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游戏》 第1页 [现代情感] 《逐月游戏》作者:怀南小山【完结】 文案 京圈大佬x小明星 1. 苏见青年少时与祁正寒初见,对其念念不忘。若干年后再会,她留在他身边。 2. 苏见青深谙祁正寒是个情场高手,他是京城有名的风流客。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处理感情之事游刃有余,来去自如。看似多情却无情。 她们图他的金钱地位,只有苏见青最贪心,她图他的爱。 她问:祁正寒,我是你的玩物吗? 他漫不经心地笑,答非所问:见青,你太清高。 3. 三月京城,早樱盛开,苏见青静坐树下,春日负暄。 女子红唇翕动,浅吟春歌: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看到长身鹤立的男人,苏见青走到他的身前,替他掸去肩头飞花,故作娇憨地问:祁先生,被我的歌声迷晕了吗? 祁正寒浅笑,坦诚道:是。 祁正寒自诩随性自由,一生不入围城。 唯那一瞬,他忽然动了成家的念头。 4. 手机的消息震动让他醒过来,是她发来的消息—— 【相知相会都是缘定,我不遗憾,希望你也是。】 此时窗外正是隆冬,那一片漫天飞樱落地,却成了方生方灭的雪。 风声呜咽,天光熹微,壁炉滚烫。 祁正寒恍然明白,那近在咫尺的歌声,原是一场旧梦。 *一点点娱乐圈元素,年龄差8岁。he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见青,祁正寒┃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浪子回头 立意:学会爱人。 第1章 苏见青没有想过她此生还会再遇祁正寒。那个明明只见过一面、却让她惦记了十年的男人。 此时她即将大学毕业,庸碌了快四年,没有在这个偌大的城市留下任何属于自己的印记,一副很快会被这里的节奏驱赶的败退状态。 本以为不久之后会回到南方小县城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却没有料到命运在这时来了个急转弯。 苏见青忽然想起,儿时母亲替她算命说,过完二十,你会遇到你的贵人。 这一年,苏见青二十岁,正是她的桃李年华。 - 故事从这一天说起。 这是苏见青第二次出现在这个小诊所外面。 王盈乔从诊所出来时,苏见青正靠在她的电瓶车上玩手机,她看见对面那幢猪血色的大楼里温吞走出的女人,连忙把车子骑过去。 王盈乔捂着小腹,坐上苏见青的后座便狠狠地咒骂了一句:“我草,早知道去正规医院做了,丫下手真狠,我现在五脏六腑都在痛。” 一句吐槽让王盈乔气力用尽,一辆美丽的脸连眉毛都皱不动,靠在苏见青的背上时五官挤压到一起,因为斜着坐害怕摔倒,她尽可能用力地勒着苏见青的身体。 这让苏见青有些喘不过气。 照顾到车上有个病人,苏见青尽可能的将车骑得很慢,没有听到后座骂骂咧咧反而让她感到不安,正欲开口,忽然觉得脖子里涌入一股热流,紧接着便听见王盈乔哭得唏嘘不停,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见青。” “嗯。” “你去帮我杀了周迦南这狗.日的好不好?” 拜这位名叫周迦南的男人所赐,这是王盈乔第二次做人流手术。 苏见青觉得王盈乔对这个男人的咒骂都快成口头禅,她也早早地习惯了这祥林嫂式的怨怼,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杀人犯法的。” 王盈乔闻言咯咯笑了两声,然后又虚弱地吐了口气,捂着肚子说道:“哎哟你别逗我笑,一笑这肚子就痛。” 王盈乔拆了一颗糖塞到嘴里,“你猜我刚刚躺在手术台上面想什么?” “想周迦南。”见青不假思索。 “你说对了。不过不是想跟他亲亲抱抱举高高的那种想,是想把他几把剁了喂狗的那种想。” “……”见青第一次听说想念也是分形式的。 “谢谢你见青。”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骂我自作孽不可活。” 她礼貌地回了一句:“不用谢。” 此时他们身处燕城这个极为清冷阴暗的黄昏,苏见青听见身后冷不丁地传来这样一道破碎的声音:“见青你牢记,和周迦南这种人混作一堆,我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是王盈乔第一次这样警告她。 苏见青“嗯”了一声。 但她心中却混蛋地想: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沦落至此。 回到王盈乔租的公寓楼时天已经黑透了,因为要锁车,苏见青上去慢了一些,她进门时屋里黑黢黢的,借着楼道的光她看见王盈乔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里。 苏见青不解道:“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她伸手去按开关,啪嗒啪嗒,屋里的灯光毫无反应。 “房东把电停了?” 王盈乔没接话,只是肩膀耸了几下,似是在哭。 苏见青:“我在和你说话。” 王盈乔停下了抽抽搭搭的状态,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去看苏见青,说道:“我这个月房租全花在做手术上面了。” “你之前接广告的那些钱呢?” -- 第2页 “给家里了。” 苏见青问:“他给你的钱呢?” 这个他指的是周迦南。 王盈乔擦着眼睛:“都给家里了,我爸欠了很多债。” 苏见青一时没有接上话。 王盈乔坐在地上哭哭啼啼了一阵又开始宫缩,她捂着肚子躺倒在地之前被苏见青扶住,苏见青将她搀扶到房间的床上坐下。 “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苏见青借手机灯光去厨房烧水,没有想到狠心的房东把水也给停了,她去冰箱里拿了一壶矿泉水想放在锅里煮开,慌乱地去拧开关又发现自己着急到忘了家里也没电,鬼打墙了一阵之后,苏见青终于意识到这个屋子住不了人了。 她对王盈乔说:“你要多少?我借你。” 王盈乔却说:“不用,我去找周迦南,他会帮我的。” 见青闻言,细眉轻蹙:“你还要跟他来往?” “他是我的摇钱树啊,怎么可能说断就断?”她说着便要起身。 苏见青等到王盈乔走到跟前,看着王盈乔这张血色尽失的脸,将她按到床上,说:“我替你去。地址给我。” – 三分钟后,苏见青在楼下拦了一辆车。 她对司机说出目的地之后,前面的师傅在后视镜里打量了一番她的脸和穿着,眼神似乎在质疑她是以什么身份进出这种富人场所,并且二次向她确认了目的地,但苏见青没有回答两遍,她板下了脸,望向窗外。 司机见无人应声,开了导航往前走了。 苏见青本一语未发,又听见司机阴阳怪气地说到一些大学生失足的话题,她把耳机戴上了,将这种不怀好意地揣测排斥到另一个空间。 苏见青看着车窗里她影绰绰的半张脸。她戴着一条千鸟格的围巾,为了看清楚自己,将围巾拉到下巴下面。 兴许是被王盈乔之事闹的,见青这几日情绪不佳,面容苍白脆弱,她用手指捻住眉心的小山。 手机上的一条信息,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几次,是专业课老师发来的:【路程安导演那部戏的选角,下下周六,记得去试镜。】 这个路程安是个香港的导演,以擅长男女情.欲戏而闻名。 这一次的剧本是根据一部小说改编,苏见青之前就去研读过原著。女主角的形象是一个下层阶级的年轻女性,选角上对女演员的要求是非常瘦弱。试戏的要求里明确写道,影片中有裸.露戏份。 为了这个试镜,她已经节食减肥一个月了。本来是胸有成竹的,但事到临头,苏见青却紧张了起来。 她今年已经二十了,还籍籍无名,甚至接不到什么工作。一脱成名对她来说是一个好的选择。但苏见青此前搁置了本该考虑的太多问题,都在这时一一涌现。 比如:为艺术献身不是什么羞耻难堪的事情,可是她该怎么样和父母交代? 苏见青纠结了许久,给老师回了一个:【好。】 夜晚的燕城是富丽堂皇而又不近人情的,这是苏见青在这里生活的第三年。她当初也是抱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理想,以热情鲜活的状态踏入这座城市,如今却热情丧尽,进退维谷。 考上c大表演系基本就等于一条腿迈进了娱乐圈,但是现在苏见青发现另一条腿还没跟进去,她就已经快被挤出来了。 比自己漂亮时尚的女孩比比皆是,比自己会来事会讨人喜欢的女孩也多如牛毛。她又有什么资质在这个圈子里立足呢? 她常常这样思考,然而得不到回答就是生活给她的回答。 苏见青此时在想这个周迦南到底是个什么人,能让王盈乔如此困惑挣扎,一面离不开他,一面又借警告见青提醒自己,应该早一些抽身。 或者说,他究竟是有多大的能耐,令王盈乔觉得是她一撒手就再也遇不到的摇钱树? 胡思乱想之间,导航提示目的地已经到了,很快,面前这一座四合院就给了她答案。 夜色下的四合院显得古朴庄严,门口有两头踩着绣球的石狮子,大门敞着,从外边能看见里面高大的照壁。 苏见青出门时,王盈乔给了她一张门禁卡,她捏着那张卡走向大门时,好几个男男女女跟在后面,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鬼鬼祟祟,苏见青压抑住内心的波澜径直走到门口,将卡贴上去时,那道门却纹丝不动。 “妹子,刷卡区在上面,那儿是给你输密码的。” “……” 苏见青听见后面围成一团的哄笑声。无论她怎么假装来这里像回家一样镇静,最终还是被细节打回原形。 苏见青跨进门槛,听见刚刚给她提示的那个男声近在咫尺地与她攀谈,“你找迦南?” 她微微瞄了一眼这个搭话的男人,点点头:“嗯。” 男人打量了她一番,眼中表现出了对她的外貌的赞许,友好地为她领路。 东西两边的厢房非常的长,这就导致通往正房的路极其漫长,苏见青因为身后的议论而忐忑,一行人一起走,苏见青被困在中间。她对这里的庭院与装修充满了好奇,却不敢多看,只用余光去感受。 弯弯绕绕了很多次,最终,几人的步伐停留在一间客厅前,红色乔木的推拉门被展开,扑面而来的香水与烟草的混合气味把苏见青呛了个头晕目眩。 她尽量压低声音捂着嘴巴去咳嗽时,与她一同过来的女孩摇曳生姿地扑进长沙发上的一个男人身上,“怎么不等我们来就开局,够不够意思啊?” -- 第3页 男人笑着掐她的脸去哄。 客厅里有四五个男人,桌子上散落着纸牌和骰子,苏见青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在赌钱。这场面糜烂、混乱,充斥着上流阶层的优越。 苏见青的眉头挤得更紧了。 这间屋子里充斥的是什么?男人、金钱、烟草、酒精、荤话。 王盈乔的那一间出租屋里又有什么呢?女人、贫穷、破碎的身体、黑暗、眼泪。 正是在这时,苏见青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目光放在她身上的祁正寒。 苏见青握紧的拳头猛然松下。 祁正寒坐在最侧边,身旁有一株兰草,生得茂盛。枝影阑珊之间,是男人颀长身姿。 他穿着白色衬衫与黑色西裤,叠着腿慵懒地倚在沙发一角。 许是嫌热,衬衫的领口被他松开,袖子也被卷起,露出男性健美性感的小臂,表情平静无波。他应该喝了不少酒,有一些上脸,看她时眼睛睁得懒散,眼神却是清醒镇定的。 他并不融入任何一对欢闹男女,眼中倒有一丝繁华落尽的冷僻与颓然。在这一帮混世子弟中显得尤其的淡然稳重。 那一双深邃的的眼,一下子就将她带回十年前。 从他的眼神看出,祁正寒已经不认识她了。毕竟他们只见过一面,且女大十八变,她还化了妆。 而祁正寒于她,是想念了那么多年的人。就在时光将要冲淡那个少年的模样之时,他的轮廓又被再一次绘深,变成眼前这样一个眼招桃花的男人。 跟祁正寒对视良久,苏见青出了一手心的汗,提前反复打下的腹稿都忘光了,步子也顿在门槛之外,她显得无措不安。 不止是他,这屋里的人几乎都注意到了苏见青的存在,一个个地交换过眼神后发现没有人认识她,便有人喊了一句:“谁叫的饼子啊?” 苏见青听得懂她这是被戏弄了,她看见祁正寒微微转过去的脸上有漫不经心的笑意,带着迎合周围人的一丝敷衍。 她答道:“我是来找人的。” 场子在这时安静下来。 苏见青说:“请问,周迦南是哪位?” 作者有话说: *“饼子”在南方某些地区的方言里是xing工作者的意思。 求个预收 《地下丝绒》 1. 程逾礼,京圈大院里最俊俏的公子哥。风光霁月,游戏人间。 自小身边莺燕成群,程逾礼从没给过哪个姑娘眼神,得来书信统统弃之一边。 某一回收到一封信笺,里头装着一则精美的月见草标本。 兄弟在一旁看到,起哄着去夺。经手几人,标本早揉成一团。 而程逾礼只淡漠地一笑:“行了啊,快拿回来。别让老师看见。” 秦见月在教室外面,看着她亲手制作了一整夜的礼物,被人弃置在走廊的地上。 2. 程逾礼长了一双看谁都含情、也看谁都淡漠的眼。平日里爱好耗在戏馆,懒散倚在太师椅上,泡一壶茶,听一支曲儿。 听的都是些人间情爱,生死相许。 台上演花旦的姑娘生得秀气,秋瞳剪水,神色怯怯。程逾礼寻去,分明是头一回见他,她眼中却凝了些情绪。 程逾礼好奇:“怎么,认识我?” 秦见月不吭声,摇了摇头。 俩人相处还算合得来,也到了婚配年纪,索性凑在一块儿搭伙过上了日子。 程逾礼宠妻无边。只是那双淡漠的眼还是淡漠。住不下人。 3. 秦见月走后,程逾礼寂寂恹恹,进出她平日里常待的书房。 清理书籍,陡然从她的本子里掉落一张卡片,是一张月见草的标本,沾着几道的脚印,还有一团陈年累月的泪渍。 日记本里记录着,关于她爱他的这八年。 4. 回到戏馆,程逾礼日日在此恭候。 有人和他打招呼:“程公子又来听曲儿了?” 程逾礼只淡淡笑着,摇头:“等我爱人回家。” —————— 他是青春岁月中的动人情怀,也是柴米油盐里的英雄梦想。 男主视角先婚后爱x女主视角暗恋成真 月见草花语:默默的爱。 ———— 《危险夏日》 白切黑x痞浪坏 c大两朵高岭之花,一是舞蹈系梁湘晚,一是医学系谢忱。 男生都想着法儿想抱得美人归。 女生都争先恐后把月亮拉下神坛。 传闻双方父母喜结连理,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成为兄妹。 兄弟急切前来来索要女神联系方式,谢忱散漫道:“没有,不熟。” 同学让转交礼物,梁湘晚摇头:“你自己给吧,我和他都没怎么说过话。” - 家中书房,一封情书轻飘飘落在桌角,梁湘晚受人之托,代为转交给她的哥哥。 书信落在桌上的瞬间,伴随她轻盈的一声:“后天生日,我要多请些男同学来助助兴。你不要待在家里可以吗,哥哥。” 谢忱扬起一双俊美桃花眼,眼底一片拂不去的痞浪之色,哂笑一声说:“行啊,都请过来。” 两天后,晦暗的深夜里。女孩脆弱的蝴蝶骨被抵在房间的墙上,唇角斑驳。一捻细腰被紧紧扣住。 一墙之隔,是沸反盈天的生日聚会。 -- 第4页 而她狂乱不稳的呼吸底下,是他侵略性十足的眼神。耳边,回荡着他沙哑不明的声线—— “给哥哥助兴。” 第2章 苏见青话音刚落,一个男人从客厅的侧门出来。 应该是刚上完厕所,他一边往外面走还一边拉着他的裤子拉链,顺手将嘴里咬着的一根烟取下,将烟蒂揿在烟灰缸里。 男人听见旁人一口一个“南哥”的叫着,也不应承,直直地望向了仍站在门外的苏见青。 这个被叫做南哥的男人应该就是周迦南了,苏见青发觉他比照片上长得要结实一些,不过眉眼里的风流倒是看照片看不出来的,挑眉眯眼这一类的小动作做得确实是性感。 原来王盈乔就是被这样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他停在苏见青跟前,目光在她身上肆意地流转。 确定没找错人之后,苏见青冷不丁地说了句:“周迦南,你是不是男人?” 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架势惊到,旁边站着的男人发出爆笑,“草,南哥,她居然问你是不是男人,快脱了裤子给她摸摸。” “欠收拾?”周迦南拿眼横瞧那个男人,“一边待着去。” 他说完就走出来,将客厅的门拉上了,把等着看好戏的一帮人隔绝在里面。站在走廊,周迦南往旁边的顶梁柱上面一靠,又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认识我?” 周迦南比苏见青高不少,他说话的姿态毫无礼貌,只眼向下睨着她,也不管她是否介意这烟味,缭绕的烟雾喷在苏见青的脸上。她正要开口,又被呛得咳嗽不止。 见状,周迦南才稍稍侧过身,歪着脸将那口烟吐尽,似笑非笑地同她说:“是不是咱俩那天晚上全程关灯办的事儿,我怎么看你这脸生得很呐?” 王盈乔应该就是和他学来的这说话的腔调,只不过周迦南的方言讲得很纯正,王盈乔还掺杂着她重重的南方口音,一副很努力地想要融合进这个圈子却处处露馅的模样。 她一想到这里,又替王盈乔感到悲哀。 苏见青没有理会他的话,只说道:“乔乔和你孩子做掉了。” “乔乔?”周迦南茫然了一阵,在想乔乔这厮是谁,过了会儿才恍然,“你是说阿俏?” 阿俏这个名字是周迦南给王盈乔取的,他的原话是:“进娱乐圈就别用这么土的名儿了,毫无特色,给你换个字。” 于是便给她的乔换了个俏。 王盈乔喜欢至极,处处让人叫她的艺名,但是苏见青却不愿屈从,她觉得王盈乔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土,是周迦南无孔不入地在对她进行pua。 周迦南听她说起这件事,浓眉蹙紧,冷哼了一句:“丫可真够一根筋的。” 苏见青并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尽快说明来意:“一共花了四千。” 周迦南笑了下,他胳膊撑在苏见青身后的立柱上低头看她,姿态轻佻至极:“哥刚在这屋里输了二十万,你倒好,一上来就跟我提钱?” 他从兜里拿出一个钱包,飞快丢到苏见青身上,“你自己看看,你来的是不是时候?” 苏见青当真翻看了一番,钱包里仅有四五张红票子,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卡。 她知道他这是不肯出钱的意思,便要推门进去:“那我去问赢你钱的人要好了。”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男人狠狠地夺住,周迦南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话里终于带了点怒气:“我发现你这丫头片子倒是特会往枪口上撞。” 苏见青被拧着胳膊,周迦南将其往外一推,她气力尽失地倒在了地上。而后她盯着他的眼:“周先生,她没有住处了。” 周迦南在这句话之后停顿了许久,他重新将方才的钱包展开,取出两张纸币,递给她,“去找个酒店住一晚,我明天去找她。” 苏见青看着他指缝里的钱币,她冷笑了一声:“你自己这辈子都从来没有住过两百块的酒店吧?” 周迦南闻言,眸色渐渐沉下去。 苏见青站了起来,说道:“我们也没有穷到要这一点施舍。” 周迦南也随之站起来,脸上有种怒火一触即发的克制。 苏见青说:“也许我今天来得不是时候,但是我相信不管什么时候,罪孽深重的人一定会遭报应的。” 周迦南指着苏见青的鼻子:“你!” “我说的是罪孽深重的人,周先生怎么这么上赶着对号入座?看来你也不是一点良心也没有。” “赶紧滚,不要逼我找人撵你出去!” 周迦南瞪她一眼,进了屋将门摔上了。 最终,苏见青一无所获地折返。 这一次无人围绕左右,她认真审视着这里偌大的庭院,池水晶莹,草木茂盛。 但苏见青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植物的清香在某些时候也会令人作呕。 – 从四合院出来时,外面开始落雨,很细的雨水,让苏见青想起南方的秋天。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走到附近的公交站,想着回头不必那样着急,便省下了打车的钱,选择乘坐公交。 苏见青细看站牌时,分心想到周迦南方才那副嚣张的姿态,心中觉得好笑,也亏他好意思拿出两百块钱来打发她,真不怕折损了颜面。 但一边又感到悲凉。听闻王盈乔为他堕胎,周迦南竟也能那样平静,她又可怕地联想到:这类视女人为玩物的富家子弟,想必早对死于腹中的生命惯常了亵渎。 -- 第5页 苏见青闭上眼睛,觉得心脏钝痛。 然后她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了另一个男人。 那个雍容静坐,对她懒散打量,见她被嘲笑报以轻微一笑,或无奈,或与他们一样在取笑她的那个男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和周迦南会有什么不同吗? 王盈乔说:“和周迦南这种人混作一堆,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周迦南这种人,自然就包括他身边的人。 苏见青睁开眼,看见细密的雨水在灯光下如同长线,连接着天空与地面。 “公交已经停了。” 这声音清冷低沉,苏见青一怔。 是祁正寒。 她转过身去看向他。 祁正寒穿上了一件黑色的风衣,站得端正舒展,清贵峻拔,衬衫之下的精瘦腰身若隐若现。他散漫地倚在车门上抽着一根只剩半截的烟,火苗的亮光让他清隽冷硬的五官清晰浮现出来。 男人叼着烟,神情里带有一层不问世事的淡薄,他眯起眼睛看着苏见青。 也不知在暗中站了多久,打量她多久。只能看出那根烟快要燃尽。 苏见青还是在这个偌大的北方城市与他狭路相逢了。 她从南方来北方读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这里遇见他。她想过很多种偶遇的情境,但最后都觉得很荒谬,因为这个城市太大了。怎么可能会有偶遇的可能呢? 没想到更荒谬的是,他们居然真的遇上,且是在她满身狼狈的这种场合。 不知道他在里面有没有听见她与周迦南的口角,也不知道周迦南进门之后是怎么对她进行咒骂,怎么讲这个女人有多么奇葩。 苏见青想到这一些,端起了很强的戒备心。 祁正寒掐灭了烟,走到她的跟前,带来一股凛冽松香,在雨丝之下漫到她的鼻尖。 苏见青并没有抬头看他的眼,目光逗留在他被雨洇湿的大衣上。板正的衣衫盖不住他骨子里隐隐的纨绔与风流。 男人垂眸看她:“东西丢了没发现?” 苏见青闻言,在身上探了探,最后是在看不见的耳朵上发现她丢了一只耳环。她小心地开口:“我的耳环,被你捡到了吗?” 他本打算是将那一只耳环直接递给她,与她进行面对面的一番打量过后,祁正寒转了念头:“在哪只手上?你猜猜?” 他微微躬下身子,与她贴近一些:“猜对了还给你。” 苏见青在半明半昧的夜色中欣赏着他俊美的面容,问道:“猜错了呢?” “那就把你送到家再还给你。” 男人的眼波含情,似笑非笑看向她,不可言传的暧昧,好在说话的语气很平和,姿态也算得体,并不惹人厌。 苏见青垂头,将她的格子围巾向上提了提,遮住下半张脸,小声地说道:“左边。” 祁正寒将掌心摊开在她眼前,手心摆着一个流苏状的耳环。 那是她在饰品店里淘来的二三十块钱的耳环。 在出发前,苏见青为了不露怯,已经尽可能的将身上的衣物首饰包包换了个遍,但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那一对在她耳朵上挂了一天的廉价耳环。 偏偏是被他捡去了,她陷入窘迫。 祁正寒说:“猜对了。” 尽管觉得丢人,苏见青也没有急着去夺回那只耳环,而是等待祁正寒主动交到她的手中,他又往前走近了一步,高大的男人挡在面前,冷风都被他挡去。 苏见青将耳环戴上,因为祁正寒靠近,二人身高悬殊,她不得不仰起头来看他。 男人的脸庞轮廓在夜色中尽显凛冽的棱角,然而他的脸上却带着几分微涩笑意,说话时声音又低了八个度:“怎么办,有点遗憾。” 苏见青抬起清泠的双目与他对视,她自觉看人很透,此时却无法看出眼前这人是否真心。 苏见青与祁正寒相处要和周迦南舒服一些,他没有给她那么强的压迫感。 也许是不一样的。 也许呢。 苏见青抿着唇笑了一笑,露出两颊的酒窝,说道:“谢谢你,不必遗憾,不管猜对猜错我都不会跟你走的。” 祁正寒轻轻扬眉,像是没料到这般结果。而后他稍稍向她低头,笑容很有分寸感:“是我太冒昧了。” 苏见青就地拦下了一辆出租,她坐进去后,祁正寒敲了敲窗户,递进来一把折叠雨伞。 苏见青拒绝道:“不用了,雨不大。” 他说:“东边日出西边雨,燕城这么大,你怎么断定你那边雨不大?” 她看着他送雨伞入窗口的那只漂亮的手。 在她思考之际,祁正寒压下眼,声如碎玉,贴近她的耳朵:“体谅一下。被拒绝两次的男人,很没有面子的。” 苏见青轻轻地笑了一下。 她接过伞,说道:“谢谢。” 伞终于落在了她的手上,他站在暗夜中,雨水落肩,一双漆黑的眼仍在看着她。 祁正寒也漫不经心笑了下:“我谢谢你才是。” 第3章 说完这一句,祁正寒片刻沉默,又对她说:“如果迦南伤害到了你,我替他道歉。” 苏见青的手指攥紧了伞柄,她抿着唇,未发一语。 他接着说:“我无法昧着良心对你说,他没有恶意。但还是真诚地希望,你不要为此介怀。” -- 第6页 她问道:“你会给每一个被他伤害的女孩子道歉吗?” 他凝视着她:“你是第一个。” 苏见青点头道:“我接受你的道歉,再见。” 祁正寒没有与她道别,只是目送着这辆出租车驶远。 苏见青抬头看一眼后视镜,镜中人影愈发遥远,他那颀长挺拔而凛然的身姿映入玻璃中,带着淡薄的温存,转而拓入她的褐色眼仁。 直至他转身离开,她阖上双目。 最终苏见青没有用上这把伞,东边日出西边雨是真的,回到王盈乔的住处,这里没有下过雨的痕迹。 但苏见青还是把雨伞拆开来仔细地观察了很久。 这不过是一把很普通的用过的伞,伞面是藏青色的,伞柄上没有刻上他的专属印记,也不是什么名牌。 将它收回去时,见青尽量保留了他收伞时的习惯。每一道伞面都整理得十分工整周到。收好后如同刚从货架上取下来的新伞一般。 她极少对事对物如此心细,在这一点上,居然败给了一个男人。 这一日,苏见青没有告知王盈乔她没有要到钱这件事,她自己给王盈乔的账上打了一笔钱,见王盈乔的态度有所保留,她揣测到是否与周迦南给她转钱的习惯有所不同,被她发觉,但王盈乔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要照顾王盈乔,苏见青翌日便从学校的宿舍搬了出来,租了一间公寓,和王盈乔上下楼。既不互相影响,也可以有个关照。 这一段时间,日子过得还算风平浪静。 那天周迦南对苏见青说,他会去找王盈乔,她往心里去了,但最终还是高估了男人的良心。周迦南一次也没有出现。 王盈乔问苏见青那日的情况,苏见青也没有悉数与她道来。 王盈乔这一阵子在恢复身体,对周迦南的咒骂也减少了。她内心的挣扎应该是进行到“该与他断联”的这一部分了,只是不知这坚持能撑下去多久。 王盈乔听人说流产后要去庙里做法事为孩子的亡灵超度,否则会有恶灵缠身,万般不顺。 对此,苏见青表示:“如果真的存在恶灵,那么它应该去纠缠它的父亲,凭什么苦头都要女人吃?” 王盈乔说:“你不要这么小气嘛。” 苏见青鄙视道:“王盈乔,我真想冲你翻白眼。” 王盈乔嘻嘻笑:“好呀,我也想看看你翻白眼是什么样子。” 苏见青拒绝说:“很没风度。” – 于是等到这一周燕城放晴,苏见青选了一个没有课的下午陪同王盈乔去附近的青隐寺。 王盈乔去做法会登记时,苏见青一人闲逛。 她第二次遇见祁正寒就是在这间寺庙。 彼时苏见青正在殿前低头上香,她将三炷香依次插.入坛中香灰。余光看到前面大殿中迎出两位穿袈裟的僧侣,步履匆匆,带起一阵风。 苏见青好奇跟着二人的身姿顾盼,回过头即看见正快步走上台阶的男人。 “祁先生来了。”两位僧人过去和他打招呼。 男人身穿熨帖正装,个高腿长,纵使英俊,却带着很强的距离感。来往香客众多,他的相貌仍是极为打眼。 他走到平台站定,站在一棵苍翠松下,长身鹤立,身形颀长,长相周正,不与人交流时显得有几分冷硬凉薄。显然是带着心事来,目色凝着,薄唇微抿。 祁正寒开口,声音低沉微哑:“牌位挂好了吗?” “已经安排妥当。庙里会每天安排为廖小姐诵经祈福,愿早日安康。” 他稍一点头:“劳烦您。” 苏见青细心捕捉到方才谈话间的字眼,也不知那位“廖小姐”是他什么人。 祁正寒交代完,接过僧人为其奉上的香。庙中方丈亲自为他送香,排场不是一般的大。 他去烛前点燃,拜了三拜,将其插.入绵软香灰。 其中一支没有站稳,他用手去扶,又险些碰倒旁边一炷已燃至三分之二的香。 那是旁人的。 祁正寒下意识用手去接那根摇摇欲坠的香,骤然勾住另一只纤细脆薄的玉指。 二人指骨交错一瞬,他旋即避开。 低头去看。 苏见青伸出去的手仍在摆弄。 “这是我的香。”她淡道。 “抱歉。”祁正寒看着她,短暂沉默间他也意识到这不大吉利的意外,面露愧色,“我再去请三炷。” “不必了。” 女人轻轻搓搓沾了灰的指,转而看向他,眉目清冷,眼中仿若浮起一层薄薄寒霜:“你不觉得在寺庙这种地方发生的一切都是天意吗?” 她语气虽淡,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 苏见青与他保持着半米不到的距离,她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长风衣,今天没有化妆,显得一张小脸更为素雅甚至是苍白,齐肩发被发圈盘起,松散地垂在脑后。 温和典雅,楚楚动人。在蓬松烟雾间的几分不真切,倒让她的气质沾了一点出尘仙气。 祁正寒见她不恼,又复现几分纨绔。他手插在裤兜里,简单打量她,似笑非笑:“那看来我在这里遇见你也是天意。” 苏见青轻愣,而后不客气说道:“你倒是挺会见缝插针的。” 祁正寒看着她,嘴角轻牵,并不避开她对他的浮薄的指摘。 -- 第7页 他只是紧紧注视着她,有对这副皮相的审视与贪恋。多看一眼也过瘾。 他温文有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里很多规矩我不懂,介不介意一起走?” 她没有回答这句话,也没有回头看他,只道:“我叫苏见青。”默认他的跟随。 “祁正寒。”男人的声音暗沉磁性,但并不冰冷。 人字梁上蓄积前几日的雨水,此刻滴答滚落。地上浮现出一条线状的潮意。 走到狭窄无人的廊间,头顶是蹁跹舞动的祈愿卡。一时静谧无声,只剩交织的温吞步调与风掀铃铛。 苏见青先开口说道:“那把伞我要怎么还给你?” 走廊尽头有一棵银杏树,叶子上挂满许愿的卡片。排队的人极多,一块大大的牌子立在售票处,20元/人。二人心照不宣地走到队伍尾巴上。 祁正寒笑说:“你不提我都快要忘记了。只是伞而已,我也没有那么吝啬。” 队尾在一条人行道路上,人流穿行来去十分不便,苏见青让行了几次,还是险些让横冲直撞的少年撞到,一只手搁置在她的肩头,把没有注意到来人的苏见青往后一带。 这样一来,她脚后跟往后踉跄,几乎要落在他的怀里,但祁正寒将掌心的度拿捏得很好,苏见青整个人被他那只手控制着,在即将靠近的刹那,便被止住。 她闻到他身上浅淡清香。 他想必也发现她发上柑橘味。 听见他的声音从近处传来:“如果苏小姐有别的想法,我们可以再议。” 苏见青道:“我就当你送我了,感谢。” 祁正寒细细看她被风卷起的发梢,没再说什么。 二十块钱的许愿卡实属坑爹,苏见青来青隐寺从来没买过这玩意,这次纯粹是为了装出自己不是那么小气的样子。 苏见青在纸上簌簌地写下几个字:【试镜成功。苏见青。】 她去悬挂许愿卡,祁正寒却没有跟上。他写完后便站在那里,只是望着见青。 人来人往将二人隔绝开。 他惹眼的相貌吸引到许多人的注意。 苏见青向他走去时,又有许多人借此关注到她,这令她的虚荣心得到莫名满足。 这个寺庙还是不够大,竟然没多久就走完了,苏见青和祁正寒始终隔着非常保守的一段距离,他们两个的并行应当能让人看出是不足够亲密的关系。 下山后,见祁正寒欲言又止,苏见青问:“你有话要说?” 他压低了声音:“今天跟我走吗?” 省略了乘车这样的字眼,于是这问话显得多么暧昧。 苏见青说:“今天也很遗憾,我是和朋友一起来的。” 她表现出很明显的拒绝的意思,祁正寒自然是看得明白,他沉吟半晌。 苏见青安抚道:“祁先生,谢谢你的好意。” 他淡笑:“好意也没有落在实处,就不用说谢了。” 临别的路口,苏见青忍不住问他:“我很想知道,你刚才为什么没有把许愿卡挂上去。” 祁正寒从口袋里取出他没有挂上门廊的许愿卡,他看着见青,那眼神似乎他们已是知交在说心里话。卡片被递到苏见青眼前,她接过去看。 他说:“我没有许下什么心愿,提笔时满脑子都是在石头上看见的这一句禅语,它听起来很消极,像一面镜子照见我自己。” 上面写着他工整劲道的两行字: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 苏见青说:“我父亲修禅学,和我讲过这一句。” 祁正寒表现出对此有兴趣的模样,他将手臂搭在见青身后的雕花栏杆上,苏见青不合时宜地想:这姿势从远处看起来大概像在搂着她。 他微微折身问她:“令尊是否说过,要如何化解?” 可惜,“他只教我怎么理解。”苏见青摇头。 祁正寒又问:“他还教你什么?” 苏见青想了想,“日行一善。” “那麻烦苏小姐替一个苦恼的人,把这张卡片处理掉,可以吗?” 一张废弃的祈愿卡,丢不丢掉似乎都不合理,苏见青在当下未曾去想他有什么深意。只是点头接纳了,“嗯。” 祁正寒凝视着她的柳叶眼,他眸深似海极难琢磨,而面上却挂着微笑,说道:“祝你心想事成。” 男人声音醇厚,吉祥话让他说得格外动听。 苏见青回:“谢谢。” 于是他们就在这里分别,没有人说到再会的话,也没有什么难舍难分。平淡的相逢与分开,让祁正寒离开后独自站在那里的苏见青恍惚地想,他是否真的有来过。 从苏见青手上弹出的硬币落了地,她看到花面在上。她在心中设定的花面意思是:他不爱我。 忽然觉得这个游戏相当的无脑,苏见青自嘲地一笑,将硬币拾起。 王盈乔从不远处走过来,搭上苏见青的肩膀,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你刚刚是不是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 苏见青没有料到王盈乔还是看到他们了,只好坦诚地交代道:“是一个认识不久的人,正好遇见了就一起走。不是很熟。” “那人我认识。他叫什么来着?祁、祁……” “祁正寒。” “哦对对对祁正寒。“ “我觉得祁正寒这个人——”王盈乔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他挺不好惹的。” -- 第8页 苏见青看向她:“为什么这么说?” “反正周迦南跟我说,他们都挺怵他。” 王盈乔仔细地想了想,说道:“见青,我不骗你,他是真正的坏人,你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王盈乔说这话时,苏见青忽然想起么,她将祁正寒留给她的那一张许愿卡再一次展开,那16个字并无异常,翻开到背面—— 赫然是一串电话号码。 仍是是他遒劲有力的字体。 11个数字,笔笔清晰。落款是祁。 第4章 “丁羽媛你还记得吗?”王盈乔忽然这样问道。 “谁?”苏见青心不在焉地回,眼仍盯着卡片上的数字在看,片刻后她将东西塞进口袋。 王盈乔说:“比我们大三界的那个师姐。跳民族舞的。 苏见青看向她,答道:“有点印象。” 王盈乔压低声音,凑到苏见青耳边:“你猜她后来为什么不出来了?” 苏见青看她这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猜测道:“她得罪了祁正寒。” 王盈乔深吸一口气:“原来你知道这个瓜啊!” 苏见青不知道,她只是根据她的语气判断到这里。她还能猜到,这一些事应是周迦南对她说的。看来耀武扬威的男人在床上也爱嘴碎。 她偏过头去,不再作答。抬头看天,云卷云舒,太阳被蒙住,燕城的天空不如故乡般澄明透彻,总让人觉得晦暗苍凉。 硬币落在苏见青的手臂上,摊开一看,仍是花面。 这一回花面告诉她:不要给他打电话。 苏见青的心理暗示让她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再试一次,却还是一样。 “老板我要一份凉皮,不要辣,不要香菜。”王盈乔走到一个摊铺前停留下,点完餐回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苏见青,“我刚才跟你说什么记住没有?” 苏见青回神,接上她的话:“你说祁正寒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我说的分明是——他是坏人!”王盈乔对她的忽视感到生气。 “我知道了,坏人就坏人吧。”她淡淡应承。 苏见青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丁羽媛”这个名字,页面弹出她饰演的几部古装剧,拍摄的阵容十分豪华,而女孩清冷倔强的一张脸均是出现在海报的正中央。 她眉目长得很清淡,但有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独特。 气质与苏见青几分类似,尤其一双含情的柳叶眼。见青将照片放大仔细观察她的眼型,却产生了一种在她脸上看到自己一般的恐惧。 她旋即将手机揿灭。 王盈乔的凉皮呈上,她掰开筷子闷头开吃,苏见青闻见这气味,肚子咕咕叫了几声,王盈乔问道:“一口都不吃?” “嗯。” “试镜是哪一天?” “周六。” 王盈乔上下打量她,捏捏她的身上的肉,说道:“我的天,你再瘦就成骨头架子了。” 苏见青准备试镜的这部电影叫做《风月》。原作中的形象就是身材高挑扁平,因此选角要求里明确地写道女主角一定是“瘦骨嶙峋”的。 王盈乔说:“我昨天跟你说的那部网剧,你最好接了吧。路程安这部电影也没那么香饽饽吧,假设你真的试上了,裸戏那么多,你以后怎么走流量路子啊?” 王盈乔此前经周迦南的推荐签上了一个经纪公司,这是一个比较出名的公司,虽然她在里面不受捧,还有合同压身,但是有戏演还是不成问题的,她在养身体的这一段时间里推掉的戏,很仁义地介绍给了苏见青。 不过见青还是很想要《风月》里的这个角色,她甚至把路程安此前的电影看了无数遍,去揣摩他喜欢怎么样调.教女演员。 她说:“谢谢,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王盈乔见她这么固执,也没有再多劝。她很清楚苏见青是个有野心的人。 王盈乔说:“对了,还没有问你,和祁正寒是怎么认识的?” 苏见青如实地告知她:“上次我去找周迦南,他捡到了我丢的耳环。” 王盈乔吃着凉皮的动作停了下来,一阵若有所思后,她说:“见青,你要记住我和你说的话,别和他们来往。” “嗯。” “你别光嗯,你能不能发个誓。” 苏见青苦笑:“不来往就不来往,这有什么可发誓的。” “你嘴上这么说我可不信,这个祁正寒段数高的很,你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我怕你走我的老路,要是他也和周迦南那狗.逼一样□□不戴套怎么办!” 苏见青实在是被她粗鲁的谩骂弄得很无语,她说:“拜托,我和他只见过两面,一小时前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得这么夸张。” 苏见青不肯发誓,倒不是不敢保证什么,只是她不愿将那些恶毒的诅咒说出口,王盈乔也无奈,良久,她说道:“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我现在总算理解了,什么叫两个世界的人。见青,你比我聪明,我希望你能比我早一些悟到这一点。” 苏见青一直以为王盈乔是糊涂的,听她这样说,又觉得她也没有那么不清醒。 王盈乔对她的苦口婆心是真诚的,不过苏见青并没有想得太多,她甚至在对方说完这些话之后,把祁正寒的手机号存入了通讯录。 -- 第9页 她没有给祁正寒打电话。 打了说明对他有意,苏见青还没有那么着急。 不打,她也不会像之前大海捞针一般,担心他们的缘分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毕竟有了王盈乔和周迦南这座桥,她总能找到机会再一次走向他。 苏见青思虑再三,对父亲交代了她去试镜之事,也说出她的种种担忧。父亲对她说:“世事无常,没有哪一条路是该走,哪一条不该走。你不跨出去那一步,都无法断言福祸。爸爸只希望你不要受到伤害。” 苏见青又问他,“那人呢?” “人也一样,与人相处就是求同存异。你这么机敏,一定看得明白。” 父亲还是高估了见青的本事,她丝毫看不明白祁正寒。甚至好几天的心情都被他的两面之缘搅得一团乱。 祁正寒的模样姿态,和王盈乔对他的评价,许多纷繁复杂的信息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面。 燕城的秋季落了几场雨,导致本身睡觉就很浅的苏见青患上了睡眠障碍,服用助眠的药物都不管用,见了他两次之后,意识再也不能同上一次那般克制,她的梦里开始频繁地出现他。 第5章 苏见青与王盈乔约定好一起去逛街,她已经许久没见王盈乔上妆,脂粉一抹,女孩憔悴的一张脸瞬间有了气色,好似一朵赤红的玫瑰绽开在春日。 苏见青喜欢盯着王盈乔明艳的脸看,她自知长相不如盈乔,也不去自愧这些,因她察觉有时攀比心浮现在脸上,人容易显得刻薄。日日见到同伴漂亮而舒展的眉眼,这又的确让人心情舒畅。 不怪男人总爱佳人作陪,一个端正温文的美人,究竟是惹人喜爱。 王盈乔坐在梳妆镜前,苏见青在她的身后为她细致盘发。 手指的气力之下,脆弱发丝被扯断,苏见青忙道:“抱歉。” 王盈乔没有计较,她抚了一下公主式的发髻:“哇,真好看,你手怎么这么巧呀。” 见她笑意盈盈,苏见青也轻松地笑了笑。 王盈乔没有心机,天性天真娇憨,饶是天大的苦楚落在身上,也能如抖落衣裳上的灰沙一般,心绪须臾见晴。 晴朗的日子,本该是属于二位女士的美好时光。苏见青没有料到在此时遇到前来打搅的人。 那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周迦南。 她们走到楼下,周迦南如同掐好了时间一般在此恭候,他倚在他身后豪车的引擎盖上,手捧一簇鲜花,身穿风衣,搭配价值不菲的灰色围巾,一张迷人的脸在花间影影绰绰,一半绅士风度,一半浪子风流。 他一只手隐没在衣兜里,露出来捧花的那一只手上,细长骨节戴了几颗戒指,俨然一副钻石王老五的派头。 他的样貌、气质、与穿戴,皆与这里破落的居民楼格格不入。 苏见青对周迦南的打量终止,她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王盈乔。 王盈乔脸上的欢欣早变成错愕,她怔在原地,不往前走,也不后退。 短暂的迟疑后,她闷着头,扯着见青的胳膊往旁边去。 周迦南也挪了步子,往前几步挡住二人的去路。 “能耐了,见我就躲。”他抬了抬眉毛,一双风流眼被痞气填满。 苏见青见状,将手从王盈乔的手心撤走。 周迦南一手勾住王盈乔的下巴,声音又低了些:“把我拉黑几个意思?” 王盈乔抬头看他:“你不要再来烦我。” “前阵子没来是因为我在外面谈生意,几天没见脾气牛成这样?”周迦南掐住王盈乔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自己。 她说:“我不想听你解释。” 周迦南冷笑:“王盈乔,我看你是欠抽。” 王盈乔眸色一沉,将要把他搡开,周迦南陡然箍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拉,凶狠又激烈地吻下来。并不顾及她的闪躲,他来势汹汹,不留余地。 周迦南怀里的玫瑰撒落一地,花间首饰盒摔在地上,盒口半开,苏见青看到其中亮晶晶的一枚钻戒。 两人一个强势进攻、一个努力避躲,左跌右撞撞倒旁边的单车也不罢休,周迦南为了令她放弃挣扎,直接将王盈乔按在墙上。 她负隅顽抗少顷,终于安分下来,分开之际二人嘴角皆是鲜血淋漓。 王盈乔眼眶泛红,胸口起伏剧烈,用力喘息。 周迦南的指腹按在她的唇角,替她拭去红晕,看样子伤在他的嘴上,不过坏脾气的他反倒是没介意这个,又擦了擦自己嘴边血迹,说道:“给你京郊弄了套房,我明天找人帮你搬过去住。” 他一边说一边颔首打量周遭环境:“这破地儿也就你能待得下去,真够寒碜的。” 王盈乔板着脸:“我不会去。” 周迦南拧眉说:“我宠着你不是想看你在我跟前儿犯贱。叫你过去就过去,哪儿那么大意见?” 王盈乔说:“我不想再和你有联系,可以吗?” “可以你妈。”他脸色冰冷下来,一片阴翳,转而又哂笑,“不乐意去也成,那老子以后每天来这儿干你,高兴了?” 苏见青:“……” 她实在是听不下去,转身走到路的对面。 隔远了些,两人的争执不再传入她的耳中,苏见青只看到王盈乔的脸色忽红忽白。好半天,王盈乔咬着唇一语不发,只周迦南在说话。 -- 第10页 又是半晌,他伸手将她搂到怀中轻哄。王盈乔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像是臣服于这久违的体温。 苏见青是局外人,她又是个善于规避麻烦的性子,不愿去掺和别人的感情之事,因为多半费力不讨好。 两人谈了有小二十分钟,最终,王盈乔小跑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讨好说:“见青,我不能陪你了。” 苏见青料到这个结果,她在此刻并无波澜,只是点头:“好。” 王盈乔愧疚道:“你会不会生气?” 苏见青回避她的问题:“做你认为值得的事就好。” 王盈乔回头瞥一眼周迦南:“我也不知道他今天会来。” 苏见青细细打量王盈乔已经恢复好的这张美艳的脸,她本不打算多说,但又忍不住多一句嘴:“我宁可看到你屈服于他的花和戒指,而不是吻。” 她的声音清浅,如石子投河,破了平静。 王盈乔愣了愣,接下来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像在细思,又像是不解,少顷她敛眸:“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你不傻,”什么士之耽兮女之耽兮,她分明都懂,见青说,“你只是太喜欢他。” 她撇嘴道:“我还是陪你去逛街好了。” 苏见青淡道:“我不要你脸上带着委屈和遗憾陪我。” 王盈乔吸了吸鼻子,似是要哭。苏见青温暾抬起眼去注视着泪盈于睫的女孩。 “盈乔。” “嗯。” “钥匙带了吗?” 王盈乔从兜里取出钥匙串:“怎么了吗?” 苏见青捧着这串钥匙,从里面捡出一个龙猫的挂件。 苏见青和王盈乔结识在校园,那是三年前,她将从南方小县城考入京城,王盈乔与她经历类似。 考入电影学院的女孩多半有支撑她们在这里混下去的好的家世。但苏见青和王盈乔没有,她们用平价的化妆品,身上穿戴也不值几个钱。 两个没怎么见过大世面的女孩子聚在一起,多半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她们看着同班同学被各种各样的豪车接送,苏见青心态尚可,王盈乔也不会去贪慕这些,她乐观地满足于自己廉价却充实的生活。 别人出入名牌店,她们只能去逛一逛礼品店。 这个龙猫挂件是花十元钱买的。 苏见青深刻记得,那时在店中,王盈乔相中的是一个巨型的龙猫公仔,因为要价过高,她最终没有舍得买下,而只是买了这一个小小挂件用来满足自己。 苏见青将其捧在掌心,又还给王盈乔,她说:“没事,没什么。” “见青,”王盈乔蓄积在眼眶的泪总算还是落了下来,“不是因为我太喜欢他,我没有和你说过,有时我也很害怕。” 苏见青的眼神微晃,那一瞬间她如鲠在喉,但最终也只能抬手为她擦一擦泪。 这样明媚的一张脸,终是因落泪太多而大雾弥漫。 鲜花和戒指可以抚平血肉撕扯的伤痕吗?答案是:只要他认为可以,那就可以。 苏见青说:“不要哭了,会好的。” 王盈乔却摇头。 - 路程安来c大这天,校园里显得有些热闹。 苏见青为了这一场试戏做足了准备,因为要现场脱衣,这令她格外紧张。 苏见青甚至特地花了相对来说比较昂贵的价格买了一件上得了台面的内衣,她本来是快要进场,忽然想着不知道内衣的吊牌有没有撕掉,这一个小小的问题折磨着她,见青还是临时决定去厕所检查一下。 在整理衣物的时候,苏见青听见有女生交谈的声音,一个说:“我的天,真的好帅。要不是离得太远,我就去碰瓷了。” 另一个说:“碰瓷有什么用?你以为人家看得上你吗?”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会?” 接下来的交流二人压低了声音,苏见青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她检查好衣物,发现没有任何问题,正打算开门出去,此起彼伏的八卦声再一次出现。 “你今天有没有看见苏见青?她怎么也会来试镜啊?我看她平时文文静静的,没想到野心还挺大。这个女主角根本不适合她吧!” 苏见青闻言,握在门把手上的手停下了动作。 “还好吧,见青长得又不难看,而且她气质很好啊,你怎么这样说人家。” “哎,反正我觉得她好不合适,看不出来她还挺自信的,路程安的戏都敢来。” 替苏见青说话的这个女孩叫江潋,苏见青出去时,她正在对着镜子化妆,身材的确是符合人物形象的扁平纤细高挑。 二人见到苏见青,表情都有些僵硬,见青没有与她们打招呼,洗完手就出去了。 苏见青走在前面。 江潋和她爱好闲言碎语的同伴也跟着走了出来。 试镜的地点在校外的实验剧场。簌簌冷风之中,苏见青裹紧自己的大衣。她看向校门口,并无异常,但总觉得氛围有几分古怪。 很快她意识到这份古怪感的来源,是停在路对面的一辆宾利。 几个男人从车上下来后,身后的两位女孩显得激动些许。 苏见青也偏头去看。 她看到了走在前边的男人,一身黑色正装,高挑而挺拔,手抄在裤兜里,正迈开长腿往前走着。男人生得白皙干净,在这萧肃冬日,目色有几分冷峻苍白。 -- 第11页 他微微低头,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像是在认真地听身侧的人说话。 从苏见青的角度看去,男人侧脸的轮廓尤其漂亮而利落。 而在他身边毕恭毕敬与之交谈的正是这部影片的导演路程安。 祁正寒接过路程安递过去的烟,他摸摸口袋大约是在找火机,同时路程安也在自己身上一同找了起来。 但找寻无果,他正要将烟取下。 苏见青忽然察觉到身侧掀起一阵风,是江潋跑上前去。她贸然打断路程安与祁正寒的交谈,导致两位男士皆是一愣。 冒失闯到祁正寒跟前的江潋二话没说,立即抬手为他点烟。 祁正寒虽有诧异,但配合地低下头去。 尴尬的是,因冷风徐徐,窜出的火苗方生方灭,来来回回有三次,一点火星也没让他的烟头沾到。江潋局促地快要脸红。 祁正寒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挡在打火机前面,他宽大的手掌抵御住入侵的冷风。 江潋再次按下按手。 啪嗒一声,一团新鲜的火焰升起,为他引燃。 祁正寒对她得体地笑了笑,笑容淡到可以忽略,而后点了下头:“多谢。” 江潋转身离开,祁正寒一边听着路程安说事,又分出心来拿眼注视着江潋小碎步跑出去的背影。 他偏过头用视线追随她,自上而下打量她一番。而江潋脸上带着欢欣,步子踏得雀跃。脸上倒并没有势在必得的自信,反而带有美梦成真的羞赧与不敢置信。 他的眼神,她的喜悦。苏见青尽收眼底。 江潋直往前走,路过见青,与她擦肩。 凝视着她的那道目光就此停下,转而落在了角落里的苏见青身上。 第6章 苏见青背过身去,摸出口袋里的一颗牛轧糖,慢吞吞送入口中。风声鼓噪,在撞击着她脆弱的身躯。苏见青抱起手臂御寒,轻轻地嚼碎那一颗糖。 “你看这样可以吗?祁先生。” 她听见路程安对他这样说。 祁正寒沉默几秒,接了一句:“你看着办。” 他的声音沉冷,尽管在身后,不难分辨出是冲着她的方向。 两个男人步履疾速越过她,而后渐行渐远。只留他的烟草气味四下散开,如同一道结界,将她笼在其中。 苏见青的余光中,祁正寒在走远。 她口中的糖让她恢复了一些在冬日冷风中消耗掉的精神。 接下来,在候场过程中,苏见青有意去听了与这位“祁先生”有关的八卦。她得知,祁正寒是这一部电影的投资方。他的话语权很大,所以选角自然要听从他的意思。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刚才在厕所里面,江潋她们讨论的一定就是祁正寒了。 对她们这一些刚入行的小明星来说,重要的不是磨练演技,不是完善美貌,而是找到一个优质的靠山。这对她们来说是可以改变命运的救命稻草。 而祁正寒的出现正中下怀。 于是接下来的八卦就延伸到祁正寒的私生活上面,继而人缘还不错的江潋被推到话题中央,她们说,能被他记住就是好的。 江潋似乎对自己也有几分信心,她听她们的话,在笑着压腿。 苏见青坐在廊上,平静看她。 有人说:“小江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啊,这个角色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路程安的缪斯女神简直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江潋高兴地说:“谢谢你呀,借你吉言。” 电影的女主人公是一名女大学生。 女孩从农村进入到大城市,接触了一位和自己父亲一般大的男人,男人有权有势,可以给她一切。女孩无法说清自己是否爱这个男人,但她与他上床。 老旧默片咔咔在响,茜纱窗下风月情浓。一场欢爱过后,女人身穿内衣走到夕阳西下的露台上,她含着一根烟,跳起一支西班牙舞曲。 苏见青要试的就是这样一段戏。 舞台的景搭得极好,苏见青走入昏黄灯影中,她看向台下,只有路程安与一名女性副导。她脱去外套,接过她的道具——一支女士香烟。 许是见她长相太过于乖巧文静,也或许是为了让她放松心情,那位女副导开玩笑问道,“小妹妹会吸烟吗?” 苏见青不会,但她说:“凡事总有第一次,我试一试。” 她为自己点烟,摇晃的薄薄火光之中,她恍惚看见一道不近不远的人影,在剧场的后排,他始终站在那里,只因环境昏暗而没有被她发觉,苏见青点烟的动作止住,她看向祁正寒。 他懒散倚在一张座位上,视线淡淡地看着她。像是与导演们一起在等候她的下一步动作。 好似暗中蛰伏的猎人,正在不动声色瞄准。 老旧的留声机在播放缱绻的粤语歌曲。意乱情迷极易流逝,难耐这夜春光浪费。 一口烟呛得她头晕目眩,台上的景让她不知今夕何夕。 苏见青猛烈咳嗽,霎时间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她旋即放下手里的烟,立刻去取刚刚脱下的外套。 太过于激动而导致扣子都扣得极为混乱,风衣套上之后她说道:“对不起。” – 苏见青跑出去时正是太阳西沉,初冬的冷风带给她劈头盖脸的严寒。 她裹紧了衣服,将那些紧张不安都甩在了身后,竟没有丝毫的后悔,反而觉得神清气爽躲过一劫。 -- 第12页 晚高峰密集的车辆在身边来回,这些人不会知道刚才在这个清冷脆弱的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这个城市永远都是这样的行色匆忙。 苏见青如释重负地慢行在路上。 步行了才四五分钟左右,她察觉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她跟前陡然减了速。 “苏小姐,请您上车。” 苏见青瞧了一眼车主。 是一位陌生长相的司机先生。 祁正寒的车子开在主干道上,见苏见青对他不搭理,那车也只是不疾不徐地随着她缓缓挪。无视了晚高峰一片狂躁的鸣笛。 “苏小姐,麻烦您上车。”司机又重复了一遍。 身后的喇叭声已经几乎疯狂了,苏见青置若罔闻,把脸闷在围巾里往前走。 “苏小姐,祁先生问:能不能换个地方哄您?在这里逗留,显得我们素质低下。” 紧随其后的车主被祁正寒折磨得伸出脑袋来骂爹,苏见青觉得有一半都骂到了自己头上。她极好面子的一个人,铁定拗不过男人这慢慢悠悠满不在乎的性子,只好拉了车门坐进去。但她脸上仍是写满了“我不会同你说话”的孤高。 祁正寒的脸上挂着好脾气的淡笑,声音懒倦开口。 “你现在愿意卖给我一个面子,我都要谢天谢地。” 他坐在苏见青的身侧,叠着长腿,此时身上只穿一件黑色衬衣。衣扣仍是轻浮地解开两颗。袖口被卷起一截,叠得很是工整,他不戴任何配饰手表,只露出洁白骨感的腕。 祁正寒看着苏见青,她仓皇出逃时不整的衣衫已经被重新整理好,此刻穿着厚重,半张脸都被埋进衣物中。 她垂眸,形状温和的眼如一片青叶,似要凋敝,又有一股抱香枝头的顽强。 被他注视了片刻,苏见青歪头看向窗外。不与他对答。 他盯住她耳后的一片苍白,说道:“我哪里惹到你?” 她淡道:“没有。” “说实话。”祁正寒紧紧看着她。 语气中的温柔和耐心反而让苏见青在此时显得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女友。 她终于松口:“前面的同学说是一位女导演在现场,我没有想到还有你。” “所以我出现在那里就是错的。” 苏见青口不择言:“不然你一个做生意的懂什么电影,我看你是色的很,存心想看小姑娘脱衣服。” 祁正寒失笑:“我在你心里这么下作?” 苏见青自我反思,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良久,她诚恳表达歉意:“对不起,是我的心态有问题。所以才会把气撒到你的身上。” 恰好行至路口处,祁正寒没有接她这一句话,只问道:“往哪边走?” “左边,谢谢。”左边是她回家的路。苏见青觉得眼下的氛围太差劲了,便说:“就把我放在前面的路口好了。” 祁正寒却没有理会她的指示,命司机走了另一条路,好像故意同她作对。 苏见青问:“你带我去哪?” 他慢条斯理道:“都这个点了,不邀请你共进晚餐,岂不是很不绅士?” 她有些惊讶,终于抬眼看他:“我觉得你现在尊重我的想法,让我下车会比较绅士。” 祁正寒微笑问她:“我看起来很像个好人吗?” 这个答案是笃定的:“一点也不像。” “那既然上了贼船,怎么还想着逃跑呢?”他露出理直气壮的混蛋神情,“就当陪我吃一点。” 苏见青说:“你可以让别的女士陪你,我……” 祁正寒打断她的话,声音有些懒,清淡的语调却带着不容置辩的压迫——“可我今天只想要你陪。” 他和她说话时,身子始终微侧过来一些,倾向苏见青。苏见青看了看他深沉又清寂的眼,确信自己此刻的确是上了贼船。他把话讲到这样份上,她再拒绝多少有些不识好歹——这一个他,指的是电影的投资人祁先生。 于是她点了头。 他们来到一家法式餐厅。 祁先生与见青前后脚走进门,好几位店员便簇拥过来,称呼着他为“祁总”。 祁正寒并没有应答,接下来有多余的目光落在苏见青身上,她稍稍快步跟上,想要利用他的高大身姿将自己遮住些。而祁正寒也细心地察觉她的局促,他慢下步子,直至退到见青的斜后方。 不再有人敢用猜忌眼神看向她。 有服务员上前要替她接去大衣,祁正寒抬了一下手,他低声说:“不用这么周到,她有些怕生。” 苏见青在心中感谢他的体己贴心。 二人最终被带到一个清净的包间落座。 漫长的等待时间里,他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发现苏见青竟然坐在沙发上睡着。 她为了那场试戏加班加点地熬了好几个夜,琢磨那场舞要怎么跳才能跳得与人物的心理贴切,因而牺牲了许多睡眠的时间,太过困倦导致坐着都能睡着。 迷迷糊糊醒过来时,看见祁正寒坐在对面。 他饶有兴趣看着她。也不知道观察她多久,等到见青眼睛睁开。他开口。 “口水流到地上了。” 苏见青竟真的去检查,然而唇角是干燥的,她意识到自己被戏耍。 祁正寒扬唇轻笑,他自饮一口杯中红酒。在暖色的吊灯之下,他的模样变得虚浮,这样极致的一张容貌,让刚刚清醒过来的苏见青险些看呆,他风度翩翩,又玩世不恭。 -- 第13页 “你出去抽烟了?”苏见青嗅觉灵敏,尽管他的身上只是浮着淡淡的一层烟草香,还是被她捕捉。 祁正寒轻挑眉梢:“鼻子挺灵。” 她说:“其实你和我说一声,我没有那么介意。” “是我比较介意。日行一善,不让女孩子吸二手烟。”他活学活用。 苏见青在心中想,如果世上的男人都和此人一般识大体该有多好。 这一顿饭可以说吃得很简单,两人点的餐都不多,但祁正寒对待得很认真,连手机都关机,苏见青发现后问他为何如此,他解释的话里埋怨道:“我怕会有一些不解风情的客户。” 他有一些行为方式让她感到细致到可怕。苏见青自觉心思已经很深,但也无法做到像他这般滴水不漏。 苏见青主动问他:“那个角色我还有机会吗?” 祁正寒说:“你可以请求导演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故意的,苏见青腹诽。 她嘴上却从善如流:“好。” 见她不做声,他看她一眼,才勾起唇角,又戏谑开口:“不过,讨好我会比你在那里卖力地演出容易许多。” 他说话时,脸上带着戏弄的笑意。 这句话又如同一根刺一般扎到苏见青的身上,这个男人是存心不想让她好过一般,真是浪费掉刚才在心中对他的称赞。她立刻呛他:“抱歉祁总,我比较笨,不知道什么叫讨好。” “那我教一教你,先把称呼改了,叫我正寒。” 苏见青愣了一下,脸上几分迟疑与无辜。 祁正寒比她年长七八岁,社会地位也比她高许多,于情于理都不该这么亲昵地叫他。 见她如此为难,祁正寒非但没有放过她,还催促道:“你试试?” 他的脸上果真带有几分期许。 苏见青一度表现出扭捏,但最终却鬼使神差地顺从,声音轻柔如同羽毛落地:“正寒。” 他笑着点头:“悦耳多了。” 苏见青低下头,用叉子去切割盘中的巴斯克蛋糕。 高级餐厅里,如清泉般的音乐声落入她的耳中,苏见青抿去叉子上的奶油,突然忐忑万分,乃至丢了抬头看他一眼的底气。 她感知到自己脸红羞怯,因为她的心上人正在注视着她。他们共享一张餐桌,一片宁静,与一盏和谐温柔的晚灯。 苏见青咽下可口蛋糕,心猿意马。 第7章 祁正寒说:“你想演女主角。” 苏见青不假思索:“当然。” “戏中会有一些比较激烈的戏份。”他提起这件事。 她说:“演戏而已,我很专业,不会束手束脚。” 他若有所思,沉默一阵,为她倒酒,高脚杯被搁置在见青的眼前。她凝视杯中光影晃荡的暗红酒液,想了一想,而后拒绝道:“乘坐坏人的车,我不喝酒。” 祁正寒忍俊不禁:“坏人也不会给一般人倒酒。” 苏见青迟疑后,悦纳道:“谢谢祁总。” 称呼又倒退回去。祁正寒放置好酒瓶,慵懒掀起眼皮望她,目色之中有倦意与不悦,说不上很好的语气:“是谢我还是气我?” 苏见青认真喝酒,企图用沉默将这个话题含混过去。但察觉气压略低,她端起酒杯,懂事地与他碰杯。祁正寒面色稍稍转晴。 实则她很清楚,他的任何情绪并不是她可以左右的,这样的男人喜怒不形于色,只要对着女人,任何一种的姿态都不过是在过家家。如同在逗猫狗,宠物的利齿咬上来,不到见血的地步,那浅浅疼痛也是打闹的乐趣。 餐厅在一间花园内,苏见青用余光注意到他歪过脑袋去看向窗外,于是她抬头一起和他看向外面,冬日里的温室,各色鲜花一应盛开。祁正寒问她:“喜欢什么花?” 他或许只是随口一问,苏见青竟大胆地反问道:“你会为我种吗?” 祁正寒微不可察地掀了掀唇角:“未必不会。” 她说:“我喜欢樱花。” 他评价:“花期太短了。” 苏见青淡然“嗯”了一声:“所以喜欢。” 祁正寒好奇地观察着她,不再问为什么,接下来两人各自沉默。到后半程他不再动筷,只看着她吃。苏见青也早就饱腹,只是怕尴尬,才一刻没有停下嘴。 “演那样的戏,就不担心会有人舍不得?”他的声音骤然温和响起,有些唐突的问题,因他压低声线的举动,而陷入暧昧。 她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抬眼看他,好像明知故问:“谁舍不得?” “比如你的粉丝们。” “你在嘲笑我,我没有粉丝。” 祁正寒挑眉:“一个也没有?” 她点头:“一个都没有。” 他扬唇轻笑,戏谑说:“那我要占你一个便宜,我做你的头号粉丝。” 她低着头,抿唇笑:“你尽管占。” 有点孩子气的姿态,他歪着脑袋笑起来:“那你行行好,不要让我看到你和别的男人演激情戏。” 苏见青说:“粉丝,你也行行好,为我的前途着想。我快要失业了。” 祁正寒笑得眼都弯成月牙。 苏见青倒是希望他多说几句什么。 最终,祁正寒仍是没有直接回答苏见青,关于这个角色她还有没有必要再去争取,因此苏见青也对此无法定夺。二人的法式晚餐结束,祁正寒送苏见青回到住处。在车上,她稍作逗留,问他:“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回请你。” -- 第14页 他说:“我联系你。” 暗夜的车厢中,他的五官一半隐没,一半浮现,棱角变成光影,男人肩膀的轮廓被拓在她的上半身。好像他正被她轻拥,苏见青问:“你有我的联系方式吗?” “你的简历上有写。” “你记下了?” 祁正寒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记在这里。” 苏见青佩服他的记忆力,说:“你适合去做情报工作。” “那可不行,我不聪明。”他慵懒一笑,淡淡说,“只不过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我现在知道,选择权放到自己的手中,起码不会等来电等得很煎熬。” 苏见青听出这是在指她不给他打电话这件事,但她看不出祁正寒是真的煎熬,还是巧言令色。 她说完“再会”,正要下车,祁正寒说了句“稍等”,转而便握住她的手。他的体温很低,冰凉的五指插.入她的指缝,与其交握。 苏见青愣了一下。 他握得并不牢固,完全是她可以挣开的力度,而苏见青没有这么做,她从未如此心跳快速,看着他们扣在一起的两只手。 “你也太瘦了,小姐。”祁正寒眼含淡笑,也垂眸看向她的手。 苏见青的确是太瘦了,骨节的痕迹异常分明,细瘦的指骨被他攥在手中,似乎轻轻一捏就会粉碎。只十秒钟左右,她突然变成哑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是轻浮的,而她亦忘了回避轻浮。 是祁正寒主动将她放开,他倒是一点不贪恋她手心的热。好像那一握,仅仅是为了丈量她的骨骼。 这也算是选角的一环吗?苏见青望着他并不清澈的眼。 祁正寒松松将手重新放回膝盖上,不轻不重抬了一下指,散漫道:“去吧。” 她从车上下来,缓步上楼。走到王盈乔的家门口,苏见青不由停下脚步。 她想着王盈乔今天大概率不会回来,明天也很难说。 苏见青倏然想起分别时的王盈乔那张泪流满脸的美人脸,又回过头,从楼道的窗户往下看去,她看到站在车门外目送着她归家的祁正寒。 - 接下来一段时间,苏见青等了很久,祁正寒都没有给她打电话,苏见青想是不是把她的电话记错了,在心中给了他这样一个台阶下。 又想,难不成他在报复她吗?因为之前她没有主动给他打电话的事? 她想了很多种可能,最后被自己绞尽脑汁揣测男人想法的行为逗笑了。 祁正寒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已经是四天之后了,彼时苏见青在排练毕业大戏,热身环节,老师正在让他们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与地面亲密接触一下,苏见青趴在地上,下巴点地,接了他的这一通电话,明明已经将他的电话背得滚瓜烂熟,还要装模作样地问:“哪位?” 那边传来熟悉的低沉声音:“你好见青,我是祁正寒。” 她转了个身,躺在地板上,用放松的姿态看着天花板,“你有时间了是吗?” 他说:“暂时没有。”似乎听到一道淡薄的苦笑。 苏见青不解。 祁正寒浅声说:“我只是有一点想你。” 他说完这一句,表演老师注意到角落里松懈的苏见青,呵斥道:“怎么还有同学在课上讲电话?!” 苏见青立即匆匆将电话切断,连一句告别都没有讲。 心跳快了些,说不清是因为被训,抑或是因为祁正寒的那一句话。 她将电话挂断,继续她的热身活动,分明做的动作是用膝盖点地,而她正对的教室门猝然被打开时,此举就显得十分尴尬。 进来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男孩走进,看见跪在跟前的苏见青也是满脸写着诧异,于是旋即单膝跪下与她面对面,扶着见青的手腕将她搀起,笑得眉眼弯弯:“初次见面,师姐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他说完,教室里热闹地笑开。 这是盛宴,一位小有名气的演员。他是老师请过来排演这一级毕业大戏的特邀演员。 盛宴大约从初中起就出道演电影,小小年纪天赋异禀,长相也出众,是现在炙手可热的小偶像。 但这位偶像表现得十分平易近人,他来上课只穿着休闲的运动装,还打理不好顽皮的头发,头顶散漫地翘着两搓,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一样懒散,比平时在电视上见到的样子俨然孩子气许多。 流量明星在教室里也同样是受追捧的,盛宴到来之后,他们的课堂氛围都活跃了许多。 苏见青并不参与其中,只安静待在一旁,有时听一听八卦。她很崇拜这一类人气选手,但也只停留于崇拜。 在上课过程中,学生们围成一堆听老师讲戏,苏见青站在前排,她忽然感受到有人戳了一下她的腰部。 苏见青回头看去,一个同班的女孩凑过来,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他说:你的黄玫瑰谢了。” 苏见青不解,听见身后一帮女孩子窃窃私语露出暧昧的笑,霎时间明白过来什么。 她用手去抓耳后的头发,原先用来绑头发的发圈不知道几时散落,上课太过于专注,连头发散开都不知道。 那发圈上确是有一朵小黄花。 苏见青即刻转过头去。 盛宴果不其然看向她的方向,他原本只是脸上噙着淡笑,与见青对视后,扬起嘴角,露出一排雪白干净的牙齿,与嘴角的两颗小梨涡。 -- 第15页 是他叫人挨个传话,隔着中间十几号人,将暗语吹到她的耳边。 而后少年举起手,她看到他的手上,她遗落的“黄玫瑰”。 - 那日课后,苏见青又将这茬给忘记了,盛宴也没有主动来归还她的发圈。 再次碰面是某一天电影大课,老师在前边给他们讲解一部艺术电影,影片比较重口味,播放到一个女人在吃头发的桥段,苏见青听见后排男生在说:“我的天啊,我要吐了。” 她回过头去,看到盛宴扶着眼睛,一副痛苦表情,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少年从指缝中捉住她的笑,抬头去看她。 苏见青有些尴尬,立刻转回脑袋。 而她很快收到新的好友提示,对方通过课程的群聊添加,申请内容为五个字:【你在笑什么?】 苏见青通过了他的请求,给他发消息:【我的黄玫瑰。】 盛宴:【没有带,改天咯。】 苏见青:【算了,送给你。】 他发来比v的胜利手势。 竟然丝毫也不客气。 下课铃声响起,叽叽喳喳一群人在攀谈。大家都发觉校园有哪里隐隐发生了改变,苏见青注意到众人的目光被教学楼后边的风景所吸引。 她放下手机,不再闲聊,也探进那些叽叽喳喳的脑袋中间,看到后山上有挖树机在工作。原先的杏树与梨树被卡车运送走,取而代之的是数十棵新树,只是隆冬季节不见开花,枝条光秃。 这些树看着不多,没想到落了地生了根,竟也规规整整的填了满山,枯槁的枝丫错综,眼下望去,几名工人正在细心培壅。 同学甲问:“这是什么树?” 苏见青也好奇地侧耳去听。 同学乙说:“好像是樱花。” 同学丙说:“稀了奇了,学校怎么会想到种樱花?” 同学丁是个明世故的:“一定是哪位金主爸爸用来把妹用的。” 苍穹之下,生机残损。当待春中,春山可望。 他们谈论之间,苏见青再次打开手机,收到祁正寒发送来的信息。 他说:【花开之日,望你想起我。——正寒。】 第8章 消息不胫而走,苏见青晚上就收到来自王盈乔的质问消息:【南哥说祁正寒为我们学校一姑娘把后山买下来了,不会是你吧????】 得,又变成“南哥”了。她就多余为了她去四合院走那一遭。 苏见青回:【我怎么会知道。】 王盈乔:【真的是你????】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这个意思。 苏见青此刻正在读书,不再理会她。 王盈乔又来:【你离他远一点,别鬼迷心窍了!】 她苦口婆心说了半天,苏见青最终只回了句:【我有数。】 王盈乔没有乔迁至她的南哥为她准备的好去处,还是时不时回到她们租住的破旧小胡同。只是她现身的频率很少。 闲暇周末,苏见青独自一人去鼓楼西看看话剧、或是去园区看展,日子过得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清净又孤寂。一个没什么身价的小文青,在这偌大京城并不会过得多么快活,那些纸醉金迷都不是属于她的。 但苏见青享受这样的安逸。 只不过那日在一面涂鸦墙前,一对年轻情侣请求她为其拍照,苏见青顿时恍惚那么一下,她有一些想念祁正寒,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需要人陪的酸楚。 然而也终究只涌上来那样一瞬,她转念想到那位花花公子指不定在某一处寻花问柳,思念也索然。 又过不久,苏见青在朋友圈看到江潋广而告之她被选为《风月》的女主角之事,喜讯传遍校园。 那一夜,苏见青睡得不踏实。梦中一道闪电劈下来,毁了他的樱林。被自己的怨念所害,第二天她还得特地回到那座山头去检查,幸好树都还在。 很快,苏见青接到一通来电,那时她潦倒地在家中吃着泡面追一部乐队的综艺,来电的人是路程安。 路程安说:“是见青小姐吗?” 她答:“我是苏见青。” “电影下个月开机,请您务必出席。我的微信同号,麻烦您添加一下。” 苏见青疑惑:“请问是不是我有机会出演?” 路程安愣了一愣,像是没料到苏见青会有此困惑,他说:“是。” 见青立刻放下筷子,从餐桌前站起,稍显激动问询:“是女主角吗?” “严格来说,是女二号。但是戏份是和女主角等同的。” 她又好奇:“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角色?” 路程安说:“剧本有所改动。” 她问:“新加入了这个女二号?” “不,角色本来就有,只是多加了戏。” 苏见青在客厅里转圈圈:“那,有没有那样的特殊戏份?” 路程安失笑,他莫名强调了三遍:“绝对、绝对、绝对没有。” 苏见青也笑。 - 开机之前,她去青隐寺烧香,大殿内烟熏火燎,外面传来高雅的禅乐。一片祥和声中,她打电话给父母报喜,做完这一切,仍觉得有什么事情被遗漏。 在返程的途中,苏见青致电给她的“贵人”。 对方接通很快,看来并没有那么忙碌。她率先开口道:“好久没见了,正寒。” -- 第16页 她的声音清浅,带些羞意,又听见他那头麻将声滚滚,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她的寒暄,苏见青正要提起音量再说一遍,祁正寒粗哑低沉的声音含笑响起:“你不说想见我,我怎么敢去打扰?” 不管他是否真心,总之她被说得笑了起来,问他:“开机你会来吗?” 他想了想:“除非你邀请我。” “我邀请你。” 片刻的沉默让她不安,又怀疑是不是说错话,祁正寒轻咳一声,吐出两个细碎的音节——“然后?” 燕城的初雪降临,苏见青走出地铁站,站在来往匆忙的街道上,抬头看灰蒙蒙的天空,雪粒子撞在她的眼睫毛上,苏见青打了个寒噤,面上却带着浅淡的笑,她站在这座城市历史悠久的中轴线上,看着前面暗红色的古城门在风雪中巍峨地矗立。 她沉吟片刻,翕动嘴唇,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我很想你。” 他说四个字,掷地有声的:“一定到场。” 原来男人也需要甜言蜜语。她说:“谢谢。” 他笑了下,“什么都要谢。” - 开机仪式办得并不隆重,剧组人员在一间酒店聚餐,彼此认识打个照面。 苏见青不认识圈里的人,她也不善于社交,但不料那日去了竟被恭敬礼遇,导演监制都主动上前问好,搞得苏见青都有些受宠若惊。而后她收到一条消息,是她的师弟发来的一张图片。是苏见青在现场的背影。 苏见青:【好啊,跟踪我。】 盛宴发来两个夸张的感叹号:【!!】 盛宴:【跟踪你是小狗!】 她笑了笑,回过头去,看到他举起手扬了扬他手中的剧本。 苏见青早就知道盛宴在这部影片中有出演,不过她到场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盛宴走到她的跟前:“姐姐演哪个角色?” 他此言一出,好几个女士回头看她。确定是在跟自己说话之后,苏见青笑话道:“你的哥哥姐姐也太多了,叫我见青。” “见青,”他称呼得像模像样,“我猜你饰演的是男主角的女儿。” 盛宴说的没有错,这个是原著小说里面一笔带过的一个角色。设定是一名校园女神,出场便死于疾病,成为了令许多人惋惜的白月光。路程安在影片中给了她一段哀婉动人的故事,结局仍然是染疾下世,不过以插叙手法,道来这样一个女子的生平。 旁边一位制片人先生插嘴道:“路导很会拍女人,这个角色的形象也很不错,呈现出来的效果一定比女主角更讨人喜欢。” 苏见青紧张地用余光环顾四下,幸好女主角并不在现场。 她没有注意到正从宴客厅大门走进来的西装笔挺的男人。 “祁先生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有人迎上去。 祁正寒没有答话,他是独自进来的,目光在酒店大厅逡巡一圈,问旁边的侍应生:“人到齐了?” 又有人迎过来。 是一位小姑娘。 她走到祁正寒的跟前:“祁先生在找人?” 他看她一眼,说出她的名字:“江潋。” 女孩愣了下,而后点头如捣蒜,脸上挡不住的欣喜:“对。” 祁正寒看着她说:“路导很喜欢你。” 江潋说:“嗯,他和我谈过了。” 她还打算说些什么,祁正寒已然低下头去,并没有和她攀谈下去的意思。他在廊上的沙发上坐下,飞快地翻滚手机的通讯录,拨出一个号,将手机架在耳边。 男人轻懒地倚在沙发上,这里位置逼仄,并没有江潋可以坐下的地方,祁正寒也没有邀请她同坐的想法。 她站在那里,若是看他通话,实在是不识抬举,于是只好识相转身离开,只不过走远之前还是听见他一句带着调笑意味的—— “原来苏小姐是邀请我来看你和小男生打情骂俏?” 祁正寒的视线掠过人流,落在苏见青的身上。 苏见青走到一旁去接听电话,她很快见到在廊间掀起眼皮看着她的公子哥。他的身上散发生人勿近的气场,兴致缺缺用指尖拨转着一个打火机玩,又听见他用玩世不恭的语调轻嘲一句:“你这个女神是来得太容易了。” 苏见青说:“瞎误会,他是我的师弟。” “我选的人,不用你多余介绍。”他声音懒倦冷淡,说完便将电话挂断。 苏见青很识趣地主动来找他。 祁正寒的视线追着她,跟着她穿过长廊,到他的跟前。她穿素色长风衣,第一回 在他面前戴眼镜,险些令他没有认出。 待她走近,男人声音很轻开口:“没有话要和我说?” “我应该说什么?”她望他一眼懒散坐姿,不快道:“我又不是你的宫女,烦请你站起来说话。” 祁正寒愣了下,而后失笑,又果真顺从地起身。他斜倚在一旁阳台护栏上,手插兜里与她面对面站着。男人脸上带着浮浪又好看的笑意:“是真想我?还是哄我呢?” 苏见青道:“重要吗?” 他折下身,正色道:“你一句话,我三个亿的项目搁在外地了。你说呢。” 谁知道是真三亿还是假的?她挑眉说:“这么多钱,万一损失了难不成要我赔?” “要你赔?那也不是这么个赔法。” “哎,别威胁我了,我又没有求你过来。”她佯装痛苦,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 -- 第17页 祁正寒的脸上倒是一点不见怒意:“你没良心,我也不能跟你似的,就算等不到电话,我今天也会来的。” “为什么呢?”她非得问这么一句。 “左右都是为了苏见青。”这种话也亏他讲得顺口。 她却说:“左右都是为了你那点新鲜劲。” 他笑起来:“我怎么贪上这么个白眼儿狼?” 苏见青抱着臂也在笑,难得在他跟前很散漫的放松姿态,如好友闲谈。 她今天起晚,没有来得及上妆,戴的是一副黑框的近视眼镜,框架太大令她的脸看起来很小。头发也只用鲨鱼夹简单地盘在脑后。 实则苏见青妆前妆后的差别并不太大,只不过不涂口红显得唇色更淡仿若没有生气,温婉佳人清瘦高挑,她倚在门框上,明明是很居家的闲散装扮,看起来又那么清寂凉薄,美丽绝尘。 她说起角色的事:“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害我抓住导演一个劲的问,他都快嫌我烦了。” “他不会嫌你烦的。”祁正寒的语气倒是笃定,又道,“小礼物而已,怕你不领情。” “我怎么敢啊?” “那喜不喜欢?”他直勾勾望着她,眼含期待。 她不回答他,戏谑说道:“劳您兴师动众为我改剧本,我真怕电影拍烂了,从此苏见青遗臭万年。” “绝无可能,我从不拍烂片。” 果然,男人就是自信的代名词。 不过这话听得苏见青也舒服些,放下那些真实的忐忑,她笑了笑,酒窝轻陷。 苏见青的视线很自然落在他直筒的西裤,暗暗去想这裤子下边会是怎么一双笔直健美的腿。 她扶了一下眼镜。 祁正寒垂眸望向她温顺的发梢,两人一时间都不再言语,只在这绿植清香萦绕的僻静角落里站着,不远不近。 第9章 路程安打来电话,问见青人在哪里,请她过去吃饭。 苏见青对手机说:“好的路导,我就来。” 祁正寒看她接完电话,低声嗔了一句:“我看你跟路程安他们说话挺恭敬,怎么跟我就这么不客气呢?是我哪儿又惹您了?” 虽然这么说,但他的唇角仍挂着笑。 苏见青轻笑,她转身往餐厅走:“因为他是路导,你是正寒。” 她学会哄男人,就如他哄女人。 祁正寒笑着,抬手为她挡开头顶青松的枝叶。 - 席间,为了仪表加分,苏见青选择将眼镜摘下。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只有眼前的菜盘与坐在身侧的师弟是清晰的,糟糕的视觉让她依稀判断出祁正寒的身边坐了一个女人,那是江潋。 江潋的另一边是路程安,路导对她过分赏识,给了她一个上座。 最后到场的是电影的男主演,一名香港的老戏骨,拿奖拿到手软,因身价较高,那位先生过来时众人都起身欢迎,但对方本身没有架子,他与路程安是多年知交。他进场后给大家发香烟,发到盛宴时却遭到拒绝。 对方用调戏小朋友的语气说:“尝试一下,烟酒有益于激发灵感,对艺术创作是有利的。” 盛宴实在是无语,举手投降:“你饶了我吧影帝,这要是曝光出去,我的粉丝会无地自容的。” 他是这里最小的孩子,说话时还保留着童稚气。大家都笑了起来。 苏见青的余光看向祁正寒。 她压根看不清,只隐约察觉到,他正看向她的方向,神情浅淡,没有随众人一起嬉笑。他点了烟在抽。 这里有许多南方人,他们用广东话交流,祁正寒竟也能搭上腔,但他在席上相对沉默。苏见青想:他不用赔笑应酬。 于是她跟着沾光。角色从情妇到白月光,只消一只翻云覆雨的手轻轻拨弄。 酒斟到苏见青这里,她正要举起眼前的空酒杯。 “见青不喝。”是祁正寒发话。他的声音沉冷,如一片薄冰,碎在桌上。 他诚然是在看她。 于是侍应生手中悬在她杯口的酒瓶顿住,而后被撤离。她的酒杯里被装入温热清水。 下一个是盛宴,他捂住杯口,眼神炯亮:“我也不喝。” 苏见青和他开玩笑说:“没有人会多嘴告诉你的粉丝,你在这里偷偷喝酒。” 盛宴说:“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苏见青笑:“对不起,我没有文化,这是什么意思?” 他扶着腮帮子,倾身冲着苏见青的方向,认真为她解释:“就是说人在独处的时候也要自律。” 苏见青道:“学到了。” 她抬起眼,恰好看见江潋在和祁正寒说话,她靠近祁正寒,低头和他聊了些什么,祁正寒耐心地聆听,点头。 餐桌的中央有一盘很小的冷碟,碟中还剩一片桂花糯米藕,祁正寒起身去夹,苏见青猜测到这是为江潋夹的,因为他拿的是公筷。 而祁正寒的筷子刚落到那一片藕上,盛宴的身子立刻倾了过来,他拿着筷子,将祁正寒堪堪夹住的菜又按了回去。 两个男人的筷子纠缠在同一块藕片上。 祁正寒好脾气地松了松筷子,盛宴笑了起来:“谢谢祁先生。” 于是所有人看着盛宴将那片藕夹到了苏见青的碗中,他将筷子归还给见青,低声说:“我看你盯了好久。” -- 第18页 她确实是有点馋那片藕,也确实是不好意思夹,见盛宴替她夺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见青的碗中,这让她有点羞臊,低头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这是你的家乡菜。”他说。 苏见青好奇:“你怎么会知道?” 盛宴笑说:“你一看就是江南来的姑娘。” 苏见青敷衍点头,又抬头去看江潋。 江潋的表情不好看。不过在祁正寒侧身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之后,她的愁眉很快舒展开。 苏见青转而对盛宴说:“以后不要这样做了,万一他给你的工作使绊子怎么办?” 盛宴不以为意,说道:“使绊子?你多虑了。他如果记恨我,会让我从这个圈子里消失。” 他讲话的语气太过淡然,反而让苏见青吃了一惊。 盛宴又说:“但是假使他因为这点小事就让我消失,以他的度量,应该做不到这个位置。所以说,我目前还是很安全的,谢谢你替我担心——还想吃什么?” 苏见青说:“已经吃饱了,不劳烦你为我夹菜了。不过这个一波三折的藕片的确是美味的。” 盛宴笑起来,但他的眼中并没有笑意,打量一番见青,突然问道:“你很害怕他吗?” 苏见青道:“我怕他什么?” “你是他的太太?”他的想法跳跃太快。 喝着水的见青被呛到,她接过盛宴贴心奉上的纸巾:“怎么可能。” 他都没有提到祁正寒的名字,但她心虚。 “也是,他不会有太太。”他低声地说。 苏见青看向盛宴。 他不再和她交流,又侧过身与另一边的人说话。 - 晚餐结束,苏见青跟着祁正寒的车走。他没有那么好心送所有的女大学生回家,只有她荣幸万分,乘上他的车。 苏见青上车时,祁正寒正合着眼,倚靠在车座。他的西装领带仍然一丝不苟熨帖在身。倦颜苍白,好似就这样躺着半分钟已经睡着。就连睡颜都这样优雅俊美。 她注视着他休憩的姿态,又回忆了一番方才在桌上盛宴对她说的话。很荒唐的想起一句话:伴君如伴虎。 苏见青失笑。 她的苦笑声让他掀起眼皮。 他说:“好累。” 她问:“累什么?” 祁正寒睨她一眼:“来回折腾的不是你。” 车子行驶在陌生的车道上,因是黑夜,苏见青也判断不出这里是何方地界,他似乎也没有吩咐司机往哪一边走,苏见青问:“你家住哪里?” 祁正寒说:“东城区。” “你是皇帝吗?”她讲了个冷笑话。 他竟然也能接茬:“你是皇后。” “才不要,管理六宫好累。” 祁正寒忍不住笑:“我是只有一个妻子的皇帝。” 苏见青惊讶看他:“不当演员真可惜啊,假装深情你好在行。” 他笑得开怀。一时间倦意全无。 到了岔路口,司机问道:“祁先生,我们现在去哪里?” 祁正寒说:“送苏小姐回家。” 苏见青看着外面倒退的树木与霓虹的光影。车内暖气让她的眼镜起了雾,只好再一次摘下。眼镜被她搁置在口袋里。 然后,苏见青握住祁正寒的手。 他的手指已不像上一回那样冰冷,但仍然没有她的暖。她轻轻牵住他,食指的指腹沿着他的指,慢慢滑向男人的掌心。没有什么规律,一圈一圈地绕。 心里发痒,他用力回握。一下将她脆弱的指折在掌心。 “老何,”祁正寒吩咐司机,声音粗沉沙哑,“在前面胡同口停一下。” 老何应了一声,很快将车拐进狭窄的胡同。 祁正寒打发道:“抽屉里有烟。” 老何打开抽屉,取出烟盒:“好嘞,我出去抽一根。” 砰的一声,车门关上。 车内陷入令她惶恐、忐忑又紧张的平静。 视线交汇,但都不再是那般心绪安稳。 这里不见灯盏,只有居民楼的小红灯笼,隐隐映照天上纷飞的大雪。 冰块沉厚积在梁上,它听见暧昧。老大爷的鸟在笼中踱步,它看见欢愉。雪花拍打车窗,它误入男欢女爱的人间。 有人抱在一起热吻。 亢奋、狂乱、浮躁、久不停息。 锁住她的是滚烫的唇,扰乱她的是长驱直入的舌,入侵她的,是男人身上冷冽清香。 她赊欠了一些东西,得到了那个角色。成人的欲望,自然要等价交换。 此刻他捉住她,要她一点一点偿还。 就从今夜开始。 男人的手越界地抄入她的外套,隔着薄薄线衫紧拥她纤弱腰肢。苏见青的风衣半边被掀落,她单薄的肩骨抵在他的西服外套上。手指被他紧扣。乌黑的中长发凌乱散落在肩,白皙的脸上红晕渐起,一贯清醒自持的眼中只剩一片坠入情.欲的迷蒙。 他将她的苍白嘴唇吮出红痕。 心跳脱缰。苏见青喘息着靠在他的肩头,被他搂在怀中,心不在焉整了整衣衫。 祁正寒替她擦拭唇边水渍。 微微睁开眼,一个连带的吻印在她的颊边酒窝。 他喉结轻滚,说:“我忍了一晚上。” 第10章 滚烫鼻息拂在苏见青的脸上。她从未如此贴近他的脸与眼睛。 -- 第19页 祁正寒眉眼微垂,与她鼻尖相碰。男人的薄唇擦在她湿润的嘴角,轻微痒意令她瑟缩在他怀中。 一只有力的手掌按在她的腰间,撑住她瘫软的身体。 他意犹未尽,索取不够。再一次入侵那柔软唇瓣,甜美诱人,越饮越干渴。 苏见青配合地闭眼。 热浪席卷,她被吞噬。 两人干柴烈火之时,并未注意到贴着车窗的一个锃亮脑门,直到听见一声娃儿的大声吼叫,响彻整条胡同—— “妈妈!有人在车里面亲嘴儿!!” 苏见青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找地方躲避,她伏下身子趴在他的腿上,微微战栗。 祁正寒从窗户缝去看那淘气的小孩,哒哒哒的脚步声好半天才消失在路的尽头。片刻后外面只剩下凛凛风声,祁正寒拍一下苏见青的肩膀:“好了,人离开了。” 她不动。 他捏她发烫的耳朵:“起来。” 她仍旧没有动弹,只是恢复了镇静不再瑟缩。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卧在他的腿上。 祁正寒轻笑着,声音磁性而暗沉。 “怎么了这是?” 他捏着苏见青的衣领把她拎起来,细细打量她红得发涨的脸。 饶有兴趣问:“初吻?” 苏见青赶快偏过头去。 他不依不饶,笑声浅浅,“又让我捡了个便宜不是?” 她倒是头一回在他眼前被问得说不上话来。好半晌,苏见青撩了一下凌乱的发,打了个哈欠说:“你赶快让老何回来开车,我要睡觉,好困啊。” 祁正寒没理会她,捏着她的手,指腹在她细皮嫩肉的手背轻轻摩挲,他静静打量苏见青的神情,替她顺了顺她自己看不到的叛逆发梢。 而后他唇角轻牵,似在回味,指腹触在她饱满唇瓣之上,暧昧低语:“比我想象得还要有感觉。” 她抿唇羞赧,脸色又娇艳一些,半晌不语。 祁正寒再次开口:“跟我回去?” 她并不是没有试想过这样的邀约,立刻摇头:“不,我认床。” 他把她拉到怀里,嘴唇碰了一下她的耳垂:“我不认床,我去你那。” 苏见青一脸不敢置信看着他:“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好不客气。” 她看到男人在暗中笑弯的月牙眼。 - 最终,祁正寒被残忍拒绝。他没再多要求,也就提了那么两遍,还带着玩笑口吻。 苏见青回到家中,身上还有他的气味。实在是浓厚,她在洗澡时涂抹了好几层乳液。但仍觉得那车中的松香时刻将她萦绕。他唇舌的温度太高,灼痛她的心口。 翌日起床感到嘴巴疼痛,苏见青去照镜子发觉有上火迹象,细细想来最近也没有吃辛辣的食物,不知道这是不是她选择“等价交换”的报应。 惯会假装深情的好演员打来慰问的电话:“早安。” 他的声音也有一些含糊,带着重重鼻音,想必也是醒来不久。 苏见青道:“不太安。” “怎么了?”祁正寒的声音清醒了一些,带点懒痞。他这副嗓子与腔调讲情话极为动听。 她没有答话,去翻找药膏。 他说:“别让人担心。” 她回答:“我的嘴巴肿了,不便说话,抱歉。” 说实话,苏见青有一点起床气。 祁正寒顿了顿,失笑说:“是我不好。” 无限温柔,无限缱绻。无论真心假意,他的脾气都是相当的好。 苏见青没有找到合适的药,她用偏方,涂抹了一点牙膏。镜子里的人变成圣诞老人。 祁正寒又说:“多喝点水。” 很好用的一句话。 苏见青打算洗漱,她说:“我要用手机听曲,再见。” 幸好她的火气没有那么夸张,听从他的建议,她喝了几杯热水,症状果真渐缓。过了会儿,又有人联络她,苏见青拿起手机一看,仍然是祁正寒。 生意人总是这样,爱通话多过发信息。 “听完了吗?”男人的新鲜感让他们的耐心加倍。 苏见青被他的执着逗笑:“祁先生,大清早的,你不用工作吗?” “我要听你的声音。”他说的是我要,而非我想。 他问听了什么,苏见青说手机传给他,他说要她唱,她也没有扭捏,顺从了他的意思。苏见青的父亲是昆曲老师,她自小在家庭熏陶之下懂得一点戏腔。 苏见青听的那首歌是这样唱的——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 多情公子空牵念。” 她的声音莫名苍凉。苏见青唱完,祁正寒回味了一下,评价道:“唱得很好,这是什么曲子?” “是晴雯的判词。” 祁正寒想了想:“不喜欢,太伶俐了。” 苏见青愣了一下,讥诮道:“你选妃吗,谁在乎你喜不喜欢?” 他再度失笑。男人的新鲜感让他们适时做出退让:“好,我没有资格说不喜欢。” 她说:“真的再见,剧组不养闲人,我要去工作了。” 祁正寒说:“行,多赚点儿。” 因他这句,她又闲扯起来:“如果真有机会赚很多钱,我要好好报答你。”这是真心实意。 他却很大方:“我不要,都是你的。给你弄个小金库,慢慢攒。” -- 第20页 苏见青道:“好啊,那我到时候拿钱去包养小奶狗。” 他笑:“你敢。” 作者有话说: 如果是甜文走向,打情骂俏什么的我能写一百章0w0 这章的歌就叫晴雯歌 第11章 因他这句无心的不喜欢,苏见青将这首歌曲从歌单中删除。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较劲。 早晨出门,苏见青预备去楼下候车,路程安和她提到有剧组专车接演员去片场。于是她提前十分钟在此等候。 寒风之中,女人出挑纤细,温婉清丽。穿着并不厚重,姣好洁白的面色如古画中的出落女子。气质娇柔,宛若一片薄纱精致细巧,却要捧在掌心里呵着护着。 这样的美并不是练习与打磨出来的,她是未经雨露风霜的璞玉,还带着一股子脆生生的灵巧和柔弱。 一辆漆黑锃亮的华丽轿车驶过来,精准地停在她的跟前。 苏见青觉得古怪。 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从驾驶座下来。 苏见青疑惑问:“路导叫你过来?” 他说:“是祁先生。” 她回道:“替我谢过他,我跟剧组的车走。” 司机先生霎时表现出为难神色。 “没关系,你去吧。”她忽然有种当家太太的气势。 对方回到车上,取出一袋子东西,交给苏见青。袋中是一些膏药,冲剂,甚至还有清热的花茶。 苏见青莞尔,贴心如祁正寒,这一些小事也劳他费心处理。 想到刚来燕城念书的时候,因为这里气候相对南方过于干燥,苏见青也总是上火、流鼻血,那时这些琐事都是妈妈替她安排。除了父母亲,她也没有受过这样优待。 走神之际,剧组的中巴车开了过来。 车上是一些中年人,苏见青简单地点头做招呼,她走到最后排的角落里落座。将窗户推开,让新鲜的风流淌进来。 下一站是c大,车停后又启动,热闹了些。苏见青察觉到有人在身边坐下,是盛宴。年轻人就是耐造,他只穿一件黑色夹克,她抬起头,但她的帽檐挡住他的脸,苏见青奚落了一句:“前面那么多位置你不坐,非要挤在这里。” 没有应答。 她好奇地掀开帽檐看他。 原来是戴着耳机,察觉到她的注视,男孩旋即也看向苏见青,他摘下耳机:“你和我说话了吗?” 苏见青啃着面包,有点口干,“有没有水?” “只有我喝过的。”他用手去摸后面的书包。 苏见青抬了一下手,示意不用。 盛宴端详她:“为什么不给我点赞?” 他的话题还是这样跳跃。 苏见青知道他在说什么,那是他今晨发的一张绘画作品,内容为:女神。图片上是他的一幅抽象派人像作品——因为盛宴要演的是一名追求苏见青的美术生。 她重新点开那张图片。画风堪比毕加索。 “你自己觉得这好看吗?”苏见青很是疑惑地看着他,“我给你点个踩。” 盛宴一边苦恼地说:“不要这么残忍,我昨天画了一宿。” 一边站起来,迎接从前面抛过来的一瓶矿泉水,而后顺势将水搁在见青的腿上。此举让他顺理成章地获得了一个朋友圈的小红心。 “早上好,小保安。”江潋走过来,轻轻拍了一下盛宴的脑袋,而后在他的另一侧坐下。 一个人的冷清座位很快热闹了起来,苏见青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 江潋给他们发放奶糖,见青接过,她说:“谢谢,谁是保安?” 盛宴举手认领,害羞笑出梨涡。 苏见青说:“这是什么梗?我怎么听不明白。” 江潋说:“你不知道那个笑话吗?宝、早安。早,保安。” 苏见青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她用一只手旋纹丝不动的瓶盖。盛宴行使角色的职权,接过她手中的瓶盖,为她拧开。 见青说:“委屈你当我的保安。” 少年看着她笑:“是我的荣幸。” 他们在美术院校拍戏,中午放饭,江潋走到苏见青的身后。 那时苏见青在休憩,她的戏份在画室,摄影机拍不到的地方,她的铅笔线条在纸上画一些废稿。于是江潋看到白纸中央苏见青的画—— 是一只成年男人的手。纤细骨感、又有力量。 画已经成型,苏见青仍在描摹,她在想象一些什么,继续又上去添置几笔。 艳阳穿过柔白的窗帘,落在她的画纸上。 “你还有绘画的天赋。” 苏见青才注意到身后有人站在那里,她抬头看向江潋,因阳光热烈,她稍稍眯眼:“随手画的。” 江潋说:“一起吃饭去吧。” 苏见青道:“稍等。我去洗个手。” 她放下画笔,将纸张从画板上揭下,饶是有些不忍丢弃,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纸张揉成团,置入垃圾桶中。 中午在食堂吃面条。 江潋道:“他很喜欢你。” 苏见青下意识问:“谁啊?” “祁正寒。”她不轻不重地说出这个名字。 也许吧,否则也不会大动干戈讨她欢心。 江潋继续说:“因为你很像一个女人。” 苏见青夹起的面条从筷子间滑落,落回碗中,几滴油水溅起来,迸向她的大衣。江潋给她一张纸巾,苏见青顺势接过,将纸巾按在衣服上。但那油斑淡淡,擦不干净。 -- 第21页 她不再处理,抬头问她:“你怎么知道?” 江潋打量她的脸色,说道:“他们都这么说。” 他们都这么说。 江潋又好奇问:“你不知道吗?那个女人是——” “我知道。”苏见青打断她。 “你不介意吗?” 苏见青说:“路程安选你演他的女主角,是因为你很像他的缪斯,长在他的审美点,你会介意吗?” 江潋皱眉道:“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江潋沉吟片刻,问:“你不喜欢他吗?” 苏见青不答反问:“你喜欢他?” 她愣了下,然后苦笑:“我喜欢他有什么用?” 两人的对话停留在这里,各自闷头吃了会儿面条。结束用餐,她们一起往外面走,苏见青忽又对江潋说:“角色是你争取来的,你的人生路比我坦荡漂亮。” 鸟在天空才能飞得更高,被人放在笼子里提着走,能乘到的风也是一时的。 江潋不明所以看向她。 苏见青说:“这只是开始,往后谁也说不清。不是吗?” 江潋点了点头。 苏见青向她温和地笑:“虽然我知道,但还是谢谢你提醒我。” 江潋说:“我不懂,你这么明白,为什么还这样心甘情愿?” “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人也不错。”她说。 更何况,一时的风也是风。 午后拍摄,苏见青的戏份减少,她坐在一边神游,手中抱着的保温杯里是祁正寒为她准备的花茶。 一位导演体贴地过来问她是不是不开心? 苏见青说因为吃饭的时候身上溅了油,并将衣服上的油渍指给她看。 这一天拍完戏,苏见青回到家中。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没有江潋那种高级的骨感美,也不是现在很多观众喜欢的大眼睛高鼻梁的浓颜长相。只不过江南小镇出来的姑娘,皮肤白嫩纤细,看着也比同龄人幼齿些。她听过别人夸奖最多的话不是漂亮,而是气质真好。 苏见青清楚地认识到资质的薄弱之处,她这样的长相,放在高中校园里,勉强还能算个班花,但进了娱乐圈这个大染缸,她就是最不起眼的那一抹色。 晚上失眠,苏见青打开豆瓣日志开始写起东西来。 她在标题栏输入:【日记一则】 不久前我又遇见了他。时至今日,我仍然还在思考,这是否是一场梦。 这是我在燕城的第三个冬天,这一场冬天里有连绵不绝的雨雪,细致凋零的爬山虎,潦倒得租不起房子的朋友,完不成作业的焦急——这些细节都在告诉我,我眼下正在捉襟见肘的20岁,经历着一段不加粉饰的生活。 我曾经并不认为这座城市有多么高贵。我到帝王将相的府邸去赏玩,那些带着“海”的景点公园,放在我的家乡,那东西叫做池塘。而在这里,他们是海。这多么不公平。 我和妈妈说:这里灰头土脸。妈妈告诉我:你不要自命清高。 妈妈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她了解我刻在骨子里的刻薄。哪怕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比我更早领会。 我被我的骄傲绊倒。我被驱赶,可我赖着不走。因为我发觉我还是需要它。我终于承认我从来不该看不起燕城,我该看不起的是无知的我自己。 就是在这样惨淡艰难、一如往常的真实里,我被我的贪心驱使,遇见了那么不真实的一个人。 我的家中有他赠予我的伞,我的唇上残留他的体温,我的衣衫全是他的气息,我的耳边还有他的叮嘱。每一夜我闭上眼,他的温柔将我吞没。 这不是梦。我拥有他,而他为我带来一切。 于是越与他接近我就越是害怕,我好害怕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那就是:失去理智地爱上一个男人。 所以,即便十分想念他,我也不该说。 作者有话说: 帝王家的海其实是后花园的意思,并不是真正的海 第12章 我出生在云溪,一个中国南部的小镇。我的爸爸是一名戏曲老师,我妈妈开棋牌室。我在麻将的嘈杂、男人的粗话、还有烟灰的浸蚀之下度过童年。 飘着浮萍的水漫过我们的河流码头,我坐在漫长的雨季里清洗麻将。那是烟花三月过后的,泛着沉木潮臭气味的春天。 落花时节是江南,那样一种经久不息的阴雨和腐烂也是江南。我在此生长二十年。 我的妈妈生意人,她总是很匆忙,在人潮之中来去,总撇不开铜臭与世俗。她在这样的环境里度日,但我的妈妈并不市侩圆滑,天性使然,她愤世嫉俗、眼里揉不得沙。 我爸爸是教书先生,他乐观又悠闲,温文尔雅,诵读诗书。 妈妈说话总是刺耳,她遇事常让我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所以我不和妈妈谈心,我回避真实的自己。 爸爸鼓励我,他爱夸赞他的女儿。 我是这样截然相反两个人的结晶,他们的个性我各占一半。因此我成为一个拧巴的人。 我是家中独女,性格含蓄、内敛而温吞。我在父母的庇护之下成长,直至十岁。我遇到了一些麻烦。 是从一些男孩开始。 那时我四年级,在操场跑圈,被一个篮球砸到头上。我停下来,等着道歉,而我等来的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和起哄——“哦豁许家辉,你砸中了死胖子,她今天就给你当老婆。” -- 第22页 那个叫许家辉的男孩恼羞成怒,他取走他的篮球时狠狠瞪我一眼,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他看起来非常的恼火,而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们口中的“死胖子”指的是我。 这个社会对内向的人总是苛刻的,如果你的一个内向敏感的胖女孩。那世界的恶意会如潮水向你涌来,你会遭到无端的羞辱。 男性多么可怕,最可怕的是孩童时期的男性,不受到法律规则的束缚,他们身上的恶是不被扼制、无止无休的。三言两语,让一个人坠入深渊。 我追上许家辉,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向我道歉?” 那些看好戏的男孩在大笑不止。 许家辉骂我:“烦死了!你给我滚开!”他狠狠踢了我一脚。 我摔在地上。 没有人来扶我,这时我才意识到,我成为众矢之的,已经许久。 我被父母保护得极好,温顺乖宁。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发现这世界并不只存在光明的一面。 接下来,他们对我的侮辱从言语进展到行动。起初是抢我的零食,甚至抢我的钱,到后来会在书法课上泼我一身的墨汁,他们冲我扔鞭炮。发生这些事的时候,即便会有一些同学看到,但无人为我做主。 有一回我壮着胆子去将这件事告诉老师,老师叫来几位男孩当面对峙,命令他们对我道歉,他们意思性地低了低头。 老师对此事其实不以为然,他告诉我:这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等你们以后长大了,这些都可以一笑泯恩仇。一笑泯恩仇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快回去查查字典,又多学一个词。 当时,他们就站在老师的身后笑。 老师用小打小闹概括这一件事,而我心眼小,永远无法做到一笑泯恩仇。 雨水天,我在家中的棋牌室做功课。那一场春雨来得猛烈,河水疯涨,淹没了地表,爸爸妈妈麻利地劳作,他们在将一楼的水排向前边的河里。棋牌室仍然在营业,端茶送水的工作由我承担。 许家辉和一个叫童远的男生坐在我家的麻将机上面拍卡。 我叫他们下来。然后被出言不逊。 我劝说无果,打算离开。童远突然叫住我。 “死——”他预备叫我死胖子,见大人都在场,才收回他的怪腔怪调,“苏见青,你过来一下。” 我问他:“你有事吗?” 他说:“我带你去个好玩地方。” 我本来不打算去,但他说,我们得给你买个礼物,好好给你赔礼道歉。 我不需要礼物,但我需要道歉。所以我轻信了这两个男孩。 那一天,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墓地,在一个荒山后面,山后是一个水库。我在半路预感到不对劲打算折返,但他们架着我,强制把我带到了水库。 他们弄来一艘渔船,用杆子撑着船往前走。目的地是一片沙洲,沙洲离水岸很远。我被丢在那个沙洲之上。 许家辉说:“你太吵了!教训你一下。”他因为那个恶劣的玩笑记恨我多时。 他们划着船离开,并告诉我:“晚上来接你。” 我想爬上他们的船,童远把我踹了下去。那时开始落雨,我看着他们消失在岸边,才确信他们不会再回头。 我不会水。雨越下越大,我祈祷能有人能路过看到我。但是这地方荒无人烟,我被放逐,雨水浇湿了我的衣衫,黏在我的身上。 我感受到极致的冰冷。尽管只是冰冷,但孤独的冰冷等同于死亡。 十岁的春天,我的生命在消耗。叫也没有用,哭也没有用。水库的水还在往上涨,这片沙洲极小,也就容一两个人落脚。我不再企盼有人能来救我,只希望雨赶快停下来。天不遂人愿,雨越来越大。 很久很久之后,我终于看到有人在水中,正朝着我的方向游过来,他所在的地方很远,我只朦胧看见一道人影的轮廓,不确定是不是来解救我的,但我向他呼救。 他游得很快,从水中探出脑袋,抓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怎么在这?” 我看着他在雨中模糊不清的面庞,怔在那里半晌。 因为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他的脸精致得像女孩,因从水中过来而疲倦,显得面色有些苍白。眼睛很漂亮,嘴唇很薄,令我想去触碰。 “下来。”他不再等我回答,朝我伸出手。 我对男生的戒备心让我犹豫很久,他擦了擦脸上的水,催促我:“快,我带你走。” 我害怕他也像他们一样欺骗我,所以我抓紧他的手,才跳入水中。 他接住我,然后说:“你还挺沉。” 我很自卑,向他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冲我轻轻笑了一下,好像在缓解我的紧张情绪。 他笑起来眼睛极是好看,像弯弯的月亮。 我不太好意思看向他,因为他因为我而险些沉入水中,好像确实无法承受我的体重。 “我没法游过去,怎么办?”他说怎么办也许不是在问我,他在认真思考解决办法。 我判断他的个子应该很高,因为他脚踩到底。 “会陷进去吗?”我问他。 “下面是石头。”他拿定了主意,说,“我背你吧。” 走到岸上,岸太远了。可能有二十米、三十米、五十米,迷迷蒙蒙,叫人看不清。 -- 第23页 我们在雨中,我趴在他的肩上。我能感觉到他的个子很高,因为他的肩膀很宽阔。 “叫什么名字?”他和我闲聊。 “见青。” “很好听。” “谢谢。” “见青。”他叫了我的名字。 “嗯。” “抱紧一点。我的手臂有点使不上力气。” 我应该重得像一个沙袋,他走得好吃力。我听话地抱紧他,偷偷看他的侧脸。 我没有在云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他讲普通话字正腔圆,口音一点不像云溪本地人。我不停地偷看他,然后被他发现,他歪过脑袋来抓住我的眼神。雨水从他的颊上滑落,好像眼泪。他的睫毛很长,盛着雨滴。 “你被欺负了?”他好像猜到些什么。 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谁干的?”他又问我。 我小声告诉他:“男孩子。” 他一时没有说话。哗哗的淌水声很大。“怎么办?”我把难题抛给他。 他开始艰难地喘息,将我往上颠一颠,声音沉沉的,说:“不要待在这里,往高处走一走,会有改变的。” “有用吗?”我问道。 “不管有没有用,人活一口气,你甘心吗?” 他的话有些深奥,我一知半解。但我可以回答他的问题,我不甘心。 快要到岸上,水越来越浅,我看到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高中校服。原来是学生,却很像大人。 我被放下来,雨势终于变小。他的确个子很高。我的头顶与他的腰部齐平。我矮得像一株小草,抬头在看参天的树木。 他把校服脱下来在拧水。 我不知道做什么是好,只是看着他。我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指的是这座山头。 “来看我妈妈,”他指了指远山,说:“她葬在这里。” 我回过头去看那片雾中的青山。原来我很害怕靠近的地方,也有人山高路远赶来赴会。 他带我去他的酒店套房,让我洗澡,给我置换新衣。我洗完澡出来,他坐在床沿更衣。我看到他半裸的上半身,以及他的侧腰的一处纹身。 那是一朵没有色彩的玫瑰,上面坠着一点雨水,好像是正在一朵淋雨的花。 他的身体很白净。他的腰线很漂亮,很结实。 他是男人。不是男孩。 我走过去,用手指了一下他的纹身,问他:“疼吗?” 他没料到我会突然出现在身后,诧异看我一眼,然后伸手去抓旁边的干净卫衣:“早就不疼了。” 我斗胆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凝神看我:“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那你可以告诉我吗?” 他想了想,向我欠身,身上有一股悠长清香,他贴着我的耳朵好像在说悄悄话,告诉我:“是一个女人。” “你喜欢的人?” “当然。”他好像想起他的心上人,所以他对我温柔地笑。 “为什么纹在这里?” “因为只要不脱衣服就没人看见。”他把卫衣套在身上,盖住了纹身。 我领会到男人的狡猾。 他说他要赶飞机,所以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暂。我和他在那间酒店待天际放晴,夕阳落山,我看着他收拾好行囊,最后我问他:“哥哥。可不可以把你的名字写给我。” 他没有犹豫,去书包里找笔和纸,没有找到,他又去床头取酒店的纸笔,然而手中的水笔写不出字来,他甩了两下,最终放弃。 他看起来精疲力尽,于是坐在床前唤我:“过来。” 我走过去,他拎起我的手,揉开我紧握的掌心。 “看好了,不要眨眼睛。” “嗯。” 他用手指在我的手心写字。 那三个字,我记了很久。 “好好读书,自信一点。”他掐了一下我的脸,然后对我温柔地笑笑。好像十岁的小女孩就不会脸红似的。 我在房间陪伴他到最后一刻,荒唐的是我等着等着居然在床上睡着,我醒来时夜幕降临,他已经离开。房间里是保洁阿姨在做清扫工作,她见我醒来,将一件衣服扔在我的身边:“小丫头,是不是你哥哥的衣服?” 我展开那件校服,上面写着燕城三中。 我不知道他是无意落在这里,还是故意将衣服留给我。 那天我的爸爸妈妈找了我很久,他们险些去派出所报案,我回到家时,妈妈抱着我哭了很久,爸爸激动地给各处的亲戚打电话告诉他们我已经归家。 爸爸妈妈是真的很爱我,我至今没有敢将我所受的委屈告诉他们。我害怕他们为我难过,他们没有做错什么。 那一天过得很惊险,如果不是他来解救我,我未必会丧身于此,然而我仍然感恩上天垂怜,它赐给我一个英雄。 小学毕业后,我和那些男孩分道扬镳。因为身体发育,我终于开始长高,骨肉日渐匀称。我不再受到羞辱,而是收到情书。于是我早早知道,女孩会被容貌定义。 那日之后,江南的雨季结束,时间一久,我有时会忘记那个春天的午后,我甚至快忘了他的样子,但我记得那个男人对我说:人活一口气,不要待在这里。 我去水库看沙洲,它被吞没;我去看那座青山,它依然巍峨。 -- 第24页 可我不知道哪一棵树下睡着他的母亲,如果有迹可循,我会去上香为她祈福。 有人天生自命不凡吗?我不知道。我们相处三个小时不到,可是我思念他很久。 金庸写郭襄。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大抵如是。我很喜欢郭襄,我要去试一试侠女的角色。 当然了,如果真的有机会,我还是祈祷能演上小龙女吧,谁叫她是女主角、白月光。我不要当暗恋的人。 第13章 苏见青醒来时,日上三竿,她昨夜写到后面部分意识极为混乱,竟然趴在电脑前睡着,敲出一堆古怪乱码。 她揉了一下头发,把一些胡话修整,将日志保存下来。 窗外风声呼啸,雪白一片。她从这里看到前面一片纵横交错的胡同,莫名想起故乡的巷弄,但终究是不同的。 瓦片上积满干净雪花,有年迈的女性在院中取水。这里有在燕城不易见到的宁静、疲态与苍老。 半月后,苏见青见到祁正寒。 就在她的楼下。 谢天谢地他还记得这里有一个人正等着他的交代。 他自己开车来,此刻正坐在车里静候。 车窗半掩,男人微微颔首看向路灯下的飘雪,好像满腹心事,又好像只是在看雪。面容冷峻,气场孤寂,五官凌冽。 他是雍容清贵的公子哥,却总让人觉得孤独僻静,气质中有股懒劲,是灯红酒绿过后的颓靡,是笙歌落下的怅然。 这种感觉像什么呢?放在古代,就算亡国也要安然吹完一直箫的悠闲贵气。 潇洒在人间流连,坐看云起,庭前拂花。而面热内冷,心门坚固不可摧。 挡风玻璃上雪的厚度让她猜测他已在此久候。苏见青手中提着她从超市购物的袋子,不自觉停下步子,他在悠然看雪飘落,她凝神看他。 他不属于这样老旧缓慢的地界,然而为了她,他出现在这里。 看到她来,祁正寒很快从车上下来,一边套上一件厚重的黑色长外套,一边迈开腿踩在雪中向她靠近。 他的腿很长很直,穿黑色西裤更显贵气。 她色胆包天,站在那里看呆。 “大忙人,”她微笑着唤他,嗔怪道,“来也不知道买束花?真没礼貌。” 祁正寒不客气地伸手揭下她的口罩,轻扬嘴角,惯常调情的语调:“你怎么知道没有呢?” 苏见青说:“你这么高调一个人,有什么好东西还能藏着掖着?” 他不吭声,低头为她接过手中袋子。 苏见青将红色那一个塑料袋递过去,“你拿一下鱼。” 祁正寒没有理会,一并提走另外两个。 她松了松吃力的五指,此时雪又变大,苏见青伸手替他掸掉衣服上的雪花,又见祁正寒的睫毛上落了好几片,但想不到用什么合适的姿势去替他清理。 祁正寒眨眨眼,那几枚雪片便自然落在他的脸颊上,融成水滴。莫名像一滴泪。 苏见青伸手替他擦去,他的脸颊有一些冷。 祁正寒发话:“摸我的口袋。” 她以为要拿什么东西,于是顺从去探他的大衣。 “裤子。”他纠正。 苏见青犹豫一下,而后忐忑地掀开他的外套与里面毛衣的一角,将手伸向他的裤兜。 感受到他腿部肌肉的温度,苏见青的耳根热了些,她听见头顶意味不明的轻笑—— “啧,脸红。” 好一个纨绔子弟调戏黄花闺女的语气。 “才没有,是冷的好不好。”然而她的笑容出卖她。 祁正寒也笑,他配合地将手里塑料袋举起来,让她好找。含情的桃花眼望向她,语气轻哄:“好好好。” 摸错了地方,换另一边,最后取出来一只手镯。苏见青不掩饰内心想法,立即去掀看镯子的品牌与价位。 随后大吃一惊。 “这是?”苏见青抬眼看他,明知故问。 他微微颔首,眼中有浅浅的宠溺:“你的。” 男人什么时候最英俊?一是救你性命、二是出手阔绰而无半分不舍。 苏见青推脱了一下:“我要这个干嘛,还不起。”这是实话。她用不上这些东西。 祁正寒提着她的大袋小袋往楼上走,并不介意,云淡风轻:“拍卖会搞来的,想着给你玩玩,不要就扔了。” “扔了算谁的呢?”她问。 他又停下步子,回头看她:“自然算我的。” 豪爽得很。 苏见青无奈叹了一声,笑起来:“哎,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吃亏。” 她把东西装进自己的口袋,快步跟上去。 祁正寒嘴角轻扬,举起一边手臂,等她走进怀里,要搂她。 然而苏见青不让他得逞,她笑眯眯地做了个假动作,然后一闪过去越过他,到前面去领路。 他们一起上楼。没有电梯,一前一后走在黑暗楼道。 男人的声音含笑,悠悠沉沉,在空旷楼道里更显醇厚:“小气鬼,过来让我抱。” 苏见青跑到二楼平台,回头望他:“不行,我要打电话报警,这里有人当街耍流氓!” 第二层的声控灯亮起。 祁正寒紧随其后,轻笑道:“我也报警,说我的老婆要谋逆。” 听到老婆二字,苏见青怔愣一下,反应过来是玩笑,她低下头,笑得温和。然后羞怯岔开话题:“你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都没买什么好菜。” -- 第25页 他再次开起玩笑:“守株待兔知道吗?我在心里想,如果真的等到了,我当场把这只兔子吃了。” “守株待兔?”苏见青回头看他,“想得美,我才不要当你的兔子。” “不要当我的兔子?”他瞧着她,说道:“行,那就当我的女人。” 信手拈来的话,脱口就说出,一点不知羞的。 她说:“又没两样。” 他笑:“是没两样,都是我的。你不从也得从。” 苏见青嗔了句“不想理你”,脚步快了些。 第三层,灯是暗黄色。 她拐弯往上走,他抬眼去看她的神情。灯光之下容颜如花,身后是斑驳白墙。好像文艺电影的镜头。 继而视线落下,无意撞上她敞开的外套之下,被线衫裹住的那片浑圆。 祁正寒的视线回避,墙上是两人被拉长放大的影子,反复分开,又反复重叠,裹在一起。 喉结在暗处无声滑动,几分干涸。如河床龟裂,正在一点一点震摇破碎。 行至四楼,苏见青陡然顿住脚步。跟在身后的男人险些撞上她的脊背,鼻尖轻擦在她的毛呢外套上,卷起一层清泠的柑橘气味。 他不明所以看她,“怎么?” 苏见青回过头,黑暗之中,她的表情并不明晰,只隐隐让他察觉到几分板正严肃。 “如果我说,我没有带钥匙,你会不会打我?” 祁正寒不敢置信的神色,“真没带?” 她点头:“嗯。” 他顿了一会,泄气般往身后扶手一靠,拿她没办法的眼神看过去,无奈又宠溺地笑,虚假的威胁:“我咬你一口。” 苏见青背过身去,低着头笑,手指穿过口袋里凌乱的物品,勾住她的钥匙串。 她拿出来嘚瑟似的叮呤咣啷转了几下:“不给你咬。” 灯光迟缓地亮起。 他轻哂,“长本事了,苏见青。” 苏见青尖叫着,躲开身后大灰狼的利爪。 实则他提着东西,压根腾不出手来教训她。祁正寒只跟在后面笑。 终于进了家。 很逼仄的玄关,因她按下开关,头顶吊灯亮起。两个高个头的人在这里稍显拥挤。苏见青蹲下来为他找拖鞋。 他将手里东西搁置柜上,“对了,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是哪里人?” 说完动听的话才发现,他们其实生疏到这种份上。 “云溪。”她诚实答。 “你是云溪人?”祁正寒有些惊讶,脱衣的手都顿住。 “你知道这地方。”她看向他。 短暂的惊讶很快过去。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点下头,“知道。” 大衣被剥落。他露出只穿黑色毛衣的板直上身。宽肩窄腰的痕迹乍现,这副诱人体格叫人不免多看,但苏见青看在眼里,心思却并不在其中。 他没有提起他的母亲和他的过往,哪怕一言半语的小小近乎她也没有等到。 十年时间让他变得吝啬与沉默。 又或者仅是因为,这不值得进入到他们的关系。 他为她买一座山,给她角色,送她贵重礼物。你看他出手大方,一掷千金为红颜,一副昏庸做派。 其实他比谁都收得住,拎得清,警惕戒备,壁垒坚固。 祁正寒问:“东西要放哪?” 苏见青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低头,用发圈随意地绑了一下微湿的头发。 她一边把脚塞进棉拖,一边接走塑料袋,而后背过身往厨房走去,留下一句轻声的,“我去做晚饭,你坐一会。” 第14章 一只锅煮咖喱,一只锅煮鱼汤。多余的菜放入冰箱,苏见青井井有条安排好厨房,她走出来看他。 祁正寒已经寻到她的阳台,与房间之间的拉门被他严丝合缝关好,插上插销。 他站在那里抽烟,另一手握电话,但说话的声音传不到她的耳朵。宛如在另一个空间。 他的身后是沉蓝的暮色和浑白的飘扬大雪。男人身形颀长立在那里,毛衣半掩住他单薄的锁骨,脖颈修长又苍白,他倚着门,心事重重皱起眉毛。 祁正寒低头踱了两步,撞上什么东西,两人一齐抬头,看到一只摇摇晃晃的粉色胸.罩。 他绕过去,走到另一边,将烟灰掸入洗衣池。 这通电话消耗掉他抽一根烟的时间,他打开龙头将烟灰冲干净,顺便洗了手,从阳台过来。 苏见青正坐在沙发上剥橘子看电影,他在她的身旁坐下,挨得不算近。 电影在放《苦月亮》。讲男女关系,爱意到达顶峰,然后消退消弭。令人对男人厌恶、对爱情恐惧的杰出作品。 祁正寒没有参与观影,只沉默地低头看手机信息。长腿叠起,身上烟味淡淡。 苏见青看着他:“你心情不好吗?” 他头也没抬,只说:“工作上的事。” “不会是那三个亿的项目吧?”她顿感罪孽深重,咀嚼橘子的嘴巴停下。 祁正寒说:“我哥那边资金周转出了问题。” 可他也压根没跟她提过他哥哥做什么。 苏见青只了解到,祁正寒的生意很多,遍布世界,包括石油、黄金和地产,电影投资不过是一个很小分支,如同寻乐,在这上面撒点钱玩玩,赚了是好,亏也就亏了。他常到国外出差,所以会提及这些,留给她这样的解释。他还说他在巴黎有花园,在印度洋有小岛,有空请她过去坐一坐。不过是他父亲给他留的。苏见青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在吹牛,但是祁正寒看起来没有吹牛的必要。 -- 第26页 她在剧组聊天时听人说到过祁家的事情。苏见青一向不是八卦的人,关于燕城名流她知之甚少,偶尔打算听个墙角,众人见她过去也都住了口。 看起来,权势令人缄默。 “你还有哥哥。”她干脆主动问他。 “好几个。”他关掉手机,看她一眼,坐过来一些。 “亲生的吗?”苏见青也往中间挪了挪。 “算是吧。”情绪不佳得明显,声音染了倦意。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话里有话的。她也不想问了。 商人都是秩序分明的,他们给生命中不同的人安排不同的职能,不可逾越。所以他的世界很大很复杂,她必须在自己的轨道上工作。 苏见青是什么职能呢?想来想去,大概称得上一个消遣。心情不好了,来她这寻一寻开心。 她光着脚丫蜷在沙发上,祁正寒看了眼她涂得漂漂亮亮的脚指甲。是有些俗气的淡粉色,但缀在她雪白的脚指头上就显得尤其晶莹漂亮,像花瓣色彩。 他转而抬头看电影。 男女抱在一起跳舞。 男人:“我想我爱上你了。” 女人:“这只是幻想,爱只是性游戏的副产品。” 男人:“这只是游戏?” 女人:“难道不是吗?” 男人:“我真的爱上你了。” 女人:“这是你永远得不到我的原因。” ——这样的台词此刻在苏见青看来难免有些许尴尬。 她不再着眼于电视机,视线不自然地在其余地方游走。 公寓是老旧的,墙面还是80年代的绿白墙体。餐桌那一处被苏见青稍稍改装,墙面贴满漂亮清新的印花小方砖。头顶的灯光都暗沉、跳动。 这一些残败在他看到眼中,不知是何感想。但祁正寒风度尚可,从不奚落什么。他也并没有做出任何讶异眼神来提醒她的穷酸。他是有教养的人。 苏见青的视线转向身旁男人。 祁正寒倒是看得认真,可能他没有在看电影,只是想心事,往后仰卧,手垫在脑后,目光清冷无波。 又接到新的来电。 他打算起身去别处接听。 苏见青立刻抓住他的手,抬眼看他,“就在这里接。” 祁正寒看了她一眼,迟疑一刹,而后重新坐下。 电话打了有七八分钟,苏见青感到略微疲乏,她将脑袋搁在祁正寒的肩膀上,深情看他。 祁正寒偏过头来,迎接他的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啄吻。 他垂眸,看到她羞怯的翩跹的睫。 她掀起眼皮,接受他漫长而缱绻的注视。然后斗胆又凑过去。 手机换到另一只手拿,祁正寒空出来的手揽住她的盈盈细腰。他歪过脑袋回吻。 橘子气息碰撞烟草,很复杂的交织。男人的舌头在她的上颚轻刮。 距离太近,她甚至听见他的电话那头说话的男声,语速很快,没有间断。 这边在调情逗弄,耳朵又在认真听电话。他衔着她的嘴唇,懒懒“嗯”了一声,诚然是在应答手机那头的人。 磁性而冷寂的声音仿若贴在她的心口。 要腾出嘴巴来讲话,祁正寒松开她的唇,轻轻贴住她的脸。用泛着青气的毛躁下颌去蹭她细嫩的颊。痒兮兮的,苏见青缩了一下脸。 最后,他对手机说:“我现在没心情跟你说这个,等你回来。” 电话被挂断。 “厨房有声音。”——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苏见青凝神去听,旋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她连鞋都没来得及穿,窜进厨房,见煮鱼汤的砂锅已经铺开,情急之下裸手去掀陶瓷的锅盖,下一秒被烫得惊呼。 “着什么急。”男人的胸口贴在她的后背,声音冷静而沉稳。 祁正寒的手臂横在苏见青的腰间,将她托起,悬空的脚装进丢在地上的拖鞋,再将她放下。 捏住她泛红的指,“疼吗?” “……还好。” 把龙头打开,祁正寒一只手抓着苏见青让她冲洗,另一只手去关火。 游刃有余地处理好糟糕的局面,他细看她的伤口。 苏见青的手被冰凉的自来水刺着,他的手也全被浸湿。水流落在手上开成一朵透明的花,凋零在池中。 他认真地查看她有没有被烫伤,而他胸口的暖融让她丝毫感受不到伤与冻,苏见青心不在焉地在心动。 她将水龙头关掉,转过身来,很唐突地抱住他。 手臂环住男人精瘦的腰身,脸颊贴在他左边胸口。平静而有力的心跳是给她魂牵梦绕这些年的最好安抚。 “怎么了?”祁正寒下意识回搂住她,手掌收住她瘦弱的肩膀,温声地问道。 她摇了下脑袋:“没怎么,没抱过你。” “没抱过吗?”他轻笑,好像也不太记得。 接吻是情.欲的具象,拥抱才是真切的欢喜。 她喜欢这样冰冷的雪天里互相取暖的温情,给人星火燎原的憧憬,想象里装着丰饶的爱。 无意之间,她的毛衣被撩起,他的温热掌心触在她纤弱腰间。 一瞬间,苏见青瞳孔紧缩。 “这么瘦。我都不忍心,”他漫声开口,声音虚浮,慵懒而缱绻,一字一字撞进她的耳朵,“这骨头架子,多撞几下可不得散了?” -- 第27页 她吃惊看向他。 这是他头一回讲这样露骨的话。 伴随着她的瑟缩,暗扣被轻易解开,毫无征兆的,她被掌控。 苏见青往角落里闪躲,他不放过。 她再如何镇静,处变不惊的性子,祁正寒都是她喜欢的人。他自上而下对她一番打量都会让她浑身灼热,更遑论这样隐秘的交缠与情.事。 苏见青不敢抬头看他。 “正寒……”她开口求饶语气。 “把你养胖再要你好不好。” 他呼吸变急,声音变哑,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晦暗的眼直视她的眼睛,“你说呢?” 既绅士,又浮薄。他尊重她,也凌驾她。他制造对等,又有一种隐形优越。他面面俱到,却也万事不过心。他可以喜欢很多人,但他只想用喜欢来满足欲望。 这就是祁正寒。 他看上的女人自然要定,他又多么轻易得到她。 苏见青偏过头。 他当她羞赧,看不到她在竭力掩饰的黯然。好半天,察觉到她的异样,祁正寒松了松手,他挑起苏见青的下巴,令她抬头。 “不喜欢我这样?” 麻痹的幻剂过了药效,真切的欢喜被割得七零八落。她不可以忘记自己的职能。花大价钱买回来的玩具怎么能不合心意? 苏见青的睫毛轻轻煽动,她说:“我不好意思。” 他轻哂,修长的指曲起,刮了她一下:“跟我有什么不好意思?” 她肩膀轻颤,紧张地抬手揪住他腰间的毛衣,很小声:“就是跟你才不好意思。” 祁正寒看了她一会儿,好像看穿她似的眼神,淡淡道:“不喜欢就说,我又不勉强你。” 苏见青摇头:“真的没有。”幸好她还有演员的修养。 然后她被拉到怀里,吻落在额头。他拎起她的手臂放到自己腰间。男人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后脑,像是安抚。 这样的亲昵间,不知道是否有赔罪的意思。 其实他不需要如此。 她现在宁肯他强势一点,裁碎的心动不必再被缝补好,小心翼翼的欢喜应该放在脚底被踩烂。 他该让她看到血淋淋的现实,他该让她认清他们的关系多么浮皮潦草,他该气势汹汹亲手替她搅乱童年的梦。 她已经做好被风浪席卷的勇气,然而眼下,平静得只剩下呼吸的时间,就像水没过滩涂,变成河流。 那样温馨,那样、像一段爱情。 他说:“怪我,别跟我置气。” 她恨他的温柔高尚。 第15章 抱了一会儿,祁正寒放开她,说道:“吃饭吧,吃完带你出去玩。” 苏见青整了整衣服,去旁边端起锅盛菜,他去取干净的碗筷。 很小的方桌,两个人坐显得正正好,再多一个都嫌拥挤。 苏见青拿了一罐汽水,打开时喷溅到她的指尖,她有些不耐烦地皱了下眉。 祁正寒坐在对面,似笑非笑打量她的神色。他好像觉得有趣。 她说:“不要冷眼旁观,给我递纸巾。” 他懂事地四下探寻。 苏见青:“就在你的身后。” 纸巾顺利地落在她的手中,苏见青简单地擦了一下手指和桌布,听见祁正寒说了一句:“我也要喝。” 他指的是她的汽水。 苏见青淡淡说:“只有一罐,让给我这个小气鬼。” 谁叫他刚才这样数落过她,她势必要用行动证明她是天底下最小气的人。 祁正寒:“那分一口给我?” 她说:“休想。”吸管被插.入罐口,生怕他要过来抢似的,苏见青衔住管口,过瘾地吸了一大口。 他被折服,扶着额头笑起来。 吃饭时,苏见青问他:“你带我玩什么?” “会打高尔夫吗?”他问。 不会,碰都没碰过。但一时虚荣心作祟,苏见青心虚点头。 “滑雪呢?”他又问。 她又点头。 祁正寒沉吟一下,轻笑道:“什么都会,我还能教你什么?” 苏见青问:“你平时去哪玩?” “到处鬼混。”他漫不经心地答,想了想又说,“那些地儿乌烟瘴气的,我能带你过去?” 她莫名想到了周迦南的样子,佳肴在口中都险些难以下咽。祁正寒说得很有道理。思考片刻,苏见青提出:“我们去看话剧吧。” “话剧?”这反问的语调让她听明白,他的生活轨迹中并不存在这样字眼,不过他还是欣然点头道,“也行。” 男人吃饭快一些,他早早结束动筷。看她细嚼慢咽,祁正寒忍不住侃了句,“吃饭也这么斯文呢。” 她说:“这样不会长胖。” “那你快点吃,我需要你快点长胖。” 苏见青顿了一下,“多谢你提供新思路,我现在开始数着米吃,不让你的诡计得逞。”她还是那么反骨。 祁正寒笑起来,手里握着烟盒,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问她:“现在多重?” “96。” “长到105斤。” 苏见青说:“不行,我还要拍戏的。” “不行?”祁正寒眯起眼睛,“我说行就行。” 她一脸莫名其妙,“你这人真是坏透了。” 苏见青讲话一贯温声细语,慢条斯理。涨红脸嗔他,又不敢看他。觉得她这副样子很有意思,祁正寒忍不住捏捏她放在桌上的手。 -- 第28页 “见青。” “嗯。”她喜欢他喊她的名字。 祁正寒问:“要不要换个宽敞的地方住?” 她摇头。 他不问为什么,只轻描淡写道:“要你就跟我开口。” 苏见青很是吃惊:“你哪来那么多闲钱。” “闲钱?谁的钱能是闲钱?”他觉得好笑。 “一会送这一会送那。”她声很小。 祁正寒喝一口水,掀起眼皮淡淡看她:“我送别人吗?” 她诚惶诚恐,实在觉得承受不住。真正能压住一个人的,从来不是感情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是物质,是金钱,是不对等的关系。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知道的,但她不能说。 默了片刻,苏见青给他提议:“你可以给我买吃的。” “吃什么?” “车厘子。”是她买得起,但是又舍不得买的东西。 他不假思索:“好,我给你买。” 她终于笑起来:“太好了。” 祁正寒看她这样高兴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下。 最终,苏见青放下筷子。 “吃饱了吗老公?我收桌子了。”她突然恶趣味,想把玩笑奉还给他。 祁正寒轻轻“嗯”了一声,而后,眼皮缓缓掀起:“你刚刚叫我什么?” 她眼里含着笑,不理睬他,端着碗往厨房走。 路过他,被绊倒在某人的怀里。 祁正寒让她坐在他的腿上,把她手里的东西推回到餐桌,捏着苏见青的指,低声道:“再来一遍,不然不放你走。” 她笑着,声音闷闷的,细若蚊呐:“老公。” 他心满意足地扬起唇角,深情望着她的半侧脸,声音虚浮:“以后做的时候也这么叫,记住了。” 印满花墙的公寓盛着赤.裸的情话,暖橙的灯光笼着片刻真诚的盛情。 她不理解男人们的离奇癖好,起一身鸡皮疙瘩,捧着脸遁逃。 – 他们去看夜间话剧,依然是爱情故事。苏见青平时都坐在前排,她第一次挑了很后面的座位,周围的情侣很多,祁正寒牵着她找座位。 都是食色男女,他们浑然一体。人人比翼双飞,他们又不伦不类。 祁正寒给她买了一袋小包装的棉花糖,苏见青欢喜地往嘴巴塞了好几个,绵软的糖化在口中,加剧了心情的愉悦。 前面演的是民国爱情,一名女演员身穿青色旗袍,娉婷袅袅走上台前,讲着台词。 祁正寒饶有兴趣勾了下唇:“黎滢吗这不是。” “你认识她?” 这个黎滢是国内大导演的片子出来的女演员,没走过流量路线,但在影圈的地位一直很高,苏见青感觉是看她的作品长大,但是搜了搜资料,人家也才方过三十。极其年轻。 祁正寒说:“旁边那个男演员是她男人。” 苏见青忍不住惊呼:“她居然结婚了。” 一副听到了不得了的八卦的表情。 祁正寒压低了声音,继续悠悠道:“圈儿里几个有排场的,你不能招。黎滢其中一个,你在她那摊上事,我都未必保得下来。” 尽管他的声音放得低,但身边似乎有人听见,苏见青感受到被人打量几眼。她更为谨慎地凑到他的耳边:“她后台很厉害吗?” 他说:“非常。” “是什么人?” “黎郁山,她亲爸。” 苏见青往心里记了一下这个名字,又问:“那除了她还有谁?” 祁正寒想了想,说:“以后再跟你慢慢说吧,你这么规矩,我也没什么可担心。” 她喜欢他说以后,点点头:“好。” 快结束时,苏见青看了一眼祁正寒,他也回看她,这出戏质量一般,万幸,他很给面子没有睡着。 她抱着他的胳膊小声问:“我能去跟黎滢要个合照吗?我是她的粉丝。” 祁正寒二话没说,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剧院的负责人——“叫黎滢在后台等我。你和她说,我是祁正寒。” 他讲完电话,苏见青伏在他的肩上:“你的名字好像很好用。”她的眼中有崇拜。 祁正寒笑一下,拨弄她的头发:“很好用,下次你试试。” 借他的光,苏见青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影星黎滢。 彼时她还没有脱下戏服,苏见青走到后台化妆室,女人端庄坐在镜子前,歪着脑袋摘下耳环,旗袍衬得她身段极好。苏见青还没有从剧情出来,近距离看到她,好像真的看到从民国走来的大家闺秀。 美人在骨不在皮,说的就是黎滢这样的人。 她的五官并没有那么惊艳,但骨子里出尘的高雅与文气在如今的偌大名利场中不可多得。这样的美让苏见青觉得,有些人生来就该有光照耀。 祁正寒走在苏见青的前面。 “正寒。”女人听见动静,立即放下手中东西,起身迎过来,“刚才老张跟我说你在,我还以为听错了,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这位大忙人。” 祁正寒懒散一笑:“忙里偷闲,跟我姑娘来看您演出。” 于是苏见青自然被带到她的跟前。 “哎呦这小美人儿,我说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都什么好福气啊。叫什么名字?” 依旧是借他的光,黎滢对她态度赞赏有加,她扶着见青的肩膀,将她拉到光下打量。 -- 第29页 “她姓苏。”祁正寒说。 “叫苏见青。”她补充。 他垂眸看她一眼。 第16章 黎滢歪着脑袋,取下另一只耳环,“是哪两个字?” 苏见青说:“我见青山多妩媚。” 黎滢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见青啊,我还在想是亲戚的亲,还是钦差的钦。” 苏见青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的口音只有在说台词的时候才会注意纠正。” 黎滢笑问:“你是哪儿的口音。” “江苏。” “这巧了啊,咱这剧导演也是江苏的。”黎滢一边说一边回头喊了一下某个工作人员,“欸小杨,看见陈导没?我抓住一个他老乡。” 两人这一来二去,祁正寒站在旁边愣是没插上话。他抬手顺了一下苏见青的碎发,哂了一声:“看来也不用我介绍了。你自己跟她说吧,我出去抽根烟。” 男人的手贴在她的后颈,递来他温暖的体温,苏见青抬头看他。 祁正寒的视线又转向黎滢,声提高了些,玩笑说:“你当心被她刺,这小孩儿嘴可毒。” 黎滢惊讶说:“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 见青也回看她,笑说:“是假的,我才不会数落女孩子。” 推门的声音响起,室外的亮光透进来一束,堪堪笼住苏见青。 祁正寒关门前看着苏见青的背影,随着光亮的湮灭而如谢幕般、一点一点归于阴影,而后闷闷的一声咚,耳侧只剩剧场外的嘈杂人声。 夜晚寒冻,祁正寒走到剧场廊间,看玻璃外面的雪。 他其实没有必要出来,确实也是烟瘾犯了。找个由头歇会儿。 有一些小演员过来惊喜地和他打招呼,叫他祁先生,是他不太熟悉的脸,更不要说记得名字,但他礼貌点头答应。 有一些女人会注目于他。他有时也会看回去,不过并没有中意的长相。漂亮的女人多,耐看的少。身材好的多,气质迷人的少。 有人过来问能不能加微信,他微微摆手拒绝。 人聚人散,十分钟不到,这里又变空旷。再过五分钟,苏见青出来,她手里拿着黎滢送给她的一个胸针。是这出话剧的纪念品。 黎滢换上私服,走在见青的身边,手搭在她的肩膀,看来关系很是融洽。 祁正寒见苏见青一直在低头研究那枚胸针,看起来喜欢的很,他凑过去看了看,实诚地问了句:“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黎滢说:“你不明白纪念品的意义。” 苏见青道:“见物如见人,对吗?” 黎滢欣然:“祁总,快跟你姑娘学学说话。” 祁正寒看向苏见青,漫不经心笑了下:“行啊,合起伙来挤兑我。” 苏见青也笑着,她把胸针放到口袋里,挽着祁正寒的胳膊,与黎滢道别。 - 回程的车上,苏见青搜索了一下黎滢的爸爸黎郁山,一个没有任何搜索关联词的、带颜色的名字。不能惹,情理之中。 她关掉手机,转而和他聊今天的话剧,祁正寒答得没什么情绪。 车内又恢复沉静。苏见青身上沾上一层化妆室里浓烈的香水气味,很快,这气味又将车厢填满,显得气氛沉甸。 他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你不是她的粉丝吧?” 这一刹,恐惧感油然而生,苏见青顿时手脚发麻如坐针毡,眼皮沉重地无法掀动,一时间忘了答话,再想办法圆就显得刻意,于是她最终淡淡说了句:“合个影怎么了?” “怎么了?”他一边开车,一边偏过头来看她,“我说什么了?” 苏见青看着他冷峻的侧脸:“你在生气。” “没有。”他否认,唇线抿着。 已经很晚,加上她的住处偏僻,街道上已经没有太多的车,因此他的车开得很快,霓虹晃眼,刺着她的眼睛。直直地盯了他许久,苏见青温吞的声音响起:“祁正寒,你要不要把车子在旁边停一下。” “嗯?”他看过来一眼。 “我想想看怎么哄你。” 他轻哂一声:“我开回家,你好好哄我。” 她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不好,你说把我养胖,怎么能这么快就反悔?” 祁正寒哑然失笑。 “正寒。”她低唤他的名字,身子几乎整个侧过来朝向他。眼波里的求和意味变重许多,“别不高兴,好吗?” 手被她的暖意包裹,很快就跌入温存。祁正寒抽出被她攥着的指,抬起手来刮了一下她的脸颊,说:“我跟你能有什么不高兴。” 她温柔一笑:“你最好。” 苏见青从没有对人撒过娇,这件事做起来果然很诡异,但看起来又很受用,哪怕她技巧拙劣。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不沾点大男子主义,苏见青深信不疑。 送她回到家中,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也嫌独处不够,祁正寒将车停稳后,松开安全带,越过中控台过来亲吻她。 苏见青闭上眼睛预备迎合,又听见他说了一句:“试试耳朵?” “什么。”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耳垂被湿热的唇含住。全身的骨头变软,她缩在他的怀中。发出抵抗又欲拒还迎的轻哼。 电台适时播放到一首粤语老歌。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间,望不穿这暧昧的眼。 -- 第30页 缱绻温吞的女声,是糖果半融化的稠液,滚落唇上。她被甜蜜的茧包裹,一层一层,一道一道。 车内开了一盏明黄的灯,苏见青撑开眼皮,偷偷看他沉迷于她的神色。 祁正寒闭着眼,距离近到让她看到他的眼皮上很淡的青薄筋脉,光染了他的睫,如同在那尾端开出一朵细小的花。 男人滚烫的鼻息落在她的颈间,爱.欲在攀升。他身上沾了烟草的气味,像苦茶。 痒且难耐的触感,令她雪白的耳朵至脸颊瞬间变得滚烫。唇舌绕到她的耳后,舌尖抵住那一片皎洁,像一滴水轻轻划过,开始流淌。 流过她的耳后,她的脖颈,她的锁骨。 苏见青紧紧地攥着他的小臂,她抑制着,但他们距离这样近,他必定能够听见,她喉咙里溢出的那一丝浅.吟。 非常奇特的感觉。他随随便便的试一试,就抓住她的一处命门。 一滴水,也让她沉溺。 “闭眼。” “……” 像是教训,他很用力地封住她的唇。而后慢条斯理地裹挟,入侵,吞噬。游刃有余,他很会亲。苏见青舌头都发麻。 十分钟左右,他的手机屏幕亮起。他将手机调成静音,因此没有听到来电的声音,但很刺眼的一道光,让苏见青掀起眼皮。她用肘轻抵了一下他的胸口,含糊道:“电话……” 祁正寒一边吻她,一边摸到手机,他本打算挂断,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他旋即偏过头,吻在口中戛然而止。 苏见青也好奇张望过去一眼。 在他扣下屏幕之前,她清楚地看到,遮住半边屏幕的细长指骨之下,清晰可辨的三个字:廖雨玫。 祁正寒没有将电话挂断,他稍显迟疑,而后也只是将手机放置一边,打算继续完成他们没有结束的吻别仪式。 心乱如麻的苏见青已经没有亲昵的欲望,她慌乱地吞咽口水,想必脸色一定苍白到极致。她垂下眼眸,推他的胸膛,声音破碎说了句:“你既然有事就先忙吧,我走了,晚安。” 然后不等回答,便手忙脚乱地推门下车。 苏见青没有回头看他,那三个字显示的画面像是拓在她的角膜上,不断地出现在眼前。 同时,她想起两件事,一是他们在青隐寺遇见,他为“廖小姐”挂上牌位祈求安康。 一是十年前,她在他的酒店房间指着他的纹身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是一个女人。 那是一朵淋雨的玫瑰。 - 苏见青妄想,他会不会来给她解释这一件事,然而没有。也是情理之中。 她不知道廖雨玫是他的什么人,明明是陌生的名字,但好似一根刺,一下子就扎到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埋下了根。 祁正寒是翌日发来消息,问她:【有没有秤?】 她家中有,也正是因为有,所以不知道怎么回复,于是苏见青晾了他一会儿。 祁正寒又道:【回头我给你弄一个。】 和体重秤一起到的是他答应为她买的水果。 水果每一天都有,晚餐时候送到。不耽误她睡懒觉,也不撞上她的工作时间。他思虑一向周全。 一周后,苏见青站到秤上,她过了一百斤。这理应是一个好消息,但这个数字对她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 苏见青因为儿时的遭遇,长大后一直很执着控制体重,她过了一米七的个头,却从没让自己上过三位数,但为了配合祁正寒的趣味,匪夷所思,她在努力地增重。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她发记录给他,让他代为高兴。 岁聿云暮,苏见青的日常变得紧凑忙碌起来,一边跑剧组,一边要到学校排戏。不过苏见青在剧组待的时间不长,因为她的角色没有太多发挥演技的机会,戏份拍下来都很顺利。 这是祁正寒给她的安排。 他有一些打算做的很对:如果你演技很出色,那就把演技发挥到底,去演一个有挑战性的角色;如果你很漂亮、但是演技并不出彩,那就乖乖做一个花瓶。 因为对新人来说,不扣分的记忆点很重要。 他不能说苏见青是长得很合观众眼缘、演技又好的美人。 如果她是,那他无需存在。 很快就是跨年夜,学业和工作两边放假。剧组聚餐,有人缺席,因为有男女友相伴。苏见青到场,因为没有人约她。 他们定在一个较为偏僻的乡间小酒馆。吃了一点东西、喝了一点酒、玩了一些游戏。 这一夜大家褪去工作的繁忙与拘束,如朋友相会,心情简单又放松。 苏见青喝了一瓶啤的,但是那酒很烈,瓶还没见底,热劲儿已经到脸上。苏见青喝到眼涨,起来出去透透气。 彼时大家围坐在一起聊一些俗世八卦,见她离开,另一侧角落里的人跟随起身。 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了两阵。 苏见青坐到门口的秋千架上,还没有晃悠,绳子被攥住。 盛宴抬起长腿直接从后面跨过来,跟她一同坐下。 这是一个可以容纳两个人的秋千,但也不算大,担心和他触碰,苏见青稍稍往旁边挪了挪。 她开玩笑说:“能不能懂事一点,不帮我推就算了,还抢我的地盘。” 盛宴没有笑,他低着头揭开手里的易拉罐的盖子,半晌才偏过头来看她一眼,淡淡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会跟他过。” -- 第31页 苏见青被他这句话尴尬了一下,她别开眼去,看前面有一段一段波光的湖泊:“他挺忙的。” 盛宴喝了一口啤酒,他看着她。 苏见青微笑,把话题转移:“不是说不喝酒吗,怎么破戒了?” “成年了,”他诚实回答,又轻笑道,“而且你又不会说出去,对吗。” 苏见青说:“你怎么知道不会呢。” “出卖我你有什么好处啊?”盛宴不以为然,他站起来,徐徐往后退,“来吧,玩一会儿。” 两人在秋千上慢慢悠悠地荡了起来。 很平静的乡间夜晚,前面是一条青绿的山路,已经开发过,灯火通明。见青抬头,又因这灯光太亮,她看不见天上本该密集的星空。 一名歌手在酒馆的门口抱着吉他唱歌,嗓音沙哑凄凉。 没有说话的时间里,她看了三四次手机。没有消息进来。 祁正寒应该在香港吧,或者在新加坡。他有时会向她汇报行程,但也不能时时刻刻都通知到位。她只能靠猜,靠一些想念捱着。 苏见青走神之际,一条暖烘烘的围巾被堆在她的怀里。 盛宴站了起来,他个很高,苏见青坐着得仰头看他的脸,一张很精致漂亮的少年的脸,他很清澈、很真实。 刚刚卸下围巾的脖颈修长而漂亮,伴随着他拉羽绒服拉链的动作而被隐没在衣衫之中。 “我去骑车,一起吗?”他声音轻淡,问她。 “啊?”苏见青不理解,“现在吗?” 盛宴抬头看了一眼,正好有两辆共享单车停在院门口。他往前走,“给你五秒钟考虑,不去我就走了。” 他弯腰开锁,跨上座位,又回头看她一眼,像是在等候。 苏见青便也走过去,“你的围巾。” 他不再回答,脚一蹬,往山下去。 苏见青不知道如何安置,也没有包。纠结半分钟,她还是将围巾围上了。 她很快骑到他的身边。 与此同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苏见青才听见,她察觉到之后,骤然刹住车:“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身边的少年跟她一起停下,看过来。 苏见青掏出手机,通话已经断开。她正要拨回去,消息传过来: 【新年快乐,宝贝。】 与祝福一起,祁正寒发过来一个红包,她拆开。520这个数字跳出来。 对他来说很微薄的一笔支出,却让她鼻头一酸。 很美的三个数字。 苏见青擦了擦手机屏幕上迷蒙的雾气,傻笑了起来。 盛宴看着她的表情,好奇地去看她亮起的屏幕,只一两秒,他意识到失礼,便仓促地将眼挪开。 第17章 这个数目让他显得小气,祁正寒解释说:【卡里没多少钱。】 苏见青收下钱,好像老板发工资一样摆阔,又转过去一个521的红包:【拿去花。】 手机的电量告急,大亮红灯。 苏见青的车停在一个路口,此时他们已经在山下,离酒馆有了些距离,附近只有一条老街,她焦急地环顾一圈,对盛宴说:“我有些事,你自己去转转吧。” 他没有理会她的话,打量见青:“你找什么?” 她下车,将自行车推到一个商店门口,回应道:“手机没电了,我看看哪里有充电宝。” 盛宴没说二话,去旁边店里帮她一起询问,她不知道说什么合适的话才能劝他离开。 不及格的说辞会破坏感情,于是她犹豫了一下,默认他的跟随。 问了几个店主,没有借到充电宝,两人又在路口碰头。 盛宴一边过来一边从羽绒服内兜取出他的手机,还没有到见青的跟前,直接抛了过去:“用我的吧。” 苏见青忙伸手接住。 她迟疑一会,决定接纳他的手机。然而眼下倒是没有急着做什么,而是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她有些看不惯这老街的凌乱嘈杂。 “我知道有个地方好玩,你跟我来。”盛宴腿长,几步就迈到她的前面领路。他今天顺毛,头发看起来绵软温柔,苏见青跟在身后,盯着他乖巧的后脑勺看。 他们来到一个水坝,爬了很久的阶梯,走到最高处,好像站在绵延的城墙,一眼望不到终点。这里有在市区见识不到的空旷和寂静。 快到零点,苏见青打给祁正寒。盛宴并没有存入祁正寒的手机号,她猜测他生活与工作的手机号是分开的。 她凭借记忆输入他的号码。 那头很快传来男人闷闷沉沉的声音:“喂?” 她原是和盛宴并排站立,电话接通,便下意识退到另一边。风声在高空流淌,这里比山脚下更为严寒。苏见青一边走过去,一边打了个寒噤。 听不到应答,祁正寒又出声,语调严肃而板正:“hello?” 苏见青终于轻声开口:“给几个宝贝发了红包?” 听出她的声音,他的语气才柔和下来几分,含着笑,懒洋洋说道:“什么意思,你这话说得我好伤心。” 她笑了起来:“你在外边吗?” 他轻咳一声,声音囔囔的,不大真切:“在家。” “生病了?”她关切地问。 “小感冒,”即便如此,某一些人生病也不忘风流一把——“否则我现在应该在抱着你亲。” -- 第32页 苏见青莞尔:“感冒也能充当你的借口。” “借口?”祁正寒轻笑,“等着,我现在就让人去接你。” 她揶揄道:“其实你想说的是:稍等,我要把家中的妹妹们遣散一下。” 祁正寒愣了一下:“对,我们在开party,就差你了苏女士,赶紧来吧。” 他已经学会见招拆招。 苏见青笑得眼眯成一条缝。她说:“探病是不是还要买个花篮?可惜我不想为你破费,祝你早日康复。” 祁正寒沉吟片刻,叹了一声:“不来就不来,下次别吊我。” 苏见青正要开口,身后传来烟花绽放的声音。 她回过头去看。盛宴靠在护栏上,他倒是没有看色彩缤纷的夜空,而是侧过身来看着她。烟花之下,少年身姿显得多愁而落寞。 祁正寒也听见这边的动静,问道:“跟谁在一块儿呢?” 她如实告知:“盛宴。” “没别人了?” “没有,我们出来骑车,郊外居然有人在放烟花。” 他“哦”了一声,又说,“他人还好吧?” 苏见青说:“挺开朗的。” 说这话时,她又回头看他一眼。盛宴已经转过身去,托着腮,百无聊赖望着噼里啪啦的夜空。不愧是偶像,这样一个简单的场面都十分养眼。 祁正寒评价道:“他很单纯。” 她不懂他如何定义单纯,于是苏见青问:“谁不单纯?” “不单纯的人我不会让你接触。” 她笑说:“听起来怎么这么让人感动。” 祁正寒默了一阵,“说真的,你有我,少应付很多事情,更不用谄媚别人。” 这话让苏见青此刻的热情冷却了三分。不知道祁正寒有没有内涵与警告的意思,但她莫名想起黎滢。她摸了一下有些发烫的脸:“你觉得我会吗?” 他淡笑了声,没说话。 苏见青抱起一边手臂:“这里有点冷,回家再讲好不好?” 他问:“几点到家?” 她认真盘算了一下时间:“可能两三点。” 祁正寒一时没有接话。 她问:“是不是要休息了?” 得到的回答是——“我等你。” 苏见青说:“睡吧,免得病情加重还要怪罪于我。” 他失笑:“你是在体贴我还是在诅咒我?” 她说:“当然是希望你快一点好起来。” 祁正寒严肃喊她的名字:“苏见青,你是不是不会说好话?” 苏见青想了想,重新组织语言。在烟花落下的一刹那,天空归于宁静,怅然填满夜晚。她小声道:“你按时吃药,保重身体。一个好消息,我快105斤了。” 出于羞怯,连晚安都没有说,她匆匆挂断电话,继而抿唇轻笑。 眼下是寒夜里的树林,风吹过去,掀起一阵树影摇晃。萧瑟之夜,心境却是恰到好处的温柔。 看了眼时间,已经零点过去十八分,烟花早早放完,苏见青把被她握得发热的手机还给盛宴:“对不起没有注意时间,错过了零点,你要不要发微博?” 盛宴接过手机,放回口袋,淡淡说:“既然都错过了,还发什么?” 苏见青愧疚道:“真的不好意思,也没让你拍到烟花。” 他笑了笑:“那补偿下。” 苏见青不明所以:“要怎么补偿?” “你赔我烟花。” 她很绝望:“我去哪里赔你——而且你刚才不是都看了吗?” 盛宴说:“可是我想跟你一起看啊,你又心不在焉。”他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是不是带着怨气。 如果是平时,她定会奚落他一句无理取闹,但今天确实是她霸占了人家的时间。苏见青叹道:“好吧,我去看看街上有没有烟花卖。” 她走在前面,盛宴沉默地跟上。结果无功而返,这个点为数不多亮着灯的店家都已经休憩。 苏见青想着这事情也不能这么算了,她想了想,问他:“怎么去水边?” 盛宴道:“有些远。” 苏见青说:“那我们不要浪费时间,打车吧,你来打,我回头把钱转给你。” 盛宴好奇看她,没问为什么便照做。他们来到一个附近的水域,这里只有几家农户,星光点点。 苏见青见前边有一片芦苇荡,一时喜出望外,脚步匆匆走过去。 “还真有。”她回头看他,笑着招手,“过来。” 苏见青伸手去够了一株芦苇,将前端掐断。带着丰满缘毛的芦苇在她的指尖一圈一圈地缠绕。 她去附近亮灯的人家借来一个火机,将其引燃,在晦暗的夜色中,一团火苗猝然升起。植物燃烧发出细小的噼啪烧灼声。 没有烟火那样盛大亮眼,只发出一点微妙火光,火星很快向下,烧至草秆。 极其微弱的光亮之下,她看到少年微弯的眼眶与嘴角的梨涡。他的笑里有淡薄的欢喜与隐隐的感动。 苏见青催道:“快拍照。” 盛宴听从地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苏见青刻意将草杆拎远了些,担心自己会入镜,但镜头仍然有意无意扫到她飘逸的长发。 他拍完照片,悄然看了她一眼。 芦苇被烧完。 害怕出事故,苏见青将最后一撮火苗揿入水中。那根灰秃的草漂在水面,月光之下竟泛起一道亮色。 -- 第33页 苏见青吁出一口气,问他:“开心没?” 暗夜里,少年的声音清泠而无辜:“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见青微笑说:“和人共事,当然要摸清底细,我跟你一起拍戏几个月,怎么能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盛宴蹲在地上,托着腮帮子看向别处,别扭说道:“好吧,原谅你的心不在焉了。” 她松下一口气:“幸好你满意了,不然我要愧疚很久。” 盛宴其实不叫盛宴,这是他的艺名。他的本名叫盛以航。 一苇以航的以航。 “新年快乐。”他说。 “嗯。新年快乐。” - 剧组的车将苏见青送回家中,她充上电,没有再给祁正寒致电。她猜测他已经睡下。 凌晨两点,苏见青困意过去,竟兴致勃勃玩起了手机。 苏见青注册过一个微博,不过她从来不发东西,只用来浏览。主页的最近浏览前排,有一个女生的头像,习惯性地点进去。 这个女生叫丁羽媛。 苏见青看到她发了一条跨年的微博。内容是她与姐妹出去玩的照片,苏见青将照片点进去,一张一张细细翻看。 自从王盈乔和她提过,丁羽媛得罪过祁正寒这件事,苏见青就对这位学姐格外关注。 已知:丁羽媛有了新的男友、她现在长住南方的申城、不再拍戏转行做了网红。 从微博的状态来看,丁羽媛的日子过得还算有滋有味,她的粉丝数上了千万,转行做生意也是风生水起。 初见照片,苏见青觉得她和丁羽媛有几分相似,但看久了,不一样的部分被慢慢放大延展。这个女孩子比她活泼许多。 原来他也喜欢过与她个性这样迥异的人。 这样无聊无效的视奸维持了有半个月,苏见青不明白她在执着什么。 她原以为江潋提到的那个祁正寒心里的女人是丁羽媛,但细细推算,十年前的丁羽媛也不过是个小学生。 直到廖雨玫这个名字出现,苏见青才发觉她眼下的行为多么幼稚枯燥。 丁羽媛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替代品,那她苏见青又有什么特别呢? 嫉妒与酸楚频频涌来。而苏见青不停警告自己,不要贪心。 她对“廖雨玫”这个名字一无所知。 而她恰应及时收敛,她不需要知道,也不应该知道。 若有患得患失的那一刻,她便是输了这场游戏。 避免细小的焦虑被悠长的夜晚放大,她及时放下手机,合眼入睡。 祁正寒病愈后,约她也变得勤快了很多,但他总是忙碌的,和她约会都是腾出本该休息的时间。 苏见青主动找过他一次,那一天她拍完戏突然很想见他,祁正寒却在电话里压低声音,很是官方地开口道:“我在开会,稍后给你回电,好不好?” 苏见青偷偷等候在他的公司楼下,她没有进入那栋森严的大楼,只坐在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等候多时,直至看见一行人走出来。 祁正寒不是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但毋庸置疑是最显眼的那个人。他西装革履,身长而挺拔,气质卓然。在一些中年男性中间,尤为年轻英俊,出色漂亮。 这让苏见青感到虚荣心被满足的小小自得。 祁正寒眼尖,抬头便看见了马路对面的苏见青,他转头与秘书交代了什么,而后转身直直地走到见青的跟前。 苏见青今天穿灰色的呢大衣与长裙短靴,她没有化妆,不爱化妆,但抹了一层樱粉口红。唇形如果冻一般柔软而饱满。换了一副细框眼镜,镜片下不加修饰的眼看似冷情慵懒。 她看着他走近,眼皮随之一点一点掀起,最终抬头看他。 走到她的跟前,他弯下腰,苏见青以为他有话要说,却不料等来一个吻落在她的颊上。 她被冬风吹得冻僵的神情被他吻开,苏见青嘴角轻扬。 随之而来是男人快要被风吹得破碎,但落入她的耳中却又那样分明的声音,他浅笑说:“受宠若惊,第一次有美女来接我下班,我该怎么犒劳你?” 她淡声说:“我迫切地需要你请我吃饭,因为我快要饿死了。” 祁正寒和她在一起时神态很明显的闲散下来,在这样的寒风中仍然露出温暖笑意,手中掂着他的车钥匙,说:“这点小事也值得你滥用嘉赏。” 紧接着拍拍苏见青的肩膀:“走吧。” 到地下车库取车,祁正寒走在前面。电梯里没有人,门关上后,他挪过来搂着她的腰,侧头看她,眼含柔情万般,低声轻和问她,“今天多重?” 电梯门映照出二人身影,这样的攀谈更让人羞赧。她放松靠在他怀中,回答:“不穿衣服104.85,穿衣服105.5。” 祁正寒轻挑眉梢,勾起的眼尾有淡淡喜悦,声音压得更低,发号施令一般:“去我家做客。” 她笑着抬头看他:“非得去你家。” 视线往下,落在他松动的领带结。她抬手为他紧了紧。 “你那张小床、小沙发怎么够我发挥?”他用最柔情的模样说最色气的话,看着她笑得很淡、很暧昧。 苏见青被噎了一下,面红耳赤。她转移话题,“我是怕你厨艺感人。我嘴巴很挑的。” 他说:“我有一足球队的厨子,一定给苏小姐最上乘服务。” -- 第34页 苏见青浅浅笑着,神色是半真半假的娇羞,别开眼去,“可以拒绝吗?” 祁正寒的手搂得更用力些,笑说,“当然不可以,今天这么漂亮,我吃定了。” 作者有话说: 新文求预收~ 《地下丝绒》 1. 程逾礼,京圈大院里最俊俏的公子哥。风光霁月,游戏人间。 自小身边莺燕成群,程逾礼从没给过哪个姑娘眼神,得来书信统统弃之一边。 某一回收到一封信笺,里头装着一则精美的月见草标本。 兄弟在一旁看到,起哄着去夺。经手几人,标本早揉成一团。 而程逾礼只淡漠地一笑:“行了啊,快拿回来。别让老师看见。” 秦见月在教室外面,看着她亲手制作了一整夜的礼物,被人弃置在走廊的地上。 2. 程逾礼长了一双看谁都含情、也看谁都淡漠的眼。平日里爱好耗在戏馆,懒散倚在太师椅上,泡一壶茶,听一支曲儿。 听的都是些人间情爱,生死相许。 台上演花旦的姑娘生得秀气,秋瞳剪水,神色怯怯。程逾礼寻去,分明是头一回见他,她眼中却凝了些情绪。 程逾礼好奇:“怎么,认识我?” 秦见月不吭声,摇了摇头。 俩人相处还算合得来,也到了婚配年纪,索性凑在一块儿搭伙过上了日子。 程逾礼宠妻无边。只是那双淡漠的眼还是淡漠。住不下人。 3. 秦见月走后,程逾礼寂寂恹恹,进出她平日里常待的书房。 清理书籍,陡然从她的本子里掉落一张卡片,是一张月见草的标本,沾着几道的脚印,还有一团陈年累月的泪渍。 日记本里记录着,关于她爱他的这八年。 4. 回到戏馆,程逾礼日日在此恭候。 有人和他打招呼:“程公子又来听曲儿了?” 程逾礼只淡淡笑着,摇头:“等我爱人回家。” —————— 他是青春岁月中的动人情怀,也是柴米油盐里的英雄梦想。 男主视角先婚后爱x女主视角暗恋成真 月见草花语:默默的爱。 ———— 《危险夏日》 白切黑x痞浪坏 c大两朵高岭之花,一是舞蹈系梁湘晚,一是医学系谢忱。 男生都想着法儿想抱得美人归。 女生都争先恐后把月亮拉下神坛。 传闻双方父母喜结连理,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成为兄妹。 兄弟急切前来来索要女神联系方式,谢忱散漫道:“没有,不熟。” 同学让转交礼物,梁湘晚摇头:“你自己给吧,我和他都没怎么说过话。” - 家中书房,一封情书轻飘飘落在桌角,梁湘晚受人之托,代为转交给她的哥哥。 书信落在桌上的瞬间,伴随她轻盈的一声:“后天生日,我要多请些男同学来助助兴。你不要待在家里可以吗,哥哥。” 谢忱扬起一双俊美桃花眼,眼底一片拂不去的痞浪之色,哂笑一声说:“行啊,都请过来。” 两天后,晦暗的深夜里。女孩脆弱的蝴蝶骨被抵在房间的墙上,唇角斑驳。一捻细腰被紧紧扣住。 一墙之隔,是沸反盈天的生日聚会。 而她狂乱不稳的呼吸底下,是他侵略性十足的眼神。耳边,回荡着他沙哑不明的声线—— “给哥哥助兴。” - 狼藉的啤酒、被放逐的烟花、泛酸的青柠、坠落的霓虹。 以及不开灯的卧室角落里,紧密纠缠的躯体。 构成这个夏夜最后的狂欢。 第18章 [V] 最终,她没有机会见识到一足球队的厨子,祁正寒带了苏见青去外面共进晚餐。 开车的人是他的秘书,一位让她面生的年轻男士。在前往餐厅的途中,秘书对他道:“祁总,周先生还在等您联络。” 祁正寒将西服脱下,随意叠放在前边座椅靠背上,他松了松被苏见青拧紧的领口,懒散应答,“把他回了,今天没空。” 苏见青好奇看他:“约你的流程原来这么复杂。” 他漫不经心笑一下:“那是别人,你不一样。” 男人搁下的手随意摆在她的腿间,松松握住苏见青的手。听起来好甜蜜的特权。 她问:“是周迦南?他约你做什么?” 他言简意赅:“厮混。” “我很好奇,你和他怎么会厮混到一起?”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她需要仔细听他的答案。 而祁正寒想了想,三言两语总结道:“以前上学,打架打出来的交情。”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谈论从前的事情,半晌沉静,她静静打量他的侧脸,都恍惚看出那一年的些许影子。祁正寒的改变实际并不大,但比少时瘦削沉稳许多。毕竟十年过去,又是人生中极为重要的十年,阅历会改变一个人。 她说口渴,祁正寒从车门随手取来一瓶水递给她,是只剩一半的。想必是他喝的,不然他不会这样草率。 于是苏见青没有多问,拧开瓶盖就灌了一口,继续方才的话题:“你居然还会打架。” 他回忆道:“是高中时候,我们结了梁子。从教室打到操场,最后被教导主任抓回办公室。” -- 第35页 “然后呢?”她对这一类故事兴趣浓厚。 “老师叫我们握手言和。” “握了吗。” “握了,”又说,“放了学去外面接着打。” 这句话莫名戳中她的笑穴,苏见青拍手大笑,而口中含着一口水无法下咽,出不了声,只笑得胸腔在颤动。 祁正寒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虚掩她的嘴巴以防她喷出水来。见她这样前仰后合,他也不由自主跟着笑。 前面的司机听见动静,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被笑容感染,也一齐在笑。 苏见青咽下那口水,继续问道:“你们为什么打架?” 祁正寒在这个问题上稍显迟疑,看她一眼:“你真想知道。” 这很吊人胃口,苏见青挑眉:“我不能知道?” “他抢我女朋友。” 真实的回答果然让她陷入沉默,苏见青愣了愣,而后接话:“你们会爱上同一个女人吗?” 祁正寒说:“不会,他只是想挑衅我。” 他倾身向她,淡然讲这些往事。眼中已经没有起伏,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苏见青眨眨眼睛,忽又问道:“你会为了我打架吗?” 祁正寒笑了下,“现在不打了,文明人不打架。”眼神倒煞是真诚。 苏见青微笑,谁需要他在这时真挚?无处话凄凉。 一时情绪催着,她开口阴阳怪气一句:“反正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跟他打过架还能和好如初,我某一天总会沦落到连你的秘书也联系不上,连周迦南都不如。” 见青说完意识到,她这话说得过头了。两人在一起图个眼下高兴,扯远就没意思。他们不该考虑未来,是她逾越。 然而祁正寒只是歪着脑袋看她,脸上淡淡哂笑意味,倒也没有生气,轻声细语问道:“你想要我怎么回答?” 她自知失言,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简单说道:“不用回答,不在乎。” 幸好她说完这句,车及时到站。 享受完山珍海味,回东城的路途格外漫长,苏见青犯了食困开始打盹,头点了几下,被祁正寒按在他的肩膀上。她舒适地贴在他身上:“祁正寒,一会儿我睡着了,你记得抱我下车。” 他声音低低的,只给她听见:“还用你说。” 而车停下时她已然清醒,祁正寒下车,苏见青跟随从一边出,脚还没落地,整个人就被打横抱起。 苏见青一惊:“喂,我醒着呢。” 祁正寒抱着她就往家门口走,他笑起来,笑容淡然却迷人,看着她掷地有声说:“可是我想抱你。” 好像抱新娘入洞房的姿态,她脑中闪过这类奇怪的想法。 被他抱着,也不忘抬头去打量他的欧式别墅,从外面看是三层高的小洋楼,院中有家政阿姨在剪枝。 察觉到有人在,苏见青格外羞耻,她垂下脑袋,靠在他的肩头。 阿姨见人回来,迎上来为腾不出手的祁正寒打开家中大门。 他背过身去用手肘将门撞开,对外面的阿姨轻笑着,用口型说了句:“下班吧。” 阿姨一怔,又连忙“诶诶”应了一声,伸手从门缝中取走玄关衣架上的外套,识趣地放下手中的工具准备走人。 门被关上。寂静清寂的家中只剩两个人,苏见青从他的身上跳下来,领导莅临参观的姿态,饶有兴趣在他偌大的家中转悠。 祁正寒一边脱衣一边跟从在她的身后,望着苏见青的背影。 她走到茶室,酒厅,还有他专门珍藏一些艺术品的房间,挨个去欣赏他搜集来的好东西,一会问这是什么,一会又问那,好像故意在同他耗时间。 祁正寒答得很有耐心。 他倚靠在厅门,一身正装还没有换下,西服与领带被挂在他的臂弯。他像游客,在被导游领路。 祁正寒嘴角噙着好脾气的笑,眼神宠溺有加,看她在暗色灯光之下的倩影。这女人也是不嫌热,一件也舍不得脱,明明家中温暖,仍然裹得严实。 苏见青扶一下眼镜,又去研究壁画。 祁正寒看着苏见青清秀的侧脸,视线继续往下滑向她的天鹅颈。最终,他的耐心告罄:“我去洗澡。” 苏见青闻言,立刻脚步匆匆跟上。 他回头看她,用目光质问。 她正色解释道:“我怕迷路。” 祁正寒失笑,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 他去洗澡时,她坐在比她家还大的一间客厅等候。身边有壁炉,里边炉火熊熊,灼得她脸热。她落座的沙发是很大的。但苏见青只歪坐在一角,并不占据多少空间,她平静玩手机,耳边传来他洗澡的水声。 不一会儿,祁正寒搁在桌上的手机响起,她下意识去看,这一回来电显示的三个字是:祁江岭。 既然都姓祁,十有八九是他的亲人。苏见青也算发现他的一个小习惯,那就是不管存入谁的号码,都会这样冷硬板正,连名带姓。 苏见青忽然好奇自己在他的手机里会是什么备注,等到祁江岭的来电自动挂断,她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跳出来两个字:见青。 受宠若惊。 偏心的亲昵令她愉悦,苏见青笑得露出牙。 “在傻乐什么?” 祁正寒穿了一件浴袍出来,她回头时,目光平行处恰是他半裸的胸口,还聚着温热水滴。他随意地抬手擦着发,湿漉漉的眼看过来,在她身侧坐下,带起一阵香气。 -- 第36页 “你有电话。”苏见青指了一下他的手机。 祁正寒看了眼来电。 她说:“是谁打来的。” 他讥笑一声:“我哥,又来要钱。” 他没有回电,把手机丢沙发上,一副眼不见为净姿态。 苏见青知道他不爽,懂事地没有多问,她想起一件事,转而说道:“你的家中有没有女式的换洗衣服?” 他躺在沙发上,抱着后脑,淡看她一眼,“你觉得呢?” “我穿什么?”她严肃地问。 祁正寒说:“你别穿了。”他这话诚然是出自真心。 苏见青不做声。 两人静坐一会,祁正寒终于起身,回来后拎着一套睡衣给她。是男式的,他说:“将就一下,内衣真没有。” 她说:“你明明可以让人去买。” 他轻哂:“你这不是为难人?” 苏见青抱着衣服,清冷眉目直直看他,一字一顿道:“祁正寒,承认自己下流没那么难吧?” 她说着,背过身去朝浴室走去。听见他在身后的笑声。 …… 苏见青洗完澡出来,穿着他宽松的睡衣,她一边走近一边叠起衣袖,一层一层好像摞不完,终于被拨到手腕高度。她在沙发坐下。 宽大的幕布在放伯格曼的黑白片,苏见青料到这不会是祁正寒的喜好,很有可能只是随手挑选。 她张口就挖苦:“你看起来也没什么艺术细胞,怎么看这种高级电影?” 祁正寒扫她一眼,手揽住她的腰,让苏见青一下摔到他身上。他含笑说:“那你给我讲讲?” 她心跳狂乱,却故作镇定,撩了一下发,一本正经和他讲解起电影。 空气变得越发沉默稀薄,这漫长的安静让苏见青的声音显得唐突。 她抬起头—— 疾风骤雨的吻落在唇上,话声戛然而止。 一时间,电影卡顿,屋里只剩下柴火崩裂,混着热吻的声音。 瓷白的珠玉被拢入掌心。 抱香枝头的野花被擒住,萧索而孤寂的净土骤然被进犯,她被掐着命门挣扎未遂,终究落入苍茫北风。 “怎么不继续,小艺术家?”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伴随游刃有余的掌控。苏见青躺入祁正寒的怀中,不再看他的眼,紧张抓住他的手臂。 她已经视线模糊,看一切都不大真切,只有他近在咫尺的容颜,十年如一日落在她的眼中。 他深情的凝视是利刃,割破她残存的理智。他温柔的吻是春.药,膨胀她的欲望。他曲起的指是鱼钩,钩住一条自投罗网的大鱼。 她握住他的手腕。最惶恐是不可控。 苏见青挺起腰,下一秒坠在胸膛,心跳在喉咙。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新鲜的跳动。她逐渐恢复理智时,祁正寒正在用纸巾一丝不苟擦拭手指。 苏见青局促地梳理头发。 而后手腕被他握住,也没有给她调整的机会,她的手被往下压。 他不怀好意:“到你了。” 她不看他,很小声说:“到我什么?” 男人捏住她的下巴,噙着笑看她:“白伺候你了?没心肝儿的。” “……”苏见青被他握住手腕,手往上带,掀开他的浴袍。她克制着战栗不已的手指,谨慎地将这一层遮罩剥落。 然后她清楚地看到——他腰侧的纹身还在,十年如初。竟没有一丝褪色。 明明是意料之中,甚至是演练过的场景,却还是让她哽住许久,这□□裸的真相,不加掩饰的、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意。 她好像置身无边漆黑的深渊,呼吸不畅。 祁正寒却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苏见青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情绪,她的指腹轻轻地按在他的纹身上,鼓起勇气抬眼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嗯?”了一声,反问:“什么什么意思?” “既然是纹身,没有意义吗?”她的声音都有点发抖。 她动作停下来,他不满意,覆在她的手背带着动,懒散应答:“没有,随便选的图案。” “随便选的?”苏见青看向他的眼。这一双深邃的桃花眼,生来风流,英俊迷人,多情又无情。 刺人血肉,剥人筋骨。等到痛感强烈被察觉,那冰冷的温柔刀已然抵入猎物的心脏。 祁正寒挑一下眉:“不然呢?” 良久,苏见青淡淡“嗯”了一声,跪在地毯的双膝抬起,改为蹲在他的身前。 炉火在她的身后,他闭上眼,两方灼热,让她觉得无比疼痛。 第19章 [V] 见青的头发是天然的深茶色,在光下又变暗橙。一绺柔软的发缠绕在他的指间,祁正寒稍用力,迫使她抬起头望着自己。 他溺于温柔乡,只觉得被这双灵动秀美的眼深深包裹,结束时才细细品出她的眼神中一丝微弱的悲戚。 苏见青低着头,无措地张开十指,眼下是没有应付过的场面,她呆呆反应片刻,才去身后茶几上取来纸巾,裹着手指擦。 “去洗一下手。”祁正寒的声音很沉很沙哑。 她像是没有听见,仍然在机械地进行手中擦拭的动作。 “别擦了,洗一下。” 苏见青置若罔闻,把纸团丢到桌面,又抽出干净的纸张。 祁正寒站起来,迅速地披好浴袍,将腰带简单系上,而后一只手把她拦腰托起,扛在肩上往浴室走,轻嘲道:“怎么这么倔呢。” -- 第37页 她被放置在洗手台上,龙头被打开,她的腕子被扯着往温热的水流下面带。他替她清洗指腹、指缝,手腕与小臂。 苏见青没有丝毫配合的意思,好像那只手不是她的,任由祁正寒搓洗。她只沉默地看着他的脸。最贴近的一刹,她的鼻尖擦过他的眉骨。 他摘下手巾为她擦干手心,半晌抬眼看了下她,没有什么表情。 祁正寒不笑时五官偏冷,尽管没有发脾气,也没有黑脸,但隐隐有一道不怒自威的震慑力,横亘在二人之间,导致他们的距离扯不近,也推不远。 他淡声开口问:“你跟我闹什么别扭?” 苏见青微怔,缓过神来,轻轻一笑:“有吗?” 祁正寒手扶着桌沿,把她圈在其中,细细地打量,她的眉眼,她的神情,她的心绪。 最终,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很微妙的动作,有给她台阶下的意思。苏见青看得明白。 她从台子上跳下来,踮脚亲了他一口。而后微笑着说:“今天就到这里可以吗?” 祁正寒正色问:“怎么想的?” 她说:“我想缓一缓。” 他不假思索:“行,可以。” 苏见青诧异道:“你真大度。” 沉吟半晌,他终于笑了下,极其轻淡敷衍:“我能拿你有什么办法?” 苏见青继续在他的家中闲逛,祁正寒没有再跟随,他懒散地倚在座位上喝着香槟。电影还在放那枯燥电影,祁正寒的余光里是小姑娘走来走去的身影,他想起哥哥的来电,手摸到沙发抱枕下面,取出手机给他回复消息。 “弹钢琴给我听。”她摸到他的琴房,略显激动折返回来,站在沙发后面拥住祁正寒的肩膀,脸颊贴在他的颈间。 并不是故意的,她看到他手机屏幕上的汇款短信,苏见青粗粗一眼扫过去,支出金额得有个七八位数。 祁正寒把手机反扣,抬手捏了一下她的下巴,“二十年没弹了,都还给老师了。” 还没还给老师不知道,她知道他不想弹。苏见青随口问:“你的钢琴老师,是不是享誉世界的大师级别?” “不是,”他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答道,“我妈妈。” 苏见青怔了一下,她不清楚要怎么继续下去这个话题。于是坐在他的腿上,凑过去温和地亲吻他。 晚间,他们睡在同一床被窝里闲聊,祁正寒手肘支在枕头上,撑着脸侧看她。苏见青问:“你高中女朋友怎么样?” 他轻轻捏她的手,淡道:“好像叫什么婷婷,姓什么我忘了。” 她被他说愣了:“喜欢的时候是皇后,不喜欢了就是‘什么婷婷’。真行。”——还是他为之打过架的婷婷。 他笑起来,有些惭愧:“我说实话,真忘了,追的时间都比处的久。” 这话让苏见青沉思,她问:“我是不是太好追了?” “你啊,”他想了一想,“不好伺候。” 祁正寒低着头看苏见青,她平躺着,眉眼很清淡,好在是上镜的,他有时去探班看电影拍摄,她在监视器里的模样比本人吸睛一些。不过这话不能对苏见青说,她嘴巴多损。 “我跟你商量个事。”她忽然一本正经看向他。 “嗯?”他有一种不祥预感。 “你要是某天不稀罕我了,请你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哪怕忘不掉,也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她看着他认真说,“我不希望你和下一个女人卿卿我我的时候提到我。” 祁正寒笑说:“又是什么下一个女人?怎么就这么喜欢揶揄我?” 苏见青说:“因为你的脸上凿了字。” 他问:“什么字?” “好长一串呢,我念给你听,”她煞有其事地用指腹轻轻滑过他英挺的剑眉,笑得酒窝浅浅,“——花、心、大、萝、卜。” 他被逗笑,抓住她的手,被子掀过头顶。她被花心大萝卜吃干抹净。 第二天一早,祁正寒被手机声响弄醒,他明明记得已经关机,捞过来一看,迷迷糊糊看到“爸爸”二字,他接起。 那头传来一阵声响,鸟鸣啁啾,戏腔婉转,车轮滚滚,以及一些市井嘈杂。 祁正寒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那头男人的声音传来——“囡囡啊,啊了个边拍电影个哇?家来过年弗啦?”(宝贝还在那边拍戏吗?回不回家过年?) 清晨本就头脑不清醒,这一句方言让祁正寒陷入三五秒的恍惚,甚至一刹那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没有说话,按住眉心,鼻息倾吐。 意识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 说话的人不是他的“爸爸”。 他仔细看了一下被自己握着的手机,套着一个粉粉嫩嫩的手机壳。 出于没人应答,那头的男人又“喂喂”喊了几声。 祁正寒没有将电话挂断,他把手机放在苏见青的枕下。 然后起床,洗漱,抽烟,处理工作。 苏见青在豪华的大床上睡得极其安逸,她最终是被悠扬琴声唤醒,弹琴的人在外边,苏见青起身出去聆听,远远看见祁正寒坐在一片晨光之中。 他已经更衣完毕,俨然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模样,修长的指在钢琴的琴键上滑着,行云流水,奏出乐章。 苏见青静看他的侧影,她在心中收回昨天说他没有丝毫艺术细胞的话,乐声轻快活泼,使她的心境平和安宁。 -- 第38页 看来听他弹琴是缓解起床气的好办法。 祁正寒弹的曲子是《茉莉花》,很动听。她微笑着,走过去道早安。这柔软清晨,缱绻光阴。 - 白天,祁正寒带苏见青去打棒球,她久不运动,回到家中就累瘫。过几天,他又来邀请。 她忍无可忍:“祁正寒,我老实和你说好不好。我从来不运动,打球一下午真要掉我半条命。我宁愿你带我去醉生梦死。”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的低笑声。他问:“今天朋友过生,要不要一起去?” 苏见青问:“我可以得到什么吗?” 他笑说:“得到一个醉生梦死的机会。” 苏见青哈哈一笑:“快快快,来接我!” 她不过是开玩笑这样说,实际上对苏见青来说他们到哪里约会都差不多——除了打球。她只是想与祁正寒待在一起。独处时拥有他,在人群中时倾慕他。她也想要见一见,他在朋友面前对她的姿态。 到了他朋友的场子,最高的楼层是几间ktv包间。苏见青从没有见过这样大得能养马的ktv。她从电梯上至顶楼,从玻璃往下看,这里坐拥城市繁华。而他牵着她,与她一同转身看向身后。 有人在唱:风月难扯,离合不骚。层楼终究误少年。 祁正寒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友人过来打招呼。 “唷,头一回见你带姑娘来玩儿啊,这你什么人啊?还不介绍介绍?”对方不怀好意地笑问。 苏见青也很是期待和好奇地看着他。 祁正寒懒洋洋地笑:“是我祖宗。” 苏见青微笑。男人可以狡猾如是,她到底连“什么婷婷”也不如。 包间里唱歌的男人声音很好听,醇厚粗糙,不是饱经沧桑历练丰厚,就是烟抽多了。有好几个女人甚至扒在门口听。祁正寒拂过这些外边的身影,带苏见青进去。 在她进去的瞬间,那唱歌的声音停了。 而苏见青看到周迦南,也瞬间兴致全无。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落逃姿态。 周迦南本站在前面,瞟了一眼来人,手里的麦往旁边桌上一丢,撞到玻璃,音响发出极其刺耳尖锐的声音。 他撂了东西往后面走,在沙发坐下,腿一叠起,还是那熟悉的纨绔劲儿。 祁正寒见他瞪着苏见青,不客气地抬手指了一下周迦南,让他不要造次。 周迦南便挪了眼,端起酒杯喝上一口。 他怀里坐了一个女人,是王盈乔。 王盈乔低着头玩手机,见周迦南突然撂脸子,抬头看了一眼门口,她瞬间大惊失色僵直了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苏见青。一瞬的讶异过去,转而面色铁青。 苏见青心虚地松开祁正寒的手。 王盈乔迅速地起身走到苏见青身边,二话不说就扯着她往外面去。震耳的音响声越来越远,苏见青被她拉着一路小跑起来,王盈乔走得很急。 最终,苏见青被她带到一个无人的露天阳台,她被冷风裹住,王盈乔的指责也劈头盖脸落下来——“我说的话你当耳边风是不是?” 苏见青沉默看她。 “你说话啊!” 于是,苏见青说:“你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王盈乔吼了一声:“你看我活成什么样!” 苏见青默默地偏过头,没有吭声。 王盈乔又问:“你跟他做过了?” 不知道算不算,她仍然没有吭声。 王盈乔胡乱地打了几下火机,火苗都被风浇灭,她放弃抽烟,又攥住苏见青的胳膊,“走,我们回去。” 苏见青没有跟着走,她推开王盈乔握着她腕子的手,淡淡说:“回不去了。” 她的声音清泠浅淡、让人听不出情绪。 苏见青看着她:“不要犯傻。” 王盈乔认识的苏见青总是如此,轻描淡写、处变不惊,她从前觉得苏见青的声音很冷静很好听,就像夏天的井水,能让人提一提神醒一醒脑,是炎炎夏日里的一点畅快,是浑浊世道里的一点清净。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们在几十层楼高的地方共饮凛冬凄寒,她们不再拥有夏天。 这里不属于王盈乔与苏见青,但她们出现在这里。 王盈乔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将那根烟点燃。她尽量克制着情绪,说道:“你见识过被权利摆弄的滋味吗?你今天摊点蝇头小利,明天就要自食其果。苏见青,你会死在他手里的。” 而见青说:“我不会。” “是,你不会。我蠢,我会!”王盈乔一边吸烟,一边潸然泪下。她这一次哭,不再为男人,是为苏见青,是为她自己。 苏见青见不得女孩掉泪,她握住她的手:“盈乔,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盈乔擦着眼泪,哭出声音:“是我不好,我那天不该让你去找周迦南。” 苏见青摇头:“不止这件事,你不用自责。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 “在一起?”王盈乔冷笑,“你们那是谈恋爱吗?他在包养你,他在玩你,他对你做的一切仅仅是因为他想睡你!” 王盈乔说话总是露骨直接。伶俐的口齿终被这尖锐的真实盖过。苏见青低下头抿着唇,一语未发。 “你为什么这么拎不清啊?!”她越激动,泪就越多。 苏见青的纸巾都用完,王盈乔推开她的手,不需要此刻的相亲相近。 -- 第39页 漫长的沉默过后,苏见青等她情绪稳定下来,才开口说道:“是,他在玩我,他想睡我。他今天喜欢我,给我点甜头,明天不喜欢我,就能让我滚。”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怎么会拎不清?” “但是他给我的东西,就是我想要的。他把金子银子摆在我面前,只要我伸手就能拿到,我为什么要拒绝?盈乔,我没那么高尚。掂量掂量就知道,大家都是各取所需。” 王盈乔听她说完这一大段,只问了一句:“如果不是祁正寒,你也会这样吗?” 苏见青还有话没有说完,但断在这里,她愣了一下。 王盈乔接着说:“我看到你发的日记了。” 苏见青这才想起,她与王盈乔曾经交换过豆瓣账号来分享电影。那篇关于儿时回忆的日记并没有被设为私密。 她轻轻皱眉:“这是两码事,两个人,你不要混为一谈。” 王盈乔好笑:“你不会混为一谈?那你就不会写下来那些东西。你在自欺欺人。” “我没有。”苏见青的声音弱了下去。 王盈乔:“痴情女子薄情郎,女人永远比男人更心软,更容易动心。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是图他的钱吗?” 苏见青坚持说:“我是。” “你根本就不是!” “我可以是。”她的眼神笃定,看着她。 一根烟抽完,王盈乔将烟灰捻掉,冷冷笑了一下:“那我祝你好运,苏见青,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会怎么收场。” 她明明是在笑,她笑起来那么好看,可是为什么又这么凄凉。 苏见青看着王盈乔失望而去的背影,又随着那道身影而看到立在楼梯转角处的颀长身姿。 男人穿一件黑色衬衫,身形在暗弱光下忽明忽灭,他抬起眼看向苏见青。眼中并无情绪,因而显得有几分锐利。 她稍有一顿,不知道方才她们那么锋利的交谈,被他听去了多少。 “你的朋友?”祁正寒走过来。 苏见青看着他,良久才“嗯。”了一声。 祁正寒回头看着王盈乔,直到她消失,他拍了一下见青的肩膀,沉声道:“进去吧,这儿凉。” 作者有话说: 歌词出处:《郭源潮》 第20章 [V] 再进门时,祁正寒把苏见青搂在怀里。 她目光扫过这里的每一个人,自然都是陌生的脸孔,连寿星是哪一位她都没有搞清楚,打量下来一圈也只有一个简单印象,这些人中相貌最亮眼的仍只有祁正寒。 周迦南坐在沙发最中央,翘着腿,身边换了女人。左拥右抱,浪荡不羁。 其余的人目光多多少少在苏见青的身上逗留审视,他们惊讶和互递眼神的动作让她猜测,他的确很少带女孩子出入这样的场所。 祁正寒带她到最角落里的空位坐下,灯光打不到这里。 她的身侧是落地窗,窗帘坠在脚边,将其掀开,她看到透彻明亮的夜景,令人惶恐的视角,试想跌落下去,定然粉身碎骨。 祁正寒问她:“唱歌吗?” 苏见青摇头。 他稍稍低下头,很温和的姿态看着她:“你想听什么?我给你唱。” 她又摇头。 而后想了一想,她凑过去,女孩子微弱的声线穿透这里夸张的音效声,传到他的耳边。她说:“我想喝一点酒。” 祁正寒起身,走到门口的侍应生面前,他亲自走过去交代,而不是把她唤来跟前。对所有人都体贴的祁正寒。 他倾下身与人攀谈,低头和她说了几句什么。这样简单一个动作看起来都像在调情。小姑娘的脸上显现很克制的羞赧,她抬眼看了看祁正寒,然后点头,转身出去。 苏见青的目光扫过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好奇问他:“那里的酒不能喝吗?”其实他为她伸手递一瓶就行。 祁正寒微抬起手,小幅度摆了一下。示意不要喝。 但他没说为什么。 两分钟后,苏见青拥有了一杯伏特加。 她喝了一口就被呛得咳嗽:“喂我这么烈的酒,你是不是图谋不轨?” 祁正寒笑了下,挺无赖说:“我图谋不轨还要靠喂你酒吗?” 苏见青缓冲了一下,第二口就适应一些。 话筒又轮到周迦南的手中,他再一次开嗓,歌声填满房间的角角落落。苏见青随意评价了一句:“他唱歌还挺好听的。” 祁正寒偏头看过去一眼唱歌的男人,又对她说:“是,以前拿过歌唱比赛的奖项。” 苏见青惊讶说:“这么厉害,那怎么没有出道?” 祁正寒说:“他爸爸为他举办的比赛,一共十个人参赛。” 苏见青笑得一口酒险些喷洒出来,她面红耳赤说:“你饶了我吧。” 暗中,他的眉眼弯弯,伸手替她擦拭唇角的酒液:“少喝一点,一会儿醉在这。” 苏见青说:“我醉了你会把我带回去的吧?” 他笑说:“那不一定。” 苏见青眯起眼笑起来,她稍显用力抱住他的胳膊,难得撒娇的姿态:“我黏在你的身上。” 祁正寒的兴致被勾起,他环住她的腰身,低头吻住她。 本该柔情万种的时分,本就心神不定的苏见青脑袋里不合时宜地闪过王盈乔的模样。 -- 第40页 她的朋友,离开这里一刻钟不到,苏见青代替她坐在这里。 多么讽刺。 她再难沉浸情.欲,偷偷睁开眼。 想起她与王盈乔初见,是在女寝的楼下,苏见青提着一个28寸的大型行李箱,宿舍没有电梯,她束手无策站在八月烈阳之下。此时一个女孩子过来和她搭话:“你住哪间?” “608。”苏见青回答。 “那你住我隔壁哎,”女孩眼睛亮亮的,“我609,你也是表演系的?” 苏见青点头,“嗯。” 面前的女孩长得很漂亮,扎一个丸子头,露出清汤挂面的一张精致小脸,个头和苏见青一般高。穿一条牛仔短裤,腿很直。 苏见青记得她叫王盈乔,艺考时碰过面。但是王盈乔显然对她没有什么印象。这也正常,苏见青的容貌在表演生中并不显出众。 王盈乔指指她的箱子:“我帮你抬好不好?”她又回过头指指自己的箱子:“一会儿你再帮我抬。” 苏见青不假思索:“好。” 两个女孩子吃力地把行李箱提到六楼,王盈乔的个性俏皮许多,一直在找话题跟她聊天,问是哪里人,问高考成绩,甚至连星座都探到了。 终于到了608的门口,王盈乔的手指按在门上的名单,“你是哪一个?” 苏见青找到自己的名字,指给她看。 很快,王盈乔的箱子也被送到楼上,苏见青在她的宿舍稍作逗留,因为王盈乔约她去吃午饭,出发前,王盈乔却因一通电话又耽搁了一会儿,她情绪激动地对着手机讲着苏见青听不懂的方言,到后来又有一些要哭的迹象,不过王盈乔及时挂掉了电话。 她回过头,苏见青正在安静地看着她。 打电话来的是王盈乔的爸爸。 她挽着苏见青去食堂,在路上毫无保留地吐槽她的父母。 王盈乔的家庭情况有一些糟糕,她是家中长女,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弟弟。 这样的家庭成员配置,不难判断出,女儿在家长心中的地位。 王盈乔说完自己的事情,问她:“你有兄弟姐妹吗?” 苏见青摇头。 她露出羡慕神情:“真好,那你爸爸妈妈很爱你吧?” 是的,很爱。但是苏见青并不能在此时伤她的心,她只说:“还行,父母的期待太高,对我的牵制就多了。压力会比较大。” 王盈乔想了想,“也是哦。” 苏见青点头:“嗯。” 王盈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真实而璀璨、天真而简单,她在演戏方面天分不高,但她的长相完全可以填补这一点小缺口。 追求她的男孩子非常多,但是王盈乔一点希望也没给人家,她偷偷跟苏见青说:“我以后可是要当大明星的,可不能被感情拖累。” 苏见青深以为然。 然而某一天,她从别处听到一点风声,有一个很有钱的公子哥在追求王盈乔。那时王盈乔在剧院打杂,那位有钱人就每一天去剧场门口堵人,持之以恒,滴水穿石。 苏见青也渐渐地发现,王盈乔开始早出晚归,甚至在外面过夜。她们女孩间约会的时间都被霸占。 最终,苏见青听她亲口坦白这一件事,她打趣道:“不是不能被感情拖累吗?” 王盈乔不好意思说:“哎呀,他太帅了嘛。” 男人很神秘,每次进出学校都开着一辆迈巴赫,他好像长在车上,下车等候会影响他的高贵。 苏见青没有见过他,只是知道,他的名字叫周迦南。 “正寒。”一声轻唤打断他们的热吻,也打断苏见青的沉思。 她重新睁开眼,窗外深夜的霓虹与屋内的声色犬马一同晃着她的眼。 祁正寒偏过头去看了眼叫他名字的人。是一个男人,他说谁谁谁到了,让祁正寒去接一下人。 祁正寒不大乐意,拒绝掉。 男人还是坚持:“你的地界儿,还是你去接好一些。” 祁正寒回眸看了一眼苏见青。 她轻轻抿唇,没有说话。 他对她说:“我去一下,马上就来。” 她也只好点头。 祁正寒走后,安全感消失殆尽。苏见青独自坐在角落里,真切地感受到她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恐惧。许多方才很收敛的打量重新落在她的身上。 怎么了吗?是她太土气,还是样貌普通配不上祁正寒? 苏见青惴惴不安。看来醉生梦死也不如想象中那么畅快。 等候片刻,比祁正寒率先来到她跟前的是周迦南。 男人唱完一首歌,便立刻放下话筒。他骤然起身,跨过几条挡路的腿,直直地冲着苏见青走过来。 场子陷入宁静,好似疾风骤雨前的和平。 半分出于礼貌,半分出于畏惧,苏见青也起身,但她走不出去,因为周迦南挡在她的跟前。 他的眼神很凌厉,侵犯性强。周迦南倒没对她做什么,只是手插在兜里,吊儿郎当看着苏见青讥笑,出言不逊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刚烈呢,还不是上赶着给我哥们睡。” 他往前跨了一步,蛮力掐住苏见青的下巴,声音不轻不重地说:“终于发现男人多好用了?是吧?” 他讲完这尖酸的嘲讽,苏见青眼中倒仍是一片冷静。她早就料到周迦南对她态度不会多么好。 -- 第41页 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世祖,从不担心惹事,因为惹了事也会有人给他擦屁股。他生来是权贵,没有感受过仰人鼻息的卑微。他生来有人保驾护航,所以他可以放肆地指使与玩弄他人。 苏见青的心中此刻晃过太多回忆。从泣涕涟涟的王盈乔、到儿时欺凌过她的男同学。 最可怕的两类人。未成年的男性,与只手遮天的人上人。 她想到女孩被羞辱的那些时刻。 男人都是人渣,周迦南是人渣中的人渣。 于是,啪!一个泄愤的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一瞬间,周迦南红了脸颊,他愣了几秒钟,不敢置信地看向苏见青。 他是第一次被人打,她也是头一回打人。 周迦南眼里的震惊霎时转化为愤怒,同时他迎来第二个巴掌,比方才那一掌还要清脆响亮,苏见青打得手都疼。 “草,你他妈的敢打我!!”周迦南勃然大怒,挥手要还给苏见青两个耳光。 而下一秒他被几个男人飞快拽住—— “南哥!南哥,这祁正寒的妞儿,别别别!” “别激动别激动,你跟一姑娘计较什么!!” 周迦南的怒气丝毫不减,他越过人群,去旁边提了一个木独凳,冲上来要跟她干架的姿态。 “行了!”一个颇具威严的男声插.入,周迦南停下动作,望过去。 苏见青也跟着看向那个男人。 几分钟前,祁正寒向她介绍,这个男人就是今晚的寿星,他叫陆培文。和祁正寒的关系很好。 陆培文用手指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跟周迦南说:“看在我面儿上,别在这闹。” 周迦南这才试图冷静下来,但不难看出他紧咬后槽牙的愤懑,他抬眼死死盯着苏见青,一副跟她势不两立的表情。而后暴躁地把手里的凳子冲她丢过去,指着门口道:“你他妈的现在就给老子滚出去!” 第21章 [V] 苏见青闪了一下,那只凳子只砸到她的小腿,她很疼,但只轻皱了一下眉头。既然人家叫她滚,她也不好多留,毕竟这不是她的地盘。 然而见苏见青要走,陆培文迅速走过来拦住她,好言相劝:“没事儿,你回去坐着。他一会儿就回来。”他说的是祁正寒。 苏见青保持体面神色:“我就不在这里扫兴了。祝你生日快乐,陆先生。”她送出祝福,脸上还带有有礼的微笑。 陆培文为难说:“你这样我没法儿交代啊。” 苏见青淡淡说:“这事不是你引起,今天还是你的生日,该过意不去的人是我。祁正寒不会不讲道理。” 她说完不等回答,便绕开陆培文,往外面走。 苏见青诚然无法接受王盈乔和周迦南对她接二连三的嘲讽,尤其是,他们的话确实是有几分道理,就更显刺耳。 周迦南说的没有错,苏见青没有刚烈的资格,所以那两巴掌,就算是她替王盈乔给的。 王盈乔说的也没有错,她不止图他的钱,从一开始就不是,哪怕一再警醒自己,苏见青也无法回避她膨胀的贪念——她不自量力,她想要祁正寒。 此刻,她终于逃脱,但又觉得无比难堪,这是一个想要隐身却无处遁逃的夜晚。 前后脚,祁正寒回来,他领了人进屋,察觉到整个儿气氛已经不对。大蛋糕搁那儿也没人切,人人低头玩着手机,周迦南脚蹬在桌子上使劲儿抽烟,没人说话也没人唱歌,氛围极端诡异。 祁正寒眉一皱,抛下一句:“见青呢?” 周迦南抬眼望向他,他的眉目压着,身上戾气很重。 有个女孩子向周迦南努努嘴巴给他示意,祁正寒大概料到出了什么事,他用两指夹住一只还盛着酒的高脚杯,二话没说冲着周迦南的脑袋丢了过去。 周迦南吓一跳,敏捷地用枕头挡了一下,酒杯碎在桌沿,他看着碎片心有余悸。 祁正寒看了他一眼,不轻不重。他一向如此,也不瞪人,就一个眼神就叫人浑身战栗。 祁正寒提起他的大衣外套,来不及穿就匆匆往外走。 苏见青已经走到大街上,她没有在想祁正寒,但他不出所料地追上来。 胳膊被拽住,她撞进他的怀中,祁正寒一只手轻勾着她的腰,腰腹相撞,像是拥抱,又不完全是。他挑起她的下巴,开门见山问:“怎么回事儿?” “怎么不去问你的好兄弟。”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苏见青一向苍白,看起来也无大碍。 “我听你说。”他看着她,笃定的语气和眼神。 于是她坦言:“他羞辱我,我打了他。” 祁正寒讶异问:“你打了他?” 苏见青点头。 他不敢置信问出第二遍:“你打了周迦南?” 她说:“对,我扇了他两巴掌。” 祁正寒松开拥住她的手,他仍在吃惊,半晌才笑了下,苦涩又无奈的笑:“你这小孩儿。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他突然开始摆出老父亲的姿态。 “你为什么会不在我身边?”她装作漫不经心,又试探性很强问出这么一句。 “我是说假设。” “不要做这种假设,我不同意。”苏见青转身继续走她的道。 祁正寒跟上,影子压着她的。 在路人眼中,他们两个像什么呢?争执的情侣?事实却不是。 -- 第42页 她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低下头看着二人交叠的影子,随着路灯一会变大一会变小,苏见青轻轻抿着嘴唇,头发松散扎在后面,只留两根须须在随着北风的来势而往一边飘扬。 沉默地走了一段。 祁正寒说:“你把车开过来。” 还以为在和她说话,苏见青回头去看他,原来是在打电话,他正好将手机收起来。 “别往前走了,在这等。”这句是在命令她。 苏见青没跟他轴,果真停下。两人并肩站在路牙上。她问祁正寒:“我今天做了那样的事,他会不会想办法制裁我。” 他被她的用词逗笑,“你只要不把他打死,我都能替你兜着。” 她了然点点头,又问:“周迦南很害怕你吗?” “也不是怕我。”祁正寒想了想,斟酌一番,“他这人性子急,成天在外边惹事儿,又不会看眼色。惹了不该惹的,也得有人担着。说白了,他得指望着我关键时刻拉他一把。没必要把路堵死。” 成年了,就不能再意气用事,需要计算利弊。 “你有这么牛。”苏见青惊讶。 他说:“没这么牛,只不过我不树敌。” “懂了,你很圆滑。” 祁正寒哼笑一声,低低嘲讽:“什么难听的词儿。” 风把他身上的烟味带到她的鼻尖。烟瘾多大,离开这一小会儿也要来一根。苏见青撇撇嘴。 祁正寒站在她侧后方一些,看着苏见青的半侧脸,说了一句:“看人眼色的日子也不好过。” 很唐突的一句话,她调头去看他。他的目色让她觉得柔和,又让她觉得凌厉,他淡淡说道:“以后不带你来了,但你这脾气也得改改。” “我不会啊。” 祁正寒懒洋洋一笑:“不改也成,我日后跟着您遭罪,谁叫讨了个祖宗回家,还不得供着。” 苏见青冷笑了下,喃喃道:“阴阳怪气。” 祁正寒没听见她这句,车来了。 在车上两人全程无言,喝了酒的缘故,苏见青有些犯困,她看向外头的树木与光影,恍惚又寂寥。 去看祁正寒,他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应该没有睡着,他基本不会在车上睡觉,但他的心事重,需要一些私人的时间去做思考。 苏见青凑过去,咬他的喉结。 祁正寒眼掀开一条缝,淡淡看她。 苏见青的手探进他的衣衫,指腹钻入衣扣之间的缝隙,一路往下,拨开两个扣子。沿着他肌肉的线条慢慢往下挪。 祁正寒握住她的手,意思是不要在车上。 苏见青没理会,继续往下,食指勾住他的皮带,松了松。 拉链被缓缓推到底。 祁正寒开口道:“老何,开快一点。” “好的,好的。”兢兢业业的老何。 - 燕城太大了,他实在等不及到家。就近找了一间酒店下榻。洗完澡,她吹干头发出来,祁正寒坐在沙发上翻阅一本杂志。他也是看得心不在焉,听见动静便跟着起身,苏见青在包里翻找什么东西,他跟过去看。 她拿出来一个安全套,放在他的手心。祁正寒看了一下size,好笑道:“你怎么会觉得这一款够我用?” 苏见青买的时候并未注意这玩意还有大小区分,她按照他的指点看到牌子下面中号的标识,心道区别也不会太大,好奇问他:“不可以将就一下吗?” 祁正寒笑说:“不能将就,太紧了。” 苏见青失言,她难堪道:“那怎么办?” 他去客厅,而后又回来,亮出手里的东西,“酒店就有,还用你自备。” 苏见青说:“我是害怕。” “怕什么?”他躺在床上,搂她在怀里,“怕我不上道,害你怀孕?” 苏见青诚实地点头,嗯了一声。 他把东西交到她的手上,带着她去操作,一边轻笑着说:“我多规矩的人,能干出这事儿?” 苏见青小声说:“你规矩个大头鬼。”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瞟向他的腰部,不得不说,她真的很在意那个纹身。 祁正寒翻身将苏见青压在身下,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她此刻还有兴致闲聊:“如果我真的怀孕怎么办?” 祁正寒道:“没有这种可能。” 苏见青说:“我只是假设。” 他说:“那就生下来。” 吻落下来,她没有再说话的机会。但苏见青很执着,她把他推开,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你会多一个私生子。” 祁正寒很耐心看着她,轻哄的笑意:“你生十个我都养得起。” “啊?那也太可怕,母猪都没我能生。” 他埋在她的颈间,笑得不行。苏见青也笑了下。 苏见青等他笑够了,认认真真说了句:“正寒,我们把灯关了吧。” 他问:“你不好意思?” 她说:“你就当是吧。” 啪的一声,房间里陷入黑暗。 在暗中,他又问了一句:“你是不好意思还是对我有意见?” 两个都不是话多的人,但凑到一起就你一句我一句讲个没完。 “我能对你有什么意见。”她说,又催促道,“快点,快点亲我。” 而后她如愿以偿,滚烫的吻缠住苏见青的脖颈。 -- 第43页 其实眼前也并不是完全的黑暗,客厅的廊灯隐隐透进来一些。不是很亮,但让她有视觉。 她看到墙纸上的彩蝶像在纷飞。 她颔首望向天花板,视野里的灰色灯罩在剧烈晃动,越发快速,好像地震,带来巨大的恐慌。可这不是地震,蝶没有飞,灯没有晃。摇摇欲坠的世界很快就会趋于平静,崩塌的只是她的理智。 苏见青闭上眼,体验到极致欢愉,心境又莫名悲怆—— 既然这么快乐,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会爱上我? 她不愿细想,痛苦难当。 - 早晨,苏见青坐在桌前吃着小蛋糕和饼干,头发还没有梳理,像被揉乱在头顶。因为今天要拍戏,她起得格外早,眼都睁不开,于是闭着吃早点。细嚼慢咽。 睁开眼,发觉祁正寒正叠腿坐在沙发上看她。他撑着脸,也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淡。 “我是不是像个傻子?”她突然开口。 “嗯?” “你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他敷衍地笑了下,提起昨晚的事情:“接下来哪天有空?我叫周迦南去给你赔罪。” “你认为我需要?”苏见青心中感谢他的周到入微,但是,“无聊的形式,他不会打心眼里看我顺眼。你这样弄得两边都尴尬。” 他挑眉说:“那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苏见青没说话,拍拍手上的碎屑。 “去剧组?我叫人送你。”祁正寒起身去卧室更衣。 “你送我。”她在后面说。 他没回头,哑然失笑,声量提高些:“好,我送。” 五分钟后,祁正寒穿着一身黑色出来,苏见青将手边的大衣给他递送过去,助他穿好,也帮他整理衣领,有几分贤内助姿态。 苏见青提着她的包去门口换鞋,一边说:“要不你替我打他一顿吧,我就解气了。” “行,我替你打他。”他笑着。 “嗯,那你注意一点,不要把人打死。对你也不好。”她一边往前走,一边侧过身来看着他,煞是认真地劝告。 祁正寒跟在她的身后,摇着头在无奈地笑。 苏见青抬起手,祁正寒把手交给她,她牵着他一齐往外边走。晃了晃手臂,像小朋友。 “我今天下班早,要不要去看展?”苏见青提前约他。 祁正寒“嗯?”了声:“看什么展?” 她正要解释,他又严肃说:“我今天有一点事。” “什么事啊?”她下意识问,听起来不太像工作。 祁正寒说:“接我嫂子出院。” 苏见青抬了一下眉毛,松开他的手,跟在后面进入电梯:“你嫂子?那你的哥哥呢?” 他说:“他在国外。” “她生病?严不严重。” “前阵子动手术,现在好些了。” 苏见青“哦”了一声,她抱起手臂,没再吭声。昨天被周迦南砸伤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了。 第22章 [V] 苏见青又想起什么,问他陆培文有没有因为她折了心情,祁正寒说已经打过招呼,并提到有空带她单独与陆培文吃个饭。 苏见青问这又是为什么,祁正寒说他做电影监制。 苏见青想了想,说好吧。 二人分别后,苏见青专心进组拍戏,年关将至,父母的电话来得更加密集,苏见青原打算回去一趟,但等她有意识去看车票,已经售罄。她料想祁正寒应该有法子把她送回去,但苏见青没有劳烦他。 于是头一回,她在外乡过年。 苏见青去找了几次王盈乔,她不在家。直到除夕那日,她看到她的客厅亮灯。苏见青去买了一些菜,到王盈乔的住处敲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王盈乔把门打开,见到是她,又愤愤关上。 苏见青不依不饶地敲。 她的敲门声没有很激烈,十秒一次轻扣。但也成功折磨到了王盈乔。 她把门扯开,瞪了见青一眼,而后头也不回进了卧室,把房间门哐一声摔上。 苏见青看到她的餐桌上有一些饼干零食,为她收整。 王盈乔的厨房濒临荒废,苏见青细致地打扫了一番,然后开火。热气腾腾的年夜饭做好,香气飘荡到卧室,王盈乔受不了这诱惑,自行出来。 她坐下后不忘冷冷嘲讽:“怎么不去跟你的好哥哥一起过年?” 苏见青没有生气,耐心置放碗筷:“你不也是。” 王盈乔说:“周迦南可喊我了,我没答应而已。” 见青的手顿了一下,三五秒后,一双筷子才搭在王盈乔的碗上:“为什么不去?” “他家里人多蛮横啊,我去自讨没趣吗。” 苏见青问:“你见过?” 王盈乔说:“去年就带我去了。他家里给她安排结婚对象,他不乐意就拿我挡前面,我可受够了他家那一副豪门做派,他妈压根没睁眼瞧我,他爷爷又跟个阎王似的。” 她滔滔不绝说完这一些,才意识到她还在和苏见青冷战,这样很没面子的。 于是立马闭了嘴,捞了一筷子糖醋排骨,使劲嚼、嘎嘣响。 苏见青在细思她的话,王盈乔嚷了一句:“齁死了,又放那么多糖。” 她回神,看着王盈乔往口中囫囵塞了一大口饭。无端想起那一回她做饭给祁正寒吃,他竟然一点没有说她厨艺的不是。 -- 第44页 苏见青又问:“他会娶你吗?” “干嘛问这么蠢的问题。”王盈乔有很强的倾诉欲,但又想克制,她脸上浮现出矛盾,看苏见青有一句没一句的悠悠性子,她实在憋不住,“我实话跟你说吧,上次那个孩子,其实他很想让我生下来,这样他能有机会摆脱他家里,那你说我能生吗,我当然不能啊,他说我要是生了就跟我结婚,我信他的鬼话!” 苏见青没立即吭声,半晌她才开口:“为什么不试试呢。” 王盈乔说:“试什么试啊,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男人的承诺都是狗屁你知道吗?如果我不能确保他幸福安稳,我绝不可能把孩子生下来。” 王盈乔可以成为棋子、成为筹码,但王盈乔的孩子不能。 苏见青点了点头。 晚上,王盈乔看春晚,电视节目无聊得让苏见青头都痛,王盈乔倒是看得大笑不止。再晚一些,她们挤到一张床上,聊了一阵子下来,王盈乔说话就没那么冲了。 苏见青问她:“什么时候看的我的日记?” 王盈乔答:“你发了没几天。” 她静躺在黑夜里,后背冲着见青,见青也侧过去,从后面抱住王盈乔。 从这个角度,苏见青可以看到被窗框遮挡了一半的圆月。她讲述自己的事。 “高中有一个男孩和我交往,和他有一点像。那时候我快忘记他的长相,这个男孩出现的很及时。他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算是校草之一吧。不过比起祁正寒,他差得太远了。 “他追了我挺久,每天出现在我的周围,我不愿早恋,但他很强势,有一回我在教室打扫卫生最后一个离开,他就在门口等我,想要送我回家。 “那天我考试很差,心情烦躁,我想去骂他两句发泄一下。我到外面走廊,他听见我出门的声音,立刻转身冲我走过来。他高兴地笑起来,眼睛很好看,那一瞬间我想起了祁正寒。我好像看到他回到我身边,哪怕我的心中很明朗,他不是他。但我因此草率地接受了他的告白。 “我以为男孩到了高中就会沉稳,我想错了,他们还是会耀武扬威,恨不得拿着大喇叭告诉全世界他和我在一起。 “这个男孩很张扬,当然他也没有什么坏心,只不过我不太喜欢他的行事作风。我过生日,他请他的兄弟们为我写生日祝福,我真是搞不懂他在干什么。” 她说到这里,王盈乔忍不住笑了一下。 苏见青接着说道:“后来一直到分开,我都很难说我是不是喜欢过他。我甚至很过分地拿出祁正寒的校服,让他穿上给我看看。不过他穿了之后我又觉得失望。他的身上有祁正寒的影子,也只是一道影子,很虚浮,它不可能压过一个真真切切的人。 “他是一个很鲜活的人,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的个性,有自己的成长经历。我最终向他坦白这件事,他表示不能接受,但是祝我幸福,然后我们分手。” 王盈乔转过身来,好奇问她:“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苏见青沉吟少顷,淡淡开口说道:“因为现在,我发现别人的影子覆在我身上,我和那个男孩感同身受。” 王盈乔愣了一下,而后对她说:“你知道了,他的纹身是廖雨玫。” 苏见青说:“猜到了,见过这个名字,在他的通讯录。” “那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他的嫂子。” “你摸得还挺清的。” “是我猜的。” 王盈乔嘁了一声:“你了解他这个人全靠猜是吧?他不给你说他家里的事儿?” 苏见青摇头:“我没问过。” 她也说不清,如果她主动问,祁正寒会不会和她讲。 王盈乔知道的反倒是比苏见青还多些:“周迦南跟我说,当年廖雨玫生孩子时早产,祁正寒出动警车大半夜为她开道。这事儿还挺轰动。祁正寒对她感情很深厚,他们好像是一起长大的。” 苏见青沉默不语。 一时间两种情绪交织缠绕心口。一边是愉悦,一边是绝望。 愉悦什么?他将永远不会得到她。绝望什么?她永远不会从他的世界离开。 她问:“为什么陪她生产的不是她的丈夫?” “因为祁江岭太废物了,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地。而且他有赌瘾你知道吗,很多很多年了。常年在美国,很少回家。廖雨玫很会忍辱负重。” 半晌,苏见青“嗯”了一声。可以见得,周迦南真的嘴巴很碎,与他相比,祁正寒多么守口如瓶的一个人。 王盈乔知道一时跟她说那么多,她也不好受,便没有再提这件事。 苏见青闭着眼,轻轻握着王盈乔的手腕,梦呓一般慢慢吞吞地说:“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我不能够冷静爱他,我一定会退出。” 她又睁眼看着王盈乔:“乔乔。”她喜欢这样亲密唤她,“不要不理我,我需要你。” 王盈乔无奈叹息:“我又不是臭男人,怎么忍心不理你。” 苏见青苦笑。 王盈乔岔开话题:“我给你说说我的初恋吧。” 苏见青点头:“好啊。” 她被扯着坐起来,房间里闷热,于是窗户被推开一条缝隙,她们抱着膝盖坐在冷热交替的风口,在这里交换青春乃至童年。 促膝长谈的深夜,不需要巧言令色,不需要虚与委蛇,不需要讨人欢心,也不用字斟句酌去试探。 -- 第45页 她想要有人记住她最真诚的一面。 凌晨三点,苏见青终于有点犯困,她含糊地说:“下个周我去外地拍戏,等我杀青我们去逛街好不好。” 王盈乔说:“但我很快要进组了。” “什么角色?” “一个古偶的女主,是我们公司的自制剧。” 苏见青想了想:“那等你有时间。” 她点头:“好。” 苏见青:“一言为定。” 王盈乔:“一言为定。” - 苏见青在《风月》剧组对手戏最多的演员是盛宴,因为和江潋的故事不在同一条时空线,两人从头到尾很少有对戏的机会。初春,电影进入拍摄尾声,她随同剧组人员前往香港,她在这里重新遇见江潋。 江潋被路程安打扮成豪门阔太的样子。她穿玄色旗袍,衣衫上绣着斑斓的玫瑰,口中衔一根烟,从别墅的长阶梯下来。 苏见青处在人群中望向她,这样的江潋给她一种错乱感。谁能想到这样风情万种的美人是她昔日同窗。 拍摄间隙,两个女人在花园中静坐。 苏见青开玩笑说:“你看起来价值不菲,我都高攀不起了。” 江潋笑起来,她吃着水果,口中塞满菠萝蜜,含糊说道:“我都搞不清楚你是真心的还是在说反话。” 苏见青看向盘中的菠萝蜜,她嫌弃蜜糖粘手,要来一次性手套,水果被送进嘴巴,苏见青低头轻嚼,细致谨慎,像在用餐。 江潋在打量苏见青,不得不承认,每一次见到她,心中都涌上酸水。 她觉得苏见青没有什么特别的,有时又觉得,她又确实挺特别的。后来她逐渐想明白,仁者心动,她的心理作用暗示了一切。 苏见青抬起头来,对上江潋的审视。 江潋忙把眼挪开。 两人一同看到走过来的祁正寒和路程安。 今天的天气很好,南方进入春天,午后的日光浓烈,晒得人暖烘烘。 祁正寒戴了副墨镜,白色衬衣的袖口被随意地卷起,手抄在裤兜里,腰身被西裤的皮带束紧,肩宽腰细,高挑而板正,不过衣领敞开,又显得不那么严肃。懒倦且风流。 他与路程安说了几句话,看过来几眼,好像在聊这两位女演员。 攀谈过后,祁正寒直直地冲她们的大理石圆桌走来,步伐快了些,迫不及待来采花的架势。 苏见青坐在山茶花下。玫粉的花骨朵绽开在她的头顶,映着树下一张姣好面容。 “怎么这么有缘呢,在这里也能碰上。”等他走到跟前,苏见青颔首看他。 “有缘?”祁正寒的腿靠在桌沿,懒散笑了下,去捞她摆在桌上的手,“是,有缘。” 她歪着脑袋,微笑问:“难不成你专程来看我?” 他摇头,吊儿郎当的姿态:“不,我闲得慌,到处找我的有缘人。” 苏见青低头笑起来。问他:“跟导演吐槽我什么?” 祁正寒不置可否挑眉:“吐槽你?我敢吗?” 她说:“听起来你这怨气还挺重,我霸凌你了是吗?” 祁正寒笑说:“我就不该长嘴。” 他稍稍用力拉她,苏见青起身,随他去前面的潭边观赏鸳鸯戏水。 江潋坐在郁郁蒸蒸的树下静看二人谈笑风生,她听不见他们谈话内容,只看到祁正寒脸上一直挂着笑。 祁正寒斜倚在水边护栏,身姿卓越,墨镜下面的双眼微弯,温和看着苏见青,无限柔情。 每每见到他,江潋的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两个字:极品。 无论是相貌、身材,或是在名利场里沉浮多年练就的潇洒姿态,在花丛中往返,又总能体面收场的风流与自如。待人处事八面玲珑,让人挑不出破绽。 可以说,他满足她对异性的一切幻想。 她很好奇,那些跟过他的女人,真的不会爱上他吗? 江潋本以为他是不近人情的,但与见青在一起时,他的眼中有不加掩饰的喜爱。 苏见青说不在意成为他心上人的替代品,换做是江潋,她应当也是如此。能贪得一程的浮华,侥幸也是荣幸。 然而一个男人太过温柔,他们之间各取所需的关系就容易被感情渗透。说不清楚见青的运气是好或者差。 江潋低头捻了一下旗袍上的落花,露出服装上原有的玫瑰的精致刺绣,她今天穿的是戏里最亮眼的一套戏服,而他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她黯然地继续吃水果。 - 祁正寒带苏见青去乘坐游轮,没有任何人可以掺进来的烛光晚餐。他今天给她带了一管口红,说这颜色衬她,叫她试试。 苏见青没有镜子,胡乱抹了两下。祁正寒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他的西服又盖在她的腿上。因为她今夜拍夏天的戏,只穿一条碎花裙,露出两条长腿,白得如雪。看得人心旌荡漾。 衣衫之下,是他作乱的手。苏见青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探到更深处。 他的另一只手在为她填补唇上的口红。 抹匀了,祁正寒扯着唇角一笑,满意道:“哥哥的眼光就是毒。” “好看吗?”她严重怀疑是不是他在自吹自擂。 “好看,”他把口红塞到她外套的兜里,“下部戏演个仙女怎么样?” -- 第46页 “什么样的仙女。” “在天上飞来飞去那种。” 苏见青很是迷惑:“我只需要表演飞来飞去是吗?” 祁正寒笑说:“对,你负责飞。其他的交给导演。” “不行,”她摇头,“你这样会伤害我演戏的积极性。” 他思考了会儿,好脾气询问道:“那你想演什么?” 苏见青认真地说:“还是得看我能接到什么戏吧。” “还考虑这个?”祁正寒哂笑,“记着,以后只有你挑别人的份儿。” 苏见青愧不敢当,忙说:“你可别把我捧到天上,到时候我摔下来你又不接着,我害怕。” 祁正寒噙着笑,颠了一下腿,说:“怎么会。” 她摸到他送的口红,又取出来问道:“对了,这口红多少钱啊?我下次给你回礼。” 他挑眉:“要你回什么礼?” “你给我多少,我还你多少,这才是正当交易。”她义正言辞。 “交易?跟我提交易?”他佯装不悦,掐着她的下巴,低声问,“不喜欢我?” 苏见青没回答,反而问他:“你喜欢我?” 祁正寒被她气笑:“我不喜欢千里迢迢赶过来看你?真当我那么悠闲。” “你喜欢我什么?” 他想了想这个问题,而后凑到她耳边,不正经吐出四个字:“叫得好听。” 苏见青大惊:“我的天,别在床以外的地方说这个行吗。太奇怪了。” 祁正寒笑意渐深。 草草结束晚餐,晚上跟随他到酒店。做之前,苏见青希望他能穿上衣服,面对她每次古怪的要求,祁正寒要问出个究竟,她给出的解释是:“我不想看到你的纹身,可以吗?” 祁正寒顿了一下,而后他沉声道:“总是计较纹身做什么?” 苏见青说:“它好难看。” “难看?”祁正寒把她扔到床中央,手指用力扣在她的脑后,让苏见青抬头看他,声音不轻不重,“给我好好说话。” 他清寂的目色里填满被忤逆的不满。 她皱了皱眉:“头发被你扯断了,好疼。” 祁正寒松开手,果然看到缠在他指上的一根青丝。他将那根茶色的长发抽出,随手丢在地毯上,再无痕迹。 苏见青最终妥协,但提出要换个姿势。 她主动跪到床沿。他将她的脊背按低,托住她的手腕。流畅的腰线如皎洁的月影在水中荡漾。 最终,苏见青陷进柔软棉被。 她趴在床的中央,身影雪白一片,浓黑的发落在肩膀,静谧温柔,如仙子跌落红尘那一瞬,纤尘不染。 苏见青还没有喘够一口气,他已然再一次欺压下来。男人纤细有力的指骨按在她的手背,枕前的玉指被紧扣住。 香江美景伴良夜,食色男女共赴欢爱,跌落一场温柔乡。来易来,去难去,滚滚红尘,情缘胶着。 第23章 [V] 整个过程中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身体交流的声音。苏见青虚弱趴在他的身下,眼眸微垂,唇瓣微翕:“正寒,我没有力气。” 下一秒她的腰被托住。祁正寒抱她去清洗。后面,他留在浴室里吸了一根烟,漱完口之后出来。站在门边静悄悄看了她一会儿。 苏见青靠在床头看波德莱尔的诗。戴上眼镜,文弱秀美。长发垂肩,专注于书本。 祁正寒掀开被子坐上床,取下她的书本,用手指轻勾页脚,贴心地在她看到的那一页折了一道,而后放置一边。 苏见青皱眉:“你别折我书。” 他转而看向她手里无处安置的书签,一并拿过去放到书封上,散漫道:“折都折了,赔你本新的。” “意义都不一样了。”她摘下眼镜,没什么情绪地说。 祁正寒轻哂:“怎么不一样?哪个男孩儿送的?” 苏见青没说话,取来床头的草莓往嘴里塞。手搁在曲起的膝盖上按遥控器,看电视。 见她不答,他垂眸睨她,不依不饶问:“谁送的?” “前男友。”她说。 “叫什么名字?”他突然好奇。 苏见青淡淡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耳边传来祁正寒的一声哼笑。 她的肩膀被扳过去,苏见青随着他的力气不由自主歪向祁正寒,侧脸贴在他的肩膀,专注于感受被他轻拥的温度。 “刚刚那一下弄疼了?”祁正寒摸她的脸。 苏见青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抬眼,对上他带有歉意的眸。 祁正寒的脸上写着对他方才动作粗鲁或言语过重的反思。给了一巴掌,就开始撬开她的嘴巴往里面塞枣了。 “疼不疼?”他又耐心问了遍。 苏见青不理解:“大哥,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你断根头发疼这么久?” 他笑了下,低头亲吻她。很温暾的浅吻。嘴唇的交叠和辗转,是他的细致安抚,使她心软下来。 “又瘦回去了?”他握住她。 苏见青推开他的腕:“不知道,我很久没有称重。” 祁正寒说:“让你多吃一点。” 她没有挣开他,索性放弃抵抗。看着他说:“我有阴影,小的时候很胖,被人欺负。所以你别再叫我增肥了。” 他有些好奇:“你小时候很胖?” 她说:“又矮又胖。” -- 第47页 祁正寒闻言,凝视苏见青,看得她心里都发毛,她问道:“我很好看吗?” 他说:“还行。”应该是他的心里话,不算动听,真是让人痛恨的诚实。 接着又说:“我在想你小时候什么样。” 苏见青已经吃了五颗草莓,大方地往他嘴巴里塞了一个,她没接他的话,主动往他怀里贴紧一些:“别管我小时候了,给我说说你的事。” 他问:“你想知道什么?” “随便说说。”她说。 祁正寒默了会儿,似乎是在思考从哪里开始说起,结果他的开场白就让苏见青目瞪口呆——“我爸结过三次婚,离了三次。所以他现在吃了教训,只交往不结婚。” 她诧异到吃水果的嘴巴都顿住。 祁正寒轻笑了下,问她:“你能信吗?我后妈比我还小两岁。” 苏见青动了动唇,心里堵着一堆疑惑,却一个也说不上来,最后只喃喃吐出一句“为什么呢”。 不知道听清与否,总之祁正寒没有回答她的话,他继续说道:“我关系比较好的朋友,陆培文。你上次见了,戴眼镜那个哥哥。” 祁正寒扫她一眼,“还有印象?” 苏见青点头说:“当然,印象深刻,毕竟我在他的生日会对周迦南大打出手。” 他笑出声来。胸腔的颤动贴着她温热的耳。 自白两句就草草结束,他迫不及待将矛头转向她:“好了,到你说了。” 苏见青学他说话:“你想知道我什么?” 祁正寒说:“你的前男友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个?苏见青冷冷说:“叫什么小明。忘了。” 她因为婷婷而报复他。祁正寒当然不满意,却也不再问下去,有更要紧的问题亟待解决,下一秒便将她压在身下:“再来一次?” 苏见青没吱声,这意味着她默许。 他用指腹轻擦她的唇瓣,低语道:“玩点儿别的。” 祁正寒说完,起身出去一趟,回来时他躺下,搂她的腰,稍稍抬头亲吻她。 用舌头给她渡了一个什么东西,冻得苏见青舌尖轻颤,是一块冰。很公平,你有我也有。 …… …… 颠鸾倒凤,她被浪潮推着,抵达浓情春夜。 - 苏见青是剧组第一个杀青的,她拍完戏后,和祁正寒见面的频率变多,当然,大多数时间是在床上。 事实证明,一个男人不管多忙,如果他想睡你,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能挤出一桶。 三月初,樱花开了。苏见青见到花开的盛景,一团一团的樱花缀满枝头,远看倒像是棉絮。祁正寒这段时间不在燕城,请她拍照给他看看。 接收到苏见青的照片,他回复道:【我过几天就回。】 结果等他两周后归来,花早已败完。 苏见青也吃惊,花期怎么短到这种地步? 祁正寒笑了笑,安抚失落的苏见青说:“等明年吧。” 这是一个让人愉悦的承诺,往好了想,他们还有一年的时光可以共度。 拍完了戏,还有学校的事情要忙碌。一直到春末,苏见青才有时间回一趟老家。 她乘坐四小时的高铁,浸在暖融春光之中,自北向南看一路景观变幻,最终回到温柔亲切的土地。 故乡已经过了雨季,越过春天由冬入夏。 云溪这个地方很是悠闲清净,没有夜生活,也没有艺术气息,小众电影没有排片,遑论举办艺术展与音乐会,只有很少数的年轻人之间交流会用上普通话。 业余活动是和爸爸妈妈一起登山、垂钓、赏竹。 这里离燕城很遥远,双重意义上的遥远。镇子算得上富有,有自己的特色产业,街上常有开保时捷和法拉利的小老板,可苏见青还是觉得遥远。 她荒唐地想,他们应该不会有机会在巴黎拥有一座花园。 习惯了大城市的匆忙,退回最初的市井生活,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日子如流水,不需要去在意光阴消散,她想尽可能的多陪一陪青丝成雪的父母。 这一次回到家里苏见青才知道,爸爸妈妈在云溪城内给她购置了房产,等着她回家签字,还有一辆大几十万的轿车。 这是父母努力一生,给她的不图回报的馈赠。 苏见青随同父母去看房,是在很好的地段,依山傍水,房子也有将近两百平。他们没有提多少钱,但是她很清楚,爸爸妈妈是不容易的。 钥匙交给苏见青时,爸爸高兴地侃侃而谈,说起他们年轻的时候过得多么辛苦,好在现在有能力给女儿顶好的生活。 旁边的林莉女士很嫌烦躁地打断他:“苏广源你少说两句,叭叭叭的我耳朵都长老茧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唠叨的男的。” 苏广源走上前去跟她计较。 苏见青看着手里的钥匙,这一秒的踏实感源于何处?就像脱轨的车轮被拨回到自己的轨道上。这才是本该属于她的生活。 几天后,平静祥和的家庭氛围有了一些微妙,那日晚餐前,苏见青归家,妈妈没有做饭,家中一片死寂。 爸爸从卧室走出来,神色复杂看着她欲言又止。 见青主动问道:“怎么了?” 苏广源拉她到一边,正打算跟她通气,林莉听见外边的动静,喊了苏见青一声:“你进来,把门带上。” -- 第48页 妈妈是在苏见青的房间和她说话。 苏见青推开门,看到坐在她的床沿的妈妈。她坐在夕阳里,神色是极致的疲倦。 而后苏见青走近打量,才发现林莉的身侧放着一个镯子——是祁正寒送给她的那个。 苏见青皱了皱眉,心下有一些惊慌。 “这是哪来的?”林莉开门见山问她。 苏见青撒了个谎:“我自己买的。” “你哪来的钱?”林莉声量提高了些,眼神锐利看着她。 她说:“是片酬。” “你片酬才多少?你这镯子值多少?你能舍得买这个?” 妈妈是最了解她的人,自然也了解苏见青的花钱习惯。她很节省,给她一个月五千零花钱,她抠抠搜搜能用三个月。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精明。 苏见青不可能会花光自己的片酬去买一个用不上的手镯。 她在妈妈的身边坐下,取过手镯,为她戴上,轻声说:“这是我买给你的礼物。” 林莉手一挥,手镯被甩到地上。两人同时看过去,没有碎,因为那是金的。 没有人去捡,林莉看着她说:“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在外面碰到了什么人?” 苏见青没有说话。她垂头坐着,不敢看母亲。 林莉接着说:“你知不知道那些小姑娘为了图点钱财去给人当小老婆,最后落的什么下场?!” 什么小老婆?苏见青皱眉:“我没有。” 林莉置若罔闻:“我当初就不支持你进这个行业,你在家里找个普通的工作上上班,我跟你爸什么都给你准备了,不用你多拼死拼活,你怎么就心这么大呢!我之前就听人家说那些事,说那些有钱的老头子就喜欢找女学生,我打死不信。我说我家丫头不会,她从小就乖就听话……” 林莉说得有些哽咽,情绪不受控,苏见青连忙握住她的手:“妈妈。” 林莉将手抽出,指向她,厉声道:“苏见青,不要怪我说得难听,你要是敢给别人当小三,我就敢不要你这个女儿!” 她说完,抹着泪摔门出去。 苏见青坐在床沿不吭声,鼻子很酸。 两分钟之后,苏广源进来给她做思想工作。 他讲话柔和许多,上来先安慰她一顿:“你妈说话就是不经大脑,你别太往心里去。” 苏见青俯身,捡起那个镯子,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但是我没有破坏别人的家庭。” 苏广源将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肩上:“那你跟爸爸说,这个是谁给你的?” 苏见青沉默许久,她回答时敛了眸,不看爸爸的眼睛:“我遇到了很好的人,他比我年长几岁。” “是男朋友?” 她点头:“是男朋友。” 苏广源眼里有光:“谈多久了?” “小半年。” 见爸爸的神色里狐疑未消,苏见青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她主动告知:“是我们剧组的演员,他出道很多年,拍戏比较多,所以比较有钱。” “噢,演员。噢。”苏广源没再问别的,最后轻轻拍她的肩,“既然谈这么久了,那稳定下来带回来给我们看看,爸妈得帮你看看人可不可靠。” 苏见青心中酸涩,她本不想出声,但爸爸带着期待的注视很灼热,于是她点头说:“好。” - 因为这件事,苏见青回到燕城后情绪并不高涨。 与祁正寒碰面,在他的露天阳台上,她躺在长长的吊床,将西装盖在头上遮阳,碎花裙摆上的小花被艳阳照得纹路格外清晰,仿佛正在一朵一朵灵动盛开。 苏见青靠在他的肩头。 祁正寒也与她一起闭目养神,共享午后日光。 她说起和妈妈的争执。 将西服扯下来一些,露出一双眼,看向他。祁正寒睡着了一般,但又确确实实嗯了几声在回应她。最后漫不经心问:“那你怎么说?” 苏见青道:“我和爸爸说,是男朋友送的。”莫名的,心跳有些快。 他轻轻扬唇,再一次的:“嗯。” 她将胳膊搭在他的腰间,祁正寒也抬手揽住她瘦弱的肩膀。 苏见青和他闲谈回家的见闻,祁正寒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她的脚踩在地面,让吊床微晃起来,头顶的花被风吹落,掉在她的眼皮上。 苏见青捡起脸上的花瓣,这一天开的是海棠。 一抹娇艳被她放置在他的鼻梁上。 祁正寒觉得痒,用手捻了,扔一边。 苏见青有话要说,略显紧张打量起他:“正寒,我爸说想见见你。” “见我?”他轻扬眉梢,语调松散,带点不敢置信的意味。 苏见青微微侧身望向他:“对,因为他们很害怕我接触到不好的人,而且——” 祁正寒眼都没睁,忽然抬了一下手,打断她的话。 苏见青愣了一下。 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抬了一下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不该这样不懂事。 他不会去她的家乡,更不会去见她的父母。 他的表情里有不耐吗?没有。有厌弃吗?也没有。 因为祁正寒不会这样做,但他表明拒绝。这就是他的风度与残忍。 比起他因为纹身而扯断她的头发,比起他对她的守口如瓶,比起她很像另一个女人,更让她觉得可恨的是他此刻一语不发却尽显凉薄。 -- 第49页 与此同时,苏见青的脑中闪过爸爸满怀期待的样子。 她本撑着身子看他,又在这失望之中一点一点地躺了下去。话被吞回肚子里。 又过很久—— “我在想,演个文艺片还是商业片。”祁正寒忽然悠悠开口。 “什么?”苏见青回神。 他终于掀开眼皮看她一眼,“下一部戏,你说呢?” 她偏过头去,此刻的心情让她说不出什么好话:“我什么都不想演。” 祁正寒打量她两秒,把她勾到怀里,轻笑说,“怎么了又?” 苏见青沉默不语。 他低下头亲吻她的鼻尖,暧昧低语,“不想演就不演,什么都不做也成,横竖我养着你,祖宗。” 苏见青推开他一些:“你是认真的?” “我哪句话不是认真的?”他轻轻笑道,“我说实话,你那点儿片酬够干什么的,小孩子零花钱。” “你别瞧不起人,我的身价会涨的。”换苏见青闭眼。阳光已经挪了位置,开始浸润她的小腿。 祁正寒笑意更盛:“你靠谁涨?嗯?” 她不做声。 他要凑过来亲她,苏见青躲闪开,吻落在唇角。 祁正寒轻轻拨她的下巴,苏见青此刻心底的倔强让她规避他的视线。 祁正寒便亲了两下她的脸颊与耳朵,他微微掀起眼皮注视她,好半天后,贴着她的耳朵,不咸不淡地问了句:“哪天去见爸爸?” 苏见青吃了一惊,看他意味不明的一双眸子。 原来他什么都明白,他清楚地知道她在为什么而不高兴。 苏见青说道:“不愿意就不去,我也就这么一说。你不用说谎话哄我,我不是小孩子。” 他挑了挑眉,与她鼻尖相擦,呼吸缠绵,而后轻道:“那别闹了,给我亲。” 下一秒,嘴唇相碰。苏见青随着他的举动微微颔首,她不回吻的冷漠暗示她心情的不快,而这刻意的冷漠换来的却是一个更重更热切的深吻。 他将她抱到换了地方的烈阳之下,在光下吻她。他的唇色要更艳一些,好像在给失魂的她递送生命的色彩与光辉。 痴缠的影子被绘在地面,旁边缀着明艳的海棠,光斑像是水流在人影之间摇晃,宛如一副游动的画。 不明白,为什么薄情寡义的人,嘴唇却如此滚烫? 第24章 [V] 几天后,祁正寒抽空带苏见青去见了一次陆培文。见面的地点是在陆家的茶楼,去时路途漫长,车里只有他们两人,苏见青坐在副驾,掰开镜子查看自己的妆面。 她补了一下口红,将盖子扣上,看向祁正寒:“你叫他什么?” 祁正寒答:“叫培文。” “那我随你?”见青抿了一下唇,将添加的唇色晕开。 他偏头看她一眼,视线落在她饱满的淡粉色唇瓣:“你叫陆老师吧。” “陆老师,”苏见青垂眼,喃喃学了一遍,又道,“好生分,叫培文哥好不好。” 祁正寒轻轻一笑,纵容道:“行。” 出门时是黄昏,她穿淡绿色的长裙——因为祁正寒说她穿绿色很美,抵达时已经入夜,几分寒气入侵,薄薄雪纺布料显然不够御寒。 祁正寒下了车,将外套脱下盖在她身上。她说谢谢,口齿含糊,被冷得牙关紧缩。 他用手指轻轻贴了一下她凉凉的脸颊,而后手掌按在她的肩膀,带着苏见青往里头走,又微微倾身挨向她,安抚她说:“不要怕,他人很好。” “嗯。”苏见青点点头,与他一起跨入门槛。 茶楼雅名听雪斋,远离风月,有些闲人雅客的清净。门前门内也没有排排站的侍应生。踩着老旧阶梯上了二楼,她嗅到浅淡的沉香气味。廊上培雍几盆好花,是国色天香的牡丹。 陆培文彼时正坐在茶室里接待他的上一位客人,祁正寒和苏见青在门口侯了一会儿。 陆培文听见动静,伸长脖子看了一下站在走廊的人,于是三言两语结束与客人交谈,尽快将人请走。 被邀请过去喝茶,祁正寒倒没急着往里面走,他倚在门框,看着陆培文,对待老朋友的姿态随意散漫:“人给你带来了,看看给我们家姑娘演个什么角儿。” 陆培文迎过来,看了看苏见青。 “我记性不太好,我们是不是见过?” 许是她今天化了妆的缘故,也或者是因为那天在ktv的氛围太暗沉没有让他看清,陆培文没有认出她。应该不是装出来的,他有在认真打量。 苏见青微笑说:“忘了才好,快不要回想了,免得我好尴尬。” 她回头看着祁正寒笑。 祁正寒也笑着,将她一把拉到旁边竹椅坐下。见他这样放松不拘,她便也轻松懒倦下来几分。 陆培文以前做过导演,他身上有着和祁正寒不沾边的文气。 苏见青瞟到他桌上放置的几本书,是与电影拍摄有关的书籍,她还没有扫完长长的书名,就被推到眼前的龙井遮挡了视线。 她酌了一口茶。 “有没有什么才艺?”这是祁正寒问的。 “啊?”苏见青不明所以。 祁正寒指了一下陆培文,对她说:“象征性展示一下。” 来时路上,他已经和她讲过陆培文正在筹备一部民国时期的电影,电影是用来扶一些有才华但没名气的小导演,所以选角之类的话语权还是在资方。 -- 第50页 民国片和现代片差异是很大的,演员要得有身段,得有气质,也要有一定的文化底蕴。 见她不吭声,祁正寒又耐心问:“艺考考了什么?” 苏见青想了想,小声说:“我会评弹。” 因为不大擅长,她的底气不足:“艺考没有表演这个,是爸爸教的。” 陆培文问道:“弹二胡、琵琶这些?” 苏见青点头说:“差不多。” 于是陆培文二话没说,打了通电话找人送了琵琶过来。 来的人是他们的音乐顾问,一位四十多岁的女老师。苏见青跟随她,去屏风后边调琴。她很多年不弹,有一些手生。要练一练。 苏见青走开的这两三分钟里,祁正寒问了一下陆培文选角的事,陆培文告知他几个正在谈的演员,挨个听过去,在一个女演员那儿被叫了停。 祁正寒皱眉道:“把她划了。” 该演员牌虽不大,但圈里风评一向不好,不是人品方面的问题,只是行事张扬,性情古怪,没什么情商。 共事最怕遇上这种人,不会掂量轻重,也不会看人眼色。 陆培文惋惜说:“她跟角色挺贴。” 祁正寒没心软,他端了桌上的茶饮了一口,开口轻淡、但语调又有些重:“没眼力见儿的,我能让见青受她的气。” 陆培文笑说:“你还挺护犊子。” 祁正寒淡道:“我给人铺的路,当然要叫她走得顺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她现在还很天真。” 也就在陆培文面前,他还能说上几句诚心话。 陆培文叹息,虽然不赞成他的“溺爱”,但也只好从了祁正寒。他这个人性子一向中庸。 很快,苏见青抱琴出来,二人一同偏头去看。 女孩在圆凳坐下,淡绿色的裙下,洁白小腿若隐若现,怀里的琵琶与她的气质相得益彰。清冷里带些娇柔。 祁正寒身子侧过来正面看她,他倚在椅中,面上带着淡笑,满眼宠溺望着他的姑娘。目光珍视,挪不开眼。 纤长的指在弦上流转,弹完前奏,苏见青开口唱曲,声是淡淡的,又恰到好处地拿捏,没让琴声盖过。 酥软的方言婉转成调,从唇缝中溢出——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满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 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歌曲唱完,陆培文看呆,一切静止下来,只有门上风铃在叮当作响。 好半天他才开口道:“能不能请你再唱一遍?我想录一段视频。”他说着,立刻去柜里翻找相机。 祁正寒看着陆培文的背影笑,眼里掩饰不住对自家孩子的骄傲,轻声道:“跟你说了吧,她很灵的。” “对对对。”陆培文当然是惊喜的,“你看上的人准没错。” 陆培文录完她的唱段,又和苏见青聊了一会儿。 祁正寒懂得不多,也就没插进话。在一旁静静听着,悠闲酌饮一杯茶。 于是苏见青就这样得到了她演艺事业里的第二个角色,是一位民国时期的大家闺秀。 她只需要坐在那里唱一首曲子,再听制片人先生对她一通赞美,微笑点头就行。得来不费吹灰之力。 事情谈完以后,两个男人要约地方喝酒。苏见青是不愿意去的,但她没有吭声,祁正寒看出她的迟疑,他伸手握住她:“一起去?” 她的手指被放在他的手心捏了捏,祁正寒看着她,眼神真挚,语气轻轻的:“管着我点儿,省得喝起来不节制。” 这语气听上去好像在对他的太太说话。 苏见青抿唇轻笑:“好吧。” 祁正寒倚在离苏见青近的这一边椅子扶手,挨在她身上,敛了眸看着她,温和地笑。 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因此到最后,还是有点喝大,回到家后,祁正寒拉着苏见青的手非要跟她说话,问他对她好不好,问她会不会有二心,问她有没有哪里不满意,还请她以后有话就直说。 话讲多了便颠三倒四没有逻辑,甚至让她听出几分情种的痴心。 好怕弄丢她似的。浮于言语的痴心。 即便微醺,他仍维持较体面的姿态,算不上头脑清醒,但胡话也很克制,不让人探到底。 苏见青察觉,他醉酒后眼神要比往日更为深情一些。 好声好气把他哄睡,苏见青在他身侧躺下。祁正寒又侧身过来拥住她。 苏见青乱想:她悉心的照料如妻子,他不省人事后对她的依赖像丈夫。 然而他们不会结为夫妻。 - 六月,他们的毕业大戏要登台演出,演的是一出西班牙话剧,苏见青穿着一身火红的裙摆,和她的同学们在台上欢乐地跳完最后一支舞曲。 彩带落在身上,她毕业了。 班级里不乏有一些明星,因此到了后台看到有许多粉丝在等候,苏见青自然还没有粉丝——不对,她忘了,她是有一位粉丝的,不过那位先生今天应该不会到场。 “见青,你的花。” 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苏见青回头看去。来人是她的表演老师,也是他们毕业大戏的总导演。 -- 第51页 苏见青连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捧花。老师对她温和祝福,苏见青说谢谢。 道别后,她走到无人的角落,取出里面的一张卡片,展开看到上面他亲手写的几个字: 【祝:毕业快乐,前程似锦。祁正寒。】 她微微一笑,再次着眼于卡片之下的花束。 这是一束香槟色的玫瑰,很美,却并没有让她感动。 苏见青把卡放入口袋,她离开房间,穿过走廊上拥挤的人群,最终将那捧玫瑰随意放置在风口。 有人好奇看向她,但苏见青只往前走,不再回头。 她没有参与学校的聚餐,因为祁正寒命人接她回家。她进他的家中,看他精疲力尽坐在沙发上抽烟。 刚刚下班,还没有来得及换衣,他看着苏见青过来,眯起眼睛,神色淡淡。直到她走到跟前,祁正寒才把烟掐灭掉。 “花儿呢?”他懒散地问。 “扔掉了。”她如实回答。 祁正寒的眼神意味不明,像在思索,视线由她的脸往下,挪到她热裤之下雪白细瘦的双腿。 烟味还没散尽,垄作一团,呛得她咳嗽一声。 “不喜欢?”祁正寒又问。 “不喜欢玫瑰。”她在他的身侧坐下,语气冰冷。 他笑一声,掐她的脸:“真够挑的,这天儿我上哪儿给你弄樱花去。” 苏见青说:“我不是想要樱花,我是讨厌玫瑰。”用眼神问他:明白了没? 祁正寒沉吟,然后抱着后脑勺往后躺,声音不咸不淡:“行,下次送别的。”他对女孩是真的有耐心。 片刻,他转移话题:“剧本看了?” 苏见青从背包里取出她刚才在车上研究的剧本,展开给他看她做得多么认真的笔记,祁正寒不在意这个,只很敷衍地应了一声,问了句:“有没有吻戏?” “没有。”苏见青摇头,“不过有床戏——哦,严格来说不是床戏,是在车上。” 他抬了一下眉毛,指着她膝盖上的剧本,语气轻扬:“哪儿呢,翻我看看。” 苏见青给他翻到床戏的那一页,说实话她刚刚看到的时候也有几分讶异。因为场面被编剧描述得很香艳,她用指腹点在那一行字上,给祁正寒看。 他举起这打纸,认真读了起来。 一排字儿,总结起来就是:车.震。 “还真有,”祁正寒勾了下唇角,轻蔑一笑:“落了一条没删干净。这陆培文怎么回事儿,办事不周啊。” 怪不得她手里的内容这么清水,明明是一部爱情电影。苏见青恍然:“你又改剧本。” 祁正寒将手里的纸抛到前面桌上,掀起一阵微风。他懒懒开口道:“删些没必要的情节而已,谁要看你跟一个叔叔亲热。实在是影响我的票房。” 他口中的叔叔是这部戏的男主角,是一名年近四十的演员。 祁正寒眼睛含笑看着苏见青,不怀好意的神色,压低了声音慢慢悠悠说:“更何况,我俩都没在车上办过,还能让别的男人超我的车?” 苏见青也是个不怕死的,看着祁正寒的脸,认真地接他的茬:“车上怎么了?更爽一点吗?” 他笑得浅淡,一颗一颗解开衬衫扣子。而后起身,苏见青还没来得及问他做什么,下一秒就被他拎了起来,扛到肩膀上。 听见他说:“爽不爽试试就知道。” 苏见青大呼救命:“天啊!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整个大房子除了他们二人,里里外外也只有一个浇花的阿姨在,看起来是他专门请来打理花草的园丁。 听见苏见青的呼救,阿姨真当回事地抬起头来。看到自家老板扛了个姑娘往外走,犯了难,救还是不救? 祁正寒笑起来。他拍了一下苏见青的臀,配合地露出獠牙,凶狠地说:“喊吧,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阿姨怔怔地望着他们。这是什么新型情趣?她挪开眼去,算了,还是继续浇花吧。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歌是《天涯歌女》 霸王营养液只能感谢一周的qaq如果早期有宝子投了,一道谢过 第25章 [V] 昏黑的夜,缠绵的身影,绵长的呼吸。一切静止下来,苏见青静卧在祁正寒的胸口,她的衣服已经不知道掉落到哪里,但觉上身光裸,汗液胶凝,车厢里空调的冷风加速抽走体温。 苏见青不由打了个寒噤。 祁正寒把她身上的外套往上扯了扯,并未完全盖住她的香肩,粉白的体肤,薄脆的骨骼,被他握在掌下。 他敛眸仔细看她微垂的眼。 祁正寒觉得见青是很养眼的。他的审美很固定,且偏离大众化取向。大眼尖下巴的女人固然是美,却并不会提起他的兴趣。她们适合吸引观众。 他喜欢眉眼清淡,隐隐倔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苏见青的长相将这一种类型发挥到极致。死死地吃住他。 清冷的相貌,难捧是难捧,但他万分乐意。 祁正寒打量她时,苏见青也感受着他的心跳,心猿意马。 他的技术很好,每做一次就会加深一点爱意。这多危险。 苏见青的手轻轻覆在他的侧腰。像在拥抱他,却是有意去触碰他的纹身。 已经习惯了,就不会那样敏感在意。甚至有时,它会在她将要沉溺时,拉她一把。 -- 第52页 “在想什么?”苏见青抬手,轻轻摸了一下祁正寒的脸颊,悄声问道。 他的声音很磁性暗沉,开口慵懒,“你前男友的名字叫什么。” 怎么还在纠结这个?苏见青撑在他的胸口,抬起身子看向他,不答反问:“婷婷姓什么?” 祁正寒被她噎的,无奈笑了下:“别再问了,是真的忘了。” 她也笑:“我也是真的。”其实她早就忘了那本书是谁送的。 两人都默了会儿,不再讨论这件事。苏见青率先坐了起来,穿衣服。 “我说实话,你每次改动剧本,都是在限制我的能力。” 她将肩带提到肩膀上,抬起手臂时,锁骨的痕迹尤为明显,把压在衣服里面的头发拉了出来,露出流畅的肩颈线条。睨向他:“我也不是说有拿影后的野心,但你能不能让我有点做演员的体验感?” 祁正寒依然躺着,他每次做完都有些懒倦寡言。 男人将手腕垫在脖颈下面,看向她随着衣衫盖住而慢慢隐去的腰线。良久才眯起眼,悠悠问了句:“你要体验什么?” 苏见青微微欺身,看着他:“比如那段床戏。” 他哂笑着,用食指勾住她内衣的中缝,就这么把她往前一扯,苏见青猝不及防摔倒在他怀里。 祁正寒道:“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语气不重,带些讥笑,却也够吓人的。 苏见青不敢说。 她重新坐回去继续穿衣服,叹了声:“要不下下部戏演个观音菩萨吧,你说呢?” 祁正寒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什么。” “什么动作都不用做,全程只需要动一动嘴巴,发号一下施令,还能在天上飞来飞去。优雅得很。” 苏见青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说,“我想来想去,觉得很符合你的标准。” 他霎时间笑得不行,不知道她脑子里怎么这么多古怪想法。 祁正寒是个活得很紧绷的人,要接触的人很多,要考量的大事小事每天占据脑袋,尽管不表现出来,但总是忧愁顾虑的。 母亲早逝、他上了年纪的富豪父亲也不见得多么喜爱他。他自少时便要在一个很复杂的大家庭里察言观色、仰人鼻息。 于是他从小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变成了如今这样一个面面俱到的祁正寒。 只有跟见青在一起是轻松愉快的,这比和周迦南那一堆人混在一起还要自在许多。他可以暂时放下一些让他心烦意乱的东西。跟她碰面时,他连烟瘾都不会有那么大。 尽管一堆事等着他处理、一堆电话等着他回复。祁正寒却什么也不想做。 他平静地望着她的侧脸,只想此般光景再停留多一阵。甚至在心里细致盘算起,见青跟了他多久时日。 有时两人腻在一起,将她送走后,他竟然会觉得孤独。祁正寒极少感受这种情绪的入侵,因为他向来都是一个人,早该习惯。 苏见青穿上鞋,把男人散乱的衣裤丢在他的身上。又险些滑落,他连忙用手按住。 她说:“快穿好衣服,陪我去买冰淇淋。” “冰淇淋?”他总算坐了起来,宠溺道,“想吃什么样的,我叫人给你买就是了。” 苏见青鄙视说:“你的生活有乐趣吗?成天我叫人这个、我叫人那个。你是不是从没有逛过超市?” 他惭愧笑了下:“确实很少。” 诚实认错,她都不好再指责他。苏见青也浅淡地笑。 趁着他穿衣,她抽了几张湿巾缓慢擦拭车座,而后又俯身去擦地下。 祁正寒拽她手腕,立刻制止道:“你别弄,一会儿有人来清理。” 她无语地挣开他的手,头也没抬,继续擦,淡声奚落他:“你是一点也不会害臊的对吧?” 他无可奈何笑了声:“行了,我来擦,行了吧?你先回去洗澡。” 她听话地下车。 沐浴完毕,苏见青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了件干净白T。发圈箍在手腕,她抬起手臂在梳理头发,余光打量到站在一旁的男人。 她看过去,微笑说:“总是盯着我看,也不说我好看。” 祁正寒也淡淡一笑,歪了下脑袋,轻薄神色:“好看,你怎么会不好看。” “算你嘴甜,”她扎了一个丸子头,然后欣然迎过去:“走吧。” 他们去逛超市买冰淇淋,祁正寒没有买任何东西,耐心陪她逛完,只最后结账的时候,他顺手从旁边货架取下三盒避孕套,丢进那一堆零食里面。 挺尴尬的。收银员看他们的眼神都变味,苏见青还隐隐察觉到对方对她的一丝羡慕。他的桃花总可以走到哪开到哪。 她疾速将东西塞进袋里。 回去路上,他们在街道慢行,苏见青挽住他的胳膊。 身侧的车辆不断卷起风,刮到她身上、也掠过他。沿着一道水路往前走,初夏的微风带着湖水潮气,笼在他们的身上。 苏见青用舌头去卷冰淇淋,整个人都被一股甘甜包裹。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眼下的时光令她很快乐。 不过祁正寒应该不会这样觉得,他远不如她感性。他只有在她身体里的时候最快乐。 爸爸来电,苏见青跟祁正寒说了声,躲到一旁去接。 “跟男朋友在一块呢?”爸爸开口便是笑着揶揄她。 -- 第53页 苏见青怔了怔,她看向站在湖边的祁正寒。他手插在裤兜里,站姿散漫,外形优越。同时也望着她,没什么情绪,只是在耐心等候而已。 最快乐的时光明明还没有过去,然而她却只能说:“没有,已经分开了。” 爸爸的语气倒还平静:“怎么没听你说呢?” “觉得不太合适。”她骗了人。低下头去,不再和祁正寒对视。 那一头苏广源沉吟许久。 “来去不由人啊,”他不由感叹,“分了就分了,说明这不是正缘,以后会遇到更合适的。不过呢你要记得,你每遇到一个人,人家都会教会你一点东西,也许现在还没有感受到,时间久一点,就受到影响,发生改变。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出现是白白浪费你的时间。不要怨恨,也不要惋惜。” 爸爸很喜欢说教,因为他是老师。哪怕苏见青一个惋惜的字也没说,他也相当认真地开导她。 苏广源是修禅之人,他自然是心胸豁达的,然而他不确定她二十岁的女儿是不是有这样的格局。 最后,还不忘提起:“对了,记得把东西还给人家。” 爸爸说的是那个手镯。 苏见青嗯了一声:“已经还了。”她现在能够非常从容地撒谎。 挂断电话,苏见青小跑着追上前面的男人:“正寒。” 她过去牵了一下他的衣袖:“我今天得回去一趟。空调坏了,我约了人来修。” “晚两天修。”祁正寒的语气不容辩驳,没有打算放她走的意思。扣住她的手。 苏见青说:“提前说好的,不用这样耍人家工人吧?你又没什么要紧事。” “怎么没有要紧事?”祁正寒捏她的脸,“我现在可是饿得很。” 她皱眉问:“今天不是来过了吗?” 他笑得很淡:“就那两下?不够。” 苏见青扫视周围,不满道:“叫你别再外面说这个了。” 祁正寒沉吟,而后欠身向她,声低了些,“就非得要我说离不开你?” 苏见青凝重的神色化开一些,她抿唇轻笑:“你什么我?” 明明听清了,一定要束起耳朵听他再讲一遍。 祁正寒也笑起来,把她搂到怀里往前走。 “算了,走就走吧。女大不中留。” - 苏见青到家后,她看到周迦南的车停在楼下,顿时有种不祥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楼里鸡飞狗跳的阵仗。 王盈乔租的房子在苏见青的楼下,苏见青往上走势必要经过王盈乔的家门。 而此刻她被堵在这个楼梯平台,堪堪见证了眼下的一场闹剧。 很重的“哐当”一声,一个用来砸人的椅子从楼梯上滚下来。摔得稀烂。 ——是周迦南的做派。 “我是谁?我他妈是她男人!草你大爷,老子今天不弄死你!” ——是周迦南的声音。 苏见青往上走了些,颔首去看。 王盈乔站在周迦南的身后,一个矮小的男人被摔到对面墙上,他被揍得不轻,缓慢扶着墙壁爬起。 苏见青眯起眼,看到他的模样。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王盈乔长得几分相似。 这是王盈乔的爸爸。苏见青会知道,是因为他来找他的女儿要过很多次钱。如果要不到,她会挨打。不知今天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情况。 周迦南正要挥拳上去,王盈乔死命拖住他:“好了你别打了!” 周迦南烦躁地甩了她的手:“你给我闪开!” 瘦小的男人哪里比得过一个身强体壮的青年人,刚刚爬起又被周迦南一脚踹倒在地。 “刚才不是挺横吗?啊?”周迦南一脚踩到人脸上,“你他妈配当爹吗?你配吗?!” 看王父被踩得一脸的血,王盈乔惊慌地捂着嘴巴大叫,而后失措地流泪不止:“别打了,我真是求你别打了!!” 听到身后的呜咽,周迦南才心软地松了松脚。 王爸爸再一次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好像是被打掉了一颗牙,讲的话含糊不清,带着方言。 他怨气难出,指着周迦南放了几句狠话。 周迦南能听得进这些?立马又要抬脚踢过去,王爸爸迅速认怂,转身往楼下噔噔噔跑了。还一步三回头,生怕人追上来。 苏见青侧身,为王爸爸让开一条道。她隐约看到地上滴滴血迹。 真是神奇,每次遇到周迦南,事物的发展走向都会变得十分戏剧化。但凡有一次不吵架、不打架、不摔凳子,都构不成他的完整一天。 声控灯早已熄灭,苏见青站在黑暗中许久,目送王爸爸离开,才再一次看向楼上。 周迦南抱着王盈乔,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在拍她的背。 她在此刻没有急着去打扰,沉默看着王盈乔梨花带雨的样子。 无论他们此前多么撕裂、仇恨,起码此时此刻,王盈乔能够在他的身上找到一点点的安全感。 那是她的生命中最缺乏的东西。她怎么能不迷恋? 她对见青说,因为是女儿,她刚出生那一天就被爸爸丢进医院门口垃圾堆,是奶奶把她捡回去。保住她一条命。 一个女孩,她欢欣来到人世,带着充沛的热情,最终一点一点消耗于家庭的压迫。 于是长大后,想尽千方百计去填补,所以痴迷于一个镜花水月般的男人。 -- 第54页 苏见青又看向周迦南—— 他拧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识过如此耐心。 如果王盈乔没有交代他们之间的事,苏见青不会知道,他曾经也试图挽留过他们的孩子。 他也曾邀请她去参加他的家宴,面见他的父母亲,并且扬言要娶她。 他也会为了王盈乔对他人动粗。 周迦南这样的衣冠禽兽,在抱着王盈乔一语不发时,也让苏见青看到了、哪怕一点点的情义。 这一点情义不足够扭转她对他的看法,但也是情义。是她奢求不来的。 他粗鄙、暴躁、出言不逊,多么可恶。 而“文明的人”不会犯冲动。多么体面。 这两个人轻拥在一起,安静了多时。楼道里只剩下苏见青踩阶梯的声音。 周迦南用鼻息重重出了一口气,语气仍然恶劣:“行了你别哭了,搬我那去住。”手里动作却是在轻哄她。 王盈乔正要说话。 周迦南开口打断道:“别跟我犟。” 苏见青走到他们的跟前,她想要和王盈乔说些什么。 “看什么看?” 周迦南凌厉地瞥过来一眼:“还不滚,找抽?” 苏见青识趣地离开。 要是别的男人说这话,她会当做一句口头的威胁。但她相信周迦南的为人——他是真的会过来抽她。 - 苏见青今天没有安抚上王盈乔,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打算的是晚一些时候给她电话关心,修空调的工人干完活以后,祁正寒又来电。 她接起:“什么事?” 他问:“弄完没?我去找你也成。” 苏见青淡淡说:“你别折腾了,也真是不嫌烦。” “不嫌烦。”他那头传来取钥匙的声音,说一不二的,“先别睡,给我留门。” 苏见青叹一声气。 于是她在家等候了一会儿。 祁正寒赶到后,苏见青睡眼惺忪看了下手机时间,料想他在路上应该开得很快,分明是四十分钟的路程,他只走了半小时。 这么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呢? 就这样无法忍受一时空虚吗? 苏见青此刻侧躺在沙发看电影,已经困得不行,费力地掀开眼皮:“你一个人开车来的?” 祁正寒没接话,他熟稔地换鞋进屋。她只觉得一片高大的影子在迫近,在她朦胧的视野里,他的身姿仿佛与自己的睫毛连在一起。 苏见青深吸一口气,总算打起精神坐起来。 “睡着了?”他问。 苏见青理了一下凌乱的发,自嘲地笑了下:“不睡了,侍寝。” 祁正寒二话没说,把她抱起来往卧室走。 很快,苏见青被放到床上,修好的空调送来舒适的风。真是一动也不想动,祈祷他快些完事。 房间没有开灯,因为晚间有月光落在她的阳台,照亮墙角的那一盆君子兰。 祁正寒与她一同上床。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睡她的床。 上一回经历了一件很荒唐的事,苏见青入睡前发现床上有只蜜蜂在爬,她极其害怕这类小虫,惊慌地给他打电话,祁正寒是半夜被她吵醒,问怎么了。 她说家里有虫子,他教她办法、让她驱赶,苏见青怂得愣是不敢上。 最后他无奈笑了笑:“我去吧。” 他果真赶来,帮她解决了困扰,最后疲倦躺在她床上,招呼她过去:“就在这睡了,过来让我抱着。” 然后她钻到他怀里。 有时会想,还是有感情的吧。 在“他给她好处、她陪他欢爱”的这一杆秤之外,那种无法计量的一些真心。 否则为什么会甘愿忍受漫长荒夜的车程,只为来给她赶走一只蜜蜂? 她特别想问他一句:这是因为绅士,还是因为爱? 她与自己周旋,却不敢说出口。 苏见青不要当暗恋的人,不要卑微。可拜他的体贴所赐,事与愿违,她一天比一天深陷。 此刻,苏见青被他轻拥在怀,她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然而在困倦之中,最终她只等来一个落在额头的吻,还有一句深情的—— “晚安,囡囡。” 作者有话说: 上夹子之前的这几章评论,到时一起发红包~ 第26章 [V] 苏见青在想:此时此刻,周迦南兴许还没有离开。谁能想到,这座城市最苍老衰败的一隅里,卧着京城中极其富有的两位公子哥。 纡尊降贵、为谁而来?为的是爱人,抑或是为了一时的儿女情长? 谁也说不清。 祁正寒提过叫苏见青搬到他那里去住,她两个念头:第一怕被人说闲话,第二担心父母过来突击检查,她无法交代。 但苏见青只对他说了第二个想法,那时他不动声色挑了下眉:“有道理。”便没有再邀。 这一天,苏见青本以为祁正寒是见她太困,所以大发慈悲放过她。翌日才知道,他甚至没有带套过来。 她因为这一件小事而鼻子酸涩,而祁正寒并无察觉地在一旁与他的客户通话。 他一向醒得比她早些,苏见青走出卧室,看到餐桌上摆着一杯咖啡。 玻璃杯是她的,咖啡也是她的。他加入极少量的水,却又指责咖啡:“怎么一股怪味儿。” -- 第55页 苏见青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大少爷姿态的祁正寒,看样子他对她的速溶咖啡嗤之以鼻,他也就喝了一口,不会再喝。 苏见青无奈摇头,端着杯子去厨房添了一些热水,用勺子搅一搅,将其饮尽。 她洗杯子时,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淡漠开口道:“能不能节约一点?” 他高大的身姿堵在厨房门口,一边看着她忙碌,一边给衬衫打上领结。 没听见他吭声,她回过头去,祁正寒只看着她,手里的东西也没仔细弄,领带被他打得有些糟糕凌乱。 她看不惯,将洗好的玻璃杯放在桌面,过去帮衬。祁正寒便索性松开手让她去做。 苏见青看他眼色疲乏,“没睡好?” 祁正寒也没什么力气,声音沉懒答:“有点。” 她问:“我的床不舒服?” “有蚊子,你没听见吗?”他垂眸注视她。 “委屈你了,我睡得很熟,”苏见青抬眼,轻声揶揄他,“怎么不叫你那一足球队的管家来替你拍蚊子?” 祁正寒被她逗得笑起来,嘴都合不拢。 苏见青也跟着莞尔一笑:“话都是你自己说的,有那么好笑吗?” 打好领带,替他整了一下衬衫的褶皱:“好了,祁总。记得给我发放一份助理费。” 苏见青稍稍往后退一些观察他。祁正寒的相貌英俊,个头也高挑,仪表堂堂美男子。是家里长辈都会很喜欢的正派长相,带出去一定很有面子。但周迦南那样的不行,父母见到都会指着他说:小心这种混子。 祁正寒对她微微颔首:“换一下衣服,带你去吃早餐。” 苏见青摇头:“我在家里啃面包。” 他走上前搂住她的腰,和她调笑:“陪你的老板吃好不好?小助理?” 苏见青没辙,她笑着推他的胸口:“吃就吃,请你矜持一点,老板。”而后她去收拾了两分钟,跟随他出门。 苏见青走在前面,刚把门打开,手还按在门把手,身后人立刻追上来。 他将手掌覆在她的手背,又把门带着阖上,苏见青不明所以看向他,很是困惑。 祁正寒把她困在门和手臂之间,笑意淡淡看着她:“忘了什么?” 苏见青反应了一下,无奈地笑一笑,冲他勾勾手指。 祁正寒配合地弯下腰,一个淡薄的吻落在他的脸上。他又用手指掐着她两颊的酒窝,低头轻碰她的唇,两三下。 然后才心满意足开门放她走。 苏见青跟他闲聊起来昨晚做了什么梦。这一天是个好天气,燕城的夏天没有南方那么闷热难当,她扎了马尾辫,心里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几岁。她梦到小的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去乡间采野莓,梦中觉得安逸美好的场景,讲出来又变得乏善可陈。 不过祁正寒听得很认真,最后,他问了一个与梦境不沾边的问题:“你妈妈做什么?” 苏见青只和他提起过爸爸是老师,但很少聊到母亲,他也没有问过。苏见青说:“她没有正式的工作,在家经营棋牌室。” 苏见青半侧过身和他说话,都忘了看路。 此时祁正寒抬头看到什么,眼神定格过去,没有再接她的话。 苏见青察觉不对,也一并看过去,见到楼下一位熟人。 视线扫过去,看到这两人一道出行,盛宴也愣了一下。他穿着白t和黑色中裤,十分青春健美,本来懒散地伏在他山地车的龙头上等候,看到见青过来,少年慢慢直起身子。方才的愉悦与悠闲一扫而空,他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苏见青很难堪,她很少被熟人碰到和祁正寒私会场景。眼下有一些别扭。 祁正寒倒是从容,他揽着她肩膀的手收回裤兜,大度道:“车上等你。” 苏见青走到盛宴的跟前,因为心虚,她的眼神也不太自在。问他:“找我有事?” 他会知道她的住址,是因为之前拍戏时剧组的车来这里接送。 盛宴静静打量了她一番。打量她俏皮的马尾,打量她纤细的四肢,打量她微抿的嘴唇与上扬的眼。 最终,他从包里取出一个东西,递过去:“送你毕业礼物。” 苏见青好奇打开礼盒,看到里面躺着她最喜欢的乐队的黑胶专辑。是一个日本乐队。盛宴身子往前倾一些,帮助她拆开唱片的包装,将里面每一个乐队成员的签名挨个指给她看。 苏见青惊喜地问道:“你去日本了?” 见她高兴,他微微翘起嘴角:“嗯,去拍电影。” 将视线挪开,盛宴看向正站在尊贵的车前等候的祁正寒。 苏见青沉浸在高兴的情绪中,并没有在意他的恍惚,她笑了笑说:“想不到你人脉还挺广的。” 盛宴被气笑:“你觉得我认识这几个日本人?” 苏见青好奇:“难不成是你去排队要的签名?” 他敛了眸,一副实在被她打败了的样子,又伏到他的龙头上,很小声说了句:“你在装傻。” 苏见青没听清,凑近了一点,看着他:“你说什么?” 少顷,盛宴抬起头重新看她,他苦涩笑了下:“怎么可能亲自排队,托朋友关系买的。” 苏见青点头,微笑说:“谢谢,谢谢,下次请你吃饭。” 他笑意更浓:“说请我吃就要请我吃,我很计较的。”孩子气的口吻。 -- 第56页 “一定一定。”苏见青感激万分。 少年一挥手,“拜拜,有早课。”脚一蹬,自行车就溜远了。 祁正寒仍然立在车前,静静地等她走回来。 苏见青坐上祁正寒的副驾,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打量她高兴的神色,他发觉,她好像很少在他跟前的时候这么愉悦。 他平时送些东西,她会悦纳,毕竟那都不便宜。 他以为她是喜欢的,因为她会笑着道谢,但说实在的,从没见她这样爱不释手过。 和见青在一起,他很快活自在。但她带给他的快乐,却远不能够与她感受到的等同。 什么原因呢? 祁正寒轻轻扬眉,算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些。视线缓缓挪到她的手中,散漫地开口问了句:“什么东西?” “摇滚歌手。”苏见青把唱片取出来给他看,动作小心。 祁正寒意思性地看了眼,轻笑说:“你还喜欢这个。” 聊到这件事的时候,盛宴也问过她这个问题,他没想到她这样的女孩会喜欢摇滚乐,苏见青给他的回答是:“生活都这么乏味,一个人的时候当然要rock一下。” 但她不想对祁正寒说这个话,因为真诚是互相的。 言语凝在口中。她随口道:“随便听听。” 车子开到了路上,一阵沉默过后,祁正寒看她一眼,忽又漫不经心地开口说了句:“他对你有好感。” 挺奇怪的。苏见青感到莫名其妙:“没有,就是关系比较好而已。” 祁正寒淡淡笑了下,没说话。 过了会儿,她稍稍抬起眼看他的侧脸,说:“要是他真的喜欢我,你不会有危机感吗?” 祁正寒不以为然道:“我能有什么危机感。” “你就一点也不怕我被别人抢走。”她了然于心,点点头。 他轻描淡写道:“他敢吗?”真是自信得很。 前面路口掉头,苏见青看着他手里打方向的动作,缓慢走神,他这一副慧眼识珠的样子,让她好奇问道:“那你能不能看出,江潋喜不喜欢你?” “喜欢?”祁正寒想了想,淡淡说:“谈不上,她是想图点什么。” 他看得很透彻。 苏见青又问:“那你觉得,我喜不喜欢你?” 他转过头来看向她,有几秒钟没说话,笑意很深,然后故意压低了声音:“我觉得你爱惨了我。” 苏见青好像被枪击中了一般,她迟钝很久,声音低低地嗔了句:“弗要面孔。”(不要脸) 祁正寒一点不恼,还在笑眯眯地看她。 “对了,”他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刚刚说你妈妈做什么的?” 苏见青又答一遍:“做生意。” “那怎么会认识你爸?” 不知道他是真想知道,还是没话找话,她耐心地为他从头讲起。 - 电影筹备到八月才开机,前期的拍摄地点是在申城。 离开之前,苏见青去跟王盈乔告别。她在这时感受到伤感。毕业之后,与同窗情谊消散的忧伤浮现出来。她们会去各自更宽广的世界,却再难抽出时间去维系曾经那些简单珍贵的感情。 匆匆忙忙地踏入另一个世界,被提携,被照耀。还有谁会记得当年初来乍到那两只灰扑扑的小麻雀呢? 所有的向往一点一点实现,然而又总觉得不是那么快乐。 王盈乔还在剧组拍戏,没有和苏见青逛街的闲暇,她们只有一顿饭的时间。 约在学校门口的鸡公煲,这里仍旧那样嘈杂、热闹,来往都是年轻青涩的学生,成群结队,手挽着手,说起今天的课程作业多么讨厌,讨论哪个老师热衷于点名。 明明也刚毕业不久,苏见青都觉得她和王盈乔混在其中已经格格不入。 她莫名想:祁正寒不会出现在这里。他连喝她的咖啡都要吐出来。 王盈乔今天格外沉默烦乱,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们二人平时相处,多半是王盈乔在说话,苏见青附和几句。她寡言许多。 但王盈乔今天一直闷着头吃东西,苏见青没顾着吃,时不时看上她几眼。 说些什么呢?顶峰相见吗?她们之间不需要。 说周迦南吗?想都不能想,她犯恶心。 “他要结婚了,家里给他安排的。”在苏见青注视着王盈乔时,她突然抬头说了这么一句。 苏见青愣了一下,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她试探问了句:“那你们?” “他不肯放我走。”她说得语气不重,但让见青听到其中的绝望。 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底下是被压皱的灵魂,和错乱交织、再难扯清的情感。 王盈乔抽了一张纸巾擦擦嘴巴,扔掉,又抽了一张纸,擦眼睛。 苏见青皱起眉,不忍看她。她明明记得,她以前不是这么爱哭的。 拉起王盈乔的手,想宽慰她几句,苏见青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两人都不再说话,在王盈乔饮泣声中,苏见青听着旁边女孩惊喜地说这家店比学校食堂的好吃很多。 又过许久,她岔开话题:“我要去南边拍电影。” “又是祁正寒给你介绍的?” 苏见青点头。 王盈乔建议她:“你签个公司吧。” 她说:“他不让我签。” -- 第57页 他的原话是:现在影视公司老板都很精明,你要是没大红大紫的潜力,人不会给你多少好处,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非找个笼子把自己困住干什么? 仙女就好好待在天上,别去人间受苦。 这样的话,那么动听。 王盈乔说:“你以为他真的是为你好?” 苏见青摇头:“我不知道。” 她很少考虑这些,有很多事情她完全不懂。 王盈乔叹息,想说几句什么,但她深谙她们此刻都陷入无助,不该再彼此挖苦。 - 那天和王盈乔见过面,苏见青觉得内心空荡落寞,她去找了祁正寒。没有提前通知,幸好他在家里。 例行公事,结束后他们去露台喝酒。小小圆桌把二人分开,桌上摆放精致桌布,冒着热气的牛排,酒杯盖住桌布上的洋桔梗。在对面静坐的男人披了件浴袍,领口敞开,露出被她啃红的锁骨。 他的背面是这座城市最庄严的一面,而他的姿态懒散轻佻,一边喝酒,一边端详她。 苏见青打破沉默:“周迦南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祁正寒嗯了一声:“明年。” 他没有太大的兴趣聊别人的事,在餐桌上给她推过去一张卡:“生日快乐。” 他还记得,明天是她的生日。 “这是什么?”她明知故问。 他说:“一点小礼物,够你拍十部戏的。” 苏见青没有去碰它:“你可以直接说,够我一辈子不愁吃穿。” 祁正寒轻懒一笑:“这点就够一辈子了,挺好养活。” 苏见青想说的是:你应该知道我有多抠门。但她此时心事很重,这一句话倒了嘴边被吞回去,又回到刚才的话题,问他:“你会不会也结婚?” 祁正寒顿了下,挑眉道:“你担心这个?” 她点点头,认真看他会怎么回答。 “情况不同,我不想结,没人会逼我。”他说得很淡然从容,不像在骗她,而后又补充了一句——“放心,不会让你当情妇。” 苏见青去叉蔬菜沙拉的手顿在那里一瞬。 她错愕地抬眼看他的神情,但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对她细致打量。 不笑的时候,他骨子里的凉薄之感变得异常厚重,倾压在她的骨肉之上。 他大概会觉得这一句承诺是恩赐。 无论多么风度翩翩,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永远有一道无法消弭的优越感。 不轻不重地看着她,向她传递压迫。 苏见青转而垂下眸去吃东西,害怕被他看到自己变红的眼。 想起爸爸说的一句话:眼泪都是自恋,痛苦都是贪心。 祁正寒没注意到她的失落,只看着她低垂的睡衣领子在风中摇摆,中间那一道结绳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细纱之中若隐若现的沟壑。 他眯起眼,动了动喉结。 苏见青并不丰满,身体却是长得恰到好处的精巧漂亮。 他耐不住,走到苏见青身边,又在她的凳子上坐下。 把她拉到自己腿上,贴着她的耳朵柔声说道:“去那边拍戏,有什么不适应就跟我说。” 然后往她手里塞东西:“卡拿着。” 苏见青苦笑一下:“十部的片酬,你就不怕我消极怠工,不好好拍戏?” “怠工就怠工,”祁正寒轻吻她的耳朵,“还是那句话,不想演就不演,你造成的损失我给你担着。” 她说:“感谢老板的宠爱。” 他笑着说:“就你一个,不宠你宠谁呢?” 手不动声色探进去,他心满意足。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V] 跟他在一起,心情总是跌宕。他有柔情万种的时分,也有他讳莫如深的一面。 尽管没有任何可能,但她不是没有暗暗幻想过和他安逸过生活,一生一世一双人。 而人家清楚地告诉她,他能给出最大的恩赐就是不让她做情妇。 如鲠在喉的悲切,火烧脸颊的耻辱,自尊破碎的钝痛,千丝万缕的愁绪,化作一团滚烫的泪,凝在眼眶中。 她忍一忍,收了回去。 如果她三十岁就好了,经历过世事,可以从容抵挡一些柔情蜜意,可以欣赏一些温柔,但会摆一摆手说我不需要。 可眼下的苏见青多年轻,她能做到最潇洒的事是在初见时拒绝上他的车。而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她,连一句晚安都觉得珍贵。 她已经无法回头。 苏见青黯然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张卡,不知道是该退还还是收下。犹豫片刻,将它塞进桌布里面。 他看着她一点一点塞,等它隐没只剩一个角。祁正寒又将卡一把抽出来,丢到桌上。 不要管了。 “明天去哪玩?”他询问她的意见。 苏见青看他:“你有时间吗?” 他点头说:“抽空陪你。” 真是好大的嘉奖。苏见青淡淡说:“你要忙就忙你的吧,我平时也不怎么过生日。不差这一个。” 祁正寒没再说什么,他拉着见青起来往屋里走,一边闲聊说:“你的气质不像夏天出生的。” “那像什么?”她好奇问。 “春天,秋天,冬天。就是不像夏天。” 确实,夏天多么张扬热烈,而苏见青性子里是凄清冷寂多些。即便她的内心有再多热烈,在他面前也自行收紧。 -- 第58页 牵住她的手改为搂过她的肩,她感受到他身体的一阵暖热。祁正寒低头问:“会不会游泳?” 她摇头:“不会,你教我。” 他露出终于被器重的愉悦笑意,点头说:“可以。” 苏见青也笑了下:“劳驾了,祁老师。” 入睡前,苏见青接到她的房东打来的电话,对方问她还要不要续租,苏见青说容我再想想。 跟他说这件事,祁正寒的回答是:“你要是还想住那,房租我给你垫着,要是不想住,我就给你安排别的地方,这点小事,别钻在里面。” 她现在已经有她的小金库,理直气也壮:“就那点钱还用你给我垫。” 他笑着说:“嗯,现在我们见青是小富婆了,阔气得很。” 她翻个身背朝他,裹着被子,淡淡地笑。 祁正寒撑起脸,静静看她的侧脸,声音轻柔下来说了句:“怎么办?出去个小俩月,能把我惦记死。” 男人的嗓音低低的,含着笑意,温吞动人,说情话的最好腔调。 而苏见青一本正经:“不至于,人没那么容易死的。” 他大笑起来。 苏见青转身过来拥着他,反问道:“小俩月呢,你都不会去看我?” 祁正寒说:“你想我,我就去。” 苏见青大逆不道的语气:“那我帮你省时省力了,剧组有那么多帅哥,轮不到你被我想念。” 他捏住她的颈子,在她笑着瑟缩的一瞬,低头咬住她的嘴唇。 最后这一次,涵盖了她的过往与新生的交汇点。 旧岁被燃成灰烬落地,衰草枯杨。 汹涌的情潮没过身体,她在水流摆荡之中糊涂地迎接新的年岁。火树银花,郁郁芊芊。 苏见青恍惚听见他说了一句话,声音若即若离,不大真切——“卡为什么不要?” 她很乏力,抓住他的手臂,轻声细语说:“你对我这么好,我爱上你怎么办?” 他轻哂一声:“爱上我不好吗?” 凝视着她脆弱的双眼,力道渐重。 “爱上我不好吗?嗯?” 她再也说不出话。夜风捎去,春莺婉转。 汗水与冷风。甜蜜与苦涩。兴奋与绝望。清醒与混沌。 一半一半,构成这个绵长无尽的夏夜。 - 祁正寒说话算话,第二天就教她学了游泳,在他自家的庭院里。 但苏见青实在没什么运动细胞,且没有学习的心力。她反复呛水,恼羞成怒,气得爬上岸去,还踢了一脚那池子水。 祁正寒很耐心,他有多耐心?学生学到发脾气,他这位老师还能好声好气笑道:“学不会就慢慢来,你跟水撒什么气?” 苏见青已经坐在地上吃西瓜,没有理会他。 再过几天她就出发去了申城,学习游泳这件事就被遗憾地搁置一边。 祁正寒问要不要拨个助理给她,她很尴尬说不要,无法想象一个陌生的人来照料她的生活起居。 陆培文不常跟组,他找了一名副导演来照顾苏见青。照顾这个词很微妙,好像她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儿童。总而言之,组里的人对她都很友善客气。她自然知道这是沾了谁的光。 是与前一个剧组不一样的是,这里没有她的同龄人,在一些前辈跟前,苏见青难免还是有些拘束。 电影的名字叫做《月满西楼》,一个主角叫明月,一个叫贺西楼,演贺西楼的人就是祁正寒说的那位年近四十的“叔叔”,他叫沈修。 苏见青是开机那天见到他,她只在电视上见过这名演员,对他知之甚少,因此那天险些把局面闹得难堪。 按照这边的开机仪式,剧组找了个寺庙点烟祭拜。苏见青不大懂规矩,身边也没有熟识的人,只站了一个个头高挑笔挺的男人,带着口罩和帽子。 苏见青以为他是工作人员,便拉着他问东问西,如何操作。 男人耐心回答,修养很好。直到旁边导演喊了一声沈先生,招他过去说话。 苏见青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处理完那边的事,男人又回来,问她还有什么不懂? 她仔细看他高挺的鼻梁,和没有被遮住的剑眉星目。 男人见她困惑,轻轻一笑:“认出来了?我是西楼。” 苏见青恍然,后退一步,礼貌打招呼:“你好,沈先生。我叫苏见青。” 他微笑着,稍稍点头:“已有耳闻。” 沈修大概35、36的样子,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尴尬之后才发现,他的身后明明站着好几个粉丝在拍照,她竟没有察觉。 苏见青以免发生不必要的绯闻,又退远一些。 晚上,剧组召集大家一起去吃饭,陆培文委托的那位副导演时刻带着见青。但实际吃饭的阵仗并没有很大,一个包间,小的餐桌上只有五六个人。 点酒时,苏见青要了一瓶啤的。 旁边人开口戏谑道:“我以为苏小姐家教比较严。” 苏见青抬头看对方,沈修面带笑意。 若不是他这么一句提醒,苏见青差点都忘了,祁正寒的确和她说过,不要在外面喝别人的酒。 “才没有,”苏见青淡笑着,摇头说,“我爸爸还会和我一起喝。” 沈修但笑不语。 他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酒瓶,为她打开,又礼貌地倒了大半杯,口中不轻不重地说道:“那不如把吻戏改回来?” -- 第59页 苏见青用筷子搅动泡沫的手停下。 沈修继续道:“我想你的那位先生,应该不太懂电影。” 他这两句话一开口,整张桌子都沉静下来。 苏见青淡淡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办法做这个主。您觉得有必要,或者导演有哪里不满意,可以亲自和他说。” 副导演立刻出面打圆场:“对对对,不要在这为难小女孩。来吧来吧,喝酒。” 沈修仍看着苏见青,半晌没说话。 苏见青微微挑眉,低头饮酒。 她不全然认同祁正寒的做法,但也觉得这个沈修很是怪异。看不惯资本骑在头上,又何必来参演? 桌上的演员开始谈天说笑,苏见青就在一旁安静听着。说到电影圈子,统共分三个,北边一个京圈,南边一个港圈,东边一个沪圈。 北边的那几号人物在这里提及会有几分敏感,因而被他们掠过。南边的圈子太过封闭,几十年没流进新鲜血液,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着重被提到的是东边的老大,黎家。 “黎滢的地盘。” 听到这个名字,苏见青稍抬起头,看着说话的沈修,沈修也看向她,他继续说:“我熟。” 苏见青的手机响了,话题点到为止。 她起身说:“抱歉,我要先走一步,约了人见面。你们吃好喝好。” 那位看管她的副导演留了她两句,苏见青说真的有要紧事。 好不容易逃脱,出来后舒了一口气,一个饭局都叫人殚精竭虑,哪怕她一句话也没说,真不知道祁正寒这些年怎么混下来的。 苏见青到前面转角处等候片刻,她回头去看,确认没有人跟上来。一辆超跑停在跟前,苏见青坐进去。 开车的女人穿着布料很少的吊带,嚼着口香糖,大大咧咧坐着,尽管第一次见,丁羽媛就用毫不客气的眼神对苏见青上下剐了一遍:“你是祁正寒的姘头?” 姘头这个词…… 苏见青系上安全带,静静看她:“换个地方说话。” 意思是让她快些开车。 丁羽媛便踩下油门,调侃道:“长得不错啊,是像廖雨玫,不过比她好看一百倍。” 苏见青对她的直率感到难以招架,她皱眉说:“你应该不会喜欢总被拿来和别的女人比较吧?” 丁羽媛轻率地笑了下,挑眉道:“sorry。” 她打方向盘,这条街道的霓虹消失在镜子里,丁羽媛说:“找个地方喝点?” 苏见青“嗯”了一声。 此时,手机消息弹出来。 祁正寒:【你和沈修怎么回事?】 ……那位副导演的嘴巴实在快得可怕。 苏见青如实告知:【他想要原版剧本,有吻戏的那版。】 祁正寒:【做梦。】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V] 苏见青低头打字,耳边传来申城夜空鼓噪的风声,她还没有输入一句完整的话,祁正寒的电话就拨了过来。 苏见青惊慌挂断。 她的表现稍显激动,让一旁的丁羽媛乐了:“怎么?被查岗了?” 苏见青抬头看她,只三秒,一道晃眼灯光打在丁羽媛的脸上,苏见青发觉这个女孩的长相和电视剧中的样子有挺大差别。 她整了容。 开了眼角,垫了下巴。这张脸变得比从前精致许多,但又有很重的人造痕迹。精致与自然在手术刀下不可兼得。 丁羽媛又说:“没事儿,你接呗。我不说话。” 见青不吭声。 祁正寒也没有再来电。 她是在微博联系上的丁羽媛,对这种千万粉丝的小明星来说,个人私信容易被隐没,但苏见青提到了祁正寒,于是丁羽媛给了她回复。 她们到一个迪厅喝酒。 苏见青哪里来过这种地方,她拘着姿态,跟着丁羽媛往里面走。 在卡座坐下,苏见青有些懊悔同意了她“喝点儿”的请求,这里压根就不适合谈天。坐在对面的丁羽媛扯着嗓子问她要喝什么,苏见青摆摆手。 很快,服务生为她们送来一打自调薄荷酒。绿叶缀在杯管边,在空调风下荡漾。 丁羽媛察觉到她的拘谨,她坐到苏见青身边来,一边搭着她的肩膀,一手拿着骰盅,晃了晃里面的几颗骰子:“叫点数会玩吗?” 她摇头。 “我教你。” 苏见青:“我不想玩。” 丁羽媛说:“这样,你要是赢了,我有问必答,答不上来我喝,你要是输了,你喝。怎么样?” 有问必答这个词险些让苏见青妥协,但她有自己的原则,不会在这种地方拼酒,淡淡说:“不怎么样。” 丁羽媛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她把手里东西搁置下,“你想知道什么,问吧。”低头熟练地点起一根细烟,抽得风生水起。 苏见青看着她的脸,她相信人与人之间是有磁场的,合不来的人从第一眼就能感受到不合。于是省去那些不必要的寒暄,她开门见山问道:“你和他是怎么分开的?” 丁羽媛吐了口烟,苏见青她口中被清淡的茶香笼住。 她说:“我没跟他好过。” 苏见青诧异:“为什么?” 丁羽媛:“因为我那时未成年。他也不图我什么,就是喜欢我的脸。” -- 第60页 隐约想起丁羽媛的出生年份,确实只比见青大了一两岁,因为她很早就上大学。 苏见青此刻心情复杂,不再看向她,她捏着腿上的包包背带,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 丁羽媛挑眉,好奇问:“外面怎么说?我被他封杀了?” 苏见青道:“不然你为什么不再拍戏?” 她很坦诚:“因为我交了男朋友。” 苏见青沉默。 丁羽媛继续说道:“我跟他坦白了这事儿,之后我就觉得待在那个圈子里很尴尬,况且我也没什么事业心,拍戏也拍不好,小火靠捧,大红靠命。火不起来就得永远一口气这么吊着,太累了。” “那你的男朋友?” “他现在在跟我开公司。”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给苏见青展示她的男朋友的照片,还问她帅不帅。 苏见青看着照片里的大鼻子方脸男,想着丁羽媛为了他抛弃了祁正寒。 爱情实在难以言喻。她推了一下眼镜:“帅。” 丁羽媛心满意足地点头:“总之呢,不管是大发善心,还是为了他那点面子。祁正寒跟我说,他再怎么样不会跟一个女人过不去。就算你把他绿了,他也会给你一点遣散费,说句好聚好散。” 苏见青在心中细细解读这一句话。 丁羽媛歪头看她:“什么表情?想不明白?” 苏见青摇头,不置可否。 “是不是更喜欢了?”丁羽媛轻笑,“可以理解,他有时候确实挺迷人的。” 她抽完一根烟,经历讲述完毕:“还有什么要问的?” 苏见青迟疑许久,忍不住提到一个名字:“你刚才说我像廖雨玫。” 丁羽媛“啊”了一声:“对,他二哥的老婆。” “他们在一起过吗?” “没有。”丁羽媛摇头,“祁正寒以前跟他妈生活在云溪,后来他妈走了,回燕城之后性子有点儿叛逆,廖雨玫跟祁家人关系好,比他大几岁,人还不错,很关照他。” 她说完这一段,意味深长看着见青,问她:“你说这种感情算得上爱情吗?” 苏见青静静思考,然后摇头:“我不知道。”她习惯在陌生人面前保留一些观点。 丁羽媛却说:“我看不像。” 苏见青岔开话题,问道:“是他告诉你这些?” “你都不知道,他还能跟我说这?”丁羽媛笑了下,“道听途说呗。” 苏见青点头,“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各自沉默一会儿。丁羽媛慢慢悠悠说了句:“你说,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浪子收心呢?我还挺好奇的。” 她说完,上下打量了一番苏见青,又摇摇头,好像在说,你这样的大概不行。 苏见青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闲聊结束,丁羽媛又拉着苏见青要和她玩骰子,还给她发烟。 看来演艺圈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压制她许久,退圈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苏见青说不玩了,先走一步。她承认她扫兴,但是受够了。 - 翌日,导演花了半天的时间和演员一起研读剧本。在一间会议室里,苏见青再次见到沈修。他很抱歉和众人说来迟了。 苏见青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沈修的气质很儒雅,待人也和善,总是面带微笑,温文尔雅。苏见青仔细回想,昨天在餐桌上那一出,如果不是针对她,那就是针对祁正寒。但她似乎并没有听说这两人有什么过节。男人的城府总是让她捉摸不透。 讨论到中途,始终没有人提起那些敏感戏码是否保留。 直到沈修接到一通电话。 他的手机响起,正在说话的演员顿时打住,沈修看了看来电显示,面露复杂的笑容,将手机朝向苏见青。 隔着不宽不窄的桌子,她依稀辨认出那三个字的名字。 沈修用手指扣了扣屏幕:“你的祁先生。” 导演轻咳了一声,“大家先休息一会儿,一会儿我们接着说。” 沈修起身,走到落地窗边,举着手机和祁正寒攀谈了有小二十分钟。在桌前等候的一行人装作若无其事,实则又都惊慌。 通话结束,沈修回来,淡笑着说:“好吧,我投降。他确实很厉害。” 有人问:“他是不是用撤资威胁?” “那倒没有。”沈修摇头,没有再说。 他重新落座,在见青的身侧,倾身向她,似笑非笑说:“他说——要什么条件,随便开,你别打我女人的主意。” 声音很低,只有她听见了。 男人对男人的敏锐,就像女人对女人。不谙世事的小师弟的好感不会构成威胁,但锋芒不漏的叔叔却很危险。 沈修没有争取到他想要的结果,也好整以暇顺从了眼下局面。至于祁正寒给了他什么好处,这就无关苏见青的事。 他对待见青的态度还算不错,给她带咖啡,也约她一同去吃饭。 祁正寒的敏锐观感让苏见青意识到,她理所应当离沈修远一些。 然而她没有。 一半天意,一半刻意,命运刮来一阵风,为她的人生路口清出另一条道。不论走不走,那都成了一个崭新的选项。 苏见青也想要结实一些笼子外面的人,如果某天她幸运被放出,也不至于刚振翅就摔死。 -- 第61页 没过几天,远在外地的陆培文一通慌张的电话打到苏见青这里,他开口就着急地问:“你跑去跟谁见面了?” 她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细细一想,心虚应承:“怎么了?” “正寒知道了。” 苏见青愕然:“他怎么会知道的?” “你们上头条了,你没看到吗?” 苏见青打开手机,看到丁羽媛和“友人”聚会的照片,心一下沉落到谷底。 - 祁正寒在申城有几套房,他让苏见青挑了一间住。离片场较近,是一套大平层。 她回到家中,发觉廊灯亮着,苏见青察觉到了异常,家被入侵。她带上门往里面走,听见客厅的动静,是从电脑里传来的,一串很快速的英语传到她的耳朵里,一句也听不懂。 再往里走,终于看到倚在沙发上静坐的祁正寒。 他穿一身正装,叠着腿坐,腿上放置着电脑,坐姿比往日正经。不难猜出,正在开视频会议。男人的剑眉微微拧着,分辨不出他为何事而忧虑。 即便这样忙碌,也不远千里赶来兴师问罪。 苏见青平静地放下背包。 祁正寒抬眼看她,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神。 苏见青有些疲乏,她没有说话叨扰他的会议,去外面接了一杯水喝,然后卸妆、洗脸。五分钟后,她处理好。祁正寒那边也结束了。 听见他阖上电脑的声音。 苏见青笑了一下,说:“又是来看我吗?” 他面无表情,冲着卧室的方向偏了一下头,言简意赅:“去床上。” 并没有很好看的脸色。 苏见青看着他,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她沉默的抗拒无效,很快,她被放到大床中央,看着他宽衣解带。她的裙子太短,躺在那里不受控地向上滑,苏见青用手往下拉。 祁正寒说:“别拽了,反正都要脱。”他接下来就用实际行动表明后面那一句。而后把她的腰稍稍往上托,跪在她的腿间。 …… 第三次结束,他终于宣告今天就到这里。疲倦躺下,哑着声音对她说:“去洗个澡。” 苏见青撑着身子坐起来,没有动,只是看着他。 祁正寒神色凝重地躺着,合着眼:“顺便想想怎么给我解释。” 这样居高临下的语气,讲给谁听呢? 苏见青仍然没有动,她坐在床上,低头看他。褪去激情的床显得空旷,没有爱意的男女显得疏离。 她颓然看着他闭眼沉思的模样,开口道:“祁正寒,我是你的玩物吗?” “玩物?”他轻挑眉梢,掀开眼皮,望向她:“你告诉我,什么叫玩物。” “你想我,就是因为想睡我,你想睡我,就来找我。”她轻声地说,语调平静,清丽的一双眸子里却是诉不尽的委屈,“对吗?” 祁正寒只漫不经心笑一下,但让她听出无穷的讥讽:“见青,你太清高。” 她头一次如此直白地将她的心里话剖开在他的眼前,逼迫他亲口做出解释。 他们如往日赤身以待,关系却不再被粉饰,她终于不得不直面一个事实,这就是一场真实而赤.裸的交易。 动听的情话,咬合的身体,持久的欢愉,凑成一片华丽的锦缎,掩住那脆弱而破碎的真相。 第一次,他亲手将它掀开。 苏见青沉吟许久,点了点头:“好。” 祁正寒凝视着她的眼,看到她的眼中越发升腾不尽的水汽。 闭上眼睛,眼泪淌落。她连哭起来都这么安静柔美。 苏见青自觉失态,她微微皱眉。偏过头去。 她苍白的唇微微抿着,不敢睁眼,害怕撞上他眼中的刀子。 可是闭着眼睛,泪水也越来越多。苏见青从没有在人前如此失控。 下一秒被他拥住。女孩的脸颊抵在他仍然汗湿的肩膀,欢爱的余温使他的声音柔和下来,不得不讲上两句好话。他的声音很沉,亦有一丝无奈:“我只是希望我们的关系简单一点。” 喉结滑动了一下,他眉间的轻皱是否有些许的不忍?祁正寒伸手摸着苏见青湿润的脸。 她声音轻颤:“太在意你是我的错。” 祁正寒微微摇头,他确实带着怨气来,强烈的被背叛感让他极为不适,但愠意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没有男人不会屈服于女人的眼泪。 视频电话的邀请声音反复地响起,而他置若罔闻,低头浅吻她哭得干燥的唇:“宝贝儿,你再这样,我真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苏见青不想再听下去,她起身说:“我去洗澡。” 祁正寒没有松开她,低语道:“下次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 没有得到回答,他被推开。 晚上,她没有赌气分房睡,因为本就是不应该存在争执和别扭的关系,她该懂事。回到他的身边,苏见青黯然躺入被窝中。 他倾身过来吻她。 苏见青没有回应,而是重重一口啮咬在他的嘴唇。 血流出来,祁正寒连眉都没有皱一下。伤口越发变深,她终于停下。 “消气了吗?”他问着,用指腹轻轻抹去她唇上的血迹,似笑非笑的神色,玩世不恭的态度,“没消的话,别的地方也给你啃。” 苏见青说:“不疼吗?” “你不疼我就不疼。”他惯会说动听的话。 -- 第62页 谁稀得去啃他?苏见青翻了个身。 绵长的夜,再没有交流,但都知道彼此没有睡,轻微的翻身,不稳的呼吸,互相聆听揣测着,各怀心事。 漫长的两小时过去,苏见青终于开口问了句:“你为什么不睡。” 他淡道:“你心里不踏实我怎么睡。” 她说:“我一会儿就好了,你还有工作,不要管我。” 祁正寒从身后拥住她,呼吸轻吐,带点无奈:“我怎么舍得。” 她又一次鼻酸:“你总是嘴上讲好话,其实压根都不会心疼人的。” 他轻轻笑:“你知道我的心现在疼不疼?” “你挖出来给我看看,我就知道。” 祁正寒点头:“好好好,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刀。” 苏见青破涕为笑:“有毛病。” 坚固的冰面起了裂缝,雪水消融。他轻轻扣住她的指。 为了配合戏中的形象,苏见青去剪了刘海,他不喜欢,将她的头帘掀上去,又捏捏她的脸颊:“在这无不无聊?” 她睁开眼瞄他:“有一点。”因为没有之前那部剧中那么多的同学,她总是独来独往的。 “找个人陪你玩好不好?” 苏见青怀疑说:“其实是想在我的身边多安插一个眼线对不对。” 祁正寒很无奈地轻笑起来:“我没那么坏。” “你有的。”她很肯定。 他俯下身,抵住她的额头,温声细语地喊她名字:“见青。” “嗯。” “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我可以给你一切。” 当然,也要再排除掉婚姻与爱——她在心中想。 祁正寒轻轻碰她的唇,“好好地跟我,不要乱想。” 她点头说:“谢谢。” 他说:“不用,我心甘情愿。” - 祁正寒第二天带苏见青去见了他说的那位神秘朋友。驱车前往,地点在申城的郊外。所有的大城市都类似,除却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在老旧的城区,可以看到最原生态的城市相貌与市井人情。 他们来到疗养院附近的一栋别墅。 祁正寒牵着苏见青往里面走。 家中很热闹,但仔细看去,不难发现那些在谈天说笑的人都是护工。 一位坐轮椅的老人在喷泉池边,看水中的彩虹。她是别墅的主人。 祁正寒走过去,喊她:“外婆。” 被喊住的老人惊讶地转身看他,“哎呀,是正寒来了。”她有些激动地到处乱喊,“我外孙来了,同志们,我外孙来了!” 祁正寒被她逗乐,他笑着,搂在苏见青腰间的手轻拍她一下:“喊人。” 苏见青愣了一下,她看向面前头发花白,但精神还不错的老人,随他叫了一句:“外婆。”声音糯糯,带些羞赧。 外婆转而看向见青,又注意观察他们亲昵的动作,翕动着嘴唇,口齿含糊地说:“我来猜一猜,这是正寒的媳妇儿,是不是?” 苏见青脸红一瞬,抬眼看他,用眼神向他请教该怎么回答。 祁正寒微微笑着,他推动外婆的轮椅,将她送到日光不那么强烈的厅堂后面的弄堂,又侧过身子来,低声和见青说悄悄话:“老人家上了年纪,总是胡言乱语,你就顺着她的话说就行,省得又东扯西扯。” 她确认一遍:“顺着她的话吗?” 他点头。 苏见青看着满怀期待的外婆:“对,我是他媳妇儿。” 过完立秋,空气中的风变得干燥和煦。季节更替、花枝摇摆。 三个人面上都带着笑意。 苏见青突然好希望时间能定格住在这一刻。 想要抓住卷过林梢的风,想要挡住往前飞的蝴蝶,想要框住厅堂里的日光,想要留住他此刻的恩准和悲悯。 外婆的轮椅被固定在墙边,穿堂风扫过他们的身体。 她看着见青,抓着她的手,连连称赞道:“哎呀,好好,好福气呀寒寒。” 苏见青笑着,回头看他。 祁正寒开怀一笑,搭了一下苏见青的肩膀:“行了,你跟她聊吧,我在外边候着。” 她有种初见家长的紧张,压低声音问:“我、我说什么呀?” 祁正寒道:“小老太太话可多,轮不上你开口,听着就成。” 苏见青点点头,她被留在外婆的身边,和她闲谈起来。 祁正寒没有说错,外婆拉着她问了半天,姓甚名谁,年龄学业,家有几口人,比她的外孙本人还会关心人。 弄得苏见青还真有几分见家长的窘迫。 在交流的过程中,苏见青细细看她,发觉老人的眉眼和祁正寒很相像,瞳色在光下显得很淡薄,尽管已经苍老到眼塘凹陷,但不难判断出年轻的时候是个多么精致的美人。 话说了还没十分钟,外婆忽然一声嚷嚷:“哎哟不行,我闹肚子,我闹肚子!” 天啊,这怎么办?苏见青一下慌神,左看右看,护工阿姨很从容淡定地过来,“我来我来我来。” 很快,老太太被带去如厕。 周围静了下来,苏见青四下找人,看到在大院长凳坐着的祁正寒。 阳光热烈,他架上一副墨镜,悠闲姿态。什么也没做,只是平静地晒太阳。看着心情还不错。 “好福气呀,寒寒。”苏见青走过去,揶揄他一句。 -- 第63页 他笑起来,伸出手要揽她:“给你机会演上了是吧?” 苏见青坐到他的怀里,笑说:“托你的福,当了一把富豪太太。” 祁正寒看着她,半晌没吭声,只静静看着。镜片下的眼神里有隐隐的不忍。 “怎么了吗?”她问。 他抬手,刮了一下她的眼皮,轻道:“眼睛肿了。” 苏见青倒抽一口气:“真的吗?”立刻用手指捂住眼睛。 祁正寒拥着她,牵起嘴角,淡笑着:“傻子。” 纤细的指揉过她的耳朵,顺过她柔软浓密的发。不知道没有心的人会不会也贪恋生命里某一些安宁的时光?苏见青靠在他的肩头,握住他的手,什么都不愿想。 作者有话说: 以后尽量固定在晚上发吧,写完就发,不定几点。 第29章 [V] 祁正寒在西服的兜里给苏见青藏了小零食,她最爱的牛轧糖。她接过并道谢,一边撕开包装一边问:“你有没有带好多的媳妇儿见你外婆。” 他敛眸看她,正色说:“就你一个。” “谁信。”苏见青看着他微微笑着。阳光炽烈,她眯起眼。 祁正寒勾一下唇,手闲散地搭在她的肩上,“不信一会儿叫她来和你解释。” 苏见青把糖放到口中:“你自己都说她上了年纪犯糊涂,谁知道会不会受你指使来哄骗我。” 他挑眉。轻哂:“我哄你这个做什么?” 既然他这样说,那她是不是可以偷偷猜测,她是特别的?当然,这话她不会问,他也不会说。 藏不住的欢喜让他察觉,祁正寒捏了一下她的脸,笑说:“就这么容易高兴。” 苏见青顿时又有一种被拿捏的不快。她没吭声。 他又说:“你以后拍戏闲的没事儿可以来这边,陪我外婆解解闷。” 她看向他,问还有没有糖,他递过去一个,像打发小朋友。苏见青问道:“她住在这里多久了?” “很多年了。”祁正寒推了一下墨镜,悠悠道,“之前想把她弄到燕城去,她受不了那儿的气候。云溪医疗环境又不好,就转到这儿来了。有人看着我放心一点。” “云溪?”苏见青把糖掰开,一分为二,递一片给他,小小奖励。 祁正寒没有接,直接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手里的糖衔到口中,他淡笑着:“嗯。我们算半个老乡。惊不惊喜?” 苏见青亦笑着点头:“那真是你的荣幸。” 祁正寒看着见青似笑非笑的样子,柔美清和叫人难以自持,他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一下她的嘴角,一个带着奶糖香甜气味的吻,缠住两人的唇。 苏见青又问:“我以后来要不要买些礼品?” 他摇头:“不用,她不讲究。都是自家人。” 苏见青“嗯?”了一声,严肃认真打量他:“自家人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祁正寒笑着,把话讲得很暧昧。 里头的人喊吃饭。 苏见青正要站起来走人,祁正寒又把人搂住,揉了一下她的脑袋,低语道:“昨天话是不是说重了?” 苏见青怔了下,没吱声。 他攥着她的小胳膊,轻声的:“怎么不说话?” 她摇头:“没有,消气了已经。” “真消了?”祁正寒笑了下,语气轻懒,“那怎么还来我梦里骂我,给我吓得半夜又没敢好好睡。” 苏见青有些吃惊,看他:“你还会梦见我呢。” “最近经常,我也是稀奇。不在跟前儿能梦见,睡在旁边也要梦见。”他微微扬眉,戏谑道,“是不是给我下蛊了,小东西?” 苏见青失笑,摇头说:“我要是会下蛊,一定想办法让自己财源滚滚,谁会管你梦见谁?” 他笑起来,乐不可支。 听见她又轻喃一句:“何况真梦见了,也没见你来找我。” 祁正寒轻哼一声,慢慢悠悠开口:“没找你?那你现在面前的大活人是谁?” 她不假思索:“你明明是为了想找我吵架才来。” 他挑起她的下巴,小声道:“还说消气了?我看你记仇的很。” 里头的阿姨又喊了一声:快来吃饭! “算了,晚上给你赔罪。”祁正寒终于放下叠起的腿,起身道,“走吧,先去吃饭。” 这里的护工阿姨很多,各司其职。别墅像一间规模很大的养老院,但只为一人服务。 大家坐在一起吃饭,显得热闹,其乐融融。老太太在桌子最中央,挨着见青坐。反倒是祁正寒坐远了些。但见小姑娘招人喜欢,祁正寒也跟着笑得眼都眯起来。 外婆和她讲述他儿时的糗事,祁正寒在一旁咳咳几声,找补说:“您记性不好,别添油加醋的。” 外婆眉一皱,“哎哟,你这没良心的。你小时候那开裆裤还是我给你绞的呢。现在还留在家里头。” 祁正寒脸都涨红,立刻摆手:“吃饭、吃饭。” 苏见青在一旁努力憋笑。 吃完午餐,苏见青陪伴外婆打了会儿扑克,祁正寒在外面忙工作,他眼前是一间温室,里头种了一些斑斓花草。乍看过去有百合、月季、丁香这些。还有些他叫不出名字的。 祁正寒忽的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唤在旁边打扫卫生的妇人:“阿姨。” -- 第64页 护工阿姨走上前来。 他指了一下里面:“把中间那两盆花儿撤了吧。” 阿姨向他确认:“哪两盆。” “玫瑰。” - 难得她清闲一天,下午他撇开工作,陪苏见青去登了山。很遭罪的运动,午后灼热,她又体力不支,下山时累得腿软,祁正寒说要背她。 如果不是一道前来的游客注视着他们,苏见青会欣然同意。 然而当她趴在祁正寒的背上的同时,从后面超过来一位背着小朋友的父亲,父亲背上的小孩用很微妙的眼神看了眼见青,她顿时觉得脸颊燥热。 小声地说:“你还是放我下来。” 祁正寒并不尴尬:“帮你省点儿力,看你累成那样,把人心疼死。” 她起鸡皮疙瘩,拍他肩膀,嗔道:“别肉麻。” 知道她不好意思,祁正寒慢下步子,让人群先行,然后背着苏见青慢慢悠悠走在最后头。 日光稀薄,坠下青山。她揽住他的肩膀,看那层金色的光线裱在他黑色的发梢,她声音更低了些,鬼使神差说了句:“加油啊,老公。” 祁正寒闻言,将小姑娘往上颠了颠,笑眯眯的:“嘴这么甜,老公还能背着你上下跑十趟。” 苏见青笑得腼腆:“不要,人家会觉得我们神经。” 他不以为然说:“他们懂什么情趣。” 这样的场景豁然让她想到那一年的春天,苏见青已经很久没有从祁正寒的身上见到那少年的影子。 那个神祇一样的存在终究在他淡漠的脾性之中被淡化、被削弱。直至快要消失。 可是他的力量、他的温存,这鲜明的感触让她又一次开始感性怀念。 苏见青很想开口问他,你会不会还记得当年帮助过一个小女孩? 但她张了张嘴巴,又不知该如何讲起这一件事。 最终,她沉默地趴在他的背上,抵达山脚。他出了一身汗,但说不累。 - 爬山活动结束,没再去别的地方闲逛,直接回到家里。 苏见青正要去浴室,男人也有些倦懒,他坐在门口小沙发上,口中衔着一根烟要点,语调散漫说:“把门开着,我要看你洗澡。” 苏见青怀疑自己听错,大为震撼:“祁总,你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骨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变态基因。” 祁正寒乐了,他扶着额头浅笑一下:“不开也行,我进去观赏。” 说着便把烟丢一旁,迫不及待起身迎过来。 苏见青不置可否。 他果然很不客气地和她挤在一起洗澡。苏见青也相信了,无论白天消耗多少体力,到了该干活的时候,他总是不会累的。 祁正寒吹完头发出来时,苏见青已经蜷在藤椅上看起书来。他躺在床上,拍拍旁边的空位。懒洋洋地说:“过来这边看。” 苏见青淡道:“这一章快结束了,你安静一点我会看得比较快。”她看穿他的用意。 于是他耐心地等候着,什么也没做,静静打量她阅读时的神情。苏见青煞是专注,时不时掀动书页。气质极好,柔美动人。远山芙蓉,空谷幽兰。他眯起眼,觉得嗓眼干涩,不自觉滚了一下喉结。光是这样看着这个女人,都觉心旷神怡。 从他的角度能看清她书页的一小部分内容,明明这一章回已经结束,她又在往后翻。 突然一阵嗡嗡的声音传来,苏见青吓一跳,抬头看正在徐徐展开的窗帘,又回头去看祁正寒。 她放下书本,知道他在着什么急,乖乖走到他跟前。 “看的什么?”他问。 “言情小说。”她爬上床。 “讲了什么?” “女人都是附骨之疽。”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要是爱上一个女人,她就会成为你的内部敌人,到时候你就惨咯。” “怎么个惨法?”祁正寒挑一下眉,愿闻其详。 苏见青躺在他的身侧,狡黠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漫不经心笑道:“你都说会很惨,我还试?” 她没再理会,四下翻找什么:“这里有没有套?” “急什么。”祁正寒按住她去掀枕头的手,把稍显怔愣的苏见青拥在怀里,声音轻淡而慵懒,“抱一会儿。” 苏见青呆呆地看着他平静的神色,片刻后才从容倚靠进他的怀里,听见他炽热动人的心跳。窗帘展开的声音终于停下,面前一片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霓虹艳丽的城市夜景。 “看外面。”他说。 她顺从地抬起眼,看向窗外。黑夜之中,正对着窗户的是一栋玻璃外墙的高楼,用每一层的灯光在朝着他们的方向打出一个爱心的形状,中间是两个人名字的首字母。灯光没有那么闪亮,但十分招摇。 苏见青惊诧不已:“你干的?” 他笑说:“你说呢。” “我能说实话吗,好土。”她忍不住毒舌奚落。 祁正寒没生气,反而笑意渐深:“不喜欢?” 苏见青没有回答,好奇问他:“是不是要挨家挨户去敲门,请人家帮忙开灯?” “敲门?”祁正寒好笑道,“你觉得我做得出来这事儿?” “那你怎么办到的?” 他说:“把楼买下来不就行了。” 好一个“不就行了”。 -- 第65页 这男人果然足够大方,竟然为了哄她买下一栋楼。 苏见青已经够诧异了,没想到更诧异的还在后面。 祁正寒又说了句:“它归你了,想看什么以后每天都能给你演。” “不要,我才不想看。”她羞赧又欣喜地卧回他的怀中,催促道,“快把窗帘拉上。” “好好好,给你拉上。” 祁正寒宠溺地笑,拨她的刘海:“长记性了,下回玩点儿新鲜的。别又把我姑娘土到。” 她闷着头笑。 苏见青感受着静谧拥抱,祁正寒捏着她的肩膀心猿意马想到些别的,片刻后,他哑着声音说了句:“想不到你的异性缘居然还挺好,害我总要前后提防。” 苏见青看向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质疑:“请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个‘居然’是什么意思?” 祁正寒不答,只是浅淡地笑着。又过会儿,他低声开口—— “那天沈修说要加吻戏,想象了一下你和别的男人,”他说到这里,哂了下,“还真他妈受不了。” 苏见青愣了下,还是头一回听他讲粗话。听起来确实是挺受不了。 她说:“那我总不能一辈子不拍吻戏。” 他竟然“嗯”了声,幽幽道:“一辈子别拍。” 苏见青提醒他:“一辈子很长的。” “能有多长。”他挑了挑眉,不以为然散漫地回答。 祁正寒垂眼,对上她带着质疑的眸子。明明只是五秒钟的对视,却好像花上了“一辈子”的时间,这短暂的温柔里,他漆黑的眸底,竟有她想要紧握住的深情。 她闭上眼,迎接他的拥抱与热吻。 他含吮她的嘴唇,吻慢慢滑落。一滴水流缓缓蔓延,直至融入谷底深潭。 无聊又珍贵的浪漫,融进浓黑的夜。她闭上眼感受,沉溺于这空中楼阁的宠爱。紧紧攥住他的手指,生怕这一刹若是握不住,就会永恒落空。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V] 苏见青问他怎么安抚好沈修。 祁正寒说:“靠的还是人情。” 毕竟他们都不是缺钱的人。有时演员图一点圈里的地位,想方设法挤破头也坐不到那里,因为人家金主不在意你这点咖位、这点名气,他们就爱跟脸熟的人,顺眼的人玩。 若是有人愿意牵牵线给你顺进去,那是大发慈悲。如果没有,那个圈子则高墙永驻。 苏见青一知半解点头:“我还以为你会给他施压。”比如说让他打包离开这个剧组。 祁正寒说:“中国人办事,折中为上。给别人留退路,就是给自己留退路。你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险些忘了,他不树敌的。又怎么会为了女人跟人反目。 苏见青点点头。 她又问他那栋楼,叫他退了去。 祁正寒哂了下:“买都买了,哪儿还能退?让人看笑话。” 他说她的格局小了,又和她一本正经讲起投资里面的门路。 苏见青起初认真在听,等他的讲解越发深入,她就开始恍神,盯着他高挺漂亮的鼻梁,又转而看向他深邃俊美的双目,面如冠玉的一张脸让人动心,脉脉含情的一双眼叫人动情。 眼神中藏着他体贴细致的脾性,看向她时柔情泛滥,交织着排山倒海的偏宠。 苏见青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所以严格来说,它其实不是为我买的。” 听不出她是不是在计较,他耐心解释说:“如果不是为你买的,它可以在燕城、可以在香港,可以在任何别的城市,但它出现在这里,那就是我为苏见青买的楼。懂不懂?” 她说:“怎么这么让人感动。” 他笑着:“我说了,我可以给你一切。” 不管真心假意,他拥有车载斗量的情话。 两人裹在同一片被窝之中,轻拥许久。她听见他指尖拆卸包装的声音。春风吹又生的欲望,填补不尽一般。一片落花跌入水中,悄无声息,随水飘零。浅浅的水浪拍过来,令她翻覆,湿漉漉地搁了浅。 今天,她的感觉比往日更为舒适。 到了半夜,苏见青说她饿肚子,祁正寒提议要给她点餐。她摇头:“出去吃可以吗?” 他想了想,没拒绝。 爬山和一系列体力活还是把他累到,祁正寒要叫司机来,苏见青说:“你要是开不动就我来,不要大半宿的去劳烦别人。” 他无辜地笑起来:“我开工资的好不好。” “那你也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挣这一份加班费。”苏见青还是能够体恤民情的,她说着便去抓他掌心的钥匙。 祁正寒没给她,将钥匙在手里颠了一下,笑得浅浅宠溺:“省省吧,我还能忍心让你给我当司机。” 苏见青抬手绑了一下松散的头发:“那不行,谁叫我半夜提出无理要求。” 她看向他,调侃地笑:“不要假装绅士了,其实你很想感受一下我的车技对不对?” 祁正寒不置可否,笑得眉眼弯弯,搭着她往外面走。 最后还是苏见青开的车,她的“老板”坐在副驾,认真指挥。她神色严峻,请求他闭嘴。 祁正寒本来还觉得有趣,有一下没一下的笑她慌张样子。 到了目的地,苏见青如释重负地耶了一声,“安全抵达。” -- 第66页 她从容地熄火,祁正寒却再笑不出来。他粗略打量周遭的环境,抬了下眉:“请问你要在哪里吃?” 苏见青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说:“外面那么多吃的,你看不到吗?” 她明知故问。他怎么会来过大排档? 这里是申城很偏僻的一处地界,破败老旧,路面还是坑洼的陈旧柏油,呛鼻油烟混着满实的吆喝声,市井烟火笼着底层的人生。匆匆忙忙、劳劳碌碌的身影,是见惯了繁华的眼没有留意过的坚韧生长。 他见这些,就如她见纸醉金迷,一样的心惊胆战。 祁正寒不会知道,在他一掷千金买下一栋楼的同时,有人会为了讨生活而夙兴夜寐。 他长在车上,不愿动弹。眉头越皱越紧,对苏见青说:“你买了拿到车上来吃。” 这是他最后的妥协。 苏见青伸手替他解开安全带,搂住他的脖子:“你陪我下去。” 祁正寒合着眼,鼻息长长吐出一口气,眉头松下来些。 “好吗?”她又问。 抵不过她的撒娇。他顺从说:“等一等,我把车开到停车场。” 苏见青笑了:“这里怎么会有停车场?祁先生,快放下你的架子吧。就这么一会儿,不会脏了你的车的。” 祁正寒不太信,他下车去认真检查车轮有没有撵过路边油水导致污损。 发现的确是干净的,才放下一半的心来。 苏见青拉着他往里面走,能感受到他的举步维艰。 “你喜欢吃什么?”她问。 他不假思索:“我什么都不喜欢吃。” “那就羊肉串吧。” “随意。”他声很淡。 一个烧烤摊前,苏见青站着看菜单:“给你点个什么呢?” “不用点,我不吃。” 她回头看他一脸悲壮的样子:“今天我请客,不要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良久,祁正寒无奈摇头:“那随便吧。” 他说完,站到旁边去,摸出烟盒。 分明有许多空位,老板娘已经过来招呼人坐下。他今天缺失了风度,不太给面子。没有过去落座。 老板娘问苏见青:“你老公心情不好?”她的嗓门不轻不重,让两个人都能听见。一阵穿堂风流淌过来,彼此沉默。 祁正寒回过头看了老板娘一眼,不置可否地挑眉。 “不是,”苏见青尴尬片刻,摇头说,“他是我老板。” 她居然下意识先去否认这一点。 话音刚落,苏见青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祁正寒:【别在这吃了,不太卫生。】 苏见青:【你这样很伤害我的自尊。/流泪】 祁正寒:【好好好,怪我。】 祁正寒:【别哭。】 她放下手机,找来一只干净的塑料板凳,耐心细腻地擦拭凳面。 看到苏见青蹲在地上擦凳子的举动,祁正寒大概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他旋即去扯她的手腕,眉都要皱成川字:“不要弄。” 苏见青指着凳子说:“你看,我都亲自为你擦了,能不能请你坐下。” 祁正寒没辙,半晌终于笑了下,叹一声:“拿你没办法。” 他把凳子从桌子另一侧拎到她的旁边,坐下也要搂着她。 纡尊降贵陪同她去看无聊的话剧,睡在蚊子吵闹的出租屋,接受随意将桌子架在路边的小吃。 祁正寒仁至义尽,给了她本不该出现在一位金主身上的、无限度的耐心。 苏见青偏头去看他。 他微垂着眼,身侧即是车轮滚滚的街道,紧绷的轮胎撵过世俗。飞沙走石扬起一阵薄雾,薄雾笼罩昏黑的夜,更深的夜色里匿着她看似唾手可得,又似有还无的情义。 从喜爱到爱有多遥远?——要一寸寸剪掉那些多余的欢爱。 用患得患失的迷茫,附骨之疽的难耐,爱而不得的痛楚来缝补。 喜爱是一种本能。而爱是需要修炼的能力。 “怎么了?”他抬起眼,看她神色复杂的样子,揉了下苏见青的肩膀,轻声哄她。 她没说话。 “不会真要哭了吧。”祁正寒凑近她的脸,看她那双剪水双眸,笑起来,柔声说,“好了,陪你吃呢。” “我又不是孟姜女,要天天哭。”她也笑着,端起桌上的温水喝了一口。 祁正寒用指关节蹭掉她嘴角的水渍。 苏见青说:“你不会真的从没有吃过路边摊吧。” 他摇头。 “上学的时候也没有?” “没有。” 她哀叹道:“这就是跨阶级的代沟了,我还能说什么?” 祁正寒笑说:“没那么夸张,我说了,是因为不卫生。” 苏见青说:“又被你暗暗鄙视了一下。” 祁正寒赶忙露出求饶神色:“没有那个意思。” 她抿着唇笑:“你明明就有。” 他问:“怎么证明我没有?” 一些烧烤串被端了上来。苏见青把凉拌黄瓜推到他的面前:“你把它吃完。” “吃完不可能,我至多吃三口。”祁正寒也不是非得逞这个能。 “也可以,意思一下。” 他瞧着她,唇角微扬,一副无赖的调戏神色:“要你喂。” 苏见青给他夹了一筷子:“来吧儿子,快张嘴。” -- 第67页 祁正寒被逗笑,拍她的胯:“没大没小。” - 祁正寒回燕城之前去和外婆告别,他把坐轮椅的老太太推到门口人工湖赏景。祁正寒已经很久没有和外婆独处,他知道老人缺失什么,但他给不了关怀与陪伴,只能尽可能在物质上弥补。 外婆年轻时是一名翻译官,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取名李英棠,将其培养为钢琴家。李英棠在燕城读书,碰到了一位名流,结为连理,很快又兰因絮果。 带回来一个外孙。 女儿因病早逝,祁正寒又被他强势的父亲接回燕城,自那之后,外婆就一个人孤寂了好些年头,幸而她的性子比较乐观豁达,人上了年纪,又将世事看得透彻。 她已经安于这样的晚年,偏偏就着急一件事。 祁正寒蹲在外婆的身前,心无旁骛地为她剥花生。 花生落在她苍老的掌心。 他静静地看着外婆满是褶皱和老人斑的手。 祁正寒跟随母亲和外婆度过童年,在两位女士的熏陶之下,他的个性中有极度柔情的那一面。 但后来又随着颠簸辗转的经历,那些柔软与感性早被潜藏好。藏的时间久到他都快忘了,剥开芜杂的草地,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座渗透着光的温暖花园。 “正寒呀,外婆年纪大了——” 这样烂熟于心的开场白,让他一秒料到她的潜台词。祁正寒轻挑眉梢,问道:“怎么,您喜欢那个丫头?” “我喜欢重要吗?你喜欢才要紧。你要是真的有意,就给人家一个名分。早点儿安定下来,别耽误人家。”老人的话,说来说去都是那一套。 祁正寒轻牵唇角,不傻装傻:“安定下来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外婆跟他说得快急眼。 少顷,他才正色回了句:“还不到那份儿上。” 外婆气得翻白眼:“怎么讲你都不听。” 祁正寒懒散地笑一下:“那也不能这么草率,结婚要过一辈子,一辈子太长了,我挺怕的。”他承认他懦弱。 他不能保证眼下的热情能够支撑他们走完余生。余生,这个词听起来就很庄严、很漫长。说实话,压根就没想过。 祁正寒无法给出任何的承诺,所以他从不对女人说一辈子。即便说了,那也是哄人的。 外婆指着他,教训说:“不要乱说,给我好好考虑。” 祁正寒失笑:“好,我考虑考虑。那您帮我探一探人家乐不乐意嫁给我。” 他总是将一些暧昧的话信手拈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但他不会想到这些。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V] 祁正寒在返程途中睡了一会儿,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妈妈。 云溪的家中庭院里有一棵梨树,每一年入春,枝头泛起点点的白。他在二楼的阳台读书,暖风习习,妈妈在楼下练琴,妈妈的妈妈在厨房做饭。 糖醋排骨的香味混着春日花季的淡香,在鼻尖交织。 “正寒,快下来吃饭咯!”是外婆在喊他。 小朋友闻声,噔噔噔跑下楼去。 那时还在读小学,已经有很多的女孩往家门口的信箱塞东西。祁正寒的女人缘一向都很好。外婆总是调皮,故意在餐前为他们诵读女孩为他写的情诗。 祁正寒面红耳涩,脸埋进碗里。妈妈和外婆一齐在笑。三月的梨树枝上,站着两只叽喳的黄鹂。 他丢过一次信件,被妈妈斥责没有礼貌,还被要求给人回信。 妈妈说:“女孩子的心思都很细腻,你这样践踏别人的心意,她回到家里会掉眼泪。” 祁正寒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掉眼泪,但他当真去认真地回了信。在信中写道:感谢你的喜欢。 ——那是循循善诱的妈妈。 他们去茶山采茶,碰到同年级的小孩,问他为什么是和妈妈外婆出行,你没有爸爸吗?他答不上来。 妈妈知道这件事,把他牵到一边,帮他清理掉身上的叶片,又替他折叠好衣领:“不好的婚姻会消耗掉爱,妈妈足够给你完整的,不要因此而自卑。” 云溪的春天,他背着采茶的小箩筐,被外婆和妈妈牵着往山下去。在那日的黄昏里眺望远山,青葱混着金黄,瑰丽一片。 ——那是叫他堂堂正正的妈妈。 妈妈是在他七八岁的时候离开的。罹患胃癌,走前常常吐血,不到半月,人便形销骨立,换了副模样。 她把他叫到跟前,气若游丝地喊他的名字,别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只是:“正寒,正寒。” 她什么都没有说,却也字字泣血,道尽了不忍。 ——那是对他眷恋不舍的妈妈。 他在学校上课,被外婆接到医院。漫长的抢救过后,医生走出来,叫他“节哀顺变”。 他问:什么叫节哀?妈妈呢。 外婆走过来,捂着他的眼睛把他带走。 再见时,母亲被雪白的被单罩着,祁正寒的脑袋一片空白。他陡然想不起来,和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也记不起,她弹的最后一首曲子是什么。 二十年了。 距离他此生感受到最厚重与浓烈的爱,恍如隔世。 事到如今,只剩下梨树的白,茶山的青,咳血的红,繁复的颜色抹成一团,拓在心底。 -- 第68页 化不开的乡愁,回不去的年少,远在天边的童年景观,如梦一场的母子亲缘。 一睁开眼,烟消云散。上穷碧落下黄泉,永不复现。 …… “祁总,醒醒,到了。”旁边的秘书将祁正寒推醒。 他捏了一下眉心,去看手机。数十条来电,都是来自不同的客户。祁正寒一边起身走下飞机,一边滑动那些未接来电,并没有看到期待的名字。 他找到见青的号码,拨了出去。 少顷,那头传来一声糯糯的:“到家了?” 祁正寒不答反问:“在片场?”他的声音从听筒传过去,尤其磁性暗沉,凉如碎玉。 苏见青上了剧组的保姆车,疲倦地靠在车座:“刚下班,好累。我现在头昏脑涨,台词都记不进去。” 祁正寒问:“和谁在拍戏?” “一些配角。” “哪些?” 苏见青也不懂他要了解这么详尽做什么,依次把名字报给他,又没等到他发话,于是问:“你有事情?” “没有。”祁正寒嗓眼干枯,动了动喉结,轻咳一声,“我听听你说话。” 她打了个哈欠:“可是我也懒得开口,你听我呼吸吧。” “好,”他笑了下,“也好。” 苏见青也弯着唇,她神色倦怠倚在窗边坐,车上还有其他的演员在讲话,很显嘈杂。祁正寒那头好久没有出声,她都怀疑他是不是搁置了手机,终于问了句:“你听得见吗?” 他却说:“听得见。” 苏见青轻笑一下:“你哄人呢,这儿这么吵。” 又默了会儿,祁正寒说:“等我这一阵子忙完,带你去玩好不好?” 苏见青:“你忙完就确定我有空吗?我现在也很忙的。” 他想了想,认为她说的也对。在祁正寒思虑这片刻的时间里,苏见青又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不说话了?去哪里玩。” 他说:“我们找个地方过冬。” 过冬这个词让她莞尔:“像小动物冬眠。” “对,像小动物。”他笑着。 “好啊。” 有一句没一句的无营养对话,一直持续到他回到家中。 - 一周之后,祁正寒接到长兄的来电,说父亲要开个家庭小会,让他抽出时间来。 会议开在父亲祁恒的病房,祁恒年近六十,近几年身体一直抱恙,今年更是每况愈下。工作生活基本都安排在了医院。 病房的楼底下停了三辆红旗。祁正寒料到今天家人应该都到了场。 他的家人很多,但即便是最亲近的几位哥哥,也让他感受不到亲情的温度。他们来自不同的母胎,从不说一家话。 在楼里遇见的第一个人是爸爸现在的妻子。 这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后妈,终于还是用自己的一些方式换到了一张和他父亲的结婚证,个中艰难,他不明晰。 祁正寒始终想不到应该怎么称呼她,于是只微微点头打招呼。 富豪太太翻身做主,终于扬眉吐气起来,亲切地唤他为正寒。领他去到病房。 房间内果然簇拥着许多人,遥遥就听见父亲开口讲话的威严声音。祁正寒进门后,众人纷纷回头看。 三哥祁江岭的声音传来——“今天怎么没去陪你的小情人?” 也不知是何处走漏的风声。祁正寒挑一下眉,锐利的眼神扫过去:“和你有关?” “我以为你成天在外面浪,花天酒地的,早就不务正业了。”为了争一点家产,真是难为他的哥哥煞费苦心设计台词,颇有想要激怒父亲的意思。 祁正寒冷笑:“你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巴不得爸快点儿走人是吗?” 他的话实在不中听,一只果盘从父亲手中抄起,直直地被丢到祁正寒身上。 “混账东西!” 病房内霎时间一片死寂。 在祁家,没有必定要成家立业的规矩,但是祁正寒不是没有因为这件事和父亲争执过。 不结婚娶妻,他的父亲自然就不会有名正言顺的孙子。那万贯家财流到祁正寒手底下的几率就会大打折扣。 祁恒并不多么喜欢祁正寒这个人,但客观来看,他办事的能力确实又是几个儿子里面最出色的。有的儿子好赌,有的儿子又胆小、没有魄力,祁正寒在其中显得多么出类拔萃。 果盘坠在地上,摔成碎片。没有人敢动弹,于是那破败的痕迹长久地留在了地上。像一轮碎裂的月。 祁江岭旁边的女人回过头,神色复杂看了一眼祁正寒。是他的三嫂,廖雨玫。 祁正寒只将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的青紫,那是挨打的痕迹。 只看一眼,他将手抄进西裤的口袋,挪过眼去,不再做声。 祁恒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祁江岭吹的那些气又很是让他心头烦乱,忍不住对祁正寒说:“你去跟外面的断干净了,其余的我给你安排。” 祁正寒倒是很洒脱:“不必,家产我分文不取。不用考虑我。” 祁江岭哼笑一声:“好伟大的爱,都缠缠绵绵到这份上了。” 祁正寒哂了下,淡道:“是啊,羡慕吗?” 廖雨玫扯了一下祁江岭的袖子,叫他不要再讲话。祁江岭烦躁地出了口气。她的眉心拧着,痛苦规劝。 祁正寒不再出声,他站在最后,觉得这里分外窒息。 -- 第69页 他见到的婚姻是如何? 是即便妈妈过世,他的父亲也要不停地在他跟前抱怨,那个女人当年有多么自私将你带走。不留情面对一个逝者的宣泄,那是爸爸最丑陋的面貌。 是他的后妈对着一个大她两轮的老头打情骂俏,为了一些穿金戴银的虚荣时分。是写在明面上的有所图谋和步步为营。 是他的哥哥在最盛大的婚礼上给他的妻子海誓山盟的承诺,而不到一年时间,她遍体鳞伤在家中饮泣。 如果没有爱,为何要结婚?如果爱过,又如何走到今天? 他想不明白。 劝到最后不愿再劝。那些一地鸡毛又与他何干?祁正寒只想要竭力留住眼前的风花雪月。 在爸爸和哥哥们谈话的声音中,祁正寒闭上眼睛,顿觉困乏。他突然很想念见青。 - 同一天,苏见青接到祁正寒的电话。 他开口就是:“我要见你。”很淡的四个字,听不出情绪。 她以为他在开玩笑,告诉他:“我晚上还要拍戏。” 祁正寒说:“别拍了,我给你订了票。现在就回。” 苏见青愣了很久:“你认真的?” “机票信息一会儿发给你。”他声音很沉,严肃正经。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 她避开剧组的工作人员,小声说:“可是我这边没法交代。” “不用你交代。” “别人怪罪我怎么办。” 他态度强硬,不容商榷:“放心,没人会怪你。” 很快,电话被挂断。 苏见青没有反驳的余地,她没辙,只能依了他。最终还是跟剧组努力地协调了一下,把她原本要拍的戏份往后延一延,再给工作人员道歉。 回燕城的路上,劳碌过后静下来,才体察到一丝悲切与辛酸。 这条身份的鸿沟再一次横陈眼前。他叫她到,她可以有脾气,但不能不从。 这天是中秋,她也是无意看到外面张灯结彩才反应过来。同时也收到父母的祝福短信,苏见青立刻给了同贺的回复。 到达祁正寒家中是晚上九点,相比起外边的团圆和热闹,他的大宅子冷清孤寂许多。 是人世间不过佳节的黯淡一隅。 祁正寒站在二楼阳台,看着她进门。 苏见青进院子后张望了一番,在寻人。家中冷静得些微反常,连浇花的园丁都不在,直到她抬头看一眼楼上,望见严肃矗立在那里的男人。 想是刚到家不久,祁正寒还穿着正装没有换下,他个头很高,西裤衬得他两条腿格外的长而直。不言不笑之时,整个人气质矜贵沉冷,姿态并不是十分热情,像在迎接她,身上又带有隐隐凉气。 跟他对视一眼,苏见青往里面走。她在心中暗暗猜测,是不是她又做错事。 祁正寒也转身回屋。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终于见到面,她随手放下沉重的背包。 “没什么事。”祁正寒招招手让她过去,语调疲乏。 苏见青穿了件淡黄色的长裙,薄纱之下是沉白纤细的小腿。发型是早晨化妆师为她细致打造的公主头,唇是淡淡的粉,因为奔波而有些褪色干燥。 她走过去,主动拉住他的手:“我说,你好歹也编个理由骗我一下,我风尘仆仆赶过来,不是想听你说‘没什么事’。” 她的声音让他沉重多日的心情总算化开一些,祁正寒轻道:“不想骗你,就是想你了。” 苏见青调侃说:“你的手也不是摆设,就不能自己解决一下吗?没女人还活不成了。” 祁正寒道:“我只有想上床才能见你?” 她义正言辞:“难道你不是吗?”并且用眼神叫他反思。 他失笑:“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到底是有多么不堪?” 苏见青没再搭腔,“不说了,我先去洗个澡好不好。” 祁正寒“嗯”了一声,放开她的手,“去吧。” 苏见青拿好换洗衣服,进去之后,没两分钟又出来,走到他的身前:“帮我拆一下头发。” 他抬起倦怠的眸,耐心地帮她处理缭乱的编发。苏见青微微仰头,恰好望见窗外天上的月亮。高悬不落,皎洁如斯。二人一时间都没有言语,她听见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秘书的名字。他腾不出手来,吩咐她说:“接一下。” 苏见青顺从地接听,打开免提。 秘书道:“祁总,廖小姐问您为什么不接电话?” 与此同时,啪—— 一根发丝断在他的指尖。 这一次的疼痛不是因为祁正寒的手抖,而是出于苏见青的忐忑。她下意识撤远了身子。 他对她小声说:“不好意思。” 一只手拿过自己的手机,说道:“她找我什么事?” 秘书说:“没有说。” 祁正寒淡淡道:“不用理会。” 他说完便挂掉电话。 几秒钟后:“好了。”终于,祁正寒用手指替她捋顺散乱的发。 “谢谢。”苏见青再次起身,去浴室洗澡。 预感到了他今天心情的不快,在吻她的时候,他的眉头都皱在一起,苏见青也没有太强的体验感,她稍稍推开他一些:“正寒。” 他抬眸看她:“嗯?” “你在痛苦吗?”一双凝水的眸紧紧盯着他,询问他。 -- 第70页 除了工作上的疲倦,苏见青很少见到他把与外界关联的情绪带到跟前,他们争执,那也是为了他们两人的事。 没有立刻得到回答,他轻轻抿着唇瓣,抚摸着她的脸,细致打量。 苏见青无法透过他的表情揣测到他的想法,只是隐隐察觉到他此刻的一丝无助。需要一个拥抱。 她投入他的怀中:“为什么?不可以和我说吗?” 是为了隐匿他复杂而晦暗的家事,抑或是认为她没有了解的必要。祁正寒选择继续维持他习以为常的缄默。 他浅浅笑了下,转入他们该有的正题:“今天实在没精神,用手帮你好不好。” 苏见青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摇头说:“那就算了,我也不是非得要。” 祁正寒声低了些,眉目传情:“那么远赶过来,不得好好感谢感谢你?”又是那副不正经的混蛋样子。 她静卧在他怀中,不吭声。等同于默认。 于是,他问下去:“手还是嘴。” 沉吟少顷,抬起的玉指轻触他的脸颊,微凉的指腹擦过他的薄唇。 祁正寒微微勾唇:“遵命。” 睡裙的下摆被堆在腰间,他轻轻握着她微凉的粉膝。余光里是瓷白的月亮,冷静地观赏人间情.事。 在他的帮助之下,苏见青也下流了一回,总算享受到男人养小情人的快乐。果然很快乐。 “祁正寒。”结束后,苏见青微微喘着,拉拢好裙子。喊他的名字。 “嗯?” 她淡声开口,看向他的眼神却有几分灼热:“我昨天去见了外婆,她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 他侧卧在她身边,微哂了下:“还真问了。” 又好奇看她:“你怎么说?” “我说:我没有这福气。” 祁正寒笑起来:“怎么会,是我没有福气。” 好无聊的谦让。苏见青也勾了下唇,淡淡苦涩。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V] 祁正寒亲手给苏见青做了个月饼,还是爱心形状的,这一点幼稚的浪漫,确实让她笑逐颜开。她问他怎么会,他说是主厨阿姨教的。 莲蓉味的月饼,她切了一小块尝一尝,甜滋滋。心情旋即转阴为晴。女孩子好哄如斯。 苏见青没有问,是不是故意在这样一个特殊节日把她召回,如果是的话,她可以姑且不去计较为他而风尘仆仆的奔忙。 祁正寒也没有说,其实他很多年没有过过中秋。在他的字典里,没有出现过阖家团圆这个词汇。 他静静看着她将月饼一小口一小口吃完,一点没跟她争。 月光落进宽敞的厨房,她的头顶被照得一片雪白,祁正寒抬手为她擦去嘴角的碎屑,二人身影交叠在墙上,在细微的咀嚼与呼吸声中,他终于在此刻寻得一点家的影子。 不过这应该称不上是家,只不过是稍纵即逝的温情堆砌起来的绮丽楼阁。 温情是泡沫的形状,转眼就会破碎坍塌。 “好不好吃。”他问。 “我说实话,你的手艺真的可以。以后不当老板还可以考虑去做厨子。”苏见青给他竖大拇指。 他只做了这一个,再多也没有。苏见青略显惋惜。 祁正寒安抚她:“那你明年再来,每年给你做一个。” 苏见青不太相信他的承诺,却也笑着应承:“好。” 外面的门铃在响,两人一同透过窗户向外看去。 而后祁正寒迅速转身往外走,苏见青跟他一道过去。 来的是一个女人,她从门口车上下来,怀里抱了一个孩子,手上还牵着一个。 苏见青遥遥看见来人,跟着他走到厅门之前,便自动停住了脚步。祁正寒还在往前走,过去迎接。 女人的直觉,还没有看清她的长相,苏见青就已经预感到这位女士是谁。 她被钉在地上,无法动弹,忐忑到连表情都无法自控开始僵硬。突如其来的狭路相逢让苏见青无法从容自适地去欢迎。 她处变不惊的那一面土崩瓦解,手心的虚汗越攒越浓厚。 如果有消失的机会,她绝不会逗留在这里。情绪一应而起,她被懦弱紧紧裹住,好想做逃兵。 月饼的甜还没有在口中化完,头顶凛冽的月给她添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涩。 大的孩子是哥哥,冲着祁正寒跑着。他熟稔地抱起。 小的孩子是妹妹,在她妈妈的怀里睡着。 祁正寒领着廖雨玫往里面走,他一手抱着小男孩,腾出一手来捏了一下见青的下巴:“叫嫂子。” 女人走到跟前。 苏见青涩涩地笑了下:“嫂子好。” 廖雨玫看着苏见青,对祁正寒打趣了一句:“今天还金屋藏娇了,我来的不是时候。” 祁正寒也不客气地说:“确实不巧,你走吧。” 她笑着:“让孩子喝口水总可以?别这么缺德,门也不让人进。” 女人讲话的声线如一杯清鲜的苏打,温润又不浓厚。她的面貌像和煦春风,并不多美但让人心旷神怡。看得出上了年纪,眼角的皱纹却盖不住骨子里的温和与柔婉。 廖雨玫和她想象中的白月光形象大相径庭,她的长相并不美丽。 苏见青刻薄地想,丁羽媛说她比她漂亮一百倍,原来是真的。 -- 第71页 尽管很多人都说她们相像。可是苏见青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女人和她迥然不同。 见青的灵巧之下,藏着她里面的拧巴、敏感和多疑。而廖雨玫是大气柔美,淡然慈爱的。 苏见青才多大年纪,怎么能够被拿来和比她阅历丰厚那么多的女人相较呢? 越发清淡的甜终于被厚重的涩所盖过,她无法捋清眼下冗杂的心绪。只觉心跳脱缰,无法言喻的糟糕。 路过她,廖雨玫停下步子。 她的个头比苏见青矮了十公分有余,抬起一双清眸望她,小心问询:“是不是叫……见青?” 苏见青皱一下眉:“你怎么会知道我?” 没有叫错名字,廖雨玫紧绷的神色化开,松下一口气温声道:“他提起过。” 局促与烦乱顿时一扫而空,苏见青受宠若惊笑了下,“真的吗?” 又不能再过问太多。 会失言,会暴露心迹。藏住欢欣的马脚,她偷偷去想祁正寒在别人面前会如何说起她。 廖雨玫观察到她微微泛起波澜的情绪,也淡淡笑起来。 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去推门:“他说你很可爱。” 苏见青怔了下。 没有出息,在此刻鼻头酸涩。 “打扰了,我说几句话就走。”廖雨玫又小声地对她说。 没再吭声,苏见青轻轻摇头,不置可否。 她跟在最后面进屋。 趴在廖雨玫肩上的小女孩已经醒了,眨巴着大眼睛瞅着苏见青。 在宴客厅落座,一下来了三个人,方才调笑过后的缱绻消失殆尽,家中显出节日的热闹氛围。两个小孩在沙发上爬来爬去。祁正寒给他们发了巧克力,廖雨玫叫他们谢过小叔。 苏见青在想要不要回避,祁正寒注意到她始终站在旁边一语未发,他拍了她一下:“坐一下。” 苏见青没有落座,她去给他们倒水,像女主人待客。 “你不要和你爸爸闹得太过僵硬,不光是说为了父子情分,哪怕是做做样子,对你自己也好——谢谢。” 廖雨玫接过见青的茶,搁置在桌角。 茶叶沉底,热气氤氲。 祁正寒坐在廖雨玫对面,他叠着腿,坐得懒散,似乎在认真听,但又半晌没吭声。 他没有让苏见青离开,她就在旁边静静玩了会儿手机。 大多数时间都是廖雨玫在讲话,祁正寒极少应和,对待她的姿态,他是顺从的,但不难看出内心的坚持和固执。 像什么呢?姐姐在教训弟弟,弟弟心有怨言,但忍气吞声。 最终,祁正寒拧着眉,淡淡地说了句:“每个人都有难处,冷暖自知,你保重好你自己身体就行。不用特地赶来跟我说这些。” 廖雨玫微微叹息,她说:“正寒,我是希望你好的。” “我知道,”他频频点头,低语道,“我知道。” 苏见青沏的茶,她一口也没有喝上。但临走时注意到,为不负人心意,廖雨玫还是将其饮尽。她的涵养很好。 祁正寒没再将人送出去,苏见青替她抱了一个孩子。 回到家中,他人已经不在客厅。她也懒得再去收拾桌面,直接去了卧室。 苏见青上床:“你之前说做手术的嫂子是不是她?” 他淡淡地应了句:“嗯。” 她斗胆问:“她生了什么病?” 祁正寒回答:“肺不太好,遗传病,做了几次手术。” 苏见青还是好奇,但不知从何问起才不逾矩。她轻轻卧下,将台灯关掉。 “可以抽根烟吗?”他的声音在暗中更显得凄清。 苏见青愣了下,又点头:“你抽吧。” 他说:“多谢。” 烟气在卧室蒸腾,将她笼住,沉默度过半根烟燃尽的时间之后,祁正寒再一次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见青心被拧紧了一下:“什么?” “纹身的事情。” 明明是轻淡的语气,但“纹身”这两个字,苏见青的脊背不自觉变得僵硬。 察觉到她的忐忑,祁正寒伸手拥了她一下,像在安抚。细瘦的身躯在他怀中微微战栗。 “听谁说的?”他的手握在她的肩头,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在问,语调并不冷淡。 等了许久,苏见青都不吭声。他也不再问。 剩下来半根烟的时间,她被他的胸膛焐热。 同一时间她也在想,是什么时候被他发现的呢?兴许从第一次,她对他的纹身避之不及开始。他就察觉到不对劲的苗头。 苏见青沉默不语,明明不是她的错,却好像一个囚徒在等候宣判。 “她从前对我很好,我妈妈刚过世的时候,我被我爸接过来这边生活。”祁正寒说完这一句,想了想,“很辛苦。” 那种辛苦说起来是什么呢? 不是物质的贫瘠、不是难以融入的卑怯,是一种恒久的精神折磨。 两方家庭带给他的感受落差太大,从鸟语花香的暖融春日被放逐到晦暗无边的冰冷沟渠。 妈妈承诺过给他的完满的爱,在父亲这一边的家庭环境中,一点一点被削掉,濒临消弭。 也是来了燕城之后,祁正寒认识了廖雨玫,她年长他四五岁,身怀母性的悲悯,给他至多的关照。 亏空的爱被填补。春风吹过大地的灰烬,燃起最后一点火焰的余温。 -- 第72页 “我读中学时很叛逆,和我哥哥打架,她在中间调和,给我讲理,叫我去抄写经书,闭门思过。” 最后一口烟被吸尽,他将烟头随意丢进旁边的玻璃杯,搓了搓沾了灰的指腹。 “事实证明,小孩还是需要引导的,她领我走上正途。如果不是那几年她在帮我,我大概会变成一个小混混。” 苏见青喃喃:“周迦南那样的。” 他笑了下,点头:“对,周迦南那样的。” 祁正寒对廖雨玫的陈述点到为止,他没有告诉她那是爱情或是恩情。留给她满腹好奇。 接下来的时间轮到苏见青提问,沉吟之后,她开口第一句话是:“你有没有吻过她?” 祁正寒失笑:“怎么可能。” 她看他的眼,不像在说谎。 他低头咬一口她的颈子,“手都没拉过,哪儿像咱俩这样呢。” 苏见青推开他。 祁正寒好奇打量苏见青此刻的神色,说不上多么雀跃,也没有太大的失落,而是一种无法判断真伪的复杂。 “这么介意为什么不问?”他轻轻掐她的脸,一张惨白小脸也没什么肉。 他看她恼火皱眉的样子,笑着说,“我看看你这肚子里能藏多少事儿。” 苏见青道:“你把人家纹在身上,这么情深义重。我为什么自讨没趣去问。” 祁正寒说:“嗯,然后你就到处去问别人?” 苏见青扯开话题:“我要睡觉,晚安。” “晚什么安,还听说我什么事了?”他捏她的耳朵。 她摇头:“没有了。真的晚安。” 苏见青把被子掀过头顶,不再理会。这一觉,她踏实了一些。 第二天早晨,祁正寒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昨晚说梦话。” 苏见青一边坐在桌前喝牛奶,睡眼惺忪问:“说了什么?” 他说:“喊了一个男人的名字。” “什么名字?” “好像叫什么泽。” 苏见青想了想,“哦”了一声:“是戏里的一个角色,我入戏太深了。” “角色?”他并不相信,打量她的神色:“存疑。” 她淡淡笑着:“好吧,被你看穿了,其实是我前男友的名字。” 祁正寒正在穿衣,扣袖口的手顿住,而后走到她跟前,把苏见青圈在餐桌的桌沿,一字一顿:“前男友,裴泽?是吧?” 他明明记得很清楚,她梦话里的名字。狡黠又记仇的男人。 确实是戏里的角色,但她笑着,“你想怎么样。” 他说:“事已至此,你只有把我哄高兴了,我才放过你。” 苏见青被他堵得,歪过头笑:“你这色狼,我是真的会报警。” 他讥诮道:“报警?我上我女人犯法吗?” 苏见青赶忙摆手:“不行,现在不行。我要赶飞机,来不及。” 祁正寒笑了下,总算正经下来一些,掐住她的腰:“好了,安静点。给我亲一会儿。” 不再说笑,他捧着她的脸吻了下来。苏见青仰起头,迎接他在这个初晨热切而孟浪的吻。 对他而言,一个平平无奇的早安吻,在她的体验里,是沸腾的爱意,是滚烫的真心。 她偷偷撑起眼皮。朝阳之下的瞳仁是淡淡琥珀色,总是如青叶欲坠的一双眼此刻正微微垂着。 叶片被翻云覆雨的手轻捻,终于架不住,飘摇落地。 呼之欲出的爱,可以忍住在嘴边,却不能够隐没于眼底。 他用随意奖赏的一点安全感,换来她覆水难收的情。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V] 爱一个人,刀尖舔蜜。明明披着霞光,疾驰的轿车好像要将她送进暮色。苏见青偏头去看高架下面荒芜的草地,耳朵却在凝神听着身侧男人的一呼一吸。 电影《风月》的粗剪已经完成,祁正寒收到文件,粗粗看了一遍,片尾曲响起,又拉到片头。他说:“这个怎么样?” 苏见青根据他的指示去看搁置在他膝盖上的平板。 片头的人员字幕淡入,祁正寒在出品人这一栏,他的名字散去之后,苏见青三个字紧随其后洇在上面。 有那么一瞬,二人名字好像交叠在一起,千丝万缕,交织缠绵。 苏见青笑说:“好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偷情。” “偷情?”他认为她用词难听,纠正道,“这是正大光明的示爱。” 她劝道:“不要随意说爱。” 祁正寒没有应承,他合上电子设备,与她闲谈:“还有多久拍完?” 在申城的拍摄很快就要告一段落。她清楚地做好了回来他身边的日程倒计时,精确到天数,此刻却说:“不太清楚。两个多月吧。” 祁正寒说:“那你到时候提前说,我腾出时间。” 苏见青当然记得,他是在说要带她出去过冬这一件事。她自嘲说:“现在祁总都要配合我的时间了。” 他点头:“可不是。等你成名了,更是有的忙。” 苏见青说:“听起来就好累,那我不想成名了。就这样也挺好。” 祁正寒笑起来:“我也希望你不要大红,到时候粉丝多了,醋都吃不过来。” 她说:“哪有你这样想法的老板,钱都白投了。” 他很是气定神闲地说:“千金难买我乐意。再说,又没拿你当投资。” -- 第73页 苏见青点了点头:“对,你拿我当消遣。” 祁正寒无奈地啧了一声:“怎么又开始了。” 她抿着唇笑起来。快分别时,苏见青又说:“提前说好,你下次要再一时兴起传我回来,我可不会答应。除非你开私人飞机来接我。” 他一本正经说:“我倒是想,就是执行起来实在有点招摇。” 苏见青微讶:“你真的有私人飞机?” 祁正寒挑眉:“你想见识一下吗?” 车子停了下来,她开门下车,一边说:“富贵之人不显山露水,自己藏着吧,拜拜。” 祁正寒淡笑着,冲她挥了下手。 - 祁正寒发去消息叮嘱她好好拍戏。苏见青无言,她能不能安心拍戏难道不是看他的心情吗?真的好意思说。 金秋十月,苏见青忙碌在剧组,两部电影拍摄下来,导演都对她赞誉有加。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卖给她一个面子。因此她不断陷入自我怀疑。 直到老戏骨沈修也不吝啬对见青的夸赞,她才终于找到些许演戏的自信。 苏见青是有专业素养的,这一点从读书时就能看出来。但是演技只是成名的一环,她的长相并不符合大红大紫的路数。祁正寒比她更早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叫她去演文艺片。 毕竟从商之人,对某些事情的判断和估量还是比普通人更精准一些。因此他也必定早早料到,在她身上投注心力会事倍功半。 看来“千金难买我乐意”是真的。他压根就没想靠她赚钱。 苏见青在剧组和同事相处融洽,意料之外,她和沈修很合得来。沈修这个人有一点让她很欣赏,他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因为戏龄很高,沈修的专业能力让她很是钦佩。跟着他能够学到很多。 不大熟识的时候,苏见青认为他很是高深古怪。了解过后发觉,只是对待工作,他有种独善其身的孤高。 在戏外,沈修的脾性要显得柔和许多。 沈修比她年长一轮还多,但两人都是学艺术出身,共同话题很多,沈修常带她一同去看音乐会,有时也去逛一逛博物馆。 不知道这些事在不在祁正寒“吃醋”的范围,但他显然顾不过来,而非不知。 毕竟她的身侧有那么多照看她的老师,还有他的好友。她的一举一动对他来讲都是透明的。 沈修跟她去打过一次高尔夫,祁正寒没能教上的技能,被人捷足先登了。 也是那天,她第二次碰到了黎滢。她出现在沈修的一众好友之间。 黎滢没有打扮得花俏,戴了顶帽子,口罩遮脸,苏见青没有认出,直到听见有人唤她滢姐,这里的人都这样叫她,苏见青便也跟着,打了声招呼:“滢姐。” 黎滢抬眼看了看她,对苏见青还有记忆,抬了抬眉:“这不祁正寒带出来的妹妹吗?” 她又看向苏见青旁边的沈修,问他:“你俩拍啥戏呢。” 苏见青答:“一个民国的文艺片。” 黎滢应了声,没提别的。他们去打球。 结束后一起吃饭,黎滢才细致打量苏见青。她说:“你之前有演过戏吗?” 苏见青答道:“演过路程安导演的电影,还没有上。” 黎滢微讶道:“你演路导的片子啊?牛啊。” 苏见青淡淡说:“运气比较好,而且只是配角。” 沈修笑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用这么谦虚。” 她的运气靠谁而来,他们都闭口不谈。苏见青也莞尔。 黎滢又说:“文艺片演多了也没意思,不想赚钱?” 被这样问到,苏见青思考了一下,没有吱声。 “我手底下几个古偶的项目,你要不要来试一下?” 沈修见苏见青没吭声,打圆场说:“你这属于是越级挖人了。” 黎滢笑了下:“也是。”她们都不将话说得太满。 那天的话题便点到为止。当晚,苏见青落了一把伞在黎滢的车上,她加到她的联系方式。于是见了第三次。 苏见青渐渐了解到,黎滢这两年在做影视公司,她结婚之后也有转幕后的倾向。 人在幕前,争的再多,也只是为名利与光鲜,是虚设的浮华,是权利的棋子。 黎滢对于表演事业的诚心还不足以让她鞠躬尽瘁。她有便于她登天的家世,真正诱人的东西唾手可得。 比起祁正寒投资的那些片子,她手里的剧本商业味道都很浓。好赚钱,也好捧人。 沈修对苏见青吹过一次耳边风:“你要是为自己做打算,还是要另谋出路。他能保你事事顺畅,但填不了你的野心。当然,他也不可能顺了你的野心。” 那应该是他唯一一次把话讲得这么明朗直白,说得好像他多么了解祁正寒的心眼。 他说的这些,苏见青何尝不明白?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样逐字逐句讲出来,她又别扭地听不顺耳。 苏见青说:“谢谢指点。他对我很好。” 人总是这样矛盾,你可以有背叛的心,但听人家讲他半点不是,话里又满是护主的焦急。 沈修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抱歉说:“是我失言。” 剧组拍摄半封闭,能够活动的范围不大。她照旧和沈修一起去看剧,做运动,交流剧本。 苏见青在人前往往寡言,她也不是多么不善社交,只是会权衡利弊。沈修是有用的人。 -- 第74页 - 秋末,苏见青联系上了王盈乔。 她突然很想念她的朋友,是因为那天闲来无事午休之时,她的思绪被一个男人完整的占去。祁正寒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联系她,也没有来探班,不知道过冬的约定还作不作数。 甚至她想,会不会在她见不到的地方,他移情别恋,养了新人。 苏见青的想法很疯狂,但也很可悲。因为未必不会存在这种可能。 而即便发生,她又能如何? 苏见青此时需要一个朋友来对她讲,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王盈乔正在临市工作,一个距离申城很近的城市。高铁半小时到达,苏见青去的那天是个晴天,王盈乔在一个古装剧的片场演清宫戏。 戏服还没有卸下,拍摄的空闲,她踩着高跷一般的花盆底鞋。在放风筝。 一条空荡的长街,两边是高高的宫墙。王盈乔扯着一只鸳鸯风筝,明明有风,但风筝怎么都升不起来。 她气急败坏地把鞋踢了。 王盈乔的身侧站着一个男人。男人穿件青灰的衬衣,高大而挺拔,苏见青远远看过去以为是剧组的演员。 “能不能行啊,你这笨手笨脚的。”这慵懒的声线,带着熟悉的PUA风格。是周迦南不会有错。 王盈乔说:“你给我闪开,把我风都瘟没了。” 周迦南不怒反笑:“拉倒吧你,我来给你弄上去,一会儿你接着放。” 他不由分说夺过王盈乔手里的风筝,迎着风跑了一阵。那风筝晃晃悠悠还真飞上去一些。 王盈乔高兴地鼓掌叫好。 周迦南小跑起来,带着风筝往上飞,两个人仰着脑袋,都乐得在笑。 他给她放上去之后,就把线头交给王盈乔,而转交的一瞬间,风筝无声坠落。 抬头看去,是线扯在宫墙外面的梧桐树下。 王盈乔尖叫一声:“我靠!完了!” 周迦南帮她拽了拽线,试图把风筝拉下来,但那端的线头是扎扎实实绕在了枝头,纹丝不动。 他没辙,拍她肩膀,劝慰道:“得了得了,给你重买一个。” “不行,这是剧组道具。你快去拿下来!” 周迦南:“说了给你买一个,什么道具不道具。” 王盈乔跺脚:“不行!这是道具老师请人绣的,贵的要死,赔死你!” 周迦南无奈叹息。 苏见青站在不远处静静观察二人,“贵的要死”这几个字传到她的耳朵里,她竟不知何时被感染了一种阔气心态,并不以为然。 想要是祁正寒遇上,一定会说:能有多贵,十个我都赔得起。 她没有想到,周迦南会真的去替王盈乔捡那只风筝,他一边往墙外面走,一边骂骂咧咧说:“草,真是服了。” 是因为抠门,还是只是想要了她一件烦心事呢?苏见青不明白。 路过苏见青,他照旧没有好脸色,瞪她一眼,叫她闪开。 而后,周迦南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指挥苏见青,叫她到门口站着:“把风,别让人看见。” ——别让人看见他衣衫革履去爬树。 苏见青和王盈乔堵在宫墙后面的小门门口,看着周迦南爬上那棵梧桐。他倒是腿脚利索,一看小时候就没少干过这种贪玩事儿。 五分钟左右,那只风筝被扯了下来。 而王盈乔伤心欲绝,因为风筝上的鸳鸯被刺破。 得,还是得赔。 晚上,王盈乔请苏见青吃了顿饭,这顿晚餐很特别,是周迦南亲自下厨。 “他厨艺还可以。”王盈乔颇为得意对苏见青说,有让她放心的意思。 王盈乔没有住酒店,租在剧组附近的公寓。周迦南也是赶了巧,和苏见青一同来看她。 苏见青问:“他常来看你吗?”坐在沙发上,她能看到在厨房劳碌的周迦南的背影,与她印象里那位骄傲的二世祖两个样子。 王盈乔说:“偶尔。” 见青点头。她压低声音:“婚不结了?” 王盈乔原本平静的心情因她这句话而失落下来,她也轻声的:“他说明年的事明年再说。” 苏见青冷笑一声,觉得荒谬。 “他没有去见他的未婚妻。”她的话里还带有微妙的希冀。 “早晚会见的。”苏见青给她泼冷水。 被戳到痛处,王盈乔鼻酸了一下,没再说话。 苏见青又问:“你家里最近怎么样?” 王盈乔只说四个字:“鸡犬不宁。”娇艳的一张脸上带点愁绪,她拧起眉头。 苏见青的视线扫过她桌上一些药物,有些名字比较熟悉的,之前搜助眠一类的见到过。进组拍戏压力是大的,常常要熬大夜,可以理解王盈乔的辛劳。 苏见青转了话题:“你现在有没有想去旅游的地方?” 王盈乔听她提这个,眼睛亮了起来:“有啊,记不记得我以前在宿舍买的世界地图,我还留着呢。” 她说着,就进房间去找来她的地图,上面密密匝匝做了许多标记,比见青在读书时见到的又添了许多痕迹。 王盈乔就是传说中血里有风的那种人,提到这个她就不再倦乏,给苏见青指着地图:“你想去哪儿?” 苏见青认真看了一圈,“英国吧,去看卓别林。” 王盈乔想了想:“可是我想去巴黎哎。” -- 第75页 “那就一起。” “怎么一起,又不顺路。而且没那么多时间。” 两人没争下来一个结果,周迦南端着碗从厨房出来了。 “一会儿再商量。”王盈乔把地图搁在旁边,去帮助他。 三个人上了桌,见青看着桌上简单却诱人的几道菜,有几分恍惚。 有两人已经开始进食,王盈乔一边吃一边夸哪一道菜做得还不错。 有的人沉溺于这如小家庭一般的极致温馨,有的人在想这段路的尽头会是哪般光景。 苏见青的沉默让周迦南皱了皱眉:“吃啊,草。老子会下毒害你?!” 苏见青颤巍巍拿起筷子。 - 《月满西楼》杀青的这天,苏见青去参与剧组小聚。她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也许风言风语从未停止,只是这一次意外地传到她的耳中。 她出来透气,站在四楼的楼梯口玩手机。 剧组的两位年轻女孩站在三四层之间的平台。 “苏见青的金主到底是谁啊?她资源真好,还没出道就能搭上沈修。”惯常八卦的开场白。 苏见青划消息的指停下。 “听说是祁正寒。” “真的吗?”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重复一遍,“真的假的啊,她运气也太好了吧。” “嘘。”对方劝她小声些,“是真的。我见过他俩去酒店。被有钱又帅的大佬包养,想想就好爽,哪怕一天体验我也愿意。” “给你体验机会呢,做梦吧。” 打断这段谈话的是一阵脚步声。 从三楼往上走,带着一股寂寥颓败的缭绕烟雾,男人的峻拔身姿影影绰绰落在苏见青的眼里,他没有往上看,停留在那两个女孩的跟前,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谁被包养了?” 两个女孩惊得往墙角瑟缩。 祁正寒指尖的烟灰尚未燃尽,蓄了一截,他挑了下眉,语气不轻不重又问一遍:“谁被包养?” “对、对不起。”女孩们紧急窜逃。 慌乱的脚步声消失在耳畔。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吸完那一根烟,然后抬头,看到了在此发呆的苏见青。 祁正寒迈开长腿走上来,摸摸她的发顶,轻道:“在呢,想没想我?” 她点点头:“嗯。” “就嗯?”祁正寒不够满意,挑她的下巴,“你这么巧舌如簧的,说想我怎么着也得作首诗吧。” 苏见青想了一想,当真赠给他一首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什么意思?”他装不懂。 她解读说:“就是想你想到骨子里了。” 祁正寒笑起来:“你最好是。”他说着,便拉着她往外面走。 苏见青问:“现在我们是要去冬眠吗?” 他随口应:“对,去冬眠。” 牵在一起的手被松开,他转而搂住她的腰,低下头时,一阵香草气味入侵她的鼻息。祁正寒含笑,意味深长说:“不过,得先找个地方联络一下感情。” 苏见青敷衍一笑,自然是顺从他的意思。 返回酒店的车上,她格外沉默。他不说话,她也就不吭声,重重心事写在脸上。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为什么要反驳?” 祁正寒不明所以:“嗯?” 苏见青吞一下口水,浸润干涩的嗓。清泠双目紧紧望着他,剥掉那层缱绻与暧昧,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直白坦荡,是眼下就要挑明关系的迫切——“难道不是包养吗?” 他轻哂一下:“你觉得是?” 苏见青早就料到不会得到他的正面回答,偏头至一边,默不作声,不愿再问。 而他偏偏又主动凑过来,揽住她的腰,调笑道:“怎么这样说话,伤我的心。” 在昏暗的车厢,她被揽进他的怀中,但又有着不愿屈从的僵硬,只轻靠在他的身上,声音清寂又冷静,一字一顿道:“那你告诉我,我们的关系是什么?” 沉寂的两秒钟过后,她又斗胆说:“不要模棱两可,给我回答。” 沉吟许久,他温吞吐出二字:“恋人。” 她埋入他的怀中,轻轻攥着他衬衣的一角,掌心出了一层闷汗的热传到他的肌肤之上。 从未觉得他的声音如此让人踏实,苏见青点点头:“嗯。” 祁正寒也抬手揉住她的肩膀。他垂眼看女人安然的神情。 她眉心的褶皱终于归于平整,吞吐的呼吸传达着释然。承蒙他的首肯,纵使真假难辨,谎话也动听。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V] 原来他也会觉得那样的词汇是刺耳的。苏见青闭着眼,彩色的霓虹在她的眼皮上跳跃闪烁。城市走入隆冬的衰竭与寂寥。快一年了,第一次感受到他怀抱真切的热,可以抵抗严寒。 苏见青想起什么:“对了,我今天来例假。” 祁正寒捏了下眉心,良久说了句:“知道了。”又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苏见青说:“刚才吃过了。” 祁正寒:“我有点饿。” 她抬头看他:“去哪里吃?” 他想了想:“回家吧,我还是想跟你单独待着。” 苏见青浅浅笑了下:“好。”窝回他的怀中。 夜晚漫长,他坐在餐桌前一边进食,一边听她讲述分别这段时间以来的剧组见闻。苏见青提起前阵子周迦南与那只风筝的事,祁正寒听着也有几分不可思议:“他爬树了?” -- 第76页 她点头说:“还是挺敏捷的。没有那么狼狈。” 他垂眸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难以置信,笑着摇头。 苏见青问:“如果你在现场,你会怎么做?” 祁正寒思索片刻:“可能会请人帮我取一下。” 苏见青在心中大呼妙哉,她差点都忘了他还有“我叫人”这个神仙技能。 她托着腮,一时没有接话。仔仔细细地打量多日不见的祁正寒。头发削短了些,脸似乎又消瘦了些。下颌利落,嘴唇单薄,面容仍然那样干净漂亮,只是眉心总有一道抹不开的褶,她无法感同身受他终日奔忙的劳碌。 “傻乐什么?”他轻轻抬起眼,抓住她的视线。 苏见青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翘着嘴角在笑。 “周迦南要结婚了。”她旋即岔开话题。 他淡淡的:“说过了,不要没话找话。” 苏见青过分关注周迦南,并不是因为对他多么好奇。她无法避免想要从他和王盈乔身上找寻自己的出路。很傻的行为,却也无可奈何。祁正寒不爱听这类话题,但她无法忍住躁动的心绪,越界地问了一句:“我的朋友怎么办?” 祁正寒闻言,微讶:“你问我?” 他又说:“别想太多,我们管不着,祝她好运。” 他将小勺放置在餐盘上,与瓷盘碰撞发出刺耳声音。盘中甜点还剩下一大半。他只吃几口,有些腻了。 苏见青凝神看着他用纸巾擦拭指腹的动作,心中正索然之时,祁正寒也在悄然打量她黯淡的眉眼。他忽然道:“你小的时候很胖?” 苏见青愣了下,“什么。” “有没有照片?我要看。” 她很吃惊:“你现在问我,我到哪里去找给你。” “你找找。”他捻了废弃的纸巾,指了一下她的手机,语调轻懒,“找不到我可以帮你。” 苏见青没辙,掏出手机,一边翻看相册一边无奈说道:“我很好奇,如果某一天,你说我要见你、我要看你的照片、我要听你的声音,我无法满足你,你会怎么样?” 没有看他的眼,但好似听到一道轻笑。而后他说:“不存在这种情况。” 苏见青冷笑一下:“好自信,你就这么笃定我永远对你唯命是从?” 祁正寒不以为然:“你有什么理由不满足我,我对你不好吗?” “感情不是这样衡量的,你不懂。”她有些失望。 他笑起来,懒散地往后倚,饶有兴趣说:“你懂?那你给我指点指点,苏老师。” 语调带着戏谑,还有轻嘲。浪迹情场、游刃有余的那种优越感开始凸显。祁正寒看着她,微微哂着。 “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授课教学,自己去体悟吧。”她如长辈一样循循善诱。 祁正寒一下笑弯了眼。 他应该并没有消化她讲的东西,只是觉得她说教的姿态很有意思。 儿时的照片还真的让苏见青翻到了一张,是前阵子妈妈发在一家三口的小群里,是见青五六岁的时候的一张全家福。三个人站在湖水边,妈妈抱着见青,爸爸搂着妈妈,母女二人皆在他的怀中。苏见青扎着两只小辫,手指含在口中,憨傻有余,又娇俏玲珑。 祁正寒看了,评价道:“胖是胖了点,但是很漂亮。” “你又骗我,这还叫漂亮。”她有些羞耻,立刻要把照片收起来。 “不骗你,可能我的审美比较特别。”他这话倒是讲的诚恳,又拿过她的手机,将屏幕点亮,仔细看一看,“我觉得你是中国最美的女演员。” 苏见青很乐意听他的夸赞,笑起来:“虽然有些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偏袒,但还是感谢你的谬赞。” 祁正寒也淡淡笑着,过会儿又问她:“爸爸多大了?” “45。” “还很年轻。” “可是他长了白头发,跟照片里完全两个样子。” 祁正寒不再把注意力放在照片上,他取出打火机,熟稔地点了一根烟衔在口中,一吸一吐,缭绕烟雾模糊了他的五官。叠起腿,姿态雍容,那副公子哥的清贵孤高姿态尽显。 面对他的肆无忌惮,苏见青说:“说好的不让女士吸二手烟,你的风度呢?祁总。” 他惭愧一笑,轻声说:“事不过三,这才第二次,给个机会。” 她说:“机会不是给你滥用的。” 他想了想:“又想抽烟,又想跟你待着,两边都忍不住,你说怎么办。”一副特别有理的样子。 男人坐在对面,微微眯起眼,把烟抽得风生水起,说着调情的话,眼神里却总藏着高高在上的清寂,与宠辱不惊的淡漠。 她垂下眸,不再与他对视。淡声说:“知道你惦记我了,不用这么努力证明自己很痴心。” 祁正寒笑对她的揶揄。 他拿出手机:“礼尚往来,给你看我和我妈。” 苏见青好奇地凑过去,躬下身子去看祁正寒调出来的照片。 是春天拍的,很有年代感。背景有大片亮黄色的油菜花与湛蓝清澈的天空。花前的女人穿着深棕色的夹克和喇叭裤,长发落肩,眼眸清亮,冲着镜头微微笑着。十分秀美灵巧的长相。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看起来不足周岁。 苏见青对祁正寒母亲的所知都来自于和他外婆的闲谈。 -- 第77页 她知道他幼年丧母,也知道他的母亲是一名钢琴家,性情温和。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很快将照片找到,有一种可能,这是他和母亲唯一的合照。 苏见青看了会儿,真诚地说道:“阿姨很漂亮。” “阿姨?”祁正寒抬眸注视她,挑一下眉,别有深意地说,“叫妈。” 她羞赧笑了一下:“什么呀,不看了。” 转身要走。 而后被绊了一脚,摔坐在他腿上。 祁正寒掐着她的下巴,亲吻过来。唇舌交战,三分钟后,以他在她唇瓣上的一口轻咬告终,男人轻擦她唇瓣的水渍,淡淡说:“既然你教我一个道理,那我也还你一个——” 他的声音很沉:“爱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一边亲吻她,一边说着爱不重要。果然是祁正寒能做出来的事。 他一脸“你还年轻”的样子看得苏见青极为不悦。她回呛道:“那是因为爱对你来说唾手可得,爱你的女人那么多,你又怎么会觉得珍贵?” 祁正寒不置可否笑了笑:“也许吧。”很快又补充了一句:“你以后会改变想法。” 这让她更为光火。 “以后是多以后?”苏见青问。 他义正言辞:“等你长大。” 她冷静地辩驳:“那我也要说,等你长大你也会改变看法。” 祁正寒失笑,点头说:“好,是我还不成熟。” 他将她抱起来,往卧室走。苏见青坚持己见:“曾经有一名行为艺术家,她举办了一个艺术展,静坐七百多个小时,无数的游人和她对视都没有激起她的任何反应,直到她遇见了一个男人,她突然就哭了——” 苏见青立起一根手指:“你猜是什么人?” 祁正寒相当配合:“什么人?” “是她的前男友,他们分别二十多年。”苏见青被放在床上,看着欺身过来的男人,一本正经道,“艺术高于一切,而爱情高于艺术。有情饮水饱。你能轻易说爱不重要,只能说明你的阅历还不够。” 她在努力说服他。 而他笑着,敷衍道:“受教了,小艺术家。” 说完,祁正寒忽而又好奇问:“你见到你的前男友也会流泪?” “这很难说。”苏见青摇头。 祁正寒细思,声沉了些,颇为在意问道:“你交过几个男朋友?” 她说:“与你何干?” 祁正寒懒懒地“嗯”了声,打趣意味十足:“太在意你是我的错。”他把她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 苏见青也不甘示弱,学他讲话:“我只是希望我们的关系简单一点。” 他乐了,扯她衣襟:“怎么这么记仇呢,小东西。” “明明你自己的心眼也是挺小的——”她捂住衣领,推他:“别闹,今天不行。” “太久没吃了,快馋死了。”他声哑了些,眼神变得混沌,喉结滑动,“就尝一口。嗯?” …… 夜里入睡,祁正寒被细碎的哼吟声唤醒,苏见青拧着眉,嘴唇苍白得没有血色。他到一旁给酒店前台打电话:“我太太生理期不适,麻烦送来一些止痛药。” 大概是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为了方便,扯出这样荒唐的称呼。又荒唐的恰让半梦半醒的苏见青听去。他再度上床,带来药与温水让她服下。 “你太太是谁啊。”苏见青乏力地闭着眼,却面带微笑在问。她的声音细而轻,如梦呓一般。 他失笑:“耳朵挺灵。” 她又虚弱问了一遍:“你的太太是谁?” 祁正寒道:“临时的。” 苏见青翻了个身,坠入他的怀中,搂着他的腰,喃喃道:“哄哄我不行?” 他笑起来,掷地有声说:“是苏见青。” “谢谢你,善良的骗子,我要去做美梦了。” 她温和地笑着。他低下头,吻在她的酒窝。 - 回到燕城后,苏见青用自己的积蓄在东城拿了一套小小的公寓,这一回总算在这里落了脚,却并没有生根的扎实感。只是一套房子,那并不是家。 这几日,她在研究装潢事项,接到祁正寒的来电。 他问:“在做什么?”语气轻淡,并无波澜。 苏见青还闲散地开了个玩笑:“我很忙的,想见我要摇号。”璍 而他紧随其后的一句话让她再无调笑的心情,祁正寒道:“我爸爸过世,你来一趟吧。” 苏见青正趴在床上看墙纸颜色,迅速坐了起来,紧张道:“我要以什么身份出席?” “不需要身份,我只是希望你在。” “哦,哦。”苏见青哪里遇到过这种事,她比逝者的儿子都显得慌乱许多,“那,那,我要怎么过去呀,你发个地址给我?” 他说:“在家等着就好,老何过去接你。” “好。”苏见青连连点头。 她连忙去换了一身黑色的衣物,等候片刻,上了老何开来的车。 “见青小姐,把这个戴上。”老何递过来一朵白色的花与胸针。 苏见青细致将其别在胸口。 “我们直接去殡仪馆。” 见青点头:“好。” 她没有想到,此生第一次参加葬礼,是与她没有任何联系的人。不要说见面,她连他父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 第78页 一路忐忑,苏见青下了车,老何领她到告别仪式大厅,祁正寒正站在厅门前,一边抽烟一边等候,他长身鹤立,西装笔挺。高大俊美的外形在人群中很是夺目,她一眼看到。 看到见青过来,他立刻抬手召唤。 她走过去,祁正寒没有说多余的话,牵着她就快步往里面走。 全部都是祁家的人,没有一张熟悉面孔。祁正寒碰上一些长辈,就教她喊人。 苏见青见到了站在最前面的廖雨玫,算是她唯一见过的祁家的亲属。在她身侧的应该就是她的丈夫祁江岭。 廖雨玫恰好也看过来,不知道是否忙碌于葬礼的缘故,她精神不佳,但仍有礼地跟她微笑点头示意。 祁恒的葬礼排场很大,他的子孙实在是多。祁正寒除了一些哥哥,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当然这些人与他丝毫不亲近。 一些女眷在哭。 苏见青看到祁恒的照片。 祁正寒的父亲与哥哥们长相都比较威严,而母亲是南方人的祁正寒,气质里有一份罕见的柔。 她又看到祁恒的生卒年,偷偷计算,今年恰好整六十。 葬礼结束后,家中长辈说要聚一聚,祁正寒找个理由推掉,说自己有要紧事,就不参加了。 连苏见青都没有料到,他所说的要紧事竟然是带她去海边玩。他告诉她,已经订好了票。 下一步是返回她的家中收拾行头,车开出去好一阵,苏见青还在觉得不可思议。 她胸口的花还没有摘下,葬礼上的哭声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而祁正寒一本正经地和她商量:“去海城吧,暖和点。” 他可以在得知她的朋友要沦为情妇的时候,轻描淡写说一句祝她好运。 他可以在他的父亲尸骨未寒之际就急于出门寻欢。 有些人的冷情是深深地刻在骨子里的。尽管无法苟同,但苏见青突然很能理解祁正寒会对她说出“爱不重要”这样的话。 苏见青现在能够试着不去判断对错,理性的人会活得更潇洒一些,这或许也是一种优势。 他在路途中接到电话。 “度假、度假。”祁正寒丝毫不避讳他此刻的贪玩,对着手机懒散说,“陪姑娘呢,有事改天再谈。” 等他挂断电话,苏见青涩涩地笑了下:“与你共事的人一定在想:好昏庸的狗皇帝,又被那狐狸精缠住。” 他笑起来:“狐狸精?你吗?” 拨她的下巴,煞有其事地端详她的五官:“看着也不像啊,我还能被你害死?” “这可说不准。”她微微摇头,“妖精都是修炼千年的,藏得可深。” 他笑意更盛:“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要真栽你手里,算我倒霉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谢谢谢谢,送礼物的小天使们我都有眼熟。0v0 第35章 [V] 祁恒的葬礼新闻上了头条。幸好他的小儿子带着情人出游的消息没有紧随其后,不然苏见青一定羞愧得跳车逃跑。 她在新闻版面看到了祁恒的生平,短短几行字,是一个人的六十年。 评论里都在为他点蜡烛,对待死亡,陌生人都会觉得悲痛唏嘘。 苏见青听到过一些传闻,祁正寒和他爸爸的关系颇为僵硬,但无论如何,那也是生养他的父亲。 她突发奇想,问他:“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哭吗?” 祁正寒好奇地反问:“你为什么会死?” “不知道,”苏见青摇头,“就是突然在想自己葬礼时的场景。想来想去可能也只有爸爸妈妈会为我哭吧。” 她本没有思考得多么深入,但这话脱口而出,又替自己感到凄凉。人来这一趟究竟为的是什么呢? 像是看穿她的心中所想,他淡淡说了句:“及时行乐最重要。有一些问题你想深了,也不会找到意义,只会消耗自己。” 她有时也会想,他们会如何收场。 祁正寒这样圆融的一个人,他应该会阔绰如常打发好她,而后风度翩翩冲她挥手,好聚好散,有缘再会。 不止一次,苏见青想起一件事。王盈乔在去年冬天得知他们的事情之后,言语激动地冲着她说“那我祝你好运,苏见青”。她在嘲讽,在哀其不幸,在劝她的朋友回头。 而祁正寒同样说出“祝她好运”,一半诚心,一半假意,统统覆在事不关己的漠然之下。 这是真切的祝福,也是虚无的礼节。 此时,苏见青终于顿悟,在最开始的开始,她们从青隐寺下山,苏见青捏着那枚留着他的电话的卡片,满脑子纠结于要不要给他致电。 而王盈乔却苦口婆心地告诉见青:这个男人是真正的坏人,你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苏见青认为她的话有些荒唐,因为他的品德很好。 事到如今,她才能悟出一点真谛。真正的坏人是什么?他不会让你堕胎,不会将你封杀。但你沉溺于他的温情,总有一天,坠落于无声,尸骨无存。 苏见青不由打了个寒噤。 祁正寒按着她的肩膀,“怎么了又?”嘲讽她:“成天乱想。” 他在海城也有房子,建在海边,睡在卧室里,即便门窗紧闭也能让她听见海浪的轰鸣——那不只是浅浅拍打,而是伴随着咆哮与呜咽,像有人在哭。苏见青没有住过海边,前所未有的体验让她做了噩梦。 -- 第79页 她一身虚汗醒来,祁正寒抚摸她发热的额头,安抚她惊魂未定的心绪:“实在不舒服我们去住酒店。” 苏见青努力平复着呼吸,去看远方的灯塔。 凌晨三点,他紧急陪她换了住处,一直到她安下心来入睡,晨光已经溢上海面。 翌日休息好,到了晚上,他们去山庄泡温泉,庄园的占地面积三千多亩,温泉池卧在郁郁蒸蒸的翠色山间。苏见青好奇问他这里为什么没有人。 祁正寒坏笑了下:“你猜这里为什么没有人?” 苏见青冷白色的长腿沉入水中,她看着沉蓝色的天际,淡声说:“我做了噩梦。” “什么噩梦?”他礼貌地问。 “飞蛾扑火。” “什么飞蛾。”他一头雾水。 苏见青没有作答,她扎了个丸子头,露出纤白的颈,几绺碎发湿津津挂在耳后,惹人浮想。露出一捻盈盈细腰,错落有致的身体线条渐渐隐没温水之中。透亮清澈的眼看向身侧的男人,她淡淡开口说:“下次不要把人赶跑了,感觉好寂寥,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祁正寒不以为然,看她耳后一片透粉的皎白,用指腹轻捻她的碎发,散漫说:“只剩下我们不好吗?” “当然不好,你要是在这里把我吃掉都没人知道。”她的声音十分的纤细温和,说话总是不露情绪。在这空灵幽冥的山谷间更显凄清动人。 他笑了下:“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苏见青抬头看着天上月亮。久未应答。 祁正寒道:“不吃你,给我抱抱。” 她往后仰,靠在他怀中,垂眸去看他腰侧的纹身,手指戳上去:“什么时候纹的?” “十四五岁。” “是因为爱吗?” “十四五岁懂什么爱。” “起码当时觉得是爱,对不对?”她显得多少有些较真。 祁正寒默了片刻,声低了些:“为什么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闭上眼。 他问:“还在介意?” “能不能再给我一点安全感?” 他不假思索:“行,我回去就想办法弄掉。” 苏见青闻言却并没有多么高兴,她乏力地说:“祁正寒,我有时不知道你哪些话是真,哪些是假。猜来猜去的我好累。” 眼底带着一丝痛苦,语调带着一丝疲倦,仿若把梦话讲到了嘴边。 祁正寒却温柔地笑了笑:“每一句话都是真。” 他这样的时刻,总是让她心如刀割。过多的暧昧令人生厌。苏见青呼吸滞了下,拧眉说:“算了,怕你疼。” 听见他说——“你倒是体贴。” 晚上回去在房间玩游戏,苏见青心情好了些,陪他下了一局五子棋,可惜两人不玩钱,又没什么赢头,祁正寒提议:“要不这样,谁输了就脱一件衣服。赢了再穿回来,怎么样?” 他淡淡笑着看她,一副吊儿郎当的浮浪姿态。他们这些公子哥总能想得出千奇百怪的招儿去调戏黄花大闺女。 苏见青立刻爬起来去穿衣,从内衬到毛衣,最后套上她厚重的羊毛大衣。在暖烘烘的室内,小脸都被蒸得发红,多么幼稚傻气的行为。 祁正寒乐了:“你以为我要是先脱光,你能保住身上这些?” 扣羊角扣的手顿住,许久,她喃喃说:“你这不是欺负人么。” 他悠闲倚靠在榻榻米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去抓盒中的棋子,眯了下眼:“真心话大冒险吧。这总可以。” 苏见青想了想:“行。”她二年级的时候可是拿过五子棋比赛的冠军,颇有自信。 然而冠军的光环并没有笼罩她多么久,碰壁就在一局间。骄兵必败,丢盔弃甲。 苏见青盘腿坐在他的对面,看着没落几颗子就惨遭攻陷的局势,捧着脸哀叹一声:“你提吧。” 祁正寒选的是真心话。 她点头:“好,真心话。” 他看着她,眼神是少见的澄明,语调也是少见的正经,压低声音问了句:“你会离开我吗?” 苏见青挑一下眉,好奇看他:“你在害怕这个吗?” 他轻浮地笑了下,但眼神仍是谨慎的:“捉摸不透你啊,怎么不害怕。” “有可能吧,等我哪天发了横财,你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她抿唇轻笑,用手指挑走自己的白棋。 祁正寒抓住她的腕子:“等等,再问一个。” “不行了。你别犯规。” “就一个。” “不行,不行。”她摇着头,很坚持原则。 他无奈,笑道:“好吧。”棋盘让她挑得干净,只剩一片黑,被他一把抹去了。 第二回 合,是苏见青赢。她迫不及待问道:“对你来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祁正寒细思:“没想过。”说着便又着急去摆棋。 苏见青急了:“有你这么敷衍人的?” 他失笑:“没敷衍你,真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 看她是真急了,他忙捉着她的小手轻哄:“好好,我想我想。” 苏见青凝神看着他沉思,像监考老师在审视作弊的同学。 半晌,他终于抬起头:“你刚才问的什么来着?” 苏见青倒吸一口气,举起拳头佯装要揍他。 祁正寒笑了,他轻握住她的拳,悠悠吐出两个字:“是你。” -- 第80页 ——对我来说重要的东西,是你。 她愣了下,低低说:“你骗人的吧。” “没有骗你,”祁正寒看着苏见青侧过去的有些泛红的脸,他微微笑着,轻轻摩挲她的手腕,“至少此时此刻,一定是。” 良久,苏见青小声地说:“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点头:“当然。” 她没有做声。 过一会儿,祁正寒伸手轻搂住她:“再玩一局好不好。” 苏见青点点头。 第三局,她又输了。祁正寒想了半天,想问的话到嘴边又折了回去。最后只道:“好久没听你唱歌儿了,你给我唱两句吧。” 苏见青问他:“你要听什么?” “什么晴雯、麝月,随便,都行。” 她主动坐到他的怀里,“你有没有听过女儿情?” 他点头说:“洗耳恭听。” 苏见青清唱给他听——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刚落过雪的晴朗夜晚,霁月风光。落地窗外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在浓黑的夜色里筑成高墙,看起来是要将他们的小屋隔绝于世外。世间清净寂寥唯余恩爱二人,拥在一起取暖、唱歌、听曲。 她的声音清细温柔,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悲情,让听歌的人如饮了苦茶一般晦涩滋味。祁正寒稍稍动了动喉结。 苏见青说:“小的时候看电视,看不懂女儿国这段。我以为那个国王是妖精变的,结果又不是。当时觉得好索然无味的一劫。长大后回看这个故事才发觉,原来女儿国才是唐僧真正的劫。” 她抬眼看他,“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他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苏见青欣然点头。 祁正寒默了会儿,忽又轻笑一声:“有情饮水饱是吧?”他轻轻揉她的脸颊,漫声道:“希望这辈子有机会体验一下。” 苏见青打趣他说:“我怎么觉得,用‘希望这辈子’开头的句式,一般都只能盼下辈子呢。” 祁正寒却说:“不等下辈子了,就现在吧。” 他低头看她,淡淡笑着。 苏见青红着耳朵低下头去,靠在他温暖的胸膛。越拥越紧,直到这份情愈发浓厚,变成灼热的吻。 - 苏见青的假期放了多久,他们就在海城厮混了多久。像是提前进入退休生活,生活不再需要计划,每天都在吃喝玩乐。跨了一个年,一月中旬的某天,苏见青睁眼,习惯性地看一下微信朋友圈,刷到王盈乔的一张照片。 照片是她早起脱落在地的头发,一团厚重浓黑的发,看起来很是触目惊心。 她配的文案是:【救命。晕/晕/晕】 苏见青正要评论一下,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是《风月》的宣传群里,盛宴同学冒了个泡:【号外号外:我们的大作即将召开发布会。哥哥姐姐们速回。】 苏见青回复了一个:【收到。】 盛宴回过来一张图片。 是给她私发的,他画的一张画。 为了演好戏里的美术生角色,盛宴当初在拍摄空隙里就苦练画功,尽管没有太大必要,但他似乎以此为乐,闲来无事就学一学,绘画水平直线上升。 照片是一个女孩坐在纸飞机上,御风往前。角落里写了几个字:呼呼~回家~ 好像当真让她听见一阵真实的风声。 不难看出,画上的女孩形象是苏见青在戏里的角色。他终于可以清楚地画出她清澈干净的眉目,还有乘风飞翔的温柔姿态。她穿着白裙,长发垂肩,如清风徐来,如皎皎明月。 盛宴发了照片就没有再说别的,颇有想要听她夸耀的意思。 苏见青莞尔。 和有一些人接触,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比如沈修,黎滢。 和有一些人亲密无间,却无时无刻不在踩着石头过河,如祁正寒。 只有极少数的一些相处,是建立于真心。比如王盈乔,盛宴。 他们走向对方的桥梁不需要金钱与名利来搭建,只消一朵凋零的黄玫瑰,一根燃烧的芦苇,一份在异国他乡排长队换来的礼物。还有,一架载着你飞往家园的纸飞机。 可惜的是,如果无法剥除掉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那他始终只能做她的师弟。 苏见青回复一个大拇指表情:【画功有长进。谢谢。】 盛宴高兴地在页面上跳起了舞。 苏见青回到朋友圈,想继续看王盈乔的那张照片,但发现她已经删除。 她到窗口和她私聊。 苏见青:【新陈代谢出问题了,不要熬夜。】 苏见青:【也不要吃安眠药了,副作用很大的。】 王盈乔:【流泪/流泪/流泪/流泪/流泪/】 苏见青:【怎么了呀?】 王盈乔:【好想你。/流泪/流泪/】 苏见青:【我快回了,等我。回去就找你玩。】 王盈乔:【快!!回!!】 和她闲聊几句,苏见青回到盛宴的聊天框,她想要将那张画保存下来。 “在跟哪个男孩儿聊天呢?”有男人在身后沉声开口。 祁正寒去抽完了烟,倾身过来时带来很浓郁的烟草气味。清隽干净的一张脸凑近,这极致的皮相让刚醒的她看不真切,还有几分恍惚。 -- 第81页 苏见青看他一副要查岗的样子,立马将手机反扣:“怎么偷看别人的手机,好没礼貌。” 他哂笑,无耻道:“我就是没礼貌,给我看。” “不给。”她藏得好好的。 祁正寒掐她的脸:“怎么回事,还跟我有秘密了是吧?” 拧不过他,几个回合打闹下来,她选择缴械,把手机握在手里,给他展示和盛宴的聊天内容。也没有展示太多,只那张画。 看完,他挑眉道:“他这是画了个什么。” 苏见青气愤问:“你都看不出来这是我吗?” 祁正寒又细致看了看,评价道:“行啊,看来现在没点才艺都泡不到妞了。” 苏见青煞有其事地点头:“是不是很有紧迫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优势?” “我没优势?”他不以为然讥笑一声,意味深长说,“我的优势你还不清楚,嗯?” 她的脸被他掐作一团。苏见青含糊道:“我的天,你未免也太自信了。” 他笑:“苏女士,你搞清楚。是你每晚的表情给了我自信。” 她的脸涨红成柿子。 没有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海城之旅结束,苏见青回到燕城便开始忙碌于电影宣传,并且警告祁正寒无事不要来叨扰她,他只大方地笑说:“忙吧,你忙我也高兴。” 第一场活动是电影节的红毯,祁正寒给她弄了一套当季新款的高定礼服,苏见青毫不犹豫拒绝了,给他的理由是:不想盖过女主角的风头。 其实她的内心在吐槽,穿得那么亮,简直就是把“金主爸爸赞助”这几个字贴在身上。 做人还是要低调一些。 最后她只挑了一件普通的白色公主裙,颜色很清淡,但是很衬她的肤色与气质。没有大裙摆,应该不至于压过江潋的风头。 在后台化妆间,发型师正在给苏见青做着造型,一名化妆老师走进来,给她送来首饰。 苏见青展开一看,盒中摆放一顶镶了祖母绿与蓝宝石的皇冠,那漂亮无瑕的颜色透着极致的尊贵及显赫。她没有上手触碰,一眼便知道分量一定不会轻。这鼎盛浮华与她的指不过一寸距离。 苏见青吓一跳,惊慌去看化妆师,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小声说:“是祁先生托人送来。” 她摆手拒绝:“不必了,太招摇了。” 化妆师脸色一顿,显得万分为难。 苏见青忙道:“真的不用,真的不用。” “好吧。”对方撤退。 片刻后,造型快要做好,苏见青在此时接到祁正寒的来电。 他是来质问皇冠的事,开口便含着淡淡笑意,声音散漫又温和——“全球也就这么一件,只给我的心上人。你就非得拂了我的面子?”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V] 苏见青一边笑一边叹息:“我是说真的,我怕江潋会尴尬的。” 他仍是那副不以为然的腔调,不厚道地说:“管别人做什么,她要是有惯着她的男朋友,也可以给她买。” 她笑着,用指腹去轻触那顶价值连城的皇冠。 又听见他说——“戴上,出来见我。” 苏见青惊讶:“你来了?” 祁正寒轻声笑道:“不放心你啊,我不得来看看?” 苏见青问:“那岂不是又耽误你的工作?” 他立刻说:“你说反了,从来都只会是工作耽误我见你。” 跟他讲话,人如泡在蜜罐里。甜得不真切。苏见青淡淡笑着:“好了,听你的。我会戴的,希望不要有人借此大做文章。” 苏见青站在镜前,凝神看她发顶的皇冠,在刺眼灯光之下更显闪耀而璀璨,与她今日的装扮相得益彰。像极了集宠爱于一身的公主。 江潋今晚的礼服是明黄色,在苏见青的余光里,她如一朵小菊花正纷飞而来。她偏过头去看,江潋欣喜地指了一下见青的头饰:“这个好漂亮,品牌方借来的么?” 苏见青微微垂眸,细声回答:“是男朋友的礼物。” 江潋愣了一下,又笑着,不吝啬她的夸赞:“真好,真好看。” 苏见青微笑:“谢谢。” 盛宴今天姗姗来迟,他穿了件墨绿色丝绒西服,头发梳上去,带着小领结,来到候场区找到他的哥哥姐姐们。江潋打趣说:“这么忙还要抽空来走个红毯呀?” 盛宴笑眯眯说:“忙倒是不忙,就是人气太旺了,被粉丝堵在路上。” 他说完,又回头去找苏见青。 她正在人群后面,低着头。没有被皇冠压住的一绺头发坠在额前,这调皮的散乱在一丝不苟的妆容之外又流露一点灵动。礼裙是抹胸的款式,雪白肩膀露在寒夜空气之中,尽管是第一次、但好像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在半明半昧的灯光下,她伸长洁白的手臂,从容地摆弄裙摆的褶。 “紧不紧张?”这说话声音是冲着她的,苏见青抬起头看着盛宴。 她摇头:“还好。” 盛宴又看向旁边的江潋:“你呢。” 江潋也摇头。 他故作失落说道:“哎呀,怎么搞得我一点当前辈的体验感也没有。” 江潋笑说:“给你个面子,那我就假装紧张一下好了,一会儿采访你帮我挡记者。” 盛宴道:“我只能尽量帮你解决一点刁钻的难题,你也要给自己留点表现机会。” -- 第82页 江潋给他抱拳:“感谢照拂,未来影帝。” 盛宴高兴地动了动他的领结,歪着脑袋笑:“借你吉言咯,未来影后。” 苏见青微微笑着,沉默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 被直觉催促着,她鬼使神差偏头去看场馆后面封闭的坐席区。 男人站在二楼护栏之处,静默地往下看,他的周遭冷清而寂静,没有一丝灯光。只借了一点红毯的亮,她看到他今天穿的这一身清贵的黑色西服。有一下没一下的闪光灯,让他的身姿在眼中影影绰绰。 利落的下颌骨线条,挺拔健壮的身姿,清隽淡薄的眼神,时隐时现,如一道迷眼的虚幻。若不用眼神紧紧抓住,下一秒就会消散。 祁正寒也正在垂眸看着苏见青,目不转睛。 她稍抬起手,在暗处冲他招了一下。 祁正寒也和她轻轻挥手示意。 轮到他们剧组上台,盛宴礼貌地让苏见青走在前面,她生疏地踩着高跟鞋踏上红毯。 余光里的男人在楼上随她一起往前走。她在光下,他在暗处。 一步一跟。他看着她。 苏见青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并不是在与相机和记者对接情绪。她只是天马行空地想:好像是结婚的场面。她尽情地感受着掩映在灯光之下那隐晦的浪漫。 他亲自送她这一段路,走进衣香鬓影的亭台楼阁,通往声色浮华的十里洋场。 而她永远会是那人声鼎沸的歌舞场里,最圣洁的雪、最明净的月。 只要在他的身边,她可以永远天真。 活动结束之后,苏见青急匆匆去后台找祁正寒。彼时他正在一个过道和一名中年男子聊事情,两人手里各自夹着一根烟。 苏见青见状,识趣地止了步。 祁正寒眼尖,迅速望过来一眼,而她已经藏到墙角后面。他和对方说了几句话就草草结束,很快走到她的身前。 祁正寒抓住躲躲藏藏的小女孩,似笑非笑说:“好玩儿吗?” 苏见青浅浅笑着:“其实我很讨厌拍照,一下那么多相机在拍,还真的有点受不了。” “那下回不参加了,影响不大。”他很随和。 “影响不大,但显得我架子很大。” “怎么会。”祁正寒轻轻捋她的耳边碎发。他指尖还有淡淡烟香。 苏见青连忙低头:“快把我头上的东西拿下来,好沉呀。” “很沉?”他不明所以,掂了掂,“这么点儿东西就沉了,小脑袋吃不消?” 苏见青被他弹了一下头骨。 她捂着吃痛的地方,“不是脑袋吃不消,是心理承受不住。” 祁正寒笑说:“那你适应适应,以后还会有更好的。” 苏见青还是那么喜欢听他说以后,她抬起水汪汪一双鹿眼望着他,只淡淡笑着,也没接话。她笑时,柔和与温婉就会盖住长相里的那股清冷。温柔的酒窝会深陷,静寂的眉眼会变暖。 祁正寒挑起她的下巴,就着这个姿势凝神打量她片刻,看她极致的妆容与造型。顿时喉咙口干涩一阵,他迫切地低头要亲吻她。 然而唇快触碰到的一瞬,他忽又停下。 苏见青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祁正寒无奈笑了下:“太漂亮了,实在舍不得亲。” 他眼含眷恋望着她,声压下来,不怀好意道:“再欣赏一会儿,回家蹂.躏你。” 祁正寒想搂着她离开,却突然被她抓住手腕。 苏见青踮起脚,主动凑上来吻住他。着急而热切。嘴唇紧紧相贴,瞬间糊了口红。 她轻轻抬眸,羞怯说了句:“正寒,你一定是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 祁正寒道:“过奖了。” 他搂住她的腰,眼神坚定,低声说道:“相信么?明天的我会比今天的我更好。” 她笑着嗔:“油嘴滑舌。” 祁正寒不再多言,偏头便吻下来,热浪滚滚,缠绕她的身体。纤细的腰肢被拧住,脆弱的蝴蝶骨撞上墙。他口中苦涩又浓厚的烟草味将她侵占,与橘子味的香水气息绞在一起。难舍难分,融为一体,直至无法剥离。 一刻也无法忍受的躁动,需要多少情绪来推动? 苏见青已经无法冷静地等待爱意降临。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就让她再做得久一些。 她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个男人。 - 电影在年后才上映,前期的活动并不太多。苏见青得了空闲回老家过了个年。除夕夜在家中和爸爸妈妈一起吃年夜饭,春晚还是那么无聊,但和家人在一起,总是其乐融融。 苏见青给王盈乔打了一通电话,问她在哪里过年。得到的回答是剧组。这几天也正好碰上王盈乔的生日,她在电话里佯装悲痛,呜呜了两声:“又老一岁。” 苏见青笑说:“又多了一年的阅历,多好。” 王盈乔也笑了笑:“新年快乐啊,宝贝。” “新年快乐。” 父母入睡很早,苏见青溜进房间的一刹,电话就拨了出去。对方按下接通键,她将身体裹紧在被窝里,一点点凉意让她牙关打颤:“有没有吃年夜饭?” 祁正寒说:“在大哥家里蹭了一顿。” 她被用词逗乐,笑起来:“你往常过年都是各处蹭吗?” 他说:“通常会和外婆一起过。今年实在有些事情走不开。” -- 第83页 与此同时,她收到他发来的一张饺子的照片。苏见青莞尔一笑,也给他回了一张自家丰盛的年夜饭。 祁正寒问:“是妈妈做的?” 她说:“是我和爸爸妈妈一起。” 他开玩笑:“行,没我的份儿。” 苏见青就要脱口而出“你又不来”,她恍惚又想起自讨没趣邀请他来见父母那一次,生怕再被泼一次冷水,最终只淡淡说了句:“想吃我下回给你做好了。” 祁正寒想到什么:“对了说到这个,我跟我哥学了一点厨艺,等你回来我一定要给你展示一下。”他的语气不无骄傲。 冲着他这句话,苏见青过完年没几天,就早早地回了燕城。 祁正寒本不会下厨,突然开始学习的起因是,她告知他有幸品尝过周迦南的手艺,认为会厨艺的男人很加分。 一些小肚鸡肠、又好面子的男士自然不甘示弱。 祁正寒苦修厨艺一个月,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学会了一道西红柿炒鸡蛋。 要炒给她看。 苏见青给出的看法是:“我祝你的厨房好运。” 因为这一句祝福,他的厨房幸免于难。最后一道品相还算可以的菜被端上来。苏见青拿起筷子,又放下筷子,吐出还有细碎蛋壳的一口菜,她淡淡评价——“你不如不要学,魅力大打折扣。” 祁正寒不信:“有那么难吃?” 他夹了一筷子尝了尝,虽然盐有些放多了,但是菜都炒熟了啊。他拧了下眉毛,说不出的郁闷。 她摇头:“无法下咽。” “那我再练练。”他不放弃。 这精神很好,难怪能够成大事。 苏见青低着头,忍不住笑。 “又笑什么。”他也莫名其妙跟着笑起来。 苏见青摇头:“不知道,就是觉得你挺有意思的。” 屋外纷纷落雪,又是一年冬末初春。两人穿着薄衫坐在熊熊炉火前取暖,苏见青抱着膝盖坐在暖绒地毯上,靠在他身侧,忽而想起什么,告诉他说:“我下一部戏有着落了。” 祁正寒顿了下,淡道:“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自己去试的戏,是培文哥介绍的。一部古装剧。”她声音很小,不免心虚。其实这与陆培文无关。 祁正寒倒是没有多问:“行,他介绍的我放心。” 过了会儿,又说:“是女主角吧?” 苏见青摇头:“是一个配角。” 祁正寒挑一下眉,神情里写着几分不理解,但最后还是说:“配角就配角吧,你乐意就行。” 她点点头,感激他的宽容。 “明天想去哪儿玩?”祁正寒问。 苏见青说:“我们出去走一走吧。就两个人走一走。” “走一走?”祁正寒想了想,提议道,“要不去爬长城吧,去过吗?” 没有去过,因为太偏僻了。苏见青一时没有回答,过会儿才说:“欸,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行为艺术家?” 他们艺术家的想法总是这么跳脱,祁正寒忍耐,点头说:“嗯,她和她的前男友,又怎么?” “他们当年做了一个分手的约定,就是两人从长城的不同两端开始走,直到相会的时候正式分手。是不是很特别的方式?很有仪式感。” 祁正寒愣了下,笑得极是苦涩:“我真是谢谢你和我说这些了,以后再也不会去。”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V] 苏见青笑话他:“怎么呢,说的好像对分手这个词特别敏感似的,你是哪个牌子的情种?” 祁正寒拉着她的手,一时没吭声,但笑不语。 他的手心暖烘烘,让她捂得有一些舍不得分离。 苏见青微微偏过头细看他俊朗干净的眉眼,手指轻触他高挺的鼻梁,那是硬朗又单薄的人体骨骼,眨眼时他的长睫在脸上闪烁、投下阴影,那是鲜明而真实的生命弧光。 他微抿的唇还有几分干燥,腮边浮着淡淡的青气。 她的嘴唇碰上去,被那一片毛躁弄得痒兮兮。而他的脸颊同样传递给她确凿的体温。 他不再是水中捞不到的月影。 起码这一刻,这一轮月亮真真实实地属于她。 她没有对他说过我爱你,却满心满眼都写着这三个字。 “正寒,我好爱这个春天。” “春天?”祁正寒偏头去看外面乍停的风雪,天空仍是一片青灰,“还没到呢。” 她说:“已经到了。” 第二天,他又坚持给她做了一道西红柿炒鸡蛋。 她看着他细致入微地一只接一只清洗番茄,严谨得像是米其林三星的大厨,马上要接待什么贵客。红扑扑的番茄在他的手中都显得尊贵了起来。 想象着他为了她的一句话就去请教他人教他做菜的认真样子,想必他的哥哥对此也很是惊慌。苏见青想笑。 祁正寒认真等候她的评价,忐忑到耳朵都发红。这份执着打动了苏见青,加上相较昨天那一盘菜,确实有细微的进步,她点头对他表示了称赞。 祁正寒高兴地说:“行,那你把它吃完吧。” 苏见青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为什么要心疼男人? 他真心地认为自己的手艺有了长进,心怀畅想说道:“以后还会做更多的菜,慢慢来。” -- 第84页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让她的眼中顿时蓄满热液。苏见青低下头,囫囵地扒了两口饭,没有让他看出端倪。 最终,祁正寒提议说:“要不去三中转转吧。” “三中?”她抬眸,弱弱问。 “我以前上学的地方。” 苏见青顿了下,然后点头:“好啊。” 这一天果然天气转晴,街边的花坛都渐渐有了色彩,带来春日降临的预兆。只不过化雪时节,气温仍然很低。出行前,苏见青戴上口罩和帽子,将自己捂得极为严实。怎么说她现在也算是个公众人物了。 “可不能让我的地下男友影响我的前途。”她这样对他说。 祁正寒笑着点头:“行,那我就忍辱负重,做女明星背后的男人。” 苏见青笑眯眯地过去拉着他的手:“真懂事。” 春节期间,学校放假。三中的大门紧闭着,不过这对祁正寒来说不算什么事,他上前与保安交涉几句,很快就领着苏见青正大光明地进去了。假期的校园很是冷清,只有国旗在广场凛冽的风里疾速飘扬着。 他们来到校史馆,馆长正在门口读报,懒洋洋享受着午后正盛的日光。 祁正寒毕业十年有余,他企图在这里给她找到他当年生活过的印记。苏见青认为他在大海捞针,并不屑于这渺茫希望,却没料到真的让他翻出一张照片来。 是在一本学校概况的介绍册里,他高三那一年参与市运动会的跳高项目,拿了第一名。与市长合影,牌面很大。 照片里的祁正寒穿着校服,笑得灿烂。 与她回忆里的那个少年人如出一辙。头发的长度,眉眼的坦荡,五官的棱角,细致到处处重叠。衣衫被掀起的一角,让她看到他十八岁那年的风。 青春不解红尘。那时的他还有一颗穿透茫茫岁月也依稀可见的赤子之心。 苏见青指着照片问:“你这件校服还在吗?”她问出口,因为紧张而无法抑制指尖的颤动,便收回了手指。 祁正寒摇头,坦诚说道:“给一个小姑娘了。” 他说得平静,却在她心中搅起一阵波澜。“婷婷吗?”她故意打趣。 “不是婷婷,是一个……”祁正寒想了想,“小朋友。” 苏见青平静点头,没再提问。片刻后下巴被他掐起,祁正寒哂了一声,低声道:“真的是小朋友,不要乱吃飞醋。” 她说:“才没有,我的心眼哪有那么小。” 馆长在旁咳咳一声,插话说:“校史馆下午不开放,不出去就把你们锁里面了啊。” 祁正寒把小册子合上:“走吧。” 学校的后门在胡同深处,出去之后是热闹长街。年已经快过完,游人开始出行。两人也没急着去吃饭,走在郁郁葱葱的樟树下,日光的碎片投在身上,带来几分早春的温度。迎面走来端着鸟笼的大爷,还有骑着共享单车穿街走巷的少年。 “要不要吃烤白薯?”他忽然问。 烤白薯是什么东西?苏见青在心里纳闷,看到旁边老人的推车。恍然大悟,原来就是山芋。她欣然点头:“好。” 给她买了一个刚出炉的,还烫手心,苏见青吹了几口,小心地撕开外皮,一口咬下去,被烫得张着嘴哈气。 祁正寒乐了:“慢点儿吃,谁跟你抢呢。”他伸手贴心替她擦一擦嘴角。 他在胡同口找了一间咖啡屋坐下,好让苏见青有充裕的时间慢慢品尝起这只白薯。 坐在小圆桌的对面,祁正寒静静看她吃东西,苏见青进食的姿态仍然那么含蓄,许是嫌烫,只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抿。 祁正寒调侃过她是“吃猫食的。” 他一时间犯了烟瘾,又舍不得不陪着她,便努力忍住,酌起了手边的摩卡。 “我爸有点儿暴力倾向。”男人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苏见青愣了下,抬眸看向他。 祁正寒叠着腿坐,惯常的散漫姿态,眼里有一点符合冬日气质的清绝冷冽。他脱下大衣,身上只剩一件苍青色的毛衣,袖口被撸到手肘处,白皙健壮的小臂上爬着山脉一般的青筋,蔓延到骨骼毕现的手背。 苏见青垂眼,视线定格在他随意搭在杯壁的纤长骨感的指。 “我印象很深,高中有一回考差了,他扇了我一巴掌。鼻子耳朵一直在流血,差点儿聋了。” 她错愕不已,口边食物突然难以下咽。 他接着说:“我三哥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受到我爸影响很深,他也喜欢动手。打老婆、打孩子。在外面赔了钱,回家就打人。 “我叫廖雨玫离婚,她不听,可能相信他会改,可能即便知道他不改,她也能忍气吞声。因为他们有两个孩子。” 滚滚热烟从苏见青的手心冒出来,带着食物的香,蒸着她的鼻头。 祁正寒的声音很淡,没有让她听出任何的情绪,生气、失望,都没有,只有早就习以为常的麻木。他说:“我替她不值一点用也没有。她从小就喜欢我哥,或许她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让他改邪归正。” 说到这里,祁正寒摊了一下手:“我没辙,但我不能坐视不理。” 苏见青淡淡的:“为什么?” 祁正寒说:“我和你说过,她以前对我很好。我被我爸爸打得差点儿死了,被丢出门,她把我接回家里,叫来医生帮我处理伤口,她给我买烤白薯。 -- 第85页 “她告诉我,你要是想吃,随时来找我,我都给你买。”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望去,在咖啡店的对面街角,指给她看:“就是那一家纹身店,我当晚就去纹了一个。当时年纪小比较冲动,想做什么转头就做了。” 苏见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确实有一家很老旧的店面。不难看出,牌匾换了好几个,如今是一个比较洋气的名字挂在上面。 “你那天问我,是因为爱吗?我想了很久这个问题。”祁正寒略一沉吟,继续说道——“是因为爱,但严格来说不是因为我爱她,是希望有人爱我。” 是希望在他浑身是血的时候有人替他擦试一下伤口、给他递来一只滚烫的白薯。 是希望在他快要堕入深渊的时候有人能拉他一把,让他知道这个世界还有留给他的一点关怀。 “我陪她看病,是因为在我困难的时候她帮了我很多。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她过得不好,这是情分。”他看着见青,小心翼翼说,“但是不是所有的情分都是爱情,你能明白吗?” 她没有吭声,继续平静地吃东西。把自己当做置身事外的人。 最后,祁正寒说道:“以后别人乱说我什么话,一个字都不要相信。你来问我,我都告诉你。” 她依然沉默。 “解释清楚了吗?” 她终于,点了点头。 “所以别跟我计较这个了,行吗?”他的语调柔下来,让她听出一些卑微求和的意思。 苏见青莫名其妙的:“我有计较吗?” 祁正寒小心地打量一下她的表情,轻淡笑了下:“你最好没有。” 苏见青低着头,过了很久,她颇为在意的,轻声细语说了句:“可是他们都说,我很像她。” 他不以为然,淡淡说:“那是因为我审美就这样,就是喜欢这一挂的。他们说的不顶用。你就是你,谁也不像。” 苏见青总算露出一点温和笑意:“哪一挂的?”是想听他夸一夸自己。 祁正寒想了想:“盘儿靓、条儿直。看着冷飕飕的。对人爱答不理。” 听起来不像夸人的话,但是让她乐了:“你好像有点受虐倾向。” “是啊,贱呗。”他笑着自嘲。 心情拨云见月,苏见青笑起来。 祁正寒默了一会儿,又低声说:“见青,我第一次跟人说这些话。你别在外面听风就是雨,但也别出去传这些事。” 她有些好奇:“你怕谁知道?” 祁正寒摇头:“我不怕谁知道,我就是想跟你有点我们之间的秘密。” 她轻愣片刻。而后脑海中不断地回荡着他的那一句:不是所有的情分都是爱情。他好像努力地围绕着这一句话做着解释。 可是为什么非得给她解释呢? 苏见青斗胆想要问一句“那你和我之间的情分属于什么”,然而话未出口,余光瞄见款款走来的女人,她立刻关上话匣。 是一个身材火辣的陌生靓女。大冬天就穿条黑丝,蓬蓬的大波浪带着一股诱人的发香。目标明确,冲着祁正寒来的。 苏见青偷瞄着这位招摇的美女,果不其然见她到了祁正寒跟前停下,大方拿出手机:“帅哥,可以加个微信吗?” 祁正寒微微抬眼看她,“你要我微信?” 美女点头。 他指了下对面的苏见青,悠悠道:“你不如问我太太答不答应。” 美女看了一眼苏见青,面露惊恐,立刻道歉:“sorry,sorry,我还以为你是她的领导。” 苏见青:“……”几个意思? 祁正寒笑得不行,他说:“她是我领导。” 美女失望而去。 少顷,苏见青还是有点儿气不过,非得给自己找台阶下:“是因为你太像资本家了。” 他好脾气笑着,顺着她的话点头道:“是,一定是。” 她满意点头,继续啃白薯。又想起什么,酸溜溜说:“我以为你们男人都不会拒绝那样穿着的。” 她的声音很小,但他耳朵尖。祁正寒淡笑着,端起咖啡尝了一口:“确实没法拒绝,主要还是看谁穿。” 苏见青一时语塞。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挑她的下巴,“怎么,把我的瘾勾起来就装哑巴了?” 苏见青喃喃说:“没懂你什么意思。” 祁正寒微微挑眉,上下看她一遍,意味深长地笑:“想象了一下,一定很诱人。” 苏见青脸红成萝卜。 他放下叠起的腿,倾身往前抓住她的一只手,说话嗓音有点儿按捺不住的沙哑:“宝贝儿,吃快点,现在就回家试试。” 当天晚上,祁正寒和外婆打了一通视频电话。苏见青疲倦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时,他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打电话。 祁正寒见她有动静,立刻冲她招了下手。 苏见青走过去,将门打开,一股烟味冲鼻,她挥了挥手,掸去一点烟尘。 他说:“过来打个招呼。” 苏见青凑过去,在祁正寒的腿上坐下,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老人家,乖巧地笑了笑:“外婆,新年好呀。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外婆推了一下她的老花镜,煞有其事地打量了一下睡眼惺忪的苏见青。 祁正寒笑着:“不记得这个囡囡了?” -- 第86页 外婆响亮地喊出她的名字:“苏见青!老漂亮咧哇!!” 她不好意思地捧着脸笑起来。 没一会儿,他打完电话回来,说笑语气:“完了,上回跟老太太开了个玩笑,她好像当真了,怎么办?” “什么玩笑?”苏见青问。 祁正寒掀开被子坐进来,手掌熟练地探进她的衣服:“说娶你的事儿。” 苏见青脸侧到另一边躺下,轻声道:“那你就告诉她你是开玩笑的。” 他动作停下,陷入了那么四五秒钟的沉默,最终,滚烫的吻落在她的身上——“行,我跟她说。” 苏见青在祁正寒家里住到了正月底,她新买的那套小公寓都快长蛛网了。然而没有什么能阻止热恋期的人形影不离。祁正寒希望他们不要分开,各种意义上的。 几天后,他弄回来一只布偶小猫,对她解释说:“朋友家里大猫生的,非说要送我一只。” 猫咪小到伏在他的掌心都恰恰好,像一团小毛球。 苏见青好奇凑过去看,戳戳她的满背。 祁正寒悠悠说:“本来没打算要,我一看它照片,这小脸儿,这小脾气,怎么跟我们家见青一模一样。” 他说着便拨开小猫的脸让她看,睡觉被弄醒的猫猫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嗷嗷叫着宣泄不快。 他笑着,问她:“是不是一模一样?” 硕大的蓝瞳无辜地看着她,见青顿时母爱泛滥,揪着小猫玩了起来。没有理会他的意有所指。半晌才问:“她有没有名字?” “叫小青。” 苏见青愣了下,看他:“你取的吗?” 祁正寒淡淡笑着看她,嗯了声:“就当咱养一闺女,好不好。” 她腼腆地笑,低头撸猫:“无聊。” 猫猫从爸爸手里被拐走,苏见青对她爱不释手的:“她好可爱,可以给我带去拍戏吗?”她已经提前和他知会过,还有一个多月她就要去南方进组拍戏。 祁正寒说:“不行,别跟我争。” 苏见青疑惑看他。 他懒洋洋道:“娘儿俩都不在,你叫我怎么活?” 她背过身去,笑说:“管你怎么活,我说了算。” 这一天,餐桌上的菜肴都是他亲手做的,有辣子鸡、肉末茄子、春笋炒肉片,还有一道菜汤。饭后,苏见青抱着猫宝宝走到花园的吊床上,晒着太阳,身体暖烘烘的。 祁正寒与她挤到一起,轻拥着她。 又是一年三月,草长莺飞,鸟语花香。苏见青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睡在他的怀里,做的一定是美梦。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V] 三月京城,早樱盛开。很幸运,今年有祁正寒陪伴身侧,与她一同赏花。苏见青乘坐他的豪车来到校园,第一次开启这样的入场方式,还有几分不适应。她想到晴朗的天气应该会有许多游人,提议说将车停在隐蔽之处,他们可以一同走过去,而身旁的贵公子只是闲闲地应了声:“不用。” 很快,苏见青得知他说不用的原因,祁正寒在山底下拉了警戒线,没让多余的人上来赏花。 苏见青对此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你真的很独.裁。” 他一边牵着她往上面走一边回头看她,笑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管理它是我的权利。” 她细细品他这句话,竟然每一个字都让人无法反驳。权利,真是一个高贵且诱人的词汇。 苏见青穿了一件淡淡粉色的雪纺衬衫与缀着印花的裙摆,她站到花下。 “花仙子。”他轻挑眉梢,给她美好的评价。 一架秋千在花丛中,是为她拉的。苏见青臣服于这简单又美好的浪漫,她高兴地落座,晃了晃腿,声音轻轻浅浅,唱起了歌。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间。” 祁正寒站在不远处,他没有注意到肩头落了一串低矮的花枝。只静静地看着见青。 男人脸上的笑容从宠溺欣喜转而变为一种漫长的审视,含着淡淡温情。 她很年轻,还在“有情饮水饱”的年纪。她的身上不谙世事的可贵是他竭力想要留住的东西。而他渐渐也发现,对她的喜爱与保护欲也在不停变质。 至于变成了什么样的状态,似乎还并不明确。他只觉得,每一天都变得对她更为在意。 祁正寒并没有告诉外婆,那个念头是开玩笑的。 他也没有告诉见青,有时与她独处,他可以感受到亲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温暖。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一切都仅仅是因为乱花渐欲迷人眼。春天是迷幻的。 祁正寒旋即收回想法。 苏见青起身冲他走过来,笑一笑说:“怎么不说话了,祁先生被我的歌声迷晕了吗?” 他轻轻牵起嘴角,点头说:“是。” 她伸手替他掸去肩头飞花,又替他拍一拍后背:“身上都是花,要招蝴蝶了。” 祁正寒往旁边撤退,躲开身侧的花枝。 苏见青突发奇想:“我们在这里合影好不好?” 祁正寒不反对:“我叫老何上来。” 两分钟后,他们站在树下,请求老何为其拍照。 祁正寒穿白色衬衫与西裤,他不系领带时习惯性地解开几颗扣子,手插在裤兜里,姿态有些微的懒散,身子往苏见青的方向微妙地侧过一些。 -- 第87页 她轻轻地挽着他的胳膊,对着镜头笑得温和。 粉樱飘扬在头上,身后是盛大的春日景观。美好得如若幻境。 看到成片,苏见青喜欢得很:“正寒,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其实很般配。” 他不正经说:“这是自然,在床上的时候更般配。” 她低头看手机,笑得羞怯。 他含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照片要保密,可不能流传出去,影响女明星的星途。” 苏见青连连点头:“对,对。” 这是一个极好的天气,如果不是在返程的车上看到周迦南的结婚请柬,苏见青那张编辑好的合影都已经发出去了。 指尖停顿在手机屏幕上,她伸手去够祁正寒那一边车门上的红色喜帖。 展开看到周迦南的名字,和一个陌生的名字并列在一起。 婚礼举办在六月,地点是在一座国外小岛。短短几行邀请的字,她看了不下两分钟,最后呆呆地抬头看祁正寒:“你会去吗?” 祁正寒说:“应该不会,上半年工作很忙。” 苏见青点点头,她退出编辑好的朋友圈。将那张合影藏回了手机相册。 - 王盈乔在拍的戏已经杀青,在苏见青进组之前,她们终于有机会聚在一起逛街。实在是千载难逢。 苏见青本不是多么爱好购物的一个人,但那天破天荒与王盈乔一起逛了一整天。 她们已经有足够的存款支撑物欲,不用再在买衣服的时候偷偷去看标价,也不用也为了那点零头讨价还价。 苏见青走到晚上脚都磨破。 最后路过一个礼品店,没有想要进去的想法,但苏见青眼尖,看到货架上的一排龙猫。 她忽然对王盈乔说:“还记不记得我们刚来时在这里买的龙猫。” 王盈乔掏出她的钥匙串,挑出里面那个小挂件:“这个吗?” 苏见青说:“对,当时我们买不起大的。只能买这个。” 王盈乔笑起来:“我现在把整个店包下来都行。” 苏见青也笑:“包下来还是算了,去买一个好了,就当满足一下当年的自己。好不好?” 王盈乔欣然同意。 苏见青挑了一个最大的,她买给王盈乔。 她们提着大包小包往前走,还要抱一只硕大的娃娃。回头率出奇的高。 多云天气,两人走在沸反盈天的步行街,如两颗水滴坠入茫茫无尽的人海。 苏见青终于提起她们都在避之不及的那个名字。 王盈乔沉吟许久,她停下步子,从龙猫公仔后面探出脑袋,回答道:“他说等他玩够了,玩够了就放我走。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其实已经料到这样的结果,苏见青还是替她无奈。 王盈乔抬头看天。她皱起眉眯起眼,直到一朵云飘过来遮住了太阳。 “其实我不止一次的后悔,当年就不该上他的车。”她说。 王盈乔在那一刻想起许多的事。那一年,她才18,涉世未深,活泼灵巧。一个叫周迦南的公子哥每天来剧院门口接送她回学校。他给她买花、买玩具、请她吃饭。 她偷偷向人打听他的事迹,他们都说他很浑,虽然他很英俊,但她不得不避着他走。 爸爸从遥远的县城来到燕城找她要钱,在大庭广众之下扇她的耳光,刮走她所有拍广告、当模特的钱。她坐在大马路上崩溃大哭。 周迦南找过来,告诉她这点钱不算什么,别为这点小事哭哭啼啼。 他挥一挥手,一掷千金,瞬间替她扯断了眼下的快要将她勒死的那根命运的细绳。 她走上让自己最唾弃的那条路,她成为那些被包养的女学生之一。 她跟周迦南睡觉,他给她花钱。关于他们的关系,她试想过两种结局—— 他爱上她,娶她为妻。 他抛弃她,各奔前程。 而王盈乔万万没有想过,她会走进这两种结局之间,此时此刻,横陈在她眼前的是一条死路。 思索片刻,王盈乔又喃喃道:“不对,也不能全怪他。我就不该出生。” 苏见青看着她,许久,她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你爱他吗?” 抬头看天的王盈乔转而看向身边的女孩:“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苏见青很执着:“所以,答案是什么?” 她毫不犹豫点头:“爱。” - 《风月》上映之后,苏见青拥有了很多的影迷。她演的白月光角色实在太过深入人心,死亡的那一场戏看哭了很多人。在这之后,苏见青接到很多公司抛来的橄榄枝,祁正寒还是建议她不要签公司。商人最了解商人。 苏见青便没有考虑这一些事。 当然,不全是因为祁正寒,她自己也有关于未来的考量。 她新进的剧组是一部古装剧,叫做《逍遥津》,苏见青演的是一名体弱多病的大家闺秀的角色。她的日常只是念书、绣花、思念情郎、黯然饮泣。 比起她此前的角色,并没有太大突破。 戏是沈修给她介绍的,黎滢与她的先生出资。 苏见青回到申城,暂居酒店。没有住在祁正寒给她安排的家里。 她最终还是抢到了小青的“抚养权”。小猫咪性格很温顺,品相又好,在剧组很招人喜欢。苏见青借了小青的光,很快与剧组的工作人员熟络了起来。 -- 第88页 进组之后,她和祁正寒分开,各忙各的。拍摄期间,黎滢请她吃过一次饭。 是在她的家中。 黎滢的丈夫是一名话剧演员,兼戏剧院校的老师。为人很是低调,名气不足妻子的万分之一。他们有一个女儿叫双双,不满四岁。 苏见青第一次见到双双时觉得怪异,她看起来并没有正常四岁女孩的状态,黎滢没有隐瞒,坦诚地告知见青,双双得了罕见疾病,心智并不健全。 饭后,黎滢的丈夫在家中做家务,黎滢邀请苏见青到茶室去坐。 她给她发烟。 见青迟疑:“我不会抽。” 黎滢温和笑笑:“试试,这味道不重的。” 她亲切地为她点烟。 苏见青吸上一口,被呛得一片昏天黑地。呼吸险些跟不上,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在这里。 这是她生平第二次抽烟,上一次是在《风月》的试戏片场,她在那里遇到了祁正寒。也不知当时怎么就一根筋倔了起来,非要摔门出去给他看眼色。 而她现在却只能强行将那一口烟闷进了肚子里。 她心知肚明,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追她出去,明明没有犯错误却要给她赔罪。 苏见青就这么学会了抽烟。黎滢看她别扭的神情,哈哈大笑起来:“是不是还不错?” 烟味在身体里化开,很浓郁的气味铺陈在肺里,带着厚重的香。 她用这一根烟的时间换来了黎滢的一句:“我挺喜欢你的。” 苏见青在那时陡然很想念祁正寒。 她的新戏不再与他有关,他不能再一通电话打过来让她说走就走。这份牵肠挂肚也只能暗自保留着,直到月底有了假期,苏见青第一件事就是回去见他。 - 周迦南结婚那天,祁正寒确实没有出席,倒不是因为忙工作,是被匆匆赶来见他的苏见青绊在家里。 她这几天身体劳累,除却对他的想念,另外也莫名想要回来燕城看一看。 奇怪的是,她从前并没有对这座城市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只这几日,思念非凡。 燕城下了几场雨后,开始急剧升温。他们关上家门,在他舒适昏暗的房间里做.爱。直到某一天清晨,苏见青接到一通电话。 她拿起震动不止的手机,视线迷糊到没有看清名字。 接通后,陌生的声音传过来,上来就说了一大段话,语速太快导致她没有听进去多少。 直到“自缢”、“紧急联系人”、“签署死亡证明”等一系列诡异的词汇蹦到她的耳朵里。 苏见青被迫清醒过来,她陡然察觉到事态严重,本躺在被窝之中,缓缓撑着身子坐起。 苏见青扶着发热的额头,颤抖着声音问道:“麻烦你再说一遍,要签谁的死亡证明?” 对方口齿清晰,说出那个名字:“王盈乔。” 被吵醒的祁正寒见她如此失措,立刻抓住她冰凉的手:“怎么了?” 当天,苏见青收到一封信件,是寄到她的公寓。里面只有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片。卡里是一个女孩的全部积蓄。 纸上只有四个字:【见青,永别。】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V] 苏见青再一次见到王盈乔在太平间,她握住她已经凉透的手,轻声说道:“乔乔,我来了。”而她得不到回应。 红颜薄命、香消玉殒。王盈乔卒年22岁。 从未见过她的脸色如此惨白,苏见青沉默看了她很久:“为什么不联系我呢?”难过的时候、悲愤的时候、绝望的时候,她在流泪的时候,她又在哪里? 她在浪漫的海滨城市看着星星月亮,她在听着缱绻的情话入睡,她在与一个男人一晌贪欢。 她在迷恋一个虚空捕风的怀抱。 如果看到那么多的药,去搜一下药效。如果多去问一句,为什么会掉头发?如果少见几次祁正寒,弥补她们葬送掉的那么多次约会。 她会不会感受到这个世界多一点的爱? 多一点的爱是不是就能够拯救到她? 医院冰冷的灯光给不了她回答。 苏见青从医院离开,去王盈乔租住的房子处理遗物。 她走到卫生间,想象着凌晨四点,王盈乔是如何下定决心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事实却是,置身事外的人能够想象到的痛苦,不及她体验到的万分之一。 翻到她做了几十处标记的世界地图,看到坐在阳光里,至今没有拆封的龙猫。 苏见青在它的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它可爱敦厚的样子,轻轻揉了揉它软绵绵的肚子。 三小时后,门口有动静,来的人是房东。 苏见青仍然呆呆坐着,没有起身迎过去。她聆听着房东一边惋惜一边又痛恨地说,为什么要死在她的房子里,以后都没法租出去了。 可以理解房东的不适,苏见青终于在这怨念声中抬起眼,她淡声地问:“这房子值多少钱?” “啊?什么意思?” 苏见青说:“我现在出双倍买下来,请你把嘴巴闭上。” 最后,她只带走龙猫和地图,那些身外之物,统统在此封存。 王盈乔客死他乡,按照规矩,遗.体该就近火化,但中国人讲个落叶归根,她被破例送回老家。是周迦南暗中处理的这件事。 他抛下新婚的妻子,从海外的小岛赶回来祭奠他们不伦不类的爱情。 -- 第89页 红头帘变白布条,一身喜庆被迢迢千里路的尘埃卷去,回到故地,只剩痛入骨髓的颓然冷丧。 衣冠禽兽在各处播撒他的深情。 他为她取的艺名登上新闻版面,全网推送。他为她改名为王盈俏,他说这个字很适合她,因为她的灵魂是俏丽的。几部已播和待播剧统统霸占了搜索引擎,她的人血馒头被人瓜分。 那些鲜活灵动的角色被剪辑成视频,被转载。 她以阿俏的身份活在公众视野。那是他赏赐给她的荣耀。 于是没有人知道她的本名,与她的破碎。 苏见青去王盈乔的老家参加葬礼。 这是一座贫瘠闭塞的县城,葬礼办在村庄,敲锣打鼓声很夸张,苏见青站在庭外,远远看去一众来祭奠的亲属,也堪堪只数到两个人为她哭丧。 一是她的妈妈,一是她的奶奶。 奶奶,当年因为惋惜一条生命,把那个被遗弃的婴儿从垃圾堆里捡回家,二十年后,还是免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 苏见青戴上墨镜,见到了同样带着墨镜的周迦南。墨镜是个好东西,能掩掉一些情绪。 他带了一个贴身的司机,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乡间小路。领导莅临的高贵姿态。周迦南手抄在兜里,站姿散漫又颓败。镜片遮不住他苍白的面颊与哭红的鼻。 余光看到苏见青过来,他不为所动,只呆呆看着堂前的遗像。 那是她艺考的照片,也是学生证上的照片。 如今,成为她的遗像。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苏见青站在周迦南跟前,挡住他的视线。 男人红肿的双眼疲倦垂下,看向她。 “一个女孩十八岁,她把她的身体,她的梦想,她的爱情都给了你。你让她落得这样的下场。” 苏见青平静地说着。她的声音在尖锐的锣鼓声中忽明忽灭。 周迦南没有作答,只是动了动喉结。 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呢? 她宁愿他没有动情。那样会不会,她的好朋友还能有一条生路可走? “既然你没有殉她的勇气,那我诅咒你妻离子散,不得好死,死后堕于畜生道。受人凌.辱践踏,永生永世。” 苏见青艰难地说出这一句话,给了他最后一个巴掌。 不知从何处开始悔,亦不知从何时开始恨。她已经说不清她是在抽打这个男人,还是在发泄什么。她说:“周迦南,你不得好死。” 他一语未发,只咬了咬后槽牙,平静地扶正被打歪的眼镜,也拦住了冲上前来要教训苏见青的司机。 沉声说了句:“走吧。” 两人一并走远,坐进他金贵的车。 她变为烟尘,化为雨露。长眠地下,一抔净土掩风流。 他衣冠楚楚,幸福安康。苟活世上,继续不动刀枪地行凶作恶。 第一次见他,在他吃人不吐骨头的四合院。 最后一次,在她冰冷的棺前。 周迦南给王盈乔的家人在老家的市中心买了一栋楼,这栋楼足够让王家上下四代人不工作也衣食无忧。 她的父亲应该会很高兴。 - 苏见青回到《逍遥津》剧组继续拍摄,她的精神状态极差。拍到导演大为光火、冲她发脾气,她接受对方的怨气并努力道歉和解。 不拍戏的时候,她哪儿也不去,就回到酒店睡觉,看一看剧本,或看着那只龙猫发呆。 当时想要将它烧毁,但及时的一丝眷念让苏见青选择将它留下。 她陪着小青玩,定期替她处理饮食与排泄。有时她犯傻去想:做一只猫多幸福。 她看王盈乔的剧,翻看她们的聊天记录。 苏见青第一次走红毯,戴着祁正寒给她的那顶皇冠,王盈乔给她发来消息:【太漂亮了宝贝!!仙女下凡!!永远做你的脑残粉!/色/色】 她在海城时,她发来消息:【宝贝你在哪儿啊?好想你。/流泪/流泪/流泪】 更早的时候,还在学校读书,半夜三点,王盈乔说:【饿死了,明天一定要去吃火锅。】 苏见青翌日早晨才看见,回道:【我的天,你能不能早一点睡。】 四年前,更陈旧的消息:【卧槽!那个姓周的又来了!怎么办啊?】 苏见青反复地翻看这些,她也说不明白,她最快乐的时光是在何时?是她与祁正寒苟且,是她名利双收,还是仅仅是,她和王盈乔念书时那些鲜活的日子,那些并不光鲜但是努力做着她们自己的日子。 都快乐过,也都失落过。 贪心过多,则痛苦永恒。 不可避免的迁怒,让她冷落了祁正寒将近两个月,没有回复他的消息,也没有接听他的电话,更没有主动去找他。 他也知道她需要时间清净,也没有太过频繁提出他的需求。冷血的人只是冷血,并不愚钝偏激。 两个月后,南方进入秋天。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 苏见青在片场接到祁正寒的电话。 电话打通后,他并没有立刻说话,像在等候她的禀报,但苏见青也没有吱声,于是各方沉默十秒有余,祁正寒声音懒散开口:“晾我多久了?” 她说:“我在拍戏。” 他置若罔闻:“我晚上到,正好有个局,你跟我一起。” -- 第90页 “你的朋友吗?”她声淡淡的。 “客户。”他也没有什么情绪。 苏见青说:“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不去。” 她挂断电话,关机逃避。 晚上还有三场戏要拍,是苏见青饰演的这个角色的重头戏。她的丈夫锒铛入狱,家中被抄。她得知自己的丈夫生命垂危,不顾有孕在身,哭闹着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这是一场设置在雷雨夜的外景戏,但今天是个晴天,拍摄需要借助人工降雨。 苏见青穿着一袭白衣,从卧室里踉跄着跑出来,被门楣绊倒,摔在雨中。膝盖恰好嗑在台阶上,这一下钻心的疼一下让她眼泪冒出来。 她讲台词:“我要去见他。” 贴身的丫鬟赶忙过来搀扶她,一边哭着一边拉她:“夫人,快回去吧。你要保重好身子啊,王爷也不忍心看到您这样。” 被甩出去的定情玉佩落在看家的侍卫脚边。 苏见青伸长手臂去够,将将要碰到的一瞬间,一双鞋不留情地踩在她葱白细瘦的指上。 侍卫吼她:“滚回去!”并亮出他的长剑胁迫。 苏见青伏在地上哭着,扯着对方的裤脚,虚弱地说:“求求你,让我去看他一眼,我就看一眼。” 她哭得声音颤抖不止,脸上热液滚滚,倾盆的雨水湿身。 “求你了……” 苏见青哭得疲累,苍白的脸贴在粗糙地面,丫鬟在后面心疼地搀扶她起来。 却看见地上与雨水融为一体的血水。 “夫人!”丫鬟激动地捂住嘴巴,“孩子,孩子……来人啊!有没有人?!” 雨越来越大,冲在她软了骨的身子,冲在血色满满的地面,趴在地上的女人憔悴软弱,如一朵被摧残凋零的花。 她的身下是一团触目惊心的血红。 “咔!”是导演的声音,“好!这条过!” 工作人员开始忙碌收摊,苏见青却仍趴在泥泞的地上久未动弹。 她的眼泪没有办法立刻止住。身下的血袋破裂,腿部一片粘稠。 演丫鬟的演员好心过来搀她:“见青,我们拍完了。你是不是摔着哪儿了?” 苏见青动了动被踩痛的手指。手疼、膝盖疼,身上哪里都疼。 而后,来安慰她的演员被人拉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力的拉扯,直接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泪流满面的苏见青坠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他揉了揉她的后脑:“好了,没事了。” 她身上肮脏的雨水沾到他洁净的黑色衬衣上,湿润的脸贴在他滚烫的胸口,苏见青没法感知到她现在此刻是不是用腿部的力气站立着,她全身都是麻的。 “没事了,宝贝儿。”男人的声音温柔醇厚,给足她安全感。 祁正寒拉着苏见青被踩出脚印的手,轻轻地揉捏。 “疼不疼?” 她反应迟钝,几秒后才点了点头。 祁正寒把她抱到室内休息,坐在道具床的床沿,用浴巾帮她擦拭身上。 他的身上被印出水痕,清贵干净的一身正装,唯那一片被她弄得脏兮兮的。 她哭得一身狼藉,祁正寒却仍是那样好整以暇。 她用凝泪的眼去看他模糊一片的脸。男人骨骼硬朗,线条利落,剑眉星目里含着一片探不清虚实的柔情。这样一位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公子哥,正在耐心替她擦拭头发上的水渍。他近在咫尺,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男人的指腹碰在她的眼角,捻去了两颗泪。 他起身走到旁边,揪住小青的后颈把她提过来,放到苏见青腿上,吩咐他的“闺女”:“去逗逗你妈。” 苏见青低头看腿上的猫咪,轻轻抚摸她小巧玲珑的脑袋。 祁正寒靠在旁边的立柱,慵懒随意地笑着看她们娘儿俩。 苏见青不留情面,声音清冷道:“你可以不要待在这里吗?” 他扬一下眉:“理由。” “你就非要我说出‘看见你就烦’这样的话?”她缓缓抬头,眉目淡漠看着他。 祁正寒不以为意,厚颜无耻说:“烦就烦吧,不影响拍戏就行。” 他到旁边的太师椅坐下,去握旁边的茶盅。幽幽道:“我跟导演商量过了,一场戏最多拍三条,拍成什么样就什么样,保证效率为主,不用担心演不好。” 他气定神闲开始饮茶。 “放心去拍,我陪你耗着。”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V] 苏见青问:“你的客户呢?” 祁正寒道:“陪过了,接下来时间都是你的。” 很大的恩赐。 她想了想,从容接受眼下局面。说好。 接下来两场戏过得很顺利,苏见青的表现也没有给导演ng三次以上的机会。一小时不到就收了工。她随他回到家里。洗了个热水澡,仍觉得头晕,想是今天的淋雨戏份给了她身体很大的影响。体腔一片冰寒。 苏见青晕着脑袋侧卧在床上,腿疼难耐,眉心皱得紧,自己都没有察觉。 祁正寒沐浴完出来,第一件事是将她的被子掀开,查看她膝盖的伤口。 一片夸张的淤青让他不忍直视。 找来冰块,替她敷上。 “明天还有戏?” 她强忍着倦意撑开眼皮:“嗯。” -- 第91页 “请个假,伤好了再拍。” 苏见青懒懒说:“说请就请呢,又没人惯着我。” 他不假思索:“我惯着你。” 祁正寒坐在床沿,亲手将冰袋按在她的伤处,已经这样维持了五分钟。 她不禁嘲了句:“你惯着我,你算老几?” 祁正寒说:“我不算老几,我说的话没人敢不听,这就够了。” 被他一如既往的霸道逗笑,她说:“快杀青了,我想一鼓作气拍完,回去再慢慢养伤。”话音未落,苏见青嘶了一声:“好凉。” 祁正寒拿开冰袋,用纸巾拭去流淌的凉水。将她腿部的被子盖回去,说了句:“何苦这么拼。” 她说:“这是演员的修养,你懂什么。” 他平平一笑:“行,我不懂。你看着办吧。有什么不痛快就跟我说。” 苏见青一时没有应声,她看着他为她进进出出的身影,喃喃说了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回到床上,捏捏她的脸,“对你好还不好。”又问,“哪天杀青。” 苏见青:“一个月左右。” 祁正寒说:“到时候腾出时间来陪你。” 苏见青正想说句不用,想到下个月有部她很期待的话剧作品开启巡演,她在半年前看到演出消息时就想着与他一起去看。就当满足自己最后一个小小心愿,她收回拒绝的话。 “好。” 苏见青疲倦闭上眼,听到小青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咕噜声近在咫尺,它过分地爬到他们两个中间来睡。祁正寒在挠它的下巴。 “我小的时候就这样睡在爸爸妈妈中间。”她突然回想起很多往事。 “我家的床很小的,我有自己的小床,但是我不太敢一个人睡,所以我们三个人挤在一起。我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那个床睡得是真的很挤,但是冬天很暖和。我爸爸身上很热。” “但我爸爸有点胖,他一个人就占了一半的床,所以有时我会把他踢到床下。”苏见青闭着眼回忆,脸上溢出一点笑容。 祁正寒也淡淡笑着,从后面搂着她:“你怎么会踢得动他?” “当然是因为他让着我。” 她缓缓睁开眼。小青已经爬到她怀里开始喵喵叫。 祁正寒轻抚苏见青的头发,而苏见青摸着小猫的肚子。 一时都沉静下来。 “第一次坐火车也是和爸爸妈妈,我们去南边探亲。是那种老式的绿皮车,你没有感受过。车上很脏,很多人打牌,什么样的人都有。” “我和爸妈挤在两个硬座,旁边坐了一个回老家的农民工。妈妈跟他聊天,知道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到他的老家还有十个小时。妈妈说,前面就到星城了,停的时间久,你可以下去吃一点。他说不吃了,这里的东西太贵,再坚持坚持就到了。” “妈妈给他一瓶我的乐百氏,我很小气,又抢了回来。他很尴尬地笑一笑说,不要紧,不要紧。” “你说,我是不是太坏了?” 她的声音轻淡,细腻。如一捧清泉,涓涓流淌。 祁正寒没有说话,细长手指仍然温和穿梭在她的发间。 这些事迹并不属于她对祁正寒倾诉的范畴,但苏见青失言,也顾不上他乐不乐意听,她说了很多。 他大概率不太明白为什么她要说起这些无关痛痒的旧事,是这些无法产生共鸣的回忆,永远不会交叠的生命细节,构成他们之间最为晦暗危险的鸿沟。 “后来我上了大学,有一次和王盈乔一起去隔壁省滑雪。我第二次坐绿皮车。并没有穷到坐不起高铁,只是为了省一点钱。一边是50块钱,一边是200块钱,算一算来回,其实差的还是挺多的。” 苏见青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扯着,她说到这里想起什么,将手机相册翻开。 她们在那趟车上留下过影像记录。 是苏见青坐在王盈乔的对面睡觉,尽管坐着,她的姿态还是优雅,微微歪着脑袋,头发散乱在脸上。不难听见,拍摄的人在窃窃笑着,最终将对面的苏见青吵醒。王盈乔的笑声顿时放肆起来。苏见青顺了顺头发,懵懵地看着镜头:“你在偷拍我吗?” “超级美的,一会儿给你看。”王盈乔的声音在画外。 镜头又挪向火车的窗外,那里是深冬衰竭的北方旷野,镜头内总有一道淡薄的日光在闪耀。 再然后,是她们在滑雪场,比她有运动天分的王盈乔已经游刃有余,苏见青还是一次一次栽倒在地。 那是18岁的时候。 苏见青看着视频里满身是雪的自己,久久忘了讲话。只沉默观赏这些录像,时不时莞尔一笑。 很难想象,没过几年的时间,她已经可以阔绰地在燕城买下好几套房子。 命运的馈赠来得这么突然。名利引人深陷,人要做到多么冷静自持,才能不被卷入欲望的漩涡呢? 视频卡顿在最后一幕,苏见青仍在愣愣地看着,没有关闭。 直到手机黑屏,她看到屏幕上噙着泪的自己。 “正寒。”好像一直没有听到他的回声。 他没有睡着,沉沉地“嗯”了一声。 她问:“可以哭吗?” 尚没有等到回答,她的眼泪已经不懂事地落了下来,滑过鼻梁,落在枕头,一滴洇湿,两滴洇湿,渐渐融在一起,成为一片泪湖。 -- 第92页 良久,祁正寒说了一句:“人死如灯灭,罪都给活人受。” 苏见青闭上眼,被他拥住。她静静趴在他怀里,哭得无声。祁正寒只能用胸膛去感受她的气息吞吐,感受眼泪泛滥,抑或片刻的冷静,来判断她的情绪起伏。 他说:“可以给她写信,送去寺庙烧了。” 很惊奇,他为她阴阳相隔的思念出谋划策,还是一副过来人的姿态。 她抬起湿津津的眼,问道:“有用吗?” 祁正寒道:“我小时候就这么干,我妈刚走那阵子,我还去她坟边待着。很傻,但说一说会好受些。” 苏见青问:“你相信鬼神?” 祁正寒抽来纸巾为她擦拭红肿的眼,他淡淡说:“不信的人大概率是没有经历过死别,谁会不给自己找个念想呢。” 是。谁会愿意相信,世间不再有重逢的发生? 他渐渐拨开尘封的痛楚,为她排忧解难。 苏见青感受着他的手掌覆在自己的脸上,有那么一些时刻也会觉得,他的血是热的。或许只是世人待他凉薄,他才渐渐忘了如何情深义重。 她沉默睡去,做了几场昏黑的梦。半夜梦呓不止,苏见青意识模糊,只隐约察觉到她已经不在家中床上,耳边是一片嘈杂,鼻尖是一片浓郁的消毒水气味。 “有没有单独病房?”是祁正寒的声音,又近又远,不甚清晰。 “先生,请您去大厅等候,你的太太只是普通发烧,没有大碍。” 他很坚持:“这里太吵,需要病房。” 卧在他怀里的苏见青用手指扯了一下他的衣襟,含糊说了句:“没事。不要浪费人家资源。” 她不知道后来他是怎么和医生交涉的,祁正寒还是给她弄了一个房间,看起来还是vip专用,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准没错。苏见青生平第一次因为感冒发烧住了高档病房。 醒来是清晨。房间很安静。 祁正寒正在旁边沙发坐着小憩,听见她起身的动静,赶忙过去搀扶。 苏见青失笑:“我只是去洗漱,你也不用这么草木皆兵。” 他用额头抵了一下她的,终于回归正常体温,他叹息一声,柔声地说:“昨晚烧成那样,把我吓坏了。” 祁正寒皱着眉,她静静观察他的神色与泛青的眼圈,想必也是折腾了一晚。 苏见青握住他的手,欲言又止。 他问:“怎么了?还哪儿不舒服?” 她摇头。 劝告自己:这只是好,这只是体贴、关怀,这不是爱。 祁正寒有那么多的花言巧语,但他却又是游刃有余,收放自如的。 比如,他从不说未来。 他不会让他的吝啬做出让步,也会坚守最后的坦诚。他不说爱,那就是真的不爱。 她发出的信号等不到回声,只好收回自己孤寂飘零的心意。 王盈乔用自己的血为她溅满了前路,告诉她:不要再往前走了。 见青,不要再往前走了。爱得太满会很狼狈。 灰姑娘的梦该醒了。 刺骨的冰水扑在脸上,苏见青冷得打了个颤,她用毛巾细致擦拭掉脸上的水珠,洗漱完出来,问他:“下个月一起去看话剧好不好?” 他叠腿坐在沙发上,平板搁在膝盖,头也没抬,说:“行。” 苏见青到他身边坐下,“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去看话剧?” 祁正寒揉了下眉心,似是在痛苦回忆:“黎滢演的,难看得我差点儿睡着。” 她说:“是挺难看,但你很给面子,努力看完了。” 他笑了下:“那不是刚认识,要维持风度。现在不行了,再碰上难看的我会当场走人。” 苏见青也笑起来:“你吓唬谁。” 他关闭手边设备,结束工作,关切问她:“早上吃点什么?” 苏见青想了想:“小米粥吧,没有什么食欲。” 祁正寒说:“我给你去买。” “怎么不叫人给我去买?”她嘲弄道。 祁正寒戏谑说:“那我也要考虑到,有没有人愿意大清早给我跑腿买早餐。” 苏见青笑弯了眼:“好啊,资本家也开始与民共苦了。” 他敲一敲她的额头,哂道:“就会挤兑人。” 最后祁正寒给她买了很多种类的早点,其中有她最爱的茶叶蛋。 他说:“排了很久的队。” 苏见青惊在脸上,实在不可思议。 不过苏见青最终只吃了蛋清,眼疾手快将蛋黄塞到他嘴里。祁正寒很想说其实他也讨厌蛋黄,她看着他耐人寻味的表情,笑得不行,捂住他的嘴巴。 “不许吐出来!” - 不久后,苏见青发了一条朋友圈,两张照片,一张是她的自拍,一张是小青。一人一猫,五官与神态都神似。她说:【是嫡亲的闺女儿~~~】 两秒后,她获得第一条评论。是江潋:【哇哇哇好可爱的小猫猫!】 苏见青还没有回复,江潋的消息框就弹了出来:【这是母猫吗?】 苏见青:【对。】 江潋:【下崽崽的话可不可以卖给我一只?】 苏见青:【你想养猫吗?】 江潋:【嗯嗯。想养只母的。】 苏见青:【我把这只给你,不要钱。】 -- 第93页 江潋:【真的假的?!你认真的吗?】 苏见青:【真的。】 她们约在苏见青家中见面,彼时《逍遥津》已经杀青,是她回到燕城的第二天,小青是空运回来的,因为担惊受怕掉了两滴泪,苏见青心疼地安抚了它很久。 江潋来时,苏见青将猫的用品准备充足一并给她。 “今晚有没有事?”苏见青问她。 江潋说:“没有。” “去喝一点好不好。” “好啊。”她们也很久没有见了。 在c大后面的酒吧街。苏见青太久没有回到这里。她不是纵情声色的人,大学期间来酒吧都是被王盈乔生拉硬拽。好在这里都是清吧,学生居多,没有太多奇奇怪怪的社会上的人。声色场所也分为单纯与恶劣。 江潋刚刚收获爱宠,坐下后一边满意地看着手机里的视频,一边问:“你为什么不养它了?” 苏见青淡淡说:“我要去南方了。它的渣爹又顾不上它。” 江潋好奇抬头看她:“什么意思?你不回来了吗?” 她点头:“不会回了。房子已经卖了,都没住几次。”——不过买的时候还是妄想过天长地久的。 江潋说:“那也不错,你本来就是南方人嘛。不过你要是不那么缺钱,房子没必要卖掉吧。” 苏见青说:“是没必要。” 她抿一口酒水,轻声道:“只是不想在这里留念头了。” 江潋想了想,说好吧,没有过问太多。她并不是如苏见青这样,爱钻在牛角尖里的敏感人群,有一些隐晦的东西,江潋很难敏锐地意会到,于是话题很快又回到爱宠身上:“对了,猫猫叫什么名字?” 苏见青说:“没有名字,你给它取一个吧。” 江潋说:“叫小满好不好?我看她的毛色很顺。” 苏见青微笑:“好啊,听起来寓意也不错。” “对。”江潋点头。 驻唱歌手来演出,两人一同去看后面大屏的mv。苏见青的从容神色顿时僵住,播放的正是王盈乔生前拍摄的作品。江潋也有些尴尬,她知道她们的关系很好。“要不要换个位置?” 她背朝着屏幕。 苏见青摇头。 江潋碰了一下她的手背,良久只说出一句无力的宽慰:“见青,不要太难过。” 苏见青敛着眸,黯然地点头。 江潋转移话题:“对了,有个好消息。我有奖项提名了。” 苏见青惊喜问:“真的吗?” “对,我的第二部 戏,也是路导的。” “有听说。”她点头。 江潋成了路程安的新宠,一下签了他好几部片子的合同。没想到荣誉会来得如此之快,苏见青打心底为她高兴。 “真好,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她为江潋竖起大拇指,“爸爸妈妈一定为你骄傲。” 江潋笑得腼腆:“一点点啦。” 江潋是简单的。她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小心计都写在脸上。从最开始,她笨拙地去给祁正寒点烟,野心藏也藏不住。 她的简单让她拥有好运。她的好运让她被有才气的导演相中,可以有缓慢却坦荡的成长,去潜心艺术与事业。 而不是遇到让你一朝享尽荣华富贵的公子哥,将命运交付于他人之手,从此朝不保夕,歧路亡羊。 到底是谁该羡慕谁呢? 酒局结束,苏见青出了酒吧,与江潋分头离开。 苏见青独自往前走,一边低头点了一根细烟。 从巷子最深处往外面去,到了生意最盛的时间段,每家的店小二都各出奇招在招揽顾客。 一条边牧被拴在门口,吐着舌头晃尾巴。 第一次见到它时,它分明没有这么温和,汪的一口冲她们叫过来。吓得王盈乔往苏见青怀里直扑,见青拍着她的背,努力安抚:“别怕别怕,只是狗。” 小二对她们笑说:“它在跟你们玩儿呢,它不咬人。” 再往前一家,她曾经暗暗与苏见青吐槽:“我去,这歌手唱的也太难听了,一定看脸招的人。我感觉我也能上。” 苏见青说:“你如果真去的话,我每天给你打赏,让你红。” 王盈乔哈哈大笑:“好啊,正愁接不到戏,属于曲线救国了这算是。” 巷口那一家是他们常去的。 王盈乔说那里的酒纯一些,假酒喝多了容易醉。苏见青分辨不出,因为她的酒量还算可以,只要不洋啤混合,假酒也灌不倒她。 走到十字路口,苏见青艰难地呼吸着。看着车水马龙,穿梭来去。 她站在路牙,虚倚在路灯上。专心致志地抽着烟。 凡事有第一次就有最后一次。 那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迈入这条巷子,她也没有勇气再停留在这座被回忆填满的城市。 爱与不爱到底有没有意义?她不知道,也不再去思考。 苏见青靠在路灯杆上安静把烟抽完,有喝醉的男人过来搭讪,她没给眼神说了句“滚”。庆幸没有被找茬。对方还算识相,没有胡搅蛮缠。 烟早已燃尽,最后一节灰烬落在她黑色的风衣上,苏见青没有用手掸去,只静静看着它一点一点被风吹散。 人群来来去去,眼前是闪烁的霓虹与万家灯火,背后是声色犬马、酒池肉林,抬眼是空旷寂寥的夜空,清贵孤绝,它静静俯瞰人间浮华。 -- 第94页 冬天好像又要来了。 彻骨的苍凉入侵她的身体,苏见青抬眼看着灰蒙蒙的夜空,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V] 苏见青在家中整理物品,眼前一堆零食让她犯了难。这都是盛宴买给她的,王盈乔刚走那一阵,他没有多余的话,给她寄来这些吃的。在微信上说:【心情不好就吃东西^_^我以我的人格担保,全天下最美味的零食都在这了】 奈何苏见青在燕城的时日不多,三个多月了,她也不过消灭掉两包巧克力。 思来想去,她将零食放进要寄走的包裹里面。 并给盛宴打了一通电话,她开始习惯叫他的名字:“以航,我搬家了。以后长住申城,我把新家地址给你。” 盛宴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轻快单纯:“好啊好啊,那我下次去拍戏去找你玩。” 苏见青点点头:“嗯。” 她说:“再见。” 盛宴:“拜拜。” 江潋时不时给见青发来猫猫的视频,告知她小猫在她那里过得还不错。 曾经的小青变成了现在的小满,幸好它不认主人,谁给吃的就粘谁。不动感情,自由自在。 祁正寒还是那么忙碌,即便是在他们约会的日子。一转眼,看话剧的时间到了,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周末。下午三点,苏见青接到祁正寒的电话,他说过去接她,苏见青说不用了,她已经在剧场等候。他连忙把车开过去。 他们约会的时候,他从不带司机。 祁正寒穿一件黑色大衣,脚步飞快从车上下来,目光在室内游走一圈,最终视线定格在正在剧场大厅的苏见青身上,他穿过拥挤人潮往里面走,带来一股深秋的凛冽与萧条。 “迟到了么?”他问。 她抬眼看着他:“两分钟。” 祁正寒摸摸她的脸,哄道:“一些事耽搁了,回头给你赔罪。” 苏见青说:“不用,我跟你计较这个。” “进去吧。”他去捞她的手。 苏见青挣开,他诧异看她。她摇头。 祁正寒苦笑:“行,女明星的星途。”然后懂事地把手塞回自己的衣兜里。 期待了半年的话剧让她大失所望,很难看,祁正寒没有当场走人,还是非常耐心地陪伴她看完。出来之后,天又灰了些。 并肩走在去停车场的路上,苏见青问:“总是这样抽时间来陪我,是不是很麻烦?刚刚忙完工作,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就要来看无聊话剧。还不能睡觉。” 祁正寒说:“陪你怎么会嫌麻烦?何况谁知道它会这么无聊。” “不无聊你也不喜欢看吧。”她突然执着于这个。他的生活里哪里会有这样文艺的东西呢?他的休息时分该留给球场、会所、赌局。钟鸣鼎食、灯红酒绿。 “怎么了这是?”他低头细看她淡薄的眉眼,察觉到她情绪里的一丝矫情与消沉,淡笑说,“你喜欢看就行,我乐意得很。” 苏见青闭上眼,咬了咬牙。将喉咙里的哽咽吞了回去。 本该在剧场门口就说出的话又拖延下去。 那就再走一段好了。让这抓不住的温馨陪伴得再久一些。 她突然又想去牵他的手。然而这时,有个年轻女孩蹭蹭追上前来—— “是苏见青吗?” 苏见青愣了一下:“对,我是。” “哇,你气质也太好了吧!真的是女神本人!!我好喜欢你!”对方激动地蹦蹦跳跳,拉着她的朋友一起来和她打招呼。 苏见青今天没有化妆,还戴了口罩,这样也能被认出。看来她低估了自己的名气。 防患于未然的距离意识果然派上了用场。然而对方还是注意到了祁正寒,小声问了句:“这是你的男朋友吗?好帅。” 苏见青怔了下,立刻道,“表哥。” 她的“表哥”只沉默地抱起手臂,但笑不语,乖巧站到旁边去等候。 影迷对她倾诉完爱意,与见青合影。五分钟后,他们道别。 祁正寒和苏见青继续往前走。她脑袋一时混乱,突然忘了自己的目的地,提议说:“去附近园区走走好不好?” 他并无意见:“行。” 搞艺术的年轻人在墙上涂鸦,苏见青抬头看画,他跟在身后沉默不语,手中握住她的手提包。她说要拍照,回过头去朝他要手机。祁正寒将她的手机从包中取出递过去,见青转头去接。 她握住手机的瞬间,看向祁正寒,她的手顿在那里半晌。 他以为出了什么事,走到她的身边,将手机塞进她的手里,贴心问道:“怎么了?” “没事。” 苏见青扶了一下眼镜,把相机打开。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他们这样好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 他们可以一起泡温泉赏雪,一起看电影话剧,可以一起压马路,甚至他也愿意为她纡尊降贵去吃路边摊。他们甜甜蜜蜜、情意绵长、你侬我侬。 可是他们不能这样一辈子。 “正寒,你替我拍照。” 她把手机交过去,教他怎么调整合适的比例。最终呈现出来的照片很好看,他有着基本的、正确的审美。 无聊的闲逛结束,一个泛泛的下午过去,没有什么深入的想法交流,只是如影随形,彼此陪伴。很快,城市迎来夜晚。 -- 第95页 他问:“晚上想吃什么?” 坐上他的车,苏见青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你安排吧。” 祁正寒“嗯”了一声,然后带她去了法式餐厅。苏见青依稀记得,他们第一顿饭就是法餐。那时压根没顾上食物的滋味,只被忐忑与谨慎填满心绪。 于是,又这样满腹心事地拖下去一阵。最后回到家里,回到床上。回到他们最亲密的地方。 苏见青身上爬起一层细密的汗,她用被子遮住湿漉漉的身体。 窗帘是敞开的,不过不用担心,外面看不到里面。她凝神瞧着窗外夜空,眼神并没有聚焦。 祁正寒静静搂着她,他在贤者时间一向寡言。但偶尔会贴心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想吃的东西,他今天问的是:“要不要喝点酒?” 苏见青默了一会儿,终于弱声开口:“不喝了,我一会儿要回去。” 他不明所以,揪她的脸问:“这都几点了?家里有事?” 她摇头:“今天不想在这里过夜。” 祁正寒敛眸看她,眼色里不无好奇。但苏见青没有回看,没有回复他的质疑。 她伏在他的胸口,攀住他的肩膀,低头细密地啄吻他的嘴唇。她放大此刻的贪恋、不舍。想要留住这炽热动人的吻感。 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良久,苏见青徐徐开口问了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 “嗯?”祁正寒睁开眼,轻抚她的脸颊,将距离拉开一些,打量她的神情。 她娓娓道:“两年前的冬天,我替王盈乔去找周迦南要钱,你捡到我的耳环,想要送我回家。” “后来我们相识,你给我一部戏的参演机会。很幸运,这个故事成为了经典。它很成功。我被很多人记住。也因为这个机会,我很快有了第二、第三部 戏。我的路比很多人走得顺畅。” “我经常想,要是我没有认识你,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可能回到云溪,做舞蹈老师,教评弹也有可能。但我大概率不会留在燕城。这不是我喜欢的地方。说实话,直到现在我对燕城都没有很强的归属感。” “没有你,我绝不会是现在的苏见青。没有我,你仍然会成为今天的祁正寒。” 说到这里,苏见青停顿了一下。 祁正寒渐渐察觉出氛围里的微妙。她的神情仍然那么处变不惊,兴许是这些台词早已演练过太多遍,真正搬到台前,她的眼中已经只剩麻木与淡然。 继续,她平静道:“遇见你是我的荣幸,也是我的不幸。” 苏见青吐出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她说不下去,还是没出息地卡顿在这里,无论练习过多少遍,心底无限的不忍仍然重重地压住了那两个字。 明明是在温暖的卧室,又好像置身于冷寂山谷。 缄默了两分钟有余,祁正寒的声音传来——“你要跟我分手?” 他倒是很潇洒说了出口。 她鼓足勇气应了一句:“对。” 他顿了下,声音很沙哑破碎,严肃的语调:“你考虑清楚再来和我说。” 苏见青仍然卧在他的怀中,与往日无异的亲密,却再不似那般粘稠的心境。她说:“难不成你是真的害怕我会离开你?” 他立刻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开玩笑?” ——因为你连爱我都不敢说。 苏见青苦涩地牵了一下唇角:“你的好兄弟把我的朋友玩死了,我无法若无其事再和你混迹在一起。我不是你,我的心没有那么狠。” 祁正寒皱眉,语气重了些:“我好像跟你解释过很多次,我和周迦南不一样。” 她看着他:“那你会娶我吗?” “我不会娶别人。” “你会娶我吗?” 他收回拥住她的手臂,沉吟许久,开口说了一句:“见青,现实一点。” 摇摇欲坠的少女心在此刻终于无声碎裂,用风月情浓筑起的危楼轰然坍塌。它们一同坠入泥潭。 是啊。现实一点。 现实就是,她们正在献上大好的青春年华,陪这些京城的纨绔子弟玩一场风花雪月的游戏。 比起女孩的相濡以沫,比起真实与鲜活的过往,他们在暗夜里热闹的欢愉显得多么虚妄空泛。 苏见青总觉得王盈乔是傻的。可是王盈乔自始至终没有奢望过能够嫁给周迦南,她所求的不过是个好聚好散。 即便周迦南承诺,如果她生下孩子就娶她。她也能狠心放弃。王盈乔及时地认识到了“男人的承诺都是狗屁”,她不能拿孩子去赌一场不会到来的婚姻——这该是她多少个日夜深思熟虑的结果呢? 王盈乔才是清醒有余,而运气不足。 说到底,苏见青是最傻最差劲的人,她居然在某些深陷的时刻当真渴望过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她竟然会把那些温柔当成爱。 在她走神凄哀之际,他嵌入她,而后拉着她的手往下,叫她摸:“不喜欢了吗?” 祁正寒看着她,眼神如寒冰侵入骨髓。 她险些要落泪:“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 他咬着字说:“是你先剜我的心。” 苏见青抽回手:“你的心肠明明那么硬,到底谁能剜得动?不过是分个手,这一点点的失落就叫你痛不欲生了吗。” “还是你觉得,我没有资格开这个口,必须要等你来下命令?” -- 第96页 “祁正寒,感谢你大发善心给我一个恋人的身份。而我从头至尾能够感受到的,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只是玩物而已。” “只不过我和一般的玩物不一样,我得到了多一点尊重,多一点温柔,多一点情话。可是这些多一点加起来也凑不成一份完整的、热烈的爱。” “我是太清高,我总以为我和别的女人是不一样的,我不自量力想要你的爱。但我等不到了,我也不想等了。” “你要么今天把我掐死在这张床上,要么放我走。” 她声线颤抖说完这些话,被固住肩膀。整个人好像被钉在他的床上。 祁正寒眼中的寒冰缓缓化开,又转而让她感受到一捧火焰在灼烧她的眼睛。 “说完了?”他挑一下眉,轻佻至极,推开她的一片真诚,冷淡道,“那继续。” 他用实际行动让她感受到什么叫做玩物。苏见青没有一声怨言,沉默地准许他们的关系回归到该有的轨道上。 结束后,他躺在床头抽烟。苏见青笼着被子,翻身侧向另一边。 第一次,她对他正在酝酿的答复感受到恐惧。这该是在两人不对等的关系里层,最深的一种情绪。 然而等候了许久,祁正寒只淡淡说了句:“黎家不可靠,你要是愿意,我给你介绍好去处。” 苏见青怔了下,诧异地回头看他。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是她去黎滢家里,带她的女儿双双去隔壁公园玩;是她频繁地和沈修见面,和他们一起去打球;还是最开始,她去看黎滢的戏,沾他的光去要来那一枚胸针? 他一早就知道,是吗? 这样的无私与宽容,为的是什么呢? 苏见青说:“然后呢,你给我介绍去处。我继续受你的摆布吗?” 祁正寒看她:“我摆布过你?” 她不接话,起身穿衣。和他交代一些事:“猫我送人了,因为我们都没空照看它,而且我也不想再留这些多余的维系,它会成为麻烦。还是送走最安全。” “我在燕城的房子卖掉了,如果不是工作,以后不会再回来。” “你给我送的那些礼物,还有卡,基本没有用过,我清理出来会一起退还。” “你的人情我还不了,我想你以后应该也不至于落魄到需要我帮你忙的一天,所以我也只能跟你说句谢谢。” 苏见青披上大衣,想了想,好像再没有多余的话。 祁正寒没有看她,余光却在静静打量她的背影,听完她冷静的安排,没有答复她的这一段话,最后只说了句:“见青,不要后悔。” 她没有回视他,说道:“我不会后悔。” 很快一根烟被抽完,又听见打火机啪的一声,第二根被衔进他的唇缝,问道:“几号走?” 她系上风衣的腰带,回答:“明晚的飞机。” 他说:“老何送你。” “我自己会叫车。” 过了很久,他很轻地挥了下手:“随意吧。”无奈布满眉心。 比她想象的要平静。 她甚至想过被他掐死在床上。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平静。 也对,他不可能像周迦南一样说出“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干你”。他是风度翩翩的祁正寒,他不会丢掉他的理智与秩序,即便是道别。 在苏见青收拾的时候,祁正寒也披了件睡衣坐到阳台沙发上去看夜景。 她走到门口,心存不忍回头看他的侧影。这个总是自信骄傲的男人,拧紧的眉间也让她难得看到了一种挥之不去的落寞。 苏见青已经不想再凝神去猜测他的一举一动,与每一个神态赋予的含义,那实在太痛苦,她现在只觉得解脱,也终于能够大方说出那一句——“正寒,我爱你。” 这声音温吞软糯,缠在他的耳朵上,经久不散。而后缓缓沉静下来,空气凝结成一片恒久的凄凉。 “这些年谢谢。再见,祁先生。” 苏见青的尾音落下,门同时被关上。一切戛然而止。 祁正寒将抽完的烟蒂随意丢在地板上,烫出一大块黑点也毫不心疼,弄得一片灰烟狼藉,失衡的心神在残败的地面昭然若揭。 抽完一根,又点起一根。怎么都吸不够的烟香,如心底没完没了的悲切。 窗外霓虹烛照。一片片光影拓在他的眼皮上,俗世红尘被丝丝缕缕的怅然填满。他闭上眼,如鲠在喉。 - 翌日一早,苏见青去了一趟青隐寺,她曾在这里陪伴王盈乔做法事,也是在同一天,被祁正寒撞倒了一炷香。他说遇见你是天意,遭到了她的冷嘲热讽。 因缘际会,从此两条命运的线碰在一起,一次一次胡乱纠缠,难以扯清,最终勾成死结。 苏见青听从了祁正寒的建议,托寺庙内的方丈为她烧去一封信笺,并诵经超度。 信中写道—— 【盈乔,入冬了。不知道你那边有没有四季。燕城的冬天好漫长,还好我已经准备撤了,以后再也不用感受。 我最近换了一种思维方式来思考你做出的决定,假设活下去让你很痛苦,死亡成为解脱。这对你来说或许是另类的圆满,对不对?这样想的话,我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你离开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打起精神来做任何事情,好像做什么都是徒劳,无论为了名利,还是为了感情,我在追逐他们的同时,这些东西也反过来在不停地在消耗我。两败俱伤,我说不清我得到了什么。 -- 第97页 我也反复地在考虑,我和他应该怎么继续下去。我不能不向你承认,我的确一直在回避他不爱我这个事实,我给自己洗脑,起码他对我还不错,甚至在奢求一个好的结果,哪怕明知道我们不会有结果。 越是如此,我们的关系就越像是温水煮青蛙。 然而我总是很傻地抱有那么一丝希望。 可是,这是你最后一次劝我回头了,我怎么能不听? 我下定决心离开燕城,离开我的温床。万幸,他没有刁难我。我答应你,自此和他分开,天各一方,不再相会。 道别还是会难过的,但经过与你分离,没有任何事情会伤我更深。我已经能够坦然接受。 从明天开始我也要开启新的生活了。其实南方的冬天也很漫长,不过有什么办法呢?岁月长,衣裳薄。我慢慢熬。 盈乔,我爱你。永别。】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V] 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总会有种忘带东西的错觉,落了什么呢?算了,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没有什么东西是花钱买不到的。 回到申城的第一件事,苏见青没有急于去支会她的新上司,她去剪了头发,快要垂腰的长发,一刀下去直接削到了锁骨位置,利落许多。绑起来像麻雀尾巴坠在脑后。 她在申城的新房子很小,她不像某些阔气男士,一个人住空旷的大别墅,难得不是只会更显寂寥? 这么多年,房子也换过很多,但却没有一处称得上是家。 安顿下来,晴朗午后,苏见青在厨房煮面条,顺便和母亲视频通话。锅中的水咕噜咕噜在浅浅沸腾,她靠在桌沿,看着手机:“妈妈,我换了老板。新公司在申城。以后可以经常回家了。” 她此前对父母谎称签了一家影视公司,好让他们放心。 妈妈说:“好啊,那我跟你爸也方便去看你。” 他们总觉得燕城很遥远,苏见青在那里上学时,爸妈也只去探过一次。长途跋涉,伤筋动骨。 苏见青点头:“嗯,我在这安顿了,刚来没几天。” 锅中的水煮沸,她放下手机,把挂面丢进去,厨房内雾气蒸腾。 妈妈说:“对了,我前几天整理家里东西,发现一件衣服。这是谁的?” 苏见青盖上锅盖,定睛去看屏幕。 妈妈掀起来的是一件蓝白色的校服,占满屏幕,让她清楚地看到胸口的燕城三中这几个字。 苏见青“哦”了一声:“是之前交往的男孩子留给我的,没什么用了,你扔掉吧。” “那我扔了啊,人家不会回来找你要吧?” 她摇头:“不会,不可能。扔了吧。” 用筷子去搅动面条,又问:“你们最近身体还好吧?” 妈妈说:“挺好,就是你爸迷上跟一群小孩踢足球。有点不务正业了。” 苏见青淡淡笑着:“反正也到该退休的年纪了,你随他玩去吧。以后我养着你们。” 她很高兴终于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爸爸呢?” “在午休——”说到这里,妈妈回了下头,“啊?我在跟囡囡打电话,你睡你的。” 咚的一声,她将房门关上,又对镜头笑着说,“嫌我吵呢,死老头子。” 苏见青笑弯了眼。 盛起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她端到餐厅,看着窗外日光正盛的冬日景象。比起古朴厚重的燕城,申城是时尚轻快的。苏见青选择的地段是一个cbd,白天车水马龙,晚间霓虹璀璨。 不再会抬头就看到古老的胡同,衰败的垂柳,厚重的雪。 家中安装了地暖,冬季变得不再那样难熬。 舞榭歌台,换了人间。有许多的回忆已然恍如隔世。 一切都会慢慢地变好。 - 苏见青有了一个小助理,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子,中文名叫谢潇,自我介绍时她让苏见青叫她Alice,苏见青叫了一阵Alice,又不自觉改口为潇潇。她叫她见青。这样多亲切。 谢潇是个活泼的小机灵鬼,黎滢见她没心没肺,说叫她正好跟拧巴的苏见青互补一下。看起来黎滢很会安排关系,互补的效果很显著。苏见青压根没有伤春悲秋的机会,成天跟着谢潇的大金毛打转。 早晨,电话打来:“见青,遛狗去!” 她连睡懒觉的机会都没有。一出去就是一个上午。 黄昏,门被敲得咚咚响:“见青,遛狗!遛狗!汪汪想你了!”她的狗叫汪汪。 就这样,又被拖出去。回到家里大汗淋漓。 谢潇是本地人,在申城也算个小“地头蛇”,闲来无事就拉着苏见青去吃茶逛街,搞搞运动。苏见青现在已经不再那么排斥运动。 结识了新的朋友,她的生活不会那么灰暗单调。离开燕城一个月,在申城的生活节奏也渐渐固定下来。她跟着谢潇学会了游泳。 游泳还是难学,还是呛水。但苏见青不再对她的老师们发脾气。因为她本就没有那么多脾气,那不过都是些情趣,会换来男人的甜言蜜语而已。 现在她不再需要了。 苏见青接到两个剧本,但她得来角色不会再那么顺利。这些本子也都是小成本片。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资源降级,亲身体验,但并没有那么强烈的落差。有失必有得,她现在能够很好地调节心态。 -- 第98页 黎滢是个仗义的老板,她说会尽可能替苏见青拿下一些资源。但像黎滢这样开公司的大花手底下也有很多苏见青这样的小花,各家都在争。 于是苏见青逐渐被包装起来,她有了正式的经纪人,有了正式的线路规划。会去走红毯,参加时尚活动。 起初会拘束,但慢慢适应。 苏见青揣测自己可能命里就有“遭人捧”的好运气。遇到的两个老板都对她很宠幸。 她是黎滢第一个主捧的小花,黎滢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让她红起来。 这一段时间里,没有祁正寒的下落。工作中也没有碰头。 是在某一天,黎滢读到一条新闻,好奇给见青发去消息:【这是不是祁正寒的车?我不确定,你看看。】 苏见青睡到日上三竿,这条消息一下让她惊醒。 这是一条车祸新闻。新闻中写道四个男人在京郊飙车出了事故,一名男子撞上护栏,受了轻伤,人在医院。 照片里的车她见过。是他的一台法拉利,许久之前送给她的情人节礼物。她开过一次,太招摇了,不符合她的作风。 当时叫他卖掉,祁正寒不答应,说给她留着,以后想开就开,他不差这一辆车的钱。 于是就那么一直搁在他的后车库吃灰。 苏见青已将其退还。从照片中可以看出,车头被撞毁。不算严重,但也挺难看。 新闻中没有写到伤者姓名,下意识的关怀让她想去打电话给祁正寒了解情况,但犹豫一下,念头拐了个弯,苏见青打给陆培文。 陆培文对她的疑问很是好奇:“你不知道这事儿?还在冷战?” 苏见青:“冷战?他没有跟你说吗?我们已经断了。” 陆培文愣了下:“这我还真不知道,他说是冷战来着——那他还跟这儿发火呢,说黄奕彬那混蛋动了他家姑娘的车。 “我说也没见正寒这么小气过。人看上他那车,跟他借车时候又没说清,以为是另一辆,他助理稀里糊涂把钥匙给了。谁知道是这辆,祁正寒气坏了。把他的助理都开了。” 听得苏见青直皱眉,他居然会为了一辆车冲人发火,难以置信。 发火这个词听起来就与他无关。 她又小心问:“所以,飙车的不是他吧?” “不是,是一朋友。” 应该就是他口中的黄奕彬。 苏见青松下一口气。她怎么能自作多情地认为,祁正寒会为了她堕落至此。还跑去飙车,显然不是他的作风。 不过她还是侥幸想,没出事就好。 她关心道:“那他的朋友还好吧?” 陆培文:“骨折,没什么大事。” 苏见青回到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苦涩一笑说:“他也真是当回事,你安抚他一下,这车是他的,不是我的。我也不会有机会再开。能修就修,修不好就算了。反正他那么有钱,买十辆、一百辆都行。” 陆培文听了,说道:“劝不动,他把车拿去修了,说要给你留着。” 苏见青无言。 陆培文又问道:“你俩怎么回事啊?听这意思,你把他甩了?” “差不多吧,你就这么理解也行。” 她不愿再解释。 挂掉电话后,黎滢的消息紧随其后:【你跟他是不是掰了?】 惊心动魄的新闻,让全世界都开始关心起他们的恋情。 苏见青回:【是。】 黎滢的电话打来:“晚上有时间?来打牌啊。”她的牌瘾和烟瘾很大,总是找苏见青作陪。 她没有犹豫:“好。” 玩到半夜三更,从牌桌上下来。苏见青坐在黎滢的车上,一起打道回府。认识久了,她没有此前那么拘束,甚至能在她的车上眯一觉。 和黎滢相处还算舒服。 她和祁正寒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对小辈其实都是没有架子的。只有好相处的人才能笼络各式各样的人群。没有一个过来人不是被打磨掉棱角的。好人缘要靠修。 黎滢有点倦了,叼了根烟在抽,好奇问苏见青和祁正寒的事情。 苏见青诚实交代了一些,也胡编乱造了一部分,不过怎样篡改也没有本事把他们的故事讲得多么荡气回肠。 说白了从外界看来,就是一个捞女爱上了她的金主的故事。 她的荡气回肠都保留了,而他连爱都谈不上。 苏见青不会刻意避谈这些事。也不会否认过去的错爱。 她爱过祁正寒,就是爱过。她很高兴她能放下暧昧,坦坦荡荡对他说爱。无论得不得的到回应,这都是属于她的成长。 人要拿得起放得下。 放下了,那就是身外之物。 最后,黎滢评价说:“他这样的男人注定会是完美的情人,但不能成为合格的爱人。” 苏见青平静打量她,她发觉黎滢和祁正寒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对事物的判断都很精准。 “你要说差点什么吧?又很难说得上来,有点微妙,”黎滢苦思冥想这个问题,又问见青,“你说说看。” 苏见青道:“我对他心怀感念,因为他用权势宠爱我,但我不会和他重修于好,因为我要的不是宠爱,是爱。前者助长虚荣跟欲望,后者浇灌灵魂。一个字而已,千差万别。” 想了想,她补充:“或许这也是情人和爱人的区别。” -- 第99页 黎滢打了个响指:“bingo,说得真好。不愧是读过书的。” 苏见青淡笑:“哪里,我读的书都是地摊小说。何况有很多经验是书里没有的,经历过才懂。” 黎滢深以为然:“尤其是像爱情这种很玄妙的东西。” 苏见青点头说:“希望我活到你这个年纪,也能像你这样从容。我一直认为有阅历的女人才有韵味,到那时眼界变高,从此不再总把爱情挂在嘴边,多好。” 这话听起来有恭维的意思,但她说出口都是出于真心。 黎滢笑起来,摸摸自己的脸:“可是上了年纪会长皱纹。” “皱纹怎么了?都是故事。”她很会接茬。 黎滢喜欢跟苏见青聊天:“下次给你说说我跟我老公的事。” 苏见青说:“好啊。” 老板还是要回归老板的筹谋——“对了,有没有考虑过上综艺?” 苏见青思索一阵:“我的性格很奇怪,上了综艺会变成黑历史吧。” 黎滢说:“黑历史也是记忆点。现在谁还没点黑历史呢。当然,不是说叫你黑红的意思。我是想说,在这圈里混,最忌讳的就是束手束脚。总是担心来担心去,成不了大器。” 苏见青道:“有道理。如果有合适的,我可以接受。” 她一般不会违抗黎滢的意思。得罪老板不是多么酷的事,因为不会有人为她撑腰。 黎滢和祁正寒实则也不尽相似,比起他,她多了一层算计,还有部署棋子的运筹帷幄。这是商人的本性。苏见青深谙其道,却又对此很是坦然。 她知道在什么人面前可以保留天真,在什么人身边就该识趣地去顺应世道。 - 苏见青签了公司之后没有立刻进组拍戏,黎滢还在为她的下一个角色做争取。苏见青获得了一个很长的假期,回家看了看父母,又去别处旅一旅游。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说好陪她周游世界的人却不复存在。苏见青独自去了她们曾经梦想过的旅游胜地,从祖国的大西北开始。 回来已是深冬,接近年关。三个月的时间弹指一挥。 那日一个人闷在在家中观影,她忽而接到一通电话,来自陌生的号码。接起后,对方的声音让苏见青顿时警惕起来。 柔软温和的一声,带点小心翼翼:“请问是不是苏见青?” 她本懒散倚在沙发上,下一秒便板直着身子坐起。苏见青听出来,这是廖雨玫的声音。 廖雨玫说:“最近正好在申城出差,有没有空见一面?” 苏见青有所犹豫,但还是答应。她预感到了她们见面的目的,也想见见他是否会有什么奇招。 她们约在咖啡厅。 没有带孩子的廖雨玫看起来没有那么“贤妻良母”,她穿一身挺括的西装,也有慧黠干练的一面。精气神比上一次在葬礼上见到要好了许多,咖啡店的柔光会美化人的长相,无关痛痒的关系也让苏见青对她多了一点好感。 她觉得她今天很温柔,很漂亮。 她不再叫她嫂子,改口为雨玫姐。 这是一个雨天。 廖雨玫的开场白是:“南方的冬天总是下雨。” 苏见青握着咖啡杯,淡淡“嗯”了一声:“很潮湿。” “你们的事情我听说了。”这是她说的第二句话。你们是谁们,不言而喻。 苏见青问:“是他叫你过来?” 廖雨玫沉默一下,没有接话。半晌才开口,而答非所问:“我知道了纹身的事情。非常抱歉,我完全没有察觉到正寒曾经对我有意。不过那也是小时候的一些情愫而已,根本谈不上多么深刻,况且已经过去十多年,他早就放下了。” 每一个字,都在替他辩解。 苏见青不动声色挑一下眉,不置可否。问她:“你什么时候知道纹身的事?” 她说:“就前几天。” 苏见青不免苦笑。他的那一些藏了十多年的年少心事,因为她而轻易被戳破。 他认为这是她最为介怀的地方,所以一定需要当事人亲自来肃清芥蒂。 亏他做得出来,不愧是祁正寒。 是有多走投无路才想到这样奇怪的损招?说出口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呢?秘密可以不再是秘密,但是这个女人一定要挽回? 在见青沉默的时间里,廖雨玫又焦急开口:“我和他之间顶多是一些亲情的关照。他爸爸、他哥哥对他的态度都不太好,我总是不忍心看他一个人,所以我一直把他当做弟弟来照顾。你如果很介意,我们完全可以减少来往。爱是放在心里,不是放在身上,那不过是一个痕迹……” 苏见青打断她,轻飘飘地说:“我明白你的意图,但这件事已经无足挂齿。不用再提。” 相较之下,廖雨玫应该不知道,她轻易说出口的那个字,某些人是多么悭吝施舍。 他到底是真的不知道孰轻孰重,还是偏就避而不谈呢? 外人终究是外人。廖雨玫来到她的跟前,也不过只能叹息两声,用苍白的言语相劝:“见青,你再考虑考虑,两个人能走到一起很不容易的。” 她想了想,又说:“他认为你不应该用别人的错误去惩罚他,这不公平。” 苏见青点头,神色不露痕迹,只问:“他还说什么?” 淅淅沥沥的雨水在黄昏流淌,廖雨玫的声音清澈温和,融于断断续续的雨声之中,淡淡的,让人觉得隔世之远——“他说他舍不得。” -- 第100页 苏见青愣了下,而后苦笑。 他高贵的嘴巴讲出那么多甜言蜜语,却无法说一句卑微的诚心话。要靠别人来转达。 倘若今天坐在对面的人是祁正寒,他能亲口袒露这样温情脉脉的心迹,没准她还能心软三分。可惜,他不会出现。 “谢谢你特地过来,我会考虑。” 她给了一个折中的回答,不至于让操碎了心的廖雨玫太过失望。 分开后,苏见青独自撑伞走在雨巷。夜已经黑透,民国时期的建筑高耸在身体两侧,于暗夜之中似乎要倾压过来。压得这条小路更为逼仄狭窄。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只有长线般的雨水,为她一人落了一地的凄寒。 静得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境因为一场相会又被搅乱。 苏见青走到路口,又折返回去,漫无目的地在这一条巷子里踱着。 踱了第三趟之后,她最终拨出去一通电话。等候十几秒,对方接通。 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边已经十分急切地开口。熟悉的磁性声音贴在耳畔,低沉地倾吐出三个字:“想通了?” 在她潇洒度日的这三个月时间里,他在做什么?他在自信地认为她十分悔不当初,纠结要不要回到他的身边。 苏见青真的被逗笑。 没等到回答,祁正寒又道:“那见个面吧,住哪儿?我去找你。” 苏见青:“……” 她长吁一口气,终于漫声开口:“祁正寒,我没有什么特别吧?值得你这么念念不忘?” 那头的人呼吸一滞,沉默了下来。 苏见青继续说道:“你现在出门,开着你的法拉利或者劳斯莱斯去电影学院转一圈,你能捞到一百个比我漂亮,比我年轻的小妹妹。你去给她们买山买楼,多的是人往你身上扑。” 他冷笑了一声,极为明显的讥讽之意,声音扬起一些:“那又如何?她们是苏见青吗?我稀罕?” 电话两边的背景音都很安静,只有苏见青这头沾点细碎的雨声。她差点要翻白眼,忍耐片刻,让雨水入侵他们剑拔弩张的诡异氛围。 最终,声音轻淡说道:“好,知道你痴情了,深情总被辜负。你就当那个倒霉蛋吧!我说过不后悔就不会后悔。” 沉吟少顷,男人含笑又破碎的嘲弄传来:“真是没心肝儿的。” 苏见青拦下一辆的士,坐进去。关上门,杜绝一切嘈杂。祁正寒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被放大。他问:“跟着我不开心?” 苏见青:“开心,但也很累。” 她将脑袋抵在车窗,看雨中夜景。车上音乐开始奏响,并不应景,是一首甜歌。 他又问:“怎么会累?” “是精神上的,既然你不明白,我也不想再做解释。” 苏见青无奈摇了摇头:“说几句真心话,我自认为我们相处时还算融洽和睦,少有争执。跟你在一起这两年我很快乐,现在回想起来也很知足。你给我留下很好的回忆,这就足够了。不要因为最后的这一点拉拉扯扯让这段感情变得难看不堪。我不是念旧的人,所以不想藕断丝连,更不可能跟你再续前缘。” 最后,她说:“分都分开了,正寒,洒脱一点。” “还有,不要来找我。我不会见你的。” 长久的沉默灌满两头的夜晚。 沉默的尽头是他的苦笑,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调,却不难让人听出咬牙切齿的伤神:“到底有什么错,我认还不行?” 苏见青闭上眼,竭力调整乱了的呼吸。 他说:“一定要对我这么狠?”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V] 千头万绪凝在心口,苏见青有太多的答案想要给他。 你没有错—— 只是你给不了我公平对等的爱意。 只是我不想在未来的某一天,听到你亲口说出“玩够”这样的字眼。我的自尊心会吃不消,所以必须由我来狠心。 只是,有一些坎在我这里过不去。 然而她最终只是保持沉默,一肚子苦水往回咽。终究还是无法与他坦然交心。 因为想都不用想,她剖出来的一颗真心,一定会被冷水浇透。 苏见青鼻尖涌上酸涩,她一忍再忍,已经下过决心不会再为他流泪。 祁正寒又问:“就一点也没有遗憾吗?”即使不为他,也为那些荣华富贵。即使不谈情分,他们回到最初那种各取所需的关系上,至少,也是平衡、愉悦的。 而她只说:“再说就扯不清了,晚安。” 苏见青挂掉电话,并祈祷他不要再打来。 她在最爱的时候选择离开,他不会比她更痛。 - 把祁正寒的车撞毁的那位朋友黄奕彬出院后,专门组了个局来给他赔罪。 祁正寒为了一辆车跟他大发雷霆,着实把他们那个圈子里人都惊了一惊。他被小姑娘晾了的消息不胫而走,私底下在讲,原是为了这点情伤。祁正寒这样一位花丛中来去自如的风流客,什么时候是为感情所牵绊的人?不过是这个丫头跟他久了些,总有些往日情分在,这事好办。 一句话,新的不来,旧的不去。 于是那天祁正寒洗完澡,听见床上嗡个没完,他捞过手机接起,黄奕彬的声音传来:“出来玩两局?给你介绍几个妞儿。” -- 第101页 祁正寒捏了一下眉心,犹豫一下,淡道:“行。” 挂断电话,他随手把手机丢到床中央。 去更衣。他有两间衣帽间,一间是单独给苏见青留的,她留在这里的东西一样没带走。他也一样没动。就连牙刷和护肤品都摆放在原位。 祁正寒待在那房间门口出了会儿神。 犹记第一次带她来家里,她挨个房间参观,问东问西。她没有换洗衣物,穿了他的睡衣。她蹲在地上用手帮他。笨拙又羞怯。 在一起的时候不会想到这些,分开了,那些场面反倒历历在目。 那道单薄细瘦的身影就像在跟前似的,祁正寒垂眸回忆,若有所思。他走进去衣帽间,依次端详她的衣服。每一件,他都清晰记得她穿上的样子。 可是她不会再回来。 他以为过完一个冬天就会好,她的小脾气会消停,她的郁结会消散,但是他此刻才清楚地认识到不会了。她和他诀别的样子那么清醒。 有一些东西、有一些人,你眼下不抓牢,下一秒说消失就消失。 他仍然想不通,爱到底有多么重要?何至于为其放下眼前所拥有的一切?一切的欢愉、过往的温馨,手到擒来的功名利禄,都一夕之间被她放逐。 就没有半点不忍吗? 祁正寒把衣服挂回去。 他们说的都对,再找一个就行。他此刻的心绪未必是惋惜留恋,或许只是一种不自知的空虚。有空缺就需要填补。 他去赴约,寻花问柳。 地点在一个会所,祁正寒终于又回到灯红酒绿、声色犬马。那些男男女女混迹在一起的场面,其实他并不多么喜欢,但这里宛如游乐场,人都需要一些虚耗光阴的休憩时刻,为身体的热闹,心灵的僻静。 黄奕彬这人也是个浑的,说给他找妞儿真找来一堆。挤在一间屋子里真弄得跟选妃似的。 祁正寒进去之后,看了一圈,没特想招呼的。便低头点了根烟,随意找个角落呆着,也没搭任何人的腔。 他也许久没见过周迦南,他的妻子很会管教男人。 黑暗一隅,添了个散漫、浮浪、又孤寂的身姿。他没怎么参与他们赌钱,专心致志在抽烟。 身上是难得一见的颓唐。眼底很凉。 黄奕彬看见人来,随便指了个沙发上的女孩,命令道:“你去陪陪祁公子。” 那女孩愣了愣,怯得很:“哪个呀?” “就边儿最帅的那个,眼都长人身上了,还问是谁。” 小姑娘脸红一下,脸皮很薄,为了挽回颜面,嘀咕一句:“我没有,看墙上画儿呢。” 脚步倒是很期待地噔噔噔过去了。 她走到祁正寒跟前。 他抬眼瞧她一眼。没什么情绪,也没赶人走。 女孩看起来二十岁不到,穿着厚重棉服和修腿型的牛仔裤,个子不矮,但总低着头,一副很生涩腼腆但竭力表现出大方的样子。她害羞微笑着,抿唇时颊边有两个酒窝。这对酒窝得到了祁正寒冷淡眼眸里的一丝微燃的热情。 他把烟送到唇边,眯了眯眼:“坐。” 女孩高兴地挤在他的身边。 祁正寒抬起胳膊,拂了下手指。意思是:不用挨这么近。 她有些难堪地往旁边退开一些。隔了些距离,祁正寒偏头看她。他眼睛长得多好,看谁都深情款款,只四五秒,把小姑娘看得满面桃花。实在遭不住这对视,她羞赧低下头去。 “叫什么名字?”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几分颓然。 “迟莺。” “学生?” “对。我学跳舞的。”女孩脸上维持着练习过的笑容,所以两腮的小酒窝一直忽明忽灭。他垂下眼,用视线紧紧捕捉着。 祁正寒又问:“会唱曲儿吗?” 她愣了下,不明所以看他,只见过让她跳舞的,没见过让她唱歌的。不过她乖乖答:“我会唱梁静茹的。” “唱两句。” 每个公子哥都有不同的癖好,唱歌不是迟莺的专长,但她还是想尽可能想表现一下,捏着嗓子唱了起来:“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人潮拥挤我能感觉你,放在我手心里,你的真心。” 听完,祁正寒没有发表意见,他往后靠,手肘懒散地撑在沙发上,身子微侧过来看她:“还会什么?” 迟莺敛着眸,实在是羞耻,含糊说了几个字:“冰火两重天。” 她声音细若蚊呐,但他听见了,祁正寒哼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眼神:“谁教你这么说?” 迟莺怔了下。 她是听说,他们都喜欢这样的。她以为这样能够博得好感,结果没料到却是失言触怒到他,女孩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僵硬。小手攥着衣摆,觉得难堪至极。 祁正寒接着问:“你是学生还是出来卖的?” 小姑娘低着头,要哭不敢哭的样子。小小声说:“是学生。” 泪眼蒙蒙,她不敢再吭声。也没听到祁正寒的回答。没多久,手里被塞了满满一坨东西。是红彤彤的票子。 迟莺眼中雾气消散,她也没敢在他跟前仔细数,粗略摩挲了一下那一沓红钞票,有个二三十张的样子。 祁正寒挪开眼去,不再看她,懒洋洋说:“可惜唱的不怎么样,不然今天我领你回家。” -- 第102页 他说完,将抽了半截的烟弹到旁边烟灰缸里,凳子都没坐热,就牵了外套就起身往外去:“走了。” 黄奕彬一副诧异脸色,质问迟莺:“欸,怎么还把人哄跑了?” 迟莺支支吾吾:“我、我也不知道呀。我要跟过去吗?” 可是祁正寒刚才的意思,好像是不打算跟她有发展。小姑娘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尴尬地杵在门口。望着男人潇洒而去的背影渐行渐远,她迟疑又纠结。 黄奕彬啧了一声,甩甩手:“算算算,你回去吧。” “噢。”迟莺应了一声,她高兴摸摸兜里的钱,万万没想到来这里唱两句歌就够一个月生活费了。于是又斗胆去问,“他好帅呀,叫什么名字?我还能见到他吗?” 黄奕彬用居高临下眼神望着她:“你管人叫什么,你攀得上吗?!” 迟莺被吼了一嗓子,又觉得委屈,噙了些泪,转身出去了。 攀不上、也惹不起。命里无时,终觉遗憾万分。诱人的权贵触手可及,差的就是那么一点运。 只是姑娘年轻,殊不知,有时自以为错过的是一场姻缘,未必不是躲过了一道劫。 万丈红尘歌舞场,寻寻觅觅一场空。 - 夜里,祁正寒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影,很晦涩的黑白片,他的心思也没在这上面,没看一会儿给切了,换成苏见青演的那部《风月》。她扎两条麻花辫走在校园樟树下,一袭白裙被风扬得翩跹,琥珀色的眼在日光下尤显清澈,粉唇微抿,酒窝轻陷,身后是翠绿的林荫道,砖红的墙。看了又看,美不胜收。 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却再不能让他触到新鲜的体温。 看着电影,昏沉睡去。 做了一场梦。 梦里有一片粉色的海洋,那是他为她栽种的樱林,那是他们最好的一个春天。她坐在树下,春日负暄,浅吟春歌。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然而,再长的梦境也要到头。 手机的消息震动让他惊醒,祁正寒捞过茶几上的手机,看到她的名字。着急打开,却一瞬感到字字锥心的疼痛。 她发来两条消息: 【相知相会都是缘定,我不遗憾,希望你也是。】 【祝好,珍重。】 此时窗外正是隆冬,那一片漫天飞樱落地,却成了方生方灭的雪。风声呜咽,天光熹微,壁炉滚烫。 电影还在循环播放,她在那一条林荫道下,一遍一遍重头再走。 可那终究只是电影。 梦境里千丝万缕的歌声还在耳畔萦绕,可那终究成为一场旧梦。 人要朝前,梦得更替。 祁正寒收拾了一下去工作。在公司忙碌一天,结束已经入夜。 他疲倦坐上车后座,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司机问他是不是回家,问了两遍他才吭声——“先不回,随便转转吧。”给自己一点精神上的闲暇。 降下车窗,他难得有闲情观赏起城市夜景。在呼呼晚风中,祁正寒拨出去一通电话,开口散漫的客套:“黎总,哪天回来?请您吃个饭。” 黎滢声音传来,不敢置信:“唷,怎么突然跟我套近乎呢,为的什么?” 他说:“这不是想叫您多帮衬着点儿姑娘。” 对方笑起来:“这还用你说,还用得着你请吃饭?我对她好的很。跟着我吃好喝好,有滋有味。” 祁正寒也笑着:“普通好不行,要再好点儿。” “你这么说我也不懂了,再好点儿是还要多好?” 他想了想,语调颇为正经下来,说道:“她在人前挺闷的性子,想的多说的少。心思重,很敏感,我是怕她在外面吃不开受委屈。” 黎滢乐得不行:“你怎么跟当爹似的。” “可不是当爹。”祁正寒揉着眉心,低头笑说,“那这丫头以后交给你了。你那儿有什么难处跟我说,我没二话。谢了。” 挂断电话,祁正寒不再勉力维持笑容。他负过许多人,也不是没有被纠缠过,那姿态多难看他知道。 车窗升起,他沉声对司机说:“回家吧。” 回到家中,祁正寒叫来阿姨,将她的一切物品清整,打包丢弃。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洁不洁的问题。代表我本人,我不能接受男主跟女主以外的人do(特指此文),所以在我的主观看法里他就是c。我也不会写他跟别的女人有染。 但他又是个浪子人设,所以理解成非c也不是不行。反正纸片人,文字以外的东西全靠脑补。 第44章 [V] 冬去春来,谢潇拉着苏见青四处探店觅食。她总有许多新鲜的生活方式。 四月中旬有一阵气温骤升,苏见青只穿件薄薄的茶青色线衫便能出门,她习惯戴上帽子和口罩遮掩。非常羡慕谢潇还能清汤挂面扎着马尾就出街。 两人去吃旋转餐厅,从高楼顶端往下俯瞰,能看到掩映在城市华贵一隅之下的绝美春色。 苏见青沉默地用餐,谢潇嘴巴停不下来和她讲述她的男友。 对方是一位医学博士。 很不幸,今天的话题是:“他昨晚告诉我刀子往人身上哪里砍不会毙命,我得告诉你,以后好防身。” 谢潇一边说一边指给她看:“手臂外侧,大腿外侧,还有腹部右下方。对了,不要砍脸,会留疤。要砍头皮。” -- 第103页 ……真好,奇奇怪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苏见青食难下咽。 谢老师教学完毕,和她开玩笑说:“下次碰到前男友可以拿他开刀试试。” 苏见青已经无法进食,她安然放下碗筷,平静说:“是个好建议,但是我和人家也没有势不两立到这个份上。” 谢潇的八卦神经迅速接收到讯号:“咦,我就这么一说,你还真有前男友啊?快给我说说有什么故事。” 苏见青问她:“你想知道什么?” 谢潇见她不排斥这类话题,旋即推开凳子坐到她旁边来,小心谨慎:“坊间传闻,你被一个极品金主包养了是真的假的?” 苏见青:“你是想问极品是真的?还是包养是真的?” 谢潇:“都想知道。” 苏见青:“都是真的。” 谢潇深吸一口气。 苏见青面不改色,用纸巾拭着嘴唇。已经很久没有人问及过她的旧情,也很久没有提到那三个字的名字。欢好的余温殆尽,曾经朝夕相处的人终成一个遥远的符号。 谢潇问:“有多极品?是不是特别帅?” 苏见青道:“还行,比起你男友还是差远了。” 谢潇切了一声,大失所望,顿时丧失了兴趣。苏见青逃过一劫,起身说:“吃完就走吧。” 她们去结账。谢潇提议说:“下午去公园玩滑板好不好?” 苏见青说:“我不会。” “不会才有乐趣,学嘛。” 她想了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点头:“行吧。” 楼下就有江岸公园,谢潇打算在超市买一个滑板。苏见青没有太大兴趣,她今天穿的是裙子,玩滑板是不可能玩的,于是站在门口等了她一会儿,谢潇出来时没有拿滑板,而是拎着一只老鹰风筝。苏见青挑眉:“怎么,换活动了?” 谢潇说:“没买到,我感觉放风筝也不错。几百年没放过风筝了,小时候老师带我们去隔壁公园放。为了让我们写作文,玩的时候开心,玩完了就痛苦了。你懂哪种感觉吗?” 她叽里咕噜说个没完,苏见青抱着手臂跟在后面一言未发。 “懂不懂?”谢潇回头看她,不依不饶。 她点头:“懂。” 苏见青戴了一顶大帽檐的渔夫帽,上面缀着一朵青花。她掀起一些帽檐,强烈的阳光就钻到眼皮下面,她眯着眼看谢潇去跟旁边一同放风筝的小朋友追逐打闹。 视线紧跟着谢潇年轻活力的背影。 想到了什么呢? 一些故人。 谢潇回头找苏见青,见她止步在那里:“你不玩吗?” 苏见青淡笑说:“你玩吧,我鞋不方便。” 谢潇一边放风筝一边口无遮拦嚷嚷:“你不玩是吧,我生气了,你得给我赔罪,一会儿给我讲讲你金主的事儿!” 一众游客齐刷刷回头看她们。 见青扶额。她扯下帽檐,将口罩往上拉了拉。 在不同的地方会有不同的境遇,苏见青在申城的这半年时间过得算清闲,她也很有幸遇到了谢潇这样的女孩,在人生低谷,太需要一个人来拉扯一把。 谢潇拉着她和风筝合影,替她发了第一条微博——微博是公司给注册的,工作专用。文案很简洁的两个字:【踏青。】吸引了一些她的粉丝。 现在不能够称他们为影迷,要叫粉丝,因为她不再只是演员,而成为明星。变身superstar,很神奇的感觉。可苏见青对自我的认定,仍然不过是一个运气比较好的普通人。 倘若有一天苏见青写自传,她的一切骄傲与荣光都会和一个男人有关。把他的痕迹从身上剥落,还剩下什么呢? 什么努力、彷徨、挣扎、打拼,她都没有经历过。她的荣耀来得不费吹灰之力。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谢潇在她的副驾玩自拍。 苏见青心神被拉回。她给自己弄了台车,没事就带着她的小助理出去兜一兜风。 只比谢潇年长一岁半,但苏见青待她已经有种照顾妹妹的心态了。 许是因为这天提到祁正寒,苏见青晚上竟然梦见他。这是分别以来第一次。梦中的场景是他们在跳一支舞,她将脸枕在他的肩上,浅浅呼唤他的名字,他的怀抱仍旧温暖,让人舍不得离开。 听说梦见一个人,是对方在思念你。看来祁正寒过得也颇为滋润,半年来,她只梦到过他这一回。 梦醒后她打开往昔照片看了看。是去年春天在樱树下让老何拍的合影,苏见青打心眼里觉得这张照片拍得还不错,于是偷偷留下了。和他有关的照片也就留了这么一张。 她展示给喋喋不休的谢潇看,并说:“嘘,保密。” 谢潇从酒吧的椅子上弹起来:“卧槽,卧槽!帅死我了!” 苏见青收回手机,按着她肩膀坐下,重复提醒:“小声点,死不了。” 谢潇点头,转而小声说:“真的很帅哎,一看就很有钱。你们为什么分开?” 苏见青没有犹豫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她并不是变得愚钝,和人交浅言深。而是当过去真的成了过去,有些事情就能很轻描淡写说出口。 “我是不是戳你伤心事了?”谢潇抱着她的肩膀讨好,她指的是王盈乔。 “不要紧,我总不能永远避而不谈。”她喝酒。 -- 第104页 “我听说过这件事情,很可惜的,她很漂亮。” 苏见青微笑:“对,而且她没有那么上镜,本人更美。” “你推掉上个角色就是因为这个吗?” 谢潇说的角色是苏见青手里可供挑选的剧本其一,是一部现实题材的电影,女主人公患有抑郁症,苏见青思虑很久还是拒掉了。推掉之后,手里就只剩下另一部。成为她目前唯一的选择。 “算是吧,我害怕沉浸进去会出不来。”苏见青看着谢潇,自嘲地笑,“我是不是没有职业操守。” “不不不,”谢潇摇头,“这太容易理解了。绝不是你的问题,咱们下一部戏好好争取就是了。” “我会的。”苏见青点头承诺。 - 第二部 戏是一部古装电影,苏见青如愿以偿接到了一个侠女的角色。试戏是黎滢给她安排的机会,并不在专门的公司试镜,是定在酒店餐厅。黎滢和苏见青先到,约的是电影的制片人先生。 “他叫陈辉,你一会儿叫陈先生就行,不用太亲近。他有些严肃。” 苏见青点头:“好。” “紧不紧张?”黎滢抓了一下苏见青的手腕,安抚她的情绪。 “不紧张。”其实是有一点的,她极少参与这一类场合。毕竟此前的几个角色得来都很顺手。苏见青尽可能坦然。 陈辉紧随其后到达,他的排场也不小,毕竟是金牌电影制片人,贴身人员就有两个保镖和一个助理。 跟着他的男人都人高马大,陈辉走在最中央,隐在人群间,并不能显得磊落。直到他脚步加快,走到最前面。苏见青才能打量一番,男人的个头与她一般高,但气场很强,干瘦而精炼的中年人。 他戴一副眼镜,镜片是茶色。进来后狡黠地巡视一圈,黎滢和苏见青一道起身欢迎。 陈辉推了一下他的眼镜,看向苏见青:“现在跟黎总了?” 分明是第一次见,陈辉直接省略了互通姓名的环节。 六个字的开场白,相当微妙。 往事前尘被一个陌生人掀开,在这个圈子的最深处,有什么是秘密呢?很正常,祁正寒对她的宠爱也并不遮掩。 陈辉的脸上写满将她看穿的势在必得。 苏见青本来就不擅长和这样地位的人打交道,紧张情绪更上一层楼。她哑然失声在原地。 黎滢端着酒过来,又扶着苏见青的肩膀,挨着她对陈辉说:“这是我带的小演员,陈总多关照关照。”她玩笑道:“有资源先给咱留着啊。” 陈辉微微一笑,视线往下:“不错,腿挺长的。” 苏见青如鲠在喉。 黎滢捏着她的肩膀的手紧了一些。 “坐吧。”陈辉大气地挥了一下手,自己率先拉开椅子坐下了,他的下一句话是:“会弹琵琶是吧?” 苏见青点头:“对。”他应该有了解过她此前拍摄的作品。 陈辉说:“露一手。” 黎滢解围说:“这里应该没有乐器吧。” 陈辉懒散地笑了下:“我看这儿也不合适,要不回酒店弹吧?你说呢?” 他扶了一下他的茶色眼镜,端起酒杯小酌起来。 黎滢立刻摆手说:“陈总您这玩笑就有点儿过了啊,一会儿陈太找我茬怎么办?”陈太是他的妻子。 陈辉不置可否,招手喊了个侍应生:“服务员,跟你们经理说,想办法弄个琵琶过来。” 黎滢和苏见青耳语:“弹就弹,别拘束。” 她躲不过这一出刁难。黎滢的地位在,陈辉不会为难黎滢。但他可以摆弄苏见青。 苏见青也可以躲在黎滢后面一语不发,但棋子也是时候要派上棋子的用场。 这一顿饭吃得她如坐针毡,快结束时,陈辉要的琵琶才被送来。这把琴做得很粗糙,音色也有些刺耳,没有人再帮助苏见青调琴,她就着这错乱的调子低头抚了两下,问他要听什么曲子。 - 好消息,陈辉让苏见青可以准备进组事宜。 坏消息,他最终分别时看她的眼神如刀片剐在身上,满脸写着四个字:我要潜你。这让苏见青非常不适。 “吓着了?”黎滢见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关切问道。 她努力镇定下来,还在开玩笑:“他有点凶,像我高中的班主任。” 黎滢也笑了下,气氛缓和下来,她语气柔和:“没事儿。有我在他不能把你怎么样,有贼心也没贼胆。姐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这角色能拿就拿,拿不下来就算,戏多得是。别太纠结这个,啊。” 苏见青点头:“好。” “其实女人在哪儿都不好混,特别是女演员,起步是难,你能出头就好很多了。我说实话,你有演戏的天赋。好好积累经验,琢磨演技,咱也不说大话,你这水平保底四五年内就能冲个奖。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儿,我能挡就帮你挡一挡。” 真好,她的老板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鼓励式的家长。 苏见青很感动,她再次点头:“谢谢滢姐。” 她希望如果进了组可以少与陈辉碰头,当然,这希望很苍白。 苏见青为了这部戏准备了一个半月有余,然而最终猝然等来一个坏消息:她丢掉了饰演这个角色的机会。 黎滢帮她挡掉的是危险,同时也是一些机遇。 -- 第105页 他会为潜不到她而怀恨在心。可以理解。 失落难免是有的,辩证一点看,这也算她的好消息,因为得知的一瞬间,苏见青莫名觉得释然。 - 一个演员的空窗期很长是一件危险的事,黎滢的公司初具规模,自制的影视剧还在筹备之中,她能帮演员接到的都是外戏,并不是非常稳定的资源。 两个剧本从手里头滑落,眼下苏见青意识到,她好像处在待业状态,工作都成了一个难题。之前还有两部作品压着没有上,这也影响到她后续的邀约。 黎滢最后还是决定叫她上综艺节目露露脸,好攒点人气。苏见青不解,一个乏善可陈的人有什么上综艺节目的必要,上去讲她的冷笑话吗? 不过她目前也接不到别的工作,压根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只好同意。 是一个旅游主题的慢综艺,很适合苏见青的性子。和制片方谈得也稳妥,很快签下了合同。 那天谢潇带她的金毛来家里玩,苏见青给她做了一顿饭,在餐桌上,谢潇手机来了几条消息,她放下筷子,突然说道:“欸,见青,滢姐问你那个侠女的角色还要不要?” 苏见青顿了半天。 时隔太久,她都忘记她在谈论哪一个角色。 细细回忆,好奇道:“陈辉不是说定了别人吗?” “她没跟你说吗,陈辉被撤了。来了新的制作团队,”谢潇一边和她说,一边翻看手机,似乎在查找什么,“我知道这个制片人,之前接触过,很好说话的。” “被撤了?”苏见青更是不解,咬重了这个被字,“被谁?滢姐吗?” 谢潇摇头说:“应该不是咱老大,滢姐也犯不着得罪陈辉啊。” 苏见青详细问道:“发生了什么?” 谢潇:“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能说,一山更比一山高,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有些狗东西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苏见青故作轻松笑了下,手心却汗水密布:“为什么叫人家狗东西?” 谢潇压低声音,讳莫如深的姿态:“你不知道吗,他那个过很多女演员。” “那个是哪个?” “就是那个啊——”谢潇说得脸都皱起来,“哎算了,不说这恶心的事了,那角色你到底还要不要,考虑一下,滢姐等着答复呢。” 谢潇重新拿起手机回复消息。 苏见青想了想,淡淡说:“综艺都签了合同了,我们也不能失信于人。不要了吧,反正戏多的是。”这也是黎滢和她说的道理,因此她学着适时放手,不计较微小的得失。 谢潇点头:“行,那我跟她说,她说了取决于你的意思。” 苏见青也点头:“好。” 她往碗里夹了一些西红柿炒鸡蛋,平静地吃了几口。问谢潇:“这个菜怎么样?” “挺好吃的,就是糖有点放多了。有点儿齁甜齁甜的。” 苏见青点头:“好吧,我下次注意。” 她放下筷子,用纸巾拭了拭洇湿的手心。再想动筷,却已然丧失掉了食欲。 苏见青看着谢潇热情地埋头在饭碗里,心下久久不能平静。 明明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既然选择走这条路,她也不至于娇惯到受不了这点气。 更何况,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摔了一跤,自己爬起来,还能往前走一走。可是偏偏有人要过来问一句,摔得疼不疼?苦守的镇定瞬间瓦解。 拳头渐渐收紧,指甲嵌入掌心,刻得生疼。如果谢潇此刻抬头看她,一定会看到她痛苦紧拧的眉,与泛红的眼尾。 苏见青做了一次深呼吸,松开手指,偏过头去看夜色惶惶。 不是说中国人办事折中为上吗?怎么这样不体面了呢? 动一方修建好的人情,就堵自己一条去路。陈辉也不是什么小喽啰,一定很伤筋动骨吧。 值得吗?正寒。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V] 苏见青不知道祁正寒如何处理这桩事,他那头又该如何收场,她自然也没有立场去过问。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辉不会就此落魄,他可以在别的机缘之下东山再起。但他不会再来纠缠苏见青。 一夕之间,危难解除。她要做的只是轻飘飘地捡起一个选项,去或者留。 苏见青再没有执念去饰演侠女的角色,她参与了并不在她的人生规划里的综艺节目,来钱容易,无可厚非。也就是近两年才发现,所谓人生规划这种东西是无意义的。因为人的大部分境况都是随波逐流的结果。 福祉与遗失此消彼长。 她在综艺里遇到了盛宴。三分天定,是讨巧的碰见,七分人为,也是他有意选择的结果。如果不是苏见青,他不太可能会接下这个节目。 有相识的人在,她就不会那么拘束。得到“前辈”的照顾,苏见青把第一个微博关注给了他。 此后,这个账号不出意外会涌进更多的好友和联络。而它最陈旧的痕迹,总该留给那些年可贵的情谊。 因为是旅游节目,她跟随节目组去了很多地方。 盛夏时节,节目录制期间正好赶上盛宴毕业,他们要录制毕业专题,于是苏见青再次回到燕城。重返故地,逛了逛学校,晚上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里,几位嘉宾私底下约着去吃了顿饭。喝酒谈天。 -- 第106页 真心话环节,被要求三秒作答。 苏见青被问道的问题是:“除了亲人以外,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是谁?” 有人替她严格数着秒数:“一、二、三!快说!” “是一个年长的哥哥,小的时候我被欺负,他救过我一把。”这是潜意识替她做出的回答。讲出口自己都有几分不可思议。覆水难收,她被抓住把柄。 得到了众人的起哄,他们问,是初恋吧? 初恋吗?苏见青莞尔,轻声道:“算是吧。” 有人问:“那后来有没有再见过?” 她但笑不语,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忽然回头看盛宴。 他在她的身侧凝神看她,这让苏见青想起他们第一回 在教室里见面,他举起她的小黄花,也是这样干净清澈的眼神。 苏见青说:“我毕业时,你送了我一张唱片,我没有太多好东西,还你一首歌吧。” 盛宴欣然:“好啊。太荣幸了,我一定要录个视频。”他说着便打开手机相机。 她弹起了吉他,在酒过三巡的桌前,苏见青低头扫弦,她的声音清浅,缓声唱起: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不凋零的花。 她低下头用细瘦的指流利按弦,盛宴坐到对面去拍她的正脸。 而苏见青始终没有抬头,从镜头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秀挺的鼻梁和浓密翩跹的睫,两缕发坠落额前,雪白而平直的锁骨隐在衬衣之下。无论多么炎热的天,这样的女孩总让人觉得清凉。 眼尾微扬着,眼中有一道抓不到的,似有若无的光。黯淡而微弱。 “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 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 有人听着听着用筷子给她打起了节奏。 餐饮店的氛围一下变得伤感厚重起来。 没有别的意思,选这歌只是因为刚才在墙上看到李宗盛的专辑海报,说是要送给师弟,却字字都好像在唱自己。 结束饭局后,苏见青推门出去,热浪一下卷在身上。盛宴沉默跟在她的身后。 他担心她喝多,不便回酒店。于是一步一跟,没有多余的话。毕业叫人伤心,走在这条熟悉的商业街区,看到很多背着背包的青年学生。 少年子弟江湖老,谁也免不了坠入人海茫茫,被命运裹挟而向前。 盛夏晚风掠过他们的身体。走到街角,苏见青住了脚步。 她记得很清楚,曾经踩在脚下这一块砖上,身边是一家稻香村,恰逢其会,在这里遇到了一位算命高人。 当时她和祁正寒一起在此漫步。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 对方上来缠着两人要给他们算命,苏见青一眼看穿这低劣骗术,打算拖着祁正寒离开。高人仍喋喋不休问道二位懂不懂结缘一说,祁正寒倒是很新奇地来了兴致。 苏见青小声跟他说:“别听他乱讲,这是骗子。” 他置若罔闻,冲那位高人微微颔首:“结什么缘?什么意思。” 对方向他解释,滔滔不绝说一大通,从什么南方普陀寺来,还会给人看相看命数。祁正寒说他不信命,打断高人说:“不如你说说看我俩是什么关系?” 他搂了一下身侧如芒在背的苏见青,倒是气定神闲的神色,一副想看看这位高人能说出什么好话来的表情。将信将疑的姿态,眼中又满是期待与好奇。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但当时她在害怕什么呢?害怕高人是骗子,又害怕高人是真的高人。总之苏见青时至今日回想起来,相处之时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决策都紧紧将她拿捏。 最终,他们得到的回答是好的—— “这位小姐是你的正缘,提前恭喜二位,来日喜结连理。”高人还给他们作了个揖。 祁正寒推了一下他钻石王老五派头的墨镜:“喜结连理?” 他含着笑,低头去查手机。 苏见青谨慎问他:“你搜什么?” 他散漫说:“我读书少,看看喜结连理是什么意思。” 很快,页面弹出来。 她没有低头一同去看,红脸问他:“是什么意思?” “比喻夫妻恩爱。”祁正寒抬起头,笑意更盛,看着她,小声说,“怎么说,信还是不信?” 苏见青有一瞬的恍神。 她糊弄道:“不管真的假的,日子都要自己过。有什么影响。” 他点头笑着:“说的是。” 祁正寒拿出钱包,爽快地递过去一笔“结缘”的费用。 高人很愉快。 彼时,他们相识四个月。 苏见青想到这件事,视线在方砖上化开又收紧。现在细想,确认下来,果然是个骗子。那时倒是在心底让自己白白被骗过了一遭,还是心甘情愿的。 苏见青回过头:“正寒,你还记不记得——” 酒后失言,她拎不清了,身侧的人已经换成高挑瘦削的大男孩。怎么还在正寒、正寒的。 两人同时开口,他的话被一下截断在口中。 暗夜之中,她清楚看到盛宴的神色,是愣了一下。 苏见青也怔住,下一秒,急忙道歉挽救:“不好意思,我喝多了。你刚才要说什么?” 盛宴沉吟半晌,错愕的思绪才恢复平静。他微笑说:“没事,没有什么。” -- 第107页 那天苏见青确实是喝高,难得一见思绪疯涨,走在熟悉不过的街上,一切记忆卷土重来。她深吸一口气,让夏日清净的氧流入身体。 这分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夏夜。 再往前走是帝王家的海,很偏窄的一条小河,站上一座雕栏桥梁。看到一个往日身影。苏见青意味不明笑一声,揉揉眼睛,清醒清醒。 这倒真不是她喝多了的缘故,原来骗子晚上也工作。 还是那位熟悉的高人,他正拉着一个年轻女孩煞有其事讲解她的面相。 苏见青站在一旁等候片刻,见那女孩被纠缠得苦不堪言,上去解围说:“既然人家不愿意听,你过来帮我算算呗。” 高人回眸,看向苏见青,亲切对答:“我一看你就是有福人啊,女施主。” 苏见青笑着,不置可否点了下头。 从他的眼神看来,她显然已经被忘记。 苏见青走过去,压低声音问道:“师父,你帮我看一下,我和后面那个男生是不是有缘?” 高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清绝鹤立在一旁的盛宴,脑袋转来转去好几次,最终,连连摇头叹息说:“我只能说,这世间爱情苦难,左不过一句爱而不得。” 看来他的骗术也不是固定的。 讲得很玄妙,但有道理。 骗子有的时候也会道出点人生真谛。 苏见青也学着大方的祁正寒,给他打赏了一点钱财。 她回头去跟盛宴道别。而他没有离开:“我送你回酒店。” 苏见青好笑说:“你喝了酒,我也喝了酒,你打算骑共享单车送我回去吗?” 盛宴只说:“我叫车送你。” 她摇头:“不要让人误以为我们有过界关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很害怕你的粉丝。”苏见青跟他开玩笑这样说。 盛宴也无奈笑了笑:“我帮你叫车,在路边送你走,总可以吧?” 苏见青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已经叫到了。” 接着去路边候车,他来送行。也不能干站着,说些什么呢?盛宴今天反常沉默,似乎在酝酿什么。于是她先开口:“你有没有交过女朋友?” 他还以为她是在八卦:“怎么问这个,你要给别人爆料吗?” 苏见青差点翻白眼:“我看起来嘴巴漏风是不是?” 盛宴捧起脸,有点难为情:“才不是,我只是谨慎惯了。” 她又问一遍:“所以有吗?” 他压低声音,如实说道:“高中有早恋过,是女孩子追的我。” “交往多久?” 盛宴给她比了一个剪刀手,苏见青不明所以,过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二”的意思。“两个月。”他说。 “现在还会想她吗?” 他呆呆摇头:“只在一起两个月,早都忘了。” “也是。”苏见青笑了下,“两年的话,就难忘了。” 盛宴轻怔,意识到她的别有深意,他抿了下唇,黯然道:“是吗?” 苏见青:“对。两个月她让你记在心里,谈两年,她会长在你心里。” 他默了下。低下头去让她看不清表情,温温吞吞几个字从唇缝间吐出来:“我知道了。” 车来了,苏见青挥了下手。 “毕业快乐啊小师弟,祝你——”她想了想,“在偶像道路上越走越远吧。” 盛宴吓得不轻:“不要,才不要。你在咒我永远单身。” 苏见青乐了:“单身怎么呢,也是好事。” 他也跟着笑起来,梨涡浅浅。还是恬淡温柔的模样,“那下次录节目见咯,给你带好吃的。” “好啊。”她偏头看向车窗外面,“我也买,到时交换。” - 节目录了四个月有余,一切风平浪静,鲜有动荡。意料之外,它给苏见青带来的很正面的影响。看来她的冷笑话和规矩的性子并不算十分拖后腿。 这一年下半年,苏见青迎来她的事业的第一个小高峰。流量变现,黎滢很高兴,她又替苏见青收揽到了许多工作。 录完综艺之后,苏见青收到通知,之前压着没有上映的两部作品都要开始做宣传了。 其中一部,是她饰演的民国爱情片《月满西楼》,男主演是沈修。 出品人是祁正寒。 不可避免的,他们要再度碰面。 片子还是那部片子,故事还是那则稳定画幅里的故事。为了宣传,她需要找回当时演绎角色的心境,然而故事外的人早已经不动声色走出去很远。 春夏秋冬又一春,苏见青23岁了。 后来回想,她可能是在那几年将毕生好运气都用完,遇到的人对她都还保有几分热心肠与赤子心。这其中的好人之一,就包括沈修。 沈修是个守规矩的人,他允诺过祁正寒“不动他的女人”,因此即便对苏见青有几分心意,也用他成年人的方式将其蓄意隐藏好。 那层窗户纸什么时候被捅破?是某天跑完路演,沈修在车上突然说起陈辉和她的那档子事,顺带提了那么一嘴,半玩笑半正经的:“你要不跟着我吧,能有个照应。” 意思是,她若是交个圈里有地位的男朋友,能省掉一些找上门的麻烦。 苏见青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沈老师,你比我爸爸小不了几岁。自重好吗。” -- 第108页 沈修也已经习惯了她的毒舌,笑说:“你说实话,是因为我年纪大,还是因为你心里有人?” 苏见青:“我是讨厌爱情被目的束缚住,好好告白,我说不定都能考虑考虑,非说什么照应。” 沈修悔道:“那我现在好好告白还来得及?” 苏见青不给面子:“晚了。” 谢潇煽风点火:“沈老师你快点找个老婆吧,一大把年纪别在外面拈花惹草了。” 沈修不恼,反而面色和煦地笑起来。 苏见青也笑了下,不放心上。 那段时间他们日日见,因为要去做电影宣传。去到不同的城市,除了劳累的情绪之外,苏见青每一天工作都如履薄冰,她生怕哪天就碰上祁正寒。 但幸好,他作为幕后,并不出席。金主要有金主的架子,怎么会轻易抛头露面? 况且他应该挺忙碌。她在内心窃窃想,倘若身边又有了新的小妹妹,还得顾着风花雪月,忙上加忙。 真的会吗?都一年了。他哪里像耐得住寂寞的人。这无效的猜忌让苏见青发觉,她对他的现状已然一无所知。 电影的宣发团队有保障,加上影片的质量也可以,票房收入很可观。甚至远远超出了预期。陆培文大赚了一笔,春风得意,要摆宴庆功。 聚会偏巧安排在申城,如果到别的地方,苏见青还能有借口回掉。但办在她家门口,这下就有点躲不过了。 她出行前多次试衣,还让谢潇帮助参谋,小姑娘懒散卧在沙发上玩手机,“你不是不喜欢化妆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约会,跟老头吃饭有什么好打扮的。” 苏见青比划裙子的手顿在那里。 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她轻抿唇瓣,将翻来覆去涂了七八遍的口红再度抿匀称。 她没有回应谢潇,却将这话听进心里,手里这件便当做最后一试,是件雪纺的长裙,套上后,苏见青随意披上她的深咖色的羊绒大衣,“走吧。” 申城冬天不下雪,但湿气入骨,凉得脑壳疼。 苏见青坐在车上,用手轻轻地堆着围巾。只露半张脸,柳叶眼倦然垂着,思虑万千,沉默寡言。 到了约定地方,她和谢潇一起往里面走。遇到第一个面熟的人是陆培文。 跑路演之前已经打过照面,没有多余的话,陆培文微微颔首跟她示意。苏见青也微微一笑以作回应。 “你到里面去坐着吧。这儿熏。” “嗯。”她点了下头。 席间,苏见青和几名演员坐在一起,这一桌的不抽烟,他们在一个大包厢的里间,和外面的那一间用屏风隔开。 苏见青没有很强的食欲,几道凉菜就堪堪饱腹。她看着墙面上的精美画扇,却在走神。 屏风在她的身后,隔的了一些烟尘,却隔绝不了任何高扬的攀谈声音。 一道问话让她神经敏锐——“正寒来吗?” “到了。”这是陆培文的声音,“我去接。” 茶几上老旧钟摆摇荡的声音被放大,苏见青被厚重的衣衫闷出汗,身后半掩的窗却带来一股冷气。一面冷、一面暖。 谢潇闷头吃着东西,缩了缩身子:“冷死了冷死了。”她起身去把窗户关上。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V] 苏见青在来时的车上擦去了她的口红,谢潇无心的奚落助她收敛好冒头的少女情怀。按捺住心底最深处的一点期待,姿态又归于从容。 既然已经放下,见面又如何呢?他们的关系没有再进行描补的必要。坦然一点。 屏风是个好东西,替她遮掉部分烦乱的心神。于是外面迎来大老板,即便身边人也一起过去夹道欢迎,苏见青也能在这角落里避一避。 不至于让他们的尴尬一览无余。 “谁来了?”不谙世事的谢潇探着脑袋去看。 她从门缝间望见什么,深吸一口气。而苏见青始终没有回头。 谢潇小声嚷了一句“卧槽”。 料到什么情况,苏见青并不动摇,她为自己倒果汁,被激动的谢潇拽住胳膊,汁水顿时洒出去一半。她看谢潇,谢潇用口型说:“我看到他了。” 毕竟还有旁人在场,她需要拿捏好激动的分寸。 苏见青淡漠“嗯”了一声。 “好帅。”谢潇的口型。她又不满足地侧过身,从屏风的狭缝中去看。 祁正寒跟陆培文一起进来。他是在场的男人里面个头最高的,快要抵上门楣。面上带着和煦淡笑,应对送上前的招呼。一席剪裁得体的西服衬得男人宽肩窄腰的身体线条尤其漂亮。 谢潇以为陆培文已经够帅了,没想到他们圈子里还有如此俊俏的大佬。看得她眼都发直。 人群退去,祁正寒视野宽阔了些,在室内巡视一圈,最终停留在屏风上四五秒,而后收起视线。 陆培文把上座让出来给他,祁正寒轻淡一笑:“夸张了,还是陆总坐吧。” 这声音闷沉,恍如隔世,遥遥传到了苏见青耳朵里。她觉得口中的果汁都变苦涩,极为缓慢咬着流入牙缝间的果粒。 “我们这等你半天,还当你不来了。你这得自罚个十杯起步吧。”陆培文说。 祁正寒挑了个空位坐下,叠起腿坐着,接过旁人发来的烟低头点上,懒散笑说:“十杯,想把我灌趴下是吧,什么居心?” -- 第109页 苏见青见识过他的酒量,虽然匪夷所思,但这的确是他的弱势。 酒被送到了祁正寒的眼前,他很爽快地接过闷了。 视线瞟到屏风上面的唐朝画卷,以及画卷的深处那道影影绰绰的倩影。他动一动喉结,将凝在喉间的酒水化开。 “我能有什么居心?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今儿又没姑娘要陪。” 祁正寒又接过一杯满上的白酒,一口饮尽,酒入愁肠:“你怎么知道没有?” “哦豁,”有人闹哄哄地开始嚷,“家教严啊,祁总。” 祁正寒敷衍一笑,没再接茬。 苏见青杯中的果汁也见了底。她沉默地看着杯中一圈圆形的白垢。 还好口红已经被擦掉。她失落地碾去那些多余心事。 谢潇不方便在这场合八卦,低头给她连发好几条消息: 【太帅了!】 【太帅了!妈呀!!好有型!】 【你也太有福气了吧宝,居然睡过这么正的男人!!我好酸啊!!】 苏见青本来不打算回,看到最后一行字,她忍不住打字:【能睡到我也是他的福气。】 谢潇:【对对对,对对对!!】 得知他过得不错,苏见青还算冷静。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态。可能是释然、可能是无关痛痒的冷漠。而紧紧攥着杯壁而泛白的指骨出卖了她。 如果有一天真能修炼出一道冷漠,可以平静无波面对关于他的一切,该有多好。 祁正寒来得挺晚,能听出外面的声音,他们喝得正在兴头上。苏见青不可能陪他们耗到结束。 她有考量过要不要去和他打个招呼,但想了几种方式,都觉得不太得体。一群男人围坐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出现会多么突兀。 苏见青起身,穿好大衣,将衣领压住的头发取出来。 “我们走吧,潇潇。” 谢潇走在前面,苏见青跟在后面,从过道出去。谈笑风生的热闹在两个女人走出来的瞬间戛然而止。 苏见青没有想到,祁正寒正坐在面对屏风的位置,她一出去便猝不及防与他视线撞上。 还好她已经练习好了表情,对他温和微笑。这是她最合理的礼数。 祁正寒正散漫地坐着,指尖夹着根烟,他坐在烟雾缭绕间,精致面容并不真切。瘦了些,骨骼线条更显流畅利落。 可能分别太久,距离感又为他的美貌增光添彩。 他与苏见青对视,即便她笑着致意,但男人没有任何表情动作,反而眼神锐利了一些,只紧紧看着她。 苏见青下一秒便平静地挪开视线,对陆培文说:“培文哥,我明天还有工作,先回去了。” 陆培文急忙站起来说要送她。 她说:“不用,我们开车走。” “那你路上小心啊,注意安全。” 苏见青点头:“好。” 她挽着谢潇往外面走。 包厢的门被关上,喧哗被隔绝在另一个天地,外面的空气是凉的。苏见青呼出一口气,总算结束了战战兢兢的一顿席。 她沉默地往外面走,谢潇还在犯花痴,她对于祁正寒的吹捧,苏见青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到了酒店大堂,谢潇说:“我去把车开过来,你在这等我会吧。” 苏见青点头,眉心有了点疲色,轻微点头:“嗯。” 她找了个沙发坐下,落座瞬间,陡然察觉哪里异常,她的围巾去哪儿了? 苏见青拧着眉细思片刻,无奈给谢潇发消息:【我围巾落了,回去拿一下,你稍等。】 于是折返回去。顺便在想,放在哪个地方。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在门口沙发。 站在门前,做了半分钟心理建设,手搁在门上的一瞬间,苏见青听见里面有人在问:“那姑娘是不是跟过你?” 她顿了一下,握住门把,半晌没动。 接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是啊,这片子不就是正寒给介绍的?” 有人问:“怎么掰了?” 里面沉吟许久,久到旁人出来相劝不要谈这些私事。在烦乱说话声中,她捕捉到他低沉醇厚的声线。 祁正寒淡淡道:“是我不好。” 城市冷夜的高空,她仿佛置身山岭,缓慢而沉重地下坠。无条件的迁就退让,是她早就习惯的。然而时过境迁,这温情仍叫她一时软了骨。四肢乏力不得动弹。苏见青轻轻松开要推门的手,站在那里,疲乏软弱。 还是有点后悔,今天不该出席的。 苏见青不打算要回她的围巾了,正要离开时,门却被打开。 男人见了她,顿时止步,站在门槛内,两人隔着一道门,相距不过半米。高大的影子压着她。 近到她要抬眼看他。 低头,看到是他手中拿着的她的围巾。 祁正寒抬起胳膊:“怎么丢三落四?” 苏见青接过,本要道谢。觉得喉咙哽住,没有说出口,她转身要走。 祁正寒跟上来:“我也走,一起。”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点头:“嗯。” 静谧长廊,脚下是精美地毯,缓慢的步行,连脚步声都没有。苏见青走在稍稍前面一些,她清楚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落在身上。 终于,祁正寒似笑非笑开口:“红气养人,变漂亮了。” -- 第110页 她也低头笑了下:“以前不漂亮?” 气氛总算缓和一些。 她还是这么爱挑他的刺。祁正寒好脾气微笑着,稍稍往前,与她并肩,没有再看苏见青,余光却将她笼住:“送你一程。” 是他惯常的,说话不会带问号的傲慢语气。 她拒绝说:“我助理在等我。” 到了楼下,谢潇已经将车开到门口等候片刻。 祁正寒没有接苏见青的话,而是快步往前超过她,直直到了谢潇跟前。他躬身对着车内驾驶座上的女孩,带去一股凛冽酒气,谢潇被帅到失声,两秒过后等到了祁正寒的发话:“你撤吧,我送。” “啊?”谢潇求助地望向苏见青。 苏见青伸手去拉副驾的门。 男人宽阔的手掌按在她的手上,带了点劲道。砰一下,门又被按死。 而她管不了门,下意识就去躲开他的肢体触碰,于是也迅速撤开了握住车门的手。 祁正寒垂眸,静静看着苏见青此刻执拗的神色。 而后他又去瞄一眼谢潇。 谢潇怎么能不知道现在在上演什么剧情?她接收到了祁正寒的眼色,立刻做出一个明白的眼神,多一秒的犹豫也没有,背叛了苏见青,将车子开走了。 苏见青愣愣地站在车尾气中,直到她的车消失在尽头。她落入两难境地,少顷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带点愠怒,又转而为无可奈何。她说:“我叫车好了。” 祁正寒不以为然,漫声道:“叫吧,来一个我请走一个。” 她攥着手机,鄙视看他:“你这样和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 他厚颜无耻笑了下,“不能给个面子?” 招摇的豪车很快在跟前停下,他的司机仍然是多日不见的老何。老何笑着和她打招呼,万分亲切:“上车吧,见青小姐。” 祁正寒不正经地折下一些身子,调情的腔调,低语道:“上车吧,见青小姐?” 她现在已然无法接受这暧昧。也正因如此,更要显得大度,不拘泥于他们过去的关系。于是苏见青没有再次拒绝,钻进了祁正寒为她拉开的车门。 她说:“那就劳驾祁先生了。” 他身上的酒气将她环绕,祁正寒打量着她,没有说话。 从前坐这辆车,她喜欢缠在他的身上,感受被他的气息和暖包裹。此时此刻,隔着些距离,苏见青恢复了初次上车的那种紧绷感。 好在深夜,路不算堵。他们的共处不会超过半小时。 五分钟后,祁正寒的问话打破车厢内的沉默:“最近怎么样?” 她简单说:“还行。” “谈朋友了?” “没有,我哪有时间。” 他“嗯”了一声。 苏见青也沉默下来,她并没有反问。 许久,一声缓缓的:“没被欺负吧?” 她收紧手指,攥成拳。摇头说:“没有。” 祁正寒说:“圈里有些高层玩女人手段多,以前没跟你说,一是没必要,一是怕把你吓着。你今后提防一些。” “好在黎滢人也算仗义。我不怕她算计你,就是她爹黎郁山不是老实人,我大哥跟他共事过一阵,那个圈子你应该也懂,埋的雷都是大的。保不齐哪天就炸了。祖上三代都跟着遭殃。” 苏见青静静听着、判断着,也往心里记着。但并没有说话。 他能抖落出这些事,完全不是把她当外人的。 但祁正寒于她而言已经是外人,苏见青还能说什么呢?沉默是最合适的应答。 祁正寒说完这一番话,瞥她一眼:“我说这些,会去告状吗?” 苏见青摇头,叹一声:“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他垂眸凝视她。良久,声压低了些开口:“想回来随时。” 苏见青想要避开他的一切靠近,不吭声往窗外看。 而他的声线又是无比真实地贴在耳畔,温柔如春风拂面——“我又多学了几道菜。” 她偏过头来,看他真诚又情到浓处的眼。早些时候,可能会动心到不能自已。 苏见青浅浅笑了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是真的,我帮你吃了那么多盐,你的好手艺只能留给下一个姑娘享受了。” 过了很久,祁正寒也笑一声,带着苦楚意味,而后淡淡的:“嗯。” 还剩十五分钟。 接下来这十五分钟,彼此在沉默中度过。该说的话好像也说尽了。她依旧温吞柔软,却残忍堵死前路。 苏见青闭上眼准备休憩。 一些细碎的幻境入侵,即将坠入梦河。而这一刹,她感受到手被冰凉的指扣住。 她一下惊醒。 男人的手掌已经抚在她苍白的脸颊,祁正寒半睁着眼,唇紧紧地压下来。 还好苏见青反应及时,将他推开。 她皱眉,惊恐地看着他。质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这眼神是刀子,精准地刺入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刺得鲜血淋漓。祁正寒动了动喉结,手仍在捧着她的脸,缓缓贴近,最终声音虚浮说:“亲一下不行?” 苏见青说:“祁总,你这是逼良为娼?” 他闭上眼,指腹眷恋不舍地擦过她柔软的唇瓣。 苏见青语气微凉:“你应该也不希望,我用看陈辉的眼神看你吧?” 闻言,那只手轻微顿住,而后总算拿开。 -- 第111页 贴着脸颊的一片温热消散,苏见青再次被冬日的寒冷萦绕。 既然提到这件事,她也说出心底的想法:“我知道你本领滔天,但是不要为了我去得罪别人。你这样只会加深我的愧疚。 她看着他:“因为我不会回头。” 祁正寒终于挪开眼去。因此她无从猜测他眼下的心绪。 “抱歉,我喝多了。”最终,他缓缓开口解释。醉酒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谁都用过。 接下来的车程,苏见青如坐针毡。总算到了家门口,急切地推门出去。 祁正寒又叫住她:“见青。” 他叫她的名字,一如既往的动听。 苏见青给他最后一个面子,回头去看他有什么事。 而她只得到了一句:“晚安。” 苏见青收下这声晚安,挥一挥手,吝啬寒暄。她破除一切暧昧,那些温情再不管用。 祁正寒在车里坐了很久,他手肘搭在窗框上,手背轻轻抵在眉心。心中沉郁久未消散,不知道做什么才能缓解情绪浮沉。烟也变得无效。 去年分开时,伴随着争吵和剧烈的情绪跌宕,还带有各自的脾气和私心。与那时不同,眼下这风平浪静的和谐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他陡然意识到,这不是重逢,而是一场正式的告别。 申城的冬天不落雪,却比燕城更为冰凉。 苏见青回到家中,餐桌上还有中午的残羹冷炙,打算今晚热一热吃上几口,看来也没有必要了。她将食物清理干净,灌进垃圾桶。最后去撕掉一页日历。 - 翌日,苏见青去了一趟祁正寒的外婆那里。 她此前也来过几次,但没有立场进门关心,只将车停在远处旷地,远远看一看老人的状态。每次见到外婆仍然积极地生活着,她就放下心来,同时,也羡慕她饱经风霜也不沦于落魄。这才是真正的潇洒。 人要经历过多少苦难才能练就这一身姿态呢? 苏见青趴在方向盘上平静偷窥。 她躲在树荫下,看到了停在院里的祁正寒的车。他难得来这一趟,肯定要来看一看外婆再走。 祁正寒坐在小凳上,给老人剥着橘子。外婆笑着和他说话,祁正寒也时不时笑一下。 护工阿姨们仍在轮转忙碌,寒来暑往,花开花落。 她想起她也曾经被唤到他亲人的跟前,扮演过他的“媳妇儿”。善意的谎言,没有骗过外婆,却骗过了苏见青。 那时快乐多容易。 他一直没有走,看来要留下吃晚饭。于是苏见青也不久候,很快就驶离了这里。 她决心以后不会再来。 最后的一方温暖,也被她残忍地隔绝到生命轨迹之外。 到那日起,他们分开一年零四个月。 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煎熬。 人只有在年轻无忧时,日子过得最为散漫悠游,看山看水,风晨月夕。 一旦心态变得苍老,时间流速也会跟着变快。汲汲营营,大多的日夜过得紧凑。一睁开眼,被卷入拥挤人潮,一闭上眼,都是散不去的执念。 趁着机遇和运气尚好,23岁这一年,苏见青让自己投身工作,她拍了三部电视剧,年末时又进了新的剧组,没有停工与闲暇的时刻。 在中国人的文化里,生命如圆环。在第二圈的尾巴上,她迎来又一个本命年。没有什么清除缓存的动作,过去时日给她留下的东西仍然沉淀在骨血中。 无论伤痛或光荣,都成为她身体的烙印。 只是一种隐晦的仪式感让苏见青替自己认为,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忙碌让她疲倦,但她热衷于为自己奔忙。不再在爱里殚精竭虑、患得患失。 她需要快一点长大。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V] 剧组年假,苏见青打算抽空回一趟云溪,在回去之前,黎滢请她到家里小聚一次。这天双双过生日,黎滢夫妻为女儿买了一个中号蛋糕。 这样的生日宴会比苏见青想象中要简朴过多,毕竟她的老板是家缠万贯、声名显赫之人。但庆生方式简单如斯,最终他们只是围坐在一张四人餐桌前,为她的千金唱了一首生日歌。 蛋糕上插了七根蜡烛。 时间最容易在孩子的身上显出形状,距离第一次见到双双已经过去三年。女孩的脸上褪去软乎乎的肉,棱角乍现。漂亮伶俐的眼像黎滢。薄削的下巴和嘴唇像她的爸爸卫铭。 她个性安宁稳重,大人在说话时,双双不言不语,静静用勺子挖着蛋糕。灵动的大眼在流转闪烁。 双双因为智力问题,一直无法入学读书。 苏见青在桌上提了一嘴,问他们商议结果是什么。 卫铭的意思是,打算请家教老师来家里给双双解决学业问题。 但是黎滢认为,应该还是要让女儿走出家门,去学校与人接触。 卫铭觉得黎滢考虑不周,双双这样的情况在学校会遭人欺负。 黎滢说,“小孩子哪有那么多心计,你顾虑这个顾虑那个,不让她出门,不出去跟人接触,以后她的情况只会更糟更自闭。你能把你女儿关在家里一辈子吗?你能照顾她到老到死吗?!卫铭,你到底是为双双好还是要把她害死?” 她的话说得十分沉重,黎滢火气上来,声线都控制不住打起颤。苏见青见状,抱起舔舐手指上奶油的双双,带她去旁边玩拼图。 -- 第112页 卫铭过来将餐厅的门关上,导致他们的争执声音闷沉在里面。 但仍然清晰地流出来,撞在苏见青耳朵上。 “我说我要把她关家里一辈子了?我只是觉得她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去学校。你觉得小孩子天真单纯,你见没见过他们使坏的样子?你是不是以为所有小孩都跟双双一样好管教?万一,我是说万一,双双真的遇到我担心的那种事情,你的决定才是会毁了她你知道吗?!” 卫铭和黎滢的个性迥然不同,他遇事相对冷静、思考周全一些。黎滢较之更为火爆冲动。 这一对夫妻,是男人主内,女人主外。 黎滢和苏见青提起过他们年轻时的故事,卫铭是黎滢的戏剧课老师。他们认识时他还只是个最普通的讲师。而黎滢早已是在入校前就小有名气、被大导演宠幸的小花。 地位的参差让很多人觉得这两个人并不会走到一起。但他们结为夫妻,没有操办婚礼,是二人共同商量过后的决策。 黎滢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主,然而万分不幸,苦难降临在她的女儿身上。再闪耀的一颗星也会有黯淡时分。 黎滢和苏见青说过:“我有时也会很痛苦在想,是不是我就不应该跟他走到一起。这个孩子没准就是我的报应。我当时听我爸妈的话多好。” “我们有段时间总是吵架,吵起来没完没了,一整天一整夜,两个人都固执,得理不饶人。” “吵完之后冷战,他还是会给我做饭做菜,接着一声不吭去照顾双双。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我动过离婚的念头,可是我那时看着他们两个在我眼前,一个脾气倔得要死,一个怎么教说话也教不会,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就不这样,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寻思我是倒了什么大霉摊上这两个人,但是同时我又觉得,这仍然是我最想要的家的样子。” “我离不开我的丈夫,也离不开我的女儿。” 她不提爱,也字字都是爱。 卫铭求婚时,用他攒了半年的积蓄给她买一颗钻戒。藏得好好的打算给她惊喜。而黎滢见了只笑说,你这玩意我拍一部戏能买一百颗,用得着你省吃俭用给我搞这浪漫呢。 爱是我只有这一点,但我会把它全部给你。 苏见青每次见到她,她都会带着那枚戒指。 为了保护双双,黎滢在公开场合避谈家事,她公私分明,在镜头前做着大明星,在镜头后面,为了鸡毛蒜皮而挣扎。 可即便是争吵,也还是让她看到,凝聚在三个人身上扯不散的爱意。 交锋进行到白热化阶段,男人音量提高了些:“行行行,你对,你说的都对!” 苏见青听见这话想笑,年近四十的男人,说这样幼稚又恼人的话,她都能想象黎滢咬牙切齿的样子。 双双拿着拼图的碎片要往嘴里塞。 苏见青立刻夺走。 双双瞪着大眼睛愣愣看着她,而后开口含糊说了句:“见青阿姨,我爱你。” 苏见青“嗯?”了一声。 “我爱你,妈妈说,每天说。我爱你。” 苏见青笑了笑,顺从说:“好,我爱你。” - 苏见青回到家里吃年夜饭,妈妈主厨,爸爸帮衬。老俩口还住在云溪的老街,忍受着每一年春天漫长的雨季,苏见青想要他们搬去环境舒适些的地方。父母商量过一次这回事,还是把她的提议回掉了。 爸爸说他工作的学校在这里,退休是不可能退休的。他要干这行干到七老八十。 妈妈说她早就习惯在棋牌室忙碌,一下要她清闲下来可能会无聊得精神出问题。 苏见青没有强求,她尊重他们对细水长流的生活的热爱。年过半百的人总会选择一方安宁,拒绝动荡的寻觅。 “我现在在拍的电影是自己选的剧本,滢姐不看好这个本子,但她给了我选剧本的自由。是一部文艺片,赚不了钱。” 在饭桌上,苏见青和他们汇报工作。电影叫做《红雨》。 爸爸苏广源说:“老板对你真好,以后出息了要回报人家啊。” 苏见青点头:“是的,我会的。” 祁正寒和她讲黎滢的父亲不安生,她其实有记在心里,倒没有伺机去打听这些事情的真实性,因为无论如何,她没有算计黎滢的可能。再背叛一次、再觅一次主,对她而言没有必要了。情义的重量要多过她关于未来的筹谋。 妈妈林莉说:“排骨煮烂了,我不是叫你看着时间早点关火,早点关火,说多少遍都不听!” 大年三十,爸爸妈妈又开始摩擦拌嘴。 本来只是排骨的事情,吵着吵着竟变得严重了起来。 妈妈吵架喜欢翻旧账。爸爸最讨厌她翻旧账。两人一来一去夹枪带棍,吓得苏见青回房躲避。 外面争执的声音还没有停下,一直到夜里鞭炮噼里啪啦开始迎新春,两人才觉得累,消停一会儿。 翌日,苏广源听曲的声音把苏见青吵醒。这是他的习惯。每天早上起来听一段,跟着吊起嗓子唱。今天的曲子是越剧《捧嫁衣》,演的是宝钗被逼着与宝玉成亲之日,手捧嫁衣骑虎难下的局面。 苏见青洗漱完走出卧室,竟神奇地发现爸爸在阳台洗衣刷鞋,苏见青忍不住想笑。他从前从不做家务。 但迫于淫威的苏广源并不再怨声载道,一夜过去,夫妻之间争执的烦忧在他这里一扫而空。他刷着鞋,抖着腿,胖胖身躯尽显憨实,一边唱一边道:“薛宝钗哦,也是个可怜人呐。” -- 第113页 林莉的吼声传来:“吵什么东西啊!大清早的!” 苏广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林莉:“快点洗!洗完拿出去晾,磨磨唧唧!” 苏广源见苏见青过来,故作悲恸,虚擦无形的泪。惹得苏见青笑起来。 二十多年,朝夕相处。爸爸用他的乐观削去妈妈尖耸的棱角。磨合与宽容,如影随形。 苏见青扎了个头发,仰起头时看到客厅里挂着爸爸的一幅字: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 - 都说本命年人会变衰,苏见青却丝毫没有体会,反而感受到一股缓慢往上走的动力和冲劲。 《红雨》拍完后没过几个月就很顺利地上映了。这部电影成本极小,票房收入不出意外的惨淡。但到了年终电影节,荣誉便纷至沓来。 这是一部古装玄幻电影,苏见青饰演的女主角是一位不谙世事的道姑。她想要寻找梦境中的一棵仙草,遂下山。尽管遭到即将得到成仙的师父的强烈劝阻,而她执意要走。最终辗转来去,历尽苦难,却一无所获。影片中的角色,各有各的惨烈下场。 导演在影片中融入了一点道家的思想,立意在于天命和人的能动性的博弈。你知人世间苦难,是否还愿意去体验感悟,走这一遭? 如果这个故事中,主角金手指大开,所向披靡、战无不胜。那它会成为千千万万商业电影之一。可是它没有这样发展,小道姑最终悟出了一个悲怆的观点:芸芸众生,苦海沉浮。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影片最终斩获几大电影节的奖项,这让黎滢喜出望外。 苏见青的选择是对的,她也因此获得了几个最佳女主角的提名。但也基本止于提名。苏见青自知不如一同提名的那些前辈,她安然接受这意料之中的落空。 直到最后一程,苏见青在香港获奖。命运还是给了这个女孩最大的眷顾。 她保持大方得体的笑容、穿一身剪裁精致的淡绿色礼裙上台领奖。讲感言。感谢了许多人,但仍将最重要的那些无法提到的名字压在心底。 收到很多好友的祝贺。 盛宴:【以后我就是影后的师弟咯。可爱/可爱/】 江潋:【天啊我还没见过金像的奖杯,摸一下可以吗?】 路程安:【恭喜小妞,进步太大了!】 沈修:【赞/赞/赞】 黎滢:【看来说五年还是低估你了。】 …… 苏见青在回程的车上,懒散倚在身后的真皮沙发,挨个回复消息。 回完之后,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她看着屏幕有片刻的恍神。像是在等候什么,但她也说不清在等着什么。 与此同时,祁正寒的消息弹出来:【恭喜。】 看到他的名字仍还有几分不真实,苏见青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很久,终于,她轻松笑了下,心结化开。回些什么呢?输入“谢谢”二字,又不满意地删掉。 算了,已经道谢过太多次。这两个字横在他们之间,说来说去,都显得苍白麻木了。 她理所应当主动给他报喜的,为破格给她加到电影里的第一个角色,为那一顶只给心上人的皇冠,为她全身而退之后、他的千帆顾虑和筹谋。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抹去祁正寒带给她的殊荣,他是她的贵人。 苏见青不再回复。 刚刚得奖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想到导演曾经闲聊问她,如果你是影片里的道姑,你是否还愿意下山历劫? 她那时无法给出回答。 直到坐在厅内那一刻,她看着小道姑的形象在台前播放。苏见青突然听到心底的一个声音,在说会。 而后颁奖人念出她的名字。 苏见青坐直身子,给奖杯郑重地拍了一张照片,找到王盈乔的聊天框,将图片发过去。 她们的对话框,已经只剩单向的倾诉,满屏绿色。 苏见青:【图片/】 苏见青:【获奖啦。耶/耶/】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V] 后来几年,苏见青一直还算顺。一个演员走红之后,要一下子落魄下来也不是容易事。好运气给她带来奖项,奖项的这把火烧了很久,即便不至于一夕之间大红大紫,这恒久的余温也能助她在圈中立足好几年不被饿死。 她曾经去思考过快乐和失落交替的日子,比起那时,苏见青现在拥有的才是纯粹的快乐。并不那么热烈丰厚,却缓慢而持久。 权色交易的过往离她越发遥远。浮躁褪去,她总算能够判断出个人的能力。没到天花板的地步,但足以让她能够吃饱饭。 苏见青要求不高,她满意现在的自己。 沈修在苏见青获奖之后请她吃饭,苏见青没有给回复。他后来又邀了几次,很难缠。苏见青才遂了他的意。 他们在居酒屋碰面,聊了一阵无关痛痒的话题,微醺状态,沈修忽然说了一句:“我跟他见过一次,去年冬天。” 苏见青握着花斑瓷杯的手顿了顿,杯中酒水映出她闪烁一瞬的眼。而她很快抿下一口酒水,清淡“嗯”了一声。 越是讳莫如深的名字,越是让人一耳朵便听明白。 以“不对苏见青下手为强”为条件,祁正寒的确帮衬到了沈修不少。他们之间有来往也是正常。 沈修说:“他很难约。” -- 第114页 “对。要联络他的秘书。”苏见青笑起来。不过她曾经很荣幸,拥有过想见就见的特权。 沈修也笑了下,观察她:“随便说两句,不介意吧?” 苏见青无所谓说:“都放下了,介意什么。” 沈修但笑不语,拿锐利的眼审视她。苏见青突然胆小,不敢抬头和他对视。 “他这几年身边没别人。” 她不介意随便说两句,但提这个是什么意思呢?苏见青笑道:“总不能是为了我守身如玉吧。” 沈修看着她,人往后仰,轻松倚在他那一边的沙发角落,懒散笑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除了那一次说照应的事,在那之后沈修没有再向苏见青示好,他对她的感情没到非她不可的那份上,也就是觉得她人长得清秀,喜欢她温淡如水、处变不惊的性子。处起来还算有意思。 他又开口:“我以前很看不起你们这种关系。我总是觉得很多东西跟权色挂钩就会显得浮躁。还为了你加戏减戏,荒唐得很。不过我看你这小女孩儿也不是特像急功近利的性子,所以很长时间我有点想不明白。” 苏见青问:“现在想明白了吗?” 沈修淡笑着:“一知半解。” “那现在看得起了?”她很好奇。 “现在也看不起,只不过我觉得,你们可能不是我想的那种关系。”他意味深长说道。 苏见青不置可否挑一下眉,淡声说:“怎么不是。” 沈修抱着后脑勺,一副旁观者清的清醒姿态,悠悠道:“那天他跟我说,其实他挺后悔,那个时候应该挽留一下的。” 当年,廖雨玫来她面前说他不舍,眼下,沈修又来告诉见青,他挺后悔。苏见青只垂眸不语。 沈修说下去:“我问他:你这是玩出感情来了?” 接下来,长久的缄默让她无法抑制好奇,终于忍不住问道:“他怎么说?” “他说他不知道。”沈修笑了下。 苏见青如鲠在喉,也跟着笑了一笑,摇了摇头。人已经遥远,事也已经翻篇。她无法做出任何评判。 那感情到她所需要的,完整热烈的爱,也许就差经历一点痛吧。 “但是他很想你。” 居酒屋晃动的烛火憧憧之下,女人的眼轻轻垂着,让人看不透、摸不清。但那波澜起伏的神色,并不像是放下的意思。 沈修眼带玩味地打量苏见青此刻的黯然。 他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她在心底嘲讽。想念有什么用?她再也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女孩。她不可能回到和他不平衡的关系中,苏见青会走进自己越来越敞亮的未来,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她不再会为他一句“想你”而待在原地。 她希望祁正寒能将往事隐没于心底,倘若他做不到,她也只好说一句各自珍重。 放下酒杯,苏见青说:“不早了,回去吧。” - 苏见青终于熬到了挑剧本、而不是剧本来挑她的阶段,这一年25,仍然忙忙碌碌在工作上。她在不同剧组遇到了各式各样的同行,形形色色的演员在不同的地方给她指点迷津,苏见青曾经在表演方面有些自信,反而获了奖之后,频频开始自我否定。 她认识到,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年末再次收到沈修的消息是在剧组,他直接寄来了一张婚礼邀请函。 新娘是他们的同行,两人相处不到三个月便决定闪婚。这可能是一向稳重的沈修做出最疯狂的一个决定。 她在电话中笑他:“这是爱得死去活来了啊,沈老师。” 沈修哈哈大笑起来。 苏见青说:“封闭拍戏,没法到场了,给您随礼。恭喜恭喜。” 沈修说:“也希望你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苏见青笑说:“借你吉言,会的。” 如祁正寒所言,苏见青的异性缘还不错,拍几场戏能招来十几号男士的示好,有演员、有导演、有制片人。正经追求的大概要折个半。说来奇怪,她这样的小美女,反而比圈里那些一眼万年的明艳女星更容易招来桃花。 不过对苏见青而言,她招的都是些烂桃花,所以很少给人眼神。 其实桃花有什么好坏之分呢,无非在于看不看得上眼罢了。 手头这部戏拍完,家中突然传来噩耗。苏见青杀青那天,正喝到微醺,接到妈妈的电话。 接通便听见林莉哭哭啼啼的声音:“囡囡,有空回来一趟吗?爸爸生病了。” 听到这情绪激动的声音,窗外砭骨的冷风令苏见青一下子清醒过来。 了解到情况,是苏广源单位体检,查出了肝癌,已经是晚期,治疗困难。 癌症这两个沉重的字,落在了她父亲的身上。 疾病来得总是突然,毫无征兆,让一个家庭措手不及。苏见青立刻停掉了手里的一切工作回到云溪,候车时她愧疚地想,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她在回程途中一直是恍惚的,她在想上一次见到爸爸,他还嘻嘻哈哈跟她妈妈拌嘴。她印象中爸爸这几年的形象,总是悠闲、无虑且健康。 他们这个小家,虽然争吵不断,但一向坚固安稳。病魔无情,一下将温情冲垮。 爸爸已经住院,还是胖胖的和蔼的样子,苏见青见到他穿着病号服坐在床沿的样子,一下子没忍住热了眼眶。床边围坐着他的学生,一些学昆曲的小朋友,爸爸给他们讲戏,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人,床头柜上摆放着果篮和一些别的礼物。 -- 第115页 医生说,最多活半年。 看来这个快乐的小老头没法再做老师做到七老八十。 苏见青把他弄到申城去,她请黎滢给她介绍了申城最顶级的医生替爸爸治疗。黎滢没能给她明确的担保,只说尽可能给他最有效的治疗。延一延寿。苏见青听出她委婉的话里有所惋惜跟无奈。 苏见青不再接任何工作,她将所有的时间都在医院陪着爸爸。 苏见青年纪轻轻,她已经很顺利地拥有了很多。在医院楼下的公交站台坐着抽烟,看着广告牌上自己的脸。红气养人这话没错,这两年是她美貌的巅峰期。因为自信而容光焕发。可是,明明已经站在最高的位置,却总还会觉得怅然。 和祁正寒相处时,她折服于他的阔绰。他让她认为钱是万能的,可以解决一切难题。 然而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 这些苦难,让钱都显得苍白无力。 “囡囡,学会抽烟了?”苏广源闻到她身上的烟味。 苏见青没有烟瘾,只有实在郁结之时,才会弄两根。 她没有隐瞒,点头说:“嗯。” 苏广源问:“怎么呢,在外面遇到不开心的事?” 苏见青摇头:“为拍戏学的。” 坐在床前,和爸爸彻夜长谈。聊小的时候,那些恍如隔世的记忆。她胖胖的,大几岁了还要人背,黏在爸爸的背上不肯下来。苏广源大汗淋漓背着她各处走,旁人说你别这么溺爱孩子,他笑嘻嘻说我生的女儿我惯着。 读中学的时候,因为选专业的事情和他们发生争执。妈妈不愿意让苏见青去学表演,爸爸则是不想闺女去燕城那么远的地方。他们希望她去省城读书。苏见青也去一旁怄气。她总是根据父母的意思按部就班规划自己,但:你们总不能永远把我留在身边。 去北方读书,一年就回家两次。 “你妈动不动就在家里哭。”爸爸说起这件事。 苏见青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不敢置信:“真的吗?” “是啊,你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想你想得不得了,嘴上还不说。憋着。” 林莉的声音从病房门口传来——“有完没完了,又说我坏话!” 苏见青笑了下。 妈妈带来煲好的乌鸡汤,苏见青给爸爸盛了一碗,苏广源习惯性把翅根夹回去,是留给女儿的。 到治疗后期,他的身上插满管子,再也说不出话。人也消瘦下来。 苏见青便坐在那里,握着爸爸的手自言自语。这一些年,也就是在爸爸病床前那一阵子,时间流速才放缓了一些。她才有空停一停脚步,往回看看,细细思考。苏见青抬头看窗外,柳絮凌乱,枝头飞花遥遥坠地。又是一年春好日。 “爸爸,我会独当一面的,你放心。” - 祸不单行这话有几分道理。黎家也是同一年开始走下坡路,苏见青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此之前,还经历了一桩小事。苏见青有一回去黎滢家里找她,但无人应答。她致电给她,黎滢说双双在家,苏见青预料到不对劲,她打来急救电话,救回了险些一氧化碳中毒的小女孩。 因为这件事情,黎滢对她感恩戴德,提出要给苏见青公司股份。但苏见青没有答应。她还是留了一个心眼用于自保,质疑黎家地位的长远和稳固。 祁正寒的顾虑是对的,黎郁山还是出了事,他的政治错误影响到整个娱乐圈,黎家一方势力岌岌可危。 黎滢的公司遭到彻查,苏见青也有了好几次被请喝茶的经历。 事出没几天,黎滢就被封杀了。整件事情如同做梦一样,一个人从顶峰坠到山脚只需要一朝一夕。 她的公司有一些税务问题,但并不严重,苏见青替她去补上这份钱。 很快她还得知,黎滢有几个对赌的合约在身上。她公司的片子压着根本没法上映,还有正在拍摄的几部戏也黄了,投资人一下都成了冤大头。 黎滢早已经携着丈夫和女儿躲到国外,就连苏见青也联系不上。她本人倒是没有违法乱纪行为,只这些债务一时压下来。她无法偿还应对,当了缩头乌龟。 苏见青没辙,她不能跟着躲到外面去,于是又想办法帮她还了一些。但她的流动资金也不多,没办法一下拿出那么多的钱。 短短的时间里,她要去应付这个总、那个总的催促,头疼不已。 她一个拿固定片酬的演员,黎滢欠下的那些金额,是她远不能担负的。 苏见青可以抽身而退,但她还是想尽可能为在风口浪尖的黎滢扫清一些障碍。 亲身经历权贵陨落,原来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 债主来找她要钱,苏见青叫人再等等,她打算卖掉几套房子。等着等着,那些债主又没了声。 房车变现,再去找人,而得到的答复是:“已经有人替你还了。” 苏见青打给黎滢,她的电话仍然占线。 她握着手机,久久沉默,打给另一个资方,同样的回答:“收到尾款了,再会。” 苏见青被催债的世界就此清净下来。 她手机滑落到办公室的地毯上,没有力气去捡起。苏见青腿软着跌坐在黎滢的办公椅上,她转过身子去看高楼之下秩序井然的城池。 一瞬间什么也没有想。她不再焦急,但也不能够安心。 -- 第116页 她静坐着看外面,直到华灯初上,璀璨的霓虹晃过眼睛。 此时此刻,才开始慢慢地复盘这整件事。 黎滢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苏见青的星途已然稳固,没有跟她的老板共存亡的必要。 她不会再被当成棋子放在棋盘上摆弄。 可苏见青还是一时间失去了方向。巨大的迷惘与徒劳之感,时隔经年,再一次袭来。 - 爸爸是秋末走的,好在最后这大半年的相处缓冲了死亡的打击,苏见青和爸爸也讲了许多心事,让他安心。她每日在病床前给爸爸读东西,就像童年时期爸爸给她读格林童话,不过苏见青读的是剧本里的故事,苏广源大多数时间只是静默听着,有时也会跟她打趣一下,说这片子太烂了,你可别去演,祸害观众。把苏见青逗笑。 最后一程,女儿妻子都在身边,苏广源走得很安详。 这是苏见青第三次参加葬礼。她为父亲守灵,整一夜,嗓眼干涸,哭不出来。 原来当人陷入巨大的悲痛,情绪是无法用眼泪抒发的。 她只是坐着,睡了一会儿,大部分时间是醒着的。 来祭奠的人很多,都是爸爸的学生。他们围着林莉,痛哭流涕。说苏老师走得太早,太可惜了。 是啊,太可惜了。方过五十,还在中年的尾巴。 他这一生活得不长,却乐得自在。也算圆满,了无牵挂。 妈妈哭得眼睛红肿,整个人仿佛力被抽空,半倚在墙上。 在殡仪馆,告别仪式结束,妈妈拉见青问:“那边有一个花圈,是陌生的名字。你去看看是不是你的熟人?” 苏见青随她过去,看到两行白联,上书:祁正寒敬挽。 苏见青点头:“是一位老朋友。” 她静静站在花圈前,盯着这几个字看了一会儿。 那一年海棠花下,她问是否愿意去见她的父亲,他一口回绝。 ——正寒,从此再也见不到了。 你说,这究竟会成为谁的遗憾呢? 她被人刁难,他不动声色地帮她脱身。她因黎家的事东奔西跑,他在背后为她收拾残局。他们不再相会,而他为她父亲遥寄挽联。 忘了从何时开始,此情再也无关风月。 如果说宠爱的惯性让他为她保驾护航。那他们的这些年,沉积在他心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样的? 终究她还是让这个花圈搅乱了心神。苏见青收拾好情绪,不再去细想。自问一千遍也等不到回答,何苦找罪受。 办完丧事,苏见青替妈妈搬家。妈妈本以为能够在这条水巷生活到地老天荒,而父亲的猝然离世让她无法再在此触景生情的地方逗留。她搬去城郊。离爸爸安葬的山头近些的地方。 在收拾行李箱时,苏见青发现了一件压箱底的衣服。是那件燕城三中的校服。 她问妈妈:“我记得我好像让你把它扔掉。” 妈妈说:“我是担心人家来找你要。”所以最终还是把它留下了。 苏见青不知道如何处理它。带走不合适,留在这里被当做垃圾回收,也于心不忍。 看到这件衣服,就想到他曾经教会她做人要不卑不亢,她有好好吸收。只唯独在他面前,她才会一度的迷惘忧愁。 他不是杨过,她也不是郭襄,他误不了她的终身。一段注定不会有结果的露水情缘,占去他们漫长人生的两年,能值得多少的牵念? 最终,苏见青将校服寄出,收件地址是他在东城区的家。 – 岁聿云暮,苏见青去王盈乔的老家看望她一回。讽刺的是,同一时期,小道消息传到她耳边,周迦南在这一年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龙凤呈祥。 那年冬天,苏见青又回了一趟燕城,去青隐寺那日,适逢正月大雪纷飞,她买下一张祈愿卡,写道:愿母亲和正寒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僧侣正在整理一年堆积下来的卡片,为其焚烧诵经。炉火熊熊,苏见青折起卡片,丢进火中。 那是她最后一次去青隐寺。自那日起,苏见青遇事再不会求助神佛。 雪落人间,明烛天南。燕城的冬天仍然祥和,只是再无归所与怀抱。 她迎来他们分开的第五年。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V] 苏见青给黎滢发了邮件,逐一告知她最近发生的一些事。黎滢得知见青替她偿还债务,给了她回复,她说那都是些老油条,避一避就避过去了,也就苏见青这么傻还真去还这钱。 苏见青不觉得自己傻,在娱乐圈谁不是如履薄冰,如果还有一点能力跟情商,又何必把自己逼到四面楚歌的境地。她规劝黎滢早日回国。 帮她还债的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等到手头资金充裕,她第一时间想将钱转给祁正寒。 她算得很清,却一边算一边感叹,她欠他的又何止这些。 但在联系他之前,她先一步接到他的来电。 因为祁正寒收到了那件校服。 意料之中会得到质疑,但祁正寒开口却不是询问,而是似笑非笑说了句:“原来你小时候是真的很胖,回来后我胳膊酸了两天。” 是对待她时如常的亲昵口吻。好像他们还是如那年亲密无间,从未因这段分别而冷硬疏离。像对家人、对挚友。而非同事或者客人。 -- 第117页 他的散漫令苏见青紧绷的心绪也放松下来,她轻笑一声,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祁正寒又说:“见一面?我刚到申城。” 苏见青说:“我在外面工作,不巧,又错过了。” 沉吟少顷,祁正寒道:“你在哪我就去哪儿找你,事在人为,怎么会错过。” 她愣了下,一时间没接上话。 他又低声补充:“只要你说想见我。” 这熟悉的对话恍如昨日。那年她二十岁,孑然一身站在那偌大城市的风雪中,不费吹灰之力得来她演艺事业第一个角色,颇不接待给他打电话表达感谢。 只要说一句“我想你”,他推开三个亿的项目不辞辛苦赶回来见她一面。那受宠若惊的愉悦,让她感受到被巨大的幸福笼罩。 可现在苏见青只是淡淡笑着,她不会再一次被撩拨心弦,悸动心乱,而今只剩茫茫苦涩和无奈。 “我说实话,你可能不爱听。我一点也不想见你。” 从前那些随叫随到的迁就是因为爱,没有了爱,谁还愿意被凌驾呢? 祁正寒讶异反问:“一点也不想?” 苏见青冷酷道:“我现在很忙碌,只见必要见的人。” 他苦笑了下,懒洋洋的语调:“那你何必把它寄回来折磨我?” “我怎么知道你会受折磨,”苏见青微笑,“我只是物归原主。” 片刻后,他说:“行,玩不过你。”还带点不合年龄的赌气口吻。 在他挂掉电话之前,苏见青及时说:“给我发一个账户,我把钱还给你。” 祁正寒淡道:“不用,举手之劳。” 那是那年冬天发生在他们之间一次突兀而短暂的通话。 - 苏见青最终还是想办法把钱汇给了祁正寒。 她的事业一直还算平稳,并没有起落无常。即便黎滢出事也没有影响到她太多。只不过资源掉下来一些。接的戏不再是如之前那般遭人眼热的好。也借此契机,苏见青没有再一次急于进组。 她花了半年的时间跟妈妈出游,国内外都转一转,缓解了妈妈的孤独。 如果说王盈乔的过世让她清醒,那父亲的离开则是让她通透。 她不否认她有一段时间为了摆脱过去给她的影响,奋力地投身于工作。这匆忙的确有效冲淡了她心头的孤寂,同时也让她变得渐渐有些急于求成。而在工作上遇到的都是些泛泛之交,没有遇到可以聊到深夜的知心好友。她变得越发的沉默、封闭。 和母亲独处的日子,才算让苏见青找回一些生而为人的温度。 回到家已是夏天。黎滢仍然下落不明。 暑期,苏见青和谢潇每周约三次游泳。她的身体不再脆如竹竿,长出一点薄薄肌肉,体重也渐渐在上升,控制在健康的范围之内。 谢潇还是那么健谈,她跟着苏见青也有好多年。言谈举止仍然一派天真,不染世故。 她的博士生男友已经毕业,二人感情相当稳固。话题围绕他展开。 从游泳馆出来,苏见青与谢潇并肩往前。嫌阳光刺眼,她扎起马尾,戴了副墨镜。 “最过分的是,我有一次痛经,他居然叫我多喝热水,我气得跟他大吵一架。结果第二天他又一本正经告诉我,他想了个课题,要把经期的老鼠分成三组,分别给他们分别喂冷水热水和温水,然后去测他们的前列腺素水平。” 苏见青:“为什么?” 谢潇说:“因为前列腺素就是跟痛经相关的,他说等他发表了,以后男生就可以引用他的论文,理直气壮地对女朋友说:多喝热水。” 苏见青笑起来:“理科生思维。” 谢潇忙掐人中:“我说你别研究了,我已经被你气到绝经。” 苏见青哈哈一笑。 谢潇:“你说怎么会有这么不解风情的男人,正常男朋友知道女朋友痛经,都得干点实事吧!” 苏见青想了想,可能会半夜三更打电话叫人送来止痛药。她贫瘠的恋爱经历,让她在这些事情上想到的都只有一个人。他的行为方式构成她对恋爱技巧的一切印象。 有幸,体验还算不错。 “我跟你说,还有一回,我——”谢潇吐槽到一半,亢奋昂扬的声音陡然压低,窃窃私语:“欸,他怎么又来了。” 苏见青闻言,顺着谢潇的视线看过去。 透过她的褐色镜片,看到一个男人立在游泳馆前面的榕树下,穿淡色的t恤和中裤,锡纸烫造型让此人显得十分年轻。男人两手插在裤兜里,眯起眼看着远远过来的苏见青。 他叫段晨阳,和苏见青合作过一部电影,是她的烂桃花之一。比她大一岁。 看见她过来,段晨阳翘着嘴角笑了下,眉目有情,他走的是痞帅路线,远远冲她吊儿郎当吹了声口哨。苏见青到了跟前,他笑说:“游完泳很饿吧?请你吃顿大餐。” 苏见青得体微笑:“那我岂不是白游了?别害我。” 段晨阳跟着她一起往她停车的方位走:“谁害你了,一口又吃不成胖子——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今年要不要一起过?” 苏见青说:“有工作。”她随意扯了个谎。 段晨阳:“在哪儿?我去找你呗。”男人怎么都不约而同喜欢来这一套。挺会自我感动。 谢潇心直口快:“你没看出人家在拒绝你吗?” -- 第118页 段晨阳挑一下眉:“为什么拒绝我?嫌我个儿太矮了?” 谢潇:“是啊是啊,等你长高再来吧!” 苏见青笑了下,她低头看着地上三人被拉长的影子,最后给他的答复相当于变相的拒绝:“有空再说吧。” 她找到自己的车,拉开驾驶座的门。 段晨阳没再跟下去,在一旁杵着,“我说,单着也是单着,不处处看怎么知道行不行?” 要说男人花言巧语众多,也就这句正经话堪堪让苏见青若有所思起来。单着也是单着,她总不能永远抱着过去的遗憾度日。或许进入一段新的关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在车上,谢潇问:“说实话我觉得段晨阳还挺帅的,而且他业内风评挺不错,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苏见青开起玩笑,答非所问:“他笑起来总是歪一边嘴,我每次看到他,都在研究他的脸会不会抽筋。” 谢潇拍手大笑起来。 沉默许久,话题都快被掠过。苏见青又冷不丁说了句:“不动心的人也可以试试吗?” “当然,爱情未必开始于动心啊,你不知道有一种感情叫日久生情吗?我和我男朋友就是这样。” 苏见青沉默着点头。 谢潇:“对了,《不见繁花》的剧本你看过没啊?” 苏见青:“看了。” “怎么样?要不要去试一下?” 此作品是一部连续剧,但和苏见青往日那些小情小爱的剧有所不同,这是一部正剧。讲的是国内医疗发展史,故事的时间跨度有个三四十年,她演的是青年时期的女主角。戏份占到角色戏份的一半。剧的投资很大,播出的平台也很好。毕竟是正剧,相当多的女演员都趋之若鹜。 苏见青没太大信心。能演上这种剧,拼的可不是实力,是背后的资本。 她的资本已然丢盔弃甲,她靠什么和人家争呢? 自从黎家败落之后,苏见青已经安然接受今后只能在各大圈子边缘打转这个现实。 她现在可谓是相当的佛系淡泊。 然而皇帝不急太监急,谢潇猛拍大腿:“拜托,你不会真的打算去演小网剧吧?你能不能为你的粉丝考虑一下?!” 苏见青半入土的一颗事业心,因为她这句话又垂死惊坐起,“行,我去试试。” 背上了太多的目光,就不再能够轻易放任自己逐水飘零。 - 试戏在导演家中,城郊公馆。这是一个老牌导演名叫陈柯,和苏见青没有共事过,但在一些席上有过碰面。人很和善。 苏见青来这天是八月初,南方暑热难当,她本画好的妆又脱了一大半,索性又将妆卸掉。最终只扎个马尾,露出毫无修饰的一张脸。较之刚入行的时候,苏见青的脸型圆润了些。但因为没有动过刀子,所以完全没有肿胀感。只有气质仿若少女的清纯与干净。 她穿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 陈柯迎出来带他们进门,踩着不修边幅的拖鞋,手里夹了根烟,好像家中还有客人。苏见青不动声色打量一番,看到了停在院中的轿车,车牌一排9。 她低头谦卑地跟导演打招呼。 陈柯说:“没事,别拘束,进来进来。” 苏见青问:“您有客人在是吗?” “不是客人,一块儿等你呢。” 苏见青不明所以挑眉。等她? 陈柯解释:“是副导和出品人。” 不意外,她点头:“好。”伸手去拉跟在后面的谢潇。 “你的履历我看过了,一会儿咱们就直接试一段戏。”陈柯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 苏见青继续点头,说好。 别墅里很凉快,苏见青随着陈柯往楼上走,走到二楼的宴客大厅。推门一瞬,陈柯同时说道:“来了。久等久等。” 除了陈柯之外,房间里还坐了三个男人,看到其中最年轻的那位,一刹那,苏见青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男人穿件靛蓝色的T恤,衬得两条臂线条流畅,尤其干净。他姿态散漫不拘地倚在沙发上,手边搁着一盅茶,正在跟旁边的男人说笑的眼挪到她身上,也给她递来一点温存笑意。还是老样子,不过头发削短了,显得利落,腕上多了一块银灰表盘的手表,穿着休闲许多。 她一眼看出这些细枝末节的改变。岁月一向宽待富有的人,不在他俊美的脸上做痕迹。 他止了话匣,看着苏见青。笑意一点一点泯灭,神情归于平静。 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投过来,似乎也在打量她。他的眼神总是柔和的。 陈柯一一给她介绍,“这是祁总。” 苏见青正要开口,祁正寒已经懒散吐出两个字:“见过。” 陈柯:“合作过是吧,那我不多说了。” 看来陈柯还不大了解他们之间的风流韵事。 祁正寒只低头浅笑,往烟灰缸里掸落灰烬。 苏见青也笑了下,却苦不堪言。 她这些年有意躲着祁正寒,挑本子先看资方构成。这部片子也了解过,有合作过的对象,也有她不熟悉的老板,她确信没有看到他的名字。 就这也能碰上。真想抓个人来问问,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是什么孽缘?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V] 他们相会,总是他坐着,她站着。像是形成了一种固定模式,地位立判。而她不喜欢这样。眼下的情景让苏见青万分熟悉,一下跳跃到《风月》的试戏片场。比起那时,现在更是如芒在背,想要遁逃。不过苏见青已经没有勇气再逃跑一次,再给他一次眼色看,她难辞其咎。 -- 第119页 苏见青省去寒暄,直奔主题,对陈柯说:“我看过剧本了,直接演吗?” 陈柯点头:“也好,那就先演吧。” 苏见青接过谢潇手中的剧本,翻到她要试的段落,她又道:“这是一段对手戏。”她的意思是需要有人来和她对。 这是一场久别重逢的感情戏。 她要演的段落是女主人公与初恋男友重逢,她早在七八年前听闻男友已经在战争中牺牲。没过多久她就被家中逼迫嫁了人,如今和丈夫育有一女。而此时初恋寻上门来。女主角要接受与她的此生挚爱就这样生生错过,悲痛万分。 “今天男演员有事儿来不了,要不叫祁总跟你搭一下吧。”陈柯想了半天,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还见缝插针就奉承一句,“我们祁总青年才俊,一点不输现在的当红小生。” 祁正寒淡淡笑了下。 以他的自信程度,他应该不会认为这话是恭维。从他的美貌来看,他进了娱乐圈也确实照样能够风生水起。 他果真一点不推脱,点头说了句:“行。” 男人手指缝里还夹了根烟,他起了身,迈开长腿从容向她走来。到了苏见青跟前,看着她复杂的脸色,问道:“演哪一段?” 苏见青看向剧本,余光是他宽阔的胸口。站在她跟前的高大身躯遮住窗外的烈阳,不知是他身体的阴影,或是他慑人的气场,莫名给她带来一道夏日罕见的凛冽之感。如同饮了一口寒冰。 他手掌心的雾气升腾而上,将二人绵延缠绕。熏得她身体不住在冒汗,而那一双柔和不锋利的眼望着她,又让她心内沉重阴冷,如置身冰窖。 不知怎地,她站在那里都觉手脚发麻。 “哪段?”祁正寒见她不吭声,催问了下。 苏见青道:“11页,我划出来了。” 他掀开她的剧本。找到指定的段落,边读边问:“我念台词就行?” 苏见青轻嘲道:“当然,难不成你还会演?” 她如果此刻往旁边看,会看到陈柯惊讶得变绿的脸色。 而祁正寒自然好脾气的不怨她,他只似笑非笑应对一下,然后用力吸了一口烟,把烟蒂丢进一旁的烟灰缸。 “雪娥,我回来了。” 女主方雪娥正在院落中蹲在地上打着井水,闻声,她不敢置信地缓缓回过头去,苏见青的手中充当水勺的一次性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问:“你还记得我吗?” 时隔经年,看到这个“已经牺牲”的男人重现眼前,苏见青一下瘫坐在地上,她捂住嘴巴难掩震惊。与此同时,眼泪满满蓄积在眼眶。眼前高大的男人顿时糊成一团影子。 “阿慎……”她艰难地站起来,拖着发麻的脚,举步维艰到他跟前,抓住他的手,激动又热切地打量他,“是你吗,阿慎。” “是我。”祁正寒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撩一下她鬓角的碎发,“是我,我回来了。” 他的台词讲得并不机械,但融入的情绪却并不符合人物。悲痛少了些,温柔过了点。没有研究过剧本,无可厚非。 苏见青泪流满面扑到他的怀里,男人精瘦的腰身被细弱双臂紧紧缠住。女孩子湿热的一张脸贴着他的胸膛。递去一股被火灼痛的热感。 祁正寒滑动了一下喉结,亦轻揽住她的肩。 “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相信。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来找我。我真的以为你死了,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她哭着,喉咙里发出痛苦呜咽。 祁正寒紧皱着眉,没有去接后面的台词。 他两条手臂一并抬起,慢慢收紧她的后背。将她牢牢箍在怀中。 苏见青没听到他的词,她便自顾自继续说下去:“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我是在想,你究竟是战死在外面了,还是娶了别的女人,不要我了。我日日盼,夜夜盼,哪怕不回来,你也该给我写封信。” 祁正寒轻轻拨正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张泛红的脸。 苏见青抬起那双潮湿的眼,在日光之下那琥珀色的瞳尤显得清澈,她透过厚重的泪水,隐隐看到他揪心皱起的眉。 直到听见一句——“妈妈,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陈柯捏着嗓子对的一句台词,原剧情应该轮到女主角的女儿出场。打断他们难了的旧情。 无奈他的声音实在滑稽,苏见青一下没忍住,噗嗤笑场。 其余人也纷纷跟着笑起来。 唯独祁正寒没有笑,他拧紧的眉没有展开,温暖的手掌仍然握住她的脸。她大半的泪水被他掩去,二人的皮肤上都是一片化不开的粘稠。 苏见青勾住他腰的手放了下来,祁正寒却没有将他松开。她体察到一些状况,紧揪了一下他腰部的衣服,小声提醒:“祁总,你入戏太深了。” 祁正寒眼神轻晃,揽住她的手臂这才放开,他沉声道:“对不住。” 回头问:“有没有纸巾?” 一位制片人递来抽纸,他要替她拭泪。而苏见青已然回过头去用谢潇的纸擦干脸颊。 祁正寒举起的胳膊空空悬在那里。她没有接,微笑说:“谢谢祁先生。您配合得很好。” 而心道:好个屁,读个台词都不会。还好她没有受他影响。 苏见青将纸巾搓揉在掌心,悄然丢进一旁垃圾桶。 -- 第120页 陈柯打趣问:“怎么样祁总,有感觉吗?” 祁正寒淡淡一笑,意味深长道:“很有感触,身临其境。不愧是影后。”他看向他的女主角。 苏见青正在拆开被蹭的散乱的头发,她重新扎起马尾。浓厚的发被圈在掌心,短短几秒,她抬手用发圈绑好,对陈柯说:“陈导,我今天还有些事情,就不多留了。等您通知。” 陈柯道:“好的。” 苏见青本就对这部戏没抱太大希望,因此也没必要拘束姿态在他们面前左右逢迎,能接就接,接不到她也不愿多花时间伺候。 离开公馆,谢潇开车,苏见青在车上研究了一下《不见繁花》这部片子的制作班底,的的确确没有他的名字。 但她这回注意到了一个陌生的发行公司。公司名很独特,叫做Qing。企业法人:祁正寒。 苏见青烦躁地吁出一口气。 妈的。他居然在申城开了个影视公司。 事在人为,原来是孽缘主动找上门来。 烦乱之际,听着谢潇在耳边疯狂地抒发着她对祁正寒外貌的喜爱之情。苏见青起初还应两句,到后面也有点疲于应承。她坐在副驾闭目养神,夏日毒辣的日光隔着眼皮刺激着视网膜。 那时脑海里忽然产生一个画面。是他最后的神态。 他坐回沙发,低头蓄烟,凝重神色在火光之中忽明忽灭。胸口一片濡湿,是她的泪。 - 苏见青的27岁生日是和段晨阳一起过的。她最终还是同意和他约会的请求。段晨阳来她家中接她。为避免绯闻,苏见青捂得严实。见她下楼,段晨阳的车滴滴两声。 苏见青走过去。男人探出脑袋,冲她挥一挥手。他戴了一个棒球帽。 她提议说:“我坐后面吧,免得被拍到。” 他笑说:“ok,被拍到了就说你雇了我当司机。” 段晨阳是个打直球的,且为人很开朗直爽。在一堆桃花里勉强算不是特别烂的那一批。他的相貌也是足够帅气,不然凭他这种烂到姥姥家的演技,在娱乐圈混到地山无棱天地合也不会出头的。不过他的妖邪风格的长相并不在苏见青的审美范围里,她不爱单眼皮。 “为什么开车戴帽子?”她坐在他的斜后方,方便说话。 “我剃了头。”他将帽子摘下,回头看一眼苏见青。大方给她展示利落的短发茬。 她说:“好看。你以后就这样吧,不要再电你的头发了。”她看男孩子最重要的一点倒不是五官棱角要多么标致,而是清爽干净。 段晨阳便摘了帽子,摸了一把自己的寸头,笑道:“我那是身不由己。难得你能时刻决定你的造型吗?” 苏见青看着他的侧脸,沉默不语,歪了一下嘴角。被他从后视镜里捕捉。 “在学我笑?”他又忍不住偏头来看她一眼,“别学,我嘴天生是歪的。” 苏见青诧异:“真的假的?” 他想了一想,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抬起来,比划了个一点点的动作:“严格来说,有那么一点天意,有那么一点人为。” 苏见青被逗笑。 段晨阳也笑起来。 他是申城本地的富家子弟,进娱乐圈也就是为了图个乐子。纯属出来体验生活的大少爷。家里的集团做电影,他不愁资源,想拍戏就拍,不想拍就成天吃喝玩乐。有的人出生在罗马。 去餐厅路上,段晨阳以“我跟你说一下我个人情况”为开场白,讲述他的生平经历和家庭状况,提到身高:“官方183,实际身高181,你要是实在想穿高跟鞋,我就垫增高垫。问题不大,行吗。咱们不要总计较这个。” 苏见青趴在前面椅背,看着他笑。只是有一次以这个理由拒绝他的邀请,他耿耿于怀至今。 “好像在相亲。”她说。 “相亲?这个说法太世俗了。”他微微颔首,看着镜子里的她,“这是走向彼此的重大会谈。” 车到了指定地点,他们共用晚餐。结束后一起去观影。他选了周星驰的片子,苏见青说:“他的电影总是让我觉得悲情。” 段晨阳翘起腿,不以为然说:“图一乐得了,想那些苦大仇深的干什么。” 有的人演不好戏是有原因的。苏见青在心中暗暗吐槽。她现在不太在明面上给人制造难堪。 回程路上已经天黑,苏见青这回坐了前面,系安全带时隐隐看到前面的闪电。天空酝酿着一场暴雨。 段晨阳说:“到你介绍了。” 苏见青问他:“你想知道什么?” “中文名英文名,笔名艺名曾用名,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都能说。” 她说:“了解这么清楚干什么,你很可疑。” 他没急着开车,看着她说:“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如果发展恋爱关系,是想要以结婚为目的。” 苏见青挑眉:“你看了我的采访。” 他笑着:“当然,功课要做全。” 她也抿唇轻笑:“那都是有台本的。” 段晨阳遗憾道:“我还想说,跟你不谋而合呢。”他把车发动起来,“走了,送你回去。” 这个男人的行事非常成人化,他有他自然坦诚的一面,但不难看出他对苏见青所言那一句“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同样适用于他自己。 觉得合适所以在一起,这兴许就是大多数成年人爱情的开始。他们早就不在十七八岁,非你莫属的年龄了。 -- 第121页 车子直接开到她的家楼下。段晨阳打开车厢里的灯,有再和她聊一段的意思。 “最后一个环节,来给心动嘉宾打个分吧。”他拿出手机,一边打开微信一边说,“互发消息,怎么样。” 然而他话音未落,苏见青已然开口:“60。” 男人按键的手顿住,看着她苦涩一笑:“你也太直接了,毫无悬念感。” 苏见青的手机亮起,她看到他发过来的100。她惊喜哇了一声:“这么客气。” 段晨阳也笑。 他没再打开话题。车已经熄火,他仍然扶着方向盘,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两下,若有所思。瞄她一眼。苏见青好奇问:“你想说什么?” 他终于开口:“要不要亲一下?” “什么?”她愣住。 “先体验后消费,说不定吻技还能给我拉一拉分。” 苏见青的表情略显失控,僵硬不已。 段晨阳乐了:“不愿意就算,我又不会强吻你。什么表情。” 雨水落下,稀里哗啦的冲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刮器一层一层拨开。在规律的摇晃声中,听见他似笑非笑说了一句:“虽然我长得流氓,但其实我是个君子。” 段晨阳伸手到后面车座,取过来一把伞给她:“快上去吧,一会儿雨大了。” 苏见青点头:“嗯。” 把雨伞撑开,又回头跟他说:“你回去路上也小心。” 他抬了下手:“拜。” 车门被关上,苏见青赶忙转身往单元楼走。虽然没几步距离,但雨势实在是大。她低着头看地上水塘,逐一跨过。还是难免被水打湿了裤脚。 直到从水塘中看到倒影的灯光以及一个在浑浊水影中的高大身影。 苏见青想避开人走,顿了顿步子,抬头一看。 男人撑着一把黑伞矗立在雨中。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黑色衬衣的袖管敞着,微微向上随意地掀了几道,肩膀处湿津津的,看来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淋了些雨。面上没有神情,只拿眼瞧着苏见青。淡漠而静谧。周身散发唯我独尊的气场。 打量了她几秒钟,祁正寒转而看向段晨阳消失在街口的尾灯。 “找我有事?”她问。 他沉声应:“嗯。” 苏见青掠过他往楼道里走。跨上台阶收起伞,抖落一下上面的雨水。 她说:“打电话不行?什么重要的事要你赶过来说?” 祁正寒也随她一起走进檐下。淡声接话:“陪你过生日。”真是难为他还记得她的生日。 如果不是下着大雨,她一定会劝他离开。但见他的皮鞋和西裤都湿漉漉的,苏见青忍住了嘲弄的话。她默认他进家里来坐坐,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他说:“不难知道。” 行,说了等于没说。她也懒得问了。他多么神通广大一个人。 苏见青不吭声去按电梯,此刻只有他们两人在等。祁正寒款步跟上,与她并肩站在一起。 进入室内,他严肃板正的神情缓和下来一些,偏头看她微湿的发:“我五点到的。” 盘算一下,等了三个小时有余。怎么样呢,现在是要她感恩戴德说句劳您大驾吗?苏见青点头:“嗯。” 半晌,听见他鼻息轻吐,哼笑了一声。有那么几分被气到的意思。 祁正寒转而看向前面色调冰冷的电梯门,略显烦躁地把手塞进裤兜。 他在焦急等候的时候,她在外面跟别的男人约会。真行。 电梯门敞开。里面的人群外散,二人一左一右往后退去让行,然后一道走进空空如也的电梯。 “不知道你缺什么,没准备礼物。”封闭的环境内,他再一次看她,温和开口,“给你煮碗面,家里有面条吧?” 苏见青说:“我们在外面吃过了。” “我们”二字让他警惕性略强地挑了下眉,略一沉吟。开口:“我随便弄点儿,你尝尝味道。” 是熟悉的、不容商榷的口吻。他决定的事,极少给人商量余地。 苏见青也不常违抗他的意思,难得她说:“我要是不愿意呢?” 祁正寒:“能吃就吃,不能吃就倒了。有什么不愿意?” 来她家里,用浪费她的粮食来彰显他的热心,苏见青冷漠微笑,被他的不可理喻征服。 她不再说话,他便转移话题,声音暗沉下来:“跟他什么关系?” 她斟酌了一下,回答:“同事。” 祁正寒很轻淡地笑了下,“那我来得不算晚。” 苏见青看向他:“祁先生,我不排斥你跟过来,是因为外面下着大雨,麻烦你不要没事找事。可以吗?” 他点头,“嗯”了一声,貌似明事理,而下一秒开口却是:“你们做过了?” 苏见青瞳孔一紧,眉心拧成川字。这失了分寸的逼近让她表现出极少见的愠怒,咬了咬后槽牙:“你礼貌吗?” 祁正寒不羞不恼,淡淡的:“问问。” 电梯到了楼层,她迈步往外面走。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总不能真做过了吧。” 苏见青止步,正色道:“如果你一定要讲这些私密话题,那我不会欢迎你进门。” 祁正寒哂笑一声:“以前在床上什么话没说过?” 他一点不知道害臊,恰好旁人路过,闻言用诡异的眼神看向二人。苏见青赶紧压低帽檐走到前面去。很快楼道里只剩两人一急一缓的脚步声。 -- 第122页 而后,祁正寒的声音悠悠响起:“你是真的很绝情。”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V] 苏见青邀请祁正寒进门,还有一个原因,她想认真和他谈一谈,她发自内心的拒绝他们之间明里暗里的纠缠。 哪怕绝情,她也该清楚地告诉他,他的肆意接近是在枉费心机,劳神又伤财。只会让两人都不痛快。 她想让他的名字从她的世界消失得干净一些。这样拖泥带水下去,不知道要牵扯到哪一天。 苏见青进门后去取来一条干净的毛巾给他:“身上都是水,擦一下。” 他站在玄关,没有进来。薄唇微抿,神色是暗沉的。湿漉漉雨水在身上粘稠,他不舒服。祁正寒隔着衬衣简单洇了一下水渍,问她:“有衣服换吗?” 苏见青说:“我这怎么会有衣服给你换?” 她又转身往里面走,把中央空调打开:“你进来坐一下吧。别站那。” 去给他倒水,茶用光了。她只翻到一包乌龙茶包,不是很上档次,思来想去还是将就着给他泡了。祈祷他不要不给面子,喝一口就吐出来。 祁正寒站在厨房门口看她劳碌身影:“我给你下面。” 苏见青说:“不用,没有面条。” “我看到了。” ……怎么眼睛就那么尖呢。 放在她冰箱顶上的一袋荞麦面,被祁正寒拿起来。他当做自己家,很熟稔地将包装拆开,找到垃圾桶,丢进碎屑。 “我说真的,你别折腾,我吃过了。”苏见青不知道他在执着什么。 置若罔闻,他去开火。 她有点怒上眉梢:“浪费的不是你的钱是吧?” 祁正寒淡然说:“吃不完我吃,怎么会浪费?” 她眉心挤在一起的褶慢慢地展开,调整呼吸。将他丢在台面的包装袋砸进垃圾桶:“你就当自己家吧。” 祁正寒偏过头,看她怒气冲冲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下:“我倒是想。” 苏见青是个性子很缓的人,她跟他在一起时也很少生气,在他面前更多的感受是酸涩和痛楚。他讲话伤人心,她也只是暗自饮泣,如今想来真是不可思议,她当年到底是怎么忍下来他的高高在上和随心所欲? 她抓起一个抱枕放在腿上,随便打开一部电影看。眉都拧成麻花。 苏见青穿的是一条很宽松的牛仔裤,裤脚还沾着湿漉漉的外面带回来的水,伴着一点污渍。她本想去更衣,但碍于有人在,她打消了念头。 “生气了?” 余光里,男人懒散地斜倚在厨房门框上看向她。开口是似笑非笑的语调。 她没接话。 祁正寒走到她的跟前,挡住她看电影的视线,站在她的正前方,瞬间一片黑影压过来。苏见青感到窒息。 祁正寒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动作很迅速,苏见青连躲的时间都没有,他漫不经心说道:“生气我让你咬一口,消消气。” 苏见青说:“你要是现在从我家出去,我会很快消气。” 他轻蔑一笑:“白眼儿狼。” 宠溺是有好处的,能得到对方无条件的顺从,一旦玩物有了叛逆的迹象,就会遭到道德谴责。 苏见青压着火气:“你别站在这里,挡到我看电视。” 祁正寒道:“我不信你有心情看得进去。” 她不再吭声,于是两人就这么僵了一会儿,苏见青的视线里是他流畅完美的腰线,残存的水汽让衣衫紧贴他的身体,紧实的肌理隐在衬衣之下。苏见青抬头看向他的眼,这一瞬的对视之下,强烈的压迫感将她吞噬:“你有话就说行吗?” 祁正寒慢悠悠说:“没有。” 他终于选择坐下,却仍偏过头望着她,温和道:“这么多年没见了,我就想好好看看你。” 苏见青也回视他。几秒后她挪开视线,躲避温情:“没看过我电影吗?” 他扯着唇角笑了下:“怎么可能不看,每一部都看了几百遍了。” 那对暗色的眸子紧紧抓住她,流露出一腔贪恋与失而复得的珍视,祁正寒散漫说:“那能一样吗?摸不到也亲不到。看着更心烦。” 她把视线放到别处,心神微乱。不过她现在懂得避开这些陷阱走,不再会掉进去。 厨房咕噜咕噜的声音传来,苏见青立刻小跑过去,她盛起面条,带着面汤一起倒进瓷碗。 “你别端。烫。”他抓住她的手腕,贴心帮衬。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被送上餐桌,上面摆着一颗荷包蛋。苏见青先落座,祁正寒跟着坐在她的身侧。 她固执别扭绕到另一边去坐。他便没再动。 苏见青默不吭声低头吃面。他静静看着她的脸,并不说话,只是在满足自己的眼睛。久旱逢甘霖,他要看个够。 “见青。” “嗯。” “要不要再跟我一次?”他开口很轻淡,像在寒暄。 “你是认真的吗?”对他这个提议,说诧异也不诧异,苏见青看向他此刻颇为真挚的眼。 他点了下头。只一下。 她开口说道:“我们分开五年了,五年的日子不是白过的。与其来劝我吃回头草,我还是建议你去找二十岁的小姑娘,你对她们好,她们会爱惨了你,满心满眼都是你,就像当年的我。” 说到这里,谨防情绪失衡,苏见青及时打住。她低头咬碎那颗完满的蛋。蛋心流淌,粘稠而鲜美。 -- 第123页 不再抬头看他,只闻一声无奈的鼻息。 半晌,祁正寒淡淡地说:“既然当年爱惨了,那现在为什么不行?” 苏见青渐渐抚平心底的愠怒与酸楚,尽可能平静而温淡地对他说一句:“因为我长大了。” 他看着她情绪复杂的双目,少顷,叠起腿,低头拆弄一包烟,声沉下来:“抽根烟。” 不是商量,是通知的语气。 她不满:“你在这抽我还怎么吃?” 祁正寒像没听见,叼着烟蒂,低头点上火。 良久,他沉闷开口,语速慢慢悠悠:“我好像没怎么了解过你。” “了解我干什么,浪费时间。” 祁正寒苦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把校服寄给我,是想给我们一个机会。” 他说“给我们”,而不是给我。 原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件校服,让他误以为她对他情根深种,把它当成某种重头来过的暗示。 苏见青现在觉得,她是脑子抽了才会把衣服还给他,那时就应该当场销毁。这是她迄今为止做过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她无奈摇头,放下筷子。问他正事:“你那个公司怎么回事?” 祁正寒坦言:“为你开的。” 苏见青说:“应该没开多久吧,注销还来得及吗?” “开都开了,怎么随便注销。你以为我在过家家?” 她指责他:“真是鲁莽。” 祁正寒没辩解,只道:“我打算转给你。” 苏见青愣了下:“转给我?你连我需不需要都不问一声?” 他说:“你不会运作,我可以找人帮你。我没法儿长期留在这,两头跑也不现实。我给你介绍的人绝对靠谱,你放心。” 这样的语气和安排令她太过厌烦,他说放心就放心吗?苏见青道:“然后呢,你帮我开公司,你想得到什么?” “我想得到什么?”祁正寒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嘴都不让亲了,我还能得到什么?” 她点头:“是,亲也亲不到了,睡也睡不到了。那总得有所图吧?” 祁正寒道:“不图你的,我乐意。” 苏见青冷笑一声。他乐意,却一点不考虑她乐不乐意。她并未将心里话说出口,只眼含失落望着他,许久才将眼挪开。 她低垂着眼,很快映入眼帘的是他的手,他从桌面推过来一把车钥匙,说道:“怎么可能不给你准备礼物。” 苏见青诧异看着他。 祁正寒平静地说:“之前那辆撞毁了,没修成原样的。” 他点了一下车标,“在三区那家店,有空去提。” 天空适时传来一声闷雷声,像是替她发泄怨气。 又是开公司,又是送车。什么意图呢?用来唤醒她久违的情人的身份吗? 苏见青原本有很多话想说,她有很多的劝告想要给他,她甚至想过跟他好好谈一谈她这段时间以来她的改变。 但现实却是,他缺失了她的很多年。她也一样。从过去开始算账太过冗杂,从现在开始说起没有必要。 断掉的感情很难续上,互不参与的成长无法言传。 何况他们之间的情义本来就脆得像一张纸。根基都没有驻稳,还强行往上面搭建什么高楼呢。 苏见青在内心责备自己又一次的异想天开。 她把心底里憋的那些话又压回去,开口语调除了失望就是失望,“祁正寒,我长大了。但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她现在已经说不清对他是什么感觉。 看到他的瞬间,一切的痛苦和欢愉都会慢慢浮现出来,绞在一起如一把利器,连同那些深埋心底的沉痛往事,一道凌迟着她的心脏。 太疼了。 车钥匙被塞回他的手心,她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于是催促道:“不早了,你赶紧走吧。不送。” 祁正寒的心中也压抑着一些情绪。他自始至终好整以暇,见她婉拒,也没有再强求什么,只是让她稍等。 而后沉默着把那根烟抽完,将盛着烟灰的一次性水杯带走。 苏见青坐在桌前很久,听见他关上大门的声音。家中归于沉寂。她什么也没有做,听着外面的滚滚的雷声,看着他一口没有喝的茶水。说不清身体是僵硬还是柔软,她只觉得无法动弹的累。 怎么会没有心软过呢? 她不止一次想象祁正寒对她说出舍不得和后悔的样子,她很想看到他放下那些尊贵的东西给她一颗柔软的真心。她甚至还抱有一丝期待,他时隔多年找上门来,能够满足她这么多年情感上的亏空。 可是现在,满脑子只剩下他自大骄傲的神情,一如既往,给她恩赐。他会认为这就是她所需要。 她认识的祁正寒不可能在感情里面卑微低头。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震动打断愣神的苏见青。 段晨阳:【今天礼物忘记给你了,明天有空见一面?】 她本来想回掉,拒绝的话都打好,又改成一个字:【行。】 - 第二天雨过天晴。段晨阳早早打来电话,问她:“玩过枪吗?” 苏见青睡眼惺忪,“这才几点,你也太早了。” 段晨阳听她的声音,笑道:“才醒啊,懒虫。” 她看了眼时间,早晨九点。他继续说:“早点见能相处久一点。你还睡吗?不睡我过去接你。” -- 第124页 苏见青把头闷在枕头里,囔囔说了句:“不睡了,你来吧。” 她挂掉电话,去扫微信消息,没有急着回复任何人,只来回看了一圈。 他没有任何回音。 好像昨天的争辩如一场梦境。 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可这是一场太真实的梦,真实到她的心脏还疼得厉害。 苏见青挣扎了一下,起床拾掇自己。段晨阳带她去了靶场,苏见青一路伪装好情绪,并未表现出低沉。她说她不会玩,于是平静站在旁边看他。 段晨阳戴上护目镜,“我要是命中靶心,你给我亲一口。”他看着她,不正经笑一笑,很纨绔的派头。 苏见青没什么波澜,漠然道:“我答应你了?” 他一边上膛一边说:“我想办法让你答应。” 他举起枪,她举起手机,替他拍照。镜头里是他的半侧脸,是非常流利完美的脸型。他瞄准靶心。砰一声,子弹发射出去。 打偏了。 段晨阳啧了一声,摇头说:“失手失手。” 苏见青笑话道:“看来人还是不能嘚瑟。” 他递给她护目镜教她玩。苏见青又发掘出她的一项天赋,射击的成就感冲淡心头的一点不快。接下来的相处就欢乐了一些。 段晨阳把他们不伦不类的约会称为走近彼此的重要会晤。她喜欢这个词。 中午吃完午餐,苏见青接到一通电话,是陈柯打来。他在通话中说道:“你下周一再来一趟我这里吧,谈一些具体的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就把合同签了。” 苏见青没想到她会凭借那段尴尬得不行的试戏拿下这个角色,不免多问一句:“是谁定的我?” 陈柯“啊?”一声:“我定的啊,还有谁?” 苏见青将信将疑片刻,最终选择放下心来,答应道:“好的,我会去。谢谢。” 挂掉电话,她正在一个花店门口。段晨阳已经踏入门槛,道:“苏见青你过来啊。”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苏见青警惕看了一圈,还好没让旁人听见。他问:“要什么花给你买。” “没见过你这样的。一点神秘感也没有。”苏见青笑道,“别人都是把花摆好在后备箱,等女孩来了一打开,哇塞好感动~” 段晨阳也笑起来,他斜倚在旁边柜台:“我确实不太会搞浪漫。” 他坦白道:“以前给女孩子买过花,结果被扔掉了,说不喜欢那一款。后来我学乖了,都让人自己挑。” 苏见青低头看花,微微笑道:“她那是不喜欢花吗?那是不喜欢你。” 段晨阳一副哑巴吃黄连的表情,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能不能善良点?” 她笑得眼都眯成缝。过会儿好奇问他:“你给很多女孩买过花吗?” “没,就两三个。” 苏见青在店内转了一圈,没选几支,她认识的品种不多,净挑了漂亮艳丽的。回答他:“两三个?也够花心了。” 他失笑:“怎么又花心了?又不是同时给她们买。” 她佯装诧异:“你还想同时买?” 段晨阳笑着,摆手说:“快挑吧,说不过你。” 苏见青最后捡起一捧红豆,放入她挑好的花束中,让店员为她包起。排队付款,她说:“我可能要进组了。” 他站在前面,回头看她:“什么时候?” “不确定,快的话这个月,我们的会晤还继续吗?” 段晨阳问:“你去哪儿拍?” “目前在临市。” “会啊,为什么不会。临市多近,油门一踩不就到了。” 她笑了下,点头:“行。” 付完钱,老板把花交给苏见青,又打量她一番,对段晨阳说:“小伙子,你女朋友有点像一个明星啊。” 段晨阳赶忙把苏见青拉到身后挡起来:“不不不,不是女朋友,还在追。”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V] 在老板狐疑神色之下,段晨阳带领苏见青迅速撤退。躲到车上,他松下一口气:“他刚才看我的眼神真可怕,我真怕他下一秒说出:你怎么也有点面熟。” 苏见青把花放在裙面上,系安全带,不客气道:“你想多了,压根就没有人认识你。” “我也是有小几千万粉丝的人,瞧不起谁?”段晨阳没急着开车,侧身过来跟她说话,他抬手指了一下副驾台:“对了,礼物在抽屉里。” 苏见青拉开,看到里面的两样东西。一支口红,还有一个长条形的礼物盒。 苏见青挑一下眉:“两个都是?” 段晨阳似是没料到这里面有两件物品,脑袋旋即探过来。将其中的口红取出,二话没说从窗户里抛出去,落进外面的垃圾桶。 他惭愧笑了下:“前女友的,sorry。” 苏见青哼笑一声:“你倒是诚实。”她把另一件礼物取出,展开看,是一条淡青色的手链。非常独特的颜色,在日光下尤显透澈亮丽。 他捻着链条,比划在她雪色的腕,大加赞誉:“太配了。” “好看。”她回视他,说,“谢谢。” “我给你戴上?” 苏见青拒绝:“我自己来吧。” 她当他的面将手链系上,动作磕绊,他还是上手帮了一把。段晨阳看不出她是不是真心喜欢这份礼物,好奇问她:“今天能打几分?” -- 第125页 苏见青不假思索:“50。” 他错愕不已,直到这两个音节牢牢钉在耳朵上。段晨阳扶额,被她气笑:“你这是要我永远打光棍的意思。” “够留情面了,正经人谁会给那么多女孩买花,还留着前女友的口红。”苏见青十分计较。 他们做了一个约定,等心动值上升到一百,就在一起。段晨阳不免叹道:“路漫漫其修远兮。” - 《不见繁花》的开机宴是在申城办的。预料到祁正寒会出席,苏见青已经没那么抵触跟他碰面了。 出席酒会,她比往昔健谈很多,不再在席上闷着头吃水果,她会得体去接别人敬过来的酒,也会选择性地对必要的人说些圆滑的话,放低姿态不可避免。人处在危险的洪流中,阿谀顺应往往不是想着往上爬,而仅仅是为了自保。苏见青渐渐明白祁正寒所说的退路的重要性。 面前的李总手插在裤兜里,端着一杯香槟,和颜悦色看向苏见青:“大名鼎鼎的影后,终于见到本尊了。气质果然出众。” 苏见青笑着:“谬赞了,全凭运气。今后还要仰仗李总,更上一层楼。” 她举起酒杯打算碰杯,李总的视线坠落在她平滑流畅的肩颈线。 今天的礼服是一条薄荷青色的抹胸裙。在半昧的灯光下,裙摆的边沿有一道微弱细闪,缀着冷白色的肌肤。清纯的女人偶尔露出一点性感。诱人得无以复加。 李总正要抬手拍一拍她的肩。 下一秒,男人的手被飞快挡开。 压在她身前的是一个高大宽阔的背影。 苏见青伪装得很和悦的眼神微微一闪,她抬眼只看到他干净的后颈,祁正寒的声音传入耳中,他含笑道——“我说好久没见到李总了,原来是现在来南边混了?” “哎哟老熟人嘛,”李总最后轻抚的掌落在祁正寒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你也开始做电视剧了?” 祁正寒微微笑道:“电影业日薄西山,早就打算另谋出路了。” 一声清脆的碰杯声发出,两个男人友好寒暄。 她站在他的影子之中,低头看盛着满杯的酒水。 她以为自己早就不知道安全感为何物。 苏见青咬了咬牙,她收拾好表情重新走到光下,碰了碰李总的杯,也碰了碰祁正寒的杯子。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她看着他,笑得温和:“谢谢李总,也谢谢祁总。今晚还有点事,先失陪了。有空再会。” 李总说好,冲着她招了招手。 苏见青放下酒杯。 祁正寒微微侧过身,目无表情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苏见青坐上保姆车,谢潇在她的身边。她身经百战,每次在这种场合喝上几个回合,都能忍受。今天只一杯,就头疼不已。 苏见青难得对人表现出依赖,抱住了谢潇:“好累啊。” 谢潇拍拍她的肩:“回去早点儿睡。” 车子开出去没三分钟,又陡然停下。本以为是到了红绿灯,司机突然回首说:“前面那车是苏小姐认识的人?” 她撑起眼皮去看,原来是被人截停。车牌是晃眼的一排9。 祁正寒的电话及时打来。他声音沙哑,沉得快要糊成一团,依稀让她辨别出是哪五个字:“先别走,谈谈。” 在一个天桥的桥头,初秋的风带着凉气将她裹挟。见苏见青下车,前面车里尊贵的男人才开门迎过来。 她站在原地,静静等他走到跟前。风把做好造型的头发吹得稀碎,狂乱地卷着脸颊,她从发缝之间看着他如同虚影的身姿,五官在朦胧的黑夜中更显精致。 祁正寒一边走过来一边脱下他的西装。 在她面前站定,外套盖在她的肩上。苏见青抱着手臂,没有动弹,仰面看他。 “还有什么可谈,那天在家里没有说明白是吗?”她温柔淡笑,“还是你想了一箩筐的话打算反击?” 祁正寒并不理会她的嘲讽,开门见山说自己的话:“既然你不喜欢礼物,那我收回。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苏见青道:“我没什么想要的。就算想要,现在我自己也可以凭本事拥有了。不用靠你才能得到。” 他看她一如既往纯美的脸,哂笑一声:“翅膀硬了。” 经那日一役,苏见青学会很好地控制情绪,一个人失望透顶之后,愤怒都会显得渺小。她点头说:“对,翅膀硬了,会飞了。不想做你的鸟了。” 他们站在奇怪的地方,讲奇怪的话。桥下水声滚滚,船只轰鸣,桥上车水马龙,惶惶灯火。两人沉默对视的那半分钟间,却好似整个世界都静止下来。只剩这两双眼,无声无息的,穿过岁月算旧仇。 不难看出,他的眉心有很淡的愠色与烦躁。祁正寒先敛了眸,捏一下紧拧的眉:“见青——” 她打断他,不等询问便主动开口:“你之前问过我,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会累?我现在告诉你答案。” “我小的时候被男孩子欺负,丢在沙洲,你去救我。我对你感激涕零,留下那件校服,它教我要自信,不要被环境束缚。它曾经代替你成为我那段黑暗人生的一道光。” “后来我发现,那只不过是一道光,抓不住的。你让我领会到的东西,远比你本人更重要。那一些年我所心心念念的,不过是我为自己创造出来的一个虚影,那只是让我破碎的自尊心得到拼凑的一个良好契机,我太会为你的形象进行描补了。” -- 第126页 “等到我遇见你,我才发现原来真正的祁正寒是一个没有温度的人,我劝自己不要动心不要动心,可是我还是这么愚蠢地爱上了你。你好得不真实,连同过往的憧憬一起,迷惑着我,让我心甘情愿去做那个傻子。” “跟你在一起快乐吗?快乐。不过那始终只会是,被施舍的惊喜拼凑起来的快乐。不管是你的金银财宝,还是你对我的好。都是一种施舍。你愿意的话,大方匀出来一点给我,不愿意,我要靠猜测去判断你的喜怒哀乐。” “你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爱,让人快变得神经衰弱。我宁愿你和周迦南一样是个大烂人,那我一定从最开始就离你远远的。” “被施舍才是长久的、恐怖的折磨。” 说到这里,苏见青停顿了一下,她的尾音有一些打颤,不知是太冷还是因为情绪的波动。 她低头捏了一下鼻子,低低解释道:“校服是你的,所以我还给你。没别的意思,只是那天收拾东西看到了。它带给我的感动,早该停留在十岁。我将它变幻成情愫,带着它一同成长,这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十八岁的你对我而言,理应就像给你买白薯的廖雨玫,但是很可惜,我到今天才领悟到这一点。”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再多说也没有意义。人不能止步不前。我正在试图和别人发展关系,你最好不要过来干扰我。我和段晨阳相处很融洽很开心,每次你一出现都很扫兴。” 她讲完这些,祁正寒有半晌没有吭声。苏见青能看出他眼神中的困惑与不甘,她也不奢求他能感同身受,被爱的人不会体会。 “对不起。”他忽然开口。 听他道歉,还挺稀奇的。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苏见青说:“不用了。” 他执着的地方似乎还在于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又淡淡开口说:“你不会比爱我更爱他。” 他的自满让她失笑,苏见青说:“我会。” 祁正寒道:“爱不止是快乐,还有痛苦。” 苏见青轻愣,而后讥诮道:“的确如此,商人也能从别人的故事里体会到爱?” 他看着她:“自己悟的。” 一闪而过的惊讶落在她的眼中。片刻后,苏见青不再和他对视,偏头去看江水。 她平静说:“你说的没错。可是我早就不去想什么爱不爱的了。幸福安稳才是我所要寻求的人生常态,而不是在快乐和痛苦之间反复横跳。爱不再重要。” “我追求过很多东西,但现实残酷将他们说夺走就夺走。从此我不再刻意追求。我等着人来向我示好,等着工作找上门来。我得到这些是我的运气回升,得不到也是人生常态。每个女孩都梦想自己是童话里的灰姑娘等着王子的爱,但没有人能在美梦里过一辈子。所以以后,我只想要被爱,不再想要付出。” “你靠你的财富,你的温柔,你的英俊,可以满足一个女孩短暂的虚荣,但你不可能用这些东西留住她一生一世。” “也请你,现实一点。” 最后,她问:“我说这么多,你明白了吗?” 祁正寒侧过身,手插在兜里,站得散漫。看不到神情,猜不到他此刻在想什么,或许很后悔拦下她这一程,听她说出如此凉薄狠心的话。 苏见青见他不作应答,将西装脱下来递给他:“谢谢你今天为我挡酒,以后不用了,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良久,他接过。没有告别,苏见青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夜风又凉了许多。祁正寒孤寂站在桥头,很久很久。 - 祁正寒又在她那吃了一次鳖,他没再在申城逗留,去南方的销金窟,在赌场待了两天。第三天他结束鬼混,去见一个人。香港富商的千金,名叫隋玉。 去年正月,祁正寒在大哥祁颂家里过年。吃饭、打牌,一年到头也没几日闲暇,难得过年休憩一阵,又将这样的日子过得碌碌。 父亲走了之后,家里是祁颂在管事。事无巨细,瞄准到他弟弟的私生活。祁颂在牌桌上提起:“好久没听说你在外面花了。” 祁正寒被他的措辞逗乐,漫不经心地笑:“我名声这么臭?” “反正不太好。”祁颂也笑了下。他算是待祁正寒比较宽厚的亲人,算不上多么亲密,但也有血浓于水的情谊在。 祁正寒胳膊搭在牌桌上,因为哥哥这句调侃,竟没由来地想到了见青。 他有一段时期经历事业低潮,那段时日异常思念她。做出最直接的事是去剧组探班,不过他未曾从车上下来过,只远远看她一眼。看她与往日如出一辙的温和笑意,看她同别人相处融洽,看她身边也有男演员来去,但她往往冲人挥一挥手拉开距离。 她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梦见的时候、翻照片的时候、看电影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只有在那时,某个晴朗午后,他隔着车玻璃看着她,岁月静好,却让他感受到一种剧烈的心脏绞痛。 他说不清他是在思念一个女人,还是在追怀浓墨重彩的欢愉。 分手的后劲时隔多年才侵袭过来,且越发强大,无法消弭。 他去读波德莱尔的诗,他去看伯格曼的电影,他去体验绿皮火车,他去看音乐会和黄梅戏。 可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那日祁颂别有深意聊起他的私生活,最终扯出他的意图:“你还记得隋玉吗?小的时候追着你跑那小姑娘,我看你成天一个人也是单着,要不——” -- 第127页 祁正寒淡漠地丢出一张牌:“没兴趣。” “人不可能真的一辈子不结婚。对事业的热情总有一天也会消退,你到时候就会觉得孤单了。” 祁正寒正要开口说话,家中几个打闹的孩子争执了起来。祁颂放下手里的牌,过去哄小孩。 祁正寒静静看着他们围成一团的模糊身影。 祁颂处理好家事,回来跟他说:“隋玉可能会联系你,去会一会,叙叙旧也行。” 他没将这件事放心上。没想到第二天隋玉真的给他致电,但她人不在燕城。他很轻易就找了个借口推了。 又没几天,他收到了苏见青寄来的衣服。祁正寒看着寄件人的信息,一时间百感交集。 此时此刻,同样的百感交集凝聚在心口。他在富饶热闹的城市等待一个陌生女人的到来。 “哈喽,是祁正寒吗?” 他坐在车后座,女人从车窗快要探进半个身子,“我可以坐进来吗?” 他说:“上车。” 女人的长相十分艳丽,可能也是受到了妆容的影响,穿件显年轻的小香风黑裙,上车后带来浓厚的香水气息。她手中攥着一个名牌钱包,摘下墨镜,笑眯眯看着祁正寒:“你还记得我吗?” 他应对性地笑一笑:“小时候把我身上掐紫,大仇未报,怎么会不记得。” 隋玉惊喜地看着他:“哎呀,我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你还跟小时候一样帅。” 祁正寒收回眼,没再跟她闲谈,吩咐司机:“走吧。”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舞会。某某名流举办的生日趴,地点在一艘船上。灯光暖融,海水温和,男男女女勾肩搭背在跳舞。 祁正寒找了个空位坐下,打开手机,下一秒,苏见青和段晨阳的恋情消息弹出来。 祁正寒霎时间脸色一黑,他反复地滑动着图片,和底下的评论,越刷越心烦,到后来没有心思细看。 “我们去跳舞吗?祁总。”隋玉凑到跟前来。 “我不会。你要么自己去跳,要么坐下喝两杯。”他低着头,用最平淡的语气说最没风度的话,“别在我面前晃。” 隋玉脸一绿,刚刚还好好的。她招他了这是? 人在沉郁的时候,看什么都会觉得烦。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V] 隋玉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公主,遇此状况,不免在心中腹诽,成年以后就很少碰到这么没品的男人了。不过看在他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的面子上,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在他身侧坐下,把她的长裙往腿间随意一叠。 “自己怎么跳,好尴尬呀。” 祁正寒还在看手机,刷到一条热门评论:也没什么亲密举动啊,看起来就是朋友聚会,营销号捕风捉影好无聊。 他又返回去翻了翻那几张花店门口的图片,对此深表认同。 又放大看苏见青手里的花,看来她的追求者也没有什么特殊技巧,用的不过都是些他玩剩下的把戏。 祁正寒心情终于好转一些,收回手机。 旁边的女人含着水果,亮晶晶大眼直勾勾看着他。红唇裹进一颗水津津的芒果,跟他对视片刻,咧着嘴巴笑了笑。花痴脸:“呢条仔几型。” 祁正寒尴尬笑笑。放松不拘地往后倚。太久没有和异性独处,他似乎已经丧失了和女人谈情说爱的能力。 不过阅人无数的经验还是让他一眼看出,隋玉是个单纯的人,必杀技是发嗲。话还没说上几句,她已经开始亲昵唤他“正寒哥哥”了。 祁正寒不吃这一套,因此对方的行为就会显得很幼稚做作。 与之同时,脑海里闪过另一道声音,加上他人为拼凑起来的几个音节,在叫他正寒哥哥。祁正寒不禁敛眸轻笑了下。 隋玉以为自己的示好得到了回应,一副喜出望外的神色:“我老爸和我说,你绝对是一个出色的如意郎君。”她转头就忘了他刚才的无礼行为。 祁正寒轻懒一笑说:“你老爸怎么没有跟我说,他邀我来是为你挑选驸马?” 隋玉惊在脸上,自觉多言,捂了下嘴巴。她面红耳赤低头喝酒。又掀起眼皮偷瞄似笑非笑的祁正寒:“你在笑我笨蛋?” 他漫不经心的:“没笑你。” 她又往嘴巴塞蛋糕,吃个没完:“你很讨厌我咯?” 祁正寒:“我讨厌你干什么。” “不讨厌那就是有好感。” 他哼笑一声:“你多大?” “27。” “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异想天开?” 隋玉窘迫,闷下头去。 过了会儿,祁正寒开口道:“我说句不好听的,你爸爸看人眼光很差,择婿还能择到我这里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你哪里不好?” “没听说过?我喜欢玩弄女人的感情。” “好啊。”隋玉还笑嘻嘻,“正好我也喜欢玩弄男人的感情。看谁玩得过谁。” 他淡笑了下,不再搭腔。 面前的女子对祁正寒来说是陌生的,只在很小的时候,因为她在燕城生活过一阵而产生过短暂交集。从前没有感情,此刻也没有心动。被人拉扯红线的两头,他们生硬地聚在一起。没有提及婚嫁的字眼,但此刻无外乎是在相亲。说的高贵一点,这叫做联姻。 祁正寒觉得煎熬,他尽可能沉默,余光却避不开对方赤.裸裸的欢喜之情。 -- 第128页 他偏头看向衣香鬓影的舞池,其中一抹绿色绸缎一晃而过,在他心口刺了一道,很轻盈的疼痛。定睛看去。一个高挑的女人踩着高跟鞋,手臂搭在男人的肩上。两人平缓地随着音乐节奏跳着华尔兹。 视野里只剩下这一片绿,明明是很淡的色彩,却在他的眼底越抹越浓厚。 他突然产生一个很强烈的念头。祁正寒霍然起身走过去,拨转过来她的肩膀:“见青……” 陌生的女人一脸惊讶看着他。 失望如海浪滚滚倾覆过来。 他淡声说:“抱歉,认错人了。” 舞会结束,他们共进宵夜。隋玉爱吃,对男人的兴趣虽大,但也丝毫不遮掩自己的食欲。他们在餐桌上,大半的话题都是她在介绍这里的美食。祁正寒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本无兴趣,但又暗暗记了些甜品名字,想着日后有机会没准能带别人来吃。 他此刻只凭借一些心猿意马的惦念,来度过这个煎熬的夜。 想着同是27岁的女人,原来也可以相差那么大。 他看着隋玉进食,想念着某个遥远的吃猫食的姑娘。 一个小孩的厉声哭喊叨扰了烛光晚餐的浪漫氛围。 “哇,我真的好讨厌小孩。”食欲受到了影响,隋玉擦擦嘴巴,烦闷地皱起眉。 富家小姐的性格里有非常浓厚的天真的一面。她的行事作风和双商大概要比其他的女孩要低龄个七八岁。祁正寒转念又想,二十岁的见青也不是这样的。他遇见她那一年,她恰好二十。 他无端在想,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呢? 成年人的时间过得如流水下落般飞快,但仔细定格到那些细枝末节,竟也变得慢慢模糊起来。 隋玉又道:“你喜欢小孩吗?” “没想过。”他隐藏着烦躁,端杯饮酒。 “啊,那我就当你不那么喜欢咯,我想找个和我一样不爱小孩的先生,这样我们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丁克。现在很多有钱人喜欢把女人当做生育机器,娶好多的老婆,生一窝孩子,好像古代的皇帝。”她滔滔不绝。 祁正寒淡淡的:“确实。” 如果她稍微做一下功课,知道他的父亲娶了四位妻子,应该不会同他推心置腹说这些话。 隋玉吃得饱饱,伸了个懒腰:“我有点犯困呢,那回去咯,改天再见?” 祁正寒还是做了一回绅士,他点头:“等我有时间。” 难耐的饭局结束,他回到家中,觉得索然。坐在沙发上,闭眼细思。 会面是哥哥安排的,祁正寒起初并不排斥,但整个过程让他无比烦躁。 这不是隋玉的错。错在他以为自己能够轻描淡写放下过去、走近别的女人。 走到这一步,又痛苦发觉,原来他根本做不到。 他回忆起他们成为过去的细枝末节。他们的初见、他们的初吻。一切都在漫长的思索中变得明晰起来。 她说残忍的话,希望他消失,她不再爱他。可是他怎么甘心放手。 祁正寒去洗冷水澡,入睡前,大哥打来电话问他约会情况。 祁正寒直言不讳:“如果一定要娶一个人,那为什么不能是见青?” 祁颂被噎了一下:“见青?你跟她不是——” 祁正寒打断道:“别再撮合了,不会再见。” - 苏见青是第二天醒来看到她和段晨阳被拍到的新闻。做好心理准备,并无波澜。何况只是一同购物的图片。也好做解释。 同时,段晨阳发来问候:【昨晚梦见我的分数涨到了100,醒来感觉很崩溃。】 苏见青莞尔一笑,给他回复:【我梦到你和前女友纠缠,一气之下给你打了-50。】 段晨阳:【真的?你梦到我。】 苏见青:【假的。】 段晨阳:【无情!】 她关掉消息,重新去看新闻和评论。没几分钟,起床梳洗。 段晨阳应该也是看到了,问她:【澄清一下?】 苏见青:【你发我转。】 于是这件事情就很自然这样过去了。 接下来一阵子,苏见青跟着剧组辗转,进行了一段时间的电视剧拍摄。 下一个假期是在中秋。她回到云溪去看妈妈。 林莉在云溪的一条古镇拥有了一座茶楼,是苏见青为她开的。她起初也是想方设法尽可能让林莉开心一些,让她参与中老年活动俱乐部,但是林莉这个一言难尽的脾气,让她丧失掉结交好友的可能。 苏见青思来想去,还是让她重新走上做小本生意的路。 茶楼开在旅游区,非常的热闹,林莉女士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人,她热衷于忙碌。 苏见青曾经觉得等到她有能力赚钱养家的时候,父母便能够清闲一些,快乐养老。实则真的到了这一天,她发现他们的追求远非金钱与享受。 人活到一定的年纪,需要找到热爱跟寄托。 既然妈妈愿意忙,那就让她去忙。 苏见青也到了报喜不报忧的年龄,妈妈问她在外面好不好,她自然说好。各自的性格柔和下来,母女俩也不像从前那样针锋相对、斤斤计较。 唐突地聊到一件事。妈妈问:“你在外面交男朋友了是吧?” 苏见青疑惑神色,“没有,不要乱看新闻。” -- 第129页 “哦。”妈妈点头,又莫名脸色黯然,“其实找一个也好。有人照顾着,我好放心。” 之前经历过黎滢的事,妈妈一直对孤身在外的女儿提心吊胆。生怕她一不留神犯了错,或者说错话受人欺辱。在爸爸妈妈眼里,孩子永远是孩子。 苏见青笑道:“我都多大了,还要别人照顾么?不要来个男人拖累我才好。” 林莉也闷笑了一声。 母女两个躺在茶楼的藤条沙发上,月光从板正的木窗里泄进来,温柔落在身上。下面有老头在拉二胡,旋律悠扬跌入耳中。 “小的时候,我们一家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纳凉。”后来那套水边的房子被拆掉了。 妈妈说:“那是你外公留下的。” 苏见青支起身子看着妈妈:“外公走的时候是不是也很年轻。” 她对外公的印象仅仅是一方坟墓与一张黑白旧照。 “比你爸还早点,那个时候人活得多辛苦啊。哪像现在。外公走的时候真的是很可怜。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林莉叹了一声,“唉。我还记得,那时候我跟你爸在相亲,头七那天,外公给我托梦,跟我说这个男人是个好人,叫我就嫁了他吧。” 苏见青觉得神奇:“是不是你的心理暗示。” “谁说得清。”妈妈说,“我那时嫌你爸长得难看,还胖墩墩的。不过他很坚持,每天蹬着一辆二八大扛来我厂里接我下班。他以前在艺术团上班,单位给他们每个人发一根雪糕。他舍不得吃,放在杯子里带走,等到我下了夜班要留给我吃。” 苏见青不禁笑起来。 林莉接着说:“你说我是感动还是生气好,等我下班,雪糕早化成糖水了。” “哈哈哈,这是真的吗?” “对啊,也就你爸这憨憨做得出来这种事。” 说完旧事,二人陷入沉默。沉默之中平添了几分凄哀。苏见青轻轻拨着林莉的几根白发,随手摸来一个手头的指甲钳替她剪掉。 “你几年前在北方上学,说交了男朋友,你爸又着急又高兴。” 苏见青问:“为什么着急?” “还不是怕你被骗,你带个那么贵的镯子回来。我跟你爸真是吓坏了。怕你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人。他想知道那个演员叫什么,又怕你嫌烦,不敢问你,成天在我跟前念叨。” 替她捋头发的手微微顿了一下。苏见青看向外面如水月色,“什么叫不该碰到的人呢?”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囡囡,”许久之后,林莉闭上眼,握住她的手,“要是哪天觉得累了。就不要干了。” “嗯。”苏见青鼻头酸了下,“不累。” 躺了一会儿,吹吹夜风。有蚊子飞进来,苏见青去点上蚊香,袅袅烟雾升起,一股浓烈的甜香洒满房间。林莉看着她的背影,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今天有人送来一个月饼。我给你拿。” 她起身去隔壁间的碗橱翻找。 很快,映入苏见青眼帘的是一块鹅黄色的莲蓉月饼。 “谁送的?”林莉问她。 苏见青道:“估计是粉丝。” 她把月饼切碎,和妈妈分食。林莉咬了一口,“齁死了,怎么这么咸。” 苏见青也尝了一口,赶紧去倒水。她哭笑不得看着妈妈痛苦的神情:“你放那吧,一会儿我一起吃了。” 林莉也不跟她客气,放下月饼去灌了几口水。 苏见青最终皱着脸把月饼吃完了,她深刻地怀疑当年那个美味的月饼并不是出自某人之手,而是家中阿姨代劳。不然怎么会一年比一年难吃。 苏见青给祁正寒发消息:【不要再寄月饼来了。】 祁正寒:【不好吃就丢掉,我不介意。】 苏见青:【我们的约定不做数了。我交了新的男友,你这样让我很困扰。】 整一夜,她没有再次等到回复。 第54章 [V] 第二天一早,林莉送苏见青去车站。虽然申城到云溪的路途很近,但她不愿女儿开车来去,太伤精神。在车站静默坐了会儿,苏见青玩会儿手机,林莉悄悄打量外面的青山。到了秋天,植物的色彩都衰败,一片浓郁暗沉,衔接着空中铅灰的烟云。 “可能要降温了,记得加衣服。没有就买,或者我给你寄。” 苏见青一边划着手机一边笑说:“这也要叮嘱,你还怕我冻死吗?” 林莉一下急了眼:“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快说呸呸呸。” 苏见青笑得无奈:“好,呸呸呸,我不乱说。” 林莉总是喜欢计较这些。 还有半小时才上车,苏见青收到段晨阳发来的问候,她随便回了句,转而对妈妈说:“你有看新闻吧,那个男人在追我。” 林莉点头说:“搜过了,看着挺帅的。” 苏见青:“他的性格也不能算无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相处会觉得索然无味。潇潇说可以日久生情,可是我还是觉得很难喜欢上他。” 林莉想了想,和她说:“你爸爸当年追求我小半年,后来我们分手过一段时间,他有没有和你说过这件事?” 苏见青摇头,她把手机塞回衣兜:“怎么分手的?” 林莉说:“我嫌弃他笨拙死板,一点都不懂浪漫。也没什么性格。有时跟他生气了,他还看不出来,吵架还笑眯眯的,气死个人。” -- 第130页 苏见青不免笑出声来:“那又是怎么和好的呢。” “你听我慢慢说。” “好,你慢慢说。”她点点头。 “我跟他分开之后,你小姨又给我介绍了一个男的,那个人很有钱,家里开厂子的。用现在的说法就是富二代吧。我是有点不太敢跟这种人处,不过那个男的也对我有点好感。他说试试,我说那就谈谈看吧。谈了我发现啊,一般家里有点小钱的男的都比较傲气,特喜欢指挥我。我哪儿受得了这气。” 苏见青平静地看她妈妈说旧事。 “知道我跟别的男人谈了,你爸难受得很。跑到我单位去,他还想去接我下班,被那个富二代找人揍了。” 苏见青说:“天哪,下手重不重?” “手臂骨折,不要紧,”林莉摆摆手,“知道这件事之后,我立马就跟那个男的断了。一是觉得这人挺可怕的。还有一点,我发现我还是放不下你爸爸。之后我就去医院看你爸,他看到我来居然哭了。” “太疼了吗?” “我当时也是问他,是不是手疼。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啊,说手不疼,我就是想到你以后嫁了别人,当了别人的媳妇,我就忍不住想哭。” 苏见青试图想象爸爸哭泣的样子,扶额笑得不行。 “自那之后,我就没跟他闹过了。他还是骑车来接我下班,冬天下很大的雪,累得不得了,我看他手都冻出冻疮了,他还说别管我,你别冻着就行。” 说到这里,林莉停了下,她拍拍女儿的肩膀。 妈妈说,爱很重要,被爱也重要。如果不是互相的爱意,她不会放弃轿车去忍受严冬的风雪,爸爸也不会十年如一日的去接她下班。 广播里报车次信息,苏见青跟妈妈挥手道别。秋季难得一见的晴朗天气,她踏上列车,重新投入工作。 - 苏见青一定不会想到,祁正寒和段晨阳是有交集的。不到互通消息的那种熟络,但祁正寒的好友圈子里确实有这么一号人。他也是最近才发现。 忘了怎么加上的,无非是之前工作上碰过面,不过祁正寒对他已经印象缺失,苏见青在他面前说起这个名字,他才有意去记下。和她通话的同一天,他看到过段晨阳发的一条朋友圈——【别问了,真的没追上。别把我好事催没了。】 “没追上”三字让祁正寒心情愉悦。苏见青的谎言不攻自破。 但她冷漠到编个男朋友出来骗他,又让他觉得烦心。 独自在燕城待着极为不舒坦。祁正寒没想到他还有机会体验一把来自情敌的压迫感。 他回到家中去了陆培文的听雪斋。陆培文他们在打牌,玩的挺大。喊祁正寒上桌。他只恹恹倚在凳子上,懒散作答:“不玩,在外面输得倾家荡产了。” 陆培文一边搓牌一边回头看他:“你去见隋玉了?怎么样?” “就那样,看着不太聪明。”他懒得聊这个。 陆培文知道他喜欢机灵的,没再多问。 祁正寒抽着烟,淡漠的眼扫过房间里的每个人,他们热闹地打牌,唯独一个女人安静地倚在陆培文身上,时不时给他指点一下如何出招。笑得温婉。 那是他的妻子。 绮丽声色里,也有那么难得一见的暖情。平静依偎,灯火可亲。 陆培文玩了两圈有点困乏,换上他太太上桌。他去旁边斟茶,提着茶壶悠闲靠过来。也就陆培文这样的还能在骄奢淫逸里整出点闲情雅致。 菊花茶。祁正寒推开他的壶嘴,拒绝说:“不喝。” 陆培文便只给自己倒满一杯,小酌起来。 祁正寒近日表现得做任何事都兴致缺缺。他跟陆培文谈天,唐突地问他:“你怎么追的你老婆?” 陆培文头一回被祁正寒问这问题,他说:“她追的我。” 祁正寒“嗯”了声,没说别的。 他有时觉得自己挺孤立无援,好像所有人都有各自恩爱的方式。但没有人给他做出指点,究竟要如何付出一份热烈而完整的爱。 “你要追谁?”陆培文打趣他,“还有你追不上的姑娘?” 祁正寒自嘲一笑:“我也是稀奇,就怎么也追不上。还差点儿就让人插上队了。”他哪里经受过这般耻辱。 “用点儿心。”陆培文拍一下他的胸口。 “够用心了。”他懒懒的腔调,“就差把心挖出来给她了。” 陆培文饶有兴趣端详他一会儿:“你知道你这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嗯?”祁正寒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特别把自己当回事儿。”陆培文直言道,“你觉得人喜欢什么就给人塞什么,没让别人感受到诚意,倒先把自己感动了。” 祁正寒没跟他生气,哂笑一声:“诚意?我表现得还不够多?” “还有一个毛病,”陆培文继续直言,“你不会反思。” 良久,他淡淡说:“行,受教了。”但并不是受教的语气。 眼前的牌桌在他的视野里模糊成一团,祁正寒看到的不再是吵闹作一团的娱乐场面,他只看到一个女孩穿一袭长裙,抱着一把琵琶,脸上还带着忐忑与生涩,静静唱一支曲子。她弹唱的声音盖过耳边真切的嘈杂。 那年也是在这座阁楼。他领她过来试戏。不知怎么一转眼,物是人非事事休。 -- 第131页 “都五年了,人家在往前走。你也不能原地踏步。”陆培文淡声开口,早就看穿他的一切心事。 祁正寒垂眸,忍耐说:“她那么烦我,我还能怎么办。” “未必是烦你。”陆培文悉心劝导,“正寒,我给你提个醒。你不要想着我已经做得够多了,要想一想你还有什么没有做到的。” 祁正寒徐徐闭上眼,不再应答。遥远的歌声附在耳畔,如陈年烈酒烧灼着心脏。 - 金九银十,苏见青回到临市继续拍戏。和段晨阳的第二次绯闻传开,是他过来探班。在她同一楼层入住酒店。狗仔再拍一拍、拼一拼、编一编,变成二人共同进出酒店、一夜未出。 苏见青不再解释。她不喜欢三番两次在社交媒体公开展示自己的个人生活。 很不巧,苏见青那天下了戏,看到了不愿见到的人。 她跨进剧组租下拍戏的大院,院子里人很多。其中某一位尤其惹眼,一眼就看出,他的身价并不属于这里忙得焦头烂额的群体。 祁正寒正坐在大监前和导演谈笑风生。 苏见青跟陈柯打了个招呼,本来想连同跟祁正寒也寒暄一句,但他没有看她。她作罢。 他还是那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样子,戴着他的墨镜,叠着腿坐在光下。一边攀谈,一边挪眼看着监视器。 此时不在拍摄时间段,苏见青走到镜头中,她换上一身朴素白衣,扎了两个麻花辫,琥珀色的眼透彻清亮,气质纯洁而素净。像朵含苞待放的栀子。 摄像师和她说了句什么,苏见青抬头看向镜头。 好像在和他对视,他在屏幕里看着她的眼睛。但她却分明是在同旁人说话,不住点头。 这出戏结束,苏见青换了衣服过来。她一边往外面走,一边拆卸掉她的麻花辫。微卷的长发柔软地覆在她的胸口。 过来和导演打招呼,不可避免看到祁正寒。苏见青浅浅笑着:“祁总,你今天怎么也在这?” 他坐着没有起身,稍稍抬眼看她,淡漠道:“监工。” “祁总最近比较清闲?”她礼貌地跟他侃两句。 祁正寒微微颔首:“不闲,就想来看看。” 苏见青点头:“那你接着监工,我先撤了。” 他不说话。 陈柯问:“又去约会啊。” 她淡淡“嗯”了一声,往外面走。 陈柯说:“我刚看到小段了。”——段晨阳这样的社牛已经早和他们剧组的人混熟。导演指指外面,“他车停对面巷子。” “好。” 秋风扫过她的发梢,卷来一股清香,过分地落在一侧的男人鼻尖。祁正寒滚了下喉结,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重重地,拧了一把。 苏见青都感受到被掐痛,险些出声。好像这不是一只手在攥住她,而是他使出浑身的劲在对她进行挽留。 用这力道告诉她,他不希望她去赴约。 苏见青低头去看坐着的男人,他没有抬头,只让她看到他的半个侧面,紧拧的眉心,抿成一条线的唇,都在彰显着他此刻的不满。 而他始终没有和她对视,紧紧压抑着心底的情绪。也罔顾他人视线,做出出格之举。 这剑拔弩张的状态维持了半分钟,祁正寒终于沉声开口:“早点回,晚上聚餐。” 他拧着她手腕的指却丝毫没有松懈半分。身旁还有不少工作人员围着,苏见青只能得体笑道:“嗯,那我就不在外面吃了。” 再无捉住她的理由,他被迫放下强硬的姿态。 祁正寒没有回头看她,只望着地上的渐行渐远的影子。 分明日头正盛,她的手腕却分外冰凉。没有什么会比痴心的人变冷情更让人绝望。 第55章 [V] 苏见青不喜欢段晨阳。和他待在一起,对妈妈所说的那股索然无味的感觉再一次攀升。 她对祁正寒说,和段晨阳在一起是愉快的,也许是有那么一点,但这点愉快并不能撼动什么。跟他的会晤并非必要,如果花这时间在家中躺着看电影,她或许会更愉快。 最重要的,她没有任何和他接吻上床的欲望。她认为这一点对他们的关系而言较为致命。 最后,当她得知他有一个交往六年的前女友,苏见青立刻断定,他们不再会有进一步发展。 她深谙这段感情对他影响会有多深,其实乘凉的后人也没有那么好当。 但她表现得颇为从容淡定,在一方天井之中的咖啡屋里,二人面对面静坐,像是相亲大会。头顶亮光像一条金色的线坠在他们的冷盘之上。 苏见青敛眸,点了点头:“那是为什么分开呢?” “不合适。”他的回答言简意赅,又补充一句,“你别担心,谁也没有背叛谁。”谁说男人没有心眼? 苏见青说:“嗯。” 她承认她是自私的,如果不为死心塌地的爱,她努力和男人发展关系做什么,搭伙过日子吗?苏见青不需要这些。 “今天怎么话那么少?”他默了会儿,淡淡笑着调侃他,抱着后脑勺往后仰,“因为他来看你?” 段晨阳故意将声音压低了些。 苏见青口中的咖啡不受控喷洒出来。他笑起来,将纸巾递过去,让她自己擦拭。 “你知道什么?”她必须要问。 -- 第132页 “道听途说,知道的也不多。”段晨阳好奇地往前倾身,托腮看她,“你还真跟他有过一段啊?” “比起你的经历,非常不值一提。”相处六年的前女友让她耿耿于怀。 他仍然感觉惊讶:“那可是祁正寒,你知道他是多少女人的梦中情郎?” 苏见青淡道:“略知一二。” 她不想多谈,提出要走。 咖啡时间结束,段晨阳带她去打了保龄球。地方在郊区,太过于偏僻,回来时堵车严重。苏见青也有点累了,给陈柯发了个消息:【堵在路上,今晚不参加了。】 片刻后陈柯发来消息:【好的。】 - 回到家中,漫漫长夜不知道怎么过。正琢磨之时,段晨阳打来语音电话:“你无聊吗?” 苏见青说:“一点点。” 段晨阳:“我这有扑克,来玩两局?” “我很菜的,不想把钱输给你。不去。” 他说:“正经人谁赌钱啊?” 苏见青仍然略显为难。 段晨阳精准猜测到她的顾虑,旋即发来一张照片。是一个小女孩在他的客厅看动画片。小孩是剧组的小演员,演的是苏见青的女儿。 段晨阳说:“来不来,无聊死了。” 苏见青说:“行吧,最多玩两个小时,我最近在调整作息。要早睡。” 她去找他,顺便点了份奶油泡芙。苏见青现在已经不是节食派,她大多数时候会克制饮食,但习惯了锻炼塑形,适当也能放纵一下。 女孩叫宁宁,五六岁大小,是陈柯的养女。苏见青有道听途说过,她的亲生父母是陈柯的亲眷,因为想生儿子,所以只能把女儿合法处理掉,便把孩子送给了陈柯。陈柯欣然接纳了宁宁,是因为他的性取向让他无法拥有自己的后代。 “哇,见青阿姨来了!”开门的是宁宁。她惊喜出声,露出缺了一半的门牙。 苏见青一手提着泡芙,一手把宁宁抱起来往里面走。 “怎么又变沉了。”苏见青望着牙齿漏风的小姑娘,笑得和煦,“别吃太多,你这哪像穷人家的孩子。” 段晨阳倚在桌沿撬着一颗夏威夷果,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对小女孩还这么苛刻,人家还在长身体。” 苏见青说:“你看她脸圆成什么样,剧播出之后一定会被人吐槽,方雪娥的女儿怎么还有双下巴。” 她嘴上这样说着,但将泡芙的盒子拆开后,大方递给了宁宁。 “谢谢阿姨。” 段晨阳被她的话逗乐,直到盒子一展开,他五官立即皱成一团,掸了掸面前无形的臭气:“榴莲味的,靠!”他指挥小朋友,“快去旁边吃,熏死我了!” 苏见青笑得眉眼弯弯。 宁宁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在段晨阳跟前梗着脖子,把泡芙吃得香喷喷,气他。 三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待在一起,其乐融融。电视上在放苏见青那部获奖的电影《红雨》,应该是段晨阳调出来的。苏见青极少回看自己的作品,她会觉得有点尴尬。当做打牌的背景音,听着听着竟有些入了迷。 她偏头去看,剧情播放到小道姑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天气送走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她爬上自制的小舟,静静躺在上面,冷水将她身体浇得透湿。自此孤身一人,沿着云梦泽的水岸,漫无目的地飘零。 这个一个航拍镜头,画面极美。一片暗沉的湖水蓝,人渺小在舟上,如一片洁白的雪。荡漾在画面的右上方。 段晨阳见她看电影认真到忘了出牌,便也随之看去。他说:“我看海报还以为这是个喜剧片,怎么感觉虐虐的。” 苏见青回过神来看他:“之前没有看过吗?” “没有,我只看喜剧片。” “那你一定看不懂这个片子。” 段晨阳有一点好,他不会较真,也不爱为自己狡辩。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确实看不懂,很多获奖的片子我都看不懂。讲的是什么?” 她说:“道别和坚守。” 人总是在不停地道别,和朋友、和爱人、和家人。 人生坎坷,命运残酷。戏梦兰因,走马红尘。有因必有果。这不得不经历的残酷势必会淬炼出你的强大,无声埋葬掉喧嚣繁复的恩怨,保留住一点理智跟从容。经受住了,最终留下一颗刀枪不入、但仍旧能保持柔软的本心。从此因缘自适,安贫乐道。 段晨阳扶着额头,打断道:“好了好了,再说我感觉我要遁入空门了。” 苏见青笑了下。 他们继续打牌,一时安静了下来。但段晨阳不是个安静的人:“欸,我给你讲讲我的前女友吧。谈了六年那个。” ?谁要听? 苏见青礼貌点头:“你讲吧。” 他的前女友是表演系的学生,名叫吴淼。苏见青对她有所耳闻,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他们在校园结实,段晨阳并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员,但出生在罗马的人可以在演艺圈走得顺风顺水,而吴淼至今仍在边缘打转,演一些小角色。 “我跟她说过结婚的事,她担心我家里不同意,我当时给她做了思想工作,结果回到家一说,我爸妈果然有很大的意见。” “因为这件事,我们俩就这样耗了很久。没办法,我妈太独.裁了。说不通的。” 苏见青好奇看他:“所以你们是因为这件事分手?” -- 第133页 “算是吧。”段晨阳坦诚道,“明知道两个人不会有结果,当这个想法压着对方,很多矛盾就会冒出来。一点很小的事也会吵架,到了最后那个阶段,很受折磨。” 苏见青若有所思:“我可以理解,没有结果的爱情。”也可以理解,一些被阶级差距放大的现实问题。 段晨阳看着她,眼神却像在牵念一段往事,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沉默摇了摇头。似是惋惜。 苏见青说:“我的家境也不好,如果我们两个真的到那一步,你妈妈又不同意,岂不是吃力不讨好?” 段晨阳说:“你不一样,你是影后啊。” 苏见青问:“你是这么想的?” 他摇头:“不是,但他们会考虑这些。而且我妈妈看过你的电影,很喜欢你。” 苏见青点点头,又好奇问道:“你当初为什么不扶持她一下呢?” 段晨阳道:“她不接受。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图谋私利。那就不纯粹了。” 苏见青被噎了一下,脸变绿:“内涵我是吧?” 段晨阳一愣,立刻举手投降姿态说:“饶了我。没这意思。” 苏见青笑了下,含混过去,心中却莫名酸涩。 说两个小时就两个小时,无趣的打牌时光很快过去。宁宁躺在沙发上看了会儿动画片,她和该剧的女副导住在一起,中途副导过来把孩子领走。 没过几分钟,苏见青也打了个哈欠,说要撤退。 段晨阳没再留她。 苏见青的房间就在他的对门,她把门一拉开,赫然看到走廊上站着一个男人。 应酬结束,他穿一身正装,扑面而来的酒气让她皱一皱眉。祁正寒闻声也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他的眼中本是满满的淡漠,看见她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顿时压制着一股一触即燃的情绪。颈间的青筋覆在通红的皮肤上,两种颜色都在变深。 苏见青阖上段晨阳的房门,四下望一眼。廊间无人,只有这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懒散侧倚在墙上。 眼神复杂地望着她。他衬衣的衣扣已经松掉好几颗,酒精蓄积在身体里,化为肌肤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胸口的位置。 从祁正寒的眼神看来,他已然不能够保持清醒。 她淡然提醒一句:“你走错了。” 但他的目的显然不是回房休息,等到苏见青走近,祁正寒豁然紧扣住她的手腕。一下扯住她手上那条翠色的手链,一股蛮力,让手链从流畅的线条处生生被扯断。 他手一挥,东西被抛掷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晃眼的微光,最终落在廊间的地毯上。 像丢垃圾一样。 祁正寒声音很冷,只看着她:“今天怎么没去?” 苏见青失语于他的无礼行为,她不愿在此刻和一个醉鬼纠缠,但仍克制着脾气回答他:“我和陈导说过了,被堵在路上。” 她要去捡那条手链。 他的手仍然紧紧攥着她,在走远的一瞬又被扯回来。 “开门,进去说。” 苏见青终于恼怒,她使劲推开压迫在她身前的高大人影,将他隔开一些距离:“这是我的房间,你凭什么——” 她话音未落,祁正寒已然抬起她的手腕,将她手上的卡贴在门上,滴的一声。 没有了门的倚靠,苏见青顿失重心,不受控向后仰去。她险些失声惊叫。 祁正寒握住她的手转而箍住她的腰,在苏见青险些跌倒的一瞬将她托住。 苏见青一下落入他的怀抱,脸颊贴住男人紧实的胸口肌肉。隔着一层薄薄布料,她感受到久违的心跳和滚烫体温。 房间里的灯全部闭合。门缝里最后一丝光线也随着门的关闭而被隔绝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一时间眼前只有近在咫尺的这双狩猎般的眼,耳边是他沉重如黑云压城的呼吸。 苏见青惊得声音都战栗:“冷静点,你先让我把灯打开,就在你身后。” 她握着房卡,将要抬手,祁正寒两指忽然夹住她指尖的卡,往后一甩。房卡也无声坠地。 苏见青被他掐住腰肢,无法动弹。她在这暧昧的昏暗之中和他紧密地对视。男人的眼神是山雨欲来的风。 她在等他发话,而祁正寒视线落下,停留在她的嘴唇。只一瞬间,山雨倾盆。热切的吻落下,焦急而无序,带着一股浓厚的酒精气味。她被缠绕裹挟。抵在她唇瓣的舌尖在做最后攻陷,苏见青紧抿的唇是最后抗争。 祁正寒掐住她的下颌,用手指隔着两颊,硬生生地把她的两排牙齿给顶开。 苏见青再也无力抵抗,任由他湿热的舌入侵。 这是一个很热很潮湿的吻。 她被亲到汗流浃背,紧捉住他腰间衬衣,手背青筋鼓胀。 祁正寒不满于此,他身体愈发燥热起来,又烦乱地扯开一颗扣子。苏见青被他打横抱起。 她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呼吸不稳,慌乱劝说道:“祁总,体面一点。” 苏见青被丢在沙发上,男人的手按在她的肩膀。她无法在浑浊的黑暗里摸清他模糊的眼神,只听到一道沙哑得都不像他的失控声音:“你告诉我,爱而不得要怎么体面。” 苏见青一怔,好像听错了他的用词,半晌才道:“你说什么?” 祁正寒并不回答,自说自话:“你叫我怎么眼睁睁看着你过得不好?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狼心狗肺什么都不在乎? -- 第134页 “是,我以前也是这么觉得,可是我现在就是他妈的栽你手里了。” “苏见青,我想你想得快疯了。你让我怎么体面?” “我可以痛苦,但我还是希望你快乐。”祁正寒紧皱着眉,轻抚她温暖的脸颊。静谧对视的时分,她终于捕捉到他的视线,再也不是往昔那般浓稠的蜜意,有他所说的痛苦、不忍,还有一种时时刻刻为她保留的无限柔情。 他说:“你叫我怎么忍心看你受委屈?” 苏见青不受控地,眼眶热了一下,凝神看着他近到失焦的眼。 祁正寒身子往下压,却没急着做什么,只与她鼻尖相擦,带来一点微弱的痒。 太不像他了。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衡的一面。即便是醉酒,这也不该是那个运筹帷幄、游刃有余的祁正寒。 他们贴近到他的衬衣衣领摆荡在她光洁的锁骨。 哪里都很痒。鼻尖、锁骨、还有心口。这是一道无法言喻和宣泄的难耐。是无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无法消弭的情愫。 他贴着她打颤的唇,手掌覆在她的颊上,克制着脾气,低语道:“宝贝儿,听我的话,跟他断了。” 祁正寒的声音有点不稳,破碎。但拼凑出来这样一句完整而突兀的话,字字落在她的耳中。 他曾经叫她“现实一点”,那是锥心刺骨的疼痛,而这样的命令更像是细密的针。有一下没一下的刺在她的心尖,再用蜜去修补刺破的伤口。等到疼痛强烈而锐利,再回过头去看,一颗被掩饰好的脆弱心脏已然千疮百孔。 苏见青此刻才能断定,不是做梦,这就是祁正寒。那个会给她一点颜色,也会对她用命令的语气的男人。他的高傲和温柔从来都不冲突。 与此同时,一颗还存有希冀的心又一次落空坠地。 苏见青默了会儿,将喉咙里那阵哽咽掩过,才淡声开口道:“你口口声声说你和周迦南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呢?一丘之貉,你们都学不会平等爱人。” “是,”祁正寒打断她,声音重了些,“是,我高高在上,我自私自利,我和他一丘之貉。别教训我了,行吗?” 他喉结轻滚,片刻说:“让我亲一会儿。我忍不了。” 苏见青却立刻伸手捂住他压下来的嘴巴,淡漠道:“你喝醉了,我没醉。我不想跟你发展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凝视她的眼,终于在失望之中缓缓阖上双目。 方才那个短暂的亲吻还停留在她的唇上,给她一股挥之不去的灼烧感。 苏见青将他推开,祁正寒虚弱地躺在沙发上。 她去将灯打开,世界与心境一下变得敞亮。那股旖旎缱绻很快过去。她恢复冷静下来,扫空所有复杂烦乱的情绪,问他:“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祁正寒沉默不语。手背抵在眼上,像是被突如其来的灯光刺痛角膜。不知是不是睡着。 苏见青料到等不到他的回复,于是主动去探他的裤兜,但并没有摸到房卡。 拿出他的手机,想打电话。点开通讯录便看到被置顶的,她的号码。这一些年,他们分明没有联络。 她犹记那时看到他给她的备注“见青”二字是多么欢欣,可事到如今,陈旧的情绪早被时光残酷地抹去。 苏见青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短暂停留了一下,然后往下滑。 他的通讯录人员名单太多,她不知道打给谁。 将他拍醒:“祁正寒,你助理是哪个?” 手机被他反握住,夺去。祁正寒声音含着淡淡的苦涩笑意:“在你这休息一下也不行?” 他睁开疲乏的眼看向她:“我已经够累了,别这么残忍。” 苏见青迟疑了半晌,被他说服,便没有再执着去联络他的随行人员。她接受了祁正寒在这里过夜的请求。幸好这里有两间卧室,她给他弄好舒适的床位,把他扶进去。 她打开窗,散一散酒气。转身回去,他竟已经呼吸平稳睡去。被子都没盖上,那一片胸口的雪色还袒露在外。 苏见青整顿好他这边,回去休息。 翌日她醒得很早,也可以说这一夜都睡得并不踏实,满心想着明天要如何与他沟通。没料到祁正寒起得比她还要早。 她打开房门便看到,他端坐在沙发上,已完全没有昨夜的颓唐和失态,酒醒过来,摇身一变,又是那个万人迷祁总。 “早。”苏见青平静寒暄。 祁正寒瞥过来一眼,质问道:“我怎么在你这?”看来他昨天当真醉得不省人事。 “你喝多了。” 他淡淡嗯了一声,嗓子还有些哑。宿醉导致头疼,祁正寒按了按太阳穴,问道:“我有没有乱说话?” 苏见青道:“发了酒疯。” 他挑一下眉,哂笑说:“不可能,我从不发酒疯。” 可能觉得荒唐,祁正寒看她眼神都变了味。苏见青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都懒得解释。 她去洗漱,出来后看到桌面上放着他点的两杯冰美式,其中一杯已经被喝掉一小半。 苏见青说:“现在才七点,你出去应该不会被人看到。” 祁正寒置若罔闻,他倚在沙发上,一颗一颗解开衬衣的扣子,一件布料精致的衣裳经过昨晚那一折腾,已经折旧不堪。 “借你浴室冲个澡。”他懒散开口。 -- 第135页 不等她回应,祁正寒拨出去一通电话,对手机说:“给我送套衣服过来。”然后低头打字,可能是在发她的房间号。 苏见青:“……” 衬衣被两三下剥除,男人精壮紧实的上身乍现眼前。苏见青本还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他,旋即偏过头去。祁正寒迈开步子往浴室方向走,越过苏见青时,忽然没什么情绪的,低低说了句:“今天开始追你。” 她轻愣一下。 这个语调,不像说要追她,而是在给她下什么通牒。 苏见青不再在门口站着,撤离到一边。她端起他给她买的咖啡,喝了几口。送衣服的人很快就到,居然是老何,看到见青一瞬间,老何愣了一下,立刻道:“是见青小姐啊,那你把衣服给祁总吧,我就不进去了。” 苏见青接过他的衣服,不知道该说什么,迟疑的两三秒钟里,她看着远去的人影,有几分尴尬。想解释,但说什么都无力。 敲门问他:“你衣服到了,我给你放门口。” “送进来。”他低沉的声音隔着水声缥缈传来。 苏见青不听他的:“我就给你放门口。”她去扯了个凳子给他搁置衣服。 里面安静下来,祁正寒没有再要求什么。 他洗完澡出来时,已然穿戴齐整,再逐一扣上衣扣。清洗过的脸颊与眼睛湿津津的,漫声开口说了句:“我说的是正经追求,应该算不上死缠烂打吧?别的男人有的权力,我也要有。” 他在解释那句要追她的话。 苏见青往嘴巴里塞蛋挞,并不吭声。 祁正寒见她不语,走到她的跟前,手插兜里,一副纨绔姿态,歪着脑袋看她。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们接吻了。” 他往前走,带来一股浓厚的柑橘味清香,身子往前倾,越过她满桌的早餐去拿他的手表。男人说话的声音近了些,似笑非笑,仿若贴着她的耳畔。 “还是那么有感觉。”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V] 苏见青已经不能够平静吃早餐,他在她身侧站着,戴表。表带碰撞发出细碎音节。没有抬头,能够感受到祁正寒正在细致地打量她。余光是他被挺括的西裤覆住的笔直双腿,极其的诱人养眼。 她咽下最后一口蛋挞,平静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细微的咔哒一声传到耳朵,他的手表戴好。仍未动作,在等她发话。 苏见青终于慢条斯理开口:“我记得我通知过你,我交了男朋友。” “你说什么我信什么?三十多年白活了?”他的话声从头顶传来。 她稍稍颔首看着他,祁正寒突然伸手要碰她的脸。苏见青下意识躲了一下,他也滞住一瞬。而后继续往前,指腹抹在她的唇角,擦掉多余的牛奶。 他抽出一张纸巾,裹了一下指尖,将纸巾揉成团丢进垃圾桶,说:“别再用这种无聊的障眼法,知道我神通广大就行,你能骗得过我什么?” 看他现在的样子,有半点“栽她手里”的意思吗。苏见青停顿片刻,说:“那你应该知道我撒这个谎是什么意思。” 祁正寒眼神无奈,看着她,语调柔和下来,轻道:“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吧,这么不想看到我?” 苏见青淡淡说:“我只是不想重蹈覆辙。” “我不会让你重蹈覆辙。” 她厌烦他的笃定语气。“如果不能对你的话负责,那就不要说。” 将餐饮的垃圾收整好,堆砌一边。同时,祁正寒接了一通电话,他嗯了几声,说我马上来。挂掉电话,他重新看着苏见青,视线落在她微湿的唇上,一道柔软和温热的触感钻心袭来。祁正寒厚颜无耻问了句:“你昨晚没偷亲我吧?” 苏见青吃惊看他,匪夷所思的脸色:“你没事吧?” 他笑了下,眼如弯月。 最终她说:“多花时间在你的工作上,不要做无意义的耗费。” “早就忙够了。”祁正寒终于准备出门,走前看到她挂在门廊上的风衣,一边伸出指头捏了一下布料,一边说,“今后把所有时间耗在你身上也值。” 不等回答,他关切道:“今天降温,出门穿件厚的。这太单薄了。” “走了。” 说着忙够了,又要忙于去工作。祁正寒打开房门,霍然看到从对门出来的段晨阳。两个男人对眼下局面皆是一愣。祁正寒眉头蹙起一些,这门对门的亲密让他产生些微愠怒感,致使唤醒昨夜的一小部分记忆。比如那条被他丢弃的手链。 段晨阳大方打招呼:“这不是祁总么,你怎么在这儿呢?” 祁正寒扶了下领带结,没什么好声地“嗯”了声,没回答他的话。往一边走了。 段晨阳嘀咕一声:“啧,这扑克脸,吓死个人。”他到见青的门口,扣了两下。 她在里面说稍等,半分钟后,她穿戴整齐出来,戴了眼镜和帽子。苏见青看见他便开口问:“你是不是现在回申城?” 段晨阳本来想八卦一下她和祁正寒怎么回事,被她抢了话,便应承下去:“对。” “我送你走。” 段晨阳笑起来:“这么客气,你吃了吗?” “吃过了。”苏见青走在前面,也没跟他嬉皮笑脸的,淡然道,“我有话跟你说。” 一般这样的开场白,就意味着要讲一些正事了。段晨阳说:“行。” -- 第136页 看她手里端了一杯美式,他好奇问:“不会嫌苦吗?” “啊?”苏见青看他一眼,又看手中咖啡,“哦,还行。”其实她一般不喝这个,不想和他扯深。 陪他吃完早餐,送人到停车场。苏见青进副驾坐了会儿,开门见山问他:“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为了走出上一段恋情才选择接近我。” 段晨阳想了想,说:“有这个原因,但也不全是。” 她点头:“那我就当是了。” “你很介意这个?” 苏见青没有回答,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给他看,里面躺着一块表:“这个手表给你,当做你送我手链的回礼。” 氛围微妙,他轻扬眉梢,片刻后接过:“什么意思?” “既然你对我坦诚,那我也和你说实话,我跟你情况差不多,我心里总是在执着一些东西,我在想,如果让新的亲密关系进入,是不是会好一点。”苏见青捏了一下眉心,缓慢道,“但我现在觉得,还是心急了。所有为了目的而产生的感情,总觉得差那么点意思。” “我的父母很开明,他们从没有逼迫过我要结婚生子,只希望我过得好。我不想违背他们对我的期望,也不想为了什么而改变自己的本心。” “虽然现在看起来,和任何人的情感维系都很淡薄,有今天没明天的,但我还是希望,我还能有爱人的能力。” 自然也希望她能够在爱人的同时,更加理智从容一些。 “脆弱也好,痛苦也好。懂得爱、诉说爱,都是重要的。” 爸爸走了之后,苏见青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放逐她的本心。她的确不再去刻意追求什么,人变得淡漠的确能够省掉许多麻烦。她终于能够切身体会祁正寒那副事不关己的悠闲和清净。可是这样,似乎也没有那么好。说不上哪里不好,只觉得心中空空荡荡。她总是很矛盾。 最终,苏见青总结陈词:“我给你最后的分数是99,你没有太大的问题,那一分被我的心理防线拦下的,并不是你的错。所以我们的会晤就到此为止,你觉得可以吗?” 段晨阳本是个洒脱的人,何况他对见青的感情不见得多么深厚,丝毫没有心伤之色,只眼中含有一丝微弱的遗憾,他笑道:“我不喜欢到此为止这个词,听起来好像在说分手。很伤感。” 她点头:“好,那怎么说?” “后会有期。” “祝你找到那个对的人。后会有期。” 像是告别的话,但一时沉默,二人都没有继续开口。因为段晨阳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便没有着急下车。如果有不痛快的话,还是要直截了当摊开讲比较好。苏见青深受过暧昧的苦。 段晨阳打开广播随便放了首英文歌,让这里的氛围显得并不那么伤感。 他说:“你放不下的那个人是祁正寒?” 苏见青默了下,没有直接回答他:“你在八卦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不可以不说。” 段晨阳笑起来:“我都跟你说了我和吴淼的事,你这人是真的小气。” 苏见青动了动唇,在思考措辞,而后吐出一句:“我不是小气,是有的问题的确很难回答。” 他说:“那就是放不下。” 她答非所问道:“他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我觉得你应该懂这一点。” 段晨阳意味深长看了她一会儿,笑说:“行,我知道了。” 她下车后,静静看他驶远,红色的尾灯像一个警示灯烙在她的视网膜。苏见青心神不宁,反复想起昨日,那个热烈又亲密的吻,那些借着酒劲才能脱口而出的动人告白,那个活在回忆里的人又一次紧紧地拥著她。 她以为年岁渐长就能够修炼出坐怀不乱的骨气和定力,是苏见青高估自己。 可她分明也知道不会再重新来过了,她不愿、也不能再回到二十岁。 - 祁正寒说要追求她,还真的付诸行动,当然他也没有当真把所有时间耗在情情爱爱,只是南北两地奔波,他不嫌累,也不抱怨。一向如此,他能拿捏好每一件事的分寸,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下一次来探班,苏见青在一个医院破旧的地下室进行拍摄。导演在调试设备,祁正寒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这昏暗的房间,没见到要见的人,倒是被无关紧要的工作人员凑上前来寒暄,他抬了下手,表示免去客套。 又去隔壁,推开虚掩的门,果然看到她在里面。 一间很凌乱的放置医疗设备的房间,许是尘封多年没有用过,一敞开门便灰尘扑鼻,祁正寒掸了一下眼前的灰。 而在这堆废铜烂铁里面的女人却恍如置身事外,她坐在一张废弃病床的床沿,只平静翻阅手里的一本册子。一个小女孩躺在她腿上,睡得正香。 苏见青穿一身白大褂,静静地读着手中的书籍。旁边是一扇老旧的推窗,粘在上面陈年累月的窗花让直射的日光经过都变了痕迹,温和落在她的侧脸。 祁正寒没急着进去,静静看着这幅画面。像一个故事的结局,意蕴悠远,隔世经年。 他举起手机,拍了张照。没调静音,咔嚓一声。 苏见青惊讶抬头,食指比在唇上,做了个噤声手势。 祁正寒静悄悄走进去,掀了下她腿上的书封。心脑血管疾病预防手册。也能被她搞得认真得像在看什么名著。 -- 第137页 他把册子这么一夺的小动作,无意将宁宁吵醒。 苏见青瞪了肇事者一眼。 祁正寒已经躬下身子掐着小朋友的脸,微笑示好:“叫什么名字?” 女孩含糊地回答他:“陈晚宁。” “你爸在外面吃好吃的,快去抢他的。” 宁宁倒吸一口气:“怎么能这样,我也要吃!”她拔腿往外跑,蹭蹭几下就没了影。 祁正寒狡黠一笑。 苏见青被迫与他独处一室,她好奇问:“你知道她?” 他说:“这不陈柯闺女么,他领养的是吧?” 她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她的父母重男轻女。这个女孩如果在她原来的家庭长大,应该会很辛苦。幸好她被陈导抚养,两全其美。” 祁正寒不太清楚其中的具体情况,他也没多问。苏见青一向是多愁善感的,不管遇到谁的事,都要七想八想一堆,然后惋惜。他平静看着她,脸上挂着温和的淡笑。 苏见青转而问道:“你监工还是找我?” 他扬眉说:“你希望我是来找你的,还是来监工?” 她不上他的当:“我希望有什么用,谁知道你怎么想。” 祁正寒站在她的跟前,习惯性伸手要捏她的脸。苏见青闪了一下,也站起来。恍然发现他们的距离太近,额头差点撞到他的下巴,她紧迫地往后退,又摔坐回床沿。 同时,听见他似笑非笑说了句:“跟你的男朋友黄了?”他故意将男朋友这几个字咬得很重,嘲弄意味十足。 “理念不合,一拍两散,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她拿起旁边的册子,继续心不在焉地阅读。 祁正寒“嗯”了一声,没再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他转而看向她手里的小册子:“看得懂吗?”他没话找话,跟她胡侃起来。也跟着一道在床沿坐下。 苏见青赶忙说:“这很脏的,你别坐。” “没事。”祁正寒难得对这些表现得浑不在意,“挨你近点儿。” 两人便这样静坐了一会儿,面对着前面掉漆的窗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魂不守舍地将视线停留在纸张上,祁正寒微微偏过头,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她。 他忽又问:“是没找到好的拍摄环境,还是就是这样的景?” 她平静应答:“故意弄乱的,拍的戏份是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要弄成这样?脏死了。”祁正寒环视一圈,看到角落的蛛网,不免皱眉,“我找人安排干净点儿的地方给你拍。” “女主角离开这座医院十多年,没长草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干净如初。”苏见青也不满他指点江山的样子,言明心里话,“你就非得对我们的拍摄指手画脚吗?合作最怕遇到你这样的人。” 祁正寒好笑道:“我对别的剧组指手画脚吗?为的谁?” “我不需要。我白眼狼,好了吧。”这赌气的口吻。 让他听了想笑。祁正寒跟她就是没脾气,怎么都没脾气。他轻轻笑着捻她坠在额前的发,“不愿意就不弄,我这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吗?别动不动就置气。” “没有。” “没有?嘴撅这么高能挂油瓶了。” 苏见青被气笑:“你哄小孩是么?我真没有生气,只是看不惯你的作风。”她终于抬头看他,神色无奈。 他说:“疼你也不行。” “犯不着。”她又低下头去,闪躲过对视。 默了会儿,祁正寒还是很坚持:“在剧组有哪里不舒服就说,有人欺负你也跟我说。” 她闷下头,开起玩笑:“欺负我你能怎么办,你又不会为我打他一顿。” 他不假思索:“我找人打他。” 苏见青憋着一股笑。祁正寒也浅浅笑着。无聊的对话好没营养。但又莫名为萧索秋季平添温暖。像回到过去,他霸道的大哥范儿,她叛逆地不畏强权。苏见青说:“你也真是闲的,大老远赶过来就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吗?” 他散漫地哀叹一声:“天生东奔西跑的命,不跑你这也跑别处,那我还不如来这儿陪陪你。” “真会自作多情,我要你陪了。”她瞄他一眼。 祁正寒道:“总不能说我想要你陪我,我现在还有这资格?” 苏见青说:“下次我要打听好,要是你来,我就请假不来了。” 他笑起来:“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有猫腻。” 她不甘示弱:“谁说的,大家只会知道你纠缠不休。” 祁正寒还未回嘴,虚掩的门又被打开。他们的话题戛然而止,近来的是导演陈柯,他惊了下,道:“欸,祁总也在啊,我来找见青练舞呢。” 祁正寒好奇看她,插话问道:“练什么舞。” “晚上在这拍一场跳舞的戏,她舞步还没练熟呢。”回答的是陈柯。 他若有所思,淡笑着,悠悠道:“您这么忙还管这个啊。” 陈柯道:“那没办法,男演员晚上才来,我怕时间太紧,大家不能拖着不拍。” 祁正寒友好说:“反正我在这儿也是闲着,给您当陪练得了。” 陈柯客气摆手:“那怎么好意思。” 苏见青也添油加醋说:“是啊,这点小事怎么能劳烦祁总?”她巴不得他快点消失。 祁正寒盯她看一会儿,起身走向陈柯,微微颔一下首,淡声说:“你去吧,这儿交给我。” -- 第138页 陈柯自然看得出他是真心话还是假客气,判断两秒,察觉出这诡异气氛,便点头道:“行。那难为祁总了,你俩好好练。”又对见青说,“咱们晚上争取一遍过。” 祁正寒代替她点头。 苏见青眼看着陈柯走了,对祁正寒冷冷道:“你好意思吗?” “怎么不好意思?没抱过还是没拉过手?” “真是无耻。”苏见青侧过身去,五官的轮廓在天光之下被绘深。细巧端庄的长相,精美如古典画,即便在如此芜杂的环境里。她不吭声,只轻轻抿着唇,不知道是真的生气,还是出于羞耻。 祁正寒瞅她一会儿:“跳个舞扭捏什么。”他微微躬身看她的脸,似笑非笑,“难不成还怕又爱上我一次?” 这话成功地激到了苏见青。她故作镇静微笑:“未免太自恋了祁总,人不会在一个坑里摔两次。” 他敛眸,温和看她:“那来吧,早练早结束。” 祁正寒伸出插在兜里的手,去牵她。苏见青被从床上扯了起来。 音乐声从手机里传出,在空荡房间里尤显悠远。他轻轻扶着她的腰,苏见青也尽量表现自然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被他不轻不重地攥在掌心,祁正寒又突然使坏将她指头扣住,苏见青不满地抽出,拒绝这样的亲密。 他笑一下,没再强求。 缱绻乐声中,随着他的步子在走。苏见青磕磕绊绊,时不时踩他一下,祁正寒并不恼,认真地带着她转圈。 日光被窗户切割成方形落在地上,二人的影子时远时近,被圈禁在画框里。 做了很多事情,但也有没有做过的事情。比如,这是他们的第一支舞。 苏见青打破沉默:“没想到你还擅长跳舞,是不是经常和女孩跳?” 他答:“就你一个。” “那你怎么会。” “因为想和你跳,无师自通。”好听的话还是这么容易就让他信手拈来。只是真伪难辨。苏见青假装听不懂。 手被他握了一会儿,她冷硬的指渐渐暖了起来。 祁正寒忽然提道:“我第一次见你,你就跟现在差不多。感觉这些年也没怎么变。” “第一次见?你还记得呢。” 他想了想,含笑回忆道:“在周迦南家里,戴个围巾,扎个小辫儿,靠在那门口,看着特腼腆。声音轻得跟蚊子似的,问周迦南在不在?” “别说了,很尴尬。”时过境迁,竟然还有人替她记着那几年的生涩和单纯。苏见青无奈摇头笑着。 他也跟着微笑,又问:“吃什么了这么香?” 一股轻淡甜味穿梭在二人之间,苏见青回答道:“薄荷糖。” “还有吗?我也要。” 她摇头,心思却并不在糖上面,沉吟片刻,突兀地开口说道:“祁正寒,我那天想了想,你说的话有一点道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老死不相往来是不可能的,圈子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我不退圈,不可避免会碰到你。” “现在我能做出最大的妥协就是和你做朋友、做同事,上下级。但是你得认清一件事,我们无法做恋人。” 她缓缓抬起眼,看着他高处的眼。并没有很深的情绪,他就这样淡淡听完她的一席话。苏见青忐忑地等待祁正寒的回答,而他开口却反问了一句:“有吻戏吗?” 有点突然。她皱眉:“什么?” “这一段。” “当然没有,你想什么。” 祁正寒牵一下嘴角:“可惜了。” “祁总是不是忘了,男主演并不是你。”她嘲笑道:“想借机吻女演员可以进演艺圈,趁着现在还能演偶像剧,入行不亏。” 他说:“那未免太大动干戈了。我可不想吻别的女演员。” 苏见青低下眼去,淡道:“别耍流氓。” 他的笑声从头顶轻淡传来。对她的刚才那一番话置若罔闻似的。 二人的交流被谢潇的一声吼中断:“见青,我看到外面停了辆车。是不是你的极品金主又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接着砰的一声,脆弱陈旧的木门被唐突地撞开。谢潇杵在门口,吃惊望着拥在一起的两个人,瞬间脸涨红到脖子,“我、你,你们继续,再见!” 然后又是砰的一声,门被摔上。她倒是好,来无影去无踪。卷起一阵嚣张尘土。留下苏见青滞留尴尬气氛之中,无法克制出了很多手汗,她谨防被他发现不安,立刻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 “极品金主?”祁正寒含笑声音传来,好奇问,“在背后这么跟人介绍我?”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V] “你觉得我会说这种话吗?”苏见青依然淡漠,“谁说的找谁去,与我无关。” 他噙着笑,敛眸看她。眼神温柔,再去拉她的手,苏见青不依了。 黄昏时拍摄跳舞的戏份,她和男演员搭戏,想的倒全是祁正寒的样子。他们在废墟之中用舞步唤醒最后的浪漫。这是剧中男女角色初次约会的地点,潮湿的地下室,只有一扇高悬的窗让外面透进来一点稀薄天光。 在时光中沉睡一场,大梦方醒,早已不是当年模样。 戏份很快拍完,苏见青收工时没有再见到祁正寒。但收到了他为她准备的车厘子。 她将水果装好回酒店,谢潇后悔不迭给她道歉,苏见青拍拍她的脑袋:“又没怪你。” -- 第139页 谢潇又问:“他会不会生气啊。” 苏见青道:“不会,他脾气很好。” 谢潇拍拍胸口:“那我就放心了。”她去翻苏见青的剧本,“你哪天杀青啊?” 苏见青说:“下个月吧,有几个地方我不知道要不要补拍。还要在和导演商量——怎么了?”她见谢潇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奇问。 谢潇抿了抿唇,她一向心直口快的,难得表现得扭捏。 “你有事情瞒着我?” “也不是。”在昏暗车厢中,谢潇依偎在见青的身侧,“我要结婚了。” 苏见青惊喜:“真的?和那个医生吗?什么时候?” “对,明年春天。” “这是好事啊。”苏见青看她,不理解,怎么闷闷不乐的样子。 谢潇声小了些:“我以后不做这行了,我男朋友能给我分配工作,这可能是我跟你最后一部戏了。” 苏见青轻愣,谢潇也跟了她五六年了,一直以来如影随形,她成天叽叽喳喳没个安分,苏见青似乎从没有想过,她们会分开,片刻她慢慢开口:“你也要走了吗?” 谢潇靠着她:“舍不得。” 苏见青笑了笑,拍拍她的脑袋安慰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以后找个轻松的活,不用在圈里打杂了。” 谢潇也笑了起来:“对,等我出去我一定要爆出一堆一手八卦,这几年可憋死我了。” 苏见青道:“我的八卦不能说,别人的随意。” 谢潇吐槽她:“你有什么八卦,你这个人都无聊死了,除了上班就是上班!我都不屑说!” 苏见青乐不可支。在房间门口分别时,她把车厘子给了谢潇。纯属是借花献佛了。 - 祁正寒第二天早晨联系了苏见青,说要请她吃饭。苏见青拒绝说:“今天中午导演请我们吃火锅。” 他自然很不客气:“那我也去。” 她失语:“你又不爱吃火锅,去干什么?” “看你吃。” 苏见青已经不跟他计较这些非正常人行为了:“随意你,到时候不要到处声张是为我去的就行。” 他在电话那头笑:“我做过这种事?” 苏见青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事情多高调吗?” “是因为我太受关注,做什么都被注意,身不由己。” 她敷衍一笑:“是,你可太身不由己了,记得出门带八百侍卫,别遭人眼红行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又杠到了稀奇古怪的地方。苏见青不跟他没完没了说下去,挂掉电话,准备出门。 吃火锅一共也就五六个人,陈柯、宁宁,还有一个摄像和现场剪辑。苏见青没想到祁正寒真去了,还去的比她早点。她印象里的他是该西装革履坐在法国餐厅,身后是小提琴演奏,头顶是闪瞎人眼的吊灯,外面是五彩缤纷的花园,他精致体面坐在桌前,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带着他不弯眼睛的假面笑意,拿捏有度,宠辱不惊。 而不是如此刻。在沸腾的锅前,在热闹的店内,在服务员的吆喝声里,衔一根烟,扯着嗓子和人谈笑风生。 一个半敞开的包厢,做成园林的形式。苏见青走进拱门,看了一圈,发觉只有祁正寒身边有位置。 他将还剩半截的烟揉碎在烟灰缸里,将椅子上的外套取走。很显然是邀请她坐过去的意思。 苏见青也没扭捏,跟大家说句“我来晚了”便坐了过去。 他不吃辣锅,但是很有风度地帮她涮肉,被人问为什么不吃。 祁正寒道:“胃不太好。” 苏见青吹肉的气息断了一下:“胃不好?”她看向他,没记得他以前有这毛病。 祁正寒把烫好的肉放在她的芝麻酱里面,搁下筷子,漫声道:“工作太忙,经常顾不上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落下一点毛病。” 她声音小了些,关心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三年。”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走之后的第三年。 苏见青点头,不再说什么。 她闷头去咬一颗苋菜,祁正寒撩她险些落在碗里的头发。苏见青余光注意到,他已经侧过身子朝着她坐,他也不吃东西,抬手动筷子也是帮她夹菜。 桌上另几个人交谈,他并不参与。眼睛长在她身上,看苏见青嘴巴鼓鼓囊囊,祁正寒轻笑一声:“比以前能吃了。” “……”她其实只是觉得尴尬,所以才吃个不停。 他的关切亲昵到桌上好像只剩他们二人,祁正寒向来不是喜欢遮遮掩掩的人。 两个摄影师已经对他们的事情道听途说,只有陈柯还是个蒙在鼓里的,摸着下巴寻思是不是祁总在追这个姑娘。 只有最小的宁宁童言无忌喊了一声:“你是她的老公吗?” 苏见青被辣椒油呛了一下,脸色通红。祁正寒给她递纸巾擦拭。 陈柯赶忙斥了宁宁一句:“别乱说话。” 好在祁正寒并不生气。他只浅浅笑着,懒散回答说:“我说了不算,你得问她。” 苏见青在一旁头摇成筛子。 祁正寒仍然只是含着笑,用筷子挑开勺中猪脑上面细碎的麻椒。灌在她的碗中,小声问:“你还爱吃这个。” 苏见青说:“以前也不能接受,后来尝试了一次还挺上头,你可以尝尝。” -- 第140页 他看了一圈锅里,还剩半个脑花,苏见青没跟他客气,拿过他的筷子,从自己碗中给他挖了一小块。 祁正寒尝了一下,脸色瞬变:“你这不是祸害人么。”他吐出来,“太腥了。” 苏见青:“还行啊,你要沾点酱吃。”她知道他的嘴巴很挑剔的。 对面在滔滔不绝讨论影视行业的发展前景,他们在偷偷讲猪脑的味道。 他压低声音:“那半个我也捞给你?” 苏见青也窃窃私语:“那是陈导点的。” 祁正寒看一眼过去,“他没注意,我给你偷过来。” 苏见青觉得好笑,就没有拒绝他。很快,第二份猪脑也落在她的碗里。 苏见青偷着乐。想念起儿时和爸爸妈妈去吃席时,碗中堆满山珍海味,怀念被偏袒的感觉。很久没有做孩子似的简单心境。 “哪一天走?”她忽然问道。 祁正寒道:“你是舍不得我走还是巴不得我快点儿走?” 苏见青:“要是不想听残忍的话,你就不该多余问这句。” 他愣了一下,笑着摇头:“败给你了。” 苏见青指他空荡的碗:“你吃一点吧,胃不好更不能不吃。” 他“嗯”了一声,捞上来两块豆腐:“一会儿去走走。” 苏见青想了想,说:“下午有约了,看电影。” “我不信,给我看你买的票。”这语气,颐指气使得很。 苏见青要是有,立刻就理直气壮甩出来给他看了。她其实也就是找个理由不想跟他独处。她的表情是被拆穿的局促,祁正寒轻笑:“还会跟我撒谎了。” 他微微往后,倚在椅子靠背,敛眸看她,正色说:“既然你和我说了那么多心里话,我也跟你说一说我的心里话。要不要听?” 他这一句话成功说服了苏见青。她点头:“行。” 临走时,祁正寒皱着眉嗅了一下自己的夹克,幸好没有什么气味,不然他可能会终止他们接下来的行程,回去洗澡。 秋风扫落叶,步行在非常萧瑟的一条街,法国梧桐植满两边。苏见青抬起头呼吸到很干净清爽的空气,与此同时一片叶子下落拍打在她的额头,使她眯了一下眼,她甩甩脑袋,干枯的叶子落地。踩上去,瞬间稀碎。 她穿了件略显单薄的开衫,抱着臂走在前面,被收紧的衣裳勾勒出很清瘦的骨骼痕迹。 头发用鲨鱼夹简单盘了一下,很久没有做造型,发色还是归于最原始的深茶,有两绺坠在她皎白的颈间。肤色像是深冬的雪。 走到一棵树下,陡然看到树后面有一对情侣旁若无人地在热吻。 她顿觉难堪,加快步子。 祁正寒倒是无所谓,款步跟在后面。 有好几分钟,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他腿长些,很快就迈到她的身侧。 苏见青跟他待在一起,总是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他的存在每每给她带来很强烈的燕城的气息。哪怕是在和自己完全无关的陌生城市,她能透过他的眼,毫不费劲回忆起她在北方生活的点滴。 “这里冬天应该挺美的。”苏见青声音糯糯开口,打破他们脚踩落叶这破碎又沉闷的氛围。旁边是历史悠久的湖泊,湖上有游人在泛舟,穿着汉服的网红在断桥拍摄作品。 她偏头去看,水色粼粼,清光万里。 祁正寒也随她去看:“冬天带你来坐船。” “又没说要跟你一起,我自己也可以来。”苏见青往湖边走。 祁正寒含着淡笑跟过去。 他们靠在护栏看水中的野鸭。 他侧靠着,没有看水,而是看她,说:“我邀请你一起行吗,给个面子?” “总是叫我给你面子,你要的面子也太多了,我给不完。” 祁正寒笑弯了眼。 苏见青还在看鸭子,却被他扯过了手,她惊慌地要缩回去。祁正寒没放开,讨好姿态:“拉一会儿,让你感受一下诚意。” 她的手如今比他的还要冰冷。被他的暖包裹住,她一时低眉,默认这奇怪的交流方式。 祁正寒望着她微垂的眼,开口说:“承诺的话,我可以给你,但我相信你要的也不止是承诺。在此之前,我希望能够让你感受我的温度,还有你从我这里失去的安全感,我尽可能一并补偿给你。” 她脸色淡淡错愕,看他幽深的眼。 他继续说:“如果那时你还是觉得这一杆秤无法平衡,我也不会后悔了,至少我为我的爱情争取过一回。” “到时候再说不强求的话,会少一点遗憾。只是现在,我希望你不要轻易说我们没有可能。给我一次机会。” 苏见青听着他这一番话,每一个音节都非常沉重地扣在她心坎,而她神色淡然去看湖水中游远的鸭子。手并没有反牵住他,只松松地任由他握着揉捏。 祁正寒拨了一下她的下巴,“在听吗?” 良久,她点头:“嗯。” 他笑了下:“别闷着头,像被家长训话似的。” 于是苏见青抬眼看他。 “同意一下?”他满是期待。 她凝着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一些,微微牵了牵嘴角:“那得看你表现。” 祁正寒放开她的手,微笑说:“谢谢。”破天荒的,他反过来给她道谢。 他的这一些话,比他曾经说过的每一个字加起来都要真挚。真挚到都不像他。 -- 第141页 祁正寒继续说:“送你礼物本意不是要给你压力,我不会表达爱,所以用错了方式。想让你开心,结果又惹你生气。” 他们继续往前面走,苏见青嗯了一声,简单应承。 “但你叫我不惯着你是不可能的,这是本能。” 他的声音还是低沉磁性,但早已不像从前那样让她觉得冰冷,淡淡的,带着无限温存。 她又“嗯”一声,声音微微打着颤。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V] 苏见青不想做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人,她曾经是这样的人,深受其害。今天的祁正寒是她没有见过的样子,带给她的体会大概就是从嘴巴温柔变成了心的温柔。而她已然没有年幼时的精力再去与他玩一场游戏,她输不起。对他的信心就像他的承诺一样,缥缈虚设如镜花水月。是不稳固的。 如果当年他大方说爱,她会欣喜若狂扑到他的怀里。但是现在,她只能轻轻点头,表示允许他的靠近。这是她做出的最理性的权衡。 苏见青微微抿着唇,低头往前走,前面一个骑着共享单车的女人陡然在她面前刹住。苏见青停顿了一下,稍往后退让行。但对方很惊喜望着她:“苏见青!” 她大方微笑一下:“嗯。” 女人回头去看另一个骑车跟上的人:“老公,我在这看到明星了!”又回头来看见青,下车,将车停住,“可以跟你合个影吗?” 苏见青道:“可以。” 她又看到旁边的祁正寒:“你男朋友吗?” “表哥。”他们异口同声。 苏见青微讶偏头去看他,祁正寒脸上挂着拿捏有度的笑意,看着她,温柔如初。 女人说:“你跟段晨阳真的在一起了吗?”这是个敢问的。 “没有。”苏见青苦笑,开玩笑道,“是有些人乱传,很苦恼,搞得我都找不到男友。” 女人笑说:“你这么美怎么可能找不到男朋友。”她们合完影,苏见青还得到了夸赞——“你性格真好。” 她说:“谢谢。” 路人离开后,苏见青和祁正寒也很快走到路的尽头,老何的车停在那里等候他们,苏见青问:“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祁正寒答:“就那样,瞎凑合。” 不是敷衍她,只是想来想去,他沉重孤寂的这些年,摘不出任何一点浓墨重彩的时分。像人处于阴雨天的状态,视野模糊,意识昏沉。 苏见青又谨慎地问了句:“身体不好了?” “只是一点小毛病,”祁正寒帮她打开车门,让苏见青坐进去,门框遮住了他的神情,但她听见他话里一点哂笑的调子,“这么关心我?” 这吊儿郎当的打趣,她本应该毒舌刻薄他一句的,但苏见青此刻只十分严肃说:“我不想再有人生病了。” 他跟着坐上车,车门被阖上,祁正寒看过去,苏见青已经面朝窗外。听见他说:“我很健康。” 她淡淡的:“嗯。” 望着她干净的后颈,祁正寒忽然揶揄道:“有那么多粉丝能跟你合影,我好像都没跟你拍过照。” 她不假思索,“有啊。”因为他的遗忘而不满,微微揪起眉毛。 “有吗?”他看起来是真的忘了。 苏见青低头翻找手机,很快找到他们压箱底的合照,在樱花树下,她穿着长裙挽着他,镜头是底色是粉的,他们的衣裳都是淡色,笑容都静谧而温和,那是他们最好的时候。 祁正寒凑过来看。 “还留着呢。”他说。 苏见青道:“我本来就很少清理照片。” 他笑了下,“都这么久了,也不嫌占内存。” 她生气说:“行,我现在就删。” “别。”祁正寒赶忙握住她的手机,同时也按住她的指,“这太珍贵了,能跟你合影是我的荣幸。” 珍贵二字令人动容,的确是珍贵的。他再一次低下头,仔细看看他们往昔的面貌。厚颜无耻说:“说是昨天拍的也没人怀疑,这么看我还是帅气不减当年。” 苏见青眼神复杂看着他。 他笑着补充:“你还是这么美。” 她关掉手机,塞回兜里,低头莫名也在笑。 “很久没回去过了吧?”他说,“现在这树已经长得很大了。” “确实没有,”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看过,苏见青又忍不住要奚落他,“花长得好有什么用,某些人拉起警戒线又不让人上去看。都白开了。” 祁正寒轻道:“现在不会了。没有什么值得我再这么做。” 她简单笑一下,没再应声。 祁正寒看着她细眉的眉尾,往下是弱柳扶风的一双眼,微微笑起时颊边陷进去两个温柔漩涡。看着确实没变,但又莫名觉得哪里变了。 他的柔软并不是突如其来。不久前,祁正寒去找过一次廖雨玫。 这个女人最终选择和他的三哥离婚,至此分别三年有余。祁正寒身边没有熟络的异性好友,他思来想去还是找到了她那边。祁正寒不是容易焦虑和烦躁的人,人总围着一件事情打转,绕不出来时,他需要一点开导。 廖雨玫的工作是金融行业,她在离婚官司里争到了她的儿女,没有要祁江岭的一分家财,和孩子住在简陋商品房。年长的男孩如今已经小学毕业。 祁正寒也好多年没见过廖雨玫了,树倒猢狲散,父亲过世后家中一些亲眷更少往来。何况他和三哥的关系自小僵硬。而他和廖雨玫之间,一旦有一些事情被揭发,会总是横着挥之不去的尴尬。 -- 第142页 让他意外的是,廖雨玫反倒不如前几年那样显出疲态,离婚后的她容光焕发许多。 那天过去,她热情招待他。祁正寒只恹恹坐在凳子上,看着她忙着端茶倒水的身姿。 她和妈妈太像了。 她身上的仁慈温婉曾经让他依赖。十岁的祁正寒和祁江岭打架,他故意输给哥哥,这样遍体鳞伤的自己就可以得到一点点失而复得的温暖。他把这一份温暖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所以才会导致年少的错爱。 而见青带给他的感觉又是完全不同的。 从想去依赖一个人,变成了想要被依赖。 廖雨玫问他:“这次又是为哪个姑娘来的?” 他淡淡说:“还是上次那个。” “上次那个?”她仔细思索,早已遗忘了见青的姓名。 祁正寒倚在桌前,静静喝了几口白开水,他想说什么,不知从何说起。便各自沉默了一阵。很久后他缓缓开口,讲了一些来龙去脉,廖雨玫听得频频叹息,最终只问一句:“你把她当什么呢?” 当什么呢?他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从最开始,或许是一个消遣,是累的时候休憩片刻的港湾。 再后来,他迷恋于和她相处时的轻松自在,他可以放下戒备、放下繁忙,得到被取悦的满足。是……玩物吗? 只是他没有想过她会率先离开,对他来说,他可以潇洒平和地完成一段感情的收场。用钱、用名利。摆平女人并不是难事。而她突然撤退,留自己满地狼藉。 祁正寒不应该是被女人摆布的人。强烈的不甘伤害到他的面子。于是他让人去劝说她,希望能续上这段戛然而止的感情。 但苏见青不再回头。他没有想过她会倔强到这个份上。 她的决绝让祁正寒无法接受。旧情的创伤变成陈年的钝痛,在许多的夜里反复袭来。他承认这一些年,他放不下。 祁正寒摇着头:“说不清。” 廖雨玫等了半天,就等来这样三个字,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对祁正寒说:“她想要什么其实你心里都清楚,你这个人就是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是有很多事情不能这么含混过去,你也不可能永远做拿捏感情的那一方。”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害怕什么,她比你勇敢很多。既然你不愿意委屈自己,那就不要耽误人家,她总会找到比你更适合她的人。” 莫名其妙,他挨了一顿批评。 祁正寒从没有想过男女之事上升到感情,竟会如此折磨人。而一个在感情里万敌不侵的男人,也逐渐有了创口。 他再去观察廖雨玫生活的状况,在婚姻里的阵痛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这在祁正寒预料之中,他从不相信婚姻,不相信永恒。 对于指责,他照单全收,最后只很平静说了句:“我很爱她。” 她说:“那你就让她知道。” 祁正寒终于感受到一点爱的力量。那是即便他看到这些破碎、也相信了世间不会有圆满,但还是想要鼓起勇气给她一个家。 廖雨玫的激将法是有效的。 他不想要等到见青找到更合适她的那一个人时,他再去追悔莫及。这世上让人后悔的事情太多了。 无论如何,他要去试一试。 - 翌日一早,苏见青回到片场,闲暇时分,给宁宁辅导幼儿园中班的作业。她拿着画有水果和对应英文单词的卡片,教她读简单的英语。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个男人斜倚在门框上打量她。祁正寒面上带着和煦微笑,沉默看着苏见青很久。 她总算看到他,嗔道:“怎么神出鬼没,很吓人。” 祁正寒迈开步子走过去,揉了一下宁宁的脑袋,问苏见青:“喜欢小孩?” 她说:“我只喜欢女孩。” 他不可置否挑一下眉,忽又说:“生个女儿也不错。” 苏见青不中计,继续翻阅手里的卡片,指给宁宁看:“苹果是apple,西瓜是watermelon。” 祁正寒凑到她跟前,带来一股凛冽清香。是与从前如出一辙的气味。 苏见青的余光里是他高挑板直的硬朗身躯,宽肩窄腰的身材保持得很到位,祁正寒是她见过穿正装最帅气的男人。她只遗憾现在不能色胆包天光明正大去欣赏。 只听着他的声音在耳畔,似笑非笑,漫声说一句:“走了,不送送?” 苏见青头都没抬:“想送你的人那么多,轮得到我么。” “你明明知道我想要谁送。”他牵着嘴角,做出他最习惯的弧度精致的笑。 祁正寒笑时,如果眼睛弯了,那是真的乐,如果眼睛不动,分成两种情况。一是礼节,二是专为她一人而保持的暧昧。 此时此刻,是后一种。 苏见青还是不理。 他微微折下身子,更近一步贴近她。迫使她对上他眼中微妙的笑意。 而后祁正寒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不送就不送,不逼你。” 她平平地“嗯”了一声。 “记得想我。”他手臂撑在桌沿,气息浮于她的耳畔。 苏见青:“没有这种可能。” 祁正寒这下是笑弯了眼。他早能猜到她的无情奚落,根本不计较。 宁宁坐在他们中间,好奇打量。孩子不懂男女关系,眼波在男人的身上流转。她只是在想,这个叔叔好像是比那个姓段的帅那么一点点。花痴是人的本性。 -- 第143页 祁正寒注意到她的目光。 宁宁又问他一遍:“你到底是不是见青阿姨的老公呀?” 祁正寒看向她:“想知道?” 宁宁点头。 他勾勾手指,“过来。”她走过去。 祁正寒蹲下来凑到她的耳边,给出回答。 不让苏见青听见,搞得还怪神秘的。 祁正寒说完他的答案就走了,苏见青按捺住好奇没有问他。等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口,她才回过头去看。这时再去看还能捕捉到什么呢?人影都没了。但她痴痴愣愣望了许久。 小声问宁宁:“他怎么跟你说的?” 小朋友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他说现在还不是你的老公。但是总有一天,他会娶你。” - 《不见繁花》杀青之后,苏见青回了一次燕城,她受到了一个综艺节目的邀约,是弘扬国风的节目,想要请她做评弹的导师。苏见青拒绝过一回,两个原因,一是她不喜欢接综艺类的工作,二是她评弹的水平并不多么好。但她只说了第二点。很快,节目组发来第二次邀请。 苏见青思虑一番。她的手头没有合适的剧本,在正剧的存货播出之前,她能拿到的资源水平可想而知。粉丝观众的喜爱能给她带来一些热切目光,但真正要获得高质量的工作机会,没有人脉很难行得通。 苏见青不是圈里数一数二巅峰期的女艺人,况且她这一类长相可替代性很强。演艺圈不是少了她就会大地震。 她早已认清一个现状,她再没有挑别人的份儿了。 既然空窗也是空窗,有活找上门来算她走运。 于是就这样,她回到了燕城。 苏见青在c大附近租下一套公寓。回到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景象。在休假的一段时间里,她时不时出去走动走动。十二月风雪客,京城冬景令人缅怀。 在云溪那样的小县城,阔别五年,可能会面貌全变,这里拆一拆,那里建一建。让人惊喜时代变幻,又让人失落童年覆灭。 但是在燕城,无论你出走五年十年、五十年,它总是一如既往,岿然不动。这是从历史的风霜里熬过来的城池。 古城的守望,新城的荣华。劳碌人群栉风沐雨的坚韧,公子王孙摧枯拉朽的势力——构成这个城市的里外,一切的一切不曾改变。 谢潇没再跟着苏见青过来,她在初冬招了一个新的助理,叫小维。招得比较紧急,是因为苏见青要动一个手术。 在节目录制之前,她体检查出了结肠息肉,不疼不痒的一个毛病,家族遗传,问题不是很大,但是得手术切除。 她在燕城无亲无故,生平头一回进手术室还是想有个人照应着。 但无奈这个小维并不是像谢潇那样热络活跃的人,她们通常在微信上联络,没有工作事项时,他们的聊天界面不会有多余的内容。 原来不是所有人的交涉习惯里都自带温情。 她和小维还在磨合期。 苏见青只好自己去了医院,医生认出她来。苏见青也没遮掩,提出她的要求:“给我安排一个单独的病房吧,谢谢。” “谁陪你做手术。” “不是小手术吗?我自己就行。” 医生还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只剩下一个字:“行。” 她在病房休息,给妈妈打电话。林莉问她:“哪天去录节目?” 苏见青说:“下下周。” 林莉说:“不行,你得多休息几周。” 苏见青无奈笑道:“没事的,你不要弄得那么紧张,搞得我都很不安了。只是个很小的手术。” 林莉想了想,又问:“你助理在照顾你吧?” “嗯。在的。” “那我就不过去了。” 苏见青笑说:“要你过来干嘛,真是闲的。” 临近傍晚,她又简单翻看了一下往季节目内容。偌大病房只她一个人待着,床头点着一盏小花灯。苏见青在看视频过程中,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响动。她起身打开门,门口几个徘徊的护士。原来是来找她要签名的。 苏见青很大方地给她们各一张签名。其中一个小护士激动道:“祝你身体早日康复。” 她温和地笑:“谢谢。明天有劳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护士摆手说。 苏见青只记得自己进手术室的过程,躺上床后,被灌进麻药,就变得不再清醒,刺眼的灯光都变温和。睡了很昏沉的一觉,没有梦境。醒来时病房极度安静。 像是在傍晚。 她没有戴眼镜,也没有戴隐形。于是视线模糊成一团,所有的景都成模糊的色块。她看到阳台上站着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男人,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在通话,另一只手夹着一根烟。他的身后的浑蓝的天色和一场酝酿已久的鹅毛大雪。 此情此景分外眼熟,是她曾经经历过的。 在她那间狭□□仄的公寓。他第一次去探望她。他们坐在一起看电影,接吻。没有情感联系,却也能够肌肤相亲。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这些事已然太过久远。 苏见青再度闭上眼,却愈发清醒过来。 最终她清楚地听见他推门走近的脚步声。 难以置信地睁开眼望过去,她此刻确信这不是梦,他真的来了。苏见青虚弱开口:“祁正寒,你怎么在这里啊?” -- 第144页 “醒了?”男人在病床前止住步子,他人影高大,挡住背后的天光,讥笑一声,“还问我怎么在这,动手术这么大的事不跟我说?” 苏见青拧眉:“为什么要跟你说,你是我的谁?”手背是痛的,还在打点滴。她攥了下拳头,又松回去。 祁正寒走了过去,在她的床沿坐下。 她又不禁轻嘲:“真是服气,你消息怎么能那么灵通。” 他没有吱声,也没有笑,只静静看她的脸。苏见青本就苍白,手术让她疲倦地脸上血色尽失。鼻梁上有一层薄薄的汗。整一张脸都脆弱得如同纸片,只有微睁的眼中,那眼神还有强大得可以抵御风暴的力量和倔强。 确实是变了。她变得淡泊而强大,清醒又坚定。不粘人,也不会掉眼泪了。 他的小金丝雀可以独自在天上飞了。她可以坦然迎接她的风暴,自由地拥有她的苍穹,从容地活在她的人间。 可是谁又愿意她经历这样的改变呢? 见他不吭声,苏见青又问:“你不会又是推了工作过来的吧?” 祁正寒牵了下唇角,但没什么笑意:“你说呢。” 她淡淡笑着,无奈摇头:“要亡国了,昏君。” 他一边不以为然道:“亡就亡吧,钱没了能再赚。”一边起身走到旁边的桌前。 桌上放着一个小奶锅,祁正寒盛起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用勺子搅了搅,散掉一些热气。 “把粥喝了,给你煮的。”那碗粥被搁置在她的床头,祁正寒扶着她坐起来。 苏见青瞥了一眼碗里,说:“没胃口。” 他看着她:“想我用嘴喂你是吧?” 她想了想,点头说:“也行啊。” 祁正寒笑起来,一手去端碗,一手去扶她的后脑勺,丝毫不客气:“来。” 苏见青笑着推他:“流氓!”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V] 苏见青不知道术后能不能进食,祁正寒说问过医生,可以喝一点粥。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亲自为他煮粥。“其实你可以在外面买。” 祁正寒说:“我做的比外面的好吃。” 苏见青:“……”只是粥而已,能有什么特别?她尝了几口,果真并没有什么特别。某些人实在是对自己的各方面能力自信过了头。 祁正寒又问:“明天想吃什么,给你做。” 苏见青道:“我点外卖。” 他说:“我在楼下给你截了。” 她不以为然:“你能把全市的外卖都叫停了才好。” 他想一想,认真道:“也是个办法。” 苏见青脸埋在碗里,翻了个他看不到的白眼。 祁正寒提议说:“煲个鸡汤吧,怎么样?” 苏见青思索片刻,浅淡的语气:“鱼汤吧,我不爱吃鸡。” 为她的让步而感到欣慰,祁正寒笑了下:“没问题。” 喝掉半碗粥,苏见青觉得胃有些鼓胀,放下碗与调羹,问他:“你到底怎么得知的消息?” 他说:“网上看到的。” 她微讶,又觉得情理之中。做公众人物就是不好,毫无隐私。苏见青也懒得再去查证,她又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祁正寒道:“你在手术室的时候。” 她说:“那岂不是看到我麻醉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难看?”他轻哂,看她的目光变得更为柔和下来,“你怎么会和难看这两个字沾边。” 她弯了弯唇角,“好吧,算你嘴甜。我有没有乱说话?” 他想起什么:“还真有。” 苏见青警觉挑眉:“说了什么?” “出来时一直拉着我喊妈,说:妈,你怎么来了?” 苏见青乐不可支:“真的吗?” 祁正寒笑着点头:“对。” 她笑出声来:“你不要是在逗我。” 祁正寒道:“不信你问护士,我说我怎么年纪轻轻既当爹又当妈的。” 她嘲讽他:“你还年纪轻轻啊,要点脸。” 他挑眉:“我怎么不年轻?风华正茂。” 苏见青低头笑得合不拢嘴。祁正寒坐在她的床沿,两人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侃了一会儿。夜色四合。小灯显得不够用。清醒不足,暧昧过多。 沉吟几许,祁正寒不怀好意道:“刚在那儿站半天了,让我上床躺一会儿?” 也不知道他怎么好意思提出这样的请求。“那有小床。”苏见青冷酷地指了一下旁边。她住的是普通病房,有一张陪护的床,隔着帘子。 “小床睡着不舒服。”他头都没偏过去,只瞧着她,语调请求,“就躺躺也不行?” 苏见青抬头看了看点滴瓶,里面快空了,她小声说:“护士快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叮咚门铃声响起,一个小护士进来查房。祁正寒旋即起身让行,他撤到外面廊上,不再观察里面的情况。 苏见青见他走开,小心问:“刚才我拉着他喊妈?” 护士点头,笑起来:“对。” “好丢人。”不能细想,十分尴尬。 “你还叫了他的名字。”新的点滴瓶被挂上。 苏见青也随之抬头望去:“叫了什么?” “好像是……正寒?”护士想了想,又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他亲自抱你下床欸,好温柔。你们是男女朋友吗?” -- 第145页 八卦人无处不在,苏见青微笑着摇头。 “太般配了,不在一起真可惜。” 般配也是一个美好的词汇,但并不有用。 护士离开后,祁正寒再次进来。苏见青已经重新躺下,她侧着身子冲着里侧的墙,心不在焉看着墙上点点花纹。听见他靠近的脚步声,被子被掀起带起一股风,他卧在床上。暖烘烘的被窝显得拥挤,而他分明没有贴近过来。 祁正寒说只是躺一躺,确实也没做别的。好像的确是站累了放松一会儿他的腰板,他们之间间隔一段距离,约有两拳。苏见青微微翻身就能碰到他,于是她没有动。加重了呼吸,企图吸收他身上的苦涩气味。 “我刚刚问了护士,人家说我没有胡乱叫你。”苏见青背对着他,声音闷闷传来,“你就那么会给自己加戏呢。” “哪个护士?”祁正寒被气笑,“再抓过来问问,怎么睁眼说瞎话?” 她微微笑着,谴责他:“你好凶啊,别把别人吓着。” 他偏过头看着她耳后雪白。轻笑一下,没再说什么。 又这样各自沉默躺了很久,祁正寒再次开口:“爸爸走的时候怎么过来的?” 没有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忽然就被触及灵魂深处的伤痛,隐隐钝痛,潜意识替她做出回答:“感觉天都塌了。” 她向他露出柔软肚皮,苏见青闭上眼,调整了一下呼吸。 祁正寒一样沉默,言语的抚慰是没有意义的。他只是后悔那时没去到她身边给她一个拥抱。也许她会执着将他推开,但她一定是需要的。 良久,他淡淡“嗯”了一声,没再问下去。 妈妈打来电话,问手术情况。苏见青简单应了几句“挺好的”、“很顺利”,“两三天就能出院了”。 祁正寒抱着后脑勺,倚在床头,静谧听着她温吞软糯的说话声音。 很不巧,他也在这时接到一通电话,苏见青闻声迅速转过身来,捂住他的嘴巴,谨防他出声。他苦涩笑着,只好将电话挂断。然后将她捂着自己的手往下掰了掰,差点不能呼吸。 苏见青望着他近在咫尺的深情眼,她一时恍惚地忘了接话,等那头的妈妈喂喂好几声,她才磕巴说了句:“对,你放心。” 她渐渐敛眸,放下摆在他颊上的手。而落下一瞬又被祁正寒攥住。 灯火可亲的寂静夜里,近得只差一步就能相互依偎,而苏见青还是选择冷静地挣开他的手。他不再去逼迫。 苏见青躺平了,祁正寒瞥她一眼:“等身体恢复一些,带你去打球。” 她淡淡接茬:“又打什么球。” “乒乓球会吗?” “还没学会,你教的水平太烂了。” 他想了想:“找个世界冠军教你怎么样?” 她惊讶道:“开什么玩笑,人家不用训练吗?” 祁正寒浅笑一声,懒散说:“我能影响人打比赛?找个退役的。” 苏见青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认真的吗?祁正寒。” 他扬一下眉:“不然呢。”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无奈笑了:“我说你什么好啊。” 他认真问:“怎么,不是嫌我教学水平差?” “然后?你想把我培养成下一个世界冠军?” 祁正寒顿时失笑,意识到自己的死板。 许久,她开口声音淡淡的,让人听不太真切,勉强拼凑出来,是这四个字:“你陪我打。” 祁正寒牵着嘴角,满意点头:“行。” 苏见青打了个哈欠,假意说:“不早了,你快去找个地方过夜吧。” 他瞄她一眼,讥诮道:“你要赶我走?” “难不成你要在这里留宿吗?” 祁正寒二话没说就坐起来,“这么无情。那走了。” 一瞬间,毛衣下摆被揪住。久久沉默过去,她才开口说了句:“不要走。”非常非常轻的一声,让他听得耳朵都发痒。 祁正寒躬下身去,唇快要贴上她的耳畔,戏谑一笑:“你说什么?” 苏见青不看他,再度开口:“赏你睡小床。” 他勾起唇角:“遵命。” 隔着一道床帘,两人就这样过了一夜。 苏见青不是没有住过院,爸爸生病那一阵子,她也是这样闻着消毒水气味过来的,那时日子都不是按天计算的,恨不得按分钟,按秒钟,将流速压低,不想要入睡,想付出多一点陪伴。她躺在床上呆滞望着天花板,胡乱思索许多沮丧的事,医院真是个让人觉得阴沉的地方。半晌她没听见祁正寒吱声,于是在这漫长沉默之中,苏见青很快睡着。 半梦半醒,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床头的灯还亮着,病房依旧静谧,她突然隐隐不安,想掀一下帘子看看祁正寒还在不在,然而窗帘太远。她伸手够了半天都没有碰到。 于是翕动一下嘴唇,吐出三个字:“你在吗?”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生怕将他吵醒,又生怕他听不清。 但无人应声。 “正寒。” 那一边依旧沉默。 苏见青提高了些声音:“祁正寒?”她有些急了。 她强烈的找寻他的意志力抵抗住身体的虚弱,苏见青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去掀那道帘子,那张床上果然没有人。 她焦急下床,出去寻人。 -- 第146页 走廊上有些嘈杂,苏见青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望过那一些陌生的脸孔,每一个陌生人的注视都让她忐忑的心更往下坠一些。她走着走着觉得眼眶微湿,轻轻擦一擦,继续找。 直到在电梯间看到杵在窗前身形颀长的男人。他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闲散地撑在窗框,姿态倒是悠闲,看起来通话内容并不让人紧绷。 安全出口非常的静谧,只剩他讲电话的低沉声音,带着圈圈回声在天花板飘荡。 她倚在门前,失而复得的惊喜让她悬着的一颗心下落,同时心口又滋生出难以言喻的酸涩。就这样沉默不语看着他宽厚的背影。 苏见青并没有发出脚步声,但祁正寒莫名察觉到身后有人,他及时回头:“嗯?怎么出来了?” 她说:“我找厕所。”便回头走。 祁正寒挂断电话,好奇说:“厕所不是在房间里面吗?” “嗯,有点糊涂了。”她摸了一下额头。 预感到了什么,祁正寒快步跟上去,躬下身子似笑非笑看她:“怕我走了?” “没有。”苏见青摇头。 一只宽厚的手掌轻抚在她的头上,他说:“放心,到你出院,我寸步不离。” 苏见青明明想哭,但强颜欢笑起来,抬头看他:“那你要怎么去买菜给我做饭?” 祁正寒笑道:“我有一足球队的助理,该他们派上用场了。这帮人,也不能只领钱不干活。” 她终于欢乐地笑开。 接下来,苏见青连惊呼的时间都没有,她被高大的男人霎时间打横抱起,她脸色变得惨白,下意识勾住祁正寒的脖子,看着他惊愕道:“干什么呀?” 他瞥她一眼:“身上还有刀口,能不动就别动。” 苏见青别过脸,不让旁人看到她的样子,担心引发骚乱:“你还是放我下来吧,太引人瞩——” “听话。”祁正寒冷漠打断。 “……”苏见青不再吭声,只埋着头,直到被放回病床上。 祁正寒为了让她有安全感,他特意将帘子拉开。让她好看到自己。 苏见青看着他躺上床,说:“谢谢你今天来。” “嗯?”他掀起眼皮看过来。 她把脑袋闷进被窝里:“不然要无聊死了。” 祁正寒笑道:“行,以后无聊就找我,给你当消遣。” “好啊,甚得朕心。”苏见青含笑的声音也一同被闷在被窝。 又到夜半,她白天睡了个够,脑子是清醒得很。想起什么,忽又开口说:“你那天真的发酒疯了。” 祁正寒闭着眼,大概率是已经睡着,于是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沙哑:“怎么疯的?”看样子一定是睡着了。 苏见青见把他吵醒,看一眼手机,原来已经凌晨三点了。她愧疚看他一眼,接他的话:“你说:我他妈的栽你手里了,苏见青。” 这话让祁正寒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笑得不行,偏过头对上她的笑颜:“这话是我说的?” “难不成是我编的吗?”她微笑着,“其实很好判断,只要看你心里到底是不是这么想的?” “是。”他含笑点头,“早就不是秘密,全世界都知道我栽你手里了。” 苏见青笑了声:“好了,你睡吧,是不是从没有熬到这么晚?” 她的印象中,他除了在路途奔波,作息一向是规律的。 “不是。”祁正寒看过来一眼,眼含玩味的笑,慢条斯理地说,“你忘了吗?有一次我们做到凌晨四点。” “……”苏见青拢着被子翻了个身,面朝墙壁,“睡了,晚安。” 他闷笑一声,笑她时隔多年的羞赧和刻意躲藏。还是像小孩。 良久,祁正寒又开口喊一声她的名字:“见青。” “又怎么?” 男人开口的声音低醇细碎,他说:“别难过,天塌了有我顶着呢。” 不回头也能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他们之间总有这种千丝万缕的小默契。苏见青抓住枕边的手渐渐缩紧了一些,复杂莫名的情绪连同他的温柔一起浇灌在身体里面,成为热流,涌遍全身。而后,又听见他的声音传来。 “晚安,宝贝儿。”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V] 温柔霞光落在苏见青眼皮上一瞬,她听见旁边床的嘎吱响动声。回眸望去,祁正寒正起身穿衣,他光裸着上身背对她,正在穿上一条休闲裤,系上腰带绳,身体半浴在晨光中,手臂和背部的线条紧绷着,块状肌肉肌理漂亮,纹路清晰。他的自律一向令她钦佩。 让苏见青困惑的是,他身上原先那一块纹身恍惚不见了。她揉揉眼睛,再要去看,祁正寒已然侧过身来。 他去取床沿的薄衫,掀起眼皮,恰好对上她的眼。紧拧的眉在宣泄什么似的。苏见青问道:“脸色这么难看,没睡好?” 祁正寒声音很闷:“这床板儿差点没把我咯死。” “你是豌豆公主吗?”她想了想,纠正措辞,“豌豆少爷。” 他不置可否,穿好衣裳走到她身前,用指蹭她脸颊,问:“没哪儿不舒服吧?” 苏见青摇头。 祁正寒忽的意味不明笑了下,懒声说:“我昨天想了一下,严格来说不是做到四点,那天是一边看电影一边做,所以磨磨蹭蹭到了那个时间。” -- 第147页 苏见青汗颜:“大早上说这个,你是怎么想的呢?” 她脸颊上薄薄一层肉被他掐住。某人不怀好意的眼色瞅着她——“想看你脸红。” 苏见青歪了一下脑袋,挣开他的钳制:“我要洗个澡。” 祁正寒:“我帮你。” 苏见青:“我的意思是让你出去。” “有免费劳动力还不用,你是怎么想的呢?”祁正寒话音戏谑,学她的腔调。 苏见青方坐起,被他拦腰抱起。身子悬着空,被他轻松架在臂弯。她凑近闻,他身上有股甘冽的茶香。幽静冷寂,醇厚细腻,如被冲淡的檀香。 苏见青没有制止他的行为。她的伤势让她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像老爷爷伺候老奶奶。”冷不丁的,她蹦出这么一句。 祁正寒悠哉说:“托你的福,提前过上一把老年生活了。” “你只是雄孔雀在开屏示好,谁知道你到七老八十还会不会有耐心?” 他坚定说:“我的耐心在你这儿永远耗不完。” 苏见青不为所动:“我看你是鬼话连篇永远说不完。” 到了浴室门口,她扒了一下门框,以示微弱的反抗:“你不要进来。” 他便从容将她放下:“洗吧,别碰到伤口,有事叫我。” 苏见青将要把门关上,又回了他一句:“我要是叫你,你听不见怎么办?” “就在门口。” 她点头:“嗯。” 里面传来水声,三分钟后,忽的停了。静止下来,只剩她轻细的声音,在浴室里还带着空灵回声,叫他的名字:“祁正寒。” 他靠近门边,过去问:“什么事?” “没有事,我看看你在不在。”同时,水声再一次响起。 身上带伤,苏见青洗得很缓慢,半小时后她清洗结束。换好衣裤出来,他在此久候。 苏见青洗了发,她坐在阳台,祁正寒站在身后帮她吹。印象里还是头一回,他替她吹头发。小事之中,这是属于较为费劲的一件。今天是一个晴天,她闭上眼去感受炽热日光时,恍惚提前享受到七老八十的悠闲宁静生活状态。如果真的即将退休就好了,只可惜出了院还是要去上班。 温暖的气流裹住她的头发,苏见青很多年没有这样舒适的时候,她能感受他纤细有力的指在她的发间穿梭,他在探她头发里层的潮湿与否,但她却贪恋这不规律的触动和轻抚。 如果一闭眼就能老去也不错。 吹风机停止了工作,苏见青开口问他:“你的纹身什么时候洗掉的?” 祁正寒如实告知:“第二年。”他们的分别,不知不觉中成为他计算时间的一道分水岭。 “为了什么呢?” 他想了想:“那天见到你了。” 他不细说,她也能瞬间记起,那年暮冬时节,他们那场短暂交汇。她对他说了很重的话,而他回应以无限柔情。 苏见青笑了笑:“可是你曾经每天见到我,你也没有去把它洗掉。” 他沉吟片刻,才开口道:“你想听实话吗?” “说吧。”她语气轻淡,“我早就刀枪不入了。” “因为不值得。” 虽然做好准备,她还是没想到祁正寒会给出这样的回答,他轻飘飘几个字,省略了主语,但也足够伤人。早个几年,她脆弱的心脏会被凿碎。 他们本该发生在他家中的第一次,因为她看到纹身而黯然的情绪被破坏。他居高临下问她是否有什么意见,她不敢说,只是强颜欢笑终止了那场欢爱。 再一次在香港,她提出不想看到它。于是被他压在身下,他用沉默的动作报复她的“叛逆”。 那个纹身的含义、那个纹身背后的故事,他对另一个女人的情深义重,只不过是苏见青的假想敌。让祁正寒更为不满的,实则是她对情人身份的僭越。 他希望她是听话懂事的,他希望她不要对他产生任何的窥私欲。不要参与他的过去,不要主动去寻找他的秘密。即便他后来对她放下防备,那也该由祁正寒来主动。 她应该是一个合格的玩物。 可惜她不是,她是一个有血有肉,也有心跳的人。 他不会为她去处理掉那个纹身。因为她不值得。 苏见青而今对她的少女情怀已然释然,她反倒是欣慰于祁正寒的坦诚。只笑一笑,轻道:“你是真的很残忍。” 捋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一只手轻轻地覆在她的眼皮上,夺目的日光被拦截在一片蒙蒙晦暗之外。 “怎么了?”苏见青去扒拉他的手。 他轻笑一声:“怕你哭了。” 她说:“真会自作多情,谁会为你哭——你在哪里做的?还挺干净。” 祁正寒说:“当然干净,我请的是全国最好的医生。” “我很害怕身上留疤,给我介绍。” “等你养好了伤再说这些。” 苏见青淡淡“嗯”一声,又说:“照顾病人是不是很累?” 祁正寒哂笑,懒洋洋的泄气语调:“我都雄孔雀了,哪儿还管什么累不累。” 她笑出声来:“好小心眼的男人。” 祁正寒拉过来一张凳子和她面对面坐下,他将胳膊散漫搁在窗框,整个人就那么斜斜倚着,他的骨子里仍有挥之不去的高贵与纨绔,会从举手投足间溢出来。男人的手里拿一个橘子在剥,因为很厌烦粘稠汁水沾在手上,他在指下垫了两张纸巾。剥好的橘子最终被放到苏见青手心。 -- 第148页 他静静看着她吃水果的安静面容。心下荒唐在想,如果一瞬间就能老去也不错。 住院的起初几天,祁正寒还会处理一些工作要务,后面几天变闲了许多。偶尔拿她带过来解闷的书翻一翻,苏见青倒没有怎么阅读,但见他看得津津有味,很好奇他能不能读懂。 祁正寒这人身上没有什么文气,斯文与魄力看起来是冲突的。但他沉浸于精神世界的样子也很迷人。 他第二天就让人换走了那个陪护的小床,弄了张躺着舒服的床来。简直快要舒适过患者的病床,实在是美滋滋。 苏见青以为她才是来伺候人的。 祁正寒用那口小奶锅给她煮了各式各样的汤,苏见青只能进一些流食。他的厨艺没有得到高效发挥。 静谧的病房,只二人进出,有时会见到他收钱办事的助理,对苏见青毕恭毕敬。也会露出惊讶,是那种见惯了vip病房对眼下景象不敢置信的眼神。 尤其是见到他的老板正摆出一副退休的模样,倚在沙发上聚精会神读书。 那小眼神是在说:大概是真的要亡国了。 - 出院后,苏见青赶赴工作,录了几期节目,在忙忙碌碌中跨了一个年。和她正在磨合期的小助理实则并不是很恶劣的人,只不过性格不太与人热络,聊熟了也是好相处的。她没有遇到过不好相处的女性。小维是个走在互联网前沿的人,常常用社交太累了这样的话来发泄愤懑。苏见青深以为然。 再见到祁正寒,是他约她去打球,苏见青那时在医院嘴上是应了,但她细细考量,很担心跟不上男人的运动量,那几日劳碌又让她的身体异常倦乏。 苏见青改变主意,祁正寒在通话中漫不经心的语气:“事都推了,今天必须陪你。” 她说:“既然这么日理万机,你还是去忙你的吧。” 他不依,又提议道:“带你逛逛吧,就像从前那样。” 从前从前。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哪儿还记得这么多从前? 但她点了点头,说好啊。 他们一起去了一趟景山。站在小小亭台,看到覆雪的紫禁城和中轴线。 苏见青不是个爱逛景点的人,还是大学时,她跟王盈乔一人骑一辆共享单车,那是酷暑,热得大汗淋漓,本就拙劣的妆容一下花得透透的。在胡同里穿梭,到了大名鼎鼎的某景点,王盈乔失望嚷嚷:“什么玩意儿?我骑得累死了,就来看这?” 苏见青也有些失望,不过她不会嚷嚷。只是用纸巾擦着鼻尖汗水,淡淡说:“好像是有点无聊。” 她们安排得满满的行程发生变动,改为去冰淇淋店里蹭了一下午的空调。 在这里读书工作也许多年,总感觉不是十分适应这座城市,兴许也是因为当年没有与它好好亲近。 祁正寒站在护栏前,他穿黑色大衣,一身凛冽清贵气质。远处是雾蒙蒙的皇宫,这样瞧过去,还真有几分“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的狂傲孤高。他并不会猜到苏见青脑内小剧场,眯眼看她垂荡的冷风里的发梢,低声问了句:“明年工作怎么安排?” 苏见青被噎了一下:“我不想说我已经接不到什么工作了,能不能也给我留一点颜面?” 他倒是也不意外,牵起嘴角,温柔问她:“想演什么类型的戏?”眼中又布满与她有关的筹谋。 苏见青只是摇头:“我现在没有野心,你利诱不到我。” “行,”他失笑点头,“马屁拍在马腿上。” 又问:“那综艺怎么样?” 苏见青自嘲说:“很难想象我这样的菜鸟都能给人当评委了,这节目质量可想而知。” 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衫,低头才看到她的短靴上沾了一圈雪,像毛边。她轻轻在旁边路牙踢一下,震碎下去大半的雪,落地即融。 祁正寒说:“外行看热闹,对综艺来说效果才是最重要的,俊男靓女可以提高商业价值。计较太多真办成比赛了,谁会大动干戈去搞选拔。” 她站在他的身侧,抬眼看他:“这就是商人的智慧吗?” 祁正寒微微侧过身,面朝着她:“这是常识。” “你在骂我?” 他笑一下,颇为苦恼揉一揉眉心:“我怎么又是在骂你了。” 苏见青也笑着:“之前黎滢还说要把公司股份给我,我说我没有经商头脑,只能跟在你后面喝口汤了。把公司给我是自寻死路。”说到这里,又想到:“对了,你那个公司怎么处理的?” “还给你留着,等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就给你。”他说得轻描淡写,“我说了,你的东西谁也别碰。” 她无奈说:“你这是意气用事。” “是你意气用事。”祁正寒望着她,眼神很是坚持,“我给你铺的路都是绝对稳妥的,净想着对付我,也不给自己做打算。” 苏见青想了想,没有再反驳他,只喃喃出声:“确实,好久没做打算了。” 她深吸一口燕城高处的冷情气流,看着它变成一团雾气凝在她的唇边,继而消散。散远了带她望向天际的鸟群,北雁南飞。身侧男人的呼吸被她闻在耳畔,熟稔而伴着脉脉温情。 想来她自燕城出走的这一路,王盈乔自杀,爸爸病逝,黎滢逃亡,谢潇离职。很多的情分就这样戛然而止的断了,而她偏偏和最不愿碰到的人兜兜转转又混在一起。 -- 第149页 不明不白,没个由头,也看不到出路。如这朦朦雪天。 “正寒。” 她很久没有这样清澈分明地念过他的名字。 祁正寒敛眸望着她雪白的额,听她淡淡说了句:“你真是我的孽缘吧。” 他只看着她,不置可否。 半晌,轻轻笑了下,半开玩笑的口吻道:“我是你的正缘。” 她好奇扬扬眉梢:“算命的乱说,你也信。” “你不也信了?”祁正寒微微躬下身子,笑看她,“不然会记这么久?” 被戳中心事一般心下局促。苏见青苦涩一笑,连忙躲避他的直视。 孽缘正缘都是缘,既然是缘,那必然是天定。可他们的汇合已算不上冥冥之中,是有人执意牵强附会,穷追不舍。 人生的很多决策、很多告别,都是不得已所致,被推到某一个风口浪尖,每每身不由己。经历过太多这样的情况,苏见青在麻木之中选择安于现状。她拒绝执念、拒绝勉强,学会韬光养晦,亦试着与世浮沉。 可她隐隐见到,仍有一些诱人的东西高悬枝头,光是随波逐流无法得到的,需要她努力伸出手去采撷。那是爱人的能力。 小道姑啊,你下山历劫,雾里看花,风霜雨雪。得到一切又失去。可你不后悔来人世这一趟,因为你学会了爱。 看来人的能动性还是有一些用处的。爱是个好东西。你为它遍体鳞伤,头破血流。也为它历尽千帆,万死不辞。 苏见青看着祁正寒的侧影,他已经望向远处。她看他太久过于失神,没有注意到远处天边已然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天晴了。”他说。 苏见青偏头去看,温柔的深橘色晚霞笼罩这片宁静又动荡的城市。 祁正寒狡黠一笑:“背你下山?” 她笑着,轻轻摇头:“能不能成熟一点。”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下山路上,祁正寒问她:“过年在哪里?” “回老家。”她看向他,礼貌回问一句,“你呢?” 祁正寒想一想,说:“回你老家。” 苏见青忙说:“你可别把我妈吓着,以为我又不学好。” 他笑道:“我是什么豺狼虎豹?还会把你妈吓着?” 苏见青说:“是真的,我妈很惧怕有钱人,她觉得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祁正寒不以为然:“看来我必须得扭转阿姨的这个印象。” 见他如此认真,她止了步子,苦涩笑看他:“祁正寒,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失业了?怎么能成天围着我打转?” 他亦停下,在砖红的古墙前,似笑非笑看着她清清冷冷一双眼,悠悠道:“活了半辈子,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拥有过了,现在我清心寡欲,就想娶个媳妇儿也有错?” 苏见青问:“你要娶谁啊。” 祁正寒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我也没得挑啊,看谁乐意嫁我吧。” 她亦放松笑起来:“那估计得从长城这头排到长城那头了。” 他笑得有几分得意跟认同。 这天的约会结束后,又各自投入工作。 节目录到一半,苏见青回云溪过年。她给林莉买的房子空置许久没有人住,妈妈还是喜欢在茶楼忙碌来去。她竟在这潮湿环境里搭了一间单间给自己住,苏见青劝不动,她一向遵从妈妈的意思。 初二那天,苏见青闲来无事倚在二楼阳台竹藤椅上看书,一通来电打来,屏幕上显示祁正寒的名字。 她接起:“喂?” 他开口的语气并不很温和,带点焦急:“你家茶楼在哪儿?绕半天没找到。” 苏见青蹭一下坐起来:“不要来,我不知道怎么和我妈妈介绍你。” “拜个年而已,慌什么,”祁正寒哂了一声,说道:“你就说是朋友。” 她呛他:“谁当你是朋友?” 而电话那头沉默一阵,很快传来沉沉两个字——“到了。” 苏见青起身往外面去看。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窄路对面,车主从驾驶座下来。优雅矜贵,他默契地抬头与她对视,微微笑着,一边往这边走,一边道:“下来迎接哥哥。” 苏见青莫名想笑,她丢了手机,飞快跑下楼,大喊一声:“妈妈,快把门关上!外面有个土匪!” 作者有话说: 闲的没事给男女主做了一下mbti测试,estj x infp据说是绝配哈哈哈(老母亲放心脸) 快完结了,十章之内吧。这个文其实到王盈乔自杀、见青南下那一段就能成为一个完整的be故事了,后面我都是当童话来写的TvT 第61章 [V] 妈妈根本不在。 苏见青来晚一步,她正要将门阖上。“土匪”已然破门而入,祁正寒一只手抵在木门上,一腿跨过门槛,苏见青在后边,动用两只手也推不过他。祁正寒脾气很好,笑吟吟说:“有你这样接待客人的?” 他稍一用力,把门掰开了。 苏见青停止负隅顽抗,缴械投降。红着脸想嘲弄他一句。 下一秒,一只鲜红的红包被塞进她的手中,他低语:“给你的,快收好,别让人嫉妒。” 店内还有好几桌客人。他们鬼鬼祟祟,明明是递个红包,倒像在行贿。 苏见青背过身去,将红包口撑开,捻出几张红票子,堪堪一数才五张。心内正腹诽着好抠门,又发觉暗藏在其中的一张灰黄色。是二十元。 -- 第150页 她还是那么好哄,一下抿着唇笑起来。苏见青就这样轻易地被他的520元收买,嘴上还在嗔怪说:“谁会嫉妒这点钱。” 她这样说着,却不客气地将红包放进口袋:“都叫你别来了。” 祁正寒四下环视:“妈妈不在?” 她点头,靠在门上不让他往里面走:“对,攻略对象不在,白来了是吧?” “我想见谁你不清楚?”祁正寒笑着,刮一下她的鼻子,像调戏小孩,“是真不欢迎我,还是口是心非呢?” 有人视线投向门口二人。苏见青不想引人注目,转身往里面走。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 祁正寒:“随意。” 他的随意可不随意,苏见青知道他多么挑剔,最后只给他倒了点白开水。他们临湖坐下,在二楼露天阳台,古楼的飞檐之下,是沉红色的精美雕阑。诗情画意的水乡风光尽收眼底。游船在眼下浮水而过,优哉游哉。恍若听见有女子婉转歌声,仔细听去,是隔壁人家收音机里的曲调。 祁正寒抿一口开水,颇有些烫嘴,又将杯子搁下。桌子中央放置着迎客的瓜子花生与枣泥糕。 苏见青问他:“你从哪里过来?” “申城。” “和外婆一起过年?” “嗯。” “她身体怎么样?” “倍儿精神,比我还活泼。” 苏见青放心下来微微一笑,颊边浮出温柔酒窝,淡淡说:“帮我问好。”想一想,又说,“算了,她不一定记得我。” 祁正寒却道:“记得,她脑子很清楚。” 他叠着腿坐,十分不拘的姿态。祁正寒虽然长相随他的妈妈,遗传了江南人的一点柔,但生长于北方的气魄并不能被掩盖。他的身高,他的口音,他的风流浮浪,阔绰潇洒,并不适应这样浅山淡水的地方。他的游人身份无从掩藏。 男人眼睛很尖,发现被压在枣泥糕盘子底下的一张红色请柬。纤长的指轻按在其中一角,渐渐将它抽出,一边展开一边懒散问:“谁结婚?” 苏见青道:“我之前的助理。” 他看了看上面的字,轻笑说:“行啊,沾沾喜气,你也能早点开喜门。” 她点点头:“借你吉言,正好最近在相亲。希望能成。” 祁正寒警觉抬眼,漫不经心的声音低沉了一些:“相亲?你和谁相亲?” “亲戚介绍的。” 请柬被轻轻合上,原封不动地塞回盘子底下。苏见青垂着眸看下面的水色,半晌才听到他应声,淡淡一句,还莫名带点委屈:“那我怎么办?” 她还是那么不留情面:“你怎么办和我有什么关系。” 少顷,他讥诮一句:“就会折磨我。” 苏见青说:“谁让我不值得。” 祁正寒顿了一下,轻哂道:“怎么就那么多仇要跟我记呢。” 见她低头乐得没停,祁正寒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让苏见青抬起眼来,对上她恶作剧得逞的眼,他勾了勾唇角:“骗我是吧?” 她笑意更深。 祁正寒的视线往下滑,停留在她的唇上,勾着她下巴的手还没有放开,他喉结不动声色轻滚一圈,指腹轻轻按在她干净饱满的嘴唇。 能够感觉到她一阵浅显的瑟缩,但他没有放手。苏见青敛了眸,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唯余他的指腹在她唇线游走的触感,传递给彼此。 像风让发梢蹭刮在脸上。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痒与难耐。 人和人之间是有磁场的。 她跟段晨阳再如何愉快独处,都无法产生丝毫的爱意。而他简单一招,能够让她找回失落已久的心动。 苏见青学会宠辱不惊,克己复礼。她可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她无法做到不对祁正寒动心。她不停地沦陷于他携风带雨的温柔。一个男人的举止对她而言也会有摧枯拉朽的魔力,只要对方是祁正寒。 他轻拭片刻,克制地收了手。 苏见青微不可察抿了一下嘴唇。 宛如无事发生。 一阵风过,带走浅浅余温。 看到阳台上樟木书柜,里面摆放着一些好东西。祁正寒走过去,不拿自己当外人,挨个打量起来。 那是她入行这么久以来得到的奖项和荣誉。林莉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小地方的人总是虚荣不减。 “其实没拿到视后的那个角色是你的演技最好的一个,很可惜,奖运也是个玄乎的东西。”他的声音幽幽传来。 苏见青微讶:“你看了?” “我说过,你的每部戏我都看了,你当我哄你呢?”祁正寒抬眸看她一眼,淡淡笑意,“你可别忘了,我是你的第一位粉丝。” 她摇头说:“你真的很喜欢说假话,谁能猜到你怎么想。” “那时候要在我身边多待几年,你的奖能是现在三倍多。”将奖杯摆回去,他大言不惭说。 苏见青不以为然,浅浅饮茶:“你是什么大导演,能助我演技上高楼吗?” 祁正寒轻描淡写:“不能,但我能帮你买奖。” 她失笑:“幸好我提前溜了,不然真的遗臭万年。” 书柜的旁边是一套规整的笔墨纸砚,因为她最近正在习字。祁正寒又好奇看过去,掀了掀苏见青练了一打纸的永。他抓起毛笔蘸了点墨,往红联上写字。 -- 第151页 苏见青惊了下,以为他要写着玩,旋即起身过去制止,而她晚一步,祁正寒的笔已经落下。挥毫泼墨,写下两行草书联:乾坤风雪荡,中华日月新。 她更是吃惊:“你还会这个。” 他淡薄一笑,“拿去贴上。” 苏见青拿起对联仔细欣赏一番。忽的想到:“我爸爸也会写,小的时候家里对联都是他写的。” 祁正寒找来胶水,简单涂抹几下:“我写得好还是他写得好。” 她想了想,腼腆一笑:“你写得稍微好一点。” 他偏头看她,笑说:“谬赞了。” 两人将春联悬挂到大门上,适逢林莉在外面打完牌回来,她望见门口两人,一人在指挥,一人在贴对联,愣了小半会儿。是苏见青先看到妈妈,生怕祁正寒乱说话漏了陷,立刻喊了一声:“妈,你回来了。”给他提醒。 祁正寒寻声望去。 抢在前面,苏见青给妈妈做介绍:“这是以前合作过的老板,一个剧组的。”拖出剧组来作掩护准没错。 祁正寒将对联工整贴好,并不拆穿她。微微点头,礼貌寒暄:“阿姨新年好。” “哎呀是老板,特意过来看我们见青啊?”林莉对他很是客气,打量他一番,又瞧一瞧门上对联,“这字写的真不错,我请你吃个饭吧。” 祁正寒温柔笑道:“那哪儿能,我请您吃饭才是。” 相处的状态比苏见青想象中和睦,三个人到外面酒店去用餐。祁正寒选的地方,好在这一餐并不算十分的豪华,没有吓到林莉。他的想法比她的顾虑更为谨慎。苏见青了解妈妈,她要是看一个人不顺眼,是不可能同意一起吃饭的。看来她对祁正寒的初印象并不差。 替他松下一口气。 最后林莉说:“见青一个人在外面很不容易的,也要麻烦你多照应些。”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祁正寒和妈妈吃饭姿态很温和,没有大放厥词,没有说不正经话,表现可谓是小心翼翼。头一回,见他与人交涉略显紧绷而忐忑,不再游刃有余拿捏对方,是在她的妈妈面前。 谁不害怕见丈母娘?他点头:“这是自然。” 瞥她一眼。苏见青咬着筷子在窃笑。 回家后,林莉直截了当问苏见青:“那是你老板还是男朋友?” 苏见青没有刻意隐瞒,她说:“还没有确定关系。” “我说呢,他看你眼神不对劲啊。” 她笑问:“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妈妈说:“喜欢是藏不住的。” 苏见青低头不语,半晌又问:“那你觉得他可靠吗?”莫名有种要交托终生的紧张。 林莉笑一笑说:“你自己定夺,这我没法帮你做主。” 苏见青点头,淡淡说好吧。林莉撩起她遮挡眼睛的发,看到她心中的心猿意马。 祁正寒笼络中年妇女的方式就是陪林莉打牌,让她赢钱。他懂得说好话,再附上几句吉祥话,林莉很快就把他认作金龟婿了。 祁正寒在云溪待了三天,陪她打了两个下午,一个人能多清闲成天陪着老头老太转?放长线钓大鱼,他只差把我对你女儿有想法写在脸上了。 临走前,他们去寺庙撞钟祈福。云溪一带在江浙交界,庙宇众多,年初香客往来频繁,香火旺盛,应了那一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香客买香,苏见青摆手拒绝,他好奇问为什么。她说:“早就不拜佛了,我现在唯物。” “哪儿有什么绝对的唯心唯物。”祁正寒拿了六炷香,分她一半,淡笑说,“对未来总有期待吧?” 苏见青却摇头:“我没有期待。”她无法处置手中的香,只好顺从接过,在坛前行礼。 “你呢?”她蓦地问,“你有什么期待?” 他狡猾说:“我把期待放心里。” “说给菩萨听,不给我听。”她嘴上小气,眼睛却笑意阑珊。 “你又不能满足我,我说给你听做什么?”他还是守口如瓶,但含笑的眼色有微妙暗示。 苏见青微微笑看他。在烈日之下,她眯起眼,最后一朵乌云飘开。天气转晴。身边有人买祈愿卡。昂贵的价格让苏见青皱眉,祁正寒买下两张,又塞给她一份。 写什么呢?苏见青想一想,最终没有落笔。祁正寒写好后,也没有挂上长廊。 他将卡片折起,塞入她的指缝。不说什么,她也不问。二人一同下山。 - 谢潇的婚礼在二月,过完元宵没几天,一个良辰吉日。苏见青趁着新阶段的工作还没展开,得了闲回到申城去参加她的婚礼。 她见到谢潇的医生丈夫,不算是完全的陌生人了,苏见青被迫从他那里得到过许多稀奇古怪的知识。 她见到穿着婚纱随灯光出场的谢潇。谢潇噙着泪,在优雅乐声中慢慢走向她的归宿。 那是苏见青见过她最为动人的一面,差点牵引出她的感伤情怀。苏见青捏了捏发酸的鼻子,看向台上互道誓词的男女。 她在台下黑暗中鼓着掌。 到了抛绣球的环节,苏见青都没有听清具体的内容,她在闷头咬着一颗凉菜,那颗绣球就那么硬生生砸到了她的后背。 运气是不讲逻辑的。她听见谢潇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见青,下一个轮到你结婚哦!” -- 第152页 哦吼,一阵阵起哄声此起彼伏。 苏见青抱了个烫手山芋似的,面红耳热,坐立难安。她笑得尴尬,冲着镜头抱拳致谢。 结束婚礼后,回到家中,那日睡前,苏见青忽的想起祁正寒留给她的那张祈愿卡。工作繁忙,险些都把它给忙忘了。她至今还没有看他写了什么。 总不能是给她留了一串电话号码吧?苏见青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带着好奇跟期待,更显着急地翻箱倒柜找起来。 总算找到,将卡片展开,看到上面他的亲笔字迹: 【哪天愿意嫁了,给我个暗示。】 苏见青反复读着这行字,脸上挂着恬静淡笑,顿觉窗外厚重的风声都变轻盈,漫长冬夜也可以温暖如春。 第62章 [V] 她拍下照片给他发去消息:【图片】 苏见青明知故问:【愿意嫁给谁?】 片刻后,叮咚一声。祁正寒回信:【装傻。】 苏见青笑了下。 就这样寥寥几句,似是而非,两人一齐装傻,把这个话题含混了过去。 她没有给他所谓的暗示,因为总觉得还差了些什么。差什么呢?嘴上也说不清。就是觉得,还不到那份上。 录完综艺之后,快进入初春,再次见到祁正寒是在西城。 他们的电视剧《不见繁花》将要播出。她跟随剧组去找到女主角的原型,是一名上了年纪的医生。他们要对方雪娥做一次走访调查,该调查会作为一部分花絮释出。同时也是电视台的一项采访选题。中年的方雪娥在西城做着基层医疗的志愿者。 西城是多山城市,苏见青他们走访的地区还是在县城,被遮天蔽日的群山包裹,这里很贫瘠,但与世隔绝的闭塞也伴随而来世外桃源般的清净。 这是苏见青第三次来西城。 这里是王盈乔的故乡。 隔着一座山,她曾经在另一边的县城看着她被埋葬。 苏见青坐在保姆车里跟随工作人员一同前往要进行录制的地点,她看着黑云压城的天空,兴致并不高昂,旁边的助理小维以为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问她要不要喝点热水。苏见青摆摆手说不用。 她望着铅灰色的远山天际,片刻走神。 “听说今天晚上有大暴雨啊,咱还能及时回酒店吗?”这是副驾的陈柯在说话。 苏见青回过神来,望着在车内做定夺的几名导演。 “实在不行在这待一晚得了。”女副导的声音。 “没开玩笑吧你?这破地方能住人?” “就你身子金贵呢,你晚上自个儿开车回去吧。”两个人呛了起来。 “你回去么见青?”陈柯突然调头过来问她。 苏见青问小维:“你想回吗?” 小维没吭声,脸色显得较为为难。她不是个有一说一的人。苏见青读懂她的意思,淡淡开口说:“回吧。” 陈柯打了个响指:“三比一,我们回酒店,你睡山里。”他对着女副导说。 两个人又插科打诨了几句,车上一片闹哄哄。 苏见青在这吵闹声中被天气闷得犯困,打了个盹,但没睡沉,很快到了目的地。一座公立的县医院。工作日,排队挂号的人排到门口大厅。 一下午的时间都耗在医院。苏见青没嫌烦,按部就班跟着流程走。不觉间外面天又黑了些,一声闷雷让她清醒过来。 乍暖还寒的季节,伴随着一股湿冷的潮气卷在身上,她裹了一下不够用的开衫外套。 从医院老旧的窗户往外看,视野里是一片摇曳的青藤。医院的位置很高,在这里像是能俯瞰整座城市的全景。天空像一个黑压压的罩子,压得人喘不过气。苏见青不由神伤,不知道从这儿奋斗到大城市的女孩,需要付出多少的努力。 结束后,陈柯伸了个懒腰,和对面接受采访的女医生告别:“那我们先撤了,方老师您也早点儿回去休息。” 方雪娥点头:“欸,好的。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好好好。” 跟方雪娥挥手道别。他们几个离开医院。 在医院门口的广场,陈柯几人喊着冷死了冷死了,率先挤进了剧组的保姆车。 是苏见青眼尖,或是心有灵犀的缘故,她注意到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凝神望了过去。 看不清车牌,但由衷亲切,隔着半透明的挡风玻璃,车里的男人也终于等到了他的猎物,稍稍眯了眯眼,抬手跟苏见青打了个简单的招呼。 祁正寒推门下车,将手中半截烟揿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 身形颀长的男人就那样不远不近地站在一团浓灰的山间薄雾之中,有闲云野鹤般超脱世俗的悠然。他无论在何处都那样潇洒矜贵,周身不问世事的淡泊。脸上噙着淡笑,也没走向她,就招一招手,让她过去。 苏见青没有即刻去到他身边,她跟陈柯打了个招呼。陈柯诧异望了一眼在车前长身鹤立的祁正寒,连连点头说行。剩下后座更是诧异的小维,探出脑袋来用求助眼神看向她。苏见青拍一下她的肩,“你跟陈导回去吧。” 小维点头:“嗯。” 等到他们的车驶远进蒙蒙水汽之中,苏见青才走过去,没到他的跟前便开口:“你来看我吗?” 祁正寒抬手揉一下她的发,低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怎么就这么遭人惦记呢。” -- 第153页 他身上苦涩凝香融进自然的烟尘,变成古怪但好闻的气味。苏见青轻轻吸了吸鼻子。她佯怒:“什么语气,把谁当小情人呢。” 他乐得眼弯,轻哄道:“好好好,现在不是了。” 苏见青转身往后面走,祁正寒抓了一下她的袖子,没揪牢,一下又给滑开了。她说:“我有点困,坐后面休息。”不需要征求他的意见,她便已经拉开门坐了进去。 祁正寒上车后关上门。密闭的厢内温暖气流融着淡香裹在身上,让她觉得很舒适,苏见青抱着臂微微侧身靠着车窗,没主动和他交谈,耷拉着眼皮要睡不睡的含糊姿态。 山间雾气越发的变重,酝酿了半天的暴雨总算开始落下。剧烈的雨水像是追着车窗拍打的触手,惊心动魄。 “开慢一点,雨下大了。”苏见青提醒他。 祁正寒沉沉应一声,“知道。” 她有点后悔没有坐在前面,这样的距离叫她没有足够的安全感。便开口和他说话:“你今天真的是来看我吗?” 他笑一声:“我说我是来工作你信吗?” “信。”苏见青点头,“这里山路这么难走,你何必大费周章赶来见我。” 祁正寒抬手掰了一下镜子,方便看她,坦诚说:“一半一半吧,来给陈导把把关。”这个回答让她不那么愧疚,苏见青放下心来点点头。 一个小时才能开出这座山,苏见青凝视着窗户上不断流淌的雨水,她看不清外面的形势,但能预感到眼下一片模糊的浓黑是悬崖。这是真正的万丈深渊。恐惧油然而生,她惶惑胆寒,指尖触在玻璃上轻轻发颤。苏见青的第六感强烈袭来。 “祁正寒。” “嗯?” 她看向前面挡风玻璃,风雨如一团厚重黑影欺压在他的眼前,能见度太低,不知道他是怎么辨别方向。苏见青正色说:“我们停一下吧,这里太危险了。” 他说:“还有半小时就出去了。” “不要再往前开了,会出事。”她眉心挤成一堆,很是坚持。 他似乎也预感到什么,便将车速压了下来一些。 灾难的发生就在一瞬间。 祁正寒的刹车还没有踩到底,前方顿时发生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轰然倒塌的山体横陈眼前,雨雾交加的浑白色刹那间被滚滚黄土取代。卷起一阵弥漫不息的烟尘。 一片骇人的昏沉黑暗入侵。 轰隆一声,地崩山摧,天塌地陷。 苏见青脑袋一瞬空白,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恍惚开口问了句:“怎么了?” 祁正寒迅速拿出手机,低头冷静拨打电话,一边回答她:“泥石流。” 苏见青心一坠,她下意识要下车,而又被他斥了一声:“别开门!” 祁正寒话音未落,滚滚泥沙被洪水冲击而下,瞬间淹没他们的车辆。仿若伴随着野兽的呼啸,世界陷入死亡般的黑暗。 苏见青手足无措去找手机,她想给小维发一条消息,但信号格已经消失了。她再次惊慌抬眼去看祁正寒,问他:“现在怎么办?我们怎么出去?” 祁正寒按了按眉心,有几分泄气地暗灭了手里拨不出电话的手机。 他推了一下自己那边被堵死的门,打开手电照了一下车厢四周。只苏见青那一边的窗户缝隙里还能隐隐看到一些青灰色的天光。祁正寒说:“出不去,门都被堵住了。” “敲窗户?” “不可能,死路一条。” 苏见青无助看着他。 祁正寒压低驾驶座的座椅,迈开长腿跨到后面来。颤抖的苏见青顿时被紧拥入他温暖的怀中,她被握住手才发现自己已经抖得不像话。祁正寒握住她冰凉的指尖,轻声宽慰:“害怕?” “太突然了。”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好好地在聊天,她不敢相信一转眼就如此迫近——苏见青不敢去想那一个词。当它真真切切压在她的身上的时候,她连开口说出它的勇气也没有。 太突然了。 迫近入夜时分,天际还有一丝亮光,但他们却仿佛置身一个无底牢笼,静候宿命的审判。 “没事儿。”祁正寒用自己的大衣外套将她裹住,轻轻摸了一下她因为恐慌而发烫的脸,安抚道,“我们这里应该只是小滑坡。不会有洪水。” “真的吗?” 他轻一点头:“地势没有那么严峻。否则车都被冲走了。” 苏见青的嘴唇还在打着颤。她分不清祁正寒是在认真分析还是说好话骗她。低下头将整个人埋进他的外套里面,闷闷的声音传来:“好窒息。”陷入一片黑暗,像被活埋。 很快,那一边没有被完全掩盖的窗户被缓缓降下,嗡嗡的降窗声持续了两秒钟,冰凉的雨丝毫不留情地斜打进窗户,落在她的身上。像针尖刺在她脖颈,苏见青打了个寒颤。但她颔首闻到了风的气味。 她需要这一点冰冷的风。 “好点没?”祁正寒问她。 苏见青点头:“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救援。” “如果没有人找到我们怎么办?” 祁正寒道:“没有这种可能。” 她从前那么讨厌他这样斩钉截铁的语气,可此刻又万分依赖于此。她多希望听他再多说一些好听的话。苏见青抬眼看着祁正寒在浑浊的暗色中幽深的一双眼眸,被他衣衫上的气味包裹,被他怀抱的暖吞没,她紧紧攥着他的手,像捉住最后一棵稻草。 -- 第154页 “饿不饿?”祁正寒撩了一下苏见青凌乱的发,他的从容让她也跟着渐渐恢复镇静。 苏见青摇了摇头。半晌,她突然说:“你今天不该来的。” 祁正寒失笑一声:“我这不是为工作来的,谁来找你这小白眼儿狼。” 她很难过的语调,声音有点哽:“你在骗我对吧。” 他揪一下她的脸:“骗你是狗。”又庆幸道,“还好今天没让老何开车。” 苏见青卧于他的怀抱,这阔别已久的体温却在这种场合之下给予了她力量,一种说不上来的悲伤和遗憾袭来。让她疲乏困顿,苏见青眼一垂,即刻就要睡去。 一分钟的时间像过成了一年,苏见青缺氧有些严重,而窗户无法再往下降。否则泥流滚进,他们真的要被活埋。伴随着强烈的恐惧情绪,她的呼吸又慢慢趋于凝重混乱。 “正寒,我好害怕。” “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吗?” 她将乏力的手搁置在他的掌心。突然记起童年的某个春天,一样的雨水和冰冷,一样的绝望与麻木。不变的是在她身边给了她力量和勇气的这个人。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意识被他的声音唤醒。鸟之将死,其鸣也哀。祁正寒之将死,没褪去骨子里半点混不吝。她几乎都能看到他调笑的眼,伴随一道浅浅的声——“等出去了好好给我亲亲。” 苏见青无奈地扯一下唇角:“这时候了还想着乘虚而入。” “现在不入什么时候入。”他打蛇随棍上,厚颜无耻得很。竟然还在笑。 外面的风声未停,雨水未歇。暮色暗沉而混沌,苏见青被那股风吹得脊椎僵硬。祁正寒默契地猜透她心中所想,将外套盖在她的头上。 “这样不冷了吧?”他怕她睡去,低头贴着她的耳朵说道,“要不要关上窗?” 苏见青脑袋在他掌下晃了晃,“别关,清醒一点。” 祁正寒说:“嗯。” 苏见青痛苦地拧着眉,她喃喃地说:“我可以睡一会儿吗?” 与此同时,一块甜糖被塞进她的唇缝。他点头同意:“睡吧。” 苏见青用舌尖裹了一下,是一块牛轧糖。她旋即咬住那颗糖,“我们平分吧。” “吃了。”祁正寒拒绝她的建议,“这儿有一罐呢,不跟你抢。” 他晃了晃手里的小盒子,里面哐当糖果碰撞的声音给了她一线希望。苏见青将糖重新放入口中。祁正寒的手掌覆在她的后脑勺,轻轻抚着,像照顾小朋友。苏见青在这样备至关怀下浅眠着。她做了一个噩梦,又猝然惊醒,战栗一下。 “怎么了?” 他低哑关切的声音传来,已然恍如隔世。 苏见青花了一点时间来反应,他们还被困在这个车子里。 不幸中的万幸,如祁正寒所说,他们的车没有被冲走。只是被泥沙压垮。在做梦的时候恍惚听见挡风玻璃的碎裂,用手机照过去一看,窗户果然破了一个口子。 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的呼啸已然停止,而救援队还没有来营救他们。但苏见青却莫名不像方才那样害怕了。她轻声开口:“你没有睡着吗?” 祁正寒淡淡“嗯”了一声:“我不睡。” 苏见青喉咙口微微哽一下。她知道,他不能睡。她提议说:“给我讲讲你这几年好不好。” 祁正寒笑一下:“我的日子很无聊,有什么好讲。” “随便说说。” 祁正寒略一沉吟,开口从她走时说起,说他的生意,说他的哥哥们,说他哥哥的孩子。漫长时光被剪切成一件一件小事,他慢慢讲,她慢慢听。又回到他的投资工作上面,她表现出对工作狂最大程度的耐心,最后不给面子评价一句:“看来不是谦虚,确实很无聊。不该让你浪费口舌的。” 他笑着,但显得无力。都接不上话。 苏见青能感觉到抱着她的那条臂松懈下来许多。 他们的车厢内实在空气匮乏,她刚才那一觉可能睡得太久,不知他如何孤身熬过。 夜空太黑,风雨停歇,静谧得如同世界末日,世上只剩二人。苏见青不再害怕,她轻轻捏着祁正寒的手心,问他:“你累了吗?” “撑得住。”他说着,又往她嘴巴里塞进一颗糖。 “祁正寒,挺不可思议的,我们要变成亡命鸳鸯了。”苏见青含着那颗牛轧糖,反而主动和他开起玩笑。 他懒声说:“亡命鸳鸯也好。” 男人炙热心跳伴随着生命鲜活的跳动在她的耳畔,他的声音从胸腔沉甸甸地传来:“老实说,我没有勇气再跟你分开一次了。” 她的额头恰好抵在他的喉结,可以清晰感受到那一道震动。这不是假话,这是他的真诚。良久,苏见青平静道:“我也老实说,其实我真的放下过。” 轻轻的,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 或许是幻觉,因为他的触碰是如此之轻盈,这稍纵即逝的亲昵,丝毫不像他的作风。 口中的糖化尽,她还想吃,便自行伸长手臂,将手探进他身侧的圆形糖盒。在塑料盖乒乓掀翻之后,她纤细的指探进去,然而摸了半天也只蹭到空空盒壁。苏见青陡然一惊,又飞快探了一把。 盒子里确实没有糖了。 祁正寒闭着眼,所以感受不到她眼中的惊愕。 -- 第155页 为什么要骗她呢?为了把那仅剩的两块糖留给她吗? 没有人能够预知这一场暴风雨还要持续多久。那是最后一点续命的能量补充。 风雨骤停的混黑夜里,她只有靠身边男人的呼吸来判断自己还存活于世。他一点点拂面的气息让她感到倍加的暖。 苏见青好半天才慢慢将呼吸平复下来。她落空的手缓缓收回,抓住他的衣袖。她只是攥着,像发泄什么情绪似的,拳头拧到指都泛白。 她稍稍抬起脸,声音碎在暗夜中,低沉得不像她——“祁正寒,我不值得。” 祁正寒敛眸看着她两只仍然清澈的眼,稍显乏力地启唇,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苏见青拥紧,薄唇蹭在她颤抖的眼皮,轻声道:“你怎么会不值得?” 世界坍塌成一片偌大的废墟,废墟之中他们相拥取暖。 她静静抓着最后一丝生的希望,拥抱他们支离破碎的过往欢欣,拥抱她逝去的青春。郑重得就像一场壮烈的告别,也如一道庄严的宣誓。 如果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那是上天给她的恩赐与新生。一切归零又何妨?我们重头来过。 第63章 [V] 苏见青做了一个幽深恒久的梦。梦境的开始是18岁的夏天,她和王盈乔手挽着手走在炽热的燕城街头。她的手中握着一个吃不完的正在融化的冰淇淋,一滴一滴的糖浆落在她的指缝,粘稠的触感与热风的抚慰都无比真实。王盈乔扯着见青在一个婚纱店前面停下,她指着柜门里华丽的大裙摆:“哇塞这个好漂亮。” 苏见青也觉得漂亮,但是这件婚纱对她而言有一些过于张扬了。她没有吭声,王盈乔眼热地望了一会儿,店内店员为了揽客问她要不要进来看一看。王盈乔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拖着苏见青离开,见青问她:“喜欢的话为什么不去试试?” 王盈乔:“一看就贵得要死,碰坏了上面一颗珠子我都赔不起。敬而远之!” 苏见青想了想:“说的也是。” 王盈乔问她:“你说我们两个谁会先结婚?” 苏见青:“你吧。” 王盈乔:“为什么是我?” 苏见青:“瞎猜的。” 王盈乔说:“可是我30岁之后才会结婚。你应该不会更晚了吧?” 苏见青:“这么肯定?” 她想了想,笑眯眯说:“要是我30岁之前拿了影后,提前一点也行。” 苏见青也笑了下:“如果你先结婚,我给你当伴娘。” “那当然啦。伴娘的位置永远给你留着。”王盈乔搂着她的肩。 她们往前走。 走着走着,苏见青又转变了视角,她仿佛置身事外,遥遥看着在夏日热浪之中走远的女孩。 一样热烈的夏天,她收到祁正寒给她递过来的礼物。那些让她胆战心惊的金银细软。她不敢收下,连连摇头。他们在他的空旷的卧室里做得尽兴,冷气让汗液胶凝在体肤上,苏见青不住地打着寒噤。祁正寒给她递去一杯冰水,替她冷却热情。 她提出要看电影。看的是《色戒》。过于沉闷冗长,看至一半,祁正寒终于耐心耗尽问道:“这片子讲了什么?你给我分析分析。” 苏见青回答他说:“家国仇恨是虚无的,爱情是得不到的,寄托也是不切实际的。只有此时此刻的高.潮才是真的。 他看着她,浮浪地笑一下说:“有点意思。” 电影尚未结束,她就被热烈的吻吞没。他对情.欲的忍耐力不会超过一部电影的时间。 苏见青攀着他的肩膀,几近哀求的眼神看着他说:“祁正寒,我不想爱上你。” 他浅淡笑着,用凉薄而不以为然的声音回答她:“爱上我不好吗?” 与此同时,一串钥匙清脆碰撞的声音擦过她的耳畔。她看到挂在钥匙扣上的憨傻的龙猫。王盈乔的声音在这碰撞声中清晰的传来,她一遍一遍劝诫,生气地在对她说:“见青,不要再跟他来往了,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这个梦境有多深,深到那串钥匙叮咚的声音越发的刺耳。苏见青头痛欲裂。 她漂在海水之上,剧烈的失重感让她在这个清醒梦中不住地下坠。她猜测到自己是在做梦,可是无法抽身,甚至无法动弹。只能用手紧紧抓着一块漂浮的悬木。 “见青,见青!” 她听不出来是谁在呼唤她。 苏见青最终看到王盈乔越走越远的身影。好想上去拉住她。可是王盈乔却没有再原地等候她,她消失在夏日蒸腾的雾气之中,一袭白裙,回眸看向怎么追也跟不上的苏见青,潇洒地挥一挥手说:“我先走啦。拜拜!” 遥远得恍如隔世,又真实得如在昨天。 “见青,你没事吧!??”是小维的声音。 苏见青一下抽神醒过来。 她抓住的不是海上悬木,是小维的手。小姑娘的腕子被她拧红。苏见青立刻愧色放开。 小维脸色凝重地看她:“你是不是做噩梦了?”给她递过来准备好的一杯水,扶着见青坐起来。拍拍她的背,暖心宽慰。 苏见青脸埋在杯口,混乱地灌了一大杯水。水液残存在唇角,她痛苦地托着额头。心口是欲哭无泪的疼。 回想一下,她从一场泥石流事故中死里逃生。对于那个夜晚最后的印象是,他揉着她的发,温柔地问:“还爱我吗?见青。” -- 第156页 苏见青点头:“我爱你。”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出口,因为再后来的记忆就变得模糊不清。但她一定在心里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她听见四处崩塌的声音,心有余悸。 苏见青感觉昏迷了很久。她拿起手机看一下,却只不过过去十几个小时。也没有那么久,他们被困在那里一夜,很快就被救了出来。 小维替她擦一下嘴巴:“祁先生说,让你醒了记得联系他一下。 她忙问:“他在哪里?” “在他的房间。” 苏见青去寻他的路上,觉得举步艰难。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悲剧重演的感觉?命运又将她推到这个行不动的路口,让她做出决断。 偏偏是在这里,他们走过鬼门关。把这段感情发酵到最深厚浓烈的地方。 也是同时,她被挖出埋在心底最隐秘的那一个心结。它被覆了土,蒙了尘。但它始终在那里,时不时会冒出来刺激她一下。 她以为快要忘记那个过不去的坎。可是大雾散尽,它仍然清晰地横陈眼前,拦住她的去路。她终于放过了祁正寒,可她放不过自己。 苏见青也分不清,她是不是又陷进了一场美梦。人在爱河沉浮的时候,是不易明辨是非的。 在他的套房门口,揿了门铃。 里面传来喑哑的答话声:“门没锁。” 推开门,大客厅落地窗的光亮投在她的脸上。天气转晴,云销雨霁。苏见青一眼看到散漫坐在椅子上的祁正寒。他此刻应该是虚弱的,因为正在打点滴。富人都有他们的私人医生,不用去医院占用资源。多好。另一只闲着的手正在翻动搁置在他腿上的书页。祁正寒在读一部散文作品。 “你怎么还有兴致看书?”苏见青走过去揶揄。 “谁还不是个文化人了?”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淡淡一笑。 拿起搁在案上的手表看一眼,他说:“真能睡,你是小猪转世吧?” 苏见青站在他的茶几旁边,祁正寒捉住她的手腕,细细摩挲一番。将她往身前拉,打算让见青坐在他腿上。而她挣扎一下,甩开了他的手。 祁正寒颔首看她,戏谑说:“怎么,神气了就不给搂了?” 她现在惊魂未定,他倒是还有心情跟她说笑。 “我需要心理疏导。” 祁正寒不迟疑说:“行,给你请医生,全国最好的。” 其实苏见青是开玩笑的。她心情虽然是有点沉重,但还不到那个份上。视线投向窗外景象,这是在城市中央,底下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临近傍晚时分堵车严重,红色的尾灯汇集成一团夺目的光晕。 “窗户能开吗?” 是落地窗,二十几层楼高,显然是不能的。祁正寒没有答话,好奇打量她。 苏见青站在窗前,颔首望了一下西城的远郊。从这里看去,他们出事的山岭已经只在天边化成一团薄雾中的暗影。虚实难辨。她静静看了会儿,淡声开口道:“王盈乔的墓地就在这附近。” 祁正寒没有说话。 她接着说:“我们做什么,她都会知道吧?”回头看他。 “也许。”他点一点头,并说,“是她保佑了你一次,我沾了你的光。” 苏见青眼眶一热。她哽了片刻,良久才继续开口说道:“我当年给她承诺过,我不再和你纠缠在一起。你说,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背叛。” 而且是,无法再被原谅的背叛。 因为被骗的那个人不在人世。到今年夏天,王盈乔就离开六年了。 有一些人的时间已经静止了,而有一些人还在不停地往前。世事难料,时隔多年,她的一纸承诺被推翻碾碎。她还是接受了祁正寒的好意。但苏见青无法背着这个心结过完终生,她不愿当背叛的人。 哽咽变作热液蓄积在眼眶之中,少顷,她听见祁正寒的声音——“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她?” “她不喜欢你。”苏见青看他的眼眸里尽显忧愁。 “不喜欢我没关系,我跟她说几句话。”祁正寒还是坚持地握住了她的手。 苏见青被他揉搓着掌心。 而后他抬起她的腕,嘴唇轻碰,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 一个晴天,苏见青恢复了精神,她带着祁正寒一起上山。他们在山脚看到一只纷飞的白色蝴蝶。苏见青想到什么,问他说:“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说法,人死了会变成蝴蝶。” 祁正寒好奇道:“真的?”他望向在见青的肩头绕的蝴蝶,莞尔说:“不知道这是哪一位故人变的。” 苏见青伸出手,那只蝴蝶停在她的手指上,扑闪扑闪着它的小翅膀。她莫名觉得心安,笑了一笑,万物有灵。 到了墓前,放好买来的花束,替她清扫坟前。是祁正寒在做。苏见青只呆滞地望着墓碑上王盈乔的照片。她停留在22岁,红粉佳人两鬓斑,但总有人不见白头。停留在最美好的年华。 祁正寒也随之望去,照片的下面是她的名字与生卒年。 他原先实则已经淡忘这个女孩的名字,尽管见青曾经多次在他跟前提起,但太过久远。祁正寒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 那一只白蝴蝶跟着他们上山,最终停在了王盈乔的墓碑一角。 他开口寒暄:“王盈乔小姐你好,我是祁正寒。有过几面之缘,不知道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不记得我。” -- 第157页 有备而来的语气——“今天来这里,是有一些事要和见青交代,希望你能做一个见证。” 苏见青眼含诧异看向他:“你要和我说什么?” 祁正寒转而面朝她,抓住苏见青的手,他想了想开场白,片刻开口问她道:“今年28了是吧?” 她倔强说:“还没到生日呢,27。” “好,27。”他点一点头,顺从道,“那认识到现在也有七年了——我现在总是想起我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你那会儿也是这样,长得白白瘦瘦,头发也是这么长。看起来很柔弱,风一吹就倒。一下子过去这么多年,还是一样。” 她笑问:“一样什么?” 他说:“惹人怜爱。” 苏见青叛逆道:“才不需要你的怜爱。” 祁正寒伸手摸一摸她的脸:“我曾经觉得一辈子很长,我不敢去想以后。但是你离开这些年让我觉得,一辈子再难熬也不会比这几年更痛苦了。” 七年弹指一挥,风风雨雨、好的坏的都经历过。浓墨重彩的热恋,分开后心底那长久灰暗的孤独。爱与痛交缠,苏见青也一样觉得难熬,而她从未向任何人吐露。伤痕长埋心间,练就出一身坚强。可到了他的身边又不自觉变成小孩,她永远贪恋他的温存。 他轻声说:“给了你考虑的时间,但你也没给个准话,说实在的,我有点儿等不及了。” “你等不及什么?怕年纪大了没人要?”苏见青嘲笑道,“你不是风华正茂吗?” 祁正寒说:“当然,我永远风华正茂。” 她笑着在心中嗔他。 “这一次,我不是再想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想要你,见青。”祁正寒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戒指盒,一边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既然过去给你带来伤痛,那就不回到过去。我们重新开始。” 苏见青愣愣看着他手中的东西:“你怎么还带了这个?” 他将盒子展开,让她看到里面的钻戒。阳光直射,光线灼眼。祁正寒笑道:“随身携带,随时准备乘虚而入。” 好荒唐啊,怎么会有人在墓地求婚的? 更奇怪的是,她现在鼻酸得难受。 “给个面子?苏女士。”他凑近一些,俯身看她的眼,掷地有声说道,“嫁不嫁?一个字。” 苏见青低头轻笑着,没有接话,也没有去接他的戒指。就这么晾了他一会儿。 祁正寒声音低下来一些,跟她说悄悄话似的,秘密道:“婚房我都看好了。” “真的吗?”她诧异看他含笑的眼,“在哪里?” “两地都有。你愿意在哪就在哪。”他好像细心地猜到了,她其实并不那么喜欢燕城。无论过多久,苏见青都会被他的大方惊到。 “这样吧。”祁正寒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转而看向王盈乔的墓碑,“盈乔,你来点个头同意,今后这姑娘就归我了。” 苏见青摇头失笑,他怎么能够想出这样的方式,看来这个台阶是下不来了。 她正要开口奚落他一句,然而没有想到,祁正寒的话音刚落,那只翩跹的蝶就从墓碑上飞了起来。 吸引到他们的视线跟过去看。 它直直地飞到二人中间,在晴朗干净的空中划过一道白弧,最终目标明确地停留在了戒指上。 温柔地煽动着翅膀,久久停留。 浓雾散去,阳光普照。清风拂面,蝴蝶纷飞。一切都在给他推波助澜。 苏见青忙遮住眼,不忍去看。 祁正寒欣慰说道:“你看,她同意了。” 苏见青捂着眼睛,哽咽了一会儿:“祁正寒,你不要惹我哭。” 他轻搂她在怀:“哭吧,反正也是我哄。” 取出那颗钻戒,祁正寒捞起她的手:“把戒指戴上。” “我说我答应了吗?”苏见青固执地想要抽出,但他攥得牢。指头被他钳制住。 他将戒指套在她纤细的指上,一下推到底,霸道的语气,但却在笑着:“强娶。” 蝴蝶绕着他们一圈一圈地转,怎么也飞不累似的,如果蝴蝶有情绪,那它此刻一定是高兴激动,像是在恭贺这一对璧人。 他不是王子,她也不是灰姑娘。从此,他们只是两个相爱的普通人。 这是一个晴朗的春日。她伏在他的肩头,泪如雨下。 第64章 [V] 苏见青有几年流了太多眼泪,后来便不大爱哭了。她很久没有这样释放过情绪,晚上回到住处眼睛肿胀,放了一些热水让自己泡进去。浸在水中,被一片暖潮包裹。静静地、静静地休憩。什么也不想。 唯独中指的那枚钻戒异物感很强烈。她极少戴手部的配饰,有被圈禁的不适感。 想把它摘下来,但抹到骨节处,良心让她又将其套了回去。 她在暖光之下细细打量戒指,意识不到自己的嘴角弯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洗完澡,收到祁正寒发来的消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苏见青用毛巾滤着头发上的水,懒得打字,打了一个:【?】 祁正寒:【新婚之夜别让人独守空闺。】 她笑着,放下毛巾,湿漉漉指尖碰到屏幕上,给他答复:【怎么就新婚了,这才哪到哪儿?】 祁正寒:【别计较,我说是就是。】 分明很讨厌他的独断,但苏见青破例在此刻笑得开怀。 -- 第158页 去到他的房间,祁正寒手中又执着一册书,坐在床沿看得认真。这么聚精会神,都让她怀疑是不是在装模作样。 苏见青走到他的身前,举了一下手指:“好沉,戴不习惯,拿掉好不好?” 他眉一挑,不怒自威的语调:“你说呢。” 祁正寒颔首细瞧她,手中的东西不自觉松开,书页自行阖上。站在眼前的女人长发干燥垂在肩上,轻抿着嘴唇,纯良无害的这样一张脸好似在听候他的发落。但一旦张开嘴巴绝是不饶人的。 她穿一件v领睡裙,绸缎飘荡,覆于体肤。清幽香气如柠檬与薄荷的混合,清爽的气味里又掺了一点刺人的辣,对他攻陷得恰到好处。 “你怎么迷上看书。”苏见青越过他的身体,去够那本散文集。 祁正寒声音哑了一些:“意外发现,还挺解压。” “有什么压力?”她一边问,一边翻看。在床沿坐下。 “工作上的。” “辞职吧,我拍戏养你。” 男人轻笑一声,搂她纤细的一抹腰肢,贴着她的颈,吊儿郎当的:“这可是你说的,别我把工作辞了你又反悔。” 滚烫的鼻息让苏见青霎时红了脸。她太久没有和异性这样接触过,故作矜持推开他一些,正色说:“那你还是慎重,我的确在开玩笑。我只听说过包养小狼狗的女星,没有人包养大叔。” “什么大叔,你刺激谁?”祁正寒拨过她的下巴,威胁语气:“嗯?长本事了。” 苏见青两三下就被他钳制住了,她被撂倒在床上,笑道:“不要啊!祁总您大人大量,饶了小女子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佯装抗拒要推他,角色扮演上了瘾。两只手腕都被扣住,蓄势待发的吻落下。 苏见青的戏瘾上身,被他含着嘴唇,含糊地挣扎抗拒:“唔,不要……救命啊……救命!” 祁正寒忍不住笑,这个有备而来的强吻都变得绵软无力。 苏见青败下阵来,索然说道:“我的天,你的强吻怎么毫无魄力。该你当恶霸时你不当。” 他轻轻顺她干燥温暖的发,温柔地笑:“还不是怕把你弄疼。” 她敛眸含笑,抿一下唇,回味那湿津津的短暂触碰。祁正寒再一次亲吻下来,苏见青希望他好好地闭上眼,不要看到她此刻如少女献初吻般娇羞的面容。而她依旧喜欢睁眼偷看,他被情潮裹挟的样子,他沦陷于她的时分。 她的贵公子,终是为了她,落入寻常百姓家。 他们做恩爱夫妻,比翼双飞。如今近在咫尺这个人,是她年少时遥不可及的梦。 苏见青闭上眼,含吮他的嘴唇,认真完成这个阔别多年的吻。 吻到热烈之处,手被握住,往下压。 苏见青顿时心惊肉跳。 “想不想它?”祁正寒与她鼻尖相擦,一双深眸似笑非笑,别有深意道,“让我当几年和尚了?你自己算算。” “是我让你当和尚?”她不甘示弱拧上一把。 他嘶了一声,倒是没制止她的恶劣行为。只是宠溺道:“你这小白眼狼,真是蔫儿坏。” 苏见青但笑不语。 祁正寒虚声说:“我去洗个澡,等着。”走前又不舍地碰了碰她的唇。 他去洗澡,苏见青接过他的书看了半天,祁正寒手机就搁在枕边,进来几通电话,苏见青没有替他接的意思,但是到后面来电就显得有点疯狂。祁正寒又迟迟不出来,苏见青不堪叨扰,按下通话键。 那头女孩子活泼俏皮的声音传来—— “日理万机的正寒哥哥,你终于接到我的电话啦,什么时候能再见一面呀?” 苏见青慌了神,她下意识做出的反应就是将电话挂掉。翻看通话信息,他没有给这串号码打上备注。打错?不太可能。人家明明喊了他的名字。 她偷偷查了一下,号码的归属地在香港。 苏见青紧抿着唇,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堪的感觉。发泄将戒指丢到旁边柜子。这个动作恰被正进门的祁正寒看见。他望向苏见青复杂的神情,“怎么了这是?” 戒指被他捻起,重新戴上。 “反悔了?”他笑着,凑过去亲她。 “对。”苏见青很认真,躲避他的亲热。 祁正寒打量她的脸色,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他就去洗个澡的工夫,怎就又拧巴上了? 意识到了什么,他去翻手机。接过一通八秒钟的电话,电话号码他眼熟,有一阵子差点将他手机打爆。是隋玉。 祁正寒在苏见青的身后卧下,拢她的腰:“家里安排的联姻对象,就见过一回。” “嗯。听声音蛮甜的。”她不太信,掐他手臂。 他好脾气地笑,抱着不松手:“哪儿能有你甜?” “我甜不甜我不知道?要你乱拍马屁。”苏见青把牙咬得紧。脑袋里一团浆糊,她不知道这人嘴巴里有几句话是能信的。 祁正寒亲了亲她的耳朵,流里流气的语调:“我尝过,你自己又吃不到。我自然比你清楚。” 被他露骨的话惊到,苏见青脸红到耳根。他就凝神望着她赤色的耳,笑得几分得逞,没点正经。 祁正寒见她实在是难哄,不得已将隋玉的微信号找了出来,给她看记录。手机屏幕搁在眼前,苏见青夺过去,滑到顶部,一点一点看。 -- 第159页 什么时候加上的,联系过几次。被她逐一侦查。只头一回两人碰面,他给了几句回应,后面都只剩隋玉一边的对话内容,约过他几次,祁正寒无一例外拒绝掉了。这个姑娘很锲而不舍。 “这下放心了?”见她滑到底,他问,又认真补充一句,“没删是给我大哥面子,他们家在南边势力大,也不好轻易得罪。” 苏见青勉强放心,她盯着手机出神。嗡嗡两下,电话又打进来。 她甩手丢给祁正寒,背过身去躺着。置气模样。 他接起,不等隋玉开口,便不客气道:“边位?打错,再打过黎叼你老母。”说完便挂断了。又转而对她交代说,“OK,解决了。” 苏见青听着他的声音,哑然失笑:“好没风度。” 他温和笑着:“你真的以为我对谁都有风度?” 他们许久没有在一张床上共度时光,苏见青竟还觉得几分羞赧忐忑。卧在他的身边,她问:“你刚才说联姻,我可不是什么名媛,你的家人会同意吗?” 祁正寒不以为意道:“能不能对你老公有点信心?” 她回头看他:“所以你会努力去说服他们吗?” 他笑一下,搂住她:“我想说的是,谁管他们同不同意。” “真的吗?”苏见青不禁怀疑。 祁正寒道:“不要是说我哥了,我爸都管不到我。当一个人足够强大的时候,能制约他的只有法律。”他的薄唇轻擦她的唇角,声线暧昧,“我娶我心爱的女人犯法吗?” 这人讲话还是这么好听。苏见青笑着,抬起下巴迎合他的热吻。 祁正寒一边吻她,一边去够旁边备好的计生用品。拆到中途,他忽的突发奇想一般开口说了句:“生个女儿好不好?” 苏见青一愣:“我还要工作的。” 他不认为是大事:“不是没戏在拍?” “总会有的,你知道结婚生子对女明星的前途来说意味着什么。” 祁正寒微微笑着,“拿我当摆设?”捏她下巴,低语,“我还能让你去喝西北风?” 苏见青叹道:“我也怕到时候没有干劲了。” “不想拍就不拍,横竖我养着你。”好熟悉的台词,尽管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却也莫名让人心安。 “那你养我吧,我退休了。”她笑说。 “退,尽管退。”祁正寒多大方。 苏见青笑着倚在他胸膛。 …… 漫长春夜,她再一次被他填满。时隔多年,强烈的兴奋重新袭来,希望这一刻再停留久一点。但结束时不会只剩下欢快过后的无尽空虚与荒芜,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绵长的爱意,与再也不会冷却的体温。祁正寒轻拥着苏见青,轻咬她的耳垂,“过瘾。” 他双目含笑,对她说:“死而无憾了。” 低头亲吻她。贤者时间被深拥和热吻占去。她一度被推到失控的临界点,又被他接住。紧紧痴缠。 第65章 [V] 苏见青被折腾到很晚。他在床上的花样多,精力也是十足旺盛。她若是不提出结束,怕是整宿无安宁。 头发胡乱缠在颊上,最后的姿态是她虚虚靠在他身上,贴着柔软的枕浅眠。手搁在祁正寒的掌中才安心。外面春雷滚滚,扰得她心神紊乱,在梦中都愁绪万分,苦楚尽数堆在眉心。 “正寒。”苏见青明明入了梦,却在无意识轻喃。 祁正寒有些失眠还没有睡下,取来纸巾替她洇着额头的汗。在他掌心的手越发拧紧,掐得他虎口都作痛。 “正寒!” “怎么了宝贝儿。”祁正寒揽着她的肩,将她拥紧一些,轻轻吻她额头,“没事了,别怕。” 苏见青睁开眼,惊魂不定的梦让她还在不住地喘息,呼吸不畅。她主动倚靠向他。脸颊紧贴他的胸膛。颈间一片濡湿,她虚弱说:“我梦到那天。” 他默契地明白她在说什么,“我联系了医生,回去就见一面。” 苏见青也不清楚她此刻需要什么,但这种梦醒过后有人在身畔的感觉让她极为踏实。他比医生更管用。于是她摇头:“不用,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祁正寒却很坚持,拍拍她肩:“去看一下,有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会浮现出来的。” 他担心这场事故给她造成太深的影响,她被膨胀壮大的后劲抵着,等到真的惶恐成疾,再去就医为时已晚。心理的疾病总是难以根除。 苏见青缓缓合上眼,没有再拒绝。 幸好这场灾难里没有人丧生,他们两个和另一辆面包车的夫妻很快被救援队找到。泥石流让祁正寒报废了一辆车,苏见青后来看到照片才更是惊愕,他的车已经被砸得不成形。他们两个在仅存的狭缝之间待了十个多小时。 山石冲垮堵塞了道路,却偏偏给了他们一个生还的余地。说起来真的是福大命大,很难不相信这是遭人庇护了一程。 她不禁问他:“那一天在车里,你就一点也不害怕吗?” “怎么会不怕。”他此时才流露出坦诚心迹。想了一想,轻笑一下,“其实更多的是后悔,没把戒指放车上。就怕今后再没机会了,真要把命丢那儿,亡命鸳鸯都做不成。咱俩那会儿还算不上鸳鸯。” 苏见青无力地笑了一下:“原来你脑子里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 第160页 他说:“也想了些正经的。” “什么正经的?” “我们要是生十个孩子,都叫些什么名字好。” 苏见青闭着眼,嘴角掀起:“你都想好了?” “当时想好了,出来就忘了。” 她笑出声来,又说:“我才不要生十个,我只想要一个女儿就够了。” 祁正寒亦笑道:“你想生我也不会同意的,我能舍得你受这苦?” 苏见青的手指轻覆在他唇角,“永远这么油嘴滑舌。” 他顺势吻了一下她的指腹,又亲了亲她的脸颊:“快睡吧。” 苏见青沐浴在熹微晨光中,再一次平静睡去。习惯了将手指圈住的戒指,不会刻意再去碰它,被咯得习以为常,反倒觉得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为了给他二位压压惊,陈柯提出说要请他们吃饭。苏见青觉得挺尴尬一事,她想要推辞,祁正寒爽快地很:“去啊,为什么不去。” 苏见青扭捏于将他们的私事摆上台面,祁正寒与她截然相反,他巴不得八抬大轿恭迎他的太太,敲锣打鼓告诉各位他好事将近。 于是就有了苏见青在餐桌上要远离他坐,祁正寒将她往怀里猛地一扯这样一幕,他笑说:“藏着掖着干什么?做我老婆这么见不得人?” 她小小声:“你矜持一点。” 整个团队里最懵的还是陈柯。他到那时才恍惚明白,哦豁,这个祁总来西城原来不是帮他出谋划策,是来追老婆的? 不对,那祁正寒投资他们这个剧难不成也是为了……? 陈柯恍然大悟,眼波在他们二人暧昧氛围之间打转,一拍脑门,觉得自己真是个榆木。 - 祁正寒给她请的医生是申城的。苏见青与他还是分居两地。他因为工作无法常来这边,而她也因为工作基本不会有去燕城的机会。 幸好,苏见青的心理创伤并不严重,她在电视剧播出之后又有了很多新的工作,忙碌淡化了伤痛。 《不见繁花》的收视大好,苏见青的事业又有了一阵回暖的趋势。不过较之刚起步那一阶段,她的确没有那么强烈的干劲了,心态已然松弛。 她没有对祁正寒直言这些心里话,但他敏锐地觉察出她的想法,便给苏见青找了个合伙人,带她经营他的影视公司。苏见青将其整改了一下规模,做成小型的个人工作室。 她签了一些影视学校的在读学生,都是女孩子。扶持小演员会让她从新鲜的成就感中重新找到自我的价值。 28岁这一年,苏见青忙得晕头转向。她减少了抛头露面的机会,手头的资源尽可能都让给手底下的小孩。她们正在扬帆起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年纪,需要适时的发展机遇。 同一年,苏见青接到了《风月》剧组聚会的邀请,她对于这类社交一般都是能推则推,不过这部电影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在繁忙中也要抽身前去,时隔经年,她和那些老朋友再度碰头。 大家都在一起,说说这几年的发展。 江潋果然不负众望,如今成了文艺片女神,演技越发精湛,获奖无数。目前唯一的遗憾就是与金棕榈的最佳女主角失之交臂。她咬牙说明年一定要拿到它。 旁边的路程安笑着拍她的肩,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啊,还是把这些东西看得太重。” 路程安几年磨一剑,拍的电影发生了票房惨案,没办法,他也只能重整旗鼓。他说他年轻的时候受挫无数,起起落落很正常,只刚跌落那一瞬间很受不了,如今他已然看得很透彻。 说到这里,包间门被推开。进来的是盛宴。他笑眯眯地和大家打招呼,还是那样可爱温和。一个人无论如何成长,气质是很难改变的。 苏见青微微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她和盛宴一直都有往来,两人要是在同一处工作会小聚一下,也一同看过乐队演出。他是一个很能让人心态变年轻的人。盛宴如今已经转型成功,不再只做偶像。不过苏见青一语成谶,他这么多年没交过女朋友,绯闻也没有一丝半点。 “你呢?见青。” 最后一个发言的是苏见青。她酝酿了一番,憋出来一句:“半吊子,没什么出息。” 奖项流量两头各抓了那么一点,也都没太多。高不成低不就的。不过,她坦白一件事:“快结婚了。” “和谁和谁??!!” 看各位热切的眼神,真担心说出来会把他们吓到。苏见青笑着,说出他的名字:“祁正寒。” “天哪!!真的吗?”江潋不由捂住嘴巴,“我要听八卦,你快给我说说。一一道来!” 一一道来?太复杂了。 她和祁正寒的故事,要从哪里开始讲? 苏见青托着腮,喝了些酒,肺腑泛疼,却浅浅在笑,半天才挤牙膏似的说出来一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觉得……还挺想跟他过一辈子的。” 在人前说这些,还是很难为情的。也就是借着点酒劲,苏见青矫情了一回。 宴席散下,酒尽杯空。苏见青难得在外面喝醉,她被人搀着走出酒楼,看到停在路口的一辆车。 “见青小姐,你总算出来了。”好像是老何的声音。苏见青微微眯眼看过去,一个男人正朝她奔过来。老何扶住晃晃悠悠站不稳的见青,“祁总等得都睡着了。” -- 第161页 “祁总?哪个祁总?” 呼呼一阵声音扫过耳朵,车窗降下,男人胳膊撑在窗框,皱眉看她:“怎么喝成这样?” 苏见青上了车,跌进他的怀中。祁正寒箍着她的腰,看她醉醺醺样子,脸红得像是涂了脂粉。忍不住笑:“谁灌的?找他算账去。” “咦,是你呀祁正寒,”苏见青睁大眼睛,笑嘻嘻望着他,“你怎么在这里,好巧,我们怎么会那么有缘?” 他揉她耳朵,还有兴致接她的茬:“你当我这么清闲,深更半夜在这儿等我的有缘人。” 她问:“那你怎么会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 祁正寒低头,贴着她的脸颊,声音很轻的,像在说小秘密:“来接我太太回家。” 苏见青笑起来。他吻在她的酒窝。灯火惶惶,夜色绮丽。车在高架疾驰,霓虹斑斓,落在眼中。这一刻,想是称得上无忧无虑的。 “好,我们回家。” 第66章 [V] 29岁,苏见青忙于筹备婚礼。年初之际,她接到了黎滢打来的电话。看到这一个名字,她恍惚以为是自己眼神出了错。 黎滢在电话里平复她的错愕,微微笑说:“对,我回来了。” 她将过去那些欠款统统结清,还给见青。祁正寒说黎滢是个仗义的人,她的确算是对苏见青有恩,并且打心里赏识她。铅华洗尽,她如今仍想和见青结交这一份情谊。比起往昔,能再少一点算计,多一点真挚。 黎滢回到申城生活,在一个话剧团做幕后执导。她的丈夫卫铭回到学校授课。夫妻两个仍然坚持不懈给女儿双双治病,国外国内都跑遍了。没有好转。 但是双双有她自己的精神世界,也在好好长大。疾病困扰住的是大人,你很难说这个孩子不幸福。 苏见青提前约好祁正寒,他们一起去看黎滢的话剧演出。 这是一出实验话剧,为难到了祁正寒那点不太够用的艺术细胞。但是他仍然很有耐心地坚持看完了三个小时,没有怨声载道。 结束时,黎滢在舞台中央发表谢辞,感慨十分,激动得声都打颤。这是她复工后的第一出戏。讲到中途,她哽咽住了,丈夫捏一下她的肩膀给她鼓励,得以让她继续说下去。 黎滢说,她出道至今有二十年了,当年辉煌的时候也期待过辉煌一生。但很快发现这是妄想。 她的父亲带给她的影响更大程度是心理上的创伤。而今不说修复完全,起码重拾了勇气去面对未知。即便是到了不惑之年,人也需要不停地成长与历练。 最后,她在台上唱了一首谢幕曲。这首歌叫做《星光背后》。 “如今喜平淡更学会爱简单 如今苦与乐也在两手之间 但我都想再贪 听到掌声灿烂随时仍然弄湿眼 我说我走过千个的驿站高低起跌亦照行 谷底怎么去撑高峰怎么去攀 这样过渡世间的暖冷” 苏见青心下感慨,也不觉热泪盈眶。 又过几日,黎滢请他们到家里聚会,她需要好好感谢祁正寒。他当年解的是苏见青的围,实则帮的还是黎滢的忙。 他们一家还是住在老地方。 祁正寒不放过任何一个让他大显身手的机会。他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令苏见青看到他身上曾被掩埋住的那点烟火气。在油烟滚烫的家中一角,在蒸腾缭绕的青烟之中,柴米油盐,一饭一蔬,都是如此温暖动人。 “你是我见过切土豆切得最好的人。”她凑到他的身边,检验他的刀工。只是说了这么一句真诚的心里话,没有丝毫吹捧的意思。 他反而开始自吹自擂,笑说:“像我这样的好男人你提着灯笼也找不到。” 苏见青差点翻白眼。 “祁正寒,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气。潇潇教给我砍人不毙命的方式,”苏见青戳着他的胸口,警告说,“小心一点。” 他乐得不行,“什么方式,也教教我。” 苏见青摇头:“你倒是鸡贼,还教给你,想得真美。”她笑着转身走开,腰被他的手臂缠住。 “哎呀,在人家里呢。”她小声地挣扎。 厨房门砰一声被关上。 他将她擒住不放:“不行,切不动了,亲一下再继续。” 苏见青无奈地笑,她就不该招惹恶棍。 饭毕,两家人带着双双去隔壁公园放风筝。 晴空万里,风筝高悬,飞上天的鸳鸯互相缭绕着,安宁而美好。苏见青抬头遮着日光看风筝,恍惚听见一道歌声,是一位拉二胡的爷爷在吟唱春歌。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是有些沧桑的嗓音。她回眸去望,却找不到人。视野里只淌过许多斑斓的往事,一些误入繁华不谙世事的少女,一些为情所动潸然泪下的痛楚,一些铭心刻骨的道别和坚守,皆如流云散在天际。 苏见青嘴角挂着平淡的一抹笑意。再一转眼,头顶鸳鸯只剩一只。 “祁正寒,你怎么把我线扯断了!” 她急了眼,将手一撒。他忙过来哄。 - 那年春天,他们领了证。结婚证上照片拍得很好看,连登记人员都不禁说您二位真是登对。苏见青已经不管什么登不登对了。她只是感慨,看来有的人在命里注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 第162页 十岁时,对他情窦暗生。二十岁,她成为他的情人。三十岁,他们连理双枝。 “是孽缘吧。”她感叹。 “正缘。”他执着纠正。 他们最终决定乔迁申城长住。她的妈妈在,他的外婆也在。这是二人协商权衡之后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祁正寒最终阔别生长多年的地方,又回到南方。没有任何一位有钱人不封建迷信,他算好了运势,确信申城也一样有助于他的事业发展。 苏见青没有发表异议,但实则她的心中在想,她宁肯他少一些奔波操劳。 祁正寒购置的婚房是一套豪宅,他请好几位高人看了风水,都说地段极好。山是他的,湖也是他的,还有一座占地一亩的大花园。 他永远富有,永远乐逍遥。 外婆被接过来同住,不过也和异地无区别。因为他的豪宅实在大得夸张。 苏见青在婚后那一阶段是过得最悠闲的,她顺利地怀上了宝宝,有了长时期的产假。上一次这么悠闲还得推算到大学时期。终日和外婆打牌,外婆和她攀谈的开场白总是“寒寒小的时候”,苏见青被动得知了许多他不为人知,自己也难以启齿的糟糕事迹。 外婆是她见过最有精气神的老人。她潇洒的个性感染了苏见青很多。她们在院中负暄取暖,看海棠花开。 林莉常来探望她孕中的姑娘,但又舍不得她在云溪的那点小本生意,匆匆来去。苏见青认为她妈妈这个人毫无格局。祁正寒对她说,一个人的格局首先在于不评价别人的格局。 他的人生经验确实比她丰富一些。 但是苏见青不会听,她就喜欢跟他作对,悠哉卧在床侧:“是,年纪大了不起。” 祁正寒掐她的脸,意味深长的眼神:“说谁年纪大?” 她后悔不迭。只能求饶说别伤了宝宝。他便换做用手,简单几招也叫她抵抗不住,往下深陷。 苏见青和祁正寒的孩子出生在同一年的中秋之夜,是一位处女座的千金,很吉祥的日子,故而得名苏月盈。 名字是祁正寒取的,他动用了骨子里为数不多的那点诗兴来给他的宝贝女儿取名。差强人意,林莉也觉得好听。苏见青便遂了他的想法。 月盈还有一个小名,叫做桃子,因为她圆圆红红的脸颊像一只蟠桃。可爱极了。 半年过后,祁正寒带着苏月盈与苏见青回了一趟燕城。 又是一年春三月,花开时节动京城。 他们一同前往樱林。月盈小朋友的长相和母亲神似,只是比见青多些甜美,笑起来时颊上酒窝轻陷,她已经会开口叫爸爸妈妈。 苏月盈坐在祁正寒的肩膀上,把他的耳朵都揪红,谁叫爸爸天生一副任人欺负的好脾气? “正寒,等宝宝长大了,你怎么和她讲述我们的故事?” 他想一想:“从前有一位女士爱慕我许久,后来她如愿以偿,成了我的太太。” “不,应该是有一个男人为了追求妈妈,大费周章,妈妈终于不堪忍受接受了他的追求,然而这个狠心男子居然始乱终弃,妈妈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祁正寒捏她的脸,“你说清楚,是谁始乱终弃。” 她笑着躲开:“我的版本我说了算。祁正寒,你都快四十了,怎么还这么小心眼?” 祁正寒被气笑。 他们拌嘴,他总是输的。 二人站在树下,请人拍照。对方是一位年轻的女学生,苏见青摘下口罩后,女孩不敢置信捂住嘴巴,又试探地望向苏见青身旁的祁正寒:“这位是——?” 苏见青道:“是我爱人。” “这是我的女儿。”她把月盈抱起:“桃子,叫姐姐。” 小朋友乖巧动了动嘴巴,含糊念了一声“姐姐”。 女孩手足无措,胡乱地表达对苏见青的喜爱,还说是为了她才选择考这所学校。见青温和地笑着,听她讲述自己的事迹。 她看着眼前二十岁的女孩,感慨地想到自己也曾如此年少。 苏见青抱着月盈,祁正寒搂着她的肩膀。咔嚓一声,笑颜定格。 这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许多故事。爱过恨过,哭过笑过,分别过,重逢过。 那年,他拾起耳环,追她出门。 如今,他背着女儿,牵她下山。 匆匆十载,惊风飘过。是镜中花,是水中月。是她苍凉的似水年华,亦是历尽繁华的一场美梦。梦醒时分,悲欢离合终成往昔。 那些沉甸甸握在手里的东西,有如流沙般迅速消散。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庆幸最终,他找回她。人都说爱情虚无缥缈,可到头来,爱也是最坚固的东西。 既然风景都看透,那就一起看细水长流。 我爱着你,未曾后悔,也再无遗憾—— 这就是苏见青与祁正寒的故事。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