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放》 第1页 [现代情感] 《盛放》作者:朵滢然【完结】 简介: 虞超被骚扰者跟踪尾随,躲进街角一间新开的24小时书店求助。店主宣圆圆出手赶走变态,为虞超提供了包食宿的工作。 周一关店休息,她们外出购物,在超市后巷救了奄奄一息快要饿死的女孩章雨沐。 三人一见如故,彼此搀扶着疗伤成长。 未名书店有了新名字,分别是她们的年龄——35,25,15。 “欢迎光临352515!只要进店,我们就会赠你两张书签。” 一张写着:“爱自己。” 另一张写着:“请你勇敢生活!” 灵感来源: 1.“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罗曼·罗兰《米开朗基罗传》 2.许三多:“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有意义。” 袁朗:“说得好,我很受教。” ——兰晓龙《士兵突击》 阅前提示: 群像文,多视角叙事。剧情为主,破镜不重圆,三位女主HE。 本故事纯属虚构,书中角色无原型。 虞超和阿列克塞的年龄差是35岁,宣圆圆和格桑的年龄差是7岁。 防杠+剧透:宣圆圆和沈知言是协议无性婚姻。宣圆圆仗义帮忙,沈知言心有父母反对的白月光。离婚时沈知言真香了,开启火葬场模式。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年龄不是束缚,更不是软肋。在每个年龄段活出属于你自己的美好和精彩,永远充满自信!】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宣圆圆,虞超,章雨沐┃配角:格桑,阿列克塞,邓一骏┃其它:年龄差,治愈,虐渣 一句话简介:勇敢爱,勇敢生活! 立意:在每个年龄段焕然新生 第一章 盛放 作者:朵滢然 脚步声越来越近。 近得好像那人伸手就能拽住虞超羽绒服的帽子。 踩雪的沙沙声,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 那人似乎在考验虞超的心理承受能力,脚步声透着一种猎物绝对逃不掉的得意和狂妄。 两小时前,室友在楼下给虞超发信息,问她订没订外卖,还说有个骑手不停地摁她们租的902的门铃,一边摁一边嘀咕,精神似乎不大正常。 虞超正在厨房炒菜煲汤。 因为被公司男同事屡次上门骚扰得无法正常生活,她每天下班都会把门铃接线拔下来。当她看到合租室友信息,手机差点掉进汤锅。 她关了火,连忙给室友回消息:“我没订餐。又是那个跟踪狂!你帮我把他支开,无论如何帮帮忙!我要逃走,今晚不回来了。” 室友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回了一个“好”,几分钟后发过来一段30秒的视频。 那人被假借问路的室友带到了小区的最北面。 至少五分钟内走不回来。 既然他要假扮尽职尽责的外卖员,就让他演戏演到底好了。 虞超带上手机和床头柜里装证件和现金的皮夹,来不及换鞋,披上羽绒服穿着家居毛绒靴冲出门口。她没有搭乘电梯,一口气跑下九层楼,冲向位于小区最南面的大门。 但是不知为什么,她换了一趟地铁、三趟开往不同方向的公交车,那人还是追了上来。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映入虞超视线的是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她蓦然惊醒:他是IT部门的,我的手机肯定被他动过手脚! 虞超匆忙给室友回了信息,提醒室友不管谁敲门都不要开,必要时找房东和报警求助。 关机之后,虞超加快脚步,理清整件事的时间线。 她加班回来已过十一点,想着做顿丰盛的夜宵,和比她回家还晚的室友享受美食,不承想那人又找上门了。 今天的部门例会刚开完,那人就堵在会议室门口,死乞白赖地说要请虞超所在部门全体成员喝下午茶。有同事看热闹不嫌事大,张嘴就问“这么大方,你是虞超什么人啊?”。那人觍着脸回答:“我是虞超的男朋友。” 当着全部门二十一个人的面,虞超说得非常清楚:“我已经拒绝你了。” 那人只是笑:“我知道你脸皮薄不想承认。” 虞超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我在老家有男朋友。二月底他来燕都进修,到时候我介绍他给你认识。” 那人还是不搭这茬:“什么男朋友?他不是你发小吗?你们的聊天记录我都看过,根本不是情侣……” “过分了啊!”部门经理看不过眼,直接打断那人,不准他再说下去,“你怎么能窥探同事隐私呢?这是违法犯罪你懂吗?工作时间别打扰我们小虞,该干嘛干嘛去!” 那人咧嘴笑笑,不再吭声,转身走回IT部门的大开间。但他在坐回工位之前,远远地冲虞超眨了眨眼睛,眼神暗藏威胁。 时间倒回过完年上班的第一天—— 虞超没抢着初七的高铁票,多请了几天假晚回公司,上班当天恰好赶上2月14日情人节。她提着装满家乡特色小吃的纸袋,提早半小时来到公司,一出电梯,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保洁大姐今天用的空气清新剂不错! 她正想着,部门经理掩着口鼻从办公室跑出来,呼吸困难地说:“小虞,你去看看吧!你的桌子椅子和你隔壁、对面的工位,全都是栀子花!我鼻炎犯了,下楼买药,你赶紧清理一下,要不今天谁也没法工作。” -- 第2页 走进办公室,虞超被浓郁加倍的花香熏得头疼。 等她看清端端正正贴在电脑显示器上的卡片,已然猜到是谁用她最爱的栀子花摆出这么一个诡异的心形图案。 卡片的祝福语写着“我愿与你一生厮守”,没有落款,只有一个画技拙劣的简笔画笑脸。 虞超找保洁大姐借来绳子,将数百枝栀子花扎成捆,连同巧克力礼盒一齐送回IT部门。 那人不在座位上。虞超回了自己办公室,用公司内部通讯软件给他发了个小窗:“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能接受。礼物都已退回,请注意查收。” 大概是她的语气太过礼貌,那人完全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 情人节当天下午,那人订了二十一杯奶茶,只让骑手送到前台,然后他接手亲自送到虞超的部门,一个人都没落下。不知情的同事误以为虞超谈起了办公室恋爱,纷纷表示祝福。 奶茶钱,虞超一分不少地还给那人。起初他不收,后来又改了主意,收下红包继续给虞超买礼物、订餐,甚至还张罗请她们全部门的人吃烧烤涮火锅。 虞超每次拒绝他,都是当着同事的面。 同事不是傻子,却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没人站出来帮虞超出头打抱不平。渐渐的,那人的举动更加嚣张,阵地从公司转移到了虞超的出租屋。 前一个合租室友退租,新来的室友是个从事新媒体工作的年轻姑娘,比虞超小两岁,天天加班,比虞超回家还晚,没和那人面对面遭遇过。 但是室友思觉敏锐,没几天就察觉到虞超精神状态不对,醒着时焦虑紧张,睡不踏实经常被噩梦吓醒。一天半夜,室友开通宵改文章,听见虞超的尖叫声,连忙敲响她房间的门,两人坐下来彻夜长谈了一次——室友这才明白虞超濒临崩溃的原因。 那之后,她们找房东换了智能门锁,入户门内侧加装防盗链,楼梯间正对着大门的位置装了监控摄像头。 安保措施到位,那人果真消停了一个星期。 然而,燕都第一场春雪过后,那人又开始了他的新计划。 公司里擦身而过变成陌生人,同事都在的场合他绝不和虞超打招呼,上班下班电梯里遇到假装不认识,但他会出现在虞超出现的任何地方——便利店,书店、公园、商场、超市,甚至还有号称只对会员开放的私密性极佳的健身房和瑜伽馆。 虞超不堪其扰,向部门经理提出辞职。 按照劳动合同约定,她要在辞职书面申请提交后的第十五个工作日才能办理离职证明,所以她还要继续忍受那人长达二十天的骚扰。 离职时间临近,虞超绷紧的心弦一刻不敢放松。 那人消息灵通,得知虞超即将辞职,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虞超周围。虞超去便利店买沙拉,他也拿一份沙拉结账;虞超到商场女士内衣店,他也跟进去买下同样尺码的内衣,说是送给女朋友。 虞超试图躲进试衣间乔装改扮一下再离开,那人简直像是长了火眼金睛,牢牢锁定她的轨迹,紧追不舍。 她退掉健身房和瑜伽馆的会员卡,损失了约定不退的押金,改变了每天下班的路线,却仍然摆脱不掉那人的死死纠缠。 合租室友陪虞超到派出所报警。 由于没造成实际伤害,警方未予立案。 公司和住所全都无法保证安全,虞超几近崩溃。某天夜深,她辗转反侧,突然想不通地,给远在家乡的龙辰发了一条低声啜泣的语音。 龙辰是虞超的邻居,比虞超大一岁,两人是青梅竹马,感情很好,但见面总爱互怼。龙辰读完硕士,考入家乡省会城市的测绘研究所工作,不喜欢坐班,长年跑工地,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 从小到大,龙辰特别关照虞超,早上上学和晚上下晚自习,两人每天都一起走,风雨无阻。后来龙辰到泠海市上大学,也不忘时刻监督虞超的学习情况。在他严厉的督促下,虞超考上了燕都市一所名校,本科毕业后通过校招顺利地找到待遇不错的工作。 这次过年一见面,龙辰高兴地抱起虞超,原地转了好几圈。 虞超纳闷他怎么这么开心,一问才知道,原来研究所有一个到国家测绘科学研究院进修一年的名额,龙辰过五关斩六将把它拿下了。虞超当即请他看电影吃火锅,两人约好,二月底在燕都见面,不见不散。 可是因为IT部门同事的骚扰纠缠,这一切都有了变数。 燕都市虽大,但虞超从事的行业很窄,辞职之后她总要在这一行找工作讨生活,保不齐哪天又遇见了那个跟踪狂。手头积蓄有限,她又铁了心不跟爸妈要生活费过渡,所以只有咬牙坚持。实在没办法,惟有离开燕都市去其他一线城市发展。 虞超不愿和龙辰错过。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依恋他,喜欢他喜欢了二十几年,不能因为一个变态,就白白错失了和龙辰近距离相处一年的机会。 那条语音,龙辰没回。 第二天一早,虞超的手机响了,是一条包裹放进快递柜的信息。 她披着羽绒服,昏昏沉沉下楼去拿。快递柜门开启的瞬间,她闻见了熟悉的香味——隔着保温袋和食物打包盒,她都知道那是她最爱吃的姜丝炒年糕! 虞超没忍住眼泪,边哭边上楼。 -- 第3页 一进门,龙辰的短信接踵而至:“我点了燕都南城那家老字号的早餐,和他们商量好不要打搅你睡懒觉,让同城闪送的快递员把饭放快递柜里,等你睡醒饭应该还是热的。” 虞超回他一个抱抱的表情,擦掉眼泪,美美地享用了一顿炒年糕。 有了龙辰的支持,在公司忙碌一天,虞超都不觉得累。下班以后,她绕远去了燕都南城农产品批发市场,买了满满两大袋新鲜蔬果,回家做大餐,迎接难得休息的周末。 谁知那人发了疯似的,竟然扮成外卖员上门骚扰…… “沙沙,沙沙。”脚步声放轻了,却离得更近。 穿过繁华的商业区,虞超依然无法摆脱那人的跟踪。时间已近零点,她的毛绒家居靴被雪水打湿,双脚失去了知觉。 转过学院路街道,越往前走,虞超的心越往下沉。 大学还未开学,校园四周的商铺早早地打了烊,路灯又坏了几盏,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如迷途羔羊,找不到回家的路,更找不到暂时落脚的地方。 一点暖黄的光忽然出现在了街角。 虞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决定拼一把,不管前面是一间什么店,不管店员和店长是什么人,她都要想办法安全地度过今晚!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读者宝,我的新文《盛放》开始连载了!点一下收~藏助力我好吗? 期待大家的支持,留评会有随机红包掉落~ mua! (*╯3╰) 第二章 “玎玲”一声,店门口的风铃将虞超拉进一个温暖的空间。 “欢迎光临未名书店!”坐在桌后的女人开口讲话,声音隔着几米之遥飘过来,“外面很冷,来这边烤烤小太阳吧!” 店面不大,三面墙边陈列着书架和各类书籍。 书架上方的天花板安装了暖色调的射灯,店铺正中是一盏造型独特宛如藤蔓植物的落地灯,色调柔和。店内温度不算很高,但灯光和木纹墙纸的搭配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暖意。 端坐于桌后的女人眉目清丽,浅笑嫣然。 她长了一双杏眼,眼尾微微上翘,眼神澄净,宛若一汪湖水,动静皆美。 淡淡书香和面善的店长稳住了虞超的心神。她疾步上前,坐到女人对面,小声问:“姐姐,我有急事,能借我纸和笔吗?” 女人把一个崭新的记事本推到虞超面前,递给她一支中性笔。 虞超正要写下自己当前的处境,恳求店长帮忙,忽然,风铃声再一次响起。那人跟了进来!她并不意外,但是这间书店只有十几平米,写字求助已经来不及了…… 女人察觉到了虞超的紧张。 她起身离开椅子,影响伫立在店内口的男人。 “欢迎光临,有什么可以帮您?” 那个男人闷然不语,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虞超的后背。 “您先看看,需要找书或者热饮您跟我说就行。”女人坐回虞超对面,左手轻轻搭上虞超放在桌面几乎冻僵的手,“今天加班了吧?手机没电了是不是?我就说怎么给你打电话关机,发信息不回,我这个担心啊,你再不回家我都要去派出所报警了!” “姐……”感谢的话梗在虞超的喉咙里,半晌她才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话音未落,又是“玎玲”一声。 这次走进书店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戴一顶很有年代感的雷锋帽,深蓝色围巾围得很高,挡住了大半张脸,无框眼镜片上布满雾气。帽子毫无时尚感,而他身上的浅灰色羊毛大衣剪裁极其合身,面料也很考究。全身上下惟一不和谐的地方是,他的西裤和皮鞋溅满泥点,像是刚刚经历了长途跋涉,不小心踩进无数个泥坑才艰难地抵达目的地。 “圆圆,你看我给你买什么好吃的了?” “有我妹妹那一份吗?”女人起身,笑着望向穿羊毛大衣的男人,“我跟你说过,她难得休息,十天半个月的我们也见不着一面,相处的时间太宝贵了。不如把你买的夜宵带上,然后找家24小时营业的火锅店,咱们痛痛快快吃一顿?” 男人接话接得毫无破绽:“行啊!我这就订位子。” 女人点点头:“我妹妹只吃铜锅涮肉,你没忘了吧?” 男人摘下围巾,随手搁在进门处的吧台上:“怎么可能忘?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你们的喜好我背得滚瓜烂熟,一辈子都忘不了!” 女人站在虞超身后,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脸却朝着男人的方向,笑着说:“吹牛吧你!” “看看,小瞧我了不是?”男人走到跟踪狂身边,手肘触碰一下对方的胳膊,“您是局外人,您评评理,我要是连老婆娘家人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丢脸丢到太平洋,应该原地挖个坑跳进去?” 跟踪狂仍然闷头不说话。他目光阴沉,扫过穿羊毛大衣男人的脸,又盯紧了把虞超牢牢护在身后的女人。 沉默了三秒,跟踪狂转身拉开店门,头也不回地走远。 “沈知言,今天我得好好谢你,来的真是时候。”女人拍拍虞超肩膀,接了一杯温水放在她面前,“不用怕,没事了。今晚你就待在我这里,天亮了再想别的办法。” 虞超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夺眶而出,一颗颗砸在杯子里的水面上。 -- 第4页 “沈知言,挂打烊牌,把卷帘门放下来,今晚我不通宵营业了。” 女人的话,在男人听来是必须执行的命令。他动作麻利,不到一分钟悉数搞定。检查完书店另一个出口的门锁,女人回到虞超身边,拿来一块浸过热水的毛巾,让虞超擦脸。 “谢谢姐姐。” “别跟我客气啊——”女人把小太阳转个方向,一低头瞧见虞超的毛绒靴,忙抬头说,“沈知言,去后面储藏室找一双新袜子和新拖鞋!” “收到!” 虞超换上毛线袜和保暖拖鞋,冻僵的脚恢复知觉,身上也一点点暖和了。她感激地拉住女人的手:“姐姐,谢谢你。”然后她面朝男人道谢:“还有你,大哥,谢谢!” 男人眼镜片上的雾气早已消失,双眼皮很深的大眼睛清晰可见。他笑着摆摆手,说:“不谢。你叫圆圆‘姐姐’,就不能叫我‘大哥’了。” 虞超怔了半秒:“你们是夫妻?” “对啊,所以你应该叫我一声‘姐夫’。”男人揽过女人的肩,“我说的对吧,老婆?” “拿开你的手!”女人丝毫不给男人面子,一抬手,就把男人搭她肩膀的那只手往反方向掰,“沈知言,你要不要脸?离婚证都领了还天天缠着我?天下乌鸦一般黑,你跟刚才那个跟踪妹妹的变态有什么区别?” 男人毫不介意,任由女人把他的手指掰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我跟他不一样。”男人说,“我不想和你分开。” 女人一愣,蓦地松了手:“说这样的话,你不觉得可笑吗?” 男人垂手而立:“没错,我很可笑。我协调不了你和我爸妈的关系,我眼睁睁看着矛盾激化,我努力的方向是错的……” “够了,别跟我提以前的事。问题的症结是什么,你比我清楚。”女人打断道,“今天晚上算是我最后一次请你帮忙,按照我们刚才即兴演戏说的,你开车带我和妹妹去24小时营业的火锅店,舒舒服服吃顿散伙饭。以后你别来找我,也不要再说离了婚可以重新追求我之类的屁话。” 男人凝望着女人,眼中涌上复杂的情绪。 “圆圆,我真的不能重新追求你?” “不能!”女人的回答掷地有声。 “不能我也要试试。”男人伫立不动,“就算到最后你恨我恨得咬牙切齿,我也认了。” 虞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假装听不见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沉默,静静等待时间流逝。 “我和你之间的事,改天再掰扯。”女人走向书店进门处的吧台,在矮柜里翻找一通,回头问虞超,“妹妹,你的鞋码是多少?” “37。”虞超小声说,“姐姐,你已经帮我很多,待会儿只要让我在一间酒店门口下车就行……” “那可不行!”女人言辞爽利,“帮人帮到底,那个跟踪狂一天不消停,我就保护你一天,直到你足够强大能保护好自己为止。” “姐姐,我……”虞超一时语塞。 “来吧,换上雪地靴,咱们出去吃火锅!”女人将一双崭新的翻毛皮浅棕色中筒靴摆在虞超脚边,“光顾着聊天,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宣圆圆,宣传的宣,名字圆圆这俩字,和燕都动物园的大熊猫重名,很好记。” “嗯,圆圆姐,我叫虞超。” 虞超拿起中性笔,在记事本扉页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不错,好名字!”宣圆圆转头看看男人,“沈知言,从今天起,我多了一个妹妹,她叫虞超,你也有责任保护她!” “义不容辞。”男人朝虞超伸出手,轻握一下,“相逢就是缘分,我叫沈知言,是圆圆的前夫。抛开圆圆和我曾经结过婚的事实,我们对彼此的感情从来没变过,打小一个胡同长大的,她心里想什么我门儿清。她说了要帮你,那我绝对不带推辞的——以后你遇上难事,尽管说出来,只要能力范围内的,我一定帮你解决。” 宣圆圆摁下手机录音停止键:“你说的话我录下了,作为证据存在我这儿,别反悔啊!” “怎么可能反悔?我是那样的人吗?”沈知言突然敛住笑容,“位子我可订好了啊,两位女士,保留座位四十分钟,再不赶过去就超时释放了。” “好,马上出发!” 宣圆圆摘下衣帽架上的红围巾,围在虞超脖颈。虞超眼眶一热,视线又模糊了。宣圆圆笑着打趣:“不许再哭啦!要不等会儿不给你吃毛肚和虾滑。” 虞超破涕为笑:“嗯,我不哭。” 三人走到停车场,沈知言发现前挡风玻璃雨刷器内侧夹着一张物业公司管理处开的罚单。他正想把罚单揣进大衣兜里,宣圆圆伸出手:“给我吧,罚款我来交。” “没多少钱,我能搞定。”沈知言趁机握住宣圆圆的手,“今晚火锅也是我请,你别跟我抢着结账。” 宣圆圆一把抽回自己的手:“你再这样,我打掉你的门牙!” 虞超又一次进入石化状态。后排座车门已然来开,她是立刻坐进去呢,还是等着圆圆姐一起呢? “车里怪冷的,让沈知言先热车,我们沿着路边走两个来回再上车。”宣圆圆挽住虞超的胳膊,“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哪里人?” 虞超微微点头:“我老家在沅北市。” 宣圆圆眼露笑意:“巧了!我大学是在沅北市上的,毕业之后还在那儿工作了两年,结婚才回的燕都……哎,不说扫兴的事了。你在哪个区租的房子?跟踪你的那个男的是不是知道你住哪里?所以你顾不上换外出的鞋就跑出来了。” -- 第5页 虞超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宣圆圆抬手掩住嘴巴:“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圆圆姐,你不用道歉。我不说话是因为我现在脑子很乱,不知从何说起。”虞超收住脚步,“虽然我和你从见面到相识不过十几分钟,但我毫无保留地信任你。你是真心帮我,我能感觉到。” “来,握紧我的手,我先帮你焐暖和。”宣圆圆说,“然后呢,我的肩膀借你靠一下。闭上眼睛,默念十秒钟倒计时。等你睁开眼睛的时候,你会发现,心没之前那么慌了,试试看!” 虞超照做。 当十秒钟过去,她睁开双眼,宣圆圆另一只手举到她面前,掌心躺着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兔尾巴饰品。 “这是我用仿真兔毛和棉花自制的手工,能带来幸运,送你了。”宣圆圆仰起头,遥望夜空繁星,嘴边呼出团团白雾,“我想,你可能需要一份提供食宿的工作,而未名书店正好在招店员,如果你愿意……” “我当然愿意!”说完,虞超脑海中忽然闯进IT部门跟踪狂男同事的脸,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但是那个人记住了书店地址,再来上门骚扰怎么办?” 第三章 “那个跟踪狂是你旧公司同事?”宣圆圆轻声问。 “是,他在IT部,手段层出不穷。一开始是送花、送巧克力、请我们部门的同事喝下午茶,后来天天跟踪我——我怀疑我的手机被他安装了定位软件,不管我去哪里,他都会出现在我附近。”虞超声音发颤,“那人性格偏执,我拒绝了他不下十次,他就跟听不懂人话似的,发起疯来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今天沈大哥碰巧出现,把他赶跑了,不是每次都这么顺利……” 宣圆圆抬起手,阻止虞超继续说下去:“你这话我可不爱听!” 虞超连忙解释:“圆圆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你想表达什么。不过,我认为遇事应该靠自己,男人多半不可靠。” 宣圆圆把兔尾巴饰品放进虞超的手心,转身走了三大步。而后,她回过头,双手拢在嘴边,嗓音悦耳动听:“放心,我有办法对付他!” “对付谁?我吗?”沈知言推开车门探出半边身子,远远地开起了玩笑,“车里暖和了,上来吧!” 虞超紧追上去,牢牢挽起宣圆圆的手臂,好像溺水的人抓住施救者抛过来的救生圈。 “踏踏实实把心放回肚子里。”宣圆圆温热的掌心覆在虞超手背上,“我不仅能让那个跟踪狂再也不敢上门骚扰你,还能叫他看见你绕道走、一听你的名字就吓破胆。” 虞超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圆圆姐,我信你!” - 从火锅店出来已是天色微明。 沈知言连打三个哈欠,显然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却执意要送宣圆圆和虞超回家。 宣圆圆指着马路对面缓缓驶来的出租车:“你别开车了,疲劳驾驶太危险。先把你的车停在这儿,下午开完会才过来取。咱们打车回家,反正顺路。” 沈知言眼中一亮:“好啊!” “别误会,我说的是送你回学校宿舍顺路。”宣圆圆接通出租车司机的手机,同时招了招手示意当前位置。 “宿舍里没有换洗衣服,我怎么也得冲个淋浴吧?”沈知言小声抗议,“我的行李还放在你那儿没拿走……” 宣圆圆反问:“你晚上安排了相亲?要不然急着换衣服干嘛?” 沈知言看了看虞超,岔开话题向宣圆圆发起邀请:“今晚有个你念叨了很久的悬疑片上映,我买了八点场的票,你在书店等我,下班我去接你。” 出租车恰好停在宣圆圆面前,她拉开后排车门,先让虞超上车。 “沈知言,刚才那顿火锅就是我和你的散伙饭。你落在咱们以前那个家里的东西,我会每一样都收拾好,打包寄给你。如果你还想找各种借口来烦我,我会卖掉房子、关掉书店,飞去别的城市生活,我说到做到!” “圆圆……” “没得商量!”宣圆圆拉开副驾车门,“最后一次让你搭顺风车,以后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司机催促上车的同时,沈知言忽然从背后拥住宣圆圆。 “最后一次,别推开我。” “够了。”宣圆圆掰开沈知言的手指,一根一根的,颇加了些力道,“快上车吧,司机师傅赚辛苦钱,别因为你的儿女情长,害他违章挨罚。” 沈知言伸手关紧副驾车门,后退一步站在人行道砖地上,朝刚刚坐进车后排的宣圆圆挥挥手。 “看来我没缘分坐这最后一趟顺风车了。我突然想起来有份文件忘在我爸妈家,今天教委来学校检查,事关重大,我得回去拿。” “好吧。”宣圆圆不再坚持,“不管你打车还是自己开车,都注意安全。” “你也是。”沈知言笑了笑,只是唇角微弯,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师傅,可以走了,我们去学院路和春眠路十字路口的未名书店。”宣圆圆说完,怕冷似的竖起羊毛大衣的领子,闭上了眼睛。 出租车驶出几十米远。 虞超回头,发现沈知言伫立原地未动。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又咽了回去。宣圆圆先一步开了口:“没事的,别管他,缓一缓就好了。” 是啊,缓一缓就好了。虞超明白,有些事情只能交给时间解决。 -- 第6页 “圆圆姐,我有件事想问你。” “问吧!” “你为什么开了一间24小时通宵营业的书店?”虞超嗓门不大,声音却透着浓浓的疑惑,“而且只有你一个人看店,连轴转累坏身体怎么办?” 宣圆圆蓦地睁开双眼,一抹浅笑浮现在她唇边。 “我的书店啊,和博物馆一样,周一休息,周二至周日营业。之前有两个店员来着,她们想不通,前后脚结婚当了全职太太,所以就剩我这个光杆司令了。” 虞超沉默片刻,细声自语:“其实,跟自己喜欢的人结婚,是一件快乐的事。” “谁说不是呢?”宣圆圆仍然在笑,语气轻松,并不严肃,“我承认这世界上有很多恩爱夫妻,可是只有爱的婚姻能走多远呢?有的人连婚姻的意义是什么都搞不懂,怎么可能只靠爱情走下去?” “姑娘,你这话说到我心里了。”司机师傅打开话匣子,“我跟我媳妇分居快十年了,我们各过各的,可为了孩子,我们一直忍着,谁也没提离婚。现在孩子大学快毕业了,我觉得是时候弄个离婚协议,俩人签字去把证领了,对谁都好。” 宣圆圆朗声道:“师傅,能问一下您家孩子是男孩女孩吗?” “女孩,学师范的,今年大四。”司机师傅叹了口气,“说起来,我挺对不住我闺女的。她懂事早,上初三那会儿就劝过我们两口子,说过不下去就分开,不丢人。可是我老脑筋,害怕街坊邻居问东问西指指点点,就一直拖到了现在。幸好这孩子主意正,没耽误功课,考上了重点高中和大学,要不我拿头撞墙都没法弥补她。” “多好的贴心小棉袄啊!”宣圆圆轻声感慨,“有了她的理解,您和您太太以后的生活会越过越好的。” “承您吉言,我交完班就回家去拟离婚协议去!” 虞超半张着嘴,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圆圆姐,你没开书店之前做过调解员吗?” “哪儿呀?我跟沈知言一所大学毕业的,沅北师范大学,我和这位师傅的女儿学的相同专业。”宣圆圆笑着摇摇头,“可惜,因为一场病,我只在燕都九十九中待了五年,后来辞职去云城疗养了好长时间,去年春天才回来。” 虞超的心猛地揪紧:“你现在好了吗?” “没完全好。”宣圆圆说,“病倒不是重病,过敏性支气管哮喘。燕都空气这两年治理得不错,我去年秋天用药控制,冬天没怎么难受,就盼着今年倒春寒的春天也能安然度过了。” 虞超握紧宣圆圆的手:“你不舒服立马告诉我。我没别的本事,跑腿买药、陪你看医生还是可以胜任的。” “妹妹,自信点!”宣圆圆回握虞超的手,“你是一个很有忍耐力的人,将来必成大器。” 虞超脸颊飞红:“我真的能行?” “咱们吃火锅的时候,你不是说有个创业的构想吗?我觉得成功的概率至少在百分之九十以上。也就是说,只要你找对方向,一定没问题!”宣圆圆帮虞超分析,“我虽然和你不是同一行业,但我从学校辞职以后,打了好几份工,接触过你这行的人,你的点子很新,计划详尽,思路也清晰。只要有充足的资金,再加上慧眼识珠的伯乐,你肯定能成!” “这姑娘说话太中听了——”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看宣圆圆,“做你的朋友,多糟糕的心情,一听你说话就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宣圆圆会心一笑:“您说话也爽快,是个乐天派。” 司机师傅心情大好,提出请宣圆圆和虞超共进早餐:“我闺女的学校跟你们的书店离得挺近,她没早八课,我把她叫出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怎么样?” 宣圆圆和虞超对视一眼,婉然谢绝:“我和我妹刚吃完火锅,从凌晨一点开始吃的,整整吃了三个钟头,这会儿实在吃不下了。”顿了一顿,宣圆圆又说:“不如这样,师傅,我给您两张我们书店的书签,上面有地址和联系电话,您女儿要是想来参观,我随时欢迎。” “好嘞!”司机师傅开心不已,趁十字路口红灯时接过书签,“‘爱自己’,‘请你勇敢生活’——不错不错,你们打的口号又好记又响亮,我不光要推荐给我闺女,更要推荐给我那些平时不爱读书的老朋友。” “那就先谢谢您啦!”宣圆圆笑道,“我们除了售卖、借阅纸质书,还售卖正版电子书、有声书,您和您朋友可以在驾驶途中听书,非常方便。” 出租车行至目的地,宣圆圆从背包里取出五套书签,全部送给司机师傅。 “拜托您帮忙把我们书店推荐给您的亲戚朋友,感谢的话不多说,等下次见面,我送您一张至尊VIP卡,享受买书七折优惠、免押金借书和饮料买一送一的特权。” “那咱们说定了,到时候我召集一大帮人光顾,给你们多多捧场!” 宣圆圆面露喜色:“好啊,一言为定!” 目送出租车汇入早高峰的车流,虞超跟在宣圆圆身后走到未名书店门口。 接连两三声沙哑沉闷的咳嗽传进她的耳朵。猛一回头,虞超倒吸一口凉气,公司IT部那个男同事双眼布满红血丝,眼睛瞪得溜圆,直冲她所站的位置走过来。 第四章 呼吸凝滞在了胸口。 虞超手心冰凉,指尖刚一触碰到宣圆圆的大衣袖口,宣圆圆就回过头,发现了那人的存在。 -- 第7页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进店坐坐吧!” 虞超做梦也没想到宣圆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她两眼发黑,却被宣圆圆先一步拉着胳膊拽进了书店大门。 “随便坐,我把取暖器打开,你烤烤火。在外面站那么长时间,冻坏了吧?”宣圆圆搬了一把很有年头的红色皮革面电镀靠背椅,邀请那人落座,随后她握住虞超的手腕,“妹妹,跟我去趟储藏室。看样子你这同事没吃早饭,我们给他做一顿‘大餐’!” 虞超头晕眼花,全身失了力气,牵线木偶一般被宣圆圆拉进了书店店面后边的储藏室。 宣圆圆反手关上房门,羊毛大衣来不及脱下,径直冲向冰箱,从冷藏室取出四个并排而放的巴掌大小的保鲜盒。 “圆圆姐,你坑我?” “我怎么可能坑你?” “你主动邀请他进店坐坐,还说不是故意的?”虞超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瞪大眼睛发起质问,“他脑子不正常,万一动起手来,我和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宣圆圆挥了一下手,打断虞超的问话:“你身后那个五屉柜,从上面往下数第四层抽屉,有独立包装的一次性手套,拿三双出来!” “圆圆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啊?” “对了,我们还需要四双筷子和三副刀叉。”宣圆圆无视虞超的愤怒,轻轻推开她取出一次性手套,又从五屉柜最底下的抽屉拿出餐具套装,“走,别愣着了,跟我出去会一会那个脑子不正常的家伙。” 虞超恨不得夺门而出。 但宣圆圆接下来说的话,令她大吃一惊—— “我前一阵子无聊,想当个奇葩吃播给书店带带流量,就买了这些看起来血淋淋的道具食品,也没尝过,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虞超恍然大悟,却更加担心起来:“圆圆姐,你不会以为这些东西能吓住他吧?” “所以我还需要你的鼎力配合。”宣圆圆挽起羊毛大衣的袖管,在储藏室落地架上翻找一通,取下一瓶300毫升的小瓶装饮料,“浓缩西柚汁,你现在打开它,含一小口在嘴里,不影响说话的那种。等我吃道具的时候,你要做出恶心得死去活来的表情,吐到他身上。” 我没看错人!虞超一颗心欢呼雀跃——圆圆姐果然观察细致入微!只见过两次,她竟然能察觉到跟踪狂有严重洁癖和强迫症?太牛了! “这还不是最精彩的。”宣圆圆把保鲜盒放进微波炉加热,等待的间隙,她走近虞超身边,压低声音说,“等你第一波进攻结束,我会想办法把道具弄到他脸上,让他主动离开。” 虞超抿紧嘴唇,重重点了点头。 一切准备就绪,宣圆圆和虞超走出储藏室。 “不好意思,久等了啊!”宣圆圆把保鲜盒放在那人面前的小桌上,一字排开,“我们姐妹都不会煮饭,这些是打包回来的现成的,你将就吃一点垫垫肚子。” 那人坐在椅子上,纹丝未动。只有一双眼白远远多于黑眼球的眼睛,射出两道凌厉的目光,紧盯着在他对面落座的虞超。 “改主意了?你不躲我了吗?” “不躲了。”虞超按照宣圆圆教的方法,含了一小口西柚汁在左侧腮帮里,吐字发音稍微模糊一点,正好符合她此刻的“人设”。 “你好像很怕我。”带着一丝嘲讽的笑,那人又说,“我有什么可怕的?” “你挺好的,你是个好人。”虞超胃里泛上一阵恶心,不过她忍住了,继续说临时想到的“台词”,“执着是个好品质,现在像你这样的人越来越稀有了。” 那人撇撇嘴,似乎并不认同虞超的“恭维”。 他转过头,看看认真摆放餐具的宣圆圆:“你真的是虞超的姐姐?为什么你们长得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一个像爸,一个像妈。”宣圆圆递给那人一片消毒湿巾,“店里没暖气,饭菜凉得快,你擦擦手就可以开始吃了。” 那人目光游移,最终落在最靠近他的那盒颜色发红原材料不明的物体上。 “我们家吃饭是分餐制,我就不给你搛菜了。” 宣圆圆坐在虞超身旁,用公筷夹起一块红彤彤的人造肉,搁在自己面前的浅碟上,手握刀叉将它分成三小块,送了一块细细品尝。 不到五秒,宣圆圆心满意足地咽下食物,把餐盒往跟踪狂面前推了推:“来,别客气,你多吃点!” “这是什么玩意儿?”那人满脸嫌弃,“看着像地沟油加工过的,你确定是给人吃的吗?” “哎,你这人真是给脸不要脸!”啪的一声,宣圆圆手中的刀叉拍在桌面上,她随即起身,端起一盒“血淋淋”的道具食物,使劲往前举起,几乎贴到了那人眼皮上,“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用十八味香料腌制的新鲜牛肝,春天吃了清肝明目,别人想吃还没口福呢!” “新鲜牛肝?”那人连忙捂住嘴,声音从指缝透出来,“生的?” “对呀,你不知道我们家有吃生肉的习惯吗?”宣圆圆撂下保鲜盒,特意将里面红色的汤汁洒出两三滴到那人的浅色牛仔裤上,“你追女孩子之前不做功课,一点诚意都没有!” 虞超埋头切割着碟子里的食物,没有参与宣圆圆和跟踪狂的对话。 锋利的餐刀落下,切得很用力却没切断,她暗暗捏了把汗。沾满红油的仿真毛肚不知用什么材料做的,外观像极了她前一小时在火锅店吃的毛肚,切割的手感却像是在切一块橡胶轮胎。 -- 第8页 “谢谢,你们吃吧,我不饿。”那人从短款羽绒服口袋里拿了一包手帕纸,抽出一张擦拭牛仔裤上的污渍。 “好心当成驴肝肺。”宣圆圆嗤之以鼻,“连生食都吃不惯,还想进我家的门?” 那人面无表情。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抬起头说:“虞超并不爱吃什么生食。工作餐也好,部门聚餐也罢,她吃饭的口味跟我差不多,偏爱甜辣口。你准备的这些,就像是餐馆扔掉不要的厨余垃圾,她在你面前不好拒绝,为了给你面子,才勉强吃点。” “是吗?”宣圆圆揽住虞超肩膀,“妹妹,你说,牛肝羊肚,还有那两条腌制入味的无菌里脊排酸肉,好不好吃?” 虞超笑了,头点得像鸡啄米,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一个从未在公司同事勉强露出的夸张笑容。 “吃熟肉的日子太难熬了,今天这么吃真的解馋!” “我觉得还不太够味。”宣圆圆蹙眉,“如果这道牛肝再加两个无菌生鸡蛋一定更美味。” “好啊,我去拿!”说到激动处,虞超不留神吞咽了含在嘴里的西柚汁,离开椅子去储藏室补了一大口,顺便取来两个鸡蛋,交给宣圆圆。 “完美!”宣圆圆眯起眼睛,笑着把生鸡蛋打进盛有牛肝的保鲜盒,戴上一次性手套抓了几下,再次邀请跟踪狂品尝,“这是我妹妹最爱的口味,你尝尝,吃完就能更了解她的喜好。” 那人似乎到达了忍耐极限,双眼翻白,人连同电镀红椅子一起向后挪了半米远。 “躲什么啊?” 宣圆圆不依不饶,徒手抓起一块“牛肝”,起身转过桌子,往那人嘴里硬塞。 “……你要干什么?”那人逃也似的想要离开椅子,却发现牛仔裤和红色皮革椅面牢牢粘在一起,他躲闪不及,满嘴满脸被抹上红色的辣汁,皮肤顿觉像被人扇了耳光一样火辣辣地烧着疼,“滚开!你们这帮吃生肉的野人!” “尝不惯美食就骂人,你算什么东西?!”宣圆圆猛推了他一把,将一次性手套沾的鲜红的辣椒油全部拍到了对方白色羽绒服胸口。 “咣当”一声巨响,那人坐的椅子向后倒去。 后脑勺与大理石地面碰撞的声响,听上去令人心旷神怡。 那人狼狈不堪,视线飘向虞超站立的位置:“你们一家子都是变态!茹毛饮血,还活在原始社会……” 斥责的话音断在了这里。 因为虞超把一口浓稠犹如鲜血的西柚汁全部喷到了那人脸上。 “让你失望了。”虞超趁他发愣,蹲在他身边不远处,笑嘻嘻地说,“你没尝过血的滋味,不知道它有多好喝。我的梦中情人是德古拉伯爵,你连给他舔|脚趾头都不配!” “妹妹,别跟他废话。”宣圆圆说,“他坐坏了咱家从七十年代传下来的椅子,浪费了一块上好的牛肝,叫他赔钱,不赔钱休想出书店的门。” 虞超抿唇一笑,朝宣圆圆点点头。 她偏过头,目光重新落在那人脸上:“听见了吗?怎么付款?现金还是扫码?” “你……你们……” 那人气急败坏,拼命挣扎过后,穿久了的牛仔裤斗不过强力胶,留了一片布料在红色椅面上。 “哎呀,走光了!”宣圆圆指着他的身后,“天哪,你里面打底穿的是红秋裤,好辣眼睛!” 那人捂着屁股,连连后退。 虞超站直身体,走回宣圆圆身边:“姐,他的智商堪忧,捂屁股干嘛?应该捂脸才对。” “这种人追你,是咱家的耻辱。”宣圆圆转过脸,指着书店大门,“滚吧,不用你赔钱了,赶快滚出去,别给我们添堵!” 那人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果汁,一手捂脸,一手捂臀,出门时还被弹簧拉回来的木门狠狠撞了一下,后脑勺再次中招。 在哀嚎声中,响起爽朗而清越的笑声。 宣圆圆向虞超眨眨眼睛,两人边笑边挽住了彼此的手臂。 第五章 书店的二楼也被宣圆圆租了下来,提供给店员换班时补觉休息。层高5米的大开间,宣圆圆将它设计成了空间分配合理的宜居LOFT。 靠近宽敞落地窗一面养了满满一排绿植,它们正迎着初升的太阳伸展嫩绿的枝桠和叶片。 虞超逃走的时候,忘了戴上框架眼镜。又因为多年的习惯,无论回家、回宿舍还是回出租屋,隐形眼镜都会被她取下来浸泡在盛有护理液的镜盒里,收进床头柜的抽屉。 刚才能在模糊的视野中及时发现跟踪狂的出现,实属幸运。 所以,当她看清窗台上的绿植时,不觉笑了:“圆圆姐,你种这么多好吃的菜,完全自给自足了!” 宣圆圆指了指楼上:“这层是土培,上面一层是水培。你要是喜欢吃生菜、蒜苗和空心菜,随时爬上楼梯采一把就行!” “我真有口福!纯天然无公害食品,我离开老家就没吃过了。”感慨过后,虞超转头瞅见一个靠近穿衣镜摆放的人体骨架,吓得往后跳了半步,掩口惊呼,“我的哥呀,什么东西——” “你哥是谁?”宣圆圆忍俊不禁,“别紧张,就是一个模型,医学院学生落在搬家公司车里的。我正巧赶上,就拿了回来帮它的原主人暂时保管。” 虞超一手轻抚胸口,心跳慢慢平复:“我还以为你喜欢朋克风格。” -- 第9页 宣圆圆烧了一壶开水,沏上一壶玫瑰花茶,邀虞超在地毯中央的圆形大理石茶几旁落座。 “别人吓了一跳都喜欢说‘我的天哪’或者‘我的妈呀’,你怎么说‘我的哥呀’?这背后肯定有故事吧?” 虞超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宣圆圆将茶杯搁在虞超手边,不打算放弃这个话题:“你的哥哥不是亲生的,是你的竹马对不对?” 想起龙辰,虞超脸红了。她端起茶杯掩饰,杯口氤氲的水雾却引得她鼻子一酸,一瞬间眼眶比脸颊还红。 忽然,她抬眸望向宣圆圆,神色急切:“圆圆姐,我迷糊了,今天几号?” “2月27号,星期天。”宣圆圆本想提醒虞超忘了日期可以查看手机,蓦然反应过来虞超的手机是关机状态,于是她把自己的手机推了过去,“当前时间差五分六点。待会儿你上楼补个觉,睡饱了再到楼下书店找我。” “不,我不用补觉。他说过坐今天最早一班的飞机,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九点半到燕都国际机场……我得去接他!” 虞超提起来,手里茶杯的花茶洒了大半浸湿了袜子,头顶撞到了安装位置很低的艺术造型玻璃灯罩,却丝毫感觉开水灼烧和硬物碰撞的疼痛。 “看得出他对你很重要。”宣圆圆起身,扶稳虞超的手臂,“他在那边几点登机?你用我的手机跟他联系,免得那个跟踪狂又定位你搞事情。” 龙辰的号码,虞超烂熟于心。 她接过宣圆圆的手机,逐个拨出。听筒里的嘟嘟音只响了一下,电话立即接通。 “你好,哪位?”龙辰的声音听上去略显沙哑。 “辰哥,是我。”虞超按捺住满心激动,尽可能平静地说,“我的手机丢了,这个号码是我好朋友的。” “超?是你?”龙辰又惊又喜,“这么早就醒了?是不是昨天给你点的年糕早餐不好消化,害得你一天不舒服?” “不是,年糕特别好吃,我晚上睡得也挺香的。”不愿让龙辰担心,虞超闭口不谈发生不久的糟心事,只是关心地问,“辰哥,你到机场了吗?” “还没有。我昨晚订的车出了点状况,我重新找了一辆顺风车,这会儿正在等车。”龙辰咳嗽几声,然后说,“说曹操曹操到,手机有新来电了,应该是出租车司机,我先接他的电话,你挂断,等我坐上车再给你打回去。” “嗯,好。” 按下挂机键,虞超把手机递给宣圆圆。 “你拿着用吧,我有两部备用机,和这个号同享1000分钟的通话时长。”宣圆圆笑着说,“你现在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新手机不要急着买,拿我的手机先对付一下。等到我给你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你手头宽裕了再买手机,顺便换个新号码。” “圆圆姐,我……” 虞超突然抱紧宣圆圆,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动作幅度过大,不小心撞翻了宣圆圆手中的茶杯,黄澄澄的茶汤泼湿了两人的袜子和地毯。 “对不起,我闯祸了。”虞超感觉到了脚下的潮湿,却不知为何问了一句,“圆圆姐,你这里还有新袜子吗?” 宣圆圆爽朗地笑了两声,抬手拍拍虞超的后背。 “当然!长筒、中筒和船袜,应有尽有。” 虞超松开双臂,眼神茫然:“你以前开过袜子厂?” 宣圆圆乐不可支:“你的建议不错。今后要是书店开不下去了,我就去盘下燕都西郊那间针织厂,专门生产袜子。” 虞超赧然一笑:“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当袜子厂的销售科长……” “你呀,哪有销售科长让你当,咱们又不是拍年代剧——太容易相信别人是缺点,要改!” 换了一块地毯,宣圆圆重新倒满两杯玫瑰花茶,又拿来羊毛袜叫虞超换上。 虞超自言自语:“这袜子暖和,手感很好,人人都需要这样好穿的袜子,开袜子厂是门好生意。” “实不相瞒,我没开书店之前摆过摊,卖发绳手套袜子啥的。”宣圆圆盘腿坐下,指着竖在窗前的打湿的地毯,“没卖手套袜子之前,我卖过地毯、麻辣烫、烤面筋,在云城疗养的那几年,我还做过鲜花的批发零售。” “厉害!”虞超目露憧憬,“这不就是我想要过的生活吗?” “可能是年纪到了,睡眠质量越来越差,体力精力都不如二十岁的时候,现在的我只想躺平。”宣圆圆环顾四周,自嘲地笑笑,“书店元旦开业,只有清大附中的学生过来买教辅。后来他们告诉我,学校改统一采购了,所以我这儿生意越来越惨淡,除了几个每周五放学过来借漫画书的孩子,很少有人买书,不知能撑多久。” 虞超想了想,问:“刚才你在出租车上跟司机说,代理了电子书和有声书,这些总能带来一些客流吧?” 宣圆圆微扬起头,望着头顶上方的造型灯:“代理协议是春节前签的。目前来看,改善书店客流量有点效果,不过吸引的客户年龄断层,多半是喜欢电子阅读却不擅长使用智能手机的老年人。” 收回视线,宣圆圆说:“像你这个年龄层的年轻人,自己可以从各个渠道购买正版电子书和有声书,无需我的协助。” “圆圆姐,我觉得这种现象反而是个机会。” 虞超的观点,令宣圆圆耳目一新:“你说说看。” -- 第10页 “阅读的习惯一旦养成,是要伴随终生的。不管几岁还是几十岁,爱读书的人,遇见好书,那必然是手不释卷,读完一本还想读更多本。”虞超做了个眼保健操按揉太阳穴的手势,继续说下去,“六十岁以上读书人群,面临的最大问题和我相反,我近视,他们老花,需要佩戴合适的眼镜才能享受阅读的乐趣。我们在书店进门醒目的位置贴一张温馨提示牌,然后增加……” 宣圆圆借给虞超的手机骤然响起“阿哥和阿妹的情意长”的葫芦丝纯音乐。 “我在云城设置的铃声。”宣圆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递给虞超,“接吧,你拨出去的那个号码打回来的。” 虞超愣了一下,马上接听:“辰哥?” “我坐上车了。顺利的话,六点半就能到沅北机场。”龙辰朗声道,“超,有件事我得提前和你打声招呼。” “你说吧。”不知怎的,虞超的心忽然悬在了嗓子眼。 “我有一位新朋友要介绍给你认识。”听筒里滋滋啦啦响过一阵杂音,龙辰的声音听上去十分遥远,“确切地说,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在研究所的同事。你们没见过面,不过我觉得,你们一定投缘。” 虞超握紧手机,半晌才开口:“我知道了。” 听筒里隐隐约约地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随即,龙辰的声音再次响起。 “对了,超,差点忘了告诉你,你不用来接我。我们和国家测绘研究院的杨教授联系好了,直接打车过去。等到忙完可能晚上了,到时候我约你一起出来吃顿饭吧!” “你……你们住哪儿?”虞超握住手机的指关节愈渐惨白。 龙辰说:“研究院安排了宿舍,是单身公寓,据说硬件条件不错,交通也很便利。我在地图上查了一下,离你租房子的地方不远,以后我们可以每周见两三遍没问题。” “辰哥,我不住那里了。”虞超强忍呼吸困难的溺水感,勉强说了挂机前最后一句,“等见面再聊,你记得提前吃晕车药……祝你一路平安。” 不等龙辰回她一声“好的”,虞超连忙摁下挂断的红色按钮,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茶几大理石台面上。 第六章 宣圆圆问虞超:“电话里都说什么了?他坐的飞机晚点了吗?还是他改签了别的航班?” 虞超默然不语。 她放下手机,眼睛注视着窗台上刚刚挂果的小番茄,还有已经成熟的草莓,眼眶不知不觉间红了。 宣圆圆明白,这个时候虞超不说话,代表她不想说。 于是,宣圆圆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岔开了话题——“刚才你说的在书店一进门的地方设一个什么柜台?是老花镜吗?” 虞超点点头:“是的。” 宣圆圆微微蹙眉:“其实我的本意并不是把书推销出去。如果让我在店里设置一个卖老花镜的柜台,那还不如我开一家眼镜店算了,利润还高,前景大好。” 虞超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在抬头时,她眼角的泪痕依稀可见。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设立一个专门提供给有需求人群的协助配镜服务?” “这个想法不错。” 虞超说:“像燕都这样的大城市,有许多儿女不在身边的空巢老人,他们可能连一副度数合适的老花镜都没有。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外公外婆。他们直到去世都是看近处看不清,就那么眯着眼睛凑合着过日子,更不要说读书看报了。” 宣圆圆轻轻颔首:“我狭隘了。我以为你要让我摆一个卖老花镜的柜台。” “是我话说一半被电话打断了。”虞超说,“提起我的老家沅北市,其实那也是一座挺大的城市,购物很方便。但是,可能是我外公外婆勤俭的生活习惯吧,他们不想把钱花在配眼镜上。自从我考上大学,每次寒暑假回去,他们总要让我帮着读一读家里过期的报纸或者超市促销的海报。我发现,他们出去买东西的时候,遇到那种字很小的标签,其实是看不清的,所以我回家以后发现柜子里有很多根本不实用的东西,一开始我很生气,后来又很心酸,如果我能留在老家上大学,至少每个周末可以去看望他们,采购好一周的生活用品,不会让他们上当受骗,买很多根本用不上的东西回家。” 宣圆圆应道:“骗老年人的奸商最无耻!” 堆积在心中的委屈随着讲述往事宣泄出来,虞超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我们的感情很好。可是还没等到我自立,能够把他们接到身边生活,他们就不在了……最后一次骗他们的不是某厂家的推销员,而是口头上认干爹干妈、专打亲情牌的诈骗老年人的团伙。” “我爸妈也遇到过,他们差点把养老房抵押出去。” 虞超抬手捂住眼睛,声音哽咽:“我外公察觉出来上当受骗,立刻跑去找骗子理论,却被那些混蛋围攻,后脑勺撞到门框,伤得很重……他走了没多久,我外婆也跟着去了。我每一天都在后悔,假如我留在他们身边上学、工作,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宣圆圆的手,轻轻放在虞超手背上。 掌心的温度,悄悄融化着冻结在虞超心底的寒冰。 “哭吧,哭出来好受些。”宣圆圆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却有一种玉石敲击冰棱的清脆感,“外公外婆从来没有怪过你,你是他们的骄傲。” -- 第11页 泪水决堤的瞬间,虞超手中多了一块温热的毛巾。 和昨晚一模一样的热毛巾。 她把毛巾敷在脸上,驱走眼眶四周的酸胀。十几秒后,她的声音透过毛巾,传进宣圆圆的耳朵:“圆圆姐,我好像……饿了。” 宣圆圆像抚摸小猫那样,温暖的掌心从虞超头顶拂过。 “我觉得咱们应该吃点甜的,这样大脑可以多分泌一点多巴胺。” 虞超的心原本像一个被人无情揉皱的纸团,宣圆圆的话语将她的思绪拉回到现实。“圆圆姐,我突然想起来了,从书店这里到燕都国际机场,路上是不是要走将近两个小时?” “别担心,先吃蛋糕,然后我送你去。”宣圆圆拉开冰箱门,从冷藏室里取出两盒小巧精致的虎皮蛋糕,分给虞超一块,“我有个秘密,你想知道吗?” 虞超放下毛巾,嘴角重现浅浅笑意:“你先听我猜一猜,然后再说正确答案。” 宣圆圆扬起眉梢:“好啊!” 虞超指着厨房的方向,说:“进门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尘不染的开放式厨房,灶台的洁净程度和没有撕掉保护膜的油烟机,说明你几乎不在这里做饭。还有刚才,在店里吓走那个变态,你让我从抽屉里拿的崭新的刀叉和餐巾,说明你吃饭的方式应该是就地取材。没有餐具也难不倒你,‘手抓’是一种不错的方式。” “我声明,我可不是阿三。我最爱吃火锅,用手抓着吃岂不是每天都要进医院?”说着,宣圆圆忽然笑出声来,“超,做一名书店的店员委屈你了。以你的学识和数据分析能力,不应该屈尊在我这儿。这两天你先缓一缓,抓紧时间投简历,等你从旧公司办完离职手续,最好敲定新公司,无缝衔接,社保不会中断……” “圆圆姐,你不能赶我走。”虞超不让宣圆圆继续说下去。 “书店作为你过渡的落脚点是合适的,作为你个人事业发展的舞台绝对不行。”宣圆圆言语由衷,“找到新工作前,你住我这里。到时候我帮你找一间靠谱的房产中介,找个安保森严的小区租个一居室。” “我不走,我要陪你一起把未名书店打造成学院路的特色景观!”虞超撕开虎皮蛋糕包装盒口的胶带。 “你这孩子!”宣圆圆佯作恼怒,“你才多大?怎么能和我一样早早地有了养老的心态?” 虞超把拆好包装的蛋糕推到宣圆圆面前。 “圆圆姐,我毕业三年了。外公外婆走后,沅北市那个家我回不去了,我现在只想留在燕都。我知道这很难,不过我要试一试。” “我喜欢有志气的年轻人!” 宣圆圆接过蛋糕,咬下一大块,吃得津津有味。 五六秒的工夫,宣圆圆已经吃掉了手里的蛋糕。她惬意地微眯双眼,口中念念有词:“Yummy!” 虞超破涕为笑,龙辰在电话里带给她的委屈一扫而空。 她撕开另一块蛋糕包装盒的封口胶带,依然推到宣圆圆面前。 “圆圆姐,这个也给你。家里有泡面吗?没有的话我去便利店买。” “厨房的柜子里有好多,找你喜欢的口味,敞开吃,别客气!” 和虞超预想的一样,一尘不染的厨房里,每个储物空间都塞满了方便食品。从方便面到速食粥,从各种鱼罐头、牛肉罐头到微波炉一叮就能吃的炒饭炒面。 “圆圆姐,防腐剂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以后我来做饭,当你的营养师,给你好好调理一下。” “做饭?我举双手双脚同意,但是厨房在别处,这里不开火。” “怎么?”虞超愣了片刻,“炉灶是摆设?” 宣圆圆打了个响指:“答对!我从云城回来之后,盘下书店的商铺,顺便租了二楼这个LOFT。最初的构想是把这里打造成一个读书空间对外开放,后来发现这么宽敞的落地窗适合种菜,所以我就留为己用了。燕都的空气质量和云城没法比,我刚回来不适应,设计师建议我安装一套新风系统,我同意了。厨房本来保留了烟道,不过我让工人师傅把进风口堵住了。” 虞超的思绪忽然变得清晰。 昨晚为了躲避男同事的跟踪,她沿着灯光一路跑过来。走到书店门口,家居毛绒靴的鞋底踩到了一些黏黏的东西,有点滑,应该是饭馆门口那种陈年的油垢。 “以前书店的地下室是个美食城吧?你支气管敏感,封住烟道的出风口,是为了隔开地下室飘上来的油烟。只是它现在搬走了,所以没人在意你不开火做饭的原因。” 宣圆圆睁大双眼,惊喜不已:“不要找新工作了。我决定留住你这个人才!” - 燕都国际机场3号航站楼里人头攒动。 虞超向来是乘坐机场专线地铁,没走过停车场直达接机出口的通道。 宣圆圆察觉到了虞超的茫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将虞超领到了直梯所在的位置。 “从这儿上到地上二层,出电梯朝右拐弯,就能看到国内到达的出口。” 虞超点头,默默记下位于直梯前后左右的标识。 早晨到港的航班数量尚未达到高峰,出口等待接机的人群已是摩肩接踵。 正对着出口的电子屏上,滚动显示当前抵达的航班号,虞超目不转睛看了一会儿,很快找到了龙辰乘坐的班机。 -- 第12页 清晨时分,两人通过电话,龙辰说了不用虞超来接机。 但在虞超心里,二十几年的感情,不能就这么割舍。即使无法和龙辰成为情侣,也要和他像亲人一样相处。 燕都是虞超生活了七年的城市,有着她最想和龙辰一起分享的点点滴滴——出于按捺不住的本心,她想在龙辰来到燕都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熟人是她,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超?真的是你?” 熟悉的声线,嘹亮的嗓音。 只是,再也没有那种从小听到大的愉悦。 一股暴雨前低气压的缺氧感觉,由胸口四散开去,如无形无色的藤蔓,牢牢缠裹住了虞超的心。 “辰哥!”虞超摘下一直戴着的羽绒服帽子,微笑着向龙辰挥手,“我的犟脾气你很清楚,你不让我接机是不可能的。所以,介绍一下你的女朋友吧,我很想认识她!” 第七章 龙辰半张着嘴,仿佛有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想说话却只发出低低的叹息声。 他身旁的女人身材高挑,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细长单眼皮的眼睛很有辨识度。她侧过脸看看龙辰,转头冲虞超笑了笑,礼貌地伸出手来:“你好,我是龙辰的同事郭雪霏。你一定就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邻居家超妹妹吧?” “你好,我是虞超。” 问好是问过了,虞超却将两只手揣进了羽绒服兜里,没和郭雪霏握手。 郭雪霏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她抬手拢拢鬓角的碎发,随后笑着问:“这位是?” 虞超的手从羽绒服兜里拿出来,挽住宣圆圆的胳膊:“我姐。” 宣圆圆朝郭雪霏点点头,同样没有握手。 化解尴尬的最简单的办法是转移话题。郭雪霏看着虞超,随口问道:“龙辰经常念叨,说你在一家跨国公司上班,平时很忙,周末也不休息。怎么今天专程请假来接机?” “我辞职了。” “哦,是吗?”郭雪霏惊讶地睁大双眼,“为什么?” “原因很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虞超神色淡淡的,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等你们有空了,我请你们吃饭,到时候再聊。” 两人寒暄几句,齐刷刷望向龙辰。 龙辰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视线游移,谁都不看。 他此刻的想法,虞超猜不透。 两人一起长大,龙辰陷入沉默通常只有因为两种情况:一是考砸了;二是肚子饿。这班飞机提供早餐,他应该不会饿得低血糖发作。至于考砸了,那更是不可能。 虞超微微仰头,眼睛紧盯着龙辰的脸,期待他有所回应。 然而,直到宣圆圆问一起走顺不顺路,龙辰都没有流露出任何想要解释的意思。 郭雪霏俨然化身为龙辰的发言人,她向宣圆圆道谢:“我们去测绘院,在城南,打车去更方便一点。而且龙辰还要陪我去买点东西,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好吧。”虞超晃了下手臂,凑近宣圆圆耳边,“圆圆姐,书签有富余的吗?我想送辰哥一套。” “有,不过我的包放在车里了。停车场和出租车站离得远,要不等以后见面你再拿给他?” “没事,我不急着走,我跟你们去停车场拿。” 沉默良久的龙辰,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但这并不是虞超最想听到的。她挽住宣圆圆胳膊都手突然收紧,抬头瞪着龙辰。 宣圆圆察觉到了虞超的焦虑,也猜到了虞超口头禅“我的哥呀”的那个“哥”就是眼前这位皮肤晒成古铜色的帅哥。 “行啊,那走吧!”宣圆圆发出邀请。 龙辰把拉杆箱交给郭雪霏保管:“我去去就回,你留在原地等我,不要乱跑。” 平平常常一声叮咛,虞超听来却格外刺耳。 “原地等我,不要乱跑”——多少次这句话响彻耳畔,带给虞超的是满满的安全感。而此时,叮嘱的对象换了人…… 电梯下行,虞超下意识地靠近宣圆圆,尽可能离龙辰远一些。 宣圆圆抓紧虞超的袖管,顺势将她的手握进掌心攥紧。声音是愉快的,却充满弦外之音。“正巧我买了一盒燕都老字号点心,你和你同事大老远来了,我作为东道主,送给你们当见面礼吧!” “谢谢,无功不受禄,礼物我不能收。”龙辰唇线紧绷,语气严肃,和以往谈笑风生的他判若两人。 “你是小超的邻居,就是我的朋友,这点礼数还是要尽到的。” “你说你是虞超在燕都的姐姐,怎么称呼你?” “如果不介意,你也叫我圆圆姐吧!” “好。”龙辰伸出手,轻拍一下虞超的肩膀,“她在大城市生活不容易,承蒙你照顾,谢谢。” 虞超倏地往后一躲,背部紧靠在电梯轿厢墙壁上。 “不舒服吗?”龙辰不明白自己习惯的一个动作,引起虞超如此强烈的反应。正待追问,电梯门开启,停车场的通道近在咫尺。 “我的车在那边……” 不等宣圆圆说完,虞超冲出电梯:“对不起,圆圆姐,我头晕得厉害!” “当心——这里是监控盲区,好些司机猛踩油门加速,不安全。”宣圆圆拉住虞超的手臂,“你站在出口值班室那边等我。” 龙辰忽然说:“圆圆姐,麻烦你拿书签给我,我陪着超,不让她到处跑。” -- 第13页 “也行。”转身前,宣圆圆不忘再三叮嘱,“好多马路杀手为了省一两分钟的时间,开车不长眼睛,你俩都要小心。” 脚步声渐渐远离。 虞超低下头,目光焦点对准脚尖,原地未动。 “超,你生气了?”龙辰问得小心翼翼,“我来燕都的第一天不能陪你,对不起。” “辰哥,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虞超的态度,在龙辰意料之中。他的心揪成皱巴巴的一团,应该说什么做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但他不能说,也不能做。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龙辰声音很低,“年糕吃多了不好消化,以后我不给你点大份的了。” “跟年糕没关系!”虞超深吸一口气,对上龙辰的视线,表达却与想法背道而驰,“我以为你一个人来燕都。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同伴让我措手不及。我一直把你当成最亲的人,可是你呢?你对我实话实说有那么难吗?” 收住信马由缰的话头,虞超终于问出最想问的:“她到底是你女朋友,还是你的同事?” 龙辰神色微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郭雪霏既是我在测绘所的同事,又是我女朋友。” “懂了。” 虞超不想说什么“祝你幸福”之类的屁话。她望着龙辰,模糊的视野中,他依然是那个可亲可爱的邻居哥哥。 怪她自己,从未表白,何谈失恋? “省测绘所所长也姓郭,我没记错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龙辰避开虞超的注视,“没错,郭雪霏是所长的女儿,但她是凭本事考进去的,没人徇私舞弊……” “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我不关心。”虞超说,“我就是觉得自己挺傻的,竟然喜欢一个趋炎附势的人,一喜欢就是二十年。” “超……” “别这么叫我,以后直呼全名吧。”虞超双手交叉,阻止龙辰继续说下去,“你到国家测绘院进修,估计会忙得没空和我见面。请客吃饭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换了新手机再和你联系。” 说着,虞超瞧见宣圆圆的银灰色SUV驶近,连忙绕开龙辰,迎了上去。 “书签,点心,我都拿来了。”宣圆圆推开驾驶室车门,把点心盒递给龙辰,“收下吧,我和妹妹的一点心意。” “谢……” 龙辰举在半空的手突然僵住了。 精美的点心盒被虞超半路拦截。 她笑得灿烂,白皙的脸颊浮起淡淡红意:“你从小就不爱吃甜的,饼干、蛋糕、冰淇淋全都让给我,这回呢?” “你喜欢就留下吃。”龙辰误以为虞超不再跟他闹别扭,“还想吃别的什么吗?我买给你。” “以后就不麻烦你了。”虞超把点心盒抱进怀里,“我想吃什么自己买。” 龙辰怔了半秒,很快反应过来。他移开目光,朝宣圆圆点头示意:“圆圆姐,拜托你多多照顾虞超。楼上还有人等我,我先走一步了。” “书签上印着书店的地址,周一闭店,其他时间随时欢迎你来参观。”宣圆圆下了车,左手搭上虞超肩膀,“我们姐妹俩互相照顾,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好,多保重。” 龙辰转身离开的刹那,虞超牙关紧咬,强压住脱口而出不甘心的质问。周围并不安静,她却能听见心脏怦怦怦跳动的声响。 宣圆圆拍拍她的肩:“你愿不愿意陪我去一趟眼镜城?” 虞超醒过神,怀里的点心盒险些脱手。 “我们不是说好,不摆卖老花镜的柜台,而是给有需求的老年人提供配镜服务吗?” “对啊!今天咱们把眼镜城五层楼整个逛一遍,看看哪些店有验光资质,哪些店服务态度好、对老年群体最有耐心,然后和他们谈合作。”宣圆圆接过点心盒,将盖子掀开一角,“这家点心味道很棒。我批准你在车上吃牛舌饼和枣泥酥,不过前提是不许掉渣。” 提到美食,宣圆圆愉快的语气,不知不觉间扫清了虞超胸中淤堵的憋闷。 “其实我不爱吃甜食。”虞超小声说,“圆圆姐,我就是跟他赌气。” “说出来是不是好一点了?”宣圆圆笑着说,“人啊,日子就要过得舒坦,痛痛快快的,开开心心的。谁敢挡老娘的路,直接一脚飞踹,送他去有害垃圾桶里吃灰——” 虞超昂起头,眼泪随着笑容的绽开一起落下。 “你说的对。谁都别挡老娘的路!” - 路上,宣圆圆教给虞超几句无伤大雅的“减压名言”。 “学会这些,你的人生将会一路坦途。” “圆圆姐,以前我觉得这些都是脏话,能不说尽量不说。现在想想,应该是洗脑包吃多了。讲话做事彬彬有礼,反而被人看轻。” “这个世界上,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尊重他人的人是极少数。” “比如刚才,我没和龙辰的女朋友握手。她讲礼貌,我有情绪,这已经不是尊不尊重的问题了。唉,越说越头疼……” “无条件尊重别人,最后受伤害的是自己。你做的没错。” “可是圆圆姐,我这会儿的感觉,就像有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咽口水都觉得堵得慌。” 路口信号灯变红。 宣圆圆停了车,转头看看虞超:“我想起一个人。开导你的任务,交给他最合适!” -- 第14页 - 一周过去,宣圆圆似乎忘了先前说过的话,始终没把那位可以开导虞超的人引荐给她。 不过,宣圆圆效率极高,答应虞超的事言出必行。在周末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她陪虞超回公司办妥离职手续,当天下午找到房东退了房租拿回押金。 那个跟踪狂没再露面。 不知他是真的怕了这两位“茹毛饮血”的姐妹,还是暗地里策划着别的阴谋。 宣圆圆的叮嘱时时刻刻回响在虞超耳畔:“不论是你做什么,都不要单独行动。不管你去哪里,都要向我报备。” “好的,圆圆姐!” 未名书店每天最忙的时段是中午和傍晚。来借书还书的大多是周边几所中小学的学生,来点咖啡热饮的则是街对面写字楼的上班族。 宣圆圆考了咖啡师资格证,手做的咖啡味道一流,原料是云城一家种植园的绿色无公害咖啡豆。虞超原本对咖啡提不起兴趣,自从品尝了一杯宣圆圆亲手制作的黑咖啡,忽然就爱上了。 每天清晨,虞超做好早餐,饮品却总是一杯宣圆圆手做的黑咖啡。 “不喜欢牛奶的腥味,怕胖不加糖也可以理解,代糖要不要来一点?” 看着宣圆圆摆到面前的贴着“木糖醇”和“赤藓糖醇”标签的罐子,虞超摇了摇头。“我最爱原味黑咖啡。” “你们这些小孩儿啊——” 宣圆圆似乎想到了什么人。她微侧过头,视线落在书店西北角的书架上。 循着她的目光,虞超注意到了一本书。 “《黄金时代》?”充满好奇心电虞超像是一只急于探险的小猫,“圆圆姐,我发现每次说起咖啡,你都要看一眼这本书,是不是……” “没有耐人寻味的故事,没有瓜吃。” 宣圆圆扬起手,在面前挥动几下,顺势打断了虞超的问话。 接下来的几天,宣圆圆鼻音很重,食欲减退,嗜睡,提不起精神,却又不承认身体不适。沈知言打来电话,虞超接的,帮宣圆圆推掉了她根本不想去的约会。那之后,虞超请缨值夜班,趁店里无人光顾的时候,读完了王小波的著作《黄金时代》。 这本书和市面上常见的出版版本并无明显差别。 只是扉页上有人写了两行字: “五年后, “我要和你一起看春暖花开。” To签、落款和日期统统没有。 很显然,这不是一本二手市场买回来的限量版书籍。虞超虽然擅长数据分析,但对笔迹鉴定一筹莫展。 她猜测,这本书是宣圆圆的某个追求者送的。 至于那人是谁、身在何处,她无从得知。 转眼进入三月下旬。 妇女节和消费者权益日的促销活动效果不错,紧接着就要策划“世界儿歌日”的童书绘本展销会了。 宣圆圆把宝全押在虞超身上,给她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同时交给她一只容量64G的U盘。 “哇!”虞超又惊又喜,“圆圆姐,你太给力了!你怎么知道我的笔记本硬盘空间告急?” “在你谢我之前,我先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吧!” “U盘里拷了我从去年11月开始翻译的一部书稿,你要帮我把它送到出版商那里,亲手交给阿列克塞进行校对。” 虞超有点懵:“现在都是无纸化办公,他们不接受发邮件吗?” 宣圆圆失笑,无奈地耸耸肩:“国内这边的出版商当然没那么多附加条件,这是作家代理人的要求。翻译稿送过去,他们会出具一张纸质回执,你记得收好。” “好,我办事你放心。” 说完,虞超忽然意识到有个最重要的问题忘了问:“阿列克塞是谁?” 宣圆圆忍俊不禁,抬手摸摸虞超的脑袋:“他是出版商特聘的责任校对,俄罗斯人,不过他是孤儿,从小在中国长大,他的养父母都是中国人。” 虞超吃惊不小:“什么?圆圆姐你还会俄语?你不是学英语专业的吗?” 宣圆圆说:“你问的是我不堪回首的往事,我能不能不回答?” “我现在就想知道,你告诉我吧!” “当时必学的二外要选课,而我只顾着和沈知言花前月下,错过了抢课时间。我们学校开设的二外有俄日德法四国语言,最后剩下难度最大的俄语,我……” “你很酷欸!”虞超双手紧攥住宣圆圆的左手,“我非常非常想学俄语!” “别让我教你,别拜我为师!”宣圆圆满脸写着拒绝。 “那我自学。”虞超松开手,“或者我可以找你说的阿列克塞帮帮忙。” 宣圆圆的脸色由阴转晴。“没错,你应该去找他!” 虞超正在穿羊毛短大衣,刚伸了一只袖子,听到宣圆圆这么说,她愣在了原地。“圆圆姐,我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我又不认识阿列克塞,怎么好意思麻烦他教我?” “我之前跟你提过的能够开导你的人,就是阿列克塞!” 第八章 出版商租下燕都市中心一个19世纪中叶建成的四合院办公。 这座宅邸离故宫很近,穿梭胡同步行仅需八分钟即可到达检票处。 天气晴好,虞超的心情也很好。 和阿列克塞约定下午两点见面,她有足够的时间绕着故宫外墙走一圈。这是虞超由来已久的愿望,今天得以实现,全是托了宣圆圆委托她出门办事的福。 -- 第15页 午餐时段,虞超去便利店买了一份沙拉,边走边吃。 一点四十分,她来到出版公司门外。又沿着胡同遛达了五分钟,她走回来,询问前台,阿列克塞是否在办公室。 前台确认过虞超的身份和宣圆圆的委托信,拨出一个内线电话号码。 “是的,她姓虞,是圆圆姐让她来送翻译稿,和您约的两点见面。” 虞超听不清电话那边的回复,默默伫立一旁等待。前台放下话筒,指了指窗户朝东的西厢房办公区:“虞小姐,进了那扇门,右手边第一间办公室。于老师在里面等你。” “好的,谢谢你。” 前台所说的“于老师”,正是阿列克塞。他的中文名字叫于靖山,是他的养父母给他起的。 关于阿列克塞的身世,宣圆圆了解的不多。 虞超目前只知道阿列克塞的俄文名字和中文名字,以及他对两国语言的精通。 比起最早建成时的逼仄狭窄,四合院院内布局变得宽敞明亮。如同进门处的玻璃顶通道,办公区也采用了高大的落地窗和半透明PVC天花板的设计。 按照前台的提示,虞超很快找到了阿列克塞的办公室。 房门半掩,门的正对面摆放着明亮的落地窗和一张布满刮痕的木书桌。 虞超看见桌上的台灯,连忙抿紧嘴巴,以免大喊出声——亚克力材质的红色灯罩,普普通通的白炽灯钨丝灯泡,和她从小用到大的台灯几乎一模一样! “是虞小姐吗?请进。” “于老师,您好。”推开门,虞超走进办公室,“圆圆姐委托我把翻译稿交给您。” 背对门口的高大男人缓缓转过身。 他大概六十岁,身材修长,一头梳理得一丝不乱的浅金色头发,瞳色是晴空那种美丽的蓝。他看上去并不像一位长年对着字典的资深校对——没有驼背,没戴老花镜,也没蓄着乱糟糟的络腮胡。 虞超认为他更像一位久经沙场的凯旋的将军。 阿列克塞穿着得体而不古板,一套柔软的暗卡其色花呢西装,里面是一件同面料的马甲和一件白色衬衫。他没有打领带,只在西装口袋里装饰了一条素色的亚麻袋巾。 “你先坐。”他指着书桌对面的扶手椅,“喝点什么吗?茉莉花茶怎么样?” “好,我喜欢茉莉花茶。” 等待的时候,虞超瞥见了自己映在书柜玻璃门上的身影。 一晚没睡,但她的状态还不错。 红色羊毛短大衣,米白色毛衣打底,衬得肤色更加白皙。 刚才沿故宫外墙走路,齐肩的中长发被风吹拂,此刻有些凌乱,不过,是那种很自然的发型,不刻意也不夸张。 她的长相不属于人们传统认知中的江南美女。 虞超眉毛浓密,眼窝略深,鼻梁高挺,嘴角微微上翘,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 父母感情不和,离婚时谁都不想要她的抚养权。是外公外婆怜她年纪小,接她到身边生活。 或许是在谁身边生活,容貌就会像谁。 外公常常说:“你和你外婆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每次听到外公感慨,虞超都会特别开心。她深深爱着这两位老人,希望能永远守在他们身边。但是…… “书桌很宽,不如你坐到我旁边来?” 阿列克塞发出邀请。虞超回他一个礼貌的微笑,抬起手按压两下眼眶,快速抹去悄悄涌出来的泪水。 他们肩并肩坐在电脑前。 虞超习惯地将袖子卷到肘部,插好U盘,敲了几下键盘,打开她宣圆圆委托她交给阿列克塞看的文稿。 坐在阿列克塞身边的时候,虞超闻见了衣服烘干后的淡淡味道。 很显然,他是个爱干净的人,白衬衫的衣领一尘不染。 不知为何,虞超的脸颊微微发烫。她连忙抬起左手,做了一个从来不做的托腮动作,却因为不熟练,胳膊肘没能触碰到桌面,而是贴着书桌边沿往下滑,整个人向左倒去。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托住了她的手肘,轻轻扶她坐正。 “谢谢你,阿列克塞。” 未加思忖,像是一瞬间的脑波短路,虞超直接喊出了他的俄文名字。 她蓦然起身离开椅子,绕到了书桌对面,和他拉开一段距离。“对不起,于老师。圆圆姐向我介绍您的时候,说的都是‘阿列克塞’这个名字……” 越解释心越乱。 虞超索性抿紧嘴唇,不再出声。 “名字只是个代号,我的同事经常这么叫我。”阿列克塞笑容和善,“圆圆就像我的家人一样,你是她妹妹,怎么称呼我都没关系。” “那我不打扰您了。”虞超慌不迭地退到门口,“翻译稿如果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您直接联系圆圆姐。” 手搭上门把手的一瞬间,虞超不敢直视阿列克塞的眼睛,匆匆点了下头,再见也没说就走出了办公室。 路过出版公司大门口时,虞超和前台打招呼,前台随口问她:“稿子交给于老师了?” “嗯,是的。” 虞超转身要走,身后不远处响起阿列克塞富有磁性的声音。 “稍等,虞小姐,你忘了这个。”他手持一张A6大小的纸,追上虞超,“作家代理人要求提供的翻译稿接收回执。” 虞超慌忙接过:“谢谢……” -- 第16页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阿列克塞说,“我正好要出去办事,和你一起走。” “……好。” 躲开前台小姐姐灼灼的注视,虞超回过身,面向四合院门外人来人往的胡同。 脸颊滚烫的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最近一次脸上犹如发烧般滚烫,还是大四寒假和同学们去内蒙古旅游,被熊熊燃烧的篝火烘烤时才有过。 我这是怎么了? 虞超抬眸,目光恰好落在一个身穿红色套头毛衣的小女孩身上。 一团明亮的红,在胡同两边房屋的青灰色院墙衬托下格外醒目。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串的是最适合春天吃的山楂,同样的红亮耀眼。 小女孩边走边啃山楂外层的冰糖壳。 跟在她身后的头发花白的老人,笑容慈祥,爱怜地叮咛着:“从侧面咬,小心别被竹签子扎了!” 虞超闭上眼睛。 她以为这样泪水就不会夺眶而出。 阿列克塞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久等了,虞小姐,我们走吧。” 虞超赶紧抬手按住眼眶。这是到目前为止,她觉得最有效的掩饰方法。 “对啊,又到了吃糖葫芦的季节。”阿列克塞将白色羊绒大衣随意地披在肩上,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小女孩和她的家长,“小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串馋哭小孩的糖葫芦是在哪儿买的?” 胡同里长大的孩子,见惯了金发碧眼的外国游客,面对阿列克塞,小女孩毫不怯生。 “喏,就在那边,利民商店!你要是想吃得抓点紧,刚才我姥爷给我买的时候,他那儿柜台里就剩三串啦!” “好嘞,谢谢你的提醒。” 阿列克塞回头,微笑着冲虞超挥挥手:“再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于老师,不用麻烦……” 虞超想说自己不是因为被馋哭才落泪,但是阿列克塞已经走出去很远。 小女孩指的那家利民商店位于胡同入口处,最早是一家国营店,主营老燕都人喜欢吃的各种特色小吃,颇有些年头。虞超从地铁站出来,绕故宫走完一圈,特意经过利民商店拍了一张景色图,打算回去存进外公外婆生前她创建的家庭云相册里。 此时,阿列克塞远远伫立在虞超的视野之中。 他正隔着玻璃橱窗和售货员比划着什么。一阵风过,轻轻掀动他浅金色的发梢。阳光下,他头发的色泽呈现出一种温柔的美。 心跳忽然加快。 虞超抬手按了一下胸口,然后从大衣口袋里取出手机,选好滤镜,调整焦距,悄悄地,给阿列克塞拍了张照片。 收起手机的同时,阿列克塞已经走了回来。 他把红彤彤的糖葫芦递到虞超面前:“还好赶得及。售货员说,天暖和了冰糖容易化,明天他们就不进货了。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串。吃吧!” 虞超紧握糖葫芦的竹签,道谢的话还未出口,阿列克塞笑着摆摆手,说:“抱歉,希望我的举动没有冒犯到你。” “没有。”虞超小声说,“我喜欢吃冰糖葫芦,尤其是这种原味的。” - 走到地铁口,糖葫芦刚好吃完。虞超折断竹签,用擦手的纸巾包住尖头的一端,扔进站外行人道旁边的垃圾桶。 阿列克塞忽然拦住虞超:“虞小姐,我以后还能和你见面吗?” 第九章 “等到校对定稿之后,圆圆姐应该会派我来领翻译的稿酬。” “稿酬会有专人负责打给圆圆,你不用亲自跑一趟。” 虞超唇边漾起一抹顽皮的笑:“作家代理人不接收翻译稿的电邮,而且要求翻译水平一定要高。想必他们在稿酬支付方面设置了更多障碍吧?” “那倒不会。公司这边全程跟进,保障圆圆的权益。” 阿列克塞笑了,笑声爽朗。 “我的意思是,除了工作上的见面,我能不能和你约会?” 虞超以为自己听错了:“约会?” “是的,虞小姐,请原谅我的冒昧。”人潮涌出地铁站口,阿列克塞往前一步,将虞超护在手臂可及的安全范围内,同时与她保持着十多厘米的距离,“夸张一点地说,我已经有将近半个世纪没和女孩子约会了。假如你愿意和我这个老古董出来吃个饭、看场话剧,我很荣幸。” 笑意蕴藏在他眼中。 虞超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晴朗的天空。 短短一瞬的目光交汇,她不再犹豫。 “半个世纪是五十年。你第一次和女孩子约会还在上小学吗?” 阿列克塞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赧然。 “坦白说,我对约会没经验。”他说,“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单身,让你见笑了。” “这方面我的经验也是少的可怜。”虞超没有追问,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人民艺术剧院新排的《四世同堂》正在演出,我请您看吧!” “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虞超低了头,捧着手机操作两下,点开购票页面:“不如看今晚八点那场?” 阿列克塞也拿出手机。 他展示给虞超看的是现场取票的二维码。 “今晚的场次只剩最靠边的座位,我买了明晚八点的。我们几点在剧场门口见?” 他什么时候买的票? -- 第17页 难道刚才过斑马线等红灯的那30秒? 虞超的心狂跳不止。 她的脸颊依然滚烫,说话的声调却平稳而冷静。 “明天的晚饭呢?你和我一起吃吗?”她把“您”换成了“你”,阿列克塞好像没发现。 “明天你陪圆圆吃晚饭吧。她身体不舒服,平时又总吃罐头食品和方便面,有你在她身边,帮她做病号饭,我想她的感冒能快点好起来。”他抬起左手手腕,看一眼表盘上的时间,“我有一小时的空闲,请你喝下午茶怎么样?” 手机铃声响起。 阿列克塞摁下接听键:“车牌后三位806,好的,我们马上去路口等您!” “什么车?” “专车司机把车停在下一个路口了。”他伸出右手,向虞超屈起手肘,“这边车多,抓紧我的手。” 出版公司到地铁站,步行十来分钟的路程,他订了话剧票,订了喝下午茶的专车——这是一个临时起意的约会吗? 又或者是他看见她第一眼的时候就做了决定? 渐渐的,虞超的心不再像之前跳得那么乱。 她听话地将手伸进阿列克塞的肘弯。 “于老师,我们去哪儿?” “叫我阿辽沙。”他补充一句,“我爸妈这么叫我。” “你也不要叫我‘虞小姐’了。”虞超收紧手臂,指尖轻轻触碰他的羊绒大衣袖管。 “我们的姓氏同音不同字,我叫你‘小虞’,好像在叫我自己。” “有什么关系?”虞超模仿他的语气,惟妙惟肖,“名字只是个代号,叫我什么都可以。” “那怎么行?” “为什么要纠结一个称呼?”虞超突然停下脚步,转到阿列克塞对面,仰头直视他的眼睛,“阿辽沙,我把我的小名告诉你,不过听完你不许笑——” 迎着阳光,阿列克塞微眯双眼:“说吧!” - “姐,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又可爱的人?”虞超坐在书店角落的矮凳上,身体斜倚着借阅书架。 宣圆圆放下擦拭咖啡机的软布,端了杯蜂蜜水给虞超。 “你一早出门,到太阳落山才回来。来,喝点甜的暖暖胃,我得好好审你!” 在宣圆圆面前,虞超没有需要封存起来的秘密。 她细述一天的经历。 讲到露天咖啡两人面对面坐下的那一段,她先是笑了好一阵,然后断断续续地讲完。 “你说他喝水的时候被呛到,就是因为他特别喜欢你的小名忍不住笑?”宣圆圆皱眉问道,“这是什么逻辑?” 回忆起喝下午茶的情景,虞超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一边笑一边吞咽,不管换成谁都要呛到咳嗽。” 宣圆圆却是愁容满面:“超,你们的关系进展这么快……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担心我。”虞超帮她说了。 “我是一个俗人,我不看好年龄相差三十几岁的两个人谈恋爱。”宣圆圆直言不讳,“当然,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我没资格干涉你,但是我希望你保持理智。” “感情哪有什么理智可言?”虞超喝光杯子里的蜂蜜水,“我看见他,就像看见一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那种亲切感,你懂的,亲爱的圆圆姐。” “阿列克塞的确是个‘老’朋友。” “年龄不是问题。” 宣圆圆双手撑在书架边沿,手指叩击两下侧面的木板。“你刚刚从上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走出来,头脑还不是很清醒。” “回来的路上,我问了自己好多遍,是不是渴望得到爱才同意和阿辽沙约会?”虞超喃喃低语,“最终的答案是否定的。我知道我想要什么,碰巧他出现了。” 宣圆圆扶额:“阿辽沙?都叫得这么亲密了,我的妹妹啊!你……” “我要任性一次。”虞超起身,摘下框架眼镜,合起镜腿扔进手中的玻璃杯,“这个世界,看清,看不清,对我来说没区别。我遇到了,就要牢牢抓住。” “新配的眼镜哎!”宣圆圆接过杯子,“你不心疼东西,我心疼你。沾上蜂蜜不好洗,使劲擦又会刮花镜片,我去找瓶清洁液。”她细声说着,手拿杯子走向书店后面的储藏室。 虞超没有跟过来。 宣圆圆松了一口气。 她把虞超的眼镜拿到水龙头底下冲洗干净,又喷了两喷清洁液,找出从眼镜城采购的超细纤维镜布,慢慢擦拭。 不省心归不省心,当姐姐的感觉倒是好上加好。宣圆圆回头望了前边一眼,虞超背对着储藏室大门,正蹲在地上拆新到书籍纸箱的封箱胶带。 这么好的女孩子,我得想办法让她幸福! 宣圆圆擦干眼镜,用镜布包裹放进镜盒。刚要拿到前边叮嘱虞超好好保管,她忽然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 紧接着是虞超的呼喊声。 “姐!快来,发生一件怪事——” “怎么了?”宣圆圆循声跑回虞超身边,“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虞超左右手各拿一本不同印次的《黄金时代》,视线却投向宣圆圆的手机屏幕,紧张得说不出话。 屏幕上闪烁的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燕都。 宣圆圆接通电话:“喂?” 一个略显沙哑的嗓音,熟悉的、久违的声音,由遥远的地方飘进她的耳朵。 -- 第18页 “圆圆,这是我的新号码,你存一下。” 宣圆圆立即按下挂断键。 手机此刻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她只想赶快把它丢开。 很不巧,宣圆圆一向引以为傲的投掷物体的准头失误了。 她的手机没有落在沙发座上。 清脆的碎屏声,响遍暂无顾客光临的书店。 虞超匆忙抛下两本书,拾起屏幕朝下的手机。屏碎了,那个号码却又一次打了过来。 “不要接!” 宣圆圆冲上前,抢过手机,直接按下关机键。 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姐?”虞超扶稳脚步趔趄的宣圆圆,扶她坐回服务台后面的椅子,“那个锲而不舍打进来的号码,就是我发现的怪事。我记得你没有订购《黄金时代》,但在最新收到的包裹里有两本。它们扉页上写的手机号码,就是你接到的这个电话。” “我猜到了。”宣圆圆闭上眼睛,“是他。他来燕都了。” “是在书上给你写赠言的那个人吗?” “二楼的人体骨架模型,也是他的。”宣圆圆睁开双眼,眼圈忽然红了,“我说是有人落在了搬家公司车里,其实是自欺欺人。” 虞超握紧宣圆圆的手。 “他当时是医学院的学生。我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那套骨架模型。”宣圆圆拿过纸巾盒,抽了一张擦掉眼泪,“我搬了家,换了手机号,可是他还是找来了。” - 五年前,宣圆圆支气管哮喘病情加重,由春秋两季过敏发展到了春秋冬三季。 那时,沈知言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早六点出门去学校,晚十一点才能回家,无暇腾出时间照料妻子。他从旅游广告里找了几个主打空气质量好的城市的资料,发给宣圆圆供她参考。 最终宣圆圆敲定了疗养目的地——云城。 自打辞去教职,她做过许多小生意,一刻没让自己闲下来。而当咳嗽气喘严重影响到日常生活,她意识到,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一场说走就走的疗养势在必行。 宣圆圆回父母家跟二老打声招呼,又到公公婆婆那里吃了顿饭。随后,她收拾了行李订好机票,等不及沈知言下班她就打车去了机场。 去云城的飞机上,她认识了邻座。 一个年轻、阳光、充满活力的藏族男孩——格桑。 第十章 三个半小时的航程,他们聊了很多,越聊越投缘。 飞机降落在云城春晖国际机场时正值傍晚。 格桑邀请宣圆圆去自家开的民宿居住,承诺长租房费给她打对折。夕阳斜晖映照着他,他整个人像沐浴在佛光中,神采飞扬,温柔慈悲。 宣圆圆本来找来了一家湖畔民宿。 因为格桑,她改了主意,退掉事先预定好的房间,损失了定金,但她一点都不后悔。 那年格桑23岁。 他学习成绩优异,高考时考上了离家乡六百公里的云城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的学制是七年,毕业后他将被授予硕士学位。 格桑的爸妈一合计,把民宿从老家迁到了风景秀丽的云城,一方面守着儿子,另一方面他们寻思着岁数大了,云城倒是个不错的养老城市。 宣圆圆来云城疗养,最看中它空气质量好和生活节奏慢的两个优点。 很快,她有了长住的第三个理由——这家人对她太好了。 格桑的爸妈热情好客,按照格桑承诺过的,真的给宣圆圆的长租房房费打了对折,并且三餐全包,偶尔还邀请宣圆圆一起骑车出去散心。 格桑的阿妈身体不好,年近四十岁才生下格桑,且只有他这一个孩子。宣圆圆来了以后,格桑的阿妈非常开心,说是终于有个女孩让她疼爱了。她把宣圆圆当成女儿,特地跑到相熟的裁缝店,为她定做了一套节庆穿的红底金绣圆领长袍,还把最喜欢的一串珊瑚送给了宣圆圆。 云城最美的季节是春天。 二月底,燕都仍是寒风料峭,云城已是春暖花开。 结束了为期两个月的寒假实习,格桑回到云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爸妈去医学院附属医院做全面体检。这是他上大学以来养成的习惯。 那年的春天,格桑也帮宣圆圆预约了体检。没提前和她打招呼,他悄悄支付了体检的全部费用。 宣圆圆还钱,格桑执意不收。 他说:“既然你住在我家,就是我的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不要拿我当外人。” 宣圆圆没再坚持。 换了环境,她的气喘症状有所缓解。身体状况稳定之后,她开始做起了鲜花批发零售的生意,早出晚归却并不觉得辛苦。 为了报答格桑一家的慷慨和好意,宣圆圆每周的一三五都要早起半小时,去批发市场采购民宿所需的生鲜食品。格桑爸妈要给她钱,她不肯收。 人是感情动物。 随着时间推移,宣圆圆与格桑一家相处愈发融洽。没有隔阂,没有猜忌,相处时永远都是乐乐呵呵的。即使有意见不合,谁也不会跟谁红脸,只是笑一笑聊一聊,事情就翻篇了。 然而,一场突然发生的车祸,改变了这一切。 云城夏季的天气喜怒无常,早晨清风拂面,中午就可能酝酿着一场暴雨。 那天是星期五,宣圆圆出门采购了满满一三轮车的蔬菜瓜果,回来就要去鲜花市场打包发货。格桑的阿妈看她起早贪黑忙生意太辛苦,让她补个觉。 -- 第19页 宣圆圆确实太累了,一觉睡到了上午十一点。 醒来时,她的手机正在枕头旁边震动。 接通电话,噩耗传来,宣圆圆一脚踩空,从二楼楼梯摔了下来。顾不上处理扭伤的脚踝,她冲到街上,不要命似的拦住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格桑的阿妈被一辆闯红灯的货车撞倒,伤重不治。 而当时她骑着宣圆圆进货专用的电动三轮,车上满载着当天要从云城发往全国各地的鲜花。 宣圆圆赶到医院的时候,一场暴雨席卷整座城市。 格桑的医生白袍上沾染了斑斑血迹。格桑的阿爸伤心过度晕了过去,正在被格桑的老师和同学抢救。 走廊无人经过。 窗外的天空如浓墨泼洒,看不到一点点光亮。 两人远远望着彼此。 而殡仪馆的车,等在楼下停车场。 “对不起。”宣圆圆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格桑没有说话。 他走过来,右手轻握住宣圆圆的胳膊,又慢慢地松开了。 晚上,医生给格桑的阿爸注射了镇静剂,他才得以入睡。格桑离开医院,沿着回家的路往前走。 宣圆圆默默跟在格桑身后,生怕他出事。又不敢靠得太近,就那么隔着五六米的距离。 格桑路过民宿门口,没有停下。 他匆匆看了一眼门前长亮的廊灯,继续向前走。 持续了半天的暴雨,洗刷着城市的大街小巷,直至深夜才收尾。空气中弥漫着黏腻的令人窒息的潮气。 格桑身上的白T恤早已被雨淋透。 一路走走停停,最终,他站到了翠湖岸边。 静园时间临近,园内广播开始播报提醒游客离开的语音。 忽然,格桑俯身探向湖堤下方。宣圆圆猛冲过去,从背后抱紧他,连拖带拽地,将他拉到远离湖水的草地上。 两人重重摔倒在地。 “别干傻事。”宣圆圆搂紧格桑,“阿姨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格桑依然没说话。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许久,他摊开手掌,举到宣圆圆眼前。 一片四叶草,出现在格桑的掌心。 “我不会想不开。”他说,“这是阿妈给我的提示。我知道,她没离开我。” 回到民宿,格桑找了冰袋,冷敷宣圆圆摔伤的脚踝。 宣圆圆心有愧疚,始终低着头,不和格桑对视。 脚踝消肿时天已经蒙蒙亮。格桑没有休息,他把民宿交给连夜赶来云城的亲戚打理,自己赶去医院照顾阿爸。 “阿姨的葬礼过后,我又住了一个月。格桑很忙,很少回来。我和叔叔小心翼翼地相处,几乎不聊天,也不在一起吃饭。再后来,我接到家里的电话,我妈说他们二老遇上骗子,我爸气得心脏病发作进了医院。那个时间点,刚好是格桑去人民医院实习的节骨眼。我没和他说再见,订了当天的机票,偷偷带走他摆在书房的人体骨架模型,匆匆忙忙回了燕都。” 宣圆圆关于云城的讲述到这里骤然中断。 更多的细节,她没有告诉虞超。 深夜的湖边,潮湿的令人无法呼吸的空气,一片幸运四叶草,还有他如溺水的人一般绝望而炽热的吻…… 现在,他找来了。 又一次出现在了宣圆圆的生活里。 “姐,书架上那本《黄金时代》写的两行字,是你们的五年之约吗?” “不是。” 虞超的好奇心无法满足于宣圆圆给出的否定的答案。但虞超知道,宣圆圆的心压抑已久,只有等她想要倾诉的时候,才能完完全全地袒露心事。 “光顾着说话,还没问你饿不饿?”虞超翻了翻垃圾桶,“你中午又吃的速食米饭?都怪我。下回再出门,我提前做好午饭和晚饭,放在冷藏室,你用微波炉加热一下就能吃了。” 宣圆圆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没关系,一顿两顿的方便食品不碍事。” 虞超摇头:“可是你感冒还没好,吃饭不能凑合!” 她打开冰箱,取出分装的冷冻肉馅,又去储藏室淘了米切了菜,准备给宣圆圆煮一大碗香喷喷营养丰富的热粥。 自从虞超掌管厨房大权,一日三餐都是她掌勺。 她把五米长电线的插线板拉到书店后面的空地,用一个淘汰下来的三层不锈钢收纳架当灶台,接上电磁炉,炒菜炖汤全部在室外搞定。雨雪或大风天气,她就在储藏室一角煮面熬粥,尽可能避免宣圆圆和油烟的接触。 “辛苦了,毛毛头。” 宣圆圆喊出虞超的小名,自己先笑了。 “看吧,你是不是也觉得‘毛毛头’很可爱?”虞超歪了歪脑袋,“我小时候头发又少,发质又软,摸上去毛茸茸的,所以外婆给我起了这个小名。” 宣圆圆走到虞超身边,笑着说:“特别可爱,最最最可爱!” “那当然!”虞超毫不客气,搅拌两下锅里的米,放下汤勺,双手叉腰,“姐,你和阿列克塞一样有眼光。” 吃过晚饭,虞超下单买了一块手机屏幕,次日达,第二天一早就能收到。 “拿去店里修吧。”宣圆圆心疼地说,“你连着值了一个星期夜班,还要帮我换屏,多累啊!不如我买个新手机……” “姐,你常说,好钢要花在刀刃上。书店离回本还有漫长的十个月,能省则省。换屏不费劲,对我来讲,小菜一碟。明天收到包裹,我只要欻欻欻几下,你就能拥有一部崭新的手机!” -- 第20页 “这么厉害?” 龙辰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虞超回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在吧台那边站了好一会儿,没人招呼我,我只好四处看看。”龙辰把手机屏幕转向虞超,“刚在你们的自助点餐机上买了一杯柠檬红茶,已经付款了。” 不等虞超回应,宣圆圆起身离开椅子:“你们聊,我去沏茶。” “我跟他没什么好聊的。”虞超紧跟宣圆圆,顺手按下饮水机的加热按钮,“挺晚的了,姐你上楼休息,店面有我看着呢,不会出大问题。” 第十一章 宣圆圆轻轻颔首:“有事喊我。” 走了两步,她又折回来,贴近虞超耳边叮嘱:“别生气,别吵架,不值得。” “放心,姐,我明白。” 宣圆圆出了储藏室,走楼房外面的步梯上二楼。 脚步声远去,渐渐地听不清了,龙辰这才走过来,双手搭在吧台边沿,目不转睛地盯着虞超。 “红茶放了三片鲜柠檬,酸度刚刚好。糖或者代糖你自己添加。”虞超像对待顾客那样,嘴边呈现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先生坐哪张桌子?我端给你。” 龙辰脸色难看:“非得这么跟我说话?” “今天晚上起风了,靠门的位子有点冷。”虞超端着托盘,走到吧台对面靠近教辅材料书架的桌子旁边,“坐这儿吧!这里可以烤小太阳。” “虞超!”龙辰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想和你成为仇人。” “坐下再说。”虞超搁下托盘,把茶杯摆在靠墙的位置上,“你这么叫我,我很高兴。从小到大,你就像我亲哥,照顾我、督促我,这份恩情我永远记在心里——我不会恩将仇报,你也别想太多。” 龙辰悻悻地原地站了几秒,坐进虞超推荐的座位。 小太阳取暖器就在半米开外,他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你先喝茶。”虞超抱起地板上的纸箱,“我把这些书上架摆好,等会儿再过来。” 正说着,两个结伴还书的中学生推门走了进来。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年龄相仿,都穿着清大附中紫白色块拼接的运动款校服。 女生问:“超人姐姐,今天有好书推荐吗?” “学校推荐的书目读完了吗?”虞超问,“如果读完了,我把我的宝藏书单推荐给你们。” 男生笑了:“我们要读全本,不要无障碍阅读删减版的。” “我懂。”虞超也笑。 她走向吧台,拉开最上面的抽屉,取出一个记事本,交给女生。“上面列的这一百本,是我上高中最喜欢读的课外书,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觉得过时?” “绝对不会!好书不过时。”女生回答得很干脆。 男生凑近,和女生一起翻阅记事本里的内容。随后,两人一齐到借阅书架上寻找最想看的书。 未名书店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成年人办理借书卡有本数限制,每人每次最多借五本,还了看完的书才能借新的。 而未成年读者,尤其是处于求知若渴阶段的中学生,没有这个限制。 女生和男生很快找到了自己最想看的书。 每人借二十几本,怀里都抱不下了,只好用店里的手推车把书运到吧台边上。 “超人姐姐,我没法全都带回家。”女生小声说,“这些书你登记在我名下,帮我保管,我每天过来拿两本。你一定要藏好,不要让别人借走了。” “没问题!”虞超记下女生的要求,转向男生,“你呢?需不需要我找个手提袋给你装书?” “我也和她一样吧。”男生红了脸,“每天过来拿两本,看完再换没看过的。” “行。你们挑今天带回家的两本,其他的我会收好。” 送走两个中学生,虞超继续整理童书书架的绘本。龙辰喝完一杯没加糖的茶,迟迟等不到她来续水,不得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茶包泡得没颜色了,虞超终于忙完,坐到龙辰对面的扶手椅上。 “只喝茶胃受不了。”她问,“要不要来一碟苏打饼干?” 龙辰摆了下手:“我吃过饭来的,这会儿还很饱。” 虞超环抱双臂,后背紧贴椅子靠背:“倒春寒这么冷的天,你大老远绕过半个燕都城,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那天在机场你为什么生气。” 明知故问。 虞超连公式化的笑容都懒得展露了。她依然坐得笔直:“龙辰,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在已经和女朋友确立了恋爱关系的情况下,还给邻居家妹妹点爱心早餐。这样做,只能说明你是一台中央空调。” “我关心你不对吗?”龙辰腾得站起来。 “你没错,是我的错。”虞超把茶杯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我不该这么依赖你。” “你半夜发了一条哭鼻子的语音,我加完班才发现。你一个人在燕都生活,肯定遇见难事了,我离得远帮不了你,点一份你爱吃的家乡菜怎么了?我愿意让你依赖我,我就愿意!” “谢谢你,以后不用这样。” “我真是哑巴吃黄连——”龙辰双手撑着桌面,眼睛直勾勾瞪着虞超,“要是我告诉你事出有因,你能消气吗?” “我不想听。” 虞超端走茶杯,免得被龙辰打碎。 -- 第21页 书店经营不易,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 她转身的刹那,龙辰忽然扑上来,双臂宛如铁钳,从背后紧紧地勒住她的腰。他勒得那么紧,她似乎听见了自己肋骨咔咔作响的声音。 “你干什么?” “我要你听我把话说完。” 虞超挣扎,茶杯的水洒出来,溅湿了她的毛衣和牛仔裤。“松手!”她大喊,“放开我!” “玎玲”一声,书店门口的风铃响了。 阿列克塞推门而进。 目睹此情此景,他眼睛的蓝突然黯淡了几分。 “毛毛头?” 龙辰愣怔片刻,虞超趁机掰开他的手,跑到了阿列克塞身后。 “出什么事了?”阿列克塞低声问,“他为难你了吗?” “没有。”虞超说,“他是我的老乡,我现在心里很烦,不想和他聊以前的事。阿辽沙,你帮我个忙,送他出去。” 阿列克塞微微点头,随即面朝龙辰,做了个“请”的手势。 “先生,麻烦跟我来一下。” “你从哪里打听到虞超小名的?”龙辰双手握拳,眼睛似能喷出火焰,“除了李爷爷李奶奶,除了我,别的人不许叫她‘毛毛头’!” “我是虞超的朋友。”阿列克塞神色坦然,“她同意我叫她的小名。” “朋友?什么朋友?”龙辰惊愕不已,他看看躲在阿列克塞身后寻求保护的虞超,忽然间明白过味来,“你不愿意听我解释,就是因为这个老头?!” 虞超气得声音发抖:“你和我的事,跟阿辽沙没有半点关系!” “他很有钱吧?”龙辰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你清高,你瞧不起我这个趋炎附势的家伙,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君子?图他钱不看年龄,你以为他真的能把遗产都留给你……” 阿列克塞抬起手,打断龙辰的斥责。 “先生,注意你的措辞。” “行了吧,我措辞没毛病。你讲话文绉绉的,也就能骗骗小女孩。”龙辰情绪失控,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部脱口而出,“这辈子,我和虞超没有夫妻缘分,但我警告你,老头,离我们家虞超远一点!你敢碰她一根汗毛,我跟你没完——” “你走!”虞超忍无可忍,揪住龙辰外套的帽子,猛地把他拽到门口,“出去,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龙辰扭过脸:“你真的狠心赶我走?就为了一个老头?” 虞超拉开书店大门,飞起一脚踢在龙辰小腿肚上。 龙辰吃痛,往前迈了两步。正要回身阻止虞超关门,门已经从里面反锁了。 隔着一道玻璃,虞超把手机拨号页面拿给他看。 “再不走我报警!”她语气坚决,不容反驳。 龙辰咬咬牙,一拳砸在玻璃门上。他怔怔地看了虞超好一阵,直到又有顾客上门,他才转身离去。 - 为对面写字楼加班的两位小姐姐做完咖啡,虞超泡了一杯如意波斯茶递给阿列克塞。 “这个没有咖|啡|因。”她说,“喝了不影响睡眠。” 阿列克塞端起茶杯,浅抿一口。 “味道很好。” 放下杯子,他看着虞超:“那个人没弄伤你吧?不舒服了赶快告诉我,我陪你去看医生。” 虞超的肋骨隐隐作痛,不过她能忍。 “我没事。” “今天下午你悄悄擦眼泪,是因为刚才那个男孩吗?”阿列克塞语声急切,“我不该问,但我忍不住。” 他抬起头,对上虞超的视线。 “我担心你。想着今天无论如何要和你再见一面,也许我来得不巧……” “不是。”虞超伸出手,掌心轻轻覆在阿列克塞放在桌面的那只手上,“胡同里吃糖葫芦的红毛衣小女孩,让我想起我小时候。我外公外婆也很疼我,可是我没有报答他们的机会了。” 阿列克塞沉默了两三秒。 虞超心底轻叹一声,想要收回自己的手,不料突然被他握住了。 “如果我像那个男孩一样年轻,我会没有任何顾虑,直截了当地请求你做我的女朋友。”稍作停顿,阿列克塞继续说,“但我不能。我不能太自私。” 紧接着,他喝下面前这杯滚烫的如意波斯茶,松开虞超的手,站了起来。 “对不起,毛毛头。请你原谅我,好吗?” “原谅你什么?”失落感像汹涌而至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虞超心中的喜悦,“你说清楚!” 第十二章 “原谅我会在半路把你抛下,原谅我没办法陪你走到最后。” 阿列克塞单膝跪地,从西装上衣内兜取出一个丝绒饰品盒,不假思索地打开。 一枚造型别致的心形钻戒,被深红色天鹅绒戒指盒衬得耀眼夺目。 虞超抬手掩住嘴巴。 心底刚被潮水冲散的喜悦,又一次席卷而来。 “毛毛头,嫁给我,好吗?” “老天爷!”宣圆圆的惊呼声打破寂静,“你们——阿列克塞你怎么能……要不是我头疼得受不了下楼找止疼药,我宁可什么都没看见。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事,简直要了我的命!” “姐……” “圆圆,很好,你来做我们的见证人。”阿列克塞让出一块位置,邀请宣圆圆坐在虞超身旁的椅子上,“我一秒钟都不愿多等,我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向毛毛头求婚。” -- 第22页 “你可真是勇气可嘉!”宣圆圆无话可说,“你不怕吓着她?” 阿列克塞看看虞超:“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定了。” “所答非所问。”宣圆圆拉住虞超的手,“婚姻大事,我得给我妹妹把关。这么仓促的求婚,在我眼里绝对不及格。” “你的意见不重要。”阿列克塞说,“我只关注毛毛头怎么想。” “她暂时没想法。”宣圆圆轻轻推开戒指盒,“先收起来。” 阿列克塞并未照做。 他满心期待,目光锁定虞超:“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说了,先把戒指收起来!”宣圆圆提高嗓门,“阿列克塞,我正在气头上,你最好听我一句劝,否则我……” “姐,我愿意。”虞超的声音清澈而坚定,“我愿意和阿辽沙在一起。” “我要疯了!”宣圆圆扶额长叹,“谁来救救我?老天爷,没人救得了我……” 话音萦绕在众人耳边,虞超和阿列克塞还没反应过来,宣圆圆突然浑身瘫软,从椅子上跌落在地。 虞超用手背试了试宣圆圆额头的温度:“阿辽沙,快,打120!” - 晚十一点,燕都大学第三医院急诊部灯火通明。 宣圆圆躺在留观病床上,静脉注射了退热药,不多时就醒了。天花板的嵌入式灯管散发着刺眼的白光,她睁开眼又立刻闭紧,眼前跳跃着一圈又一圈的光晕。直到适应了照明的亮度,她才眯着眼睛观察四周。 虞超和阿列克塞都不在。 他们去哪儿了? 仰头一瞧,吊瓶里的药液马上见底,附近怎么连个护士都看不到? 宣圆圆使足力气,勉强撑起上半身,正要按下床头的呼叫铃,一位留圆寸发型戴着口罩的男医生走进留观室。 “太好了,总算有救了。”宣圆圆连忙叫他,“大夫,麻烦您,我这液体输完该拔针了。” 男医生走过来,观察瓶中液体,微微俯身对宣圆圆说:“大概五分钟后输完,到时我帮你喊护士拔针。” 宣圆圆动也不敢动。 这个熟悉的声音,令她置身极寒环境,血液凝固的感觉并不好受。 虞超,阿列克塞,你们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家医院?! “圆圆,你先躺好,手举那么高回血了怎么办?”格桑扶着宣圆圆,扶她躺下,“别慌,你的两个朋友没走,他们等在外面。” “你……没留在云城?” “燕大三院和我们医学院有合作,我过来学习一段时间。” 宣圆圆定了定神,问:“叔叔好吗?” “多谢你惦记,阿爸很好。”格桑搬了张凳子,坐在病床前,“商店街卖宝石手串的王阿姨你还有印象吗?我阿爸和她结婚了。民宿的生意不错,阿爸和王阿姨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你呢?”宣圆圆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话到嘴边却又改问别的,“你评职称顺利吗?” “我没谈恋爱。” 格桑的回答,像一只金属质感的小锤,重重击打着宣圆圆的耳膜。 这是我最想知道的答案吗? 宣圆圆闭上了眼睛。 “姐,护士说你醒了,我……”虞超跑进留观室,迎面撞见准备离开的格桑,一时有些愕然。 “你是圆圆的妹妹?”格桑点头示意,“我是格桑才让,幸会。” “你好。”虞超不知说什么。 幸运的是,化解尴尬的人及时出现。阿列克塞打包了一份热汤面,站在了留观室门口。 “医生,您好,我可以给病人送饭吗?” 格桑愣了半秒,让出门口的位置:“输完液体再吃,最好让她用没打针的那只手拿筷子。” “好的,谢谢您。”阿列克塞礼数周全,等格桑离开他才进门,“圆圆,你好些没有?发高烧可不是小事,待会儿毛毛头留下陪你,我去书店帮你们接收第二批绘本。” “麻烦你了。”宣圆圆有气无力地说。 “你客气。”阿列克塞把外带餐盒搁在床头柜上,“毛毛头和我聊了世界儿歌日活动的构思,我认为非常棒。” 宣圆圆笑了:“我妹妹在你眼里是最好的。” 阿列克塞说:“我这些年积累了一些人脉。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把你们书店的活动推荐给几位媒体朋友,由他们免费向公众报道,义务为你们宣传。” “收买人心啊,阿列克塞。”宣圆圆说,“你的建议很不错,我同意。” “那这件事交给我,你保重身体,早日康复!” 宣圆圆哭笑不得:“我服了你了……” 虞超忍着笑,冲阿列克塞比个手势,意思是让他先走。 阿列克塞绕过病床,轻轻拥住虞超。 宣圆圆没眼看,只好把脑袋侧向一边。 “保持联络。”虞超小声说,“阿辽沙,我等你的好消息。” “照顾好圆圆,也照顾好自己。”阿列克塞摸摸虞超的头发,“明晚七点半,人艺剧场,不见不散!” “嗯,我会准时到的。” 护士来拔针加监测体温。阿列克塞又等了几分钟,确认宣圆圆体温恢复正常,他才走出留观室。 宣圆圆没有急着吃热汤面,而是抓住虞超的毛衣下摆,用力晃了晃。 “老实交代!你们去剧场干嘛?” -- 第23页 “看《四世同堂》。”虞超说,“这是我和阿辽沙第二次正式约会。” 宣圆圆的手倏地垂了下去。 “说不佩服你是假的。不是谁都像你这么有勇气接受一个年龄相差很多的另一半。” “姐,你说谁?”虞超望望留观室门口,“格桑医生?” “他又来了吗?”宣圆圆强打精神坐起来。 “暂时没看见人。”虞超说,“不过我觉得他就站在门外。你病倒了,他比任何人都害怕。” 害怕? 虞超用了这么奇怪的词,她想表达什么? 宣圆圆想起摆在父母家地下室的那架竖琴。虽然蒙了双层防尘布,琴弦上仍然落了灰尘。许久未曾弹奏过,它的音色是否发生了变化?或许一旦重新弹奏,隐藏在角落的尘土会随着琴弦的振动,引发她剧烈的咳嗽和气喘…… “姐,你怎么了?手这么冰,要不要喊医生进来看看?” 虞超关切的话语,在宣圆圆听来十分遥远。 “不,我很好。”宣圆圆侧过身,缓缓躺下,用没打针的那只手拉过被子,盖住了脑袋。 虞超帮她掖掖被角:“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去吧,记得买两瓶水。” “好的。” 虞超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远处。 宣圆圆把被子往下拉了几寸,露出一点呼吸的空间。 也许是睡着了一会儿,也许在梦里觉得憋闷所以把被子拉得更低了。宣圆圆睁开眼时,视野所及范围变宽了——之前立在床头的输液架不见了,床头柜的高度和样式也和刚才那个不同。 “你醒了?” 格桑的询问声传入宣圆圆的耳朵。 她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专属于他的浓烈气息。不是嗅觉层面上的,而是深深烙进她心底,谁都替代不了的气息。 “这里是内分泌科病房。你找虞超吗?她去一楼给你办住院手续了。”格桑这次没坐椅子,就近蹲在病床前,“反复发热是体内的炎症表现。你安心住几天,做一套全面检查,看看病根究竟在哪里……” “在我心里。”宣圆圆拽过被子蒙住头,声音透过棉被闷闷的,“心病还须心药医,你治不好的。” “五年了,从来没人怪你。你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你怎么找到我的?” “五年前民宿登记住客信息,阿妈留了一张你的身份证复印件。我通过上面的住址,找到了你爸妈家,恳求他们告诉我你的近况。刚开始他们以为我是骗子,后来我给他们看和你一起拍的照片和视频,他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就把未名书店的地址和你的新手机号告诉我了。” “你走吧,格桑,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圆圆,我不走。我们的五年之约时间到了。”他轻轻握住宣圆圆抓紧被角的手,就像呵护他在翠湖堤岸摘下的那棵四叶草,“我要留下来,我要留在你身边,永远不和你分开……” “你谁啊?” 沈知言冲进病房,一把揪住格桑医生袍的衣领。 “你干嘛?放开他!”宣圆圆不顾头晕眼花,掀开被子跳下病床,拖鞋也没来得及穿好,用尽力气把沈知言推到窗边,“他是我恩人的孩子,你不能这样对他!” “恩人的孩子?”沈知言脸色一沉,“是他!” 第十三章 格桑的手攥住了沈知言的手腕。 “这里是病房。要打架我和你出去打。”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恨什么人吗?”沈知言冷笑,“就是你这种破坏别人家庭幸福的男小三!” “不要说了,沈知言!”宣圆圆嗓音沙哑,“你不能冤枉格桑。” “我冤枉他?” 宣圆圆正要辩驳,格桑弯腰拾起拖鞋,扶她穿上。“圆圆,你回病床躺好。男人之间的事,我们自己解决。” “可是……” “我不会拿他怎样,除非他先动手。” 格桑刚说完,沈知言一拳招呼在了他的鼻梁,登时鼻血直流。 “沈知言,你太过分了!”宣圆圆声嘶力竭,“你从来不反省。出了状况,总把责任怪到别人头上——” “反省?我为什么要反省?”沈知言逼近格桑,“我想问问你,插足我和圆圆的婚姻,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你趁虚而入,是不是觉得特刺激?” 格桑抬起手,用手背慢慢擦掉鼻血。 “你们的婚姻是个错误。你心里想着你的初恋,你根本不爱圆圆。” 沈知言又一次揪住了格桑医生袍的衣领:“开始发表高谈阔论了啊!我和圆圆的感情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们家的事你又了解多少?要是有种,你立马跟我打一架。如果我输了,圆圆我拱手相让。” “你把圆圆当什么?”格桑拧紧眉头,“她不是你的私有物品。” “怂包!”撕开温文尔雅的外表,沈知言完全丧失了理智,“你就说,敢不敢跟我打一架吧?” 格桑说:“给我五分钟。” 沈知言松开手,眼神轻蔑:“行。抄家伙还是找帮手,随你的便!” 格桑拿出衣兜里的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主任,有件事想请您帮忙,让小刘替我值一个小时的班可以吗?” 不到一分钟,他摁下挂机键,迎向沈知言:“四分钟后医院门口见。”说完拔腿就走。 -- 第24页 宣圆圆拽住格桑的手臂,语带恳求。 “别干傻事。” “不会的。”格桑回握宣圆圆的手,轻轻的一下,“我很快回来。” 宣圆圆低声问:“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格桑奔出病房。 沈知言嗤笑一声,准备跟上去。宣圆圆拦下他:“不要伤害他。” “否则跟我没完是吧?” “是!”宣圆圆仰起头,目光凛凛,“你再敢像刚才那样动手,我绝对饶不了你!” - 虞超办完住院手续,疾步走向一楼大厅最东面离急诊最近的电梯。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一个刚从楼外进门的患者家属兴奋地大叫,“皮肤黑一点的小伙子好像是医生……他真硬气!” 另一个排队交费的家属连声附和:“确实有胆量。现在不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这样的有血性的人太稀有了。” “我的天哪!”有人高喊,“穿灰色风衣的不是我儿子学校的校长吗?” 虞超收住脚步,回头望去——夜间急诊门外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有患者,也有家属,此刻他们交头接耳,目光纷纷投向医院大门口。 医生?校长?打架?不会这么巧吧? 虞超连忙跑了过去。 她挤过看热闹的人群,一眼瞅见了在医院大门外扭打在一起的格桑和沈知言。 格桑脱掉了医生袍,只穿一件贴身的长袖白色针织衫,胸前洒落着点点血迹。 沈知言的风衣没系扣子,左边腋窝下方扯开了一条半指宽十几厘米长的大口子,露出里面打底的黑衬衫。 他们对打的地方是医院门外的空地,医院执勤的保安无人上前阻止。 晚归的路人避之不及,见此情形立刻躲出去老远。 围观人群中,有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从书包里掏出手机,似乎想要报警,点开拨号键盘页面正在输入。 虞超立即走到她身旁:“先别报警,这两个人我认识。” 女孩愣了一下,说:“那赶快劝架啊!” “我知道。”虞超指着女孩肩头背的羽毛球拍收纳袋,“你的球拍借我用用。” 未经女孩同意,虞超已然取出一只球拍,直冲医院大门跑去。 格桑和沈知言正打得难分胜负,虞超高举羽毛球拍劈头盖脸一通猛敲,敲得两个大男人直接愣在原地。 “你谁啊,跑来裹什么乱?” 沈知言愤然回头。看到虞超的一刹那,他突然噤了声,后退到离格桑一米多远的马路牙子上。 “你回病房吧,圆圆那里离不开人。”格桑说。 “知道我姐需要照顾,还跑这儿来打架?”虞超举起球拍,照着格桑的后背又是一记猛敲,“说好等我上楼你才走,这算怎么回事?” 格桑反手握紧球拍杆:“……我错了。我回去照顾她。” “嘿,你别走——” 沈知言吼了一嗓子,冲过来想要拦下格桑,孰料虞超抢先一步挡在了他面前。“沈大哥,适可而止。”她压低声音说,“围观的人里有你们学校的学生家长。” “什么?”沈知言慌忙转过身去,面朝车流穿梭的马路。 “我姐现在病着,我没时间、也没心情掺和你们的事。”虞超往前迈了半步,站在沈知言右侧,“我希望在她住院休养的这一周,你不要来打扰她。” “你怎么能说我是打扰?”沈知言与虞超对视,眼中充满恼怒,“她最喜欢的演员主演的电影今天首映礼,我买好票,特意绕了远路到书店接她——你们都不在,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头告诉我,圆圆高烧不退住院了,我想都没想就过来找她。我们离婚了不假,但她还是我的街坊、我的朋友……” “沈大哥,有个词叫‘界限感’。无论如何,你和我姐的关系已经变了。” 虞超的劝告,沈知言左耳进右耳出。 “我们还有感情!” “我不知道你们之前怎样,但现在,我姐不想跟你复合。” “话说回来,就因为一个被太阳晒得像黑炭的小男生,她狠心抛下我,婚内移情别恋,错的人是她!” 虞超胸口憋闷,吁出长长一口气:“我没法跟你沟通。先这样吧,等我姐身体恢复了、有精神了,你们摊开聊。” 不等沈知言反应,虞超跑回大学女生身边,将羽毛球拍物归原主,同时把一张随身携带的名片交给女生。“不好意思,球拍杆变形了。晚些时候你和我联系,我赔一支新的给你。” “没事的,还可以用。”女生婉拒。 “我的手机号在名片上。”虞超边挤过人群边大声说,“一定要联系我!” 回到内分泌科的病房,虞超放慢脚步,缓缓行至门口。 宣圆圆穿着病号服,半坐在床边。她手拿蘸了生理盐水的棉球,小心翼翼地擦拭格桑脸颊和唇角的血渍。 虞超看在眼里,乱在心头。 她没有急着走进病房,而是侧过身背靠墙壁,像站岗的卫兵,默默守在门外。 宣圆圆问:“疼吗?” “不疼。”格桑的回答像云城三月的阳光一样明亮,“不打一架他是不会罢休的。这样也好,我挂点彩,他出了气,扯平。” “你被我连累了。对不……” -- 第25页 “不要说抱歉。以后都不要再说。” 病房里重回寂静。 过了几分钟,宣圆圆小声说了一句话,虞超离得远没能听清。 格桑爽朗的笑声忽然响起,连病房斜对面护士站的值班护士都被惊动了,探头探脑朝这边张望。 “怎么从留观室过来的?当然我把你敲晕了抱到楼上!连电梯都没坐,我走的楼梯,你在我怀里睡得很香。好像说了梦话,我会帮你保密。” 宣圆圆迟疑半秒,说:“格桑,你想听我说心里话吗?” “不。”格桑猜到宣圆圆心中所想,“我要和你在一起。没人能阻止得了!” “我们之间,隔着生与死。我很内疚……” “圆圆,一切交给时间。我等了你五年,不介意再等五年。” “你好好生活,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宣圆圆声音哽咽,“看看你周围,喜欢你的女孩子那么多,转移一下注意力,别固执行吗?” “你是你,谁都替代不了。” “格桑,你真的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我错了,我不该惹你哭……” 格桑的道歉说到一半,虞超已经冲进病房。“你出去。”她语声平静,“我姐要休息了。” “我回宿舍换身衣服,做好饭带过来。”格桑从病床前的椅子上起身,“圆圆爱吃什么我最清楚,我……” “出去!” 虞超抬高声调,语气几乎是呵斥了,神情却依然冷静克制。 格桑眼中的光亮骤然消失。 他踱至门口,蓦然转头,深深望了宣圆圆一眼,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将门掩上。 “我该怎么办?”宣圆圆掩面痛哭。 “姐,先躺下。”虞超取来毛巾,用暖瓶的热水打湿,擦去宣圆圆满脸的泪痕,“格桑说了那么多,只有一句话是对的。把一切交给时间,不管是你还是他,总有一天会想通。” “我怕……”宣圆圆闭紧双眼,“我怕时间给不了我答案。” 虞超放下热毛巾,帮宣圆圆盖好被子,手搭在病床边沿。“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宣圆圆翻个身,睁开眼睛,眼皮轻轻眨了眨。 “这是我在一本童书里读到的。”虞超清清嗓子,说,“书名叫《红蘑菇和小鼹鼠》,但实际上,主角还有一位大树爷爷。” 作者有话说: 《红蘑菇和小鼹鼠》是我虚构的童话故事,出处在《亲爱的你违约啦》的第八章 。 第十四章 故事不长,虞超声情并茂的讲述,听得宣圆圆热泪盈眶。 “由始至终,大树爷爷都在呵护小鼹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给小鼹鼠留下一个礼物,用生命滋养出的红蘑菇,为小鼹鼠遮风挡雨。” “……超,你给我讲这个故事,是不是别有深意?” “姐,你听懂了。” “我和格桑,不可能的。”宣圆圆拉上被子,“说到底,我人生的前三十五年,几乎每一天都在犯错。无论是面对我爸妈、沈知言,还有格桑,我走一步,错一步,从来没做对过。”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虞超轻声说。 “没关系,我和你之间没有秘密。”宣圆圆将被子掀开一角,露出半张脸,“谢谢你帮我解围。看着格桑那张脸,我实在拒绝不了他。” “是爱情啊,姐!”虞超加重了语气,“你爱他!” 忽然,宣圆圆坐了起来,把被子猛地掀到一旁,双手抱膝。“爱情是伤人的。”她眼皮红肿,声音仍平静如往常,“很小的时候,我就坚定了不动真感情的想法。不是看破红尘的那种,而是保持局外人的心态,客观地对待每个人、每件事——这个念头,从来没变。就连沈知言,我也是……” 说到这里,宣圆圆缄口不言。 虞超已然猜到十之八|九。 一个能够瞒住双方父母的秘密,却没能瞒过格桑。他对圆圆姐的爱,难道是怜悯的成分更多? 宣圆圆关于五年前经历的讲述,不止一次说过,格桑出身平凡却不卑不亢,身上有佛性,又选择了医生这一职业。生死面前,一切看淡,他对圆圆姐的“爱”,是真爱吗? 虞超摇摇头,晃走脑海中飘忽不定的猜测。 “姐,你先躺好,我给你擦脸。” 虞超重新换了一块热毛巾,轻轻敷在宣圆圆脸上。“不许再哭了啊,要不然没早餐吃——医院马路对面有间早点铺,听说他家现炸的油条和现榨的豆浆,味道特别好。” 宣圆圆愣了一下,瞬间破涕为笑:“你学我?我吓唬你不让你吃毛肚虾滑,你还记得?” “你是我姐,我当然学你。”虞超忍着没笑,“不过我学不到精髓,最多是照猫画虎。” “超,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尽情夸我吧!你一夸我,我就高兴。”虞超收起毛巾,起身走向门口,在储物柜里里外外翻找一通,眉头微皱,“阿辽沙给你买的热汤面呢?” 宣圆圆撑起上半身,斜倚床头。 “你们都没回来的时候,有个护士问我需不需要加热,我叫她拿走了。” “好吧,那等会儿再吃。” 虞超坐回病床边,环视四周,不禁感慨:“格桑找过他们主任,给你换到了单人病房,住宿条件相当可以。” -- 第26页 宣圆圆说:“住院费也相当可观吧?让咱们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姐,这一点你不用发愁。”虞超往前坐了坐,“住院押金有人付过了。具体是谁,收费处的小姐姐不肯透露。” 按常理推断,能让医院财务三缄其口的,当然也是医院的内部人员,是格桑无疑。 虞超看得出,格桑是个执着的人。 她对他的了解不深。 但自从格桑和沈知言对打的那一刻算起,虞超认定他会真诚对待宣圆圆的数据呈几何级增长的趋势。 仔细想想,虞超心里没底。 她看走眼的、最失败的一次,不正是龙辰吗? 说白了,男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喜怒无常、捉摸不透只是浮于表面的障眼法,他们内心真实所想,无人知晓。 阿辽沙也许是个例外。 赌一把未尝不可…… “超?”宣圆圆拍拍虞超的胳膊,“护士好像喊我的病床号了。” 虞超醒过神:“我这就去拿!” 一出病房,护士站的小姐姐冲她招手:“625床家属,有人给你们送了宵夜,满满三个大饭盒。” 虞超走到近前:“谁送来的?” “不知道。”年轻护士实话实说,“我刚和林姐换班,送饭的人应该是跟她打过招呼了,饭还保着温呢,你们趁热吃。” “谢谢你。”虞超把饭盒摞起来,顺便问道,“之前我们有一份热汤面,林护士拿走帮忙加热了,我现在可以取吗?” 年轻护士眼露惊讶:“没有啊!我们职工休息室的微波炉从来不借给患者用……那个,医院规定,你别多想。” “没事,我理解。” 虞超再次道过谢,抱着饭盒回到病房。 宣圆圆背对门口侧躺着,听见脚步声缓缓回头看。这一看不要紧,手机从她手里直坠地面,碎屏后勉强能用的手机,此刻直接摔关机了。 “这怎么回事?” “我的姐呀!换屏也回天乏力了。” 两人面面相觑,突然一齐大笑不止。 虞超放下饭盒,拿来短款羽绒服披在宣圆圆肩头。“姐,正好你快过生日了,我送一部新手机当你的生日礼物。” “我想要最新款的,行吗?”一向为虞超遮风挡雨的宣圆圆,此时主动示了弱,“就是前天晚上我跟你提过的那一款,前后双摄,自拍人脸不变形,像素高清媲美专业相机的。” “我给你买内存256的,可以存上万张照片。” “好啊!”宣圆圆唇角微扬,眼中却依稀有泪光。 “不许哭啊!”虞超打开饭盒盖子,“要不然——” “没饭吃。”宣圆圆顿时乐不可支,“你也不问清楚,这是谁送来的,万一有人居心叵测害咱们怎么办?” “姐,你知道吗?” “什么?” 虞超取出饭盒盖内侧的筷子,递到宣圆圆手中。“阿辽沙买的热汤面失踪了。我猜,现在它在一个皮肤黑黝黝的男人那里,面已经坨了,但他吃得很香。” “嗯?”宣圆圆恍然明白,“像小鼹鼠一样黑乎乎的男人。” “但他的眼睛比鼹鼠眼睛大啊!”虞超绷不住笑了,“所以,你要做大树爷爷,还是红蘑菇,全在于你的选择。” 宣圆圆抿抿嘴,说:“我懂了。这次我真的懂了。” 虞超把水杯放在她手边:“姐,加油!一定要幸福啊!” - 宣圆圆出院那天,宣爸爸宣妈妈从沈知言那里得知了女儿病倒住院的消息,赶到医院把宣圆圆堵在了病房里。 长吁短叹过后,他们开始责备宣圆圆不懂事,不体恤他们老两口。 宣圆圆不愿解释,任由父母你一言我一语接连不断的教训。 负责接宣圆圆出院的阿列克塞,及时拦截了两位老人虽无恶意但听了令人血压升高的唠叨。 他很看重宣圆圆这个朋友,不忍见她受委屈。 于是,阿列克塞巧妙地转移话题,邀请宣爸爸宣妈妈踏青郊游,顺便参观他在郊外开辟的种花种树的桃源小院。 虞超当时不在场。 她听了阿列克塞的转述,怒气压抑不住,又不能当着宣圆圆的面发作,憋得够呛。 匿名论坛是个好地方。 谁都不认识谁,胡乱骂上一通,大可以出出心头恶气。 上大学时,虞超经常访问一个苹果绿□□面的技术论坛,里面聚集着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程序员。 她在论坛里拜师学艺、学习技术。有了师父的指导,日常作业中的难题迎刃而解。令她最开心的是,因为师父热心的指点和精辟的见解,她的毕业论文被评为优秀。 遗憾的是,直至毕业,她和那位隐藏在网络背后的师父还未曾见过一面。 粉红色论坛主页拉到底,有一个板块叫作“把酒言欢”。 新用户不清楚这个板块的功能,往往认为这里是个能够分享快乐的地方。而实际上,“把酒言欢”是个说疯话、骂烂人的好去处。 注册时,论坛用户要设定一个通用昵称,需要绑定手机号实名后才能发帖。 “把酒言欢”板块的特殊之处是,它不受全板块通用昵称的限制。进入“把酒言欢”,你只需在用户名一栏随手填写发帖用的昵称,任何一个汉字、字母或者符号都可以。 -- 第27页 虞超最常用的昵称是“==”,两个平平无奇的等号,又称“双眼皮”,论坛里很多人和她一样。 午休时段,送走来买咖啡的顾客,又送宣圆圆上楼休息,虞超立刻打开电脑,登录技术论坛。 她无心浏览技术分享帖,直奔“把酒言欢”而去。 板块里被顶的最高的一个帖子,标题是“我要走了”,楼主昵称“一个罪人”。楼很高,已经翻了三页。 虞超点了进去。 看完楼主的发帖内容,她原本想找地方发泄的心思瞬间消失无踪。 【我不知道去哪里说这件事。】 【一个同学告诉我,这个论坛里有很多哥哥姐姐,他们骂人毫不留情,所以我来了。】 【我是个罪人。】 【我害死了我最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他们。】 【我的虚荣心害死了他们。】 【我恨我自己。】 【你们骂我吧,狠狠地骂我,求求你们,不要留口德。怎么骂我我都接受】 【网管姐姐发现我只有上网的钱,好心送了我一碗泡面。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最后一个好人……吃完面,我就离开,永远不回来了。】 第十五章 一楼:【妹子,告诉我你在哪儿,我给你点奶茶和烧烤!】 二楼:【算我一个。你想吃蛋糕吗?我知道一家西点连锁特别棒。想吃什么跟哥说,人是铁饭是钢,每顿饭都要吃饱吃好。】 三楼:【妹妹,你在燕都吗?我请你吃家常菜。我也有个妹妹,她厨艺一流,我家开了个书店,你想不想来我们店里看一看?】 一目十行地浏览大家都回复,虞超忽然停下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 等等! 她愣了下神,“三楼”说话的语气怎么和圆圆姐那么像? 虞超切换手机页面,给宣圆圆发了条消息:【姐,现在是午休时间,你不要玩手机。】 宣圆圆的回复很快抵达:【我就是瞄一眼论坛,有个小女孩想不开,我劝劝她。】 【三楼是你对吧?我也在这个论坛里。】 【你等我,我马上下楼!】 噔噔噔的一阵脚步声在楼梯外侧响过,宣圆圆推开了储藏室的门。她随意地披着一件橙色长款羽绒服,径直冲到书架前。 “一百六十三楼有女孩的回复,她说她在燕都,但具体地址她没说。” “茫茫人海,怎么才能找到她呢?”虞超蹙眉想了想,“没别的办法了,一是联系论坛管理员,二是找我师父帮忙。” 话说一半,虞超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姐,这里是程序员大本营,难道你也对编程感兴趣?” “我在自学。”宣圆圆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哀伤,“我答应过阿姨,要帮她开发一个管理住客信息的软件。” 面对过去,比逃避更积极。 虞超没有贸然打断。 她听着宣圆圆自言自语般的说话声,先是艾特了红大衣,然后给师父发了个小窗。苹果绿论坛开发了这个独特的功能非常方便,可以随时随地和互加好友的用户开私聊窗口。 师父的讯息比管理员的答复来得快。 【我五分钟前看到了帖子,已经协助管理员报了网警。目前进展是,女孩上网网吧的IP地址锁定了,附近辖区派出所的民警正赶过去。】 虞超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师父又发了一条:【老师要求手机上交,我放学后才能继续关注这个帖子。徒弟你帮我盯紧点,尽可能给管理员提供最多的帮助。】 虞超回了一个【好的】。 小窗窗口关闭的刹那,她蓦然醒觉——上交手机的学生?不禁惊呼出声:“我的姐呀!他是个中学生!” 宣圆圆同样感到惊讶:“你的师父是个中学生?” “……我也才发现。”虞超错愕不已,“四年前他教我Python的时候,也许刚刚十一二岁。我师父是个天才儿童!” 宣圆圆点头:“小学生教大学生编程,也不是不可能。” 虞超汗颜,忙不迭地转移话题:“姐,我们坐这儿干等还是继续给管理员发小窗?” 宣圆圆想了想,突然打了个响指。 “居委会孟阿姨是不是今天下午约了咱们去配老花镜?”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孟阿姨和派出所民警很熟,我们可以拜托帮忙打听打听。” 虞超眸色一亮,不过很快又皱起眉头:“燕都有十二个区,如果顺利,咱们也许能打听到这个小妹妹的下落。如果不顺利……” 宣圆圆双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不会不顺利的。你可能没顾上看完帖子,这栋楼第三页的六百二十二楼,小姑娘写了网吧的名字。根据她的描述,那家网吧应该就在学院路大学城的某条街道上。” 店门口风铃一声响,居委会孟阿姨走了进来。 “圆圆,小超,咱出发吧!我找的车就停在路边。” “好嘞,孟阿姨,你回车上等我,我换好鞋就去找您。”宣圆圆冲虞超眨眨眼,“你随时关注帖子,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联系我。” “姐,我知道了。” 宣圆圆换上一双翻毛皮棕色短靴,仍然随意地披着她那件像极了橙子皮的羽绒服,紧跟孟阿姨的步伐,坐进了顺风车里。 -- 第28页 司机一脚油门,车尾卷起阵阵尘土。 虞超条件反射似的记下了车牌号。刚撂下笔,她的手机屏幕亮了——是论坛管理员的小窗回复。 【民警找到了那间网吧,不过女孩已经走了。他们会调取附近几条街道的监控,查找女孩的下落。具体进展请继续关注红大衣的回复。】 不是吧?慢了一步! 虞超的心向下一沉,眉间的纹路骤然加深。 一种坐过山车的失重感,将她从峰顶直直拽入谷底。她低头盯着手机许久,才在小窗界面输入:【谢谢管理员】。 温暖的指肚轻轻抚过她的眉头。 抚平皱纹的同时,似乎也带走了笼罩在她心头的坏情绪。 “怎么了,毛毛头?” 虞超抬头,对上阿列克塞蓝色的眼眸。 他半蹲在她面前,西装外套习惯性地搭在肘弯,白色衬衫平展如刚刚熨烫过,没有一丝折痕。 “阿辽沙,我常去的论坛有个小女孩发帖,她……”虞超欲言又止。 “让我看看。” 阿列克塞接过虞超的手机,浏览“把酒言欢”板块排在第一位的帖子。 “管理员报了警,但警察还没找到她。”虞超心急如焚,“外公外婆去世,我也有一段时间想要放弃自己。我能感受到她的绝望,可我什么忙都帮不了……” 阿列克塞紧握她的手:“我来想办法。电脑借我用一下。” 虞超连忙起身,将阿列克塞带到自己那台老牛慢车般的笔记本跟前。“你要在地图上搜网吧的位置吗?” “是的,我看看它离哪所大学最近。” 五分钟后,阿列克塞拿出手机,在他加过的燕都航空航天大学学生交流群里发了条消息:【同学们,我向大家求助。有谁下午没课而且正巧在智策网吧附近?请与我联系!】 一个昵称是“小问号”的群友即刻响应。 【巧了,我正好在网吧打印社团的招新表格。】 阿列克塞单独加了小问号。 他快速整理了楼主“一个罪人”发帖的内容,理清了时间线。 【我是于靖山,在你们学校的攸宁礼堂做过三次汉语和俄语的讲座。我要找一个一点四十分在智策网吧上过网的小女孩,你那个时间点看到她了吗?】 小问号:【我有印象。她是不是吃了一碗骨汤泡面?浅黄色包装盒的那种。】 阿列克塞按捺住满心激动,和虞超匆匆对视一眼,回复得毫不犹豫。 【是的!你能描述一下小女孩的样貌特征吗?】 不料小问号反问:【你是警察?刚才警察不是来过了吗?你是小女孩什么人?】 虞超没忍住,抢过阿列克塞的手机,指尖如飞地敲打九键键盘。 【现在来不及问那么多,请你无论如何帮个忙,告诉我们小女孩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样子、有没有明显的特征,我们要去找她!】 一秒,两秒……六秒…… 虞超默念到第七秒的时候,小问号的消息进来了。 【你们来网吧找我,我和你们一起去。】 “多了帮手,也许是个好兆头。” 阿列克塞走到书店门口,挂上打烊提示牌,把店门从里面反锁,顺手取下大衣架上虞超的外套。“毛毛头,我们出发!” 两人穿过储藏室,锁好书店后门,一人扫了一辆共享单车,仅用五分钟就感到了智策网吧门口。 小问号是个短发高个女生,戴着白色防雾霾的口罩。 她怀里抱着一个厚厚的半透明文件袋,早已等在了那里。 虞超动作麻利,锁好共享单车立即跑过去。然而,女生微微侧过脑袋,视线落在阿列克塞身上。 “小叔?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有人冒充你在群里乱发消息。” 阿列克塞怔住了:“小晴?那个‘小问号’是你?” “你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航大的群里吧?” 女生摘下口罩,虞超瞬间认出了她:“我欠你一个羽毛球拍。” “好巧,你怎么跟我小叔在一块儿?”女生笑了笑,“我叫于初晴,林业大学自动化专业大二在读。今天我是帮航大的闺蜜的忙,跑这边来打印表格。对了,我的名字还是小叔给我起的呢!” 阿列克塞抬腕看表:“改天再聊家常。距离小女孩最后一次回复网友已经过去了半小时,凶多吉少,我们边走边说。” 于初晴说了声“稍等”,转身冲进网吧。她将装有表格的文件袋寄存在网管那里,又拿了三瓶水才跑回虞超身边。“小婶婶,拿着路上喝。” “……谢谢。”虞超耳尖染上一抹红,“你有心了。” 于初晴摆摆手,直接把话题切换到发帖小女孩的穿着和特征上。 “她头发没有扎起来,应该好多天没洗了,发尾打了结。上身是一件红白色冬款校服,胸标我没看清,不好判断是哪所中学的。腿上穿的裤子全是土,裤脚有一些深色痕迹,像是干掉的血迹。她的鞋子磨损严重,帆布鞋的鞋面有好几处破洞。” 虞超惊叹:“厉害,我给你的观察力打满分!” 第十六章 于初晴爽朗一笑,大大方方地拉住虞超的手。 “我们家的人都很厉害,尤其是我小叔。美中不足的就是我们家人口少,结婚晚生孩子更晚——我爸我妈都六十一了,我才二十。” -- 第29页 阿列克塞忽然停下脚步:“你记得小女孩说过什么话、之后打算去什么地方吗?” “她自言自语了好一阵,声音很小,我听不清。”于初晴说,“不过,我用的那台打印机正好在网吧进门处。她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喊住她,给她买了面包和牛奶。我们可以翻翻沿路经过的垃圾桶,找一找包装袋……” “小晴!这不是你小时候玩的寻宝游戏。人命关天,你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别的线索?” 于初晴眼珠一转,抬眼望向通往燕都航空航天大学的林荫道。 “她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走了这条路。” 阿列克塞摇头:“路的尽头是个十字路口,有四个方向可选。半小时的时间已经太久了,我们……找不到她。” “不一定。”虞超打开双肩包,取出常用的记事本,“小晴,我把女孩的行为特征记录下来,然后咱们一边往前走,你一边帮我补充。” 运用商务数据分析的方法,分析发帖小女孩下一步的行为和她离开网吧要行走的轨迹,对虞超来说难度不小。 但她坚定了必须试一试的决心。 来到十字路口最南面,等红灯的间隙,阿列克塞微弯下腰,背对虞超:“毛毛头,你这样拿在手里没法写字,把本子放到我背上写。” 虞超脸颊泛红:“不了,你多累啊!” “哎呀,没事,我小叔身体好,不怕累。”神助攻于初晴推了虞超一把,“这个红灯时间长,要等1分钟。你趴在小叔背上吧,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来,毛毛头,趁小晴什么都没看见,你抓紧时间多写几行。” 虞超暗暗感慨环境对人的影响之大。 尽管阿列克塞和于初晴没有血缘,但他们长年生活在同一个大家庭里,无论表情神态还是说话的语气,宛如复制粘贴,一模一样。 “好吧。” 绿灯开始读秒,虞超恰好收笔。 一行三人走过斑马线。 于初晴毫不掩饰心中的好奇,要过虞超手中的记事本,越看越懵:“好多专业词汇,我看不懂。” “分析的切入点包含五个要素——时间,地点,人物,交互和交互的内容。”虞超耐心讲解,“小女孩发帖的语言习惯,加上你对她外貌和行为的描述,都为我提供了真实可靠的数据来源。” 于初晴仍然一脸懵:“小婶婶,你跳过过程,直接说结果吧!” “稍等。” 虞超合上记事本,收进背包,一手挽住阿列克塞的手臂。“我们和她错过了。她不仅没走这条路,而且,她应该正在躲避什么人。接下来她最想做的,是换掉那件特征明显的红白校服外套。” 于初晴若有所思:“她身上的钱都花光了,没法买新衣服。” “你说的对。”虞超说,“所以她只能去搜寻别人扔掉不要的旧衣服。” 于初晴猜测:“难道她去附近小区翻垃圾桶?” “封闭管理的小区没有门卡进不去。但在我们周围,有比垃圾桶更容易得到旧衣服的东西。” 顺着虞超的提示,于初晴看到了路边并排摆放的旧衣回收绿色铁皮箱。“上锁了,用工具才能打开。” 话音一落,两个拖着蛇皮编织袋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她们走到旧衣回收箱旁边,四面观察一会儿,一人堵在箱门前方,另一人从腰包里取出一支扁长型的金属片。只鼓捣了三五秒钟,就打开了那把老式锁头。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两个女人掏空了回收箱里的旧衣服,扬长而去。 于初晴不禁咋舌,望着她们的背影愣在原地。 虞超对上阿列克塞询问的目光:“我推测,小女孩的目标也是旧衣回收箱。” “我们要不要跟着这些旧衣服贩子?”于初晴小声问。 虞超想了想,说:“不如分开行动?” “我同意。毛毛头,你和小晴坐车到周围转一转。”阿列克塞拦下一辆出租车,“我步行,跟上她们。保持联络!” 说完,他挺拔的身影融入街头匆匆赶路的行人之中。 坐进车里,虞超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沿着大学城绕一圈,最后回到我们上车的地方。” 司机倍感诧异:“只绕外圈吗?里面纵横交错的小路走不走?” 虞超眼睛一亮:“您正好提醒我了。行啊,走吧!” 出租车开始在学院路八所大学周边绕圈。 燕都的出租车司机以热情闻名,这位司机也不例外。“你们在找人吗?” “对,我们在找一个中学生。”于初晴答得飞快,“您刚才载客过来,看没看到一个穿红白校服上衣的大概十五六岁的女孩?” “没注意。”司机实话实说。 于初晴悄悄叹了口气,眼中浮起淡淡的失望。 “她应该没走远。”虞超说,“我们沿着路往前开,说不定她马上就会出现……” 来电铃声突然响起,葫芦丝悠扬婉转的曲调引得司机抬眼看了看后视镜。 虞超接通手机:“姐?” 宣圆圆的声音听上去悲伤又激动:“超,我打听到了!发帖人是上个月社会新闻两名受害者的独生女。她失踪已有一段时间,但是她家亲戚没报警。多亏孟阿姨帮忙联系到了办案民警,和论坛那边联动确认信息。网吧入口和大厅都安装了高清摄像头,女孩的脸拍得很清楚。人脸识别比对的结果显示,发帖人就是她!” -- 第30页 “我们差一点点和她面对面遇见。”虞超边说边看向车窗外,“这会儿我和阿辽沙的侄女坐在车里,沿大学城的马路找人。” 宣圆圆说:“好的。孟阿姨的眼镜配好了,我俩正在回去的路上。” 虞超道出心中最大的担忧:“姐,我有种很糟的感觉。除了警察和咱们,还有人在追查那个女孩的下落。” “是啊,我也发现了。” 虞超和宣圆圆讨论的,正是女孩发的帖子的第三页一条像是呓语的内容:【我不怕死,但我不想就这么死。尽管放马过来,我跟他们拼了!】 这里的“他们”,意有所指。 按照字面意思,女孩反复提到的“他们”较大概率是本案被告人及其亲属。 “师傅,走西康路,对,这边灯少车也少。”宣圆圆和司机说完,转而叮嘱虞超,“你们注意安全。我们预计剩下十五分钟的车程,见面再聊!” 挂机不到半秒,阿列克塞的电话打了进来。 “毛毛头,女孩找到了。” 虞超喜出望外:“在哪里?我们马上赶过去。” 阿列克塞说:“派出所民警带她上了一辆警车。跟警察一起来的还有她的两个亲戚,我听见女孩叫他们大舅小舅。” “好!至少她安全了。”虞超又问,“你在哪条街?我们去接你。” “我在农大南门。”阿列克塞报上当前位置,匆匆挂了电话。 于初晴得知发帖女孩安然无恙,悬着的心落回原处。“希望小姑娘以后的日子能过好一点,也希望她的亲戚善待她。” 出租车驶向农业大学。 电台播放着一首怀旧情歌。 昨晚虞超在书店值夜班,阿列克塞特意过来陪她,为她唱了这首歌——熟悉的旋律令虞超眼眶发热。 她转头看着于初晴,小声问道:“阿列克塞都告诉你了?” 于初晴点点头。 “上周六家庭聚餐,小叔总是走神,饭吃到一半下了桌子,跑去厨房切水果。我悄悄问他是不是恋爱了,他说是。然后我刨根问底,他就给我看了你和他的合照。” “你家里人都知道了?”虞超的脸也开始发烫。 “是啊!小叔说要找个时间请你来家里做客,把你介绍给大家。”于初晴压低声音,“小婶婶,别担心,也别害羞,我们家人很好相处——你和我已经是朋友了,之后有爷爷奶奶、我爸妈、我姑姑,他们排队等着跟你认识。对你来讲,一共五个陌生人,应酬起来难度不大。” 会不会太快了? 阿列克塞还没过圆圆姐那一关。 虞超低了头,目光落在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上。一阵晃神,出租车停在路边,于初晴忽然递过来一支颜色独特的指甲油。 “小婶婶,你的指甲弧度流畅形状漂亮,直接涂这个干枯玫瑰就很好看。” “好啊,我试试。” 虞超推开右侧车门,下车才站稳,于初晴又送她一个六色迷你口红礼盒。“时间仓促,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礼物,别嫌弃啊!” “怎么会?我很喜欢。”虞超心中一暖,指着于初晴肩头的大号帆布包开起了玩笑,“把你的百宝囊拿给我瞧瞧,里面还装着什么宝贝?” “说起宝贝,还真有——” 于初晴调皮地做个鬼脸,左手伸进帆布包夹层。摸索一阵,她掏出一个铜版纸材质的“卷轴”。 “这是什么?”虞超接过来,并不急着展开。 “一张珍藏版的照片,我随手拍的帅哥……” 于初晴话没说完,阿列克塞远远地喊她们的名字。 “不能让小叔看见!”于初晴突然把虞超手里的“卷轴”抢了回去,“小婶婶,帮我保密。” 第十七章 “你们在聊什么?”阿列克塞跑过马路,来到虞超身边,“这么神秘。” 于初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什么。我问小婶婶哪天方便,好能腾出半天时间到家里做客。” 阿列克塞看向虞超,语声温柔:“准备好见我的家人了吗?” “坦白说,没有。”虞超的心思像一块透明水晶,“阿辽沙,我觉得太快了。” “是我太心急。”阿列克塞转过脸,看看于初晴,“你随身携带的礼物呢?送给毛毛头吧!” “送了。”于初晴笑道,“小叔,你这急性子!”说着,于初晴又一次拉住虞超的手。“小婶婶,他向你求婚是不是特仓促?你答应了吗?” 虞超抬起左手,中指上的心形钻戒熠熠发亮。 “我答应了。” “两个急性子凑一块儿,完美!”于初晴笑容灿烂,“我小叔终于等到了他的小蝴蝶,我们全家的一桩心事可以画上句号了。” “小蝴蝶?” 虞超目光中充满探寻,与阿列克塞视线交汇。他笑了,轻轻揽过虞超:“我很幸运,找到了你。” 于初晴的话匣子一旦打开,绝不会半道停下。 “大概是一个和法布尔观察昆虫差不多的故事,我听爷爷说的。小叔小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那时家里住平房,前后都有院子,小叔在后院开辟了一个乐园,除了上学吃饭睡觉,他成天待在后院跟毛毛虫对话。我爸我姑完全不能理解,觉得我小叔有点魔怔。” 虞超忍不住问了一句:“毛毛虫呢?最后变成蝴蝶飞走了?” -- 第31页 阿列克塞收紧手臂:“我们聊点别的。” 于初晴充耳不闻,继续往下说:“有一天小叔放学,找遍后院也没找到他的好朋友毛毛虫。爷爷奶奶都在上班,没人知道毛毛虫怎么失踪的。直到后来——”于初晴抬眼,盯着阿列克塞,“小叔,这是你的伤心事,还是你说吧。” “时间过了太久,细节我记不清楚,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阿列克塞神色如常,虞超却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缕淡淡的哀伤。这种时候,他最需要她的理解和支持。 “小晴,我从来没涂过指甲油。”话题瞬间切换,虞超手捧干枯玫瑰色的精致小瓶子,“你教教我好吗?” “没问题!”于初晴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虞超的用意。她掏出牛仔裤兜里的手机,编辑两条消息发送出去。“社团招新表格的事,让我闺蜜和网吧的网管去交接吧!现在呢,我想喝一杯四季奶青,吃一份新鲜出炉的蛋挞,小叔你请客怎么样?” “改天请你。”阿列克塞朗声说,“书店离不开人,毛毛头要赶回去。我也要回社里。” 于初晴满脸失望,耸了耸肩膀。 “没办法,小婶婶,改天再帮你涂指甲油。对了,带上这个。”她摆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把帆布包搁在抬起的那只腿上,在包包深处找到一盒卸甲巾,“你回去以后先试着涂一涂,涂坏了也不要紧,用这个一擦就卸掉了。” “好。”虞超接过,抬眸问道,“先送你回学校?” “没有奶茶喝,我还是去网吧和我闺蜜会合吧。”于初晴瞥了阿列克塞一眼,“小叔,记着啊,你欠我一顿下午茶。” 阿列克塞笑笑:“不会忘的。” 目送于初晴的背影转过路口,虞超忽然侧过身,搂紧阿列克塞的腰,耳朵贴上他的胸膛。听着他坚强有力的心跳声,虞超胸口那股憋闷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 “毛毛头?” “我没事。我想抱你一会儿。” “好。”阿列克塞拥住虞超,“抱多久都可以。” - 出租车停在未名书店门外。 阿列克塞下了车,把虞超送进门,看到宣圆圆也在他才放心离去。 “超,红大衣在帖子里统一回复,说是警察找到了发帖女孩,通知亲戚把她接回家照顾。”宣圆圆坐在电脑后面,头也不抬,“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小女孩失踪将近一个月,她家没有任何人报警找她,怎么亲戚突然又有爱心了?” 虞超走过去,搬了把椅子坐在宣圆圆身旁。 “姐,你和我想的一样。” 宣圆圆推开鼠标,语气变得低沉:“一夜之间失去爸爸妈妈……我不敢想象这段日子小女孩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就像茫茫宇宙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虞超轻声说。 宣圆圆把手轻轻放在虞超手背上,拍了两下。 “你现在有我,有阿列克塞,不再是孤独一人。” 虞超应了一声,侧过脑袋,枕在宣圆圆肩头:“姐,我知道。” “为了避免引起社会恐慌,案件没有详细报道。我只搜到了警方的通报——像小女孩这种情况,能不能申请妇联介入为她找一个靠谱的监护人?”话未说完,宣圆圆摇头叹了口气,“我们这些外人,终归是帮不忙。” “姐,我相信,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就有希望。” 宣圆圆说:“我想为她做点什么。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认她做我的妹妹。这样一来,我最大,你是老二,她说老小,我们仨,一起守着这间书店,粗茶淡饭也挺美好。” 虞超缓缓闭上双眼。 “姐,你过生日的时候记得许这个愿,一定会实现的!” 突然,“咕噜咕噜”的声音传进虞超的耳朵。 宣圆圆不好意思地笑笑:“跑了一趟眼镜城,我又饿了。还不到晚饭时间,要不咱们——” “点个蛋糕吃!”虞超代宣圆圆说出她的心声,拿起手机下单。 “6寸的就行。”宣圆圆起身奔向储藏室,“我先去准备刀叉和餐巾,你下了单我转红包给你。” “今天我请客。”虞超故作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不知不觉被自己逗笑了。 外卖APP刚刚跳转到支付成功页面,书店门口的风铃 “玎玎玲玲”地欢唱不止。门口进来的人逆着光,虞超没戴眼镜,一时没看清是谁,误以为是买咖啡的常客。 “您好,欢迎光临,需要什么您可以在自助机上点单?”虞超迎上前。 来人沉默不语。 等她俩面对面了,虞超才发现这位不速之客是郭雪霏。 “方便聊几句吗?”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虞超转身要回柜台后面,郭雪霏不由分说拦住她:“龙辰被车撞了,现在正在医院做检查,还不清楚有没有骨折。他不让我找你,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什么叫‘应该知道’?”虞超又气又笑,“龙辰只是我的邻居,而你是他女朋友。” “事到如今,在他最需要你关怀的当口,我不想帮他演戏了。”郭雪霏背倚书架,慢慢摘下保护双手的黑色羊皮手套,“我爸选中了龙辰,千方百计地要把他培养成女婿和接班人,但这中间出了岔子。” 虞超不想听:“这是你们的家事。” -- 第32页 郭雪霏自顾自地说下去:“平心而论,龙辰长得帅,学历高,人品好,全身上下挑不出缺点,可我不喜欢他。之前在机场见面,他故意表现得和我很亲密,其实全是假的。他演得累,我比他更累。” “我订婚了。”虞超直言,“你和龙辰的真真假假都与我无关。” “你看我的手。” 郭雪霏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虞超不觉一怔,视线锁定对方那双保养得宜的手。 虞超注意到,郭雪霏脸部颈部都是健康的小麦肤色,而她的手明显比露出来的皮肤白上许多。手指纤细,从指根到指尖逐渐收窄,指甲精心修剪过,涂了肉桂色的指甲油。 唯一不和谐的,她左手无名指根部有一道深红色的疤痕。 郭雪霏举起左手,握成拳头,无名指却倔强地直立着。 “我最爱的人,给我留下了这道印记。它就像一枚戒指,时时刻刻提醒我,我只能爱他,而不是别的人。哪怕是更优秀、性格更好的龙辰,我也没资格去爱。” 鱼刺卡喉的痛苦又一次出现。 而且不仅仅是窒息感。 虞超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郭雪霏说的话、做的表情,明明距离很近却像隔着一层冰块堆砌而成的屏障,散发着阵阵冷意,令人遍体生寒。 “你在听我说话吗?”郭雪霏眉头紧蹙。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虞超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远离这个让她觉得毛骨悚然的女人。 “你是高材生,没必要在我面前装傻。”郭雪霏凑上去,不给虞超退路,“你从小就喜欢龙辰,他出了车祸,又被你误会,脆弱得不堪一击。你不念在多年感情的份上,也要念在他是你邻居大哥的份上,去医院看看他。我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怎么回事?找上门了?” 宣圆圆端着餐具托盘及时出现。 “我来澄清我的身份。”郭雪霏面朝宣圆圆,“我不是龙辰的女朋友,我只是帮他逃避现实的一个工具人。” 宣圆圆眉尾扬起,不留情面地反问:“是吗?” 郭雪霏脸上展露一个公式化的笑:“虞超,趁着你姐在这儿,我想请她做个见证人。这场稀里糊涂的感情戏,我真的没法演到结局了。” 第十八章 西斜的阳光透过擦拭一新的玻璃门,映照着进门处的书架。 世界儿歌日的活动结束之后,虞超已将绘本转移到了另一个书架上。现在离门口最近的,是一个根据各大书店排行榜加上小众书单整理而成的世界读书日预热专区。 郭雪霏说完,见虞超和宣圆圆毫无反应,尴尬地笑了笑。她随手抽出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这年头谁还看纸质书啊?你们能赚到钱吗?” 虞超走过去,收走了郭雪霏手里的书。 “哦,我忘了,说实话会伤着你的自尊心。”郭雪霏讲话带刺,“龙辰虽然没跟我谈恋爱,倒是常常在我面前念叨你。你爸你妈各自再婚,两个重组家庭都不要你,虞超,你太惨了……” “闭嘴!” 宣圆圆的态度摆在明面上。 “谁跟你商量好的演戏,你找谁去!大老远跑来纠缠我妹,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郭雪霏扯扯嘴角:“你说话还真是不客气!” “我为什么要给你脸?”宣圆圆把橙色羽绒服随手甩到一旁,上前几步,挡在了虞超前面,“我妹妹性子软,你卖个惨她就信了。我不一样,我才不管你经历过什么……” 虞超拉着宣圆圆羊绒衫的衣角,轻轻拽了一下。 “姐,别生气,犯不着。” “也对。”宣圆圆抬手轻抚胸口,等气息喘匀了又说,“你和龙辰的事,跟我们家小超一点关系没有。你走吧,别等我赶人。” 郭雪霏置若罔闻。 她紧盯着虞超,目光暗含威胁。 “龙辰需要你。我知道,你不会狠下心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 “你赶紧走吧!我妹妹谁都不见——” 话说一半,宣圆圆剧烈咳嗽起来。虞超连忙给她拍背,又跑去接了一杯温水让她喝。 郭雪霏静静站着。 那双纯黑色的羊皮手套,被她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摆弄。 “龙辰的检查结果出来你再联系我。”虞超说,“今天不行,我走不开。” “超,你别上当。”宣圆圆边咳边说,“他们之前联合起来演戏骗你,这一回也不见得是真的。” “你戒备心太重了!简直有病!”郭雪霏低声骂了一句。 “够了。”虞超向来不容忍言语攻击,“如果你能听懂我姐的话,就马上从书店出去。” 郭雪霏抬起头,对上虞超的注视,瞬间换了一副面孔。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龙辰不可能拿出车祸当借口诅咒他自己——我就更不可能了。我跟他无冤无仇,平时做项目他帮我不少,我感恩还来不及,绝对不会拿他的健康开玩笑!” 虞超扶宣圆圆坐下,径直冲到门边,将玻璃门开至最大。 “不送。” “我没想到你心这么狠。”郭雪霏戴好羊皮手套,动作不紧不慢,“龙辰的一颗真心,没交给你就对了。”她迈步走向门口。 经过虞超身边时,郭雪霏特意放慢了语速。“理想主义者,祝你好运。但愿在你饿死之前,我能看到你们这间破书店成为网红打卡地。” -- 第33页 “你回来!” 宣圆圆起身追上郭雪霏。 “怎么?”郭雪霏哼了一声,“没骂够还想接着骂?” “你告诉我们,龙辰在哪家医院?”心底的疑惑犹如开水壶嘴喷出的蒸汽,烫得人心口发疼,宣圆圆一秒钟都不愿浪费,“只要你说出来,我和我妹立马关店过去看他!” 一片流云遮住了太阳,室内光线突然变得黯淡。 郭雪霏的脸恰好处在半明半暗之间。 她那双细长的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望着宣圆圆,嘴角微微下垂,似乎正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撒谎是不需要打草稿的。”宣圆圆回头看看虞超,“以后无论任何人跑来找你,说龙辰有多倒霉多需要你的关怀,你都别信。” 不等虞超说话,宣圆圆伸出手,将郭雪霏推向门外的人行步道。 “别再来骚扰虞超。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书店门重重关紧。 门上的风铃随着关门的震动响了好久。 忽然,宣圆圆手捂胸口,斜靠着点餐台弯下了腰,脸色愈发苍白。 虞超冲进储藏室取来药箱,把一支硫酸沙丁胺醇气雾剂放进宣圆圆手心,辅助她吸入药液喷雾。 “姐,是我不好。”虞超扶宣圆圆坐进沙发座,“我总是招来奇奇怪怪的人。” 宣圆圆喘了口气,撂下药瓶。 “又把错揽自己头上?再这样我要骂你了。” “我……” “超,听我说,该凶就凶,该骂就骂,别让人把你拿捏住。” “姐,我记住了。” 虞超低下头,视线落在鞋尖上。 “不光要记住,还要实践。”宣圆圆双手撑住沙发座,卯足力气站直身体,“来,把我想象成你最想痛扁的龙辰,预演一下你和他见面的场景。” “咚咚咚!” 有人叩响了书店的玻璃门。动静很大,好像不给他开门就要破门而入了。 虞超和宣圆圆一齐回过头。 格桑逆光而立,左手提着保温饭盒包,右手肘弯微曲,牢牢地夹着一个柠檬黄色的方形纸盒。 “是我订的蛋糕!”虞超连忙跑去开门,“格桑医生,你怎么当起外卖小哥了?” “碰巧而已。送餐员下摩托车,我下出租车,正好在书店门口撞见,我就代你们签收了。” 格桑把蛋糕纸盒递给虞超。 “门又没反锁,你直接推开不就行了?”宣圆圆笑着打趣,“搞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什么大人物。” “瞧不起我?”格桑前一秒绷着脸,后一秒立刻笑出声,“算了,不跟你计较。” 宣圆圆接过保温饭盒包:“这才对嘛!今天煮了什么好吃的?” 格桑小声说:“黑暗料理。” 虞超清空桌上的杂物,打开蛋糕盒,摆好餐具,自己却没急着坐下。圆圆姐和格桑几时和好的她不清楚,但她从两人的互动可以看出,时机刚刚好。 “姐,我忘了买配餐的饮料。” 找了个借口,虞超想溜。 “储藏室存货很足。”宣圆圆拍拍格桑的胳膊,“靠墙的收纳架,从上往下数第三层,拿三瓶凤梨果汁出来。” “果汁哪有白桃苏打气泡水好喝?”虞超走近衣帽架,取下连帽靠近卫衣外套,“你们先吃,我去便利店,很快回来!” 三步两步跑出书店,虞超把卫衣的兜帽扣在头上,习惯性地推推鼻梁,却发觉眼镜忘了戴。 朦胧美也还不错。 她耸耸肩,继续往前走。 便利店在一条街之外的马路西侧。书店对面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遮挡了部分阳光,将道路分割成了金色和灰色的两片区域。 虞超正行走在金色之中。 三月底的风仍透着凉意。 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双手拢在嘴边呵了口气,依然不暖和。阿列克塞要是在身边就好了,她想。 经过没有安装违章拍照探头的窄巷巷口时,因为视野不够清晰,虞超特别留意过往的车辆。确认安全了,她才跑了过去。 便利店近在咫尺,一个人忽然拦住虞超的去路。 虞超没有多想,也不想抬头看看是谁,随口说道:“劳驾,借过。” “是去采购吗?你们晚餐打算吃点什么?”一个虞超最不想听到的声音问,“生牛肉?还是无菌处理过的生鸡蛋?” 曾经的男同事、有洁癖的跟踪狂站在虞超面前。 他冲虞超咧嘴笑着,眼神里的嘲讽和挑衅丝毫不加掩饰。 平静的日子只持续了一个月。 噩梦又回来了。 虞超来不及思考太多,仰头迎向他那张布满痘坑的丑脸。 “天天吃都吃腻了,今天我想换换口味。” “有意思。”跟踪狂笑了,“不如我请客?我知道一家人气很高的生食餐厅,生肉、生鱼、生鸡蛋应有尽有。据说店家还提供特殊人体餐具,会员才有口福品尝。” “好啊,等你加入会员再请我吃吧!” 跟踪狂敛起笑容,从他身上这件新买的白色冲锋衣外套内兜取出一张黑色卡片。“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尝试。会员卡半个月前办的,我已经吃了十顿生食,还算适应,比想象中好吃。” 虞超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大脑飞快运转,试图立即找到应对策略。 -- 第34页 “我不会伤害你的。”跟踪狂语气“诚恳”,眼珠却转动不停,显然是在酝酿更多的谎言,“以前是我错,不该死缠烂打,不该在你的手机里植入木马,我为我做过的错事向你道歉——对不起,虞超,原谅我好吗?” 原谅? 虞超只想冷笑。 “你现在正在对我死缠烂打。”她冷静淡然,一点也不恼火。 “我改,我全都改!”跟踪狂沉浸在他自己营造的氛围中,对虞超下一步要做的事毫无察觉,“只要能让你满意,我上刀山下油锅,我……” 看来,涂过强力胶的道具椅,蘸过红色色素的道具食品,对付这种心理扭曲的变态见效快,失效也快。 一个骑三轮车收废品的老大爷闯进虞超的视线,她突然想出一个另类的主意。 “不用发毒誓。” 虞超指向路旁的垃圾桶,“我和你比赛捡饮料瓶。假如你先捡够一百个,我就考虑接受你的邀请。” 作者有话说: 面对这种变态,我们小超没在怕的! 第十九章 跟踪狂一脸的不可置信:“捡瓶子?什么时候比?” “现在。”虞超解锁手机屏幕, “四点到五点,给你充裕的时间,捡够一百个饮料瓶就算赢。必须从垃圾桶里捡, 去便利店买把饮料倒掉浪费的不作数。” “你有病吧?”跟踪狂突然慌了。 “没错,而且病得不轻。”虞超定好计时器,手指悬在开始按钮上方, “一百个瓶子而已,运气好的话,三十几个垃圾桶就能达到数量。你敢不敢接受挑战?” “我……”跟踪狂结结巴巴地说,“比就比, 谁、谁怕谁!” “好, 出发!” 虞超一个箭步冲向离她最近的垃圾桶,麻利地掏出两个饮料瓶, 装进随身携带的购物袋。 拾荒老大爷生意被抢, 当即跳下三轮车,冲着虞超大嚷:“穿得干干净净的小姑娘,为嘛跟我争这仨瓜俩枣的买卖?大学城这边是我的地盘, 你要捡瓶子去别处——喂,耳朵聋了么?说你哪!” 虞超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从小就掌握了一套和老年人打交道的“秘笈”。 拾荒老大爷冲过来,速度飞快, 怎奈上了岁数腿脚不利索。 他脚步踉跄,差点撞上停在路旁的共享单车。 虞超眼疾手快, 先是一把攥住老大爷的胳膊,扶他站稳, 另一只手握紧共享单车的车把, 使了巧劲往回一推, 顺利阻止一排车子像多米诺那样依次倒下。 “姑娘是练家子?”老大爷一口流利的燕都话,“我也是,有机会咱俩切磋切磋。” “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就扶扶自行车啥的,不敢班门弄斧。”虞超笑着说,“您看见那个翻垃圾桶的男的了吗?他是以前的同事。我跟他打赌,谁先捡够一百个瓶子就请对方吃饭。您别窝火,等会儿我比完赛,捡来的瓶子全都送您——” 老大爷愣了两三秒,忽然笑了:“行啊,一言为定。你们先捡着,我收完废纸箱回来给你们当裁判。” “您把手机号留给我。” “好嘞!” 虞超诚意满满,一场矛盾迎刃而解。 她转过头,发现跟踪狂提着一个不知从哪里捡的大号塑料袋,里面已经装了十多个矿泉水瓶。 “不错嘛!”她朗声说道,“没想到你效率挺高的。” 跟踪狂最怕各种臭味,捡瓶子的全程屏息静气。虞超一夸他,他有点得意,没忍住吸了一口垃圾桶飘出来的酸腐气味,差点当场去世。他没有接话,连忙屏住呼吸,跑向下一条街的垃圾桶。 目送他背影远去,虞超暗自一笑。 跟我比捡瓶子,你赢不了! 她对书店周围几条街的情况了如指掌,非常清楚哪里能找到大量废旧饮料瓶,且不会违反“比赛规则”。 敲开红姐小馆后厨的门,无需虞超多言,主厨赵哥立刻猜到了她的来意。 “今天要多少个?”像接头暗号一样的问话。 “八十六个。”虞超说,“赵哥你去忙,我自己翻垃圾桶就行。” “给你一副手套,免得弄脏衣服。” “不用。脏了才好。” “……”赵哥一头雾水,“那你当心点,垃圾桶最底下有没来得及收拾的盘子碎片。” “好的!” 虞超把购物袋放在脚边,卷起袖管,将半人多高的垃圾桶放倒,有条不紊地掏出里面的瓶子。 “你居然作弊?!” 跟踪狂的吼声由背后响起,却丝毫没吓到虞超。 她反问:“难道在你的认知里,饭馆的垃圾桶不配被称作垃圾桶?” “可你没说能走捷径。”跟踪狂支支吾吾。 “蠢人总是喜欢找借口。”虞超数够八十六个空饮料瓶,连同自己之前捡的十二个,全部堆在空地上,“一百个,我找齐了。” 跟踪狂呆立不动,宛若一个突然断电的仿生机器人,表情登时凝固在了面部。 虞超将一只手揣进卫衣兜里,牢牢抓紧五秒前从垃圾桶里找到的瓷盘碎片。 “愿赌服输。”跟踪狂缓缓抬起头,仿佛精气神全被抽走了,眼神空洞,“你先捡了一百个瓶子,这局你赢。我们再比两局,最后三局两胜。” “规则是我定的,只比一局。” -- 第35页 虞超拨通拾荒老大爷的手机,通知对方来红姐小馆后厨这条胡同取饮料瓶。 “臭女人!”跟踪狂终于变脸了,“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哪里?我很有诚意。”虞超不怕激怒他,“是你自己蠢,做事不经过大脑。沿街的垃圾桶早就被几波拾荒者扫荡一空,就算你跑遍大学城,一个小时内也找不齐一百个瓶子。” 跟踪狂撇嘴冷笑:“激将法对我不管用。” 虞超也笑:“我说的是事实。” “臭女人,我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为什么你不领情?!”跟踪狂眉头紧皱,眼白多于黑眼仁的三角眼丑陋不堪,“今天让你尝尝我的厉害,不把你收拾服服帖帖的我就去死……” “好啊,有本事就放大招,别叫我瞧不起你!” “进步不小啊,虞超,居然学会找死了——” 话音刚落,跟踪狂已然冲到虞超面前。 他比虞超高十几厘米,肩宽臂长。虞超深知,论起力量和速度,硬拼不是最好的对策。她闪身一避,从他张开的胳膊下面逃脱。 第一轮攻击成功躲开。 接下来的第二轮和第三轮,虞超集中精神,全心全力做好防守。 “呵,拖延时间?”跟踪狂察觉到了虞超的意图,趁她不备揪住了她的马尾辫,“我把你头发全薅下来!” 锋利的瓷片一晃而过。 虞超的发丝完好无损。 既没有被暴力撕扯掉的,也没有被陶瓷碎片割断的。 跟踪狂愣了片刻,骤然感觉到腕部的疼痛,不得不松开了手。低头一瞧,他吓得魂飞魄散——右手手腕一道七八公分长的伤口,鲜血止不住地往外冒。 “臭女人,我特么是靠这双手敲代码吃饭的,你……”跟踪狂不知所措,慌忙用左手按住右手腕部的伤口,“你给我等着,我饶不了你!” “等个屁!”虞超握紧瓷片,掌心隐隐作痛,“你要是有胆,现在就和我拼命!” 跟踪狂连连后退:“……算你狠,我怕了你还不行么?” “装,接着装。”虞超步步逼近,不给他退路,“看我好欺负,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同事面前给我施加压力,跟踪我,骚扰我,威胁我,现在又想害死我?听清楚,我不怕事,更不怕你!” 跟踪狂节节败退,被虞超追到墙边,无路可逃。 “我以后不骗你了。”他假模假式地举手投降,动作却仅仅维持了一两秒,又马上按住手腕的伤口,“那张所谓的会员卡是一家咖啡馆发的储值卡,我没吃过生食,我也不知道燕都哪里有提供人体餐具的特色餐厅。” 虞超没有放松警惕,举起瓷片护在自己身前。 “少废话,你报警吧!” “不敢……我不报警。”跟踪狂嘴唇直打哆嗦,“我做过那么多坏事,我不想进去。”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虞超拨通110,报上当前地址。 手机刚放下,拾荒老大爷骑着三轮车适时出现。“姑娘,比赛最后谁赢了?” “我。”虞超指着散落满地的空瓶子,“大爷,这些都归您。” 老大爷看到虞超的手正在渗血,不由得惊呼一声:“哟!这得包扎啊!伤着神经可就糟了。” 虞超神色沉静:“不要紧。等警察来了我再处理伤口。” 老大爷一扭头,跟踪狂狼狈的模样映入他的视线。“怎么回事?小伙子也挂彩了?哎呀,流这么多血。” 跟踪狂浑身筛糠似的剧烈抖动几下,一言不发。 “年轻就是好,流点血脸不红心不跳的。”老大爷弯下腰,麻利地拾起地上的瓶子,边捡边叨咕,“这哪是比赛啊,简直是玩命!” “臭老头,说够了没有?” 跟踪狂不知哪根筋抽了,一脚踹向拾荒老大爷的后背。 “啊!” 惨叫声起,拾荒老大爷重重摔倒在地。 虞超慢了一步,碰到了老大爷的衣服却没能抓住他的胳膊。 跟踪狂哈哈大笑:“摔得漂亮!摔得全身粉碎性骨折才好呢!叫你多管闲事,活该!” 无辜的人被牵扯进纠纷,虞超始料未及。她几乎是砸开了红姐小馆后厨的门:“红姐,赵哥,帮帮忙,帮帮我——” “怎么了?”红姐和赵哥夫妻俩一起跑了出来。 “这人想害我,大爷说了句公道话就被他打了。”虞超扬起手,揪住跟踪狂的衣领,连拖带拽地把他推过去,“我已经报了警,拜托你们帮我看紧这个疯子。” “我活三十几岁,最恨欺负老弱妇孺的家伙!” 赵哥接手,反拧了跟踪狂的手臂,将他压在了墙上。 红姐扶起瘫倒在地不停喊疼的老大爷:“您坚持一下,我把车开到胡同口,送您去医院。” “没事……我好像没骨折。” 虽是这么说,但老大爷疼得呲牙咧嘴叫苦不迭。 虞超喊住红姐:“你这儿马上到晚市当口,离不开人,我这就打给圆圆姐。等她过来,我们带大爷去医院拍个片子。” “也好。”红姐跑进后厨,搬了一把靠背椅出来,扶老大爷坐下,“需要送饭就给我打手机,我们两口子随叫随到!” 第二十章 警察及时赶到, 将一行人全部带回派出所。 虞超拒绝和解。 -- 第36页 她决定走法律程序,起诉骚扰跟踪的前男同事。 格桑帮她简单包扎了伤口,叮嘱她忙完这边的事立刻去医院打破伤风针。“伤口不深, 但不能马虎。尤其是你拿的那块瓷片,在垃圾桶里沾了很多细菌,容易引起感染。” 虞超点点头, 不忘反过来叮嘱:“格桑医生,照顾好我姐。” “我会的。”格桑转头望着宣圆圆的侧脸,“这两天我倒休,正好陪她出门散散心。” 正说着, 拾荒老大爷的亲属来了。 虞超抬头一看, 不觉怔住:“是你?” 常来未名书店借书的男生也愣了:“超人姐姐,出什么事了?你和我爷爷怎么都在这儿?” 虞超指着罪魁祸首跟踪狂:“那人踢了大爷的后背, 害他老人家摔了一跤。” 男生一听, 径直冲了过去,拳头紧握,要帮爷爷出口恶气。处理纠纷的民警顿感头痛, 连忙上前阻拦。 “你家大人呢?”年轻民警把男生带到一旁。 “没别人。”男生倔强地偏过头,“我家就爷爷和我俩人。” “小王,他家的情况我了解,我来问吧!”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民警走了过来, 将男生叫进隔壁办公室。 年轻民警转身要走,虞超喊住他, 询问拾荒老大爷的姓名,又问他家是不是贫困户。 “你问卢大爷啊——他以前是铁路职工, 现在退休了有养老金, 平时给街坊修电器, 收入还可以。至于他为什么收废品,我也不清楚。你要实在想知道,待会儿问问我们所长。” “好的,谢谢你。” 虞超坐回靠墙摆放的长椅,望着掌心的白色绷带出了会儿神。 宣圆圆办完手续,不放心地嘱咐虞超好一阵。直到格桑扶卢大爷坐上车,她才离开派出所。 所长办公室门开了,男生走出来,紧跑几步,也上了宣圆圆那辆银灰色SUV。 汽车驶离视线,虞超回过头,恰巧对上所长疑惑的目光。 “你有问题要问我?” “是的。” “来,坐下说。”所长搬了一把椅子,搁在办公桌对面,“老人家伤得不重。不过,毕竟他上了年纪,磕磕碰碰的一不小心就会骨折。” “卢大爷的医药费我负责。”虞超直话直说,“还有,我想资助卢大爷的孙子卢白。” 所长扬了扬眉:“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虞超说:“卢白经常来我们书店借书。我打听过,他成绩非常好,能考上top2的水平。我欣赏努力的孩子——再加上卢大爷今天帮了我,我想回报他们。” 所长眼中闪烁着笑意:“据我所知,卢大爷的儿子儿媳已经给卢白办好了出国留学的手续。” 虞超未曾料到会是这样。 “他不是说,家里只有他和爷爷相依为命吗?” “卢大爷的儿子儿媳一直在国外生活,早就打算把孩子接过去。卢白是卢大爷一手带大的,他舍不得老人家,说要多陪爷爷几年,所以一拖再拖。” 虞超又问:“卢大爷为什么捡废品?” 所长给出确切的答复:“他资助贫困山区的学生读高中,只靠退休金不够。捡瓶子收纸箱换来的钱,也都给了那些孩子。” 虞超忍不住追问:“卢大爷出国吗?如果卢白走了,谁来照顾他?” “不。他跟我们这些街坊明说过,他不走。”所长双手交握,目光中尽露钦佩,“你放心吧,社区有养老食堂,社工也会定时走访,卢大爷不会有事的。” 一路上,无论坐车还是走路,虞超都有些神不守舍。 等她排进燕大三院门诊挂号处的队伍中,排在前面的白发奶奶忽然回头朝她笑了笑。 那充满善意的笑容,深深打动了虞超。 她忽然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圆圆姐说的没错。我这个创业计划一定会成功! - 每季三套外衣外裤,不多不少,刚好装进20寸的黑色登机箱。一个丘比特石膏像的台灯裹上了气泡纸,单独放入手提纸袋。一箱书,从搬进来就没打开过,封箱胶带上落满尘土。 宣圆圆拍拍手上的灰,起身打开窗子通风。 在书店二楼住了一个月,她终于抽空回了趟家,收拾沈知言放在这里的行李。 打开同城闪送APP,寄件人信息很快填写完毕。写到收件人地址一栏,宣圆圆犯了难:写哪里好呢?前公婆家?沈知言离婚后在学校附近新买的两居室?或者他的工作单位? 思来想去,她决定打给他确认一下,以免寄丢东西。 沈知言的手机响了很久的长音,无人接听。 宣圆圆吁了一口气,转而连发三条相同内容的信息。 【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我准备叫个同城闪送,收件地址写哪里?】 默默等了几分钟,沈知言那边仍然没有任何回音。 教委巡校一般是上午进行。现在是下午两点,也不到校内例会的时间点。他这是干嘛去了? 宣圆圆把手机搁到一旁。 她去厨房烧了壶开水,泡了一碗酸辣粉。吃粉的时候,她找出收纳在壁柜里的扫地机器人,让它挨个房间吸尘。 正美滋滋地喝汤,手机忽然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 宣圆圆接通,摁下免提钮:“哪位?” -- 第37页 异常熟悉的,却是她最不想听到的女声答道:“圆圆,是我,吴歆丽。” 宣圆圆问:“你找我有事?” 吴歆丽犹豫片刻,说:“沈知言跟我在一起。” 宣圆圆脸不变色心不乱跳:“就这事?” “给我一分钟时间!”吴歆丽突然加重语气,“圆圆,对不起,我为沈知言的自私向你道歉。白白浪费了你十一年的青春,我们对不起你。” “行吧,你随便一说,我随便一听,就这样吧!”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宣圆圆把手机推得更远,端起碗喝光酸辣粉的汤。 一声叹息过后,吴歆丽慢慢地说:“是沈知言耽误了你,但责任主要在我。对不起,圆圆,你能原谅我们吗?” 好一个“我们”! 宣圆圆唇边浮起冷笑。 道歉都能说得如此轻飘飘? 何况隔了这么多年,他们一点悔意都没有。 这对“璧人”在她生命中留下的痕迹,是时候抹掉了。 这样想着,宣圆圆的心情忽然轻松不少。“吴歆丽,沈知言的行李我收拾好了,你帮我问他一声,收件地址写哪里。” “你跟她说!我不想当你俩之间的传声筒。” 因为宣圆圆一句话,吴歆丽有了情绪。沈知言来不及安抚她,接过手机说:“写学校的地址,门卫师傅会帮我签收的。” “没别的事了吧?”宣圆圆随口问道。 “先别挂机!” 沈知言语速极快,却不知为何变得口齿不清。他说了一长串的话,宣圆圆只听懂最后半句。 他说:“你能不能来一趟医院?” “最近这是怎么了?”宣圆圆问,“我刚从医院出来,你又住进去了?” 沈知言终于放慢了语速。他逐字逐词地说:“不是我,是小丽。她病得很重,你来看看她好吗?” - 见过黑马至臻的投资人,虞超来到一街之隔的出版公司,准时赴约。 敲门声响起的同时,他正巧回过身,微笑着拉开门,让她进来。 轻轻拥抱一下,阿列克塞印了个浅吻在虞超发丝上,然后缓慢地松开双臂。 “喝点什么?还是茉莉花茶?” 虞超忍俊不禁:“那次我落荒而逃,没喝到嘴里的茶是不是成了你的一块心病?” 阿列克塞并不承认:“但我后来追上你了,请你吃了冰糖葫芦。我们没有错过,我开心得很,不会得病。” “对呀,开心就好。” 虞超由衷地笑出声。 她把拷贝了宣圆圆修改后的翻译稿二稿的U盘交给他:“我的任务完成了。圆圆姐最近情绪不高,我想早点回去陪她。” 阿列克塞把茶杯放在她面前:“我跟圆圆打过招呼,她同意你和我共进晚餐。” 虞超拿起手机。 “我再给圆圆姐发个信息,顺便帮她点份外卖,免得她又吃方便面。” 接下来的几个钟头,他们一起在阿列克塞的书桌上埋头研究错别字和语法语病,将有问题的部分重新录入电脑。 阿列克塞衬衫上的气味和以前不太一样。 他开始用香水了。 神秘而飘逸的檀香后调,令虞超一颗心怦怦怦跳个不停。 她小心地和他保持着距离,暗暗提醒自己绝不可以看他的眼睛,但最后她失败了。 工作结束时天已然黑透。 外面的几件办公室黑漆漆的,员工都下班走了。只剩阿列克塞这间还亮着灯。 “毛毛头,你想吃什么?”他将电脑关机,抬腕看表,“快9点了!你肯定饿坏了吧?” 虞超笑了:“嗯,我饿得前心贴后背。” 阿列克塞看着她,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热情的神采。“去我家吧,我做饭给你吃。” 虞超深深吸了一口气:“好。” 穿过长长的胡同,又转了三道弯,一扇镶嵌着兽头门环的大门呈现在虞超眼前。 “阿辽沙,我还没做好准备和你爸妈见面。” “我自己住。”他说。 推开门,虞超看到一个比出版公司院落面积更大的院子。正对面的南屋屋檐下点了一盏长亮的廊灯,其他房间都拉着窗帘。 阿列克塞牵起虞超的手,领她进入客厅。 “吃素菜行不行?离这儿最近的商店恐怕已经关门了。” “没问题。”虞超与他对视,“我看暖气旁边的菜长得正好,不如咱们先去摘菜吧!” 第二十一章 “那组暖气是以前的房主留下的。我喜欢它的造型, 没拆,留着做装饰品。”阿列克塞抬手指向客厅正北面,“真正的取暖设备是这个。” “壁炉?” 虞超的视野瞬间被点亮。 “没错, 最传统的那种需要烧木柴的壁炉。我把它改良了一下,做了地暖系统,可以为院子南边这三个房间供暖。” 炉内堆积着昨晚没有烧尽的炭, 屋里温度偏低,刚刚令人感觉不到冷。 虞超抱住双臂,夸张地打了个哆嗦。 “不是很暖和,再加把火怎么样?” “你先坐, 我去院里拿些柴。” 阿列克塞揽着虞超的肩, 让她坐在他经常坐的单人沙发上。他找了一条羊毛披肩,裹在虞超身上, 而后走出客厅, 贴心地放下夹棉门帘保持室内温度。 -- 第38页 客厅里的家具、电器和日用品,全都是单数。 虞超看得出,阿列克塞虽然一个人住, 但他并不落寞,反而享受着生活。 家具的材质基本都是橡木,而那张位于客厅东南角的餐桌没有上油漆,清雅的原木色和独特的纹理应该属于桦木。 电器中最显眼的是安装在西墙上的液晶电视。 虞超目测, 电视机的屏幕足足有85英寸,播放电影的效果一定很棒。 电视柜旁边是一张矮桌。桌子正中央摆着一台复古蓝牙音箱。黑色编制网罩、胡桃木色实木外壳和镀铜旋钮, 仿佛能带人穿越时空,回到一百年或者更久以前, 重温那时的流行音乐。 如果我有了自己的家, 我也会这样布置。 虞超解开马尾辫的黑色发圈, 随手搁在一旁。 长发垂了下来,如黑缎般散落肩头。她全身放松,靠上沙发靠背,双手慢慢摩挲着单人沙发的扶手。 沙发是栗色的牛皮材质。经过陈年累月的使用,皮面上出现了细碎的皱褶和浅浅的裂纹,不过手感仍然温润柔和。 一只多层亚麻收纳袋,悬挂于沙发侧面,每一层都放着阿列克塞常用的物品——红蓝铅笔、枇杷糖、人工泪液、迷你相册,还有一只光滑的蟾蜍造型的木质把件。 虞超的目光锁定了那本相册。 她想看看阿列克塞上学时的样子。静静坐了一会儿,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比起少年和青年时代的他,虞超更喜欢现在的他。 那天在大学城寻找发帖小女孩,他们情不自禁地拥抱彼此,引来路人各种侧目。有狐疑的猜忌,也有鄙夷不屑的冷眼,但都被虞超自动过滤了。 路人眼中脑子不正常的她,从一开始就非常认真地对待这份感情。 阿列克塞的担忧,虞超全部考虑清楚了。 她相信医学在进步,更相信他身体素质过硬,能够陪伴她很久,三十年,甚至四十年。珍惜两人相处的每分每秒,而不是每天活在焦虑中,是虞超最想做的事。 “今晚我们吃荷包蛋清汤面好不好?” 隔着厚厚的夹棉门帘,阿列克塞富有磁性的声音传进屋里。 虞超抿嘴笑了。 她走到客厅门口,打起帘子望着他:“加一把你种的蒜苗和香菜,味道肯定好。” 阿列克塞惊喜地睁大眼睛:“可算找到我的知己了!毛毛头,你知道吗?我爸妈、我大哥大嫂、我妹妹,还有小晴,他们全都讨厌香菜,说是吃起来味道很怪像肥皂。” “以后我陪你吃。” 虞超迈过门槛,径直来到阿列克塞身旁。走近才发现,他围裙的图案是两只依偎取暖的猫咪。 “你喜欢吗?”他问。 “喜欢,我也有一条图案一模一样的。你这条是深蓝色,我那条是红色的。” “我春节逛商场的时候买的。当时就有种奇妙的预感,觉得今年我脱单的希望很大,所以我没添置新衣服新鞋,却买了很多家居用品。” 夜色中,虞超依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生怕沉溺在那片蔚蓝中不愿醒来。 她轻轻“嗯”了一声,回头看看亮灯如白昼的厨房。“不是说好给壁炉添柴吗?怎么下厨煮面去了?” “怕你饿。”阿列克塞揉揉她的头发,“回房间等我。面一会儿就好。” 虞超突然叫住他。 “等等!” 她的指尖轻触阿列克塞的脸颊:“你这儿沾了一根头发。” 拈掉那根发丝,虞超的手被阿列克塞握住了。 谁都没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对望着。 万籁俱寂,院子里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忽然,寂静被打破了。晚归的鸟啁啾地叫了几下,紧接着是远远的汽车鸣笛声。虞超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踮起脚尖,攀着阿列克塞的肩,吻住了他的唇。 唔……很软,有点甜,像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小熊软糖。 只浅浅一吻,她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了,慌忙松开手,转身跑回南屋客厅,一路留下清脆的话音—— “外面冷,我进去烤烤火。” 实际上炉内的火仅剩余温。虞超深知这是个糟糕的借口,却找不出其他更合理的。她守着壁炉,脱了鞋,席地而坐在炉前的羊毛地毯上,双手捂住脸。 掌心被滚烫的脸颊灼烧着,她闭紧双眼。 我还是挺勇敢的。 自我肯定之后,虞超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阿列克塞进了客厅,站在她面前。 “毛毛头。”他的声音饱含热情,“我也想亲你一下。” 虞超仰起头,微微睁开眼睛,从指缝偷看阿列克塞。她没料到的是,他已经俯低身体,暖和的大手温和却有些迫不及待地抓紧了她的双手,让她的脸露了出来。 柔软而温暖的唇轻轻贴上她的。 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他吻得毫不犹豫。 虞超忘了呼吸。 心跳声越来越响。 而喜悦像一面迎风张开的帆,鼓涨着,飞扬着。 睫毛颤动,她悄悄睁眼看阿列克塞,却近得什么也看不清。 小时候,虞超最爱过的节日是中秋。 那天,外公外婆带她逛庙会、赏灯、猜灯谜。她最快乐的,除了品尝各种馅料的月饼,还有沿着沅江岸边一直走,沐浴着明净的月光,一直向前走。 -- 第39页 每一次回家之前,她都会走到浅水处,蹲下掬一捧清水,看满月投落掌心的倒影。 正如沿着故宫外墙绕一大圈的独特癖好,虞超特别喜欢水中的月亮。那不是诗人感慨的容易消逝的风景,而是她心底藏了许多年的隐秘的美好。 此刻在阿列克塞怀中,她又感受到了被月光环抱,也将月光握进掌心的惬意。 一阵久违的满足感俘获了虞超的心。 她情不自禁地搂紧阿列克塞的脖子,深深地回吻他。 许久,两人才分开。 阿列克塞环住虞超,额头抵住她的。气息是匀的,心却跳得像一面鼓。“毛毛头,我爱你。” 虞超声音很轻很细:“我也是。” 阿列克塞轻吻她的额头:“等我几分钟,我去重新煮一锅面。” 虞超愣了半秒,很快反应过来。 “忘了关火?” “嗯,而且开了最大火。”阿列克塞小声说,“恐怕这会儿煮成疙瘩汤了。” “没关系,疙瘩汤我也爱吃。”虞超站直身体,裹了裹身上的羊毛披肩,“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吃饭之前,你能不能把壁炉烧旺,我不想冻感冒。” 阿列克塞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虞超肩上。 “再坚持一下,我很快完成任务!” 不出五分钟,客厅门外面的夹棉门帘动了动,虞超起身去迎。 “阿辽沙,我不会生炉子,你正好教教我!” 门帘掀开,呈现在虞超眼前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来人五十多岁,容貌秀丽,三七分自然烫齐肩发,耳垂上的钻石耳环在她发间若隐若现。一身做工考究的烟粉色毛呢套裙,衬得她气色不错。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你是?” “阿辽沙没告诉你我要来吗?”女人笑道,“你是毛毛头吧?我看过你的照片。阿辽沙也真是的,怎么不把我们一大家子的合影给你看呢!见了面倒生疏。” “她是我妹妹于靖秋。” 阿列克塞提着装满木柴的篮子及时出现,化解了虞超的尴尬。他把篮子放在壁炉边上,洗干净手,向于靖秋介绍虞超。 “我的未婚妻毛毛头。” 于靖秋笑了:“亲爱的阿辽沙,嫂子的小名我早就知道了,她大名叫什么呢?” 虞超不禁一怔。 她看着于靖秋,对她浓浓的译制片配音腔产生了兴趣。 “我是虞超。”她主动伸手,握住于靖秋的手,“叫我小超或者毛毛头都行。” “不可以!礼数还是要讲的。小晴不是第一次见面就叫你‘小婶婶’了吗?”于靖秋转头望望阿列克塞,“我亲爱的哥哥阿辽沙,你说呢?” 阿列克塞微笑一下,没说话。 虞超心底升起淡淡疑惑。 她是独生女,自小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与父母的重组家庭关系割裂,不清楚兄弟姐妹之间的相处之道。称呼彼此的小名和昵称都没问题,但于靖秋一口一个“亲爱的”,是否越过了某些界限? 于靖秋见冷了场,赶忙补上一句:“嫂子,如果我偶尔叫你一声‘小蝴蝶’,你不会介意吧?” “不好。”阿列克塞代虞超回答。 “哥,你真是个护妻狂魔,我只是开个玩笑。” 于靖秋勾勾嘴角,那刻意展示的笑容让虞超很不舒服。 阿列克塞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这么晚你跑来我家,是不是又跟爸妈吵架了?” “我不跟上了年纪脑子糊涂的人计较。”于靖秋故作轻松,在客厅里遛达了一遍,眼神透出失望,“有什么吃的吗?我一天没吃饭,快饿晕了!” 第二十二章 “面条煮成了疙瘩汤。你要是想吃我给你盛一碗。”阿列克塞说。 “你们这生活也太……”于靖秋瞠目结舌, “艰苦朴素了吧?”她撇撇嘴,像回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地走到衣帽架旁, 脱下毛呢短款外套挂上去,随后解锁手机屏幕,开始点外卖。 “阿辽沙不喜欢吃辣, 烧烤和钵钵鸡只有我爱吃。你呢?嫂子,你想吃什么?” 虞超摇摇头:“不用给我点餐。阿辽沙煮了一锅面,我和他一块儿吃。” 于靖秋放下手机,自来熟地拍拍虞超的手。 “都是一家人, 别跟我客气!你个子高, 这么瘦,没必要减肥。我把我平时喜欢吃的点两份, 和你分享啊——” 面对性格如此外向的于靖秋, 虞超无论说话还是回应,都有一种发挥失常的错觉。 她无从招架,只好同意了。 “辣一点也没关系, 我不忌口。” 阿列克塞去厨房端面,于靖秋拉着虞超坐在椅子上,两人一左一右,几乎紧挨着。 “嫂子, 你跟我哥迟早要结婚。我冒昧问问你,你为什么喜欢他?他今年六十了, 不是年轻帅小伙,你看上他哪一点?” 虞超直视于靖秋的眼睛:“没有原因, 我就是爱他。” 于靖秋勾勾嘴角, 专属于她的“笑容”又一次回到她的脸上。 “爱?不要滥用这个字眼。” “我们会做婚前财产公证。”虞超不想跟对方废话, “阿辽沙的钱和房子,我全都不要。” “哟,怪大方的嘛!”于靖秋双目圆睁,故作出一副惊讶的神情,眼神却透出明显的怀疑,“人总得有图吧!你不图钱、不图一个在燕都的安身之所,难道图我哥岁数大会心疼人?” -- 第40页 夹棉门帘被阿列克塞掀起。 他端着托盘,边走边说:“这面条看着卖相一般,闻着倒是很香,吃着应该还好。小妹你要不要来一碗?” 于靖秋让出虞超身边的椅子,抬手在鼻子前面挥了挥,一脸嫌弃。 “我可不吃被你口水喷过的面条!” 虞超接过托盘。 她把一碗面搁在阿列克塞手边,另外两碗面全部放在了自己面前。 “我饿了,这些都归我。” “太晚了,吃这么多行不行?”阿列克塞摸摸虞超的头发,“我给你提前准备好健胃消食片。” “嗯。”虞超重重点头,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如阿列克塞所说,面条卖相一般,味道却是顶呱呱的。 尤其是荷包蛋,形状椭圆,边缘柔滑,还是她最爱吃的溏心蛋黄,入口回味无穷。现在过了晚餐饭点,胃口小了。若是午饭能吃到这么棒的荷包蛋,她连吃五个都不过瘾。 于靖秋坐在虞超对面,一手托腮,涂得鲜红的指甲不停地在脸上敲击。像是百无聊赖,又像是若有所思。 虞超没和于靖秋视线交汇。 隔着被面汤水雾熏得模糊的眼镜片,虞超不愿看对方那张脸,当然也不想跟她聊任何话题。 “店家明明都备好餐了,骑手怎么搞的,磨磨蹭蹭还不接单?”于靖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钵钵鸡不怕凉,烧烤凉了会很腥气,我怎么这么没口福啊?” 阿列克塞抬起头:“锅里的面还热着,我给你盛半碗尝尝?” “不了,谢谢。”于靖秋坐直身体,双手抱在胸前,“既然嫂子爱吃,就都留给她吧。我点了外卖,不管冷的热的,我不浪费食物不就行了?” 虞超吃完一碗面,阿列克塞才吃了半碗。 他赶忙把还没动筷的那碗往边上推了推:“吃快了不好消化,慢点吃。” “阿辽沙,你这儿有酒吗?”虞超伸手,掌心贴上阿列克塞的手背,“小妹不是点了烧烤吗?待会儿外卖送来,我想跟她喝两杯。” “哎呀,嫂子这话说到我心坎儿上了!” 于靖秋顿时来了精神。 “明天周末,大家都不用上班,按理说喝点酒没什么。书店有圆圆盯着,毛毛头晚回去两小时她也能理解。”阿列克塞看着虞超,“朗姆酒加无糖可乐怎么样?冰箱里刚好有一盒青柠,切成片调酒喝口感不错。” 虞超握紧他的手,稍稍用了力。 “好,听你的。” 阿列克塞亲了亲虞超的脸颊:“酒杯收在柜子里,我得把它们洗干净。对了,你想吃爆米花吗?有奶油味和焦糖味的……” “亲爱的老哥,你说完了吗?” 于靖秋倏地背过身去,长吁又短叹。 “我这只单身狗主动送上门找虐啊!你俩能不能收敛点?!” 虞超忍笑,转头对上阿列克塞无奈的眼神。 “你们别生气。”于靖秋仍然背对他们而坐,“我这人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我最不喜欢有人当着我的面秀恩爱。虽说你俩是自家人,但我看着别扭。” “理解。”阿列克塞离开椅子,取出茶几抽屉里的水晶糖罐,摆在桌上,“不开心就吃块糖。” 于靖秋这才转过身,却一把推开糖罐。 “吃糖发胖,我要保持身材。” 阿列克塞轻叹一声,从糖罐里拿出一块他珍藏的高粱饴递给虞超。“毛毛头,你小时候吃过这种糖吗?” 虞超心里暖暖的。 “吃过,外婆常给我买。” 于靖秋忽然乐了:“嫂子,我哥的年纪也快赶上你外婆了吧?” “小妹,没礼貌!”阿列克塞脸色一沉,“你走,我家不欢迎你!” 于靖秋不知抽了哪根筋,控制不住面部表情似的,依然笑个不停。 “不至于吧?开个玩笑而已,亲爱的阿辽沙你反应过度的样子真可笑——” 虞超手握高粱饴,指关节泛白几乎没了血色。 她盯着于靖秋那张洋洋得意的脸,很清楚对方在这次明嘲暗讽里心情大爽。 “我外公外婆去世了。” 虞超语气平和。 但她心底的愤怒却如惊涛拍岸,随时随刻都会喷涌而出。 “我从来没得罪过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拿两位老人家开玩笑?” 于靖秋勉强收起笑容:“不知者不罪。嫂子,对不起啊!” 话音未落,阿列克塞攥住了于靖秋的胳膊。 “外面有人敲门,估计是你点的餐。我懒得跟你掰扯了,带着你的夜宵,麻溜儿滚蛋!” “你忍心赶我走?”于靖秋突然变了脸,好像刚摘掉一张诡异的阴阳脸面具,又戴上了另一张悲痛欲绝的面具,“我跟爸妈已经闹翻了,自己那个家又回不去,你就这么狠心不肯收留我?大半夜的赶我去住酒店?” “毛毛头是我的爱人,我不能容忍你往她伤口上撒盐。” “以前你最护着的人是我!是我!怎么突然就变了?凭什么?就凭她比我年轻漂亮?阿辽沙,你和那些喜新厌旧的臭男人没两样——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于靖秋俨然陷入了奇怪的癫狂状态。她的手忽然抓住桌面边沿,顺势向上发力,目的明确,就是要掀桌子,把没人动筷的那碗面扣在虞超身上。 -- 第41页 虞超不给于靖秋这个机会。 她扬起手,直直地给对方一记重击,手掌侧面准确命中于靖秋的脖子。 “你打我?”于靖秋瞬间愣了,“你一个小毛孩儿竟敢打我?” “你不尊重我,我能忍。”虞超迅速收走餐桌上的易碎品,“你不尊重我的外公外婆,我忍不了。” 于靖秋抬手摁着被打疼的部位,喘了口气,音调立马又提高了八度。 “忍不了就别忍。你以为我不敢动手吗?就算你和阿辽沙结了婚当上我的嫂子,我和你也是平辈,你不比我高一头,我没必要对你卑躬屈膝地供着……” 说着,于靖秋端起面条碗,掼在了地上。 锋利的碎瓷片被地面反弹回来,擦过虞超的手臂,划破了她小西装的布料。面条和面汤散落一地,虞超新买的皮鞋中了招,鞋面黏糊不堪。 “你太过分了!” 阿列克塞的忍耐先到达了极限。他攥紧于靖秋的胳膊,又拉又拽地把她推到客厅门口。“赶紧走!你多待一秒钟都叫人头疼。” “行,你给我记住,这次是你赶我走的,以后别来求我!”于靖秋外套也不要了,径直冲出门去。 阿列克塞手捂胸口,面色煞白,慢慢弯下了腰。 虞超连忙扶他坐进沙发,同时手速飞快地拨打120热线。急救中心应允派车来接,她匆匆丢下手机,四处搜寻药箱。 “阿辽沙,你不能有事,我不让你有事……” “毛毛头。”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低沉,仿佛由胸腔最深处传出的共鸣音,“我还好。” 眼泪夺眶而出。 虞超不顾客厅满地狼藉,磕磕绊绊跑回阿列克塞身边,紧紧地抱住他。 “你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机器长久不运转会上锈,我这把老骨头也是同理。刚才心脏有点不舒服,这会儿好多了。我不想去医院……” 虞超松开手臂,不让阿列克塞继续说下去。 “医院必须要去!”她用手背擦掉眼泪,“救护车很快就到。我简单收拾一下屋子,带几件住院必需品,你只要乖乖坐在这里等着就好。” - 与其他地方不同,医院急诊室即使到了深夜也是灯火通明,患者和家属来来往往,嘈杂一如白天。 医生为阿列克塞开了检查单,叮嘱虞超陪他把24小时心电图做上。 两人来到医技楼,按序号排队等候。 医院的长椅是不锈钢材质,停暖之后的这段时间坐着特别冷。虞超有先见之明,从阿列克塞家里随手拿了个加厚坐垫,正好派上用场。 “超?我没看错吧?真的是你!” 宣圆圆走了过来。 “姐?”虞超一头雾水,“你怎么在这儿?” 第二十三章 “我和两个极品吵了一架, 心脏不舒服,医生让我背盒子。” 宣圆圆神色疲惫。 “赶快坐下休息!”虞超取出双肩包里的便携盖毯,折成四方块垫在座椅上, “姐,你带保温杯了吗?我给你接一杯热水去。” “我不渴。”宣圆圆拉开毯子,覆盖足够两个人坐的位置, “你也坐。” 虞超在宣圆圆身旁坐下,不放心地一手搭上她的手腕,调出手机里的秒表,帮她测一分钟心率。 “别担心, 我没事。你怎么了?”宣圆圆转头看看阿列克塞, 目光满含疑惑。 “我也跟极品吵了一架。” 想起于靖秋疯疯癫癫的样子,阿列克塞顿觉心累。 “世界上极品不算多, 都叫咱们碰上了。”宣圆圆感慨, “幸好有我们小超在!看见她我就不难受了。” 虞超抬起手,食指抵住嘴唇。 “嘘——姐,你先别说话, 刚才测每分钟心跳97次,太快了。” 宣圆圆不以为意:“熬夜的后遗症。调回正常作息才能恢复。” 虞超摘下颈间的围巾,帮宣圆圆围好。她四处望望,没发现格桑的身影, 不禁眉间一蹙,深深叹了口气。 “今天他夜班, 我来做检查没告诉他。”宣圆圆说,“我也没去燕大三院, 就是不想遇见他。” 虞超心里稍稍舒服了点。 “姐, 这儿离叔叔阿姨家近。等下阿辽沙背上监测仪, 我们一块儿送你回去。你踏踏实实休养几天。书店有我,周一闭店我再来接你……” “不!我跟你一起回书店。”宣圆圆连声拒绝。 “好,我们回书店。” 虞超理解宣圆圆的心情。 在某种程度上,她们同病相怜:一个是被原生家庭逼得无路可退,一个是要面对两个根本容纳不下她的重组家庭。 宛如茫茫人海中的两个孤儿…… “116号于靖山,请到10检查室。” 电子叫号系统接连呼唤了三遍。 “阿辽沙,我陪你。” 虞超伸手去扶阿列克塞,他却说:“毛毛头,你留下来照顾圆圆,我自己可以。” “好吧。”虞超轻轻握一下他的手,“有事喊我。” 目送阿列克塞的身影转入走廊深处,宣圆圆凑近虞超耳边:“发生什么事了?阿列克塞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出版社的人说你俩的闲话?” “我见过投资人,就去出版社找他,然后我们去了他家,打算一起吃顿晚饭,结果他妹妹突然来了。” -- 第42页 “啊?”宣圆圆牙疼似的倒吸凉气,“于靖秋那人神神叨叨的,我见了她都要绕着走。你脾气好,心又软,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虞超卷起风衣袖管,把小西装袖子上的破损展示给宣圆圆。 “吵架没吵赢,报废了一件新衣服,还连累了阿辽沙。”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事儿是于靖秋挑起来的。”宣圆圆拍拍虞超后背,“别自责,真的,没必要。咱们不为她那些刺耳的话而伤神。” 虞超点点头,手揣进风衣兜里,恰好摸到了那块阿列克塞送给她的高粱饴。 她把糖果攥进手心。 说来神奇,这么做就像游戏闯关连续收获了恢复体力的道具,她的能量条霎时间达到了满格。 望着宣圆圆的侧脸,虞超心中的疑惑不留神冲到了嘴边。 “姐,惹你生气的两个极品,其中一个是沈大哥吧?” 说完她就后悔了,反应了不到一秒岔开话题:“医技楼这里有点冷,不知道检查室里开没开空调?阿辽沙千万别冻感冒了……” 宣圆圆举起手,对准虞超后脑勺,弹了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儿。 “问我不就行了?你问空气,它能回答你吗?” 虞超极为配合。 即使不疼,她也做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姐,我错了,下次不敢乱提问。” “我早就说过,咱俩之间没有秘密。” 宣圆圆眉间的阴云骤然散去。 她那美丽的杏眼闪过一丝犹豫,不过很快消失了。“没什么不可告人的,我跟沈知言吴歆丽吵了一架。现在回想起来,感觉没发挥好,只用了五成功力,还特别累,应该骂得更狠一点才对。” 上午虞超留在书店看店,宣圆圆回家收拾沈知言的行李,接到了吴歆丽从医院打来的电话。 宣圆圆和吴歆丽无话可说。 如果不是要给沈知言寄回行李,她才不会在手机里耐着性子地应付他们。 本以为十一年就此可以画上句号,不承想沈知言抛过来一个重磅消息——吴歆丽病了,病得很重,求宣圆圆去一趟医院,看望昔日的老朋友。 “朋友?他们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冤大头吗?”宣圆圆垂下眼帘,神情略显沮丧。 “姐,”虞超忍不住插了一句话,“之前我问你选修俄语的事,你当时有点不自然。我感觉到了,但没想明白是为什么。” 宣圆圆坦白说道:“你的直觉是对的。” 虞超的心瞬间揪成一团,呼吸几乎凝窒。 “你从来没和沈大哥花前月下。那时跟他在一起的人是吴歆丽!” “是的。我、沈知言、吴歆丽,我们三个在一条胡同里长大。他俩高一开始谈恋爱,我是负责传递小纸条的那个倒霉蛋。高二文理分科,沈知言成绩好去了理科尖子班,我和吴歆丽留在文科普通班。高考填报志愿,我大概脑子进水,和他们报了沅北市的同一所大学——其实我成绩还行,留在燕都上个双非一本不成问题。但我那会儿跟中了邪一样,也可能是被他们PUA太久了吧,觉得不能和他们分开,不能舍弃‘跑腿儿’这个角色。” 虞超一阵心疼,屏住呼吸静静听下去。 “我爸是燕都晚报社会版主编,我妈在重点高中教英语,他们平时管我管得很严。弹簧被压得越低,反弹力越大,我就是那根被压到底的弹簧。” 宣圆圆的叛逆期比别人晚了八年。 大多数人的混不吝阶段,终止于十五周岁。随着中考激烈的竞争,一半的人无法进入心怡的高中,只能选择职业教育,早早步入社会。而另一半上了高中的人,还要面临高考这个孔隙非常小的“筛子”。 不想被筛掉,就要头悬梁锥刺股咬牙努力。 宣圆圆最初属于那种一不留神就会被筛掉的人。她学习上开窍晚,人际交往方面更晚,直到高中接近尾声,她依然像个不经世事的孩童,心思单纯,读不懂同学小圈子里的各种弯弯绕。 她和沈知言吴歆丽过从甚密,以致于高中三年没有结交新的朋友。 吴歆丽个子高挑,模特身材,为人局气,追求者数不胜数。十几岁的宣圆圆与吴歆丽相比,虽然容貌旗鼓相当,气场却输了一头。 人的慕强心理起了决定性作用。 宣圆圆认定吴歆丽是自己的铁瓷。但她从未想过,总是贬低她的吴歆丽是不是也拿她当铁瓷。 大学四年风平浪静。 宣圆圆很用功,拿了五次院级奖学金,一次市级奖学金。大四校招,她被沅北市一家老牌国企提前录取,岗位薪资十分优厚,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平静背后的暗涌能在转眼间将一切击垮。 沈知言的父母反对儿子和吴歆丽交往,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吴歆丽一怒之下离开燕都,断了和沈知言的联系。宣圆圆莫名其妙成了沈家儿媳的最佳人选。 在这个犯了长达十一年的错误里,宣家父母也好,沈家父母也罢,四位老人只关心他们自己的感受。 由始至终,没人替宣圆圆考虑过。 沈知言对宣圆圆知根知底,央求她能不能帮他这个忙。 “他对我的承诺是,只要找到吴歆丽,他就和我离婚。”宣圆圆说出实情,“小超,我和沈知言甚至没领过结婚证,却让我俩之外的所有人认定我们是一对恩爱夫妻。” -- 第43页 “姐,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虞超心里揪着疼,又一次握紧宣圆圆的手。 “我和沈知言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不该心软帮他,也不该相信我爸我妈的苦口婆心。”宣圆圆停顿半秒,眼角微微湿润,“我以为只是做场戏,满足双方家长的面子就完成任务了,谁知这一脚踏进去,我从24岁到了35岁……沈知言一路晋升当上了校长,而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因为沈知言吴歆丽,我耽误了十一年,到头来反倒是我落埋怨最多。” 虞超脱下自己的风衣,披在宣圆圆身上。 “姐,咱是光荣的劳动者,不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一般见识!” 宣圆圆抬手擦去泪水。“所以我懂了,在他们身上浪费的时间是沉没成本。我不会回头,更不会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 “姐,我支持你。”虞超紧握宣圆圆的手,“下次我看见沈大哥,帮你一块儿骂他。” “嗯,好。”宣圆圆感激地笑笑,“听了你的话,我心里不那么堵得慌了。” 话题到这里突然止住。 阿列克塞拿着两罐饮料走到了她们面前。 “毛毛头,圆圆,喝点甜牛奶,心情立刻就会好起来。” 虞超起身接过易拉罐,发现罐体是温热的。她把两罐牛奶都给了宣圆圆:“姐,都归你。趁热喝,喝完心里就不凉了。” 宣圆圆会意一笑:“我妹对我真好!” 虞超冲她眨眨眼睛,转向阿列克塞:“这会儿感觉怎么样?胸口还发闷吗?” “好多了。”阿列克塞俯低身体,嘴唇贴近虞超的耳朵,“检查室的医生说我的心脏很健康,一点不像六十岁的老头。” 虞超挽住他的手,很小心地不去触碰动态心电监测仪。 “你是我的阿辽沙,最好的阿辽沙。” 宣圆圆捂着腮帮子,半是抗议半是调侃:“牙酸倒了!你俩回家甜蜜蜜去,不许喂我吃狗粮!” 虞超伸出另一只手,搭上宣圆圆肩膀。 “好啊,说走就走。先送阿辽沙回家,然后我做贴身保镖护送你回书店。” 宣圆圆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这是要把我抛下,再折腾一圈回去找阿列克塞吗?” 虞超说:“你们俩我都不放心。” “毛毛头,干脆这样——”阿列克塞想出折中的办法,“我们在医院附近找一间酒店,住到检查结束为止。”末了他补充说道:“房费我承包了。” 宣圆圆忍笑不禁:“于老师这么大方,我一百个同意。小超,你呢?” 暖意像一股温泉,从虞超心中汩汩而出,沿着血管淌遍全身上下。她小心翼翼地,一手挽着宣圆圆,一手挽住阿列克塞。 “走吧!今晚我们谁都不熬夜了,好好睡上一觉!” 第二十四章 丰盛的宵夜, 爽口的美酒,加上舒适的床垫,虞超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傍晚。 她很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醒来时, 宣圆圆不在房间,只在床头柜上留了张字条。 【超:阿列克塞在顶楼餐厅订了位,“超级开心”包间, 睡醒了就来吧!有自助海鲜大餐噢!】 看样子,我姐又恢复元气满满的状态了! 虞超很想知道宣圆圆和沈知言吵架的原因。 昨晚急诊室的谈话,许多问题横亘在那里,虞超来不及问清楚, 阿列克塞就做完检查回来了。温热的甜牛奶抚慰了宣圆圆布满伤痕的心, 却给虞超满腹的疑惑又加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个叫吴歆丽的女人,一定提出了非常过分的要求, 否则圆圆姐不会…… 酒店内线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 虞超手持听筒, 刚说了“你好”,阿列克塞好听的声音就传进了她的耳朵。 “毛毛头,醒了吗?” “嗯, 刚醒。” “圆圆说她给你留言了。我们在顶楼海鲜自助餐厅,你来吧,今晚有特别新鲜的帝王蟹,你保准爱吃。” 虞超心情大好, 不禁开起玩笑:“有好酒吗?” 阿列克塞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我点了一瓶冰白葡萄酒,天山山麓的晚熟葡萄酿造的。服务生建议我搭配饭后甜点水果喝, 但我觉得,也许你会迫不及待提前尝一尝。” 虞超一手握着座机听筒, 另一只手举过头顶伸个懒腰。 “阿辽沙, ”她说, “你惯坏我了。” 电话那头,阿列克塞的声音明显有了起伏。“我就想这样。” “到电梯口来接我!” 放下听筒,虞超冲进盥洗室洗漱。 镜中的她,面若桃花,眉眼如画。擦脸的时候,她做了十几轮深呼吸,然而脸颊依然绯红,心跳跳得像进行曲里逐渐加快的鼓点。 待会儿偷袭他一下好不好? 虞超穿上风衣,带好房卡出了门。 正值晚餐时段,电梯间挤满了等待乘梯的房客。她观望了两三秒,排进一个看似人最少的队伍。 每部电梯限乘8人。 虞超快要排到的时候,她前面的房客忽然转过身,对着虞超斜后方向用力招手:“这边!老婆,你带着宝宝们走快一点,马上到咱们了——” 上行电梯抵达本楼层,虞超前面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和三个小孩子。 -- 第44页 女人很客气:“不好意思,我们在房间耽搁了一会儿,让我老公先来排队了。”她抱起年纪最小的小女孩,教她向虞超道谢:“囡囡,谢谢姐姐,给姐姐作个揖!” 小女孩穿一身蜜桃粉的春装,胖乎乎的左手包住右手,认真地冲虞超拜了拜。 “不用谢。”虞超心里一软,“我不着急,你们先上吧。” 电梯门关闭,身后有人冷笑两声:“高风亮节啊——你容忍他们插队,是不是应该问问我的意见?” 冤家路窄。 虞超回头,瞥了郭雪霏一眼:“你排我前边,我现在就把位置让给你。” “这么严肃干嘛?”郭雪霏噗嗤乐了,“我跟你开玩笑的。反正电梯来了咱们乘同一部,谁先谁后有什么分别?” 虞超没有接话,转头看向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 郭雪霏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叹口气:“可怜的龙辰,孤零零躺在病房里,没人问没人管,连他最信任的邻居妹妹都不去探病……” “我给他打过电话,他没出车祸,没住院。” “他在你面前逞强,你听不出来吗?因为这次的意外,他在测绘院进修的名额快要保不住了,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你一点不心疼?!” 郭雪霏嗓门很大,引人侧目。 虞超忽然回过头:“你去几层?” “顶楼餐厅。” “我也是。”虞超攥住郭雪霏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出了等候的队伍,“从这儿到顶楼,只有十层,就当锻炼了,我们走楼梯。” “你有……” “病”字尚未有机会说出口,郭雪霏便被虞超生拉硬扯地带到了步梯通道。 两人站在硕大的楼层指示牌下,谁都不肯让步。 “我发现你这人脾气古怪得很!”郭雪霏气不打一处来,“明明再等半分钟就有电梯了,你非要把我弄这儿来。你想锻炼你自己去,我没那闲工夫!” “龙辰的进修名额是怎么回事?”虞超只问最关心的问题。 切入正题,郭雪霏反而不抱怨了。 “175号省道改造工程项目组负责人杨教授年底退休。他想着找个既有头脑又肯吃苦的接班人,龙辰碰巧得到了这个机会。但测绘院内部好多人反对,说不能让一个外地空降的小年轻坐这么重要的位置,必须从有资历的本地户籍的老员工里遴选。” 虞超眉间一蹙:“龙辰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 郭雪霏点了点头:“你的确很了解他。正是因为他不打算就此放弃,所以才冒着山体滑坡的危险去现场作业。远郊区的天气和市区不一样——你能想象吗?已经四月了,那边还天天下雨夹雪,山区一带的路几乎没法走。龙辰在工地待了半个月,衣服就没晒干过。” “我懂了。”虞超说,“比起和我见面,他更需要一台衣物烘干机。” “你真是——不开窍!”郭雪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在撮合你们俩啊,妹子。龙辰喜欢你,但他是个懦夫,他害怕对你表白被你拒绝,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多谢你的美意。我有心爱的人了,不想再和龙辰有瓜葛。” 虞超说得明明白白,郭雪霏却仍然不死心。 “龙辰都告诉我了。他说你找了个六十岁的老头儿当男朋友。这我必须劝劝你,婚姻是终身大事,你不能糊涂啊!” “不是男朋友。”虞超语气平静,“阿列克塞是我的未婚夫。” 郭雪霏愈发激动:“没错,我差点忘了,龙辰说你找了个金发碧眼的外国老头儿。假如你不贪财,那就是脑子短路。谁会找一个黄土埋半截的另一半?除非……” “除非我有病。”虞超帮郭雪霏说完她想说的,转身迈上通往顶楼的台阶。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郭雪霏追上来,抓住虞超风衣的腰带,“龙辰真的病了。他在工地现场附近的一家医院住院,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联系你,但我看他可怜,擅作主张跑去书店找你,还被你姐姐骂了一顿。” 虞超停下脚步。 “你把医院地址发给我。这两天我找时间去看他。” 郭雪霏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这就对了嘛!” 发完信息,郭雪霏顺道保存了虞超的手机号、加了好友。“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那些误会和不愉快统统忘掉吧!我知道你是个大度的好人。” “不用夸我。”虞超收起手机,转身继续往楼上走。 步梯通道的防火门咣啷震动一声,郭雪霏应该是重新回去等电梯了。 上大学时,教学楼主楼的电梯经常发生故障,虞超的同班同学隔三差五被困在里面耽误了课程。她向来未雨绸缪,短短几天就养成了爬楼梯去学院八楼机房上机的习惯。 酒店二十层到三十层之间的高度,对她而言,并不是克服不了的大难题。 虞超松了口气,三级台阶一迈步,很快抵达了顶楼。 推开防火门,她一眼就看见了等在电梯口的阿列克塞。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她像个顽皮的孩子,从背后偷袭,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让我想想。”阿列克塞极为配合,“可能是一个小时候头发毛茸茸,摸起来手感特别好的调皮蛋。” 虞超笑着松开手,转到他身前。 -- 第45页 “二十楼等电梯的人太多,我走楼梯上来的,等急了吗?” “没有。我愿意等你。” 阿列克塞揽虞超入怀,印了个吻在她额头。“毛毛头,我想和你分享一个秘密。” “说吧!”虞超挽住了他的手。 “小晴总说我是急性子,我承认我在工作上不喜欢拖延。我严格要求自己,也对别人苛刻。拿出版公司校对部的同事举例吧,他们给我起了个外号‘火烧眉毛’,受不了新书上市前我催着他们赶进度。”阿列克塞眼中蕴藏笑意,仿如有星辰闪烁,“但你不同。我宁肯你慢一点,放松下来,也不想你每天心急火燎的。” “好,我答应你,今后不管遇见什么事,我都试着慢处理。” 阿列克塞往前走了不到一米,忽然顿住脚步,低头盯着虞超的眼睛。“我的观点不适用于所有情况。毛毛头,遇到危险你不能慢,要随机应变保护好自己……” 虞超知道他说的是那个跟踪狂。 她微微仰头,目光锁定他那双如天空般清澈的眼睛。“阿辽沙,我不会让自己有事。”话音未落,她将右手小拇指举了起来。 阿列克塞会意一笑:“拉勾?” “嗯,一百年不许变。”虞超的小拇指紧紧勾住阿列克塞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我罩着你!” 阿列克塞愣怔半秒,忽然俯身吻了吻虞超的嘴唇。 这一幕,恰巧被手端小碗在自助餐厅冰柜挖冰淇淋球的宣圆圆看到。 “这两位我好像认识?可是我眼前发黑,怎么看都看不清楚——”宣圆圆忍笑走向他们,“小超,美食当前,还不快去洗手!” “好的,姐,我饿得能吃下一桌海鲜!” 支开虞超,宣圆圆看看阿列克塞佩戴的监测仪,又瞅瞅自己身上的。 “圆圆,我明白你想说什么。”阿列克塞坦言,“你担心我的身体,担心我能不能照顾好毛毛头。” “我挂了明天一早的专家号,你的和我的。”宣圆圆说,“等检查结果出来,我们好好聊聊!” 第二十五章 宣圆圆处于半休养的状态, 店里的一切都是虞超在操持。 世界读书日活动的进度条拉到百分之七十,未名书店的物资储备告急。 虞超心里着急,恨不得直奔超市购物, 用充足的食物装满一楼储藏室和二楼LOFT的所有柜子。 但自从上次答应阿列克塞凡事都要慢处理,她就试着不去在意那些曾经存放食物的抽屉和储物格子,而是将注意力投放在了统计每周一闭店前的客流分布情况。 周一凌晨打烊在即, 对面写字楼加班的白领又来买咖啡。 虞超有条不紊地准备好打包袋,将温热的咖啡注入杯子,顺手从冰箱冷藏室取出提前封装的新鲜薄荷叶,递给经常在书店买咖啡的顾客。 “对着电脑时间长了头昏脑胀, 薄荷香气可以提神醒脑。” 两位疲惫的白领瞬间来了精神。她们谢过虞超, 迫不及待地一人拈了一片叶子在手里,边走边闻那淡淡的清凉的气味。 借阅书架上方悬挂的时钟是复古的样式。 虞超送走两位顾客, 时钟核心部位蹦出来一只小巧玲珑的毛绒鹦鹉报时鸟。 “现在时间零点五十五分。”它说。 “不错, 还有五分钟我就上楼休息。”虞超自言自语,“希望不会吵醒圆圆姐。” 门口风铃忽然响了。 一个身穿黑色连帽卫衣的男孩推门走进书店。 “请问有吃的和饮料卖吗?”他语气急迫,“附近的便利店和快餐店都停电了, 幸好你们这里没受影响。” 虞超抬眼看看时间,零点五十六分。 她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将自助点单机的屏幕转向男孩。“简餐有梅干菜肉包和火腿三明治,热饮有牛奶、咖啡和柠蜜茶, 冷饮——我不建议你喝冷饮。” 男孩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你帮我推荐一份最合理的搭配吧!我要去网吧刷夜, 麻烦你帮我打包。” 虞超问他:“中餐怎么样?梅干菜肉包的日期很新鲜。” 男孩点点头:“行!” 虞超用微波炉加热了食品,打包装进袋子。和刚才送两位白领一样, 她也送了一袋薄荷叶给男孩。 “困了闻一闻, 或者嚼一嚼, 打游戏的时候不坑队友。” 男孩说:“我不打游戏。我跟网吧老板商量好了,他提供一台配置很棒的台式机,我过去测试新程序。” 虞超心生佩服:“厉害!” 男孩笑着接过袋子。 “谢谢。我有个徒弟也很喜欢薄荷,她向我推荐过好多次。我和她约定,如果有机会见面,我们就拿薄荷当暗号。” 虞超听了一耳朵,没放在心上。等男孩付完钱离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会这么巧吧? 冲出书店,她四下望望,男孩的背影早已不见。浓浓夜色中,只能依稀听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毛绒鹦鹉开始准点报时。 这回是宣圆圆设置好的语音闹钟:“周一到凌晨一点,终于可以休息了!新的一周加油!” 锁好店门,虞超多逗留了一会儿。 她登录常去的技术论坛,给师父发了小窗。 【新程序固然重要,但健康更重要。师父,刷夜伤身体,抽空休息一下吧!】 -- 第46页 一般来说,如果师父在线,肯定立刻回复虞超的信息。但这一次,她等了将近十分钟,刷新无数次页面,仍没等到熟悉的新消息红1标识。 哈欠挟裹着困意向虞超袭来。 她打开手电筒,关闭书店店面的电闸总开关,从储藏室后门出去上楼休息。 睡着前的一秒她还在想:我是不是认错人了?或许他只是一个和师父年纪相仿的天才少年……转瞬间,她便坠入了温柔的梦乡。 - 不得不承认,炸焦圈的香味比闹钟管用。 周一上午十点,虞超一边深深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气,一边猜测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已经醒了。 宣圆圆盛了两碗豆汁,把走了三条街买回来的小咸菜装好盘,上楼叫虞超起床。 虞超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不要醒……醒了就没有好吃的了。” 宣圆圆忍俊不禁。 她帮虞超盖好踢掉的被子,凑近耳边说:“焦圈管够,豆汁只有两碗。” 虞超倏地睁开眼睛:“姐,我这就起床!” 面对美食,虞超的急性子丝毫不加掩饰。她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完成洗漱,趁宣圆圆接格桑电话的两分多钟,喝光碗里的豆汁,吃掉了半盘焦圈和咸菜。 “好像不太饱。” 虞超盯上了宣圆圆那一份早餐。正当她将魔爪伸向桌子对面时,宣圆圆把一杯加热好的纯牛奶搁在她手边。 “吃那么多碳水会长小肚腩,穿不进婚纱怎么办?” 虞超不以为然:“我选的那一套,腰后面有八厘米的可调节暗扣。胖了也不怕。” “五月中旬的婚礼啊妹妹,你忍着点!” “一顿两顿没关系的。”虞超可怜巴巴地眨眼,“姐,你最好了。” “我买这些是让你偶尔解馋的,都吃掉绝对不行。”宣圆圆挪走装焦圈的盘子,“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高热量的食品带来幸福感,而且足够支撑你活动到下午两点再吃午饭。” 下午两点吃午饭,倒也不算难熬。 话题围绕着吃饭展开,虞超蓦然想起空空如也的食品柜。 “姐——家里没什么吃的了,我们今天得出去采购。” 宣圆圆说:“记着呢!” 她走到茶几旁边,拉开抽屉拿出多种维生素的瓶子,倒出四粒,分给虞超两粒。“蔬菜种子也需要补货了。今天咱们去金源路那家新开的超市,把该买的全都买回来!” - 穿了最舒适的运动鞋,虞超仍觉得脚后跟疼。 上午十一点逛到下午一点半,收获满满。四辆购物车推过收银台,付款时宣圆圆气定神闲,眼睛都不多眨一下。 虞超担心宣圆圆忘了两点整吃午饭的承诺,一路都在提醒。 “再坚持五分钟,小超,咱们马上走到停车场了。” 这家位于金源路的超市,以品种多、物美价廉、产地可追溯为宣传语,开业后吸引了全燕都市的市民前来购物,停车位自然一位难求。 宣圆圆熟悉周围地形,把车停在了超市后巷的一条人迹罕至的路旁。 她们推着购物车走回来。还没顾上打开汽车后备箱,虞超忽然看见后轮右前方有一只肤色惨白的手。 这条道路两侧几乎都是服装店,有大品牌加盟店,也有一些特色定制。起初虞超以为有人恶作剧,扔了一条橱窗模特的手臂在这里,直到她走近。 “姐,快来,一个女孩!” 宣圆圆听见呼唤,连忙丢开购物车跑上去查看。 视线错位的误差,让虞超误以为女孩的胳膊卡在车轮下方不能动弹。实际上,女孩和车身有一段距离。 “先扶她起来。”宣圆圆说,“然后报警,再叫救护车。” 两人一左一右,托着女孩的两条胳膊,扶她背靠路边围栏坐直上半身。 “小超,你那瓶水给她润润嘴唇。” 宣圆圆刚解锁手机屏幕准备拨号,女孩突然醒了。 她惊惶不安,挣扎着打翻了虞超手中的矿泉水瓶,却说不出一个字。 “妹妹,别怕。”宣圆圆没有报警。 她暂时收起手机,蹲下与女孩对视。“我们不是坏人。” 女孩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头发蓬乱,眼睛瞪得老大,鼻梁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失了血色,鼻翼不停翕动着,每喘一口气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小超,到这边来一下。” 虞超跟在宣圆圆身后,走向街尾转弯处。两人极有默契,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姐,看她的样子应该好久没吃过东西了。”收住脚步,虞超脱口而出,“还有——她身上那件红白校服,我有印象。” 宣圆圆轻轻颔首:“我正要说这件事。” “她会不会是……发帖女孩?” 半天之内,虞超的心情像坐过山车。凌晨那个酷酷的男孩和教她编程的师父宛若同一人,下午又遇见了疑似发帖女孩。 世上的巧合,集中出现了! “是她。”宣圆圆给了肯定的回答,“我看过她的照片。虽然当时的监控视频截图有点模糊,但我看人很准,不会错。” 虞超想起阿列克塞的原话,心中涌起挥之不去的忧虑。“她不是被亲戚接回家照顾了吗?怎么又流落到了这里?” -- 第47页 宣圆圆有着同样的担忧:“外甥女失踪一个月都不报警寻人的舅舅,能有多靠谱?” “那我们——” “先不报警。”宣圆圆和虞超想法一致,“等她恢复体力能开口说话了,我们问问她的想法。” 返回书店已是下午三点。 女孩吃了春卷和半碗粥,蜷进客厅沙发小憩。 宣圆圆和虞超没有胃口,只收了桌子,把打包回来的午餐放进了冰箱。 轻轻掩上门,她们来到二楼外面楼梯转角平台。 四月的阳光驱散了倒春寒的冷意,暖风吹送着淡淡玉兰花香。虞超深吸一口气,摸出外套口袋里的高粱饴,递给宣圆圆一块。 “姐,吃掉它,要不低血糖了。” 宣圆圆接了糖果,却没立刻吃。她抬眸望了望远处,收回视线看向虞超。“咱们收留她吧。”声音不大,语气异常坚定。 “我同意。” 虞超的支持,给了宣圆圆前所未有的勇气。“等她醒了,问问她的想法。不管她愿不愿意留下,小超,我都要帮她!” “吱呀——”身后的房门开了一条缝。 女孩站在门口,眼中泪光闪烁。 “我想留下。”她说,“我想待在你们身边。” 第二十六章 黑咖啡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虞超低头掩嘴, 悄悄打了个哈欠。她看着章雨沐的背影,唇边漾起一丝浅笑。 “沐沐,该休息了。” “嗯, 最后十本,我马上整理好。”正在新一周推荐书架前忙碌的章雨沐回过头,“超姐姐, 黑咖啡好香,能不能……” “不能。” 虞超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纯牛奶。 “这才是你的睡前热饮。” 章雨沐放下几本待整理的书,双手在自己腰间比划两下。 很快,她抬起头, 一双漂亮的眼睛夸张地睁大, 瞪得像黑猫警长:“我伙食太好,已经没有腰啦!” “小孩子哪有腰?”说完, 虞超先笑了。 “我妈妈也经常这么说。”章雨沐并不避讳谈起父母, “过了今晚,我就15岁了,离能喝黑咖啡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虞超摸摸章雨沐的后脑勺:“等我值完夜班, 立刻去取生日蛋糕。” “超姐姐,我不懂书店为什么要24小时连轴转。圆圆姐身体不好,你也熬出了黑眼圈。”章雨沐按书名笔画排好书架最下面一行,直起身, 慢慢脱掉防尘袖套,“这么晚了, 会有人来看书吗?” “不是每天都有,偶尔吧。”目光穿过橱窗玻璃, 虞超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但是固定时段总有人来买套餐和饮料, 充盈咱们的小/金/库。” 穿黑色连帽卫衣的男孩推门而进。 “二老板,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推荐?” “邓一骏?!”章雨沐这次是真的吃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男孩摘下连帽衫的兜帽,微微卷曲的头发挡住了半边额角。 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老天!我最不想见的人居然就站在我面前,而且好像是这里的店员?” 虞超不禁笑了:“看来你俩早就认识,不如坐下来聊聊?” “不要!” 异口同声。 章雨沐眼睛瞪圆,比起刚才又大了一圈。 “邓一骏,你为什么管超姐姐叫二老板?这样很不尊重人你知道吗?你没礼貌的臭毛病还没改,真让人讨厌!” 邓一骏看向虞超:“帮忙解释解释,二老板?” 章雨沐愈发生气,上前推了邓一骏,把他推到门口。 “我们书店不欢迎你。” “什么‘你们书店’?”邓一骏好不容易站稳,连忙举起胳膊横在身前,挡开章雨沐的二次出击,“书店不是叫‘未名’吗?就是没起名字的意思。” “改了。”虞超的声音飘了过来,“新招牌正在制作,还没挂上去。” 邓一骏想要绕开章雨沐去点单,不承想她比起以前力气更大,反应也更快。 “你去别处买东西,我们书店不欢迎你。” 章雨沐重复一遍,牢牢挡住邓一骏的去路。 “你不是老板,你说了不算。”邓一骏据理力争,视线越过章雨沐的头顶,“二老板,麻烦你给我一份熬夜套餐,今天的饮料要双份,一份冷一份热,再多加两包番茄酱。” 虞超手脚麻利,开始加热食物。 章雨沐气不过,冲到虞超身边,咬耳朵说了一长串。 “超姐姐,你得赶他走。要不然我自己动手!” “沐沐,我不能赶他走。”虞超小声说,“他是我师父。你发帖的那个技术论坛,是我和他认识的地方,他教我编程,给我的毕设提了好多建议。” 犹豫半秒,章雨沐端起杯子,喝光满满一杯热牛奶。 抱起堆在柜台上厚厚一沓的中考知识点挂图,章雨沐跑回邓一骏面前。“喂,神童,敢不敢跟我比试一下?” “不是吧?你认真的?”邓一骏瞠目结舌。 “比以前和你争校次第一的时候还认真。” 章雨沐知道邓一骏最害怕的学科是历史。她想都没想,最先抽出一张历史挂图拿在手中,另一只手拽着他的袖子,让他坐在书店进门处的小桌旁。 “这种挑战太小儿科了。”邓一骏耸耸肩,“我不是什么神童,那是徒弟给我的美称,其实我……” -- 第48页 “废话少说!”章雨沐摊开历史挂图,“我们先谈谈输的人怎么罚。” 邓一骏高举双手:“不用比了,我现在就可以尊称你一声——‘姑奶奶’。” 他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姑奶奶绕了我吧,从前我年纪小不懂事,总跟您争第一。转学之后,我再也没遇到和你一样实力强劲的对手,很难熬啊!” 章雨沐冷笑着,回过头看看虞超。 “你听见了吗?超姐姐,他永远这么自大,目中无人。” 邓一骏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他立马向虞超寻求帮助——“二老板,好徒弟,救救我!你们这位新店员是不是到休息时间了?让她下班行吗?” 虞超笑道:“师父,沐沐是书店的三老板,我和她是平级。” “这回麻烦大了……”邓一骏顿觉头疼,“程序里有六处待改的bug,在这儿多浪费一分钟,我的收入就减少一万块。好歹我教了你一年,你帮帮我,我的时间浪费不起。” 章雨沐怔了怔,抓住了问题关键。 “你不是转学吗?怎么开始写代码赚钱了,难道——你辍学了?!” “没有。”邓一骏说,“我在清大附中借读。老家那边承认燕都的中考成绩,我考完才回去念高中。” “有学上你还不珍惜?” 章雨沐忽然变了态度。 她将历史挂图折叠整齐,低着头走回柜台后面。 邓一骏察觉到了异样。 他取下肩头的书包搁在椅子上,大踏步追了过去。 “别跟着我,讨厌鬼!”章雨沐声音哽咽,“走到哪儿都会碰到,真烦……” “你家的事,我看新闻才知道。”邓一骏轻轻拉住章雨沐的衣角,“我把退了的同学群又加了回去,但是他们告诉我,你离开学校好一阵子,没人清楚你究竟在干什么。” 章雨沐抬头与他对视:“我在书店打工,我自己养活自己。怎么?你觉得我这副样子很丢人吗?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是你们眼里的可怜虫!” 邓一骏正要开口追问,微波炉加热完毕的提示音响彻四周。 虞超神色淡然,全程没有参与他们的交谈。 她戴上隔热手套,取出四个茴香菜肉包,装进一次性保鲜盒,又从身旁热饮柜拿出两瓶无蔗糖乌龙茶,悉数装进打包纸袋。 “师父,你的餐好了。” “你忘了一件事。”邓一骏说,“番茄酱和餐巾纸。” “稍等。” 虞超刚要打开袋口,邓一骏忽然抢过她手里的纸巾,细心地擦去章雨沐的眼泪。 “你干嘛?” 章雨沐想要退到一边,邓一骏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动。”他不由分说,把她往回拽了拽,“小心眼睫毛掉进眼睛里。” “圆圆姐的气雾剂该买了。”虞超解下身上印有“352515”图标的围裙,拎起手提包背在肩上,“我去一趟马路对面的药店。” 章雨沐吸吸鼻子,试图挽留:“超姐姐,大半夜外面不安全。待会儿我陪你去吧?” “别担心,沐沐,我带了防狼喷雾。” 走到门口,虞超转过身,做了个禁止打架的手势。“事先声明,有问题和平解决。谁要是骂骂咧咧或者动手,回来我收拾他。” 风铃一响,门开了又关上,虞超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店里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章雨沐感觉手腕有点疼,而邓一骏没有松开的意思。她只得和他这么僵持着,嘴上却不示弱。 “如果我有机会回去上学,校次第一肯定是我的。” “我信。”邓一骏说,“你不偏科,体育又好,我当千年老二也没关系。” 章雨沐眼睛一亮,刹那间暗了下去。 “赚钱能力你比我厉害。在咱们那个九年一贯制学校,谁不知道你邓一骏的大名?五年级就开始写代码了。刚来书店那会儿,我超姐姐总说她师父如何如何天才,我还觉得有吹牛的成分在里边。结果今天发现那个师父就是你——” “家长不给力,我没办法才自力更生。”邓一骏终于松开手,视线却没有离开章雨沐的脸,“跟我说说你的情况吧!需不需要帮忙?同学一场,我不能看你失学,上民办中学行不行?我手头有点钱,借给你不要利息。” 章雨沐定定地看着他。 三五秒的工夫,她眼中涌起淡淡笑意。 “谢谢你,邓一骏。圆圆姐和超姐姐把我照顾得很好,她们正在帮我联系学校。顺利的话,也许我能和你在同一所中学读书。” “清大附中?”惊讶之余,邓一骏忽然有点心慌。 “圆圆姐托人在办转学手续,不一定能成,你先替我保密。”章雨沐说,“假如以后我上了清大附中,有人跑来向你打听我的近况,你千万别告诉他。” “你是说你那两个舅舅吗?” 邓一骏想到两张横肉滋生的脸,不禁摇了摇头。“你放心,我嘴巴很严实。” “除了他俩,还有一个跟我年龄差不多大的男生。” “不用多说,我猜到是他。” 章雨沐侧过身,双手扶着柜台。“要不是因为他,我不会东躲西藏,回不了家,学校也不敢去。我不懂,世界上怎么会有像肖赈那么自私的人?明明是他爸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反过来他把责任全都怪到了我头上。我……” -- 第49页 “你在论坛发过帖子?那个楼主就是你!” 邓一骏抽丝剥茧,迅速找出了源头:“你说你‘不怕他们’,这个‘他们’,里面包括肖赈?” “有他,还有盯着我家房产的两个舅舅。” “法院指定你的监护人是谁了吗?”邓一骏不无担心地问。 “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去世得早,我爸是独生子,我的近亲属里只剩两个舅舅。”章雨沐说,“居委会刘奶奶和郑阿姨联系了民政部门,她们说我的情况特殊,两个舅舅在争抚养权,具体判给谁必须严格审查。” 邓一骏不假思索地说:“我倒觉得,你留在这间书店比去你舅舅家生活更好。大老板,也就是你的圆圆姐,她人很好。我的徒弟虞超,更不用说了,待人接物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诚。你在这两位姐姐身边,最安全。” 听着听着,章雨沐的泪水再一次滑落。 “那天我洗完表弟的衣服,收拾了玩具,舅舅还是不满意,他喝醉酒,骂了我整整两个钟头。我当时正在拖地,早饭都没顾上吃,摔下拖把就冲出他们家,跑到了街上。” 邓一骏眉头深蹙,想要抬手拍拍章雨沐的肩,停顿片刻,很快收了回去。 “我一直跑,一直跑,后来实在跑不动了,就蹲在一条没什么人经过的路边。”章雨沐低声抽噎着,眼泪不断溢出眼眶,“一个从超市出来的奶奶问我怎么了,我胡乱编了个谎。奶奶看我可怜,送我一块刚买的点心,叮嘱我早点回家。可我知道,我根本无家可回。” 邓一骏心口疼了一下:“你怎么遇见圆圆姐和我徒弟的?” “我咬了一口那块点心,想着都吃完这顿下一顿没有着落,就把它装进校服口袋。那件上衣的兜早就破了个大洞,我自己偷懒不想缝,我妈妈答应给我缝好……” 章雨沐双手捂脸,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邓一骏伸出手,轻轻按在章雨沐肩头。这个简简单单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的安慰。 他们默默相对而站。 章雨沐嗓子哭哑了,却坚持把话说完:“点心从兜里漏出去,丢在半路,我回头去找没找着,只好继续往前走。跑出舅舅家的前一晚,其实我没吃什么东西,只有表弟悄悄拿给我的几根拇指饼干。加上第二天他们没做我的早饭,我饿了整整十几个小时,实在撑不下去了,就沿着路边停的车求助,但那些车里都没人。怎么晕倒的我没印象了,只记得醒来的第一眼,超姐姐拿水给我喝,我以为她要像舅舅那样用水泼我,我就……打翻了水瓶。” 你吃了不少苦。 邓一骏忍下这句几欲脱口而出的话,拿过柜台一角的免洗洗手液。 “做个消毒。然后我请你吃大餐!” - 虞超推开店门,空调迎面送来暖风。 各种食物混杂在一起的气味,令她一阵迷惘。视线模糊层叠着眼镜片上的雾气,她足足用了两三分钟才看清发生了什么。 “我的姐呀!你俩是搬仓鼠吗?” 章雨沐和邓一骏齐刷刷地摇头否认:“不是。” 虞超常坐的那张圆桌上,空包装盒和空饮料瓶堆积如山。只要有一点外力,这些塑料制品就会哗啦啦落向地面。 “不承认是吧?”虞超走向电脑,“我调监控,看看这十多分钟你俩究竟干了哪些坏事。” “超姐姐,这些都是邓一骏买的。” 话说一半,章雨沐突然打个饱嗝,连忙闭口不语。 “我不心疼东西,我心疼你俩,吃这么多能消化吗?”虞超放下鼠标,接了两杯温水,递给吃了一肚子方便食品的章雨沐邓一骏,“自热火锅,臭豆腐,辣条,海菜梗,螺蛳粉……我鼻子失灵了,闻不见书里的油墨香了。” 邓一骏跑去拉开店门,让新鲜的空气进来。 “没事的,徒弟,通通风。” 虞超突然笑了。 “师父,聪明如你,也有大意的时候。我在开玩笑啊!”她眼中闪烁着慧黠的神采,“美食还有吗?我想尝尝。” 邓一骏远远地看着章雨沐,冲她使个眼色。 章雨沐会意,转去柜台后面忙活一通,端出一个盖着不透明红色罩子盖着的长方形托盘。“超姐姐,来吧,美食就在这儿!” 虞超并不上当:“最近我皮肤敏感,你别往我脸上抹奶油。” “诶?”章雨沐和邓一骏面面相觑,“你怎么知道罩子底下是蛋糕?” “因为过零点了。”虞超指了指墙上的复古时钟,“我买完药路过西点屋,正巧他们有个店员从外面回来,边走边抱怨大晚上砸开门取走生日蛋糕的人仿佛有大病,而那家店出品的蛋糕大多数都是正方形和长方形,所以——你们公布答案吧!” “超姐姐,今天也是邓一骏的生日。” “徒弟,我和章雨沐同学同年同月同日生,你猜到了吗?” “那还等什么?”虞超手速飞快,倏地一下掀开盖着蛋糕的罩子,“咱们庆祝生日!” 话音飘在半空,储藏室的门被宣圆圆推开了。 “闹腾!我刚做了个好梦就被你们吵醒了——”她揉揉眼睛,不敢置信眼前情景,“月光森林家的蛋糕?这是沐沐的蛋糕吗?我订的那一款是天然奶油点缀草莓和车厘子,这个怎么全都是黑巧克力!” -- 第50页 “姐,隆重向你介绍我的师父,邓一骏。”虞超挽着宣圆圆的胳膊,“他是沐沐的同学,和沐沐同一天的生日。” 宣圆圆向前一步,非常正式地与邓一骏握手。 “352515欢迎你的光临。” “新店名不错。”邓一骏悟透了“352515”的含义,转而向三位女士表达祝贺,“招牌哪天换?我到时送你们一对特大号的花篮。” 宣圆圆和虞超相视而笑。910光独家 “我有种错觉。”宣圆圆说,“邓同学,你应该不止15岁,你身体里住着一个起码和我一般大的成年人。” 章雨沐表示同意:“圆圆姐,你说得对。邓一骏比较早熟。” “这不叫早熟好吗?”邓一骏忽然红了脸,“类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就是那个家里不穷但是必须逼着自己长大的孩子。” 眼看聊天走势不对劲,虞超赶忙将它拉回正轨。 “孩子们,切蛋糕吧!” 章雨沐自告奋勇去拿餐具,宣圆圆拦住她。“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沐沐,咱们不用一次性纸餐盘。你打开储藏室最靠里的那个柜子,从上往下数第三层,把西府海棠图案的碟子拿出来。” 虞超听见不觉一怔:“姐,确定要用那套餐具?” 宣圆圆释怀地笑了笑:“不仅要用,而且用完不需要洗干净,直接包好报纸贴上易碎标签,扔进其他垃圾桶。” “好!”虞超拍手称快,掌心排得生疼却不愿停下,“太好了,姐,我等这一天等得望眼欲穿。” 章雨沐端了盘子出来,瞧见虞超反常的表现,转头去问邓一骏:“我超姐姐怎么了?” “她们对话的焦点是你拿的这套餐具。”邓一骏思路清晰,细心推敲,“盘子可能是一个男人送给大老板的。而这个男的,很大概率上,不是什么好人。” 章雨沐心里一揪:“你是说,有人欺骗我圆圆姐的感情?” 邓一骏接过她手里的碟子,拿到水龙头下冲洗。 “大人的事,我们小孩儿就别掺和了。” 章雨沐回头望望神色笃定的宣圆圆,又瞅瞅喜不自禁的虞超,眉头不知不觉皱成一团。“邓一骏,你说的对,大人的世界太可怕了,我们还是不要长大的好。” “刚才谁跟我说要快快长到18岁喝黑咖啡?”邓一骏关掉水龙头,擦干碟子摆在台面上。 “我没说过。”章雨沐当即否认三连,“不是我说的,你听错了。” 邓一骏扬扬眉毛。 “好吧,就当我听错了。”他拉开操作台下方的抽屉,找出一把细齿锯刀,“我是凌晨一点出生的,比你大几个小时,先来切我的生日蛋糕。” “等一等!”宣圆圆飞奔到衣帽架前,摘下她那件标志性的橙色羽绒服,“我把沐沐的蛋糕取回来,你俩一块儿过生日。” “姐,手机给我。”虞超抢先一步穿好出门的外套。 “我不能叫你天天跑腿忙东忙西的,阿列克塞该心疼了。”宣圆圆紧抓手机,将手背到了身后,“楼上卧室床头柜里藏了一瓶无醇起泡酒,小超,你把它分给这俩孩子喝。” “酒?”章雨沐眼睛亮了。 “有点常识行不行?无醇的就是不含酒精。”邓一骏板起脸,“我要努把力,取代你坐上第一名的宝座。我不想输给你这种没有常识的人。” 章雨沐欣然接受对方的挑战:“好啊!等你拿了第一名,我尊称你一声‘太爷爷’,给你长长辈分。” 邓一骏没说话。 他拧紧眉头,盯了章雨沐一眼,低下头擦拭早已擦干的碟子。 “小孩儿的脸,六月的天,有时晴,有时雨,说变就变。”上楼前,虞超撂下一句至理名言,“我喜欢你们这么大的孩子,继续吵吧,越热闹越好!” - 4?23世界读书日的活动大获成功。 “352515”如愿上榜燕都市特色书店排行榜的前十。 店里的日营业额翻了两倍,宣圆圆和虞超忙不过来。两人一合计,拟了一份招聘启事,张贴在了书店橱窗上。 “年龄要求适度放宽怎么样?”居委会孟阿姨提出宝贵意见,“上至60岁已退休人员,下至16岁社会人员,只要他们能力达标,我觉得你们都可以考虑。” 宣圆圆点开电脑里存档的文稿,又走到店外看了看打印件,没发现问题。 因为她和虞超商量的结果就是招聘18至60岁的成年人。 16岁至18岁的未成年人虽是法律承认的合法劳动者,但毕竟他们未成年,应该留在校园里读书。 “孟阿姨,我们的原则是不招未成年人,沐沐刚来那半个月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这会儿她回学校上学了,有更好的未来在等着她。” “我懂,我也理解。不过,这次我是想请你帮忙,接收咱们街道的一个残障孩子。” 宣圆圆听完头皮发麻:“店里面积小,轮椅恐怕施展不开。” 孟阿姨连连摆手:“误会了,那孩子不是行动不便的那种。”她拉开斜挎包拉链,抽出折成巴掌大小的一张简历,显然是有备而来。“就是她,肖娴。三岁时确诊阿斯伯格综合征,治疗了十几年,现在她17岁,能和人进行语言沟通,也能按照指令完成一些任务。” 宣圆圆听说过“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名词。 -- 第51页 在外云游休养这些年,她也见过几个具有社交障碍和重复刻板行为的孩子。 正如郭雪霏之前半是挖苦半是咒骂的结论,宣圆圆承认自己是个典型的理想主义者。她心目中,社会责任感和追逐梦想的情怀并驾齐驱,不分先后次序。 “既然是您介绍的,我想见见她的家长再做决定。” 孟阿姨张了张嘴,表情有点不自然:“非直系亲属和探访名单上的人,见不到肖娴的家长。” 宣圆圆瞬间明白过味来:“她家长在服刑?” “法庭还没宣判。”孟阿姨说,“肖娴的哥哥一直不着家,这孩子几乎天天饿肚子。我们这些社区干部能帮一把就帮她一把。如果你这儿能接收,不用给她开太高的薪水,只要保证她吃饱穿暖,保证她的安全……” “阿姨,您说的肖娴,她哥哥是不是叫肖赈?” 背着书包的章雨沐何时进门的,宣圆圆毫无察觉。“今天放学这么早?” “我肚子疼,跟班主任请假不上晚自习。”章雨沐又一次将目光投向孟阿姨,“您告诉我吧,肖娴的哥哥是不是肖赈?” 孟阿姨抿了抿嘴,一语不发地收起贴着肖娴照片的简历,起身要走。 章雨沐横在书店中央,展开双臂堵住孟阿姨的去路。 “您有什么不能说的?您是怕我知道肖赈还在外头四处流窜?您一定不知道他骚扰了我多少次,威胁我不写谅解书就让我和我爸妈同一个下场。您都有胆量把他妹妹介绍到我们书店来打工,为什么没胆量承认您心里同情他们一家人?那谁来同情我们一家?!” 孟阿姨收住脚步,面露愠色:“你这孩子……” 宣圆圆彻底懂了。 她揽过章雨沐肩膀,哄小朋友似的让她坐回柜台后面。 一杯热红糖水下肚,章雨沐苍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 宣圆圆走到孟阿姨面前,欲言又止。她拉开店门,请孟阿姨离开。“352515的原则是不招未成年人店员,您去别的店问问吧!” 门重重关上,章雨沐凄厉的哭声刺痛了宣圆圆的耳膜。 “好孩子,有我和小超在你身边呢,咱们不怕他们。” “圆圆姐……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连孟阿姨都去同情姓肖的?” 宣圆圆伸手拢住章雨沐,就像怀抱小时候最喜欢的小猴子毛绒玩具那样,紧紧抱着她。“别人复杂的情感我不去评价。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亲人,我在乎你的感受。” “砰!砰!砰!” 玻璃橱窗被人拍响。宣圆圆抬头一瞧,胸口淤堵的郁闷霎时间消散了大半。 格桑手提六层保温餐盒,推开门走到柜台旁边。 “沐沐,怎么了?” 章雨沐低着头,仍在小声啜泣。 宣圆圆适时转移话题:“你做了六个菜,晚餐很丰盛嘛!”她无声地做个口形,提示格桑不要继续追问。 格桑点点头:“咱们人多,六个菜根本不够吃。你们还想吃什么?我来点外卖。” 章雨沐低声咕哝了一句:“……鱼。” “铁板烤章鱼腿?”格桑煞有介事地点亮手机屏幕,“好的,我找找附近有没有卖海鲜口碑好的饭馆,满足你这个愿望。” “圆圆姐!你管管黑脸哥,他拿我名字开玩笑!” 看着章雨沐破涕为笑,宣圆圆沉下谷底的心情登时欢喜雀跃。她照着格桑的后脑勺弹了个脑瓜崩儿,一下不过瘾又弹了一下。 “竟敢欺负我妹妹,皮痒了是不是?” 格桑不但不生气,反倒听话地凑近一些。“一点都不疼,你再弹十下我也高兴。” 宣圆圆笑了,抱着他的脑袋,亲了他额头一口。 “这才乖嘛。” 狗粮好撑——章雨沐又想哭了。 她让出足够的位置给这对热恋中的情侣,背着书包坐到靠墙的沙发座上。 拥抱了好久,格桑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转头问章雨沐:“沐沐,你想吃什么鱼尽管说,饭馆没有的我去市场买。” 章雨沐鼻头一酸:“糖醋鲫鱼。” 格桑抬头望望书架上方的时钟。 “时间有点晚了,活鱼要吃新鲜的,改天我做给你吃。不过,糖醋口味很容易办到,圆圆这儿的冰箱储存了好多冷冻鸡胸肉,我做糖醋鸡肉怎么样?” “谢谢你,黑脸哥。”章雨沐心头暖意融融。 “说干就干。”格桑挽起袖管,走了两步又返回,响亮地亲了一下宣圆圆的脸颊,“前几天你念叨想吃西湖牛肉羹,正好我买了牛肉馅,今晚就可以吃了。” 宣圆圆摸摸他的脸,表扬道:“爱你!” 章雨沐连忙移开视线,免得再被迫吃掉第二盆狗粮。 还是超姐姐和阿列克塞含蓄。她想,圆圆姐和格桑医生太豪放了,亲亲抱抱举高高都不避我。将来我谈恋爱,不要像他们那样…… 正想着,章雨沐看到店门外停下一辆克莱因蓝的跑车。 她的第一反应是,耀眼。 第二反应是,辣眼睛。 阿列克塞下车,贴心地走到副驾这边,为虞超拉开车门。两人拥抱告别,将宣圆圆和格桑一分钟前的互动内容情景重现。 章雨沐低下头,手肘支撑桌面,掌心抵住额头。 “干了这盆狗粮,我还是写作业吧!” -- 第52页 “姐,沐沐,我回来啦!” 宣圆圆笑着问:“阿列克塞怎么不进来?” 虞超把两个满满当当的购物袋放回柜台后的储物架,心急火燎地喝下半瓶矿泉水。“他家今晚家庭聚会。据说是要迎接一位贵客,具体是谁我没问。” 宣圆圆又好奇又有些恼火:“你是他未婚妻,家庭聚会为什么不邀请你?” 虞超喝光剩下的半瓶水。 “阿辽沙邀请我了。但我一想到要面对那个难缠的于靖秋,我就推说沐沐身体不舒服,我想早点回来辅导她写作业。” “我们沐沐期中模拟考校次第一,哪用你来辅导?”宣圆圆突然拍了下柜台台面,“小超,你好狡猾,你竟然拿沐沐当借口!从实招来——” 虞超一脸无辜:“姐,我很老实。” 宣圆圆噗嗤一声笑了:“你啊,别用‘老实’这个词掩盖你心里的想法了。婚前恐惧症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帮你治。” 章雨沐刚刚取出数学卷子,一听“婚前恐惧症”立刻竖起耳朵。 “姐,我哪有恐惧?一开始我答应阿辽沙求婚,你是最反对的人,后来怎么变成最支持的人了?” “我了解阿列克塞的为人。而且我跟出版界熟人打听过了,他单身多年的确是事实。” 虞超弯腰,把空瓶子扔进垃圾篓。 直起身体时,一抹淡淡愁容如素描画中的阴影,悄然浮现在她眉间。 “我只是有点担心。第六感提醒我,我和阿辽沙的婚礼不会像预想的那么顺利。” 宣圆圆拍了拍虞超的手,给她吃定心丸:“我和格桑找了很多靠谱的朋友帮忙,从接亲路线筹划到酒店位置和酒席餐食比对,从统计嘉宾名单到收礼金管账人员挑选,每一项都有专人监督。安保方面,我联系了高中同学自家开的保卫公司,他们录用的员工是复员军人,绝不让你的婚礼出半点差池。” “姐,我不是担心那个跟踪狂来闹事。”虞超轻叹道,“我担心阿辽沙的家里人……” “于靖秋不是拒绝参加你们的婚礼了吗?” “她在想什么我猜不透。但我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奇怪的信息。今天阿辽沙带我参观他在郊区的桃源小院,我们玩得很开心。吃过午饭,厨房停水了,他去检查水泵,有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突然闯进院子,她说她的车抛锚了,手机又没电,借我电话叫救援。” 宣圆圆倒吸一口凉风,牙齿真的开始疼了。 “骗子吧?” “她没离开我的视线,就在院子里打的122。”虞超眉间的纹路陡然加深,“但她走了以后不到五分钟,我的手机短信收件箱就收到了这个。” 宣圆圆盯着手机屏幕,手捂腮帮默念一遍。 “姐,你帮我判断判断,这是骗子发的吗?发件人知道阿辽沙的个人信息,熟悉阿辽沙的生活习惯,甚至连他平时最爱说的口头禅都说得一字不差……” “小超,我打断一下。”宣圆圆放下手机,说出自己的观点,“骗子之所以是骗子,前提是他会做足功课再行骗。你仔细想想,阿列克塞独自生活这么多年,他不可能凡事亲力亲为,比如家政,比如修车,比如买了房子装修,比如安装位于后院的水泵——这些事情,涉及的人员复杂,难免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混了进来。” “财不外露,否则就会被坏人盯上。”章雨沐忽然说道。 “沐沐,我……”虞超有所顾虑,“你上楼写作业好吗?我和圆圆姐聊这些,你听了会不舒服。” 章雨沐盖上笔帽,将做完的数学卷子装进作业袋。 “超姐姐,遇见你和圆圆姐之前,我什么都害怕,什么都做不好。现在我想通了,我害怕坏人,并不是他们有一/手/遮/天的本事,而是我自己的问题。” 宣圆圆手指微弯,指关节重重叩响柜台台面:“我们有过约定的,沐沐,不准把责任揽自己头上!” “圆圆姐,听我说完。”章雨沐站起来,径直走到离门口最近的书架前方,“5月8日,世界微笑日,这是我们下一个活动的策划表。” 章雨沐拿了三份打印的初稿,依次摆在柜台上。 “你们看,它们完全一样吗?” 宣圆圆说:“同一个电子文档,打印出来当然完全一样。” 章雨沐伸长胳膊,从柜台内侧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红笔。 “不,它们不一样。”她圈出每张策划表初稿的右上角,“咱们店的打印机有个特点,每打印完一张,进纸器就会出现卡顿,在下一张纸的页眉留下划痕。” 虞超取出背包里的框架眼镜,戴上之后仔细观察,果然发现了章雨沐说的划痕。 “每张都不一样!” “沐沐,直说吧,别让我们猜了。” 宣圆圆如坠雾中,搞不明白章雨沐意图表达什么。 “超姐姐收到的那条短信,一定是那个谎称汽车抛锚借手机的女人发的。因为超姐姐的生活轨迹很简单,除了书店就是和阿列克塞见面,认识陌生人的机会非常少。”章雨沐神探附体,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超姐姐,登录网上营业厅,查询六个月之内的详细清单,你会找到被删除的通话记录或短信。” 宣圆圆恍然大悟:“对啊,顺藤摸瓜。这条短信虽然是虚/拟/号/码发的,但你能从运营商提供的清单里找到她真实的手机号。” -- 第53页 说完,宣圆圆激动不已,送了一个脑瓜崩儿给章雨沐。 “好孩子,姐姐待会儿包个红包给你!” 章雨沐欲哭无泪。 呜呜……红包要不要无所谓,我只想要温柔的圆圆姐。 第二十七章 零点过后, 宣圆圆关了书店前厅的大灯,坐回她最爱的那张小桌旁。 格桑难得倒休,却不肯回宿舍补觉, 执意陪她在书店值夜班。“我不困,只要在你身边,我的精神高度集中, 比白天清醒十倍。” 宣圆圆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像奖励狗子那样,亲手喂他吃牛肉干。 “全手工自制,好吃吗?” “……我说实话你别生气。”格桑眼神纯净, “不知道是不是腌制牛肉的时候糖放多了, 我吃着有点苦。” 宣圆圆举着罐子认真看看标签,满怀歉意地抱了抱格桑。 “是我拿错了。这罐是我们女士减肥专用, 糖精钠代替蔗糖。你说的‘苦’, 估计就是甜味剂放多了。” “偶尔吃点糖没关系。”格桑说,“相信我,我是医生。” 话音未落, 他的吻翩然而至。 宣圆圆慢慢闭上眼睛,整个人变得很轻很柔软,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作一泓清水,融化在他的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 她蜷在格桑臂弯里,微微喘息着, 伸手去扣他牛仔短夹克上的铜纽扣。 “格桑。” “嗯。” “你说人和人的智商为什么差别那么大?吃同样的食物,喝同样的水, 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沐沐能从打印纸的刮痕联想到那个女人删了小超手机里的通话记录, 我怎么就不能?” “聪明有什么关系?不聪明又有什么关系?”格桑俯低身体, 亲吻宣圆圆的头发,“反正我爱你。” “你的爱能让我变聪明吗?” “不能。” “哦。”宣圆圆坐直身体,扳过格桑的脸,“乖,看着我的眼睛。” 格桑乖巧照做。 宣圆圆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我自己的倒影。还有,你的瞳孔变得好大,像只小猫。” “跑题了,我问的不是这个。”宣圆圆双手覆上格桑的脸颊,感觉到他的脸有些发烫,“从我的眼神里,你能看出我不是聪明人吗?” “看不出来。” “你的话有歧义。是看不出我不聪明?还是看不出我实际上是个聪明人……” “圆圆!”格桑迫不及待打断道,“我们不说绕口令了。” 双臂锁住了她的腰,嘴唇锁住了她的。 一个火热的吻,足以化解世间一切烦恼。 - 宣圆圆被格桑拥在怀里,安稳地睡到晨光初现。 她伸个懒腰,攀着他的肩坐起来。“我睡了多久?有人来看书或是买饮料吗?” “没有。你一觉睡到天亮。” 格桑摇头,情不自禁又低了头,在她唇上浅啄一下。 “为什么在你怀里我睡得这么踏实?” “因为我爱你。” “肉麻!”宣圆圆嗔怪道,“马上就要有人光顾了,快去买早点,然后回来准备!” 洗漱完毕,格桑买回早餐。 宣圆圆挑出虞超和章雨沐喜欢吃的小笼包和五谷豆浆,给她们送上楼。 回到店面,她看到格桑正在咖啡机前忙碌。 “早上好。”宣圆圆和几位常客打招呼,“新的一天加油啊!” 很快,她发现排队买咖啡的人群中添了几副新面孔。 其中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士,脸有点眼熟,而且不是一般的眼熟。 我不会记忆退化了吧?宣圆圆心想,这人长得像我一个大学同学,但我怎么忘了他叫什么名字呢? 轮到这位男士点单,他只要一杯冰美式。 “一大早喝凉的伤胃,你要不要加个三明治或者苏打饼干?”宣圆圆问,“我们还有新到的菜肉包,不喜欢西餐可以选中餐。” “圆圆,你盯着我看了十几分钟,不会真的想不起我是谁吧?” “我……抱歉,我大概上了年纪,记忆力下降了。” 男士从西装内兜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宣圆圆:“那我们重新认识——陆斯年,你的大学同班同学,目前就职于万黎商贸,负责俄罗斯方面的业务。” 宣圆圆接过名片,满含歉意的笑换成了喜悦:“你来燕都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留在沅北市?” 排在陆斯年身后的年轻男人开始抱怨:“老板,我急着上班,你们改天再叙旧行吗?” “注意你的态度!”格桑回头警告,“别对我们圆圆吆五喝六的。” 年轻男人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什么意思?这附近又不是你们一家店卖咖啡!” 陆斯年让到一旁。 “我见到老同学太高兴,耽误了你的时间,你先点单,账我来结。352515的咖啡远近闻名,尝过一次你就忘不了。” “我们的单你结账吗?”年轻男人身后的三个女孩出了道难题,“我们也爱喝这里的咖啡,每天早一杯晚一杯,别处的还喝不惯呢!” “不许起哄!”宣圆圆又气又笑,“平时我给你们打七折还不够吗?” 女孩们哈哈大笑,三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陆斯年,等他回应。 “好,我请客。”陆斯年转过头,对上宣圆圆笑意盈盈的眼睛,“老板,今天早晨所有人点的单,我承包了。” -- 第54页 “你以为你是土豪啊?”宣圆圆拽拽陆斯年的衣袖,把他带离队伍。 “我很有诚意,不是一时兴起。”陆斯年回到柜台前,提醒格桑,“小伙子,你不用收他们的钱,记好账,等下我一笔结清。” 格桑痛快地答应:“好嘞!” 坐回宣圆圆对面,陆斯年由衷夸赞:“你这里的店员素质很高,看上去很聪明的样子。” “他不是店员,他是我男朋友。”宣圆圆展示没戴婚戒的左手,“陆斯年,我和沈知言离婚了。谢谢你的礼物和祝福,你是同学里最有心的。差点忘了问,你结婚了吧?孩子多大了?我想补个大红包给你。” 陆斯年抬起头,眼神尽显错愕不安:“你离婚了?” 宣圆圆笑:“还不恭喜我脱离苦海?” “我……”陆斯年匆忙移开视线,“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老思想!”宣圆圆起身,打开热饮柜拿了一罐甜牛奶,递给陆斯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的习惯一点没变。早起空腹喝茶喝咖啡,对胃不好。那时你因为胃病住了两次医院,我以为你能记住教训总结经验。” 陆斯年捧着牛奶易拉罐,动作小心翼翼。 宣圆圆叮嘱道:“你先坐一会儿。如果不急着上班,就等我忙完,咱们好好聊聊天。” 陆斯年连连点头,声音却有点闷:“我等你。” 七点的钟声刚一敲响,章雨沐右手胳膊肘挂着书包,左手抓着保温杯,穿过储藏室,急匆匆跑到宣圆圆面前。 “姐!你看见我作业袋了吗?” 宣圆圆头也不抬:“昨天你在哪儿写的作业?” 章雨沐指着陆斯年坐的沙发座:“那里!” “不用说,肯定掉到座位下面了。”宣圆圆冲陆斯年挥挥手,“老同学,帮个忙,帮我妹妹找找你脚底下有没有她的作业袋。” 陆斯年离开座位,猫着腰搜寻一圈,从沙发座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找出一个牛津布A4大小的文件袋:“是这个吗?” “没错!”章雨沐拿过袋子,毕恭毕敬地鞠个90度的躬,“谢谢大叔!” 紫白色块拼接的校服消失在书店门外,陆斯年的“不用谢”才缓缓说出口。他转头望望宣圆圆,盘桓在心中的问题由一个变成了两个。 临近八点,来买早餐和饮品的顾客渐渐稀少。 格桑说:“圆圆,你同学等了将近一个钟头,你去和他聊天吧!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晚上奖励你。” 宣圆圆捏了捏格桑的脸颊,擦干净手,走回沙发座。 “你不是独生女吗?”陆斯年开门见山,“刚才那个在上中学的妹妹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下次聚会我们再说。”宣圆圆巧妙地岔开话题,“陆斯年,你还没回答我,结婚了吗?孩子几岁了?现在该上小学三四年级了吧?” 陆斯年双手握着喝空的牛奶罐:“我单身。” “唔?”宣圆圆眼中写满不可思议,“咱们大三那年,不是有个大二的学妹追你吗?你们没在一起?” 问题涉及老同学隐私,她觉出不妥,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该问这些。” “我从来没和她在一起。”陆斯年淡淡笑着,“她第一次表白我就拒绝了。只是我那些舍友喜欢起哄,总说我和她是一对,我的解释没人愿意听。” 你这性格也太软了!和我们家小超一样,心软又脸皮薄。 宣圆圆不禁唏嘘:“大三细分专业之后,你学了小语种,上大课我很少碰见你。毕业以后,他们都说你去了卡塔尔,给一个石油大亨当特别助理,也不知真的假的。我在沅北市逗留了两年,在一家民办校教英语,再没和你见过面。” 陆斯年笑了:“他们是不是还说有个王室的公主相中了我,千方百计要让我当她的驸马?” “阿拉伯国家王室的公主会从民间找老公吗?”宣圆圆的关注点明显偏离,“你给我详细讲讲呗!” “我没去过怎么给你讲?他们说我登月、探测火星或者被发射到了半人马座你也信吗?”陆斯年哭笑不得,“什么都是‘他们说’,你有问题干嘛不直接来问我?” 宣圆圆无辜地睁大眼睛:“上学时候那个手机丢了,我没备份同学们的电话号码,SIM卡虽然补了一张,但是营业厅的人告诉我,以前没备份通讯录的,补办了也找不回来。” 陆斯年反问:“不是有班级群吗?除非沈知言不让你联系我们。” 听到这个避之不及的名字,宣圆圆顿感头痛。“不提他。假如我能重新活一次,我绝对不会和他在一条胡同长大,上同一所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然后和他结婚。天哪!我三分之一的人生,居然都跟他有交集,真特么……” “你说吧,说出来就痛快了。” “脏话你也听?” “发泄情绪是正常的。活了三十几岁,谁没点负面情绪?你别过于压抑自己,圆圆。在大家面前,你永远像个小太阳,永远那么正能量。但我知道,你有你的烦恼,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倾诉。” 陆斯年的嗓音似乎有安抚人心的效果,宣圆圆听了只觉心头一暖。 “老同学,谢谢你。”她偏过头,将目光投向书店门口。“我妹妹不该叫你大叔——她们这么大的孩子,总是判断不好人的年龄。我替她跟你说声对不起。” -- 第55页 “小事而已。”陆斯年看看手表,“我们九点上班,我习惯早到半小时。麻烦你给我做一杯冰美式,我带到办公室喝。” “好啊!”宣圆圆说,“我附赠一包苏打饼干,吃完再喝咖啡。” 她走回操作台,洗了手正准备打开制冰机,格桑突然转过身,神情严肃地说:“排队的人一共十七个,账单在这里,圆圆,叫你的同学结账吧!” 宣圆圆压低声音:“你没看出他是被人用了激将法吗?没多少钱,咱们请客好了……” “不行!做人要讲原则。”格桑拿起账单,走向默默等待的陆斯年。 你这个自由自在生长的汉子啊!通点人情世故好不好?宣圆圆一个头两个大,却没有上前阻止格桑。 格桑把账单轻轻摆在陆斯年面前。 “圆圆的同学,你说过要帮那些买咖啡的人结账。” “扫码还是现金?”陆斯年说,“对了,我想先办一张会员卡,然后再买单。” “年卡六百,季卡一百八,月卡优惠促销,只需五十八元。”格桑背广告词背得滚瓜烂熟,同时送上一张印着办卡专用二维码的宣传页,“办了352515的会员,买书五折起,借书本数无上限,堂食饮料无限续杯。扫码进入,选择12个月的选项。付款成功,你就会成为我们尊贵的年卡会员。” “你这个男朋友相当称职!”陆斯年扫码付款。 “格桑,你过来!” 宣圆圆的命令,格桑一向服从,今天有些反常。他听见了却纹丝未动,直到陆斯年开通年卡会员,又把十七个顾客的单买了,才不紧不慢地走回柜台。 “冰美式好了——”宣圆圆把咖啡杯递到陆斯年手边,“老同学,保持联络。” “我会的。”陆斯年端起咖啡杯,做了个干杯的手势,“祝你生意兴隆!” 目送陆斯年离开,书店重回安静。 格桑着手清理操作台上的食物碎屑,连同昨天忘了扔的厨余一起,装了满满一垃圾袋。 扎好袋口,他拎着往外走。宣圆圆拦住他的去路,想探讨一下为什么执意要让陆斯年办会员年卡,书店常客退休教授杨奶奶推门而进。 “圆圆,配眼镜能不能今天去?明天晚上我要回学校讲座,担心时间来不及。” “当然没问题!您先坐,我去叫小超下来值班。” 宣圆圆让出一条通道,格桑闷声不吭地打开储藏室的门,走了出去。 虞超恰好要进门,迎面撞上扔完垃圾回来一脸严肃的格桑。 “沐沐给你起的绰号,倒是很贴切。”虞超本想开个玩笑,不承想越说格桑脸越黑,她连忙把话题引到宣圆圆身上,“我今天有事要出去,不知道我姐再值个白班行不行?” 格桑声音闷闷的:“她要陪杨奶奶去配老花镜,我留下看店。” “万分感谢,格桑医生!”虞超语气很急,“我订的顺风车等在路口,我就不进去了。另外麻烦你转告我姐,午饭我请。快的话我十一点半回来。如果有事耽搁了,我给你们点外卖。” “不用担心我们,圆圆有我照顾。”格桑面无笑容,“你去忙吧,注意安全!” “是啊,有你坐镇,我特放心!” 虞超一路小跑,核对车牌号和司机手机号之后,坐进来接她的顺风车。 “师傅,早高峰到处都在堵车,您说咱们有没有可能九点整到达康隆酒店?” 司机笑道:“别的不敢夸海口,燕都哪儿不堵车我门儿清。顾客就是上帝,您系好安全带,闭眼养养精神——我争取八点五十五分送您到酒店大门口!” - 司机师傅言出必行,甚至比承诺的时间早到了五分钟。 八点五十,顺风车停在康隆酒店门外。服务生以为是私家车,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停车服务。 “您好,我可以帮您把车停在……表姐?怎么是你!” 虞超付清车费,下车站到服务生面前:“林舸,你果然在这里!小姨说你去年九月就来燕都打工了,为什么不联系我?” “我们每天上班都要收手机,36小时轮班制,腾不出时间啊!”虞超的表弟林舸挠挠头,“表姐,你骂我吧。从小到大,数你对我最好,我不该老鼠躲猫一样躲着你。” “不是小时候了。”虞超抿嘴一笑,“我不会问你成绩,也不会强制给你补课。” 林舸松了口气,片刻间又开始紧张。 “你特意来找我的?” 虞超摇摇头,说:“我约了人在康隆酒店大堂见面。放下电话觉得这酒店名字耳熟,我就联系了小姨。她说你之前嚷嚷要辞职都是气话,换了个经理心情也好了脾气也顺了,边工作边考成人本科,很给大人省心。” 林舸咧嘴笑了,转头对上两道犀利的目光,赶忙提醒虞超:“表姐,经理瞪了我好几眼,不能再聊了。我十点换班,你和人见完面在大堂等我,咱们出去下馆子。” “好。” 路过经理身边时,虞超叫住他,礼貌询问:“您好,请问您有没有看到一位穿墨绿色连衣裙的女士?她大概五十多岁,手里拿着一本《百年孤独》。” 不等经理回答,虞超指了指伫立酒店门口值班的林舸。 “我问过服务生,他说没看见。” 经理阴沉的脸色稍有缓和。“您要找到那位女士可能回房间了,我在电梯间见过她。您去前台问问,也许她给您留了口信。” -- 第56页 “谢谢您!” 暂时化解了林舸被炒鱿鱼的危机,虞超得到了赵雅玟留的字条。 【我和前台打过招呼了。他们会帮你刷电梯上十一楼,我在1119房间。你帮我买一份焦圈豆汁过来,只要颐和居的,他家最正宗。我好久没吃,想念这口。】 虞超找了靠近门口的沙发坐下,用两分钟下单,七分钟的时候她等来了送外卖的骑手。 她明白,赵雅玟的愿意是要借机敲打敲打她,来一个下马威。但赵雅玟忽略了最重要的事——信息发达的时代,谁还会为了一份早餐跑遍大半个燕都市? 颐和居的第八分店就开在康隆酒店三条街之外,距离很近,味道正宗。 这道难题迎刃而解。 拜托前台工作人员刷了上行的电梯,虞超摁下11楼的按钮。 电梯门关上,她深深吸了口气。 轿厢墙壁广告位新换的单页广告油墨味,保洁阿姨喷过的柠檬清新剂,地毯清洁保养的化学味,一齐涌进她的肺部。 章雨沐的判断很正确。 虞超登录网上营业厅,输入服务密码,查询最近六个月的通话详情单,顺利地找到了一个号码归属地是泠海市的非电销个人号码。 日期自不必说,正是她在阿列克塞桃源小院度假的那天。 锁定目标,虞超借用宣圆圆的另一部手机,拨通这个神秘的号码。 电话那头,谎称汽车抛锚的女人毫无防备:“你好,哪位?” “我是虞超。” 听筒里沉默了几秒钟。 女人再开口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打错了。” “你是于靖秋的朋友吧?”虞超目的明确,“别急着否认,我能听出你有很浓的燕都口音。” 女人冷冷哼了一声:“耳朵挺灵的嘛!” 虞超说:“你大老远跑到郊区给我设局,无非是为了钱或者还人情。我想见你一面,在哪里都可以。即便你回了泠海市,我也愿意过去找你。” “阿列克塞异性缘好,不管走到哪儿都能遇见痴情的女人,而且你这么年轻!”对方感慨不已,转瞬间接受了虞超的提议,“我没回泠海市。明天上午九点整,我在康隆酒店大堂等你——到时我拿一本《百年孤独》,穿墨绿色裙子,你一眼就能看见。” 电梯停在十一层。 虞超走出来,按照房间分布指示牌左转再左转,找到了1119。 摁响门铃,门应声而开。 赵雅玟手扶门把手,面色有些苍白。“我头晕得厉害,好像低血糖犯了……” 虞超上前搀扶她,让她坐回床边。 “我这儿有高粱饴,你赶紧吃一块!” 赵雅玟垂下眼帘,轻轻推开虞超的手:“阿列克塞送你的吧?从小到大,他只爱吃这种高粱饴。有一年怎么买都买不到,他珍藏的糖罐里只剩五颗,被于靖秋偷着拿走分给同学,惹得他发了好大的火。” “我了解他。阿辽沙发火肯定不是因为糖本身。你吃吧,别推辞,吃完会感觉舒服一点。” 虞超把高粱饴搁在赵雅玟手心。 “有的人等了大半辈子,等到一个真心爱他的人,也不枉前面几十年的孤独。”赵雅玟撕开糖纸,把高粱饴送入口中,“我明白阿列克塞为什么要和你结婚了——他的选择是对的,他没有白等那么多年。” 虞超起身,打开外卖包装袋,取出焦圈和豆汁,摆在窗前方桌上。 “吃了糖就来吃早餐,趁热吃才能品出滋味。” “你听实话吗?”赵雅玟声音沙哑。 “我应该猜对了。”虞超说,“你不爱吃焦圈和豆汁,虽然你是土生土长的燕都人。被我查到你的手机号,让你有一种挫败感,所以想叫我跑腿儿受点累,好能抵消你心里的不痛快。” 赵雅玟愣了一愣,不出三秒笑出声来。 “阿列克塞真有眼光!” “焦圈豆汁归我了。”虞超取出打包袋里另一份早餐,“葱花鸡蛋饼和皮蛋瘦肉粥归你。店家额外赠送了两个茶叶蛋,咱俩一人一个。” 赵雅玟忽然模仿起岛省口音:“哎呀,茶叶蛋很贵的耶!店家怎么舍得拿它当赠品!” 虞超忍俊不禁:“雅玟姐,吃饭前不能剧烈大笑,会胃胀气。” “没事,笑够了咱们再吃。”赵雅玟拉开皮包拉链,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缎紫色小盒,送给虞超,“我自己做的手工,希望你喜欢。” 盒子里躺着一个玫瑰形状的金色胸针,做工精细,显然花了制作者不少心力。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虞超也提前准备好了礼物,一支银质雕花的发簪。 尽管初次见面并不愉快,但赵雅玟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是赵雅玟那头乌黑如云的长发,盘上这支发簪一定很美。 “有心了。”赵雅玟对着镜子盘起长发,取了片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给虞超,“卫生间洗手池的水龙头坏了。客房维修部说派人过来,我就没在大堂等你,上楼等着工人。” 早饭吃到一半,外面有人敲门。 赵雅玟起身去开。 虞超没有回头,只听一声惊呼,紧接着有人冲到了她背后。 连帽卫衣的设计缺陷在于领口太小。一旦被人从后面揪住帽子,穿卫衣的人脖子就会被勒紧,严重影响顺畅呼吸。 -- 第57页 “于靖秋,你松手!她是你未来嫂子,你不能这么对她!” “滚开,赵雅玟,托你办事都办不利索,好意思跟我结清尾款。我今天是来揍你的,结果叫我撞见你和这个小丫头片子私底下见面——她给你多少好处?让你替她说好话。你可真够贪的!” 虞超脖子被勒,说不出话,无法求救。 情急之下,她像平时脱掉卫衣那样,双臂高举,胳膊和上半身猛地往下一缩,逃脱了令她无法呼吸的束缚。 “身材好了不起啊?身材好就能勾引男人?”于靖秋抓了个空,不依不饶,冲上来又来拽虞超贴身的黑色打底衫。 这一次,虞超没躲。 她拿起刚刚用过的一次性筷子,尖头朝外,对准于靖秋的咽喉部位。 “你要刺/死我吗?”于靖秋伸长脖子,挑衅似的大喊大叫,“来啊!有本事冲着动/脉/血/管扎下去,别心软,别怂!” “你别以为我不敢。”虞超毫不畏惧。 “住手,快住手,有话好好说!”赵雅玟慌了神,生怕双方打得头破血流,“你们俩,一个是我小学同学,一个是我刚刚认识的朋友,大家坐下来,能谈就谈,谈不到一块儿就一拍两散,咱别动手行吗?” 于靖秋面色一沉:“你说什么?谁是你朋友?” 趁于靖秋愣神,赵雅玟连忙劝虞超,劝她放下手里的筷子。眼见于靖秋又要往上扑,赵雅玟立刻挡在了虞超身前。 “小秋,听我说,咱都几十岁的人了,别当情绪的奴/隶,要当情绪的主人。” “甭给我灌心灵鸡汤!”于靖秋破口大骂,“你这个吃饱了撑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B玩意儿,暗恋我哥几十年,到头来帮着他要娶的女人说话,你的自尊心呢?被狗吃了吗?” 赵雅玟呆立原地,手脚冰凉,眼圈登时红了。 “于靖秋,你太过分了!” 虞超说的话,和阿列克塞说过的一模一样。 此时此刻,她完全能够体会阿列克塞的内心感受。 “我过分?”于靖秋仰头冷笑,“比这更过分的事,我那亲爱的阿辽沙哥哥都做得出来。你最好盘问他一下,免得结了婚被私生子找上门后悔莫及。” 阿列克塞有私生子?不可能! “她嘴里每一句实话,虞超,别信!” 赵雅玟主动选择了阵营。她从皮包夹层抽出一张卡片,重重摔在于靖秋脸上。“拿走你的臭钱,我不稀罕!” 于靖秋条件反射地闭紧双眼,很快又睁开:“成啊,赵雅玟,你胆儿挺肥,敢这么对我?!” “咚咚咚!” 房间门被人敲响。 随即传来男人的询问声:“您好,我是物业的维修工,可以进来吗?” “稍等一分钟。”赵雅玟捡起地上的卫衣外套,督促虞超穿上,“正好我要退房,待会儿你和我一块儿下楼,我们找个地方喝杯东西。” “拿我当空气是吧?” 于靖秋不放过任何一个袭击虞超的机会。 她刚要往前冲,却发觉风衣下摆被赵雅玟牢牢抓在手里,根本无法靠近虞超,甚至还被赵雅玟一拉拉到了离门口很近的位置。 “师傅,麻烦您给我十分钟收拾行李。”赵雅玟说,“等客房部验过房,您再来修水龙头,好吗?多谢!” “那成吧。”工人师傅好奇地往里望,“你们别在房间打架,弄坏家具电器要赔钱,不划算。” “我们没打架,就是谈不拢骂了两句。” 赵雅玟关上门,松开手推了于靖秋一把。 “你要真想发泄,我带你去个地方。那儿有玻璃杯、木头椅子、西红柿和鸡蛋,付了钱你要砸多少是多少,没人找你赔钱。” “行啊,你先赔我两万块钱买的风衣。”于靖秋摊开手掌,掌心向上。 “你想干嘛?”赵雅玟气不打一处来,“这次的事,我倒贴汽油钱不算,还故意弄坏了两条车胎以免穿帮——我已经赔得够惨了,你……” “少说点话吧!听你说话我心累。赵雅玟,不是我讹你。就凭你那点智商,也配和我斗?”于靖秋收回手,转头瞪着虞超,“你不信我哥有私生子,我就证明给你看。过几天那个十九岁的男孩出现在你们那间破书店,你可别说没做好心理准备!” “砰!” 房间门被于靖秋重重摔上,虞超忽然一阵头晕,脚下被椅子腿一绊,险些跌倒。 赵雅玟扶着她的胳膊,扶她坐好。 “于靖秋从小就爱撒谎,你别相信,信了你就输了。” “雅玟姐,你喜欢阿列克塞吗?” 虞超问出的问题,答案显而易见。 赵雅玟毫不犹豫,深深点了下头。 “他一直都好看,百看不厌的那种。我们小时候那会儿,入学没有年龄限制。一个班里多大年纪大都有,但凡没上过学的,都可以报名。比如我和于靖秋,我俩五岁就上一年级了。阿列克塞六岁,但他像个大人一样,很照顾我。” 虞超轻声道:“阿辽沙对每个人都好,他善良,愿意付出不求回报。” “谁说不是呢?我从书里读到的天使,就是阿列克塞本人吧?”赵雅玟继续讲述,“我家兄弟姐妹五个,哥哥姐姐嫌我烦,弟弟妹妹总耍小心眼,我是那个夹心,上下不讨好,爹妈也不喜欢我。在家受够了夹板气,学校里我就凶神恶煞的,以为这样可以保护好自己,其实我是虚张声势,早被别人看穿了自己还不知道。” -- 第58页 “有人欺负你?” “一个坏男生。他家跟我家住同一间四合院,我家在西边,他家在东边,门对门。他比我大四岁,黑壮黑壮的,长得憨头憨脑,人看着挺老实,结果一肚子坏水。那时候是五年级,有天放学,我留在学校排练节目,天黑了才回家,一路上总听着有人走我后边。” “你被人跟踪了?” 虞超想起被警方立案侦查的跟踪狂,心中不禁一冷。 “对啊,那个坏男生跟在我后面,越走越近,突然冲上来捂我的嘴。”提及令人痛苦的往事,赵雅玟忍不住打个寒噤,“要不是阿列克塞打跑了坏男生,我就被……那啥了,想起来真是后怕。” “不说了,雅玟姐,我们收拾行李,然后出去喝酒,我请客!” “我想请也请不起了。刚才我跟于靖秋说的那个发泄馆,就是我贷/款开的。”笑意重回赵雅玟脸上,“虞超,看你财大气粗的样子,想不想当一回投资人?” “计划书拿给我瞧瞧?”说着,虞超被自己逗乐了,“雅玟姐,不瞒你说,我也正在为创业项目找投资人。如果你感兴趣,我把黑马至臻李总的联系方式推送给你。” “推吧,我命里缺一个靠谱的投资人。” 虞超将李瑞福的电子名片发给赵雅玟,细心地补充一句:“李总人很好。他是退休后二次创业,专门扶持对社会有影响力的项目。你和他约个时间见面吧!不管事成与否,只要和他聊过,就有不小的收获。” - 白天营业的酒吧是这座城市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虞超租房的前室友朱茱在“此去经年”酒吧打工。这是一间以摇滚乐为主题的清吧,也是朱茱推荐给虞超的好去处。 朱茱懒洋洋地擦拭高脚杯,边擦边偷瞄一脸青涩的林舸。 “我这儿的酒不卖给小孩儿。成年了吗?让我瞅瞅你的身份证。” “我身份证没带在身上。”林舸面红耳赤,急忙向虞超求助,“姐,快告诉她,我今年19了!” “喝酒误事,给我弟一杯橙汁。”虞超说,“他同事跟他换了班。本来能休息到明天上午十点,这么一来,他下午两点就得赶回去。” 朱茱照做,倒了杯橙汁搁在林舸手边。 “你最近怎样?”虞超问,“老板给你涨薪了吗?” 朱茱耸肩:“别提那个周扒皮了,一提我就火大。年前我天天加班,几乎是7乘24小时无眠无休。过完年人家老先生对我说,‘小朱宝宝呀,今年经济形势不好,答应给你每月涨八百的,我欠着外/债,老婆又盯得紧,我只能每月给你涨四百’——硬生生打了个五折!” “居然叫你宝宝?他油腻过头了。再说,给你涨薪关他老婆什么事?”林舸说,“树挪/死人挪活,干脆跳槽吧!” 朱茱笑了:“四百也是钱啊,傻孩子。我很现实,从来不跟钱过不去,更何况我的五险一金不能断缴。先这么凑合干着,等我读完在职硕,考上事业编,我自然会离开这儿。” 林舸忽然不说话了,埋头喝起橙汁。 虞超猜到他是因为学历自卑,体贴地拍拍他后背。“咱们也努力。” 朱茱收好酒杯,转头问虞超:“你表弟来之前,跟你聊天的那位姐姐,我看她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赵雅玟,笔名思雨。她出版过三本爱情小说,后来不知怎么封笔了。”回忆一小时前的谈话内容,虞超的心情变得轻松愉快,“我上中学那会儿特别喜欢她写的爱情三部曲,没想到能在现实中和她成为朋友。” 朱茱心生好奇:“什么爱情三部曲?你介绍给我的书单里有吗?” “没有,我没来得及推荐你就搬走了。现在发给你。”虞超操作两下,发出一条信息,“思雨塑造人物能力是天花板级别的,也很有灵气。对我们这些忠实读者来说,她不再写作,是读别人的作品弥补不了的遗憾。” 朱茱点开新消息,只看一眼就放下手机。 “都是骗小女生的东西,你真情实感干嘛?作家品行不好,文字都被她亵/渎了!” 虞超和林舸面面相觑。 朱茱转去酒柜那边忙活。虞超喝完加可乐的朗姆酒,想再要一杯,脸皮薄又不好开口,于是派林舸出马。 一分钟不到,林舸灰头土脸地回来:“姐,朱茱说了,你不该推荐这种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作家的作品给她。” 虞超一怔:“什么?” “朱茱让我转告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林舸喝光杯子里的橙汁,吐出一口浊气,“她还是会找你帮忙推荐好看的书,但是思雨这个名字不准再提,否则你俩连朋友都做不成。” 虞超望着隔着六七张桌台忙碌的朱茱,心中生出一声长叹。 她转动空酒杯,杯中残留的深褐色液体沿杯底滑向杯壁,又从杯壁滑落杯底。残酒没有生命,不懂得被人操控的痛苦,倘若它们有了生命—— “林舸!”虞超忽然握住表弟的手腕,“十万火急,你务必帮我一个忙。” “姐,你要干啥?” 虞超神色笃定,语气平静却透着隐隐的兴奋:“你不是当过一个多月的群众演员吗?我想请你演一个六十岁男人的私生子。” 林舸目瞪口呆:“啊?” 虞超说:“三不能——不能拒绝,不能中途辞演,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停顿半秒,她说:“到时候需要佩戴美瞳,你和我去医院检查一下眼睛和过敏原,确定没事我们就可以开演了!” -- 第59页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要保护好自己啊! 第二十八章 “毛毛头, 来看我新买的仿真火焰电子壁炉!” “这是今天的惊喜?”虞超挽住阿列克塞的手,指尖不老实地轻挠他的掌心,“马上五一劳动节了, 取暖设备反季促销优惠力度大吗?” 阿列克塞感觉到了掌心的刺痒,转身将她拥入怀中。 “像我这样上了年纪的人,膝盖不好, 到五月中旬才不会觉得冷。电子壁炉节能环保,不产生燃烧的烟尘,也不会一氧/化碳中/毒。” “你上了年纪?”虞超抬头,额头抵住他的下颌, “我怎么不知道?” 她发际线新长出来的碎发轻轻蹭着他的皮肤。 起初只是有些痒, 渐渐地,这种奇妙的触感一路向下, 骤然停留在他左胸位置, 似乎能穿透重重阻隔,悄然深/入心底。 “毛毛头,我的心静不下来。” “哦?”虞超稍稍往后仰, 眼中闪过一瞥狡黠,“那就做点什么。” 阿列克塞笑了:“你不是介绍朋友给我认识吗?要是他敲门正赶上我们‘做点什么’……” 虞超搂紧阿列克塞的脖子,在他唇上响亮一吻。 “让他多等一会儿。” - 接连敲错三家人的门,林舸浑身热汗之上又出一层冷汗。 “这哪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他低头瞅瞅新买的板鞋, “我的鞋底都快磨破了,也找不着表姐发的地址!” 拨通虞超的手机, 林舸大声恳求:“姐!我在芝兰胡同和狗儿胡同的交界处,你说的那栋房子到底在哪里?” 虞超忍着笑说:“往回走, 过红绿灯继续走, 你左手边有一条北豆胡同, 你进来,找门牌号82。大门上请了武将门神秦琼和尉迟恭,很显眼。” 姐,你不是路痴,你不懂路痴的痛啊—— 林舸满头大汗,眼睛瞪得溜圆环视四周,总算找到了勉强可以称作是红绿灯的交通信号灯。 按照虞超详细的提示,林舸难得的一次找对了方向。 走进北豆胡同,他远远看见一道白色身影——虞超身穿薄款套头针织衫,米白色直筒裤,同色的短靴。她宛若一朵盛放的玉兰花,清馨而美好。 “姐,你根本不知道路况有多复杂,七拐八绕的,我找到这儿差不多搭上了半条命!” “中气十足,你这剩下的半条命打90分没问题。” “为啥不是100分?”林舸不乐意了,“我想拿满分。” 虞超看着他的眼睛:“10分扣在你最不该犯的错误上。刚才你叫我什么?” 像儿时做不出数学题被虞超惩罚一样,林舸赶忙缩起脖子,往后一退。“我记住了,不会再犯。” “美瞳的颜色和我想象的有差别,不够蓝,也不够清透。”虞超说,“晚上我重新下单多买几副,你好好对比一下,选出最接近的一副戴上。” 林舸皱眉:“用我原来的瞳色不行吗?每次戴这个我跟看煽情电影似的,从来没流过这么多眼泪。” “不需要每天戴,只在我打电话通知你的时候戴好就行。” “我心里不踏实。你说的那个女人来过我们酒店好几回,她认出我怎么办?”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只能看见她想看见的人和东西。”虞超抬手摁住林舸肩膀,“别的不论,单说爱岗敬业这一点,没人比你更尽职尽责,我看好你!” “毛毛头,你在和谁说话?” “我的朋友小林。”虞超朗声回答,“就是我要介绍给你的那位好朋友。” 阿列克塞迎上前,与林舸握手:“快请进!” 林舸呆呆地看着阿列克塞,嘴巴半张,仿佛瞬间石化的一尊雕像。 直到虞超拽他袖子,林舸才醒过神,满脸的不可思议。 然而此时,他人已经坐在客厅餐桌旁的椅子上,对面就是阿列克塞,没机会问虞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个人住,家具都是单人的。毛毛头说没必要添置新家具,但我还是定了一套,今天下午两点送货上门。”阿列克塞语气诚恳,“你和毛毛头是好朋友,待会儿帮她把把关,看我选的家具合不合她的心意。” 林舸如坐针毡:“……呃,好的。” “咱们饭前不喝茶了吧?”虞超问,“我给你们冲酸梅汤好不好?” 阿列克塞徐徐起身:“厨房西墙那组柜子里有一盒黑茶,我去找,沏一壶给这位小朋友尝尝。” 林舸屏息聆听。 等到阿列克塞的脚步声听不见了,他突然敲了敲桌面,两眼直直瞪着虞超。 “我以为你开玩笑呢……他真的是个老头儿?不会是骗子吧!” 虞超反问:“在你眼里,年龄代表了一切?你先入为主,只凭年龄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是想挨揍吗?” “你咋这么狂躁?”林舸支支吾吾,“我乱猜的,没别的意思。” “如果你爱上了一个比你年龄大很多的优秀女性,我绝对不会用世俗的标准去评价她。”虞超收起酸梅晶罐子,收走林舸面前的水杯,“你还没和阿辽沙说上几句话,就怀疑他是个骗子,我看这次请你帮忙请错了。” “姐!我是无心冒犯……” “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阿列克塞掀开门帘走进屋子,“不是好朋友吗?怎么突然变成姐弟俩?” -- 第60页 虞超接过他手里的茶叶盒:“好茶不用请他品尝了,让他走!” 阿列克塞轻抚她的头发。 “亲戚之间发生矛盾很正常。大家坐下来,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给对方听。无论对错,只要试着去体谅,总会寻求到一个不那么生气的平衡点。” 林舸接过话茬:“未来姐夫,是我出言不逊在先,对不起。” “我想起来了,你是毛毛头小姨家的孩子,对吧?”阿列克塞端详林舸,眉头蓦然一蹙,“奇怪,你们长得有点像,却又不像,你的眼睛——” 林舸走近,拨开遮挡眉毛眼睛的额发。 “我姐找我扮演你的私生子。和你的眼睛相比,我戴的蓝色美瞳就是个笑话。” 阿列克塞眉间的皱纹倏然加深:“什么私生子?” 虞超走开几步,摘下衣帽架上的休闲外套,快速穿好。 “你们都别说了,最大的笑话是我。” “姐,你别生气,我知错就改。”林舸委屈巴巴地看向阿列克塞,“姐夫,你哄哄她啊!有人告诉我姐,说你有个私生子,今年19岁。那人还说要把私生子送到我姐工作的书店当店员,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吗?” 阿列克塞强忍怒气:“这种不着边的谣/言你们也信?” 虞超对上他充满疑惑的目光。 “于靖秋说的,你去问她。” “毛毛头,我们的婚礼倒计时十九天了。这个节骨眼,于靖秋说什么你都不要信。”阿列克塞声音颤抖,却仍然压制着内心的愤懑,“她连我爸妈——她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敢打骂,还有什么事她干不出来?” 虞超心疼不已。 她环住阿列克塞的腰,半扶半托地扶他坐回单人沙发。 “不生气,阿辽沙。”虞超握紧他的手,“小晴跟我说了,大哥把伯父伯母接到他们家照顾,于靖秋不知道他们新房的地址。二老调养一段时间,刚好参加咱们的婚礼。” 阿列克塞轻叹一声,没有说话,只回握住她的手。 虞超觉得,这声叹息好像从他心底深处发出,沉重得犹如远山寺院傍晚时分的钟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姐,现在怎么办?”林舸小声嘟哝,“我继续演吗?” “演!”阿列克塞抢先一步开口,“与其被人制造一个‘私生子’,不如我亲自制造一个。小林,只是委屈你了。” 林舸挠挠头,嘴边绽开一个释怀的笑:“我不委屈,姐夫。” 阿列克塞也笑了,笼罩他眉间的阴云悄然无踪。 “毛毛头,美瞳摘掉吧。凡事都照着他的喜好,怎么舒服怎么演。” 虞超又惊又喜:“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阿列克塞说:“长得像不像不重要,小林压得住阵。你们姐弟俩外表看着柔弱,真正强大起来谁都不是你们的对手。” 虞超眨了下眼睛:“夸我?” “我夸的少了,以后一定努力多夸你。”阿列克塞说,“就让小林本色出演!我相信他能胜任。” 虞超微微颔首:“我要求林舸贴合我脑海中那个人设。你一说我才明白,其实最自然的,就是最好的。” 阿列克塞缓声说道:“他的角色设定是19年都没在我身边长大的孩子,胆小又叛逆,跟我不亲近。遗传学很玄妙,孩子和父亲的外貌、身高、瞳色不一样,用科学解释得通。” 林舸满心好奇,盯着阿列克塞问道:“姐夫,你怎么看出我胆小的?” “刚进门的时候你不敢看我的眼睛,这会儿好多了。”阿列克塞说,“还有你的手,爱出汗,和人握手一直抖个不停。” 碍于面子,林舸不愿承认手抖和胆小的关联。 “我植物神经失调,吃谷/维/素吃了好几年了,可惜没治好。” “胆量是可以练的。”阿列克塞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离开老家到燕都上大学之前,我胆子小得人见人嘲,嘲笑的嘲。别人骂我我不敢回嘴,别人打我我最多护住头脸保命要紧——你们能想象一个身高比欺负他的人高一头的大男孩流眼泪的样子吗?那就是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我。” 虞超转过脸,悄悄擦掉涌出眼眶的泪水。 阿列克塞摸摸她的头发:“别为我伤心,都过去了。” 虞超点点头,忽然想起赵雅玟说过的尘封的往事。“阿辽沙,你不是一开始就胆小的。你上五年级那年,拿铁锹赶跑了一个企图侮辱女同学的坏男生,你有印象吗?” 第二十九章 四十九年前发生的事, 只是他记忆中一个模糊的片段了吧? 虞超模仿阿列克塞对她做过的那样,指肚轻抚他眉间,一点点抚平他深蹙的眉头。 “阿辽沙, 你还记得赵雅玟这个名字吗?她说她是你和于靖秋的同班同学。” “我的小学同学里没有姓赵的女生。” 阿列克塞的回答异常清晰。 说着,他侧过身,抽出悬挂式收纳袋第三层的相册。 那本虞超想要一探究竟的相册。 “毛毛头, 我有小学毕业纪念照。”阿列克塞翻开相册,取出一张黑白照片,“我个子最高,在最后一排正中间。第一排女生从左边数第五个是于靖秋。照片背面有同学们的签名, 你看, 没有姓赵的同学。” 虞超没有接过照片。 -- 第61页 她相信阿列克塞。 一瞬间,她蓦然想起朱茱的原话——“作家品行不好, 文字都被她亵/渎了”。 朱茱深恶痛绝的作家赵雅玟, 没有办过面向读者和公众的签售会,互联网上查不到她的肖像照,冒充她非常容易。 虞超见到的这个“赵雅玟”, 是于靖秋找来帮忙的工具人。 一直都是! 桃源小院谎称汽车抛锚借手机,康隆酒店房间追忆往事卖惨,在虞超于靖秋起冲突时和稀泥当和事佬,一身傲骨扔掉于靖秋给的卡和虞超结盟。 ——最终获得虞超的信任。 “封笔的前作家”, “创业开了一间发泄馆”,“急需靠谱的投资人”, “阿列克塞的小学同学”,“差点失去清白”, “被救的可怜女孩暗恋救命恩人”…… 人物设定的丰富程度, 不亚于任何一部虞超读过的长篇小说的女主角。 这一切, 全是安排好的! 此“赵雅玟”甚至根本不是笔名“思雨”的真赵雅玟,但她将赵雅玟的真实信息完美地整合在了自己身上。 就连那个金色玫瑰胸针,都是“赵雅玟”事先准备的道具。 于靖秋费尽周折、绞尽脑汁,目的只有一个——扰乱虞超的心。 最好的结局是,她主动离开阿列克塞。 圆圆姐说,心软不是错,但要改。 圆圆姐还说,轻信别人,伤害到的往往是自己。 于靖秋想要一个和从前一样的“亲爱的阿辽沙哥哥”,而虞超就是这条路上最大的障碍。 虞超懂了。 幸好还不晚。 事情的复杂程度,却远远超出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阿辽沙……”她忽然握住阿列克塞的手,“于靖秋为什么这么恨你?真正暗恋你好多年的人其实是她,对吗?” - 关上卧室的门,阿列克塞回到客厅。 林舸收拾了餐桌,沏好一壶茶,坐在桌边默默等待。听见脚步声,林舸回头,瞥了阿列克塞一眼,眼神中尽是压抑的愤怒。 “小林,我很抱歉。” “你这话应该说给我姐听。伤心的人是她,被蒙在鼓里的人也是她!” “你年纪小,有些事你没经历过。” “是啊,我不懂你们这种畸/恋什么的。”林舸越说越气,“我们家最大的家丑就是我二姨再婚以后不要我姐,我外公外婆把我姐带大。对了,还有我那个前二姨夫,他就是个恶棍——摊上那种爸妈,我姐够惨的了,现在她又遇到你这个感情骗子,我……”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让毛毛头受到一点伤害。” 阿列克塞的承诺,林舸半个字都不信。 “你说的没错,我年纪小,没谈过恋爱,也没骗过人。但我知道,做人最起码要讲诚信!你跟我姐说实话了吗?就算你是收养的,你妹妹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可你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兄妹,亲情的界限是想逾越就能逾越的吗?” 阿列克塞端起茶壶,将林舸面前的茶杯添至七分满。 “小林,我绝对不会放手。我要和毛毛头在一起,从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永远不会变。” 林舸反问:“永远?你搞笑吗?” “毛毛头的外公外婆不在了,你和你的妈妈就是毛毛头最亲的亲人。”阿列克塞轻轻转动自己手中的空茶杯,“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要和毛毛头做婚前财产公证。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是毛毛头为了我做的牺牲。” 林舸更生气了:“我姐牺牲的何止这个?你太自私,我唾弃你!” “你先坐一下,我拿份文件给你看。” 阿列克塞起身离开椅子,走向客厅东北角一个颇有年代感的高低组合柜。 林舸注意到,柜子虽然陈旧,柜门上的锁却是新换的指纹密码锁。 阿列克塞拉开柜门,从储物格深处搬出一个半个怀抱大小的圆形铁盒,三两步走了回来,将盒子摆在林舸面前。 “小林,打开看吧。我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在里头。” “你别坑我!”林舸低声警告,“要是这种时候你还有恶作剧的心思,我立马把我姐从你家带走——” 阿列克塞微抬起头,蓝色的眼眸如一碧如洗的晴空,澄澈通透。 “盒子里面是我的遗嘱。” 凉意滑过林舸的脊背。 大概是忽然冒出的一滴冷汗,沿着他的脊椎向下滑去。 “遗嘱?别开玩笑了。你不是想多陪我姐几年吗?这么早立遗嘱干嘛?”林舸的猜想,从一个极端跳跃到另一个极端,“天哪!你得了绝症?” 阿列克塞神色淡然,丝毫不因林舸的胡言乱语恼火。 掀开盒盖,他取出一个B5大小的白色文件袋。 “我在遗嘱库登记过了,这份遗嘱真实有效。等我不在人世,毛毛头会得到最好的保障,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没人能欺负她。” 林舸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阿列克塞将遗嘱原件摆在桌上。“我的遗嘱执行人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律师,他工作能力很强,值得信任。” “她那么爱你,她提起你的名字整个人都在发光,你……你就给她一份这个东西?死后才能得到的保障有个屁用?”林舸连连摇头,“不行!我不同意,我姐的幸福不能断送在你手里!” -- 第62页 “小林,你听我说完好吗?” 阿列克塞装好文件,伸手握住林舸的胳膊。 “你这人好可怕。” 林舸心绪混乱,只想尽快带虞超离开。他用力挣扎两下却没挣脱,愤然瞪着阿列克塞:“我跟你中间至少隔了两代人。你的做事风格我不理解也不赞同,遗嘱什么的太吓人了,你完全没有给我姐幸福的能力……” “我不忌讳谈论生死,不是因为我胆子变大了,而是因为我和小时候一样胆小。” “说的比唱的好听!” “小林,人不是生来懦弱。我记得被人欺负的滋味,那是一种对自己失去信心的折磨。但我不信命,我知道毛毛头和我一样,她也不信命。”阿列克塞眼角滑落一点晶亮的痕迹,他转过脸,匆匆抬手将它抹去,“毛毛头比我勇敢,她能够掌控自己的人生。” 林舸直言:“什么掌控?你就是她人生路上栽的最大的跟头。” “时间会证明一切。”阿列克塞收起遗嘱,把它装回密封性极好的铁盒,“我想和你做个约定,这事先别告诉毛毛头,好吗?” “我……” “小林,有一件事是明确的,婚礼不会改期。我答应过要给毛毛头一个盛大的婚礼,任何人想要捣乱、破坏,我都绝不让ta得逞。” 林舸咬咬牙,说:“你人品不咋地,看人眼光倒是很准。我不掺和你和我姐的婚姻大事,可我过不了我自己这关。” 阿列克塞对上林舸的视线。 林舸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除非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做你的伴郎。” “好。”阿列克塞颔首应允,“今天时间来得及,我带你去定制礼服。” “不对,是两个条件。我脑子转得慢,刚才说漏了。”林舸攥紧拳头,“你要雇佣两名燕都市最优秀的女保镖,贴身保护我姐的安全。” 阿列克塞眼中漾起笑意:“放心,小林,我已经物色了合适的人选。稍后的面试,你也来吧!” - “圆圆,我们谈谈!” 下了班,格桑大气不喘一口,以最快速度赶到书店,迎面拦住正要关店赴约的宣圆圆。 “乖,今晚我有饭局,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早再过来。” 宣圆圆摸摸格桑的脸,却没能安抚他满心的躁动。 “饭局是吧?我陪你去。” “大学同学聚会而已,我们的班长来燕都出差,说是组织大家聚一聚。有女生也有男生,没有猥琐男咸猪手,你不用担心。”宣圆圆轻吻他的脸颊,左边一下右边一下,“再陪我熬夜你就不好看了——听话,回宿舍补个美容觉,明早和我一起吃早餐。” 格桑的眼睛忽然变得湿漉漉的。 “你骗我……其实你是去相亲。前两天你接伯父伯母电话我都听见了,他们要给你介绍对象,是一个离异无孩的海归。” 宣圆圆哑然失笑。 这次,她没弹格桑脑瓜崩儿,而是用指尖掐住他的耳垂,深深地掐出了红印。 “海龟?还河虾呢?你整天都在想什么啊?” “我要把你抢回家,做我老婆!”格桑说话间开始发狠,双臂箍紧宣圆圆的腰,“或者你把我抢回家,我乖乖束手就擒做你老公。” “还用抢吗?”宣圆圆笑得明媚,一双杏眼直直盯着格桑。 “嗯?” “我在这儿。”宣圆圆吻他的唇,“在你怀里。” 格桑的眼睛被点亮了。一簇簇小火苗瞬间燃起,迅速燃遍他全身。“圆圆,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聚会七点开始……” “别管什么聚会。”格桑吻住宣圆圆,吻得她气息不匀,“我要你,我等不及了!” 第三十章 清大附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学生下晚自习必须由家长接走,以保证安全。 每晚九点以后,围在学校南门花坛旁边都是家长晚到的学生——聊天的、背英语单词的、趁回家前这点时间组队打一局游戏的。 还有像章雨沐这样什么都不做、默默等待家长来接的学生。 值班保安师傅要等所有学生离开才能休息, 故而等到最后的孩子会被格外关注和问候。 自从转学来到清大附中,章雨沐没有机会成为那个最晚离开的学生。宣圆圆和虞超很有时间观念,总是早早地等在校门外, 接她回书店吃夜宵。 今天不一样。 章雨沐等了好久,望眼欲穿。身边的同学几乎走光了,只剩一个背对她戴耳机听歌的邓一骏。 忽然,他转过身来。 “我手机借你, 给大老板或者二老板打个电话, 问问她们到哪儿了。” “不用,我有手机。”章雨沐拍拍校服裤子口袋, “圆圆姐下午五点多发信息说, 她参加同学聚会,八点五十过来接我。” “马上九点半了。”邓一骏提醒,“你再打过去问问?” 章雨沐想想也对。 圆圆姐向来守时, 今天一定是什么事情耽搁了才会迟到。 她刚用指纹解锁手机屏幕,耳畔突然传来虞超的呼唤声:“沐沐——” “超姐姐?怎么是你?”章雨沐跑出校门,“圆圆姐呢?” “六点多的时候,圆圆姐打我手机, 我当时睡着了手机静音没接着,醒了看见她发的信息。她说晚上有事不能来接你, 提醒我无论如何都别迟到。”虞超拎起章雨沐沉甸甸的书包,背在自己肩头, “阿辽沙本来要送我,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坐地铁, 结果运气不好,赶上了一辆故障列车,不得不回到地面坐公交。” -- 第63页 章雨沐表示理解:“没关系,超姐姐,我没等太久。” 虞超摸摸她的头:“半个小时,站得腿酸了吧?咱们先去吃点东西。” 说着,虞超挥了挥手,和依旧等在原地未动的邓一骏打招呼。 “师父,一起去吃夜宵怎么样?” “师父”和“师傅”发音相同,值班保安听了不禁一愣,转头瞅瞅正准备走出校门的邓一骏。 “章雨沐的姐姐是我徒弟,跟我学过编程。” 邓一骏快速解释一通,大踏步冲出校门。 保安师傅大声喊道:“你这孩子,到底有没有人接?咋每天都蹭别人的家长?!” “祁叔叔,您放心,邓一骏他家保姆临时有事,今晚我姐送他回家。”走之前,章雨沐又补上一句,“耽误了这么久不好意思,您早点休息!” 保安师傅摆手:“没事。” 校门铁闸徐徐关紧,等在马路对面的三人却没能等到一辆空载的出租车。 “咱们走路回书店吧,超姐姐,我不想吃夜宵了。” 章雨沐弯下腰,双手捂着肚子,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又疼了?”虞超伸手探探章雨沐额头,“有点低烧。”她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家夜间售药的药店,叮嘱章雨沐在原地等。“我去买药,争取五分钟内赶回来。” 一抬头,虞超发现身旁的邓一骏不见了,地上胡乱放着他自己涂鸦设计的浅灰色书包。 “师父?” “他在斑马线那儿。”章雨沐小声道,“超姐姐,你还没说完他就跑出去了。” 路灯下,一个疾驰的身影从斑马线上飞奔而过。 邓一骏站在药店夜间售药窗口外面,重重叩响窗玻璃。“有人吗?十万火急,帮帮忙!” 夜班药师拉开半扇窗户:“买什么药?” “肠/炎/宁和益/母/草颗粒。”邓一骏说,“你们这儿有暖宝宝吗?如果有,我要十片。” “先付款再开药,一共67.8。” 邓一骏扫码付钱,嘴里不停催促:“麻烦您快一点,她肚子疼得要晕过去了。” 药师瞥了他一眼,手脚麻利地配好药,连同购物小票一齐推出窗口。“按说明书用法用量吃啊,别过量,注意保暖。实在疼得忍不住就去医院挂急诊。” “多谢!” 邓一骏把袋子揣进怀里,原路返回。 他刚刚站稳,虞超订的专车恰到停在路边。 “你帮我买的什么药?”章雨沐接过纸袋,看清药盒上的字连忙合起袋口。 “大家上车,到了书店我给你俩点好吃的。”虞超拉开后排车门,“师父,你跟我们一起吧,别去网吧刷夜了。” 邓一骏后退几步:“我爸答应来接我,我就在这儿等他。你们快回家,别在外面吹凉风。” 章雨沐把装药的袋子换到左手,右手拽了拽邓一骏的袖子。 “你给你爸爸打个电话,然后去书店等他。上星期,咱们年级新来的王老师不是被抢手机了吗?你一个在这儿不安全。” “我爸八点多开完会,应该很快就到。”邓一骏倔强地坚持留下,“再说我是个男的,周围又都是监控,不会有危险。” 章雨沐有点生气:“坏人哪管你是男的女的,他的目标是你身上的财物!” 虞超说:“听沐沐的,她说的有道理。” 邓一骏看看章雨沐,她正板着脸严肃地回望着他。“好吧,我跟你们回书店。”不过,他坐进了副驾驶座。“徒弟,说好了,待会儿夜宵我请客。” “行!”虞超言语爽快,“我很不客气的,师父,下单的时候别心疼。” “我余额不足了可以让我爸买单。他说话不算话的惩罚向来一个样,拿红包博我一笑。” 章雨沐坐进后排座靠里的位子。 听完这话,她伸手拍拍邓一骏肩膀:“见面分一半啊,同学,我比我超姐姐还不客气。” 邓一骏笑了。 他对司机说:“师傅,我们出发吧!” - 宣圆圆在格桑怀中醒来。 两人面对面侧躺着,白色的被子像轻柔的云朵,覆盖着他们的身体。 黎明时分浅金色的阳光映照窗棂,有一缕悄悄穿过两片窗帘中间的细微缝隙,落在格桑的脸上。 宣圆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那两道浓密的眉毛仿佛两条漂亮的墨色弧线,此刻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更加好看。 情不自禁伸出手,她轻轻地摸摸他的脸。 后腰突然感觉到明显的压迫感。 格桑眼睛微眯,收紧手臂:“醒了?” 宣圆圆“嗯”了一声。正想问他想吃什么早餐,他又问:“累吗?” “你说呢?”她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去煮饭。”他亲吻她的额头,撑着双臂坐了起来,“你多睡一会儿,饭好了我喊你起床。” “格桑。”宣圆圆叫住他。 “饿坏了吧?说话声音这么小。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只要不太复杂的,我都会做……” “格桑。”宣圆圆也坐起来,手从背后环住他结实的胸膛。 “……圆圆。” 不知是第多少个吻了。 两人气喘吁吁,都有一种吻到时间尽头一分一秒都不能错过的感觉。 -- 第64页 如潮水拍岸,宣圆圆的呼吸和心跳,久久不能平复。 “我不能让你太累。”格桑搂紧她,“我要你陪着我,一直走到白发苍苍那一天。” 宣圆圆不说话,嘴唇贴上他的脸颊,微微摩擦一下。 这里是新楼盘,却吸引了许多前来筑巢的鸟雀,空调室外机平台的角落是重灾区。 一阵清脆宛转的鸟鸣过后,紧接着是扑棱棱拍打翅膀飞远的声音。 “圆圆,你昨晚就没吃饭,又和我……”格桑支起上半身,“我担心你低血糖。” “我不饿。”宣圆圆不让他起床,“躺好,我有话问你。” 格桑乖乖躺下,凝视着她的眼睛。 “叔叔是不是把全部积蓄都给你付首付了?” “没有,他说他留够了养老钱。” “我在民宿帮忙记过账,了解民宿的营业额和净利润。新房这个区的房子均价5万,首付至少百万起步,你才工作两三年,叔叔不掏空积蓄怎么支持你买房?” 格桑摇头:“阿爸不会骗我。首付的钱是我跟他借的,打了借条慢慢还。” 见宣圆圆仍是一脸“我不信”的神情,他再一次将她拢入怀抱。 “你刚进门的时候不是说,我这房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吗?建筑面积不到35平米,使用面积就更小了。而且我买的是期房,当时房价还没涨起来,只有现在的一半。” 宣圆圆不觉一怔:“什么时候的事?你昨天怎么不告诉我?” “五年前。”格桑轻吻她的脸,“你离开云城的第二天,我就跑到燕都买了这套房子。可能我的预感是准的,五年之后,你果然在房子附近开了一间书店。” “你不怕我失约吗?” 宣圆圆眼眶发酸,连忙闭上眼睛。 “当然怕。不过——”格桑深吸了口气,两人紧紧相贴的皮肤又开始变得滚烫,“我对你有信心。” “傻不傻啊?”宣圆圆抬起手,掐他的耳垂。 “我要在你出生长大的城市留下痕迹。”格桑目光坦诚,“没别的想法,就是想在离你近一点的地方有个小窝。等你累了我就带你回来,也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万一我又逃到别的城市,难道你还要跟着我到处买房吗?最后当上一个手拿钥匙盘、提着编织袋子收租的大金牙包租公?” “你愿不愿意当包租婆?” 格桑抓住她的手,灼热的嘴唇印上她的手腕内侧。 宣圆圆忍着笑:“暂时不愿意。我喜欢自己开店当老板。” 格桑的呼吸愈发急促。 “圆圆,我还想和你……” “那就来吧!”宣圆圆的回答简单明确,“你说的这件事,我也很想。” 第三十一章 十点刚过, 阿列克塞来了书店,取走虞超珍藏的那本由她外婆设计的中式礼服图稿。 “真的能做出和外婆画的完全相同的裙子吗?” “何师傅的手艺在燕都老裁缝里数一数二。以他的实力,应该能完美还原外婆这张设计图稿。” 虞超深深拥抱阿列克塞, 送他坐上车,才慢慢转过身走回书店。 她的手还未触碰到玻璃门,一只大手已经握住门把手, 抢先一步把门推开了。 视线掠过经典款名牌机械腕表、精致的祖母绿宝石袖扣、面料考究的黑色衬衫,一路向上,虞超看到一双如鹰隼般目光犀利的眼睛。 “请进。”她热情地招呼着,“欢迎光临352515——读书还是买饮料?” “我找你。” 男人推开门, 径直坐在宣圆圆常坐的那张小桌旁。 虞超微微蹙眉, 走过去,站到了他对面。 “您是李总公司的陈经理?” 她承认, 很多时候她认人认不好, 有点脸盲症早期的表现。可是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和那天在黑马至臻见过的陈经理,样貌差别很大, 肯定不是同一个人。 “你说老陈?不,我不是。”男人话锋一转,“但我跟你找投资这事有点关系。你也坐,我想听听你对养老型智能管家系统的见解。” 来者不善。 虞超依然没坐。 站在书店经营者的角度, 她给这人沏杯热茶或许更礼貌;而站在创业者的角度,她必然不会透露自己方案的一字一句, 以免创意被人剽窃。 男人看出她的迟疑。 他拿着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孙助理, 你把我的名片和公司宣传册送到352515书店。对, 现在就送过来!” 通话结束后不到半分钟, 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送来一只丝绸材质的黑色袋子。 “邓总,您还有什么需要?” 男人挥了下手:“你去门外等我。” 年轻男人应声走了出去,像哨兵那样守在了书店门口。 “你们这样,非常影响我们做生意。”虞超当即请这个奇怪的男人离开,“除了李总和他公司对接我项目的陈经理,我不会跟任何别的人讨论方案细节,你走吧!” 男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甚至气定神闲地,抽出装饰花瓶侧面的点餐卡。 “给我一杯黑咖啡。” “我……” 虞超犹豫片刻,心想到手的生意还是要做,就接了这单,转去柜台后面忙碌。 黑咖啡做好,她没有亲自送到男人手边。 -- 第65页 而是叫他过来自取。 “先生,您的饮料好了,麻烦到这边取一下。” 男人并不恼火。他端起外卖专用加厚带盖纸杯,一脸困惑不解。 “你的理解能力堪忧啊,虞超!我点的明明是堂食黑咖,你为什么按外卖的标准?邓一骏说你们店里有一套海棠花图案的陶瓷餐具,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原来是他! 虞超蓦然想起,眼前这个威严跋扈却神经兮兮的男人是邓一骏的父亲! “我们见过一面。”邓衷石笑着说,“看来白天和晚上我的脸发生了扭曲变形,所以你认不出来。” 又不是手机自拍镜头失真,哪有那么多扭曲变形? 虞超没笑,但态度稍有缓和。 “邓总,您坐。实话告诉您,我是近视眼,这会儿框架和隐形都没戴,眼神不好,您多见谅。” “你收留邓一骏,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怪你?” 话虽如此,虞超仍能感觉到邓衷石语气中指责的意味。 不关心孩子、失职缺位的家长是你啊!为什么倒打一耙怪罪帮你孩子的人——她无法理解邓衷石心中所想,也不打算去理解。 “邓一骏不想回家,每天下了晚自习就找地方猫着,有时是快餐店有时是网吧。”邓衷石察觉到了虞超的抵触情绪,语气渐渐柔和了不少,“我派去接他的司机和汽车,就停在学校南门对面。行车记录仪拍到你和你妹妹带走邓一骏,然后司机一路跟到了这间书店。” “我不明白,邓总,您请的司机既然有闲工夫跟踪,为什么不下车带我师父回家?” 虞超的直言不讳,引得邓衷石一阵沉默。 他低下头,抬手取掉外卖咖啡杯的盖子,浅浅抿了一小口。 再说话时,他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 “一骏是个聪明孩子,他早就发现我和他妈妈貌合神离。这一次,他发现了我草拟的离婚协议,又撞见我和女朋友约会……他不会原谅我了。” 虞超说:“邓总,这是你们的家事,你回去和我师父好好谈。” 邓衷石低叹一声:“如果能好好谈,我还需要找你帮忙么?” 真有意思,话都被你说满了! 你一上来就搬出李瑞福和他的黑马至臻,拿我的创业方案说事,故意调动我的情绪,就是等着最后收尾说一句轻飘飘的“找我帮忙”? 虞超从未领教过说话做事自相矛盾的人。 今天算是开了眼。 她坐到邓衷石对面的椅子上。 “我师父智商很高,这一点谁都否认不了。可他才15岁,生理和心理层面都需要家长的关注。邓总,你说找我帮忙,我不知道我能帮你什么。” “一骏经常提起你们这间书店。他说这里给他一种家的感觉。”邓衷石眼中忽然滑过一道浓重的惭愧,“昨晚,司机打电话向我汇报情况,也说了相同的话。” 稍作停顿,邓衷石对上虞超的视线:“我很好奇,一个像家的书店会是什么样子。” 虞超从他眼神中读到了失望和鄙夷。 “352515店面不大,可能比不上你办公室的五分之一。书架有新的,有二手家具市场淘换回来的,一个书架的价钱抵不过你的一颗宝石袖扣。壁纸是圆圆姐自己选的,不够时尚花哨,因为她喜欢这种朴素的质感。只要是圆圆姐喜欢的,我和妹妹就喜欢。我们三人一条心——这是您想要的答案吗?” “你的意思是,你们非亲非故的三个女孩撑起了一个家?” 虞超双手交握,嘴边浮起一抹无奈的笑。 “是的。在我们三个心里,血缘产生的亲属关系反而不如陌生人的善意可靠。我们的家,和你想象中的‘家’不是一回事。” 邓衷石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忍了回去。 如同参加一场浪费时间又得不出结论的辩论赛,虞超的耐心消耗殆尽。她无视邓衷石递上的黑色丝绸袋子,快速起身打开了书店的门。 “邓总,你请回吧。”她说,“不管我和我师父有没有这层师徒关系,以后我还是会帮他。” “谢谢你,虞超。”邓衷石把黑色丝绸袋子摆在自助点餐机旁边,“我的联系方式都在这里。假如李总那边进展不顺利,随时欢迎你来找我。你的创业项目很有前景,我希望有朝一日它能实现,帮到更多的老年人群体。” 虞超没有回答,扶着门静静等着他离开。 邓衷石走出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一骏没说大话,你们这儿的咖啡的确和别的店口味不同。”他转过头,盯着等候已久的年轻男人,“孙助理,你先留下,和虞店长签一份提供饮品的购销合同,价格比她们的售价高15%,长期有效。” 年轻男人愣了愣,很快点头似鸡啄米:“好的,邓总,一切照您的意思办。” - 宣圆圆打来电话,说最快赶在傍晚回书店。 不等虞超告诉她签了张大单的好消息,手机听筒已然传出嘟嘟嘟的挂断音。 姐—— 手机一天一夜关机,刚打完电话又关了,你这是去哪儿了啊? 困意如期而至。 虞超打着哈欠,坐回柜台后的扶手椅。 她膝盖上是一本新到的绘本,篇幅不长,配图精美,讲了一个得到和失去的故事,不仅适合小朋友阅读,更扣准了家长的心弦,久居童书排行榜销售冠军的位置。 -- 第66页 虞超微闭双眼,双手轻轻搁在绘本硬皮封面上。 正好没人来,不如我小睡一会儿? 她向后仰去,整个人偎进扶手椅软乎乎的靠背,把绘本抱在胸前,心满意足地闭紧眼睛。 风铃声突然响起:“玎玲,玎玲!” 条件反射似的,虞超腾地站直身体,面朝走进书店的顾客。“欢迎光临”的话尚未说出口,她就看到了一个眼白布满红血丝的满脸凶相的大男孩。 “我应聘店员。” “到这边坐。”虞超打起精神,绕过柜台走到近前,“我先给你倒杯饮料,然后我们慢慢聊。” “不用,我不渴。”大男孩快人快语,“招聘启事上的条件,我只有一条不符合。不过我不需要你们包吃住,工资也可以降低,年龄要求放宽一点行吗?” “你不满18岁?”虞超摇头,“我们的用工标准必须是成年人,这是最基本的条件,没法通融。” 大男孩忽然跪倒在地,粗着嗓子哀声乞求:“姐姐,你是好人,帮帮我吧!我家里出了事,爸妈都不在了,我得想办法养活我妹,我不能眼睁睁看她饿死……” “超姐姐,你别信他!” 章雨沐声音尖锐,仿佛一支离弦之箭,从刚推开的店门射了进来。 大男孩的表情瞬息万变。 他脸上的哀求和讨好,就像一缕青烟,随着章雨沐冲进门带动的空气转眼间烟消云散。 “我没认错人,你果然在这儿!”大男孩挡住章雨沐的去路。 “沐沐?”虞超伸手接过章雨沐的书包,问的却是她又不上晚自习的原因,“你怎么早早跑回来了?” 章雨沐忽略大男孩满是威胁的眼神,抬头看向虞超。 “隔壁班有四个同学呕吐,校医担心是诺/如/病/毒。保洁阿姨挨个教室消/杀, 今天全校都不上晚自习……” “我最讨厌别人把我当空气!”大男孩忽然按住章雨沐的肩膀,“你怂了吗?怎么不敢告诉你这个姐姐我是谁?” “滚吧,肖赈,拿开你的脏手!” 章雨沐一阵反胃,退后几步站到了虞超身边。 “我知道你是谁。”虞超护住章雨沐,眼角余光锁定离她们最近的一个装饰花瓶,“居委会孟阿姨帮你和你妹妹肖娴说过不少好话,想让我们书店给肖娴提供一份工作。圆圆姐不同意,你就找上门兴师问罪,是不是太把自己当人看了?” 肖赈扯扯嘴角,充血的双眼瞪得老大。 “在你眼中,我不是人。那她呢?她那守财奴的爸妈呢?”他手臂高举,指尖对准章雨沐的鼻子,“她家那么有钱,又中了彩票,帮一帮老朋友能有多难?我们又不是欠债不还……”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落在肖赈左脸上。 清晰的鲜红色五指掌印,由他苍白的脸颊高高隆起。 “你怎么不去死?”章雨沐揪住肖赈的衣领,声嘶力竭,“该死的人是你!是你!” 第三十二章 肖赈推了章雨沐一把:“我脏?可笑, 你们家有几个干净的?你爸挣的是捡破烂的脏/钱!” 章雨沐后腰撞上桌子边沿,疼得眼前发黑。 虞超连忙扶稳她,顺手抄起桌上的装饰花瓶, 指着肖赈的脸,呵斥他有多远滚多远。 “今天先这样吧。”肖赈恬不知耻地笑了笑,“明天我还来。而且我专挑你们店里人最多的时候来。” “好啊!”虞超忍无可忍, “我随时恭候。” “切——” 肖赈嗤笑着,慢慢走到书店门边。 他取下世界微笑日的宣传单,狠狠踩在脚下,用鞋底碾了又碾。“你们俩, 还有那个不让我妹妹来打工的三十多岁的老女人, 仨人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就像这张破纸, 等死吧!” - 四个月前。 放寒假的第一天, 章雨沐早饭也不吃,不顾妈妈的“抗议”,她穿着妈妈最爱的那件雪白色羽绒服, 牵上卡卡的狗绳,带它出去遛弯。 卡卡是一条两岁的边境牧羊犬,聪明,活泼, 亲人。 章雨沐平时早七点离家、晚九点半回家,周末还要补课, 极少有时间和卡卡相处。 不过,卡卡很爱它这位忙于学业的小主人, 每晚都要等章雨沐下晚自习回家, 一直陪她学习到深夜, 然后睡在卧室门外的窝里,第二天一早叫她起床。 爸爸妈妈常说,卡卡就是家里的二宝。 章雨沐也这么认为。 章爸爸早年做金属资源回收,跑遍天南海北,吃了很多苦,终于创下了一番事业。初期打拼阶段,他不能把妻女带在身边,心里觉得亏欠,所以一回到燕都市,他就在优质学校云集的市辖区买了一套跃层,为章雨沐未来的升学提前打下基础。 厨师和小时工负责家务,司机负责接送章雨沐上学放学,章妈妈重回职场,做回她最爱的舞蹈培训。 章雨沐考上燕都四中初中部的那一年,章爸爸踩准行情,成为锌回收领域举足轻重的一位人物。 章妈妈毫不示弱。 同一年,她创办的“蜻蜓悦舞”品牌打响了名号。 由章妈妈编舞、学员们表演的民族舞作品《遐思》荣获燕都市第十九届民间舞蹈大赛金奖。 看见爸妈如此努力,章雨沐知道,她绝对不能当家里吊车尾的那个。 -- 第67页 像邓一骏感慨的那样,章雨沐每次月考、期中和期末,都是校次排名第一,从未有过例外。 一家三口齐头并进,生活越过越好。 初一下学期期中考试结束,章雨沐回到家,卡卡正在家里客厅地板上打滚。 她和这个小家伙瞬间看对了眼。 只要她在家,卡卡的小脑袋瓜任她揉,肚皮可以埋脸,爪爪随时随刻搭在章雨沐腿上。 卡卡有神奇的治愈能力。 和它相处的每分每秒,章雨沐忘掉了所有烦恼。她的心像在云朵上跳舞,即使遇见平日最讨厌的二手烟,她也一笑置之,避开烟鬼换个地方继续遛弯。 章爸爸宅心仁厚,待人热情,不管是老家的亲戚还是新认识的朋友,他都秉着能帮则帮的原则,尽可能为对方解决问题。 给亲友的子女找学校、找实习、帮忙安排工作尚算小事。一些人厚着脸皮借钱不还,金额雪球般越滚越大,虽然影响不到章爸爸的公司和章家的日常生活,却让章爸爸格外头痛。 章妈妈说惟一的办法就是拒绝。 渐渐的,章爸爸也想通了。毕竟被吸血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开始对那些人说不,不再借给他们钱。 当堂而皇之伸手向老乡借钱成为习惯,这些喜欢不劳而获的人各种不适应。 其中就包括肖赈和肖娴的爸妈。 同样是做金属回收生意,肖爸爸肖妈妈没有章爸爸那种吃苦耐劳的本事,只做了一两年就放弃了,靠着老家几十亩田地收租和在燕都市打零工养育子女。 肖赈是章雨沐的小学同学,同一年级不同班。 两人关系谈不上多好,体育课碰见了最多点个头算是打招呼。 肖爸爸是个爱张罗的人。他总是故意等到章爸爸出差返回燕都的那几天召集老乡聚会。这样一来,脸皮薄的章爸爸自然不会拒绝参加。 借钱借不到手,就蹭吃蹭喝、蹭烟酒和日用品。 章雨沐上了初中以后,章爸爸为了女儿的未来打算,决定每月存一笔钱用作教育费,这些钱绝不轻易动用。 近一年,锌价格浮动较大,再加上金属回收行业越来越卷,章爸爸公司的现金流出了一点状况。 开源前要先节流,章爸爸不再参加老乡聚会。 即便是自称铁哥们穿开裆裤就认识的肖爸爸亲自登门邀请,章爸爸也是相同的回答:“不去。” 时间久了,不明真相的老乡颇有微词。 肖爸爸私下里炒期货,了解行情,但他从不帮章爸爸解释,甚至经常火上浇油,唯恐老乡们对章爸爸的误会不够深。 这些陈年旧事,是惨案发生后肖爸爸在审讯中亲口/交代的。 “你们看到了,我家就是这么个情况。儿子学习不好早早辍了学,女儿有病需要长期治疗,我媳妇身体病病殃殃,我们一家四口只有我一个劳动力。在超市当保安,一个月到手才4000多,房租吃饭都成问题,我不炒期货我喝西北风吗?” “我赔了很多,马上爆仓了,之前都是拆东墙补西墙,这一回实在没别的办法,只有向老章借钱渡过难关。” “他不借给我。他说他公司员工已经两个月没发工资,快过年了他不能让员工寒了心,要把他的一笔奖金拿去发工资。” “运气这东西,怪得很。我一辈子不走运,老章买个彩票就能中奖,你们说还有天理吗?” “彩票中奖的事,他闺女告诉我儿子的。” “我没撒谎,警察同志,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我真的只是去他家借钱,我一时冲动拿了他们家厨房的砍肉刀。什么事先预谋,我不承认,没有预谋!上了法庭,我还是这么说!” 初三上学期期末考,章雨沐依然稳居校次第一宝座。 回到放寒假的第一天,回到她带着卡卡出门后,回到她在小区广场遇到肖赈和他聊天,回到章爸爸章妈妈打开门招待肖爸爸的那个时刻…… “我回不去了。”章雨沐泣不成声,“超姐姐,我恨我自己。” 虞超紧紧抱住章雨沐,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 “肖赈不是人!卡卡一定是他害死的。警察叔叔让我舅舅把我接回去照顾,我本来带上了卡卡,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司机跟我说,它从载我行李的货车里跳车跑了。你能相信吗?超姐姐,就是那种上了插销的厢式货车,卡卡虽然聪明,但它打不开只有外面才能开的门。” 章雨沐的讲述断断续续,虞超认真听完,将时间线拼接完整。 边境牧羊犬卡卡的尸体,在警方带肖爸爸指认现场时被发现于章家冰箱的冷藏室。死因是窒息,凶手身份不明。 “它的骨灰和我爸妈的安放在一起,在北郊的树葬墓地。” “明天我们去看他们。”虞超轻声道,“等会儿圆圆姐回来我跟她说。” “超姐姐,我担心肖赈还会来找麻烦。”章雨沐直起身体,抓紧虞超的手,“要不我搬走吧?搬到一个他找不着我的地方。” “沐沐,哪儿都不要去,这里是你的家。” “可是……” “法治社会,肖赈不能拿你怎样。记住,先害怕就比他矮了三分,所以我们不要怕。”虞超用纸巾擦去章雨沐满脸的泪水,“我有件事想问你,关于你发的那个帖子。” 章雨沐点点头:“问吧。” -- 第68页 虞超接了杯热水,放在章雨沐面前:“你说,‘我不怕死,但我不想就这么死。尽管放马过来,我跟他们拼了!’我想问,‘他们’是谁?除了肖赈肖娴兄妹俩,还有谁威胁你?” 章雨沐忽然屏住呼吸。 她的目光掠过虞超的肩头,投向书店门口。 虞超回头望去,只看见几个匆匆赶路的行人。 “……我不是很确定,超姐姐。我只是怀疑,没有证据。”章雨沐垂下眼帘,双手绞在一处,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异常显眼,“我把我的猜测全都告诉警察叔叔了,他们答应帮我查清楚。” - 当晚,虞超做了个噩梦。 她被关在一个四面墙镶嵌着镜子的房间里。 镜中的她,和章雨沐年纪相仿,只穿一条纯白色的及膝睡裙,光着脚,瘦弱胆怯,无路可逃。 头顶的一盏大灯突然点亮,虞超的身影更显孤单。 她听见了一群人窃窃低语的讨论声。 “年龄有点大了。” “你懂什么?这个岁数的女孩子最好玩。” “顺序怎么排?谁先谁后?” “当然是打牌决定胜负啊!不是都喜欢一局定输赢吗?谁赢了谁先上。” 声音离得很近。 近到仿佛就在虞超的左边、右边、身后,甚至眼前。 群狼环伺。 她意识到,房间里这些看似光滑平整的镜子,并非普通的镜子,而是单向透视玻璃。她站在有光源的这一边,那些人藏在镜子背面,隐于黑暗之中。 “你们是谁?!” 她的问话被镜子瞬间反弹回来,似刀片刃口一般锋利,划破了她身上这件单薄的睡裙。 “有好戏看喽!” “长得不赖,脾气不小,对我的胃口。” 虞超在梦境中保持着相对的清醒——此刻,她猛然意识到,“不赖”是章雨沐老家的方言,表示“很好”的意思。 沐沐说的“他们”,难道是章爸爸老家的亲戚和老乡? 脑海中产生的想法,发挥了它最大的能量,化作一个透明发光的保护罩,牢牢护在虞超周围。 “小妮子挺厉害啊!” “开局吧,甭等了,她这样的我要定了!” 镜子后面的声音变得聒噪。 催促声、吼声掺杂着哂笑声,一声声尖利如刀,不停地向虞超飞来。 保护罩散发的光芒忽然黯淡下去。 虞超发现,在正对她额头的位置,保护罩被攻破了一个口子。光芒消失的一刹那,一只戴着金戒指长满汗毛的大手伸了进来。 她连连后退,直到脊背抵上保护罩。 直到保护罩撞上身后最大的那一面镜子。 满是恶意的大手覆盖着虞超的额头,黏糊糊的手汗触碰着她的皮肤。 “小妮子,你能躲到哪里去?不如从了我吧——” 虞超奋力挣脱。 惊醒时,她发现睡前放在床头柜的水杯打翻在床,浸湿了枕巾。 阿辽沙,我需要你。 拿起手机,虞超拨出通话记录最近联系的号码。 听筒里的长音只响了一声,阿列克塞立即接通:“毛毛头,又做噩梦了?” 虞超看看睡在另一张单人床上的章雨沐,压低了声音。 “等我半分钟。” 她蹑手蹑脚下了床,光着脚走进厨房。 “毛毛头,你还好吗?”阿列克塞的声音充满担忧。 “我想你,阿辽沙。”虞超说,“我想马上见到你!” 第三十三章 燕都四月夜晚的温度, 是一年之中最平和最温柔的。 与初春相比,暮春时节的晚风已有了夏日的气息,隐隐地透着醉人的暖意。 虞超没换衣服。 她不想吵醒睡眠很浅的章雨沐, 只在睡衣睡裤外面套上了一件长及脚踝腰间系带的红色针织衫,便匆匆忙忙出了门。 宣圆圆仍然不知所踪,手机关机, 再没打电话发信息回来。 这个节骨眼,虞超本应留下照顾章雨沐。 但是十分钟前的噩梦,令她心悸,更让她找不到一点点安全感。 她只想和阿辽沙在一起。 只有他能驱散她心中的恐惧。 阿列克塞新买的跑车停在书店后门时, 虞超已经等了将近一刻钟。克莱因蓝的一抹亮色映入视野, 她松开环抱的双臂,径直奔向他。 “阿辽沙!” “毛毛头, 我来了。” 虞超扑进阿列克塞的怀里, 紧紧抓住他的衬衫。 “不怕,不怕。”他右手拥住她,左手轻抚她的后脑勺, 像安慰一个受到惊吓的小朋友,“我在这儿,我陪着你。” 虞超紧闭双眼,嗅着阿列克塞衬衫上的气味。 不知拥抱了多久, 她缓缓放下胳膊,仰起头, 看着他清澈的眼睛。 “沐沐哭累了,我给她喝了热牛奶, 她好不容易睡着, 上楼会吵醒她, 所以我不能回去。书店今晚不营业,阿辽沙,你带我走吧!” “好,我带你走。” 阿列克塞拉开副驾车门,等虞超坐进去,他忽然俯身,先是吻了她的额头,然后是脸颊。 他的吻落在她唇上,宛如蝴蝶翅膀轻轻拂过。 “我不想去你家。”虞超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我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 第69页 “跟我走,毛毛头。”阿列克塞帮她系好安全带,“我们去东山景区——那里有最美的星空,最棒的日出。” 跑车驶出巷口的一刹那,虞超小声说:“只要你在我身边,去哪里都可以。” - 深夜,宣圆圆被自己的咳嗽声吵醒。 她连忙翻身坐起,摁亮床头灯拿过手提包,却怎么也找不到包包夹层常备的那管气雾剂。 格桑感受到床垫的颤动,睁开眼只见宣圆圆因紧张而变白的侧脸。 “圆圆?” “……我嗓子很痒,有点呼吸困难。” “别怕,我这里备了你的常用药。” 格桑跳下床,飞奔至玄关处的壁柜,很快找到了药箱。他坐回床边,托住宣圆圆的后背,使她上半身保持直立,协助她吸入药剂喷雾。 缓了五六分钟,宣圆圆的脸色恢复红润。 “岁月不饶人啊——”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这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 格桑抱紧她:“有我呢!我就是你的家庭医生。” 宣圆圆侧过身,把自己的身上的被子分给格桑,盖住他的腿。 四目相对。 她摸摸他的脸:“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喜欢我?能不能把你心里话说出来?” “圆圆,没有为什么。”格桑轻吻她鬓角的发丝,吻了一下,忍不住又吻一下,“那天在飞机上,你对我说‘你好,帮我放一下箱子可以吗’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想起自己登上飞往云城航班时的模样,宣圆圆不禁笑了。 “实话跟你说吧,那一次我真的是说走就走的旅行——没化妆,没做发型,没换度假专用的连衣裙,拖着一个敦实的拉杆箱,一路打车换地铁,打仗似的,上飞机的时候顶着爆炸头,别的人见我退避三舍,只有你愿意帮忙。” “我第一次坐飞机,心里正害怕呢,幸好你出现了。” 宣圆圆抬手搂住格桑的脖子,嘴唇凑近他的耳朵,低声细语:“幸运的人是我。那天咱们那排座位只有你和我,靠走廊的位子没人,好像是老天爷特意安排的。” “感谢老天爷让我遇见你。”格桑虔诚地说,“我相信缘分,我也相信你会等我五年。” 宣圆圆冲他耳朵轻轻吹气。 “你的答案我不满意。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我说真话你别生气。”格桑触痒不禁,却心甘如饴地忍着。 “嗯,我不生气。” “圆圆,我对你有好感,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留住你。当时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邀请你住进我家的民宿。你适应了云城的生活,没多久就做起了鲜花批发零售。还记得一天刚下完雨,我因为临时和同事换了班,赶回家取换洗衣服,正巧看见你骑电动三轮车迎面过来。” 宣圆圆心中生出几分好奇:“哪一天?” 格桑眼睛在笑,眼圈却红了:“就是你被雨淋、打包包裹不小心被壁纸刀划破手的那天。我要给你包扎,你对我笑,说‘没事,一点小伤不算什么’……你是我认识的最乐观的人啊,圆圆,如果我不爱你,那会是我最大的损失。” “傻瓜。”宣圆圆说,“我也不明白老天爷给我开了什么滤镜,能让你这么爱我?” 她离得很近,一呼一吸灼热了格桑的耳垂。 他再也按捺不住,吻的目标落点瞬间改变,准确地封住她半张的嘴唇。 一声似有似无的低吟,唤起他心底深处千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格桑的吻一路向下,急切却又克制,温柔却带着攻城略地的决心。 “时间永远停在今天多好。” 宣圆圆声音很小。 说着,她的手软软垂了下去,整个人向后倾。 床头灯悄然熄灭。 窗外月光如水流淌,在窗帘上荡起层层涟漪。 - 章雨沐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看对面空无一人的单人床。 超姐姐去卫生间了吧?910光独家 她打了个哈欠,转回仰躺的姿势,将双手枕在后脑勺底下。 心里默默读秒,数到180的时候,章雨沐睡意全无。她抱着被子坐起来,耐心地继续等待两三分钟,竖起耳朵收集卫生间方位的动静,却没听见马桶冲水的声响。 “超姐姐?”她问,“你在楼下客厅吗?” 没人回答。 章雨沐突然感到害怕。她打开顶灯开关,又把装饰天花板石膏线里的装饰彩灯也点亮。 暖黄色的光芒倾泻而下,但笼罩在章雨沐周身的寒意并未消失。 她打了个哆嗦,从床头柜抽屉找出一双宣圆圆送她的羊毛袜,麻利地穿好,走下楼梯找人。 楼下客厅,宣圆圆靠墙摆放的那张单人床,枕头被褥叠放整齐,和她前天起床后完全一样,显然没人动过。 “圆圆姐,超姐姐,你们在哪儿?” 章雨沐急得哭出声来。 朦胧的视线中,她瞥见茶几正中央摆着一张字条,被一个大红苹果压在下面。 【沐沐:我做了一个很恐怖的噩梦,再也睡不着了。阿列克塞会来接我,我在他身边缓一缓,也许能感觉好一点。你要是醒了找不到我和圆圆姐,别害怕,我给师父发了三条信息,他测试完就赶到书店,和你一起吃早饭。】 -- 第70页 章雨沐吸吸鼻子,把字条揣进睡衣口袋里。 两步一个台阶,她回到楼上卧室,看着手机屏幕显示的当前时间发了会儿呆,重重叹了口气。 离天亮还有两小时。 邓一骏那个夜猫子,白天不睡晚上不睡连轴转。他测试完程序赶过来,百分之百困得眼皮打架。 随着抬起唤醒,手机屏幕又一次亮了。 章雨沐视线的焦点集中在日期后面的星期。 我怎么忘了,今天是周六啊!她坠向谷底的心及时停住,不紧不慢地重回原来位置。 休息日就好办了——早先圆圆姐和超姐姐同意我周六日点两顿垃圾食品过过瘾,邓一骏昨天不是念叨想吃炸鸡和薯条吗?我跟他点最大份的! 章雨沐手指滑动,刚一点开外卖APP,邓一骏的电话号码显示在了手机屏幕上。 接通之后,她先声发问:“你在网吧吗?” “我在书店门口。”邓一骏的嗓音听上去哑哑的,“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玻璃门上全是红油漆,闻着特别刺鼻。另外还有一股臭味,我打开手电筒看了,门框上上下下都被涂满了,好像是……翔。” “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就跟你会合!” 章雨沐快速脱下睡衣,拿起宣圆圆为她搭配好的新衣服又放回原处,穿上之前在燕都四中的那套红白色的旧校服。 狂奔下楼,章雨沐不忘锁好LOFT的门,随后沿着楼房外墙的楼梯一口气跑了下去。 当她绕道站在书店门外,目睹一片狼藉时,内心涌动的已不仅仅是愤怒。 “肯定是肖赈干的。”章雨沐拉着邓一骏远离臭味源头,“他这是逼着我写谅解书吗?我不能遂了他的愿!我要敲开居委会的门,找到孟阿姨,跟她问清楚肖赈在哪里租房,我饶不了他——” 邓一骏拦住她:“我们报警。” “肖赈未满18,他很懂得钻年龄的空子。以前他威胁我,缠着我叫我写谅解书,我报过警,派出所所长亲自出马他都不当回事。今天他把矛头对准我两个姐姐,他想毁了姐姐们的心血,我绝不让他得逞!” “冲动解决不了问题。你给我点时间,我帮你想办法。” 邓一骏的承诺,章雨沐听了只觉感激,但她没接受。 “不要麻烦邓叔叔。”她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已经连累了圆圆姐和超姐姐,不能再连累你们一家……” 邓一骏抬起手,做个暂停的手势。 他解锁手机屏幕,点开实时通讯程序发起群通话。叮叮咚咚的铃声响了三下,一个懒洋洋的男孩声音传出扬声器。 “天还没亮呢,老大!又有紧急任务了?” “卢白,我把我一个小学校友的简历发给你,你帮我查他的住址,十分钟搞定能做到吗?” “我试试吧。” 紧接着,群通话里传来女孩的回应。 “老大,你怎么知道我通宵刷题?要是平时我手机调静音,根本听不见群来电。” “熊桦桦,打扰你学习了。”邓一骏说,“你家还有清除油漆的清洁剂吗?不伤玻璃和铁门框的那种。我有急用。” 女孩答得飞快:“地下室有一大箱子呢!你过来拿吧!我家在——”她报上一个地址,具体位置恰好在352515书店和清大附中连接线的中点上。 收起手机,邓一骏摘下肩头的书包,交给章雨沐保管。 “我去去就回!” 不等章雨沐反应过来,邓一骏已然跑过斑马线,身穿黑色连帽卫衣的背影疾风般奔向下一个路口。 为什么要我们自己清理?太憋屈了! 章雨沐心里堵得慌。 她背着邓一骏的书包,重新回到书店后门。 踏上楼梯的一刹那,她忽然想起书店进门处书架上方的监控摄像头24小时开启,应该拍到了那个又泼红油漆又涂翔的人。 可是,超姐姐设置了管理员权限和双重密码,只有她和圆圆姐都在店里才能查看监控。 章雨沐犯了难。 思前想后,她没上楼,而是用指纹打开了书店后门,走进储藏室,坐在了冰箱旁边的那把椅子上。 黑暗中,章雨沐一颗心渐渐静了下来。 肖赈威胁我和超姐姐,说他今天白天还会到店里捣乱,而且专挑人最多的时候。他是那种表面逞凶心里胆小怕事的人,他会冒着被摄像头拍到的风险,大半夜跑来搞破坏吗? 为了一张谅解书,肖赈做什么都不奇怪。 泼红油漆或许是他干的。 涂翔? 他自己就是一坨翔,何必煞费苦心再去找翔? 想到这里,章雨沐的思路豁然开朗。 她开了储藏室的灯,找出五种颜色的豆子,清洗干净装入豆浆机浸泡。 邓一骏回来我们就可以打豆浆喝了。她想,冷冻室有上次没吃完的葱花饼,我用不好平底锅,邓一骏从小学就自己做饭吃,也许他能胜任早餐大厨的岗位? 默默坐了一会儿,章雨沐翻出一包储存了半年之久的饼干,撕开包装吃掉一块。 以前我最喜欢这个牌子的牛奶味饼干,怎么今天吃了味同嚼蜡?她叹了口气,随手把饼干搁在五层收纳柜上,从架子上取了一瓶宣圆圆新买的苹果味汽水,拧开瓶盖喝下半瓶。 还好,能尝到甜味,我的味觉没出问题。 -- 第71页 心踏实了,章雨沐忍不住给宣圆圆和虞超发了短消息。 等了好一阵,没有返回信息发送成功的回执提醒,说明她们俩全都关了机。 难得有个不补课天气又好的周六,你们忍心留我一个人看店吗?章雨沐喝光苹果味汽水,将空瓶子扔进垃圾桶,眉头皱成一团。 “哧——哧哧——” 喷洒液体的声音穿过虚掩的储藏室的前门,飘进章雨沐的耳朵。 邓一骏回来了! 她跑到书店前厅,和一道门之外的女生面面相觑。 隔着被红油漆弄花的玻璃,章雨沐认出来五班第一名、校次第四名、喜欢各种小熊毛绒配件的那个女生。 “嗨!”熊桦桦热情地打招呼,“我们还没正式自我介绍,不过我知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章雨沐被她的可爱逗笑了:“嗯,我知道。谢谢你来帮我。” “不客气啊!”熊桦桦笑道,“你是我们老大的偶像,也是他的人生目标。为老大做事,我们毫无怨言。再说了,我家就是做装饰建材的,这点小忙对我来说不在话下。” 章雨沐感激地笑笑,转头望向门外正在穿一次性雨衣的邓一骏。 他的黑眼圈很明显。 不过……五官还和从前一样好看。 “熊桦桦,你站远一点,我要放大招了。”邓一骏说,“当心别误伤你。” “别急着用高压水枪冲洗,先拍张照。”熊桦桦提醒。 “拍了。”邓一骏成竹在胸,“照片,视频,各个角度的——我留足了证据,不怕那人狡辩。” “你最好戴上口罩,这些东西弄到脸上怪恶心的。”熊桦桦登时跑出去老远。 “没关系,我有办法。” 邓一骏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透明塑料面罩,快速戴在脸上,像极了末日题材电影里防止病毒感染的幸存者。 他高举左臂,朝守在书店里的章雨沐比个OK的手势。 仿若一场急雨洒落,书店玻璃门片刻被冲洗一新。 章雨沐闻到了一股类似汽油的气味,瞬间恍然大悟:原来邓一骏在洗车器里装了清洁剂!不止红油漆被冲洗干净了,连那些涂满门框的翔也全部消失不见。 “熊桦桦,把消毒水给我。” “好的,接着!” 邓一骏稳稳地接住大容量消毒水塑料桶,重新灌满便携式洗车器的水箱。他仔细消毒了书店的门和周围墙面,又把书店门口的地面做了清理。 污水顺着行人便道流进路旁的下水篦子。 弥漫在书店四周的臭味减轻了许多。 章雨沐伸手想要开门,邓一骏连忙制止她:“先别开门!有件事我觉得不对劲。” 他后退两步,仰头观察几秒钟。 再低头时,他的视线与章雨沐的交汇在一起。 “卷帘门!” 两人异口同声。 书店店门外侧安装的卷帘门怎么消失了? 关店的时候明明超姐姐把卷帘门锁好的啊! 现在整个门都不见了——就像凭空蒸发,踪迹全无。 章雨沐不寒而栗。 不是哭了导致的视力偏差,她也没有看错,昨天超姐姐问“他们”是谁,“他们”其中的一个真的出现在了书店外面! “你脸色很差,没事吧?”熊桦桦问。 “……我还是想报警。”章雨沐掌心渗出冷汗,“有人来找我了,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 邓一骏说:“你等我们一下。” 他摘下面罩,脱掉一次性雨衣,团成团塞进街角的垃圾桶,叫上熊桦桦,绕过商铺来到书店后门。 熊桦桦洗干净手,贴心地点了四份早餐外卖。一转头,她看见豆浆机里的水和豆子,顺手把豆浆也做上了。 邓一骏拉开书包拉链,拿出一包消毒湿巾,擦脸擦手,随后又在储藏室的水槽认真清洗了一遍。他搬了把椅子,又接了杯温开水,让章雨沐坐下喝。 “我阻止你报警是有原因的。” 章雨沐捧着杯子,眼神充满困惑。 邓一骏指着书架上方正对着门口的摄像头,说:“这种家用摄像头设置相对简单,在联网过程中,能够很轻易地被人破解密码实现远程控制。你们的一举一动,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章雨沐听糊涂了:“什么?” 熊桦桦走过来,坐上章雨沐对面的沙发座。 “我们老大的意思是,那些人一定事先做过功课。他们先挟持了你们的摄像头,远程切断电源,然后才搞的破坏。” “为了不留下痕迹,书店旁边这几家商铺的摄像头也被控制了。” 邓一骏的结论,令章雨沐心头的寒意陡然加重。 “他们不肯放过我……都是有预谋的,我爸爸妈妈的死,是他们早就谋划的……” 熊桦桦愣了。她并不了解章雨沐痛苦的过去,但超强的共情力让她顾不得问那么多,立刻起身站在了章雨沐身旁,搂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 “别害怕,有老大和我们呢。卢白已经查到了你那个姓肖的小学同学的住址,他一会儿赶过来。” “有些事你们能帮,有些事你们帮不了我……” 章雨沐双手捂脸,泪水涌出指缝。 熊桦桦正要继续安慰,邓一骏轻轻摇头,食指抵住嘴唇,示意她保持安静。 -- 第72页 五分钟后,骑手和卢白同时出现在书店门口。 熊桦桦接过餐盒,抓着卢白的袖子小声说:“她情绪很激动,待会儿你多听少说,别刺激她。” 卢白点点头:“知道了。” 邓一骏坐在章雨沐左侧,抽纸盒拿在手里,耐心地擦掉她的眼泪。 熊桦桦对卢白使个眼色。两人一齐走进储藏室,找出碗盘,把早餐和豆浆分成四份,端到桌上。 邓一骏抬头望了一眼,伸手轻拍章雨沐的肩。 “吃饭吧!” “我……不饿。”章雨沐抽了张纸巾遮住眼睛,“你们先吃。” “不要紧的,眼睛肿了就洗把脸。”邓一骏声音温柔,“卢白和熊桦桦都是自己人,他们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老大说的没错!”卢白朗声说,“章雨沐,来吃饭吧,熊桦桦点了老大爱吃的炸鸡薯条,我猜你也喜欢——” “嗯,我喜欢炸鸡薯条。”章雨沐鼻音很重,笑意重回眼中。 “那还等什么?”邓一骏忽然牵住她的手,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既然口味相同,以后你就是我们侠客联盟的成员了。” 他扭头看看卢白和熊桦桦,笑着问:“你们说,给章雨沐取个什么代号最响亮?” 熊桦桦忍俊不禁,目光对准他俩牵着的手:“这不现成的嘛?” 卢白没心没肺,智商高情商却有待提高:“大嫂?以后章雨沐就是我们的大嫂了!” 章雨沐连忙甩开邓一骏,脸红心跳。 “别开玩笑……” 熊桦桦反应快,拿起手边的调羹敲敲卢白的脑袋:“叫你乱编排老大和小章同学的关系,还不道歉?!” 这下,脸红的人多了一个。 卢白用手摸摸被敲疼的部位,呆呆地看着熊桦桦,脸红得像挤在薯条上的番茄酱。 “看我干嘛?”熊桦桦又举起调羹,“说对不起啊!” 卢白张了张嘴,仍然没说话。 “自己人,道什么歉?”邓一骏重新牵住章雨沐的手,领她坐到桌边,“都好好吃饭——难得盼到周六了,我们吃饱喝足干大事,就别在小事上纠结了。” 熊桦桦拍拍手:“听老大的,吃饭!” 卢白没头没脑地忽然冒出一句:“这个结局好,皆大欢喜。” 章雨沐心跳得更快了。 她低下头,盯着空盘子发呆。 邓一骏戴上一次性手套,把炸鸡撕成小块,堆在章雨沐面前的盘子里。 “吃吧,味道很不错的。”他说,“偶尔吃一次没事,不要担心发胖。” 章雨沐应了一声,邓一骏立即递上叉子。 “努力长高个儿,把体格锻炼好。如果我回老家念高中,你一个人在燕都我也不像以前那么担心了。” 章雨沐盯着他的眼睛。 心乱得像一团找不到头尾的毛线球。 “吃饭,多吃一点。”邓一骏回望过来,眼神真挚,“我爸在帮我联系燕都市的民办校,他想送我出国,不过我想考清大,所以我要回老家上高中,以后考回来。” “我们仨的目标都是清大。”熊桦桦适时插了句嘴,“你呢,章雨沐?你成绩这么好,不考清大多可惜啊!” 章雨沐怔了一下:“我没想过。” 熊桦桦拍拍身边的卢白:“你出国的手续办得怎么样了?” 卢白说:“我爸妈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要求我五月份必须出去,可我舍不得离开我爷爷。我还舍不得老大和桦桦。” “志在四方才是好汉,你学成归来一样可以报效祖国。”熊桦桦捶了一下卢白的后背,“你这优柔寡断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卢白涨红了脸:“一分开就是七八年,我舍不得……” 熊桦桦扬起手,落下时却很轻。 “选择在你,愿意留下我也欢迎。只是从今往后,别总给我带早餐了,我不喜欢天天吃油条。对了,你也劝劝卢爷爷,油条里有明矾,吃多了铝超标。” 卢白慌忙点头,点了又点:“我换别的,换成健康早餐,低热量高蛋白的。” 熊桦桦撇撇嘴,长长吁出一口气:“随便吧。” 邓一骏忍着笑,转向若有所思的章雨沐:“知道什么叫‘欢喜冤家’吗?他俩就是。” 章雨沐凝视他含笑的眼睛,从那双深黑色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谢谢你,邓一骏,真的谢谢你。” “自己人,不用说谢谢。”邓一骏移开视线,脸颊发烫,“你一定要好好的,我还等着上了大学和你争当专业排名第一呢!” - 居委会孟阿姨气势汹汹找上门,宣圆圆和虞超正一人手捧一杯柠蜜茶,隔着小桌相对而坐。 “有没有王法了?”孟阿姨开门见山,“你们两个大人,怎么能怂恿四个孩子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宣圆圆起身,迎向犹如喷火巨龙般凶神恶煞的孟阿姨。 “出什么事了?” “就是前些天我帮着找工作的那个女孩的哥哥,他被人兜头泼了一身红颜料。惟一一身能穿出门的衣服啊,就这么毁了,你叫他怎么见人?”孟阿姨点开手机相册,“你看,这是照片。” 虞超来到近前:“您找我们,是想问沐沐参没参与吗?” 孟阿姨喘了口气,说:“没错!章雨沐在哪里?” -- 第73页 “她跟同学去体能拓展了,中考体育冲刺班,上午九点开课,午休四十分钟,一直上到下午五点。”宣圆圆调出手机通话记录,拨出一个号码,“王老师,我是章雨沐的姐姐,他们下课没有?好的,麻烦您让她接电话。” 孟阿姨愣在原地。 宣圆圆摁下免提按钮,扬声器里章雨沐的声音悦耳动听。 “姐,这个营地太酷了!而且挺安全的,到处都是监控探头。” “安全不是监控给你的,沐沐。你自己要多留神,上高爬低的小心脚下,体育考试之前千万不能受伤。” “我知道啦,好姐姐,你真啰嗦!” 挂机之后,宣圆圆一脸无奈。 “您听见了,孟阿姨,正在叛逆期,我多说一句都嫌弃我。话说回来,那个跑我们书店捣乱的男孩情况怎么样?他几点被泼的红颜料?需不需要我们捐点钱,给他买身新衣服?”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孟阿姨哑口无言。 虞超及时补充说道:“他住学院路街道吧?这边交通探头发达,恶搞他的人跑不掉的。您应该帮他报警,把泼颜料的人揪出来,这样才能还他一个公道。” “章雨沐真的不在家?”孟阿姨嚣张的气焰黯淡了不少。 “你和我上楼看看?”宣圆圆发出邀请,“没几步路,走吧!” 书店内外,LOFT楼上楼下,孟阿姨搜寻一大圈,没能发现章雨沐的踪迹。但她仍不死心:“体育培训班在哪儿?你把地址发给我,我去当面问问她。” “好的,孟阿姨,一切照您说的做。” 宣圆圆发完信息,回头冲虞超眨了眨眼睛。 虞超会意。 她送上一个用订书针封口的牛皮纸袋。 “孟阿姨,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拜托您转交给那个名叫肖赈的男孩。” “钱吗?我们有规定,贵重财物不经手,我不当这个中间人。”孟阿姨婉拒,“你们要是有诚意,去他家看看吧,当面给他不是更好?” “您放心,我们不会让您犯错误。”宣圆圆似笑非笑。 “你怎么一副奇怪的表情?”孟阿姨不明就里,“社区不是平白无故怀疑到章雨沐头上的。他们都是未成年人,我们应当正确引导,而不是撒手不管。” 虞超忽然笑了:“孟阿姨,您在讲笑话吗?” 宣圆圆指向天花板一处拆除螺丝钉的痕迹,指给孟阿姨看。 “您看到那几个孔了吧?夜里我们书店大门被人泼了红油漆和粪水,而纸袋里装的正是突然断电不工作的摄像头。请您帮忙,把这个坏了的摄像头送给肖赈。他跟电子市场的人很熟,用卖掉摄像头的钱买身新衣服,再吃顿饱饭——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孟阿姨满脸不相信:“你们书店门口很干净啊!” “清理之后当然干净。难道我们任由别人搞破坏逆来顺受吗?”虞超搬来她那台老爷车笔记本电脑,摆在孟阿姨眼皮子底下,“您看,这是沐沐同学拍的照片和视频。还有,另一个文件夹储存了马路对面商铺监控拍下的画面,您想看我马上给您播放。” 虞超点开另一个文件夹,随即选中一张照片放大观看。 “肖赈只有一身衣服,您亲口说的,对吧?他昨天来过我们书店,我记得他衣服裤子的细节。您仔细瞧瞧,画面中抱着油漆桶这人穿的衣服,是不是肖赈本人穿的那一身?” 孟阿姨虽然年近五十,思维却很敏捷。 从宣圆圆和虞超尚未挑明的话语中,孟阿姨捋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怎么可能?肖赈会干出这种事?”电脑显示器呈现的图片和视频,使孟阿姨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才17岁,家里还有个脑筋不清楚需要他养活的妹妹,知法犯法,对他有什么好处?” “您说呢?”宣圆圆不再客气,“沐沐只有15岁,比您眼中可怜的肖赈还小2岁。她又能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虞超说:“孟阿姨,您不该怀疑我们家沐沐。” 宣圆圆耐心耗尽:“缠着沐沐、威胁她不写谅解书就和她爸妈一个下场的人,就是您心目中需要被社会关注和同情的肖赈。肖娴是很可怜,无法跟人正常交流的人都很可怜。换个角度,沐沐同样可怜——可是由始至终,你们社区的工作人员,没给过她任何帮助,反而总是找她的麻烦。” 孟阿姨抿抿嘴唇,说:“章雨沐不属于我们街道,她的事情由民政局跟进,我不是不想帮她……” “我懂,我都懂。”宣圆圆言语间增添了几分不耐烦,“指标,任务,你们不容易。同理,我们也不容易。大家互相体谅体谅,行吗?” 送走孟阿姨,宣圆圆吐出堵在胸口的浊气,然而她盼望的神清气爽的感觉并没回来。 坐回椅子,她双手抱在胸前。 “小超,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帮了沐沐的倒忙?” “不会的,姐。”虞超换了一杯热茶,摆到宣圆圆面前,“我师父向我保证过,他能做到万无一失。” “孟阿姨走的时候,没完全相信咱们说的话。”宣圆圆叹道,“也不知道体能拓展营地那个老板嘴巴严不严实?” “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当然站在咱们这一边。” 格桑不知何时站在了宣圆圆身后。 -- 第74页 “你走路没声音吗?” 格桑笑了,俯身亲亲宣圆圆头顶:“你在想事情,没听到很正常。” “对啊,就像我外婆养的那只大黑猫。”虞超摘掉围裙,准备腾出空间让他们独处,“姐,我出去买菜。中午我下厨,你们谁都别和我争。” “毛毛头,看我买什么好吃的了?” 阿列克塞推门走进书店,手里拎着满满两大袋食品。 宣圆圆噗嗤一下笑出声,转身抱住了格桑的手臂。“我就说嘛,阿列克塞一分钟见不着我们小超就思念成疾,他这不来了吗?” 虞超面色绯红:“不是说好回家休息吗?” “你们姐妹三个白天黑夜守着书店,好久没有踏踏实实吃顿家常饭了。”阿列克塞撂下购物袋,“难得周末,大家聚聚,今天我下厨。大厨的位子归我,谁也别来抢。” 宣圆圆笑得更大声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说话语气都一模一样!” 虞超叹口气,眼睛却瞅着格桑。 “管管我姐,她再这么哈哈大笑,待会儿呼吸不畅怎么办?” “小超说的没错,圆圆,你忍一忍,慢慢平静下来。”格桑凑近宣圆圆耳边,“体力透支可不是闹着玩的。” 宣圆圆抬手弹他一个脑瓜崩儿。 “不要你管!” 这时,书店门口出现了两个此刻不该出现的身影。 邓一骏推开门,让章雨沐先走,随后他关紧书店的门,把冬天才派上用场的厚门帘放了下来。 店里光线顿时变暗。 “师父?”虞超一头雾水,“不是说好待在营地直到下午五点吗?你和沐沐怎么跑回来了?” “是我的主意。”章雨沐擦去额头的汗,“邓一骏不放心,非要跟着我。” “回来也好,今天小超和阿列克塞下厨,咱们敞开肚子美美地吃顿大餐。”宣圆圆兴奋不已,“和家人一块儿吃饭,别提多开心了!” - 饭桌前。 “你们觉不觉得,我们六个人像在拍一部家庭成长情景喜剧?”邓一骏绞尽脑汁延伸话题,“分工不同,但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角色。假如有机会拍成视频短剧,说不定能火遍互联网。” 宣圆圆抗议:“我不参与,我可不想演你和沐沐的妈妈!” 章雨沐差点喷饭。 她喝了口果汁,咽下满嘴的米饭粒。 “姐,家庭成员也不只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这样的结构啊?我们可以演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她看看邓一骏,心忽然有点慌。 第三十四章 “小妹和小妹的同学。”邓一骏说, “沐沐的想法不错,等有空了我写几集剧本出来,邀请你们参演我的年度大戏。” 虞超察觉到了章雨沐眼神里的慌乱。 她顺势接过话题:“师父, 剧名叫什么?” 邓一骏低头想了想,似乎对自己的点子不太满意,半晌没说话。 格桑举起杯子, 提议大家先干一杯。 酒杯和果汁杯清脆的碰撞声中,邓一骏忽然脱口而出:“剧名就叫《六条咸鱼的幸福生活》,怎么样?” 笑声四起。 不知谁的杯子先脱了手,葡萄酒泼洒进了西湖牛肉羹里。 格桑一边去扶笑得东倒西歪的宣圆圆, 一边忙着抢救她最爱吃的这道菜。 虞超喝酒喝到一半差点呛到, 阿列克塞不停帮她拍背。 只有章雨沐冷静如常,慢悠悠喝光杯子里的果汁, 又给自己和邓一骏分别倒了一杯。他俩对视一眼, 无奈地碰碰杯子,将果汁一饮而尽。 “长大了笑点会变低吗?”章雨沐小声问。 “也许吧。”邓一骏同样小声回答,“不过我发现你两个姐姐的笑点本来就不高。” “师父, 谢谢你的开胃笑话!”虞超收住笑,端起酒杯敬邓一骏,“我跟你干一杯。” “喝果汁我都快喝饱了。” 邓一骏近乎无声的抗议被自动忽略,他手中的杯子又被章雨沐倒满。 “我超姐姐敬你, 你必须得喝!” “好吧。”邓一骏只好喝下满满一杯。 放下杯子,他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不能再喝了。美食当前, 我要空空肚子,要不然真的什么都吃不下了。” 用汤勺清理了浮在牛肉羹表面的红酒, 格桑仍然不放心。宣圆圆前不久背过24小时心电图, 他不想让她摄入过量酒精。 “我重新做一盆西湖牛肉羹?”格桑低声耳语, “洒了葡萄酒的都变味了。” “没事,变味我也爱喝。” 宣圆圆拿过他手里的汤勺,为自己舀了半碗。 格桑伸手按住小碗:“我先尝。不难喝的话就给你盛一碗。” 宣圆圆笑了:“行!” 尝了一勺,格桑的眼睛突然睁得老大:“我以为掺葡萄酒会变味,没想到比传统做法还要好喝。” “真的吗?”章雨沐眼疾手快,率先拿到了汤勺,舀了满满一碗。 不过,这只碗递到了邓一骏手里。 “老大,你说的要品尝美食。”章雨沐模仿熊桦桦和卢白的语气,笑得很调皮,“从喝牛肉羹开始,我带你品尝咸鱼家族的每道大菜。老大就要以身作则,对吧?” 邓一骏坐直身体,感觉满满当当的果汁在胃里左右摇晃。 -- 第75页 不过,他很给章雨沐面子,大口大口地喝掉一整碗西湖牛肉羹。 放下小碗,邓一骏郑重宣布:“喝了你们咸鱼家族的汤,我就是你们咸鱼家族的人了!” “师父,我不要当咸鱼,这称号有点难听。” 虞超忍俊不禁,侧身偎进阿列克塞的怀抱。 阿列克塞轻吻她的脸,抬手揉揉她的头发:“我们不当咸鱼。” “咸鱼有什么不好?风吹日晒都不能磨灭它心中的梦想。”邓一骏越说越激动,起身离开椅子,“大家记住,咸鱼也有翻身的一天!没有人甘心一辈子被困在同一个地方,做重复的事情,只要敢想,只要敢闯,总会迎来转机!” 虞超初来乍到的那天,因为站起来太着急撞到了客厅的装饰灯。 今天,邓一骏也撞到了。 灯罩摇摆,灯光摇曳,为他瘦高的身形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他扶稳灯罩,坐回椅子,面朝宣圆圆:“大老板,这灯安装的位置有安全隐患。白天还好,晚上容易受伤。” 宣圆圆说:“小邓同学,别担心,我们会注意的。” 邓一骏不放心地看了看章雨沐,眼神充满担忧。 “师父,你踏踏实实把心收回肚子里。”虞超主动请缨,“沐沐的安全,我来保障。” 章雨沐的脸浮起淡淡红色:“看我干嘛?怎么不聊咸鱼了?” “你平时毛毛躁躁的,进校门书包拉链还开着,练习册一半在书包外面一半在里面。上体育课也是,排球明明冲你来了你都不躲?我真担心……”邓一骏自觉说得太多,连忙把话题引回客厅的装饰灯,“大老板,我同学家里卖装饰建材的,到时候我选一盏又漂亮又实用的灯,替换掉这个。” “行。”宣圆圆爽快地答应,“一言为定!” 饭后,格桑和阿列克塞分工合作,收拾餐桌、清洗碗筷,不出十分钟就把客厅整理得干净如初。 宣圆圆回到书店,迎接午间第一拨来买咖啡的客人。 虞超席地坐在落地窗前,目光锁定挂果的小番茄,心思却飘得很远。 邓一骏家里的司机来接他,章雨沐送他下楼。 再回到楼上时,她注意到虞超手捧记事本写写画画,好奇心驱使她跑过来凑热闹。 “超姐姐,你画的是什么?” “卷帘门。”虞超把记事本转了180度,拿给章雨沐看,“师父跟我说,咱们书店的卷帘门凭空消失了,我在研究它的安装和拆卸原理。” 章雨沐默不作声,呆呆地盯着虞超的画作。 “卷帘门的拆卸并不复杂,两名熟练工就能胜任。但是——”虞超在“但是”这个词上加了重音,“圆圆姐当初开店,选购的这款卷帘门属于安全系数较高的,拆卸过程中会发出非常大的噪音。如果不了解卷帘门的结构贸然拆卸,别说住在二楼的咱俩了,就连马路对面写字楼加班的人都能听到噪音。” 章雨沐神经紧绷:“超姐姐,我什么都没听见。” “我也没听见。我甚至不清楚他们几点来的。夜里我下楼等阿列克塞,书店周围很安静。我想,拆卷帘门,泼油漆和粪水,发生在我离开以后。” “他们早就做好准备了吗?” 虞超说:“对。他们的嗅觉很灵敏,你被我们收留之后没几天,他们就查到了你的下落。我最怀疑的是那个肖赈,他很可能是被人推出来吸引咱们注意力的一颗棋子。” 章雨沐两只手绞在一起,似乎想到了一些事。 孟阿姨的质问言犹在耳,虞超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沐沐,你确定你们四个去找肖赈的时候没被别人看到吗?” “他租的房子很偏,是那种写着‘拆’的危房,前后左右都没住人。”章雨沐忽然心慌意乱,“超姐姐,你怀疑肖赈和害我爸妈的那些人联手,我也这样怀疑过。真是可怕,我怎么一早没想到啊?” 虞超理清思绪,说:“可怕的不是肖赈给谁通风报信,而是连居委会孟阿姨这样应该明辨是非的人都在同情他帮助他。” 停顿一秒,虞超又说:“你爸爸的那些老乡,他们不止有捞钱这一个目的。” 章雨沐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怪兽的巨爪攫住,呼吸凝窒在了胸口。 虞超拉着章雨沐的手,腾出一块地方让她坐下。 “我……看见那个人了。他就在书店外面,我没看错。”迟疑片刻,章雨沐抬起头,对上虞超关切的注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爸爸每次参加老乡聚会,那个人都在。而且那人全程不喝酒,美其名曰是当免费代驾送我爸爸回家,其实他是来我家踩点。”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或者说‘他们’?” “去年12月,我爸爸过生日那天。” 虞超轻轻握住章雨沐的手。 讲述仍在继续—— “爸爸不想过44岁的生日,他觉得这数字不吉利。妈妈和我也同意,说是在家里吃碗长寿面就好。可是那些人,他们一大早就来了我家,带着生日蛋糕、熟食酱菜,还有一箱高度数白酒。 “我爸爸心肠软,又看重老乡情谊,他从来不拂别人的面子,所以就留那些人在家里做客。 “他们划拳、劝酒,我爸爸不好意思拒绝,一直喝一直喝,醉得说不出话。 -- 第76页 “我在卧室写作业,但是他们说话声音太吵了,隔着楼板都能听见。妈妈打电话叫来舞蹈学校的两个老师帮忙,结果小宁老师还被我爸的一个老乡骚扰了,闹得很难看。 “我下楼的时候,妈妈正在和我爸的那个老乡吵架,小宁老师在旁边哭。 “后来我看那人对我妈妈动手动脚,我气不过,拿着拖把冲过去,打了他好几下。他们全是不讲道理的坏人,有人抢走了我手里的拖把,有人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到一边去,还有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他们骂得特别难听,骂我是野种,骂我是路边捡回来的孩子——骂到最后我妈妈气得发疯,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 “小宁老师没报警。回头想想,这是那天我犯的最大的错误。我应该坚持的,可我没有。 “我爸爸被他们灌醉了,去医院输液才缓过来。生日过后,他胃溃疡的毛病加重了,直到出事那天,他的胃每天都在疼……” “我抢到三张电影主题乐园的畅玩通票,48小时有效!”格桑跑出厨房,“沐沐,你想让谁陪你去玩?圆圆和我,还是小超和阿列克塞?” 章雨沐捂住脸,不想被格桑看到她哭肿的眼睛。 “你和圆圆姐去吧,我作业一大堆没时间玩。” 虞超冲格桑使个眼色,无声提醒他暂时别说话,然而格桑完全看不懂。 “沐沐,这不是你念叨了好久想去的地方吗?”格桑顺手把茶几上的纸巾盒拿过来,丢到章雨沐膝盖上,“不用抽签了,也不用剪刀石头布,我们把小超和阿列克塞留下,让他们过二人世界。我和圆圆陪你去玩,好好散散心!” 章雨沐膝盖被砸,疼得直皱眉头。 “黑脸哥!你……你真烦。” 格桑站到虞超身边,半弯了腰:“你说呢?小超,我的提议怎么样?” 虞超瞬间明白了格桑的良苦用心。 她手速飞快,三下两下帮章雨沐收拾好书包。 “沐沐,我相信你的实力。不就是十八张卷子和知识点总结吗?你在路上写,等到了乐园门口,作业搞定了,玩起来心情舒畅,岂不美哉?” 章雨沐破涕为笑:“美什么美?你们这些大人,又讨厌又啰嗦!” “你才讨厌。”虞超板着脸,表情严肃得像古代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你要是不听话,你就是我认识的最讨厌的小孩儿!” 章雨沐举双手双脚投降。 “超姐姐,我怕了你了……好吧,黑脸哥,你和圆圆姐带我去玩。讨厌的超姐姐留下看店,哼!” 虞超心头大石落了地,伸手拍拍章雨沐的脑袋:“乖啦,我最喜欢的好孩子!” “别说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章雨沐跑进卫生间洗脸。 格桑和虞超击掌:“不愧是圆圆的妹妹,聪明,反应快,我佩服你。” 虞超转头看看阿列克塞,后者会意一笑:“格桑,乍一听你是在夸毛毛头,实际上你夸了圆圆,高明。” 格桑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笑得开心:“一家人嘛,夸谁都一样!” “这次玩、下次玩,我们都不带超姐姐,谁叫她大半夜把我一个人抛下的?该罚。”章雨沐一脸清爽地站在玄关,“出发吧,黑脸哥,我们下楼去找圆圆姐。” “还挺记仇?” 虞超随手拿起窗台上松土的小耙子,在半空挥舞两下。 “我看你往哪里跑?” “快走,黑脸哥,超姐姐气急败坏了。”章雨沐忍着笑,麻利地背上书包,转头冲阿列克塞眨眨眼睛,“尊敬的将军大人,我们家诡计多端的超姐姐就拜托给你啦,请你一定盯紧她!” 门重重关上,明朗的笑声依然回荡在四周。 虞超搁下小耙子,拍拍手掌沾的土。 “沐沐这孩子,竟然会读心术?她怎么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一位将军……” 火热的吻封堵了她的喃喃自语。 阿列克塞拥住虞超,双臂收紧。他领略了她的热情,她的柔软。左胸深处怦怦怦地剧烈跳动着,节奏是稳的,感觉却是慌的。 虞超气息乱了。 “毛毛头,我爱你。”阿列克塞低声说,“你这么勇敢,你才是我心中打了胜仗凯旋的将军。” - 杨教授还完书前脚刚走,卢爷爷后脚进了书店。 熟悉的高声大嗓传进虞超的耳朵:“听说这家店里有个超人?我倒要见识见识,她有多厉害。” 虞超搬出一个特大号的半人多高的黑色垃圾袋。 “全给您。饮料瓶和纸箱搁一块儿了,我没分类,您别生气啊!” 卢爷爷笑着拎起袋子掂掂重量:“有心了,虞超。我代表——” “铜梁二中的高三学子谢谢你。” 虞超抢话抢得飞快。 卢爷爷又是笑又是蹙眉:“你这姑娘!比我家那个臭孙子还调皮。” “您说错了。”虞超实话实说,“卢白一点都不调皮,他是好孩子。一个把亲情看得很重的人留在您身边,您有福气。” 卢爷爷叹道:“我不希望他为了我耽误前途。” “不会的,卢白前途无量。”虞超沏了一杯茉莉银毫,邀请卢爷爷坐下休息。 “你们家沐沐呢?”卢爷爷问,“中考锁区,她户口不在学院路这边,是不是要回去参加考试?” -- 第77页 虞超坐在卢爷爷对面,把点心碟往前推了推。 “沐沐不想回户口所在区考试。她两个舅舅争抚养权争得撕破了脸,我和圆圆姐担心那二位影响沐沐考试。我们商量过了,打算找一家离书店近的口碑好的民办校,参加完中考再参加一次入学摸底,沐沐就能留在我们身边上高中。” 卢爷爷松了口气:“那就好。卢白回家总是念叨,说什么沐沐成绩这么好,将来必须得上清大。” 虞超想起四个孩子围坐桌旁的一幕,心头忽的一暖,笑意在她眼中熠熠闪烁。 “他们做过约定,不考上清大誓不罢休。” “没问题,他们四个都能考上!”卢爷爷举起茶杯,“还有铜梁二中的高三学子们,每个孩子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虞超笑了,拿起保温杯和卢爷爷碰杯。 “借您吉言,愿全天下的学子心想事成!” “当啷”一声脆响,书店门上的风铃“玎玲、玎玲”应和着唱了起来。 “欢迎光临!”虞超转向门口。 “小婶婶,这是我爸。”于初晴手挽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笑着冲卢爷爷打招呼,“嗨,卢爷爷,好久不见,您身体还好吧?” “你是?”卢爷爷有点懵,“我看你眼熟,想不起你的名字。” “我是林业大学环保社团的小晴,上学期每周五和您交接可回收资源的那个女生。”于初晴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个防雾霾白色口罩,戴在脸上,“您想起来了吗?” “哎呀,瞧我这记性!”卢爷爷走到于靖北面前,连声夸赞,“你的女儿是个特别优秀的孩子,好好培养,将来必成大器。” 不等于靖北开口说话,于初晴抢先截断话茬,帮着卢爷爷搬运装满饮料瓶和纸壳的垃圾袋。 “卢爷爷,我正好要去废品收购站做个访问,您帮我带带路。”于初晴拍拍于靖北的胳膊,又看看虞超,“小婶婶,我爸有事要对你说,你们聊,待会儿我采访完再回来接他。” “做事稳重一点,尽量别给人添麻烦。”于靖北叮嘱一句,坐到了沙发座里。 “知道了,爸。”于初晴冲虞超挥了挥手,“小婶婶,给我爸一杯白开水,免得他喝了茶和咖啡晚上失眠。” “好。我会照顾大哥,你去忙吧。” 书店重回安静。 虞超洗了一只烫金边的白瓷杯,接了七分满的温开水,摆在于靖北面前。 “你来家里做客那天我在公司开会,今天可算是见到本人了。” “大哥,小晴不是有访问要做,她是被你支开的吧?”虞超的关注点在前一个问题上,“我看她的表情不太自然,是不是伯父伯母身体又不舒服了?” 于靖北惊讶地睁大眼睛:“难怪阿辽沙那么喜欢你,心细如发啊!是的,小晴已经退了环保社团,去废品收购站做访问是她胡乱找的借口。我爸妈又被于靖秋骚扰了,实在没办法,我找了一间西郊温泉疗养院,送他们去暂时避一避。” “她怎么查到你们家新房的地址?” “于靖秋找了私家侦探,就是外面那种鱼龙混杂的调查公司,委托一个男的跟踪小晴。”于靖北低叹一声,“唉,怪我疏忽。上周五我的助理出差,小晴没人接,自己打车回的家,就被于靖秋钻了空子。” “大嫂和小晴呢?于靖秋没对她俩怎样吧?” “于靖秋不敢。你大嫂年轻时候是拳击运动员,小晴上大学以前也练过五年,对付于靖秋不在话下。她找上门那天,碰巧你大嫂和小晴出去逛街了,家里只有我爸我妈和一个负责做饭的阿姨,到最后闹得做饭阿姨报了警于靖秋才收手。” 虞超悬着的心落回原处。 于靖北端起瓷杯,抿了一口温水:“我今天过来找你,有两件事想和你谈谈,不打扰你做生意吧?” 虞超说:“不打扰。我们书店一般早七点、中午十二点,晚六点这三个时段最忙,现在正是白领上班、学生上课,也是我可以偷懒的时间。” 于靖北笑了,慢慢转动杯子。 “有你在阿辽沙身边,我很放心。”他回头望望书店门外,突然提了个要求,“虞超,我刷到过网友拍摄你们书店的视频,听说这儿的咖啡不错,能不能给我来一杯拿铁?” “不行,大哥。小晴的命令我不敢不遵守。”虞超忍笑,“我今天才知道她练过五年拳击,我不想挨揍。” 于靖北无奈地笑笑,只得把杯子推到虞超手边。 “好吧,那再给我倒一杯白开水。” 虞超摆摆手:“大哥,我忘了告诉你,我们店新到货一种无咖/啡/因的咖啡,说不定你想尝尝?” “听着像智商税,不过我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种‘咖啡’能够满足味觉的需求,其他方面就没法保证了。”虞超打开冷藏柜门,取出一个矮胖的饮料瓶,“我早晨放进去的,不算太凉。你想喝热的吗?我帮你加热。” “凉的就行。”于靖北接过瓶子,开盖尝了一口。 “和你想象的一样吗?”虞超坐到对面沙发座上,“味道是不是有点奇怪?” 于靖北又喝了一口,心满意足地说:“还不错!”他拿出手机,对准瓶身拍照。“我这就发给助理,让他下单买两箱,放在我办公室,随时都能喝到。” -- 第78页 “不用自己买,你想喝我送你几箱。” 虞超回到柜台,拨通供货商的电话,报上于靖北公司的地址。 “好了,搞定。”手机转账的提示音响起,她抬头看着于靖北,“大哥,你刚才喝的这瓶是原味黑咖啡,我要了两箱,另外还要了拿铁和焦糖玛奇朵两种口味的,送货上门,到时你可以和员工分享。” “谢谢你,虞超。”于靖北倍感惭愧,“我没送过你礼物,而你给我这么多,考虑事情也很周到,我……” “大哥,一家人,别跟我客气。”虞超说,“伯父伯母救了阿辽沙的命、抚养他长大,你以身作则教给阿辽沙做人要堂堂正正,没有你们就没有阿辽沙的今天,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呢!” “我爸我妈不仅仅救了阿辽沙。” 虞超不觉一怔:“嗯?” 于靖北打开搁在沙发座上的公文包,取出一份三页纸的文件,递给虞超。 “这是我瞒着爸妈去做的亲子鉴定,你看看吧!” 虞超一目十行,看到结论那页,她抬手掩住嘴巴:“怎么可能?你和伯父伯母明明长得那么像!” “他们把我当成亲生儿子,长得像他们是我三生有幸。”于靖北双手交握,“我被遗弃的那个地方叫北山,挨着先前我爸工作的林场。我猜,他巡山的时候听见了我的哭声,所以把我带回家照顾。” 北山。 于靖北,于靖山。 “阿辽沙也被人遗弃在了那里?”虞超迫不及待想要知晓答案。 “我爸说过,捡到阿辽沙的那一年,边/境不太安生,总有人游过河往我们这边逃窜。”于靖北说,“后来我妈有一次生病发高烧,可能烧迷糊了,拉着我的手跟我念叨,让我一定要带阿辽沙回北山看看,千万不能忘,千万要记得。” 虞超仿佛看到了一座没有墓碑的坟茔。 “伯父发现阿辽沙的时候,阿辽沙身边还有别人吗?” 于靖北点头:“一对年轻的情侣,身上衣服湿透了,没了呼吸,手还紧紧地牵着。” “阿辽沙呢?”虞超眼眶发酸。 “他快冻僵了。我爸用棉袄裹着他抱回家,当时我一岁多,没什么印象。听我妈说,她和我爸从邻居家借了羊奶喂给阿辽沙,保住了他的小命。” 虞超揉揉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难题,她的关注点开始朝着奇怪的方向飘移—— “阿辽沙从小在伯父伯母身边长大,他怎么学的俄语?” “母语天赋!”于靖北由衷感慨,“我们老家学校的外语只教俄语这一门,阿辽沙学得很快,三年级就赶上了高中生学俄语的水平。” “大哥,上次我去家里,没和伯父伯母聊太多于靖秋就回来了,好多事我没顾上问。” “你问我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虞超笑了:“第一个问题,你们全家哪一年搬来燕都生活?” 于靖北掐指算了算,却越算越糊涂,不得不调出手机里的日历。“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爸调动工作,我们全家来了燕都,同一年我考上的大学。” 虞超默默记下。 “第二个问题,于靖秋生日的具体日期是?” “巧了,我正想和你聊这事。”于靖北打开公文包,又取出一份文件,“我托人复印的我妈当年在林场医院产科住院的记录。我们家最混不吝的于靖秋,是我爸我妈亲生的孩子,绝对错不了!” “顺产,女孩,体长50公分,体重6.1千克。” 虞超匆匆看完住院记录,抬头迎上于靖北的目光。 “大哥,她知道吗?难不成她一直认为她也是伯父伯母收养的孩子?” “麻烦就出在这里。”于靖北摊开住院记录复印件,指着手写小字说,“你看这儿写的,‘血型待查’——那时医疗水平有限,新生儿出生不验血。我爸我妈都是A型血,于靖秋是O型,从小她就认为自己不是亲生的。” 虞超的视线投向于靖北身旁的公文包。 “大哥,遗传学角度分析,两个A型血父母能生出一个O型血的孩子。但以你的个性,不查个水落石出你肯定心里堵得慌。” “我没拿到于靖秋的可检测样本。” “伯父伯母的老房子你找过了吗?用过的牙刷,睡过的枕巾、梳头的梳子,这些东西都可以提供给检测机构。” 于靖北错愕不已:“你在检测机构工作过?” “没有。”虞超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我只是拿我爸的头发和我妈的牙刷去做过一次亲子鉴定。” 于靖北察觉到了虞超难以掩饰的痛苦,不再继续追问。 “阿辽沙跟我说了,于靖秋跟我爸妈又吵又闹彻底决裂的那天,砸坏了家里的家具电器,还失去理智,把她自己的衣服床单枕头被子全都扔了出去。然后她跑到阿辽沙家,对你冷嘲热讽,还砸了面碗,差点伤到你。” 虞超情绪回稳,轻轻摇了摇头:“都过去了,我不计较。” “我给我自己做亲子鉴定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因为你大嫂的一句话。”于靖北说,“那天我难得休息半天,陪她去影院看电影,是个悲剧文艺片,她哭个没完,从出片名哭到大结局。我带她去抓娃娃,她也没能开心起来。” 一听抓娃娃,虞超的关注点又差点偏离话题中心。 -- 第79页 她连忙屏息凝神,静静等待于靖北复述大嫂说过的最关键的那句话。 “抓完娃娃,你大嫂闷闷不乐,指着我费半天劲抓上来的蓝精灵玩偶说,‘小家伙身上跟阿辽沙眼睛一个颜色。喂,小晴爸爸,你怎么没长一双蓝眼睛?’” 虞超的思路没跟上于靖北讲述的速度。 “大哥,我没听懂。” “是啊,当时我也听不懂她说什么。”于靖北自嘲地笑笑,“回到家,你大嫂看着挂在客厅墙上的全家福,又瞅瞅我,唉声叹气好一阵,我愣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才意识到她表达的意思。” 怎么没长一双蓝眼睛? 这句话隐含的意思真的很深。 虞超明白过味来:“大嫂想说你和伯父伯母长得不像。可是我不这么认为……不过,我有脸盲症,眼睛又近视,我的意见忽略不计好了。” “我是A型血,和我爸妈一样。因为血型,我从来没起过疑心。”于靖北说,“那天之后,我抽空重看了一遍那部电影,终于明白了你大嫂话里有话。” “哪一部电影?”虞超好奇难耐。 “《凛冬焰火》。” “我看过。”虞超回忆着电影剧情,眉头不知不觉蹙成一团,“女主角以为男主角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想爱又不敢爱,最终得了重病才知道两人没有血缘关系。” “电影里没有拍出做亲子鉴定的细节,但你大嫂那句话提醒了我。” 虞超心生佩服。 她只和阿列克塞的大嫂舒芝华见过一面,就被大嫂的爽朗和乐观打动。原来舒芝华不单单有着平易近人的性格,还拥有深藏不露的大智慧——了解了这一点,虞超对大嫂的喜爱又加深了几分。 “大哥,我能拜大嫂为师学拳击吗?” 于靖北愣了一下,忽然笑出声:“好啊,只要你不怕她出拳太狠太快。” “仔细想想有点害怕。”虞超挺直后背,“可是我的辈分在这儿摆着呢!如果拜在小晴门下学拳击,她叫我小婶婶我会浑身不自在。” 于靖北说:“你大嫂也是小晴的师父。这样一来,你和小晴是平辈。” 虞超心一沉:“我大意了。” “我帮你出个主意吧!”于靖北在手机上操作一番,点开一个APP的界面,拿给虞超过目,“照片上这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家,是芝华的师父,你拜他为师,就跟芝华成了师姐师妹。” “大哥就是大哥。”虞超双手抱拳,面朝于靖北,恭敬地拜了拜,“一语惊醒梦中人。”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一本正经的。” 于初晴推门进来,径直冲到于靖北身边落座。 “座位那么多,非得挤着我坐?”于靖北让出一块地方,“我和虞超刚聊完。家人之间没有秘密,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 “爸,你越俎代庖。”于初晴指指点点,“应该小叔告诉小婶婶的,你心急过头了。” “我做亲子鉴定的事,晚些时候再和阿辽沙说。” 于靖北的话犹如重磅炸/弹,虞超和于初晴听了面面相觑,她俩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仿似复制粘贴。 “大哥?” “爸?” “我是担心阿辽沙接受不了。在他心里,我是为他遮风挡雨的大哥,是爸妈最值得信任的孩子。你们能理解吧?我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一切都顺顺利利的时候,再把实情说给他听。”于靖北语重心长,“你俩一定要替我保密。阿辽沙和虞超的婚礼过后,我才能说。” “我能做到,小婶婶你呢?”于初晴看向虞超。 “我不确定。” 虞超的回复,出乎父女俩的意料。 “大哥,我爱阿辽沙,很爱很爱。如你所说,家人之间没有秘密,我和他之间也没有秘密。”虞超伸出右手,将左手覆盖在右手上,随即相互握紧,“我们就像这两只手,谁都离不开谁,朝夕相对,有什么说什么,毫无隐瞒。” 于靖北说:“你的到来,是阿辽沙的幸福,更是我们全家人的幸运。” “我尽我所能,大哥。阿辽沙心思敏感,他也许早就猜到了,只是没明说。” “虞超,我相信你会为守护这个秘密付出你的努力。”于靖北语气诚恳,“但是我有我的顾虑,你听我解释,好吗?” “爸,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小婶婶听了头会疼。”于初晴把话题拉回自己这里,“我要分享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秘密,你们想不想听?” 于靖北抬手按按太阳穴:“想说就说。” 虞超拿了瓶白桃苏打气泡水,递到于初晴手中:“先润润嗓子。” “小婶婶,咱们在大学城找那个发帖女孩,我要给你看一张放大冲印的照片,你还有印象吗?” “有啊,你说你拍到了一个帅哥。” 于初晴满心欢喜,猛喝三大口气泡水,把瓶子重重放回桌面。 “我以为再也碰不到他,沮丧了好长一段时间,可是就在几分钟前——”她深深吸了口气,说,“他出现了!爸,小婶婶,他又回到了学院路上!” “什么跟什么啊?”于靖北听得眉头紧皱,“好闺女,咱不恋爱脑行吗?” “爸,这是爱情!”于初晴大声反驳,“你和我妈妈谈恋爱那会儿,爷爷奶奶说你恋爱脑吗?他们肯定没说过,对吧?要相信爱情,老爸,要活得有激情。” -- 第80页 于靖北的眉头并未就此舒展。 他拍拍桌子,站直身体。 “带老爸去瞧瞧,那个让你心情大起大落的臭小子长什么样?” 虞超也站了起来:“走吧,小晴。” “我刚才加他好友了,进展得快不快?” 于初晴拉开书店的门,大大方方地朝马路对面一指。“爸,小婶婶,你们眼睛雪亮,又都是过来人,帮我把把关,这位测绘帅哥值不值得托付终身?” 市政规划所需,19号线新增了学院路南的换乘车站。 此时,马路对面的写字楼大门外围着一排蓝色彩钢板,工人正在做施工前的测量。 于初晴暗恋的帅哥,是许久没有出现的龙辰。 虞超心中一惊,想要移开视线却晚了半秒。 龙辰远远望过来。 他目光锐利,在三人中准确地捕捉到了虞超的身影。“毛毛头——”他大幅度招了招手,“我回来了!” 第三十五章 虞超全身每根神经都紧绷起来。 像拉到极致的弓弦, 轻轻一碰就会断掉。 于初晴脸上的笑消失了。她直直盯着虞超:“小婶婶,你们认识?” 虞超不打算隐瞒:“他是我的邻居,我认识他二十五年了。” “世界真小。”于初晴幽幽地说, “有些事就是这么巧合吧?上次来不及给你看照片大概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没想到你和他是熟人。” “也只是熟人而已。”虞超说。 听完这话,于靖北的眉间浮起一层厚重的阴霾。 龙辰和同事说了几句话,大步流星跑过马路。 高挑的身材, 古铜色的皮肤,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面色红润,嗓音嘹亮。虞超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郭雪霏还是撒谎了!龙辰精气神这么好, 哪里是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 “毛毛头,干嘛看到我像见了鬼一样?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龙辰不合时宜地开起玩笑。 他转过头, 看见一脸愠怒的于初晴, 礼貌地点了点头:“新朋友也在啊!毛毛头她们书店的咖啡不错,我请你喝一杯?” “不用了。”于初晴冷冷拒绝,“以后再说吧。” 挽起于靖北的手, 于初晴没看虞超一眼,说话却是对她说的:“小婶婶,今天是家庭日,不知道小叔告诉你没有?晚上聚餐, 地址我稍后发给你,记得参加。” 虞超应了一声:“我会准时到。” 于靖北看看虞超, 不发一语,但眼神意味深长。 “爸, 你答应陪我看电影的, 快走吧——”于初晴不愿多待一分钟, 拽着于靖北往前走,“不知有什么好看的新片?最好是从头爽到底的那种。” 龙辰插了一句,依旧不合时宜。 “我推荐你看《奇迹再临》,主角不停穿越回到她18岁那年,改变父母和她自己的命运。” 于初晴瞅瞅龙辰,说了声“哦”,紧紧拉着于靖北,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父女俩的背影汇入人群。 直到再也看不清了,虞超才收回视线。 她转身要走,龙辰手臂一伸,拦住了她。 “毛毛头,生我的气吗?”他提问的样子显得很卑微,然而这卑微里又隐隐透着挑衅,“我是不是说错话,得罪了你未婚夫家的亲戚?” 虞超抬眸,注视他的眼睛:“狼来了的故事听两次就够了。” 推开龙辰,她走进空无一人的书店。 午餐时段播放的轻音乐不知何时停了,店里弥漫着书籍油墨味和咖啡又苦又香的气味。虞超的心,仿佛遭受过重击,每呼吸一下她都疼得皱眉。 龙辰脚步轻缓,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我命大,郊区工地天天下雨夹雪也没塌方,摔了十几次嘴啃泥我也没骨折。虽说衣服袜子一直是湿的,我运气好没感冒,你说,这不是老天爷在保佑我吗?” 虞超绕过他,回到柜台里面。 “看书、点餐、办卡,三选一,你有什么需要快点说!” “我们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龙辰紧跟上去,双手搭在自助点单机边上,“毛毛头,郭雪霏是想帮我,可她用错了方法。你要怪就怪我……” “你想好好谈谈是吗?坐那上面。” 虞超指着曾经对付过跟踪狂的那把红色皮革面电镀椅子。 龙辰不假思索坐了上去。 等他察觉椅面涂满强力胶,为时已晚。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会害你吗?我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好!” “龙辰,我才发现我并不了解你。”虞超系上围裙,洗干净手,取出冰箱冷藏室的黄金吐司面包,切下两片,涂满蓝莓果酱,“你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她把装面包的盘子递给龙辰,手却被他抓牢。 “超,再给我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别这样。”虞超一根一根地掰开龙辰的手指,“我和你从来没有开始过。” “是我蠢,我懦弱,我不敢承认心里藏了好多年的感情!” “小时候我总是黏着你,现在想想挺对不起你的,白白浪费了你好多时间……算了,别把书店变成大型道歉现场。” 龙辰松开手,将面包盘随手搁在近处小桌上。 他唇角下垂,一双眼睛失了神采。 -- 第81页 “婚礼在哪天?有我的请柬吗?” “你不用来参加我的婚礼。”虞超明确给出答案,“除了小姨和林舸,我没有邀请别的亲戚朋友。” 龙辰面色阴沉:“李阿姨和虞叔叔你也没通知?他们是你亲妈亲爸!” “没错,我是他们亲生的,亲得不能再亲了。”虞超笑着说,眼中毫无凄哀之色,“我曾经以为我是他们抱养的,不过亲子鉴定结论否认了我的猜测。” “你什么时候去做的鉴定?我怎么不知情?” “好笑!”虞超睁大双眼,看着陷入烦恼和郁闷包/围/圈的龙辰,“你是谁啊?我为什么每件事都要跟你说?” 龙辰鼓足勇气,不管工作服裤子被电镀椅子粘得多么牢固,他毅然起立,握住虞超的手腕。 “我喜欢你,我爱你!超,回到我身边来,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当我求你!” 虞超笑了。 她望着书店门外繁忙热闹的街景,声音宛若呓语。 “今天圆圆姐去医院复查,阿列克塞忙着新书出版前最后的定稿,沐沐还没放学,书店只剩我自己。龙辰,你真是找准了时机啊!” “不如说是老天爷垂怜,特意关照了我。” “我已经放下了,龙辰。如果那天给你造成了我还喜欢你、舍不得你的误会,我向你正式道歉。” 龙辰往前一步,逼近虞超。 “我是个务实的人。超,我不怕实话实说,加那个女孩子好友,是因为我知道她是你未婚夫的侄女。我的朋友圈里只有你、同学和同事可见,就连我爸妈,都被分到了不可查看的群组里。” 忆起于初晴第一次提及“测绘帅哥”的情景,虞超心里一疼。 于初晴脸上甜美的笑容,像是发掘了意外宝藏的惊喜和兴奋,深深印在虞超的脑海。 “利用一个和整件事情毫无关联的女孩,我看不起你。”她直视龙辰的眼睛,“我警告你,不要伤害小晴!哪怕她某一天忍不住找你,你也要推掉约会,不跟她见面,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龙辰手上发力,攥紧虞超的手腕。 “你的警告无效。” “没有别的出路了吗?”虞超想不通,她心中明事理的龙辰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郭雪霏是前车之鉴,好在她脑子清醒,演不下去主动退出。难道你要任由事情发展到没法收场,才告诉小晴,说你不爱她,你只是利用她?” 龙辰笑了,漫不经心却又抓住了虞超的弱点:“你未婚夫的侄女很可爱,漂亮,单纯,活泼,我可以试着爱她。” “既然你不听劝,我就做一回恶人,把你的真实想法全都告诉小晴!” “她不会相信你的。从她的眼神里我能看出,她喜欢我这样的——女孩一旦恋爱,理智就靠边站了。”龙辰猛地推了虞超一把,顺手把粘着工作服裤子的电镀椅狠狠拽开,“原先我以为,你受过的苦、遭过的罪,我帮你分担你就能好过一点,但是我慢了一步,我让那个黄土埋半截的老头儿抢在了前面。” “你帮我分担了什么?”虞超只觉心寒,“我被跟踪狂骚扰威胁,是圆圆姐救了我!我最伤心最难过的时候,是阿列克塞陪在我身边。龙辰,在我最需要你、最想见到你的那天,你把郭雪霏介绍给我认识,说她是你女朋友!” 她说的累了,后背抵上摆满言情小说的书架。 “放过小晴,她不该被搅进来。” “你不问我干出这么多反常的事到底因为什么?”龙辰胳膊垂在身侧,拳头却紧握着,“超,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 虞超缓缓抬起头。 “好,话说到这份上,我问你,为什么你要请郭雪霏帮忙扮演你的女朋友?” “省测绘所每年两次例行体检。去年九月,我查出肝脏旁边长了一个肿瘤,当时做了活检,医生说是良性的,只要我对症用药、按时复查就没事。” 虞超半张着嘴,心猛地揪紧。 “今年一月,春节前我去复诊,情况不太好,医生建议我手术切除。”龙辰像在讲述别人的经历,情绪没有一丝起伏,“就在你放假回家前的半个月,我做了手术。这一次的活检结果是恶性的。至于扩没扩散,我不清楚。手术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医院。”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 你没说过,你瞒着我啊! 我回家,你去接站,下馆子,看电影,明明那么开心,为什么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浓浓的忧虑,如一块迅速冷冻的冰,凝固在了虞超心头。 她说的话,与她的所思所想,南辕北辙:“龙辰,不要用情感和道德绑/架我。” “我本来准备这么做的。”龙辰唇边微微扬起,“但我没有。” 默默对视一会儿,龙辰脱下工作服上衣,将长袖打结系在腰间,遮住被强力胶弄坏的裤子。 “超,我永远是你的避风港,这一点谁都替代不了。假如你以后受了委屈,我是说假如,随时来找我。就算把我当成出气筒、当成一个树洞,我也愿意。” 他走了出去。 书店大门关上的同时,带进一股混合着周围商铺蛋挞和卤鸭脖的香气。 虞超静静站在原地。 风铃响了,新的顾客进店,她依然僵立不动。 - “小叔,叫服务生上菜吧,小婶婶不会来了。” -- 第82页 于初晴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桌上的空茶杯和空酒杯。 “再等等吧,虞超可能有事耽搁了。”舒芝华说,“她们开的那间书店,一直招不到店员,只有姐妹两个倒班,忙不过来也正常。” 阿列克塞叫来服务生:“先上扬州炒饭和牛肉汤饺,其他凉菜热菜等人齐了再说。” 服务生应声离去。 于初晴端起茶壶,斟满于靖北和舒芝华面前的茶杯。见阿列克塞站在包厢门口,她走过去,喊他回来喝茶。 “小叔,小婶婶那么聪明,多问几个人就找到了。我们选的这个包厢在黄金位置,又不难找。你担心什么?” 苦荞茶色泽鲜黄,香气四溢,却抚平不了阿列克塞心中的焦虑。 “毛毛头肯定遇见什么事了……她一向守时,宁可早到,从不迟到。” “那个跟踪狂不是被立案侦查了吗?他不可能再去骚扰小婶婶。”于初晴不以为意,“小叔,别担心了。用情太深,将来吃亏的是你。” “小晴!”于靖北敲敲桌面,“不许胡说八道。” 阿列克塞回过头,目光充满困惑:“怎么了?”他转向于靖北。“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第三十六章 于靖北轻叹口气, 欲言又止。 阿列克塞转向于初晴:“小晴?大哥和你今天有点奇怪。” “对不起,我来晚了!” 虞超出现在包间门口,手中捧着一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花束”。 她走到阿列克塞面前, 和他拥抱一下,而后转身,把怀里的“花束”递到于初晴手里。“小晴, 这是送你的。” “这算什么?家庭聚会迟到的补偿?”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于初晴撅着嘴,撕掉固定用的胶带,揭开“花束”表面的不透明包装纸。油炸食品独有的香味萦绕鼻端,她眼睛里跳跃着莫可名状的情绪, 不禁尖叫一声:“小婶婶!” 虞超笑着问:“喜欢吗?阿辽沙和我欠你一顿下午茶, 今天先补炸鸡,下回咱们约好了, 一起去喝奶茶。” “花束”由29只喷香扑鼻的炸鸡腿组成。 每只鸡腿都用吸油纸小心包裹, 保持着新鲜出炉的质感。 虞超又说:“你尝尝味道,如果好吃的话,下次我买大份99只的送你。” 于初晴馋得口水直淌, 说话语气却仍带着不满:“我要是都吃掉,体重肯定飙升五公斤……” “你小婶婶大老远打包给你买的,吃不完没关系,你至少说声谢谢啊!”舒芝华冲虞超抱歉地笑笑, “这孩子被我和你大哥宠坏了。” 虞超毫不介意:“大嫂,小晴是我们大家的宝贝, 我也喜欢宠着她。” 舒芝华笑了笑,面朝于靖北:“老头子, 你不是天天念叨想吃炸鸡吗?今天我不限制你的饮食, 小晴吃不了这么多, 你和她一起分享。” 于靖北听话地拿起一只鸡腿:“不错,外酥里嫩,好吃!” 阿列克塞握住虞超的手,感受到了她指尖的冰凉。 “忙了一天累坏了吧?我给你点一杯热牛奶。” “没事的,阿辽沙,我不累。”虞超摇摇头,眼睛浮上一层如雾似纱的朦胧之色。 阿列克塞没有多问。 依照内心想法,他唤来侍立在包厢门口的服务生:“给我一杯加热过的巴氏杀菌牛奶。还有,我们之前点的凉菜热菜都可以上了。” “好的,先生,我这就通知厨房。” 酒足饭饱,于初晴的脸色终于雨过天晴了。 她拉着虞超的手,小孩子撒娇似的摇了一下,又连续摇晃好几下。 “小婶婶——” “嗯?”虞超转过头,“胃胀气吗?我包里有健胃消食片。” “不是。炸鸡很香,我吃得挺开心。”于初晴垂下眼帘,细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那个测绘帅哥,他真的是你认识了二十五年的邻居?也就是说,你俩是青梅竹马?” 虞超默默颔首。 于初晴抬眼看着她:“你们……谈过吗?” “没有。”虞超答得很干脆,“从来没有。” 于初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眉头的浅浅细纹随机散开:“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阿列克塞结账回来,一进门就听见于初晴的碎碎念。 “小叔,我和小婶婶聊天你不要插嘴。”于初晴佯作恼怒,“你一个大老爷们,能听懂我们女孩子之间的话题吗?” 阿列克塞明察秋毫:“你恋爱了?” 于初晴面子上挂不住,脸色瞬间变得通红。 虞超及时切换话题:“大哥大嫂呢?不是说好今天这顿咱们买单吗?” “放心,毛毛头,我把账结了。”阿列克塞一手搭上虞超的肩,另一只手将她滑向脸颊的发丝拢到耳后,“大哥正在楼梯拐角接电话,大嫂说吃得太饱四处遛达遛达,他们待会儿回来。” 于初晴盯着他们,眼神中流露着羡慕。 “咱们坐一辆车走吗?”虞超问,“我看见大哥那辆七座商务停在饭店门口,司机也在。” “不了。小晴明天上午有考试,大哥大嫂陪她先回。”阿列克塞亲吻虞超的耳朵,轻声低语,“今晚我想和你散步,走一段路咱俩再坐车怎么样?” -- 第83页 虞超“嗯”了一声。 目光一转,她正好对上于初晴那双黑亮的大眼睛。 “我谴责你们的虐‘狗’行为!”于初晴愤愤然,故意摆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当着我的面,你俩卿卿我我腻腻歪歪,完全没有做长辈的风度!” “时间不等人,小晴。”阿列克塞直言不讳,“等你活到我这把年纪就懂了。” 于初晴自信满满:“我才不会蹉跎到六十岁。” 阿列克塞说:“是啊,你已经遇见你喜欢的人了,从你的眼神能看出来。他是个什么样的男孩?干哪一行,颜值多少分,人品好不好,爸妈退休没有?” “小叔,你查户口吗?”于初晴绷不住了,边笑边说,“我真是服了你。” “能入我们家小晴眼的男孩,一定是人中翘楚。”阿列克塞揽过虞超,“你怎么看,毛毛头?” 虞超心潮翻涌。 她听到了阿列克塞的问题,却不知如何接他的话。 久远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她想起龙辰为她做的一切。那些共同走过的时光,化作一波接一波的巨浪,兜头朝她泼了下来,令她浑身冰冷,头痛欲裂。 即使没有爱了,也有责任。 不能让龙辰继续逃避下去,要陪他复诊,检查清楚他的身体状况…… “小婶婶,你嘴唇发白,脸也好白,不舒服吗?” 于初晴的询问响彻耳畔,虞超醒过神,轻轻摆手:“我还好。就是熬夜看店后遗症,头疼,眼睛胀,太阳穴里面有什么东西突突突跳个不停。” 阿列克塞起身,把服务生送来的打包餐盒递给于初晴。 “收尾任务交给你了。” 他托着虞超的胳膊扶她起身,揽住她的腰:“我们回家。” - 新床垫散发着淡淡薰衣草香。 虞超拿着手机,编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发给宣圆圆。中心主题是她今晚不回书店,留宿阿列克塞这里,然后漫无边际地加了很多不相干的修饰内容。 宣圆圆秒回:【收到!】 虞超把手机搁在床头柜上,像条回到栖息地有了安全感的小鱼,轻巧地滑进了被子里。 阿列克塞选的这套床品,是质感上乘的桑蚕丝材质,非常适合春末夏初的季节。 睡在上面,肌肤与床单触碰,舒适的清透感由毛孔一点点传遍全身,整个人惬意得如同一只尚未化蝶的蛹。 “毛毛头,红枣莲子汤好了!” “我很累,想躺一会儿再去喝。” 阿列克塞走回床边。 他半蹲着,手背贴上虞超的额头。 “我没生病,阿辽沙。”虞超小声说,“我等着你问我为什么迟到。等来等去,等得我都困了你还不问。” 阿列克塞拿过一只软垫,坐在床头木地板上。 “好,我问你,今天聚餐为什么迟到?” “龙辰又来找我了。”虞超紧闭双眼,不想和他对视,“大哥和小晴正好也在书店,这中间发生一点小误会。” 阿列克塞语声沉缓:“这么说,那一大捧炸鸡花,不是你临时起意买的,确实是道歉的礼物?” 虞超点了点头,一只手抓紧被角,眼睛仍然紧闭。 “小晴喜欢龙辰。她参加摄影社团活动的时候,无意中拍到了龙辰在现场工作的照片,一直对他念念不忘。咱们去大学城找沐沐的那天,小晴想把龙辰的照片拿给我看,你跑过来打了个岔,小晴慌里慌张地把照片收了回去。今天我才知道,她说的帅哥就是龙辰。” 阿列克塞问:“大哥和小晴误会你和龙辰的关系?” “误会我解释了,小晴也接受了我的解释。只是……我觉得她不像以前那么信任我,这才是最糟糕的。” “毛毛头。”阿列克塞的手抚上虞超的脸,“别皱眉。” 眉间一暖,虞超的心渐渐回温。 “阿辽沙。”她微微睁开眼睛,目光闪烁不定,“我喜欢过龙辰。” “我知道。” 阿列克塞身体前倾,额头抵住虞超的额头。 “因为你,我看清了我对龙辰的感情。我依赖他,像个小尾巴一样喜欢跟在他身后,其实都是我单方面的错觉。不存在什么‘由爱生恨’,阿辽沙,是我把习惯当成了爱情。” 阿列克塞声音很轻:“我懂。” 短短两个字,如同一只温暖的大手,焐热了虞超的心。 她鼻子发酸,却忍着没哭。 “吃完饭那会儿你脸色不好,龙辰遇到麻烦了吗?”阿列克塞坐直身体,手从虞超脖子下面伸过去,搂紧她的肩,“圆圆跟我提过,说有个扮演龙辰女朋友的女人经常骚扰你。现在她还找你吗?难道她要拉拢你对付龙辰?” “最近的一次见郭雪霏,是你和圆圆姐背盒子那天,咱们约好吃海鲜自助,我在电梯口碰到她,后来再没和她见过面。” “看来我的第一反应是对的,你担心的人是龙辰。” “他……”虞超深深呼吸,胸口闷得发疼,“他生病了,很严重。可他拒绝复查,自己住院做的手术,连他爸妈都没告诉。” 阿列克塞起身坐在床边,将虞超揽入怀中,让她的头枕着自己的腿。 问清龙辰的情况,他说:“我大学校友退休前是肿瘤医院的院长,通过他可以找到专家会诊。龙辰必须要复查,而且要请最好的医生为他诊断。这事交给我,毛毛头,我有办法劝龙辰想通。” -- 第84页 虞超抬起头,搂住阿列克塞的腿。 “还困吗?”他俯身,印了个吻在她唇上,“我喂你喝甜汤好不好?” “好。”虞超鼻音很重,“喝汤之前,让我多抱抱你。” 第三十七章 清晨时段, 352515的点单叫号系统出了故障,买咖啡的顾客不得不重新排成长队等待。 虞超坐地铁正往回走。 宣圆圆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章雨沐算了下时间,数学周测七点二十开始, 从书店走到清大附中需要八分钟,应该来得及。她快速吃完早饭,临时肩负起了店员的职责, 打包客人点的餐,同时负责收银。 邓一骏进门的时候,章雨沐刚背上书包准备出发。 “老大,你怎么来了?” 邓一骏冲她点了下头:“我有事找你。”说着, 他和柜台后面忙碌的宣圆圆打招呼:“大老板, 沐沐交给我,你放心吗?” 宣圆圆应了一声:“早高峰车多, 你们路上小心。” “好的, 姐,我出发啦!”章雨沐回过头,恰好对上邓一骏严肃的注视, “到班里不就见面了吗?干嘛绕远跑一趟。” 邓一骏拽拽章雨沐的校服袖子:“边走边说。” 司机和车等在路边。 邓一骏朝司机挥挥手:“吴叔叔,我和沐沐走路去学校,您回家吧!” 司机神情犹豫:“可是邓总交待过……” 邓一骏顿住脚步:“我爸不会知道的。对了,吴叔叔, 今天我下了晚自习你不用来接,我住酒店。” 说完, 他拉上章雨沐,头也不回地跑过斑马线。 距离清大附中仅有一个路口时, 章雨沐实在跑不动了。她甩脱邓一骏的手, 弯下腰, 双手按着膝盖喘气。 “老大,到底出什么事了?” “学校门口的水泥地被人用红油漆写了一大段脏话,保洁阿姨正在清理,我不想让你看见。” 章雨沐愣了:“肖赈干的吗?” “百分之二百是他。”邓一骏眉头深蹙,“保安师傅说大门的监控摄像头坏了,所以就算是肖赈跑来搞破坏,昨晚也没拍到。” 章雨沐脸色苍白,手却紧握成拳头。 “他想把学校闹上社会新闻?我绝不会叫他得逞。等会儿考完周测,我就跟许老师请假……” “沐沐,你安心上课,这事我来解决。” “不,老大,我不能拖你下水。”章雨沐眼中满是感激,“你为我做的够多了。” “你是侠客联盟的一员,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邓一骏握住章雨沐的胳膊,重重的一下,随即松开,“和上次一样,我能做到万无一失。” 送章雨沐走过路口,邓一骏又说:“我会找孙助理给我请一天病假。要是卢白和熊桦桦问起来,你就说我去看医生了。” “老大?”转身前,章雨沐抓住他的袖子。 “别担心我。”邓一骏笑了笑,“记得帮我保管好周测数学卷。晚上我到书店去拿。” “嗯。”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章雨沐心跳得更快了。一路之隔的清大附中门口,地面潮湿,散发着浓郁的清洁剂气味。保洁阿姨收拾了工具,和学生一起走进校门。 “大嫂——”卢白冷不丁喊了一句,“绿灯了,快走啊!” 章雨沐红了脸,却什么都没说,步履飞快地穿过了斑马线。 进校门,量体温,向执勤老师问好。 这期间,卢白的嘴一直没闲着:“沐沐,没生气吧?我刚才开玩笑……欸,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我带了巧克力,要不要吃一块?老大说他制定了一个计划,你知不知道细节?我问他半天他都不吭声,肯定是憋大招呢!” 到了班级门外,章雨沐忽然停下,转头看着卢白。 “邓一骏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昨天下午体育课。”卢白说,“咱们两个班不是合班上的吗?男生做完上肢力量练习,老大忽然把我叫到一边,说他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平时话痨,关键时刻掉链子!” 愤怒和懊恼填充着章雨沐的心。 不敢多想,不能联想,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她非得崩溃不可…… 她扭头进班,不再搭理呆立门口的卢白。 交完作业,章雨沐一抬头,发现班级门口多了个熊桦桦。 “沐沐,出来,快点!” 班主任许老师走下讲台,伸手去关门。不料熊桦桦把一条腿挤进门缝:“老师,我找章雨沐有急事,拜托您让她出来一下,谢谢您,千恩万谢!” 许老师正要拒绝,章雨沐冲到近前,莽撞却恭敬地,深深鞠了一躬。 “给我两分钟,许老师,就两分钟!” “你们……好吧,有话快说,抓紧时间。” 章雨沐一出门口,熊桦桦和卢白化身保镖,一左一右,又拉又推,把她带到走廊尽头。 “老大换了手机,我追踪不到他的位置。”卢白一改先前的没心没肺,满脸焦急,麻利地点开手持设备的屏幕,“沐沐你看,信号显示,他停在学校这里。可是咱们都知道,他根本没来学校!” 章雨沐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想起,邓一骏离开时碰了碰她的书包。他那样做是有目的的——他把手机放进了她的书包! -- 第85页 眼前仿佛氤氲着挥散不去的雾霭,章雨沐的视线忽然模糊不清。 “老大说,他能做到万无一失。我们要相信他。” 她抹了把脸,顺手擦掉眼泪。 “回班考试吧。下了晚自习,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 书店的门敞开了半扇,《梁祝》的旋律悠悠然飘在半空。 沈知言迟疑半秒,推开另外半扇门走了进去。 “欢迎光……”宣圆圆话没说完,看清逆光而立的来人,她扬起的眉尾瞬间垂下,“有事吗?没事就回去上班。全校学生加教职工几千人,你是那个领头羊,旷工翘班算怎么回事?” “我请了长假。”沈知言说,“本部派陈校长过来暂时顶一阵。” “哦。”宣圆圆陷入沉默。 手里仍在擦洗,眼睛却收集着沈知言的一举一动。 “姐!你发信息说速冻肉包该补货了,我顺道去了趟便利店。日期是上周六的,很新鲜。”虞超瞧见沈知言,脚步倏然收住,“沈大哥来了?” “好久不见。”沈知言客气地笑笑。 “超,你回来得正好。”宣圆圆把抹布和换下来的桌布丢进洗烘一体机,转身扶住柜台,“我中午有个聚会。杨教授订了一份午餐,指定你送货上门。还有邓一骏爸爸公司订的下午茶,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没问题!”虞超说,“姐,你上楼化妆换衣服吧!” 宣圆圆解下围裙:“我可能要晚一点。老同学难得见面,我打算陪班长好好逛逛燕都。她明天就回沅北市了,晚饭说不定我也要和她一块儿吃。” “嗯,明白。”虞超接过围裙,围在自己腰间,“店里有我,事事无忧。” 宣圆圆抬脚要走,沈知言突然拦住她。 “哪个班长?你们班的班长费倩怡不是上周就回去了吗?” “沈知言,我不需要事无巨细地向你汇报。”宣圆圆挡开他的手,“你没必要在我这儿磨洋工,回医院陪你的吴歆丽吧——我骂累了,相同的话我不说二遍。” “圆圆,我不会再为难你,这次我是认真的。”沈知言叫住刚走到储藏室的虞超,“小超,你和圆圆情同姐妹,我想请你帮忙做个见证。” 虞超看看宣圆圆,开口即是拒绝。 “沈大哥,谢谢你的看重。我当不了这个见证人。” 沈知言后面的话梗在喉咙里。他盯视宣圆圆,目光交织着无奈和试探。“圆圆,你和小超说过了?” 宣圆圆退后一步:“没有。” 虞超接上话茬:“沈大哥,圆圆姐什么都没说。自从她背了24小时心电图,我们约法三章,不旧事重提,不回想,不聊以前做过的错事和蠢事。” 停顿片刻,虞超继续说:“如果你是来找圆圆姐复合的,我奉劝你早点打消这个念头。” “十一年,说忘就能忘吗?!”沈知言嘴唇颤抖,尽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圆圆,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想你能看我一眼——哪怕看看我为了你做的改变,我……” 宣圆圆抬眸,视线对准沈知言那张即将失控的脸。 “是啊,十一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忘掉的。人生有几个十一年?我三十五岁,走在奔四的路上,要多为自己考虑了,沈知言,你别总是给自己立圣父的人设,累不累?大家都活得自私一点,行吗?” “圆圆,再给我一次机会。”沈知言几乎是在恳求,“就一次,最后一次。” “我怎么说你才会懂?” 宣圆圆抱臂胸前,眼中流露着暴躁之前的悲哀。 “等吴歆丽的肾/源有了着落,我就回来找你。”沈知言举起右手,郑重发誓,“我不再敷衍你,不再利用你。我要为你办一个盛大的婚礼,我们去领证,做一对真夫妻!你身体不好,受不了燕都的空气污染,我就陪你去你喜欢的地方定居。我有足够的积蓄,辞职了也能养活你……” “你看扁我了!”宣圆圆解锁屏幕,点开账户余额界面,将手机怼到沈知言脸上,“我自己能养活自己,而且我活得很好,非常好。” 沈知言想去握宣圆圆的手,却被她飞快地躲开。 “小超,看清这人的嘴脸,以后你会看见他更可怕的一面。”宣圆圆走向虞超,“你听到他说的了吧?肾/源,吴歆丽尿毒症要换肾,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 虞超顿觉手脚冰凉:“姐?” 宣圆圆唇线紧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知道我什么被气得背盒子吗?沈知言和吴歆丽对我轮番轰/炸,道德绑/架我。只因为我和吴歆丽血型一样,他们就逼我去做配型!” 第三十八章 “沈大哥, 榨干圆圆姐的血,也救不了你白月光的命。”虞超扶住宣圆圆的手臂,微微加了力道, “姐,上楼换衣服,这边我来处理。” “小超……” “活得自私一点, 姐,为了你自己。” 书店后门关上的一刹那,虞超徐徐转身,面向沈知言。她的目光如两把锋利的刀, 带着一种剖开对方心脏探个究竟的决绝。 “这中间有误会, 我可以解释。” 沈知言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虞超摇摇头:“不用了。即使你说你动员了所有亲戚朋友为某人做配型, 我也不想听。” “没错, 你猜的没错,就是这样!”仿佛找到了知音似的,沈知言眼睛一亮,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超,你心肠好,你愿不愿意……” -- 第86页 “我不愿意。”虞超指着书店的门, “沈大哥,请回吧, 以后别来了。” 话音未落,她又补上至关重要的两句话:“如果再让我碰见你骚扰圆圆姐, 我会报警。另外, 你最好不要去圆圆姐爸妈那儿哭诉, 你们假/结婚的事,她不说,但我会说。” 沈知言还想说什么,却被吱吱嘎嘎的开门铰链声搅得心神不宁。 卷帘门神秘消失之后,352515加固了书店正门。虞超联手邓一骏,往门上加了一个红外遥控装置,通过远程操控,实现了自动开门关门。 此刻,原先关闭的那半扇门倏然开启。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虞超催促,“沈大哥,别等到下不来台。” 沈知言走向自助点单机:“买杯咖啡我就走。” “我们不做你的生意。”话说到这份上,虞超已经没有好脸色了。 “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哪里做错了?”沈知言固执地坚持着,“平心而论,我不也是把人生最宝贵的十一年给了圆圆吗?我吃根本不喜欢的饭,看根本不爱看的电影,在父母面前把她捧上了天,到头来,为什么错全在我?她呢?她没有心!”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从不反省的甩锅高手。 圆圆姐离开你就对了! 虞超离饮水机仅有半步之遥。 接杯热水泼到沈知言脸上的冲动,在她心底翻涌。 “哟,没想到你前男友有好几个!”于靖秋大笑着,边拍手边走进书店,“年轻那会儿,我最多脚踏两条船。而你不愧是时间管理大师,勾着我哥谈婚论嫁,和竹马藕断丝连,现在又冒出来一个长得不错的成功人士,厉害呀,虞超,你是新一代海王,我自叹不如。” 不知怎的,虞超压抑的心情忽然轻松了不少。 “给人扣帽子之前,先配一副老花镜吧!” “行啊,虞超,真是一点不客气。”于靖秋找了个视野最好的座位落座,“走了这么远的路,我渴了,来杯喝的,账记在你头上。” “你也很不客气。”虞超问,“热饮冷饮?” “我不喝咖啡,那玩意儿喝了上火。”于靖秋拿起桌上的餐单,“一杯伯爵红茶,加奶加糖。”她抬头看看虞超,眼光凌厉:“别用茶包糊弄我,我尝得出来。” 虞超转去柜台后面准备茶饮,沈知言仍然伫立在点单机旁边。 于靖秋望望沈知言的侧脸,突然来了兴趣,热情地招呼道:“哎,那位先生,过来坐坐?” 沈知言没有反应。 他低着头,视线集中在阳光投射于地板上的光斑,一语不发。 “有意思,还挺高冷。”于靖秋收回目光,从链条包里掏出手机,“方不方便加个好友?” “不了。”沈知言叫住忙碌的虞超,“麻烦你转告圆圆,我最近不会再来找她。但我答应她的事,每一件我都会做。” 虞超置若罔闻。 脚步声淡出耳际,于靖秋点的茶饮送到了桌上。 “卖相还行,不知道喝着怎么样。”于靖秋说,“今天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虞超,阿辽沙的私生子我找到了。你想见见他吗?” 虞超笑了。 “你说巧不巧?我正想告诉你,我也找到了阿辽沙的私生子。” 于靖秋蓦地一愣,眼中恣谑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不少:“别开玩笑!” 虞超说:“约个合适的时间,大家出来见一面,看看谁是李逵,谁是李鬼。” “真金不怕火炼,见就见!” 于靖秋端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 “你是爽快人,我也不差,干脆就今天吧!”虞超拨通林舸的号码,“萨沙,下班了吗?来书店一趟,阿辽沙的妹妹想见你。” “什么‘萨沙’?我哥的儿子可不叫这个名字。”于靖秋不甘示弱,旋即播出一个电话,“于开诚,我是你姑姑。你不是一直想见你爸要娶的那个女人吗?她在学院路的一个网红书店,店名古古怪怪,叫‘352515’,你什么时候有空?” 放下手机,于靖秋说:“他十一点过来。” “好啊!”虞超坐到于靖秋对面的椅子上,“萨沙十点换班,时间刚刚好。” 于靖秋一口气喝下半杯茶。 听了这话,她忽然抬眼,恶狠狠地瞪视虞超:“这是你的地盘,但我不是好惹的,你可别跟我耍阴谋诡计!” “想多了。”虞超挪开桌上的易碎品花瓶,“应该担心的人是我。你上次毁我一件小西装,这回我得盯紧你——” 话说半截,虞超陡然加重语气。 “今天你要是砸我店里一件东西,我就揍你一顿。记住,我说话算数。” - 林舸换上外出的衣服,人还没走到员工通道,突然被经理叫住。 “小林,大堂有人等你!” “谁呀?”林舸不觉有些发懵。 除了老妈和表姐,没人知道他在这里打工。莫不是老家的哪个同学朋友找来了? 经理说:“你小子藏着掖着的,啥时候交了女朋友?咱酒店的规矩,脱单要请客,知道吗?瞅你那呆头呆脑的样子,赶紧去吧,别让人家女孩等急了!” 我哪有女朋友? 林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口气冲到酒店大堂,却猛然想起忘了问经理,找他的女孩姓甚名谁长什么样…… -- 第87页 “林舸,小林!” 一个略显软糯却格外悦耳的声音引得林舸回头。看到来人,他红头涨脸,连耳朵也没能幸免。 “朱茱姐。” “阿列克塞给我发了信息,要我陪你一起去书店。”朱茱微笑着,轻拍一下林舸的肩,“你考完驾照没怎么上过路吧?我租了一辆车,你来开。” “……好。” 林舸惴惴不安。走在朱茱身边,他的脸一阵阵发烫。 所幸一路畅通,四平八稳地到了学院路。 林舸把车停在路旁划分好的计时停车位,将车钥匙还给朱茱。她却说:“你拿着,待会儿你开它送我回酒吧。” “可是……”林舸喃喃地说,“今天恐怕是场恶战,能不能顺利打完还不清楚。” 朱茱笑道:“我不生气了,林舸,小超被人骗了。那天她在酒店见的女人是个假冒的,压根儿不是作家思雨,也不是我认识的赵雅玟。” 心中大石落了地,林舸慌乱的心跳慢慢平复。 朱茱又说:“你不是面试我们这些保镖的面试官吗?提问题一针见血的,几天不见,脸皮怎么变薄了?等下见了对家请的群众演员,你不能这样。” 林舸低声自语:“群演好歹演过戏,像我这种毫无经验的,即兴发挥太难了……” “要对自己有信心!”朱茱抬手压在林舸肩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小超是我在燕都交的第一个朋友,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是她的表弟,从小一起长大,情同亲姐弟,你有责任保护她。” 林舸感觉到了肩头的压迫感,心跳又乱了。 “嗯,我会的。” “这就对了。”朱茱笑着说,“萨沙,你喜欢你的新名字吗?” 林舸点点头。 朱茱指了指自己,问他:“我呢?我的身份是什么?你随便虚构一个,但是必须马上告诉我。” “我女朋友。”林舸鼓足勇气,“订了婚的未婚妻。” “不错,要的就是你这股劲头!”朱茱由衷夸赞,“进入角色很快嘛,我放心了。” 两人肩并肩出现在书店门口。 虞超背对大门而坐,听见谈话声回头一看,眉宇间渲染了几分喜色。 “萨沙,朱茱,你们来了。” 林舸上前,和虞超礼节性地拥抱一下:“小超阿姨,比起上次见面你又瘦了。” “瘦了穿婚纱漂亮啊,我这么安慰我自己。”虞超语速轻快,“我们招不到店员,忙是忙了点,不过心情很好。” 于靖秋冷眼看着他们,鼻子哼了一声:“典型的亚洲人长相,冒充混血儿谁给他的勇气?” 林舸注意到了于靖秋身边那位五官轮廓深邃的黑发年轻男人,主动问候:“你好,我是萨沙,长得像妈妈。你也是阿辽沙爸爸的孩子吗?” “我叫于开诚。”年轻男人自我介绍。 “幸会。”林舸走到于靖秋身边,礼貌地伸出手,“您是姑姑对吗?初次见面,我没准备礼物,您多包涵。” 于靖秋冷笑着,象征性地和林舸握握手。 “来都来了,坐吧!” 朱茱也要坐下,却被于靖秋拦住:“你是?” “姑姑,她是我女朋友朱茱,我们打算年底结婚。”林舸及时出手,搬了把椅子给朱茱,“阿辽沙爸爸和小超阿姨结婚,朱茱是伴娘团的成员。” “哦?”于靖秋眼光充满狐疑,“晚辈能给长辈做伴娘吗?这是哪个地方的讲究?” 朱茱一点都不恼火,反而热络地凑到于靖秋身旁,声音甜甜的:“萨沙的姑姑,难得见面,我们好好聊天嘛!总是挑刺很累的。一家人就要和和气气,您说是不是?” 第三十九章 于靖秋推开朱茱:“别腻腻乎乎的!我最讨厌跟人肢体接触。” 三秒之内, 朱茱的演技飙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她怔怔地望着于靖秋,笑意依次从眼睛、嘴角消失。眉头拧成一团的同时,朱茱握住了于靖秋的手腕。 “给脸不要脸是吧?” “你什么意思?”于靖秋挣扎。 “小超阿姨和我同龄, 但我懂得尊重她,你呢?”朱茱逼近于靖秋,“打骂自己的亲爸亲妈, 处心积虑想要搅黄自己哥哥的姻缘,三番五次找小超阿姨的麻烦,你心黑了吗?我真想挖出来看看!” 于靖秋被吓得不轻,赶忙求助似的喊那个自称“于开诚”的年轻男人。 “小诚, 帮忙……” “放开我姑姑!”“于开诚”呵止道, “话还没说几句你就动手,想打架你明说好了!” “这可是你们先挑衅的。”朱茱松开于靖秋的手腕, 不紧不慢地, 站到了书店正中的位置,“书店地方小,施展不开。马路对面又在修地铁, 噪音太大影响我发挥。不如——”她回头,冲虞超使个眼色,用意不言自明。 “我有健身房的年卡,那儿的拳台是专业配置, 你们去吧。”虞超递上一张黑色卡片,“要是对打不过瘾, 你们就和专业拳手切磋,他们很乐意应战。” “于开诚”面色一沉:“我不打架, 好男不跟女斗。” “你算什么好男?”朱茱伸手捏了捏“于开诚”的肱二头肌, “松松垮垮的, 你也就能在神剧里骗骗观众。上个月十七号,你在怀柔影视城拍戏,巧了我也在,跟你不是一个剧组。不过,我认识你们组的武术指导。” -- 第88页 “于开诚”忽然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于靖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明知雇佣的演员穿了帮,她却强行保持镇定:“别往我们头上安‘莫须有’的罪名!” “你拿自己比岳飞,简直脸大如盆。”朱茱拿过虞超手里的卡片,“既然这位小伙子不承认是假冒的,那就到健身房走一趟,三局两胜,看谁笑道最后。” 全程无话仿若背景板的林舸突然说:“去健身房不顶用。” 朱茱饶有兴味地看着林舸:“也对。打架解决不了问题。” 林舸摸摸夹克口袋,掏出一个白色信封放在桌上。“姑姑,这是阿辽沙爸爸和我做的亲子鉴定结论报告。” 于靖秋目瞪口呆:“你……你们……” “如假包换。”朱茱把信封推到于靖秋面前,“自己打开瞧瞧。” “到底什么情况?!”“于开诚”坐不住了,“姑姑,不,于姐,你不说你有把握能唬住这帮人吗?我特意请了假来的,平白无故损失几百块钱日薪,还演了场烂戏……” “闭嘴吧你!” 于靖秋恼羞成怒,抬手就是一巴掌,落点却是林舸的脸。 林舸伫立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 平日里看着柔弱的虞超,出手之快令人咋舌。她紧紧攥着于靖秋的胳膊:“你没资格打这孩子!” “是啊,阿辽沙的儿子,我没资格教训。”于靖秋奋力摆脱,抬脚踹翻身旁的椅子,不解气又补上一脚,“你不说要揍我吗?我今天要把书店砸个稀巴烂,有本事你也把我打个鼻青脸肿!” 木椅子腿的断裂声,虞超听得真真切切。 她解开围裙,放回柜台后面的操作台收纳架。 “于靖秋,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在清醒的、不发疯的状态下回答我。” “我清醒得很!” “清醒就好。”虞超解开衬衫袖口的纽扣,卷起袖管,“我说过,你砸坏我店里一件东西,我就揍你一顿,你还记得吗?” “来啊,你以为我不还手……” “嗵!” 一声闷响,于靖秋仰面倒地,后脑勺重重磕在刚才被她踹翻的那把椅子上。 虞超甩甩右手,略微活动击打后疼痛的指关节,冲于靖秋做了个手势。 “起来!” “你真打啊……”“于开诚”无视于靖秋的安危,非常有自知之明地,三步两步冲到了书店门口,“那个,于姐,不管戏演好演砸,你答应过的报酬,两千块,别忘了转给我——” 李鬼逃之夭夭。 留狼狈的于靖秋独自面对这乱糟糟的局面。 “小超阿姨,都是一家人,算了吧。”林舸出言相劝,“毕竟姑姑是阿辽沙爸爸的妹妹,他知道了会难过的。” “不会的,他看到我这副德性,保准高兴地找不着北。”于靖秋忍痛,双手撑在地板上坐直身体,“你叫萨沙对吧?你说你长得像妈妈,可我觉得,你和阿辽沙也挺像的。过来,让姑姑好好看看你。” 林舸毫无防备,蹲在了于靖秋面前,想扶她起身。 虞超察觉到异样已经晚了。 林舸的惨叫声几欲刺透她的耳膜——所幸朱茱及时制止了惨剧。 “这人疯了,真的疯了。”朱茱抽了几张面巾纸按在林舸血流不止的手指上,“小超,报警,快!” 于靖秋舔舔嘴唇沾的血迹,冷冷笑着,忽的仰面躺倒。 她的嗓音和她的笑容一样冰冷。 “假的真不了。互相骗来骗去,你以为你就赢了吗?虞超,你没有好下场,你永远得不到阿辽沙!” - 书店里乱成一锅粥,宣圆圆毫不知情。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她提前十分钟赶到一家名叫“满意”的门脸不大的面馆。 伙计笑脸相迎:“客官里边请!” 宣圆圆忍俊不禁:“我这是穿越了吗?哪个朝代啊?” 伙计嘻嘻笑着不说话,殷勤地送上一张菜单。 “我想大概是某个架空的朝代。”陆斯年从桌旁起身,为她拉开一把椅子,“坐吧,圆圆,就当经历了一场穿书的旅行。” “厉害啊,紧跟时代潮流。” 宣圆圆坐下,取出包包里事先准备好的礼物,交给陆斯年。 “《在年代文里愿者上钩》?”陆斯年看着书名,哭笑不得,“这什么跟什么啊?” 宣圆圆没笑。 她忽然板起脸:“你能从阿拉伯语转修俄语,而且两门外语掌握得都不错,说明颇具语言天赋。怎么?母语写的小说都读不懂了?” 陆斯年张了张嘴,半天憋出一句:“谢谢你送我书。” 宣圆圆再也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她把另一本书递到陆斯年手中。“把我的猎奇沙雕读物还给我!这才是送你的礼物。” 陆斯年接过塑封完整的新书,心头骤然一重。 “《面纱》?你不是一直讨厌毛姆的作品吗?以前班里传阅《月亮和六便士》,只有你不看……” “人是会变的,陆斯年。”宣圆圆把包包搁在身边的空椅子上,“这些年,我尝试着分开解读作家和作品,不去关注作家的经历,只看ta写的故事。” 陆斯年眼神蕴含赞许:“回归读书的初衷,你的想法很好。” 收回视线,他的心仍在狂跳。“可是,这本书讲了一个婚内出/轨又破镜重圆的故事,你确定要把它送给我?” -- 第89页 “我今天要和你聊的我的故事,比《面纱》还要精彩。” 陆斯年抬起头,与宣圆圆目光交汇。 她笑了笑,说:“到饭点了,填饱肚子最重要。吃完饭,我带你去一家我以前常去的茶馆,咱们边喝边聊!” - 晚自习的铃声响过,章雨沐和看班老师匆匆道声再见,箭一般地冲出教室。 下到二楼,她在楼梯口迎面撞上熊桦桦和卢白。 “我们去哪儿找老大?”章雨沐提着气,每呼吸一下胸口都像被刀尖捅刺,“他的手机在我书包里。课间我看过,通讯录是空的,短信收件箱是空的,备忘录也是空的,什么APP都没装……” “沐沐,老大有好几部手机。”卢白说,“他每次干大事之前,都会把最常用号码的手机交给我们保管。这次他把手机给了你,说明他信任你。” 干大事? 章雨沐差点没站稳从楼梯上摔下去,连忙抓紧栏杆。 “他不会去找肖赈拼命了吧?” “别自己吓自己。”熊桦桦挽住章雨沐,肩并肩下楼,“老大不是莽撞人,他靠智商吃饭。” “桦桦说得对。”卢白紧跟在她们身后,“想想上次,咱们不费吹灰之力,超远距离给肖赈来了个红颜料狗/血/淋/头,过瘾!” “嘘——”熊桦桦环顾四周,“让别人听见就糟了。” “你们聊什么呢?”一个路过的中年男老师问,“中考倒计时60天,下晚自习马上回家,抓紧时间复习,一分钟都不要浪费!” “知道了,庄老师!”熊桦桦和卢白异口同声。 男老师经过章雨沐身边,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章雨沐全身不自在:“他是谁呀?” “庄强,我们班和六班的物理老师。”熊桦桦说,“他看你的眼神好奇怪。就像电视剧里的反派,虐主角之前总要满脸狞笑,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反派的那种。” 这名字很耳熟。 章雨沐想不起什么时候听过,她努力回忆着。走出教学楼的一瞬,她停下脚步,抓住了熊桦桦的手。 “你手好凉!”熊桦桦不放心地摸摸章雨沐的额头,“老天保佑,千万别生病。” “怎么会这么巧?”章雨沐嗓门低得宛若无声,“他来过我家,他来过……” 卢白站得稍远,灯光下他只看见章雨沐嘴唇翕动,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熊桦桦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反手握紧章雨沐的手:“沐沐,别慌,有事待会儿慢慢说。你给书店的大老板二老板打个电话,就说今晚通宵复习不回家,我和卢白带你去老大订的长包房。说不定,老大已经在那儿等咱们了。” 第四十章 一进酒店大门, 卢白轻车熟路地奔向前台。 “我们去电梯间等他。”熊桦桦拉着章雨沐的手,“这间酒店设施挺好的,四星级, 就是有点旧,二十年前流行的欧式宫廷风,给人一种回到从前的错觉。” 绕过几根罗马柱, 章雨沐看到一座高大的拱形门。 门框两旁由浅灰色大理石贴面,在射灯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我爸爸的办公桌是这种材质。”章雨沐细声感慨,“我看不出品质好坏,只知道价格不菲。” 熊桦桦小声说:“进了房间还有更宫廷的设计呢!” 等了两三分钟, 卢白跑了过来:“老大换了房间。前台姐姐说, 他现在的房间在顶层。” 熊桦桦掩嘴惊呼:“总统套房?我天,老大这么奢侈!” “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电梯门开启, 卢白招手, “走吧,我们上楼。” 邓一骏新订的房间确实位于酒店顶层,门牌号2929。 卢白刷卡打开房间的门, 一股浓郁的人造香味扑面而来。 熊桦桦嫌弃地捂住鼻子:“保洁阿姨说是新换的香型,我闻着像是雨后草地的泥土味儿,有人说这是水调香水,我闻着只想打喷嚏。” “你们在门口等一下, 我去开窗通风。” 出于安全考虑,顶楼房间的窗户仅能推开一条缝隙。卢白将中央空调的换气功能调至强风模式, 吹散了房间内令人头晕的清新剂余味。 “可以进来了!好渴,咱们喝点东西。” 说着, 卢白拉开冰箱门, 取出三罐橙味汽水, 一人分了一罐。 章雨沐看了看桌上的饮食标价单,将汽水罐放了回去。 “这个牌子,便利店只卖4块,到酒店就翻倍了。你们想喝什么告诉我,我下楼买。” “没事的,敞开肚皮喝吧!”熊桦桦拍拍章雨沐的手,“老大有个好习惯——不管住哪个房间,他都会提前备好物资,吃的喝的用的,应有尽有。” 回忆起重逢那天邓一骏的表现,和他置办的满桌子零食饮料,章雨沐相信,这的确是他独有的办事风格。 卢白找了一圈,翻出几包薯片和一大盒巧克力,悉数堆在熊桦桦面前。 熊桦桦摇头:“要么太咸,要么太甜,我都不爱吃。” “想不想吃麻辣烫?”章雨沐拿出手机点外卖,“今天一大早圆圆姐给我发了红包,我请客。” “好欸!”熊桦桦瞬间满血复活,“我要加好多好多腐竹和冻豆腐,再给我点一杯豆奶,豆制品是我的最爱!” “卢白你呢?”章雨沐问,“你要什么配菜,吃麻酱底吗?” -- 第90页 “我和桦桦一样,她爱吃的我就爱吃。” “别听他的。”熊桦桦凑过来,手指在章雨沐手机屏幕上滑动几下,“选好了,下单吧!” 写完当天的作业,外卖仍未送到。 卢白拨通前台的电话:“姐姐你好,请问有骑手送2929点的餐吗?哦,好的,谢谢你。”他撂下听筒,眉头紧锁:“伙计们,发生一件怪事——” 熊桦桦怼他:“谁是你的伙计?有话快说!” 卢白发愁地挠头:“前台姐姐的说法是,骑手刚把外卖送到她那里,有个穿黑衣服的瘦高个就把餐盒拿跑了。那人戴着黑口罩,前台姐姐没看清他的脸。” “啊?”熊桦桦和章雨沐对视一眼,“怎么回事?” “你们说,会不会是肖赈一路跟踪咱们?”卢白突然离开椅子,“我去找保洁阿姨借瓶清洁剂,喷到他眼睛上他就没有还手之力了……” 关键时刻,敲门声骤然响起。 起初是有耐心的“咚咚咚”,不出五秒变成了砸门的“砰砰砰”。 “来得也太快了吧?” 作为房间里惟一一名男性,卢白四处搜寻着能够防身的工具。最后,他摘下衣柜里的浴袍,用竹制衣架护在胸前,手紧握门把手,猛地朝里一拉。 “大晚上的,点这么辣的饭,你们胃不疼吗?” 邓一骏当胸给了卢白一拳。 “……老大?”卢白不禁有些发懵,“明明前台有备用房卡,你搞突然袭/击干嘛?我们还以为是肖赈!” 反手关上门,邓一骏把餐盒放在进门处的矮桌上,拿走卢白手里的衣架。 他摘掉口罩,拉开黑色外套的拉链,露出里面的清大附中校服。 “我和肖赈干了一仗,他输了,暂时不会再来骚扰沐沐。” “你的脸怎么了?”章雨沐跑过来,紧紧拽住邓一骏的袖子,“让我看看!” 邓一骏连忙用手挡脸:“可能不小心撞哪儿了吧……” “你过来,坐下!”不由分说地,章雨沐拉着他坐到落地灯下的沙发上,双手压着他的肩膀,仔细察看。 一道醒目的青紫色瘀痕,从邓一骏右脸颧骨部位蔓延至嘴唇下方。 “肖赈拿棒球棍打你?” 章雨沐握紧他的胳膊,却将他蹙眉的痛苦尽收眼底。 “沐沐,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章雨沐绾起他的袖子,一眼看见了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深红色瘀伤。她松开手,瘫坐在了地板上。 啜泣声响起的同时,熊桦桦和卢白交换了一下眼神。 “王八蛋肖赈,他下手这么狠,我决饶不了他!”卢白狠狠骂着,把刚换下的跑鞋重新穿回脚上,“你们不要跟过来,我一个人对付他绰绰有余。” “站住!”邓一骏嗓音略显沙哑。 “老大——”卢白手持衣架,眼中怒火升腾,“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被欺负了还无动于衷!” “我说了,肖赈暂时不会再来骚扰沐沐。”邓一骏撑着沙发扶手站直身体,“酒店地下一层餐厅24小时营业,你帮我去买炒牛河和银耳羹,都要四份。” 卢白咬咬牙:“老大,我忍不了。让桦桦去买夜宵吧,我去找肖赈算账……” 邓一骏冲上前,夺过卢白手里的衣架。 “你这个是什么做的?竹子。肖赈拿的是什么?合金棒球棍!我练过三年武术都不是他的对手,你就别去冒险了。” 章雨沐忽然抬起头:“听老大的话,卢白,大家不希望你有事。” “唉!”卢白双手抱头,颓然坐进沙发。 “老大,你们盯着卢白叫他别冲动,我下楼买夜宵。”熊桦桦走了几步,回头望望,“炒牛河里酱油太多,对伤口不好。我买粥和盖饭回来吃吧!” 邓一骏点点头:“好。” - 吃完夜宵,章雨沐为邓一骏冷敷。 两条毛巾,轮流浸入半是水半是冰块的水池里。 章雨沐的手指冻得通红,但她一声不响,用毛巾细心地敷上邓一骏的脸和手臂,偶尔轻轻吹口气,缓解他伤处的灼烧感。 跑腿买药的骑手送来跌打酒的时候,邓一骏已经感受不到明显的胀痛了。 “沐沐,不涂行不行?我要洗澡,我不想浑身酒味药味……” 章雨沐把他堵在洗手间里。 “明早再洗。这款跌打酒非常管用。我妈妈以前练舞受伤,都是用它消肿散瘀,十个钟头起效。等你明天回到班里,脸不会肿得像猪头,那些总在背后唧唧歪歪的人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猪头?”熊桦桦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卢白赶忙拍拍她的后背,不高明地岔开话题:“不笑不笑,喝甜汤要专心,呛到就糟了。” 邓一骏从洗手间门口探出脑袋:“喂,你们俩!刚才心疼我,要帮我出头,过了不到半小时就开始嘲笑我,也太善变了吧?” 熊桦桦抬起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我不笑了,老大。” 卢白端起餐盒,手中的调羹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盒底。银耳羹所剩无几,但他只能借此掩饰心里的焦躁,别无他法。 “看样子我们小白没吃饱。”邓一骏说,“桦桦,你再去餐厅买一斤水饺,番茄牛腩馅的,卢白的最爱。” -- 第91页 “好嘞!” 熊桦桦正要起身,卢白拦住了她。 卢白走到洗手间门外,隔着章雨沐和邓一骏对视:“老大,我吃得很饱。我就是心烦,不知道怎么排解。” “下棋能让心静下来。”邓一骏语声爽朗,“等沐沐帮我涂完跌打酒,我陪你下一盘!” 足足等了一刻钟,章雨沐才放过邓一骏。 半边脸裹了白色纱布,两条手臂缠满医用绷带,他像一名功勋赫赫却身负重伤的军舰船长,步履沉重地走出洗手间。 “我胳膊抬不起来。”邓一骏望着卢白,说,“你身后那个书桌,抽屉里有棋盘和棋子。” 卢白会意一笑:“OK!” 章雨沐走回熊桦桦身边。 她们两人都以为邓一骏和卢白要下象棋或是围棋,谁知摆上桌的是一盒跳棋。 而且是父母那一辈最喜爱的玻璃弹珠跳棋。 “嗐,真叫我大跌眼镜。”熊桦桦顿时失去观战兴趣,她打开书包,取出角膜塑形镜的清洗液,“沐沐,别管他俩了,咱们先把卧室霸占了,让这两个跳棋小子睡客厅。” 卢白笑了:“两间卧室,主卧归女生,老大和我住次卧。” 邓一骏转头看着章雨沐:“早点休息,公主房你值得拥有。” 章雨沐瞪他:“少开玩笑……” “沐沐,快来!”熊桦桦站在主卧门口,惊喜不已,“老大没骗人,这是一间洛可可风格的公主房!” 章雨沐怔了半秒,疾步走了过去。 熟悉的浅米色和柔粉色,布满了整间主卧。 两张并排摆放的单人床,上有蕾丝床幔,下有流苏床罩。床前的地毯是纯白色的,脚感绵软。其他位置的地毯,织着繁复的火焰和贝壳花纹,不规则,不对称,既华丽又有个性。 熊桦桦眼尖,瞧见靠窗那张床床头摆放的玩偶,立马冲了上去抱进怀里。 “谢谢老大!呜呜,好感动……虽然你不是我的啾啾,但你长得跟它很像。” 章雨沐走近才看清,熊桦桦怀里是一个毛茸茸的憨态可掬的企鹅玩偶。她看看另一张床,发现枕边有一个白色信封,信封底下压着一条手指般长度的“尾巴”。 打开信封,邓一骏潇洒的字迹出现在贺卡之上。 【沐沐,我的手工不好,边牧怎么缝都缝不像,越看越像哈士奇怎么办?你收下吧。让它陪着你,赶走纠缠了你好久的噩梦。】 信封下面,是一个袖珍手工玩偶,一只手就能握得过来。 狗狗左后腿内侧用丝线绣了“卡卡”的字样。 它不是哈士奇,它就是我的卡卡! 邓一骏,你这个傻瓜! 章雨沐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她鼓足勇气,跑回套房的客厅,猛地搂上邓一骏的脖子,搂得他喘不过气。 “哎哎,我的棋子掉地上了。”卢白反应神速,识趣地背过身,弯腰在地板上搜寻。 “玻璃弹珠圆滚滚的,说不定滚到次卧去了。”熊桦桦隔得老远提醒,“卢白,你去你和老大那屋找找,快去,别耽误工夫!” “哦,好的。”卢白飞速冲进次卧,关上了门。 主卧的门也随即关紧。 过了许久,邓一骏拍拍章雨沐的胳膊:“沐沐,我腿麻了。” “……对不起。”章雨沐慌忙松手,低头帮他捏腿,“这样好点没有?” “咝”的一声,邓一骏倒吸凉气:“疼!” 章雨沐吓了一跳:“不会骨折了吧?” 片刻间,心疼取代了心慌。她不顾邓一骏的反对,卷起他的裤腿。 “膝盖都肿了怎么不早说?!” “皮外伤,不碍事……” 章雨沐伸手捂住邓一骏的嘴,不听他避重就轻的解释。她拨通客房服务热线,重新要了一桶冰块。 放下听筒,她说:“先冷敷再涂跌打酒,你必须听我的!” 邓一骏对上章雨沐的眼睛。 腮边如刀割般的抽痛他也不在乎了:“好,沐沐,都听你的。” - “我常常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个世界,小超,格桑,沐沐,还有你——你们四个人,能否聚在一起,把我的故事拼凑完整,还原一个真实的宣圆圆?” 陆斯年压抑着内心的悸动。 沉默几秒,他问:“圆圆,你经历了这么多,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我信了某些人的话,认为女人和男人没有真正的友谊。”宣圆圆转动茶杯,将有图案的一面朝向自己,“老陆,我后悔考到沅北市上大学,却不后悔认识你。” 友谊? 我不想只做你的朋友……陆斯年摇摇头,努力晃走困扰他已久的情愫。 “圆圆,你很年轻,一切还不晚。十一年就当喂了狗,别回头看,想个法子,把他们彻底从你的生活中清除出去。” “等会儿你帮我出出主意。” 宣圆圆唤来服务生,加了一壶明前小米芽雀舌和一碟桃酥。 “人们总说中年发福,老陆,你身材保持得不错。”服务生离开桌子,宣圆圆笑着说,“还和以前一样,你不想聊的,嘴巴撬开都打听不到消息。老同学,我的八卦之心又在蠢蠢欲动了——你真的打算一辈子单身吗?有没有中意的女孩或者理想型?” -- 第92页 陆斯年犹豫了。 撒谎和真话之间,似乎不存在明显的界限。 他的眼中,只有宣圆圆的巧笑嫣然,只有宣圆圆的透明坦荡。他心中所想,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只会平添她的烦恼…… “我叫你‘老陆’不太应该,都把你叫老了。”宣圆圆拎起茶壶,为陆斯年添茶,“叫你学委,咱们毕业这么多年了,怪怪的;直呼其名又显得生分。怎么称呼你才合适呢?这题好难!” “叫我什么都行,我无所谓的。”陆斯年埋头饮茶。 “刚沏好的,小心烫!”宣圆圆按住他的手,“吃桃酥吧。这家的点心一绝,据说白案师傅来自云城明华楼,我吃着不错,你也尝尝?” 陆斯年心乱如麻。 宣圆圆手收了回去,端着茶杯小口啜饮一下:“嗯,新茶就是新茶,比陈茶香多了。” “时间不早了。”陆斯年起身,手背上残留的宣圆圆的体温使他心跳加速,说起话来结结巴巴,“圆圆,今天先聊、聊到这儿吧,我下午三点有个会。改天我再约你。” “行。”宣圆圆想了想,叫过服务生,“小伙子,帮忙把桃酥打包,拜托你快一点,这位先生赶时间。” 服务生手脚麻利,两三分钟就将打包好的餐盒袋子递给了陆斯年。 “我不是很喜欢甜食,你留着吃。” “可以分给同事们尝尝啊!”宣圆圆抓住陆斯年的手,重重握了一下,“我在云城做鲜花批发零售,给明华楼送过半年的装饰用花。他们那边的人爱吃各种点心,尤其是鲜花饼,下次见面,我请你吃。” “那说定了,下次见面你请我吃鲜花饼。”陆斯年步下茶桌旁边的台阶,“沈知言再来找你,你就打我手机,我帮你赶他走。” “嗯!”宣圆圆豪气干云地拱手相送,“有你这句话,我的心别提多踏实了!谢谢老陆!” 陆斯年朝宣圆圆摆摆手。 “好朋友不说谢谢。你回到书店给我发个信息,别让我担心。” 宣圆圆催促道:“知道了。”她坐回桌旁,举起茶杯。“快走吧,老陆,趁着中午这会儿不堵车,开会不要迟到。” 陆斯年释怀地笑了:“你慢慢喝,我走了。” 宣圆圆故作不耐烦地摇头,连声应道:“好,好。” 陆斯年的身影消失在茶馆门外,她长长吁出一口气。 老陆,对不起,谢谢你。 我都知道。 我一直知道你在想什么。 大一军训结束,同班同学聚齐开会,不苟言笑的陆斯年被推选为学习委员。 他的成绩确实很棒,始终位于专业前三和班级第一。 宣圆圆属于那种在中游嬉水一天到晚摸鱼的学生,记忆力和智商都在水平线上,但她就是不肯下苦功。 她清楚地记得陆斯年第一次找她谈话、要求她努力提高成绩的场景。 她也清楚地记得,他脸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宣圆圆,随堂测和期中考试你能拿班级前三,为什么到了期末就跌到班里二十名以后了?” “学委陆大人,我很笨,这是事实。” “你不笨!你只是,只是……”陆斯年在脑海深处搜索最妥当的措辞,“你只是为情所困,谈恋爱影响了你的成绩!” 如今,陆斯年得知了真相。 宣圆圆对陆斯年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包括她说“不后悔认识你”的那一句。 从小到大,严父严母的苛刻对待,让宣圆圆对周围的人失去了最起码的信任。她活得很累,却又无从倾诉。 遇见沈知言和吴歆丽,她以为收获了知己,殊不知却是更深的劫难。 被打压久了,习以为常的宣圆圆不知不觉坠入了自我怀疑的罗网。 这份怀疑,持续到陆斯年找她谈话的前一刻。 就在陆斯年鼓励她之前,沈知言仍在煞费心思地打压她。 “圆圆,你没有语言天赋,学外语毫无出路。抓紧时间转专业吧,到我们教育学这边来,毕了业当老师,旱涝保收,叔叔阿姨也为你骄傲。” 陆斯年却说:“你不笨,你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学委陆大人,你一向都是对的。 宣圆圆喝光一壶茶,结了账走出茶馆。迎面而来的花香,令她精神一振。 走到丁香花丛中,她拿虞超送的生日礼物新手机自拍了一张。 发朋友圈,图文并茂。 【哈哈哈哈,人比花俏!】 第一个赞,来自格桑。他还给宣圆圆单独发了一条:“亲爱的,我六点下班,在家里做好饭等你。” 宣圆圆回他:“爱你。不见不散!” - 警车拉走了陷入癫狂状态的于靖秋。 朱茱陪林舸去医院缝合伤口。黄昏时分,朱茱给虞超打了一通电话,说林舸可能伤到了左手大拇指和食指的神经,医生建议留院观察。 摁下挂机键,虞超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不知哭了多久,宣圆圆叫她名字她都没听见。 阿列克塞赶到时,夜色已深。书店里没有顾客,虞超趴在进门处的小桌上一动不动。他匆忙上前,双手扶着她的肩:“毛毛头?” 虞超倏然转身,柔韧却有力的手臂抱紧了他的腰。 阿列克塞轻抚她的后脑勺:“我和大哥商量过了,我们会找一家远离燕都、环境好的精神病院,送小妹去做治疗。” -- 第93页 虞超默然无语。 她拥住阿列克塞,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愿去想。 “圆圆今天回来吗?看样子你又要值夜班了。”阿列克塞说,“没关系的,我留下陪你。” “沐沐打过电话,说她和同学在通宵自习室刷题。”虞超微微仰头,“圆圆姐陪了我一下午。格桑医生连轴转了一个星期,今天终于可以休息,圆圆姐去找他了。” “林舸还这么年轻……”阿列克塞声音略有些颤抖,“我们家对不起这孩子。” “阿辽沙,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小姨一家人很照顾我,林舸像我的亲弟弟。”虞超放开手臂,身体向后靠去,脊背抵上桌子边沿的一瞬,她说,“我要告于靖秋故意伤害。” 不等阿列克塞开口,虞超又说:“我们结不成婚了,阿辽沙。” “毛毛头,于靖秋对林舸做的,我绝不姑息。但你和我的感情,不能因为于靖秋犯的错误而受到连累。”阿列克塞俯身,视线和虞超的眼睛平齐,“大哥前不久找过你对吗?他瞒着我做亲子鉴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虞超迎上他的目光:“我和大哥说,‘阿辽沙也许早就知情’,看来我没猜错。” 阿列克塞坐在虞超对面的椅子上。 “于靖秋和我爸妈决裂的第二天,大哥突然带着爸妈去了趟医院,说是陪他们做体检。我当时有点纳闷,因为春节前我刚刚带爸妈做过体检,大哥才隔了三个月又带他们去做一次,他没有充足的理由让我信服。” 虞超凝视着他的眼睛,静静听他说下去。 “后来我无意看到一张我爸的验血单,就按照上面的电话打过去问。接线员不了解情况,但她对客户隐私保护得很好,只说他们那里是一家检测机构,别的都没透露。” 虞超问:“然后呢?” “我请大嫂和小晴吃饭,想着通过她们打听大哥都在忙些什么。”阿列克塞往前坐了坐,伸手握紧虞超的手,“小晴很少回家,一问三不知。大嫂本来不想告诉我,但是没过多久她给我发了信息。” “大嫂是明说,还是说得很隐晦?” “她说,‘可惜你大哥没长一双和你一样的蓝眼睛’。我听完云里雾里,没来得及追问大嫂就不回我消息了。” 虞超晃晃胳膊,指尖在阿列克塞掌心轻点两下。 “大嫂不愧是大嫂!” 阿列克塞展开手臂,将虞超揽入怀中,让她坐上自己的膝盖。“没错,大嫂是出谜语的高手。我整整猜了三天,猜到谜底的那一刻,我恨不得……” “恨不得跑来说给我听?”虞超抬手勾住他的脖颈,“阿辽沙,我们先别说话,我头疼得要裂开了。” 阿列克塞摸摸她的头发,手指落向她脑后的风池穴。 “好,我们不聊天了,我给你揉一揉。” 两人依偎着彼此,亲密得宛若一人。 阿列克塞的手力道适中,只按压了数十分钟,虞超的偏头痛就缓解了不少。她轻轻亲吻他的脸颊,调皮地用手蒙住他的眼睛,亲吻他的眉毛和眉心。 “心烦的时候你只想这样,是吗?” 阿列克塞的问题并不难回答。 但虞超不理不睬,兀自忙碌着。 “我要收集你的头发和眉毛,就像收集我外婆家大黑猫脱落的胡子。”她用十指做梳,将他垂下来的一绺金发梳回头顶,“这些代表了幸运,只对我一个人有效的幸运。” “毛毛头,我的头发眉毛是秋天的树叶,风一吹就落,你只需要在树下等。” 虞超的手,重重盖在阿列克塞嘴唇上。 “什么秋风落叶的,不准说!” 阿列克塞轻轻颔首,话语声悄悄渗出她的指缝:“以后我不说了。” 挟裹着初夏暖意的风从半敞的门吹进店里,周围的商铺开始了一天之中最热火朝天的晚市。 “肚子饿了吗,毛毛头?” 虞超回过神,意识到自己除了一顿早餐,几乎大半天时间没吃过东西。中午给杨教授送饭,下午打包邓衷石公司订的下午茶,她都没想起来给自己做点吃的。 她咽了咽口水:“饿,想啃鸭脖。” 阿列克塞笑着摸摸她的头:“哪种口味?五香,微辣,中辣,无敌辣?” “卤味店的姐姐太热情,好几次我买她家的鸭脖她都不收钱。姐姐认识我,也认识你,更别说圆圆姐和沐沐了。”虞超亲亲阿列克塞的脸,说,“你知道的,我脸皮薄,不想总是欠她人情。冰箱冷冻室有我昨天包的饺子,荠菜鸡蛋虾仁馅的,你去煮一盘,咱们分着吃。” 阿列克塞猛地站直身体,虞超自然而然地被他打横抱在了怀里。 “阿辽沙!” “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 他抱着她,走到点单机旁边,将她放在柜台前的高脚凳上。 虞超脸似火烧。 她瞄了一眼天花板正中新装的摄像头,轻轻打了阿列克塞一拳。 “被拍到了!” “没什么,圆圆和沐沐又不是外人。”阿列克塞不以为意,大步走向储藏室。 饺子上桌时,虞超仍在纠结。 删除监控录像需要双重密码,宣圆圆不在店里,她一个人搞不定。在电脑前折腾了十几分钟,虞超放弃了。她怏怏不乐地回到桌前,往蘸料碟里倒了满满一碟香醋。 -- 第94页 “别发愁了。”阿列克塞递上筷子,“圆圆和沐沐不会笑话你的。” 虞超又气又笑。 她接过筷子,却没急着吃饺子,而是把椅子搬到阿列克塞身边,面对面地,双手攀着他的肩膀。 “反正都这样了,不如认认真真地亲你一下。” 阿列克塞拥住她,宽厚手掌的温度透过她薄薄的衬衫。“答应我,亲过之后好好吃饭。皱眉头,唉声叹气,神游天外,这些统统不允许。” “唠叨!”虞超成功地捕捉到了他的嘴唇。 她的右手,从阿列克塞的肩挪到了他的头发里,悄悄地,趁他不注意,拔了一根发丝握进了掌心。 - 世界微笑日的活动当天,书店人声鼎沸,顾客络绎不绝。 抽奖环节告一段落,宣圆圆立刻钻进储藏室,拧开保温杯盖子,猛灌几口温开水。 “岁月不饶人啊!”这是她近来常常挂在嘴边的开场白,“今天办会员卡的妹妹们,一个个口才绝佳,我和她们聊天聊到嗓子冒烟,结果还没聊到正题上,我都佩服我自己。” “不是吧?我最可爱的圆圆姐居然被岁月打败了,咦?谁才是那个上了年纪的人?” 章雨沐没头没尾的自言自语,引来虞超的围观。 “你们聊什么呢?” “超姐姐,你说,咱们咸鱼家族这些人里,谁才是上了年纪的人?” 虞超脸上忽然有些发烫:“明知故问。” 章雨沐凑到跟前,眼睛眨巴眨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圆圆姐,你看呀,超姐姐脸红了!” “哪有?”虞超侧身,避开章雨沐的注视。 “来,小超,让我看看。”宣圆圆端详了三四秒,忽然忍俊不禁,“红是红了点,不过一会儿就变白了。” “我就知道你们不怀好心!” 虞超拔腿要走,章雨沐像只灵活的兔子,一蹦一跳,轻轻松松挡住了虞超的去路,还随手关上了储藏室通往书店前厅的门。 “五一劳动节的前一晚,是谁公主抱了超姐姐?又是谁,温柔地哄超姐姐笑,每分每秒都和超姐姐贴贴?” 宣圆圆眼光流转:“我知道是谁。猜个谜语,谜面是‘老当益壮’。” 虞超跑也跑不了,逃也逃不掉,气着气着忽然笑了。“好啊,我算看明白了,你俩故意的吧?!”她胳膊一伸,把章雨沐牢牢搂紧,另一只手则抓住宣圆圆的袖子,径直拽到了面前。 章雨沐连连告饶:“超姐姐,你最好了,我给你保密,那晚的录像,我自己珍藏,不让第三个……第四个人看到。” 虞超手上发力,顺势挠章雨沐的胳肢窝。 “晚了。录像不删也罢,你竟然还想珍藏?怎么不问问我的‘老当益壮’他答不答应?” 章雨沐咯咯笑着,一边冲宣圆圆挤眼睛使眼色。 宣圆圆收到了信号,却无奈地耸耸肩,不挣脱虞超的手也不走开。她切换了话题:“小超的婚礼倒计时10天,我这心总是突突突乱跳,有时候眼皮也跟着跳。你们说,这是为什么?阿列克塞人那么好,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婚前焦虑?”章雨沐信口胡诌,“要不就是被害妄想?” “小超结婚又不是我结婚,我焦虑什么?”宣圆圆举起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照着章雨沐额头弹了一个脑瓜崩儿,“每次考试跟你争第一的小邓同学最近很少出现,他还好吗?” 章雨沐吃痛,神情突然变得严肃:“他不太好。为了帮我,他被肖赈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虞超连忙松了手,忧心忡忡地盯着章雨沐:“我师父现在人呢?医院,家里?我得去看看他。” “别去了,超姐姐,他不在燕都。”章雨沐垂下眼帘,“邓一骏的妈妈从老家赶过来,跟许老师请了半个月的病假,把他接走了。” “还有五十几天就中考了,这个节骨眼他……”虞超及时停下,不再往下说。 章雨沐说:“邓一骏老家的中考满分720,燕都这边是660分制。上周考完一模,他不加体育的分数是611,相当高了,考上他老家那边的重点高中没问题。” 虞超问:“二模在哪天?他能赶得回来吗?” 章雨沐不是很确定。她摇了摇头,又把目光投落到自己的鞋尖上。 “二模一般在五月下旬,24号到26号。”多年前的中考选手宣圆圆如是说,“虽然满分分值几年一变,但是一模二模的时间不变。你们不用揪心,我相信小邓同学,他一定会准时回来参加考试。” “可是……师父参加不了我的婚礼了。”虞超喃喃地说。 “我给他现场直播,超姐姐。”章雨沐走近,挽着虞超的手,“邓一骏说,他要在你婚礼当天送你一份惊喜大礼,具体是什么他没说。” 远程操控酒店宴会厅的灯光音响设备? 在大屏幕上播放阿列克塞公主抱我的录像画面? 或者是和司仪打过招呼,让我现场编一段代码,解决全场黑得没有一点光的难题? 不要了吧? 师父,生活在信息时代的我们,彼此善待、彼此友爱多好啊…… 虞超的思绪飘得老远,章雨沐叫了她十几声才醒觉。 “沐沐,你说什么?” “就在你走神的一分钟里,有个女人来找圆圆姐!”章雨沐把虞超推到书店前厅,“她说圆圆姐没资格纠缠黑脸哥,骂得很难听。” -- 第95页 虞超一听急了眼,立刻冲到宣圆圆身旁。 与来人对视的一刹那,虞超认出了她——宣圆圆晕倒住院那天,是这位年轻护士转交了格桑亲手烹饪的美食。 “是你?” “你没看错,是我。”女人下巴仰起,盛气凌人地瞪向虞超,“我叫郝慧丽,格桑才让的女朋友。我和他交往一年多了,不信你们去问他!” 宣圆圆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虞超伸手扶她,却被她推开了。 “姐!” “小超,店里交给你和沐沐。”宣圆圆看着虞超,眼中似有笑意,“我出去一趟。问题来了总要面对,是吧?” “让沐沐和你一起去。”虞超说,“还有,带上气雾剂。” 章雨沐拿来宣圆圆的手包,检查气雾剂在不在里面。 “大人的事,小孩子听了污染耳朵和心灵。”宣圆圆接过章雨沐递上的包,笑着说,“你的任务是留下和超姐姐看店,帮咱家多赚钱。” 章雨沐满脸写着担心:“圆圆姐……” “郝护士人如其名,她是好人,不会吃了我的。”宣圆圆揉揉章雨沐的头发,又拍拍虞超的肩,“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们乖乖的,待会儿聊完天,我给你们买冰淇淋。” 两道背影转过街角,消失不见。 章雨沐恨得直跺脚,“黑脸哥是大骗子!” 虞超点开手机通讯录,拨通格桑的号码:“我不管你几点下班,限你一小时内赶到我们书店!没有附加条件,但你必须来——” 第四十一章 挂断电话不到四十分钟, 格桑赶到了352515。 虞超正在登记前来办卡的顾客信息,对他不理不睬。 反倒是章雨沐主动打了招呼:“黑脸哥,过来一下, 帮我搬个东西。” 格桑走了过去。 书店正门、储藏室连接处的门和书店后门,全部大敞四开。章雨沐指着露天雨棚下摆放炊具的长条桌,说:“锅和灶搬回储藏室, 桌子搬到书店前厅。你能搞定吧?” “没问题。” 格桑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干起活来和平常没两样,效率极高。虞超送走领取电子会员卡的顾客,格桑这边也完成了章雨沐交待的“任务”。 “小超, 沐沐, 圆圆去哪儿了?” “黑脸哥,你就不要装傻了吧?”章雨沐只说出半句, 虞超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她只得吞下后半句话,闷闷不乐地坐到长条桌后面。 虞超挂上打烊的提示牌,从里面关紧书店正门, 却没上锁。 “今天不是有活动吗?”格桑拿着手机查看日历,“世界微笑日,圆圆和我说过……” “格桑医生,你坐。”虞超面色沉静。 “哦, 好。”格桑坐在章雨沐对面的椅子上,“你们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 章雨沐双手环抱在胸前:“问你自己啊!” 格桑一头雾水:“问我?出什么事了?你们为什么看我就像看仇人?” 章雨沐鼻孔里哼了一声, 回头望了望柜台后面沏茶的虞超。“超姐姐,我们不需要茶水, 我们需要的是一盏大瓦数的台灯!” 格桑低头瞅瞅空无一物的长条桌, 瞬间明白了章雨沐话中有话。 “我做了什么错事吗?你们要‘审讯’我?” “是的, 审讯。”虞超端来托盘,将三只茶杯依次摆在三人面前,“不过,台灯还是免了。我和沐沐只想问问,你对圆圆姐究竟认不认真,你能给圆圆姐她想要的将来吗?” 格桑失笑。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感觉遭受到了很大的恶意,脸色骤然间变得异常难看。 “你们没资格质疑我。” “听见了吧,超姐姐,又是一个‘没资格’。”章雨沐怒火直冒,一双大眼睛瞪着格桑,“我们没资格谁有资格?郝慧丽?她把圆圆姐叫了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格桑眉头深蹙:“谁?” “郝慧丽,燕大三院内分泌科的护士,她说她是你交往了一年多的女朋友。”虞超把茶杯推到一旁,手肘支在桌面上,“你要为自己辩解吗?” “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我来燕大三院交换学习的时间不算短也不算长,各个科室都待过。截至今天,我只认识各科的主任、副主任和护士长,还有跟我换班值班的医生,其他人都是点头之交。” 格桑稍作停顿,说,“我认人认不好,不知道他们属于哪个科室,只能从医生袍护士服上的名牌叫出他们的名字。” 虞超无法相信,这世界上有人比她脸盲症还要严重。 “你找的理由能再烂一点吗?” “这不是理由,我真的不认识他们!”格桑双手紧握茶杯,掌心烫得很痛,心里却像有个洞被风吹过,冷飕飕的,全身上下都是冷的。 “圆圆住院那天,你帮她转到内分泌科的病房,这事你总有印象吧?” “她一直昏睡,我没用轮椅,抱着她上的楼。” 虞超扶额:“咱们略过细节,格桑。我问你,你和沈知言打完架,我不是把你从病房赶走了吗?后来呢?” 格桑说:“我回了宿舍,用小电锅和压力锅做了几道菜,放在了护士站,请她们帮忙拿给圆圆。” “没错!我想问的就是这个时间点。”虞超盯着格桑的眼睛,“你去的时候,是不是林护士值班?” -- 第96页 格桑点头:“嗯,她说她马上交接班,还说会稳妥地把我的爱心餐送出去。” 虞超继续问:“你走的时候,在走廊或者电梯间,碰到一个年轻护士没有?” 格桑很肯定地回答:“没有。我走的楼梯,一个人都没碰见。” 谈话卡在关键之处。 虞超轻叹:“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没顾上拍一张郝慧丽的照片。看到照片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超姐姐,我拍了。”章雨沐摸出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机子太老,像素不高,也不知道黑脸哥能不能认出来。” 格桑接过手机。 定睛看了屏幕十多秒,他抬起头,目光茫然:“我好像和她在食堂坐过同一张桌子……跨年夜那晚,主任组织科室全体聚餐,是不是她主动和我碰杯?我想不起来了。” 虞超拿起章雨沐的手机,来回滑动两下。 像素虽然有限,但好在章雨沐拍照很稳,照片一点都不虚。 郝慧丽的正脸,郝慧丽的侧脸——等等!书店门外那个穿藏蓝色长袖POLO衫男人是谁? 虞超放大照片局部,问章雨沐:“你认识他吗?” “没见过。”章雨沐摇头。 “奇怪。”虞超走向电脑,“这个男的最近经常出现。我得查查前一周的监控。” 查看监控录像无需双重密码,虞超很快调出了几组画面。 男人身份可疑,短短一周的数据不足以比对。她思索片刻,点开孟阿姨冲进书店兴师问罪第二天的录像资料。 是同一个人。 虞超截屏保存图片,又把章雨沐手机相册里的照片传送至电脑端存档。 “超姐姐,你发现什么了?” “暂时没发现。”虞超不忍心扰乱章雨沐难得的好心情,“你吃不吃爆米花?” “好欸!”章雨沐开启点餐模式,“我要吃圆圆姐买的新口味——麻辣小龙虾,哇,想想都觉得美味。” 格桑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被晾在了一旁。他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无论如何都想不起照片里的护士和他存在过怎样的交集。 辣椒和花椒的香气飘散四溢,格桑这才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醒转。 “是圆圆回来了吗?” 章雨沐端了满满一玻璃碗的爆米花坐回桌旁。她瞥了格桑一眼,脸上仍旧是鄙夷的表情。“黑脸哥,你的样子让我联想到一个动画片里的人物。” “谁啊?” “匹诺曹。”章雨沐左手大拇指贴着鼻尖,中间三指弯曲蜷进掌心,小拇指竭力伸展,“你的鼻子,一厘米一厘米地变长了。” “你们相信我,我从不撒谎!” 格桑百口莫辩。 他举起右手正要发誓,忽然听到熟悉的手机铃声。 “圆圆的手机?” “圆圆姐出门忘带手机了!”虞超四处搜寻,终于在畅销书排行榜书架最下面一层找到了宣圆圆的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接啊!”格桑催促,“一定是圆圆打来的!” 虞超接通:“喂,哪位?” 听筒里宣圆圆的声音疲惫不堪:“超,我等会儿不回书店了,明天可能也回不去。你和沐沐别去找格桑,这件事我得慢慢消化。” “姐,你在哪儿?” “我……”听筒里传出滋滋啦啦的杂音,“我借了网吧的电话打给你们。至于我的手机,你帮我保管。不说了,我快要喘不上气了。” 宣圆圆的声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嘟嘟嘟的忙音。 虞超握着手机的手放回身侧。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残酷无情的大手紧紧捏住,血液顿时凝固在了胸口。 “格桑!你别装傻了行吗?你到底背着圆圆姐做过什么?” “我要怎么说你们才信我?”格桑急切地问,“圆圆人呢?我去找她,我和她一起去见那个护士,当面对质……” 虞超缓了口气,说:“圆圆姐不肯告诉她在哪里。” 章雨沐攥紧拳头,像一只暴躁的小兽,噌的一下冲到格桑面前:“大骗子,你害苦圆圆姐了!” “我没骗过圆圆,也没骗过你们。”格桑转身,抽出身旁书架上的《黄金时代》,“你们看,我写了五年之约,这是我的心里话,绝不掺假。我和圆圆约好的,我要和她在一起,没有人能阻碍得了!” “格桑,我没法相信你。”虞超拉开没上锁的店门,“我担心圆圆姐,你走吧,我和沐沐出去找她。” “我也去!” “不,你不要跟着我们。”虞超直截了当地拒绝,“你回医院,尽你该尽的职责。” 格桑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大骗子!”章雨沐使劲推搡他,“从我们352515滚出去!” 格桑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他回身,眼睛望向虞超,卑微地恳求:“小超,你们找到圆圆立刻给我打电话,好吗?” 虞超转过脸,轻轻点了下头。 章雨沐低低骂了一句,把格桑推了出去:“你欺骗圆圆姐的感情,还想见她,没门!”骂完,章雨沐反手锁好店门,气哄哄地冲向虞超。“超姐姐,你怎么搞的?就算咱俩找到了圆圆姐,也不能告诉他啊!” “沐沐,我去找姐姐,你留下。”虞超说,“我给杨教授发了信息,她同意你去她家待半天……” -- 第97页 章雨沐怒上眉梢:“你嫌我是累赘?” “大人的世界很复杂,好多事说不清道不明。圆圆姐心里难受,如果你当着她的面,反复提起格桑的名字,她听了会更难受。”虞超摸摸章雨沐剪短的头发,“跟我上楼,我帮你收拾书包。带上中考冲刺全套卷子,去杨教授家要乖乖的,晚饭之前我就回来了。” 章雨沐欲哭无泪:“可是我不想刷题,我要做吐了。” “好吧,今天咱们不做卷子。”虞超揽过章雨沐的肩膀,“我的老牛车电脑借你用,视频网站会员用户名和密码在D盘根目录,你自己找电影看。” 章雨沐的脸上勉强有了笑容:“……好吧,超姐姐。那你快去快回,必须把圆圆姐带回来啊!” - 左胸深处像烧了一盆火,越烧越旺,宣圆圆却只觉得冷。 她用手擦擦额角,擦下来满手的冷汗。 “是的,你没听错,我和格桑交往了一年多,我们上过床。大家都是成年人,这没什么可避讳的。” 郝慧丽的言语不断在耳畔回响——宣圆圆头痛欲裂。 左边的太阳穴像被人钉进一颗钉子,钉得特别深、特别狠,她无力反抗,不得不默默承受。 格桑,格桑! 心底的声音呼喊着他的名字,而另一个声音由身后不远处冒了出来:“他骗了你,他根本没有嘴上说的那么爱你。” 是吗?是甜言蜜语吗? 冲到酒柜边,宣圆圆伸出左手,按在颤抖不停的右手手背上。 残存的理智提醒她,服药控制哮喘期间坚决不能饮酒。 但身后那个声音在那儿怂恿她:“喝吧,一醉解千愁。多喝点,醉了就睡一觉,做梦的时候没人会来骗你。” 她为自己倒了一大杯伏特加。 这是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帮助她入睡的“好朋友”。 握着酒杯,宣圆圆一连喝了好几口。胸中那团火没有停止燃烧,她觉得浑身燥热。推开房子南面北面全部的窗户,迎着午间挟裹着饭菜油烟味的风,她仍然很热。干了杯中的酒,她又倒了满满一杯。 酒精刺激着她的神经。 格桑的脸,格桑的笑,他一切的一切,如汹涌的潮水,霎时间将她淹没。 她一口气喝光第二杯酒,眼眶热得像被五年前云城郊游的篝火烘烤。 泪水落下,一滴又一滴,落进手中的酒杯。 你怎么能骗我?你是我愿意付出真心对待的人啊,格桑! 床头柜上的闹钟突然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午后,闹铃声大得惊人。 宣圆圆走到床边,摁掉闹钟。 把酒杯胡乱地扔在床前的长毛绒毯上,她抱住膝盖。 我早该想到的。 《黄金时代》本身就是一部悲剧。 陈清扬和王二不可能走到最后。谁辜负了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分开之后,能不能过好自己的人生…… 门铃声打破了宣圆圆的遐想。 她侧耳倾听,眉间悄悄呈现几道深刻的褶痕。她忘记下面的句子了。 门铃“叮咚,叮咚”不依不饶地响着,接下来是一下重似一下的砸门声。 “圆圆,我知道你在家!” 格桑的吼声宛如近在咫尺的惊雷,震得宣圆圆耳朵生疼。 她抱紧膝盖,一动不动。 直到听见对门邻居出来抗议:“嘿,小伙子,我神经衰弱好不容易睡着,你这么又嚷又砸的,扰民了知道不?” 宣圆圆连忙起身走到门边。 打开门的一刹那,格桑冲了进来。宣圆圆不理他,转头朝对门邻居抱歉地笑笑:“对不起啊,我戴耳塞睡午觉,才听见他敲门。” “下次注意点!” 对门邻居骂骂咧咧地关上门,格桑拉过宣圆圆的手,紧紧箍住她的腰。 “圆圆,圆圆……” “我不想见你!”宣圆圆奋力去掰他的手,却根本掰不开。 格桑关上门,稍稍松开手臂,低头望着她。他脸色很差,眼睛里写着惊惧和忧虑。 “你怎么打听到我住这儿的?你又跑到我爸妈家问了?”宣圆圆仰起头,“这是最后一次了,格桑。房子我已经挂上二手房交易网,不出意外的话月底就能卖掉。以后你不用找我,因为你找不到我。” 她继续后退,带着他一起退到了酒柜前方。 脊背抵上玻璃柜门的一刻,格桑拧紧眉头:“你喝酒了?你还在服药怎么能喝酒!” 他放开她,重重抓住她的手腕,又拖又拽地拉着她坐进沙发。 “你必须要大量饮水。”他说,“有烧水壶吗?实在不行就喝自来水……” 宣圆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准备卖掉的房子,我还留着水电气干嘛?当然是全部停掉了。” 格桑冲进厨房,打开橱柜门找了一圈。 看到插卡智能水表的那一刻,他手忙脚乱地解锁手机屏幕,在超市客户端下单购买饮用水。 跑回沙发,他握紧宣圆圆的手。不出两秒,他又脱下衬衫,盖在她身上。 “圆圆!”格桑眉头深蹙,声音沉到很低很低的地方,“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你的命是你的,也是我的,我的——” “谎话说多了,说谎的人都分不清真与假。”宣圆圆笑着侧过脸,“你挺厉害的,从一开始你就骗我,其实你心里恨我,恨我不该和你坐同一班飞机,恨我不该住进你家的民宿,恨我睡过头害了你的阿妈!” -- 第98页 她忽然大笑不止:“既然恨,干嘛还要假装爱呢?我不懂,我看不透你,格桑。” 格桑按着她的肩,把她按进了沙发里。“圆圆,你喝了酒,现在糊涂着,等你清醒了我好好和你聊。” “不要聊,没必要。”宣圆圆敛住笑容,“你走吧,格桑,我们两清。” “圆圆!”格桑大声地喊她的名字,“这笔账算不清!” 宣圆圆蓦地瞪大了眼睛。她身不由己地仰靠在沙发靠背上,被动地静止在格桑的手里,被动地接受他的审视。 “你这是要跟我算账吗?”她眉尾扬起,眼光越发迷离,“我欠了你的,欠了很多,我把我的命给你。” 格桑的手离开了宣圆圆的肩,猛地一下,他坐在她身边。 “是我欠你的,圆圆。”他捉住她的手腕,握得非常用力,“如果我没邀请你住进我家的民宿,你不会背上自责的罪名。我阿妈说过,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是我——我搅乱了你的命数。” 格桑站起身,冲到每一扇窗子前面,咣咣咣几声将它们挨个关紧。当他回到客厅,手刚刚碰到窗户把手的时候,宣圆圆忍无可忍地大叫:“我不要你多管闲事,你走,马上从我的房子滚出去!” 他没有回头,只轻声说:“你闻了油烟味会咳嗽。关上窗户,我把空气净化器打开。” “别管我。”宣圆圆冷笑,“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 她径直冲向半开的窗户:“阿姨在看着我们。她那么善良慈悲的人,不应该让她看到我们吵架。” “你说什么?”格桑一脸惊愕。 “阿姨来看过我。今天她也来了。”宣圆圆望着窗外,呓语般地说,“从云城回来的那段日子,每晚我都睡不着。阿姨劝我,‘圆圆啊,你还年轻,别想不开,别跟自己过不去’。阿姨说了那么多,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所以今天,我要和你做个了断。即便没有那个小姑娘,格桑,我也要离开你。” 格桑凝视着她的脸。 那张他一眼就爱上、无数日夜想念的脸。 他走过来,手背压在她额头上。他的手又软又温暖,宣圆圆不禁叹气:“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没有了……” “你在发烧。” 格桑抱起宣圆圆,抱她回卧室躺好。帮她掖好被角,他在床前跪了下来,抓住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她有一双干过粗活的手。 指甲修剪得很短,掌心和指根连接处有老茧,皮肤略显粗糙。 常用到的大拇指和食指,指肚上缠着肤色创可贴——那下面一定遍布细小的伤口,被锋利的花刺或是书页划破的伤口。 而格桑爱的,正是这样的一双手。 他半跪在床边,将侧躺着的她整个拥进怀里。“圆圆,我不会骗你,永远不会!” 酒劲袭来,宣圆圆睁不开眼。 仿如刚刚走出热气蒸腾的锅炉房,又闯进了零下十八度的冷库,她身上忽热忽冷,恍然间跌入一个坚实而宽厚的垫子,她的心不知不觉松快了。 “好暖。”她声音很轻,宛若耳语,“好暖。” 格桑搂紧她,安静地,保持着这个姿势。时间好像停止了,他有一种被催眠的错觉。宣圆圆呼吸变得均匀的同时,门铃声突然响起。 接完饮用水外卖,紧接着他下单买了退热药和抗过敏药。 对门的房门开了,邻居牵着小狗要出门遛弯,格桑连忙喊住他。“叔叔,刚才是我不好,打扰您休息。您家有烧水壶吗?能不能借我用用?” “小事,你等着。”910光独家 半分钟的工夫,对门邻居把烧水壶交到格桑手上。 “谢谢叔叔!” “不谢。”对门邻居说,“小伙子,你是圆圆的亲戚吧?好好劝劝她,离了婚照样能把日子过好。为了那种趁圆圆不在家、隔三差五把女人带回来的出轨渣男伤心,不值当!” “您说得很对,叔叔,我记住了。” 关上门,格桑深深吸气。 圆圆,我最爱的圆圆,这些年你都过的什么生活啊?! 卧室里传出断断续续的痛苦的呻/吟。 格桑顾不上烧水,拔腿冲回床边。宣圆圆脸颊绯红,嘴唇更红,一声比一声低地说:“我不想和他分开,不想……” 他把她扶起来,背靠床头:“不分开,我们不分开。” 宣圆圆无力地坐着,随时都要倒下去。她双颊如火烧云般通红,眼睛半睁半闭。“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我的房子里……这不是我家,我没有家……” 格桑微侧过身,拉开宣圆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包的拉链。 四下翻找,他只找到了一瓶缓解哮喘症状的气雾剂。 “你没有按时服药。”格桑扳过她的肩膀,将她垂下来的头发拢到耳后,“我说过多少回了,再忙也要一天两次。哪怕不能早八点晚八点,你至少要吃够两顿……” 宣圆圆听得烦了,抬手捂住耳朵:“我没有病!” 格桑捉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汗和皮肤上灼烧的热度。 他在床沿坐了下来。“好,你没生病。”他拥她入怀,手指轻轻按着她脖子左侧,眼角余光落在闹钟的秒针上,测量她的心率。 一分钟76下,正常。 格桑安心不少。他扶宣圆圆躺下,把被子拉到她的下颌边缘。“你听话,好好睡一会儿,睡醒了我给你变个魔术。” -- 第99页 宣圆圆默不作声。 不多时,她的呼吸节奏又一次转为均匀。 水烧开了,格桑从橱柜里找了一碗尚在保质期内的速食粥泡上。宣圆圆储备的方便食品数不胜数,厨房里所有的柜子都被她塞满了。 水电气都停了,这些食品大部分也过期了。 格桑翻遍了抽屉,终于在犄角旮旯翻出一包大号垃圾袋。他处理了过期食品,扎好垃圾袋袋口,搁在入户门外。 考虑到酒精和药物共同作用会造成不良反应,格桑没有急着叫醒宣圆圆催她服药。 他搬了一把小椅子,坐在厨房窗前,翻看着她摆在窗台上的五年前的旧月历。 宣圆圆的笔迹,一如她当年在民宿帮忙记账。 字虽然很小,却隽秀整齐。 【9月27日:回来的第一天,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9月30日:他还记得我吗?——手绘小哭脸】 【10月4日:国庆节前三天都奉献给你们了,假期余额不足……没完没了是吧?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催生催生,你们怎么不催他和他爱的那个人去生孩子?】 【10月19日:手机上收到一个陌生来电,归属地显示云城,我没敢接,是他吗?】 【11月11日:光棍节,好吧,我是实打实的光棍。】 【12月1日:燕都空气太糟糕了,我想回云城,我想他。】 【12月31日:格桑,格桑(写了两遍的名字都被划掉了)】 夕阳西斜,余晖射进厨房的窗子。 光线并不刺眼,但格桑捂着眼睛的手一直没放下。 圆圆,我要用上一生,让你幸福。 “谁在说话?吵得人头疼!” 宣圆圆翻了个身,眼皮重得仿似压了千斤重的巨石。她勉强睁开眼睛,胳膊腿又跟被子“斗/争”了几秒钟,最后选择放弃。 格桑回到卧室,托起她的颈部和后背,扶她坐直。 “是你啊!”宣圆圆的视线重新对焦,“我还以为是阿姨呢!” “你说了,我阿妈来过。”他耐心地问,“只是一个梦。不过,你可以和我分享一下阿妈在梦里都跟你说了什么。” “阿姨叫我离开你。” 格桑的心猛地震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宣圆圆一眨不眨的眼睛上。 “阿妈不会说这种话。” “真的,我不骗你!”宣圆圆向后一仰,后脑勺重重磕在了床头上方的墙壁,但她一声痛也不喊,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阿姨说我的命数乱了,源头在你。后面这几十年要想活得舒心,必须快刀斩乱麻和你分手。” 没有谎言,也不是分不清真假,她这是混淆了梦境与现实! 格桑轻抚宣圆圆的脸颊,让她与自己对视。他那双原本就很漂亮的眼睛,此刻黑黝黝的闪着温柔却又疯狂的光芒。 宣圆圆紧闭着嘴,眼中遍布着猜疑和嘲讽。“我说错了吗?”她的嗓音开始变得嘶哑,“我看见了阿姨,她先是在窗外,然后站在我床边——她亲口说的,她要我跟你分手。” 她那犀利的眼神,咄咄逼人的语气,令格桑无所适从。他徒劳重复着她入睡前的承诺,将一个饮用水瓶的瓶盖拿到她眼前。 “我给你变个魔术吧!”他说,“看好了,我穿的是短袖衫,瓶盖消失可不是藏进了袖子里……” 宣圆圆抬手打落他手中的瓶盖。 “你不是我的什么人,没有资格待在我的房子里。限你三分钟内离开,否则我冲到窗户那儿去喊救命!” “圆圆!”格桑无法忍受内心的焦灼,紧紧地拥住她,“你告诉我,我怎么做你才不提分手?我没有爱上别人,我只爱你,圆圆!失眠的那些晚上,我也像你现在这样,开着窗户,望着外面,我多希望你能回来!” “格桑,你听我说。” 宣圆圆推开他。她坐远一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用舌尖湿润了一下像被火烧过的干裂的嘴唇,她说:“我没有力气爱你了。” 格桑扶稳了她,没让她从床边跌下去。 格桑陡然提高了嗓门:“圆圆,你也听我说。”他声音突然飘得很远,恰如群山的回音,幽深,却清晰可闻。“从今天起,从现在开始,你不要花一点点力气,我来爱你。” “我不接受你所谓的‘爱’。”宣圆圆说,唇边浮起了一个冷笑。 格桑双手压在她肩上,令她动弹不得。 “为了一个不明来路的女人,你就要抛下我了?” “要不然呢?”宣圆圆恢复了七成清醒,“你说等你五年,我等了。我不顾我那糊涂爸妈的反对,不顾我那老好人公公婆婆的哀求,离开了沈知言,不再帮他和吴歆丽打掩护,我又得到了什么?他们要我去做配型,你说好不好玩?而你呢?你不用变魔术了,下一次不知道会变几个女朋友出来……” “我在这儿,圆圆!”格桑只觉心被撕裂,痛得他忘了呼吸,“我来找你了。” “我不想要你了,格桑。”宣圆圆笑着说,“你继续你无缝衔接、双线并行的时间管理,我继续开我的书店。咱们一别两宽,江湖不见!” 格桑咬紧牙关,胸口的疼痛蔓延到了四肢和末梢神经,疼得他说不出一句话。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一瞬间什么都看不清了。 宣圆圆忽然凑近,抬起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最后一次,再让我亲亲你。”她动作轻柔,像在呵护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声音甜蜜又蛊/惑:“过来。” -- 第100页 格桑转过头,对上宣圆圆那双美丽的杏眼。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认真对待一份感情,没想到却是最后一次。” 滚烫的嘴唇覆了上来。 格桑心底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身体不受控制地,深切而热烈地回应着她。唇间传来刺痛的一瞬,他恍然惊醒,然而他怀里的宣圆圆倒了下去。 她静静地斜躺在床上,陷入昏睡。 - 跋涉冰原的旅途太过漫长。宣圆圆抱紧自己,看着自己视野前方的血条一格一格地掉落。 “冷……” 她喃喃自语,希冀着从白茫茫一片中寻到庇护之所。 忽然,一脚踩空,她跌进一个松软的棉花堆里。耳边似乎有鸟鸣,听不清,又像是有人对着她的耳朵吟唱古老的歌谣。 【心如赤子,不疑不惧,千山万水,欢喜相逢。】 宣圆圆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她最不愿意躺的那张双人床上。 房间里静悄悄的。她撑着双臂,费劲力气才坐了起来。卧室的窗帘拉得很严实,不知是早晨是下午。窗前站着一个人,他转过头,眼中闪烁着惊喜。 “圆圆,感觉好点没有?” “格桑?” 他大概一夜没睡,满脸的胡子渣,和阳光下望着她笑的意气风发的他判若两人。他眼睛布满红血丝,眼眶下有着深深的青色眼圈。 “你骂我吧,圆圆。”格桑坐在床沿上,“小超满世界地找你,我没告诉她你其实躲在老房子里。你病了,我也没跟她说……我只想守着你,只有我和你。” 宣圆圆没有说话。 她转过头,面朝床的另一边,泪水夺眶而出。喝酒可以暂时忘掉发生过的事,但郝慧丽脸上那得意的讥笑,刀刻一般印在她记忆里,她忘不掉。 “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圆圆!”格桑声音沙哑,“不要哭。求你,不要为了我掉眼泪。” 枕巾打湿了半边。宣圆圆拉起被子,想要蒙住眼睛。 格桑握住她的手,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去她涌出眼眶的泪水。“昨晚你睡着的时候,我联系了内分泌科的主任,打听到了找你麻烦的那个护士所在学校的地址。” 宣圆圆怔忡不已:“学校?” “是的,郝慧丽是实习护士。她去年八月来的三院,你出院天刚好赶上她实习期满,所以你没再遇见她。” 宣圆圆抓紧格桑的手臂,借他的承托力坐直身体。 “你和郝慧丽……只有工作上的来往吗?” “说起来,我和郝慧丽连工作上的交集都不曾有过。”格桑看着宣圆圆,目光灼灼,“我在内分泌科交换学习的那一个月,每次排班碰见的都是王护士长和林护士。我以人格担保,圆圆,我不认识郝慧丽,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编造这种故事抹黑我。” 宣圆圆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他。 她微张着嘴,嘴唇颤抖着:“格桑,你读过那么多的书,你就不能编一个逻辑更合理的故事骗骗我吗?” 格桑几乎绝望了:“我说的全是真的!” 宣圆圆伸出手,轻轻摸摸他那浓黑而蓬乱的头发:“郝慧丽说你跟她共度了一晚,你们很开心,没人喝醉,就是单纯地喜欢对方,从外到内,她说你打动了她的心,这辈子非你不嫁。” 说着,宣圆圆揪住了他的一绺头发:“她有照片,你们的床/照。” 格桑双拳紧握,一动也不动。好半晌,他抬起头来,不止眼白充满红血丝了,眼角也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圆圆,我们找郝慧丽当面对质。”他想去抓宣圆圆的手,指尖尚未触碰到她的手背又缩了回去,“我跟小超说过这个办法。小超一定会陪在你身边,陪你看清那个女人的真面目。除了这个,我还有一个别的办法。” “你说。” 宣圆圆松开揪住他头发的手,眼中仍浮现着怀疑和怨怼的神色。 格桑深深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有力:“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点的信任,让我自己去见郝慧丽。我要查清她这么做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 宣圆圆盯着他仔细地看,目光游移。 漂亮的黑眼睛,晒得黝黑的棱角分明的脸庞,高挺却有点秀气的鼻梁,整齐洁白的牙齿,下巴正中间有道可爱的凹陷。 这是她深爱着的男人吧? 是吗? “圆圆,我爱你。”格桑鼓足勇气,将宣圆圆的手握进自己的掌心,“我爱你,从没动摇过。” “也许你对别的女孩子说过这三个字。”她弯起唇角,对他笑着说,“但是你忘了。” 那是一种彻底放手、不给对方一点盼头的嘲笑。 格桑转过头去。 许久,他离开床边,站到了窗前。 “圆圆,你好好休息。我会想到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一时间,好像只有这句话说得出口。 “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宣圆圆闭上眼睛,疲倦很快征服了她。 重回毫无生机的冰原之前,有人往她的身上加了一件软乎乎厚墩墩的棉大衣,又细心地帮她系好纽扣、围上围巾。 “圆圆,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什么烦恼都没了。” 第四十二章 -- 第101页 离开温泉疗养院, 虞超沿着山路往前走,一直走到西山脚下。 地铁站语声喧嚣,人头攒动。 她站在人群中, 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 阿列克塞的养父母通情达理,他们理解虞超。交谈之后,于伯父说:“小超, 人生苦短,做你想做的,和阿辽沙一起好好过日子。” 关于如何处理于靖秋咬伤林舸的纠纷,虞超已有决定。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 林舸选择了和解。 “姐, 医生说了,我的手不碍事。只要坚持吃营养神经的药, 按时回医院复健, 麻木的感觉会慢慢消失的。” “不行!林舸,我不能让你白白受了委屈。” “会好起来的,姐, 相信我。马上举行婚礼了,你和姐夫别为了这事伤神。于靖秋的律师联系了我,他说三天之内把赔偿金打给我。” 虞超心揪着疼:“对不起,我连累了你。” 林舸笑了, 和往常一样爽朗:“姐,说这些干嘛!不到十天的时间, 你安心筹备婚礼,该美容美容, 该放松放松, 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虞超声音哽咽:“你受伤的事, 我告诉小姨了。她反过来安慰我,我……” 林舸抬起缠过着医用绷带的手,轻轻活动几下手指。 “姐,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虞超望着他,视线从他的手移到他的脸上。“你来燕都打工,最想做的是拜师学艺。手伤会影响你的发挥,掐丝珐琅招收学徒的考试怎么办?” 林舸做了个握紧拳头的动作,却不小心触及了伤口,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状态,笑着看向虞超:“放心吧,姐,你老弟我实力雄厚,不仅能读完成人本科,而且一定能当上薛师父的关门弟子!” 林舸从小就是这样,乐观豁达,处处为他人考虑。 没能考上高中,林舸很遗憾,但他并未放弃继续追梦。拜在掐丝珐琅传承人薛廷韦门下学徒,是他十几岁就坚定了的梦想。 “姐,我有时也会自卑。可我觉得,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我以前不努力,以后只能加倍努力。不管怎样,努力总是对的。” 路人经过虞超身边,肩头背的旅行包撞了她胳臂一下,将她拉回现实。 “不好意思。”路人抱歉地笑。 虞超摆摆手,表示不介意。 今天来疗养院看望阿列克塞的养父母,她说了心中所想,得到了二老的支持,这就足够了。 亏欠林舸的那份愧疚,曾困扰得她每夜不能安睡。随着这次见面,虞超想通了一半,还剩另外一半,只有交给时间去化解。 走进地铁站,安检口排了一条长龙。 有人嘀咕:“怎么只开一条通道?” 有人附和:“是啊,周围景点全开放了,游客越来越多,地铁安检的速度跟不上,真是闹心!” 虞超排在队伍中间,跟着前面的人缓慢移动。 快排到的时候,她又看见了那个背着旅行包撞到她的路人。 男人戴着一顶深灰色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POLO衫的衣领没有整理好,半边耷拉,半边竖起。此时,他正取下沉甸甸的大包,搁在安检机传送带上面。 红灯忽然亮了。 安检人员拦住他:“请你配合开包检查。” 男人拉开旅行包拉链,从里面搬出三件5升的桶装饮用水。不等安检人员询问,他咧嘴笑道:“我在西山景区忘忧泉接的泉水,不是什么易燃易爆的液体。” 安检人员一边听他解释,一边把桶装水搬到仪器上检测。 燕都地铁安检设备升级之后,乘客随身携带的液体物品无需开瓶饮用,直接用仪器就能检出其中成分。 第一桶水和第二桶水都没问题,安检人员把它们还给了男人。 第三桶水刚放到仪器上,警报蜂鸣音猝然响起。 “你不能携带它上地铁。”安检人员对男人说,“你自己处理,还是交给我们处理?” 男人嘴角的笑瞬间消失。 他将三只桶装“水”重新装进旅行包,转身离开了安检的队伍。 经过虞超身边时,他神神叨叨的低语传了过来。 “回市区肯定堵车,不坐地铁我坐11路啊?中午十二点以前赶不过去,那个臭小子又要拿我闺女威胁我了……” 虞超不经意转过脸,恰巧看清男人POLO衫胸前刺绣的商标。 她不觉一怔。 他是监控录像里每天都出现在书店门外的男人! 不及细想,虞超也离开了等待安检的长队,拉开一段距离跟在男人身后。她今天穿了正装套裙和高跟鞋,走起路来步幅无法太大。好在男人步速不快,她能够将他锁定在视野范围之中。 男人走出地铁站,开始打手机:“喂,我带的东西没法坐地铁,被安检拦下了,你们派车过来接我吧!”他回头张望一下,继续说道:“4号线西山站A口,路牌上写着西山南路,你们把导航打开,挺好找的。” 虞超站得不远不近,低头拿着手机,装出用订车软件下单的样子。 男人又拨通一个号码。 这回,他的语气不再高高在上,而是变得卑微讨好:“哎,是我,小敏还乖吗?哦,好的,好的,我应该能准时赶过去,你记得给小敏吃药,橙色瓶子的那个。吃完药还要给她吃一颗小熊软糖,她最喜欢紫色葡萄味的……” -- 第102页 虞超静静听着。 男人又说:“我没有要求你,我是在求你对小敏好一点。肖赈,你也有妹妹,你不能这么残忍。” 突然,通话中断了。男人呆呆地攥着手机,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不止。 “混蛋玩意儿!”他咬牙切齿地骂,“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败类!你把老子拖下水,老子也不让你好过——” 虞超走到男人的身边。 “大哥,我能和你聊两句吗?” 男人满脸惊愕地看看她:“聊什么?” 虞超在手机备忘录里输入肖赈的名字,拿给男人过目。“你刚才是给这个人打电话吧?巧了,我也在找他。” 男人愣了半秒,摇头否认:“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我哪知道你找的人是谁?” 虞超收起手机。 她摘下戴在手腕的发圈,扎起马尾辫。 “你每天都来我们书店外面晃悠,不可能不认识我。” 男人脸上的惊愕之色陡然加重了几分。他紧盯着虞超,半晌才说:“章雨沐是被你们收留的。她……她还好吗?” “只要肖赈不去骚扰沐沐,她每天都能过得开开心心。” 男人低下头:“我不是成心往你们门上泼红油漆。我闺女被他们带走了,她才五岁,感冒咳嗽还没好,就被那些人带走了……” 虞超问:“肖赈叫你大老远赶过去,他又想干什么?烧了我们的书店?” 男人沉默了好久。 汽车喇叭声近在耳边了,他望了远处一眼,急匆匆地说:“那些人和我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我看在老乡情面上帮忙,结果被他们用孩子的命要挟。”他弯下腰,掏出旅行包里那桶没能通过安检的“水”,摆在虞超脚边。 “你把它给了我,你女儿怎么办?” “我想通了,我要报警。”男人直起腰,冲虞超点了点头,“等警察救出我闺女,我带她去看望章雨沐。姑娘,你帮我给沐沐带个话,就说‘方叔叔和方敏想着你’,沐沐会懂的。” 中型面包车驶近的同时,虞超已然提着水桶走远。 伫立西山风景区南门售票处,她望见那个男人上了车。面包车驶出去的一瞬,右侧后排座的车窗放了下来,男人远远地看着虞超,做了个竖大拇指的手势。 - 书店正门紧闭。 空调室外机吹送着暖烘烘的风,排水管口滴答滴答地排出冷凝水。 虞超推开门,没在第一时间看见宣圆圆,却发现于初晴趴在进门处的小桌上。 关门声和脚步声并没有惊动于初晴,她仍然趴着,下巴枕在左手上,右手百无聊赖地拨弄花瓶里洋牡丹的花瓣。 “小晴?”虞超望望墙上的时钟,又看看手机屏幕,“你今天没课?” 于初晴懒洋洋地坐直身体。 “我逃课了。” 储藏室的门开了,宣圆圆走出来:“小超,这个问题我问过她至少三遍。问她为什么逃课,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就不理我了。” 虞超说:“没事的,小孩子闹情绪而已,沐沐不也经常这样吗?” 于初晴无奈地苦笑:“小婶婶,你才比我大几岁?不要仗着辈分高,就拿我当小孩儿对待!” 虞超到柜台后面洗了手,做好消毒,系上围裙。 “早饭还没吃吧?我们店里储备的食品应有尽有,你随便点一种,我给你加热。” “又是半成品?”于初晴重新趴下,无精打采地说,“吃什么无所谓,但我有个条件。” 听完这句,虞超转眼看了看马路对面。 地铁站的施工进展有条不紊,前期做测绘的人员已经离场,龙辰显然不在那里。 虞超猜到了于初晴心中的小算盘。 果然,于初晴摘掉洋牡丹的一片花瓣,送到鼻端闻了闻:“牡丹,母单,连花的名字都在笑话我。唉,小婶婶,我吃不香睡不甜,整天都在想,我脱单怎么就那么难?” 宣圆圆轻拍虞超的肩:“哄哄她吧!” 虞超把一盒炒饭放进微波炉,调好定时器,走到于初晴面前。她半弯了腰,双手扶着膝盖上,目光落在于初晴脸上。 “你想找人陪你吃饭?” 于初晴点点头,眼中浮现一丝期待:“小婶婶,你帮我联系龙辰好吗?他不回我的消息……我太想他了!” 第四十三章 “他在医院。”虞超说, “阿辽沙带他去做个检查。” 笑意凝固在了于初晴脸上。她用拳头抵住嘴唇,咬了一下绷得很紧的指关节,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龙辰去医院干嘛啊?为什么是我小叔带他去?” 虞超犹豫着要不要把龙辰生病的事告知于初晴。 宣圆圆走了过来, 一只手轻轻按在虞超肩上:“说吧,小超。” 于初晴腾地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 眼睛直直地瞪向虞超:“小婶婶,龙辰到底怎么了?” 虞超和盘托出。 她将龙辰体检查出肿瘤、做手术之后再没复查的情况全部告诉了于初晴。 “怎么会这样?”于初晴脚下一软,重重跌进椅子,“他看着那么健康, 精神头那么好……怎么会这样!” “结果不一定是坏的。”虞超从不认为龙辰的生命会终止在28岁。 “小婶婶, 他在哪家医院?”于初晴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把放在桌上的手机和蓝牙耳机装进书包, “我要去找他!” -- 第103页 以龙辰的个性, 无论他是否接受于初晴的感情,他都不愿在医院那种场合与她见面。 虞超犯了难,只得向宣圆圆求助。 “妹妹, 你哪儿都不要去,踏踏实实留在书店等。”宣圆圆及时解围,同时告诉于初晴一件大事,“小超和阿列克塞约好下午两点领证, 龙辰是他们宣誓的见证人。如果你不急着回学校,就在我们这儿吃完早饭和午饭, 然后陪他们一起去民政局婚姻登记处。” 宣圆圆一席话,让于初晴苍白的脸恢复了几分血色。 “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该打!”话未说完, 于初晴已然冲到书店门口, “小婶婶,圆圆姐,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微波炉“叮”的提示音响起,虞超连忙说:“吃点东西再去吧,你不能饿肚子。” 于初晴回头笑笑:“回来再吃。小婶婶,我订了一束花送给你和小叔,去晚了花就不新鲜了——” 风铃声热热闹闹响过一阵,店里重回安静。 宣圆圆坐到虞超对面,静静看着她。 “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做好准备了吗,小超?” “嗯,我准备好了。”虞超迎上宣圆圆探询的目光,笑得坦然,“身份证,人才市场提供的集体户口页,婚前财产公证书,所有的原件和复印件,我都放在一起了。” 宣圆圆笑了,笑容略显无奈:“你啊!转移话题的高手。” 虞超伸手,握了握宣圆圆的手。 “天底下最好的姐姐,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你担心我适应不了婚后的生活,没法接受别人对我和阿辽沙指指点点。” “还有——”宣圆圆反手握紧虞超的手,重重握力一下,“我担心你不通知你的爸妈,他们会来婚礼上搞事情。” “我跟小姨林舸打过招呼,请他们帮我保密。” “血缘和亲情是最深的羁绊,小超,我是前车之鉴。不管原生家庭给你带来怎样的痛苦,不管你怎样努力去逃避去摆脱,最后你发现,你总是停在某个固有模式的圈子里。你的行为方式,或多或少的,都在被它影响。” 宣圆圆的话字字珠玑,说到了虞超心坎上。 她曾想过,将她结婚的消息告诉远在沅北市的父母。但转念一想,不说更好。 虞超的妈妈李佳宁,二婚嫁给了一个物流公司的老板,生活优渥,接连生下两个男孩,备受现任老公的疼爱。他们在物质上给过虞超一些支持。 工作之后,虞超把大学期间妈妈发给她的大额压岁钱红包全部退了回去。 因为钱的问题,母女俩吵了一架,关系几近破裂。 直到虞超的外公外婆去世,两人仍未和好。 虞超的爸爸虞利锋,早年是一家国企的人事科副科长,处事圆滑,属于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典型老油条。离婚不久,虞利锋所在的国企改制,他被精简下来。买断工龄后,虞利锋沉迷打牌,输掉了不少钱,工龄钱和积蓄所剩无几。 “恶棍”,是虞超表弟林舸对虞利锋的评价,毫无夸张的成分。 虞利锋输光了钱,拿不出给虞超的抚养费,反倒经常跑到虞超外公外婆家蹭饭,还会顺走两位老人家忘了收起来的值钱物品。 大二那年,虞超勤工俭学攒了一笔钱,取成现金放在信封里交给外公保管。她原本想在暑期工的间隙陪外公重新配个助听器,孰料那笔钱不翼而飞了。 外公外婆三缄其口,不告诉虞超真相。 当时14岁正在上初二的林舸说了实话:“表姐,二姨夫,呸,前二姨夫把你给外公的钱全都偷走了!” 虞利锋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哪承想他偷钱的时候恰巧被林舸看见。 虞超跑去要钱,正在牌桌上红着眼渴盼胡牌的虞利锋矢口否认。 他叼着烟卷,打出一个八饼:“你给你外公的钱我没拿。林舸那小子最爱撒谎,你信谁也不要信他啊!” 对家高兴地大叫:“胡了!” 虞利锋脸色一沉,狠狠地扇了虞超一巴掌:“都怪你这个扫把星!好好的牌局让你搅和得赢不了。滚开!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就在虞利锋推搡虞超的一刹那,那个印着虞超大学名称的白色信封从他裤兜掉了出来。 那一刻,虞超对父亲彻底死心。 在她心中,原生家庭早已不复存在。 定下领证和婚礼的日期之前,虞超也有过和宣圆圆类似的担忧。 但后来她想通了。 至于那对早已将她遗忘的父母,不邀请他们来参加婚礼,是她做过的最好的决定。 “鲜花到!” 于初晴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 一捧沾染着水珠娇艳欲滴的大马士革玫瑰,赫然出现在虞超眼前。 “小婶婶,我祝你和小叔永远爱得轰轰烈烈!”于初晴把花束递到虞超手里,又从背后拿出一个细长条的首饰盒,“这是我亲手编织的同心结手链,你和小叔叔一人一条。礼轻情意重,请收下吧!” “谢谢你,小晴。”虞超眼眶一热,“你真好!” “一家人嘛!”于初晴不忍看虞超掉眼泪,连忙跑向微波炉,“好饿呀,我能把你们的存货吃空。” 虞超擦擦眼泪,正要起身帮忙重新热饭,宣圆圆的动作更快一步。 -- 第104页 “去洗把脸,小超。”宣圆圆说,“速食炒饭已经满足不了小晴的胃口了,我再煎一块牛排给她。” “有没有红酒啊?”于初晴淘气地眨眨眼。 “有,不过要等到晚饭再喝。”宣圆圆习惯成自然,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儿,“等你们护送小超和阿列克塞领完证回来,红酒、牛排、烛光晚餐,一切管够!” - 穿上外婆设计的中式礼服,虞超光彩照人。 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 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阿列克塞记忆中最心爱的蝴蝶的翅膀。 阿列克塞绾起她的长发,梳了一个毛茸茸的可爱发髻。为虞超佩戴上一支金镶玉的发簪,他按捺不住满心的激动,吻了吻她的嘴唇。 “小叔,抓紧时间!”于初晴故作恼怒,顺便提醒“好多人排队等着呢!” 阿列克塞抱歉地点点头,牵着虞超的手,走上婚姻登记处宣誓台。 龙辰忽然喊住他们:“等一下!”他跑上前,打开随身背包翻找半分多钟,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红色锦缎盒。“阿辽沙,我作为毛毛头的娘家哥哥,在你们宣誓前,我要对她说几句话。” 虞超看着龙辰,视野不觉有些恍惚。 “好,你说。”阿列克塞拍拍龙辰肩膀,“我知道你是要把祝福送给毛毛头。” 龙辰打开盒子:“超,想来想去,我觉得把这个送你最合适。女孩子出嫁,身上总要有傍身的东西。” 锦缎盒里躺着一块黄澄澄的投/资/金/条。 虞超怔怔地望着龙辰:“辰哥?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龙辰却毫不迟疑地将金/条放在虞超手心:“按理说,财不外露,我不该在这么多人的场合把它拿出来。但是我又想,等到吃晚饭再给你不就晚了吗?这不仅仅代表了我的祝福,还代表了我和你认识这些年沉淀下来的情谊。” 虞超正要说话,阿列克塞轻轻阖上她的手。 “收下吧,龙辰说得对,这是他的一片心意。” “大家回头,我先拍一张。”于初晴大声说,“没错,就是这样,每个人都笑得很好看!” 闪光灯耀眼的白光,不经意间刺痛了虞超的眼睛。 她转头看看龙辰,他直视前方,仍然笑着面对镜头。 于初晴转悠了一圈,找来一个暂时没那么忙的登记处工作人员,请大姐姐帮忙为四个人合影。紧紧挽住虞超胳臂的一瞬间,于初晴朗声高喊:“豆角,辣子,茄子!” 逗笑了在场所有的新人。 有人问于初晴:“为什么喊‘豆角’和‘辣子’?” 于初晴笑着回答:“拍照好看的秘诀是放松面部肌肉,豆角和辣子这两个词非常管用。放松之后再说‘茄子’,笑容特别特别漂亮,不信你们试试?” 宣完誓,在此起彼伏的“豆角,辣子,茄子”呼喊声中,他们走出了婚姻登记处。 虞超小心翼翼地把龙辰送的礼物装好。午后的风鼓起中式礼服的下摆,吹拂着她散落鬓角的发丝。她的身心,忽然变得轻盈愉悦。 阿列克塞低了头,印了个深深的吻在虞超脸颊。 “毛毛头,我爱你。” “我也爱你,阿辽沙。”虞超环住阿列克塞的腰,耳朵紧贴他的胸膛。 在强壮有力的心跳声中,她说:“直到永远。” 第四十四章 回到书店楼上, 宣圆圆为他们开的门。虞超惊喜地发现,于靖北和舒芝华也在。 “大哥,大嫂?” “小超, 阿辽沙,恭喜你们!” 舒芝华拥抱虞超,于靖北递上一个包裹着红色包装纸的特大号礼盒。 “爸, 妈,你们送的什么礼物啊?”于初晴心怀好奇,跟在虞超身后,“小婶婶, 现在就打开吧!” 虞超抬眸看看阿列克塞, 他眼中笑意盎然。 “打开吧,毛毛头。” 从胶带封口处撕开包装纸, 熟悉的品牌LOGO映入虞超眼帘。她迫不及待地掀开盒盖, 一台扎着红色蝴蝶结的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和她咫尺相对。 16G内存,256G固态硬盘加1TB机械硬盘, 17.3英寸大显示屏,144Hz高刷新率。 “大哥,大嫂,我太喜欢它了!” 这是虞超的梦中情本! 她把它抱进怀里, 久久不肯放下。 阿列克塞吻了吻虞超的头发,转身轻轻拥抱于靖北:“谢谢大哥大嫂。你们送的礼物, 正是毛毛头最需要的。” “都是一家人了,不用客气。”于靖北拍拍阿列克塞的后背, 扭头看了舒芝华一眼, “老婆, 让年轻人留下狂欢,我们俩去过二人世界!” 舒芝华忍俊不禁:“行!” 离开前,于靖北和舒芝华把于初晴叫到一旁,叮嘱了两句,又特地和宣圆圆道了声再见。下楼时,龙辰恰好买了鸭脖往上走,迎面遇见送父母的于初晴,微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 “叔叔,阿姨,你们不留下吃晚饭吗?” 于靖北和龙辰见过一面,对他印象很深。 误会既然已经解除,于靖北的态度不像初见龙辰时那样生硬,脸上有了亲切的笑意:“你们年轻人庆祝吧。我和小晴的妈妈约好了看电影,先走了。” 舒芝华第一次见到龙辰,只是笑着问声好,并未停下询问更多。 -- 第105页 把父母送上车,于初晴快速跑了回来,追上龙辰。她拦住他,指着他手里的打包袋,问:“除了鸭脖,你还买什么了?” “鸭舌和鸭掌。” “你有特别想吃的饭菜和零食吗?”于初晴看着他的眼睛,“我请你吃。” 龙辰笑了,轻轻摇头:“没有。”他的手搭在LOFT入户门把手上,拉开门,让于初晴先进屋:“对了,你们女孩子爱喝奶茶。小超为了穿婚纱控制体重不敢喝,你呢,想喝什么?” 于初晴顿住脚步,转过身挡在门口:“今天圆圆姐请客,有烛光晚餐。改天你请我喝奶茶行吗?” “当然没问题!”龙辰回答得非常爽快,“改天我请你喝。” - 饭后,宣圆圆往香薰炉里添了一点香柠檬精油,和虞超一起搬走客厅的茶几,腾开一块地方,邀请大家围坐在地毯上。 章雨沐飞速做完十几套卷子,代替犯困的虞超加入UNO游戏。 五局,十局,越玩越带劲。 门铃声响起时,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手中的牌,没人去开门。 “叮咚,叮咚”的声音盖过了歌曲声,伏在阿列克塞腿上小憩的虞超摘下耳机,慢慢起身,抬腕看表。“这么晚了还有人来?你们谁点了夜宵外卖吗?” 一时间,摇头的摇头,摆手的摆手,全都表示沉迷于牌局,无人订餐。 “怪事。”虞超走过去开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隙,黑铁塔似的格桑就抓住了虞超的胳膊:“圆圆在家吗?” “在。”虞超说,“进来吧!” “不用了。”格桑松开手,后退一步,脊背顶上了楼梯栏杆,“小超,你帮我叫圆圆出来一下,我有话对她说。” “我不出去。”宣圆圆大声回应,“超,你让他走,我不想见他。” 虞超左右为难。 一局终了,章雨沐获胜,总分遥遥领先。 阿列克塞趁洗牌的间歇,走到门口:“格桑,今天是毛毛头和我领证的大日子,你进来喝杯酒怎么样?” “恭喜!”格桑沉郁的脸色稍有缓和。 “黑脸哥,你玩牌吗?”章雨沐忽然说了一句,“二姐夫陪我们玩了好久,他都打哈欠了,超姐姐也困得东倒西歪,没人比你更合适顶替他俩。” 宣圆圆瞪过来:“沐沐!” 章雨沐似乎提前知道了什么。她搁下手里洗好的牌,依偎到宣圆圆身旁,细声撒娇:“我最喜欢的圆圆姐,你就让黑脸哥玩一局嘛!超姐姐和阿列克塞新婚燕尔,你放他们回家吧!” 宣圆圆眉心紧蹙:“你这孩子……” 全程专注玩牌的于初晴和龙辰,此时面面相觑。 两人交换眼神,齐刷刷看向宣圆圆:“圆圆姐,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你们?”宣圆圆无奈至极,却又没有更好的挽留办法,只得同意,“龙辰,你先把小晴送回学校,然后你再回测绘院的人才公寓,到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龙辰点头:“好的,圆圆姐!” 虞超困得睁不开眼睛,阿列克塞揽着她的腰,回头冲宣圆圆挥挥手算是道别,跟在龙辰和于初晴身后一齐下楼离开。 客厅里只剩三人。 章雨沐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好累呀!”她把UNO牌装回牌盒,收拾了地毯上的空饮料瓶,又跑回宣圆圆身边。“姐,我好困,我要上楼睡觉了。” 宣圆圆举起手,不过她没弹章雨沐的脑门,而是摸了摸她乱蓬蓬的头发。 “吓我一跳,姐。”章雨沐吐吐舌头,“我还以为……你又要对我实施暴力呢!” “睡前固定程序,刷牙,洗澡,一个都不能少。”宣圆圆说,“吹风机调到柔顺那一档,把你这小狮子发型好好梳一梳。” 章雨沐调皮地敬个礼:“收到!”说完,她冲上楼梯,做洗漱前的准备。 宣圆圆指着半开的门,眼睛却没有看格桑。 “我们出去说话。” 随手摘下衣帽架挂着的宽松睡袍披在身上,宣圆圆拿起手机,率先走出门去。格桑紧跟着她。两人沿着楼体外侧的步梯,一直上到了楼顶天台。 “圆圆,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格桑取下肩头的背包。 宣圆圆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高楼和景观灯,只当他是空气。 格桑走近一些,从背包暗袋里掏出一部平板电脑。他把背包放在脚边,开启自己手机的热点,让平板连上网。 “我没时间陪你玩游戏。”宣圆圆面无表情,“有话你快说!” “这里信号不太稳。”格桑丝毫不介意宣圆圆的冷漠,“你等我几分钟,我先打开一个对咱们来说都很重要的网站,登录之后你就可以看了。” 宣圆圆冷笑:“谁跟你是‘咱们’?” 格桑淡淡笑着,继续在平板端的浏览器上操作。将近五分钟过去,他终于顺利打开了要访问的网址。屏气凝神地输入事先注册好的用户名和密码,他登了进去。 “圆圆,你看,这是一个自动生成合影的网站。”格桑把平板交给宣圆圆,“选中你想要的图片背景,再挑两张以上你想合成的人像原图,点击最下面的按钮,你就能得到一张精心处理过的没有任何破绽的合照。” 宣圆圆眉头深锁:“你什么意思?你是要狡辩郝慧丽给我看的都是假/照片吗?” -- 第106页 “我没狡辩。”格桑目光沉着,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平板相册里有我之前存的一些照片,你在这个网站试一下就明白了。” 宣圆圆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怒火。 她点开相册,却看到了拍摄于五年前的许多照片。 云城的一草一木,云城的小猫小狗,云城的街头艺人,还有她和格桑的自拍。 “你?”宣圆圆对上他深深的凝视,“你怎么会有我手机里的照片?” 格桑说:“有一次你的手机掉水盆里了,还记得吗?我帮你用吹风机吹干,又在米桶里吸了几天的水。你担心通讯录和照片,我就想办法导出到我的电脑里。后来手机能正常开机,你也没再问过照片的事。” 宣圆圆揉揉胀痛的太阳穴:“我早都换了好几部手机了。难得你还保存着这些照片。” 格桑往前半步,站在宣圆圆身旁。他手指轻滑屏幕,选中了一张小橘猫的正脸,又选了一张小黑狗的侧脸,上传至图片合成网站。 “圆圆,背景我选好了,你现在点页面最底下的按钮。” “嗯。”宣圆圆照做。 等待了大约二十秒,照片合成完毕。呈现在宣圆圆视野中的,是一张小橘猫躺在小黑狗怀里睡觉的“床/照”。 蓬松柔软的白色棉被环抱着两只可爱的小动物。 “照片”惟一不和谐的地方,是小橘猫和小黑狗的脑袋太小,仅占据了背景图枕头五分之一的面积。 宣圆圆把平板还给格桑:“这是你找出的真相吗?” “郝慧丽承认了她做过的所有的坏事。合成前的我的照片,是她在医院食堂偷拍的。”格桑说,“我要求她录一段视频为我澄清,明天一早她会发到你的手机上。” 宣圆圆抬起头,盯着格桑的眼睛:“我生气的点,从来不是照片的真伪,也不是你和谁交往过、谈过恋爱。” 格桑睁大双眼,黑黝黝的瞳仁反射着对面楼房映照过来的灯光。 “圆圆,你不相信我。” “不,恰恰相反。”宣圆圆将手背到身后,控制着想去摸他的脸的冲动,“我一直相信你,格桑。这次的事,不论好与坏,它都给了我一个启示。我想放你自由,我不做那个绊住你、让你走不了远路的人。” “可是,圆圆,是我想留在你身边……” “这个世界,没有谁离不开谁。”一阵尖锐的锥痛,几乎贯穿了宣圆圆的心,但她依然笑着说,“格桑,我们分手吧。” 第四十五章 “我不分手!”格桑固执地坚持着, “我认定你了,圆圆。这辈子我说了算,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阿姨的话你也不听?” 宣圆圆的反问, 令格桑呼吸暂停。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拾起脚边的背包,把平板装了回去。 “你那天生病, 梦见了我阿妈。”格桑的诉说像是从胸膛最深处发出的,“我也梦到过她。不过,我梦的内容和你的正相反。阿妈希望我和你成为一对,她打心里喜欢你, 圆圆。” “我们是因为什么互相吸引?是绝望。”宣圆圆声音很低, 却蕴含着穿石裂玉的冲力,“我对我的命运绝望, 你对亲人的离世绝望, 我们在那种时候有了交集,碰巧身边只有彼此——换了别的人在你身边,你也会爱上她。” “圆圆!” “没有挽回的余地, 格桑。我的人生做错太过次,这次不能再错了。” “没有别人,我只爱你。” 格桑嘴唇颤抖着,眼中的哀伤之色比夜色更浓。 “人生那么长, 说慢也慢,说快也快。谁说得准以后会遇见什么人呢?”宣圆圆走向楼梯, 话语声仍留在原地,“格桑, 为了你自己, 活得自私一点。别再来找我, 好吗?这是我最后一个要求……” 格桑的唇覆上来的刹那,宣圆圆根本不及反应。 她的手被他抓牢,紧紧摁在他的胸口。她宽松的睡袍外套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仿若黑暗中一面白色的旗帜。 他的炙热在她唇间辗转。 呼吸和心跳,早已乱了节奏。 “圆圆,我只爱你。” 耳畔只剩这一句话。眼睛闭上的刹那,天边划过一颗流星。宣圆圆看到了它转瞬即逝的灿烂,紧接着,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 “医生怎么说?” “视神经炎,病因很复杂,眼底查完了,又抽了血做毒理检测。” “但愿圆圆没事。” “我姐需要静养,阿辽沙。这段时间我要待在书店陪她。” “书店要不要关几天?你脸色很差,你和圆圆都需要好好休息。” “不用关店。雇两个小时工,顶替一阵子应该问题不大。” 苏醒过来的宣圆圆,听见了虞超和阿列克塞的对话。她下意识地抬手在眼前晃了晃,却发觉只有边缘不清的黑影闪过。 “超,我怎么了?” 虞超握住宣圆圆的手:“没什么大事,就是眼睛发炎了。等会儿做完检查,我和阿辽沙陪你回家。” 宣圆圆笑了笑,忽然问:“你没骗我?最近我身体这么差,不会得绝症了吧?” “你再胡思乱想我就——”格桑的声音由身后不远处传来,“我就狠狠教训你一顿。” “你敢?”宣圆圆回过头,只见一团模糊的白影逐渐靠近。 -- 第107页 “我怎么不敢?”格桑握住宣圆圆另一只手,“我不是好人,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你最好学聪明点,乖乖交出你的小命,比负隅顽抗要强得多。” “报告出来了吗?”虞超急切地问,“毒理化验有结果了吗?” 格桑点点头:“一会儿再聊。” “我有权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宣圆圆攥紧格桑的手,使劲地用力,“马上告诉我!” 格桑任由她发脾气,忍痛说道:“结果只有五个字,不排除中/毒。” 虞超皱眉:“什么意思?” 格桑忍着手上的疼痛,耐心解释:“接下来我们的任务是,找齐圆圆用药清单上的药品,口服和喷剂都要交给检验科。他们会逐一比对,看看究竟是哪种药的副作用引起的中/毒反应。” 阿列克塞突然提醒:“病从口入。圆圆常吃的方便食品要不要挨个查一遍?” 格桑扬起眉毛,心中豁然开朗:“对啊,这是新的突破口!” “毛毛头,圆圆有格桑照顾,你跟我回书店。”阿列克塞说,“我们分类整理检验科需要的东西,尽快找齐了送到医院来。” 虞超轻轻颔首,起身前握了一下宣圆圆的手:“姐,你好好休息,我和阿辽沙快去快回。” “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沐沐谁来照顾?”宣圆圆惦记独自留在店里的章雨沐,“超,你们快要办婚礼了,好多事情要忙。不如和杨教授商量商量,把沐沐送到她家暂住一个礼拜?” 虞超稍作犹豫,随即决定道出实情:“姐,邓总把沐沐接走了。” 宣圆圆不禁一怔:“哪个邓总?” “邓一骏的爸爸邓衷石。”虞超说,“邓总在清大附中旁边租了一间三室的公寓,请了保姆和家教,她们负责照顾沐沐的起居和学习。这事邓一骏不知情,是我实在找不到值得信任的人,才向邓总求助的。” 宣圆圆抿抿嘴唇:“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我昏迷了三天三夜吗?” 虞超据实相告:“姐,你真的昏迷了三天三夜。我和阿辽沙的婚礼这周六举行。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你坐在娘家人的嘉宾席上。” 宣圆圆不再说话,脸色陡然间变得苍白。 格桑悄悄做了个手势,虞超会意,和阿列克塞一前一后走出了病房。 - 返程途中,虞超默然无语。 等待信号灯转绿的三四分钟里,阿列克塞侧过身,温柔地擦去虞超脸上的泪水。 “一切都会好的,毛毛头。” “我……我觉得是我拖累了圆圆姐。”虞超尽力控制着即将失控的情绪,“自从我走进书店,圆圆姐就没有一天好过。她真心待我,我却不能给她带来健康和幸福……” “有格桑陪着圆圆,她的身体会好起来的。”阿列克塞安慰道,“婚礼过后,咱们做个计划,改一改书店的经营模式,多招几个店员倒班,你和圆圆就能腾出时间调养身体。” 虞超深吸一口气,说:“是时候下决心改变了。” 回到书店,他们找齐了宣圆圆的日常用药和每天都可能吃的方便食品,全部装入收纳袋。 饮料类的液体不好整瓶携带,虞超拿出之前买的密封分装罐,把宣圆圆爱喝的几款果汁分别倒了一点在罐子里,剩下的连瓶子一起放入冰箱冷藏室。 整理完毕,她唤阿列克塞的名字,却不见他的人影。 “阿辽沙?” 书店前厅和后面的储藏室都找不到他,虞超疾步上楼,发现阿列克塞站在二楼LOFT的门口,背对着楼梯口,伫立不动。 “毛毛头,你们三个人,都有谁喝每天一早送来的鲜奶?” 虞超走到他身旁,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瞧见了钉在墙上的牛奶箱。“圆圆姐。我和沐沐觉得鲜奶有一股膻味,我俩喜欢喝冲泡的速溶奶粉。” 阿列克塞指着牛奶箱的锁:“这儿被人动过手脚。” 虞超的心倏地向下一沉。 当她看清锁头上明显的撬痕,如坠冰窖的寒冷霎时间包围了她。 “书店里安装了摄像头,但你们住的地方没有。”阿列克塞打开牛奶箱,“有人恶意针对圆圆,而且ta很了解圆圆的饮食习惯。” 虞超立刻想到了一张看似诚恳实则另有谋划的脸——沈知言。 “是沈大哥!他想用这种方式逼迫圆圆姐重新接受他!” 阿列克塞默默听着。 认真地检查完牛奶箱的里里外外,他脑海中蹦出一个新问题。 “毛毛头,最近圆圆说没说过牛奶难喝之类的话?” 虞超想了想,眼睛忽的一亮:“圆圆姐每天订两瓶鲜奶,早一瓶,晚一瓶。我只听她说牛奶助眠的效果不如以前了。至于味道,她从没抱怨过。她不是一个挑剔的人,这些吃的喝的只要在保质期内,她就不会浪费。” 阿列克塞看着空空荡荡的牛奶箱,轻叹一声:“可惜咱们回来得太早,今天的鲜奶还没送来。” 四周很安静,再加上虞超特殊的敏锐直觉,她听见了电动三轮车独有的声响。没工夫解释,她拽着阿列克塞的袖子,把他往通向三楼的楼梯上拖。 “毛毛头?” “小点声——你的重点怀疑目标可能出现了。” 两人压低声音说话,同时躲在三楼楼梯口,屏住呼吸等待送奶工上楼。 -- 第108页 立夏过后,燕都的天气已经转为炎热。 即使是清晨六七点,初升太阳的精力也比其他三个季节要旺盛,烈火一般地炙烤着大地。 送奶工穿的并不是夏季的服装。 从身材判断,她是一位女性。或许是出于防晒考虑,她用帽子口罩手套长袖长裤将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脚步声停在二楼,虞超定睛看去。 只一眼,她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林舸的手伤白受了!圆圆姐的确是被她拖累的! 不等虞超跑下楼,阿列克塞抢先一步冲到了“送奶工”面前。他怒火中烧,气得浑身发抖。 在“送奶工”打算金蝉脱壳的时候,阿列克塞一把打落了对方头上的帽子。 “哥……” “别叫我哥,我没你这种害人的妹妹!” 于靖秋没了退路,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她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哀求,眼睛偶尔瞄一眼楼梯上的虞超,大部分时间都看着阿列克塞。 “退休了太无聊,我找份兼职干干,不丢人吧?” “你要折腾到哪天才到头?” 虞超的印象中,阿列克塞从未大声吼过谁。她也问过宣圆圆,深知阿列克塞有着温柔的性格和极强的自制力,不到紧要关头绝不轻易失态。 “哥,我不就是干点粗活嘛,又没丢你的面子……” “你根本不是兼职,你是冒充的!”阿列克塞不跟于靖秋废话,开门见山问她,“圆圆的眼睛看不见了,是不是你给她下的毒?!你在牛奶里加了什么?” 第四十六章 于靖秋瞪大眼睛, 装出一副错愕不安的样子:“你们冤枉好人!” 阿列克塞眼中尽是失落:“好人?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机会,之前我和毛毛头说要把你送到外省做治疗,毛毛头的表弟林舸也原谅了你, 你还想怎样?” “表弟?终于承认了那个男生是假冒的了。”于靖秋嘴角上扬,“我以为你们演戏会一直演到底呢……” 阿列克塞抬手阻止。 他不愿听于靖秋发狂的大喊大叫。 “是你编造我有私生子在先,我们才想出这个办法以毒攻毒。”他指着刚刚放进去两瓶牛奶的牛奶箱, “你做的这些事,目的究竟是什么?” “答案我几十年前就告诉你了,是你不珍惜!”于靖秋歇斯底里,摘掉口罩扔在地上, 狠狠跺上两脚, “没有血缘的兄妹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为什么?我们家这三个孩子,哪个是爸妈亲生的?” 问题触及到了于靖北和阿列克塞达成的默契。 阿列克塞忍无可忍, 直言相告:“大哥和我都是爸从北山救回来的孤儿, 你不是——你是爸妈亲生的孩子!” “骗谁呢?”于靖秋撇撇嘴,“你们找了个胡子没长几根的小子演私生子已经够离谱了。怎么?又想编造一份亲子鉴定报告来唬我?” “阿辽沙说的千真万确。” 虞超焦急万分,不知不觉展露在了表情上。 阿列克塞说:“大哥拿着你的旧牙刷和梳子上的头发做了鉴定, 你是爸妈的亲生女儿。” 于靖秋调转矛头,高举手臂,指尖不偏不倚地对准虞超。 “行了,别编故事了。阿辽沙, 你凭良心说,要不是贪图小姑娘年轻, 你会选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在燕都举目无亲的外地人当你的老婆?!” 阿列克塞眼底闪过一丝哀伤:“几十年过去,你还在苦苦纠缠。我拒绝你的原因只有一个, 我不爱你, 你追求的幸福不在我这里。” 停顿半刻, 阿列克塞继续说:“你在爸妈面前告我的黑状,你在大哥大嫂面前抹黑我,你在你的朋友同学面前撒谎说我对你心怀不轨,这些我都忍了。但我不能忍你打骂生你养你的父母,于靖秋,你不是人!” 于靖秋愣怔了几秒,仍然不肯承认她铸下的大错。 “你收集的爱情诗,你推荐给我的那些名著,难道不是一种暗示?” 阿列克塞看看虞超,又将目光落回于靖秋脸上:“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了。” 于靖秋吼道:“虞超给你的幸福,我可以十倍百倍千倍地给你!她才二十多岁,心还没定下来,保不齐哪天她遇见一个年轻有为的,你就被抛弃了!到时候你又老又穷,跪在我面前求我,我也不会施舍给你一毛钱。” “你……太过分!” 阿列克塞手捂胸口,脸色变得煞白。 “阿辽沙,我跟她说。” 虞超跳下台阶,站到了于靖秋面前。 阿列克塞让出位置:“我对她不抱任何希望。” “我不会再容忍你!”虞超扣住于靖秋的手腕,“我报了警,学院路派出所的民警很快就过来。” 于靖秋拼力挣脱:“你算什么东西?想抓住我的把柄,没门!” 虞超紧拽着她不撒手:“我要替我姐讨回公道,这两瓶牛奶就是物证。待会儿警察来了,他们把牛奶带回去化验,很快就能查清楚你往里面添了什么。” 于靖秋恨得牙根痒:“你是说,每天送来的鲜奶,你一次都没喝过?” “你想害我,尽管明刀明枪地冲我来,输了我也认。”虞超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可是你害圆圆姐视力受损,我跟你没完!” 于靖秋哂笑道:“至于嘛,几个小药片而已,代谢干净就没事了。” -- 第109页 虞超逼近于靖秋:“你嘴里没有真话。” “毛毛头,她没救了。”阿列克塞转身扶住栏杆,深呼吸缓解胸口的憋闷,“把她带到书店去,我们等警察来处理。” - 上次咬伤林舸的事件,书店所在辖区派出所的民警记住了于靖秋这张脸。今天一见,他们不禁有些惊讶。 “又是你?” “怎么?”于靖秋毫无悔改之心,“我二进宫你有意见?” 民警哑然,转向虞超询问情况。 “我们352515书店的店长宣圆圆,喝了于靖秋加料的牛奶,突然间什么都看不清了。医生诊断是视神经炎,不知休养多久才能恢复。” 两位民警相互对视一眼。 之前来过书店的高个子民警说:“这种情况,涉嫌投毒罪或故意杀人罪,即使未遂也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别听这小丫头片子信口胡诌。”于靖秋插嘴说道,“我是兼职送奶工,签过劳动合同。公司是正规公司,我这兼职也很正规。而且,这些玻璃瓶装的鲜奶出库全都打了密封标签,我根本没机会往里面加东西。” 说着,于靖秋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 “你们去查啊!从公司库房到学院路每位顾客的家,一路上都有监控。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我没本事偷梁换柱。” 阿列克塞突然冲到近前:“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 虞超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她没有搭理于靖秋频频投射过来的白眼,将装着两瓶鲜奶的透明袋递给民警,同时附上一张名片。 “被害人宣圆圆在燕大三院住院,我是她的代理人。” 民警说:“牛奶我们带回去做毒理检测。下一步我们要采集被害人的静脉血,到时还请你们配合。” “一定。”虞超重重点头。 上警车时,于靖秋扭过脸,朝虞超伫立的方向吐了口痰。“别以为你能顺顺利利嫁给阿辽沙,更刺激的在后面等着你呢!” 虞超置若罔闻。 她回到店里,找出一瓶酒精喷雾,对着空气喷了几下。 转头望着阿列克塞,虞超的目光沉静而坚定:“阿辽沙,你说奇不奇怪?自从我遇见圆圆姐,遇见你,我忽然成了一个越挫越勇的人。” “不奇怪。”阿列克塞将虞超揽入怀中,“因为你本来就很勇敢。” 他的心跳声,敲击着虞超的耳膜,听了只觉惬意。 轻轻环住阿列克塞的腰,她闭紧双眼。 于靖秋那句“警告”是什么意思?“更刺激的”,指的是不该出现的人,还是接踵而至的其他麻烦? “阿辽沙,你早就料到有事发生。”虞超问,“你为我组建的伴娘团,实际上是保护我的保镖,对吗?” 阿列克塞一手托着虞超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轻抚她的后背。 “我这么做,是防患于未然。” “朱茱守口如瓶。不管我问什么,她都是一问三不知。” “我不知道你和朱茱是朋友。她来应征保镖,倒是把林舸吓出一身冷汗。” 虞超松开双臂,身体向后仰,抬眸凝视阿列克塞的眼睛。“你们的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啊!我以为林舸是我这边的人,没想到他早早地跑到了你的阵营里。龙辰就更不用说了。你是怎么劝他去医院复查的?那是个连我都劝不动的老顽固。” 阿列克塞低了头,浅浅一吻落在虞超的前额。 “方法很简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虞超触痒不禁。 她踮起脚尖,回吻他冒出浓密胡茬的下巴:“情是什么?理又是什么?” “我和龙辰有过约定,我们的谈话内容不对外公开。”阿列克塞吻住虞超的嘴唇,轻轻的一下,“毛毛头,我知道你的担心。” 话题陡然变得沉重,虞超连忙打断:“不聊这个。” 阿列克塞说:“龙辰是个优秀的男孩。健康,事业,爱情,他会获得他想要的一切。” 虞超淡淡笑着,心中淤积的压抑感悄然淡去。目光一转,她注意到书店门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两个人。 轻松了不到半分钟,她的心情再一次沉重不堪。 “小超!”李佳宁冲进书店,一把攥住了虞超的胳膊,把她从阿列克塞的怀抱拖了出来,“你真的和这个老头儿结婚了?你是不是疯了?” 虞超一言不发,定定地看着李佳宁。 虞利锋笑了两声,声音沙哑地说:“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眼里只有钱。攀个高枝不比她自己奋斗强吗?”他踱进店门,四下环视一圈,随手抽出一本新上的书,胡乱翻了翻。“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年头开书店就是赔本的买卖。要我说,小超挺明智的,她嫁个有钱人,我也跟着沾光……” “说够了吗?”虞超厉声道,“请你们离开。” “请”字加了重音,这是她濒临崩溃前最后的耐心。 李佳宁丢开虞超的手,就近坐在宣圆圆常坐的椅子上。“你这孩子,一声不吭地把自己嫁了出去。串通你小姨和林舸,消息捂得严严实实。幸亏有好心人打来电话通知我,要不我还赶不及参加你周六的婚礼。” 虞超蓦然惊醒:这就是于靖秋口中所说的“更刺激的”! 虞利锋撂下手里的书,挥动被香烟熏黄的手指头,指了指阿列克塞:“你是哪国人,会讲中文吗?能和我无障碍交流吧?” -- 第110页 阿列克塞已然猜到两位来访者是虞超的父母。 他没有回答虞利锋明显带有挑衅意味的问题,而是沉默地牵过虞超的手,将她拉回到自己身边。 李佳宁瞪着虞利锋:“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丢人!” 虞利锋咧嘴笑了笑,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他的关注点始终停留在阿列克塞身上。“喂,大叔,看样子你比我大十几岁,我是不会同意把我女儿嫁给你的,别做白日梦了。” 第四十七章 “虞先生, 毛毛头说了,请你们离开。”阿列克塞的语速不疾不徐,“我想, 你和李女士应该能听懂。” 虞利锋愣了愣。很快,他讪笑着反问:“不是吧?我是新娘的爸爸,李佳宁是新娘的妈妈, 你有什么权力赶我们走?” 阿列克塞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毛毛头不想见到你们。” 李佳宁忽的坐直身子,附和道:“你中文说得挺流利,但你是个外国佬,没规没矩。”她斜睨虞超一眼, 眼神里不包含一丁点的善意。“我们沅北市那边嫁女儿, 讲究可多了。你想娶虞超,最好先问过我和她爸爸答不答应。” 阿列克塞不动声色, 只抬起胳臂指着店门。 “看来二位的听力不是太好。那我再说一遍——请你们离开这家书店。” “不就是想赶人吗?讲话那么文绉绉的真叫我恶心!”虞利锋跳起来, 径直冲向虞超,“你是我的亲生女儿,要是放在古代, 决定你嫁给谁的是父母之命。我明确地通知你,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虞超反诘:“我不需要你的同意。” “在外面上了四年大学,毕业进了外企,现在出息了是吧?敢跟老子作对!” 虞利锋想去抓虞超的手臂, 却被阿列克塞一把挡开,顿时感到很没面子。他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仰头瞪着阿列克塞:“你要不要脸?马上躺棺材板的人了,还垂涎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你的孩子都比我们虞超大了!” 我们虞超? 这或许是属于幼儿时期记忆中的称呼。以前只有外公外婆这么说, 如今从虞利锋的嘴里说出来, 虞超只觉得可悲。 “我没有结过婚, 没有孩子。”阿列克塞语声凿凿,“毛毛头是惟一让我心动的女人。” 虞利锋根本不相信他所听到的。 回头与李佳宁对望片刻,他又转过来,面朝阿列克塞。 “玩了五六十年终于玩够了,到养老的年纪找我们虞超当你的免费保姆?男人都一样,你不比别人高雅。不怕和你交个心,我也在物色年轻我十几岁的女朋友……” 虞超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是外公外婆养大的,他们才是我最亲的亲人。至于你们,我有赡养的义务。等你们满退休年龄,我会按月把赡养费打过去。除此之外,我跟你们没有任何的交集。” “荒唐!”李佳宁突然尖声吼道,“谁教你这么对爸妈讲话的?没礼貌,不孝顺!” 虞超抿紧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佳宁。 “有样学样。你怎么对外婆讲话,我就怎么对你讲话。” “我早说了嘛,她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虞利锋唯恐天下不乱,每个话题都要插一脚,“喂,李佳宁,我们谈正事吧!来的时候,你在高铁上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女儿出生不久便离婚,李佳宁的初婚生活毫无幸福可言。 她原本恨虞利锋恨得彻骨,此时却和他成为了同一战壕的战友。“算数。我先跟虞超交待个事情,然后你再提你的条件。” 虞超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愤怒:“有话快说。” 李佳宁重重叹了口气,从挎包里取出一个红色丝绸小包裹,像拍惊堂木似的砸到了桌子上。 虞超蓦然怔住:“外婆的首饰怎么在你那儿?” 李佳宁说:“这是她老人家留给你的嫁妆。事先声明,我没有贪,包裹都是原封不动转交的。项链、手镯和戒指,一共三件。你当着我的面清点一下。” 虞利锋嗤笑道:“没贪?讲笑话吧?虞超外婆留下的首饰何止这些?” 李佳宁眉头拧成一团,眼睛眯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随即变得清晰可见。“老太婆有多少首饰你怎么知道?喔,我明白了——你总往我爸妈家里跑,是为了趁他们犯迷糊的时候顺走可以变卖的东西……” 虞利锋打断前妻的质疑:“我没那本事,也没那心眼。虞超给老头儿老太婆家里装了监控,她远程盯着呢!” 虞超冷笑着说:“好啊,既然你把话题引到这儿了,那就请你把我给外公配助听器的钱还给我。两万五千块,那是我辛辛苦苦打了两学期和两个假期零工攒的钱。” 虞利锋眼光闪躲. 他扭过脸看向斜对面的书架:“你身上流着老子一半的血,送我点钱怎么了?你这斤斤计较的臭毛病,一点也不像我。” 虞超不听他废话:“还钱!” 虞利锋充耳不闻。 他移回视线,眼睛瞪得溜圆,目露精光,箭头一般瞄准阿列克塞。“虞超选中你,心里免不了有她的小九九。喂,老人家,你肯定很有钱吧?在燕都这地方,怎么着你名下也得有三栋五栋的房产,我们才放心把女儿嫁给你。” “够了!”虞超胸口发闷,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大喊,“你们出去!” -- 第111页 喊出这一声,她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呼吸如迅速冷冻的冰,横亘着堵在了胸口。眼前黑下去的一瞬,她只看见阿列克塞眼中的关切。 我真想这是在做梦啊…… 她的心猛地下坠,坠向一个阴暗森冷的深谷。 - 睁开双眼,虞超看到了咫尺之外身穿病号服的宣圆圆。 “姐?” “超,你醒了?”宣圆圆视野缺损,只能看清虞超大致的轮廓,一个模糊的影子。 “格桑呢?他怎么没陪着你?” 问完这句,虞超才发觉自己嗓音嘶哑,喉咙如火烧般干痛。 “他去取你的化验报告。阿列克塞正在和急诊医生谈话。”宣圆圆声音温柔,“你喝水吗?我给你带了小瓶装的桃汁,喝点润润嗓子。” 虞超小声说:“姐,我等会儿喝。” 宣圆圆伸手摸摸虞超的脸和头发:“我得和你做个约定。作为我的妹妹,你不许再这么激动,凡事都要沉得住气。” 虞超握住宣圆圆的手,紧紧地握着:“姐,我以后努力。” 宣圆圆颔首:“咱俩一起。” 话音刚落,阿列克塞和格桑走进留观室,围在病床边望着虞超。两人的脸上,呈现出完全相同的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病得很严重吗?”虞超不安地问。 “过度呼吸引起的碱中毒,跟情绪起伏有直接关系。”稍作停顿,格桑问道,“你以前有没有过类似的症状?” 虞超眼睫轻颤,握着宣圆圆的手忽然更紧。 “有过,在我外婆的葬礼上。” 阿列克塞俯身,手背贴了贴虞超的额头,悬着的心慢慢回归原处:“体温终于正常了。”他坐在床沿,握住虞超的另一只手。 宣圆圆说:“超,刚才你把大家都吓坏了。虽然我看不清,但我摸着你的脸,像冰块那么凉……” 格桑抬手压着宣圆圆的肩,发送一个信号,暗示她不要加重虞超的惊惶。 宣圆圆及时收住话头,转而问阿列克塞:“和你们一起赶过来的那两人是谁啊?他们怎么不进来看看小超?” 她不知道,这两个问题准确地击中了虞超心底最薄弱的部分。 阿列克塞照顾虞超的情绪。 他适时转移话题:“我想把毛毛头接回家。不过在这之前,我提议大家一块儿吃顿饭。位子订好了,餐馆就在医院南门旁边。” 宣圆圆悟性高,瞬间理解了阿列克塞的良苦用心。她点点头:“走吧,正好我饿了。” 格桑却说:“能不能把饭菜打包送到眼科病房?用药期间,圆圆的眼睛不适合晒太阳。” “我包里不是有太阳镜吗?”宣圆圆轻轻捏了一下格桑的手,“再说,从急诊室走到医院南门,几步路而已,别大惊小怪的。” 格桑低下头,嘴唇触碰到宣圆圆的耳朵:“病房里安静,说话也方便。吃完饭注意通风就行了。” 又是一条“暗语”。 宣圆圆明白过来,摇动两下虞超的手。 “我那儿是单人间,不会打扰别人,也不被别人打扰。让他们两个大男人去餐馆点菜,我想和你好好聊聊。” 虞超“嗯”了一声。 撑着双臂坐起身,她说:“好的,姐,我们就去你的病房!” 乘电梯抵达住院部眼科病房,虞超发现,李佳宁和虞利锋并未跟上来。为了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她屡次回头,都没寻见那两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宣圆圆感觉敏锐:“超,你怎么走走停停?有人跟着吗?” “我爸妈今天来书店找我了。”虞超直话直说,“我晕倒就是被他们气的。” 宣圆圆突然收住脚步:“小姨和林舸都是靠谱的人,不可能是他俩……谁把你结婚的消息说出去的?” 虞超目光一沉:“于靖秋没明说,但我知道是她。” 宣圆圆往前走了两三步,忽然又停下:“阿列克塞跟我说,连我的眼睛都是被他那个名义上的妹妹误伤的。” 凭借仅存的光感,她摸到了单人间病房的门把手。 “严格来讲,‘误伤’这个词并不恰当。超,我以前顾虑太多,寻思着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其实是自欺欺人。” 虞超挽住宣圆圆的胳膊,帮她推开病房的门。 “你和阿列克塞是夫妻,阿列克塞和于靖秋是兄妹,按理说大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人。”迎着窗口透射进来的光,宣圆圆抬起手挡在眼前,“可实际上,于靖秋不这么认为。她觉得你是一个破坏者,破坏了她尽全力维持的幻象。” 虞超放下百叶窗,把宣圆圆扶回床边。 “姐,是我连累……” “没听见,我什么都听不见。”宣圆圆捂紧耳朵,脑袋埋进枕头。 不到半分钟,她侧过脸,眼睛虽然闭着,声音却很洪亮:“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警察来过,抽走我好几管血。” “用你的血液做毒理检测。”虞超说,“希望立刻出结果,然后尽快走法律程序。” 宣圆圆应道:“这次我没有顾虑了,小超,我不会给于靖秋退路。” 虞超把宣圆圆翻折上去的衣领重新整理好,扶她坐直靠在床头。 “姐,你也要快点好起来。” 宣圆圆笑了:“那是必须的!” -- 第112页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格桑推门进来,两手空空,“我刚出电梯就听到圆圆的笑声了。” 宣圆圆转过头,深深吸气,没闻到饭菜的香味。 “你是不是让阿列克塞一个人去餐馆了?” “我们和老板打过招呼,炒好菜他派两个伙计送过来。”格桑拿起手机,对虞超比了个手势,“阿列克塞在外面接个电话,好像是出版公司的同事找他。” 宣圆圆心生疑惑:“不能吧?阿列克塞早早地请好了婚假,最近又没有新书要出,谁会找他?” 格桑对上虞超探询的目光,眼中流露无奈:“圆圆都知道了?” 虞超点头。 格桑坐到病床床沿,将宣圆圆一只手阖进掌心。“好吧,圆圆,我实话实说,阿列克塞被虞超的爸妈叫走了。他们在住院部门口花坛那里,具体聊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看见阿列克塞脸色很难看,估计是……”格桑欲言又止。 “不用听也能猜到,我爸妈一定提了非常过分的要求。”虞超能够预见,长年与语言文字打交道的阿列克塞心思纯净,不是李佳宁和虞利锋的对手。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又像被巨兽的爪牢牢攫住,胸闷得透不过气来。 “我去赶走他们!” 格桑拦下她:“小超,阿列克塞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你留在病房。他说他找了人帮忙,处理完麻烦就上楼。” 宣圆圆也出声挽留:“听话,小超,在这儿等他。” 虞超走回病床前:“姐,他们是来敲/诈的。我外公外婆已经被他们缠了几十年,现在他们又来纠缠我了。” 宣圆圆想了想,说:“他们的目的无非是一个字,钱。阿列克塞的资产,于靖秋最清楚。她打电话给你的爸妈,意图就是一箭双雕,拿你爸妈的贪心搅乱你的婚礼。小超,听着,心态要稳,咱不上他们的当!” 虞超说:“我晕倒之前,虞利锋的确提到了阿辽沙的房产。” 宣圆圆摸索到虞超的手,拉她坐下。 “小超,你注意到了吗?于靖秋故意闭口不谈你和阿列克塞签署婚前协议的事。她不说,你爸妈就无从得知。一来二去的,误会叠加误会,周六的婚礼消停不了。” 虞超的心仿若坠入一汪冰水,浑身上下都变得冰冷。 她努力控制着呼吸的节奏,免得再一次不自控地陷入昏迷。 “姐,我该怎么做?” 格桑一只手按在宣圆圆肩膀:“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吓坏小超了。” “不,小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宣圆圆紧握虞超的手,“我看不清的这几个钟头里,好像孙悟空被菩提老祖敲了敲脑壳,忽然间开窍了。” 虞超定了定神,看着宣圆圆。 “我拥有了一种从前没有的神奇能力。”宣圆圆闭上眼睛,嘴唇不动却发音标准,“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认为我的这种能力,百分之百能帮小超脱离困境。” “腹语?”格桑惊讶道,“圆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姐的新能力应该不是这个。世界读书日活动那天,她在书店给我和沐沐表演过腹语,这是她早就掌握的本领。”虞超屏息凝神,依然注视着宣圆圆紧闭的双眼,“格桑,不要打断,咱们听她说完。” 宣圆圆狡黠一笑:“没了,就说到这儿吧。点到为止,你们自己猜!” 虞超疑惑不解。 她望向格桑,后者同样是一脸懵然。 “姐?”虞超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宣圆圆身上,“你到底掌握了什么神奇能力啊?” 宣圆圆避而不答,反倒问她:“你心跳还乱吗?好点没有?” 虞超恍然醒悟:“我懂了!” 宣圆圆心满意足地笑笑:“有其姐必有其妹。血缘不重要,关键在于是否心意相通。” 格桑越来越懵:“你们……打哑谜吗?” 宣圆圆松开虞超,转身摸索格桑的脸,指尖轻柔,从他的下颌滑向他的眉眼。“你呀,还欠点火候。不过呢,看在你这么漂亮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教你。” 格桑眉间的皱纹被宣圆圆的手展平,心里的困惑却愈发令他头疼。 “小超,你公布答案吧,我真的猜不到。” 虞超眼中闪烁着神秘的笑:“我姐给我一个很有价值的提示。有了它,最棘手的难题都能解决了。” 格桑正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宣圆圆的指尖忽然盖在他嘴唇上。 “有脚步声,你去看看是谁?” “估计是餐馆的伙计。” 格桑脸颊发烫。 他喜欢宣圆圆的轻抚。但是当着虞超的面,他又不好意思,心跳的速度一下比一下快。 脚步声没有停在病房门外,而是一直传递到走廊尽头,渐渐地远去。 宣圆圆有些失望:“不是找咱们的。” 格桑安慰道:“点的菜多,再等等他们就送来了。” 宣圆圆抓着被角缓缓躺下。默默躺了一会儿,她低唤他的名字:“格桑,在楼顶天台说过的那些话,我全部收回。” 格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圆圆?” 一点晶亮的痕迹溢出宣圆圆的眼睛。 她抬起手,快快地擦去。 “真的不能再真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如果有,我也不吃,都给你吃。” -- 第113页 “好。”格桑做出大口吃饭的口型,捉住宣圆圆的手腕轻轻咬了一口,“我吃了,你馋了,我们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虞超嘴边泛起浓浓笑意。 尽管此时她是电灯泡的身份,却并不觉得尴尬。 “原地结婚吧,两位,我给你们发大红包!” 宣圆圆接话接得又快又准:“一份可不行,我要双份。” 虞超笑了:“姐,你的要求我暂时满足不了,能不能赊个账?等我创业的项目成了,别说双份红包,十份我也拿得出来。” 宣圆圆抗议:“你又画大饼!” 虞超说:“黑马至臻的李总让专人对接我的项目,做完前期的评估,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告知我是否投资。我有七成把握,这事能成。剩下那三成,姐,我急需你的大力协助。” 宣圆圆晃晃格桑的手,压低了声音:“你给小超当项目医学顾问吧!” “那是必须的。”格桑完美地复刻了宣圆圆十分钟前说话的语气,“不管是看你的面子,还是看在十份大红包的面子上,这个忙,我必须帮。” 虞超忍俊不禁:“顾问是要开工资的。姐,我才发现格桑很精明。” 格桑也笑:“这不叫精明,这叫‘亲兄弟明算账’。” 门开了,阿列克塞走进来,神色间略显疲惫。 他来到虞超身边,低声问:“我没听见前面那句,谁要跟谁算账?” “我姐指定格桑担任我创业项目的顾问,格桑对顾问费很感兴趣。我说他精明,他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说着,虞超察觉到了异样,“阿辽沙,你的腕表怎么不见了?” 阿列克塞据实相告:“你爸爸说他手机主板和电池老化,显示时间经常跳回到出厂日期,我就把手表送他了。” 虞超的心,登时凉了半截。 她努力不表现在明面上,心慌气短的感觉却又一次将她包围。 病房里的气氛陡然凝重。 宣圆圆拍拍手,朗声说道:“小超,你放心,我有办法把阿列克塞的手表要回来。我算算啊——” 她右手举到下巴前方,手指飞快地交替动着,嘴里念念有词。 “两天,你们给我两天时间。两天之后,属于你们的东西,会乖乖回到你们身边。” 虞超明白宣圆圆的用意:“姐,你已经提醒我了,接下来我自己想办法。” 宣圆圆同样心领神会:“行,我等着你大获全胜的一天!” 几分钟后,医院门口餐馆的伙计送来了打包好的饭菜。虞超没有胃口,却坚持着吃了小半碗米饭。 离开眼科病房,格桑送他们到电梯间。 “有难处联系我!小超,阿列克塞,你们专心筹备婚礼,那些麻烦和制造麻烦的人,我替你们出面搞定。” “格桑,谢谢你。”虞超由衷地说。 “小超说的,也是我想说的。”阿列克塞心中满是感激,“你工作的同时还要照顾圆圆,我们不能再分走你的休息时间。” 格桑不以为意地摆手,刚想说什么,虞超先开了口。 “我想到解决难题的办法了。”她将目光投向阿列克塞,“邀请他们住进四合院,阿辽沙。” 阿列克塞犹豫道:“我没顾上跟你说……你爸妈要走了我的家门钥匙。” 虞超抓住他的手,鼓劲似的握了一下。 “很好,无心插柳柳成荫。” 电梯门开启,她迈步走了进去。 回身时,格桑说:“晚上六点我换班,陪圆圆吃完饭,我就赶过去帮你们。” 虞超眼神坚定:“不用,姐夫,我和阿辽沙应付得了。你照顾好我姐,自己也好好休息。”电梯门关闭的刹那,她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一早我会打电话报喜。” 格桑读懂了虞超的言外之意。 他笑着挥挥手:“加油!圆圆和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 虞利锋端坐在三人沙发正中间的位置。 他目不斜视,直直瞪着客厅门上新换的水墨画图案竹纸门帘。“有钱就是好啊!”他幽幽感慨,“我活到49岁,还没福气用上这么有品位的装饰品。” 李佳宁“哼”了一声:“不要发牢骚了。张嘴闭嘴都是钱,庸俗!” “我又没跟你讲话,谁要你来搭腔?”虞利锋转过头,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阿什么来着,那个,虞超的老公,你家有没有古董字画啥的,让我开开眼呗!” 虞超一口回绝:“没有。想看文物去博物馆,我家没那些东西。” 虞利锋自讨没趣。 他撇了撇嘴,说:“年纪轻轻的,脾气好差喔!真心疼你的外公外婆,忍了你这么多年……” “你不配谈论我的外公外婆。”虞超把瓶装水摆在茶几上,“请你们来家里住,是阿列克塞心地好。话说在前头,这儿不是酒店,我们也不是成服务员,收敛点吧!” 虞利锋推开矿泉水瓶:“你什么意思?连杯热茶都不打算招待吗?” 虞超一言不发,睁大眼睛回瞪过去。 阿列克塞洗了水果,邀请李佳宁和虞利锋品尝:“你们刚从沅北市过来,换水土需要时间。先吃点苹果和樱桃,等适应了我去给你们沏茶。” 李佳宁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笑了笑说:“对嘛,阿列克塞讲的很有道理。” -- 第114页 “狗屁逻辑!”虞利锋看都不看果盘一眼,仍然盯紧虞超,“矿泉水不能烧开沏茶么?我又没指定要喝你们燕都的破自来水。” 虞超忽然笑了。 抑制不住的笑意,由她的眼眉直达唇角。 “你敢嘲笑老子?”虞利锋脸红脖子粗,腾地站了起来,“我好歹给了你半条命,你现在长大了出息了,一杯破自来水都舍不得请我喝,岂有此理!” 虞超摆摆手:“不是不想请你喝水,是我怕浪费阿辽沙收藏的好茶。” 虞利锋目瞪口呆,骂不知从何骂起,打又觉得施展不开,只得梗着脖子原地喘粗气。 “你快坐下吧!”李佳宁劝道,“新鲜水果还堵不住你的嘴?就你那每天抽两包烟的舌头,再好的茶也尝不出好来,何必为难人家?” 虞利锋怏怏不乐,抱着胳膊坐回沙发。 忽然,他翘起二郎腿,穿皮鞋店鞋尖不停踢着阿列克塞为虞超精心挑选的香樟木茶几边沿。 虞超想要上前制止。 阿列克塞拉住她的手,轻声道:“随他去。保护贴面的胶纸还在,踢不坏的。” “喂,中午饭我和李佳宁是在医院旁边小饭馆凑合吃的牛肉面,淡得没味道。”虞利锋的眼睛像个探照灯,视线从虞超脸上移到阿列克塞脸上,“晚饭你们请客,但菜单我来定。” 阿列克塞问:“虞先生,你想吃家常菜还是特色菜?” “我吃虞超下厨亲手烧的菜。”虞利锋歪着嘴角笑了笑,“她是我的女儿,为老爸做顿饭尽尽孝心,总在情理之中吧?” 虞超压制着心中的怒火:“你最好列个清单。” 李佳宁打起了圆场:“你别给孩子找麻烦。刚才坐着车一路过来,我没看到附近有菜场。燕都地方这么大,小超出门买菜,一来一回的,天黑了也不一定能赶回家。” 阿列克塞顺着话题往下说:“没关系的,李女士,我们都用手机下单,生鲜半小时送达。” 虞利锋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便利贴,伸手向虞超要笔。 虞超把签字笔放在他面前:“我没义务给你准备一桌满汉全席,适可而止。” 虞利锋笑着,提笔刷刷写下几行字。 “听你外公说,你在大学食堂勤工俭学,学会了蒸包子蒸枣糕,正好我想吃北方的面食,你做一笼三鲜馅包子和一笼玉米面枣糕。主食就这些吧,想想搭配什么凉菜热菜。” 一番自言自语过后,虞利锋将写好的菜单交给虞超。 “酸汤鱼,大盘鸡?羊蝎子火锅?”她只想当场把字条撕碎,扔在虞利锋脸上,“你不怕水土不服拉到虚脱吗?” “这孩子,在哪里学的?讲话一点不客气。”虞利锋带着打定主意看笑话的神情,眯眼望向虞超,“三道主菜,考验你的厨艺和对爸妈的孝心。饭店打包回来的不作数,你休想蒙混过关。” 虞超怒不可遏,阿列克塞抬手揽过她。 “不难做,都是一些家常菜。我给你打下手,两个小时就做好了。” 虞利锋突然板起脸:“哎,虞超的老公,我们比你年轻十几岁,不敢劳烦你的大驾。让虞超自己忙活吧,你待在客厅,陪我和她妈妈聊聊天,看看电视。娶个女人回家,不就是为了叫她伺候你吗?你怎么一点尊严都没有,真给我们男同胞丢脸!” 李佳宁忍不住嗤笑一声:“也不知道谁丢了谁的脸。” 虞利锋自动忽略前妻的嘲讽,继续和阿列克塞套近乎:“女婿,我讲的有道理吧?甭管你是60岁还是26岁,男人就该摆出男人的架子。” 阿列克塞神色淡淡的,搂着虞超的手并未松开。 “虞先生,毛毛头和我,是一个整体。你指定她下厨,又不准我帮忙,在我家没有这样的规矩。今晚这顿饭和住宿的酒店,请你自行解决,我就不留你做客了。” “你?!”虞利锋跳得老高。 “我不是一味忍让的老好人。你这样对待毛毛头,我绝对不能忍。”阿列克塞的眼睛湛蓝如晴空,目光却沉着镇定,“李女士没有故意找茬挑刺,她可以留下吃饭住一晚。” “是啊,我怎么忘了呢?你和我们不是一国的,脑子不大对劲。” 因为过于激动,虞利锋无视了香樟木茶几朝四个方向伸展的桌腿,差点被绊倒。慌忙站稳,他指着阿列克塞的鼻子,目眦尽裂地大骂:“洋鬼子,你娶了我家虞超,辈分上就比我矮一头,竟然同我这样讲话?谁给你的胆子!” “疯了疯了……”李佳宁赶忙远离是非中心,站到了客厅一角,举起包包护在身前,“让他走吧!再闹下去,这些新买的家具电器会遭殃的。” 虞利锋仿佛收到提示,弯腰去够茶几上的玻璃果盘。 虞超眼疾手快,先一步端走了他周围的易碎物品。 虞利锋气不过。 他失去理智,直接跳上茶几桌面,抬脚猛跺,用鞋底剐蹭,肆意破坏着桌面独有的木料纹理。 阿列克塞拽住虞利锋的胳膊,将他从茶几上拉回地面。 “别白费力气了,虞先生。” “走开,你这个恶心人的洋鬼子!”虞利锋狠狠踢了一脚茶几,在木纹贴面胶纸上留下醒目的鞋印,“买新家具是吧?结婚是吧?我就让你们有家具用不成,有婚结不成!” -- 第115页 在李佳宁的惊呼背景音中,虞利锋挣脱了阿列克塞,弯下腰把茶几推倒在地。 清脆的瓷砖碎裂声,传进所有人的耳朵。 阿列克塞买下这栋房产的时候,只重做了改水电和软装饰,墙面地面仍保留着原房主的审美。 地砖是十多年前建材市场主流的小块薄瓷材质,最怕猛烈撞击。虞利锋推翻茶几的一刹那,茶几前方的两排瓷砖全部断裂,没有一块幸免。 虞超冲到虞利锋面前:“你要毁了我吗?毁吧,有本事现在就毁!” 虞利锋脸色惨白,一手扶腰,一手想去抓虞超的手腕。“我……好像把腰闪到了……” “活该!”李佳宁远远地喊,“虞利锋你活该。” 虞超退后两步。 她打从心底里不想对这位血缘上的父亲施以援手。 “帮帮我,虞超……”虞利锋直不起腰,豆大的汗珠沿着他的额头一直流到腮边,“我不是成心难为你啊,孩子,我是不想看你眼睁睁往火坑里跳。” 虞超说:“你走吧。如果你还走得出去,就别在这儿自取其辱。” 虞利锋勉强挪步到沙发旁边,身体扭成麻花般坐下。 “心好狠哪!老子伤成这样,你还落井下石……我真后悔跟李佳宁结婚,后悔生下你这么个白眼狼。” 不知为何,虞超有一种重拳出击却打中棉花的感觉。 轻松又不轻松。 她缓缓蹲下,目光落在虞利锋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省点力气吧。” “护工十分钟后赶过来。”阿列克塞放下手机,“虞先生,你伤得不轻,等会儿有人送你去医院。我和毛毛头的婚礼,就不邀请你出席了,你安心静养。” “我不去医院!”虞利锋咬牙切齿,“买几副膏药贴一贴就行。” 阿列克塞说:“护工的时薪和出租车费我付过了。医院那边看诊的费用,你自己想办法。” 虞利锋哑然失色:“什么?你害我搞成这样,找人把我往医院一丢,撒手不管了?天底下没有这么占便宜卖乖的事情……” “嗓门好大,一看就是装的。”李佳宁抛来一句打击性极强的话,“你把地板砸坏,人家不向你要赔偿,还好心送你上医院,仁至义尽了。少说两句吧,别到最后假戏真做成了笑柄!” “谁演了?”虞利锋疼得呲牙咧嘴,“我的腰都快断掉了,哪有心思演戏?” 院子里响起敲门声。 阿列克塞朗声说道:“门没锁,你们进来吧!” 两个人高马大的二十岁出头的男人走了进来。 无需多问,他们锁定了目标,手脚麻利地搀着赖在沙发上不肯挪窝的虞利锋,快速朝门口移动。 “唉唉,轻一点!”虞利锋苟延残喘地哀声恳求,“你们这哪是帮忙啊?我的骨头架子都被拆散了……” 哀求声淡出听觉范围,虞超回头看看李佳宁。 “我不住这里,我可以订酒店的。”李佳宁讨好地笑了笑,“这次出门,我没带什么行李,想着快去快回。明天一早我就坐高铁回去,你不用送站。” “妈妈,我没有赶你走。”虞超的语气忽然变得温柔,“今晚你住下,我和你好好说说话。” “……好吧。”李佳宁伫立原地未动。 “李女士,我们不会对你怎样。”阿列克塞搬动茶几,将它摆回原处,“我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不中用的老年人。毛毛头有我照顾,请你放心。” 李佳宁亲眼目睹了虞利锋掀翻茶几扭伤腰的情景。 此时,她望着不费吹灰之力将茶几归位的阿列克塞,瞠目结舌地说不出半个字。 虞超上前,轻轻拉住李佳宁的手:“妈妈,晚饭你想吃什么?只要不是太复杂的,我都会做。” 李佳宁醒过神,刻意地露出一个笑容:“乖女儿,你做什么都行,我胃口好,不挑食。” 虞超明显感觉到李佳宁手上传递过来的僵硬感。 她目不转睛,与这位二十多年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冷漠“母亲”对视。 “妈妈,还是你通情达理。” 李佳宁绷不住了,抽回手,从挎包夹层取出一对金耳环和一只金镯子,慌张地搁进虞超的掌心。“你外婆留给你的首饰,我之前少给了。” “母女之间分那么清楚干嘛?”虞超笑道,“你喜欢就留着吧,这些我用不上。” “你的就是你的。”李佳宁连忙背好挎包,把两条胳膊背在了身后,“这些你外婆点名送你的老物件,值不值钱另说,重要的是寄托了她老人家的一点念想。” “收下吧,毛毛头。”阿列克塞说,“我们不负外婆的心意。” 虞超轻轻颔首,接过首饰装进客厅靠墙摆放的抽屉柜里。她挽起李佳宁的胳膊,亲昵地说:“跟我走,妈妈,我带你去看看今晚住的房间。” 微侧了头,她眼中浮现一丝笑意:“那是整栋房子最好的一间,包你满意!” 第四十八章 虞超带李佳宁看的, 是主卧旁边的次卧,位于院子的东面。 次卧门朝西开,门口是一棵李子树。树上已经挂果, 浅绿色的李子随风摇曳,像一个个顽皮可爱的小拳头。屋里有两扇窗户,一扇朝东, 一扇朝北,屋里凉爽宜人,非常适合夏季居住。 “妈妈,这个房间没装空调。晚上还好, 白天可能有点热。” -- 第116页 “蛮不错的。”李佳宁环视一圈, “周围没有高楼,这屋子白天的采光通风应该很好。” 虞超笑了:“你对房屋户型很有研究嘛!” 李佳宁眼睛一亮:“当然了!毕竟我有投资了小二十年的眼光, 实地看房的经验没人能比。” 再婚之后, 李佳宁虽然当上了全职太太,手中却握着家庭的财/政/大/权。 她早年毕业于名牌大学的金融专业,颇具理财头脑。 短短几年, 李佳宁就把手头的现金翻了五倍,并且在沅北市房地产行业发力之前购入两套黄金地段的商铺,每年的租金足以支撑一家四口的日常生活。 即使如此,李佳宁仍然对金/钱有着异于常人的痴迷。 虞超外婆病重期间, 曾嘱咐李佳宁,一定要把老两口唯一的一套住房过户到虞超名下。 然而, 李佳宁几番操作之后,房产证上业主的名字换成了她。 虞超外公外婆那套坐落于沅北市市中心、拥有最牛学区的老房子, 彻底变成了李佳宁所有。 虞超的小姨李佳君心胸豁达, 对细枝末节的小事不太上心, 得知结果为时已晚。一边是亲姐姐,一边是亲如女儿的外甥女,李佳君明知李佳宁做事不地道,却无力改变局面,只能在其他方面补偿虞超。 李佳君曾经提出,要把多年积蓄拿给虞超做首付,买一套燕都市郊区的两居室。 虞超拒绝了。 她理解小姨的想法,也明白小姨在这件事中左右为难的角色和身份。她对李佳君说,要凭自己的努力在燕都立足:“相信我,小姨,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到时我买两套90平的两居,你和小姨夫、林舸来燕都看我,不用去住酒店,就住在家里,住多久都没问题!” 对小姨说过的话,既是虞超的豪言壮语,也是她的肺腑之言。 燕都市领跑全国居高不下的房价,并未磨灭虞超的信心。成功研发出一套养老型智能管家系统,是她融入这座大都市的敲门砖。 思绪飘得远了,虞超没能在第一时间听见李佳宁的感慨。 “妈妈,你说什么?” “你呀,和小时候一个样子,听大人讲话左耳进右耳出,总是集中不了精神。”李佳宁拉着虞超的手,坐在次卧床脚放置的枣木矮榻上,“我刚才问你,婚后打算要小孩吗?如果你有这个打算,我可以到燕都来帮你带孩子。你两个弟弟都上大学了,你后爸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老家那边没什么让我操心的事情。我……” 虞超笑着反问:“妈妈,我和阿辽沙的婚礼还没举行,你就开始催生了?是不是有点心急?” 李佳宁尴尬地笑了笑:“哎呀,你不懂的,人到了我这个年纪,特别喜欢看到自己的第三代在身边跑来跑去。有个词怎么说的?‘天伦之乐’,对,就是我很想享受这种天伦之乐。” 虞超说:“你有两个儿子,有的是机会当奶奶照顾孙子孙女。为什么跑来催我生小孩?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啊,我对宝宝外婆的要求可是非常非常高的。” 李佳宁闭了嘴,沉默好半天才说:“我懂。在你眼中,能达到你外婆那个高度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外婆。” “是的。”虞超从李佳宁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你知道就好。” 她起身离开矮榻,打开壁柜找了一床崭新的夏凉被,搁在床头。 “妈妈,下了火车你就跑到书店,后来又在医院耽搁了好久,这会儿累坏了吧?你把房间的门反锁,好好睡一觉,晚饭做好了我叫你。” 李佳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嗯,那你去忙。晚饭不要太复杂,家常饭就行。” 带上次卧的门,虞超在门外不远处静静驻足半分多钟。 直到听到门锁反锁的清脆一响,她才安心地深深吸了口气,走向四合院西面暂时用作杂物房的那间屋子。 阿列克塞背对着门,正在翻找着什么。 虞超走过去,蹲在他身旁:“前段时间换下来的旧窗帘旧门帘呢?我有急用。” 阿列克塞说:“都在这儿。”他指着一个很有年代感的铁皮大箱子,眼中闪烁着意领神会的笑。“里面还有夏天我常用的软纱窗和没来得及清洗的蚊帐,你尽管拿去!” 虞超搂住他的胳臂,整个人依偎上去。 “我还急需一套你十年前穿过的旧衣服,稍微改改就能穿的那种。” 阿列克塞问:“具体什么要求?” “格纹的长袖衬衫,卡其色的长裤。”虞超说,“另外,你再帮我找齐针线和别针。接下来的一个钟头,我躲在屋里改衣服,你负责准备晚饭,咱俩同时进行,谁也不去打扰谁。” 阿列克塞侧过脸,亲吻虞超的头发。 “好,你说了算!” - 傍晚,忽然起了风。 李子树上的浅绿色小果实摇摇晃晃,跃跃欲试地想要抵抗晚风的侵袭。 夕阳最后一抹斜晖被西边的屋顶遮挡,厨房里的压力锅“嘀嘀嘀”地开始大叫,提醒阿列克塞炖的红烧鸡块该出锅了。 虞超完成了旧衣服的改造。 揉揉酸涩的眼眶,她离开窗前的写字桌,接了一杯凉白开小口喝着。 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透过窗玻璃,虞超看到次卧的门依然紧闭。 这么说,李佳宁还没醒——过惯了坐等收租、锦衣玉食的阔太生活,李佳宁适应不了今天这种快节奏和高强度的“折腾”,身心俱疲是必然的。 -- 第117页 收回目光,虞超望了望西面厨房的进展。 阿列克塞厨艺精湛,此刻他已将六道主菜摆上了桌。按照事先和虞超商量好的,他们今晚坐在院子里吃饭。 五月初的燕都,最迷人的就是入夜时分。 天气不凉不热,没了杨花柳絮的纷扰,也没了沙尘的肆虐,正是一年之中人们最乐于走到户外的季节。 阿列克塞的这栋房产,位置紧挨核心区域。 出于环境治理的要求,这附近禁止尾气不达标的车辆行驶,没有露天大排档,餐馆和食品加工企业排放油烟需经过严格的过滤,空气质量比学院路那边要好得多。 “空气是甜的。” 不仅虞超这么认为,就连对纯净空气有着强烈向往的宣圆圆都发现了这一点。 在清甜的空气中吃一顿丰盛的晚餐,是虞超应对计划之外变化的策略。 虞利锋满口胡言,只有一句说的正确。 对于分别给了虞超半条命的父亲和母亲,尽管虞利锋李佳宁没有付出时间金钱精力养育她,她都心存感谢。 只是,这种感谢,今晚她要画上一个句号,一个真真正正的句号。 至于多年后支付赡养费的问题,虞超早已想好。 她会提前办两张卡,一张给李佳宁,一张给虞利锋,按月往上面打钱。 二十多年有爸妈却似孤儿的生活,过了今晚即为终结。 想到这里,虞超推开窗子,喊住忙碌不停的阿列克塞。“阿辽沙,你做了这么多的菜,我想叫个同城跑腿,给圆圆姐和沐沐送去让她们尝尝。” “好啊!”阿列克塞深表同意,“家里正好有两个保温桶。你下单找骑手吧!我这就把饭菜分成三份。” 骑手敲门时,东厢房次卧的门开了。 李佳宁站在门口,手扶门框,睡眼惺忪地往外看。虞超跑到她面前:“妈妈,你醒了!五分钟后开饭,你去洗脸洗手,然后我帮你梳头发。” “有客人来吗?”李佳宁望着阿列克塞去开院门的背影,“不会是虞利锋又回来了吧?” 虞超据实说道:“阿辽沙做了足够十个人吃的菜。我让他分出去两份,给我姐我妹妹送过去。” 李佳宁愣了一下:“你姐?是那个眼睛看不清、穿病号服的漂亮女人吗?” “没错,是她。我姐名叫宣圆圆,名字和燕都动物园的大熊猫重名,她人又好又仗义,是我们大家的主心骨。”虞超把一条新毛巾和未开封的洗面奶递给李佳宁,“你先去洗漱。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好好跟你讲讲我这三个月的奇遇记!” - 李佳宁惊叹于阿列克塞的厨艺,不知不觉吃了两碗米饭,是她平时控制体重主食量的四倍。她一面嚷嚷着肚子撑,一面又盛了半碗枸杞莲子银耳羹,两三口便喝了进去。 “这些菜煮得太美味了!要是小超那两个弟弟都在,肯定包圆了满桌子的菜,菜汤都剩不下。” 阿列克塞微笑着说:“喜欢就好,我一开始还怕我做的菜不合你的口味。李女士,既然你喜欢吃家常饭,不如多待几天?毛毛头陪你逛逛燕都城,买些土特产带给老家的亲戚朋友。” 李佳宁的笑容突然变得不自然:“不用了,你们都忙。现在买东西很方便,燕都土特产我们那里的商场也能买到。” 虞超睁大了眼睛,泪水霎时间润湿眼眶。 “妈妈!你就这么嫌弃我吗?嫌我没出息,没给你脸上增光?” “哎哟,你看你这孩子,我没有别的意思……”李佳宁连忙拿过抽纸盒,用纸巾蘸去虞超流下的眼泪,“小超,你不要哭,多住几天是吧?燕都的气候虽然有点干燥,但补水面膜和胶原蛋白口服液能帮我。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住到你两个弟弟放暑假再回去也行。” 虞超破涕为笑:“真的?” 李佳宁说:“以前是我不好,有一个优秀的女儿,我不懂得珍惜。那时答应了你要参加你的文艺汇演和毕业典礼,我一次都没去过。以后我尽量满足你的心愿,做一个能得到你原谅的好妈妈。” 是啊! 阿辽沙这座价值上亿的院子令你心动了吧? 虞超准确地猜中了李佳宁表现出“后悔”和“心软”的根源。签署婚前协议的事,她没告诉小姨李佳君和表弟林舸,防的就是李佳宁对钱财的紧追不舍。 “妈妈,你真好。”虞超熟练地说出事先练习的台词,“阿辽沙手艺这么棒,你又这么捧场,再添半碗饭怎么样?” 李佳宁苦笑:“我马上50岁的人了,吃太多消化不良,而且还会发福。” “妈妈,你不管瘦或者胖,总是很好看的。”说着,虞超已将李佳宁的碗添上一勺颜色丰富的杂粮饭,“甜玉米粒,紫薯和黑米,这三种都是健康食材,热量也不高,你放心大胆地吃,不会发胖的。” 李佳宁犹豫不决:“可是……” 虞超把饭碗搁在她面前:“你不要怕后爸嫌这嫌那。他自己身材走样,腰围粗得像个水桶,走起路比大象笨重,他没资格嫌弃你。” 李佳宁一怔,察觉到了以往她没注意的点:“你看过我发的短视频?你关注了我的账号?” “看了。短视频剧本是我大弟弟写的吗?起承转合,没有生硬的过渡,观众从头笑到尾,心情也变好了。”虞超握紧李佳宁的手,言辞恳切,“妈妈,你的聪明才智,全都遗传给了我的两个弟弟,他们将来一定很有出息。” -- 第118页 李佳宁有些感动,另一只手覆上虞超的手背,轻拍几下。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原谅我……” “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虞超笑道。 松开手,她举起酒杯:“来,让我们为了这个美妙的夜晚干一杯!” “少喝点,你喝了好几杯了。”李佳宁拿起盒装果汁,倒了七分满摆在虞超手边,“醉酒的滋味不好受,喝这个。” “没事的,妈妈。” 虞超晃动酒杯,盯着色泽悦目的没加冰块也没加可乐的朗姆酒。“今晚我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高兴。” 阿列克塞把果汁杯拿远一点:“李女士,你让毛毛头喝吧!” 李佳宁叹口气,言语中暗含埋怨:“那说好啊,你手里是最后一杯,喝完不要再喝了。酒精不是什么好东西。十年前,我的商铺盘给了一家三口开金饰店,他们家那个男的本来精精神神的一个小伙子,因为酗酒,孩子丢了,老婆跑了,全部家产都抵押给了债主,最后什么都没了。前些日子,我在步行街遇见那个男的,他竟然在当街乞讨!你们说可惜不可惜?” “妈妈!”虞超提高嗓门,“他是他,我是我,我有自制力。” “你不要相信什么‘自制力’之类的玩意儿。”李佳宁越说越生气,“那个男的,我劝过他,他也跟我说他控制得住。只要他想戒酒,随随便便就能戒掉。后来呢?欠我半年的房租,到今天也没给我。” 虞超笑了,手轻握成拳,指关节叩了叩桌面。 “妈妈,一笔小钱,你何苦记到现在?说吧,金额多少?我转给你!” 李佳宁赧然笑道:“是我没讲清楚。我不是哭穷跟你要钱,小超。我只是借那个金店店主的例子,告诫你不要喝酒。假如遇到应酬,你就说你找个借口说自己过敏什么的。” 虞超心底没有一丝丝的感动。 “好的,妈妈。今后我做个听话的好孩子!” 她高举酒杯,与李佳宁的杯子碰了碰,将朗姆酒一饮而尽。 阿列克塞收走了桌上的酒杯,喝完的和没喝完的,他全都拿进了厨房。 李佳宁见劝说起效,对虞超的信任又增加了几分。“你小姨跟我说,你和阿列克塞已经领了结婚证,这样很好。作为女人,你有了法律上的保障。” 虞超回头,望着厨房里阿列克塞忙碌的身影,语气语调渐渐转为慵懒。 “妈妈,阿辽沙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这种独特的醉酒后的“腔调”,是她从话剧舞台上模仿而来的。 与阿列克塞相遇相知的这段日子,两人观看了近五十场话剧。约会的轨迹,遍布燕都市大大小小的剧场。他们看过的剧目的主创团队,包括人艺和青年话剧院这样顶级的班子,也有戏剧学院学生参加戏剧节临时组建的剧组。 倘若依照刻板印象来划分,虞超属于典型的理科生。遇事她总是站在科学客观的角度去分析。 遇到难题也是同理。 她喜欢解决问题的整个过程,而非问题本身或者方法结果。 欣赏话剧带给她最大的收获,就是她学会了将“自我”回归自己,不再以旁观者的角度去跳出当前的情境。 此时,虞超面对李佳宁,心如平静无澜的湖水,任何外界干扰都不会激起涟漪。 她很清楚今晚想要达成的目的。 也很清楚今晚之后,她的人生将会迎来新的转机。 “我看得出,阿列克塞是个好男人。”李佳宁应和说道,“年纪大是大了些,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小超,我觉得你们考虑考虑下一代的事情吧!有个孩子,未来也好有个寄托不是么?” 虞超敛住笑容:“妈妈!你怎么回事?又绕回到我不想讨论的话题上去了!” 李佳宁自知理亏,赶忙噤声不语。 默默坐了一会儿,她的右手搭在虞超肩膀上:“你陪我到外面散散步行吗?我对燕都的胡同挺有好奇的。这里离故宫不远,说不定能碰见几只看守宫殿的御猫。” 虞超呆呆地注视着李佳宁的脸,“沉浸”于自己扮演的微醺状态。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李佳宁不禁心慌,缩回手,取出挎包里的化妆镜,迎着灯光照了照,“不是吧?一天没涂防晒霜,我就晒得像包公一样!” “妈妈,你皮肤很好了。和你一比,我更像铡美案里的包青天。”虞超笑出声来,“刚才我在想,为什么你有心情出门偶遇故宫的御猫。小流浪就叫它小流浪嘛,非要取个好听的代号,听得人心里酸酸的。” 李佳宁也笑了:“这不是我发明的代号,是工作人员和网友的功劳。” 虞超脸上的笑转瞬间消失。 她毫不避讳地说:“小猫咪都有好多人关心关爱,大活人却像个孤儿一样地活着。” 李佳宁面部线条陡然僵硬狰狞。她多年来按时做的医美保养,在这一刻失去了掩饰各种皱纹的效果。 虞超又说:“妈妈,你告诉我,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小学低年级那个时候,老师常常在课堂上讲二十四/孝的故事,我听了只觉得头疼恶心。外公外婆从不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他们鼓励我发展爱好,把兴趣转化成学习的动力。没有外公外婆,就没有现在的我。” 李佳宁慌忙岔开话题:“你喝了酒头晕,不出门散步也没关系。我在院子里走一走,晚饭消化得差不多了我就回屋休息。” -- 第119页 “妈妈!”虞超拽住李佳宁挎包的带子,“请回答我的提问——” 李佳宁无奈坐回原处。 看着虞超绯红的脸颊,她敷衍说道:“别人为了什么活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己活着是为了活得更好。小超,你在你外公外婆身边长大,被他们影响,成了一个浪漫主义者。可是现实生活没有浪漫可言。拿你打工的书店来说吧!卖掉一本书,你们获利15%,刨掉租金水电和人工成本,纯利润可能仅有5%甚至更少。长此以往,不亏本才怪……” 虞超笑着摇摇头:“我们的营业收入比你估算的要多。” 李佳宁平时精打细算惯了,最喜欢算细账。她说:“我看了你们打的广告,纸质书的销售不是你们收入的主要来源,你们还代理了某些有声书和电子书平台的业务。除此之外,再加上提供餐饮、会员卡和借书的押金,你们账上的现金流确实足够撑到今年年底。” 虞超蓦地睁圆了双眼,半是演戏半是真实的震惊。 李佳宁忽然发问:“以后呢?你要在那个套内面积没有我家一间客厅大的书店里待一辈子吗?” 虞超身体向后微仰,紧靠在橡木椅子椅背上。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手里有个很棒的项目,如果年内能获得投资,我就离开书店,自立门户大展拳脚。” 李佳宁的好奇心从流浪猫转移到了虞超的项目:“说给我听听。” “不要,妈妈,我想做你眼中最有出息的那个孩子。”虞超醉眼朦胧地笑着,“项目尚在评估阶段,公司还没注册,团队还没搭建,万一失败了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李佳宁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抱怨:“你这孩子喔,犟脾气怎么那么像你外公!” 虞超顽皮一笑,眨了眨眼睛。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太固执,到了社会上是要碰钉子的。”李佳宁自有一套适者生存的逻辑,“聊了半天,你都没说为什么从外企辞职。我问过你小姨,给龙辰打过电话,也跟龙辰的爸妈打听过,他们好像知道原因,又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个哑巴似的,嘴巴撬都撬不开。” 问了一圈别人,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虞超眯起眼睛,细心观察眼前这位自居为“母亲”的女人——年近五十,生活优渥,保养得宜,眉间眼角虽有细纹但是看不出实际年龄;名牌服装,大牌包包,顶配手机,却又对外婆留下的金饰多存了一分心眼。 看不透。虞超深知,自己没有看透李佳宁的本事。 “妈妈,我们在院子里走走吧!” 李佳宁假意客套:“这些盘子碗的都没收拾,我帮阿列克塞拿到厨房去。” 虞超压制着内心的反感,撒娇地抓住李佳宁的手:“妈妈,我们难得见面,你陪我说说话多好!阿辽沙不会介意的。再说家里安装了洗碗机,他又不用亲自动手。” 李佳宁被逗乐了:“盘子和碗长了脚吗?不还是需要人把它们放进洗碗机里。” 一时之间,虞超仿佛小了二十岁,变回幼儿园时期需要母亲陪伴的小女孩。 “我不管!你来了我家,就要让我好好孝顺孝顺你!” “好吧,我和你在院子里走一走。”尽可能自然地,李佳宁把虞超的手握紧,“这回你掌握聊天的主动权,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 入睡前,虞超为李佳宁准备了热牛奶和牙膏牙刷。 “妈妈,这种老式的四合院只有洗漱和厨房用水。你去不去卫生间?我陪你。” “我没有老到那个地步,事事都需要你陪着。”李佳宁说,“胡同口的公共卫生间对吧?你洗脸的时候,我去过了。管理员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大妹子,我还跟她聊了会儿天呢!” 虞超莞尔:“那我就放心了。” 李佳宁拍拍床沿,让虞超坐下。“我有个提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妈妈,你说。” “这次来燕都,我主要是想看看你嫁得好不好,有没有上当受骗。做妈妈的,避免不了有点自己的小想法。见了阿列克塞,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突然就没了。你说的对,他是一个可靠的好男人,不像你那个亲爹……” 虞超打断道:“妈妈,我不想提他。” 李佳宁连声解释:“怪我,嘴永远比脑子快。其实吧,我的意思是,你今晚能不能和我住一屋?不都说婚礼前新娘和新郎不见面吗?更不能睡在一张床上。” 虞超脸红了,耳尖也随即变红。 “妈妈……我和阿辽沙一直都是分房睡。我爱做梦,又爱翻身,他睡眠浅,我不想吵醒他。” 李佳宁像是掌握了惊天大机密,眼睛闪过一缕不可捉摸的亮光。 虞超继续说:“我不能和你住一个屋。因为我睡觉不老实的毛病,上大学换过三次寝室,每次都被室友嫌弃。” “好女儿,我是你的妈妈,血浓于水,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李佳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显然,她很不习惯自己作为虞超母亲的这个身份。“不住一屋也行,你和我聊一聊好玩的事吧!就当是给我讲睡前故事。” 虞超爽快地答应了:“你先喝牛奶、刷牙,然后我给你讲沐沐一边说梦话一边做卷子的‘壮举’。” 躺到床上,李佳宁眼皮直打架。 -- 第120页 她的睡眠一向不好。今晚倒是出了奇迹,居然一躺下就困! 虞超的讲述,像一支旋律悠缓的催眠曲。听着听着,李佳宁的呼吸愈发均匀。坠入深层睡眠的那一刻,李佳宁对虞超的举动毫无察觉。 次卧东面和北面的窗户全部上了插销,关得严严实实。 但是次卧通往院子的门,被一把椅子挡住,开到了最大幅度。 虞超去了一趟杂物房,搬出沉重的铁皮箱子,搁在院子正中。阿列克塞和她分工合作,用旧窗帘和旧蚊帐装饰了次卧门前的李子树。 之后,虞超找来一台大功率的电风扇,连接从客厅引出的插线板,对准李子树的枝桠做了预演实验。 旧窗帘是浅黄底色红叶印花图案,随风舞动时,那些叶子仿若翩翩而飞的红色小鸟,火一般燃烧着,在白色旧蚊帐的掩映中栩栩如生。 “毛毛头,效果不错。” “嗯。”虞超环住阿列克塞的腰,耳朵贴上他的胸膛,“等下你待在房间里,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 阿列克塞揉揉她的头发:“别忘了,是你给我立的睡眠浅的人设。” 虞超昂起头,淘气地笑着,摸摸他的胡茬。 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轻轻放在阿列克塞的掌心。 “防噪音耳塞。戴上它,你什么都听不见了。” - “佳宁,佳宁——” 遥远的却又近在耳畔的呼唤,一声声敲击着李佳宁的耳膜。 她眼皮沉重,胸口仿若压着千斤重的石头,手脚像被绳索束缚,整个人困在一个缺氧的环境里。使出浑身的力气,她才睁开了眼睛。 卧室门开着,李佳宁看见纯白色的门帘不知何时分成了两片,在狂风中乱舞。 睡前我没锁门?她犯了迷糊。 掀开被子坐起来,全身上下的无力感稍微好转一些。李佳宁下了床,遍寻不到自己的休闲鞋和虞超给她找的拖鞋。 奇怪!这是大半夜的进贼了吗? 李佳宁抬起灌了铅似的胳膊,穿好袜子,强忍不适感踩在了地砖上。“小超?”她喊,“你还没睡着吧?” “佳宁,你在找谁?” 门帘后面,明明是虞超的声音,却对李佳宁直呼其名。 “小超,你别吓唬我……”李佳宁穿过分成两半的门帘走出去,瞧见了面朝次卧门坐在院子中央的虞超。 熟悉的红色格纹衬衫,熟悉的卡其色化纤面料长裤,虞超穿的这一身,是李佳宁的妈妈、虞超的外婆平常最喜欢的一套服装。 “佳宁,你不是在做梦,我回来看看你。” 虞超嘴唇不动,双眼紧闭,但声音百分之百是她发出的。 李佳宁正欲上前,虞超的“声音”制止了她:“佳宁,我附在了小超身上,不想吓着你。” “妈,是你?” “是我,佳宁。我走得太早,小超这孩子让我放心不下。还有你,佳宁,自从你大哥出走音讯全无,你和佳君就是我和你爸的命啊!佳君为人忠厚,她丈夫和孩子也都对她很好。只有你,佳宁,你太精明,你找的两个男人也精明,你们算计来算计去地过日子,最后受罪的是你自己啊——” “别这么说,妈,我……”李佳宁收住脚步,“我过得挺好的。” “好什么好?你就别在我面前打肿脸充胖子了吧!” 李佳宁僵在了原地。 虞超模仿外婆的语气惟妙惟肖,叠加了宣圆圆腹语技能的独门秘笈,她的声音完全不用通过舌头和嘴唇,也能发音准确地抵达李佳宁的耳中。 “你以为我老了,耳聋眼花,听不清看不见的,就发现不了你家里那些问题吧?” 李佳宁嘴硬:“我家好着呢!妈,你别胡乱猜测。” 虞超“哈哈”笑了几声,举起左手,指着李佳宁头顶上方的李子树。“看那里——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夜幕笼罩下,旧窗帘上的图案如火如荼,在月光中纷飞晃动。 旧蚊帐的一角,被风吹落,恰巧落在李佳宁的肩头。她惊跳着躲开,想大喊大叫却用手捂住了嘴巴。 虞超说:“你伪装出来的幸福,不长久。都什么时候来,还要我提示你吗?” 李佳宁似乎又看见了那三辆呼啸而过的消防车,看见了从窗口喷出来舔舐着窗框的火舌,闻到了她不愿回想的烧焦味,也闻到了咬破手指擦在衣服上的血腥味。 “妈——”李佳宁尖声大吼,“别说了,别说了!” 虞超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仍然紧闭着。 李佳宁双手无力地垂下来,困兽一般在院子里踱步。忽然,她停在虞超的身后,声音透出冰封的寒冷:“没想到你有梦游的毛病?和你住在一间寝室的室友真的很惨,谁要是看见你这副模样,不吓出心脏病才怪。” 虞超不为所动。 她始终模仿外婆说话的语气:“佳宁,就算你拥有了十座金山,又能怎样呢?两个旺铺,五套房产,保险箱里的现金和首饰,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你心上那个窟窿,用这些东西填不满。” 李佳宁冷笑着反问:“你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啊!” 虞超语速平缓,不紧不慢地说下去:“上过沅北市社会新闻的事情很多。佳宁,你犯的错,我听不到你亲口承认,只能从电视和报纸上看到。作为你的妈妈,十月怀胎生下你的亲妈,我关心的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第121页 “你不怕我把你叫醒吗?”李佳宁站到了虞超正对面,“据说,梦游的人被唤醒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发疯。” 话语未落,虞超倏地睁开了眼睛。 为了达到最佳效果,她滴了一种会引起过敏的眼药水,让红血丝迅速爬满她的眼白。 虞超犀利的目光,如利剑,如寒光,宛若蕴藏着穿透李佳宁身体的力量,一秒之内将这个虚伪的女人看透。 “你?”李佳宁吓得连连后退,“你到底是谁?” 虞超反问:“我是谁?你竟然问我是谁!” 李佳宁被她的气势镇住了,瞠目结舌地背靠李子树,一动也不敢动。 虞超盯着几步之遥的李佳宁,骤然间从椅子上起身。 “你……别过来!”李佳宁说话声已带了哭腔,“我没做错,是意外,那次火灾是意外。我没干过坏事,一次都没有……” “是吗?”虞超逼近李佳宁,“我替你在下面受苦,你还在上面狡辩!” “他们把你怎么样了?” “火。一遍又一遍地烧。但我不觉得暖和,我还是很冷。” 李佳宁信以为真。她抓住虞超的手,却发觉虞超的皮肤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暖意。李佳宁心慌意乱,匆忙丢开虞超的手,趔趔趄趄后退了一大步,脚下不经意绊到了一根细线。 挂在李子树枝桠上的旧窗帘,因细线的拉扯突然坠落。 如火苗般燃烧的红叶图案包裹了惊慌失措的李佳宁。她越是努力挣脱,越是被缠裹得更紧。 在一片刺耳的哀嚎声中,虞超“醒”了过来。 她也发出了和李佳宁几乎完全相同的嚎叫声。这声音,穿破了夜幕,刺透了李佳宁最后一道伪装的面具。 “小超,小超……我错了。我做过很多错事,我不求你的原谅,你放我走吧,放我走吧……” - 摁下平板的锁屏键,章雨沐的眼睛仿如浸在冰水中的黑葡萄,熠熠闪亮。 “超姐姐,你怎么注意到五年前那条新闻的?” “因为我是亲历者。” 章雨沐不禁一愣:“啊?” 虞超拿过平板,解锁屏幕,重新点开章雨沐刚刚看过的新闻页面。 “五年前的暑假,我回了沅北市,到相熟的奶茶店打暑期工。起火的那间店铺,离奶茶店很近,主营婴幼儿用品,店主是个长相甜美的年轻姑娘。本来我不会踏足这样的店,但起火那天的白天,奶茶店的值班经理让我帮她去买一罐益生菌,我就去了。” 章雨沐恍然大悟:“你看见墙上挂的营业执照了。” 虞超点头:“我那位所谓的‘后爸’,姓氏和名字非常特殊,很少有重名。他的姓名出现在营业执照上,绝不是偶然。而且,我还看见店里有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长得很像我后爸的小男孩。” “那你是怎么发现火灾和你妈妈有关的呢?”章雨沐心中疑窦丛生。 “不用我发现,她自己承认了。”虞超神色淡然,“她跟我外婆说过,没想到结果会那么严重。她说她只是故意碰倒了那家店供奉财神爷的烛台。”停顿一下,她说:“沐沐,你知道吗?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没在那样的父母身边长大,我是多么的幸运。” 第四十九章 章雨沐心疼地看着虞超, 眼眶忽然有点发红:“超姐姐,有我和圆圆姐呢!以后谁要是欺负你、利用你,我们饶不了他!” 虞超轻轻摸了摸章雨沐的脑袋:“嗯, 有你们保护我,我什么都不怕。” “女士们,冰淇淋到!”阿列克塞推开书店的门, 把一个精致的大号保冷冰袋放在桌上,“毛毛头最爱的香草巧克力双拼,沐沐最爱的草莓果粒,来吧, 尽情享用!” “哇, 太棒啦!” 章雨沐用手背抹去眼角泪水,冲进储藏室拿来吃冰淇淋专用的小勺, 分给虞超一把。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 虞超想说“慢点吃”,却又忍住了。 宣圆圆住院这几天,章雨沐住在离清大附中很近的公寓里, 由邓衷石请的保姆照顾。饮食方面,必定不会像在家那般随意,想吃什么都能吃到。虞超能够理解,但也不免有些心酸。 阿列克塞洗了手, 坐回虞超身旁。 他不知从哪儿找到一个装饰着人造水晶的新发圈,为虞超扎起低马尾。 虞超指着第三盒冰淇淋问他:“这是给谁买的?” “邓一骏。” “啊?他不是回老家了吗?”章雨沐从大快朵颐中醒过神, 怔怔地望着阿列克塞,“他还说, 要在你们的婚礼上送一份远程的大礼……” 书店门上的风铃响起愉悦的声音, 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进店内。 短袖黑T恤, 纯黑休闲裤,邓一骏一如既往地喜欢一身黑的打扮。今天稍有一点例外,他的黑色运动鞋,左脚是红色鞋带,右脚是蓝色鞋带。 “我没看错吧?你回来了!” 章雨沐掩口惊呼,冰淇淋勺子不留神掉落膝盖上,弄脏了新买的裙子。不过,她毫不在意,腾地一下离开椅子,直奔到了门口。 邓一骏擦去额头的汗珠,笑着凝视章雨沐的脸:“Surprise!” 章雨沐双手紧握,本来想给他当胸一拳表示欢迎。但是,当她看清邓一骏脸颊仍未消退的瘀伤,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可真是的,回来也不提前发条消息!” -- 第122页 “让我先吃冰淇淋行不?”或许是天气热了,邓一骏面色越来越红,“边吃边聊。” “哦。”章雨沐重新取来两把小勺,顺手帮邓一骏打开冰淇淋包装盒盖,嘴里喃喃细语,“你和阿列克塞联系都不和我联系,枉你自诩是我们的老大,不地道……” 虞超听得真切,转头看看阿列克塞。 “我在冷饮店排队等待取餐,小邓同学突然从马路对面跑了过来。”阿列克塞神情严肃,“我当时的感觉是,老花眼终于找上了我。” 章雨沐噗嗤乐了。 “看到确实是他本人,你就不用担心眼睛的问题了。” 她接过虞超拿来的湿巾,一点点擦掉裙摆沾染的草莓冰淇淋痕迹。 邓一骏挖了一勺冰淇淋吃进嘴里,舌根冰凉,头脑即刻清爽了不少。他放下小勺,盯着章雨沐的脸,眼神饱含期待:“沐沐,你没发现我送你的惊喜吗?” “老兄,生物早在初二下学期考过了。”章雨沐冷言冷语,“你不就是想炫耀你考了满分吗?” 虞超瞬间明白了邓一骏在鞋带上的小心思。 红色代表动脉,蓝色代表静脉。两条通路的血液交汇于毛细血管网,出发的源头是心脏,汇集的终点也是心脏…… 虞超出神地想着。 眼前尚未开封的香草巧克力冰淇淋,整盒都被邓一骏拿走了,她也没能第一时间察觉。 “那是超姐姐的!”章雨沐又气又笑,“你三口两口吃完,嗓子冻住了,等会儿说不出话来可别后悔。” 邓一骏爽朗大笑。 确如章雨沐预言的那样,三口两口吃完了一盒冰淇淋。 阿列克塞揽过虞超,轻声说:“你的冷饮被小邓同学吃掉了。” 虞超不介意地笑笑:“让他吃吧。只是别吃太急,免得心脏不舒服。” “还是我徒弟厉害!”邓一骏猛拍大腿,模样像极了豪情万丈的梁山好汉,“谜面在鞋带上啊,沐沐,你这么聪明,怎么发现不了呢?” 章雨沐哼了一声:“成天猜谜,没劲!” 邓一骏耸耸肩:“一言不合就闹情绪。我飞越了上千公里,早餐没吃,肚子饿得咕咕叫。就这样,我不忘精心准备了谜题,结果你还不捧场……” 虞超及时打断:“师父,你想吃什么?店里存货充足,你点餐,我来做。” 邓一骏看看章雨沐,转而说出他们俩都喜欢吃的速食:“热干面,我要双份。” “好的!”虞超笑着应道,“我这就煮面。” 章雨沐不说话了。 她回过头,望着书店门外人来车往的街道,不经意间看见一只卡通番茄造型的红气球。 气球随风左右摇摆。章雨沐目光轻移,沿着气球的系绳往下,很快注意到了一张怯生生的苍白的小脸。 小女孩被一个脸色同样苍白的女人抱在怀中。 女人神色焦急,眼睛四处看着,似乎正在寻找什么人。 突然,小女孩和章雨沐的视线对上,眼睛亮了亮。她搂住女人的脖子,小脸朝着书店的方向,高兴地说个不停。 章雨沐激动不已,起身跑到书店门口:“卫阿姨,小敏?” 女人抱着小女孩迎上前,腾出一只手拥抱章雨沐,眼角湿润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虞超听着“小敏”这个名字耳熟。 走近店门时,她蓦然想起,小敏不就是那个携带易燃液体男人的女儿吗? 那天,男人决定报警解决麻烦,更要把女儿从肖赈手中解救出来。望着劫后余生的小女孩和她的妈妈,虞超的心被一股暖意充盈——男人成功了!只是不知道他情况如何,是否会遭到肖赈的报复…… “超姐姐!”章雨沐边抹眼泪边笑,“我来帮你们介绍,这是卫阿姨和她的宝贝女儿方敏,这是救我一命的女神虞超二姐。” 女人把小女孩放回地面,伸手和虞超相握:“我是卫映玫。你和我老公有过一面之缘,他叫方成岐。谢谢你及时劝住他,这对我们全家来说太重要了!” 虞超眼眶不禁有些发热:“我应该做的。”她低了头,凝视小女孩澄净的眼睛。“你是小敏对吗?能不能让姐姐抱抱你?” 方敏毫不忸怩,大大方方举起胳膊,投入虞超的怀抱。 “你是沐沐姐姐的二姐,我也想叫你二姐。” “好啊!”虞超紧紧抱着方敏,开心地原地转了一圈,“我真幸运,又多了一个可爱的小妹妹。” 卫映玫擦擦眼睛:“你这孩子,别把虞超姐姐累坏了。” 虞超担心方敏父亲方成岐的安全,却深知现在不是询问的恰当的时机。 她只得暂时按捺住满心的疑惑。 眼角余光扫过书店大门张贴的招聘启事,虞超有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想法:“卫姐,你愿不愿意留在书店帮忙?352515没有试用期,上岗即为正式员工。” 卫映玫像是早有准备。她说:“我愿意,特别愿意!” 虞超心中漾起满满的感动和欣慰。她抱紧方敏,笑着说:“卫姐,小敏,你们解了书店的燃眉之急,是我的大福星!” 章雨沐半是抗议半是玩笑:“超姐姐,还有我呢!我也要当你的大福星。” “那必须的!”虞超的心怦怦跳动,幸福快要溢出来了,“沐沐,你不仅是我的大福星,你还是圆圆姐、我们大家的大福星!” -- 第123页 章雨沐挽着卫映玫的手臂,眼睛却看向站在书店里的邓一骏。“我看我们改个家族名好了。把‘咸鱼’抛到脑后,迎接‘福星高照’这个响当当的名号。” 虞超当即同意:“阿辽沙书法写得很好,我让他写一幅字挂在咱们店里。” “卫阿姨,欢迎你和小敏加入我们福星家族!” 章雨沐转过身,圈住卫映玫的腰,亲密得如同一家人。 她们脸上的笑意,感染了立在店门内的阿列克塞和邓一骏。 两位年龄悬殊却宛若家人的男士,将店门开至最大,发出热情的邀请:“进来吧!正好到饭点了,咱们做一大桌子菜,好好美餐一顿!” - 宣圆圆的视力恢复了七成。 格桑要她继续留在医院静养,她却不放心虞超婚礼的筹备进展,坚持在周五清早出院。 谁都没告诉,宣圆圆自己打车回到了学院路。 晨曦微露,空气中弥漫着早晨独有的各种气味。 油条的香,豆浆的醇,学生手中书本的油墨香,嗅觉深处全是无可比拟的美好。 闻久了医院的消毒水味,宣圆圆重回熟悉的环境,一颗心犹如天边被曙光点亮的云朵,轻盈悦动。 提前一个路口下车,她慢慢踱步,逐渐适应因新建地铁站加上修路而改变的路况。来到书店门口,一股宜人的玫瑰香味扑面而至。 宣圆圆微微一怔。 这不是人造清新剂的香味。难道小超斥“巨资”买了好多鲜花装饰店面吗? 推开门,她听见一个如风铃般清越的嗓音,然后一张俏丽的笑脸呈现在视野中。 “欢迎光临……”卫映玫又惊又喜,“圆圆?你不是在医院养病吗?怎么提前出院了?” 宣圆圆摘下太阳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哪,不是幻觉吧?真的是你!” 卫映玫绕过柜台,无视店内几位购买早餐咖啡顾客的复杂眼光,深深拥抱了宣圆圆。“五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漂亮!” 宣圆圆轻拍她的后背:“你也是啊,南岭市场红玫瑰,我最佳的合作伙伴。” “我有好多话跟你说。”卫映玫鼻头发酸。 “先忍一忍。”宣圆圆安抚道,“等早高峰过去,咱们再聊。” 第五十章 十点一过, 耀眼的阳光透过玻璃射进书店,灼热与空调冷气交织混合,在进门处形成了一道冷热分明的温度分界线。 店门紧闭, 修地铁站的噪音被隔绝在外,室内乐声袅袅,与书香相映成趣。 宣圆圆放下门帘和百叶窗, 调高了落地灯的亮度,和卫映玫相对而坐。 “小超在电话里说,你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宣圆圆忍不住问道,“五年前我们一起批发鲜花店时候, 你明明是单身啊!一转眼怎么孩子都这么大了?” 卫映玫赧然一笑:“圆圆, 说来话长。” 宣圆圆怔了半秒,把刚刚拿出来的眼药水瓶子搁回桌上。视线中, 卫映玫的模样比五年前稍显憔悴, 眼角已悄悄爬上几缕细纹,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很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这会儿店里没别人。”宣圆圆重新拿起眼药水瓶子,“你慢慢说, 我慢慢听。” 卫映玫将纸巾盒推到宣圆圆手边。 “我了解你的脾气性格,圆圆。你现在身体不舒服,不能生气。所以,不管我这五年的经历多么让你窝火, 你也要压住火气,好吗?” 宣圆圆滴完眼睛, 闭目养神,只回了一个“好”字。 卫映玫的音量并不高。 空调出风口的“咝咝”声中, 她为宣圆圆讲述了一个因为催婚随便找了个男人嫁出去的故事。 长达一刻钟的讲述, 宣圆圆没打断过一次。 她静静聆听着。 听这位昔日颇为投缘的生意伙伴在人生岔路口做的抉择, 听对方喜怒哀乐里蕴藏的更深层的情绪,也从这些抉择和情绪中寻求认同。 “方成岐是个好男人。五年了,他和我分房睡,没占过我一点便宜,无论是金钱还是其他方面。方敏一直待在他的老家,他爸妈带大的,去年年底我们到燕都发展,是我提出把方敏接过来,看看能不能找一家比较好的幼儿园,让这孩子多学点东西。如果有机会的话,留在燕都上了民办小学也不错。” 卫映玫的讲述收了尾,宣圆圆的疑问却仅仅开了个头。 “你是我们南岭市场最美的姑娘,映玫,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找个丧偶有孩的男人,稀里糊涂地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 “圆圆,还有件事我没说,我不知你听了会不会更生气。”卫映玫看看宣圆圆,迟疑而艰难地说,“我守这个秘密守得很辛苦,不敢告诉别人,但我想告诉你。你见多识广,应该能理解。” 卫映玫咬咬嘴唇,压低了声音:“你不是跟我说过,你和你那个‘老公’,有名无实吗?其实,我也是。” 定定地注视着卫映玫的脸,宣圆圆忽然悟透了她话语中隐含的深意。 “原来如此!这么看来,映玫,我和你的缘分,不只是朋友这么浅。我们做了相同的决定,却没想过,这个决定有多大的影响。” “圆圆,你……你不会骂我傻吗?” “不会。”宣圆圆离开自己的座位,站在卫映玫身旁,双手按在她肩头,“你为了堵住你父母和你亲戚喋喋不休的那几张嘴,我又何尝不是?我是直到今年年初才想明白,人总共活几十年,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评价里?以后我只为自己而活。” -- 第124页 卫映玫抓住宣圆圆一只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暖。 “有一点,我和你不太一样。” “你爱上那个男的了?”宣圆圆发出一声惊呼,“不,映玫,世界上好男人那么多,你不要被眼前的假象感动!” “圆圆,感动是有的。但我不是观音娘娘,不是为了度这个可怜的男人才活得下去。”卫映玫说,“一开始,方成岐就答应我,只要我想,随时离开他都可以。我们没领证,没有实质夫妻关系,最多算是合租室友。在云城的那段日子,我和他做鲜花批发零售,开小饭馆,再到废旧金属回收,我都抱着一种可走可留的态度。可是后来,我的想法变了。” 宣圆圆不禁有些揪心:“你爱上他,是来到燕都以后无意间发现的吗?” 卫映玫轻轻点头:“是。而且跟你们这间书店有关。” 大多数人处理不愉快的回忆,总是用新的事物去分散注意力,或者用更能刺激感官的体验去压制、去覆盖。 就像数据存储,删除旧的数据,将新的数据存到同一区域,即使想尽办法恢复,也只能找回一些不完整的片段。 偏偏卫映玫不是这样的人。 她对外充满理性,分析研判的能力无人能及,只有在对待自己的时候才表现得糊涂和犹豫。 卫映玫把宣圆圆当成掏心掏肺的挚友。 即使宣圆圆回燕都之后两人几乎断了联系,卫映玫也始终珍藏着这份可贵的友谊。 当卫映玫得知方成岐受肖赈威胁,肆意破坏的那间书店是宣圆圆开的,她心底的痛苦与挣扎,不比女儿被人控制的方成岐轻松多少。 “圆圆,在此之前,我不知道沐沐是方成岐老乡的孩子,我也不知道你和虞超收留了她。”卫映玫让宣圆圆坐到旁边椅子上,“方敏体弱多病,从会吃饭就会吃药。女儿的性命攥在恶人手里,他被逼着做了违背良心的事,方成岐心里有多矛盾我最清楚。那些天,我们活得提心吊胆,他担心女儿,我担心他走上不归路。” 宣圆圆眉心深蹙:“我们店里的监控摄像头被远程控制了,什么都没拍到。居委会孟阿姨跑来兴师问罪,我和小超用街对面商铺提供的视频怼回去了。但实际上,我们看不清那晚泼红油漆的人是谁。” “方成岐自首了。” “什么?” 卫映玫说:“方成岐早就有了鱼死网破的想法。他故意绕远路,去西郊购买可燃化学材料,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幸好那天他遇见了虞超,也幸好虞超及时劝住了他。” 宣圆圆依然眉头紧皱:“小超跟我说问题已经解决了啊!” 卫映玫嘴边掠过一抹苦笑:“泼红油漆、蓄意搞破坏,方成岐主动交代了,接受了行政处罚和罚款。我重新租了学院路这边的房子,带着方敏等他回来,谁知他干了一件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宣圆圆瞬间关注到了问题核心:“和沐沐爸妈的被害有关?” 卫映玫抬眸,眼中的泪光清晰可见。 “方成岐对警察说,他是案发当天的目击证人,他可以证明肖赈的爸爸是有预谋的故意杀人。” 宣圆圆一阵头晕,连忙扶着桌沿坐稳:“你没告诉沐沐吧?” “没有。”卫映玫起身,接了杯温开水递给宣圆圆,“方成岐暂时被警方监管起来了,我联系不上他。” 宣圆圆埋头喝水,嘴唇滋润的同时,喉咙却干哑难耐。 “方成岐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他都对你说过什么?难不成他在沐沐家里安装了监控?”好不容易理顺思绪,新的疑惑又涌上宣圆圆的心头,“映玫,你给我一个实实在在的答案——厚颜无耻占章爸爸便宜的那群老乡里,有没有方成岐?” 卫映玫并未立即回答。 她的右手紧抓着自己的左手,指关节悄然泛白。 “我懂了。” “圆圆……” “方成岐不是什么正义之士,他是在赎罪。”宣圆圆的话语掷地有声,“今天我们聊的这些,你一个字都不要透露给沐沐。记住,她现在是我和小超的妹妹,我有责任保护她。” 卫映玫连声应道:“我有分寸,圆圆。不管事态发展到哪个地步,我和你们一样,都会尽最大努力保护好沐沐!” - 邓一骏回校上课,主动跟班主任许老师提出换座位。 第一次,许老师拒绝了:“你要清楚,我们是小组积分制。你和章雨沐学习成绩位于校次前两名,你们坐同桌没有意义,只会让班里六个小组的得分差距越拉越大。” 邓一骏理由充分:“许老师,章雨沐所在的组,除了她一人拿分,其他七个人没有学习积极性。我向您保证,只要我和章雨沐成为同桌,我会以身作则,狠抓小组的成绩,然后提高咱们班的平均分。” 第二次,许老师头痛不已:“你先回班,我考虑考虑。” 事不过三。 周五下午班会课结束,许老师把章雨沐叫到了办公室,询问她对于换座位是否有意见。 章雨沐答得爽快干脆:“许老师,您拍板吧,我无条件服从。” 晚自习。 邓一骏坐在了章雨沐旁边,写了张小纸条轻轻推过去。 【刚才我想请你吃顿好的,怎么见了我就跑?宁肯去跟熊桦桦分享鸡腿肉比轮胎还硬的汉堡,也不来我和卢白这桌吃冒菜。】 -- 第125页 章雨沐转过头,回他一个“我不喜欢吃冒菜”的眼神。 邓一骏又写了一张小纸条:【这样啊,那明天换换口味,我请你吃炸鸡和薯条。就是食堂大师傅手艺时好时坏,不一定能吃到你喜欢的那种酥脆的口感。】 章雨沐把两张纸条揉成小团,丢进悬挂在课桌下方的垃圾袋里。 邓一骏愣了愣,写了第三张。 这次,他没撕下纸条,而是用写了字的记事本整个盖住章雨沐正在看的文言文赏析手册。 【明天我徒弟大婚,你不问问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章雨沐无声叹了一下,从笔袋里翻出考试专用涂卡铅笔,在邓一骏的问题底下写了八个偌大的正楷字。 【想争第一,认真复习。】 确认邓一骏已将这行字收入眼中,章雨沐手持美术橡皮,不紧不慢地擦去笔迹。 “不问就不问吧。”邓一骏低声自语,“明天一早你就知道了。” 第五十一章 凌晨三点二十五分, 虞超在闹钟响起之前准时醒来。 她双臂拢着被子,呆呆坐了一会儿。正要翻身下床,忽然对上章雨沐惺忪的睡眼。 “超姐姐, 化妆师来了吗?” “约好四点过来,我下楼洗完澡估计她就到了。” “那我也起床吧!”章雨沐胡乱抓过一件粉色T恤穿上,脚尖刚刚碰到拖鞋, 她忽然尖叫出声,“啊!我的伴娘服还在纸袋里,忘了熨平!” 楼下传来一个镇定的声音:“两位甜心儿妹妹,婚纱、敬酒服和伴娘服我都搞定了。” 虞超套上晨褛, 边系腰带边下楼:“姐, 我爱你爱得……” 话语声戛然而止。 洁白的婚纱此刻穿在一个造型别致的模特身上。模特的颈部是一条精美的钻石项链,长度恰好位于锁骨上方, 像是为虞超量身打造的。 宣圆圆神秘一笑, 又把背在身后的手举到了身体前面,将一只酒红色的锦盒送给虞超。 “除了模特戴的项链,盒子里还有同一系列的发冠、耳环和手链。你没有耳洞, 所以我找师傅把耳环改成了耳夹。” 虞超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立即接过锦盒,而是深深拥抱了宣圆圆。 “大喜的日子,不许掉眼泪啊!”宣圆圆提醒道,“小超, 我联系了一个我认识的人里水平最高的摄影师,他答应我会把你拍得漂漂亮亮。我跟他说, 这还远远不够。我要的效果是,小超是人群中的焦点, 独一无二的那种。” 虞超红着眼眶, 声音很轻:“姐, 我太爱你了。” 宣圆圆拍拍她的后背,夸张地回答:“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去洗澡吧,洗完就换上婚纱!” 松开怀抱,虞超下单点了早餐外卖,找出换洗衣服去卫生间冲淋浴。哗哗水声中,她的心跳忽快忽慢,似乎有点茫然无措,却又不知为了什么而心慌。 化妆师到来的时候,虞超正在试戴宣圆圆送她的首饰套装。 “虞姐……”化妆师表情很不自然,“有个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你说吧。”虞超系上手链搭扣,转过头看向化妆师。 “我今天不能跟妆了。” 宣圆圆闻言走了过来:“我们和你的公司签过协议。如果你要反悔,应该提前一周通知我们。你临时变卦,损失怎么算?” 化妆师嗫嚅着说:“我一分钱不收,免费给虞姐化完妆再走。” 宣圆圆反问:“你化什么?婚礼包括三个环节,新娘要换三套服装。你让我们去哪儿现找一个有经验的跟妆化妆师?” “我叫我同事过来顶一阵子……” “你?” 虞超担心宣圆圆激动诱发哮喘,赶忙拦住她,直截了当地回复:“不了,不需要,协议到此终止。” 化妆师却搁下化妆箱:“我给你把接亲环节的妆化好,帮你们节省时间。” 虞超拒绝:“我自己可以。” 化妆师显然愣了半刻:“发型呢?上次试妆,你说我设计的编发很好看,我给你做吧。” “真的不用麻烦你。”话音未落,虞超已经拉开了LOFT的入户门,“你一定赶着去给另一位出价更高的新娘化妆,走吧,别耽误时间。” 化妆师提起箱子的手突然僵住:“你不问问她是谁吗?” 虞超摇头:“没心情,也没兴趣。” 推化妆师出去,她关上门,回头望着一脸焦急的宣圆圆:“姐,小事一桩,不要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章雨沐趴在二楼卧室区的护栏栏杆边上,晃晃手里的手机。 “亲爱的姐姐们,我叫了卫阿姨过来帮忙!” 宣圆圆脸色稍有缓和。 她抬腕看表,大致估算一下时间:“好吧,映玫的化妆技术不错,我们来得及。” 骑手送来早餐,三人匆忙吃过,刚好是四点半。虞超晾了满满一吸管杯的凉开水,装进便携手包,交给章雨沐保管。 敲门声“咚咚咚”,同时响起的还有方敏清亮悦耳的呼唤。 “快开门呀!小敏和妈妈来啦——” 章雨沐冲宣圆圆和虞超使个眼色,悄悄躲在了门后。 门一开,方敏扑进宣圆圆怀里,软乎乎的胳膊圈住她的脖子:“圆圆阿姨,我好想你。虽然才第一次见面,但我想你想了好多天了。” -- 第126页 “是吗?”宣圆圆亲亲方敏的脸颊,“我们小敏好乖好乖,圆圆阿姨也想你。” 卫映玫笑着偏过头,一眼就看见了躲在门后的章雨沐:“沐沐?” 吓唬人计划失败,章雨沐只得应了一声,悻悻地走到卫映玫跟前。 卫映玫摸摸章雨沐的短发,变魔术似的变出一支粉红色镶嵌着宝石的发箍,轻轻为她戴好:“小狮子沐沐,短发也要美美的。今天的伴娘团里,你是最可爱的那个。” 章雨沐顿时来了精神,跑到穿衣镜前左照右照。 “卫阿姨,你的手真巧!” 方敏小脸紧贴宣圆圆的脸,眼睛却盯着章雨沐:“沐沐姐姐,我的裙子也是我妈妈做的,你看漂不漂亮?” 章雨沐走上前,仔细端详一番,由衷赞道:“圆圆姐,这下你放心了吧?卫阿姨肯定能给超姐姐化个完美的妆。” “等一等——”虞超发现了问题所在,“大家觉不觉得,我们之间的称呼有点乱吗?到底是按年龄分,还是按关系分呢?” 宣圆圆和卫映玫相视而笑。 卫映玫搬来一把椅子,打开随身携带的大号背包,取出全套彩妆摆在镜前:“新娘子,别纠结了,坐下化妆吧!” - 九点零九分,新郎一方的接亲队伍来到楼下。 晨光为阿列克塞镀上一层金色光影,更衬得他英俊挺拔。 林舸和伴郎团其他成员围在门边,拿期待的眼神鼓励阿列克塞敲门。 叩响LOFT房门,只听门里传出伴娘朱茱的提的第一个问题:“请用六种不同的语言对新娘说‘我爱你’。”910GDJ 这个问题难不倒阿列克塞。 他轻松又深情的回答,让门里等待的虞超脸颊染上一抹霞色。 章雨沐问了第二个问题:“请说出你和新娘初次约会的地点。” 阿列克塞答道:“许你一生露天咖啡。” 章雨沐咯咯笑着,狡黠地补充问他:“账单上的实付金额是多少?” 没承想阿列克塞对答如流:“109元6角。” 章雨沐瞪圆了眼睛,竖起大拇指:“厉害,二姐夫记忆力惊人地好!” 虞超脸颊发烫。 她轻轻转动订婚戒指,心怦怦跳个不停。 门里的提问和门外的回答仍在继续,笑声和掌声响彻四周。茶几上虞超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闯入她的眼帘。 接通之后,不等虞超开口,听筒那头的女人先笑了起来。 “恭喜你呀,新娘子!” 对方的声线如此耳熟,但虞超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她紧握手机,下意识地保持着沉默。 “怎么?个把月没见面,你就不记得我是谁了?”女人收住略显放肆的笑,“我和你一起对付了于靖秋,一起去酒吧举杯畅饮。你不是最喜欢我写的‘爱情三部曲’吗?” 赵雅玟?! 不,她不是真正的作家“思雨”,而是冒用了作家原名“赵雅玟”的人名。 虞超抬头看看,不想因为这通电话惊动大家。 她走到落地窗边。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听筒里噪音此起彼伏,“赵雅玟”不得不提高嗓门,“我今天结婚,规模不大,就是家宴。你要是方便,就来跟我喝杯酒,说句祝福语。我在燕都没什么朋友,你算一个,我还挺想见见你的。” 虞超说:“我的婚礼也在今天。” “我知道。”听筒那边的干扰渐渐低了下去,“赵雅玟”像是走得急了,有些气喘吁吁,“说来也巧,虞超,我和你选了同一家婚庆公司的服务,同一个化妆师,就连婚礼的地点,都和你离得很近。” “赵雅玟”报上地址,虞超听了不禁心惊。 她说的婚礼地点,与阿列克塞精心修建的桃源小院仅一路之隔,是家远近闻名的草莓采摘园。 “赵雅玟”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和我老公都是二婚,不想太张扬,所以选了个他在郊区买下的园子。刚来的时候我还纳闷呢,这不就是骗你说车抛锚了那次我来过的地方吗?” 虞超直言:“我不能参加你的婚宴。改天我选好礼物约你出来见面,到时再把祝福送给你。” “赵雅玟”咂了咂嘴,遗憾道:“你不见我没关系,但你应该见见我的老公。他对你的项目可是有着决定权的哦!” 虞超明白了对方话中隐藏的威胁:“李总投项目,一向看的都是项目的发展前景。” “那是和我结婚前。”“赵雅玟”干笑了两声,“我们俩的婚礼地点就隔了一条马路,仪式之后你过来陪我喝杯酒,凡事都好说。” 虞超没有接话。 当初她把“赵雅玟”引荐给黑马至臻的李瑞福李总,完全是出于同是创业者惺惺相惜的心态。如今回想, 宣圆圆找出六条红线,打算从门上方通风专用的气窗投出门外,考验新郎的判断力。回头一瞧,她发现虞超神色不对,连忙把任务交给章雨沐执行,急匆匆跑回虞超身边。 “小超,谁打来的电话?” “一个我不知道她真名叫什么的人。”虞超摁下挂断键,“姐,我的创业项目可能要泡汤了。” 宣圆圆拿过虞超的手机,从章雨沐手中要过一条红线,系在虞超手腕上。 -- 第127页 她抬手按住虞超肩膀,神情笃定地说:“我来当你项目的投资人。我相信你,更相信我自己的眼光。小超,糟心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你只需走到门口,别给阿列克塞任何提示,看他能不能牵一下就找到你。” 第五十二章 虞超张开双臂, 轻轻拥抱宣圆圆。 “姐,你知道吗?” “唔,什么?” “我想留在书店, 给你打一辈子工。”虞超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你是我最好的家人。” 宣圆圆说:“你也是我最好的妹妹。”她轻拍虞超的胳膊,语气平和却坚定。“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我有预感, 你会飞得又高又远,书店只是你的起跑线。” 虞超松开怀抱:“我飞那么高干嘛?摔下来怎么办?” 宣圆圆对着她的脑门,来了个清脆的脑瓜崩儿:“赶紧呸三声!不该说什么偏说,你呀, 真叫我操心!” 虞超忍俊不禁。 心头笼罩的阴霾烟消云散。 手腕上的红色丝线忽然有了动静。她怔愣片刻, 抬眸望向门口。 章雨沐大声问道:“新郎,你确定你就要这根红线吗?” 阿列克塞的回答掷地有声:“我很确定。” 伴娘团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瞬时爆发出一阵喜悦的大笑。 朱茱走了过来,与宣圆圆一起,拉着虞超的手, 为她放下头纱盖住脸庞。 门开了。 阿列克塞立在门外,清澈的眼睛闪动着浓浓的期待。 “毛毛头。”他迈开大步,来到虞超面前,送给她一束清灵美好的玉兰花, “让你久等了。” 虞超淡淡笑着。 心却像被风鼓满的帆,激越而充盈。 伴娘团的笑声和伴郎团的掌声中, 阿列克塞将虞超打横抱入了怀里。 跨过门槛,走下楼梯, 坐进婚车, 一气呵成。 婚车队伍头车, 搭载着阿列克塞的大哥于靖北和大嫂舒芝华。他们坐在七座车的中排,一人手持DV拍摄,一人渲染气氛。 路上,话题不断。 从阿列克塞第一颗乳牙脱落吓得他睡不着觉,再到阿列克塞考上燕都大学专攻语言专业,却总是被别班同学当成留学生对待的囧事。 不知不觉间,阿列克塞六十岁以来的件件趣闻,尽收虞超耳中。 大哥大嫂的热情和宽慰,驱散了虞超心里的焦虑紧张。 婚车车队绕过大半个燕都城,在于靖北和舒芝华选好的吉时10:59抵达婚礼举行地——桃源小院。 于初晴早早地等在那里。 站在她身边的,是拿到复查结果身体状况良好的龙辰。 “小婶婶!小叔!” 亲切的呼唤声后,没有礼花/炮和仙女棒的“惊喜”。虞超被阿列克塞抱下车的一刹那,头顶降下一场花瓣雨。 芬芳扑鼻的大马士革玫瑰花瓣,宛若舞蹈的精灵,飘飘洒洒落在虞超的婚纱上。 阿列克塞轻声耳语:“毛毛头,喜欢吗?” 虞超环住他的脖子,隔着头纱亲吻他的脸:“嗯。” 龙辰双手做成小喇叭拢在嘴边,嗓音嘹亮地大喊:“小超,祝你和阿列克塞永结同心,永远相爱!”话音刚落,他猛地放开了手中氦气球的绳子。 虞超看到一幅真实又梦幻的画面—— 随着阿列克塞迈步向前,数以千计的彩色气球由他脚下升起,飘至半空三层楼高的位置。 近处的气球化作一个心形拱门。 稍远的气球组成两个巨型“相框”,细小的像素合在一起就是两张人像,一张是虞超,另一张是阿列克塞。 于初晴朝龙辰点点头。后者会意,有条不紊地调整拖动拴气球的每条绳子,调整合适的长度。 阿列克塞怀抱虞超走到第二组气球下方,印刷着他们头像照片的气球恰巧亲密接触。 “亲她,亲她!” 伴郎团的喊声由远及近传来。 阿列克塞低声问,声线如大提琴音般动听:“毛毛头,我想亲你,可以吗?” 虞超轻轻颔首,收紧手臂,整个人更紧密地蜷进他的臂弯。 轻轻地,吻上他的嘴唇。 “哇哦——” 伴娘和伴郎齐刷刷的欢呼,惊动了院中两棵桃树上筑巢的雀鸟。 它们振翅高飞的声响,仿如一个信号。 位于院子正中间的大幕拉开,司仪走到舞台中央,隆重地为来宾介绍新娘和新郎。 当虞超看清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的照片,连忙搂紧阿列克塞的脖颈,四处搜寻邓一骏的身影。 果然,师父的脑洞无人能比! 邓一骏站在桃树下,正在操控手里的电子设备。今天他破天荒地没穿黑色的衣服,选了一身款式大方的礼服套装,面料考究,剪裁得体,颜色与章雨沐的粉色伴娘服十分接近。 阿列克塞和虞超走近,邓一骏笑着送上祝福:“新婚快乐!” 你怎么想到的?虞超想问却忍住了,目光再次投向高清电子屏。 屏幕上的照片,全部来自邓一骏的手绘作品。 他将虞超和阿列克塞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绘制成了像素漫画,无数个小格子汇聚成完整的大格子,一格一格地展示给众人,与彩色气球印刷的像素块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的,这就是专属于程序员的浪漫。 -- 第128页 视线一转,虞超看到了章雨沐眼中流露的惊讶和钦佩。四目相对,章雨沐忽然红了脸,不过很快笑了笑,高高举起事先准备好的大块灯牌,向虞超所在的方向挥舞。 灯牌的口号非常响亮:“毛毛头和阿辽沙,最最甜美的一对新人!” 有心了,好妹妹! 虞超眼眶发热,脸颊也愈发滚烫。 “毛毛头,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步上舞台,阿列克塞放下虞超,紧紧地牵住她的手。 司仪口才绝佳,用古诗词讲述一对新人的爱情故事,字字精辟,句句震撼,配合着电子屏的漫画,呈现了一场现代与古典完美交融的婚礼盛况。 “让我们隆重欢迎证婚人宣圆圆致辞!” 虞超和阿列克塞对望一眼,彼此握着的手攥得更紧了。 宣圆圆走上舞台,接过司仪手中的麦克风:“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全世界,不,全宇宙最美好的祝福都要送给新娘虞超和新郎阿列克塞——” 伴郎团里的林舸带头鼓掌:“姐,姐夫,我看好你们!” 宣圆圆会心一笑:“我十分荣幸成为新娘和新郎的证婚人,在这里,我要祝福他们两位,心心相印,恩恩爱爱,牵手一生!” 稍作停顿,宣圆圆转向虞超和阿列克塞。 “亲爱的妹妹妹夫,人生的丰富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宽度。你们心灵相通,认定对方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就勇敢地、坚定地、热烈地相爱吧!” 虞超重重点头,无声地做个口形:“姐,谢谢你。” 宣圆圆目光中满含鼓励,深深地注视虞超和阿列克塞,接下来,她举着左手,冲舞台一隅的DJ打了打手势:“亲爱的各位来宾,无论你年纪几何,无论你是否会跳舞,我都要请你们离开座位,站到舞台这边来——让我们和新人一起,共同唱响婚礼的最强音!” 宣圆圆的手一落下,DJ调出一首新鲜出炉的原创曲子,点燃全场气氛的热浪。 节奏感极强的音乐声中,司仪宣布:“请新娘新郎交换结婚戒指!” 朱茱和林舸端着托盘,一左一右侍立两旁。 戴好戒指,司仪激动地大喊:“新郎,你可以亲吻新娘了!” 阿列克塞微微俯身,掀起虞超的头纱。 温柔一吻,他轻轻牵起虞超的手:“毛毛头,到我们了。” 在来宾诧异的眼神里,新娘新郎在伴娘伴郎的协助下现场变装。 洁白的婚纱变成了摇滚范儿十足的火红色蓬蓬裙,白色西服套装变成了肩章马甲和流苏皮裤。 章雨沐看得瞠目结舌:“二姐,二姐夫,你们太牛啦!” “燥起来!”宣圆圆朝舞台挥挥手,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举到嘴边,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阿列克塞的朋友和同事大多数是年轻人,很快跟上了舞台上一对新人领舞的节奏。声浪叩击耳膜,节奏应和着人的心跳,连五岁的方敏都跟着旋律手舞足蹈。 只有出版公司的王总和虞超的小姨李佳君无奈地对视,默契地同时捂住了耳朵。 一曲结束,司仪重新走回舞台。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新娘新郎特意设置了一个抽奖环节,题目简单,奖品丰厚,踊跃参加吧!” 突然,一道刺耳的鸣叫音震彻全场。 司仪话筒远端的接收器被人关掉,随即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女声:“你们噪音扰民,我已经打市民热线投诉了。” 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及时挡住女人:“我们在村委会做过报备。” “是吗?没人跟我打过招呼——”女人走近舞台,一身大红色的连衣裙明亮晃眼,“新娘子,你好自私,只顾自己跳得开心,就不管你对门邻居家果园里的农作物受不受影响了吗?” 阿列克塞护在虞超身前:“女士,今天是工作日而非休息日,离午休时间还有半小时,到了敬酒环节声音就会小下去,请你理解。” 女人昂起头:“喔唷!你就是于靖秋念念不忘的那个阿辽沙吧?闻名不如见面,老是有点老,帅是真的帅。你怎么不问问你的新娘子,我为什么丢开老公和朋友不管,跑到你们这边来?先声明啊,我可不是来捣乱的。” 事件缘由,阿列克塞猜到了七八分,眉头倏然紧蹙。 女人察觉到了他的恼怒,笑得更为起劲:“要我说呀,于靖秋挺不值得的。你和你的小爱妻在这儿甜甜蜜蜜,她却吃咸菜啃窝头,和你们一比,天上地下,太惨了!” 阿列克塞怒目而视:“请你放尊重点!毛毛头和我的婚礼,不想听到你说的这个人!” “阿辽沙,我见过她。” 虞超挽住阿列克塞的胳臂,迎向咄咄相逼的女人。 “你既然拿我当朋友,那么告诉我,你的真名叫什么。” 第五十三章 “你问角色的名字还是我本人的名字?”女人勾勾嘴角, 笑容诡异,“两者可是不一样的哦!” “是吗?”虞超上下打量着女人,心中一片了然, “今天是谁雇你来演戏的?” “你管不着。反正不是于靖秋。” 对于闹事女人的“幕后主使”,虞超丝毫不感兴趣。 她的脑海甚至冒出一个与女人自称身份严重不符的猜测。 -- 第129页 “李总为人厚道,交友广阔。他怎么可能容忍你到处撒泼?” “你说的对, 李瑞福没那么闲得慌!是我想找你麻烦。”说着,女人伸出一只手,想去抓虞超的手腕。 朱茱预判准确加上眼疾手快,迅速将女人制伏, 顺势按在了地上。 “竟敢打老娘?!”女人扭动身体, 边挣扎边骂,“你们也不睁开狗眼看看老娘是谁?一群神经病, 等着倒霉吧……” 虞超走下舞台, 伫立在女人脑袋前方的空地上。 “问你名字,你卖关子;和你好好说话,你上来就动手——从头至尾, 你都没说清楚你是谁。” 女人被朱茱牢牢钳制,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红色连衣裙沾满了尘土。 随着她双腿的用力,裙摆下方露出一截老棉布材质条纹印花的长裤裤脚。 病号服? 虞超为自己的猜测增添一层注解:这个女人不但和作家思雨(赵雅玟)没有半点关系, 而且是一位本该住院此刻却“在逃”的患者。 宣圆圆上前:“小超,我们报警!” “姐, 稍等一下。”虞超侧过脸,看了看朱茱, 用意不言自明。 朱茱回头, 冲另一名女保镖招招手。两人齐心协力, 把女人扶起来,按到了舞台斜对面远角处的椅子上。 “你们没权力这样对我!” 女人仍在叫嚣。 宣圆圆举起右手,朝DJ示意播放原定于敬酒环节使用的背景轻音乐。 一首柔缓的曲子悠悠响起,阿列克塞转去安抚受到惊扰的来宾。 虞超和宣圆圆走到了电子屏后面,正要商量对策,宣圆圆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 “是格桑。”宣圆圆说,“他应该在赶来的路上。” 接通电话,耳朵登时被震得生疼。 “小点声,我能听清!”宣圆圆把手机拿远一点,“提了新车不用这么兴奋吧?大叫大嚷的干嘛?” 不知格桑说了什么,宣圆圆唇边的笑即刻消失不见。 “救护车?婚礼这边还算安稳。没人受伤,大家都很好。”宣圆圆微抬起头,视线投落十米之外那个女人的身上,“出了点小小的状况,不过很快摆平了……” 虞超稍稍站远一些,留足够的空间给宣圆圆。 孰料她刚想往后退,胳臂突然被宣圆圆攥住了:“小超,格桑让你接电话!” 手机还未贴上脸颊,格桑急切的嗓音一声高过一声,准确地敲击虞超的耳膜:“跑到婚礼上闹事的女人,是不是穿了一身红色连衣裙?小超,你仔细看看,她的连衣裙领口有没有开线的刺绣?绣线是黑色的,锈的是一个人名的篆书变体,开线的位置大概在靠近左肩的地方。” 虞超拿着手机,走近查看。 当她发觉女人连衣裙的明显特征与格桑描述一致,内心的疑惑和对应的猜想几乎喷涌而出了。 “格桑,你跟圆圆姐说的救护车是怎么回事?” “我刚来燕都的时候,和急救中心的人打过交道。”格桑语速极快,“我看见的这辆救护车,司机和跟车医护我都认识。刚才等红灯,他们把车窗放下来,我听到指挥中心报了一个地址,碰巧是桃源小院附近。” 虞超又问:“女人和连衣裙呢?他们的聊天内容你全都听见了?” 手机那边嘶嘶啦啦响过一阵,骤然挂断。 虞超把手机还给宣圆圆:“姐,要回拨吗?” “我试试。”宣圆圆选中格桑的号码,重新拨打,听筒里传出机械电子音的回复。她摁下挂断钮,“他昨晚值的夜班,今天一大早去车行提车,估计忘了给手机充电。又是救护车,又是连衣裙的,你肯定也听得云山雾罩吧?” “不急在这一会儿。”虞超轻叹,“等他来了再说。” 宣圆圆想到了一个关键人物。 “小超,打给黑马至臻的李总或者别的人问一问,究竟他认不认识这个女人还是个谜呢!” “好。” 虞超叫来章雨沐,要走她帮忙保管的手机。 通讯录里存储的李瑞福的工作号无人接听。虞超按捺着满心的焦躁,重拨了两遍,均是相同的电子音提示。 她只得拨打项目对接人陈经理的电话。 接通的瞬间,陈经理率先开了口:“虞超,不好意思啊,最近太忙,一直没抽出时间联系你。我们找了专家评估,认为你项目的可行性……” 无论答复是好是坏,虞超都不愿在今天听到。 她及时打断:“陈经理,冒昧突然打搅您。我想和您确认一件非常紧急的事情!” 陈经理愣了愣,旋即回道:“你说。” “李总在公司吗?他今天的日程安排您知道吗?” “不在。”陈经理公事公办的态度略有缓和,“这段时间我们投了两个新兴产业的项目,李总连开几天会,身体不太舒服,助理陪他去医院检查了。怎么,你找他有急事?” 虞超心中的猜想愈发明晰。 她算算时间,追问道:“陈经理,我还有一个问题。半个月之内,公司发生过丢东西的怪事没有?” 陈经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消息传得真快!你也听说了?”他顿了顿,将总裁办公室的失窃事件透露给了虞超。“一个礼拜前,李总女儿过生日,李总特意在一家定制店给小李总定做的裙子,转眼的工夫就被人偷了。偷东西那人,脑子不正常,当场被抓住还非要把连衣裙套在身上。后来安定医院的人带走了她,李总也没追究,裙子没要回来,他另买了一份礼物送小李总。” -- 第130页 “谢谢您,陈经理。”虞超心中大石落地,转而提及项目相关,“审核结果我已经料到了。不过,还请您发一封电邮正式通知我。” 结束通话,她望向不甘受控制的女人。 于靖秋的疯狂程度,不及这位将演戏与现实混淆的女人的一半。格桑是专业人士,他可能无需过多的信息,就能对这种身患疾病却反复逃避的人作出远程判断。 救护车警报灯的蓝光照进院子,两名医护下了车,与守在门口的林舸交谈几句,然后走了进来。 他们目标明确。 直朝着神思恍惚的女人而去。 跟车的医护体形魁梧。 他们每人握住女人的一条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 “我邀请你们了吗?怎么没带请柬和红包?”女人双脚蹬地,踢起红地毯的一角,“今天我结婚,我要嫁给燕都市最有钱的男人,你们居然空着手来,不像话!” 医护相视而望,谁都没吭声。 连续两声急刹车过后,格桑身后跟着一个愁容满面的中年男人,前后脚进入婚礼现场。 中年男人径直冲到女人面前,央求医护立刻将她带走。 女人似乎认出了中年男人,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走开,负心汉!我不想见到你!” 中年男人并未说话。 他协助医护,把女人送上了救护车。司机问他跟不跟车,他回答晚些时候会赶去医院,现在还有事要处理。 经过这么一番闹腾,出版公司的王总萌生了提前离席的意思,尽管与作家代理人见面的时间安排在了下午四点,但他去意已决,不愿再待下去。 虞超和阿列克塞诚恳挽留,没注意到中年男人站在了他们身边。 “这位先生,您能听我说两句公道话吗?” 王总与中年男人对视,目光并不友善。 中年男人说:“跑来闹事的女人,是我前妻,她得了偏执型精神分裂症,从医院偷跑出来的。她不是新娘新郎的朋友。您千万别把这些乱子安在今天婚礼主角的头上。” 王总摆摆手:“新人给我敬过酒了。我先走是因为约了人谈事情。” 中年男人看看虞超,满脸的抱歉:“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虞超不做回应,只轻轻地点了下头。 阿列克塞送王总到桃源小院的门口。 汽车驶远,他回过头,发现那个中年男人正把一张名片递给虞超。 “如果有可能合作的话,我希望你考虑一下萌虎动力……” 伸手拦下名片,阿列克塞礼貌而冷静地请男人离开:“救护车里的病人需要你照顾,请回吧!” 中年男人没有就此放弃。 名片被他搁在右手边自助餐桌的角落,转身时仍不忘提醒虞超:“我们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有着眼光独到的投资经验。我会跟秘书打好招呼,你不用预约,随时可以来找我。” 阿列克塞做了个请的手势,又把林舸叫了过来:“小林,送这位先生出去。” “知道了,姐夫。”林舸不客气地推了推中年男人,“门在这边。” - 婚礼的下半场,阿列克塞请来的大厨相当给力。 除了固定的菜式搭配,来宾还可以选择各种不同风格的餐食混搭,大厨现场制作,效率高,卫生又美味。 之前那个女人造成的不愉快,因着美食和美酒的作用,渐渐地烟消云散。 暮色轻纱般低垂。 桃源小院舞台上的电子屏开始播放经典电影《雨中曲》。 虞超拉住阿列克塞的手,小声问他:“为什么选这部?你想在雨中跳舞吗?” 阿列克塞忽然弯下腰,发起邀请。 “亲爱的毛毛头,可否与我共舞一曲?” 花瓣雨又一次落下。 阿列克塞亲吻虞超的手,由指尖悄悄延伸至手腕。他抬眸,凝视着她的眼睛,等待她的同意。 “好啊!”虞超莞尔,“你不怕被我踩脚的话,那就来吧!” 第五十四章 阿列克塞牵着虞超的手, 两人步入洒满花瓣雨的舞池。 前进,后退,轻挪, 旋转,他们的每一步,都踏准了鼓点。阿列克塞眼中满是惊喜。他的目光, 宛若一把柔软的羽毛刷,拂过虞超的额头、眉眼,徐徐扫过她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红润的嘴唇上。 “想亲我吗?”虞超看穿了他的心思。 “嗯。” 她指尖微微一动, 划过他紧握着她右手的掌心:“等会儿再亲。” 花之圆舞曲接近尾声, 虞超完成难度最高的舞步,投入阿列克塞的怀抱, 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好!”彩声四起。 宣圆圆把早已准备好的神秘道具交给章雨沐:“该你上场了, 沐沐!” 章雨沐比了个OK,大步流星冲到虞超和阿列克塞面前。“砰”一声,章雨沐手中盒子的盒盖突然弹开, 两只红色的拳套飞了出来。 “沐沐当心!” 邓一骏反应神速。 为了保护章雨沐免遭弹簧拳套的“袭击”,他的脸中了招。 章雨沐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盒子:“你没事吧?” “有点疼。”邓一骏摸摸被拳套击中的下巴,“这哪是整蛊新娘新郎啊?大老板居心叵测, 沐沐,你最后跟她谈谈, 问问她到底想整谁。” -- 第131页 宣圆圆听得清清楚楚,一边笑一边走上前, 像对付自家熊孩子, 伸手抓住了邓一骏粉色上衣的后脖领。 “胆儿挺肥的, 小邓同学。” 邓一骏装出一副吓坏的模样:“我好害怕,大老板,你饶了我吧!” 章雨沐乐不可支:“圆圆姐吓唬你呢!” 邓一骏挤挤眼睛:“我知道。”他转头看看仍紧紧拥抱的一对新人,忽然涨红了脸:“你们……不饿吗?去吃点东西吧。” 虞超侧过脸,腾出一只手拍拍邓一骏肩膀。 “谢谢师父挂心。我和阿辽沙还要再跳一曲。” “……好吧。”邓一骏红着脸,退到长条桌旁边,“最忠实的观众非我莫属了。” 虞超笑道:“我给邓总打过电话。他说七点半派司机过来接你。” “回家?不要,我不回那个家。”邓一骏连声拒绝,“我跟阿列克塞说好了,今晚就住在桃源小院。十几间客房,肯定有我的一间。” “马上二模了,你好好复习。”虞超语重心长,“邓总说了,你不回郊区也行,可以住在学校附近的酒店或公寓,租金房费全记在他账上。” 章雨沐说:“听我姐的话,别熬通宵,回去复习。我等着你超过我考第一呢!” 邓一骏满眼失望:“你们都留下,我也要留下!” 不等虞超开口继续劝说,林舸的大嗓门骤然响起:“姐!门口来了个人,她说找个孩子——”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院门口伫立着一位衣饰考究的中年女人。 “妈?”邓一骏跑过去,“你不是昨天的飞机吗?怎么又回来了?” 中年女人神情严肃:“我不放心你,就把机票退了。”她抬头环视在场来宾,视线最终落在虞超脸上。“你是小骏的徒弟?” “我是。”虞超轻轻颔首,“小骏妈妈,欢迎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中年女人怔了一下,随即打开手包取出手机。“我带了很少的现金,你们这儿有没有收款码?” “不用随礼。”虞超迎上去,“到这边来喝杯酒吧!” 交谈十几分钟,中年女人僵硬的面部线条渐渐变得柔和。她拿了一张名片,放进虞超的手心。“我下一步的计划是在燕都开分公司。小骏说你是学数据分析专业的,对资本市场感兴趣吗?” 虞超盯着名片上“段滟骄”三个字,心中一阵激动。 之前她和邓一骏闲聊,得知他的老家在民风淳朴的澄远市,却从来不敢想象他的母亲是当地的业界大佬…… “郊区温差大,风吹得直打冷颤。你们披上这个,保暖。”宣圆圆送上两条披肩,又端给段滟骄一杯酒,“香槟在外面放久了,有点冰牙,段总你慢慢喝。” 段滟骄说:“客气,叫我骄姐就行。” 宣圆圆笑了:“好的,骄姐。我妹妹虞超,一身本事的千里马,就等着伯乐慧眼识珠呢!有机会你好好提携提携她。” 段滟骄回道:“一定。” 宣圆圆翩然离去。 虞超蓦然醒觉: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段滟骄找上门,必然有更紧要的事情。难道和沐沐有关? “年轻的时候我常常想,女人不该被家庭和孩子绊住。只有发展一份可持续的事业,才有未来可言。我也确实做到了,让小骏早早过上了单亲家庭的生活。”段滟骄切入正题,“现在我的想法变了。和年龄、阅历和财富都不相干。这种感觉很微妙,你能理解吗?” 虞超点头,很快,她又摇头。 段滟骄皱了皱眉:“你把我搞糊涂了。” 虞超目光沉静:“段总,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当着孩子的面,你不方便明说。” 段滟骄眼中晃过一丝钦佩之色。 “果然是聪明人。看来我的决定是对的。” 回头望着围坐在火锅旁谈笑风生的邓一骏和章雨沐,段滟骄语气加重了几分:“小骏的目标是清大。但以我对他的了解,清大只是他人生路上的一级台阶。我希望他走得比我更远,而不是因为牵绊停步不前。” 虞超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沐沐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牵绊。段总,你不了解我的师父,也不了解15岁的孩子。” 段滟骄眉头扬起:“你的意思是我太过自信?”她平静无澜的心,被虞超这一句话搅乱,像镜面般的湖水投入一颗石子,登时涟漪不断。 “我们进房间聊。” 虞超收好名片,邀请段滟骄走进桃源小院最西边的游戏室。 面对一张崭新的台球桌,段滟骄领悟了虞超的用意。 “段总,想和我打一局吗?”虞超发起挑战。 “我说了,叫我骄姐。”段滟骄从墙壁架子上取下一根球杆,“黑檀木的手感真不错!” 虞超也取下球杆,走到段滟骄身边。 “骄姐,事先声明,八球、九球、斯诺克,我都不会玩。” 段滟骄愣了半刻,瞬间笑出声:“那你还选台球?” “大概一时头脑发热吧。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虞超拿来一只黑色8号球,将白球摆在开球点,“我们只比一局,一杆定输赢。具体规则是,用白球击□□8,看它最后停在哪里。谁打出去的黑8离自己近,谁就是赢家。” 段滟骄追问:“赢家提什么条件,输家都必须答应吗?” -- 第132页 “是的!”虞超说,“不但要答应,输家还要把赢家提出的条件执行到位。” 收获了满意的答复,段滟骄又问:“谁先开球?” “剪刀石头布最公平。”虞超笑着,将左手背到了身后,“骄姐,你来发令,数到三我们一起出。” 行业中,段滟骄叱咤风云数十年,见惯各种各样的人,领教过规则千奇百怪的赌局,对这种童年玩腻了的游戏方式,她嗤之以鼻,甚至觉得是不够正式的小把戏。大声念“一、二、三”,段滟骄出了石头,不料虞超出了布,在开球就赢了她。 段滟骄眉间浮现细纹,说话却尽量表露出轻松和胜券在握:“好,你先开球。” 虞超找来一盒卷尺交给段滟骄,选定位置,立在台球桌东侧偏左一角,打出白球。 白球击中了黑8球体正中的着力点。这枚黑黝黝的灵活小球,直冲对面桌边而去。几轮反弹之后,黑8停在虞超刚才击球点靠右的一厘米处。 “我不用打了。”段滟骄主动认输,“虽说人生前四十年我拼过运气,但我发现,今天无论我怎么拼,都拼不过聪明漂亮的新娘子。” 虞超由衷感谢段滟骄的赞赏。 她收起两根球杆,拿了一瓶冰镇的桃汁请段滟骄品尝。 “这是我先生阿辽沙自己种的桃子榨的汁,骄姐,你帮我估一估开发它的市场前景。” 段滟骄浅酌一口,眼睛倏地亮了:“好喝!”她连喝三口,细细品味果香四溢的桃汁。“虞超,你给我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说说看!”虞超心怀期待。 “生活节奏越快,人们越注重养生,健康食品的市场永远没有饱和的一天。”段滟骄对上虞超的注视,“不如你我联手,从推广这种桃子的品种做起,扩大种植,自产自销,自主研发符合消费者口味的产品。” 虞超想了想,说:“骄姐,我忘了告诉你,这个桃子的品种认地方,大范围种植恐怕行不通。” 段滟骄百思不解:“它只在你们家的院里结果子吗?” “你也觉得奇怪,是吧?”虞超娓娓道来,“一开始我不信,院里那两棵桃树,看上去和其他品种的桃树没两样,结出来的桃子也没有太大区别,为什么别处就种不了?我问我先生,他说,两棵桃树并不是买的树苗移栽,而是他从老家北山带过来的桃核种的。” 段滟骄似乎明白了。 她没有打断虞超,继续听下去。 “北山是江省最北面的一座山,山脚下就是我先生长大的地方。桃核是他九年前带回燕都的,他自己也没想到,在老家火车站随手买的两个桃子,多年后长成了两棵树。而这两棵树结出的果实,那些经过精心挑选的桃核,在别的地方怎么都种不活。” “虞超,你意有所指啊!” “骄姐,我不是一个擅长布局的人。很多时候,我走一步看一步。从小到大,外公外婆在我身上倾注了全部的爱,为了他们,我一直压抑着我的任性。青春懵懂的那些年,我喜欢邻居家的哥哥,一喜欢就是十几年,却也只是默默的喜欢。可是,当我遇到阿辽沙,我的整个世界都发生改变了。” 段滟骄抬起手,表示她完全听懂了虞超的弦外之音。 虞超说:“我师父绝不是一块看似平常的璞玉。他小小年纪已有了诸葛亮的风度,谁都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段滟骄被逗乐了:“接下来,我们家那位诸葛亮是不是要去草船借箭了?” 虞超也笑:“是火锅借毛肚——不吃尽兴不罢休!” 段滟骄拧上自榨桃汁的瓶盖,将整只瓶子握进手里。“虞超,你知道吗?小骏提到你的次数不算多,我有印象的三四次吧?但他每次说起你,都会加上一个注解。” 虞超好奇问道:“什么注解?” 段滟骄说:“小骏认为你谦虚好学,以后必定大有作为。” 温泉般的暖意,缓缓淌进虞超的心。她的眼眶不觉有些发烫:“师父教得好,徒弟只学到了皮毛。” “不要否定自己!”段滟骄把桃汁瓶子搁在一旁,和虞超对视,“谦虚好学是优点,我就看重有这样优点的人。” 虞超连忙低了头,擦擦眼角:“骄姐,谢谢你的肯定。” 段滟骄说:“‘为什么而存在’是个沉重的话题,我们抛开一切的附加条件,只讨论存在本身。当年填高考志愿,我听了大人的建议,选了英语专业。大一下学期我就受够了,最后自己努力,通过校内转专业的选拔,考进了哲学系。” 虞超惊讶不已:“啊?” “哲学系毕业生经商,前面十年吃了不少苦头,但我没退缩。”段滟骄坐直身体,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和邓衷石离婚之后,我突然找对了市场的风向。中间经历过三次大起大落,我咬牙挺过去了。” 段滟骄创办的企业和创立的品牌,具有相当的知名度,所生产的产品占据着西北地区和中南地区的食品市场,拥有忠实的用户群体,收益稳步增长。 虞超家乡沅北市的市中心,矗立着一座十年前洪涝灾害后重建的商业中心,其中的东塔楼,就是滟骄集团捐助出资建成的。所以,从情感层面,虞超敬佩段滟骄,同时将她当成了一个标杆而崇拜。 “骄姐,我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 第133页 段滟骄举起桃汁瓶,碰了碰虞超手里的水杯:“和我一样并不出彩。你要像你的名字,超过我,更要超越你自己。” 虞超点点头,言由心发:“骄姐,和你聊天,我受益匪浅,这是真心话!” 段滟骄笑着问:“你还没回复我,对资本市场感不感兴趣?” 虞超会心一笑:“我要从普通员工做起。直到我能胜任的那一天,我才接受你递过来的馅饼。” “不愧是你啊,虞超!馅饼要趁热吃,凉了滋味就变了。”段滟骄起身,望向屋外院子,“走吧,我们也去借两盘毛肚涮火锅。今晚不吃到肚肥溜圆,我绝不下桌!” - 六一儿童节,352515迎来最新一轮的活动。 卫映玫是当之无愧的优秀店员。她犹如长了三头六臂,以一当十地招待着小朋友和家长,忙得脚不沾地,却仍是神采奕奕。 宣圆圆乐得清闲。 收到沈知言短信的前一秒,宣圆圆正在网上为方敏挑选小学的学校。 小姑娘今年七月满六岁,预计九月一日入学。书店周围的三家私立校都看过了,没找到合眼缘合心意的,还得再往远处找找。 手机“嗒嗒”响了两下,宣圆圆拿起一看,很快放了回去。 她没点开短信内容,只在屏幕亮起那一秒看到了沈知言的名字,好心情瞬间被破坏了。 自从虞超休婚假,和阿列克塞一起踏上蜜月旅程,宣圆圆的心就像浮在云端,轻盈,跃动,每分每秒都开开心心、热热闹闹,没有一件事能冷却她的热情。 与格桑的感情日渐稳定,两人商量婚期,商量用谁的房子做婚房,商量婚礼的细节。后来,宣圆圆有点烦了,严禁格桑反复谈及结婚相关话题。 她珍惜与他相处的时光,却始终有种隐隐的担忧。 一天晚上,虞超打来视频,宣圆圆说了自己的想法,和她不想仓促结婚的理由。虞超并没像别的人那样,用“婚前恐惧症”之类的话搪塞,而是默默聆听着宣圆圆的倾诉。 收线时,虞超只说了一句:“姐,想你所想,做你所做。” 宣圆圆想,我这个妹妹,说话越来越有哲理了。不会是被段滟骄影响的吧? 说起妹妹,章雨沐也是宣圆圆关注的另一个焦点。 章雨沐父母被害案一审结束,法庭判决肖赈的父亲肖某某死刑立即执行。肖某某不服一审判决,提交了上诉状,二审择期开庭。 由于是非公开审理,考虑到章雨沐的身心健康,宣圆圆作为被害者代理人,全程参与了案件的审理。 公诉人的专业和敬业,让宣圆圆心生佩服。 章雨沐问起审理进度,宣圆圆字斟句酌,却没忍住转述了公诉人质问被告人的很多句原话。 “姐,我也想当检察官。”章雨沐说,“我的目标是清大法学院。” “我支持你!”宣圆圆鼓励章雨沐。 她既心疼因全心全力投入学习而睡眠不足的妹妹,又对章雨沐这股冲劲深受感动。除了做好日常保障,她还时刻保持着警惕。那个名叫肖赈的男生,被方成岐举报之后就消失了,警方至今仍在追查他的下落…… “阿姨,阿姨?” 宣圆圆飘远的思绪,被一个突然跑到跟前的小女孩打断。 小女孩四岁左右的年纪,上身穿着柠檬黄的短袖圆领衫,下边搭配一条柠檬黄及膝阔腿裤,脸蛋和胳膊软乎乎胖嘟嘟的,像一颗散发着香气的小柠檬。 “电脑里有好玩的游戏吗?” 宣圆圆忍笑不禁:“这台电脑是我们工作专用的,没装游戏。” “哦。”小女孩失望地耷拉着嘴角,送给宣圆圆一块柠檬糖,“高个子叔叔叫我给你的。”小女孩凑近些,用只有宣圆圆能听清的耳语说:“糖好酸……阿姨,你不想吃可以不吃,反正叔叔看不见。” 宣圆圆揉揉她的小脑袋,抬眸望向书店门口:“哪个叔叔?” 小女孩随手一指:“就那个,穿蓝衣服的。” 不看不要紧,一看更迷糊。书店里陪孩子参加活动的家长,恰巧有几位宝爸,他们都穿着深浅不同的蓝色T恤。 小女孩跑开,回到了妈妈身边。 宣圆圆一筹莫展,依然在苦苦寻觅“穿蓝衣服的叔叔”。 来电铃声打乱了思路。 不及看清号码,她摁下接听键:“你好,哪位?” 是沈知言的声音:“圆圆,你有空吗?我想约你出来坐坐。” 宣圆圆拿远手机,语气十分不耐烦:“没空。有事你就在电话里说。” “功夫不负有心人,吴歆丽合适的配型找到了!顺利的话,六月底就能做移植手术。”沈知言难掩兴奋,“天大的好消息,我不知道跟谁分享。一想就想到了你……” “打住!”宣圆圆说,“你陪她等手术吧。” “圆圆,我对吴歆丽许诺,要帮她找到一线生机。”说着说着,沈知言愈发激动,“现在我做到了。她有家人陪着,我全身而退,再也没有别的牵挂。不管你怎么想,我都要回到你身边!” “我没时间听你废话。” 挂断手机,宣圆圆将铃声调成静音,装进连衣裙侧兜里。 点开电脑操作系统自带的秒表程式,她测量当前心率。有背过一次24小时心电图的经验教训,加上格桑的千叮咛万嘱咐,她开始关注自己的健康。 -- 第134页 还好,不多不少,一分钟70下。 沈知言一定想不到,如今的他,不能撼动宣圆圆心里的一根神经,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无法激起。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叩了叩宣圆圆面前的柜台。 “你好,欢迎光临……” “在想什么?”陆斯年笑着问,“我看了你好一会儿,不忍心吵醒你走神。但是高铁从来不会因为迟到的旅客延误,所以我不得不打扰你。” “你要走?”宣圆圆心跳一顿,“出差吗?去哪儿?” 问完一连串问题,她蓦然发觉,陆斯年的衬衫是蓝色的。 “公司在江省滨河市开了个分部,调我过去主持大局。”陆斯年望着宣圆圆,唇边笑意完美复刻了十多年前,“这一别,或许到年底才能再见面。” 分别总是令人神伤。 尤其是和相识多年、真心为你着想的老同学分别。 宣圆圆轻轻摇头:“那你亏了。” 陆斯年拿出手机,截屏保存图片:“没关系,我的至尊电子会员卡暂时由你保管。从现在算起,你读的每一本书,都是我读的。圆圆同学,你要多读书、读好书,以你的实际行动,帮助我进步!” 宣圆圆本来忍着不哭,被他这么一说,眼泪夺眶而出。 陆斯年拿来抽纸盒,推到她手边。 “学委陆大人,你可真是……”宣圆圆连忙用纸巾按住眼睛。 “别伤感,年底我就回来了。”陆斯年伸出手,极轻极轻地,握了一下宣圆圆的手,“如果你在年内结婚,记得给我发请柬。” “好。”宣圆圆说,“你必须包个大红包给我。” “一言为定!”陆斯年拉开电脑包拉链,取出一只透明的盒子,“这里面一共98颗柠檬糖。原先是100颗,刚才我给了小女孩一颗,拜托她转交你一颗。我希望,你心情不好了就吃一颗。” 宣圆圆撕开糖纸,把小女孩转交的糖放入口中。 陆斯年问:“味道怎样?” “酸!”宣圆圆的眉毛眼睛皱成一团,“你在哪里买的糖?古古怪怪的。” “我自己做的。”陆斯年说,“100颗糖,都是我这只柠檬精酸楚泪水的精华。” 宣圆圆读懂了他的内心所想。 她接过装柠檬糖的盒子,转过身,拉开储物柜的抽屉。 片刻之后,一本崭新的塑封完好的书捧在了陆斯年手中。 “《新编俄语语法》?”陆斯年半是欣慰半是发愁,“你特意买来送我的?” “学霸如你,一点就透。到滨河市做外贸,每天都要和俄罗斯商户打交道,有了语法书,包你不会说错话。”随即,宣圆圆附赠陆斯年一本略显陈旧的白色封皮线圈记事本,“这是我学二外的笔记,字写得乱七八糟,内容却很靠谱。” “那我收着了。” 陆斯年把语法书和笔记抱在胸前。 他抬腿要走,宣圆圆忽然跑出柜台,拦在面前。 “燕都到滨河的高铁将近五小时的车程,你带点东西路上吃。”一分钟后,宣圆圆从储藏室走出来,拎着满满一袋零食和水果,不顾陆斯年的犹豫,将提手挂在他手腕上。 “好吧,圆圆,我争取在路上解决掉它们。” 走到书店门口,陆斯年回头,澄净的目光投向伫立于一步之遥的宣圆圆。他挥了挥手:“保重!” 宣圆圆笑了:“快去吧,别误了车。” 陆斯年的背影汇入匆忙赶路的人群,宣圆圆收回视线,一低头,信使小女孩又来到了她旁边。 “阿姨,我的好朋友元元喜欢酸味的糖,你能不能送他一颗呀?” 循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宣圆圆望见一个穿白上衣牛仔蓝背带裤的小男孩。他手里捧着一本《红蘑菇和小鼹鼠》,正在津津有味地阅读着。 宣圆圆问小女孩:“你的好朋友也叫元元啊?他的名字怎么写?” 小女孩极为认真地,一笔一划,在宣圆圆掌心写下“元”字。“他是元旦节出生的,所以小名叫元元。” 元,初始,新生。 非常好。 宣圆圆收起陆斯年送她的柠檬糖,转而找了满满一包橙味充气软糖,拿给小女孩和小男孩吃。 小男孩眨眨眼睛:“阿姨,为什么不是柠檬糖?” 宣圆圆摸摸他的后脑勺:“那不是柠檬糖,是柠檬精流下的眼泪,小朋友吃了会变成小哭包。” 小男孩看看小女孩,抓住她的手晃了两下。 “糟糕,你快吐掉!” “我已经咽啦!”小女孩张开嘴巴,“好酸,一点都不好吃。” 小男孩无助地撇嘴,似乎下一秒就哭出来。宣圆圆连忙打开橙味充气软糖的包装袋,往他手心里放了一颗:“不怕不怕,甜甜嘴,甜甜心。” 小女孩抢先拿走软糖丢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了嚼,面露笑容:“好甜!” “真的甜吗?”小男孩迟疑不决,手伸向糖果袋,却又缩了回来。 “很好吃的。”宣圆圆倒出三五颗,“你尝尝。” “阿姨,元元昨天学剪指甲受伤了,我帮他撕糖纸吧!”小女孩拈起一颗软糖,撕去包装纸,举到小男孩嘴边,“这个比柠檬糖好吃多了,我不骗你。” “嗯。” 小男孩乖乖吃下软糖,觉得美味又要了一颗。 -- 第135页 看着小男孩两只手大拇指和食指指端缠绕的创可贴,宣圆圆低头瞅瞅自己的手。跟我一模一样,是个可造之材! 临近午餐时间,活动暂告一个段落。 宣圆圆找出两包酸辣粉,又洗了一盘蘑菇一盘生菜,用开水焯熟。 送走小朋友和家长,柜台后忙碌的卫映玫迎来了午间时段来买饮品的顾客。宣圆圆做好午饭,迅速吃完自己的一份,把卫映玫替换下来。 “我不累,圆圆。”卫映玫说,“我浑身都是力气。” 宣圆圆让她坐到临时充作餐桌的折叠桌旁:“到点儿吃饭,不许饿肚子。” 卫映玫笑了:“那咱俩说好了,等吃完饭,我还要回到我的岗位,继续发光发热。” “行!” 宣圆圆一边操作咖啡机,一边抛给卫映玫一个愁苦的眼神。 “你咋突然变哀怨了?”卫映玫忍着笑,“这可不好,你把云城那个朝气蓬勃的宣圆圆还给我!” “岁月不饶人啊——”开玩笑的语气,却是宣圆圆真实的感慨。 “不是我给你打鸡血,圆圆,你和五年前比起来,一点没变。”卫映玫端起碗,喝了口酸辣爽口的汤,“岁月改变不了你,你永远是我认识的那个厉害的圆圆。” 宣圆圆默不作声,将做好的咖啡递到顾客手中。 卫映玫很快吃完一碗粉,盘子里的菜几乎没动。她系上围裙,重新站回柜台后面。宣圆圆寸步不让,两人的手一齐摁在咖啡机启动钮上。 相熟的顾客打趣道:“圆圆姐,映玫姐,你们这是唱哪出?” “声东击西。”异口同声。 宣圆圆唇线紧绷,一动不动地“守护”着咖啡机。 卫映玫忍不住先笑了出来:“应该说是失败的‘声东击西’。圆圆和我很有默契,早就猜到对方想干什么。” 咖啡做好,宣圆圆将纸杯装袋,摆在柜台台面上。 她拍拍卫映玫的手,说:“书店交给你了,我要出去一趟,最晚五点回来。” “没问题,圆圆。”卫映玫笑道,“晚饭我来做。你好久没吃汽锅鸡了吧?等我去幼儿园把方敏接回来,订的食材也就送来了。” 宣圆圆却说:“映玫,汽锅鸡改天再吃。我先走了,回来再和你聊。” 卫映玫愣了半秒,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去忙。书店有我,你放心。” 穿过储藏室,宣圆圆走到书店后门。 推门而出,步履不停地走出去很远,她才注意到围裙还系在腰上。 岁月……算了,总说这个好没意思。她摘下围裙,团成小卷塞进连衣裙侧兜,顺便取出手机,一眼瞧见了沈知言打来的17个未接来电。 遂了你的愿,我心里不痛快。 不跟你彻底说清楚,你又没完没了地纠缠! 宣圆圆回拨过去:“沈知言,你在我爸妈家的胡同口等着,不许找借口换地方。我坐地铁过去,五十分钟后见!” - 胡同口的老槐树谢了一地的槐花。 花虽被人踩在脚下失了形状,花香仍依稀留存。 沈知言的侧影映入眼帘,宣圆圆并未急着上前。她走进街坊李阿姨开的小卖店,买了两瓶北冰洋汽水,一瓶常温,一瓶冰镇。 往常都是她喝冰镇的。 此刻,她却把寒如冰块的玻璃瓶举到沈知言眼皮底下。 “请你喝。”宣圆圆说,“今天我要跟爸妈坦白,他们接受起来难度不小。但是我知道,最上火的人应该是你。喝点冰的败败火,别当着我爸妈的面丢脸。” “圆圆,我是来复合的。” 沈知言想去抓宣圆圆的手,被她巧妙地避开了。 “‘复合’这词你用错地方了,我们从来没在一起。”宣圆圆喝下一大口汽水,由内到外的舒心惬意,“沈知言,今天之前,我对你的讨厌里掺杂了一点点同情。今天以后,那点同情也没了。好聚好散不容易,我只好跟你一拍两散。” 走到宣圆圆父母家门口,沈知言忽然快走几步,挡住她的去路。 “咱俩先去钱叔开的面馆坐一坐,我有话对你说。” “不。”宣圆圆拒绝得斩钉截铁,“路上我联系了我爸,他和我妈在家等着呢!” 沈知言败下阵来:“我没有机会了。” 宣圆圆推开院门,回头说道:“是的,你没有。叔叔阿姨那边,需要我出面你说一声,我绝不推脱。” 沈知言苦笑一下:“我自己跟二老说。结婚、离婚,都是假的。有我这样的儿子,他们失望也很正常。” 话音未消,宣圆圆已然走到了南屋门口。 她的笑,宛如云城夏日骄阳的阳光,灼人眼,更灼人心。 “进来吧,我没时间浪费。” - 澄远市总部出了点小状况,待在燕都陪读的段滟骄急于赶去处理,便提前给邓一骏办了回老家中考的手续。 依依惜别的场景并未发生。 临别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下课,侠客联盟的四人就近找了间快餐店。卢白和熊桦桦嘻嘻哈哈地围在邓一骏身旁,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敲肩捶背,章雨沐插不上话,索性沉默不言。 “你们坐下!” 邓一骏发话,卢白和熊桦桦不敢不听。 他们乖巧地坐在章雨沐边上,一左一右,仿似两元守护公主的猛将。 -- 第136页 邓一骏哭笑不得。 “我让你们坐,又没说围着沐沐坐,简直了……卢白,你过来,坐我旁边!” “好嘞!”卢白坐到邓一骏右手边,却眼疾手快地,把熊桦桦最爱吃的酥皮鸡块交换了位置。 邓一骏权当没看见。 他展开握了好久的右手,掌心躺着四颗歪歪扭扭的幸运星。 “紫色的送给沐沐,白色的送给卢白,绿色的送给桦桦,黑色是我的。” 不愿陷入分离焦虑的熊桦桦,大大咧咧地调侃道:“老大,你这手艺,堪忧啊!” 卢白附和:“没错!说不定老大还在纸条上写了字——” 邓一骏没笑。 他分完幸运星,叮嘱大家:“中考过后,才是释放你们好奇心的时候。倒计时23天,考完试再打开看。” 章雨沐迎向他的目光:“你的目标不会变吧?” “不会。”邓一骏右手手背朝上,“来,我们正式做个约定。” 章雨沐伸出手,轻轻盖住邓一骏的手背。 接着是熊桦桦和卢白。 邓一骏说:“分开只是暂时的,谁都不可以掉眼泪。我们约好,三年后清大西门见,不见不散。” 四人齐声:“不见不散!” 清越的和声回荡在半空,应着快餐店播放的节奏明快的背景乐,久久不息。 - 回到书店,忍了一路的章雨沐再也忍不住,径直扑进宣圆圆的怀里,嚎啕大哭。 宣圆圆摸摸她的发顶,拍拍她的后背,最后紧紧地拥抱了她。 “姐……” “不说了,我都懂。” 大哭转为抽噎,宣圆圆搂着章雨沐,坐进远离书店门口的卡座。 “沐沐,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章雨沐擦去眼泪,睁着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宣圆圆。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宣圆圆轻抚章雨沐的短发,把弄乱的一绺拨到她耳朵后边,“格桑加入了支援边疆的医疗队,我想陪着他。我很久没出去走走了,正好到处看看,顺便考虑35岁以后该干点什么。” 章雨沐没有担心书店能不能维持经营,一心全关注在宣圆圆的身体情况上。 “姐,换水土对你不好,你会过敏。” “我试着克服。”宣圆圆说,“我一定能克服。” “可是……我舍不得你。”章雨沐紧紧抓住宣圆圆的手,小孩子一样依偎着她,“超姐姐结婚了,我没法天天见到她,你又要跟黑脸哥跑路,剩我一个人……” “没有人要跑路。” 格桑明亮的声音传遍书店。 宣圆圆和章雨沐同时抬头,惊讶地发现,店门上方的风铃竟然没响。 “你怎么做到的?”宣圆圆问。 “趁你们抱在一块儿哭鼻子,我用了一招遁地功,钻进土里,又钻了出来。”格桑坐到卡座对面的靠背椅上,“尽情夸我吧,我照单全收!” 宣圆圆失笑,想敲他一个脑瓜崩儿,怎奈怀里的章雨沐像个考拉宝宝,阻止了她的行动。 “沐沐,不要拦着我!” “最最最可爱的圆圆姐,你不生气、不打人的样子才漂亮呢!”章雨沐抱紧宣圆圆,“我是预言家,你们想不想听我预见到了什么?” 宣圆圆抬手捂耳朵:“不想听。” 格桑却睁大了眼睛:“说吧!” 章雨沐屏息静气,举高右手,停在下颌处,捋了捋如空气般透明的“长胡子”,故弄玄虚地说:“黑脸哥成为大姐夫,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格桑跳离椅子:“你的预言不准!” 章雨沐又捋了一下空气长胡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顷刻间,格桑化身笼中困兽,满地打转。 “别说了!我想不起来了!” 章雨沐放下右手,拧紧眉头顶着格桑:“你自己藏的,好好想想。” “哪儿跟哪儿啊?”宣圆圆听糊涂了,“你们不会要送什么惊喜给我吧?” “就怕惊喜变惊吓。” 章雨沐跳起来,离开卡座,和格桑一起四处寻找他们要找的东西。 终于,储藏室方向传来一阵响动,还有微弱的喵喵声。 “小流浪?”宣圆圆喜出望外,“是它的声音,我每天去投喂的那只小黑猫!” 拉开储藏室的门,皮毛油光水滑一点都不像流浪猫的小黑跑到宣圆圆脚边。 她抱起它,托起它软绵绵的小肚子,让它两只前爪搭在自己左手手腕上。 “小家伙,今天我还没顾上去找你,你自己找上门了?” 宣圆圆正要往前走,格桑忽然大喊:“小心脚下!” “怎么了?” 章雨沐飞速冲过来,拾起一个和地板颜色相同的迷你绸袋。“好险!差一毫米就踩坏了。”她把绸袋交给格桑,背上书包跑上楼去。 一转眼的工夫,书店前厅只有宣圆圆、格桑和小黑猫。 “你不是要单膝跪地求婚吧?” 格桑笑了,揽住宣圆圆,将她和小黑猫一同拥入怀抱。 “我是个俗人,圆圆,我要做的,不止单膝跪地求婚一件事。” 他轻吻宣圆圆的嘴唇,吻住就不放开。直到夹缝中求生存的小黑猫发出喵喵喵抗议,他才停下。 喘匀气息,格桑打开绸袋,从里面取出金戒指,戴上宣圆圆右手的无名指。 -- 第137页 “这只是我准备的戒指其中的一枚。” 宣圆圆佯作恼怒:“这么严肃的事,不许说笑!” “是真的,圆圆。”格桑抱紧她,亲吻她的发梢和眉心,“我托老家的工匠,为你打造了十枚金戒指。我要让你戴满两只手。” “我说过,不当包租婆。”宣圆圆一颗心柔软得像云朵,像五年前格桑邀请她住进自家民宿时天边那片被夕阳点亮的云朵,“现在倒好,没有大金牙,没有大金链子,来了十枚金戒指……” 小黑猫“喵”地叫了一声,仿佛在提醒格桑时不我待。 温暖的灯光下,在地板上投落两道相拥的身影。 突然,身影之间的缝隙消失了。 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出现在了高个子身影的肩头。 它的耳朵偶尔动一动,竖起的尾巴偶尔摇一摇,安静地陪伴着两位新晋铲屎官。 “喵——”又是一声。 这次,小黑猫的嗓门变大了,却并未惊扰到相拥的宣圆圆和格桑。 细密的吻,即使透不过气也要深深回吻。 “圆圆。” “嗯?” “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好。”宣圆圆答应着,“我们永远在一起。” 格桑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的嘴唇,再一次,很多次,深深地吻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