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深夜》 第1页 [现代情感] 《最深的深夜》作者:织朱【完结】 文案 当你离开,我愿在有你的梦中长眠。——来自最深的深夜,没有你的明天。 短篇集 玻璃渣 么么哒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虐恋情深 阴差阳错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生死离别都是疼的 第1章 全一章 十二月十八号,九点三十一分。 醒来后躺了一个多小时的于妍坐起来,看着床边静坐着的男人,揉了揉膨胀的眼皮。 男人的声音非常好听,嗓音含笑。 “起来了?” “那把被子抱出去晒一晒,出太阳了。” 于妍的视线从没拉紧的窗帘和地板上细长的一道阳光上瞄了一圈,又回到了男人身上,她目不转睛盯着看,男人也不恼,仍然弯着眼眸,静静坐着。 良久,她喃喃:“林和,你觉不觉得,这就跟做梦一样……” “谁说不是呢。” 林和摇着头站起来:“先起床好不好?” 于妍看着他,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点点头:“好。” 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的在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里很是难得。 于妍把被子抱出去,在阳台栏杆上打开,然后特具年代气息地用力拍了拍,阳光下微小的浮尘清晰可见。 她把脸埋在被子里,左右转动。 男人温和的声线从后面平稳地传过来:“这种时候就离螨虫远一点吧。” 于妍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狠狠蹭了两下:“反正你管不着。” 林和无奈地笑了:“是是是,那早饭呢?” 于妍哼哼:“不吃。” “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那有本事你继续管我啊。” 林和投降了,举起双手,扬起抱歉的微笑:“我错了,您请便。” 这样的语气多熟悉,就像无数次她不安分闹腾,男人总是用这样退让又宠溺的口吻让她得意大笑…… 视线模糊了,于妍慌忙伸手擦掉了眼泪,却越擦越多。 “林和我讨厌你……讨厌你……特别讨厌你!” “嗯。” “绝情狠心的王八蛋!” “嗯。” “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嗯。” “混……”她哽咽了一下,“混蛋!” “嗯,我又讨厌又绝情又狠心,不但是个王八蛋还是个混蛋。”林和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缓缓收了回来,“哪值得你哭呢。” 于妍终于擦干了眼泪,顶着红通通的眼睛瞪他:“当初你还说,像我档次这么低,只能喜欢你这样的。” 林和笑了:“那我现在收回,你这么优秀,得去喜欢特别好的男生。” 于妍跺脚,气冲冲进屋,半分钟后,又小步小步挪出来。 她走到阳台上摆着的秋千椅上坐下,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别过脸:“你坐这里,陪我晒会儿太阳。” 林和站着没动,于妍又气又急:“你来不来?!你不来我死给你看信不信!” “妍妍,这样的威胁是无效的。”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走到于妍身边坐下了:“只不过,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于妍靠在支架上,闭上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声音疲惫。 “别提醒我,求你。” 林和不再笑,他侧过脸,视线久久停留在闭目小憩的女人身上。 “……抱歉。” 太阳的热度是有时限的,尤其是冬天的太阳,四点过后,有跟没有就一样了。 这太阳一晒,就跳过中午,枯坐一整天。 “早饭没吃,午饭没吃,现在可以吃晚饭了吗?” 于妍笑了一声:“难得你能忍到现在。” 六个小时后的第一句话。 林和也笑了:“你每次生气,周期都在六个小时……去吃饭吧。” 于妍和他一起站起来,她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画了个眉毛涂个口红提气色,临出门的时候林和指着玄关衣帽架上的围巾:“戴上,外面冷。” “那你给我戴。” 于妍把脖子伸过去,纤细修长,白到发青。 林和无奈地笑了:“别闹,多大的人了,自己戴。” “之前我还是你的小宝宝呢。” 林和看着她,认真道:“现在不是了,你长大了……” 话音未落,于妍一把拽起围巾,恶狠狠给自己围上了,林和看着都觉得勒脖子。 又吵了一架,好歹是出门了。 十二月的冷空气吹得人直哆嗦,于妍把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低着头急匆匆的走,看到相携的情侣还会下意识皱眉头,再瞥走在左侧的林和一眼,这时候后者就会举起双手,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愧疚。 于妍喜欢垃圾食品,尤其喜欢披萨和烤翅,以前林和管着一个星期就给吃一次,现在没了发言权还是陪这最后一次的某人,只能叹气了。 她点了一个铁盘的海鲜大狂欢,两对烤翅,一份鸡茸蘑菇汤,转身时视线从林和身上飘过,然后哼了一声,走掉了。 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啃完一只翅膀,她才哼哼:“看着是两人份,但没有你的啊。” -- 第2页 林和坐在她身边,托腮微笑:“我知道,你别撑着就好。” 旁边桌的两个女人诧异地看向他们,于妍瞬间变脸,冷着一双结冰的眼睛横了过去:“看什么看?” 正好她们也吃的差不多了,两人切了一声,拎着小包快步离开,没和她计较。 有没有在心里骂她神经病就不得而知了。 “脾气真坏。” 于妍翻了个白眼:“你管不着。” “是是是,您高兴就好。” 最后,两人份她真的一个人,一点不剩地吃光了,林和一直眼睁睁看着。 从必胜客出来,于妍摸摸凸显出来的小肚子,下一秒用手捂住嘴巴,打了个不算轻的嗝。 她抱怨:“乌鸦嘴。” 林和哭笑不得:“你自己吃撑了又要怨我?” “就怨你!” “……那就怨我吧,怨我一口没吃。” 于妍斜着眼睛看他,林和还是那副样子,衬衣西装,一身笔挺,眉眼却很柔和,注视自己的视线也很舒服。 这个男人,明明连眼神都是宠溺地捧着她的。 在他开口之前,于妍抢先:“前面就是超市,正好顺路完成一周的采购,对吧?” 林和含笑点头:“对。” 前面的超市是他们最常去的一家,基本每个周日,两人都会在这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超市里完成一周的采购需求,由林和准备购物清单,由林和推购物车,由林和拿东西,由林和付钱,由林和拎回去。 于妍伸手拉入口处被超市员工排成一列的购物车,拉了一下,几乎拉动了整条购物车龙。 “……我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林和微笑:“会适合的。”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于妍才在工作人员赶来之前成功拉出一辆,气冲冲杀进了超市。 像只没头苍蝇。 在她第三次经过洁具区却什么都没拿的时候,林和终于忍不住提醒了:“洁厕灵……” “我知道!” 于妍窘迫地只能拔高声调虚张声势,她倒回去,随便拿了一瓶扔车里:“我本来是想等会儿再拿的!” 林和理解的点头:“好的,不过你拿的那一瓶洁厕效果不好,我们通常都是用……” 于妍打断他:“那你管我啊!” “……您高兴就好。” 于妍一扭头,推着购物车再次开始绕圈子想必须买的东西。 平时优哉游哉二十分钟都能买完的东西,于妍紧紧张张绕了一个小时,还是在林和不时地提醒下,终于搞定了。 正好赶上日用品都消耗地差不多了,这次买的东西格外多,加上生鲜两个大袋子,于妍掂量了一下,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她忍不住又看了空手站在旁边的林和一眼。 再怎么不习惯,以后……也都是由于妍自己准备购物清单,由于妍自己推购物车,由于妍自己拿东西,由于妍自己付钱,由于妍自己拎回去了。 全部都是自己,一个人。 磨磨蹭蹭,从超市出来都八点了。 路灯与霓虹都在发光发热,车灯也热热闹闹地插了一脚。 超市离家也就十分钟路程,得益于林和比一般人高得多的工资,于妍住在了像这样面积不小又离生活娱乐圈子都很近的房子里。 无论想多少次,从哪一个点引入,最后得到的结论都是,林和是真的精英,她只是个普通的废物。 这些年,她已经幸运过头了。 刚拎着不重的袋子,在走了几分钟后,开始下坠,勒的她的手指生疼。 因为幸运过头,于是报应来了。 负重行走,脚步都开始沉重起来,她的呼吸变深,一口一口冷气吸进去,急促地再吐出来。 “妍妍。”林和还是开口了。 于妍忍着眼泪,加快脚步态度极差:“干嘛啦?!” 林和绕到她面前,于妍在离他十公分的地方,停下来,倔强地仰起头瞪他。 林和的笑容很苍白,语调缓缓:“你找个人帮你拿好不好?” “那你帮我拿啊!你为什么不帮我拿?你明明就在这里啊!” “我想啊!可我拿不了!” 对着怒吼出声的于妍,他一字一顿,像把尖锐的刀子,缓缓在她心口搅动。 “我已经死了。” 这辈子,这大概是林和最大声和她说话的时候了。 眼泪从眼眶中大颗大颗滚出,她再也受不了对面那双哀伤的眼睛,别过脸。 “我不要。” “你能不能听话一次?”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啊——” 重物落地,于妍抱头蹲下,失声痛哭。 “我不要……” “我不要别人……” “我要林和……” 路人失措地看着她,却也只能是看着。 林和也只能看着。 看着她泪流满面,看着她歇斯底里。 “别哭啊,剩下的时间,已经没有六个小时了。”他勉强笑了一下,“你不想多看看我吗?” “你长大了对不对?” “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对不对?” “能忘了林和的……对不对?” 忘不了。 于妍抽泣着摇头,忘不了的。 怎么可能忘得了。 今天,是她结婚两年的丈夫车祸去世后的第四十九天。 -- 第3页 从今往后。 再也没有林和这个人了。 第2章 全一章 朔风砭骨,旌旗猎猎。 天边透出隐隐约约的红,仿佛底下烧着一把火,却又让人觉得更冷了。 这红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久经沙场的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前方的城池大概也就撑不住了。 如果临安城今日再破,甄国军队两面包抄,作为桓国最后一道防线的天都城腹背受敌,援军未到,面对甄国的二十万大军,纵然有绥远大将军坐镇也是枉然! 年仅十六的伙头兵刘二狗擦了擦眼泪,拉住了路过的副将:“刘将军,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刘副将反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临安城不破,又有绥远将军在,我们就有希望。” “可是……”刘二狗抽噎,“临安城兵马不多,怎么会不破呢?” “只要再坚守一日,增援一到,在绥远将军的谋划下我们就能反扑!到时便可让甄国二十万大军为我朝英烈殉葬!还我桓国边境百年安宁!” “只再一日,临安的将士们一定能守住!” 刘二狗愣愣地看着坚定无畏的刘副将,心中顿生无限希望,他目送刘副将伟岸的背影离开,狠狠地擦干了眼泪。 既然将军这样说,那就一定能守住! 他没有注意到刘副将转身后的神情,尽管脊背笔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却写满了无奈。 临安城只余两万残兵,如何能挡住甄国二十万精锐。 守不住啊…… 主帅大营。 “我们投降吧。”身着紫衣,身姿妙曼的女子伸手按在案上的地图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案后的男子抬起冷清的一双眼:“甄国攻打我国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子民吗?不是,他们是为了土地,为了金银,为了不花钱的奴隶。” “甄国大军已至,我们此刻投降就是被缴去兵械送上门去被宰杀的俘虏,而我们的百姓会变成任人鞭笞的奴隶,如果变成这样,那已经殉国的将士就白白牺牲了。” “公主殿下,现在投降,只会死更多人。” 女子被他这一顿说的面红耳赤,作为皇帝最宠爱的掌上明珠,她从小便被一群人捧着,又怎么知道这些呢? 扭扭捏捏收回手,她挪到男子身侧,伸出手指戳了戳他,撅嘴道:“我不懂嘛,玉儿知错了……” 见男子没有反应,她咬了咬唇,将香软的身体贴过去:“耿之,你就原谅——” “我”字还没出口,陆耿之拔身往一边让去,远山眉一沉:“耿之已有未婚妻,还望公主自重。” 齐玉儿被落了面子,又听到他提未婚妻,情绪有些失控:“容意有什么好?!论样貌家世,我哪样不如她?” “是,她是相府千金,而容相与你父亲交好,你们青梅竹马天造地设……但她呢?”齐玉儿声音拔高,尖锐难听,“我为你来了天都城,不惜和父皇闹翻,我为你吃尽了苦,受尽了委屈……” 她眼眶湿润,眼泪将落未落:“可她呢?” “出去。” 看他冷冰冰的模样,齐玉儿笑着落下泪来:“在你心里,总归她最好,对吗?” 陆耿之背在身后的左手紧握,掌心留下四个深深的血痕。 时光仿佛倒退回了开战前草长莺飞的无数个三月,春风熏人,桃花遍开。 他盘膝奏琴,容意便在垂柳河岸边翩翩起舞。 穿一身白衣,轻盈地要随风而去。 他怎么能忍心呢。 怎么能这样狠下心。 “出去。”他从纠缠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我要摆兵布阵,没空和殿下儿女情长,但凡殿下心里有一点社稷,都别在这时候打扰耿之。” “桓国的将来,此刻尽数背在临安和天都城上,耿之无暇他顾。” 这一夜格外漫长,天都城的将士枕戈待旦,打满士气。 他们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但他们知道,现在放下武器,就一定没有将来。 也愧对将热血洒在国土上的同胞。 天明来到,却又在忐忑中暗下。 天都城安安静静的,没有收到任何来自临安城的消息。 而没有消息,正是最好的消息。 “正如将军所言,南平果然有敌军绕进,徐维保的五千骑兵早到一步,已将贼首擒下!” “陈老将军已带兵抵达金淮城,他让您放心,敌军后背一定会插上大桓的刀刃!““援军有报,最迟明日午时便能抵达天都城,只要临安撑过子时,他们便能在敌军赶到前埋伏在羊肠谷和余江天堑。” 刘副将激动万分,单膝朝陆耿之一跪:“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属下佩服! 帐内随着他话音落下而沉默下来,他疑惑地抬起头,却对上陆耿之毫无血色的脸。 “将军?” 陆耿之缓慢地抬起头,眼底无光。 他摆手:“我没事,你让几个在营中的副将都过来,还有些事要先准备。” 烛火微晃,刘副将看着陆耿之的脸,这本是一张世家公子特有的脸,俊美无俦,带一股浓浓的书卷气,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样,眉头微蹙就显出渗人的威严和戾气,像一把开锋后饱饮鲜血的刀。 寒光烁烁,锐不可当。 -- 第4页 六年了,这场战太长了,打了足足六年。 绥远将军也从未及弱冠的少年小将变成了如今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历经风霜。 真是百年一遇的人才。 了不得啊。 他出帐后抬头看了看天。 不知道临安城怎么样了…… 他可是把前程都压在上面了。 第二日巳时。 主帅帐内。 刘副将小心道:“将军,三位副将都已经领兵赴战,我们也按照计划动身?” “不忙。” 陆耿之端坐案前,八风不动。 他这么说,刘副将就在旁边坐下了,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实在坐不住了,便又起身请命:“将军,刘某不才,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兄弟们都上路了,我怎么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若将军心生犹豫,那便由我一人率领剩余兵马赶往邴口奇袭!” 陆耿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坐下。” 刘副将跪下:“将军!若是错过时机,满盘皆输!五位将军已经各带两千兵马分散迷惑敌军,只等我们大军横穿邴口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敢打赌甄国军想不到我们如此孤注一掷,您的布局堪称绝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再等等,我自有安排。” “将军!机不可失,失不……” “报——” 浑身脏污的小将冲进帐内,跪在陆耿之面前,他双手直颤,眼含血泪:“报告绥远将军,临安城破!共计两万一千一百零三位将士,除开末将无一生还!” 齐玉儿紧跟着他进来,闻言一愣,而后一惊:“临安城破了?!” 临安距离天都城快马两个时辰,也就是说,临安城比期望中还多撑了两个时辰。 刘副将愣了,晚了两个时辰? 冷汗瞬间浸透里衣,他抬头看了陆耿之一眼,对方仍然稳稳地坐着,神色都没变一下。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不过是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罢了。 押错了,从一开始就押错了。 无一生还。 “她说能做到。”陆耿之低声一叹,“就做到了……” 齐玉儿没听明白,正欲开口,跪在地上的小将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干干净净的白纸,落着分分明明的字迹,旁边还夹着一缕黑发。 他低着头双手呈上,含着的血泪在此刻滑落:“末将该死,没能将容小姐尸骨带出,只来得及斩下青丝……请您节哀。” 陆耿之抬手接过。 节什么哀呢,人是他自己派去的。 临安至关重要,而军中又有内奸,未免打草惊蛇,他自己不能去,而能配合他的人,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容意。是他去信入京让人替他守城,是他把本可平平安安的人请出来的。 都是自己造的。 节什么哀呢。 他低头,细细打量手里的信,字迹如昔,笔力如昨——耿之亲启。 齐玉儿终于在这只言片语中把事情理清,一边震惊于死对头容意身死临安,一边凑过去看她留下的遗书。 信上只有一句话,字体看起来比信封上的柔和许多,硬生生从死物中透出几分温情。 ——死得其所,不负众望,大丈夫当如是。 齐玉儿发现自己居然看懂了。 她这句话说的不是自己,而是留给陆耿之的。 “将军!”小将大恸,“千万节哀啊!” 鲜血从陆耿之紧捂在口唇的指缝间渗出,一颗心被他亲手塞进去的刀搅得支离破碎。 齐玉儿惊叫:“耿之!” 二人担心不已,他自己却蓦地低声笑起来,抬起衣袖将血迹擦干。 放下手后衣袖一片斑驳,触目惊心。 年过四十的刘副将也笑起来:“值得吗?” 陆耿之轻轻摇头,眉眼低落,竟有一瞬间变回了最开始那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不值得。”在刘副将开口询问之前,他又道,“但我必须这么做。” “你呢,值得吗?” 面对他的反问,刘副将哑然,许久之后才摇头。 “不值得,但我只能这么做。” 他们面对面,心平气和地不像敌人,也不像仇人。 “纵然甄国军因为错误的消息去了邴口,你们也只能削掉他们不到两成的兵力。我是输了,你也未必赢。”刘副将没有站起来,他心甘情愿地跪在比自己年幼近二十年的主将面前,“你接下来的打算呢?” 陆耿之轻抚手中柔软的黑发,一双眼布满眷恋,声音轻微:“若城池有失,便去陪她。” “此战若胜,也去陪她。” “陆耿之!” 齐玉儿的嗓音尖锐拔高:“她让你活着!白纸黑字,她要你活着!” 我也想你活着,不愿你死。 “口是心非罢了。”陆耿之的手指拂过信笺上的一点湿痕,浅浅的一道印,微微泛皱。 “她都哭了,定是怕极了。” 他无声一笑。 别怕。 我等等就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八年前,柳色乍染,黄莺初啼的春天。 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盘腿坐在桃花树下,一人顶了一脑袋落英。 男孩抬着胖胖的小脸,神气十足:“我以后要当大将军,保家卫国!” -- 第5页 女孩高兴地拍手:“那我就是将军夫人!” 男孩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情愿,过了一会儿才粗声粗气道:“打仗是要死人的,你娇滴滴的又爱漂亮,当不了将军夫人。” 女孩眨了眨眼睛:“但爹爹和世伯说我们定亲了呀,以后我就是你夫人。” “那,那打仗的时候是要牺牲的,牺牲的你懂吗,就是殉国,就是去死,死很疼的,会让你哭的。”男孩摸了摸脑袋,“你也受得了吗?” 女孩点头:“你让我牺牲我就牺牲,我不怕。” 男孩大惊,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点点佩服她,于是扭捏道:“你……真的不后悔?” “不后悔。” “那要是我真的让你死了,你也不用怕,我等等就来找你。”男孩左手拉住女孩的手,认真地举起右手,“我发誓。” 一语成谶。 第3章 全一章 相传须臾山上有仙人,宽袍博带,一身清冷,比天下最美丽的人都要好看。 端坐山巅,看尽世间苦楚。 一 须臾山脚下有个普度村,听着名头禅意逼人,事实上别说度人,度己尚且不能。 传说到底是传说,就算与神仙比邻而居,普度村村民依旧大字不识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家里老小有个病痛,就能把家底掏空。 “银花,爹这腿就不治了吧。”面色青黑的中年人靠在床上,左腿溃烂流脓,散发恶臭。 “不成。” 银花坐在窗边,仔仔细细绣着手里的帕子,头也不抬。 她的手很粗糙,还有开裂的迹象,动作却很灵活,绷子里的牡丹花栩栩如生,明艳地仿佛要飘出香味来。 “你哥二十了,该说媳妇了。” “等我把这些帕子绣完,就带你进城看大夫,那土郎中不顶用。” “你这孩子,家里哪有这个闲钱!” “我托了媒婆说亲,给十两银子我就嫁。” “这不成!我白老三说什么都不能干卖女儿的事!” “我自己卖,轮不着你。” “不成,不成……”白老三被她气到,“谁让你自作主张,去把你哥叫来,我跟他说。” 银花低头,咬断丝线,重新穿针。 “现在是我当家。” “黄毛丫头当个屁家!你现在已经不把你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我劝你省省力气,听说城里的大夫要刮骨,你留着到那时候叫吧。” 银花只管专心手中的绣活,丝毫不分心。 她得赶紧把帕子绣出来。 二 须臾山忽然下了一场冬雨,滴滴答答沿茅草往下落,冻人冻骨。 白老三的腿长在一片腐肉上,脸上黑气萦绕,精神看着却比往日都要好上许多。 垂在床板上的脑袋张望着窗外那雨,手指“咚咚”往下敲。 “须臾山的神仙不高兴喽——” 他常说这话,天晴的时候就是神仙高兴的时候,下雨的时候就是神仙不高兴的时候,夏日里反一反,次次都说得津津有味。 银花心头一跳一跳的,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才过晌午,这不好的预感就成了真。 “老三,老三啊!” 惊慌的呼喊声从破落的院子外头传进来,越来越近。 “金贵没了!” 银花仓皇扔下篾子跑出门外,在一堆站着的人里,看见了唯一一个躺着的。 污泥遍布的身体上开着大口子,血已经流干了。 金贵从崖上摔下去了,同去的人找了一个多时辰,才把他从碎石堆里背出来,已经没气了。 “金贵啊——” 声嘶力竭的呼喊从身后传来,雨中的银花回头,白老三拖着烂腿,脖子横在门槛上,眼睛越瞪越大,举起的手最后往上挣了一下,挣了这最后一下。 周围兵荒马乱,银花双膝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想不了,什么知觉都没了。 屋内落在地上的手帕被穿堂风一吹,翻过面来,牡丹花瓣摇摇晃晃,差了最后几针,没能绽放。 三 须臾山上有神仙,而神仙无所不能。 每走一步,都仿佛在刀尖行走,一寸一寸割破皮肤,深至筋脉。 这是银花上山的第三天。 雨断断续续还在下,沉重的蓑衣早就被她抛弃在半山腰上,踩着早已踏破的绣鞋,顶着越发凛冽的风刀霜剑,一点一点拉近与山顶的距离。 浑身都疼,又好像浑身都不疼。 头好像很昏,又好像没有比这更清醒的时候。 她是爬到那一抹白影面前的。 白衣人抱着一盆没开花的牡丹,浑身被雨水浇透,奇妙地纤尘不染。 他仿佛看不见银花的狼狈,漆黑的双眼写满认真,问:“我的牡丹呢?” 银花说不出话,只张着唇,伸出一只手抓向洁白无瑕的衣摆。 救救我哥哥。 救救我爹。 救救我。 白衣人蹲下来,依旧抱着那盆牡丹,依旧问了那一个问题。 “我的牡丹呢?” 四 银花回来了,银花活着回来了。 普度村村民奔走相告,喜极而泣。 是的,银花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 第6页 那男人长得很好看,比城里王大财主日日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还好看,普度村的村民没见过比他还好看的人,东西也没有。 白袍广袖,容色无双,多像传说里的神仙。 可惜是个傻子。 银花扫出金贵生前住的屋子,里里外外没放过一个角落,又点了艾叶熏过屋子,才请人入住。 “没什么好的东西,随便坐吧。” 被她拉着的男人抱着牡丹花,盯住她的眼睛:“我的牡丹呢?” “是你自己要跟我下来的。” “我的牡丹呢?” “就在你怀里。” “我的牡丹呢?” 他好像只会说这么一句话——我的牡丹呢? 银花不明白一株牡丹花为什么会这样重要,但逼疯了神仙的牡丹花,对于他来说一定一定,是真的非常重要。 五 银花把屋里能卖的都卖了,连粮食都卖的一粒不剩,终于凑到了下葬的费用。 丧事办完,她只剩下一间空荡荡的屋子,一块没绣完的帕子,和一个傻神仙。 哦,还有傻神仙手里的牡丹花。 “我的牡丹呢?” 银花拿起锄头,在院子里尝试着刨了几下地,觉得还行。 “我下地一趟。” “我的牡丹呢?” “走了。” 银花提着锄头出门,神仙抱着牡丹站在院中,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等她回来,便又凑在她身后,一遍一遍问他的牡丹。 “我的牡丹呢?” 闹得银花梦里,都是他心心念念的牡丹。 重重叠叠的花瓣雪白。 如果他的牡丹花开了,会是这样吗? 六 银花是普度村最漂亮的姑娘,漂亮地让村里的男人都不敢提亲。 白老三的腿没伤着之前,村人们都说白家姑娘是要飞出这鸡窝的金凤凰,说不定还能嫁个举人老爷,从此变成真凤凰。 而如今,银花的翅膀折了,飞不出去了。 于是早先没能给她寻到十两银子聘礼的媒婆,收下别人家的钱财,再度登门了。 “可怜的姑娘无依无靠,只能靠夫家了。” 春暖花开的时节,银花用力一甩,把洗好的衣裳晾在竹竿上。 “我独自活儿。” “这怎么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还年轻,可生好些个胖娃娃呢!” 银花不理她,晾完衣裳下地收菜。 她种的不好,又小又黄,还干巴巴的。 一畦菜一篮子就收了。 这个冬天她没饿死,多亏了傻神仙身上的仙气。 媒婆追了她一路,最后和抱着牡丹花出来晒太阳的傻神仙撞了个正着。 傻神仙挤开抢了自己位置的媒大痣,坐在洗菜中的银花身边,晒太阳。 “我的牡丹呢?” “在呢。” “我的牡丹呢?” “在呢。” 确认了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傻神仙脑袋一歪,靠在了银花身上,安稳地闭上眼睛。 媒大痣连着啧了好几声,甩一甩红帕子:“原来是和傻子搞在一起了,忒不知羞耻。” “哎呀,还好没做成你这媒,不然可算坏了我招牌。” 她扭着屁股,行至门前,又转回来。 “我呸!” 忽的柴门被大风刮过,重重拍过去送了她一程。 媒大痣被这一撞,摔出去一个狗吃屎。 是真吃屎,不知道哪个天杀的畜生落下的,还热乎着呢。 七 媒大痣添油加醋把傻神仙靠银花肩膀的事情大传特传,硬生生给说成银花不知羞耻,青天白日勾引傻子做那档子事,被她撞个正着。 从此清白人家躲着银花走,地痞无赖一波一波往上凑。 银花说不清,只能躲着他们走。 只是躲来躲去,总有遇上的时候。 “你都肯让傻子操弄,怎么不能让我也爽上一回,定比你与傻子快活!” 流氓无耻,腌臜话一嘴一嘴的,倒不干净。 银花心里紧张,横起锄头。 “你给我滚,滚!” 流氓三两下就夺走了锄头,一手握住那细瘦的腕子,隔着粗布都好像感受到了肌肤的滑腻,脸上□□连连。 “给爷上一回,爷给你银子,总行了吧?” 银花被压在地里,用腰带捆住双手,挣扎不开。 她嘶声喊着,也许有人听见了,也许没有。 在恶心的手伸进衣襟时,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身上的重量不见了,哀嚎声从旁响起。 她睁开眼。 神仙身姿挺拔,眉目静敛,说不出的风华绝代。 脚边却碎了一盆牡丹。 流氓惊恐逃离,他哑声。 “我的牡丹。” 八 牡丹花还是好好的,只是盆碎了。 傻神仙捧着土,把牡丹种在手心里。 出了那样的事之后,银花走一步,他跟一步,银花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银花想,傻神仙也许没那么傻。 不过把牡丹花种在手里还是挺奇怪的。 她得还他一个盆。 从橱子里找出压箱底的帕子,她重新抽出针线,打算把没绣完的帕子绣完。 然后拿去卖了,买个新盆。 -- 第7页 傻神仙来的悄无声息,捧着他的牡丹死死盯住银花手里的帕子。 银花不自在了。 好不容易绣到最后,指尖一急,被从下而上的绣花针戳了个小针眼儿,殷红的鲜血点在帕面上。 毁了。 正失落,神仙掌中的牡丹抽开枝叶,顶出一个小花苞,徐徐绽放。 雪白的花瓣重重叠叠,倾国倾城。 记忆回笼。 九 “好一朵人间富贵花,竟敢勾引有扶天君枉顾仙规,今日便绝你仙根,打入须臾界,尝尽人间至苦,困于一世,不得超脱。” 百苦一须臾,须臾无穷,苦无尽。 有扶身形一晃,险些无法站立。 “动心的是我,点化她成仙的也是我,有扶愿自堕灵台,魂飞魄散。” 白牡丹叩首:“有扶天君生于斯长于斯,本不通情爱,是牡丹沾染人间劣性,百般勾引惹他情动。错在牡丹,牡丹愿意受罚,尝永世戮心之苦。” 王母冷笑:“好!” “那就下去吧!” 界门大开,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白牡丹坠落,只来得及回头再看有扶一眼。 “情爱如梦,天君忘了吧。” 王母无喜无悲,抬手就要收起界门,一道白光挣脱束缚,紧跟而去。 震惊之下,王母失声大喊。 “有扶——” 十 银花声音哽咽。 “又见面了。” “嗯。” 傻神仙轻抚她的发顶,将她的气息镌刻进灵台深处,浅淡勾唇。 “对不起,还是没能挣开须臾。” 银花摇头,泪如雨下。 “你在山巅等我,下一次我再来。” “好。” “还要跟我回家。” “好。” “一言为定。” 轻吻落在眉间。 “一言为定。” 十一 相传须臾山上有仙人,宽袍博带,一身清冷,比天下最美丽的人都要好看。 端坐山巅,看尽世间苦楚。 第4章 正文 快意楼是霖州城最大的妓馆,也许还是全天下最大的。这里有形形色色的妙曼女子,做得起皮肉生意,谈得来风花雪月。 恩客们可以点两杯薄酒听曲闻弦,也可以一掷千金春风一度,快意楼快意楼,男人们在那些女子明媚的笑容中一解百愁,温柔乡里醉倒一回,就连腰杆都直了。 当然,这对于女人来说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了,一个个都是狐媚子,勾人索财,脏的要命。 花月阁。 胭脂台。 丰腴妇人往边上穿着旗袍身姿窈窕的女人身上瞄了一眼,告诫自家隔着窗户往对楼瞧的儿子:“那里没有好人,你可不能进去,知道吗?” 年轻的男孩不太上心,仍往那里看:“听说姑娘们都是被卖进去的,拿住软处才出不来,全是逼良为娼。” “呸,要是我落入这火坑,早早撞柱子投个清白身去了,哪能在这里污干净人的眼睛。”妇人眼露不屑,重重往前甩了下帕子,“□□就是□□。” 在手背上试胭脂的白深深微微一笑,赛雪的肌肤上染着一道鲜艳的红,格外好看。 她一开口,就把掌柜听酥了:“麻烦您,这个,还有刚才那个桃粉的,都给我拿一份。” “啊?哎哎哎,好嘞,您稍等等。”好久掌柜的才回过神来,掩面去拿新的,用一块蓝色的碎花布把两罐胭脂包的方方正正,就着台面推到她面前。 “多谢。”白深深粲然笑开,嫩生生的指尖在布包上划过,轻巧地拎起来。 旁边的女人忙往边上退了退,生怕在她身上沾到什么脏病。 “夫人您瞧着,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白深深略微压低声音,本就柔和的声线更加缱绻,听得女人心头都跳了好几下。 “比你们活的都久。” 说完她转身走了,白色底绣了红色寒梅的旗袍摇曳生姿。 打仗了,鬼子在东边冲开了一道口子,坦克大炮连续不断地往里头运,战区百姓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大家都说自家武器落后,这场仗怕是打不赢,得给鬼子舔鞋去了。 炮火声越来越近,霖州城不那么西边,两年多功夫就到了。 就算到了,快意楼里依旧歌舞升平。 “都说春色好……” “瑞雪兆丰年……” “冬意浓,冬意浓……” “雪盖花容——“ 婉转的曲调拔高,干干净净收尾。 白深深微微屈膝,微笑着无声谢幕。 “好——” 迟了一秒,雷鸣般的掌声响起,男人们疯狂鼓掌,一部分自持身份姿态更风雅的,也轻轻合掌,让人买花端酒,送给快意楼的头牌白小姐。 “啧,你走开,让白小姐过来!”看了白深深上台,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商人就瞧不上身边这个姿容都只算中上的女人了。 虽然不算最美,但笑容娇俏的女人掩唇,咯咯一笑:“老板,白小姐今晚不接客,她呀,现在只陪固定的几位恩客了呢。” 商人冷笑:“难道我还不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那也不是,只是胡老板和邱老板脾气都不好,您要是和他们起冲突,这不是面子上不好看么。” -- 第8页 女人给足了他面子,商人额头却惊起一层冷汗。 他并非霖州城人,却也听说过这两位的大名,都是刚过不惑的年纪,胡子杀出了一片天下,各条道上都要喊他一声大哥,老邱的生意做到了白人头上,据说快意楼这么大的金库就有两间。 他没办法和这两个人比,无从比起。 已经下台的白深深全然不知刚才出了一起什么样的风波,她在旗袍外面披了件皮草,拎着精致的小手包上了早早等在门口的黄包车。 这段时间打仗,那两个老东西忙着准备退路,好久没让她作陪了,每天唱几首歌就能回去休息的日子,真是快活的不得了。 “白小姐,托您的福,我娘的药续上了,今天已经不怎么咳,脸色好看不少。” 车夫卖力地跑着,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晃晃悠悠,嗓音很洪亮。 白深深轻笑:“好转就成,拉车还说话,累不累得慌。” 车夫喜洋洋的:“不累,您轻的跟没分量似的。白小姐,那两块大洋我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不过你放心,我娘病好了我就有劲儿,白天拉得活都多了两成,一定会尽早还您的。” “不着急,等你娘好了,让她给我再绣身袍子,也就抵了。” “嘿嘿,那您得等好长一段时间呢。” “是啊,那就让你娘快些好起来吧。” 白深深靠在椅背上,微微蹙眉揉了揉穴角,也不知道这霖州城还能撑多久,鬼子大部队都打到门口了。 “等等!停车!” 白深深瞧着前方的洋车,急急忙忙叫了停,车夫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停了下来。 一停下来,夜里安静的街道声响就大了。 被捂着嘴拖住往车里塞的女学生终于挣出来一张清秀的脸,尖叫:“救命——” 车夫惊慌地四下看了看,这条街偏,竟然只有他们撞见。 而且那些人穿着军装,一看就是鬼子。 鬼子竟然已经进城了! “白小姐,我们……” “他们已经看到我们了,慢慢靠过去吧。” 车夫摇头:“不行啊白小姐,那是鬼子!” “别怕,我会让你离开的。” 她才说完,那边的鬼子也看见他们了,冲他们喊:“你们,过来!” 黄包车在一群凶神恶煞的鬼子面前停下,白深深吸了一口气,笑起来,出口竟是流利的日语:“真是不温柔的先生们,怎么可以强迫女人呢。” 鬼子们一愣,洋车里又下来一个人,戴着眼镜,一副阴桀的模样。 白深深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态度稍微放低了些:“大君。” “你是日国人?” “怎么会,我是□□人。” 军官的脸色立刻变了:“你的日语说的很好。” 白深深轻声答谢,低眉顺眼:“谢谢大君夸赞,早闻日国强盛,我想去看看,就特意学了几句。” 其实不是,只是楼里曾经有个东洋女人,她为了打发时间学了一阵而已。 军官挥手:“一起带走!” 他们擒住白深深一双手腕,和女学生一起拉上车。 白深深挨在军官身边,开口:“您放了那个车夫吧,他母亲病了。” 军官看了她一眼,嘴角倏地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那又怎么样?” “他为我拉了三年车,今年也才十七岁,他长得这样老,都是苦出来的。有些人,死了反倒一了百了,活着比死了不容易。我知道这个道理,可我还是个女人,心肠软,不想看他因为拉了我一趟就没命了。““大君,我求您,放了他吧。” 军官笑了一声:“你们女人,就是这个没用的样子。不过你很好,我对你有兴趣,把那个车夫放了,我们走!” 白深深抿唇一笑,像是松了一口气。 “谢谢大君。” 军官摆手:“你叫什么名字?” “白深深。” 被掳上车的女学生被彻底扔在一边,暂时的遗忘了。 鬼子进城,快意楼依然座无虚席,只是完全换了一番光景。 先是红头牌白深深跟了鬼子头,出来唱歌都跟着一队小鬼子,时不时还有日本军官特意过来捧场,再有就是昔日分庭抗礼的胡、邱二人,最近成了陪客,陪着一位年纪轻轻,却眉眼凛冽的男人。 男人坐在中间的好位置,能将台上白深深的每一个姿态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他的脸是冷的,在这样的场所也显出高洁来。 白深深唱完歌后,就被请到了他们这里,原本跋扈不可一世的胡子几乎是谄媚的,还让白深深也跟着他一起谄媚。 白深深给他面子,配合着施礼:“晚上好,先生们。” 一颦一笑,不负盛名。 “向你打听一件事,你答的上来,这些都是你的。”年轻男人开门见山,推出一个钱匣子。 白深深瞄了一眼,笑了:“您说。” “你见过一位女学生吗,麻花辫,唇角有颗小痣,跟你差不多高……在日国人那里。” 白深深还在笑,只是把钱匣子推了回去:“这大洋要拿命换,我不做这笔生意。” 男人看着她,她含笑低头,做出娇羞的模样。 “她是我妹妹,失踪一个月了。” 白深深抬头,媚眼一抛:“原来是于少爷。” -- 第9页 于珩心头一颤,收起匣子起身就走,胡子狠狠瞪了她一眼,赶紧和老邱跟上去。 回到租借的宅子,关起门后,除胡子和老邱之外的另一名随从皱着眉头:“没有收获,白白在鬼子面前暴露了。” “她告诉我们了,贞茗在她接触得到的地方。” 随从讶异:“什么时候?” “胡子和老邱都不知道我姓于。” “啊,是何小姐!” 于珩点头,从台灯底座的暗格里取出一份名单:“她是安全的,只要对方还不知道她是何首长的女儿,就不会有事。” “佐藤过几天就会调到南边,土肥的大本营又在最东边的县,这里至多只会留下一个营的兵力。我们蛰伏这么久,能不能一口气把东北夺回来,就看这段时间了。” 随从感叹:“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要是佐藤把何小姐带走,那也麻烦了。” 要是何首长知道他女儿在鬼子手里,这场仗就难打了。 “在霖州城,我们只有一个团的人马,他们可是有两个师,怎么救?不救?不救何首长能跟我们合作,徐徐图之吗?” 于珩攥着纸的手收紧几分,英俊的面容在灯影下模糊了一半。 “救,等他们出城了,我带小队去救。” 鬼子基地。 白深深小心为佐藤解开衣扣:“大君,您真的不能带我一起走吗?” 佐藤嗤笑:“带女人打仗?说了等我归国,就带你回去。” 白深深的手一顿,就着站在他面前的姿势抱住他,脸埋在他胸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大君,就让我跟你一起走吧,我能吃苦。” “深深,别惹我生气。” 白深深低语:“您不带我走,为什么带那个女人走?” 佐藤拍拍她的背:“她不一样,她像我故去的妻子,能让我安心。” “您喜欢她吗?” “不喜欢,但看见她,就像看见我的妻子。” “那您喜欢我吗?” 佐藤看着她如云的发顶,有一瞬间的迷茫,抱着自己的女人虽然是个□□,但无一不打动他,无论是身段,姿态,还是神情。 佐藤看得明白,有些人身体在淤泥里,骨子里却是优雅的。 白深深就是这种人。 如果她不是□□,她就是世上最出色的女子。 他回答不上来,白深深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 “我爱您,特别爱您,我要发疯了。” 冬日越走越深,就要下雪了。 “少帅,何小姐不在车里。” “不在?”于珩眉心微蹙,“白深深呢?” 随从摇头:“确认过了,没有女人。” 是佐藤自己不想带了,还是…… 不管何贞茗现在是死是活,总之在城里就好,于珩下了决定:“通知埋伏的兄弟原地待命,让一个小队跟着日军,等他们过了百图山,派两人回来报信,辛苦其余兄弟多守几天。” 虽然放出消息说起义军在南边成势是佐藤调任赴南的主要原因,但人心是最难揣测的,难保佐藤不会突然折返,杀个回马枪。百图山路窄难行,鬼子真过去了,再想原路折回来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等百图山传回来消息,就是动手的时机。 何贞茗清醒过来,脸上的剧痛令她恨不能再次昏过去。 她被毁容了,两道长长的伤口横在额上,一直滑到颊边,皮肉外翻,吓人的很。 她的眼睛无神地转着,看到歪坐在一边衣不蔽体的罪魁祸首。 何贞茗忍着剧痛,开口:“为什么这么对我……” 白深深低声一笑:“如果你有脑子,就知道为什么了。” 昨天晚上,白深深亲手划破了何贞茗的脸。 佐藤大怒,子弹上膛,枪口直指白深深,白深深抓住他的脚,凄婉笑后泪如雨下。 她哭着说:“大君,我愿意死在你手里,但你别在她面前杀我,你再给我一次,让我死得高兴点,好吗?” 美人落泪,佐藤摔了手里的枪。 抽身离开时白深深已经昏迷了,他再度举起枪,再一次,又再一次放下。 “我不杀你,以后归国,也不会带你去了。” “我们走!” 破相的何贞茗没有了价值,被留在白深深旁边。 她赢了。 百图山的消息在下午两点多一传回来,隐藏在各处的起义军瞬间涌出,不消一会儿就把日军留守的几个队长制住了。 能杀的都杀了,剩十来个俘虏用绳子穿成一串,拉到鬼子基地。 于珩没有和大家一起去找何贞茗的下落,他一刻不停进了通讯室,拨通了土肥的电话,稍微掐了一把嗓子。 “土肥大佐,霖州城出现小规模起义军势力,已被就地枪决。” “一共二十六人!是,在佐藤大佐离开不久出现了。” “请大佐加派一个营镇守霖州城。”““这……” “是!一定能守住!” 于珩挂了电话,稍微整理了一下袖口,转身出门。 跟佐藤比,土肥就跟个傻子似的。 在副官的指引下他走入后方的院子,两个新加入的小兵正吭哧吭哧把两具尸体往外拖,正前方敞开的大门里,尖锐的指责声不绝于耳。 “你知不知道脸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你怎么能毁她的容!” -- 第10页 “你这个千人骑万人草的□□!下贱胚!” “卖国贼!汉奸!渣滓!” 靠在墙上的女人眼眸流转,看向目不斜视站在门框边跟另一根门柱子似的男警卫员道:“啊呀,从军的女人真可怕,难为你们了。” 警卫员被她绵软的声音勾到,视线往下一触及她的身体,立刻红着脸转回去,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呵呵呵——” 她被这种青涩的反应可爱到,忍不住愉悦地笑出声来。 “啪!” 短促的耳光声响起,白深深的脸瞬间红起一大片,后脑勺也被大力甩在了墙上,重重砸了一记。 “臭□□!” 她被打得眼冒金星,懵了,原本捂在胸口的手也松开了。 旗袍破烂,挡不住细白诱惑的大片春光。 算了算了,反正昨晚什么体面都没了,也不差今天这一次了。 白深深想,她还是先腾出手揉揉脸和后脑勺吧。 正在这时,一件宽大的外套抖落下来,罩住她的身体。 白深深抬头,年轻军官面容冷峻,一副清高世家子的模样,此刻半蹲下来,把她从地上扶起。 “……谢谢您呢。” 于珩摇头,眼中是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太莽撞了,以后别这样。” “您说什么呢,深深怎么听不明白。”她噙着嘴角,脸还肿着呢,就把温软的身体靠上去,“少帅,您可真——” 于珩双手将她轻轻往外一推,拉开距离。 “回去吧。” 白深深一脸无邪:“回哪里去呢?” 于珩帮她把身上的外套拉好,神情不变:“回任何你能回去的地方。” “那您身边呢,我能去吗?” 于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直看到白深深笑容僵硬,才算作罢。 扯掉外套,白深深不顾乍泄的春光,妩媚启唇:“您真有意思,给□□披什么衣裳,我的身子,不知道多少男人看过呢。” “可不怕再给大家看几眼。” 她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厚重温暖的外套又落在了肩膀上。 于珩这回强硬地给她穿上了,还帮她扣上扣子。 白深深低眼,没再反抗。 于珩的脸还是冷的,不见愠怒,也不见悲悯。 “谢谢你救我妹妹回来,让我们……不必牺牲在这种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后半句话听得她有些想哭。 “你走吧。” 扣上最后一颗扣子,于珩正想退开,却被白深深抓住了手指,重重地握住,姿容绝艳的脸上没了媚气。 好像换了一个人。 “你要是真想谢我,就帮我把春红姨从快意楼救出来。” 警卫员终于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好。” 于珩点头。 白深深转身离去,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哭音。 “于珩哥,她毁了我的脸——” 多好啊,傻乎乎就脱了险,还能向那样的人撒娇。 同样是人,怎么命运就这么截然不同呢。 上天怎么这么不公平。 霖州城在脱离了鬼子管辖之后又出了件大新闻,白深深赎身成功,从霖州城消失了。 对于霖州城的老百姓来说,这几乎成了比鬼子打到哪里还大的事情,这红头牌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多让人想得慌呀。 经过半个月时间,何贞茗脸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了,却因为又疼又痒,还是天天哭。 “于珩哥,我会不会变得很丑。” 于珩整理完最后一件行李,合上箱子扔进汽车后备箱,没接她的话。 何贞茗自己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甘心:“她怎么能下得了手划我的脸呢?” 她的贴身警卫员也就是那天掌箍白深深的女人立刻附和:“肯定是她见不得别人比她好看!” 于珩的手掌轻轻按在了车门上,女警卫员心头一跳,闭了嘴。 “我是不是说过,好好待在宅子里不要出门。” 何贞茗咬牙,不服气:“我只是想出去透口气……” “白深深是划伤了你的脸,但救了你的也是她。” “她救我?她让我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那你希望我牺牲多少兄弟去救你?”于珩看着她,平静地可怕,“你想要多少人为你送死,你说个数。” 何贞茗哑然,许久才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谁又是故意的呢? 于珩等人一路北上一路打过去,无声无息收回了不少县市,不过越往上,离土肥的大本营就越近,他们不得不把步伐放缓,小心为上。 土肥是不太聪明,但他有一个军团,无数先进的武器,以及城中无辜的百姓。 夜来香歌舞厅。 比起快意楼,夜来香偏西方化,放眼望去舞女歌女们穿的大多都是洋装,穿旗袍者寥寥,白深深裹着一袭桃粉的旗袍,就背影也够让人遐思了。 大裙摆低胸口的洋装,哪有玲珑的旗袍有韵味呢。 她抱着一把琵琶,低眉拨弦,唱了一首《春花秋月》。 也许真是千年狐狸成的精,她头也不抬地唱了几支曲子,厅里坐着的那一群人就又像霖州城里那一批似的,上赶着请人喝酒,好找机会一亲芳泽。 -- 第11页 不过这一回的白深深来者不拒,靠在各式各样的男人怀里,喝得醉醺醺,不分东西。 但她也不出去过夜,好像受了情伤,喝酒只为麻痹自我而已。 “白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男人抓着她的手腕,满脸不干净的笑,企图把她往自己的小车里拉。 醉的东倒西歪但还没糊涂的白深深用力甩掉他,拿手提包砸他:“走、走开,别碰我……” 她穿着足有十公分的高跟鞋,衬得脚腕细细的,在初春的夜里格外单薄。一个踉跄,就朝台阶下歪去。 眼看着就要砸在青砖地面上,一双手及时地将纤细的腰身托起,帮她站立。 白深深睁着一双迷蒙的醉眼,粲然一笑:“于少爷,你明晚来,我免费陪你~” 于珩皱眉,她一站稳就把人推开了。 “春红已经回乡了,你为什么不一起走?” 白深深仰着脸,微微嘟起嘴,不情不愿:“我为什么要走,那种穷乡僻壤,哪里来好喝的红酒。” “她年纪不小了,你因为她在快意楼受了这么多年委屈,没有理由这个时候不去陪她。” 白深深笑了,笑声银铃似的清脆,一串接着一串。 她没骨头似的贴上去,滚烫的呼吸洒在于珩脖颈上,温声软语:“您说笑了,我为什么要去陪一个老女人?” “□□无情,我只要自己快活。”染红的指甲轻轻在他胸口划过,她低笑,“您还是先顾着自己吧。” 说完,她转身欲走,被于珩拉住。 白深深回头,千娇百媚嗔怪:“你这个人,刚刚要推开人家,现在又拉着人家不让走。” 于珩用力,在她如玉的手腕上箍出青紫,一字一顿。 “白深深,你别乱来。” 话音刚落,白深深欺上身来,在他下巴上留了一个艳色的唇印。 于珩一愣,手中失了力道,白深深重归自由,鬼魅一般融入夜色。 “偏不。” 白深深依旧天天喝酒,不醉不归。 于珩不再劝她,只是每晚去夜来香坐上一会儿,听她唱些靡靡之音。 久而久之,东裕城英俊清贵的于少爷迷上风尘女子白深深的故事不胫而走,上流阶层都爱拿这件事当个谈资,也就传到了于老爷的耳朵里。 气得他失手摔了要给土肥上供的羊脂白玉菩萨,抄起博古架旁的鸡毛掸子就要冲到儿子的书房去把他揍个半身不遂。 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成天到处乱跑不见人影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回了东裕城,居然还跟歌女搞上了! 实在有辱门楣,斯文扫地! 他逮了于珩两天没逮住,派人去请白深深也没请过来,一气之下自己去了夜来香,从开馆坐到白深深赶场,坐了足足三个小时又不得不点了一瓶好酒之后,终于和那狐狸精把距离拉近到十公分以内。 不,这太近了,有辱斯文。 看着自己挽上去的胳膊甩开自己,白深深眨眨眼睛:“您……您是于老爷吗?” 父子两个仔细看眉眼间还有几分相似,不难猜。 于老爷冷哼:“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白深深笑,白皙的手掌轻柔抚上他的大腿,一点一点往上摸去:“这样,您看我能成为您的儿媳么?” “你!” 于老爷差点被她那不要脸的劲儿气出脑溢血,躲蝗虫似的拍开她,移到另一侧,郑重发出警告:“你这种女人一步都休想踏进我于家的大门!” 白深深好整以暇收回手,端正坐姿,微笑道:“您和贵公子真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呢。” 她这句话绝对有言下之意。 于老爷脸上的暴怒消失,冷静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深深掩唇窃笑:“您看呀,贵公子天天追着我跑,您却上来就给我一个下马威,怎么能是同一条道上的人呢。” 她优雅起身,用一双雪白的柔荑帮于老爷整理衣襟,轻声道:“您怎么就不能和贵公子走同一条道儿呢,父子一条心,拧成一股绳才好办事。” “我还是很想嫁到府上当少奶奶的呢。”眼波流转,她浅笑着侧过脸,不期然撞进一潭子冷泉里,冷得她差点忘了怎么笑。 “父亲,难得在这里遇见您。” 于珩伸手,轻轻将她推到边上,自己对上拧着眉头苦大仇深的于老爷。“您来找我?” 于老爷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拂袖离去。 一帮小弟面面相觑,呆了一会儿弯着腰从于珩面前晃过,跟着跑了。 于珩回身去看白深深,后者干笑:“我没有做太出格的事情。” 说完她立刻觉得不对,怎么像偷情被丈夫抓到了似的,底气这么弱呢,于是补充道:“还没来得及做。” “坐吧。”于珩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没有兴趣,在于老爷坐过的位置坐下,跟来的随从立刻捧上了一瓶好酒。他自己拿着起瓶器慢慢开了,倒入醒酒器里。 红色的液体倒映着舞厅的灯光,照出几个模糊而绰约的人影。 “你不要乱来。” 白深深猛地抬头,无意识攥紧了手指。 于珩取过高脚杯,将空杯放在她面前,又道:“为什么不走?” 这些话他都是第二次说了。 “很不可思议么?” -- 第12页 于珩摇头:“我只是想不到你这么做的理由。” 为什么要参与到这场战争中来? 白深深看着他,肩上似乎还残留着只穿过一次的大外套留下的余温,暖暖的,把前二十年的寒冬都融化了。 “我想从淤泥里出来。” 不是为了报效国家,也不是为了扬名立万,只是想变成一个不一样的人。 “想让人改观。” “想变得干净一点。”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很用力,于珩却听皱了眉头。 “什么叫想变得干净一点,你觉得自己不干净?” 她反问,带着自嘲:“我干净吗?” 于珩也不答:“你觉得自己哪里脏?” 白深深嗤笑:“每一寸肌肤都脏。” “如果只是这个,事实上你每一次沐浴都已经清洁干净了,没必要这么在意。别说你是迫于无奈以此为生,就算是自堕风尘,旁人也没有去指责的理由。” “可我听说,真正贞烈的人,宁死不屈。” 于珩摇头:“人各有志,子非鱼。” “可贞烈的人,总比不贞烈的人来得强,不是吗?” “不是。” 白深深柳眉微拧:“不是?” “一个贞烈的死人,远不如一个不贞烈的活人,更不如一个能忍能退能豁出一切的人。” 就比如那天,如果被佐藤带走的是另一个三贞九烈的女人,于珩一行为救何贞茗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尚未可知。 白深深把他的话在心里反复咀嚼了几遍,眼神清凌许多,抿唇微笑:“于少爷,你这可不是主流思想。” “我也只是说我的想法。” “嗯~”白深深点头,眯起眼笑开,“于少爷真是君子端方,可把我一整颗心都勾走了。” 于珩板着脸,不搭她滑溜溜的花腔。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不如配合我。” 白深深眼角微微一挑,兴奋压在眼底,蠢蠢欲动。 “只有一点要求。” 她问:“什么?” “该走的时候必须走。” “当然。”白深深欣然点头,“我得活着,长命百岁。” 红色的液体投入酒杯,一大一小两只白皙的手各自捏着杯柄,两只酒杯朝前轻轻一碰。 叮的一声,脆生生地响。 白深深拒绝于家少爷了,这条新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大街小巷。 一个□□,居然也有心有所属这种说法。 “于少爷也是个痴情种,据说于少爷在霖州城第一次见到她,就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了。” “唉,这于少爷,白深深看着再好,也是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过的破鞋,怎么就还执迷不悟了呢。” 满城风雨的时候,于老爷反而坐住了,整日待在书房里画他的山水图,没有搭理于珩的意思。 惹得土肥在收到羊脂玉观音的时候还特意“关怀”了一句:“你的儿子要是真的喜欢那个女人,我可以帮忙。” 于老爷回以悠长的叹息:“不麻烦大佐,只希望日后小儿惹出什么麻烦,大佐能照拂一二,少让他吃点苦头。” 土肥笑得肚子上的肉都颤了颤:“放心,他还是个孩子,我不会对他太严厉的。” 土肥贪婪残暴不假,在这方面倒也守信用,三个月时间,于珩几次因为白深深闹出动静来,他都只是把人请到牢里坐了一会儿,就给放回去了,真的一点也没难为。 直到这一次,土肥觉得他是被这个满脑子只有一个女人的毛头小子难为了。 “你说让我帮忙,带那个女人去见佐藤君?” 于珩点头。 土肥啧了一声,又把面前身姿笔挺的年轻人打量了一遍,看着多好的气度,为什么就在一个女人面前拎不清呢? “她喜欢的人是佐藤君?” 于珩别开脸。 这就是默认了,土肥叹了口气:“你胆子太大了,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故意惹事进来见我。” “她说她就想远远地再看一眼,不会打扰的。” 土肥背着手在他面前走了几个来回,停下的时候拍了桌子:“你知道佐藤君现在在做什么吗?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说见就能见?要不是你父亲托我照顾你,你闹出这么多事情,我早就让人一枪崩了你。” 于珩却没有退缩,坚定地看着他:“大佐,我知道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但深深答应我,只要再见佐藤先生一面,她就把人忘了,重新开始。” “我想试试,可我连佐藤先生在哪里都不知道,只能向您求助。” 土肥气笑了:“如果你知道,你还打算自己去了是不是?”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也许会危及我们大日国的胜利与发展?” 于珩面无表情:“我又不是日国人。” “可你有现在的生活,都是因为被大日国人统治着!” “对我来说都一样——” 话音未落,土肥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眉心,由于身高差,枪口斜向上:“你再说一遍!” 于珩不吭声了,僵持许久,他不怕死地开口:“大佐,为了深深,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土肥没有开枪,他用枪托狠狠揍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一顿,一直到他蜷缩在地才停手,让人把他拖回于府去。 -- 第13页 后来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给佐藤打去电话,说了白深深的事。 “佐藤君,是真的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才有声音传过来:“疯女人。” 土肥眼睛一亮:“真的有这种事情吗?” 佐藤不想和他说这些,正想含糊过去,快速思考的脑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语速加快:“土肥君,于家人是不是管着东南一整片水道?” “是的,不过那老头很狡猾,他不与我作对,也没有把水道让出来的意思。水道复杂,我们不熟悉情况,不能硬抢。” “先不着急,你们那里不是有一批武器和药物要送到前线来吗,不要走陆路,起义军打游击战,太狡猾了,你让于珩走水路,给我们送过来。” 土肥迟疑:“这,让□□人来送……” “告诉他,只要他把这批货送到,我就见那女人一面,让他带着白深深。” “可……” “一个不在意统治者的人,只要给出能够打动他的利益,就能让他为自己办事。多派人‘保护’他,走了这一趟,水路就是我们的了。” 土肥眼前一亮:“真不愧是佐藤君。” 两人大笑,殊不知一根电线通两头,多一根至少也要再多一头。 于府。 “少帅!” 十五六岁的黝黑少年连蹦带跳推开门,拎着一尾大鱼直奔里间而去,还没见着人呢,就先兴奋地压低嗓子嘶声叫:“钓着鱼啦!” 当发现视线里多了一抹红影,他倏地停下脚步,差点连带着那条鱼朝前栽倒。 靠在床头的于珩脸色苍白,见状拧起眉心:“怎么还是毛毛躁躁的。” 原本背对着少年的白深深回头,含笑看了来客一眼。 少年腾地烧红了脸,羞的直想扔了手里那尾一点都不潇洒的大鱼。 他要是选条红鲤鱼也好过这种草鱼啊! 拎着这样的鱼一点都不酷了。 白深深没去搭理青涩的少年心事,转回身去,白瓷小勺舀起褐色的药汤轻吹,然后送到于珩唇边:“张嘴。” 于珩配合,两人一垂眸一低首,看起来温情脉脉,契合万分。 这三个多月以来,白深深在社交界游走,打着想见佐藤的招牌,不着痕迹收集日国军的情报,成为了于珩手上有力的情报线之一,也是于珩最大的掩护者。 有她在,本来必须要在暗地里进行的计划有两成被挪到明面上来完成了,她的加入对收复乃至反扑计划的作用都起到了非常巨大的作用。 一碗药喂完,少年已经拎着鱼跑了,白深深把药碗搁在床边的矮柜上,轻声道:“到决战的时候了?” “嗯。” “我要做什么?” “陪我坐船到南樟。” “然后呢?” “我送你离开。” 她笑了,手指拂过他额头的一片淤青:“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了,对吗?” “嗯。” “那我该怎么走呢?” 于珩看着她,声线清冷,眼底却有余温。 “别回头。” 战火一夜之间变得密集了,东北地区的游击战正式拉开帷幕。 船在江面上不急不缓行驶着,于珩的皮肉伤在养了几天后就好的差不多了,等到日国军的小队长接到消息顾不得占领各个据点的小码头,而是慌张地催促他加快速度的时候,南樟也就近在眼前了。 南樟是个水城,村与村之间都是用河岸划分的,到隔壁村须得撑一竹篙,或者跨一座桥。 这是一个总是带着水声的小城。 不过今天额外地带上了几阵枪响,碧绿的水波推开几缕殷红将一个个重物沉没,过上几天再让他们浮上来。 没有人知道结果的反扑开始了。 当天晚上于珩和一群人在屋子里化零为整,再化整为零,白深深就倚在窗边看月亮。 “少帅,我和何首长堵后方,请您务必放心将东北交给我们。” “少帅放心,我就是死也会把这批救命药给前线的兄弟们送到的!” “少帅,深入最前线的带队人还是让我去吧,绝对听从指挥!” “是啊少帅,太危险……” 少帅少帅的,七嘴八舌还是得少帅拿主意。 白深深回头,笑容缱绻:“你们呀,就听少帅的话,做好自己的事情,好不好嘛~” 叽叽喳喳的麻雀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集体噤声。 于珩从主位上站起来,看了一眼窗外形状锋利的新月。 “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 最后的几天过的真是太快了。 白深深把眼睛也弯成一道新月。 “好。” 她今天穿的是青色的旗袍,上头笔直的修竹洗去铅尘,一张素白的脸除了好看,还是好看。 她拎着早就准备好的小包裹走在前面,一路无言。 码头停泊着一叶扁舟,连铁皮也没能包上,还是最传统的模样。 她回头,正对上于珩的眼睛。 一样黑,前方点着的灯笼落在他眼睛里,小小的火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到现在脸色也一点不变,真是面瘫。 她莞尔,将耳畔的乱发别了别。 “我走了。” 于珩没有说话,拉起她的手腕,将攥在手心里的一段红绳缠了上去。 -- 第14页 红绳只是红绳,没有花俏的样式,编也不曾编过,死结更是丑丑的,一点也不衬她身上那么好的衣服。 于珩把那红绳转了几圈才退后一步,轻轻点了点头。 走吧。 白深深弯起眼眸,喉咙却发紧微哽。 “我……” “之前就说过,不回头。”于珩打断她,“走。” 他神情决绝,没有一丝余地。 白深深缓缓吐出一口气,别过脸,拉住船夫伸来的援手,上了微微摇晃的小船。 到深蓝色的船帘放下,遮住窈窕的背影,她都听话的没有回头。 愿你功成名就,荣归故里。 于珩亦转身,反向离开。 愿你平平安安,无痛无忧。 第5章 后记 “婆婆,你知道大元帅的故事吗,老师说您知道很多很多大元帅的事情~” 一群小萝卜头缠在膝下,身穿灰色斜襟布衣的老妪好脾气地挨个摸了摸脑袋,用苍老但依然绵软的声音轻声道:“你们喜欢大元帅啊?” “喜欢!”不过七岁的孩子们异口同声,“老师说大元帅特别厉害,比主席还厉害!” 老妪笑了,摇摇头。 “他可不厉害。” 孩子们不高兴了:“婆婆胡说,大元帅是最厉害的,老师都说了!” 拨弄手腕上发白的红绳,老妪看向远处,视线逐渐模糊。 “他要是厉害,就不会二十七岁就没命了。” 第6章 全一章 沈菡很紧张。 尽管已经和未来婆婆见过两次面了,她还是紧张,因为未来婆婆虽然每次都没有很明显的刁难她,却也不见喜欢她。 陆行舟掐着她犹豫的后颈低笑:“能不能再出息点?” 沈菡回头,给了他一个愤怒的眼神,理直气壮:“不能!” 陆行舟无奈,拿回特意交到她手里的钥匙,自己打开了大门,弯腰躬身:“请吧,这位怂里怂气还一点就炸但还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姑娘。” 沈菡这才调整了一下,趁着这股气势昂首挺胸,踏进陆家大门。 进门就是一家全家福,陆爸陆妈陆行舟以及挽着陆行舟胳膊笑容腼腆却漂亮到令人心肝颤儿的小姑娘。 沈菡换了鞋,当着陆行舟的面重重地戳了戳那小姑娘的脸。 “哼!” 陆行舟:“……醋缸怎么没淹死你。” 沈菡继续哼哼:“因为我还能装!” 她心里终于舒坦了些,华丽转身时看见客厅入口拐角那人,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泥,还好陆行舟眼疾手快接住了。 哎呦我滴妈呀全家福里的小姑娘现真身了! “你这个人怎么总是毛手毛脚……之清,叫人,这是你嫂子。” 林之清动了动嘴唇,最后连带那双被陆行舟描述像星星的眼睛一起弯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来:“嫂子好,我是林之清。” 被美色所惑的沈菡立正了,忙不迭应道:“哎哎哎哎哎!” 陆行舟:“……” 林之清眉眼更弯了,也迷得沈菡更移不开眼了。 林之清身上有种古典的气韵,笑起来的时候尤其温柔娴静,是美人图,也像山水画。 陆行舟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正色质问:“之清,为什么叫了嫂子不叫哥哥?” 林之清转身就走了。 陆行舟:“……” 沈菡:“哈哈哈哈哈——” 陆行舟:“你闭嘴吧这里离客厅多近你不知道?” 一秒噤声。 走向客厅的路上,沈菡见到漂亮小姑娘发热的脑袋也就冷却下来了,也开始觉得不对味儿了。 她早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吧,这妹妹没有血缘关系啊,还跟姓陆的一起整上全家福了啊,还长得贼特么好看啊,给她买啥都有这妹妹一份儿啊,陆行舟还夸她眼睛像星星啊…… 就刚刚他妹还朝陆行舟使了小性子呢,为啥使小性子,没点儿猫腻能在这会儿使小性子嘛! 呵呵。 真相已经完全被她掌握了,该死的陆行舟想要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这不可能! 陆行舟看她脸上忽青忽白,就知道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不过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占据了一天中的百分之六十,交往一年多他也已经习惯了。 并不放在心上。 陆爸爸坐在沙发上,严肃地盯着平板上红红绿绿的玩意儿看,一个眼神也不给,好像没人来似的。 “爸。”陆行舟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 陆爸爸这才抬头,冷淡地瞥了儿子和未来儿媳一眼,“自己找地儿坐,都一家人了还要我招呼吗?” 沈菡赶紧赔笑,恭恭敬敬地送上带来的礼品:“叔叔……” “叫什么叔叔,显生分。” “呵呵爸。” “呵呵爸?” 沈菡这回坚定了,语气铿锵:“爸!” 陆爸爸这才点头:“去女人家该去的地方吧。” 女人家该去的地方不就是厨房,沈菡心想着上回来的时候陆爸还没这么不客气啊,一边抬起自己不沾阳春水的十指,小心翼翼地朝厨房走去。 啊。 厨房里有婆婆啊。 啊。 真不想去啊。 林之清切菜的姿势有些生疏,切完一整根胡萝卜才找回点感觉。 -- 第15页 “您骗我,我特意问过您的。” 陆妈妈才不管,撇嘴道:“反正我就是喜欢你,那丫头我不喜欢。” 林之清好笑:“您不喜欢有什么用?” 陆妈妈:“我……我跟你说你别不识好歹,我这是在给你创造机会,你说哪一点不比那咋咋呼呼的姑娘强?陆行舟眼瞎我们得积极给他治啊!” 林之清握着菜刀的手一滞,“您想怎么治?” 陆妈妈笑了:“简单,我教你给她个下马威,就能让她知难而退。” 沈菡就听到这里,悄悄退了出去。 她有些惆怅,原来刚进门和之前的那些念头,都不是自己胡思乱想,而是女人精准的第六感,是确有其事啊。 “爸不是让你去和妈套近乎吗,怎么还在这里?” 沈菡回头就给了陆行舟一个白眼:“那我也得能套上啊,你妈就是不喜欢我。” 陆行舟安慰她:“我妈不喜欢接近她儿子和老公的任何一个女人。” 沈菡反驳:“胡说,你的小青梅她就很喜欢!” “这怎么能一样,之清可以说是在我们家长大的,她疼之清可比疼我多多了。” “哼!” 陆行舟刮了下她的鼻子,“别乱吃醋。” 沈菡看看他的脸,觉得这家伙倒是还算一心一意,于是开始打听起来:“虽然之前总听你提你的小青梅,不过我今儿一见这妹子年龄着实不大,毕业没?” 陆行舟笑了:“转性了?之前拉着你给你讲之清的事情你都不听不听,现在贪图人家美色想了解了?” 沈菡揪住他的领口:“别废话快说!” “好好,先放开。”陆行舟重新整理了领口,让它恢复之前板正的状态,“她今年二十二,不过去年就已经毕业了,X大双硕士学位,怕不怕?” 沈菡震惊:“我怕死了!” 学历年龄样貌全部没有竞争力! 陆行舟很满意她的反应,略骄傲地继续往下说:“不过你也不用太吃惊,她上学也比一般人早得多,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沈菡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我想和你小青梅拉下关系,你觉得我可以从那个入口切入?吃喝玩乐怎么样?或者电视上那些歌舞弹唱?” 陆行舟嗤笑:“你以为她跟你一个德行?” 沈菡立即就蔫了:“那我只能想到这些了嘛。” 她一低落,陆行舟就绷不住去哄她了,“其实是我没法给你建议,她这几年变了很多,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沈菡抬起头,深沉地看着他。 陆行舟这个人语气向来四平八稳,惆怅地这么明显,还是第一次。 “这两年我们见面的时候屈指可数,她也不来找我谈心了。” “……不是每次都有给她买东西吗?” 陆行舟觑她一眼:“哪次不是陪你买,一份我给你提走,一份让老板寄到她那里的?” 沈菡嘿嘿笑,搂着他的脖子摇晃:“知道啦~嗳,我刚想了想,我觉着我找到了一个切入口,小青梅学历是很牛皮,但架不住她刚毕业呀,作为二十六岁的老大姐,我可以给她一点职场建议啊~” 陆行舟露齿一笑:“省省吧你,她毕业是在去年,接手他们家公司可是在四年前,丁点儿大年纪总经理这个位置坐的稳如泰山,和我平级。” 沈菡呆滞,喃喃:“这是小说么这么玄幻……” 陆行舟摇头,语气不带一点轻忽。 “只是比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都要努力的天才。” 沈菡掩面,想的却是—— 《美女总裁要抢亲》 《回头是岸:亲亲我的天才小青梅》 《傻白甜女配打脸实录》 三部曲,全剧终。 不行! 沈菡从他身上下来,杀回到厨房门口,先是无比扭捏笑得如同红楼老鸨似的跟陆妈妈打了招呼,随即顶着她的冷脸,强行呼唤了小青梅:“之清之清,你来和我聊聊天吧~” 林之清放下手里的活,交给原本等在一边的保姆,在愤怒的陆妈妈手背上拍了一下,解开围裙洗了手,走出厨房。 沈菡本来想带她去一个僻静无人好说话的地方,最后灰溜溜地跟在她后面,来到了小花园。 “嫂子,这么着急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沈菡呵呵呵呵抬头看天:“我觉着今天天气非常不错!” 林之清抬头看了一眼三月天里最阴沉不过的天气,十分配合:“是很不错。” 就问你尬不尬吧,反正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沈菡是尬死了。 林之清温温柔柔地笑着:“嫂子的性格很像陆妈妈。” 沈菡活了,并且跳了起来:“我学历没你高你也不能骗我啊我又不傻!” “没有骗你,陆妈妈是个很活泼可爱的人,等你和她多相处一段时间,自然就会知道的。” 来了,沈菡精神百倍,来了。 下马威! 这不就是在跟她示威说他们才是一家人而她是个外人才不了解吗?! 不过没关系,沈菡不怕:“嗯呐,毕竟未来时间还长,慢慢磨合总有和睦的一天我有自信!” 林之清笑得更柔和了。 她没回应,沈菡觉得自己这拳打空了,略生气:“咳,明人不说暗话,之清妹妹,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 第16页 林之清眨了下眼睛:“你先说这问题难不难回答。” “你怎么能不按理出牌呢?”沈菡噘嘴,“你不是应该爽快的答应吗?好吧,那我先问点好回答的铺垫铺垫。” “好。” 林之清走到秋千上坐下,却不摇晃,两手放在膝盖上,微笑着看她。 沈菡跟着坐上去,两脚一蹬小腰一挺就让秋千晃了起来:“我跟你说你这样坐秋千是没有灵魂的,看我的!” 林之清慌忙抓住一边的扶手,看身边这人把她刚才还说要问的问题抛在一边,开开心心玩起来。 秋千椅荡不了太高,但一前一后摆动带起的清风却让人倍感舒适,花园里的景色也摇摇晃晃甚是新鲜。 沈菡侧目,小青梅笑得可欢,仰着脸接受春风吹拂,发丝缠在白皙的耳畔,嘴唇嫣红,真正人比花娇。 她一走神,秋千椅就慢慢停下来了,林之清转头看着她。 沈菡:“……来吧来吧,不说话有点尴尬,让我来了解一下我的新妹妹,你才二十出头就这么端着板着累不累得慌?啊我告诉你我看人可是很准的哦你刚笑得那么甜所以我觉得你之前的笑都有点客套,才这么说的。” 林之清:“一开始会累,但后来就习惯了,我也不是天生就这样的。” “是为了坐好总经理这个位置才这么努力的吗?” “嗯。” “为什么呀?”沈菡不解,“年纪轻轻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做啥?” “一块石头压住两个人,如果其中一个人没劲儿了,那另一个人就要承担起绝大部分的压力。” 沈菡似懂非懂,看她说得这么不直接觉得可能涉及到了人家的隐私,于是不再深问,换了一个角度:“哎,你真的是天才唉,二十二岁的总经理……背负这么大的责任,不害怕吗,又怎么做到的呀?” 林之清笑了:“害怕,刚接触时我也一无所知,不懂人情世故,也没有处事经验,更没有可以统筹全局的长远目光。” “是不是还受欺负了,毕竟你那会儿那么小,人家能服气你?不得处处给你使绊子?”对上林之清讶异的眼神,沈菡一拍胸脯,“不用太吃惊,这种小事小说电视里都写得明明白白的。” 林之清的眼睛又弯了起来:“欺负倒也不至于,不过人的确是使不动,所以刚开始那一阵子,我完全放权给他们了,与其我瞎做决定,不如他们自行运转更可靠些。” “不、不是,那出了问题谁承担啊?” 林之清晃了晃两条腿,语调轻松:“我呀。” 沈菡摇头:“不懂。” “我一开始也不懂,但是我妈跟我说,最差的情况也就是让出公司主导权,被其他股东踢走而已,踢走的同时还能拿一大笔钱,给我爸吸三辈子氧都够了,没什么可怕的。我一想也是,的确没什么可怕的,就放开手了,边吃亏边学。” 沈菡给她竖起大拇指:“棒!” 她开始觉得林之清有点可怜了,听这话林爸爸是倒下了,林妈妈也不顶事,只能由她承担起一家重任,但同情是一回事,人总是更自私的,她不禁又开始想,这林之清好歹也是父母双全,怎么就从小就养在陆家了,难不成是……有婚约? 所以陆妈才看她鼻子不是眼睛的! “那什么……” 林之清笑道:“支支吾吾不应该是你的风格。” 沈菡立刻掷地有声了:“你说,你从小就待在陆行舟家,是不是因为你们有娃娃亲!” 林之清:“……为什么这么想?” “不然为啥你不待自己家?” 林之清眨眼:“我妈生下我没多久就跟我爸离婚了,我爸那会儿公司刚上轨道没时间管我,还有……我喜欢哥哥。” 沈菡刚生起的同情啪叽一下,在最后五个字里烟消云散了。 果果果然! “你喜欢——” “在这儿呢?” 陆行舟找了一圈才发现她们,颇无奈:“今天这风吹着还有点凉,你们怎么跑外面来了,都进去吃饭。” 沈菡利利索索地从秋千上蹦了下去,陆行舟看着还坐在秋千上的林之清笑:“下不来啊?还要哥哥给你抱下来不?” “不用麻烦。”林之清滑下来,抚了抚裙子,施施然离开。 陆行舟拍了拍自己的耳朵,转头问沈菡:“我刚才听错了吗,她跟我说什么来着?不用麻烦?她跟我说不用麻烦?” 沈菡冷笑一声,抬起胳膊就给他一肘:“比起这个你还是先跟我解释一下,从前你抱了你小青梅多少回吧!” 陆行舟:“……在她有男女有别的意识之前,澡都是我洗的。” “……我怎么就没个给我洗澡的竹马呢?”沈菡松了手,一码归一码,“说,那个‘还’字是怎么回事?” 陆行舟毫无隐瞒,指着那秋千答道:“你去看看那秋千,椅背当中,去看看先。” 沈菡疑惑的走过去,这把秋千椅看起来有些年月了,陈旧也不太显,处处光滑,椅背中间……有字?还是不小的一行字。 ——林之清专属秋千椅,旁人自重。 她惊愕地抚摸着沉进去的字迹:“还署名呢?” 陆行舟点头:“原来这儿是个小秋千,她上初一那会儿在别人家看见这种椅子,回来就非要换成这样的,可换成这样的之后,去坐的人就多了,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来家里的小姑娘都想去坐坐,后来有一回她自己想坐没坐上,回头跟我绝食抗议了整整三天,直到我答应给她刻上字并且以后都让她一个人坐,才让我吃饭。” -- 第17页 沈菡不想笑的但是她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原来绝的是你的食!” 多么不堪回首的往昔,陆行舟叹气:“从属上名开始,这把椅子除了她自己,就没让其他人坐过,今天同意你一起坐真的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她这么喜欢你你还吃她的醋,有没有点儿嫂子的样子?” 沈菡心说你这个傻叉,我坐上去的时候当然没经过她同意了。 陆家餐桌不算大,四方桌子一边一把椅子,再往哪儿多放一把都显得多余。 沈菡洗完手有些忧愁,这没给她留地儿啊。 陆行舟看了一眼慢条斯理坐下来,没让人给加座的母亲,自己转身去拿椅子。 “干什么去?” 陆行舟答得硬邦邦的:“给沈菡找个板凳。” “找什么找?” 沈菡尴尬地站在原地,往常的伶牙俐齿这会有点儿带不动,她总是不知道怎么跟未来婆婆相处,更何况这还是第一次,陆妈当面给她难堪。 陆爸看不过去:“不分青红皂白闹什么,之清有事先走了,这四把椅子还不够四个人坐啊?” 陆行舟气没了,紧接着又皱起眉头:“什么事这么急,饭都上桌了还走,这丫头这几年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小菡,你坐到我旁边来。” 沈菡得了陆妈一句话,忙不迭坐下来,又听她道:“拉倒吧,从小到大只有你听她话的份。” 陆行舟被亲妈拆台,坐下后还心有不甘:“那也不能不吃饭就走。” “那她不是有事儿吗?!”陆妈忽然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你管得着吗你?” 陆行舟看着他妈发红的眼睛,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就发脾气,一时间没敢再说话。 陆爸看了胆战心惊的沈菡一眼,打个圆场:“好了,之清也不是故意走的,老林好不容易有点反应,她着急去医院看看也是应该的。” 说完又给自家老婆子使了个眼色。 陆妈妈想起在厨房里林之清给她说的,努力缓和下自己的脸色,用公筷给沈菡夹了点京酱肉丝,“行舟特意给你点的菜,说你爱吃,多吃点儿,别客气。” 沈菡受宠若惊,甚至有点儿怀疑吃了这玩意儿后得拉肚子。 最后还是吃了,并难以控制地光了盘。 饭后她心满意足地摸自己肚子,赞道:“你们家京酱肉丝做的真好吃,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我以后是不是有口福了?” 陆行舟嗯了一声,语气里时藏不住的骄傲:“好好讨好之清,以后多的是好吃的。” 沈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怎么哪儿都有林之清,上两回来没见着人的时候,也没这么多事儿啊。 这个情敌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没有能越过她的点儿嘤嘤嘤。 叮咚。 保姆在厨房忙活收拾,陆妈招呼陆行舟去开门,“快去,应该是你大伯他们来了。” 门一开放进来俩一模一样的六岁小姑娘,直奔客厅而去,一人一边朝沙发上的人扑过去,甜甜叫道:“清清阿姨~” 沈菡傻了。 小姑娘也发现自己抱错了。 “对不起阿姨,我们认错人了。”左边小姑娘很快承认错误,右边小姑娘已经离开客厅,朝陆妈过去了:“二奶奶,清清阿姨在哪里呀~” 陆妈眉开眼笑搂住她:“她忽然有急事,你们只能下次见了。” “啊……”双胞胎失落,“好久没见到清清阿姨了呢。” “怎么,只想见清清阿姨,二奶奶你们就不想见了?” 俩姑娘特有眼色地一起贴上去:“也想见~“沈菡回头,识趣地坐到单人沙发上去了,心里惶恐的很,今天这一天已经够刺激了,怎么还有亲戚,她已经承受不来了啊。 过来的是一中年和一青年男人,中年男人面部皱纹很深,看起来比陆爸还要严肃,青年倒是笑嘻嘻的,一派风流。 他先是热情地打了招呼:“行舟媳妇儿你好呀。” 沈菡终于感受到了来自陆家亲戚的善意,在陆行舟的提醒下回应道:“成木哥好!” 陆成木笑着点头,看向陆行舟:“很活泼和善的姑娘,还是你有福气啊。” 陆行舟呵呵:“要我转达给嫂子吗?” “可别!”陆成木瞬间怕了,“我也就是说说。” “嫂子怎么没来?” “跟之清怄气呢,说是怕自己看见她手掌心痒痒就一巴掌上去了。” 陆行舟皱眉:“嫂子怎么无理取闹呢?” 陆成木:“你小子给我说话小心点。” 沈菡在心里连连点头,深以为然,上来就说人媳妇无理取闹,怎么就不能是小青梅犯错了呢? “难不成还是之清错了?” 陆成木:“那倒的确不是她的错,你那个跟屁虫什么时候错过,哦也不是没错过……” 陆行舟打断他:“总而言之,嫂子为什么和之清闹不愉快?” “谁知道。”陆成木对他翻了个白眼,“可能是不小心用了她什么东西吧,你也知道这丫是个什么狠角儿。” 陆行舟一边觉着最近总有人对他翻白眼,一边无法反驳承认道:“那她是有一点点霸道。” 陆成木叹气:“要点脸吧,她那叫一点吗?知道现在他们公司底下的人管她叫什么吗,林、则、天!那些年纪能当她爷爷的,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你等着看吧,再过五年,她就能把公司业务翻一番。” -- 第18页 沈菡倒吸了口凉气,居然做到了这种程度,太夸张了吧? 陆行舟给她剥了个橘子递过去,问:“你怎么知道这个绰号的?我都不知道。” 陆成木鄙夷:“你知道个屁,见色忘友的东西!前段时间我在的公司和他们家擦边有了一点往来,我特意想去跟她打声招呼,结果总经理室还没到,就听她在那儿对着一三十出头的男人笑。” 他低下语气,放柔声音:“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们公司的同岗位工资超其他同类公司平均工资整整一倍了吗?下次再有这种低级错误,我会让人力资源部根据你的能力,按照同行业平均水准重新给你计算工资。” 陆行舟:“……” 陆成木:“她是事不过三的严格执行者,好在人长得漂亮语气温柔给钱大方,底下的人骂归骂,事儿倒是办的都漂亮,和他们公司那几天合作,负责人说是他从业以来最融洽的一次。” 陆行舟笑起来:“真的是长大了。” 闻言,陆成木又翻了个白眼,不想再跟这个人说林之清了,瞄了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的沈菡一眼,问:“婚期什么时候来着,请帖早点派吧?” “已经准备好了,这几天就会开始送,婚期就在下个月,农历三月初三。” “好吧。” 陆行舟想起来了,跟沈菡道:“你那边伴娘都定好了没,要是还差人就让之清算你娘家人……” “定好了定好了!” “可别可别!” 声音撞车的两人回头对视,沈菡心道,次奥,小青梅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她可能真的喜欢陆行舟。 “……你们至于这么激动吗?” 陆成木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子,不咸不淡:“放过人之清吧,她一天天事儿不少,能去给你敬杯酒就很不容易了。” 陆行舟态度坚决:“不做伴娘就不做伴娘,但我结婚她也不能去工作,待客肯定得她上,不然我不是白给她使唤这么多年。” 沈菡忧愁了,小青梅要是当场抢亲,她好像没有抢回来的把握啊。 三月三日气象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婚礼排场很大,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热闹极了。 一整天一整套流程下来,沈菡都快累趴了,陆行舟笑着抱住她,在她唇边轻吻:“再坚持一下,过了晚宴就结束了。” 沈菡推开他的脸:“结婚真的好烦。” “所以一生一次就够了,不是吗?” 陆行舟不轻易说情话,一说必定让沈菡脸上热气蒸腾,心如蜜糖。 “那我就勉强再坚持坚持吧。” 终于换了一身轻便的礼服,陆行舟暂时离开了一下,沈菡在伴娘的陪伴下先去了宴厅,还没进门,就看到了和陆妈站在一起,笑盈盈与宾客寒暄的林之清。 “这是之清啊,好多年没见都这么漂亮啦。” “哎前一段时间收着请柬,我还以为是你和行舟……哎呦你看我,人老糊涂了,就记了些你们小时候的玩笑话。” “没事儿没事儿,我女儿小时候要说要嫁给我老公呢。” 一群人都笑起来,林之清也跟着笑:“阿姨们都先进去吧,这个□□衫单薄,还显得凉呢,晚点开席大家再慢慢聊。” 她神色不变,举手投足端庄大方,头顶的灯光落进眼底,更添风采。 伴娘叹道:“你老公他妹真好看,不知道以后会被哪头猪拱。” “我不知道她会被哪头猪拱。”沈菡勉强笑笑,“不过在被拱走之前,陆行舟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哈哈哈对哦,你说你老公是个妹控来着。” 沈菡看着林之清,语气飘忽:“是啊,从小到大,控了二十二年啊。” 不过管他呢,她振作精神,从今天开始名正言顺,她要严格调整陆行舟的控妹尺度,坚决不给潜在敌人任何可趁之机。 人有大半都落了座,她家的亲戚朋友,陆家的亲戚朋友,有分开坐的,也有健谈者交互坐的,其乐融融。 “……门口那女孩是谁,是行舟的妹妹吗?” “是啊。” “真漂亮啊,找男朋友了没?” “还小呢,才二十二,家里边儿不着急。” “不过话说回来,真是女大十八变,居然出落地这么文静温柔了,完全看不出以前那蛮横霸道的样子。” “霸道?这不像啊。” “哈哈哈你们不知道,她啊,小时候行舟走哪儿她跟哪儿,不让跟就哭,不和她一起玩也哭,她自己还没开始上学那会儿,行舟去上课旁边都得搁一小板凳,专门给她坐才行。” “这么黏人啊?” “是啊,这俩人比亲兄妹还亲,在老林出事之前,之清还三天两头去做跟屁虫呢。” “不是亲兄妹啊?” “嗨,一个姓林一个姓陆,怎么也不能够是亲的啊。老林和老陆关系可好,之清妈妈和他爸离婚后早早出了国,留下之清这小可怜没人照顾。也是缘分,老陆带老婆孩子去老林家探望,结果这小丫头一眼就相中了行舟,被他哄哄就不哭了,老陆媳妇儿早就想生个女儿,这会儿有了这宝贝,干脆抱回去自己带了。” “之清虽然说是姓林,但也算姓半个陆吧。” “那这孩子也不容易啊。” “谁说不是呢。” -- 第19页 “不过啊,到底都这么大了,也算不上一……” “表姐。” 被打断的女人回头,看见沈菡立即站起来,亲昵地拉她的手:“你今天这一身身的可真太漂亮了,哎呦我们家菡菡可算是嫁出去了。” 沈菡一乐:“怎么说可算呐,我也没嫁不出去的势头吧,会不会说话呢。” “总而言之,你二十六岁能找到如意郎君并且成功地嫁出去,我们全家都很欣慰,希望你和行舟以后都好好的,在他们陆家呢也好好的,我们就放心了。” “那你就只管放心吧,我这么人见人爱,完全没问题~” 表姐点点沈菡的脑袋,笑道:“不知羞。” “呵。”从旁经过从头到脚闪闪发光的精致女人笑的一声跟冷哼似的。 表姐脸色一僵,沈菡是认过脸的,连忙叫人:“嫂子。” 女人点点头,语气并不太好:“那就再祝你一声新婚快乐啊。” 说完不等沈菡反应,就身姿款款走了,沈菡一跟她见面这人就都是阴阳怪气的态度,倒也不放在心上,毕竟人见人爱也是那也得是有眼光的人才能爱嘛。 但表姐就有点不能接受了:“这人怎么这样啊,陆家这都什么人啊。” 沈菡赶紧安抚她:“好啦好啦,她脾气就这样,人是不坏的,你不要计较这些,表姐我得先到前面去了,陆行舟回来了已经。” 表姐只好先把这件事放下:“行吧。” “那我晚点来敬酒啊。” “哎,你快去吧。” 陆成木看着走过来的妻子陈晚,低声道:“你这张脸摆给谁看呢,今天是什么日子,再怎么着你也配合下啊。” “我肯来,多的话一句没说,就已经是最大的配合了。”陈晚甩手把他挥到一边,“你别难为我。” 陆成木哄道:“不是,你笑起来这么好看,你怎么就不能让大家见见你的绝世美颜呢?” 原本百试百灵的彩虹屁式劝诫法这会儿却激怒了本来就在气头上的陈晚,她站起来就往外走。 “你他妈别跟我说话!” 陆成木:“……”他太难了。 沈菡表姐一看到那女人又走路带风地冲出去了,她想了想,也站起来跟了出去。 陈晚一口气憋的难受,正在角落里努力吹风冷却自己,就看见一人,直奔自己而来。 她转身想换个地方,被拦下。 沈菡表姐扬起笑容:“我是菡菡的表姐,是这样的,我看你刚才对菡菡不太高兴的样子,是不是她之前有哪里做的不对?你告诉我,我好让她改,毕竟以后你们常走动的,别因为一些小事伤了和气。” 陈晚这杆枪早上膛了,居然还有人上赶着堵枪口,她这真的是要炸了! “这位表姐,我这个人比较容易迁怒别人,这会儿我心情不太好,对谁都是这个态度!” 被陆成木指使,蹦跳着过来找妈妈的双胞胎一看见娘亲又开始喷火,立刻脚底抹油,去找能降火的清清阿姨。 表姐沉下脸:“我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怎么又这样,菡菡怎么你了,你对她这种态度,对她的家人也这种态度,今天这种日子还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你们陆家人难道都这样吗,这让我们怎么放心把菡菡交给你们!” “既然你上赶着要给我挑火儿,那我就跟你明说吧,我巴不得你们把她带走,我就是不满意这桩婚事,你们怎么着吧就!” “哎呦你还不满意了,我们家菡菡哪儿不好,你就这么瞧不起人啊?!” “你以为要不是那个傻逼在各方面都刚成熟的时候去忙活那该死的事业学业,今天站在这里的人会是你家沈菡?” 表姐气得暴跳如雷:“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在说菡菡捡了便宜?捡了谁的便宜——” “说什么呢,这么激动。” 表姐回头,灯光下站着一个笑容浅淡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孩,恍惚间一身璀璨,竟然比今天的新嫁娘更夺目些。 陆行舟那个妹妹……表姐顿悟,指着林之清的鼻子就骂:“刚说的人就是你吧,是不是你挑唆的,你要不要脸啊,他们都结——” 陈晚气得都要上手的时候,那根伸出来的手指被一双白皙柔软的手包住,林之清笑容不变,嗓音轻柔:“开玩笑要适可而止,您污蔑我没有关系,可您要是同时污蔑我哥哥,今天这婚结不成,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您说是吗?” 一字一句,重重锤下。 表姐心头一颤,冷静下来。 “我理解您的心情,要是我听见这样阴阳怪气的话我也会生气,不过您真的觉得两个从小就搁一块儿,哥哥妹妹叫了二十年的人除了亲情还能有别的感情吗?” 表姐:“可这是她自己亲口——” “那是她故意气你的。”林之清再次打断她的话,“她脾气不好,最近因为两个孩子上学的事情老和成木哥吵架,今天也许是又吵了一架……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闹不愉快的,不过她这张嘴可厉害了,这话赶话的,撞她枪口上她能专挑你不喜欢听的跟你吵,实际都是些没影的事情,您自己再琢磨琢磨,也能回过味儿来不是。” 陈晚麻木着一张脸,仰头看天上的月亮。 表姐有点想明白了:“那也不能随便说那些话啊……” 林之清笑:“这人脾气就这样了,您就稍微包容下,以后见着她别理她就是了。这件事你们俩都有不对的地方,就这么算了,好吗?” -- 第20页 “那行吧。”表姐勉强点头。 林之清处理完了,听到风声的沈菡终于赶到,上来就勾住了表姐的脖子:“唉你怎么老跟人吵架,还能不能行了?” 表姐刚想争辩,林之清笑道:“没吵,就是有点误会,刚才已经说清楚了,嫂子你带她回去吧。” 沈菡连忙点头:“成,辛苦你了。” 林之清摆摆手,转向陈晚,“你火气大,我先陪你在庭院里走一圈消消火,再回去吧。” 陈晚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了。 他们一走,沈菡立即吊起眉梢:“怎么回事儿?” 表姐呶呶嘴:“那女的给我说你捡了那小姑娘的便宜,我气不过就跟她吵了一架,后来人自己过来解释清楚,就讲和了。怎么会有这种只顾自己痛快就乱说话的人呐,还好那小姑娘是个明事理的。” 沈菡眼珠子一转,问:“怎么跟你解释清楚的?” 表姐便把林之清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听得沈菡两眼放光。 这特么从头到尾都是陆成木一家自个儿在意淫啊原来!她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惭愧! “等会再收拾你,你自个儿回去吧。”沈菡提起裙摆,欢快地去追新妹妹,以后一定好好照顾她,好可爱的姑娘呀! 庭院里没开大灯,只有少数几盏挂在树梢上的太阳能瓶子灯以及嵌在草坪里的地灯,光线昏暗,别有情调。 沈菡找了一圈才瞧见人,正要冲过去左拥右抱,那边林之清脚下一滑,狠狠地摔了一跤。 她吓了一跳,刚想过去看看人受没受伤,就听见了一丝呜咽。 还是从林之清身上发出来的。 她震惊了,林之清是谁,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温柔从容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女性,是果敢坚强在父亲遭遇意外后以稚嫩的肩膀一力扛起一家公司的强人,这摔了一跤就哭了?! 陈晚蹲下身,将她扶起,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她的脸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肩膀上滚烫的热度令她刚强硬起的声线柔软下来,轻轻抚摸这傻瓜的头发,“养了二十年的猪给别人牵走了不说,上赶着给人腾位置造新围栏也没得一句谢,还得被人家骂不要脸,第三者……委屈了?” 沈菡瞪大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 陈晚还没说够:“但你没什么好委屈的,当年我就跟你说了,你是十八岁未成年,但陆行舟可已经是二十四岁想恋爱的年纪了,让你表个白先给人套上套你不听,完了你又开始收拾你家那堆烂摊子……好,行,你能耐,你什么都做的好,终于开始上手可以腾出空重新去缠着你行舟哥哥了,人也就兴高采烈地给你打电话说,之清啊,我终于给你找着嫂子和我一起疼你了。” “从此一家四口变一家五口,你还多余了,刺不刺激?” “林之清,这个下场是你自找的。” 莫名的,沈菡觉得眼睛有点疼,有点儿忍不住想流泪。 林之清终于哭出声来。 “呜呜嫂子我再也不穿这么高的高跟鞋了……” “摔得我好疼啊……” “真的好疼……” 最是情深,最怕有缘无分。 沈菡在她们走后,还躲在那丛灌木后头,直到陆行舟出来找她。 “累了?” 陆行舟把她牵出来,空着的手去戳了一下她气鼓鼓的脸,“怎么了忽然这样?跟□□似的。” 沈菡斜眼横他:“你这个祸害。” 陆行舟莫名:“从何说起?” “哼!”沈菡甩开他的手,高跟鞋踩得咔咔的,“我想说你什么就说你什么,还用从哪里说起嘛!” 陆行舟失笑,快步上前再次抓住她的手。 十指紧扣。 八珍玉食,高朋满座。 新婚夫妇转了一圈后来到林之清面前,两个人身上都沾染了不少酒气,陆行舟小声道:“之清,哥哥是不是你亲哥,给不给放水?” 林之清站起来,言笑晏晏,将手中的酒杯倒满,与他的空杯轻轻一碰。 陆行舟得意地看了沈菡一眼,被后者白了回去。 林之清举起酒杯。 “哥哥,祝你和嫂子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一朝饮尽。 往事随风。 -------------------- 作者有话要说: 自古青梅不敌天降,切入地很慢,看完的都很有耐心了。 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