主人是罗赛,他们这群人来往他家便随意许多。 易炎回身看向几人,突如其来地说:“昨天傍晚我见到了那个女人。” 他的语气隐秘,又带着点炫耀似的轻佻,似乎在说一个非常了不得的秘密。 不少人朝他看了过来。 “是在我姑父的生日晚会上。她来的比较早,在后花园闲逛,我从二楼的窗户看见的她。” 费洛闻言,倏地抬眸,褐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易炎,目光十分专注。 他身旁的霍森则是立即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看见...即便她在偏僻的后花园,也有不少男人向她献殷勤...” 不等霍森追问,易炎继续说道:“在我看见她的那几分钟,她拒绝了那些男人。不过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姑父的生日晚会19:30正式开始,而她几乎没有出现过。” 易炎耸了耸肩,说:“要不是我姑父一直在大厅应酬宾客,我姑姑都要怀疑他和那个女人去哪个角落偷情了。” “虽然她没出现,但我还是感受到了那些夫人们对她的防备。” “不过,即便不是我姑父带走了她,......也会是其他男人。”易炎若有所思地说道。 说这句话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的声音小了下来,似乎在那个瞬间,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发散,在想着一些他平时很少去想的事。 亚瑟帝国是一个重视血统、等级森严、性观念保守的社会,这种社会特性在帝国的核心区域、尤其是上流社会尤为明显。 但就是这样一个保守、压抑的上流圈层,却有着一个十分放荡的存在。 易炎口中的女人叫朱娅,被称作朱娅夫人。她是亚瑟帝国上流社会的一枚公共情妇,据说帝国最具权势的几个家族的人都和她有染。 有关她淫.乱、放荡的事迹数不胜数。 有人看见她在傍晚时分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在橄榄树下亲热,红唇微启,神色惑人。 也有人看见前一刻,她还在宴会的阴暗角落,和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士秘密亲吻,下一刻,又转身投入有权有势的老男人的怀抱。 更有人发现她的身影出现在隔壁某位议员的住宅里,她和那位年近五旬的议员拥抱、亲吻,直至灯光熄灭,她的身影消融在黑暗中...... 易炎不是一个会轻信流言蜚语的傻子,他清楚的知道有关朱娅夫人的很多传言是以讹传讹,并不真实存在。 但她也确实跟了不止一个男人。 朱娅夫人第一次正式在上流社会露面,据说是作为某个不知名议员的女伴。之后不久,就传出了她被某位富豪包养的传闻,她所佩戴的首饰,穿的衣服的价格直线上升。 但一直没人查出包养她的富豪是谁。 而当她再次出现时,她身边的男人已经换成了祈泰上将。 ——这是她跟的最久、也最有权势的男人。 两年前,祈泰上将战死。 朱娅夫人开始寻觅新的金主。但或许是多年来被祈泰上将的权势和财富养叼了胃口,而在帝国条件能比得上祈泰上将的人并不多。因此,那段时间她换男人换的比较频繁。 而最近,开始有传言说她和祈泰上将的叔叔,年近六旬的副统帅祈文有了暧昧的关系。 祈文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即便身材保养的再好,也是一个标准的老头子。他的两鬓花白,脸上有着十分明显的皱纹,眼睛也不再如年轻时清明、犀利。 但朱娅夫人却仍旧是亚瑟帝国最美的女人。 她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没有人知道她的具体年龄,也没有人在乎。 男人们通常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会被她的美貌倾倒。而有关她淫.乱、放荡的传说,又让她显得那么唾手可得。 朱娅夫人是上流社会的一枚公共情妇,男人们都认为自己终有一天会得到她,或者是......得到她的一夜。 -- 第33页 易炎、费洛他们却不在此列。他们的年龄还太小,在成为成熟体前他们会尽量克制自己的欲望、甚至是感情。 可这不代表他们不会被这个美丽的女人影响。 “她真的很好看。”易炎头微微垂了下去,声音也很低。 朱娅夫人的穿衣风格很大胆,越是重要的宴会,她礼服的裙摆就越长、胸口也越低。 易炎出生时所拥有的初始精神力是家族的年轻一辈中最为磅礴的,因此数年来他一直被家族当作第一接班人来培养。 他在家族中的地位很高,当他有需要时,家族的资源会第一时间向他倾斜,尽量满足他的一切需求。 可整整十九年下来,他第一次看见女人的部分胸.脯,还是前几天发现在后花园闲逛的朱娅夫人,目光不经意从她的低胸礼服上扫过时瞥见的。 亚瑟帝国核心区域保守的性观念深刻地影响着易炎。 他对朱娅夫人没有那种心思,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在费洛、霍森、罗赛等人面前提起朱娅夫人,他却突然抬头朝他们看去,一个没忍住,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过女人的胸.部?” ? 第18章 朱娅夫人就算穿衣风格再大胆,在公共场合也不可能自如地裸.露自己的胸部。 易炎看见的...是朱娅夫人的半个胸.脯,但对上费洛骤然瞪大的褐色眼睛,他选择了不去解释。 他只是用一种十分随意的语气说:“我见过。” 易炎这话一出,再一次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甚至连懒散地窝在沙发上的罗赛也抬起眼皮,朝他看了过来。 “只是看过一眼,这对我没有影响。”易炎自傲地说道。 在亚瑟帝国,修习精神力的年轻人成为成熟体的平均年龄是23岁。而此时,在这里的几名年轻人的平均年龄却还不到19岁。 即便是独身一人闯入黑堡城,并安全出来的罗赛也只是刚成年不久,离成为真正的成熟体还有一段距离。 因此,他们若是谈恋爱或是和异性发生关系,会被认定是早恋或偷食禁果。 这并非是耸人听闻。 在成为成熟体前,情绪的波动会带动体内不稳定的精神力,轻则伤极肉.身,重则造成精神错乱,成为精神病人,在不可控的暴烈的精神力的影响下自残或者伤害他人。 费洛从易炎提起那位夫人时,就听的格外关注。 此时,他从沙发上站起,回身迅速扫视沙发区域的众人,似乎想要第一时间从他们的表情中知道他们看过、或者没有看过异性的胸部。 ——这就是男人可怕的竞争心! 霍森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不客气地问:“你看我做什么?!” 费洛粗声粗气道:“你之前在公立学校上过学,在那里交了一些所谓的朋友。” 霍森顿时有种被大块头羞辱的感觉,他压低嗓音怒吼道,“那所公立学校排名全国前二十,里面的学生大多出生中产阶级,他们的父母是全帝国最注重血统、等级划分和精神力的那一波人,从未放松过对自己孩子的管教。” 费洛于是目光一转,去看罗赛。 罗赛眼皮一抬,黑沉冷厉的目光缓缓对上费洛探来的视线,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费洛对罗赛有着全然的信任。他甚至没有见过罗赛有过太过剧烈的情绪波动。因此,他探究中甚至显得有点计较的目光从罗赛身上一扫而过,又去看角落里的温寒。 可在下一瞬,他褐色的眼睛微微眯起,迅速扫视了开敞的会客厅一周,问:“罗素怎么又不在?” 自从百所联合军事院校组建的年度竞赛落幕,他们迎来长达两个月的假期后,罗素就很少和他们一起行动。 和他们几人相比,罗素更为沉默、内敛,身上的书生气很重,偶尔会给人一种心机深重、且十分阴郁的感觉。 和天生就是一名军人且拥有强大精神力的罗赛不同。罗素的初始精神力并不占据绝对优势,而且他对成为军人不感兴趣。他的志愿是成为一名医生。 只是如今军人地位高,实权几乎都被阿诺德统帅和几名上将级别的大人物握在手中。 因此,一年前,选择报考大学时,罗素最终听从了家中长辈的建议,进入第一军校入读。 现在,费洛怀疑罗素是不是终于受不了他们这些粗糙蛮横的军校学生,暗中计划从第一军校转学的事。 要不然...他最近为什么总是显得神神秘秘! “罗素不是第一天这样。”罗赛知道费洛在想什么,他淡淡地瞥了费洛一眼,说:“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罗素在更早、十七岁或者十六岁的时候,就会不时的消失一段时间。 罗赛不清楚他消失的那段时间去做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他的秘密,是某个...足以影响他的情绪、行为以及决定的秘密。 ...... 丛宁第一次暗中前往芙和区并且尝到了甜头后,就开始愈发频繁地前往那个地方。 但为了不露馅,她刻意控制住前往芙和区的频率。 经过一段时间的尝试,她将前往芙和区的时间和次数固定了下来,一周去一次或者两次,时间定在周三或者周日。 期间,丛宁联系过朱娅。 但朱娅似乎很忙,并非每次丛宁前往芙和区,她都会出现。 -- 第34页 尽管...她在电话里表达了她的想念。 不过丛宁不确定她是在想念自己,还是想念......贫困却自由的芙和区。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丛宁知道朱娅并非和金波、金枝一样一直居住在条件落后的芙和区。她有别的去处。 至今为止,丛宁对朱娅的了解十分有限。 但或许是因为朱娅强迫丛宁必须要很有礼貌地称呼她为朱娅阿姨。丛宁叫的多了,也就真的将她当作了自己亲近的长辈。 一次,在去一家甜品店小坐休息时,丛宁一时脑抽,和那个甜品店的老板一样亲切、自然地称呼她为朱娅,还遭到了她的冷眼和不客气的指责。 朱娅是一个词汇量极其丰富,并且很会教训人的女人。 她先是指责丛宁不够礼貌,不够尊重她,缺乏基本的教养并且行为轻佻。又指出她容易被身边人影响的特质。说她跟着好人就学好,跟着坏人就学坏,是个标准的墙头草预备军。 丛宁被她指责的一脸囧相。 可也是经过那次的经历,丛宁发现...朱娅是认真的。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她确实很在乎丛宁对她的称呼。 每次丛宁一脸乖顺地叫她朱娅阿姨时,她都会很高兴,并且在之后的半个小时内,会下意识地尝试维持一个长辈该有的模样。 虽然至今为止,朱娅仍未成为一个合格的长辈,但这并不妨碍她和丛宁的关系逐渐拉近。 除此外,丛宁还在一次等待金枝和金波赴约的空隙,主动去找了王十安。 她是去给王十安钱的。 之前朱娅趁王十安不在店里,带着丛宁离开,没有付酒钱,甚至还顺走了他店里的一叠杂志。 丛宁估算了一下啤酒和杂志、下酒菜、冰淇淋的大致价钱,带着一笔现金去到他的店里。 丛宁之所以这样做,首先是发自内心认为这样的行为不对。 其次,是她觉得朱娅以后还是要在芙和区混的,没准还会去王十安店里买酒喝。因为朱娅曾经说过王十安店里的酒虽然是假酒,但便宜又好喝。 丛宁为了确保朱娅以后还能喝到便宜又好喝的假酒,于是准备了一笔丰厚的现金,主动找到那家小酒馆或者说杂货铺,准备替朱娅将酒钱结清。 但她没有料到,自己准备的钱并不够! 王十安得知丛宁的来意后,脸上浮现出神秘中带点看戏意味的假笑。他弯腰在收银台下面的柜子里翻找了一阵,拿出一本有些年头的账单,递给收银台前的丛宁。 账单上是朱娅自前年秋天持续至今的欠账,以及她在店里打架斗殴损毁的物品价值总合。 丛宁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一时间只觉头晕脑眩。 她不明白...朱娅明明喝的是假酒,这间杂货铺看上去也一副平平无奇、没什么值钱东西的模样,怎么两年下来,朱娅竟在这家店花费了近2万块。 要知道,这笔钱可足够一家三口在芙和区过上好几年温饱的好日子。 丛宁知道朱娅没钱,如果她有钱,她早就把钱还了。 丛宁手中到是有一张罗赛的副卡,额度不限,但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她就没在用过那张副卡。 她之前认为用罗赛的钱有点丢脸,还准备自己赚钱支付野鸡大学高昂的学费和之后几年的生活费。 但在不久前,在罗赛的操作下,她成功地走后门进入帝国文理学院,并且顺利拿到该校的录取通知书后,这种自立自强、当一颗穷困但努力的小白菜的心思便顺理成章地淡了下来。 因此,丛宁在看到账单的具体数额时,第一时间想到了罗赛的那张副卡。 不过若是直接从银行卡里划钱,会被查到消费地点。所以丛宁准备下次回到南岸后,一次性取出足够的现金。  但考虑到芙和区太过混乱,而且她对王十安并不了解,所以她不准备在王十安面前露富,而是和他商量分期付款。 王十安答应了。 于是丛宁每次去芙和区找金波,都会先去那间杂货铺,将之前商定的钱分几笔交给王十安。 一来二去,丛宁和王十安逐渐熟悉。她每次去店里,王十安都会给她送点饮料或者小零食。 有时候离和金波、金枝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早,她甚至会在那间店里坐一会。而每当这时,王十安都会将店铺里的空调开的更足一点。 不过除此外,他对丛宁并没有太过热络。 很多时候,都是丛宁在店里坐着休息,而他坐在收银台后做自己的事。 ...... 这天傍晚,丛宁从芙和区回到南岸。她没有从正门进,而是从后院偷偷进入别墅。 她熟门熟路地穿过愈发繁盛的玫瑰花园,经由一道被藤蔓玫瑰遮掩的室外楼梯上到二楼,再步行五米不到进入她那间位于西南角的偏僻卧室。 最近追捕金发女郎的事似乎有了眉目,罗赛在家的时间并不多,朱莉嬷嬷又开始沉迷研发新口味甜品。因此,别墅里几乎没有人关注她,但为了防止行踪被人发现,她每次出行和回来仍旧十分小心。 进入卧室,确认房间里面没有其他人后,丛宁打开一直握在手中的罐装饮料,仰头喝了一口。 饮料带着桃子的清甜和淡淡的果香,十分解渴。而易拉罐的瓶身冰冰凉凉,握在手中更是十分舒适。 -- 第35页 这是她从店里离开时,王十安随手塞到她手里的。 丛宁将手举起,在卧室明亮的灯光下,偏头打量手中粉色的易拉罐,第一次...在远离芙和区的地方想到王十安。 这是一个年龄在二十六岁左右的男人,身形高大,寸头、单眼皮、长相白净。性情不算温和,但也绝非难相处的那类人。 而在下一瞬,王十安的身影逐渐散去。另一个人的面貌神奇却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少年身形高挺劲瘦,黑色碎发垂至额前,略窄的双眼皮,黑眸沉郁冷厉,鼻梁高挺—— “在想什么?”罗赛问道。 他出现在丛宁眼前。黑色碎发下,是两道略窄的双眼皮,再往下是纤长浓密的睫毛,和瞳仁颜色比其他人更为乌黑的眼眸。 这双乌黑沉郁的眼睛长时间盯着某人看时,会很容易给那人造成一种压迫的感觉。 而此时,他低垂了眼眸,正目光专注地盯着丛宁。 丛宁回过神来,抬眸同他对视,下意识沉默了两秒,方才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丛宁觉得...罗赛此刻的脸色有点奇怪,带着点异样的严肃。 她不由得心生警惕,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一时间,丛宁想了很多。 她觉得罗赛会质问她的行踪,质问她刚才为什么对着一罐饮料发呆,质问她前段时间为什么突然去银行取钱。 在罗赛的质问下,她一定会破绽百出。 但预想中的质问并没有发生。 罗赛只是看着她,语气平淡......但又十分突然地说道:“——把衣服脱了。” ? 第19章 如果是其他女生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或许是羞涩、目瞪口呆、或是直接甩罗赛一巴掌。 但丛宁却是第一时间想到前些时日光着身子在浴室被朱莉嬷嬷抽打的恐怖经历,她立即大声叫道:“为什么要脱衣服!?” 她像是一只炸毛的奶猫,警惕、恼怒、并且蠢蠢欲动地准备伸出锋利的爪尖狠狠挠对方一下。 罗赛闻言,抬起眼皮,用一种异常平静的目光看着她。 “我想看你的身体。” 少顷,他语气淡漠地说道,眼帘微掀,乌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丛宁。 丛宁和他目光对视,脸上的神色逐渐由警惕转变为深深的怀疑。 她觉得她的身体没什么好看的。但同时,她又有一个十分顽固的习惯 ——她会下意识听从罗赛的话。 当然,这不能简单地用‘服从’等有着强烈偏向性的字眼来定义她的行为。因为她并不认为罗赛在主导她的思想和行为。 她有着独属于自身的思想和感情、针对每件事都有着恰当合理的行为逻辑。 只是这一切在罗赛面前都会被短暂打破。 很多时候,罗赛让她做什么,她就去做。不让她做的,她就不做! 和21天形成一个习惯相比,丛宁的这个习惯已经持续了长达七年。 丛宁的家庭教师伊莎·艾琳曾直言不讳地说罗赛是在‘圈养’她。 如今看,这一点似乎正在逐渐验证。 在罗赛说过那句话后,丛宁只是小小地犹豫了一下。而这犹豫还是因为她在外面疯玩了一整个下午,没有洗澡的缘故。 ——她能感觉到在炎热的夏天,她皮肤表层的热气和细密的汗水。 在丛宁犹豫的短暂瞬间,罗赛似乎终于决定...要公平对待丛宁。 他以对待罗茜和安娜的友善态度,垂眸定定地瞧着她,乌黑的眼眸暗涌流动,声音低沉而缓慢地问道:“......可以吗?” 他表现的十分反常。 丛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下一瞬,直接在他眼前掀起T恤的下摆。 丛宁已然成年,这个年纪的少女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向一个异性展示自己的身体。但并不介意,也不感到羞涩。 只是将T恤的下摆提到胸.部以上,露出内衣的完整轮廓和被内衣包裹的饱满胸.部后,她就停了下来。 燥热的夏日,丛宁穿着小背心形式的内衣。内衣是纯棉布料,清新的抹茶绿色、胸前成V形,两条细细的袋子挂在她白皙却线条流畅的肩膀上。 她的皮肤本就很白,在绿色胸衣的衬托下,那处显得愈发白腻。 罗赛的目光立即变得专注起来。他没有装作毫不在意的神色,而是十分认真地盯着那处。 丛宁该发育的都发育了。那处明显不算大,但很挺,形状也很好看。 罗赛罕见地沉默下来。 丛宁抬起眼皮看他,问:“还要再脱吗?” 罗赛没有回答丛宁的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两秒,向摆放在房间中央的大床扬了扬下巴,说:“去那上面。” 丛宁于是放下T恤下摆,转身小碎步走到床边,又回转身面向罗赛在床沿坐下。 罗赛站在原地没动。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开,再不是方才伸手便能触碰到对方的亲密距离。 隔着近两米的距离,罗赛不再沉默。他开始用一种平静沉稳的语气指挥丛宁,告诉她接下来要怎么做。 丛宁在罗赛的指挥下,双手交叉捏住T恤下摆,将那件因为在燥热的夏日奔波一整天而染上淡淡汗渍的T恤脱下。又将手伸向背后,手指轻错,解开贴身的内衣。 -- 第36页 之后,她强迫症发作,没有将脱下的衣服随意丢在一边,而是微微侧身,将T恤叠成豆腐块似的平整模样,摆放在枕边,那件抹茶绿色的内衣也被她对折叠好,搭在T恤上面。 罗赛的目光得以顺利落在丛宁完全赤.裸的上半身。 明亮的灯光下,十八岁女孩的皮肤白的像块嫩豆腐似的,腰线紧致但极富肉.感,肩颈纤细,手臂线条紧实,胸部像是成熟的正好的水蜜桃。 丛宁将衣服叠好放正,回身看向罗赛。 两人目光对视。 罗赛神情平静,目光却比之前更为沉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丛宁,看不出来正在想些什么。 他总是这样让人看不透。 丛宁定定地瞧着他,有些无聊地眨巴眨巴眼睛,突然一仰身平躺在了床上。 盛夏傍晚,暑气未消。 丛宁回房后还没来得及打开空调,屋内燥热无比,憋闷的人有些难受。 她仰躺在床上,头脑空白地盯视着头顶璀璨的吊灯几秒,正想开口让罗赛帮忙把空调打开,余光却看见他悄无声息地朝她走近,最终...在床前沉默站定。 丛宁侧头朝他看去,说:“有点热,你把空调打开。” 罗赛没有理她,他也没有把空调打开。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床前,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她的身体,几秒钟后,突然附身朝她靠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瞬间拉近。 罗赛身形高大,肩宽腰窄,双腿修长,身上幼年时期那种清瘦稚嫩的感觉早已消失不见,一举一动间满是十八岁少年干净凌厉的感觉。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丛宁,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平静而专注。 丛宁眼睫微动,看着近在咫尺的罗赛,某个瞬间,裸露的皮肤突然感受到他呼吸间洒出的热气。 或许是罗赛骤然逼近带来了更重一层的暑气,又或许是他遮住了光,丛宁突然就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她眉心微紧,眼皮朝上挑,眼睛下意识睁的更大,隐约间...似乎听到了胸腔内比平时更快、也更响亮的声音。 她的心跳很快,可呼吸却比平日更为迟缓沉重。 丛宁突然就变得有点奇怪。 对上罗赛垂眸打量的平静而专注的目光,她突然就想知道......他现在正在想些什么,心跳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快?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似乎很久,又似乎只是几秒不到。 在丛宁逐渐变得有些紧张,以为身前的人即将做些什么时,他却是突然站直身体,目光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毫无预兆地...转身离开了。 罗赛的背影消失在重新阖上的房门后。 丛宁收回目光,双手摊开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白色的天花板,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但也只是有点,那种异样的感觉并不浓烈。 在床上躺了一会,丛宁再也受不了房间里的燥热。她倏地翻身而起,跳下床,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找到遥控板打开空调。叉腰站在风口感受了会凉爽的冷风后,她脱掉剩下的裤子,光着身子小碎步跑进浴室。 一切都很正常。 但到了晚上,夜色携裹着无边的安静降临。 丛宁躺在床上,屋内安静地落针可闻。她闭上眼睛,本该安然入睡,却在闭眼的瞬间十分突然地想起几个小时前她脱掉衣服,赤.裸着上身给罗赛看的事! 丛宁突然就有点睡不着了。 她翻身侧卧,揿亮房间的大灯,蹙眉看向房门的方向,莫名地觉得...脸有点热,胸腔的心跳声也略显凌乱。 她突然就很想知道罗赛现在正在干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 翌日一早,丛宁早早起床。 但经过一整夜的好眠,那种怪异的,紧张、羞涩中又带着点激动的心情却并没有消减,反是愈演愈烈。 在这种怪异的情绪刺激下,她的行为也跟着变得异常。 一大早,她就背负双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一会高高挑起两条细长弯曲的眉毛若有所思,一会又眉头紧蹙,一脸严肃的模样。 可无论何时,无论她正在想些什么,每当听到屋外走廊传来的脚步声,她都会赶紧小碎步跑到门后,将耳朵贴在上面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终于,她听到屋外朱莉嬷嬷不解中又带着几分好笑的声音,“罗赛,你怎么也起的这么晚?” 丛宁没有听到罗赛的回答。她只听见朱莉嬷嬷继续用那种慈祥、柔和的嗓音说:“早餐已经备好,在餐桌上,你下去就能吃。对了,你今天还要出去吗?” “不出去。”罗赛的回答十分简洁。 但朱莉嬷嬷却是瞬间兴奋起来,絮絮叨叨道:“不出去好,现在天气太热了,而且你们都还是学生,追捕凶手的事交给其他人做就好。” 朱莉嬷嬷的话音落下,走廊安静了好一会。直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朝房门逼近。 卧室的房门照例被来人敲响。和以往一样,敲击三下后,不等屋内人回应,朱莉嬷嬷就开始大声叫着丛宁的名字。 她的嗓门很大,粗砺苍老的嗓音穿过厚重坚硬的木门明明白白地传入丛宁耳中。 “丛宁,你昨晚又干了什么?没看现在都快10点了吗。” “你是不是不准备吃早饭了?” -- 第37页 丛宁侧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不由得在心里呸了一声。 什么快10点,明明才9:15! 她在心中腹诽,直起腰身,整理好面部表情,倏地一下将门拉开,穿的整整齐齐地出现在朱莉嬷嬷眼前,连头发丝都比以往精致几分。 朱莉嬷嬷一脸疑惑瞧着她,下意识问:“你这是要出门?” 说罢,她那张苍老圆润的脸上立即升起警惕的神色,压低嗓音语气不善地问:“是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又来找你了?” 丛宁是什么情况,朱莉嬷嬷一清二楚。 这孩子是家庭教育,社会关系简单、明白,认识的人不多,朋友更是少的可怜。在这种情况下,朱莉嬷嬷想不到除了那个叫金波的,她还能出门见谁。 “我不出去。”丛宁说罢,越过朱莉嬷嬷径直朝楼下走去。走了两步,又酸溜溜地回头,一脸幽怨地看着她,说:“天气这么热,我出去能干什么啊?” 朱莉嬷嬷是个精明的老人,虽然丛宁否认了要出门,但她却总觉得这孩子有哪里不对劲! 但她没有立即出声追问,只是微微眯起眼睛,一脸探究地瞧着丛宁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 一楼餐厅 听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罗赛抬眸看了丛宁一眼,神情平静地收回目光,刀叉在餐盘上没有刮蹭出丝毫声响。 丛宁慢悠悠地在罗赛对面坐下,并没有急着用餐,而是上半身前倾,双手手肘搭在桌面上,作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罗赛和以往一样,低头速度不快不慢地吃着早餐,神情平静,没有丝毫异常。 丛宁的面部表情也十分平淡。只是,她的内心却并非外表这么平静,她的心跳有点快,有点紧张,还有点...莫名的忐忑或者说是...激动? 她不由得脑袋前倾,清澈透亮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罗赛。 罗赛察觉到丛宁略显灼热的注视,抬眸朝她看来。 互相注视了几秒,他直接问道:“你在看什么?” 他语气平静,嗓音却比平日低沉一分。 听到罗赛的声音,丛宁胸腔的心跳顿时剧烈了几分。她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拿起刀叉,撇开眼去,干脆利落地说:“没看什么。” 罗赛低垂了眼眸,继续用餐。 丛宁手握刀叉,在餐盘上剐蹭出轻微尖锐的声响。她动作不由得顿住,盯着餐盘上被她搅烂的食物,沉默了几秒,突然叹息一声,正要开口说话,桌对面的罗赛却是突然说道:“我今天不出去。” 丛宁下意识说:“我今天也不出门。” 罗赛闻言,倏地抬眸,目光怀疑地盯着她,问:“你出去过?” “.........”丛宁迟疑了一秒,说:“没有,我一直都在家,没有出去过!” 她面不改色的撒谎。末了,又歪着脑袋看向罗赛,眉毛微微挑起,打量了他几秒,说:“罗赛,你昨天——” “闭-嘴。”罗赛语气阴沉地打断她的话,一张脸霎时沉了下来。 ? 第20章 罗赛语气不好,丛宁有点生气。她不在说话,只微微睁大眼睛,一脸探究地看着他。 罗赛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他捏紧手中的刀叉,眉宇紧绷,眼眸低垂,脸色略显阴沉。 少顷,他却又一掀眼皮,乌黑的眼眸直直看向桌对面的丛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说道:“你刚想说什么?” 他变脸变的丛宁猝不及防,呆愣了两秒,才说:“你刚不是让我闭嘴吗?” 罗赛放下手中刀叉,取过纸巾擦拭干净嘴唇的蘸料,又示意佣人将用过的餐具取走,方才将目光转向丛宁,语气平静道:“你现在可以说。” 他像是在施舍丛宁说话的机会。 丛宁目光直白地和他对视,两秒后,干巴巴道:“我现在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罗赛语气平和地提示:“你说昨天晚上......”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下来,上身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手肘至于桌面,目光平静地望向丛宁。 丛宁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见罗赛一脸平常的模样,突然就不太好意思将那种怪异到有点激动的情绪表达出来。 那样太大惊小怪了。 于是,她选择了礼貌性问好:“你昨天晚上睡的还好吗?” 丛宁自认为这是一个不会出错的礼貌用语。罗赛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脸色一变,像是戴在脸上的平静的面具下一瞬就要破裂似的。 他沉默了两秒,既阴郁又暴躁地追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丛宁莫名其妙:“......我没想说什么。” 罗赛沉默半响,眼皮微掀,目光傲慢地盯着她,像是刻意说给她听,一字一句极为刻板,“我昨晚睡的很好。” 丛宁‘哦’了一声。末了,她点点头,说:“我睡的也还可以。” 丛宁觉得......在这一来一回的对话中,她心中那种略显紧张和激动的情绪似乎淡了一点。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感到开心。 用过早餐,丛宁先行一步上楼。 楼下,朱莉嬷嬷在厨房岛台后拍打围裙上沾上的面粉,一抬头,看见前方餐厅内罗赛仍旧坐在之前的位置,神色阴沉,久久地盯视着对面角落一株巨大的龟背竹。 按理说,党梵和罗恩上将不在,罗赛便是这个家的主人。 -- 第38页 但事实上,在老管家图南不在的情况下,朱莉嬷嬷才是这个家真正的掌事人。当然...是特指管理佣人、以及...照看这两个年轻的孩子。 朱莉嬷嬷唤了一声罗赛的名字。 罗赛没有回应。他垂下头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并没有注意到朱莉嬷嬷正在叫他。 朱莉嬷嬷便没在出声打扰,但却不由得...放慢了手中给面团定型的动作。 一整个上午,朱莉嬷嬷都在观察罗赛,直到他的朋友找来。 ...... 易炎带来了罗素。 准确说,是行踪诡秘的罗素终于得空,主动找到消息灵通又热爱八卦的易炎...了解当日罗茜和安娜受伤的具体细节。 金发女郎行凶事件最早发生在十年前。 十年中,受害者逐渐增多。但因为受害人身份较低、且案发时间多是深夜,地点集中在城市边缘的偏僻角落,因此多年来只有警方在追查这个案件。 直到月前,凶手出现在罗恩上将的住宅。安娜和罗茜受伤,这件事对帝国权贵阶层造成重大影响,军方才开始正式参与这起案件的追查,并且掌握指挥的主导权。 罗素了解到当日的具体情况后,来到别墅,继续找罗赛了解情况。 案件事发至今已有整整一月,案情却没有太多进展,易炎对这起案件早已失去兴趣。见罗素准备去找罗赛,他心思一转,在群里发送消息,顿时叫来了一堆人。 当然,他们不是来讨论案件的,只是假期太长,需要一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这些人中只有罗素例外。 易炎、费洛、霍森等人在一楼会客厅享用朱莉嬷嬷新出炉的糕点。 罗赛在通往玫瑰花园的室外走廊等待罗素,他看向前方簇拥着的玫瑰花朵,略显冷淡地说:“那天的事易炎应该都告诉你了,你找我是想了解什么?” “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查到什么,”罗素声音温和,他说:“事发后因为你救了安娜和罗茜,我们几家关系又一向很好,所以理应第一时间由警方出面对别墅内部人员进行调查一事,落到了你头上。” “还有相关的监控录像......”他沉默了一下,问:“你进行了删减。是为了什么?” “隐私。” “谁的隐私?” “我的。”罗赛语气懒散,明显不愿多谈。 罗素却坚持问道:“那你有查到什么吗?” “如果有线索,我会第一时间告诉警察和军方的人。”罗赛转向他,打量几眼,问:“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事?” 罗素神情平静,说:“罗茜是我妹妹,我关心她很正常。” “迟来一个月的关心,”罗赛有些好奇,“她不会生气吗?” 罗素抬眼看他,”你应该知道她是个不会让人担心的姑娘,自然也不会生我的气。” 罗素和罗茜是双胞胎,他们的出生时间只相差两个小时,而且罗茜出生时的初始精神力甚至比罗素更高。 相比罗素,在罗家,罗茜的存在一直更为人瞩目。 罗赛闻言,嘴角轻扯,作出一个笑的动作。 他似乎很认同罗素这句话。 他转身朝回走,顺势问道:“她现在怎么样?” “已经进入后期康复阶段,日常行动不成问题,只是不能距离运动。”罗素说罢,沉吟片刻,问:“费洛准备组队参与学校安排的任务赚取积分,你有兴趣吗?” 罗赛:“没兴趣。” 罗素:“你准备单独行动?” “这段时间我都会在家休息。”罗赛说罢,看见前方走廊尽头易炎笑意盈盈的脸。他眉头轻挑,缓步上前,一脸老成地从易炎身旁经过。 罗素跟在罗赛身后,经过易炎时,被易炎一胳膊肘撞了一下: “在谈什么?”易炎问。 罗素脚步慢了下来,说:“和案情相关的事。” 易炎:“就这,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在谈什么私密的事呢。” 罗素不以为意,“我们能有什么私密的事?” 易炎笑了一下,故作遗憾道:“男人之间也会有私密的事,只可惜上周你不在。” 罗素顺着他的话问:“你们上周在谈什么?” “在谈女人。”易炎语气正经,说:“帝国的朱娅夫人你听说过吧?” 其实,如果易炎随便一点,他会说——就是长辈传言中上流社会的公共情妇,那个风骚、放荡的女人。 但他保持住了他的矜持,只好奇地问:“你外祖母家和她上一任金主离的很近,你之前去你外祖母家度假时,有没有见过她?” “没有。”罗素面无表情。 易炎闻言,显得十分遗憾。 罗素问:“你见过?” “见过,”易炎口无遮拦,说:“她真挺漂亮的,脸好看,身材也是极品,就是胸有点小。” 最后一点,易炎其实也不太确定,他当时只是虚瞟一眼。 罗素停了下来。 易炎也跟着停下,热情地交流道:“她的那些传言你应该听过吧?据说是很多大佬的公共情人。不过这一点存疑。我觉得那种级别的人物不可能和别人共用一个情人。不过她确实够风骚、也足够放荡。“ 易炎不是故意侮辱朱娅,只是这个女人本身的存在就是和首都中心区完全不同的风格。 -- 第39页 无论是有关她的未被证实的各种流言,还是已被证实的她的历任金主,和她某些放荡的经历。 “我怀疑我姑父喜欢她。”易炎凑近,压低声音道。 罗素却是神情怪异地问:“你看过她的胸?” 易炎坦诚道:“瞄了一眼。” 就一眼,他甚至都没敢多看。他发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纯洁的人了。 罗素:“她没穿衣服?” “穿了。”易炎觉得罗素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像是白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不要脸。”沉默两秒,易炎艰难发问。 “没有。”罗素的否认说了还不如不说。他没给易炎好脸色,说完就冷漠地转身离开了。 易炎一脸讪讪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安静地经由室外走廊朝室内走去。 “是来了什么人吗?”易炎远远地看见佣人从地下酒窖出来,手里还拿着一瓶他没见过的红酒。 他们这群人来找罗赛时,喝的通常是会客厅酒柜中的藏酒,味道很正宗。 不过他相信地下酒窖中的藏酒味道会更好。 易炎和罗素都怀着好奇的心情跟在佣人身后朝前走去。隔着一定距离,他们看见一楼半开放式的会客厅柔软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穿一袭白色刺绣薄纱长裙,喇叭形袖口,领口并不低,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太过多余的皮肤露在外面。但她仍旧十分好看,白色长裙配着松松挽起的黑棕色发髻和额前垂下的几缕弯曲碎发,气质十分高雅,像是神话传说中的仙女。 易炎和罗素一同怔在原地。 费洛、霍森的表现也并不比他们好多少。他们在‘仙女’对面不远处站定,肢体动作和表情都略显坚硬,拘谨感十分明显。 只有罗赛的表现还算正常。 朱娅坐在沙发上低头玩手机,听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她伸手朝后举起手中空空如也的高脚酒杯。 佣人打开从酒窖中取出的红酒,十分及时地向那只探出沙发靠背的空酒杯倒入三分之一的红酒。 另一边,朱莉嬷嬷端着用精致瓷具盛放的新出炉的糕点,缓步朝朱娅走来。 她的态度不算热情,但也绝没有任何轻视、厌恶的情绪流出,将糕点放在茶几上,她嗓音苍老地说了句“请尽情享用。”后就离开了。 朱莉嬷嬷走后,作为这个家的主人,罗赛朝不请自来的朱娅走去,在她对面坐下。 易炎瞬间瞪直了眼睛。他一脸激动地拿起手机,快速打出一行字,发送到几人共同的群里,【罗赛是不是认识她?】 不在现场的罗茜和安娜并不知道易炎这句话里的‘她’具体是指的谁,于是简单直白地回复了一个‘?’。 费洛和霍森却没回复易炎,这两人完全没有想到用手机私下交流这一点,只是转开目光,好似前一瞬的拘谨并不存在,并且开始若无其事地在屋内缓缓走动,继续之前暂停的交流。 易炎心情一片复杂,立即将目光转到沙发区的罗赛和朱娅身上,目光灼热地盯着这两人。 罗赛只在一次宴会上远远见过朱娅一面,他听说过她,但对她并不熟悉。 不过对于这个突然造访、但是名声‘响亮’的女人,在方才一瞬,他就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认知。 朱莉嬷嬷虽然一整天都待在家里,但绝不是一个只知道做糕点的粗鄙老妇人。她是党梵的奶妈,除去有关糕点的看法和心得,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党梵的态度。 而党梵无论对事还是对人,都有着较为明显的偏向性。 朱莉嬷嬷对朱娅夫人的态度却很奇怪,既不排斥,也不热情。 罗赛一脸探究地看向朱娅夫人。 这个漂亮的女人像是有网瘾,双手捧着手机,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在玩游戏还是干什么。 在察觉沙发对面罗赛探究的目光后,她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语气轻柔而随意地说:“——你不用招待我。” ? 作者有话说: 这本下一章入V,入V万字更新,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第21章 [V] 罗赛没有招待朱娅夫人的想法。不过他也不会得罪她。 这个女人的名声不好,风骚、放荡,被认为是上流社会的公共情妇。她本人不具备任何威胁,但她的情人很多,那些人又都有着极大的权势。 据说她目前的暧昧对象是年近六旬的副统帅祈文。 而她的上一任金主,威名赫赫的祈泰上将......正是祈文的亲弟弟。 罗赛很好奇,这样一个人......贸然来到这里,是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朱娅在说过那句话后,取过一旁的酒杯轻轻抿了两口。随后,她的身体懒散下滑,没什么正形的斜倚在沙发靠背上。 随着这个微小的动作,她身上那条白色刺绣薄纱长裙营造出的仙女般的高雅气质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随意而粗糙的性感。 这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女人,美貌惊人。 她的脸和身体仍旧年轻,但在场听说过她的那些放荡传言、对她有稍许了解的十八岁少年们,却都知道她其实并不如外表这般年轻。 她的年龄不是一个秘密,大概35、或者40岁?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肤浅地被她的美丽外表吸引。 -- 第40页 毕竟这是一个即便只穿着一袭保守圣洁的白色长裙,一举一动中也仍旧透露出性感魅惑的女人。 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性感尤物,难怪那些男人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易炎想到这,不由得有点拘谨。 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嫩了! 他想要显得平常一点,但一旦想到这个女人被证实的某几任金主,虽然那几人已是过去式,但他只肖稍稍一想,那种拘谨的感觉便会瞬间浓重起来。 他的经历、学识、甚至是他的出生,在这个女人面前,都不值一提。 即便,她只是一个流窜于某几个大人物身边、可供讨论的情妇。 易炎神情拘谨而复杂。与之相比,他身旁的罗素则显得大方许多。 在发现这个骤然出现在房间里的漂亮女人后,罗素停下了前行的脚步,霎时眸光微黯,沉默地...停留在原地。 易炎没有留意到罗素平静到有些异常的表现。他被手机的振动声吸引,低头看向群里来自温寒的最新消息,一边朝会客厅的沙发区走去,一边贼心不死地偷瞥朱娅夫人。 待离的近了,他轻轻碰了碰沙发上的罗赛,将手机递给他看, “温寒说罗茜和安娜待会会过来,准备和你商量组队参与学校下方的任务,赚取积分的事情。” 他说完,没有忍住,余光偷瞥了对面沙发上的朱娅夫人一眼,结果看见她一直低着头,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的手机。 ...... 朱娅目光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细长弯曲的黑棕色眉毛微微挑起,纤细的手指在聊天栏迅速打出一行字: 【他让你脱,你就脱了?】 丛宁:【对,不过我没脱裤子。】 朱娅:【你还想脱裤子!?】 丛宁:【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即便是简单的文字,也不难想象她打出这行字时的严肃表情。 朱娅不由得抬起眼皮打量了眼对面的罗赛。 下一瞬,她低头继续打字:【他是你什么人?】 丛宁是主动联系朱娅的。在昨晚那件事情发生后,她变得有点奇怪,一想到罗赛,胸腔的心跳就会加速,会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激动。 她需要和人交谈这件事,于是点兵点将,从手机中仅有的几个联络人里选择了朱娅。 其实丛宁最初的首选是她过往七年的家庭教师伊莎·艾琳。但艾琳自从丛宁高中毕业后,便不再与丛宁来往。 这个阴郁古板的女人兑现了当初对丛宁的承诺。 七年后,约定到期。伊莎·艾琳彻底消失在丛宁的世界。 想到艾琳,丛宁有短暂的失神。 不过她很快调整好心情,回复朱娅的消息,信心满满道:【他是我哥哥。】 朱娅:【放你爹的狗屁!】 丛宁蹙眉盯着这条不太文雅的消息,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一脸严肃地反驳:【我没有。】 发送成功,她迅速补了句,【我没有撒谎。】 朱娅:【他摸你了?】 丛宁:【没有。他就看了眼,然后就走了。】 丛宁正要继续再说,朱娅却突然发了句,【你下来。】 丛宁:......?? 她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你在...楼下?】 朱娅没有回复丛宁,她将手机倒扣在沙发上,抬眸朝对面看去。 她的目光并不严肃,但探究的意味十分明显。 她看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对面的罗赛和易炎纷纷抬头朝她看来。 易炎以为朱娅是在看自己,脸色微红,几乎不敢正眼看她。 罗赛则微微眯起眼睛,目光直白地回视朱娅。 他们互相打量。 直到......罗素不动声色地走近。 罗素沉默而平和地来到罗赛所在的米色沙发后,停了下来。 沙发对面的朱娅看见他,略微有几分惊讶。但除此外,并没有其它多余的情绪。 罗赛起身,侧头看向身后的罗素,说:“罗茜和安娜待会到,她们似乎有意参与学校下发的任务,赚取积分。” 罗素不赞同道:“她还处在康复阶段,不能进行剧烈活动。” 罗赛不以为意,“在成为成熟体前,我们一直处于康复阶段。” 在成为成熟体前,不稳定的精神力无时无刻不在对身体造成各种损伤。在少年时期,他们身上几乎每天都有细小的伤口裂开。 目前这种情况减少,但并非没有。 沙发对面的朱娅没有理会他们的交谈,她没什么正形的斜倚在沙发上,重新拿起手机点开最新消息栏。 罗素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对面斜倚在沙发上的女人。 这时,温寒推开大门,带着尚处于康复阶段的罗茜和安娜走进屋内。朝前走了一阵,他们来到一楼半开放式的会客厅。 他们第一时间看见沙发上的朱娅,当即认出了她,于是纷纷怔在原地。 朱娅却没有理会他们,她依旧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屏幕上不断传来的一条条消息。 丛宁: 【你已经到楼下了?】 【现在南岸区管理比之前更为严格,要有通行证才能进。你真的进来了,还是在骗我?】 【你怎么不回我?】 【???】 【你是不是在楼下碰见朱莉嬷嬷了。你要记得如果她向你问起我,千万不要泄露我是在芙和区认识你的事。她要是知道了,会打断我的腿的!!!】 -- 第41页 朱娅没有回复丛宁。她再次将手机倒扣在沙发上,一抬眼皮,发现视线中无端多了几名年轻人的身影。 她不由得微微侧身,伸出指尖撩起额前的弯曲碎发,轻轻支着额头,目光直白而魅惑地朝那几人看去...... 二楼卧室,丛宁没有等到朱娅的回复,决定下楼去看一看。 当她走到巨大的旋转楼梯上时,借由某个角度,她看见...半开放式的会客厅内聚集着不少熟悉的年轻面孔。 ——还有斜倚在沙发上的朱娅。 丛宁神色微怔。 会客厅内,所以人都或直接、或间接地将目光投向沙发上散发着性感气息的朱娅。 只有罗赛注意到了像仓鼠般鬼祟接近的丛宁。 他视线倏地一转,目光审视地盯着逐渐趋近的十八岁少女。 丛宁正小碎步朝斜倚在沙发上的朱娅跑去。察觉罗赛的盯视,她脚步一顿,瞬间停了下来。 她挺直身板,睁大了眼睛和罗赛对视。 这时,沙发上的朱娅突然侧头朝丛宁看了过来。 丛宁眨巴眨巴眼睛,转开和罗赛对视的目光,略低着头,小碎步朝朱娅走去。 丛宁的社会关系简单明白,朋友少的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她没有听说过‘朱娅夫人’这号人,并不知道这个女人在上流社会的名声十分‘响亮’,身上有着种种不堪的流言,曾经是...或者现在也正是某个或者某几个大人物的情人。 她只是和以往一样,小碎步来到朱娅身前,声音低而清脆地唤道:“朱娅阿姨。” 顿时,四周的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丛宁觉得四周的气氛有点奇怪。 过去几年,她一直希望费洛等人的目光能够落到她身上。她希望他们能够注意到她,允许她融入他们之中,和他们成为朋友。 但此时此刻,当他们的目光真的落到她身上时,她却有种...怪异到头皮发麻的感觉? 罗赛审视的目光在丛宁和朱娅身上来回扫视。 费洛等人亦是若有所思地看向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女人,复杂的情绪隐藏在尚算平静的面孔下。 唯独罗素在听见丛宁那声毫不含糊的‘朱娅阿姨’时,一张脸霎时沉了下来。 他沉默地站在沙发后,离朱娅和丛宁只有几步的距离。 朱娅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目光,神态自若地对丛宁说:“过来坐。” 丛宁上前两步,一屁股坐在朱娅身旁。 见丛宁和朱娅不仅认识,彼此间似乎还颇为亲密,罗赛脸色一肃,下意识大步朝丛宁走去。 丛宁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朱娅却已敏锐的一掀眼帘,朝逐渐逼近的罗赛露出成熟女性的标准笑容,客套而又强硬地重申道:“罗赛,你不用招待我。” 这话的意思十分明显。 她并不希望被人打扰。 朱娅的名声不好。但在场之人...即便是罗赛的父亲威名赫赫的罗恩上将也不会轻易得罪她。 罗赛果然停了下来。但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出声唤着丛宁的名字, “丛宁。” 他语气微沉。 和朱娅相比,丛宁的坐姿笔直而端庄。她双手乖巧地搭在膝盖上,听见罗赛叫她的名字,她抬头朝他看去,目光干净的如同一汪清泉,仿佛在问——‘怎么了?’ 罗赛目光沉沉地看着丛宁。 一旁的易炎不知道为何,突然侧开脸去,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费洛和霍森听见这声怪异的咳嗽,当即皱了眉头,严厉地扫了易炎一眼。 丛宁察觉到场上氛围不对,她仰头问罗赛:“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罗赛垂眸看向丛宁,神情平淡道:“既然你和朱娅夫人认识,那务必替我好好招待。”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 丛宁眉头一挑,奇怪地盯着他的背影。 ? 第22章 [V] 丛宁问朱娅是否要上楼去她的卧室参观一下。 朱娅摇头拒绝了。她伸手取过茶几上的高脚酒杯,上半身朝后倾靠,后背抵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十分悠闲地品着手中的红酒。 丛宁笔直而端正地坐在她身边,过了一会,她侧头问:“你真的不上去吗?” 朱娅瞥了她一眼,“你就是这样招待我的?” 丛宁:“可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朱娅笑了笑,没有否认。 见她不应,丛宁只好转开目光。可这一转,却正好看见斜对面的罗素。 其他人离他们都有着一定的距离。他们像以往一样,三三两两聚作一团,或在商量正经事情,或是聚在一堆玩乐闲谈。 唯独罗素独自一人坐在朱娅斜对面的沙发上,距她只三米不到的距离。 他并没有看她们,而是低头平和而安静地看着手机屏幕,好像在玩游戏,又好像...正在与某人对话。 丛宁一挑眼皮,偷偷观察朱娅,发现她几乎没有将目光落在对面的罗素身上。 她并不在意罗素,丛宁想。 等了会,丛宁见朱娅没有和她交谈的意思,她又不好贸然离开,只好同她一样...也将目光落向前方,第一次以一种光明正大的方式观察费洛等人。 这时,她看见了罗茜和安娜。 刚才她从楼上下来时,这两人并不在。如今却在罗赛的陪同下,从一旁的小型会客室推门而出。 -- 第42页 丛宁立即站了起来。 朱娅停下喝酒的动作,侧头看她,疑惑地问:“怎么了?” 丛宁却没来得及回复朱娅。她略显激动地大步朝罗茜和安娜走去,“安娜、罗茜......” 安娜见是丛宁,眉头一皱,瞬间移开目光。下一瞬,她一转身,丝毫不给丛宁面子的朝着远离丛宁的方向走去,气冲冲地在靠窗的一处高脚椅上坐下。 罗茜却停了下来。她看了丛宁一眼,又侧头去看身旁作陪的罗赛,问:“你没告诉她吗?我并没有生她的气。” 她的声音清冽而温和。 隔着一段距离,罗赛垂眸打量丛宁,淡淡道:“我忘了。” 罗茜似乎叹息了一声。 他们的互动并不如何亲昵,但却有种超越朋友的熟稔、自然。 一时间,丛宁莫名地有几分尴尬。她僵立在原地。 好在罗茜很快将目光落回到她身上。 “你找我是有事吗?”罗茜客气地发问,声音比同龄人更硬,有种在女性中少见的清冽。 丛宁郑重道:“我想知道你的身体怎么样,现在还好吗?” “还好。我目前还在康复阶段,但问题不大。”罗茜的回答十分利落,一点也不扭捏。 和安娜相比,对于上次在玫瑰花园的倒霉遭遇,她显然并不怎么在意。 和罗茜面对面对话的机会并不多。一时间,丛宁的思绪难免显得繁杂、迟钝。她想说的话有很多,眼珠微转,迅速在脑海中组织语言。 罗赛却出声打断了她的计划。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身旁的罗茜:“去那边坐。” 罗茜颔首。 她客气地对丛宁说:“我还有事。” 丛宁:......... 罗茜确实有和费洛、罗赛等人组队在假期参与学校下方的任务赚取积分的想法。 这是第一军校的传统,积分越高,在军校内部的排名也就越高。 罗茜和费洛、罗赛等人并非是所谓的纨绔,虽然毕业后在军中入职,必定会有家族助力,但在世袭制废除,贵族制度和女王成为摆设的新时代,最终能到达什么样的高度,还是得看自身的实力。 她没有对丛宁撒谎。她确实有事。 她也并不打算一直在康复中心浪费时间。 丛宁从罗茜的态度中知道——罗茜并不需要她的感恩。她不在意丛宁,甚至不在意丛宁是否记得这事。 察觉到这一点,丛宁只好收起自己的热情和感恩,安静地目视罗茜和罗赛越过她朝较为私密的角落走去。 靠窗而坐的安娜方才在较为私密的会客室,并不知道丛宁和朱娅夫人认识。如果她知道这两人认识,她一定会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可惜的是...她并不知道。 时隔整整一月,安娜再次见到丛宁,胸腔内那种排斥、厌烦的情绪没有丝毫消减。 她起身大步朝丛宁走去,近到丛宁身前,垂眸看她,语气低沉而冷淡:“丛宁,你的关心并不值钱。” 罗茜和罗赛没有走远。闻言,两人具都停下脚步,回转身朝丛宁和安娜看去。 安娜:“如果不是罗茜,我现在已经成了你的替死鬼。” 她在控诉丛宁,但态度还算客气。这是她自小养成的教养所致。 丛宁解释道:“我没想伤害你。” 安娜:“但你伤害了罗茜。你或许不知道,因为你的原因,她需要每天在康复中心至少待上2小时以上,直到半年后完全康复为止。” “这会耽误她的训练。” 安娜说的是实话,并且没有丝毫夸大。她并不想变成一个尖酸刻薄的女人,但某些时候,真实的话语确实会显得十分刻薄。 不远处的罗茜目光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她沉声唤道:“安娜。” 安娜闻言,霎时眉心微紧,扯出一条不甚雅观的细微褶线。 但她没有立即回身,而是目光忧愁并烦躁地盯着丛宁。良久,她似乎叹息了一声,转开眼去,说:“算了。她已经原谅你了。” 她欲要转身离开。 身后的丛宁却突然说道:“我是想救你。” 她定定地瞧着安娜,声音清脆并且带着一种莫名的气场,掷地有声道:“我当时是想带你走!” ......四周安静了一瞬。 朱娅黑棕色的眼睫微动,闻言,惊讶的连杯中的美酒都忘记喝了。 费洛、霍森等人亦被丛宁这句极具气场的话语吸引了目光,连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的罗素也抬头朝她看了过来。 不远处,罗赛则微微眯着眼睛,自上而下地重新审视此刻的丛宁。 他身旁的罗茜亦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所有人中,只有安娜最为清醒。她回转身看向丛宁,沉思片刻,问:“你有证据吗?” 丛宁慷锵有力道:“我以人品保证!” 众人闻言都沉默了下来。 离丛宁最近的安娜似乎再不想理会她。 但见丛宁一脸的慷慨正义,安娜眉心微蹙,思索两秒后,倏地出手向丛宁试探而去。 安娜指尖凝出一点细微的银白光芒,脚尖轻点,上身前倾,动作优雅而迅速地朝丛宁刺去,至她胸膛部位,指尖再朝斜上方利落一挑。 “安娜。”罗茜压低嗓音,不赞同地出声唤道。 而她身旁的罗赛却是眼疾手快地直接跃至安娜身旁,伸手握住安娜手臂,十分轻易地将她对丛宁的攻击化解。 -- 第43页 罗赛凝眸,目光审视地看向安娜,确认她没有恶意,方才将手松开。 安娜收回手,看了丛宁一眼,似乎又叹息了一声。 两秒后,她转身朝罗茜走去。 丛宁仍旧站在原地。她的反应很慢,没能避开安娜的攻击。 过了两秒,她后知后觉地伸手摸向胸膛、脖颈、和下颌的位置。这些地方的皮肤泛着火辣辣的疼,触感也和平日不同,好像破皮了。 安娜将体内的精神力催至指尖凝聚的那一点银白,像是一把未经打磨的匕首,虽然钝,但在划过丛宁白皙柔和的皮肤时,仍旧在她的皮肤表层留下一抹狼狈、红肿的痕迹。 罗赛垂眸不动声色地打量丛宁的伤势。 两秒后,他问:“痛吗?” 丛宁闻言抬头看他,眨了眨眼,说:“痛。” 丛宁不是安娜的对手。她的‘谎言’被安娜轻易拆穿。 费洛、霍森等人没有看别人笑话的习惯,这时,已纷纷转开目光。 但四周的气氛仍旧很是古怪。 沉默了几秒,罗茜缓步朝丛宁走来。近到身前,她垂眸看向丛宁,宽慰道:“希望你不要介意。她是因为担心我。” 丛宁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一秒后,她看向罗茜,说:“我也很担心你。” 罗茜闻言似乎笑了一下。 相比安娜,她对丛宁已是十分客气。 “说完了。”罗赛问。 丛宁:......... 罗赛低声道:“你现在最好上楼。” 丛宁眉头一皱,问:“为什么?!” 她为什么不能在楼下,她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人吗?! 罗赛一抬眼皮,话语直白而真诚,说:“因为很丢脸。” 他继续说道:“你不是罗茜。你也不需要和她承担一样的责任。” 他眼眸微黯,沉声道:“她是精神力强者,而你只是普通人。你是需要被保护的角色。” “——丛宁,承认自己的特性并不丢人。” 丛宁睁大了眼睛,瞪向罗赛。 她记得罗赛说过类似的话。那时,他是这样说的 ——‘那件事你做就做了。承认自己胆小怕事,卑鄙无耻,并不丢人。’ 这是罗赛对丛宁的态度和看法。 但丛宁或许胆小怕事,却并不卑鄙、也不无耻。她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只可惜罗赛并不相信她。而她暂时没有办法拿出有效的证据证明自己。 丛宁圆睁了双眼,定定地瞧着罗赛。 随后,她眼珠微转,用眼角余光偷瞥身旁的罗茜。 在罗赛和丛宁对话时,罗茜很有礼貌地选择没有出声。但她也没有走开。 丛宁视线一转,又看回罗赛。 和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七年的丛宁相比,罗赛对罗茜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丛宁知道...罗赛很欣赏罗茜。他曾经说过,罗茜是他所在的指挥系中唯一的女生。但同时,她的单兵作战能力也很强,人足够冷静。 过去的某段时间,......他时常在她面前提起罗茜。 罗茜是特别的。 丛宁11岁从芙和区搬迁到首都中心区南岸,住进罗家,认识罗赛。 而罗茜自出生便生活在南岸。在丛宁认识罗赛时,她和罗赛已有了足足11年的交情。 或许在他们还不会说话、甚至是走动时,他们就会被家中长辈带着参加同一场聚会。 ——他们的情谊是从襁褓中开始的。 他们是真正的青梅竹马。自幼相识、感情深厚、互相欣赏并且门当户对。 罗赛的父亲罗恩上将很喜欢罗茜。他甚至在某次清晨在餐厅用餐时,闲聊间话语直白地说:他很欣赏罗茜,并且有意让罗茜和罗赛在一起,以此和罗茜的家族联姻。 罗茜的家中长辈,......似乎也有意于此。 丛宁记得,那时是冬天,窗外雾蒙蒙的,带着冬日特有的湿冷气息。 在罗家,作为一个外来者,一只被党梵收留的可怜小狗,很多时候,丛宁必须严格恪守某些礼仪。 譬如在餐桌上不能随便说话,不能弄出不必要的响动。 但当有其他人、特别是这个家的男女主人发言时,她又需要放下餐筷、停下吃饭的动作,安静而认真地倾听他们的话语。 罗恩上将说过这席话后,一旁的罗赛并没有露出排斥或不喜的神色。他神情安静而冷淡,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但丛宁知道,他有在听。 而在下一瞬,穿着黑色长裙、妆容精致的党梵看了眼桌对面的丛宁,对她的丈夫说:“你选罗茜,那我选丛宁。” 她像是故意和罗恩抬杠,语气挑衅道:“我认为丛宁更适合做我的儿媳。” 桌对面的丛宁在听到这句话时,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 那是一种骤然成为他人的讨论对象、并且是被当众讨论的迷茫和紧张。 ——要知道,那时她还不到十五岁,才刚刚发育!而罗赛也只是一个沉郁并清瘦的少年。 党梵不会在乎丛宁的态度和想法,于是丛宁只能维持认真倾听的姿态,继续笔直而端正地坐在餐桌旁。 她并不知道在那一刻,身旁的罗赛表情如何,只下意识认为......他应当依旧是那副安静而冷淡的模样。 ——因为她理所应当地认为党梵和罗恩是在开玩笑。 -- 第44页 罗赛应该也知道这一点。 为人父母,总是会对自己孩子的未来伴侣有着各种期待,何况罗赛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这对夫妻在这件事上唯一的不同,只是玩笑开的太早了一点。 但后来,丛宁发现——他们似乎是认真的。 罗恩上将和党梵并没有因为这件事争吵,但两人都表达了各自认真的态度,言明他们并非是在开玩笑。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罗恩上将看重罗茜。而党梵坚持丛宁更适合和罗赛在一起。 ......丛宁其实有想过嫁给罗赛。 没办法,那时党梵一点也不含蓄地在众人面前声称...比起罗茜,她更喜欢丛宁做自己的儿媳。 她甚至在某次家庭聚会时,直接问一旁的罗赛,对于丛宁做他的妻子...是否有何想法? 罗赛抬眸凝视着母亲。下一瞬,他将目光转向乖巧坐在一旁的丛宁身上。 在罗赛回复前,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悠闲地看着报纸的罗恩上将冷笑了一声,无不嘲讽地对党梵说:“你对你捡来的小狗倒挺好,甚至都想将它配给自己的儿子。” 党梵冷淡地斜了罗恩上将一眼。 一旁的丛宁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双手搭在膝盖上,模样安静而乖巧,但内心却有点担心这对夫妻因为她而产生争吵。 最终,罗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盯视了身姿板正的丛宁一眼,转开目光,神情安静而冷淡,似乎对于这件涉及自身婚姻的大事并不敢兴趣。 当然,真正的事实是——那时他还未成年,远未到谈论婚姻的年纪。 他并不需要认真。 期间,没有人问过丛宁的想法。 她是被讨论的对象,但同时也是一个乖巧、安静...并且没什么存在感的倾听者。 她的看法并不重要。 但在那次的家庭聚会后,因为党梵坚持的态度,和略为频繁地提及此事,丛宁开始认真思索嫁给罗赛这件事情。 那时,她到南岸已有四年时间,但和罗赛的关系并不亲密。 罗赛对她不算好。当然,他这人对谁都一样,总是沉郁而冷淡的模样,整日忙着自己的学业和训练,随着年岁渐长,在家的时间并不多。 私下,丛宁将自己独自一人关在房间里,一脸苦恼地想......罗赛对她并不好,她才不要嫁给他。那样她就得天天和他在一起了! 但随即她又想到——如果和罗赛结婚,那她就不在是党梵从外面捡来的小狗! 她会有一个正经的身份。会正式成为这个家的家庭成员。 而这正是丛宁所渴望的。 经过苦苦思索,丛宁决定找到党梵,告诉她...她准备好嫁给罗赛了,并且计划结婚后多为这个家庭生几个孩子,因为她喜欢热闹! 结果那天,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党梵和罗恩上将产生了激烈的争执。 而在第二天夜里,少年罗赛毫无预兆地离家出走。 这件事被耽搁下来。 三个月后,当罗赛回归家庭,党梵和罗恩上将却又因为工作和某些原因,不常在家居住。 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 第23章 [V] 时隔两年有余,丛宁毫无预兆地再次想起这事。 两年前党梵和罗恩上将便不常在家居住,这类涉及罗赛和丛宁自身、较为私密的谈话不再有人提起。 ......这是一个被尘封的久远的话题。 丛宁短暂地陷入回忆。随后,她迅速从回忆抽身,抬头看向罗赛,又侧头去看罗茜。 罗赛似乎一直在看丛宁,对上她探来的目光,他一抬下巴,说:“上楼去。” 丛宁不动。 罗赛目光暗了下来。见丛宁不在说话,也迟迟没有动静,他转开目光,对罗茜说:“先去找安娜、费洛,将刚才说的事定下。” 罗茜颔首。她转身离开。 丛宁抬起眼皮,目光专注而安静地看着两人的互动。 在罗茜走后,罗赛侧头看向丛宁,说:“我和她有事要谈。” 这意思很明白。他有事要忙,并且是较为正经、重要的事。 不过丛宁不确定他是在向她解释。还是单纯地告诉她——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和她作无谓的拉扯。 下一瞬,罗赛再次重申,“去楼上好好待着,” 他压低声音,语气不善地说:“我待会再来找你。” 丛宁没应。沉默了两秒,她仰头看他,说:“你就没有事要和我谈吗?或者...我可以和你们一起?” 罗赛垂眸,目光奇怪地看着丛宁。 丛宁小声问:“可以吗?” “我不会打扰你们。我可以站在一旁听,或者给你们调制饮料。我还会调酒,也可以做小蛋糕给你们吃。罗赛,”她说:“你应该知道我的手艺不比朱莉嬷嬷差。” “不用。”罗赛干脆地拒绝了。 丛宁突然就沉默下来。少顷,她看了眼远去的罗茜背影,又抬眸去看罗赛,迟疑片刻,问:“罗赛,你是不是觉得罗茜比我好?” 她声音很低,但咬字清晰,一点也不含糊。 丛宁是家庭教育。但罗赛和罗茜等人却是一路入读的贵族私立学校,他们是同一所小学、中学...再到十八岁成年时一同报考第一军校,参与军校严苛的考察与日常训练。 -- 第45页 丛宁不具备丝毫精神力,她对军校有关精神力的考察并不了解。但她有暗中在网上查找相关信息,从往年军校透露的资料和某些对精神力强者极度推崇的网友的言谈中,她能大致想象那是一副怎样的情景。 他们会根据抽取的序号,去往不同的地点进行战斗。有战后废弃的城区,有炎热干燥的沙漠,也有潜伏着各种凶兽、毒虫的森林...... 罗茜和罗赛在十八岁报考第一军校时,抽中了同一序号——战后废弃的某个偏远城区。 根据规则,他们和费洛组建了一个三人小队。并且在那次比试中,获得小组第一的名次,顺利被第一军校录取。 他们有着共同并且十分丰富的经历。 对于丛宁的问话,罗赛没有否认。 “丛宁,她救了你。并且为此受伤。”罗赛的目光沉了下来。 他低头,若有所思地审视丛宁,少顷,目光微动,问:“你很介意?” 丛宁摇头。 罗赛见了,脸色不变,语气平淡道:“那我可以告诉你,她确实比你厉害。” 丛宁闻言,咬住下嘴唇,抬眸迅速朝四周扫去。 安娜被罗茜叫到一旁后,费洛、霍森、易炎等人开始自动以罗茜为中心,向她靠拢。 在这群人中,罗茜有着较高的引导力,存在感很强,并不是一个花瓶。 罗赛很欣赏罗茜。 丛宁甚至可以肯定,对罗赛而言,罗茜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存在。 青梅竹马、并肩作战是对他们关系最准确的描述。 丛宁突然发现,如果现在党梵和罗恩再次提起当年的那个话题,罗赛会十分清醒地选择罗茜。 “我先过去。”罗赛循着丛宁的视线朝不远处聚集的几人看了眼。随后,他回头看向丛宁,语气严肃地说:“下次不要撒谎。” ...... 丛宁和朱娅排排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不远处聚成一圈商议事情的罗赛等人。 少顷,罗赛起身。众人便也跟着起身,跟随他去往前方较为私密的会客室。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丛宁才转头对朱娅说,“我上楼了。” 她起身离开。 朱娅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这时,斜对面沙发上一直低头看着手机的罗素抬头朝朱娅看了过来。 一群人中,唯独罗素没有参与罗赛等人的商讨。 他似乎对于组队参与学校下发的任务赚取积分的事不感兴趣。或者说......他有另外的事要忙。 丛宁没有看朱娅,她转身一步一步朝楼上走去。 朱娅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 罗素沉默而灼热地看着朱娅性感窈窕的背影,目光微黯。但相比一楼,二楼是较为私密的区域,并不轻易对外人开放。 丛宁上到二楼,顺着宽敞静谧的走廊朝左侧走去。推开卧室房门,她身体笔直地走了进去,没有关门,等近到位于房间中央的大床,她身体前倾,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上去。 ‘咔哒’一声,朱娅将房门阖上,缓步朝丛宁走去。 她来到床沿坐下,侧身看了会丛宁躺尸般的背影,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翻了过来。 丛宁顺势翻身,仰躺在床上,目光悲伤地望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 朱娅打量片刻,问:“很难受?” 丛宁不说话。 朱娅说:“我觉得他们好像不喜欢你。” 她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评论道。但没有添油加醋,说的...也是经过观察得来的结论。 丛宁倏地侧眸看她,说:“可我喜欢他们!” 朱娅微微挑眉。 丛宁说:“我很羡慕他们......” 朱娅没有打断丛宁的话,她安静地倾听着。 丛宁翻身坐了起来,看向朱娅,说:“我很羡慕罗茜。她很厉害,大家都喜欢她。她的出身也很好,有完整的家庭,有关心她的家人,她的家族血统纯正干净,所以她出生时就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她还有很多朋友。” 丛宁说:“可我不一样。我是被党梵捡回来的......” 说到这,她脸色扭曲了一下。停顿片刻,她继续说道:“她还告诉别人,我是她从街上捡回来的小狗!!” “我其实有点生气。” “党梵并不爱我。”丛宁仰头,声音拔高了点。 朱娅宽慰道:“这很正常。她毕竟不是你的妈妈。” 丛宁于是停止对党梵的控诉。她沉默了一瞬,继续向身旁唯一的人倾诉:“我很没用。我的学习成绩不好,我也不爱学习。” 她看了朱娅一眼,小声道:“我的血统很低贱,连帝国最精密的仪器也无法测出我体内的精神力。但你应该知道,即便是贫民,在最精密的仪器面前,也总能测出1%-5%的精神力残留。” “这是我的秘密。如果罗茜或者安娜知道了,她们或许会笑话我。”她语气显得十分计较。 朱娅想了想,诚实说:“她们应该不会笑话你。南岸的年轻人教养都很好。当然,我觉得她们并不在意你,所以肯定不会留意到你没有一点精神力的事实。” 丛宁说:“那我就更生气了!” 朱娅闻言,细长弯曲的眉毛再次朝上一挑,似乎有点惊讶。 丛宁继续说:“我想要加入他们,和他们成为朋友。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和他们是同龄人,而且我很早就认识他们。” -- 第46页 “——那时候我还很小。” 朱娅丝毫没有同情心地说:“可你也知道你和她们不同。你是被党梵捡回来的小狗,他们却是这里的主人。” “南岸是由帝国最具财富和权势的家族组建的区域。而罗赛和他的好友更是南岸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朱娅用手指比了个枪击的姿势,偏头看向丛宁,语气郑重道:“枪杆子里出政.权。他们这群人,不出五年便会成为帝国顶级圈层有名的青年才俊。再有十年,他们会逐渐接过家中长辈的重担,最终成为家族新的掌权人。” “他们的家族具都背景雄厚、并且愿意倾其所有扶持他们。不过现在他们还很年轻,刚成年的年纪,所以对于你们之间的差距,你的感受还不会太明显。但当他们成长起来,你会发现......你和他们的差距大到你无法想象。” “丛宁,现实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你们处在不同的阶级,圈层也不同——” “那为什么要让他们出现在我身边!”丛宁有些激动地打断她的话,“如果我不认识他们,不会在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每隔一两天见到他们,我不会这样。” 沉默片刻,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朱娅,我只是想要朋友,想要被身边的人接纳。” 丛宁的眼角开始湿润,胸腔也闷的难受。而想到罗赛对罗茜的欣赏和看重,想到罗茜之于罗赛的特别,那种酸涩的感觉便愈发严重了。 她为什么就不能和他们一样! 朱娅安静地听完丛宁的倾诉,突然笑了一下。她伸手勾过丛宁线条紧致的下颌,打量片刻,说:“丛宁,亚瑟帝国很大,不止有南岸。” 丛宁目光微动。 朱娅上身前倾,凑近丛宁耳畔,声音轻柔地说:“我知道你没有撒谎。在那天,你可以保护安娜,也可以带着她安全离开。” 丛宁闻言,倏地垂下浓密的眼睫,眼神拘谨而无措。 “丛宁,你在这里待的太久,被困在了一个笼子里。”朱娅说,“党梵不爱你,罗茜他们不在乎你。但会有其他人爱你、在乎你。” “交朋友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而且除去友谊,人与人之间还会有更为亲密的关系。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去尝试。” 朱娅的语气不像宽慰,更像是一种诱哄。 她在诱哄一头被困在华美牢笼中的小兽,告诉她,关住她的囚笼并没有上锁。 ? 作者有话说: 下章还是中午12点更,如果更新时间有变动,我会在作话提醒。 然后,今天是七夕节,祝有对象的朋友七夕快乐,没对象的也快乐~(或者希望我能带给你们快乐。至于丛宁,你们不用担心,她之后会非常快乐的! 第24章 [V] 罗赛家是一栋由知名建筑师设计、历史悠久的三层花园别墅,家中带有娱乐、休闲性质的房间并不多,但拥有两个极其专业的被玫瑰花包围的室内训练场馆,和被特定划分出来的室外训练场地。 费洛等人在罗家时,除去训练相关,日常的活动范围会在一楼半开放式会客厅和室内的吧台区域。 他们很少进入私密性较强的小型会客室谈事。一是因为他们商议的事并非什么秘密,二来是作为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他们更偏爱视野通畅、视线良好并且活动范围更大的区域。 但此时,随着小型会客室的房门‘咔哒’一声阖上,易炎突然就松了口气。 ——朱娅夫人不在,他感觉更自在了点。 一旁的费洛也是这种感觉。他扭捏了两秒,没有忍住,抬眸看向罗赛,语气计较地问:“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女人?” 罗赛冷漠道:“不认识。” 费洛:“那丛宁是怎么认识她的?” 他语气计较,似乎怀疑罗赛在撒谎骗他,颇有要一探到底的意思。 罗赛闻言动作一顿。他沉默了两秒,没有理会费洛,直接打开电脑,登录学校官网,找到面向1-3年纪学生的任务列表。 作为首都占据最多优质生源,并且有着雄厚背景的第一军校的学生,费洛等人在低年级时期就不仅局限于日常训练和学习相关知识,而是和军队预备军一样,会在学校的安排下由经验丰富的教官带领执行各种政府或非政府性质的任务积累相关经验。 这和赏金猎人一起组队完成任务有一定程度的相似,但更正规,危险程度更高,对自身的磨练、获得的回报也更大。 在校期间,这属于课业的一种类别。离校期,则由学生自行抉择要不要参加。 费洛等人出生上层阶级,各自家族的名字频繁且长期的出现在帝国政府重要的政治职位上。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军校生活会更轻松,或是毕业后可以依靠家族背景不劳而获。 和其他人相比,他们对自身要求更为严苛,也更渴望成功。因此,他们毫无例外地选择在休假期由教官带队执行课业外的任务赚取积分。 这样做的好处很明显。随着成功执行任务的难度逐渐增加,他们的名字会出现在军队内部推荐名册上。 功劳加身,军中在职者尚且还会加官进爵。他们自然也会随着四年的积累,在从军校毕业时根据前四年的综合表现,获得校方的重点推荐,各自跳级入职。 不出意外,毕业后的第一年,他们中最次的军衔也会在下士以上。 -- 第47页 在这一步,他们各自家族的长辈会默契地选择不出手相助,以免落人口实。 因此,他们必须凭借各自的能力在四年的军校生涯中证明自身,以期在正式进入军队的第一步便与旁人拉开距离。 费洛野心勃勃,目光凝视前方亮起的屏幕,心思已然从朱娅夫人转移到这件正经事上。 这时,罗素推门而入。 门开阖的一瞬,离门口最近的易炎眼尖地瞥见一抹白色的身影。他立即起身,伸脚卡住即将阖上的房门,透过敞开的门缝去看朱娅夫人离去的背影。 费洛被易炎的动静吸引,也凑了过来。他神色正经,下颚紧绷,宽阔坚实的胸膛却无意识地贴着易炎的后背,一眼看去几乎像是在拥抱易炎。 随后...是听闻动静陆续赶来的霍森、温寒,以及眉头轻蹙、一脸思索的安娜。 这群人中只有罗赛和罗素、罗茜两兄妹仍旧将目光落在正前方的大屏幕上。 罗赛看向罗素,语气随意地问:“这次任务你要参加吗?” 罗素摇头。 罗赛便没在多问。因为此前和罗茜、费洛等人商议时,他们已经选择好想要参与的任务,因此他没有犹豫,直接填写此次参与任务的人选,点击申请参与此次任务的按钮。 申请通过,任务相关的资料在下一秒直接发送到罗赛填写的邮箱中。他下载后,将资料转发到费洛等人所在的小群,同时在电脑上打开,任务相关页面直接投射到正前方的大屏幕上。 罗素看见......,此次任务的带队教官是前顶级赏金猎人兰恩。除此外还有一名特意为此次任务聘请的名叫乔纳斯的化学教授。 一共六人参与此次任务,分别是费洛、易炎、霍森、温寒和罗茜、安娜。 罗赛并不参与此次任务执行。 ——这很奇怪。 屠杀黑堡城事件被曝光后,有着敏锐洞察力的网友对事件的真实主角的评价是——‘这明显是个新人。年轻,但够狠!’ 不仅如此,年轻、狠辣至今也是第一军校的某些教官刻在罗赛身上的标签。 但若仅是如此,罗赛还不足为惧。毕竟过刚易折。年轻、狠辣也并非是可长久坚守且百利而无一害的特质。 罗素最欣赏罗赛的......其实是罗赛隐藏在阴郁冷淡下的沉稳。 他比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更脚踏实地,并且始终目标明确。 和偶尔想要寻求刺激、挑战高难度任务的费洛等人相比,罗赛其实会是那个在接下任务前,衡量任务的难易程度与它对应的积分数额是否匹配、任务一旦执行成功又会带来哪些隐形的好处? 他是一个优秀但世俗的年轻人,会在意自身在军校内部的综合排名,并且在赚取积分方面异常积极,一点也不因有一个地位仅在阿诺德统帅之下的父亲而懈怠。 所以,以罗素对他的认知,除去有其它更为重要的事情干扰,他不会放弃假期跟随高级别教官执行任务、加强对自身的磨练并获取额外积分的机会。 可事实是,罗赛确实拒绝了费洛、罗茜等人的组队邀请。并且还在两个小时前,否认私下行动的可能,表明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在家中休息。 矛盾的点就在这里。 罗赛既然不参与此次任务执行,那他完全不必亲自带着费洛等人进入这间较为私密的会客室商谈后续计划。 ——毕竟这整件事都和他无关。 在其他人看来,罗赛这样做,或许是因为他们这群人正好在他家,他是顺便为之。 但在罗素看来,罗赛的行为更像是营造一种假象,营造一种......他有在参与此次任务执行的假象? 罗素眼睑垂了下来,他开始怀疑接下来一段时间罗赛是否会如他所言,真的在家中休息。 还有......他营造参与此次任务执行的假象,想要误导的......又会是谁? ...... 前顶级赏金猎人、如今第一军校的现役教官兰恩在校教导的一直是高年级学生。费洛等人和他并不熟悉,在得知任务申请通过,一群人立即将注意力从名声‘响亮’的朱娅夫人身上转移,借由正前方的大屏幕迅速浏览起此次任务相关的资料。 十分钟后,网页时实显示任务组队顺利完成,队员一共七人。除去费洛等人外还有一名二年级学生乔维奇,看名字似乎是那名外聘的化学教授的亲属。 教官兰恩将这七人拉到一个群里,让众人两个小时后赶到学校办公室见面,为两日后外出执行任务作准备。 罗素在费洛等人走后,直接问罗赛:“离开学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具体有什么计划?” 罗赛语气平稳,不急不缓道:“在家休息。” 罗素审视地看了罗赛两秒,知道这人不可能浪费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只为在家休息。但他识趣的没在追问,只说:“我最近有空,你如果有事需要帮忙可以直接找我。我现在就先回去了。” 他怀疑罗赛或许遭遇了一些需要私下处理、并且性质不太好的事。作为朋友,他不会一味探究,但明确表明自己乐意帮忙的态度。 罗赛‘嗯’了一声。 罗素走后,会客室彻底安静下来。 罗赛一脸沉思地坐在椅子上,少顷,打开电脑里一个隐藏的文件夹,找到里面类似0712玫瑰花园、0711室外走廊等以具体日期和地点命名的视频文件陆续点开。 -- 第48页 这是一个月前凶手潜入别墅袭击安娜时,前后三天的相关监控录像。 事情发生后,罗赛第一时间对别墅内部人员及前后三日的监控录像进行了审查,又私下对监控录像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删减。 后期警察局的人前来调取监控录像发现相关视频缺失询问他时,他以家中往来人员复杂,涉及部分权贵人士隐私的缘故敷衍了过去。 罗赛父亲不仅位列上将,多年来更是帝国情报局首席执事。虽然罗恩上将目前并不在怀特城,但考虑到他身份特殊,警察局的人怕真的在监控录像里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人和事,便没在追究。 如今,完整的监控录像只有罗赛有。 此时,他凝眸看向监控录像中熟门熟路穿梭于别墅内各个通道的凶手,视线从她那一头标志性的浅金色头发、和如同有灵性般缠裹着她脸部的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上扫过,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很快,罗赛‘啪’的一声将视频关掉,阖上笔记本。 之后,在会客室独自待了会,他起身离开,目标明确地...朝二楼丛宁的卧室走去。 ...... 二楼卧室 朱娅走后,丛宁低头坐在床沿上,开始认真思索朱娅说过的那些话。 在丛宁看来,这些话中最残酷也最正确的一句是——“......他们现在还很年轻,刚成年的年纪,所以对于你们之间的差距,你的感受还不会太明显。但当他们成长起来,你会发现...你和他们的差距大到你无法想象。” 这时,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 丛宁循声看去,知道门外是罗赛。 罗赛有她房间的钥匙。 ‘咔哒’一声,门锁转动,房门打开,又重新阖上。 罗赛径直来到丛宁身前。 丛宁仰头看他,目光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扫过,又去看他的眼睛。 两人视线对上。 罗赛问道:“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他声音微沉,一进房门便直逼主题。 丛宁知道他是指朱娅,但没像以前那样,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而是思索两秒,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回答你。” 丛宁以为......以罗赛的性格一定会拒绝这个提议。 但出乎意料,他在安静了两秒后,很爽快地答应了,“可以。” 他等着丛宁询问。 丛宁眉头高高一挑,好奇地审视了罗赛两秒,越过他遮挡她视线的身躯,朝重新紧闭的卧室门看去,问:“他们都走了吗?” 她补充道:“这不是我要问的问题,我只是想知道他们还在不在。” 得到费洛等人已经离开的回答后,丛宁突然有种......整栋屋子都安静下来的错觉。 她敏锐地发现,其实...如果费洛等人不在,如果身边自始至终只有罗赛一人,她并不会那么明显地察觉到她和这些人的差距。 从这种角度出发,罗赛对她其实并不差。 至少,和罗赛在一起时,丛宁不会察觉到自己在南岸的格格不入。 丛宁突然就没那么生罗赛气了。 或者说,那不叫生气,那是掺杂着羡慕、酸涩、不忿和稍许向往的伤心。 丛宁羡慕罗茜。而对于罗赛对罗茜的欣赏和看重,对于两人的亲密、以及意识到自身与这两人的差距和不同时,她感到深深的难过。 现在,这种难过减轻了一点。微不足道,但丛宁又确实需要。 “你想问什么?”罗赛说。他的声音低沉柔和,眉宇间带着一抹异于平日的严肃和认真。 丛宁很喜欢他一脸严肃和认真的模样。只是她没有立即询问,而是在仔仔细细地看过他,视线从他的头发丝移动到他的脚尖后,方才不急不缓地说:“罗赛,你说五年后我们会是什么样?” 这一点,其实朱娅已经给出了答案——五年后,罗赛会是亚瑟帝国上层阶级有名的青年才俊。 但罗赛却说:“不知道。” 他对这个问题明显不感兴趣。 丛宁突然就叹息了一声。她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我的话,想要变得有钱,还想要人人都羡慕我,喜欢我。” 罗赛问:“为什么要人人都喜欢你?” 丛宁不满道:“不喜欢我,难道讨厌我?” “这就是一个很正常、普遍的想法或者愿望。”她补充道。 “我没有,”罗赛低垂了眼睑,语调平淡又高高在上道:“我没有这种想法。” 过了会,他像是打趣丛宁,眼皮一挑,慢悠悠地说道:“我不需要人人喜欢。和喜欢相比,我更愿意他们害怕我。这样会省掉很多麻烦。” 丛宁问:“什么麻烦?” 罗赛说:“很多,比如说——实话实说。” 丛宁脑袋‘嗡’的响了一声,瞬间头皮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觉得罗赛是故意的! 果然,下一秒,罗赛以一种不急不缓的低沉语气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和朱娅夫人是怎么认识的?” 丛宁看了罗赛一眼,说:“我和她是在芙和区认识的。” 丛宁说的是事实,她和朱娅在芙和区相识,地点正确,但具体的日期她却没说。 如今即便是乘坐远距离主流交通工具超快列车,从首都怀特城赶到芙和区也需要整整9个小时的时间。这还没有算上开车从家里出发赶到最近的车站、中途候车等琐碎却必要的用时。 -- 第49页 因此,毫无意外,从怀特城到芙和区,一去一回至少需要整整一天的时间。 丛宁自从来到南岸,成年前从未回过芙和区。而成年后的这个假期,她每次出门,时间都控制在3个小时以内。 罗赛果真误会丛宁是在十一岁之前就和朱娅在芙和区认识。毕竟大名鼎鼎的朱娅夫人的家乡正是芙和区金凤池。而丛宁曾经跟着她的姑姑柏雪住在芙和区罗浮洞,正好毗邻金凤池。 “那她为什么现在才找你?”罗赛问。 “我也不知道。”丛宁说。 因为她只是用了一点技巧,有取舍地回答罗赛,并没有撒谎,所以自始至终她的脸色都十分坦荡。 在这一点上,罗赛没有怀疑她。 他没在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走近了一点,低头看着丛宁。 丛宁卧室的面积不算大,但和普通人家的卧室相比还算宽敞明亮,摆在房间中央的大床又高又厚又软,而垂下的白色窗纱则在窗外日光的照射下,给房间内增添了一抹柔和的色彩。 丛宁抬头,目光认真地回视罗赛。 两人安静地互相看着。 过了会,罗赛说:“我最近几天会很忙。” 丛宁下意识问:“忙什么?” 罗赛:“学校官网发布了一个任务列表,由在校生自行选择其中一个完成。具体地点和任务保密。” 丛宁听的意兴阑珊。但她心里知道,罗茜也一定在这个七人小队里。 她懒怠地点了点头,却不懂罗赛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事? 罗赛见丛宁一脸消极怠工的模样,便没再多说什么。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目光显得有点奇怪。随后,他毫不留恋地收回目光,利落地转身离开。 丛宁坐在床沿上,偏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两秒后,突然起身快步走到他身后,伸手抱住了他。 罗赛动作一顿。 丛宁抱过罗赛很多次,姿势各不相同,但无论哪一次......都没有这次的感觉强烈。 ......她觉得自己在占罗赛便宜。 ? 第25章 [V] 丛宁再次在芙和区遇见朱娅。这次,是完全的偶遇。 朱娅又在买酒喝。但这次是在一家离王十安的‘杂货铺’有一定距离的小店。 这家店铺面向一条十分狭窄的小巷,巷道路宽不足一米,旁边还有一条宽约20cm的淌水的小沟。 这条路一人走尚有富余,两人并排行走却十分艰难。 丛宁走到一半,被一个蹲在路上的女人挡住前行的道路。 女人察觉身旁有人,正要起身让路,发现是丛宁,便又蹲了下去。 丛宁这才认出这个挡住她道路的女人正是朱娅。 “你在这做什么?”她问。 “打酒。”朱娅说。 丛宁抬眸,顺着巷道一侧敞开的单扇木门朝这家卖酒的铺子看去,发现店铺面积有限,不像一个正常的房间,倒更像是一条狭窄的通道。 此时,店铺里面黑黢黢的没有开灯,景象模糊。临近门口的位置倒是坐着个老人。 老人一头银发,脸上的褶皱和褐色的老人斑相互交错。同时,由于牙齿的缺失,她的嘴巴不可避免地朝里凹陷,老态明显。但她神态慈祥,笑容可掬,一点也不见老年人特有的暮气沉沉。 或许是店铺面积太过狭窄的缘故,老人直接将一个开封的小酒坛搬到门口的位置。 如今,朱娅正蹲在路边,手握一个木制酒勺,专心致志地探入摆在门口的酒坛,一勺又一勺地将酒水舀出灌入自带的酒瓶里。 丛宁耐心地等在一旁。 打完酒,朱娅起身将酒壶盖紧,示意丛宁一边走一边说。 丛宁没有客气,直道:“你之前欠王十安的账我都替你还了。现在你把钱还我。” 丛宁之前以为朱娅是个漂亮的穷鬼,所以自作主张替她将欠账还清,并且不准备找她要这笔钱。 但自从朱娅来找过她后,她从朱莉嬷嬷口中探听到朱娅的真实身份,便不想再当这个冤大头。 哪知朱娅听了却是直接说:“我没钱。” 丛宁不信:“你怎么可能没钱?你不是——” 朱娅挑眉,语气不善道:“是什么?” 丛宁压低声音,凑近道:“他们说你有很多情夫,而且那些人都是帝国的名人。” 总之就是,一个大美女,又甘愿做别人的情妇。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没钱的。 朱娅:“我真没钱,最近稿酬一直没发下来,我现在买酒的钱都还是你之前给我的那300块。” 稿酬? 丛宁惊讶道:“你还有工作?” “不然呢,”朱娅垂眸扫了丛宁一眼,不客气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有人养?” 丛宁瞬间捏紧了拳头,跳脚道,“朱娅,我才十八岁!” “成年了。”朱娅淡淡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靠着倒卖烟酒,已经有了一笔不小的存款了。” 说罢,她十分油滑地转开话题,问:”你来这做什么,找金波和金枝?“ 丛宁:“不是。再有两周就要开学,他们计划这段时间多赚一点钱,工作排的很满,没有时间出来。” 朱娅说:“你看,这里就你一个人这么闲。” 丛宁闻言,默默瞥了眼被朱娅握在手里,晃来晃去的透明廉价的酒瓶。 -- 第50页 丛宁觉得......虽然自己确实很闲,但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和男人乱搞。而朱娅作为一个酒鬼,还是那种欠了一屁股账的穷酒鬼,是没有资格这么说她的。 不过朱娅是长辈,所以丛宁把这句话吞进了肚子里,只转过脸去,一脸忿忿。 她又不是不想自己赚钱,只是还没找到赚钱的好法子罢了。 朱娅语气轻松,问:“所以你来这是要找谁?” 丛宁闻言突然停了下来。她脚步微转,面向朱娅,安静了两秒,偏着脑袋问:“你还记得王十安吧?” 朱娅倏地眯起眼睛,”你是特意来找他的?” “不是,”丛宁翘起一边嘴角,说:“是他约我见面。” 朱娅闻言裂开嘴笑了起来。她的皮肤被太阳晒成蜜黄色,牙齿则在肤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洁白,笑容明朗而诱人。 她俯身看向丛宁,说:“所以你是来找乐子的?” 丛宁再次跳脚,“朱娅,我是正经人。” “正经人也可以来找乐子,”朱娅不甚在意道。见丛宁一脸严肃,便拉长了语调,妥协说:“好吧,你不是来找乐子的。你是...来交朋友的?” 她说罢嘴角轻挑,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她好像已经预知到即将发生什么。 丛宁第一次发现朱娅这么爱笑,一时间,她没有探究朱娅笑容中的其它含义,而是问:“你一直都这么开心吗?” “不是,”朱娅说:“我以前的日子也还算不错。但在我的情人死后,我才真正开心起来。” 丛宁闻言,再不想和朱娅聊天了。她转过身去,摆摆手道:“我先走了。” 她说罢,利落地大步向前。 ...... 十分钟后,丛宁走进王十安的‘杂货铺’。她先是站在门口的位置左右看了看,随后径直走到收银台前,伸手敲了敲还算干净的台面。 王十安闻声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来。 两人目光对视。 王十安的视线从丛宁柔和精致的面孔上扫过,眸中闪过类似惊艳的神色。少顷,他一抬下巴,说:“你先找个位置坐下,我马上就来。” 丛宁于是转身,来到店内唯一一处提供给客人的座位。 ......丛宁其实不确定她和王十安是怎么熟络起来的。 这或许和朱娅有关。因为朱娅,丛宁才认识王十安,后续又因为分期还钱的事时常和他见面。 但或许,也和金波有关。 王十安是金波的朋友。丛宁记不清她具体是第几次来芙和区的时候知道的这事。但在王十安的店里遇见前来赴约的金波兄妹,又被金波热情地引荐给王十安后,他们似乎...瞬间就熟络了起来。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因为金波的缘故,丛宁不再防备王十安,甚至对他多了点亲切的感觉。 现在,她和王十安见面的次数......已经远比和金波兄妹见面的次数还要多。 ——丛宁能明显察觉到这当中两人关系的变化。 王十安阖上笔记本电脑。但他没有立即去找丛宁,而是在收银台后悄悄观察她。 丛宁是他见过的皮肤最白的女人,或者说...是少女。不过这种白是那种没怎么晒过太阳的苍白。但她并不瘦,走动时步子迈的很大,眼睛明亮,牙齿洁白,浑身上下满是十八岁少女特有的健康和活力。 他曾经猜测她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但她出现在这片区域的次数太过频繁,一周前更是有连续三天来这里的经历。 ——这证明她住的地方离这并不远。 而芙和区附近的区域......经济状况和发展前景并不比芙和区好多少。 王十安看不出丛宁穿的衣服和鞋子的品牌,但都干净整洁,鞋面和鞋底边缘更是没有一丝灰尘。 而且她的审美很好,衣服都很适合她。不会像朱娅那样仗着长得好看就乱穿衣服。 在王十安观察丛宁时,丛宁因为太过无聊,起身来到一处放杂志的竖向木架前,随手抽出一本翻看起来。 王十安发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 丛宁很乖。那并非是一种没有见过世面、呆板木讷的乖巧,而是由内而发与别的同龄的少女截然不同的气质。 就好比金波的妹妹金枝。 金枝的成绩很好,是芙和区少有的能凭借文化成绩走出去的女生。她学习认真,一年365天,除去上课学习就是兼职赚钱补贴家用。 她没有鬼混过。当然,因为她哥哥金波的原因,这条街上也没有哪个男的敢轻易招惹她。她现在也还是一个处.女。但即便如此,和丛宁相比,她身上那种经由芙和区熏陶的野蛮、粗糙、贫困的气息依旧十分浓烈。 丛宁身上没有这种气息。 金波曾经暗示过他...不要让丛宁看见他店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一直做的很好。可今天丛宁来的比约定的时间早上太多,他没来得及将那些杂志替换下来。 ...... 丛宁正在看一个女人的女乃.子。 她手里是一本色.情杂志,杂志内页尺度很大,页面上不是半遮半掩、含蓄却风情的美人,而是坦坦荡荡、赤.裸却美好的女人肉.体。 骤然看见这幅极具视觉冲击的画面时,她的眼睛瞬间睁大,手指落在页面上,不知道是该阖上,还是继续翻页。一时间,纠结的脸色都扭曲了。 -- 第51页 半秒后,她的脸颊开始泛红,但落在杂志内页上的目光却有种控制不住的专注。 王十安走到半途,又停了下来。 他见丛宁低着头,目光讶异而安静地看着杂志内页,等了两秒,方才大步走了过去。 丛宁很快就发现了王十安的到来。 他是一个身形高大、身上有着淡淡烟酒味的男人。相比罗赛等人,他的年纪足够大,据他说再有半年就27了。 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在日常相处中,他带给丛宁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丛宁没有松开或者阖上手中的色.情杂志,她低着头,余光微瞥,看见王十安身上那件典型的白色汗衫。 他离的很近,站在她背后靠侧方一点的位置。 丛宁看不见他的眼睛,但能感受到来自他的...灼热的目光。 他正在打量她。 这和罗赛日常对她的审视或打量不同,那更像是一种......男人对女人的打量? 丛宁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杂志内页上赤.裸的女人身体。白花花的、冲刺着荷尔蒙和肉.欲。 她的神经瞬间绷紧。 王十安见丛宁没有下一步动作,便伸手...将那本杂志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他站在丛宁左侧偏后方的位置,但却用的右手。结实的手臂越过少女的肩膀,虚虚环住她,白色汗衫下成年男人的身躯若有若无地贴着她的后背。 不知道是空调没有开足的缘故,还是什么,丛宁突然感到一阵燥热。 她的脑海中再次闪过王十安那件一成不变的白色汗衫。 在夏天,芙和区的男人都爱这么穿。王十安也一样。丛宁每次来,都会看见他穿着同一件上衣。 他的身体不像费洛那般健壮,也不像罗赛、易炎那般肌理分明,有着结实、优美的线条。 但他是个足够高大的成熟男人,身材并不差。 “我给你换一本。”王十安的声音响在丛宁耳畔。 丛宁犹豫片刻,轻轻点头。 王十安却迟迟没动。 他不动,丛宁自然也不动。两人都不说话。但却又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靠近,直到肌肤相触。 这是一种十分亲密的触碰。 王十安双手撑在丛宁身体两侧的吧台上,轻轻环着她,低头看她时,下颌几乎快要触碰到她的脸颊。 这一切的发生都十分自然。 或许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王十安主动向丛宁示好,丛宁告诉他...她的名字时,就已经注定了后来的一切。 丛宁目光平视前方,脸颊微红,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带着青涩的、伪装过的镇定、与暗藏的新奇。 不知何时,王十安伸手揽住了丛宁。 他的手掌贴在她上手臂外侧的位置,食指和中指轻轻动了动,像弹钢琴似的......在丛宁裸.露在衣袖外的、白皙柔和的手臂上轻轻点了点,大拇指不经意间从她的皮肤表层剐蹭而过。 像是抚慰,......又像是勾引。 丛宁略微低头,浓密的眼睫快速眨动了两下,脸颊微红,脸上却又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王十安轻轻‘揽’着,不笑,也不说话。 王十安低头,凑在丛宁耳畔,呼吸间洒出的热气落在她耳廓和侧脸的位置,“你是不是没有看过这个?” 他问道,嗓音低沉柔和,带着成熟男人的温和和一种...充斥着荷尔蒙的勾引和调侃。 丛宁嘴唇微抿,眼睛看向斜下方的位置。 她觉得王十安离她很近,似乎只要她轻轻一动,他的嘴唇就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侧脸或者耳廓。 但她没有远离他,而是用一种新奇和忐忑的心情去细细地感受那股怪异的感觉。 那是由一个成年男人身体的温度和他呼吸间洒落的热气,经由皮肤上细小的绒毛牵引,落入皮肤下的毛细血管,在某个瞬间电流般迅速游窜过身体的每个角落,引发的怪异和令人战栗的新鲜体验。 被王十安抚摸、被他温热的呼吸扫过的皮肤又热又痒。渐渐的,丛宁心跳加速,脸上的绯色已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 她轻轻点头。 王十安收回揽着她胳膊的手。 丛宁于是得以将微弯的身躯站直。她松了口气,侧头有些好奇地朝他看去。 王十安微微侧身,垫脚从竖向木架的最顶层抽出一本有些显旧的杂志,拍掉上面沾染的细微灰尘,他垂眸看向丛宁,打量几眼,突然笑了一下。 丛宁感觉体内的血液瞬间往头上、脸上涌去,她脸色一肃,仰头问道:“你笑什么?” 丛宁问的正经,王十安却表现的十分随意。 自从前一刻他抱丛宁,丛宁没有反对后,他在丛宁面前的表现就少了以往那种正经和衡量的意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十分自然的、带着点粗糙和野性的随意。 他没有回答丛宁的问话,而是将手中那本封面泛黄的旧杂志递到她手中,说:“看这本。” ?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扑街作者想苟排名,所以原定中午12点的更新改到晚上11点 第26章 [V] 朱娅觉得自己挺没劲的,当初向那丫头说了一堆的狗屁人生哲理,现在却又巴巴地跟了上来。 -- 第52页 她抱着酒瓶,斜倚着路边一根年代久远的灯柱。灯柱顶端的玻璃罩布满灰尘和蛛网,因为是下午六点,时辰尚早,灯罩内并没有光亮溢出。 斜对面的一家店铺却早早地将灯拉亮,里面是相对而坐的王十安和丛宁。 王十安经营的不是普通意义的小酒馆,更不是丛宁认为的杂货铺,这里是芙和区最常见的藏污纳垢的场所。卖的是色.情杂志和光碟,来往的是三教九流。香烟、酒水之类的东西只是顺带。 和丛宁第一次见面时,朱娅之所以带丛宁来这里喝酒,不过是她手头确实不宽裕。 王十安这里的酒虽然是假酒,但足够便宜,味道也不错。而且这人人品也算过得去,不会因为她赊账就占她便宜或者口头调戏什么的,有时街上一些二流混子跟着她,她懒得动手处理,就会去他店里。 王十安不算什么好人,27岁的年纪,干的又是这种勾当,什么没见过、没尝过? 他一见朱娅进店,后面又跟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脸一下就拉了下来,开始给朱娅甩脸色。 朱娅脸皮够厚,神态自若地走到收银台点了酒水,也不管王十安这个卖酒的愿不愿意卖给她,径直走到店里唯一的一张小木桌前坐下。 死皮赖脸跟着她的二流混子忙上前献殷勤、顺便想着找机会占她便宜,也点了酒水,屁颠屁颠地在她对面坐下,裂开嘴露出一口被尼古丁染黄的牙齿,笑的格外猥琐。 朱娅等的就是这个时候。那人刚一坐下,她嘴角扯出一抹狞笑,直接一拍桌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恶声恶气地开始赶人。 那男人跟了她一路,路上早用猥琐的目光把她全身上下打量透了,本以为她没地方去,身边也没个男人帮衬,很好下手,不想脾气这么冲。 美女骂人也是骂人。加上朱娅心里窝火,又是个老油条混子,嘴上全是带把的,就没一句好话。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虽然知道朱娅不是个好东西,但王十安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男人打女人,只能黑着一张脸上前阻拦。 看上朱娅的多是地痞流氓,色字当头,又丢了面子,不可能被王十安简单的三言两语哄好。这一阻拦,王十安少不了要和人动手。 为这,王十安店里的东西没少遭殃,一次打架斗殴造成的财产损失快赶上他一周的营业额了。 王十安将这账翻倍记在了朱娅头上。这导致当初老实的丛宁主动替朱娅还下欠账时,直接被王十安递来的账单弄傻了眼。 朱娅其实不是怕那些男人,她只是年纪大了,懒得动手。 她在这里出生、长大,住在芙和区金凤池三街,小时候经常和人打架,鼻青脸肿、有输有赢。后来青春期,男孩开始发育,她渐渐的开始打不过他们。 朱娅亲妈死的早。当爸的喝酒闹出一身毛病,身体弱帮不了她也就算了,有时候喝多了还要耍酒疯揍她。 她没人帮忙,又不想被那些男的占便宜,思来想去只能靠自己。 芙和区的女人大多泼辣,朱娅也不例外。从那以后,她开始随身带刀,一共两把,一把短小、坚硬的剔骨刀,一把轻薄锋利的大砍刀。 其实作为一个精神力日常在5%-10%波动、体力又不占任何优势的普通女性来说,搞偷袭、玩阴的其实效果更好。 但朱娅不来那套。 这倒不是她有多光明磊落,纯粹是她脑子转的不够快,脾气又不好,一点就炸,和人打起来的时候和街上的流氓没两样,拿了刀瞎眼乱砍! 别说,她闭着眼睛抡圆了砍的模样还挺吓人。几次三番下来,地痞流氓们知道她是个不要命的角色,再没人敢轻易招惹她,她一路还算顺当的长大,没被男的祸害染上脏病或者怀了孕不得不偷偷去小诊所堕胎。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她身边没人,酒鬼爹死的早,还是她不够‘检点’,虽然对想占她便宜、她看不上的烂人没什么好脸色,也因为伤人进过局子,但对有眼缘的、认为还不错的男生并不会拒绝。 有时是和互有好感的朋友或者同事。 有时是因为一个人太过寂寞、或者又被她那个酒鬼老爹揍了离家出走,正好遇到一个和她同命相怜的男人。在深冬的夜里、或者燥热的夏夜,两人聊着聊着看对眼就会就近去一家小旅馆开房。 第二天,两人要么一拍两散,要么继续联系。 这些人中,有的后来成为了她的男朋友,又变成前任。有的依旧维持着原本或陌生、或疏离的关系。 总而言之,那时的朱娅和芙和区的大多数年轻人一样,野蛮、随意,荒唐却也自由。 她会一言不合,被人摸一下屁股就气的拿刀要砍了那人,但也会随心所欲和见面两三次的男人上床。 因为后面一点,她在某些男人眼里不够‘检点’。 在那些人看来,既然她能和见面两三次的男人上床,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们摸一摸、抱一抱。 朱娅没有向他们解释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有的人却不可以。 因为先天条件限制,她的拳头不够硬,但她可以让她的刀更利一点、更快一点。 终于,在她20岁那年,在深夜回家的路上,她将一个人捅成重伤,并且是看着救不活的那种。 她当时吓坏了,加上那人家里有点势力,她在将人捅伤后,当即跑回家,清点了值钱的东西准备跑路、顺便去外面闯一闯。 -- 第53页 但最终,她没走成。 一个男人出面替她摆平了这事。那人后来成为了她的前夫,两人婚姻持续时间大概一年,分开的时候没有钱财、房产、子女纠葛,在外人看来离的干净利落。 但事实是......他们分开的其实、并不友好。 那人认为朱娅在外面吃够了苦头后最终会回来找他,并且向他认错。 但朱娅没有。 离婚后,朱娅继续过着和结婚前没什么差别的日子,想办法搞钱、防备身边的烂人,以及和看对眼的男人乱搞,生活平淡又无奇。直到半年后,她遇见丛宁的母亲——丛芸。 虽然一直以来都有不少男人向朱娅献殷勤,在某些方面,她前夫对她也算不错。但认识丛芸后,朱娅才真正有被人保护的感觉。 那时朱娅23岁,23年从未离开芙和区。丛芸18岁,是首都怀特城第一军校的大一学生,暑期没有地方去,在柏安的盛情邀约下到芙和区度假,顺便执行学校下发的任务。 柏安是贫民窟的少年天才,凭借一己之力走出芙和区。 但丛芸却是比柏安更厉害人。 认识丛芸后,朱娅才知道......原来刀只有在真正厉害的人手里才能发挥出它真正的作用。 年幼的朱娅在被人欺负哭时一定没有想到,在未来,真正做到保护她的不是她早逝的母亲,也不是她的酒鬼老爹,更不是那些或真心或假意喜欢她的形形色色的男人,而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女。 在朱娅看来,只有丛芸的拳头才是真正的拳头,只有她的刀才是真正的刀! 那一年,是朱娅人生中最快乐、也最安稳的时光。因为丛芸,她甚至自掏腰包花费了近半个月的工资去怀特城观看她参与的军事竞赛,眼看着积分排行榜上她的名次一路高涨,直至冲顶。 丛芸曾经说过,她来亚瑟帝国是要找这个国家最厉害的人。 可在朱娅看来,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丛芸更厉害的人。她是亚瑟帝国最锐利、凶暴的刀,终将成为帝国的一代传奇。 可是烟花再盛、终有败时。 丛芸作为领头人,在某次外出执行任务时犯下致命性决策失误,致使军方总计派出的80名精锐干将,最终只有13人活着回来。 而死去的人中,有对她极为信任、并且家世极好的第一军校的学生,其中一人更是阿诺德统帅最宠爱的小儿子阿莱。 丛芸活着回来了。可同时,她也成为了帝国的秘密罪人。 在芙和区,朱娅能用拳头和刀解决某些她不愿面对的事情,可在真正拥有权势的人面前,她的反抗却脆弱的如同一只蚂蚁。 帝国威名赫赫的祈泰上将早在第一次遇见朱娅时就看上了她。 但朱娅不喜欢他。她嫌弃他年纪大,嫌弃他下颌浓密的胡子,嫌弃他粗壮的手臂,甚至嫌弃他如同恶狼般盯着她的眼神。 可自丛芸走后,...再没有人敢向朱娅提供护佑。 朱娅没有选择。 她只能成为祈泰的情妇。 ...... “你站在这干什么,怎么不进来?”丛宁活力十足的声音让朱娅迅速回神。 朱娅侧头朝她看去,倏地站直了身子,又附下身一脸探究地盯着她微红的唇瓣。 “亲了?”她问。 丛宁瞬间瞪圆了眼睛,说:“没有!” “那你嘴怎么这么红?” “是他做的饭菜太辣,你们这里炒菜太爱放辣椒了。” “他还做饭给你吃?” “对啊。”丛宁理所当然道,但更多的却不肯说,反是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朱娅:“没想什么。” 丛宁:“我看你好像快要哭了,是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朱娅眉头一挑,老不正经道:“我这是因为羡慕流下的泪水。” 丛宁:“你羡慕什么?” 朱娅:“我羡慕你们年轻人就是好,可以随便乱搞。” 丛宁气地重重踩了朱娅一脚,转身就走! 朱娅在后面叫她,“丛宁。” 丛宁眉头拧成麻绳,但还是停了下来,回身看她,“我没和他亲,你不要乱说。” 朱娅懒洋洋道:“嗯。” 丛宁于是等待对方说话。 朱娅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她,好一会,突然笑了一下,语气低缓地说:“丛宁,...我知道你要回去了。你把我也带上吧。“ 丛宁瞬间警惕起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压低声音说:“我没带过人。” 她一边说,一边警惕地朝四周看去。 朱娅看着她不说话。 丛宁思索片刻,到底因为年轻,有秘密总想和人分享,于是伸手招了招,说:“你跟我来。” 朱娅提步跟了上去。 不过她很快就后悔了。因为丛宁把她带去了一处屎尿横流、味道浓郁的公共厕所。 芙和区人口密集,因为穷,基础设施几十年没有维修、扩建,如今又是下午6点,经过一整天的积累,这里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朱娅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捏着鼻子,一脸恶心地跟着丛宁走了进去。 丛宁一个隔间一个隔间确认过去,确认公厕里面没有其他人后,径直走到最里面,打开隔间门,侧身让朱娅先进去。 朱娅眉头狠狠皱了起来。这一来是她快二十年没进过环境这么差的公共厕所,二来是和丛宁战无不胜的母亲丛芸相比,她现在跟着丛宁的待遇明显崩塌式下降! -- 第54页 “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她没好气地问。 丛宁自尊心受辱,说:“那我也没办法啊,这有限制的。” 丛宁有十扇门,但她目前只能推开其中一扇。 门从何而来,她不知道。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无论她在何时、何地推开那扇门,门后总是以她父亲柏安曾经的居所、也就是金波和金枝目前的家为中心,方圆十里的范围。 这就像是一辆列车,起点不同,但终点不变,有一种被人设计好的巧合。 朱娅似乎知道她有门,也知道她能借用这扇虚幻的门在两地穿梭,于是直接问道:“什么限制?” 丛宁低声向她解释,她拥有的这扇门并非是可以精准控制终点站的列车。推开门后到达的地点是一个大范围的区域,具体会降落在何处,由你在门前的处所决定。 门内外的空间有一定的相似性。 譬如你在一楼卧室,推门而入,进入的也一定是特定区域、一楼的某间卧室。你在二楼、三楼或是楼梯间、天台,那你到达的也一定是相同高度和性质的区域。 为了避免降临在二楼、三楼等会给她带来短暂失重感的区域,也为了不误入他人的房间、或是在大街上被人围观,丛宁精挑细选又经过无数次尝试,最终确认了这处公共厕所。 在这里推开门,会回到她选择的起点,南岸一处公园内的公共厕所。嗯......很高级那种。 朱娅听完,默了几秒,问:“是你妈妈告诉你的吗?” 丛宁闻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好像给你说过我对她没有印象,而且她不是......” 丛宁想说站街女郎,但又隐隐觉得......她不应该这样形容那个女人,尽管无论是她的姑姑柏雪、还是收养她的党梵都是这样告诉她的。 朱娅皱眉,问:“那是你自己摸索出的规律?” 丛宁犹豫了一下,没有否认。 她在撒谎,而朱娅......没有继续追问。 ?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没存稿了 第27章 [V] 下午六点整,芙和区仍旧略显闷热,南岸的公园却因树荫环绕有一种少见的清凉之感。 丛宁此前一直将外出的时间控制在三个小时以内,但今天却在外面待了足足五个小时,回去后少不得要被朱莉嬷嬷盘问。 一回到南岸的公共厕所,她推开隔间的门就冲了出去。 朱娅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见她熟门熟路地出门左转,在厕所旁边一处灌木丛里拖出一辆自行车。 朱娅安静地看着她。 丛宁骑上自行车,转了一个小弧度的弯,来到朱娅身前停下,一只脚支在地上,另一只脚仍旧踩在踏板上。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一种专注却又略带怀疑的审视目光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利落地转身走了。 朱娅看着丛宁的背影。 丛宁越骑越快,像是屁股着火似的,明明是普通的女士自行车,却硬是被她骑出了山地自行车的感觉。 在转过一个弯道后,丛宁的身影彻底消失。 朱娅收回目光,一边慢悠悠地朝家走去,一边将手机开机。瞬间,无数条短信和未接电话轰炸般涌了进来。 她眼也不眨地略过这些短信和未接电话,看了一眼时间,将手机开启静音,揣进长裙腰侧下方一个隐蔽的衣兜里,又从里面掏出香烟和火柴。 ...... 丛宁进门前一直在心里思索怎么应付朱莉嬷嬷的盘问。她打好腹稿,一脸轻松地推开门,说:“朱莉嬷嬷,我回来了。” 越过玄关,她右转朝厨房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看见前方餐厅内一个熟悉的身影——罗赛。 朱莉嬷嬷正在西式厨房的岛台后揉面,见到丛宁,她将沾染面粉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说:“你回来的正好,面刚煮好。” 照理说,丛宁今天回来的这么晚,朱莉嬷嬷是必定要细细盘问一番她这一整个下午都在外面干了什么。 但罗赛在,朱莉嬷嬷想着给丛宁留几分面子,便没再像老母鸡似的喋喋不休地审问丛宁。 丛宁神情平静地在罗赛对面坐下。 罗赛正在吃面,敞口大碗,碗里的料很足,劲道、顺滑的面条上叠加黄瓜和胡萝卜丝以及一堆朱莉嬷嬷特制的大块卤牛肉和半个卤鸡蛋。 他的饭量一直很大。 朱莉嬷嬷将另一碗用料只到罗赛一半的冷面端到丛宁面前,临走时用沾染面粉的胖手拍了丛宁的后脑勺一下。 丛宁拿起筷子,一边慢悠悠地吃面,一边抬起眼皮悄悄打量罗赛。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十天前。在她的卧室,她还伸手抱了他。只是在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因为第二天罗赛就出去了。据说是和费洛他们组队去隔壁市执行学校下发的任务赚取积分,以及顺便跟着教官学习。 那现在是......完事了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丛宁问。 “刚回来。”罗赛说。 丛宁点头。 罗赛放下碗筷,十分自然地问:“你呢?刚从外面回来,去干了什么?” 丛宁将准备应付朱莉嬷嬷的说辞拿了出来。她一张小嘴叭叭的,时间线捋的极顺,末了她想起什么,话语一顿,安静了两秒,突然问:“罗赛,你会做饭吗?” -- 第55页 罗赛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 丛宁说:“你不会吧。” 罗赛问:“你会?” 丛宁:“我也不会,我就会下面、或者煮饺子。” 她语气轻松、听着似乎还挺得意。 总之她兴致很高。 “今天很开心?”罗赛问。 丛宁咬着唇瓣,将头低了下去。过了会又抬起头,像是在笑,却又不像,总之眼珠微斜,不肯正眼看罗赛。 她在想某件事,或者说......在想某个人。 罗赛眸色微沉。 丛宁却又突然朝他看来,语带笑意地说:“罗赛,以后我学会做饭了,也做给你吃吧。” 罗赛闻言一怔,脸色逐渐和缓。他轻轻点头。 丛宁嘻嘻笑了起来。末了,似乎觉得这样不好,又一抿唇瓣,瞬间止了笑意,拿出一副淑女的作派。 但罗赛却是瞬间回过味来,“为什么是‘也’,除了我还有别人?” 他神情认真,抬眸直视丛宁。 其实不止是有别人,丛宁那句话更像是学会了顺便做给他吃。 丛宁:......... “那我也不可能只做给你吃啊?” 她一本正经,因为王十安做的饭菜太辣,至今嘴唇还带着稍许红肿。 罗赛追问:“为什么不能只做给我一个人吃?” 因为那样很不礼貌! 丛宁觉得......在王十安教会她做饭后,她却回家只做给罗赛一个人吃,那对王十安未免太过不公平。 她低下头去。 但对面这人正等着她回答,她必须用一个合适的理由应付过去,于是抬头,一脸诚恳地说:“因为我准备以后开一家餐厅,并且由我来做主厨。” “不过你来吃,我不会收你钱。”丛宁补充道。 罗赛没有对她这个解释做出任何反应,只是一抬眼皮,看向被她用筷子搅的乱七八糟的面条,说:“怎么不吃,没胃口?” 丛宁放下筷子,大爷似的摊靠在椅背上。 不是没胃口,是她在王十安那里已经吃撑了。 而且朱莉嬷嬷和厨师的手艺虽好,她这七年却因为是家庭教育的关系不像罗赛大半时间都在外面,而是一直住在家里,一天三顿都是吃的家中的饭菜,即便是再美味的佳肴也有吃腻的一天。 丛宁突然理解了家花没有野花香的道理。 她一脸深沉地摇头,说:“只是偶尔想换换胃口。” 这句话被走近的朱莉嬷嬷听见,这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当即大发雷霆,高声道:“所以你是嫌我做的饭不好吃?!” 丛宁吓的身子一抖,当即坐正了身子。 罗赛却在一旁补刀:“她可能是在外面吃过了。” 他看向丛宁,慢悠悠地说道:“是吗?丛宁。” 丛宁否认:“没有。” 她低头乖巧吃面。 朱莉嬷嬷冷哼一声,走上前收走罗赛用过的餐具,严命丛宁必须将面吃完才能离开。 丛宁恹恹地应了声。 朱莉嬷嬷转身回到厨房。罗赛却没有立即离开。 丛宁见他没走,将脸从敞口大碗里抬了起来,顺口问道:“你学校的任务是已经完成了吗?之后是不是都会在家。” “不是。费洛他们还在临市,我回来是因为收到了凶手的最新消息。” 丛宁动作一顿。 费洛、安娜他们和亚瑟帝国沉迷黑暗传说的所有国民一样,喜欢用金发女郎代指那个女人。 而罗赛却是简单粗暴地称呼她为凶手。 金发女郎杀人事件最早发生在十年前,凶手是一名身形窈窕的金发女郎,喜欢在偏僻的黑暗角落行凶,至今被证实与她有关的杀人案件已有不下十例。 她是一名被证实的连环杀手。但和其它杀人手法精妙、手段残忍,有着极高的犯罪智商并且敢于挑衅警方,或是干脆以杀人数量取胜的帝国著名连环杀手相比,她最早出名更多的是由于人们附加在她身上的种种传说和想象。 一个身形曼妙或许还很漂亮的女人。 一个在深夜出没,在寂静的夜里鞋跟踏在灰色石板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的神秘人。 这足以让她成为某些黑暗绘本的原型。 而现在,她再次出名并且被警方公布为年度重点稽查目标,却是由于月前那件轰动南岸的事件。 罗赛说:“她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最近再次开始犯案。安娜和罗茜是在我家受伤,这件事我有责任。” 丛宁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问:“那你们是有线索了吗?” 罗赛:“案件还在侦查中,相关线索不能向外人透露。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她最近的活动区域是在首都中心区,不在南岸,但离南岸很近,所以你最近注意一下,或者干脆不要出门。” 丛宁点头。 吃过饭,丛宁上到二楼进入自己的卧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短时间内连吃两顿的原因,她肚子有点撑,看见手机消息栏里那一连串由她发送但对方没有回复的消息,更是有点想吐。 丛宁撑着书桌一角在椅子上坐下,按照惯例给对方发送消息: 【你现在还好吗?】 【我想见你。】 指尖点在屏幕上朝下滑动,可以看见一连串发送日期不同但内容相似的已发送消息。 -- 第56页 最早一条是在丛宁中学毕业、参加完大学招生统考那天,在艾琳开车送她回家后,她发给她的一条简讯: 【艾琳,不舒服要及时去医院,或者去小诊所看一看也好。】 丛宁知道伊莎·艾琳很不喜欢医院的环境,即便是再高级、宽敞明亮、整洁而没有异味的医院,在她看来也总是充斥着福尔马林的气味。 但丛宁知道伊莎·艾琳并不是一个有着严重洁癖的人,因为早在丛宁十一岁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在她褐红色毛线袜子上看见了几滴已然干涸的血。 那几滴血早已干涸,又是溅射在褐红色毛线袜上,即便是负责鉴定凶案现场血迹的专家也不可能发现。 但丛宁对血很敏感。 当时她笔掉在了地上,弯腰捡笔时,视线无意从对面女人端庄并拢的双腿上扫过。 她这位新来的家庭教师是坐姿,黑色西裤朝上缩,露出她被褐红色毛线袜紧紧包裹的瘦削的脚踝。 丛宁仔细看了眼那被血滴溅射的地方,又伸手去摸。 伊莎·艾琳的腿朝后缩了缩,同时依旧没有停下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气念着亚瑟帝国的近代史。 她也没有呵斥丛宁,让丛宁坐正专心听课。 过了会,丛宁自己将头从书桌下抬了起来,打断这位新来的家庭教师的讲课,问:“你袜子上的血是你的吗?” 伊莎·艾琳停顿片刻,似乎在回忆某件事情,少顷,她说:“不是,是其他人的。” “是谁?” “一个死人。”伊莎·艾琳语调阴郁、古板。说罢,她放下手中的书册,安静地看向丛宁。 “你杀人了。”当时的丛宁并不感到害怕,反是立即联想到了这种可能。 伊莎·艾琳没有否认,但她也没有承认,只是静静地、用一种看小婴儿的目光看着即将升入中学的丛宁。 丛宁立即威胁道:“我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伊莎·艾琳沉默着没有说话。 丛宁又很快提出另一种可能,“不过我也可以帮你隐瞒,只要你答应...陪在我的身边。” 那时丛宁刚到罗家不久,已经因为愚笨气走了十三个家庭教师。党梵得知此事,对丛宁说了一袭让她印象极为深刻的话。 具体内容是:“你妈妈也这样。” “她是转校生,大一下期第一次考试时得的是零蛋,后来她来找我,让我辅导她。但我那时还不到十七岁,高中还没毕业。” 那时的党梵刚丛宁帝国贵妇聚集的晚宴上回来,还穿着没来的及换下的银链紧身长裙,戴一顶镶嵌水晶的王冠,坐在暗影里,一手拿着丛宁惨不忍睹的成绩单,一手优雅的放在墨绿色沙发的扶手上,气质典雅又高贵。 她看向丛宁,语气平淡地说:“你们这是遗传。” 她很快语调一转,沉声说:“你和她一样,从来就不适合待在这里。” 丛宁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被党梵送回芙和区。但她不想回去,只有在南岸她才可以喝到味道鲜美并且有一层奶皮的牛奶,吃到在保质期内的面包。 “你需要有人养你。”这是一个女人告诉她的,也是丛宁心里一个确切的想法。 要有人养她,给她吃的、穿的,还有住的地方。这样,她才能活下来,才能长大。 丛宁的愚钝陆续气走了十三位家庭教师,这似乎让党梵对她有稍许不满。丛宁不想第十四位家庭教师也被她气走,毕竟很有可能她会跟着这位教师一起滚蛋! 与芙和区破旧的小木屋相比,她显然更喜欢这栋宽敞、明亮的花园别墅。 丛宁和她的第十四位家庭教师做交易——只要伊莎·艾琳不辞职,并且帮丛宁隐瞒她的真实成绩,她就不会将她杀人的事情说出去。 伊莎·艾琳答应了。 丛宁十一岁,威胁和交易都是认真的。 但当她十二岁,被人类的文明和‘友爱’熏陶,再次回想这事时,下意识认为自己是在和伊莎·艾琳开玩笑。 伊莎·艾琳只是在配合她。 而等她进入青春期,她已经快将这事忘的差不多了。 但伊莎·艾琳似乎没忘。她兑现了当年的承诺,始终没有辞职,日复一日地陪在丛宁身边,直到七年后她中学毕业。 自从丛宁中学毕业那天,伊莎·艾琳就再也没有回复丛宁的消息。 丛宁低头,看着消息栏中一连串已读未回的消息,觉得自己又想吐了。 她不会忘记,在那之后,......她又陆续在艾琳身上发现了血迹。 ? 第28章 [V] 朱娅一觉醒来已是下午时分。 昨天她和丛宁分开后,丛宁有自行车骑,她却是步行回家,没有叫任何人接。 作为由帝国最具权势和财富的家族组建的居住地,南岸对于朱娅而言,有着非常明显的优缺点。 朱娅没车,如果不叫人接送,出行往往不太方便。 但同时,这里也很安全。如果是在芙和区,朱娅不可能放心大胆地独自一人慢悠悠从下午6点走到晚上10点。 在南岸,你永远不必担惊受怕。 当然,上个月初在罗恩上将的住宅发生了一起刺杀事件。不过在朱娅看来,这属于非常罕见的事件,并非南岸的常态。 朱娅将身上的被子掀开,懒洋洋地靠坐在床头,白色蕾丝薄裙下,两条蜜黄色的修长双腿随意交叉。 -- 第57页 等彻底醒过神,她伸手取过床头柜的香烟点燃,一手夹烟,一手摁亮手机屏幕,准备联系丛宁。 从怀特城到芙和区,即便是坐超快列车也需要至少9个小时。而有丛宁这个特定的空间bug在,朱娅会节省很多路上的时间。 联系丛宁前,朱娅照例扫了眼昨日的未接来电,准备将手机里‘多余’的简讯删掉,再顺便拉黑几个人。 手机中未查看的简讯和未接来电大多是来自男人,其中以罗素和祈文单方面联系最为频繁。 副统帅祈文是祈泰的亲哥哥,年近六旬,即便保养的再好,在朱娅看来也是一个标准的老头子。 在祈泰死后,朱娅归祈文‘照顾’。 祈文是老贵族出生,是个略显古板的绅士,老谋深算的政治家。 当初祈泰刚把朱娅接回来时,他就极力反对弟弟公然包养情妇,认为这对家族名声有损,甚至会成为政敌攻击他的把柄。 只是他反对了这么多年,他那个向来独断专横的弟弟却从未听过他的话。 而朱娅没有选择权,所以当时即便祈文对她再如何冷嘲热讽,她也没有离开他的弟弟。 毕竟她只是一个情妇。 而祈文反对了这么多年,直到弟弟祈泰死后,他才惊觉自己爱上了这个粗野性感的女人。 只是他不会要朱娅。别说他如今已经快六十了,就算回到四十岁第一次和朱娅见面时年轻力壮的年纪,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包养一个情妇。 朱娅不爱祈泰,更不爱祈文。 祈文有这种想法和自觉于她而言自是再好不过。在情人死后,她兴高采烈地收拾好她少得可怜的家当,准备回芙和区养老。 但祈文可恨的点就在于——在祈泰死后,他竟然积极主动地、强制承担起给朱娅‘养老’的责任。 给弟弟的情妇养老,听着是否是很有情义的举动? 但朱娅压根就不稀罕! 祈文这个老头子将朱娅当作了小姑娘来照管。照看是次要行为,管教才是主要行为。 他对朱娅管教最为严厉的一项就是禁止朱娅出去乱搞。 可朱娅早就不是黄花大闺女。单是她的年纪,虽然还不足以做黄花大闺女的奶奶,也足以做黄花大闺女的妈了。 昨天朱娅对丛宁说——‘羡慕他们年轻人就是好,可以出去乱搞。’是真心的。 她并不自由。 而丛宁是自由的。至少目前是。 有时冲动之下,朱娅会产生上了祈文,撕碎他虚伪、自私的绅士面具的想法。但出于一个成年人的自我克制,和她着实对一个糟老头子下不去口等主观因素,她都及时制止了这种想法 将祈文和他的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五号秘书拉黑,朱娅的手指落在罗素的消息栏上,正准备一键删除,却在其中看见了丛宁的名字。 朱娅动作一顿,立即点了进去。 消息是昨天下午1点左右发来的,从上往下看分别是: 【你和丛宁是什么关系?”】 那时的朱娅自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罗素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半夜时分才又陆续发了下面几条消息: 【你知道罗赛在跟踪丛宁吗?】 【......我可以帮你。】 似乎觉得这句措词不对,他很快补发了一句:【帮你们。】 ...... 【你的病好点了吗?】 【你有去医院吗?】 【我有事问你。】 【.........】 【我想来看你。】 伊莎·艾琳不接丛宁电话,也不回她消息。 但好在丛宁记得她说过新工作是为一对居住在怀特城西区的双胞胎兄弟担任家庭教师。丛宁借由她偶然间透露的信息找到了那对双胞胎兄弟的家庭电话。打过去,确认伊莎·艾琳仍在给这对双胞胎兄弟担任家庭教师,并没有失联。 接电话的是这个家庭的佣人,没什么防备心,丛宁很容易就从她口中得知了伊莎·艾琳的新住址。 她第二天一早就找了过去。 据佣人说,伊莎·艾琳请了今天的病假,会在家休息。 伊莎·艾琳住的是老式住宅,顶层六楼,并且在楼梯间安装了铁门。 丛宁看着眼前这扇生锈的大铁门,第一想法是...艾琳竟然没被邻居投诉? 而随后,一种莫名的直觉开始让她不寒而栗。 铁门后黑洞洞的,有风吹过,往上再走半层楼梯会看见伊莎·艾琳紧闭的、刷着绿漆的房门。 ‘咔哒’一声,房门被屋内的人拉开。 丛宁眯起眼睛,仰头看去,想要努力辨认披散着头发、站在楼梯口的女人是不是艾琳。 光线太暗。 丛宁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从大致身形可以准确辨认出那个女人就是艾琳。 “艾琳,我有事要和你谈!”丛宁整肃了脸色,双手抓住冷冰冰的铁门,说:“放我进来。” 艾琳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没有说话,一转身......又回到了房间里面。 ‘嘭’一声,房门不轻不重地阖上。 丛宁:......... 她立即拿起手机,拨打艾琳电话,知道她不会接又迅速摁掉,手指飞快打字: 【那天是你对不对?】 多余的话,丛宁没有再提。她只是站在铁门外,耐心地等待艾琳接她进门。 -- 第58页 手机铃声在幽暗的楼梯间响起,丛宁心中一喜,迅速接通,听筒中传来的却是朱娅的声音: “你知道罗赛在跟踪你吗?” ...... 罗素会发现这件事,并非偶然。 朱娅在南岸的名声十分‘响亮’,没有与之交好的人,更遑论是年纪差不多小了她两轮的晚辈。 但丛宁是个例外。 罗素想要知道丛宁和朱娅是什么关系,两人又是如何认识。因此在朱娅去探望丛宁的第二天,他一大早就去了花园别墅找丛宁。 然后......他看见了罗赛跟踪丛宁出门的一幕。 整整十天,丛宁一共外出五次,每次,罗赛都悄悄跟在丛宁身后。 罗赛是军校生,跟踪人自是不在话下。但每次丛宁都十分‘巧合’地摆脱他的跟踪,顺利从他的视线范围内消失。 丛宁的行踪很诡异。 最初,她骑着自行车在清早天气凉爽时出门,后来察觉这个时间段外面跑步、散步的人很多后,就开始特意挑选大中午天气正是闷热难耐的时候出门,然后专往南岸偏僻、人少的区域去。 南岸是帝国最为豪华的居住地,规划占地面积极广,有着十分优质的生态环境,人口密度很低。 最初一段时间,丛宁的行动路线很乱,像是设置陷阱的猎人,在不断的踩点和尝试。 而最近两天,她的路线开始固定,最后行踪消失的区域是南岸一处较为偏僻的公园。 罗赛昨天将那个公园翻了个遍,甚至利用他父亲罗恩上将的关系找到公园的原始设计图纸,确认公园内没有隐秘的地下通道。 他甚至还趁着没人进了女厕所。 虽然罗赛最终没有找到人,但罗素有预感......如果再有下次,丛宁不可能再那么顺利地在罗赛的跟踪下消失。 丛宁有秘密。但罗素并不好奇她的秘密是什么,他只是......从这件事中找到了一个接近朱娅的方法。 在兄弟罗赛和朱娅两人中做选择,罗素毫无疑问会选择后者。 朱娅打电话给丛宁时,几乎是一脸冷笑: “丛宁,你是他养的小狗吧,他是不是就差在你脖子上栓上一条金光闪闪的狗绳?” 在朱娅看来,罗赛和糟老头子祈文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垃圾,区别只是一个是老垃圾,一个是小垃圾。 丛宁听了几乎气急败坏。 “他跟着我做什么!?” “不知道。或许是要抓你,然后人赃并获。”这句话是朱娅复述的罗素的话。在罗素看来,跟踪丛宁的罗赛......就像是要去捉奸。 丛宁有点生气,不,是很生气! 她讨厌被人跟踪、监视的感觉。即便那个人是罗赛。 虽然,她确实有事瞒着罗赛和朱莉嬷嬷。 但一个人有秘密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丛宁越想越是火大,气的在楼梯间来回踱步。 她在电话里向朱娅吐槽,说:“他一直就是这样,他要我听他的话,他去什么地方我就得跟着去什么地方。我跟了,但他又把我丢下!” 这些事丛宁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伊莎·艾琳没有,朱莉嬷嬷也没有。 在她和罗赛之间,罗赛一直是拥有主动权的那一个。 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处在不断的变动中。 他们好的时候,丛宁能毫不顾忌地骑在他的脖子上,或者让他背她。不好的时候,丛宁甚至都不敢和他说话。 他变脸像翻书一样快。 前一天丛宁还能靠着他的肩膀在树下打盹。第二天他却带着她去黑堡城,然后一句解释也没有直接将她关进黑堡城潮湿、阴暗的地下室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后,是管家的养子图安将她从地下室接了出来。 而罗赛不知所踪,直到半年后的春节,他才回来。 两个人的关系从那开始急转直下。 或者说,丛宁因为记仇和胆小的缘故,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不肯主动向罗赛示好。 在她看来,如果计划长久、‘友好’地和罗赛相处,那必须时刻谨记和他保持距离,不能太过疏远,但也不能太过靠近。 现在,骤然得知罗赛一直在跟踪她,丛宁突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和他相处。 她现在就是很生气! “朱娅,我不是他养的狗,但我肯定他一定想过把我当狗一样拴起来。他当初还把我关在黑堡城的地下室整整三个月!” 而且是整整三个月都没来看她,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朱娅却突然沉默下来。过了会,她语气奇怪地问:“罗赛不是一个人进入黑堡城的吗?” 罗赛屠杀黑堡城事件的相关知情人,费洛、霍森、罗茜等人、甚至是当年在黑堡城偷拍他的超级狗仔都没能想到......罗赛其实不是一个人进去的,当时跟着他的还要丛宁。 只是丛宁存在感不强,一进去那座奇诡阴森、死气沉沉的城市,就被罗赛塞进了地下室。 “丛宁......”朱娅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她问:“你在那里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有。”丛宁说:“只有老鼠和蟑螂。” 那个地下室条件其实并不如何简陋,宽敞明亮,有床和卫生间,甚至还有一些用以打发时间的书籍和游戏机。 但那里毕竟是地下,老鼠和蟑螂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 -- 第59页 朱娅沉默着没在说话。 丛宁继续说:“他现在跟着我是想干什么?” 朱娅:“不知道。” 丛宁怒气冲冲道:“他是想抓我回去吗?” “我为什么就不能一个人出门!为什么每次出门都要向他或者朱莉嬷嬷打报告,我就不能有想要去的地方,有想要交的朋友吗?!” “我是没有自由吗?” 丛宁一想到这段时间,在她骑着自行车到处踩点的时候,罗赛一直跟在她后面,她就又气又恶心! 她暂时将伊莎·艾琳的事丢在一旁。一边和朱娅打电话,一边朝楼下走去,“他现在还跟着我吗?” 朱娅似乎有些失神,过了会看了眼罗素刚才发给她的......罗赛的定位和具体信息,才说:“他在楼下街道的转角处,身后是一个艺术品橱窗。位置很好辨认,你下楼就能看见。” 丛宁挂断电话,蹬蹬蹬朝楼下跑去。 她走后不久,顶楼的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拉开。伊莎·艾琳披散着头发,面无血色地出现在铁门后的楼梯口。 她看着丛宁消失的方向,嘴唇轻轻蠕动,声音低哑轻柔: “丛宁....” “你又不开心了吗?” 她停顿片刻,再次自言自语道: “......那我帮你把他杀了吧。” ? 第29章 [V] 丛宁果真如朱娅所言,一下楼就看见了对面街道站在艺术品橱窗前的罗赛。 罗赛穿一件黑色T恤和牛仔裤,身形劲瘦挺拔,站在橱窗前正遥遥看向对面丛宁刚才进入的楼栋,神色若有所思。 随后,他似乎没有料到丛宁会这么快下楼,并且一出现就将视线锁定在他的方向,明显愣了一瞬。 随即,他脸色一肃,眼皮微抬,直直看向丛宁。 丛宁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她甚至是可以称之为挑衅般定定地瞧着他,在绿色行人灯亮起时,大步朝他走去。 走到他跟前,丛宁直接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和亚瑟帝国人均高大的身形相比,丛宁显得十分‘娇小’,而且她十八岁了,不可能再长个子了。 但她身形虽不高大,气场却十分强大。 她饱含怒意的质问顿时将四周行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不过毕竟是工作日,怀特城又是一个繁华却忙碌的城市,因此大家没有停下,而是一边走一边看向橱窗前这对年轻的男女。 罗赛卡顿片刻,朝四周行人冷冷扫了一眼,方才垂眸看向丛宁,说:“只是想知道你这几天在干什么?” 他语气真诚,但语调未免太过平淡。 他似乎并没有省悟自己的行为不对,也没有察觉到丛宁正在生气。或者说......他其实知道但却假装不知道,以期蒙混过关、将跟踪丛宁却被抓个正着的事就此揭过。 丛宁却没有将这件事就此揭过的想法。 被人跟踪、监视,特别还是被熟悉、并且曾经十分亲密的人跟踪、监视的感觉并不好受! “你想知道我在干什么就不能直接问吗?”丛宁高声道。 罗赛一侧头,看向丛宁,“那你说吗?” 他还挺懂顺杆往上爬的道理。 丛宁任性道:“不说。” 罗赛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他似乎也有点生气。 丛宁仰头一动不动地瞧着他,越看越是生气。而且不仅是生气,被罗赛跟踪、监视的事实让她莫名的有点委屈。 “我又不是你养的狗。”丛宁语气沉闷地说完,转身随便找了个方向大步走开。 罗赛想了一下,跟在了她身后。 丛宁最开始还保持着目视前方、面无表情的强硬姿态。但随后,她没有绷住,一边走一边哭。先是眼睛和鼻头微酸,随后眼眶开始变得湿润...... 罗赛并不知道丛宁在哭。他跟在她身后,看见的只是她的背影。 他就这样跟了一路。 直到丛宁脚步一顿,回身朝他看来。 罗赛也即刻停了下来。 丛宁已经没在哭了。当然,她其实也只是掉了几滴眼泪而已,还没顺着脸颊落下就已经被夏天的温度蒸发的干干净净。 ——她才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哭哭啼啼。 察觉罗赛一直跟在身后,丛宁心中愈发恼怒。 她转身朝他走去,近到身前,直接凶他,“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罗赛眸色微黯,沉默了一秒,他问:“你要去什么地方?” “我想去哪就去哪。”丛宁说罢,再次转身离开。 罗赛一步不落地继续跟在她身后。 丛宁在街上胡乱转着,无论如何都甩不掉身后的影子。她越发觉得罗赛是故意的。在她都明确表达了她很不爽的情况下,他还这样跟着,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他就是吃定了她躲不开他! 想到这,丛宁回身恶狠狠瞪了罗赛一眼,拔腿就跑。 罗赛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追了上去。 和罗赛相比,丛宁体力不占丝毫优势。而且她不常出门,怀特城西区对她而言是个完全陌生的区域。 罗赛对这里却十分熟悉。 但丛宁有一个谁都没有的巨大优势。 朱娅将这种能力称之为是特定的空间bug。 丛宁想要摆脱罗赛,这种想法在奔跑中变得异常强烈。 -- 第60页 这是挑衅,也是反抗。 反正她此刻很不爽! 罗赛不紧不慢地跟在丛宁身后,某个瞬间想要将她叫停,两人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并不明确。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想在街上随意追逐,让人平白看了笑话。也觉得丛宁这样胡乱奔跑,保不定会不小心撞上灯柱或是行人,伤到自己。 眼见丛宁跑入一处曲折的巷道。罗赛想了想,转身从另一个口子进入,准备在某个巷道口将她截停。 他对这里很熟悉,知道巷道共有几个交叉口,哪条巷道会通往死角,哪条巷道又会通往另一条街道。 但他没能找到丛宁。 ...... 丛宁第一次在室外进行空间跨越。因为是在逃跑中进行,她没有时间考虑太多,在一处无人的巷道角落打开那扇门,便伸脚跨了进去。 芙和区,以柏安曾经的住所为中心方圆十里的范围内,某条僻静狭窄的巷道。 丛宁一只脚从门后跨出,另一只脚还没跟上,就瞬间卡顿在了原地。 眼前是一对交缠的男女,两人正在忘情的拥吻。而丛宁因为上半身维持着冲刺的姿势,一张脸几乎不受控制地朝两人贴了过去。 她双眼圆睁,立时两手一撑墙壁,险险停在了离两人交缠的嘴唇一公分的地方。 丛宁回到怀特城西区,是十秒钟之后的事情。 她回来不久,就遇见了从另一条巷道走来的罗赛。 罗赛见到她,停下了四处搜寻的动作。 丛宁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后倾,百无聊赖地靠在白灰色的石墙上。 她在由两栋建筑构成的狭窄小巷内,不远处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 罗赛走了过去。 丛宁眉头一皱,伸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缓解尴尬。 罗赛即便想象力再丰富,也不可能猜到丛宁刚才的遭遇。于是,他只是垂眸看着她,打量了几秒,说:“有这么生气吗?” 他语气低沉,但态度中又带了几分随意。 两人其实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也没有这般认真地生对方气。 丛宁抬眸瞪了他一眼,不说话,站直身子,左右看了看,寻了个较为热闹的出口走去。 这次,罗赛没在跟在她身后。他直接走了上来,和她并排走着。 丛宁察觉他阴魂不散,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她其实还未消气。 “你就不能离我远点吗?”她说。 罗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侧头看她一眼,说:“你要去哪?我送你。” 丛宁直接被这个回答激怒,停下脚步,说:“我不要你送。” “我也不要你跟着。” “我想去哪就去哪,没准哪一天我一开心,我就直接不回来了!” 反正她只是被党梵捡来的小狗,反正他们也都不关心她。 罗赛闻言脸色一沉,问:“你不回来是想去哪?” 他语气阴狠。 丛宁本就恼怒,闻言直接朝他揍了过去。 罗赛始料未及,被她伸手重重一拳,不由得朝后趔趄了半步。 随后,面对丛宁饱含着怒意、疾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他却只是稍稍皱了眉头,便沉默地立在原地任由她发作。 丛宁的拳头不是真正的拳头。 她的拳头像棉花一样软。 丛宁也发觉了这一点。见罗赛微垂了眼眸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她及时停下了殴打的动作,以免自取其辱。 罗赛不明白丛宁为什么会这么敏锐地发现他的跟踪,就像他此刻......不明白丛宁为什么要哭。 他低头、沉默而安静地看着她。 丛宁却只是垂着脑袋......一味地盯着自己的拳头。 她一时恨的牙痒痒,一时又难免怀疑人生。她哭不为别的,纯粹是发觉自己即便用尽全力,也没有办法伤到罗赛分毫。 她是普通人,精神力微弱到连帝国最精密的仪器也测试不出。 丛宁想,如果她能够优秀一点,党梵或许不会在别人问起丛宁时,说丛宁是她捡来的小狗。 如果她稍稍优秀一点,她也会试着去报考军校。毕竟她不喜欢读书,成绩也不好。 当然,如果她再强悍一点,她还可以在发现罗赛跟踪、监视她时,直接锤爆他的狗头! 丛宁一心二用到了极致,一边思绪发散想着些有的没的,一边哭的默默无闻、却又十分骇人。 罗赛见此,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些许无措的表情。 他想要伸手拭掉丛宁脸颊的泪水,却又及时止住,沉默一瞬,他右手下移,准确并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左手手腕。 “我们先回家。”他沉声说道。 丛宁点头。 两人坐出租车到达南岸设置在塞纳河畔的卫兵驻扎点后,没有像平时一样顺行无阻,而是停下接受卫兵的检查和盘问。 盘问的流程其实很简单,因为车里坐的是罗赛,他只消降下车窗露面,卫兵便会识得他,立即放行。 可丛宁却在出租车刚停稳后从车上下了来。 她的自行车就停靠在不远处,她要把车骑回去。 罗赛见丛宁下车,付好车费,也跟着推开车门下来。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从旁边驶过。坐在汽车后座的少年因为很少见出租车进入南岸,不由得朝外张望了一眼。 -- 第61页 “我带你。” 罗赛双腿修长,三两步便追上了丛宁。见丛宁将一辆自行车从卫兵驻扎点旁的空地推了出来,他上前两步,在她身后说道。 丛宁却不理他,双腿一跨坐在车座上,一只脚支在地上,另一只脚用力一蹬,直接骑着自行车走远了。 罗赛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丛宁的身影逐渐远去。 赵泽西的车没有停,他从汽车后视镜看见这一幕,觉得有趣,便对司机说:“开慢点,等后面那个女生赶上来,我们跟在她后面看看。” 若是以往,丛宁不至于愚钝到没有察觉身后有车跟着。但她今天心情不好,没能及时察觉到这一点。 白色铁艺大门缓缓敞开,丛宁骑着自行车径直入内。 直到她的身影被花园内的树木遮掩,赵泽西才对司机说:“走吧。” 赵泽西和罗赛等人年龄相近,但南岸很大,他和他们的来往并不频繁。 但大家都在南岸,互相之间的朋友圈是有所交集的。 可赵泽西努力回想了很久,却仍旧无法把丛宁和他认识或者听说过的人联系在一起。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不过看刚才罗赛追在这个女生身后,却被人甩下的模样,他不由得对这个女生多了几分兴趣,便问司机:“那个女生是谁,罗家的客人吗?” 对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司机知道的不少,忙回道:“不是,她叫丛宁,是罗恩上将的夫人从街边捡回来的。” “原来是养女。”赵泽西低哼了一声。 司机否认:“应该不算,只是养在家里而已。” 他很快补充了一句,“不过养了这么多年,也应该和女儿差不多了。” ? 第30章 [V] 丛宁回家后,径直上楼,将自己反锁在了卧室。 朱莉嬷嬷来敲门,她直接没应,而是走进卫生间,打开花洒,就着水流声坐在马桶上给艾琳发消息。 【我最后说一次,我要见你。】 【最迟明天晚上7:00,在......】丛宁将朱娅在南岸的住址发了过去。 消息发送成功,丛宁摁熄手机屏幕,丢在一旁,没有理会伊莎·艾琳是否会回复她的消息。 反正就算艾琳明天不出现,她也有的是法子逼她出来。 她继续坐在马桶上发呆。 楼下,在丛宁进门不久后,罗赛也到了家。 他刚进门,就遇到了从楼上下来的朱莉嬷嬷。 朱莉嬷嬷有丛宁房间的钥匙,只是没有随身带在身上的习惯。她此时正准备下楼去拿钥匙开门,看看丛宁这小家伙到底是发的什么脾气,一进门就拉着一张臭脸。 见到罗赛,她顺口笑着招呼了一句,“回来了啊。” 罗赛低低应了一声,越过她,径直上楼。 朱莉嬷嬷在自己卧室的床头柜找到钥匙,一转身,蹬蹬蹬上了二楼。不过她年纪大了,又长的胖,走的急了难免喘粗气。 就这般,她一边喘着气,一边提着宽大的裙摆顺着宽敞明亮的走廊大步行走,却在距离丛宁的卧室还有一段距离时,......看见罗赛如同一根木棒直愣愣地杵在门口,略微低着头,侧影沉默而克制。 而房间的主人丛宁正黑着一张脸,气势汹汹地隔着一扇打开的房门和罗赛说话。 朱莉嬷嬷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你不要以为你给我钱,我就得听你的话。是你自己愿意给的,我又没找你要。” “这张卡还你,以后你的钱我都不会用了。” “还有我的事你也别管,我想去哪就去哪,想交什么样的朋友就交什么样的朋友。” “你凶我也没用,我才不会怕你。反正我都这么大了,有手有脚,可以自己赚钱,没准哪一天我就搬出去自己住了。” “至于学费的事更不用你担心,我金波哥哥会替我付,我自己也会慢慢开始赚钱。如果真没钱了,大不了我不读书,去餐厅端盘子,或者去甜品店打工,反正我手艺好,不用当学徒,直接就可以上手。” 罗赛没吭声。 朱莉嬷嬷见到这一幕,惊的长长吸了口气。 而丛宁目光一转,看见走廊上手拿房门钥匙的朱莉嬷嬷,狞笑一声,说:“这一个两个都有我房间的钥匙,那还要门干什么,干脆把这扇门拆了吧!” 她说罢,伸手重重一摔房门,气势汹汹地转身离开。 房门撞上门吸,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朱莉嬷嬷长吸的这一口气断在嗓子眼里,顿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朱莉嬷嬷立即将目光转向罗赛。 罗赛侧头,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嬷嬷拳头紧握,牙齿紧咬,虽未说话,但态度却十分明显,那就是——硬气点,一定要硬气点,把那个小兔崽子给我揪出来教训一顿!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她这是反了天了,不仅是甩脸色,竟还敢摔门! 还有去甜品店当师傅,她朱莉嬷嬷的亲传手艺难道就只是去当打工仔赚几个零碎钱? 她到底知不知道当甜品师有多辛苦,有时候一站就是一整天,腿都给她站肿。 罗赛一只脚踏进屋内。 朱莉嬷嬷见此松了口气,正准备退居幕后,将战场交给罗赛。 哪知罗赛却只是伸手一握门把手,后退一步,顺势轻轻一带,将打开的卧室门从外面关上了。 -- 第62页 ‘咔哒’一声,房门阖上。 与此同时隔着紧闭的房门传来的,还有少女极其嚣张的声音,“从现在开始,谁都别来烦我。” 朱莉嬷嬷惊的岔了气,站在原地,低头猛地咳嗽起来。 罗赛返身朝楼下走去,经过朱莉嬷嬷身边,停了下来,低声问道:“嬷嬷,是不舒服吗?” “没,我没有不舒服。”朱莉嬷嬷瞬间站直了身子,看了眼前方紧闭的房门,问罗赛:“她这是乱发的哪门子脾气?” 罗赛虚伪道:“不太清楚。” 他怎么可能不清楚丛宁为什么会生气,不过是不愿意在朱莉嬷嬷面前明说罢了。 和丛宁相比,罗赛的表现简直是有多得体就多得体。 朱莉嬷嬷两相比较,重重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就是混,既然她说别打扰她,那我们也就别管她了。” 罗赛却说:“还是要管。” 朱莉嬷嬷:“.........” 罗赛:“她晚饭还没有吃。” 朱莉嬷嬷闻言,面色一阵扭曲,开始反思自己平日的教育是不是太过严厉了? 毕竟她刚才确实是准备饿丛宁两顿,等她气消了下楼找吃的,再趁机好好教训她一番。 “下面、还是煮饺子?” 正在朱莉嬷嬷蹙眉反思之际,罗赛突然问道。 他似乎希望朱莉嬷嬷能给他拿个主意。 “啊?”朱莉嬷嬷惊讶道:“什么?” “下面或者煮饺子。”罗赛重复道。他面色严肃,说:“我只会这两种。” 朱莉嬷嬷张了张嘴,硬是没有挤出一句话来。 罗赛想了想,觉得煮面还得弄配菜和哨子,便选了更方便的饺子,“家里还有水饺吗?” 没有。 朱莉嬷嬷是半个管家,专管内务。她喜欢新鲜的食物。如果吃水饺,一般会当天包当天吃完,不会剩下,更不会一次性包过多的水饺冻在冰箱里。 但作为一个称职的老太太,她敏锐地从罗赛微蹙的眉头判断出...他偷懒的想法,于是点头说:“有。” 她可以让司机飙车出门买水饺,很快就好。 而且丛宁口很糙,新鲜水饺和冻水饺的区别,只要一下水她压根分辨不出来。 这孩子很好糊弄。 罗赛也是这个想法。所以虽然朱莉嬷嬷没明说,但他还是很有默契地对朱莉嬷嬷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她...快点让司机去买水饺。 朱莉嬷嬷转身准备下楼。 罗赛却又再次叫住她,并且将她...握在手里的钥匙拿了出来。 ...... 丛宁洗过澡,穿着睡衣躺在床上。T恤下摆随着她躺下的动作朝上缩了缩,她伸手百无聊赖地抠了抠白白嫩嫩的肚皮,觉得肚子有点空。 但她不准备下楼找吃的。她觉得饿一点,头脑其实会更清醒。 她在想伊莎·艾琳的事。 ......还有罗赛。 今天接到朱娅电话时,她气的不行,没来的及细问,所以不清楚罗赛是从这个假期她第一次出门就跟着她,还是只是今天? 丛宁翻了个身,准备给朱娅打电话,细细打听一番。 房门却被人敲响。 丛宁动作一顿。 罗赛的声音从门外准确而清晰地传了进来。 丛宁第一时间根本没去细听他在说什么。 她只是愣在原地,怀疑门外的人到底是不是罗赛。 罗赛几乎从不敲门,他每次进来都是直接开门,就好像这间卧室不只是丛宁的房间,还是他的一样。 下一瞬,丛宁从说话声判断出门外确实是罗赛。 她犹豫了两秒,没有立即应声,而是翻身下床,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小碎步跑到门后,将耳朵贴在门缝鬼鬼祟祟地听了起来。 罗赛在叫丛宁出来吃饭。 丛宁怀疑自己听岔了,准备再听一遍。 而罗赛没有等来屋内人的回应,也十分耐心并且礼貌地重复了一遍。 “我煮的水饺,你要下来吃吗?” 丛宁一脸犹豫。 “还有煎鸡蛋,现在下来可以趁热吃。” 丛宁纠结的眉毛都拧了起来。这倒不是她贪吃,纯粹是...这还是罗赛第一次下厨。 有朱莉嬷嬷和厨师在,丛宁和罗赛这两个懒蛋几乎从来没下过厨。 “水饺里有青菜。”沉默了一瞬,罗赛补充道。 丛宁确定他这是特意来向她示好,纠结了两秒,犹犹豫豫地将门打开了。 “你做的?”丛宁眉头压低,一脸怀疑地问。 罗赛低低应了一声,问:“你出来吗?” 丛宁眉头瞬间舒展开,矜持了两秒,她轻轻点头,“出来。” 她回身穿鞋。 罗赛在门外等她。 丛宁一转身就嘿嘿笑了起来,等穿好鞋,回转身,又立即恢复成冷淡矜持的模样。 她一本正经地从罗赛身边经过,一下楼,直奔餐厅。 罗赛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明显轻快不少的背影,嘴角一勾。 见丛宁下楼,朱莉嬷嬷及时将水饺端了出来。 丛宁却是眉头一皱,立时停在原地。 朱莉嬷嬷瞥了她一眼,问:“怎么还不过来吃?” 罗赛却是知道丛宁这是什么意思,越过丛宁,来到朱莉嬷嬷跟前,接过她手中的敞口大碗,亲自将水饺端到餐桌上。 -- 第63页 丛宁这才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朱莉嬷嬷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冷哼一声,觉得丛宁着实是娇气。她走上前,拍了丛宁的脑瓜子一下,却也没打扰这两人,一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罗赛将自己的那份水饺端上来,拉开椅子在丛宁对面坐下。 丛宁等他坐下才开吃。 罗赛看了丛宁一眼,也低头沉默地吃了起来。 两人中,......是丛宁率先抬头的。 最初,她只是抬起眼皮,悄悄打量罗赛。后来,便将筷子放下,坐直身体,一动不动地...安静地看着他。 罗赛察觉丛宁的视线,抬眸朝她看来,问:“怎么不吃,不好吃吗?” 丛宁摇头。但她不动筷,也不解释,反是偏过头去,伸手挠了挠额头,以掩饰她的些许不适。 罗赛定定地瞧着她。 丛宁不喜欢被罗赛一直看着,说:“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看我。” 罗赛:“你吃饭我就不看你。” 吃就吃!丛宁低头吃了起来,但不知道是被水饺的热气熏的还是如何,她觉得有点热。 她怀疑自己或许脸红了。 期间,罗赛其实并没有守诺,他时不时抬头看丛宁一眼。但丛宁一直埋头吃饭,没能察觉到他的窥视。 罗赛动作很快,等丛宁将水饺吃光,他早已经吃完正等着她了。见她停筷,他十分自觉地起身收拾碗筷,去到厨房,将餐具放进洗碗机,便转身出了来。 丛宁吃的很饱,正摊靠在椅子上抠肚皮。 她觉得她之前的想法是对的,人在饿的时候,其实头脑会更清醒一点。 相反,比如她现在虽然食的很饱,人却有点迷糊。 她忍不住想笑,但又不想让罗赛看见,于是转头想看他是否还在厨房。结果正巧撞上刚走出厨房的罗赛探来的目光。 罗赛站在离她约莫三米的位置,眼眸微眯,正目光审视地凝视着丛宁抠肚皮的手。 丛宁在他的目光下有些尴尬地将手从T恤下摆内拿了出来。 丛宁的这个新习惯其实是和王十安学的。 昨天傍晚在王十安那里吃过饭后,因为热,王十安顺手将白色汗衫的下摆朝上一卷,伸手随意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见丛宁看他,他动作一顿,但下一瞬,却又开玩笑似的问丛宁要不要摸。 丛宁摇头拒绝了。她转开目光。 王十安似乎为了掩饰尴尬,便又在肚皮上抓了两把。 丛宁虽然没看他,但总觉得能听见他手指从肚皮上抓挠而过的轻微声响。 王十安身材很好,方才那一眼,她隐约能看见他的腹肌,还有腹肌两侧延伸至裤腰的人鱼线条。 如果用美丑来划分,王十安的身体或者说腹部无疑是美的。 于是在下一次,丛宁再次被他的动静吸引,朝他看去。而他语气随意又带着几分懒散笑意,问她要不要摸时,她答应了。 他的肚皮硬邦邦的,丛宁浅浅摸了一下,就收了回来。 如今再次想起这事,丛宁一张脸不由得微微泛红。 罗赛在丛宁将手从肚皮上挪开后,这才提步朝她走来。 他照旧在她对面坐下。 丛宁微红着一张脸抬眸朝罗赛看去,又立即收回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以后还是不要随便摸其他男人的肚子了。这样似乎不太好。 ? 第31章 [V] 当天夜里,吃过晚饭,丛宁便上楼进了卧室。 她没有糊涂到忘了正事。回房后立即将门反锁,去到卫生间打开花洒,借着水流声将卧室和卫生间的窗户分别锁紧,又将床边的一盏金色落地灯挪到门后紧紧抵着,灯罩上放一个玻璃水杯,以防有人进来时她能及时察觉。 做完这一切,她去到卫生间,拨通朱娅的电话。 丛宁需要知道罗赛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跟踪她。 是只有今天,还是更早之前? 朱娅的答复是十天前。 那时,罗赛告诉丛宁,他会和费洛他们去到隔壁市执行学校下发的任务。 丛宁因为有点孤独,加上不被周围人接纳,于是也想要拥有自己的朋友圈。 她计划更为频繁地去往芙和区,于是趁着罗赛不在,开始在南岸不断地踩点和尝试,想要找到一个更为稳妥的通往芙和区的空间点。 罗赛从那时起就开始跟着她了。 但丛宁还有一个没能解开的疑点。 她想要知道,罗赛跟着她...是因为她频繁且不知去向的外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丛宁更希望是前者。 毕竟如果是后者,她会怀疑......罗赛是否已经将那日伤害安娜的凶手和伊莎·艾琳联系在了一起。 丛宁一整晚都没有睡好,她在梦里依旧在不停地给伊莎·艾琳发消息。 最初是凶手在玫瑰花园击伤安娜和罗茜并顺利逃脱后,她装作无事发生,拨通伊莎·艾琳的电话,却无人接听。 之后她将这件事以简讯的形式告诉伊莎·艾琳,并约她出来见面。 艾琳没有回复。 丛宁因为心虚,加上自欺欺人,不敢太过频繁地联系艾琳。此后,她一直假装没有认出凶手和艾琳的相似之处,只不时向艾琳发送消息,希望她能够回复一二。 -- 第64页 其实,如果罗赛没有带来凶手再次犯事,并且被警方锁定大致活动区域的消息,丛宁会选择将这件事彻底遗忘。 但很可惜,事情没能按照她预想中平顺发展。 梦里,伊莎·艾琳始终没有回复丛宁的消息。 丛宁心急如焚,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然后,在梦里,她开始清晰地回忆起七年的家庭教育中......某些被时光掩埋的细节。 她清晰地回想起艾琳皮鞋边缘人类指甲的抓痕,她握住教鞭的右手指甲缝里的血渍,还有她发根偶尔透露出的金色...... ...... 翌日一早,丛宁在天刚蒙蒙亮时便自动清醒。她翻身下床,简单洗漱后,下楼去到厨房准备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清晨六点不到,别墅的佣人大多刚刚起床,还没有进入工作状态。室内除去冰冷的家具,便是被花园雾气裹挟的晨光。 耳边鸟鸣声清晰可闻。 丛宁背着背包快步下到一楼,本以为这个点应该只有自己在活动,不想却在距离西厨还有一段距离时,看见一个背对着她的人影。 丛宁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而罗赛端着一盘蒸饺转身,见到丛宁,第一句话是,“昨晚没睡好吗?” 第二句是,“这么早就准备出去?” 他看了眼丛宁背在身后不知被什么东西塞的鼓鼓囊囊的大背包。 丛宁‘嗯’了一声,上前两步,拉开椅子在餐桌前坐下。 罗赛将手上那盘蒸饺放在餐桌中间,又回身去厨房取来两双筷子和两只玻璃杯。 向玻璃杯中倒满新鲜牛奶,罗赛说:“我没有准备吃蒸饺的蘸料。” 他补充道:“早上吃清淡一点。” 丛宁问:“朱莉嬷嬷或者佣人阿姨呢?” “我告诉她们今天是休息日,可以晚点开工。”罗赛说。 丛宁哑然片刻,说:“今天是礼拜三。” 两人互相对视。 罗赛说:“都一样。” 他解释道:“我给她们放了假。” 丛宁没有胃口,她注视了罗赛片刻,直白道:“我今天要出门,去见一个朋友。你不要跟着我。” “如果你继续跟着我——”她咬牙切齿,正准备和罗赛‘撕破脸皮’。罗赛却突然打断道:“去见伊莎·艾琳?” 他语气平淡到就好似他只是随口一说。 丛宁心中却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席卷全身。她警惕地望向罗赛。 罗赛说:“你知道她的新雇主正准备辞退她吗?” 丛宁:......... 罗赛侃侃而谈,似乎已经将伊莎·艾琳的动向掌握的一清二楚,“她最近状态不太好,时常请病假。加上她所教导的那对双胞胎兄弟向父母投诉曾经遭受她的精神虐待。她的新雇主在查看监控录像后,虽然没有找到伊莎·艾琳精神虐待自己孩子的证据,但谨慎考虑,已经准备辞退她后再重新找一位合格的家庭教师。” 丛宁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好,便只是沉默。 罗赛问:“她有对你进行过精神虐待吗?” 丛宁摇头,“没有,我和她相处的很好。” 罗赛沉默了一下,突然说:“她是我母亲找来的人。” 丛宁:“她不是主动来应聘的吗?而且当时......” 丛宁想说当时她因为太过愚钝已经气走了不下十位家庭教师,只有艾琳最终留了下来。 罗赛:“她确实是看见招聘信息主动前来应聘。但我调查过,当年替你找家庭教师的事是由管家□□负责。伊莎·艾琳是博士生,学历很高,但简历上有接近五年的空白期。你应该能猜到以我们的家庭实力完全可以替你找到条件更好的老师,是我母亲做主将她留了下来,并且让她担任你的全科家庭教师。” “她和党梵阿姨认识,是......朋友吗?”丛宁小心翼翼地问道。 罗赛说:“不清楚,不过——” 他停顿片刻,在丛宁向他看来时,他万分无耻地说道:“如果有人来问,我会说当年招聘她是管家□□一力负责。而你只是我母亲一时兴起从街上捡回来的孩子,对你只有养育责任,其余的事并不如何上心,以此来撇清和伊莎·艾琳的关系。” 丛宁没有因为那句‘从街上捡回来的孩子’生气,反是敏锐地问道:“为什么要撇清和艾琳的关系?” 罗赛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淡淡地看着丛宁,说:“以备不时之需。” “那对双胞胎兄弟投诉曾经遭受她的精神虐待,如果日后相关投诉被证实,或者有更严重的丑闻传出。以她担任你的家庭教师整整七年的经历,到时候相关机构一定会向你调查取证,及时撇清双方的关系是最好的选择。” “你的学习成绩并不好,从某种角度看,这其实是一个对你有利的‘证据’。” 罗赛目光平静地看向丛宁,缓声说道:“如果日后有人来问,我们可以说你虽然是家庭教育,但不爱学习,家庭教师只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空壳,你一天的大多数时间更喜欢待在后院照看我母亲留下的那些动物。我们只是在支付艾琳工资而已。” 丛宁那种不好的预感在罗赛并不隐晦的表达中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证实。 她直接问罗赛,“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凶手再次犯事,并且被警方锁定了大致的活动范围,这是真的吗?”丛宁问。 -- 第65页 罗赛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脸上的神情已全然褪去方才的散漫,高挺笔直的鼻梁上方,那双精锐肃穆的眼睛和他的父亲罗恩上将有几分相似。 他说:“丛宁,我没有骗你。她确实又在杀人。” 但是警方并没能锁定凶手的大致活动范围。和其他已成功抓捕,或未被抓捕的连环杀手相比,金发女郎杀人毫无规律可循。 警方对凶手犯罪心理成分分析,无论是案件定性、犯罪心理主要成分还是行为分析,都毫无头绪。 但罗赛相信,以目前帝国高层对此事的重视程度,成功抓捕到凶手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如果罗赛将那份未被删减的监控录像交出去,并且将自己对这件事的一些分析说出来。现在,警方或许已经锁定了嫌疑人。 但罗赛有很多事没有弄清楚,最重要的是......他不确定丛宁具体在这件事里掺和了多少...... 收回发散的思绪,罗赛看了眼丛宁放在一旁的背包,问:“里面都有什么东西?” 丛宁没回话。她直接取过背包,起身重新背上,说:“我没胃口,就不吃了。” “坐下。” “我——” “我让你坐下。”罗赛脸色一沉。 丛宁蹙眉朝他看去,两人目光拉锯片刻,丛宁终是败下阵来,蹭的一下坐了回去。 罗赛整肃着一张脸,将倒满牛奶的玻璃杯递给她。 丛宁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 “我不会跟着你。”罗赛说。他看了眼丛宁背在身后的背包,“但你要告诉我你要去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 “要有时间期限。” “每两个小时联系我一次,并且发送实时定位。” “如果可以,回家后将你今天都干了什么一字不漏全都告诉我。” 丛宁不说话。 对于丛宁沉默中带着明显抗拒的态度,罗赛明显有些不爽,他眼皮一挑,冷冷道:“我可以直接不让你出门。” “或者就像你昨天说的,替你找一家餐厅端盘子、亦或让你去甜品店当甜品师。你不是想自己赚钱吗?我可以帮你安排,并且让人看着你,保护你的安全以及......” 他停顿片刻,调侃道:“以及避免你小小年纪打零工,被客人或者无良老板调戏。” 丛宁闻言冷哼一声。过了会,她试探着问:“你真的不跟着我?” 罗赛:“如果你按时回家,并且按我说的那样做,我不会跟着你。” 丛宁闻言倏地一下站起身,语速极快地说道:“我去朱娅那里,最迟晚上九点回家。” 她背着书包就想朝外冲。 罗赛拉着她的书包带子将她拽了回来。 丛宁本就不怎么相信罗赛,被拽停后立即恼怒道:“你不讲信用,你出尔反尔,你个伪君子!” “坐下吃饭。“罗赛沉着一张脸道:“或者我现在就将朱莉嬷嬷叫醒,让她重新给你做一份你满意的早餐。再让司机送你。” 丛宁发觉罗赛不是在开玩笑,立即变脸,十分乖顺地坐了下来。 这件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饺子吃到一半,丛宁为方才的嘴快找补,“罗赛,我其实最相信你了。” 她说:“你比朱莉嬷嬷好多了。” “所以你不要出卖我啊。”她隐晦地提醒道。 ...... 丛宁走后,罗赛沉着一张脸看着餐桌上仍待收拾的餐盘和玻璃杯。 上个月初,他在凶手击伤安娜和罗茜后,第一时间查看了别墅内外的监控录像。 他和伊莎·艾琳并不熟,因此没能像丛宁一样及时发觉凶手和艾琳的相似之处。但他从监控录像中察觉到凶手对别墅内部结构以及周围环境十分熟悉,第一时间开始怀疑自己人。 因为金发女郎是帝国著名的连环杀手,安娜和罗茜又是在他家后院受伤。考虑到他父亲罗恩上将有颇多政敌,未免事情被有心人发散利用,罗赛第一时间将这个细节告知他的父亲,得到应允后,秘密开启对内部工作人员的逐一排查。 驻扎在别墅门口的卫兵,工作多年的佣人和司机,甚至是连朱莉嬷嬷都没放过,不仅调查了她最近几年的人际往来,还将她仅有的某几个远到不能再远的亲属都调查了个遍。 他最后...才想到丛宁。 丛宁在南岸的存在感并不强。但在家里,她毕竟是养了七年的小姑娘,朱莉嬷嬷和佣人们从小看着她长大,对她十分亲近,也非常喜爱她。 只可惜丛宁不爱学习,经过几年的补救依旧是门门考试不及格。 其实,但凡她的成绩稍稍好那么一点,但凡大家对她的学习成绩还抱有期望,或许作为她七年的家庭教师,伊莎·艾琳的存在都不至于这么低,工资也不至于七年下来一点没涨。 最初,罗赛从丛宁身上着手,想起这位在丛宁中学毕业后就低调离职的家庭教师时,对她也仅仅是和对其它工作人员同等程度的怀疑,和惯例的调查。 直到他派遣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着手,都无法合理地还原她履历中五年的空白期后,他才发觉这个人有很多疑点。 一个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五年。 发觉这一疑点后,罗赛开始将她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但在私下,他却赶在警方前来调查取证时对相关监控录像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删减,并且在父亲来电询问调查进展时,将对伊莎·艾琳的怀疑隐瞒了下来。 -- 第66页 和警方相比,罗赛因为早已有了怀疑人选,对凶手的调查进展一直很快,到前天傍晚已经掌握了大致的证据。 他最初其实并未怀疑丛宁和这件事有任何关系。但她最近一段时间的行踪实在太过诡异,明显有事瞒着他。 于是在前天傍晚,他刻意在饭桌上透露凶手再次犯事,并且被警方锁定大致活动范围的真假参半的消息来试探丛宁。 而丛宁几乎是得到消息的第二天一早便跨越了大半个怀特城去找伊莎·艾琳。 罗赛不认为丛宁有参与犯案,但她在某种程度上一定是知情人。 而且从刚才的表现来看......她很袒护伊莎·艾琳...... 想到这,罗赛眉头倏地皱了起来,眉宇中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躁色。 他曾经翻阅过与金发女郎相关的案件卷宗,其中现场照片和法医对尸体的鉴定报告,无不从侧面证实了凶手的冷酷和残忍。 她的杀人手法或许不如何精妙、手段亦不如曾经臭名昭著的帝国顶级杀人犯般凶残,但十年下来,却无一人能从她手中活着逃出来。 丛宁今天要去见的,或许就是这样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连环杀手。 虽然丛宁很袒护伊莎·艾琳,但艾琳对丛宁不一定有同等的感情。更重要的是从警方透露的消息来看,凶手杀人不具备任何规律性。 换言之,和其它的连环杀人犯相比,艾琳或许处于逻辑思维混乱,情绪焦躁不稳的状态。 罗赛开始怀疑他刚才的决定是否正确,让丛宁和凶手单独待在一起,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如果艾琳准备对丛宁下手...... 正在罗赛思虑之际,一个高挑瘦削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清晨尚且冷寂的别墅内。 女人身形婀娜,一头金发披散在身后,脸上则被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覆盖,宛如一块薄如蝉翼的黑色面具,服帖地烙印在她五官立体的脸上。 她一经出现,便将目光...锁定在前方抱臂沉思的罗赛身上。 ? 第32章 [V] 赵泽西虽然是个纨绔,但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一大早就在南岸裹挟着薄薄雾气的晨光中散步。 他一路来到南岸那栋著名的花园别墅外,隔着白色的铁栅栏,朝里看去。 耳边鸟鸣声清晰可闻,赵泽西却莫名地觉得这栋别墅很静。 其实,与其说赵泽西是来找那个叫丛宁的女生,不如说他是来找罗赛。 罗赛是谁,帝国威名赫赫的罗恩上将的老来子,也是他膝下唯一还活着的孩子。 赵泽西家族是老贵族出身,他父亲多年来对女王保持着绝对忠诚。 可惜女王早在多年前就被阿诺德统帅架空成了傀儡。而罗恩上将蛰伏多年,近年更是有追赶阿诺德统帅,成为帝国另一军事巨头的趋势。 为这,赵泽西父亲没少在私下咒骂这两个老家伙。 可就算如此,偶尔他这位老父亲也会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赵泽西,说罗赛那孩子怎么怎么,又怎么怎么。 对此赵泽西明面上嗤之以鼻,自认为自己无论从血统还是基因来看,都比罗赛更优秀和高贵。 毕竟赵泽西出生时,他爹还不到30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罗赛则是老来子。他出生时,罗恩上将都快46岁了。 不都说老男人精子质量差,会直接影响小孩吗? 只是赵泽西明面上虽表现的不甚在意,私下却十分计较。 罗赛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作为被比下去的那一个,赵泽西自然十分不爽。所以昨天下午,偶然间看见的那一幕,给赵泽西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他还是第一次见罗赛吃瘪。 赵泽西心情不错,顺着白色栅栏一路悠悠前行,吊儿郎当地来到铁艺大门前。 他是这时才发现不对劲的...... 这栋花园别墅是罗恩上将的住宅,虽说目前罗恩上将和夫人并不在此处居住,安保级别却并未降低。 按照常理来说,别墅门口应该有原地驻守的卫兵。 可如今,白色铁艺大门紧闭,门前没有人,却停有一辆加长林肯。 南岸有流动巡逻的卫兵,但在经过别墅门前时视线势必会被这辆加长林肯遮挡,无法及时发现门口的异样。 赵泽西脑中突地警铃大作,不由得想起上个月初在这栋花园别墅内发生的那件震惊帝国高层的案件。 ...... “伊莎·艾琳。” 罗赛咬牙切齿地说道,口腔满是血腥之气。他将那口血气咽下,抬眸,恶狠狠地盯着前方身姿板正,却异常诡异的女人。 最初,凶手的攻击手法和上次一样,凭空生出锋利的金色细线,远程操控攻击罗赛。 罗赛是精神力强者,但体内的精神力要想发挥真正的威力,必须借用由黑铁打造的武器。 在精神力强者的操控下,这些如今在战争中已经不在占据主流的冷兵器,会爆发出比目前最先进的热武器还要强大的威力。 和上次不同,这一次,在凶手发动攻击前,罗赛及时察觉不对,翻身朝侧方躲避,再顺势一跃,抽出挂在墙壁上的黑金古刀。 下一瞬,源源不断的精神力汇聚至黑金古刀,再迸射出威力巨大的银光。 凶手远程操控的金色细线被银光强力斩断,两人之间出现一段空白的安全距离。 -- 第67页 罗赛思绪急转,趁机快速逼近,想要将凶手活捉。 但凶手覆盖在脸上的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却像是有生命般,瞬间分出一部分蠕动到凶手的两只手臂。 如今的金发女郎不仅戴有一面薄如蝉翼的黑色面具,两只手臂更配有同色系的长手套,优雅的仿佛即将参加宴会的贵族女士。 她的手臂瞬间如金属般坚硬,威力巨大的银光朝她的手臂斩去,却被瞬间化解。 罗赛只能不停地走位、尝试,试图攻击她身体的其它部位。但凶手速度不比罗赛慢,转瞬间,两人已经开启近身肉.搏的模式。 从上次的交手中,罗赛已经知道凶手实力强悍莫测。如今,他败势渐显,但心里没有太多恐惧,反是渐生怒意。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 罗赛急速后跃,落地时单手撑地,缓解冲击之势。 凶手在罗赛准确叫出她的名字时,目光一转,没有急着进一步攻击,而是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罗赛起身,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身体的疼痛让他乌黑的眼眸瞬间染上一层狠意,而凶手对于伊莎·艾琳这个名字的默认,更是让他整个人笼上一层阴霾之色。 罗赛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他目前处境的危险,而是丛宁对伊莎·艾琳的袒护。 可恨的是,她这般袒护的人,却费尽心机想要杀了他! 罗赛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丛宁的袒护,他对这个想要杀掉自己的冷酷女人又多了一层恨意。 他伸手抹掉嘴角残留的血渍,用力一抛,将手中那把质地上乘的黑金古刀狠狠插入一侧的墙壁。 这一刻,罗赛展示了他身上那种不计生死的少年血性。 他看向前方身姿板正的仿佛正在课堂上给学生讲课的老师般的女人,语气冷厉又平稳地说道:“伊莎·艾琳。今天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能活。” 强烈的杀意自罗赛身上迸发!屋内无端涌起一股小型龙卷风,罗赛探出的手中骤然幻化出一把银白色长剑—— 就在这时,破裂的落地窗外一声惊呼乍现。 罗赛和伊莎·艾琳同时循声看去。 窗外,赵泽西发现自己行踪暴露,惊恐之下,直接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他痛的长嘶一声。 罗赛发现这个不算陌生的面孔后,眉头倏地一皱。 而伊莎·艾琳面无表情地瞥了偷窥的赵泽西一眼,便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罗赛。显然,她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没有变——那就是杀掉罗赛。 罗赛察觉这一点,在心中无声骂了一句粗话。 伊莎·艾琳再次向罗赛发动攻击。 窗外,赵泽西没敢上前帮忙,但伸出脑袋隔空给罗赛打气,“罗赛,你要抗住啊!我刚联系了南岸的卫兵驻扎点,再等几分钟援兵就到了。” 他说完怕被凶残的打斗场面殃及忙把头缩了回去。 前来支援的卫兵在两分钟后顺利赶到。 伊莎·艾琳伸手隔档住罗赛凶猛的攻击,被黑色丝线覆盖的手臂在罗赛虚空幻化出的银色长剑的劈砍下绽开一缕不易察觉的裂缝。 察觉援兵已至,伊莎·艾琳及时收手后退。 她侧头看了眼窗外隐约浮动的人影,又回头看向罗赛,淡漠的眉眼间隐隐有恋战的意思,似乎不想就这样放过罗赛。 但房间外的包围正在逐渐成型,伊莎·艾琳不在犹豫,轻轻一跃,从破碎的落地窗跃至庭院,简单观察一番,选择了从包围圈最薄弱的点位下手。 屋外枪声、激烈的打斗声不绝于耳。 罗赛没有出去帮忙。他手中由精神力幻化的银色长剑消失不见,在原地待了一会,他快速赶到朱莉嬷嬷的房间,见她躺在床上,但鼻息平稳,由此确认别墅内的佣人应该都和朱莉嬷嬷一样并无大碍、只是被迫沉睡,方才原路返回。 赵泽西正等着他,一见他露面便冲了过来,十分殷切地问道:“兄弟,你没事吧?” 罗赛不吭声,但腰侧、后背的衣服已被鲜血浸透,曾经持剑的右手手腕亦有一圈十分渗人的血环,也不知是只伤到了皮肉还是祸及经脉。 外面的打斗声已然停歇。 赵泽西知道刚才罗赛不在,忙向他汇报道:“那女人逃了。” “我听你叫她伊莎·艾琳,你是不是认识她。”赵泽西心有余悸道:“上个月是不是就是她偷袭的安娜和罗茜?” “我看那女人怪的很,子弹射向她时,她直接不躲不避,我还以为她死定了,没想到她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像是活的一样,预判到子弹的射击轨迹,在她的身体表面快速蠕动,像是防弹衣一样将子弹的攻击全数化解。” 赵泽西说着捋了把脸,叹息道:“也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反正我觉得她脸上那东西肯定是活的。” “实在是太渗人了。”赵泽西打了个寒颤,说完想起什么,又看向罗赛,问:“你认识她,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杀你吗?”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后,对上罗赛探来的目光,赵泽西突然有一种下一秒罗赛就要杀人灭口的错觉。 他再次打了个寒颤。 为了缓解这种微妙的恐惧,沉默两秒,赵泽西讪笑着说道:“那女人还挺危险,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又要像上次那样让她顺利逃了。” -- 第68页 他挠了挠头,说:“南岸现在也不安全了,我得回家告诉我妈一声,让她没事别带着我妹在外面乱转。” 赵泽西后面这句话其实是为了离开作铺垫,他觉得罗赛的眼神渗人的慌,实在是一秒都不想和他多待。 哪知一直没搭理他的罗赛突然开口道:“你说的没错。” 赵泽西‘啊’了一声。 罗赛转头面向他,眼皮微抬,黑沉冷淡的眼眸中氤氲着某些赵泽西无法清晰分辨的情绪。 他语气阴冷,语调缓慢地说道:“她确实很危险,而且她想杀我。” 赵泽西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不确定罗赛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他对话。 下一秒,罗赛的声音准确而清晰地传了过来,“你刚才听见我叫她名字了?” 赵泽西脸色一僵,不知道为什么,开始主动替罗赛找补,“听是听见了,但那女的也没答应,估计是...你认错了吧?” 虽是这般说,但在方才罗赛不在时,赵泽西已经将他听到的、看到的全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前来支援的卫兵副队长。 那人现在应该已经领着人顺着伊莎·艾琳这个名字去查探了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收获。 “你既然听见了,那也应该看见她想杀我。”罗赛垂眸看向右手手腕那一圈有着完美闭环的血腥伤口,说:“好在你及时通知了卫兵驻扎点的人,不然我今天肯定会出事。” 这算是在......谢他? 赵泽西想了想,将他的这份感谢收下了。 虽然在赵泽西看来,援兵赶来时,罗赛已经从最开始和凶手对上百分之百的败率,逐渐扭转到几乎平手的程度。 但他今天确实是一直被那女人压制,如果持续战斗下去,指不定真会没命。 而且既然是罗赛主动道谢,他收下也无妨。不仅如此,他还可以借着这事在南岸宣传一番,改善改善他赵泽西纨绔的形象,顺便给他老子看看......他也不是百无一用的。 赵泽西算盘打的精。 罗赛的声音却再次从身旁传来,“走吧。” 赵泽西’啊‘了一声,说:“去哪?” “逮捕凶手。”罗赛整肃了脸上的神情,沉声道:“这次不会再让她跑了。” 他侧头看赵泽西,“毕竟你也说过她很危险不是吗?” 赵泽西夸张地叹息道:“可不吗,我看卫兵要是来的再晚点,你铁定得折她手上。” 破碎的落地窗外,此次前来救援的卫兵正队长正快步朝两人走来。 他刚才已经询问过赵泽西,如今明显是针对罗赛进行例行询问。 听到这句话,他脚步不由得放缓,心中已然有了某些计较,看向罗赛的目光也少了几分怀疑。 ...... 客厅内 朱娅双手抱臂,斜身倚靠在墙壁的转角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 对于这名身穿蓝色衬衫和卡其色牛仔裤,身姿板正并且明显有着教书匠气质的陌生来客,朱娅第一时间是疑心这人会不会是演技精湛的骗子。 ——毕竟她怀疑丛宁一大早见到她就找她借钱,为的就是这个女人。 伊莎·艾琳前来赴约时是下午2点左右,和丛宁给出的见面的最迟期限晚上7点相比,提前了足足五个小时。 她没在戴那副黑框眼镜,原本染成棕色的头发,也变成了原本的金色。 但她的气质依旧没变,阴郁内敛,古板却柔和。 察觉朱娅明目张胆的审视,女人微一侧身,缓缓...朝她看来。 对上伊莎·艾琳阴郁沉默的目光,原本懒散斜靠在墙壁转角处的朱娅心中倏地一凛,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 像是弱小的动物遇见凶猛的野兽,朱娅天然地感受到了一股未知的危险。 而在下一瞬,这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消失,危险解除。 朱娅看见,站在这个...沉默到近乎诡异的女人身侧的丛宁,伸手牵过女人垂在身侧的手掌,轻轻一带,领着她朝这栋房屋内唯一的一间卧室走去。 而那个带给朱娅危险感受的女人,略低着头,十分乖顺地跟在丛宁身侧。 房门阖上,丛宁和那个女人的身影消失,朱娅无端地松了口气。 她转身,重新来到靠窗摆放的书桌前坐下,准备继续写稿,脑海中却倏地闪过那个女人的样貌。 朱娅打字的动作一顿。 她觉得......她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女人? 那是...那是一张眼角还没有细纹,鼻唇沟尚不明显,皮肤细腻,眼睛明亮的更为年轻的脸庞。 朱娅骤然起身。 她记起了,是丛芸!她在丛芸身边见过那个女人! ? 第33章 [V] “你有没有精神虐待过那对双胞胎兄弟?” 丛宁带着伊莎·艾琳进入私密的房间,刚一坐下,便直接问道。 她牵着艾琳细腻柔和的手掌,还没有分开。 其实以严重程度来论,如今有更多的事亟需艾琳解答。 但作为教师,在职业生涯中最基本的就是个人名声。 丛宁觉得...艾琳一定不会希望自己的职业生涯有任何污点,于是一见面,几乎是下意识提出了这个问题。 艾琳否认道:“没有。” 丛宁没有花时间消化这个回答,她直接相信了她。 -- 第69页 她继续问道:“你之前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艾琳略一偏头,反问:“什么消息?” 丛宁将手机摁亮,找出之前发送的数条短信和未接电话给她看,生气道:“我一直在找你,你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消息。” 艾琳沉默了一下,说:“我没有收到。” 丛宁一脸疑惑,“你把手机拿来。” 艾琳把手机递给她。丛宁打开看,确实没有找到她任何联系过艾琳的痕迹,除去昨晚,她气急败坏之下发送的那几条语气严厉的短信。 但她在不同时间段发送总计数十条短信,不可能信号出现bug,艾琳全都没有收到? 丛宁心下疑惑,问:“艾琳,最近你身边有其他人动过你的手机吗?” 艾琳摇头,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地说:“没有印象。” 丛宁便不在纠结这个问题。她倏地凑近艾琳,压低嗓音道:“那杀人呢,你有印象吗?” 她说罢,眼皮朝上挑起,定定地瞧着艾琳的表情。 艾琳沉默了一下。 就在丛宁紧紧揪着一颗心,生怕艾琳说出‘冰箱坏了,那些肉也坏了。’或者‘我收集了一些萎缩的头颅。’等变态连环杀手会说的言论时,她突然一偏头,想了一下,说:“丛宁,罗赛认出我了。” 这句话算是变相坐实了丛宁的怀疑。 丛宁又气又怒,说:“他早就认出你了!” 说罢,她倏地起身,焦躁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一会侧头恶狠狠地瞪着伊莎·艾琳,一会又眉头紧蹙,委屈的像是要哭。 丛宁以为罗赛有通天的本事。但其实罗赛认定传说中的连环杀手金发女郎就是伊莎·艾琳,除去手上已经掌握的证据,更多的是来自于对丛宁的试探。 丛宁认定罗赛早在上个月初、凶手在玫瑰花园重伤安娜和罗茜时就认出了伊莎·艾琳。因此艾琳说出这句话时,她并没有多想。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今天清晨走后不久,伊莎·艾琳就去找了罗赛,两人有了一次十分激烈的交手。 她甚至不知道艾琳是冲出包围圈,找了一家小旅馆洗去身上的血腥、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后再来见的她。 “他答应过我,”丛宁在伊莎·艾琳身前站定,眉头紧蹙,声音很低,语气却十分笃定,“他答应过我今天不会来抓你。” 罗赛的原话是——“只要你按时回家,并且按我说的那样做,我不会跟着你。” 但两人都知道这句话下面隐藏的含义。 罗赛暂时不准备将凶手是伊莎·艾琳的事告发出去,换句话说...艾琳还有机会。 有机会离开怀特城,寻一条活路。 丛宁将带来的大背包拽至身前,深深吸了口气。 这里面都是她昨晚仓促间为伊莎·艾琳准备的东西,有假发、化妆品、墨镜、一套换洗衣物和她能搜刮出的所有现金。 丛宁准备带伊莎·艾琳去芙和区,那里贫穷、混乱、人口众多,但管理也相对松散。是一个杀人犯隐藏身份的最好去处。 “艾琳,你答应我,不要再杀人了好吗?” 丛宁目光精锐地盯着艾琳。这一刻,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无论是眼神还是嘴角绷起的弧度都和罗赛很像。 艾琳一时间没有回答。就在丛宁几乎要气急败坏指着艾琳鼻子破口大骂时,她侧头避开了丛宁的目光,说:“丛宁,我都不记得了。” 丛宁闻言,面色扭曲了一下。 但她到底没在逼迫艾琳,只说:“我现在带你去一个地方,但你要答应我,去到那里后,你白天不能出门,但是晚上我会过来陪你。” 艾琳想了一下,轻轻点头。 丛宁松了口气,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她按照约定再次联系罗赛、并且向他发送实时定位还有45分钟。 时间有点赶,但好在还来得及。 丛宁将手机揣进裤兜,伸手去拉艾琳的手。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丛宁拿出手机一看,见屏幕上显示来电人——罗赛。 丛宁看了艾琳一眼,直接当着她的面接通电话。但艾琳似乎仍不满意,蹙眉看向丛宁,丛宁只好妥协,将手机免提打开。 电话刚一接通,罗赛的声音便从听筒传了出来: “伊莎·艾琳在你身边吗?” 丛宁犹豫了一下,说:“在。” “我要见她,”罗赛语气平淡地强调道:“单独和她见面。” 丛宁还未回答,伊莎·艾琳却是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副十分积极的模样。 丛宁:......??? 她疑惑这两人是什么时候背着她私下有了联系,用眼神示意艾琳坐下后,她走到窗边,问:“怎么突然想要见她?” 罗赛没有解释。他直接发来一个地址,说:“让她到这里来。你可以继续待在朱娅那里,或者回家等我......” 他停顿了一下,低声道:“丛宁,你照我说的做,我们今早的约定就还算数。” 说罢,他不给丛宁追问的机会,直接将电话挂掉。 丛宁深深呼吸了一下,垂眸看向屏幕上被标红的地址,神色若有所思。 罗赛暂时没有告发伊莎·艾琳,但他手上一定有艾琳是凶手的证据。 艾琳见丛宁一脸忧愁,起身朝她走来,柔声唤道:“丛宁。” -- 第70页 丛宁叹了口气,瞬间做出了决定。她收好手机,对艾琳说:“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出去一下。” “对了,朱娅在写稿,不要打扰她。” 艾琳点头。 她重新坐了回去。 丛宁来到客厅,朱娅正对着笔记本发呆。她走上前,告诉朱娅自己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让她不要去打扰艾琳。 朱娅点头答应了,但脸色有点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丛宁因为心中有事,没有留意到朱娅的异样。一出门,她便小跑着朝罗赛发来的地址赶去。 丛宁和艾琳的交谈其实并不深入,最重要的那些问题她一直没问。 譬如她为什么要杀人,并且连环作案。 当初又为什么一定要伤害安娜。 还有她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专为富人家庭服务的家庭教师吗?又为什么会厉害到当初连罗赛、费洛等人联手都无法击败她。 丛宁觉得...艾琳或许和自己一样,也有着一个或者更多的秘密。 ...... 半个小时后,丛宁疯狂朝回赶。 她是在到达罗赛指定的地点,又等了大概五分钟后,拨通罗赛的电话却没人接听才发觉事情不对的。 她紧接着又拨通艾琳的电话,同样没有人接。 远远的,丛宁看见双手抱臂站在门前走廊上的朱娅。 她没有发现正朝她疯狂奔跑的丛宁,而是侧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东北方向。 丛宁疯跑到她身前,停下后累地躬身直喘粗气:“朱娅,艾...艾琳呢?” “走了。”朱娅说。 “什么时候走的,去哪了?” “差不多十分钟前,我去卧室拿东西,发现屋里没人,从敞开的窗户看见她离开的背影。”朱娅伸手一指,“大概那个方向吧,我叫了她,但是她——” 朱娅还没说完,丛宁就顺着她指的方向拔腿追了上去。 朱娅蹙眉思索片刻,回房拿了钥匙将门锁上,也跟着追了过去。 ...... 丛宁找到伊莎·艾琳时,......她已经被身着军装的士兵团团包围。 她狼狈的趴在地上,两只手各被一只看不清材质的黑色十字架钉死在满是泥泞的草地上。 一名肩上戴有一杠三星、面色严厉的军官走上前,伸脚重重一踩她右手手背的十字架。 随着十字架穿透掌心的程度加深,无端出现在艾琳两只手臂上的黑色长手套像流水般悄然褪去。 黑色长手套的流失似乎激起了艾琳最后一丝挣扎的欲.望。但她刚一抬头,那名神情冷酷的军官就一脚踩上她脑袋,厚底军靴在她侧脸部位重重碾磨,她眉头难受地皱起,片刻后...终是彻底晕死过去。 软成一滩烂泥的艾琳被士兵拖走。 那名军官这才朝丛宁站定的方向看来。他似乎和丛宁身边的朱娅认识,于是微一颔首,以作致意。 随后,他转身大步朝一旁为抓捕伊莎·艾琳提供重要线索的罗赛和赵泽西走去。 朱娅的住所虽然离南岸的中心区域有一定距离,但并不偏僻,加上方才抓捕凶手的动静不小,此时已有不少人陆续赶了过来看热闹。 罗赛正和那名军官对话。他身旁的赵泽西没能插上话,但神情激动,只差没把尾巴扬上天。 丛宁冷冷地看了罗赛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朱娅没有立即跟上丛宁,而是走到那名曾经和她有过露水情缘的军官身边,低声向他打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娅记起了伊莎·艾琳。 当年,她坐车赶往怀特城观看丛芸参加的由数百军校联合举办的军事竞赛,积分排行榜上,丛芸成绩一路冲顶,直至最终拿到冠军。 事后,一群人私下自费为她庆祝。当时聚会上,伊莎·艾琳也在。 不过朱娅记得,伊莎·艾琳和丛芸并不熟,她当时是作为丛芸一名小跟班的女友的身份参加的聚会。 而且朱娅确定,那时的伊莎·艾琳是一名普通人,精神力和大部分帝国居民一样在5%-10%波动,不是第一军校的学生,而是另一所普通大学的在读研究生。 丛宁一路埋头快走。她回到朱娅的住所,但大门紧锁,她没有钥匙,只能借由艾琳离开时打开的窗户翻身进入。 落地后,她第一眼就看见了被她丢在角落的硕大的背包。 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为艾琳准备的,但现在全都用不上了。 丛宁走上前,靠着背包在墙角坐下发呆。 大概三分钟后,罗赛赶到朱娅的住所。他不知道可以翻窗进去,一直守在大门前,不时按响门铃。 丛宁听到门铃声,起身走出卧室,经过客厅,她来到玄关的位置,一把将门拉开。 两人目光对视。 下一秒,丛宁直接骂道:“罗赛,你真恶心!” 罗赛脸色一沉。 丛宁冷着一张脸道:“你说过今天不会抓她。” “她想杀我。”罗赛垂眸盯视丛宁。 丛宁绷紧下颌,并不就此作出任何回应。 罗赛察觉在他说过这句话后,丛宁依旧选择站在伊莎·艾琳那边,不由得冷冷一笑,说:“丛宁,就凭她想杀我,我就不会放过她。” 他语气狠辣,又莫名的有一种少年人的血性。 “你、卑、鄙!”丛宁语气粗暴。 -- 第71页 罗赛并不为自己辩解。他垂眸久久地凝视丛宁,在对方恼怒仇恨的目光下,嘴角一扯,神态傲慢道:“丛宁,我只会做对自己有利的事。在这件事上,你也不例外。” 他已然恢复至平日冷淡、沉郁的模样,言行间带着不易察觉的专横和傲慢。 丛宁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砰’的一声,将门重重阖上。 罗赛其实是来接丛宁回家的。但两人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失去了继续和丛宁对话的资格,更遑论接丛宁回去? 他脸色一黑,瞪了眼距离他鼻尖只几厘米的房门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朱娅拎着钥匙,穿过门前的小花园缓步走近。 见到黑着一张脸从她身旁经过的罗赛,虽然认定这是一位人品极差的‘小垃圾’,但想着她到底是长辈,罗赛又是朋友的孩子,便意思意思招呼了一下:“怎么就走了,不进屋坐坐?” 她语气随意。 罗赛却是脚步一顿...... ? 第34章 [V] 朱娅进门时,罗赛并不在她身边。她将门阖上,钥匙挂在玄关旁边的墙上,转身朝卧室走去。 丛宁正坐在床沿上发呆。 她脸色很不好看。 朱娅双手抱臂,斜身倚在门框上,歪着脑袋淡淡地看了她一会,说:“这事我已经弄清楚了。” 丛宁抬起头。 朱娅:“你胆子很大啊,连杀人犯都敢包庇...” 她说着瞥了眼被丛宁丢在角落吃灰的背包,神情严肃,声音却压的很低,“竟然还想带她逃跑?” 对于这一点,丛宁并没有否认。她抬眸朝朱娅看去,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眸变得沮丧而阴沉: “没有人规定杀人犯就不能有关心她的朋友。”丛宁声音嘶哑,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朱娅不属于一眼看去就很正义、善良的人,她在年轻的时候甚至也动过刀子,差点把人捅死。但基本的是非观她还是有的。 “案件还在调查中,没准她是冤枉的。”她为丛宁开脱。 丛宁却缓缓摇头,说:“是真的。” 朱娅:......... 听到这个回答,一时间,作为老阿姨的朱娅都不知道该怎么和这孩子交谈了。 她发现...丛宁其实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嫩。 这孩子挺邪乎的,一点都不像丛芸。 “她杀了多少人?”丛宁问。 朱娅摇头,“不清楚。” 但金发女郎是帝国排的上名号的连环杀手,而且从第一次作案至今已有十余年。可想而知死在她手上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朱娅不想再和丛宁谈论伊莎·艾琳,她及时转开话题道:“我刚碰见了罗赛,他说如果有人就这件事来问你,让你先一个字都不要透露。如果有必要,他会替你找一名律师。” 丛宁顿时冷哼一声,说:“你别提他,他就是个假人!恶心死了。” “怎么了?”朱娅问。 她缓步上前,在丛宁身旁坐下。 丛宁将她和罗赛的约定一五一十地告诉朱娅: “他骗了我,”丛宁神情沉重,低头道:“我不该信他的。” 朱娅说:“男人的话都不能信。” 她伸手揉了揉丛宁的脑袋,劝道:“好啦,我看你精神不太好的样子,要不别想这事了,先在我这好好睡一觉,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再回去。” 她想了一下,补充道:“不想回去也行,反正我这也没有其他人。” 丛宁闻言,一抬眼皮,默默地瞧着她,说:“我刚看见避孕套了。” 朱娅:......... 门铃响起时,丛宁猜到门外是罗赛。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放在卧室角落的垃圾桶旁,准备带着这东西去开门,然后门一开就暴力扣到罗赛头上。 但她没想到垃圾桶里有朱娅用过的避孕套,犹豫之下,丛宁放弃了这个想法,直接去开了门。 “是拆封过的。”丛宁补充道。 朱娅说:“谁让你去翻垃圾桶了?!” 此刻的朱娅就像是面对闯祸的熊孩子,不知道是该打她一顿,还是拉着小孩坐下好好聊聊。 有避孕套又怎么?拆封过的又怎么了? 喜欢男人美好的肉.体有错吗? 因为祈文这个糟老头子不喜欢朱娅和男人乱搞,如今朱娅和男人来往的次数已经是少之又少,可她年轻的时候换男伴却换的十分频繁。 但如今在真正的黄花大闺女、一脸淡定的丛宁面前,她却腾的一下,莫名的觉得脸燥的慌。 她想了想,咬牙说:“你要在这住下,我就不让他上门了。” 丛宁却转头过去。过了一会,她一脸老成地叹息一声,说:“算了吧。还是我走。” 朱娅火冒三丈:“谁让你走了?!” 丛宁却不回话。她转过身去,三两下将脚上的鞋子蹬掉,背对着朱娅在床上躺下,说:“朱娅阿姨,我现在有点累,你让我先睡一觉吧,睡醒了我就走。” 朱娅闻言,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和窗帘阖上,打开空调。 温度调好,朱娅回头看向像只煮熟的大虾似的蜷缩在床榻表面的丛宁,说:“要睡就好好睡,躺被子里面去。” 她说罢补充道:“这被子是刚换上的。” 丛宁背对着她低低应了一声,像是在哭,但人却迟迟没有动静。 -- 第72页 朱娅只好妥协,走上前,掀起被子的一角搭在丛宁的腰腹部位,又拿起遥控板,将温度调高一度。 ...... 罗赛叫来的家庭医生对朱莉嬷嬷和别墅内其余沉睡的佣人一一检查过身体,确认她们只是服用了某种致人昏睡的药剂,身体并无大碍后,没有强行将她们唤醒。因此朱莉嬷嬷自然醒来时,已经是下午2点左右。 作为年龄最大的老人,朱莉嬷嬷无疑是最后一个醒来的。 她被修理房屋的巨大动静吵醒,走出去一看,首先进入眼帘的是四周来来往往、忙碌个不停的工人。 除此外,客厅的防弹落地窗碎了大半,餐厅的桌椅板凳上全是污秽,庭院的花草树木也明显被人为摧残过,外墙壁上甚至还有不少弹孔留下的痕迹! 朱莉嬷嬷当场傻眼。 一旁正在干活的佣人见到她,忙走上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讲给她听。 朱莉嬷嬷听后,第一时间询问罗赛和丛宁的情况。 知道罗赛受了伤,但没有性命之忧,她吊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下一半。 等再听到丛宁当时不在家,出门找朋友玩了,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她看了眼四周忙忙碌碌的佣人和外聘的工人,立即打起精神,准备指挥大局,尽快将房屋被损毁的部位修缮好,并清理干净。 那名和她十分亲近的佣人却悄悄扯了扯她的袖管,将她拉到一个角落。 朱莉嬷嬷本就刚醒,被拉到一个黑暗的角落后,更是有些糊涂: “怎么了,这是有事?” 佣人凑近,低声说:“是丛宁......” 罗赛让佣人转告嬷嬷:丛宁因为嫌犯是她的家庭教师,心情不是很好。 ——他让嬷嬷去接丛宁回来。 朱莉嬷嬷不知道其中的蹊跷,她看了眼房间内乱糟糟的施工现场,没有立即去接丛宁,而是等到下午5点左右,房屋修缮一新,再没有令人不适的灰尘和让人无法下脚的建筑垃圾后,才叫了司机坐车赶往朱娅的住所。 下午时分,丛宁已经睡过一觉醒来,并且在朱娅家吃过午饭。 在朱娅家的这段时间,丛宁发现...朱娅确实是在写稿谋生,不过她写的是色.情小说。 不仅如此,她还十分吝啬,要丛宁付钱才肯给她看。 伊莎·艾琳被捕,丛宁没有心情和朱娅扯这些有的没的。原本她想看朱娅写的小说也不过是想看看自己能否也靠写这个赚钱。她不给看,丛宁也就算了。 她缓步来到屋外走廊上,在一张藤条躺椅上坐下。 大概两个小时后,黑色轿车停在朱娅家门前。朱莉嬷嬷从车上下来,隔着房屋入口处的小花园招呼走廊上的丛宁。 丛宁目光安静地看了会朱莉嬷嬷,起身进入客厅向朱娅告辞。 朱娅没有留她。 回家的路上,作为一个健谈的老人,最初朱莉嬷嬷一直在滔滔不绝地和丛宁讲她从佣人那听来的事。 其中包括凶手潜入花园别墅,试图行刺罗赛。 援兵赶到,但凶手却再次顺利逃脱。 当然,还有她被维修房屋的巨大动静吵醒,走出卧室,骤然看见室内一地狼藉和四周来来往往的陌生工人的事。 “我当时真是吓的不轻,第一时间都没有认出来那是家里......” 丛宁偏头倚着车窗玻璃,懒懒的没有回话。 朱莉嬷嬷很快发觉丛宁的不对劲。她是一个强势的老人,当即掰过丛宁的脑袋,让她面向自己,并且询问她...是因为什么事不开心。 丛宁没有回答。 朱莉嬷嬷皱眉瞪眼,语气严厉地说道:“丛宁,我必须得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 “你要告诉嬷嬷!” 丛宁眼皮一抬,问:“嬷嬷,什么都得告诉你吗?” 朱莉嬷嬷一抬下巴,自信道:“当然。” “毕竟你是我养大的孩子。”她旧事重提。 丛宁却第一次反驳道:“嬷嬷,我不是你养大的。”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十一岁了,”丛宁偏头看向窗外,低声道:“在那之前,有人养我。” 朱莉嬷嬷一脸愕然。 她是一个有点唠叨,并且说话总是喜欢夸张的老人。这些年每每丛宁不让她满意,她训斥她时总爱以‘你是我从小拉扯到大的孩子’这类说辞为开头。 但朱莉嬷嬷其实很清楚,丛宁到这个家时已经十一岁了,而且她除去不爱学习,其它方面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乖巧的小孩。 除去一时兴起,教她做些点心以外,朱莉自问平日对她的陪伴和关爱并不到位。 这些年,一直是伊莎·艾琳陪在丛宁身边。 朱莉嬷嬷猜到因为伊莎·艾琳的事,丛宁心情一定十分低落。 但人都是自私自利、永远以自我为中心的。 朱莉嬷嬷此刻没有精力安慰丛宁,她更关注的是......在此之前,丛宁从来不会就这一点反驳她。 丛宁那句‘在那之前,有人养我。’,让朱莉嬷嬷心惊之下,有种被丛宁疏远的感觉。 心慌之下,她下意识大声呵道:“丛宁,你这是什么意思?“ “嬷嬷有哪里对不起你吗?!”她问道。 “当然没有。”丛宁低头道。 她像是一个小机灵鬼,转瞬间便换了副表情,抬头看向朱莉嬷嬷,可怜巴巴地哀求道:“嬷嬷,我有点不舒服。我们先不说话行吗?” -- 第73页 朱莉嬷嬷没有如丛宁所愿。她表情严肃地看着丛宁,语气却还算平静,“丛宁,我觉得我们得好好谈谈。” 丛宁不吭声。 朱莉嬷嬷很满意丛宁的安静,她坐正身体,继续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突然说起‘在那之前,有人养你’之类的话。” “你应该清楚,这些年真正养着你的是谁。你不是罗家的孩子,和小姐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小姐不仅将你从芙和区带了出来,在吃穿住行、甚至是教育、享乐方面也从未薄待过你。” “我知道,你今年十八岁,已经成年了。作为一个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你拥有很多权利,” 她停顿下来,目光尖锐地看着丛宁,良久,才缓缓说道:“你甚至可以离开这个家。” 丛宁闻言,骤然抬眸朝朱莉嬷嬷看去。 她虽然一直想过靠自己赚取生活费和学费,但她从来没有想过离开。 丛宁顿时坐立难安。 朱莉嬷嬷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没有放过丛宁脸上任何微小的表情变化。 十八岁少女脸上那些一闪而过的惊恐、茫然和不知所措是那样的真实和脆弱。 朱莉嬷嬷是党梵的奶妈,在党梵之后又有罗赛。但无论是对小姐党梵,还是小姐的孩子罗赛,她都并非是完全处于长辈的位置。 她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在关心与爱之上,是她数十年不变的忠心。 她对小姐党梵忠心耿耿,对小姐的孩子罗赛亦是如此。 可丛宁不同。丛宁不是这个家的小主人。 朱莉嬷嬷在丛宁面前天然有一种长辈的权威。 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她有责任替小姐党梵、甚至是罗赛教育好这个孩子。 “如果你选择离开,我们不会阻拦...” 朱莉嬷嬷别的不行,但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对付丛宁这种刚成年的小姑娘却是驾轻就熟。 她继续缓缓说道:“但你应该清楚,你这样做是对我们的伤害。相应的,为了避免被你伤害,届时我们只能及时切断和你的关系。当然,也会断绝曾经给予你的经济支持——” 丛宁压低嗓音吼道:“我没有!” 她否认,“我没有这样想过。” 朱莉嬷嬷面色不变,“可你刚才的话让我很难过。” 丛宁死死地咬着下嘴唇。 朱莉嬷嬷一侧头,将最后一个重磅消息丢了出来,“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先生和夫人已经决定立即启程回来。” “丛宁,你应该知道你的一切都是他们给的。包括你住的房间、穿的衣服、甚至是让你不必再忍受饥饿的食物......” 朱莉嬷嬷再次强调道。 丛宁在朱莉嬷嬷一番老谋深算的话语攻势下,不知不觉间已是眼眶微湿,鼻头也酸酸的。 朱莉嬷嬷及时伸手抱住丛宁,轻轻一带,让她靠在自己宽厚温暖的肩膀上。 她一边拍着丛宁的后背,一边用那种只有在面对罗赛时才会出现的轻柔、慈祥的语气,低声说道:“丛宁,伊莎·艾琳不是你的家人,我们才是。” “我们都很爱你。” 她说罢,低头亲吻了一下丛宁的额头,叹息一声,方才继续说道:“可你也知道,我们将你养大,并非是毫无所求的。” “我们希望你能做一个好孩子。听话一点,乖一点。” 她盯着丛宁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不会让我和夫人失望的对吗?” ?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中午12点没更,那就晚上9点更(不过我会尽快将更新时间调整回来 第35章 [V] 朱莉嬷嬷那一席话说完,车子也快要到家了。 丛宁眼眶微湿,犹豫片刻,她主动伸手,抱了抱朱莉嬷嬷。 将线条紧致的下颌靠在朱莉嬷嬷宽厚温暖的肩膀上,她没有吭声,但姿态已然软和下来。 朱莉嬷嬷满意地拍了拍少女纤薄的后背。 就在这时,一道突兀的手机铃声在车内响起。是仍在家中忙碌的佣人打给朱莉嬷嬷的。 通话的内容简单明了——罗赛的伤口再次恶化了。 罗赛的伤势是和伊莎·艾琳近身肉.搏时造成的。全身上下伤的最重的地方共有三处,分别是后背、腰侧下方和右手手腕。 他的伤势早在上午时分就让家庭医生进行过简单处理。之后伊莎·艾琳成功被捕,他的伤口却一反常态地开始恶化。 佣人不知所措,而罗恩上将和夫人不在家,管家也不在,她们商议后立即决定将这事告诉去接丛宁回家的朱莉嬷嬷。 朱莉嬷嬷虽然是一名生活经验十分丰富的老人,但在应对这类事情的经验上却几乎为零。 她惊骇之下,立即拨通家庭医生的电话询问情况。 罗赛自小受过的伤已不知多少。 而那位家庭医生更是罗恩上将花高薪聘请的专家,为罗赛服务的时间已达十年之久。 两人经验丰富,面对伤口几经恶化的现状,具都十分镇静。 家庭医生在电话里安慰了年迈的朱莉嬷嬷一通,让她不必担心。 但这事涉及罗赛,朱莉嬷嬷不可能真的放下一颗心。她立即催促司机加速,车子一抵达花园别墅,便推开车门急匆匆从车上下来。 丛宁慢腾腾地跟在她身后。 -- 第74页 朱莉嬷嬷进门后,一路直走右拐,朝已经搁置近两年的家庭医务室走去。 那里面配有一台帝国最先进的止血仪器。 丛宁不准备去看罗赛。她转身上楼,想要去泡个热水澡缓解一下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 朱莉嬷嬷却伸手一拽,理所当然地拉着丛宁的胳膊朝医务室走去。 丛宁当下眉头一皱,想要将手抽回。 朱莉嬷嬷别看人老体胖,力气却不小。粗砺的大手像鹰爪般紧紧钳住丛宁的胳膊,让丛宁轻易挣脱不得。 她甚至因为太过关心罗赛,都没心情回头看一眼丛宁,一路心急火燎地朝前赶,完全忽略了丛宁一反常态的抗拒。 丛宁无奈之下,只得不情不愿地被朱莉嬷嬷拖拽着朝前走去。 在前往医务室的短暂路程中,丛宁第一次对朱莉嬷嬷生出了十分微妙的反感。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朱莉嬷嬷拿着扫帚揍她、甚至是在车上故意说出那些注定会惹丛宁流泪的话时,她都没有对朱莉嬷嬷生出不喜或是反感的情绪。 但此刻却不同。 丛宁其实一直都知道,在朱莉嬷嬷心中,她和罗赛占有的分量是完全不同的。 朱莉嬷嬷是一个忠心耿耿、尽职尽责的仆人。几十年下来,也已然成为这个家庭重要的一份子。 因此,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永远偏向罗赛,永远站在她的小主人这一边。 不仅如此,她似乎认定丛宁也应该和她一样。时刻关心罗赛,挂念他的安危,甚至是将他的一切看的比自己还要重要。 可丛宁做不到。 她没办法像朱莉嬷嬷那样理所应当、不计回报地对另一个人好。 特别是在罗赛不守信用,导致伊莎·艾琳因为她的缘故被捕后。丛宁愈发不能用一种平和的心态对待罗赛。 丛宁其实还在生气。 而现在,她因为朱莉嬷嬷的态度和言行产生的某些微妙、反感的情绪更是几乎不可遏制地全算在了罗赛头上。 朱莉嬷嬷越想要丛宁像她一样忠心耿耿地对待罗赛,关爱罗赛。丛宁就越是反感、甚至是怨恨这个人! 到达医务室,朱莉嬷嬷终于松开了拖拽丛宁胳膊的手。 见罗赛半裸着上身,腰腹和后背缠裹着厚实的白色纱布,右手手腕则放在机器里面消毒杀菌,等待包扎。朱莉嬷嬷当即夸张地惊呼一声,老泪纵横地朝罗赛跑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伤口不是已经处理了吗,怎么又恶化了?” “严不严重,需不需要去医院?” “哎呀这手,是伤到神经了吗?是不是很痛?” 朱莉嬷嬷满含关切的话语像掉豆子似的在屋内响起。 丛宁停在门口处,神情淡淡地看着这一幕。 医务室比她想象的还要热闹,不仅有家庭医生和他带来的助理护士,还有费洛、易炎、罗茜和安娜。 费洛等人和罗赛自小相识,对朱莉嬷嬷自然也不陌生。 面对朱莉嬷嬷的关切和慌乱,个性跳脱的易炎十分熟稔地打趣道:“朱莉嬷嬷,罗赛早不是三岁小孩,痛了要你抱在怀里呼呼伤口才不哭。他现在就算痛的要死,也不会给你说的。“ 朱莉嬷嬷一听,急的脸色一变。 其实易炎既然还有心情打趣罗赛,就证明罗赛的情况还不算太严重。 但关心则乱。朱莉嬷嬷听了,却是立即真情实感地以为罗赛疼的要死,现在这般淡定的模样是在逞强。 她当即就要打电话给党梵,让他们快些回来。毕竟这伤了手是大事,要是留下后遗症可就了不得了。 罗赛冷冷瞥了易炎一眼。 易炎瞅见罗赛眼神不对,嘿嘿笑了起来,一边去拦朱莉嬷嬷掏电话的手,一边说:“哎呀朱莉嬷嬷,我骗你的。罗赛没事。” 他斩钉截铁道:“柯医生经验丰富,知道这情况该怎么处理。 费洛、易炎等人是在大概十天前出发的。他们此次任务执行的地点就在隔壁市,距离首都怀特城约莫5小时的车程。 这次任务归根结底是三十多年前亚瑟帝国吞并孤月国遗留的时代产物。 孤月国是奴隶制国家,对于奴隶的生产、□□和贩卖有着一条成熟且庞大的产业线。 亚瑟帝国吞并孤月国后,彻底废除奴隶制,解救了这个国家的国民,并给予他们新国民的正式身份。 但世界不只有光明的一面。随着亚瑟帝国的壮大,这个国家藏污纳垢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譬如帝国西南地区最大的贫民窟芙和区。因为地域、文化、气候、宗教信仰、甚至是帝国国力限制等现实因素,三十多年来,这片区域的经济一直没能发展起来。 贫穷、暴力和色.情一直充斥在芙和区原住民方方面面的生活中。 帝国对此一直是采取的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 但近年来,芙和区却频频传出色.情人口贩卖和性.奴.隶等恶劣事件的传闻。 费洛等人此次执行的任务就与此有关。 当然,这次任务落到费洛等军校生头上,除去任务难度和危险度处于中等偏下,更重要的是这个黑色交易链其中的一个交易地点就在怀特城隔壁城市。 费洛等人对这个城市十分熟悉,在执行任务上具有先天优势。 -- 第75页 同时两地路程较近,如果任务顺利执行,他们成功获得积分后早去早回,还能抓住暑期最后的尾巴好好潇洒一通。 和预想中一样,费洛等人此次十分顺利地成功执行任务,共解救数十名女性和三名儿童。 不过按照计划,他们今天应该仍在临市进行任务收尾工作。譬如安顿好被他们解救的这几十名女性和儿童的去处等琐碎但重要的事情。 如今之所以出现在罗赛家,不过是他们听闻金发女郎被成功抓捕的消息,商议之后,决定留霍森和温寒两人在临市负责协助兰恩教官进行任务收尾工作,他们则提前回来了解情况。 他们一回来,就赶到花园别墅准备找罗赛打探详情。正好撞见罗赛伤口恶化需要处理,便跟着一起来到医务室,一边看着家庭医生替罗赛处理伤口,一边互相分享这十多天各自的见闻。 易炎在这群人中性格较为跳脱,嬉皮笑脸的时常没个正形。 朱莉嬷嬷又一向偏爱个性沉稳的孩子,当即对易炎的话表示不信,下意识去看罗茜。 对上朱莉嬷嬷询问的目光,罗茜嘴角弯出一个礼貌的弧度,轻轻颔首,表示易炎说的都是真的。 顿时,朱莉嬷嬷吊着的一颗心重重放下,长舒一口气的同时,脸上的皱纹也跟着舒展开来。 丛宁就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看向这群人的眼神中依旧有着抑制不住的好奇与细微的探究之意,但总体却偏向冷淡。 她转身想要离开。 坐在医疗椅上,侧身面对门口方向的罗赛却像是预料到了她的动作,倏地侧头朝她看来。 罗赛的眼睛很黑,在柔和的室内光线的映照下,有一种幽暗冷冽的美感。 他定定地瞧着丛宁。 而朱莉嬷嬷一直时刻关注着罗赛的动静,几乎是在罗赛抬眸的下一瞬,便立即循着他的视线朝门口看去。 “丛宁。”朱莉嬷嬷招手唤道:“你怎么还不进来?” 丛宁想问我又不是医生,又不像易炎那样有趣会逗人开心,我进来干嘛? 是当一个花瓶,还是积极表现,融入这群人,充当好关心罗赛的一份子。 但她到底忍住了。 “我就不进去了。”丛宁语气平静地说道。 朱莉嬷嬷眉头一皱。 而一直不曾说话的罗赛...却是缓缓开口。他神情平淡,看向丛宁的眼神却莫名有种逼迫的姿态: “你没看见我受伤了吗?” 他眼皮一挑,冷冷问道。 这话一出,反应最强烈的不是朱莉嬷嬷也不是丛宁,而是费洛和易炎等人。 几乎是在朱莉嬷嬷推开医务室的房门时,他们就看见了跟在朱莉嬷嬷身后的丛宁。 但他们并没有招呼她。 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十多天前。那时,丛宁逞强,而安娜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不留情面地拆穿了她的谎言。 在朱莉嬷嬷唤住丛宁时,易炎和安娜几乎是下意识皱起眉头。 罗茜的神情则仍旧平淡柔和。 而费洛因为正弓起腰背观察罗赛手腕那一圈有着完美闭环的伤口,没有过多留意这边的动静。 但在罗赛说出那句话后,他蓦地抬头,面向一面雪白的墙壁后,他反应了一秒,才回转身看向门口的丛宁。 易炎觉得......罗赛的话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但在他还没探究出到底是语气不对,还是说话的对象不对,或者是这句话包含的内容不对时,站在门口的丛宁却是骤然发话了: “我看见了,”丛宁神情沮丧而阴沉,淡淡道:“...不是有很多人正在关心你吗?” ? 第36章 [V] 如果易炎刚才还觉得罗赛不对劲,那现在却是已然发觉...不对劲的是丛宁。 仅仅十余天的功夫,丛宁这人就似乎有了很大的转变。 这种转变在明面上,显而易见,让人一看便知。 易炎是个聪明人,不仅是他,几乎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曾经见过...丛宁看向他们的目光。 那是一种暗藏渴望与艳羡的眼神,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观察,忐忑的试探和强烈的向往。 但傲慢是他们这群人与生俱来的特质。 他们并非是刻意针对或是忽视丛宁,只是丛宁确实太不起眼。 他们不在同一层次上,没有可以共同交流的话题。 因此,即便察觉到丛宁满是忐忑想要融入他们的目光,他们也懒怠于主动向她抛出友情的橄榄枝。 当然,除去上次见面丛宁撒谎她是想救安娜,她也很少在他们面前强行找存在感。 久而久之,丛宁的存在感就更弱了。而因为她身份的模糊,到了如今,在易炎等人眼中,她和罗家佣人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更年轻,并且不用干活。 但此刻,易炎真切地察觉到......丛宁看向他们的目光中不再有那种强烈的渴望与艳羡。她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点冷淡的意味。 不过易炎不确定,这种冷淡是针对他们,还是罗赛? 他只是下意识皱起眉头。 丛宁当然没有注意到易炎目光的转变。她几乎是在说过那句话后,拔腿就走,没有看在场任何人的目光,也没有心思去观察他们的反应。 一路直走左拐,再顺着旋转楼梯上楼,丛宁脚步迅速地朝她那间位于西南角的卧室走去。 -- 第76页 朱莉嬷嬷冲出医务室,快步跟在了她身后。 丛宁最初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朱莉嬷嬷也一直紧抿着薄薄的嘴唇,目光严厉地跟在她身后没有出声。 直到两人到达宽敞静谧的走廊,朱莉嬷嬷的脚步声和略显沉重的呼吸方才显得清晰可闻。 丛宁在门前停下,下意识回头朝身后看去。 朱莉嬷嬷放下提着的宽大裙摆,大步上前。 丛宁眉心一紧。朱莉嬷嬷却已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同时用胖乎乎的手肘撞开未锁死的房门,带着丛宁一道进入卧室。 “丛宁,你最近几天一直在发脾气。”将房门阖上,朱莉嬷嬷回身面向少女,语气严肃地说道。 丛宁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听到这话,她直觉朱莉嬷嬷又要说教,顿时有些不耐烦起来。 但她又不想向长辈甩脸色。 “我没有在发脾气,我只是有点不开心。” 丛宁不可能将她早就怀疑伊莎·艾琳就是凶手,并且多次试图联系她,今天甚至还准备带她逃跑的事说出来。 当然,她也不会将她和罗赛的约定告诉朱莉嬷嬷。 伊莎·艾琳是身上压着几十条人命的连环杀手,没有人会同情她。自然...他们也不会赞同丛宁的所作所为。 朱莉嬷嬷如果知道丛宁之所以会不开心的真相,没准会大发雷霆,认为丛宁在七年的家庭教育中被伊莎·艾琳教成了一个不辨是非的坏孩子! 她会用那种带有偏见、歧视的目光看待丛宁。 伊莎·艾琳已经被捕,这件事算是正式告一段落。 丛宁不准备一直沉溺于这件事中。她计划将过往和伊莎·艾琳相处时所有值得珍藏的细节,甚至是她对这个女人的感情全都压在心底。默默咀嚼,暗自消化。直到难受的时候...才珍而重之地拿出来回味一番,告诉自己...有人关心、爱护你,而你也很爱对方。 “这和罗赛有关系吗?”朱莉嬷嬷问。 丛宁缓缓抬头。 朱莉嬷嬷直白而尖锐地指责道:“丛宁,你在发泄情绪,把你的这种不开心的情绪发泄在罗赛身上。” “昨天傍晚你闹那一通还没闹够吗?”朱莉嬷嬷情真意切地说道。 丛宁略一偏头,说:“如果我就是因为他才不开心的呢?” 朱莉嬷嬷闻言,顿时挺起因为年迈而有些佝偻的身躯。她说:“那我得知道你到底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才不开心。” 这一刻的丛宁突然就有点伤心。 她想......她是明白朱莉嬷嬷的意思的。 朱莉嬷嬷想要知道她和罗赛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好以此判断丛宁到底有没有立场生这么大气,在罗赛受伤、甚至是他朋友在场时一点情面都不留地挑衅他?! 她决定要做一个公平、公正的老太太,来审判丛宁的言行举止是否合理。 但这原本就不公平。 因为朱莉嬷嬷绝对不会去问罗赛,问他做了什么,才导致丛宁大发脾气。 她审判的对象自始至终只有丛宁一人。 “他没做什么,”丛宁阴阳怪气,说:“我只是看到他就来气。” 朱莉嬷嬷闻言,顿时又惊又怒。而让她更生气的却是丛宁接下来的举动。 丛宁上前两步,骤然拉开房门,回身看向朱莉嬷嬷,有些生气地说:“我现在要休息,需要安静。嬷嬷是准备自己出去,还是我请你出去?” 朱莉嬷嬷一脸惊愕。 丛宁于是点了点头,说:“那就我来请你吧。” 和朱莉嬷嬷庞大的身躯相比,丛宁瘦弱的就像只营养不良的小鸡仔。但她到底是个年轻人,一旦下定决心很容易就将朱莉嬷嬷给推了出去。 朱莉嬷嬷被强行赶出卧室后,立即回转身看向丛宁,“丛宁你——” ‘砰’的一声,房门在朱莉嬷嬷眼前重重阖上了。 ...... 在丛宁走后,楼下医务室里的气氛多多少少有点古怪。 罗赛表情沉默,脸色很差。 易炎神情严肃。可很快,他发觉自己对丛宁这人似乎太过关注。而这着实是没有必要的一件事,便立即收回看向丛宁背影的目光。 安娜神情复杂,隐隐似乎有些不爽。但很快,她也像易炎那般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 只有罗茜一直看着丛宁离去的背影。 而一旁的费洛两条又黑又粗的眉毛生动地朝上一挑,粗声粗气地说:“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她发脾气。” “她发脾气还怪好看的。”他若有所思地补充道。 顿时,屋内众人纷纷朝他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仿佛在说——看,这有个傻逼! 费洛其实不傻,他当然知道丛宁方才下的是罗赛的面子。对此,他觉得既陌生又奇怪,但并不像易炎他们那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丛宁身上。 人总是会有情绪的。 费洛低头,继续去观察罗赛右手手腕那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破血肉造成的有着完美闭环的伤口。 但很快,他觉得额头凉飕飕的,渗人的慌。 他有些莫名地抬头一看,正好对上罗赛阴沉、不善的目光。那目光中带着十分渗人的打量,似乎想要知道......他刚才说那句话...到底是几个意思? ...... 朱莉嬷嬷被丛宁赶出门后,下意识要拿钥匙开门,等想起丛宁卧室的钥匙早在昨天傍晚就被罗赛收走后,顿时有种有气不能出的憋屈感。 -- 第77页 叛逆,实在是太叛逆了。 她得叫夫人快点回来治治这孩子! 丛宁猜到朱莉嬷嬷的气急败坏,但她并不在意。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好好休息。在简单洗漱后,她泡在浴缸里发呆,等皮肤被泡的发皱,她才没什么力气地起身,擦干净身子,换上睡衣钻进被窝里。 ......丛宁挨到很晚才真正睡着。但她睡下后,却不可抑止地梦见伊莎·艾琳。 伊莎·艾琳正在教年少的丛宁认字。那些字并不复杂,有着简单的笔画,和最寻常的意思。 最开始是一个‘鱼’字。 伊莎·艾琳纠正丛宁的读音,然后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一条小鱼。但她画的太过抽象,丛宁没立即反应过来。于是在下一次上课时,她提前为丛宁准备了许多有着生动图画的卡片。 丛宁十一岁到罗赛家时,不仅是没有系统地学习过的问题。 她是压根就没有上过学,不识字,也不会写。 这种情况下,她只能在家接受家庭教育。不然作为十一岁的大龄儿童去上学却不识字,指不定会被南岸同龄的孩子怎么笑话。 当然,最大的可能是他们会将丛宁当作弱智对待。就像那十三位被丛宁的愚钝气走的家庭教师。 他们离职时,一致对外宣称丛宁有认知问题。 伊莎·艾琳却和他们持相反意见。她认为丛宁很正常,不是太聪明,但也绝对不笨。 在她看来,丛宁只是启蒙和入世都相对太晚,还是一个小婴儿的状态,所以天然地缺乏某些常识。 艾琳性情内敛,在教学上相对古板,但对丛宁自始至终都有着很好的耐心。 学习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丛宁不爱学习,伊莎·艾琳也相对纵容她。她甚至允许丛宁实在是坐不住时去楼下花园玩,或者是去后院给党梵新买的那匹马铲屎。 即便那时是规定的上课时间。 当然,这些都是独属于她和丛宁之间的小秘密。丛宁每次在上课时间去给党梵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动物铲屎时,都是悄悄去的。 这是一项让丛宁感到放松的体力活动。 总而言之,丛宁对伊莎·艾琳的感情,并非是由金钱买来的,而是由于伊莎·艾琳付出的时间与精力。 七年的时间,除去寒暑假,伊莎·艾琳几乎会在每周的周一到周六的白天都陪在丛宁身边...... 梦境中,丛宁依旧安坐在那间专为她辟出来的小小的教室里。她对面是一块写满粉笔字的黑板,而伊莎·艾琳正手持一本历史书籍,身体板正地站在她的座位旁讲课。 丛宁不想学习了,于是伸手拽住艾琳的衣摆,说自己想去给党梵新买的那匹马儿铲屎。 艾琳还没答应,丛宁却又突然一脸委屈地看着艾琳,问她是什么时候去杀的人,为什么自己一直都不知道? 梦境中的艾琳恢复了她原本的金发,一头秀发微微卷曲,发尾刚好抵到肩膀下方一点的位置,显得十分文雅。 听到丛宁的问话,她放下手中的书籍,细细想了想,然后...语气平静地说:“是抽空去杀的。” 丛宁的眼泪还挂在脸上。 艾琳又说:“一般是在寒暑假杀人。如果是教学时间,那我会抽礼拜日不给你上课的时间去狩猎。” 丛宁闻言又急又怒,气的脸色扭曲,泪珠像不要钱似的一颗颗急速朝下砸。 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艾琳的身影突然淡去。丛宁着急忙慌地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等她张开手时,手上已满是温热的鲜血。 ...... 丛宁知道,艾琳不久将会被判处死刑。 杀人总是要偿命的,更何况压在艾琳身上的从来就不止是一条人命。 但知道艾琳该死是一回事,止不住地为她难过却又是另一回事。 当天晚上,朱莉嬷嬷来敲门叫丛宁下楼吃饭时,她没有应。 翌日一早,朱莉嬷嬷再来敲门,她却是脸色平常地将门打开,径直越过朱莉嬷嬷朝楼下走去。 到达餐厅时,罗赛坐在餐桌前正在吃早餐。 丛宁脚步一顿。 罗赛侧头朝她看来。 丛宁目光冷淡地同他对视一秒,径直上前,端起餐盘去到西厨,拉出藏在岛台下的凳子,背对着罗赛坐下,低头吃了起来。 罗赛脸色一沉。但很快,他面色恢复寻常,像往日一样,不紧不慢地继续用着早餐。 早、中、晚,丛宁一天平均会见罗赛三次。 刚开始,她还会置气不愿同罗赛在一张餐桌用餐,后来朱莉嬷嬷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却先觉得这样没什么意思,便不在刻意如此。 只是用餐时,她的面色仍旧冷淡,并且极力避免和罗赛有目光接触。 丛宁一直在等待,她在等待开学,等待时间一点点过去,将她心中有关伊莎·艾琳的伤痛磨平。 但恰恰相反,对伊莎·艾琳的情感并没有随着时间消减,而是逐渐浓烈起来。 丛宁每天晚上都会梦见艾琳,有时是在课堂上的往事,有时是不久前......她给伊莎·艾琳发消息,而艾琳如约而至的画面。 丛宁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她觉得...她不该给艾琳发那条消息,更不该将和艾琳约定见面的地点透露给罗赛。 她的情绪一日比一日差,加上炎热的天气,双重攻击下,她胃口变差几乎没什么食欲。 -- 第78页 一日,丛宁躺在床上,因为伊莎·艾琳的事默默流泪。朱莉嬷嬷上楼叫她下楼吃午饭,丛宁直接不应。等嬷嬷再次敲门时,丛宁十分艰难地打起精神,隔着紧闭的房门解释说自己没有胃口,不想吃饭。 丛宁是真没有胃口。而且她觉得在床上躺久了,哭的时间长了,她整个人似乎都变得软乎乎的没什么精神。 她不想吃饭,也不想动,就想任性地在床上躺到天荒地老。 但敲门声停歇不久,却再次响起。 这次,门外的人是罗赛。 丛宁判断出门外的人是罗赛完全是猜的。因为门外的人自始至终都很沉默,不像朱莉嬷嬷叩两下门就要扯着嗓子叫她一声。 既然门外的人不出声,丛宁自然也懒的理他。 丛宁翻了个身背对房门方向。不多时,规律的敲门声停歇,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丛宁十分熟悉、并且曾经习以为常的声音。 钥匙插入锁孔,停歇一下,再轻轻转动...... 丛宁倏地翻身而起。 罗赛有她的房门钥匙。这一点,丛宁以往并未觉得任何不适,但现在随着锁芯的轻微转动,丛宁却是莫名的火冒三丈! 她噌的一下从床上溜了下来,没有穿鞋,垫着脚尖迅速跑到房门侧方的位置,侧身靠着墙壁屏住呼吸。 ‘咔哒’一声,房门被人打开。 罗赛半只脚刚一踏入,就敏锐地察觉到身侧的动静。 丛宁在罗赛进入房间的一瞬,像只狩猎的母狮子般带着重重怒意扑了过去。 她直接跳到罗赛身上,两只腿缠住他的腰腹,手臂紧紧勒住他的脖子,借着弹跳的惯性,将他重重扑倒在地。 避开丛宁的偷袭,对罗赛而言其实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但就在他侧身躲避的一瞬,他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站在门外的朱莉嬷嬷,思绪急转之下,他没有避开丛宁扑来的身体,而是下意识将房门重重阖上。 门外,朱莉嬷嬷偷窥的视线被阖上的房门挡住。屋内的罗赛也被丛宁扑倒在地。 丛宁气势汹汹地骑坐在罗赛身上,二话不说,提起拳头就开始揍他! 天知道她在看见伊莎·艾琳被捕,狼狈地趴在地上,又被那名军官毫不留情地踩脸时,她就想这么对罗赛了! 丛宁激动的面色通红,感觉肾上腺素在一秒之内冲到天灵盖的位置,紧张的都快不能顺畅呼吸了。 罗赛自然不可能任由丛宁胡作非为,他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察觉房门阖上,朱莉嬷嬷的身影消失不见后,他伸手迅速钳住丛宁的双手。 丛宁挥出的拳头被罗赛轻易制止,她本就不够冷静,当下立即挣扎起来。 罗赛见她还不死心,捏着她的手腕用力一拽。 丛宁揍人的节奏被外力打乱,再加上挣扎之下身体惯性的原因,当下,不可抑止的朝前扑去...... 嘴唇触碰到另一个温热的物体时,丛宁第一反应是......这玩意好软。 她双眼圆睁,瞪着近在咫尺的另一双乌黑幽暗的眼眸。 时间似乎凝固了下来... 但也仅仅只是一秒钟的时间。一秒钟后,丛宁重新坐正身体,依旧以一种骑大马的姿势骑在罗赛的腰.腹部位,她的两只手的手腕也仍旧被罗赛紧紧捏着。 丛宁动了动,没能将手挣脱开。 罗赛明明被人死死压在身下,躺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神情却淡然自若到好似在沙滩上晒日光浴般。 他甚至还有心情观察丛宁的表情。 丛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越看越觉得他这是在挑衅! 她气急败坏,怒而吼道:“你看什么看!?” 罗赛闻言,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刚被丛宁吻过的唇瓣,松开抓握丛宁双手手腕的手。 被丛宁吼过后,他倒是不看丛宁了,微微侧过头去,神情中隐约有几分怪异。 过了会,他蓦地抬眸看向丛宁,“你——” 罗赛的话没能顺利说下去,因为他的脸......被丛宁伸手珍而重之的捧住了。 丛宁小心翼翼的捧着罗赛的脸颊,将他的脑袋摆正后,她又看了他好几眼。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拍了上去...... ? 作者有话说: 翌日:丛宁 卒(明天可能小修最后一段,也可能不修 不过我现在没存稿,也只有较为笼统的大纲,所以写成什么样就看当天的状态(轻拍 第37章 [V] 朱莉嬷嬷偷窥的视线被厚重的实木房门遮掩,但这并不妨碍她竖起耳朵贴在门缝处偷听。 屋内的动静随着‘啪’一声清脆声响骤然变得热闹起来。 丛宁呜呜咽咽的抽泣声由弱转急,又由急转弱,含含糊糊的声音绵延不绝,间或夹杂着几声不甚有底气的咒骂和显而易见的委屈。 约莫三分钟后,她似乎终于想通了开始示弱,声音低柔地讨好着正在鞭挞她的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人。 丛宁哭的感天动地,怂的明明白白。她的态度变得柔和,语气却仍旧逞强,“我就打了你一下。” 她试图和他讲道理,“就一下。你能不能公平点,能别一直揍我吗?” 她说着,又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不过她哭不为别的,纯粹是太丢脸了! 罗赛不听她解释,仍旧捏着她的后脖颈将她按在床上,脸朝下,屁股朝上。 -- 第79页 听到她不死心的辩解,他黑着一张脸,附身朝她靠近,在她耳畔阴森低语道:“丛宁,一下也不可以知道吗?” 丛宁哼哼唧唧不说话。 她现在只恨自己是个弱鸡,没这人强,不然早不知道把他揍成什么样子了! 罗赛见她不说话,冷冷问道:“你现在知道你错在哪了吗?” “我没错。”丛宁坚持道。 罗赛闻言,拽着她的手腕将她翻过身来,垂眸睨着她被泪水浸湿的双眼,语气低沉道:“伊莎·艾琳就是一个刽子手,你为了她和我置气,整天在家里闹脾气,你还觉得你没错?” “我就是没错。”丛宁咬紧嘴唇,一脸倔强地瞪着罗赛,说:“她就是杀人犯我也喜欢她。” 她毫无是非观念地说:“她又没杀我!” 而且伊莎·艾琳不仅没有伤害她,还是目前看来,对她最好的一个人。 想到这,丛宁对罗赛愈发憎恨。 罗赛和她对视两秒,突地冷笑一声,说:“行。” 他拽着丛宁手腕起身,要将她拖下床,语气是十足的威胁:“既然这是你的真心话,那你别只当着我一个人的面说。我现在领你去那些受害人家属面前,去警察面前,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你想见伊莎·艾琳也行。我带你去,给足你机会在她面前表衷情。”他语气阴沉。 丛宁闻言,又急又怒,憋的一张小脸都微微有些扭曲。 “我不去。”她拒绝道。 罗赛扯着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整个人拽至身前,低头俯视她,笑着说:“怎么又不去了,刚不还挺占理的吗?” 丛宁视线被泪水模糊,看不清罗赛的表情如何,她只是一味地紧咬嘴唇不说话。 过了会,她转开脸去不看罗赛,但说出的话却依旧偏执并且倔强: “我就是喜欢伊莎·艾琳。” “如果我有本事,我甚至要去劫囚。”她神情认真,语气也十分郑重。 罗赛见她死不悔改,甚至还有心挑衅,二话不说,拖着她就朝屋外走。 丛宁自然不肯跟他去,身体用力朝后仰,想要拖延时间。 罗赛神情冷漠,手劲又大的出奇,轻轻一拽,就将丛宁拖行了近两米的距离。 他拖拽着丛宁来到门后,从屋内将紧闭的房门打开。 贴在门缝处偷听的朱莉嬷嬷因为反应迟钝没能及时避开。 房门被屋内人骤然拉开,她抬头,对上罗赛无甚表情的注视,莫名地打了个寒颤。等视线一转,瞥见紧紧捆住丛宁双手手腕的T恤衫后,方才有了重回人间的踏实感。 丛宁自从赏了罗赛那一巴掌后就一直处于下风,不仅被他按在床上痛揍,双手还被罗赛用T恤衫像捆犯人似的紧紧捆住。 此刻见朱莉嬷嬷定定地瞧着她被捆在一起的双手,她顿时小脸一红,羞的几乎想要立即挖个洞将自己埋了。 朱莉嬷嬷适时朝后退行几步。 罗赛一言不发,拽着捆住丛宁手腕的T恤衫,像牵不懂事的小牛犊般,越过朱莉嬷嬷径直朝楼下走去。 丛宁知道自己即便使出全身的力气也不足以和罗赛的力道抗衡,但她既不愿向他认错示弱,也不愿真的被他带着去见那些受害人的家属。情急之下,张口便道:“罗赛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罗赛闻言脚步一顿,缓缓回身朝她看来。他面无表情地凝视她,少顷,语调平淡地开口道:“丛宁,你说你凭什么要听我的?” “这些年你花的钱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说那个伊莎·艾琳是分文不取,对你进行的义务教学?” 他倏地逼近丛宁,在她耳畔低声道:“丛宁,这些年是谁养着你,你应该清楚。你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现在因为一个伊莎·艾琳就开始给我甩脸色。“ 丛宁闻言,低着头,一脸的闷闷不乐。 罗赛今天一天几乎说了他一整个月会说的话。这些话,丛宁听进去了,又没有完全听进去。 她垂眸看向捆绑她双手手腕的T恤衫,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罗赛牵着的狗。 过了会,她又觉得这个比喻着实是十分贴切。她吃的,用的,穿的,甚至连这件捆住她双手的T恤衫、贴身穿着的bra和买卫生棉棒的钱都是罗赛给的。 她可不是他养着的狗吗? 见丛宁低着头不吭声,罗赛不在逼问她。他收回看向她的目光,转身带着她继续朝楼下走去。 这时,楼下有佣人来报——说是费洛和罗茜他们来了。 这几人上一次来大概是一周前,中间因为丛宁闹脾气,罗赛对于他们的来访都陆续拒绝了。 这次,他们来应该是有正事要和他谈。 不到万不得已,罗赛也没真准备带丛宁去那些受害人家属面前。 当下,他回身看向丛宁,见她低着头,眼睫似乎湿湿的,没有安慰,只沉声说:“你先回你的房间待着,我待会再来找你。” 丛宁依旧垂着脑袋。过了会,她轻轻点头,十分乖顺地转身朝回走。 罗赛见丛宁进入卧室,房门被她从内重新阖上,方才转身朝楼下走去。 可他不知道,几乎是他前脚刚离开,进入卧室的丛宁就想办法用牙齿将捆住她手腕的T恤衫解了下来。 再有十秒,丛宁悄悄拉开房门,脚步轻巧地来到走廊。 -- 第80页 走廊面向近两层楼挑高的大客厅,客厅临近庭院的部分是一整面防弹落地窗,一眼看去视线通透,景色宜人。 丛宁站在二楼走廊,居高临下,十分轻易地就看见了进门的费洛和罗茜,还有他们身后陆续进入她视线范围的易炎、赵泽西等人。 又是浩浩荡荡一群人...... 以往,这应该是很热闹的一副景象。但如今,看着罗赛和这群人一边闲聊一边朝前方半开放式会客厅走去,丛宁只觉得有几分刺眼。 冷静下来后,丛宁突然醒悟......她刚才和罗赛的争辩其实不应该围绕在伊莎·艾琳是连环杀人犯这一点上展开。 她这段时间之所以这么生气,追根究底是因为罗赛的不守信用和卑鄙无耻。 不过丛宁觉得...错的或许是自己。 罗赛说过,她吃他的、用他的、穿他的,这些年花的每一分钱都来自于他。 相应的,作为回报,丛宁应该听他的话。 如果是出于这种逻辑,......罗赛其实...本就不必对丛宁遵守诚信。 丛宁一点一点将思绪捋清,突然觉得...她好像真的错了。她不该乱发脾气,她也没有立场这么做。 难怪朱莉嬷嬷不喜欢她。 谁会喜欢一条对主人吠叫的狗呢? 有客人来,按理说,朱莉嬷嬷本该下楼招待。但想到方才丛宁和罗赛闹的这么凶,她便没有立即离开。 此时,见丛宁打开卧室门,小碎步跑到面向客厅的走廊部分,垂眸怔怔地看着楼下那群同她年纪相差无几的年轻人,嬷嬷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过往一段时间......对丛宁似乎确实...有那么点苛刻。 毕竟刚成年,才十八岁的年纪而已。 朱莉嬷嬷走上前,清了清嗓子,想要低声劝慰丛宁几句。 同时,她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这次谈话一定要有策略。她的声音一定要轻柔、态度一定要和善,但谆谆善诱之下必定不能丧失她作为长辈应有的威信力。 朱莉嬷嬷信心满满,可哪知她话将开口,丛宁却是骤然侧头朝她看来。 丛宁这小姑娘长的白白净净,不知多讨人喜欢。 此时,她一双清透明亮的眼眸怔怔地瞧着朱莉嬷嬷,半秒后,浓密的眼睫微垂,神情乖顺中又带着几分惹人怜爱的委屈和沉闷 “丛宁......” “嬷嬷,我知道错了。”丛宁垂眸盯着脚尖,声音低低的,但毫不含糊。 朱莉嬷嬷惊讶的情绪直接挂在了脸上。 丛宁抬眸看向朱莉嬷嬷,眉心微微蹙起。过了会,她偏头朝楼下已然不见人影的客厅瞥了一眼,说:“我知道我这几年错在什么地方了。” 朱莉嬷嬷惊讶地‘啊’了一声,“什么?” 丛宁一脸诚恳地自我检讨道:“我太任性,也太糊涂了。” 朱莉嬷嬷下意识否认,说:“丛宁,你这几年一直很听话,是最近一段时间才...... 不是。”丛宁打断她的话。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嬷嬷说:“我之前几年其实并不听话。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会对罗赛发脾气,我还会记恨她。” 前年秋末,在黑堡城,被罗赛关在地下室足足三个月后,丛宁就开始有点害怕罗赛,同时内心深处......也隐隐有点记恨他。 如今因为伊莎·艾琳的事,她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才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 “我一直都做错了。”丛宁扬起头,语气利落而直接,“我没有摆正我的身份,态度不端正,也没有尽到该有的本分。” 七年前,党梵将丛宁带回家的第二天清晨,她就将年少的丛宁领到了罗赛面前。 丛宁至今还记得当日的情形。 年轻貌美的妇人党梵牵着丛宁的手下到一楼,步伐悠闲地来到餐厅,指着正坐在餐桌前的少年罗赛,低头对穿着棉布裙、头发有点发黄的丛宁说:“——以后他会养你。” 说罢,她又抬眸看向罗赛,语气平常地说:“罗赛,现在她是你的人了。” 丛宁想,如果当时党梵说的是‘罗赛,现在她是你的狗了’而不是‘她是你的人’,丛宁这七年或许会表现的更称职一点。 实话实说,如果没有党梵和罗赛,丛宁有很大概率会被她的姑姑卖掉,或者直接饿死。 他们至少给了她一口饭吃不是吗? 她不能再要求更多的了。 “嬷嬷,”丛宁盯着朱莉嬷嬷的眼睛,像是自我打气般说道:“我以后会听话的。” ? 第38章 [V] 丛宁说‘以后会听话’不是随便说说,她是真这样打算的。 朱莉嬷嬷似乎没能从丛宁遽然转变的态度和话语中回过神来,神情略有几分愣怔,半响,只不知是好笑还是欣慰地呢喃道:“你这孩子...... 丛宁干净明亮的双眸看一眼朱莉嬷嬷,又朝楼下已然不见任何人影的客厅扫了一眼,语气乖顺地问:“嬷嬷,你说罗赛还在生我的气吗?” 朱莉嬷嬷回想了一下方才罗赛拽着丛宁出来时的眼神,莫名地有几分惧意。她叹息一声,说:“这个嬷嬷也不清楚。” 她说着,似乎想到什么,低头轻声呢喃了一句,又缓缓摇头。 丛宁一脸探究看着她,好奇道:“嬷嬷在说什么?” 朱莉嬷嬷叹息道:“我在说,一转眼你们都这么大了。这日子过的可真快。” -- 第81页 丛宁却摇摇头,说:“才刚成年而已。” 刚成年,大学还没毕业,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男朋友,没有存款,没有房子,更没有孩子。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 朱莉嬷嬷看不懂丛宁脸上的怅然从何而来,就像她不知道丛宁现在正在想些什么? 她只是将手放在丛宁后背,轻轻推了推,说:“罗赛说让你进屋待着,他等会会来找你,你别乱跑。” 丛宁不用朱莉嬷嬷推,主动朝前快走几步,进入卧室前,她站在门口问朱莉嬷嬷:“嬷嬷能帮帮我吗?” 朱莉嬷嬷一脸莫名,问:“帮你什么?” 丛宁说:“让罗赛不要再生我气了。” 朱莉嬷嬷摇头,“这个我可帮不了你。” 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似乎认定这窟窿是丛宁捅出来的,就该她一个人来填。 “好吧。”丛宁说。 她阖上房门。 卧室终究是一个私人空间,房门阖上,丛宁就开始思索起她的正事来。 她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她打开手机,坐在床沿上低着头一个一个清点上面的联系人。 伊莎·艾琳、党梵、罗赛、朱莉嬷嬷和管家的养子图安排除在外,剩下的可供联系的只有四人。 这四个人分别是金波、金枝、朱娅和王十安。 丛宁在金波和朱娅这两个联系人中徘徊。最后,她率先选择了朱娅。 电话被对面人接通,丛宁清了清嗓子,没有寒暄,直接道出她这次打电话的来意: “朱娅,你有什么赚钱的路子吗?”她真心实意地问道。 朱娅直接说:“没有。” 她也算坦诚,直言不讳道:“我这辈子就没赚到几个钱。在芙和区赚的钱还不够在怀特城租房的。” 所以当年坐车来怀特城找你妈时,都是住的学校分配给你妈的单人宿舍。 只不过这句话,朱娅没说。 毕竟丛芸一直是帝国一级逃犯,朱娅不想说的太详细,以免引来丛宁追问,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丛宁:......... 原来是个穷人啊。 她想挂断电话了。 朱娅却似乎刚从美好的午睡中醒来,休息好了精力充沛,中气十足地继续说道:“大学不是要开学了吗,你不想着好好学习,怎么尽想着赚钱?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丛宁觉得这事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只一脸老成道:“就是因为钱不好赚,我才想早点找到赚钱的路子啊。” 她虽然现在才十八岁,但也得提前为以后考虑。 丛宁考虑的十分长远,当下问道:“朱娅,怀特城消费太高了,不是我们这种人待的地方。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换个城市定居?” 朱娅饶有兴趣地问:“你想去哪?” “我还没有想好,”丛宁说:“但如果在怀特城定居,房子我肯定是买不起的,租房又太贵,如果结婚后有小孩,上学也是一个大问题。” 丛宁从自身经验出发,说:“而且这边的小孩都太优秀了,如果以后我的孩子也和我一样,那很容易遭受歧视。” 她叹气道:“我还是希望我的小孩能够快快乐乐的生活一辈子。” 朱娅被丛宁这一番真心实意的话语逗笑,说:“我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小孩了,所以我只用管好自己就行。倒是你...” 朱娅故意逗她,问:“你有男朋友了吗?男朋友都没有,就开始想以后养小孩的事了?” 丛宁语气严肃,她说:“朱娅,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我就是觉得我以前活的太糊涂了,现在要是再不提前规划,以后再想这些就晚了。” 在南岸,和丛宁同龄的年轻人,几乎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在长辈的帮助下对未来进行合理规划。 譬如罗赛,虽然他目前还只是一名军校生,但早在他中学时期,就已经在他的父亲罗恩上将的帮助和默许下,制定了报考第一军校的目标。并且计划四年后以第一军校优秀毕业生的身份毕业。 毕业后,他会主动申请到艰苦偏远的地区工作,并在接下来两年的工作中努力争取表现。两年后,他会被顺利成章地调回怀特城,并且得到晋升机会......... 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很多。 作为新一代的年轻人,罗赛的确足够优秀,也足够努力。但罗恩上将也必定会在暗中提携自己的孩子。 当然,具体是在哪个环节开始提携,提携到何种程度才会既能最大限度的帮助罗赛,又不必被政敌攻击是在以权谋私,就不是丛宁能够知道的了。 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未来的罗赛一定前程无量,前途一片光明。 那时候,丛宁早不知道在哪个小城镇定居。作为一个普通人,估计连和他见面的资格都没有。 对于自身和罗赛、费洛等人的差距,丛宁已然想的十分明白,并且不会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奢望。 ——她现在就想搞钱! 朱娅听丛宁说了这么大一通话,却仍旧不怎么上心,吊儿郎当地说:“好好读书不好吗,等毕业后,再找一份稳定、正经的工作?” 丛宁说:“可我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啊。” 她不求学习成绩能像金枝一样好,刚成年就能兼职作为家庭教师赚钱。只求毕业后,能顺利拿到毕业证书。 -- 第82页 “我好像是历史学专业。”丛宁说。 当时罗赛将帝国文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交给她时,她只浅浅扫了一眼,好像就是历史学。不过不确定,也可能是哲学系。 丛宁准备待会去确认一下。 朱娅问:“你今天打电话来到底是几个意思?就是想知道怎么赚钱?” 丛宁说:“我是在对我自己进行人生规划。我又没爹又没妈,天赋也不好,只能脚踏实地,笨鸟先飞。” 朱娅说:“你说的没错!” 不知道是不是丛宁的错觉,朱娅这句带有肯定性质的话......莫名地给丛宁一种暗藏几分打趣的感觉。 不过朱娅这人一向不靠谱,对于她的肯定和建议,丛宁一向不放在心上。 “实话实说,赚钱这方面我是真没多少经验传授给你,”朱娅说:“不过谈恋爱、找对象这事我挺擅长......” 丛宁要不是还有事求助朱娅,这时候早挂断电话了。 她耐着性子听下去。 朱娅说:“我有个朋友,是帝国文理学院的老师,具体是不是你那个历史学专业的我不清楚,不过可以介绍你们两个认识一下。到时候你去学校了,我正好让他照顾照顾你。” “他还有个儿子,叫乔维奇,比你大两岁,在你隔壁学校就读。我见过,长的挺不错的一个小伙子,一米九的大个子,会弹钢琴,小提琴也会一点,还会两个小语种,总之是个抢手货。” 丛宁说:“我只是想赚钱而已。” 朱娅:“赚钱也不影响你处对象啊。再说,你要真和他谈上了,以后要有花钱的地方就找他,这样还能节省下一大笔钱。” 丛宁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朱娅满不在乎道:“有什么不好的。反正谈恋爱这事,谁有钱谁给呗。再说你不是没钱吗?” “而且你刚也说了结婚、养小孩的事。既然人生规划里有成家这一项,那一定要多谈恋爱,并且早点谈,一个不合适就换下一个。到最后,只要运气不是太差,总有一个适合用来结婚。” “再说了有我提前替你把关、筛选,介绍到你跟前的怎么说也是中等以上的条件。” 丛宁听了,觉得朱娅说的很有道理,立即改口,甜甜道:“谢谢朱娅阿姨。” 朱娅心情似乎很好,嗓音软软的,说:“不用谢。” 丛宁趁着她心情好,赶紧把那件藏在心里很久的事提了出来,“朱娅阿姨,你能最后再帮我一个忙吗?” 朱娅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低声问:“什么忙?” “我想见伊莎·艾琳。” 朱娅知道丛宁有空间bug的特殊能力。她没有立即答应,但也没有明着逼问丛宁见伊莎·艾琳是准备单纯见艾琳一面,还是有其它目的。 她只是略显严谨地说:“我先去替你打探一下她目前的情况。” 丛宁没有强求,很快应了下来,并且在电话里再次表达了感谢。 挂断电话,丛宁从抽屉柜里翻出那封录取通知书。打开看,发现录取她的确实是历史学,而不是哲学系。 这应该是罗赛操作的,就是不知道这个专业好不好毕业? 不过她目前对这件事并不是太关注,将录取通知书放到一边,起身来到阳台,给哥哥金波拨了一个电话。 金波很会关心人,但这仅限于面对面交流的情况。他并不擅长隔着网络和电话和丛宁交流。 不过金枝妹妹倒是时常和丛宁聊天,只是这段时间因为伊莎·艾琳的事,丛宁心情抑郁,回复消息并不怎么积极。 如今已是八月末,再有一周不到就要开学,不知道金枝和金波有没有结束手上的工作,为来怀特城作准备。 电话刚一接通,丛宁就敏锐地从听筒中听到其它人的声音。 金波好像正在和什么人交谈,其中间歇夹杂着金枝细细的嗓音。 丛宁耐心地等了几秒钟,金波才拿着手机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丛宁?” 丛宁半边身体靠在阳台围栏上,仰头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懒洋洋地问:“金波哥哥,你那里怎么那么吵,是还在工作吗?” 金波没有随便敷衍人的习惯。既然丛宁问,他就一个字一个字将事情详细告诉她: “没有,过几天不是要开学了吗,我和金枝就没有在工作了。最近在一边整理行李,一边接待来看房的客人。” 丛宁:“看房?什么房子。” 金波说:“就是你爸爸离世前转到我妈妈名下的那栋小木屋。怀特城离芙和区太远了,一来一回车费贵不说,芙和区的时薪也远远低于怀特城。我们这边治安也不好,金枝有时候工作太晚,需要我去接,但我又不一定有时间。” “所以我和金枝商议后,决定以后每年的寒暑假就留在怀特城。反正家里也没人了,我们又是学生,可以直接申请假期留校,到时候在这边兼职,赚的多生活也方便。最重要的是这里治安好,我不在金枝身边也能放心。” 丛宁对姑姑柏雪的印象并不深,但她想...如果这个女人还活着,一定会为她的两个孩子感到骄傲。 金枝学习好,是芙和区少有的凭借文化成绩走出去的女生。 她在这个假期一直是作为兼职家庭教师赚钱,薪酬不高,但相对安全,可以避免很多针对女性的骚扰行为。 -- 第83页 而作为芙和区相对意义上的‘天才’,金波更是被帝国未来权利摇篮第一军校录取。这个假期,他一直在以赏金猎人的身份尝试着做危险程度不高的任务赚钱。 薪酬相对较高,但缺点也很明显,就是作为护妹狂魔的他不能时常陪在妹妹身边,在妹妹上下班的时候进行接送。 丛宁听金波说着他和金枝的计划,一时间,既心酸他们大学四年都不能回家,又艳羡他们兄妹两相互扶持的深厚情谊。 她感到十分温馨。 不过同时,她也打消了向金波打探赚钱的路子的想法。 金枝和金波的路,她都走不通。而且这两人工作和学习已经很辛苦了,她不想他们再为她担心。 挂断电话,丛宁决定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 她坐到电脑前,从网上下载了一份甲乙双方合作协议范本,根据自身情况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修改。将两份文本打印装订好后,她便乖乖地待在卧室等罗赛。 但罗赛一直没有上楼找她。 丛宁有点心急,想了想,便先试着给罗赛发了一条消息。 认清自己目前的处境和在这个‘家’的定位后,丛宁堪称人间清醒,怂的明明白白,态度好到几乎可以用谄媚来形容。 几番删减修改,一条态度端正,又隐隐带着讨好之意的消息终于成功发送: 【罗赛哥哥,你什么时候上楼找我?我有在乖乖等你哦。】 ? 第39章 [V] 上一次,一群人来到花园别墅找罗赛时,霍森并不在。 金发女郎被成功抓捕的消息传到隔壁市后。经过商议,费洛、罗茜等四人提前回到怀特城打探消息,他和温寒以及另一个叫乔维奇的二年级学长则被留下来协助教官兰恩进行任务收尾工作。 任务收尾工作危险程度不高,但较为琐碎,且十分重要。 毕竟现在讲究人道主义。如何帮助那些被贩卖的妇女和儿童顺利回归家庭,重建正常生活秩序,直接影响到教官兰恩对此次任务执行的最终打分。 “不过在进行任务收尾时,乔维奇的父亲,也就是那名化学教授在现场发现了毒品残留痕迹。” 霍森后背紧紧抵着沙发椅背,说:“后来我们顺着这个线索又发现了毒品交易,和一个完整有序的黑市武器交易链条。”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就不是单独一个教官和几名未毕业的军校生可以处理的了。所以等军方正式接手这事后,除去兰恩教官还留在原地,我们几个都被暗中送了回来,但被严格看管,以防消息走露。“ 对于这个经历,霍森前期热血沸腾,后期被看管起来,却是十分致郁。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最后偏头对罗赛说:“要不是被看管起来,早在一周前我就来找你了。” 没有人回应他。 随着屋内几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一旁的罗赛身上,四周逐渐陷入一种出奇诡异的氛围。 罗赛坐在单人沙发椅上,略微低头,沉默着...看向手中亮着微弱荧光的手机屏幕,表情隐约中...带着几分古怪。 可更古怪的是,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足足三分钟了! 霍森滔滔不绝,最终却是发觉自己讲了一个寂寞。 不过他的心态十分良好,神色平静地抬眸四顾,和一旁挤眉弄眼的易炎、蹙眉凝视着这一幕的费洛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旁的安娜微微抿唇,等待片刻,见罗赛仍旧将全身注意力落在那支手机上,下意识生出了偷窥的想法。 但她目光一转,见费洛、霍森、易炎这三个男的具都十分自觉地或站、或坐在一旁,丝毫不见偷窥罗赛手机长久停留的聊天界面的意图,便也瞬间清醒过来。 ——她甚至对自己先前生出的偷窥想法感到后怕。 毕竟罗赛的脾气可不算好,一旦试图挑衅他就别想有好下场。 罗茜正在不远处的吧台调制饮料,察觉身后突然安静下来,不由地回身朝他们看来。 安娜对上罗茜询问的目光,立即用口型无声召唤她。 罗茜轻轻一挑细眉,端着两杯自制冰饮,缓步朝几人走去。 在罗茜即将接近罗赛时,罗赛突然抬眸,将手机屏幕摁黑,放进裤兜,同时看向对面的霍森,神态自若道:“既然规定让你们保密,现在你明目张胆告诉我,是不是说明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 罗赛接的太过自然,霍森心情复杂地沉默了几秒,才跟着若无其事地回道:“差不多吧。目前我掌握的这点消息就算泄露也不影响后续任务执行......” 他很快进入状态,思索几秒,略显无奈道:“不过这条黑色产业链完整有序,规模大到已经足够影响黑市武器交易的活跃度,水很深。我估计这次不可能被完全铲除干净。” 这场对话或许只有霍森和罗赛在认真对待。 一旁的安娜托腮沉思几秒,接过罗茜递到身前的饮料,抿了几口,打断霍森的谈话道:“霍森,这种事你这个学生根本参与不进去,想再多也没用。 罗茜回身,坐在安娜身旁的沙发扶手上,一边用饮料吸管搅拌杯中的冰块,一边接过安娜的话题,说:“这件事你和罗赛可以之后再讨论,我建议我们还是先把这次来的目的告诉他。” 罗赛猜测...这次罗茜带来的应该是和伊莎·艾琳有关的消息。 -- 第84页 为避嫌,在伊莎·艾琳被捕后,罗赛无论在明在暗,都没有派人去打探案情进展。 但他知道,罗茜或是其他人...会主动将得到的消息告诉他。 罗茜还没说话,安娜却已是放下手中饮料,心情十分复杂地开口,“伊莎·艾琳确实是传说中的金发女郎,当初袭击我和罗茜的也是她。” 她停顿片刻,看向罗赛道:“但她被帝国精神卫生中心司法鉴定为精神病患者,被免于刑法。鉴于她的家属都已离世,如今只好由政府强行送往帝国精神卫生中心医疗,并被严加看管。” 安娜早在十年前就听过金发女郎杀人事件。这是一个恐怖中带有绮丽色彩的真实故事。 有人喜欢真善美的爱情童话,也有人喜欢黑暗故事。 安娜属于后者。 一直以来,她都或主动、或被动地给金发女郎杀人事件的主人公添加了很多想象和附带的故事情节。 所以与其说安娜是对伊莎·艾琳被免于死刑不满,不如说......她是对伊莎·艾琳是个精神病人的结果不满意。 简单来说,安娜更希望艾琳是一个变态杀人狂、头骨收集癖患者、或是人血品尝专家。 精神病人这个标签,对于‘故事’的忠实读者安娜而言远远不够刺激。 可这偏偏又是事实。 安娜叹了口气。 对于伊莎·艾琳是精神病患者的结果,罗赛第一时间想到了丛宁。鉴于她不正确的是非观,在听闻这个消息时,罗赛甚至生出了带丛宁去精神病院检查的想法。 他正在犹豫这件事是否可行,一旁的罗茜却是十分罕见地提到了丛宁。 一周前,罗茜等人听闻凶手被成功抓捕的消息赶回怀特城时,只知道凶手叫伊莎·艾琳,是一名年长的女性,更多的消息还没来得及详细探听。 所以他们在医务室见到丛宁时,对她并没有太过关注。 但现在,传说中的金发女郎、帝国著名的连环杀手名叫伊莎·艾琳,是一名精神病人,同时也是一名十八岁少女长达七年的家庭教师的消息已经在对这个案件有兴趣的帝国高层中流传开来。 连环杀手 家庭教师 精神病人 三个标签,既矛盾又极具冲击性,是连小说家都不会轻易运用的写作要素,可这偏偏又是真实存在...并且近在眼前的。 罗茜提起丛宁后,礼貌地保持了适当的沉默。 一旁的易炎却是一个没忍住,十分讨人嫌地嘿嘿笑了起来。 笑够了,他看向罗赛,十分委婉地说道:“罗赛,不出三天,你家...不!也不能说是你家吧,反正我估计,不出三天这事就会在南岸流传开。” 丛宁虽然不是罗恩上将的孩子,但一直住在这栋豪华的花园别墅里,可想而知是谁在替她的家庭教师支付薪水。 而且作为家庭教师,伊莎·艾琳为丛宁服务时间长达七年,不是三年,更不是三个月。 这就是一个笑话! 当然,也会是罗恩上将的政敌最近半年用以打趣他的最好的笑柄。 这也是接到朱莉嬷嬷电话,本来已经准备起身回程的罗恩上将和他的夫人迟迟没有按照预定计划回来的原因。 至于丛宁...... 伊莎·艾琳可以说是凭借一己之力,让这个故事中的十八岁少女在南岸火了起来。 如今,已经有好事者开始打探这个女生的成绩如何,在艾琳的‘精心’教导下又考入了哪所大学等等。 总之,丛宁现在是南岸的红人。 易炎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说:“我估计过几天会有政府的人来找丛宁,不过肯定不是对她进行调查,大概率会是对她进行心理辅导。你也知道,我们是一个人道主义国——” 易炎没能说下去。因为他发现......罗赛的脸色很不好。 难不成是他玩笑开过了? 易炎及时收敛起自己调侃的嘴脸。 因为伊莎·艾琳的事,罗家如今已经成了南岸的笑话。但作为罗赛的朋友,易炎不能也把这事当作一个笑柄看待。 至少明面上不能。 为了转移注意力,易炎朝四周扫了眼,却发现以往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扫到的丛宁的身影,这次并没有出现。 丛宁现在是南岸的红人,易炎多多少少也对她起了几分兴趣,不免问道:“丛宁呢,没在家?” 他说罢,自觉这是一个没人回答的无关紧要的问题,正想将不远处的那名佣人叫来,让她去把丛宁叫下来。 哪知一旁的罗赛却是淡淡开口,说:“她在家。” 易炎:......? 罗赛身体后倾,姿态懒散地坐在单人沙发椅上,看向易炎,语气平常地补充道:“在楼上休息,午睡。” 后面两个字,罗赛咬字清晰,但又莫名的有点亲昵的感觉。 易炎怀疑自己是魔怔了,竟然用‘亲昵’来形容罗赛此时的语气。 他摇了摇头,大大咧咧道:“既然在家,那就让人叫她下来一趟,我还挺好奇她的。” 说罢,他朝罗赛凑近,八卦道:“对了,她成绩怎么样,别是个天才吧?” ...... 二楼卧室的丛宁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南岸的红人。 她还在为罗赛迟迟不回复消息感到苦恼,不时在屋内来回踱步。 -- 第85页 但鉴于避免打扰到罗赛的目的,丛宁很克制地没有给他打电话,只是在迟迟未收到回复的前提下,又给他发送了几条消息。 罗赛依旧没有回复。 但丛宁既然已经决定做一个识时务的人,一整个下午自然都十分听话的待在卧室没有出去。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夜里7:00,朱莉嬷嬷上楼敲响卧室房门,叫丛宁下楼吃饭。 丛宁才在一楼的餐厅,见到罗赛。 ?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更新晚了,明天争取多更一点(( 第40章 [V] 餐厅灯光明亮。 罗赛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双手抱臂,身体后倾,后背紧紧抵在餐椅靠背上,略微低着头,似乎正在想些什么...... 丛宁脚步轻巧地走了过去,拉开一把米色靠背餐椅,在他对面坐下。 罗赛听到动静,抬眸朝她看来。他的神情严肃,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打量。 丛宁瞬间抬头挺胸,坐姿板正,目光直直地看向他,任由他打量。 就这样,安静地看了她一会,罗赛又倏地收回目光,侧头...转向落地窗外庭院的方向。 丛宁乖巧地等待了一会,见罗赛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便只能由自己主动。 她瞥了眼仍在厨房忙碌的朱莉嬷嬷,清了清嗓子,手肘放在餐桌上,双手乖巧交叠,一本正经地唤道:“罗赛...” 罗赛闻言朝她看来。 丛宁声音轻柔,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闻言,罗赛眉头瞬间压低,看向丛宁的目光比之前一刻还要严肃几分。 显然,丛宁的转变太大,他不仅没能适应,还在心中对她多了几分警惕。 此刻,他似乎想要从丛宁的面部表情中判断出......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丛宁猜到罗赛不会回复她的这个问题。 她挺直胸膛,轻轻吸了口气,一本正经道:”我希望你不要再生我气了。” 罗赛就坐在餐桌对面...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但丛宁是真心实意悔悟,不是在演戏。 她上半身前倾,隔着一张长条形大理石餐桌,神情苦恼,对罗赛絮絮叨叨道:“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打你。我现在就这一点诚挚地向你道歉。” “我也不应该让你不开心。” “你要怎么样心情才能好一点,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 丛宁嗓音轻柔,清澈明亮的眼眸中满是不作假的诚意。 随着这些话一句又一句地从丛宁嘴里蹦出,罗赛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在丛宁可怜又真挚的目光注视下,他的掌心不易察觉地握紧,语气生硬地问:“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些?” 丛宁说:“因为我想让你开心!” 罗赛凝眸看向丛宁。 丛宁毫不避讳地同他对视。 认清自己的身份和在这个家的‘定位’后,在罗赛面前,丛宁反而比之前更自在了点。 她双手托腮,可怜巴巴地望向罗赛,叹息一声,说:“你能别生我气了吗?” 放松下来的丛宁声音轻柔明朗,一举一动都在无形中向外界散发一种和善和令人亲近的气场,隐隐有种撒娇的感觉。 罗赛转开目光。他眉头微蹙,神情严肃,但视线却是落在一个虚空的点上,似乎并没有真正在意外界的人和事,而是在脑海中进行无形的头脑风暴。 少顷,他倏地看向丛宁,沉声道:“丛宁,你知道你现在正在干什么吗?” 他语气有点凶。 丛宁点头。 她很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 “要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我气?”丛宁十分积极地发问。 她举例道:“你要吃甜品吗,我明天做给你吃好不好?现在太晚了。” “或者其它我可以为你做的?” “不用。”良久,罗赛才声音微哑地回答。 他抬眸看向丛宁,又垂下眼眸,过了会,又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女。 丛宁眨巴眨巴眼睛。 罗赛语气一变,突然说:“你过来。” 丛宁立即起身,小狗似地跑到他身旁,略微弯腰,凑近他问:“是有什么事吗?” 她态度积极,语气谄媚,像是正等着主人扔球球的宠物狗,只差疯狂摇着她的大狗尾巴了。 朱莉嬷嬷早已将晚餐备好,但她为了给这两人腾出好好说话的时间,没有立即呈上晚餐。 此时,她装模作样地在西厨忙碌,眼睛却不时地瞥向餐厅方向。 丛宁耐心地等待着。 罗赛一直没有说话。过了会,他侧头看向丛宁,问:”你之前为什么那样叫我?” 他神情平静,语气也并不严肃,但丛宁却莫名地觉得......他好像在问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丛宁仔细想了想,觉得他可能是在说那条短信的事。 在那条短信里,丛宁第一次称呼罗赛为哥哥。 “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丛宁问。 罗赛眉头一挑,明知故问道:“怎么叫?” 丛宁果真上当,说:“罗赛哥哥,或者哥哥?” 这可一点都不像正常兄妹之间的称呼,至少在罗赛看来不是。 丛宁偏头,一脸探究地看向罗赛。她觉得......她刚才好像在罗赛脸上看见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是享受的表情。 -- 第86页 像是一闪而逝的流星,短暂到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导致的错觉。 “哥哥?”丛宁学着之前的语气试探着再次出声。她的语调俏皮地上扬,尾音稍稍拉长。 罗赛神情自若。等了一会,他才说:“以后不要这样叫我。” 他语气郑重,神态间并无任何不妥。 丛宁正要点头答应。 他却又补充道:“至少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不要这样叫我。” 丛宁:......... 她默默瞥了眼不远处一直鬼鬼祟祟偷窥这边的朱莉嬷嬷,问:“在朱莉嬷嬷面前也不行吗?” 罗赛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他只是突然伸手......握住了丛宁...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右手手掌。 罗赛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纤细,但却和大多数人推崇的美手有着十分明显的区别。 他的手一看就是男性的。有着明显的骨节,指腹和虎口、掌心的位置长有薄薄一层老茧。指甲修剪的干净整齐,并且有着十分健康的颜色。 丛宁曾经在某本杂志上看过一个论调,说是受新陈代谢和某些因素影响,男性的体温相对会比女性更高。 现在,丛宁就十分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她能感觉到罗赛手掌的温热,......和他掌心略显粗糙的纹路。 丛宁胸腔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加速,虽然不明显,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有点紧张,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她睁大眼睛瞧着罗赛。 罗赛却没有看她的眼睛。他垂眸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掌,就着两手交握的姿势,大拇指暧昧又亲昵地抚摸过丛宁的食指和右手虎口的位置。 丛宁有种狗尾巴草从皮肤上划过的酥痒感,莫名地...觉得有几分危险。 但她很识时务地没有把手抽出来。 因为这是罗赛想握的。 握手而已...... 丛宁等了又等,在某个瞬间很想开口问罗赛:叫她过来,难道就是要握她的手吗? 但她机智的没有出声询问,而是在罗赛大拇指抚摸她的右手掌心时,突然五指用力,主动握紧他的手掌。 罗赛身体一僵。 丛宁再接再厉,趁机晃了晃两人交握的双手。 罗赛就将她的手松开了。 丛宁觉得罗赛的手就像是手铐,被他握住的人越挣扎,拷的便越紧。你不动,他反而是一种松散的状态。 将手收回后,丛宁怕罗赛又要动手动脚,便将双手背在身后,身姿板正地站在他身旁,安静又乖巧。 罗赛的表情并不如何柔软,但也绝不严肃。 他没在看向丛宁。而是漫不经心地偏头...精准地对上正不住偷窥这处的朱莉嬷嬷那浑浊又精明的眼睛。 被人抓个正着,朱莉嬷嬷老脸一热,但也立即会意,很快将晚餐端了上来。 说实话,丛宁已经饿的都没感觉了。 她没吃早饭,中午的时候又和罗赛起了争执,之后就一直待在卧室里。 朱莉嬷嬷或许是没有想到她真能这般乖,以为她肚子饿了会自己下楼找吃的,也就没有管她。 罗赛的想法和朱莉嬷嬷一样。 所以在看见丛宁埋头狂吃时,他脸色奇怪地问她:“是一直没有吃饭吗?” 丛宁点头。 罗赛脸色微沉,说:“不知道让佣人做给你吃吗?” 丛宁抬头看他,理直气壮道:“我一直在楼上等你。” 丛宁现在真的很乖。她识时务、也懂变通,如果是以往或许还会为这茬感到委屈,但现在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只是没吃早饭和午饭而已。她以前在芙和区的时候,有挨过更长时间的饿。 丛宁不甚在意。 罗赛却有几分不舒服,但他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 见丛宁又低下头认真地吃起晚饭来,他便也安静地拾起汤勺,略微低头,吃着朱莉嬷嬷改进后的奶油蘑菇浓汤。 “丛宁,”将银质汤勺放下,罗赛低声唤出丛宁的名字。他说:“你想不想见伊莎·艾琳?” 丛宁闻言一愣,一时间几乎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她放下餐具,抿了抿唇,有些拘谨地看向罗赛,问:“你是要带我...去见她吗?” 罗赛点头,说:“她目前被关押在帝国精神卫生中心......” 罗赛将今天得到的有关伊莎·艾琳的消息全数告诉丛宁。其余的一些边角料,类似你作为伊莎·艾琳教导七年的学生,现在已经成了南岸的红人之类的消息却没有说出来。 丛宁在短暂的震惊过后,是发自心底的长久的喜悦。 对丛宁而言,这个消息最重要的一点是伊莎·艾琳被免除死刑,而不是她是一个精神病人。 “她在教导你的过程中,你有发现她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吗?”罗赛问。 丛宁摇头。 她什么都不会说的。 罗赛便没在继续追问。显然,伊莎·艾琳是精神病人被免除死刑的消息,还没有丛宁下午发给他的那条短信让他来的震惊。 丛宁却有点坐不住,她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她?” 罗赛还没回答。 丛宁却又十分贴心地回道:“等你有空的时候吧,到时候你叫我,我一直有时间。” “等开学后,”罗赛说:“再有五天就开学了。” -- 第87页 丛宁点头。 罗赛又问:“准备住校?” 帝国文理学院和第一军校都在怀特城,两者之间只间隔一个年代久远的市政公园。从南岸出发到帝国文理学院,大约3小时车程,每日往返并不方便。 罗赛说:“我已经让人提前替你申请好单人宿舍。帝国文理学院是帝国老牌贵族大学,宿舍条件不比外面的公寓差,在安全方面也更有保障。” 丛宁表情认真地听完罗赛这一席话,赞同地点头。 认真来说,罗赛其实不止是在丛宁身上花钱。他同时也会替她将一些琐碎但重要的事情提前处理妥当,不让她操一分心。 丛宁发现,除去在黑堡城的那三个月,和最近一段时间因伊莎·艾琳而产生的困扰,她的生活质量其实很高。 而这种高质量的生活无疑来源于罗赛。因为他才是罗恩上将和党梵的儿子,和他们留着同样的血。 丛宁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外姓人。 这样看,她目前确实很需要罗赛。 因为罗赛代表着时间、精力、钱...以及安稳。 丛宁突然就笑了起来。 罗赛眼皮一抬,敏锐地问道:“你笑什么?” 丛宁实话实说,“我感觉...你好像不生我气了。” 她说罢,一个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她发现讨好罗赛其实是一份相对而言较为轻松的工作。 罗赛没吭声。 用过晚餐,丛宁和罗赛一道上楼,两人在二楼楼梯口处分开。 丛宁转身朝走廊尽头的卧室走去。而罗赛继续上楼。他的卧室在三楼,准确说...整个三楼都是他的私人空间,除去打扫卫生的佣人,其他人都不被允许上来。 在见到罗赛之前,丛宁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她有点累,快速冲了一个澡后,正准备上床睡觉,从靠墙摆放的一张小书桌前经过时,余光一转,扫见桌面上两份装订好的合同。 丛宁脚步一顿,顿时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她伸手随意取来其中一份,躺到床上再一次认真翻看起来。 丛宁的眉头微微蹙起,一会咬着大拇指的指甲,一会又拿过红色水笔在页面上勾画,不时嘴里还念念有声。 这是丛宁为自己和罗赛制定的协议。 罗赛白天说的那些话,丛宁都听进去了。 这些年,丛宁吃他的、用他的、穿他的,花的每一分钱都来自于他。相应的,丛宁应该听他的话。 七年前,党梵带丛宁回家时,也指着罗赛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但这些话都太过笼统和含糊了,就像丛宁在这栋花园别墅里模糊的身份一样,具有严重的不确定性。 现在,丛宁需要用一份清晰且准确的协议来定义她和罗赛的关系。 这对她来说是一种保障。 毕竟没有签订劳务合同的老板就是在耍流氓! 合同最开始是这样: 为了维护甲乙双方的友谊,不影响各自的学习、工作和生活,甲乙双方经过再三思考,特制定以下协议: 1.甲方为乙方提供固定住所...... 2.甲方每月向乙方支付生活费,费用...... 3.乙方在合同期间...... 丛宁毕竟是乙方,所以相应的对甲方的要求,譬如甲方需要提供给乙方的物质和其它方面的保障写的比较详细,其中甚至特意指出每月生活费需要打到她未来的个人账户中(她目前还没有属于自己的银行账户,计划明天就去办)。 乙方需要对甲方承担的任务却没有写几条。 丛宁计划明天将这份协议交给罗赛看了之后让他自己补充。 当然,如果条件过于苛刻了,需要适当加钱。 丛宁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睡意来袭,将合同朝床头柜上一丢,揿灭灯光,拉过被子蒙头睡去。 迷迷糊糊中,丛宁听到手机铃声在响。 她翻了个身,艰难地扯开一条眼缝,就着微弱的手机屏幕的荧光,顺利找到手机并接听。 “喂?” “丛宁。” 罗赛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中准确无误的传来,带着被幽静夜色沾染的磁性和柔和。 丛宁睡的浑浑噩噩,答的也含含糊糊,“嗯?” 她的脸皱成一团。好困。 ? 第41章 [V] 七年前,芙和区。 姑姑柏雪给丛宁煮了一碗鸡蛋面,又白又软的面条沉浸在泛着淡淡油光的汤汁里,切碎的香葱洒落在炒过的黄灿灿的鸡蛋上,瞬间激起了丛宁的食欲。 丛宁将面条吃的干干净净,心里断定这是她吃过的最柔软最美味的食物。 当然,在此之前,她已经挨了整整一周的饿了。喝的牛奶是过期三天的,面包是剩下的,硬的差点把她的牙崩掉。 在姑姑柏雪的目光注视下,丛宁一脸满足地将最后一口面汤喝掉,然后捧着敞口大碗走到水槽前准备清洗碗筷。 这时,姑姑柏雪联系的买家姗姗来迟。 木质小屋年代久远,无论晴雨天气,总有一股久积不散的朽木的味道,潮湿且腐败。 党梵没有进屋。她站在那扇陈旧的木门外,借着屋檐下的灯光打量站在柏雪身旁的丛宁。 夜色清寒,屋檐下的灯光昏黄破碎,映照得屋前的那摊积水反射出粼粼的波光。 -- 第88页 而波光中...是党梵高挑美丽的身影。 党梵穿着和周边肮脏凌乱的街道格格不入的黑色紧身长裙。在确认丛宁是她曾经的恋人柏安的孩子后,她抬眸看向柏雪,红唇微启,语调平淡却又坚毅地说:“——我要丛宁和我走。” 丛宁知道自己被柏雪以三万块的价格卖给了一个有钱人。所以在党梵出现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跟她离开的准备。 听到这句话,她抬眸看了美丽的妇人一眼,主动走到她身旁,伸手握住她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掌。 党梵的手很软,五指细长,掌心微凉。 丛宁低头去看,发现她的指甲上涂抹着一层由透亮的淡粉色过度到白色的指甲油,很是好看。 左手骤然被十一岁的小女孩握住,党梵不由得垂眸扫了她一眼,眸中带着淡淡的思量。 随后,她抬眸看向站在高高的门槛后的柏雪。 柏雪会意,忙上前两步接过她递来的一叠现钞。 在这项短暂而沉默的交易后,丛宁来到了罗家。 而她遇见罗赛,是在半夜。 党梵将丛宁带回家,将她交给一位年长的佣人。佣人把丛宁带入一间位于西南角的卧室,放好热水后,转身出去给她找换洗的干净衣服。 但她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丛宁只好从浴缸里出来,重新穿上之前换下的衣服,走出卧室找人。 但她发现整栋别墅的灯全部熄灭,之前在室内来来往往的佣人一并消失不见,四周一片漆黑。 丛宁到罗家的第一天,党梵就和她的丈夫罗恩上将发生了争吵。 他们或许以为整栋别墅的人都知情识趣地避了开去,所以争吵的百无禁忌。 丛宁听到了金属刮擦着大理石地板的声音、瓷器碎裂的声响,还有女人痛苦的呜咽声。 不过她不确定那是否是党梵在哭泣,因为声音有些奇怪。 丛宁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低头思索片刻,在退回卧室继续忍受饥饿和填饱肚子的选项中,果断地选择了填饱肚子。 她要去厨房找吃的,如果没有,有牛奶也是好的。 她要去找金枝妹妹口中,有着一层奶皮并且色泽更亮白、味道也更香浓的牛奶。 身后,是成年人百无禁忌的争吵与痛苦的呜咽,其中间或夹杂着戏剧化的打砸声。 而黑暗中,在一闪而过的白色裙摆下,丛宁一双细长的小腿正顺着旋转楼梯轻盈又利落的移动着。 她将鞋脱了下来,拎在手上,走动时踮着脚尖,像一只初出茅庐但又十分敏捷的猫。 她在一楼走动,摸黑寻找厨房的位置,兴头十足。 而在这个过程中,......她撞见了罗赛。 那时,整栋别墅只有党梵和罗恩的卧室亮着灯。丛宁虽然在一楼走动,但也不敢开灯。 不过一楼向南和临近庭院的一面有着一整面的落地窗,景观路灯的光线通过近两层楼高的玻璃进入室内。 丛宁借着这层幽暗的光线视物,一路走去还算顺利。 她在餐厅遇见罗赛。 罗赛坐在餐桌前,背光,离身后的落地窗有点远,身旁则是一株微微摇晃的龟背竹。 在丛宁眼中,悄无声息地坐在黑暗中的罗赛是一道纯黑的人形纸板剪影,扁平、面容晦暗。 他们互相都发现了对方的存在。于是,在黑暗中沉默地相互注视着...... 丛宁最终没能去到厨房找到她想要的牛奶。被黑夜掩盖面容的少年没有出声,但她还是察觉到危险,果断地转身上楼。 和下楼找吃食一样,丛宁上楼的速度也很快。她一味的埋头走路,速度快到像是有人拿着带刺的长鞭在她身后催促,警告她一旦慢下来,就要完蛋似的! 因为罗赛,丛宁这趟出门无功而返。 翌日一早,她成功被饥饿唤醒。 粘稠的夜色褪去,轻薄较暗的光线迫不及待地穿过透明的玻璃涌入卧室。 危险,在第一抹晨光降临时消失了。 丛宁睁开双眼,掀开被子下床,十分积极地去到卫生间洗脸、上厕所,并且找到一次性牙刷刷牙。 做完这一切,她打开卧室门,朝楼下走去。 她的步伐跨的很大,目标明确、气势汹汹。 只是这种因饥饿而腾起的强大气焰,在看见餐厅的罗赛时就如同一只破了口的气球,霎时萎靡了下去。 罗赛仍旧坐在餐桌前。只是这一次,他是正对着丛宁的方向。 他正在喝什么,手中端着一个白色的陶瓷杯。察觉丛宁的出现,他将杯子放下,抬起眼皮,目光直直地朝她看了过来。 那是丛宁第一次看见罗赛。在白天,一个恰到好处的光线里。 少年罗赛皮肤白皙,鼻梁挺直,眉眼较同龄的男生更为秀丽。 他有一张和党梵肖似的面容,一眼看去既贵气又令人惊艳,但脸部的轮廓和身形仍旧有着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清瘦感。 他比一般的少年更为沉默,看向丛宁的目光沉郁而冷淡。 ......那是一个看待外来者的目光。 而丛宁看向他的目光则有着诸多层次,譬如好奇、警惕与十一岁的小女孩特有的天真。 在两人带着不同的情绪和心思沉默地互相注视时,党梵的身影出现在了二楼走廊。 -- 第89页 她披着一件米白色的真丝睡裙,一手随意的搭在旋转楼梯的扶手上,浓黑的眼睫微垂,沉默而又踏着较快的步伐朝楼下走来。 她整个人看上去轻飘飘的,没什么精神的模样。但一双眼睛却在下到一楼时,准确而迅速地捕捉到丛宁的身影。 她径直朝丛宁走来,走动间,睡裙的裙摆有节奏地摆动着。 终于,她在距离丛宁两三米处站定,一偏头,目光却直直地看向一旁的罗赛。 对于出现在餐厅的罗赛,她似乎有点惊讶。但她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严厉起来,原本柔和的眉眼都带上了三分冷意。 美人即便发怒也是美丽的,更何况她只是整肃了神色。 少顷,仍旧年轻美丽的党梵转身,朝自己的儿子走去。 见母亲朝自己走来,罗赛脸上的沉郁之色悄然消散了几分,但仍旧富有攻击性,不热络也不亲和。 他直接问道:“她是你生的吗?” 党梵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一下,她似乎并不想对年仅十二岁的罗赛发脾气,但语气仍是不由自主地生硬起来: “我只生过一个孩子。”她咬牙说道。 丛宁闻言,一脸正经地站在一旁,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既不看罗赛,也不看党梵,但站的十分端正,下巴微微扬起,给人一种满身浩然正气的感觉! 党梵却敏锐地朝她看来,随即...她眉头一皱: “把裙子放下来。”她说。 丛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 她穿着柏雪给她缝制的白色棉布长裙,及膝长的裙摆,裙身上下除去腰间缝制着一个衣兜,再没有多余的花纹或装饰。 她看向党梵,有些莫名但又十分乖巧地说:“我放下来了啊。” 她昨晚穿着这条裙子睡觉,清晨醒来时,裙摆卷到腰间,但出门时已经把裙子放了下来。 党梵没在说话。她只是蹲下身子,迅速伸手朝丛宁身后探去,将小女孩背后被内裤夹住的裙子一角扯了出来。 ...... 丛宁在党梵将她的裙摆从内裤腰带里扯出来后,还很仔细地伸手朝后腰处摸了摸,确认再没有布料被内裤腰带夹住。 她很正经。 罗赛也很正经。 但党梵站了起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丛宁,对她说:“以后不要再穿裙子。” 对丛宁而言,党梵有着一定的威信力。她比丛宁大二十一岁,高二十五厘米,一头柔顺的黑发垂至腰间,面孔洁白美丽,站在丛宁面前,高洁的就像一个圣女。 丛宁没有怀疑这句话的合理性,她很干脆地点头,说:“好。” 一旁,神色阴郁的少年闻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党梵开始在这二人中间来回走动。她的皮肤很白,但眼睛带着长时间哭泣后的红肿,脖颈处有斑驳的红痕。 丛宁看向党梵身上如同印记般的红色,突然想起了夜里她痛苦的呜咽声。 那声音怪异到让人心颤。 丛宁想,党梵其实是一个被虐待的圣女。而此时,她心中被虐待的圣女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黑乎乎的脑袋。 党梵浓密纤长的睫毛缓缓垂下,遮盖了她眼中诡异而复杂的神色。 在这少有的沉默中,她那张白皙精致的面孔显得愈发妖艳。 少顷,她转向罗赛,语气低沉却又十分突然地说:“——我把她给你。” 罗赛没有回应。 党梵有点生气地叫着他的名字,声量不自觉拔高了几度。 罗赛这才抬眸和她对视。 他的目光中带着微微的冷意。 在两人长时间的缄默中,十二岁的少年似乎察觉了母亲某些阴暗的想法。 党梵缓缓出声,问:“你要她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梦境中的轻声呢喃。 罗赛闻言,终于将目光从党梵身上移开。他偏头看向丛宁,黑眸沉静,冷清中又带着一抹令人心惊的郁色。 他比刚才更为沉默,看向丛宁的目光像是很感兴趣,又像是......单纯地衡量一个物品的归属: “她是我的么?”他问。 党梵闻言,眼底的疲惫与暗藏的痛苦一扫而空,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中生出不容忽视的神采。 她笑着看向罗赛,语气笃定,说:“是。” 一旁的丛宁闻言,心下有片刻的茫然。 她是人,有着正常的理解能力,自然能听懂他们的对话。 她低下头,思索片刻,没有理会这对母子,一转身蹬蹬瞪朝楼上跑去。 罗赛漫不经心地扫视一眼丛宁疯狂逃窜的背影,眼皮一抬,略显讥讽地看向母亲。 党梵将头发撩至耳侧,没有在意儿子挑衅的目光,缓步...跟在丛宁身后上至二楼。 约莫十分钟后,党梵牵着丛宁的手再次出现。 她步伐悠闲地来到餐厅,指着正坐在餐桌前的少年罗赛,低头对穿着棉布裙、头发有点发黄的丛宁说:“认识一下,他叫罗赛。” “以后他会养你。” 说罢,她又抬眸看向罗赛,语气轻柔道:“罗赛,...现在她是你的人了。” ...... 党梵在说过这些话后,就被身后突然出现的男人带走了。 男人是这个家的主人,帝国威名赫赫的罗恩上将。 和党梵穿一件真丝睡裙的散漫不同,他出现时穿戴的整整齐齐,量身定制的黑色西服外套、灰格色双襟背心和羊驼色条纹西裤贴合身体。 -- 第90页 他身高一米八七,身形健壮,有一张坚硬俊朗的面庞。 但站在三十二岁的党梵身旁,......却仍是不可避免地暴露了他年近六十的事实。 不过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是否相配。 ——因为权力天然便和美色匹配。 ...... 罗恩上将和党梵准备去野格岛旅行,预计时长一个月。 两人离开时,负责厨房的佣人刚按照时间表开始工作。 餐厅内的照明灯被佣人揿亮,落地窗外的光线依旧轻薄黯淡,花朵在五月初晨潮湿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佣人在厨房忙碌,罗赛依旧坐在原位。 而丛宁保持着方才和党梵交谈时的站姿。 她侧头,透过落地窗看向党梵和罗恩离开的方向,感觉随着他们的离开...四周连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从党梵下楼到离开,中间只有十分钟不到的时间。 他们的效率很高,只是—— 丛宁下意识去看罗赛。 罗赛坐在餐桌前,略低着头,黑发自然地垂至额前,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之前被他放在桌面上的白色陶瓷杯。 丛宁又朝厨房的方向看了眼,收回目光,主动朝餐桌走去。 她在罗赛对面坐下。 罗赛没有理她。 丛宁等了片刻,没有忍住,将头凑了过去,十分欠揍地问:“他们都不带你吗?” 她声音轻软,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天真。 这个家的男女主人外出旅行没有带上他们唯一的孩子罗赛。罗恩上将只在揽住党梵腰腹时对年仅十二岁的罗赛说:“我和你母亲要出去旅行一段时间。” 他没有在征求罗赛的意见。但有告诉他这个事实,语气平淡的...像是在吩咐仆人做事。 而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就带着党梵离开了。 期间,他十分自然地忽略了站在一旁的丛宁。 此时,丛宁一边等着早餐上桌,一边等着罗赛的回话。 罗赛没有回应,他甚至连将目光落到丛宁身上的举动都没有。他依旧低垂着额头,额前碎发垂下,白皙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 ...... 丛宁需要有人养她。 而党梵根据这一点,和她做了一个交易。条件就是,以后...她都要听罗赛的话。 但丛宁没有机会履行她在这个家的义务。因为在那之后,她和罗赛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们甚至很少见面。 一个月后,党梵才迟迟回来。她一回来,就开始着手解决丛宁的教育问题。 丛宁没有接受过系统性的教学,个人知识体系一塌糊涂。 她成绩一向不好,也不爱学习。在接受家庭教育的最初三年,她每天按照时间表认真学习十个小时,也仍旧门门考试不及格。 党梵知道后,没有太过惊讶。 她只是语气平淡地对丛宁说,“你母亲也这样。” 在学习上,她似乎对丛宁并不抱有太大希望。 自此,丛宁每天的学习时间开始从十个小时减少至八个小时,并且拥有了周末休息两天的正当权利,寒暑假也依据公立学校的时间表严格执行。 可直到后来,她才发现,这句话不是她刑满释放的信号,而是她定罪量刑的依据。 帝国奉行血统至上的真理,而血统既是力量。 因此,帝国公民在年满十二周岁时会到政府指定机构免费测试初始精神力,依据测试结果进行分班教学以及针对性训练。 丛宁如今已经十四周岁,党梵没有测试她的初始精神力。 她直接将丛宁扔进了训练场。 不是那种缴费进入的公共训练场,而是独属于罗家的私人训练场地。 训练场分室内和室外两个大板块。丛宁第一次开始训练,就在室外A-1场地遇到了罗赛。 A-1场地是一个400米一圈的椭圆形场地,和学校的标准操场类似。 丛宁在A-1场地配备的专业助理的指导下绕着最外一圈的田径场跑步,在跑第三圈的时候,她看到了站在对面台阶上的罗恩上将。 罗恩上将去年就已度过他六十岁生日。他并不年轻,嘴角的细纹十分明显,但言行举止间刚硬果敢,威信十足。 此时,他站在高台上,正凝眸审视丛宁。 而在他身旁不远处,罗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正提着一个沾血的布袋朝他走去。 十五岁的罗赛已是标准的少年模样,身量颀长、而身形偏瘦。 九月初的清晨,他穿一件薄薄的白色T恤,略低着头,黑色碎发垂至额前,侧脸轮廓的线条比之三年前更为分明。 他本是俊美贵气的模样,但抓在手中的灰色布袋浸出令人恐惧的血迹。而他白色T恤上也带着溅射的细碎血点。 罗赛走向罗恩,不像是儿子走向父亲,更像是杀手走向雇主,准备在交代任务的完成度后领取金钱。 他开始和罗恩交谈。 丛宁跑动中不时将目光落在这两人身上,特别是罗赛抓在手中的那个灰色布袋。 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很快,罗恩上将再次朝她看了过来。 丛宁不期然和他目光对上,下一刻,他却又收回目光侧头和罗赛说起话来。 丛宁绕着椭圆形的田径场跑动,离的近了,没能听清这对父子的谈话。 -- 第91页 但她看见罗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把体型巨大的弩交给罗赛,又从布袋中抽出一支通体漆黑的钢箭。 年逾六十的罗恩一边将手中的钢箭交给罗赛,一边侧头指了指丛宁的方向,像是在指导着什么。 在罗恩的示意下,一旁身形单薄的少年也将目光转到了丛宁身上。 丛宁心中咯噔一声,一边绕着田径场跑动,一边抬眸看向高处并肩而立的两人。 罗赛只比丛宁大九个月。两人算是同龄人。但这三年他似乎总是很忙,和接受家庭教育的丛宁相比,他不会每天都在家。 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可住在同一栋房屋里,他们不会每天都见面,但一周、一个月、甚至是一个季度下来,却总会或多或少见上几面。 他们互相之间...并不陌生。 罗赛的眸色比一般人更为乌黑。此时,他像此前无数次在一楼餐厅、以及巨大的旋转楼梯上偶然撞见丛宁时一样,用那种带着淡淡沉郁之色的目光看向她。 丛宁和他目光相对,心中忽地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在胸腔剧烈的心跳声中身体后倾及时刹住脚步,动作矫捷地转身,铆足了劲朝斜对面有遮挡物的地方跑去。 而身后,箭身呼啸而至,寒气从她的脚踝处掠过,干脆利落地斜插入橡胶跑道。 丛宁吓地跳了起来,却还不忘回头。 然后,她看见罗赛转向他的父亲,主动...要了剩下的所有钢箭。 ? 作者有话说: 下章还是大篇幅的回忆部分,然后会衔接成年后的剧情。 (本来想一章搞完的,但熬不住了...... 第42章 [V] 罗赛白色T恤上不仅有溅射的血点,还有他自身伤口浸出的血迹,在他身体的左侧肩背处,有一道长约八厘米,深一厘米的裂口。 但他的手依旧很稳,端着重约20kg的巨型弩没有丝毫颤抖。 三年前,他的相貌更似党梵,一眼看去,贵气十足,是标准的俊美小公子的长相。 如今,十五岁的他拥有流畅而清晰的面部轮廓,少年清瘦而凌厉的感觉在他身上一览无余。 此刻,他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场地中央疯狂奔跑的丛宁。 初见面时,丛宁板正的站姿让她的身体在白色棉布裙的笼罩下像一根细细长长的竹条。 罗赛经常看见她。 但他们没有说过话。他们每次见面,或互相短暂的一瞥,或长时间沉默的注视。 和罗赛沉郁冷淡的目光不同,丛宁清澈透明的眼眸中自始至终有着少女的天真。 但她是用一种看待陌生人的眼光看罗赛。互相擦身而过时,眼皮暗暗挑起,目光警惕而好奇。 此时,在A-1场地奔跑的丛宁像一只匆忙躲避猎人的小鹿。但可惜,四周并非是有着氤氲雾气,树木葱郁的可供躲避的丛林。 她从一开始就被困在了牢狱中。 ...... 从A-1场地出来的丛宁垂着脑袋独自一人回到二楼的卧室,将门反锁,脱掉满是污渍和汗水的训练服,一声不吭地爬上床。 她没有受伤。 经过罗赛之手的每支钢箭都十分巧合地贴着她的脚踝插入橡胶跑道或是翠绿氤氲的草皮中。 但她受到了惊吓! 她开始认识到那个老男人是一只阴险狡诈的笑面虎。 而罗赛是他旗下初出茅庐却异常狠辣的年轻杀手。 年轻的杀手要在他的雇主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和忠诚度。 而丛宁,......是罗恩为他挑选的第一个移动活靶。 都是恶毒的男人! 想到这,丛宁委屈地哭了出来。 低低的啜泣声从捂的严严实实的被窝中飘出,声音模糊而微弱。 不过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得到应有的休息。 党梵在佣人的告知下,罕见地...主动找了过来。 她出现在这间位于西南角、过于偏僻的单人卧室里,没有安慰受到惊吓的丛宁,只是站在床前,沉默地...注视着床上高高隆起的被子下哭的双眼红肿的少女。 丛宁听到房门开阖的动静,掀开被子朝外偷看,她的睫毛被泪水打湿,左侧眼角还缀着一滴异常饱满的泪珠。 党梵冷静地看着从被子下面小心翼翼地探出来的丛宁脑袋。 下一瞬,她上前两步,直接将丛宁从被窝里拎了出来,带着她去到帝国最权威的精神力测试机构。 从测试机构出来,丛宁低头,神情闷闷地将那份显示为鸭蛋的精神力测试报告交给党梵。 这次,党梵没再对丛宁说——‘你母亲也这样。’ 她只是低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手上那页薄薄的A4纸,神情严肃,浓密纤长的眼睫下那惯常冷漠倔强的黑眸中,短暂地闪过一抹恍惚而复杂的神色。 丛宁站姿板正。她知道在公共场合应该保持安静,于是一脸乖顺地等着身前的党梵带她回家。 但她到底年纪不大,一时没有忍住,竟是在华丽庄严的大堂哭了起来。 党梵这才回过神来。她低头看向丛宁,问她为什么哭? 丛宁一边啜泣,一边一五一十地将在训练场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其实这事党梵是知道的,不然她也不会在丛宁刚从训练场回来不久,就带着她去测试精神力。 -- 第92页 不过知道这事,和丛宁哭哭啼啼地告状给她带来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于是,回到家,党梵将丛宁一丢,沉着一张脸去到书房找她的丈夫罗恩。 见有人替自己出头,丛宁瞬间精神抖擞,挺直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地踏着小碎步准备上楼。 但在这个过程中,她十分不幸地和始作俑者罗赛狭路相逢。 罗赛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他本就比丛宁高,如今站在高位...面无表情地俯视楼梯上的丛宁。丛宁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兜头朝她砸来,让她瞬间止步,一张小脸微僵,心跳声都比方才剧烈了几分。 罗赛耸拉着眼皮看向在楼梯中断磨磨蹭蹭的丛宁。 丛宁右手紧拽着楼梯扶手,五指指甲纠结地扣动木质扶手的表层,几乎要扣出薄薄一层木屑来。 她一会抬起眼皮,一脸弱小地看向楼梯口的罗赛,一会又倏地垂下眼眸,将头埋的低低的。 就这样,她纠结了好一会,终于鼓起勇气踏步上楼。 丛宁走的很慢,她踮着脚尖,踏在楼梯上的每一步都像猫一样轻,安静到没有一丝声响。 罗赛就这样默默地瞧着她。 当丛宁从他身旁经过,顺着走廊埋头朝西南角走去时,他视线一转,突然将她叫住: “你刚去了什么地方?”他低沉着嗓音问道。 丛宁被他的问话吓了一跳。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对话。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停下脚步,说:“党梵阿姨带我去做了精神力测试。” 她很要面子的没有将测试报告的结果说出来。 当然,罗赛也没有问。他只是缓缓转身,直直地面向丛宁,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打量。 “你去告状了吗?”他问道。 “......”丛宁否认:“不是告状。” 她厚着脸皮说:“是党梵阿姨主动问我的。” “她很关心我。” 丛宁好了伤疤忘了疼,刚从党梵手里得到一点甜头,就敢大着胆子来挑衅罗赛。 她看向罗赛,自作多情道:“罗赛,我觉得你妈妈好像更喜欢我。” 她略一低头,若有所思地补充道:“没准我真是她生的。” 罗赛站在距丛宁不过半米的位置,耸拉着眼皮静静地看着她自我感觉良好的一整套表演。 等她表演完了,他才说: “如果你真是她生的,那她就不会把你给我。” 丛宁听了这话莫名地有些不爽,她说:“我又不是洋娃娃。” “我也不喜欢洋娃娃。”罗赛语调平淡,看向丛宁的目光却莫名地有几分严肃。 丛宁突然就不想理他了。 她朝书房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又看向罗赛,眼睛倏地眯了起来,弯成月牙形。 “很高兴?”罗赛问。 丛宁不言语,但面色红润,气色极好。 她觉得...党梵虽然对自己并不是太关心,但对罗赛似乎也没有太过关注。 罗赛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丛宁正在想什么。他说:“想知道我今天为什么那么对你吗?” 丛宁神色一肃,说:“因为你是你父亲的狗腿。” 今天早上那事,她很清楚...是罗恩指使罗赛做的。 丛宁此时想起,依稀感到后怕。犹豫片刻,她说:“你们不喜欢我,我走就是了。但你今天要是真的射中我,我很可能会死。” 对此,丛宁是真的害怕。 “不是没射中吗?”罗赛说。 丛宁咬紧嘴唇。 罗赛眉头一挑,看向书房方向,说:“看见了吗?她进去快十分钟了还没出来。” 丛宁眉头微皱,有点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今天用箭射你的目的。”罗赛看向丛宁,语气无甚起伏地说道:“当然,这是我父亲指使的。” “最近一段时间他和我母亲的感情出现了一些问题,他心情不是很好。而作为他的孩子,我自然没办法违抗他的命令。” “......丛宁:“这个...和我没关系吧?” 罗赛眼眸微垂:“你指什么?” 丛宁:“就...叔叔阿姨的感情,应该和我没关系吧,我都在这待了三年了。” “和你没有关系。”罗赛说。 丛宁闻言刚松了口气。 罗赛却又用一种平静到诡异的语气补充道:“但我父亲不高兴了,不会向我发作,而是会选择你。” 丛宁:......... 人生好艰难。 罗赛目光低垂,冷冷道:“毕竟你也说过我母亲更喜欢你不是吗?” 丛宁内心一片复杂。想了想,她说:“我觉得这事是你父亲的问题,他都六十了,和党梵阿姨确实不怎么相配。”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丛宁抬头看向罗赛,直言不讳道:“党梵阿姨年轻漂亮,身材好,声音也好听。而且我听朱莉嬷嬷说她今年初已经成功接收你外公的军火生意,现在有钱有门路,完全可以另立门户。” 她点点头,肯定道:“如果他们离婚,我肯定跟党梵阿姨。” 见罗赛目光暗沉地盯着她,她火上浇油,仰着尖尖的下颌,伶牙俐齿道:“为了公平起见,我跟党梵阿姨,你跟着你的亲生父亲。但你放心,我和党梵阿姨会定期来看望你。” 丛宁自信心爆棚地表演完。罗赛开口了。 -- 第93页 他说:“下次再跑快点。” “......”丛宁脸色一懵。 罗赛面无表情地低头,凑近丛宁耳畔,声音轻而缓地说:“今天这种事以后只会更多,记得定期锻炼身体。” 丛宁本就记仇,顿时气的腮帮子一鼓,好想破口大骂。 “我知道你文化成绩不行,”罗赛直起上身,目光审视地看向丛宁,语调平淡道:“普通人精神力数值一般在5%-10%波动,而你是零。你应该知道这个数字代表的意义。” 见丛宁不吭声了。罗赛笑了一下,盯着少女微微鼓起的白皙柔和的脸颊,不知是嘲讽还是安慰地说:“如果我早知道你这么弱,今天早上下手我会更留情一点...” 他沉默片刻,说:“我看你好像哭了......” 罗赛话音刚落,丛宁突然上前一步,双手按着他的胸膛重重一推。 下一瞬,罗赛身体无可避免地朝后倾倒,顺着旋转楼梯狠狠跌落,砸出让人心悸的响声。 罗赛身影从眼前消失。 而罪魁祸首丛宁早被自己的举动吓的三魂失了五魄,都没敢朝楼下看上一眼,转身一溜烟跑没了影。 十五岁的罗赛正是精神力波动最剧烈的时期。在A-1场地时,他身体左侧肩背处那道长约8厘米的裂口并非外物所至,而是从内崩裂。 那段时间,他每天晚上都要忍受强大血统所带来的刻入骨血的剧痛和抓心挠肝的刺痒,正是身体暴躁、精神却极度脆弱的时期。 丛宁的阴险举动毫无疑问地加重了他身体的负荷。他不得不放缓外出求学的计划,并暂时停止在训练场的课程,一心在家休养。 党梵从罗恩书房出来后,从朱莉嬷嬷口中知道了这事。 她去找了丛宁。 翌日一早,丛宁一脸乖巧地拎着一袋又圆又大的苹果去探望在家休养的罗赛。 苹果是她用自己的私房钱买来的,买回来后,她每一个都洗的干干净净。 ...... 罗赛养伤期间,是丛宁和他见面最频繁的时期。 一人做事一人当,丛宁当初下手推人,如今便要负责照看罗赛直到他完全康复。 但她不是专业人员。因此,除去在家庭医生替罗赛更换伤药时在一旁打下手,她更常做的是代替佣人将他的房间打扫干净。 但罗赛住在三楼,并且整个三楼都是他的私人空间,所以丛宁每次打扫的任务量都很重。 不过她既不叫苦,也不叫累,更不觉得委屈。 因为在将罗赛推下楼时,她就知道错了。而在朱莉嬷嬷苦口婆心的教育下,她的心灵更是得到前所未有的净化。 她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真心实意地改正。所以每次给罗赛打扫房间都非常认真,并且秉持健□□活的原则,每天固定时间点给罗赛削一个苹果以示诚意。 最初,对于丛宁递到嘴边的苹果,罗赛并不领情。 后来见丛宁坚持,或许也有秉承着补充维生素的想法,他才开始慢慢接受。 不过在某次随着罗赛从苹果中吃出半条虫子后,丛宁的任务量开始增加了。 她不得不在将苹果皮削掉的前提下,再将苹果切成规整的小块,仔细检查过没有虫子后,才将盛满苹果块的盘子端到罗赛面前。 一日,在将卧室地板的灰尘全部吸净后,丛宁放下吸尘器,走到罗赛身前,主动说道:“罗赛,你有没有觉得这段时间我最关心你?” 丛宁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段时间无论她表现的多积极,悔改的多真心,罗赛都始终保持着不苟言笑的模样。 他还是不怎么理会丛宁,除去接过她递来的并且削成规整小块的苹果。 不过丛宁也没有说谎。这段时间,最关心他、对他最好的人确实是丛宁。 “我觉得你应该原谅我。”丛宁说。 罗赛面无表情,“如果你不偷走我的内裤,我会选择原谅你。” 丛宁闻言生气道:“朱莉嬷嬷说你受伤是我造成的,我必须要负责你的衣食住行直到你康复。你的脏衣服丢在那里,我拿去洗有问题吗?” “我自己会洗。”罗赛压低声音,神色略有几分恼怒。 丛宁指责道:“可你没有啊。” “我那时正在吹头发。”罗赛第一次发怒。或者说,这不叫发怒,只是情绪波动比平日更大而已。 丛宁的理由却远比罗赛更充分。她说:“是你自己说的,卫生间是需要重点打扫的部分。要时刻注意,保证地板、盥洗台和镜面上没有多余的水分、或者头发。你的条件太苛刻,要做到这一点,我只能每隔两个小时就进去看一眼。” “头发是你自己掉的。”罗赛不耐烦道。 丛宁理直气壮:“女生就是会比男生容易掉头发啊。” 她说罢,想到什么,更气了,“而且你明明早就好了,还不放过我。要不是你给我出学费,我才不待见你。” “我不止是给你出学费,丛宁。” 罗赛年纪轻轻,但偶尔却会表现地和他父亲一样讨厌。他看向丛宁,低声说:“你的生活费也是我出的,” 见丛宁不满,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说:“包括你所有的零食。” 丛宁嘀咕道:“你怎么不说包括我买卫生棉棒的钱也是你出的。” 她本来以为罗赛听不见,但没想到他耳力这么好,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时就立即问道:“那是什么?” -- 第94页 丛宁自然不会解释。她转身拿回吸尘器,又回身对他说:“我明天不来了。” “你的伤已经好了。”丛宁说:“而且我也不想再穿这身衣服。” 丛宁穿的是女仆装,是罗赛拿给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套衣服和家里佣人平日穿的颜色和款式都不太一样。 她说:“我不想让费洛和罗茜他们看见我穿这身衣服。” 这其实才是丛宁的重点。 这段时间,费洛和罗茜他们因为探望罗赛的缘故,来的比之前更为频繁。 丛宁不想以这样的形象面对自己的同龄人。 一口气将话说完,丛宁不在理会罗赛,昂着脑袋,拖着吸尘器,气势汹汹地走了。 ...... 丛宁原本以为,经过整整三个月密集的相处,她和罗赛的关系虽然还不足以用亲密来形容,但关系尚可却是可以肯定的。 这也是她为什么能这么自信的撂挑子说不干就不干的原因。 但她没想到,她还是太过自信了。 男人心,海底针。 丛宁不明白罗赛是怎么想的,家里有专业的家政人员,打扫卫生、对房间进行收纳、整理的效率不仅比她高,成果也远比她好。 但自从丛宁撂挑子不干后,罗赛还是不可避免的生气了。 当然,他没有明确将这种态度表现出来。但丛宁还是能明显察觉到他的转变。 他的脾气变得比之前更坏,更没有耐心。一次,甚至同一向和他关系不错的费洛打了起来。 费洛是和霍森一行人一起来的,次要目的是探望罗赛,主要目的是蹭罗恩上将为罗赛修建的室内训练场馆,以及为罗赛高薪聘请的S级精神力导师。 罗赛的伤早已好了。但在家中休养时间太长,因此恢复训练后,他的私人导师建议他先和同龄人对打一场。既是热身,也方便他在一旁观察,以此判断罗赛的反应力、体力等方面是否有所下降。 罗赛挑了费洛。 然后......他铆足劲,直接下了死手。 丛宁听到这个消息后,直觉罗赛想打的人肯定不是费洛,而是她。 她觉得这人小心眼,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刻意避着他。 ...... 半年后 一天傍晚,党梵和罗恩外出参加宴会,要到夜里9点过才会回来。 餐厅内,只有丛宁和罗赛两人。 傍晚时分,太阳落入层层叠叠的乌云,只依稀从云层的缝隙中露出几角明亮的光斑。 餐厅内,吊灯异常璀璨,丛宁稍一抬头,白皙的小脸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中。 这段时间,家中的气氛并不好。 党梵虽然和罗恩一道外出参加宴会。但在家里...两人却是谁也不理会谁。 丛宁年长一岁,明白许多事理,再不敢随意说出这两人并不般配、党梵阿姨不如离婚自立门户的事。 成年人不讲对错,只讲利益。他们的世界复杂难言,所做的决断也往往掺杂着各种现实因素的影响。 这一年,丛宁隐约知晓了许多事情。 比如她从罗赛的出生年月推算出,党梵阿姨诞下罗赛时...还不到二十岁。 用丛宁偶然间从一位年轻嘴碎的佣人口中听来的话说便是——‘这个女人,几乎刚满十八岁就爬上了罗恩上将的床。’ 除此外,还有其它新近得来的消息 ——比如罗赛是罗恩上将的老来子。但他并不是罗恩唯一的孩子。 罗恩和他的前妻一共育有一女二子,两个儿子成年后不幸在战场上战死。而他的女儿在他与前妻离婚后,便不在与他有任何往来。 不过从时间推算,党梵阿姨并不是这场婚姻的破坏者。因为罗恩和他的前妻离婚时,党梵才刚刚十五岁,正在准备高中入学考试。 不过她确实是在怀上罗赛后,才嫁给罗恩的。 党梵的父亲是帝国最大的军火商人,子女众多,党梵在其中并不受欢迎。 她能在去年顺利从她年迈的父亲手中接过家族生意,无疑得力于罗恩上将的助力。 婚姻组建家庭。但如今,不知是另有所爱,还是金钱、权利或是其它现实因素的影响,他们的婚姻终于显出了明显的裂痕。 家中僵持的气氛已足足有两月之久。 十五岁的丛宁对此隐隐感到害怕。每当党梵和罗恩同时在餐桌用餐时,听到刀叉和餐盘剐蹭的轻微声响时,她就会下意识去看罗赛。 但罗赛从不看她。 不知道是不够敏锐,还是对此并不放在心上。与情绪低落、言行举止都透着小心翼翼的丛宁相比,罗赛坦然地就好似从未发觉他父母的争吵和隐隐的僵持。 丛宁叹了口气,主动打破餐厅内沉静的氛围。 她看向罗赛,表情认真,一字一顿地问道:“罗赛,你说...他们是因为我或者我的父亲才变成现在这样吗?” 罗赛动作一顿。 最近半年,他们很少交流,隐隐又恢复到以往的相处模式,互相之间平静而沉默。 他没有回复丛宁的这个问题。 可在当天夜里,丛宁半夜醒来,却在床前见到了罗赛。 卧室光线晦暗,罗赛的身形面容在丛宁的瞳孔逐渐适应黑暗后缓缓浮现。 他半蹲在床前,没有出声,看向丛宁的目光有种异常的沉默。 -- 第95页 他出现的十分突然。 丛宁是被他沉默注视的目光唤醒的。她没有出声,也没有受到惊吓,只是稍稍拢紧胸前的被子,清澈的双眸带着警惕与迟疑。 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罗赛的突然出现,只好选择沉默。 最近一段时间,不知是受到党梵和罗恩争吵、家中气氛逐渐僵持的影响,还是其它。丛宁和罗赛的相处也逐渐变得疏远和冷漠。 在今夜之前,罗赛和丛宁时常会在家中碰面,譬如客厅、餐厅、旋转楼梯或长长的走廊。 但他们并不亲近。 而此时,他在一个平常的深夜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丛宁的卧室,见她醒来,沉默地注视了她一会后,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话。 他半蹲在床前,如一只狩猎的豹子般一动不动地看着丛宁。 丛宁闻言,沉默了一下,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下一瞬直接掀开被子起身。 党梵和罗恩百无禁忌的争吵声准时响起。 丛宁在黑暗中乖顺地跟在罗赛身后,像一只在不知不觉间被驯化的流浪奶猫,但仍旧有着无穷的精力,对世界充满好奇和警惕。 而罗赛沉默而迅速地走在前面,没有回头。 ...... 罗赛十六岁那年,在罗恩和党梵双双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家出走,并且带上了丛宁。 一夜过去,他们出现在距离南岸2000公里的地方。 那时,是八月末的一个清晨,格林A区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梧桐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的细碎声响。 丛宁的身影出现在清晨潮湿的雾气中。她穿一件单薄的白色睡裙,行走在陌生的街道上,低头...亦步亦趋地跟在罗赛身后。 ? 作者有话说: 回忆篇就在这里结束了。之后会根据剧情需要不时穿插部分回忆,但不会是像这样一整章大段大段的过去式 第43章 [V] 翌日醒来,丛宁已经忘记了昨夜在电话里和罗赛说了什么。 她只记得她昨晚没有睡好。 简单洗漱后,丛宁带着一份打印装订好的合同和一只红色水笔下楼时,时间已经接近上午11点。 她一边朝楼下走,一边奇怪朱莉嬷嬷怎么没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敲门叫她下楼吃早饭。 直到...她听到身后罗赛缓缓而至的脚步声。 罗赛也起晚了。此时,他穿一身黑衣黑裤,双手插兜,正缓步从三楼走下来。 在二楼通往一楼的巨大的旋转楼梯上,他看见走在前面的丛宁,但没有出声,而是用那双乌黑的眼眸盯着她圆润的后脑勺,缓步跟在她身后。 丛宁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她一手搭在楼梯扶手上,略一侧身,朝身后看去。 “现在才起吗?”罗赛问。 丛宁点头。但内心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 直到她和罗赛并肩下到一楼,她才反应过来这丝异样从何而来。 她看向罗赛的背影。 ......他刚才...是在主动和她打招呼? 这时朱莉嬷嬷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她看了丛宁一眼,转头笑着对走在前面的罗赛说:“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你们是现在就要出去吗?” “现在。”罗赛说罢,回身看了丛宁一眼,问:“你要不要重新换一身衣服?” 丛宁听到他们的对话就知道这是要出去的节奏。 她问:“我也要出去吗,去干什么,看伊莎·艾琳?” “不是。”罗赛说:“去为开学做采购。” 丛宁下意识问:“为你还是为我?” 罗赛微微抿唇,幽暗的双眸安静地凝视她,说:“为你。” 丛宁一下就跳了起来,赶紧回身跑上二楼,进入卧室挑挑拣拣选了一身足够得体的衣服。 没有人不喜欢逛街。特别是...这还是为迎接大学新生活而做的采购,并且不用自己掏钱! 丛宁进入卧室,斜上方45度随手一抛,将那份被她翻来覆去勾画修改的合同丢到床上。转过身去,一边换衣服,一边懊恼罗赛没有提前告诉自己这事。 她目前对要具体采购哪些东西还不是太清楚。 楼下,罗赛坐在沙发上耐心地等待丛宁。 朱莉嬷嬷走过来将提前为丛宁开学生活列好的购物清单交给罗赛。 罗赛伸手接过,低头看了一眼,用手机拍了张照,然后将那张A4纸对折叠好揣进裤兜。 丛宁换好衣服下楼,和罗赛一同朝外走,见朱莉嬷嬷没有跟上来,不由得问:“朱莉嬷嬷不去吗?” 朱莉嬷嬷自然是想去的,但罗赛不让她跟着。她没办法,只能摇摇头,说:“我就不去了。” 说罢,她眼睛一转,有点委屈地偷瞄了一眼双手插兜站在一旁的罗赛。 丛宁翘起的嘴角微微下垂,内心隐约有点遗憾。 她其实挺想朱莉嬷嬷跟着的。 “走吧。”一旁的罗赛催促道。 想到要去为大学的新生活做大采购,丛宁立即兴奋起来,内心那点因为朱莉嬷嬷不能跟着去的遗憾早不知被她丢到了哪个角落。 兴致勃勃地上车,丛宁阖上车门,转身对从另一侧上车的罗赛说:“我们先去买什么?” 她掏出纸笔,拉出车厢内隐藏的小桌板,准备抓紧时间写一张临时采购清单。 相比于在手机备忘录上打字,她更喜欢用纸笔记录一些东西,这样更方便她理清思路。 -- 第96页 罗赛说:“先去吃饭,吃完饭再去附近的商场采购。” 他拿出朱莉嬷嬷提前准备好的采购清单,交给丛宁,“你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对照这上面的东西重新列一张单子。或者等吃完饭,我们先去买一些日常生活的消耗用品带去宿舍。然后你再根据宿舍内部环境决定你要采购的东西。” 作为学长,他懂的显然比丛宁要多,“帝国文理学院的单人宿舍硬装都还不错,也配有基础的软装,但一些东西还是需要自己购买。” “我们先去宿舍看一眼,这样配套购买的东西大概率才不会出错。比如地毯和窗帘的颜色要和谐。或者你要是喜欢,也可以购买一些装饰画......” 丛宁越听越兴奋。不等罗赛说完,她重重点头,说:“都听你的!” 她第一次觉得听罗赛的话、按照他的安排去做事也还不错。 这样想着,她看罗赛的眼神都变了。 察觉丛宁灼热的注视,罗赛转开脸去。 过了会,他却又一伸手,默默地...揽着丛宁的肩膀,让她朝自己的方向靠。 丛宁顺着他的力道,被动地挪了挪屁股朝他靠近。直到自己的大腿外侧和他的大腿外侧轻轻贴在一起...... “你好热。”安静的车厢内,丛宁突然说道:“要将空调调低吗?” “我不热。”罗赛否认。 “可是你的体温很高。” 丛宁说着,伸手试探着碰了碰罗赛的大腿,察觉牛仔裤下,他腿上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变硬。 罗赛迅速伸手扣住丛宁的左手手腕,哑声道:“不要乱摸。” “哦。”丛宁想要收回手。 罗赛却又不让。他捏着她的左手,一会用大拇指蹭蹭她的手背,一会又用指腹按压她柔软的掌心。 丛宁:......... 她双眸圆睁,偏过头去,一脸探究地看着罗赛。 罗赛却没有看她。他的目光不是看向窗外,就是盯着前座方向。 少顷,或许是察觉到丛宁一直没有收回目光,他缓缓侧头朝她看来。 两人目光相对。 丛宁目光中是满满的探究和不解,罗赛的眼神却平静而柔和。 被罗赛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丛宁突然有一种......误入神奇故事的诡异感 而这种预感在下一秒成真了。 罗赛不知道是发什么疯,突然抓住丛宁的手掌送到自己身前,略一低头,在她白皙柔和的手背上轻轻吻了吻。 丛宁目瞪口呆。 一时间,她的内心百感交集。但不知道是反应迟钝还是情绪太过的原因,此时此刻她的脸上除去稍显愣怔外反而没有其它的情绪。 她想要将手抽回。 罗赛察觉她强烈的意愿后,顺势将手松开。 他目光平淡地看向丛宁,柔声道:“怎么了?” 丛宁:...... 怕手背上有口水,她偷偷将手背在身后,在衣服上轻轻蹭了蹭。 但很快,她醒悟过来...自己这是多此一举。 罗赛方才只是用他的唇瓣在她的手背上轻轻贴了贴,怎么会有口水。 见罗赛依旧盯着她没有转开目光。丛宁咬着唇瓣,在内心天人交战。良久,她没有忍住,不甚自在地问:“你干嘛...亲我?” 亲手背也是亲。 丛宁想了想,觉得这个行为在可接受范围内,但是要加钱。 罗赛没有解释他为什么会有这个举动,反是低头朝丛宁凑近。 瞬间,他乌黑的眼眸和浓密纤长的睫毛就近在丛宁眼前。 凝视丛宁半响,罗赛棱角分明的唇瓣轻启,低声道:“不可以吗?” 他声音很轻,语气很缓,但态度却并不轻佻。 呼吸的节奏似乎在一瞬间被这人打乱,丛宁心跳加速,脑子也有点懵。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过头去。偏头看着窗外半响,她又倏地回头,看向身旁的罗赛。 “我们昨天晚上在电话里都说了什么?”丛宁避开他方才的那个问题,随意找了一个话题来聊。 “没说什么。” 罗赛说的是事实。昨晚,他和丛宁没有聊太过具体的事情。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丛宁很困,说话含含糊糊,偶尔还会因为被人打扰睡眠,恼怒地嘟囔几声。 丛宁似信非信地点头。 罗赛却又状似随意地牵过她的手,在手中紧紧握住。 ——原来是车子已经抵达预定的地点,正停在市中心一家高档西餐厅前。 丛宁被罗赛牵着下车,阖上车门,她一边好奇地朝四周张望,一边不时地偷瞥身旁的罗赛。 进入餐厅,在侍者的引领下,两人在一处靠窗的座位坐下。 丛宁一边翻看侍者递来的菜单,一边问罗赛:“你对这里很熟吗?” 罗赛说:“不熟。第一次来。” 丛宁本来还想让罗赛推荐菜品,听他这么说,只能转头询问一旁的侍者,根据侍者的建议进行点单。 在等餐的过程中,丛宁两只手不安地动来动去,一会捋一捋额前的碎发,一会双手交握放在桌下,一会又支着额头,偏过头去...... 期间,她没有和罗赛说话。 罗赛也沉默着没有开口。 等用过早午餐,丛宁先一步起身走出餐厅。她站在路边,没有立即上车。 -- 第97页 约莫半分钟后,罗赛从餐厅走了出来。 丛宁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身朝他看去,说:“我们去买东西吧。我已经想好了,我先买一些日常生活会用到的消耗品带过去囤着,等看过宿舍后再出来买床上用品之类的大件。” 她将手背在身后,神态自若地仰着下颌问罗赛:“我们今天能进宿舍吗?” “可以。”罗赛说:“我有钥匙。” 丛宁:......... “钥匙给我。”她伸出手去,语气也有点凶。 罗赛垂眸看了她一眼,很听话地将钥匙拿了出来,交到她手中。 丛宁将钥匙揣好,终于有了离开家,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的感觉。有点激动、也有点怅然。 接下来,丛宁按照计划以一学期的用量采购了洗发水、沐浴露、洗手液、牙膏、纸巾等物品。 如今距离大学开学正式报到还有整整五天,但罗赛已将一切提前安排妥当。车子顺通无阻地进入校园,绕路在学校逛了一圈后,停在了宿舍楼下。 帝国文理学院是老牌贵族大学,校园整体布局以图书馆为中心,四周分别是教学楼、宿舍等建筑群。并且建筑都带有浓重的历史感和帝国特色,楼层不高、弧形窗、尖屋顶、色调以白色和砖红色为主。 丛宁眼前是一栋六层小楼,红色调、尖屋顶、四周风景秀丽,并且与临近的楼栋间距极大,能让阳光充分地落入每一个房间。 罗赛让司机等在楼下,他则一手拎着两个大的购物袋,十分利落地朝宿舍大厅走去,察觉丛宁没有跟上,他还有心思停下回身等她。 丛宁落后几步,若有所思地瞧着罗赛的身影。 和十五、六岁,身量颀长而身形偏瘦的少年时期相比,如今的罗赛身量拔高,但并不瘦弱。 他有着一副堪称完美的身材,肩宽窄腰长腿,同时又有着结实、优美的肌肉线条。身形劲瘦挺拔,行止间给人以干净利落的感觉。 丛宁采购的日常生活用品中80%都是液体,并且一买就是半年的量,重量不轻。 但在罗赛手中,这些东西却像是瞬间失去了自身的所有重量。罗赛拎着它们,就像是在提一个装满空气的袋子。 丛宁第一次对他军校生的身份多了几分基于现实层面的理解。 ——他很有力量。 看着罗赛的背影,丛宁突然明确地知道......他们的少年时代已一去不返。 她今年十八岁。而再有半年,罗赛便会迎来他二十岁的生日。 ? 第44章 [V] 见罗赛停下脚步回身看她,丛宁赶紧追了上去。 她跟在罗赛身后上楼。 电梯在三楼停下。丛宁拿着钥匙,先行一步出去,按照钥匙上的帖纸找到靠近走廊尽头的一间宿舍。 将门打开,丛宁侧身让拎着重物的罗赛先进去,她则停在门口朝四周打量了片刻,才缓缓进屋。 这个暑期,丛宁一直没有将重心放在大学开学上。因此入学手续所需的材料、提前申请宿舍等重要事情都是罗赛在处理。 刚才在车上,丛宁才在手机上临时登录帝国文理学院官网,简单了解了一下这所学校。 简单来说,帝国文理学院的宿舍大致分为4个类型,分别是单人间、双人间、三人间以及四人间。 双人间、三人间和四人间宿舍和普通住房类似,有客厅、厨房,并且每间卧室面积几乎等同。唯一的缺点或许是需要和室友两人或三人一组共用卫生间。 单人间没有客厅和厨房,但有独立卫生间,和一个十分宽敞的阳台。 罗赛为丛宁申请的就是单人宿舍。 丛宁进去时,罗赛正在检查卫生间的门窗、地漏等细节。 她反手将门阖上,一边朝里走一边扫视四周。 她没有跟在罗赛身后进卫生间查看,而是走到靠墙摆放的单人床前,掸了掸上面几乎没什么灰尘的床垫,一屁股坐了上去。 房间布局并不复杂,打量片刻,丛宁便对这间宿舍有了大致印象。 她开始留意房间内的一些细节... 丛宁懒的走动,坐在床沿上只用眼睛扫视四周。前后左右扫视完,她的两只手臂撑在身体两侧,上半身微微后倾,仰头去看天花板上的吊灯。 因为是白天,暂时看不清这盏灯的亮度如何。但灯盏的造型是变形的花朵,花瓣材质是半透明的琉璃,有趣又好看,所以丛宁暂时不打算更换它。 不过房间内占据最多色彩的窗帘需要更换,新窗帘颜色要浅一点,同时要再加一面白色的纱帘。 毕竟这是三楼,外面的人很容易看进房间里面。 丛宁很快在心里做出了要购买哪些装饰品的决断,甚至连地毯的材质和颜色都想好了。 她开始耐心地等待罗赛。 但罗赛检查完卫生间后,又走到阳台,开始检查阳台两侧是否有可供人攀爬的管道和结构板,以及护栏是否牢靠。积极负责地就好像...住在这个房间里面的不是丛宁,而是他一样。 两分钟后,丛宁偏头,有点无聊地看向阳台上的罗赛。 她坐在床沿上,脚尖在木质地板上轻轻磨蹭着,一下...又一下,懒散、随意,又带着点无聊的感觉... 罗赛重点检查完卫生间和阳台,回身、径直走向衣柜,将紧闭的衣柜门打开透气。之后,他回转身,目光精准地落到坐在床沿上的丛宁身上。 -- 第98页 丛宁的懒散和无聊一览无余,就算罗赛正盯着她,她也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 “你检查完了吗?”丛宁问。 她的语气中带着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不耐烦,就好像不懂事的小孩子,嫌弃负责任的家长拖延磨蹭。 不过罗赛没有生她的气。 “想好要买什么了吗?”他问。 “想好了。” “那走吧。” 丛宁闻言,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跟在罗赛身后出门。 重新将宿舍门锁上,丛宁回转身一边走,一边看向身旁并肩行走的罗赛,问:“你待会还来吗?” 这个时候,丛宁已经不在为朱莉嬷嬷没有跟着一道来而感到遗憾。 因为罗赛的存在很好地弥补了朱莉嬷嬷不在造成的角色空缺。 “待会不来,”罗赛说:“你也不用来。去商场将需要的东西买好,让司机送回家。床单之类的东西需要清洗一遍,再带去学校。” 他补充道:“明天我们再来。” 丛宁听罗赛说完,目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其实早在车上时,丛宁就察觉到罗赛的不对劲。这时,那种感觉尤为明显。 罗赛不是朱莉嬷嬷。 朱莉嬷嬷陪着丛宁来办这些事很正常,但罗赛就...... 有点奇怪。 这不能单纯用好或者不好来形容,只是显得太过突兀。 “罗赛,你是真不生我气了吧?”丛宁说。 罗赛双手插兜缓步走着,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丛宁。等两人进入电梯,他才侧头看向丛宁,低声说:“我很容易生气吗?” 丛宁:......... 不仅容易,还反复无常! 不过这一点,丛宁是不会告诉罗赛的。他脾气不好。告诉他没准又要生气了。 接下来,丛宁按照计划在商场陆续购买了住宿需要的各种生活物品。 将采购成果放进汽车后备箱,丛宁已经有点累了,她准备上车回家,却又突然想到她的姨妈马上要到了,于是准备去到商场地下一楼购买卫生用品。 罗赛跟了上来。 丛宁没有理他。 几分钟后。 丛宁神情怪异地站在商场一楼一家珠宝店的柜台前。她站的笔直,身姿板正,脖颈僵硬,目光微垂,似乎...正在看着陈列在柜台中的各类璀璨夺目的饰品。 丛宁是被罗赛拉进来的。 从进来后,她就站在这个地方没有移动。 但与其说她是看中了柜台里陈列的某样饰品,不如说...她是因为拘谨和疑惑,一时间不知道该要如何进行下一步动作。 丛宁神情凝重。 但这并未影响到柜姐的工作积极性,因为一旁...真正有钱的罗赛正在漫不经心地挑选饰品。 不过这也不能说是漫不经心。因为自从他进入这家店后,便径直带着丛宁来到陈列项链的某个柜台前,垂眸打量几眼,迅速指定了几款项链准备试戴。 他的目标十分明确。 而项链...是女式的。 总计三款女士项链被柜姐从展示柜台里拿了出来。 罗赛侧头去看丛宁。 丛宁神情凝重,略微低头站在原地,像是一根直愣愣的棒槌。 罗赛没有说话。 柜姐顺着罗赛的目光看去,立刻笑着招呼丛宁,说:“这位小姐要不要过来看一下,看看你喜欢哪个款式?” 丛宁眉头微皱,呼吸倏地沉重起来。 她觉得...如果罗赛不是买给她的,柜姐这样说...她会很尴尬。 但罗赛似乎...确实是准备送丛宁一条项链。因为在柜姐说过那句话后,他便十分自然地开口道:“这三款都试戴一下吧。” 说罢,他在柜姐的帮助下拿起其中一条,走向丛宁。 丛宁略微低头。神情中的凝重减少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不甚明显的拘谨和犹疑。 七年前,丛宁刚到罗家时,或许是因为营养不良,头发褪色发黄。 但现在,在朱莉嬷嬷的精心养护下,她已然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 罗赛走到丛宁身后,伸手将她垂至后背的头发挪至胸前...... 丛宁垂眸看着身前展示柜台里璀璨的珠宝,但心思却没在那上面。 她略微低头,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但皮肤却仍旧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头发挪移造成的细微触感,微微有点痒。 不仅是皮肤,甚至连心里也微微发紧、发痒。 当然,除此外,她还能清晰地感受到罗赛就站在她身后,胸膛离她后背或许只隔着几厘米的距离。 “好了。”少顷,罗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丛宁没有说话,她甚至依旧保持着脑袋微垂的姿势,但却伸手缓缓摸向脖颈上的项链。 这条项链长度大概在锁骨下方一点的位置,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吊坠。丛宁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用中指指腹轻轻地压了上去,感受吊坠的大致图形...... 这时,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三年前的一件事情。 三年前的某个深夜,十六岁的罗赛离家出走。并且带上了丛宁。 那时,两人的关系不好也不坏。但说不清为什么,当罗赛蹲在床前让丛宁和他走时,她却想也没想,掀开被子就跟着他离开了。 一夜过去,两人出现在距离南岸2000公里的格林A区。 -- 第99页 清晨,格林A区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随着太阳出来,雾气散去,长街两面满是有着各种彩色涂鸦和民族特色装饰品的店铺门面在朝阳下反射出愈发灿烂的色彩。 这里和南岸的整肃、幽静不同,有一种肮脏散漫的感觉,但并不让人感到厌恶。 毕竟,这里连街角的绿色垃圾桶都带着一种可爱的活力。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 罗赛漫无目的地在格林A区大大小小的街道行走。店铺开门后,他一家一家地走进去,再出来,去到另一家店铺。 这个时候的罗赛有着帝国前100的家世,和初露风华的相貌。 但在丛宁眼中,他那时也只是一个稍显优秀的少年,和他的距离感并不像成年后那么重。 当然,十六岁的罗赛也远没有日后因屠杀黑堡城而一战成名的名气。 丛宁穿一件白色棉布睡裙,落后一步跟在罗赛身后。 罗赛身高腿长,步伐大、频率也快。 他走的远比丛宁要快。 不仅如此,他每逛一家店的效率都很高。往往进去扫一圈,涨过见识后,就会立即退出,再进到另一家店铺。 这往往导致丛宁正准备跟在他身后进店玩,他却又快步从她身旁经过,朝街对面一家他感兴趣的店铺走去。 丛宁无耐,只能立即转身,跟在他身后。 可两人的距离还是不可避免地逐渐拉开。 丛宁能看出来罗赛不是故意在玩她。 格林A区是一个贫穷、有趣、艺术氛围浓厚的区域,三教九流什么都有。 这是和南岸截然不同的区域。 罗赛虽然和以往一样,目光沉稳、面无表情,但丛宁依旧能从他埋头进入每一家店铺时,那快速、毫不犹豫的步伐中看出他对这里很感兴趣。 丛宁对在芙和区生活的印象不深,被党梵带到南岸后,又是接受的家庭教育,很少出门。 如今跟着罗赛到达这个新奇、有趣、陌生又遥远的地方,她对身边的一切也充满着浓重的兴趣。 但罗赛却一味自私地按着自己的节奏行走、游逛,丝毫不顾及丛宁的感受。 丛宁跟着跟着突然就有些生气。 她开始怀疑罗赛是因为小心眼,自己不愿在家待,但也不愿意丛宁留在家里,担心她趁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去党梵面前晃,争取存在感,所以才在离家出走的时候带上了她。 丛宁停了下来。 罗赛从一家店出来后,照旧没有去看身后的丛宁,而是目标明确地走向隔壁一家门面装饰十分出色的店铺。 丛宁果断地开口叫住了他。 “罗赛,你就不能走慢点吗?!” 因为心里窝火,以及对罗赛阴暗的猜疑,丛宁的声音很大,明显听得出来是生气了。 罗赛停下脚步,回身看她。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 罗赛的目光缓缓从丛宁身上扫过,自上而下,带着某种较为郑重的打量。 最后,他顶着一张面瘫脸,说:“是你走的太慢了。” 丛宁捏紧拳头,正想和他争辩。 他却又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你的腿比较短。” 丛宁怒吼道:“才不是这样,是你太自私了,只顾自己!” 可虽是这般说,丛宁也很明智地没有和罗赛分道扬镳的想法。 毕竟离家在外,安全最重要。 罗赛没有否认丛宁的指责。 因为丛宁说的是事实,他刚才确实有点自私,只考虑到自己。 但他没有道歉,只语气严肃地说:“你跟上来。” 丛宁立刻不计前嫌,小跑着朝他奔去。 罗赛在接下来的游玩中开始放慢脚步。 他们一起走过破败的街道,在兜里只有很少一部分钱时,进入街边每一家令他们感兴趣的小店...... 他们并不掩饰对这里的兴趣。 那时,他们正是年少,对于有趣但危险的格林A区,两人都是一无所知,又无所畏惧。 虽然行走时双双沉默,但在他们内心深处那种新奇但掩藏不住的喜悦已在无声无息中如藤蔓疯狂生长。 两个人同时产生了一种名为‘购物’的欲望...... 不过丛宁身上没钱,罗赛出门时也只带了很少一部分钱。 但那段时间,他们依旧过的十分舒心。 只是丛宁没有想到,在这次冲动的离家旅行中,罗赛花钱买的第一个东西,是给她的。 当罗赛在色彩浓郁的民族饰品店里,低头、将那条廉价的玻璃珠串交给丛宁时,丛宁在那串被日光打磨的愈发明亮的彩色珠串上感受到了一种懵懂、陌生的感觉。 那条玻璃珠串透着明显的廉价感,是街边的饰品小店随处可见的商品。 罗赛将它交给丛宁时,虽然并不如何随意,但也绝对无法将他的举动和郑重等词汇联系在一起。 但丛宁却莫名地觉得这很重要。 只可惜,那时的丛宁还不懂重要的具体是什么。 直到她和罗赛交恶、或者说......是罗赛单方面冷落她时,她才发现,她从那条彩色玻璃珠串上感受到的...是青涩所包含的所有含义。 ? 作者有话说: 今天收藏涨好多啊...(想知道你们都是从哪来的?去微博搜了一圈,大一点的推文最新也是上个月22号了 -- 第100页 还有,我发现章节点击有点怪,大概是因为读者跳章看的原因。但我在这里建议你们不要跳【第42章】哈,这章7000字的字数是有点多,但算是男女主少年时期互动的开始吧。 第45章 [V] 罗赛为丛宁佩戴项链时,罗茜和安娜正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她们从珠宝店门口经过,谁也说不清具体是谁先看见了这两人。但她们却几乎同一时间停下了脚步。 罗茜身姿笔挺地站立着,安静又沉稳地看着这一幕。 安娜目光略有几分惊愕。随后,她侧头看向罗茜,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安娜的内心受到了不大不小的冲击,她觉得眼前的一幕是她做梦也不会出现的画面。 ——丛宁和罗赛。 替异性佩戴项链的举动,亲昵程度远远超出普通朋友之间的互动。 如果眼前这一幕的主角是其他人,安娜毫无疑问会认定他们是情侣或者更亲密的关系。 安娜不认为丛宁和罗赛是情侣,但...... 见罗茜没有流露出交流的意向,安娜强行忍住了开口的冲动。 她侧头继续看向珠宝店内的两人。 丛宁依旧保持着用中指指腹轻轻按压项链吊坠的姿势。她从往事中回神,但从胸腔到皮肤表层那种紧绷发痒的感觉却并未褪去。 她的神情不在凝重。眼皮微微上挑,眼珠微斜,试图偷瞄站在她身后靠侧方一点的罗赛。 疑惑又小心翼翼,但并不胆怯。 约莫几秒钟后,丛宁抬头,正要回身去看罗赛,却在抬眸的瞬间,透过斜侧方的玻璃幕墙看见两道隐约有几分熟悉的身影。 丛宁没有犹豫,直接回转身朝珠宝店外看去。 罗茜和安娜并不在正对着珠宝店门口的位置,她们身旁是其它珠宝店摆放在商场主干道上干净、透明的玻璃展示柜台,隐隐能看见柜台里陈列的精致的铂金饰品。 骤然在这种情形下撞见罗茜和安娜,丛宁内心隐约有几分不自在,但更多的却是疑惑与不解。 ——这两人看神态似乎已经看了他们有一会了? 丛宁眉头微微下压,神情坦荡、表情认真地隔着珠宝店敞开的店门回视这两人。 罗赛循着她的视线,也缓缓侧身,朝珠宝店外看去...... ...... 在选中一条璀璨夺目,一看就很昂贵的项链,以及买到需要的卫生用品后,丛宁和罗赛坐车回到了家里。 项链不是罗赛挑选准备给丛宁试戴的那三条项链之一,而是丛宁自己选的。 她的挑选标准很简单——重量要沉、珠宝要大、价格要高。最重要的是保值率高。 丛宁最开始其实想选金饰。 黄金——是抵御通货膨胀和风险的最佳投资! 丛宁特别喜欢那条又粗又大的金链子。她觉得就算是体型庞大、脖子粗壮的朱莉嬷嬷,佩戴上它后也会被瞬间衬托的小巧起来。 但罗赛拒绝了她。他当时的脸色隐隐有点不对劲。 丛宁考虑到罗赛才是给钱的那个人,只好在柜姐含义复杂的目光下恋恋不舍地抛弃了那条大金链子。 但她重新选择了一条一看就不是日常佩戴的宝石项链,价格远远超出那条大金链子。 回家的路上,因为获得一笔意外之财,丛宁一路都很兴奋。但她很委婉地将这份兴奋藏在心里,只一个人默默回味着这条项链的价格。 回到家后,佣人在朱莉嬷嬷的指挥下,将丛宁今天一天采购的成果分类处理。 厚重的地毯拿到晾衣房晾晒通风,窗帘、床单等布料直接下水清洗。 这些都是丛宁日后生活需要用到的东西,她自己自然也没闲着,跑上跑下,将一些小件的物品分类放进收纳箱,并贴上提醒用的标签。 这些事,罗赛没有参与。他回来后就径直上了三楼。 丛宁考虑到罗赛今天确实破费颇多,得空后,见时间临近傍晚,便准备亲自下厨给罗赛准备晚餐。 她没让朱莉嬷嬷帮忙。 大概十分钟后,罗赛不知是从谁口中知道了这事,缓步从三楼下来。 丛宁在做饭app上搜查一番,看过评论后决定做香煎牛排芦笋。 她把配菜和水果清洗好,坐在厨房岛台前,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待牛排腌制入味。 余光察觉到罗赛身影接近,她迅速放下手机,快步走到燃气灶前,开火准备做饭。 罗赛在一旁等她。 如果对食物不是太挑剔,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煎牛排绝对是第一次做饭的人最好的选择。 罗赛属于不挑食的那类。 但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太杂,丛宁在有心讨好罗赛时,不免生出一些较为微妙的情绪。 比如现在,丛宁低头貌似专心地看着平底锅里的牛排,但眼角余光却在暗暗留意侧后方罗赛的动静。 最初,罗赛安静地站在离燃气灶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身体面向丛宁的方向,默默地瞧着她。 后来,察觉到丛宁并未专心做饭,而是在不时偷瞄他,他便主动走了上来。 丛宁立即收回偷瞄的目光,开始给牛排翻面。 厨房的空间很大。罗赛走到丛宁身侧,也并不嫌拥挤。 走近后,他越过丛宁头顶看了眼煎的滋滋冒油的牛排。随后,他低头凑近丛宁,先是轻轻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又去看她仍旧带着稍许婴儿肥的侧脸。 -- 第101页 离的这么近,丛宁自然察觉到了。她下意识偏了偏头,抬眸看他。 罗赛站直身体,双手随意地插入裤兜,问:“还有多久?” 丛宁说:“大概三分钟就好,你去餐厅等吧。” 罗赛没有立即回话。他也没有离开。 两个人挨的实在是太近,丛宁略有几分不适,对身旁的罗赛既警惕又疑惑。 但罗赛今天像家长一样带她去学校踩点,陪她采购生活用品,又送她礼物。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是掌握丛宁经济命脉的人。 丛宁只好强行忽略他的异样,低头,将煎好的牛排盛出来,再把焯水后的芦笋倒进去,利用剩余的油将芦笋煎到表皮微微发皱。 罗赛没有打扰丛宁。至少,在芦笋煎好前,他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 但在芦笋煎好,丛宁关火,准备摆盘时,他却来到丛宁背后,低头看了她一会,伸手抱住了她。 丛宁的反应迟钝了一秒。 罗赛见丛宁没有反对,或许是出于好奇心,他先是一只手叩在丛宁的腰腹,轻轻按了按,似乎觉得触感很好,便又添了一只手,两只手环抱住她。 丛宁被整个抱住的一瞬,身体一僵。她抬起头,双眸圆睁,目光平视对面的一堵墙壁,惊愕又迟疑。 很奇怪。 在身后的人保持沉默的短暂瞬间,丛宁突然想起了王十安。 自从伊莎·艾琳被捕后,丛宁便没有心情外出闲逛,她已经有十余天没有去过芙和区。 王十安最初几天还在手机上和她联系,后来见她一直不回复消息,便也沉寂了下来。 丛宁曾经无数次抱过罗赛。可当时她的感受更多像是投入巨型玩偶的怀抱。而随着罗赛身体逐渐硬朗,她偶尔甚至会觉得自己是在抱一根柱子。 排除掉少年时期和异性的亲密互动。成年后,在丛宁看来,和她有过亲密接触的男人,王十安是第一个,此刻的罗赛...是第二个。 年轻男人胸膛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到丛宁身上,她眼睫微动,面对这种怪异又陌生的感觉,在沉静了两秒后,想到身后的人是罗赛,她不由得轻轻挣扎了起来。 “不要动。”罗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中...又带着淡淡的磁性。 丛宁闻言,立刻安静下来。 她甚至连最轻微的动作也没有,待在罗赛怀中,乖顺的像是一只摆放在橱窗里的布娃娃。 随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不知道是否因为曾经在王十安那里经历过类似的事,丛宁在身体和情绪出现短暂的异样后,很快平静了下来。 她的呼吸平缓均匀,甚至还有闲心去观察四周,想要知道朱莉嬷嬷或者其他人有没有看见这一幕。 下一瞬,丛宁察觉身后的罗赛低头,下颌或者是嘴唇的位置似乎正轻轻地贴着她的头发。 “你想让我抱你吗?”少顷,罗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声音落下的同时,温热的呼吸也一路从头顶落至丛宁的肩颈。 肩颈的皮肤微微有些发痒,丛宁不由得稍稍朝前倾去,又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和丛宁低调但生动的面部微表情相比,罗赛在说过那句话后,浓密的眼睫微垂,安静俊朗的面容在某个瞬间竟生出几分少年时期才有的秀气。 丛宁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至少在类似的情况下,王十安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 但她没有将发散后的腹诽告诉他,只老实地回答:“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罗赛沉默了一下。他站直身体,但没有放过丛宁,反是略低了头,说话间,温热的呼吸洒在丛宁的头顶,导致丛宁的头皮骤然绷紧。 “你现在想。”他说。 丛宁开始思索。 片刻后,她轻轻点头,说:“可以。” 罗赛:“什么?” 丛宁和罗赛在少年时期,特别是离家旅行的那三个月里,关系曾经很好。 但这也并不妨碍罗赛一句解释也没有就将她丢进黑堡城的地下室,不管不问。三个月后,还是管家的儿子图安接她出来的。 他们的关系,无论好与坏、亲密与疏远,掌控权从来都在罗赛手上。 丛宁某段时间曾经有点害怕罗赛。现在虽然不怕了,但她绝不是不长记性的傻瓜。 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又要怎么做。 “我是说你可以抱我,”丛宁转过身去,一脸坦然地看向罗赛,想了想,以一种交流的口吻说:“——但我们要约定清楚。” “要加钱。”丛宁说。 丛宁确认自己的语气十分柔和。她是在和罗赛交流,并且希望他们之间的互动是有来有往,良好并可持续性发展的。 见罗赛没有说话,她仰头问:“你可以在这等我一下吗?我想上楼拿个东西。” ...... 丛宁在伊莎·艾琳被捕,她和罗赛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后,便理清了决定她之后生活的现实性因素。 她的心态发生了转变。 她对自己在这个家里、在罗赛面前的定位很低。 因此在拿着电脑和一份打印装订好的合同下楼,瞥见罗赛沉默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时,她忙快步上前,急匆匆将电脑和那份纸质合同放到餐桌上,又立即转向去到厨房。 -- 第102页 再好的牛排凉掉后味道也不在好吃,更何况丛宁还是做饭新手。 她站在流理台前,低头,迅速用刀叉将自己的那份牛排切下一块品尝,察觉味道还不错后,便动作迅速地将牛排、芦笋摆好盘。 她端着餐盘转身,正想朝餐厅走去,却见罗赛不知何时已然从客厅来到餐桌前,正低头翻阅她放在桌面上的那份合同。 丛宁快步上前,将餐盘放上桌,她跟着站到罗赛身旁,随着罗赛翻阅纸张的节奏,低头重新审视她在昨天就已经准备好的合同。 认真地看了一会,丛宁问罗赛:“你要不要先吃饭?” 罗赛侧头去看丛宁,语气阴森又缥缈:“吃饭?” 丛宁点头,说:“牛排冷了就不好吃了。” 过了会,她补充道:“如果你不着急现在吃,那我待会再重新给你做一份?” “吃冷掉的食物对胃不好。我怕你难受。”丛宁轻声说,话语中有着不作伪的关心。 ? 作者有话说: 因为有新来的朋友,所以在这里说一下: 现在更新时间暂定晚上9点,如果之后更新时间有变我会在作话里提醒。(如果晚上9点前没有写出来当天的章节,我会在评论里提一下之后大概几点更新 还有,谢谢投雷的小天使,鞠躬!我就不一一感谢了~ 第46章 [V] 对于丛宁明显的示好,罗赛却并未领情。 他拿起那份合同,侧头目光冷淡地看向丛宁。打量片刻,他克制着语气说:“解释一下。” 丛宁眼睛上瞟,盯着罗赛小声道:“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我要你亲、自、解、释。” 罗赛低头,一字一顿缓缓说道,盯视丛宁的目光强硬到近乎咄咄逼人的程度。 丛宁察觉事情走势不对,沉默了一秒。 但她没有退缩,反是尽量心平气和道:“我只是...想和你签订一份权利和义务都相对明确的劳动雇佣合同。” “劳、动、雇、佣?” 四个字,每个字都像是被罗赛用齿尖碾磨撕扯了无数次,才终于从夹缝中逃遁出来。 丛宁不是迟钝的人,而且她对罗赛很熟悉,察觉他神情不对,十分识时务地没有立即接话。 就这样,她身姿板正地立在罗赛身侧,安静地看着他。 见罗赛目光沉沉,但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她想了想,试探着用一只手去勾他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掌。 罗赛没有反对。 丛宁的左手轻轻抓握着他的右手。后来,她又多添了一只手,两只手不轻不重地握着他宽大温热、纹路明显的手掌: “罗赛,我们先坐下。”丛宁咬字清晰道。表情很是稳重。 罗赛听她这般说,却是立即将手抽回。 他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将手中那份纸质合同‘啪’地一声丢到桌面上,就近拉开一把靠背餐椅,动作粗犷地坐了上去。 罗赛态度不好,丛宁却一点都不生气,见他坐下,反是十分狗腿地将晚餐端到他身前的桌面上放好。 然后,她将电脑开机,挪移到罗赛身侧,又拉过一把椅子,挨着他坐下。 “我这样有打扰到你吃饭吗?” 丛宁小声问。一边说,却一边将文档打开。 她动作不轻,寂静的餐厅内,笔记本轻薄的键盘被她敲击得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见罗赛不给她回应,她想了想,决定主动交代一切: “这份合同的大概框架其实我昨天下午就已经拟好了。今早本来想和你商议细化里面的内容,但一直在忙,所以现在才交到你手上。” “.........” “罗赛,我想要钱。” 在此之前,丛宁一直以为这四个字会很难说出口。不想真到了坐下交谈的一刻,她才发现...她是能够坦诚地面对自己的需求的。 “我给你的钱不够吗?” 罗赛闻言,缓缓侧过头来,看着她,语气平静但低沉地问道。 看得出来,相比于前一刻,他此时的情绪已然平稳了许多。 只是他的态度明显冷淡了下来。 他像是一瞬间回到了前两年对丛宁格外冷淡的阶段,神情阴戾,态度强势又专横。 说实话,对于罗赛的转变,丛宁不失落绝对是假的。毕竟他白天表现的实在是太好了。 可那短暂的就像是昙花一现。 丛宁隐秘地叹了口气。 少顷,她看向罗赛,语调平静道:“罗赛,你应该知道我是被党梵阿姨买来的吧。” “我爸爸是酒鬼,妈妈是站街女郎,”谈及自己的身世,丛宁难免有些难受。她垂下眼眸,情绪低落了几秒,方才继续说道:“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我对他们没有任何印象。” “但我还有姑姑。不过那时候家里太穷,她不愿意养我。” 罗赛目光微动。 丛宁想了想,说:“其实我一点都不难受。” “我对姑姑没有感情,那时候和金波、金枝也还不熟。被党梵阿姨带回家后,我特别高兴。” 丛宁真心实意道:“我在这里有地方住,有衣服穿,有书读。你还给了我很多零花钱。我一点都不后悔跟党梵阿姨走。” 丛宁盯着罗赛,缓缓道:“她让我听你的话,我也一直有听。” -- 第103页 她将被罗赛丢到一旁的合同顺着桌面重新挪移到他面前,沉默一秒,掷地有声道:“罗赛,我会继续扮演好我的角色。“ 一条讨主人欢心的狗,一个谄媚的下属,或者其它。 “我会听你的话,也会尽量让你开心。但我需要薪水——” 罗赛的表情逐渐不对,盯视丛宁时,目光阴沉到几乎能滴下水来。 丛宁一直留意着他的表情,见他这样,话语倏地一顿,眉心不由自主地拉出一条细细的折线,莫名的有一种饱经沧桑的中年人的感觉。 “所以这两天,你是在刻意讨好我?”罗赛语气阴森,说:“只是为了要钱。” 丛宁自认为已经把姿态放的很低。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人的脸色却阴沉到好似要将她拆骨剥皮般。 她隐隐觉得这份合同可能是签不成了。 但一时间,又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 “想搞钱?”罗赛问。 丛宁十分积极地点头。她有点委屈地说:“我什么都没有。” 没有钱,没有家,更没有家人。 但罗赛却只是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以一种封建帝王才有的专横语气说:“没这种可能。” “为什么?”丛宁有点生气。她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为什么,”罗赛扫了眼桌面上的纸质合同,缓缓看向丛宁,淡淡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赚钱没这么容易。” 他语气平常,语速却极慢,像是正极力压制着怒气。 他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丛宁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她才泄气般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她表情严肃地盯着电脑上打开的文档,又去看桌面上的纸质合同,随后目光一扫,落到餐桌上那两份几乎没人动过的牛排上。 ...... 丛宁一直在思考导致这次谈话失败的原因。 但她总是抓不住重点。 她的思绪很乱,像是有个小人一直在她的脑袋里反复横跳,将她的脑子搅成一团浆糊。 时至半夜,丛宁仍旧没能入睡。 夜里和罗赛不欢而散后,她没在楼下久待,很快便带着电脑和合同上楼,任由餐桌上那两份牛排逐渐冷却。 她一直待在卧室。直到夜里7点左右,朱莉嬷嬷来敲门,叫她下楼吃饭。 丛宁直接没应。 见屋内的人没有回应,朱莉嬷嬷罕见地没有扯着嗓子催促她,只是在门口一味嘀咕着什么... 丛宁凑近去听,隐隐听到罗赛的名字。 ——似乎今天晚上一直闭门不出的人不止丛宁一人。 半夜,丛宁饿的肚子疼。她猜测罗赛应该也没吃晚饭,于是不计前嫌地揿亮卧室灯,十分利落地翻身下床,去到一楼厨房,打开冰箱翻找食材。 她本来准备做点好消化的碳水食物,比如面条或者饺子。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冰箱里面琳琅满目的食材,她仍是下意识地选择了牛排和芦笋。 十分钟内做好自己的那份。丛宁没有去餐厅,而是就近在厨房岛台前坐下,一边吃,一边神情严肃地复盘几个小时前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凌晨2点 丛宁端着一份新做好、正热乎的香煎牛排芦笋上到三楼。 她来到罗赛房前,一手端着餐盘,一手敲击房门。 她敲门的动作很有节奏,先重敲两下,再轻敲一下,在凌晨2点的夜里,规律到有些渗人。 但卧室的主人不仅没有投诉丛宁半夜扰人,反是很快就将门打开了。 罗赛站在门口,暗沉的目光至上而下地扫视丛宁,最终落在她手上那份香煎牛排上。 打量两眼,他嘴角轻勾,倏地冷嗤一声,轻微、又短暂。 丛宁没笑。 最初,她并没有看他,而是目光平视前方,视线集中在他胸膛位置的一颗纽扣上。 罗赛穿着衬衣款式的黑色睡衣,和白天在宿舍楼下替丛宁拎重物时所表现出的硬朗相比,此时的他莫名的有一种斯文的感觉。 丛宁盯着那颗纽扣看了几眼。随后,她抬头,和罗赛目光对上,说:“你好像没有吃饭?” 丛宁这次来没有其它目的。她只是单纯地给他送饭,并且准备将餐盘交给他就立刻离开。 罗赛没有立即回话。他也没有伸手去接丛宁递上来的餐盘。 他双手抱臂,斜倚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目光中带着直白的打量。 丛宁仰头,一动不动地回视他。 她发现,罗赛的眼神虽然和平日不同,但并不邪佞,也并不让人感到害怕。 可他目光中的打量到底和往日不同。 丛宁想要知道这种不同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可在她出声询问前,罗赛却是骤然开口道:“傍晚的时候,你说我可以抱你,但是要加钱?” 丛宁说:“你不是不想和我签合同吗?合同没签,那这些就不作数。” 罗赛闻言,弯腰缓缓凑近丛宁,近距离盯着她的眼睛: “合同是没签,但接受了你的好处,那就一定要给你回报是吧?”他低声说道。 丛宁想说她没有这么小气,但罗赛已直起身体,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餐盘。 她松了口气,正要离开,见罗赛端着餐盘转身朝卧室里面走去,却没有关门,直觉他还会回来,便立在原地,安静地等着他。 -- 第104页 丛宁觉得罗赛可能还有话要对她说。 但她只猜到了一半。 罗赛很快折返回来。他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了丛宁一眼,伸手揪住她领口轻轻一拽。 和罗赛匀称、高大的身形相比,丛宁娇小的就好似一只毛都没长全的菜鸡。 她‘噌’的一下被人拎了起来,只脚尖点地,然后被外力牵引施施然飘到罗赛近前,距他只十厘米不到的距离。 如果要问丛宁现在有没有什么感想,那她一定会说有,并且很多。 比如这一刻,她觉得罗赛不仅力气大,他的手掌也大,手臂还很长。 当然,她觉得自己的睡衣质量也很好。 罗赛垂眸目光平静地扫了丛宁一眼,一手揪着她的衣领,一手拿着他刚从钱包里取出来的一叠现金,直接塞进她的胸口。 丛宁的胸不大不小,但胸.型并不外扩,加上那叠钱不算少,于是她成功地夹住了。 她大为震惊。 ? 第47章 [V] 丛宁脸色倏地涨红,又气又怒,她伸手将那叠钱拿了出来,指着罗赛说:“你什么意思?!” 丛宁在王十安那里免费看过一些色.情杂志。 其中一本,里面的第一张内页就是一个穿着比基尼、涂着大红唇的女人。那女人上半身微微前倾,两指轻轻贴着嘴唇,做出亲吻的动作。在比基尼的束缚下,她的胸部挤压在一起,中间一条线夹着一张薄薄的绿色钞票。 丛宁有一种被人侮辱的感觉,五指骤然用力,将那叠钱捏的嘎吱作响。 罗赛眼眸微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不是想要钱吗,嫌少?” 丛宁闻言,猛地将那叠钱砸向罗赛,捏紧拳头、冲上前就想和他干架。 哪知罗赛的神情却比她还要凶恶。他目光一厉,伸手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提拎起来,再朝前重重一抛。 丛宁顺着他的力道朝后急退几步,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 罗赛的力道不算小,动作也十分粗暴。 丛宁站稳后,似乎不敢相信罗赛真的这样对她,一时间有些愣神。 在丛宁愣怔的瞬间,罗赛大步朝她走来。他脸色沉的不像话,盯着丛宁的目光就像是要把她狠揍一顿似的。 他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丛宁回过神来。她不明白罗赛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站直身体,双手紧握成拳,仰着脖子和他对峙: “你能不能不要发这么大脾气?!” “你的性格真的很差你知道吗?” 丛宁也是真的被气着了。但她没有口不择言,反是一时口快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罗赛近到丛宁身前,但他没有止步,反是逼迫着丛宁一步一步朝后退去: “知道我脾气不好,还来惹我?” “你知道你现在再不走,下场会是什么样吗?”他低头,语气轻慢地威胁道。 丛宁有点犹豫。 罗赛现在凶的很。 但他刚才给她胸部塞钱的行为实在是太不尊重人了!如果就这样离开,那会很没面子。 可是不走的话,她又打不过他。 丛宁咬紧嘴唇,抬头最后看了罗赛一眼: “我不会让你一直欺负我的。” 她眼睛里像是聚着一团火。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罗赛目光幽深暗沉,盯视着丛宁的背影彻底消失,才返身回到卧室。 他将门摔的震天响,即便是下到二楼的丛宁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丛宁越走越快。 最后,她一把推开二楼卧室的房门,大步进去,再反手将门阖上。 房间内没有开灯。 丛宁也没有将灯揿亮的意愿,她摸黑来到床前,一屁股坐了上去。 时针在浓黑的夜色中滴滴答答地走着。 丛宁突然有种自取其辱的感觉。她第一后悔不该半夜去找罗赛,第二后悔不该用钱砸他、甚至直接和他对峙。 她又打不过他,反抗到最后,还不是自己丢脸。 想到这个事实,丛宁难免有点难过。但她更难过的却是......她刚才去找他,其实是带着点主动示好的意思。 她在讨好他。 但没想过要他的钱。至少在谈话失败后,她意识到这份合同肯定是签不了,便将这事彻底放在了一边。 丛宁吾自沉默半响,在黑夜的笼罩下,心中的酸涩突然被无限放大。 她既委屈又难过,心...也有点冷。 罗赛回房后,几乎没走几步就看见了被他放在茶几上的餐盘。 那上面的牛排和芦笋一看就是热的,并且芦笋很新鲜,看的出来是重新做的。 他目光倏地一黯。 他站在原地,良久地盯视着那份由主人悉心烹饪的菜肴。直到露台上,一只偶然到这里落脚的乌鸦发出‘呀’的一声叫声,他才有所动作。 ...... 经过昨晚那件事后,丛宁原本清晰规划的计划中断。 但她暂时也没有别的想法。 她昨晚没怎么睡,清晨很早就醒了过来,但也并不觉得困。 她赶在佣人起床前,去到晾衣房,将昨天清洗晾晒的地毯、窗帘、床单等收起来叠好放进一个大的收纳箱。又将昨天整理好的杂物收纳箱打开,重新检查了一遍。 -- 第105页 之后,她打开衣柜,迅速整理出一个大行李箱的衣服,主要是夏秋两季需要穿的。 这些琐碎的事情,丛宁没让朱莉嬷嬷或者其它佣人插手,一个人慢慢地做着。 等将一切处理完,朱莉嬷嬷正好来敲门叫她下楼吃饭。 丛宁动作一顿,但她几乎没有任何纠结和犹豫,洗过手后,便直接下了楼。 罗赛已经坐在了餐桌上。 丛宁没有看罗赛。但她也没有刻意避着他。 她默默地走了过去,举止还算大方地拉开餐椅,按照往日的习惯在罗赛对面坐下。 相比伊莎·艾琳最初被捕时,丛宁某些刻意、又幼稚的行为,她如今表现地沉默但得体。 但朱莉嬷嬷还是眼尖地发现了她和罗赛之间的异样。 饭后,不出意外,朱莉嬷嬷用一个拙劣的借口,让丛宁留了下来。 罗赛上楼后,朱莉嬷嬷没有让其他佣人插手,自己一人将餐桌上用过的餐具收进厨房。 丛宁没有干站着,在朱莉嬷嬷收走餐具后,她开始清理餐桌。之后,她来到厨房,并且眼里有活,帮着朱莉嬷嬷主动清理厨房。 在这个过程中,朱莉嬷嬷问她:“今天又是怎么回事,昨晚你们不是还好好的吗?” ”一句话不说,还拉着一张脸。” 朱莉嬷嬷像是教训小孩的大人,目光不赞同地看着丛宁,手上的动作却未停,一直在干活。 丛宁知道必须要给朱莉嬷嬷回应,于是说:“我昨晚是和他吵架了。” 朱莉嬷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丛宁说:“嬷嬷,我没有拉着一张脸。只是他现在可能还在气头上,我觉得...缓一缓再去找他可能效果会更好。” 朱莉嬷嬷闻言,脸上的皱纹十分明显地舒展开。她说:“丛宁,你现在比之前懂事多了。” 丛宁闻言,微微抿唇,低着头没去看朱莉嬷嬷。 午饭时,餐厅内的情形仍旧和早上一样。 丛宁举止自然地走了过去,仍旧在罗赛对面坐下。 她甚至在中途,主动向罗赛递去了他需要的鱼子酱。 因为罗赛下来的比较晚,所以午饭比正常时间延后了大约1个半小时。 罗茜找来时,他们正在用餐。 这次,罗茜是一个人来的。 朱莉嬷嬷很热情地将她迎进门。 罗茜来到餐厅,见到正在用餐的两人,隐隐有些惊讶。随后她看向朱莉嬷嬷,说:“没想到你们正在用餐,我来的早了。” 她的语气轻柔又熟络。 罗茜其实来的并不早,她有留意时间,是刻意错过午餐的时间段后,才起身从家里出发。 但她没有想到,这个点...罗赛才开始吃饭。 罗茜和罗赛不是普通朋友,她对这里也很熟悉。 朱莉嬷嬷不需要像面对陌生的客人般细心地招待她,将她引进餐厅后,便离开了。 罗茜上半身穿一件宽松的运动服,下半身却是一条紧身、但弹性极佳的黑色长裤。走动间,她本就修长、笔直的双腿在黑色长裤的修饰下,显得愈发醒目。 她走到罗赛身旁,先看了眼他吃的是什么,然后才拉开一把靠背餐椅在他旁边坐下。 罗赛侧头看向罗茜,两人目光对上,他直接问道:“有事?” 他的语气并不严肃,但微微有些发沉。看得出来,他在面对罗茜时一向是稳重又正经的模样。 罗茜点头,说:“你之前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我有消息了。” 丛宁在罗茜出现时,抬头朝她看了一眼,之后便一直低着头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 这时,见罗茜说过这句话后,罗赛骤然起身,不免抬头朝这二人看去。 罗茜没有劝罗赛吃过饭再谈这事,虽然她认为迟一点知道这个消息其实并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和罗赛去到一旁谈事。 罗茜口中的那个人叫叶晨,出生南岸权贵家族,家庭背景、以及前十八年的人生轨迹都和他们相似。 叶晨今年三十八岁。如果不出意外,以他的家世背景和能力,他现在大概会是帝国政府一名成熟的政客或者一名优秀的军人,并且职位至少在少将以上。 但他从第一军校毕业后,选择了成为一名自由的赏金猎人。 当年,他这种离经叛道的选择在南岸造成了不大不小的轰动,他的家族甚至一度和他决裂。 叶晨和他们不是同辈人,罗茜不明白罗赛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 叶晨的行踪神秘莫测,加之这么多年下来,他并没有在赏金猎人行当闯出什么名头,也不常回南岸。所以现在南岸的年轻人很少有人知道他。 罗茜之所以会知道罗赛在找叶晨,完全是出于偶然。 两年前,罗茜征得家人的同意,在她老师的推荐下,临时加入老师所在的团队,暗中经由一处安全通道进入黑堡城进行历练。 团队里的大佬很多,罗茜加入前有签订保密协议,因此这件事一直没有外泄。 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去过黑堡城,也没有人知道......她在那里遇见了罗赛。 罗赛进入黑堡城,其实是为了找到叶晨。 在罗茜遇到他的那天,如果不是黑堡城内的蚁皇出没,他差点就要成功抓到叶晨。 “其实是机缘巧合,”罗茜说:“这次我在隔壁市执行的任务性质你也知道,和色.情人口贩卖有关。我是女生,和那些被解救的女性和儿童交流主要落在了我和安娜身上。在一次交流中,我发现其中一位女性曾经被一名自由赏金猎人营救过。” -- 第106页 她看向罗赛,说:“是在芙和区。当时这个女生出于对身边人的信任,被表哥诱骗,差点被卖给人口贩子,是一个男人救了她......” 说到这,罗茜突然笑了一下,说:“有人英雄救美,自然有人一见钟情。这个女生后来有在赏金猎人网站上试着找他,但没有找到。于是猜测他在行业里应该并不出名,便又利用关系花钱,以撒网的形式在底层赏金猎人群体中打探他的消息,却仍旧一无所获。” “这些年,叶晨行踪诡秘莫测,头顶赏金猎人的身份,却并没有真正接取多少任务赚钱。要不是他身份特殊,并且每年定时缴纳行业会费,赏金猎人行业协会几乎要将他除名。” “他很符合女人口中能力强大,但在行业中却是个无名小卒的描述。于是我找到一张叶晨年轻时候的照片,让她确认,得到了肯定答复。” “但这时离她第一次见到叶晨已经过去了两年。时间太久,所以我回来后没有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你,而是拜托我一个驻守在芙和区的远房哥哥试着在他的辖区范围内探查叶晨的下落。” “最近终于有了消息。我那个哥哥告诉我,三个月前叶晨曾经在芙和区一带出没过......” 讲到最后,罗茜难免思维发散,笑了一下,说:“这其实算半个爱情故事。” “那个女生年龄比我还小上半岁,两年前遇见叶晨时,才不到十七岁。她至今对叶晨念念不忘,”罗茜眼帘微垂,声音也低了下去,说:“我看她可怜,就把叶晨的照片给了她。” “她拿到照片后特别高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对我说——叶晨现在和年轻时的相貌并没有太大差别,还是很好看。” 罗茜和罗赛是自小相识的关系,他们互相之间都很熟悉,罗茜在他面前也很自在,并不会特别注意自己的言行。 此刻,她看向罗赛,说:“你看她是不是很可爱,说到底其实也只是个小女生吧了。” 其实...有些细节,罗茜没有和罗赛说。 比如那个女生为了在底层赏金猎人群体中打探叶晨的消息,甚至不惜陪他们睡觉。 再比如,这次她落入人口贩子手中的主要原因,其实是因为她的赌鬼父亲。她被成功营救前,已经被转手三次,中途甚至还生下了一个孩子。 想到这,罗茜低头暗自叹息一声。少顷,她抬眸去看桌对面的罗赛,却见他正凝眸看向远处。 那个方向......似乎是丛宁所在。 罗茜想到昨天在珠宝店见到的那一幕。 沉默一秒,她直接出声唤道:“罗赛。” 罗赛闻言缓缓回头,他目光暗沉,看向罗茜,语气阴沉地说:“你说的没错。” “——叶晨确实很讨年轻女生喜欢。” ? 第48章 [V] 丛宁没有食欲。她放下汤勺,没有忍住,悄悄抬起眼皮,朝斜对面的两人看去。 离的太远,她并不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却可以看见他们相处时的状态,自然、熟稔...又带着点亲昵。 丛宁默默地瞧着他们。偶尔收回目光,眼帘微垂独自安静用餐。偶尔又像是有瘾般,收回目光不到半分钟,便又抬起眼皮朝他们看去。 她的行为介于正常注视和偷窥之间。 少顷,她将午饭吃完,起身、将用过的餐具端去厨房,简单洗过手后,转身径直朝楼上走去。 介于罗茜和罗赛正在谈话,她从这两人视线范围内经过时,便没和他们打招呼。 丛宁回到卧室不久,朱莉嬷嬷就敲门找了过来。 她正蹲坐在地毯上发呆,想着还有什么缺漏的东西没有整理,听见敲门声,侧头看去,就见房门被人推开,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朱莉嬷嬷对上丛宁的目光,第一句话竟然不是指责或是其它,而是带着解释的口吻说:“我可没有拿钥匙开你的门。” 显然对于丛宁早前因为这事发脾气的一幕,她的印象是极为深刻的。 她说:“你的门根本没阖上,我伸手一敲,门就开了。” 朱莉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朝丛宁走去。近到丛宁身前,她将手上那张类似卡片的东西递给丛宁,说:“银行卡。” 丛宁认得这张卡。 她是家庭教育,吃住都在家里。因此最初几年,学费或是生活费这种大笔的款项并不会直接从她手上经过。她最多只有一点零花钱。 这张卡,是从黑堡城出来后,图安交给她的。 图安年长丛宁几岁,是管家□□的养子,自出生起就被按照罗赛的助手来培养。 所以当图安将这张黑卡交给丛宁时,她几乎立刻就知道了这是罗赛的意思。 黑堡城一役后,丛宁和罗赛便不常见面。她有点记恨他,也有点怕他。 至于这张卡,丛宁吃住都在家里,平日也没有什么大的开销,因此真正用到它还是前段时间替朱娅偿还她在王十安那里的欠款。 丛宁一直没有存钱的意识,这个暑期因为各种事耽搁,一笔钱也没有真正赚到。 她身上只有很少一部分现金。 而这张卡是罗赛的副卡,额度不限。 朱莉嬷嬷见丛宁没接,反是一味地盯着她手上的银行卡,便说:“这是罗赛让我转交给你的。你上次不是和他闹脾气,把这张卡还给他了吗。你忘啦?” -- 第107页 “没忘。”丛宁说。 “拿着,”朱莉嬷嬷粗壮的手臂向前一伸,说:“你之后大部分时间不住家里,花钱的地方肯定多,没钱可不行。” 丛宁紧紧抿着唇瓣,一时间,胸腔难受到近乎爆炸的程度。 但最终,她还是伸手接过了朱莉嬷嬷递来的银行卡。 朱莉嬷嬷这么精明,怎么可能没发现丛宁的异常。但这次,她却第一次猜错了丛宁的心思。 “还在生罗赛的气?”她问。 丛宁低垂着脑袋,将头摇的拨浪鼓般。她说:“我没有生他的气。” 丛宁的声音很轻。怕嬷嬷不信,还特意抬眸,对上嬷嬷精明锐利的眼睛。 她低声道:“嬷嬷,我真的没有生他的气。” 朱莉嬷嬷打量片刻,见丛宁确实不像是在置气的模样,便将这事放在了一边。 在嬷嬷心中,丛宁远没有罗赛重要。但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丛宁又这般乖巧,朱莉嬷嬷对她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此时见房间里面摆放着各种收纳箱。一个摊开的大行李箱里面甚至塞着满满的夏秋两季的衣服。朱莉嬷嬷难得有几分失落。 她问丛宁:“学校离南岸也就3小时车程,你周末的时候回家住吗?” 丛宁说:“看情况吧。” 朱莉嬷嬷眉头一皱。 丛宁说:“最初几周肯定不回来,才开学,要多和同学在一起,也要花时间尽快熟悉周围环境。之后的话,如果不忙,我会回来的。” “你能忙什么啊?”朱莉嬷嬷脱口而出道。 丛宁的脑子行不行,朱莉嬷嬷不知道,但她的学习成绩如何她却是一清二楚的。 这孩子就算每天坐在板凳上认真学习十个小时以上,也仍旧是门门考试不及格。 中学的时候就是如此。难不成到了课程难度更大、知识面更广的大学,她还能基因突变,成为一个考试合格的好学生? 再说她能去那所大学,纯粹是罗赛一手操作的成果。估计四年后,也少不得要罗赛帮忙才能顺利毕业。 朱莉嬷嬷不以为然,说:“这张卡是罗赛的副卡,额度不限。但你出去了也别随便乱花。用在自己身上完全没问题,我怕的就是你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忽悠,去乱投资什么的。” “你年纪小,不知道现在有的人就是专门盯着有钱人家的小姐和富太太......” 朱莉嬷嬷说了一大通,丛宁都听了进去。她点点说,说:“嬷嬷,你说的我都懂,我不会乱花钱的。” “我是怕你被人骗了。”朱莉嬷嬷说。 丛宁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 八月末,天气仍旧燥热。南岸的情况倒还稍好,人口密度极大的芙和区却是炙热难耐。 丛宁一边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芙和区破败、炎热的街道上,一边抑制不住地回想起十分钟前的事。 她的脑海中先是闪过罗茜神态自然、熟稔地和罗赛交流的一幕。随后,是朱莉嬷嬷走进屋,将银行卡递给她的画面。 这次,丛宁没有逞强。她接过了那张卡。 但她心里...其实隐隐有点难受。 这和昨天晚上被罗赛朝胸部塞钱时,那种强烈、明显地被人侮辱的感觉不同。 丛宁并不认为罗赛让朱莉嬷嬷将银行卡转交给她是在侮辱她。 如果他真想这么做,完全可以亲自把卡交给丛宁,或者把学费、生活费以现金的形式递到丛宁手中。 但他没有。 在这一点上,他是有考虑丛宁的感受的。 丛宁发现,她和罗赛最近两个月其实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罗赛不在像过去两年那般直接、粗暴,反而知道通过朱莉嬷嬷这个中间人来和丛宁交流,以避免可能发生的冲突。 而丛宁的内心也变的比以往更为敏感、通透。 在朱莉嬷嬷递给她银行卡时,她没有立刻伸手去接。第一是因为她一直待在家里,确实被人照顾的太久,虽然一大早就开始收拾行李,却将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钱给落在了一边。 她对金钱的敏感程度远远不够。 第二,则是她在那一瞬间...脑海中骤然浮现出在楼下,罗茜和罗赛交流时的画面。 那是一种自然、随性、熟稔中又带着点亲密的感觉。 丛宁突然发现,她是没有办法做到像罗茜这样自然、随性地和罗赛交流的。 但这同她们和罗赛的亲密程度、认识年限等因素无关。 唯一的原因只是——罗茜并不需要从罗赛手里拿钱。 她不需要从一个男人手里拿钱。 而丛宁需要。 并且丛宁不仅需要,从十一岁到十八岁,七年的时间一直都在从罗赛手里拿钱。甚至在今天下午,还接过了那张额度不限的副卡。 丛宁昨天晚上被罗赛朝胸部塞钱时,还没有这么难受。她更多是委屈和生气。 可现在,她的胸腔却像是被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重重按压,让她窒闷难受。 丛宁埋头大步走着,明明已经很难受,脑海、胸腔、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却像是不受控制般,拉扯着她去反复回想那种难受的感觉。 那是一种并不激烈,但更深入、绵长的感觉。 丛宁死死地咬着下嘴唇,少顷,倏地止步。 -- 第108页 沉默半响,她抬头,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朝四周看去,想要找个地方坐一坐、重新冷静一下,却骤然看见前方巷道内一道熟悉的身影。 王十安。 丛宁怔在原地。 王十安不是一个人。巷道内,他身体后倾,懒洋洋地靠在粗砺的灰色墙壁上,一只手插在裤兜,另一只手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放进嘴里慢慢吸着。 他正在和对面的女人说话,偶尔嘴角轻勾,露出一点笑意。 那个女人约莫二十三、四岁,有着和朱娅一样的小麦色皮肤,很瘦,穿着吊带、短裤,身材十分性感。 此时,不知讲到什么趣事,她上半身微微前倾,朝王十安靠拢而去,脸上带着点暧昧的笑意。 王十安将嘴里的烟取了出来,十分熟稔地递给身前的女人。 那女人伸手接过,两只手指夹着那根被王十安吸到一半的香烟,十分自然地放进嘴里,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一缕青色的烟雾。 丛宁神情错愕。 在丛宁愣怔的一瞬,王十安侧头朝丛宁的方向看了过来,在发现来人是丛宁后,他似乎有点惊讶,但旋即脸色一沉,看向丛宁的目光略有几分严厉、甚至是凶狠。 他身旁的女人也循着他的视线朝丛宁看了过来。 丛宁立即转身。她没有目的地快步走着,越走越快,只想离王十安和那个女人越远越好。 这时,她短暂地忘记了因为罗赛和罗茜而升起的心酸和难受,反是突然想到前一刻朱莉嬷嬷告诫她时说的那些话。 “在外面要提高警惕,不要给人骗了。” 不要被人骗了。 可王十安没有骗她。他只是...抱了她,免费让她看店里的杂志,又带着她到处玩,还亲自给她做饭吃...... 丛宁想着这些,却没有停下来,反是继续埋头快步,到了最后甚至是小跑了起来。 巷道内,年轻女人看向丛宁的背影,那句“你是不是认识她?”还没说完,身旁的王十安却已是立刻追了出去。 她愣了一秒,旋即脸色一变,指间夹着那支还剩下大半的香烟,速度不快也不慢地朝着巷道外走去。 ?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叶晨和王十安是不同的两个人。 唉,怪我这本架子铺的太大了...... 第49章 [V] 王十安很快就追上了丛宁。 他的身形样貌和两周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单眼皮、头发很短,下半身是一条卡其色长裤,上身则依旧是那件白色汗衫。 他拦在丛宁身前,眉头下压,沉默地盯着她。 他的脾气不好也不坏,不是特别温和的那类人,但也绝不严厉。此时,不知道为什么,看向丛宁的目光却隐隐有几分严肃。 莫名的有点凶。 丛宁双手抱臂,维持着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低垂着脑袋想要从他身旁经过。 王十安长腿一迈,再次挡在她身前。 “这么久不见,不打声招呼再走?”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了下来。 丛宁沉默了一秒,抬头看他,说:“嗯。” 她打过招呼了。 王十安脸色微沉。 丛宁移动着脚步,想要从他身侧经过。 这次,王十安却干脆一伸手,直接拽住了她的后衣领,不让她离开: “刚才为什么见到我就跑?”他沉声问道。 王十安身形高大。而丛宁身量娇小,身高刚一米六出头的样子。 他拽丛宁领口,完全是一个下意识的行为,因为他平时收拾街上那些调皮捣蛋、矮他两三个头的小孩时也是这么干的。 哪知丛宁却是一点就炸。 丛宁生气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昨天晚上,罗赛也是这样揪住她的领口,威胁她、让她快‘滚’。 唯一不同的只是,罗赛揪住的是她的前领,而王十安伸手拽着的是她的后领。 长得高很了不起吗?! 丛宁转身,一伸手狠狠拍掉了王十安拽着她后衣领口的手。 她挺用力的,‘啪’的一声当即就把王十安的胳膊给拍红了。 王十安却没生气。他顺势松开手,双只手插进裤兜,看着丛宁低着头、一脸沮丧的模样,说:“十多天没见,一见面你就给我来这招。” “脾气这么大?”他低声道,脸色并不如往日和煦,隐隐有种绷着的感觉。 丛宁出来其实是为了散心的。但现在却觉得很累,内心非常疲惫的感觉。 见王十安拦着她不让她走,她索性也就不走了,一转身,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 但她也不理王十安,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腿上,像一只将头埋进沙地里的鸵鸟。 王十安低垂着眼眸,站在一旁看着丛宁埋头缩成一团的身影。 他看了她好一会,渐渐的,脸色不在像方才那般紧绷,眉宇间显得柔和了一点。 他抬眸朝四周看去。 下午3点,日光虽然不在刺眼,但街上仍旧十分燥热。 王十安看见斜对面街上有一家小卖店,瞥了眼依旧埋头蹲坐在原地的丛宁,大步朝那家店走了过去。 丛宁正埋头吾自伤心着呢,手臂骤然一冰。她侧头看去,见一瓶冰水正贴着她裸.露在外的胳膊。除此外,眼前一个透明塑料口袋里还装着数十支品种口味不一的雪糕和甜筒。 -- 第109页 “蹲在这不热吗?”王十安晃了晃那一口袋雪糕,说:“请你吃。” 丛宁转过头去,不想理他。 王十安也不生气。他在她身旁蹲下,侧头看了眼她白皙柔和的侧脸,说:“丛宁,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解释?” “十多天没联系,给你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也不接。一个口信都没有,直接搞人间蒸发。” 丛宁闻言,眉心微紧,侧头...缓缓朝他看去。 这事丛宁记得。 那时伊莎·艾琳被捕,她沉寂了一段时间,期间连和金波都联系的少了,更何况王十安。 最初几天,王十安还有同她发消息,也给她打过两次电话。后来...他也就慢慢沉寂了下来,不在联系她了。 丛宁说:“那时候我心情不太好。” 王十安语气随意,说:“知道。我后来怕你出事有去问过你哥,结果他说你有和他们联系。” 他说着,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烟灰,语气莫名地说:“这样看,你也就是不想联系我。” 丛宁说:“没有,那段时间我真的心情不好。” 王十安闻言哼笑了一声,没在多说什么。 过了会,他问:“你住的地方是不是离这有点远?” 丛宁‘嗯’了一声。她蹲坐在地上,仍旧保持着双手抱膝的姿势,下巴抵在膝盖上,默默地瞧着街道对面的灰色墙壁。 “有多远?”王十安问。 “挺远的。”丛宁声音很低,答的不怎么上心。 王十安突然笑了一下,听不出是开心、讥讽亦或是其它,他似乎...只是机械性扯了扯嘴角。 他说:“你也不肯说你自己住在哪。怎么,家里挺有钱?” 丛宁问:“为什么是也?是还有其他人吗?” “你哥。”那支香烟上终于积满了一截短短的烟灰,王十安伸手弹了弹,说:“我去问过金波,但他不肯说。” 他侧头去看丛宁,说:“他把你保护的挺好。” 说到这,他笑着骂了声粗话,说:“我比金波大上几岁,认识十多年的朋友。你这个妹妹出现才不过几个月,他对你可比对我好多了,心是真偏。” 丛宁被他的语气逗笑。想到金波和金枝两个亲人,又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王十安没看丛宁。他望着远处的天空,一手夹着烟慢慢吸着,说:“以后我也不问你家在哪了,你什么时候来也随便。不过我们也算是朋友,认识一场,没道理平白无故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消失。” 丛宁闻言,却是再次颓丧起来。她垂着脑袋,低声道:“我住的地方是离这有点远,但那不是我的家。” 那是罗赛的家。 王十安闻言没多问,只是察觉她语气不对,偏头朝她看了一眼。 见丛宁低垂着脑袋,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黄鸭,缩在角落瑟瑟发抖、默默哭泣,心突然就软了下来。 他再次用冰水碰了碰她胳膊,说:“热不热,要不要喝水?” 丛宁摇头,“不喝。” “吃雪糕?” “不吃。”丛宁再次摇头。 王十安便将那瓶冰水装进塑料口袋里。 他站起身来,但没离开。反是一弯腰,一手揽着丛宁的腿弯,一手抓握着她的肩膀,十分突然地将她抱了起来。 丛宁身体骤然腾空,心里一慌,侧头朝王十安看去,一边挣扎,一边说:“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她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有点不开心。 王十安却没依言放她下来,反是说:“只是帮你挪个地方。” 他低头看她,视线从她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上迅速扫过,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就算要哭也别坐在街上哭。” 丛宁闻言一怔,忙伸手去摸自己的眼睫。一触之下,只觉指腹湿漉漉的。 她脸色突地一红,迅速抹了几下眼睛,将泪水全部擦掉。但仍旧不想让王十安抱她。 这个动作太亲密了,她长这么大还没让人这么抱过呢。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丛宁语气严肃。 王十安却不肯,反是双手用力,揽着她腿弯、肩膀的手稍稍紧了点。 他低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说:“我那店铺离这很近,就在前面。” 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丛宁心中腹诽。她正要直接从王十安怀里跳下去,一抬眼,却见道路前方那个穿着吊带、短裤,有着小麦色皮肤的年轻女人正目光敌视地看着她。 她眼睛中的敌意其实并不明显,但眼神很冷,一动不动地瞧着她,深褐色的眼眸中有着来自社会人冷峻的打量。 那是一种十分老辣的目光,像是仅凭一眼,她就看出丛宁是一朵来自温室、娇滴滴的花朵。 于是,那带着敌意的目光中又带上了点轻视的含义。 她一手抱臂,一手夹着那支只剩半截的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缕青烟。但眼睛仍旧盯着丛宁。 在南岸,费洛等人会下意识忽视丛宁。但同时,她们也都是很有教养的年轻人,就算是最不待见丛宁的安娜,也从未用这种带着明显敌意的轻视目光看她。 丛宁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她当即心头火起,看了那女人一眼,直接赖在王十安怀里不动了。 -- 第110页 王十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没出声,只淡淡扫了那女人一眼,抱着丛宁步伐平稳地越过一处转角,朝他的店铺走去。 王十安的店铺确实离的很近,近到在小偷偏地的芙和区,他都敢只是将门阖上,而没落锁。 他抱着丛宁,用胳膊肘将门推开,进入略显闷热的店铺一楼,这才将丛宁放了下来。 丛宁落地后,理了理自己微微有些发皱的衣服便想离开。 但将衣服理顺后,她却没有立即走掉,反是回身,有些疑惑地瞧着王十安。 丛宁原本以为王十安会像刚才那样拦着她,或是低声、语气柔和地向她解释几句。 毕竟他刚才就是这样的。 他在对丛宁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就算要哭,也别坐街上哭。’时,就有一种成熟男人面对不懂事的小女孩时特有的无奈、宽容和柔和。 但王十安没有。 他放下丛宁后,没有和她说话,也没看她。而是上前几步,拿起丢在杂物堆里的遥控器,将空调打开。又将买来的雪糕、甜筒放进冰箱,那瓶冰水塞进冰柜,然后走到收银台,将烟灰缸里积着厚厚一层的烟灰清理掉...... 做这些时,他是直接背对着丛宁的。 丛宁看了他好几眼,突然有些莫名。 然后她不准备再看了,转身快走几步,握住门把手正想把门打开。 王十安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开玩笑似地说:“你开门,冷空气就跑出去了。” 丛宁闻言动作一顿,回头瞪了他一眼。 王十安却突然笑了一下。他大步朝丛宁走来,一边将丛宁刚刚打开一条缝的玻璃门阖上,一边低头去看她: “我和她没其它关系。”他语气平静地说道。 丛宁心想,你和她有没有关系关我什么事? 她仍要离开。 王十安的声音却再次从头顶落了下来,“行吧,这次算我不检点。” 他带着点苦笑说道,但看的出来不是在开玩笑。只是他的手仍旧按着那扇门,不让丛宁拽动。 这次,丛宁是真生气了。 “你检不检点和我有什么关系?!”她转回头去,瞪着他说道。 王十安垂眸深深地看着她。 丛宁和他目光对视,倏地眉头一皱,转开脸去。 “丛宁,”王十安的语气低沉、缓慢,嗓音中又带着点成熟男人特有的磁性。 他盯着丛宁的侧脸,缓缓说道:“我今年27岁,谈过几次恋爱,也有过一些女人。我年纪是比你大。但你也不小了,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丛宁眼睫微动。 王十安却话风一转,收回按在门上的手。他站直身体,语气轻松、又略显柔和地说道:“店里温度也降下来了,你要不要在这吹会空调,吃个雪糕再走?” 见丛宁不回应,他说:“外面太热。金波和金枝今早6点就启程去怀特城,现在也不在家。” ? 第50章 [V] 丛宁留了下来。 她想吹空调、吃雪糕,也想找个地方坐下好好休息一下。 王十安指了指一旁专放饮料的冰柜和放在角落里的冰箱,说:“饮料、雪糕随便拿,你自己看着度吃,别把肚子吃坏就行。” “遥控器我放这,空调温度你按照自己喜好调,我不管你。” “对了,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买。” 丛宁说:“没什么想吃的。” 她还是有点生气,在疑惑自己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他刚才还在和别的女人同吸一支烟,现在又在她面前献殷勤? 丛宁盯着王十安,见他走到收银台后坐下,直接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打会游戏。”王十安坐在收银台后,侧头看向丛宁,说:“你不是没什么想吃的吗,我这会又没生意,不打游戏也没什么做的。” 丛宁便不在理他。 她走到冰柜前,隔着透明玻璃朝里看去,发现里面除了啤酒就是矿泉水,她没兴趣。便又转身走到角落里一台只半人高的小冰箱前,打开冷冻层,从里面拿了雪糕来吃。 她一拿就是两个 王十安其实没打游戏,他一直在看着丛宁。默默地看着她,不含打量,也没有别的什么心思。 丛宁没有理他,更没有和他说话。 她走到店铺一楼唯一一处靠窗的座位坐下,专心致志地吹空调、吃雪糕。 雪糕吃的差不多、也休息好了,她舒展了一下被空调吹的懒洋洋的身体,心满意足地直接走了。 王十安一直看着她,见她像只小懒猫似地舒展身体,正觉得好笑。下一秒,却见她走的头也不回,连声招呼都不和他打,脸不由得微微有点僵。 少顷,他哼笑了一声,从烟盒摸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 见丛宁走的快没影了,他出声叫住了她。 丛宁已经走到店铺外面了,听见王十安叫她,后退了几步侧头隔着玻璃幕墙看他,问:“干什么?” 王十安笑了一下,拖长着调子说:“你下次来我这消费,我给你打五折。” 他指了指店铺内唯一一处供给客人小憩的座位,说:“你的专属座位,我给你留着。” 他补充道:“不另收你钱。” 丛宁低声嘟囔:“我可没钱。” -- 第111页 除去学费和基础的生活费,丛宁不想再动用罗赛给她的那张无限额的副卡。 丛宁的回答,王十安没有听清。他只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嘟囔着什么,看着...还有点凶。 脾气也没多好嘛。 王十安笑了笑。 ...... 丛宁这次散心的成果破佳,她回到南岸时已经将她生活中那些还未完全解决的糟心事丢在了一边。 她从公园的公共厕所出来,找到自行车,准备骑回家。却在骑行的路上接到朱娅的电话。 朱娅在电话里约她出来,说是要介绍之前提过的一个条件很好的男生给她认识。 丛宁记得这事。 不过她没想到朱娅竟然不是口嗨,是真的说到做到。 但丛宁没有立即答应。她想到王十安和那个年轻女人在巷道内的暧昧举动,又联想到芙和区大部分人的行事风格,谨慎考虑,多问了一句:“朱娅阿姨,你和乔维奇的父亲是怎么认识的?” 朱娅说:“他是我的前男友。” 丛宁:......... 朱娅大概知道丛宁在想什么,解释道:“乔纳斯也是芙和区的人,我是离婚后认识他的。我离婚后多少成熟了点,没再乱来。他是我决定正经谈恋爱后遇到的第一个约会对象。不过我和他还没约会几次,约会内容也仅停留在吃饭、聊天和亲吻这个层面,就遇到了祈泰。” “没多久我和乔纳斯的关系就被他给搞黄了。后来我和乔纳斯一直没有联系,是最近两年祈泰死了,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我们才慢慢恢复联系的。” 那就是还没来得及深入交流,也没有多少感情纠葛的故事。 丛宁主动积极地问道:“那我大概几点能回家?” 朱娅说:“党梵给你设了门禁时间?” 丛宁说:“这倒没有,党梵阿姨不怎么管我,再说她现在也不在南岸。只是我在外面一般都不会待到太晚,夏天的话最迟7点就会到家。” “你挺会给自己设限啊。”朱娅说:“这样看,党梵养你倒真挺省心。” 丛宁不吭声了。 认真来讲,她其实不是被党梵养着的。 大概二十分钟后,丛宁将自行车停放在南岸外围的一个卫兵驻扎点,等着坐朱娅的车去‘相亲’。 相亲这个词是朱娅提的。 虽然丛宁认为结婚这事对她来说还太早。但第一次这么正式地认识新朋友,还是一个异性,她难免有点紧张。 乔维奇和他的父亲乔纳斯已经在一家格调不错的餐厅内等着她们了。 他们没有选择包厢,而是在一处靠窗的角落落座。 此时离晚餐的用餐高峰期还有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因此餐厅内客人不多,环境十分幽静。 朱娅将车停好,带着丛宁进到餐厅,在侍者的引领下顺利找到乔纳斯父子。 乔纳斯是帝国文理学院的化学教授,属于凭借学识走出芙和区的那一类人。 他看上去比丛宁想象的要更年老一点。至少和一旁仍旧年轻、漂亮的朱娅相比,他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真实年龄的人。 而乔维奇则和朱娅描述的一模一样,一米九的大个子,长相十分周正。 两个小辈在长辈的介绍下,很快互相认识。 但用餐途中,一直是朱娅和乔纳斯这两个长辈在聊。 乔维奇保持沉默 而丛宁初次被长辈带着社交,还不太适应,也没有出声。 但从见面到离开的两个小时里,他们也并非是一句话不说。 在最后,四人用餐完毕从餐厅出来,朝停车场走去时,乔纳斯和朱娅走在前面,丛宁和乔维奇两个小辈并肩走在后面,他们有简单地聊上几句。 乔维奇是第一军校的学生,比罗赛还要大上一届。而丛宁即将入读的帝国文理学院,离第一军校只隔着一个市政花园。 两所学校离的很近,因此他们还算有话聊。 但坐上车,和乔纳斯父子分别后,丛宁对朱娅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觉得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朱娅正要启动车子,闻言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才见第一面,你怎么就知道他不喜欢你?” 丛宁说:“他都没怎么和我说话,也没看我。” 丛宁是有看乔维奇的。他的四肢修长,肩膀很宽,头发不长不短,五官和脸型都十分周正。吃饭时略低着头,神情十分镇定。 不像丛宁,老想偷偷打量他。 丛宁偏头看着朱娅,问:“你是怎么向他和乔老师介绍我的?” 丛宁记得朱娅向她介绍乔维奇时的大概说辞。 其中包含了年龄、长相、身高、学校等基本信息,甚至还提到了他会弹钢琴,也会一点小提琴,和两个小语种。 ——总之是个抢手货。 朱娅记得丛宁说的要赶在7点前回家的事,她没在停车场耽搁,点火踩离合,直接启动车辆。直至车子顺利汇入车流,平稳行驶后,她才说:“没介绍。” 丛宁闻言虎躯一震,下意识朝朱娅靠去,几乎是凑在她耳边吼了:“朱娅阿姨,其实我还是有优点的!” “我把我的身高、体重和三围报给你吧。对了,我还会做点心,最近我也有在学做饭。” 朱娅眉毛下的神经跳了跳,没忍住,嫌弃地看了丛宁一眼,说:“这次其实主要是我和乔纳斯见面。只是突然想到你了,我就让他把他儿子叫出来。” -- 第112页 丛宁:“那你是怎么说的?” 朱娅语气轻松,说:“我就说,我这有个小姑娘,正好可以介绍他们认识一下。” “哦,对了,”朱娅偏头扫了丛宁一眼,说:“我有告诉乔纳斯,你正好是他学校的大一新生。” “高材生。”朱娅兴致勃勃地补充道。 丛宁:......... 是走后门的那种。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车厢内短暂地安静了一会。 朱娅急着赶在7点前送丛宁回家,但这个点路上车子正多,因此她一直在想方设法插队,车开的也很猛。 奈何副驾驶上的丛宁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似乎已经完全将自我设限的门禁时间给抛到脑后了。 过了一会,丛宁地对朱娅说:“朱娅阿姨,下次你还是不要给我介绍条件这么好的男生了。” “不太合适。”她神色正经,隐隐还有几分严肃。 朱娅叹了口气,没接她这话茬,只是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车流,说:“你还是想想要不先和家里什么人说一声吧。看这情况,回去最快也得晚上八点了。” 丛宁看了眼时间,还差十五分钟到七点。 她赶紧给朱莉嬷嬷打了电话。 丛宁今天下午因为不想碰见在楼下闲聊的罗赛和罗茜,因此是从后门走的。 而且她懒得听人唠叨,离开家有一会后才给朱莉嬷嬷发了条消息,简单说了一声。 电话很快被人接通。 丛宁赶紧说:“嬷嬷,我现在还在外面,有点堵车。大概要八点才能到家。对了,我在外面已经吃过晚饭了,你不用给我留饭。” 电话对面的人没有立即回声。过了会,听筒才传出一道简短、低沉的男声: “——嗯。” 丛宁:......... 缓了一秒,她假装没有听出电话对面那人是罗赛,直接将电话挂掉。 餐厅内,电话直接被人挂断。 罗赛面色不变,将手机递回给一旁的朱莉嬷嬷。 朱莉嬷嬷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手机,问:“是丛宁打来的吧,她怎么说?” ? 作者有话说: 有点短小,明天争取多更点。 第51章 [V] 丛宁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朱娅的车停在铁艺大门前,丛宁推开车门下车,临告别时向她打探了一下伊莎·艾琳的情况。 大概三天前,丛宁曾求助朱娅带她去见伊莎·艾琳。 当时朱娅没有立即答应,只说会先去打听一下艾琳的情况。 但在当天晚上,罗赛主动承诺丛宁,开学后会带她去看望伊莎·艾琳。因此,丛宁便没在就艾琳的事打扰朱娅。 现在,丛宁和罗赛的关系十分僵硬。她不想低声下气地去提醒他曾经承诺过的事,更不想求他,只好又将希望落回到朱娅身上。 丛宁站在路边,隔着车窗去看驾驶座上的朱娅。 朱娅的脸色微微有些发沉,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侧头对丛宁说:“这事不太好办。” “伊莎·艾琳被确诊为精神病人,被政府免除死刑后安置在帝国精神卫生中心。按理说,这件事到此应该告一段落。因此事情性质虽然严重,但只要级别够高,打探艾琳的情况、甚至是带人去探望她都不难办。” “但我在向认识的一位高级军官打探艾琳的情况时,那人警告了我。” “警告什么?”丛宁问。 话落,她心中突地升起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忙小声道:“朱娅,是不是艾琳这些年杀的人里有权贵人士的亲属?” 帝国有一套完整的保护精神病人的法律和政策。二十年前更是对其经过一定程度的完善和细化,能充分保证精神病人的合法权益。 但如果艾琳杀的人中有身份较为尊贵的人,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毕竟这并不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国家。 朱娅缓缓摇头,告诫丛宁道:“情况或许比你猜想的要更为严重。” 朱娅认识的这位军官正是那日亲自抓捕艾琳的人。 两人交情不错,至少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朱娅都能看出这人对她压抑的感情。 但当时他不仅没有向朱娅透露任何有关艾琳的消息,还警告她可以在公开场合和其他人以八卦或玩笑的心态讨论这件事,但不要私下打探,特别是向政府人员打探。 他的说辞很不留情面: “如果今天向我打探伊莎·艾琳的人是其他人,我会立即将她逮捕并进行调查。而你口中那个想要去探望艾琳的小姑娘更会是我们接下来重点监察的对象。” ——这表明艾琳的事并没有告一段落。 调查仍在继续。并且,随着艾琳被成功抓捕,高层对这件事愈发重视了。 朱娅话语直白,说:“他是上尉军衔,并且继续上升的势头很大,为人公正死板,不媚上欺下,从来都是按照条规做事。能指挥动他,并且让他如此严阵以待,所以你大概能想象到真正下发这条指令的人职位有多高。” 丛宁沉默不语。 朱娅似乎想要为丛宁分担解忧,指了指对面那扇白色的铁艺大门,说:“罗恩上将这几年发展势头越来越好,现在已有追赶阿诺德统帅,成为另一军事巨头的趋势。上尉这个军衔不够级别插手这事,但罗恩上将这种级别的人物想要插手却是轻而易举。” -- 第113页 “当然,我不是让你直接去找罗恩。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去找他的夫人。你在这里生活了七年,和党梵的感情应该不会太差,你去找她求情,没准她会答应帮你。” 朱娅说:“我现在唯一能打听到的消息是艾琳还活着,没有被秘密处死。但其他的,需要你自己去想办法。” 丛宁问:“可以由你去帮我向党梵阿姨说一声吗?我现在也不奢求能见到艾琳了,就想知道她现在大概是什么情况。只要不被秘密处死,能活着一辈子待在精神卫生中心也是好的。” 朱娅说:“我可能不太行。” “为什么?”丛宁问:“你和党梵阿姨不是好朋友吗?” 这一点,丛宁记得是朱莉嬷嬷亲自盖章确认的。 “因为我还不够格。在这件事上,只有你、有可能打动她。” 朱娅深深地看向丛宁,在心中补充道:因为你是丛芸的孩子。只有你亲自去求她,或许她才会一时心软,愿意出手帮你。 朱娅现在怀疑艾琳这事或许和丛芸有关。 当年丛芸带队执行任务,犯下决策性失误,导致帝国数十名精锐干将战死他乡,活着回来的那十三人也在之后几年陆续出现精神错乱症状。 如今,二十年前还只是一名普通人的伊莎·艾琳,二十年后却突破血统的限制,基因突变成了一名战斗力极其恐怖的连环杀手。同时,还是一名精神病人。 朱娅不相信这会是巧合。 只是...朱娅不确定如今党梵是否还在记恨丛芸。 毕竟当年丛芸答应过党梵、会带她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带她去到自己的家乡定居。 两个人甚至还在谋划等战争结束后,要如何重建从芸的家乡。 但丛芸不仅没能做到她对党梵的承诺,还和柏安一起消失了。即便那时...柏安已和党梵分手,党梵也清楚柏安倾慕丛芸。 党梵被这两个人共同抛弃了。 想到这,朱娅在心中暗暗叹息。 当年她、丛芸、党梵,三个人中,就属党梵年纪最小。最初几人认识时,党梵还只是一个戴着厚重黑框眼镜的高中女生。 因为她是小满气节出生,所以那时大家都和朱莉嬷嬷一样叫她的小名,小满或者党小满。 只可惜,党小满年纪最小,人却偏偏是三个人中最聪明的一个。 但人一旦聪明的过了头,......就容易走极端。 丛芸消失后的这二十多年,朱娅做的最成功的事就是熬死祈泰,人生的其它事则是一塌糊涂。 党梵却越混越好。不提她那个高龄但权势颇重的丈夫,单是她自己就在今年初打败她的兄弟姐妹,彻底接手她父亲的生意。 看着如今的党梵,谁能想到当年的党小满还只是一个被他的父亲计划送给高龄、大肚子、秃头老男人,用来联姻的棋子呢? “丛宁,这事你只能找党梵。”朱娅明明白白地提示道:“除了她没人能帮你。” 朱娅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并非是单指伊莎·艾琳,而是针对丛宁自己。 丛芸当年犯下决策性失误,导致多人死亡,其中更有阿诺德统帅最宠爱的小儿子阿莱。 后来丛芸被关押在监狱等待审判,却在柏安的协助下秘密逃脱。至此,丛芸这号人虽然没有被公然悬赏通缉,但却一直是帝国的秘密罪人。 朱娅担心,阿诺德统帅或许会顺着伊莎·艾琳这条线查到丛宁身上。 毕竟当年阿莱的死让他性情大变。丛芸在被关押在监狱的那段时期,他更是有意将凌迟、宫刑、五马分尸等早已被废除的酷刑重新载于刑律。 奈何那时正是女王六十大寿时期,他没能立即杀掉丛芸。而等为期一周的庆典活动结束,丛芸却已是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至此,找到丛芸为自己的小儿子阿莱报仇便成了阿诺德统帅心中的偏执所在。 但这些往事,朱娅并没有对丛宁说。 她只是说:“丛宁,你一定要去找党梵。” 希望党梵能够看在过往和你母亲的情分上,愿意对你施以援手。让你不必被长辈犯下的错牵连,不必代替你的母亲承受痛失爱子的阿诺德统帅的怒火。 丛宁说:“可是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你可以给她打电话。”朱娅说。 丛宁不太理解朱娅为什么坚持一定要她去找党梵。她说:“我会试着联系她。“ 但她并不想太麻烦党梵,她只是去试一试。 朱娅却一伸手,说:“把你手机给我。” 丛宁猜到她的用意,犹豫了一下,便将手机解锁后递给了她。 朱娅接过手机,将车窗升起,低头在联系人页面找到党梵的电话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铃声响了一会,电话才被人接通。 朱娅率先出声,说:“党梵,是我。” 隔着手机听筒,党梵的声音多少有点失真。但在熟悉的人面前,她的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 “找我有事?”她沉声道。 “你一直不接我电话,”朱娅叹了口气,隔着车窗玻璃扫了车外的丛宁一眼,微微侧头,对电话对面的党梵说:“但我给你发的消息,你应该看见了吧?” “看见了。” “你有什么打算?” “我没有打算。”党梵说。 -- 第114页 朱娅闻言眉头轻蹙。良久,她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现在——” 党梵打断她的话,说:“我知道。” 朱娅:“那要带她走吗?” 她在考虑要不要带丛宁离开。 “不用。”党梵的语气十分平常。她说:“丛宁只要记得她的母亲是芙和区的一位站街女郎,她就什么事都会没有。” 朱娅闻言骤然心头火起。 她总算知道丛芸是站街女郎这个理念是谁灌输给丛宁的了。 “你还在记恨他们?” 党梵闻言没有否认。沉默片刻,她主动问道:“朱娅,你不想知道当年的事吗?” 见朱娅不回答,她直接说道:“我想知道。” “我想知道丛芸的家乡在什么地方?” “想知道为什么她当年还只是一名大三学生,却会被阿诺德统帅指定为任务领头人,并派出帝国最精锐的八十名干将,令其听从她的差遣。” “我还想知道她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朱娅闻言,烦躁地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电话对面的党梵继续说道:“朱娅,你不想再见到她吗?” 朱娅骂了一句粗话,说:“阿诺德也想见她。不仅想见她,还要杀了她!” “我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朱娅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说:“如果你不愿意说,那我会直接带丛宁走。” 她想到丛宁的空间bug能力,话语中不由得多了几分自信。 “你现在带她走反而会引人怀疑。”党梵的语气冷静中又充满着各种算计: “丛是芙和区罗浮洞的大姓,丛宁和丛芸更是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而我当年和丛芸也一直是暗中来往,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反而是你。朱娅,我建议...你可以适当地离丛宁远一点。” ? 第52章 [V] 通话结束,朱娅降下车窗,将手机递回给丛宁时,脸色有点奇怪。似乎松了口气,但又隐隐有点不太开心。 丛宁接过手机,难免有些好奇地问:“你们聊了好久。是在说什么?” 朱娅刚才将车窗升起的举动很奇怪,像是在刻意避着她? “没什么。”朱娅敷衍地回道。手肘支在车窗上,伸手轻轻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发泄。 余光瞥见一旁的丛宁面露疑惑地瞧着她,目光中带着隐隐的担忧,她原本浮躁的情绪便立即平稳了下来。 党梵刚才说的很明白,阿诺德并没有发现丛宁和丛芸的关联,丛宁不会有事。 但这只是暂时的。 如果朱娅继续这般大张旗鼓的和丛宁来往,引起阿诺德的注意只是时间问题。毕竟当年丛芸为朱娅单挑祈泰的事一度十分轰动。 “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吗?”丛宁问。 朱娅语气肯定,说:“没有不好的事。” 她侧头看向丛宁,安抚道:“伊莎·艾琳的事你不用担心,党梵刚才答应我会派人留意这事。” 丛宁闻言心情立即好转。 她和朱娅告别,步行进入铁艺大门,但没有走车道,而是转身直接跨越灌木丛、穿越庭院,走了捷径。 晚上八点半,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排列整齐的路灯、庭院的景观灯全数亮起,大门屋檐下的灯光更是十分明亮。 丛宁顺着灯光的指引走上前,推门而入,没有在玄关换鞋,直接朝里走去,准备上楼休息一下然后洗漱睡觉。 但她没有想到楼下有人。 客厅内灯光明亮,悬挂在最中间的一个水晶雕花吊灯更是无比奢华。 丛宁没有看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罗赛。她步伐轻松地去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一边喝着一边往回走,直到走到旋转楼梯前,她骤然被人叫住。 罗赛坐在客厅沙发上,上身微微前倾,乌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瞧着丛宁的背影。 丛宁动作一僵,随即旋上瓶盖,慢腾腾地回转身,对上他的视线。 “今天去了什么地方?”罗赛问道。声音...略微有几分发沉。 偌大的客厅除去罗赛便再没有别的什么人。而往常这个点他更多是在三楼待着,很少下来。 丛宁微微抿唇,某个瞬间,几乎都要怀疑罗赛今晚是在特意等她回家了。 “没去什么地方,就在市中心转了转。”丛宁语气平常,说:“朱娅阿姨和我在一起,刚才也是她送我回来的。” 傍晚时分,她们和乔纳斯父子吃饭的地方确实是在市中心一家评分十分不错的餐厅。 她不算说谎。 丛宁说过这句话后,罗赛没有再问。 但他仍旧盯着丛宁,眼眸暗沉,目光中带着隐隐的审视。 丛宁心中不解,和他目光对视片刻,舔了舔嘴唇,说:“朱莉嬷嬷呢?” “回房间休息了。” “哦。”丛宁安静了几秒。少顷,她抬眸看了罗赛一眼,说:“那我上去啦。” 罗赛没有立即回话。他的眉头微微压低,盯视丛宁的目光略有几分阴沉,明显情绪不高。 过了好一会,他才简短地应了一声:“嗯。” 得到罗赛的首肯,丛宁没在停留,转身直接上了二楼。 她进入卧室,和设想中一样,先休息了一会,一边玩手机一边吨吨吨将那瓶冰水喝光,然后才慢悠悠地去到浴室洗漱。 -- 第115页 出来时,她的手机里多了两条新消息。 是王十安发来的。 丛宁趴在床上,将手机屏幕解锁,微蹙着眉头看着这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下次什么时候来?】 大概二十分钟后,他又发来了第二条:【喜欢吃小龙虾吗?】 丛宁没有试图去想象他在发送这两条消息时会是什么样的神色或语气。 蹙眉思索片刻,她坚定了不能因为嘴馋而忽略原则性问题的信念。 丛宁点开对话框,删删减减打出一段话,然后利落地点击发送按钮: 【我不会来了。我看见你和那个女人吸同一支烟,那上面有你们两个的口水。】 丛宁将事实重新讲述了一遍。 王十安或许是震惊于丛宁的直接,自觉脸面无光,没有再回复。 丛宁低头看着聊天页面,情绪不高地等待了约莫两分钟。最终,翻身平躺在了床上,将手机丢在一边,直接关灯睡觉。 半夜,丛宁睁着眼睛十分清醒地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今天刚被朱娅带着去‘相亲’,但她觉得...乔维奇好像不太喜欢她。 同时,她又想到罗赛和罗茜、王十安和那个年轻女人、甚至还有正在赶往怀特城的金波和金枝。 无论什么关系,他们都是成双成对。或者说,无论什么时候,只有想有人陪,他们身边就都会有人。 丛宁低落的情绪从夜里开始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 翌日一早,丛宁不等朱莉嬷嬷来叫,主动起床洗漱后下楼。 她在楼下遇到了罗赛。 自从前天夜里罗赛朝她的胸部塞钱后,丛宁经过长达一整天的自我折磨和开解,已经不在生罗赛的气。 她发现...她当初想要和罗赛签订劳动雇佣合同完全是一个错误、幼稚的决定。 她在这个家生活了整整七年,和罗赛、朱莉嬷嬷甚至是其他人都有着或深或浅的感情。 她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通过一份简单的、充斥着条条框框的合同来和罗赛划分清楚各自的权利和义务。 她肯定不是一条供人驱使的狗,也不是纯粹的工作人员,更不是党梵的养女。 她只是...和罗赛不一样。和费洛、罗茜他们也不一样。 丛宁现在已经能平静地接受自己的这种不同。 一楼,走在前面的罗赛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脚步微顿,朝身后看了一眼。 丛宁距他只三米的距离,见他回头,便和他打了声招呼: “早。” 她的态度并不热络,不像前几日那般带着刻意讨好的感觉,语气平静又轻柔。 罗赛察觉到丛宁语气的细微改变,目光微沉。 他停下脚步,两手插在裤兜,貌似随意地等了一会,才缓缓回道:“早。” 两人并肩朝餐厅走去。 丛宁照旧在罗赛对面坐下。用餐途中,她突然想到开学的事,便问对面的罗赛:“罗赛,你大概什么时候去学校?” 罗赛吃饭的动作一顿,抬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丛宁: “你打算今天去学校吗?”他问。 丛宁点头。 自从罗恩上将和他的夫人因为工作的原因搬离这座花园别墅后,别墅内的部分工作人员,譬如管家□□、两名保安兼司机、以及几个值得信任的佣人便都跟着他们一道离去。 同时别墅内的一应开支也随之消减。 现在家里只有一个固定司机。 当然,管家□□的养子图安之前也有兼职开车。但他是被作为罗赛未来的贴身助手培养的,目前仍旧处于学习阶段,最近一段时间并不在怀特城。 “现在家里只有一个司机。大学报道,我想和你错开时间用车。”丛宁说。 昨天傍晚,丛宁在和乔维奇聊天时得知,第一军校和帝国文理学院的开学时间是同一天。 丛宁大学报道,需要带的东西很多。但是出租车无法进入南岸。出租车司机们甚至都不会在南岸外围一代营业载客,因为他们知道南岸的居民出行都有自家司机接送。 丛宁需要用车。 当然,其实家里有一个豪华的私人地下车库,里面摆放着不下数十辆不同类别的豪华轿车。 丛宁不会开车。罗赛会,而且车技很好。但她不可能直接对罗赛说,让他自己开车去学校报道。 “我开学要带的东西比较多,如果打车会不太方便,”丛宁说:“你们学校三天后正式开学,不知道你计划几号去学校。” 见罗赛不吭声,丛宁想了想,说:“我东西已经收拾好了。等用过早餐,我就让刘叔送我去学校,避开高峰期一去一回不堵车只需要5个小时。你如果要用车,下午2点后就能用。你看......这样...方便吗?” 丛宁说到最后,声音直接降了好几个度,语气一度十分虚弱。 罗赛脸色阴沉,目光直直地看向餐桌对面的丛宁。 在听到丛宁最后那句‘你看...这样方便吗?’时,他握着餐具的手骤然用力,手臂上暴起几条青筋。 丛宁见此神情一怔。 她微微抿唇,有点惊讶地看向罗赛,随即,小心翼翼地问道:“罗赛,我这样安排...是...打扰到你的计划了吗?” 罗赛的脸色阴沉到可怕,让丛宁在说过这句话后,几乎再不敢发出别的什么声音。 -- 第116页 她迅速收回目光,低垂着眼睛看向桌面,有点紧张,也有点害怕。 可最重要的是...她不太明白她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又惹到了他?! 餐厅内氛围既压抑又死寂。 罗赛脸色很差。良久,他放下手中的餐具,看向丛宁,语气冷冽又克制地说道:“你不用讨好我。” “我没有在讨好你。”丛宁否认道。 她只是觉得在用车这件事上要以罗赛的需求为先。毕竟这是他的家。司机和车也是他家的。 “那你是在故意激怒我?”罗赛语气阴森,尾音微微上扬,有种凶狠但克制的感觉。 他似乎真的很生气。 丛宁骤然抬头,目光惊异地看向罗赛,解释道:“我没有在激怒你。只是现在家里确实只有一个司机——” 丛宁之后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 她很奇怪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其实只是一件小事。 丛宁明智地选择不在说话。 朱莉嬷嬷察觉气氛不对,忙从厨房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说:“你们两个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吵起来了。” “我们没有吵架。”丛宁小声道。 她的眉头轻轻蹙起,对于罗赛反常的、带有攻击性的话语和态度感到有点委屈。 罗赛没有说话。但脸色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还越来越差。 接下来,丛宁和罗赛都不在说话。 两人吃过早餐后各自上楼休息。 丛宁本来计划今天去学校,提前在宿舍安顿下来。但看罗赛的态度,摸不准她要是今天真走了,他会不会又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便将计划朝后延了一天。 她靠在阳台的围栏上,看着楼下翠绿茵茵的草坪,余光扫见远处道路上一闪而逝的汽车身影,暗暗叹了口气。 丛宁低头,想要给朱娅打电话,又担心这个点她还没有起床,想了想,便只是打了一段话给她。 朱娅有车,也会开车。丛宁想要知道朱娅有没有时间送她去学校报道? 想到朱娅或许会亲自开车送她去学校报道,丛宁隐隐还有几分兴奋。 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帝国文理学院的那些年轻男女,见到朱娅时震惊、艳羡的表情。 至少丛宁在第一眼看见朱娅时,确实被她的美貌震惊到直接呆愣了两秒。 但和丛宁预想的不同,朱娅拒绝了她。理由是,最近一段时间都很忙,没有时间。 丛宁有点失落。同时,却也在心里给自己立下除去赚钱外的另一个目标——学会开车。 上午十点整,丛宁在房间待的无聊,随手拿了一本前段时间购买的名人传记类的书籍,下到一楼。 她先在偌大的草坪转了一圈,然后去到通往玫瑰花园的室外走廊,随意找了一处栏台坐下。 丛宁这书是一时兴起买的。罗赛给她选择的大学专业是历史学,她决定试着做一个合格的学生,但太过枯燥的历史类书籍她肯定看不下去,便选了一本相对而言易读易懂的自传类书籍。 丛宁深深地吸了口气,十分郑重地翻开第一页。 这时,远远地却传来几道熟悉却模糊的声音。 那是被物理空间弱化,被墙壁、甚至是庭院郁郁葱葱的玫瑰枝条阻拦而弱化的年轻人的交谈声。 丛宁将书阖上,坐直身体,偏过头去仔细听了听,判断出来人不少。 ? 第53章 [V] 安娜自从在珠宝店看见丛宁和罗赛后,心里就像是住着一只不停结网的蜘蛛,虽然不至于难受到日日念着这事,但偶尔想起那一幕难免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她不认为丛宁和罗赛会是情侣关系。 但替异性佩戴项链确实是一项过于亲密的举动。 安娜不喜欢丛宁。她觉得...如果那日在罗赛身边的是罗茜或者其他女生,她的反应都不会这么大。 到目前为止,安娜已经分不清她是纯粹的八卦,还是罗赛同丛宁有某种暧昧的关系的猜测,不符合她一向的心理预期,她才难受到一定要将这事弄清楚。 她下意识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任何人。 而罗茜一向不是八卦、嘴碎的人,自然也没有将那日看见的怪异、暧昧的一幕告诉旁人。 因此当一群人一边嬉笑着,一边朝会客厅走去时,只有安娜在留意丛宁的身影。 期间,罗茜侧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明显心不在焉的安娜。 安娜没有察觉罗茜的注视。不久,她就以去吧台调制饮料为名离开。之后便旁若无人地端着一杯调制的乱七八糟的饮料,在别墅一楼和室外区域走动。 丛宁依旧坐在一楼室外走廊的栏台上。 一刻钟前,她在听见从远处传来的隐约、模糊的谈笑声时,下意识就想离开这里,去到二楼自己的卧室。 但她又觉得这样做难免太过刻意,想了一下,便没有行动。 她低头继续看书。直到...察觉某人略显灼热的注视,方才骤然抬头。 “——安娜?” 安娜双手抱臂站在距离丛宁约莫两米的位置,闻言细长的眉头微挑,没有说话,上前两步直接在一旁的栏台坐下,侧身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丛宁。 当年,丛宁的姑姑直接闹到罗恩上将的家中要钱时,安娜和费洛他们正在这栋漂亮的别墅花园参加罗赛的生日宴会。 -- 第117页 那时他们的年纪都还不大,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 他们听到那个女人泼妇般大吼大叫的声音,一窝蜂跑到落地窗前,额头抵着明净的玻璃窗,想要看热闹时,那个女人却已经被管家用一笔钱给迅速打发了。 他们没有看成热闹,但隐约知道了一些事。 譬如丛宁是被罗赛的母亲捡回来的。但她不是一个来历不明、流浪街边的小可怜。 她有家人。 只是她的家境并不好。 她来自芙和区。 而在三十年前,芙和区还是孤月国盛产奴隶的区域,对奴隶的生产、调.教和贩卖有着一条成熟而庞大的产业链。 是帝国解放了他们。让他们摆脱世代为奴的命运,得以拥有平等和自由。 安娜沉默地注视、打量着对面刚成年的少女。 因为心绪太过复杂,所以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此刻,她正很不礼貌地用她那双漂亮的、眼眸带着点棕色的大眼睛瞪着丛宁。 丛宁默默地和安娜对视。 约莫半分钟后,安娜语气不善地开口:“你——” 她才将将说了一个字,却见对面的丛宁十分利落地阖上手中的书本,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如同警惕、胆小、却又敏捷的野猫,十分自觉地......转身离开了。 丛宁没跑,但她的动作很快,埋头快走,几乎一溜烟就消失在了安娜眼前。 安娜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眉头倏地一皱。 而同时,皱着眉头的还有不远处的朱莉嬷嬷。 朱莉嬷嬷将这一幕全都看在了眼里。隔的太远,她没能听清安娜向丛宁说了什么,但见丛宁迅速起身离开,一副不敢惹事的模样,不由得紧皱了眉头。 她短暂地思考了一秒,转身、脚步利落地向左侧走廊走去。最终,在被藤蔓玫瑰的枝条遮掩的室外楼梯上成功将丛宁拦了下来。 丛宁正准备回到二楼自己的卧室,被朱莉嬷嬷庞大的身躯堵住前行的道路,不免有些惊讶。 她站在楼梯下方,抬首去看朱莉嬷嬷。 朱莉嬷嬷眉头紧皱,盯着丛宁,语气严厉地问:“你为什么要跑?” 丛宁说:“我没跑啊。” 朱莉嬷嬷头一偏,透过玫瑰枝条的缝隙扫了远处的安娜一眼,问:“她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那你为什么要跑?”朱莉嬷嬷再次追问。 “我没跑。”丛宁重申道。见朱莉嬷嬷神色严肃地看着她,她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我觉得安娜可能不太喜欢我,所以我还是上楼比较好。” 朱莉嬷嬷闻言不可置信道:“就因为她不喜欢你,所以你就要走?” “嗯。”丛宁不甚在意地点头。 见朱莉嬷嬷一副说不出话的模样,丛宁疑惑地瞧了她两眼,便越过她径直离开了。 丛宁走后,朱莉嬷嬷粗砺的大手紧握着楼梯扶手,反复回味着丛宁方才的话,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而丛宁却全然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她进入卧室,将门反锁,在书桌前坐下继续看书。但她可能有晕文字的病症,看着看着便有点想打呵欠。 无奈之下,她只好将书丢在一边,起身走到阳台去呼吸新鲜空气。 楼下精力充沛的年轻人隐隐约约的谈笑声传至二楼阳台。 丛宁倚着阳台围栏,一边听着年轻人模糊却热闹的声音,一边去看楼下翠绿茵茵的草坪和庭院繁盛的绿植。余光扫见远处道路上一闪而逝的轿车身影,想到朱娅不能开车送她去学校,难免有点失落。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几下。 丛宁以为是朱娅发来的消息,低头去看,却是王十安。 他发来的消息仍旧十分简洁。 第一条是:【丛宁,你确定你不会再来找我了吗?】 紧随而后的是: 【我想最后见你一次。】 【随便你什么时候来。】 【我只是想和你认真谈一谈。】 丛宁低头、蹙眉凝视着这几条消息几秒。 虽然只是简单的文字,但以这段时日丛宁对王十安的了解,她不难从这几行简单的文字中看出他的诚恳。 丛宁没有回复。 但她有点无聊。加上楼下太过热闹,而她不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所以犹豫了几秒,她直接找了过去。 ——她想看看王十安到底想和她谈什么? ...... 芙和区 丛宁沿着街边屋檐下的阴影缓步朝王十安的店铺走去。 这次她长了记性,戴了一顶遮阳帽,手上还拿了一瓶解渴的矿泉水。 临近王十安的店铺,她隐隐听到有陌生男人的声音,便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在店铺外,贴近店铺明净的玻璃幕墙,好奇地朝里面观望。 店铺一楼,站着约莫七、八个成年男人。 最中间被众人拥护那人最为年长,看着约莫三十来岁的模样。其余人则较为年轻,其中一个看着甚至比丛宁还要小。 一群人将王十安堵在收银台后面,一看就是要找茬、砸店的模样。 丛宁看了几秒,发觉不对劲,正想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额头骤然一轻,却是头顶宽大的遮阳帽被人一把掀掉。 “呦,哪来的小妞。偷偷摸摸的,这是想找谁?” -- 第118页 丛宁故作镇定地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两个人高马大、一看就是□□的人,语气清脆地说:“不是,我是路过的。” 她说完,也不要帽子了,越过这两人便想离开。 但她运气不好,遇见的这两人明显不是好糊弄的。 其中拿着丛宁遮阳帽的男人下巴一扬,另一人便动作粗暴地拽住丛宁的胳膊,同时掐着她的后脖颈,压着她朝店铺里面走去。 玻璃门被人推开。 屋内众人听到动静,纷纷回头看了过来。 丛宁后背被人重重一推,朝前踉跄了几步,停稳后,左右扫了一圈,发现她差不多已经被人包围了。 年纪最长的断眉男人淡淡地扫了丛宁一眼,下巴一仰,问那个抓着丛宁遮阳帽的男人,“癞子,她是谁?” 癞子将手里的遮阳帽一丢,讥诮地笑了一声,说:“不认识。她说她是路过的,我不信,就顺便把她带了过来,想看看这里面有没有认识她的。如果没有......” 他说着拖长了调子,故意扫了眼收银台后的王十安,“如果这里没有认识她的,那我家里正好缺一个女人。多个人也就多一口饭的事,她长这么漂亮,把她带回去养着也不亏。” 王十安闻言脸色一沉,终于从收银台后走了出来。 一群人自动给他让路。 王十安大步走到丛宁身前,低头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伸手一拉,将她拽到自己身后。 丛宁十分识相,没有在这时候撇清和王十安的关系,或是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而是主动贴着王十安的背后,略低着头,躲避着来自周围人含义不明的目光。 断眉男人早听说王十安最近和一个学生模样的乖乖女走的很近,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笑了一下,说:“十安,这你女朋友?” “看着年纪挺小的啊。” 和丛宁想象的不同,他的语气有种长辈对晚辈的亲昵感,明显和王十安关系匪浅。 王十安没吭声,但嘴角紧绷,目光发沉,明显对断眉男人的亲昵有所防备。 断眉男人似乎对王十安的反应有所预料,并不如何介意,反是偏头饶有兴趣地去看躲在王十安身后的丛宁。 他精明老辣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丛宁,最终落在她手腕那条精致的手链上: “这手链挺好看的,值不少钱吧。”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丛宁顺着他的话低头去看左手手腕上镶嵌着蓝宝石的复古风钻石手链。 她并不知道这条手链的确切价格。但它的确不便宜。因为这是罗赛托图安送给她的十八岁成年礼物。 她抬眸去看断眉男人。 断眉男人却早已将目光落回到王十安身上。 他显然是误会这条手链是王十安送给丛宁的,脸上的笑容放大,说:“十安,可以啊,我原本还想着你这破店应该赚不来几个钱。” “怎么,真想定下来了?”他原本是笑着的,说到这语气却是骤然一变,让躲在王十安身后的丛宁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丛宁突然觉得......这几人或许不是街上寻常的混混。 一直沉默的王十安这时终于开口了。他机械地扯了一下嘴角,毫不示弱地看向对面的男人,说:“城哥,定下来、不定下来又有什么关系?论恩情,我早就不欠你了。” ‘恩情’二字一出,断眉男人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他摸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用夹着香烟的手去摸他的断眉。 他和王十安是远房堂兄弟,年少相遇后两人一直相依为命,讲的就是一个兄弟义气。 他这断眉,就是当年初遇王十安时,为救他而落下的。 不过王十安也没亏欠他。前十多年一直跟着他,尽心尽力为他做事。直到21岁那年,王十安突然提出要走。 说实话,他王西城对他王十安其实不错。 当年王十安说不干就不干,撂下一句话就走了。这么多年,他这个当哥的也没有为难他。 其实,要不是这两年突然冒出一个姓叶的来和他争二把手,把他挤兑的里外不是人。他也不会再来找王十安,打搅他的清闲。 想到这,王西城突然笑了一下,说:“十安,论恩情,你是不欠我。但人活在世上除了恩情还得讲规矩。你当年说走就走,要不是我护着你,你能脱身的这么容易?” 他也不怕有丛宁这个外人在场,直言不讳道:“十安,你应该知道,我们这行,就没有金盆洗手这个道理。” 王西城舍不得王十安的原因很简单,他现在手下缺人,而王十安是真能打。 他和王十安又有血亲这层联系,这么多年一起从底层爬上来的兄弟,也不怕王十安背后捅刀。 王西城叹了口气,说:“要不这样,我不为难你。我们定一个期限,你最后再帮我做三年事,就三年,三年事了,我再不来打扰你。” 丛宁觉得这人在说屁话。刚还说他们这行没有金盆洗手的道理,现在又给王十安画饼,定个什么三年期限。 丛宁都能想通的事,王十安怎么会不清楚。 他没和王西城周旋,也没给他面子,直接道:“城哥,我当年走的时候说的很明白。” “——我能帮你的就到这了。“他再次重审道。 这话也不知是戳着王西城哪根肺管子,闻言骤然一怒,啪的一声,将手里的烟直接拍在桌子上。 -- 第119页 他目光阴森地盯着王十安,和他对视片刻,突然视线一转,直勾勾地看向他身后的丛宁。 王十安见此眉头一皱,显然是知道王西城在打什么主意: “城哥!” 他语气一沉。 “这时候知道叫哥了。” 王西城淡淡地扫了丛宁一眼,立时就有两个离丛宁最近的混混冲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丛宁的胳膊,带着她朝后急退。 另一群人则十分有默契地上前,挡在王十安和丛宁之间。 “不是想定下来吗?行,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喜欢这女的。” 王西城说着,骤然从身旁的人手中抽出一把砍刀,径直朝丛宁走去。 店铺面积本就不大,王西城三两步便走到丛宁身前。 丛宁吓的出了一身冷汗。 而对面的王十安却是眼疾手快,迅速而冷静地逼近王西城,直接空手夺刃,和他打了起来。 周围人自动为这两人留出一片空地。 但其中一个年纪看上去比丛宁还要小的干瘦少年或许是新来的,不了解王西城和王十安曾经的情义与纠葛,见王西城落了下风,当即气血上头,拿着手上的砍刀便朝丛宁走去。 “我艹你爹!王十安,你要再不给我哥跪下,你看我砍不砍了这娘们!” 干瘦少年满嘴脏话,拿着一把刀在丛宁面前比划。 丛宁怕他一时收不住手真把自己给砍了,吓得身体一僵,脸部的肌肉都忍不住抽动起来。 王十安见此捞起收银台上的烟灰缸就朝那少年砸去,然后借力三两步跃至丛宁身前,伸手便要将丛宁捞进怀里护好。 哪知干瘦少年却是个真不长眼的,被王十安用烟灰缸砸破头,烟灰迷了眼睛,当即恼羞成怒,直接乱刀砍去。 王十安没预料到这少年这么虎,现在再避已是来不及,只好侧身用胳膊替怀中的丛宁挡了一刀。 丛宁其实人还是懵的。她觉得今天的一切全是无妄之灾,特别后悔一时无聊来找王十安,直到听见砍刀划破血肉的声音,她才多了一点真实感。 王十安带着丛宁朝后急退。他速度不慢,所以胳膊还和身体连着,只是被锋利的刀刃划出一条又深又长的刀口,当即痛嘶了一声。 王西城见此立即暴怒,见那小子持刀还欲再朝王十安砍去,当即走上前一脚狠踹,直将那人踹的口吐鲜血,脑袋一歪,直接不省人事。 而一旁那个叫癞子的亦是黑着一张脸盯着王十安鲜血直流的胳膊。 显然,当年他和王十安是一起共事过的,关系不浅,见他被人砍伤,心里也不大好受。 丛宁闻到鲜血的味道,赶忙去看王十安的胳膊。王十安却将她朝门口一推,无声示意她快走。 丛宁也挺机灵,见一众人正面色复杂地看着王十安流血的胳膊,似乎都有些愣怔,忙一转身拔腿朝外冲去。 王西城余光瞥见丛宁逃离的动作,用眼神示意稍许,立即就有两个离门口最近的男人拔腿追了上去 丛宁计划跑过前方的街道转角就立即把‘门’打开回到南岸。但她才将将冲出店铺门,还没跑几步,一盆含着异味的冷水便从天而降,直接泼了她一头一脸。 丛宁被泼的一个愣怔,直接停了下来。 反应过来后,她又气又怒,抬头朝对面楼看去。 只见对面三楼的位置一扇窗户大开,曾经和王十安共吸一支烟、有着小麦色皮肤的年轻女人大半个身子探了出来,手里还端着正朝下滴水的水盆。 见丛宁抬头一脸恼怒地瞪着她,她却只是低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地看了丛宁一眼,随后利落地收回水盆和探出窗外的大半个身子,阖上窗户直接消失不见。 丛宁愤怒了。 而那两个追出来的混混看见这一幕直接傻眼。两秒后,便开始嬉皮笑脸地说着一些不三不四的荤话。 类如: “这争风吃醋的,怎么还泼上水了。” “这怕不是尿吧,怎么还有味道。” “嘿,十哥雄风不减当年啊。还是这么多女的喜欢。我怎么就没女的往我身上扑呢。” “当然没人往你身上扑了,你也不看看你这一天天药不离手的,哆嗦一下就没了。要我是女的,见了你裤子都懒得脱。” 王十安追出来,看见丛宁的狼狈相,又听见这两人不三不四的话,脸一下就黑了下来。 丛宁擦了擦脸上的水,直接不跑了。 王十安正想上前安慰丛宁,余光扫见王西城从店铺走出来的身影,当即脸色一冷,回身朝他看去: “城哥,我们的事改天再谈。” 他语气低沉,脸色严肃到有种摄人的程度,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王西城见王十安确实很在乎丛宁,又衡量了一下眼前的状况,考虑了一下,便欲带人离开。 只是走之前,他意味深长地扫了对面楼栋一眼,说:“十安,其实你心里明白,只要你还在芙和区,还舍不得这些拖你后腿的人,你就摆脱不了我。” “我之前放你离开的时候说的很清楚。你要不跟着我,你就离开这,走出去。是你自己不走的。这怪不了我。” 他说着,想到现在拖王十安后腿的人又多了一个,便朝前方被淋的湿漉漉的丛宁看去。 丛宁没有理会身后这几人,她一直仰着脑袋盯着对面三楼那扇紧闭的窗户。见那女人没有再出现的意思,她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几秒后,突然一转身快走几步,越过站在店铺门口的王西城,闷头朝店铺里面走去。 -- 第120页 在四周还没来得及散开的七、八个男人的目光注视下,丛宁从地上捡起那把残留着王十安鲜血的砍刀,甚至还在手里掂量了两下。 王十安神情冷静地看着丛宁。 而王西城见那看似乖巧、内里却并不软弱好欺的小姑娘拿着一把大砍刀径直朝对面楼栋走去,不由得扫了王十安一眼,随即哼笑一声,带着手下人径直离开。 芙和区的住宅楼层都不高,那女人住在三楼。丛宁很快便找到她家,站在紧闭的房门前,二话不说拿起刀便开始砍砸。 砰!砰!砰!剧烈的声响连带着整栋楼的窗户都开始震动,偶尔还夹杂着稍许刺耳的声音。 砍刀锋利的刀片重重砍入木门,再被人猛地拔出,带出木屑迸溅的细微声响。 丛宁目光专注地盯着眼前这扇门,面无表情地不断砍砸。 到了最后,她的胳膊开始酸软,动作也变得僵硬、机械,但屋内的人始终没有将门打开,直接和丛宁面对面交锋的意思。 屋内静悄悄的,甚至连拖鞋从地上踩踏而过的声音都没有。 丛宁握紧手中的砍刀,停下砍砸的动作。她沉默地等待了两秒,突然嘴角一瞥,不屑地说:“真没种,就知道泼水。” ? 作者有话说: 还是没有写到罗赛,不过他明天就会出来。(我就是不知不觉就会写多,本来计划这章就写到他出场的。) 然后...我觉得王十安其实还可以哈 第54章 [V] 王十安蹲在楼梯上抽第三支烟的时候,丛宁终于停下了砍砸的动作。 他旋即将烟在楼梯上摁灭,起身朝丛宁走去,到她跟前停下,声音低沉地问:“要不要先去我那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楼梯间内略显闷热,丛宁身上的衣服早被闷干了,只是那水明显不干净,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如何,她总觉得身上有异味。 她想了想,问:“你去哪找干净衣服?是其他女人的?” “我让人去买。”王十安说着,伸手敲了敲被丛宁砍砸的面目全非的房门。 不多时,任由丛宁如何砍砸都毫无动静的房门被屋内人拉开。 一个圆脸女生从打开的门缝里探出半张脸来。 她迅速扫了一眼门外的王十安和丛宁,将门打开,噌的一下从门后跨了出来,再反手将门阖上,动作快到...似乎生怕她一个不注意,丛宁便会趁着她开关门的间隙冲进屋里去砍人。 这套房子明显租住着不止一人。 圆脸女生不敢看丛宁,只面向王十安,小心翼翼地问道:“十哥,你敲门是...是有什么事吗?吕英姐、英姐她刚已经睡下了。” 她显然是被那个叫吕英的女人派出来应付王十安和丛宁的。 丛宁在一旁哼了一声,说:“你别叫她姐了,她这么没种,叫什么姐。” 圆脸女生没敢吭声,显然是怕丛宁一言不合就拿刀砍她。 王十安下巴一点丛宁,对圆脸女生说:“麻烦你就近给她买身干净衣服,从里到外都要。” 圆脸女生赶紧点头。 王十安想了想,不放心道:“要新的,别拿你穿过的糊弄我。动作快点。” 圆脸女生再次猛点头,头点到一半,突地‘呀’了一声,盯着王十安受伤的胳膊说:“十哥你、你受伤啦?!” 她一脸慌张。 丛宁循着圆脸女生的视线看去,见王十安的左边胳膊一条又深又长的伤口就这样大喇喇地暴露在空气中,连最基本的包扎、止血都没做。 丛宁蹙了眉头。 刚才她气的不行,全身气力全落在砍砸那扇门上,余光扫见王十安蹲在一旁抽烟,压根没心思理会他。 她早忘了他胳膊受伤的事。 跟着王十安朝楼下走去时,丛宁没忍住,说:“其实你不用守着我,你刚才应该先去处理你的伤口。” “我不会有事。” 丛宁内心隐隐有点愧疚,但一张脸却是摆的极为严肃。 当然,她确实有自信自己不会出事。 王十安不甚在意道:“那也得有人在这看着。” 丛宁眉头皱的更紧了。但没在和他争辩,只是快步下楼,冲进街对面被打砸的一片狼藉的店铺,踮着脚尖动作轻巧地越过地面的玻璃碎片和乱七八糟的杂志、座椅板凳,径直朝收银台后狭小的卫生间走去。 圆脸女生的动作确实很快,丛宁才洗到一半,她便将买好的衣服和一条新浴巾拎了过来。 丛宁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出来时,王十安已经将店铺一楼简单收拾了一遍,勉强能让人顺利通行。 他胳膊上的伤口也进行了缝合、止血,一眼瞥去,白色的纱布几乎包裹了他半条胳膊。 丛宁扫了眼他受伤的手臂,眉头皱的更紧了。 但她没说什么,只走上前找他要电吹风吹头发。 王十安指了指他的寸头,说:“我这辈子就没用过这玩意。” 丛宁披着湿漉漉的头发,闻言,莫名的有些郁闷。 她头发不仅长,还多,厚厚一层披在肩上,活像是披了一层湿漉漉的毛毯。 王十安见她这样,起身说:“我去对面给你借个吹风机。” 说话间,他的目光不经意从丛宁的胸前扫过。 丛宁摇头,说:“不用。” -- 第121页 她说罢,转身上前两步一屁股坐在靠窗的小木桌前,仰着脑袋,透过玻璃幕墙去看对面三楼的位置。 王十安也没多事,她说不用,他也就真的没去对面借。只是打开冰箱的冷冻层,从之前买的雪糕里选出一个她吃过的口味递给她。 丛宁伸手接过,一边吃,一边若有所思地盯着对面。一副贼心不死的样子。 她身后,王十安则一直在忙着将被打砸的店铺恢复原状,将被踹翻的木架扶起来,重新从库房里拿出啤酒放进冰柜,清扫垃圾,统计今天的损失。 几分钟后,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转身走到丛宁身旁,居高临下地瞧着她黑乎乎的脑袋,说:“你今天要不要在我这吃饭?要吃的话,我现在就去买菜。” 丛宁被他这话直接给问懵了。 她今天出来时,没想在这待太久,所以没给朱莉嬷嬷说。现在一看时间,她出来都快两小时了。 丛宁忙掏出手机,正准备给朱莉嬷嬷发条消息简单说上一声,却突然收到一条来自罗赛的新消息: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丛宁心中咯噔一声,还没想好怎么回,罗赛却是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两个小时前,朱莉嬷嬷因为丛宁和安娜并不存在的小摩擦,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做些可口的甜品来招待这些年轻人,反是拉过罗赛,将刚才发生的事一字不落地告诉了他。 朱莉嬷嬷对丛宁那句‘我觉得安娜可能不太喜欢我,所以我还是上楼比较好。’十分介意。 不过她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就讨厌安娜。她只是觉得很不舒服。只是具体不舒服在哪,她也并不清楚。 罗赛听后,便上楼去找丛宁。 那时,距离丛宁偷偷从后门离开家,仅仅过去了十分钟。 罗赛和朱莉嬷嬷一直在等丛宁。等她回家,或者说,等她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给家里打个电话、或者发条消息解释一下不在家的原因。 ......但丛宁没有。 电话接通,丛宁瞥了眼站在一旁的王十安,犹豫了一下,对电话对面的罗赛说:“我在外面买雪糕。” 她手上正好有一支快要吃完的雪糕。 罗赛没有立即回话。 一旁的王十安却突然开口,旁若无人地说:“要在我这吃饭吗?我现在就去买菜。” 丛宁吓地赶紧转向王十安,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示意他不要说话。 王十安微微眯起眼睛。 电话对面的罗赛明显听到了陌生男人的声音。他沉默了一秒,直接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时,他的语气已经很不好了。 丛宁却愚钝的没有听出罗赛语气的不对。她眉头紧皱,盯着对面三楼的位置,最后舔了一口棍子上仅剩的雪糕,语气严肃地申请道:“我能晚点回来吗?” 她对那个泼她水的女人还有想法,就这么走了很不甘心。 电话对面的人迟迟不给回复。时间久了,沉默而压抑的气氛直接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丛宁后知后觉地醒悟,立刻雪糕也不吃了,仇人也不盯梢了。站起身,赶紧补救道:“我现在就回。” 罗赛矜持地“嗯”了一声,然后直接将电话挂断。 丛宁将手机揣进裤兜,抬眸去看王十安,准备和他告别。 王十安笑了一下,语气和善地问:“家里人?” 丛宁点头。 王十安:”听声音好像年纪也没多大。管你这么严,是哥哥?” 丛宁觉得被同龄人管教的事实会让她很没面子,脱口而出道:“不是,是叔叔。” 她现在就是满嘴跑火车。 ? 第55章 [V] 丛宁离开的急,但她没有忘记把换下的脏衣服带走。 在王十安的目送下,她拎着一袋脏衣服走出店铺,一路小跑,途径一处大型垃圾箱时,随手把手里的衣服扔了进去。 她回到南岸,一路紧赶慢赶,顶着正午的太阳疯狂骑行,到最后用力过猛,导致从自行车上下来时,两条腿都有些发软。 她推着自行车照旧准备从后院的院门进入。 从这里进去,绕行至玫瑰花园前,再经过一处被藤蔓玫瑰的枝条遮掩的室外楼梯便可直接上到二楼。 这样,她就不必经过前厅,很大概率可以避免遇见罗赛他们。 但后院的院门被人从里面反锁。 丛宁站在院门前,低头一动不动地瞧着门后落下的大铁锁,神色略微有几分严肃。 罗恩上将的住宅安保齐全,不仅前院院门有驻守的卫兵,会对进出的人进行检查。后院的铁门处,也安排有一名卫兵进行把守。 丛宁认识这人,轻轻敲了敲铁门,想让他帮忙把门打开。 但那人却恍若未闻,不仅没帮丛宁开门,还假装没有看见她。明显是接到了命令,故意这样的。 丛宁被紧闭的铁门拒之门外,感到非常委屈。 在原地默默地站了一会,没办法,她只能推着自行车顺着被藤蔓缠绕的铁栅栏朝前面的院门走去。 这次,驻守在前院的卫兵没在装睁眼瞎,她刚走近,黑色的铁艺大门便自动朝两边打开。 丛宁推着自行车乖巧地走了进去。将车停好,她朝别墅的正门走去,动作轻巧地推开大门,她没换鞋,反手将门阖上,闷头就往里走。 -- 第122页 房间内的谈笑声虽然不如丛宁离开时那般热闹,但仍旧不容忽视。 丛宁一路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经过玄关、前厅,刚踏上旋转楼梯,正想十分低调地上到二楼,却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 “丛宁?” 丛宁愣了一瞬,最初以为是罗赛在叫她,察觉声音和语气都有些不对,愕然回头,看见...站在客厅中央的青年。 乔维奇似乎也不是太确定旋转楼梯上背对着他的女生就是丛宁,语气有些怀疑。 见丛宁回身朝他看来,四目相对之下,他才颇感意外地笑了一下。 虽然他们昨天才刚认识,但因为是被关系亲密并且值得信任的长辈介绍相识,所以互相之间并没有那种陌生、拘束、防备的感觉。 丛宁站在楼梯上,目光惊讶地看着乔维奇,不敢相信昨天才第一次认识的人,今天又在家里遇见了。 她惊喜之下,快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乔维奇哥哥?” 乔维年长丛宁两岁,人既和善又沉稳,举止十分斯文。被丛宁这般叫着,他似乎不太适应,等丛宁近到身前,他低头看她,说:“你叫我乔维奇就好。” 他补充道:“昨天朱娅阿姨让你叫我哥哥,是在故意打趣我们。” 如果他们是四、五岁时相识,叫一声哥哥也无妨。但现在他们都已成年,朱娅这般说,便是存了故意打趣的心思。 也就丛宁当了真,朱娅让她叫他哥哥,她也就真这么叫了。 丛宁没问为什么,她直接点头,说:“好。” 末了,又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乔维奇笑着说:“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在这?” 之前几次,都是费洛一行人主动来找罗赛闲聊、玩乐。但今天,却是罗赛主动邀请了他们。 为避嫌,罗赛无论在明在暗都没有派人去打探伊莎·艾琳的事情。 但他可以从费洛、霍森等人身上下手。 他们虽然不如家中在政府或军中任职的长辈那般具有较广的人脉和确切的消息来源,但知道的必定也不会少。 乔维奇不久前才在一次参与学校下发的任务中和费洛等人相识。这次,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接到了霍森的邀请。 霍森想要介绍乔维奇和罗赛认识。 丛宁被乔维奇这么一问,方才从遇到他的惊喜中醒过神来。 她脚步含蓄地朝侧方移去,越过乔维奇健壮、挺拔的身躯,小心翼翼地朝他身后看去。 原本客厅里的人并不多,但在乔维奇那句‘丛宁’落下后,不少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有的人,譬如不请自来的赵泽西,更是十分积极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自从伊莎·艾琳被捕后,赵泽西就老想往这边跑。这第一是因为他见识过罗赛和伊莎·艾琳对打时的狠劲,心里自作主张认了他当大哥,想和他交个朋友。第二,就是想见一见南岸的‘红人’——丛宁。 只可惜他一直被罗赛拒之门外。要不是今天来这里的人太多,罗赛不想在众人面前下他面子,估计还是不会放他进来。 赵泽西向前快走几步,巴巴地来到罗赛身边,站定后,便开始一脸八卦地打量丛宁。 丛宁没有注意到赵泽西打量的目光。因为她刚将视线从乔维奇身上移开,...便同站在不远处的罗赛目光对上了。 罗赛眼眸暗沉,站在距离她约莫五米的位置,也不知盯着她看了多久。 丛宁不由得低眉耸眼起来,和罗赛目光相对的时间越久,心里就越是害怕。 不过害怕归害怕,她总觉得她没有做错什么。 不过是出门的时候没有给家里人说一声,又回来的晚了罢了。又不是夜不归宿,有必要让人将后院的门反锁,还不让人给她开门吗? 丛宁在内心不断地进行自我心理建设,越想越有勇气,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坦坦荡荡地上前和罗赛打声招呼时。站在罗赛身边的赵泽西的视线从丛宁裸.露在外的小半个胸.脯上扫过,一双眼睛瞬间瞪直,小声感叹了句:“艹,胸好大啊。” 他声音其实不大,但不幸的是...罗赛正好在他身边。 赵泽西话音刚落,只觉眼前一道虚影闪过,鼻梁骨像是被铁拳重重砸了一下,疼的瞬间眼冒金星。 没有人看见罗赛是什么时候出的手。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只见罗赛一拳直击赵泽西面门,把人打的鼻血直流,直往后倒去。但罗赛却仍旧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拽着他的领口,将人压在地上接连出拳。 其他人本就因为惊讶于丛宁竟和乔维奇认识,而将注意力落在这处。这时,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一幕。 罗赛像是憋着一股怒火,殴打赵泽西时脸色阴沉到可怕。 见到这幕情景,费洛、易炎一头雾水,安娜惊恐地捂住嘴巴,罗茜眸色微沉。 而一旁的霍森则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拉架。 当然,他没想真的上去拉架,只是得防备着罗赛冲动之下,一时不慎把赵泽西给打残了。 毕竟这人虽然是个纨绔,但他爹在政府的职位可不低。不过他那张嘴确实够贱! 赵泽西虽然只是随口感叹了声,并且声音很低,但在场之人都是精神力强者,或多或少都听到了从他嘴里吐出的那句不着调的话。 -- 第123页 一行人中,只有赵泽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揍。 他一边求饶,一边痛哭流涕:“大哥,别、别打了。” 他是真当罗赛是大哥。 客厅内闹出的动静太大,朱莉嬷嬷以为家里又出了什么大事,忙提着裙摆从厨房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边慌慌张张道:“这是怎么了,谁、谁挨打了?” 她还没有看到罗赛和赵泽西。 赵泽西听到朱莉嬷嬷远远传来的声音,顿时,哭喊的声音便更大了。 罗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半跪在地上,低头、目光阴沉地看着眼前被揍的鼻青脸肿的赵泽西,拽着他领口的手一松,任由人软趴趴地朝地上倒去。 随后,他起身,回转身去,直直看向对面的丛宁。 费洛、易炎终于等到机会,忙一窝蜂冲了上去,把晕头昏脑的赵泽西搀扶了起来。 易炎还十分贴心地从茶几上顺了一盒纸巾,一下抽出十几张纸去擦赵泽西流了满脸的鼻血。 丛宁一脸惊愕地站在原地,见罗赛转身直直朝她看来,她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罗赛目光阴沉,怒气发泄出去后,整个人却更为冷冽。他眉头压低,乌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丛宁,像是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一样。 丛宁本来还十分具有勇气,这时却吓的不轻,总觉得罗赛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动作粗暴地将她拎进屋去,关上门痛打一顿。 丰富的联想下,丛宁惊慌地叫了一声,转身就朝楼上跑。 被打的睁不开眼的赵泽西听到这道尖利、惊恐的女声,以为罗赛又要来揍他,吓的一个哆嗦又跌坐了回去,一伸手死死抱住身旁试图来搀扶他的费洛的大腿。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 朱莉嬷嬷赶到客厅时正好听到丛宁慌里慌张的叫声,她没看见真正被打的赵泽西,反是循着女声朝一侧的旋转楼梯看去。 圆脸女生给丛宁买的衣服是夏天芙和区女性的标配,小吊带加牛仔短裤。加上王十安让她就近买、动作快一点,她也没仔细挑,只是按照脑海中对丛宁身形的大概印象,快速挑了一身便宜货。 细细的白色吊带缀在丛宁的肩头,像是要挂不住她刚刚发育完好的胸脯,让嘴里没把门的赵泽西好生享受了一把眼福外加一顿痛揍。 而那条毛边牛仔短裤则是短之又短。关键是裤口太肥,丛宁又正好在楼梯上。因此,客厅内自下而上望向她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看见了她隐隐露出的小半个屁.股蛋。 其他人都礼貌又克制地立即收回看向丛宁背影的目光。 唯独年迈的朱莉嬷嬷,在老旧的观念受到强烈的冲击后,她痛苦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愤怒、又夸张地叫道: “天啦,我的眼睛!” ?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秋节快乐~(为表歉意,晚上9:00再补上第二更) 第56章 [V] 在朱莉嬷嬷愤怒的叫声中,罗赛收回看向丛宁背影的目光。他转身,面无表情地朝跌坐在地上,紧紧抱着费洛大腿的赵泽西走去。 赵泽西眼睛被打的又红又肿,刚艰难地扯开一条眼缝,就看见了半蹲在他身前的罗赛。 他一个哆嗦,忙朝后挪动着屁股,想要离罗赛远一点。 罗赛从易炎手中拿过纸巾盒,唰唰唰抽出几张纸巾,去擦赵泽西嘴角的鲜血。 赵泽西偏头欲躲。 罗赛抬眸,目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赵泽西身体一僵,再不敢轻易动弹,但一双眼睛却像是要哭了似的。 一旁的费洛眉头微皱、神色疑惑,易炎一双眼睛则四处乱瞟,明显都把不准罗赛这是个什么意思。 罗赛将赵泽西嘴角的鲜血擦净,侧头看向正欲朝丛宁追去的朱莉嬷嬷,语气平静地唤道:“朱莉嬷嬷。” 朱莉嬷嬷回头看来,见到鼻青脸肿的赵泽西,当即吓的‘啊’了一声,忙小跑着上前: “这是怎么了?” 罗赛将手中染血的纸团丢到一旁,站起身道:“我朋友受了点伤,你去叫医生过来。” 朱莉嬷嬷忙去找手机打电话。 罗赛垂眸看向跌坐在地的赵泽西,打量几眼,语调平淡道:“等脸上的伤处理好,留下一起吃个午饭。” 赵泽西头摇的拨浪鼓似的。 罗赛等他摇完,缓了一会,才说:“这么着急回家,是赶着回去告状?” 赵泽西抽抽搭搭道:“我不会给我爹说的。我爹要知道了,肯定会揍我一顿。” 赵泽西亲爸虽然看不上罗恩上将,但平日里却又老喜欢把自己的儿子和罗赛作比较,要知道他被罗赛揍的毫无反击之力,面子尽失,估计会气的当场再把他痛揍一顿。 罗赛闻言,没在多说什么,只道:“既然这样,那留下吃饭。等吃完饭,我让人送你回去。” 罗赛邀请赵泽西留下吃饭,对四周的老朋友却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提。 霍森是个有眼力见的,见此当即上前一步向他告别。其后依次是乔维奇、费洛、易炎、罗茜和安娜。 ...... 二楼卧室,丛宁上楼时听到了朱莉嬷嬷悲愤的叫声,但她不知道这是因自己而起,还以为是朱莉嬷嬷不小心伤到了眼睛。 她内心担忧,想要下楼去看望一下朱莉嬷嬷,又担心遇见罗赛。权衡之下,只好闭门落锁,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 第124页 午饭时间,一直没人来敲门叫丛宁下楼吃饭。 丛宁内心惴惴,打开门朝外看去,只见走廊空无一人,整栋别墅静的出奇,此前的热闹似乎只是一场幻相。 丛宁观望两眼,又将门阖上。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一看,是王十安发来的消息: 【你的手链。】 后面附带着一张图片。 丛宁这才想起她洗澡时把手链取了下来,放在卫生间的盥洗台上。走的时候,却只顾着收拾她换下的脏衣服,把这条手链给忘在了一边。 她直接一个电话打了回去。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的人没有立即出声。丛宁犹豫了一下,没有询问手链的事,而是轻声问道:“你的伤还好吗?” 王十安似乎早已猜到她会这么问,低沉的笑声从喉咙中缓缓溢出。 男人低沉中带着稍许磁性的笑声从听筒中传出,丛宁听着,莫名的觉得脸燥的慌。 “你刚才在的时候怎么不问?”王十安低沉、轻缓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 丛宁的牙齿不由自主地咬着下嘴唇,闻言眉心微紧,略微有几分不好意思。 她没有说话。 王十安知道适可而止这个道理。他没再逗弄丛宁,语气正经道:“我刚去诊所让医生给我缝了几针,问题不大。倒是你,你的手链什么时候来拿?” 丛宁说:“等过几天吧。我马上要开学了,会很忙。” 对于丛宁还在读书这事,王十安似乎并不惊讶。他简短地应了一声,又提醒道:“你来之前记得提前给我说一声。” 他压低声音道:“这段时间,我这可能不太太平。” 丛宁“嗯”了一声,又说:“好。” 王十安打这通电话似乎只是问一下她什么时候来拿项链,得到答复后,便没在多聊。 电话挂断,丛宁在原地站了一会,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后颈沁出的汗渍,决定再去冲个澡。 她将手机丢到床头柜上。像往常一样,一边朝浴室走去,一边把身上的衣服脱掉,只留了一条底裤在身上,进到浴室方才脱下。 丛宁回来的时候正是正午时分,太阳大,她一路奔波,身上出了不少汗。 她草草将长发挽起,站在花洒下,将水温调低...... 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掩盖了房门开阖的声音。 丛宁洗漱好,裹上浴巾出来时,眼角余光便立即瞥见一道坐在床沿上的身影。 罗赛手中拿着那件质地轻薄、透着明显廉价感的白色吊带,两根细细的带子正好挂在他的手指上。 他低头沉默地瞧着,少顷,似乎察觉到丛宁的窥视,抬头目光精准地朝她看了过来。 丛宁半个身子探出卫生间门口,一手捂着胸口的浴巾,怔怔地瞧着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立即退回卫生间,还是去到衣柜前找到要换的衣服后再退回来。 “你的衣服呢?”罗赛遥遥看向丛宁,沉声问道。 丛宁看向他手中的白色吊带,十分乖巧地说:“在你手上。” “我不是说这件。”罗赛目光微沉,说:“我是指你早上穿的衣服。” 丛宁闻言站直身体,一手扶着卫生间的门框,一手按压着胸前的浴巾,犹豫了一下,说:“我扔进垃圾桶了。” 不用罗赛追问,她主动说道:“我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被楼上的人泼了一盆水,那水不干净,我只好重新买了一身衣服换上,换下的衣服顺手丢进了垃圾桶。” “没洗澡?”罗赛问道。 丛宁:...... “洗了。” “在那个男人家?” 丛宁知道他听到了王十安的声音,没有试图扯谎,直接点头。 或许是因为丛宁的坦诚,罗赛突然面色和善地笑了一下。 他将手里的衣服丢到一边,眼皮一抬,定定地瞧着丛宁,语气温和地问:“你男朋友?” 丛宁赶紧摇头。 见罗赛仍旧盯着她,她想了想,解释道:“只是一个认识的朋友。” “他多大了?” “二十六、或者...二十七。”丛宁小声道。 “你们认识多久?” “没多久,就这个暑假认识的。”丛宁坦诚道。 “这个暑假才认识,就敢在别人家洗澡?”罗赛淡淡道:“怎么,你们关系很好?” “还可以...”丛宁说着,想到王十安因为保护她而导致胳膊被刀砍伤,补充道:“他人不坏。我不怕他。” 罗赛闻言又缓缓笑了一下,说:“既然这样,那改天请他到家里吃饭认识一下。” 他说罢,起身缓步朝丛宁走去。 明明前不久,丛宁才在他面前坦坦荡荡地露出上半身。但这时,见罗赛朝她走来,她却莫名的感到有点尴尬,还有点...不适? “他工作很忙,可能不太方便来我们这。” 丛宁说着,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 “工作很忙?他是做什么的。” 罗赛停下脚步,直直面向丛宁,高大的身躯堵在卫生间门口,给人一种无处可逃的压迫感。 “他开了一家店,”丛宁略显慌乱地朝后退去,说:“他没有帮手,一个人照看店所以走不开。” “这样说...你平时不在家的时候,是在他店里?”罗赛语气诡异地问道,再次提步朝卫生间内走来。 -- 第125页 丛宁按压着胸口的浴巾,见他进来,赶紧一脚把被她随手丢在一旁的内裤踢到角落里去。 她担心罗赛看见,但一抬头,却见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并没有四处乱瞟。 见丛宁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罗赛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另一个问题: “既然在那洗过澡,为什么回来又要洗?” 他停下脚步,手掌搭在冰冷的盥洗台上,不知不觉间已是换上一副冷厉、阴沉的面孔。 刚才的和善似乎只是丛宁的臆想。 丛宁愣了一秒,说:“因为太阳太大,我是骑自行车回来的,身上出了很多汗。” 罗赛闻言,静默的视线从丛宁瘦削的肩头一路下滑落至她的脚尖,又缓缓抬眸,目光精锐地盯视着她的眼睛。 他似乎并不相信丛宁说的话,收回搭在盥洗台上的手掌,大踏步朝丛宁走去: “你们没有做什么?” 丛宁神色惊愕,反驳道:“我们...我们能做什么?” 她隐约知道罗赛说这句话的意思,一张脸倏地涨红,尴尬到如果这里有沙地,她一定把头埋进去。 在丛宁胡思乱想之际,罗赛却已在不知不觉间走到她面前。他一把捏住她的左手手腕,举高后按压在浴室的玻璃隔断门上,俯身朝她看来。 如果说在楼下时,丛宁还能辨认出罗赛眸中的情绪。但现在,对上他的眼睛,她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仰头瞧着罗赛,后背抵着冰冷坚硬的玻璃,深呼吸了两下,问道:“罗赛,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证实一下,”罗赛松开擎着她手腕的手,站直身体,说:“证实一下你没有撒谎。” 丛宁揉了揉被捏的有些泛红的手腕,正疑惑他要怎么证实她没有说谎。难不成是要对她用测谎仪? 罗赛转身朝卫生间外面走去,察觉丛宁没有跟上,他回头朝她看来,眼眸微沉,说:“跟我出来。” 丛宁闻言赶紧跟了上去。 ? 第57章 [V] 卧室灯光明亮,一片静谧。 少顷,随着‘啪’一声清脆声响,静谧的氛围被骤然打破,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在房间内响起。 罗赛半跪在床沿上,头微微低着,额前的碎发垂了下来,落下一片阴影,遮掩了他眸中的情绪。 他身上的衣服依旧穿戴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和凌乱的痕迹。 但他身前的丛宁却并非如此。 丛宁平躺在床上,在卧室明亮的灯光下,她将散在身体两侧的浴巾重新裹好,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的目光先是平视前方,视线集中在半空一个虚无的点上。随后,她抬眸看向身旁的罗赛,眸色倏地一沉,紧抿着嘴唇,一抬手再次一巴掌打了过去! ‘啪’一声重响。 罗赛被打的朝一侧偏过脸去。但他没有还手,也仍旧沉默着没有出声。 丛宁捏紧胸前的浴巾,呼吸不畅,感觉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发抖。 想到刚才的一幕,想到罗赛对她做的事情,她胸口骤然一紧,一抬手便要再次狠狠朝他打去。 这是第三个巴掌。 罗赛伸手抓住了她将将抬起的手腕。 丛宁呼吸急促,圆睁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他。 罗赛偏头朝她看来,对上她满是怒气的眼睛,没有说话,只依旧捏着她的手腕,缓步朝身后退去,等站定、并且和她之间隔着一个安全距离,他方才将手松开。 丛宁收回手,裹紧身上的浴巾靠坐在床头,神情严肃、脸色紧绷。 她的目光平视前方,并不去看罗赛。 罗赛站在床前,头微微垂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默着,一直没有说话。 “你今晚早点睡,明天我送你去学校。” 良久,他低声说道。态度轻柔、和缓。 丛宁闻言却干脆偏过头去,抗拒的态度十分明显。 她现在根本就不想理他! 罗赛见丛宁这样,浓密纤长的眼睫缓缓垂下。在明亮柔和的灯光下,平日严肃到一本正经的面孔竟有种少年的清俊秀气之感。 他站在原地默默地凝视了丛宁片刻,略一侧身,从床头柜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简单地擦了下手。 丛宁听见纸巾被从纸巾盒里抽出的声响,气的紧紧咬住嘴唇,突然就有点想哭。 罗赛将纸巾团成一团握在掌心,最后偏头看了丛宁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便转身离开了。 ‘咔哒’一声,房门阖上,罗赛的身影彻底消失。 丛宁这才回过头来。她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纸巾盒,莫名地觉得十分刺眼,当即气的拿起盒子朝紧闭的房门砸去。 罗赛将门阖上后,没有立即走开。 他站在走廊上,听着身后房门被什么东西砸中发出的剧烈声响,不由得微微抿唇。 少顷,见屋内再无任何声响传来,他方才垂下眼帘,迈步离开。 朱莉嬷嬷让司机把受伤的赵泽西送走后,这才有空想起丛宁。 她快步朝二楼走去,在二楼走廊与沉默行走着的罗赛擦肩而过: “罗赛?” 朱莉嬷嬷骤然停下脚步,略一侧身,语气疑惑地唤道。 但从她身旁经过的罗赛却没有停留,也未同她简单地打声招呼,甚至连和她眼神交汇的意思都没有。 -- 第126页 他沉默而快速地从她身旁经过,径直朝三楼走去。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朱莉嬷嬷却仍是十分眼尖地看见了他左侧脸颊略微红肿的痕迹。 丛宁下手不轻,刚才那两巴掌,她是真打。 朱莉嬷嬷一脸错愕,顺着罗赛来时的方向看去。 那里,是丛宁的卧室。 ...... 丛宁呆坐在床头。她想要再去卫生间冲个澡,但又没有力气。 她其实还在生气,心里很闷,很不舒服,但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发泄出来。 她有点后悔刚才只是打了罗赛两巴掌,她应该多扇他几下的! 正在丛宁思绪烦乱、懊悔不已时,房门突然被人叩响: “丛宁。”朱莉嬷嬷和煦的声音在房间外响起。 丛宁沉沉叹了口气,不想动弹,也不想理会朱莉嬷嬷。 但节奏分明、极其规律的叩门声不断传来,昭示着屋外之人无穷的耐心。丛宁只得无奈地从床上下来,迈步上前,将房门打开。 丛宁侧身让朱莉嬷嬷进来。 朱莉嬷嬷一进房间便开始暗暗观察。 一盒纸巾落在地上。除此外还有丛宁洗澡时随手脱下的牛仔短裤。床沿上挂着一件轻薄的白色吊带,垃圾桶里还有一件超薄款的劣质蕾丝文胸。 朱莉嬷嬷目光复杂地四处扫视。最后,一抬眼,目光落在全身仅裹着一件浴巾、头发凌乱的丛宁身上。 联想到方才罗赛脸上的红肿,朱莉嬷嬷几乎可以推测出不久前在这间卧室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她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你们...刚才在做什么?”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丛宁察觉朱莉嬷嬷语气不对,顿时警觉起来: “没做什么。我在洗澡,他进来找我借东西。” 她觉得刚才那事太过丢脸,一点也不想告诉朱莉嬷嬷。 “借什么?”朱莉嬷嬷低声追问。 丛宁眉头紧皱,她刚想扯谎把这事应付过去。朱莉嬷嬷却又忙不迭地问道:“刚才,是你打的罗赛?” 丛宁保持沉默。 她等着朱莉嬷嬷询问她为什么打罗赛。但朱莉嬷嬷却是话风一转,开始询问她今天做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又为什么穿这身衣服回来。 一提起这个丛宁就来气。 要不是有人将后院的院门锁了,还下令不准别人给她开门,她根本就没有必要从前厅经过。 “没做什么。穿这身衣服回来是因为原来的衣服不小心被水打湿了,所以就现场重新买了一身。” 她将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在这一点上,她没有说谎。 朱莉嬷嬷闻言,斟酌着问道:“丛宁,你不觉得...这身衣服太过暴露了吗?” 丛宁:“可能...有点吧。不过是别人替我买的,我今天只是应付着穿一下。” 朱莉嬷嬷:“你为什么不自己买?家里应该不缺你多买几块布料的钱。” 朱莉嬷嬷的语气还算客气,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和蔼可亲。 但丛宁还是从中察觉到了一种令人难堪的含义。 丛宁希望是自己太过敏感,或者干脆是自己想错了。 只可惜,她或许不了解罗赛,却一定了解面前这个极其护短、又极端守旧古板的老人。 果然,一老一少互相对视了几秒,朱莉嬷嬷话锋一转,忽地问道:“你刚才是和罗赛发生了关系吗?” 丛宁:......... 沉默几秒,她冷静地回答道:“没有。” 朱莉嬷嬷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她重重松了口气,说:“他年后才二十岁,离顺利成为成熟体还有整整三年时间。你们现在,确实不应该做这种出格的事。” “——这很重要。” 见丛宁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朱莉嬷嬷沉声强调道。 丛宁说:“朱莉嬷嬷,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也并不关心。” 因为精神力微弱到仪器几乎测试不出的程度,所以丛宁走的是和罗赛、费洛他们完全不同的道路。 为了使自己少受刺激,她很少去关心这方面的事情。 “怎么会没有关系?”朱莉嬷嬷语气低沉、平和,她十分耐心地解释道:“你在影响他。” 丛宁眉头微紧,显然不明白她怎么就影响罗赛了。 朱莉嬷嬷:“或者我说明白一点?” 丛宁犹豫片刻,轻轻点头。 见丛宁点头,朱莉嬷嬷便未在继续含蓄下去。 她十分直白地说道:“丛宁,你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并且已经成年,该发育的都发育了,所以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随意,在言行举止上一定要多加注意。” “你或许不知道,你的某些行为或是...穿着,对于异性来说,其实是一种不经意的勾引。” 说出这种令人羞耻的话,对于上了年纪并且思想陈旧古板的朱莉嬷嬷来说确实是一种折磨。 她话说的很慢、也很客气,但脸上的神情却极其不自在。 丛宁:“你是想说我在勾引罗赛?” 朱莉嬷嬷对丛宁循循善诱、谆谆教诲:“嬷嬷不是这个意思。但作为女性,一定要有克制力。在这方面,你不能将希望寄托在男性身上。” “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对这种事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和向往。” -- 第127页 朱莉嬷嬷见丛宁面色不虞,语气柔和地解释道:“丛宁,我不对罗赛说,首先是因为我并不具备和他同样的性别。在他面前,我开不了这个口。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是我对他并不抱有希望。在这一点上,我认为你会做的比他更好。” “你今天做的就很对。”她并不吝啬对丛宁的赞赏。同时却强调道:“不过下次,我希望你不要再穿这种由几块布料拼接成的衣服。” “至少在家里有男性的时候不要这样。” 丛宁闻言脑袋嗡嗡地响个不停。 良久,她冷静下来,试探着说道:“所以...你认为是因为我穿了那身不太体面的衣服,罗赛才——” “你不用告诉我。”朱莉嬷嬷赶紧打断道:“也不用解释。对这件事嬷嬷心里有数,而且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听。” 朱莉嬷嬷抗拒的态度让已然冷静下来的丛宁变得有点冲动。 “为什么不想听?!”丛宁生气道:“我就是要告诉你。他刚才占我便宜,所以我直接给了他两巴掌。” “我说了我不想听这些。”朱莉嬷嬷语气严肃,脸上却带着掩藏不住的惊恐。 她似乎不敢相信丛宁就这样直接说了出来。 她竟然说她打了罗赛?! 不,不!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应该是一个被埋进红土地里,永远不会、也不应该让其他人知晓的秘密。 丛宁并不知道朱莉嬷嬷内心深处的惊恐。她只是昂着下巴,紧紧地盯着朱莉嬷嬷的眼睛,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这个老人不想听,她却生了逆反之心,偏要把所有的细节一字不落全都告诉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扇他耳光吗?”她平静道:“因为他让我躺在床上,伸手来解我的浴巾,还——” “丛宁!”朱莉嬷嬷吓的面色煞白,指着身前刚刚成年的少女道:“我都说了我不想听,你为什么还要说。难道你对此都不感到羞耻吗?” “我真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把你带回来。”她的双手紧握成拳,盯着丛宁,愤恨道:“你小的时候明明很乖,现在大了,却开始变得和你那个应召女郎的母亲一样......” 朱莉嬷嬷是个宅在家中的普通老人。当年,只隐隐知晓党梵的初恋情人柏安的存在。对于第一军校那个具有传奇色彩的转校生丛芸却并不知情。 对于小姐党梵的话,她一向坚信不疑。 ——丛宁就是酒鬼和妓.女的孩子。 丛宁突然就不说话了。 她怔怔地瞧着朱莉嬷嬷,似乎不敢相信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为了赶榜,不进小黑屋),不过估计会很晚更。感兴趣的小伙伴们可以明早起床看。 第58章 [V] 傍晚用餐时,一切如常。 在餐厅见到丛宁,罗赛脚步一顿,似乎对于她如常出现在这里感到十分惊讶。 随即,他眼帘微垂,缓步走了过去。 ...... 翌日清晨,朱莉嬷嬷步伐轻松地来到厨房。 昨天和丛宁谈话的成果让她非常满意。她原本准备在谈话结束后,打电话告诉远在黑格岛的党梵家中发生的事情。但后来丛宁的及时认错,以及她们在某些事上共同的观点,都让这场谈话变得十分令人愉快。她便打消了向党梵打报告的想法。 有些事情,她朱莉嬷嬷就可以处理好,完全不必打扰仍在度假的女主人。 朱莉嬷嬷在厨房遇见了罗赛。 罗赛站在料理台前,正低头处理蔬菜。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是朱莉嬷嬷,又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二楼卧室,丛宁是被一个电话吵醒的。 电话接通,朱娅先是询问她是否起床,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又问她如果现在起来、收拾行李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丛宁的行李早在两天前就收拾好了。 她并不需要再收拾什么行李。 “既然这样,那你现在就起床洗漱。乔维奇大概十分钟后到。”朱娅语气干脆地说道。 丛宁闻言略微有些愣怔。 那天夜里,朱娅听从了党梵的建议,决定和丛宁保持适当的距离,以免被一直在追查丛宁母亲下落的阿诺德统帅察觉丛宁的存在。 她没有办法亲自送丛宁去学校,但却可以安排其他人送她。 朱娅对乔维奇很满意。 于是,凌晨4:00,在黑夜仍旧笼罩着整个怀特城,窗外漆黑一片时,乔维奇在他父亲乔纳斯教授温和、但却过于积极的叫醒声中,准时睁开了眼睛。 他们住在帝国文理学院的教师公寓内,从这里到南岸,不堵车大概需要两个小时。 乔维奇洗漱好,开车到达南岸外围的卫兵驻扎点,并在朱娅的作保下,获准通行进入南岸,到达那栋昨天刚才来过的花园别墅时正好是6:40。 他没有进去,而是将车停在外围,按照朱娅给他的电话号码,给丛宁拨了一个电话。 十分钟后,丛宁推着两个行李箱从黑色的铁艺大门内走了出来。 乔维奇下车快走几步,从她手中接过行李箱,放进皮卡车里。 这车是他找朋友借的,因为担心女生的行李会很多,普通的家用轿车或许装不下那些东西。 将行李箱放好,他回身去看丛宁。 -- 第128页 丛宁说:“我还有一个行李袋在楼上,要再跑一趟。” 乔维奇故作遗憾地笑了一下,问:“只有一个行李袋吗?我可是专门借了这个车来帮你运行李,已经准备好今天大展拳脚了。” 丛宁原本准备的行李确实很多,不同颜色和质地的地毯、一年四季的床上用品、室内的小摆件、墙壁的挂画、成套的杯具...... 这些都很占地方。但现在,她只带上了必要的衣物,和床上用品。 丛宁拎着行李袋下到一楼时,主动去到厨房找罗赛和朱莉嬷嬷。 她向他们告别。 朱莉嬷嬷闻言一脸惊讶,见丛宁说完转头就走,正想叫住她让她吃过早饭再走。却见身旁的罗赛大步朝丛宁走去。 朱莉嬷嬷见此,便没再多说,而是默默跟了上去。 罗赛没有阻拦丛宁离开。他站在黑色的铁艺大门前,沉默地看着乔维奇接过丛宁手中的行李袋,放进皮卡车里。 虽然知道朱莉嬷嬷和罗赛正站在大门前默默地看着她,但丛宁却没再朝这二人看上哪怕一眼。 她坐上车,系好安全带。 乔维奇透过后视镜朝站在门前的两人看了一眼,余光瞥见副驾驶上的丛宁面色平静但目光沉默,隐约猜到她或许和家里人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争执。 车辆启动后,丛宁的目光一直落在那面汽车后视镜上。 她没有看罗赛或是朱莉嬷嬷,而是在看那栋她住了足足七年的花园别墅。 “和家里人吵架了?”路上,乔维奇柔声问道。 丛宁想了想,缓缓摇头。 没吵架。 甚至在昨天,朱莉嬷嬷说过那句话后,她也没和她吵。 丛宁其实很想找一个人倾诉。现在坐在车上,她突然就很想哭。但身边是乔维奇,她不好意思哭出来,也不可能向他倾诉,告诉他...她的亲生母亲其实是一名妓.女。 丛宁不明白朱娅为什么要让乔维奇来送她去大学报道。她在那天晚上就已经告诉过她,让她以后不要再介绍条件这么好的男生给她了。 三个小时后,车子顺利驶达宿舍楼下。 早在一周前,新生报道需要走的那些程序,罗赛都已派人私下帮丛宁走完,甚至连学生证都提前交给了她。 丛宁现在要做的,只是将宿舍收拾好,在这里正式安顿下来。 乔维奇帮丛宁把行李带到三楼。虽然丛宁的单人宿舍目前还没有任何她的生活痕迹,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但他却仍旧礼貌地停在宿舍门口,没有进去。 在询问丛宁是否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他帮忙,得到否定答复后,他简单和丛宁聊了几句,嘱咐她新生到校需要注意的事后,他便离开了。 丛宁进入宿舍,将门反锁。 但她没有收拾宿舍的想法,甚至没有将行李箱打开,而是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发呆。 期间,朱娅打来电话,她接通后,语气平常地和她聊了几句。 挂断后,她收到了王十安发来的消息。 很寻常的问话,在询问她正在做什么,学的什么专业,学习成绩如何? 丛宁没有回复。 但她一直盯着手机,直到屏幕完全暗下来,也仍旧盯着。 她在想...王十安会不会给她打电话。 如果他在今天之内给她打电话...... ? 作者有话说: 我是短小君o(╥﹏╥)o 然后,在这里解释一下。丛宁和叶丛宁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之所以名字相似是因为作者是取名废((所以小小地偷懒了一下。 第59章 [V] “你有父母吗?” “每个人都有。”王十安语气平淡,说:“不过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丛宁听见手机对面打火机‘叮’的一声轻响: “你在抽烟?” “嗯。”王十安带着尼古丁气息的回答,隔着手机,传到了这间位于三楼的单人宿舍。 他深深地抽了口烟,将烟从嘴里取下,说:“丛宁,你今天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 “有事需要帮忙,你可以直说。” 丛宁却似神游天外,说:“我其实和你一样。” 王十安:......... 丛宁:“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也不在了。很奇怪,我对他们、特别是曾经养育过我的母亲没有任何印象。” “我其实是被我姑姑卖掉的。” “我一直住在别人家里。我其实没有钱,我什么都没有。” “我有告诉过你,我的母亲是一名妓.女吗?” 王十安声音低沉道:“没有。” 丛宁靠坐在墙角,将手机举在耳边,说:“那我现在告诉你。我的爸爸是一名酒鬼,妈妈是一名应召女郎。” 王十安没有说话。 丛宁说:“王十安,我现在突然想抽烟。” “你可以下楼买。”他的声音突然柔和了几度。 丛宁:“我还想喝酒。” “随便找一家超市、或者街边卖烟酒的店铺。只有把钱带够就可以——” “我还想和你在一起。”丛宁打断他的话道。 王十安话语一顿。 丛宁说:“我想谈恋爱。” 沉默几秒,王十安十分干脆地拒绝了她: “不行。” -- 第129页 丛宁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我以为你喜欢我。” 王十安:“你只是想找人陪。” 丛宁不放弃道:“你不想陪在我身边吗?” 隔着手机听筒,王十安的声音突然变得散漫、暧昧起来。他说:“丛宁,我今年二十七岁。” “你是觉得自己有点老吗?”丛宁问。 “不是。”王十安被丛宁这句话给直接逗笑了。他笑了一会,说:“丛宁,我的意思是,在这件事上,不可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第一次向人告白。”丛宁坦白道。 王十安笑着道:“告白不是这样的。” “你可以不要再笑了吗?!”丛宁说。 她有种直接把电话挂掉的冲动。 王十安似乎猜到了这一点,瞬间收敛了笑意,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你准备什么时候来找我?” “或者,我来找你?” “那条手链我不要了。”丛宁说。 “丛宁...”王十安沉吟片刻,说:“如果你还准备来找我,我会给你答案。” 丛宁站起身来。 隔着手机,两人巨都沉默下来。 王十安问:”你被你姑姑卖给了谁?” “一个很有钱,也很漂亮的女人。”丛宁说。 “她有伤害到你吗?” “没有。”丛宁立即摇头,说:“她没有伤害我。” “那你应该感谢她。”王十安说:“如果你继续待在芙和区,你一定会受到伤害。” “金枝没有?”丛宁反驳道。 “或多或少而已。”王十安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丛宁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幼稚。 她沉默了两秒,说:“我知道了。” 王十安没在多说什么,只是问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在和你打电话。”丛宁郁闷道:“然后经历了我人生中第一次告白失败。” 王十安:“我是问你,等挂掉电话后,准备做什么。你不是说要开学了吗?应该就这两天。” “.........”丛宁:“挂断电话后,我准备出去找工作。” 王十安:“你还在读书。” “我成绩并不好,也不爱学习。”丛宁说:“我是走后门进的这所学校。” “那也继续读下去。”王十安似乎又在抽烟,打火机‘叮’的一声轻响后,他说:“赚钱的事以后再说。除非你现在已经付不起你的学费和生活费。” 丛宁冷哼一声,学着他方才的语气说:“王十安,我今年十八岁。” “在这件事上,不可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现在就是要出去找工作。” “对,然后第二天你就可以赚大钱,成为百万富翁。”王十安接着她的话调侃道。 丛宁气地死死攥住手机。 王十安却一点也不怕惹怒丛宁,反是轻飘飘地说道:“你是不是不准备再来找我?” 丛宁沉默。 王十安见此嗤笑一声,说:“丛宁,我就知道你是在玩我。” 他的语气冷了下来,但没有在就这个问题深聊。而是沉默两秒,语气正经地嘱咐道:“丛宁,能读书就读,不要想着退学。你是女生,就算没有真本事,混个文凭也比没有强。” “想赚钱随你,但不要贪心,也不要走歪门邪道。” “你可以不来找我。但如果有什么不好的事,记得去找金波。他现在在怀特城第一军校,金枝在帝国师范学院。” 嘱咐完,他无意再和丛宁闲聊,简单地说了一声后,便挂断了电话。 丛宁将手机丢在桌子上,察觉眼睛有点酸酸的,她伸手一摸,指腹立即染上了湿意。她赶紧扯了两张纸去擦,又去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之后,她没有立即出门。而是在整个人足够冷静后,快速将宿舍收拾好,正式安顿下来。 ...... 丛宁没有退学,她还不至于这么冲动。 但在开学第一周的周末,她已经找到一份在甜品店的固定兼职,同时会作为小时工在零散的时间去做一切她能够做到的工作。 她没有回南岸。 第一周的周末,朱莉嬷嬷派司机来接她回家。她直接拒绝了。 她不回家,不给家里打电话。朱莉嬷嬷每次来电,她语气客气但疏离地应付着这个老人。 她曾经也有在校园内‘偶然’遇见过几次罗赛。 但她都直接假装不认识这个人。 当然,她并没有再去找王十安。 她很忙。忙着不缺席每一堂课,仔细做好课堂笔记。只为在老师面前混个脸熟,尽量提高平时成绩。以避免期末考试成绩太差,导致挂科。 她还忙着赚钱。 因为手艺足够好,虽然只是兼职,但在甜品店,她已经不是学徒,而是半个师傅。工资相对较高,但任务量也更重。 整整九月份,她虽然没有缺席每一堂课,但却也没有交到哪怕一个朋友。 因为没有空闲时间。她甚至连吃饭都是买个饭团或是三明治边走边吃。或者为了省钱,她会干脆等到甜品店下班,顺理成章地吃那些没能及时售卖出去的甜品,或是蛋糕边角料。 她吃的不算好,但因为这一个月以来吃了太多的甜食,她不仅没瘦,反而胖了许多。但同时,脸上也开始长粉刺和痘痘。 -- 第130页 好在月底的时候她算了一笔账,发现只要省着点用,她这个月赚的钱已经足够支付下个月的生活费。 当然,就像王十安说的那样,她不可能一夜暴富。所以第一学年的学费、住宿费、保险费等大额支出她是直接刷的罗赛给她的那张副卡。 但丛宁希望,在下一学年开始时,她可以自己支付这笔钱。 十月份,丛宁没再在校园里‘偶遇’罗赛。 据说第一军校的大一至大三年纪的学生,每年的黄金十月都需要跟随教官外出历练。 罗赛也不例外。 这个月,丛宁开始尽量去少吃甜食和面食。在饮食上,她不在对自己过于苛刻。 不过她仍旧没有时间去交朋友。 庆幸的是,她在月底的时候挖掘出了一个十分适合自己的新工作。 ——作为权贵家庭临时外聘的佣人,去宴会上帮忙。 丛宁没被党梵带去社交场合,正式介绍出去。她或许没办法穿着昂贵的礼服、丝毫不怯场地参加宴会,神情自若地端着酒杯左右逢源。 但她在南岸顶级权贵家庭中生活了整整七年,又经由朱莉嬷嬷教导,她懂得很多贵族的礼仪,并且口音非常纯正。加上她的相貌十分不错,对于讲究礼仪、细节、看重面子的权贵家庭而言,是最适合放在宴会上用以招待宾客的佣人。 毕竟体面的佣人往往会让主人很有面子。 这项工作不算难找。 怀特城有权有势的家庭都很喜欢举办盛大的宴会,而宴会规模大到一定程度,家中佣人不够,往往需要花高价外聘□□好的佣人前来帮忙。 加上工期短、薪酬高、时间集中在晚上,不必占用白天的上课时间等优点。如今,这项工作已是丛宁除去甜品店的兼职外,第二大经济来源。 ? 第60章 [V] 费洛和霍森明显察觉到罗赛最近一段时间不太对劲。 他比以往更为沉默,偶尔似乎在出神。但整个黄金十月,外出历练时,他的表现却比以往更为冷静、狠辣。 宴会上,他端着酒杯面无表情地站在窗前,乌黑冷清的眼眸静静地看向窗外。似乎心思很重,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费洛和霍森凑在一起,对着罗赛的背影交头接耳。 这时,宴会上的社交达人易炎突然快步走了过来。 他在两人身前站定,目光中带着点奇怪的严肃。随后,他侧头迅速瞥了眼不远处站在窗前的罗赛的背影,说:“我看见丛宁了。” 费洛说:“看见她很奇怪吗?” 在宴会上遇见熟人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虽然,他从没想过丛宁会外出参加宴会。 “不是...”易炎想了想,说:“她和我们不一样。” 霍森问:“什么不一样?” 易炎再次瞥了眼罗赛的背影,压低声音道:“我在想...罗赛家会不会是破产了。或者,丛宁是犯了什么严重性错误,被他家赶了出来?” 丛宁领着一位礼服被红酒打湿的年轻夫人上到二楼的待客室。再根据她的指示,下到地下车库,从一名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男司机手中接过装着新礼服的礼盒,快步上到二楼。 期间,因为她穿着简约但醒目的黑白双色的佣人装束,不时会有人向她询问卫生间的方向、让她帮忙去剧院外面拿一下东西,或是要求她处理一些宴会上遇见的小麻烦。 这场宴会十分盛大,是在歌剧院举行的,场地很大,宾客很多。 而丛宁穿着统一配置的黑色粗跟浅底高跟鞋,虽然鞋跟不高,但自从宴会开始她就没有停过,一直在不停地走动,累的脚底隐隐生疼。 她找到女管家,表明脚有点疼想要休息一下。 丛宁还是太嫩,一些经验丰富的佣人都很会偷懒,去卫生间待一会,或是干脆躲到剧院的某个角落打会盹。只有她,才会傻乎乎地去找管家。 不过这位女管家人很好,见她年纪小、个子也小小的,便找到一顶厨师帽,戴在她头上,让她去自助餐区域负责招待宾客。 在这片区域,她不必四处走动,但也绝不能坐下。而且有时间限制,二十分钟后,便要重新去到宾客最多的区域帮忙。 丛宁乐的有二十分钟的清闲时间,一张原本累的有些麻木的脸当即生动起来。 她接过厨师递来的装着糕点的巨大餐盘,再一个个将这些糕点摆放在精致的多层点心盘上。 这时,她察觉到身前落下一片阴影,知道是客人正等着来取吃的,于是放好糕点,抬头、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丛宁‘请’的手势还维持在半空,另一只手还拿着糕点钳子,脸上的笑容却微微有些凝固。 对面站着安娜和罗茜两人,她们的确是来拿吃的,但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丛宁。 三人目光相对,罗茜和安娜表情沉默中又带着稍许惊讶。 丛宁垂下眼帘,将糕点钳子放好,默默地朝后退了几步。 在自助餐区域,除非客人有特别需求,否则守在这里的佣人最好不要上前去打扰宾客。 这时,费洛、霍森在易炎的带领下,顺利找到丛宁。他们站在不远处,隔着人群默默地打量她: “还真是她。她这是...在勤工俭学?” 费洛没有理会霍森的话。他双手抱臂,打量丛宁两眼,突然说道:“我怎么觉得她高了点?” -- 第131页 “脸也圆了点。”他默默补充道。 在安娜和罗茜走后不久,丛宁正用糕点钳子将被客人弄的有些凌乱的糕点重新摆放好。 这时,她隐隐察觉有人正在看她。一抬头,便看见了不远处正盯着她瞧的罗赛。 罗赛穿着做工精良、剪裁极佳的燕尾服。燕尾服修身的版型衬的他的身形愈发高大挺拔,而掐腰的设计极具线条感,无形中让年轻的他增加了一丝成熟男士特有的魅力。 这样的罗赛,丛宁是第一次见。 两人目光相对。 丛宁神情平静而沉默。 而罗赛看向丛宁的目光却沉默中带着稍许灼热和...隐隐的压迫。 丛宁收回目光,低头兀自忙碌。 自从两个月前离开家去上大学后,她其实有在校园里遇见过他很多次,但她都直接无视了。 这次,她也仍旧装作不认识他。 罗赛看了丛宁一会,缓步走至自助餐台前。 丛宁将糕点钳子放在一旁,默默地朝后退去。她站在一旁,双手交叠自然地垂至身前,避开罗赛的目光,低垂着视线巡视着自助餐区域,见某样食物快要见底,便去到后厨,及时通知厨师准备新的。 她没有理会罗赛。 二十分钟后,不必女管家催促,她自觉摘掉厨师帽,去到宴会中宾客最多的区域帮忙。 宴会结束 丛宁因为急着回学校,所以没有留下来收拾场地。这导致她当天的薪水被扣除了一部分,不过结算下来,性价比还是很高。 她换回自己的衣服,从剧院后门走出去,准备骑自行车回学校。 罗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旁。 丛宁背过身去,不去看他。 罗赛脸色微沉,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丛宁直接不理。 罗赛站在一旁,静默几秒,突然说道:“我送你。” 丛宁不吭声。她推着自行车离他远了点,刚要骑上去,胳膊却被人紧紧拽住。 她侧头看去,眉头一皱,一张脸当即跨了下来: “你松手。” 她有些生气地说道。 罗赛说:“从这里到学校至少要骑一个小时。时间太晚,你一个女生上路不安全。” 丛宁沉默着去扒他拽着她胳膊的那只手。见扒不下来,她直接放弃。但仍旧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和他走。 少顷,她抬头看他,眼皮朝上一挑,语气平静但坚持道:“我可以自己回去。” 罗赛目光微沉。 这时,穿着一身黑色紧身礼裙的罗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她在距离两人约莫三米的地方停下,手里拿着一把车钥匙。见两人僵持不下,她沉思几秒,缓步上前,语气柔和地说道:“罗赛,我可以送她回去。” 安娜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蹙眉静静地瞧着这一幕。 丛宁刚想说她不用任何人送,罗赛却已是沉声说了句“不用。”,便强硬地带着她上到一辆军绿色的皮卡车上。 丛宁不想在罗茜和安娜面前和罗赛起争执。她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作出任何过激的动作,只沉默地任由罗赛将她拎上车。 皮卡车内,司机图安已经坐在驾驶座上。 等罗赛将丛宁的自行车放进后车厢,坐上车。他不必罗赛吩咐,直接启动车辆,朝帝国文理学院的方向驶去。 后排车座,丛宁靠窗坐着,微微侧过头去,不肯看身旁的罗赛。 罗赛却没再像之前那般沉默。他直接问道:“你怎么会在宴会上帮工?” 丛宁最开始并不理他,被他问的烦了,她直接坐正身子,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为了赚钱。” 罗赛沉默下来。 丛宁侧过头去。他却又突然问道:“为什么突然想赚钱?” “不是突然,我很早就想自己赚钱。”丛宁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城市夜景,轻声道:“我已经成年,也该试着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了。” “你还在生气?”罗赛沉声问道。 丛宁闻言下意识看了眼驾驶座上的图安。 她紧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车厢内开着灯,罗赛的目光从丛宁脸上扫过,可以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妆容。 这是罗赛第一次看见丛宁化妆。在宴会上,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穿高跟鞋。 这次的妆容是女管家聘请的化妆师统一为佣人化的。妆并不浓,但有效地遮掩了丛宁的黑眼圈,和她脸上的痘印,让她显得精神了点。 车厢内,两人都不在说话。 直至车子驶达帝国文理学院,在临近宿舍楼的路边停下,丛宁推开车门想下车,却发现车门被图安锁死。 图安下车,将空间留给罗赛和丛宁两人。 丛宁眉头轻蹙。她不想理会罗赛,但这时候不理也得理。 她侧头去看罗赛,说:“你让图安把车门打开。” “我要下车。”她有点生气地说。 “这个月底你回家吗?” “我不回。我还要打工。” “丛宁——” “你干嘛?”丛宁目光警惕地看着罗赛伸来的手,下意识朝车座角落缩了缩。 罗赛沉默地放下手。但约莫几秒后,他仍是强硬地伸手拽着丛宁的手腕,想让她朝自己靠近。 丛宁一脸抗拒。 -- 第132页 她说:“罗赛,我母亲是妓.女,但我不是。” 罗赛动作一顿。 丛宁趁机把手收回。安静了几秒,她压低声音道:“罗赛,我没有钱。第一学年的学费、住宿费和保险费都是刷的你给我的那张卡。不过我现在有在努力赚钱,等我有钱了,我就把欠你的钱都还你。” “你现在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上楼去把那张卡拿下来还你。” “不用。” “你不要。那我就邮回家,交给朱莉嬷嬷。” “所以说你是不准备回来了?”罗赛沉声道。 丛宁不吭声。 罗赛说:“我没有说过你是妓.女。是谁对你说了这种话。” “没人对我说。” “上次的事——” 丛宁脸色一红,羞愤道:“你不要再提了。” “你很介意?”罗赛垂眸看向丛宁,思虑片刻,说道:“如果你很介意,那我们...可以先订婚。”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很缓慢,缓慢到近乎有种刻意的程度。 说话间,他一直盯着丛宁。 丛宁脑子一懵,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但抬头见罗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她当即大怒,羞愤道:“谁要和你订婚!” ... ? 第61章 [V] 丛宁双手抱臂,一挑眉头,气势汹汹地盯着罗赛,说:“我没有说要你对我负责。” 她怀疑罗赛是不是酒喝多了脑子不清醒? 罗赛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丛宁,嗓音沉沉地问:“不想订婚吗?” “不想。”丛宁拒绝的干脆利落。同时侧过脸去,不再理他。 “为什么?”罗赛沉声道。 为什么? 丛宁眉头一皱。 不等丛宁回答,罗赛声音低沉地说:“你可以考虑一下?” “我不用考虑。”丛宁眉心微蹙,对着空气说:“我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就和人订婚。” 她话说的又慢又轻,显然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才十八岁。你见过有人十八岁就订婚的吗?” 而且还是和你。 她真情实感道:“我这么年轻,长的又好看,如果不是为了赚钱,我现在肯定会去谈很多的恋爱。” 离开家上大学后,丛宁对结交朋友、谈恋爱有着强烈的向往。只是与之相比,赚钱才是她目前重中之重的事。 不过,等她有钱了,她也就有时间去玩、去谈恋爱了。 丛宁说着,忍不住想要把今天得到的薪水拿出来重新数一数。 但罗赛在,她又不好意思这么做。 罗赛的脸色很差。半响,他问:“有很多人追你?” 丛宁闻言当即坐正身体,梗着脖子道:“当然。” 其实没有。她这几个月一直在忙着打工和学习,连结交同性好友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可能还有男的追她? 而且前不久她才向王十安告白失败。 “呵。”罗赛冷笑一声。 丛宁本就因为撒谎而心虚,见他态度如此,当即觉得自己被嘲讽了。 她一张小脸也跟着沉了下来。 两人都不在说话,车厢内气氛极其压抑。 也不知过了多久,罗赛见丛宁眼神极度疲惫,一副快要睡过去的模样,他方才松口道:“要睡觉去宿舍睡。” 安静一秒,他低声嘱咐道:“把脸上的妆卸干净。” 丛宁闻言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她伸手一试,顺利将车门打开,忙从车上跳了下去。 临走时,罗赛在她身后沉声说道:“月底回家。” 丛宁脚步倏地一顿。少顷,她缓缓回身朝他看去,说:“我以后就不回来了。“ 罗赛沉默两秒,说:“你还在生气?” 丛宁没有回答是否生气。思考几秒,她轻声说:“罗赛,我原谅你。” 只是她不想再回去了。 不想一旦某件事没有做对,一言不合就被教训“你和你那个应召女郎的母亲一样。” 不想时时刻刻都被人提醒,她被人救助、被人施舍的事实。 只是丛宁也没有办法占据制高点去指责罗赛或是朱莉嬷嬷。 因为朱莉嬷嬷那些刺人的话并非是凭空捏造。 而对于罗赛,就凭她第一学年的学费等大额支出都是花的他的钱,她就没有办法坦坦荡荡、清清白白地痛恨或是指责他。 “现在已经很晚了,我要上楼休息了。明天我还有很多事做。” “那张卡,我会直接邮回家。你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最后一句话,丛宁说的很慢,但在罗赛幽暗阴沉的目光下,却莫名的有几分底气不足。 说罢,她深深吸了口气,不再理会罗赛,径直转身离开。 从坐在花台旁的图安身旁经过时,有着一半巨人血统、小麦色皮肤的图安站起身和她打招呼。 丛宁埋头快走,假装没有看见他。 ......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丛宁都按照固定的节奏学习、生活,以及抓住每一个可以赚钱的机会。 唯一不同的是,她身后多了一条小尾巴——图安。 图安一直跟在丛宁身后。她在教室上课,他就在外面守着。她去食堂、去宿舍,他便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去甜品店上班,他直接等到她夜里下班,按响汽车喇叭,要送她回学校。 -- 第133页 丛宁不理他,不上他的车,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但时间久了,她也就慢慢习惯了他的存在。偶尔忙到一定程度,甚至会直接忽略这个人。 期间,她唯一的社交是在朱娅的牵线下,在某个周末和节庆日期间去到乔维奇家蹭了两顿饭。 当时朱娅并不在。 饭后,乔纳斯教授听说她还要去甜品店打工,便让乔维奇开车送她。 等到夜里下班,朱娅一个电话打来。丛宁一边接电话,一边朝外走,刚出店门便又在路边看见了乔维奇的车。 朱娅在电话里说:“以后你上下班只要乔维奇有空,就都让他接送。” 丛宁说:“这样不太好吧,太麻烦他了。” “有什么麻烦的。反正他周末都会回家住,而且教师公寓和学生宿舍离的近,他顺路接送而已。” 朱娅说罢。又听说丛宁目前在甜品店兼职,嘱咐她下次寄点亲自做的甜点给她尝尝味道,便直接挂了电话。 乔维奇早就坐在车里等丛宁了。 丛宁上车,系好安全带,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小声道:“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丛宁自从兼职多项工作赚钱后,就觉得时间特别宝贵。她以己度人,自然认为其他人的时间也很宝贵。 乔维奇说:“不会。” 过了会,他一边开车,一边低声解释道:“其实是我爸让我来接你的。” “你爸爸?” “嗯。那天送你去学校,也是我爸凌晨4点就把我叫醒。” 乔维奇说:“我睁开眼,他衣服都穿好了,就坐在床沿上一脸温和地看着我。我当时吓了一跳。但他其实只是在等我醒来,好把手里的咖啡递给我。” “乔纳斯教授......”丛宁若有所思,说:“他是不是喜欢朱娅阿姨?” 乔维奇微微抿唇,没直说。但态度已然表明了一切。 丛宁问:“你妈妈...都不介意的吗?” 乔维奇:“不介意。” 丛宁:......... 见丛宁一脸愕然,他笑了一下,说:“你都来我家吃了两次饭了。乔教授是未婚,你都不知道吗?” “我是我爸从芙和区救助领养的孩子。也幸亏当时收养子女的条件还没有这么严格,要是现在遇到我爸,就算我赖着不走,也一定会被强制送去孤儿院。” 丛宁正不知要用什么表情回应。乔维奇却是突然起了另一个话题,他侧头问道:“中午的饭菜好吃吗?” 丛宁中午是在乔维奇家蹭的饭。她真心实意地点头,说:“好吃!” 乔维奇笑着说:“我爸做的,他本来以为朱娅会来。” 丛宁想到中午时分,乔纳斯教授看见她孤身一人前来时,脸上被压抑、隐藏的很好的失望和落寞。 这个男人似乎连失落都是独自一人默默消化的。 乔维奇瞥了若有所思的丛宁一眼,说:“我爸很听朱娅的话。年轻的时候,朱娅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现在上了年纪,也还是一样。” 这毕竟是年长一辈的人的旧闻,其中一人还是身旁人的父亲。 丛宁力图维持正经、坦然的表情。 乔维奇却在开车的间隙,又迅速瞥了她一眼,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丛宁:有点尴尬。 乔维奇说:“我爸...是有点那啥吧。” 舔的默默无闻,舔的无怨无悔。 乔维奇说着深深吸了口气,加快语速道:“前段时间朱娅突然主动联系他。告诉他,学校今年会有一个叫丛宁的新生,让他平日里多加照拂。” “你知道我爸对朱娅的话一向很是重视。你开学后,他就总想为你做点什么,但你是历史系,他是化学系。儿子不在家,他一个老头也不好主动叫你到家里吃饭。”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能做到对朱娅的承诺。” 丛宁赶紧说:“朱娅阿姨只是随口一说,叔叔不用太放在心上——” “我们都知道这话只是朱娅随口一说。”乔维奇打断她的话道:“但你知道我爸......” 后面几个字,对于做儿子的来说多少有点难以启齿。 隔了会,他清了清嗓子,看向丛宁,语气郑重又温和地说道:“丛宁,之前送你到大学报道,包括帮你搬行李,以及今天接送你上下班,都是我爸让我做的。” 丛宁说:“我知道。” 乔维奇说:“我爸很听朱娅的话。而我爸让我做的,我都会去做。” “你接受我的好意,其实也是接受我爸的好意。所以你尽可以坦然一点,不用太拘谨。” 丛宁点头。 因为乔纳斯教授的执着和热情,每到周末,乔维奇都会奉命开车接送丛宁上下班。遇到节假日,三人还会一起出门用餐。好几次,丛宁甚至被服务员直接误认为是乔纳斯教授的女儿。 朱娅没有和他们一起。 月底的时候,丛宁没有回南岸。她依旧在甜品店工作,并且赶在下班前,从自己亲手烘焙好的最后一批甜点里,以员工内部价的价格各种口味的甜点都购买了一些,分为五份用精致的包装盒打包好。 这五份甜点套餐分别是给朱娅、乔纳斯教授、乔维奇以及金波和金枝的。 乔纳斯教授得知这个消息后很是高兴,当即叫周末在家休息的乔维奇开车来取,顺便将朱娅的那份带去南岸给她。 -- 第134页 乔维奇动作很快,约莫三个小时后,丛宁就接到了朱娅的来电。 电话里,朱娅对丛宁的手艺大大夸赞了一番,并且表示过段时间等她有空,会亲自来甜品店看她。 她没有问丛宁为什么会忙着打工赚钱,似乎在她看来,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 翌日,乔维奇将丛宁送给他的那份甜点套餐带去了学校,顺便将另一份交给低年级的金波。 独立日后,军校开启了全年级为期二十一天的封闭式训练。 他们日常体力消耗极大,而学校食堂并不提供甜点,因此丛宁的这份甜点套餐十分受乔维奇同寝的室友欢迎,在短短几分钟内迅速卖光。 金波那边,也是同样的情况。 一楼食堂,交际花易炎从金波身旁默默经过,又途径乔维奇。在和乔维奇简单聊了几句后,他伸长了脑袋却只看见塑料包装盒里的碎点心渣子。 易炎收回目光,默不作声地走向罗赛。 罗赛这边远没有乔维奇或是金波那方热闹,他面前的餐桌上,除去他的餐盘外空空如也,连碎点心渣子都没有。 易炎挨着罗赛坐下,说:“连乔维奇都有。” 罗赛:“有什么?” “丛宁做的甜点。”易炎说:“她就送了两个人,一个金波,一个乔维奇。” 军校封闭式集训期间,丛宁的甜点套餐十分巧合地怒刷了一波存在感。 罗赛动作一顿。 易炎却好死不死地问:“丛宁都没有给你准备吗?” 在易炎看来,丛宁从小住在罗赛家,他们两人的关系怎么说也比和金波、乔维奇亲近。 罗赛一张脸直接变黑。 而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更为让易炎诧异。 在高强度封闭式训练期间,学校会暂时没收学生手机,只在周末将手机发给他们半天,让他们得以和外界联系。 但因为纪律问题,仍旧不允许他们联系校外餐馆,胡吃海喝 不过亲友送的东西,在经过检查,确认没有烟、酒等物后,会适当放行。 丛宁就在封闭式训练的第七天下午时分,出现在了第一军校校门口的值班室。 她在保安的指导下进行个人信息以及携带物品登记。顺利获得通行后,她在值班室外面亲自将她和朱娅一起准备的零食、解压神器以及今日份鲜切水果交给乔维奇和金波。 丛宁的学校离第一军校很近,抄近路十分钟就能到。加上她准备的东西很多,足足有两个大纸箱。所以她没有打车,是直接推着一个小推车过来的。 当然,两个纸箱里的东西一模一样,一点都不偏心,保证公平公正! 易炎和霍森正站在不远处等着家里的佣人来给他们送烟。当然,烟不是整盒的,而是拆成一支一支塞进零食袋里,或者其它可以顺利通行的物品中,然后用机器重新封口。 因为二十三岁才会正式成为成熟体,他们在某些方面十分自律。但烟、酒这些,多少还是会沾点,而且往往是封闭式集训期间压力越大,瘾也越大。 易炎眼睁睁看着乔维奇和金波各自从小推车上捧走一个纸箱,看姿势似乎还挺沉,莫名的就有几分眼酸。 他没有女朋友也就算了,连个贴心的妹妹也没有。当爹妈的自小对他又是挫折教育,有时在家里,规矩比在军校还要严。家里的那些佣人呢,还得他一个一个打字,告诉她们要准备哪些东西,具体又要怎么操作。除此外,还得多花一笔钱封口,以免他集训期间抽烟的事被他妈知道了。 “我说,其实丛宁也还不错。”易炎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霍森。 温柔体贴,乖巧文静。而且她长的很好看嘛,之前他怎么都没发现? “不错吗?”霍森微微眯了眼,盯着丛宁,说:“她可连瓶水都没给罗赛准备,你管这叫不错?” ? 第62章 [V] 丛宁其实是故意的。她知道罗赛也正处于封闭式集训期间,训练很辛苦,生活也很无聊。 但她就是连一瓶水也不给他。 探望完哥哥和乔维奇,丛宁便回去上班了。 傍晚时分,她临时接到一个蛋糕订单。她加班做完。临下班时,店长见顾客留下的地址和帝国文理学院是同一个方向,便让她顺道帮忙把蛋糕送过去。 丛宁考虑到客人留下的小费,很爽快地答应了。 但那个地方离学校其实并不近。这导致她回到宿舍时,比平时晚了近半个小时。 丛宁拿着钥匙开门,心里正暗暗庆幸一个人住即便回来晚了也不担心打扰室友,就被屋里的灯光直接闪了眼。 赚钱这么辛苦,她是断断不可能离开宿舍却忘记关灯的! 丛宁第一反应是宿舍进了小偷。但旋即又反应过来,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个小偷胆子这么大,敢开灯行窃。 熟悉的脚步声向门口逼近。 丛宁深吸一口气,进入卧室,反手将门阖上。 宿舍明亮的灯光下,罗赛高大挺拔的身形、白皙俊朗的面容出现在丛宁眼前。 封闭式集训期间,他脸部的线条更为清晰流畅,眉眼干净清明,头发比之前短了点,显得整个人更为利落干爽。 前段时间,罗赛其实一直有在联系丛宁。但丛宁电话不接,信息不回。 -- 第135页 偶有几次,两人十分‘偶然’地相遇,她也直接摆着一张冷淡的脸孔,坚决将与他划清界限的计划执行到底。 为期二十一天的封闭式集训计划早在一个月前便已通知到每个学生。这在其他人看来堪称折磨的训练,在罗赛看来,却是一个发泄情绪、适度放空自己的绝佳机会。 但他没想到,集训第一天,他就听易炎提起丛宁。 而下午时分,他又从易炎口中听到了她的名字。 “我听说你给乔维奇和金波他们准备了很多东西。”罗赛盯着丛宁,语气平静地说道。 丛宁将肩上的帆布包挂在衣架上,转身看着他说:“对,很多。装了整整两个大纸箱,我还是用小推车推过去的。” 听到这个回答,罗赛的脸色明明已经很差,却偏还要扯出一个笑来。阴阳怪气、似笑非笑、像在调侃,却又阴森森的极为吓人: “连瓶水都没给我准备?” 他语调平淡地说道,略微昂着下颌,垂眸睨着丛宁,语气很轻。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至于如此。” “为什么不至于。”丛宁开始换鞋,穿上毛绒绒但又露脚趾又露脚后跟的拖鞋后,她直起上身,理直气壮地看着罗赛,说:“你知道一瓶水多少钱吗?” 月底的时候丛宁抽空将那张罗赛给的副卡直接邮回了南岸,当天下午就显示成功被人签收。 因此,她此时此刻说话多少有了那么一点底气。 罗赛眼神一沉。 丛宁下巴一扬,说:“我现在赚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的血汗钱。是牺牲我的睡眠时间、社交时间换来的,绝对不能浪费!” 她义正言辞,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他俩的交情,就是连一瓶矿泉水都不如! 罗赛一直很沉默,但看丛宁的眼神却一股阴森森的感觉。 丛宁却不怕他。她抬着下巴,微微眯着眼睛睨向对面的青年,黑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又得意的神色。 “你在想什么?”罗赛声音低沉地问。 丛宁嘴角一咧,露出一口大白牙,说:“我在想要不要去阳台大声叫人,说我房间里来了流氓?” 她语气轻松:“罗赛,学校可不是你家。这是我的房间,以后你一定要记住非请勿入这个道理。” 罗赛闻言气的直接转身,看那架势像是准备从阳台跳下去。 不过他估计也是从那进来的。 哼!臭流氓,原来你也知道这行为不妥当啊,看来之前就是在家给人惯的! 不过丛宁也没傻到真把人引来,毕竟闹大了对罗赛没好处,对她也没好处。 “唉,你别走。” 罗赛脚步一顿,倏地转身,沉沉看向丛宁。 丛宁淡淡道:“你既然都来了,那我顺便给你倒杯水喝,你先坐着休息一会。” 她说着,举起手机凑到耳边,“我顺便再给你学校的值班室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有学生集训期间夜里翻墙外出,让他们一定要提高警惕。” 作为一个有正义感的居民,她坚决对不良行为进行积极并持之以恒的举报! 丛宁笑的十分欠打,她盯着罗赛,准备看他落荒而逃、赶在学校保安戒严前回到学校。 但罗赛却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丛宁笑不出来了。过了会,她将握着手机的手放下,语气硬邦邦地说:“你还不走。” 罗赛沉声道:“你怎么不打电话。” “.........”丛宁直接被气着了,说:“你以为我真不敢打。” 丛宁其实是不想打这通电话的。毕竟集训期间学校管理较严,如果罗赛翻墙离校的事被发现,没准会被记大过。 他这样一清清白白的优等生,十多年求学期间,恐怕还没有遭遇过类似的事。 丛宁在面子和一点点心软之间犹豫。 罗赛见丛宁迟疑,眉毛一扬,冷冷道:“不是说要打吗?怎么不打。” 丛宁被他这一激,当即就要打电话,当一个合格的举报狗-不是!是正义小天使。 罗赛转身走到一旁的书桌前坐下,看着低头摁手机的丛宁,淡淡道:“其实你不仅可以打电话去学校举报我,还可以叫家长。” 丛宁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来。 罗赛:“你一周前不是往家里寄了东西吗?我妈收的。” 他语调平淡道:“你直接替学校叫来家长,她顺便也可以来看看我们。” 丛宁想到党梵,一张脸直接垮了下来。 可她旋即反应过来,她已经决定不回去了啊,既然不回去,那就一定要硬气起来。 硬气! “党梵阿姨...有没有提起我啊?”丛宁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比蚊子哼哼还要轻。 罗赛:“没提。” 丛宁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看样子,虽然是党梵收的快递,但她应该没拆开看。 “她只是让你以后不用回来了。”罗赛说。 丛宁闻言,低着头直接抽泣了一声。 ? 作者有话说: 外面在打雷,我台式机靠窗...... 真的不敢继续写了,我明天一定多更新。 第63章 [V] 自己要走和被人赶走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而且丛宁有雏鸟情节。虽然这七年罗赛出钱、朱莉嬷嬷出力,伊莎·艾琳作为辅助,共同将她拉扯成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 -- 第136页 而党梵这个真正将丛宁带回家的人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甩手掌柜。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怎么上心,更何况丛宁这个路边‘捡来’的。 奈何丛宁就是喜欢她!自始至终、真情永不变! 丛宁当初离开家时,确实是铁了心不准备回去的。 她的计划很明确,对罗赛臭脸以待、忽略这个人渣!对朱莉嬷嬷,她随便应付应付。如果是党梵来电叫她周末、节假日或是寒暑假回家,那她会态度温和、但坚定地拒绝她。 丛宁计划大学四年都不回去。努力赚钱、认真学习,顺利获得大学文凭。 如果党梵来找她。那么,她会发现以前的丛宁已经不在了,现在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勤劳、坚韧不拔但暗自心酸的小可怜丛宁。 丛宁会至此崛起。同时,她的冷漠、疏远、高洁不屈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报复! 但丛宁没想到,党梵竟然直接叫她以后不用回去了?! 丛宁低着头,又狠狠地抽泣了一声。声音还挺大,哭的肩膀都一耸一耸的。 “我这段时间其实真的很辛苦......”丛宁也不知道自己在向谁说,但她就是说了出来: “我才十八岁,不聪明、体力也不够好,赚钱特别不容易。我第一个月基本都是在吃面包,肉都没怎么吃。每天都睡不够。可我这么累,我偏偏还长胖了。不仅长胖,人也变丑了。” 想象和现实的差距一度大到丛宁怀疑人生。 她本以为经过自己的努力,她会成为怀特城繁华的商业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会像那些穿着高跟鞋、紧身西装套裙、戴着漂亮的小礼帽、长发披肩的女士一样,有着游走于紧迫与从容之间的体面生活。 但梦想在她第一个月为省钱而将甜品店未及时售出的面包、甜点当作一日三餐,导致脸上长痘、体重增加,第二个月又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出现黑眼圈时破灭了。 如果说丛宁没有一点抱怨,每天都活力满满、开开心心那是不可能的。 她其实特别讨厌和面粉打交道。她也不想总是待在后厨、或是在宴会上被人使唤来使唤去。 她想去游泳,去公园玩,想在绿道上骑自行车,想交朋友,也想每天都睡够八小时。 这段时间,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 或许是因为罗赛太过讨厌,或许是因为她脸皮薄要面子,又或许...是因为想到党梵。 党梵可能还在黑格岛度假,也可能在不同的城市之间来回穿梭,和政府高官打交道,谈着金额动辄高达百亿的军火生意。 总之,党梵不在南岸,不知道在丛宁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罗赛在欺负她,也不知道朱莉嬷嬷一脸愤恨地盯着她,说她现在变得和她那个应召女郎的母亲一样。 丛宁感到很辛苦的时候,就会想到党梵。 她内心深处......其实一直在期待党梵早点回来。 但党梵抛弃了她。她还让她以后都不用再回去了! “不回去就不回去。”丛宁抽抽搭搭地哭着。哭够了,她一抹眼泪,昂首挺胸地看着对面的罗赛,说:“但请你转告党梵阿姨,以后她每年生日我还是会给她准备礼物。节假日我也会送她礼物。” “我还是把她当我妈妈。” 她说罢,上前两步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低着头,准备等罗赛一走她就躺到床上去哭个昏天黑地,彻底和过去青春年少、内心纯洁柔软的自己告别。 她以后一定要冷酷、要无情,要心狠手辣,要站到最高的地方,然后波澜不惊地俯视她们,同她们不期而遇,微笑着点头致意,再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她没有说让你不要回去。”罗赛低沉平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丛宁倏地抬头。 罗赛表情平稳,淡淡道:“不过她也从来没有把你当女儿看待。” 他不等丛宁反应过来,继续说道:“那天签收快递的人是我。” 丛宁:晴天霹雳! 罗赛神色平淡,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接下来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准确地捣毁丛宁脆弱的心灵: “上个月月底的时候,她有问我你为什么不回家。我告诉她你最近迷上了打工,并且准备赶在她生日前,攒够一笔钱去她最常光顾的珠宝品牌旗下,亲自挑选一条项链送给她作生日礼物。” 丛宁闻言,一张脸当即就扭曲了。 党梵日常生活挥金如土,比女王还要奢靡。而她最常光顾的珠宝品牌,旗下最便宜的一枚胸针的价格都要上万。 丛宁闲余时间全用来兼职赚钱,努力一下,没准真能赶在年底前攒出购买一枚胸针的钱。 但前提是,她日常生活中绝不去动用这笔钱。可这完全是不可能的,即便省掉社交娱乐开支,基础的衣食住行,剪头发、拍证件照、复印资料等等等全都要花钱。 而且怀特城的消费一向很高。 罗赛这明摆着是在给她下套,费尽心机想要把她掏空! “你故意的。” 丛宁生气道。 不仅给她下套,还撒谎骗她,欺骗她的感情,攥取她的眼泪。 “你简直是个人渣,人渣中的垃圾。“ 丛宁横眉怒目。但可惜,她不会骂人,翻来覆去也就是人渣、垃圾、不要脸。 -- 第137页 罗赛静静地瞧着丛宁。他刚才确实是在骗她。但他没想到她会哭,还哭的这么厉害,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又红又肿。 而现在,她眸中的湿意还未彻底消散,却已是满血复合,开始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垃圾了。 丛宁不仅骂罗赛垃圾,还毫不留情地开始赶人。 罗赛任由她骂,但无论如果就是不走。 虽然这是单人宿舍,但隔壁就住着其他学生。丛宁不敢闹出太大动静,一直压着声音,自然无论是骂人还是赶人走,她的威力都大打折扣。 丛宁气的双手抱臂,转开脸去,不再看他。 罗赛见她骂够了,起身走到她身前。 他垂眸静静地瞧着她。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视线居高临下,自然只能看见她黑乎乎的脑袋。 片刻之后,他脚步微动,挨着她在床沿坐下。 床垫朝下凹陷了一下。丛宁烦躁地蹙眉,眼珠微转,眼角余光瞥见青年被熨烫的干净整洁的长裤、雪白的T恤,以及手臂上隐隐的青色筋脉。 如今温度下降,阳光早不似夏季炽烈。但自从开学后,乔维奇和金波便像是约着比谁更糙更黑,三分之一个集训下来,丛宁下午去看他们时,他们整个人直接又黑了一度,头发被剃成短短一茬后,不仅未显利落干爽,反而更糙了一点。 但罗赛不同。他不仅没有变黑变糙,身形反而愈发挺拔修长,衣着干净整洁得体,即便是深夜翻越阳台偷进女生宿舍,仪态或者说是神情也维持的非常自然。 罗赛挨着丛宁坐下后,没有立即去看丛宁,他上半身微微前倾,眼帘微垂,神色多少有些沉默。 丛宁余光扫了他一眼,一脸抗拒地朝一旁挪了挪屁股,争取离他远点。 罗赛侧头看她。 离的近,罗赛能清楚地看见丛宁脸上的痘印、黑眼圈,以及比之月前更为圆润的侧脸线条。 其实罗赛一直知道她很辛苦。集训前,她每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又多晚才下班回宿舍,图安都会及时告诉他。 只是他没想到,她会哭。 丛宁被罗赛戏耍了一番,对他的厌烦度直线上升。但她决定要沉住气,反正被关在学校接受魔鬼集训、会被教官突击查寝的人又不是她。 “上次的事......” 丛宁骤然侧头,眼睛圆睁,恶狠狠地瞪着他。 罗赛安静一秒,换了一个表达方式:“要怎么做你才消气?” “我没生气。”丛宁挺直上半身,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瞧着对面雪白的墙壁,就是不看身旁的罗赛: “我上次就说过,我已经原谅你了。” 罗赛没说话,他直接伸手去摸丛宁放在床沿上的手。 丛宁条件反射直接把他的手拍开,一脸警惕地瞪着他,又朝一旁挪了挪屁股。 “你还在生气,也没真的原谅我。”罗赛神态自若地收回手,看着她一脸抗拒的神情,淡淡地说道。 丛宁是真被他这步步紧逼的节奏给气着了,抬着下巴,说:“那我就不原谅。” “你可以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考虑我刚才说的话。”罗赛定定地瞧着丛宁,说:“我怎么做,你才会消气。” 丛宁面露迟疑。她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罗赛竟然真的在向她示弱、试图求和。 罗赛加码道:“决定权在你。你说,我去做。” 丛宁一脸的高洁不屈,“金钱是诱惑不了我的。我现在打工,靠自己赚钱,也很快乐!” 罗赛脸色有点差。过了一会,他淡淡道:“我相信我身上一定有比金钱更吸引你的东西。” 丛宁:“没有。” 罗赛:......... 一时口快,丛宁察觉气氛不对,不由得开始往回找补:“我不是那种肤浅的女生。” 解释不对,换另一个:“钱其实不是万能的。” 好像还是不对...... “我承认我很爱钱。” 说出这句话,丛宁终于松了口气。她转向罗赛,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农民伯伯珍惜每一颗粮食。而我是辛勤工作的打工人,珍惜每一分钱,自然也向往拥有更多的钱。“ 她表明态度:“但我不会再接受你的钱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钱。”罗赛脸色很差,语气也不如方才柔和。 丛宁冷哼一声,直接转开脸去。 她也不想要啊,她这不是在拒绝吗? “除了钱,还有什么?” 见丛宁不吭声,罗赛沉默良久,态度又再次温和下来。他盯着身旁少女下巴那颗即将成熟的不知名痘痘,声音低沉地说:“或者我怎么做?” 怎么做? 丛宁自然是不可能也去扒他的衣服的。如果不要钱,那罗赛还可以做什么呢? 思虑良久,丛宁突然想到在宴会上,她被各种先生、小姐、夫人使唤来、使唤去的事。 丛宁是个很称职的临时佣人。因为有薪水拿,所以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要求,基本那些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但丛宁自己却从来没有使唤过什么人。 “我还没有想好。” 半响,丛宁终于松口。 她微微抿唇,侧头看向罗赛时,清澈透亮的眼眸中犹疑和狡黠几乎同时出现。一看就动机不纯。 -- 第138页 ”你刚才说...决定权在我?“ “嗯。”罗赛这段时间其实并不好过,看丛宁有松动的迹象,他回答的毫不迟疑。 既然这样,那我就要当你的雇主,让你鞍前马后随叫随到! 丛宁心跳的厉害,好不容易有一次爬到罗赛头上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弃。 但她怕罗赛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她一个猛扎来个大的,保不齐会直接淹死,被罗赛反扑摁在地上猛捶一通。思来想去,便只好先伸只脚出去试试深浅。 不都说了吗,底线就是一点一点试探出来的。 “那你先对我说对不起。”丛宁一本正经地说道。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不够,便摆出一副伤心委屈的模样,以示那件事确实对她造成了非常大的伤害,并且一直持续到现在。 罗赛沉默一秒,低沉着声音说:“对不起。” “还有,” 事情进展顺利,丛宁胆子大了起来,竟然开始指挥起罗赛,“你现在举手发誓,就说以后再也不对我做类似的事。” 罗赛盯着丛宁,乌黑的眼眸温沉又锐利。 丛宁得意了还没多久,就开始碰壁。 两人目光相对。丛宁眉头一皱,说:“你不真诚。” 罗赛没说话。半响,他语调平淡但又十分狂傲道:“至少在这件事上我很真诚。” 丛宁:......... ? 第64章 [V] 这场突如其来的交谈仍旧没有任何结果。 因为正处于封闭式集训期间,罗赛不可能在外面待到太晚。见丛宁有松口的迹象,他便没过多纠缠,只和她约定等他集训结束,两人周末回家一趟。 丛宁没有拒绝。 接下来一段时日,丛宁仍旧和以往一样,照常工作、学习。图安也仍旧跟在她身后,但她一次都没有上过他的车,即便下班再晚、再累,她也坚持骑自行车回学校,或者打车回去。 人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格外快。 集训期间,罗赛没再找过丛宁。 丛宁最初几日偶尔脑海中还会闪过罗赛求和当日说过的话‘要怎么做,才会原谅他。’,但随着时间不停地后移,这句话的影响也就越来越淡。 等到为期二十一天的集训结束,丛宁几乎完全将那夜两人的谈话内容给抛到了一边。 她一直在想的只有一件事...... 第一军校的学生集训后迎来三天小长假。 丛宁选择先和金波、金枝聚餐。她发信息让罗赛先回南岸,第二天她会自己打车过去。 丛宁其实没有想好要用什么样的心态去见党梵,她甚至在犹豫当天夜里是否要在那里留宿。 当然,她内心深处隐隐是不太想留在那里过夜的,但又怕她这样做会将和党梵、和那个家的关系搞的太过僵硬。 因为心里有事,丛宁和金波、金枝聚餐时并没有太开心。 翌日一早,她洗漱穿戴好后,便坐在阳台上发呆。 时隔三月之久,即将再次回到南岸并且见到党梵,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她一时间想了很多,可等她下楼准备去到校外打车时,却在宿舍楼下见到一辆十分眼熟的汽车。 图安开着这辆车跟着丛宁足足一个月,她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顿时,她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复杂难辨的情绪,在对上驾驶座上的青年望出来的目光时彻底消散。 罗赛总有本事让她生气! 昨天她特意发信息给他,说的很明白,两人分开走,他一休假就回南岸,第二天中午她会自己过去。 罗赛没有回复。现在看,他这是把她的话当成耳边风,听过就过。 丛宁一张脸直接拉了下来。 罗赛摁了一下喇叭,示意丛宁上车。 丛宁生了一会闷气,想到今天终究是要回去一趟,便将情绪强行压了下来。 她走上前,隔着车窗不太开心地对罗赛说:“我既然答应会去就不会食言,你用不着在这守我。” “我知道,”罗赛语气平静,说:“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一起回去会比较好。” 丛宁一点也不想和他一起回去,但她没有和他争辩。 因为心情不好,她此刻甚至连坐到汽车后排,故意将他当司机使的心思都没有。她绕至车头,径直来到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落座。 罗赛拿到驾驶证也就去年的事。这是丛宁第一次坐他的车,但因为这段时间太累,她昨晚又东想西想没有睡好,上车不久,她就直接睡了过去。 她在车上睡的很沉,等再次睁眼,已经到了南岸。 汽车驶达花园别墅,丛宁解开安全带下车,埋头一路快走。 罗赛身高腿长,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同样的节奏与她并肩而行。 两人进到屋内。 党梵年岁未满四十,加上保养得宜,人依旧年轻美丽。 此刻,她斜斜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手中拿着一本服装杂志随意翻看,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散漫、但富贵逼人的气质。 丛宁从踏入房间的第一秒就察觉出党梵回归带来的不同。 四周的灯饰明明未变,屋内却莫名亮堂了许多,有一种光洁璀璨之感。余光一转,落地窗外庭院的景观层次更为分明和谐,翠绿氤氲的草坪被修剪的整整齐齐。佣人也不再偷懒,手脚麻利,动作却很轻,一眼看去就很专业。 -- 第139页 客厅里只有党梵翻看杂志时发出的声响。 罗赛径直朝党梵走去。 丛宁犹豫了一秒,没有跟上,等再抬眼看去时,便对上了党梵身后不远处朱莉嬷嬷的目光。 丛宁进入大学后便迟迟不肯回家,虽然打过去的电话依旧接,但语气敷衍,态度也略显冷硬。 朱莉嬷嬷最初只以为丛宁是在和罗赛置气,还在电话里教训了她几句。 但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从丛宁敷衍的语气,不在亲切的态度,朱莉嬷嬷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丛宁其实不止是和罗赛有了嫌隙。 朱莉嬷嬷开始回想最后几次和丛宁见面时的情景,琢磨一阵便知道了丛宁是因为什么而和她有了嫌隙。 ——她当时对她说的唯一一句重话是:“你小的时候明明很乖,现在大了,却变得和你那个应召女郎的母亲一样。” 想明白这一点后,朱莉嬷嬷首先冒出来的想法是:她一把年纪了,却还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丛宁在家时,没对她表达出任何不满。那天夜里,谈话到了后半段,还十分令人愉快,谈话的总体结果令她非常满意。 不想这全是表象,丛宁这小姑娘心里其实是默默记了仇的。 一时间,朱莉嬷嬷看丛宁的目光十分复杂,有种看陌生人的感觉。 丛宁的视线从朱莉嬷嬷身上一扫而过,犹豫两秒,缓步朝党梵走去。 朱莉嬷嬷打量了一会丛宁,越看心里越不舒服。 见丛宁挨着党梵坐下,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嘴角微微绷着。但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只端着茶具默不作声地走开了。 “党梵阿姨。”丛宁乖巧唤道。 罗赛坐在沙发的另一侧,一声不吭。 党梵闻言漫不经心地将手上的杂志阖上。她目光平视前方,先放空了一会,方才看向丛宁。第一句话却是:“伊莎·艾琳的事你知不知情?” 她语气低沉、严厉,同时稍稍带着点冷淡的意味。 丛宁紧抿着嘴唇。 党梵便转头去看罗赛。 罗赛却明显一副不想走的模样,避开党梵的目光,八风不动地坐在原地,头微微低着。 丛宁不由得冷哼一声。 党梵转头看她,说:“你哼什么哼?” 丛宁:...... 党梵嘴角一挑,说:“他走了,你就会把你知道的实话实说全都告诉我?” 虽然富贵逼人,并且依旧年轻美丽,但党梵实际仍是一个牙尖嘴利的阿姨。 丛宁:“我知道的也不多。” 她简洁道:“我不知道艾琳有精神问题,她杀人我也不太确定。” 党梵:“不太确定是什么意思?” 丛宁:“我以前有在她身上看见没清洗擦净的血点,我说她杀人,她没有否认。” “什么时候?” “就很小的时候。”见党梵面色一沉,她赶紧补充道:“第一年,我才来的第一年。” 党梵面色不变,睨着丛宁。 丛宁想到朱娅给党梵打的那通电话,知道如今党梵正派人留意艾琳那边的情况,思忖片刻,便决定多说一点。 家庭教育的第一年,丛宁发现艾琳身上不时有溅射形的血渍,她第一时间认定艾琳杀人,并且胆大包天,直接威胁艾琳替她伪造及格线以上的成绩单,不然就将她杀人的事说出去。 艾琳表示答应,两人开始友好合作。 第二年,丛宁在罗家站稳脚跟,偶尔想起这事,潜意识认为艾琳之所以答应她的要求,不过是在配合年幼的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第三年,丛宁彻底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第四年,艾琳出现头疼的毛病。 第五年,艾琳记忆下降,人也逐渐变得沉郁。 第六年,艾琳消极怠工,丛宁瞒着一众人开始给艾琳放假,家庭教师至此形同虚设。 罗赛听完丛宁的讲述,侧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颇为意味深长。 而党梵直接暴怒,说:“所以这就是你成绩一直上不去的原因?” 丛宁坐的十分端正,人也非常诚实,当即道:“不是。我只是不喜欢读书,我一看书我就头晕。” “和你那个蠢货妈一模一样。”党梵语气阴沉,嫌弃的意味十足。 丛宁以为下一句她就要说出“读不好书,所以只能去当站街女郎。”之类的话。 但党梵没有。 安静了两秒,她语气平静地问:“除去这些,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丛宁摇头:“没有了。” 有关艾琳的没有了。 党梵不在说话。 三人静坐在沙发上,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直到佣人前来告诉他们午饭准备妥当,可以落座。 丛宁眼神示意罗赛,想让他先去餐厅,她留下来单独和党梵说话。 但罗赛坐定不动,党梵却是起身径直朝楼上走去。 丛宁默默地瞧着党梵的背影,直到她上至二楼,身影彻底消失。 “还有什么?”一旁,罗赛的声音缓缓传来。他侧头看向丛宁,目光幽深,说:“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丛宁内心活动丰富,她想...我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但在面对罗赛时,她的脸色自始至终却严肃而平静,嘴唇微微抿着,党梵不在,便一句话也不肯同他多说。 -- 第140页 罗赛看了她一会,转开头去。 党梵从楼上下来,将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放在茶几上,低头对丛宁说:“你的。” 然后,她就近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双手抱臂安静地看着丛宁。 党梵不是一个合格的长辈,她甚至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近二十年下来仍旧记不住罗赛的生日。但每次离开家,再回来时她却都会记得给丛宁和罗赛带礼物。 她属于用钱收买小辈的那一类人。 但丛宁却很喜欢。因为和心偏到没边的朱莉嬷嬷相比,在准备礼物这件事上,党梵一点也不偏心。 丛宁抬眸,定定地瞧着茶几上的礼盒,片刻后,终是缓缓伸出手去。 礼盒体积不大,比普通的首饰盒稍大一些,放进衣兜里却并不难。 丛宁将礼盒握在掌心,没有当场打开看,只微微垂眸,安静地坐着。 一旁,罗赛沉默着起身离去。 客厅内,一时间只剩党梵和丛宁两人。 丛宁深深地吸了口气,侧头朝党梵看去,正想将她反复琢磨了一夜的说词说出来——譬如:下午她还有工作,吃过午饭便要离开,以后...可能也会比较少回来。便看见了罗恩上将。 丛宁立即闭嘴。 早在两年前罗恩上将和党梵便不常在家居住,对外对内的说词都是因为工作需要。但丛宁知道,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夫妻二人的感情出现了问题。 ——搬离南岸后,他们并没有住在一起。 丛宁对党梵的感情复杂而深刻,对罗恩上将却极其陌生。 罗恩今年六十五岁,因军人出身,且数年如一日不曾间断过体能训练,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但岁月仍旧在他脸上留下了明显痕迹。 六十五年的人生阅历,仅次于阿诺德统帅的军事巨头,帝国情报局首席执事,无论是哪一点,都让他能轻易将在场所有人压制于股掌之下。 当那个留着短胡须的男人从楼上下来,目光淡淡地从沙发区域扫过时,丛宁感觉到了久违的威压。 罗恩上将年岁渐长,不仅没有变得温和,一身的威压反而愈重,人也越发严肃。 丛宁瞬间将要说的话全都吞了回去。 罗恩上将在,丛宁自然不可能再做出任何‘不妥’的行为,说出任何令人不快的话。 她如往常那般,起身向罗恩点头致意,轻声叫他叔叔。随后,见罗恩朝餐厅方向走去,便也默默地跟了上去。 她准备吃过饭,等罗恩上楼后,再单独和党梵交谈。 但丛宁没想到的却是,罗茜竟然也在这里? ...... “你上回来说味道很不错的酱料我让厨师多做了几瓶,待会你记得带回去。” 餐桌上,罗恩对他右手侧的罗茜说道,语气和平时对罗赛说话时一样,不温和也不亲近,反有种教导、训话的感觉。 但这就是罗恩。 对于罗恩上将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来说,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话里的内容。 “我问过厨师,酱料是他自创的。酱料单子我待会叫他写给你,不过我们两家离的近,你待会打个电话,直接叫你家的厨师过来跟着学一下会更方便。” 他停顿片刻,语气寻常地补充道:“你老师也喜欢吃。” 罗茜有很多老师,但其中最特别的一个是教她画画的罗西塔老师,罗恩和他前妻的女儿。 用餐过程中,罗恩偶尔会问一下罗赛集训的事情,问过罗赛后,会很自然地想起同是军校生的罗茜。然后和她交谈几句。 他没有看坐在稍远位置的丛宁,自然也没有和她有任何交流。 党梵虽然和罗恩的夫妻感情出现了问题。并且在前几年,一次闲谈中罗恩明确表示他很欣赏罗茜,并且希望罗赛和罗茜在一起时,她不知是刻意还是冲动地对罗恩说:“你选罗茜,那我选丛宁。”之类的话。 但作为长辈,党梵并不讨厌罗茜。相反,她对于能够进入军校的女生都很欣赏。 丛宁低头默默用餐,听着罗恩和罗茜并不热络、但却一直未曾中断,党梵偶尔也会插上一嘴的交谈,莫名的有一种......和罗茜相比,她其实才是这个家的外人的感觉。 她确实是这个家的外人。丛宁想,她今天是来向党梵告别的。 但同时,那种低落、酸涩的情绪却像是墨汁滴落到餐巾纸上,不易察觉却十分迅速地晕染开来。 听对话,在丛宁不在的这段时间,罗茜不止一次单独到罗家拜访,并且留下一起吃饭。 那这次呢,又是谁邀请的她? 罗恩上将吗? 丛宁抬头看了对面的罗茜一眼,又默默地收回目光。 用餐结束,丛宁坐在餐桌不动。她准备随机应变,争取找到机会单独和党梵相处。 这个机会很快到来。 罗恩上将对于罗赛和罗茜集训的成果很感兴趣,准备带两人到室内训练馆内亲自对两人进行测试。 离开时,他仍旧没有朝丛宁瞥上哪怕一眼。 ? 第65章 [V] 党梵身体后倾坐在靠背餐椅上,单腿微微翘起,低头伸手一拢身上的米色披肩。 随后,她抬头看向餐桌对面的丛宁。 餐厅内如今只有她们两人。 “想说什么?” -- 第141页 党梵细长的浓眉一挑,没有转弯抹角,也没有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她十分直接地问道。 丛宁赖在餐厅不走,正在犹豫要如何开口,便听党梵这般问道。 她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党梵其实都知道。 丛宁微微抿唇。 党梵语调平淡,说:“有话就说,不用憋在心里。” 她上半身微微前倾,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丛宁,嘴唇微启,一字一句道:“我只听你说一次。” “我说什么都可以吗?” “可以。” “那我想说我一直过的都很不开心。”丛宁抬起眼皮,暗暗瞥了党梵一眼,见她面色如常,停顿片刻,方才继续说道:“罗赛对我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我很生气。”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党梵漫不经心地看向丛宁,说:“你是要向我告状。” 见丛宁的情绪显而易见的低落下来,党梵罕见的发了善心,没有让谈话就此终止,而是主动说道:“这是你和罗赛的事,他让你不开心了,那你呢?” 丛宁:......... 党梵:“你就没做什么反击吗?” “......”丛宁:“我做了。” 她直视党梵的目光,试图从她的眼睛中看出某些情绪。 但可惜,没有。 “我打了他。” 党梵面色如常。 丛宁语气一沉,“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党梵:“说什么?” “你以前说过,要我听他的话。” 党梵短促地哼笑一声,冷漠道:“他有让你不要打他吗?” 没有。当时罗赛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沉默着...直接挨了丛宁两耳光。 丛宁沉默片刻,冲口而出道:“你好像也没有多爱他?你连他生日都记不住。” 这一点曾经是丛宁难过失落时的一点慰藉,某段时间,甚至促使少女丛宁主动去亲近罗赛。 因为在她看来,他们两人同病相怜。 党梵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他是我儿子,我只有他一个孩子。” “那我呢?”丛宁目光灼灼地盯着党梵,说:“我是你什么人?” “你不要说我是你捡来的小狗。我是人,不是狗。” “......你还喜欢我爸爸吗?” “谁会喜欢一个酒鬼?”党梵轻飘飘道,一看就不诚心。 “那你为什么要去找我?”丛宁语气略有几分激动。她说:“你带我回家,一直养着我。” “我没有养你,你看我给你花了一分钱吗?”党梵薄情道。 丛宁却没这么容易就被她打发过去。她脸色一沉,说:“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我很认真地在谈这件事。” “看出来了。”党梵语调平淡道,重新坐正了身子。 隔着一张餐桌,她和丛宁目光相对,不知过去了多久,她轻声道:“你今天来,......到底是想说什么?” 瞬间,丛宁眼眶一热,鼻头也微微有些发酸。 明明谈话是两个人的事,但丛宁却觉得她像是在演一场独角戏,党梵能耐心地坐在对面观看并且偶尔给出回应已是十分难得。 “你喜欢我吗?” 十八岁少女眼含泪意,目光却不在闪躲:“你喜欢我吗?不提我爸爸或者我妈妈,你喜欢我吗?” 党梵迟迟没有给出答案。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道:“丛宁,我想我对你并不好。” “我喜欢你。”丛宁一字一顿缓缓说道:“这个家我最喜欢你。” “你喜欢我做什么呢?我对你又不好。”党梵略有几分薄情地说道。 两人各自沉默。 良久,丛宁不再执着于去寻找答案。她看着党梵,低声说:“我以后就不回来了。” 党梵没有反应。 丛宁深深吸了口气,待情绪平复下来,她看进党梵的眼睛,说:“我希望你不要介意,也不要生气。” “我只是觉得......这样做我会好受一点。”她微微垂眸。 “那这几个月,你有感受好点吗?”党梵问。 “有。虽然工作很累,赚钱也很辛苦,但我不开心的时间少了很多。我觉得,以后我会越来越好。” “怎么个好法?” “会赚到更多的钱,交到更多的朋友。” “很普通的想法。”党梵评价道,她看向丛宁,问:“你这几个月都在做些什么工作?” 丛宁将她这几个月干过的兼职一一道来,甜品店兼职、宴会雇佣的临时佣人、各种小时工。 党梵闻言沉吟许久。半响,她说:“你做这些没有意义。既没有赚到很多钱,也没有促进你的成长,反而挤压了你正常的休息时间。” 党梵虽然早早结婚生子,但未曾中断过学业。她自幼便十分聪明,三十岁前便已顺利获得帝国文理学院第二博士学位,是十分难得的双学位博士。 她看事情的角度直接而全面。 但丛宁第一次反驳了她的话,“对我来说有意义。我养活了自己。”依譁 党梵打量着丛宁,目光从她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显得有些疲惫的眼睛上划过。 丛宁静静地坐着,任由她打量。 “很辛苦。”少顷,党梵下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她嘴角轻轻一扯,做出一个笑的动作,语气平静道:“丛宁,你刚成年,还很年轻。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应当过的更轻松、快乐一点。即便是想去做些什么改变自己的生活或身处的状态,也理应是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 第142页 她看向丛宁,“小鸟长大总要离巢,但应该是羽毛更丰满的时候。” 丛宁一怔。 党梵问:“你还有多久毕业?” “三年零七个月。” “那这段时间你继续留在家里。我会承担你的学费、生活费,以及一些必要的支出。金额不会太大,以怀特城普通家庭对子女的支出为标准。接下来这几年,你可以自由地按照你的想法生活,学习、交友。我不会干涉。” “你可以考虑一下。” 丛宁沉默着没有说话。 党梵:“今天在家过夜?” 丛宁:“......好。” 她低声道。 党梵起身离去。 丛宁没有考虑,她很明白...在党梵向她展示善意和稍许的关心时,她不可能拒绝她。 她会留下来,会继续待在家里。 只是,她的心情难免有些复杂,思绪、感情全被党梵轻飘飘一段话搅成一团乱糊。 丛宁需要尽快让躁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她准备回卧室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朝二楼卧室走去的路上,丛宁遇见了朱莉嬷嬷。 刚才餐厅内确实只有党梵和丛宁两人,但朱莉嬷嬷其实一直在厨房岛台附近假装忙碌,实际在悄悄偷听。 在听见丛宁说“她以后不会回来。”时,她心中无端地升起一团怒火,下一瞬,却又开始心虚,担心丛宁会将那日她一时口快说出的不太好听的话告诉党梵,委屈地诉苦。 虽然丛宁只提了罗赛,但朱莉嬷嬷毫不怀疑丛宁想要离开这个家,很大一部分也有她的原因。 说不清道不明。如今,走廊上两人相遇,朱莉嬷嬷看丛宁时已不止是看待一个陌生人的目光。 她在走廊停下,浑浊精明的眼睛带着暗暗的怒火看向丛宁。 丛宁对上朱莉嬷嬷不善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惊讶。旋即,她眉头一皱,什么都没说,沉默着越过这个老人朝卧室走去。 没打招呼,连声嬷嬷都没叫?! 朱莉嬷嬷面色一沉,只觉这段时日她心中的猜想全都化作了事实摆在眼前。 朱莉嬷嬷有种被丛宁甩了一巴掌的感觉,特别是在夫人开口‘挽留’她时,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 丛宁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准确说,在她进入熟悉而温馨的卧室,关上房门时,她的心情便霎时好转。 只是好心情不可能总是伴随着她。 约莫一个小时后,丛宁下楼闲逛,在通往玫瑰花园的室外走廊遇见罗茜。 罗茜站在栏台前,正静静地看着对面的景致。 深秋,各种品种的茶花开的正盛。 丛宁脚步一顿,随后十分自然地朝她走了过去。 罗茜听到脚步声回头。 “罗恩叔叔对你们的测试已经结束了吗?”丛宁问。 “对我的测试已经结束了,罗赛还在训练馆里。” “其实我有点好奇,你们是怎么测试的,要对打吗?还是会借助一些仪器?” 党梵那一席话不仅是简单地让丛宁心情好转,更让她有一种不在人下的感觉。 她第一次这么自然、甚至是很主动地想要和罗茜聊天。 她甚至也没多讨厌罗赛了。 罗茜沉吟一秒,说:“会借助测试仪器,也需要和人对打。不过我只是简单讲解你可能不太明白,亲自去室内训练馆看一看你会更好理解。” “...我可以帮你问一下。” “问谁?” “问罗赛。如果他答应,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看。”罗茜说。 丛宁:......... 她转移话题:“今天罗恩叔叔说你很喜欢吃的酱料,是什么?” “是你平时吃的那种。”罗茜随口说道,显然对于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过了会,她侧头看向丛宁,沉思两秒,问:“罗赛集训期间出去了一次,是去找你吗?” “......”丛宁没想对罗茜撒谎,她轻轻点头,说:“如果你指的是集训第一周的礼拜日晚上,那他确实来找过我。” 罗茜便没在多说什么。 丛宁不想罗茜总是提到罗赛。但事与愿违,下一句,罗茜依旧提到了他。 “那天在宴会上看见你后,我有问过罗赛你的情况。后来知道你一直在兼职赚钱,便想过要给你介绍工作。” 罗茜若有所思,说:“只是我问过罗赛后,他让我不用这样做。” “你赚的钱并不多,反而还很辛苦。”罗茜眉头轻轻蹙起,低头、语气温和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该怎么解释呢? 丛宁迟疑。 “是罗赛的意见吗,他让你...去体验生活?”罗茜问。 “不是!”丛宁说:“我赚的钱还可以,足够我生活了。” 罗茜安静地看着丛宁,没说话,但看神态却不难猜出她所思所想。 丛宁兼职赚的那点钱,连给党梵买一枚胸针都不够,甚至抵不上他们这些人在饮食上一周的支出。 朱莉嬷嬷在丛宁从二楼下来时,就一直不远不近地盯着她。 她心中暗火未消,如今对丛宁十分看不顺眼,甚至对她生出些警惕、厌恶的情绪。 这小姑娘阴的很,有情绪不明说,暗暗记仇。以后,指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要摆她一道,跑到夫人面前去告她的状。 -- 第143页 反观罗茜,家境优渥、内心敞亮、举止妥帖有礼,一看就教养很好。 朱莉嬷嬷一向便对罗茜很有好感,如今在丛宁的衬托下,愈发喜欢起这个女生。 她迈步上前,从二人身旁经过时,恰巧听到这段对话,便停了下来,直言道:“罗赛没有让她去体验生活。这些,不过是她心里有气,故意这么做罢了。” “罗赛可是直接给了她他的副卡,不限额随便花的那种。 “即便是去体验生活,她如今能找到在甜品店的兼职养活自己,还不是当年我手把手教她的成果。” “不过罗茜小姐也不必想着给丛宁介绍工作,至少在毕业前,她都不会再去想赚钱的事。”她嘴碎道:“再说,她能赚几个钱?” “这几年,单是为她聘请家庭教师的费用,她即便再努力,工作五年、十年也还不回来。” 朱莉嬷嬷越说越生气:“幸好她天资愚钝,精神力接近零值。要不然,但凡好上一点,估计还得花钱给她聘请这方面的老师。” 钱花出去了,没听到个回响,反是养出个白眼狼。有情绪不大大方方说出来,反而来和她这个老人家耍心机? 朱莉嬷嬷的话很是难听,不提丛宁,单是一旁的罗茜听了都微微皱眉。 丛宁恨恨地盯着朱莉嬷嬷。 朱莉嬷嬷一通话说完,心里多少畅快了点。 丛宁爱走不走,反正只要她还要脸,最多三年零七个月,也就不好意思继续待在这了。 思及此,朱莉嬷嬷便又想到罗恩上将一直以来对罗茜的态度,便笑着对罗茜说:“罗茜小姐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尽管对我说,我会去安排。” 罗茜礼貌道:“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反正等过几年你也就过来......”她停顿了一下,说:“总之早点摸清你的口味,对我们反而还更方便。” 这话太过暧昧,罗茜不好给出任何回应。 等朱莉嬷嬷的身影彻底消失,罗茜垂眸看向丛宁,说:“她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罗茜没有直说,只道:“在珠宝店的时候,罗赛有送你一条项链,并亲自为你佩戴。”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丛宁保持沉默。 罗茜:“还有他集训期间出来看你。” “罗茜,你可不可以不要每句话都提到罗赛。”丛宁不满。 罗茜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半响,她低声问道:“她说的是真的吗?” 丛宁心中一沉,“她说了好多,你指的是哪一句?” “她说,罗赛有给你一张不限额的副卡。......你们很亲密?” 男人和女人最亲密的关系是什么,不是谈情说爱、海誓山盟,也不是生理层面的交流。而是一方愿意无限度地给另一方花钱。 丛宁一张脸微微有些发沉,说:“是真的。但我已经将那张卡还给他了。你可能不知道,这几个月我打工赚的钱也足够养活我自己了。” 罗茜没有说话,她的眼睫微微垂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丛宁,你知道这其实不能说明什么。”罗茜轻声道:“朱莉嬷嬷刚才说的话你应该也听见了,单是教育方面的支出,你工作十年或许也不一定能还上。” “罗茜,你是觉得我赚的太少吗?”丛宁神情认真地问:“还是你认为这是一种亏欠。” 罗茜没有回答。 丛宁是赚的太少,但至于亏欠...... 她其实并非是单纯地想要和丛宁算这笔账,这和她并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从这一点上发现......罗赛和丛宁牵扯的很深,比她理解的还要暧昧。 罗茜:“丛宁,你和罗赛是什么关系?是从小就被安排——” “你都没有仔细听我讲话!”丛宁骤然打断她的话,有点委屈,也有点生气: “我说过,不要总是提他。而且我现在有在自己赚钱,也不归他管。” 丛宁安静一秒,说:“朱莉嬷嬷说的只是她自己认为的。我明天还有一整天的工作,今天就得赶回学校,要不然明早再赶回去,很可能会导致上班迟到扣钱。” 罗茜对她抱歉一笑,说:“正好我也要回去,我送你。” 说罢,她眼角余光似乎扫到什么,一抬眼皮越过丛宁朝她身后看去。 丛宁下意识回头。 不知怎么回事,罗赛的样子有点狼狈,好像被谁教训了一顿。身上的衣服半湿,脸上的热意未消,额前的黑色碎发也被细密的汗渍浸湿。 和罗茜相比,从训练馆出来的他像是在蒸腾的热气中滚过一回似的。 不过虽然形容颇有点狼狈,仪态却保持的很好。见罗茜和丛宁双双看来,他提步神色坦然地朝两人走来。 “你们在谈什么?”走近后,他低声问道,视线首先锁定丛宁。 丛宁转开眼去。 罗茜说:“随便聊聊。” 说罢,她下意识道:“丛宁要回学校,我想、我可以顺路送她?” 她在询问罗赛。 罗赛闻言目光微微有些发沉,脸上闪过犹豫和不快的神色,但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垂眸看了丛宁一眼,缓缓道:“可以。” 罗茜对罗赛点头,便要带丛宁离开。 丛宁却突然说道:“我明天走。” 她语气冷硬,不看罗赛,反是直直看向罗茜: -- 第144页 “你为什么要问他的意见?” 她直接问道。 罗茜一怔。 丛宁垂下眼睛,气闷道:“以后有关我的事你可以直接来问我。” 她语气严肃。 罗茜的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少顷,她恢复了一贯的沉稳表情,抱歉道:“是我没有注意。” 丛宁却没有就此打住。她看向罗茜,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辈子都没什么能耐?赚不了多少钱,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 这句不依不饶的话一出,罗茜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作为凭借真才实学进入第一军校的女生,她并不是权贵家庭培养出的普通女性,她未来会成为一名铁血铮铮的军人。 待人礼貌并不代表她没有脾气。相反,她有着十分鲜明的性格特点。 她目光直直地看向丛宁。 丛宁却没有被她的眼神威慑住。她满腹心事,直接没有看她,双手抱臂转身直面罗赛,说:“我今晚要在这里留宿。” 说罢,她谁也不理,大踏步径直走开。 ...... 如果说在此之前,丛宁对金钱的需求还只是凭借自身能力赚到足够的钱养活自己。 那么,这日之后,丛宁开始对金钱产生强烈的欲望。 只是,就像党梵和罗茜说的那般,如果继续按照她之前那般去做,赚的钱并不多,反而还很辛苦。 丛宁于是暂停了宴会女佣的工作,也不再接其他的小时工,甜品店的工作因为太过厌烦朱莉嬷嬷的说词和面粉,干脆直接辞掉。 至此之后,除去学习和偶尔应付罗赛,其余的时间她全用来钻研如何发财。 金枝当家庭教师,金波当赏金猎人,朱娅写小说四处投稿,这些她都做不了。没有本金,无法投资。脑子不够,创意性的工作也干不了,她甚至没办法像朱莉嬷嬷那样因为热爱而研究出新口味的甜点。 难不成只能回去干苦力? 思来想去,丛宁灵光一闪,突然想到王十安。 和芙和区不同,怀特城的总体风气趋于保守,特别是城市中心区域一带的年轻人。 但丛宁相信,这只是表象。 过早的发生性行为对修炼精神力有害。因此,帝国将修炼精神力的年轻人视作需要重点保护的对象,颁布了许多政策主动为他们规避风险、保驾护航。 例如,如今网络已然十分发达,但从网上却无法下载或观察某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可在帝国,初始精神力达到及格线以上的人数只占总人口的10%,余下的则是普通人。对他/她们而言,只有十八岁成年之分。 有需求就有买卖。 丛宁打听过,这类视频无法在线观看,即便成功拷贝,也会被瞬间扫描到然后删除。但可以租赁光碟观看。 要想租赁光碟,必须去地下交易市场。在那里,还可以购买到其它被禁止或处于灰色地带的物品。 丛宁从中找到了商机。 她第一时间想到王十安。 芙和区鱼龙混杂、藏污纳垢。 王十安的杂货铺就是其中的典型。烟、酒、打火机、刀具什么的只是他这个做老板的顺带售卖,这家店真正赚钱的是一些涉及两性类的物品,比如...色.情杂志。 这段时间,丛宁没再去过芙和区,但她和王十安的联系一直就没有断过! 做生意需要什么,人脉、资金、经验,还有机会! 丛宁就是王十安的机会。 芙和区管理松散,相关行业竞争极其激烈,加上人均收入太低,租一本杂志花不了多少钱。 但怀特城不同。 首都是帝国年轻人才最集中的城市,相关方面管理极其严苛,灰色产业十分落后。但同时,怀特城也是人均收入最高的城市。 想通这一点后,丛宁直接去找了王十安。 之前在电话里,王十安还警告她想赚钱可以,但不要贪心,也不要想着走歪门邪道。 如今看,他王十安走的才是真正的歪门邪道。 ? 作者有话说: 说好发红包的,本来想搞抽奖,研究了一下看到有说抽奖条像请假条,并且抽奖结束还会一直挂在文案前面7天,连载期很影响观感,我就放弃了。 不过红包还是要发,本章2分评论前20名,每人100晋江币,其余人每人20晋江币,88元红包发完截止(不过如果国庆节结束,评论不够红包还没发完,那我就不管了哈) 第66章 [V] 丛宁上一次去找王十安还是夏天,现在却已是深秋。她兴头一起,说干就干,早忘记王十安曾经在电话里嘱咐过的她——让她来之前提前打个电话,以免像上次那样再次撞上王西城他们。 灰色产业和黑色产业链的性质严重程度截然不同。 丛宁在快要走到王十安的杂货铺时,猛然想起这事。 她停下脚步,想了想,站在巷道灰色的墙壁下给王十安打电话。 杂货铺内,王西城派来的两个混混按照流程对店铺打砸一通然后潇洒离开。 他们走后,王十安从收银台后出来,将店铺门从里面锁死,回身一声不吭地开始收拾被打砸的面目全非的店铺。 王西城所谓的讲义气重情谊,不过是王十安当他最厉害的一条狗、对他有利时才会出现。 一旦王十安从烂泥中挣脱,再不肯为他所用,他所谓的兄弟义气便是派人每隔几天就对他的店进行一番打砸。 -- 第145页 来的人既不伤人也不闹事,甚至还会对着王十安弓腰哈背叫哥。但一转身,逮着店里值钱的东西就开砸。光碟、啤酒、座椅板凳大锤砸烂砸碎,杂志上泼黑狗血,连店铺的玻璃门上都被泼上了红漆。 王十安没和他们动手,从头到尾只在收银台后冷眼看着。 这几个月,他的店开着和没开几乎没两样,没有一分盈利不说,反是投进去不少本钱。 电话响起时,王十安正在清理地上有幸没遭殃的几本杂志,听见铃声,他直接将手里的几本杂志一扔,起身慢腾腾地走到收银台前,从堆积的一堆杂物中找到手机接通: “喂。” “王十安——”熟悉的女声响起,下一秒却又倏地顿住。 听筒内一片静谧。王十安神情一肃,叫了一声丛宁。然后,......他便听见听筒内隐隐传来的男人不堪入耳的调笑声。 声音十分耳熟,半个小时前还自来熟地对着他叫哥。 ‘嘟’的一声,电话直接挂断。 王十安也没慌,沉着一张脸从收银台下面拿了把刀就冲了出去。 这两人刚走不久,走不了多远。 赶在岔路口前,王十安寻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形矮胖,形容猥琐,此时正站在巷道内左看右看,一脸惊惶,大白天还不停地伸手揉眼睛。 王十安大步上前,一把拽住这人衣领,横刀比在他脖颈前。 矮胖男人本就惊惶,见到眼前寒光一闪,当即吓的一个哆嗦。 王十安没和他废话,直接问道:“丛宁呢?” “十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我问你丛宁呢。就刚才那个女的,我听见你声音了,别跟老子装瞎!” “她不见啦!”那人像是见到什么怪事似的,又急又怕,举手发誓,说:“真的,十哥我没撒谎,她一溜烟就没见了,跑的特快,我真没怎么她。” 男人说辞恳切,王十安却不信。 正巧这时男人的同伴一个干瘦少年买好槟榔,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 这人之前因为砍伤王十安被王西城一脚踹的晕死过去,本就和王十安有仇。此时两人目光一对,王十安当即松开手里的人,大步朝那个干瘦少年走去。 王十安只是想逼问出丛宁的下落。 但这干瘦少年和他有仇,见打不过,当即高呼几声,将零散分布在附近的几个兄弟全叫了过来。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 三分钟后,王十安正死死勒着前方人的脖颈,突地听见身后利器入.肉的噗呲声。 王十安动作一僵,当即带着身前人回转身去,却看见一副令他惊诧的画面。 矮胖男人顿在原地,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砍刀,目光直愣愣地瞧着前方距离他只半米远的王十安。 显然,他拿着刀是想搞偷袭。 他身后站着丛宁。 ‘噗呲’一声,利器穿破皮肉,又被人拔了出来。 丛宁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但始终紧攥着满是鲜血的长刀没有松开。 矮胖男人身体摇摇晃晃,终于‘嘭’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这些人远不是王十安对手。但王十安不想要人命,也不想轻易见血,打斗中一克制着用刀背招呼这些人。而这些人手里各式各样的砍刀更是被他轻易一折手腕,夺走后扔的远远的。 丛宁手上的刀......就是从地上捡来的。 这把刀从后背刺入矮胖男人的身体,又从他前胸穿出。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王十安和丛宁对视一眼,电光火石间已是极快反应过来。 他一转身,将被他勒着脖子的人松开,又一脚踹去,直踹的那人趔趄一下直直跪倒在地。 赶在这群人反应过来前,王十安冷着一张脸,神色不见丝毫惊慌,满是戾气的眼睛扫视着场上众人,说:“用刀来招呼我,这就是王西城的意思?” 他嘴角一扯,笑的又痞又冷,不屑道:“我看他眼界也就这样了,难怪去年才爬上黑曜二把手的位置,今年就被一个新来的给挤了下来。” “怎么,是少了我没活路,开始记恨我了?” 王十安语气猖狂,透露的信息却不少。王西城能有今天,他王十安出力不少。 重要的是他这态度实在太过坦然,也太过无所谓了! 虽说芙和区管理混乱,天高皇帝远、地头蛇横行,但这怎么也是死了个活生生的人啊。 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王十安也没含糊,目光扫视场上众人一圈,十分有担当的笑了笑,说:“这人是你们兄弟,我也不白杀他。去把癞子叫来见我,我给你们一个说法。” “当然,这账你们要想现在就和我算清,我也自当陪着你们。想怎么算......就怎么算。”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癞子是王西城的心腹,也算是黑曜说得上的大人物。 王十安这话一出,这群人不敢贸然纠缠,只得眼睁睁看着王十安旁若无人地牵扯那女人走了。 丛宁被王十安拉着离开时,眼珠一转,默默地朝巷道四周扫了一眼。 她在看有没有监控摄像头。 ...... 杂货铺内,王十安松开牵着丛宁的手。 丛宁低头站在原地,巷道两侧的景象重新在她脑海浮现,她拿不准自己有没有忽略掉某个角落,便问王十安:“那里有监控吗,我会不会已经被拍下来了啊?” -- 第146页 “不会,这附近都没有监控。” 丛宁松了口气。 王十安低头看她,目光中含着直白的打量,说:“虽然没监控,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也一样。” 不一样。除去那个死去的男人,没有人看见丛宁是怎么消失的。 “你会处理好吗?”丛宁眼皮朝上挑,直直看向王十安,声音很轻。 王十安沉默了一秒,低声说:”会。” 他给出承诺。 丛宁闻言,心中的大石头彻底放下。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右手。方才她就是这只手握着刀,然后一刀穿透那个男人的胸膛。 “害怕吗?”王十安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丛宁想了想,轻轻点头。 杀人的时候不怕,杀人后被一群人盯着才开始害怕。 “不用怕,这件事我会处理。”王十安语气严肃,声音却十分温和。 店铺内一片狼藉,空气中有狗血的腥臭气息,也有刺鼻的油漆味,泼洒一地的酒精的味道。一眼扫去,全是打砸后的痕迹。 丛宁缓缓扫视四周,又抬头去看王十安。 王十安比她高太多,他们两人又离的近,几乎是挨着的,她看他必须要仰着脖子。这让丛宁有点不舒服。 但此刻却也是丛宁这一整年心情最好的时候。 她有点得意地说:“王十安,我救了你。” “嗯。”王十安的眼睛中带着某些并不复杂的情绪,他垂眸看向丛宁,见她一双眼睛格外黑亮,隐隐还带着几分雀跃,声音不由得柔和了下来。 丛宁又道:“王十安,我救了你。” “我知道。”王十安说。 杀人的恐惧和茫然早已褪去。此时此刻,丛宁内心深处的激动、自我肯定以及满足在和王十安一遍又一遍的对话中像是温泉水中的气泡,自下而上,源源不断地冒了上来。 一个人只有一条命,她今天杀了一个人,却也救了一个人。 罗赛他们有杀过人吗? 杀人和救人应该都比赚钱难吧? “丛宁,你是救了我。”王十安不知何时已双手捧着丛宁的脸颊,低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他沉声道:“你和我想的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丛宁积极发问。 “你力气很大,即便是男的也没可能轻易一刀就将人捅穿,但你做到了。你的胆子也很大,我从你的眼睛中看不到害怕。” 王十安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这种事你不是第一次遇到。” 他肯定道。 “是第一次。”丛宁反驳道。察觉王十安的语气中似乎并没有太多欣喜,她的眉头不由得轻轻蹙起,问:“你不喜欢我这样吗?是觉得这样不好?” 王十安笑了起来,看着丛宁,眼中闪过一抹勾人的光泽,“怎么会,力气大很好,不害怕更好。” 他给出肯定。 丛宁闻言,抬眸定定地瞧着他。 两人目光相对。 而就在丛宁脖颈微微有些发酸时,王十安饱含深意地一笑,拇指指腹轻轻抚摸过丛宁的脸颊,语气轻快地说:“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约定的事吗?” “什么事?” “我说过,如果你还准备来找我,我会给你答案。” 丛宁瞬间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事。 ——她之前有追求过他。 见丛宁不说话,王十安收回捧着她脸颊的手,一手撑在收银台台面,身形略有几分懒散地站在,低头看向丛宁的目光却十分专注,“你现在还要和我在一起吗?” 丛宁:......... 她眼帘微垂,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脸色微微有些严肃,像是一根若有所思的木棒。 “有谈过恋爱吗?”王十安附身凑近丛宁,身上有着淡淡的烟草味道。 “没有。” “那你是不是还没有被人亲过?” 王十安的声音很轻,瞬间,像是有魔力般,穿透皮肤,在丛宁的脑海、胸腔内回响,弄的她一颗心以及全身的血液都微微有些发痒。 丛宁没有回答。但她抬起眼皮,定定地瞧着近在眼前的男人,眼睛中没有茫然无措、也没有羞涩和胆怯。 王十安同她目光对视,突然就笑了起来,伸手一揽她后脑勺,低头亲了上去。 ? 第67章 [V] 乔维奇这段时间过的可谓是一波三折。 全年级为期二十一天的封闭式集训,期间时常会采取分组训练的方式。分组标准由学校教官自行商议决定。 乔维奇由兰恩教官带队训练,同组中还有暑期曾共同执行任务的费洛、霍森等人。 他们这个小组共三十六人,年级不同,但个人实力几乎都在百所联合军校年度竞赛排名前两百以内。 乔维奇作为高年级学长在组内比赛中首先出战。余下三十五人自行选择是否要和他对战。如无人选择,则由乔维奇指定一人进行对战。如有多人选择他,则由他从中选出一人。 他第一次出场时,共有两人选择他。罗素和罗赛。 乔维奇选择了罗素。 集训期间,这种一对一的博弈几乎每天都有。 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一周,乔维奇几乎都是在和罗素过招。 罗素精神力不算特别强悍,但颇有智谋,且十分难缠。和他对上,神经得一直紧绷着,不曾有片刻放松。 -- 第147页 乔维奇有种被罗素针对的错觉。 集训期间一对一博弈最忌瞄准一人练习。当罗素再一次站出来,而被兰恩教官强行摁下后,乔维奇颇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下一秒,他却看见罗素身旁那个沉默内敛、却因实力过于强悍而在一众军校生中极具存在感的年轻男人站了起来。 罗赛站起来后,原本还跃跃欲试想找乔维奇切磋一把的其他人都自动坐了回去。 兰恩教官刚摁下一个厉害的,另一个更厉害的又站了起来。他啧了一声,顿时,看乔维奇的眼神都变了。 打就打吧!年轻人嘛,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反正不打死就成。 兰恩谁都不拦了。 乔维奇:......... 集训结束,乔维奇因伤休假,比其他人多了近四天的假期。 霍森原本和乔维奇关系不错,还曾主动介绍乔维奇和罗赛认识,集训结束后他却因罗素和罗赛这两人的小人行径,再不好意思去找乔维奇。 霍森不明白罗素为什么会针对乔维奇。但罗赛这么做,......他却隐隐有了点想法。 年初的时候他曾在一个聊天群里看见有人造谣丛宁和罗赛的关系。委婉点的说法是‘丛宁好像是罗赛的人’,直白点——那就是丛宁是罗赛的童养媳! 对此,霍森一直不信。但不久前,赵泽西因一时嘴贱被罗赛痛殴,却又让他再次想起了这事。 不过有想法归有想法,他既没有直接去问罗赛,也没和任何人提起。 霍森其实不太看好丛宁。加上罗赛一直闷着谁都没说,这事本来也只是他个人的推测,便下意识希望这事能就这么淡了的好。 只可惜事与愿违。 第一军校采取全封闭军事化管理,平时不得外出,周末可以外出,但有名额及时间限制。 周三夜里,霍森去找罗赛,没有见到人。他转而去问和罗赛同寝的费洛。 费洛表情有点奇怪,说:“不知道他去哪了,我刚还和他说话呢,一转眼人就没了。” 霍森问:“你和他说了什么?” 费洛还没答话,同寝室的另一人便插话道:“就提了一嘴隔壁楼的一个高年级学长今晚偷偷离校去帝国文理学院看望女朋友,正聊着呢,他就走了。” 隔壁楼,高年级学长。 霍森若有所思,等去到隔壁楼栋,找到乔维奇所在的寝室后,他准备的话还没出口,便从大开的房门看见了乔维奇的身影。 ——人端端正正地待在屋里,正准备洗漱。 乔维奇也看见了霍森。 “是有什么急事吗?”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霍森走去,“刚才罗赛也来找了我,只我那时不在。” “没...”霍森心情复杂道:“没事,就顺道路过。” 乔维奇:......... 他在六楼,和低年级的霍森都不是同栋楼,顺道路过也能路过到他门口? ...... 帝国文理学院 罗赛没再像上次那样直接粗暴地进入宿舍去找丛宁。他站在宿舍楼下,先给丛宁发的消息,后来又给她打了几个电话。 丛宁回了信息,但不接电话。 三楼临近走廊尽头的那间宿舍亮着灯,但阳台玻璃门后落下白色纱帘,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景象。 宿舍内,丛宁正在计算最近的盈利。 作为中间商,丛宁采取的不是传统策略,她没有满世界去找性价比较高的货物来源,也没有下足够大的本金,然后试图薄利多销赚大钱。 为节省精力以及降低风险考虑,丛宁目前只从王十安那里进货,并且一次性不会进太多。 但奈何她不仅掌握两地巨大的信息差,还能依靠空间bug能力节省物流环节以及打时间差,当初又被罗赛塞进这所老牌贵族大学,身边的同学、校园里随随便便走着的一个人都十分有钱。 她/他们不当冤大头,谁当冤大头? 和薄利多销相反,丛宁目前卖出的货很少,但每一本杂志、每一本小黄文、每一张光碟都能给她带来巨大收益。 仅仅一周时间,丛宁已经赚够她一整年的生活费。 这笔钱足够她去党梵时常光顾的珠宝品牌,买一枚她喜欢的亮晶晶的胸针了。 丛宁埋头记账,嘴角不由得轻轻翘起。心里下定决心,准备盈利达到一定数额,就把钱存进银行,尝试着慢慢理财。 这时,叩门声再次响起。 丛宁起身开门,门外是刚刚来找过她的一个眉眼温和的女生。 丛宁正在犹豫要不要顺道把这个女生也发展成新客户,就听她语气温柔却又带着几分隐隐的焦急说:“你怎么还不下去啊?” 丛宁:“......他还在吗?” “在,我刚从楼上看了眼,他一直等在下面。” 年轻女生和丛宁住在同一栋宿舍楼,约莫两个小时前,罗赛在楼下叫住她,拜托她帮忙去给住在三楼3A07一个叫丛宁的女生传话。 两个小时后,女生去到阳台,无意间却看见那个男生仍旧等在楼下。 “我刚才看见他的时候,他额头出了好多汗,一看就是有急事找你。你要不要回他一个电话,或者下去见见他?” 丛宁闻言没有说话,只若有所思地瞧着她。 女生对上丛宁专注的目光,莫名的想到楼下年轻男人俊朗的面容,心中一虚,一张脸微微泛红,忙转开眼去避开丛宁视线。 -- 第148页 她正准备转身离开,丛宁却将她叫住,然后,递给她一张名片...... 十分钟后,丛宁推开一楼大厅的玻璃门走了出来。 宿舍楼前,罗赛最开始是站着的,丛宁下来的时候他却已经坐在了不远处的花台上。 索性深秋,夜里气温冷是冷了点,好在没蚊子,也没别的什么小飞虫。 “你找我?”丛宁走上前,在离他两米处站定,双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的问道。 自从上次和王十安亲的难舍难分,继而确定恋爱关系后,丛宁就开始走运,不仅情场得意,商场也开始得意。 人一旦有钱过的顺心,就会不由自主的变得平和。 丛宁最近过的特别好,心情也很好,只她还是不想理会罗赛。 于是她稍稍磨蹭了那么一会,直到两个小时后,那个女生再次来敲门,她才拾掇拾掇下了楼。 如今夜深,一眼望去,整栋楼不少房间的灯光陆续熄灭。宿舍楼下,只有丛宁和罗赛两人。 第一军校和帝国文理学院之间仅隔着一个市政花园。两个小时前,罗赛刚赶到宿舍楼下不久,就得知乔维奇仍在学校没有离开。 所谓的翻墙去看女友的高年级学长另有其人。 只是罗赛没走,他一直等在楼下,准备见丛宁一面。 见罗赛不说话,只抬眸定定地瞧着她。一时间,丛宁颇有点懒得理会这人的想法。 她作势要走,刚转过身,罗赛却突然出声将她叫住。 丛宁脚步一顿,等了一会,回转身来,上前几步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问:“你大半夜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啊?” 罗赛抬眸,目光从丛宁身上粉粉嫩嫩的薄绒睡衣上扫过。 深秋,她一向怕冷,早早就穿的比旁人更为厚实。 丛宁也发现了两人的差异,她目光怪异地扫了眼罗赛身上的军绿色薄T恤。 罗赛站了起来,语气低沉说:“没什么事,只是顺道路过。” 说罢,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丛宁,说:“我好想还没问过你,你和乔维奇是怎么认识的?” 丛宁抬起眼皮静静打量罗赛。 这段时间两个人一个忙着拓展新客户,另一个被关在学校里出不来,加上丛宁对罗赛始终带着几分抵触情绪,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如今罗赛深夜骤然出现,虽说一声不吭、任劳任怨在楼下等了两个小时,但脸色却很差,显然心里有事。 丛宁打量了他一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今天周三,你们学校不是不让出来吗?你怎么会顺道路过我这?” “你有向学校打申请吗?” “没打。” “那你怎么出来的,不会是又偷偷翻墙——” “我出来买烟。”见丛宁不依不饶地追问,罗赛脸色一差,直接打断她的话:“我出来买烟,顺道从你这路过。” 他语气冷硬,说这句话时直接没看丛宁。 丛宁闻言略微有几分惊讶。她从来没见过罗赛抽烟,也一直以为,他是除去交际需要,不会主动沾烟酒的那类人。 只下一瞬,她不可抑止地想起王十安亲她时,嘴里那淡淡的烟草味。 丛宁心跳突然加快了一点,左看右看,也不直视罗赛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接下来,她和罗赛说话时,态度没有方才冷淡,语气也没那么冲了。 就......反正还挺乖。 ? 第68章 [V] 作为第一军校二年级学生,在校期间,除去基础课程,列如军事理论、各种武器性能、相关专业知识、每日体能训练外,罗赛还需要从各种实操中锻炼指挥以及单兵作战能力。 每到周末,他需要和其他同学一道轮流请假外出。名额有限,因此在没有轮到他的那几周,他往往不得不暗中翻墙偷偷离校。 他去找丛宁。 但丛宁总是很忙。 自从和党梵谈过后,丛宁现在已经不再身兼数职。但她依旧很忙,往往一到周末就没了人影,不过仔细找一找仍旧能够找到。 丛宁开始加入各种学生社团,不仅和本专业的同学来往,还和其它专业的人有了交集。 每到周末,她往往都有两到三个派对要参加。有时是比较正经的生日派对,有时就纯粹是听听音乐、唱唱歌、跳跳舞、玩玩游戏、或者干脆喝酒疯玩通宵。 她开始化妆,穿高跟鞋,涂指甲,自己做发型,一次大冬天还穿了条超短裙出去。 罗赛第一次在某个派对上找到她时,她正和某个陌生男人头挨着头加好友。 简而言之,丛宁的生活变得比他想象的还要丰富。 这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军校生活的压抑与枯燥。 不过也有不同。 比如罗赛发现,在派对上,丛宁不唱歌、不跳舞、不喝酒,偶尔会和一群人玩玩游戏,但更多时间则是和人聊天、独自发呆、或者待在角落以一种贼兮兮的眼神打量派对上玩的最疯的一群人。 丛宁业余生活转变之快之丰富是罗赛没有预料到的,而有很多男的追她更是他未曾想象的。 不过对于异性的追求,丛宁一视同仁,全都拒绝了。 罗赛将丛宁从派对上带走。 丛宁很生气。 罗赛的行为不仅是阻碍她社交,还是断她钱财! -- 第149页 自从进入灰色产业成为生意人后,丛宁才发现原来交朋友、玩乐、赚钱并不是相互排斥的三件事。 她现在很快乐! 罗赛却并不这么认同。他不知道丛宁暗中干的那些勾当,但对她目前一到周末就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参加各种派对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既然加入学生社团,那业余时间完全可以跟随社团做一些有意义的活动。 如果社团没有固定时间安排活动,也可以像之前一样利用零散时间打工,或是利用周末两天去找专业相关的实习,报社、学校老师名下的工作室,或者干脆报班学习。 如果这些她都不想干,他还可以给她一笔钱,让她拿着去研究理财相关或是投资股票,无论是赚还是亏,都随意。 更甚,他可以花钱为她聘请一位老师,可以一到周末就陪同她去看各种艺术展,顺便在一旁讲解,熏陶情操。或是干脆作为陪伴,陪着一同去看最新上映的电影,让她周末的时候不会太孤单。 但丛宁听了半晌,最终拒绝了他的建议。 两人不欢而散。 这半年,两人见面的次数本就不多,好不容易能糊弄到和平相处,如今却是又起争执。 罗赛沉着一张脸回到学校。 接下来一周,罗赛不时想起丛宁,想到她指甲的颜色、新买的毛线帽、红色的围巾和她一直装在包里,时不时拿出来涂抹两下的口红。 当初违规翻墙出校去见女友的高年级学长因为行迹走露风声,回来时,被守在墙下的兰恩教官抓个正着。 那位学长被罚跑三万米,直到半夜才跑完。 此后半月,学校一直就此开展纪律作风集中整顿活动。 可即便如此,仍旧有人顶风作案。 某天夜里,罗赛同寝的一位室友准备偷溜出去见女友。 因为有成熟体限制,军校生中谈恋爱的比例并不高。但也有例外。 比如罗赛的这位室友高寒,他的女友就在帝国文理学院就读,据说和他是青梅竹马,两家是邻居,双方父亲还经营着同一家公司。 第一军校被称为帝国未来权利的摇篮,但学生住宿条件却远不如隔壁贵族学校。低年级学生无论家境多优渥,都必须按照学校规章制度,入住四人间。 宿舍内,费洛心如止水,易炎端坐一旁挤眉弄眼地打趣高寒。 罗赛没有说话。 可没过多久,罗赛却也开始收拾东西,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 罗赛上个月才违规出去了一次,如今又来。 费洛没有说话,但止不住悄悄打量他。 一旁的易炎却没忍住,说:“罗赛,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出去?” 正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欣赏自己俊朗面容的高寒闻言也‘咦’了一声,把易炎没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罗赛,你也是去找你女朋友?” “不是。”罗赛说。 高寒便没再在意。 接下来,两人熟门熟路顺着监控器照射不到的路线,翻墙离校,本该分道扬镳、各走各路,哪知罗赛却是一直跟着他?! 高寒最初以为两人目的地一样,可直到到了帝国文理学院,顺利和女友汇合后,罗赛仍旧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罗赛神情略有几分严肃,目光也阴沉沉的,一直保持着大概二十米的距离跟在两人身后。有时身后没人,高寒以为这厮终于走了,一转眼,却又在街对面的路灯下撞上这人专注、沉闷的目光。 高寒打不过罗赛,要打的过,他早冲上去暴揍这人一顿了。 想来想去,他将女友偷偷拉进小树林,趁着罗赛没跟上来前悄声逼问:“他是不是认识你?” 女友摇头,但旋即又用蚊子哼哼似的声音说:“他叫什么名字啊,你们是不是认识。” 高寒:“认识,怎么了?” 女友红着脸低头道:“没怎么,就是觉得...他长的...挺好看的。” 高寒顿时心塞又心寒。 只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女友这话的深沉含义,一转眼,又透过树枝缝隙看见了不远处的罗赛。 这次,或许是因为夜里小树林私密、暧昧的属性,他离的稍稍远了点。但目光仍旧落在这方,一双乌黑的眼眸深而沉,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这夜,将女友送回宿舍后,高寒灰头土脸地回了学校。 但罗赛没有跟上。直到宿舍熄灯,高寒在床上翻来覆去,起身一看,也仍旧不见他回来。 ...... 帝国文理学院 丛宁裹着厚实的睡衣从楼上下来,见到低头坐在花坛边缘的罗赛,脚步一顿,几秒后,才再次朝他走去。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不等罗赛回答,她又说:“你以后来找我可以提前给我打电话或者发消息。” 罗赛抬头看她,安静几秒,说:“没事。” 丛宁:......... 罗赛起身,垂眸看向丛宁,语气平淡道:“我就是来看看你。” 他说完,似乎达到目的,便不在多留,嘱咐一句:“你上楼吧。”便转身离开了。 丛宁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地...觉得这人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天夜里,丛宁没有睡好。 高寒也没有睡好。 唯独罗赛,回来后,简单洗漱一番、衣服一脱睡的比谁都沉。 -- 第150页 接下来大概半个月的时间,罗赛又陆续跟着高寒外出、明目张胆地观摩了几次他和他青梅竹马的小女友的约会。事后,他会转道去宿舍楼下等丛宁,和她见上一面,简单说几句话然后离开。 丛宁觉得罗赛奇奇怪怪,但没有多想。 高寒却不同。 这段时间,他经过多方查证和试探,确认罗赛对他女朋友没那方面的意思,对他也不感兴趣。但仍是被罗赛跟踪、明目张胆的偷窥行径困扰到夜夜失眠,精气神一落千丈。 十二月下旬,罗恩上将在外巡视结束,开始常驻怀特城,并为罗赛带回了两把极其厉害的武器,以及聘请了一位有‘孤狼’之称的自由赏金猎人作为他的私人老师。 罗恩上将下令,罗赛不必再请假申请离校名额,每到周末开始定期开车回家。 他回去时,强行带上了丛宁。 丛宁为此很不满意。周末是她进货、发货的时间,客户还等着新上市的光碟呢。 副驾驶上,丛宁闷闷不乐。 一旁的罗赛心情却很好,他一边开车,一边对丛宁说:“以后每周周五晚上我来接你,周日再一起回学校。” 他想了想,安静几秒,说:“如果你有喜欢的餐厅,周五晚上我们可以吃过饭再回去。” 丛宁一直低头发信息,和客户商议新的交货地点和时间,闻言,十分敷衍的应了一声。 得到回应,罗赛没有看丛宁,双手握着方向盘,依旧目视前方,但补充说:“如果没事,周日我们也可以早点离开。” 沉默几秒,他说:“...可以在附近逛一逛。” 丛宁摇头。她还等着赶回去发货呢。 过了会,丛宁越想越气,放下手机,侧头看他,说:“党梵阿姨有叫我回来吗?” 没有。 党梵才不会理他们两个。 而罗恩只叫了罗赛一人回来。 丛宁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更加生气,“罗恩叔叔明明只叫了你一个人回去,你为什么一定要拖上我?” 罗赛没说话。 丛宁自觉他这是理亏的表现,因此一路上都在发牢骚。 罗赛这种行为占据了她的时间,导致她发货延迟,老客户的满意度降低,又没有时间参加派对拓展新客户,盈利直接腰斩。 她一路絮絮叨叨,到了最后干脆直接发起脾气来。 罗赛一直沉默着不吭声。 丛宁见此气焰愈发嚣张,但没有人搭话,旁边的人不给回应,连个眼神也不该。而从学校到南岸足足三小时的路程,丛宁不可能维持长时间情绪高涨的状态,更不可能中途跳车,到了最后便也只能安静下来。 最终,丛宁虽是哼哼唧唧、一脸不满,但仍是每到周末就被罗赛开车拖回家。 ? 第69章 [V] 丛宁在车上有多嚣张,到达花园别墅就有多乖顺。 这导致每次罗赛强行拖着她去室内训练馆或是室外训练场地时,她虽是万般不情愿,却也只敢小声嘟囔或是咒骂几句。 这段时日罗赛脾气很好,有时在外面,她气上心头甚至敢指着他鼻子骂上几句。 但回到家,有罗恩上将和党梵两尊大佛坐镇,平日里她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很多,不敢轻易造次,更不敢冒着被党梵或是罗恩发现的风险给罗赛甩脸色、和他争吵。 丛宁因此被迫观看了罗赛私下训练的全过程。 在罗赛的成长过程中,罗恩私下为他聘请了不下百位老师,有时一个月就会换两到三位老师,有时半年乃至一年才会更换。 度过青春期后,他实力增长之迅猛往往令人惊叹。 但罗恩上将注重家庭隐私,严禁罗赛在外和人私下斗殴,极力避免他的真实实力泄露出去。 罗赛人生中仅有的两次叛逆,分别是在十六岁和十七岁这两年。 十六岁,罗赛离家出走带上丛宁。两个少年人流落在外,又是格林A区那种管理混乱的地方,少不得私下和人斗殴。 十七岁,罗赛带着丛宁进入黑堡城。此后独自一人杀出重围,直闯蚁皇老巢。 罗恩上将希望罗赛在成年前尽量保持低调的想法并没有实现。 少年罗赛锋芒毕露,一战成名。 ...... 室内训练馆 有‘孤狼’之称的自由赏金猎人鲁尼原本以为他是以老师的身份教导罗恩上将的儿子。不想见到罗赛,评估过他的真实实力后,他才发现比起老师,如今的他更像是一个勉强合格的陪练。 与学习相比,锤炼精神力最重要的一环在于‘练’。 训练馆内,鲁尼招招致命,不曾手软。 丛宁被安置在二楼走廊,身旁由图安作陪。 此前鲁尼和罗赛对招时因双方都不曾手软,体内的精神力经由各自手中的黑铁武器释放出极其强悍的威力。 罗赛担心误伤丛宁,便放了丛宁离开。 丛宁得了空,立马利用这个机会穿上漂亮的小裙子,涂上口红,挎着新买的包包,高高兴兴赶赴芙和区和王十安约会。 罗赛提前结束上午的训练,找了她整整一个小时仍旧没将人找到。从监控录像中看,只能看见她从后院门偷溜出去,短裙下那两条腿又白又直。 丛宁没在外面久待,她掐着点赶在午饭前回家,快步上楼,却在卧室房门前撞上蹲守她许久的罗赛。 -- 第151页 初春三月,春寒料峭。 罗赛双手抱臂,斜身倚在门上,冰冷的视线依次从丛宁上身的米色粗线毛衣和下.身的半裙上扫过,最终落在半裙下两条光溜溜的腿上。 “不冷吗?”他抬眸对上丛宁的眼睛,语气凉凉地说道。 明明身上是穿了衣服的,重点部位也保护的很好,但此刻,在罗赛的目光下却像是什么都没穿似的。 霎时,丛宁只觉双腿凉飕飕的,不自在地将裙子朝下扯了扯,说:“不冷。” 如今不经丛宁允许,罗赛不会贸然进入她的卧室。但此刻,他直接粗暴地堵在卧室房前,显然没有让丛宁进屋的打算。 接下来,两人简单对话几句,不知哪句话不对,又有了争吵的迹象。 索性朱莉嬷嬷幽灵似的从旁路过,两人十分默契地放缓了语气,但最终仍是不欢而散。 进入卧室,丛宁坐在床沿上,稍一回想方才的情景,没能忍住,竟是有些委屈的想哭。 她眼睛酸酸的,闷闷不乐地坐了好一会,方才起身打开衣柜,换了一身相对保暖的长衣长裤。 下午时分,罗赛照常和鲁尼对练。这次,他没放丛宁离开,强行将她安排在二楼走廊,身边由图安作陪。 丛宁拉着一张脸,眼睛还带着点哭过的红肿。 不多时,罗恩上将找来。 罗赛和父亲言语几句,眼神朝二楼的图安一扫。图安会意,立即带着丛宁从后门离开。 这种情形并不陌生,每当罗恩上将出现在训练馆,罗赛都会短暂地放丛宁离开。 丛宁沉着一张脸朝外走,图安隔着两米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丛宁还在为中午的事生气,脸色极差,察觉身后跟着条甩不开的尾巴,更是气闷又委屈,走着走着,便又开始掉泪珠子。 图安并不知道丛宁在哭。 丛宁停下脚步,约莫半分钟后,她转过身来,除去脸色有点差,其它已一切正常。 她径直朝回走去。 图安伸手阻拦。 丛宁直接拍掉他的手,说:“既然不让我走,那我回去看看总可以吧?” 不等图安回应,她快步朝室内训练馆的方向走去。 罗赛不让她做的,她偏要去做。 室内训练馆旁边有一间机房,丛宁一路快走,远远地竟是看见党梵的身影从机房门口闪过。 丛宁脚步倏地一顿,随即放缓脚步悄无声息地朝机房走去,并在门口停下。 党梵似乎早就知道她会在机房外偷窥,侧头一瞥,透过一条细窄的门缝扫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丛宁犹豫片刻,伸手动作轻巧地推开机房门,进入后反手将门阖上,及时将试图进入的图安挡在外面。 房门开阖的动静并未吸引党梵的目光。她依旧站在那面单向玻璃前,脸上说不清是严肃还是冷淡,只直直看向前方,目光落在训练馆内那个与她面容有几分相似的沉默俊朗的青年身上。 丛宁走至她身旁,循着她的视线看去,透过单向玻璃毫无保留地看见了训练馆内的场景。 方才罗恩上将找来时,身后跟着几个陌生面孔。丛宁以为这是罗恩上将为罗赛安排的新陪练,没有细看,此时...方才察觉这几人的不同之处。 这几人高矮胖瘦不一,有老有少,但神情皆十分恐怖,目光或阴沉或死寂,右脚脚踝处却通通戴着红色的电子镣铐。 罗恩上将和党梵有看新闻的习惯,丛宁年少时曾跟着他们看过几次,从新闻中得知戴着红色电子镣铐的人都是帝国罪大恶极的死刑犯,还是从重从快的那种。 如今,丛宁目光从这几人脚踝处的红色电子镣铐上扫过,再去看这几人的面相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问:“这是在做什么?” 她侧头去看党梵:“他们不是死刑犯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下去就知道了。”党梵说。 丛宁闻言,便不再言语,只抬眸定定地瞧着单向玻璃另一侧的场景。 罗恩上将的特助上前将场上几名死刑犯的红色电子镣铐解开,各自递给几人一把趁手的黑铁武器。 随后,一众人朝场边散去,场地中央只余罗赛和那几名罪恶滔天的死刑犯。 场馆内气氛压抑,形势一触即发。 丛宁隐约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一颗心不由得绷紧,连呼吸都放缓了稍许。 一旁的党梵低声说道:“这几个人中有叛国者、职业杀手、走私者、也有被牵连犯下重罪的自由赏金猎人。” “他们现在本该被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是罗恩给了他们一个机会。生路就在眼前。” “什么意思?”丛宁问,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训练馆内残酷、血腥的打斗。 党梵轻柔平淡的声音在机房内缓缓响起,“生路,是只要他们中任意一人在罗赛身上留下一道伤口,无论深浅,罗恩都会替那人争取多活一日。十道,便有机会多活十日。重伤罗赛,罗恩会奖励那人死刑立即执行转缓期执行,如果长期重伤罗赛且表现优秀,两年后甚至有机会转无期徒刑。” “当然,如果他们在时间限制内仍旧不能做到以上任何一点,会被送去立即执行死刑。” 丛宁一阵哑然。 半响,她问:“那罗赛呢,他会......有什么奖励?” -- 第152页 党梵:“什么都没有,这是他的日常。” “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些人为了活命,如果下手太重——”接下来的话丛宁没能说下去。因为党梵侧头朝她看来,语气平静地重复道: “我说过,这是他的日常。” “日常训练吗?”丛宁暗自嘀咕:“罗恩叔叔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算是训练也不用把人扔给这些死刑犯啊。” 一线生机对于死刑犯意味着什么,想必谁都知道。 此刻的罗赛就像是一块鲜血淋漓的肉,被扔进足足饿了一整日的狼群中,诱惑着他们,让他们无所顾忌、绝不手软。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死了两个儿子。“党梵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语气轻飘道:“他不想这个小儿子也和他的两个兄长一样,早早死去。”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受并不好。” 丛宁反驳道:“如果你们真的想要避免罗赛步他两个哥哥的后尘,早先就不该让他去读军校——” “我...说错什么了吗?”见党梵朝她看来,丛宁话语一顿,低声说道。 党梵垂眸看她,说:“你难道真认为会这么巧,两个儿子前后脚几乎同时战死沙场。” “普通人都知道不要把鸡蛋放进同一个篮子里。”党梵说着面色一冷,语气冷硬道:“那两个年轻人是被暗杀而死。” 被罗恩的竞争对手暗杀。而这,也成了罗恩和他前妻离婚的导火索。 丛宁闻言心中一凛,突然便有些不舒服,有点可怜罗赛,但又不愿意去可怜他。 她转过头去,不想看到可能出现的罗赛狼狈的情景,只偶尔听到太过剧烈的动静,会回头快速扫视场馆内血腥的场景几眼。 这既是罗赛的日常,多年下来,如今,他已很少会因不敌对手而出现过于狼狈的场面。 但因罗恩上将的特助已将死刑犯的电子镣铐解开,他们中的某些人在发现不能重伤罗赛分毫的情况下,必定会拼死趁机逃脱。 接下来,则是极为血腥的一幕。 丛宁迅速转开目光。 党梵双手抱臂,目光冷淡地看着这一幕,突然问道:“丛宁,你知道罗恩的竞争对手是谁吗?” 她目光直视前方,并没有看丛宁。 丛宁说:“阿诺德统帅。” 说是竞争对手其实有点夸大,当年两者实力如何,丛宁不知。但最近十年,阿诺德在军事上的综合实力却是始终压罗恩一头。 如今,阿诺德或许已不屑于像当年那般暗杀罗恩的两个儿子,以此来铲除罗恩的左膀右臂,从心理上击溃他。 “那你知道他是怎么发家的吗?” 丛宁摇头。 党梵说:“是无限的黑铁和黄金。” 无限的黑铁和黄金。 丛宁立即反驳:“不可能。如果阿诺德真的拥有无限的黑铁和黄金,那他会将整个帝国纳入股掌,而不是将女王架空成傀儡,让女王始终摆在明面上以此来平息各方势力。” “他当年确实拥有令人恐怖的资源,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怎么可能?” 那就要问你的母亲了,丛宁。 这是党梵最近两三年拼凑查证出来的信息。自从丛芸消失,阿诺德曾经令人眼红、极其神秘的黄金矿山和黑铁矿山就像是从不曾存在般彻底消失。不仅没有给世人觊觎的机会,连阿诺德也再不曾从中得到丝毫好处。 丛宁认为‘无限’二字多少有党梵夸大的成分。 党梵却不再提及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看向训练馆,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竟是语气莫名地说:“我曾经有想过也这样培养你,让你代替图安作为罗赛少年时的陪练。” 丛宁抬头看去,被场馆内血腥的一幕刺激的垂下头去。 顿时,她想起十四岁那年在室外训练场被罗赛射的满场乱窜的情形,眉头委屈的一皱,说:“我不可能的,我只是个普通人。” “你有可能,”党梵侧头看来,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视丛宁,缓声道:“如果叶晨没有骗我,你确实是柏安和......她的孩子,那你就不会是普通人。” ...... 芙和区 丛宁走后,王十安脸上带着的轻佻笑意瞬间散去。 自从去年十二月下旬开始,丛宁和他见面的次数便直线下降。即便是周末,两人的约会也是丛宁匆匆来,待上不到两小时便要匆匆离去。 王十安原本满怀期待寒假期间,丛宁能和去年暑期一样每隔两三日便来店里找他,不想整个假期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她总共只来了三次。 今天周六,王十安接到丛宁后,本准备和她一起用过午饭再送她离开。不想丛宁只待了一个小时不到,便匆匆和他告别。 王十安没有将不快挂在脸上,毕竟临走时,丛宁踮脚主动亲了他。 但待丛宁的身影彻底消失,他眉宇间的神情却是骤然紧绷,严肃到王西城派来任由他支使的几个小弟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约莫十分钟后,其中一个被称作猴子、长的也尖嘴猴腮的年轻男人,走上前,试探他的口风: “十哥,嫂子这大周末的连顿饭都没时间陪你吃,她忙成这样,每次都她来找你也不太方便。要不......我们几个去打听打听她的住处,下次你去找她,给她一个惊喜?” -- 第153页 王十安目光不善地扫了那几人一眼,没有立即说话。见他们几人缩头缩脑、好不自在后才开口道:“怎么,打听好她的住处,以后好用来危险我?” 那几人吓的脸色一变,当即摇头道:“怎么会,我们怎么敢这么做。而且你对城哥一片忠心,这我们可都知道。” 丛宁捅死那人后,王十安当着一众人面夸下海口,说不会让那人白死,让他们把癞子叫来,好给他们一个说法。 杀了王西城的人,再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事。 果然,翌日一早,癞子一脸轻松地找来,给了他两个选择。 如果他坚持和他们撇清关系,癞子必须得给手下人一个合理交代。干脆点说就是一命换一命。 如果大家还是兄弟,那这人偷袭他不成,被他女人捅死也是活该。 王十安早在前一日带着丛宁从那群人的包围中全身而退时,心中便有了决断。 从那日开始,王十安回到黑曜,开始为王西城做事。 但他早看透王西城贪婪虚伪的本质,并不准备把下半生全搭在这摊烂泥里。 王西城不久前荣升黑曜二把手,但最近却被一个新来的姓叶的家伙挤兑的不成样。他逐渐发现手里无能人可用,这才想起王十安。 黑曜一把手数十年来不曾变过,但二把手来来回回却换了不下数人。 王十安衡量后,判断黑曜的二把手只是虚职,手中并无多少实权,只要暗中手法得当,把人弄下去并不会造成黑曜动荡,自然也不会对自身安全产生太大威胁。 在癞子找来前,王十安某个瞬间曾经犹豫过是否真的要对曾经的兄弟下狠手。但癞子有意无意提及丛宁,言语中的威胁直接激怒了他。 王西城找他主要是为了对付那个姓叶的家伙,曾明示他主动和那人接近,套取情报或是抓住机会直接将人弄死。 如今,见猴子提议去打听丛宁的住处,王十安面上不显,心中却已下定决心要尽快和那个姓叶的家伙接触。但不是为了对付他,而是联合这人暗中对付王西城。 猴子几人有的站在店铺门口抽烟,有的靠在店铺的玻璃幕墙上嬉皮笑脸地看着路过的年轻姑娘。 收银台后,王十安手中夹着一支点燃的烟,没吸,目光缓缓从这几人脸上扫过,眼角余光突然留意到对面街上一个略有几分眼熟的中年妇女。 中年女人领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手里似乎攥着一本书,正胆怯地望着这方。 王十安这家‘杂货铺’早在他重新跟着王西城做事后就没再开了,连门口的牌匾也拆了下来,只他平日里只要有空仍爱在这待着。 隔着玻璃幕墙,王十安打量那中年女人片刻,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这人眼熟。 这女人是金波家的租客。金波和金枝去怀特城读书后,寒暑假都没有回来的打算,便直接将家里的房子租了出去换钱。签了四年的合同,房租年付。 金波因为担心这家人之后几年不按时缴纳房租,但他又远在怀特城不方便回来处理,曾带着王十安和这家人见过一面,拜托王十安后面三年替他收租。 王十安将烟摁灭在烟灰缸内,起身朝外走去。 将几个地痞流氓赶走,他主动朝那女人走去。 中年女人见这几个凶神恶煞的小混混终于走了,重重松了口气,等摊开手时只见那本有些年头的真皮包装的日记本上印着她湿漉漉的手掌印。 金波和金枝兄妹两看着面善,不想他们这朋友却不是个善茬,这结交的可都是什么人啦。 中年女人心中腹诽,面上对王十安却是一派讨好的笑意,不待王十安追问主动将来意说了出来。 原是金波将房子租给女人一家时提过,二楼有间小阁楼放着一些私人的东西,不对外出租。他用铁锁将门锁死,同时也希望他们不要去动那间屋子。 女人和她老公是老实人,说没动,这半年多来便真没去动过。 不想他们这小儿子却是个混的,前几日不知从哪学来的撬锁技术,阴差阳错竟是把楼上的房间给打开了,平日里没事就爱往里钻。 今天要不是她当屠夫的丈夫认出儿子书桌上摆着的日记本封皮是真皮,察觉不对劲,逼问之下才发现这小子把小阁楼当成了他的秘密小窝随意造作,这几日还陆续从里面盘出不少好东西。 夫妻两立即将这小子盘出来的东西物归原位,只这日记本似乎是金波母亲柏雪的遗物,里面的内页不少被他儿子涂抹或撕毁。 事关重大,她立即打电话给金波。 金波对母亲的日记本没有任何印象。但他对他们一家似乎已不再信任,没说让他们把日记本物归原位或是寄到怀特城。而是让他们把日记本交给他的朋友王十安保管,同时和王十安一道去小阁楼查看一番,确认是否有贵重物品遗失或损毁。 王十安和丛宁约会时,懒得应付王西城那边的人,直接将手机静音。听闻中年女人这一席话,他掏出手机一看,才发现来自金波的数十条信息和未接电话。 ? 第70章 [V] 死刑犯的尸体被放进裹尸袋,被卫兵训练有素地搬了出去。 罗赛从训练馆出来,身上满是汗水,萦绕周身的血腥气更是熏的他难受。 他准备回卧室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 第154页 上楼时,一个纸团被人从楼上扔下,准确砸他砸来。 罗赛没躲,抬头朝楼上望去。 丛宁上身前倾,倚着二楼围栏,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见他目光探来,她嘴唇轻启,说:我都看见了。 这句话没有声音,只有丛宁的嘴唇在动。 罗赛却一眼之下便解读出了她的话。 他瞬间想到过去的一个半小时在那间室内训练馆内发生的事。 紧接着,丛宁又拿了一个纸团扔他。 罗赛站在旋转楼梯上没动,任由那个纸团砸在他肩上,半响,才沉着一张脸继续上楼。 他径直朝丛宁走去。 丛宁没躲也没跑,她直接朝楼下走去。 两人在旋转楼梯上相遇。丛宁不理他,罗赛却一伸手抓握住她的胳膊: “你说你看见了什么?”他沉声问道,脸色很差。 丛宁侧头看去,微微抿唇,没说话,只伸手指了指和那些死刑犯打斗中溅射到他身上的些许血渍。 血有的已经干了,有的却尚还温热。 罗赛虎口有血,抓握丛宁胳膊时,鲜血不可避免地沾染到她的毛衣上。 见丛宁目光循来,他缓了一下,将手松开。 丛宁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一挑眉头,说:“我刚才已经和党梵阿姨说过了,我还有事,这周要提前回学校。” “什么事?” “和你没关系。”丛宁呛他。 罗赛脸色很差。 “我让图安跟着你。” “不用。”丛宁朝楼下走,想到什么,又突地顿住,撩了一下裙摆,说:“我就喜欢穿裙子。” 罗赛目光扫去。 这次,丛宁裙摆下不是两条光溜溜的长腿,而是穿了一条保暖的烟灰色丝袜。 他笑了一下,说:“你怎么不说你就是不怕冷呢。” 丛宁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呛罗赛,不想他虽不像易炎那般个性跳脱,但脑袋灵活,口才也挺好。 丛宁吃瘪,转身就走。 罗赛在身后唤住她,冷冷道:“不是上午才出去了吗,现在又要出去?” “我说了,我是回学校。” 她是要去搞事业的,而且待在家里,一直被人监管的感觉很不好受。 哪知她话音刚落,却被人一把揽住腰腹,转瞬便被人抗在了肩上。 罗赛一言不发,扛着丛宁大步朝楼上走去。看方向,不是二楼,而是三楼。 丛宁脑袋朝下,短暂的晕眩后,她伸手猛砸他背,见他不放人,不由又生气又嫌弃:“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你个杀人犯,身上全是血——” 罗赛脚步倏地顿住。 沉默两秒,他动作粗暴地将丛宁扔了下来。 丛宁双脚落地,站稳后,她低头将有些褶皱的裙摆和毛衣理顺。察觉罗赛一直盯着她,她缓缓抬起眼皮朝他看去。 “你很介意?” “吓着你了?” 接连两句问话,既沉又冷。 丛宁眉头紧皱,气闷道:“我只是觉得你说话不算话。” “之前不是一直希望我原谅你吗?” “现在管我这么严。我又不是犯人,我有权利有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她自觉已经做的很好了。这几个月和王十安的约会都是匆匆来,匆匆去,今天抽空出了趟门,算上在路上的时间甚至还不到两小时,回来却还是要看他脸色。 深吸一口气,丛宁缓缓道:“罗赛,我又不是你的狗。我现在会回学校,下周末暂时不回来了。” 她补充:“这一点我已经和党梵阿姨说过了。” “你自己冷静冷静,想一想你说过的那些话。如果说话算话,那最好。如果你不准备遵守承诺,...那你也不要来打扰我。” 她气上心头,话说的便很直接。 罗赛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他说:“我不只是想要你原谅我。” 丛宁倏地抬头。 安静的走廊上,并不如何和煦的春日阳光透过窗户玻璃斜斜落了进来。 微风带着斜影晃动。 罗赛低眸,黑色的碎发垂至额前,汗水和隐隐的血腥气萦绕周身,声音既低又沉: “我没对其他女生做过这种事。” 丛宁闻言,当即想要发火。 他当然不可能这样对别的女生,因为只有她是寄人篱下,一直以来被他欺负的对象。 可在下一瞬,对上他乌黑深沉的眼眸,察觉到他眼中某些并不明显的情绪时,丛宁的话语倏地顿住。 ...... 挂掉电话,王十安随手将日记本放进收银台下的柜子里,随后关门落锁,和那女人一道去了那栋小木屋。 刚才金波在电话里说的很明白,二楼的小阁楼是他母亲柏雪在世时落的锁,他和妹妹金枝就没进去过,自然也不清楚小阁楼里都有什么东西。 说是让王十安过去检查一番,其实一来是金波对这间屋子也十分好奇,二来便是不信任这一家三口,准备联合王十安诈他们一番,看看是否有私藏什么贵重或私密物品。 王十安和金波是多年的好友,两人配合默契。到了现场王十安二话不说直接连线金波开视频,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或沉默或目光威胁,不断对这一家三口施加心理压力。 -- 第155页 很快,这对夫妻开始招供。 他们儿子不仅将那本日记内页涂抹、撕毁,还将小阁楼里的一些小东西拿了出去和小伙伴炫耀。炫耀完了,有的随手送给了他的那些玩伴,有的不知掉落在街道的哪个角落,找是找不回来的。 王十安当即沉下脸来。 这对夫妻见此忙举手发誓,说他儿子拿的这些东西全是不值钱的,贵重的物品是真不敢碰。 王十安倒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假,金波家庭条件如何,他一清二楚。 自从哥哥柏安和老公金成死后,柏雪养他们兄妹两不容易,要家里还有值钱的东西早拿出去当了。 再说这屋子里具体有什么,金波自己也不知道。 这事不可能百分百处理好,只能放宽心,信了这一家人的话。及时止损。 因为不久后便是百所联合军事院校一年一度的军事竞赛,金波走不开,便全权委托王十安帮忙处理这件事。 中年女人见过猴子等地痞流氓围在王十安身边,不敢和他拉扯。 接下来,终止租房合同,就物品遗失、损毁程度进行合理赔偿等事宜进展十分顺利。 赶在工作日前,这一家三口彻底从这栋破旧的小木屋里搬了出去。 因为这间小阁楼是母亲柏雪落的锁,金波误以为房间里面放着的都是母亲的私人物品,怕睹物思人,一直没有勇气进入查看。 经此一役,他方才发现这间屋子放着的都是舅舅柏安的东西,那本日记或许也是舅舅的私人物品。 王十安提议把那本日记寄给他。 金波却表示拒绝,示意王十安把日记本放回小阁楼里,他暑期会抽时间回来一趟,亲自查看: “到时候如果丛宁有空,我带她一起回来一趟吧。” 骤然听到金波提及丛宁,王十安嘴角一勾,语气散漫轻柔,说:“她啊。” 金波并不知道丛宁和王十安在一起的事,说:“嗯,她是我舅舅的女儿。” “只是舅舅死的早,当年在这件事上不是一个负责的好男人,在丛宁找来前,我妈一直不知道我舅舅在外面还有一个女儿。丛宁大概率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也不知道还愿不愿意来看一眼她爸爸生前住过的房间和遗物。” “她当然会来。” “你怎么知道她会来?” 王十安语气暧昧,说:“我猜的。” 挂断电话,因为柏安是丛宁的亲生父亲的缘故,王十安突然对那本日记有了点兴趣。 他准备把这件事告诉丛宁,反正日记和那间小阁楼的钥匙都在他手里。下次丛宁来的时候,就可以去那间小阁楼看一眼。 信息发送成功。 王十安去拿那本日记,准备再拍个照给丛宁发过去。 日记本的部分内页被涂抹、撕毁,中年女人发现后进行过补救,但或许是手法不当,或许是不用心,黏的并不牢固。 王十安刚把日记本从柜子里拿出来,里面的部分内页便直接脱落了出来。他弯腰去捡,指尖却在触及那页被熊孩子用彩笔涂抹的内页时倏地顿住...... ——丛芸并不知道她掌握着怎样的财富。 ——她在和魔鬼做交易,而我是魔鬼的走狗。 老旧的牛皮纸上,两句没头没尾的话让王十安脸色一肃。 他清楚这是柏安的日记,其中必定涉及长辈隐私,他若守礼自持,便不该翻看。 可这两句话中包含的大量信息、以及柏安早已过世等因素促使王十安在片刻迟疑后,做出了决断。 他缓缓拾起掉落在地的几张牛皮纸,心中暗自下定决心,只看这几页的日记内容,其余内容绝不翻看。 ...... 6995年5月17日/星期二/晴 百所联合军事院校一年一度的军事竞赛在今天结束,丛芸以黑马之姿一战成名,成功登顶。 对于这个结果,朱娅、叶晨甚至是党梵都很高兴。 6995年5月20日/星期五/阴转大雨 军事竞赛一结束,阿诺德便开始催促丛芸兑现承诺。 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他需要更多的黑铁和黄金,扩建军队,垄断贸易,以此巩固他在帝国的地位和权威性。 我有预感,当这批新的资源落到他手中后,下一步他会开始强硬干预帝国行政甚至是司法机构。 6995年6月7日/星期二/晴 自从丛芸拒绝了阿诺德的要求后,他开始频繁地召令我,询问我丛芸是否与其他人、特别是某些身份较为敏感的政治家、军人见面。 他很忌讳这种事。 无限的黑铁和黄金会令每一个野心家都陷入疯狂。 而真正掌握这无限财富的人却在执着于寻找这个国家最强的人。 作为从一开始,就被阿诺德安排接近、以及监视丛芸一举一动的探子,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丛芸之所以执着于此是因为她是武痴。 直到出发前夜,她暗中将我们一群兄弟召集起来,告诉了我们事实以及即将面对的危险。 其中......甚至包括阿诺德统帅最宠爱的小儿子阿莱。 ...... ...... 丛芸说她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 那里被称作无望之地,脚下的土地是黄金,远处的高山是黑铁。 无望之地的居民都有着极其强悍的体质,长寿,并且拥有精湛的工艺。 -- 第156页 只是与文明高度发达的亚瑟帝国相比,那里是文化沙漠,还未出现表意文字,只有最原始的象形字,是笔画简单的图形。没有娱乐,但有巫师,以及涉及居民生活方方面面的图形占卜。 同时,无望之地黑气弥漫,怪物横行,杀人、吃人、以及远距离对居民造成严重的精神伤害。 在无望之地,一直流传着一个古老的预言: “希望在于走出去,噩运在于外人入侵。” 不能带外人进来,否则会给无望之地带来巨大的噩运。 在无望之地,只要是有生命的物体,无论是怪物还是人都无法走出去。但外界的人,只要契机合适,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却可以顺利进入无望之地。只是他们进去后,却再也无法活着出来,只有死后,尸体被无望之地当作异类排出。 经由被黑气侵染的黑堡城、阴差阳错进入无望之地的阿诺德是‘外人’,按理说应当被无望之地的居民处死。 是巫师贝红卫保下了他。 贝红卫发现和无望之地的居民相比,阿诺德承受怪物精神伤害的能力要更强。除此外,他经由阿诺德出现的契机,违反禁制,百年内第二次占卜无望之地的命运。 贝红卫在此次占卜中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象: 在亚瑟帝国的第一军校,会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他的精神力之强悍,足以彻底隔绝怪物的精神伤害。 ——他可以拯救无望之地。 无望之地的居民并不具备精神力,他们有的只是强悍的身体、敏锐的反应力、猎豹般的速度和实打实的拳头。 巫师贝红卫和阿诺德达成了一个交易。 贝红卫以黑铁和黄金作为资源交换,而作为回报,阿诺德需要协助他们找到亚瑟帝国最厉害的人。 交易达成,贝红卫找到丛芸。 丛芸是唯一可以活着走出无望之地的居民。她带着阿诺德和第一批数量可观的黑铁和黄金,成功走出无望之地。 如今,她依照贝红卫的嘱托,准备带回最强者。 丛芸其实认为回去的条件还不成熟。整整十个月,和她交手的人无一不败在她手下,即便百所联合军事院校、合计数十万人的比赛,最好的名次也仍旧屈居她之下。 丛芸言明不是瞧不起大家,只是这个国家最厉害的人也仍旧比她差,是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 对此,她很是失望,同时也很担心。 丛芸并不愿意在目前条件并不成熟的情况下,带着人杀回无望之地。但自她离开后,无望之地的怪物异动愈发频繁,居民死伤无数。而阿诺德又以朱娅等人威胁她,要求她尽快兑现诺言,提供约定中第二批黄金和黑铁。 阿诺德甚至主动挑选、组建了一支合计八十人的精锐队伍,供她驱使。 这些人中有经验丰富的军人,也有竞赛中第一军校排名靠前的约莫二十名学生。 前者丛芸不认识,后者却都是对她极为信任、关系极好的兄弟,其中甚至包括柏安和阿诺德最宠爱的小儿子阿莱。 但丛芸不知道,无论是阿莱还是柏安,都是阿诺德的人。 阿诺德希望找到一条顺利通往无望之地的路,可以不必受制于丛芸,自主采集黑铁和黄金。 这支队伍中,丛芸和那十几名不知内情的年轻学生,将斩杀怪物、还无望之地一个清净视作此次出行的唯一目的。 其他人却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只有这一章~ 第71章 [V] 王十安留着寸头、单眼皮,皮肤很白。他一向不爱捯饬自己,但架不住个高、身材好,简单的穿着在他身上也有股别样的意味。 丛宁细细打量他的眉眼,越看越觉得他其实挺好看的。 她觉得自己很有眼光。 王十安身体后倾,倚着门框,任由她打量,脸上带着隐隐的笑意。 末了,他上前两步,一手揽着她腰背,另一只手揽着她后脑勺,低头朝她吻来。 丛宁下意识双手紧抱他的腰腹,踮起脚尖,微微仰头,回应他的亲吻。 这是一个标准的深吻。 王十安吻技很好,丛宁逐渐陷了进去,肾上腺素急速攀上,腿软的同时略微有点目眩头晕的感觉。 正在她吻的忘情时,一道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我不只是想要你原谅。” 这不是王十安的声音。 丛宁双手捧着王十安的脸颊,脱离这个吻,微微偏头,越过王十安有些错愕地看着对面的人。 罗赛比王十安稍高一点,他站在王十安身后,但似乎并没有发现王十安的存在,眼帘微垂,乌黑沉郁的眼眸只直直盯着丛宁,说:“我没有对其他女生做过这种事。” 丛宁:......... 正在她绞尽脑汁,想着他怎么出现在这了,又是什么时候找来的时,王十安突然紧了紧揽抱着她腰肢的手。 丛宁很喜欢和亲密的人紧密相拥的感觉。但现在,她没去看王十安,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的罗赛,和他目光相对。 ...... 春困袭来。 丛宁最近嗜睡多梦,从梦境中醒来时,她呆在床上缓了好半响,才猛地翻身坐起,一头冲进卫生间快速洗脸刷牙,换上衣服、收拾好今天上课需要的物品快步朝楼下走去。 -- 第157页 图安早早等在宿舍楼下,见她从宿舍楼冲了出来,知道她快迟到了,便没说话,只埋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图安有一半的巨人血统,走起路来,一步抵丛宁两步。 这段时间他一直跟在丛宁身边,除去女生宿舍和卫生间他进不去,其他地方无论是教室、图书馆、派对,只要丛宁在,就都有他的身影。 对于这条甩不掉的尾巴,丛宁已经从最开始的生气、厌烦和排斥,逐渐转变为无可奈何的接受。 但她偶尔还是想要吐槽。 丛宁稍稍放缓脚步,图安便从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转换成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行。 “图安,你不觉得整天跟着我很无聊吗?” 图安比她和罗赛都要大上两岁,在此之前,除去罗赛需要特别吩咐他去做什么,他的日常安排往往比丛宁还要紧凑。 “......是有些无聊。” “那你就不要跟了嘛。” “不行的,罗赛让我跟着你。” “你就这么听他的话?” 丛宁其实有点生气,他们三个勉强算是一块长大,罗赛无论对谁态度都那样。丛宁却不同,她对图安可比罗赛对他要好多了。 图安憨厚的笑了笑,没说话,只微微低头,保持着同样的节奏走在她身边。 丛宁走着走着,想到清晨的那个梦,突然停了下来。 图安也跟着停下,见丛宁不动,他好心催促道:“丛宁,你再不走,第一节 课就要迟到了。” “你和人亲过吗?”丛宁问。 “就是...舌.吻的那种。”、“你知道什么叫舌.吻吧?” 丛宁一连三问,图安一张小麦色的脸直接涨红。 就在这时,一名身量高挑的年轻女士目光准确地落在停在路边的丛宁身上,迈步朝她走来。 半年多前,易炎断定丛宁作为被伊莎·艾琳教导整整七年的学生,政府的人一定会来找她。不过鉴于伊莎·艾琳是精神病人的事实,他们不会对丛宁进行调查,大概率会是对她进行心理辅导之类的活动。 可期间,一直没有人来找丛宁。 而丛宁自从求助党梵想要去看望被关押在精神卫生中心的伊莎·艾琳,被拒绝。又赌气不想求助罗赛,以及面对接连而来的繁重的学业和生活压力后,便强行让自己将这件事先放在一边。 年轻的女士是心理学教授应加明的助理。 上午11点,课程结束,丛宁朝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走去。 图安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眉头轻轻皱着,语气严肃,说:“丛宁,你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不去?”、“教授特意找我,作为学生,我怎么也该去一趟。” 而且丛宁怀疑这事或许和伊莎·艾琳有关系。 帝国文理学院是老牌贵族学校,除去近年来逐渐出现的一些不正风气,比如走后门进来的丛宁,这所学校其实能算得上是亚瑟帝国最高的三个学府之一。 丛宁毫不怀疑近年心理学专业排名全国第一、其中又最有声望的心理学教授会和帝国精神卫生中心展开合作。 连环杀手、家庭教师、精神病人,三个标签足以让艾琳成为近年来最典型的病例,只要是对专业有所追求和热爱的心理学专家,都会想要接触艾琳。 学校免费的心理咨询中心比外面收费的心理咨询工作室还要正规和专业,是一栋被林荫环绕的二层小楼,并设有前台接待。 丛宁在前台按照指示将手机开启静音,又在接待人员的指引下上至二楼,进入一间装修普通,但干净整洁、温暖舒适的小房间。 这是一间面积约8-10平米的个体咨询室。 图安被前台人员挡在了房间外。 身后的房门被人阖上,丛宁稍稍有点紧张,暗暗抬起眼皮四下一扫。 饮水机前,穿着白色毛衣的年轻男人转过身来,他手中端着用纸杯装的温水,见丛宁直直地站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他下意识一笑,神情温和又随意: “坐吧。” 他缓步上前,伸手示意丛宁在靠墙角摆放的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下。 丛宁没动。 “我来找应加明教授。” “我就是。” 极富名望的心理学正教授竟然这么年轻? 丛宁愣了一瞬,转身朝应加明指向的那个沙发走去,心中却在思考...这个男人大概多少岁? 真的评上教授了吗? “你不用紧张,我只比你大四岁,勉强算是同龄人。” 应加明语气轻松,但不失专业性,自丛宁踏入这个房间,他就一直在试图让丛宁放松。 丛宁的紧张来源于她认定自己或许会从这个人口中得知伊莎·艾琳的最新消息。 闻言,她轻轻颔首,心里却在想,大四岁,那就是还不到二十三岁。 “你很年轻。” “读书早,碰巧在专业上又有点天赋,所以工作比一般人要早上几年,评职称也还算顺利。” 天才 丛宁脑海中默默闪过这两个字。 “我很早之前就想找你,但你家人极力反对。”应加明在办公桌前坐下,说:“对于这一点我能理解。毕竟伊莎·艾琳那件事本就让你名声受损,如果后续让人知道你一直在和心理医生接触,对你的影响一定会进一步扩大。” -- 第158页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来找我?” “我想让你协助我对伊莎·艾琳进行治疗。”应加明一语惊人。 他两只手搭在一起,至于桌面,身体微微前倾,隔着一定距离看向单人沙发上的丛宁,“伊莎·艾琳没有家人,这几年和她最亲近的人就是你。” 他目光灼灼。 “对于伊莎·艾琳这种强制入院治疗的病人,医生往往是陌生并不值得信任的对象。可对病人进行心理治疗最重要的环节就是和病人建立一种信任和合作的关系。” “当然,如果病人的家庭足够配合,医生、病人、家庭三者之间互相配合,对治疗往往会更有利。” 应加明停顿了一下,缓缓道:“丛宁,你难道不想知道诱发艾琳病变的因素是什么吗?是什么导致她在兢兢业业、努力扮演好一名合格的家庭教师时,暗地里却又控制不住地杀人——” “你为什么不让我坐在你的对面?”丛宁打断他的话。 应加明坐在办公桌后,桌对面就放着一把舒适的靠背椅。但他却让丛宁坐在摆放在角落的一座单人沙发上,沙发斜对着他,并且互相之间隔着一定的距离。 这让他们的谈话显得过于随意,同时也有点不太方便。 应加明柔声说:“因为你不是我的咨询对象,更不是我的病人,我不想让你感到紧张。” 丛宁低头想了一下,随即起身径直朝办公桌走去。 她在那把空着的靠背椅上坐下,看向应加明,说:“但您是教授,而我是学生。” 咨询室内灯光明亮柔和,同时上午时分的自然光线越过白色的纱帘温柔地洒入室内。 丛宁尽量控制着表情,暗暗观察应加明。 应加明却直接戳穿了她的小心思,“你在观察我。” 他笃定道。 丛宁微微抿唇,没有承认,但不得不说她此刻确实比才进来时要更为紧张。 她觉得这个年轻的心理学教授很聪明,也很敏感。 但她没有立刻相信他的话。 即便他的语气和善,目光也从不躲闪,但他年轻的脸庞和身体都让他在这件事上少了很多信服度。 “艾琳是被政府强制入院治疗的。”丛宁说。 “我知道,我是她的主治医生。” “她杀了很多人,并且曾经重伤两名高官的女儿。” “从她被捕到现在已有大半年的时间,事情的严重性已有一定程度的淡化。你如果有留意,会发现最近一段时间就连三流小报都没再报道她。” 应加明的语调平淡又温和,看向对面的女生,说:“丛宁,在如何对艾琳进行治疗上,我的相关权利很大。” 他停顿了一下,说:“你应该能猜到从事心理学行业的人对她有多感兴趣。” “那为什么不是别人?”丛宁直言不讳道:“毕竟你太年轻了。”殪崋 “这或许和我父亲有关。我父亲曾经是阿诺德统帅小儿子阿莱的心理医生。” “这和艾琳有什么关系?” “伊莎·艾琳是阿莱的女友。”应加明说。 丛宁一怔。 见丛宁神情愣怔,似乎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语气和缓地问:“你很惊讶吗?” “我不知道这件事......”丛宁声音放低,说:“我想象不到。” 想象不到艾琳谈恋爱会是什么样,会像她和王十安一样吗? 应加明声音温和,说:“如果你对艾琳过去的事很感兴趣,作为最近半年一直在研究她的人,我大概可以笼统地告诉你她的人生经历。” 迟疑一秒,丛宁轻轻点头。 应加明便以一种令人感到舒适的语气和节奏说道: “伊莎·艾琳出生自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早亡,八岁后由母亲独自一人抚养长大。”、“当年她和阿莱只是一对年轻、普通的恋人,不过因为家世差距过大,艾琳血统不好,他们很快被阿诺德统帅拆散。” “后来艾琳一直没再谈过恋爱,研究生毕业后继续深造,博士毕业后她在大学做过一段时间的老师,中途有短暂地请病假,计划休息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之后不久,她从学校辞职,工作正式转变为上层阶级孩子的专属家庭教师。” “当然,在担任你的家庭教师之前,她已经有过接近两年的家庭教师工作经历。” “阿莱呢?”丛宁几乎在应加明刚停下时便问:“我想知道阿莱的事,他后来结婚了吗?” “没有。”应加明指腹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说:“他在和艾琳分手两年后,因无法忍受精神疾病,自.杀身亡。” 精神疾病...... 这么巧合吗? 丛宁不认为艾琳或者那个阿莱被长辈强行拆散恋情后,就脆弱、难受到会精神失常的程度。 但一对恋人,一前一后,不免...有点过于巧合了。 应加明没有出声。 他任由丛宁陷在她的思绪中。 房间内安静但并不沉默。 良久,丛宁抬眸若有所思地看向桌对面的年轻男人。 应加明没有刻意强求,只声音柔和地问:“你想好了吗?要不要答应。”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为什么不是你父亲?”、“在你们这个行业,应该......非常看重经验。” -- 第159页 “我父亲年事已高。”应加明说。 丛宁明显不信,目光再次从他年轻、轮廓深邃的面庞上扫过。 应加明似乎知道丛宁在想什么,说:“我是我父亲领养的孩子。他在五年前便已正式退休,后来被学校返聘,但不幸在前年一次上班的路上中风,之后便不得不在疗养院生活。” 领养? 丛宁想到被乔纳斯教授领养的乔维奇。 这个学校的教授都这么喜欢领养孩子吗? ...... 从个人咨询室出来,丛宁看向一直守在门外的图安。 想了想,她没有忍住,问:“图安,你不会一直在外面偷听吧?” “没有,”图安沉默了一秒,沉声说:“这里很注重病人隐私。刚才,前台接待人员一直守着我,不准我接近这个房间。” 丛宁简短的‘哦’了一声,转身朝楼梯间走去。 图安跟在她身后,说:“罗赛在楼下等你。” ? 第72章 [V] 从心理咨询中心出来,丛宁第一眼就看见了罗赛。 他很好认。个头足够高,肩宽腰窄腿长,标准的衣架子。 林荫道上,他双手插兜,后背抵着梧桐树,目光微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察觉丛宁出来,他抬头朝她看了一眼,瞬间站直身体,迈步朝她走去。 “他找你是有什么事?” “你们学校不是封闭式管理吗?”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又同时沉默。 过了会,丛宁盯着他,小声问:“你怎么又出来了?”、“是图安告诉你的?” “嗯。” “...哦。” 半响,丛宁移开和罗赛对视的目光,脸色微微有些严肃,随即,她继续迈步向前。 罗赛神色如常地走在她身旁。 图安隔着一定距离跟在两人身后。 丛宁出来时看了眼时间,本准备去食堂解决午饭问题,但不知为何却没有抄近路,而是径直走进这片已然抽出翠绿嫩叶的梧桐林。 她在想清晨的那个梦。 梦境是现实的延伸,现实生活中王十安的吻技确实很好,时常让她沉醉、偶尔甚至还会有几分躁动。 但罗赛出现在她的梦境中却是头一次。 ......前天罗赛简单的两句话让她稍稍有点心烦意乱。 “我有点担心你。” 丛宁倏地停下脚步。 “刚才在那个房间,那个人都和你说了什么?他找你是有什么事?”罗赛继续说道,垂眸...看向丛宁黑乎乎的头顶。 丛宁愣了好一会,她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又倏地转向罗赛: “你刚说了什么?”她问道。 不等罗赛回答,她又转开头去,目光直视前方,若有所思道:“我没事啊,你不用担心我。” 她声音很轻。 罗赛眼帘微垂,没接这个话茬。 接下来,他们两人的交流便稍稍顺畅了起来: “他是艾琳的主治医生,找我、是想让我协助他对伊莎·艾琳进行治疗。”、“她认为我是艾琳最亲近的人,希望我能配和他。” “我答应了。接下来每周我都可以见到艾琳。” “你信他?” “为什么不信。” “艾琳有点奇怪。” 丛宁以为罗赛会说应加明这个人不对劲、或者这整件事有异常之处,不想他却直指艾琳。 丛宁叹气,“罗赛,艾琳被诊断患有精神疾病,她是精神病人。” “我不是指这点。”罗赛语气严肃,说:“你难道没注意伊莎·艾琳曾经只是精神力在3%-8%波动的普通人吗?这一点记载在她博士毕业前的所有档案中。帝国对精神力的测试已做到极致,轻易不可能出错。” 丛宁想了想,说:“我可以和艾琳见面,和她说话,甚至是触摸她。” 她放低了音量,但语气轻快。 罗赛便没再多说什么。 “和艾琳见面的时候,图安最好在场。”少顷,他补充说道。 丛宁点头。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言。 十分钟后,丛宁在食堂门口停下,犹豫...要不要请图安和罗赛一起进去吃饭。 她没有犹豫多久,很快便对罗赛说道:“你既然出来了,那我请你吃饭吧。” 丛宁目前的生活费、学费以及一些必要的支出都来自于党梵。 就如党梵曾经说过的那般,金额的数量不会太大,以怀特城普通家庭对子女的支出为标准。 但其实,就算党梵不出这笔钱,丛宁也能够让自己过上很好的生活,她赚了很多钱,并且一直有钱进账。 罗赛目光微垂,落在丛宁脸上。 丛宁本就在抬眸看他,立时两人目光相接。 下一瞬,丛宁移开目光,两手自然垂至腹前、五指轻轻交叉。半秒后,她又微微偏头,眼眸微垂,伸手轻轻捋了下垂至肩后的头发。 在两人各自沉默时,一旁的图安已率先走进食堂。 丛宁余光瞥见,立即提醒道:“去三楼。” 食堂三楼格调不比外面的餐厅低,出品的美食甚至被不少主流媒体报道过,当然,价格也更贵。 ...... 吃过饭,三人终于分开。 丛宁回宿舍,罗赛准备回学校,图安也离开不知所踪。 -- 第160页 进入女生宿舍,丛宁挺直的肩背一下便松散下来。没有罗赛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两只手一会放在身后交握着,一会又随着她爬楼梯的节奏简单地做了几下扩胸运动。 楼梯走到一半,她想到手机仍旧开着静音,便掏出手机准备把静音取消。 这时,她才看见王十安大概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丛宁,你有兴趣看你父亲的遗物和日记吗?】 丛宁停了下来,低头一直盯着手机页面上的这段话。 她发现、她其实没有什么太过特别的感受。 她的爸爸和妈妈,......已经不重要了。 【有兴趣。】 丛宁打出一行字,准备发送,又觉得这样不太方便,便想直接给王十安打电话,问问他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事。 只这时,她突然听到楼下略显纷杂的响动。 宿管阿姨熟悉的大嗓门、急促的脚步声和年轻的女学生们瞬间躁动起来的交谈声。 丛宁站在楼梯上往下看。目光所至,一名穿着深色长袍、略有几分面熟的中年女人走在中间,左右两侧分别是宿管阿姨和另一名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女人。 她们身后是面色各异,脸上或带着惊讶、或带着茫然但更多是好奇的女学生。 一群人浩浩荡荡朝楼上走来。 宿舍楼共六层,设有电梯。 这三人没坐电梯,或许是两部电梯正被占用、而她们赶时间,又或许...是她们要去的地方楼层并不高...... 似有所感,走在中间的那名中年女人抬头朝楼上望来,看见丛宁的半个身影。 她加快了脚步。 而丛宁收回探视的目光,快速朝楼上走去。 她走的又快又急,但身形很稳,表情严肃中带着点异样的镇定。 学校设有监督中心,丛宁其实有想过她做的这门生意会不会被监督中心的工作人员察觉,或是被她的顾客举报。 她一直以来其实还算谨慎,只是这天到来的仍是比她预想中要早。 丛宁进入宿舍,砰的一声将门阖上反锁,后背抵着门扉轻轻地喘着粗气。 门外,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丛宁沉默了一会,目光扫视房间内堆积如山的各种光碟、杂志、小说。 随后,她站直身体,迈步上前...... ...... “兄弟,你猜我今天遇见了什么事?” 酒馆内,一个身材中等、约莫二十八、九岁的男人拿起被他随手丢在吧台上的几本色.情杂志,再一次朝身边人挥了挥,说:“我今天正在房间午睡呢,直接被这玩意砸醒。” 他把杂志重新丢在吧台上,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说:“快半个书架的淫.秽物品,兜头砸来,差点没把老子砸死。” 男人是芙和区很典型的人口画像,单身、贫穷、不务正业、独自一人蜗居在一间单人房内,说的话十句里有九句是假的。 从他出现在这家酒馆到现在快两个小时了,这话他说了不下十次,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但他的兴奋劲仍是未消,咂摸着嘴巴说:“我就一直在琢磨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老天不掉馅饼、不掉黄金,专扔一堆这玩意来‘犒赏’我,不会是在提示我什么吧?” 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有人不着调地打趣道:“提示你去卖身呗,不过你就算去卖以你这姿色估计也卖不了几个钱。” 老板走过来,强行收走男人酒杯,没好气地说:“提示你肾脏不好,少喝酒,不克制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精尽人亡。” 左一句打趣、右一句贬低,男人直接恼了。但他没和这些人打起来,毕竟寡不敌众,只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粗鲁地挥着胳膊和这些人吵了几句,然后扔下一点钱、转身便走。 老板将钱收下,数了数,嘴巴一撇,“就给了个零头。” “你要嫌烦,下次就别让他进了呗。” “我打开门做生意,有不让客人进的道理?”老板怼了那人一句,随即嘴角一扯,阴□□:“下次他再敢来我送他一杯好的......” 谈话还在继续,酒馆内一靠窗而坐、戴着兜帽的男人却已扔下足够的钞票起身离开。 工作日,醉酒男人无事可做、无处可去,连买个烧饼的钱都快没了。他在老旧、破败的街道转了一圈,一转身仍是回了家。 掏出钥匙,‘咔哒’一声锁芯转动,房门被他打开,同时他后脖颈却也被人直接掐住,紧接着,他被人按头朝房间里面带去。 身后传来房门阖上的声音,男人担心是遇到抢劫的或是流窜的罪犯,当即吓的尿了裤子。他想出声喊叫,但奇怪的是身后这人明明捏着的是他的后脖颈,他张了张嘴巴,喉咙里却硬是挤不出任何声音。 “想活命就闭嘴。” 低沉冷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戴着兜帽的男人松开手,不必刻意查找,在这间四四方方的小房间里,他一眼便看见了堆积在床角、散落在桌面和老旧的木板上各种的光碟、杂志...... ? 第73章 [V] 王十安指腹缓缓从那几页泛黄的牛皮纸上划过。 这几页纸上的信息量太大,难以置信又令人不敢想象... 柏安去世时,王十安大概六、七岁的年纪,但他对这人没有任何印象。不过随着去年夏天金波被第一军校录取,便不时有人提起金波这位曾经也是第一军校学生的舅舅。 -- 第161页 柏安天资极好,而且非常顾家,自从父母双双去世后,妹妹柏雪便是他唯一的家人。 两人相依为命。 而自从柏安顺利被第一军校录取,他们一家的经济状况便急速好转。 柏安每个月都会兑钱给柏雪,其中有他一学年一次的奖学金、参加各种竞赛得到的额外奖金以及兼职赚来的钱。 凭借着柏安每月寄来的钱,柏雪的生活得到了极大改善。 柏安曾经提议柏雪和他一道去怀特城生活,他会想办法解决她的入学问题。 但柏雪想和情人金成在一起,不愿意离开芙和区。而且她远没有她哥哥出息,不爱学习,成绩差到早早辍学,还几乎刚成年便未婚先孕。 柏雪走了一条芙和区大部分女生会走的同一条路。 但好在她还有一个好哥哥。 二十一年前,在柏雪的邻居有的还挣扎在温饱线、为看病而发愁时,柏雪却已经搬离那栋破旧的小木屋,到芙和区繁华的中心区买了一栋二层小洋楼定居。 彼时,她的新婚丈夫金成也才刚满二十岁,瘦条条一个年轻男人,夫妻双方都是肉眼可见的稚嫩。 夫妻二人连同柏雪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一家三口,因为柏安过上了崭新的日子。 但好日子没有持续太久,随着柏安毕业之际被第一军校退学、又被下令永生不得走出芙和区。他曾经获得的勋章被收缴,荣誉被剥夺,凭借自身能力合法获得的财产、包括替妹妹柏雪一家购买的房车也被强行收走。 柏雪一家无处可去,只得带着刚满两岁的金波重新搬回那栋小木屋。 而不久后,传来柏安醉酒身亡的消息。 这件事曾经在芙和区引发小范围的讨论,有人说柏安得罪了军校里有权有势的同学,被刻意打压。也有人说柏安勾引了怀特城权贵家族的女儿,所以才被圈禁在芙和区、永生不得离开。 众说纷纭 其中甚至有人谣传柏安没死,是死遁逃离芙和区,以另一个身份生活。 当然,由这个谣言也引发了另外的谣言。有人说他是和那个权贵家的小姐私奔了,去了其它国家生活。 去年旧事被人重新提起,王十安听到这些对柏安曾经的猜测时,却有不同的看法。 无论柏安是否真的醉酒身亡,他已然不在人世却是可以肯定的。 毕竟,如果他还活着,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妹妹柏雪受苦。 丛宁迟迟没有回复消息。 王十安目光定格在那几页散落的日记内页上,眸色微沉。 这时,他眼角余光察觉到有人走进店铺,忙将那几页纸连同那本日记本收进收银台下的柜子里。 那人直直朝收银台走来。 王十安阖上柜子,抬眸看去。 是一个戴着兜帽的男人,身材高大,气质沉稳,下半张脸戴着铁面具,只依稀露出一点眉眼。 “这家店已经没开了,你来这是有什么事?”王十安不动声色,右脚脚尖却缓缓朝收银台下的一把长刀勾去,准备一有不对就动手。 戴着兜帽的男人没说话,只身体微斜,将挎在肩上的一个硕大的黑色背包卸了下来,放在收银台的台面上。 他将拉链拉开,看向王十安,声音微沉,说:“你看看这些,是不是你前一阵去进的货?” 见王十安警惕着没动,他干脆一伸手倒提着背包,将里面的东西全数倒了出来。 光碟、小说、漫画、不堪入目的杂志稀里哗啦地从黑色大包里滚落出来,瞬间占满了整个收银台面。 王十安眉头一皱,随手拿起一张光碟,去看上面的编号...... 丛宁进货更看重质量、并且种类繁多,但货物总量却不大。因此,每次替丛宁进的货里面有哪几张光碟、哪几本杂志他都一清二楚。 这是最新的一批货,上周末丛宁才用两个行李箱拖走。 王十安不明白这些货怎么会几乎一大半都落在这个男人手里,为谨慎起见,同时也怕给丛宁招麻烦,他没承认,反是语气随意道:“没印象了。我这家店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开了,你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你再仔细看看。”男人沉声说。 “我说了没印象。”王十安冷笑一声,态度突地变得跋扈起来,“你怎么找我这来的,我们是不是认识?” “这段时间经常来找你的那个女生和你是什么关系?”男人不答反问。 王十安脸色一沉。 “她叫丛宁,”男人微抬下颌,露出兜帽下犀利的眉眼,“我说的对不对?” “你到底是谁?”王十安语气不善。 男人沉默着盯着王十安,没说话。少顷,却是一伸手将脸上的面具取下,露出一张面部轮廓深邃、五官立体但明显上了年纪的俊朗脸庞。 ——叶晨 叶晨是最近半年才加入黑曜的前自由赏金猎人,发展势头极猛,而且看势态明显是朝着王西城黑曜二把手的位置去的。 王十安重新跟着王西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叶晨的脸记得滚瓜烂熟。 他一直在找机会接触这人,不想这人却主动找上门来。 “你和丛宁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叶晨声音微沉。 王十安五指压在收银台上的一张光碟上,少顷,缓缓道:“你呢,你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 第162页 他语带挑衅,试图激怒叶晨,让他主动透露点什么。 叶晨却只无意义地扯了扯嘴角,没说话。随后,他目光一扫收银台上乱七八糟的淫.秽物品,说:“这些都是她的东西吧?” 王十安没有否认。 叶晨便没在就这一点继续追问。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和他的猜测完全吻合。 “她今天估计遇到了一点事,”叶晨说:“你不用急着马上联系她,等有空了打电话问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叶晨的人。如果认识,我会去主动找她。如果不认识、完全没什么印象,那这事就这么算了。” 说着,他拿出一部新手机,放在收银台上,伸手轻轻一推,至王十安身前,意味深长道:“我们都在黑曜做事,日后没准会有合作的机会。” 他指尖点了点新手机,“有事可以找我。” ...... 丛宁行事一向很小心,她做的这门生意连一直跟着她的图安都不知道,更何况学校监督中心的人。 但架不住有人举报。 不过她有底气做这门生意就在于她有一条几乎没有破绽的退路。 宿管阿姨带着监督中心的人在门外久劝无效,正试图强行撬门时,丛宁主动将宿舍门打开了。 不过房间内的罪证已经被她利用空间‘bug'能力粗暴销毁。只有人证、没有物证,加上她进货的渠道远在芙和区,又转辗经过王十安之手,这些人无论如何都查不到,自然定不了她的罪。 但坏就坏在她手握众多免费资源,便养成了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看几页限制级漫画再睡觉的习惯。 漫画看完了,她顺手一放,其中一本卡在墙壁和床的缝隙间,另一本直接落在了床底。 这两本限制级漫画都被搜了出来。 鉴于丛宁下半年便要满十九岁,又只是一个普通人,因此,她没有因为这件事被记处分、或是遭受其它的惩罚。 监督中心的人甚至极力避免这事扩散出去,以防对丛宁的学校生活造成影响,或是有人效仿。 不过紧接着,她们开始逼问丛宁是从什么地方、或是渠道购买的这两本漫画。 丛宁没能提前想好借口,被她们拉去监督中心的办公室,着实磋磨了好一阵。 等从监督中心出来,丛宁看见了等在外面的罗赛。 他依旧和不久前一样,双手插兜,斜斜地倚着粗壮的树干。 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图安的身影。 丛宁心情不是很好,默默地看了他好一会,没上去和他打招呼,径直朝另一方向走去。 少顷,罗赛跟了上来。 “你怎么还没走,不是说要回学校吗?”丛宁声音闷闷的。 “我刚要走,你就出事了,所以我在楼下等了一会。”他语气还算温和。 丛宁闻言气息不畅,想要解释她没事,这只是一个误会。但她知道这其实是撒谎,她的解释只是狡辩,便干脆什么都没说。 罗赛想要知道丛宁今天下午的遭遇并不难,她的入学手续都是他派人给她办下来的,一个电话过去,找学校的工作人员稍稍打听一下便知道今天这事的来龙去脉。 沉默了一会,他问:“你看的是什么?” 丛宁:...... “漫画啊。” 她说的有气无力。 “没穿衣服的那种?”罗赛声音少见的温和,语气甚至有几分认真,“什么时候有这个爱好的?” 对于这一点,丛宁其实并不害羞,但罗赛接连几个问题抛来,她难免有点烦躁。 “和你又没关系,你问这么多干嘛?”她低头走路,一脚踹走一颗小石子,语气不善地嘟囔道。 罗赛闻言突然笑了一下,嘴角轻轻勾起,又很快落下,眉眼间柔和轻微的笑意却没有立即散去。 丛宁倏地侧头看他,打量几眼,说:“你笑什么?” “很好笑吗?”她神情严肃,郁闷又略带着点阴沉的目光直逼罗赛。 ...... ...... ? 第74章 [V] 丛宁想要去一趟地下交易市场。 除开芙和区那种赌博、色.情行业等几乎摆在明面上的‘法外之地’,地下交易市场几乎是亚瑟帝国每个城市必不可少的特色区域。 从这段时间和不同年纪、身份、地位的顾客的来往,丛宁发觉...虽然打压力度极大,但怀特城的灰色产业其实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落后。 这毕竟是一个人均收入最高、到处都充满活力的城市。 被顾客举报,被监督中心视作重点监督对象,丛宁已没有可能、也不愿再冒风险做这门生意。 但她仍旧没有完全死心,想要去地下交易市场碰碰运气、试着找一找相似的门路。 经由某个曾经的顾客好心指点,当天夜里,丛宁便摸到了怀特城西区地下交易市场的入口。 说是地下,不仅是指这处市场见不得光,其次...这类特殊的交易场所确实也被安置在地下。 怀特城历史文化悠久,地面上的建筑大多有一定的历史,而地面下...也不外如是。 ...... 夜幕低垂,城市霓虹灯光依旧闪烁,四周却逐渐变得安静起来。 怀特城西区某处偏僻的住宅建筑群 丛宁停下脚步,浅浅吸了一口夜里的寒气,略低着头,眼角余光暗暗扫视四周。 -- 第163页 不时有人从她身旁经过,但几乎每个人都下意识佝偻着肩背快步前行,有的戴着面具,有的以宽大的帽檐遮掩,胆大、随意点的也会在接近入口时顺手将卫衣的帽子戴上。 今天图安或许是被罗赛安排去做什么事了,没像往常那般守着丛宁。 她独自一人前来,虽说有把握遇到危险时能及时逃离,但第一次到这种真正鱼龙混杂、危机四伏的地方,不免还是有几分忐忑。 沉默几秒,丛宁继续前行。 左右两侧是红砖砌成的墙壁,在昏暗的灯光下,墙壁上造型夸张的彩色涂鸦隐隐有种恐怖、怪诞的感觉。而巷道...也正随着她的深入不断收窄。 约莫两分钟后,丛宁顺利来到入口。她顺着隐秘的入口缓步下行,刚稳稳落地便被身后的人拽着手腕拖到了另一边。 地下交易市场不若商场般灯光明亮,但四周不显昏暗,雕刻着各式纹路的石柱上挂着壁灯,一眼看去反有种中世纪的繁华之感。 丛宁紧抿着嘴唇,克制着没有出声。 罗赛带着她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松开拽着她手腕的手,低眸看她。 “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缓声问道。 丛宁没有回答,而是抑制不住好奇地朝四周打量,随后才收回目光看向罗赛,“你呢?你来这里又是因为什么?” “我跟着你来的。”罗赛一挑眉头,直白道。 这一点丛宁其实已经大致猜到了。若是换作不同场景,她指不定又要发点小脾气,恼恨罗赛跟着她的‘不轨’行为。 但如今在一个陌生又暗藏危险的地方,身边有一个熟人,还是武力值十分强大的熟人,她不免安心了许多。 “我只是对这里有点好奇,想来这里看一看。” “好奇什么?” “不知道,我是第一次来。”丛宁说着,四下张望。 随后,她鼓起勇气,主动朝人多的摊位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身招呼身后的罗赛快点跟上。 她伸手轻轻招了招。罗赛便什么都没说,主动朝她走去。 两人并肩而行。 “你来过这里吗?” “来过。” “什么时候的事?”丛宁问:“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有人跟着你吗,还是你一个人来的?” 丛宁嘴里的话就不曾停下,但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快速扫视附近摊位上售卖的物品,却又谨慎着极力避免和这里的人目光对视。 “来过很多次,最开始是好奇,后来是来买东西,”他放低声音,“去年有在这里执行过一次任务,抓捕走私犯。” 丛宁‘哦’了一声,见前方人群躁动,下意识朝罗赛靠了靠。 约莫半分钟后,一身材瘦小、看不出年龄也看不清相貌的男子从前方躁动的人群中冲了出来,他跑的很急,丛宁忙侧身给他让路。 罗赛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同时微一侧身,伸手准确而迅速地扼住那人朝丛宁衣兜里探去的手。 丛宁察觉这一幕,眼眸微垂,和这个意图偷盗的男人目光相对。 男人身材瘦小,个头也很矮,还没有丛宁高。 “滚!”罗赛冷声说道,甩开男人的手。 男人忙哆嗦着垂下脑袋,快速跑远了。 丛宁朝那人仓皇逃离的背影看了眼,又去看罗赛,说:“我今天没带多少钱,身上除了手机也没其它值钱的东西。” 她预料到这里或许会发生这种事情,稍稍做了点准备,连手机都是带的很久之前的旧手机。 她并非是什么都不懂就冲动地来到这种地方。 罗赛‘嗯’了一声,但脸色仍旧不太好。 他松开揽着她肩膀的手。 过了会,他再次旧事重提:“你来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这时候,他的语气就没刚才那般好了。 有点凶。 丛宁想了想,直说:“我来买东西。” “那种漫画?” “......算吧。” 就是来看看这里的行情和大概的运作模式。 接下来,罗赛便没再就这一点继续追问。 两人并肩而行,主要以丛宁的意志为准,优先查找类似的店铺和摊位。 但地下交易市场远非简单地售卖两性类物品。 在这里,任何被帝国禁止或正处于灰色地带的物品,只要你用心查找都能找到。除此外,你还可以以物易物,或是购买某类不宜见光的人力资源服务。 亚瑟帝国有赏金猎人协会,你可以通过协会牵线与某位赏金猎人达成雇佣协议,也可以将你希望他人完成的任务、及应对的金额在赏金猎人协会搭建的网络平台上公开,自动招募赏金猎人。 但自从阿诺德统帅大权在握后,赏金猎人协会便多了政府背景,协会每年定期缴税,积极接受政府审查。 这里不再有秘密可言。 因此,近十年越来越多人不愿意在赏金猎人协会平台上发布任务寻求帮助,转而投入地下交易市场,冒着风险寻求与人合作的可能。 随着在地下交易市场见识越多,丛宁的注意力不在拘泥于她想要寻找的那类生意。 她开始被某些‘神奇’的物品或某些形形色色的人所吸引。 罗赛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停了下来,问:“要去里面看看吗?” -- 第164页 他们一直在地下交易市场最外围、也最安全的一带走动。 丛宁想了想,点头道:“去。” 可接下来,事情却不再顺利。 约莫半小时后,丛宁倏地抬眸看向罗赛。 就在方才,这里发生了一场小型斗殴。罗赛护佑着丛宁,以避免被旁人打斗波及,不想离开时,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夺走了罗赛佩戴的黑金古刀。 由黑铁打造的武器能将精神力强者的威力发挥到最大。而如今黑铁有限,因此市面上一把打磨、锤炼到极致的黑铁武器往往能卖出令人惊羡的高价。 “你不追吗?”丛宁眉头一皱。 罗赛神色微沉,凝眸望向那人消失的方向,又暗暗朝四周扫了眼,摇头道:“不用。” “为什么不用?” “我不缺武器。” 罗赛确实不缺武器,但黑金古刀是陪伴他多年、经过数次血战锤炼的武器。 最重要的是,丛宁隐隐知道,他之所以不去追,是因为放心不下她。 丛宁有点生气,拉拽着他的手腕,朝那人逃离的方向快步追去,“别在原地待着了,那人的身形我记得,我们追上去找找。再不济,我也差不多把这里交易武器的摊位和店铺摸透了,到时候我一个一个问下去,总有人对他有印象。” 罗赛垂眸,看向丛宁握着他手腕的手。 他任由她牵着。过了一会,见她面色严肃,额头隐隐急出一层热汗,手腕翻转,只瞬间便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停: “不用找了,那人不一般,不是普通的窃贼。” 他声音温沉。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普通的窃贼。” 普通窃贼不会敢对罗赛下手,毕竟能拥有这种武器的人,实力绝不会弱。 丛宁脸色微微紧绷。 罗赛垂眸看她,见她拉着一张脸,反是控制不住地勾了下唇角。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朝另一侧带,语气轻松,说:“走吧,我们还没把这片区域逛完。” 丛宁因为还在气头上,便任由他揽着。 这时,罗赛神色一凝,突地朝右侧看去,目光越过无数错落的摊位落向一阴影深重处。 那里没有人,只一面突出一截的破败石壁,石壁上挂着盏熄灭的壁灯。 “你在看什么?”丛宁问,同时冷静下来后,将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直接拿开。 罗赛垂眸看向丛宁,没有说话。 有人在观察他们。一路跟随,默默打量。 “你怎么不说话?”丛宁问。 ...... 另一侧,在罗赛目光探来前,叶晨及时察觉,迅速转身避让至墙壁后。 保险起见,他没在原地停留,也未再次尝试暗中偷窥,而是快步朝前方的偏僻地带走去。 他对这处地下交易市场很熟,直走右转再经由几处狭窄的巷道,最终在一个昏暗、僻静的角落停下。 约莫三分钟后,一个一身黑衣、手握黑金古刀的年轻男人找了过来。 年轻男人秀技般转动着手中的黑金古刀,心情明显很好,笑着道:“得亏你提醒,要不我还真没发现那人身上有这么好的货。” “他没追上来?” “没呢。身边带着妞,走不开。” 叶晨哼笑了一声,说:“那你就想办法让他有机会走开。” 年轻男人闻言一愣,瞬间收敛起脸上轻佻戏谑的神色,打量叶晨几眼,突地骂了一声,说:“叶晨你玩我吧。刚才你提示我那人身上有高级货,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去招惹那人,好把他引开。” 叶晨冷淡道:“他不是没来追你吗?” 猜测得到证实,年轻男人眉头一皱,重新审视起手中的黑金古刀。 方才经由叶晨提示后,他仗着身手好,对这一带又熟悉,拿了东西便跑,没遇到什么危险。 这时,察觉出叶晨话中的诡异,才后知后觉地重新审视起这整件事。 “他是谁?你是不是认识他?”年轻男人问道。 叶晨没回答,只说:“去把他引开,抵你之前欠的账。” 话音刚落,头顶寒风骤起,叶晨察觉不对,侧身急转避让,径直抽出腰间长鞭应对。 一旁,年轻男人眼见一道黑影从穹顶落下,辨认出这正是他偷的这把黑金古刀的原主人,当即艹了一声,转身便跑。 罗赛没去追那盗贼,只冷冷看向前方戴着兜帽的男人。 叶晨下半张脸戴着铁面具,下颌微抬,露出兜帽下清冷、犀利的眉眼。 他目光平静地审视罗赛,少顷,却是无意纠缠、转身便要离开。 罗赛在身后唤住他,声音微凉,“不准备和丛宁见一面吗?” ? 第75章 [V] 年轻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被春日夜里的寒凉侵染,带着种倨傲的冷意和不屑于隐藏的强势。 咄咄逼人、又无半分退让可能。 叶晨和罗赛简单交手几招,已清楚这人虽是年轻,但并不好对付。衡量片刻,他回转身去,眼皮一抬,清冷、犀利的目光直直看向对面的男人: “你知道我是谁?”他嗓音微哑。 罗赛神情冷淡,话语中带着种克制后的冷静,“三年前我们见过。” “当年你不惜潜入我家和丛宁会面,如今、又为什么只敢在暗处观察她?”他沉声道,同时也多少带上了点嘲弄的意味, -- 第165页 “我记得、她当时还想让你带她走?” ...... 三年前 十五岁的丛宁是被罗赛背回家的。 两个月前,罗赛离家出走带上丛宁。 两人在格林A区一带流窜,从最初身上只有几块钱、到有足额钞票傍身。他们甚至还在格林A区管理相对有序的一个社区内租下房屋,至此有了一个稳定的落脚点。 当初从家中逃离完全是罗赛一人的主意,他之所以带上丛宁是一时兴起。 不过丛宁并不娇弱,跟着他在外面的一段时间,也和他一样,过的有滋有味,每天都被新奇的事物所吸引,对衣食住行并没有太高的要求。 罗赛其中一直知道,在他离开家的第三天,他父亲的人便找了上来。 不过那些人一直在暗中观望以及保护他们,并没有强行将他们带回家的意思。 只丛宁虽不娇弱,在外面的生活质量却始终没有在家好。加上罗赛无意和他父亲持续对抗,也清楚知道自己年纪太小,时机并不合适。 因此,在某日丛宁下河游玩,不甚被潜藏在河泥中的尖锐的玻璃碎块将右脚脚掌划伤时,他便趁机带着丛宁回了家。 朱莉嬷嬷听说丛宁脚受伤,早早便备好了轮椅。 但丛宁在外面让罗赛背习惯了,车刚停稳,她便伸手揽着罗赛的肩膀,长腿一跨,十分自觉地爬到了他的背上。 罗赛背着她下车,又背着她进屋,从门厅到一楼大堂、再到二楼她那间位于西南角的卧室。 从他背上下来,丛宁径直滚落至另一个舒适的地点,她那张虽然面积不大、但又高又厚又软的单人床。 在床垫上颠了颠,丛宁一咕噜爬跪起来,看向站在床前的罗赛,一脸向往地问:“我们下次还出去吗?” 经过整整两个月的朝夕相处,他们之间已十分亲密。 罗赛低头看她,脸色正经,语气却十分柔和,“你想去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丛宁说:“我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我长这么大,只在三个地方待过,怀特城、芙和区和格林A区。” “以后还是你决定吧。你去哪,我就去哪。”她想了想,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就等以后再说。”罗赛回复道。 那时,他其实有在思考是等丛宁高中毕业的暑假再外出游玩一趟,还是...更早一点。 他同时开始认真考虑他母亲说过的话。偶尔对上丛宁笑意盈盈的眼睛,脑海中甚至会闪过日后两人订婚的情景。 从丛宁卧室出来,他朝书房走去,去见他的父亲。 不告而别,在外呆足两个月,虽然这两个月里他没有一天懈怠,不是与人实战打磨战斗技巧,便是以苦修方式淬炼战斗中的意志。但他心知肚明,仅凭不告而别一项,他便免不了受罚。 他被罚禁闭半月。 整整半个月里,他一直待在室内训练馆,吃饭、睡觉、训练、洗漱,从未踏出训练馆半步。 在此之前,与他对招的人分别是图安、实战经验丰富的卫兵、或是他父亲花高价聘请来的老师。 但在此之后,他需要面对的人变成了那些臭名昭著、血腥残忍的死刑犯。 至于丛宁,他父亲罗恩并不喜欢丛宁。但除去少有的几次和母亲争吵后迁怒丛宁,平日里,以罗恩的年纪和身份都并不屑于去针对一个年纪足够做他孙女的女孩。 他打心底里懒得理会丛宁,也清楚丛宁是被罗赛带出去的,就像是主人远行被一并带走的一只猫或者一条狗。 即便主人犯错,但只要小猫、小狗足够可爱,足够乖巧低调,便不会引人厌烦。 期间,丛宁什么事都没有,每天都有大把空闲的时间,好吃好睡,安心养伤。 不过丛宁也没有来看他,因为罗恩不允许任何人探望罗赛,即便是他的母亲党梵也不被允许。 半个月后,禁闭解除,罗赛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丛宁。 二楼卧室 罗赛没有发现丛宁的身影。他没有多想,只随意朝阳台走去,想在阳台待上一小会,顺便等丛宁回来。 他是在这时看见丛宁和叶晨的。 楼下草坪一直有专人修剪、整理,十分干净,临近别墅的一带更栽种有不同的绿植。 丛宁和叶晨便双双站在楼下一个隐蔽的角落。 那时的叶晨不若如今喜好以兜帽、面具遮面,低头看向丛宁时鼻梁挺拔、侧脸线条干净。 和身前的丛宁相比,他显然是上了年纪的,罗赛一眼便看出他绝非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但他仍旧十分夺目,身上少见中年人的沉重,反是锐利又清朗,身形气度甚至是面容无一不是最佳状态。 丛宁在他身前求他,两只手紧紧拽着他的手腕不让他走,仰头看他,眼角溢出令人动容的泪水,不停地说:“你要走了吗?可我不想让你走啊,你留下来好不好?” “你带上我吧,你去哪我就去哪,反正我要和你在一起。”、“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就待在我身边啊。” 她说着甚至哭了起来。 “你在这里过的不好吗?” “我在这里过的很好,但我更想和你在一起。”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丛宁闻言有一瞬间的茫然,但旋即更加用力拽着叶晨的手腕,说:“我肯定认识你。” -- 第166页 她拖着叶晨的手去触摸她的胸口,眸中的泪水未干,目光却灼灼,盯着叶晨,说:“我只是想不起来了,但我这里有感觉的。” 那是她心脏所在的位置。 “我很喜欢你。”、“你喜欢我吗?”、“你带我离开好不好,不要丢下我。” 最终,叶晨仍旧将苦苦哀求的丛宁抛下,他翻墙离开,速度快到罗赛眼前只一道黑影闪过。 等罗赛反应过来,再去看丛宁时,却见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叶晨离开的方向。 她一直待在那里,直到天色转暗、夜幕降临,也没有挪动过位置。 而罗赛站在二楼阳台,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 “当年在黑堡城,一直追着我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罗赛直接承认,他面上覆上了一层冷意,勾唇看向叶晨,说:“这么多年躲躲藏藏,有意思吗?” 他说着,上前一步,身上的威压陡然加重,逼问道:“你和丛宁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一直在找你。” 叶晨紧握手中长鞭,凝眸看向罗赛,笑着道:“应该是你一直在找我吧?” “都一样。”罗赛冷淡道。 看形势,却是打定主意不会再让叶晨轻易离开。 另一边,丛宁根据罗赛的指示躲在暗处。 不多时,她见一道黑影匆匆从巷道内跑出。那人身影略微有几分眼熟,手中握着的正是罗赛被人盗走的黑金古刀。 她猜测这人便是方才盗走黑金古刀的窃贼,顿时,气的牙齿磨的咯吱作响,某个瞬间直想冲出去将这窃贼拿下。 但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而且罗赛还在巷道里面没出来,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 她不想给罗赛添麻烦,想了想,便按兵不动,乖乖地待在原地。 少顷,丛宁没有听到内里有打斗声传来,心中反是愈发担心起来。衡量片刻,她做好决断,鼓起勇气,大胆却又谨慎地朝巷道里面摸索而去。 接近巷道转角,仍旧未听到任何异样的声音。 丛宁后背紧贴着脏兮兮的墙壁,想了想,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查看。 她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背对她而站的罗赛。 他对面、是一个身形高大戴着兜帽和面具的男人。 两人互相对视,但又同时移开目光,看向丛宁躲藏的方向。 某些极其厉害的人听觉以及各种感官都比旁人更为敏锐。丛宁不抱有侥幸想法,知道这两人已经察觉到她的存在,便光明正大地站了出来。 约莫半分钟后,见这两人依旧没有任何动作,罗赛也不声不响。 丛宁想了想,盯准罗赛的方向,埋头快走。 在罗赛身后站定,丛宁朝他靠了靠,伸手一扯他衣摆,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刚看见有个人拿着你的刀跑——” 话音未落,丛宁被罗赛伸手一扯,转瞬便站到他身前,直面对面的男人。 丛宁呼吸陡然粗重了一分,敏锐地察觉事情的走向开始变得诡异。 她的后背隐隐生寒,也不知是被身后的罗赛盯的,还是来自对面男人略显尖锐的打量。 “不认识了吗?”良久,罗赛的声音从头顶方向传来。 他走近两步,伸手覆在丛宁肩上,似推非推,转瞬,却又五指用力,犹如鹰爪般死死扣着她的肩头。 丛宁肩膀被罗赛紧紧扣住,动弹不得,闻言,只抬眸直直盯视着对面的男人。 叶晨本就在一直打量她,顿时,两人目光碰撞。 “还记得我吗?”男人嗓音低沉。 丛宁摇头。同时,察觉到罗赛扣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弄的她肩头部分闷闷地生疼。 她疼的龇牙咧嘴,却还记得说:“...你能把面具取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即便戴着兜帽和面具,和叶晨并无任何交集的罗赛、也能在瞬间凭借着他仅露出一线的眉眼准确辨认出他的身份。 但当年要死要活、哭着求叶晨不要丢下她的丛宁却是一眼之下辨认不出,还要人将面具取下细看。 叶晨沉默着将面具取下。 但他其实已经猜到丛宁的答案。 细细打量一番,丛宁摇头,“我没有任何印象,我们应该不认识。” 叶晨面色不变。 丛宁身后的罗赛却是目光一沉,低头扫视丛宁一眼,又抬头去看对面的叶晨。 “你认识我对不对?”丛宁问。 那句‘你还记得我吗’明显表明他们曾经有过交集。 丛宁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思虑之下,主动表明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我小的时候是不是见过你?” “我对十一岁之前的人和事都没有太过深刻的印象,所以,有没有可能我们是在那个阶段认识的?” “你三年前才见过他。”身后,罗赛语气不善地提醒道。 丛宁脖子一梗,说:“没见过。” “你是在装傻吗?”罗赛语气阴恻恻的。 丛宁闻言,顿时有点生气,将他扣在她肩头的手强行挪开,抬头看他,说:“没见过就是没见过。” 她信誓旦旦。 罗赛神色一沉。 “我们见过。”这时,一直沉默的叶晨突然开口说道。 丛宁一怔,顿时,脸上的表情便变得精彩起来。 -- 第167页 她脸皱成一团,苦苦思索半响,却是再次确认她对这张面孔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你叫什么名字?”她犹豫着问道。 “叶晨,或者......你也可以叫我爸爸。”叶晨的声音柔和了几分。 此话一出,罗赛面色陡变。 丛宁却是断然否认,“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我爸爸。” 丛宁对‘叶晨’这个名字唯一的印象来自不久前,在室内训练馆旁边的机房内,党梵对她说的那句话。 “如果叶晨说的没错,你确实是柏安和......她的孩子,那你就不会是普通人。” 丛宁断然否定的话语并没有对叶晨的心情造成任何影响。他直直看向丛宁,语调平淡道:“我确实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你之前有这样叫过我。” “丛宁,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跟我走吗?”、“现在,我来带你离开。” 丛宁还在想叶晨和她可能有的关系,听闻这话,只觉这人莫名其妙。她正要摇头拒绝,身后的罗赛却是骤然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朝身后一带,转而由他来直面叶晨。 丛宁站在罗赛身后,叶晨那柔和中又带着尖锐审视的目光便被彻底隔绝。 ? 第76章 [V] 丛宁既不愿意,再加有罗赛阻拦,最终,叶晨没能成功带丛宁离开。 从地下交易市场出来,丛宁搭罗赛的顺风车回学校。 车上,两人皆是一言不发,各自有着心事的模样。 夜里,从偏僻的西区朝怀特城旧中心区驶去,一路的霓虹灯光愈发璀璨。暖黄色的路灯透过挡风玻璃和侧面车窗落入车内,在两人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我可能真的和他认识。” “你还没想起来吗?”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丛宁摇头,“我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印象...” 顿了一下,她偏头去看罗赛,十分自然地说道:“但我又觉得你不会骗我。” 这句话带着连丛宁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娇憨意味,就好像罗赛不仅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同时,也是一个与她有着极度亲密关系的人。 罗赛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一紧。 丛宁继续说道:“但选择相信你,就必须得承认我的脑子出了问题。” 罗赛声音低沉道:“三年前他确实来找过你,你们见过。” 丛宁问:“那我呢,我是什么反应?” “你想跟他走。” 丛宁一怔,迟疑道:“...跟他走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句话包含的深层次含义让丛宁消化了好一会,才逐渐冷静下来。 她低声呢喃道:“难不成他真是我爸爸?” 罗赛听着她的呢喃低语,面色不变,嘴唇却微微抿着。 不等丛宁追问,他再次开口:“三年前他来找你。那时,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就一个劲求他带你走。后来他独自一人离开,当天夜里你便发了一场高烧,被烧的迷迷糊糊,却还是念着要他带你走、不要丢下你之类的话。” 丛宁就像是在听一个陌生的、和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一脸的若有所思,眼中却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她很安静。 罗赛不由得侧头迅速扫了她一眼。 丛宁追问:“然后呢?” “然后......” 罗赛似乎陷入了过往某段并不令人愉快的回忆,语气沉了下来,说:“你病好后,没再闹着要找这人,但不再专心上课,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有空闲便在庭院四周徘徊,不时朝外探看。有一次甚至还一声不响、独自骑着自行车朝着他最终消失的方向驶去,快到半夜才回来。” 那时的丛宁就像是家养的宠物猫突然动了要去外面的心思,总是在庭院探头探脑、跃跃欲试。 有几次,也真的一跃而出,跑了出去。 不过这只猫还记得回家的路,外面...也并没有能接手她的新主人。 当然,她也并不知道在她出去的那几个小时,罗赛一直跟在她身后。 “不过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罗赛眼眸微垂,继续说道:“大概一周不到,你不仅没再提起这人,也不在为这事烦恼,日常生活变得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 对此,罗赛记得很清楚,前一日丛宁还茶不思饭不想、一副伤心伤神的模样,懒得理会任何人,连正眼都不带瞧他。 翌日清晨,两人在走廊遇见,她却十分自然地伸手抱住他的胳膊,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没心没肺地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天气冷了,我都起不来。”她嘟囔着,斜倚在少年身上,闭着眼睛走路,却还不忘和他商量:“罗赛,要不让艾琳住在家里好了。她住在南岸对面,一来一回要用差不多两个多小时,睡觉的时间都变少了。” 她絮叨道:“冬天的话,我大概7:20起床,可以赶上第一节 课。艾琳的话,估计6点就得起床做准备。她还得抽时间备课呢。” 那时两人都未成年,各自有着各自的脾气。 前段时间丛宁还对他爱搭不理,一心想往外跑,跟着别的男人走。如今态度陡变,但不仅没有任何解释,还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顿时,罗赛有种被人当作傻子玩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感觉。 -- 第168页 他沉默着将丛宁靠着他肩膀的脑袋推开,再将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沉着一张脸,大步离开。 丛宁受到冷待,最初几日还会试着主动找他搭话,没几日,见罗赛态度依旧,她便不来找他了。 她一向和图安更为交好,很快便转移阵地,空余时间都去找图安玩。图安不在,她便去后院照顾党梵买回来的那些小动物。 她脑子一向不行,体力却还勉强过关,铲屎、清扫马房、喂养、打理动物皮毛等劳动她都做的不亦乐乎,个头不高却还敢独自一人给马修马蹄、钉马掌。 两人谁也不搭理谁。 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地过去。 但罗赛从格林A区回来后,他父亲加在他身上的训练课程日益增多,他压力倍增。加上一直以来,他都被作为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培养,不像丛宁那般可以肆意玩闹、有大把的时间荒废。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纠结这事,因此,等气消的差不多后,在他带有目的的推进下,他和丛宁的关系开始缓和。 他们两人都各自‘遗忘’了这件事。 直到某天深夜,罗赛一时兴起半夜摸到丛宁床头,在迷蒙的夜色中听到她在梦中嘤嘤哭泣,不断地呢喃着叶晨的名字。 她在梦里仍旧记挂着那个男人。 至此之后,罗赛开始主动调查叶晨,寻找他的踪迹。而他之所以带丛宁去黑堡城,也是因为他得知叶晨长期在黑堡城活动的消息。 这件事,罗赛从未正面与丛宁谈过。 他一直觉得丛宁将她对那个男人的思念和感情隐藏的很好。如今,方才有了不同的看法。 ——当年,她在梦中的那几句深情呢喃或许只是偶然。 丛宁确实‘忘记’了叶晨。不认识、不记得、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何谈有所思念和感情。 而且,即便丛宁仍旧记得他,也应当会像叶晨说的那般,叫他...爸爸? “他好像快四十了,”罗赛一边开车,一边意味不明地说:“从年纪看,他确实可以当你爸爸。” “......”丛宁:“四十很老吗?” “不老。” “我也觉得不老。他看着还很年轻,大概三十几岁的模样,长的也很好看。” “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丛宁一脸疑惑地看向罗赛。 这次,罗赛很直接,问道:“你现在是什么感受?有没有心痛...或者是不舍——” “没有。”丛宁很快否认:“现在他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 说罢,她沉默了下来,脸色隐隐有些复杂,但最终,却也仍是选择相信罗赛: “失忆或是记忆错乱的病例并不少见。比如我,我对自己十一岁之前的生活没有任何印象,好像那之前的人生一片空白。十一岁之后,我就到了你家。” “而叶晨说,我之前有叫过他爸爸。这表明,我和他的交集只会在我十一岁之前。“ “罗赛,你不觉得奇怪吗?既然三年前他来找我时,我已经不记得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还会那么强烈地黏着他?” “我没有骗你。”罗赛说。 “我知道。”丛宁说:“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记忆和感情是不会完全分开、单独存在的。三年前,我对叶晨的感情浓烈到促使我想要跟着他离开。那只能说明,至少在那时,我还残存着与他有关的记忆。” 丛宁侧头去看罗赛,伸手点了点自己脑袋,又缓缓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罗赛,我觉得我可能生病了。” 罗赛一边开车,一边分出稍许目光上下扫了她一眼。 丛宁对上他的视线,立刻诚恳道:“我觉得,我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就是心出了问题。” 她目光水润,因为自我怀疑,眉头微蹙,一脸幽怨。偏又在这时目光直直地盯着罗赛,就像是要他给出一个确定性建议。总之,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罗赛眸光微黯。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继续一脸沉稳地开车。 过了会,在整个车厢都被丛宁周身散发出的颓丧气息笼罩时,他开口道:“明天有没有空,有空的话,我带你去找他。” “找谁?” “叶晨。他最近几年都在芙和区活动,已经在那里建立了稳定的社会关系,不会轻易离开。而如果他还在怀特城没走,那要找到他就更容易。”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去看脑科医生?”丛宁打趣道。 而对于罗赛的建议,她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只神色复杂道:“罗赛,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党梵阿姨认识叶晨?” 罗赛目光微变。 丛宁便把那日在机房内,党梵说的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讲了出来。 紧接着,她分析道:“罗赛,叶晨和党梵阿姨有过接触,而且看她话里的意思,他们有接触很大原因是因为我。” 她暗暗瞥了罗赛一眼,语气古怪道:“我觉得...我可能不是妓.女的孩子。” 丛宁所谓的脑子不行其实只是针对学习而言,人却是十分精明的: “如果党梵阿姨的重点只有我爸爸一人,那她会说‘如果你真是柏安的孩子,那你就不可能是普通人’。但她没有。她说的是——’果你真的是柏安和...她的孩子’。” 她说着突地转头看向罗赛,目光灼灼,眉眼间有着普通人中奖后极力压制却一眼便能瞧出的喜悦: -- 第169页 “罗赛,你听出这句话的意思了吧。是柏安和她的孩子。我妈妈应该很厉害,至少也是和柏安等级相差不多的精神力强者。” 罗赛当机立断,说:“那要回去吗,我们当面问一下她?” 党梵和叶晨有过接触,是单纯地因为丛宁,还是在此之前他们便有过交集? 还有为什么丛宁、甚至是他们其他人都会先入为主,认为丛宁的母亲是一名应召女郎。 对此,罗赛心中有许多疑问。 但当年误会得以解除,他心情极大好转,顿时,整个人都变得有点不同。就像是浴缸中的青苔和淤泥被清除,一抹光线穿过郁郁葱葱的藤蔓,照入终年不见阳光的阴暗角落。 这导致罗赛有点迫切地想要将内心深处那被挤压变形的感情,以一个完整、体面的形式表达出来。 暖黄的灯光从罗赛脸上划过,足以让人看见他逐渐舒展的眉目。 而副驾驶上的丛宁却是顾虑重重。 她并不知道罗赛内心丰富的感情变化,只一脸老成地看向他,说:“罗赛,你是不是不知道当年党梵阿姨和你爸爸结婚的时候,你已经在她肚子里了。” 随着丛宁这一句话落下,车厢内的氛围似乎被整个扭转了一下。 “......”罗赛面色微变,“你说这个做什么?” 他训斥道:“不要在背后讨论长辈的事,这种话更不要当着其他人面说,如果被我父亲听到——” “我很少讨论长辈的事。”丛宁打断他的话,说:“而且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你说。” “嗯,其实...我觉得党梵阿姨可能不是太喜欢你爸爸,他们年纪差的太大了。” “他们结婚很多年了。” “我知道。我只是......”丛宁话锋一转,问道:“你知道你妈妈曾经和我爸爸谈过恋爱吗?” 罗赛表情平和,但侧头扫来的目光却也表明他并不清楚这些长辈们年轻或是年少时的情感纠葛。 也是,他从来不会和朱莉嬷嬷或是其他佣人闲聊,也不会有心思去打听这类事。 丛宁说:“他们是初恋。而且根据我这些年打听到的消息,我爸爸之后应该是移情别恋我妈了,他们很可能不是和平分手。所以,党梵阿姨对我爸爸的感情很复杂,不只是喜欢。” 安静几秒,再开口时,丛宁的脸色已变得极为郑重,她说:“我是很想知道我妈妈是谁,叶晨和我又是什么关系?但我觉得...如果我就这样直接去问党梵阿姨,她是不会说的。而且,......我也不想伤害到她。” 最后一句,丛宁说的很轻。 她不确定,在党梵面前提及过往的人或事,是否会对她再次造成伤害。 罗赛不知何时已将车停在了路边。 暖黄色的路灯穿过树木枝丫和车窗,在车厢内的两人脸上、身上各自落下斑驳的光影。 丛宁头颅低垂。 而罗赛则安静地坐在驾驶座上,听着身旁少女的讲述,知道她有所顾虑,便给足时间让她得以安静思考。 车厢外,夜风拂过,树叶婆娑。 车厢内,却是一派恰到好处的沉默。 良久之后,丛宁对罗赛说:“罗赛,我不准备去问党梵阿姨。至于叶晨,你也不用找他。” 她眉梢微挑,眸中透出几丝异样的情绪,“他今晚的话你也听到了,他想带我走。所以,他肯定还会再来找我的。“ “你要和他走吗?” “我不会和他走。” 丛宁侧开脸去,目光看向车窗外幽静的夜色,若有所思道:“你说过,三年前我求着他不要丢下我时,他没有答应。那现在他回来找我,肯定有他的目的。我只是想知道,这次...他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在说到‘求’这个字时,丛宁语气略重。 显然,她如今虽已完全不记得叶晨这个人,但‘爸爸’二字还是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部分。 她是不会随便叫一个人爸爸的,如果真这么叫了,那只能说明这个人对她而言很重要。 想到这,她胸口闷闷的,突然便有点不舒服。 这时,头顶一重,有人正轻轻摸着她的脑袋,抚摸的节奏和力度都给她一种...她不是人,而是一只脆弱的小动物,急需他人安抚的错觉。 总之,很突然。 ? 作者有话说: 76-78章是在原有章节上改写,改动较小。后面的章节改动会比较大。 第77章 [V] 从怀特城西区开车赶至南岸,叶晨抵达这栋在南岸十分著名的花园别墅时,已是凌晨5:15。 夜色未散,四周一盏盏昏黄的路灯,无声的照着沉寂的路面,和不时巡逻而过的卫兵列队 叶晨将车停在路边,目光一抬,越过挡风玻璃直直望向前方。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南岸了。 上一次回来还是三年前,他到怀特城政府办事大厅办事,想到被他寄养在党梵膝下的丛宁,办完事后他便转道去了南岸探望她。 但也是匆匆来,匆匆去。 那次,因为不想引起太多麻烦,他没有通知党梵。 他甚至不准备让丛宁知道他的存在。 现在看,叶晨其实很庆幸三年前他有回来过一次。 十八、九岁已然长大成人的少女,和七年前那个脸上带着明显婴儿肥的小女孩,已是截然不同的身形和面貌。 -- 第170页 如果三年前叶晨没有见过十五岁的丛宁。那么,三年后,在芙和区,他绝对不可能一眼便认出王十安的新女朋友就是丛宁。 芙和区鱼龙混杂、地头蛇横行,王十安又跟着王西城做事。 因此,在发现丛宁和王十安过从甚密后,他便开始着手调查丛宁这几年的生活轨迹。 这主要是出于对丛宁的担心。 叶晨怕她学坏,怕她和芙和区的大部分女生一样早早辍学,成日和不正经的男人鬼混,惹上一身坏习惯。 说来好笑,他第一次在无望之地见到丛宁时,她才刚满五岁。后来他亲自带了她六年,被她叫了六年爸爸,但却一直误以为她只是被丛芸收养的一个普通小姑娘。 直到这段时日,经过对丛宁在怀特城和芙和区两地的行踪调查,又经由昨日那事佐证,他方才察觉她的奇诡之处。 思及此,叶晨直接给党梵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被人接通,手机对面却迟迟没有声音传来。 叶晨伸手胡乱揉了把脸,说:“党小满,是我。” 听筒内一片静谧。 但叶晨能想象到黑暗的卧室内,党梵靠坐在床头,冷着一张脸,安静倾听的模样。 “方便见一面吗?我想和你谈谈丛宁的事......”他停顿了一下,说:“或者也可以说是和丛芸有关的事。” ...... 十几个小时前。 芙和区 叶晨走后,王十安试图联系丛宁,询问她是否和叶晨认识。 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之后,他抽空去斜对面的一家小店买烟,只几分钟的时间,便错过了丛宁打来的电话。 他有点懊悔没把手机带在身上,点开聊天页面,看到她三分钟前发来的一条消息: 【想看!我周末过来找你。】后面还附加了一个灿烂的笑脸图案。 她是指那本日记。 王十安立刻给她拨了回去,这次照旧无人接听。 想到叶晨临走时随口说的那句‘她今天估计遇到了一点事。’,王十安猜测丛宁应该正在忙,便没再继续给她打电话。 他眼眸微垂,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堆积在收银台上的各种光碟、杂志和漫画,又去看收银台下的推拉柜。 王十安再次将柏安的日记拿了出来。 他蹙眉盯着手中这本信息量丰富到近乎诡异的日记,不时拿起手机查看丛宁是否有再发消息过来。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他将手中的日记本一丢,离开收银台,上前几步将店铺大门反锁。再回来时便坐到了收银台后的电脑椅上,拿过这本日记细细翻看起来。 …… 6995年6月8日/星期三/晴 队伍在丛芸的带领下顺利抵达无望之地。一路雾气弥漫,辨不清道路和方向,确实如阿诺德所说是一条只有丛芸才‘知晓’的路。 路上花费的时间并不多,给人一种无望之地离亚瑟帝国并不遥远的假象。 但我却隐隐感到不安。 按照计划携带的各种用于定位、联系的精密仪器失灵。但阿诺德已提前想到这种可能,做了多手准备。 随着车行一路洒落、用以标记路线的那些带有粘黏性的粉末在吸足光亮后,会散发出特殊的荧光。 肉眼察觉不到,但只要戴上配套的护目镜,便能看的一清二楚。 6995年6月9日/星期四/晴 难以想象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诡异的地方。这里有人、有村庄、有文明存在的痕迹,但却没有任何动物。无论是虫蚁鸟兽,还是普通的家畜,全都没有。 村民所需要的营养,维生素、膳食纤维、蛋白质甚至是脂肪全都来自于生长在这里的奇特植物。 似乎在无望之地,除去那些沉默的植物,这里的活物.....便只有人和那些怪物。 下午的时候,我们见到了丛芸的坐骑。 是一匹由黑铁打造的机械马,外形上,和亚瑟帝国艺术家打造、用以在展馆展示的机械马并没有太大区别。 但这匹马是‘活’的,它跑动的速度甚至比普通的马匹还要快。 人骑在它身上就像骑着一匹真正的马,拉拽缰绳,机械马会给出相应的回应,马蹄踏动、仰脖嘶鸣。遭遇降温时,它的鼻子和嘴巴甚至会喷出白色的气体,就好像它不是死物,而是一条真正的生命,正在呼吸吐纳。 丛芸骑着它战斗时,它甚至会配合丛芸,斜身避让,或是撅起马蹄,长嘶一声,重重踩踏那些近到身前的怪物。 总之,灵性十足。 但我研究了很久,也仍旧找不到它的动力来源。 到了夜晚,这匹马全身上下甚至会燃起熊熊烈火,如同鬼火般令人见之生畏。 但这火似乎只是用于照明,人手从中穿越而过并不会有任何的不适。 不过这已足够令人惊叹。 我突然便理解了丛芸口中无望之地拥有精湛的工艺是怎么回事。 毕竟在这里,比这匹马更为令人震撼的工艺产品随处可见。甚至连这整个村庄都是一个巨大的、有着精巧设计的工艺品。虽然村庄的设计还不足以抵御怪物的入侵,但却能很好的隐藏村庄的位置,还这里的人一片安宁。 不过我不明白这里既然已经拥有了如此精湛发达的工艺,在文化方面为什么却又如此落后。 正如丛芸所言,无望之地的文字是象形文字,而能完全掌握这类文字的大多是巫师、村长之类地位较高的人,其余很多人则是文盲或半文盲的状态。 -- 第171页 丛芸不同,她自幼因机缘得以自由出入无望之地,小时候混进亚瑟帝国的孤儿院断断续续读了一点书。如今又在第一军校接受了一整年教育,如今已能大致掌握亚瑟帝国通用的表意文字,勉强算是一个伪高材生。 6995年6月10日/星期五/晴 阿诺德的人没有找来。 6995年6月14日/星期二/晴 击杀无望之地的怪物比我们想象的更为艰难,但并不如丛芸所说的危险。 无望之地的怪物主要分为两大类,一类被称作‘矛’。 ‘矛’是多种族怪物的统称,数量庞大且通常都具有极其强悍的战斗力,形容恐怖、力大无穷、喜好食人血肉,一向战斗在最前线。 另一类则被称作为‘魅’,是某个单一种族。 魅自身的战斗力并不强,在环境艰苦、处处充满危机的无望之地往往需要依托‘矛’求生存。 但与‘矛’相比,魅才是无望之地最为令人生畏的存在。 魅是战斗中的最强辅助,擅长躲在暗处于无形中攻击人类的精神,导致战士思维出现短暂的空白,以至于动作在限定时间内变得迟缓,在战斗中露出破绽,被矛成功击杀。 因此,在战场,魅与‘矛’配合战斗的场面并不难见。 但当某一只魅的能力足够强大时,它便不在需要‘矛’的存在了。 在追随丛芸开启绞杀无望之地的怪物征程不久,我便亲眼见到魅这个族群的老大在瞬间击溃一个战斗小队。 这支战斗小队由十余名村民组建而成,是丛芸特意挑选的精英队伍。 但这支小队的所有人在遇见那只魅时,却在瞬间出现行为错误,变得痴傻甚至是更为严重的情况。经过后续检查,我可以肯定他们的神经都遭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 但和这支战斗小队相比,我们中的所有人对这类精神攻击却都拥有一定程度的免疫能力。 我想,这或许是因为无望之地的人并不具备精神力。而我们却是亚瑟帝国精神力最为强悍的一批人,从正式训练到成为成熟体,一直处于一种自我克制的状态中。 6995年6月15日/星期三/阴转小雨 因为没有后方援助,我们带来的弹药库存很快在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中耗尽。 但我们几乎所有人都是精神力强者,有精神力加持,黑铁打造的冷兵器在我们手中也能发挥出热武器的巨大威力。 而无望之地本就有着无限的黑铁和黑铁打造的各种趁手武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我们不再担心武器损毁或是丢失的情况。 6995年6月16日/星期四/晴 这支合计80人的队伍,除去在军校竞赛中败给丛芸的年轻学生,还有由阿诺德亲自挑选的职业军人。 这些职业军人最初大多轻视丛芸,但随着一场又一场和怪物的拼死搏斗,他们开始心服口服地收敛身上的锋芒,开始听从丛芸的指挥并全力配合她。 丛芸不仅是天生的战士,还是一个极其优秀的指挥官。 6995年6月17日/星期五/阴 阿诺德的人仍旧没有找来。但我检查过,在特殊的护目镜下,那些随车行一路洒落至村庄的特殊粉末并没有失效。 但无望之地本就有许多诡异之处,譬如丛芸的那匹坐骑。 所以在没有丛芸的带领下,外面的人无法进来也很正常。 但他们进不来也好。我无法想象,当无望之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黑铁和黄金资源真的落入阿诺德或是其他任何人手中,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 ...... 再次在日记中看到对于无限的黑铁和黄金的描述,王十安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目光严肃地扫视着这一行行文字,继续朝后翻看。 从日记接下来的内容及对应的日期可以看出,在之后大概半个月的时间里,柏安一行人在丛芸的带领下对无望之地的怪物进行了一场又一场势不可挡的绞杀。 除去对每一场战斗的详细记录,日记中也记载着柏安在无望之地的生活日常。 其中,在有关日常生活的记录中,最常出现的两个人分别是丛芸和阿莱。 作为阿诺德统帅最宠爱的小儿子,阿莱之所以被编入这支队伍跟随丛芸进入无望之地,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 一来是因为阿莱执意与他血统低贱的女友伊莎·艾琳在一起,因此惹怒了父亲阿诺德。 阿诺德认为这是因为他这个作父亲的对阿莱宠爱过度,才导致这个小儿子如此忤逆。因此有意让阿莱吃苦,一怒之下,将他丢去了无望之地训练。 二来则是无限的黑铁与黄金太过诱人,虽然这支队伍中不乏阿诺德安排的亲信,例如柏安。但始终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值得信任。 不过阿莱也并非完全听从他父亲的指令。 因为女友伊莎·艾琳怀孕,他担心父亲会命人强行对艾琳执行堕胎手术,便背着所有人偷偷将艾琳带进了无望之地,试图在这个他父亲的铁.拳无法触及的地方,和女友厮守。 丛芸是在带领这支队伍进入村庄后,替一行数十人分配住宿时,才知道的这件事。 阿莱最初只将艾琳的存在告诉了丛芸,柏安会知道完全是出于一次巧合。 柏安一行人到无望之地的目的本便是协助丛芸铲除那些嗜血残忍的怪物。加之无望之地文化落后,也没有任何娱乐,日记中内容大多或沉重或枯燥。 -- 第172页 唯独阿莱、伊莎·艾琳和丛芸三人的名字同时出现时,日记中记载的内容会显得温馨一点。 王十安加快速度往后翻看,目光在掠过一段字迹遒劲但略显凌乱的文字时倏地凝固住了。 这段文字没有日期,开头是一团凌乱的墨色线条,线条后才是正式内容: 那些怪物是被我引来的。 一路洒落、用以标记进出无望之地路线的粉末没有引来阿诺德的人,反而让这些嗜血的怪物成功定位到村庄的位置。 这是一场来自凶残的怪物的反杀! 村庄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我们的人也死了...... 后面的字迹有些凌乱,显得书写之人的情绪极为激动,偶尔一两个有着错误词组、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子甚至给人一种写下这段话的人情绪激烈到已经有点精神失常的程度了。 好在从笔迹中依稀能辨认出这是柏安所写。 王十安直觉这段话十分关键,微微眯起眼睛,努力辨认清楚下面的每一个字: ...... ...... 那是一辆货车,按照计划,成功绞杀所有的怪物后,用来将第一批黑铁和黄金运回亚瑟帝国。 但现在,车厢里装满了尸体。 一支八十人的队伍,加上我,只十三人活了下来。 伊莎·艾琳流产了,精神萎靡的坐在副驾驶上。 丛芸在开车。 货车车厢里,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混作一团。 我看着眼前这一具具熟悉又陌生的尸体,脑海中不停地闪过他们还活着时的音容笑貌。 回程的路上,我将阿诺德的野心和计划告诉了丛芸。 我告诉她政治的残酷,告诉她不能让无望之地的资源落入任何人手中,特别是不能让阿诺德得到。 ——强权只会导致战争。 丛芸说她知道该怎么做。她甚至还安慰我,让我好好养伤,不要再去想这些事。 可只有我知道,我是一个多么利己又伪善的人。 我再次回到了堆积着无数尸体的货车车厢。 丛芸继续开车。 这次回程,她带上了小批量的黄金,是用来安置那些死去兄弟的身后事的。 她先私下将还活着的伊莎·艾琳送去医院,之后再转道和阿诺德守在黑堡城外的人汇合,安置好那十几个还活着的兄弟。 再之后,她购买了六十七具冰棺。 货车在繁华的市区穿行,又从城市到乡村,从乡村到小镇,合计3000多公里的路程,她一个没落,亲自将这些死去的兄弟尸体一具、一具运回他们的家乡。 带出来的黄金被她全部兑换成现金,均分成六十七分,作为一次性抚恤金交给死去战士的遗属。 那些在职军人的家属对于亲人在战争中离世早有准备,尚还好说话。 但死去的人中还有年纪尚轻、未正式毕业的军校生。家属对此无法接受,有的当场昏厥,有的拽着丛芸的衣领、声嘶力竭的要一个解释。 这种事其实理应由阿诺德派出更有经验的人处理,给这些家属一个‘合理’的解释和补偿。 但丛芸自己做了。 我看着她跪在门前,被情绪激动的家属打的头破血流也毫不反抗,只重重磕下三个响头,诚恳地对痛失爱子的一对夫妻道歉,笨拙地说着:“对不起。” 没有解释,也没有展示所谓的有他们儿子生前签名的合同。 只有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三个字一出,她果然又被那个脸色涨红、已然失去理智的父亲一脚狠踹。 但她什么都没说。没有喊痛、也没有喊冤,面上的表情沉默又坚定,只在起身时,身体因疲惫和疼痛止不住的摇摇晃晃。 她开始赶往下一家。 而在她做这些时,阿诺德派来的人一直跟在她身后,试图逼迫她交出进出无望之地的方法或是路线图。 即便小儿子阿莱重伤之下还在医院生死未卜,阿诺德也仍旧心心念念、记挂着无望之地的资源。 毕竟,那是他唾手可得的无上权力,是他无法遏制的野心和欲望! 丛芸拒绝了。 她拒绝的简单又强硬。 我感到很痛苦。 我教过她的!我教过她要怎么和阿诺德周旋!我告诉过她不要激怒这个野心家,处理完这里的事后立即找机会离开。 她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 后面的字迹凌乱到王十安无论如何也辨认不请,等他朝后翻过几页,字迹稍稍工整点时,第一句便是: ——在某种程度上,身体的痛苦反而能让有罪之人更好受一点。 丛芸在受刑。我隔着冰冷的铁窗看她,突然便明白,受刑...其实是她赎罪的一种方式。 是我忘记了。 我忘记了她其实还不到二十岁。 她还很年轻,年轻到在那些老谋深算的政治家面前有着肉眼可见的稚嫩。 但同时,她也有着未被消磨的热血,以至于她即便深陷牢狱被酷刑折磨,也仍旧沉默到近乎倔强。 她在用这种方式祭奠那些死在无望之地的兄弟。 我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我知道,天上的亡灵在看着她。但同时,他们也在看着我。 -- 第173页 ...... ...... 我要救她。 ? 第78章 [V] 凌晨5点,别墅的佣人还在沉睡,党梵起身,去到一楼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窗外夜色黑沉、冷寂,和她梦中的情景几乎一模一样。 其实已经很多年了。 当年丛芸入狱,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朱娅失去丛芸护佑,被迫成为祈泰的情人。 柏安因为试图营救丛芸,彻底得罪阿诺德。阿诺德一怒之下没有以妨碍公务罪处置他,而是以另一种更为诛心的方式惩罚他。 柏安最看重什么,阿诺德便摧毁什么。 不久后,柏安被污蔑因多次私自离校、嫖.娼、赌博、嗜酒成性、严重违反学校规定,被学校强制退学,恶臭的名声甚至直接传到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芙和区。 他凭借自身能力正当获得的勋章、荣耀、财产全部被收缴。 妹妹柏雪一家的住房因为是用他的财产购买所得,也被当地政府强制没收。 他二十多年磨砺、艰苦奋斗,只为带着一家人离开芙和区,过上更好的生活。 最终却成为芙和区众人茶余饭后鄙夷、嘲笑的对象。 不仅如此,还被阿诺德在腿骨植入电子镣铐,被下令终身禁止离开芙和区。 而她和叶晨呢。 当时两人高考结束,她刚过完自己十八岁生日。而叶晨读书早,是他们一群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当时才十七岁。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丛芸经历了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从被阿诺德统帅看重、数次公开赞赏的红人一夜之间沦落为人们所不齿的阶下囚。 在丛芸失势前,叶晨的家人得知他与第一军校那个传奇的转校生走的很近,皆十分看好,甚至还会积极促进他们来往。 但在丛芸入狱,家中长辈暗中打探得知丛芸疑似被控犯下叛国罪,并在一次任务执行中犯下决策性失误,导致数十人身亡后,他们的态度便彻底变了。 为保护叶晨不受这件事牵连,他们直接将叶晨关在家中,严格看管起来。 而她呢? 当时和丛芸交好的人大多在那次任务执行中去世。 活着的人中,柏安被直接打压几乎无力反抗,叶晨被家人监管保护起来,朱娅也被祁泰视作禁.脔。 唯独她还可以自由行动。 两个月后,柏安私下拆除植入腿骨的电子镣铐,导致右腿终身残疾。他以假死的方式逃离芙和区,来到怀特城,第一件事就是找她求助。 当年其实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状态,柏安都已然是半个残废。她才是营救丛芸计划的主力。 她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以至于今时今日还会不时做噩梦,梦见那恐怖的一天。 救丛芸是她自愿,她并不后悔。 但他们没有遵守承诺! 那天夜里,她带着行李、足足等了这两人一夜! 党梵握着咖啡杯的手骤然用力,手背青筋凸起,牙齿咬破嘴唇,熟悉的铁锈味在口齿间窜动。 她目光暗沉,静立良久,方才将心中的仇恨强行压了下去。 …… 庭院外,门口的守卫依从女主人的命令将叶晨放了进来。 别墅一楼灯光大亮,叶晨甫一进入室内,竟有片刻不适。 他遥遥看向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党梵,在原地停留了几秒,才大步朝她走去: “换个地方谈?”他建议道。 党梵抬眸,“你想去哪儿谈?” 叶晨朝偌大的客厅四下一扫,说:“总之不是这里。” “这是我家。” “我知道。但我要说的事很重要,换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党梵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叶晨,如果这里都有阿诺德的耳目,那罗恩这六十多年算是白混了。” 她提及自己那位权势显赫、近年来让阿诺德颇为头疼的丈夫。 叶晨安静下来,露出一副思索的模样。 党梵上身微微前倾,将一杯咖啡朝叶晨的方向推了推,说:“要喝吗?刚泡好的。” 叶晨想了想,在她侧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叶晨身体后仰靠在舒适的沙发靠背上。沉默了一会,他倏地坐正身子端起茶几上的咖啡,仰脖一口气将咖啡全部喝光。 随后,他放下精致的咖啡杯,看向党梵,问:“当年丛芸的事,你知道多少?” “什么都不知道。”党梵语调冷淡。 叶晨察觉到党梵语气中的懒怠和明显的糊弄意味,沉默了两秒,说:“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从宁五岁。 丛芸出事的那个夏天,叶晨刚拿到第一军校的录取通知书。不久后,他便被家人严格看管了起来。 等他被放出来时,丛芸已经成功从狱中逃离,正被阿诺德秘密全国通缉。 丛芸再也没有出现。 四年后,叶晨从第一军校毕业,主动申请驻守在偏僻、边远但也离黑堡城最近的区域。 “我那几年其实一直在打探丛芸当年到底犯了什么事,她带队执行的又是什么任务?但阿诺德消息封锁极严,我最终只打听到她带队执行任务的地点是在黑堡城。” “黑堡城是亚瑟帝国的法外之地,并不在我们日常巡逻的范围内,我只好私下抽空进入黑堡城试图寻找些什么。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阿诺德的人一直徘徊在黑堡城附近,有专人把守黑堡城通往外界的各个入口,还有一整支队伍定期进入黑堡城巡查。” -- 第174页 “我觉得他们是在找丛芸,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进出黑堡城愈发频繁。半年后,因为一些事加上为了更好的寻找丛芸踪迹,我主动犯事被逐出军队,成为一名自由赏金猎人” 听到这,党梵嗤笑一声,喃喃道:“真是痴情,为了一个女人,大好的前途都不要了。” 叶晨横了她一眼。 党梵却满不在乎,火上浇油地问:“你这么痴情,她知道吗?” 叶晨黑着一张脸道:“如果你还想听下去,那就给我闭嘴。” 党梵轻扯了一下嘴角,似乎觉得有点冷,将身上的披肩拢的更紧了点。 叶晨收回目光,沉声说道:“就这样大概又过了一年,就在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准备离开黑堡城时,我遇到了丛芸。” 党梵目光微黯。 叶晨抬眸看了她一眼,说:“她当时随身带着一个骨灰盒。” “...是柏安?” “是。丛芸想去芙和区,将柏安的骨灰埋葬在他的家乡,或是交给他的妹妹柏雪处理。我告诉她,阿诺德的人一直在找她,黑堡城通往外界的几个出口也都有专人进行把守。她出不去。” “说重点。”党梵语气一沉。 重点自然是当年丛芸领队执行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又为何会惹怒阿诺德、被控犯下叛国罪,打入监狱并被施以酷刑。 柏安是怎么死的?她这几年又都躲在什么地方? 叶晨瞥了党梵一眼,不疾不徐道:“我答应过丛芸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她说过,知道这件事、知道无望之地的人越少越好……” 但离丛芸再次消失已有整整十三年,叶晨不想再保守这个秘密。 他最终还是将从丛芸口中得知的一切往事告诉了另一个人...... “柏安和丛芸当年为躲避阿诺德的追捕,重新回到了无望之地。柏安在到达无望之地的第一年便因伤病离世。在那之后的几年里,丛芸一直将柏安的骨灰带在身上。” “据丛芸所说,外界的人死在无望之地,尸体会被自行排出,掉落到黑堡城的某个角落。为避免柏安沦落至无人收尸的下场,她在柏安离世当日便准备将柏安的尸体运出来带去芙和区安葬。但那时,她却发现......” 说到这,叶晨停顿了一下,再开口话语中已带上了某种浓烈到化不开的悲哀: “她发现,她和无望之地的其他人一样,都被困在了里面,再也走不出来。” “为什么会走不出来?” 党梵语气冷硬,似乎并未被柏安的死讯牵动多少心神。 “她说出口消失了。”叶晨看向党梵,说:“你或许不知道,丛芸并非自出生便能自由出入无望之地。” 党梵没有说话,安静的倾听着。 “在丛芸八岁时,她所在的村庄被怪物屠杀,仅她一人逃了出来。她那时年纪小,重伤之下辨错了方向,本是要投奔舅舅贝红卫,但却一路朝着怪物的巢穴走了过去。” 说着,叶晨用咖啡杯里的余渍作画,在原木茶几上画了一个圆,说:“无望之地其实是有边界的。” “这一圈闭环便是无望之地的边界,不仅人走不出去,那些嗜血的怪物也无法逃离无望之地。但它们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在无望之地的边界驻扎下来,百年、千年下来,无望之地的边界便成了这些怪物的巢穴。” “丛芸误入怪物巢穴,一身伤口、鲜血淋漓当即便引来怪物躁动。她原本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在误入一处山洞后,眼看着那些怪物即将一拥而入将她剖皮拆骨、混囵入肚,洞穴口却像是有意识般突然闭合,将那些嗜血的怪物全数挡在外面。” 叶晨看向党梵,说:“丛芸当时年纪小,加上失血过多,记的其实并不是特别清楚。” “山洞只是一个大概的形容,如今看……”他指向原木茶几上那个用咖啡余渍作画、即将消失的闭环线条,说:“丛芸进入的其实是无望之地的‘边界’。” “边界是活的,丛芸并非是误打误入躲过一劫,而是被有灵性、或是拥有自主意识的边界特意保护了起来。从那之后,丛芸的眼睛便发生了变化。她可以在无望之地雾气弥漫的边界地带看见一条通往外界的路,并毫无阻碍的走出去。” “但只有她一人是例外。她尝试过很多次,即便将自己和无望之地的其他人拴在一起,最终能成功走出无望之地的人也只有她一人。” “直到某一日,无望之地通往外界的路消失了。无论她如何寻找,都找不到出口存在的任何痕迹。” 她被困在了里面。 “再有五年,丛芸在一次日常外出清绞怪物的途中突然发现那条通往外界的路又出现了,她毫不迟疑便顺着那条路走了出来。” 叶晨似乎回忆起某些极为美好的回忆,语气温沉了下来,“她和我相遇,在得知阿诺德的人正在黑堡城搜寻她的踪迹后,便不准备冒险,而是拜托我将柏安的骨灰带去芙和区交到柏雪手中。” “我当然没答应。因为没有亲历,我对无望之地恶劣的生存条件、梦幻般满是黄金的土地和黑□□固而成的高山并没有太过深刻的体会。她要回无望之地,我便一直缠着她。她甩了我好多次都没甩掉……” 丛芸当时的话直白又正中要害,“时隔五年出口才再次出现,你不怕你进去后,出口又再次消失,五年、十年甚至永远都不出现吗?” -- 第175页 叶晨不怕。 他想要去看看丛芸自小生活的地方,想要经历这些年她每天都在经历的事。即便是她要外出绞杀那些怪物,以他现在的能力也足以与她并肩作战。 他一直死皮赖脸的缠着丛芸。丛芸拗不过又甩不脱他,加上急着回无望之地,无奈之下,只能带着他一道回去。 而在进入无望之地不到一个小时,他们还在朝村庄赶回去的路上,果然,那条通往外界的路又再次消失了。 因为无望之地的人早已发现五年前怪物能成功定位到村庄的位置,是由于柏安暗中做的那些手脚。 加之自柏安一行人进入无望之地后,无望之地的灾祸便越来越多。当地的居民对外界的人日益反感,即便过去了数年,言行间仍旧透露出对阿诺德以及柏安等人的敌视。 他们不再欢迎来自外界的人。 思及此,路上,丛芸便临时给叶晨编造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并教导他当有人问起他的来历时要如何应对。 叶晨自是全力配合。 “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从宁……” 话题十分自然的从丛芸过渡到尚且年幼的丛宁身上。 叶晨看向党梵,有点心虚道:“党梵,你还不知道吧?丛宁其实不是丛芸的女儿,她是被丛芸收养的。和柏安就更没什么关系了。” 党梵闻言,神色略有几分愣怔,似乎还在消化这个让人猝不及防的真相。 而叶晨早已假装无事般继续说道:“当年丛芸被柏安从牢狱中救出,回到无望之地后第一件事就是独自一人杀到怪物巢穴,为那些死去的兄弟报仇。” “她沿着无望之地封闭的边界,杀了整整一圈,历时近半年。在这个过程中,她偶然间发现一个光着屁股在地上乱爬的小婴儿,找了一圈没找到这孩子的父母,猜测他们或许已经遇害,便没有多想,直接拎着这孩子回了村庄。” 党梵面色冷似寒冰,目光像是淬满剧毒的针,直直从叶晨的眼中贯穿而入,似在下一瞬便要搅动他的五脏六腑,让他肠穿肚烂而亡。 叶晨对上她的目光,心里突地咯噔一声。 对于党梵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他十分不解,但见党梵没有出声叫停,便只是收回了目光,继续说道: “丛芸收养了这个小婴儿,并让她随了自己的姓,取名丛宁,寓意无望之地终有一日能迎来和平安宁。” “在抚养丛宁的这几年里,丛芸因为不时便要外出绞杀怪物,以及作为信使在不同的村庄之间来回奔波,不常在家,从宁大多时候是由丛芸的舅舅巫师贝红卫照看的。” “我们回去的当天才从贝红卫口中得知从宁两天前患了伤寒感冒,烧的意识不清,刚刚才退烧。这五年,从宁几乎没有生过病,丛芸当时十分心疼。加上我刚到村庄,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她便没再像往常那样频繁外出,而是一直待在村庄里。” 在党梵看来,叶晨说的这些全是废话。就在她再也忍耐不住,即将发难时,他却倏地抬头,直直朝她看来: “党梵,丛芸是那个村庄的主要战斗力,所以你应该能猜到,她不可能一直待在家中不外出。” 转折来的十分突然。 叶晨语气平静地说道:“大概两个月后,她在一次外出后再也没有回来。” 党梵安静良久,方才问道:“她死了?” “她消失了。”叶晨从不会用死亡来形容丛芸的一去不回。 对他而言,丛芸只是暂时离开,去了别的地方或是如同幼年般又被困在了某处闭合的山洞里。 “我有试着找她,但一直没有任何结果。就这样大概过了六年,那些怪物再次成功定位到村庄的位置……” 叶晨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夜的漫天尸骨、剧烈摇晃的鲜红火焰、崩溅的鲜血、怪物的嘶吼以及令人窒息的……死亡的声音。 那夜,他在睡梦中惊醒,察觉怪物来势汹汹、双方实力悬殊,却仍旧试图带着年仅十一岁的丛宁,从它们的围剿中杀出一条活路。 最终,……是贝红卫帮了他们。 丛芸消失后,便是叶晨一直带着丛宁。贝红卫偶尔会来看望一下她,虽然次数不多,但叶晨还是因此与他熟络了起来。 那夜,危急之下,贝红卫找到叶晨,给他指了一条出去的路。 ...... 从西区地下交易市场赶回学校已是凌晨3:45,丛宁轻手轻脚进入宿舍,准备简单洗漱一下就睡觉。 将宿舍门阖上,不知为何,她突地想起头顶被那只宽大、温厚的手掌笨拙抚摸的诡异触感。在原地犹豫了一秒,她有些扭捏地走到阳台,目光朝下一扫,正好看见罗赛转身离开。 丛宁从未像现在这样站在高处偷窥罗赛,一时感到十分新奇,便没有立即收回目光。而是等他走远,身影被路边的行道树遮掩、彻底从她的视线中消失,方才移开目光,重新进入室内。 简单洗漱了一下,丛宁心情极好地爬上床,顺手拿起被她丢在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 她有两支手机,手机外形相似但一新一旧。今天她出门,怕手机被偷,随身携带的是之前的旧手机,用来看时间以及紧急情况下联系他人。 新手机则是日常所用,被她丢在宿舍,如今手机里面有好几个来自王十安的未接电话。 -- 第176页 丛宁打了个哈欠,困的都快睁不开眼了,却还没有忘记回复自己的男朋友: 【今天有点事,手机没带在身上。周末我来找你。】 消息发送成功,她又在手机页面上摁了摁,发了个腾空跳跃的可爱小人过去...... 宿舍内灯光大亮,丛宁手中握着手机,人却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境中,马蹄疾踏、火光冲天、人类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怪物凶残的嘶吼声如同世上最锋利的剑,瞬间将沉寂的夜色划破。 她看见,一个年龄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身处一间尚且安全的房间,正透过黄金打造的窗柩,安静地看着外面的厮杀。 烈火正盛,流出的血尚且温热,皮肉之下则是被怪物撕扯啃咬后露出的雪白的骨头。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正在逝去...... “我们都不能出去吗?” 突然,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询问中带着哀求的意味。 小女孩循声看去,对上老者浑浊又通透的眼睛: “不能,人和怪物都不能出去。” 她音色稚嫩,话语中却有着与当下凶险的情景所不符合的沉稳与冷静。 老者闻言,肩背佝偻,整个人似乎在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低头、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一言不发。 小女孩仰头回视他,声音清脆道:“舅舅,被诅咒的地方,谁都不能出去。” “那丛芸呢?” “丛芸是例外。她的血让我有了意识,她是我妈妈,是不同的。” 小女孩说着,垂下头去,苦恼地低声呢喃:“已经有一个怪物跑出去了。” 提及此,她终于不再顶着一副冷静到令人害怕的神情,整个人微微有些躁动。 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呢? 那个怪物。 那只...魅... “你能处理吗?” 贝红卫将她无意间的呢喃听的一清二楚。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低声询问。 他指的是那只逃离无望之地的怪物,她口中的‘魅’。 小女孩眉头一皱,摇头道:“不行的,我还太小了。” 贝红卫问:“那你能带叶晨出去吗?” 小女孩轻轻点头,说:“爸爸不是这里的人,他可以离开。” 闻言,贝红卫缓缓挺直上身,宽大的巫师袖袍一挥,转身离去的背影有种悲凉决绝之感,话语却显得平静又温和: “丛宁,你带叶晨走吧。至于那只魅,既是你无意间放跑,那你就有责任将它捉回来。” 梦境在老者最后一句话时倏然破裂。 丛宁猛地睁开眼睛,又被宿舍内明亮的灯光刺的双眼一痛。 与无望之地有关的记忆,就像是盛夏的薄薄水渍,转瞬便被炙热的太阳蒸发的无影无踪,连一丝存在的痕迹也没有留下。 丛宁闭上眼睛,手臂挡在额前,只觉脑袋浑浑噩噩,最开始隐隐还能记得梦中的内容,过了会却是将这个光怪陆离的梦忘的一干二净。 等眼睛适应光线,丛宁拿起手机一看,时间4:55,离她睡下还不到两个小时。 这几天的睡眠质量实在太差了。 她嘟囔了一声,将手机一扔,闭着眼睛伸手朝墙壁摸索而去,‘啪’一声轻响,将宿舍大灯揿灭,再次睡了过去。 ? 第79章 [V] 南岸,花园别墅。 叶晨缓声说道:“当天夜里我在睡梦中被惨叫声惊醒,第一时间将丛宁锁死在房间里面,独自一人外出查看。察觉情势危急,村庄的外围防御已被那些怪物彻底攻破,越来越多的怪物杀进村庄后,我便立即赶了回去。” “也就大概三分钟的时间。我回去后,发现房门开着,贝红卫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给我指了一个方向,说知道我是外界的人,沿着那个方向直走,便有可能离开无望之地。” “丛宁跟在贝红卫身后走了出来。但贝红卫什么都没交代她,直接以年老之躯加入了那场人和怪物的厮杀。我没有时间多想,趁着形势还不算太严峻,带着丛宁强行冲出了怪物的包围圈,沿着贝红卫指的那个方向一路疾行。” 叶晨眉心微紧,说:“逃亡的过程中,我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一直追着我们,加上贝红卫只说我有可能离开无望之地,并没有说有十足把握。情况危急,我便没有心思过多留意背上的丛宁。” “现在回想,她当时的表现…其实很奇怪。” 他低下头去,轻声说道:“即使是在那种时候,她也仍和平日里一样,安静乖巧。只在进入那片弥漫的白雾前,...她问了我一个问题。” 党梵敏锐道:“她问了什么?” “她问我出去之后想要去什么地方?”叶晨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与党梵投来的视线对个正着。 “正在逃命的情况下,我怎么可能还会有心情和人聊天。但那时她年纪小,我怕她害怕,还是强忍着性子,和她聊了起来。” “因为身上正好带着柏安的骨灰盒,所以在回答她时,我下意识说——” 他停顿一下,目光沉了下来,“我说…离开这里后,我要去一趟芙和区,把柏安的骨灰交给他妹妹。” 叶晨看向党梵,目光深邃暗沉,“党梵,我在前面说过,进入无望之地的入口一直在黑堡城,我和丛芸也是在黑堡城重新相遇的。” -- 第177页 “但当我离开那片好似永远也没有边界的白雾后,我发现…我确实从无望之地走了出来。但我不在黑堡城,我在芙和区。” 党梵是何等聪明之人,听到这里,心中已隐隐有了某种猜测。 叶晨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我能成功离开无望之地,是由于贝红卫的指点。但现在,我却有了不同的看法。我怀疑,我能顺利离开无望之地,并越过黑堡城直接抵达芙和区...是因为丛宁。” “从无望之地出来,丛宁当即便发了一场高烧。等翌日退烧,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接下来的话,叶晨不仅是在向党梵讲述,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以便于更好地理清接下来的思路: “她不记得无望之地,不记得丛芸、贝红卫。当然她也不记得我。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一场高烧后,她被迫丢掉过往十一年的人生,记忆被清洗一空后,一身轻松地来到这个世界。” 党梵偏头瞧了眼窗外逐渐淡去的夜色,重新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叶晨身体后仰靠在沙发靠背上,人似乎有点疲惫,捏了捏眉心,脸上的笑容却十分温馨,“不过她还是很黏我,我出门买包烟她都要跟着。” “党梵,你应该了解我。虽然我在无望之地照顾了这孩子整整六年,被她叫了六年爸爸,但到底是无奈之举。毕竟人被困在了那种鬼地方,丛芸又正好消失不见,我要不管她,她就只能跟着贝红卫。但贝红卫一个老头子,照顾小孩还没我照顾的好。” “我那时刚三十出头,婚都没结,丛宁又是个女孩子,既然我们都从无望之地出来了,她再跟着我便不再合适。” 即便过去了七年,想起那段时日,叶晨仍是忍不住吐槽道:“你是不知道,我当时洗澡、上厕所她都得跟着,我把门关了她就从门缝里偷看我。你说我能受得了?!” “所以你就把她扔给了我?”党梵声音很轻。 叶晨有点心虚,说:“其实也不算扔给你。是你自己听说她是柏安和丛芸的女儿,气势汹汹地找了过来,一定要接她走。” 说是气势汹汹其实并不准确。当时,党梵的状态,更近似于失魂落魄。 离开无望之地后,叶晨一直在想要怎么安置丛宁。 因为某些原因,他已被家族严重边缘化,家里人是靠不住了。 但丛宁年纪太大,也不好再给她找领养的人家。而且他也不放心随随便便把这个养了六年的乖女儿托付给别人。 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党梵。 于是,在将柏安的骨灰交给柏雪后,他开始联合柏雪设计、编造了丛宁是柏安和丛芸女儿的谎言。 党梵那张依旧精致的面孔,在客厅璀璨的灯光下,显得有几分失真。 她看向叶晨,冷硬道:“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 叶晨神色歉疚,说:“因为我放心不下丛宁。我只有这么说,你才有可能将她接回家,养在膝下,亲自照看。” 党梵嗤笑道:“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接她回家?” 叶晨说:“毕竟对你来说,恨是比爱更深刻的感情不是吗?” 党梵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目光尖锐到下一瞬便要直接刺穿叶晨的身体: “恨?叶晨,你想说我恨谁?恨柏安,还是丛芸?” 叶晨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声音温沉道:“党梵,你应该能猜到,我这么做,不止是为了丛宁。” “我们自小一同长大,我了解你,也关心你。丛芸和柏安消失后,你一直陷在严重的精神内耗中。无论对那两人是爱还是恨,也无论你是否期待过这二人回来,让一个同时与这两人有着‘血缘’关系的丛宁陪在你身边,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看似冷硬,心地却十分善良。要不然,我也不会和你做这么多年的朋友。我......” 他迟疑了一下,说:“我相信你不会薄待丛宁。” 党梵闻言,微微眯起眼睛,冷声道:“叶晨,你知道我那时候都经历了什么吗,就敢说你了解我?” 她面带嘲讽,一字一顿道:“你太自以为是了。” 叶晨平和冷静的黝黑眼眸终于多了几抹浅浅的变化。斟酌片刻,他终是开口询问道:“党梵,我好像还没有问过,当年你是怎么救出丛芸的?和你现在的丈夫有关吗?” 党梵面无表情道:“那时我还不认识他。” 叶晨闻言,一颗心突地沉了下来。 党梵的生母是某个大家族的小姐,生性风流,眼光却是极好,年少时猎艳的对象几乎个个都拥有极佳的皮相、年轻英俊气度非凡。 但她终是在23岁那年马失前蹄,在一次酒后,被相貌平庸、年岁足足大了她两轮的党父蓄意强.奸,并因此怀上孩子。 因为身体原因,她不得不将这个孩子生下。但她以此为耻,生下孩子后,直接让佣人将孩子丢给她的生父,并且终其一生都未再过问这个孩子的境况。 党梵在家中的地位极其尴尬,比之私生女还不如。 丛芸出事时,她刚成年,即便再聪明、再有手段,仅是凭借自身的力量,也绝不可能在阿诺德的眼皮底下将人救出来。 她的父亲不会帮她。而她又说那时还不认识她现在的丈夫。 那么,会是谁在暗中帮她呢? -- 第178页 不知为何,叶晨突然想起了一件有些久远的事。 ——当年,党梵那个利欲熏心的军火商父亲,似乎...想要让她和一个秃头、大肚子的老男人联姻? “你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目的?”党梵清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叶晨顿时从那些不好的猜想中回神。 党梵眼帘一掀,眸光淡淡,语气也十分随意。 她开始掌握这次谈话的主导权,上身微微前倾,盯着叶晨道:“你上次来找我,是将丛宁托付给我。那这次呢,主动告诉我这些事,又是为了什么?” 叶晨隔了很久才开始说话。他没有直接回答党梵的问题,而是十分突然地问道:“党梵,你养了丛宁这么多年,是不是还不知道她的秘密?” 党梵眸光一转,追问道:“她有什么秘密?” ...... 丛宁的秘密自然是她可以在芙和区和怀特城两地随意穿梭。 当然,有关丛宁疑似借着自身拥有的空间穿梭能力充当贩卖.淫.秽物品的二道贩子,并以此来牟取暴利,同时还在芙和区给自己找了一个背景不干净的男朋友的事,叶晨没说。 虽然丛宁已将他忘的一干二净,不仅记忆被清除,连带着曾经对他的感情、依赖也被不知名的力量清空。 但他毕竟亲自带了这小姑娘六年,被她叫了六年爸爸,给她扎小辫、剪指甲、一日三餐伺候着,内心早已以丛宁的老父亲的身份自居。 丛宁暗地里搞出来的这些混账事,他自然不可能告诉党梵。 “丛宁疑似拥有空间穿梭能力。至少,以我目前掌握的证据,足以证明她可以在瞬间从怀特城抵达芙和区。” “党梵,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丛芸。如今我来找你,也不过是想要丛宁配合我。” 他沉声道:“我想要试着重回无望之地。丛宁的空间穿梭能力让我看到了回去的希望。” 党梵说:“那你可以直接去找她。” 叶晨其实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向丛宁道明来意。但如今,丛宁已将他视作陌生人。 思来想去,再想丛宁信任他、配合他的行动,恐怕只能由如今对丛宁而言更具权威性的党梵出面劝说。 只是...... “党梵,”想到丛宁暗地里干的那些事,叶晨突然有些没底,他试探着问道:“你这几年......有没有虐待过丛宁?” 党梵黑着一张脸说:“我还没有这么龌龊。”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问问。”叶晨急了,说:“我知道你,你就算对丛芸和柏安有意见,也不至于在肉.体上虐待这孩子,但在精神上......” 党梵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瞬间冷似寒冰,仿佛下一瞬就要将这人冻成坚冰,再狠狠砸碎! 叶晨一闭眼,直接豁出去了,说:“你这些年,给这孩子的零花钱是不是不太够?!” “......”党梵一脸无语。 叶晨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道:“现在丛宁不记得我,我说的她不会听、大概率也不会信。我这次来找你,其实主要是希望你能以长辈的身份从中撮合,让丛宁能抽出时间配和我行动。” “但现在看......”他瞥了斜对面的女人一眼,委婉道:“我看这孩子日子过的好像有点穷酸,如果你这些年对她不怎么样,我怕你说的,她估计也不会听。这样就有点难办了。” “她就算听我的又如何?”党梵不客气地反问。 叶晨听出她话中的拒绝之意,斟酌片刻,问道:“党梵,你难道就不想再见到丛芸吗?” 党梵没有说话。 良久,她从沙发上起身,偏头问他,“天亮了,要留下来一起吃饭吗?” 她态度不算热情,但语气中带有的自然与熟络却是一眼便能瞧出。 说到底,他们这对老朋友,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叶晨知道党梵不愿再谈丛芸或是柏安的事,也不再勉强。他站起身来,顺口问道:“你丈夫也在家吗?” “在。” “那我就不留了,不太方便。” 党梵面色不虞。但她也没有挽留,只侧过身去,对叶晨摆摆手,那意思很明显——你滚吧。 叶晨不再多留,他转身离开。 党梵却又突然出声将他叫住: “叶晨。不管你信不信,这几年,我对丛宁不算差。” 叶晨动作一顿。 “但你错了。”党梵背对着他,声音很轻也很冷,“你不该骗我。” ...... 叶晨一直在思索党梵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时隔多年,他发现党梵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与她交谈时,他甚至会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 但从另一方面看,这或许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如今已再没有人可以随意利用、欺辱党梵,即便是她的父亲也不可以。 只是,通过党梵接触丛宁这条路算是彻底走不通了。 叶晨眉心微拧,不由得想到另一个和丛宁同样关系亲密的人——王十安。 他一边思索着借由王十安和丛宁重新搭建关系的可能,一边朝外走。哪知刚走到别墅门厅,一只脚还没迈出去,便和迎面走来的一个年轻高大的男人彼此视线对上。 罗赛见到从家里走出来的男人,脸色下意识变得严肃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 第179页 他目光上下扫视着叶晨,又越过他朝身后看去,只叶晨身后是设计精巧、装饰华丽大气的门厅,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叶晨随口道:“我来找你母亲。” “你们认识?” “不仅认识,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罗赛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思索。少顷,他下巴朝门厅内一抬,说:“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多待会?” 叶晨说:“我还有事,就不留了。” 经过昨晚的交锋,叶晨对罗赛印象极深。但他们毕竟是不同辈分的人,在叶晨看来,罗赛即便再强,也终是年轻气盛、缺乏打磨。 罗赛说:“我们谈谈?” 叶晨不以为然,“我们能有什么好谈的。” 他说罢,越过青年便要离开。 罗赛却直接将他叫住:“叶晨。” 叶晨挑起半边眉梢。 罗赛和他目光对视,语气平缓,说:“你下次再来找丛宁,可以直接和我联系。” 这话听在叶晨耳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态度认真了点,问:“联系你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和她谈话的时候,我要在场。” 罗赛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但作为一个成熟男人,叶晨却敏锐的从这简单的一句话里,听出了罗赛对丛宁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想到昨天夜里罗赛在地下交易市场的种种表现,他目光微凝,语气严肃地问:“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罗赛静默不语。 叶晨试探道:“兄妹?” “朋友。”罗赛给出他的答案。 但这话在叶晨这个四十岁的成熟男人听来,却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王十安那略带着几分痞气的面孔,目光又在身前这名容貌俊朗、身形高大挺拔的青年身上一扫,什么都没说,只面色如常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一转身,却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丛宁在芙和区给自己找了一个男朋友的事,目前还只有叶晨一人知道。 丛宁不是精神力强者,自然不必遵循那套在成为成熟体前克己修身修心的原则。谈恋爱很正常,不算越轨。 但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叶晨咬牙切齿,下意识觉得是丛宁在乱搞男女关系,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要不是他如今任务在身走不开,他必定是要冲去学校好好质问她一番。 其他人也就算了,党梵儿子又是怎么回事?当爹妈的都能混到那位置上,儿子能是好惹的?! 叶晨脸色扭曲地离开了。 ...... 丛宁并不知道叶晨对她人品的误解、和对她未来生活的担忧。 此刻,她正躺在温暖的被窝中,没再做那个光怪陆离的梦,睡的十分香甜。 而另一边,叶晨走后,罗赛缓步进到客厅,见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母亲。 ? 第80章 [V] 党梵靠坐在沙发上,眼睛微微闭着。神情静默。 叶晨走后,久远的记忆缓缓涌了上来,一幕幕,都带着时光消磨过后的痕迹。 雨夜,身形高大的青年出现在门口、背光而立,身体四周氤氲着一层模糊的光影。大雨滂沱,雷鸣不止,一道道闪电照亮暗沉的夜空,同时,也照亮身前男人的眼睛: “党梵,阿诺德一直在逼丛芸,但丛芸太轴了,她会被阿诺德弄死的。” “丛芸是在赎罪。” “............” “我们得去救她。” 柏安当年的话、一字一句依旧清晰可闻。但随着年深日久,在那黯淡的光影下,在党梵的记忆里,他却不可避免地变得面目模糊。 画面一闪,装饰华丽的高级餐厅内,一个容貌平庸的中年男人,略显拘谨地坐在党梵对面。 那男人看了她一眼又一眼,耸拉着的眼皮下,一双小小的眼睛里的神采变幻莫定,从最初明显的不自信,逐渐转变为大胆的试探: “党梵,我没想到你会接受我的约会邀请。” 党梵闻言,秀美的面孔上,羽扇般的睫毛轻轻煽动。她神态安静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目光从他因过度酗酒而红肿的鼻头、明显的眼袋上扫过。 在餐厅璀璨到近乎耀眼的灯光下,两人彼此视线对上。 党梵开始天马行空地思索着——她想,其实他不用这么拘束、也不必这般小心翼翼到近乎卑微的程度。 他虽然年纪很大、样貌也不算好,但却拥有着令人羡慕、足以让她的父亲费尽心机地讨好他的权势和财富。 而她呢,她只是拥有一具年轻的身体和美丽的面孔罢了。 “你来找我,我很高兴。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男人话音落下的瞬间,柏安的面孔在党梵脑海中闪现。但很快,另一道更为纤细有力的身影开始取而代之,极其顽固地占据她的心头。 她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去描绘那个女人的身形样貌,去想象她口中的家乡...... “党梵。”男人的声音再次想起。 “嗯?” “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吗?” “有。”党梵点头,又问:“你都不问是什么吗?” “不问。”男人用看一件易碎的珍宝的眼神看着对面刚成年的少女,缓声说道:“这件事的选择权在你。” -- 第180页 党梵不解。 男人微微一笑,说:“你忘了吗?我差点就是你未婚夫了。” 党梵没忘。当初,如果没有丛芸横插一脚,她父亲会毫不犹豫把她卖给这个男人。 “我没忘。”她说罢,又问:“你会帮我,对吗?” “我会帮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男人有点紧张地看着对面容貌迤逦的少女,那种不自信到近乎卑微的神色再次在他脸上浮现。 他仰头喝下整整一大杯威士忌,待他抬眸、再次看向少女时,那掺杂着深情、自卑与对少女极度偏执的占有陆续从他眼中闪现: “你得答应我,”他既专横又卑微道:“你得答应我,你不能爱上其他人。任何人都不可以。” ...... “母亲。” “母亲。” 党梵身体后仰靠在沙发上,眼睛微微闭着。听到罗赛的声音,她猛地睁开眼睛,瞬间,那些难堪的回忆便如夜色在天光骤现的刹那,消散的毫无踪迹可循。 她缓缓坐正身体,缓了片刻,看向对面身形高大挺拔、容貌俊朗的青年,一边眉梢微挑,敏锐道:“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学校。” “我刚在外面遇见了叶晨,他昨天晚上有来找过丛宁。”罗赛说着,在叶晨曾经坐过的位置坐下。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茶几上两只空掉的咖啡杯上扫过。 和党梵简单聊了几句,他开始进入正题: “我今天回来,是有一些和丛宁有关的事想要问你......” “你问这些做什么?”等罗赛说完,党梵一掀眼皮,淡淡道:“我以为你们关系不是很好。” 罗赛保持恰到好处的沉默。 党梵知道自己儿子不是一个情绪外泄的人,没强求他开口多说。而是双手抱臂,仔细地审视他,少顷,嘴唇翕动,直接问道:“你爱上她了?” 罗赛闻言一怔,目光缓缓暗沉下来。 ‘爱’这个字眼,并不存在于罗赛的家庭中,他的父母之间也从未提及‘爱’这种感情。 今天,是他第一次从党梵口中听到这个字。他为他的母亲如此自然地说出这句话而感到震惊,随后才想到丛宁。 罗赛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并不隐晦。 党梵见了,似笑非笑道:“怎么,这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吗?”、“还是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党梵说的毫不客气,态度亦有几分轻浮。 罗赛闻言,目光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再开口时,语气中便带上了几分冷硬: “你忘了吗?你把她给了我。” “没忘。所以今天是她指使你来问我?”党梵一挑眉梢,不客气道:“她为什么不自己来?” “她没有指使我来问你。准确说,她并不准备就叶晨、甚至是她的身世这些问题来询问你。” 罗赛几乎是将昨天夜里丛宁的话重复了一遍,实话实说道:“她怕在你面前提及过去的人或事,会让你难过。” 党梵一张脸当即沉了下来。 良久,她语气冷硬地开始赶人:“你走吧,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 罗赛没能从他母亲那里问出什么。 他也没有心情继续问下去。 除去和年长自己许多的丈夫争吵,党梵平日并不是一个情绪起伏很大并且富有攻击性的人。但今天,她的反应明显有些异常。 只是罗赛的大半心神至今仍被那句‘你爱上她了吗?’所牵引,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析他母亲的这种细微改变是从何而来。 “你爱上她了?” 党梵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和神态都太过自然,自然到让罗赛有种安全防线被人随意侵入的不适感。 一直以来,在他的成长、他的家庭,甚至于是他婚姻稳定的父母中,都并不存在‘爱’这个字眼。 但他想——这并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那么这么多年,他就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认真思考过他对丛宁的感情吗? 不!他想过的。 他只是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一点。 这是一种掺杂着自我规劝的防备心态,刻意到...似乎只有这样,他才依旧会是那个熟悉的他。 将自己独自锁在房间里面,罗赛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起这几年和丛宁相处时的种种。 或许是因为日有所念,当天夜里,他便做了一个和丛宁有关的梦。 丛宁闯入他的生活中时,已经十一岁。但在这个荒唐到完全脱离现实的梦里,最初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 但不知为何,梦中的罗赛却十分肯定,这个女婴就是丛宁。 梦境中,丛宁在他眼前一点一点长大。就像是小树抽芽般,她的躯干开始变高,四肢伸长变细,脸部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头发也由浅浅一层黑色绒毛,拉长垂至后背中心的位置。 从婴孩到纤细稚嫩的小女孩,再到有着轻微曲线的少女,她的变化不可谓不明显。 但还要再大一点,他想。去年,丛宁十八岁成年,但今年,她已经十九岁了。 他看着丛宁慢慢长大,虽然明知是梦,但她身形样貌上的改变却并非是凭空而来。 近七年的时光,因为他母亲当年的一句话,他把她看作是他的所有物。他看着她慢慢长大,将她的变化全都看在眼里,不知什么时候......也刻在了心里。 -- 第181页 此刻,梦中的少女在他严谨到近乎苛刻的目光下,终于成功从十八岁跨越到十九岁的模样。 她的眼神多了点细微到外人几乎无法分辨的改变,她的身体变得更为挺拔,肩颈的线条流畅利落,腰部紧实...... “......呼!”一觉醒来,天色已然大亮。 罗赛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半响,他掀开被子起身,意味不明地朝着卫生间走去。 ...... 整整一周,罗赛都没有联系丛宁。周五下午,他也没像往常那般准时出现,态度强硬地接丛宁回家过周末。 丛宁最初还有点不适,但很快,她乐的有两天自由、清闲的时间可供自己随意支配,当即便遵守和王十安的约定,赶赴芙和区。 芙和区 王十安打开冰箱,随手从里面拿出一瓶冰水,仰头一口气灌下大半瓶。眼角余光则扫到丛宁拿着那本陈旧的日记,正从小阁楼上下来。 他忙大步走了过去:“看完了?” “嗯。”柏安日记所记载的信息量太大,所描述的事亦诡异到让人轻易无法相信。但丛宁不知为何却几乎立刻就接受了。 她下到一楼,想到什么,问王十安:“这本日记你看过了吗?” 王十安脸上极其迅速地闪过一丝尴尬,但还是诚实道:“看了。” “日记刚到我手上时有部分内页脱落掉到地上,我低头去捡的时候无意扫了一眼,后来就没控制住,看了这本日记的全部内容。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事,我不介意。”丛宁语气轻松,晃了晃手中的日记,眼睛贼亮,说:“但这本日记的事,你不要告诉别人。最好连金波和金枝也不要讲。” 王十安心领神会地比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说:“放心,我不会说。” 丛宁点点头。 王十安眸光微动,问她:“丛宁,你觉得这本日记写的都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丛宁失落道:“日记里都没有提到我。” 日记所记载的内容在柏安试图营救丛芸时中断。按照时间推断,那时还没有丛宁。但丛宁的出生已然从侧面证明柏安当年必定是成功从阿诺德手中救出了丛芸。 她是这两个人的孩子。 他们也都是很厉害的人! 一时间,丛宁情绪高涨。但想到她无论是对柏安还是丛芸都没有任何印象,又无法抑制地沮丧下来。 她有种直觉,她的爸爸妈妈......结局或许不是太好。 王十安见丛宁情绪不高,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冰水递给她,转了话题问:“今天周六,要不要留下一起吃饭?” 他脸上带着多情又随意的笑,说话时语气淡淡的,但明眼人却能看出来,他今天可不仅是想和丛宁吃顿饭而已。 最近几个月,不知道丛宁在忙什么,每次来芙和区基本都是为了进货。就算是和他约会,也几乎是掐着时间来的。 对此,王十安已隐隐有点不满,只是没直说罢了。 丛宁回过神来,棱角分明的嘴唇微微抿着,想了下,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日记,神色郑重,“我要仔细研究一下这本日记的内容。” “日记里有提到叶晨。” “?”丛宁一脸惊疑。主要是奇怪王十安为什么会特意提到这人。难不成他们认识? 王十安在丛宁疑惑的目光下,走到收银台后,从台面下的柜子里捧出一叠色.情杂志、漫画和光盘。 同时,他将那日叶晨带着这些东西找来的事说了出来,又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段时日他所打探到的有关叶晨的个人信息。 不久前,叶晨以自由赏金猎人的身份加入黑曜,发展势头极猛,半年不到便有挤下王西城成为黑曜二把手的趋势。 而柏安日记中所记载的叶晨,却出自怀特城上层阶级的权贵家族。如果记载无误,且这两人是同一人,那王十安有理由怀疑叶晨加入黑曜的目的。 但有关叶晨的分析,王十安没有告诉丛宁,而是一指堆叠在收银台上的货物,问道:“丛宁,这些货怎么会在他手上?” 丛宁含糊道:“我不清楚。” “他有点奇怪。” “......?” 王十安暗暗留意丛宁的神色变化,问:“你认识他,是吗?” 丛宁摇头,“不认识,但他有来找过我。” “什么时候,在哪?”王十安追问。 丛宁闻言,眉头轻拢,下意识避开王十安的视线。 王十安这话问的没有任何问题,但丛宁听来却隐隐有点不舒服。只她心里明白,她此刻的不舒服其实全都源于她前期的不坦诚。 出于某种原因,王十安一直没有让手下的人去调查丛宁的背景,也很少询问她的个人信息。 因此,至今为止,王十安都不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又在哪所学校上学。甚至连两人见面的时间、地点,几乎都完全由她一人所主导。 此刻,两人之间的对话陷入了短暂而微妙的沉默。 丛宁低头,因为温差的原因,手中握着的那瓶冰水瓶身外面很快凝结出细小的水珠,黏在掌心,湿哒哒的有点难受。 安静几秒,她眼睛眨了眨,声音低而缓地说:“是在另一个地方,离这里有一段距离。” -- 第182页 “他来找你是有什么——” “我现在不想提他。”丛宁语速极快地打断了他的问话。 王十安话语一顿。 丛宁深深吸了口气,抬眸看向对面的男人。 王十安和她目光对视。少顷,他身体后仰,手肘支在高高的吧台上,十分自然地说道:“没事。现在不想提,那就不提。” 他语气随意,甚至还对丛宁笑了笑。 但丛宁却并未因为他的态度而感到有所放松。 ? 第81章 [V] 因为心里压着一些事,丛宁没在王十安的店里久待。 一直以来,丛宁和王十安的相处都相对轻松、随意,偶尔还很温馨。 但或许是王十安太过尊重她,从未过多打探她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等私人信息,亦或是从一开始为了保守空间穿梭的秘密,她就不坦诚。因此,他们互相之间的了解并不多。 结果显而易见,恋爱时间越长,相应的丛宁隐瞒王十安的事就越多。 而今天,王十安在无意之间打破了丛宁在潜意识中为两人的交往所划定的舒适圈。 丛宁一路心事重重,但同时,她心里又十分明白——她不会轻易把她的秘密告诉其他任何人。 王十安也不例外。 丛宁心知肚明自己在这段感情中的不坦诚。她对王十安感到歉疚。相应的,对于这段感情,她甚至有感到莫名的压力和负担。 思及此,她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 这时,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拿出手机一看,只见来电显示人是罗赛。 “喂?”丛宁接通电话。 “是我。”罗赛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中传来。不知是否隔着电话线的缘故,竟显得温柔和缓了几分。 丛宁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你现在在宿舍吗?” “......?” “我在你宿舍楼下。你要不要下来,我们一起去吃午饭?” 整整一周,罗赛都没有联系丛宁。周末,他没像往常那般,遵循他父亲的计划,回南岸接受私人定制训练,而是一大早便开车赶到丛宁宿舍楼下。在车里,一坐就是一上午的时间。 丛宁问:“你找我是有事吗?” 因为心里压着事,隔着手机听筒,她的语气显得严肃又郑重:“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我今天想一个人待着。” 罗赛做了一周的心理建设才打出的电话邀约,就这样被对方拒绝了。 他花了几秒时间冷静。 丛宁:“你怎么不说话?”、“是很重要的事吗?” “不是。” “既然不是很重要的事,那我们就别见了。” 罗赛吐出一口浊气,很爽快地说:“行。” ......就这样? 丛宁有点莫名其妙,等了几秒,见对面的人不再说话,犹豫了下,她还是直接摁断了电话。 罗赛这通电话打的很不是时候。丛宁几乎是在挂断电话的下一瞬,就不由自主地拿他和王十安比较。 论起撒谎,这么多年下来,丛宁在罗赛面前撒下的大大小小的谎言,没有一百也有一千。 而这主要是因为罗赛太过霸道,做事风格强硬,总是打破她的舒适圈。 丛宁和他硬杠,从来讨不到好。 就拿最近的例子来说,每周五最后一节课结束,他必定会准时出现在她的宿舍楼下接她回家。 她晚十分钟下楼都不行。 当然,她若是在周五晚上和朋友聚餐或是去做其它什么事,届时也不必图安跟着,他自己便先行一步跟在她身后了。 对此,丛宁烦的不行,和他对峙几次见没什么效果,便转换策略,开始扯谎敷衍或是哄骗他。 多年下来,类似的事数不胜数。渐渐的,丛宁在罗赛面前扯起谎来愈发熟练,应对的如鱼得水、好不快活。 而且她也不怕慌话被他拆穿。届时,大不了和他吵上一架,或者干脆躲着他。 但王十安和罗赛不同。他从来没有强迫她做任何事,脾气不好不坏,但遇到事了也都会和她商量,行事一点也不专横。 这让丛宁在迫不得已、不得不对他撒谎的那几次,都特别愧疚。 丛宁重重叹了口气,顺带着在心里把性格霸道、行事专横的罗赛骂了一通。 收好手机,她整理了一下莫名消沉的情绪,打起精神,大步朝前走去。但抬眸一瞬,却在街道斜对面一扇破碎的窗户玻璃上,看见身后距离她不远处站着一个行迹可疑的男人。 那男人一身黑衣,头顶黑色兜帽的帽檐极其宽大,几乎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 在玻璃映照出的模糊景象中,他站在不远处,双手插进裤兜,低着头,肩背略微弓着,虽然没有正对着她的方向站定,但那双眼睛却不时朝她瞥来,神态举止与芙和区常见的地痞流氓几乎没有两样。 丛宁的空间穿梭能力有着各种限制,比如只能在芙和区和怀特城两地穿梭,同时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降落地点。 最近半年,出于安全及隐私等方面考虑,经过数次实验,她终于固定下一个不会被旁人轻易发现的中转站。 ——那是在距离王十安店铺步行约20分钟的一栋待拆除的居民楼内。 王十安的店铺本就偏僻,丛宁一路又朝着更为偏僻的方向走,路上行人愈发少见。 -- 第183页 方才她心里压着事,没怎么留意四周,此时发觉不对,整个人瞬间警觉起来。 芙和区治安本就不好,丛宁又顶着一张生面孔,被人盯上很正常。 她没回头,压下心中惊慌,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继续前行,眼角余光却在不断地通过街道两侧的窗户或玻璃幕墙观察身后那人的动静。 突然,那男人似是察觉出了什么,竟是目标明确地快步朝她跑来! 不及细想,丛宁肾上腺素飙升,噌的一下拔腿就跑。 身后人图穷匕见,追赶的愈发紧密! 哒哒哒!厚重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响在背后。 丛宁累的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终于,在先行一步越过最近的一处街道转角后,她不再犹豫,打开第一扇门,准备穿越折叠的空间,直接从偏僻、落后的芙和区回到首都怀特城。 但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丛宁却只觉手臂一紧,竟是被那人动作迅速地拽住了自己的胳膊! 跌落的势头无法停止,下一瞬,两人接连穿过折叠成薄薄一片的虚幻空间,降落在怀特城西区某处清冷的狭窄巷道内。 落地后,丛宁猛地甩开那人的手,蹭蹭蹭朝后连退几步。在那一刹那,脑海中不可抑止地闪过杀人灭口的想法以及......罗赛的面孔。 反正这人看着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不是吗? 砰!!不及冷静下来,她后背猛地撞上巷道一侧的灰色墙壁,顿时,她脑海中各种繁杂的思绪被撞击一空,疼的腰背一弯,活像只煮熟的大虾。 身前,戴着黑色兜帽、形迹可疑的男人一声不吭地朝她继续逼近。 丛宁忍痛抬头,却看见小半张隐隐有些熟悉的面孔? 叶晨停下脚步,一抬下巴,顿时,那双黝黑沉冷的眼睛便从黑色的兜帽下露了出来。 他盯着丛宁痛的一脸狰狞的模样,似乎笑了一下,“怎么,吓到你了?” 丛宁:“.........” 不等丛宁回答,他态度一变,语气严厉地教训道:“你说你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点?仗着有这项本事,就敢独自一人在芙和区行走却连一件傍身的武器都不带,还哪里人少就专朝哪走?” 丛宁吓的不轻,自然没给叶晨什么好脸色。 她一脸警惕,看去活像只炸毛的猫,仿佛下一瞬,便要一爪子狠狠朝这个不要脸的臭男人脸上挠去! 但气归气,冷静下来后,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的。 丛宁语气平静,但人却依旧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能力的?知道这事的人应该不多。” “我从很早开始就在调查你.........” 一直以来,叶晨都从未停止过寻找丛芸的计划,但多年下来,丛芸已不在是他生活的唯一的重心。 他毕竟出身军校,虽对名利无所求,但也有自己的抱负。 两年前,在某次机缘巧合下,他当年在军队的直系上级,如今已位列中将的管元主动联系上他。 芙和区由于地理、文化、历史遗留等因素,一直由各方本土势力操纵把持。 这些本地势力甚至与帝国派遣到当地的官员相互勾结,不仅以强权垄断当地政治,还互相合作形成了一条坚固、隐秘的利益链条。 多年下来,这条利益链不断延伸、加固,不仅涉及毒品交易、色.情人口贩卖,还涉及黑市军火交易,规模大到一度能轻易影响当日全国黑市军火交易的活跃度。 两年前,女王派遣管元带领大批军队强势入驻芙和区,命其在五年内彻底肃清当地毒瘤。 但芙和区如今虽仍属亚瑟帝国领地,在当地势力甚至是当地人民眼中,管元所带领的军队却都属于外部政权派遣的外来军队。 当地人民的不配合,加上芙和区顽固的本土势力暗中阻拦,肃清当地经济环境的行动一度进行不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管元想要行动顺利进行,就必须有人先行打入敌方内部,以便配合他一步一步开展清剿行动。 叶晨这两年一直在配合管元行动,今年加入黑曜也是计划之一。只是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丛宁。 在确认王十安身边的女伴就是丛宁后,他开始命人暗中调查丛宁最近几年的生活轨迹,察觉出她出现在芙和区和怀特城两地的时间线过于接近,便对她产生了某种怀疑。 “一周前,你被人举报涉嫌贩卖.淫.秽物品。学校监督中心的工作人员强行进入你宿舍检查,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在芙和区某间单人间内,一批被王十安证明由你全款进购的货物从天而降。” “从那时起,我就怀疑你拥有空间穿梭能力。刚才这样做,也不过是想进一步佐证我的猜测。” 叶晨条理清晰地讲述这段时间,他暗中调查得知的一切。对于他为何会出现在芙和区,也并未有任何隐瞒。 他在尽力向丛宁表达自己的诚意。 但丛宁目光中仍旧带着几许警惕,显然未完全信任他。 叶晨在藏污纳垢的芙和区混了整整两年,和各式各样的人都打过交道,在为人处事上不说是八面玲珑,也算是进退自如。 但不知为何,在长大的丛宁面前,他却多多少少...有点被动? 他暗暗观摩丛宁的反应。 哪知这小姑娘却机敏的很,眼皮一抬,和他探去的视线对上后,黑葡萄似的眼珠转了转,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这之后竟是姿态悠闲地斜倚在墙壁上,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行动。 -- 第184页 看那神态,竟是打定主意,端看他要怎么做似的? 不久前,叶晨在党梵那碰壁后,有特意着人调查过党梵当年为了救丛芸都做了什么。 得到的结果是丛芸得救,确实有党梵当年的相亲对象暗中帮忙的原因,但这人不知为何最终却死在了党梵父亲手上。 党梵父亲只讲利益不讲感情,他不是慈父,不可能为了党梵杀那人。但叶晨继续调查下去,无论如何却都查不到更为深入的消息。 叶晨不清楚党梵当年的经历,但他由此却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便是——在面对心思细腻的女人时,一定不能急于求成。 在没有感情基础的前提下,贸然将当年的事告诉丛宁,她很大可能不会相信他说的话,就算信了,没准也不会帮他。 叶晨决定采取迂回策略,先和丛宁搞好关系,反正寻找丛芸也不急于这一时。 见丛宁八风不动,稳如泰山,叶晨只能主动转移话题,他抬了抬下巴,问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新买的本子,还是王十安送的?” 丛宁闻言,低头看向手中有着不少年头的纯手工牛皮日记本,清澈的眼眸顿时变得十分机敏。 她退下几分防备,看向叶晨,说:“是柏安留下的日记。” 叶晨:“.........” “里面有提到你。” “......提到我什么?” 丛宁没回答,而是一抬下巴,略带着几分傲娇地问:“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说过,我曾经叫过你爸爸?” 她这时候也不和叶晨保持距离了,不仅主动朝他走近,还背着双手一脸老成地围着他转。一边转,一边打量他的穿着、长相,上到头发丝,下到黑色短靴。 见叶晨不说话,她又问:“丛芸是我母亲吗?” “是。” 丛宁说:“所以我是柏安和丛芸的女儿?” 叶晨闻言,一张脸噌的一下拉了下来,比锅底还黑。他迅速否定道:“不是!” “你撒谎。” “我没有撒谎,丛芸和柏安压根就没那种关系!” “那你说我爸爸是谁——” 叶晨没有准备好就这么将过去的事和盘托出,他迅速转移话题,打断她的话问道:“你说你一个手无寸铁的弱质小姑娘,你男朋友就这么放心你在芙和区走动?!” “今天要真是什么地痞流氓堵你,你现在没准都出事了!他作为你男朋友就没想过送送你?还是说,他知道你的秘密,所以对你很放心?” 丛宁蹙眉,“你不要老是转移话题。” 叶晨污蔑道:“丛宁,转移话题的一直是你!” 丛宁:“.........?” 叶晨语气幽幽,说:“王十安还不知道你有这项能力吧?” 叶晨曾经想过借由王十安这道关系和丛宁拉近距离。但在黑曜和王十安套了几次话后,却发现王十安对丛宁知之甚少。 察觉到这一点,他感到失望的同时,却也难免松了口气: “丛宁,亲疏有别,在你心里,王十安到底算不上是和你特别亲近的人。至少你没有把你的秘密告诉他。” 想到什么,他又问:“对了,你的这个秘密,罗赛知道吗?” “......”丛宁敏感道:“和他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觉得他好像喜欢你?” 其实不是好像。叶晨百分之百确认罗赛对丛宁有意思。他怀疑丛宁在脚踏两条船。但这种事,他这个做长辈的不能说的太过明显,免得臊了这小姑娘面子。 ? 第82章 [V] “其实这两人都差不多。”叶晨说。 丛宁觉得莫名其妙,问:“什么都差不多?” 叶晨下巴一抬,嘴角轻扯,幽幽道:“就那样。论硬件,罗赛是要好一点,但他缺点也很明显.......” 丛宁:“.........” 接下来一席话,叶晨把王十安和罗赛这两人贬的一无是处。相应的,也把丛宁捧到了一定的高度。 丛宁听了会,到底是良心未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在继续听下去,甩了叶晨一个顶明显的白眼,转身走了。 叶晨跟了上去,嘴里的话依旧没停,主要是表明自己无论对罗赛还是王十安都不满意,并细数这二人的种种缺点。 他话说的又密又快,一时不察,竟把那些不该说的也一咕噜全吐了出来: “也不是我说你,你招惹谁不好,偏招惹那个姓罗的。你就算是脚踏两条船,也别选他啊。” 丛宁气的回头瞪他,“你不要乱说,我没脚踏两条船!” 叶晨被丛宁一顿吼,终是消停下来,闭上了他那张嘴巴。 丛宁蹙眉瞅了他两眼,一转身,继续大踏步上路,准备走到车流较多的地方打车回学校。 叶晨漫步跟在丛宁身后,第一次在青天白日下仔细打量她。见她虽个头不高,走起路来却是身姿飒爽,气质昂扬,竟丝毫寻不见当年那个无论他去哪都得黏着他的小女孩踪影,一时间不免诸多感慨: “丛宁,作为长辈,我原不想过多干涉你的私人感情,但你年纪毕竟太小,我怕你识人不清。” “罗赛和王十安这两人,我都不喜欢。但若细究下来,王十安的缺点显然要多的多。毕竟他这人私生活不太干净,女人很多。” -- 第185页 丛宁脚步一顿,缓缓回转身去看他。 彼此视线对上,叶晨便将这段时间调查到的有关王十安的事一字不落全都讲了出来。 丛宁安静听着,没有打断。直到叶晨说:“前几天你不在,我还看见他和那个叫吕英的在店里面纠缠。” 吕英就是去年当街泼丛宁水的高个女人。 丛宁闻言,脸色有点难看,质问道:“你说真的,没骗我?” 叶晨在看到王十安和吕英牵扯不清时,立即让人去查了这两人的关系,就差把人老底都给掀了。 他简明扼要道:“吕英爷爷曾经照顾过年少的王十安一段时间,不长,就两个月。但王十安是个看重恩情的人。因着这份恩情,这些年他便一直照顾着吕英和她爷爷。后来,被他照看的人中又陆续多了吕英的小姐妹阿圆、以及吕英爷爷的邻居,反正多是妇女或老人。” “芙和区多是地痞流氓,你应该能想象到,家里要全是妇女、老人,没有一个精壮能打的男人,得多容易被人欺负。因此有了王十安的帮衬后,这些人的日子明显好转起来。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王十安和吕英逐渐亲密起来。” 但这两人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顶多算是炮.友。 叶晨不好说的太过直白,换了一种角度解释:“他们两人,其实一直是吕英主动,王十安没有拒绝。不过和你在一起后,王十安算是断了和她的关系。” 丛宁眼帘微垂,盯着鞋尖,不带什么感情的“嗯”了一声。 叶晨闻言,眉心倏地一拧。嗯什么嗯?!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就没什么想要问的? 他黑着一张脸,看着像是比丛宁这个当事人还要上心,继续说道:“但王十安和吕英这么多年处下来,又是邻居,几乎处成了家人。他们就算没那层关系在,互相之间也不可能断干净。毕竟吕英爷爷或是其他人出了什么事,都会找王十安帮忙。他也愿意帮。” 丛宁说:“王十安挺好的。” 叶晨意味不明地‘啧’了声,抽出一支烟点燃,说:“他人品是还行,但他只要还在芙和区,和吕英就不可能断干净。就说最近一周,吕英就去了他店里三次,一次是送饭,还有一次是家里水管坏了,在他店里洗澡,最近一次是昨天下午,看着互动挺亲密的。” “不过他们互动有多亲密,我不好说,也不好评判,你什么时候亲自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丛宁听了,一脸的若有所思,半响没有说话。 过了会,她偏头问叶晨,“你觉得...我和吕英比,他喜欢谁更多一点?” 叶晨差点被烟呛着,挥了挥眼前的烟雾,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丛宁又说了一遍,“你觉得他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吕英?” 叶晨被丛宁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给弄的颇为烦躁,“我给你讲了半天,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你就和我说这个?” “就这个啊。” 叶晨问:“你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重要啊。”丛宁说:“他要是更喜欢吕英,那我就不和他在一起了。” 叶晨语气严肃,说:“丛宁,感情不是这么算的。你要真喜欢上谁了,眼里是不会有其它人的存在。自然你也不会容忍他有二心。” 他顿了一下,意有所指道:“你心不在王十安身上。” 丛宁不满道:“你这人真的很莫名其妙。我都说了,我不喜欢罗赛,我也没脚踏两条船。你就是不信。” 叶晨取下嘴里的烟,说:“但他对你挺上心的。你对他就真没这方面的心思,哪怕一点也没有?” 丛宁陷入深思。 其实就在大概几分钟前,她有想到罗赛。 那时,她刚从芙和区回到怀特城,以为叶晨是欺负女人的地痞流氓,担心空间穿梭的秘密被发现,准备杀人灭口。 但她不是一个血腥的人,上次杀人也纯属情急之下的举动。因此,在那一刹那,她十分自然地想到了罗赛。 多年的相处以及年少时养成的某种认知,让过去的丛宁在服从罗赛的同时也在依赖他。 但她直到此刻才发觉,她对他的依赖竟已在不知不觉间达到深入骨髓的程度,根深蒂固到尽管她明确地痛恨罗赛在某些事上对待她的态度与行为,仍会在那一刻想到他。 那个瞬间,她在想什么呢? 她不想让自己的手上沾染血腥,于是潜意识里,想要把这件事交给罗赛去做。 罗赛很有一套自己的手段,肯定会完美地处理好这件事,杀人灭口,或是用其它法子,反正不会让事情闹大。 而她什么都不用管。 “丛宁。” “丛宁?” 叶晨盯着眼前这个在原地呆滞了足足有好几分钟的少女,眉头微微蹙起。 哪知丛宁突地抬头看他,表情闷闷的,眼眸却黝黑到近乎渗人。她十分突然地说道:“我刚到罗家时,党姨告诉我要听罗赛的话。她说我是罗赛的。” 叶晨讶然道:“她说什么?!” “她把我送给了罗赛。之后,就一直是罗赛在花钱养我,我也很听他的话。” 丛宁低下头去,低声说道:“那个时候,我可能是有点喜欢他吧。但他脾气不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有点怕他。” “艹!”叶晨骂了一句粗话,“党梵这是什么意思?!把你当童养媳呢,还是当成是送给她儿子的活人手办?有这么干事的吗?!” -- 第186页 丛宁没能留意到叶晨脸上明显的愧疚之色。她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又似在思索着什么: “我后来觉得这样不太对,就不怎么听他的话了。最近一年,我也有在自己挣钱——” ”你这样做是对的!”叶晨怒气冲冲道。 丛宁偏头看向叶晨,眼中闪烁着一丝得意,说:“我在外面偷偷赚钱和交男朋友的事,党姨都不知道。” “没必要告诉她!她这算什么长辈,我当初就不该把你给——”叶晨话语一顿。 丛宁瞧着他,问:“给什么?” “没...没什么。”叶晨僵了一瞬,没在继续追问丛宁和罗赛的关系,而是在身上摸索着,片刻后,掏出钱包,抽出两张银行卡和全部的现金交给丛宁,沉着一张脸道:“丛宁,这些钱你先拿着。我如今虽然不如党梵,但钱是不缺的。这两张银行卡的密码都是123456,钱是明面上的,你随便用。” “我名下还有几套怀特城的房子,都在好地段。你如今也满十八了,回去把资料准备齐全,我直接转到你名下。车要吗?你要的话,我今天就陪你去看。” 叶晨说这些话时就差指着自己的脸对丛宁说——我是你爸爸,我的就是你的!咱不差钱,没必要受那母子两的气!! 但丛宁却只是更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她把钱和银行卡都还了回去: “我现在不缺钱。而且你也得告诉我,你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才能决定要不要你的钱啊。” 叶晨沉默。少顷,他转开脸去,十分僵硬地转移了话题,“好像中午了,你还没吃饭吧?” 丛宁:“.........” 叶晨:“我带你去吃饭吧?” 丛宁要求道:“一边吃一边说。” 叶晨含糊地应了一声。 ...... 周末,路上车流明显较平日更多,即便是拉风的跑车也不得不放慢速度。 等红绿灯的间隙,驾驶座上的赵泽西无意间朝路边一扫,竟是十分巧合地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丛宁。 去年夏天因一时嘴贱被罗赛暴揍的事还历历在目,顿时,赵泽西似乎又感受到了左边脸颊隐隐抽痛的感觉。 但在看见亦步亦趋跟在丛宁身后的陌生男人,他脸上那点细微的尴尬消失不见,目光骤然变得八卦起来。 红灯转绿灯后,赵泽西一踩油门,朝前开了约莫十米的样子,将车停在路边的一个停车位上,动作迅速地推开车门下车。 近年来,怀特城一直在朝外扩张,但中心区域的变化并不大。 作为在怀特城长大的本地人,叶晨虽然多年没回来生活,但和很少出门游玩的丛宁相比,却仍旧有着相当大的优势。 接下来整整一下午,带着补偿的心思,他一路都尽职尽责地守在丛宁身侧陪吃、陪喝、陪玩。 只是丛宁问他话,他有的会说,有的却是含糊掠过。 丛宁心思机敏,察觉出叶晨在某些问题上不够坦诚,心里隐隐有点不满。 但这人太过热情,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就十分‘勉强’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赵泽西一路跟在这两人身后,拍了不少照片。 有男人朝丛宁手里塞钱的画面,也有他脸上带着含蓄的讨好之色、亦步亦趋跟在少女身旁的画面。 男人并不年轻,脸上有着岁月的痕迹。但人到中年,却依旧英俊帅气,无论身形气度都丝毫不逊色年轻人。 只他一脸讨好地对待少女,又不下数次朝少女手中塞钱的行为,就让他有点掉价了。 赵泽西知道罗赛对丛宁肯定有那方面的意思。偶然撞见丛宁和陌生男人约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在偷拍到的照片素材足够多后,他将照片一张不落全发给了罗赛。 ...... 帝国文理学院,女生宿舍楼下。 罗赛将车停在路边。 自从上午那通电话后,他没在试图联系丛宁。但他也没有去做别的事,从上午到现在,坐在驾驶座上几乎就没有挪动过位置。 因为车停的时间太长,也因为车牌号太过突出,不时有人从路旁经过好奇地朝内探看。 好在车窗贴了单向膜,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旁人的窥视。 他也并不在意。 赵泽西照片发来时,罗赛正靠在车椅上,闭着眼睛休息。 手机连续振动了几十下。 他睁开眼,下意识透过挡风玻璃和车外交错的树木枝丫,扫了丛宁宿舍的方向一眼,这才拿起手机查看消息。 ? 第83章 [V] 赵泽西低头看着手机上沉寂下来的聊天页面,嘴角一弯,露出一个有点贱的笑容。 他把照片发给罗赛,有报复去年被他暴揍的意思——看吧,你喜欢的女人,正背着你和别的男人约会呢。 可另一方面,他也在讨好他。毕竟及时通风报信,绝对算是一件大功劳! 赵泽西深深地觉得这是一个和罗赛拉近关系的机会。 ... 下午茶时间。 丛宁低头看手机,两只手不停打字,也不知是在和谁联系。 从餐厅出来,她直接去了最近的超市购物,买的多是女生需要的生活用品。 不过不是她用,是艾琳用。 刚才应加明的助理有联系她。她问过,艾琳目前状况稳定,探视她的时候,是允许带东西进去的。 -- 第187页 不过吃的和水果提前一天买就好,不然容易坏。 丛宁在心里默默计划着,提着一个大的购物袋从超市出来,见到等在门口的叶晨,手一松,一脸骄纵地把购物袋交到他手上。 神态举止间隐隐还带着一丝颐指气使的意味。 而就像多年前在无望之地,年幼的丛宁将笨重的书包递给叶晨一样。叶晨十分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她递来的购物袋。 见人行道上不时有莽撞的青少年快速骑着自行车路过。他担心丛宁被撞,下意识伸手虚揽着少女肩背,将她护在怀里。 只走了没几步,原本被他隔空护着的人,身体却突地朝□□斜,快的像是一道虚影,只一个眨眼的功夫,便被人拉拽着离开了他的‘怀抱’。 丛宁被人带着朝右侧急退几步,等站稳后,已经停在了离叶晨约莫三米的位置。 她一脸愣怔,低头一看,只见右手手腕正被人死死拽住。 一分钟前 罗赛推开车门下车,正巧撞见丛宁一脸骄纵地将手里的购物袋交给叶晨的画面。 他没看丛宁,更没看叶晨,反是多瞧了那被叶晨提在手里的塑料袋两眼。 ——那里面多是轻便的生活用品,就算把袋子装满了,也不算重。 赵泽西把照片发给罗赛时,他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心里却骤然不舒服起来。 下午时分,阳光不在刺眼。街边的梧桐树叶被初夏的微风吹拂,在人行道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罗赛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的叶晨。片刻后,牵着丛宁走上前,微一弯腰,欲要接过叶晨手里的购物袋。 叶晨将手挪开,没让罗赛碰那个袋子。 丛宁此前无意间的一席话早已让叶晨对罗赛是哪哪都看不顺眼。 ——什么叫把丛宁送给罗赛了?什么又叫听他的话?还花钱养丛宁? 这些原本是党梵的错。 但作为丛宁的老父亲,他没办法客观、冷静地看待这个青年!! 叶晨眼帘微垂,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丛宁和罗赛交握的双手,又去看罗赛略带着几分阴沉的脸色: “你来的倒挺及时的。怎么,一直在让人跟着她呢?” 他面色肃然。话说的也一点不客气。 尽管叶晨不年轻,气质也并不锋利。但他仍是重组狮群中最成熟稳重却也最具压迫感的那一只雄狮。 在你们彼此视线对上时,你会知道——他将是你最强大的敌人。 罗赛收回手,目光平视着对面的中年男人,不卑不亢道:“碰巧遇见而已。” 说着,他扫了眼男人提着的购物袋,淡淡道:“这应该是丛宁的东西。” 叶晨挑起半边眉梢,“这是她的东西,不过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一周前相比,叶晨的态度大有转变。 罗赛将手插进裤兜,审视了他一会,无所谓地转开了目光。下颌线却在不知不觉间绷紧了。 叶晨趁着这个间隙,立刻朝丛宁看去。 他变脸变的飞快,方才还是一脸肃然,如今却是一副没脸看的模样,用口型询问道:“你不是说你没脚踏两条船吗?!这小子怎么来了,还一副捉奸的架势!” 丛宁有点懵。 虽然罗赛没明说,但他突然出现,又摆出这样一副架势,想表达的意思已是十分明显。 或许是叶晨一整天不下数次在她耳边提到罗赛喜欢她的缘故。 此时此刻,丛宁心中原本模糊、不确定的感觉,突然间就像是淤泥被工人清楚的管道,一下变得十分通透。 叶晨继续用口型质问:“还牵着手呢?!” 丛宁皱眉。她试着抽出手来,但刚一动,罗赛就立即朝她看来,声音低沉道:“怎么了?” 擅长变脸的从来就不止叶晨一人。 面对丛宁,罗赛态度和软,语气温沉,嗓音也十分动听。仿佛方才黑着脸和叶晨对峙的男人不是他似的。 叶晨又瞪了丛宁一眼。 丛宁被叶晨瞪的莫名有几分心虚。 她站在原地,任由罗赛紧紧牵着她的手,为难了几秒,终是上前几步,伸手拿走叶晨手里的购物袋。 叶晨懂了丛宁的意思,没有阻拦。 但当着罗赛的面,他再一次掏出钱包里的银行卡,以不容拒绝的态势塞到丛宁手中: “丛宁,前些年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对,没负起该负的责任。但你要相信,我这辈子只会有你这一个女儿。以后我的钱、房子、股票都是留给你的。” “这两张卡你先拿着,算是我的见面礼。以后,我也会常来看你。” 丛宁听出叶晨说这些话时是带了感情的。她有点感动,加上她也不想在罗赛面前和叶晨就金钱一事拉扯,便收下了。 她还挺想知道这两张卡里具体有多少钱的。 当然,知道是一回事,用不用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在丛宁的面子上,叶晨没和罗赛继续僵持。他很快离开。 赵泽西一直躲在不远处看热闹,见此,便拍下了一张丛宁和罗赛手牵手的甜蜜画面,发到好友群里: @所有人 “你们兄弟哄女人还是很有一套嘛。” 出现不到十分钟,就把野男人赶退了。 群里立刻出现一条新消息,来自费洛:“什么意思?” -- 第188页 有人@他,“先看照片!!” 此后数秒,不足十人的一个小群,无数条新消息接连蹦了出来。 赵泽西一条又一条消息看下去,内心十分满足。 另一边,丛宁侧身直面罗赛,想了想,问:“你今天怎么在这?来办事?” “来找你。” 罗赛脸色严肃,乌黑眼眸中带着淡淡的阴沉之色。 他没有忘记,上午通话的时候,丛宁还说她想一个人待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有人看见你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告诉了我。” 丛宁听着有点不舒服。 只还未等她理清思绪,罗赛已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十分自然地嘱咐道:“以后记得不要和其他男人走的太近。” 丛宁:“我——” “叶晨也不可以。他和你没有血缘关系,而且你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丛宁的话被打断。她以为自己会生气,可恰恰相反,她很冷静,冷静地看着他,冷静地质问道:“凭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有些话不必明说,他们都能懂。 丛宁以前没想过的事,现在开始想。以前不明白的事,现在开始一点一点了解。 但她还是要问一句‘凭什么’。 罗赛认真地看着身前的少女,目光锐利,像是一头早已盯上猎物的孤狼。 但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却一反常态的温沉柔和,甚至还带着一丝特有的郑重: “丛宁,我前几天有梦到你。” 他笃定而直白道:“所以,就像我不会梦见其他女人,也不会和其他女人有不正当关系,我希望你也能和其他男人保持距离。” 丛宁听着,呼吸逐渐粗重起来。 她脸可能红了,也可能没红,但在弄明白罗赛这话的意思后,她确实觉得他太自恋了! 她猛地抽回手,再不想理他。但胸腔内,一颗心却跳个不行。怦!怦!怦! 街道转角处,赵泽西分享八卦的心态得到满足,高冷地没有回答群里任何人的问话,贱兮兮地将手机静音,顺便摁灭了屏幕。 他心满意足地抬头朝前方亲密牵手的二人看去,下一刻却直接傻眼 ——黑色轿车前,丛宁缓慢但又十分坚定地将被罗赛握着的手抽了出来。转身潇洒离开。 ? 第84章 [V] 第一军校 距离赵泽西在聊天群里丢下那个重磅炸弹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 周四下午,在完成军事理论、各种武器性能以及相关专业学习后,罗赛根据计划去到A级室内训练馆,进行额外的每日精神力加训。 他还未长成成熟体。 自从那日明确自己对丛宁的感情后,尽管不愿承认,他也不得不面对体内的精神力比以往更为频繁地产生紊乱的现象。 一直以来,心思越繁杂污浊,想要精准地控制精神力便更难。 ——好在他只在那夜梦见过丛宁。 罗赛之前在A级室内训练馆指定的教官叫闫雪生。 是一名资历极高的老教官,传统出身,军校毕业后进入军队入职,后返回学校任职任教。 闫雪生的战斗力极其强悍。在军队任职时,敌方曾派出一整个连的兵力,集中热武器持续性对他进攻,都未将他体内的精神力消耗殆尽。 但今天,罗赛却放弃闫雪生,主动指定教官兰恩对他进行私人指导。 没有正当理由就想换教官,若是其他学生,闫雪生早劈头盖脸给他一顿训斥,再加跑三万米惩罚。 但罗赛不同。 他父亲是如今除阿诺德外另一军事巨头。他平日低调归低调,但身份摆在那,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闫雪生不可能不满足他。 再则,从今年初开始,闫雪生在指导罗赛运用精神力时,渐渐的,确实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闫雪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主动将正在休假的兰恩叫来。但他心里却在怀疑罗赛这么做的目的。 ——不是他自夸,兰恩无论是资历、个人能力还是教学水平都不如他。 他心中起疑。 因此,在叫来兰恩的同时,也像往常一样,将消息同步传给了罗恩上将的秘书。 A级训练馆内。 兰恩双手抱臂,铁青着一张脸盯着罗赛: “闫雪生比我厉害。你想清楚了,真要我当你教官?” 兰恩今天正巧有半天的假期,正在教官宿舍里喝着啤酒看电影呢,就被闫雪生一个电话叫了过来。 他心里不爽,加上最近正琢磨着辞职的事,对罗赛便愈发没什么好脸色。 罗赛简短地“嗯”了一声,声音不大。话音落下,顺手拿起搭在栏杆上的干净毛巾,擦拭额头和后颈的汗水。 稍稍收拾了一下,他侧头看了眼兰恩,转身朝前方空无一人的休息区走去。 兰恩眉头微蹙,一双精明老辣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打量罗赛的背影片刻,他品味出什么,放下紧抱的双臂,大步跟了上去。 休息区内,兰恩依旧沉着一张脸,话却逐渐多了起来: “我最近在考虑辞职的事,在这里待不久。你找我不如找其他人。” “而且你实力很强。我有听到闫雪生和校长讨论你,说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他都没有,我就更不可能有。” -- 第189页 “如果真的没什么能教我的,我父亲就不可能让我继续待在这里。” 兰恩闻言,咧嘴笑了一下,笑容憨厚中又略带着几分痞气,显然对于罗赛这个回答很满意。 他摸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抽了一口,下巴一抬,“说吧,你找我到底是想干什么?” 罗赛直直看向兰恩,黝黑的眼眸中带着目的性明确的探究,少顷,缓声道:“我听说你来自芙和区。” 兰恩在芙和区长大。和闫雪生正好相反,他是野路子出生,当过几年兵,但没上过军校,在被朋友邀请入职第一军校任教以前,更多是作为赏金猎人在全国活动。 他无所谓地应了声,问:“你这是来打探我背景呢,还是想要我指导你?” 罗赛沉默下来。 在他沉默的这几秒时间里,兰恩动作迅速地抽完了一支烟。然后,他听到罗赛说:“我最近遇到了一些问题。我觉得你或许会有这方面的经验......” “.........??” 在听罗赛讲完后,兰恩下意识扫了眼他的下.腹部分。眼光略显猥琐。 “这个啊。我是有经验。”他咂摸了一下嘴巴,粗俗又直白道:“你这是想女人了吧?” “不过这方面的事我帮不了你。毕竟人还是得靠自己。” 和前一刻相比,兰恩此时显得要主动许多。他一转身大马金刀地坐在木椅上,悍匪似盯着面前的青年: “这事其实没他们说的那么严重。”他似教导又似无所谓道:“就像小孩子不可能在无菌环境下长大。踏上精神力修行的人,一生本来就是在不停地和本能对抗。” “即便成为成熟体也不例外.........” 罗赛仔细地听着。 兰恩不是一个讲究的人,加上罗赛也没说他们的谈话不能外泄,所以当天晚上,这事就传了出去。 罗赛暂时还不知道这事。 和兰恩谈过后,他开始花费许多气力,刻意在任由杂念丛生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精细化对精神力的控制。 另一边,费洛、霍森等人不敢直接去问罗赛,只抓着赵泽西一人薅,逼问他罗赛和丛宁具体是怎么回事。 但赵泽西知道的也不多,被费洛等人闹的烦了,索性请了一周病假回家当他的纨绔少爷。 只他没料到,他都跑回家躲清闲了,安娜都能亲自找上门来...... 从赵泽西家出来,安娜没耽搁,直接回了学校。 ...... 训练馆休息区内。 “我去问过赵泽西。他说罗赛和丛宁没那层关系,两人没在一起,顶多是在暧昧。”安娜用毛巾擦拭着脖颈的汗水,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她抬眼看罗茜。 罗茜和罗赛进度相似,文化课结束后,两人时常在A级训练馆内遇见。 罗赛更换教官,和兰恩谈话时,她都在。 她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默默加训,意图赶超罗赛的意图十分明显。 此时,训练完毕,她正站在窗前,双手抱臂,目光淡淡地看着窗外成群结队走过的人群。 人...似乎有点出神。 安娜便住了嘴。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约莫半个小时后,安娜提起装满武器和个人用品的背包,上前几步,在罗茜身旁站定,圆睁着双眼,目光专注地瞧着她。 罗茜察觉,侧头扫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安娜能感觉到——这段时间罗茜的情绪并不高。 她或许在伤心。 而如同前二十年般,这个在安娜心中,几乎如偶像般存在、挑不出任何缺点的好友即便连伤心也是隐忍的。 她一直如此。 被教育,被驯养。直至长成他们的父母辈最乐意看到的模样。 安娜凝眸看向罗茜,目光从她平和顺畅的眉毛走势上划过,再到她清凌凌宛如一潭沉默的清泉的眼睛。 越看,她尖俏的下巴越为紧绷。 直到最后,她纤细浓密的眼睫一垂,似无意又似刻意道:“罗茜,我真看不得你这样!” ...... 帝国文理学院 那天过后,叶晨开启了对丛宁嘘寒问暖的节奏。 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定时定点向她‘请安’,对她极尽关切之意。似乎把她当成了需要呵护的小朋友。 但莫名的又有种谦卑感。 这让丛宁对他更增添了几分怀疑! 但在抽空查看了那两张银行卡里的金额,发现总金额达八位数后,丛宁对他的观感又很快在金钱的滤镜下改观。 她觉得这是一个好人。 不过她还是没用他的钱。只是让他帮了一个忙,以他个人的名义在芙和区替她租下两套指定的房子。 这两套房子分别是上次丛宁销赃时无意间闯入的一个单身汉的住所,所对应的地点是她的学生宿舍。 另一套则是一栋三层小洋楼,在芙和区相对较好的地段。所对应的则是位于南岸的花园别墅,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罗家。 叶晨清楚她想要租下这两套房子的目的,办事很有效率,第二天就把两份租房合同拍照发了过来。顺便表示房屋钥匙已经在邮寄来的路上。 丛宁不清楚他是如何说服那栋小洋楼里的一家八口搬出住了将近二十年的家,在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就做出决定将房子租给一个陌生人。 -- 第190页 反正,如果是她出面,肯定是办不下来这件事的。 她对此很满意。 因为这件事,丛宁在接受叶晨固定每日的嘘寒问暖之际,对他又稍稍多了那么一点耐心。 叶晨开始得寸进尺。 这天晚上,丛宁熄灯睡觉,睡的正沉,短信声音接连响了起来。 半夜,叶晨作为一个大龄单身男性,竟然开始就恋爱的本质、以及一个女人如何处理好和两个男人的亲密关系这件事,给予丛宁远程指导。 数十条长短信,他不仅没用标点符号,还不分段!! 被窝里,丛宁被短信声音吵醒,扫视了一眼手机页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闭着眼睛做了大概十分钟的心理建设,才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简单来说,叶晨旧话重提,又在劝她和王十安分手。同时,建议她也要和罗赛保持距离。 他甚至在最后提示: “就算你两个都喜欢,但考虑到潜在风险和道德因素,也只能两者择其一。” “划重点:建议早点想好。” 丛宁看了眼手机右上角显示的凌晨2点的时间,深深地觉得叶晨简直是莫名其妙! 她直接将手机关机,丢在一边。 但当天夜里,不知道是否是连日来受叶晨的影响,她做了一个滑稽到近乎恐怖、又带着点旖旎色彩的梦。 梦里,她一手牵着罗赛,另一只手牵着王十安,不疾不徐地走在没有行人的大街上。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了下来,侧身看向街道一旁的商店橱窗。 明净的玻璃橱窗映照着三人的身影。 他们直愣愣地站着,两高一矮,一眼看去,就像是三个摆在橱窗里的假人模特。 丛宁歪着脑袋瞧了一会。不知道是觉得罗赛这个模特长的要更符合她的审美还是什么,她突然就十分痛快地松开了牵着王十安的手。 王十安被丢在路边,她则宁昂首挺胸,牵着罗赛的手继续朝前走。 但紧接着,梦境的走向开始变得奇怪。 她在亲罗赛。 或者说...是罗赛在亲她。他们接吻、拥抱、互相抚摸,像两条缠在一起的蛇,在床上,身体扭曲出奇怪的弧度...... 清晨,丛宁睁开眼睛的一瞬,出于梦境的延续,下意识觉得...她身上应该压着一个人。 一个身材很好、长的也很漂亮的...男人。 但睁开眼,面前空空如也,只看见白色的天花板,以及那盏设计精巧的琉璃吊灯。 十秒后,丛宁翻身侧躺在床上,脸色隐隐有点严肃。 其实,她没和罗赛亲过。当然,她也没有看见过罗赛的身体。罗赛在她面前,从来都是穿着衣服的,他最多会露上半身。而这,还是丛宁在他游泳的时候看见的。 光明正大的看。 丛宁开始回忆她曾经见过的有关罗赛身体的画面,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昨夜那个迷离、暧昧的梦。 而等她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做什么时,她的两条腿已经紧紧地绞着被子。 —— —— 这天早上,丛宁靠自己得到了一次很特殊的体验... ...... 怀特城。 周六,清晨。 丛宁站在学校外面的人行道上,一边喝着温牛奶,一边等罗赛开车来接她。 一周前,她答应心理学教授应加明,会协助他对伊莎·艾琳进行治疗。 今天是她第一次去看艾琳。 罗赛知道这件事后,要求和她一起去。 她没有拒绝。 在等人的空闲里,丛宁开始回想昨天晚上在电话里和罗赛沟通时那短暂的几分钟谈话。 不得不说,接到罗赛打来的电话时,她有点紧张。好在谈话内容正常,沟通也很顺利。 之后,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上周末最后一次和罗赛见面时的情景。 那天,她第一次明确罗赛对自己的感情。 或许是喜欢,又或许...是爱? 这其实有点奇怪。 从丛宁第一天被党姨带到罗家算起,到现在再有两个月便满八年。 对于七八十岁的老人而言,八年是一个不值一提的时间跨度。但对于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八年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时间长河。 在这段充斥着少年人的天真、残忍、偏见与青涩,同时又光怪陆离的时间长河中,丛宁从没想过——罗赛喜欢她。 这一刻来的太过突然。 但丛宁没被罗赛表露出的感情所震惊。她只是感到奇怪、也有点懵。 好在罗赛一如既往。他的‘表白’强势又隐晦,带着十分浓重的个人色彩。 于是丛宁一点也不感到为难。在罗赛说出那番极具占有欲的话,宣誓对她的主权后,她有样学样,拒绝的委婉但又十分坚定。 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将手抽出来后,她很潇洒地转身离开,背对着罗赛步伐坚毅地走向不远处的路边,准备打车回学校。 但很不巧。 周末,路上的出租车几乎都是满客。那也不是一个适合打车的路段。 正在丛宁准备多走一段路,去到下一个路口搭车时,罗赛将车开到了她身前。 他坐在驾驶座上,侧头看她,目光既幽暗又沉寂,锋利的像是能剥皮刮骨的刀片。 作为罗恩上将的老来子,家族指定的继承人,罗赛的父亲几乎在他刚出生那年就开始规划他的未来。 -- 第191页 在他小学阶段,由于党梵忙于继续读书深造、以及和她的兄弟姐妹争夺对家族军火生意的掌控权,没有时间带他。他更多是跟着父亲在军队生活。 那时,他对各种武器性能的了解比普通的士兵还要高。他甚至能十分熟练地运用它们。 而中学阶段,在丛宁因为天资愚钝,只需要一个家庭教师便足以应对教导她各科学业的任务时。罗赛却有一整个家教团队。 不过不是教导他文化学习,而是指导他训练以及正确运用精神力作战。 同时,在丛宁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少女时期,他却有着一个针对他而组建的极其强悍的安保管理团队,从小被作为他未来特助培养的图安也对他忠心耿耿。 在丛宁只有一间位于二楼西南角的卧室时,他的私人空间是整个花园别墅的三楼。 在丛宁还需要伸手向他要零花钱时,他已经有了可以自由支配的个人资产。 而在摒除掉这些外界条件后,和丛宁相比,他最大的优势其实是他自出生便拥有的高达90%的精神力。 这是亚瑟帝国精神测试机构建立以来,所测出的最高数值。 同时,这也是一个被罗恩上将精心隐藏的秘密。 罗恩上将需要一个出色的继承人,但在此之前,他更需要保证这个继承人平安长大。 所以,费洛、霍森等罗赛身边最亲近的朋友不知道他拥有强大到恐怖的精神力。罗恩上将的竞争对手阿诺德统帅也不知道这一点。 至于丛宁是怎么知道的,她觉得...单纯是因为她和罗赛住在同一栋楼里,离的近了又一起生活,多多少少会知道对方的秘密。 不过她的嘴很严。 她不是图安,在琐碎的生活小事上会经常欺瞒他。在这件事上,却对他忠心耿耿。 丛宁觉得...看在两人巨大的差距上,罗赛不应该、也不会和她计较! 但她错了。 ? 第85章 [V] 在遭到异性拒绝后,罗赛恶劣的情绪十分直白地表露了出来。他的脸色很差,唇线紧抿,握着方向盘的手暗自用力。 总之,表现的很没有风度。 丛宁遵从内心的指引,提着装的满满当当的购物袋,警惕地朝后退了几步。 罗赛察觉,眼神又冷了一分。丛宁等他离开。他却在扫视了一眼她手里提着的重物后,沉着一张脸让她上车。 ——意思很明显,准备送她一程。 丛宁目光探究地看着他,分不清他到底是有风度还是没风度。 但她没有拒绝,两秒后拎着购物袋,很自然地坐了上去。 罗赛送她回学校。 不过在车上,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丛宁一边喝牛奶,一边仔细地回忆那一天的情景。再次确认她的应对没有任何差错。 至少,她绝没有像叶晨说的那样——玩、弄、感、情! 她很确定,她的男朋友只有一个。 不过,在昨天早上梦醒后去卫生间洗漱时,她有开始认真思考某些事情。 哔-哔哔—— 短促的汽车喇叭声唤回丛宁不知道飘飞到何处的思绪。 夏日清晨,薄雾逐渐消散。轻薄透亮的阳光倾洒下来,照的人浑身暖洋洋的,十分舒适。 丛宁应声抬眸,看见路边停靠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贴着单向膜的车窗玻璃缓缓降了下来,驾驶座上,罗赛正安静地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丛宁和他目光对视,两秒后,忙拎起被她丢在地上的超市购物袋,绕过车头来到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罗赛态度冷淡,没有和她搭话的意思,但还是等她系好安全带后才出发。 车上,两人照旧没有话说。 副驾驶上,丛宁目不斜视,继续小口小口地喝牛奶。牛奶喝完,她将牛奶盒放进车门卡槽里,兀自纠结了一会,侧头状似不经意间朝身旁的青年看去。 她的目光依次从罗赛干净利落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上划过。又去看他的眼睛,和黑长的眼睫毛。 几秒后,她收回目光。 再有几秒,她侧头,又去看他的黑色头发。 如此往复几次。 驾驶座上的罗赛神色沉静,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偶有转动,也只是在观察四周路况。 丛宁又一次收回了目光。 虽然很奇怪,但不得不承认,她第一次春.梦的对象确实是罗赛。 她的脸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少顷,却又克制不住地再次朝他看去,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 她去看他的脸,又去看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目光从他的上半身,移到他的下半身。 她的思想很纯洁,但打量的姿态难免不够隐晦,目光过于好奇,给人一种既正经又狎昵的感觉。 原本正常行驶的汽车突然靠边停下,刺啦一声,车轮和地面摩擦的巨大声响刺的人头皮发麻。 而丛宁反应迅速,几乎是在车辆停靠的一瞬,立即收回了目光。 罗赛手肘搭在方向盘上,身体狠狠朝右侧倾斜,盯视着她的目光直接到近乎锐利: “你刚在看什么?!” “......”丛宁状似无事地盯着前方的挡风玻璃,没吭声。 汽车靠边停下后,没有立即启动。 -- 第192页 车厢内一片静谧。静的车内的气氛不断下沉。 丛宁坐姿板正,嘴唇紧紧抿着,目光很稳,没再朝罗赛的方向看上哪怕一眼。 过了会,不知道是为了缓解尴尬,还是想要逃离和罗赛身处同一密闭空间的现状,她直接推开车门,准备下车。 罗赛一直看着她,这时眼皮一掀,冷冷道:“你要干什么?” 丛宁乖巧道:“前面有家水果店开了,我去给艾琳买点水果。” “那顺便把垃圾丢了。”罗赛收回目光,坐正了身体。 除去昨天晚上在电话里那短暂的几分钟交谈。这还是在丛宁拒绝他后,他们第一次面对面说话。 丛宁稳住心神,动作利落地拿起被她丢在车边卡槽里的空牛奶盒,阖上车门快速离开。 水果店离汽车停靠的地方并不远,但丛宁刻意磨蹭了一会。 大概二十分钟后,她才拎着一袋新鲜水果慢悠悠地走了回来。 罗赛依旧坐在车里,和她离开时相比,连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的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察觉到丛宁的走近,他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清冷沉静。 丛宁被他这一眼看的动作一顿,像一个电量耗尽的机器人。等再开启时,动作便麻利了很多。 ...... 半个小时后,汽车抵达帝国精神卫生中心。 精神卫生中心属于政府机构。和普通的精神病院不同,卫生中心不对外开放,且管理相对严苛,进出都需要登记。 丛宁到达时,应加明的助理季冉已经等在了精神卫生中心威严耸立的高大铁门外。 指引着他们将车停好,季冉好奇地看了一眼从驾驶座上下来的罗赛。 “丛宁小姐,这是?” 她恰到好处的停顿。 “他是我朋友。这次和我一起来探望艾琳。” 丛宁迅速接过季冉的话。打开后车门,拎出两个装的满满当当的购物袋。里面分别是她给艾琳买的生活用品,和艾琳喜欢的水果、零食。 季冉朝罗赛看去。 只见青年将车锁好,长腿一迈,三两步走到少女身前,弯腰神情冷淡地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随后单手插兜,安静站立着,没有任何开口说话的意思。 有点冷,也有点傲。 季冉察觉出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寻常。 不过她没有多问,尽职尽责地带着两人在值班室进行电子登记。随后,带着他们朝应加明位于三楼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季冉解释道:“应教授正在开会,大概十分钟后到。你们先在这里坐一下。” 说罢,她礼貌询问:“要喝什么吗,咖啡或者茶?” 得到什么都不需要的回答后,季冉没在办公室停留。她走了出去,大概几分钟后,带着几页新打印的表格回来。 十分钟后,应加明准时出现。 他很敏锐,几乎在踏进办公室的第一时间便准确地朝坐在角落的罗赛看去。 ——这是整个房间里,对他来说唯一一张陌生面孔。 丛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应加明礼貌朝她点头,顺口道:“你带了朋友?” “嗯。” “他也是艾琳的朋友?” “不是。他只是陪我来。” 应加明闻言,向罗赛淡淡点头致意,快步走到办公桌前。 和丛宁在学校办公室见到他时不同。今天,他穿一件熨烫的挺括有型的白大褂,里面是一件质地精良的灰色衬衫,灰白两色的搭配衬的他气质极为儒雅的同时,又给他增添了几分专业性。 助理季冉已提前将最近一周艾琳的身体各项数据及行为表现以表格的形式打印出来,整齐摆放在办公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应加明第一时间拿起那几页薄薄的A4纸,目光专注又极为迅速地一页一页看下去。 随后,他放下手中资料,看向丛宁,说:“在探望艾琳前,我先向你简单介绍一下她目前的状况。这样,你心里也好早有准备。” 丛宁一颗心微微揪了起来。 “艾琳最初被强制送往帝国精神卫生中心治疗时,被关押在一间极为特殊的单人病房,全天24小时处于被人监视的环境下。直到她状态好转,未在出现自残、伤人、毁物等情况,方才被转入普通病房。” “但出于安全考虑,她至今仍处于全程隔离状态。她不被允许和其他病人接触,日常生活、体检以及室外活动时,都只有她一个人。” 应加明说着,指向助理季冉,介绍道:“艾琳一直处于较为封闭的状态中。季冉是精神卫生中心除去我之外唯一能接近她的人。艾琳在这里的日常生活也基本由她照看。不过即使这样,艾琳也从未和她说过一句话。” 他自嘲一笑,“当然,作为医生,艾琳对我的防备会更重一点。” 这是一段十分简短的介绍。 应加明说罢,拉开办公桌下的抽屉柜,随手从里面拿出一个看不清是什么的小物件,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对丛宁说: “走吧,我带你去看艾琳。” 丛宁一直盯着他,目光不怎么礼貌地落在他白大褂的口袋上。 应加明察觉,便将已经被他放进口袋里的随身报警器拿了出来,让丛宁得以看清。 “在这种地方工作,拥有自我防卫意识很重要。” -- 第193页 丛宁好奇道:“艾琳会攻击你吗?” “不会。她目前还未展现出任何攻击倾向。当然,”应加明一边朝前走,一边语气温和地说:“她从被抓捕那日起,就一直处在被药物控制的状态中,腿骨上也被植入电子镣铐,已不具备太高的威胁性。” 丛宁闻言,目光沉了下来。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应加明身后,接下来一段路程,整个人都安静的有点异样。 罗赛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 约莫几分钟后,三人抵达另一栋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艾琳的病房前。 应加明没有立刻带丛宁和罗赛进去,而是先透过门扉上的小玻璃窗仔细观察病房内的伊莎·艾琳。 这时,他脸上的神色已不复方才的轻松随意,目光专注,神情严谨。 过了会,他侧身让开位置,示意丛宁上前。 丛宁莫名的紧张起来。她深呼吸了几下,上前两步,稍稍踮起脚尖,也同先前的应加明一样,无声地透过门扉上的小玻璃窗观察门内的世界。 病房内,伊莎·艾琳穿着病号服坐在床尾,身形清瘦、肩背佝偻。 她低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脚尖的位置,似乎正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过了会,又抬头,朝窗外看去。 因为不再使用染发剂进行遮掩,她的头发很快恢复成原本的金色,随后被照看她的季冉剪短,发梢将将抵到肩膀的位置。 和之前相比,艾琳瘦了很多。蓝白色相间的病号服穿在她身上,给人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 病号服其中一只袖管的颜色较深,另一只袖管则被人松松垮垮地朝上挽了几转,露出艾琳干瘦如柴的一截手臂。 丛宁看着这样的艾琳,突然便有些心酸。 艾琳做她家庭教师那几年,因为年纪渐长,眼角不可遏制地爬上细细的纹路,皮肤也变得粗糙。 但无论什么时候,她的牙齿总是干净洁白,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衣着也十分得体。 而且她喜欢穿改良后的西装套裙,或是深色半身长裙搭配做工精良的皮靴。挺直肩背走在路上时,能让人一眼便准确猜测出她的职业。 总之,她是一个注重外表、同时也注重内心教养,生活十分体面的女人。 现在却不同。 看着沉默地坐在床沿上的艾琳,丛宁只觉得她是真的病了。 她是一个病人。 “艾琳的病房安装有全方位监控摄像。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一点,但没有表现出任何排斥。” 在丛宁目光贪婪地看着病房内的艾琳时,应加明站在她的左手侧,以一种不疾不徐的语气说道: “当然,用排斥来形容其实并不准确。她一直深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人和事都不在意,并且拒绝和人交流。” 丛宁一边留意去听应加明的话,一边继续观察艾琳。 艾琳病房的窗户正好对着一大片用围墙围起来的活动场地。 这时正值上午病人放风时间。部分症状较轻、便于管理的精神病人在护士的管理下极有秩序地进入场地活动。 艾琳...正看着他们。 察觉到这一点,丛宁牙齿倏地紧咬唇瓣,几乎将嘴唇咬出了血,才抑制住冲进病房,带走艾琳的冲动。 应加明低头,唇瓣开阖的热气洒落在丛宁头顶,吹的她头发丝都开始晃动: “丛宁,我希望你的出现能让她有所转变。” 说罢,他不再给丛宁做心理建设的时间,掏出钥匙直接插入锁孔。 ‘咔哒’一声,浅蓝色的病房门被应加明打开。他缓步走了进去,像是和老朋友对话般,语气愉悦地宣布:“艾琳,你朋友来看你了。” 丛宁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直到罗赛两步跨到她身旁,高大挺拔的身形带来强大存在感的同时,也带来了一种幽微、深入人心的奇异安宁感。 丛宁下意识去看罗赛。罗赛也正在看她,目光清冷淡然。 两人彼此对视。 少顷,丛宁收回目光,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大步迈进病房。但却发现...艾琳并没有看她? ? 第86章 [V] 应加明的话没能让艾琳有任何反应,她依旧看着窗外,一动也不动。 丛宁突然便有点委屈,但更多的却是难过。 应加明双手插兜,站在一旁,没说话,同时也没有任何要更进一步的举动。 丛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强行压下心中的酸涩,越过他快步走到艾琳身前。 她背窗而立,强势地挡住艾琳看向窗外的视线,同时也挡住了光。 “艾琳。” 约莫两分钟后,艾琳才终于有了反应。 她动作僵硬地抬头,略显呆滞的眼睛在看到丛宁后没能像影视剧中所描述的那般,突然迸发出令人欣喜的神采。 她的目光不算专注,但视线...却一直落在丛宁身上。 她认出了丛宁。 丛宁垂下头去,眼眶突然便有些湿润。 她没再说任何话,就这样直愣愣地站在艾琳身前。过了好一会,她突然伸手去摸艾琳。先是艾琳瘦削的凹陷下去的脸颊,随后是有些硌手的肩头。 最后,她挨着艾琳坐下,去摸她身上颜色较深的那只袖管。顿时,只觉触感冰凉湿漉。 -- 第194页 或许是在艾琳刷牙的时候,又或许是在她洗脸的时候。总之,这只袖管被水打湿了。 就像是患有阿尔兹海默症但却没人照看的老人。 艾琳在她四十三岁这年,过上了不怎么体面的生活。 丛宁狠狠眨了眨眼,忍住汹涌而来的泪意。 她不敢再看艾琳,抬头迅速朝四周一扫,捕捉到床头柜上的一盒纸巾。起身将纸巾盒拿过来后,埋头唰唰唰扯出几张,去吸艾琳袖管上的水渍。 不多时,吹风机的声音在房间响起。 在电吹风呜呜呜的声响中,房间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变得更加安静了。 作为艾琳的主治医生,应加明从进入病房后就一直在看艾琳。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艾琳身上,只在少数几次,视线会扫过近在艾琳身旁的丛宁。 突然,他目光一凛,似察觉到了什么,侧头朝病房门口看去。 他的视线很快和那个陌生青年对上。 青年身形高大挺拔,容貌俊逸,一眼看去十分年轻。但眉眼间却有种他这个年龄段的人少见的锋利与沉稳,气质十分出众。 和被情绪操控的丛宁不同,他自始至终都很冷静。 他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艾琳,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探究。而同时,他也在观察病房内除艾琳和丛宁外的另一个人——应加明。 他甚至......没有掩饰这一点。 应加明突然便对这个人多了几分好奇。 电吹风的声音很快停止。丛宁起身,准备将电吹风收好,转身时,一直沉默的艾琳突然开口。 “丛...宁。” 她的语速很慢,嘶哑的嗓音与她干瘦如柴的身体有种莫名的适配度。 丛宁却在第一时间看向应加明: “她的声音怎么了?” 应加明似乎叹了口气,神色却依旧沉稳平和: “丛宁,艾琳在被确诊具有精神疾病前一直被关押在监狱里。在那里,她遭受了不少酷刑。后来,帝国精神测试机构和研究院的人联手对她进行过某种研究。被转到精神卫生中心后,我又对她进行了药物和物理双重治疗。” “因素很多。但她的声音变成现在这样,具体什么原因我也说不清楚。不过艾琳杀人是事实。和死刑相比,她现在的处境不算差。” 他安抚道,神色甚至比先前要更为轻松: “总之,先恭喜你,同时也恭喜我自己。至少,艾琳开口说话了不是吗?” 丛宁回头去看艾琳,却见艾琳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的方向,两只手的指甲不停地划过金属床架。 指甲与金属刮蹭的声音逐渐变得刺耳! 丛宁一颗心突地提了起来,莫名的感到害怕。 她循着艾琳的视线看去,见到站在门口的罗赛。 罗赛也发觉了艾琳的异常,眉心微拢。和丛宁对视一瞬,两人齐齐朝应加明看去。 应加明对此早有预料,淡淡道:“艾琳对陌生人很防备。目前为止,只有我和季冉能毫无阻碍地进入她的病房。” 丛宁闻言半蹲在艾琳身前,伸手握住她的双手,试图安抚她。 但艾琳病情的严重程度远超她的预料。 随着时间的推移,艾琳指甲剐蹭金属床架的频率越来越快,最初是手指控制不住的轻微颤抖,随后是手臂、整个上半身,到了最后,甚至连绷紧的牙床都开始打颤。 丛宁立刻朝罗赛看去。 罗赛双手抱臂,对上丛宁的视线,下颌微收,像一尊神情冷淡的雕像,立在门口,没动。 丛宁拍拍艾琳枯瘦的手背。站起身,大步朝堵在门口的罗赛走去。 “艾琳有点怕你,你先离——” 刚开口,肩头被男人握住,下一秒,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带出病房。 浅蓝色的病房门在两人身后缓缓阖上。 罗赛将丛宁带到走廊上后,便彻底冷落了她。他转过身去。隔着门扉上的玻璃小窗,先是和房间内的伊莎·艾琳对视。 当你和一个连环杀人凶手、一个精神病人、一个教养极好的家庭教师对视时,你会是什么感受? 是害怕、猎奇、激动、亦或是......自我欣赏。 罗赛没有任何想法,他只是......感到有点无聊。 而当他收回目光,不在看房间里的任何人时,站在一旁的丛宁终于等到说话的机会: “罗赛,你应该知道,我来探望艾琳,不是和她待几分钟就走的意思!” 罗赛低眸,冷冷地看着她,“我知道。” “那你把我扯出来是什么意思?” 罗赛说:“艾琳见到你后终于开口说话。这说明,对她而言你很重要。” 闻言,丛宁内心柔软了几分,低低应了一声。 “那她当初为什么会想杀我?”罗赛反问。 “.........” “她在我家工作七年,在你高中毕业后,才选择动手。” 而且还是选择了一种极为挑衅的方式。 “可能是那时候,她病的更重了。”丛宁猜测。 罗赛安静下来。沉思几秒,他十分简洁地问道:“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丛宁毫不犹豫,说:“一整天!” “下午三点启程离开。” “六点。” “最迟四点。” 不给丛宁讨价还价的机会,罗赛推开门,看向病房内正试着同艾琳交流的应加明。 -- 第195页 应加明循声回头。 罗赛语调平淡道:“你们的监控室在什么地方?” ...... 精神病人、连环杀手亦或是家庭教师。无论是哪一个标签,都没能激起罗赛对伊莎·艾琳的更多兴趣。 但她的学生是丛宁。 而丛宁对艾琳有着深厚的感情。 在与艾琳有关的这整件事上,她的表现甚至不能单纯用护短、固执己见或是感情用事来形容。 而更像是黑白不分的天真与残忍。 在为人处事上,她显然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标准。 而这套标准具体包含什么内容,罗赛并不知道。 这就像一周前,他不会知道......在他说出那番话后,丛宁会拒绝他。 监控室内,罗赛盯着视频画面中的丛宁,乌黑的眼眸映出屏幕的幽微冷光,...有一瞬间的失神。 ...... 病房内,艾琳在叫出丛宁名字后,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她依旧呆呆的,很安静,视线固执地停留在丛宁身上。但除此外,再没有给过丛宁任何语言、表情或是眼神上的反馈。 丛宁向应加明求助。 应加明神情温和,建议道:“你可以先陪陪她。她在关注你。” “我需要配合你做什么吗?” “暂时不用。” 丛宁于是开始收拾房间,整理凌乱的床铺。把购物袋里的水果放进果篮里,生活用品放进卫生间的储物柜。 之后,她找到指甲刀,小心翼翼地修剪艾琳过长的指甲。 这个过程中,应加明没有离开。 他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位置不偏不倚,保证艾琳只要睁着眼,就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但又不至于太过具有存在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说话了。 声音轻柔和缓,给人一种润物细无声的闲适感,等听众反应过来时,早已深陷他一力主导的谈话中。 虽说听者不至于被他牵着鼻子走,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时机拿捏的确实恰到好处。 只是...和艾琳相比,一旁头脑清醒的丛宁其实才更像是那位和心理医生兼精神科医生‘对话’的病人。 当应加明语气自然地询问艾琳第一次杀人时在想什么时,丛宁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肩背,神态认真地聆听他的谈话。 而当他询问艾琳夜里是否会做梦时,丛宁的双手缓缓搭在了膝盖上,坐姿乖巧。 最后,当他询问艾琳在杀人时,是否会感到某种乐趣时,丛宁开始感到紧张...... 看的出来,应加明在很诚恳地试着和艾琳交流。 但艾琳是病人,病人总是格外任性的。 如果没有丛宁在,应加明刚才的表现很像是在和空气对话。毕竟,艾琳自始至终就没有搭理过他。 应加明遗憾地笑了笑,站起身,对丛宁说:“显然我和艾琳还没能建立良好的医患关系,这次的诊疗时间结束了。” 丛宁一愣,急了,“可是我还想和她再待一会。” “接下来的时间都是你的。不过艾琳有午睡的习惯,我建议轻易不要改变她的作息。” “我知道。” 应加明颔首,将随身报警器交给丛宁,附身时视线直接锁在丛宁眼睛上,嘱咐道:“有事及时按铃。这栋楼里每层都配有安保人员和值班护士。” ? 第87章 [V] 一楼监控室,罗赛坐在监控屏幕前,点击鼠标将视频画面放大。 出于保护医生和病人交谈时或许会涉及的隐私,监控关闭了录音功能,他无法听到他们的谈话。 但摄像头像素很高,他能看清出现在画面中的每个人的细微表情。 视频画面中,应加明离开后,丛宁明显更自在了一点。 她继续修剪艾琳的指甲,又找来木梳,梳理艾琳的头发,动作温柔细致。之后,她又用买来的一次性洗脸巾,打湿后擦拭靠窗摆放的木桌以及床头的灰尘...... 半天下来,丛宁在面积不大的病房里忙的脚不沾地。 罗赛在监控屏幕前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觉得...她这一天做的家务,几乎能抵上她在家里一年干的活。 中午时分,因为艾琳无法像其它症状较轻的病人一样去食堂用餐。年轻的护士推着小推车来到病房外,叩响房门,提示丛宁出门取餐。 十分钟后,护士给病人送完餐,推着小推车下到一楼,给罗赛和其余几位守在监控室的安保人员带来了和病患统一配餐的盒饭。 午休时间,艾琳果然如应加明所言,准时上床睡觉。 患者、特别是像艾琳这类精神疾病患者,保持固定的作息十分必要。 丛宁不敢打扰她,又舍不得离开,便拖来一把椅子靠床坐着。 初夏时节,阳光和煦,气温不热不冷。 病房内格外安静,连窗外的活动场地也不再传来病人的喧哗声。 丛宁托腮看着沉睡的艾琳,内心感到十分满足。可原本该安宁祥和的时刻,困意却来的突然,眼皮沉重,直至最后她控制不住地闭上眼睛,脑袋朝下一栽,靠在床沿上睡了过去。 这次,......丛宁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趴在一个男人背上。男人跑动的速度太快,导致她被颠个不停,只能用两条细竹竿似的胳膊紧紧圈着男人的脖子。 -- 第196页 湿冷的夜风扑面而来,男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显然是跑的累了。 丛宁一脸依赖地靠在男人温热坚实的背上。 少顷,她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回头看去。只见被烈火和死亡笼罩的村庄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冷沉寂的黑夜......属于无望之地的黑夜。 丛宁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背着她的男人身上。 “爸爸,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女孩的声音清脆稚嫩。 男人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会,他才说:“去芙和区,顺便把柏安的骨灰交给他妹妹。” 他跑的快,夜风又大,一开口难免有点喘气。 闻言,小女孩轻轻点头,搂着他的力道更紧了一点。 ... 场景转变,他们终于从雾气弥漫的黑夜走了出来,来到拥挤、杂乱但满是人间烟火气的贫民窟。 芙和区,设施陈旧的旅馆内,丛宁躺在床上,脸上还带着高烧褪去后的疲惫。 早上七点整,天光大亮,楼下孩童的笑闹声伴随着大人的高声呵斥不时响起。 丛宁圆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好奇地听着楼下的动静,人却没动。 直到卧室的房门被人推开,穿着一身黑衣的叶晨端着一个老式陶瓷杯走了进来。 轻薄的朝阳透过生锈的窗框打在他的背上、脖颈以及半边脸颊上,让他的面容显得比夜里更年轻了一点。 “喝点热水。”他走近,把杯子递给床上的小女孩。 ——要多喝热水。 丛宁从床上坐起,认命地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寡淡无味的温开水。 叶晨抱臂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过了会,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丛宁却像只反应灵敏的狗似的,在他转身一瞬,埋头喝水的动作一顿,立刻抬头朝他看去。 叶晨身高接近一米九,而丛宁十一岁,还在长身体。因此,他的背影对丛宁而言便显得尤为高大、挺拔,并且极具安全感。 在房门被离开的叶晨顺手阖上时,原本还病恹恹的丛宁动作利落地放下水杯,掀开被子下床,光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大步朝前走去。 老旧的房门被她拉开一条狭窄的缝隙。客厅内,叶晨和一个眉眼疲倦的女人同时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养孩子其实不难,你又...这么有钱。”女人小心翼翼地说着,神情拘谨。 叶晨皱眉,整个人似乎有点烦躁,“养孩子不是有钱就行。” 他说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摸出一支烟咬在嘴里。 女人在他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虽然衣着陈旧,但坐姿十分优雅,看的出来年轻时候受到的教养应该还算不错。 “党梵,”女人卡顿了一下,片刻后,鼓起勇气道:“党梵脾气不好!” 叶晨抬眼瞧她。 女人怂恿道:“你把这孩子给我吧,我替你养。” 只要你给钱就行。 叶晨没立刻回话。过了会,他将烟从嘴里取下来,盯着女人道:“柏雪,这孩子我养了六年。” 女人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神色茫然。 “为了养这孩子,我连饭都学会做了。”他自嘲道:“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六年的时间,几乎把我这辈子的家务都干了。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我怎么也得替她挑个好人家?” 被叫作柏雪的女人微囧。 叶晨无意和她多谈,站起身道:“钱我已经准备好了。你配合我把党梵引来,等她把这孩子带走,我再付你尾款。” ...... 监控屏幕前,罗赛看着视频画面中的丛宁十分突然地闭上眼睛,趴在床沿上...好似睡了过去。 昏睡来的太过突然。 他眉心蓦然一紧,视线紧锁在视频画面中的丛宁以及她身旁安然沉睡的艾琳身上。两秒后,选择遵从内心直觉,起身冲了出去。 艾琳的病房在隔壁楼栋,四楼。 罗赛速度很快。当沉睡中的艾琳因为他的到来惊醒,进而发出神经质的尖叫时,离从宁闭上眼睛还不到两分钟。 但丛宁趴伏在床沿上,人依旧陷在沉睡中。 罗赛将她抱在怀里,高声唤她名字,又伸手猛掐她人中,试图将她唤醒。整个人完全失去往日的冷静、沉稳。 一旁,被惊醒的艾琳缩在床角,盯着破门而入的罗赛,身体止不住地剧烈颤抖,嘴巴发出沙哑哽咽的破碎声响,指甲因为太过用力刮蹭金属床架,开始破裂出血。 可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展现出任何攻击性。 丛宁被嘈杂的声音唤醒时,眼皮又黏又涩,沉重的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似的。 “谁在、说话?” 她还没能完全睁开眼睛,身体瞬间悬空,竟是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丛宁下意识将头埋进那人怀里,声音很低,但却准确叫出来人的名字,“罗赛。” 抱着她的人是罗赛。 “我睡了多久?”她闭着眼睛问。 “三分钟。”罗赛声音冷厉,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拧出水来,“你被人下了药。我现在带你去医院检查身体。” 下药? 丛宁不明所以。但她第一时间想到艾琳,于是使劲全力支棱起软绵绵的身体,越过罗赛肩头朝后看去。 -- 第197页 他们还在病房。 但房间里多了很多人,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安保人员,年轻的护士,以及......艾琳。 艾琳缩在房间一角,身体正止不住地剧烈颤抖。她显然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发病了。但一旁的男性安保人员却似乎对她极为忌惮,她还什么都没做,两人已是齐齐朝她扑了过去,合力制住她,用力到手背蹦出青色筋脉。 同一时刻,护士高声呼喊,让同伴取来镇定剂,似乎想要用这种方法让艾琳安静下来。 “艾琳...”丛宁没什么力气,连带着声音也跟着软绵绵的没有力度。 抱着她的罗赛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只几秒的功夫,两人已经远离了那间吵闹的病房。 丛宁努力地越过罗赛的肩膀去看艾琳,在艾琳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时,她看见...艾琳眼底蓦地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水气...... ...... 高端私立医院。 中年护士长见到医院主任亲自将那份血液检查报告交到那个年轻人手上时,不免又多看了那人一眼。 随后,她目光微转,视线落在病床上正安然沉睡的女生脸上。 办理住院手续时,护士长看过女生的资料,她今年十九岁。而身旁,这个连医院主任都需要巴结的男人...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是一对很年轻的男女。 护士长临床经验丰富,特意被主任叫来照看病人。但整整一个小时里,却只做了给病人抽血这一件事,难免有点大材小用。 不过她为人老练沉稳,很快收敛起发散的思绪,留心去听主任和那个年轻男人的对话。 “血液里检查出了笨二氮桌类,是安眠药的主要成分。检测结果和精神卫生中心那边说法一致。” 一个小时前,罗赛向精神卫生中心施压,同时让图安亲自带人进行监督。 精神卫生中心开始一系列自查行为,通过调取监控录像以及审问每一个接近过丛宁的人,调查结果很快出来。 原来在艾琳隔壁病房住着一个整整两天都没有合眼的病人,病人的主治医生便临时给她开了安眠药,让护士掺进牛奶里。 但精神卫生中心配餐统一,每份餐饭都一样。因此,负责送餐的护士出现失误,导致丛宁喝下了那盒掺杂有安眠药的牛奶。 罗赛垂眸安静地看着手上这份血液检测报告单,听完主任的话,没有立刻回话。 中年护士长好奇看去,只见青年人低垂的眉眼冷硬俊秀,神色不见好转,反隐隐多了一丝戾气。 少顷,年轻男人低沉微寒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她什么时候能醒?” 医院主任说:“从血液里检测出的安眠药浓度看,或许要到明天中午才能醒。” 丛宁比医院主任预测的时间要更早一点醒来。 清晨时分,因为误食安眠药的缘故,她意识将将清晰时,头脑昏昏沉沉,难受的紧,便依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而等她彻底清醒,睁开眼睛——则是因为感受到了身旁一些...不那么寻常的动静?! 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陌生卧室,装修雅致豪华,透过白色的纱帘,隐约能看见窗外种植着成片的绿植。 丛宁躺在房间正中央的大床上,但只占据了一半床铺,另一半还睡着其它人。 那人也醒了,正坐在床沿上,背对着她换衣服。 他双手交叉,动作利落地脱下黑色棉质睡衣,露出劲瘦有力的后背。 丛宁曾经将衣服脱光站在罗赛面前。但罗赛在她面前,最大尺度也只是夏天游泳时,露出的上半身。 不过丛宁记性不错。 于是,当她再一次看见他赤.裸的后背时,她十分敏锐地发现...和去年夏天相比,他上半身的肌肉线条依旧流畅,但似乎更紧实了点,肩膀展开,腰腹劲瘦...... 他很快套上一件黑色上衣。 丛宁只得将视线上移,去看他浓黑、圆润的后脑勺。 因为刚睡醒的缘故,他后脑勺的头发不太服帖地翘了起来,给人粗糙但鲜活的感觉。让人忍不住联想伸手抓他头发时,会有的温热粗粝的触感。 不过......什么情况下她才会想要抓他头发?! ? 第88章 [V] 丛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荒唐的联想,一时间,内心难免有点复杂。 她默默收回目光,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开始自省——为什么一大早她就开始胡思乱想?! 丛宁一脸虔诚。 但罗赛没料到她已经醒了,换完衣服后,十分自然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而且他动作不轻,仿佛这间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丛宁被他弄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吵的心烦意乱,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火冒三丈。 罗赛将烧好的开水从客厅带进来,看见坐在病床上阴恻恻地瞪着他的丛宁,似乎有点惊讶:“你醒了。” 他将水壶放在桌子上,神情平静地补充:“昨天你在精神卫生中心误喝了掺杂安眠药的牛奶,睡了过去。现在你在医院。” 丛宁扫视了一眼另一半被罗赛睡的有点凌乱的床铺,尖锐地问:“你为什么会和我睡同一张床?” “因为我要守着你。” 丛宁不信这间媲美五星级酒店的病房只有一张床,一脸怀疑地看着罗赛。 -- 第198页 罗赛撇清道:“睡觉的时候我们都穿着衣服,你不要多想。” 丛宁知道罗赛不会在她睡着时占她便宜。再说,从睁开眼就开始盯着别人后背胡思乱想的人是她自己! 她不好意思再就这一点针对罗赛,加上身体还有点不舒服,听完这话后便又躺了回去,顺便还把被子朝上提了提。 罗赛倒了一杯开水放在靠近丛宁那一侧的床头柜上,这才转身去到卫生间刷牙、洗脸。 丛宁闭着眼睛,在卫生间淅淅沥沥的水声中......想到了昨天的那个梦。 或许是误食安眠药的缘故,她现在有点恶心想吐,头脑也残留着稍许昏沉。但奇怪的是,她却清晰的记得梦里的每一个细节。 在无望之地,年轻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矮凳上,一边给小丛宁扎小辫,一边问她待会想吃什么。 傍晚,男人抱臂靠在枯死的树干上,见她出现,十分自然地走了过来,伸手接过她的书包。 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扎小辫、剪指甲,日复一日,男人重复着这些简单乏味的家务活。 直到六年后,在雾气弥漫的黑夜,他一边奔跑,一边喘着粗气地对丛宁说:“去芙和区,把柏安骨灰交给他妹妹。” 但当他终于如愿以偿离开那个满地黄金但却设施落后的地方,他却准备丢下丛宁。 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小丛宁恰好在高烧后忘记了一切人和事,他在这种情况下抛弃她,心里负担会少一点。还是,就像他对柏雪说的那样,是因为她的年纪...... “如果她年纪小点,三、四岁或者五、六岁,我都放心给她找户好人家正式领养她。但她十一岁,已经错过了和成年人培养感情的最佳时期。我怕到时候,她的新家人对她这个半路收养来的女儿不上心。” “要是她年纪再大点也好。不用多,就大个两、三岁,这样仍旧由我带她。到时候,我把她往住宿学校一扔,多少也能放心。” 但丛宁十一岁,不尴不尬的年纪,正是需要家人养育、教导、陪伴的关键期。 病床上,丛宁将被子朝上一提,严严实实地盖住自己的脸。 泪水无声无息地顺着眼角滑落。 黑暗中,丛宁似乎又回到了那间设施陈旧的旅馆房间,听到叶晨自嘲般说——“柏雪,为了养这孩子,我连饭都学会做了。” 你既然连饭都学会做了,那为什么不能再多点耐心。再养个两年、三年,等到她十三、四岁,你就可以把她丢去住宿学校,不用再日日守着她。 为什么不多点耐心?为什么要这么痛快就丢下她?为什么这么多年只远远看了她一次?! 为什么! 罗赛洗漱好从卫生间出来时,听到了丛宁压抑的哭泣声。 是从前方被子里传来的,声音模糊微弱,但持续不断,不难想象那人该是多么伤心。 罗赛眉心一拧,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神情严肃地在床前站定。 片刻后,他没有犹豫,直接将蒙着丛宁脸的被子扒拉了下来。 “你哭什么?” 丛宁泪意模糊地盯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罗赛,被罗赛这么一问,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罗赛,我、我做了一个梦。”她声音哽咽。 罗赛立刻问:“...什么梦?” 丛宁用胳膊挡住眼睛,片刻后,有点生气地说:“不是梦。” 梦境是虚幻的,但记忆不是。 如今,丛宁残缺的那部分记忆,在梦境的引导下被动填上了有关叶晨的那一部分。 她记起了叶晨。叶晨没有骗她,他确实是她爸爸,是养育了她整整六年的家人。 但她并不感到开心。 这一刻,在意识清晰、朝阳倾洒的夏日清晨,她只感到一种真切的、被抛弃的绝望感。 “你做了什么梦?” 罗赛再次问道,语气温柔了几分。 同时,他用手背去触碰丛宁的额头,似乎想要查看她的体温是否正常。 察觉到罗赛手背微凉的温度,丛宁却立刻回想起——在八年前,当她从无望之地出来后发了一场高烧,那时......叶晨也是这样用手背来摸她的额头。 于是,在察觉那只手即将离开后,丛宁一脸惊恐地伸手抓住了它。 其实,昨天在被罗赛打横抱出艾琳病房时,丛宁有短暂的清晰。 她记得那个怀抱。很温暖、也很...安全。 她很眷念罗赛的怀抱。这让她短暂的想到叶晨,想到那个...还没有抛弃她、对她百依百顺的叶晨。 那么,在未来的某一天,罗赛也会像后来的叶晨那样在深思熟虑后决然地抛弃她吗? 虽然不愿承认。但这一刻,在摒除掉罗赛一如既往的坏脾气、言行间的强势,以及他在某些事上对她不够尊重外,丛宁回想起的,还有他对她的好。 对她好的人其实一直不多。 丛宁抽抽搭搭地哭着,将头靠在罗赛宽大、温热的掌心。片刻后,像小猫般,在他的掌心轻轻蹭了蹭。 仿佛在无声挽留着什么。 罗赛在触碰到年轻女生细腻微凉的肌肤后,身体一僵,目光倏地沉了下来。片刻后,他十分突然但又极其坚决地将手抽了出来。 他垂眸盯视她,仔细看她的表情。脸色...有点难看。 “丛宁,你是不是忘了你上周刚拒绝过我?” -- 第199页 “.........”丛宁没忘。 她不仅没忘,这一刻,她还敏锐地察觉到罗赛和王十安最大的不同。 王十安不会凶她。但罗赛会。 某些不那么有教养的年轻人,在被心上人拒绝后会因为自尊而产生某种极其微妙的怒意。 此刻,罗赛就是那个没有教养的人。他视线紧锁在丛宁脸上,面上没什么表情,话说的直白而露骨: “你是在撒娇吗?” 丛宁:“.........” 罗赛目带审视,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你刚才的举动让我误会你很需要我。如果是这样,那我会像你期待的那样一直陪在你身边。”他停顿了一下,说:“你也可以向我撒娇。” “但在这之前,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明确的答复? 丛宁沉默下来。 其实,丛宁沉默的时间不长,一分钟不到。但罗赛盯着她,一张脸却是蓦然阴沉下来,“这要想很久吗?”他语气生硬。 丛宁抬眸瞧他,有点委屈,“我上周已经和你说的很明白了。” 在上个周末,他们几乎没什么语言上的交流,更多是用行动来表达。所以,无论是表白还是拒绝都很隐晦。 但再隐晦也是不争的事实。 但时隔一周,在这间装修雅致的陌生病房,一向骄傲的罗赛竟然说:“上周是上周,现在是现在。” 丛宁闻言,下意识朝被子里缩了缩,只一颗脑袋还露在外面。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才是拒绝对方的人,但现在却很没有气势! 明确的答复。 要怎么明确呢? 不说她已经有对象了,就说这大清早,她人还有点恶心不舒服呢,怎么看也不适合回答这类需要认真思考、严谨对待的问题啊。 “罗赛,我有点想吐。”丛宁皱眉,一手扶在胸口。 她是真的有点想吐。 罗赛听到这话,脸色却又难看了几分。 丛宁悄悄抬眸看他,对上他尖锐的视线,吓的瞬间收回偷瞟的目光。 她知道这事是糊弄不过去了。 半响,她闷闷道:“我不知道你喜欢我。” 关于喜欢、甚至是爱,罗赛从来没有说过。而丛宁也从来没有想过。 对此,他们互相之间其实都有点不习惯。 罗赛似乎也知道这一点,脸色逐渐和缓下来。他多了一点耐心,没再催促她立刻回答。 在这段沉思的短暂时间里,丛宁想的......其实只有一件事。 她很好奇,好奇罗赛到底有多喜欢自己。 会有多喜欢呢?是很喜欢很喜欢,还是唯一喜欢,又或者是其它? 渐渐的,丛宁有点高兴,更多的是激动,她甚至想要试探一下他。 这时,她突然想到不久前叶晨说过的那段话——“丛宁,感情不是这样算的。你要真喜欢上谁了,眼里是不会有其它人的存在。自然,你也不会容忍他有二心。” 但丛宁还没开始怎么试探,罗赛却似乎打定主意要在今天推动两人的关系。 于是,在丛宁还躺在病床上,蓬头垢面,一早醒来连水都没喝一口的情况下,他将一切都放在了明面上,摊开了讲。 “我喜欢你。”他抱臂站在床前,语气平淡又掷地有声,“我对你的这种感情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定型。这一点,你不用怀疑。”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丛宁计较道。 罗赛沉默下来,几秒后,他诚实道:“之前不说是因为对这一点没有明确的认知。” 他看向丛宁的眼睛,表情认真,语气温沉:“但这种感情一直存在。” 视线彼此相对,罗赛眼眸黑亮,目光又是少见的柔软,丛宁突然就有点难受。 如果感情一直存在,那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表达出来。喜欢她难道是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吗? 丛宁内心烦乱,只能用细白的牙齿用力一咬唇瓣,在疼痛的协助下,努力在混乱的思绪中开拓出一丝清明来。 她现在需要时间思考。只有时间足够长,她足够冷静,她才自信自己能够做好这个简单但重要的选择。 毕竟,她这次的选择将会涉及到另一个人。 深思熟虑,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他人的尊重。 但罗赛没变,他依旧是那个脾气不怎么好,行事雷厉风行,态度强势的年轻人。 他盯视着病床上的少女,缓慢但直接道:“丛宁,我知道我曾经做过一些让你不那么开心的事。” 是的。在他们相处的过程中,确实有一些不那么令人愉悦的时刻。 “但从现在开始,我会试着改变。你和我在一起后,我会给你我最大的耐心,会将我全部的空闲时间都留给你,...会对你好。” 丛宁听了,辨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她只是不由自主地双手握拳,仔细看他的表情,很认真地听着。比上课还要认真。 而罗赛继续说道:“当然,我很早之前说过想要和你订婚也不是随便说说。我不喜欢你和其它男人走的太近。所以,对我来说,比起作为你的男朋友,我更希望得到未婚夫这个更有力的头衔。” 他眼帘微垂,语速降低,声音也跟着温和柔软了几分,“如果我们订婚,那么在以后人生某些关键的选择上,我会更多听取你的意见。” -- 第200页 丛宁好奇道:“什么关键选择?” “...比如说工作地点的选择。我父亲希望我在毕业后的前两年能待在北方,那里有他的亲信,同时因为管理混乱也更方便我做出实绩。” 丛宁恍然大悟地哦了几声,又连忙解释道:“不是,这件事确实很重要,你不用、不用考虑我。” 罗赛深深地看着她,说:“可以考虑。” 丛宁:“.........” 罗赛说:“等你嫁给我后,我人生的很多重大选择都会参考并听取你的建议。我会克制自己的脾气。当然,”他停顿了一下,下巴微抬,郑重又平淡道:“等你有了我们的孩子,我确信你会一直属于我,不会离开,...那我会把我拥有的权利和钱都交给你。” 如果说前面几句话,丛宁还听的有点感动。那最后一句,便彻底将罗赛不那么美好的一面露了出来。 罗赛不会用谎言和假面哄骗她。他说的都是真的。他会试着克制自己的坏脾气,会更有耐心,会听取、尊重她的想法,会对她好。他甚至会将他未来拥有的财富全数献上,会和她共享权利。 但这些都是有条件的——而条件是丛宁本人。 ? 第89章 [V] 丛宁盯着罗赛。 罗赛也安静地回视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目光中流露出的态度却很明显——他需要一个明确的回答。 如果说丛宁之前还有心情想要试探一下罗赛有多喜欢自己。那现在,她是一点这样的心思都没有了。 什么叫等有了他们两人的孩子,确信会一直属于他,永远不会离开。 和他在一起,难道意味着要将自己‘献祭’出去吗? 丛宁想到这些,只感到一阵压迫。 但罗赛提出的回报又太过诱人。 他献上他最大的诚心,把他所能提供的所有好处一一摆在丛宁面前。财富、权利甚至...包括他自己。 所有的这些,丛宁只要轻轻一点头,便能拥有。 “我可不可以先不回答。”丛宁商量着说。 “不可以。”罗赛眸色微深,带着隐隐的压迫。 他一点相让的意思都没有。 丛宁皱眉,被逼的急了,情绪上头,不经大脑地回道:“那我上周就已经回答过你了。我不喜欢你,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丛宁说这句话时,没有去想罗赛会是什么反应。 说完后,她才觉得房间内的气氛似乎有点奇怪。 四周安静的落针可闻,清晨的冷意透过窗缝缓慢无声地渗了进来,屋内的气温瞬间降了几度,连带着时针的转动似乎都慢了下来。 丛宁不愿抬头正视罗赛,眼角余光从他身上扫过,只觉得......一向挺拔矫健的身形似乎有一瞬间的凝固。 像是鲜活的生命被瞬间冰冻,漫山的花草在一瞬间枯萎,一秒的时间突然被无限延长。 她心神不宁地等待着,猜想...他接下来或许要说一些不那么好听的话了,到时候,她不要和他吵,大度一点,让他几分好了。 毕竟他对自己还算不错,不仅陪着她去看艾琳,还第一时间察觉到她过于突然的昏睡。 而且被人拒绝,总是有点丢脸的。他心情不好很正常。 丛宁等待着。 但罗赛什么都没说。 好似方才那一袭话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他嘴唇紧抿,绷成一条充满戾气的直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黑着一张脸,转身离开。 房门撞上墙壁,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 顿时,丛宁有点生气,也有点着急,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对着他的背影大吼道:“你这样就很没有气度。” 罗赛头也没回,背影阴沉冷冽。 很快,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丛宁却没有收回目光,她依旧瞪着他离开的方向。渐渐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种落泪的冲动,眼眶湿湿的。 但她并不感到伤心,她只是有点生气。 可是,她在生气什么呢?是在气即使是在这种事上,罗赛依旧要争个输赢,高高在上地占据主导权,想让她如提线木偶般按照他的心意走。 还是他...多年来不曾宣之于口的所谓‘爱意’。 是,他将他如今拥有或未来会拥有的一切兜头朝她砸来。他认为自己足够诚心,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不应该有丝毫犹豫、彷徨。 可他同时也设定了十分严格的条件。 相比‘爱’,丛宁更多是感受到压迫。她现在只感到生气,甚至有点想哭! 这样看,罗赛连让她高兴都做不到,怎么能算是对她好?! 他对她一点都不好。 一道不算陌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丛宁心里还有点乱,看见出现在门口的年轻男人,眉头霎时一皱。 赵泽西自认为不算是一个特别八卦的人,但他运气不错,总是撞见一些极具戏剧性的事。 他今天是来医院探望他做手术的姑姑,就在隔壁病房,等听到动静出来查看时,正巧看见罗赛黑着一张脸摔门而去。 他等了一会,见罗赛没有再回来的意思,这才好奇地凑了过去。 病房门没关,走廊又只他一人,他便光明正大地朝里面探看。 从入眼的客厅来看,这是医院的vip豪华套房,比他姑姑住的病房还要高档。 -- 第201页 赵泽西知道这种高端私立医院的门道,清楚某些特需豪华病房宁愿长期空置,也轻易不会让人入住。 这里面住的要么是某些位高权重的人,要么就是投资这家医院的人的亲戚。 只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按理说......罗赛的表现都不该是这样? 赵泽西按奈不住心中的好奇,伸手敲了敲房门。没人应声,他便索性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等见到坐在床上,头发凌乱,嘴唇疑似干燥起皮,眼底还带着可疑水气的少女,赵泽西直接乐了。 “原来是你啊。” 丛宁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赵泽西连忙摆手,说:“你别这样看我,我刚才敲门了。” 他卡顿了一下,又委屈地解释道:“外面门没关。” 丛宁沉着一张脸,那小表情几乎和刚才摔门而出的罗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赵泽西知道自己贸然进入他人病房的行为不太礼貌,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他自来熟地走到丛宁床边坐下,一脸八卦地打探道:“你刚才是和罗赛吵架了吧?” “诶,你给我说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赵泽西手贱地去扯丛宁的袖口。 “你们是不是偷偷在一起了?哎,你别这样看我。放心,我嘴很严,保证不说出去。” “罗赛脾气不太好吧。他是不是凶你了?不过他这人就这样,你别计较。对了,我还没问你是怎么回事,生病啦?严不严重啊?是妇科病还是——” “丛宁小姐。”身后,护士长紧张的声音打断了赵泽西喋喋不休的问话。 两分钟前,罗赛找到护士长,让她去病房守着丛宁。护士长来的很快,但在看见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坐在床沿上一副和少女套近乎的模样,她明显愣了一下。 护士长谨慎地询问道:“丛宁小姐,这是你朋友吗?” 赵泽西一脸期待地看着丛宁,眼睛亮晶晶的。 丛宁蹙眉看他,半响,摇摇头:“不是。”她肯定道。 她对这张脸是有点印象,但对不上名字。所以不是朋友! 中年护士长会意,立刻通知楼下的安保人员上来赶人。 一旁,赵泽西咧开的嘴没收回去,笑意僵在了脸上。 ...... 距离图安带人监督精神卫生中心进行自查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在罗赛看来,精神卫生中心不是普通医院或是不知名诊所,在资金、人手充裕,又有着严格的管理制度的前提下,不可能会犯送错药这种低级错误。 他坚信丛宁误食安眠药绝非偶然。 罗赛曾试着以照看艾琳为名义,派人长期入驻精神卫生中心,从内部着手调查。 但鉴于精神卫生中心内住着的除去艾琳这类极有研究价值的精神病人,还有不少因精神力波动而产生精神困扰的权贵或权贵子女。 这些人,有的被家长带来进行定期诊治,有的则长期住在这里进行调养。虽然他们都在距离艾琳较远的区域,并且另有一套安保系统。但政治斗争风云诡谲,如果没有正式理由便派人入驻,必定会引发不小的骚动。 再说,罗赛毕竟年轻,能动用的力量有限。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当天,曾经接触过丛宁的人都被仔细调查了一遍,从家庭背景到社会关系。 而艾琳的主治医生应加明以及他的助手季冉更是重点监察对象。 应加明和季冉的社交软件、电话、邮件从那天开始便处于被人长期监视的状态下,他们的车上也被安装了监听器。 对此,季冉没有丝毫察觉,仍旧和往常一样按部就班的工作、生活。 应加明却不同,他第一时间察觉到罗赛派去的人暗中动的这些手脚。 个人隐私被侵犯,按说正常人都会暴怒反抗,但他却保持着一颗平常心,一心专研罕见病例,醉心学术,只在对艾琳进行心理辅导时,会注意将手机留在办公室。 五月上旬的某天,夜里十点整,黑沉的夜色笼罩着整座怀特城。 这个时间点,季冉早已下班。应加明照旧在办公室待到很晚,他伏案工作,直到论文初稿完成,才满意地阖上电脑。 在回家前,他按照惯例去艾琳病房看望她。 夜色深沉,精神卫生中心A区3栋403室的灯光却明亮的有些刺眼。 病房内,穿着蓝白色条纹服的艾琳坐在床沿上发呆。 如今,她的世界一片混沌,只偶尔会有短暂的清醒,但时间总是不长,至多一秒或半秒。 但这已足够让她认清她目前的处境——她现在...是一个疯女人。 艾琳视线低垂,看见一双白色的球鞋,再往上是浅色牛仔裤。 这是一双年轻男人的腿,笔直而矫健有力。 应加明完全称得上是心理学领域的天才,当他同级别的同事都已步入中年时,他却还没迎来他二十三岁生日。 他是一个年轻人,不工作的时候衣着打扮和大学生几乎没什么两样。而他颀长挺拔的身形、俊秀斯文的面容,温和沉稳的性情,便更给他的人生增添了几分鲜亮的色彩。 如果他出去相亲,即便是最挑剔的女方父母,都会对他施以温厚慈爱的笑。 在帝国文理学院、或是精神卫生中心,暗恋他的人不在少数。 -- 第202页 但在这个夜晚,在艾琳病房的监控被无数虫蚁遮盖的深夜,他来到这个被无数人仇视的疯女人面前,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这是一个轻佻的动作,但他做起来却十分自然,亲密但并不狎昵,反有几分端方持重之感。 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艾琳面颊凹陷,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应加明看了她几眼,收回手,拖过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艾琳神情呆滞,双眼无神地看着他。 应加明和她视线对视,声音温沉地唤道:“——老师。” ...... 二十年前,在诡魅离奇的无望之地,某天深夜,伊莎·艾琳痛失她年轻的爱人和她未出生的孩子。 再有五年,怀特城迎来本世纪最长的梅雨季节。 在一个潮湿阴沉的周末,伊莎·艾琳收拾行李搬出了大学宿舍,开始她从大学助教转行作为家庭教师的旅程。 这是一份高薪且体面的工作。 翌日,阴雨绵绵,空气照旧潮湿闷热。 艾琳撑着雨伞从出租车上下来,抬头时,只见大片的藤蔓植物攀附着陈旧的红砖墙,在阴雨天长成轰轰烈烈的一片景致。 她在雨中驻足观赏了一会,才迈步走进那栋有着不少年头的教师宿舍。 艾琳的第一个学生是经由她研究生导师介绍,帝国文理学院某教授的养子——一个八岁的小男孩。据说智商很高,但因为早期缺乏长辈管教、引导,有些不太好相处。 伊莎·艾琳至今还记得那天的每个细节。 男孩的父亲将她引进屋,两人在客厅简单交谈了一会,随后,他走到一间紧闭的房门外,隔着深绿色的房门,柔声唤道:“...加明。” 应加明,很好听的名字。 房门徐徐打开,露出一张秀气至极的脸蛋。男孩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短裤,仰头看她,很有礼貌地唤道:“老师好。” 艾琳笑着朝他轻轻点头。 就这样,艾琳开始了她的新工作。 应加明智商很高。因此,他幼时的种种不对劲之处,都被身边人视作是天才的怪癖。 就连他的养父,著名的心理学教授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作为一个天才儿童,不合群是很正常的现象。 只有进出过无望之地,曾经死里逃生的艾琳,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孩子的诡异之处。 这个孩子无疑具有很强的学习能力,智商很高,但固执、残忍,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 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艾琳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某天,男孩用一句话......推翻了她心中所有有关他的认知。 那是艾琳作为家庭教师的第三年,依旧是梅雨季节。课间休息的十分钟,她走到窗前接电话,电话对面是她大学时期的学长,如今的相亲对象。 挂断电话,她刚一回头便撞上了男孩的眼睛。 十一岁的应加明和八岁的他相比,又有了很多变化,性格更为内敛,以及...更会隐藏自己的攻击性。 但他的眼睛还不会骗人。 他盯着艾琳,眼神几乎和他在课堂上沉下心来专研一道数学题时一模一样。 但艾琳是人,是长辈,是老师,她不是一道写在纸上的数学题。 艾琳不喜欢他看自己的眼神。但应加明十一岁,她选择原谅他。 她回到讲台,准备继续上课。 可男孩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停留在了原地: “老师是很保守的女人。”他直直地看着她,判定道。 刚才在电话里和学长的谈话还是被他听见了吗? 艾琳神色尴尬。她出自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早亡,八岁后由母亲独自一人抚养长大。受母亲影响,相对于其他女性,她确实更传统、保守。 伊莎·艾琳不想和一个小孩讨论这种事,转移话题道:“休息时间结束了,我们开始下一堂课。” 可男孩却自顾自说道:“你总是穿长裙,很少露脚踝,衣服的领口很高。不热衷交朋友,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 艾琳没想到他是真的在观察自己,回过身去仔细看他的表情。 男孩对上她的眼睛,微微蹙眉,似乎有点疑惑,“但我不懂。如果你真的是一个保守的女人,那为什么会在结婚前就怀上孩子?”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在接下来整整几分钟的时间里,艾琳的思绪都仿佛凝滞了般。 冥冥之中,她似乎预知到了宁静的生活即将被人打破,半响,才哑着嗓声问:“你说什么?” 知道伊莎·艾琳曾经有孕的人一直不多,柏安、丛芸、以及阿莱。但这三个人死的死、逃的逃,早已消失在艾琳的生活中。 “五个月。”男孩说:“胎儿越大,流产的时候对你的身体伤害也更大吧。” “老师现在身体还好吗?你好像总是很虚弱。” 艾琳一阵心惊。 应加明是他父亲领养来的孩子,自幼没有母亲管教。一直以来,虽然他都表现的不像一个正常孩子,但艾琳出于为人师者的责任心,以及受对她曾短暂拥有过的孩子的爱意影响,都从未想过辞职。 艾琳对应加明很上心,在日常教导他学业的同时,也在尽力对他进行正面引导。为此,她甚至购买了儿童心理学相关的书籍进行自学。 但她没想到,在她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老师而暗自努力时,这个孩子也正在暗自观察她。 -- 第203页 “你到底是谁?”艾琳语气严厉地逼问。 伊莎·艾琳去过无望之地,看见过漫山的黄金和黑铁、具有鲜活生命的机械马和如同精巧的机关的偌大村庄。 她见过无数神奇的事物,也见过诡魅离奇、食人血肉的怪物。她的眼界有所扩宽,对某些人或事的认知早已和普通人有了质的区别。 虽然面前的男孩仍旧有着人类的皮相,白皙的皮肤,黑发黑眸,但艾琳已对他有了某种令人心惊的怀疑。 十一岁的应加明如同第一天遇见艾琳时,语气平淡但又极有礼貌地回道: “我是魅。” ? 第90章 [V] 在柏安的日记中曾经对‘魅’有过简短的介绍: 在无望之地,矛是多种族怪物的统称,数量庞大且通常都具有极其强悍的战斗力,一向战斗在最前线。 魅则是某个单一种族。 魅自身的战斗力并不强,但却是战斗中的最强辅助,擅长躲在暗处于无形中攻击人类精神,导致战士思维出现短暂的空白,以至于动作在限定时间内变得迟缓,在战斗中露出破绽,被矛成功击杀。 因此,在战场上,魅和矛配合战斗,攻击人类士兵的场面十分常见。 自始至终,这个男孩都并不具备艾琳口中所谓的‘人格’。 他是魅,......是无望之地的‘魅’。 艾琳一脸恍然。 窗外响起几声惊雷,不多时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框上,冰冰凉凉的雨丝跳跃着溅到艾琳身上,她金色的长发被风吹的胡乱飘起,挡在她瞬间失去血色的面颊前,如同一层温柔的金色面纱。 见艾琳长久地保持沉默,男孩神情有点不满。 “老师。”他唤回艾琳走失的心神,问:“不继续上课吗?” 艾琳面色僵硬地后退。 男孩白皙的小脸瞬间沉了下来。 半响,他突然笑了一下,像是没看见艾琳脸上的惊恐般,自顾自说道:“老师想看我的朋友吗?”他语气讨好。 “魅和矛总是在一起的,我出来了,自然也会把它带出来。我介绍你们认识吧。” 男孩伸出手,掌心是一滩蠕动的黑线,黑色触须密密麻麻,妖娆至极。 艾琳仓皇逃离。 翌日,艾琳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在电话里向应加明的养父提出辞职。 但她最终没能成功走掉。 男孩为了讨好她,主动提出带她去见阿莱。 阿莱是伊莎·艾琳的爱人,死在八年前的某个深夜。但男孩却告诉她,阿莱没死,他还活着,只是受那场战争影响变得精神失常。 原来在当年,阿诺德统帅羞于承认有一个精神失常的儿子,便对外宣称阿莱在战争中离世,暗地里却将阿莱从医院转移到精神卫生中心严格看管起来。 艾琳没能经受住诱惑。 她找到男孩。男孩趁机提出一个要求——他希望艾琳能一直教导他,直到他十八岁成年。 艾琳答应了。 就这样,艾琳见到了她疯癫的爱人。 阿莱已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年轻、俊秀,笑起来带着一丝痞气的男人。他甚至不再认识艾琳。 但艾琳仍旧爱他,并珍惜每次和他见面的时光。每个夜晚,在被男孩带着潜入精神卫生中心的路上,她脸上都带着满足并期待的笑容。 在她看来,她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和阿莱约会。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依旧需要躲着他位高权重、门第观念极其严重的父亲。 对阿莱,艾琳总是有着很多爱和很多的耐心。 但他的父亲却在某天深夜探望过他之后,因为再也无法忍受拥有一个精神失常、日常疯疯癫癫的儿子,而一脸暴怒地命令护士立刻对阿莱进行安.乐.死注射。 那天,艾琳和往常一样,被应加明带着潜入病房。 察觉护士的到来,她迅速钻进衣柜,小心翼翼地隐藏好自己的身形。 隔着狭窄的衣柜缝隙,她看见年轻的护士在给阿莱注射针剂。她不清楚那支针剂里都有什么,看见阿莱逐渐安静下来,还以为护士给他注射的是镇定剂。直到男孩悄悄附在她耳边:“他死了。”男孩的声音很轻。 那个夜晚,阿诺德坐在阿莱的尸体旁,久久沉默。 而艾琳在黑暗中失神。 直到翌日天亮,阿诺德离开,阿莱的尸体被人运走,她才被男孩用力从衣柜里拖了出来。 伊莎·艾琳在二十一岁认识阿莱,在三十一岁失去他。 失去爱人,失去希望,以至于......失去健康。 接下来整整一年,艾琳都在病痛中度过。病好后,她没再回去给男孩上课。她仍旧在怀特城,但搬到了另一个区,依旧做家庭教师,但学生却是另一个正常孩子。 应加明曾经试着挽留她。 当男孩说出“老师是一个好老师”时,艾琳曾经有过短暂的动摇。 但她只是一个普通女人,她所有有关生活的勇气和希望都随着阿莱的死亡而消失,她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让这个男孩学会怎样去做一个正常、善良的人。 她拒绝了他。 而拒绝是要付出代价的。 接下来整整三年,伊莎·艾琳被无故辞退数次。 艾琳知道是男孩在暗中捣鬼。他不是一个正常、善良的孩子,自然会记恨她,又或许对他来说让她被雇主讨厌是很轻易就能做到的事,他从中感受到了某种乐趣,所以乐此不疲。 -- 第204页 家庭教师是一份很注重声誉的工作,而艾琳依靠这份工作生活。 思考过后,她开始采取行动,向怀特城上层阶级中需要家庭教师的家庭递去简历,理想的工作地点是有军队全天驻守的南岸。 应加明是魅,但披上人皮后到底也只是一个孩子。他讨厌热闹的节假日,憎恨人多的公共交通工具,抗拒去学校读书,当身边围绕着太多同龄的孩子时甚至会感到焦虑。 简单的物理距离就能将他隔绝在艾琳的世界之外,更何况亚瑟帝国严重的阶级壁垒——尽管艾琳只是在为上层阶级家庭的子女提供服务。 很幸运,艾琳找到了一份在南岸的工作。 她遇到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并担任她的家庭教师。 女孩叫丛宁,刚满十一岁,皮肤很白,五官精致秀丽,是艾琳教过的学生中最漂亮的一个。 但她不喜欢读书,一看见书就头晕,所以成绩很差。 据说,最开始管家曾花费重金为她组建一支金牌家教团队,团队中包含各学科最优秀的老师,但最后都因小女孩太过愚钝而气的离职。 在上层阶级,不仅学生会挑选老师,有所追求的老师也会挑选学生。 也是因着这种种原因,在高端家庭教师领域,履历算不上特别出色的伊莎·艾琳才能成功得到这份高薪工作。 顺利通过管家面试,艾琳开始给女孩上课。 第一天上课,艾琳发现她的新学生不识字。 在南岸,这个年纪的孩子普遍已经开始接受第三语言教学,女孩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文盲。但面试时,管家并没有就这一点提醒艾琳。 艾琳准备了整整一周的教案和课件全无用武之处。她开始教女孩写拼音。这是最基础的教学,等同于幼儿园阶段。 放学后,艾琳找到管家,想和他谈谈女孩的事情。 但管家很忙,他的重心并不在女孩身上。 艾琳只好作罢。但这并不妨碍她从其它途径了解她的学生。 很快,艾琳发现,在这个威名赫赫的权贵家庭,女孩的身份敏感又尴尬——她是被女主人从大街上捡回来的漂亮小孩。佣人们都这么说。 女孩似乎也知道自己身份敏感,上课时眉头总是皱着,学习压力很大。 艾琳对她便更为上心。 可很快,她发现女孩不仅是文盲,对某些生活常识也一窍不通。 不仅如此,在日常教学的很多个瞬间,她一回头便会撞上女孩清亮但过于专注的目光。 艾琳从中察觉到了某种异样。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当年的那个男孩。 他们是如此的相似又不同。 男孩每每看她时,都是在观察、分析、以及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正常的人。 女孩也在观察她,神情坦荡,目光天真。面对艾琳时,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所流露出的情愫都是那样的微妙、柔软,以至于有种近乎亲昵的意味。 艾琳确定,女孩喜欢她。 不过这或许是因为在上学期期末考试时,她违背了作为一个教师的良心替她伪造了一份及格线以上的成绩单? 艾琳笑着摇摇头。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阿莱去世后,她的精神受到严重打击,还是长期病痛服药的缘故,她的记忆出现了一些问题。 她已经记不清丛宁叫她帮忙伪造成绩单时,她们具体都谈了什么?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在此后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们的感情越来越好。 伊莎·艾琳能感受到女孩对她的感情。 而无论从哪方面看,女孩都是一张未经涂抹的白纸。出于责任感和某种私心,艾琳开始更为用心地教导她。 她不仅教导女孩学业,也会从长辈、甚至是亲人的身份出发,教女孩做人的基本道理。 她想要...在这张白纸上留下属于她的痕迹。 ...... 伊莎·艾琳再次拥有了稳定平淡的生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和丛宁互相依赖。 作为丛宁家庭教师的第三年,艾琳头疼的病症突然加重,她开始越发频繁地前往医院。 第四年,艾琳记忆力下降,人也逐渐变得沉郁。 第五年,应丛宁要求,管家提前预支了一整年的薪水给艾琳。艾琳得以用这笔钱支付她的医药费和心理咨询费用。她的病情开始好转。 第六年年初,雾气弥漫的初春,凌晨五点,独自住在出租屋的艾琳在沉睡中被电话吵醒。 丛宁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徐徐传来,她今年十七岁,声音和她那张白皙精致的脸孔一样动人。 她在电话里嘱咐艾琳——“在出门上班前要记得洗澡、洗头,换一身干净的衣服,鞋袜也要仔细检查一下。” 那时夜空湛蓝,气温很低,玻璃窗上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气。 艾琳扭亮落地灯,柔软的黄色光线瞬间将她包围,她起身靠坐在床头,偏头朝窗外看去,一时间,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遥远了起来。 有种脆弱的孤独感。 “艾琳,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在听。” “好的。”女孩声音清脆有力,隔空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艾琳笑了一下,说:“有。” “嗯?” -- 第205页 艾琳:“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这些?” 电话那头,丛宁卡顿了一下,才有几分担心地说:“因为你接连好几天指甲缝里都有血。” 似控诉,又似委屈。 艾琳眉头轻蹙,眼中有着淡淡的不解,下意识朝空着的那只手看去。 “艾琳,我一点都不害怕。”丛宁似乎在安慰她,“我只是怕你吓到别人。” “你现在就起来好吗?”她温柔又天真,如同对待脆弱的小孩子般轻声劝道:“去洗个澡,将自己洗干净。” 艾琳什么都没说,她挂断电话,快步走进卫生间。灯光亮起,她看见了镜子里的女人。 一觉醒来,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卡其色紧身毛衣、墨色长裙,毛衣上有明显的...红色液体,呈溅射状,带着种诡异的美感。 她伸手去摸,触感冷腻,放在鼻尖轻嗅,浓重的血腥味瞬间深入鼻腔,直达头顶,刺激的她脖颈一僵,头皮阵阵发麻。 艾琳一阵心惊。她颤抖着拿起手机,想要打电话给丛宁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 指尖刚触及冰冷的手机屏幕,还没摁下,眼角余光突然察觉镜子里......似乎...多出了一堆絮状的黑色物体? 她缓缓抬头。 盥洗镜中,无数黑线从她的毛衣领口钻出,蠕动着爬上她瘦削的肩头。 在明亮的灯光下,能发现每一条黑线都是一根柔软灵活的触须,它们聚集在一起,密密麻麻、妖娆至极,触须的每一次蠕动仿佛都在向她耀武扬威。 时隔七年,艾琳......再一次想起了那个男孩。 “老师想看我的朋友吗?”男孩讨好道:“魅和矛总是在一起的。我出来了,自然也会把它带出来。我介绍你们认识吧。” 这是男孩的伙伴。 这一刻,伊莎·艾琳突然清晰地认识到——从此以后...她将彻底生活在男孩的掌控中。又或是,在更早之前,她已经被操控着做了许多她不愿面对的事。 她不记得身上的血是怎么来的,不知道她在下班后都做了什么,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而最令她恐惧的是,她开始怀疑,当她因记忆衰退偶尔会忘记和丛宁的谈话内容时,或许从一开始...和丛宁谈话的那个人就不是她! 这些年,她到底都教了那个孩子什么?! 艾琳陷入深深的悔恨和自责,她伸手猛地拽下肩上的矛,用打火机去烧。那东西却在瞬间紧贴着她的皮肤,如同在宣纸上蔓延开来的墨汁般,顺着她的手臂流动以至于最终消失。 至此,艾琳清明的思绪如同被关进一间小黑屋。她时而清醒,时而蒙昧,有时会记起一些很重要的事,下一瞬又会忘记。 她和矛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清醒的时候就会越发了解她目前的处境。 和攻击人类神经,致使他们出现行为错误、精神失常甚至是痴傻相比,成年后的应加明无疑对如何细微、精准地操纵人类的行为和思想更感兴趣。 艾琳成了他的实验品,同时...也是他和丛宁‘沟通’的桥梁。 ...... 精神卫生中心 “老师很偏心。”深夜,应加明温和沉稳的声音在房间响起,“我和丛宁都是你的学生,为什么你会更喜欢她?” 没有人回答。 明亮的灯光落下,让这间平日里少有人至的病房更添了几分寂寥。 应加明凝视着艾琳,仔细看她的表情,“老师,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他靠近一点,轻声道:“但你不用费尽心机去提醒丛宁我的存在。我不会伤害她,我只是在引导她想起那些往事,让她得以认清自己的真实身份。明白做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她离开这里的意愿足够强烈,她才会重新回到无望之地去行使她的职责。那时,才是我动手的时候。” “我很期待那天的到来。” 艾琳依旧呆呆傻傻。 应加明看了她一会,没在说什么,他起身,将椅子靠桌摆好,转身缓步走了出去。 ? 第91章 [V] 那天早上,罗赛走后,丛宁心情不好,不准备在医院久待。 当着护士长的面,她沉着一张脸进到卫生间洗脸、刷牙,换上衣服准备走人。 刚换好鞋,罗赛的电话打来了。 他在电话里指挥丛宁接下来去做一个全身检查。丛宁拒绝的话还没出口,电话被对方挂断。 丛宁狠狠皱眉,拿上包包便要走人,护士长长腿一跨及时拦在她身前。 对丛宁而言,年长的人——特别是她极少打交道的中年人似乎天然便具有一股强大的威势。 这种威势展现在她们一抬手、一踏步间,目光落来,无需任何多余的言语。 于是,中年护士长还没怎么开口劝说,丛宁猛地退后一步,默默纠结一秒,点头、乖乖地应下了。 至于答应了什么,不知道。 反正接下来,护士长走前面,她在后面跟着,让她躺着,她绝不坐着,让她脱衣服,她一件内裤都不准备留。 充分展现了对医护人员的信任和配合。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丛宁的身体很健康。 护士长这才满意地放她离开。 经过这一耽搁,周末两天假期便算是彻底过去了。 丛宁回到学校,继续上课。 -- 第206页 自从上个月中被人举报后,她清算了一下自己的积蓄,下定决心不再冒险涉足灰色行业。没了工作压力,接下来的每一天除去上课,剩下的时间都是自己的。 她不去想罗赛,而罗赛也再没有出现。 ...... 五月上旬的某一天。 上午课程结束,丛宁走出教学楼,朝最近的食堂走去。 经过一片楠木树林,路上的学生逐渐多了起来,有的在讨论下月中旬的期末考试,有的...则在讨论隔壁学校。 相比前者,后者的讨论度明显要高的多。 丛宁皱眉,脸上每一寸肌肉走向都带着那么点严肃的味道,两只耳朵却也悄悄竖了起来。 “再有两周就开始了吧,到时候我们能去看吗?”有人问,语气有点发愁。 全国一年一度的军事竞赛指定在各大城市三星级以上的体育馆公开播放,票价不贵,但却有着严格的人数限制。 于是,怎么获得入场观看的资格就成了一门学问。 另一个男生说:“你放心,我姨父早给我们留了位置,到时候你跟着我,保管你每场比赛都不会落下。不过我老实告诉你,出于隐私与保密原则,这种比赛一般镜头都拉的特远,你根本看不清谁是谁。还不如去地下拳场看点刺激的。” 有女生不满,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正儿八经的军事竞赛落你口里还不如地下□□拳的了。怎么,你这么爱刺激,是要自己上不成?” “再说,镜头拉远点也没差,像素高就成。脸不重要,重要的是赢!” 她转向男生,目光灼灼:“在亚瑟帝国,真正厉害的人从来就不在地下。” “就算你真想看打拳,什么时候去不成?别说是正规拳击赛,就算是死亡率最高的那些赛事,每个月也总有那么几回。全国性质的军事竞赛可不同,一年就这么一次给我们长见识的机会。” 女生说完,另一个戴着眼镜、长相斯文的男生跟着补充道: “而且我们运气好,我提前打听过,这次隔壁学校最厉害的那批人都会参赛,竞争比往年激烈,肯定会更有看头。” 他转向同伴,委婉道:“其实......镜头拉远点也没关系,比较重要的那几个人,我都能认出来......” 提及具体人名,眼镜男的声音明显小了下来。 这是一所老牌贵族大学,学生大多是本地人,非富即贵。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只需将近亲、远亲研究一遍,本家或是旁支往上数个几代,总会找到和男生口中比较重要的那几个人的所谓‘牵连’。 比如,谁的姨父曾是某某母亲的生意伙伴,谁的舅舅又曾是某某父亲的秘书,谁的哥哥最近正在某某手下任职...... 在阶级壁垒极其严重的怀特城,这里面无疑会牵涉到许多利益。 但不妨碍大家正年轻,理所当然地会去崇拜甚至是美化某些人或事。 丛宁不紧不慢地走在林荫下,离那几人只几米的距离。 上午十二点的阳光顺着树冠的缝隙直直落下,短暂地从他们身上掠过,留下光与影的痕迹。 有人提到罗赛,似乎是女生,声音很细,带着小小的气音。让人一听便不难想象声音主人的腼腆。 丛宁脚步微顿。 自从上周五在医院和这人分开后,她就再没有见到他。如今猛然间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感觉...非常微妙。 皮肤绷紧,心跳似乎也快了一点,有种想要继续听下去的冲动,心里又劲劲的。 有点别扭。 谈话还在继续。 丛宁在原地驻足几秒,神情严肃地凝视那几人的背影。十秒后,她一咬牙 ,埋头一味快走,瞬间便超过了他们。 身后,有人在笑,笑的意味不明,却又微妙、柔软。满满都是青春的味道。 更多的人则是经由一个具体的人名,或是姓氏,思维逐渐发散,讨论的话题也逐渐深入。 ...... 五月十三日,周五,距离百所联合军事院校年度竞赛正式开启不足十日。 这天傍晚,由乔维奇做东,请丛宁和金波、金枝三人在学校附近一家有名的餐厅用餐。 餐厅采取会员制,在餐饮界评价很高,但收费昂贵,丛宁无数次从它家门口经过,都没走进去消费。 下午六点,丛宁准时赴约,见到坐在餐厅卡座的乔维奇和金波,笑着朝他们走了过去。 第一军校学员训练一向紧张,且多采取实战化。所以近一年,丛宁和金波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但最近一段时间,临近比赛,学校教官和老师反而都松散了下来。校领导甚至一拍板,给他们放了整整一周的长假。 作为本地人的乔维奇便趁这个机会请大家一起聚一聚,顺便给丛宁和金枝两个女生送届时去体育馆观看军事竞赛的票。 金枝学校在西区,离的最远,她来的晚了点。 丛宁起身,让她坐在靠里面的位置。那里放着侍者两分钟前送来的咖啡。 如今,丛宁既然记起了和叶晨有关的所有事,自然知道她不是柏安的女儿。 但金波兄妹并不知道这一点,一直以来...他们都把丛宁看作是最亲密的家人。 丛宁不准备告诉他们真相! 落座时,丛宁一直盯着金枝,过了会,她凑近问:“金枝,你确定要喝咖啡吗?” -- 第207页 金枝个头中等偏上,比丛宁要高一点。但她骨架小,或者说是细,一眼看去,细胳膊细腿细腰,脖颈和脑袋似乎也比旁人细窄几分。整个人看上去像一颗灵活的柳树苗。 听到丛宁问话,柳树苗一点头,说:“要喝,吃完饭我还要回去看书。” 这姑娘是个狠人,他们吃完饭再赶回学校,最早也晚上九点了。 这个点,一般人也就洗洗准备睡了,她却还要看书。 丛宁一阵感叹。柳树苗倏地朝她看来,不大不小的眼睛里盛满学术的光芒,丛宁顿感不妙。 好在靠墙坐着的金波突然说话了,语气有几分犹疑,“丛宁,对面那桌人好像在看你?” 丛宁下意识回头,骤然撞上桌对面那几人的视线,不由得一愣。 金波轻声说:“你要不去一下吧,和他们打声招呼。”他身旁的乔维奇也笑着对那桌人点了点头。 金枝回头望了一眼,见是几个陌生面孔,又不明所以地转了过来。 那桌人在距离丛宁大概五米远处,人都是熟人,只是...... 丛宁呼吸骤然沉了几分。 对面,罗赛不知道盯了她多久,眸光微黯,见她看来,淡淡地转开目光。 倒是赵泽西,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费洛一行人混的这么熟了,也坐在那几人中间。见到丛宁,他有些惊讶,一瞬间,眼睛都亮了,一直盯着她就没移开过目光。 丛宁转过头去。 对面桌上,费洛见身旁的赵泽西一直盯着丛宁,人都回过头去了,他还盯着人背影瞧。 费洛皱眉,有点疑惑地循着赵泽西的视线看去,只见丛宁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正朝这边走来。 五米的距离,几秒钟人就到了。 他们一行人正在等安娜和罗茜两个女生,人没到齐,桌上还有空位。 丛宁在空位坐下,右手边正好是罗赛。 这桌人其实挺多的,费洛、易炎、霍森,大家都是男的,个个人高马大,雄性气质极其突出。 丛宁一个年轻女生,走过来招呼都不打一声,也不朝他们笑笑,就这么一屁股坐下,着实有点奇怪。 不过大家都没说话。 他们都有眼睛,一时间数双眼睛或明或暗地打量丛宁,自然也会去看她身旁的罗赛。 ——如今,这两人并排坐着,谁也不开口说话,谁也不看谁。看着似乎不熟。 但罗赛没开口赶人,他们自然也不会出声。 场面有点古怪。 丛宁不知道自己正身处‘舆论’中心,坐定后,她眼睛平视前方,抬头挺胸,姿态板正、态度严谨。 她身旁的罗赛则相对显得松散一点,双手插兜,身体后倾靠着椅背,侧脸清俊,神情冷淡。 过了一会,大概几分钟的样子,丛宁先动了。 她侧头朝罗赛望去,眼眸清亮,含着种莫名的情意。 但同时,她脸部每一寸肌肉的微小抖动都透出一种激动、紧张的感觉,带着点怂,又—— 一旁,易炎和霍森脸有点黑。 而即便是最不常用脑子想事的费洛,也从丛宁那微抿的唇线看出——她在笑。 但那笑又总带着点贱的感觉?! 丛宁近距离盯着罗赛。 其实,在罗赛在医院说出那番话后,她是真的生气。 别说罗赛这个活生生的人,即便只是和他相关的某件物品出现在她面前,她都会气的吃不下饭。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态度发现了一点小小的转变... 或许是在上课路上,她看见一个短发女生搂着男友的手,蹦蹦跳跳总也不正经走路。 又或是在宿舍楼下,她惊恐地撞见某个女生正指着她男友的鼻子破口大骂! 而那个男生两手各拎着装着不同口味的早餐,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一脸可怜相。 又或是某天深夜,丛宁梦见她骑在罗赛的背上。而罗赛跪在地上,正被她当马骑。 这个梦太过大胆,以至于她念念不舍,无数次回忆梦境的每个细节。 她甚至连地板上铺设着一层厚实的羊毛地毯都记得! 总之,出于各种脑补以及作为一个女生的虚荣心,丛宁......开始认真思考起罗赛的建议。 不过在这之前,她很诚实地打电话告诉了王十安这件事。 王十安问她是怎么想的,她回:“才开始想。” 电话那头,王十安罕见地卡顿了一下,紧接着便很明显地想要打探出追她的人的身份。察觉丛宁嘴巴很严后,才撂下句,“那你仔细想想?” 丛宁还真的开始仔细去想这件事。 她越想,就越容易激动,越激动,就越容易做梦。 在那一场场情节饱满、情绪丰富的梦里,她是抱着男友胳膊走路的短发女生,一路蹦蹦跳跳。 同时,她也是在宿舍楼下指着男友鼻子痛骂,指责他不关心自己,带的早餐全不合自己胃口! 她是骑在罗赛头上的女王!是鞭笞他的主人! 她说什么,罗赛就得做什么。她说东,罗赛不能说西! 思绪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在青青草原上肆意奔腾,好不快活。 可惜这种状态持续时间不长。 因为丛宁很快发现——罗赛消失的太彻底了!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连哪怕一点和他有关的音讯都没有。 -- 第208页 现实和臆想差别太大,热情骤然冷却,她稍稍克制了一点。 现在想来,她已经快一周没有想到他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有点突然。 丛宁笑着看向罗赛。 那是一个含蓄中带着满足、又带着点贱的微笑。 不过她自己没有察觉。 罗赛侧头朝她看来。 一段时间不见,他似乎黑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这点不易察觉的黑让他的脸部线条更为干净利落,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伸手去摸他的下颌角。 “你笑什么?”他问。四个字,声音很沉。 丛宁不回话,只是笑的更明显了一点。 她向他摇尾巴。 罗赛转过脸去,表情平平。 丛宁问:“你放假会回家吗?” 罗赛嘴唇微抿,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再次侧头,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有事?” 丛宁:”没事,我就是问问。” 年轻女生的声音轻柔悦耳,像是春天南归的小鸟,叫个不停,“你会参加这次的军事竞赛吗?” “...会。” “赢了会有奖金吗?” 费洛等人深吸一口气。 罗赛停顿了一下,说:“有。” 丛宁尾巴摇的更欢了,“那你把奖金给我好不好?” 谈话发展到这一步是谁也没有预料的。 费洛等人一脸疑惑。 唯独赵泽西,从丛宁开口说话时,绷着的眉头就没松过。他悄悄观察罗赛的表情。 罗赛绷着一张脸,目光很沉,但眉宇间的沉郁与冷淡却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几分。 他用一种带有攻击性的眼神盯着丛宁,沉声问:“你真的想要?” 丛宁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点威胁的意思。她犹疑了几秒。 隐约间,她似乎听到年轻男人嗤笑了一声,很轻的鼻音,带着点俯视的意味。 丛宁被激怒,倏地抬眼瞪他。 可她瞪的再狠,眉梢眼角也不具任何威慑,反是将自己那点幽微的心思全给明明白白地交代了出去。 “我要啊。”她挑眉,掷地有声,带着点恶狠狠的意味,“我就要!” 女人似乎总是善变的。 你给她的时候,她不要。你沉默,她却又特意跑来,语气嚣张的宣布:——我就要。 可无论是要,还是不要,都像是夏天的微风,那么自然,又那么妥当,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听之任之。 餐厅很安静,像是被他们这两座人包场了似的。于是,丛宁的声音传到了他们每个人的耳中,也包括正朝这边走来的安娜和罗茜。 两个女生脚步一顿。 桌上的费洛等人看出、也听出这两人绝对有点暧昧,脸上却都带着点不明所以的疑惑——他们下意识觉得丛宁不仅是要那笔奖金。 但更深的,一时却也琢磨不出。 赵泽西隐约知道一点内情,强行忍着没表现出来。 丛宁‘我就要’三个字出口,罗赛侧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依旧不苟言笑,眉宇间微微绷着的线条却松散下来,在某个转瞬即逝的瞬间,表情甚至带着点不自然的感觉。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 丛宁听见他的回答,很简单,就一个字。 但声音不低,尾音柔软中带着淡淡的磁性,像是已经在喉间婉转千回,只等一个出口。 丛宁很高兴。 正巧这时不远处的安娜和罗茜款步朝这边走来,她知道自己占了别人的位置,忙起身回到了自己那桌。 两拨人,各自聚各自的会,聊各自的天。只偶尔,会有视线同窗外落入的余晖,短暂地落在丛宁后背。 有温度,也柔软。 用完晚餐,乔维奇将票送给丛宁和金枝,四个人又坐着简单聊了一会。 不多时,金枝便忙着回校复习。金波自然要送送妹妹。 剩下乔维奇和丛宁。 侍者过来买单,丛宁下意识去找背后那桌的罗赛,头顶却传来乔维奇温和的声音。 “丛宁,我想和你谈谈朱娅的事。” 丛宁疑惑地朝乔维奇看去。 乔维奇买完单,头一偏,绅士道:“一边走一边说?” 夏日傍晚的余晖早已沉没,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道路两旁的路灯却是早早亮了,落下的光线蒙昧,有着不温不火的恼人感。 这家餐厅毗邻一条较为幽静的商业路。 这个时间点,赶着回家的上班族基本不会从这经过,路上没什么车,倒是不少吃完晚饭消食的年轻人。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被站在餐厅外的几个相貌英俊、气质出众的年轻人吸引了目光。 罗赛他们散的比乔维奇早一点,竞赛前突然有了一周的长假,他们却谁都没想回家,各自有着各自的安排。 不过今天晚上,他们散的没有以前利落。 直到罗赛明确发了话。 “你们先走,我在这等个人。”他语气散漫,说的十分随意,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大家。 费洛转身便走。易炎霍森互望一眼,紧随其后。 众人陆续离开,赵泽西却一脸无所谓地赖在原地,只稍稍离罗赛远了点。 罗赛没在意,他姿态松散地靠着人行道上的复古灯柱,双手抱臂,下颌微收,黑色的碎发从额前垂下,在灯光下,下半张脸显得很是俊秀。 -- 第209页 丛宁走出餐厅,但此刻,她整个心思都在朱娅身上,没留意到人行道上的罗赛。 罗赛抬眸。 丛宁从他身前路过,同乔维奇并肩前行。渐渐的,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昏黄的路灯下。 赵泽西悄悄观察罗赛的表情。 罗赛眉头微皱,凝视着那两人逐渐变小的身影,少顷,低下头去,脚尖微动,似乎在碾磨着什么。 要不是赵泽西知道他不抽烟,都快怀疑他脚下碾的是烟头了。 过了会,罗赛复又抬头,依旧望着那个方向。再有几秒,他倏地站直身体,大踏步朝那方跟了过去。看表情也没多生气,反是有几分认了的意思! 赵泽西见了暗自咋舌,心想这他娘是被完全拿捏住了哇! 八卦看够了,他翻脸不认人,对男神这么容易就被拉下神坛这事感到极其愤懑,内心腹诽不断,大骂女人就是祸水! 赵泽西气哼哼地转身离开,没走几步,骤然撞见几个熟悉的身影——那几人没走远,就站在街道斜对面默默看着。神情幽微各异。 视线依次从那几人身上掠过,赵泽西眯着眼睛数了数人头,心里突然对费洛那大块头改观了 ——这是个老实人,说让走,就真的走了。 ?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我又鸽了。没有写完,只写到104章,我先把写好的发出来。 如果你们骂我,我是能接受的。用词轻一点点就好。 总之,新年快乐! 第92章 [V] 初夏的夜晚,温度最是宜人,连带着出门遛弯的人都多了起来。 人行道上,丛宁和乔维奇并肩而行,一个安静倾听,另一个将今晚见面的真正目的缓缓道来。 “我爸说朱娅最近心情不太好,可能遇到了什么事。” “乔教授和朱娅经常联系吗?” “应该没有。”乔维奇想了想,说:“我爸的事我都知道。他们私下很少见面,朱娅是没这个意思,我爸是害羞,不敢提。” 他转向丛宁,目光中带着某种思量,温声道:“因为你,他们的联系才渐渐多了起来。” 丛宁:“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和朱娅见面了。”这是实话。 “朱娅挺关心你的。” 丛宁没回话,下巴微抬,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乔维奇笑了一下,避开主干道,继续前行。 “我爸对朱娅的交友圈不太了解,遇到这种事,他能想到的人只有你。只是作为长辈,他不好开这个口,知道我放假,就一直催我和你见面,托我传话给你——希望你能回去陪陪朱娅,带她出去散散心。或是打电话多关心关心她。” 丛宁肯定道:“我会回去的。” 乔维奇点头,又说:“我爸这人不太懂人情世故,一直想掏钱给你,我劝了他几回,没劝住。” 丛宁问:“为什么要给我钱?” 乔维奇说:“他把你当小孩子。” 丛宁听了,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觉得印象中斯文正经的老教授突然变得可爱起来。 乔维奇没给他爹留什么面子,也跟着浅浅笑了一下,说:“他在人情世故上一向生硬,总觉得托人办事,一定得把钱给够。当然,他主要也是怕你没钱带朱娅出去散心。” 丛宁听着,又乐了。 乔维奇停下脚步,侧头看她,说:“那笔钱在我这,你要的话,我现在给你。” 丛宁鼻子一抽,道:“我不要。” 乔维奇说:“那我这几天放假,时间很空,你要是想好了和朱娅去什么地方,打电话给我,我开车送你们。” 丛宁想到什么,摇头道:“不用。” 乔维奇问:“真不用?我不仅包接送,酒店住宿、景点门票、旅游路线规划还有人身安全问题我都包。” 他语气真诚,但又稍稍带着点打趣的意味,不勉强丛宁接受。 丛宁笑着摇头。 罗赛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走来,从人多的商业街到没什么人的后巷,再到学校广场。 人又渐渐多了起来。 丛宁在流光溢彩的喷泉池前停下,背对着罗赛站定,低着头似乎在看什么。身旁的乔维奇同时驻足。 罗赛便也跟着停下脚步,站在人群中,姿态松散地盯着他们。 广场上,三三两两的年轻人结伴而行,彩灯映着喷泉水雾,潋滟光泽落在他们身上,也落在丛宁和乔维奇身上。 过了一会,丛宁率先抬头离开。乔维奇便也跟着她。 罗赛继续跟在两人身后,从喷泉池经过时,他垂眸淡淡地扫了眼,看见水池中几尾灵动的小红鱼。 乔维奇送丛宁回宿舍。 宿舍大门前的小径不时能看见依依惜别的情侣。乔维奇为避嫌,选在距离宿舍楼约莫十米的路边停下。 他很早就发现罗赛跟在他们身后,这时要和丛宁分开,方才说道:“其实有件事我很好奇...” “嗯?” 乔维奇:“刚才在餐厅,你都和罗赛说了什么?” 乔维奇和丛宁最初相识便是由长辈介绍。这一年他们相处不多,但他对丛宁有好感。 当然,他更多是考虑家庭因素,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家里只有他和父亲两人太过冷清了。 他有和丛宁更进一步的想法,所以试探了一下她和罗赛的关系。 -- 第210页 丛宁诚实道:“我让他把军事竞赛的奖金给我。” 说完了,丛宁才有点后知后觉的害羞。 但说出去的话也没办法收回去。她抬眸盯着乔维奇,黑亮的眼睛中有着最真实的答案。 乔维奇愣了一秒,随后笑了笑。 不用再问了,他想。 乔维奇侧身,看向罗赛所在的方向,又回头看丛宁,犹豫是否要告诉她——罗赛一直跟着他们的事。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不仅关涉丛宁,也同罗赛有关,唯独却是同他没什么关系的。 他还是不要说了。 乔维奇存了一点私心。 宿舍楼前有一片小树林,林内没安装景观灯,只路灯昏黄的光线遥遥映来,显得有点暗。 罗赛双手插兜,有点无聊地站在树下。他今晚脾气好到出奇,一路跟着乔维奇和丛宁,盯着他们,但没有上前打扰。 此时,骤然看见两人目光彼此相对的暧昧一幕,也没多生气。 乔维奇走后,罗赛没有露面。 他仍旧站在暗处,安静地看着丛宁,直到她进入宿舍一楼大厅,身影消失不见,才低下头去,面容彻底隐没在暗影中。 在这夏日夜晚的一角,他没有立刻离开,腰背微弓,视线懒懒地落在地面,似乎在想什么事,过了好一会才转身大踏步离去。 ...... 和乔维奇分开后,当天夜里,丛宁便给朱娅发了一条消息。 翌日一早,朱娅准时出现在她宿舍门前。 丛宁听到叩门声将门打开,引她进屋。 很巧合的是,朱娅穿着去年夏天在芙和区第一次和丛宁见面时穿的衣服,一袭水红色薄纱长裙配平底系带凉鞋。 衣服和鞋都很廉价。 不过和去年不同的是——现在,丛宁可以更加仔细地打量她。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被朱娅的脚吸引。 朱娅身量高,脚掌也相对细长,和普通女生圆顿的脚趾相比,她的脚趾给人非常灵活的感觉。指甲上红色的指甲油,被小麦色肌肤一衬,像是稻田中开出的艳艳花朵,美的杂乱又野性。 进屋后,朱娅双手抱臂,环视了这间温馨工整的宿舍一眼。旋即,她一转身,目光奇怪地盯着丛宁。 “你昨晚发信息让我一定要过来看你,是出了什么事吗?” 虽然在怀特城生活了很多年,但朱娅仍旧是‘传统’的芙和区女性,收到丛宁火急火燎让她赶过来,却又不说是为什么的短信后,她下意识觉得—— “是有了?” “什么有了?” “肚子。”朱娅下巴一抬,简短道。 “......”丛宁受不了她这么发散的思维,皱眉道:“我还没有性.生活!” 她也是够坦诚。 朱娅淡淡地‘哦’了一声。 丛宁拉着她在床沿坐下,一边说话,一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乔教授托乔维奇传话给我,说你最近情绪不太好,可能遇到了什么事,让我抽空多陪陪你。” 朱娅当即皱眉,看表情像是真遇到了什么难事,但明显不想和丛宁说。 丛宁磨她,“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没准我可以帮你。” 朱娅身体一仰,倒在床上,懒洋洋道:“给你说了也没用。” 丛宁拔高声音:“你不说怎么知道没用?!” 朱娅笑了一下,发出轻轻的鼻音,“小孩子家家~” 丛宁没说话,只默默拿出一叠现金盖在朱娅眼睛上,又给她手里塞了一张卡。 朱娅嗅出一股全新纸币特有的油墨味,猜出那是什么东西,瞬间被逗笑了。 丛宁晃了晃手里前几天叶晨寄来的房屋钥匙,说:“我带你去芙和区。” “芙和区?” 丛宁:“嗯。我要去那边办点事,办完事我再陪你。” 丛宁知道朱娅很爱往芙和区跑,所以乔维奇提出带朱娅出门散心时,她第一时间想到了那里。 得到朱娅首肯后,丛宁直接在宿舍打开第一扇门,借用空间穿梭能力,瞬间抵达芙和区。 落地点是一套位于三楼的一居室。卧室和客厅合二为一,卫生间在进门的左手边,和丛宁宿舍的格局有几分相似。 这是丛宁让叶晨替她租下的其中一套房子。印象中住着一个单身汉,房间很脏,空气中有淡淡的臭味。 现在却是大变样,房间明显被人翻修过,墙壁被刷白,床垫换成高级货,同时添置了许多必要的家具,一眼看去整洁而温馨。 朱娅挑眉,“这是你在芙和区的据点?” “其中之一。我在这里还有一栋三层小洋楼,从那可以直接回到南岸家里。” “买的?” “租的。” 朱娅‘哦’了一声。 丛宁又说:“你要不介意,我也可以以你在南岸的家为据点,在这里找到想对应的房子租下。这样你来往两地会更方便,遇到紧急情况,也可以马上回来。没人会发现你不在。” 朱娅平静的神情终于有了点变化。 丛宁给她时间思考,说:“我现在先出门一趟,很快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临走时想起什么,又问:“你有吃早饭吗?” “没吃。” “那我回来给你带早饭。” 丛宁下楼去找王十安。 -- 第211页 在这之前,她发了一条消息给他,提醒他自己的到来。 不过他没回,估计是还没看到。 丛宁没打电话,一路大踏步前行,不多时,便来到了店铺前。 上午九点,时辰尚早。这条街平日人流量就不大,这时更是没什么人。 丛宁站在店铺门外,隔着厚实的玻璃门,朝里面看去。 朝阳斜斜落在光滑的玻璃上,有点反光。 丛宁曲指叩响房门,没人响应。过了会,才看见有人从收银台后那扇半合拢的房门里走出来。 打头的是穿着白色汗衫、灰色短裤的王十安,后面跟着个女的。 王十安头发有点乱,皱着眉,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吕英穿着齐.逼短裤和小吊带跟在他身后,整个人倒是十分精神。 她今天化了全妆,口红很艳,只是涂抹的过了界。 丛宁盯着她的嘴唇瞧了几秒,视线一转,准确地在王十安白色汗衫上发现了几个明显的红色唇印。 王十安显然也知道衣服上染了口红,红白两色相交,刺的他太阳穴两侧的经脉又开始突突地跳。 他有点烦,刚走了没几步便停了下来,双手交叉朝上一提,脱了上衣,啪的一声扔在收银台上,裸着上半身便朝二楼的小阁楼走,看着像是要去重新换一身干净衣服。 这时,他留意到门外站着一个人。 丛宁撞上他的目光,咧嘴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一下玻璃,示意他开门。 玻璃门不隔绝视线,但隔音。 丛宁看见王十安嘴巴动了动,骂了一句通俗易懂的脏话。随后,他没给丛宁开门,而是一转身三两步跨上阁楼。 他去换衣服了。 吕英慢悠悠地走过来给丛宁开门。 丛宁进屋后,板着一张脸,没给她好脸色。 吕英比丛宁大几岁,今年二十五,她有着和朱娅一样的小麦色皮肤,很瘦,身材性感。穿着短裤、吊带,化着全妆的样子很能镇场。 她没把丛宁看在眼里,当着丛宁的面,一抬下巴,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抹了抹嘴角外的口红。眼神暧昧,勾起的唇角极其挑衅。 丛宁被她气着了,恶狠狠地瞪着她,像只龇牙咧嘴的野狗。 王十安从阁楼上下来,没看吕英,只一味盯着丛宁。 “过来怎么不说一声?” “我有给你发消息。” “我昨天有事,睡的比较晚,没看到你消息。” “是我没给你打电话。” 王十安“嗯”了一声,猜到丛宁今天找来的目的,脸色淡了点。 丛宁抬眸瞧他,轻声说:“王十安,我有事要和你谈。” 王十安深吸口气,有点烦躁地问:“现在谈,还是等吃了饭再说?” 丛宁说:“现在吧。朱娅没吃早饭,我待会还得回去给她带早饭。” 吕英站在一旁没吭声。但看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谁都没把她当回事,脸色不由得微微有点黑。 她故意摸出一支烟点燃,烟雾袅袅,瞬间,便呛的丛宁这个从不吸烟的人皱了眉头。 丛宁倏地瞪向吕英,像只嫉恶如仇又极其敏锐的猫。 身旁的王十安低沉着声音解释道:“我和她没关系。就是今早起来上厕所,门没关严,她直接闯了进来。” 这是事实。 吕英没辩解,也没否认,只是将目光从丛宁身上转移,去看王十安。 王十安其实不怕被人误会,更不怕被女人误会。当然,他心里也知道这句话说与不说,其实效果都一样。 丛宁看着软,性子却挺直,做出的决定轻易不会更改。她今天...估计是特意来和他把事说清的。 这句话...相比特意解释给丛宁听,更像是王十安随口一说。 他现在没其它心思,就是觉得烦,觉得特没劲,看什么什么不顺眼! 不过他最看不顺眼的,其实是他自己。 他跟着也摸出一支烟点燃,眼帘微垂,半张脸被上午的阳光一照,显得精悍又冷淡。 他语气也淡淡的,但没有凶丛宁,“丛宁,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其实不用特意跑这一趟,电话里说也一样。” 这话,吕英听的半懂不懂,但看王十安脸色,却是瞬间咂摸出了什么。 说来说去,也就男女那点事。 她哼笑一声,扭着水蛇腰朝男人靠去,装傻道:“十哥,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吕英挨的近,胸都快蹭他手上了。 王十安面色不变,不接茬,不搭话,但也没有让她离他远点的意思。 丛宁拧眉看着这两个老烟枪。 “怎么还不走,不是要给朱娅带饭吗?”王十安叹了口气,开始赶人。 丛宁却看向吕英,说:“她走我就走!” 王十安脸色微变。 吕英乐了,“妹妹,凭什么你走我就得走啊,这店你开的?” 丛宁不说话,走过来一把扣住吕英的胳膊,拉拽着她朝外走去。 吕英市井里混大的,当下脚下用力稳住下半身,胳膊抡圆了一甩—— 和设想的不同,丛宁这姑娘看着嫩,力气却挺大。吕英折腾了好一会,才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 她也烦了,呵道:“有病吧,你走你的,关我什么事啊!” -- 第212页 一旁的王十安沉了脸色。 他随手捻灭香烟,看向丛宁,加重了语气道:“我说了我和她没那关系!” 丛宁说:“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不走?” 丛宁一指吕英,“我想让她和我一起走。” “你就非要在这事上和她争个输赢?”王十安气笑了。 他是真不懂,丛宁不像是会为了男人争风吃醋的性子。 再说是她变心,无论从那个角度看,她都是占了上风的。怎么就非得逮着吕英一人针对呢。 难不成是还记恨去年被吕英泼水那事? 王十安不喜欢丛宁和吕英耗在一起的样子,没必要,也不值当。 再说,他心是偏的,这两女人要继续折腾下去,他会帮谁几乎是一目了然的事。 王十安更希望丛宁就这么拍拍屁股离开,而不是他仗着男性力量帮她对付了吕英,她再挥挥手,以一副胜利的姿态走人。 吕英见王十安黑脸,心中暗爽。 丛宁却倏地面向王十安,拔高声音道:“王十安,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你!” “为了我?”王十安眸光微黯。 “是啊,你又不喜欢她。”丛宁说的理直气壮。 吕英听了暗自咬牙,心里大骂丛宁就是个小贱人!。 丛宁火上浇油,继续说道:“你不仅不喜欢她,你还看了她就烦。我只是想带她出去,让你一个人安静待着。” 她到底是对王十安有所亏欠,所以临走前,想帮他一把。 见王十安低着头不吭声,她皱了眉,不确定道:“我说的不对吗?” “对,你说的挺对的。”王十安突然笑出声来,神色和缓了一点。 这话相当于直接扇了吕英一巴掌,她整个人一怔,瞬间,连表情都不会做了。 吕英是什么时候走的,......丛宁和王十安都没在意。 店铺里一时只得他们两人。 王十安靠着吧台,神色淡淡地抽着烟。丛宁站在距他两步之遥的地方,拧眉瞧他。 “你真的欠了她很多吗?”突然,丛宁轻声问道。 “嗯?”王十安抬眸看她,一秒后,笑了,“我从来不欠女人钱,也不欠她们的情。” “那是她爷爷?” 王十安沉默。 这是默认了的意思。欠了的,该还! 丛宁犹疑道:“我总觉得......” “觉得什么?” 丛宁:“我觉得......他们没那么重要。” 后面几个字发音很轻,但王十安听到了。 他像是第一次遇见丛宁那般久久地盯着她瞧,视线彼此对视,他被某种情绪诱惑,幽幽问道:“...不重要吗?” 他烟抽的又急又猛,没一会,嗓子已经哑了。 “...我也不知道。” “哦。”他淡淡应了声。 缓了一会,丛宁轻声唤他名字,“王十安。” “嗯。”王十安低头点烟,没看她。 “我今天是来和你说分手的。”轻软温沉的女声,却说着不怎么中听的话。 王十安是真有点无奈了。 他刚才那话说的其实挺明白的。他猜到了她的决定,没什么意见!她现在就算是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也没关系。 没必要特意告诉他。 “丛宁,”怎么想的是一回事,怎么做却又是另一回事。王十安也没免俗,他鬼使神差地劝道:“你要不再想想?” 丛宁说:“可我喜欢别人。” 王十安叹了口气,想扇自己一巴掌。 “王十安,你生气吗?” “我不生气。” 闻言,丛宁眼睛晶亮,声音轻柔甜美,说:“王十安,你真好。” ? 第93章 [V] 丛宁空着手出门,回来时手里却提着不少东西,有吃的、喝的,生活用品,还有两套夏天的衣服。 崭新,未拆封,是她根据朱娅的身高、体重估量着买的。 房间的窗帘没拉,上午的太阳大刺刺落了进来,屋内亮堂堂的。 朱娅侧身躺在床上,睡的很沉。 丛宁近距离看她,发现她是真的显年轻,天生骨相完美,脸上肌肉走向流畅,虽然眼底有着细小的皱纹和凌乱的斑点,但她匀称健康的麦色皮肤却会让人忽略掉这些细节。 视线继续下移,是一具起伏有致的成熟女性的躯体。 即便丛宁也是女的,目光却也没能免俗地陷了进去,以至于看到最后,她不得不感叹一句 ——朱娅真的是天生的尤物!! 朱娅这一觉,足足睡到了下午四点钟。 醒来后,她看丛宁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伸手拍了拍床榻,让丛宁过来。 丛宁挨着她一屁股坐下,“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想到你之前说可以以我在南岸的家为据点,找到这边相对应的房子租下。我觉得这个建议不错。” 睡了一觉,朱娅整个人明显精神了一点。 她盯着丛宁,目光柔和,但又带着某种丛宁无法读懂的情绪。 丛宁直接问:“——朱娅,你在看谁?” 这话其实有点恐怖,毕竟这屋子里就他们两人。 朱娅感叹于丛宁的敏锐和直接,说:“我只是突然想到你妈妈。” 丛宁来了一点兴趣,“她长什么样?我和她是不是长的很像?” -- 第213页 “不是很像。她个头中等,长相清秀,五官中唯一出众的只有她的鼻子,鼻梁挺直、鼻头小巧秀气,上面有一颗小小的黑痣。你不同,你比她更好看。” “都没有你好看。”丛宁顺口夸赞了一句。 朱娅没接话,过了一会,才说:“其实...你和她也有很相似的地方。” “什么地方?” “比如说,都很照顾我。”朱娅说罢,伸手一掐丛宁下颌,左右看了看,表情疑惑: “丛宁,可能是太长时间没见,我现在看你,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我知道你是想感谢我。”丛宁将她的手拿开,自信道:“我现在就是你的□□,可以节省掉你在芙和区和怀特城两地来往的时间和金钱,不限次数,还不会被别人发现。” “好处很多。”朱娅附和道,说,“只可惜你不能打。” “...嗯?” 朱娅:“你妈当年打架很厉害。” 丛宁:“我不行,但我可以找一个打架很厉害的男人!” “所以不是王十安?”朱娅不愧是在红尘跌打滚爬多年的女人,仅凭一句话就猜出了丛宁的感情状态。 “......”丛宁默认,眼睛晶亮地望着朱娅,说:“他都不生我气。” 朱娅一针见血,“那是他不和你计较。当然,他也有可能还喜欢你。” 丛宁没心没肺,“如果他不喜欢我,当初我就不会和他在一起。” 朱娅淡淡地回了一句,“如果他不喜欢你,他早把你甩了。” 丛宁:“.........” 见丛宁面露犹疑,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的样子。朱娅伸手一敲她那榆木脑袋,说:“我们这边虽然垃圾多,但也有好人。好男人!” “这次算你运气好。”她的声音很稳,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丛宁好奇道:“那你呢?你初恋是什么样的人?” 朱娅努力回想了一下,人还算诚实,没在小辈面前撒谎,“我忘了。” 于是丛宁默默起身,将买来的吃食重新热了一下递给她,让她先吃饭。 等吃饱了,脑子没准会灵活点。 朱娅睡过一觉,吃饱饭,又去浴室里冲了个澡,出来时,正是傍晚时分。 她站在窗前,抱胸看着窗外的景色。 丛宁手中拿着柏安留下的日记,缓步朝她走去。 她看见的景象逐渐和朱娅趋于一致。 和怀特城的夏日傍晚相比,这里似乎连夕阳的余晖都少了一丝端庄。 橙黄色的阳光落在破败的建筑外墙上,映照着生锈的铁门、楼梯扶手和被苍蝇包围的污秽的垃圾桶。 楼下小孩吵吵闹闹,光脚、光屁股、光头,一波过去,一波又来。 “我其实还挺想回来的。”朱娅盯着那群小孩的光屁股,语气轻松,“我存的钱足够让我在这里过上体面的养老生活了。” 丛宁问:“你觉得你很老吗?” “不是老,是累。”朱娅语气沉了下来,摸出一支女士烟想抽,瞥了眼身旁的丛宁,又生生忍住了。 丛宁闻言,沐浴在黄橙橙的夕阳下的白皙面孔上突然升起一丝莫名的冷意。 “朱娅,你为什么会觉得累,是有人欺负你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穿透山林的微风,幽幽的,带着丝凉意。 朱娅半真半假道:“这世上没人可以做到永远不受人欺负,大家都一样。我觉得累,单纯是因为太多男人喜欢我罢了。” 她终于忍不住了,摸出打火机,咔哒一声把烟点燃,深深抽了一口。 丛宁仔细看她的表情。 朱娅收好打火机,说:“我去卫生间抽。” 她转身就要走。 丛宁将她拦下,语气肯定,“就在这抽!或者我们去沙发那,你边抽烟,我们边谈。” “谈什么?”朱娅愕然。 丛宁将手中那本封面陈旧的日记本展示在她眼前,说:“柏安的日记。” 这本日记,王十安看过,丛宁看过。 现在,朱娅将会是第三个看过这本日记的人。 自从上次去精神卫生中心探望过艾琳后,丛宁就再也没有去过。 一是临近期末,她变得忙碌起来。二来,则是她心里对艾琳,或者说是对艾琳的异常有所警惕与怀疑。 她不敢贸然前往。 在朱娅看完整本日记后,丛宁就着她手拿日记本的姿势,翻到某页,葱白的指尖准确地点在一行字迹工整的文字上,语气沉稳: “你看这里。这是柏安对魅的相关描述——魅擅长躲在暗处于无形中攻击人类精神,导致战士思维出现短暂的空白,以至于动作在限定时间内变得迟缓,在战斗中露出破绽,被矛成功击杀。” 她的指尖逐渐下移,继续轻声念着日记上的内容: “在追随丛芸开启绞杀无望之地的怪物征程不久,我便亲眼见到魅这个族群的老大在瞬间击溃一个战斗小队。” “这支战斗小队由十余名村民组建而成,是丛芸特意挑选的精英队伍。但这支小队的所有人在遇见那只魅时,却在瞬间出现行为错误,变得痴傻甚至是更为严重的情况。” “经过后续检查,我可以肯定他们的神经都遭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 丛宁目前只记起了叶晨,但对无望之地的记忆却少之又少。 -- 第214页 但她直觉日记中所提及的魅和艾琳的病症有关。 “朱娅,你还记得我的家庭教师伊莎·艾琳吗?我上个月有去探望她......” 丛宁让朱娅看柏安的日记,向她提及叶晨,和她分析艾琳的病症以及无望之地的魅。 她将一切娓娓道来,在这场谈话中,完全占据主导地位。 猛然接收这么大量且不符合常理的信息,朱娅又听的认真,人难免有点疲惫。 但如同此前她接受丛宁拥有空间穿梭的能力那般,如今,她又很自然地接受了丛宁向她传达的一切。 她取下香烟,认真地盯着丛宁,说:“丛宁,你和我说的这些,我都信。我也认可你的分析方向。但我帮不了你什么。我只能听你说。” 丛宁无所谓道:“那你只管听我说好了,我也只是想找一个值得信任的听众。” “如果动脑子是一件很令你为难的事,那你大可不动。”她语气真诚,仿佛全然忘了自己当年多次考试不及格的事。 不等朱娅有所反应,她继续低下头去,目光认真地盯着柏安那段有关魅的描述,一脸的若有所思: “就如同人的精神力等级各有不同,在魅这个族群中,最低等级的魅只能让战士思维出现一瞬间的空白,但族群的老大却可以在瞬间重创十余人的神经系统。” “如果能力继续发展下去,无疑会向更暴力的方向发展,譬如致使神经纤维或是中枢神经破裂出血,瞬间导致他人死亡。当然,也有可能会向更精细的方向发展——” 丛宁的目光落在柏安书写的大段文字中某几个极不起眼的字眼上,低声念道:“——行为错误。” “在我们看来,被魅攻击的人是出现了行为错误。但在操纵者魅眼中,被他攻击或操纵的人的行为,却是在沿着正确的道路进行。” “关键不是木偶,而是操纵木偶的人......” 丛宁低头认真思考问题的样子很吸引人,一时间让朱娅这个烟草依赖患者不知不觉间都忘记继续抽烟了。 她不舍得打扰丛宁,就在一旁安静待着。 丛宁说:“艾琳的病症或许与魅有关。” 朱娅接话道:“假设成立的话,那你的老师这些年其实并没有杀人,她只是一把刀。被魅操纵的刀。” 丛宁认同这个说法,她只是有点奇怪,“艾琳杀的人几乎都是深夜在城市角落流窜的人,例如酒鬼、□□、赌徒。” 她皱眉,“这明显是随机选择。所以单纯说艾琳是一把刀并不完全准确。这看上去更像是那只隐藏在暗处的魅在借这些人的命磨刀。” “它磨刀...是想要在刀足够锋利后,杀某个很难对付的人吗?” “是实验品。”朱娅吃好、睡好、休息好后,脑子果然也更着灵活了起来。 她食指一点日记本的封皮,说:“你忘了,魅被称作最强辅助,有魅的地方,就会有矛。如果真想杀某个人,魅与矛搭配的成功率应该远高于它去操纵艾琳。” “艾琳只是它的实验品,用来探索或发展它操纵他人意识上的能力。”朱娅猜测,同时,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金发女郎杀人事件流传多年,这说明艾琳早被魅暗中操纵,但同时她又在正常担任你的家庭教师。这看上去真的很恐怖。” “不恐怖。”丛宁阖上日记,冷静道:“艾琳只是普通人,它持续多年将艾琳当作实验品,说明它能力有限,没办法操纵精神力强大的人。” 朱娅接着道:“艾琳被抓,相当于长期实验品逃离它的掌控。这颗棋子废了,也不知道那个所谓的魅会不会因此又去找新的实验品。” 丛宁不认同这个说法。 魅既然能让艾琳在夜里杀人,白天正常教学,且这种情况持续多年,那说明它几乎能完全操纵艾琳的言行或是篡改她的记忆。 既然这样,那艾琳露出踪迹继而被成功抓捕就绝非是偶然事件! 艾琳被抓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实验品、棋子、神经系统、艾琳、家庭教师、精神卫生中心...... 相关词汇一一从丛宁脑海划过。突然,不久前发生的某件事如流光般骤然闪现,照亮了某处一直被她忽略的角落。 其实...和被操纵的艾琳相比,丛宁自己也明显有着更多的异样或是奇特之处。 譬如空白的前十一年记忆,又譬如...在精神卫生中心,她‘误食’安眠药,在昏睡中突然想起了和叶晨有关的一切。 自此,她残缺的记忆被动填补了一块。 “在想什么?”朱娅淡淡道。她没再抽烟,只将那支细细长长的女士香烟夹在指间把玩。 夕阳黄橙橙的余晖透过窗户玻璃斜斜地打在她披散的棕色长发和小麦色皮肤上。 阳光照射下,她皮肤上细小的颗粒感、略显干燥的头发,以及唇瓣上细细的纹路等缺陷都一一凸显了出来。 但她依旧很美,美的真实又动人。 丛宁长久地盯着朱娅,脑海中却陆续闪过那日去精神卫生中心遇见的各种人的脸孔。 季冉、值班室保安、应加明、送饭的年轻护士、以及停车场的工作人员...... 魅...会藏在他们之中吗? ? 第94章 [V] 那天过后,丛宁再没有向朱娅提起艾琳或是与魅相关的任何分析或猜测。 -- 第215页 而朱娅呢,吃饭、睡觉于她而言是头等大事,只要吃的好、睡的好,天塌下来了都能过。 更何况是暂时存在于柏安日记和丛宁猜测中的魅。 周末结束,丛宁又请了几天假陪朱娅。 朱娅嘴巴很严,连续几天相处下来,有关她为什么会心情不好的事,愣是一个字都没向丛宁透露。 倒是丛宁,时常向她倾诉,叽叽咕咕讲个不停。 不过,她主要是讲叶晨。 丛宁对叶晨的感情很复杂,因此,虽然已经恢复了对他的记忆,却一直忍着没去找他。有时讲起这个人来,还会气的嘟起嘴巴。 朱娅就笑她,说她这样和丛芸一点也不像,也不知道是随的谁的性子。 丛宁听了,想到在无望之地,叶晨每每被她气的一脸无奈的样子,也咯咯笑个不停。 周二,因为党梵生日,丛宁提前一天带朱娅回南岸。 这次,她是直接回的朱娅家。 朱娅家所对应的芙和区落点,是一栋普通民宅,两天前被丛宁花了一大笔钱租下。 找准落点后,从芙和区准确抵达朱娅在南岸的家,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两人特意挑在夕阳落下,天色逐渐走向昏暗的时刻回来。 第一扇门开了又关,只眨眼的功夫,两人便出现在朱娅家的卧室。 卧室门窗紧闭,窗帘落下,屋内暗沉沉的。 朱娅有点累,一屁股坐在床沿上,踢掉脚上的凉鞋。 丛宁站在陌生的房间,有点难受地想起了艾琳。 上一次她来这,还是去年夏天,那时...艾琳还陪在她身边。 “你是现在回去,还是在我这睡一觉,明天再回?”朱娅看向她,顺手扭亮床头的落地灯。 丛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朱娅吓的浑身一颤,只见对面的丛宁嗖的一声跑到门口,将门打开后,一手握着门把手一副随时准备逃命的架势,一手指着朱娅身后,笃定道:“鬼,有鬼!” 落地灯暖黄的光线打在朱娅脸上,她盯着丛宁看了会,似乎想到什么,没出声,只反应敏捷地一侧身,伸手朝铺在床上的被子抓去。 丛宁反应过来,也啪的一声按亮卧室的大灯。 两个女人同时看向床上的人。 那是一个沉默中带着几分书生气的年轻男人,看着二十岁不到的模样。 骤然出现的强光刺痛他多日不曾见过阳光的眼睛,他伸手挡在眼前,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朱娅面色几变。 站在门口的丛宁则在这瞬间,认出这人是谁——罗素,罗茜的双胞胎哥哥! 在两个女人的盯视中,罗素面色不变地起身,靠坐在床头。 他望向朱娅,几秒后,语气复杂地低声念道: “朱娅,我找了你很久。但一直没有找到。” 丛宁想到去年,她在这间卧室的垃圾桶里无意间发现的被拆封用过的避孕套,顿时,看朱娅和罗素的眼神都变了。 她心思百转。 朱娅没留意到丛宁的变化,她依旧盯着罗素,脸色...越来越沉。 “滚——。”她红唇张阖,不留情面地骂道。 罗素闻言,掀开被子下床。 这时,屋内的两个女人才看清——他穿的是睡衣,男士、成套的。和朱娅最常穿的那几套睡衣还是同一个牌子。 这就有点尴尬了。 罗素静默地越过门口的丛宁,进到对面的卫生间。 少顷,卫生间传来年轻男人刷牙、洗脸的动静。 丛宁去看朱娅。朱娅大步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不出意外地在衣柜隔间里发现几套男士的衣服,顿时,气的脸色一阵扭曲。 丛宁小碎步跑到她身旁,小鸡似地扒拉着她的衣角。不知所措。 朱娅没空理会丛宁,她一边把罗素的衣服拿出来丢到地上,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他妈的!年纪轻轻就这么变态,我看就该找人好好整治他一顿。” 丛宁听了,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我打不过他。”她说。 朱娅这才想到丛宁。她动作一顿,半响,动作僵硬地回头,和丛宁目光相对。 丛宁张嘴,有点紧张地用气音说:“他刚才肯定没睡死!” 没睡死,就意味着两人突然出现在这间屋子的动静全被罗素看在了眼里。 但他不吭声,朱娅让他滚,他只管默默走进卫生间,洗脸、刷牙,准备滚蛋。 朱娅脸色微变。 罗素回来时,看见被朱娅一股脑丢到地上的衣服,显得很不高兴。 但他没说什么,只默默地走了过来,将衣服从地上捡起,放到床上,一件一件重新叠好。 朱娅光着脚站在一旁抽烟,被丛宁一提醒,她本来已经冷静下来。但看见罗素这样,顿时又气的不行,骂道:“你有病是吧!” 女人的语气很重,但顾忌着屋内的动静会被外人察觉,硬是把音量给压了下来。 朱娅早年被祈泰逼迫成为他的情人,但那时祈泰位高权重,足足大了她十多岁,无论从哪方面看都能把她压的死死的。 命运兜头砸来,年轻的朱娅不得不认。 但二十年过去,该经历的都经历了。 如今,她自然不可能再被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给拿捏住! -- 第216页 朱娅从没把罗素看在眼里。 这人若真敢效仿祈泰,让她作他的情人,她就能在一天之内把这事捅出去,让整个怀特城的人都知道。反正到最后,丢脸的肯定不是她。 要做的狠一点,设计让他在南岸裸奔,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可恨就在于罗素没这个想法。 这人年纪虽小,但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看重两情相悦。 这么多年下来,无论是情感还是肉.体上,都没任何强迫她的苗头露出。 朱娅在外面找男人,祈泰那道貌岸然的哥哥祈文偶尔还会动用权势直接破坏她的好事,试图让她静心寡欲,为他那变成骨灰的弟弟坚守贞洁。 罗素没有。他最多就守在朱娅住所外面,守一整夜,专等那个男人出来,看那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过他很扫兴,有时朱娅做的过了,他会专门找机会在人多的情况下,走到朱娅面前,对她说——“你老了,要注意身体。” 这句话,从没人向朱娅提过! 就算是南岸最嫉妒朱娅的那几个女人,背地里将她骂的比母.狗还不如,也从没说过她老之类的话。 当然,朱娅也清楚自己长的好。她早年在贫民窟摸爬滚打一番,后来又被迫陷在这繁华肮脏的南岸,这么多年,就没遇到过比她还好看的女人。 她也不承认有。 朱娅不在意罗素的话,可也不得不承认,无论从那种角度看,罗素都不是年轻版本的祈泰。 她不能冤枉他。 不过还是很变态啊。 很多时候,朱娅会觉得自己是罗素的母亲,而罗素是没断奶的孩子,只要一有空,就来找她。 见到她了,什么也不干,就看着她,保证她时刻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 类似今天这样的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只是没到睡她的床、用她的马桶、占用她的衣柜这么严重的程度。 朱娅以前不是没想过找人教训罗素。 最开始没这么做是顾忌他年纪小。等他成年,又顾忌他出生好,是怀特城未来的青年才俊,要真找人教训他,这事很可能会被有心人故意闹大。毁了他的名声事小,影响前程事大。 或许是见过的烂人太多,年纪越长,朱娅对于人性的容忍度就越大。 她对他心软了。 但现在,她也是真的生气了。 “罗素,你好意思吗?!你多大年纪,我又多大年纪,”她用夹着烟的手狠狠一指对面沉默寡言的年轻男人,说:“你就不该有这种心思。你不觉得恶心,我还觉得恶心。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非得缠着一个看不上你的女人......” 朱娅说的话很不中听。但是事实,也是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罗素早在前一刻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朱娅扔到地上后,就不大高兴。如今被朱娅指着鼻子一顿训斥,脸色就更差了。 他等朱娅说完,沉着一张脸捧着叠好的衣服转过身去。 身后及时传来朱娅的冷哼声。 他动作一顿,两秒后,蹲下身,低调地将自己的衣服放在衣柜最下面一格。 随后,他阖上柜门转身,准确地看向一旁闷不吭声的丛宁身上。目光锋利的像是一支蓄势待发的箭。 丛宁被他这么一瞧,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罗素语气淡淡地问她:“你是现在回去,还是在这睡一觉,明天再回?” 他这一副男主人的姿态再次激怒朱娅。 丛宁却知道,他只是把朱娅回到这间卧室后,说的第一句话重新复述了一遍。 他在威胁丛宁。 丛宁扭头就朝朱娅看去,用眼神示意她——你看他,他肯定没睡着!他什么都知道了,他现在在威胁我呢! 她告状告的十分明显。 而罗素也没让人失望。 这人瞧着没什么攻击性,人却阴坏阴坏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带朱娅去了什么地方?”他继续问。 丛宁:“.........” 罗素:“这事罗赛知道吗?” 丛宁深吸一口气。 朱娅顿时冷了脸色,“罗素,这事你最好烂在心里。” 谈判时刻到了。 丛宁一阵紧张。可几乎是在朱娅话音落下的下一秒,罗素便很好说话地回道:“我不会乱说。” 他补了一句,“她的事我本来也不在意。” 丛宁现在就是一块竖在罗素面前的靶子,他想怎么扎,就怎么扎。特么的还是专扎给朱娅看。 朱娅知道这个理,但她有点累,不想和他多谈,当下便开始赶人,“你走吧,我现在一见到你就头疼。” 罗素去看丛宁,说:“她和我一起走。” 朱娅一挥手,“都走!”想了一下,她不放心,又冷着脸嘱咐:“你送下丛宁。” 罗素转身去卫生间将睡衣换下。 丛宁趁这个机会向朱娅靠拢,说:“朱娅,这事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打不过他,但有人肯定行。这种人不揍他一顿是不知道怕的!” 她算是弄明白了朱娅这段时间心情不好的原因,肯定是因为罗素。 朱娅闻言,睨了丛宁一眼,说:“就是你口里那个很会打架的男人?” 前几天,丛宁曾顺口提过,虽然她打架没有她妈厉害,但她可以找一个打架很厉害的男人。 -- 第217页 “是你新欢?” 丛宁犹疑了一下,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很自信地拍了拍朱娅的肩膀,说:“我先不告诉你。但你放心,我的好日子快来了。我有好日子过,自然也不会忘记你。” 她很诚恳,“我会给你养老的。” 这话朱娅听的很是感动,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站在门口的罗素将一切都听了去,见两人谈完了,又刻意缓了半分钟的时间,才敲了敲门,提醒丛宁可以走了。 丛宁对朱娅挥挥手,一脸的志得意满。 两人从朱娅家后门低调离开。 时间不算晚,天色尚未全暗,路灯昏黄的光线与微沉的暮色融为一体,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朱娅的住所不在南岸的中心区域,离鼎鼎大名的罗赛家尚有一定距离。 罗素没开车,也没打电话叫人来接的意思,看架势似乎是准备走路送丛宁回去。 但南岸很大,走路回去至少得两个小时以上。 明天是党梵生日,丛宁不想在今晚搞的太累,便在路边停下,对他说:“你不用送了,我打电话叫罗赛来接我。” 话落,想到什么,问他:“你和罗赛都姓罗,家族又扎根怀特城几百年,往上数几代,总会有一点亲缘关系吧?” 罗素平淡道:“没有。但两家对外的正式说法是有。” 丛宁本就是随口一问,说完,便拿起手机给罗赛拨了一个电话去。 挂断电话,身旁的年轻男人突然笑了一下。 “丛宁,你刚才和朱娅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丛宁才不怕他,将手机揣进裤兜,直接没回他话。 罗素问:“所以...你的旧爱是谁?” “.........”丛宁转动僵硬的脖子,抬眸看他。 罗素也垂眸看她,目光中带着几分异样:“新欢是罗赛?”他笑了一下,“就是你口中一定能赢我的男人?” 丛宁不搭茬,一颗心却是跳的厉害。 他都听到了?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威胁她要向罗赛告密吗? 罗素移开目光,随意地盯着马路对面逐渐暗沉下来的夜色,说:“我承认他确实比我厉害。” 他语气平淡,丛宁却彻底不淡定了。 两人站在人行道上,互相之间沉默了很久。 “你和朱娅关系很好,是为什么?”良久,罗素问道。 丛宁暗自白了他一眼,挣扎片刻,还是说了实话。 “我是她好朋友的孩子。” “和我猜的差不多。”罗素笑了一下,说:”所以这几天,你都带她去了什么地方?” 丛宁不想和他说话。 罗素又问:“她在外面有情人吗?” 丛宁不满道:“这是朱娅的事,有没有都和你没关系。” 罗素思忖片刻,说:“那我就当她有。”他看向丛宁,“那个人和你的旧爱是同一个地方的人?” 丛宁:“.........” 罗素:“这几天我一直在找她,但始终找不到人。” 罗素说话做事都斯斯文文。但丛宁却直觉这人很难对付,闻言,思忖许久,终是放软了语气。 “罗素,你要不先回家吧。现在时间不算太晚,南岸治安又一向很好,我一个人在这等罗赛就可以了。” 罗素说:“朱娅让我送你。” 丛宁心想,你就装吧,要真想送我,这么远的距离,会只用两条腿走路? 她心里哼哼唧唧,却是瞬间和朱娅感同身受,理解到了这人的难缠之处。 罗赛开车赶来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透过挡风玻璃,他远远地看见站在人行道上的一男一女。 他将车靠边停下。 丛宁和罗素仍在僵持。 罗赛推开车门下车。夏夜,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大步朝两人走来,目光却直接略过丛宁,朝她身旁的罗素看去。 罗素也正在看他。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作为多年的好友,却连句客套、简单的招呼都没打。在静默中,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罗素便转身离开了。 自从罗赛出现,丛宁整个人就微微有些紧绷,她以为罗素肯定会向罗赛透露些什么,譬如她有旧爱,又譬如她一直隐藏的秘密。 但罗素什么都没说。 不仅如此,在接下来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她都处于被这两人直接忽略的状态中。 丛宁皱眉。 罗赛的声音从夜风中传来,淡淡的,十分熟悉,“走吧。” 瞬间,如同机器插上电源自动启动,丛宁噌的一下挺直身子,大步朝停靠在路边的黑色汽车走去。 ? 第95章 [V] 上车后,丛宁掏出手机,低头就开始打字。 她噼里啪啦打了一大段话,向朱娅告状,先讲罗素没存心送她,又讲这人看着斯文和善,但阴的很,不是个好人。 摁下发送键,她长出了一口气,一抬头,才发现车还停在路边,没动。 她转头去看罗赛。 驾驶座上,罗赛姿态松散,一只手肘搭在车窗上,眼睛望向窗外,神色淡淡的。 在丛宁低头打字的时间里,他就这么干坐着,没有偷看丛宁的短信内容,也没有出声打扰。 但在丛宁偷看他的下一秒,他就察觉到了,收回搭在车窗的手,问她:“要走吗?” -- 第218页 丛宁:“...走吧。” “把安全带系上。” 丛宁这才发觉她没系安全带,她正待行动,罗赛却先她一步附身过来,长臂一伸,动作利落地拉过安全带,插进锁扣里。 丛宁闻到他头上淡淡的洗发水味道,吸了吸鼻子。 这还是上周五他们在餐厅分开后,第一次见面。 也就过了四天。 今天周二,距离军事竞赛正式开启还有三天。至于军事竞赛结束,罗赛顺利拿到奖金,还有两周时间。 不是现在,丛宁想。 她收回目光。 在这件事上,罗赛的看法似乎和她一致。 自从帮丛宁系好安全带后,他就没在看她。 夜里,南岸的马路上没什么车,道路空旷,他车开的飞快,却也没大意,眼睛留意着前方和四周的路况。 很快,汽车驶达丛宁熟悉的路段,再往前开几千米,就到家了。 丛宁下意识拍了下罗赛的手臂,指挥道:“开慢点。” 罗赛没搭话,车速却慢慢降了下来。 丛宁将座椅调低,椅背朝后倾斜,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半躺着。 她心情很好,偏头问罗赛:“我们什么时候再去看艾琳?” 罗赛说:“事情还没查清,暂时先不去。” 他是指丛宁‘误食’安眠药这件事。 丛宁双手食指相怼,有点犹豫。 “怎么,很着急?”罗赛问。 丛宁摇头。 她不着急。她只是在犹豫,犹豫要不要把和魅有关的事告诉他。 如果说,又要先从哪个地方讲起。 离家近了,罗赛干脆将车停在路边,貌似不经意间问:“刚才怎么和罗素在一起?我以为你们不熟。” “碰巧遇见。”丛宁收敛起逐渐发散的心思。 “你这几天都和他在一起?”罗赛像是在开玩笑。 丛宁奇怪地看他一眼,说:“我和他都不熟。他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 “那你这几天和谁在一起?” 丛宁:“...朱娅。”她翻身侧躺在座椅上,盯着罗赛,“罗赛,你就是想问我这件事吧?” 罗赛也没隐瞒,说:“你向学校请了几天假,我想周三是我妈生日,你肯定会回来,就叫图安去学校接你。结果你不在,也一直找不到你。” “你这几天去哪了?” “不告诉你。”丛宁开玩笑道。 车厢内光线昏暗,罗赛的面容一半隐没在暗影中。闻言,他略低了头,嘴角轻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丛宁没留意到这一幕。 她在想王十安。或者说,是在想她和王十安这段长达八个月的交往中,讲过的大大小小的谎言。 谎言无论大小,都是谎言。 在和王十安的这段恋情中,她只有在最后喜欢上别人继而提出分手是完全坦诚的。其它的...似乎都没有做到百分之百真实。 丛宁觉得愧对王十安。而这种隐秘的愧疚让她在面对罗赛时,不想在撒谎了。 “罗赛,党梵阿姨和罗恩叔叔现在在家?” “对。” “那我们回去会碰见他们吗?” “不会,明天会很忙,他们今晚很早就上楼休息了。” 明天是党梵生日,按照惯例,她白天会先出门,回她父亲那边的家族打一转,这是出于某种利益的考量。之后,如果她有心情或者说......她还有朋友,那她会和交情不错的朋友单独聚一聚。 她最迟会在当天下午四点前赶回家。 那时宴会开场前的工作全部准备就绪,只等夜晚来临,宾客陆续到场。 明天会很热闹。丛宁隐隐有点期待,问:“我给她准备了礼物,要明天才到。你买的什么?” “什么都没买。” 丛宁撇嘴,“你还和以前一样。” 从传统角度看,党梵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她不记得罗赛生日,不知道他的忌口食物,不关心他的身体是否健康、成绩又是否优异。 可相应的,她也从没有勉强罗赛去做任何他不喜欢的事。 成长过程中,罗赛被迫在训练场无休止的训练,以至于最后发展到和死刑犯搏命,在极端条件下训练的变态行迹,都是他父亲罗恩安排的。 当然,不勉强...其实也可以看作是不在意。 但无论如何,党梵都并非是那种完全没有存在感的家长角色。 一直以来,她都属于会用钱收买小辈的那类人。 出去度假或是谈生意,回来时,她总会记得给丛宁和罗赛带礼物。 每当这时,罗赛的表现总是淡淡的,会礼貌地接过礼物,然后说一声谢谢。 丛宁则不同。每次收礼,她都像是得了天大的好处,笑容明艳灿烂,‘谢谢’二字说的十分响亮! 与之相比,罗赛的表现不仅不讨喜,还显得十分敷衍。 丛宁还记得...在她来罗家的第二年,某天傍晚,党梵出差回家,正好赶上饭点。 在餐桌上她神情疲惫,依照惯例将买来的礼物各自递给两个孩子后,饭也没吃,便上楼休息了。 丛宁当场将礼物拆开。 罗赛却没动,将那一看就很昂贵的礼盒丢到一旁,低头斯斯文文地继续吃饭。 没一会,党梵一边接电话,一边火急火燎地下楼,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 第219页 她走的很快,只几秒,身影便消失了。 门外传来汽车轰鸣远去的声响。 翌日一早,丛宁下楼吃饭,发现党梵送给罗赛的礼物正原封不动地摆在餐桌上。 第二天 第三天 第四天 ...... ...... 四四方方的黑色礼盒摆在餐桌一角,时间久了,一眼看去,几乎和餐桌上的装饰品没什么区别。 那时,罗恩上将被女王临时派去外地救急,归期未定。党梵也不在家。丛宁便多少有点蠢蠢欲动。 终于,在某天深夜,她偷偷摸摸下楼,站在餐桌前久久地盯着那精致的黑色礼盒。 十分钟后,她神情郑重地伸出双手,两手食指和拇指各自捏着蓝色丝带的两头,小心翼翼地将丝带系成的蝴蝶结解开,再打开礼盒...... 在发现礼盒中是一把和她收到的胸针价值相差不多的机械刀后,她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翌日一早,丛宁下楼吃饭。 在昨夜的行动之前,她一直有拿类似的装饰丝带练手,系的蝴蝶结标致又漂亮,和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工作人员绑出来的相差无几。 罗赛肯定看不出来他的礼盒有被人拆开过。 丛宁自信满满。 哪知她刚在罗赛对面坐下,屁股都还没坐稳,对面容颜清俊的少年便一指礼盒上蓝色丝带系成的蝴蝶结,淡淡道:“...折痕有变化。” 丛宁:“.........” “你打开过?”他眼皮一掀,目光直直地朝她射来。 丛宁闻言,在承认和否认之间纠结,烦恼的两只手快要扣进皮质座椅中了! 她没吭声。 罗赛也没说什么,取过礼盒,当着丛宁的面将礼盒拆开,拿出那把由顶级黑铁打造的机械小刀。 他仔细看了看,复又抬眸去看丛宁,轻声问道:“你要吗?你要的话,我送你。” 少年语气轻佻,细听之下,却又能琢磨出三分试探、七分尖锐的攻击。 总之,他虽是年少,却也和他的父亲一样,有了一颗七窍玲珑之心。 这一刻,很像是在训兽。 少年手中的那把机械小刀,是棍棒,也是糖果。 罗赛让丛宁做选择。丛宁仔细看他的表情,不知道该说要,还是不要? 那时他们还不熟。党梵让丛宁听他的话,但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一个接受的是家庭教育,另一个却是一路入读的顶级贵族学校,平时很少见面。 即便在家遇见了,互相之间也是连声招呼都不打的关系。何谈去听他的话? “我没想要你的礼物,我只是想知道党梵阿姨都送了你什么?”半响,她老实道。 罗赛闻言,盯了她一会,双指并拢按在刀身上,轻轻一用力,将刀顺着桌面送到了她面前。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 机械刀被少年两指用力错开一个角度,露出了锋利的刀尖,餐桌桌面又极其顺滑。 这般,只一个眨眼的功夫,锐利的刀尖便直逼丛宁胸前。 但少年力道把握的极准,刀尖将将抵达餐桌边缘,便停了下来。 丛宁垂眸看了那机械刀两眼,再次确认罗赛确实不要,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在那之后,又隔了两周,党梵再次出差回家。 这次她照旧给两人带了礼物。 丛宁照旧高高兴兴地当场把礼物拆开。拆完了,一转头发现党梵正提着裙摆上楼,背影看着有点疲惫。 她转头又去看罗赛,见罗赛没动,抿了抿唇,靠近说:“罗赛,我帮你拆开吧。我想看看党梵阿姨给你买的什么?” 罗赛像是没听见般,低头吃饭,连声回应也不给。 丛宁就坐在一旁等他。 等他吃完了,抬头取过纸巾擦嘴时,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的餐椅上,朝他靠拢,语气讨好地问:“你吃完了对吗?”、“我帮你拆礼物吧。我最喜欢帮人拆礼物了!” 罗赛这才慢悠悠地去看被他丢在餐桌上的礼盒。 丛宁在他的默许下,细细长长的手臂一伸,准确地抓过盒子,动作利落地拆开蝴蝶结,打开盒盖...... 丛宁想知道党梵送给自己亲生儿子的礼物都是什么。 不过,她也没撒谎,她确实喜欢拆礼物。每次拆礼物,都很高兴,感觉像天上掉馅饼,又像买彩票中奖。 总之,笑的很不矜持。 礼盒拆开,看清里面装着的东西后,丛宁重新把盒子盖上,转头去看罗赛。 虽然她和罗赛还是不熟,但罗赛上次送了她一把很贵的机械刀,她把他当朋友,便问他:“罗赛,你想学系蝴蝶结?我可以教你。” 罗赛闻言,直接起身走了。 丛宁看着他的背影,就很生气! 第一次示好失败后,丛宁再没有主动理他。 后来,他们具体是怎么熟悉,关系又是如何好转的,他们互相之间都已经忘了。 只是从那之后,每次,党梵送给罗赛的礼物,都是丛宁亲手拆开。 有的礼物罗赛自己喜欢,会收下,有的他一看就不感兴趣,会交给丛宁。 陆陆续续,丛宁从他那得了不少好东西。 捡便宜的感觉很爽。 但到了后来,当她得知自己的生活费、零花钱都是罗赛出的后,那种占了他人便宜的感觉便彻底消失了。 -- 第220页 毫无乐趣可言。 ...... “我这次准备了两份礼物,一份是我的,另一份是你的。”副驾驶上,丛宁说了实话。 罗赛眼神有了点变化。 丛宁眉梢一挑,仗义道:“礼物我明天取来偷偷交给你,由你送给党梵阿姨。” 她早把一切计划好了。 罗赛对党梵的生日并不如何关注,毕竟在他看来,这场宴会只是以他母亲的生日为契机的一场隆重的多人社交活动。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丛宁满意地推开车门下车,见罗赛还坐在车里不动,问道:“你怎么不下来?” “我在这坐会。” 丛宁想到什么,立刻问:“你抽烟吗?”她凶巴巴的。 罗赛:“不抽。” 丛宁点点头,说:“那你一个人在这待着吧。我先进去了。” 就如罗赛预料那般,为了明天的宴会,罗恩和党梵都早早上楼休息了。 丛宁进屋后,没有遇到他们。 倒是朱莉嬷嬷,隔着老远还能听见她在后厨絮叨的声音,似乎正和管家图清就明天的宴会细节进行商议。 丛宁已许久没回来。但此刻,眼前的一切于她而言却仍是那样熟悉,以至于有种心安的感觉。 她站在灯光璀璨的客厅,环顾四周,神情愈发愉悦,抬步上楼时,动作轻盈的像是浮在半空的云朵。 夜里九点整,丛宁洗完澡,没有立即入睡。 她去到二楼西南角的闲置露台纳凉。 露台正对着后院方向。这个时间点,仍有不少佣人在为明天的宴会忙碌,因此,后院倒是比前院亮堂许多。 丛宁看见了图安。他长的高,在人群中十分打眼,此时,正朝她所在的方向缓步走来。 不过他没有看见丛宁。 丛宁指尖在围栏上轻轻点了点,顺着被藤蔓玫瑰缠绕的楼梯来到后院,在他从楼梯口经过时,将他叫住,“图安。” “...丛宁?” 图安顿住脚步。 丛宁心情很好,将手背在身后,脚步轻盈地朝他走去。 图安块头足够高大,面相到是和小时候没什么差别,一贯的忠厚老实,只是这几年越来越黑,都快变成煤炭了。 丛宁在距他一米处站定,由于两人身高差距太大,不由自主地踮起了脚尖。 她表情认真,说:“听说你前几天有来学校找我,以后你要是找不到我,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她想了想,补充道:“我会来找你。” “我没有找你。这几天我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做事,为夫人的生日宴会做准备工作。” 图安对罗赛忠心耿耿,...但他不是罗赛肚子里的蛔虫。 说完这句话,他就被父亲图清叫过去帮忙了。 丛宁顿在原地。 楼梯围栏上,藤蔓玫瑰郁郁葱葱,景观灯的光线经过玫瑰叶子徐徐洒落,光影你来我往的谦让,共同勾勒出一个纤细温婉的身影。 她低头,黑乎乎的后脑勺对着月亮,显得圆润又寂寞,...等再抬头时,脸上有着明显的不解。 在这短短几秒的时间里,丛宁弄明白了一件事——图安没有去学校找她。去找她的,是罗赛。 这不是一件复杂的事。 但丛宁不明白...罗赛为什么要撒谎。 “你向学校请了几天假,我想周三是我妈生日,你肯定会回来,就叫图安去学校接你,结果你不在。也一直找不到你。” 他这几天...一直在找她吗? 丛宁眉头皱起深深的纹路,转身一路快步上到三楼。 她大步走到罗赛房前,想敲门问问他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他一直在找她。 找不到,为什么不给她打电话? 丛宁曲指朝房门叩去,指关节的皮肤刚一触及冰凉的房门,却是骤然卸了力道。 她缓了一下,又要抬手去敲。 这件事不复杂,从任何角度看,也都不是一件急需解决的事情。 她只是感到奇怪,不理解,进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绪。 在这种微妙的情绪下,她...再次退缩了。 曲起的手指顿在门前,又缓缓收回。 ......或许他已经睡了。 ......等过几天再问? ......还是...让他自己说? 丛宁在等罗赛军事竞赛拿奖。 她在等一个契机。 现在么...他们的关系好像还不是很到位,那...等他们更亲密一点,关系更好一点,再问? 丛宁在门前站定良久,直到夜深,她才离开。 哪知,刚一进到二楼自己的卧室,手机传来‘叮’的一声轻响。 ——这是她特意为朱娅设置的消息提示音。 丛宁点开消息栏,看到朱娅最新回复的消息: 【你不用管他。】 这是指跟踪狂罗素。 朱娅似乎睡了一觉,睡醒后人精神了许多,第二条消息紧接着就发了过来: 【明天我就不去参加党梵的生日宴会了,你帮我把礼物带给她。】 第三条:【睡没?】 丛宁立刻打字回复:【没睡。】 朱娅:【没睡的话过来捎我一趟。又有人来找我了,我烦。我今晚去芙和区睡。】 丛宁:【谁来找你?】 -- 第221页 朱娅:【祈文,他年纪大了,话多。我不想听。】 其实,祈文后面加‘副统帅’三个字表达会更精确。 这人虽然年纪大,话多,但位高权重,如果丛宁是朱娅,或许会忍着性子听他讲话。 但朱娅早看清祈文老头子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人。 表面上看是封建严肃的大家长做派,对朱娅的严格要求,不过是出于——希望朱娅能够做到为他死去的弟弟坚守贞洁的目的。 即便,朱娅只是他弟弟的情妇。 可朱娅在情海沉浮多年,一双火眼金睛早看透了祈文的真实想法。 ——贪婪、□□、嫉妒。 作为一个老头子,七大罪占了三种,着实能称的上是老当益壮。 当天夜里,丛宁从卧室消失,出现在芙和区一栋三层洋楼里。 紧接着,她趁夜出门,辗转来到相隔不远的另一栋普通民宅,再经由空间穿梭能力,出现在南岸朱娅的卧室。 这般辗转几次,等丛宁终于有时间躺在自己柔软且弹性极佳的床上时,已是凌晨两点。 精力被消耗,她暂时忘记了罗赛的事。 ? 第96章 [V] 党梵的生日宴会,受邀的宾客很多。 罗茜一家都在宾客名单中。 下午三点,离宴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罗茜母亲在康复医院做理疗,父亲则在书房处理公务。 罗茜叩响房门时,她那位一向严肃但对自己一双儿女却极为疼爱的父亲正结束一通很重要的电话。 “进来。”男人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罗茜推开门,身姿笔挺地走了进去。 她提前穿上了夜里参加宴会的装束,一身白色礼服,及肩的头发简单扎起,鹅蛋脸上五官清丽,是个标准的美人。 “爸爸。” 见女儿提前几小时换好礼服,罗维成有点惊讶地笑了一下,说:“时间还早,你现在就换好衣服了?” 罗茜拨了拨额前垂下的几缕碎发,在书桌对面坐下,说:“提前试一下。” 虽是这般说,但看的出来,相比往常她不得不参加的社交性质浓重的宴会,这次,她显然没那么敷衍了。 罗维成看了女儿一眼,他还很年轻,和年近七十的罗恩上将相比,面对子女时显然要更随和。 更何况,相比儿子,他对这个各方面都更为优秀、极其自律的女儿本就有着更多的信任。 他直接开门见山,“茜茜,爸爸今天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罗维成从军校毕业后就一直在罗恩上将手下做事,他如今能走到这个位置,更是少不了这位上将大人多年来对他的提拔与欣赏。 而就在前段时间,罗恩上将突然在谈话中暗示有与他家结亲的意愿。 机会砸来,罗维成自然开心。 但他也有所顾虑,毕竟这涉及罗茜,他需要征询女儿的意见。 当然,让他更为犹豫的...是这件事的另一个当事人——罗赛。 无疑,从综合条件看,罗恩上将把罗赛培养的很好。 可同时,罗维成仔细观察过,发现...这个年轻人的性格过于古怪。 罗赛在同龄人中无疑是沉稳且具有领袖气质。但他的本性其实偏向沉郁,偶尔会露出他性格中尖锐的部分,更多的特质则被他有意无意藏了起来。 他让人琢磨不透,同时又因为年轻,尚无法让人——至少是罗维成这类年长的中年人信服。 两种观感交织,便使得他们对这个年轻人生出些警惕与怀疑,下意识对他倾注更多的关注。 这不是什么好预兆。 家族权势虽盛,但父亲年近七旬,又无同胞兄弟依仗,叔辈中也无人担负的起家族重任的前景下,外界的中年人对这个年轻人过于浓厚的关注,其实更类似于虎视眈眈。 即使连罗维成这种做了罗恩几十年下属,得了他不少好处的人,在面对他年轻但羽翼未满的儿子时,某个瞬间,也会控制不住地生出一些微妙的想法。 罗维成是想和罗恩上将成为亲家的,但他不能只看眼前的巨大利益。 如若十年后,罗恩上将老去,罗赛却尚未长成为能抵挡风雨的大树,他罗维成一家必也会跟着坠入风雨飘摇的险境。 这些都是利益,罗维成思量来、思量去,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他在犹豫。 哪知罗茜这个做女儿的却比他这个做父亲的果决,一席话听完,很平静地说:“我觉得很好。” 她主动表明态度,“——爸爸可以答应。” ......从书房出来,罗茜换回常服,准备开车亲自去康复医院接母亲。 她在楼下遇见哥哥罗素。 罗素也准备出门,但没开车,看样子是准备步行,不知道是去什么地方? 罗茜想到父亲刚才提及的事,下意识伸手拨了拨头发,两秒后,开口叫住了他。 “哥哥,你现在是去找罗赛吗?” 只要休假,罗素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今天情况特殊,父亲勒令他必须出席,他也没有反驳。 罗素说:“不是。” 罗茜:“那你去哪?我现在去医院接妈妈,正好可以送你。” 罗素没有回答,直接走了。 而罗茜如今心思不在这个哥哥身上,便也没有在意。 -- 第222页 ...... 花园别墅 晚宴开场前半个小时,整个家里,只有党梵所在的角落是寂静的。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血淋淋的现实。 少女时期的党梵在人际关系复杂的家族中,是比私生女还不如的存在。 同龄人或许会感叹于她的聪明,但聪明没有用武之地,便毫无用处。 在青少年时期,她并不出彩。 唯一可以拿来说道的,......或许是...她遇到了一个疯狂迷恋她的男人。 一向拘谨的中年男人,在少女时期的她面前是那么平庸又懦弱,卑微到几近可笑。 可同时,他又是那样富有,富有到只需动动手指,便能带给她那个军火商父亲滔天的利益。 年少的党梵时常怀疑男人有某种隐疾。若非这样,他又怎会在长达数年极度迷恋她的同时,却连碰她一下都不敢。 他甚至连多她看一眼,都会感到自卑。 党梵厌恶这个男人看她时,眼中那隐藏不住的深情、强烈的占有欲以及...那令人可笑的自卑。 她忍了他整整五年。 可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是自己亲手打破两人之间这种本可以一辈子保持下去的距离。 她需要男人帮忙,帮她救出丛芸。 男人答应了,可同时,他也提出了一个条件。 一个既卑微...又专横的条件。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我甚至能容忍你出去找男人,但你不能爱上他们。任何人都不可以! 这个男人由丛芸查到柏安的存在。得知柏安曾是她的男友,他勃然大怒,好似受到了天大的耻辱与背叛。 但其实,那时候...连党梵自己也不确定她是否还爱着柏安。 她只是想救丛芸,然后...跟他们离开这里。 她厌恶这座充斥着金钱、欲望,华丽又古板的城市。 她厌恶她的家庭,无比憎恨她的强.奸犯爸爸,以及她那位出自贵族家庭,却比婊.子还要放荡的母亲。 她想要逃离这里。 世界上......勃然大怒的男人,做的事似乎都是一样的。 在争执中,刚刚成年的党梵失去了她的第一次。 面容平庸的男人,即使脱了衣服,也是平庸的。 他有着中年男人特有的一切,松弛的眼袋、略显红肿的鼻头、粗糙的皮肤、以及...微微凸起的肚子。 党梵在煎熬中度过了很短暂的时间。 当她平静地穿上衣服,她看见...男人衣衫不整地坐在桌前,正疯狂地喝着伏特加。 他的眼里含着泪水,察觉到她的注视后,侧头目光憎恨地看着她。 就好像他才是受到欺负的那个人。 更可笑的是,即使是在这种时刻,他的目光中依旧带着浓烈的自卑,似乎在无声地乞求她。 党梵直接离开了。 她在雨夜静静地等待着,等着柏安和丛芸出现,带她离开。 她想跟着他们。 最开始,是想跟着柏安。后来,是丛芸。 但那个夜晚,无论是丛芸...还是柏安,都没有出现。 或许是不甘,又或许是怨憎。 多年后,原本算不上多么难堪的回忆,竟逐渐演变成让一场党梵稍一触及便忍不住反胃呕吐的噩梦。 直到......她遇见丛宁。 那是一个长相漂亮的小女孩,因为高烧失忆,前十一年空白如一张白纸。 可同时,她却又和丛芸、柏安两人都有着剪不断的血缘关系。 党梵抓住她,就仿佛抓住了丛芸和柏安。抓住了这两个她曾暗自仰望、期盼,最终却又将她决绝抛弃的男女。 她的自我厌弃终于得以减轻。 但她并不知道要如何对待这个女孩。 于是,在将小女孩带回家的第二天早上,她将她送给了自己的儿子。 就如同送出一整套限量版乐高模型,一架私人飞机或是一只股票。 从此,党梵不在需要面对这个女孩,但她知道...她就在那里。 一切都在好转。 时光流逝,当女孩走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五官逐渐长开,身体长高抽长,有了青涩的曲线时。 在很多个瞬间,党梵甚至会产生......她便是年少时的自己的错觉。 丛宁或许不会知道,在面对她的眼泪,面对她布满委屈的眼睛时,党梵整颗心都是柔软的。 年少的党梵不会哭,不会撒娇,更不会向大人告状。 可当丛宁哭时,已人到中年的党梵,却不由自主地觉得...那是年少的自己在哭。 一直以来,党梵都很清楚,当她产生想要呵护丛宁的冲动时,其实......是她想要呵护年少时的自己。 可一切都是虚假。血缘是假,陪伴是假,只有被抛弃是真。 这个孩子无论是和柏安还是丛芸,都没有血缘关系。 丛芸陪在她身边的时间,甚至还没有自己陪在她身边的时间长。 这又是一场只有自己在认真参与的梦。 得知真相的党梵,又陷入了自我厌弃的情绪中。 当年的噩梦被再度开启。每每从梦中醒来,她都恶心到反胃。 但事实上,党梵清楚...她其实并不恨那个男人。她甚至有点可怜他。 可她更可怜自己。 那个傍晚,她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而对方是一个疯狂迷恋她但各方面都极其平庸的中年男人。 -- 第223页 这是一场基于双方自愿的交易,也是一场十分草率的性.事,体验很不好。 而当她穿上衣服离开时,坐在桌边疯狂喝着伏特加的男人,侧头目光憎恨地看着她,眼里含泪。 那时,她才十八岁。 她觉得自己很可怜。于是,对丛芸和柏安便有了更多的期待和更高的要求。她付出了代价,希望他们也能为这代价付出些什么。 她希望柏安能像对待妹妹柏雪那样对她,爱她、宠她。 希望丛芸能像对待朱娅那样,护着她。 她从来就不是不求回报的。她给出去的,一定要和收回来的成正比! 不过她不找男人要。基于交易的公平立场,男人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 毕竟从阿诺德眼皮底下救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找柏安和丛芸要! 在那个雨夜,十八岁的党梵陷入了甜蜜的盼望中。 这一盼望,就是二十一年。 如今,叶晨将残酷的真相带给她。而她...不得不醒了。 ...... “睡醒了吗?” 男人沧桑浑厚的声音响起。 党梵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丈夫。 她曾无比厌恶这座她出生的城市,但最终却又找了一个气质最像这座城市的男人。 古板、威严...又华丽优雅。 党梵打量着眼前的老头子。半分钟后,又闭上了眼睛。 罗恩脸色沉了下来。 自从青梅竹马的叶晨出现后,妻子的情绪便不对劲,方才,又在睡梦中叫出初恋情人的名字。 她显然正在为别的男人感到伤心。 对此,罗恩不得不提醒妻子,“你还记得当年承诺过我什么吗?” 语气很重,话说的很不客气。 党梵睁开眼睛。 年老的罗恩笑的意味不明,提醒道:“你说,你会做一个好妻子。会给我多生几个儿子。” 这两点,是结婚前党梵主动提出的。 但她不是一个好妻子。结婚二十一年,肚子里就蹦出个罗赛。不多生孩子也就算了,中途还把初恋情人的女儿领回家。 虽然最后证实,这是一场只有自己投入的笑话。 见党梵仍在出神,罗恩不得不加重语气。 他将做工精致、绣着家族徽章的手帕一扔,冷冷道:“客人要来了,希望你能尽快调整好状态。” 说罢,他转身离开。 夕阳下,男人六十七岁的年纪,背影却依旧挺拔,身材精悍,言行举止中都充满威严。 党梵瞧了他一会,蓦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着他的方向缓步走去。 大门外,是花团锦簇的庭院,夕阳的余晖洒落在繁盛的花叶上,调和成一幕和煦又舒适的景象。 党梵走在其中,心情本应该也是舒适的。 但她知道,积压多年的情绪,...终将需要一个发泄口。 ? 第97章 [V] 这是一场十分盛大的生日宴会。 由精明干练的老管家图清一力操持,宴会布置的低调优雅。又因朱莉嬷嬷横插一脚,在花艺、灯光、器皿等方面的布置上增添了一点自己的喜好。 由此,整场宴会在盛大之上,便又添了点花团锦簇、精致热闹的感觉。 夜幕降临,璀璨的灯光下,华服与美酒相互交映,名流与显贵次第登场。 悠扬的乐曲声缓缓响起,随着润泽醇香的酒精流入每个人口中,宴会的氛围终于被推上最高潮。 丛宁穿着一袭月白色露肩长裙走在宾客中。 这是朱莉嬷嬷拿给她的,搭配细跟高跟鞋,无论谁穿,都会显得十分淑女。 朱莉嬷嬷的目的达到了。 宴会上,不少年轻人在暗自打量她。 但丛宁早在去年便已成年,却至今未被正式引入社交场合。 于是,他们也只是在打量她,目光中带着欣赏,但兴味并不浓厚。 走在宾客中的丛宁被宴会热闹的氛围烘托着,好心情达到近来的顶峰。 但随着灯光暗下,客人们进入交际时间,好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或是十分自然地在厅中游走,结交新朋友积累人脉时,她还是...感到无聊了。 宴会上,丛宁也有遇见一些熟人。 费洛、易炎、安娜......同龄的年轻男女,早已有着各自稳定的好友圈子,即使无意间和她目光撞上,也只是淡淡地转开目光。 可丛宁还是敏锐地从他们偶尔落来的目光中,体会到了一种团结的感觉。 尽管,她不知道...他们团结的是什么,维护的又是什么? 场上所有认识丛宁的人中,或许只有赵泽西是例外。 虽然在餐厅事件后,这个纨绔曾在心中暗自腹诽,大骂丛宁就是祸水! 但在这场盛大的宴会中,他却表现出了和其他人很不一样的特质。 他对丛宁有着明显的偏向,对她极为关注,甚至是...讨好。 他大步朝人群中的丛宁走来,毫不见外地将酒杯塞到她手中,咧嘴一笑,道:“你看着好像很无聊。” 丛宁说:“我不喝酒。” 赵泽西说:“不喝也没关系,拿着就行。”又问,“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丛宁颔首,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赵泽西待要再聊几句,丛宁直接道:“你有看到罗赛吗?” -- 第224页 “你找他吗,他就在大厅。”赵泽西说。 丛宁闻言,却是微微蹙了眉头。 就在大厅吗? 可她一直在找他,整整两个小时,见到了费洛、安娜她们,却连他的身影都没瞥见。 “我刚还看见他了,喏,就在那边。”赵泽西指了个方向。 丛宁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没瞧见罗赛。 赵泽西挠了挠头,说:“我可能眼花了,刚还看见他在那呢。” 正说着,另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目标明确地朝两人走来——是罗素。 在暗下来的灯光下,丛宁和罗素目光对视,从他微沉的眼神中...感觉到了什么。 赵泽西想和罗素搭话。 罗素盯着丛宁,直接道:“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赵泽西闻言,自动退去一边。他退了没几步,视线一起一落间,眼角余光仿佛抓到了罗赛的身影。 ——罗赛站在宴会的一角,身后是映着灯光的玻璃窗,看着既昏暗又璀璨。 他正静静地望着丛宁。 赵泽西想到丛宁正在找她,正要回身提醒丛宁,见她和罗素正亲密交谈着,便又止住了。 夜里九点整,宴会逐步陷入隐晦的热闹中。 柔和的灯光与音乐相衬,氛围既微妙又暧昧。 罗素附身,贴在丛宁耳畔,一字一句都很清晰。 “朱娅在哪?” 丛宁:“她在另一个地方休息。” 罗素闻言,站直身体,淡淡道:“其实我有给她发消息。我告诉她,如果她不回来,我就把你的事说出去。”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丛宁气的腮帮子都绷紧了。半响,她气呼呼道:“那她回你了吗?” “没有。”罗素问:“她有找过你吗?” 丛宁不知道。 她身上这条裙子好看是好看,但没有口袋,她也没拿手包,手机不在身边。自然不知道朱娅有没有联系她。 罗素说:“上楼拿手机,给她打电话,问问她是什么想法。” 丛宁白了她一眼,没理会他的指示,直接转身走了。 身后,年轻男人突然笑了一下。是很轻松的笑。 “丛宁,你没发现...他在看着我们吗?” 这句话没头没尾,丛宁却在瞬间懂了——这个‘他’是指罗赛。 她回过身去。罗素走到她身旁,继续说:“你知道乔维奇的事吗?” 丛宁目光巡视着四周,试着找到罗赛,闻言一愣,不解道:“乔维奇......他怎么了?” 罗素没明说,眼神示意了一下两点钟方向。 那是在丛宁左手侧偏后一点的位置,罗赛站在厅内昏暗的一角,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丛宁...没回头。 她继续问:“乔维奇...怎么了?” 她从毫无头绪,到心中有所猜测。又觉得太过惊异,不肯相信。 罗素没回答她的问题,低头对上她的眼睛,直接道:“我要知道,你每次带朱娅离开,都是去什么地方?” 见他不答,丛宁转身,提着过长的裙子,步伐匆匆地朝楼上走去。 她一路走的很快,穿过人群,经过旋转楼梯、长而明亮的走廊,进入二楼卧室。 房门一关,音乐声和人声都在瞬间消失。四周安静下来,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丛宁找到手机,打开看见两通未接来电,都是来自朱娅。 除此外,还有她三个小时前发来的两条消息: 【等宴会结束,来芙和区接我回去。】 【明天来接我也行。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丛宁想了想,回复道:【那我明天来接你,你今晚先好好休息。】 退出聊天界面,丛宁找到乔维奇的电话,拨了过去。 ...... 半个小时后,丛宁身影出现在二楼走廊。她顺着旋转楼梯,一路向下,来到一楼大厅。 赵泽西第一时间发现了她。 “罗赛在后面花园。”他提醒道。 “嗯?...哦。”丛宁有点恍神。 “你怎么了?” “没怎么。”丛宁直接朝花园走去。 丛宁方才的离去太过突然。因此,当她再次出现,不远处,正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的安娜和易炎眼皮一抬,都朝她看了过来。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看方向...似乎是去后面花园? 这时,罗茜走了过来。她刚才和爸爸罗维成以及罗恩上将在一起,不方便走开,此时见安娜和易炎望向同一方向,不免问道:“在看什么?” “丛宁。” “没什么。” 易炎和安娜同时回道。 罗茜一顿,拨了拨头发,似乎叹了口气,却什么都没说。只同两人一道,也望着那个方向,眼神淡淡的。 宴会从七点正式开始,那时,丛宁就在有意无意寻找罗赛的身影。 整整两个小时,一无所获。 此时,经由赵泽西提醒,却很快在临近后花园的室外走廊找到他。 年轻男人蹲在雕刻着精美花纹的廊柱旁,面向花草繁盛的花园,姿态随意,昏暗的灯光下,侧脸清俊又锋利。 这里很安静,没什么人,也几乎听不到后面厅内的音乐声。 丛宁瞧了他一会,迈步走过去,也跟着在他身旁蹲下。 -- 第225页 她今晚被迫穿着一条紧身礼裙搭配细跟高跟鞋,蹲下后,感觉很不舒服,便又站了起来,将高跟鞋脱下后整齐摆在一旁。 这才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蹲下。 罗赛离开宾客聚集的厅内便不准备再回去。 此时,他褪去了方才的西装革履,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蹲在昏暗又杂乱的灯光下,一时间,那些或沉郁或尖锐的性格,便都被他有意无意藏了起来。 察觉丛宁的动作,他微微侧眸,扫了一眼被丛宁放在一旁的尖尖的银色细高跟鞋。 突然...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是一个含义丰富的笑,让人看了会莫名地产生一种羞耻的感觉。 好在,正专心思考的丛宁没有看见。 罗赛不出声。 丛宁抱膝蹲着,也不说话。她心思杂乱,思量来、思量去,眉头皱出深深的纹路。 过了一会,她主动开口: “我刚一直在找你,没找到。你一直待在这吗?” 罗赛只说:“人多,找不到很正常。” 事实上,罗赛知道丛宁一直在找她。他刚才就在厅内,在宾客之中,在距离她很近的位置。 但他没有出现。他甚至故意躲避她的视线,不让她发现自己。 丛宁或许不明白宴会上易炎和安娜他们团结的是什么,维护的又是什么。 罗赛却很明白。 整整两个小时,他就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众人对她隐隐的排斥。 然后,心里想着——你看,她只有你。 ......只有你会站在她身边。 在丛宁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罗赛看见...赵泽西因为他的缘故主动接近丛宁,带着明显的偏向与讨好。又看着她和罗素的互动。 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就好像,一个正平静地看着妻子出轨的丈夫。 “那个...你去...找过乔维奇吗?”丛宁小心翼翼地问道,带着点试探。 方才,在跟踪狂罗素说过那番话后,丛宁就上楼悄悄给乔维奇打了电话,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在丛宁和乔维奇在宿舍楼下分开的第二天,罗赛就去找了乔维奇。 乔维奇不是一个会和人争抢的性格。加上,他对丛宁只是有好感,所以,他消失的很彻底。 没有人知道他和罗赛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 即便丛宁打电话问他,他也没说。 “你可以去问罗赛。”面对丛宁的询问,乔维奇回复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于是,丛宁下楼来问罗赛。 此刻,她有点焦虑地等待着罗赛的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隐隐的不安。 罗赛却在看她的高跟鞋。 丛宁在宴会上的着装是由朱莉嬷嬷安排的。 一袭月白色露肩长裙,第一眼看去,你会发现裙子的颜色、布料与花纹,处处都透着考究。 既低调又优雅。 第二眼,你会注意到裙子主人那平直纤薄的肩膀,和被月白色布料勾勒出的纤细腰肢。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裙摆下,那双尖尖的、银色细高跟鞋。 丛宁是第一次穿高跟鞋。但朱莉嬷嬷却十分粗暴或者说是过于自信地给她挑了一双最难穿的鞋子。 浅口、尖头、细跟。 因为丛宁不高,鞋跟高度更是直逼十厘米。 简而言之,这双鞋很累脚。 可累脚的同时,也会凸显出浓浓的女人味。 这样看,朱莉嬷嬷虽然顽固又古板,但对丛宁......其实还算不错。 至少,对她很自信。 昏暗的灯光下,年轻男人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次,丛宁看见了。“你笑的好流氓!” 让她感到很羞耻。 “噢。”罗赛淡淡地应了一声。紧接着又笑了一下,是很无所谓的笑。 丛宁气的想打他。 她已经忘记了罗赛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或者说...她是故意忘记的。 罗赛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垂眸睨着丛宁,说:“你站起来。”丛宁不动。他便伸脚踢她,像踢小狗似的。 丛宁恼了,蓦地站了起来,仰头瞪他,凶巴巴道:“你干什么?” “把鞋穿上。” “为什么?” “因为......”他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会显得你高一点。” 丛宁直觉他在撒谎,直接转身走了。 罗赛看了一会她的背影,弯腰捡起地上的鞋子,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月光下,两人没过前厅,顺着后院的室外楼梯,上了二楼。 ? 第98章 [V] 自从罗素意味不明地提醒她——罗赛找过乔维奇后,丛宁就有点心神不宁。 半夜,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还是掀被而起,想要上楼找罗赛问一问。 但她打开门,刚踏出两步,就如同多年前第一天走进这个家时,听到了...党梵和罗恩的争执声。 这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在昏暗凄寂的室内,并不如何明显,但莫名的让人感到紧张。 这次,丛宁犹豫几秒,返身,回到了房间。 咔哒一声,房门悄悄阖上,争执声便彻底听不见了。 ...... 翌日一早,丛宁顶着黑眼圈,准时下楼吃饭。 -- 第226页 下周一全国军事院校年度竞赛将正式开启。罗赛被安排在竞赛开启前进行一场为期4天的半封闭式集训。他在早上六点出门,坐车前往指定的训练场地,并不在家。 长餐桌上,罗恩和党梵遥遥分坐两端,丛宁则尴尬又突兀地坐在中间的位置。 用餐时,这对夫妻照常提到罗赛,仿佛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话题。 丛宁低头安静吃饭,两只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留意去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他们...或者说是罗恩,很快将话题从自己儿子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是罗茜。 “军事竞赛结束后正好是罗茜二十岁生日,她父亲邀请了我。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罗恩说。 党梵不怎么上心地回他:“一个晚辈的生日,用得着我们两个都去。你有这么闲吗?” 罗恩:“两家多走动一下不是坏事。”他拿起湿纸巾擦手,放下后,眼皮一抬,威严沉稳的目光便落在了妻子表情淡淡的脸上: “党梵,你应该知道我不年轻了。等罗赛毕业,我会直接安排他们订婚。” “我希望在七十岁前,能看到我的儿子结婚。” 三年时间,不出意外,罗赛和罗茜会同时成为成熟体,精神力波动减弱,日常压力减小,自然可以分心去考虑其它事。 丛宁愣在座椅上,良久,似才回过神般问道:“订婚、和谁订婚?” 她去看党梵。 党梵没说话,她靠坐在餐椅上,正低眸、抽着和朱娅日常所抽的同一牌子的烟。 那是一种劣质的香烟,尼古丁味道很重。丛宁看见餐桌另一端的罗恩很明显地皱了眉头。 吐出一口青白的烟雾,党梵眼皮一抬,回视罗恩的目光,问:“你想抱孙子了?” 罗恩不否认。 党梵又抽了一口烟,懒懒道:“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老。” 罗恩:“你本来就嫁给了一个老头子。” 党梵似乎不想和罗恩讨论这件事,冷漠道:“随你。” 随、你? 坐在两人中间,被迫听完这场谈话的丛宁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去看党梵。党梵也正在看她,对上女生投来的诧异视线后,却又漠然地转开了目光。 丛宁内心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接下来,无论罗恩说什么、做什么,丛宁都只看着党梵,眼睛盯着她,仔细看她的表情。 越看,丛宁越是心惊。 或许是结婚的年限长了,如今,党梵竟也开始变得和罗恩一样,无论是表情、眼神、说话时的语气,还是...对丛宁的态度。 一旁的罗恩继续说道:“我最近有在考虑让他们提前订婚,罗茜的父亲也有这个想法。” “有这个想法的是你。”党梵不留情面地拆穿他的谎言,她将垂下来的一缕头发挑至耳后,讥讽道:“我可不想四十岁就当奶奶。” “订婚而已。”罗恩放下餐叉,身体后倾靠着椅背,突然笑了一下,说:“他们都是很懂事的孩子,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就算你想当奶奶,也得等他们毕业之后。” 这是一个很刺眼的笑。 党梵面无表情地瞧着罗恩,少顷,嘴角微弯,也跟着冷静地笑了一下。 丛宁...已经不想再听了。 但她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她被黏在了椅子上,心不在焉,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等夫妻二人用完早餐各自分道扬镳,她也很快出了门。 按照计划,这个时间点,丛宁应该去芙和区接朱娅回来。 但她察觉到党梵身上某种令人心惊的变化,情绪低落,下意识想要快点见到罗赛。 见到他了会做什么?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但就是要见到他。 罗赛被安排前往的训练场地,在距离南岸约三小时车程的一座临山而建的私密庄园里。庄园历来只招待各路显贵,并且有着专业的安保队伍,和完善的安防设施。 丛宁知道自己进不去,在半路给罗赛打了电话。 电话一直没人接。 这很正常,罗赛正处于半封闭式集训期间,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把手机带在身上。 这个时候,丛宁已经有点后悔了。但她人已在半路,贸然返回,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便想着等抵达目的地下车再说。 和预料的一样,丛宁不是庄园的客人,不被允许入内。 但令她意外的,却是山下的接待人员看清她的身份证件后,立刻扬起一个妥帖温和的笑,脸上的防备和怀疑消失不见,瞬间就变得对她极为热情。 丛宁这才知道...原来这座庄园是罗恩的产业,罗恩和党梵结婚后,便转交党梵打理。 接待人员不认识丛宁,但对她身份证件住址那一栏后面的地址却是十分熟悉。 丛宁第一次被人这么热情招待,多少有些不习惯。 在得知罗赛训练场地的具体位置后,她拒绝了这人联系罗赛指导老师的好意,以防中途打断罗赛的训练。转而独自一人,顺着平缓的山势,沿着石砌的山路一路缓步前行。 路上,丛宁想着党梵的变化,罗恩那冷静又刺眼的笑,以及...昨夜罗赛没有回答的问题,一时间心乱如麻,情绪低落到让她在骤然撞见先行下山的安娜和温寒时,连一个像样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 第227页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人。 安娜站在石阶上,看见丛宁,先是面露惊讶,随即便皱了眉头。 待看清丛宁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时,一股无名鬼火倏地涌上心头。 丛宁早猜到罗赛不可能一个人参加这场集训,看到安娜和温寒的身影,她觉得罗赛应该也快出现了。 索性这时她赶路累了,便站在原地,等罗赛从山上下来。 她没在意安娜。 一向高傲的安娜却出其不意地主动走了过来。 丛宁瞅了她一眼,收回目光。 “来找罗赛?”安娜问。 丛宁点点头,没吭声。 安娜目光复杂地打量丛宁几眼,视线最终定在她手腕上那只有点眼熟的红宝石镶钻手镯上。 这只手镯出自前贵族林兰夫人,面世已有百年,前不久被林兰夫人的后辈放在拍卖行进行慈善拍卖。 那时安娜得到消息,但军校管理严,她不好请假,便拜托哥哥安泽帮忙代为拍下。 结果哥哥对这事不上心,手镯被一位匿名买家以更高的价格拍下。 不想如今,却在丛宁的手腕上见到了它。 安娜歪着脑袋,盯着那只镯子瞧了会,说:“原来是罗赛啊。” 丛宁:“什么?” 安娜努努嘴巴,“这镯子罗赛送的?” 丛宁垂眸看了眼手腕上的镯子,说:“不是。” 手镯是前段时间叶晨补给她的十八岁成年礼物。 再有三个月她十九岁,叶晨说...到时候他会亲自来怀特城为她庆祝。 “不是他,难道是你自己买的?”安娜轻声道:“你连养女都不算,能支配的资金一定有限,不可能一次性拿出太多钱。这镯子你买不起。” 她一锤定音。 安娜说话过嘴不过心,又或是...她知道这话不中听,但也不怎么在意。 话说完,她便准备走了。 丛宁在背后不轻不重地顶了她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买不起?” 安娜动作一顿,复又慢悠悠地回转身。她偏了偏头,微卷的金发垂落,在阳光下反射出灿烂的光泽,映衬的她皮肤格外雪白,看着像只白瓷娃娃似的。 罗赛、费洛等一行人出现时,......僵在原地的安娜和丛宁的脸色各自都十分精彩。 打眼看去,就知道她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几个大男人在距她们两米远处停下,各看了安娜和丛宁一眼,又纷纷将目光落向一旁的温寒。 温寒这一年一直在外地,临近军事竞赛才匆匆赶回。 当日丛宁和罗赛在餐厅对话时,他不在,因此...也就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如今已有了不小的变化。 方才,在安娜和丛宁那短暂的你来我往、机锋相对的几分钟里,他一直作壁上观。 双手抱臂站在一旁,不参与、不表态,还算有几分风度。 现在,见罗赛等人朝他看来,他下巴一抬,高高在上地笑了一下,随口道:“丛宁今天心情好像不是太好,说话火药味很重。” 简单一句话,将责任全推到了丛宁头上。偏袒的十分明显。 温寒话音一落,易炎等人顿时长吸了一口气。 在昨夜的宴会上,易炎等人不亲近丛宁,原因其实很简单。 从情感上讲,和自幼一同长大的罗茜相比,丛宁是外来者。所以,他们更愿意看到...和他们情感、联系都更亲密的罗茜和罗赛在一起。 仿佛这样,他们和罗赛的关系也会变得更紧密一点。 他们自动站在罗茜这一边,也是在下意识维护自己的利益。 可不亲近归不亲近,他们不是傻子,不可能去做针对丛宁的事。 温寒还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性质有多严重,站在一旁,表情淡淡的,似乎还觉得有点无聊。 易炎和霍森却隐隐有点紧张。 丛宁觉得罗赛脾气不好,但她敢当面、背后抱怨,叽叽咕咕个不停。那是因为她没见过罗赛脾气真不好的时候。 可易炎和霍森见过,不仅见过,还曾经被这人的怒火牵连,担惊受怕了半个月。 不止是他们,连一向颇受众人宠爱、遇到事了人人都愿意让她几分的安娜,小时候也被钢铁直男打压过。 从此,便紧贴着温柔和善的大姐姐罗茜,再不敢去招惹他。 易炎和霍森两双眼睛同时紧盯丛宁,怕她哭、怕她撒娇,更怕她找罗赛帮忙,出头教训温寒。 此时,罗赛也正垂眸看着丛宁。他没说话,一双眼睛却极亮,在日光下,眼底深处好似还带着一点轻微笑意。 就好像...他也正等着丛宁来向他求助。 丛宁对上罗赛温柔沉郁的眼睛。她听见了温寒的话,但她没有辩解,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很奇怪,在这个突兀的时间点,她突然就想通了——为什么昨天在罗素提醒她...罗赛去找过乔维奇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 原因不在乔维奇,而在罗赛身上。 据乔维奇所说,罗赛是在他和丛宁在宿舍楼下分开的第二天早上找上他的。 可罗赛从没问过丛宁...那天晚上,她为什么会和乔维奇走在一起,两个人又聊了什么。 他不询问、不质疑。这段时间,甚至连乔维奇这三个字都没提起过。 如果不是罗素提醒,丛宁打电话向乔维奇询问,那么...这件事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 第228页 甚至到了现在,她对这件事也只是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至于罗赛具体对乔维奇做了什么,她仍旧一无所知。 丛宁顿时一阵心惊。 她突然就觉得......,就算当时她没有答应和他在一起,他也会使手段让她答应! “丛宁。”罗赛出声唤道,声音低沉平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变得和温寒等人不一样了。在丛宁面前,他不高高在上,反是十分绅士。 “你来这里,是有事找我吗?” 丛宁长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见女生没哭,没撒娇,更没眼泪汪汪地向罗赛求助,易炎和霍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颇觉无聊。 一行人以费洛为首,罗茜紧随其后,准备离开这里,把空间留给这两人。 这时,罗素突然出列。他一直在这行人中,但在靠后一点的位置,要不是他主动出列,丛宁......都没有发现他。 他看了丛宁一眼,和女生有过短暂的眼神交汇后,转而对身旁的人说道:“我有点不舒服,接下来的集训我就不参加了。” 说罢,他越过一行人朝山下走去。 按照计划,他们本应该朝半山腰另一处野外训练场地赶去,进行全新的训练。 但罗素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常和他们在一起,他们也就没怎么在意。 一旁的丛宁却是若有所思。 一个人的眼神是会说话的。 譬如,她看出罗赛的心情很好,在方才一瞬似乎希望她多说几句话、向他求助? 又譬如,她从...罗素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威胁。 “其实我有给她发消息。我告诉她,如果她不回来,我就把你的事说出去。” 罗素昨夜的话言犹在耳。 丛宁猛地一跺脚! 她一跺脚,原本准备走了的易炎和霍森又都停了下来。 罗赛目光微异,问:“怎么了?” 丛宁:“没怎么。” 易炎和霍森闻言,又准备离开。 丛宁担心自己的秘密被泄露,更担心朱娅,想了想,对罗赛说:“我先回去了。” 罗赛:“现在就走?” “嗯。”丛宁急急点头。 罗赛便没在说什么,转道朝左手侧新的训练场地走去。 丛宁继续在原地站了两秒,最后看了一眼罗赛等人离去的身影,一转身...悄摸摸跟在了先行下山的罗素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下山,离的不远,看着倒像是一道的。 罗赛站定转身,看见这一幕,目光冷了几分。两秒后,终是一咬牙,大步跟了上去。 见此,一行人同时顿住原地。易炎和霍森表情纠结。安娜眉头紧皱,表情严肃。温寒一头雾水,也跟着皱了眉。 只有费洛在坚定不移地朝新的训练场地走去。 其他人在原地站定。几秒后,一直不曾出声的罗茜有了动作,她提步朝山下走去。 如同水滴落入蚁群,一行人这才有了新的动静。 ? 第99章 [V] 丛宁猜到罗素是去找朱娅。 从庄园开车赶到南岸朱娅家,不堵车,大概需要三个半小时。 这是罗素给她的最后时限。如果在三个半小时内,她没把朱娅带回来,那么...她那些所谓的秘密,他会一个不落全给抖落出去。 丛宁觉得这人挺难缠的,但她暂时找不到对付他的法子,只能先去芙和区把朱娅接回来。 她步伐匆匆,到最后,几乎是用跑的了。 ...... 芙和区,中午时分,日头高高挂起。丛宁一边朝朱娅在这里的住所走去,一边给她打电话。 打了两道,都没人接,丛宁便放弃了。 朱娅这段时间过的浑浑噩噩,生物钟乱的彻底,这个点估计还在睡。 丛宁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下午1点35分。 罗素会在下午4点左右抵达朱娅在南岸的家。这样看,还有两个半小时。时间来得及。 她放松下来。 人一放松,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便彻底断了。 丛宁的情绪不可抑止地低落下来。她长叹口气,闷闷不乐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一会纠结于党梵的改变,一会...又开始琢磨起罗赛。 年轻漂亮的女生,一路心事重重,被炽烈的阳光一晒,愈发有气无力,活像一朵因缺水而萎靡的花骨朵。 但约莫二十分钟后,在经过一处狭窄低矮的楼道口时,丛宁仍是异常敏捷地提前察觉到左侧的异动。 一道人影从灯光昏暗的楼道内探了出来,伸手朝丛宁抓去。 丛宁提前察觉,侧身一躲,顺势拔出藏在衣摆下的手.枪。 自从前段时间被叶晨故意装神弄鬼吓过后,丛宁每次来芙和区,都会带上武器防身。 那人没料到丛宁反应如此之快,见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自己面门,顿时表情一僵,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丛宁蹙眉看着对面的女人,语气很凶地问:“你想干什么?” 说着,她顺势打开保险栓。 顿时,黑洞洞的枪口便更显森严。 吕英本没把丛宁当回事,此时,被她用枪直指脑门,又骤然回忆起这人当初持刀砍门的凶狠劲,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有话好好说,你拿枪干什么?也不怕开枪走火,伤了人。”她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 -- 第229页 丛宁‘哦’了一声,没动。 吕英顿时恨的牙痒痒,却也只能继续挤出个笑来,软了语气道:“丛宁,我没其它意思,就是遇到你了,想和你谈谈。” 吕英是真有事和丛宁谈。但照她原本泼辣占强的性子,她这时,应该是悠悠然抽一口香烟,喷一口呛人的烟雾到丛宁脸上,先示威,再谈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里气的要死,讨好的笑纹却迟迟不落地挂在脸上,一条又一条,别提多膈应了。 “你想聊什么?”丛宁问。 她放下枪,主动走进楼道,后背紧贴墙壁,防备地盯着吕英。 见丛宁暂时将枪放下,吕英在心中暗自重整旗鼓一番,说:“是和十哥有关的。” 丛宁微怔。 吕英和女人打交道,是一定要占上风的。 见丛宁表情有变,她当即冷嗤一声,质问道:“你不是和十哥分手了吗?既然分了,就别再缠着他。” 丛宁瞪了她一眼。 吕英回瞪的更恨。 丛宁说:“我没缠着他。” “你没缠着他,他会想要离开这里?!”吕英生气道,“丛宁,你心里清楚,当初十哥是因为你才不得不回去帮王西城做事.........” 原来在丛宁和王十安分手后,吕英觉得自己机会来了,朝王十安店里跑的更勤了点。 不仅如此,她又开始找王十安借钱。 吕英觉得王十安既然重新回去帮王西城做事,钱一定是不缺的,每次‘借’钱,基本都是狮子大开口。 不过,她借这钱,不单是她一个人花,她爷爷、阿圆、楼下福婶、李叔...只要曾经帮过王十安的人,都有份。 说是借,其实是不会还的。 钱到手,吕英照常开开心心地撒个娇、卖个乖,怎么浪怎么来。 一时间,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并且眼看着有了更好的奔头。 但她很快发现——王十安不是这么想的。 他照旧给他们钱用,不问缘由,也不需要借条,脾气不好不坏,有时见她卖.骚,还会像往常一样不咸不淡地笑一下。 但他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他不准备在王西城身边继续耗下去,甚至不准备留在芙和区。 至于离开芙和区去哪,吕英连蒙带猜,总觉得......他是要去找丛宁的。 吕英说着这些,身体逐渐发起抖来,是生气,也是害怕: “丛宁,王西城性格极端又很要面子。前几年,他是顾念着兄弟情分才肯放十哥走。现如今,十哥要再离开他,以他的心狠手辣,一定不会放过十哥的。” “我知道,一定是你和十哥说了什么对不对。你劝他离开这里,他不答应,你就用分手逼他......” 丛宁安静听完,没有出声。 吕英烦躁道:“你说话啊!” 她一定要让丛宁说点什么,承认是自己怂恿的王十安也好,不承认也罢。总之,得说点什么。 可丛宁依旧不吭声。她低着头,眉头绷着,嘴唇也紧紧抿着,在灯光昏暗的楼道,站成了一尊被万千烦恼丝缠裹的雕像。 她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一旁,一向泼辣占强的吕英突然哭了起来。 这个女人,即便是哭也像辣椒一样呛人,牢牢占据上风,让人轻易无法忽视。 可她哭的真的很伤心。 为什么会哭呢?原因很简单——她知道王十安是一定要走的。 而王十安是连朱娅都在夸的男人。好男人。 丛宁走了,她走出昏暗狭窄的楼道,来到太阳底下,依旧慢悠悠地走着。 但却是朝着另一个方向,一个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方向。 走过转角,顺着宽敞的街道前行十分钟,再左转进入一条狭窄的小巷,继续走,直到遇见第二个岔路口。从这里出去,直走大概三分钟停下...... 店铺一楼,收银台后的王十安无意间一抬眼,看见站在门外的丛宁。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掐灭手里的烟,人却没动。 直到丛宁敲门,他才起身,迈步朝她走去。 门打开,丛宁抬眸看了一眼男人,又低下头去。 她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走进店里,一声不吭。 王十安回头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这才将厚重的玻璃门重新关上。 丛宁站在房间中央,依旧低着头。 “你怎么来了?”王十安走过去,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坐。” “我刚遇见吕英了。”丛宁抬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王十安。 王十安没吭声。 丛宁继续说:“她告诉我,你不准备在王西城身边做事了,还准备离开这里。” 王十安笑了一下,说:“她这人心眼倒是挺多。” 这就是承认了。 吕英没读过多少书,但人却十分精明,留意到了王十安的异样,进而一分不差地推测出了他的打算。 丛宁和王十安分手也就几天前的事,此时两人面对面,互相之间相隔不过一米,感觉仍旧非常熟悉。 好像没什么变化似的。 半响,她点点头,说:“...其实挺好的。” 声音很轻,带着点思量。 但也就这一句。对于这件事,她再没有其它评价了。 王十安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人却突然笑了起来,说:“你过来,就为说这话?” -- 第230页 丛宁咬着下嘴唇。她现在其实有点累,罗恩在餐桌上的话、党梵的改变以及...罗赛,都让她情绪低落,精神疲惫。 但在听过吕英那番言辞激烈的控诉,知道王十安的打算后,她不可能不来找他。 “王十安,你是因为我才想离开这里的吗?” “我本来就不想帮王西城做事。” “我不是指他,我是......”丛宁卡顿了一下,抿了抿唇,说:“你离开芙和区后,准备去哪?” “你是想来找我吗?你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吗?”丛宁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虽然是她提的分手,但对王十安,她不是不在意。他很重要,不过...他自己或许并不知道这一点。 王十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打量着丛宁的表情,突然问:“他对你不好吗?” “啊?” “你一张脸都快拉到地上了。” 丛宁:“.........” 有一瞬间,丛宁真的想把王十安当成知心好友或是关爱自己的长辈,坐下来和他谈谈自己的感情问题。 让他帮忙分析一下罗赛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党梵又是怎么想的。顺便,和他吐槽一下...怀特城鼎鼎大名的罗恩上将也会因为年纪太大而产生这样、那样的焦虑想法。 但她最终没有。因为,她清楚这样做会伤害到王十安。 可她也没办法装作开心的样子。 “要在这坐会吗?”王十安柔声道。 他没在继续追问。 丛宁好像就在等他这句话,闻言,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 她点点头,几乎是急切地走到靠窗摆放的小桌前坐下。 王十安从冰柜里拎出两瓶啤酒,走过来,递给丛宁一瓶。 酒对丛宁来说类似于一种难喝的饮料,她不会主动碰它们,但也不会太过排斥。 当然,她不排斥的前提是...确认自己处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下,身边是值得信任的人。 王十安握着啤酒瓶,在桌子边角轻轻一拍,撬开瓶盖后一个人喝了起来。 丛宁赖在椅子里,全身上下都懒洋洋的。 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或者说什么,唯一确定的...是自己不想走,也不想动,就想这样坐着。 王十安很快喝完一瓶,他起身离开,回来时...手里又多拎了几瓶。 在王十安喝第三瓶啤酒时,丛宁不在一味坐着了。 她没让王十安帮忙,而是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握着酒瓶,挨着桌子边角轻轻一拍。在第三次尝试时,成功打开啤酒瓶盖。 她一言不发,以一种细细品尝的心态喝完一整瓶啤酒,又去拿第二瓶。 王十安没有阻止她。 或许...人终归都是自私的。 当时针随着太阳走到下午三点的位置,阳光褪去炽烈的外衣,经由透明的玻璃墙打到丛宁脸上时,王十安盯着她,突然笑了一下。 “你和那个人在一起了吗?” “...还没有。”丛宁轻声说,“我们不提这件事。” 她昨夜一整晚都在想罗赛,早上也在想他,去庄园的路上也在想他。 现在,她要让这个人在她心里消停一会。 她也不去想他的妈妈,不去想和这个人有关的任何事。 丛宁说的话,王十安会听。他接下来,也就真的没再提这个人,更没提这件事。 他只是说:“既然你不开心,那我们要不要做点让人开心的事?” 他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丛宁没什么感觉。第二次,丛宁有点不开心。她觉得王十安在耍流氓,甚至觉得他有点恶心。第三次、第四次......丛宁...就有点不坚定了。 王十安的眼睛里带着很明显的情意。丛宁被这双眼睛盯着,突然生出一股很难形容的感觉。 像是罪恶化成实质的丝线,从心口的位置悄然钻出,一根又一根,让她控制不住的心惊,却又悄然沉迷。 丛宁当然没醉,但她喝了酒。 人一旦喝酒,就意味着他们想要偷懒,一旦偷懒,就会想要放过自己。 丛宁也是如此。 虽然,她不明白,在两人长达八个月的恋爱期间,王十安为什么没有提出这个要求。 确实,因为学业以及相隔两地的关系,他们相处时间不多。最后几个月,因为罗赛盯她盯的紧的缘故,她连约会都是掐着点来的。 但那时候,如果王十安想,她不会拒绝。 丛宁自认为一直以来虽然隐瞒了王十安很多事,但在恋爱这件事上,没有骗他。 不过他好像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那现在......是他理想中最正确的时机吗? 很显然,不是。 因为...他接下来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件事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在引诱她,但每个字都说的直白、露骨,像针尖一样,戳一下,再戳一下。 不疼,但麻。 “我其实一直想和你做。”、“我上面有片,也有套子。你要不要和我上去试一下?” 丛宁呼吸一时急一时缓,或许是几分钟,又或许是几秒,她听见自己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说:“我还没有......” 话停在这里。 王十安说:“你想把第一次留给那个人吗?” 丛宁摇头。她没有这种想法,当然,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是她还没有想这种事。 -- 第231页 王十安接着便给她讲了一点生理上的知识。半分钟不到就讲完了。他讲的随意。丛宁听的也不是很上心。 “丛宁。” “嗯?” “你说过,你和那个人还没有在一起。”王十安笑了一下,说:“你现在还是单身。” “单身很自由。”不等丛宁回话,他再一次十分直白地表示:“我不是第一次。但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想和你做这种事了。我想知道和你做,感觉会不会不同。” 他的眼睛很亮,目光柔软,带着某种殷切,但并不让人觉得恶心。 丛宁对上他的眼睛,若有所思。 “不过这主要看你。”王十安说。 缓了几秒,他又凑近,低声问:“所以,你要上去和我试一下吗?” ...... ...... 丛宁被王十安拦腰抱起,她的手臂搂着他的脖颈,两条纤细的小腿搭在他的臂弯上。 她不算矮,但被他用这个姿势抱着,一时间,像是缩在巢穴中的小鸟。 王十安抱着她上到二层小阁楼。 丛宁呼吸时急时缓,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盯的十分认真。 她的脸逐渐热了起来。 丛宁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好像变成了和吕英一样的女人。 有点□□。 但王十安直白到露骨的邀请,却如同一把利剑,能在瞬间戳穿她作为一个人的所有体面外衣,直达她的内心深处。 她真的、没有、办法拒绝。 当然,她内心还在挣扎。 可人又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丛宁在内心挣扎的同时,又很清楚...这件事是一定会进行下去的。她甚至有在隐隐期待。 王十安没有开灯,阁楼内唯一的光亮来自楼下透过玻璃窗进入的自然光线。 四周稍显昏暗。 这里的空间对他的身高来说稍显低矮狭窄,于是摆设也变得相对简单。 一张单人床,两个实木床头柜,对面是一个挂衣服的极有艺术感的铁架。 丛宁被王十安放到床上。他则转过身去,打开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找到一张光盘,放进去,再点击播放。 立时便有声音从电脑的内置音响里传出来。 安静的氛围被打破,但因为片子刚播,声音还是正常的谈笑声。 丛宁从床上坐起,人明明没醉,但在这半明半暗、半急半徐的氛围中,却如坠烟海,整个人都开始躁动不安,可却偏偏......连紧张都是愉悦的。 情.欲的滋味她还没有品尝到,却已提前察觉到它的强大之处。 眼前倏地一暗,王十安附身过来,用了一点力气,压着她重新倒回床上...... 昏暗的阁楼内逐渐传出男男女女的声音,暧昧放.浪,让人分不清哪些声音来自现实,哪些又是曾被记录,如今被作为一个男人引.诱一个女人的工具。 店铺外,吕英哭够了找过来时,丛宁已经被王十安抱上了阁楼。 厚重的玻璃门没有锁死,只稍用一点力便能推开。 吕英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外,睁大了眼睛隔着玻璃门努力打量里面的情况。 一楼没人。 二楼...... 二层阁楼太过昏暗,又因视角的原因,什么都看不到。 但吕英直觉王十安和丛宁就在上面。 她如今恨死了王十安要抛弃他们这群人,又看不上乖乖女丛宁。但不知怎的,这个时候,她那颗一向泼辣冷硬的心却突地柔软了起来 她突然...就记起了很多事。 她记得,长的干干瘦瘦、还在读小学的王十安,特意在放学后跑来帮爷爷做事,干的全是那种又累又脏的活,直到天黑了,才匆匆回家。 而这,不过是因为她爷爷随手将家里不要的旧衣服送给了他。还是女生的衣服。 后来,王十安长大了,再不需要穿别人不要的旧衣服。 他跟着王西城做事,有钱,长的也不错,陆陆续续谈了几个女朋友。 他对每任女友都很好,温柔、体贴,愿意给对方花钱,帮忙办事总是很上心。 吕英在一旁看着,有点动心。所以,某次趁他和女友分手的空窗期,主动勾引了他。 但他不上套。 不上套就不上套呗。反正只要爷爷还在,自己找他要钱就跟找自家哥哥要钱似的,没什么区别。 在芙和区,不用和男的谈恋爱、甚至不需要让他们占便宜就能从他们手上拿钱的事可不多见。 吕英乐的轻松自在,渐渐的,对他也就没那么上心了。 后来,王十安不跟着王西城做事了,他开了一家店。 又过了几年,他遇到一个叫丛宁的年轻女生。是真的年轻,十八岁,长的漂亮,听说是金波的远房妹妹。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 吕英渐渐觉得...王十安变了。 但她不肯正式他的改变。直到前几天丛宁和他分手,她留了一点心眼观察他,趁着他上厕所的机会,翻了他收银台的账目。 又十分凑巧地看见他和一个叫叶晨的人的部分聊天信息,两相结合推测出了他的打算。 她这才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吕英当然知道,王十安的变化...并非是完全因为丛宁这个人,更多是因为他的年纪到了。 一个人年龄到了,自然会有着这样、那样的改变。 -- 第232页 丛宁的特殊,是多种原因杂糅而成的。换言之,她其实也并不特殊。 但王十安确实准备在离开芙和区后,就去找她。 这让吕英再无法冷静下来。 现在,她已经分不清丛宁到底是因、还是果了。她只知道,王十安要离开芙和区,他要抛弃他们,再也不会照顾他们了! 一想到这里,吕英就气的跳脚。 但此时此刻,她的心忽地柔软下来,记起了很多往事,对王十安也就有了那么一点心疼。 她猜到王十安和丛宁正在做什么,但没有走进去,更没有打扰他们。 她一声不吭,站在门外,背对着门,眉头紧绷,表情冷厉地注视着经过的行人,见他们有向店铺靠近的意思,还会恶狠狠的瞪上一眼。 这般,她看着竟像是为了王十安和丛宁......特意站这守门似的。 ? 第100章 [V] 怀特城。 丛宁和罗素一前一后下山。罗赛看见这一幕,沉了脸色,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在场之人,只要有眼睛,都能看出——他这是对丛宁和罗素有了怀疑! 鉴于此,作为罗素的妹妹,罗茜自然有理由跟上去看个究竟。 就这般,一个接一个,鬼使神差的,到了最后,一行众人除去费洛竟全都脱离了既定计划,悄悄摸摸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誓要将这个八卦追查到底! 下山后,丛宁直接上了罗素的车。 这愈发坐实了他们的猜测——这两人绝对有鬼。 紧接着,大概半个小时后,车辆猛地在路边停下。 丛宁推开车门下车,一脸气闷,人却虎的不行,回身狠狠朝车子踢了两脚,这才气势汹汹的走了。 看着倒真像小两口吵架。众人想。 两人分道扬镳。 一时间,众人正犹豫是就此打住,还是继续跟着他们。如果继续跟,又跟着谁时?罗赛有了动作。 他开着一辆黑色宾利,朝驾车驶离的罗素追去。车子在经过路边虎着一张脸的丛宁时,竟连丝毫停顿也没有。 看着,竟像是要在今天盯死罗素似的。 顿时,众人心道不好。罗赛这怕是认真了! ...... 芙和区。 丛宁的好事被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 昏暗的空间内,伴随着熟悉的手机铃声,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荧光。 床上的丛宁和王十安都愣住了。 两人被微弱的荧光照着,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几乎是同一时间,丛宁松开抓着王十安胳膊的手。王十安弓起肩背,将身体抬起几分,不在和丛宁互相贴着。 手机铃声消失,眼前又暗了下来。 半秒不到的时间,当铃声再次响起时,丛宁借着屏幕发出的微弱荧光,看见王十安正赤.裸着上半身背对着她坐在床边。 她这才有点慌了,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悄然升起,她迅速抓过手机,摁下接通键。 “——喂?” 电话对面传来朱娅有点无奈的声音。 “丛宁,你不是说来接我吗?你现在到哪了?” 时针指向下午4点,丛宁没能准时带朱娅回来,罗素便开始不停给朱娅打电话,威胁她必须立刻出现,否则就将发现的秘密公布出来。 他语气平和,朱娅却从中听出了他的认真。 这就是个疯子! 朱娅没办法,只能打电话催丛宁。 丛宁这才知道她差点误了正事,忙说:“我现在就来找你。” 她匆匆下床,捡起掉在地上的T恤重新套上。 王十安摸出一支烟,但没点,知道丛宁要走,也没说什么。 和前一刻完全占据主导、劲头十足相比,他现在...显得非常沉闷。 他甚至没有看她。 反倒是丛宁比较冷静,她穿好衣服,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缓步朝他走去。 隐秘、刺激的成人体验刚刚开始,便戛然而止。 这个下午,丛宁没能得到她的第一次。她只是伸出手,浅浅地...触碰了一下——这个独属于她个人,十分私密的领域。 她依旧兴奋着,但也清醒并后悔。 “王十安。” “嗯?” “我以后不来了。” “好。” 丛宁转身离开。 背后,王十安终于有了动作,他起身道:“我送你——” 铃声响起。 丛宁一边下楼,一边摁下接通键。 王十安便又坐了回去。 丛宁下楼的动静惊动了守在门口的吕英,她回转身,见丛宁急急慌慌地从她身边跑过,眉头倏地一皱,伸手便要抓她。 丛宁身子一歪,泥鳅似地从她手里逃脱了。 吕英不明所以,气势却还在,当即嚷道:“你跑什么跑?!” 远去的丛宁红着一张脸,跑的气喘吁吁,却还不忘怼上一句——“要你管!” ...... “你这脖子是怎么回事?” 吕英管不着的事,朱娅却是能管的。 丛宁累的气喘如牛,见到等在公寓的朱娅,拉拽着她的手便要带她回怀特城。 朱娅没动,眯起一双细长深邃的眼睛,盯着丛宁脖颈上暧昧的痕迹不住打量。 “你刚和罗赛在一起?” -- 第233页 丛宁疯狂摇头。 “那是谁?” 丛宁:“王十安。” 朱娅发出‘嘶’的一声。 “你们不是分了吗?” 丛宁扭扭捏捏,支支吾吾,脸红的猴屁股似的。 朱娅也不急,斜倚着墙壁,左手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右手端着半杯威士忌。 丛宁红着一张脸,说:“我刚才、差点、就那个了!” 朱娅淡淡地‘哦’了一声。 丛宁:“我说完了,我们回去吧!”她伸手去抓朱娅。 朱娅旋身一避,躲开了。 她斜睨着丛宁,突然问:“你知道乔维奇的事吧?” 丛宁一愣,旋即大惊,“为什么连你都知道这件事?” 安静几秒,她小碎步靠近朱娅,一脸的苦大愁深。 “我只知道罗赛找他麻烦了,但具体对他做了什么,我不清楚。我问他,他不肯说。你知道吗?” 末了,她又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罗素告诉你的,还是乔教授?” 朱娅:“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她指指丛宁脖子,“你先想好你现在要怎么回去交差。” 丛宁:“......我觉得这事和罗赛没关系。” 她义正言辞,换来朱娅一声毫不留情的冷笑。 丛宁顿时急眼。 朱娅淡淡道:“你急什么。” 丛宁:“我没急。” 朱娅:“你没急你会跳脚?” 说罢,她附身凑近,在丛宁脖颈间轻轻嗅了嗅,道:“味道很重。 “什么?” “男人的味道,还有...酒。” 丛宁一张脸又红又热,但还是十分严谨地回道:“...其实没有。” 朱娅:“差不多吧。” 丛宁小声央求,“那你不要说出去啊。” “我当然不会说。不过...”朱娅正了脸色,垂眸盯视着丛宁,“我必须要提醒你,罗赛比罗素还不好招惹。你要想好。” 丛宁立即道:“我没招惹他,是他先向我表白的。” “都一样。”朱娅说:“反正,如果他真喜欢你,恐怕不会任由你到处浪。” 丛宁脸更红了。 “罗赛知道你有男友吗?” 丛宁摇头。 她解释道:“朱娅,你知道的。如果我告诉他,我交过男朋友,那他一定会问我那个人是谁?我不说,他也会去查。” “他很聪明,我没办法保证他永远不会查到王十安或者查到我在芙和区的踪迹。而无论是王十安,还是我在芙和区的踪迹,都会让我的秘密暴露在他面前。” 朱娅眼尾一挑,道:“那你是怕他知道你的秘密,还是怕他知道王十安?” 丛宁不想深入思考这个问题,她眉头一皱,十分出人意料地提起另一个话题: “我不觉得他有多喜欢我。” 今天在山上,当温寒明明白白地偏袒安娜,说出那句“丛宁心情好像不好,说话火药味很重”时,他就没有任何表示。 虽然,丛宁并不怎么在意今天和安娜发生的小插曲。 朱娅没有问丛宁为什么会认为罗赛没有多喜欢她,而是顺着她的话道:“那你喜欢他吗?” 丛宁没有立刻回答。 今天从王十安那跑出来时,她有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说,王十安今天的行为对她而言,意味着生物最原始的本能诱惑。 那么,和王十安分手,接受罗赛,某种程度上也是受到诱惑后做出的选择。 罗赛许下的承诺太过美好,让丛宁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试着伸出手,看能不能从水里捞出她想要的月亮。 朱娅见丛宁沉默,便没在多说什么。 她放下酒杯,说:“走吧,我们先回去。” 丛宁点头。 朱娅:“罗赛——” 丛宁立刻道:“他现在不在南岸,在另一个地方接受集训,集训完直接回学校参加比赛。” 她对他的行程,一清二楚! 朱娅说:“我不是说这个。” “嗯?” 朱娅意味深长,低声道:“他是党梵的儿子,我和党梵关系不错你知道吧?” 丛宁红着一张脸,“我知道。” 她小声补充,态度十分诚恳:“我会对他好的。” 朱娅这才点点头。她一把拉过丛宁,将她摁在梳妆台前,拿起一瓶味道很大的驱蚊水,对着女生从头到尾喷了一遍,语气平静地说:“等回去后,你直接回家。罗素的事交给我。” 这时,她的脸色已然淡了下来,带着一种中年人特有的疲惫,和因为经历了太多事而显得冷漠的感觉。 丛宁透过镜子看她,目光清明而柔软。 “朱娅。” “嗯?” “你多大了?” “四十三。”朱娅毫不避讳,语气随意地回道。 丛宁脑海中,突然便闪过那日朱娅指着罗素鼻子痛骂的情景。 “罗素,你好意思吗?!你多大年纪,我又多大年纪,”女人用夹着烟的手狠狠一指对面沉默寡言的青年人,“你就不该有这种心思。你不觉得恶心,我还觉得恶心呢。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非得缠着一个看不上你的女人......” 丛宁知道,朱娅不仅不爱罗素,对他的爱情也不屑一顾。 或许是明白了这一点,丛宁突然就觉得——朱娅能处理好这件事。 -- 第234页 她放下心来。 只一个眨眼的时间,丛宁便带着朱娅回到了怀特城。 南岸,朱娅住所,依旧是那间四四方方的卧室。只是这次,丛宁不再感到陌生。 下午4点55分,明亮的日光逐渐趋于柔和。 丛宁和朱娅告别,走出卧室,来到玄关,刚把大门拉开,便骤然撞见门外一行人神色各异的目光。 丛宁动作一僵。 她能料到罗素一定等在屋外,但没料到......和他一同出现...还有其他人?! 易炎、温寒、安娜、罗茜......还有...本该在山庄集训的罗赛?! 丛宁去看罗赛,对上他投来的视线,莫名的感到心虚。 这时,罗素见丛宁出现,知道朱娅已经被她带了回来,于是一言不发,越过僵立在门口的年轻女生径直入内。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们这群人原本是抱着蹲守丛宁和罗素的目的,一路跟过来的。 没想到,阴差阳错又或是罗素刻意纵容,竟让他们蹲到了罗素和朱娅夫人的‘奸情’。 是‘奸情’吧。 看这熟门熟路的样子,显然已经进出过朱娅夫人家不知多少次了。 朱娅...朱娅得有四十多岁了吧。 易炎想到这,瞬间打了个寒颤。 一旁的罗茜...脸色有点难看。 在一群人各自沉默的档口,丛宁低头,提了提领口,拉过门把手,咔哒一声将大门阖上。 众人瞬间惊醒。 ? 第101章 [V] 丛宁快走几步,来到抱臂站着的罗赛身旁,仰头看他。 “你怎么来啦?” “我来找你。”青年语气平和,声音温沉动听。 众人闻言,却是具都暗自腹诽——方才是谁沉了脸色,一路开车追到南岸的?! 现在倒好,发现和罗素有奸情的是朱娅,一句轻飘飘的‘我来找你’,好似就这么将全部误会一举揭过,显得多柔情蜜意似的。 一旁暗自偷听的易炎,既无法接受好友罗素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有牵扯的事实。同时,对于另一个兄弟罗赛,在丛宁面前这么言行不一的表现也无法接受。 一时间,整张脸都狰狞起来。 丛宁不知道易炎的想法,她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另一件事上。 朱娅提前给她喷了驱蚊水,顺便让她用头发遮挡一下脖子,回家后如果遇见朱莉嬷嬷或是其它佣人询问,就谎称是被蚊子咬的。 朱莉嬷嬷一生未婚,是老处女,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 那...罗赛呢? 丛宁抬眸,定定地瞧着罗赛。 两人离的近,罗赛自然看见了丛宁脖子上的小草莓,他凝视片刻,温声问:“脖子怎么了?” 丛宁说:“被蚊子咬的。” 说罢,她仔细观察罗赛的表情。 罗赛收回落在她脖颈上的目光,表情平淡,很无所谓的样子。 他紧接着问道:“你怎么在朱娅这?” “她叫我来的。” 他没有认出来,丛宁想。 还未成为成熟体的青年,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和女生亲亲过。 他是处男,很单纯,懂的不多。 丛宁在心中下了结论,整个人放松下来。 “你现在准备去哪?”罗赛问。 丛宁:“回家。” 既然朱娅说她自己能解决好这件事,那丛宁就不在需要继续陪着她了。 现在是下午5点多,丛宁准备先回家修整一晚,明天再回学校上课。 “我明天回学校,你呢?”丛宁道:“你现在不应该在山庄参加私人组织的集训吗?” 集训完直接回学校,等为期两周的年度竞赛结束,再出来。 罗赛没说接下来要做什么,只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他语气平淡,声音温和,看着脾气很好的样子。 丛宁在心中感叹——这就是她想要的好处! 她就是这样被诱惑的。 她将手交给罗赛。罗赛顺势握住。 两人谁都没理,牵着手,转身慢悠悠地走了。 身后,易炎伸手猛拽一旁的霍森。霍森眉头一皱,疼的‘嘶’了一声。 易炎不愤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一个两个的,都变成什么样了!” “变成什么样了?”霍森问,语气淡淡的,“这不挺正常的吗。” 易炎咬牙,控诉道:“罗赛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他有这样和我说过话吗?” 语气温柔的像哄小孩似的。 怎么,他易炎就不配被这么对待吗? 霍森冷笑。 他抽回被易炎拽着的手,没理这不成器的男人,只眯着眼睛,去看前方牵着手逐渐走远的男女。 越看,越觉得这一幕很是眼熟。 似乎在童话故事里,大灰狼也是这样...伪装成外婆,成功骗过小绵羊的。 现在,这头狼带着他的羊离开了。 “就不提罗赛了,罗素又是怎么回事?!”易炎嚷嚷道:“朱娅是什么样的人他不知道吗?而且她都四十——” 易炎被安娜恶狠狠一瞪,话音倏地顿住,他似想到什么,一寸寸扭动僵硬的脖子,去看...一旁脸色很差的罗茜。 -- 第235页 ...... 丛宁被罗赛带回家,一路上,两人的手就没松开过。 家里的佣人看见这一幕,具都十分惊讶,有的一脸八卦地躲在角落偷看,有的...则跑去找朱莉嬷嬷分享这个发现。 丛宁没察觉随着两人回到家里,家中气氛的改变,她正为顺利瞒过罗赛而感到高兴呢,便听一旁的青年问: “要去我哪吗?” “你哪?” “三楼。”罗赛言简意赅。 整个三楼都是罗赛的住所,这些年,连党梵和罗恩都轻易不能上去。 丛宁十四、五岁时,因为将罗赛推下楼造成他身体重伤,作为弥补需要照顾他的日常起居,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频繁进出三楼。 后来,就再也没有上去过。 说起来,她其实还挺想上去看看的。 “嗯。”丛宁点头。 罗赛便牵着她,一步步上到三楼。 因为三楼只罗赛一个人住,房间格局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造。 走进三楼的小门厅,身后的大门重新阖上,丛宁还来不及看清房间的格局,身后的人便变了脸色。 “和罗素分开后,你去了什么地方?” “啊?” 罗赛盯着她,又问了一遍,“你今天去了什么地方?” 丛宁:“我和朱娅在一起。” “我是问,你今天去了什么地方?” 年轻英俊的男人,一字一顿,缓缓问道。 罗赛今天一直跟着罗素,两人车行速度具都很快,从山庄驶入怀特城城区,再经大桥进入南岸,中间没有任何耽搁。 下车后,他们便停留在朱娅家门外,再没有离开。 同样,在等待的一个多小时里,罗赛也没有看见任何人进出朱娅家。 除非是乘坐直升飞机,否则,丛宁的速度不可能比他们快。 罗赛大步上前,顿时,高大的身形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他垂眸盯视着丛宁白皙脖颈上那一大片刺眼的红痕,目光逐渐阴沉,最终...所有情绪化作一声冷笑。 ——这种痕迹,只要是个男人,就不可能认不出来。 丛宁身体一僵,听着罗赛的冷笑,直觉自己今天是进了狼窝。 但她仍旧绷着,力图做出一副脸硬心冷的模样。 不知过去多久,罗赛低笑一声,盯着明显心虚的丛宁,淡声问道:“今天去哪玩了?” 声音柔和带笑,但经由他口中说出,却如同细雨夹杂着雪花,冷的人不住发抖。 丛宁:“就...我...和朱娅——” “是乔维奇?”罗赛突然发问。 “不是!”丛宁下意思否认。话出口,察觉自己中计了。 罗赛直接冷了脸色。 丛宁已经很长时间没被罗赛凶过了,如今见他沉眉怒目,绷着一张脸,顿时吓的不轻。 她撇开目光,不去看罗赛的眼睛,但眼角余光却能将这人完全揽入视线之内。 因为集训的原因,青年穿着简单的T恤和工装裤,一身上下全是深色,看上去又成熟了几分。 他离的近,且有越来越近的趋势,瞬间,本就高大的身形带来愈发强大的威压感。 罗赛离丛宁确实又更近了几分。两人面对面站着,互相之间隔着不到三十厘米的距离。 仅从距离看,是十分亲密的。 但他高了丛宁不止一个头,离的这般近,又冷着一张脸,明显在欺负人。 丛宁想离他远点,身体却僵的动不了。 她定在原地,低头,避开他的审视。 “说话。”低沉冷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说什么?”丛宁小声道。 “既然你说不是乔维奇,那至少得给我一个具体的人名。”罗赛冷着脸色道:“我总得知道情夫是谁。” “没有情夫。”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或许是因为心虚,只这一句话,就生生将丛宁逼出了眼泪。 她是被吓哭的。 “你哭什么?”罗赛沉了语气。 丛宁哭着道:“我还没有和你在一起。” 她是真的委屈,也是真的害怕。 但幸好,她还记得替自己辩解! 在罗赛目光沉沉的盯视下,丛宁揩揩眼泪,因为哭的厉害,说话带了一点鼻音,“我只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 她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个委屈的姿势,湿润的眼眸中诚恳、哀求和控诉等情绪逐一出场。好不精彩。 “我只是和他亲了几下。”她弱化事实,又在下一瞬表明心态,“而且,我已经答应过会对你好的。” 罗赛声音轻慢,“你答应谁?” “我答应过朱娅。”丛宁抿了抿唇,对上罗赛微冷的眼睛,说:“我不会这样了。” “我以后只有你一个。好不好?” 她问好不好,想让罗赛给个回答,好将这事就此揭过。 罗赛却只是冷笑。 ...... ...... 丛宁哭着跑下楼时,遇到了回家的党梵。 两人在旋转楼梯上相遇。 在这种情况下遇见党姨,丛宁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先把脸上的眼泪抹掉,还是先和她打声招呼。 最后,她很努力、很狰狞地对党梵挤出了一个笑。带着点讨好,和乖巧。 党梵表情冷淡地凝视她。 -- 第236页 身后有脚步声,是罗赛走了过来。 丛宁瞬间挺直身体,梗着脖子,一脸的不屈,眼泪却掉个不停。 党梵目光审视地看着他们。 其实,罗赛没对丛宁做什么,甚至连重话都没说上几句。 但耐不住丛宁心虚,罗赛刚说上几句,她就被‘凶’哭了。 她哭着跑下楼,却又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撞见党梵。 丛宁哭的抽抽搭搭,心思却不少。她记得早上用餐时,党梵对她的冷漠态度,于是...在泪眼朦胧中不住偷看党梵的表情。 罗赛走过来,没说话,也没和他妈打招呼,手一伸,直接把人拎走了。 丛宁要面子,加上知道自己在这事上确实不对,于是没和罗赛争执,任由他像拎萝卜似的把自己拎上了楼。 丛宁被带上三楼。 准确说,她是被禁在了上面。上去后,再没下来不说,家里的佣人还全都知道了这事。 顿时,谣言四起。 明面上,家里的佣人、门口的守卫自然不敢提。但私下,独自一人时,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下流猜测便冒了出来。 一时间,仿佛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又或是...年轻气盛的罗赛,即将对一直以来都依附于这个强大家庭的丛宁做些什么。 周一,军事竞赛开启,罗赛不得不离开。 上午10点整,年轻的图安代替主人罗赛上楼‘看管’丛宁。 丛宁被禁在三楼的这几日,党梵生活一切照旧,没有任何表示。而罗恩不在家。 因此,罗赛便真像这个家的霸王,没人敢招惹他。 丛宁被迫近距离面对这个霸王,甜言蜜语说尽,仍是没得一个好。 几日相处下来,罗赛与其说是凶她,不如说...是在对她进行训诫。 言语上批评教育,行为上严格管束。 丛宁的精神和情感短时间内受到目的性明确的高强度训导,整个人像是回炉重造,疲惫不堪。 但连续几日的训诫似乎也真起了点作用。 现在,丛宁心里好似真的...更加认定了这个人似的。 “我现在是他的人。不,虽然我还不是他的人,但很快就会是他的人。”丛宁想。 但她还是有点生气,因为罗赛真的很凶。 图安上楼时,丛宁正坐在沙发上,脸色疲惫,眼底一溜黑色,目光却明亮有神。 她盯着图安。 图安对罗赛忠心耿耿,罗赛交代他做的事,他都会做到。但丛宁来罗家时,他还不到十四岁,两人勉强算是一道长大的。 他没办法,真像看管犯人一样看着丛宁。此时,一脸心疼,语气中满是纠结。 “丛宁,罗赛让我看着你。但你、我......” 罗赛了解丛宁和图安自小一同长大的情谊,更清楚图安忠厚老实的性格。 他知道丛宁对上图安必定不会吃亏,特意派图安来看管丛宁,从另一个角度看,很像是服软。 不得不说,他对丛宁和图安都很了解。 图安莽壮一男人,面对看管丛宁的任务,却很是无措。 而丛宁冷着一张脸,见到上来的是图安,当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当着他的面直接走了出去。 图安跟在她身后,重复道:“丛宁,罗赛让我看着你。” 丛宁不说话。 图安问:“...你现在...要去哪?” “回学校。” “哦。” 哦完了,又问:“那我要给罗赛说一声吗?” 丛宁停下脚步,表情略微有几分苦恼,但最终还是一抬下巴,道:“说吧。” ? 第102章 [V] 丛宁直接回了学校。 全国军事院校年度竞赛正在火热进行,走在学校里面能明显感觉到四周的气氛有了很大的变化。 丛宁也跟着躁动了几天。 虽然罗赛没有明说,但她知道个人赛结束后,他会直接来找她。她有点期待,但偶尔想起他离开那天的脸色,这种期待便又减弱了几分。 被禁在三楼那几日,丛宁嘴巴闭的很严,他什么都没问出来,脸色当然不会好看。 丛宁突然就有点庆幸——幸好他有事不得不离开,否则,她不能保证在他的高强度持续逼问下,她能一点口风都不露。 军事竞赛个人赛长达半个月,期间,被淘汰的选手会直接退出。因此,能坚持到最后几天的基本都是各院校的种子选手。 罗赛是其中之一。 丛宁最初一直待在学校,安心准备期末考的同时,等待比赛结束,罗赛来找她。 但到了最后几日,她对艾琳的思念逐渐占据上风。 距离上次在精神卫生中心见到艾琳,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期间,罗赛曾向丛宁明确表示,需要在他的陪同下才能去看望艾琳。 丛宁知道他的顾虑,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那天在精神卫生中心遇见的人逐一在她脑海登场,应加明、季冉、值班室保安、送饭的年轻护士、停车场的工作人员...... 自从部分记忆回归后,丛宁就一直坚信——艾琳暴露踪迹,继而被成功抓捕绝非偶然。 丛宁直觉,那只从无望之地逃脱的魅...就在艾琳身边。 魅和矛相互依赖,因此,一同潜藏在精神卫生中心的,除去操控艾琳的魅,还有另一只攻击力极其强大的怪物。 -- 第237页 她在明,魅与矛在暗,看似危险,却又并不绝对。 他们不是敌人。 至少,丛宁在看完柏安留下的整本日记后,并未像朱娅或是王十安那般,第一时间就将魅和矛放在自己的对立面。 丛宁知道...那只魅在借艾琳接近她。而她现在很思念艾琳。 最重要的是,罗赛被禁在个人赛里,比赛一日不结束,他就一日不能出来。 这是最好的时机。 丛宁有所犹豫,她放下笔,朝窗外看去,郁郁葱葱的树冠下是成群结队、相伴而行的年轻学生,更远处是学校操场和教学楼。 如今天气热了起来,再有不久,学生们会迎来长暑假。届时,这所学校会安静下来,直到下半学期开启。 在亚瑟帝国,有千千万万所学校和她所在的这所学校一样,年复一年,将一批批学生迎来又送走。 也有千千万万人,和此刻正走在树荫下的年轻人一样,出生、成长、再慢慢老去。 他们是如此相似。 可对丛宁来说,艾琳只有一个。 而丛宁自己呢?她是从无望之地出来的,那么,这世上再没有和她相似的人了吗? 丛宁突然就有种强烈的直觉——她和楼下那些年轻人是不一样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促使了丛宁做出决定。 她拿出手机,指尖在联系人页面上方停留。 她在犹豫是联系应加明,还是他的助理季冉。这两个人都在她的怀疑人选中,当然,她目前也只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犹豫两秒,丛宁直接拨打了应加明的电话。 如果应加明和季冉都不是魅,那么...她会想办法拿到精神卫生中心其他人的联系方式,又或者亲自去一趟那里。 “喂?” “应教授,是我,丛宁。” “我知道。” “我想来看望艾琳,不知道今天方不方便?” 电话对面,应加明安静两秒,说:“不太方便。” “丛宁,在没有罗赛的陪同下,我们不能让你进入精神卫生中心。更不能让你近距离接触艾琳。” 显然,应加明如今已经知道了那日陪在丛宁身边的那个青年的身份。 丛宁一愣,下一秒又觉得这确实是罗赛会做的事。 或许在更早之前,在她被证实‘误食’安眠药时,罗赛就已经借用他父亲的力量,向精神卫生中心下达了这方面的命令。 不过丛宁还是想争取一下。 “我真的不能来吗?” “丛宁,”应加明耐心解释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术工作者。在亚瑟帝国,军人的地位很高,我不可能因为你而得罪罗赛。” 电话对面,丛宁安静地听着。 她在判断应加明这话的真假。 “丛宁,你是生气了吗?” “...没有。” “他很强势,不过年轻英俊,而且家世很好。”应加明突然评判罗赛。 丛宁如果没有看过柏安的日记,对魅与矛没有相关了解,骤然得知因为罗赛的缘故而无法前去探望艾琳,她或许真的会生气。 但现在,她却觉得...罗赛的作法其实很对。 丛宁没有说话。 “他是你什么人?” “什么?” “罗赛。他很关心你。” 丛宁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你呢,你也在关心我吗?”她问。 这句话如果被罗赛听见,或许又会被认为是她偷人的佐证。 但她向天发誓,她对这个应加明,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应加明没有直接回复,而是说:“你今天有空吗,我请你喝咖啡。” “我想和你谈谈艾琳的事,在你介入后,她的病情有在好转。”他说:“你不被允许进入精神卫生中心,但我却可以出来看你。” 对于应加明的主动邀约,丛宁自然不会拒绝。 临近挂断电话,丛宁想到还有季冉,便询问应加明季冉是否有空。如果有时间,能否请季冉一同赴约,她有问题想要问问她。 应加明表示,他会帮忙问一下季冉。 应加明不仅在精神卫生中心任职,同时也是帝国文理学院心理系的老师。 因此,两人约定的见面地点就在学校,距离丛宁宿舍步行约十五分钟的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临湖而建,旁边就是学校的图书馆。因此,很多学生买完咖啡后,会选择去图书馆就坐。 店里客人不多,丛宁和应加明点完单,很容易就找到一处靠窗的位置。 “季冉最近很忙吗?“坐下后,丛宁随口问道。 那日在精神卫生中心见过的许多人里,丛宁优先怀疑季冉和应加明。现在,季冉没和应加明一同出现,那她需要考虑的便只有应加明一人。 丛宁正在思考要如何一步一步试探这个年轻的心理学教授。 哪知应加明却比她更为直接,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说道:“你为什么不先问艾琳?” 丛宁:“.........” “季冉不重要。“应加明说。 丛宁内心起了点微妙的变化,她问:“......你怎么知道她不重要?是我有事找她,不是你。” 应加明闻言,低笑一声,说:“丛宁,你要找的人应该是我。” 丛宁浑身一怔。 -- 第238页 有时候,话说的太过直接,难免显得尖锐。 应加明从丛宁微怔的表情中,回想起了这些年他在和人交往中所犯下的种种错误,于是缓了一会,没再继续开口。 在他们旁边一桌,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正在教育她读小学的孙女。 “读书是很难的,但这世上就没有不难的事。” “奶奶,你这话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是说了很多遍,但奶奶也没有骗你啊。” “可是为什么读书对你和爸爸来说就很容易。”不等老人回复,女孩紧接着又是一阵情绪激动的嘟囔:“你和爸爸都比我聪明,我就不行,我很笨!而且你们都是老师,我现在压力好大的哇。” “读书好难,做人也好难!” “瞎说什么,做人是修行......” 老人是知识分子,同时因为信教的原因,说起话来很是文艺。 丛宁若有所思。 桌对面的应加明则比她更为专心在听这一老一小的对话。直到老人领着娇气的小孙女离开,他才再次将目光落在丛宁身上。 “她们应该是这所学校的教师家属。我对那位老人有印象。不过自从我养父中风住院后,我就从教师宿舍搬了出来,所以我认出了她,但她没有认出我。” 他像是准备和丛宁闲聊。 “我小时候其实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嗯?” “所以我和你一样,也是接受的家庭教育。” 他停顿了一下,盯着丛宁的眼睛,用一种平淡到好似在做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的态度说道: “艾琳也是我的老师。” 丛宁心中突地警铃大作。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而前面两次...他从未提及这个信息。 “你为什么之前不说?” “因为那时还不到时候。” 应加明看向对面的年轻女生,俊秀斯文的面容很是和善,轻声道:“丛宁,你应该猜到了吧。我就是魅。” “做人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和我应该有同样的感觉。” “同样的感觉?” 丛宁不可置信地看向应加明,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她是在恐惧。 她恐惧于这种从他口中说出,明显别有用心的‘用词’。 应加明模棱两可道:“我们都是从无望之地出来的,又都回不去,会有同样的感觉不是很正常吗?” “丛宁,我们是同伴。” “艾琳的事是你造成的?” 应加明并不否认,但他说:“我只承担一半的责任。” 丛宁目光仇恨地盯着他,但内心深处又不得不承认,这种仇恨更多是她装出来的。 魅和矛并不在她的对立面。 她和应加明之间唯一的联系是艾琳,而应加明对不起艾琳。 “艾琳很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没有隐瞒她,同样,她也没有举.报我。”应加明语气平和地强调。 “你让她变成了一个疯子!” 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丛宁齿缝中蹦出来的。 艾琳是多么体面的一个人,如今却被拘禁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房间里,一日三餐,餐餐都配有精神类药物。 家庭教师、精神病人、连环杀手,这些矛盾的标签让报社记者、心理医生殚精竭虑地剖析她,害怕她,却又讨论她。 丛宁憎恨到咬牙切齿。可同时,应加明自爆身份的行为又让她隐隐感到恐惧。 应加明却只是目光冷淡地看着她,漠然道:“你不好奇艾琳为什么不举.报我吗?” 丛宁不好奇。她不想听应加明讲,她想听艾琳讲。 可如今的伊莎·艾琳已经丧失了表达的权利,无论是从社会层面,还是...生理层面。 于是,说话的人便换成了这个真正的刽子手。 “艾琳曾经到过无望之地......” 应加明几乎是将柏安日记中有关他们一行人在无望之地的生活记载,以另一种视角讲述了一遍。 直到......他重新续上阿莱的结局。 “阿莱不是自杀而亡,他是在成功逃离无望之地的第八年,被他的父亲阿诺德下令杀死的。” “阿诺德认为有一个精神病儿子是一件很耻辱的事。艾琳亲眼目睹了阿莱的死亡,这件事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心理伤害,她变得不再信任这里的人。” “所以,艾琳会变成如今这样,我只承担一半责任。”他平静道。 “不,你要承担所有的责任。”丛宁神色郑重而尖锐。 她不允许有人将艾琳的人生搞的一团糟后,又这么轻描淡写的推卸责任。 “那你说,我要怎么做才算是承担责任?” 应加明倏地凑近丛宁,一双眼睛充斥着无机质的黑与白,在这一刻,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的真实身份。 “艾琳洗脱冤屈,重获自由。” 无论是身体上,还是意识上的自由。 “我做不到。或者说,我只能做到一半。”应加明的声音是一贯的温和沉稳,没有任何起伏: “丛宁,如果你想将艾琳从精神病院接出去单独照顾,我可以帮你。至于洗脱冤屈,恢复艾琳清白这一点,我做不到。” “你应该清楚,在亚瑟帝国,没有充实的证据,一个人是不容易被定罪的。艾琳的案子,人证物证都在,要翻案不容易。” -- 第239页 “当然,如果你想把我交出去来换艾琳的清白,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这个打算。我说过,...我们是同伴。” 丛宁并不完全相信应加明的话,但她必须得承认,她现在的心态很糟糕。 ...... 和应加明分开后,丛宁突然庆幸她约定的见面地点在学校。 下午5点,阳光依旧和煦,走在路上,身边全是朝气蓬勃的同龄人,互相之间打闹说笑,给人一种热闹的踏实感。 这让丛宁突然就有了一点慰藉——她也是这所学校的人,有着正当的学生身份。 她才不是应加明的同伴! 应加明今天是在故意搞她心态。 他是魅,可以操纵普通人的意识甚至是情感。如果操纵不了,那他会把这些年学到的专业知识当作武器,用来对付他想对付的人。 总之,他对丛宁有很大的威胁性。 丛宁明白这一点,只是一时间找不到妥善解决这个人、甚至是这整件事的方法。 于是,她决定先按兵不动,暂时不去看艾琳,等罗赛个人赛结束出来再说。 丛宁思量着,走进旁边的奶茶店,买一杯加冰的波波奶茶,喝一口,试图让自己烦躁的心冷静下来。 但到了夜里,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她被烦躁和不安裹挟,一直睡不安稳。 直到......她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叫醒。 ...... 丛宁在凌晨三点被宿管阿姨强势叫醒,之后,就一直没睡。 她被人带到监督中心的办公室。 夜色深沉,办公室的窗户没关,夜里的寒气涌了进来,微微有些冷。 四周很亮,白烈的灯光投下,让被迫坐在房间正中央的丛宁生出一种强烈的荒诞感。 ——她被人举报了。 这次,据说是证据确凿。人证、物证具在,还有数十份完整的交易记录。 丛宁整个人都是懵的。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于一种紧绷、错愕的状态中。 她一直没睡。 对面,穿着深色长袍、负责处理这件事的中年女士也陪着她一同熬着,没有休息。 直到夜色散去,晨光初现,中年女士整理好匿名人士寄来的厚厚一叠文字、图片以及视频等相关证据,开始联系她的上级。 她在电话里明确表示丛宁贩.卖.淫.秽物品的行为严重违反校规校记,并涉嫌违法,建议给予丛宁开除学籍处分。 丛宁第一时间想到应加明。 自从上次被人举报,她及时销赃逃过一劫,她就收手再没做这门生意,至今已有两个月时间。 而今天,她下午才刚和应加明不欢而散,晚上就被人匿名举报。 但现在不是纠结匿名举报她的人是谁的时候。 丛宁经过对这位女士一整夜的观察,确认这名女士不是在诈她,她所掌握的证据应该相当充分,否则不可能露出那样的表情。 于是,丛宁没有替自己开脱辩解,而是很诚恳地承认错误,并且试着和监督中心的工作人员协商。 ——她最终争取到在学校下达纸面文件前,给家里人打电话的权利。 丛宁没敢联系党梵,她直接打给了朱娅。 挂断电话不久,住在学校教师公寓的乔纳斯教授便匆匆赶了过来。 经过乔纳斯从中周旋,丛宁最终没被开除学籍,但被学校责令停学。并且双方都知道一旦停学便是无限期的,和退学差不多。 这种做法既保留了丛宁的颜面,同时也将事情控制在学校内部处理的范围内,以防事件被有心人利用或是被三流小报不负责任的夸大报道,损害到这所老牌贵族大学的名誉。 朱娅来的很快。 在此之前,乔纳斯教授一直陪在神情低落的丛宁身边,等朱娅赶到,他很体贴的什么都没说,便默默离开了。 乔纳斯在电话里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朱娅。朱娅来的急,但内心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甚至,在面对丛宁被学校无限期停学的处分时,她最先想到的...却是二十年前,她被迫成为祈泰情妇的不堪往事。 因为这件事,她被迫冠上了‘朱娅夫人’的名号。祈泰死后,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们,更是蠢蠢欲动,都想钻进她的裙子下,看个究竟。 朱娅罕见地沉了脸色。 丛宁却第一时间看见她眼底那一溜黑色。 ——朱娅是匀称的小麦色皮肤,黑眼圈本不应如此明显。 “你最近都没睡好吗?”丛宁关心道:“是因为罗素?他还在纠缠你,还是其他男人?” 朱娅摇头,摸了摸丛宁脑袋,说:“我的事你不用管,我会处理好。倒是你,做这事是怎么回事?缺钱?” 丛宁轻轻点头。 朱娅蹙眉,道:“你缺钱为什么不找罗赛要?” “啊?” 朱娅:“他喜欢你,你花他一点钱有什么关系?” 丛宁不好意思说她不仅有在花罗赛钱,细算下来,这些年,她甚至能称得上是被罗赛花钱养大的。 而罗赛也只比她年长九个月罢了。 “现在怎么办?”朱娅问:“是回家,还是去我那?” 在丛宁回答前,她先有点生气地说:“这件事交给罗赛解决,你不要管。” 朱娅隐约窥见到,在更早之前,丛宁在罗家的生活应该并不如何美好。 -- 第240页 若非如此,一个刚上大学的年轻女生,不可能会想到做这种生意。 丛宁确实没准备管这件事。 学校有规定,要求休学的学生在办理正式休学手续后,最迟一周内便要搬出宿舍。否则,留在宿舍内的个人物品会被学校自行处理。 丛宁目前还没去学院教学办公室办理正式休学手续,留在宿舍的东西也都没动。 罗赛过两天个人赛结束就会出来,到时...他会帮忙处理好这件事的。 “去我那吧。”朱娅说。 六月伊始,朝阳穿透薄雾,斜斜落入走廊内,打在两人身上。 丛宁抬眸去瞧朱娅眼底那一溜青黑,摇头道:“朱娅,我就不去了,你好好休息。” “那你——” “我回家。今天周五,如果有人问,我就说是回家休息。”丛宁振奋精神,说:“我在家等罗赛!” “也行。”朱娅点点头。 回去的车上,丛宁一直没有说话。 但在经过某个红绿灯路口时,她突然看向驾驶座上的朱娅,说:“我觉得,这件事我确实做错了。我没有遵守这里的规则。” 她表情平静,但眼底深处有着藏不住的小忧愁。 排除掉爹娘给的脸蛋和身材,朱娅其实就是个普通的中年女混子。 她无所谓地回道:“这话你别向我说,给党梵说去。” 丛宁便不说话了。 她当初是被罗赛塞进这所学校的,党梵没有管过她,去年入学登记信息表上,家人一栏更是填的罗赛和图安的名字。 如今,学校即便想要联系家长,在罗赛被困在个人赛的情况下,也只可能联系到图安。 党梵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 第103章 [V] 丛宁虽是这般想着,但心底深处...某种令人心惊的直觉仍是逐渐占据她整个大脑。 不久前,当罗恩在餐桌上提及让罗赛和罗茜订婚时,党梵那无动于衷的表现和冷淡的神情不断在她脑海浮现。 丛宁突然就有点害怕。但又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从阳台朝下看去,能看见朱娅那辆略显陈旧的绿色皮卡。 朱娅还没走。 丛宁想到什么,纠结两秒,仍是换上一双鞋底轻软的室内运动鞋,打开卧室门,悄悄走了下去。 ...... 朱娅在将丛宁送回家后,没有立即离开。 她去找了党梵。 和丛宁的推测不同,学院教学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早在上午刚上班时,就将电话打进了花园别墅。 是朱莉嬷嬷接通的电话。随后,是党梵。 如今家中知晓丛宁停学的人不多,目前只有朱莉嬷嬷、党梵和图安。 朱娅找过来时,党梵正在后院喝茶看书。 六月正午的阳光,穿过顶棚的盘藤绿植星星点点地落了下来,打在党梵纤薄的身体上。 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猜到来人是朱娅,却只是恍若未觉般继续翻看书页。 朱娅盯着她的背影瞧了好一阵,冷着一张脸说:“丛宁出事了。” “我知道。” “她没敢给你打电话,直接联系了我。” “是么?” “你没其它要说的了吗?” 党梵问:“说什么?” 朱娅没言语,她上前两步,直接在党梵对面坐下。 党梵这才阖上手中的书本。 朱娅盯着她,良久,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在记恨丛芸?” 党梵眼皮一抬,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丛宁是因为想赚钱才会做这门生意。”朱娅直言道:“去年夏天她有打电话给我,表明想要离开怀特城去其它地方定居。因为她认为这里的消费太高,不适合她。” 党梵面无表情。 朱娅笃定道:“这些年,你并没有好好对她。” 闻言,党梵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很优雅也很有礼貌的笑容。 她说:“朱娅,你脸色很疲惫,这个时候应该回家睡上一觉。” 朱娅把脸沉了下来。 党梵则继续缓缓说道:“这段时间我听到了一些有关你的风言风语。那个孩子才二十岁吧。” “党梵你——” “你没必要生气,我知道你的为人。”党梵打断她的话,笑了一下,说:“这些年,关于你不好的流言,我一个都没信过。” 朱娅神色稍缓。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朱娅,你年纪比我大,不年轻了。” 朱娅何止是不年轻,在祈泰死的那年,她就是四开头的年纪。她只是看着年轻罢了。 党梵又露出那种和罗恩几乎如出一辙的表情,严谨、缜密又暗藏威严: “因为那个孩子的原因,最近南岸有很多女人在借此针对你。那些可耻的男人更是试图浑水摸鱼占你便宜。甚至连祈泰的哥哥、祈文也在等着你向他求助。” “我让朱莉嬷嬷出面帮你挡了一些麻烦。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你太招人了,要想安稳度日,要么藏拙,要么隐世。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选一个足够强大的男人保护你。” 不过朱娅的名声早已被祈泰恶意毁坏,这些年,她自己也不当一回事。所以最后一点,可行性不高。 朱娅难得能坐下来和党梵聊聊,之前因为丛宁聚集的怒气早在她两三句话中倏然消散。 -- 第241页 她眉梢微挑,随口回道:“你说这些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当年祈泰强迫你成为他的情人时,我能力弱帮不了你。之后有了点本事,但因为利益牵扯的缘故,又不再愿意为你直接和他撕破脸。心里多少有点愧疚。现在祈泰死了,作为朋友,我要再不出手,难免显得薄情。” “没这个必要,我的事你不用管。” 党梵笑笑,说:“就算我不管你,你自己也得开始为自己做打算了。趁着还年轻,与其把精力和心思放在丛宁身上,不如去领养一个小孩。从小养大,知根知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朱娅骤然打断她的话。 她再次沉了脸色。 “为她花费心思不值得。朱娅,她不是柏安的孩子,”党梵抬眸,清冷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女人脸上,一字一顿缓缓说道:“......她更不是丛芸的孩子。” “你想说什么?”朱娅语气迟缓,眉头却越皱越深。 “丛宁是被丛芸捡回家的孩子。后来丛芸消失,叶晨接手她时,她才刚满五岁。直到六年后,叶晨不想继续养她,于是联合柏雪设计将她交给我。” 党梵看向朱娅,语气平静地解释道:“他们误导了我,我一直以为丛宁是丛芸和柏安的孩子。你也被误导了。” 朱娅或许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迟迟没有说话。 党梵说:“我早该发现的,她和丛芸并不像。”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吗?”朱娅语气柔和下来,她长舒一口气,懒懒道:“无论丛宁是否丛芸亲生,我都是她的长辈。” 党梵不以为意,“说来说去,不还是因为丛芸吗?如果她和丛芸没有关系,你甚至不会和她有什么交集。” 朱娅不赞同地蹙眉,却也没有说出任何反驳的话。 党梵平和道:“朱娅,我要你明白,对丛宁,我并不欠她什么。” 事已至此,朱娅已然明白党梵的态度。她深呼吸了一下,低声问:“那我可以接丛宁去我那吗?” “你现在自身都难保。” 见朱娅坚持,党梵淡淡撂下一句:“随你。” 说罢,她微垂眼眸,继续看书。 朱娅点点头,起身离开。 丛宁站在墙壁转角处,安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直到朱娅离开,她也没有任何动作。 她站在那里,很像一株没有思想的植物。 约莫三分钟后,朱娅上楼没有找到丛宁,便开始给她打电话。 熟悉的手机铃声在后院响起。坐在绿植下低头看书的党梵,却恍若未闻。 不一会,铃声消失了。 人也消失了。 ...... 丛宁知道,在党梵说过那番话后,那里就不在是她的家了。 她也不去朱娅那。 她哪都不去。 在一阵难堪中,丛宁什么都没带,就这么空着手离开了花园别墅。 路上,她遇见开车出行的赵泽西。 赵泽西也参加了今年的军事竞赛,但他实力不行,早在一周前就被淘汰出局。 他将车停在路边,叫住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行走的丛宁。 丛宁脚步一顿,旋即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赵泽西笑着道:“丛宁,我要去城中心的体育馆看今年个人赛的比赛直播,那里视觉效果最好,你去吗?” “我去。”丛宁说。 她主动走了过去,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 赵泽西嘿嘿笑了声,说:“你应该有票吧,罗赛肯定有给你弄。” 丛宁有票,但不是罗赛给的,是乔维奇。 她静了一会,突然问:“你有办法找到罗赛吗?” “啊?” “我想见罗赛。” “见他,现在吗?”赵泽西说:“肯定不行啊,要等比赛结束他才能出来。”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你别着急。当初不是你说要他把个人赛的奖金给你吗?男的都要面子,他既然答应了,肯定想冲一把留到最后,没准还想拿个mvp。这样的话,估计得明天或者后天吧。” “可我现在就想见他。” 丛宁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她是哭着说出来的。 “......”赵泽西一脸惊诧地看着哭泣的女生,旋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哭什么啊?” “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丛宁楷掉眼泪,只瞬间,便恢复了正常。 她侧头去看赵泽西,依旧问:“你有办法让我见到罗赛吗?我想尽快见到他。” “你再等等吧,他很快就出来了。”赵泽西好脾气地劝道,连声音都小了下来。 丛宁说:“可我没有地方去了。” “什么?”赵泽西没有听清。 丛宁嘴角紧抿。过了会,她说:“你肯定知道罗赛比赛的地点,你带我去,我在外面等他,行吗?” 这句,赵泽西听清了。他很爽快地答应,只是在前往罗赛等人当前所在竞赛场地的路上,仍旧劝道: “这是全国性质的比赛,数十个课目连贯考核,没有中途停止的说法。最重要的是,年度竞赛不仅关乎参赛选手个人荣誉,各参赛院校的老师和领导也极为重视,硝烟味很浓,政治意味也很浓厚。” “所以你再耐心等等,以我往年的经验,最迟36小时内,罗赛一定能出来。” -- 第242页 丛宁听完他一席话,像是瞬间有了着落。她低低‘嗯’了一声。 全国年度军事竞赛前期由各院校进行自主选拔,每个学校挑出一千人进行参赛。随后,合计共六万三千名参赛选手会进行长达两周的个人淘汰赛。 随着时间推移,选手被大批量淘汰,比赛场地也会有节奏的缩圈。直至剩下最后一千人时,开始改换比赛场地和形式。 赵泽西没能坚持到更换比赛场地便被淘汰了,但他对如今罗赛等人所在地一清二楚。 那个地方距离怀特城约200余公里,不远,但因为地势复杂,且由于比赛正在进行的缘故,一路上的审查都极为严格。 因此,赵泽西足足开了3个小时才到。 为防止学生作弊,以及及时对受伤学生进行医治,场地外驻扎着一支约200人的精锐部队,同时配备有一个完整的医疗团队和充足的物资,列如车辆、直升飞机、医疗器械等。 丛宁和赵泽西下车,驻守在场地出口处的士兵立即对他们的证件进行检查,并例行盘问。 因为赵泽西的缘故,丛宁很顺利地通过了审查。 在了解到两人此行的目的后,年轻的士兵将他们赶到了一处安全场地。 那是被军队划分出来的临时停车场最外围区域。 丛宁又回到了车里。 不出意外,罗赛要明天或后天比赛结束才能出来。 赵泽西见丛宁打定主意待在这里等罗赛。但半山腰处,没有酒店、旅馆可供人留宿,驻扎在此处的部队虽有帐篷可住,但也不可能让丛宁住进去。 毕竟没赶她走已是看在赵泽西的面子上了。 “丛宁,你真要在这等罗赛吗?”赵泽西又问了一遍。 丛宁似乎在走神,赵泽西问第二遍的时候,她才有所反应。 “什么?” “......没什么。”见丛宁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赵泽西没好意思继续问下去。 丛宁却似乎想到什么,说:“你不用陪我。” “......”赵泽西:“也不用这么见外。” 虽是这般说,心里想的却是——你长这么好看,又是罗赛喜欢的人,我可不能就这么将你丢在这里一走了之。 “我陪你吧。”赵泽西两道浓眉一挑,兴致勃勃道:“我现在就让人开辆房车过来,等晚上,我们就睡车里。” 他说完,不等丛宁反应,便下车去打电话安排起这些事来。 这时,丛宁透过车窗玻璃,遥遥看见两道熟悉的人影。 不及细想,她直接推开车门下车,快步朝那两人走去。 和半个月前在山庄遇见那次相比,如今的安娜和温寒各有各的狼狈。 按照往常的经验,原本,他们只需要再挺过十二小时,等到天黑,便有很大的机率挤进此次竞赛的前三百名。但不想,却在下午时段被一前一后淘汰。 安娜直接把不快摆在了脸上,身旁的温寒面色亦有几分青黑。 丛宁没能留意到这些细节,她只是跑过去,问:“安娜,你有看到罗赛吗?现在比赛进行到什么阶段了,他什么时候能出——” “你想知道比赛进行到什么阶段,不知道去体育馆看直播吗?”安娜冷冷道,因为比赛失利,都没心情维持所谓的涵养了。 她翻了丛宁顶大一个白眼。 丛宁转身想往回走。 安娜似乎想到什么,盯着她,不可置信道:“你来这就是为了特意等罗赛出来?” 丛宁点头,“是。” 她在等他。并且,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急切地想要见到他。 安娜眉头越皱越紧,“能不能有点出息?巴巴地跑过来,也不嫌丢人?” “为什么会丢人?”丛宁说。 安娜拧眉看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语气,但或许知道罗赛和丛宁在一起已成定局,话里便带了一点真心: “丛宁,我知道罗赛喜欢你,但你也不能把自己整的跟菟丝花似的——” “什么是菟丝花?” 话被打断,安娜多了一点不耐。她直白道:“你应该给自己找点事做。该读书的时候就好好读书,该工作的时候就好好工作,去交朋友,交属于你自己的朋友。而不是一味的依赖罗赛。” “你要还像现在这样,以后罗赛带你出来和我们一起玩,我都替罗赛觉得丢脸。” 安娜说的是她心里的实话,只是用词重了点。 丛宁冷了脸色。 “我依附谁了?”她毫不示弱地反问。 丛宁在这时突然想起党梵对朱娅说的那句话——“朱娅,我要你明白,对丛宁,我并不欠她什么。” 因为丛芸和柏安之女这层身份,她得以依附于这个强大的家庭。 而当她失去这层身份,她便被党梵...毫不留恋地抛弃了。 安娜最受不了丛宁用这种强势的语气和她说话,她脸色沉了下来。 她甚至因此而迁怒于罗赛。 “你依附的是谁你心里清楚。”她讥讽地说道:“我本来很看好罗茜和罗赛在一起。但现在,因为你,我突然觉得罗赛配不上罗茜了。” 也配不上她,安娜想。 但罗赛为什么要找一个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很差劲的女生呢,他为什么不喜欢罗茜?! 在同年龄段的女生中,除去罗茜,安娜不承认有人比她更优秀。 -- 第243页 “你说的话没有一点道理。”丛宁冷静道。 因为还记得安娜是罗赛的朋友,并且在那群人中自小便很受宠,于是,她主动让了几分。 说罢,便准备离开了。 但在比赛失利,心情差到极点的安娜眼中,丛宁的这种行为却无异于是一种挑衅。 她扯出一个蔑视的笑,一步上前,直接动了手。 一旁,面色青黑的温寒对于两个女生似曾相识的争执一直作壁上观,他双手抱臂,站在一旁,不曾有过任何言语。 这时,见丛宁有反抗的迹象,却是十分主动地走上前,以强者之姿轻易便掣肘住了丛宁的双臂。 他偏袒的十分明显。 安娜是故意挑事发泄,但见丛宁双手被温寒掣肘,却是骤然想起丛宁普通人的身份。 而且,她和自己一样,也是女生。 安娜突然便有点后悔,正要说话让温寒放人,见丛宁挣扎的厉害,顿时,又来了气。 “扭什么扭?你就这么点力,真以为自己能扭出个花样?” 丛宁闻言,顿时不在挣扎,她沉眉看了安娜一眼,又对一旁掣肘她双臂的温寒道:”放手!” “道歉。”哪知温寒不仅没有松手,反愈发用力将丛宁上半身朝下一压。 他将女生双臂朝后一箍,拘禁在自己胸前,本就是十分暧昧的姿势。这般用力一压,那暧昧中便又添了一点其它的意味。 ——仿佛丛宁正在对他臣服。 顿时,丛宁又挣扎起来。 她挣扎的厉害,一时间,温寒一一米九高的青年都快制不住她了。他沉了脸色,也没耐心和一个女的纠缠,便在丛宁即将挣脱时,用力一拽她胳膊,另一只手朝她肚子来了一拳。 一拳砸下,随后不怎么尊重地将人松开。 安娜站在一旁,估量着温寒那一拳的力度,觉得...丛宁应该不会有什么事,顶多有点疼而已。 下一秒,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想,等罗赛比赛结束出来,知道这件事后一定会来找他们麻烦。 越想,对丛宁便越没什么好脸色。 这时的丛宁不仅疼,还很狼狈。 即便同是普通人,男性也比女性天生更具有体力优势,更何况...温寒还是精神力强者。 “你...好...没种。” 断断续续的声音,压抑而清晰,来自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五、还未满十九岁的女生口中。 顿时,温寒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丛宁抬头,冷静的目光依次扫过两人,最终...定在温寒脸上。 温寒说:“等罗赛出来,你可以让他来找我。” 事实上,温寒在动手时,就预料到了罗赛一定会来找他。他现在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在安娜面前显得好看点。 当然,他内心深处......其实是带着对罗赛、对这次比赛失利的报复。 他很清楚他为什么会被提前淘汰。 丛宁讥讽地笑了一下。 “你这么...护着她,你是...她...男人吗?”因为太过疼痛,她连说话的语速都慢了下来。 安娜眉头一皱,突然就觉得很不舒服。 她和温寒没什么的。 温寒却没有否认,他越过因为太过疼痛而不得不弯腰的丛宁离开。 安娜觉得挺没意思的,也没在原地久留。 赵泽西打完电话,将一切嘱咐好,回到车里时才发现丛宁不在。他立刻下车找人,找了一会,被守在停车场附近的士兵提醒,说丛宁早在几分钟前便离开了。 ? 第104章 [V] 丛宁觉得人一旦倒霉,很多坏事也就跟着来了。 这可以说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挨打。被一个身高一米九、常年保持高强度锻炼的青年用拳头击打腹部。 虽然只有一下,但她疼的厉害,足足缓了好几分钟才缓过来。 丛宁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突然,便不想见到罗赛了。她在原地站立几秒,忍着被击打部位那绵长细密的疼痛,转道去了芙和区。 她主动致电叶晨,约他见面。 丛宁早在一个月前,便恢复了部分记忆,这部分记忆全都和叶晨有关。 但她一直没去找他。 现在,她突然想要见见他,和他坐下来,坦诚布公地聊一聊。 丛宁约定的见面地点在芙和区一家地处偏僻的小旅馆。叶晨应约前来,穿过狭长的昏暗走廊,走进3105。 入眼是极为普通的旅馆套房,一处勉强能称得上是会客厅的空间,以及两个标间。 会客厅开着灯,临街的窗户被人紧紧阖上,窗帘落下,给人一种幽闭的感觉。 叶晨咂摸了一下嘴巴,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于是,他又退了出去,抬眸再看一眼门牌号——3105。 他想起来了! 八年前从无望之地出来后,他带着年仅十一岁的丛宁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心里蓦地咯噔一声,叶晨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甚至有种临阵出逃的冲动! “你怎么不进来?” 温软冷静的女声从会客厅传来。 叶晨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朝里面探进半个身子,只见丛宁坐在陈旧的沙发上,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肚子。 她眼神朦胧,似乎在出神,又似乎没有——毕竟她的反应实在是快,叶晨刚探进去半个脑袋,她倏地一抬头,一双烟笼雾罩的眼睛便直直地盯上了他。 -- 第244页 这下,叶晨要再想躲...就有点过分了。 他走进会客厅,没坐沙发,而是拖过一把椅子,在丛宁斜对面的位置坐下。 离她有点距离。姿态却摆的极正,上半身挺直紧贴椅背,双手搭在膝盖上,因为焦虑,手指偶尔会轻轻颤动两下。 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见丛宁朝他看来,他忙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眼角眉梢带着明显的讨好。 叶晨会有这样的表现,不是没原因的。 当初在无望之地,年仅五岁的丛宁其实是被叶晨鼓动,甚至是用了点手段才开始管他叫爸爸的。 丛宁小时候是一个很占强、并且很要公平的小朋友,她见其他小孩都有爸爸,而她没有,便开始生闷气。 而养母丛芸自小摸爬滚打长大,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在她看来,她能将丛宁顺顺利利从一个小婴儿养成一个会说话、会走路的小奶娃,从不让丛宁饿着、冷着,还能用她拿惯了刀枪的手给丛宁扎小辫、剪指甲,已是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 作为妈妈,她没能察觉到丛宁那点别扭的小心思。 因此,当丛芸某次外出巡逻回来,去舅舅贝红卫那里接人时,突然发现——这孩子不对劲了。 刚满三岁的小女孩,开始盯着丛芸身边的每一个男人。帮丛芸搬东西的、和丛芸说话的,甚至是单纯从丛芸身边路过。 只要性别为男,她都要仔仔细细地瞧上半响。 之后,三岁的丛宁开始不分场合、不分地点地对着那些男人叫爸爸。 不过,她虽然不分场合、地点,却又很有一套自己的标准。 长的不好看的、胖的、矮的、没头发的、长胡子的男人,无论和丛芸走的多近,她都闭紧了嘴巴,别说爸爸了,连声叔叔都不肯叫! 碰上不喜欢的,她还死拽着丛芸衣角,急吼吼地要拉丛芸走,似乎生怕丛芸和那些男人扯上关系。 丛芸那时候脸都快被她丢尽了! 这事,一直被无望之地的人当作笑话传了好几年。 因此,当叶晨跟随丛芸进入无望之地,偶然间听人笑着提起这件往事时,心里便存了也要让丛宁叫他爸爸的心思。 而且,最好是只叫他一个人爸爸。 不过那时丛宁五岁,多少懂事了,再不肯轻易盯着一个男人叫爸爸。 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叶晨可算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可当五岁的丛宁终于肯开口叫他爸爸时,......丛芸却在一次外出执行任务时,再也没有回来。 虽说是因丛芸而起的念头,但‘爸爸’这个身份终归是叶晨求来的。在日后的六年相处中,一大一小相依为命,要说没感情,绝对是假的。 但或许是缺乏血缘牵绊带来的责任感,又或许...是因为丛宁在一场高烧后失去了过往的所有记忆。 总之,当时刚三十出头的叶晨在离开无望之地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小女孩重新寻一户好人家。 八年过去,当初的小女孩长大成年,出落的亭亭玉立。 现在,她回来找他了。 思及此,身材高大健硕的中年男人呼吸重了几分,坐在木椅上,全身上下都僵住了般,连嘴角一圈新近冒出来的胡茬都透着股小心翼翼的感觉。 她都想起来了吗? 狭小的会客厅内,僵坐许久的叶晨在黄色的灯光下偷偷去看丛宁。 丛宁一直在看他,这时,两人目光对上,她嘴角朝下一压。平日里在外面混的顺风顺水的中年男人,当即身子一抖,坐的更端正了些。 年轻女生将手边封面陈旧的本子递给他,吩咐道:“这是柏安留下的日记,你先简单看一下。” 叶晨对丛宁的话丝毫不敢怠慢,当即接过日记低头翻看。他最初还算严谨,到了后面,翻看的速度便快了起来。 日记所记载的大部分内容,叶晨都曾亲口听丛芸讲过。 甚至,作为日后将柏安的骨灰从无望之地带出来的人,他可以称得上是对当年的事了解最清楚的人之一。 这也是丛宁为什么会来找他的原因。 “最后一页,柏安试图营救监狱中的丛芸。”丛宁看向叶晨,用一种很冷静的声音说:“日记从这里断掉,但你应该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你现在讲给我听。” “阿囡——”叶晨阖上日记本,下意识叫道。 丛宁将手放在肚子上,说:“我已经长大了。” 她打断叶晨的话,“你在察觉到我拥有空间穿梭的能力时才选择来找我,一定有你的目的。你有事求我。” 这个‘求’字,让本就心虚愧疚的叶晨愈发抬不起头来。他一脸沉重,一时用余光偷瞥丛宁,一时闷头瞧着手中不知被丛宁翻过多少遍的日记。 “阿囡,”他还是坚持这样唤丛宁,“你是都想起来了吗?” “我是想起了。”丛宁望着他,“但我只想起了你。” 叶晨突然便说不出话来。 丛宁的肚子已经不疼了,但她还是坚持把手放在被打的部位,似乎这样会让她心里好受点。 “天要黑了,我晚上还要回家。”丛宁冷静道:“你从日记最后一行开始讲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直到你在无望之地遇到我为止。” ......叶晨讲述完过去,天也黑了。 -- 第245页 丛宁准备离开。 叶晨叫住她。 “阿囡,你不想找妈妈吗?”他有点难以启齿,却又控制不住地高兴起来。 丛宁停下脚步,回身看他。 叶晨眼神明亮,问:“你还能回到无望之地吗?” “我有预感,丛芸是被困在了里面。我们去把她找出来。” “不能。”丛宁说:“就算能,我也不去找她。” 叶晨听出丛宁话中的抗拒,一颗心沉了沉,但更多是对丛宁的心疼和...可怜。 他眼中流露出怜悯的情绪。 丛宁偏头看他,突然问:“你是不是找过党梵?” 叶晨结巴道:“找过,她——” “她不要我了。” 叶晨脸色当即红一阵白一阵。 他当初主动找党梵说明一切,是存了让党梵出面撮合他和丛宁关系的心思。 他没有预料到现在这种结果。 还有,...什么叫不要她了? 叶晨上前一步,正想挽留丛宁,让她坐下来好好谈谈。 哪知眼前的人只直勾勾地盯着他,却又在下一秒凭空消失。 ...... 叶晨所讲述的过去,像是描摹在薄薄一层硫酸纸上的画像,贴在了丛宁记忆空缺的位置。 她依旧没能想起除叶晨外的一切,但她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她是怎么来的,她和丛芸的关系,也知道党梵、朱娅这些人...和丛芸的交集。 这些过去中有很多人,也有很多事。但唯独没有罗赛。 ——那时候,他还没有出生。 丛宁想到这,心里突然好受了点。 . 夜里,怀特城。 丛宁走在凄寂的街道上,夜色沉沉,月光朦胧,四周霓虹灯光无声闪烁。 她走了一阵,停下,蓦地转入街边一家酒店,花钱订下一间客房过夜。 她进到酒店房间,倒头便睡。 却又在半夜无声醒来。 她坐在床沿上,没有开灯,右手轻轻抬起,再朝右一划。 一排共计十扇门同时在她眼前出现。 她站起身,尝试着...在第二扇门上轻轻一点。 银白色流光乍然一现,过往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打开的门,就这样被她轻易推开了。 丛宁目光沉沉,盯着虚空中那扇开启的房门,嘴唇翕动,无声念出两个人的名字。 四周幽静暗沉,夜里的寒气借由窗户的缝隙一缕缕渗透进屋,月光下,白色的纱帘微微晃动。 在这幽寂中,一只身着铁甲、浑身被烈焰包裹的类人形怪物缓步从门后走出。 它身形巨大,行走间却无声无息。两步行至丛宁身前,单膝跪下,头颅低垂,是最标准的臣服姿态。 “主人。” 嗓音粗噶艰涩,如同机械发出的人声。 一句过后,便再不肯开口了。 ——看来,它只学会了这一句。 或许真如应加明所说,丛宁和他都是从无望之地出来的,又都回不去。所以,他们是同伴。 应加明是无望之地能攻击人类精神、操控他人意识的魅。 那她呢? 丛宁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是魅、亦或是矛。 但在这个夜晚,在直觉的指引下,她突然便明白了 ——在她所拥有的十扇门中,除去第一扇空间之门,其余九扇门背后...都住着一个怪物。 它们,是被她从无望之地带出来的。 她从来就不是独自一人。 “走吧。” 轻软冷静的女声在酒店房间响起。随着这一声令下,怪物身上的烈焰骤然熄灭,房间暗了下来。 转瞬,窗户被人打开,呼呼风声涌入。一道巨大的黑影驮着另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十三层的高空一跃而出,一路动作轻盈敏捷地攀爬跳跃,嗅着空气中的人味,目的明确地朝前奔走 高空之下,昨日方才见过的应加明一路驾车尾随,保驾护航。 夜色沉沉,一人一怪所经之处,监控摄像头皆被无数虫蚁遮盖。 在繁华、庄严的怀特城,一人一怪如入无人之地。 ...... 临近比赛结束被淘汰,温寒心情不佳。 他没回学校,而是去了地下拳场,不仅作为观众观看,也亲自上场打了一场作为发泄。直到拳场关门才离开。 凌晨四点,路边的灯光暗了一半。 温寒沉着一张脸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他才从擂台下来,热血未凉,心绪躁动下难以抑制地开始回想白日比赛的情景。 ——他是在安娜之后被淘汰的。 罗赛没有亲自动手,他只是逼的另一所军校临时整合起的一支八人小队节节后退,直至那八人在他的操控下,退至温寒的藏身处。 彼时,温寒正潜伏在干涸的渠沟里,身形淹没在一堆枯枝败叶下,企图熬过最后一个夜晚。 骤然和那八人遇上,他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被其中一人一刀斩落号牌,紧跟着在安娜之后被淘汰出局。 ‘死’的匆忙,毫无亮点。 夜深人静,温寒越想越觉得憋屈,怒火再次涌了上来。 他停下脚步,伸手朝灯柱狠狠一砸。 路灯黄色的光线倏然一灭。 骤然间,温寒听到身后风声不寻常的起伏,余光察觉到脚下的黑影不知何时被拉长放大,眉心一紧,斜身躲避的同时,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回身重重斩去! -- 第246页 ......青年惊骇的眼眸中划过一道烈焰。 随即,是倏然逼近放大,身着铁甲、皮肤呈青褐色、身高足足两米五的类人形怪物。 街道安静的出奇。 直至黄色的光线重新出现,灯光落下之处,是一滩温热的鲜血和...倒在地上的温寒。 . 丛宁骑在类人形巨怪背上,转道朝南岸奔去。 临走时,她朝街道转角处那被人刻意露出的白色衣角看去。 一滩蠕动的黑线顺着白色衣摆缓缓爬上那人肩头。那人面容清隽英挺,正是丛宁昨天方才见过的应加明。 隔着寂静的街道,一人一怪和另一对一人一怪互相注视。 不得不说,应加明一路的保驾护航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南岸不比外面,不仅有亚瑟帝国最高级别的安保系统,还有一支合计三千人的军队驻扎在此,路上不时有军队巡逻,同时每家每户门口都驻守着精锐士兵。 但在应加明的保驾护航下,丛宁和类人形巨怪在安保严密的南岸走动,却如入无人之地,没有引起任何警戒。 . 安娜和温寒分别后,选择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长期的军校生活让安娜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并且睡眠质量一向很高。 但在这个夜晚,深度睡眠的安娜突然被一股剧痛惊醒。 黑暗中,安娜看见了一双猩红的...野兽的眼睛...... ? 第105章 [V] 沉沉夜色如水雾划去,清晨时分,当第一抹光线降临时,潜伏在屋顶的霍森长长松了口气。 他跳下屋檐,同时通讯器中接到系统最新通知,表明比赛所剩人数不足一百人,规则开始改变,需要进一步缩圈。 去年比赛进行到这个阶段,一般会剩下三百人。 今年...... 霍森想到昨天傍晚见到的罗赛,眉头轻轻一皱,旋即‘啧’了一声,低声骂道:“真他妈是个疯子!” 那两百人别全是他‘杀’的吧。 . 三小时后。 系统判定霍森被对手击杀,他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人却不怎么狼狈。 余光见到‘杀’了他的人一句话不说,转身便走,忙翻身坐起,唤道—— “罗赛。” 约莫再有一个小时,这场耗时近半个月的比赛就会在罗赛的枪下结束。 霍森估计自己那时肯定找不到他,便在这里将他叫住,卸下身上的装备,以防说话的内容被收录进去。 “有话就说,我赶时间。”罗赛冷峻地催促。同时,将身上的麦关掉。 “昨天温寒那事,你是故意的吧?”霍森问。 罗赛没有回话,但他冷淡到没有一丝变化的表情回答了一切。 霍森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他语气轻松地说:“去年夏天,我在一个群里看到有人聊你和丛宁。但那时,我不信。” “现在我有点信了。”其实是不得不信。不过,还是想问上一句:“为什么会是丛宁?” 罗赛没料到霍森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但也没有太过诧异。他微侧身,视线正对着霍森,语气平静地反问:“为什么不能是她?” “就是有点奇怪,毕竟...你之前也没见有多在意她?” 见罗赛居高临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霍森低叹一声,说:“行吧。与其说你不在意她,不如说是她太没存在感。” 任谁长期接受家庭教育,又一直待在家里不出门,都会没有存在感。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罗赛几乎从来没有带丛宁出来和他们玩过。 至今为止,霍森对丛宁都很陌生。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八年前的一个晚上。那时我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子,但知道她是我妈特意去外地带回来的孩子。” 罗赛语气平淡。 紧接着,他半蹲下来,深黑的眼睛直视霍森,“第二天早上,我妈把她送给了我。” 霍森直觉这是一个走向奇诡的故事,不由得‘嘶’了一声。 “那时候,我对她没什么感觉。” 霍森心想这不是应该的嘛,那时候你们才多大啊?还能演一见钟情的戏码不成。 “不过我爸不喜欢她。”罗赛说。 “丛宁她——”霍森有怀疑过丛宁的身世。毕竟他们这样的家庭,不可能随便捡一个孩子回来养,却又不给一个明确的身份。 但对上罗赛冷静淡然的目光,他便又知道——这不重要。 无论丛宁是谁的孩子,无论她的父母又是否和党梵有过纠葛,在同罗赛的这段关系中,这些都是最不值一提的因素。 “我最初一直在观察她......”罗赛语调平淡,表情冷静,但他看着霍森的眼睛,目光直接。 霍森下意识也变得郑重起来,他细细去听。 在罗赛的视角下,丛宁是他母亲送给他的一份礼物。 最初一段时间,他对丛宁与其说是在观察,不如说...他是在审视。 他在审视这份礼物,想要知道她的价值。 但丛宁是人,初到罗家时,虽如同一张白纸,但有棱有角。 这棱角不突出、也不伤人,但让年少的罗赛明白——他不可能像把玩一把刀或是一支枪那般对待她。 对物件,他自可以细细把玩、不断练习,及至熟练或厌烦后丢至一旁。 -- 第247页 但对人,他理当更为讲究。 当初,党梵一句‘现在,她是你的人’,让罗赛的目光正式停留在丛宁身上。 而相比党梵曾经送出的各种珍贵物件,丛宁作为一个人的鲜活感和面对他时的反应,则让罗赛内心逐渐生出一种掌控感。 在室外训练场,当父亲罗恩授意他手持□□攻击丛宁时,如同士兵下意识服从将军的命令,他仍同以前那般照做无误。 但心底深处却生出一丝异样。 那时的罗赛心里没有丛宁,没有感情,不会心疼,自然...也不会去维护或偏袒她。 但在看着丛宁狼狈逃窜的背影时,他心底深处突然生出一股明确的感觉——这是他的人,他要如何对她,应该由自己决定! 那一箭,他故意放水,落在丛宁的脚踝处。 他父亲原本也并非是真要攻击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不过是借此向他母亲示威,夫妻二人置气罢了。 见一箭落空,也并不如何在意。 但当时年仅十五岁的罗赛却冷着一张脸,回身接连抽出数箭,朝场上狼狈奔逃躲窜的丛宁射去。 每一箭都直逼要害,却又险险避过。 是真正的命悬一线! 他父亲在一旁,微凝了眼眸瞧他。 射至最后,丛宁没了身影,不知躲藏到了何处。 但无论躲至何处,心里估计都已是恨上他了。 罗赛这才放下重达20kg的巨型弩,回身目光冷静地看向他的父亲。 那时的罗赛虽年少,但心里清楚他父亲不介意弄伤丛宁,但因为母亲的缘故,不会、也不敢真的伤及丛宁性命。 可他却偏偏反其道而行。 ——你让我射,我不反对。但我不伤她的人,我要她的命! 那是在长期不平等的父子关系下,年少的罗赛第一次露出獠牙,隐晦但狠决地表达他的不满。 至此后,罗恩便将落在丛宁身上的注意力收了回去。 但罗赛却在这件事后,逐渐明确了对丛宁的想法——既然他不能像对待一把刀、一支枪那般细细把玩练习,那他就以另一种方式对待她。 是礼物,就一定要有存在的价值。 他一定要从她身上得到点什么。 罗赛很明白,他在向丛宁索取,即便......他那时并不知道自己索取的是什么。 他只是下意识想要丛宁臣服于他。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丛宁无意识给出的良好反馈下,他由初期的掌控欲进而延伸出了一种隐晦但强烈的归属感。 及至后来,相比从她身上索取,他更多是为她考虑。 沦陷的过程缓慢,但不由自主。 ...... 丛宁不确定安娜和温寒的关系。 但她想,既然温寒这么关心、爱护、偏袒安娜,便理应担更多的责任,受更多的罪。 夜里的丛宁凶暴,且不留余地。 白天,她却陷入极度的疲倦中。 作案后,丛宁没有离开南岸。 巨怪回到第二扇门后,在青天白日下,她又是独自一人。 她不知道自己在南岸游荡了多久。只知夜色与晨光陆续褪去,阳光虽不炽烈,时间长了,仍是令她出了一身细细的汗。 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出神。 直到一辆黑色轿车在路旁停下,副驾驶一侧的车门被人一把推开,年老体胖的朱莉嬷嬷提着裙摆匆忙赶来。 “丛宁,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人未至,熟悉的呵斥声却是久违地响起。 朱莉嬷嬷走在前面,图安跟在她身侧。 “你做那种勾当,败坏自己名声被学校停学,是你活该。你倒好,一句解释没有,一声招呼不打,给我玩离家出走的游戏。” 嬷嬷眼眸浑浊,目光却尖锐,她在距丛宁两米处站定,深吸一口气,冷着一张脸沉声道:“昨晚南岸又出了事,现在到处都在戒严。凶手没有抓到,如今什么传言都有,你最好现在就回家,给我待在家里好好反省!” 封建严肃的大家长做派,高高在上的语气,严厉却不缺乏关心的一席话。 但丛宁听腻了。 她没有应,只目光奇怪地看着这位老人。 朱莉嬷嬷不满意丛宁的反应,深深皱眉。 这时,短促的汽车喇叭声在身后响起。朱莉嬷嬷回身,只见另一辆熟悉的牌照A开头的车辆驶近,就近在路旁停下。 驾驶座一侧的车门被人打开,露出罗赛英俊沉冷的面容,和他颀长挺拔的身形。 他下车后,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随后阖上车门、长腿一迈,目标明确地朝她们走来。 罗赛是来找丛宁履行诺言的。 军事竞赛结束,奖金第一时间打进他的个人账户,其余还有一些物资奖励和隐形福利也一并转移到他名下。 很短的距离,只几步他便走到了丛宁面前。 丛宁依旧坐在长椅上,此刻,什么都没想,只抬头怔怔地望着他。 “比赛结束了,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低沉冷静的男声,意图却十分直接。 丛宁喃喃道:“你说什么?” 她一脸青白,目光却冷静。 罗赛皱了眉,顿时,露出凶狠威严的表情。他一把将呆坐在路边长椅上,浑浑噩噩的女生抓起。 -- 第248页 “你说过等比赛结束后,就会和我在一起。” 年轻英俊的男人目带审视,语气平淡而郑重,将丛宁曾经允诺的事以一句直白到让人羞耻的话语讲了出来。 从很早开始,罗赛就觉得——丛宁,好像天生就该属于他,是他的人。 他很少将这种念头表露。 但丛宁给了他机会。 现在,他是来索取的。 “丛宁,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人。”罗赛低头看她,声音低柔,目光却专注到近乎严厉。 丛宁回视他的目光。 她知道,他不是好脾气的男人,更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绅士’。到了现在这个阶段,他不会容许她退缩,更不会容许她反悔。 有必要的话,他甚至不介意用些手段迫使她点头答应。 “罗赛,...你不再问问我的意见吗?”她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声线微微颤抖。 罗赛凝眸瞧她,一字一顿、平铺直叙道:“丛宁,应允别人的话要做到。” 他俯视着丛宁,目光温柔,眼底带着掌控和占有的欲.望。 此刻,丛宁的意见不在重要。但他并非是成竹在胸,而是原形毕露。 这是一场目的明确的索取,潜藏已久,伺机爆发。 而罗赛的索取,甚至于是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对此时的丛宁而言,都无异于世上最美的情话。 她抬头、大胆地看着罗赛。 她知道,她是有人爱的。这个人要她,会深深地吻他,不容许她逃脱。 而她也要这个人。 顿时,丛宁感到一阵心潮澎湃,身体兴奋地战栗起来,不能自己。 她突然觉得,党梵虽然不要她了,但这个薄情的长辈从一开始,便送了她一个巨大的礼物。 一个不留余地、满是七情六欲的大礼! ——她把她儿子送给了丛宁。 丛宁望着罗赛,得意地笑了起来。 两人一拍即合。 ?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还有不少读者在等这篇文,我也想尽快更新,但存稿真的不多,所以有在犹豫。我现在的想法是这个月多存稿,然后在3月1号开始恢复日更,争取在3月份完结这篇文,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接受? (当然,如果你们想一口气多看一点的话,我3月1号大概可以更新15章的样子,不过那样就又会断掉......) 第106章 [V] 朱莉嬷嬷在一旁神情复杂、面带惊恐地看着两人,目光来回扫视,最终定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 图安却好似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一向木讷的脸上多了一丝理所当然的神情。 不多时,罗赛开车带极度疲倦的丛宁回家。 朱莉嬷嬷和图安坐另一辆车跟随在他们后面。 一行四人到家时,正巧碰见党梵外出。 昨夜,安娜的哥哥安泽在家遭不明人士袭击,伤重住院。 在安家人的极力主导下,南岸全区戒严,深夜出动一支近一千人的军队抓捕凶手,并调来了怀特城几乎所有能调动的工作犬——猎犬、搜捕犬、追踪犬、血迹物证犬等。 一时间,狗比人多,此起彼伏的犬声划破南岸沉寂的夜色,荒唐又令人心惊。 但紧接着,在搜捕凶手的过程中,一只工作犬经过温寒家外的灌木丛时,突然狂吠不止。 最终,士兵在灌木丛中发现了一整只成年男性的右手臂。是被齐肩扯断,在探照灯下,血淋淋的伤口诡异地渗人。 因是在温寒家附近被发现,于情于理,一名上士叫来了温家人进行询问。 结果发现——这只被齐肩扯断的手臂,很大可能来自温家幼子温寒。 温父立即联系温寒,电话在响了数遍后,被一名早起的清洁工接通...... 如今,伤重的安泽和至今昏迷不醒的温寒都被送往启恩医院。 党梵清晨得知消息后便有意前去探望,将时间改到下午,不过是为了配合丈夫罗恩的行程。 现在,她从家中出发,罗恩从军区赶来,两人正好在医院会和,一道前往探望。 党梵与这对年轻的男女错身而过。她走出门厅,停下脚步,微微侧身,目光依次扫过一行四人,末了,只沉声唤道:“——朱莉嬷嬷。” 只一句,便再没有其它话了。 朱莉嬷嬷却是立刻会意,忙一提裙摆,朝女主人走去。 主仆二人坐上后排车座,车门阖上。少顷,汽车驶离,只在原地留下一缕汽车尾气。 丛宁在装修精致的豪华门厅停下脚步,侧身看着这一幕,问:“她们这是去哪?” 一直默不作声的图安上前解释。他将昨夜南岸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丛宁,并阐述这事的严重性。 罗赛刚结束比赛出来,但这些事,他早在来的路上便已得知。 现在,与安泽、温寒交好的一众人中除去罗赛,几乎都在医院。 罗赛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没有去。 听完图安讲述的丛宁眉心扯出一道浅浅的褶子,微抿唇角,望向罗赛,说道:“罗赛,我们也去医院探望安泽和温寒吧。” 罗赛没有意见,他本来就打算今天抽时间去医院一趟。 三分钟后,罗赛开车,带着丛宁朝医院赶去。 图安没有跟两人一路,将丛宁找到后,他便去忙罗赛吩咐的其它事了。 -- 第249页 一路上,丛宁坐在副驾驶座上,微低头、闷不吭声。 她严格保守秘密,没有人知道昨夜南岸调动全城的工作犬,想要搜捕的‘凶手’就是她。 就连坐在她身边的罗赛也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她‘闯了祸’。 ...... 启恩医院 虽然断掉的手臂被及时发现,但温寒夜里遭袭后瘫倒在一处狭窄偏僻的巷道内,被清晨早起的清洁工发现时,他已因失血产生休克症状。 情况并不乐观。 紧急将他送往医院后,早已提前准备的骨科医生团队立即对他实施了长达八小时的断肢再植手术。 手术后温寒被转移至手足显微外科继续观察治疗,以期顺利度过感染期。 因此,目前不方便除病人家属以外的任何人进行探望。 丛宁和罗赛抵达医院时,霍森等一行人正聚集在安泽的病房。 昨夜安娜被一股剧痛唤醒,在黑暗中,骤然与一双猩红、阴寒的眼睛对视。 纵然她平日再是机警,在与那双眼睛对视的零点一秒内,仍是震惊到连呼救都叫不出来。待她反应过来,欲要高声求救时,脖颈却被一只不似人手的爪子死死扼住。 幸好哥哥半夜回家,从她房前经过,耳力极佳地听到了她被扼在喉咙里的闷哼声。 是哥哥救了她。 病房内,安娜顶着脖颈一圈极为恐怖的青紫痕迹,情绪萎靡地坐在沙发上。 突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五指用力,抓住她的肩头,又轻轻拍了拍。 是罗茜。 她正无声地安抚安娜。 短短一日,安娜嘴唇已然开始起皮泛白,眼底一溜青黑色极为明显。 面对罗茜的安抚,她第一时间却是看向靠坐在床头的哥哥安泽。 安泽前胸、左臂缠绕着刺眼的白色纱布,因失血过多,面色极度疲惫。但在这极度疲惫之下,却不忘用眼神安抚妹妹。 明亮整洁的病房内,兄妹二人目光对视,眼底带着只有互相才能理解的秘密。 ——凶手不是人! 那是一只身形巨大、皮肤呈青褐色的类人形怪物。 当安娜卧室的异常将别墅周围守夜的卫兵惊动时,巨怪已一转身,从大开的窗户弹射而出,在猎猎风声中,只转瞬便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下。 哥哥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 安娜则忍着心中的惊惧将发生的一切一字不落地告诉父亲。 安父立刻调取监控录像查看。 庭院包括马路对面的监控能全方位、无死角地将整个别墅完全纳入监控画面中。巨怪跳窗逃离,无论走哪条路线,都不可能完全避开监控。 但在事件发生的时段,附近所有的监控却都呈现出一片诡异的黑色。 监控画面被黑色覆盖,但安泽前胸、左臂疑似被野兽抓咬的伤痕,以及安娜脖颈恐怖的扼痕,却是最不容置疑的佐证。 加之家中一位住在后院的佣人,被异动惊醒,睁开眼时,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见后院路灯下,那怪物的身影一闪而逝。 最重要的是,南岸的监控摄像头如若被遮盖会及时发出警报,但当天夜里却悄无声息。 于是安父紧急抽调专业图侦人员。 这次,经过图侦人员更为细致的审查,终于发现监控画面并非是一片完整的黑色。放大细看,可以看见无数虫蚁的头、胸、腹、触角...... 虽然诡异,但图侦人员不得不落下——案发附近的监控录像之所以会呈现黑色,是因为监控摄像头被聚集而来的无数虫蚁同时遮盖。 结论落下,事态严重性开始升级。 从昨晚到现在,安娜一直没能休息。早在易炎、罗茜等人来医院探望前,南岸的部分高层便已来医院‘看望’过她和哥哥安泽。 目前,攻击他们的凶手并非普通人类的消息暂时被严格封锁,不允许对外泄露。 安娜低头,目光一片晦涩,心中焦虑不已,但却什么都不能说! 罗茜的安慰没能起到任何作用。 . 丛宁和罗赛在接待护士的引领下进入安泽病房,正好听见一道温沉爽朗的男声。 “你们不用担心,我伤的不重。倒是温寒,他手术刚结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还有安娜,你也受了伤,又一直没睡,别守着我了,回家休息......” 安泽在说话。 丛宁左手拿着一束向日葵,右手被罗赛牵着。 年轻的女护士提前替他们叩响房门,屋内众人顿时循着这道声音朝门口看来。 罗赛面色如常地牵着丛宁大步走进病房。 安泽话音适时落下。 丛宁停下脚步,面上不显,心里却在想:这声音很熟悉,她昨晚有听到过。 ——安泽是一个好哥哥。 病房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同一瞬隐晦地落在丛宁和罗赛交握的手上。 但丛宁却只是盯着病床上的安泽。 安泽早在前年便已参加工作,是一个相貌周正、身形挺拔的年轻人,只是因伤势的缘故,此刻...面色带了几分青白。 丛宁将手从罗赛手中抽离,大步走上前,将手中的向日葵花束递上去,柔声道:“安泽,送给你,希望你早日康复。” 安泽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 第250页 和易炎等人不同,他年岁较长,并不认识丛宁。 但他仍是接过丛宁递来的花束,笑着道:“谢谢。” 丛宁却没有立即离开。 她昨晚的目标是安娜,安泽会出现,并替安娜挡下那一击,不在她的预料中。 此刻,她微低头,眉眼柔和,目光郑重,仔细地打量病床上的年轻男人,同时,在心里暗暗估量他身上的伤势。 丛宁盯安泽的时间有点长,长到......周围的人脸色几乎都变得微妙起来。 安娜眉头紧皱,抿着唇瓣,一脸气鼓鼓的模样。但罗赛在场,她又不好发作。 易炎、霍森等几个男的,则是目光复杂地在安泽和丛宁身上来回扫视。 说实话,安泽长的...是还蛮好看的。就是吧,这一直盯着,也...不是个事啊。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身后,安娜忍着怒气问道。 丛宁这才收回目光。 她回转身去,见众人目光有异,罗赛盯着她的眼神亦有几分晦涩,心中一阵不解。 她在原地怔了半秒,几步回到罗赛身旁,下意识伸出手去,右手五指与他左手五指相扣,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一颗心这才安稳了几分。 见此,易炎、霍森等几个男的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哪知丛宁这人吧,似乎天生少了一根筋,牵着罗赛的手,眼睛却依旧盯着别的男人。 她又在看安泽,目光极其专注,暗藏了许许多多的‘情意’。 一时间,好似这间病房,就属她最关心安泽的病情似的。 罗赛牵着丛宁的手骤紧。 随后,他凝眸看向病床上的安泽,两人眼神短暂地交流了一下,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下一刻,罗赛带着丛宁离开,和易炎等人相比,他探望病人的时间短暂到几近敷衍。 两人的身影刚从门口消失,病床上的安泽便问一旁的易炎,好奇道:“送我花的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她和罗赛......” 声音从门缝传来,钻进还没走远的丛宁耳中。丛宁脚步微顿,正要回身去听,罗赛握着她的手又是一阵用力,她便只能跟着他的力道继续朝前走去了。 “你认识安泽?” 还没走出医院门厅,罗赛这般问道。 丛宁:“不认识。” 但祸不及家人,安泽又没有得罪她,她昨晚却将人打成重伤,来探望他是应该的。 罗赛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意味不明,抿了抿唇,只说:“花不错。” 那束向日葵是丛宁买的,她为此还挑了很久。 丛宁后知后觉,终于觉察出了一点什么。 罗赛的手很大,五指修长,掌心温热,指腹和掌心靠近虎口处有一层薄薄的茧子,那茧子真实到有种让人内心柔软的感觉。 顿时,丛宁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又轻轻晃了一下,说:“我真不认识他。” “我是和你一起来探望他的,那束花,你就当是我替你送的。” 罗赛‘嗯’了一声,脸色这才稍稍好转,但目光严肃,长腿一迈,牵着丛宁越走越快。 到后面,丛宁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等两人走出医院门厅,却是十分巧合地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罗恩和党梵。 夫妻二人与丛宁和罗赛这对小年轻‘狭路相逢’,却什么都没说,只遥遥朝他们望了一眼,便一前一后地上车离开。 ——今天,他们与其说是来探望安泽,倒不如说是来走个过场。 丛宁和罗赛坐上车时,又有几名中年人乘车抵达启恩医院,身旁由温寒的父亲作陪。想来这几人是来看望手术后重伤未醒的温寒。 罗赛却没有立即启动车辆离开,而是透过挡风玻璃,凝眸看向前方车队中一辆并不如何起眼的黑色宾利,眸色沉了一沉。 丛宁立刻凑近,问:“怎么了?” “是阿诺德。”罗赛若有所思道:“温寒受伤的事有蹊跷,否则阿诺德不可能出现。” 阿诺德统帅是常年压在罗恩上将头上的一大军事巨头,近年因为年龄的缘故,已很少公开露面,更遑论出面探望一个小辈? 闻言,丛宁的心跳顿时快了起来。 好在罗赛很快收回目光,一踩离合,利落地启动车辆离开。 回程的车上,丛宁一颗心七上八下,不时回味罗赛刚才那话。 罗赛、易炎、费洛等人到底还是太过年轻,在消息解封前,安泽兄妹必定不会向他们透露昨夜之事的真相。 但党梵、罗恩、阿诺德等南岸高层不同,他们想必早就对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清二楚。 但他们能找到凶手吗? 丛宁想到这,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一动不动地看向挡风玻璃外不断变化的景色。 最终,却是一偏头,直直看向身侧的青年: “罗赛,我们现在去哪?” 她目光灼灼,态度积极到带着点小学生春游前夜的兴奋。 “去吃饭。” 罗赛给出了一个很无聊却直接的答案。 不过他没带丛宁回家,而是先带丛宁去了外面一家餐厅。两人在外面吃饱饭,这才不急不缓地朝家走。 他们到家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餐厅内,罗恩和党梵正分坐长餐桌两端,各自安静用餐。 -- 第251页 罗赛就这么牵着丛宁的手出现在他们面前。 长餐桌上,罗恩上将率先放下餐叉,冷厉威严的目光扫了两人一眼,随后衰老的眼皮微抬,视线定格在对面身形挺拔的青年身上。 父子二人安静对视。 丛宁小鸡仔似的站在一旁。她昨夜情绪、精力消耗太过,这时,便什么都不想,只闷头跟着罗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在罗恩发怒前,党梵的声音率先从长餐桌另一端遥遥传来; “——滚出去!” 冷漠的声音搭配餐厅内璀璨的灯光,有种莫名的荒唐感。 丛宁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罗赛已牵着她的手转身离开。 他神色平淡,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因此走的十分爽快。仿佛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让罗恩和党梵知道这件事罢了。 但丛宁却没他这么想的通。 她有点没法接受,挣扎着想要上楼收拾东西,带点衣服或者值得留恋的物件走。罗赛没让,紧握着她的手,拉拽着她直朝门外走去。 丛宁坚持自己的想法。因此,在经过庭院朝外走时,余光扫见灌木丛下疑似蹲着一只家养的黑猫,想也没想,一弯腰,伸手将猫捞进怀里,不顾猫的意愿,直接掳走了它。 ? 第107章 [V] 两周后。 霍森坐在柔软且极富弹性的真皮沙发上,头颅微垂,怔怔地盯着面前一个距离他半米不到的实木茶几。 这是罗赛的新家,位于市中心,是带花园的洋房一楼。 霍森是第一次来,他这次来,主要是找罗赛,告诉他这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以及背后隐藏的真相。 例如两周前袭击安泽兄妹的凶手并非普通人类。 根据安泽兄妹以及另一名目击证人的口述,模拟画像师画出的罪犯是一个站立行走、类人形、身着铁甲、皮肤呈青褐色的巨型怪物。 再譬如,温寒虽尚处于断肢再植手术的早期康复阶段,无法自如活动,但意识清醒。 他看过画像后,情绪激动的表示当天夜里,袭击他的也是同一个怪物! 虽然安泽兄妹以及温寒遭受不明生物袭击已是两周前的事,这两周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但事态严重性仍在不断升级。 这个消息尚在全面封锁阶段,易炎、费洛等人并不知情,霍森会知道,完全是出于他父亲的缘故。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将这个消息告诉罗赛,目光便被其它的东西吸引了。 霍森面前是一个带抽屉的实木茶几,抽屉未合拢,拆封后的避孕套包装盒的身影便从那约两指宽的缝隙间露了出来。 ——包装盒三分之一都是空的,表明...已经用了一部分了...... 霍森垂眸,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东西,第一反应是不肯相信会这么快,才仅仅两周而已。过了会,又觉得...好像就该这样。 罗赛本来就和他们不一样,他是真正的天才,或许现在已经提前成为成熟体。 又或是,天生高达90%的精神力,让他受到的限制相对会比他们更小一点。 只是,霍森心里仍旧感到有点奇怪,为什么......为什么会在客厅见到这个东西? 他不敢细想,深深吸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却仍旧察觉到体内的精神力在不受控制地乱窜。 脑海不受控制地闪过丛宁的身影...... 良久,霍森僵硬地扭动脖子,装作十分平常地转开目光。 另一边,罗赛挂断电话,端着泡好的咖啡从茶水间出来。 目前是暑假,霍森、费洛等人已经在参加新一轮的私下集训,以及组队接受学校下发的任务赚取积分。 罗赛因为才和丛宁从家里搬出来的缘故,会晚一点加入他们的行动。 他端着白色的陶瓷杯,径直走上前,将咖啡放在茶几上,同时,在霍森侧方的沙发上坐下。 “找我有什么事?” 霍森早已恢复正常,面上看不出一点不自然的神色。他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和得知的真相,简洁明了的告诉罗赛。 末了,他总结道:“消息还在全面封锁阶段,这事费洛、罗茜他们还不知道,这两周也再没发生类似的事情。但我觉得,这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我最近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虽然还是学生,但军校生和普通的学生总是不同的。而且他们又是那样的出生,看事情的角度,和在某些事上的敏锐性,他们显然更接近于他们的父辈。 霍森的直觉并非没有道理。 他神色严肃,道:“这事是我无意间从我爸那知道的,但他透露的不多,我知道的也只就这些。” 见罗赛面色如常,霍森反应极快,微眯了眼眸,说:“罗赛,这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嗯。” “你怎么会——” “军事竞赛一结束,我爸就告诉了我这件事。最近两周,我们也一直有在联系。” 霍森惊讶道:“你和你父亲一直有在联系?” 他顿了一秒,委婉道:“我以为...你和家里的关系不太好。” 毕竟在党梵的生日宴会后,罗恩上将想要撮合罗赛和罗茜的心思已是十分明了。 两家人也都有这个意思。 但罗赛却选了丛宁。而且两人在一起后,便双双从家里搬出来同居,也多少表明了家里并不乐意看到他们在一起。 -- 第252页 罗赛眼皮微抬,睨着霍森,不咸不淡道:“你是觉得因为丛宁,我和家里决裂了?” ...难道不是? 霍森没回话,但微挑的眉头表明了一切。 见此,罗赛轻扯嘴角,说:“看来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少。” 他语调平淡,但又同时带了点居高临下的打趣。 霍森闻言,下意识说:“你这话应该不是指我们吧?” 两周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霍森很确定,他是他们这群人中最先来找罗赛的。 至于其他和罗赛并不如何亲近的人,不会也不敢就罗赛和丛宁从家里搬出来一事乱开玩笑。即便有某些下流、恶意的揣测,也只敢在私下进行。 罗赛抵在沙发靠背上,说:“丛宁也是这么想的。” 他扫了霍森一眼,语气随意地补充:“她以为我和家里决裂了。” “......”霍森:“那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她没问。”罗赛简洁道。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没什么起伏。 但明眼人一看,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的。故意不解释、不挑明。 霍森眸中闪过一丝思量,没在多说什么。当然,他也没在罗赛的新家久待。 虽然丛宁不在家,但他总觉得房间里的气氛十分暧昧,有种情人特有的亲昵感。 而这种亲昵的气氛,是即便罗赛再怎么板着一张冷静持重的脸,也无法遮掩的。 洋房位于市中心,临街,街道与房间大门之间有一处四四方方被女主人精心打理的入户花园。 霍森经过入户花园时,一道黑白相交的影子从花树下迅速闪过,他目光一扫,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东西是什么,裤兜里的手机便传来了熟悉的铃声。 他一边朝外走,一边拿出手机接通: “喂?” “.........” 市中心地段繁华,却又处处透着一股怀旧的繁复之感。 傍晚时分,夕阳落下,路边,有着精致花纹的石雕灯柱亮起黄色的光线,四周则是三三两两归家的行人。 这是一处中产阶级社区,周围行人面色各异,心情也各有不同,但具都十分体面。 霍森走到临时停靠在路边的车前,没有上车,而是向电话另一端的人确认:“你是说伊莎·艾琳,去年袭击安娜和罗茜的那个女人?” 电话对面那人似乎又说了什么。 霍森眉头一皱,来了点脾气,“精神卫生中心不是普通的精神医院,她是怎么逃出去的?有没有人接应?!” “暂时还不清楚,昨天半夜监控录像被黑,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 “...那算了,”霍森吐出一口浊气,说:“这事是精神卫生中心那边的人的责任,轮不到我们操心。” 他拉开车门上车,一只手去拉安全带,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对手机那边的人嘱咐道:“伊莎·艾琳就是个疯子,她之前袭击过安娜和罗茜,这次跑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又会出现。你去告诉安娜和罗茜一声,让她们最近一段时间小心点。” 挂断电话,霍森想到什么,侧头透过车窗玻璃看了一眼罗赛家所在的方向。 伊莎·艾琳曾经是丛宁的家庭教师,现在跑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来找丛宁。 这女人身上担着数十条人命,满手是血,脑子又不正常,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他要不要去提醒一下罗赛? 霍森想到这,又顿觉自己是在瞎操心。 他都知道的事,罗赛会不知道?! 他微不可见地摇头,一踩离合,直接启动车辆离开。 同一时刻,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霍森车旁经过。 梧桐树下,年轻女生一手拎着一大袋色彩鲜艳的蔬菜水果,另一只手拿着一顶新买的帽子,像模像样地朝前方的家走去。 不多时,女生打开院门,穿过小小的入户花园,来到廊檐下...... 丛宁进屋后,将房间大门一关,顺手打了反锁。 但她没有立刻换鞋,而是站在玄关,探头探脑地朝屋内望去,同时小心地竖起两只耳朵。 她今天很早就出了门,对罗赛的说法是去见朱娅。罗赛听了,没说什么,任由她一大早连早饭都没吃便匆匆出了门。 丛宁今天几乎一整个白天都在芙和区,忙着安置昨天半夜被她救出来的艾琳,以及应付前来骚扰的应加明。心思被其它人和事占据,没能发现罗赛的异样。 如今,她赶在天彻底暗下来前回家,方才察觉有几分不对...... 丛宁在回来的路上给朱娅打了电话,问她...罗赛有没有打电话给她。 朱娅的回答是没有。 她一大早出门到现在,算下来几乎快有十二个小时。 这期间,罗赛不闻不问,不仅没打电话给朱娅确认她的踪迹,他也没有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这显然不太对劲。 不是丛宁故意污蔑罗赛,但同居的这段时间,罗赛虽然不黏人,但确实十分霸道。 之前住在南岸,家里人多,罗赛头顶又压着党梵、罗恩两个长辈,他又贯会装模作样,那股天生的霸道和强势便多少被他隐藏了起来。 如今,家里就他们两个人外加一只时不时回家讨口饭吃的老猫,他便不在掩饰自己骨子里的恶劣,俨然成了这个家的霸王! 想到罗赛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丛宁内心惴惴,深吸了一口气,将买来的菜放在玄关的置物架上,用一种十分积极、敞亮、愉快的语气说:“我回来了!” -- 第253页 屋内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这不应该啊? 客厅亮着灯,玄关也没罗赛的拖鞋,他人肯定在家。 丛宁黑亮的眼珠微转,换好鞋,佝偻着肩背、脚步轻巧地朝前走去,背影鬼祟到像只在外野够了,终于肯归家的猫似的。 客厅亮着黄色的光线,罗赛坐在靠窗摆放的那一排沙发上,身后的玻璃窗同时映照着夜幕下的花园以及客厅的影象。 灯下的罗赛听到动静,抬头朝侧前方已经停下脚步的丛宁看了过来。 丛宁立刻挤出一个笑容,说:“我回来了。” 这话已经说过了。见罗赛没什么反应,她便又说:“我买了一点菜。” 罗赛这才有所反应。他盯着丛宁,同时阖上手中厚的像块砖头的资料书,语气和他那张被黄色光线照射的脸一样幽暗,“我没做饭。” 丛宁立刻说:“我做!” “嗯。”罗赛淡淡应了一声。 丛宁忙转身快走几步,拎着刚买的蔬菜和水果去到厨房。 同居的这半个月,丛宁和罗赛请了一名钟点女工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不过他们更多时候是去外面吃或者点外卖,偶尔罗赛也会亲自下厨做饭。 他做的饭菜味道虽然不比朱莉嬷嬷或是钟点女工,但用料十分扎实,蔬菜和主食占据相对较少的比例,更多是各种处理的香嫩入味的肉类。 每次丛宁吃他做的饭或者说他做的肉,都会很抗饿,一顿顶三顿那种。 反倒是丛宁,除去做过几次简单的早餐,她还没有认真下过一次厨。 流理台前,丛宁把水果放进果篮,又去处理蔬菜。 她有心事,这心事摆在脸上,让她的动作不由得也跟着慢了下来。偶然间,她眼皮一抬,发现菜还没洗完,时间已过去了整整十分钟,便干脆停了下来。 她放缓呼吸,竖起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一脸的若有所思。 转身看去,身后空空如也,没有罗赛的身影。 今天一整天罗赛都没打电话给她,现在...也没来厨房找她。 丛宁眉心微紧,或许是因为心虚,现在便格外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先在擦手巾上把手上的水擦干,这才慢腾腾地朝客厅走去。 “饭做好了?” 罗赛没有挪动位置,依旧曲腿坐在靠窗摆放的那排沙发上,抬眸望向距他约两米远的丛宁。 “...还没有。” 丛宁说,目光凝着罗赛那张格外好看的脸,正待多说点什么,余光发现近前的茶几上一只残留着咖啡渍的杯子,明显一愣。 “有人来过吗?”她问。 罗赛不抽烟,但喜欢吃肉、喝咖啡。他嘴很挑,最新的一包咖啡豆是丛宁买的,丛宁喝不出有什么不对,但他不满意,就一直扔在那里没有动过。 “嗯,霍森来过。”罗赛说。 “他来找你是有什么事——”丛宁说着,弯腰拿起茶几上用过的杯子,准备收拾一下,话语却是一顿。 茶几下的抽屉没合拢,从那约两指宽的缝隙可以看见抽屉里的避孕套包装盒。 丛宁放下杯子,一伸手,动作极快地将抽屉合拢。过了会,又噌的一下打开抽屉,将那东西拿了出来,一张脸微微泛红。 两人同居后,罗赛的霸道便体现在了各个方面。 那种事,他不仅会在卧室的床上做,客厅、厨房、卫生间、沙发、墙上、流理台上,他都压着丛宁做过。 丛宁一直觉得很羞耻。 现在,这种羞耻更是达到了顶峰! 在罗赛的注视下,丛宁一张脸红的像猴屁股似的,将这件私密的物品塞进怀里,转身便朝主卧的方向走,打定主意要把这东西放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丛宁动作太快,罗赛没看清她藏在怀里的是什么,只凝着她的背影,目光若有所思。少顷,一起身,迈着一双长腿,十分自然地跟了上去。 ? 第108章 [V] 伊莎·艾琳具体是在什么时候逃离的精神卫生中心,没有人知道。 昨夜凌晨2点左右,监控室内,所有的监控同时出现短暂的黑幕,但时间很短,几乎半秒不到监控便恢复了正常。 安保人员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按照惯例将问题记录上传至后台,等待第二天天亮技术员来对监控进行维修检查。 直到清晨时分,应加明的助理季冉端着早餐、带着针筒、药剂以及各种药物进到艾琳病房,准备监督艾琳吃饭、用药时,才发现人不见了。 . 丛宁在应加明的帮助下,把艾琳从精神卫生中心带了出来。 应加明心思不明,丛宁的立场却也不怎么坚定,她唯一确定的是——她不能再让艾琳继续在那个地方待下去! 应加明是魅,艾琳变成如今这般痴傻的模样,一半是受他影响,另一半则是因为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的缘故。 因此,要想艾琳恢复正常,除去立刻停止用药,更重要的便是采取物理隔绝的手段,让她远离应加明。 为了尽快救走艾琳,丛宁...没有拒绝应加明的帮助。 她将艾琳安置在了芙和区一栋民宅内。这栋民宅与丛宁和罗赛的新家相通,丛宁可以通过空间穿梭能力,直接在两栋房屋内自由来去。 可惜,应加明还是找了过来。 -- 第254页 他来的很快,似乎很清楚丛宁会把伊莎·艾琳安置在什么地方。 仅从表面看,应加明对艾琳很好,是一个很有心的学生,找到艾琳后,便十分主动地提出要帮丛宁照看艾琳。 那时,丛宁正在打扫房间,一身青褐色皮肤的巨怪负责照看艾琳。 艾琳意识混沌不清,人也呆呆傻傻,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反倒是巨怪反应很大。 丛宁交给巨怪的任务是照看艾琳。它是艾琳的保姆。 因此,在应加明说过那话后,它青褐色的眼皮一抬,那双椭圆形的、野兽般的猩红眼眸便带上了一点敌意。 它下意识觉得应加明是它的竞争对手。 应加明凝着身前这只巨型怪物,目光意味不明。 丛宁站在一旁,没吭声,却也在暗暗留意巨怪的表现。 应加明是无望之地的魅,而魅最擅长的便是操控其它种族的怪物为他战斗。 丛宁想要知道,对她忠心耿耿、任由她驱使的巨怪,是否也会臣服在应加明的精神操控下。 只可惜,丛宁还没能从这一‘人’一怪的暗自较劲中,找到她想要的关键信息,应加明便一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他依旧是那副斯文俊秀的模样,对着丛宁露出一个礼貌的笑,貌似随意地说:“你只打开了第二扇门。” 丛宁表情冷淡。 事实上,她如今已可以十分轻易地打开其余八扇门。但她没有。 除去第一扇空间之门,其余九扇门,每扇门后面都住着一个怪物。 第二扇门后是类人形巨怪,对她忠心耿耿,任由她驱使。但她无法肯定,其余八扇门后的怪物对她也有着同样的忠诚度。 再说,目前有巨怪,便已经足够了。 丛宁不想冒险。 “为什么不试试打开其它几扇门?”应加明说。 同一时刻,巨怪倏地凑近应加明,肌肉贲张的肩背展开,两只前爪紧握成拳,重重砸在地板上,溅起一地碎屑,如同一只暴怒的巨型猩猩。 应加明眸光一转,又看回巨怪。 巨怪暴戾的眼眸瞪着那只正缓缓爬上应加明肩头的怪物——一滩正妖娆蠕动的黑线。顿时,鼻腔喷出灼热的气体,喉间亦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那滩蠕动的黑线在巨怪的低吼声中不紧不慢地钻入应加明的领口中,消失不见。 一旁的丛宁,脸色却直接沉了下来。 她对这只与应加明几乎形影不离的怪物有印象。 去年夏天,艾琳在玫瑰花园袭击安娜和罗茜时,脸上被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缠绕。 丝线挤挨在一起,如同一块薄如蝉翼的黑色面具服帖地烙印在她五官立体的脸上。 她没有被人认出来。 可在约莫半个月后,当她出现在花园别墅,试图袭击罗赛时,脸上却没有任何遮盖。 丛宁至今还记得艾琳被捕那日的景象。 当她气喘吁吁地找到艾琳时,艾琳正狼狈的趴在地上,两只手各被一只看不清材质的黑色十字架钉死在满是泥泞的草地上。 一名肩上戴有一杠三星、面色严厉的军官走上前,伸脚重重一踩她右手手背的十字架。 随着十字架穿透掌心的程度加深,无端出现在艾琳两只手臂上的黑色手套像流水般悄然褪去...... 黑色长手套的流失似乎激起了艾琳最后一丝挣扎的欲望,但她刚一抬头,那名神情冷酷的军官便一脚踩上她的脑袋,厚底军靴在她侧脸部位重重碾磨,她眉头难受地皱起,片刻后终是彻底晕死过去。 现在看,当时的伊莎·艾琳并非是想要挣扎。她只是...因为操控她的怪物的离去,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将一切理清,顿时,丛宁看应加明的眼神都变得仇恨起来。 巨怪最会察言观色,丛宁脸色一变,它便毫无顾忌地对应加明动了手。 应加明反应极快,侧身一滚,避开了巨怪那重重一击。 同一时刻,与他狼狈为奸的矛——那滩蠕动的黑线也噌的一下从他的领口钻出,纵身一跃,攀爬至丛宁头顶的天花板上,万千妖娆的黑线拉长变细,如同利箭般射向底下的丛宁。 丛宁正犹豫是否要打开其余八扇门,招来更多的帮手,一旁呆坐在轮椅上的艾琳却是骤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 丛宁和巨怪同时止住动作。 天花板上,蠕动的黑线如同一滩流水般再次回到了应加明身上。 应加明拍了拍膝盖上的灰,从地上站了起来。 艾琳再次变得安静下来,但和前一刻相比,精神萎靡,肤色显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 魅不仅可以操控其它种族的怪物替它战斗,同时也可以通过重创人类神经系统、譬如致使神经纤维或是中枢神经破裂出血而杀人。 ——它甚至不必和艾琳接触,便能杀掉脆弱的艾琳。 丛宁一阵憋屈。 应加明却在第一时间去看艾琳。他走到艾琳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片刻后,弯腰将她从轮椅上抱起,转身放到柔软的床榻中央。 丛宁看着他的举动,没忍住,怒气冲冲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艾琳也是我的老师,”应加明缓缓转身,盯着丛宁,理所当然道:“她没有亲人,朋友也多年没有联系。那么...既然你能照看她,我应该也有同样的权利。” -- 第255页 说罢,他再次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标准而虚假。 “是你让她变成现在这样!”丛宁厉声指责。 应加明没有否认,只说:“...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丛宁闻言,沉默一秒,问:“那你想怎么照看她?” 她若有所思,眼底藏着试探和警惕。 “我和你不同,我有工作,而且工作很忙,每次来就算坐超快列车,往返也需要十多个小时。所以,我大概每周只能来一次。” “当然,”应加明和善地看着丛宁,说出的话却十分不要脸,“你不要想着将艾琳藏起来,我记得她的味道,虽然麻烦一点,但总会找到她的。” 丛宁被应加明一席话气的失去了耐心,“这不是你真正的目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应加明沉默几秒,说:“我想...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才打过一架,就开始示好。 丛宁一张脸直接拉了下来。 她走上前,一把推开应加明,替床上沉睡的艾琳盖好被子,随后取过扫帚,继续打扫卫生。 先把地板上被巨怪砸出的木屑清理干净,再启动扫地机器人...... 丛宁作为主人在干活,作为仆人的巨怪自然不能闲着,它开始极有眼色的找活干。 屋内刚还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应加明在大概半个小时后,走了。他明早还要上班,要赶去车站搭最近一趟回怀特城的超快列车。 而丛宁,则在这半个小时内,心思转了又转。 她才不要和应加明做朋友,她要杀了这个人! 但她和艾琳都不干净,所以,这件事只能私下去做。 只是,从今天的战况看,丛宁没有信心能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顺利杀掉这个人。 而打开其余八扇门,对她来说,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 她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她无法肯定打开剩下八扇门后,一切都会在她的控制中。 丛宁很犹豫。 好在,艾琳回到了她身边。 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 怀特城,夜里八点。 丛宁躺在床上,有点出神。 她现在有两个家,一个家在芙和区,有艾琳和巨怪,另一个家在怀特城,有罗赛和一只老猫。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需要在两个家来回跑...... 丛宁正在回忆昨天半夜和白天的事,回过神时,肚子被罗赛不轻不重地摁了一下。 她躺在床上,没穿衣服,两只手臂被罗赛摁压在头顶。 罗赛垂眸,盯着她白白嫩嫩、略微鼓起的肚子,眸色微深,长久没有言语。 丛宁没穿衣服,全身上下有种凉飕飕的感觉,觉得很羞耻! 肚子又被人摸了一下,她不乐意了,腰肢一扭,有点生气地说:“你摸我肚子干嘛?!” 罗赛没说话,只垂眸盯着她,乌黑的眼眸逐渐变得幽暗。 丛宁偏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过了会,一双眼珠却又忍不住悄悄斜了过来,暗暗打量灯光下青年赤.裸的半身。 她的脸上逐渐升起一团可疑的红晕。 “罗赛,你把灯关了好不好?” “我不想...开灯...做...” 罗赛有一张很好看的脸,这是丛宁很早就知道的。但对于他身体的其它部位,她却是在两人做了更亲密的事后,才逐渐有了更深刻、清晰的认知。 她心猿意马,在些微的羞耻感中,眼神开始频繁地和罗赛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的上半身接触。 罗赛却在这时突然问道:“你吃过饭了?” 他凝着丛宁,眸色渐深。 丛宁:“......?” 在丛宁愣怔间,他再次将手放在了她微微鼓起的肚皮上。 虽然罗赛的语气、动作、神情都十分平常,但作为被摸的人,丛宁仍是感到十分羞耻! 她宁愿他摸她身体的其它部位。 她气呼呼地从床上坐起,一把将他的手推开,被子一掀,将自己盖住。 只匆忙间,她一双细白的腿仍是露在了外面。 罗赛抓着她的脚踝,不轻不重地一拉。 “我问你话。” 丛宁被他拖着再次仰躺在床上,身上没了遮挡,很没有安全感,只好老老实实地交代:“...吃了一点。” 在罗赛的盯视中,她伸手朝上一摸,抓过一只枕头,盖在身上。 并且特意盖住自己的肚子。 ......气氛变得有点微妙。 丛宁偏过头去,因为心虚,不肯正视罗赛的眼睛。 罗赛没在动手动脚,只不疾不徐地继续问道:“吃过了?” 丛宁:“...嗯。”过了会,又小声说:“是和朱娅。”再过了会,她抬起眼皮,悄悄瞥向他,多此一举地问道:“你吃了吗?” 罗赛的声音和脸上的神情都很冷淡,“没有。” “我去给你做。”她积极的像是在赎罪,抱着挡在身前的枕头,再次从床上坐了起来。 罗赛伸手一推。 这个动作既轻慢又霸道,丛宁刚坐起来,就被他又推着倒回了床上,像一块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丛宁很生气,因为心虚,不好发作,反有种莫名的焦急感。 在她还没有任何反应前,男人好看的躯体随之压了上来,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铺直叙、一本正经地说着让人十分羞耻的话: -- 第256页 “我现在吃。” 顿时,丛宁脸色涨红,一个没忍住,对着他情绪激动、脸色扭曲地吼道:“——你不要脸!” 下一秒,声音被严严实实地堵在了嘴里。 ? 第109章 [V] 最近一段时间,丛宁对罗赛最常说的好像就是这三个字。 当然,说出口的次数其实并不多,她更多是在心里说。 ——不要脸。 ——很羞耻。 ——怎么可以这样! ——太不要脸了。 ——以后不能这样。 这些都是她的心里话,真心的,但她很少说出口。 原因很简单,她不好意思说。 但罗赛没有这个觉悟。 同居期间,丛宁产生的所有羞耻感,全都来自于他! 主卧的窗户正对着花园,夜里,厚重的窗帘落下,将房间里的人和事都遮盖的严严实实。 大概一个小时后,丛宁裹紧被子,侧躺在床上。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侧头一看——是罗赛。他背对着她坐在床沿上,看样子,似乎正准备去浴室洗澡。 丛宁生气地回过头去。 半秒后,她又侧头朝他看去。这次,她没有忍住,带着点生气地说:“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罗赛动作一顿,回头扫了她一眼,“你见过有人穿着衣服去洗澡?” 丛宁:“你现在不是还没洗吗?” 灯光下,罗赛扫了眼床上裹的像只蚕茧的女人,语气淡淡地反问:“你穿衣服了?” 丛宁:“.........” 她没穿。 被子下,她和罗赛一样,也是光溜溜的。 “我和你不一样。”她还是说了出来,撇开眼不去看他,“我不像你,我会害羞。” 罗赛没说话。 丛宁觉得这是个机会,抿了抿唇,抬眼看向罗赛,说:“罗赛,你知道,我才十九岁。” “嗯。”罗赛语气淡淡的,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丛宁继续道:“我之前没有说,但现在我觉得我应该表明一下我的态度。” “什么态度?” 不知想到什么,罗赛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丛宁打量他的脸色几秒,心里觉得这事很重要,便还是按照打好的腹稿说道:“我不想和你在其它地方做这种事。” 同居后,因为家里就他们两个人,他便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客厅、厨房、卫生间、地上、沙发、浴缸、流理台上,似乎家里的每个角落都可以变成他的战场。 作为一个勉强要脸的人,丛宁不由得有种割裂的感觉。 好像在那个夜晚,这种事第一次发生后,她便是他的人了。于是,顺理成章的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有之后的千千万万次。 理所当然到不需要节制似的。 割裂感太过严重,以至于丛宁控制不住地开始怀念他们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 当然,她不后悔和罗赛在一起,只是偶尔...会怀疑太早同居是不是不太好? 此刻,丛宁又有了这种感觉。 她朝被窝里缩了缩,将大半张脸藏在被子里,盯着罗赛,小声但清晰地说道:“我有点想回家。” 这个家,是指南岸,有党梵、罗恩、朱莉嬷嬷在的那个家。 丛宁觉得,如果是在南岸,罗赛肯定不会这样对她。 毕竟,他会这么肆无忌惮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现在这个家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是这个家的霸王。 但他们被赶出来了。 丛宁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下一秒,又一瞬不瞬地盯着罗赛。 见罗赛不吭声,她小声但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你想回去?”罗赛问。 “想。”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罗赛显得很冷淡,像是推卸责任的领导。 丛宁便不说话了。 当时,罗赛为了她和家里决裂,带着她从花园别墅搬出来时,她心里是很爽的。见党梵生气,隐隐还有种报复的感觉。 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难道真的就此决裂?以后再也不联系,互相之间当作陌生人? 思及此,丛宁的情绪再次低落下来,过了会,又蠢蠢欲动道:“我想朱莉嬷嬷了。” 她盯着罗赛。 罗赛也盯着她,居高临下,不说话,只回以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是明明白白的嘲讽! 说实话,丛宁其实并不想朱莉嬷嬷。在离家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她和嬷嬷之间便有了很深的龌龊。 更重要的是,朱莉嬷嬷的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她跟了几十年的女主人党梵。 但丛宁不死心,还是说道:“罗赛,你觉得我们有可能把朱莉嬷嬷接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她很不要脸地说道:“我觉得,我现在有点离不开她了。” “这事以后再说。” 罗赛站起身,结束了这场对话。 丛宁竟也十分没有原则,罗赛说以后再说,她便干脆利落地回他一个字——“哦。” 对话结束,罗赛去到主卧的浴室洗澡。但他不准备一个人去。他过来拖丛宁。 丛宁气的从床上坐起,瞪着他道:“我刚才说过的!” “说什么?” -- 第257页 “我不要在那里!” “那在床上?” “我们刚才...才做过。” “有区别吗?” “怎么没有区别,我会很累。”这是丛宁的真心话。 为此,她颇有点委屈。 但罗赛不知道想到什么,因为生气脸色变得阴沉下来,一点也不给丛宁留情面。 “丛宁,这段时间,我有让你动过一次吗?” 丛宁闻言,脸一僵,反应过来后,脸红的猴屁股似的。因为是事实,她不好反驳,只嘴硬地说道:“你不要说这种话!” “我会害羞。”她低头,掩耳盗铃似的捂住耳朵,声音小的蚊子哼哼似的。 罗赛没说话,只抓着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压在床上,又要了一次。 ...... ...... 不知过去多久,总之,当丛宁满身细汗地去到浴室,冲洗干净后回来,又被弄的香汗淋漓,不得不再次冲洗一番后,她心底的某些想法便又坚定了几分。 罗赛靠坐在床头,心情很好的样子。 丛宁则照旧将自己裹成一只蚕茧,在床上平躺、侧躺、翻来覆去。 “我有点想朱莉嬷嬷。”她旧事重提,“我还想党姨。” “朱娅这段时间好像很无聊,我也没什么事做,要不我把她接过来陪我吧,反正家里有多的房间。” 罗赛侧头扫了她一眼,眼神清冽,意思很明白——你、做、梦! 丛宁不满地哼唧一声,继续在床上翻来覆去。过了会,她一翻身盯着罗赛,说:“罗赛,我觉得你应该去找点事做。不要整天都待在家里。” 罗赛:“现在是暑假。” 丛宁:“你以前这个时候不都是很忙吗?” 罗赛:“我也可以不忙。” 丛宁听了,一阵丧气。 或许是她摆在脸上的脸色太过明显,罗赛阖上手里的资料书,盯着她说:“那我去找点事做?” 丛宁连忙点头。 接下来一段时间,她都会在怀特城和芙和区两地来回跑,如果罗赛整天待在家里,她会很不方便。 当然,这也和罗赛这段时间野兽般的行径有关。 总之,丛宁着急将他赶出去! “我想起,我有件事没和你说。”罗赛说。 丛宁问:“什么事?” “伊莎·艾琳从精神卫生中心逃出去了。” 好似满身的血瞬间冲向头顶,丛宁脸一热,说:“她逃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虽然早有准备,但丛宁并不确定自己的表演是否合格。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刚才荒唐过。罗赛要她的时候,既疯狂又急切,野兽似的。 她被激的眼里含泪,在他的疯狂占有下,只能顺从。 现在,丛宁不确定,她头、脸的热度是因为残留的情.欲影响,还是因为心虚。 她只知道,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对罗赛,她无端地...变得客气起来。 “这事是精神卫生中心那边的人负责。但艾琳的事去年便经过媒体报道,她名声在外,如今逃了,造成的影响很大。估计很快,不止警方的人会找她,军部也会插手这件事。” 罗赛不疾不徐道:“今天一整天,警部都在审查相关可疑人员。” 他说这话时,盯着丛宁。 丛宁的气焰无端地低了下来,只说:“你怎么知道的这么细?...你也...参与了对艾琳的抓捕吗?”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家。”罗赛语气平常,说:“但精神卫生中心有我安插的人,所以会有人及时通知我艾琳的消息。” 丛宁闻言,默默提过被子,兜头将自己整个罩住。 在黑暗中,她圆睁着一双清冽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罗赛的声音从被子外传来,不疾不徐,带着某种力量: “我在家里确实待的太久了。这件事我会继续关注,有艾琳的下落了,会立刻告诉你。” “你不觉得,艾琳逃了是好事吗?” 终于 丛宁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你不想再见她吗?”罗赛只问。 我已经见到她了。 某个瞬间,丛宁想把这所有的一切都告诉罗赛。她对他说的每句话,每个字眼,都会是真实的,没有虚假、没有隐瞒、更没有谎言。 但这个想法很快又被她压了下来。 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她有种惶惶无依的感觉,对一切都没有头绪,也没有信心,只觉得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和事都是脆弱的。 譬如变得冷漠的党梵,又或是不值得信任的叶晨。 丛宁很烦恼。 过了会,她掀开被子,先冒出一个头,随后,她贴近罗赛,距离他很近地说道:“罗赛,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有很多钱。” 她有很多很多的钱,当然,全是‘脏钱’,做偏门生意赚来的。 虽然不可避免地被学校停学,但在那个夜晚,在被叫去学校的监督中心被工作人员审问时,她嘴巴闭的很紧,一分钱都没有吐出来! 因为前期辛苦工作的原因,现在,她的钱包已经被赛的满满当当了。这样,即便再也不工作,她也不必为她的下半生发愁。 而现在,她又有了罗赛,有了一个家。 “我们不回南岸了。”她盯着罗赛,掷地有声,毫无道理的开始强势起来,“艾琳的事,你也不要管了。就让她走吧!” -- 第258页 说罢,她避开罗赛探究的目光,伸出手紧紧地拥抱他,低头亲吻他,在他张开嘴准备说话时,把舌头伸进他的嘴里。 ? 第110章 [V] 丛宁着急将罗赛从家里赶出去。罗赛也随了她的愿,几乎第二天一早,吃过饭后便出了门。 但她不知道的是,罗赛没有听从她昨天夜里的建议,他开始明确插手抓捕伊莎·艾琳的事务。 而同他一样的,还有党梵。 ... 两周前,安泽兄妹在有着强大防御能力的南岸遭遇怪物袭击,并且方圆十里的监控同时被聚集而来的虫蚁覆盖一事,在深夜短短几个小时内接连引发帝国高层震动。 军部立刻向南岸增派兵力。 翌日,几乎在罗赛带着丛宁出走的同一时刻,南岸开始实行戒严。 但这一举动却引发众怒,进一步激化了居住在南岸的帝国高层各家族之间的矛盾。 其原因,不过在于明面上颁布戒严令的虽是女王,幕后的真实操手却是狼子野心的军部统帅阿诺德。 戒严令颁发不久,阿诺德便大举派兵驻扎南岸。同时,以避免与巨怪有关的消息散布出去引发民众恐慌为由,开始对各大新闻机构、政府机构以及民间各种政治活动等进行严格监管。 虽有人证、物证,但巨怪的存在仍旧存疑。最重要的是,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除去安泽兄妹以及温寒,再没有第四个受害人出现。 反倒是戒严令下,原本固若金汤的南岸在阿诺德的暗中操作下颇发生了一些动乱。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阿诺德此举不过是在利用尚且存疑的巨怪一事进一步深入对南岸各家族的掌控。 而他也确实借此清除了一大批政治对手。 一时间,军部统帅阿诺德试图全面掌控亚瑟帝国的野心昭然若揭。 对此,年老体衰但依旧有着强劲精神的女王不得不大力提拔罗恩上将来制衡阿诺德。 但阿诺德早有准备,来势汹汹。 而罗恩知道女王多年来一直在培养自己的亲信,清楚阿诺德倒下后,迎接他的绝非荣誉,而是新一轮针对他的全面制裁,因此在与阿诺德的对抗中一直有所保留。 三人之间的平衡隐隐有被打破的趋势。 南岸的人忧心忡忡,有沉不住气的已经开始站队,更多的人则是在继续观望。 在这种沉重的氛围下,经过专业图侦人员审查,确认伊莎·艾琳逃脱当晚,精神卫生中心监控出现黑幕的原因和安泽兄妹遇袭那夜一模一样——皆是由于监控摄像头被聚集而来的虫蚁同时覆盖。 因此,警方立刻将两个案子并案侦查的消息也显得不值一提了。 但关注这件事的人,仍旧在关注。 ...... 深夜,花园别墅。 这段时间由于阿诺德的原因,罗恩不常在家,即便回来,往往夜已经深了。 党梵和他碰不上面,而和罗赛也几乎快有一个月没见。 但在这个夜晚,占据她心头的却并非这对与她关联极为紧密的父子,而是另一个人。 一个月前,在模拟画像师根据安泽兄妹的口述画出罪犯画像——一个直立行走、身着铁甲、皮肤呈青褐色的不明生物时,党梵第一时间想到叶晨曾向她提及的无望之地肆虐成性的各种怪物。 那时,她短暂地想到从无望之地出来、却失去记忆的丛宁。 但她没有怀疑她。 没有人会怀疑丛宁。 可在警方将伊莎·艾琳从精神卫生中心逃脱与安泽兄妹遇袭两个案件并案调查的消息传来,其他人因为帝国内部斗争而分不出精力关注这件事时,党梵却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对丛宁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她继续等待着,却再没有等来任何有用的消息。 并案侦查后,案件的调查进度开始陷入凝滞。随着时间推移,即便是有着强烈猎奇心理的人对这件事的关注度也在逐渐走低。 在阿诺德的阴影下,这件事似乎会就这么过去。 二楼窗前,党梵凝望着远方黑沉的夜色,眼前再次闪过丛宁从这个家离去的最后一幕。 那时,她站在罗赛身旁,听见她的声音,一脸震惊地抬头,下一秒,便被身旁的罗赛强势地带离了这个家。 她看上去和以往没有太大差别,不具备任何攻击性,是最没有威胁的那种人。 可同时,温寒那只被齐肩扯断、血淋淋的右手臂却也不时在党梵眼前闪现。 党梵直觉...真相或许会很令人惊恐。 ...... 距离伊莎·艾琳从精神卫生中心逃离已经过去了足足半个月,这半个月里,罗赛除去为伊莎·艾琳的事而奔波,便是为他父亲做事。 这是二十年来,父子二人联系最紧密,因为共同的利益也最齐心的一段时间。 接到党梵的电话时,罗赛已经和父亲罗恩分别,正朝家赶去。 不是南岸,而是在市中心有丛宁在的那个小家。 就在即将抵达住所时,罗赛无意间透过汽车挡风玻璃,远远地看见丛宁在厨房忙碌,鬼使神差地一踩刹车,将车停靠在了路边。 深夜,年轻女生站在厨房暖黄色的灯光下,低着头,似乎正处理什么,模样很是专心。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罗赛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摁下接通键。 -- 第259页 电话对面沉默了几秒,随后党梵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 “你最近留意下丛宁。” 罗赛收回望向前方的目光,低声问:“留意她什么?” “不清楚。”、“但现在你在她身边。” 车厢内没有开灯,暗影下,罗赛神情微敛,乌黑的眸色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他知道,他的母亲不会无缘无故打这通电话。 停顿了一会,党梵的声音再次从手机听筒传来,在夜色下显得有几分失真: “注意下,别让她怀孕。” 这个话题很微妙。 “你们年龄还太小——” “我知道。”罗赛打断道。 在电话挂断前,罗赛问他的母亲:“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党梵的回答是——没有。 电话挂断。 罗赛坐在车里,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似乎正试图从这段短暂的对话中找出某些重要的信息。 留意丛宁...... 留意她什么? 他神色微肃,抬头朝厨房的方向看去,只见就接电话的功夫,那里便没了人。 而这时,手机屏幕显示夜里时间11点57分。 这段时间罗赛一直在帮他父亲做事,接连好几天没有回家。今天之所以会回来,不过是看时间还早,他完全可以回家睡个整觉。 不过临近凌晨,他怕吵到丛宁,没有打电话通知她自己会回来。 所以,丛宁会出现在厨房,绝非是因为他...... ...... 夏秋两季转瞬即逝,入冬,原本便年老多病的女王在繁重的朝政工作下,陷入了身体不支的困境,不得不被迫暂停履行职责。 而多年来,她所培养的各路亲信,也并没能在这种特殊时期担当重任,力挽狂澜。 就连颇具威信的罗恩上将也在审时度势后不在出头,开始了新一轮的蛰伏。 就这样,在军部统帅阿诺德高度集.权的阴影下,年少时觉得无比漫长的岁月,突然被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轰然碾压。 在重重压力下,时光如洪流不停朝前推移。 在这种人人紧迫的气氛中,丛宁因丑闻而被帝国文理学院无限期停学的事便显得不值一提了。 ——即便安娜等人在后期终于得知这个丑闻,也再没有兴趣对丛宁施以哪怕任何的关注和嘲讽。 丛宁对停学一事亦表现出了不甚在意的态度。 同居初期,罗赛曾明确表示,只要她想,随时可以复学。 丛宁经过慎重考虑,选择在家休学一年。 一年期满,出乎所有人预料,丛宁拒绝了罗赛提议复学的建议,选择继续休学。 整整一年,丛宁和南岸那边的人除去图安再没有任何联系。做出拒绝复学的决定后,一天夜里,朱莉嬷嬷的电话却突然打了过来。 这是丛宁从花园别墅搬出来后,她第一次联系丛宁。 电话里,朱莉嬷嬷的态度不再严厉,但语气却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沉重——她似乎对丛宁长期待在家里、不学无术的态度感到十分失望。 她不断地重复那几句话,并且告诫丛宁不要轻易放弃学习。 见丛宁不为所动,她开始怀疑丛宁是因为和罗赛在一起而产生了懒惰的心理。因此,曾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这件事联系罗赛。 这一年来,诸多事情占据罗恩的时间,让他分不出精力去关注罗赛的感情状况。 毕竟,他是一个老年人,时间、精力很宝贵,也很有限。 因此,虽然对丛宁不满意,但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实际行动来阻拦罗赛和丛宁发展。 这件事变得不再重要。 当然,作为一个古板且极具威严的家长,对于这对年轻的情侣,他提出了一个明确的要求——他不再允许罗赛利用上将之子的身份而获取任何便利,以此来达到在校期间、甚至是紧张严肃的训练期和丛宁见面的目的。 因此,虽然丛宁和罗赛从去年夏天便开始同居,但由于阿诺德的骤然发难以及罗赛军校生的特殊性,整整一年,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朱莉嬷嬷电话打过来时,正是大三暑假,罗赛在部队实习。不在怀特城,更不在丛宁身边。 像是早有预料,对于朱莉嬷嬷的突然来电,他并不意外,甚至还表现的十分耐心。 但在电话挂断后,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对于丛宁拒绝复学的决定,罗赛不知道是在部队实习太过忙碌,抽不出时间关注这件事,还是出于尊重丛宁的角度。 总之,在丛宁做出这个决定后,他没在就这件事和她进行任何多余的交谈。 自然,他也没有告诉丛宁,朱莉嬷嬷曾经为这件事联系过他。 ... 半个月后,部队实习即将结束。按照规定,军校生应在实习结束后随队直接回到学校。 罗赛却在这个时候,从实习期间的指挥官手中得到许可,他可以离开队伍——只能离开十八小时。 除非有作为高官的长辈插手,在紧张严肃的部队实习期,没有人可以从指挥官手中拿到事假。 但罗赛就是做到了。 他是在晚上八点突然离开的。 这件事不是秘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搞定的。但同期参加A013部队实习的校友在短暂的震惊和羡慕后,又因为这个人是罗赛而并不感到意外。 -- 第260页 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在第一军官预备学校,某些从偏远地区考上来、出生普通、没有任何门道的人,直到大三结束都不知道罗赛的家世背景。 但他们仍旧乐意和他搞好关系。 毕竟他看上去很有钱。 有时候,一个人有没有高于普通人的权利是看不出来的,但他的出生是否良好,是否有钱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 这就像有钱人一眼就能看出谁是穷人。出生普通的孩子也能在很短的时间便暗暗洞悉身边那些出生良好的伙伴。 而三年下来,第一军官预备学校的学生都知道这个叫罗赛的人有真本事。 他们很乐意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并接近他。 对于罗赛不知道从什么人那搞来一辆代步的车并突然离开的事,没有人有任何意见。 不过,他们会忍不住猜测——他大晚上急急忙忙离开,到底是因为什么? ? 第111章 [V] 罗赛会在大晚上从部队离开,是因为下午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图安打来的,和丛宁有关。 图安在电话里告诉罗赛,丛宁在三天前以过分打探隐私为由,辞退了家里的钟点女工。 这名钟点女工在被女主人辞退后,因为没有男主人的联系方式,便一个电话打给了当初出面雇佣她的图安。并且表现的十分愤怒。 她是这样说的: “家里肯定有其他人来过,而且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这是我从沙发的凹陷痕迹看出来的。” “当然,我是没有亲眼看到,但有些事不用明说,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懂。” “有一次,我还在空气里闻到了很重的味道。像是男人的汗味,那个人肯定刚走不久。” “前段时间,我甚至在客卫的马桶圈上发现了残留的尿渍。你是男人,你应该清楚,只有不爱干净的男的才会弄成这样!” “我早就怀疑她偷人了,我暗示过她的。” “现在看,她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把我开了,我本来干的好好的。我已经干了一年了。” “小小年纪不学好,还背着男友在家偷人,我都替她觉得丢脸......” 图安听到钟点女工针对丛宁的一系列指控时,在电话那边尴尬的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他当然会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但为了避免传话出现错误,在打给罗赛的这通电话中,他选择将这些话一字不错地复述下来。 同时,他在传话结束后,将自己在这三天里,针对丛宁近一年来人际往来的调查结果告诉了罗赛。 ——调查结果很干净。 从去年六月到今年八月,整整十四个月里,丛宁日常往来的对象除去朱娅、金波、金枝,便是社区的工作人员和负责送货的超市员工。 可以认真负责地说,她身边不仅没有任何可疑的男人,连陌生面孔的女人都很少出现。 她的人际关系一向简单。 说实话,这让图安松了一口气。 这看上去只是一列十分常见、会发生在钟点工和雇主之间的矛盾纠纷。 但图安不知道的是,在电话挂断的几个小时后,罗赛就拿到了外出许可——虽然只能离开十八小时。 ...... 罗赛是在凌晨两点赶回家的。 那时,丛宁已经睡了,并且把家里的大门打了两圈反锁。罗赛进不来,只好拨通她的电话把她叫醒。 在睡梦中被手机铃声吵醒是一件让人不那么舒服的事,但因为是罗赛,所以丛宁还是顶着一双惺忪睡眼蹦蹦跳跳地跑去开了门。 门一开,她像只兔子似的,一下跳了起来,并且准确地挂在罗赛身上。 这是自六月份以来,两人第一次见面。而现在,马上要入秋了。 罗赛抱着丛宁进屋,反手将门阖上。 他白天在军区部队实习,晚上又连续开了六小时车赶回来,虽然他是一个年轻、健壮的青年,但从衣服凌乱的皱褶看,人多少有点疲惫。 丛宁察觉到这一点,很快从他的身上溜了下来。 这时,罗赛已经抱着她来到了客厅。 一路走来,他把从玄关到客厅的灯全部打开,在明亮的灯光下,丛宁脸上的惊喜十分明显。 她显然很开心。 “实习结束了吗?” “你回来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 “......” “你身上有味道,路上抽烟了吗?” 她一边笑一边说,说着说着,睡意和困顿全部消失,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灯光下,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当然,她到底是不懂心疼人的,没过多久就伸手找罗赛要礼物: “——礼物呢?” 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而会有这个约定主要是因为罗赛开始抽烟,以及他最近半年忙着进行实训和客观上被困在第一军官预备学校的原因,没办法经常回家。 作为对丛宁的补偿,以及让自己的归来显得更有意义,他慢慢有了回家时带礼物的习惯。 丛宁也习惯了这一点。 有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罗赛,还是期待他带回来的礼物。 ——毕竟和惯会敷衍的党梵相比,在给丛宁选礼物这件事上,他显得很有天分。 -- 第261页 “没带。”罗赛说。 这时,丛宁还没察觉出他语气里的生硬,直到他转过身,眼睛直视着她。 “我请了假,回来看你,过会就走。” 这是他们住了一年的家。至少,丛宁在这套房子里住了整整十四个月。 但在凌晨两点的时候,他们谁都没有去到身后柔软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休息的想法,而是站着。 在明亮的刺眼的灯光下,面对面、直愣愣地站着。 这不是一个放松的姿态。 罗赛是一个年轻男人,这个年纪的男人总会有某种攻击性。而他的个头又足够高,气场又足够强大,单是站在丛宁面前,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带来一片无法忽视的阴影。 被阴影笼罩的丛宁感到很不舒服,心里多多少少也有点疑惑。 “这段时间家里有客人吗?” “没有。她们都很忙,不常来我这。”丛宁说。她主要是指朱娅、金枝两个女性。 罗赛‘嗯’了一声,又说:“图安说你把阿姨辞退了。” 他很清楚地看见丛宁因为这句话,眸中迅速闪过一抹不安,于是,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下一秒,他转过身,坐到柔软的真皮沙发上,等再抬头审视丛宁时,难看的脸色已经消失大半。 但整个人还是极为严肃。 去年年初,有很长一段时间,罗赛都让图安跟着丛宁。那时他们还没在一起。但丛宁见的每一个人,做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 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所以,在两人从家里搬出来同居,罗赛确定自己是丛宁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男人时,他把这个习惯改掉了。 他没再让图安跟着她。 就这么短暂的几秒时间,丛宁变得警觉起来。 她的脸隐隐有点紧绷——她现在已经明白,罗赛为什么会在大半夜突然回家了。 “因为她老是问我和你的事,所以我把她辞退了。” “而且家里就我一个人,用不着请钟点女工。如果饿了,我完全可以出去吃。我自己也会做饭。” “.........” “罗赛,她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在这件事上,丛宁解释的有点多。但不解释,她会更心虚。 如果可以,她很想向罗赛抱怨——“你不可能期待一个比野兽还粗鲁的怪物知道撒尿前掀起马桶圈。” “至少它会用马桶不是吗?” “当然,我也不可能去给它买除臭剂和香水,再说它也不爱用!” 会出现这种情况,其实是因为伊莎·艾琳。 经过一整年的调养,艾琳的精神状况有了很大的改善。 这主要是丛宁的功劳。 伊莎·艾琳是丛宁自主选择的家人,对家人,她足够尽心尽力。但人一旦清醒,就会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当某一天,坐在轮椅上的艾琳对丛宁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时,丛宁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她的选择。 这样,负责二十四小时照看艾琳的巨怪自然不能再待在她的身边。 而那时,丛宁正好想将家里的家具换个位置重新布置一下。这需要很大的力气,罗赛不在身边,她便将这些活丢给了巨怪。 她把巨怪带到家里,时间不长,就半天,但还是留下了被钟点女工怀疑的痕迹。 而现在,罗赛因为这件事,在深夜从军区部队赶了回来。 “你因为这件事就从部队离开不太好。”丛宁眉心微拢,低着头,小声说:“你可以打电话问我。这又不是很重要或者很紧急的事。除非你不相信我。” ‘除非你不相信我。’丛宁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但这句话是有效的。 罗赛没在就这件事进行任何追问或质疑,但他盯着她,直直地、一动不动地盯着。 他的目光并不尖锐,但很复杂,让被盯着的人很有压力。 丛宁低着头,闷不吭声,像一个正被老师训斥的学生一样直愣愣地站着。 就这样,大概过了几分钟的样子,她转过身,背对着罗赛拨通图安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嘱咐图安六点钟赶过来,到时候一起用过早饭,好作为罗赛回程的司机。 电话打完,丛宁回过身,盯着罗赛的眼睛,小声问:“你要睡一会休息一下吗?” 她没再提礼物的事,还表现的十分贴心。 这个举动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软化了罗赛在部队实习、长时间日晒雨淋下逐渐冷硬的心,他转开了一直盯着她的目光。 丛宁松了一口气。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罗赛没睡,他一直保持着很清醒的状态。 丛宁...自然也不能睡。 在图安出现前,他们似乎聊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没聊。 这主要是因为丛宁太困了。前两个小时还能和罗赛正常对话,到了后面,不仅反应变得迟钝,连听力也跟着弱了下来。 她不记得他们都聊了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应该还是有点生气或者不满。 因为那天晚上他没有碰她。他只在走的时候亲了她。 ...... 部队实习结束,罗赛正式进入大四。 这期间,他们不在限于在校训练和学习,开始更为频繁地在收到指令后执行各种任务,提前进入紧张、危险的实战环节。 -- 第262页 这和普通的演练有很大的区别。 罗赛变得更为忙碌,和丛宁见面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十月份的时候,甚至因为所执行任务的保密性,整整一周都无法及时和她通讯。 但在任务执行结束回到学校,他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丛宁,而是打开了一份文件。 这份文件早在九月上旬便寄了过来,他一直没有打开看。 图安不够了解丛宁。所以,两个月前,他对丛宁的调查方向才会集中在她的日常行程以及人际往来上。 这样调查下来的结果很干净。 罗赛却清楚,想要知道丛宁这一整年具体都做了什么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查她的银行流水以及日常开销。 很早之前,几乎在年少的罗赛有属于自己的第一个银行账户时,丛宁就有他的副卡。 他很少去看她的消费记录。唯一看的频繁的一段时间,是在黑堡城事件之后,两人关系恶化的那段时间。 这种感觉其实很奇怪,类似于偷窥——既你可以通过查看她的消费记录,推测她都做了什么。 但其实,那时候丛宁还只是一个接受家庭教育的高中生,一直待在家里,只要他回去,就能看见她。 这个习惯,在两人和好,或者说是在他回到家可以用眼睛看见她后,就不存在了。 现在,他开始重新查她的消费记录。 那张银行副卡丛宁在两年前,也就是刚上大学不久,就没再用过。 但在此之前,可以查到一项和她以往的消费习惯截然不同的记录——她曾经在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提取过一笔现金。 这是她唯一一次提款记录,是在一家位于南岸的银行提取的。 她具体用这笔现金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好在她并没有使用现金的习惯,所以在她18-20岁期间,她个人名下银行卡的银行流水以及日常消费账单都可以查到。 这涉及到大量的数据。 罗赛手中的这份文件,是图安雇佣专业人士对大批量数据进行归纳整理后的成果。 这份文件显示,丛宁日常消费账单中的异常数据出现在去年六月份,并且至今为止,持续了整整十六个月。 这期间,肉类产品的消费支出占据她日常消费支出的最大比重。平均下来,她几乎每天都会采购15-30kg左右、各种各样的新鲜肉类。 而在这十六个月的时间中,她的日常行程其实很简单——外出采购-回家,直到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出门继续采购。 她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 而那个家,就像一只正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无底洞似地吞噬着她采购回来的各种肉类,新鲜的、带着血的肉。 罗赛的目光逐渐变得暗沉。 他想起去年夏天,他突然接到他母亲来电的那一晚。 在电话里,党梵叫他留意一下丛宁。 挂断电话,罗赛下车回家。家里没人。他去到厨房,厨房灯光大亮,厨具也是热的。 这证明前一刻他从厨房窗外看见的丛宁身影,并非是极度疲惫下产生的幻视。 但直到翌日天亮,他被他父亲的电话叫走,她也没有出现。 除此外,罗赛还记得,某次他休假在家,丛宁下厨做饭。他留心去厨房看了眼,发现饭菜的分量远比日常两人食要大。 等他用餐完毕,再次去到厨房,却发现预估中多余的饭菜并不存在。 类似的事情不止一次。 罗赛一直怀疑,家里有第三个人。这个人看不见摸不着,但需要正常进食,甚至需要尽可能吃的营养全面一点。 仿佛他/她是一个需要小心呵护的病人。 而丛宁...一直在悄悄养着这个人。 但罗赛没有问过丛宁。他怀疑她,却不去查她。 他也没有打电话去问他的母亲,问她为什么会在那个夜晚突然说那些话。 在这件事上,罗赛唯一做的是在丛宁多次表示想要辞退家里的钟点女工时,拒绝她。 尽管,那名钟点女工并非是从南岸的家里调来,而是图安出面从市场上雇佣,不清楚他们的真实身份,也并不负责监视丛宁,所承担的职责不过是定时过来打扫卫生和做饭。 罗赛一直在等丛宁主动向他交代真相。 但在两个月前,丛宁辞退钟点女工的行为,打破了这种平衡。 ? 第112章 [V] 芙和区。 由于曾被严刑拷问的缘故,伊莎·艾琳的身体机能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其中以骨损伤最为严重。至今仍需依靠轮椅生活。 好在由于停药以及物理空间上隔绝了魅的影响,她的精神状况有了很大的改善。 出租屋内,伊莎·艾琳坐在特制的轮椅上,静静地看着丛宁。 丛宁正在和应加明对话。 应加明借口探望伊莎·艾琳,平均每个月会来芙和区2-3次。一年零四个月,数十次往返下来,他的真实目的已经从隐晦变得直白露骨。 ——他一直在游说丛宁打开余下八扇门。 去年夏天,在丛宁打开第二扇门召唤出巨怪对温寒和安娜进行残忍的报复时,应加明很开心。 如今,他自认为已经献上足够的诚意,两人相处的时间积累下来也足够多。 但对于他的劝说,丛宁一直不为所动。 -- 第263页 对此,应加明耐心渐失,脾气逐渐变得暴躁。 但在亚瑟帝国长达二十年的生活经验,让这只从蛮荒地界走出来的魅,戴上了一张十分牢固且完美的□□。 因此,他从没在丛宁面前显示出这并不友好的一面。 这天,应加明在谈话中聊起罗赛。 这不是他第一次提起这个人。 罗赛很特殊。他是丛宁的情人,两个人甚至在去年六月份便睡到了一起。 因为丛宁,这个出生很好的青年还从家里搬了出来。 但这次,应加明刚一提到罗赛,便像是拔了老虎的胡须,瞬间激怒了丛宁。 一直以来,因为第一军官预备学校管理极为严格,丛宁和罗赛不常见面。但他们会经常联系。可自从上次那件事后,他们联系的便越来越少。 上一次和罗赛通话,还是一周前。 情绪极度压抑之下,丛宁日常总是垮着一张脸,对除艾琳以外的任何生物态度都很差! 尽管一直在和应加明周旋,但这天,从应加明嘴里听到罗赛的名字时,她还是一点就炸,噌的一下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每次应加明来出租屋,丛宁都会让伊莎·艾琳乖乖呆在卧室,不要出来。 和逐渐强势的丛宁相比,如今两人的身份像是完全调换了过来。丛宁是老师,伊莎·艾琳则是不得不听话的学生。 但这个周末,丛宁因为罗赛的事心情不好,对艾琳的管教也就没有那么严格。 知道应加明又过了来,艾琳推着轮椅从卧室走了出来。 她待在客厅的一角,一直很平静地看着丛宁和应加明聊天。直到丛宁开始生气,她温和淡漠的目光才有了隐隐的情绪波动。 伊莎·艾琳话不多,也很少表达自己的想法。 但她很关注丛宁,几乎称得上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关注她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以及藏在漂亮的眼睛里的各种情绪。 对于这曾经的两个学生,她偏心的十分明显。 客厅内,丛宁开始生气,应加明也很快变脸。 前一刻,他脸上还带着温和、谦逊的笑容,下一秒,却因为劝说丛宁失败脸色变得阴沉。 丛宁站在他的正对面,距他约两米的距离。在一室静默中,她抬起眼皮,眉骨压低,一瞬不瞬地瞧着他,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 “你可以走了。不送。” 两人第一次不欢而散。 应加明走后,丛宁上前,将被打开的大门阖上,回身时正好对上艾琳投来的目光。 “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艾琳摇头。 丛宁说:“等事情解决,我就带你去医院。” 因为被通缉的原因,伊莎·艾琳至今无法去到正规医院对骨损伤进行康复治疗。 如今,她可以独立行走,但大腿会有点痛,而且走不了多久就会没有力气。 “丛宁,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很好。” “嗯。”丛宁回应着,大步上前,推开客卫的门。 这段时间她心情不好,每次来出租屋,巨怪都会害怕地躲进卫生间。 卫生间内,仅凭那身贲张结实的肌肉就能让人心生恐惧的怪物正背对着主人蹲在马桶旁,看背影似乎正极力把自己缩成一个不引人注意的球形。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响,它身体一颤,低着头,用两只巨大的青褐色爪子抱住脑袋,一副很烦恼、焦躁的样子。 它显然吓的不轻。 “出来!”丛宁语气很差。说完,砰的一声将门甩开,转身回了客厅。 客厅内,伊莎·艾琳依旧待在之前的位置,没有动过。 当然,她也没有出声,只安静地看着面前这一人一怪。 “他走了吗?”丛宁冷着一张脸,说:“走了点一下头,还在附近点两下。” 大块头抬起脑袋轻轻嗅了嗅,从空气中某种人类无法嗅闻到的气味浓度,判定出应加明并不在出租屋附近。 它点了一下脑袋,随后圆睁着一双牛似的红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身形小巧的主人。 见丛宁一张脸比寒冰还要冷,它再次吓的不轻,朝后连退两步,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它很怕丛宁打它。 距离巨怪撒尿不掀马桶圈,进而导致钟点女工发现上面的尿渍一事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丛宁依旧对它没什么好脸色。见此,只冷哼一声,一转身直接没再理它。 在巨怪委屈巴巴的目光下,丛宁轻抬右手,从左至右一挥,在短暂到近乎可以忽略的时间内同时打开第三、四、五、六扇门。 虚空之门后的怪物纷纷从门后跃出,一时间,出租屋内满是人类无法听见的低频率怪叫声。 第三扇门后是一只类似蚂蚱的火红色怪物,体型小巧,却是丛宁至今召唤出的五个怪物中杀伤力最强的一只。被丛宁称作炎。 第四扇门后的怪物形似蜕下的白色蛇皮,质地柔软坚韧,可作为防身护体的衣服贴合丛宁身体,替她抵御来自外界的伤害,丛宁称之为面具。 第五扇门后是一只靠次声波攻击敌人的球状生物。丛宁称之为铃。 第六扇门后是一只双翼展开可达到两米以上的飞行生物,速度极快,但并不具备任何攻击性。因为它形似科技展馆中见到的机械蝴蝶,丛宁便用蝴蝶对它进行命名。 -- 第264页 出租屋内,随着怪物纷纷现身,丛宁心中那股仿佛宿命般的感觉又再次出现了。 她觉得自己似乎正站在一个奇怪的地方,脚下是黄金铺就的土地,远处是黑铁铸造的大山,四周一片荒凉。她甚至...可以闻到沙子被阳光暴晒的味道。 “丛宁。” 伊莎·艾琳的声音唤回了丛宁出走的思绪。 她总是这样,会在丛宁需要时出现。 丛宁用手重重拍了两下脸颊,强行打起精神,不愿被那股奇怪的感觉夺去心神。 炎、面具、铃、蝴蝶四只形容恐怖的怪物,在面对丛宁时具都表现的十分乖巧。 这不是丛宁第一次将它们召唤出来。 整整十六个月,她一直在训练它们。如今,训练已经有了很大的成效。 巨怪因为力气大,被丛宁安排照看行动不便的艾琳,没有参与训练。 如今,见丛宁正用一种十分满意的目光看着那四只怪物,它猩红的眼眸瞬间变得湿润,委屈的都快哭了。 一旁的伊莎·艾琳看着这样的丛宁,没有说话。但心里知道——她是准备动手杀应加明了。 在丛宁心里,这个想法一直没有变过。 为稳妥起见,在动手之前,丛宁需要确保艾琳的安全,避免应加明用艾琳的生命威胁她。 翌日下午,她按照计划出门租车,准备在夜里街上没什么人时对艾琳进行转移。 这件事并不难。 但她没有预料到,在回程的路上,她会遇见一个熟人。 ——吕英站在一栋在芙和区可以称得上十分豪华的酒店外,夕阳的余晖下,她脸上满是焦灼之色。 丛宁开车从她身旁经过,但架不住好奇心,又将车倒了回去...... . “但是我觉得他很可怜。” 年轻女生坐在靠窗摆放的沙发上,背对着身后的伊莎·艾琳和巨怪对电话那边的人说道。 电话对面是朱娅。 而这通电话是丛宁主动打过去的,就在和吕英见面的一个小时后。 她认为很可怜的人是王十安。 去年夏天,王十安就在计划彻底摆脱王西城的控制,以及彻底离开芙和区。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似乎向黑曜的敌对方进行了投诚,并且一直在暗中盗取黑曜的核心资料给对方。 他做的很隐秘,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件事还是被王西城发现了。 王西城顾念兄弟情义没有杀他,但强行将他投入了地下黑拳市场。 今天,丛宁看见的那家十分豪华的酒店下面,就是芙和区最大的地下黑拳场所。 据吕英所说,王西城逼王十安打生死拳,一场一场打下来,人活着,钱却进了王西城的兜里。 最重要的是,王西城从未表态会放王十安离开。 他是要王十安死在那里,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不知道电话那边的朱娅说了什么,丛宁的嘴巴嘟了起来,不满道:“没有,我和他没有联系,分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我说的是真的。” “不,我没有想他。” “......” “我可能...是有点关心他吧。” “朱娅,你不要笑,我是认真的。” “罗赛?他当然不知道,我又没有和他说过。” “我现在不想提他。我和他吵架了!” 其实没吵,他们见不了面,又很长时间没有通话,怎么吵? 丛宁皱着眉头,自顾自地说道:“朱娅,我好忙,有好多事要做,我才不去理他。” 丛宁身后,艾琳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像一个对子女极度宠溺的母亲。 巨怪则蹲坐在地毯上,不时抬眼看向丛宁——夜里7点,是它每天定时吃生肉的时间。现在已经七点半了。 “真的没有......”明明年长了一岁,但和去年相比,丛宁整个人却变得娇气起来,声音也娇滴滴的,不知道是被谁惯的。 朱娅直觉是罗赛。 “朱娅,你在听吗?”丛宁问。 朱娅发出一声宽容的哼笑声,表示在听。 于是,丛宁挪了挪屁股,说:“我觉得他很可怜。”她斩钉截铁又满是自信道:“他需要我的帮助。” 伊莎·艾琳听到这,操控着电动轮椅,转身回了卧室。 她知道,相比将她转移至另一个出租屋,今晚,丛宁显然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 深夜,城市上空,阴云逐渐聚拢,如同厚重的铅石沉沉压下。 城市中央,富贵闲人和深夜方才下班的人不时从闪烁的霓虹灯下穿行而过,车来车往,行人忙忙碌碌,即便是在夜里,这里也不曾有过片刻的宁静。 但今晚,路上的行人并不知道,在怀特城最繁华的中央地带,光彩夺目与残酷的杀戮同时存在。 被凶手挑中的人在生命终结时,迸溅的鲜血给墙壁的灯管涂上一层新的颜料。灯光愈发热闹绚烂。直至夜色褪去,朝阳升起,那热闹方才显示出它的奇诡之处。 下一个夜晚,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居民区内,杀戮的剪影短暂地从浅灰色的石砖外墙上划过,场面奇诡血腥。 躲在角落的妇人用颤抖的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目光惊恐地看着远处的凶手。 在魅的操控下,目击证人眼中的凶手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 第265页 一个...有着一头金发、身形消瘦的女人。 ? 第113章 [V] 深夜,怀特城。 丛宁杀掉王西城后,没有在芙和区久待。她很累,摸黑回到家,一脸疲倦地爬上床,没有进行任何洗漱。 房间很黑,只有她一个人,四周很安静。 丛宁睡着前,脑海中短暂地闪过王西城倒下的身影。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她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准备这件事。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既是为了帮王十安脱困,也是在对付真正的敌人应加明前进行一轮实操。 她成功了,而且做的很好。 想到这,在安静昏沉的室内,丛宁突然变得自信起来。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心想——“我帮了他。” 他还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没关系。 丛宁的内心逐渐被一种名为满足的感觉占据,虽然很累,但她觉得今天晚上自己一定会睡个好觉。 在睡过去前,丛宁想——她其实是一个单身女性。因为她总是一个人睡觉。她没有男人。 . 或许是睡前的怨念起了作用,当丛宁在半夜醒来时,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房间依旧没有开灯,四周黑沉一片。 “罗赛?” 黑暗中,罗赛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他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可以看见床上将自己裹成一团的女人的身体轮廓。 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他心情一般地应了声。 “嗯。” 熟悉的声音让丛宁再次闭上了眼睛。她太累了,而强行把眼皮支起来是需要力气的。 昏昏沉沉间,丛宁能感觉到罗赛伸手抱住了她。 他的手臂很有力量,将她从床上抱起的动作很轻,也很稳。他抱着她去到浴室,在黑暗中,脱下了她的衣服,接着用温热的水洗净她的全身。 因为他的动作足够轻,人又足够沉默,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动声色。 丛宁被温热的水淋着,全身的毛孔张开,人瘫软下来,有种又要睡过去的感觉。 然后,罗赛将她抱到了床上。 他开始摸黑要她。 在床上,他一向是会发出声音的那种男人。 房间变得不再安静。 而当两人同时陷入情.欲的泥沼,他却伸出手,猛地攥住了她的头发。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丛宁头皮吃痛,在惊诧的同时,更多是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紧张。 紧接着,他又不由分说地用两只手捧住她发烫的脸颊,将她的脑袋牢牢固定住,让她的眼睛正对着他脸的方向。 可房间这么黑,他们谁都看不清谁。 丛宁有点懵,开始唤他的名字。 “罗赛。” 黑暗中,他的动作逐渐变得粗暴。 他没有回答她。 丛宁伸手推他,推不动,反迎来他愈发粗暴的对待。太疼了。她突然就害怕起来,在黑暗中惶恐地问道:“罗赛,你是要弄死我吗?” 他一定是想弄死她。 罗赛闻言,却是十分突然地将右手大拇指喂进她的嘴里。 他叫她的名字。 而丛宁因为唇舌被搅动,说不出话来。 “你在床上也会让我生气。” 他的声音很低。 但丛宁听见了。 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既委屈又害怕。 她觉得自己一定会被他弄死的。 . 当丛宁终于可以开口说话时,这场突如其来的欢.爱也结束了。 卧室的灯光被人打开。 丛宁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试图从情.欲的余韵中尽快抽身出来。而当她再次睁开眼,她看见了一幕令她惊悸的画面。 血,到处都是,在雪白的床单和被套上红的刺眼。 她受到了惊吓,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脸和身体。 罗赛在这时走了过来。他站在床前,高大的身形带来一片阴影。 察觉他的靠近,丛宁眼含泪水,一脸悲愤地抬头,指控道:“你是要弄死我。” “你想杀我!” 罗赛的脸因为这句莫须有的指控变得阴沉。 丛宁很生气。但灯光足够亮,亮到她可以轻易看清罗赛的脸,他的五官、头发,他眼眸的颜色,以及...他的喉结。 他有一张很好看的脸。 丛宁睃了他好几眼,心情突然就好了很多,她不在吼他,只抱怨道:“你弄的我好疼。” “比第一次还疼。” “我的头发都被你扯掉了!” 为了让这句话更有信服力,她低头、试图从沾满血的床上找出几根属于她的长头发。 ......她的头低下去后,就再没有抬起来。 因为太过疲惫,也因为没有预料到罗赛会突然回来,丛宁从芙和区回到家后,没有进行任何洗漱,脱掉外衣,直接爬上了床。 现在,她看见了她那件被血染成红色的外套,它掉到了地上,就堆在罗赛的脚边。 一个人身上会有这么多血吗? 丛宁想到王西城。他不是一个好人,为了钱残害了很多人,还将对丛宁一直很好的王十安困在地下拳场。 所以丛宁杀了他。 “怎么不说话?” 不用看,丛宁也能猜到罗赛的脸色一定很差。 -- 第266页 她低下头,不敢看他。 “现在还觉得我要弄死你吗?”罗赛面无表情,语气阴阴的,盯着丛宁的目光像是恶毒继母手中的针,又尖又利。 丛宁忽地啜泣一声,尾音长长的,像是在吸气。但整个房间,除她之外一切都很安静。于是,她又心虚地止住了声音。 她抬头悄悄去看罗赛。 两人目光相对,一个小心翼翼,一个冷似寒冰。 “罗赛,”年轻女生的声音又轻又软,一听就知道是要撒娇扯谎。 罗赛直接断掉了她的这个念想,淡淡地扫她一眼,说:“闭嘴!” 丛宁一双眼睛瞬间变得湿润,她低下头,整张脸埋了下去,只露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给他。 “去把身上洗干净。” 这是一个命令的语气,冷硬、强势,仿佛丛宁不答应,他就会拎着她的脖子把她丢进装满水的浴缸。 丛宁忙从床上站了起来,光着身子,灰溜溜地小跑着进了浴室。 按理说,丛宁应该趁着这个时间想一想待会要怎么解释,是编造理由继续诓骗罗赛,还是把一直以来她小心隐藏的秘密都告诉他。 她需要时间思考。 但不知道为什么,浴室外太过安静,她突然就有点着急,很想要快点见到罗赛,于是囫囵冲洗了一下,裹上浴巾就匆忙走了出去。 丛宁动作很快,但罗赛的动作却比她更快。 染血的床单和被套被他换了下来,塞进最大号的垃圾袋里,丛宁那件被血染成红色的外套也被他丢了进去。 大理石地板上的血渍消失不见,床铺换上了新的床单和被套,连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有了变化。 做好这一切,他就坐到沙发扶手上低头抽烟,姿态随意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烦躁! 丛宁抿了下唇,慢腾腾走了过去,猫似的,没敢发出一点声音。 罗赛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抽烟。 “罗赛,你需要我给你解释什么吗?”半响,丛宁小心翼翼地问道。 罗赛这才抬眼看她。 他看人时,眼睛很深,但也很冷。 “你有其他男人吗?”他问。 “...没有。” 丛宁有点害羞地回答。 闻言,罗赛点了下头,随手将烟在烟灰缸摁灭,站起身指挥道:“去换一套出门的衣服。”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吗?” “我最近比较忙,有很多事要做。”说过这句话,罗赛不在解释什么,大步越过身前的女人,走进衣帽间。 丛宁站在原地,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一时间没能弄懂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弄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几秒后,她转身快走几步,进到衣帽间,也跟着换外出的衣服。 他们都没再睡觉。 大概一个半小时后,时针指向凌晨五点。夜色还未散去,路灯黄色的光线下,除去早起洒扫的清洁工人,再没有其他行人。城市很安静,只偶尔传来汽车遥远的轰鸣声。 罗赛带上被塞的满满当当的垃圾袋出门,开车行驶了大概一个半小时,在离家足够远的一个垃圾场停下。 他推开车门下车,拿出放在后备箱的垃圾袋,一言不发地朝垃圾场走去。 副驾驶上,丛宁转过头去不看他,过了会,又低头盯着鞋面,鞋子里十根脚趾紧紧地抠着鞋底...... ...... 芙和区 王西城的尸体是在早上七点左右被人发现的。 他死在卧室,半截身体完整地摊在床上,另外一半像是遭受了高速冲击又经重型车辆碾压,碎成了大大小小的无数块。 房间里铺满了碎裂的骨骼、破损的内脏、一滩滩黏腻的掺杂着血水的不成型的肉团。 看见这一幕的人直接吐了出来,胃里翻江倒海,先是吐酸水,吐到最后嘴里泛苦,像是把胆汁都吐出来了似的。 叶晨得到消息赶过来时,尽管早有准备,在打开门的一瞬间也跟着吐了。 血肉残肢经过一整夜的发酵,气味十分诡异。 叶晨忍着恶心,最后看了眼房间里的景象,‘砰’的一声将门重重阖上。 从王西城住所走出来的叶晨脸色十分难看。这不是因为他和王西城同在黑曜做事,是竞争对手,王西城死后黑曜高层会怀疑甚至是暗中调查他。 而是他在看到王西城恐怖的死状时,第一时间...想到了丛宁。 即便是最高明的变态杀人狂也绝不至于造成这样凶残奇诡的景象。 凶手不是正常人类。 叶晨想到去年夏天发生在南岸的‘巨怪’一事。 这几年他一直待在芙和区,以自由赏金猎人的身份打入黑曜内部,顺利成为黑曜的中坚力量。 实际却在暗中配合曾经的直系上级、如今位列中将的管元,试图彻底铲除芙和区顽固的本地势力,肃清当地毒瘤。 因此,他的消息相对较为落后,得知类人形不明生物在南岸出没并一夜连伤三人的消息时,已经是案发两个月后。 那时,他同样想到了丛宁。 说不惊恐是不可能的,但同时,叶晨也从这件事中窥探到了再次见到丛芸的希望。 毕竟,怪物一向只在无望之地出没。 叶晨立刻给丛宁打了电话,质问她是否和‘巨怪’一事有关。 -- 第267页 丛宁没否认,但直接挂了电话。等他再打过去,就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巨怪’一事让野心勃勃的阿诺德找到借口派兵驻扎南岸,亚瑟帝国的形势一度变得严峻起来,怀特城甚至在很长一段时期进入只进不出的戒严状态。 叶晨有任务在身,不可能冒着长期滞留在怀特城的风险回去找丛宁,只能一边等待形势好转,一边派人密切监控丛宁的动态。 他在那时才知道丛宁早在两个月前就从南岸搬了出来,并且在和党梵的儿子同居。 可除去这两个消息,再多的消息便打探不到了,因为他派去监控丛宁的人很快被罗赛纠了出来。 远程监控的计划无法实施,叶晨便在形势好转后亲自赶赴怀特城找丛宁。 每次丛宁都躲着他。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太过频繁地前往怀特城让黑曜的高层对他产生了怀疑,他迫于无奈,只得低调下来。 他没再去怀特城,而是不停地更换新的电话号码拨打丛宁电话。 丛宁猜到是他,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拉黑删除一条龙,堪称十分绝情。 这期间又发生了很多事。 譬如,叶晨在知道丛宁和党梵的儿子同居后,便开始留意王十安,确认丛宁和王十安再没有任何往来,一直悬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之后,出于对自己教女无方深深的惭愧,他开始暗中照拂起王十安来。 很快,叶晨发现王十安虽然出身不好,但却是一个正直且勉强称的上善良的年轻人,很有一套自己的想法。 于是,他决定给这个年轻人多一点信任。 在带王十安见过管元后,叶晨和王十安开始正式联手。 两人互相配合一边深入黑曜内部,一边向外传递消息。虽然暂时无法彻底肃清芙和区当地毒瘤,但在他们的插手下,以黑曜为主导的涉及毒品、军.火交易以及色.情人口贩卖的利益链条始终无法壮大。 就这样,在叶晨无法联系上丛宁的时间里,他和王十安的关系逐渐变得亲密起来。 他甚至开始发自真心地欣赏起这个年轻人。 当然,叶晨始终关注着怀特城以及丛宁的动态。 自去年‘巨怪’一事后,怀特城再没有出现类似的事情。 不明生物如昙花一现,无望之地的怪物再次变成一个传说,反是人类社会内部不断出现倾轧和自我迫害的现象。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直到今天早上,叶晨见到王西城极具冲击性的死状。 叶晨面无表情地走出王西城的住所,直到身周再没有其他人,脸色才陡然变得难看起来。 自从去年夏天,他就再没能联系上丛宁。但这次,他一定要见到她! 叶晨开车离开,整张脸紧紧绷着,想到那铺满整个房间的血肉,又是一阵反胃,差点在车上吐了出来。 他眉头紧皱,气的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又在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尖锐声中猛地将车停在路边。 他打开车窗透气,心里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叶晨不明白,时隔一年多,丛宁为什么又会再次作案。 而且和去年将人打成重伤不同,这次,她直接杀了一个人。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吗?还有,为什么是王西城,他们有什么过节? 叶晨眉头皱的几乎能夹死一只蚊子。而在烦躁滞闷的当下,他突然就想起了另一个人——王十安。 王十安...王西城... 王十安会出事是叶晨无法预料的,好在王西城为了折磨王十安,没有杀他,而是将他投入地下黑拳市场,强迫他无休止地□□拳卖命。 这给了叶晨时间。他最近一直在想办法把王十安从黑拳市场捞出来。 当然,是在不惊动王西城并且不引起黑曜高层怀疑的前提下进行的计划。 丛宁杀王西城......会和王十安有关吗? 想到这种可能,叶晨表情复杂地‘啧’了一声,一向双标的他瞬间觉得王十安就是一个祸害。 尽管在此之前,他还坚定地认为王十安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但不管怎样,这都只是他的猜测。 叶晨重新启动车辆,一转方向盘朝芙和区最大的地下黑拳场所驶去。 他必须亲自和王十安见一面,问问他这一年到底还有没有和丛宁联系。 最好是没有! 驾驶座上,叶晨冷哼一声,内心却一阵复杂,想到党梵,又想到党梵儿子,继而又想到丛宁正和党梵儿子同居,一时间愁的一脸苦象,整个人都沧桑了几分。 说实话,叶晨实在是不想参与这些年轻人的感情纠纷。但不参与又不行。 就像孩子不打不成气,不棍棒教育不知道好歹。 叶晨认定自己要是不及时插手,丛宁这到处留情的行为迟早会闯出大祸把自己给埋了! 汽车在酒店门前停下,叶晨沉着一张脸下车,心事重重地一抬眼,只见一个年轻女人正一脸焦灼地蹲守在酒店门口。 ——是吕英。 叶晨见过这个女人,她和王十安走的很近,想来一直蹲守在这,也是因为担心王十安。 ? 第114章 [V] 怀特城,垃圾场。 丢掉那袋装有血衣的垃圾后,罗赛回到车上。他没有立刻启动车辆,而是沉默地坐了一会。 -- 第268页 时间不长,大概两分钟的样子。 期间,丛宁坐立不安,但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 两分钟后,罗赛面无表情地启动车辆,开车带丛宁去了其它地方。 他没有撒谎,他最近确实有很多事要做。 在接下来整整三天的时间里,丛宁就像是罗赛的随身挂件,被他带着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 在这个过程中,丛宁感受到了一种让人难以喘息的压抑——她必须时刻待在他的身边,保证一天二十四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存在于他的视线范围内。 但他们没有任何交流。 对于那件被鲜血染成红色的外套,他什么都没问。 丛宁觉得......罗赛是在等她主动开口。 她很烦躁。在心理层面上,她不愿意再对罗赛说谎。但她不可能、也不甘心就这么主动地将一切事情的真相都交代给他。 第四天,丛宁对罗赛说——她想回家一个人待着。 罗赛拒绝了她。 就像是提出要求却被父母拒绝的孩子,丛宁气的直接伸手打了他。 那时他们正在车上,罗赛被打后,直接将车停在了路边。 这一年多,罗赛一直惯着丛宁。丛宁得寸进尺,性子也跟着变得骄纵起来。打完人,她还不解气,气呼呼地瞪着他。 罗赛冷着一张脸,问她:“还打吗?” “我要回去。” “等忙完,我会带你回去。” “罗赛,你没有必要这样,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出来就是了。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 丛宁发誓,只要罗赛问,她肯定一个秘密都不留,全都告诉他。 但罗赛却只是看着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说:“我没什么要问的。” 丛宁突然就明白了——他是在故意折磨她。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时,熟悉的手机铃声在车厢内响起,丛宁掏出手机,只见屏幕上显示来电人——伊莎·艾琳。 她怕罗赛看见,立刻将手机屏幕摁向胸前。 罗赛侧头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启动车辆。 路上,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阴冷。 而丛宁不敢接艾琳的电话,但她也不愿意挂断,就这么任由铃声在安静的车厢内继续响着,直到铃声停止。 十分钟后,两人如往常一样,一前一后进入三楼办公室。 罗赛拿走了丛宁的手机,但他没有查看里面的内容,将手机锁进保险箱里,便开始专心做自己的事。 怀特城本周凶案频发,凶手杀人手法和臭名昭著的连环杀人犯伊莎·艾琳一模一样。三天前,两名来自不同案件的目击证人更是描述出了同一张脸。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伊莎·艾琳就是凶手。 只是,和伊莎·艾琳过往曾犯下的凶案相比,如今被害者的身份不再限于深夜谋生的卑微的小人物,更有中产阶级和上流社会的人。案发时间也不再限于晚上,白天也有人被同样的方式杀死。 这在城里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由于案件明确指向伊莎·艾琳,罗赛在党梵的授意下,开始在明面上参与对这件事的调查,以及对嫌疑人伊莎·艾琳进行追捕。 他没有告诉丛宁这件事。 办公室内,在丛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时,罗赛收到了一份来自应加明的视频邮件。 罗赛曾让人对应加明进行过长达半年的跟踪调查,他对这个人并不陌生,但他们从未有过任何私下联系。 邮件是以芙和区某住宅的地址命名,点击下载后打开,第一个出现在视频中的人是丛宁。 其次...是坐在轮椅上的伊莎·艾琳...... “罗赛。” 丛宁走到罗赛面前,隔着一张办公桌看他。 罗赛听到声音,将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到她的脸上。 丛宁是来向罗赛坦白的。 虽然罗赛没有对她进行任何逼问,但被他当作随身挂件的四天里,她的内心没有一刻是舒服的。 从忐忑到疑惑,再到烦躁后极度的压抑。 直到今天早上,在被他拒绝后,她积压的情绪终于爆发。 但面对她几乎崩溃的表现,他却只是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轻飘飘地说:“我没什么要问的。” 这给了丛宁很大的打击。 现在,丛宁决定向他坦白,把她所有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尽管,这给她一种在出卖自己隐私和尊严的羞耻感。 但如果出卖尊严和隐私,可以让他不那么生气,不再折磨她,她很乐意这么做。 丛宁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办公桌后神情阴沉的青年却突然说道:“不是要回家吗?” “什么?” 罗赛身体后倾抵着椅背,盯着丛宁的眼睛,简洁道:“你现在可以走了。” 丛宁去看他的眼睛,再三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 她已经忘记了她刚才想说什么,只是问:“......那我的手机?” 罗赛没说话。丛宁怕他改变主意,也不再问了。 但她没有立刻离开,尽管她很想要快点见到艾琳。 大概三分钟后,丛宁从惊诧中平复下来,“我先回家。”她说,又问罗赛:“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晚上。” -- 第269页 “那我在家等你。”她语气轻松,说罢,没在耽搁,直接转身离开。 丛宁匆匆回到家里,又经由空间穿梭,准确抵达芙和区伊莎·艾琳和巨怪所在的出租屋。 出租屋内,她看见满地的鲜血,房间因打斗而变得残破,到处是破损的家具和碎掉的玻璃。 她被定在了原地,瞬间联想到很多不好的事情,脸色一片苍白,脑袋嗡嗡作响,针扎似的疼! “丛宁!” 伊莎·艾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丛宁猛地回过身去,见巨怪推着轮椅出现,而艾琳正完好如初的坐在轮椅上,并不像受到任何伤害的样子。 她立刻飞奔着朝她扑了过去,死死抱住她,将头埋进她柔软的身体里。 “艾琳,”丛宁没有办法忍住哭泣,尽管不久前她才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我以为你出事了。我好怕,我刚才真的吓着了。我不该不接你电话的。” “我没事。” “那些血——” “我不知道。”艾琳摇头,说:“最近几天因为你一直没有出现,我开始失眠。昨晚为了能睡个整觉,我吃了安眠药。今天早上,昏昏沉沉间,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你的名字。这之后,我就被一股巨大的动静惊醒,等出来时,房间已经变成这样了。” 所以,不是应加明。 “你有查房间监控吗?”艾琳问。随后,她似乎想到什么,看向身侧体型庞大的怪物,说:“巨怪没有受伤,它很厉害。” 巨怪闻言,张开长满獠牙的嘴巴,用粗噶艰涩的嗓音缓缓说道:“一个...人。” 显然,今天早上有人偷偷潜进出租屋,但被忠诚、护主的巨怪及时发现。 巨怪没有受到一点伤害,房间的血全都来自那个未知的潜入者。 丛宁点头表示知道。 随后,她站直身体,伸手一挥,打开第二扇门,将巨怪收了进去。 又低头对轮椅上的艾琳说:“艾琳,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先带你回怀特城,等查出潜入者的身份,把一切解决好,我再重新安顿你。” “好。”艾琳说。 丛宁心事重重,但她不敢耽搁,几乎在得到艾琳应允的下一秒,便打开了空间之门。 之后的一幕十分具有戏剧性。 被视作变态杀人狂的伊莎·艾琳坐在轮椅上,年轻漂亮的女生勤勤恳恳地推着她穿过空间之门。两个女人凭空出现在怀特城中心区域的一处房屋里,一抬头便对上家中男主人投来的目光。 伊莎·艾琳知道丛宁正和罗赛同居。此刻,骤然见到丛宁的同居对象,她下意识将自己摆在了丛宁母亲的位置上,开始以长辈的角度打量这个比印象中更为成熟的青年。 而丛宁,她第一时间低头去看手腕上的手表,想要知道现在几点了。 她很奇怪罗赛为什么会这么早回来,他一般会忙到很晚才回家的。 下一秒,她涨红了脸,低着头,再不敢抬起来。 “好久不见。”客厅里,罗赛长身玉立,盯着轮椅上的伊莎·艾琳,语气沉稳地说道。 艾琳笑着道:“我有听丛宁提起你。” “是吗?”罗赛面无表情,语气平常道:“她倒很少在我面前提你。你这一年过的好吗?” 伊莎·艾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丛宁很怂,但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当缩头乌龟,她深呼吸了一下,凑近艾琳,说:“艾琳,我先带你去次卧,你在那里休息一下。” 她语速很快、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似的。 艾琳点头。 对此,罗赛也没有任何意见。 就这样,丛宁推着轮椅上的伊莎·艾琳,故作镇定地经过罗赛,朝次卧走去。 不过,她没敢在次卧久待,安顿好艾琳后就风似地出了门。只在离开时,她还记得把次卧的门关好,以免房间里的艾琳听到一些不太好的声音。 之后,她走进宽敞明亮的主卧,同样把房门关的严严实实,并且打了一个反锁。 罗赛靠坐在床头,一条腿平伸,一条腿懒懒地曲起,姿态随意,但因为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竟也显出一股强势霸道的感觉。 察觉丛宁进屋,他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丛宁锁好门,回身小跑着上前,脱鞋上床,跪行着爬到他面前,速度快的像一只小狗。 罗赛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丛宁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屁股叠着后脚跟,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忐忑地勾着,低着头,摆出一副温顺乖巧的姿态。 “我必须要向你坦白一些事情。” 她不敢看他,目光落到他平伸在床上修长、肌肉紧实的腿上,手指动了动。下一秒,她果断地伸出手,开始给他捏腿。 “刚才...你也看见了。” “这一年多,我一直和艾琳在一起。你刚才和她说话了,你应该可以看出来,她不是疯子。她也没有精神病。她是被诬陷的。” 丛宁第一次给人捏腿,动作十分业余,像是在揉僵硬的面团。 她心存侥幸,所谓的坦白点到为止,想听听罗赛怎么说。但他始终一言不发。 没有人说话,四周安静下来,静的丛宁一颗心高高提起,呼吸都变得压抑。她只好主动打破这一室的静默,继续说道:“刚才有吓到你吗?” -- 第270页 “我不是故意的。” 如果丛宁知道罗赛会回家,她肯定不会把伊莎·艾琳带过来,还这么倒霉地被他抓个正着。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了这项能力。打开门,会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不过这项能力有很大的约束......” 丛宁主动向罗赛坦白。 但罗赛不说话。 而丛宁不等来他的回复,是不敢抬头看他的。她怕吓到自己。 房间里时而安静,时而响起年轻女生带着讨好的说话声。某一刻,说话声停止,房间再次陷入一片静谧。 但这次和之前几次不同。 丛宁在这个时候犯了一个错,她伸手去抱罗赛,又低头亲他的嘴巴,似乎是想要用性来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她的这个行为明显惹恼了罗赛。 罗赛粗鲁地抓住她的领口,用力一提,又重重一压。 丛宁被巨大的冲力推着仰躺到了床上,眼睛正对着有着精致吊灯的天花板。 第一次投怀送抱被拒绝,还是被人粗暴无情地推开,她有点懵,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却仍是贼心不死,转动着眼珠悄悄去看罗赛。 “我现在给你机会是让你用嘴巴说话,不是让你用它来亲男人!” 冷厉的声音从头顶方向传来。 随即,丛宁察觉到抓握她领口的手松开,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 她重新坐了起来。 这次,她终于敢看罗赛的眼睛了。 罗赛的眼神很冷,看向她时,眉心紧绷,显然正压抑着怒气。 丛宁不敢再招惹他,更不敢心存侥幸继续隐瞒。她走下床,打开门沉默地走了出去,不一会拿着一本封面陈旧的日记本回来,小心翼翼地将日记交到罗赛手上。 “这是柏安、也就是我名义上的父亲的日记.........” 丛宁把一切都交代了,丛芸、柏安、叶晨、阿诺德、无望之地、十扇门、空间穿梭能力、怪物、披上人皮的魅,以及...被魅操控的伊莎·艾琳。 不过,在她向罗赛交代的这些人和事中,没有王十安。 在一切诡谲离奇的真相中,王十安的存在都显得不值一提。 他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和无望之地、怪物、魅、甚至是那些野心勃勃的政治家都没有任何关系。 但这不是主要原因。 丛宁不提他...主要是因为她变聪明了。 王十安和她曾经的感情有关,那不是爱情,但却是另一种隐秘、亲近的感情,和她的自我、尊严有着不可分离的关系。 而且,他还是丛宁的第一个接吻对象,因为他,丛宁第一次对性有了兴趣。 这些,是不可能让罗赛知道的。 丛宁不希望见到罗赛生气,也很怕他知道了会...... 具体会怎样,丛宁不清楚。她只是直觉,罗赛知道这件事后,后果会很严重。而她不想要面对。 “过去十六个月,应加明一直在劝说我打开余下八扇门。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我不信任他——” “你打开了几扇?”罗赛打断她的话。 丛宁一怔,说:“六扇。” “一共十扇门,目前看,除去第一扇空间之门,其余九扇门后面都住着一只怪物。现在,还剩下四扇门没有打开。” 见罗赛不说话,她主动解释道:“因为我很害怕。罗赛,你知道的,我胆子一直很小。” 罗赛闻言,却只是轻声嗤笑,线条流畅的下巴微抬,盯着她语调平淡道:“把你的走狗放出来,让我看看。” 他语气平常,态度却一如既往的强势。 不知道为什么,在丛宁坦白自己杀过人时,罗赛还没什么。但当她告诉他,她可以操控门后的怪物替自己做事,他却直接冷了脸色。 那瞬间,丛宁很确定,他没有生气。但这却让她更为心惊。因为她从那双她无比熟悉的眼睛里看到了攻击性。 一闪而逝但却十分明确的...攻击的欲望。 现在,罗赛让她把怪物们都召唤出来。 “它们都是温顺乖巧的怪...生物,”丛宁说:“它们很听我的话,如果它们做错了什么,那也是我的责任,和它们没有关系。而且它们只杀过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芙和区的垃圾......” 丛宁说了很多,但罗赛不为所动。她很担心,凑近他...小心翼翼地问:“罗赛,你会打它们吗?” 这句话出口,丛宁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那就是——罗赛...一定就比它们厉害吗?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很难消除。 丛宁偏过头,表情逐渐变得别扭。她用了很大的意志才忍住不让自己露出得意的表情。 但必须得承认,她现在有点飘了。 “在想什么?”罗赛的声音突然出现,语气阴阴的。 长时间保持跪坐的姿势让丛宁的腿有点麻,她换了一个坐姿,安静几秒,看向罗赛,十分认真地问:“你真的要让我把它们召唤出来吗?” ? 第115章 [V] 丛宁靠坐在床头,松软的羽绒被被她提了起来,盖住她脖子以下的部位。 她开始变得沉默。 空气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很淡,像是金属的气味。四周很安静,但仔细听,可以听见鞋子和地板摩擦的声音、粗重的呼吸声、吞咽声、和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 第271页 罗赛开始走动,他从丛宁眼前经过,身影消失在浴室厚重的白色房门后。 不一会,淅淅沥沥的水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房间因水声变得热闹起来。 距离丛宁说过那句话仅仅过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一切都有了定论。 丛宁将下巴抵在膝盖上,松软的羽绒被盖住她小半张脸,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黑眼珠轻轻转动着,从左至右巡视着整个房间。 和上午在出租屋见到的惨烈景象不同,一场堪称激烈的打斗后,房间依旧整洁如初。 家具没有遭到破坏,昂贵的艺术摆件依旧待在它们原本的位置,地上没有血,床上也没有奇奇怪怪的生物肢体。 但视线一转,丛宁看见了...摊在地板上死狗一样的她的同伙们。 丛宁在召唤怪物的前一秒,其实小小的犹豫了下。 这主要是因为房间太小,而且这是中心区,除去他们一家,还有其他人住在附近。她很担心会闹出太大的动静被其他人怀疑。 但虚荣心作祟,她还是将怪物们都召唤了出来。而且是五只。 当然,按罗赛的说法,这是她的五只走狗。 之后发生的事...完全不在丛宁的预料中。 在此之前,丛宁其实并不确定罗赛会对她的伙伴动手。 而在他动手后,她心存侥幸,却发现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面倒的趋势,并且结束的非常突然。 丛宁第一次见识到精神力具象化后的恐怖力量。 空气中突然出现一条条柔软的透明细线,无数条细线织就成一张软网,将打斗的声音阻隔在小小的房间的同时,又如同最坚韧柔软的铠甲,保护了房间里的每个家具。 当然,也包括房间里的丛宁。 但最让丛宁惊讶的还是骤然间从虚空中伸出的剑,剑身泛着雪白的银光,一剑落下,如同劈波斩浪般呈现出令人畏缩的雄浑霸道的气势。 这把剑的出现,从一开始就奠定了这场战斗的基调。 丛宁没有精神力,但她知道在亚瑟帝国,可以将体内的精神力具象化的人并不多。 并且,其中大部分人早已作古,只存在于历史上。 罗赛或许是活着拥有这项能力的人中最年轻的一个。 丛宁突然觉得...不止是她在隐瞒,罗赛也有很多事没有告诉她。但冷静下来后,她却知道——罗赛其实没有骗她,也没有刻意隐瞒她。 会面临今天这个局面,不过是因为她缺乏见识罢了。 床上的丛宁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她没有受伤,打斗中产生的任何威胁都被细线织就的软网阻隔在外。 在怪物们被打的死狗一样只能摊在地上喘气时,她额前的碎发甚至都没被气浪吹动一下。 但她的心千疮百孔。 此刻,就像是张牙舞爪的野猫被人修剪了爪子,玫瑰枝条上的刺被人剔除干净,丛宁希望落空的同时被人狠狠打脸,整个人变得萎靡不振。看着很是可怜。 浴室的门被人打开。罗赛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只穿了一条短裤,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再往上是一头湿漉漉的头发。 他沉着一张脸,直接没看丛宁,在半开放式的衣帽间随手选了一套搭配好的衣服换上。 现在是下午时间三点十五分。 罗赛换好外出的衣服,抬脚从躺在地上的怪物们身上跨过去,准备出门。 丛宁蓦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罗赛。” 罗赛朝她看来,脸色阴沉,看上去比之前更不好惹。 丛宁不知道罗赛在听她讲述那些秘密,在将精神力具象化只为痛殴她的走狗,又或是独自一人在浴室洗澡时都在想些什么。 他在生气,她知道。但不止于此。 丛宁没有办法安慰他。而即便是在现在这个时候,她想的也还是自己。 “我现在可以亲你了吗?”丛宁问,当着那几只死狗一样的同伙,既害羞又理直气壮。 她很想亲他。 罗赛眯着眼睛瞧她。 丛宁大步朝他走去。她站在床上,足足比他高了一个脑袋,离的近了,伸手捧住他的脸,低头亲了起来。 两个人的嘴唇都很柔软。 罗赛很快占据主动。他将她从床上抱了下来,低头亲她,又很快将她推开,双手按着她的肩膀,语气凶狠地问:“除了想亲我,你就没其它要说的吗?” 丛宁语速迅疾地说道:“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说完,她还舔了舔被亲的湿漉漉的嘴唇。 “还有呢?” 还有......? “我会听你的话——”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打开那扇门。”罗赛打断道。 丛宁有十扇门,她反应了好一会才想明白——他指的是第一扇门——空间之门。 她重重点头,抬起眼皮,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机敏地看着他,小声问:“罗赛,你是怕我跑了吗?” 罗赛不回话。 两个人都很沉默。 过了一会,丛宁语气忧愁地问:“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 现在该怎么办呢?未知的潜入者,操控人心的魅,被诬陷、通缉的艾琳,以及对无望之地怀有执念的阿诺德。 “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罗赛收回按住她肩膀的手,命令道。 -- 第272页 丛宁立刻点头。 “这几天待在家里不要出门。至于伊莎·艾琳,先让她住在这里。我之后会安排她的去处。” “我不想离她太远。” “我知道。” “你呢?”丛宁问,“你现在要去哪?” “我今天收到一份视频邮件,是应加明发来的,里面是你和伊莎·艾琳的近期影象。” 丛宁的脸又烧了起来。 罗赛盯着她的眼睛,神情冷峻,确认道:“柏安日记里记载的都是真的吗?” “你指哪一部分?” “魅。” 就如同人类的精神力等级各有不同,在魅这个族群中,最低等级的魅只能让战士思维出现一瞬间的空白。但族群的老大却可以在瞬间重创十余人的神经系统,致使神经纤维或是中枢神经破裂出血,瞬间导致他人死亡。 当然,这种能力也会向更精细的方向发展,譬如操控他人意识,进而影响他人的行为。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被应加明操控的伊莎·艾琳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柏安在日记中曾明确指出——魅对上精神力强大的人攻击力会大打折扣。 但谁都不敢保证不会出现意外。 毕竟当年在无望之地,由丛芸率领的合计八十人的精英队伍,最终只十三人活了下来。 而其中大部分人都和后来的阿莱一样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 丛宁想了很久,谨慎道:“我能确定的是他没办法操控我的意识。” 所以,在过去的十六个月里,他只能不断地劝说丛宁,让她将十扇门一并打开。 丛宁不信任他,自然不会听他的话。 而长达十六个月的无效劝说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他开始针对丛宁,将偷录的伊莎·艾琳和她在一起的影象发送给罗赛,并且没有匿名。 显然,他希望罗赛能去找他。 应加明有好的皮相,中等偏上的家庭背景,并且是心理学领域的天才。可以说,他是俗世意义上相对完美的那类‘人’。 但他不懂感情。 他没有预料到罗赛对丛宁明显的偏私。他或许根本就没朝这个方向想过。 临走时,罗赛看了眼摊在地上喘气的五只怪物,目光变得幽暗。他问丛宁:“你一直在偷偷养着它们?” 丛宁伸出一只手指指向巨怪,在五只怪物中,它体型最大,一身青褐色皮肤极其显眼: “只有它,它力气最大,负责照看艾琳,需要我每天喂养。其余四只不出来,不需要进食。” “它吃什么?” “肉。”带血的生肉。并且丛宁会注意从正规渠道购买,这样做是为了避免肉类中可能存在的寄生虫。 对丛宁而言,饲养巨怪其实和饲养一只大型猫咪没有太大的差别。 当然,在巨怪进食时,她会尽量离的远一点。因为它每次进食都会把血弄的到处都是,画面十分凶残。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毫无阻碍地接受这一点。 罗赛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他用一种很不友善的目光扫了巨怪一眼,又去看丛宁。 “丛宁,你说过不会再骗我。” “是。我不会再骗你!” 得到肯定的回答,罗赛最后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丛宁看着他的背影。 她突然想到在少女时期,当她待在家里接受家庭教育时,从二楼的窗户朝下看,可以看见罗赛离开的身影。 他每天都会出去,有时是去学校,有时是去找霍森他们,有时是跟在他父亲身边做事。 他总会出门,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各种各样的事情。 但这次不同。丛宁想——这次,他出门是为了自己。 丛宁突然就兴奋起来。 她踮起脚尖在房间里愉快地转了两圈,余光扫到她的伙伴、罗赛口中她的走狗,突然顿了一下。 她看着那五只死狗一样躺在地上,长的奇形怪状、各有各的丑法的怪物,很不要脸地说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他不打你们,就会打......嗯,他也不会打我。但他肯定不会让我好过!” 巨怪、炎、面具、铃、蝴蝶,五只怪物闻言皆瑟瑟发抖。其中,有着最大块头的巨怪甚至还轻轻啜泣了一下。很是委屈。 没办法,一行五只怪物,巨怪被打的最惨,整张脸都肿胀起来。 而这不过是因为它被丛宁召唤出来时,唤了丛宁一声“主人”。 丛宁没心没肺,将怪物们都收进门后,就跑去找艾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之后,她开始打扫卫生,提前处理晚上的食材,准备晚上做一顿丰盛的大餐。 在这个过程中,丛宁看见了被罗赛随手丢到沙发上的她的手机,便走过去将手机解锁,怀着沉重的心情开始查看出租屋的监控录像。 她在监控录像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如果站直身体,他的身高会直逼一米九。 但从窗户翻进屋后,他就小心地维持着弓腰缩背的姿势,不敢冒头,更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只鬼鬼祟祟地四处乱瞟。 几秒钟后,丛宁看清了他的脸,顿时,气的把手机一扔,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 ——叶晨。 丛宁想到今天上午在出租屋看见满地鲜血时的心情,再次气的不轻。 -- 第273页 她受到的惊吓全是叶晨带给她的。 他不仅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爸爸,还是一个搅屎棍! 就这样,气了大概几十秒的时间,丛宁拿起手机继续查看录像,正好看见鬼鬼祟祟的叶晨被暴起的巨怪打的脑袋一歪,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喷洒在摄像头上,丛宁脸一皱,先是觉得有点脏,之后才想起同情叶晨。 巨怪忠诚护主,在丛宁的命令下,任何试图接近伊莎·艾琳的陌生人都会遭到攻击。 更何况是叶晨这样鬼鬼祟祟的潜入者。 只是......丛宁怀疑叶晨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为什么在罗赛手上撑不过五分钟的巨怪,会这么圆满顺利地就把他打的鼻青脸肿。 最后,还是被打斗惊醒的伊莎·艾琳仓惶地推着轮椅出来查看情况,巨怪一时分心,他才找到机会逃走。 中年男人跳窗逃离的身影十分狼狈。 丛宁相信,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再想回到那个出租屋了。 ?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同一时间(18:00更新 第116章 [V] 精神卫生中心,三楼医生办公室。 在将偷录的视频传给罗赛后,应加明花了一点时间准备了一个故事,计划罗赛找过来时讲给他听。 他不怀好意,一整天都待在办公室,满怀期待地等待着。 但罗赛没有出现。 下班后回到家,独自一人时,应加明开始思考晚上是否需要将‘金发女郎再次作案’的游戏继续下去。 应该不需要了。 目前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凶手是一年前从精神卫生中心逃脱的伊莎·艾琳。 两天前,警部甚至派人来调取了艾琳被关押在精神卫生中心时期留下的各种资料,试图从中挖掘出某些关键信息,进而找出她犯案的规律,避免更多人受害。 确定这一点后,应加明选择留在家里。 他现在只需要耐心等待罗赛的到来。 ...... 罗赛和丛宁分别后,第一时间给图安打了电话。挂断电话,他独自一人开车回了南岸。 他去见母亲党梵。 当年,一支合计八十人的精英队伍跟随丛芸进入传说中的无望之地,只十三人活了下来。 目前,除去已经不在人世的柏安和阿莱,还剩十一人。 罗赛不确定这十一人是否还活着,精神状态又是否正常,但他知道——这会是一个突破口。 他要找到当年的这些人。 而这件事需要身为长辈并且曾经和丛芸有过密切来往的党梵的帮助。 和母亲谈过后,罗赛又陆续约见了很多人。这些人和他同龄,当然,也和他一样,是还没有太大实权的年轻人。但值得信任。 那份有关丛宁和伊莎·艾琳的视频如果流传出去,必定会毁了丛宁。 但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罗赛并没有就这份视频的内容着急联系应加明,更没有试图去安抚他。 他保持沉默。 应加明很有耐心。但在第五天,罗赛独自一人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并且目标明确,直直朝他走来时,他目光一亮,显得非常惊喜。 那是一种极度焦灼后的惊喜。似乎这件事已经困扰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出于教养的原因,他试图表现的沉稳平静。 显然,披上人皮的魅不怀好意,在罗赛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那一刻便开始了表演。 应加明示意助理季冉出去,并且帮忙把门关上。随后,他看向罗赛,说:“我一直在等你。” 罗赛简短地“嗯”了一声,拖过一把椅子,隔着办公桌,在他对面坐下。 厚重的房门被离去的季冉关上,办公室变成一个足够隐私也足够安全的空间。 “你和她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这份视频?” 罗赛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神色肃然,一开口便直逼要害。 应加明对于这两个问题显然早有准备。他开始表演,而这是他作为人最主要的工作。 他早就为罗赛准备好了一个故事。 听完应加明的讲述,罗赛沉默了一会,问道:“你说丛宁一直在威胁你,让你继续替艾琳进行心理治疗。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还要冒着危险把艾琳从精神卫生中心救出去?” “丛宁可以在芙和区和怀特城两地自由来去,救艾琳,并不需要冒任何危险.........” 办公室外,作为助理的季冉习惯性朝茶水间走去,想看看茶水间里有没有什么好的存货可以拿出来招待这位身份明显不一般的客人。 长长的走廊上,季冉的背影高挑纤瘦,白色工作服在阳光照射下显出一种恬静明媚的感觉。 几秒后,三名身着军装的士兵大步上前,动作迅疾地捂住季冉的嘴巴,悄无声息地将人带离了这座有着军事管制和最高安防系统的建筑。 类似的情景在精神卫生中心的各个角落都在发生。 一切都是那么的悄无声息又动作迅疾。在很短的时间内,这座建筑里的人——医生、病人、后勤工作人员便被有目的地清空,并被安置在远离魅的安全场所,直到一切结束。 “丛宁对艾琳有很深的感情,但她没有是非观,只会一味地纵容伊莎·艾琳。” 应加明停顿了一下,思考后说道:“据说最近城里的几起杀人案和艾琳有关。我怀疑,这是真的。” -- 第274页 罗赛身体后倾抵着椅背,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神情冷郁。 打量几秒,他似乎决定给这个心理医生多一点信任,于是用一种平板的语调补充道:“最新的几个案子的作案手法和艾琳曾经犯下的数十桩案件一致。不久前,两名目击证人的证词也指向艾琳。” 应加明说:“你的消息比我灵通。这样看,凶手应该就是艾琳。但我这次找你,不单是告密或是提供追捕伊莎·艾琳的线索。我约你来,主要是想和你谈谈丛宁的事。” “当初因为生命被丛宁威胁,以及出于同情艾琳在精神卫生中心和研究院的遭遇,权衡下,我选择保守秘密在另一个地方继续替被通缉的伊莎·艾琳进行治疗。而在这个过程中,我对丛宁有了更多的了解。” 见对面的人迟迟不说话,他眼皮一抬,说道:“罗赛,我知道你和丛宁是情侣。” 罗赛保持沉默。 “你们自小一同长大,如今又住在一起。但你不知道的是——丛宁不是人类。” “不是人,那是什么?”年轻英俊的男人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语气阴沉地说道。 应加明仍旧是那副顶斯文的模样,温和道:“去年发生在温寒和安泽兄妹身上的案件你应该有印象。丛宁和这个案子有关。” “什么意思?” “温寒和安娜得罪过丛宁。” 应加明想要复刻去年夏天的情景。 他不会忘记当丛宁打开第二扇门,骑乘着巨怪从十三层的高空一跃而出,动作迅疾地朝温寒所在的方向奔去时,他的内心是多么的高兴。 他以为无望之地的大门终将敞开,他期待的大杀四方终将在丛宁强烈的报复心下到来。 但丛宁让他失望了。 她的欲望止步于第二扇门,她的恨意也止步于那个短暂而美好的夜晚。 那晚过后,她又变成了一个人。 但她不是一个软弱的人。至少她的耳根子一点也不软,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没有听从他的建议打开更多的门。 “你知道很多?”罗赛语气阴沉,整张脸紧绷着。 应加明闻言,垂下眼帘,语气平缓地说道:“她不是人,而是怪物。或者说...是一种未被你们的文明发现并记载的生物。她很危险。因为她有很大的能量,但她不受控。她始终按照自己的意志和心情生活,她很自由。” 罗赛说:“我没发现她很危险。” 应加明说:“那是因为她在学着做一个人。” 他看向罗赛,定定地瞧着他,话语中多了点强势的意味: “但她的本质始终是危险的。她一直和伊莎·艾琳在一起,也一直在纵容她杀人。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找机会试探她。你可以直接攻击她,逼她召唤出她的同伙。也可以直接赶到芙和区的出租屋去堵她和伊莎·艾琳。不过那间屋子里有一只巨怪驻守,会很危险,我建议你进屋后,先将那只怪物斩杀。” 试探——攻击——斩杀—— 然后呢? 出租屋里的两个人是情侣,是睡在一张床上的人。但那又怎样呢?丛宁始终保守着她的秘密。而罗赛在斩杀掉那些丑陋的非人的怪物后,会发现他说的都是真的。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一直静坐的罗赛突然说道。 应加明察觉罗赛语气不对,眉心微紧,道:“罗赛,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任何私人的想法。” “选择第一个将视频传给你,不过是因为你和丛宁住在一起。你离她最近。而我不认为丛宁是一个纯粹的恶人。所以,我觉得由你出面解决这件事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我会直接将这件事上报到最高机构,让他们去处理。” 罗赛问:“什么视频?” “你——” 罗赛语调平淡而笃定地打断他的话:“我没有接收到你发的视频。” 应加明神色骤变。 见此,罗赛身体前倾,年轻且极具攻击性的脸庞缓缓靠向应加明,挑眉低声威胁道:“我倒有几段视频想给你看......” 最近一段时间发生在怀特城的数起凶杀案被并案调查,案件进入侦查阶段,警部对证人进行调查取证。 办公室内,警察按照惯例问道:“你确定见到的人是伊莎·艾琳吗?” “应该是。” “要确定的回答,是或不是。如果你不能确定,你可以只描述当时看见的情景。” “我...我不太确定。当时天太黑了。但我前年在新闻上看到过对伊莎·艾琳的报道。那个人的身形和头发的颜色几乎和艾琳一模一样,身高也很像。” “你也说是前年在新闻上见到对她的报道,这已经是伊莎·艾琳两年前留下的影象资料。而她在去年夏天从精神卫生中心逃离时,已经瘦的脱了相。到今天为止,她隐匿在外面整整十六个月,谁也不清楚她现在长什么样。” 这段话出自一个二十出头的实习警察之口。 年长的警察淡淡地扫了眼一旁乱插话的年轻警察,旋即语气严肃地问桌对面的目击证人:“我需要再次问你,你确定你看到的凶手就是伊莎·艾琳吗?” 这次,证人不再犹豫,说:“不确定。” “不确定。”另一个目击证人在不同的时间同样说道。 -- 第275页 应加明看完这两段视频,沉默了下来,几秒后,他抬眼看向罗赛,强忍着怒火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让帝国最顶尖的心理医生对这两个人进行了新的暗示。”罗赛语气淡淡地回道。 不需要目击证人完全翻供,只需要让他们潜意识里不在确定当晚看见的凶手是艾琳。 同时,再串通年轻的实习警察,用话术搅乱他们的心神。 当然,说是‘串通’其实严重了点。实习警察说的那几句话,其实更像是被告伊莎·艾琳的律师,在提前对她进行无罪辩护。 应加明冷笑一声,他脸色很差,显然是气着了。 “你们就是这样做事的吗?!” “只是我。”罗赛站起身,一手撑在桌面上,俯视着应加明,蓦地笑了一下。 是那种冰冷的、完全充满敌意的笑。 他毫不在意又满是挑衅地继续说道:“至于你偷录的丛宁和伊莎·艾琳在一起的视频,我也找人销毁了。” 彻底销毁,不留一丝痕迹。 应加明突然就觉得有点恶心! 事情的走向和他的预测完全相反。而罗赛卑鄙龌龊的行径更是让他深深地认识到人类的无耻。 他的内心被瞬间升腾起来的怒火充斥,彻底丢弃了温和的假面,目光阴森地盯着正俯视着他的年轻男人。 罗赛垂眸回视他,面无表情又目带倨傲地说道:“伊莎·艾琳不久后会被逮捕,我已经为她挑选好了‘藏身’地点,就在你别墅的地下室。当然,在她被捕后,我会替她聘请最好的辩护律师。” “你当我是死的吗?!”丢掉假面的魅咬牙切齿,字字句句皆是对罗赛、对人类的仇视。 “这是最重要的一环。” 时间过的很快,一刻不停地朝前奔腾,汇集成汹汹的时间长河。这由八个字组成的短句在时间长河下显得十分渺小。 但这是最重要的一环。 短兵相接。 被清空的建筑成了两人最好的战场。狡猾的人类和魅抛去各种算计、手段、伪装,开始用最真实的自己面对敌人。 ? 第117章 [V] 怀特城,下午3点47分,警察局接到报警电话赶到精神卫生中心。 同一时间,城市中心区,一行十辆军车驶进某个高档小区,气势摄人的军官带领着一支近百人的队伍包围了一栋别墅。 并在别墅的地下室成功逮捕到逃犯伊莎·艾琳。 被捕时,伊莎·艾琳正处于明显的被囚.禁状态,身体十分虚弱,但意识清醒。 镣铐铐住她的双手,她没有反抗,只在第一时间指认她曾经的心理医生应加明才是一系列案件的真正的凶手。 当伊莎·艾琳被捕的消息传到军部统帅阿诺德耳中时,心理医生诡异的死状已经被新闻报道。 最开始,是一个三流小报。 而随着“匿名者”在网络发布的一段针对死去的心理医生的极其诡异的视频介绍,证实这名无端死去的心理医生/男性并非人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这个案子。 ...... “他真的死了吗?” 整洁明亮的地下室内,丛宁看着躺在玻璃棺椁中应加明的尸体问道。 和刚去世时相比,应加明的尸身在被人解剖研究后又经过仿腐灌注处理进行长时间保存,因此外貌上有了一定的改变。 但还是十分诡异。 数不清的黑色丝线如藤蔓般包裹着他的身体,远远看去,像是发霉的豆腐。 ......他躺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罗赛走到丛宁身侧,他人十分高大,但步子很轻,走动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站定后,他垂眸同丛宁一道注视着玻璃棺椁中那具死状诡异的尸体。 人是他亲手杀的,确认生命特征完全消失。 死后,应加明的尸体被研究院的工作人员一通解剖研究,前段时间为长时间保存尸体,工作人员又将福尔马林溶液通过身体的大动脉灌入他体内血管中。 一通折腾下来,人不可能还活着。 丛宁伸出一只手指,指腹触及玻璃棺椁,冰冰凉凉的。 “他身上的黑线是矛,是无望之地的一种怪物,被他从无望之地带了出来。当初艾琳即便被应加明操控意识,进而影响到自身行为,但作为一个普通人也不可能连杀数人而不被捕获。所以,真正杀死那些人的是这个怪物。” 丛宁说道,又去看罗赛,抿了抿唇,用目光探寻他几秒,故作轻松道:“罗赛,我把巨怪召唤出来吧。” 罗赛脸色有点难看,凝视丛宁半响,点了点头。 丛宁立刻高兴起来,站直身体,从左至右一挥,像点触屏般,伸指轻轻一点出现在虚空的第二扇门。 罗赛对丛宁暗中饲养的这几只怪物抱有很大的偏见,在将应加明杀死的当天夜里,他从他父亲那里回来,便开始严格要求丛宁。 不准打开所谓的‘门’。 不准放出那些怪物。 不准提及有关无望之地、柏安、丛芸的任何事。 不准这样、不准那样。 诸多要求和管制,其中以第二条最为突出。 很多时候,丛宁都觉得......罗赛不仅是不希望她放出那些怪物。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像杀掉应加明那样干净彻底的解决掉它们。 -- 第276页 这让丛宁很不舒服,她试图不去猜测罗赛的想法。 她想和罗赛和平共处。 但在一天夜里,罗赛回到家后很认真地看着她,对她说——“如果我看见你饲养的那几只怪物出现在亚瑟帝国,那么无论什么原因,无论它们有没有伤人,我都会立刻解决掉它们。” 丛宁知道他没在说笑,他有这种能力。 而这惹恼了丛宁。 “你不让我放它们出来,我也听了你的,再没有打开那几扇门。你现在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你就是想杀了它们,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你要是弄死它们,我就和你分手!” 见罗赛一言不发,似乎默认了自己确实有这种想法,丛宁更为恼怒地说道:“它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没有。除去王西城,它们谁都没有伤害——” “王西城是谁?”罗赛问道,打断她的话。 他及时抓住丛宁无意间泄露的口风,目光变的不善。他开始怀疑丛宁还有事瞒着他。 丛宁一怔,几秒后,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恨恨道:“你就是看我不顺眼。” 这话其实没有一点道理。和前些年还在南岸时相比,确认关系后,罗赛对她的态度几乎好上了天,一直纵容着她,没道理的事经过她的手也会变得有理起来。 但在那天夜里,丛宁说过那句话后,罗赛却盯着她,给出了一个阴险且笃定的回答。 “你说的对,我确实看你不顺眼。” 丛宁闻言暴怒,伸手就要打他。 罗赛动作迅疾地站直身体,离她远了点。他一张脸紧紧绷着,隔着一定距离盯视她,十分突然却又本该如此般说道: “那十扇门要怎么做才可以毁掉?” 他语气阴沉,落向丛宁的目光却极为认真。 丛宁这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他不仅对她饲养的怪物有偏见,对她拥有的‘门’也抱有同样的偏见和敌意。 “不知道。”她说:“门是我自带的,生来就有,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你见过有人平白无故地跑去截肢吗?” 丛宁是真生气了,当天夜里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搬出去住。但睡了一觉,气消了大半,也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不过罗赛没忘,他开始让人盯着丛宁,当然不是图安,而是从老宅调来的一位女佣。 一个高配版但更为年轻的朱莉嬷嬷。 因着这件事,丛宁又开始生气,但她再生气,也还是很听罗赛的话。 她知道是罗赛帮了她,所以她再没有打开任何一扇门。 尽管,她笃定门后的怪物和柏安日记中描述的无望之地肆虐成性、见人便杀的怪物不同。 在这整件事中,应加明的死是一个关键节点。 丛宁希望亲自看一眼应加明的尸身,确认他的死亡。 地下室内,在罗赛的允许下,丛宁时隔许久再次召唤出巨怪。 玻璃棺椁被丛宁打开,巨怪俯身,薄薄的青褐色眼皮下,一双狭长的红眼眸凝视着棺椁中的尸体,两侧鼻翼煽动,一寸一寸细细嗅闻着...... 十分钟后,得到巨怪肯定的回答,丛宁松了一口气。 但一抬头,见罗赛正用一种十分阴险的目光盯着巨怪,她吓的一口气差点没吊上来,生怕她一个不注意,罗赛就会出手捏死这只可爱的小怪物,忙打开第二扇门将巨怪收了进去。 地下室内,体型巨大的怪物消失不见。 丛宁再次去看罗赛。 而罗赛已经转开了目光,率先朝门外走去。 丛宁抿唇,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会,还是小跑着追了上去。 “我们把他烧了。烧成灰!” 长长的走廊上,年轻女生怂恿道。 灯光下出现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其中一人语气平静地说道:“现在很多人正盯着这里,烧成灰你是别想了。” “那怎么办?不把他烧成灰我睡不安稳。”女生说道,仿佛这是最寻常不过的谈话。 ...... 十二月,怀特城进入全年降雨最多的月份。 清早醒来,季冉没带雨伞,顶着绵绵细雨到楼下的邮箱去取她订阅的数十份报纸。 回到家,她又第一时间打开电视,收听晨间新闻。 主持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季冉低头,目光迅速扫过手中数十份报纸,很快在《每日晨邮报》上找到有关“金发女郎”伊莎·艾琳的案件的相关报道。 和两年前初次被羁押时不同,这次,意识清醒的伊莎·艾琳在一开始便委托了一位远房亲属代为聘请律师。 在律师的帮助下,伊莎·艾琳正式指认曾经的学生、后来的主治医生应加明是躲在幕后的真实凶手。 由于前段时间网络上流传的一段与这位死去的心理医生有关的视频影响,案件不进行公开审理。 因此对这起案件,《每日晨邮报》虽然起了一个醒目且吸引人的标题,实际报道内容并不多。 但季冉还是看的很仔细。 将数十份订阅的报纸有选择性地看完,季冉确定伊莎·艾琳仅凭目前出现的证据,不能完全洗脱嫌疑。 案件距离进入实质性的审理阶段还有很长时间。 . 一月,温度骤将,每天几乎都是如出一辙的潮湿阴冷,没有任何希望。 -- 第277页 在无意间看到曾经的直系上级应加明诡异的死状后,季冉受到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虽然所属科室的领导主动提出让她带薪休假,但不久后,她还是辞职了。 辞职后,季冉开始花费大量时间关注伊莎·艾琳相关的案件报道。 她没有渠道,只能通过报纸、新闻报道、论坛消息、以及周围人没什么营养的讨论获知她可能需要的信息。 和其他所有关注这件事的人一样,季冉在一月份的某一天看到了一个十分重大的消息。 一名二十一年前因伤病提前退伍的军人在关注到伊莎·艾琳的案件后,揭露了一个惊天的事实。 ——怪物真实存在。 ——它们来自有着无限的黑铁和黄金的无望之地。 ——无望之地埋葬了他年轻的战友。 这名长期患有‘精神疾病’的退伍军人同时提供了他已逝战友柏安的日记。 他将保守了二十一年的秘密全盘脱出——军部统帅阿诺德的发家史、无限的资源、天才少女丛芸、绝密任务、被阿诺德灭口的战友、以及自己被迫伪装成精神病人保命的心路历程...... 部分被阿诺德严格监管的新闻机构一反常态地开始对这件事进行深度追踪报道。 不久后,由于日记中明确提及伊莎·艾琳的存在,帝国的主流媒体在女王的暗示下对正处于羁押状态的伊莎·艾琳进行了针对性的采访。 时隔十三年,伊莎·艾琳终于说出了阿莱之死的真相。 虽然伊莎·艾琳所说尚待证实,但在帝国主流媒体别有用心的报道下,一时间社会舆论纷纷指向军部统帅阿诺德。 不止是民间,自去年六月阿诺德借‘巨怪’一事派兵驻扎南岸,在戒严令下使用残酷手段打压异己,并试图全面掌控亚瑟帝国的霸权行为所引发的矛盾和敌意终于爆发。 随着帝国高层各家族纷纷宣誓向女王效忠,一场筹谋已久的舆论战正式上场... 季冉猛地阖上报纸,又起身关掉电视,在客厅独自站了一会,她转身步伐匆匆地上楼。 她的母亲被她的动静惊动,从厨房走了出来,“你这一整天急急忙忙的到底是在干什么?都快吃饭了,怎么还跑上楼......” 她话没说完,季冉又从楼上快步走了下来。 “你要出门?”季母问道。 季冉在门口换鞋。 母亲好奇地走了过来,刺探道:“这一大早就出门,是要去见谁?” 季冉辞职后就一直赋闲在家,家里人对她工作上的事并不着急,反倒是对她的人生大事逐渐关注起来。 但她今年二十五岁,其实还年轻。 见季冉不吭声,季母抱怨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妈妈和你说话呢?” 季冉换上外出的短靴,站直身体,双手紧紧摁在母亲宽厚的肩膀上,对她说:“我现在要去见一个人。” “见谁?” “阿诺德。” ...... 一家高端疗养院内。 年轻漂亮的女生盘腿坐在沙发上,低头盯着茶几上的一团毛线,眉头紧皱,说道:“他一直想彻底解决这件事。销毁十扇门,同时像解决应加明那样解决掉门后的怪物。” 没等来预期中的回应,丛宁抬头,看向身旁的中年女人,说:“我觉得他对我有偏见。” 伊莎·艾琳正在为丛宁织一件厚实的毛线外套,听到最后这句话,她停下手上的动作,说:“丛宁,他也只是一个年轻男人......” 她像一个正耐心教导学生的老师,柔声对丛宁说:“你不能要求他每件事都处理的很完美。当初你把一直隐瞒的秘密告诉他时,你和他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但他对你的话没有任何怀疑,立刻就接受并相信了你和你说的一切。” “这之后他做了什么?他出去了,去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年后,伊莎·艾琳的羁押期限已满,所涉及的几个案子却尚未办结。 丛宁便让图安给艾琳办理了取保候审,并在取保候审期间带她去正规医院对骨损伤进行康复治疗。 当然,亲自出面办理这些事的不是图安或丛宁,而是伊莎·艾琳的一位远房亲属。 目前由于各方形势太过复杂,一不小心就会被卷进去着了别人的道。因此,在罗赛的要求下,丛宁和艾琳的往来一直是暗中进行。 这家疗养院是党梵名下的产业,丛宁进出会相对方便一点。 听艾琳这么说,丛宁脸色仍是微微有些发沉,她打断艾琳的话,说:“艾琳,你说的我都明白。但他不应该当着我的面说这些事。” 应加明的死亡没能彻底终结这件事。最近一段时间,罗赛每次回到家,都会提起丛宁拥有的那十扇门,以及门后的怪物。 他认为丛宁的门是连通无望之地的关键,必须将门彻底摧毁,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他的态度很差。很多时候,我正在做其它事呢,他突然就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神色冷冷的,说他最近正试图找到彻底销毁那十扇门的方法,还问我有没有什么建议。” 丛宁说着,伸手指向自己的眼睛,“他就这样看着我的,盯着我的眼睛,把我当成一道数学题来分析打量,想看我会有什么反应。” “他是故意的。他知道我可能会生气,但还是这么做了。他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 -- 第278页 说到最后,丛宁再次重申了她最初的论调:“他对我有偏见。” 伊莎·艾琳说:“罗赛会有这种想法很正常。在他看来,这十扇门始终是一个隐患。” “可门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丛宁压低声音,说:“又或者...我就是门本身呢?” 丛宁的记忆始终缺了一环,她不清楚自己的来历,但她潜意识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同。 “我其实有点介意他总是提起这件事。”丛宁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来,“我一直有听他的话,再没有打开任何一扇门,没将门后的怪物召唤到现实世界,也不再提起丛芸和无望之地。” 她看向艾琳:“但我看得出来,他还是不满意。” 伊莎·艾琳:“他没有不满意,他只是在担心你。” “我知道。”丛宁埋下头,说:“我也只能做到这了。” 时间如汹涌的浪潮不停朝前推移,随着伊莎·艾琳有关阿莱之死的言论被各大新闻机构报道,社会上针对无望之地、魅、伊莎·艾琳的讨论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对军部统帅阿诺德的舆论拷问。 伊莎·艾琳知道,当内部斗争结束,他们会重新想起应加明诡异的死状,以及柏安日记中所描述的无望之地。 无限的黑铁和黄金是人类无穷的欲望——贪欲。 不过无望之地是否真实存在,又是否会再次开启,谁都不知道。 但当时间足够长,长到他们这一代人陆续老去,无望之地终会变成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在这个传说里,丛宁不会留下任何姓名。 思及此,伊莎·艾琳目光温和地看着丛宁。 丛宁像只小狗似的凑近艾琳,盯着她温柔明亮的眼睛,少顷,突然笑了一下,说: “艾琳,虽然他最近一直在惹我生气,性格也不好,对我有偏见,还嫌弃我。但我喜欢他,所以我是不会和他分手的。” 丛宁经常像现在这样在背后污蔑罗赛,说罗赛坏话。对此,艾琳只宽容地笑了笑。 丛宁见艾琳笑,突然便不生罗赛气了。 她右手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托腮看向窗外,突然也跟着笑了一下。 毫无由来,轻松、惬意又带着几许天真的笑。 窗外,漫长的冬天即将过去, 房间里面,伊莎·艾琳低头,不急不缓地继续织着手里的毛衣。 不知过去多久,丛宁又主动凑了过来,说:“艾琳,我想好了,等罗赛回来,我要和他吵架!” 她信誓旦旦,一副要挑事的模样。 伊莎·艾琳点头,同时将手中最后一针一勾,一件色彩丰富的毛线外套便织好了。 她将毛衣展开,说:“你先穿上试试,我看看效果。” 丛宁站直身体,将毛衣穿上,衣摆还没捋顺,便又开始提新的要求: “艾琳,你再给我织一件其它颜色的吧,毛线我自己选,选好了带来给你。” “好。” ? 第118章 [V] 二月中旬,怀特城气温呈回暖趋势。 季冉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她独自站在客厅,满是沮丧的脸色逐渐变得充满仇恨。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知道应加明并非无端去世,而是被罗赛杀死。知道丛宁是这一切的关键。 她更知道自己应该去找阿诺德。 季冉有很明确的目标,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她没有渠道见到阿诺德。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外面跑,通过不合法渠道,和各式各样的人接触,大笔大笔地往外花钱。 而这,不过是希望有一天能在不引人注意的前提下见阿诺德一面。 对,她不能引起任何人注意。 特别是罗赛。 她要避开这个人的视线,避开他安插的所有眼目。 ...... 三月,怀特城气温明显回升。 万物复苏的季节,连昆虫都开始萌动,丛宁自然也将艾琳提前两个月织给她的各种毛线背心、外套找了出来。 衣帽间内,她站在穿衣镜前,拿起一件浅咖啡色羊毛背心在身前比试。 罗赛进到卧室,从她身后路过,她余光睃了一眼,便没再管他了。 几分钟后,罗赛再次从她身后路过,这次,他停了下来,说:“接下来几个月没什么事的话,你多陪陪艾琳。” 丛宁说:“我一直在陪她。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甚至会搬过去和她一起住。” 罗赛听出丛宁话里暗带的指责,没说别的,只说:“你要是想,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搬过去和她一起住。毕竟等我们不在怀特城了,你再想见她会不太方便。” 他说着,脱下身上的外套,随手扔到一边。 丛宁转身盯着他,皱眉道:“为什么我会不在怀特城?” 罗赛闻言,也跟着皱了眉,“我之前说过,毕业后我不准备继续深造或是走技术路线,如果一毕业就留在首都,发展会受到限制。” “不过我们不会离怀特城太远,那个地方距怀特城大概五百公里,当天就可以往返。” 似乎想到什么,他补充道:“一毕业家属就随军不现实。所以我在部队时,会让图安负责你的住宿问题。我们每周末可以见面。等熬几年,我职位升上去可以调任回首都,就不会再面临这种情况。” -- 第279页 其实,如果不是阿诺德的狼子野心让帝国国内形势太过严峻,按照计划,罗赛会在预备军官学校毕业后直接加入远征军,离开本土作战。 但现在形势不明,罗赛和父亲商议后决定留在国内。 毕业后,他需要前往的部队距离怀特城不算远,且在父亲罗恩的势力范围内,既安全便利又有一定的发展空间。 罗赛说着,语气逐渐严厉起来:“丛宁,你是不是一直没有认真听我说话。这些事我很早之前就和你提过。” “可是我要上学啊。”丛宁说。 她眉头一紧一松,目光凝着罗赛,疑惑道:“图安没和你说吗?这周我去帝国文理学院正式办理了退学手续,准备复读重新参加高考。” “...他没说。”罗赛脸色隐隐有点难看。 丛宁:“我以为他给你说了。” 罗赛眼皮一垂,一双阴沉沉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凝着丛宁: “或许他也以为你给我说了。又或是,他认为你在做某个重大决定前会先和我商量。”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经不能简单用严肃来形容了。 “我现在就在和你商量啊。”丛宁说着,默默转过身去,用后脑勺面对罗赛那双阴沉沉的眼睛,一张小嘴却吧嗒吧嗒讲个没停: “我当初是被你用关系塞进帝国文理学院的,这所学校太好了不适合我,而且我对历史不感兴趣,与其继续凭关系在大学里转专业,不如复读重新参加高考。” “而且我想好了,这次我要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大学。学校不用太好,中等偏上就行,但必须在怀特城本地,因为我不想离艾琳和朱娅他们太远。至于专业,我会报考动物医学。这样毕业后,我就可以去当兽医——” 丛宁话没说完,罗赛突然笑了一下。 “在家给猫铲屎还不够,还要去当兽医。丛宁,你这样做,会让我觉得我不是在和人上床,而是在和一群动物。” 丛宁知道他又在影射她拥有的十扇门以及门后的怪物,当下眉头一皱,生气道:“那你就不要碰我好了。” 罗赛没作声,冷着一张脸,转身走了。 他们没有搬回南岸,目前两人仍旧住在市中心的洋房一楼,出于隐私考虑,从老宅调来的女佣住在隔壁另一套房子里。 房间里只他们两人。 丛宁没了顾忌,一边用眼睛追着罗赛的身影,一边继续说个不停。声音还挺大。 “反正我已经办理好了退学手续,现在我是高中生。” “不过我不去学校复读,我还待在家里。我准备亲自面试高中各课目的家教老师,组建一个专业的家教团队。这笔钱你出。” 丛宁自从成年兼职赚到第一笔钱后就没在花罗赛的钱,甚至于同居期间照顾艾琳、饲养巨怪等大笔开支也是花的自己的存款。 现在,她决定把这个丢失的好习惯找回来。 “我现在还是高中生,你比我大,而且你马上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以后我所有的花销都由你来承担。” 罗赛冷笑,“丛宁,你二十一岁了。” “还有五个月才到我生日。”丛宁纠正道,一双漂亮的眼睛凝着罗赛,认真道:“罗赛,等你毕业后我们就分居。” “我问过图安,预备军官学校的学生本科毕业后,一般会被受职中尉,而升到上尉通常需要四年时间。我不清楚你的情况。但不出意外,四年后我本科毕业,你正好升到上尉可以找机会调回怀特城。那时,我们就又可以在一起了。” “而且四年后,你二十六,我二十五,我们正好可以结婚。” 罗赛阴沉着一张脸。 丛宁对上他的眼睛,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眉头一皱,“罗赛,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可能顺利拿到毕业证书。” 丛宁直觉罗赛正在心里腹诽她是笨蛋。 罗赛没否认。事实上,他不仅觉得四年后丛宁本科延期毕业的概率会很大,他甚至怀疑今年夏天,她能否如愿考上一所在她看来还不错的大学。 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罗赛远比丛宁要想的更多,他在很短的时间内想到了各种可能,越想,脸色就越是难看。 他什么都没说,只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丛宁。 丛宁被他瞪的莫名其妙,说:“让你出家教费用而已,有这么生气吗?” 罗赛没回答这个的问题,越过她,直接进了卫生间。 丛宁瞪了他背影一眼,也不生气,只找到一个角落坐下,托腮开始思考。 过了一会,罗赛又从卫生间出来,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问:“你想好了吗,真的要复读重新参加高考?” “我想好了。”丛宁说:“我以后是要开宠物医院的,做这个有学历要求,不读书不行。” 她说完,不满地睃了罗赛一眼,抱怨道:“要不是这个原因,你以为我想读书吗?我一看书我就头晕。” 最后一句话成功让罗赛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可以说,几乎在罗赛和丛宁同居初期,他对两人未来几年的生活就有了大致规划。 不仅是他,周围几乎所有人——党梵、罗恩、朱莉嬷嬷甚至是安娜一行人都默认——等罗赛从预备军官学校毕业后,丛宁会跟着他一道前往部队生活。 -- 第280页 当然,一毕业家属就随军不太现实,但就近在部队附近住下却不难。 如果确定会在当地长期驻扎,罗赛会安排图安购置房产,雇佣管家和佣人。这样,他和丛宁就算是把家安下了。 当然,他不需要丛宁做任何事,只需要她待在家里等他就好。 罗赛早对未来的一切有了打算。所以,他从未预料到,在毕业后他会重新过上单身汉生活。 接下来一整天,罗赛都黑着一张脸,整个人显得十分沉闷。 丛宁大概知道罗赛是为什么生气,也就不敢在这个时候招惹他,除去必要,整个白天她都把自己关在书房,很有自知之明的躲着他。 夜里,洗漱后两人分别从床铺两侧上床,卧室大灯揿灭,只留一盏造型精美的落地灯,灯罩下方落下黄色的光线。 丛宁侧躺着面向罗赛,见他始终闭着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也准备睡了。 哪知她刚闭上眼睛,身旁便传来罗赛的声音。 “这周末我们回家一趟。” “?” 丛宁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自从前年夏天从南岸搬出来后,丛宁就再没有回去过。 原因很简单——没人叫她回去。 当然,通常一年中最重要的节假日,只要罗赛有时间,他都会陪着丛宁。 在家和丛宁之间,他很明确地选了后者。 对此,丛宁很满意。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自从两人同居后,她就再没有受到哪怕一点委屈。 但她心里是想回去的。 只是出于面子问题,她没有将这种对党梵、对曾经的那个家的思念表现出来。 但现在不同了。 现在,罗赛说——这周末他们回家一趟 “是党姨叫我回去的吗?” 两年下来,丛宁早发现罗赛就没和南岸那边的人断过联系。 不仅如此,甚至于在两人同居的第二天,罗赛就有和他父亲进行正常通话。 看似奇怪却又顺利成章的是,罗恩和党梵这对父母,并不像刻板印象中那样,会在罗赛和丛宁在一起后,断掉给罗赛的资金或人脉支持来逼迫他回家。 在这件事上,他们什么都没做,没有责备他,对于他重要节假日不回家的决定,也没有任何意见。 毕竟...在罗赛还很小的时候,他们这对做父母的也不常在家。 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他们三人的关系都一如既往的稳定,冷淡却和谐。 但丛宁那时心绪杂乱,没留意到这些细节,误以为罗赛为了她和家里决裂,还着实感动了一番。 “不是。”罗赛说。 丛宁闻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身子扭了扭,离罗赛近了点,脑袋一偏靠着他的肩头,娇滴滴道:“所以是你要带我回去吗?” “你想缓和我和党姨的关系对不对?” 罗赛没说话。 丛宁便又矜持道:“其实...我需要一点时间准备。” 罗赛问:“准备什么?” “我的心有点痛。”丛宁语气严肃,紧接着眉心一拧,语速极快地说道:“罗恩叔叔不喜欢我也就算了。反正他那个人一直这样,更喜欢罗茜或者其他好出身的女孩。但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党姨为什么突然也不喜欢我了。” “她之前是希望我和你在一起的。至少,她很乐意和罗恩叔叔唱反调。但后来她变了,她对我很冷淡......” 说到这,丛宁不由得伸手紧紧拽着罗赛的胳膊。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的感受,仿佛突然间她便被党梵遗弃了。 但党梵不是第一个遗弃她的人,在更早之前,是叶晨。那个被她叫作爸爸的男人。 而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她不是丛芸的亲生女儿罢了。 但血缘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重要到...他们可以那么决绝地抛弃她。 丛宁突然便不说话了,只用黑乎乎的脑袋蹭着罗赛的下颌,像猫似的,扰的人心痒。 “怎么不说了?” “不想说,没意思。”丛宁冷哼道。 罗赛停顿了几秒,突然道:“是我爸叫你回去。” 丛宁:“......?!” 她再次从床上弹坐起来,垂眸盯着罗赛,说:“是你爸...... 那个六十多岁,为人古板又极为冷峻的男人。 罗赛淡淡地“嗯”了一声。 丛宁闻言又躺了回去,紧挨着罗赛,问:“罗恩叔叔怎么会突然叫我回去?” 他不是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喜欢的从来都是罗茜或是安娜那样好出身的女孩吗? 这是转性了,不嫌弃她了? 丛宁说:“真是奇怪。” 见罗赛不作声,她伸手推了他一下,“你怎么不说话啊。” “不想说。”罗赛闭上眼睛。 其实,如果丛宁没有告诉他她准备复读的想法,他是有话要说的。 这次,罗恩发话叫两人一同回家,有一个主要原因——那就是,罗赛的精神力足够稳定,已经是一个成熟体。 多年前,在罗恩身体尚且健壮的中年时期,他一直都希望能拥有更多的孩子。 但党梵生了一个后,就再也不肯生了。 现在,当他唯一的儿子进入成熟期,达到生育年龄,他自然就把目光转移到了年轻人身上。 -- 第281页 罗恩早就不再强求罗赛和罗茜,又或是和其他他看好的女生在一起。现在,他有更看重的事情。 他很期待孙辈的到来。 于是,繁育子嗣的责任自然便落到了和罗赛同居的丛宁身上。 当然,丛宁只需要负一半的责任,另一半由罗赛担负。 但仅是这一半的责任,也足够让罗恩正式见丛宁一面。 在罗恩看来,丛宁和罗赛都足够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体健康,精力充沛,他们会有足够的时间去生育更多的孩子。 而作为长辈,他和党梵也会尽力为他们提供更好的外部条件。 虽然,目前来看党梵对这件事并不上心。 这事,罗恩也和罗赛提过。 罗赛和母亲党梵一样,对这件事并不上心,他毕竟还年轻,不着急要小孩。 但在罗恩神情严肃地提及这事时,他没有立刻反对。 他决定先回家问问丛宁的意见。如果丛宁想早点要小孩,又或是多要几个,他可以配合。 但现在,他完全不想提了。 丛宁想要复读,罗赛不可能因一己私欲打乱她的计划,强行把她绑在身边。 既然如此,在她读书期间,罗恩想要早日见到孙辈做爷爷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了。 毕竟丛宁本来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如果怀孕,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会是拖累。到时候本科延期毕业几乎会成定居。 罗赛不希望在自己三十岁或者孩子上幼儿园时,老婆大学还未毕业。 “你在想什么?”丛宁小声问。 说罢,她下意识伸手去摸罗赛的脸,又凑近亲他的嘴巴。 罗赛偏头躲开了。 丛宁的心一下就很受伤。 罗赛没留意到丛宁心碎的表情,将人推开后,拉开床头柜,背对着身后的女人冷静地说道:“我看看家里还有没有套。” 家里还有。 但丛宁很不满意。 夜深,房间被落地灯黄色的光线充斥,光影昏沉间,丛宁目光紧紧地盯着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突然说道: “你为什么老是皱眉?!”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的情绪,质问、生气、伤心,再加上丛宁声音实在太大,罗赛抽.动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 于是......丛宁的心再次碎了。 ? 第119章 [V] 翌日清晨。 住在另一套房子里的女佣按时来给罗赛和丛宁做早餐,从厨房出来,将最后一道甜汤端上来时,她发现这两个年轻人都显得有点疲惫。 这很奇怪。 女佣不明白,二十出头的年纪,最是精力充沛的时候,会是什么事让他们这么疲乏。 不仅如此,女佣还发现,一整个早上他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罗赛维持着与平常无异的表情,只低头用餐时,骤然暗沉的眉眼泄露出几分真实的情绪。 而丛宁则一如既往地将心思摆在脸上,撅着一张嘴,不肯拿正眼看人。 当然,主要是不看罗赛。 直到罗赛吃完早餐收拾好准备出门,在离开前,他主动和丛宁说了一声。 “哦。”丛宁冷着一张小脸,很无所谓地应道,一双眼睛却看向另一边。 罗赛走后,女佣开始收拾餐桌,继而打扫卫生。 在得到丛宁的允许进入主卧收拾时,她发现床单已经被人换过了,换下的床单被套正在洗衣机里滚动着。 而丛宁全身赤.裸地站在穿衣镜前,在看自己的身体。 女佣转身准备出去。 丛宁将她唤住,“你要出去吗?” “我等会再进来收拾。”女佣吉丽语气平静地说道。 吉丽是从老宅调过来的,和朱莉嬷嬷关系很是要好,为人处事的原则也和朱莉嬷嬷有几分想象。 但情商更高,而且更年轻,还不到五十岁。 当然,由于在老宅待的年限太长,吉丽是看着丛宁和罗赛长大的。 “你现在就可以收拾。”丛宁说。 吉丽便走回卧室,开始擦拭房间可能存在的灰尘。 丛宁依旧在观察自己的身体,不知是得出了什么结论,她突然看向吉丽,说:“男人都很讨厌对不对?” 女佣吉丽扔下手中的鸡毛掸子直接出去了。 她今天突然想要怠工! 十分钟后,主卧房门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叩叩叩、叩叩,三长两短,克制而礼貌。 “请进。”房间里的丛宁大声说道。 吉丽走了进来。 十分钟过去,丛宁还是没将衣服穿起来。一件也没有!她就这样全身赤.裸地站在穿衣镜前,又圆又翘的屁股直直地对着吉丽的眼睛。 吉丽克制住了拿扫帚抽这姑娘一顿的冲动,只说:“丛宁小姐,有人找你。” 丛宁突然转过身。 吉丽将头埋了下去。 丛宁说:“吉丽,我不在意的。” 她说着,提步朝前走去,似乎想要就这么走出去。 吉丽没忍住,大声说道:“丛宁小姐,那是个男人。你刚才说过男人都很讨厌!” 丛宁停了下来,皱眉道:“男人吗。他是谁?我认识吗?” 吉丽面无表情,“反正我不认识。不过我没让他进屋,他现在正在门外等着呢。” 于是,丛宁开始穿衣服。衣服穿好,她满怀期待地来到玄关,通过安装在墙壁的可视电话发现——门外的访客是叶晨。 -- 第282页 她盯着屏幕上的男人好一会,一转身,直接走了。 吉丽问:“是不认识的人吗?” “认识。”丛宁说:“但男人都很讨厌,而这个人不仅讨厌还很可恶!” 吉丽说:“可他看上去有点年纪了。” 丛宁走的更快了点。 吉丽跟在她身后,继续说道:“他说想要见你。他认识你。” 丛宁:“.........” 吉丽意有所指,“这件事我会告诉罗赛。” 丛宁说:“在告诉罗赛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出去把这个男人赶走。” 她说着,快步走进杂物间,找出一把扫帚塞到吉丽手上,“就用这个。” 吉丽眉头一皱。 丛宁却不在理她,进了卧室,直接将门一关。 大门外的叶晨还不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和一把扫帚。 此刻,他站在门前,一向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柔软的神色——他已经一年多没见到丛宁了。 在他始终联系不上丛宁的这一年多里,他的这个女儿不仅换了男友,还和新男友同居。再过不久,怕不是都要结婚生孩子了吧。 他这个做父亲的都还没结婚呢。 想到这,叶晨很轻地叹了口气,突然觉得——丛宁是真的长大了。 距离叶晨怀疑王西城被害与丛宁有关已经是五个月前的事了。 在那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 譬如叶晨在去见王十安的路上遇见吕英,并从吕英口中得知——不久前,丛宁和她聊过。 而两人聊天的主要内容都和被关进地下黑拳场所的王十安有关。 再比如,叶晨通过调查丛宁当时驾驶的车辆信息,以及沿街监控录像,发现了丛宁在芙和区的新住所——一个租金高昂的出租屋。 丛宁早就将他拉黑,又有类似任意门的存在,叶晨要想堵她不容易。 经过思索,他特意选了一天清晨人不多的时候,翻窗进入出租屋。 叶晨打定主意要见到丛宁,进屋后正试着一间一间撬开卧室房门,哪知眼前一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重重捶了一拳。 那拳头够大、力道够重,叶晨着实眼花了好一阵,心里不由得大骂丛宁是逆女!竟然下这么黑的手。 哪知等反应过来,可以看清眼前的事物时,他才发现捶他的不是人,而是一个身高近两米五、有着一身坚硬的青褐色皮肤的怪物。 叶晨去过无望之地,被丛芸带着见了一些市面,当下没叫出声来,勉强还算镇定。并且还有心思细细打量起这只怪物。 怪物体型巨大,直立行走,一眼看去,和猩猩的形态十分相似。 叶晨猜测它应该是丛宁养着的。除了丛宁,没人会养这玩意。只是养来干什么,他暂时猜不出来。 见叶晨雕塑似的不言不语,怪物重重捶了他一拳后便住了手,只垂下一颗青褐色的脑袋,一双猩红的眼睛凶狠地瞪着他,鼻孔喷出味道浓重的热气,一张嘴露出一排尖利的獠牙。 叶晨在这个时候犯了一个错。 他的脚尖稍稍移动了一下。就一下,是很小的动作。但那只体型巨大的怪物却突然暴起,肌肉贲张的手臂或是前爪一抬,又重重给了他一拳! 叶晨自然不可能干站着挨打,他开始躲,躲不过就只能和这只不通人性的怪物直接对上。 但到最后,叶晨发现...整个房间的血都是他的。他的牙齿被打掉了两颗,胸口挨了一拳,吐出一口成年老血,人狼狈不说,命都差点丢了。 没办法,叶晨只能大声疾呼丛宁的名字,叫了半天没人应,想到丛宁可能不在家,这才开始慌了。 好在一个金发女人被打斗惊醒,推着轮椅走了出来,怪物一时分心,他这才找到机会逃了出去。 叶晨后来知道那个女人是伊莎·艾琳,被帝国通缉的变态连环杀人犯,丛宁曾经的家庭教师。 他开始确认自己的猜想——南岸‘巨怪’一事和丛宁有关,王西城的死也和丛宁脱不开关系! 因为丛宁,原本只在无望之地出没的怪物开始出现在亚瑟帝国。这让叶晨很是忧心。但出于爱惜生命的想法,他再没去过那个出租屋。 当然,他也没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就这样,叶晨开始一边替丛宁保守秘密,一边试着联系上她,同时也更为关注怀特城那边的动静。 ......事情会这么快出现转机是叶晨没有预料到的。 几乎在王西城被害的半个月内,原本和怪物一同住在芙和区的出租屋里的伊莎·艾琳,在怀特城市中心一栋别墅的地下室被逮捕。 被捕后,她在第一时间指认别墅主人、她曾经的心理医生应加明才是一系列案件的真正的凶手。 但在此之前,这名心理医生已经死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并且死状十分诡异。 再之后是什么呢? 是网络上突然流传的一段视频,证实这名心理医生并非人类。 是陆续出场的律师、证人,一位二十年前进出过无望之地并且拥有柏安日记,最终却因‘精神疾病’提前退伍的老兵,以及...帝国闻风而动的众多新闻机构。 叶晨知道有人在帮丛宁。 说实话,由于没有亲眼目睹那位心理医生诡异的死状,叶晨不确定那‘人’是真的出自无望之地,还是单纯是被丛宁找来的替罪羊。 -- 第283页 但不管怎样,耸人听闻的‘巨怪’一事被安在那位死去的心理医生头上,这多少让叶晨松了口气。 现在,只要丛宁能克制住自己的私欲,不再召唤无望之地的怪物替自己做事。那么,一切都会变得风平浪静。 没有人会怀疑丛宁,她会从这整件事中完美脱身,重新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 这时,厚重的实木大门被人打开,叶晨精神一振,忙抬眼看去。 女佣吉丽出现在大门口,她比叶晨年纪大,是一个性格古板的女性,但同时她也继承了朱莉嬷嬷身上凶悍的气质。 房间内,丛宁没出声,留意听着外面的动静。 ——男人的声音十分克制,但再克制,也不难从那几句压低的质问与解释声中听出他的狼狈。 “你问我是谁,我是她的爸爸!” “我养了她六年,给她做了整整六年的饭——” 又是一扫帚过去。 这下,叶晨直接不解释了,转身埋头便走。 吉丽手持扫帚,不放心地跟了上去。她要亲眼确认男人离开这个街区。 丛宁不准备见叶晨,但她跑到卧室的窗户后偷偷看他。 她已经原谅他了。 花园外,叶晨低垂着脑袋气势汹汹地大步离去,吉丽手持扫帚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后。 丛宁盯着叶晨远去的身影看了好一会,放下窗帘,紧抿着嘴唇,在卧室里踱来踱去。 不过,她没在想叶晨,她在想另一个人——党梵。 对叶晨,丛宁自然是可以有多粗暴便多粗暴。但对党梵,明显不能用同一种方式。 毕竟丛宁确定,哪怕她对党梵流露出一丁点不恭敬的意味,朱莉嬷嬷都会像一头凶狠的母老虎,一路冲锋陷阵,越过所有的艰难险阻,冲上来,瞅准她的屁股,狠狠揍上一顿。 但她还是得做点什么。 明天她就要和罗赛回南岸了,她需要好好想想,届时面对党梵她要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好让这个冷酷、薄情、任性妄为的长辈认识到自己曾经的那些行为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 酒店三楼。 叶晨不是第一次在丛宁这吃闭门羹,他已经习惯了。 只是回到酒店客房,看见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时,他的神色不由得变得复杂起来。 王西城遇害,黑曜开始怀疑叶晨。叶晨身份本就不清白,察觉形势不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利用多年潜伏在黑曜的优势直接将黑曜连根拔除。 黑曜倒台,叶晨成功抽身的同时也就将被困在地下黑拳场所的王十安带了出来。 芙和区本土势力极其顽固,一个黑曜倒下,不久后,必定会有另一个黑曜起来。 但这些已经不是叶晨能顾及的了。 最近半年,帝国国内形势一天一变。叶晨家族被裹挟在政治争斗中,他虽然已多年不在家,是家族的边缘人物,但心里十分记挂在南岸的家人。 黑曜倒台后,叶晨便从芙和区搬到了怀特城。同他一道来的,还有王十安。 王十安被迫在地下黑拳场所走了一圈,被叶晨捞出来时,人已经被打的变了形。 不过现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人较着之前瘦了一圈,估摸着还要继续调养一阵,才能回到以前的状态。 听到身后的动静,站在落地窗前的王十安回过身来。 “你回来了。见到她了吗?” 王十安依旧留着寸头,并且发茬比之前还要短,几乎是贴着头皮。 他从来就不属于面相好看的那类男人,但现在因伤消瘦了一圈,又穿着白T恤,一眼看去竟有了几分清俊的感觉。 叶晨将门关上,说:“没见着。” 说完,他琢磨了一会,一抬眼皮,目光意味不明地看着王十安,说:“要不...你帮忙打个电话把她约出来?” 丛宁不见他,但肯定会见王十安。 王十安闻言,只说:“她还不知道我来这了。” 王十安并不知道丛宁为了他杀王西城的事,叶晨没给他说,他消息不够灵通,知道的也不多。 前年夏天,他计划来怀特城,还有一半原因是因为丛宁。但如今,他只是单纯想来这座城市罢了。 而且相比丛宁,王十安现在更想见到的是另一个人。 ...... 三月中旬,针对军部统帅阿诺德的舆论拷问暂时落下帷幕。 但在平静的假象下,是各派政治势力愈发激烈的博弈。 只互相之间斗的再厉害,也无法掩盖如今的帝国三巨头女王、罗恩、阿诺德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的事实。 这天早上,年满七十五岁的阿诺德躺在床上,迟迟未能睁开眼睛。 和年轻人相比,老年人会更少做梦。 但在柏安日记面世后,阿诺德便时常做各种有关无望之地、有关小儿子阿莱的梦。 ——阿莱。 阿诺德已经忘记阿莱长什么样子了,但他记得这是他最疼爱的一个孩子。 不过和死对头罗恩不同,他有很多孩子,孙辈有七人,去年冬天,他更是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位重孙。 想到这,阿诺德起身,准备去见见他那刚满百日的重孙。 但从床上坐起的一瞬,他突然感到腰背处一阵酸麻,顿时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 第284页 年轻时落下的伤,即便再用心调养,年老后也会加倍偿还。 阿诺德明白...自己这是上了年纪了。 当腰背那阵突如其来的酸麻终于缓过去后,阿诺德改变了此前定下的计划。他没去看他的重孙,而是去到帝国生物研究院的地下室,亲自查看那名死去的心理医生的尸体。 这是在柏安的日记面世后,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玻璃棺椁中,数不清的黑色丝线缠裹着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一眼看去,像是什么东西发了霉。 阿诺德凝视着这具尸体,试图从中找出点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但没有。 无论是人还是怪物,亦或是人变成的怪物,死后尸体都是肮脏、腐败、并且丑陋的存在。 这时,副官脚步匆匆地走近,覆在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 阿诺德抬起头,看见一个身量高挑的年轻女人。 女人出现在玻璃棺椁后,是被阿诺德副官的一位手下带进来的,据副官介绍叫季冉,是死去的心理医生的助理。 自从心理医生死后,她就一直在想办法希望能见阿诺德一面。 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 第120章 [V] 周末,丛宁坐车和罗赛回南岸。 一路上,丛宁都一脸凝重、沉默不语。但当汽车终于在别墅门前停下,她那些烦躁的思绪、紧张、忐忑以及滞闷的心情却都一散而空。 她率先从车上下来,心里高兴,脸上便也带着灿烂的笑容,眼神明亮,嘴角一弯,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 哪知下一秒,她却又开始变脸,眉心一拧,一转头目光紧紧地盯着稍迟些从车上下来的罗赛,说: “——我们是不是忘了买礼物?” 突如其来的凝重语气,隐约间,似乎还有点生气。 当然,她不会生别人的气,她生气的对象从来都只有罗赛一个人。 “......”罗赛莫名其妙地扫了她一眼,不懂她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么丰富的表情变化。 丛宁微微咬牙。 “买什么礼物?”见她实在不对劲,罗赛这才纡尊降贵地回了一声。 丛宁没应,只紧紧皱着眉头,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这时,身后有人清了清嗓子,十分刻意地咳了一声。 丛宁猛地转过身去,瞬间,和朱莉嬷嬷鹰似的锐利又老谋深算的目光相对。 时隔一年多,一老一少再次面对面相见。 朱莉嬷嬷没说话,只用那熟悉的眼神打量丛宁,越看,目光越是意味深长。 丛宁静立在原地,偏着头,盯着朱莉嬷嬷紧抿的嘴唇、交叠在小腹前的枯木似的双手、黑棕色的裙摆看了好半天。 朱莉嬷嬷说:“回来了。” 丛宁一扬下巴,等了两秒,方才傲娇道:“嗯。” 罗赛没理会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下车后,越过丛宁大步朝前走去。 身后,丛宁重重一跺脚,大声叫道:“罗赛!” 罗赛停了下来。 朱莉嬷嬷浑浊的双眼微微一眯。 丛宁快步走到罗赛身边,一伸手,紧紧拽着他的胳膊,小声说:“你快陪我去买礼物。” “买什么礼物?”罗赛低声问,态度认真,微低的眉头却透露出他的不解。 “回家带的礼物。”丛宁说。 “不用。” “为什么不用?”丛宁有点生气,用力掐着罗赛的胳膊。 罗赛又不是神仙,身体是肉长的,当下被丛宁一掐,胳膊那块直接红了一大片。他痛的‘嘶’了一声。 丛宁便踮起脚,亲了他脸颊一下,又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搓揉着他胳膊上被掐痛的那一块,声音很低但语气却十分强势地说道: “你现在就和我走。” 一旁,朱莉嬷嬷冷哼了一声,但对丛宁着急去买礼物的行为倒没什么意见。 没办法,罗赛只能跟着丛宁去买礼物,开车一来一回,等再次到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好在沉闷的冬天早已过去,最好的春季来临,日子逐渐昼长夜短,傍晚夕阳的余晖虽不盛大,昏沉的光线却给人温柔缱绻的感觉。 在南岸,罗赛家几乎占据着最好的位置,别墅正对着公园,公园对面是气势恢宏的广场,广场后则是亚瑟帝国历史悠久的宫殿。 王十安站在公园的一颗树下,树枝繁盛,衬的他人十分渺小。 他所在的方向并不正对着别墅大门,但角度十分巧妙,因此,虽然和罗家有一定距离,但目光越过别墅围栏仍可以清楚地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人。 时间还早,傍晚的光线昏沉柔软,公园的景观灯却早早亮了起来,随后是一排排路灯。 路灯黄色的光线落下,让南岸显出一派温和安宁的感觉。 叶晨抽完一支烟,踏着厚底军靴走了过来,余光扫了眼远处缓缓闭合的别墅院门,十分随意地问道:“接下来准备去哪,要不到我那去?” 在黑曜一年多的密切配合,让两人的关系变得十分不错。虽然有一定的年龄差,但相比照拂小辈,叶晨更多是把王十安当朋友看待。 当然,他会带王十安到南岸,其实和王西城的死有关。 叶晨觉得...丛宁对王十安是有感情的。而且王十安说过,当初丛宁和他分手是因为喜欢上了别人。 -- 第285页 不知怎的,叶晨一听这话便替丛宁惭愧起来。 因此,当王十安提出想要到南岸看看的想法时,他几乎是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叶晨认定王十安是来找丛宁。而在他看来,两个人见一面,把事情彻底说开是好事。 “去你家吗?” “我家?”叶晨指着自己笑道:“我都四十岁了,我还有家吗?” 王十安不解。 叶晨也没心思向他解释什么,只说:“我在这有套房子,当然......”他一指罗家,说:“和大别墅是比不了的,但住人还成。就是我好多年没在那待,屋子里估计灰尘都积了厚厚一层,不过收拾收拾,睡觉是没什么问题的。” 说着,他把一把钥匙交给王十安,又给他说了那房子的地址,“我现在去我爸那一趟,他和我哥一家住一起,不过他还没退位,加上年纪大了人越来越封建,我回去了少不得挨一顿批,晚上能不能回来还说不准。” “钥匙给你,房子你自己收拾下还能住人,至于吃的,你自己想想办法。对了,你要是离开南岸,再进来时会有人拦你,到时候你打我电话,我让人给你放行。” 王十安捏着那串钥匙,听着叶晨嘱咐着一些在南岸生活的注意事项,一耸肩突然笑了一下。 叶晨问:“你笑什么?” 王十安说:“没什么,心里开心,想笑就笑了。” 叶晨便没说什么,背对着王十安挥挥手,在逐渐昏暗的光线下大步离去。 ...... 花园别墅,客厅。 夜里七点半,因为罗恩还没回家,晚饭时间被推迟。 房间很安静,只偶尔厨房方向会传来稍许动静——朱莉嬷嬷的声音时隐时现,不清晰,但听着就干劲十足。 党梵双手一拢身上披肩,身体后倾懒懒地抵着沙发靠背,盯着对面沙发上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摁来摁去的丛宁好半天。 丛宁在玩一款游戏。但她一直用余光偷看党梵,所以她老是输。 党梵翘起的脚尖踢了踢茶几。 丛宁立刻放下手机,抬起头来。 显然,虽然她有心做点什么,好让党梵认识到自己曾经的错误,进而给她道歉或者进行补偿,但这个计划明显在进到这个家的第一秒就失败了。 在党梵面前,她屁都不敢放一个。 党梵盯着女生,语气幽幽地问:“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丛宁坐姿板正,双手搭在小腹上,乖巧答道:“前年夏天,就我们从家里搬出去那天。” 党梵说:“我是问你们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正好这时罗赛洗完澡从楼上下来,丛宁看了他一眼,说:“没有搞在一起。” 党梵闻言,垂下眼睑,短促地哼了一声,声音很轻,似笑非笑,带着点春日夜晚的寒气。 说实话,在罗赛牵着丛宁的手出现在她面前之前,党梵并不知道这两人私下有情。 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党梵内心说不复杂是不可能的。 虽然,当年在把丛宁带回家的第二天她便不负责任地把丛宁送给了罗赛。 想到这,党梵将目光移到自己儿子身上。 罗赛走到丛宁身旁坐下,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 丛宁端坐在沙发上,察觉罗赛走近,她侧头看了他一眼,一眼过后,又转头去看党梵。 最后,她抿了抿唇,一脸正气地说道:“在前年夏天之前,我和罗赛没有搞在一起。” 她声音挺大,一个‘搞’字更是让正亲自下厨的朱莉嬷嬷拎着锅铲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一看就是要给嘴里不干不净的丛宁一顿教训。 只是走到半路,见党梵、罗赛都在,嬷嬷便又不情不愿地退了回去。 党梵冷淡地垂下眼睑。 丛宁去看罗赛,想让罗赛出面证实她说的都是真的。 罗赛却一言不发,只偶尔...会用一种微冷的眼神扫她几眼。 丛宁就很莫名其妙,母子二人皆不理她,她有点生气,抿着唇,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不多时,罗恩回到家,四人简单交谈了几句,便去到餐厅用餐。 长餐桌上,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丛宁和罗赛都不怎么说话,只偶尔,罗恩会和党梵交谈几句。 但晚餐结束后,丛宁却被罗恩单独留了下来。 党梵和罗赛对这事似乎早有预料,但也不怎么在意,吃完饭后便各自上楼离开。 罗赛没提前和丛宁通信,丛宁还不知道罗恩想抱孙子的想法。 因此,骤然被冷酷、严峻、上了年纪的罗恩上将单独留下来,她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无不透露着她的紧张与害怕。 ...... 丛宁既然和罗赛在一起了,自然便不会再住她以前那间位于二楼西南角的卧室。 和罗恩谈过,或者说是单方面听罗恩一袭讲话后,她甩着双手、迈着轻松的步伐回到三楼罗赛的卧室。 房间开着灯,罗赛早早地上了床,正半靠在床头看书。 丛宁进到卧室,斜眼看他几秒,转身去到浴室洗漱。 从浴室出来,她一句话不说,十分干脆地爬上床,直接跨坐在了罗赛身上。 罗赛想起前天夜里的遭遇,当下眉头一皱,丢下书,几乎是瞬间便打起了全部精神准备应对丛宁。 -- 第286页 他先是观察丛宁的表情,目光从她脸上一寸寸划过,眼神琢磨,随后,方才伸手朝她细软的腰肢揽去。 丛宁却伸手将他一推,不要他抱。 前天夜里,丛宁一直用受了伤害的目光看着罗赛,眼睛湿湿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罗赛至今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露出一副心碎的表情。 而丛宁不解释,甚至在第二天早上也依旧生着闷气,在他主动和她说话时,她一双眼睛却故意看向另一边。 罗赛觉得是自己太惯着她这臭脾气了,这两天一直在找机会想要收拾她一顿。 但真遇到两人私下相处,又是同前天夜里一样是在床上这个暧昧又私密的场地,他却什么都没做,只作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罗赛一派严肃。 丛宁却没事人似的,隐隐还有点乐呵呵的意味,垂眸盯着身下的人,说:“罗赛,你爸爸想当爷爷了。”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似的,说完,低下头嘻嘻笑了起来。笑够了,一扬下巴,一脸傲娇地宣布:“我答应他了!” “我告诉他,我准备生五个孩子。”她说着,猛地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直直怼在罗赛眼前。 罗赛面色一变。 丛宁却又嘿嘿笑了两声,收回手背在身后,说:“其实我骗他的,我才不准备生五个小孩呢。五个太多了。” 罗赛正松了一口气,年轻女生兴致勃勃的声音却又在耳畔响起: “我准备生三个!”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女人的长发在脖颈轻轻挠动,罗赛没忍住,一个用力,直接将人从他身上掀了下去。 丛宁还没亲上罗赛,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推着,囫囵着滚到了床的另一边。 她整个人彻底懵了,下一秒,披头散发地从床上坐起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仇恨地盯着罗赛。 在丛宁受了伤害以及饱含责备的目光下,罗赛勉强镇定地理了理睡衣的领口,看她一眼后说道:“你不是要准备复读重新考大学吗,有时间生孩子?” 丛宁恨恨地不说话。 罗赛沉默几秒,说:“等读完书再考虑这些。” “不考虑了。” 罗赛:“.........” “你不配。”说完,她又毫无道理地补充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罗赛黑了脸。 丛宁直接不理他,走下床连鞋都没穿便大步下了楼。 她要回到以前的卧室冷静一下。 ? 第121章 [V] 帝国生物研究院。 五个月的时间让季冉消瘦了很多,她的皮肤像纸一样苍白,两侧脸颊凹陷,穿着一身暗沉的黑色,脸上的神情却十分镇定。 阿诺德知道这个年轻女人越过重重关卡走到他面前并不容易,他的目光变得郑重而尖锐,视线从女人的黑色上衣、黑色裙子以及黑色皮鞋上扫过,又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你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是的,很重要。”季冉的视线比阿诺德更直接,她一点也不像一个没经历过大世面的年轻女人,不仅来回打量阿诺德,还能在说话的间隙抽空去看玻璃棺椁中那名心理医生丑陋的尸体: “应加明的死不是意外,我想您应该知道,他是被您对手的儿子杀死的。不过你应该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杀他。” “说实话,我知道的不多,目前也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这名心理医生是死在罗赛手上。而且讨论这个没有任何意义。” 季冉沉默良久后说道:“您应该知道应加明不是人。” 见阿诺德神色不变,她继续说道:“柏安日记所记载的事都是真的。无望之地真实存在,无限的黑铁和黄金、怪物、丛芸、这些您都曾真实接触过。不够后来随着丛芸的逃离,这些都消失了——” 阿诺德打断了女人的话,“你知道很多,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他语气温和,看上去真像是一个七十五岁的普通老人,“或者,你可以先告诉我你和死去的心理医生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病人。”季冉说。 阿诺德打量年轻的季冉几秒,突然笑了一下,说:“你是个美人。” “你们关系很好吧。” 季冉不否认。 阿诺德不再开口,只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季冉说那些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事。 “你还想回到无望之地吗?去看一眼那个神奇的地方,或者埋葬你儿子阿莱的地方。” “阿莱并非死在无望之地。” “但在你心里,阿莱是死在里面的不是吗?我知道,你一直不肯承认后来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是你最疼爱的小儿子。” 老人沉默下来,不过他沉默的时间不长: “所以你知道怎么去到无望之地?”他问,带着试探和威压。 “我知道。” 季冉告诉阿诺德,罗赛身边的女人是再次去到无望之地的关键。 “她很重要。” “通过她可以重新回到无望之地。” “要抓住她。” “不过你们要注意,她很狡猾,要抓住她不容易。” ...... 南岸。 距离罗赛从军校毕业去部队任职还有三个月时间,期间他需要处理的事比去年一整年都要多。 -- 第287页 而丛宁计划在今年夏天重新参加大学招生考试,她需要有足够自由的空间令她静下心来学习。 因此,两人经过商议,决定一周后回到位于市中心区自己单独的小家。 他们有一周的时间待在南岸。 这一周对罗赛而言依旧是忙碌的一周。但对丛宁,却是最无所事事的一周。 再次回到南岸,有时...丛宁会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变化,有时却又觉得什么都变了。 当然,与欣喜、激动等心情相比,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她更多的是一种对自小生长的土地的新奇感。 与繁华肃穆的首都怀特城相比,占地面积约三万亩的南岸不算大。 丛宁在这里度过了她的少女时期。但她很少出门,并且一直是接受家庭教育,所以在南岸,她依旧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很多风景没有见过。 对丛宁而言,南岸是熟悉的,但也十分陌生。 因此,在罗赛不常在家的这一周里,丛宁开始独自一人出门。有时她会开车,但更多时候是骑着以前的那辆自行车出行。 罗赛家对面是南岸最为精致的公园,公园紧邻气势恢宏的广场,广场后是禁卫森严的帝国宫殿。 但丛宁避开了这两个地方。原因很简单,这两个地方通常都会有不少人,广场上甚至会有大批驻守的士兵。 丛宁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就这样,她每天早上出门,带上手机、纸巾,有时候也会带一个大容量并且装满水的杯子,骑着那辆有些年头的自行车,避开大路,专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去。 丛宁一直觉得春天是最美的季节。 经过两天摸索,她终于成功找到一处较为偏僻的湿地公园。她开始骑着自行车进入公园深处,又随便在一个地方丢下自行车开始步行。 公园春天的风景很美,并且没什么人。 阳光从翠绿的枝叶间隙落下来,在窄窄的石板路上留下大大小小的金色光斑。观景栈桥下,清澈的湖水被风扬起波澜,软绵的水草被水势裹挟着轻轻晃动。再远处,是一丛丛高高的芦苇,间隙能看到芦苇后面还是花苞的荷花。 丛宁步子迈的很大,悠闲并快乐地走在公园里面。 但同时,她也很认真。 她在认真地观察这一切,看公园里有几座木桥,看湖里都有哪些品种的鱼,看贴着水面飞行的鸟,看天上的云。 有时候,她走的累了,会直接坐在地上休息。这时,她往往什么也不想,就呆呆地坐在那里。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她走的太远了,忘记停自行车的地方。 往往遇到这种情况,她不会打电话给家里,让图安或者朱莉嬷嬷派人来接她,而是会十分耐心地在郁郁葱葱的公园寻找她心爱的自行车。 风景看够了,丛宁终于决定去有人的地方。 当然,她没有朋友。 除去图安和罗赛,以及养在别墅后院的那些动物,少女时期的丛宁在南岸是没有朋友的。 现在,身形逐渐凸显出女性韵味的丛宁在南岸拥有了朱娅。 但朱娅不能简单称之为是朋友。 所以她还是一个人。 不过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和少女时期不同,现在的丛宁不再纠结于结交朋友的事,也不再总是暗暗窥视并羡慕罗赛的生活。 她每天都很忙,每天都有很多的事要做。 春天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丛宁早早地换上裙子,露出雪白紧实的大腿和纤细匀称的胳膊。 她开始更多地在街道上出现。 因为不再需要去到很远的地方,她丢弃了自行车选择步行。并且出门永远只带一部手机。 南岸是帝国众多权贵家族的聚居地,但再金贵的人也离不开吃穿住行。因此,南岸的商业气息虽然并不浓厚,但要找到卖茶饮或甜品的店铺并不难。 每天早上,丛宁都会走很远的路去买一杯饮料或者一块小蛋糕,然后再慢悠悠地走回去。 当然,她会注意避免这一切被朱莉嬷嬷发现。 朱莉嬷嬷负责家中的内务工作,家里有专业的厨师和甜点师,每年如果有必要,嬷嬷会免费安排他们外出学习一段时间。期间工资照发,学成回来后,根据学习效果,工资会有一定的涨幅。 因此,在丛宁年纪还小的时候,只要是家里有的,或者家里的佣人能够做出来的吃的,朱莉嬷嬷都不允许丛宁在外面买。 嬷嬷坚信即便是五星级酒店的后厨也远没有家中干净。 不过朱莉嬷嬷一向是看人下菜碟,这些生活饮食上的注意事项,她只会要求丛宁遵守。 现在,丛宁已经不害怕朱莉嬷嬷了。但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争吵,她不介意麻烦一点,在回家前把买来的吃的、喝的全都解决掉。 ...... 傍晚,夕阳的余晖肆意倾洒在整洁肃穆的南岸,橙红色的光晕从天边延伸而至,一时间,连呼吸的空气似乎都染上了几分晚霞的颜色。 罗赛开车回到南岸,这次,他又看见了那个男人——他很年轻,大概二十七八岁,单眼皮,寸头,个头足够高,但身形偏瘦,似乎刚从一场伤病中挺过来,还没恢复元气。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性面孔。 罗赛第一次看见他,是在三天前。 那天,罗赛和丛宁刚从他们的小家回到南岸。 -- 第288页 男人和叶晨在一起,两人站在公园的树下,面朝着他家的方向,似乎在说着什么。他们看上去关系十分不错。 在那之后,罗赛又看见过这个男人几次——叶晨不在,只他一个人,有时是在罗赛家对面公园的橡树下,有时...是在距离罗赛家两三个街区的地方。 他似乎一直在附近徘徊。 直到某天,罗赛开车从男人身旁经过,到家后,发现丛宁只比他提前几分钟回家。他突然就明白了——那个男人并非是一直在自己家附近徘徊,而是在跟着丛宁。 这个发现让罗赛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 但丛宁正在宣布以后要生几个小孩,什么时候生的人生大计划,说完了,一仰头,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罗赛看见自己的身影出现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最重要的是,现在那双眼睛里正凝着满满的开心。 罗赛不由得伸手去摸她的眼睛,指腹从她清丽的眉骨处划过,又去摸她的脑袋,五指张开,像在给小狗顺毛。 丛宁不喜欢有人摸她脑袋,即便那个人是罗赛也不行。当然除非是在床上。 但现在他们在客厅,头顶造型精致的大吊灯落下明亮璀璨的光线,照的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无所遁形。 罗赛看见,丛宁很明显地皱了眉,然后一伸手重重拍在他的手背上。 她脾气说来就来,力道也大,一巴掌直接把他的手背拍红了。 罗赛感觉到了明显的疼痛,却只是无所谓地哼了一声,收回手的同时将内心那些刚刚升起的繁杂的念头强行压了下去。 但他还是止不住地想起那一幕。 ——公园的橡树下,年长的叶晨走到年轻男人身边,两人同时朝花园别墅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默契地收回目光,互相看着,嘴唇翕动,似乎正说着什么。 年轻男人和丛宁会是什么关系,罗赛不知道,但他清楚——叶晨是丛宁没有血缘关系但却十分看重的家人。 是她的父亲。 因为叶晨,或许...也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罗赛没有让图安去调查男人。 他只是在第二天,在丛宁出门时,也跟在她身后离开了家。 春天,朝阳穿透清晨的雾气洒落在大地上,时间朝后推移,雾气消失不见,阳光开始显露出它透亮璀璨的一面。 在一大片倾洒而下的朝阳中,一辆黑色汽车靠着路边缓缓停下。 罗赛坐在车里,透过前方的挡风玻璃,看见丛宁脚步轻快地走在南岸干净整洁的人行道上的身影。 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白色T恤、黑色长裤的男人身影。 那身影因清瘦而显得高挑,并且十分熟悉。 丛宁给自己放了一周的假,在这一周,她每天都会出门,出门什么也不干,就这样无所事事地走着。 罗赛第一次跟在丛宁身后,偷偷的,不让她知道。 现在,他确定了他的猜想——这个男人在跟着丛宁。 但也仅仅是跟着。 ...... 王十安站在街边看着丛宁,她站在斜对面的人行道上,正低头吃着刚从公园的树上摘下的红树莓。 那是一种浆果,小小的圆润的果形,亮红的色泽,挂在树上像一颗颗小草莓,很是诱人。 不过这应该是野生的红树莓,摘的时节也不对,年轻女生一口咬下当下便被酸的脸变了形。 两秒后,她呸呸两声,连浆果带唾液全吐了出来。 王十安被逗笑了,差点没忍住走到她面前,和她打声招呼。 但他没有,他只是安静地站着,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和叶晨的猜测相反,最开始,王十安提出想来南岸看一看时,并非是想见丛宁。 他和丛宁早在前年夏天便已分手,并且分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联系过。 渐渐的,他对丛宁的感情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是太思念,似乎也不太爱,时间久了,对她身形样貌的记忆都开始模糊。 因此,与其说王十安来南岸是想见丛宁,不如说他是想见另一个人 ——罗赛。 王十安一直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因为丛宁在和他分手时很坦诚——她说她喜欢上了别人。 但同时,她也有所保留。 所以,在两人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王十安都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但对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长的高不高,住在什么地方,有没有钱却一无所知。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对丛宁的思念和感情逐渐淡化的时间里,王十安对这个在感情上打败他的男人有了执念。 他想要见一见他。 这个困扰他一年多的执念终于在不久前实现了。 王十安看见了那个男人,知道了他的名字,他的出身,他的家庭,甚至是由他而带来的各种极具冲击力的信息。 但同时,他也看见了丛宁。 王十安发现...丛宁比他记忆中更漂亮,她穿着一看就很昂贵的裙子,头发染成浅棕色,微微有些卷,一头蓬松的长发衬的她一张脸蛋愈发小巧精致。 她的身形也开始凸显出女人的韵味。 这很正常,今年夏天,丛宁会迎来她二十一岁生日。 -- 第289页 她不在是王十安最初遇见的那个十八岁的小姑娘。 夜晚,王十安找到叶晨说的那栋多年没有住人的房子。 屋子里没有打扫的痕迹,但灰尘不多。这或许和南岸大量的植被以及清新自然的空气有关。 在几乎没什么植被,一眼望过去离不开脏乱差三个字的芙和区,即使房间门窗紧闭,只要一周不住人打扫,再回去,你甚至会感觉连呼吸都带有尘土的味道。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王十安想。但他并没有多少艳羡或嫉妒的感觉, 在睡过去前,王十安决定第二天一早就离开南岸。但当他在满是晨雾的早上醒来,他却只是简单洗漱了一下,便按照昨天的记忆找了过去。 他回到了那个公园,站在橡树下,盯着对面那栋即便是在南岸也十分显眼的别墅。 他又看到了丛宁。 并且开始跟着她。 有意或无意,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王十安会每天一大早出门,步行来到公园,在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情中等待丛宁从那栋房子里走出来。 然后,跟在她身后。 王十安看见丛宁早早地便换上夏天的裙子,露出雪白的大腿和线条匀称的胳膊。 看见她骑着自行车故意朝没什么人的公园和树林里钻,又丢下自行车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她一直走一直走,走累了,就随便找一个地方坐下。有时候她会坐着坐着就睡过去,有时候她又会盯着地上的昆虫一瞧就是大半天。 当然,因为她没有任何规划的行走,她经常会忘记她停放自行车的地方。 但她一点也不着急,在穿过枝叶间隙落下的阳光下,继续耐心而悠闲地走着。直到找到她那辆有些年头的自行车。 王十安在这样的丛宁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自由自在、毫无拘束的美感。 这和南岸以及居住在南岸的那些人带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开始不再注意丛宁身上精致繁复的衣裙,以及她耳垂上那一看就很昂贵的宝石耳钉。 虽然最初,他确实是被丛宁身上这些和以往完全不同的奢华的细节所吸引。 当然,他也不再被马路上经过的各式各样的豪车分散心神。 他的目光开始更多的停留在真实的丛宁身上,落在她被太阳晒红的脸上,因为太热而冒出汗水的鼻尖,被红树莓酸的变了形的五官,以及她随手挽出的不成型的发髻上。 王十安突然...就再次爱上了丛宁。 当然,这或许还不足够称之为是爱,但他确实重新喜欢上了她。 他继续跟着丛宁,脸上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细微、柔和的表情。 他在笑,那是一种成熟男人的笑,但因为他正在偷偷地跟着一个女人,所以这笑也变得隐晦起来。 王十安在看丛宁。 而罗赛在看他们两个。 罗赛看见...男人看向丛宁的目光总是柔和而微妙,带着一种十分随意的欣喜。 这种眼神在一个成年男性身上很难见到,但并非没有。 男人的眼睛带着明显的情意,而这情是针对丛宁。 ——有情人。 罗赛第一时间想到这三个字。 虽然丛宁从未发现身后跟着的男人,她一直朝前走,不曾回头。 而男人除去坦然而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也不曾做过什么。 丛宁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存在,或者说...不知道他的到来。他们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 但罗赛还是从这两个一前一后、安静行走的身影中察觉到了某种情意。 某种...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发生并一直延续至今的感情。 ? 第122章 [V] 三月二十八日,在南岸的最后一天,丛宁决定去找朱娅。 最近一年,丛宁和朱娅相处时间不多。会造成这个结果,部分原因是艾琳和罗赛分走了丛宁的精力,主要原因是——朱娅觉得丛宁很烦。 简单来说,就是朱娅不喜欢和她聊天,也不喜欢总是和她待在一起。 朱娅喜欢男人。 这是丛宁很早就知道的。但除去这一点,对朱娅她一直了解不多。 当然,丛宁其实很乐意做一个贴心并且值得信任的小辈,她希望能和朱娅有更多的交流。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丛宁都会主动向朱娅倾诉并分享自己的生活。 但朱娅不是艾琳,她没有耐心,脾气也一般,往往不会听丛宁说完就会打断她的话。 朱娅连倾听都做不到,更何况是丛宁期待的反馈 ——朱娅当然没有长辈的架子,但她也不会和丛宁分享并倾诉她在生活中遇到的诸多问题,无论是否涉及个人感情。 丛宁开始反思。 她想到第一天遇到朱娅的情景。 那是在芙和区,看见朱娅的第一眼,丛宁震慑于这个女人惊人的美貌,随后是她身上廉价的薄纱长裙所透露的贫穷。 而在不久后,丛宁知道这个女人是一个酒鬼,贫穷的酒鬼,以及没有前途的黄.文作者。 丛宁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烙印在朱娅身上的情妇的标签意味着什么。 但这不重要。 丛宁很爱朱娅。不过朱娅和伊莎·艾琳、金枝不同,她不是一个合格的长辈,也不是丛宁的朋友。 -- 第290页 她只是一个酒鬼。 于是,丛宁不在执着于靠互相倾诉心事来拉近两人的关系。 现在,比她平日出门的时间更早一点,大概早上七点半,丛宁带上一束新鲜玫瑰,和一瓶一看就很昂贵的红酒去找朱娅。 和前几天一样,她照例是骑自行车出行。 天气很好,透亮的朝阳斜斜洒落在整片大地上,清晨的风很轻,带着点暖意和淡淡的玫瑰花香。 丛宁骑着自行车,一路都很开心,但在大概一个小时后,在距离朱娅家两百米外,她看见朱娅家门前聚集了一大波人。 她立刻停了下来,微微眯起眼睛去瞧那些人,发现陌生人的身影几乎从朱娅家门廊下一直延伸到了院子外面。 这是有多少人? 丛宁下意识皱起眉头,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朱娅一定是遇到了不好解决的麻烦。 出于对朱娅的担心,丛宁骑着自行车冲过最后两百米,将玫瑰花和红酒都留在自行车上,跑上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穿过人群。 “才二十二岁,比她小了整整两轮呢。” “不止,听说前几年这两人就有了来往。那时候他才多大啊。” “这事估计是罗维成的对家故意捅出来的。” “是谁?” 有人小声说了一个名字,丛宁没听清,但她知道罗维成是罗素和罗茜的父亲。 丛宁的心一下就冷了下来,她从这些人的语气中察觉到她们对朱娅的鄙视和深深的敌意。 那不仅是单纯的看热闹的心态。 丛宁非常担心,而就在她极力想要穿过人群找到朱娅时,前方开始出现明显的骚动。 下一秒,丛宁看见一个十分眼熟的青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罗素。 和丛宁的猜想不同,罗素并非是衣衫不整的样子,人也并不狼狈。并且,随着他的出现,原本堵在门廊下的那些人开始缓缓朝后退去。 这些人的散开让丛宁隐约看见了屋子里的景象。 ——屋子里不仅有朱娅,还有其他人。其中,似乎有罗茜的身影。 “啪!” 丛宁听见清脆的耳光声从屋子里面传来。 这声音让院子里的人再次交头接耳起来。一时间,丛宁耳边满是不怀好意的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丛宁看不见屋子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想象到,如果确实如那些人所议论,朱娅和罗素上床的事被人抓个正着,并且被罗素父亲的对家故意闹大。那么,屋子里面挨打的人一定是朱娅。 但在这一刻,丛宁并没有急着冲上去,冲进屋里。 她只是站在原地,站在人群中,紧咬牙关,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的男人。 在丛宁的印象中,罗素是一个阴郁但带着明显书生气的青年。 现在,他有了明显的变化,他的身体更为挺拔结实,略微下垂的上眼睑下是一双冷冽、阴郁的眼眸。 “我和朱娅在一起了。”青年缓缓巡视着场中众人,带着一种刻意的冷硬和几许嘲讽,“这很奇怪吗?” 罗素的声音很轻,咬字却十分清晰,尾音微微上扬,给人一种俯视全场的感觉。 可丛宁却觉得,这些话他不是说给房间外面的人听的,他是在告诉房间里面的人——他和朱娅在一起了。 可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就在丛宁对罗素的话产生怀疑的下一秒,罗素转身准备进入房间,一行数人却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 打头的人不是罗茜,而是另一个面容和罗茜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明显听到了罗素方才的话,脸色冷冽,目光中甚至透出几分厌恨,一出现便扇了罗素一耳光。 罗素被打的偏过头去,两秒后,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站直身体,继续朝屋里走去。 不必女人吩咐,跟在她身后类似卫兵的一群人便迅速上前,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强势并精准地将年轻的罗素控制在原地,令其动弹不得。 罗素被强大的力量压制着不得不弯下腰。 “妈妈。”身后,罗茜压低声音唤道,眉头微蹙,似乎并不赞同她母亲的这个做法。 女人没有理会自己的女儿,而是大步走到自己的儿子面前,咬牙说道:“既然你不要脸,那我也别要了。” 她说着,站直身体,极具威严的目光扫视场上众人一圈,又落回到罗素身上: “罗素,你一直以来就不如你的妹妹,今天,你更是伤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心。” “我现在不管你和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是她勾引的你也好,是你自甘堕落沉溺美色也好。总之,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允许你踏出家门一步。” 罗素闻言,没有反驳,只是暗自蓄力,试图从身边这几个精英卫兵形成的桎梏中脱身。 但他没能凭借自身力量力挽狂澜。 人群中的丛宁看见,被制伏的罗素使劲地挣扎着、反抗着,脸孔因用力逐渐显得狰狞,但他依旧被有形或无形的大手,死死压在原地。 中年女人应该早已从罗茜口中得知罗素和朱娅的‘丑事’,今天是有备而来,一席话说完,饶有深意的冷淡的目光便一直停留在罗素脸上,迟迟不曾移开。 在罗素极力挣扎着,想要摆脱那些人施加在他身上的桎梏的时候,她这个做母亲的就那样直直地站在罗素面前,保证罗素无论如何挣扎,视线中始终有她的身影存在。 -- 第291页 这一刻,丛宁突然想到了艾琳曾说过的话。 两个月前,丛宁向艾琳抱怨:罗赛一天到晚都在想着如何彻底摧毁她拥有的十扇门,以此来杜绝无望之地的怪物出现在亚瑟帝国的可能。 在日常生活中,他毫不掩饰对这件事的关注,有时还会故意把压力施加到她身上,问她是否有好的解决办法。 丛宁因此怀疑罗赛对自己有偏见,嫌弃她,艾琳听了,却安慰她说:“他也只是一个年轻男人。” 罗赛今年二十二岁,距离从预备军官学校毕业还有三个月。他确实是一个年轻男人。 但直到此刻,丛宁才真正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 而罗素和罗赛一样。 在同龄人中他或许足够优秀,在未来,他或许也会成为像阿诺德或是罗恩那样的人。 但现在他还年轻,他的头上压着两座大山——他的父亲和母亲。 而在他父母之上,则是帝国内部其他更具威胁和压力的人与事。 “罗素,你需要成长,你未来的路还很长。”中年女人缓声说道,语气和神情都很冷静。 罗茜在这时走到母亲身旁,低下头,说了一句。 中年女人轻轻点头,压制着罗素的一群人会意,立刻钳制着罗素转身,似乎准备就这么离开。 他们是这场大戏的主角,当主角离场,配角朱娅会在流言蜚语中升任为新的主角。 丛宁直觉——他们这一走,留给朱娅的只会是一摊更难甩开的烂泥。只是强行把他们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呢? 正在丛宁低头沉思的时候,身周突然出现一阵不小的议论声。丛宁抬起头来,看见着一身水红色薄纱长裙的朱娅出现在门口。 她的头发、衣服都很整齐,只左侧脸颊一片红肿,明显,是刚被人打过。 “这就要走了吗?”美丽妖娆的女人姿态放松,斜倚着房门,目光自上而下地看着被压的弯下腰去的罗素: “罗素,你说我们在一起了。” 此话一出,罗素母亲的脸色便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罗素却不回话,只抬起头,目光贪婪地看着朱娅。 他很年轻,但目光贪婪到近乎恐怖,很符合丛宁和朱娅第一次见面时,朱娅给他的评价——“一个变态。” 朱娅没有被罗素炙热的目光影响,更没有理会周围人脸上或鄙夷或看戏的神色。 虽然身处舆论漩涡,但此刻,她无疑是在场众人中最冷静也最冷情的一个人。 “罗素,我喜欢你吗?”朱娅目光认真地看着罗素,笑了一下,又问:“我和你睡觉了吗?” 接连两个问题,炸的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罗茜和她母亲的脸色都微微有些发沉。 罗素却并不怎么在意,“我喜欢你啊朱娅。”他说。抬起头,目光自下而上地望着朱娅,脸上甚至带着一点笑意。 “娼妇!”人群中,不知是谁骂了一声。 紧接着,更多的谩骂便如雨后春笋般,戳破了短暂的平静,如淬了剧毒的针一下又一下朝朱娅脆弱的身躯扎去。 “走吧。”这时,罗素母亲语气平静地吩咐了一声,余光扫到自己儿子脸上阴郁、痴迷又固执的微笑,不由得一怔。 这微笑让她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等等。”朱娅说。 随即,她站直身体,大步朝罗素母亲走去,离的近了,举起手,用力一扇—— 朱娅的巴掌没能落下来。 罗茜不会任由朱娅侮辱自己的母亲,她五指紧紧钳住朱娅的手腕,冷冷看了她一眼,又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撇开眼的同时将钳住的手甩开了。 动乱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或许是罗素母亲的手下因护主开始对朱娅出手,又或是院子里那些一直以来嫉恨朱娅的人在暗中捣鬼。 总之,一切都乱了。 有人朝着朱娅大步奔去,由于场面太过混乱,一时间竟分不清那些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这让丛宁无端地生出一股危机感。 “朱娅!” 她大叫一声,拨开人群,冲上前去就想帮忙干架。 丛宁是一群人中唯一一个向着朱娅的,她的出现让场面短暂地安静下来。 但身处风暴中心的朱娅见到丛宁,脸色却是一变。 在所有人甚至是丛宁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前,朱娅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拽着她朝后退去,只几步,两人便退回到了屋内。 “砰”一声重响,挂着花环的白色房门被朱娅阖上,耳边嘈杂的声音瞬间降低。 房间内,朱娅沉着一张脸问:“你怎么在这?” “我——”关上房门并不能让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在丛宁头脑短路的短短几秒内,更多的不怀好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进来。 有人在提议彻查此事。毕竟有传言朱娅在几年前便同罗素有了往来,而按照时间推算,那时罗素还未满十六周岁。 有人在小声谩骂。 有人在和身旁的同伴商议,如果朱娅继续在南岸生活,是否有必要让她带上贞操带...... 丛宁不希望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朱娅,她双手紧握成拳,努力表现的冷静、不在意,开始回答朱娅的问题: “前不久罗恩叔叔召我们回来,我和罗赛都很高兴,主要是我很高兴。不过我们不会在南岸久留,今天是最后一天,就我一个人过来,罗赛不在,他出去了,被他爸爸叫去——朱娅,你恨他们吗?” -- 第292页 她还是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你恨他们吗? 恨强行占有你、让你成为情妇的祈泰,强迫你留在南岸的祈文,还有那些躲在暗处窥视、诽谤你的男人和那些嫉恨你的女人。 有人在敲门,叩叩叩!叩叩!三长两短的敲击声,声音不大,但一直不曾停歇。 “朱娅,我带你走吧。”丛宁说。 朱娅没有理会丛宁最后这句话,而是低下头,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她,对她前一句问话进行了回复: “丛宁,我不恨他们。” 见丛宁似乎不信,她多解释了一句: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做到永远不受人欺负,大家都一样。我不恨他们,是因为我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哪怕一点力气。” 她低下头,说话间,淡淡的鼻息喷洒在丛宁脸上。 丛宁闻到了一点酒精的味道,很淡,却又十分熟悉,熟悉到丛宁想要伸手抱抱她。 朱娅说:“丛宁,你也不用替我恨他们。” 丛宁没说话,只抬头一动不动地瞧着她,伸手去摸她被打的红肿一片的左侧脸颊,指腹轻轻摸了摸,又心疼地移开了。 “朱娅,你出来。这件事今天需要有个合理的解决。” “罗素!” “娼妇。” 房间外的声音一直不曾停歇。 丛宁脸色沉了下来,良久,她再次说道:“朱娅,你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丛宁一直都知道,朱娅其实并不想待在南岸,她想回芙和区,回到她的家乡生活。 但祈文不让她走。 现在,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只要丛宁打开空间之门,她就可以带朱娅远离这些人,远到他们轻蔑的话语和鄙夷的目光永远伤害不到朱娅。 对于丛宁的提议,朱娅只是伸出手托起丛宁的下巴,细细打量她脸上的怒火和隐藏的恨意。 “丛宁,前段时间的事我知道是罗赛在帮你。”朱娅语气冷静,同时又透着股对自身处境毫不在意的感觉。 “他干的不错。”她说。 “所以你要听他的话。”、“他应该有嘱咐过你吧。” 有。在很早之前,罗赛就曾严肃地嘱咐丛宁——不要打开任何一扇门,不要将门后的怪物放出来,不要参与任何对无望之地的讨论。 ...... 丛宁最后是被朱娅从后门赶出去的。 后院零星站着几个男人,丛宁没有看这些人,只是依照着朱娅的嘱咐,低下头,大步离开。 朱娅赶丛宁走,让她离的远远的,并说这件事自己能解决。 但丛宁最终没有走远,一脸担忧地在屋子外围打了一转,她又走了回去,挤进人群中。 丛宁又看见了朱娅。 很奇怪,明明几分钟前才在房间里面见过她,摸过她被打的红肿的脸,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精的味道,甚至在临走时,还紧紧抱了她一下。 但现在,丛宁却有点认不出她来了。 这个女人和方才在房间里面和她说话的是同一个人吗? 丛宁知道朱娅的骄傲,在提议带她离开被拒绝,又被从房间里赶出来后,丛宁就没再插手这件事。 此时此刻,和其他所有的旁观者一样,丛宁就站在离朱娅不远的地方,听着周围人对她的议论...... 这个女人四十五岁,已经不年轻了,很瘦,骨头会有点硌人。 她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脸的血,手里拿着一把铮亮的刀,‘砰’的一声将门重重阖上。 “朱娅!” 门廊下,罗素无法挣脱精英卫兵的钳制,但那些人也无法带他离开。 他看着一脸鲜血的朱娅,嘶声喊了一句,在短暂的剧烈挣扎后,又被身后那股强大的力量压的弯下腰去。 院子里几乎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在这个瞬间,这个阴郁、固执又大逆不道的青年身上终于流露出了一点狼狈的影子。 这是他们都希望看见的,也最终成功看见的一幕。 罗素一双眼睛红的吓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燃烧。他依旧被身后那股巨大的力量压制着,但始终抬起头,贪婪地望向朱娅。 只此刻,那双眼睛的眼底多了一点隐约的泪意。 丛宁不知道此刻的罗素在想什么,但她知道,从此以后罗素再也不会有机会靠近朱娅。 他永远的失去了这个女人。 当然,罗素其实也从未得到过朱娅。 朱娅只在从屋子里走出来的那一秒看了罗素一眼,这之后,她就转开目光,视线落在在场的所有人身上。 丛宁想,朱娅其实早就预知到了这种情况。 所以从一开始,她对罗素的爱就不屑一顾。 朱娅这一生,因为一张脸,有很多人爱她,可同时,她也失去了很多。 是很倒霉的一生。 在第一次遇见罗素,看见十六岁少年眼中隐晦的爱意时,朱娅的感想其实很简单:这个少年的爱会给她招来灾难。 六年后,罗素二十二岁,朱娅对着镜子划花自己的脸,走出房门。 丛宁站在人群中,看着朱娅一脸的血,不停流泪。 但她没在原地久待。 这次,她终于听了朱娅的话,很乖地转过身不去看她,又一抹脸上泪水,大步离开。 王十安继续跟着丛宁。 -- 第293页 刚才,他也在那一群人中,对于朱娅的遭遇,他无能为力。 当然,他更相信朱娅能自己处理好这件事。 现在,他依旧跟着丛宁,留意到她脸上伤心的表情,开始犹豫...是否要走上前去安慰她。 丛宁还不知道王十安找了过来,也不知道王十安正跟着她。当然,她更不知道...罗赛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 从朱娅住所离开后,她情绪低落,一路都很伤心。最初是漫无目的地大步走着,只想离那一圈是非中心越远越好。到了最后,她开始朝没人的地方走,身子一矮,钻进路边的灌木丛,又继续朝前走,进入一片树林...... 丛宁进入灌木丛后,王十安未免追的太紧弄出声响被她察觉,在路边站了一会才跟了上去。 待王十安的身影彻底消散,坐在路边车里的罗赛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他没有继续跟着这两个人,紧绷着一张脸在车上坐了一会,沉默着启动车子,朝家的方向驶去。 ...... 树林里。 虽然才三月份,但温度升的很快,今天又是个大晴天,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半空,阳光透过枝叶缝隙落下来,打在走在树荫下的丛宁身上。 丛宁一路都在朝没人的地方去,行走过程中遇到前方有人散步,还会故意拐一个弯避开他们。 她不知道自己具体走了多久,只是走的累了,精力被消耗,伤心、低落的情绪终于有所缓解。 在疲惫的支使下,丛宁在树林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 对面是一大片湖泊,湖面整体呈蓝色调,微风吹过,扬起一片波澜。 丛宁曲腿坐着,下巴支在膝盖上,望着前方的湖水出神。 树林里,阳光和风,植物和昆虫,所有的一切都很安静,似乎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存在。 丛宁...突然就感觉到了孤独。她醒过神来,察觉阳光比之前淡了一点,肚子有点饿,不看手机时间也知道应该是下午了。 这个时候,她很自然的想到罗赛,站起身,掏出手机低头摁键,正准备打电话问问他在什么地方,又或是正在干什么,忽然察觉到树林的安静被一种怪异的声响打破。 丛宁猛地抬起头,看向四周。 郁郁葱葱的树林中突然出现数百名着军绿色服装的士兵,这群人散布在她所站位置的各个方位,正目标明确、悄无声息地朝她围拢而来。 前方,在士兵身后,是季冉和一个白发老人。 丛宁看清老人的面孔后,掉头就朝湖泊的方向冲去。 ——不要打开任何一扇门,不要将门后的怪物放出来,不要参与任何对无望之地的讨论。 丛宁始终记得罗赛对她的叮嘱,但现在她必须要抓紧时间逃命。 这片湖是南岸最大的湖泊,阳光下,清澈的湖水能见度很高。但只要跳下去,拼尽全力朝前方水深处游去,她就可以在岸上人视线无法看清的水域打开空间之门,去到另一个地方。 枪响声惊动一片林中之鸟。 丛宁在拼尽全力的奔跑途中猝然倒下,而就在她的身体接触到满是尘土的地面时,她又听见了那种奇怪的声响。 在四周来势汹汹的脚步声中,丛宁忍着疼痛抬起头,看见了那奇怪声响的来源。 是摄像机。 无数黑洞洞的摄像头迅速逼近丛宁。 丛宁压低的痛呼声在看见它们的一刹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口,她神情一怔,紧接着眼底闪过许多惊慌。 季冉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近丛宁,在她身旁蹲下,扫了眼她流血的小腿,又去看她的眼睛。 “你流血了,很痛对不对?” 丛宁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季冉也跟着沉默了一会,随即伸手轻轻磕了磕一旁摄像机的镜头,“你可以选择在镜头下逃离,或者被我们抓捕 。” 丛宁在新闻上见过季冉身边的这个白发老人——军部统帅阿诺德,罗恩上将几十年政治生涯的老对家。 这群人不用枪口对准她,而是选择使用摄像机对她进行全方位、持续性的录摄,并且看那架势,录制的视频应该同步上传到了后台。 他们这样做,显然是知道了她的秘密。 现在,丛宁有两种选择。 一种是认清现实被他们逮捕,一种是在持续性录制的摄像机前打开空间之门离开。 选择第二种方法,丛宁会从危险中逃离,但这种做法无疑会将针对罗恩的把柄送到阿诺德手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丛宁低下头。 “是吗?”季冉站起身,轻声说了一句。 她似乎还说了别的,但丛宁听不清了。 在季冉起身的一瞬,她一拳头重重砸在丛宁左侧太阳穴处,虽然力道不够,但位置把握的十分精准,丛宁瞬间昏了过去。 ? 第123章 [V] 花园别墅。 朱莉嬷嬷看见从车上下来的罗赛,正想上前问问他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话刚出口,罗赛便沉着一张脸越过她进到屋内,转瞬,消失在楼梯转角。 三楼会客厅,罗赛周身的气压极低,站在窗前,身影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下有种少见的沉郁之感。 良久,他问身后的人:“她还没回来吗?” 图安说:“还没有。要打电话问问她吗?或者我去接她?” -- 第294页 “...不用。” 图安一脸忧虑地想了想,说:“还是我去接她吧。” 他说着,宽厚的大手拿出手机,正要拨通丛宁的电话,却又被人将手机从手中抽走。 罗赛将手机屏幕摁灭,丢回给图安。 他什么都没说。但图安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不再插手这事,等了一会,见罗赛没什么吩咐,便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朱莉嬷嬷在楼下将图安拦住,松弛的上眼皮朝上一抬,扫了眼三楼的方向,小声说:“他这是怎么了,午饭都没吃。” “不清楚。” “和丛宁吵架了?” “好像没有。” 图安觉得罗赛不像是和丛宁有了矛盾的模样,他们之间更像是发生了另一种更特殊也更严重的情况。 朱莉嬷嬷却似乎自有一通判断,只说:“他这是生气了。” 图安看不出罗赛是否在生气,只知道他在等丛宁。 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你给丛宁打个电话叫她回来。”朱莉嬷嬷说。 图安犹豫几秒,把手机交给嬷嬷。 朱莉嬷嬷用图安的手机拨通丛宁的电话,过了一会,看着图安,表情有些异样地说:“没人接。” ...... 阿诺德的住所在南岸地势最高的一片区域,是一座占地极广的院落,院落内外安保森严,一眼看去,给人十分恢弘的感觉。 下午时分,书房内,一道低沉的嗓音说道:“那个女人......” 话未说完,站在阿诺德对面的季冉便已给出答案:“她在求饶。” “求饶?”阿诺德疑惑道,甚至问出了一句十分可笑的话:“她怎么求饶?” 二十一年前身处牢狱遭受残酷的刑罚,却不曾流露哪怕一分怯色的丛芸给阿诺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现在,他无法想象仅仅半个小时不到,那个在季冉口中是回到无望之地关键的女人会开始求饶。 丛宁被关进阿诺德住宅的地下室里,这是被阿诺德专门辟出来的私人刑房,几十年下来,死在这里的人不计其数。 当然,都是被秘密处死的。 不过就像当年对待丛芸般,阿诺德轻易不会舍得杀死丛宁,所以从一开始,就是由在精神卫生中心工作过,有相关医学知识的季冉对丛宁用刑。 但季冉没把丛宁当成一个人看待,她没有手软。 “不要。”光线昏暗的刑房内,惊恐的声音伴随着年轻女人瑟缩的脖颈、左右摆动不停表示抗拒的脑袋同时出现。 但施加在女人身上的酷刑仍在继续。 季冉身后,一行身形健壮的士兵目光冷漠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有的持枪,有的手持摄影机。 而刑房内的各个角落也同样安装着不少摄影器材。 无数黑洞洞的摄像头对准丛宁。 施刑的季冉一言不发,士兵也不曾开口。刑房内似乎永远只有丛宁的声音,她从一开始就在拒绝、求饶,很快...她开始哭。 “你知道怎么打开通往无望之地的门吗?”季冉好听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是进入刑房后她说的第一句话。 在进入刑房的短短十分钟内,丛宁已经经历了插针、贴加官两种刑罚。 她神情苍白,头脸湿漉漉的,十根手指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在空中颤颤巍巍。 丛宁每根指甲盖缝里都插了一根银针,伤口不大,也没有流太多血,但十指连心痛的她说不出话来。 她太疼了,只能哭着轻轻摇头。 季冉见此,沉默着用一种很认真的目光打量她。少顷,她起身走到一旁放着各种刑具的架子上,漫不经心地取过一把锋利的小刀。 很快,丛宁身上的皮.肉被锋利的刀刃割开,刀刃划过之处,她原本细嫩的皮肤像沾染晨露的花朵般倏然绽放,白色的花瓣内是红色的花蕊。 一刀、两刀、三刀......或轻或重,或深或浅,无数鲜花在丛宁身上绽开。 血流了出来,淅淅沥沥沾满丛宁全身。在刀刃带来的冰冷的疼痛中,她的惨叫声逐渐走低,但并非是出于坚强带来的隐忍,而是极度的虚弱。 在酷刑之下,她像是一朵盛极而败的花,似乎下一刻就将走向死亡。 季冉割第一刀的时候,丛宁就在哭,此刻,她垂着脑袋,泪珠挂在她的睫毛上,又一滴滴砸下来。 “哭的真可怜。”季冉说。 闻言,丛宁勉强抬起头,在泪意朦胧中对上季冉没有一丝感情的目光。 两人目光对视,季冉笑着道:“求我。” 虽然知道季冉是在逗弄自己,但丛宁还是没骨气的立刻说道:“我求你......我求求你,不要再割了,我好痛......” 她边说边哭,而这似乎耗尽了她最后一丝精力,她的脑袋缓缓垂了下来,在晕死过去前,嘴里呢喃出一个人的名字。 季冉凑近去听,发现丛宁叫的是——“罗赛。” 那个奸夫!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在丛宁呢喃声落下的一瞬,取过一旁烧红的烙铁朝她胸膛用力烫去。 “啊!” 烧的通红的烙铁将皮肉烫的发出滋滋的响声,一缕缕白烟从烙铁四周冒了出来。 丛宁被剧烈的疼痛唤醒,发出求饶的惨叫,又因鲜血的流逝和无法忍受的疼痛再次昏死过去。 -- 第295页 而当她被刺骨的冰水唤醒时,季冉就凑在她的耳边: “丛宁,我知道是罗赛在帮你,但他不可能帮你一辈子。你看,你现在就被我们抓到了。” “你还记得应加明吗?就是被罗赛杀死的那个心理医生。我现在...是来替他完成他的心愿的。” “不仅是我,阿诺德也很希望能再次见到无望之地。” 丛宁仅剩的一点力气被全身剧烈的疼痛占据,她头脑昏沉,没听清季冉在说什么,只知道她在自己耳边说话,于是下意识开始求饶。 “求你......不要......” 她没什么力气的歪斜着脑袋,眼睛微微闭着,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滚了出来。 就像季冉说的,真的很可怜。 季冉却只是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又转身朝摆放着各种刑具的架子走去。 而这...还只是第一天。 ...... 树林里,王十安醒过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穿过树枝打在身上,他被夕阳橙红色的光线一照,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正身处梦中。 不过他很快记起晕倒前看见的最后一幕画面——被士兵拖着走的晕死过去的丛宁。 王十安心脏一紧,噌的一下从地上爬坐起来,强忍着不安的情绪,给叶晨打了电话。 电话挂断,他低头在原地站了一会,猜到叶晨可能去找罗赛,忙快步朝花园别墅的方向奔去。 ...... 花园别墅,日落时分,三楼的房门终于被人叩响。 敲门声略有几分急促,罗赛走上前,将门打开。 门外是神色严肃、目光却依旧沉静的党梵。 房间和走廊都没开灯,两人隔着一道房门彼此对视,在逐渐昏暗的光线中,党梵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丛宁被阿诺德逮捕了。” 闻言,罗赛高大颀长的身形在原地静止了两秒。在那短暂的两秒时间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脸色沉郁。但除此外,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两秒后,他率先后退一步,让出进入房间的路。 党梵走了进去,门阖上,不多时又被人从里面打开。 昏黄的光线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门,快步朝楼下走去。 叶晨在给党梵打了那通电话通风报信后,便一脸焦急地找了过来。 一路上,他脸上的担忧和急色就不曾落下。但当汽车终于抵达花园别墅,他打开车门下车,见到四周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他却又没有初时从王十安那里听到这件事时那般焦急。 日落后,叶晨站在车门前,摸出一支烟来抽,用力吸了几口,又手指颤抖的将烟摁灭。 烟头的温度烫的他指腹生疼,他却逐渐冷静下来,在原地静立几秒,转身快步朝屋内走去。 不多时,叶晨在客厅见到抱臂站着的党梵,但没见到罗赛。他心里蓦地生出一丝希望,连声音都飘了起来: “罗赛呢?” “去找他爸了。” 闻言,叶晨一颗心又缓缓沉了下去。 在这个家,地位最高的人始终是罗恩。也只有他,才有实力和阿诺德直接对上。 去年十月末,罗赛在精神卫生中心将那名心理医生杀死。事情发生后,罗恩才得知自己儿子在这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 因为这件事解决的还算顺利,没被其他人抓住把柄,罗恩暂时放过了先斩后奏的罗赛,和其他所有嗅觉敏锐的政治家一样,开始借着这个机会打压阿诺德。 后续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在罗赛的预料之中,但并非由他来掌控。 他还年轻,还未从预备军官学校毕业,再如何厉害,也始终处在他父亲为他铺设的道路上,未曾有分毫偏移。 ......而这条罗恩费尽心力为罗赛铺设的坦荡大道,并不包括为救丛宁直接开罪阿诺德。 叶晨对罗赛去找罗恩的行为并不抱有太大希望,就像他从不对丛宁低下的道德观抱有太高要求 一时间,他愁的开始当着党梵的面在客厅抽烟。 刺鼻的烟味让党梵眉宇间隐藏的郁色逐渐凸显出来。 叶晨抬眼看她,良久,突然说道:“党梵......” “如果丛宁做错了什么事,你会原谅她吗?” 丛宁不一定会有事,即便被镣铐铐住双手双脚,她也可以开启虚空之门,逃离这个地方。 只是这样做,无疑会将整个罗家置于危险之中。 党梵睃了叶晨一眼,冷着脸问:“你觉得我会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 “家大业大,有些事不是你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叶晨实话实说。 闻言,党梵没再说什么,只在叶晨身侧的沙发上坐下,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夜幕降临,客厅灯光在愈发黑沉的夜色下显的明亮而璀璨,叶晨和党梵并肩坐在沙发上,很长时间都没有挪动过位置。 不知过去多久,一道不算陌生的手机铃声在安静的室内突兀地响起。 党梵接通电话,不多时,低低“嗯”了一声。 电话挂断,叶晨问:“谁打来的?” “罗赛。”党梵脸上的疲色十分明显,低垂着眼睑说:“罗恩不见他。” 叶晨深呼吸一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正想说点什么,党梵却率先站起身,疲惫道:“我有点累,先去睡了。你自便。” -- 第296页 叶晨看了眼前方墙上的挂钟,夜里十一点五十五分,确实很晚了。 “你睡吧,我也回去了。有事我再找你,或者你找我也成。” 说罢,两人谁也没看谁,转身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叶晨走出庭院便看见前方站在树下的王十安。 王十安至今对很多事都了解的不够深入,自始至终丛宁对他都不够坦白,而叶晨完全没有和他交流这一切的想法。 但他比丛宁更先看到柏安的日记,结合这段时间对时事的关注以及今天阿诺德逮捕丛宁的行为,他大致猜到——丛宁或许和当年的丛芸一样,也是进出无望之地的关键。 庭院外,叶晨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快步朝树下的王十安走去。 另一边,凌晨时分开车赶回家的罗赛正好看见这一幕。 车厢内没开灯,路灯黄色的光线透过前方挡风玻璃打在他脸上。 和党梵不同,在外奔波许久的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此刻和白天一样,除去眉宇间淡淡的沉郁之色,他脸上看不出丝毫多余的表情。 透窗而入的黄色光线下,罗赛侧头...透过车窗玻璃看着橡树下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 他目光认真,但并未过多打量那两个人,大概几秒后,便收回了视线。 王十安和叶晨并没有发现前方停靠在路边的黑色汽车里的罗赛,他们在树下交谈了一会,便一道离开了。 他们走后不久,那辆停靠在路边的黑色汽车也动了。 沉沉夜色下,汽车以惊人的速度朝南岸东南方向驶去。 ? 第124章 [V] 罗赛最终得以见到父亲罗恩,是在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 罗恩主动结束在外的工作,回到家,并将罗赛叫到书房。 书房内,如同少年时期那般,罗赛隔着一张实木办公桌,站在父亲罗恩对面。 年迈的罗恩坐在椅子上,抬头打量自己的儿子,良久,沉声道:“你和你母亲都隐瞒了我很多事。” 这是罗恩在听罗赛讲完与丛宁有关的一切后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语气还算平静,并且隐隐透着股宽容之感。但这宽容只针对他的家人——罗赛和党梵。 罗恩并不在意丛宁的生死。 他的目光依旧沉稳而锐利,上半身微微前倾,盯着罗赛道:“现在我问你两个问题。” 鬓角的白发不曾消损这个男人丝毫威严,他一字一句、如同暴雨前划破沉寂天色的惊雷,直直砸在罗赛紧绷了一整夜的心上。 “在你看来,阿诺德私下逮捕丛宁是想借由她抓到打压我的把柄,还是想找到前往无望之地的路?” “第二,既然丛宁拥有空间之门,那她有多大概率会在众目睽睽下使用空间穿梭能力消失?或者说,她能在残酷的刑罚下坚持多久?” 罗恩对自己目前还活着的、唯一的儿子十分宽容,他说:“你可以只回答第二个问题。” 罗赛:“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明显让罗恩不太满意: “罗赛,你这样会让我对你和丛宁的关系产生怀疑,你们真的是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情侣吗?” “她不是丛芸。” “我知道。”罗恩的目光逐渐变得严厉起来:“罗赛,你应该明白,我现在不是在讨论你的私人感情的问题,我是在问你是否了解丛宁。你应该知道她的道德观、对痛苦的忍受能力、对你甚至是对我们这个家的忠诚度会影响她的抉择。” 从罗赛进入这间书房,罗恩的目光便不曾从他脸上移开,现在...他似乎从自己儿子脸上沉郁的表情中探查到了什么,于是不再需要他的回答。 他开始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这场对话:“从昨天到现在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应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我们的家族正面临一个巨大的考验。” “阿诺德试图从丛宁身上重新找到去往无望之地的路,如果他的这个愿望无法实现,他会立刻将目标转移到我们身上。我们应该早做准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危机四伏下花费时间讨论如何从阿诺德手中营救一个小姑娘。” “母亲不会有事。”罗赛郑重道。他的声音和脸色同样隐忍,因为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能力,想要从阿诺德手中救走丛宁的希望微乎其微,于是他开始乞求他的父亲: “我希望您能帮我。” 家族正面临巨大的考验,至此一役后,这个家会分崩离析还是一落千丈,罗赛并不确定。 但他可以肯定——党梵不会有事。 罗赛对母亲的感情并不如表面那般浅薄,从昨天得知丛宁被捕的消息到现在,他也并非只想到丛宁一人。 ——丛宁的安危的确重要,但在将她从阿诺德布下的陷阱中救出的同时,保证党梵不受到这件事的影响也同样重要。 作为儿子,罗赛并不想破坏党梵目前安逸平稳的生活。 但丛宁不是丛芸。 她是一个满嘴谎言、没有坚强的性格、害怕吃苦受罪的女人。到目前为止,她做的最成功的事也只是在十八岁成年后拒绝他资金上的帮扶,凭借自身的努力和小聪明赚到足够支付自己下半生生活的钱。 对痛苦的忍受能力? 罗赛几乎不能将这个特性和丛宁联系在一起,他很确定——她怕疼,他甚至能想象到她哭着求那些人放过她时会是什么模样。 -- 第297页 空间穿梭能力?的确,丛宁具有这项能力,但是否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空间之门逃离并非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这由丛宁自己决定。 而作为她的男人,他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让她逃离这场噩运。 在一室令人难捱的寂静中,罗赛...第一次在他的父亲面前垂下头颅,弯折膝盖。 他的目光自下而上地望着办公桌后的男人,神态郑重而平静: “父亲,请您帮我。” 罗恩:“你希望我怎么做?派出精英卫兵协助你作战,出面吸引阿诺德的火力,亦或是...伙同女王向他施加压力?” 罗赛:“我制定了详细的计划——” 罗恩露出一个残酷的微笑,他语气幽幽地打断罗赛未尽的话:“罗赛,没有我的帮助,你的计划无法实施。” “你很清楚你将做的事很大概率会连累你的母亲,打破她目前安逸平稳的生活。你现在是在求我。但你也该知道,党梵是我的女人,我只对她一人负责。” “而丛宁...是你的人。” 他道出一个残酷的事实,在罗赛没什么情绪流露的目光下,从一个方形包装盒里抽出一支雪茄来点燃。 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起,遮盖住罗恩锐利而深邃的目光。 跪在地上的罗赛凝视父亲片刻,最终...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动作缓慢,身形亦有几分僵硬,但站直身体后从他展开的身躯上流露出的那股年轻而锐利的气势却未曾有丝毫消减。 罗恩抬眸朝他看来。 隔着一缕又一缕升至半空的青烟,父子二人目光对视,互相都很坦然。 罗赛看见父亲紧皱的眉心,他很清楚...他父亲现在对他一定十分失望。失望透顶,以至于不愿再张口浪费力气责难他。 罗恩的脸色的确十分难看,他的目光沉了下来,一边在心中思索有关无望之地的传说,一边看着自己儿子决绝走出书房的背影。 他正要下令命卫兵将年轻气盛的罗赛拦下,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诡异的声音。 像是广阔的平原突然起了一阵阴风,因为没有树木遮挡,幽微的风声逐渐变得强劲,呼啸着钻入他的耳廓。 但书房门窗紧闭,一直靠新风系统通风,并且墙壁和玻璃的材质都具有极强的隔音能力。 罗恩怀疑这是自己在盛怒和极度的失望下产生的错觉,可他同时看见走在前方的罗赛突然停了下来。 罗赛侧头看向窗外。 天空阴沉了下来,漫无边际的乌云层层压低,远处公园的树木被风吹折,在一片萧瑟的暴雨将至的景象中,对面窗户的玻璃蓦地产生一丝裂痕,随后不给室内二人丝毫心理缓冲猛地爆炸开来。 下一秒,几乎能将人烫伤的热空气从破碎的窗户口涌了进来。 罗恩和罗赛同时快步走至窗前。 这时,更为诡异的声音出现了,在一声类似鸡蛋破壳的声响后,悠长的嘶鸣声、低吼声、不似人声的嬉笑声、咂嘴声陆续从苍穹的方向传来...... ...... 南岸地势最高的一片区域上空,压低的层云缓缓散开。 似乎是接受到了某种信号,以此为中心,布满南岸上空的乌云渐渐消散,太阳出来,风也停了。但同时,每个人耳边犹如环绕立体声的诡异声响也愈发明显。 这是活物才能发出的声音。 是筹谋已久的怪物们争相恐后踏出囚笼的窃笑声。 地下刑房内,在罗赛设法营救丛宁时,丛宁...被痛苦打败了。 无望之地的边界、禁锢诡魅嗜血的怪物的门在仇恨和痛苦的驱使下主动向外界敞开一条缝隙。 无法被人类触碰的空间化作实质而具象的存在,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开一道虚幻的空间裂缝。那裂缝一经出现便迸射出刺目的华光,如同吸纳万物的黑洞,将房间里被罪恶侵染的人和物尽数收入其中。 先是身形健壮、目光冷漠的士兵,随后是无数昂贵的摄影器材,染满血肉的刑具,以及...行刑者季冉。 季冉反应极快,几乎在虚空裂缝出现的同一时间,便高声尖叫着、一刀深深插入丛宁的胸膛,力道之大直接将丛宁肉.体塑就的身体直接贯穿。 她似乎想借此稳住自己的身形。 但虚空裂缝的吸附力太过恐怖,锋利的尖刀受到来自身后的强大力量影响,自上而下将丛宁胸腹划出一个长长的刀口后,便和她的主人如同暴风雨中滚动的残叶般消失在那刺目的华光后。 被刺目的华光淹没的最后一秒,季冉微笑着看向丛宁。 禁锢身体的金属镣铐被虚空裂缝强大的引力吸引,骤然崩裂后又消失不见。 丛宁重得自由,将地下一层彻底清扫后,她拖着残破的身躯,身子歪歪斜斜,步伐却略显急促地朝一楼、二楼走去...... 王十安一直守在阿诺德的住所外,异样发生时,他第一个朝这座气势恢宏的院落冲了进来。 ——没有人。 这是王十安冲进这座院落后最为明确的感受。士兵、佣人、管家、房屋主人......全都消失不见。 不久前这里还是一座安保森严的院落,现在却连一个活人的影子都找不到。 房间像是被狂卷风洗劫又中途停止,于是被风卷至半空的各种物件全都直直砸了下来,地上到处是破碎的玻璃、瓷器、断腿的家具。 -- 第298页 王十安忍下心中的惊疑,开始在这座既豪华又残破的院落寻找丛宁的身影。 最终,王十安在三楼找到丛宁。 认出她的一瞬,他身体一僵,直接顿住了原地——那人一身的血,胸膛正中一道贯穿身体的巨大刀口。 她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此刻,正缩在角落,低着头,呆呆地看着胸膛上狭长的空洞。 现在,她像是一个可怜的破布口袋,风从她胸膛那道狭窄的缝隙间穿过,发出细微的、鼓噪的声响。 但她没有死,她只是很疼,还有点冷。 察觉到有人靠近,她害怕的缩成一团,手臂却被人一把抓住。那人力道很轻,似乎怕捏疼她似的。 她一脸惊惶地抬头,看见对面站着的人是王十安。他目光温和地看着她,眼底有着明显的怜悯。 “是...丛宁吗?”他问。 丛宁点头,又伸手拢了拢身上破碎的衣服,似乎想将胸膛那道恐怖的刀口遮住。 王十安想要拥抱她,但不知道从何下手,于是只是蹲在她面前,伸手轻轻捧起她的脸,用温热干净的指腹拭掉她嘴角的鲜血。 丛宁身上全是各种各样的刀口,但她脸上只有一道,似乎施刑的人还来不及在她脸上划出第二刀,便从这座气势恢宏的院落消失了。 “...很...丑。”丛宁说。 王十安摇头,安慰道:“不丑,一点都不丑。” 丛宁闻言,眼底却倏地涌出一汪清泪,她似乎已经哭了很久了,眼睛又红又肿,但布满血丝的眼眸却异常清亮。 她的身体是残破的,但意识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清醒。 在王十安温柔的抚摸下,她抬头朝窗外看去,看向明朗的、空无一物的苍穹。 来自苍穹的窃笑声愈发密集,原本只在无望之地出没的怪物正你追我赶地穿过一道虚空裂缝来到这个被人类占据已久的世界。 不多时,怪物的窃笑声化作渗人的咀嚼声,利齿撕扯人类血肉,锋利的爪子贯穿左胸,掏出一颗血淋淋、美味至极的心脏。 这些......丛宁都听的清清楚楚。 “你不逃吗?”她看向王十安,语气虚弱地问道。 “什么?” 王十安听的并不如丛宁清晰,他只能凭借响彻云霄的枪炮声判断——南岸发生了战争。 这场战争来的毫无预兆又气势汹汹,让身处其中的每个人心中都是一阵惊颤。 丛宁没有立刻回答王十安的问题,她只是抿了抿唇,习惯性低头、看向贯穿胸膛的刀口。 在她打开通往无望之地的门,借由无望之地的力量清扫地下一层时,是她最为虚弱的时刻。 而季冉似乎早已从应加明那里得知这个重要信息,于是,拼尽全力给了她最后一击。 现在,她的身体坏了,怪物跑出来了。 “我没有办法将它合拢。”她说。 王十安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她胸膛那道恐怖的裂口,“不会有事,”他尽量语气平稳地说:“你现在还活着。” 丛宁却只是摇头,“你走吧,快点逃命。” 在她说话的间隙,枪炮声、激战声越来越近,似乎有大部队正朝这座最先发生异样的院落急速赶来。 不知道都有什么人? 但这是阿诺德的住所,离这里最近的一定是阿诺德的人。 “我们先藏起来。”王十安说,伸出手...想要将丛宁从地上抱起来。 他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似乎在思考要如何触碰丛宁,才不至于让她感到太过疼痛。 这时,两人同时听见厚底军靴踏在楼梯上发出的急促声响。 王十安一惊。 丛宁却已说道:“是罗赛!” 她眼睛一亮,下一秒,眼底却又迅速闪过一丝明显的惊慌,整个身子胆怯地朝角落缩了缩。 她不想让罗赛看见她现在这副模样,又丑又恐怖。 但更重要的是——此刻,她的意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她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清楚自己在仇恨和痛苦的驱使下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 王十安似乎理解了这一点,于是伸出双臂虚虚环住她,健壮的身体将她挡在一个小小的角落。 罗赛上到三楼,在一间看不出原本是什么功能的房间里见到王十安和被他的身躯挡在角落的女人。 他在王十安的臂弯下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那双眼睛因长时间哭泣变得又红又肿,眼底还残留着可疑的水气。 在他大步朝他们走近时,那双眼睛的主人正目光胆怯而认真地看着他,眸中带着某种考量。 ——心虚! 在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里,罗赛看见几乎能将整个房间弥漫的心虚。 她藏在王十安身下,两手紧紧抓着他的臂膀,像一只躲在树枝后的可怜的树袋熊,在罗赛大步走向她时,还胆怯地朝后缩了缩。 罗赛不曾掩饰自己脸上的冷酷和怒火,以及眼底沉重的担忧。 厚底军靴踏在脏污的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一下又一下,直直击打在房间里的每个人的心上。 而就在罗赛大步走向角落的两人时,他身后敞开的大门处突然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应加明。 魅是意识体的集合,只要无望之地‘魅’这个族群不曾消亡,它们的领袖就不会真正死去。 -- 第299页 现在,躺在帝国生物研究院的玻璃棺椁中的应加明被许许多多从无望之地赶来的族人唤醒。 丛宁正对着门口的方向,她第一时间发现被唤醒的应加明,惊恐之下,正要高声提醒罗赛,一声刺耳的枪响却成功阻断她未出口的话。 王十安离丛宁最近,在察觉怀中的人剧烈的情绪波动后,他下意识回头看去。 这个动作让他在阴差阳错下替丛宁挡下了第一颗子弹。 只有丛宁才能打开连通无望之地和现世界的门,可门一旦自主开启,便是她露出破绽的时刻。 她以前不懂,现在却清楚知道——在她残破的身体复原前,连通两个世界的虚空裂缝会一直存在。 而在这段时期将她击杀,意味着彻底销毁无望之地的边界,届时无望之地和现世界将会彻底融合为一个世界。 这才是应加明真正的目的。 在那短暂的、零点一秒不到的时间里,他嘴角噙着斯文至极的微笑,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丛宁的眼睛。 第一枪打在王十安肩头。 第二枪该落在丛宁身上了吧。 丛宁身体骤然绷紧,而身前的王十安再次闷哼一声。这次,他依从本心在危险来临的瞬间主动替丛宁挡下第二枪。但因为太过疼痛,他不再保持虚虚环抱着丛宁的姿势,而是双手用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身后,罗赛从虚空中抽出一把利剑,一跃而起,气势凶狠地朝应加明斩去。 “...我们可以离开吗?”在罗赛和应加明缠斗时,王十安低头小声问道。 “这里太危险了。”、“叶晨...在等你。” 血液和汗水同时从他的身体里流出,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头脑昏沉间只觉身体轻飘飘的,唯独和丛宁紧紧挨着的前胸能察觉到一星半点的重量,证明他还活着。 因为贪心,他愈发用力地抱紧了丛宁。 丛宁觉得很对不起王十安,但在这个时刻,她一双眼睛仍旧落在前方和应加明打斗的罗赛身上。 罗赛既然能杀死应加明第一次,就能杀死他第二次。虽然,只要‘魅’这个族群不曾消亡,魅族领袖就不会真正死去。 丛宁目不转睛地盯着罗赛。 在这场人与怪的较量中,罗赛逐渐占据上风。某个瞬间,冷冽的目光从他眼中迸发,却并非针对他真正的敌人,而是目标明确地朝龟缩在角落和王十安身下的丛宁扫视而来。 丛宁看见罗赛投来的仇恨的目光,脑海中迅速回响起他之前曾说过的那些话: “如果让我发现那些怪物再次出现在亚瑟帝国,那么无论什么原因,无论它们有没有杀人,我都会立刻解决掉它们。” “不要打开任何一扇门。” “不要将门后的怪物放出来。” 屋外,怪物的嘶吼声震颤天地。 屋内的丛宁蓦地打了个寒颤。她似乎在盯视罗赛的这短短两分钟内想明白了一个人生大道理,于是,整个身子胆怯又机敏地朝下缩了缩,只露出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 下一秒,她伸手抓住王十安腰侧的衣服,在他因流血过多身体止不住朝下滑落时,迅速打开第一扇空间之门,带着他消失不见。 ? 第125章 [V] 距离丛宁被阿诺德逮捕不到二十四小时,在众人为营救她而奔走时,在所有人都未预料到的情况下,拥有自主意识的无望之地的边界,向这个美好的人间缓缓敞开了一条缝隙。 转瞬之间,来自虚空裂缝后的无数诡魅嗜血的怪物,打破了帝国的平静。 死去的心理医生自生物研究院的玻璃棺椁中死而复生,一跃成为‘魅’族领袖。 嗜血、恐怖的怪物踏足此地,证实了民间一度甚嚣尘上的无望之地的传说。 南岸的每个人,无论是显赫的贵族、卑微的仆人、擅长战斗的卫兵、玩弄花草的花匠,在异变突生时,都拿起各自的武器开始战斗。 马场身形高大、体态庄严的骏马,狗场神采飞扬的猎犬、困于室内的猫咪、鸟笼中的金丝雀......则各自都挣脱牢笼,抓紧每分每秒开始逃窜、躲避。 这一刻,人和动物同时沦为嗜血怪物眼中美味的食物。 而在这一片混乱匆忙的景象中,...丛宁跑了。 连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亚瑟帝国至今最具传奇色彩的军事统帅阿诺德,以及他名下这座气势恢宏的院落里的所有警卫士兵、副官、秘书、佣人和管家。 院落变得残破而空旷,令异变发生后,初次踏入其中的军队众人只觉场面诡异到瘆人。 这是隶属于女王的一个分支部队,在听从女王的命令,赶至这座最先发生异变的院落时,他们预想中的激烈的战斗并未发生。 这里很清净。 屋内,除他们之外再无一个活人。屋外,诡魅嗜血的怪物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却始终不曾踏入房间一步。 于是,随着上尉一声令下,部队众人开始抓紧时间对这座院落进行掘地三尺的细致侦查。 至此,更多的细节被一一发掘——由阿诺德掌握的各种核心机密文件、房间内外的电子产品、库存的各种武器:枪支弹药、黑铁打造的冷兵器具都消失不见。 这个发现,特别是核心机密文件的消失让此次侦查失去了它最重要的意义。 -- 第300页 混乱仍在继续。 二十四小时后,出现在南岸上空的虚空裂缝开始转移至无人区。 这给了人类世界暂时喘息的机会。 四十八小时后,根据前方信报,从虚空裂缝后钻出的怪物数量开始走低。 但人类世界的秩序已被来自无望之地的怪物彻底破坏,帝国内部持续多年的倾轧斗争戛然而止。在一片混乱之下,未曾预料的巨大磨难兜头朝着帝国每个二十出头、原本有着美好未来的年轻人狠狠砸来。 费洛、霍森、罗茜等预备军官学校的大四学生提前毕业,加入战斗!他们纷纷抽离原本清晰明确的职业规划,开始服从最高指令,褪去家族赋予的光环,在生与死之间,进入人生最脚踏实地、也最痛苦匆忙的阶段。 易炎...是在听从指令作为先遣部队的一员,赶赴目前怪物浓度最高的云市进行主动绞杀的一个月后发现罗赛的异样的。 怪物降临人世,流动着温热血液的人与动物皆是其偏好的美味食物。 但‘魅’——某种意识体、被无望之地的原住民称之为恶魔的存在,在它们的领袖应加明的指导下,开始操控着其余嗜血的怪物潜入城镇,专注于对人类进行屠杀。 这让怪物的行踪变得有迹可循。 但因‘魅’擅于操控并影响他人意识,以及城镇仍有大量居民居住,为避免造成我方不必要的伤亡,人类与怪物的战争采取的是游击战的形式。 ——精神力低于80%的士兵,使用重火力武器将城镇包围。精神力高于80%的士兵,组成一支近百人的精英特战部队,进入城镇内部对怪物进行近距离绞杀。 毫无疑问,在这场不知会持续多久的人与怪物的战争中,直接与怪物进行搏杀的精英作战部队的成员承受了最大的压力。 在死亡的阴影下,每个人都时刻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 但人是血肉之躯,高压之下不进行及时纾解,是个人就会崩溃。 幸而他们执行任务的区域并非是人迹罕至的无人区,而是水电、网络勉强能正常运营的城镇,并且每个城镇都会有多个秘密据点供他们居住、躲藏。 在客观条件许可的前提下,他们每个人开始采取各种方式进行积极的自我纾解,让紧绷的精神和情绪得以片刻喘息。 通常在短暂的休憩时间内,有的人会和家人、朋友通信,有的人会沉溺于网络带来的各种精神粮食,有的人会主动和身边的人进行面对面沟通。 唯独罗赛不同。 他像是一个没有情绪的杀怪机器人,日常除去必要的修整,余下的所有时间,他都在外面作战。 易炎翻身看向下铺的费洛,犹疑道:“你有没有觉得罗赛有哪里不一样?” 费洛被叫醒,但还算耐心地“嗯”了一声,说:“他又两天没回来了。” 光线昏暗的秘密据点内,他的声音蓦地低沉下来:“他不需要同伴,没有人能配合他的行进速度和作战方式。” “还有呢?” “胆量。”费洛说。 易炎闻言,伸手重重一敲枕头旁黑铁打造的长刀刀身,‘呛啷’一声响后,他说:“我不是指这方面!” 下铺的费洛沉默下来,片刻后说道:“我打不过他。” 易炎:“我没问你打不打的过他。” 脑子有病才会找罗赛打架,他打人可疼了! “将云市扫荡干净后,他会升职。”费洛似自言自语,语气和目光却极为认真,“他会升的很快,按照目前的情况看,只需半年,就足够他和我们拉开差距。” “这比我预计的要快。”他评判道。 “他有和丛宁联系吗?”易炎直接问道。 “...丛宁?”费洛语气迟疑,似乎回想了一下,才说:“不记得了。” 易炎怀疑费洛方才那短暂的迟疑,并非是在回想罗赛是否有和丛宁联系,而是在思考丛宁是谁? 丛宁本就和费洛等人接触不多,两年前自南岸搬出来和罗赛同居后,便更少与他们接触。 如今特殊时期,战况吃紧,高压之下费洛连做梦都在杀怪,骤然听易炎提起‘丛宁’二字,确实短暂地回想了半秒: ——是罗赛的女友,很漂亮,但不是太高。 ...是非常漂亮,费洛想。 这时,易炎又说:“我觉得罗赛不太对劲。” 因为丛宁在怪物降临人类世界那日,便将有关她真实身份的所有秘密销毁,又及时跑了。所以,至今为止,费洛等人都并不知道她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当然,他们也不知道——丛宁跑了。 并且跑的十分及时,消失的干干净净。 费洛并不觉得罗赛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相反,他认为罗赛现在这样非常好——对于绞杀怪物的任务具有充沛的热情,并且足够强大。 在费洛看来,自怪物降临人类世界的整整两个月里,特战精英部队的成员中,只有罗赛一人没有偷懒。 “你不要乱说。”思及此,费洛闷声闷气道:“你不知道他很快就会得到晋升吗?” 易炎闻言沉沉叹了口气,感觉和这个傻大个是说不通了。 他重新躺回床上,盯着头顶暗沉的天花板,开始思考罗赛最近一个月的异样——在成员各自采取各种方式进行积极主动的自我情绪纾解时,他是沉默、且不喜无效沟通的形象。 -- 第301页 ——对于绞杀怪物的任务足够积极,从不会胆怯。 ——足够强大。确实如费洛所言,没有人能配合他的行进速度和作战方式。这导致他时常私下一人出行,对怪物进行绝地绞杀。 ——还有,他又两天没回来了...... 易炎想着想着,发觉自己的思绪无形中被费洛带偏,连忙打住。 算了,睡吧。没准睡一觉,罗赛就晋升为上尉,是他的上司了。 作为同期毕业的同学,易炎不愿继续细想。他只想抓紧时间休息。 ...... 时间不停朝前推移,在这场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战争中,年轻的军人被鲜血和死亡折磨的沧桑又凌厉。他们的面容和气质,甚至在战争的洗礼下,产生了微妙又浓烈的变化。 费洛在一次与怪物的直接交锋中,被怪物撕扯掉半条手臂。因为当时的医疗条件太过简陋,最终,这半条手臂没能成功接回来。 好在,是左手。 好在,他对此足够不在意,安装上机械手臂后,又斗志昂扬地加入到了战斗中。 易炎腹部留下了一道恐怖的利爪撕扯的痕迹,不久前,他差点被一只怪物的爪子将肠子掏出来。 现在,他把这视作荣耀的象征。 霍森和罗茜被调至帝国西部参与战斗,安娜和温寒则继续留守怀特城。 战争还在继续。 某一日,位于无人区的虚空裂缝突然闭合,消失在广袤的苍穹。 消息传至费洛等人耳中时,他们正在帝国中部区域进行长期作战。 短暂的休息时间里,身边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军人含着畅快笑意的咒骂声。 对,他们在咒骂,但他们没有具体的咒骂对象。 一年前,在民间一度甚嚣尘上的‘无望之地’的传闻被证实。如今,却鲜有人对无望之地无限的黄金和黑铁有任何觊觎的想法。 他们甚至没有兴趣谈论这件事。 现在,虚空裂缝的消失,让他们看见了生活重新回归平静的希望,虽然他们清楚,这仍需很多年的努力。 炽热的夏日,得知消息的易炎撩起T恤下摆,没什么形象地拍了拍肚子上荣耀的象征,一转头,看见罗赛沉郁的目光。 当然,用‘沉郁’来形容其实并不准确,他脸上的神色十分奇怪,在一众肆意笑骂的年轻军人中,显得十分突出。 易炎大步朝他走去,在距他两米的位置停下,双脚合拢,站直身体,敬了一个十分具有精气神的军礼: “少校!” 罗赛一言不发,只抬眸看了他一眼。 在和罗赛目光短暂接触的时间里,易炎开始确定——他刚才一定在想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厚着脸皮凑了上去,语气轻松地问:“你刚在想什么?” “是不是听到虚空裂缝闭合的消息后,开始思念家乡。”、“你有多久没和丛宁联系了?”、“虚空裂缝的闭合确实带来了希望,但就凭那个杀不死的‘魅’族领袖的存在,近几年内结束战争调任回怀特城的希望并不大。” 说了很多,罗赛始终一言不发,但他也没有离开。 这是易炎第一次在罗赛面前提起丛宁,见他没什么反应,一时间,便更好奇了:“罗赛,你不会是在外这一年多就没和丛宁联系过吧?” “怎么,是吵架了,还是分手了?” 他说着,根据罗赛的脸色就这件事做出了肯定的判定,便又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罗赛依旧不说话。 易炎微微垂眸,上前一步,朝罗赛愈发靠近了一点,他放低声音,语气鬼祟而自信:“其实我早发现了。” “发现什么?”罗赛终于问道。 易炎:“我发现,你在外这一年多的时间,一次都没和丛宁联系。我敢肯定,你和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部队中不乏因战争被迫和女友分居两地的军人,但分居不是分开、更不是分手,在条件允许的时刻,他们总会和自己的女友联系。 而愈是像现在这样的特殊时期,情侣之间那特有的温情、缠绵的话语便是要多少有多少。 唯独罗赛,军衔升的倒是挺快,日常生活却显出一种冷冰冰的色彩,别说甜言蜜语,就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没从他的女友那里得到。 易炎没有谈过恋爱,但他知道,这种情况百分百代表这两人分手了。 但他不明白...... “其实我不明白,”易炎看向罗赛,真情实意说道:“我们的工作性质意味着我们会比普通人承担更多的责任、风险、甚至是牺牲,作为曾经相爱的人,她却连对你一句简单的问候都做不到。” 易炎自信罗赛在感情中,绝非是那种令人厌恨的前任。因此,通过这一年多的留心观察,他有了更多的感悟: “在目前这种特殊时期,我们都知道,来自前任的一条简讯、一个电话,其实并不会涉及到爱情的范畴,而与善良、同理心、宽宏大肚等美好的品质,以及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正常的关爱有关。” “你应该知道,这种事很常见。” 他侃侃而谈,最后一句话含有对丛宁隐隐的责备。他认为丛宁太过薄情。 ? 第126章 [V] 被易炎认为太过薄情的丛宁,在身体复原后,第一时间离开了无望之地,回到亚瑟帝国。 -- 第302页 但她刚在怀特城露面,不到十分钟,就被一行士兵逮捕了。 一年前,丛宁带着同样伤重的王十安消失,但她没去找叶晨,而是直接回到了无望之地。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这片被村民称作‘恶土’的地方,脚下依旧是黄金铺就的沙地,远处是黑铁铸造的大山,放眼望去,四周既没有鲜花,也没有绿植,一片荒凉景象,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死气沉沉的味道。 在替王十安处理好伤口,又喂食了一定的水和食物后,丛宁将巨怪召唤出来,让它驼伏着自己和伤重昏迷的王十安行走。 她计划去找舅姥爷贝红卫。 无望之地并非是文明绝缘地,在十一岁的丛宁带着叶晨离开时,这里已经发展出了最原始的象形文字。没有娱乐,但有巫师,以及涉及居民生活方方面面的图形占卜。 不仅如此,无望之地的居民普遍都很长寿,有着极其强悍的体质,以及精湛的工艺。 丛宁至今还记得舅姥爷贝红卫那一袭长长的白胡子。 日头逐渐高了起来,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黄金砂砾被太阳暴晒的奇怪味道,让巨怪背上的丛宁闻着,觉得既熟悉又安心。 在彻底睡过去前,丛宁想,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妈妈有没有回来? 和王十安不同,回到无望之地的丛宁并不需要对伤口进行任何处理,她只需要足够的时间休息,而进入深度睡眠的休息会让身体复原的功效事半功倍。 一觉醒来,丛宁出现在丘陵地带,背靠着一片披上黑色外衣的低矮山丘。 巨怪有长期照顾病人‘伊莎·艾琳’的经历,因此在丛宁睡觉的二十四小时里,已经给昏睡中的王十安进行了三次喂食。 它对人类一日三餐的间隔时间,以及需要的食物和水的用量有着精准的掌控。 而它通过人类身上散发的细微气味,判断他们伤势严重程度的能力,甚至不比经验丰富并且掌握精密医学仪器的医生差。 王十安的两处枪伤都在非致命部位,加上伤口处理还算及时,伤势恢复的十分平稳。 在丛宁睡觉的二十四小时里,他清醒过两次,目前又睡了过去。 丛宁站起身,回望身后一整片披上黑色外衣的低矮山丘。 一旁,巨怪垂下硕大的青褐色脑袋,轻轻拱了拱主人的肩头,它在告诉丛宁——它没能找到记忆中的村民。 丛宁闭上眼睛,张开双臂。片刻后,作为无望之地的边界,她从穿过胸膛裂缝、那一道道带着热气的风中得到了答案。 ——没有活人。 这片被称作‘恶土’的土地仅有的一丝人气,是她和王十安带来的。 村民或许和曾经的丛芸一样消失了,又或是...在和怪物争夺生存资源的长期战斗中,他们最终陷入彻底的失败,以生命为代价,长眠于土地之下。 ‘恶土’孕育了丛宁,丛宁又遵循生来便有的使命禁锢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的所有活物。 无法被人类触碰的空间,在它眼中是实质且具体的存在,它可以肆意感受它们、玩弄它们。 但它无法感受时间。 它不知道自己诞生至什么时代,也不知道自己存在了多久。直到丛芸的血刺激着它生出第一缕意识,它开始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及至多年后,遵从内心的欲望,化作一个婴孩,被宿命赐予它的母亲丛芸捡回家,并得到一个人类名字。 ——丛宁,取平和安宁之意。 ‘它’开始变作为‘她’。 在丛芸勉强合格的养育下,她开始作为一个人类婴孩健康成长。但她的心是冷的。 在小丛宁眼中,村民和怪物是平等的,怪物吃人、杀人,可村民也会定期对它们进行绞杀。 现在,在这片恶土之上持续多年的争斗终于迎来了一个明确的结果。 丛宁却只觉得悲伤。 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燥热的风穿过胸膛上的那道裂缝,发出细微的、鼓噪的声音。这提醒了丛宁身体的残破。 虽然身体未能复原,但回到无望之地,便如同胚胎回到子宫。这是丛宁生命的起源和摇篮。她的精力得以迅速恢复,可以操控着那道给人类世界带来灾难的虚空裂缝转移至无人区。 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希望能多少弥补一下那个因她的软弱而迎来苦痛的世界。 至此,丛宁开始蛰伏养伤,直至身体复原,彻底阻绝余下的怪物逃离无望之地的机会后,第一时间赶到怀特城。 ...... 怀特城。 当那一行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军车上下来,并在短短几秒内,将丛宁和王十安围堵在怀特城熟悉的街道上时,丛宁刚结束和叶晨的通话,准备和他汇合。 因为急着见面细聊,在电话里,叶晨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只丢给丛宁一个地址。 因此,在被那一行虎视眈眈的士兵围捕时,丛宁对过去一年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 她定在原地,原本因回到怀特城而刚刚燃起的隐晦的热情骤然冷却。想到曾经在刑房里遭受的那些痛苦,被小刀一片片剜下的血肉,刺入指甲盖缝隙里的银针,她开始不受控地心跳加速,呼吸变得急促,手脚发麻的同时甚至想要呕吐。 她的秘密彻底暴露了吗? 他们发现了她的罪行,现在,要将她抓捕,带到法庭上进行最终宣判。还是,觊觎无望之地的野心家,要对她进行新一轮的抓捕逼供。 -- 第303页 她要逃吗?逃......不,她不能再逃了。 她不能。 在全副武装的士兵谨慎而快速地向他们逼近时,丛宁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只是木着一张脸,像一个真正束手就擒的罪犯,直愣愣的站在原地。 直到冰冷的镣铐铐住她的双手,她终于一个没忍住,直接吐了出来。 “艹!”被吐了一身的年轻士兵骂出声的同时,一脸痛苦地快速朝后退了两步。 他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他刚一退开,丛宁就又吐了。 另一名准备扣押王十安的高个士兵见此动作一顿,目光古怪地打量王十安片刻,终是问了一句: “你要吐吗?” “哇!” 高个士兵话音刚落,一旁的丛宁又吐了,她吐的十分夸张,到最后,胃里空空,便开始吐绿水,估计是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在无望之地,作为外来者的王十安一向以丛宁的意志为主,如今,他也保持了这个习惯。 丛宁束手就擒,他亦对这一行突然出现的士兵展现出了十分配合的姿态,站在原地未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只是见丛宁吐的实在厉害,他有些心疼,下意识伸手想要拍拍她的后背。 哪知他刚抬起手臂,高个士兵便立刻拉动枪栓,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的眉心,目光警惕地看着他,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站住别动,把手举起来!” 王十安眉心不易察觉地紧了一紧,沉沉吸了口气后,依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下一秒,他被另一名士兵暴力反剪双臂,同时,合金镣铐在背后紧紧铐住他的双手手腕。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传至丛宁耳朵,她勉强站直身体,回头望了一眼。只见王十安被反剪双臂,同时,两名士兵一左一右对他进行暴力扣押,他被士兵强大的力道压的弯了腰,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瞧见了,怕不是真会以为他就是传言中恶贯满盈的重刑犯。 和王十安相比,丛宁的待遇明显要好很多。 那名被她吐了一身的年轻士兵将她的双手铐在身前,这导致她在吐完了之后,还能自如地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一擦嘴角的污秽。 这个动作让那名身上满是丛宁呕吐物气息的士兵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他看了看丛宁的脸。是很漂亮的脸蛋,因为年轻,肌肤吹弹可破。 但身上呕吐物的气味太过浓烈,士兵发誓,他这辈子是不可能爱上这个漂亮小妞的! 丛宁并不知道,就在刚刚她失去了一位潜在的爱慕者。 虽然吐的一塌涂地,但她的脑子还在正常运转,她在观察,然后...思考。 这群奉命逮捕他们的士兵对王十安表现出了明显的忌惮,他们似乎判定作为男人、并且有着高大身形的王十安比丛宁更具威胁性。 这让丛宁对目前的处境有了一点模糊的猜测——她的秘密应该没被发现。 否则,他们忌惮的应该是自己。 但是,会是谁下令对他们进行的逮捕呢? 冰冷的镣铐让丛宁感到不安,她余光迅速扫视这一行着绿色军装的士兵,最终,选择向最面善的那一位提出她的请求。 她看向那名被她吐了一身的年轻士兵的眼睛,诚恳地请求道:“我要见罗赛。” 年轻士兵面色微变。而几乎在丛宁话音落下的一瞬,身周几名士兵便齐齐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罗赛少校常年在怪物浓度最高的城镇出没,并不在怀特城,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这名传说中的少校浓烈的崇敬之情。 尽管,这名少校比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更为年轻。 “你想见少校?”良久,一名明显更为年长的士兵问道。 “是。”丛宁点头。 见他们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她,丛宁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连忙抢在他们开口前说道:“我是他的女,我是他未婚妻!” 她大声说道。 而几乎在她话出口的同一时间,那名年长的士兵便冷酷地一挥手,下令道:“带走!” 和预想中不同,罗赛‘未婚妻’的身份并没有给丛宁带来任何好处,相反,在她说出这句话后,她便沦落到了和王十安一样的待遇。 丛宁不由得担心起罗赛目前的处境来。 为什么这些人在知道她是他的未婚妻后,对她反而更严厉了?是有人在暗中针对他,还是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生于无望之地,却真正成长于南岸的丛宁,虽然没有得到罗恩上将的精心培养,但多年的生活让她对南岸权贵之间的政治斗争有一定的了解。 她开始生出许多不好的猜想,例如: 罗赛因执行任务失败造成大量人员伤亡而被视作叛徒。 亦或是家族在政治斗争中失势,受到父亲罗恩的连累。 丛宁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而想到早些年罗恩被暗杀的两个儿子,她心中紧绷的那根弦骤然崩裂,在沉默而略显压抑的后车厢,开口问道: “你们能告诉我,他还活着吗?” “拜托你们说说话吧,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只要和他有关。”、“还是他也犯了什么错吗?你们能告诉我,他的罪刑是什么吗?” 两辆军车一前一后朝帝国最高监狱的方向驶去,其中一辆军车的后车厢里,丛宁被不下十名神情严肃的士兵看管着。 -- 第304页 但她没有胆怯,而是不停地恳求着,试图从这些寡言的士兵口中打探到罗赛的消息。 ...... 虽然最终没有任何一名士兵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回答丛宁有关罗赛的消息,但在她被投入帝国最高监狱后,她是罗赛少校未婚妻的事,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传播了出去。 这让阿诺德一族的人异常愤怒,几乎在丛宁被捕的当日下午,便集合了家族中地位最高的那几人,冲到年迈的女王面前,请求对丛宁进行公开审判。 丛宁当初离开时,对有可能泄露自己真实身份的人和事处理的非常干净。 这是她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目前,知晓她真实身份的只有罗赛、王十安、罗恩、党梵、叶晨、朱娅与伊莎·艾琳。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虚空裂缝最先出现在阿诺德的住宅上空,自此,怪物降临人类世界,开始大杀四方。 可当女王麾下的士兵第一时间赶至阿诺德的住所时,却只看见残破而空旷的院落。 原本位于这座气势恢宏的院落的人都消失了,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预想中的人类残肢。 而同时消失的,还有由阿诺德掌握的各种核心机密文件、院落内外的电子产品、库存的各种武器...... 怪物只对温热的血肉感兴趣,这明显是人为。 因此,在情势好转,人类世界的秩序得以重建并平稳运行后,对这件事的调查便也提上了日程。 除去阿诺德一族的人在明面上推动对这件事的调查,觊觎阿诺德掌握的各种核心机密文件的女王也在暗中关注并推动这件事的调查进度。 在两拨立场不同,但目标一致的大人物的推动下,他们最终从一系列支离破碎的信息碎片中,锁定了丛宁的身影。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丛宁悉心隐藏的秘密,只知道在异变发生时,这个年轻女生也在阿诺德的住所内。 丛宁是被罗恩上将的夫人从街上捡回来的孩子,而罗恩和阿诺德不合几乎是帝国公开的秘密,甚至有传言说,罗恩早年在战场上牺牲的两个儿子其实是被阿诺德暗杀的。 因此,在发现丛宁的存在后,调查便从明面转至暗中进行,并且在女王对阿诺德一族别有用心的偏袒下,这件事至今未让罗恩一家发觉。 阿诺德消失后,他的儿子们出于某些客观原因并不愿意办理父亲的死亡证明。 毕竟,只要父亲一日还‘在’人世,即便是失踪状态,他的余威也能给家族带来许多好处。 和消失的阿诺德的处境一样,也没有人为丛宁办理死亡证明。 罗恩、党梵、罗赛等重要人物从不曾提起这个女生,似乎她的消失是一件微末到不足以提起的事。 她在这个家不重要,没有人在意她。 可罗家一名上了年纪、身体肥胖的老嬷嬷,却在暗探的引诱下,说出了两句十分奇怪的话。 这两句话全都和丛宁有关。 第一句是:“她跑了。” 第二句是:“她会回来的。” 消失的人会再回来吗? 女王和阿诺德的后代子孙怀着不同的心情等待着这个年轻女生的再次出现。 而当丛宁出现在怀特城的消息传来时,抢先一步下令对丛宁进行逮捕的,其实是年迈多病的女王。 女王觊觎阿诺德掌握的核心机密文件已久,她希望能从这个年轻女生口中套出这些文件的下落。 用什么方法?随便,严刑拷打或是注射致幻药物,反正,这件事会交给专业刑侦人员去办。 至于阿诺德,在女王看来,这个老家伙八成是死了。他也早该死了。 但在丛宁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她是罗赛的未婚妻后,在政治斗争浸淫多年的女王改变了主意。 她第一时间命人将消息传给了那位在远方作战的年轻战士。 现在,同样得知这个消息的阿诺德一族的人赶至黄金议事宫,跪在她的宝座前,言辞激烈地请求对丛宁进行公开审判。 女王自然不会答应,她高坐在宝座上,不动声色地扫视下面这群野心勃勃的男人,在浑浊的双眸忍不住迸射出精锐的光泽前,称病退下了。 女王很期待,在阿诺德消失、罗恩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的新时期,这位被称作帝国最锋利的剑、史上最年轻的少校会和阿诺德的后代子孙产生怎样的交锋。 当然,前提是那个叫丛宁的女生没有撒谎。 ? 第127章 [V] 丛宁因涉嫌与前军事统帅阿诺德失踪一案有关,而被女王下令逮捕,并被投入帝国最高安全级别监狱的消息传来时,易炎刚在罗赛面前说完那句: “你应该知道,这种事很常见。” 部队的通讯员在女王的授命下,第一时间将丛宁被捕的消息传递给罗赛少校。 他微垂眼帘,静静站在一旁,态度恭敬的等待少校回复。 “你说什么?”在罗赛开口前,一旁的易炎皱了皱眉,语气古怪地问:“未婚妻,你是指谁的未婚妻?” “报告中尉,是少校大人的未婚妻丛宁小姐。”停顿片刻,他态度严谨地补充道:“丛宁小姐在公众面前自称是罗赛少校的未婚妻,并对少校表现出了极高的关怀。” 易炎已经有快两年没听到丛宁的消息了,如今经通讯员确认,他几乎是立刻便被这个信息含量过于丰富的重磅消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 第305页 涉嫌与前军事统帅阿诺德失踪一案有关、被女王下令逮捕、帝国最高安全级别监狱? 还有,...他们是什么时候订婚的? 在易炎陷入难言的沉思之际,一旁的罗赛开口了。 他像是在笑,又像是正专注地恨着某个人,一双冷冽的眼睛看着通讯员,语气幽幽地问:“她是怎么对我表现关怀的?” “她一直在询问你的消息。”、“她想见你。” ...... 据说未婚妻被捕入狱的消息传至那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年轻少校耳中时,他并没有否认那位女士未婚妻的身份。但他也没有承认。 在女王的暗中授命下,多家媒体争相对丛宁涉及的这桩疑案进行了报道,并成功引起国人的关注。 一时间,上至高官权贵,下至普通百姓,都在关注这件事的进展,以及...那位少校的反应。 女王并不期待罗赛的归来,毕竟,她对这位太过尖锐的年轻战士打心眼里没有丝毫好感。 和他相比,他那位诡计多端的父亲都要显得可爱许多。 但女王期待这位年轻的战士在这件事上能表现出和他的性格一样尖锐且旗帜分明的态度。 例如,为了未婚妻,做一点浪漫、大胆的事? 女王不怀好意地期待着,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充分表现出了一碗水端平的态度。 当阿诺德一族的人听闻罗赛并未否认丛宁未婚妻的身份后,他们再次言辞激烈并且态度强硬地请求立刻开启对丛宁的审判流程。 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女王一清二楚,无非是丛宁的出现让他们生出了找到阿诺德和那些丢失的核心机密文件的希望。 即便这两点无法达成,只要赶在罗赛归来前,开启对丛宁的审判流程,他们就能掌握先机,利用这位被罗赛默认是自己未婚妻的女士做一点别的什么事。 女王洞悉他们的真正目的,而她不喜欢在这场两大家族的争斗中,有任何一方占据上风,自然不会答应他们的请求。 毕竟,若是让那位娇滴滴的美人落到他们手中,估计不出两天,就会因严刑拷打或是被注射□□物,而吐露出某些对罗恩一家不利的‘真相’。 当然,即便这个顶着罗赛未婚妻名头的女生什么都不说,只要她一日未洗脱嫌疑,罗赛和他的家族就一日会被架在舆论的火刑架上。 所以,从一开始,女王就没有释放丛宁的想法。 ...... 在丛宁被抓捕并被投入帝国最高安全级别监狱后,虽然在女王的护佑下,她避免了被阿诺德一族的人私下拷打、严刑逼供的风险,但她也失去了自由。 而她的未婚夫,那位被誉为帝国最锋利的剑、在短短一年时间内迅速崛起的传奇战士,在帝国上下愈发密切的关注下,开始化身为无情的战争机器。 他有着无人能比的胆量,冲入怪物的巢穴,就如同一尾入海的蛟龙,肆意翻腾绞杀,让怪物的鲜血和残肢作为他破浪前行路上最美的点缀。 他的精神力强大到近乎恐怖,即便是最诡魅狡猾的魅也会被他的精神力碾碎至彻底消亡状态。 他的冲锋方式简单粗暴却也最为有效,战场上的飒爽英姿让躲在居民楼里的人类同胞遽然升起一股希望的火苗。 这火苗微弱却坚韧,及至随着这位传奇战士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终于在某一日化作一股滔天怒火。 人类同胞纷纷挣脱绝望和胆怯的囚笼,拿起武器,冲出房门,与侵蚀他们家园,试图将他们吞入肚腹的怪物勇敢战斗。 年轻的战士以怪物的鲜血和残肢作为胜利的象征,带给同胞以希望。 而在他走过的每一寸曾被怪物短暂占据的土地上,得他恩惠的人们也都争相对他献上最炙热的赞美和最真诚的歌颂。 而在这些或艰辛、凶险,或充满荣耀的日子里,他没有提起他那位陷身囹圄的未婚妻,没有对这件事表达出任何或尖锐或淡漠的态度。 他始终一言不发,让即便是有着最多心眼的人,也无法摸清他对那个女人的真实态度。 随着前方捷报频传,胜利的火苗愈燃愈烈,在人们争相对他献上歌颂的一片热烈景象中,在这片被怪物侵蚀的土地上,这位年轻的战士俨然已经化作了神明般伟大的存在。 在这种几乎将女王的眼睛刺痛的光环下,无论是高官权贵,还是普通百姓,都逐渐遗忘了那桩曾被媒体大肆报道,充满政治阴谋气息的疑案。 自然,...他们也遗忘了丛宁。 ...... 丛宁在坐牢。 但这是她被押入监狱一个月后才明白的道理。 在被打入大牢的第一个月,她一度心惊胆战到只要有人从牢房外经过,就会出现呼吸急促、手脚发麻和呕吐的症状。 她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沦为案板上待宰的鱼肉,曾经遭受的那些残酷的刑罚会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施加在她身上。 一个月后,预想中的刑罚没有出现,但长期精神焦虑让丛宁整个憔悴了一圈。 她开始认识到自己是真的在坐牢,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失去自由。 但和其他犯人相比,丛宁在这座监狱里的待遇要更好。她有自己的宿舍,单人单间配独立卫浴,并且从一开始,狱警便贴心地为原本毫无遮挡的卫生间安装了浴帘。 -- 第306页 她们似乎并不担心这位一被逮捕就吓的吐出来的胆小女生会在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自.杀,或做出自残的行为。 只是那时的丛宁一直处在心惊胆战的状态中,没有察觉到这个细节。 当然,有优待就会有不足的地方。 譬如,正常情况下囚犯可选择是否加入监狱专门提供给犯人的工作,以此来打工赚钱,丛宁却被直接剥夺了这项权利。 她不能去食堂用餐,一日三餐都是女狱警亲自送到她的牢房里。 甚至就连□□期间囚犯应当享有的正当权利——在一天中的某个固定时间段,去操场上散步和呼吸新鲜空气的机会都没有。 她不被允许和人交流,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那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小房间打转,日往月来,直到第一个月过去,她猛然惊醒 ——她失去了自由。 丛宁可以肆意玩弄空间,只要她想,她完全可以在那个小小的、私密的卫生间的掩护下找回她失去的自由。 但她没有,她不仅没有逃,甚至连偷偷溜出去放风都没做过。 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来对丛宁进行审判,但她清楚自己犯下的罪行,她认为与遭受残酷的刑罚、被众人唾弃相比,失去自由是最轻的一种惩罚。 认清这一点后,丛宁开始诚心坐牢,并发誓悔改。 奈何监狱就是一个浓缩的小社会,而这座有着帝国最高安全级别的监狱可不止有普通的犯人,某些神通广大的囚犯在知道她是罗赛未婚妻后,每到放风时间都会刻意从她的牢房前路过,透过铁栅栏细细打量她。 最初,丛宁很不适应这些人各色的打量目光,在某日午睡后醒来,骤然对上铁栅栏外一双直愣愣看着她的男人眼睛后,她甚至吓的好几天没能安稳睡个好觉。 但即便丛宁确实在诚心诚意坐牢,一个人待在那间四四方方的小房间久了,又没有人说话,还是非常孤单。 于是,在被打入大牢的第59天,当那些人在铁栅栏外打量她时,她会看对方是否面善来决定要不要和他说话。 那时,丛宁已经从一位心软的老狱警口中得知罗赛一切安好的消息,清楚更多的有关罗赛现状的信息,她是无论如何都打探不出来的,便不再时刻把他记挂在嘴边。 在丛宁决定和那些在铁栅栏外明目张胆打量她的人说话时,情况通常是这样的: “你叫什么名字——”她率先开口。 但往往她话没说完,那些人便像是被猫盯上的老鼠,会警惕地后退一步,并迅速远离她。 显然,出于政治敏感性的原因,这些人并不希望和丛宁有什么交集,甚至在忌惮这种事发生。 他们可不想卷入女王、罗赛、和阿诺德一族的人隐晦而激烈的斗争中。 “我叫丛宁。”在那些人逃离她时,丛宁小声地补完后面半句话。 没有人给予她任何回应。 孤独和被束缚的感觉彻底淹没了丛宁。 她的情绪不受控地低落下来,整日龟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将头埋进膝盖里,试图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钻进土里的穿山甲。 时间如织流逝,没有人来探望丛宁,也再没有人向她透露罗赛的消息。 她被彻底封闭在那间小小的房间里。 直到某日,丛宁正照例龟缩在角落,一个皮肤很白,并且有着一张娃娃年的中等身高的男人刑满释放,在经过丛宁的牢房时突然高声问了一句: “你真的是罗赛的未婚妻吗?” 丛宁被这句话吸引着猝然抬头,她愣了两秒——她不是罗赛的未婚妻。虽然他们睡过觉、见过家长、并且商议过未来生几个孩子的事情,但他们没有订婚。 娃娃脸男人问过这句话后就被身后的狱警带走了。 丛宁猛地冲上前去,双手抓着冰冷的铁栅栏,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娃娃脸男人一边被狱警压着强行朝前走,一边还不忘回头来看丛宁。 两人目光相对,丛宁很想问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嘴巴张了张,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娃娃脸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丛宁却没有离开,她垂下头,额头触碰冰冷的铁栅栏,眼睛闭了起来。 第174天,丛宁想。她被关押了174天。 “什么?” 牢房外,年轻的女狱警听见丛宁的呢喃声,不由得轻声问道。 当然,她并不在意丛宁的回答,在说过那句话后,便将目光投向了远处。 透过前方那道狭窄的高窗,女狱警似乎听见了民众狂热的欢呼声。声音是那样的遥远,却又真实到让人心中一颤。 是发生了什么吗?女狱警想。她不由得生出许多猜测,但声音传来的方向毕竟太过遥远,她很快收回目光,回身时,余光扫见牢房里丛宁蹲在角落的身影。 女狱警发现,这次,这个年轻漂亮的女生没再将头埋进膝盖,她沉默着靠坐在角落,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我犯下的罪行足够判处我无期徒刑。” ? 第128章 [V] 黄金议事宫。 年迈的女王高坐在宝座之上,上身微微前倾,皱似树皮的双手紧紧抓着两侧的黄金扶手,一双浑浊的眼睛沉默的看向宫殿外。 顺着前方敞开的宫殿大门,女王似乎看见了远方围绕在那位归来的战士身边,代表最诚挚的祝贺的鲜花和彩旗,它们被走上街头、神情激动的民众高高抛起,在灿烂的朝阳下汇聚成一片彩色的海洋。 -- 第307页 这过于浓烈的色彩几乎将女王浑浊、苍老的双眼刺痛,她面无表情地收回看向远方的视线,目光缓缓扫视着跪伏在宝座之下的高官权贵们 ——这就是她培养多年的亲信。一群无用之人。 半年的时间让帝国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如今,忠于利益的阿诺德家族的人再不敢像往日那般猖狂,在那位他们为之嫉恨的年轻战士回归之际,他们纷纷跪伏在黄金议事宫,宣誓向女王效忠。 只时移事迁,如今在这一整片跪伏在宝座之下、当今帝国最具代表性的官员之中,阿诺德家族的人只能卑微的如同灰扑扑的老鼠,龟缩在宫殿最不引人注目的一角。 女王高坐在宝座之上,等待着那位锋芒毕露的战士的朝见。 轻薄透亮的朝阳斜斜射入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日光逐渐变成刺痛人眼球的存在。 在一室令人难捱的沉默中,一些如同夜里老鼠啃食床柱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那些沉不住气的、胆怯懦弱的官员们。 “他回来的太早了。” “他一直在隐瞒自己的踪迹,女王并没有召令他回朝,他的突然回归显然是蓄谋已久。” “他是在挑衅我们吗,我们该怎么办?” “他已然凯旋。” “得了吧,那个叫应加明的魅还活着,在帝国西部,被魅占领的城镇依旧处在‘水深火热’的状态中,邻国也一直在向我们求救。” “可你不能阻止他,他已经回来了。” “我好像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在逐渐靠近。” “说实话,我一直在担心将怪物斩杀殆尽后,他下一个准备对付的将会是我们。” “但他至少做出了实事,而不是像我们这样,自始至终都躲在安全的、狭窄而拥挤的龟壳里。“ “是啊,我们必须得承认他为帝国的安稳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所以你是准备眼睁睁看着他成为下一个阿诺德?” “他比阿诺德还要可怕。”苍老的男人的声音说道:“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即便有着再高的战绩,经历了再多艰辛、凶险的日子,也依旧无法克服那股年轻气盛的本性。他这次的突然回归,就是□□裸的挑衅。” 高坐在宝座上的女王低垂眼眸,松弛的上眼皮深深垂下,露出她这种年纪的老人特有的疲态。 她看上去真像一个睡着了的老太太。 “他已然凯旋!”另一道更为苍老的声音说道。 这名老年官员环视一圈身边共事多年的同事,颤颤巍巍的声线饱含着浓烈到近乎能将人点燃的情绪: “他是帝国无坚不摧、无往不胜的正义之剑,满载着功勋与荣耀归来。” 这怯懦又诚挚的、充满对那个年轻人极致赞美的话语让女王忍不住在心中咒骂起来: ——老东西! 这时,有人语气惊惶地附和道:“他给了我们很多。” 所以呢?女王不动声色,他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他让我们的生活维持在异变发生前同样的水平。所以,他这次回来是准备向我索取报酬吗? 他想要什么?! 女王试图听声辨人,可渐渐的,她发现这些人的声音太过相似了 ——他们对那个锋芒毕露的年轻人即将带给自己的未知处境是那样的胆怯,可他们对年轻战士的赞美也是同样的发自肺腑,真挚到不含一丝虚假之情。 在女王忍不住出声阻止这些人轻微却聒噪的话语时,年轻的少校终于走到黄金议事宫。 他站在敞开的宫殿大门前,而他所建立的功勋正如落在他肩头的日光那般耀眼。 他就这样,在众人瞩目下,满载着功勋与荣耀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及至在分列两侧的官员中站定,一双清列沉稳的眼睛看向女王,开始索取他应得的报酬。 ...... 帝国最高安全级别监狱。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传来,‘咔哒’一声响后,冰冷沉重的牢门缓缓打开。 靠坐在角落的丛宁动作僵硬地抬头,一双因日复一日的禁锢而变得灰暗的眼睛凝视着站在她身前的女狱警。 “丛宁小姐,你被女王释放了。” 无罪释放。 自始至终,阿诺德一族的人所掌握的证据就只能证明——异变发生时,丛宁在阿诺德的住所。 在这整桩案件中,她的嫌疑很小,若非是因为她敏感的身份,她本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现在,她的牢狱生涯结束了,女狱警想。 丛宁听完这句话,很长时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被狱警带出监狱,被明晃晃的太阳光照着,呼吸到深秋的新鲜空气,她才有了点真实的感觉。 “孩子,你在想什么?”老人疑惑的声音从旁传来。 朱莉嬷嬷低下头,目光奇怪地打量丛宁,几秒后,沉沉叹了口气,一伸手,肥胖但有力的臂膀紧紧圈住这个身形瘦削、面色苍白的女生: “好了,你现在已经出来了,打起精神振作起来好吗?” 丛宁被嬷嬷宽慰的话语弄的有点懵,过了好一会,才猛地伸手回抱她。 抱住嬷嬷的同时,她开始急切地寻找罗赛的身影。 目前为止,丛宁只从一名心软的老狱警口中打探到罗赛一切安好的消息,但对他目前在什么地方、又正在做什么并不清楚。 -- 第308页 对于她离开后一年半的时间里,他具体经历了什么,更是一无所知。 “这段时间吓坏了吧?”朱莉嬷嬷拍拍她的后背,说:“走吧,先跟我回家。” 丛宁一边跟着嬷嬷朝停靠在路边的黑色汽车走去,一边急不可耐地问道:“嬷嬷,...罗赛呢?” 她声音很低,但内心的情绪不可谓不复杂。 她很想他。而一年多前,罗赛看向她的最后一眼,那带着仇恨的目光更是让她无法忘怀。 他一定很生气,她想。但她回来的太晚了,又在牢里待了半年,不知道现在去找他还来不来得及。 丛宁被关押半年后,被无罪释放,她下意识认为这是罗恩上将和阿诺德一家博弈得来的结果。 她没有想到是罗赛释放了自己,因此,在听见嬷嬷那句——“他现在应该在去看他父亲的路上”时,着实愣了几秒。 “罗恩叔叔......他怎么了?是生病了吗?”她问道。 两人坐进车里,朱莉嬷嬷正指挥司机朝家开,听到丛宁这话,瞬间变了脸色。 她一脸严肃地看着丛宁,质问道:“丛宁,你这一年多都干了什么?” “在牢里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很正常,但在那之前呢?你难道不知道先生早在一年半前就因被怪物攻击而重伤住院......” 活着的人永远不会忘记怪物最初降临人类世界时,那混乱而恐怖的一天。 去年三月二十九日,丛宁被捕第二日,罗家书房内,罗恩和罗赛同时发现出现在远方、阿诺德住所上空的异常。 罗赛立刻赶了过去。 而在他走后不久,罗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来自魅的报复。 作为某种意识体的存在,你可以认为世界上只存在一只真正的魅,同样,你也可以把它们看作是共享一个意识的不同的个体。 但无论是它还是它们,都不影响魅锱铢必较的本性。 死而复生的应加明不会忘记是罗赛杀了自己。 而你也永远无法想象作为意识体存在的怪物,会有着怎样强烈的报复心。 “我们被围攻了,”尽管已经过去了一年半,再次提起此事,朱莉嬷嬷的语气仍是十分沉重:“我们的人几乎全死了......” 她看向丛宁,强调道:“不仅是家里的人,还有罗恩上将的心腹。你要知道,混乱发生时那些人并不都在罗恩上将身边。” “但在虚空裂缝转移至无人区,怪物对人类的屠杀暂时得到控制后,夫人试着联系先生的下属,希望赶在先生重伤昏迷的消息传出去前接过他手中的权利,结果发现在过去24小时里,那些人几乎无一例外全都死在怪物的利爪之下。” “丛宁,你不知道那时我有多难受。虚空裂缝转移至无人区后的第二天,罗赛和费洛、霍森等大四学生提前从学校毕业,加入战斗。但费洛他们的家族虽然损伤惨重,至少还在。可我们不一样。” “先生重伤住院,他的心腹爱将又全都死去,女王趁机剥夺了他手中的权利后,又将主意打到了夫人所掌握的军火生意上。你要知道,战乱的到来会给军火生意创造刚需,我们本可以靠着夫人掌握的资源重新崛起的,但女王将我们唯一的后路也斩断了。” “罗恩上将为罗赛铺了整整二十二年的路,临到头,却全都没了。” “所以丛宁,你能想象,当我知道罗赛被紧急诏令提前毕业加入战斗后,我有多害怕吗?我觉得他上了战场就再也回不来了!他会死在外面!” 在罗赛出征前的最后一天,或许是朱莉嬷嬷这辈子哭的最多的日子。 那个夜晚,罗赛和夫人谈话时,她忧心忡忡地守在书房外,一刻也不想离开。 那时,偌大的家里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书房门没锁死,朱莉嬷嬷几次三番想要冲进去恳求罗赛留下来,门被她无意间推开了一条细窄的缝。 因此,她得以听到一点有关丛宁的消息。 想到这,嬷嬷目光责备地看着丛宁,质问道:“你那时是不是和一个男的跑了?” 在罗赛和党梵有关丛宁的一小段谈话中,嬷嬷听到的唯一一句完整的话是“她知道保护自己。”,其余的便是几个关键的字眼——跑、男的...... 这几个关键的字眼,以及异变发生后,罗赛和党梵对失踪的丛宁不闻不问的态度,让朱莉嬷嬷有了某种猜测——丛宁和一个男人跑了,并且他们很安全。 而半年前,丛宁被捕时身边正好有一个叫王十安的男人,这让朱莉嬷嬷的猜测得到证实。 朱莉嬷嬷很想狠狠责备丛宁,但看着身旁低下头、一言不发的女生,又莫名的有点心疼。 朱莉嬷嬷并不知晓丛宁的秘密以及她无意间犯下的重大过错。 在嬷嬷看来,丛宁被捕入狱,完全是受到家族政治斗争的殃及,而在几方势力的拉锯下,她在牢里虽然不至于遭受残酷的刑罚,但日子肯定也不会好过。 看着与去年相比,整整瘦了一圈,面上也泛着不健康的白色的丛宁,朱莉嬷嬷叹了口气后,再次伸手抱住了她。 丛宁依旧低下头,一言不发。 朱莉嬷嬷觉得自己像是抱住了一根僵硬的木头,不由得伸手拍拍丛宁的肩膀:“好了,别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我又没有怪你。现在振作起来给嬷嬷一点反应。” -- 第309页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十分强势,而她怀里的人也终于有了反应。 安静的车厢内,女生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嬷嬷,......我想见见他们。” “你当然会见到他们,但不是现在。”朱莉嬷嬷好脾气地说道:“探视病人要有探视病人的态度,你才从牢里出来,怎么也得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把你这一身的霉气去一去,我才能带你去医院。” ...... 丛宁被朱莉嬷嬷带到罗恩所在的医院时,已是中午时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那间有着罗赛身影的房间的,只知道自己确实走到了他面前。 在丛宁出现在病房门口时,罗赛便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于是他转过身,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来人。 丛宁说不清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它依旧有着乌黑清冽的眸光,但没有一丝感情,盯着丛宁,却遥远到仿佛只存在于她的梦中。 他站在会客厅的中央,和去年春天相比,身形更为健硕,面部轮廓也更为锋利,眉眼间有着令丛宁感到陌生的平静和冷然。 离的近了,他开始俯视丛宁。 朱莉嬷嬷自门口进来,经过两人,脚步不停地朝位于更里面的类似主卧的病房区走去。 很明显,她并不准备打扰这两个久别重逢的年轻人。 “我......”不知道过去多久,一个尴尬的‘我’字从丛宁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但在罗赛暗沉到没有一丝情绪的目光下,她那些拥挤在肺腑、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在这一刻,开始以一种无法避免的势态朝深渊沉去,让她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你想见我?” 在一室沉默中,罗赛说话了,他的话语很平静,是询问的语气。 丛宁立刻点头,但不知道为什么,随着罗赛的主动开口,她心里却愈发难过起来。 这或许和罗赛太过平静的语气有关。 ? 第129章 [V] “我那时受了很严重的伤。”在罗赛没有情绪的、俯视的目光下,丛宁突然有点害怕,她不敢看他,只垂下眼帘,浓密纤长的睫毛发出轻微细密的颤抖,小声而快速地解释道: “他们一直在对我用刑,并且对我进行持续性录摄,只为逼我打开通往无望之地的门。我一直在等你,可我实在是太疼了。我当时......”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说道:“我当时太恨他们了,我想把他们全都杀了。” “所以我打开了一条细窄的缝......我只是想将这些对我、对你,还有对罗恩叔叔有威胁的人和证据全都销毁,但我没有想到应加明告诉了季冉我的弱点。” “门一旦自主开启,便是我露出破绽的时刻,我很容易被对方击杀。季冉清楚这一点,所以在最后时刻,她拼着性命对我进行了最后一击。” “因为伤的太重,我没有办法闭合虚空裂缝,而应加明清楚在虚空裂缝开启的时期将我杀死,无望之地的边界会彻底崩塌。我不能让事态朝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所以我回到了无望之地养伤,那是孕育我的地方,对伤势复原更有利,于我而言也更安全。” “我没有想到在我走后,你们...会成为被魅针对的对象。” 丛宁清楚怪物会给人类世界造成无可挽回的灾难,但一直以来,她的悔恨其实更多是源于没有坚守对罗赛的承诺。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丛宁都对罗赛有所隐瞒,而在某日她露出破绽被罗赛抓到,思虑后她终于向罗赛坦诚了自己的秘密。 而罗赛对她明显的偏私,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坚定地站在了她这边。 对此,他不过在事情顺利解决后,态度严厉地重申了对她的几个要求。 丛宁得意于罗赛对她的偏私与照拂,他的情意是如此坚定,而相应的,丛宁也很听他的话——再没有打开任何一扇门。 但在被捕后不到24小时的时间,她被肉.体的痛苦打败了。 她没有遵守承诺。 在阿诺德的住所,丛宁听到罗赛赶来的脚步声时,其实非常高兴。可随后,她因知晓自己犯下了严重的错误而不安。 丛宁不害怕被责罚,但她害怕失去。她害怕曾经拥有过的——罗赛对她坚定的情意、明显的偏私,会因她违背诺言、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而消失。 她胆怯于面对这种可能。因此,在发现罗赛看向她的目光中含着真切的恨意时,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惊恐地逃离了那个地方。 可当她以一种逃避的心态回到无望之地,试图找到记忆中的村民时,却发现这片被诅咒的恶土上再没有一个活人的气息。 风至胸膛的狭窄裂缝中穿过,发出的细微、鼓噪的声响让丛宁觉察出一种悲凉的孤寂感。 她开始感到后悔,后悔于自己的逃避行径,更胆怯再次回到人类世界后,或许会面对同无望之地一般荒凉、死寂的景象。 就像她再也见不到记忆中的村民,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再也见不到罗赛。 幸而她所恐惧的并未成为现实,罗赛还活着,这让她得以真切地走到他面前,感受他的气息。 她开始向他诉说自己遭遇的那些磨难,以及做下的错误决策。她知道他在听,也知道自己正处于他的目光中。 她被注视、被倾听,但这并未让她内心的情绪有丝毫好转。 -- 第310页 丛宁视线低垂,目光落在豪华病房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思绪却回到了上午时分。 那时,丛宁跟随朱莉嬷嬷回到家,准备洗漱整理一番后就到医院探望罗恩上将。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在下车后,看见因去年魅的残忍报复,家里的佣人已经换了一批新的人时,一股强烈的悲伤仍是让她的心脏骤然疼痛起来。 和以往那些几乎是看着丛宁长大的佣人相比,这批新的佣人不认识丛宁,丛宁对她们也感到陌生。 而家里的主人——罗恩、党梵、罗赛都不在,丛宁又不敢问朱莉嬷嬷图安、吉丽和老管家图清的下落,害怕再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一时间,丛宁只觉得家不像家,而是一个陌生到让她想要逃离的地方。 这种由全新面孔的佣人带来的陌生感,让丛宁心中那种隐晦的恐惧变得明晰了几分。在朝医院赶来的路上,她一直坐立不安。 朱莉嬷嬷或许是察觉了这一点,误以为是半年的牢狱生涯让她变得胆怯敏感,对她便愈发和蔼可亲,甚至还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丛宁清楚——朱莉嬷嬷对她的这种好是因为还不知道她犯下的过错。 但罗赛知道。 现在,丛宁站在罗赛身前,距他只半臂的距离。 “那你的伤都好了吗?”在丛宁说完那一袭话后,罗赛沉声问道。 “好...都好了。”丛宁小声说道,但还是不敢抬头看他。 两人的谈话似乎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沉默,又似乎没有。 沉冷的声音继续从头顶的方向传来: “你现在是要去看我父亲吗?他在里面。” 一句话落下,在丛宁低垂的视线中,那双矫健有力的长腿便径直越过她离开了。 ‘啪嗒’一声,豪华病房的大门被人不轻不重地阖上,会客厅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丛宁视线低垂,僵立在原地,一时间,只听见胸腔内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不知过去多久,朱莉嬷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丛宁抬头,露出一张苍白似神游天外的脸,片刻后,她抬起僵硬的腿朝前迈去。 罗恩所在的医院是亚瑟帝国高官权贵接受诊治的固定医院,且他所在的病房位于医院一处更为隐私的地点,和其它病房并不相连。 这间超级豪华套房,除去有类似卧室的病房区、厨房、餐厅,还配有会议室及办公区、卧室、陪护室、下属房等。 而在罗恩伤重昏迷,需要用呼吸机维持生命的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会议室及办公区域一直是长期住在这里陪伴罗恩的党梵在使用。 在探望罗恩前,丛宁被朱莉嬷嬷叫去了党梵的办公室。 “嬷嬷,你先出去。”党梵温和却又冷情的声音从办公桌后传来。 丛宁身体僵直地站在房间里,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党梵,视线却是虚的,没有焦点。她的神魂依旧被离去的罗赛所牵引,直到朱莉嬷嬷离开办公室,党梵叫了她几声见她没反应后,径直来到她身旁,抓起她垂落在身侧的手,她才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见到罗赛了?”党梵问。 丛宁:“...见到了。”她不如党梵冷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到罗赛临走时说的话,忙道:“党姨,罗恩叔叔还好吗?我想见见他。” 党梵神情平静地思索片刻,说:“他不喜欢有陌生人来探望他。” 闻言,丛宁面色一片煞白,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开始颤抖起来。 好在党梵很快补充道:“你不用多想,除去我和罗赛,其他所有人对他而言都是陌生人。他是一个很要体面的人,虽然如今不能说话,但我猜他应该是不喜欢自己被迫长期卧床时,旁的什么人却站在床前看着他。除非是他死了,那就随意。” 丛宁被党姨这一长段话说的心中一阵愕然。一时想,既然还不到‘随意’的地步,那罗恩叔叔应该没死,至少他离死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一时又想,被迫长期卧床、使用呼吸机维持生命,那么...罗恩叔叔的病情无论如何也称不上乐观。 “见到她了吗?”党梵沉声问道。 丛宁抬起眼皮,和党梵目光相对。她很快反应过来党梵问的是谁,于是缓缓摇头——“没有,无望之地已经没有活人了。” 在丛宁说过这句话后的大概一分钟的时间里,党梵都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一分钟后,她走到窗前,看向庭院内开的正盛的桂花,声音沉缓地说道:“既然这样,你先回去吧。” 丛宁:“...回...去哪?” 党梵回转身,一双同罗赛如出一辙的眼睛专注而安静地看着她,“回家。” 丛宁:“你们...还让我回去吗?你应该知道,是我造成的这个结果。” 党梵没有说任何安慰丛宁的话,只语气平缓道:“你一年半没回家了,罗赛也一样。” “这是他自去年四月被征召上战场后第一次回家。‘战争机器’的名号叫久了,人人都以为他不会累,不会流血受伤......” 她说着冷笑一声,眼睛却看向丛宁:“就算是要拼命,也得拼的有价值一点不是吗?” 不知为何,丛宁被党梵别有用意的目光盯的浑身发毛,思绪一僵,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隐隐觉得...在罗恩伤重住院后,这对母子的感情似乎在以惊人的速度好转。至少在方才短短的几句话中,丛宁能明显感觉到党梵对罗赛的维护。 -- 第311页 “...他还要走吗?”良久,丛宁问道。 “当然要走,应加明没死,不少偏远的城镇仍在魅的控制下,事情也远未得到彻底解决。” 党梵说过这句话后,便似乎有点累了,她回到办公桌后坐下,对丛宁说:“罗赛应该还在外面,你和他一起回去。” 丛宁闻言顿时难受起来,她想说——罗赛现在对她很冷淡,方才甚至都没怎么理她。 但见对面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不少文件,不知党梵是在继续经营她的军火生意,还是在试着逐步从女王手中夺回罗恩曾掌握的权利。她的忙碌显而易见。 丛宁不好因为这件事打扰她,只好沉默着转身离开。 直到离开病房,丛宁才因党梵那句“回家”后知后觉地感到欣喜起来。 下一秒,她远远地看见罗赛的身影,他站在室外走廊,侧身对着她的方向,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几秒后,他放下手机,转身朝出口走去。 而丛宁就像是紧紧跟着鸭妈妈的小鸭子,几乎是在他抬起右腿迈步的同一时间,便下意识跟了上去。 ? 第130章 [V] 车子早已等在医院贵宾出口,司机兼卫兵见罗赛出现,忙上前一步提前打开后侧车门。待少校坐进车里,他将车门阖上,刚一转身,便见一道纤瘦的白色身影从他身前迅速掠过,从车头绕至另一侧... 车门开阖的声音传来,不待司机有所反应,那道纤瘦的白色身影便已动作迅速地坐进后排车座。 司机兼卫兵神情微愕,低下头,目光透过车窗玻璃,见后排车座的少校面上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方才暗暗松了口气。 ——这女人是谁? 司机兼卫兵一边朝副驾驶走去,一边暗自思索。 丛宁坐上车后,心里就一直在打鼓。她一双眼睛先是直视前方,渐渐的,眼珠控制不住地朝左侧转动,开始暗暗偷看身旁的人。 丛宁不敢相信她和罗赛真的有一年半没有相见。这段时间对她来说太过漫长,其中的半年还是在不见天日的牢狱中度过。她的内心不由得涌上诸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但在坐进封闭、安静的车厢,而身旁的座位便坐着许久不见的那个人时,心中那些复杂难言的情绪便全然消散了。 一时间,丛宁什么都不想,只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转动着眼珠,目光却近乎贪婪地看着身旁的人。 但视线中,始终只有罗赛刀削斧凿般的冷淡侧脸,他眼睛直视前方,不曾向身旁的人投来哪怕一点余光,就好像未曾察觉丛宁的存在,即便察觉了,也并不在意。 丛宁暗暗偷窥的时间长了,却始终不见罗赛脸上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也久等不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渐渐的,前一刻在病房相逢时,那种既难过又委屈的情绪又升了上来,一双漆黑秀致的眉毛微蹙,半响终是默默地转开了目光。 汽车驶入长街,速度开始变得平缓。 丛宁将目光转向车窗外,透过明净的车窗玻璃,看着怀特城熟悉的街道。 金秋十月,正午的阳光洒落在街道两侧精美华丽的建筑上,反射出热烈的光泽,给人一种舒适惬意的感觉。渐渐的,汽车速度变快,那光便化作一条橙黄的带子,在丛宁眼前快速划过。 自从一年半前罗恩伤重住院,党梵便把家安在了医院。而朱莉嬷嬷对党梵忠心耿耿,必然是时刻陪在党梵身边,因此回程的路上,嬷嬷并不在。 车厢内一片安静,除去驾驶座上的司机兼卫兵外,便只后排车座的罗赛和丛宁。 他们正朝家赶去。 可丛宁想到曾经熟悉的家如今全是陌生面孔的佣人和卫兵,罗恩、党梵、朱莉嬷嬷等几个长辈又都不在,不知怎的,突然便有点紧张。 随着车辆继续朝前行驶,丛宁心中的紧张并未缓解,反是越发严重,渐渐的,她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滞闷起来。 在这种时刻,她需要身旁有一个人在,一个熟悉的、爱着的人。 丛宁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车窗外,耳边却似乎再次响起党梵的声音: “你一年半没回家了,罗赛也一样。” “......你和他一起回去。” 最后一句话,带着明显的命令的语气。 丛宁抿了抿唇,收回看向车窗外的目光,低下头,余光...扫见罗赛搭在中央扶手上的右手...... 身旁的人一直在动,抬头、低头,朝左转头,朝右转头,一颗脑袋扭来扭去,偏动作还极其鬼祟,好像脑袋的主人认为只要自己动作放轻放缓一点,车里的人就不会察觉。 后排车座,从上车后就像一尊神情威严沉郁的雕像的罗赛,一双漆黑沉冷的眸子直视前方。 封闭、安静的车厢内,身旁人的动作显得十分明显。 而在这窸窸窣窣、惹人厌烦的声响中,他再次回想起前一刻这个女人干瘪的、没有任何诚意的解释。 “我受了很严重的伤......” “那是孕育我的地方,对伤势复原更有利,于我而言也更安全。” “我没有想到在我走后,你们会成为被魅针对的对象。” 这就是她全部的解释。时隔547天,在一切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动后,她来到他面前,给他讲述了这样一段精心准备、无懈可击的话语。 -- 第312页 在这样一段长而拖沓的话语中,没有虚假的成分。但也仅此而已。 这个女人不常撒谎,但她从未做到真正的坦诚。 至少,比起这些无关痛痒的解释,罗赛会更想知道她有几个前男友? 有几个呢? 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她谈过多少场恋爱,和多少男人亲吻过,和他们耳鬓厮磨、在床上拥抱着互诉深情。 罗赛想到曾经在她脖颈间发现暧昧刺眼的红痕时她的解释——“我只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我只是和他亲了几下。”、“我答应过朱娅。我以后只有你一个人。好不好?” 她说出这些话,代表她心知肚明自己在做什么。 她做这些事时一定很爽吧。背着他、背着她口中的党姨,在另一个城市和另一群人建立这种亲密的关系。 当她和那些男人在肮脏混乱的芙和区肆意亲吻、抚摸,回到南岸,看见因修习精神力而不得不恪守各种规矩的同龄人时,是否有过片刻的得意。 应当是有的。 至少,罗赛至今仍能回忆起那日,当她顶着另一个男人留下的痕迹,从朱娅家走出来时,朝他投来的探究的目光。 她当时在想什么? 是否在想——他没有认出来。还未成为成熟体的青年,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和女生亲吻过。他是处男,很单纯,懂的不多。 罗赛在发现丛宁让一个男人亲吻她纤细的脖颈、锁骨、薄肩,并在白皙柔滑的肌肤上留下几乎能称得上是在宣誓主权的痕迹后,自然让人对她进行过一番彻底的调查。 他什么都没查出来。 但这并不妨碍两人确定关系的当天晚上,他便带着她去到卧室,和她上床。 在这件事她很顺从,甚至能称得上温顺。她是第一次,他也是第一次,两人都很痛。 但罗赛心知肚明,更痛的应该是她,因为他看见从她的身体里流出的鲜血,不多,只在床单上留下一抹小小的、暗红的痕迹。 那时,罗赛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欲.望,希望能缓解她的疼痛。 现在想来,他其实不必怜惜她。 毕竟,她比他更早体会亲吻、爱抚的滋味,只是没有进行更亲密的交流。 但她在欺骗他,在更早之前,就在欺骗、隐瞒。 可就是这样一个擅长欺骗、隐瞒的女人,如今回来,却依旧摆出一副怯懦卑微、天真单纯的模样。 想到方才在病房,她用那种初生羊羔般的眼睛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无辜、胆怯和依赖,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他不可避免地出现片刻心软,最终却只换来一段长而乏味的解释。 罗赛的目光骤然变得暗沉,直视前方时,眸中的冷意就像他正看着一个被罪恶沾染的死物。 而就在他被身旁窸窸窣窣的声响、鬼鬼祟祟的动静,弄的耐心尽失,想要顺从心中的恶念,用他那沾满怪物鲜血的手掌扼住女人纤细的脖颈时,他搭在中央扶手的右手手背却突然察觉到一种柔软、冰凉的触感...... 丛宁低下头,眼睛盯着中央扶手上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 最初,她只是单纯地看着那只手,看着罗赛身体的一部分。 但渐渐的,随着汽车行驶的速度越来越快,丛宁明确地知道回到家后,她不会见到面孔美丽的党梵、也不会见到和蔼又刻薄的朱莉嬷嬷,除去罗赛,身边的佣人、卫兵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她便不由自主地对罗赛生出了一点说不清的依赖感,尽管...这个人现在对她很冷淡。 丛宁想要触碰罗赛,她伸出手,像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左手像一只笨拙但努力的蜗牛,一点一点朝他搭在中央扶手上的手掌挪去。离的近了,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拇指,搭在他的手背上,就好像是不经意间触碰到他似的。 驾驶座上,司机兼卫兵一言不发,尽职尽责地驾驶着车辆。 车厢内一如既往的安静。不知何时,丛宁不再乱动,一颗脑袋也不再扭来扭曲,她身姿板正,坐的十分笔直,一双漆黑干净的眼睛看向前方,微抿的唇和略微压低的眉,让她在沉默中显出几分正经的感觉。 这是很微小的触碰,小拇指的指腹面积还不到肚脐眼大,但它带来的柔软、冰凉的触感,却让身旁的男人侧头看了过来。 只一眼,不到半秒的时间,被触碰的男人便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但他没有将手抽离,而是任由它搭在那里,被别有用心的女人用一截小拇指轻轻触碰着。 ? 第131章 [V] 朱莉嬷嬷在医院陪伴党梵,短时间内不会回家,但在上午丛宁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洗漱整理时,嬷嬷便将家中的佣人以及警卫队长召集起来,对他们进行过嘱咐 ——“虽然还未成婚,但丛宁小姐是这个家未来的女主人。” 朱莉嬷嬷的态度便代表了夫人党梵的态度。因此,当中午时分,丛宁从车上下来,感受到家中女佣殷勤又恭敬的态度时,一时间,都快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了。 去年春天来自魅的凶残的报复让这个家损失惨重,房屋不得不进行重新装修,但大体格局没变。 丛宁站在诺大的客厅中央,身边围着不下三名女佣,耳边则是她们殷勤备至的话语: “少校的房间一直是吉丽嬷嬷负责打扫,但吉丽嬷嬷早在三天前便听从夫人的吩咐,去到帝国兰恩大学进行学习深造,为成为一名合格的内务总管做准备。” -- 第313页 女佣说着朝三楼的方向看了一眼,眸中带着点忧虑:“少校回来的消息我们是在今天早上才从朱莉嬷嬷口中得知。我们询问过嬷嬷是否需要在少校到家前,对三楼进行一次深度清洁,朱莉嬷嬷说这由你来决定。” 丛宁认真听着,在女佣朝三楼看去时,也跟着抬头望了一眼三楼的方向。 罗赛身高腿长,下车后便径直朝三楼走去,途中遇到前来请示的女佣,只简单说了一句:“除非发生重要事情,暂时不要来打扰。” 那时,他站在旋转楼梯上,侧头对着身旁的女佣嘱咐。 丛宁站在一楼,自下而上望着他,只觉得他高大的背影与罗恩上将有几分相似。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罗赛同她一样,也是时隔一年半第一次回家,但家中这批全新面孔的佣人在面对他时,却都显得有点紧张。似乎她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男人,而是这个家地位最高的人。 这个认知让自从罗赛下车后,就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丛宁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原地愣神。而不到片刻的时间,原本围绕在罗赛身边的佣人便纷纷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丛宁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高个女佣关于是否要对三楼进行深度清洁的问题,另一名面色红润的中年女佣便又语气温柔地说道: “朱莉嬷嬷半个小时前给家里打过电话,让我们准备午饭。在电话里,嬷嬷没来得及向我们介绍你和少校的喜好,所以午饭我们是按照夫人的饮食习惯准备的。现在已经做好了,丛宁小姐和少校是准备现在用餐,还是等会?” 丛宁立刻说:“现在。” 在无望之地的一年,以及在牢狱的半年,丛宁基本没有好好吃过饭。 今天是她出狱的第一天,上午的时候,她全部的心思都被即将见到罗赛这件事占据,没察觉到饥饿和疲惫。 现在回到家,被佣人们殷勤又恭敬的态度感染,她紧绷的精神稍稍放松了一点,便立刻察觉到了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饥饿。 “那少校......”中年女佣迟疑。 罗赛方才说过,没有重要事情,不要打扰他。 丛宁想了想,目光真诚地看着女佣,说:“要不我先吃吧。” 她真的太饿了,再不进食,饥饿和心理上的疲惫会彻底把她拖垮。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否则,她不确定下一秒自己会不会哭出来。 ... 丛宁走到三楼罗赛的卧室门前,是大概半个小时之后的事。 那时她已经独自一人用过午餐,又示意女佣们各自散去,偌大的房屋一下变得空旷而安静,使得她踏在地上的每一步都似乎有回响传来。 “叩叩叩” 丛宁伸手敲击房门。 第一道三声轻响落下,屋内没有任何反应,白色实木房门紧闭,透出和房间主人如出一辙的冷硬气质。 丛宁敲击房门的手垂落下来,低下头,在门前沉默站立几秒,又抬手重复之前的动作。 叩叩叩——叩叩叩—— 终于,不知敲到多少下,门‘吱呀’一声,被屋内的人打开了。 罗赛站在门口,目光阴沉地看着门外的人。 “什么事?” 他脱下了那身冷硬的军装,换上一身浅色休闲服,头发略微有些湿,估计是刚洗过澡。 丛宁抬头,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嘴唇紧抿。 “我问你是有什么事?!”他皱了眉头,再次问道,语气透出明显的不耐烦。 丛宁复又垂下眼帘,从上午见面后,罗赛对她的态度就一直不好,此刻,她也有点生气。 但和性情暴烈的罗赛不同,她是个温吞的性子,于是,只低下头,声音闷闷地说:“我要进房间。” 罗赛高大的身体堵在门口没动。 丛宁嘴唇紧抿,因为生气和难过,脸颊微微鼓着,眉宇间也显出了几分沉郁之色。 不知过去多久,堵在门口的罗赛终于有了动作,他不再看丛宁,径直转身朝房间里面走去。 丛宁跟在他身后进入卧室,将房门锁好,确定声音不会传出去后,她在原地呆立半响,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 她转过身,语带哽咽地说道,一双泪意朦胧的眼睛盯着前方男人高大的身影。 方才的半个小时并不足以让她将情绪整理好,她试图让自己变得成熟、冷静、平和,可一旦想到罗赛对她冷淡、疏远的态度,她的心就又痛又闷,再无法理智思考。 身后突如其来的含着哭意的质问让前方的罗赛身形一顿。 少顷,他转过身来,锐利的目光从丛宁被泪水打湿的气鼓鼓的脸颊、紧抿的红润嘴唇上划过,最终落在她的眼睛上。 那双前一刻还因半年的牢狱生涯显得暗淡的眼睛,经由泪水的洗礼后,仿佛褪去一层灰蒙蒙外衣的黑色琉璃珠,随着眼睛主人带着哭意的质问,显出一种别样的光彩。 罗赛眉骨一压,目光骤然暗沉下来。他不否认在方才一瞬,他再次被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欺骗、吸引,以至于出现片刻的心软。 但她的态度和语气太过恶劣,所以即便是她略显崩溃的哭泣,也不影响他想要冲上去,扼住她的脖颈,像挂一副美丽但扁平的风景画般,把她挂在墙上的冲动。 -- 第314页 “你问我要怎么做...”他目光紧攥着对面女人脸上的每一寸表情,一字一顿说道:“丛宁,这就是你乞求原谅的态度吗?” 他语气缓慢而郑重,声音却泛着十足的阴冷。 丛宁闻言,顿时,哭的更厉害了。 “罗赛,我们一年多没见面了,现在我们好不容易重逢,你就不能对我宽容一点吗?” “你都没有抱我,”她哭着看向对面神情阴冷的男人,神情认真地大声说道:“你在医院都没有抱我!” 丛宁知道自己的错误决策间接害了很多人,其中甚至包括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罗恩。 她一直在忏悔,并且试图弥补。 但现在,她再也无法忍受那种让心脏都开始抽痛的感觉,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想顺从自己的内心,不顾一切地质问: “你为什么不抱我?!” 如果在医院的时候,罗赛能伸手抱一抱她,或许她能忍受的更久一点,她会愿意用余生所有的耐心、精力和时间来乞求他的原谅。 但他没有。那时,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近,垂下视线,冷冷地看着她。 “我们一年多没见面了,你都不想我的吗?” 这句话似乎又触中了她的泪点,一时间,她话语中的哽咽声愈发明显: “我一直在想你,我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在担心你!但你不抱我,你在恨我,你根本就不爱我!” 丛宁没有办法忘记去年三月,在阿诺德的住所,罗赛向她投来的仇恨的目光。那双眼睛里的恨意是那么明显,让她在那之后的每一个夜晚都无法睡上一个好觉。 “你为什么要恨我?” 她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罗赛,半年的牢狱生涯她一直在自我谴责,但此刻,那双眼睛里再也见不到半点悔恨、卑微或克制的情绪。 她哭的面部表情都有点狰狞,一张脸胀的通红,看向罗赛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指责,话语凌乱地质问着,质问他为什么要恨她! “你不爱我。”最后,她崩溃着说道,背靠着身后坚实的房门,眼中满是泪水。 “你都不问问我当时发生了什么。”她低下头,声音也逐渐低了下来:“他们都不把我当人的,我身上全是伤,我好痛,我真的好痛......” “那我就不痛吗?”和丛宁的高声指责不同,罗赛声音不大,但带着他这个年纪的男人特有的凶狠。 他身量很高,腿也长的惊人,在丛宁快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顺着房门朝下滑落时,他大步走到她身前,一只手用力掐住她的颈部,逼迫着她抬起头来。 “丛宁,你说我没有问你,那你有问过我都做了什么吗?”他恶狠狠地说道,话语间,灼热的气息直直喷洒在丛宁被泪水打湿的脸颊上。 “在你被阿诺德抓走后,我去求了我父亲,我给他跪下了!”他说着似乎笑了一下,连带着声音都低柔下来: “当然,为了你我不仅可以跪他,我也可以给其他人下跪。但你呢?丛宁,你走的时候有给过我一句解释吗?” “你躲在那个男人怀里,像个缩头乌龟,眼睛里全是心虚。我为什么不能恨你。但就因为我没有第一时间走过去抱你,安慰你,我看你的眼神凶了一点,你一句话不说,一走就是一年,期间连一点音讯都不给我。” “你在养伤。那我呢,我就没有受伤吗?”他说着,掐着丛宁颈部的手突然用力。 丛宁被颈部的力道裹挟着,抬起头来,眼睛望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辩解。 “丛宁,你以为我那一年很好过吗?我爸躺在医院生死不知,我妈独自一人留在怀特城,不仅要应对女王别有用心的责难,还要防备魅的再次报复。” 罗赛的声音响在耳畔,低低的,却直扎的丛宁一颗心再次抽痛起来: “但即便是在那个时候,我依旧在等你的消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你来联系我,等你主动找我。” 丛宁:“我...回......” 因为颈部被死死扼住,她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用她那双带着泪意的眼睛诚恳地看着他。 我回来了,她在心里说。 “是,你在一年后回来了。”罗赛注视着她,脸上凶狠的神色逐渐淡去,目光变得冷静。 “通讯员给我说,你一直在打探我的消息,你想见我。这句话我记了整整半年。”他的手指轻柔地抚摸她因方才太过激烈的情绪而显得苍白的唇,随后又重重一压。 “在你消失的第一年,我在平你造成的动乱。当然,我做这些不止是为你,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他曾经历的事,在这一刻,不仅是对丛宁,他对自己也非常冷漠。 仿佛在他心里,他并未把自己当成一个人,而是同传言般冷血并且不知疲倦与疼痛的战争机器。 “后来你回来了。而我甚至没能听到你亲自在我耳边说一句最简单的话语,叫一声我的名字,你便又陷入牢狱之中。” “我能做什么?自然是想尽办法救我的未婚妻出来。” 他抚摸丛宁的脸颊,冷冷道:“只可惜你回来的太早了。那时我虽然不至于向某些人下跪,以寻求他们的帮助,但要在不引发女王对你过多关注的前提下,将你完好无损的从牢狱中救出来,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第315页 “你说我恨你。说实话,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恨。我只知道,那半年很难熬。” “那时,我每夺下一座城镇,在外名声越盛,对女王的威慑越大,我就会想:我离将你从牢里救出来、离见到你又近了一点。” “我在思念你,丛宁。”他说着垂下视线,目光像带着剧毒的蛇,危险地注视着身前的女人: “但每个夜晚,当我在营地里,在似乎永远也无法消散的怪物腥臭的血腥味的伴随下闭上眼睛,因战争的胜利,因距离见到你更近一步,而将要生出一丝欣喜的情绪时,我就会抑制不住地想:那座有着最高安全级别美誉的监狱,其实无法困住你。” “即便女王将最重的枷锁套在你的脖颈,用铁链锁住你的双脚,你依旧可以轻而易举地离开那座监狱。就像我永远也杀不死那个叫应加明的魅,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能困住你。” “我不会逃的。”罗赛这几句平静的话语让丛宁隐约间似乎抓到了什么,她一时间弄不清楚自己具体是抓住了什么,只仓惶而急切地拽住他的手腕,诚恳地说道: “罗赛,我很早之前就知道错了,我不会逃的。我一直都待在牢里,待在那个小小的房间,我在等你。” “你的话不具备任何的可信度。”罗赛站直身体,收回扼住丛宁颈部的手,目光冷淡地看着她。 “就像你会因为身体的疼痛,因为我投向你的仇恨的目光,有一天,你也会因为其它各种各样的原因,再也无法忍受漫长的牢狱生涯。那时,你会离开,轻而易举,不留下一丝音讯地离开这个世界。” “可尽管我知道你是一个懦弱、虚伪又自私的骗子,尽管在得到你的音讯后,每一天、每一小时、甚至每一分钟,对我而言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我还是尽最大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了回来,只为将你从牢狱中释放。” “所以丛宁,你尽可以指责我,但不要用莫须有的借口,更不要才在我这里受了半天的冷遇,就强求我原谅你。” “我给你一点脸色就开始哭,就开始指责我恨你。怎么,你是觉得你很有理,你很无辜吗?你觉得是我亏欠你吗?” 他低头注视着丛宁,俊朗的面庞上那股一直潜藏的凶狠像是再也压制不住似的。 “我没有指责你。”丛宁被他说的有点慌了,她抽泣着反驳道:“我没有这么想,我说那些话,只是想让你不要再凶我了。” 她说着,控制不住地伸手抱住身前的人,抱住他精壮的腰身,在察觉到他似乎想要离开自己后,抱着他腰身的手猛地用力,仓皇地说道: “你不要这样,”具体是怎样她也说不清楚,她只是哭着强调道:“你不要这样,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你受不了吗?只是对你冷淡了一点,你就受不了。”罗赛视线垂落,目光危险地看着正紧紧抱住自己的女人,语气阴森又轻柔: “所以你要怎么做,又要逃吗?”他问道。 丛宁内心一片混乱,但那一刻,似乎有一根冰凉的针,从头顶直直插入,她在骤然出现的疼痛中,突然意识到她方才隐隐抓住的是什么。 ——所以你要怎么做,又要逃吗? ——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困住你。 ——我在思念你,丛宁。 她猝然抬头,眼中还带着残留的泪意,目光定定地瞧着罗赛: “罗赛,我不会再走了。我回来就是想要见你。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她不再乞求罗赛的原谅,更不再指责他,只是一味地说着对他的思念和爱。 一时间,从她嘴里吐露的甜言蜜语,像是真的变成了一束又一束带着芬芳的美丽鲜花,不停朝罗赛砸去。 “我很爱你,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罗赛不为所动,甚至还轻轻推了推她。 丛宁察觉到他推拒的动作,一时间将他抱的更紧了,极度的慌乱之下,她甚至说出了很多连她自己也觉得羞耻的话语。 “你不要推开我,我是你的人不是吗?我从小就是你的人啊。” 她紧紧抱住他,又踮起脚去吻他。 她已经忘记了罗赛曾经的话语——“我现在给你机会是让你用嘴巴说话,不是让你用它来亲男人!” 而罗赛似乎也忘记了这一点。 丛宁双手紧紧攥住他腰侧的衣服,在一片慌乱中,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把舌头伸进了他的嘴里。 ? 第132章 [此章节已锁] [V] ? 第133章 [V] 十二年前,在丛宁来到这个家的第二天,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作为长辈的党梵别有用心...或者说是不负责任地将丛宁送给了罗赛。 “认识一下,他叫罗赛。” “以后他会养你。” “罗赛,...现在她是你的人了。” 从一开始,党梵这几句简单的话语便奠定了丛宁和罗赛关系的走向。 但若说那时丛宁喜欢罗赛,或者罗赛喜欢丛宁,完全是在胡扯。 对于罗赛而言,丛宁是他母亲送给他的一份较为特殊的礼物,而他又是一个心思很多的人,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他投注在丛宁身上的与其说是关注,不如说是赤.裸的打量。 而初来乍到的丛宁对于罗赛的态度则要更为简单明了——她很清楚,她要吃饭,要填饱肚子,就一定要听罗赛的话。 -- 第316页 在这段关系中,丛宁处于被动,罗赛处于主动。但那时的罗赛年纪不大,心思却很重,加上性情冷淡,对丛宁的兴趣也不大,因此两人并未因为党梵一句不负责任的话便立刻产生很深的交集。 在丛宁住进这个家大概两三年的时间里,两人时常见面,但说过的话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 不过他们在长大。他们年纪相近,因此,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们的身量开始抽长长高,面孔逐渐褪去青涩与稚气。 而在罗赛十五岁那年,某次在室外训练场,出于潜意识中对他父亲的反抗,他对丛宁下了狠手。 不过他并未真的射杀或射伤丛宁,反倒因为一时大意,被丛宁推下楼去。 在这件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活了起来,而不再是像前面两三年那般,一潭死水的景象。 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要想有所交集,本就十分简单。 但罗赛不认为自己喜欢丛宁,喜欢是一种太过具体的感情,而那时无论是他还是丛宁感情都并不成熟。当然,那时离他对丛宁生出绮念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如果让罗赛对那段时期他和丛宁之间的关系作一个定义,他会说——他在管着丛宁。 他是管着她的人。 但这和哥哥管着妹妹,或是父母对子女的管教全然不同。而由于当时的他们年纪不大,对互相的感情也不够成熟具体,因此,这种带有管教性质的关系,同男人试图掌控、占有喜欢的女人也有着一定的区别。 不过正如他们的身体在生长发育,他们的关系也在发展变化。 对于两人走到如今这一步,罗赛不认为只有自己的原因,丛宁的乖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推动两人关系发展的重要因素。 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性子乖顺,表情灵动柔和,声音轻柔的像一只小鸟。 但她不是一个老实的人。这从她当年敢于下黑手推他下楼就能看出来。 “丛宁,瞒着我做这些事是不是很开心?”罗赛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 丛宁将脸埋进他的腹部,不说话。 “应该不止是开心,还很刺激对吧。” 说到这,他已经不是询问的语气了。 “你别说了。”丛宁小声央求着,声音闷闷的,有点别扭。 罗赛知道丛宁不想听,但有些事必须得说开,即便...这些话并不好听。 “你如果真觉得这件事没有一点不对的地方,你不会瞒我这么深。而且你不仅是瞒着我,除去和你同流合污的朱娅,你谁都没说。” “如果当初没有朱娅的那通电话,你会和王十安上.床——” 丛宁闻言,抱着罗赛腰的手用力一揪。罗赛感受到来自腰间的疼痛,话语一顿,低下头,看见怀里埋着的一个黑乎乎的脑袋。 罗赛突然就想到第一次和应加明直接交锋时,他说的一席话——“她不是人,而是怪物。或者说...是一种未被你们的文明发现的生物。她很危险。因为她有很大的能量,但她不受控。她始终按照自己的意志和心情生活,她很自由。” 罗赛从不认为丛宁危险,但她确实很自由。 罗赛长时间的沉默让丛宁将头从他的肚子上抬了起来,她看向罗赛,一时间,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许多纷繁复杂的情绪,有羞怯,也有无辜,更有明显的警惕——她似乎在担心罗赛随时发难,又似乎在担心他就这样沉默下去。 “你不凶我?”过了很久,她不怎么聪明地问道,脸上露出一丝窃喜。 但那窃喜并不成形,很快,她表情一定,眼睛瞧着罗赛,细细打量着,似乎在分析他是否在假装平静,实际在内心酝酿接下来要怎么收拾她! “要盯多久?”罗赛问。 话音刚落,丛宁抱着他,用力朝后一倒。两人倒在柔然且弹性极佳的床上,罗赛身材高大,重量不轻,知道丛宁在撒娇,没让着她,反而还故意施了点力道,让她轻易翻不过身。 这和丛宁的预想不同,她小声嘟囔了几句,罗赛这才稍稍抬起身子,减轻自身的重量。 丛宁便趁着这个空档,迅速从他身下钻了出来,又一伸腿,重重压在他的身上。 “罗赛,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她脸挨着他,娇声娇气地说道。 “这个说不准。” 丛宁似乎也觉得以后日子还长,三四十、四五十年下来,要说一次也不骗他,好像有点难,便又说:“那我只和你在一起!” 罗赛冷笑两声。 丛宁也不生气,想到两人确定关系后,他对她的好与维护,一颗心柔软的像是天上的云。 她挨挨挤挤,想钻进他的怀里,见罗赛不动,便拉过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说:“你抱着我。” “你觉得这样就算完了?”罗赛声音不冷不热,但到底还是伸手轻轻抱住了她。 丛宁小声说:“你以后有的是机会算账。” “嗯?” “我以后每天都向你道歉。” “你不是说你没错吗?你道什么歉。” 丛宁抿紧嘴唇,不说话了。 罗赛松开搭在她腰间的手,翻身在床上躺好,说:“累了,先睡觉。” 丛宁默默凑了过去,脑袋一偏,抵在他的肩头。 卧室的灯依旧亮着,房间很安静,丛宁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 第317页 其实,就像罗赛说的那样,这件事没有这么容易完。但他没有凶她,至少在今天晚上,他表现的很克制。 因着他的克制,丛宁便也开始反思,或者说是第一次试着剖析自己的内心。 罗赛问她那时是否感到开心、刺激。说实话,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但如今回想起来,在瞒着他做那些事的时间里,她似乎...确实感到开心,也感到刺激。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刚刚撒谎了。 恋爱是她的自由,至于和谁恋爱、亲吻、拥抱更是一件理应由她自己决定的事。但她在瞒着罗赛,而且在很认真地瞒着他。 她为什么要瞒着他呢?丛宁想,是害怕他的管束,害怕他凶她,还是为了保守自己的秘密。 应该都不是。 “王十安没事。” 在丛宁试着剖开自己的内心,看看里面是黑是白时,闭着眼睛的罗赛说话了。 丛宁一怔,撑起半个身子看他。罗赛依旧闭着眼睛,察觉她的动静,伸手拉了她一把。丛宁被拽着又躺了回去,但一双眼睛却依旧黏在他的脸上。 今天是她出狱第一天,她自然有想到被自己连累、而被关入大牢的王十安。但出狱时,除去身上的衣服,她什么都没有,没有办法立刻联系上他。又因为他的身份太过特殊,她担心罗赛吃醋,便没有询问他的近况。 现在...丛宁侧躺着面朝罗赛,抬起眼皮,一双眼睛定定地瞧着他,小声解释道:“我刚才不是在想他。” 罗赛没有回复这句话,只闭着眼睛,说:“他和你不同,被关入监狱没多久,我就让人给叶晨带了信,帮着他将王十安从牢里捞了出来。” “女王为了平衡两方势力,不会将你交给阿诺德的族人,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为避免得罪我,也不会贸然对你用刑。但王十安不同,他没有背景,被关入监狱的第一天便遭受了专业刑侦人员的盘问,期间刑讯逼供无法避免,不过他嘴很严,什么都没说。” 丛宁听到这,深吸一口气后,又压抑着将呼吸放平放缓。 “他对你很够意思,但时间长了,没人能保证他不会在刑罚、心理和药物的作用下,一点消息都不吐露。” 说着,他声音低沉下来,“再说他当初帮你挡了两枪,你已经欠了他,没必要再拉他下水。” 丛宁连忙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见她回的这般畅快,没有一点扭捏的意思,罗赛却又沉默下来。 良久,他十分突然地说道:“他还喜欢你。” 丛宁脸微微有点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沉默着撑起半个身子,低头先亲了亲他的唇角,又去亲他的鼻尖和闭着的眼睛。 在他脸上啄了又啄,垂眸一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眼睛睁开了,正不动声色地瞧着她。 丛宁便又乖乖地躺了回去,安静几秒,突然说道:“我想去看罗恩叔叔。” “等睡醒了带你去看。” 因着他低沉柔软的声音,丛宁原本因逃避而变得平静的心绪又有了起伏,她搭在他腰间的手收紧,拽着他身上的衣服,鼻头蓦地一酸,低声问:“那图安呢?” “还有艾琳,朱娅,金枝......” 丛宁细数这些被她藏着心底的人的名字。 “艾琳没事,依旧住在之前的地方,我有让人照看她。图安被我派了出去,等什么时候我调任回怀特城不再离开,他会跟着我一道回来。至于他父亲,和当时家里的大部分佣人、警卫兵一样,没能在那场浩劫中挺过来,当天便走了......” 罗赛说的十分直白,在他看来,人死了是事实,如果为了安慰丛宁,而将这些人的死讯隐晦的一笔太过,反而是对这些看着丛宁长大的人的不尊重。 丛宁安静听着,良久,问:“朱娅呢,她还好吗?” 罗赛没有提到朱娅。 丛宁生出不好的预感,急急抬头看他。 罗赛对上她焦急恐慌的视线,说:“不知道。” “不知道?” “没有她的消息。” 丛宁闻言,紧咬嘴唇,只几秒的时间,眼睛便红了。 罗赛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哭,等看够了,才说:“她应该没事。” 丛宁不相信地摇头,因着这个动作,她嘴里倏地泄出几声压抑的啜泣。 罗赛捏着她的脸颊,用了点力道,不让她哭出声,她却哭的更厉害了,大滴大滴的泪珠无声地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打湿了他的指尖。 “丛宁,”他盯着她,目光意味不明,话语却极为认真,“就算有一天我和你都死了,她也不会出事,知道吗?” 丛宁原本还在啜泣,闻言倏地一噎。她那双因泪水而显得清凌凌的眼睛盯着他,嘴巴没动,眼睛却像是会说话般问道——什么意思? 罗赛松开掐着她脸颊的手,将手搭在她柔软的腰侧,不动声色地抚摸着,眼睫低垂,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见他似乎不想回答,丛宁抓过他的手,不安道:“她真的没事吗?” “没事。” “可你都没有她的消息。”丛宁不依不饶。 罗赛不说话。 丛宁担心朱娅,一时间,脸上满是焦急、后悔、自责等情绪。 但在某个时刻,她余光扫见罗赛正用一种晦暗不明但极具压迫性的眼神盯着她。她心中一紧,突然便像是被人用一根又细又长的针从头顶直直插了下来,在短时间内,除去眼前的这个人,再无法思考其它的人或事。 -- 第318页 “罗赛,”过了不知多久,她鼓起勇气,小声道:“你别这样看我。” 罗赛嗯了一声,表情却不变,只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 “你说。” “和应加明有关...” 丛宁刚提起这个人的名字,罗赛的表情立刻就变了。 若说方才他还是一只稍显困顿的凶兽,那在听到和这人有关的消息的一瞬间,他便抖擞起精神,进入了危险的攻击状态。 “继续说。”罗赛目光紧盯着她。 丛宁在心里将那些话过了一遍又一遍,方才说道:“应加明来自无望之地,是作为意识体存在的怪物,他很厉害,但不是真的不会死。” 罗赛沉声道:“我杀了他很多次。” 这句话并不夸张,在过去一年半的时间里,罗赛无数次在战争中遇见应加明,一次又一次将他斩杀,但在不久后,又会见到活着的他。 这只最为强大的魅像是阴魂不散的鬼,让罗赛耐心渐失,逐渐变得暴躁的同时,对处在怀特城的家人也愈发担忧。 作为魅族领袖,应加明同那些残忍嗜血的怪物有着很大的区别。 去年春天,怪物降临人类世界开始大杀四方,身处疗养院的伊莎·艾琳却没有受到任何威胁,不仅如此,因着她的缘故,她所在楼层的病人也都顺利活了下来。 这并非是艾琳被幸运之神眷顾,而是她曾经的学生应加明对她的照拂。 这只披着人皮的魅显然对艾琳具有某种微妙的感情,但同时,他也是一只报复心极强的怪物,他始终记得是罗赛杀了自己,并且从未停止过对罗赛的报复。 因着这层缘故,身处怀特城的党梵、朱莉嬷嬷,甚至是躺在病床上的罗恩仍旧时刻处在他的威胁中。 “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杀死它。”罗赛神色冷然,话语直接到不含半点犹疑。 现如今,他和应加明早已是你死我活的状态,应加明想杀他,他也想彻底弄死这只阴魂不散的怪物。 丛宁目光认真,点头说:“有。” 罗赛安静地等待她开口。 在曾经的丛宁眼中,人和怪物并没有太大差别,但如今,她也有了明显的偏私。 “魅是作为意识体存在的怪物,对于这个族群而言,一千只魅和一只魅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所以想要彻底杀死应加明,就必须让这个族群整体走向灭亡。” 罗赛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魅擅于躲避隐藏,操控别的种族的怪物为它们所用,要想让这个族群整体走向灭亡,并非易事。 “要想达到这个目的,你们不可避免地要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以及心血。但好在和其它残忍嗜血的怪物相比,魅无法繁衍。” 作为无望之地的边界,没有人比丛宁更了解这些非人的怪物。 她低垂了眼睛,盯着罗赛腰间被她抓皱的衣服,缓声说道:“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 “我可以替你解决在无望之地的魅。” 罗赛很久没有回答,他似乎在思考,又或是只是一味沉默,什么都没想。 而等他再次开口,他的语气已经平静到听不出哪怕一点情绪。 “你要回去?” “嗯。” “我和你一起。” 罗赛不会忘记柏安日记中提及的,跟随丛芸进入无望之地,最终却折戟沉沙的大部队。 因此在丛宁提出需要铲除无望之地的魅时,他下意识生出许多的警惕。 丛宁说:“我自己回——” 话没说完,手腕一阵不适,却是被人紧紧拽住,以至于生出紧密的疼痛感。 罗赛没说话,紧绷着一张脸,目光骤然沉了下来。 丛宁被他盯着,浓密纤长的眼睫眨了眨,轻声宽慰道:“罗赛,我不会有事的。” 见他始终一言不发,她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在担心我去了就不会回来吗?” “那你会吗?” “我会。”丛宁点头,说:“我肯定会回来的。我也没其它地方去了。” 丛宁觉得罗赛的气场在方才一瞬有了很大的变化,在他身上,她隐隐察觉到冷厉、严酷...甚至是带着死亡的气息。 “如果一定要回去,我和你一起。”他态度坚决。 “但你走不开。”丛宁有自己的考量,“如果我们都离开,党姨和朱莉嬷嬷她们会很危险。” “魅是意识体,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是同一型号的机器人,共享着同一个意识。所以当我对留在无望之地的魅动手时,身处人类世界的应加明会立刻感知到。但他没有办法回到无望之地阻止我,所以他会被我激怒,以至于做出很多疯狂的事。” “他会不顾一切地报复我们,”丛宁表情严肃起来,看向罗赛,说:“到时候不仅是党姨和朱莉嬷嬷,即便是家中的佣人,警卫兵也会成为他报复的对象。” “为避免无谓的伤亡,我们需要将她们解散,让这里成为一座空楼,然后集中所有的力量保护党姨她们。” “你要留在这里。”丛宁说着,抓过罗赛的手,想让他认同自己的提议。 罗赛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让人看不透的目光在她脸上一寸寸逡巡着。 丛宁任由他看着,她的态度十分坚决,想对自己闯出的祸作出一点弥补。 -- 第319页 对于如今恢复完整记忆的她而言,进出无望之地已是易如反掌,但做出这个决定,会让本就无辜的党姨、朱莉嬷嬷等人陷入更深的危险中。 而这是她没有自作主张的主要原因。 “什么时候走?”罗赛问。 听到这句话,丛宁心里蓦地生出一股奇怪的柔软又酸涩的感觉,她凑近了一点,脸挨着他的脸,轻轻蹭了蹭,说:“不知道。” “我还没想好。”她小声道。 罗赛揽过她的肩,声音低沉,说:“那先睡,等睡醒了再说。” 丛宁点头。 三楼卧室一直亮着的灯终于熄灭。 十月份,天亮的不早也不晚,清晨时分,丛宁依旧在沉睡,罗赛却因着生物钟早早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透过窗帘缝隙,看见一缕微弱的白光,罕见的没有立刻起床,而是任由自己陷在柔软的床铺,被一种陌生的安稳感包围。 很奇怪,时隔一年半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但他却并未感到任何的不适。 这或许是因为他们的身体足够亲密,又或是因为睡着的丛宁像一只小猫,呼吸轻缓悠长,侧躺的身子微微蜷缩着,占地面积不大。 罗赛感受着身旁人的呼吸,侧头看她一眼,想到昨天晚上她的提议,思绪短暂的陷入僵持。 少顷,他又十分莫名的想到——她辍学了。 这是一个老旧的话题。在这个久别重逢的清晨,十分突兀地钻进他的脑海,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以及他们各自的变化。 去年春天她在经过两年的修整后,神情郑重地提出想要复读的想法,并且目标明确——想要报考动物医学,为未来成为一名兽医作准备。 计划赶不上变化,时隔一年半,她再次睡在他的身侧,但刚从监狱中出来,身形消瘦,脸色因为长期待在室内的缘故,显出一种不健康的白。 再有几个月是她二十三岁生日,这是一个明显不再青涩的年纪。 想到这,罗赛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绵长酸涩的感觉,这促使着他用一种更为认真的目光审视丛宁。 她枕着自己散开的长发,半张脸陷进柔软的枕头,一眼看去,显得脸格外小。 她睡着了,并且睡的很沉。 罗赛的思绪不可抑止地开始发散——不知道她此刻有没有做梦,如果有,又会是怎样的梦。 在危机依旧存在,一切都未有定论的清晨,罗赛知道,他应该思考其它更为重要的事。 比如丛宁昨夜的提议,又或是因着他的贸然回归,女王隐而不发的怒火。 但他的视线落在丛宁闭着的眼睛上,想到两人久别重逢,想到昨天不知节制的□□,想到他们在混乱、仓皇、以及偶尔的甜蜜中走到如今这个不再青涩的年纪,他突然便抑制不住地覆在丛宁耳边,在一种连他自己也嫌幼稚的情绪中,低声说了一句。 “丛宁,艾琳在书房等你。” 在罗赛说第一遍的时候,丛宁睡的很沉,没有任何动静。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眼睑微敛,轻声将方才的话语重复了一遍。 而在他第三次重复这句话时,他被一种十分微妙的情绪影响,决定将丛宁和王十安的过往彻底从心中剔除,不再让这段旧事拉拽着他的心。 丛宁惊醒过来,她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手腕被人拽住,她侧头看见躺在身旁的罗赛。 “我刚才做梦了。”她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什么梦?”罗赛问。 “我梦见我起来晚了,艾琳已经到了书房,但我还在睡觉。”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表情有点难受,“我第一次做这种梦。” 罗赛伸手扣着她的肩头,说:“再睡一会。” 丛宁却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说:“不睡了。” “不困?” 昨天两人折腾了十多个小时,凌晨四点才睡,如今七点不到,算下来他们睡了还不到三个小时。 丛宁皮肤本就白,此时,眼底的那缕青黑色便愈发明显。听到罗赛的问话,她轻轻点了点头,诚实道:“困。” “再睡一会。” 丛宁却摇头,拉过他的手,郑重其事道:“等吃完早饭,你陪我去医院,我要去探望罗恩叔叔。” 她说这话时,一脸的困顿,但眼睛盯着他,尽管那双眼睛因缺乏睡眠而失去了往日的灵动。 罗赛盯着她瞧,好一会,才说:“你一直在想这事?”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少见的柔软,眼睛里细碎的光比昨日两人情到浓时还要柔和几分。 丛宁点了下头,睁着一双困顿的眼,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光脚踩在地板上,走到窗边,长手一伸,将窗帘整个拉开。 窗外独属于秋日清晨的轻薄白光涌入房间。 丛宁站在窗前,闭着眼睛,呼吸清晨湿润的空气。罗赛靠坐在床头,看着她在晨光下的背影,心中对于她独自一人回到无望之地的提议,也终于有了明朗的答案。 而就在这时,丛宁似乎终于从困顿中走了出来,伸指擦了擦眼角,转过身,小碎步朝罗赛跑来。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