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入戏[娱乐圈]》 第1页 [现代情感] 《伪装入戏[娱乐圈]》作者:赵之茶【完结】 文案: 【中二病vs胆小鬼】 江茶迟燃年少相识,多年后再度重逢,一个是雪藏五年的实力落魄女演员,一个成为了如日中天的黑红男顶流。 阴差阳错,两人进了同一剧组,戏里江茶倒追迟燃,两人无疾而终,BE结局。 电影上映后口碑爆棚,一夜之间红遍大江南北。 江茶再度翻红跻身一线,收获无数“燃茶”cp粉。 一日,江茶在街头踮脚亲吻的迟燃的视频意外曝光。 不知名业内人士透露,江茶假戏真做,入戏太深,真的爱上了迟燃。 “燃茶”cp粉全体沸腾,原地过年,只等官宣。 但等来的却是两人同时的讳莫如深。 cp粉心碎成渣,悲伤之余终于想起,原来电影杀青后,江茶和迟燃再也没有见过面。 “燃茶”登顶意难平榜首的第二年,两人二搭进组校园剧《听风》。 这一次两人身份颠倒,迟燃是守护江茶的不二之臣。 众目睽睽之下,迟燃牵起了江茶的手,第一次回应恋情。 “两年前,导演说如果入戏太深,我们就两年不要相见。” “但入戏太深的不是她,是我。” “这一次,我没有入戏。” “我从一开始,就认定是你。” 《听风》杀青当日,迟燃微博官宣——“我们,永不be。@江茶” 1v1+he+sc+双初恋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下本:我见师门皆有病 一句话简介:欢迎来到残酷娱乐圈 立意:直面挫折,永不放弃。 第1章 引擎 金毛、机车、男主角 汽车启动时微微颠簸,冬季的天黑得很早,江茶抬头,半流质态的夕阳不再向前延伸,紧接着发动机的声音潮水一样漫过耳朵,劣质的空调暖风像低沉燥热的弦音,久久地嗡着。 很快,灰败的天色逼走晚霞,天光碎在地平线上,最后的光明溃不成军。 天彻底黑下来,大巴窗外的天地被星星点点的灯光再次点亮。 江茶收回视线,手机被“嗡嗡”两声震动提示音唤醒。 【东区二场临时缺个角色,得天花的乞丐,有台词,五百块,晚上八点在东门集合,来的话在六点前回我。】 这条是经常揽戏的群头导演张姐发的,另一条是…… 程东。 这两个字仿佛带了刺,在看见的一瞬间江茶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下巴精致的线条随着抿唇的动作绷直收紧。 大巴驶入隧道,四周顿时陷入黑暗,手机屏幕袅淡的荧光在沉默中变得刺眼。 经纪人程东上一次发信息给江茶是半年前,程东结的尾。 他说:【你就是个婊|子】 江茶垂下眼,点开语音消息,浓密如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抖。 “宴凯组这边空出个妓|女的角色,很难得,妓|女嘛……多适合你,”电流那头男人腻笑了声,语气变成不容反驳的命令,“不管你现在在哪,今晚都立刻过来试镜,迟到一分钟就别想解约。” 果然。 江茶苦笑一声。 五年前,十六岁的江茶从小镇来到影视城,拍了自己的第一部 电影、“国师”胡声的遗作——《江湖》。 她是天生的演员,天赋与灵气绝无仅有,即便因为当时年纪太小,胡声让她演的只是女三号,江茶却依旧脱颖而出,力压女主,一夜之间红遍大江南北。 可惜她的风光短暂无比,如同烟花一般绚烂后飞速陨落,当年年末,新人江茶签约扬声娱乐,王牌经纪人程东亲自带她。 但程东的“王牌经纪人”称号是靠把女演员送上床送出来的。 签约第一天程东带着江茶参加饭局,包间里只有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制片,能当江茶爷爷的年龄。 老男人把房卡扔上桌,黏腻垂涎的目光自上而下的流连着青春少女的身体,最终那只枯瘦的手伸向江茶裙底,程东乐呵呵地攘着江茶让她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 江茶的回应是毫不客气地一把折断房卡,还顺带附送了两人一人一杯二十年的干红,摔门而出。 江茶是个不听话的漂亮娃娃。 接下来的时间里,江茶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不听话”买单——她开始面对无数杯下了迷药的酒水,又无数次光着脚从酒店的走廊里逃跑……但无论程东怎么威胁,江茶做出的决定一如既往。 她是演员,不是陪|睡的小姐。 这份近乎愚蠢的天真换来的结果可想而知——江茶失去了所有机会。 娱乐圈的新人像雨后山笋,一茬又一茬源源不断,江茶有天赋,江茶漂亮,可江茶并不是无可替代的那一个,葬送一个不听话小姑娘的前途,对程东来说和捏死蚂蚁没有两样。 于是五年里,程东不给江茶接任何正经通告,偶尔大发善心施舍给她的角色,没有一个是正面的——妓|女、小三、□□、老鸨……江茶维护清白的下场是只能出演最肮脏的角色。 程东故意恶心她。 除去再次登上荧幕的机会,半雪藏的状态几乎让江茶无法生存。 扬声签署的霸王合同在身,江茶不能私自试镜,程东拿来羞辱她的角色都少之又少,大部分时间,江茶只能跑去片场接不签合同的群演戏。 -- 第2页 死尸、替身、炮灰,不论片酬是一百还是一千,只要有钱,江茶什么都愿意演,什么都能演。 她足够热爱演戏,也是真的缺钱,太缺了。 汽车终于穿过漫长隧道,光亮在一瞬间充斥天地,刺痛江茶的眼。 江茶滞涩地转动眼球,握住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打上去:【片酬多少?】 程东意外地回复很快:【三十万】 江茶:【好,我去。】 江茶回的太快了,程东的语音这才发过来:“是你到手三十万,宴凯的戏,大制作,正经签合同。” “也是,我都忘了,”程东看见江茶的回复又追加了一条语音,刻薄的嘲讽一点点穿透屏幕散发进空气,“只要有钱你江茶什么脏人烂人不演,哪还需要我提醒别的。” 江茶不在意他说的屁话,自顾打字:【我就在去影视城的路上,具体地址给我,我马上到。】 程东没再耽搁,爽快发来了定位——江茶当初和程东签订的合同约定抽成是1:9,江茶一,公司九,江茶接下角色,程东获利最大。 呼出一口气,江茶退出界面给张姐回消息:【谢谢姐,公司临时给了个今晚的试镜,我就不去您那了,不过一个月后再有戏您随时叫我。】 她想了会儿又补充了一句:【只要给钱,我什么都能演】 江茶五年的经纪合约还有三十天到期。 *** 短暂的颠簸后,发动机的轰鸣声偃旗息鼓,汽车到达了终点站——影视城。 下车时寒风迎面劈头盖脸打过来,江茶被冻得一哆嗦,匆忙裹紧了羽绒服,把小巧精致的下巴藏进围巾里,闷头顶风朝前走。 微末的灰釉色占据半片天,乌云密不透风压下,空气变得沉重。干枯的风卷起落叶,发出沉闷萧索的簌簌声,预示着大雪的前兆。 影视城东区B场。 面前的路标和微信定位重合,江茶攥着手机站在摄影区的门口,她垂头盯着脚尖,却迟迟没有抬腿。 宴凯是新生代的名导,他的电影市场评级从未跌出过S级,江茶到手三十万,也就是说这个角色的片酬有三百万,这样的片酬最起码是女四、女五的位置。 程东怎么会对她这么好心? 是陷阱吗? 一声尖锐的刹车猛然划破夜色,江茶立刻惊醒,下意识后退一步,抬头,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眼前。 车窗摇下,露出程东讥讽的嘴脸。 “算你来的准时,”程东嗤笑,“怎么,需要有人护送,公主殿下才舍得进门?” 江茶像是没听见,木着脸平静又沉默地看着他嘲讽自己。 “晦气。” 程东没有得到反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江茶,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部戏的片酬是三十万,解、约、前——的最后一个角色。” 他故意把“解约”两个字咬的很重,江茶黑亮的眸子果然瞬间冷了下去。 程东眯起眼,胜券在握,慢悠悠瞥着她,“江茶,你是想顺利解约的吧。” 藏在袖子里的手掐出了泛白的印记,江茶抬头紧蹙秀气的眉:“你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好瞒你的,我直说了吧,”程东指了指摄影区,“宴凯的这部电影就是冲着主流奖项去的。你也知道,这个定位的角色公司目前很是稀缺,如果这个角色拿不下来,今年连大字报都不好意思发,所以——” “所以如果我拿不到,我就没有办法解约是吗?”江茶冷笑出声,“程东,这又是合同里的第几条条约?” “具体第几条你自己不会翻合同?”程东刻薄道,“但不管怎么样呢,你都要给我记住一条,那就是——这个角色如果拿不下来,你江茶这辈子都得老老实实呆在我手底下,别想出头。” 程东最后厌恶地看了江茶一眼,不再理她,轿车扬长而去,开往地下停车场。 江茶独自站在台阶下,紧闭双眼,呼吸和冷气撞成潮漉漉的雾,洇湿长睫。 *** 宴凯试镜不爱在酒店房间,直接定在了二楼的摄影棚。 试镜全程保密,江茶被导演助理高婷带去了单独一间摄影棚,没告知她有几个竞争对手,也没有说明任何规则,干练的短发女助理只留下了薄薄的几页剧本就离开了。 神秘,未知。 一向是宴凯的风格。 江茶一笑,坐在绿布前翻开了剧本。 电影名叫《刺杀》,与宴凯一向的唯美神秘风格不同,这是一部权谋电影,讲述了平国大将军南王的小儿子岑明从纨绔公子登上通天复仇之路的故事。 单薄的剧本并不完整,除了一句话的大故事框架,就只剩下寥寥几句人物描述。 江茶要试镜的角色叫裴离,表面是青楼花魁,实则为中书令埋下的卧底。 花魁裴离美艳无敌,尖牙利嘴,是少年纨绔时期岑明唯一的红颜知己。 作为一个悲剧角色,裴离俗套地爱上了自己的敌人,可惜少年岑明是个缺心少肝薄情寡义的王八蛋,他毅然拒绝了裴离在濒临绝境前奉上的最后一丝爱意。 于是裴离迅速抽离,毫不犹豫,停止了在悬崖之上的摇摆,纵身一跃跳进深渊,用生命完成了中书令交代的任务。 江茶微微诧异:这和以往程东塞来的角色完全不同,裴离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好女子,在男性视角的权谋电影中,这是绝对讨巧又出彩的角色。 -- 第3页 程东居然舍得将这么好的角色给自己,他究竟是想做什么,还是真的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 江茶正思考着,忽然从楼下传来一阵震天响的摩托引擎声,一道清亮的口哨穿梭其中浪荡地打破冬夜寂静。 她伸着脖子去看,只能看见一道亮瞎人眼的白光,一个高个长腿的男人跨下机车,随手把头盔准确扔上了把手,露出一头张扬无比的金毛。 紧接着门被推开,高婷面带微笑出现在门口:“江小姐,宴导请您去下楼见一见我们的——” “制片人?”江茶看着金毛漫不经心地想。 高婷神秘一笑:“男主角。” 第2章 试镜 你迟燃有什么不敢的? 哪有试镜不见制片先见男主角的道理,江茶不明白,“是要现场对戏吗?” 高婷脚步一停,摆手说:“不是,咱们的男主是——迟燃。” 江茶当然知道迟燃。 这两个字简直就是流量的代名词,营销号的财富密码,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冲上热搜,红是真红,黑也是真黑—— 盛世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公司,顶起了地产界的半边天,一旦产业强大到了一定地步,就算跨界也能有足够的影响力,何况娱乐圈向来是金钱至上,作为盛世最小的三儿子,迟燃那从小就备受宠爱,他是盛世在娱乐圈资本中的代名词,也是盛世所有负面新闻的发源地,圈里都尊称他一句太子爷。 太子爷迟燃是个当之无愧的二世祖,嚣张跋扈,脾气臭得人厌鬼怕,偏偏又生了张内娱颜巅的脸,出道即顶流,搅得娱乐圈腥风血雨,随便一点破事都能引起饭圈地震,粉粉黑黑上热搜是常事。 反正和太子爷沾边的东西都挺疯魔的。 不过这都不是江茶关心的点,她最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迟燃是唱跳出身,这两年国内舞台稀缺,太子爷也无可奈何,和无数唱跳艺人一样转头扎进了剧组。 迟燃出道两年一共拍了两部剧。 除了部分不愿意睁眼的粉丝,圈内圈外人对他的演技评价都空前一致:烂的像坨屎。 让迟燃挑大梁,这不是闹着玩吗。 但江茶还是不明白,既然不是对戏,迟燃是男主和自己要去见他有什么因果关系。 高婷像是会读心术,尴尬地解释:“是这样的,这两年不是影视寒冬嘛,你也看过剧本了,宴导这部是转型作,风险比较大,所以投资出品这块就比较,呃,不大顺利……” 江茶懂了。 艺术家也得吃饭。 迟燃背后的盛世就是《刺杀》的金主,塞进来一个演技屎一样的男主角一点也不过分。 江茶“哦”了一声,高婷松了口气继续道:“对,就是这么个情况……然后太子,不是,迟燃他进组前提了个建议,就是希望裴离这个角色的女艺人——漂亮点,当然啦,演技也得过关。” 后半段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出来是高婷自己加的。 江茶对此无话可说,也没什么能说的,沉默地点点头不发表意见了。 高婷看着她素白姣好的脸,真诚夸奖道:“不过江小姐真的很漂亮啊,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的。” “谢谢。”江茶礼貌微笑,来到了一楼会议室门口。 高婷轻轻敲门:“宴导,燃哥,江小姐到了。” “进。” 高婷推开门,一大片绿色瞬间撞进视野,江茶短暂地恍惚了一下,在生机盎然的绿布中被一团格格不入的灿金色吸引了注意。 原来在楼上看见的金发男人就是迟燃。 他穿着红白的机车服,骚包绝顶,那头张扬的金发被头盔压得有些乱,和两双无处安放的长腿一起横七竖八地支棱着,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飞速划着手机屏幕。 迟燃听见动静终于爱答不理地抬起了眼皮,缓慢地扫视一圈——锁定了江茶。 还真是一张内娱颜巅的脸。 江茶呼吸一滞,短短的一瞬明白了迟燃这狗屎脾气是怎么还能骗到那么多小姑娘的了,这人长得实在太好了,上天对他这张脸偏爱得人神共愤。 太子爷的视线在江茶的身上停了两秒,皱起了好看的眉,又很快换上吊儿郎当的笑意。 迟燃压根没有起身的意思,目光飘飘落落像片无根的云不着边际,放肆地用慵懒的声线散漫叫她。 “江茶啊。” 江茶一愣,“你——燃哥认识我?” 迟燃不回答,盯着她忽然笑了下,转向宴凯,一字一顿:“宴导,你之前可没告诉我江茶也会来试镜,我的意思是——江茶如果演裴离,我就拒演。” 江茶的笑僵在脸上,宴凯比她更先一步拉过迟燃,低声问:“不是,我说少爷,又怎么了?” 宴凯回头看了眼江茶,黑瘦的脸上掠过同情:“这回又是什么理由?这个月你已经赶跑了八个裴离了。咱们任性也得有个底线吧。” 宴凯真的有些生气了,他看过江茶的《江湖》,小姑娘的灵气与生俱来,演技没有雕琢就已经精湛自然,脸蛋也是顶级配置,错过了江茶,再找这样的演员就太难了。 “你第一天认识我?太子爷任性不需要底线,”迟燃看都不看江茶,仿佛这个人不存在,毫不避讳,“没有理由,我就是拒绝和江茶搭戏。” -- 第4页 “怕接不住我的戏吗?”江茶忽然出声。 空气一滞。 高婷倒水的手抖了抖,热水飞出两滴,她也没有反应,仍然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茶。 宴凯也僵硬转头看她,后背冒出冷汗—— 这姑娘在说啥,怎么这么虎?! 从小到大都没被忤逆过的迟燃感到不可思议,语调急转直下,终于危险地眯起眼:“你说什么?” 江茶半垂下浓密的睫毛,眸光黑亮看着窝在椅子里的迟燃和他那头桀骜不驯的金发,字正腔圆:“我说,你是不是怕接不住我的戏。” “你在说什么笑话?”迟燃快被这女人气笑了。 江茶面无表情:“我看过你的戏,你的演技——” “很烂。” 江茶自觉“很烂”这个词评价迟燃的演技已经是委婉,因为他根本没有这玩意。 宴凯想打120。 高婷终于发现自己被热水烫到了。 迟燃脸色沉了下去,猛地踢凳子拨开宴凯站起来,185的身高极具压迫性,江茶167在他跟前也得抬头才能与他对视。 宴凯没拉住他,迟燃一步一步走向江茶,居高临下看着她清丽的脸:“你是第一个敢这样说我的人。” 这是什么古早霸总语录? 江茶皱眉压下想笑的冲动,倔强对上他的视线:“你也是第一个不敢和我搭戏的人。” 宴凯吞了口唾沫,摸回了高婷身边,颤颤巍巍喝了烫水。 迟燃从鼻子里冷笑出声,“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迟燃有什么不敢的?” “那就好,”江茶点点头,“宴导,迟燃同意了,我什么时候可以试镜?” 迟燃一瞪眼:“我什么时候——” “刚刚,”江茶忽然冲他笑了下,“你迟燃有什么不敢的?” 迟燃:“……” *** “你是素颜?”宴凯坐在监视器前,江茶的脸放大在屏幕上,美的宛如天山雪。 江茶在片助帮她整理衣服的间隙诚实回答,“是,我知道试镜导演都更喜欢素颜,不化妆的脸最容易看清演员的塑造能力。” 宴凯往后仰了仰,觉得她有意思,半真半假吓唬人:“是这样没错,但你应该知道自己的气质和裴离完全不贴吧。裴离是红牡丹,你呢,像雨后的碎梨花,太单薄了。” 迟燃站在宴凯背后冷哼一声,抱着胳膊死死盯着江茶。 江茶没看他,平静无波点了头:“我知道,可那是江茶。” 她回头看向身后绿幕,认真告诉宴凯:“但当我站在这里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江茶,我只是一名演员,是角色本身。” “吹牛谁不会啊江小姐,”迟燃恶劣地朝着她笑,“我说,你未免太自信了。” 江茶眼神复杂地把迟燃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没吱声。 论自信,谁能和太子爷比。 宴凯在专业上绝不含糊,飞速制止了迟燃幼稚地单方面挑衅,专注盯住监视器:“江茶,我们试裴离得到花魁后首次出场的那段。” 江茶点头,房间一刹那静了下来。 她将长发全部拢到了一侧,垂下鸦羽一样的长睫,再抬眼时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完全改变。 天山雪到红牡丹的转变,对江茶来说,只需要一个抬眸。 江茶眼中轻佻,白皙的纤指懒洋洋梳理长发,柔弱无骨般斜了身子,有一搭没一搭扫视下方。 她仿佛真的置身于纸醉金迷的烟花巷陌中,楼下是喧闹沸腾的人群,欢呼等待着美人目光的垂怜。 江茶轻轻笑起,整个人宛如欺了春风的血牡丹,艶丽逼走红尘,美得锋利耀眼。 这是裴离第一次得到花魁后的亮相,满城男人都为她颠倒,众星捧月,可她偏生瞧不上这些俗物。 果然,江茶没在人群中找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神色立刻冷了下去,眼神也像是唯恐被玷污了一般飞速收了回去。 “岑明呢?”美人娇滴的声线里抱怨意浓,“他今天不来么?” 裴离势利得明明白白,毫不遮掩。 江茶扫了一眼,语气轻飘不屑:“一群饭桶,看一眼我都要眼疼。” 人性本贱,偏偏就有人吃她这明晃爱答不理的一套,越得不到越想要。 江茶收回视线,看也不看了,抬腿就走,不耐烦道:“今天不接客,让他们快点滚。” 剧本到这里结束了。 房间没人说话,纵使宴凯从业多年,也是真的第一次看见江茶这样天赋强悍的演员。 他被震撼到了。 江茶没有吹牛,也没有夸大,不仅是演技,甚至连台词都是万里挑一的出彩。 只要她站在那里就是裴离本人,美艳,高傲,轻蔑。 江茶是真正的演员。 高婷倒吸了口凉气,忍不住想鼓掌,又被脸色阴沉的迟燃制止了。 江茶把头发挽了回来,腼腆一笑,又瞬间从富贵春变成了小白花,眸子黑亮澄澈,干净地看向宴凯,“导演。” 宴凯握着对讲机沉默两秒,忽然扯着迟燃往绿幕前一推,不容抗拒:“迟燃,去和江茶对戏。” 第3章 敲定 万幸,迟燃没有让她输 迟燃抬腿就走。 他又不是傻X,和江茶现场对戏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太子爷虽然目中无人,对自己肚子里的二两货还是掂量得一清二楚的。 -- 第5页 自不量力的后果只会是给他本就罄竹难书的黑料上再添一笔,迟燃不是长虱子的秃头,也怕痒。 宴凯笑容满面送这尊黑脸神出了门。 透过窗户,江茶看见跨坐在摩托上的迟燃忽然回头冷冰冰看向她,在昏暗夜色里露出了一双张狂凌厉的眉眼。 江茶仿佛能听见他掩藏在头盔下的冷笑。 下一秒,迟燃把油门一握到底,肾上腺素和心跳在发烫的轰鸣里加速到极限,那抹耀眼的金色和尾气一起消失在茫茫寒夜里。 江茶松了口气。 迟燃一走,宴凯心情更佳。 “江茶,你演的很好,”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欣赏,只是有些惋惜,“不知道你消失的这五年经历了什么,但我很庆幸,你没有放弃自己,现在的你比在《江湖》中更加出彩,这五年你进步很大。” “你是当之无愧的好演员。” 高婷办事麻利,之前已经给制片和出品发送了江茶的试镜短片,那边很快给了答复。 宴凯接过手机笑容灿烂,一锤定音,“你好,裴离。欢迎加入《刺杀》。” 真的是——她? 江茶有一瞬间的恍惚,喉间一滞,酸涩就窜上了鼻尖,她忍着泪意退开两步,朝宴凯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弯腰停了很久才起身。 “宴导,谢谢您,”江茶红着眼眶,深吸口气,尽量稳住自己的尾音,“真的谢谢您。” 宴凯不知道这是她五年里拿到的唯一一个正经角色,但能看出来她过得并不好; 江茶不知道迟燃为什么第一面就这么讨厌抗拒自己,但她无比清楚,宴凯违背迟燃需要顶住多大的压力。 上位者对于蝼蚁的打压,江茶太熟悉了。 天底下蝼蚁三千,随波逐流是大势所趋,但还好,这个时代总还是会有人愿意逆风挪上一寸,这一寸就是生机。 宴凯心疼地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拍了江茶的肩膀,带着高婷出门离开。 冷风随着门的开合钻进来,尖利得像把刀子,却缓和了房间里空调暖风的闷窒,江茶被寒意吹得清醒,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早在质疑迟燃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强装镇定了,《刺杀》是江茶和平解约的条件,为了拿到这个机会,她只能赌。 万幸,迟燃没有让她输。 “都会好起来的。” 江茶看向窗外在黑暗中微弱的路灯光芒,天总会亮起来的。 *** 江茶整理好情绪出门,程东黑着脸在大厅等她。 见她来了,立刻堵在门口,“你什么时候得罪了迟燃?你这五年是没有联网还是脑子演戏演坏了,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江茶木着脸避开程东,拉高起球的毛衣领子,“我没有得罪迟燃。” “没有,”程东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没有他会说出只要你演他就拒演这样的话?!你把别人都当傻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是我第一次见他。” 江茶定定地看着程东。 程东最讨厌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眼里怒气攒动,“江茶,别以为拿到角色就万事大吉了,你如果敢给我惹事,我照样能立刻找人来顶替你!你休想顺利解约!” 又来了。 江茶像是听了笑话,掏出手机点亮屏幕伸到程东眼前。 “程东,要是真像你说的这样,你又怎么会让我来这一趟?” 程东瞥了眼手机里的新闻。 标题很醒目—— “宴凯转型权谋大作《刺杀》开拍在即,选角一波三折,竟是因为他?” 程东瞬间闭了嘴。 除去浮夸的标题,推送里透露的消息并不全是假的。 江茶并不是第一批来试镜裴离的演员。 裴离这个角色一共定下过三人。 第一位是著以美艳扬名的湾湾女星肖心悦,在进组前一日被爆出政|治立场有问题,第二天就被全网封杀; 第二位裴离是新晋小花苏婉婉,进组试戏的时候座下的马突然受惊,不懂马术的苏婉婉直接被掀翻在地,至今还在医院打石膏。 而第三位是前不久新婚的童星杨诺,她的情况更加离谱,在开拍第一天,丈夫被狗仔拍到夜会嫩模,这位姑奶奶连夜打飞的前去捉奸,只留下了厚厚一笔违约金和在风中凌乱的宴凯本人。 一波三折,事不过三,“裴离”不吉利——他们这一行尤其讲究这些。 也是这个原因,导致程东手底下稍微红一点的都嫌弃晦气不愿意来,糊咖里又没有演技能经得住宴凯和大荧幕检验的,送来除了证明扬声娱乐草包遍地没有任何价值。 再加上太子爷迟燃的百般挑剔捣乱,这个角色已经从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变成了只可远观的臭豆腐。 而对于程东来说,只剩一个江茶,物美又价廉。 江茶平静问他:“程东,你真能找到人顶替我吗?” 程东哑口无言。 江茶收回手机,“程经纪,你还有别的事吗?” 程东的脸色冷成二月浮冰。 “看来是没有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再见。” 江茶径直掠过程东,不管身后人什么反应,缩着脖子一头蹚进冬夜里。 *** 江茶预定了在影视城附近最便宜的青年旅社,下了公交跟着手机导航走了好久,才终于在一条小巷里看见招牌灯坏掉一半的小旅馆。 -- 第6页 入住的时候已经是凌晨,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胖男人,打着哈欠眼都没抬就丢给她一把油腻腻的钥匙,继续看着电视里的激烈球赛。 江茶拿了钥匙刚要上楼又折回来,她在冷风里走了太久,血液都快凝固了,急需解冻。 但青年旅社只有集体浴室。 “老板,请问还有热水吗?”年轻女孩的声音略微有点抖。 老板抬头,不耐烦的话到了嘴边,却在看清江茶小脸的那一刻活生生憋了回去,仅剩的一点不悦也瞬间烟消云散。 “哪能没有热水呢,咱都是24小时供应,服务老好的,”他搓着手笑了下,热情指明方向,“呐,往左拐最后一间就是澡堂,你去了就能看见。” 江茶:“好,谢谢。” 老板在这深夜里忽然变得健谈,眯眼貌似亲切地问:“你一个人来的啊?” 江茶捏着钥匙锯齿狐疑点头。 老板“啧”了一声,感叹起来:“小姑娘长得漂亮不说还这么独立啊,真是不容易啊。” 江茶皱眉,不明白这种没营养的对话有什么继续的必要,只好礼貌笑了下,转身就往浴室走。 身后电视机里的球赛进了精彩一球,却没听见观众欢呼。 *** 浴室没人,生锈的花洒往下漏水,地上潮湿又阴冷,寒风打个旋儿穿过,温度低得像是来到了冰窖。 江茶没敢耽误,迅速脱了衣服去洗澡。 不知道是不是太冷的缘故,水压不稳,半绣的花洒出水困难,像个尿频尿急尿不尽的晚期患者,水流一会大一会小,一会冷一会热,淅淅沥沥,一个澡洗得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说好的24小时有热水,服务老好的呢? 这老板说话像放屁一样。 江茶估摸着继续洗下去得感冒了,三下五除二收拾好回了房间。 旅社房间很小,一间屋子里只有一张硬板床,连床头柜都没有,靠近隔壁房间的横梁被打断一截,塞进台空调,实现了一机两间房共享的省钱大计。 江茶这屋没有遥控器,估计是被隔壁拿走了,不知道是温度开的太低还是空调老化,吹出来的热风不比外面暖和多少,还时不时要输送些冷风出来。 江茶在被窝里缩成一团,脚都不敢伸直,捂不热。 手机“叮”了声,是高婷那边发了日程安排,明天剧组要开始集中围读剧本。 那么快就又要去见迟燃的臭脸了。 江茶想起那头金发,后脑勺就一抽一抽的疼,怎么也睡不着了。 坚硬的木板床咯得人腰疼,她关了灯躺在床上茫然地盯着虚空中的黑暗,控制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虽然江茶对迟燃这少爷的威名早已耳闻,但今天却是她第一次见到真人。 她拧着眉毛,又仔细过了遍自己小得可怜的人际圈,没有遗漏,她从前的的确确是没有见过这号人物的。 那迟燃认识自己,就多半是因为《江湖》…… 一阵福至心灵,江茶一拍脑门—— 迟燃该不会是喜欢当时《江湖》的女主岑蓓吧?! 那就说得通了,江茶搓着被角乱七八糟地想,她出道五年,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跑龙套,根本接触不到这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太子爷。 细细数起来和自己真是有过不愉快的,除了程东也只有当年被江茶无心间艳压的岑蓓了。 江茶头疼得更厉害,空调嗡嗡地响,脑子里也嗡嗡地响。 程东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如果迟燃继续这样看自己不顺眼,江茶接下来在剧组的生活绝不会好过,牵连公司也不是不无可能。 江茶在圈子里五年了,她清楚生存规则。 她得弯腰,得学会审时度势,迟燃绝对不是她得罪得起的。 江茶犹豫半天,终于鼓起勇气伸出了手去够在地上充电的手机,又迅速钻进被窝打字: 【要讨好迟燃。】 江茶想了想,在备忘录里继续补充: 【可以从教他演戏开始。】 敲下两行字,像是了却心愿。 江茶想长舒一口气,却忽然听见外面走廊传来阵脚步声。 屏住呼吸,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江茶的房间门口。 空调适时换气,冷风慢嗖嗖地输送进房间,气味难闻又浑浊,而开锁声却在黑夜里清脆至极。 “吱呀——” 门被打开,一双男士皮鞋踏进屋内。 第4章 方向 因为你会爱上我 男人踏进房间,只有空调外机艰难的呼哧呼哧声飘荡其中,单薄的窗帘透光,朦胧映出一点光亮,硬板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熟门熟路地朝床走去,男人的脚步轻盈得惊不起一丝声响。 “江小姐——” 他还记得江茶登记的名字。 “江小姐,你睡了吗?” 无人回答。 男人咽了口唾沫,肥肉挤出的两道沟壑,形成了一个泛着油光的黏腻笑容,抬脚的速度也随着沟壑的加深而加快。 泛黄的被子里微微隆起起伏,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这位貌美的女客人凹凸的优美线条。 喉结再次上下滚动,男人伸出手,嗓音发腻:“江小姐啊……” “找我有事吗?” 女孩清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男人一怔,僵硬缓慢转头,看见了黑暗中穿戴整齐的江茶。 -- 第7页 “你——” 没有再给他任何机会,江茶猛然抬腿一脚踹向男人两腿之间,男人立刻捂住裆部跪了下去,惨叫出声。 江茶夺门狂奔跑下了楼,身后传来了骂骂咧咧的脚步声。 分不清方向,冬天的夜黑得浓稠,江茶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狭窄漆黑的小巷中奔跑,努力克制着恐惧,辨别方向,却怎么也跑不出迷宫一样的街道。 身后的脚步声仍然如影随形。 “臭婊|子你给我站住,老子今天饶不了你!” 江茶拼命向前跑。 那场冷热水交替洗澡的后遗症慢慢出现,江茶鼻塞严重,呼吸艰难,后脑勺的神经因为紧张跳跃地更加剧烈,突突突地疼,眩晕在竭力奔跑后渐渐模糊她的视线。 不远处的脚步声变大,江茶却听得昏沉。 越来越近了。 怎么办? 要往哪走? 到底哪里才是出路? 忽然,刺眼的灯光在长巷外慢悠悠晃过,江茶在恍惚中像是看见明火的飞蛾,连忙跌跌撞撞冲了过去。 冬季的街道萧索安静,落叶卷上黑空又降落,被走走停停的摩托利落碾碎,变成零落的枯败。 迟燃半靠在摩托旁,金发横七竖八地耷拉着,一双长腿一弯一直随意摆放,占据了不小的面积,依旧打眼得紧。 他抬手扣下头盔,袖子被松垮卷起,露出清瘦的腕骨,眯眼遥遥看着不远处无人的公交站台。 他刚在市区飙了两圈回来,油都烧光了,心却静不下来,乱得像解不开的线团。 “江茶——”迟燃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原来他妈只有我一个人是傻逼。” “这么多年了……” 迟燃起身,看了眼机车,眸光黯下去。 手机屏幕被点亮,迟燃拨通电话,“小胖,过来把我车拖回去,我在——” 迎面一个女人从小巷中跌撞奔来,一把抓住迟燃的手。 “操,你谁——” 女人抬了头,凌乱的黑发中露出一张惨白的清丽脸庞。 “江茶?” 迟燃一瞬间懵在原地,声音有不可控制的轻颤。 江茶意识混沌,隔着身高的距离,高个男人的脸在她眼前模糊一团,只有那簇灿金色的发像烈焰醒目耀眼,宛如在漆黑冬夜中永动燃烧的长明灯。 “救、救我……” 话没说完,江茶彻底昏了过去。 迟燃接住她,江茶半张脸靠在他的胸口,女人滚烫的体温瞬间如烙印一般传进紧贴无间肌肤,顺着纹理蔓延进五脏六腑,立刻在心头炸开,烫得迟燃指尖都泛白。 他瞬间僵硬了半边身子,匆忙把外套罩在江茶身上,扶着人站直,一抬头对上了一张怔冷的脸。 迟燃看了眼自己怀里的人,旅店老板急促惶恐的呼吸声在寒夜里油然升腾,那双凌厉的眉眼瞬间泛起阴沉—— “是你在追她?” *** 江茶睁开眼,外面还在下雨。 雨水闷闷打在玻璃上,顺着不可控制的水迹汩汩流动,潮湿的动静顺着天花板传进江茶耳蜗。 天色灰得厉害,分不清是傍晚还是白天,头顶的灯光却是暖融融的米黄色。 茫然片刻,嗅觉终于迟缓地恢复,江茶隐约闻到了浅淡的消毒水味儿,明白过来这里是医院。 输液管里透明液体源源不断,像细小的溪流通过血管输送进身体,伴随着冰冷的雨声凉透了江茶半边身子。 好像血液都要凝固了。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江茶挣扎着坐起来,觉得浑身的关节都变得僵硬了,一动就咔咔响,脑子里还有钝拙的闷疼,是高烧的后遗症。 江茶转动脑袋,发现这里应该是个单人间,自带了独立的洗手间,入口处甚至还有小小的吧台和冰箱。 VIP病房? 这一天得多少钱? 她哪里住得起这种病房。 江茶赶忙扭头找手机,门在这时被推开。 来的不是医生。 是个拎着牛皮纸袋的矮胖男人,裹在黑色的羽绒服里,衬托得那张脸更像发面馒头。 他看见江茶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又很快露出个憨厚到缺心眼的笑。 “江小姐你醒啦。”男人热切招呼。 江茶不认识他,“您是?” “你叫我小候就行。” 体型和“猴”没有半点关系的男人从宽阔的门口挤进来,利索地拆了牛皮纸袋,里面是个小小的砂锅,边缘用锡纸包着,还有只原木色的餐具盒。 小侯三下五除二支起床上桌,又变戏法一样掏出了手帕垫上去,“江小姐喝粥,刚出锅的,还热呢。这个给您垫着,别烫着了。” 江茶被他这熟练无比的一系列贤惠看呆了,舌头都打了结:“啊,谢谢,不是……” “哦,还有这个,”小侯不由分说又把餐具盒塞进江茶手里,“这个是刚买的,消过毒了,您放心用。” 江茶捏着木勺,有些头痛,“小候,不,候先生,谢谢你。可是这是哪里?我又为什么在这儿?是……您救了我吗?” 江茶明明记得救下自己的是位个子很高的男生。 还是金发。 和—— “江小姐,你还有良心吗?” 张扬的金色闯进视野。 -- 第8页 小候弹簧一样跳起来,“燃哥!” 迟燃抱臂斜斜靠在门框上,两条长腿慵懒交叠,眸光似笑非笑扫向江茶,长睫浓密的眼角被扫出一片淡漠的阴影,处处透着张狂不可一世的傲慢。 如果忽略颧骨和嘴角不淡的淤青的话。 迟燃慢吞吞把长腿摆正,支起身子,晃晃悠悠往里走。 不必多说,训练有素的小侯立刻动手,把床边的椅子用力擦了三遍,短腿颠着小碎步飞速从吧台抽屉掏出张羊毛垫子,严丝合缝垫在椅子上,又麻利倒了热水端端正正放在床头桌上。 小侯:“燃哥坐。” 迟太子屈尊降贵给了小侯一个差强人意的眼神,终于不大情愿地把尊臀落座。 江茶:“……” “这什么破房间。” 全H市最高档的vip病房仿佛不堪入目到玷污了太子爷的眼睛,迟燃皱着眉扫了一圈,嫌弃的眼神最终飘飘悠悠定格在江茶脸上。 江茶一激灵,立刻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把自己扫描了一遍,确保身上真的没有什么病毒会打扰到太子爷,才松了口气,拘谨又礼貌地往旁边挪了十公分,务必要给太子爷提供最干净流通的空气。 江茶小心观察迟燃脸上的两片淤青,其实并不严重,只比擦伤重些。 但迟燃的皮肤太白了,这么一点淤青的颜色落上去都算浓墨重彩,乍一看有些触目惊心。 对上迟燃好看的眼睛,江茶终于在脑海里搜索出不大愉快的回忆。 肮脏小巷里污秽的咒骂。 如影随形无法拜托的追赶。 昏暗的路灯和炽亮的机车。 金发高个男人的安全怀抱。 是迟燃救了自己。 迟燃一抬眼皮,“记起来了?” “记起来了,”江茶老实点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有些犹豫,“所以你的伤也是——” “呵,”迟燃从鼻子里呛出嘲讽,“那种货色我一打三都轻轻松松,也就你,弱的像菜鸡。” 迟燃少爷的自信溢于言表,仿佛自己的脸上并没有伤。 江茶仍然看着那两块刺眼的伤,心里却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冻僵的小狗,麻木的鼻尖耸动,在彻骨的寒风中嗅出了点暖意。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盯着我看超过三秒。”迟燃语调轻慢,慵懒靠向椅背。 江茶不明所以:“为什么?” 迟燃眼皮一抬:“因为你会爱上我。” 江茶:“……” 这份接近不要脸的自信,把江茶心里那点镜花水月的感动立刻吹得无影无踪。 但她不能拂了恩人的面子,江茶眨了眨眼,思考究竟要怎么回答。 迟燃已经率先开口,修长的手指轻声敲了下桌沿,瑞凤眼深邃又无情。 “不过,江小姐,我觉得有必要让你明白一件事。” 迟燃的下巴微抬,绷出了傲慢的弧度,“我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保护女士是每个男人该做的事情,换作任何人我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所以我劝你不要多想。而且,你应该能看出来——” 迟燃残忍地看着她,“江茶,我并不希望你进《刺杀》。” 什么意思? 江茶大脑一嗡,指尖发凉。 他要换掉自己吗? 迟燃满意女人茫然无措的表情,恶劣地笑了下,“不过你放心,盛世未来和宴凯还会有很久的合作计划,我可以看在他的面子上暂时容忍你。” “但,这只是暂时。我仍然拥有随时让你走人的权利。” “我可以一个问题吗?”江茶艰难抬头,嗓音滞涩,“我们,从前认识吗?你为什么——” 为什么第一面就这么讨厌我? 迟燃的表情有立刻空白,刚才眼中的意气与傲慢逐渐消散,彻底变成了厌恶。 他的唇角再次扬起弧度,笑意却无法抵达眼底。 迟燃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 “江茶,你觉得呢?” 第5章 记忆 不想她缠着我,麻烦 迟燃出来的时候,小侯正和前台的小护士打得火热,一看见太子爷满脸乌云地迈着长腿往这杀,惊得一个激灵,撩妹大业中道崩殂,赶忙屁颠颠来迎。 迟燃表情很不好,漂亮的唇几乎抿成了直线,眉眼幽深又锋利。 小护士脸上的红晕还没开始蔓延就被他的眼神吓回去,赶紧缩回头不敢看了。 太子爷情绪一向都写在脸上,小侯离得老远就看见了现在写的四个大字——老子不爽! 他咽了口唾沫,熟练施展夹尾神功,小心翼翼赔着笑:“燃哥,出来的这么快啊?” “不然呢?” 迟燃浑身嗖嗖冒冷气,目光扫过好看的眼尾,语气却带着火花,“你觉得我和那个女人有什么可聊的吗?” 小侯没敢搭话,不敢参与太子爷喜怒无常的情感话题,但知道迟燃没抬腿走人就是还有事吩咐,乖乖等着他老人家发话。 果然,迟燃开了金口,“去查江茶的就诊记录,别惊动哥和老头儿。” “啊?”小侯以为自己听错了,“江小姐不是只是感冒发烧吗?” “你是猪吗?”迟燃不耐烦,“我不知道她是发烧,我是—— 迟燃停了两秒,看向小侯,越看越觉得他那三根筋上顶着球状物好像猪脑袋,只好勉为其难解释说:“简单来说,就是查她是不是失忆过。” -- 第9页 猪脑袋憨笑了声:“这不可能吧,咱这又不是演电视剧,哪有那么容易失忆呢……老大,你该不会觉得江小姐不记得您是因为失忆了吧?” 迟燃脸一沉:“你去不去?” “去去去!” 小侯挠头,正准备圆润滚开,又忽然被迟燃扯着领子拽了回来。 小侯苦巴巴:“燃哥还有事吗?” 迟燃一扬下巴:“医药费结了吗?” “没、没呢,”小侯实在捉摸不透迟燃对江茶的态度,试探问,“是要给江小姐结掉吗?我现在就去办手续。” “回来,美死她了,”迟燃别过脸,“结一半,另一半给她自己付。” 小侯心说搞那么麻烦做什么,您又不缺那点钱。 就看见迟燃摸了摸鼻尖,语气生硬说:“别多想,我就是不想这个女人到时候又用还钱的借口来找我,麻烦。” *** 江茶确信自己没失忆过,更没得过失心疯。 迟燃和她平淡到接近悲惨的人生相比,明亮到像颗闪闪发光的大太阳,如果他们从前真的有交集,她没理由不记得他。 唯一的解释就是迟燃真的是喜欢岑蓓。 当然,太子爷单纯看她不爽也不是没可能。 点进备忘录,“迟燃”和“对戏”两个字眼还挨在一起。 江茶想起迟燃临走前的眼神,缩了缩脖子,飞速把“对戏”两个字删了。 迟燃估计情愿烂死,也不想自己教他对戏。 江茶有些发愁日后的剧组生活。 “想什么呢?” 门被推开,探出高婷笑眯眯的脸。 “高婷姐。” 高婷放下果篮,很亲热:“感觉还好吗?剧组这边都挺担心你的。” 江茶愧疚:“抱歉啊,拖累剧组进度了,不过我现在已经好了,可以马上参加围读会。” “急什么?”高婷倒了杯水给她,软声安慰,“你放心,一点没耽误。” “迟大少今儿一早就来电话了,说什么头疼,宴导就把围读会往后推了一天。等你明天出院,正好能赶上。” “他……头疼?” 江茶握紧水杯,心情复杂。 “对啊,不过谁知道是真疼假疼,说不定又是昨晚浪太狠了今早起不来呢,老毛病了,好在推一天也不耽误事,宴导也就没说什么……” 高婷说了一半才发现江茶眼神飘忽,在她眼前一摆手,“怎么了?被迟少爷的作风惊到了?” “没有。” 不断收紧的手心被手机咯得生疼,江茶起身,目光坚定,“高婷姐,我现在就去办出院手续,明天一定准时到剧组。” 收费窗口人不多,财务效率很高,很快调出了江茶的账单:没有人替她垫付,当时送来走的是急救通道。 江茶松了口气。 害迟燃受伤已经让她很不好受了,要是再承上点金钱关系,恐怕迟燃让她原地滚出剧组,她也没有反驳的底气了。 不过好在相比豪华的病房,医药费比想象中低了不少。 等收据打印的时间里江茶接到了奶奶的电话,江月兰今年六十出头了,年轻的时候太操劳,早早累坏了身子,如今说话已经不大利索了。 江茶很耐心地听着她絮叨些穿衣吃饭的唠叨话。 磕磕绊绊的苍老声音沿着电流淌进江茶的耳蜗,通过血液输送进心脏,妥帖又暖和。 高婷站在走廊的另一端看见女孩捂着手机,脸上是舒展漂亮的笑容。 江茶语气很轻,像在哄孩子:“……奶奶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啦,不会饿肚子的……” “我给您买的电热毯收到了吗?您别不舍得电,不用给我省钱,我可能赚钱了。” 电话的另一头,江月兰揪住了泛黄的病床床单,笑出的眼泪陷进沟壑里:“收到……了,用了好几天,养老院其他几个老太太都……羡慕我。说我孙女,漂亮又……孝顺。” “那是,也不看我奶奶是谁,阳光大院一枝花呢。”江茶被逗笑,悬着的心随即放下,“好了,不闹了,奶奶,我不在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再过一个月,我就回去看你好不好呀?” “好好好,”江月兰捧住手机,想了半天才犹豫开口,“茶茶啊……” “嗯?” 江茶回头,看见高婷拿着收据冲她招手,连忙说,“奶奶,同事喊我了,我晚点再给您打回去。” “好,你去——” 江月兰话没说完,手机被人夺走,护士皱着眉给她换了新的吊瓶。 “不是说了您现在要离这些有辐射的东西远点吗?” 江月兰微笑:“是我孙女……给我来电话呢。” “您就该赶快让您孙女来一趟,这心脏可不是小问题,您——” “小姑娘啊……你不懂,”江月兰打断她,仿佛看见了七岁时瘦小无助的江茶,鼻尖犯了酸,“她过得苦,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 护士叹了口气,看了眼被江月兰塞进枕头底下的病例,快步走出了病房。 第6章 美色 吻上了迟燃的鼻尖 医院一别后,迟燃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干净彻底,为期半个月的剧本围读会这少爷一天也没有来过,江茶心惊胆战了两天之后,彻底放松,完全投入进去。 半个月后,《刺杀》正式开机。 -- 第10页 当天官博官宣了完整主演阵容,词条很快冲上了剧集热搜第一。 《刺杀》以男主角岑明的成长蜕变为主线,严格来说属于无cp的范畴,主角和事业主线才是最大卖点。 宴凯还没有真的妥协到转型作让迟燃这么个绣花枕头挑大梁,二来流量明星能否扛起电影票房这件事是个未知数,宴凯不敢托大,迟燃对于自己的演技也心知肚明,所以只接下了岑明的少年时期,涅槃后的复仇期宴凯请的是新生代影帝张嘉许。 牵扯到像迟燃这样的流量明星,番位问题就难免要被营销号和业内拿来做文章,宣发和出品早早考虑到这点,一番艾特了迟燃,给张嘉许的是特别出演的title,两人一首一尾遥遥相应。 《刺杀》的这碗水端得很稳当,流量粉多多少少无法避免的top癌得到满足,也给足了新影帝排面,实时综合广场都是一片和谐。 除了有关江茶的部分。 江茶是最后一个进组的,还没有拍摄定妆照,需要比其他演员提前半天来到剧组定妆,官博官宣的第一时间她就看见了。 江茶把手机下滑,官宣的那条微博评论区毫无意外地被迟燃粉丝屠了,前五十找不到第二个名字,评论内赞已经到了9w+。 程东威胁她别惹迟燃的时候科普过,迟燃本人24小时内的微博内赞可以高达30w+,总赞数超千万。 内娱的流量有两类,迟燃和其他人,这两者之间的流量断层有壁,壁了大概十来个第二名。 江茶后知后觉,看来别惹迟燃是程东这么多年说过的唯一一句人话。 江茶翻了会儿没看见什么有价值的反馈,已经准备关微博了,却忽然在评论区底部瞥见了自己的名字。 小张不慌张:五番叫江茶,是之前《江湖》里的小哑巴吗?好多年没见她了,我以为都退圈了呢。 江茶点开了楼中楼,一溜下来大部分是附和,中间掺杂了几个传播当年程东给她造的黄谣的——江茶小三上位了、江茶被大佬包养了…… 打头用的是熟悉的传谣句式: “我听说啊……” “据说她……” 江茶飞速关了评论区,缩进袖子里的手在发抖。 拜程东所赐,五年的时间,江茶的词条里从不缺乏荡|妇羞辱相关的词汇。 “怎么了?” 化妆师是个年纪不大的圆脸姑娘,自称kiki,没看过《江湖》,自然也不认识江茶,但是个心细的,给她定妆的时候立刻就发现了她的异样。 “你是冷吗?我刚才怕融妆没敢开空调,要不我给你打开?” 江茶指尖掐到泛白,扯出了一丝笑,“谢谢,不用了,就是昨晚没睡好,你继续吧。” 柔软的眼影刷扫过眼皮,江茶闭上双眼。 她以为她早该习惯的。 但大概是进组后,剧组给予她的太像一个正常女演员应有的待遇,让她一时忘记了自己真正的处境。 吃过糖的人总是不再能吃苦。 “咱们画眼线,茶茶姐睁眼向下看。” 江茶垂眸看向锁屏。 今天是十二月十三号,距离正式解约还有二十七天。 “好了!” 半小时后,KIKI一合掌,握住了江茶的肩膀。 “茶茶姐,你绝对是我进组以来最完美的作品!” 江茶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裴离是花魁中的清流,名头越艳她穿的越素。 所以造型师给她定制的是一身素白的留仙裙,妆容又纯又欲,像朵雨后带露的白蔷薇。 “真美啊,一会儿到了剧组一定艳惊四座!” 江茶被夸得不好意思,一笑就腼腆到有些稚气,“谢谢你。” “等我一下啊!”KIKI被这一笑晃得眼直,飞快从包里掏了个本子出来,“茶茶姐,我敢保证,电影上映后你一定会红的!所以——” “先提前给我签个名吧。” 江茶被逗笑,乖巧地接了笔,“你太夸张——” 江茶一怔。 笔记本的扉页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 迟燃。 “害,给忘了,这页燃哥签过了,”化妆师把迟燃的名字从江茶面前翻走,“茶茶姐你签下一页吧。” 江茶点头落笔。 “迟——下午就开机了,迟燃他不提前来这边化妆吗?”江茶合上本子,心里莫名有些忐忑。 “燃哥呀,顶流嘛,自带妆造,都是直接在住的酒店里化好的。而且他粉丝那么多,如果和其他演员一起来,我们这栋楼一定会被挤爆的。” 江茶想起那三十多万的内赞,觉得“挤爆”这个词用的很贴切。 “好啦!”做好最后的收尾,KIKI把江茶身上挡妆的毛毯拿开,“茶茶姐,摄影在二十八楼,出电梯左手第三个房间,快去吧,我和司机师傅在楼下等你一起去剧组哦~” “谢谢。” 江茶小心翼翼拖着裙子往电梯走,楼层正好到了这层,电梯“叮”的一声打开。 江茶抬眼,和电梯里为首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黑发,高马尾,长银冠。 衣服是大胆的鹅黄色镶玄边银丝暗纹,华丽张扬到不可一世。 少年的岑明就该是这样。 迟燃这样。 迟燃看着她的发顶,从鼻子里嗤笑了声,轻佻掀了眼皮,“呦,江小姐。” -- 第11页 江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迟燃的身后乌泱泱一群人,化妆师、服装师、摄影师,几乎占满了电梯。 “我等下一班吧。” “你当剧组租摄影棚不要钱的?”迟燃似笑非笑一抬下巴,“你们出去,我和她早拍完早收工。” 江茶硬着头皮走进电梯。 狭窄的空间只剩他们两人。 迟燃毫不掩饰地把目光落在江茶身上。 上天偏爱这个女人,江茶的长相实在无可挑剔。 宴凯原来担心她本身的小白花气质太重,会局限戏路,没想到这张太过单纯的脸反而包容性更强。 花魁妆偏艳,在江茶脸上却不俗,比平时素面朝天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氛围欲,但不过分,眉间一点朱钿,钩子一样钓人。 江茶抿着唇,感受到了来自头顶的目光。 “四十三秒。” 江茶抬眼,“什么?” 迟燃笑了下,抬手露出和戏服格格不入的昂贵手表。 “进电梯前你看了我整整四十三秒,”迟燃压低声线,显得沙哑,故意撩人,“你在想什么?” “是我的美色吗?” 迟燃猛然弯腰,浅淡的冷香味瞬间包围江茶。 她猝不及防想往后撤,却不小心险些要踩到裙摆,连忙就往反方向栽,整个人迎着惯性狠狠送到了前方—— 额头撞上的柔软唇瓣微凉,江茶惊慌抬头,吻上了迟燃的鼻尖。 电梯“叮”的一声抵达二十八楼。 露出了十几双呆住的眼睛。 第7章 入戏 为什么我不爱她 电梯内外保持着动作一起愣住了半秒。 江茶最先反应过来,退后一步,抬腿就要往外跑。 “回来!” 迟燃一把抓住江茶,众目睽睽下把她往自己胸口方向带,另一只手迅速去按关门键。 电梯门合上,江茶被迫贴上他滑动的喉结,吓得魂飞一半,连忙从他怀里挣出来:“你干嘛!” “你干嘛?”迟燃反问。 “你强吻我,还耍完流氓就想跑?” 迟燃逆着头顶灯光,眼神晦暗,看不清情绪,语气又慢又哑,“我之前在医院怎么和你说的。” “我说,”迟燃贴近江茶的耳朵,灼热的气息全部喷洒在她侧脸,“别打我的主意。” 江茶脸气得通红,使劲把人推远,“我没有,是下摆太长我差点踩住,迟先生,您能讲点理吗?” 迟燃垂头看了眼江茶提着的裙摆,轻蔑地冷哼一声,“呵,拙劣的花招。” 江茶:“……” *** 回到二十八楼的时候,人都已经各自忙开了。 江茶和迟燃一前一后进了摄影棚,除了不明所以的宴凯和摄影师,没一个人看他两。 “今天咱们是补一下岑明和裴离的双人照,以及裴离的单人宣传海报。”宴凯昂着下巴,“江茶,没问题吧。” 江茶点头:“我没问题的,导演。” “那开始吧。” 影轨运作,摄影师摆手,“两位老师可以再离近一点,咱们先找找感觉。” “第一组,”宴凯说,“来,裴离抬头看岑明。” 江茶的专业没法质疑,迟燃看见她舒了一口气,再抬眼看向自己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迟燃被震到了——她能在瞬间入戏。 花魁冠明丽艶美,女孩昂起的脖颈却细白单薄,朱红与纯白相映,美得脆弱又惊心。 她眼含薄泪,爱而不得的痴恋渴望在透亮的眼睛里动人可怜,宛如冬日就要枯萎的蔷薇,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消散殆尽。 那是在悬崖边漫步一样危险渴求的爱意,稍有不慎,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很好!” 摄影师喜欢天赋型的演员。 江茶的镜头感很好,举手投足把人设拿捏得准确恰当,不需要有人在旁调动情绪。 宴凯点头,“可以加互动了。” 江茶随即便攀上了迟燃的肩膀。 迟燃立刻僵硬了半边身子,被触及的肌肤如电梯里那个意外的吻一样飞速变得灼热。 江茶在他身上的存在感太强了。 迟燃不可控制地看向她的眼,在那一瞬像是坠入了无法自拔的深渊,深渊的尽头是他无法忘却、苦苦追寻的五年。 “迟老师——”摄影师很轻的“啧”了一声。 cp感是一种很玄的东西,迟燃和江茶契合到往那一站就像一对,但这对电影来说并不是好事情。 宴凯毫不留情拿起了对讲机:“迟燃,你在干嘛?那是什么眼神!” 迟燃不着痕迹退半步,扯着衣服领子透气,面色难看:“什么眼神?” “你——”宴凯意识到迟燃是真的不懂,强压下火气,给他讲戏,“岑明是不爱的裴离的,你知道的吧,算了你们过来。” 宴凯把电脑上的照片放大给两人看,“你看江茶的状态就很对,裴离对岑明爱而不得,她活在地狱里,岑明对于她而言像团火,所以她渴望,但因为身份的原因,又必须克制。” “但岑明不一样,他的心里从没有爱过这个女人,所以你看她,”宴凯指江茶,“你看她绝对不能有一点爱意。” 迟燃沉默看着照片。 “为什么我不爱她?”迟燃突然发问。 -- 第12页 “难道我真的一点都不爱她吗?” “不爱。”回答迟燃的人是江茶,她认真道,“勉强才能算得上是朋友的关系。” 江茶已经出戏,完全抽离出刚才裴离的状态,整个人带着江茶独有的清冷淡漠。 迟燃看着她清澈干净的眼,勾唇笑出了声,“行,我知道了。你是我的狗皮膏药,但我根本看不上你,是这样吗?” 空气一瞬间静下来。 迟燃的妆造对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想起电梯开合时的画面。 江茶像是没听出迟燃的言外之意,皱着眉头认真思考了几秒,点头说:“虽然不大贴切,但是你可以这么理解。” “江茶说的对,拍海报的话你这样理解倒也不是不行,”宴凯附和,“这样吧,你就先按照这个感觉来,我们来看下效果。” “行。” 两人重回镜头底下,摄影师按宴凯说的搬来了凳子,江茶一点就通,立刻调整姿势,改成了坐在迟燃脚边,胳膊随意搭在了他的腿上。 迟燃薄情寡义的眼皮轻轻垂下,目光越过江茶的发顶,看见了她微颤的睫毛。 “你是平国世子,金尊玉贵的小侯爷,”江茶换了坐姿,把脸贴近迟燃腰际,轻声说话,“我是烟花巷稀泥里打滚的青楼女,你对我从没有男女之情,不过寂寞时打发时间的玩物——” 江茶跪坐起身子,“你对我的感情,更像是在巷子里捡到一只花色还算不错的流浪猫。” 迟燃感受到腰间烫起的温度。 她在教他入戏。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像一只手,缓慢拉着迟燃走进贫民流窜的肮脏小巷。 清冷月光下的泥泞里,毛色纯白的小猫艰难挣扎出来,冲他呜呜叫了两声,尾巴和头颅一起贴近蹭上他的裤脚。 “好可怜。” 迟燃跟着她不自觉重复,“好可怜。” “对了!是这个感觉!” 宴凯兴奋的声音从对讲机扩散进空气里,沿着墙根蔓延,顺进了迟燃耳中。 温热贴在他脚边的奶猫一下消失了。 江茶起身,她的眼里干净坦荡,什么都没有。 迟燃站在原地,看着退开的人,喉结很轻滑动了一下。 “迟燃你的潜力是被低估了啊,”宴凯看着照片嘴角止不住上扬,“你们来看看,这几组的眼神,完美,一点没被江茶压住。” 迟燃目光从显示器滑落到自己的手里,那里空空如也,可刚才明明握住了什么。 他抬眼,江茶也在看他,但那双眼睛里依旧空空如也。 心里有根弦,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第8章 前辈 开荤现场 “OK,双人照结束!”宴凯拍板,“辛苦两位。” 江茶起身,袖口猛然被拽住,她回头,对上迟燃的眼。 “江茶,”迟燃认真注视她,“我——” “江茶去换造型,我们拍单人照。” 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嘴边。 江茶奇怪地看着被他拽住的袖子,“迟先生?” 迟先生。 多礼貌的称呼。 迟燃默然放开她,脱手的那一刻,纯白广袖宛如白鸟落翅,只有一阵风穿堂而过,绕进他空荡的手心。 江茶抽回衣袖,提起裙子毫不留恋地大步走了。 迟燃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抬腿离开。 没有迟燃拖累,单人照拍得异常顺利,比原定收工早了整整两个小时。 剧服大都拖地,走路很不方便,江茶没敢动造型师花了四个小时给她做的发型,只好顶着一头三斤重的钗环挪到化妆间里的更衣室换衣服。 毛衣套头的时候线头勾到簪子,江茶听见木门开合的声音,以为是KIKI回来了,把帘子拉开了一小片空隙伸手。 “KIKI?麻烦帮我拿下剪刀,谢谢。” “你管你太子爷叫什么,”迟燃靠在更衣室旁,慢悠悠地直起身子,看着那只纤弦长却有薄茧的手,浅淡地垂下眼皮,“怎么,你还不知道我的英文名?” “迟燃?!” 江茶一惊,下意识就要缩手,被迟燃一把握住。 “你松手!”江茶挣了两下,没挣开,语气听着有些恼了,“迟燃,你放开我。” “人前喊我迟先生,人后连名带姓。”江茶手小,被完全包裹在他的手心,迟燃用指腹轻轻蹭了下她的掌心,漫不经心,“你这女人到底有几副面孔?” “燃哥,车到了,但是底下来了一群——燃、燃哥?” 小侯一开门就看见他燃哥牵着从更衣室伸出的白皙小手。 那条小臂白生生地裸|露在空气里,纤细皎白,线条柔紧,一看就是女人的胳膊。 小侯人都傻了。 迟燃出道一年,他跟了迟燃一年。 太子爷虽然浪名在外,但私下里从来没有和哪个女人鬼混过。 也不是没有女明星想捆绑迟燃炒cp,但没有例外全都被迟燃掐死在摇篮里,那些通稿连发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作为爱豆,迟燃绝对担得起“敬业”两个字。 不传绯闻,不炒cp,颜值永远在线,美貌随时营业。 迟燃所有的负面新闻都来自他的臭脾气,但粉丝最爱的恰恰就是他这张无可挑剔脸蛋下与生俱来的拽。 完了,完了。 -- 第13页 小侯绝望地想,他居然撞破了老板在更衣室开荤的现场。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社畜崩溃的事吗! 短短十几秒,小侯已经开始预想自己的下场了。 被追杀,还是直接就地掩埋? “看够了?”迟燃身子一侧,把江茶的胳膊挡了完全,眼神又冷又利,“看够了立刻就滚。” “哦、哦,哦哦,这就滚!” 小侯吓得都结巴了,光速回神,一溜烟钻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门。 化妆间再度陷入沉寂。 “你能松开我了吗?”江茶咬着下唇,声音有些抖,“迟燃,我很冷。” 迟燃没松。 江茶深呼吸一口气,想尝试和这少爷交涉,手里随即被塞进一把剪刀。 手柄朝她,尖头冲他。 “不是要剪刀?”迟燃松手,按着她的手指一根根握住剪刀。 “拿好。” “……” 江茶心情复杂,最终还是礼貌点头,“谢谢。” *** 江茶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真的要和我学演戏?” “我知道你受宠若惊,虽然外面想要教我的人排到了太空,但由于种种原因,我觉得你勉强还算合适,”迟燃长腿伸展,“不必太惊讶,也不要太兴奋。” 惊讶又兴奋的江茶木着个脸,“我不想教你。” 迟燃嗤笑:“开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江茶诚实道,“迟先生,演员是一个非常需要信念感的职业,三分钟热度没法打造出好演员。” 迟燃的眼神冷下去,“你觉得我是心血来潮?” 江茶看着他停住了脚步,“迟燃,为什么是我?” “宴导是非常会雕琢演员的人,张老师是新生代的影帝,剧组里的前辈太多了,他们每个人都比我更有资格教你。” 迟燃沉默下来,舒展的长腿收回屈起,修长的手指在膝盖骨上收紧。 江茶静静地等了他半分钟,迟燃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 僵持的空气沉下去。 江茶拿起黑色背包,打破了这份安静。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 “为什么你觉得他们比你有资格?”迟燃抬头,“就因为前辈的头衔?” “你也是我的前辈,《江湖》让你拿的是最佳女配,”迟燃缓慢陈述,“但其实你的风头盖过了所有人。江茶,当年的你,是真正的女主角,不是吗?” 江茶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迟燃屡次为难自己真的是因为岑蓓? 她转身,迟燃窝在椅子半晃着长腿。 “我不是《江湖》的女主,我知道,”江茶顶住他的视线,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没有想过压任何人的风头,这句前辈也自然承不住。” 迟燃皱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江茶心里发堵,想了许久还是开了口,“迟燃,我真的没有对岑蓓做过任何事情,她退圈完全是她个人的原因,我不知道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我真的——真的没有发过什么艳压的通稿,也没有故意抢风头。” 江茶一口气说完,对面沉默了很久。 她揪着手指,知道自己大概是又触到了迟大少爷的逆鳞。 但藏着掖着从来不是她擅长的东西,不如现在就摊开说明,就算迟燃今后还是要一如既往找她麻烦,也至少是笔明白账了。 但江茶并没有等来意想中的怒火。 窝在椅子上的男人肩膀略微抖动,棱角分明的线条自唇边陡然柔和—— 迟燃笑了。 “你觉得我喜欢岑蓓?”迟燃轻笑,“所以你拒绝我是因为觉得这是我报复你的手段是吗?” 江茶愣愣地看着他,“不然?” “江茶,你还真是个好演员,想象力真是丰富,”迟燃淡淡嘲讽,“你就没想过,本少爷是真的想演好戏?” 第9章 飙戏 和我走 “茶茶姐?茶茶姐!” 江茶回过神,KIKI从副驾驶坐探回身体,疑惑地看着她。 “茶茶姐你想什么呢?我喊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我在想……”江茶张嘴,某人的名字就要脱口而出,万幸理智及时回笼,生生刹住。 她脸颊泛热,赶忙转头看向车窗外越来越荒凉的风景,“抱歉,刚在想戏,你说了什么?” KIKI把ipad上的定位放大给江茶看,“咱不是第一组戏要去刚开发的新影城嘛,那边离市区有点远,高婷姐在统计住宿人数呢,可以直接住在剧组附近,不过可能条件不是特别好。” 江茶看了眼导航,车已经开了快半小时了,距离剧组还有一大半路,确实是离得太远,“那我住剧组吧。” “好耶,”KIKI振臂高呼,“我要和高助说我想和江茶姐挨着住,近距离舔颜——啊啊啊?!” KIKI忽然止住话头,眼里的微笑变成了灼热的狂喜,圆脸憋得通红,捏住座椅疯狂摇晃,终于一波三折地尖声叫了出来:“天啊天啊!燃哥!!!” 燃哥—— 这两个字成功让江茶呼吸几近停滞,她头皮发麻,缓慢转头,看见一辆绯红色骚包法拉利,小侯握着方向盘朝江茶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后坐车窗缓缓摇下,露出迟燃利落好看的下颌。 迟燃瞥了江茶一眼,移向KIKI,缓慢翘起了嘴角,一字一顿道:“她、不、住、宿。” -- 第14页 *** 抵达剧组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拍摄点几乎挨到了大山脚,刚建好的影视区偏僻得鸟不拉屎,可即便这样还是来了不少粉丝,绝大部分都是代拍和站姐。 迟燃的第一部 古装路透,在代拍圈里一套下来就是海景房价格,不管是为了爱还是为了财,这份诱惑都足够让人铤而走险。 于是江茶刚下车,就目睹了半山腰和树杈上挂着的几个小姑娘被安保请走,没走两步,又在头顶看见了两架无人机。 “什么是顶流,这就是顶流……” KIKI拎着化妆箱“啧啧啧”看了一路,回头对上江茶的脸又顿时神色复杂起来。 “茶茶姐,刚刚在车上迟燃哥为啥说你不住宿啊,你们——”KIKI神秘兮兮地凑近,用手挡在嘴边,“燃哥火了这么久还没传过这方面的绯闻呢,你们该不会是……我的天啊,你知不知道迟燃有多少女友粉,这要是官宣了,你一定会被她们撕碎的!” “打住!”江茶听她越说越离谱,赶忙阻止,“你想多了,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也……其实压根就没有关系。” KIKI嘿嘿笑了两声,一脸“我懂的”表情。 江茶无奈,还想继续解释,高婷裹着长棉袄迎面朝她走过来。 “江茶你怎么才来,快,宴导喊你过去呢!”高婷冻得直哆嗦,拉着江茶赶忙往棚里走。 江茶有些懵,“第一场戏不是迟燃的吗?” “害,太子爷又罢工了呗,说状态不好,”高婷无奈摇头,“拗不过他,只好让你和张影帝那场提前了。” 论拍戏,迟燃状态就没好过。 江茶心里门清,太子爷多半在专属化妆间喝咖啡呢。 果不其然,江茶到的时候,迟燃不见人影,只有张嘉许在宴凯身边,听他讲戏。 张嘉许资历很深年纪却不算不大,三十出头的人,没有影帝的架子,看着甚至有些温吞,看见江茶礼貌地先握了手。 这是江茶和张嘉许唯一一场对手戏,背景是成年岑明的梦境中。 彼时岑家灭门,哥哥岑帧临死前拼尽全力将岑明送出平国逃脱一命。 血海深仇让沉溺温柔乡中的少年骤然惊醒,他的风流与傲骨在家人的鲜血飞溅时一并被焚烧干净,神仙变作一把脏灰,坠进不见天日的无尽烈火。 岑明在这场大火中浴血重生,他用余生发誓,要化作一把剑,斩断烂疴,更要磨成一把刃,刺杀腐朽。 而这场梦境,便是岑明决心回到故国后做的唯一一场不是噩梦的梦。 “裴离。” 张嘉许站定,想象自己身置于烈焰飞舞的梦境中,风吹动他的衣袖,烈烈如旗帜。 他看向戴着山茶冠的美艳女子。 “未料到,第一个来迎我的竟是你。” 故人重逢本该喜悦,但弯起的嘴角里怎么也藏不住苦涩。 梦境中的裴离还是从前那般跋扈锋利的模样,她死在十九岁,娇艳如同盛放花朵一样的年纪。 死亡来得猝不及防,她的美丽被永久凝固在那一刹那。 江茶一拂袖,似笑非笑娇嗔似的斜了他一眼,“怎么?小侯爷还在楼里藏了其他女人,瞧见我失望了?” 与年少时没有丝毫差别的语调,张嘉许眼中微动,一如往昔拉着裴离坐下,扯着嘴角苦笑来掩盖住喷薄的泪意。 “这么多年,你第一次愿意入我梦。”张嘉许尾音颤抖,声音已然嘶哑,“我以为你还在怨我。” 江茶一顿,眸光颤动,忽然猛然抽走了衣袖,起身看向身后绿布,仿佛那里有滔天烈焰,万千冤魂在怒火中挣扎,恨意与前尘一同映进她的眼中。 泪水滑落眼眶,江茶苦笑,笑红了眼角,眼中是比烈焰还要灼热的憎恶。 “我最怨的是我自己。” 江茶拖着颀长裙摆,一步一步走上悬崖,眼神中偏执几近癫狂。 “我怨我投错了胎,做了天底下最脏烂的泥。我怨上苍不怜我,夺我亲杀我友,我最怨……” 江茶哽咽,她回头,年少时爱恋的人依旧那般注视着自己,也依旧不爱自己。 但爱恨刻骨,无法随死亡入土。 即使千百轮回,再次遇见的那一刹那,还是无法放下。 江茶回身,白衣翩跹似孤鸟,她注视着眼前人,疯狂逐渐褪色,默然合眼,泪水滑落脸颊。 “我最怨的,是爱上你。” 张嘉许垂着头,给出了与少年时同样的答案。 “对不起。” 江茶和着泪嗤笑,缓慢踱步他身前,素白纤细的手托起他的下巴。 眼波薄凉平静。 “大雾之下,蝼蚁不见天日,这条歧路再无亲友。” 江茶抬手,轻轻摩挲他的唇,“岑明,你好可怜啊。” 张嘉许忽然抬头,猛地甩开她手,“我——” “卡!” 宴凯兴奋的声音中气十足。 片场安静许久的沉寂被打破。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一同从岑明的梦境中醒来,被震撼到倒吸凉气的间隙,几个女工作人员已经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这场戏是电影中为数不多的内心披露,要的就是共情。 很显然,这场戏的完成情况超出预期。 江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毫不怯场,毫不生涩,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新晋影帝的戏,不仅接住了,而且做出了绝对惊艳的反馈。 -- 第15页 饶是影帝,也无法阻挡她的光芒,这么不起眼的一个小人物被她演活了。 “过瘾!” 张嘉许起身,拍了拍江茶的肩膀爽朗大笑,“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有灵气的演员了,上一次见还是《江湖》中的小哑巴,也是你。小姑娘保持住这颗初心,未来不可限量。” “谢谢前辈!”江茶受宠若惊,连忙握上张影帝的手,“和您搭戏,也是我的荣幸。” 监视器后的大老爷们一个个高兴得像叽叽喳喳的鸟雀。 “朋友们,一遍过!”宴凯高举对讲机,兴奋得眼睛要泛光了,“这是咱们剧组的开门红!好兆头!” “辛苦两位了,”宴凯不吝啬表扬,“精彩,真的精彩!” “给张老师补妆,咱们趁热打铁,准备下一场大岑明的单人戏。江茶可以休息下,这个状态要保持住啊,真漂亮!” 众人欢呼,四下零零散散响起了掌声。 张嘉许礼貌和江茶道别,被助理带下去补妆。 江茶从目光中心撤离,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已经五年了。 五年都没再体验过真正酣畅淋漓的表演,能与这样有实力的对手对戏,才是对表演的尊重,这是才是每个演员的梦寐以求。 江茶满心雀跃走下机位,在拐角看见了一个人。 迟燃站在光影交界处向她伸出了手。 “和我走。” 第10章 剧本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 江茶跟着迟燃走出影棚,山夜的风卷着潮湿往人骨头缝里蹿寒气,江茶只穿了几层薄纱戏服,被冻得直哆嗦,脑子却转的飞快,她还记着傍晚那两架猝不及防的无人机。 托迟燃的福,原本保密的剧组场地漏成了筛子,场务和剧组演员不得不无时无刻注意着周围,那些代拍的“大炮长|枪”简直像是雨后坑里的□□,数不胜数更防不胜防,让人头疼。 江茶心里清楚,程东编排她的那些烂事还没解决,如果再被拍到和迟燃单独出来,她也真就不用活了。 于是被拍的正主大大方方胯|下生风,两条长腿悠悠闲闲,两步跨江茶三步地往前闯; 无辜被揪出来的江茶躲躲闪闪,像只探头探脑的漂亮呆头鹅。 “我说你——” 迟燃刚要说话,一回头就瞧见了江茶缩着脑袋左顾右盼的样子,要说出口的话拐个弯生生变了。 眸子里的气焰消了一半,被黯淡取代,迟燃唇线抿了下,“去我的化妆间。” 江茶抖得上牙打下牙,还在哆哆嗦嗦地拒绝:“不太好吧,有事、有事就在这儿说不行吗?这里是死角,不会被拍到。” 迟燃耷拉下眼皮盯着她打颤的牙,嗤笑出声:“这位小姐,请问以你现在的状态,再过三分钟还能不结巴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吗?” “我……” 江茶紧了紧戏服,看向大明星灯火通明的豪华化妆间。 宽敞明亮,温暖。 “和我逞强有意思吗?” 没等江茶再犹豫,迟燃伸手,拽着她往化妆间走。 冰凉的指节陷入他温暖干燥的手心,江茶感受到他的灼热。 肌肤相触的瞬间迅速掀起了一阵战栗,江茶无端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个温度和电梯里阴差阳错的吻太过相似。 而黑夜放大了感官的无限可能,这份熨帖的温度似乎在迟燃分明的骨关节里化作了一道道电流,自十指窜进五脏六腑,酥酥麻麻烫着江茶的心跳。 目光扫过迟燃后颈,很好看的一截,在黑夜里肃白得似乎在冒寒气,漆黑马尾被夜风吹得高高扬起,江茶这才发现他的发尾还坠着一颗珊瑚珠,耳垂泛着同色的薄红,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怎么来的。 “别在我身后偷偷贪图我的美貌。” 迟燃忽然转头,下颌线拉出锋利的弧度,唇瓣开合,吐出一句欠揍的屁话。 江茶一瞬间清醒,利落甩开他手,“我认识路,自己走。” 迟燃无所谓地收回手,掌心里有意犹未尽的薄汗。 化妆间没有人,迟燃开了门,一阵暖风骤然疯狂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孔不入的温暖潮水一样包裹身体,迅速在江茶的睫毛上凝结一层水雾,显得她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宴凯说的不错,没入戏的时候江茶没有任何裴离的影子,她像雪山上的白梨花,又薄又干净,带着一种柔弱的韧劲。 要不是暖气在她脸上冲撞出的那抹绯色,迟燃觉得江茶简直下一秒就要从他眼前飘走了。 把握不住。 这种认知让他很不舒服。 迟燃皱眉,“伸手,给你个东西。” 江茶没有犹豫,乖乖把手递出去。 她的掌心薄而干净,关节处却有不合时宜的薄茧。 迟燃从宽大的袖子里抽出书,轻轻放在她掌心,遮住了那些老茧。 “你脖子上的球是装饰品吗?剧本丢在化妆间也不知道,”迟燃开了瓶矿泉水,瞥她一眼,“还给你,不用谢我,二公子姓雷单名峰。” 江茶面无表情:“不是丢在那儿,是我留给你的。” 迟燃喝水的动作一顿,看向江茶,“你把你的剧本给我,你用什么?” “我不需要剧本,”江茶认真解释,“我已经把台词背完了。” -- 第16页 迟燃:“……” 江茶翻开两页,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她做的批注,她拉开椅子坐到迟燃身旁,指给他看,“这里有我写的剧本理解,你可以看看,会方便入戏。” “比如这里……”江茶目光一滞,在其中一页里停了下来。 【2-1】【岑梦境/火焰夜 】 …… 裴立,岑坐。 裴:大雾之下,蝼蚁不见天日,歧路再无亲友。 裴:岑明,你好可怜啊。 裴离的这一段被圈了出来,旁边一行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抬下巴! 感叹号长得要划破纸张了。 这不是江茶的字迹,“这里是你写的?” “不行吗?”迟燃背过脸,灌了一大口凉水,“剧本里没有抬下巴那一场,你为什么不按剧本来。” “临场发挥,”江茶诚实道,“是张前辈的表演给了我灵感,他的戏表演很有质感,可以很立体的触发非常自然的互动,宴导没有喊卡,我认为这一段即兴发挥是可行的……” 江茶突然反应过来,“你刚才在片场看吗?我没有看见你。” 她不由的愣了下,脑海里浮现出很大一只的迟燃蹲在监视器前咬着笔头记笔记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 杏眼弯弯,漂亮又灿烂。 迟燃一把夺回剧本,帅脸沉下,“你笑什么?” 感觉到自己被轻视的耻辱,语气里的懊恼藏都藏不住,“你答应教我演戏,我提出合理疑问好笑吗?” “不好笑,抱歉。”江茶立刻止住笑意,乖乖巧巧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害怕伤害太子爷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他回头又来找她麻烦。 空气顿时陷入凝滞。 只有空调暖机嗡声制造输送着暖气,像是低低的人声。 外头飘着零星的雪,偶有几辆车行的声音晃过,一大片明亮的灯光就撞进屋里,在地板上切出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许久之后江茶把剧本推回迟燃身前,率先打破宁静,“迟——迟燃,下午为什么不让我住宿?” “你是鱼脑子?” 江茶的主动让迟燃扬起下颌,找回了一如既往高位者的姿态,“江小姐,既然答应教我演戏的工作,就得负责到底。” 迟燃抬眼,“片场、收工,我需要有疑问能够随时找到你。” “随时”两个字被他咬的很重。 “那加个微信?”江茶扫了迟燃的二维码,按下申请键,“可是这和我在剧组住宿不冲突。” 倒扣在桌面的手机即时传来闷声的震动提示音。 我好像并没有说随时的意思是加微信,”迟燃心情颇好点开页面,“江小姐,我的意思是你必须住在我的附近,我要随时见面方便对戏。” “演戏需要对手面对面的张力,这是你在剧本上写的,不是吗?” 迟燃勾起唇角,扬了扬手机。 “嗡嗡——” 江茶的手机振动。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第11章 狼狗 狼崽子顺了毛就是大狗狗 迟太子的微信名和他本人一样拽,只有一个句号,头像是只笑得缺心眼的柴犬。 江茶抬头,迟燃垂眸看着手机,抬眼给了她一个痞笑,和他的头像气质迷之闻吻合。 时间差不多了,迟燃拿过剧本起身:“虽然你得到了我的微信,但是不准随便发莫名其妙的消息。” “……” 江茶眼皮也没抬,“其实剧组群里也能找到你的微信,不需要想办法得到。” “那你为什么还扫我?” “是你自己把二维码递过来的。”速度奇快,江茶都没来得及拒绝。 “……” 迟燃的脸色又沉了下去,飞快地抿了下唇,下巴线条崩紧。 江茶张张嘴,有些懊恼。 没控制住,又拆了太子爷的台。 “燃哥,导演喊了。” 小侯小心探头,看见了剑拔弩张的两人。 迟燃锐利的眸光立刻杀过去,吓得小侯当场表演了一个乌龟缩头,紧紧脖子,很委屈:“是导演让我来喊的,说要先拍哥的单人戏,催太急了……” “知道了。” 江茶已经快他一步冲出去,到了门口才想起来似乎忘了什么。 回头,迟燃抱臂靠在一旁的柜子上,黑眸深邃地盯着江茶。 迟燃的眉骨生来就自带一股不驯意味,此时逆光站着,五官显得更加立体,加上个子太高,所以当他一动不动安静注视人的时候总会有一种天生的威压。 江茶恍惚生出一种被猎人盯上的错觉,浑身都不自在了。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迟燃吐字很慢,语调冷淡,“和我一起走很丢人吗?” “今天剧组来了很多粉丝,不排除还有人没走,如果被拍到我们两从你的化妆间一起出来会很麻烦。剧组工作人员也会多想的。”江茶想了想又认真补充一句句,“真的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江茶大概琢磨出了太子爷的脾性,太子爷贵为太子,生活在聚光灯和万千少女近乎疯狂的爱慕里,受不得被忽视,受不得地球不绕着自己转。 但狼崽子顺毛的时候,会变成大狗狗。 果然,小狼崽心情多云转晴,心高气傲地路过江茶,“要走也是我先走,下面是我的单人戏。” -- 第17页 迟燃拍单人戏的后果就是被宴凯指着鼻子骂。 江茶站在监视器后,身临其境地被迟燃的演技狠狠辣到了眼睛。 宴凯也被气得不轻,江茶和张嘉许的一条过开门红把他的期待捧上了云端,迟燃的狗屎演技又一把把他拽了下来,在臭水沟里摔了个稀巴烂。 宴凯在零下十度的冷风里吹了会儿,把“出品方”三个字咬碎了拍自己脑门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迟燃是金主爸爸,手里握着《刺杀》百分之八十的投资。 骂谁也不能骂老子。 “今天就到这儿吧,”宴凯找了个很敷衍的台阶,“太晚了,大家不好找状态,咱们明天见。” 那眼神看起来想把迟燃投湖,然后再也不见。 江茶下意识望向还在绿布前的迟燃。 片场人来人往穿梭不停,热闹的嘈杂里,只有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中央,耷拉着头,眉眼萧瑟又冷清,手里握着一枝白山茶,时间太久,已经蔫了。 看起来像只被人丢掉的大狗狗。 江茶皱眉,莫名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似乎多年前也曾见过一个男生这样站在热闹的人群里。 但那个人肯定不是迟燃。 “江茶姐,你今晚还住剧组这吗?”KIKI拖着一行李箱的化妆品,朝江茶打了个哈欠,“现在已经快十点了。” 手机震动,江茶收到了迟燃的微信消息,是酒店定位、门牌号以及房门密码。 江茶望向场地,原本站在中心的失落太子爷早已不知所踪。 “江茶姐?” “不住了,我回市区。” “啊?那你怎么回去?”KIKI飞快从手机里调出地图,“这离市区足足二十公里,线上打车的都不愿意来。” “回市区吗,我捎你啊。”高婷从身后拍了下江茶肩膀,骄傲十足,“姐有车,刚提的。” *** 江茶坐在后座,寒风像刀子一样擦着她身上所有裸|露的皮肤,血液好像被冻成了凝固的冰碴子。 高婷刚提的爱车,一辆全新敞篷摩登小电驴,在高速公路上蹿得像头撒丫子狂奔的野驴。 “怎么样?爽吧!”高婷在风里大喊,一攥把手,小电驴马力十足地破风而行。 “别看车小,电瓶可牛了,你看,还能加速呢。” 江茶紧了紧头盔,“爽”字被冻在嗓子眼里,没说出来。 江茶没让高婷送到酒店门口,路过一家蛋糕店的时候停下了。 旅馆的事让高婷心有余悸,无论是出于剧组还是她个人,都不希望江茶再出事,她很不放心:“这么晚你自己一个人成吗?明天通告还是晚上,我送你到酒店也不会耽误事的。” “真的不用了。”江茶微笑,由衷感激她的关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谢谢你。” 高婷拗不过她,从小电驴的肚子里掏了只防狼电棒塞给江茶,临走前一再叮嘱,“把脸捂严实点啊,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嗯。” 江茶点头答应,把电棒放进羽绒服的大口袋,转身进了蛋糕店。 午夜十二点,即将打烊的时间,玻璃橱柜里只剩了一个淡粉色的小蛋糕。 孤零零的。 但是标价三百六。 五分钟后,江茶左手捏着小票,右手提着小蛋糕,中间的心脏一阵肉疼。 “女士,还剩了朵花,您要吗?”店员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方形盒子,上面印了一朵粉色的大塑料花,下面是两片荧光绿的大绿叶。 江茶被这大胆艳丽的撞色搭配惊到了,刚想拒绝,店员已经拆开了塑料花的包装。 实物丝毫不比参考图逊色,甚至更胜一筹。 “其实它功能还挺全的。” 店员按下按钮,生日快乐歌和跑马灯一样的七彩光一起亮相,大粉花的花瓣一片片舒展开,露出花蕊中心站着的短发小男孩。 金头发的,拿着一枝小话筒。 江茶看了三秒,唇角上扬。 第12章 蛋糕 如果被安慰,是不是代表有委屈的…… 凌晨一点,江茶赶到酒店。 大堂暖风熏人,在踏入的一瞬间迅速麻痹神经,毫不吝啬与在冷风里走了半小时的江茶撞了个满怀。 江茶扫视偌大的大厅,错落水晶灯和制服统一的安保同样孜孜不倦,跟透亮地砖交相辉映,设计师的目的应该是想闪瞎尊贵客人们的眼;一人高的黑色石英钟唯一的暗色,但显然也没有低调到哪里去。 在被安保到前台一路欢迎了二十多遍后,江茶飞速在手机软件上输入了酒店名,最低档的房间价格是9字打头的四位数。 实打实的销金地。 迟燃给江茶的房间号没有对应楼层,这里是私人会员制,不对外开放。 能报的出房间号就已经和普通客人质壁分离,经理亲自给江茶引路按电梯,不知道在上升的几十秒里,这位尊贵的VIP上帝在默默地盘算一个月后还要演几辈子龙套才能还清房钱。 电梯在顶层停下,江茶拎着小蛋糕飞也似逃离还想再度九十度鞠躬的经理。 没急着回自己房间,她敲响了迟燃的门。 这层楼只有两个房间。 门粗暴地被人拉开,光影暗淡的部分间凸起的轮廓线条,是男人的脸。 没有戏服和厚棉衣包裹的迟燃少年气还很重,眉眼垂下时总透露着些不近人情的薄情寡义,却不可怕。 -- 第18页 屋里的灯光没有泄露太多,模糊开的发线是这张脸上最深的色彩。 不可避免地被美色晃了一瞬神,江茶赶忙躲开视线。 迟燃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人:江茶裹着剧组给的黑色长羽绒服,浓密的长睫在昏黄的顶灯照射下投射出一片浅淡的阴影,眉眼垂顺,乖巧的像个娃娃。 “抬头。” 迟燃松松垮垮地站直,投射下的影子倏的延长,门随着他手臂线条的舒张被拉开得更开,身后灯光悄然涌向两人。 不知道是因为赶来的太急还是演戏消耗很多,江茶和她的长发一样,透露出一种柔软的疲惫。 胸腔里的一股气散了一半。 谁能真的对这张脸发飙。 “迟燃。”江茶喊他名字。 忽然,迟燃不可预兆地向前倾了身子,人影随即折下一块,变成单薄自然的一堆线条。 难以辨别的光线渲染进空气,温度随着男人的靠近在两人间微不可测升高。 江茶呼吸一滞,先逃开,退了一步。 迟燃的视线得以顺利掠过发顶,落向她的身后。 空无一人。 “怎么现在才——”不知道想到什么,迟燃又止住了话头。 江茶看他莫名红了耳垂,眼神一散,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就变了。 “你一个人回来的?”迟燃舔了下唇,眼波不可压制地荡两分。 江茶不解,“不然应该还有谁?” “没。” 他的嗓音和光线一样模糊,目光最终又着陆在江茶手上。 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迟燃抱臂,斜斜靠向玄关墙壁,半笑不笑地堵在门口,一抬下巴:“江小姐,现在是凌晨一点半,你拎着个丑盒子来敲我的门,什么用意,嗯?” “剧组更新了通告,明天是大夜,我们有对手戏,”江茶尽量委婉,“要不要考前补课?” 薄薄的眼皮抬起,迟燃的黑眸中闪过错愕。 江茶感觉到尴尬,不自然地动了动胳膊。 布料摩擦声,呼吸声,心跳声,充斥在安静的夜,在两具身体划分出的平米空间里,逐渐向上变成漂浮的细小翅膀。 懵懂,摇摆,浮游不定。 他会因为自尊心拒绝吗? 江茶提着心,看见男人肩膀的线条忽然小幅度抖动了几分,笑了。 “进来吧,”迟燃侧开身子让江茶进门,“你手里的丑盒子究竟是什么?” 江茶松了口气,把盒子递给迟燃,“是蛋糕。” “你让一个男顶流半夜吃这么高热量的东西,”迟燃接过蛋糕,用一种奇特的眼神打量她,“江茶,你想胖死谁?” “甜食可以让心情变好。” 脚步微不可测慢半拍,迟燃迅速调整,并没有回头,把盒子放到桌上,给江茶拉开椅子。 他意识到自己在被安慰。 但其中滋味五味杂陈。 虽然已经习惯网络上黑粉恨不得能发射地球坐标让外星人带走自己,但现实生活中,迟燃还是第一次被人当众指着鼻子骂。 回到酒店他就登了小号,重温匿名区黑粉花式嘲他的日经贴——从p丑图人身攻击到Q|Q空间截图造谣性取向,无所不有,种类繁多。 更大的恶意可以短暂麻痹自己。 但就是这么一个小蛋糕,却可以像洪水猛兽一样冲垮堤岸。 ——既然被安慰,是不是说明自己是有资格委屈的? 迟燃抬眼看江茶,暖色的光像黄色花瓣投射在她眼睛里。 “吃吗?”江茶想看他吃下去。 三百六,太贵了。 刚要拆包装的人却恶劣地停了下来,软趴趴靠向椅背,“你很期待?” 可并不给人解释的时间,“算了,我勉强吃几口。” 丝绸绑出的精致蝴蝶结被散开,纸盒摩擦的沉闷声响里滚出一朵塑料花。 浓艳的荧光绿大绿叶。 热闹的荧光粉大花朵。 “……” 迟燃“哗啦”一声带着椅子往后一滑,像是被辣到了眼睛,语气沉下去:“江茶,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江茶硬着头皮扯出笑,“店员送的,我没好意思拒绝……你不喜欢就扔了吧。”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猝不及防被拧开了按钮,塑料花艳俗可笑的花瓣层层打开,金发小男孩站在花蕊中间握住了话筒。 世界在可笑聒噪的生日歌里却忽然静了下来。 江茶懵懂望着迟燃陡然柔和下来的神色。 房间的亮度昏暗,周遭在光晕间模糊,能清晰分辨的东西并不多。 男人凸出的清瘦腕骨,没有干透的金色发梢。 瘦削的下颌线条隐没在白T恤干净的阴影里。 空气中浮沉着沐浴露的味道,全部顺着鼻腔蔓延进身体里,气味沿着血液覆盖心跳,在迟燃毫不避讳的注视里,江茶感觉呼吸都在流失热度。 “算了,我去扔掉。” 实在难以忍受凝滞的气氛,江茶起身合上金发男孩刺耳的歌声。 “不准。” 迟燃迅速去夺花,慢了一拍,握住的是江茶的手。 四目相对的瞬间,干燥微凉的触摸刺激得江茶一激灵,下意识去看两人交叠的手。 迟燃的指节又直又长,白生的皮肤在塑料花可怕色度的衬托下有玉一样的润泽感。 -- 第19页 太子爷的手完美到必须上保险。 江茶垂眸,看见了自己手上的薄茧。 这样两双手出现交集的概率应该是0.01。 江茶默不作声放手。 “你在故意摸我的手。”迟燃无比肯定的下了定论。 江茶想把水泼到他脸上。 算了,水和他的脸都很贵,她穷得明明白白。 江茶咬了下牙,“你不是不喜欢这个花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江茶,你真的对我想很多。” 迟燃有理有据,“而且这是送我的蛋糕,交到我手上就是我的了。谁准你扔掉我的东西?” “抱歉,”飞快敷衍,江茶看向身后挂钟,“那你吃完我们就开始对戏吧。” “你不吃吗?” “奶油过敏。” 迟燃想说什么,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他拿起接了电话,小侯焦急的声音顺着电流炸开—— “燃哥,我、我好像把江小姐弄丢了,您让我留下接她回酒店嘛,但我上趟厕所回来就发现人不见了,电话也没人接,怎么办啊?” 第13章 爱吗(修) 你用的是我的杯子。…… 迟燃没回答,转身看江茶。 对方递来询问的迷惑眼神。 迟燃顿了下,忽然生出种岁月静好的错觉,原本向下沉的心思停止了无尽的趋势。他重新勾起嘴角,下颌微扬,贴近话筒:“半小时内送两杯热咖啡来,饶你不死。” “两杯……?”小侯反应奇快,离开改口,“好嘞!” 迟燃挂了电话,江茶早已经收回了目光,塑料花躺进了他的纸盘子里,因为做工粗糙,有一片花瓣松动了,露出里面玩具男孩金色的发。 迟燃长腿一迈,线条折叠,弯腰扣上了蛋糕的包装盒,顺手把塑料花一起捞起来送进冰箱。 江茶抬眼,“不吃了吗?” “蛋糕的保质期是三天,不急。”迟燃无所谓地笑,“我可不想明天被Mani念叨。” 江茶知道Mani,盛世的副经理,也是迟燃现在的经纪人,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手上资源无数,带过的艺人顶起娱乐圈半边天。 太子爷自然什么都得是最好了,这一点也不稀奇。不过据小道消息说,《刺杀》的通告当初Mani是极力反对的,连剧本都扣下了,是迟燃自己又去找了宴凯,并且给出剧组所需百分之八十的投资额,事情才敲下来。 两人因为这事大吵一架,进组前Mani直接飞回港城,休了二十年没休的年假。 江茶很能理解Mani的做法,迟燃显然是走流量路线的完美苗子,粉丝爱的就是他那张脸,他老老实实给张脸就好了,实在没必要来演戏,尤其是迟燃这种演技,换句话说就是在自我洗粉。 “好了,考前补习从哪里开始?”迟燃拿起剧本,上面多了些他的字迹。 江茶坐直,打起精神,“第一场,裴离向岑明表明心迹。我们第一遍先来对台词。” “好。”迟燃出乎意料地很乖,拿起剧本就读,调子平的像读书。 “你的情绪……”江茶斟酌用词,“可能有些不大对……” 何止有些,简直是偏到了姥姥家。 迟燃比想象中耐心,又乖乖念了两遍,一遍比一遍让人崩溃。 “迟燃,你……”江茶这一分钟内第三次皱起眉头,“对于少年岑明的人设你是怎么理解的?” “大将军南王的小儿子,全平国最潇洒的小侯爷。”迟燃掏出手机扔给江茶,上面是编剧发来的文档。 江茶扫了一眼,开始头疼,“编剧给你的更多是角色的外在表现,也就是标签。这些只是参考,演员要做的是挖掘角色的内在动机,也就是标签产生的原因。” 剧本被重新推到迟燃眼前,“迟燃,你是真的想做好演员的,是不是?” 房间陡然陷入沉默。 从未被人提及的东西忽然被人一语道破,像是入土许久的瓷器被人重新打捞起,它没有腐烂,没有分解,没有变成有机物。 因为耿耿于怀,它始终存在。 迟燃想过做好演员。 第一次演戏进组的前一晚,迟燃摩挲着剧本扉页的烫金字,兴奋地整夜没有睡。 第二天到了现场,迟燃演得奇烂无比,但导演没有喊卡,迟燃自己主动要求停下来,被导演拍着肩膀告知不用太苛刻,把他自己最帅的一面拿出来就可以了。 言下之意是,没有人在乎他究竟演的是什么,大家只不过是冲着他的一张脸。 之后迟燃说到做到,一整部青春电影,他唯一能看的就真的只有那张脸。 这么长时间过去,所有人都默认了迟燃只是流量明星,不是演员这一命题。 可还有人在笃定被他埋藏了很久的心愿,笃定那不是什么笑话。 像河水缓缓侵蚀地表,世界重归平静。 迟燃抬手关了空调,江茶的身上随即落了一条毛毯。 “我要保持头脑清醒。”迟燃重新拿起剧本,“编剧给岑明的标签是纨绔,这也需要推导内因吗?” “需要。” 江茶像个人形搜索框,精确地定位每一个场景所在的页数,“其实岑明成为纨绔的原因是因为哥哥岑帧。” “为什么?”迟燃翻动纸张,“我没有在剧本里看见过。” -- 第20页 “剧本里没有,这是我延伸出的结论。看这里——”江茶认真注视迟燃,“迟燃,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岑明。” “你是南王将军府的小少爷,在你出生前,成婚五年的南王夫妇始终没有子嗣。夫妻二人感情很好,南王没有纳妾,只有南王妃一个正妻。最后在方士的建议下,他们领养了一个男孩,想要让他继承家业。这个男孩就是你的哥哥,岑帧。” “可岑帧到来没有多久,南王妃就怀孕了,并在一年之后生下了你。”江茶口干舌燥,顺手给两人倒了杯水,拿起其中一只抿了一口后继续说,“有了亲生骨肉之后,岑帧的身份变得很尴尬。为了不被再起抛弃,尚不足六岁的岑帧收敛了所有孩子心性,在府里如履薄冰地活着。” “他习武,学文,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把自己当一把剑,当一杆笔,就是不当个儿子,从知晓你存在的那一刻,岑帧就主动剥夺了身为一个孩子该有的活泼、调皮的特权。” 江茶叹了一口气,看向迟燃,“你渐渐长大,在府里下人或是什么人的嘴里知道了哥哥身世,明白哥哥对你近乎迁就的保护顺从的原因,为了让他不再当刀剑笔杆,撕了圣贤书,扔了红缨枪,安分守己地做了一个缺心少肝的纨绔子。” “这就是岑明成为纨绔的内因,也契合他整个人最大的一个特点——被动。” “因为得知哥哥的尴尬身份所以被动成了纨绔子,因为家破人亡被迫踏上通天路。迟燃,你明白一生都在被迫选择的感觉吗?” 迟燃当然知道。 盛世的创始人、迟燃的亲生父亲,乔一苇,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 迟燃很小就知道父母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乔一苇对待迟婉清和对待公司的业务没有二样,可迟夫人是真的爱他,所以当初才会不顾父亲阻挠嫁给快要破产的乔一苇。 结婚后的互不打扰,甚至生下迟燃,都是乔一苇和迟家老爷子的约定。 老爷子立下约定是为了不让女儿受到伤害,迟婉清却还是在这场没有爱情的婚姻里受尽苦楚。 终于,在迟燃初中毕业那年,迟婉清在这个一辈子都不愿意对自己说一个爱字的男人怀里,永久闭上了双眼。 迟婉清去世不到半年,乔一苇领回了一个叫夏晴的女人,夏晴住进迟婉清卧室的同时,乔津和乔甜,乔一苇的亲生儿女,迟燃名义上的哥哥姐姐,也一同搬进了迟燃隔壁。 迟婉清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不是不苟言笑,更不是不动爱,而是从始至终心里都住着另一个女人。 她是个蠢货,迟燃从心底里觉得这个生下自己的女人蠢得可怜。 迟燃站在熟悉的家里,看见迟婉清的衣服被打包放进了地下室;看见迟婉清的遗照被取下,换成了乔夏两人的结婚照;看见他们一家四口在餐桌上其乐融融。 现实生活不是八点档的狗血剧,夏晴不是恶毒后妈,乔津也不是来和他争夺家产的腹黑大哥,他们是真的对他好,甚至到了有些讨好的地步,但迟燃就是觉得自己已经是这个家里多出来的那个了。 夏晴和乔津乔甜出于愧疚和弥补的迁就和讨好,让迟燃无法招架。 中考之后,迟燃被迫启动了自己的叛逆期,消退后那些没有恶意却让人窒息的愧疚。 高二那年,乔天出嫁,乔津大学毕业,夏晴去世,在乔一苇对公司继承人犹豫不决的时候,迟燃又被迫主动要求出国。 再后来,迟燃回国,又因为某个人被迫一脚踏进娱乐圈—— 他被迫了太久,忘记了自己正在被迫。 “不懂,”迟燃重新看向江茶,很笃定,“我是太子爷,谁敢强迫我?” 那也是。 江茶早料到他的答案,也没抱过什么希望。 “我劝你别想方设法打探太子爷的人生经历。”迟燃调整了个更舒服地坐姿,语气散漫,“虽然在戏里裴离痴恋岑明,但是戏外我们之间的概率是0.01。” “听不懂,”江茶烦死了,毫不缓冲地转回正题,“所以你有没有从岑明的内因里体会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迟燃一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岑明,表面是没心没肺纨绔世子,实际上却永远都在被推着走。”江茶在剧本上画下一笔,“拍海报的时候你问为什么岑明不爱裴离,抛去两人之间的云泥之别,更大的原因是岑明早都意识到,自己是没有主动选择权的人,他给不了裴离想要的任何东西。” 握着茶杯的手感受到热量传递不到的更多面积,迟燃松开杯子,手指微微泛红。 “你现在是裴离吗?”迟燃第一次认认真真看向江茶,“你是入戏后以裴离的视角在看,所以你觉得我没有爱过你,是吗?” “可是,我真的不爱你吗?” 迟燃倏的弯了唇角,“还有,你刚刚喝水的杯子,是我用过的。” 第14章 逃跑 你是故意想和我接吻吧 江茶猝不及防,刚喝的水还盈在嘴里,鼓着腮帮子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迟燃。 说实话,很想喷他一脸。 迟燃握着剧本挡在面前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威胁:“我警告你,如果今天敢把这口水喷出来,明天你就可以打包离开剧组,不包路费的那种。” 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吗? -- 第21页 江茶敢怒不敢言,心情复杂地把水咽了下去,“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江小姐,”迟燃直勾勾盯着她,“请问,这房间里有哪件东西不是我的?” 江茶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迟燃扬了下唇角,偏头靠近些:“还是说,你是故意的?” “……你想多了。” 江茶努力忍住想把剩下的水全泼他脸上的冲动,她还想在剧组继续呆下去。 要不是怕明天的对手戏根本没法演,她死都不会来给这傻叉讲戏。 水是没法喝了,江茶起身把玻璃杯的水全部倒掉,门铃忽然被按响。 小侯提着两杯咖啡站在门外,笑得像个丰收的老农民,“燃哥,你让我买的咖啡我——” 嗯,你下班了。 迟燃砰地关上门,江茶看见他手上多了两杯咖啡。 “一杯美式,一杯拿铁,”迟燃把两杯都推到江茶面前,“你要哪杯?” 江茶摇头,“都不要,□□会让我心率加快。” “OK,”迟燃拨通电话,“现在,立刻,马上到我房间来。” 没到两分钟,小侯再次出现在门口。 迟燃把美式塞到他怀里,“好了,这杯是你的了。” 小侯“啊”了一声。 门再次被摔上,隔着门板,小侯听见迟燃说你可以走了。 江茶顺势看向门后的钟,皱起眉头:“三点了,理解完人设我们再来对一次刚才那场戏。” “嗯,”迟燃喝了口拿铁,三倍糖分的甜腻厚重地从胃里滑下去,熨帖一直从喉头滚进心里,总算舒服了很多,“开始吧。” 江茶点头,再开口时嗓音已经完全换了质地。 “我还说你今天不来了呢?” 江茶特地放软了音色,此时的裴离不过十六岁,纵使身负所任,究其到底不过是个比同龄更妩媚泼辣的半大姑娘罢了。 而面前的少年是她的心上人。 她稍稍拖长了尾音,抱怨的话出口就变成了绵软的撒娇,“我早先还和流婳说了,你若是再不来,我可就得将你的衣裳绞碎扔到桥洞底下去!” “得了花魁就是不一样,”迟燃想象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他也总爱用这样半是调笑的调子来揶揄小姑娘,“你现下今非昔比,便瞧不上我了。” 裴离爱岑明的浪荡,女儿家心事本是娇软柔情,可惜她没读过什么书,嘴里总是没什么好话,“夺魁还不是全仰仗二公子的曲儿。我听人说就是疯癫的下坡老驴、瘪嘴的痴傻老旦,合了二公子的琴曲也能压群芳呢。” 岑明对于自己的词曲向来自负,半点不客气,点头就说:“这倒不假。” “岑明!” 江茶气红脸,羞恼看向对面的人。 “我——” 迟燃抬头,猝不及防对上江茶望他的眼。 她的眼睛总是干净,此刻眼神温软又灵动,瞳孔里的爱意毫不遮掩,如同声势浩大的落雨,水位在控制不住的上涨,一点一点覆盖过警戒线。 迟燃看了一眼就避开,温度从脖子开始攀升,心跳骤然放大似擂鼓,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江茶不明白他突然的卡壳,偏头看向迟燃,一缕黑发从白皙的额头滑落,沿着下巴的弧度顺进锁骨,再往下是—— 迟燃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陡然沉重,像是坠入了无边的深渊,难以招架,难以挣扎。 操! 迟燃别开眼神,抓起手旁的拿铁灌了一大口,一向噬糖的太子爷头一回被甜头腻到,热源让空气更加躁动。 江茶还在看他。 好热。 “迟燃,你不会这一句吗?” 江茶伸手想去拿他的剧本,被一把抓住。 下一秒,迟燃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立刻撒开手,嗓子已经哑了,“不是……我困了,明天再说吧。” 江茶蹙眉,无法认同他的任性,“可是宴导要求很高,明天……” “相信你燃哥无所不能,你的房门密码小侯应该发给你了,”迟燃毫不留情下了逐客令,“不送。” “……” 见了鬼了。 江茶起身拿上外套,保持着最后的礼貌,“那明天见。” *** 江茶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 窗帘太厚实,醒来的时候房间还是昏暗的,江茶平躺着看天花板,陷进身下柔软的被子里,安全感满满,开始无意识的放空。 门忽然被敲响,咚咚咚砸得很不客气,像只大手硬生生把江茶的一颗心从漂浮的半空抓了回来,还顺带打个滚儿。 江茶起身下床,不知道是不是睡太久的缘故,落地的时候好像踩在了棉花堆里一样。 紧接着本该供上大脑的血液迷失方向,江茶眼前一黑,被自己的拖鞋绊倒在地,膝盖着地的时候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动。 敲门声戛然而止。 下一秒,按动密码锁的声音疾风骤雨一样轰炸开——门被推开了。 “江——” 迟燃白着一张脸冲进房间,看见了跪倒在地的江茶。 这姿势乍一看像在拜年。 江茶:“……” 不想活了。 头发因为惯性的冲击挡在了眼前,江茶抬头,通过发丝间的小半块视线,看见迟燃变柔和的脸部线条。 笑。 -- 第22页 有什么好笑的! 随后,迟燃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懒散抱着胳膊靠上了一旁的柜子。 他皮薄,骨薄,眼皮也薄,半垂着眼皮看人,透露出一种薄情寡义的距离感。 江茶拨开头发爬起来。 迟燃视线跟随,跟着她的起身扬起唇线,笑意真真切切地抵达眼底,把那点薄幸冲得干净,荡然无存。 昏灰的光线里,迟燃的眼睛里亮得像揉碎了星星。 可惜星星长了张破嘴。 迟燃笑到最后肩膀都小幅度颤抖起来,好整以暇地讽刺她:“江小姐,不年不节的,行这么大礼干嘛?” 行你个大头鬼! “你来干嘛?” “看看几点了。” 江茶一惊,望向墙上挂钟。 五点。 下午五点! 今天的戏在九点,但化妆至少就得三个小时。 一个小时,她飞过去或许来得及。 迟燃放下胳膊,软绵绵地支起身子,钥匙从手里沿着一道完美抛物线落进被子里,“车在底下三层,敢刮到蹭到的话可以等着收我的律师函。” “等一下!” 迟燃回头,“怎么,还想让你燃哥坐一辆车。” 江茶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但是—— “我不会开车。” 迟燃盯着她,俊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怎么会有地球人不会开车”的鄙视。 江茶迎着他的视线,没觉得不会开车有什么问题,坦坦荡荡:“我分不清东南西北,驾照没过。” “也行,”迟燃思考一会,从被子里捡起钥匙,“小侯那辆车的后备箱归你了。” *** 迟燃可能是真的想让江茶蹲后备箱,但小侯不敢。 虽然被拍到迟燃车上坐女人很可怕,但被交警查出来后备箱藏姑娘显然更可刑。 于是他只好顶着迟大爷杀人的眼神从车里挪出了一小部分东西,搬到了太子爷尊贵的御驾的后备箱,总算是腾出了一个副驾驶位给江茶。 小侯分到的这辆是台很宽敞的家庭版SUV,作用是拉太子爷稀奇古怪的生存必需品。 虽然这些在江茶看来完全就是一堆可有可无的鸡零狗碎。 但可能太子爷的生存门槛就是比平常人高的,比如因为红灯从座椅上滚到江茶脚底的一桶进口羽毛球…… *** 迟燃比江茶先到片场,江茶换衣服的时候迟燃已经化好了妆,还在房车上观赏了一场场务大战无人机的好戏。 江茶化好妆出来天已经黑了,她看见场务组组长和迟燃站在一起,打光灯把迟燃的影子拉的很长,他的脚边是没见过的保温箱,里面是小侯从市里人肉背回来的奶茶。 迟燃的通告被泄露的彻底,深山和驱赶并不能完全浇熄有些人的热情。 那些粉丝和站姐被收了无人机,还有更加防不胜防的长|枪大炮。 墙头上,半山腰、树杈子……这些人无孔不入,今天又有室外戏,想保密造型根本不可能。 没办法,场务赶都赶不走他们,只好请来了祸患的源头——迟燃本人。 “别急,一人一杯。” 平时手指都懒得抬一根的太子爷,现在正在一杯一杯给小姑娘们分奶茶。 江茶站得不远,能含糊听见他们的对话。 迟燃的声线比平时放的更低,凌厉的眉眼在低垂的时候总是能轻易透露出一些浑然天成的蛊惑人心。 他逆着光站,下颌锋利,五官在阴影里更加浓墨重彩,夺目得惊人。 这张脸的确是无可挑剔,不怪那些小女孩痴狂撞大墙。 奶茶分完了,小姑娘们还不愿意走,捧着残留心尖神手指余温的奶茶,个个眼睛亮晶晶的,脸色涨红和迟燃叽叽喳喳地说话。 迟燃没有发火,也没有不耐烦。 她们说一句,他就应一句,脸上始终挂着笑,举手投足都可以让女孩们爆发出尖叫。 上戏的时间快到了,小侯赶忙在一旁使眼色,迟燃接收到讯号,不着痕迹地和女孩们告别,临走前所有被拍到的造型图片都在迟燃的监督下被删的一干二净。 “迟老师,江老师,准备一下咱们马上开始第一场!” 江茶猛然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在冷风里站了很久。 一回头,迟燃转身,对上她的眼,忽然很淡地笑了起来。 隔着纷扰的人潮,迟燃方向明确向她走来。 江茶没由来的一阵慌乱。 影轨穿越没落的野草,安装了白炽灯的摇臂节节升高,光亮之下灰尘也分毫毕露。 江茶忽然觉得像被什么定在了这一刹那。 呼吸关在迟燃不断逼近的距离里,整个世界的轮转被隔绝在他身后。 夜色里,心跳声无处可逃。 第15章 月亮 他像月亮,对于潮汐的吸引…… “看我都看傻了?”迟燃万儿八千地一挑眼,“现在才哪到哪儿,一会真对起戏来你是不是连台词都要帅忘了。” 也真看得起自己…… “你让小侯买降压药了吗?一会儿说不定宴导要用。” 江茶不再看他,转身就往片场走。 没错,刚才的心跳一定是幻觉。 “燃哥,你让我买降压药了吗?”小侯凑过来,挠着头使劲回忆,“我记得没有吧……” -- 第23页 迟燃看着人走远的背影,咬紧了后槽牙。 “她在骂我演技差!” *** 宴凯看见迟燃就头疼,但没办法,自己选的爸爸哭着也得拍完。 开拍前他又给两人讲了遍戏,当然,主要是讲给迟燃,江茶在剧组是全能三好生的模范存在。 宴凯已经做好了一场戏NG20次的准备,毫不抱希望地摁下了对讲机—— “七镜一场,Action!” 监视器里的迟燃眼神忽然变了。 他斜倚在小楼楼梯的拐角,迟燃很瘦,拢在宽松的袍子里露出了少年人特有的单薄感,他松垮地挺着背,像一株因为抽节而变得舒朗的小竹。 片场寂静下来,只有影轨发出的响声细微如飞虫振翅,镜头被缓慢移动到迟燃的脸前。 监视器里迟燃的脸被放大,薄情的眼皮爱答不理地一挑,眼珠转动,扫过眼尾的一片如飞翘横墨。 紧接着楼上更高一点的方向传来吱呀响动,有姑娘的雪白裙角层层荡开,吸引着另一镜头中的人忽然翘起嘴角,向上抬了个十分少年气的眼神出来。 这一眼干净、顽劣,却没有迟燃平时的锋芒毕露。 宴凯睁大眼。 迟燃居然有戏感了! 他当时同意迟燃挑大梁的很大原因,是由于迟燃本身的性格就和少年岑明相似,迟燃后天演技不足,也可以用天生的贵气弥补。 可锋芒毕露的凌气太子爷到底和缺心少肝的小纨绔是不一样的。 这点致命又关键的微妙差别,宴凯做梦都没想到迟燃能拿捏得这么准确。 监视器里迟燃已经摇着扇子晃进了屋里。 “拿了花魁就是不一样啊,啧啧,这一屋子的珠光宝气,哪个冤大头送你的。” 纨绔,浪荡。 全贴! 这还是昨天那个木头转世一样的迟燃吗?! 宴凯被他坐火箭一样攀升的演技惊呆了,捏着对讲机的手不自觉渗汗,从头皮开始发麻,被震出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 “我靠我靠,我哥好像被上身了!”小侯端着咖啡的手微微颤抖,“他昨晚是不是拜了什么小鬼啊……” 小侯咽了口唾沫,视线跟随影轨移动,镜头切到了裴离屋内。 “你今儿是特地来寒碜我的?”正在对镜描眉的手一放,江茶回身,风情万种地斜睨了一眼身后人,漂亮的眼尾处长睫如小扇扫过,扫出一片骄矜的弧度。 宴凯点头,江茶发挥得一如既往,稳稳当当的每一秒都是惊艳。 现在就看迟燃能不能接得住了。 “我哪敢啊,花魁娘子。” 迟燃背对镜头,吊儿郎当地摇了几步晃到江茶对面,一抬广袖,瞎讲究一番拂去不存在的灰尘,旋即支着小臂托起下颌,整个人没骨头一样半瘫着眯眼去瞧江茶。 留给镜头的是张笑嘻嘻的侧脸。 “你这一天天的怎地火气这样大?”男人修长的腿支起一条,百无聊赖地摆弄起她桌上那些小玩意,随口敷衍道,“要我说你但凡平日里少给人甩几次脸色,那些小娘子也犯不着这样恨你了。” “你——”江茶气得一拍桌子,眸光触及面前的人,到嘴的话却又吞了回去。 江茶眼波一转,赌气似的转回去,对着镜子将发簪重重一砸,阴阳怪气冷哼起来:“恨我岂不是人之常情,我这般的贱命旁人搭理都嫌晦气呢。” 宴凯专注地盯着监视器,将怼着江茶的镜头调成主镜指给副导看,“江茶这里的眼神处理的很好,迟燃虽然还有些生涩,但也算接住了,没被压得太狠。” 副导点头赞同,没敢发出太大动静,画面重新切了回去。 “又妄自菲薄了不是?” 迟燃笑嘻嘻的声音通过收音器清晰传进耳机。 他起身伸了个张牙舞爪的大懒腰,胳膊一撑,翻上窗台桌上半坐着,晃荡下来一条长腿,甜言蜜语信口拈来:“花魁娘子姿容绝美,谁能不爱?” 画面里,江茶——裴离的手一顿,眼角余光闪动,娇媚又小心瞄向身后人,软绵绵地嗔怪,“你啊。” 岑明煞有介事地点了头,“这倒也是。” 裴离彻底停了梳妆,缓慢转身,表情空白地盯着他,似是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这种混球。 迟燃对上那双眼,毫不回避,坦坦荡荡与她对视,像是半点没有察觉女儿家心事,甚至还转身从果盘里擦了个苹果,抬手就要往嘴里塞。 江茶气得发抖,脸色在一瞬间白了,劈手夺过那混蛋的手里的果子,另一只手哆嗦着指向门外。 意思不言而喻——滚。 少年人莫名其妙看她一眼,也不留恋,利落起身,临走前还不忘要嘴贱一句:“我说你是不是月事将近——诶!别打,我走,我走!” “卡!” 宴凯放下对讲机,越过监视器仰头去看二楼的迟燃,遥遥竖起了大拇指—— “迟燃——你可以啊!江茶也很稳当,这条过了。” 迟燃没理他。 江茶点头感谢夸奖。 沉寂的片场稀稀落落的响起一片掌声,更多人各司其职,重新穿梭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宴凯在楼下开始和副导讨论上一条的细节。 化妆师围上来给两人补妆,江茶看见迟燃在两个花臂化妆大哥的肌肉夹缝里,露出一个无比嚣张的笑。 -- 第24页 意思很明显—— “怎么样,你燃哥厉害吧。” 江茶垂眼,没理会这只花孔雀开屏。 迟燃比昨晚对戏的时候状态好了很多。 她看得出来,迟燃并不是真的没有天赋,只是这条路上没有人教过他怎么演戏,也没有人想过让他学会演戏。 他被戏称太子爷,但在更多人眼中,不过也只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罢了,商品畅销就好,谁在乎他是想摆在第几层货架呢。 “燃哥燃哥!” 熟悉的嗓音水波一样传进耳朵里,江茶抬头,看见小侯艰难挤上楼,像只营养过剩的扑棱蛾子飞向迟燃,殷勤递了温拿铁。 “燃哥,刚刚演的超好的!” 束冠的白袍少年笑嘻嘻地撞了撞小侯的肩膀,眉毛一挑,“用得着你说,一条过好不好!” “我燃哥还是我燃哥哈哈!” “燃哥,刚才那个笑老苏了,特别在镜头放大之后,嗷嗷的!” “给我收起你的哈喇子啊。” …… 周围人像缓慢的涨潮一样向迟燃涌去,又像是以迟燃为中心荡出去的一圈圈涟漪。 江茶站在涟漪外冷静地旁观。 他像月亮。 对于潮汐的吸引,吸引着目光纷纷靠近。 而她不是涨潮,只是途经大海的小小溪流,在偶尔交汇的刹那误入盛满月光的歧路,短暂的因为引力激起涟漪,又很快会在下一个拐角驶入正确的洋道,不再与月亮产生任何交集,重归平静。 比如现在被人群隔开的自己。 又或者裴离杀青后的自己。 “迟燃江茶过来,我和你们讲一下下一镜的戏。” 宴凯在楼下向两人招手。 江茶看见以迟燃为圆心的包围圈疏散出一个小小的口子,白衣束冠的少年人像飞鸟一样流过来。 她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迟燃却到了她面前。 “磨磨唧唧,和我走啊。” 第16章 哄我 她是敛翅的鸟,在白袍飞散间直坠…… 第二镜是《刺杀》的第一个小高潮,宴凯很看重。 “迟燃,你第一场发挥的很好,记住这个感觉,接下来的时间得保持住。” 迟燃点头,宴凯转向江茶。 “江茶啊……”他欲言又止。 江茶猝然被这份犹豫弄得紧张起来,惴惴不安地抬起头。 “别紧张,”宴凯打量着江茶,又看向迟燃,目光再落回她身上,大概是意识到氛围有些紧,随即耷拉下眼皮,露出一个和颜悦色的笑,“放心,你的戏没问题,张弛有度,很好。” 江茶松了口气,还没松到一半,宴凯皱起的眉头又把她心吊了起来。 “但第二镜就是咱们裴离的第一个高光了,喊你们一起下来,是想让迟燃待会好好看江茶的戏。” 迟燃高傲的眼还没吊起,又被宴凯指着鼻子压下去。 “你别得意,上一场明显是江茶带着你,后面多的是你单人戏份,就看你能不能稳住了。” 没有意料中的反驳和不屑,迟燃凛着黑眸,认真点头:“好。” 宴凯被太子爷难得的温驯感动到,顿时笑成个嫁出姑娘的老大娘。 “挺有意思的,我发现你俩的表演方式很像,都是沉浸式表演,纯粹的体验派。” 江茶很认同,“可能因为我和迟燃都不是科班出身,所以技巧方面会少一些,只能用代入感来弥补了。” 宴凯若有所思,“你们这种方式虽然入戏之后情感爆发充沛,但太消耗了,入戏容易出戏就难……《刺杀》杀青后如果真的出现没法出戏的情况,我建议你们保持一段时间不要见面。” 两人默然。 科班出身的演员更容易把握入戏的程度,技巧丰厚的人甚至可以用抽离的方式来表达情绪。 演员的感情力是有限的,好比一截蜡烛,科班演员利用技巧表演就像是利用其他工具充当光源点亮一方;而江茶、迟燃这一类,为了达到同样的目的,却只能选择燃烧自己。 “演员是一个需要信念感的职业,当然咱们鼓励沉浸角色,但表演本身就是一种消耗,所以及时的抽离,也是为了情感的可持续发展嘛。”宴凯满意拍在迟燃身上,“去吧,咱们准备下一场。” 第二镜。 两人重新就位。 迟迟没有听见打板,设备组那边临时出了些问题,又重新开始调试。 江茶收回目光,二楼片场就只剩了他们两人站定。 迟燃背对着自己,挺直的脊背宛如青竹拔节,颀长却不过分单薄。 冷色的天光从没关紧的窗柩朔进来,影子被斜斜拉长。 外面在下雪,风有些大,两片雪花打着旋儿蹭过自己的肩膀,又被场务偶尔经过行走时带起的风刮起。 刮向迟燃。 最终融化在他的发梢里。 江茶抬起眼睛。 少年在回头看她。 含笑的目光总能轻而易举的隔开人潮。 “我说,”他饶有趣味地盯着,“你什么时候去查的我资料?” “啊?” 迟燃哂笑,“别装,我们都不是科班出生,不是你查的吗?” “哦,”江茶面无表情,“试镜前一晚。我去看了你的剧,看完之后就觉得还挺——” -- 第25页 挺让人吃惊怎么会有这么烂的演技…… 迟燃的表情肉眼可见沉下去,唇线抿起来,不高兴,还带点恼。 “就还挺好奇的,”江茶生硬地委婉敷衍过去,“然后去查了资料。” “想嘲笑我就直说。” 迟燃一眼斜飞,貌似满不在乎转过身去了。 又朔进来几片雪花,沿着风声读过去,落在脚边,落在肩上。 江茶的视线跟随着几瓣六角花落过去,看见迟燃紧綳的嘴角线条。 仿佛已经相识了很久,细微的风声像暗流一样从迟燃的鼻尖荡过来,再落进自己掌心,每一寸温度和眼神都很熟悉。 ——他生气了。 江茶得出结论,莫名想笑。 “OK了!” 设备组打响手势,江茶听见打板的动静。 “准备!Action!” 她猛然红了眼,望向门口那人要离开的背影时,哽咽了声线。 “岑明,你当真要走吗?” 迟燃莫名其妙回头看她一眼,“不是你让我走吗?” 白裙的少女眸光颤抖,半个身子浸在模糊的雪光里,神色迅速黯淡下去,“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哄一哄我,像别的男人那样哄哄我,”长睫被昏黄的光压下去,裴离不忍抬眼,只敢低声,“哪怕是假的,都不可以吗?哪怕是镜花水月的一场梦,骗我一场就好……我愿今后只为你一人梳妆,再不与他们来往。” 岑明没动。 外面响起沙沙的雨声。 裴离分明没有在雨里,却被淋湿了。 “岑明。” 他的名字,她仍旧不死心。 “哦——”迟燃拉长尾音,像是此刻才恍然大悟,“你想让我给你赎身是不是?早说嘛,一点小钱而已嘛,又不是身家性命——” “岑明!” 裴离咬牙打断这混账的鬼话,“你只肖骗一骗我,心肝肠我都可剖出给你,什么身家性命,我才不在乎!” 迟燃倏然冷下脸。 风月场里滚过几遭,谁会真的听不出那点弦外之音? 可这么薄的一份情,风吹过,雪压过,就能荡然无存。 谁在乎? 反正他不在乎。 “不是说聪明的人都更会装傻吗?你多装傻充愣一会儿,咱们还能再玩两天,”迟燃挪动脚步,脊背笔直,目光冷淡扫向江茶。 “裴离,何必呢?” “岑明你……”裴离对上那双眼,那里果真连一点温存都没有,薄寡得坦坦荡荡。 他真的从未动过情。 那我算什么呢? 我究竟算什么呢? 迟燃冷然看她一眼,最后挑选了个恰当的假笑,“你说谁没有心肝肠呢?我要你那份做什么。” 是啊。 做什么呢? 裴离凄然笑起来。 世子爷靠风月打发日子,他什么女人没见过,什么伎俩没玩过。 她裴离的肝肠又算的上什么? 陪她装傻是恩赐。 雨声渐歇。 裴离支起身子,擦去眼角滑泪,瞳孔里映照的少年人黑发飘扬,远去的身影逐渐缩小,变成刺目的一个小点儿。 迟燃的身影逐渐淡出镜头。 监视器里,江茶的脸被放大。 楚馆花魁房中响起了琴声,零零星星,像将断未断的弦语。 相传上古之时,神女重情,只求长情一心人,可若求而不得,那心便也留不得了。 以人皮为琴面,人骨为琴身,筋脉结琴弦,琴身掏空,正中嵌入情郎那颗活着时得不到的心脏,也算的上是藏心长情。 裴离的琴身上褪了朱色,传出的调子越来越凄森。 “人都走了,你弹给谁听。” 裴离转身,窗柩不知何时被大扇开合,一个黑袍人出现在屋中。 风呼啸着卷过来,裴离的长发被扬起,惨白的纸钱忽然散开,在她身后疯一样覆盖天地。 远处的哀歌嘶哑响起。 “人走道,鬼事休——阳关地诶,生莫离,死将歇——” 黑袍中露出血红一双眼,暗夜中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更远的天际,灰白的釉色被血雾染红,南街的灯风一样成片亮起。 无数刀剑亮起的寒光里,哀嚎声此起彼伏荡漾开。 “杀了岑明。” “这是你的任务,你忘了吗?” 裴离没有应答,转身时风扬起她鬓角的发。 街道上,打更人仍在不知死活地唱:“生莫离,死将歇——羁旅客,永明火,此憾生——” “江茶彻底入戏了……” 宴凯揪着一颗心,裴离从白纸黑字里活生生走出来,但下笔的时候,谁也没想过这个女子活着是这样疼。 四下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刺杀》第一镜名叫不悔。 不悔,但憾。 迟燃掐白了指尖,凌厉的眉眼死死盯在方寸大小的显示器上。 镜头里哀歌不休,寒风再起。 裴离踏上窗子延伸出的木台,凌空看着平国都城陷入血色的梦魇中。 单薄的木料经不起女子的重量,发出的声响合着雨滴一起淅淅沥沥,被隐匿在黑夜里。 裴离行走在生死边界,却越发清醒。 裴离伸出手,人工制造的雨滴混合着天然的寒意落上指尖。 -- 第26页 这颗心碎在岑明的风月场里,声势浩大,携带着粘稠入骨的寒意,一直侵蚀进肺里。 “对,就是这样……”宴凯捏紧了对讲机,紧张得难以控制到喃喃自语,“对,镜头切过去,打光,怼脸——” 江茶缓缓抬起眼皮,睫毛上有雨落的痕迹。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她越说越快,眼里的血光越来越艳,艳色与雪光一碰,撞出惊人的诡异美丽。 片场落针可闻。 “杀了,岑明。” 裴离吐出最后一句话,癫狂的笑声与纸钱一起扬上漆黑的夜空。 踏上去。 将断的屋檐,踏上去。 宴凯没有喊卡。 剧本结束了,江茶却没结束。 “宴导,剧本上没有这段——” “嘘!别打扰她!” 监视器超出了原定的工作时长。 细小雪光浮动的窗口,裴离已经站了上去,扶住了这窗柩苟延残喘的框子。 只要再跨一步,就可以坠下去。 跳啊,跳下去啊。 迟燃屏住呼吸。 镜头里江茶忽然转过身来。 裴离在看岑明。 她深爱却从未拥有过的少年在人潮里看着他。 这是独属于她的目光,独属于她裴离的目光。 迟燃的心被这一眼狠狠揪住,从指尖开始颤抖,“她在干什么……” 片场的窗子是经受不住成年人体重的。 “江茶到底要干什么……” 宴凯兴奋如恶鬼:“太精彩了,这场即兴值得被载入史册!A组,镜头给裴离的脸,快!” 镜头迅速切换。 江茶在监视器里灿然一笑。 迟燃瞪大眼:“江茶……” 江茶猛然松开手,在窗柩倾塌的那刻向后一仰。 跳下去。 就这样跳下去。 她是敛翅的鸟,在白袍飞散间直坠下去。 风擦过耳际,是镜花水月的一场美梦。 深渊之下才是解脱。 “漂亮!”宴凯放下耳机,兴奋呐喊。 “漂你妈的头!” 迟燃目眦欲裂。 “江茶跳楼了!她没绑威亚!” 第17章 梦境 他无坚不摧,也无所不能。…… 也许是因为点滴输入身体时太过冰冷,潜藏许久的年少记忆开始松动。 又或是江茶早已习惯受伤就要掩藏疼痛,只能任由自己跌进梦境的漩涡里。 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 她站在没有路灯的小巷,拼尽全力向前奔跑,跑过黑暗冗长的巷道,眉眼纯丽的妇人站在巷口朝江茶伸出手。 “茶茶,来这儿。” “妈妈!”江茶欢快地喊她。 妈妈的笑容苍白却有力量,驱散了恶兽。 江茶在温和的风里跑向她,伸手去握那个怀抱。 双手触碰的一瞬,妈妈倏忽散成了漫天的光点,黑暗里只剩江茶孤零零一个人,张着手茫然不知所措。 直到雨声由远及近,从模糊到清晰,江茶睁眼,跌入了更深的梦境。 这一回,她站在潦倒的出租屋里,看见一个男人。 是爸爸。 这是七岁那年的冬天。 男人脚边是砸碎的酒瓶。 爸爸又喝醉了酒。 “啪!” 粗重的手掌落在工,重号,桃花小记,带你去看书。脸上的感觉,像是火苗灼烧,很辛辣。 浓重的酒气和发臭的口气混杂在一起,伴随着拳脚一起落下来,像雨滴。 江茶不敢哭,她知道爸爸酗酒后总要打人的,不是自己就是妈妈。 只要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就会吵醒睡不安稳的妈妈,妈妈护着自己,爸爸会连她一起打。 忍一忍就好了。 深冬寒夜,雨线密集。 “没把的贱|货!” “赔钱货!” 江茶蜷缩在角落里,成年男人的拳头与踢脚力气大得吓人,每一次落在身上就会立刻泛出青痕。 她抱头瑟缩,死咬着一口气,喉咙里压抑着哭声,脸颊深深埋在皮包骨的双臂里,想把眼泪一起藏进去,她无声哭得用力,掩盖在雨夜里,脊背在抽打中瑟瑟起伏。 雨声突然中断,意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 江茶抖了一下,从双臂的缝隙中窥探男人。 他像是打累了,手里拎着那条泛白毛边的皮带,红着眼喘着气看江茶。 男人的目光扫过小女儿的脚踝,那双瘦弱伶仃的脚脖上满是红痕。她在零下十几度的冬天只穿了一条烂了洞的牛仔裤,洗得泛白脱线了,是五岁时他从工地垃圾里扒拉出来的。 送给女儿的时候她很喜欢,乐呵地用小手去够自己的脖子,细声细气喊爸爸,他把小丫头顶在肩膀上,去公园看免费的烟花表演。 江茶五岁时,他还没有被朋友骗走所有的积蓄,没有变成一个只会酗酒的醉鬼,女儿会抱着他的脖子,说最喜欢爸爸, 两年过去了,小孩子身体抽节像雨后的笋,个子蹿得飞快,牛仔裤短的到了小腿肚,裸露出来的地方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 这是自己的女儿。 他心里一窒,胸口堵住的一口气把他从醉意里拽了出来。 江茶看见爸爸的目光慢慢消寂下去,眼里的凶光晃荡一下忽悠不见了,酒精的作用渐渐稀释。 -- 第27页 男人皱巴巴的手颤抖着伸过来,拎着江茶来到了大河边。 江茶至今还记得爸爸说了什么。 他说:“茶茶,活着是受罪,去死吧。死了就解脱了。你不要害怕,爸爸和你一起走。” 五岁之后再次重温父亲的怀抱,是爸爸抱着她一起跳下了河。 冰冷的河水灌进口鼻,爸爸拽着她的脚踝向深渊不断下坠,江茶闭上双眼,默认了命运的尽头停在这里。 而在死亡降临的最后一刻,男人却反悔了。 江茶感觉一双大手忽然从背后托住了自己,下坠就此停止,她开始不断向上浮动。 冒出水面的时候,她看见天空上有飞鸟经过,身后的手慢慢离开她的脊背,坠入深渊。 江茶愣愣地看着爸爸沉下去,又被人打捞起。 她没有哭,也没有笑,更没有原谅他。 只是沉默地跪在那里,看大雨不断冲刷男人的尸体,看雨线织成密网笼罩远方。 不知跪了多久,头顶忽然多了一把伞。 漫长的一瞬被拉长,江茶茫然抬起了头,对上了迟燃的眼。 他突兀又融洽地出现在梦境里,举着一把巨大的黑伞,身后梦境忽然开始飞速倒退。 黑暗被驱逐逃脱,可怖的出租屋化作齑粉,噬人的巷道支离破碎。 再远一点的地方,风雨倒灌回天际,风莽撞地向后驰骋,沾湿翅膀的鸟在雨丝的罅隙里飞向,更远的地方落下几声鸣叫。 今夜淅沥的声响,全部被挟卷进迟燃带笑的眼睛里。 倒退的世界里,擅闯梦境的少年向她伸出手。 “江茶,和我走。” 那一刻,他好像无坚不催,也无所不能。 第18章 苏醒 欲盖弥彰,情不自禁 江茶猛然睁开眼,醒来的第一眼望见了镶嵌四方的吊顶天花板。 是上回住的医院。 房间里只亮了一盏灯,被调得很暗。昏黄的灯光下有细细尘埃飞舞,在地上柔柔落下一圈的亮,并不刺眼。 但因为睡了太久,江茶还是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醒了?”有男人低低的嗓音响起。 因为故意压了声线,在安静的房间里也并不突兀。 江茶的手指一蜷,眯着眼睛从指间的缝隙向外看,却没有预料中晃眼,只在恍惚里辨认出一个熟悉的人来。 迟燃坐在床边,脸上惺忪未褪的睡意,眉眼透露出少有的柔和,显得整个人有着不符合年纪的稚气。 显然,他也刚醒。 梦境中的脸完美重合,江茶迷茫地看着他。 迟燃一直守在这吗? “江茶,能不能听见我说话?”迟燃提高音量。 他披着外套,衬衫的扣子解了两颗,霓虹灯从没有遮盖严实的窗帘缝隙钻进来,落在他凸起的喉结上,说话的时候会因为声带而轻轻地滑动。 江茶“嗯”了一声,飞速别开眼,从耳根漫上一阵热。 迟燃立刻伸手挡在她的额头上方,暖黄的灯源从他的手掌里漏下来,变得所剩无几,阴影投射下来,江茶后知后觉,转动眼珠,缓慢适应了环境,把脸转向了他。 “还嫌亮吗?”迟燃保持着抬手挡光的姿势,外套从肩膀处微微滑落下来,露出更大一片形状好看的锁骨。 江茶的目光顺着他突出的腕骨移上去,看见迟燃在昏黄灯光下的侧脸,因为逆着光的缘故平白添了一层镀金似的光晕,薄情锋利的轮廓比平时都要柔和。 “江茶,说话。” 她久久不回复,迟燃忍不住重复问,“灯还亮不亮?” 已经不亮了。 但话说出口却变成了肯定。 “亮。” “我帮你调暗。” “谢谢……” 迟燃起身,弯腰用拇指拨捻床头的旋钮,吊顶上的灯光随之变暗,像是多年前的记忆再次覆盖灰尘,逐渐变得黯淡不清。 “谢——”谢字被堵住。 迟燃披着的外套忽然往下滑了几分,江茶下意识想去接,力道没控制好,反而把它拽了下来。 上方的人表情一滞,迅速捞住了袖子,右手依旧被挡的严实。 江茶抬起眼,看见他蝶翼一样的睫毛随着眼睛一起垂下来,目光似笑非笑的落在自己脸上。 “刚醒就这么迫不及待了,”迟燃唇角翘起,“病人得清心寡欲,虽然我知道美色当前,你把持不住。但年轻人,克制一点。” 还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开屏的花孔雀…… 江茶忽视他的屁话,准确抓住了“病人”两个字眼,手肘用力,想要从床上撑坐起来,但全身的关节仿佛绣蚀很久,动起来的那一刻咔咔作响。 “别动。” 迟燃眉头紧蹙,了当制止她。 “我……动不了……?”江茶垂头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手,下半身没有痛感。 迟燃瞥了一眼,没好气地扶着她的肩膀坐起来。 指腹摩擦过薄薄的布料时传来热度,江茶觉得被他碰过的地方立刻开始发烫,不动声色往左避开。 “怎么,太子爷服侍你还不愿意,知不知道看我一眼是多少女人毕生的梦想。” 江茶犟着脖子和他对峙,半晌后,垂头说了句:“谢谢。” 其实她想说“我自己可以”又或者“不需要你帮忙”,但这两句话在心里没有盘旋几秒,就莫名被抹杀了。 -- 第28页 或许是因为睡了太久,总觉得精神不济身体堕怠; 又或许从那样的梦里醒来,看见迟燃的那一刻就忽然很安心,安心到鼻尖泛起了酸涩。 又因为太安心,那些从前可以咬牙坚持的过去,现在回忆起来却觉得疼到无法忍受了。 他看一眼,她就觉得自己遍体鳞伤,哪里都疼。 “上辈子欠你的。”迟燃给她背后塞了靠枕,动作很轻,嘴里却没好气。 江茶重新坐起,终于感受到腿上传来的一阵蚂蚁噬咬的疼,不是痛,而是睡太久睡麻了。 “我好像,没事?” 明明是从二楼跳下去的,现在身上居然只有一些擦伤。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当时跳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想想后果!”迟燃眉眼陡然凌厉起来,眸光横扫先前的柔软的假象,“幸好当时楼下有给王松那老头准备的的救生垫,不然你就——” 江茶抬眼。 迟燃眼里的赤焰忽然消散,眸光半藏在眼尾过长的睫毛里,唇线凌厉抿起,声音却带些闷,“江茶,你就这么想死吗?” 四目相对,空气静下来。 沉默片刻。 “没有想死。”江茶先逃开了目光。 迟燃张了张嘴没立刻吭声,他看见江茶缩在被子里变成了很小很软的一团。 明明看起来是最温顺无害的小动物,可跳下去的时候他觉得她像一根锋利无比的尖刺。 病房的楼层很高,远处城市光怪陆离的光亮时不时投射进来,变成活动的光影画。 “我只是,入戏了……”江茶忽然说。 迟燃动作一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光影行径过的地方,霓虹灯亮被切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毫无意义的,没有规律的。 却紧密相挨的。 “入戏。” 床头什么东西轻磕了一下,江茶偏过脸,看见迟燃沉黯盯住自己的目光。 “好一个入戏。” 他突然把身子又凑近了一些,两人之间的空气顿时被压缩了距离,在三十公分的楚河汉界中无声沸腾,逐渐升温。 “那你说,我是谁?”迟燃垂着眼看着她没有血色的唇,“现在的我,是迟燃还是岑明?” “这么多天,我在你眼里究竟是谁?” “是——” 江茶迷茫地睁着眼,喉咙像是被遏住了。 迟燃还是岑明? 坠落前,她看见的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跳下去? “算了,不想听了。谁在乎你怎么看我。”迟燃抽回手,拿过床头柜上的玻璃杯起身。 江茶抬起头,迟燃脚步顿住,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给你倒水。” “谢谢。”江茶舔了舔唇角,没感觉到渴。 水声哗啦落进杯子里,成了房间中唯一的动态。 江茶看着他的背影,恍惚回到了白袍飘散的那个夜晚。 坠落的前一刻,她站在风雨飘摇的窗台上,目光径直掠过人群落在那人的脸上。 他眉眼生的凌冽薄情,看向她时,眉头紧蹙,幽深的眼里不是敷衍,不是无谓。 是在意。 那一眼看见的是——“是……迟燃。” 江茶忽然出声。 “你说什么?” 水杯被横空递过来。 江茶的目光飘飘落落,最终停在迟燃微微颤抖的指尖。 她接过水杯,手指碰到了他的指尖。 温热的。 “这么多天,你在我眼里,一直是迟燃。”江茶半阖眸,捧着水杯抿了一口。 迟燃收回手,指尖蜷缩起来,脸上的线条自眉眼处开始柔和舒展。 “随便你,反正我又不在意。” 江茶捏着水杯的温热,抬头去看他,很轻易的在眼前眉梢里读到了一丝欲盖弥彰的情不自禁。 到这里就好。 “抱歉。”江茶低声。 “又道什么歉?” “我跳下去……影响剧组进度了吧?” “江小姐,摆好自己的位置,”迟燃似笑非笑,“剧组离了你还能转,影棚一天的租金比你的片酬还高,出品又不是傻子,会为了你影响进度。” 迟燃垂头,看见她瘦出的尖下巴,良心难得上岗一回,阴阳怪气道:“本来你也没有多少戏份了,没影响。” “哦。” 江茶耷拉下脑袋。 裴离的戏份的确不多,如果当时那条过了的话,就只剩下“将死”一场通告了。 “江茶。”迟燃忽然出声。 “啊?” 江茶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捏着空掉的玻璃杯捏了很久。迟燃一直在旁边站着看她。 紧接着,那双骨节又长又直的手伸了过来,目标明确,下一秒就会触及自己的脸。 江茶眸光一顿,长睫像枝头落叶一样颤抖一下。 那双手却掠过脸侧,握住了她的杯子。 “你那是什么表情?”迟燃拎着杯子弯下腰,把脸猛然凑到江茶眼前,盯住她润泽的唇,喉结很轻地滑动一下,“你刚刚,在期待什么吗?” “没有。”江茶往后一撤,掀了被子,从他手里夺过杯子,“我自己可以。” 迟燃在背后无声笑了下,没再管她。 江茶下床时有短暂的眩晕,很快就适应了过来,往门口的水台走去,放杯子的时候听见了门外沙沙的脚步声。 -- 第29页 下一秒,门被推开。 高婷露出脑袋,朝江茶笑了下,“你醒啦。” 江茶点头,想给高婷开门,却被她挡住,“不不不——我不进去。” 她抬手指了指里面的迟燃,又摸了摸自己的右胳膊,摇了摇头,“我代表宴导来慰问伤员,顺便送新剧本。” “新剧本?” 高婷一愣,“迟燃没告诉你吗?” “她刚醒。” 江茶搁下杯子转过头,看见迟燃背着门口的光站着,眸光大部分藏在了影子里。 “怎么,”迟燃语气很冲,“宴凯是周扒皮,演员受了伤也不能休息几天?” 高婷面露尴尬,嘟囔道:“我也不想来的,宴导那边在催嘛……马上要转场了,这边的戏份不能按时拍完的话,下一个场地会白白浪费好多钱呢。” “而且医生不是说了茶茶没什么问题了嘛,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再说那些通稿……” “可以了。”迟燃道。 高婷一惊,“啊?” 江茶被人向后一拽,迟燃把住了门框,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高婷,“我说可以了,通稿直接发到Mani邮箱里,她会解决的。” “所以——”迟燃冷笑一声,握住高婷的肩膀把人往门外一推,“你现在可以走了。” 高婷挣扎不过他,被推出去时还不死心地回头说话,“太子爷,你太不讲理了吧,还有剧本我没给茶茶呢!” “我会给。”迟燃烦躁地把人塞出去,用了些力度把门使劲一关。 原本在肩膀上松垮披着的外套被他的动作震了下来。 门外,高婷惊魂未定,骂骂咧咧两句才走。 门内,江茶和迟燃两人静默站立,中间隔着一段晦暗的距离。 江茶的目光落在迟燃没有外套遮盖下的右臂上,那里有很厚的纱布包扎。 “通稿,还有……你的手?” 第19章 江湖 十六岁的江茶在想什么?…… 无聊的碎片化视频和八卦只会让人的反应迟钝,影响心态,江茶进组后就很少再看手机。 事到如今,她重新打开微博,才发现网络上已经天翻地覆。 #迟燃江茶# 已经冲到了热搜第一。 #迟燃 《刺杀》#、#《刺杀》剧组# 等相关话题紧随其后。 江茶点进两人大名的那一条。 综合第一是条视频。 画面上江茶从二楼白鸟一样直坠下来,掉进原本准备给尚书饰演者王松的垫子上。随后穿着戏服的迟燃飞快地追出来,头顶传来轰然坍塌的声音,迟燃一把抱住了江茶,用臂膀把她罩得严严实实。 与此同时,二楼断裂的窗台木料砸下来,迟燃护着江茶拿右胳膊一挡,两个人同时被这股力道带了出去,滚到地面上,四周激荡起一阵乌烟瘴气的灰尘,剧组的其他工作人员才急忙赶过来。 灰尘散去,迟燃用扭曲的姿势抱着江茶往外跑,有工作人员想来搭手,都被迟燃挡掉了,直到从小侯手里接过一件厚外套盖住江茶,两人才一起上了救护车。 “有什么好看的?”迟燃坐在一旁说,“别看了。” 他伸手要来夺江茶的手机,被江茶躲过去。 评论区和综合的热门都被迟燃的粉丝控制住了,说辞是剧组的安全措施不到位以及迟燃善良勇敢,保护了合作演员。 但傻子都能看出来把“迟燃江茶”两个名字放在一起推上来的意图。 果然,点进实时里,声音完全不一样。 “要我说《刺杀》这部戏就是有毒,裴离这个角色出了多少事了?晦气死了,迟燃干嘛接这种电影啊。” “楼上的是迟燃粉养的路人号吧,就迟燃那演技能和宴凯合作都肯定是带资进组了,还干嘛接,谁嫌弃谁还不一定呢。” “呜呜太难过了,喜欢迟燃这么久了,他居然为了一个女的命都不要了,之前为了他努力减肥,用了姐妹推荐给我的瘦身奶昔,成功从120降到80了,链接我放到置顶微博了,希望以后大家追星眼睛都能擦亮点。” “谢谢博主,进你的主页真的领到了150元!” “已举报,不谢。” “草果伟有毒吧,这广告都不整治。” “是不是剧组真的安全措施没做到位不说哈,就说迟燃这个紧张程度是不是太过了?之前拍综艺的时候,迟燃看别的女演员掉水里可是眼都没眨一下。” “脱粉了,886,以前只是觉得你爱玩爱疯,没看出来还是个恋爱脑啊,合着进组是为了和嫂子公费恋爱,牛啊牛啊,以后榜单和评论自己控吧,反正你也觉得你不需要粉丝了。” “哪里就嫂子了???脱粉就安静滚,刷什么存在感,走之前还造谣一波,你怕不是对家的批皮哦。” “迟燃粉还装瞎呢,迟燃背后是盛世,出道这么久和哪个女的传过绯闻啊,通稿还没发出来就被摁下去了,这回还不够明显吗?你哥哥和嫂子的爱情感天动地,舍生忘死呢。” “怎么不说是江茶这女的炒作呢?之前谁认识这糊逼啊,叫什么江茶,叫绿茶好了。” 迟燃回复了这条:“我认识。《江湖》了解一下。” 这一条顿时炸了微博的服务器,本来就控评一两天了的粉丝再也不愿意了。 #脱粉#很快跳上了高位热搜。 -- 第30页 “我了解你妈,你就是个傻逼!” 迟燃:“@星权,律师函准备下。” “从出道第一天就喜欢你,到今天也走到尽头了。当初所有人都反对你去拍戏,只有粉丝体谅你,为你辩解内娱爱豆没有舞台,转型演员也是没办法,可现在你都在做什么??为了一个江茶来怼粉,你觉得你自己还有多少粉能洗,还是说你真的觉得你现如今可以不靠粉丝了?” 迟燃:“从现在开始,所有因为这件事要脱粉的带着打投截图私信工作室,为我花过的每一分钱,我全额退款。” “你自己看过自己的剧吗?你那个演技除了粉丝还有谁能看下去,你知不知道你每拍一部剧就是在往对家手里递黑料嘲点?你救人我们没意见,现在公开怼粉是什么意思?脑子进水了,还是嫂子给你下降头了?” 迟燃:“前面一段话我不反驳,所以现在我来剧组努力提升演技了。最后一句的造谣等着和我律师对接。” “Mani是一孕傻三年还是死了,有没有人来管管他?Mani要是没死就赶快过来把迟燃的手机收了。” “江茶有毛病吧,有毛病吧,有毛病吧!过气这么久还不死心,现在用跳楼捆绑我哥炒作???祝你糊穿地心,一辈子糊逼,永无出头之日!” 江茶不忍心再看下去,默默关掉了手机。 迟燃瞥她一眼,“我早说了让你别看。” “对不起。” 她垂下头来,说不愧疚是不可能的。 要不是她那一跳,这件事不会以这种方式上热搜。 迟燃一顿,眼神阴鸷下去,“他们说你绿茶你就真的觉得自己错了是不是?我说过别把自己摆的太重。再说宴凯当时决定让你、让我进组的时候,就该考虑到今天的后果,公关和宣发不是白领工资吃干饭的,江小姐。” 江茶盯着他被绑住的胳膊,心里被堵得不透气。 迟燃索性把纱布解了下来给她看,没有伤口,只是青紫了一大块。 “没有受多重的伤,是药油味太难闻了才包了起来。”迟燃皱起眉头,“上回在这里我告诉过你,保护女士是每个男人该做的事情,换作任何人我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句话现在依旧适用。” “我当时是很不希望你进剧组,但现在我承认,你是个好演员,《刺杀》是盛世投资的,想做出成绩离不开你,所以就算是为了剧组,我也会维护你。不然你以为凭借你,真的值得我打那么多字吗?” “你——” 江茶刚要说话,迟燃的手机响了起来。 迟燃看她一眼,当面接起了电话。 “祖宗,你进组前怎么说的,说好在剧组不会惹事的呢?你现在自己看看,五十个热搜你自己占了五分之一,你要干嘛啊,和粉丝分道扬镳?还是想演完这部回家继承家产?” Mani尖细的声音直穿耳膜,江茶觉得尴尬,主动走远,避开二人的对话。 “我都已经发了不可能撤回,”迟燃气定神闲,“再说了这些不都是你的强项吗?我相信你可以解决,金牌大经纪。” “你——” 迟燃“啪”的挂断电话,回头发现江茶一个人躲进了墙角。 这个傻子。 他觉得好笑,揪着江茶的领子把人转过来。 江茶眨眨眼:“你说完啦?” “嗯,然后呢?” 迟燃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江茶知道,迟燃是需要她的一个保证。 “迟燃,谢谢你,”江茶真心实意说,“我会好好演完这部戏的。” “还行,也不是太无可救药。”迟燃翘起唇角,打了个响指,“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你想我怎么谢?”江茶穷得明明白白,没什么好遮掩的,诚实交代,“太贵的东西我可能买不起。” “哈?” 迟燃像是听见了笑话,“太子爷缺你那二两米?” 江茶一时无措,听见迟燃缓缓道:“不过,或许真有一件事,你能帮我。” *** 半个小时后,江茶点亮蜡烛,看向投影幕布上苍茫的“江湖”二字,心情复杂。 最迷茫的时候,江茶曾经自己一个人呆在出租屋里,把《江湖》翻来覆去的看,从早到晚的看。 那是她耀眼的起点,也是演员江茶这辈子最辉煌的时刻。 她曾经无比坚信自己会再次回归到那条康庄大道,但是不久后,胡声去世的消息传来,他的死似乎带走了江茶所有的勇气和希望。 江茶的演员梦和胡声一起入了土,在那之后,江茶再也没有看过《江湖》,好像自己多看一眼,都会抹黑胡声最后的心血。 “为什么要和我一起看这部电影,”江茶垂下眼睫,“不是说是想学演戏的技巧吗?” “是啊,”迟燃说,“宴凯说《江湖》里江茶的出现,是电影史上的紫薇星一样的存在,现在天才就在我身边,近水楼台,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塑造阿竹这个角色,在演戏的时候又究竟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十六岁的江茶究竟在想什么。 那时的她孤身一人从小镇来到影视城,第一次站在镜头下,胡声指着摄像机告诉她,她天生为了演戏而生,镜头就是她的战场。 那天自后,江茶走进了全新的世界,在戏里她拥有全新的身份,体验着从未体验过的生活。 -- 第31页 她觉得自己仿佛脱胎换骨,重新获得了站在了阳光下的资格。 也正如胡声所说,江茶是天生的演员,情绪的调动与理解与生俱来。 入戏之后的每一次碰撞都让她兴奋不已,演戏的滋味让她痴迷,她无比热爱表演,并始终坚信胡声告诉她的那句话——她的未来不可限量。 十六岁的江茶在想,她的未来满是希望。 第20章 狂浪 “迟燃,上床吗?” “和我看电影是很难决定的事?” 迟燃微哑的嗓音响起, 江茶这才回神自己发呆了很久。 她转头,看见迟燃的半张脸湮没在昏暗里,无所谓地把玩着遥控器, 眼眉下垂,嗓音慵懒又沉默:“不愿意的话, 我也不会强求你。反正也不是很想看。” 江茶摇头:“没有,没有不想和你看。” 只是突然有些想胡声了。 于江茶来说, 胡声亦师亦友, 是她在黑暗中行走遇见的第一盏明灯, 珍重无比。 可他去世的时候, 她身陷囹圄, 连一张去吊唁的机票都买不起。 江茶垂头,长发从耳侧垂落, 又被她撩到耳后,她看向投影仪空白的幕布, 叹了口气,“只是好像《江湖》没有在线上上映, 怎么看?” 当年线上视频网站的老总曾批判过胡声题材老套不时兴, 讽刺他文人风骨最廉价。 胡声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江湖》的线上版权始终不肯让步,只有电影院偶尔会重映。 再后来武侠题材渐渐没落, 鲜少会有电影院会再上映。 《江湖》就这样渐渐淡出快餐时代的视野, 埋入被大众遗忘的河流, 和江茶一样,风光后迅速陨落,不再被人提起。 椅子“嘎吱”响了一声,江茶看见迟燃起身, 抽出了床头柜的抽屉。 不用费任何力气,江茶一眼就能看见抽屉内部,那里整整齐齐摆了足足七八盘碟片,每一盘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江湖》 内地版、港台版、马来西亚版、日版…… 市面上曾经出现过的《江湖》译版都在这里了。 江茶愣愣地看着迟燃。 他为什么会收藏这么多《江湖》的碟片? 迟燃忽然弯腰,靠近江茶微仰的面孔,唇角翘起,眼里是得意的笑,“怎么样,我早说过——燃哥,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 江茶在那一刻呼吸停滞,眼睛里荡起波纹,眼前的人和梦境中渐渐重合,远去的雨声躲进她的眸光里,在拖沓的节奏中,心脏砰砰直跳,炸起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烟花。 灿烂又盛大。 江茶用力掐住指腹,在烟花的灰烬中强行唤回自己的平静。 迟燃随手从抽屉里抽出两盘碟片递给江茶,低头的时候,后颈凸起的节段像朗竹。 “想看哪一版?应有尽有。” “你为什么——” “别的不许问,只准回答我要看哪一版。” “那……粤语的吧。”江茶点最上面一盘。反正她在电影里是个哑巴,什么语种都没差。 “好。” 迟燃转身去放碟片,细碎的动静在房间里响起。 两人无话,江茶就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迟燃因为动作而轻轻开合的肩胛骨,漂亮得像一对蝴蝶翅膀。 江茶后知后觉,忽然发现迟燃的脊背线条单薄,比起初见瘦了不少。 这是为了更加贴合岑明的少年感,迟燃进组后就开始控糖减脂,几天下来已经初见成效。 就这方面来说,迟燃绝对算的上是敬业,他知道粉丝最爱他的就是这张脸,所以在这方面他从不含糊,从不懈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美貌永远营业,颜值永远在线。 说减肥就绝不再多贪一口。 除了那天她心血来潮送上去的那块蛋糕。 可他好像真的太瘦了。 江茶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了“心疼”这个词。 即便心里门儿清,这个词其实和迟燃并没有什么关系,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希望他真的可以再挣脱一些镣铐,再被允许纵容一些。 有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迟燃像一阵风,一阵烈日下狂浪的劲风。 飒爽,恣意,嚣张。 他应该是活生生的存在,而不是大数据的波峰定义,或是走势图的拐点。 标签从不该成为束缚活人的枷锁。 这是江茶此生不复存在的年少意气,但她依旧奢求身边拥有这样的存在。 心像是陷入流沙,忽然软了半房。 寒风呼啸刺向窗子,房间里的温度并不算高。 江茶看着迟燃凸起的漂亮骨形,默默让开了半张床的空隙。 “迟燃,上床吗?” 第21章 肖想 我是他的不二之臣,愿为他战斗至…… 迟燃动作一僵, 转头看过来,解开的领口松垮露出胸前一片皮肤,在投影仪的灯光下白得晃眼, 江茶看见他的耳垂蹿上一阵粉色,凸起的喉结明显滑动了一下, 流畅的线条一直沿着锁骨滑下去。 气温在这一瞬间像是陡然上升了几度。 迟燃“嘶”了一声,眼里带了钩子, 饶有兴趣地盯住江茶, 声音沙哑得发烫:“江茶, 你再重复一遍。你说——” “你想让我干什么?”迟燃玩味, “上床?” 他坏得很, 故意把最后两个字尾音拖长,听上去像是无限绵延的暧昧水渍。 -- 第32页 江茶后知后觉, 瞬间涨红了脸,不敢看迟燃, 犟着脸一本正经解释说:“我的意思是病床很大,你可以坐到床上来看, 会舒服一点。” “哦——原来只是这么单纯的意思, 完完全全没有别的意思,”迟燃偏头,“是吗——” 烦死了! “我改主意了, ”江茶把自己挪回床中间, “你就坐地上吧, 别上来了。” “小白眼狼。” 迟燃嗤笑一声,转回身继续摆弄投影仪,“我不上去了,医生说你伤口没好, 别再挤到了。” 江茶目光追随,迟燃起身,身后缓缓浮现出“江湖”两个飒爽大字。 他在跳跃的光影前向她伸出手,“你的伤口不能吹太高温度的暖气,担心我——” “可以分我一床被子。” 江茶仰头看着他,悠扬笛声从音箱里飘出来,她在缓缓飘荡的乐曲里笑了起来,半跪起身,把被子递给迟燃。 迟燃扬起嘴角,接过被子坐在了病床前的地毯上,伸手关了床头灯,电影在此时恰好进行至黑屏,四周陷入浓稠寂静的黑暗。 江茶屏住呼吸,听见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传来细微的窸窣声,是迟燃衣服布料摩擦时发出的动静,细小却不容忽视。 像是小虫振翅一样沉浮的不安,在震耳欲聋的安静中逐渐变得声势浩荡,充斥了整个耳膜,演变成即将盖过血液流淌和心跳的巨大声响。 明明看不见,却仍能感觉到几厘米空间内升起微不可测的温度。 在身边时,他的存在感一直都很高。 终于,暖黄色的火焰从幕布上跳跃亮起,余光中迟燃部分间凸起的轮廓线条便重新撞进来。 江茶感觉到脸颊微微发烫,幕布上那团火焰仿佛越过了光年距离,悄然来到了身边。 “江茶——”迟燃忽然喊她。 “啊?”猝不及防被点名,江茶心中一条,声线颤抖了两分。 “你出场了。” 江茶转头去看,幕布里,十六岁的自己站在一片血色的夕阳里,塞外大漠手里握着一柄翠绿的竹剑。 正如她的名字,阿竹。 阿竹今年十五岁,是个孤儿。 她不爱穿绿,爱穿红。 纯正的绯色,灼烈得像火,又像血。 此时她便着一身红衣,风吹过她绝艳的侧脸,顺着猎猎荡漾的衣袂往下,她的脚边是堆叠如山的尸体。 镜头缓慢推移,画面中血像溪流一样顺着阿竹的脚底蜿蜒开来,逐渐汇集在低洼的沙坑里,再往前推,沿着干涸的锈色,露出一双男人的黑靴。 男人身负双剑,是个瞎子,一身白衣片尘不染,脸上露出了悲天悯人的温和笑容。 一张嘴,清朗的嗓音说出的话却如同毒蛇:“阿竹,他们都死了吗?” 阿竹转身,两步走到男人身前,拉起他的手,在他的掌心缓慢滑动,写出了字。 ——无一活口。 男人的笑容更甚,“小竹子,你真是一把好剑。” 得到夸奖的少女猝然一怔,随即杏眼微荡,扬起脸来看着男人,眸子亮晶晶宛如揉了碎星。 她越笑,迟燃的脸色就越难看。 十六岁时江茶的五官与现在没有多大区别,气质却截然不同。 如果说现在的江茶她像雨后枝头的薄梨花,倔强破碎,那时的她便是挂在枝头的青果,愿君采撷。 即便是同样的干净,五年前少女眼中的天真澄澈却更加柔软。 那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人才会拥有的光亮。 这样的江茶,生动的,鲜活的,十六岁的江茶,迟燃从未见过。 空气中传来了女生细碎的吸气声,迟燃抬头,画面已经转换。 幕布上大漠浸透在夕阳的瑰丽里,血色的高空中猎隼俯冲直下,卷着沙粒的风从背后倏然掀起。 镜头推进,少女漂亮的眸子一眯,后脚用力,身形鬼魅一般闪到男人身后,竹剑舞起水泼不进,将沙尘尽数挡在身前,身后的男人连衣角也未曾沾染半粒沙。 阿竹转身,面无表情的脸再度露出破绽,嘴角浅浅翘起细微弧度。 她伸手,在男人的背后写——主人,阿竹是您的剑,亦是您的眼睛。 阿竹会永远陪着您。 阿竹生来便是个哑巴,爹娘嫌弃她,终于在三岁时将她扔进了深山自生自灭,因缘际会下被眼前这个名叫周横渡的男人捡回养大。 周横渡乃是江湖第一大魔头,为修魔功弑父杀母,人人得而诛之。 阿竹不在意这些,他要杀,她便杀,他要疯,她便陪他疯。 地狱敢走,刀山不惧。 只要他要的,她拼死也会为他夺来。 杀手少女的世界寂静又狭窄,只能听见他一个人,只能看见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 她是他的不二之臣,愿为他冲锋陷阵,愿为他战斗至死。 残火试新醅,宿眠杀月影,江湖夜雨十年灯。 《江湖》是男人戏,江茶的戏份并不多。 但迟燃看得很认真,光影在他的眼中飞速变换,很快来到了最后一幕。 彼时,周横渡被武林百家围剿,逼上薄君山。 这么多年,他残忍嗜血,性情阴沉不定,早已众叛亲离,身边人皆离他而去,只有哑女阿竹,始终着一身红衣护他左右。 -- 第33页 如今,也只有阿竹愿站上死生之巅,毅然挡在他身前。 疾风袭过暗夜,周横渡的白袍仍旧猎猎扬起,却再也不似电影开头时那般无暇。纯白之间被溅上艶丽浓稠的鲜血。 有他的,更有其他人的。 刹那,电闪雷鸣,闪电划破天际的一瞬,照亮江茶纯丽眉眼,她身形一动,刀锋碰撞的声音阒然撞响。 暴雨欲来的味道浮动在暗夜里,红衣少女手握长剑,翻身,滚地,斜扫,动作干净利落,绝不含糊。 江茶的打戏漂亮如高山流水,锋利又极具美感。 迟燃逐渐忘却那些似是而非的遗憾,跟随着江茶的每一次动作心跳加速。 画面中围剿还没有结束。 周横渡身受重伤,早已无法支撑百家合力,阿竹双目通红,护在他面前,眼神如同一只野性十足的狼崽。 天空砸下雨珠,如同未经约定的号令,百家忽然退潮一般瞬间隐匿,闪电一晃,薄君山巅阴林鬼影层叠。 这里到处都是人,却没有任何声音,黑暗织成密不透风的大网,悄无声息地蔓延席卷天地。 世界寂静得仿佛死去了。 接着,雨水的气味陡然沉重,只一刹那,雨珠瓢泼成帘。 世界陷入苍茫作响的寂静里,镜头猛然拉进,一滴雨水飞坠过江茶的眉眼,刀锋立刻削破水珠,瞬间到了周横渡的喉前。 下一刻,江茶身形一闪,回刀格挡住猛兽般的可怖力度,转身一脚踹向黑暗,一个黑人男人被踹飞出去,江茶飞身而起,直接扭断了他的脖子。 不容喘息,下一阵刀风已然袭来。 暴雨如注,寒光不绝。 雨水将江茶的眉眼洗刷得有多清丽,刀锋的下淌的血就有多绵延。 直到惊雷炸起,阿竹在转身的间隙,猛然看见一缕剑光冲着周横渡飞去,而周横渡背后双剑不翼而飞,手无寸铁,无知无觉身后之险。 漫长的一瞬里,江茶的瞳孔猛然紧缩,恐惧与惊慌盈满其中。 她不再抵挡疯狂落下的刀风,毅然抬手掷出唯一的长剑。 长剑刺破罅隙,直追剑光。 却仍旧晚了一步。 周横渡猛然转身,看见朝自己飞来的利剑。 再想躲避已然来不及。 缚住双眼的白绫被刀光削下,万夫所指中,周横渡展开双臂,毅然决定接受死亡降临。 然而意想中的疼痛却并未袭来。 一道单薄的脊背猛烈贴上他的胸口。 灰白的瞳孔一怔,周横渡感受到胸口处传来的血腥味的温热液体。 “小、小哑巴?” 小哑巴阿竹垂头,看见了贯穿自己胸口的利剑,眼神一涣,倒在主人怀中。 “阿竹……” 少女惨白的唇角渗出血迹,又很快被雨水洇散。 她枯瘦的指尖颤抖着抬起,缓慢触摸到周横渡的脸。 她肖想了他一辈子,还是头一回靠在他的怀里。 好温暖。 温暖得让人想睡去。 她纤长的手指细细描摹着眼中人的轮廓,从鼻峰到唇角。 这是她第一次逾越分寸,兴奋得眼中泪水不断溢出,混着雨珠一滴一滴砸入尘土。 也砸在另一人的心尖。 周横渡肝胆惧裂,曾在深夜否认过无数次的爱意终于变得清晰。 他却清醒地太迟太迟。 他握住少女无法停止颤抖的手,小心贴近胸口。 “阿竹,你想说什么?” 阿竹凄然一笑,青涩的脸旁因为鲜血显露出妖冶的绝艳,美得惊天动地。 而手掌之上,她缓慢移动指尖,写下毕生所奉: ——此生为剑,至死不悔。 瓢泼雨夜,血流成河。 武侠正道的侠旗宛如白幡,白幡之下,一身红衣的少女双手无力砸进泥水,永久闭上双眼。 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跌坐血泊之中,抱着冰冷的少女尸体,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镜头跟随着周横渡撕心裂肺的痛楚向上,光芒逐渐黯淡,直至消失。 悠扬的笛声再度响起。 ——全片完。 迟燃缓慢转动滞涩的眼珠,猝不及防触摸到脸上一片冰凉。 忽然,一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迟燃的身体在瞬间变的紧綳。 下一秒,光影忽然消散,重新陷入黑暗的房间里,肌肤相贴的温度和江茶的声音一起传来。 “迟燃,那是假的。” 第22章 剖白 她看起来很好亲 迟燃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自相触的肌肤渗透出密密麻麻的微小电流一路蔓延进心脏。 江茶感受到手心被他的睫毛颤抖着扫过,微凉的湿意酥麻传来。 “我知道。”迟燃喉头滚动。 掌心里睫毛停止了颤抖。 下一秒,江茶捂着他眼睛的手被反握住, 自己的眼前倏忽陷入一片温热的黑暗里。 男人的手掌贴上双眼,燎得江茶心里一烫, 独属于他的那抹冷香立即压了下来,须臾间就将她围捕其中。 她无处可逃。 江茶几乎被这涌动的空气充盈到窒息:“迟燃, 你干什么——” “不许拿下来。” 江茶立刻噤声。 迟燃微微垂眸, 看见她白皙秀气的鼻尖, 顺下流畅的弧度是饱满的唇, 因为刚刚喝过水的缘故, 还残留着遐想的润泽。 -- 第34页 她看起来很好亲。 这个念头猝不及防冒出来,迟燃的脸上立刻蹿上一阵热潮, 上瘾一样的灼烧感促使他匆忙避开视线。 空气中传来细小的“沙沙”声,失去视觉后感官被无限放大, 这么点窸窣传进江茶的耳朵里,已经足够被勾勒成无数忐忑的猜想。 她不明白迟燃要做什么, 但依旧愿意乖乖等他。 几分钟后, 迟燃涩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了。” 阻挡视线的温度猛然被抽离,江茶眨眼, 光明争先恐后地涌进瞳孔, 导致她有一瞬间的轻微眩晕。 视线彻底恢复的时候, 迟燃的脸上已经干干净净,眼神清澈,只有几缕浅淡的红血丝出卖了几分钟前的那些湿润。 江茶保持着姿势,看向他的眼睛, 忽然眼睛一弯,笑得很灿烂,“迟燃,我演的很好吗?” 灵魂松懈下来,迟燃被她突然的笑软化,紧綳的眼角眉梢都跟着温驯起来,“少臭美,我是在看周横渡。” 江茶“哦”了一声,笑意没褪,也没有移开目光。 迟燃看着她素白的脸,眸光微晃,唇线忽然抿起,几秒后松开了手。 江茶一怔。 心里垮下去一片。 即便心里知道这只不过是最正常的动作,但手被放开的那一刻,还是仿佛被从身体中抽走了一根长久支撑的骨头。 她垂下眼睑,看向自己空落落的手心。 算不上难过,也谈不上失落,但抽离的一瞬间感觉很微妙。 江茶迟钝地感知到自己对于迟燃的情绪飞快而混乱,陷入了不可捉摸的困境,在无法追溯的时候它就已经织成了莫测的茧。 她被困在其中,下沉上浮,理不清头绪,说不明道理。 却无法斩断。 “上去,别碰到伤口。” “嗯。” 江茶攥紧手心,沉默着重新回到自己的小领地,感觉到被握住的残存温度正在慢慢流逝。 心脏的某个地方冒出触角,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蔓延出捉摸不透的线头。 迟燃起身,按开了顶灯的开关,电流无声蹿上去,暧昧的黑暗被驱逐得再无踪迹,光明重现。 他们默契地同时收敛情绪,利落分开。 像一条矛盾首尾相接的鱼,在某一分流的岔路口忽然解体,游向属于各自的溪流。 灯光亮起后,投影仪的射灯显得微不足道,幕布彻底变成了灰白色。 “最后一幕的时候你在想什么?”迟燃坐回地毯上,胳膊散漫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后背抵住墙面。 “五年前你十六岁,你真的懂阿竹对周横渡的感情吗?” 江茶的目光陷入迷茫,“我——不懂。” “最初我拿到剧本的时候,我把它理解为相依为命带来的宿命感,阿竹和周横渡是两个被仇恨绑在一起的人,这是他们之间扯不断的线。” “比起爱情,我当时更加固执地认为这是一种抱团取暖的怜惜之情,活着和复仇都太苦了,倒不如撕咬在一起,”江茶露出温和的微笑,轻声道,“毕竟,鲜血淋漓也是一种依靠。” 她扬起的嘴角让迟燃皱眉,“胡声没有纠正你?” 江茶摇头,“纠正过,但当时的我并不能很好理解。后来胡老告诉我一个办法——入戏。” “全身心的入戏,从演员自己的经历中去挖掘和角色最匹配的情绪,再代入角色身份去演绎,就能最大幅度发挥共情力。” 迟燃一愣,“阿竹牺牲的那一刻,你代入了什么经历?” 江茶转头看向窗帘罅隙里透露的车灯光亮,回到了那个淅沥潮湿的雨夜。 迟燃撑着伞为七岁的自己挡雨是梦境美化的结果。 事实上,为自己挡住风雨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孩子。 高中生模样,校服的胸口有重点高中的校牌,留着利落短发,眉眼温和,和迟燃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被救上来后,江茶在大河边站了很久,从人头攒动到寥影稀疏,直到最后只剩下几杆路灯晃下的影子陪在身边,她才终于抬腿离开那里,揣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往家里赶。 回到熟悉的昏暗小巷时没有看见妈妈在巷口等她。 雨声里偶尔掺杂了几声寂寞的狗吠。 江茶咬牙,捂住耳朵,一头扎进黑暗里,飞快跑过湿漉漉长巷,来到出租屋前。 雨势转小,隐晦昏黄的路灯下,雨丝斜斜密密,像一只铺满心事的大网。 褪漆的门把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江茶站在门口,在圆弧形的铝合金材上看见了形象扭曲的自己。 他死了正好,他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打我和妈妈了。 可他毕竟是我爸爸呀。 爸爸又怎么样呢?家暴的人都该死! 最后关头他为什么反悔了呢? 反悔就可以洗清罪孽了吗?杀了人就算知错也该偿命! 可……那是身上流着同样血液的人,是爸爸啊…… 痛恨是真的,庆幸也是真的。 可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潜藏在身体的血液里奔涌着和死去那个人同样的基因,无法斩断的血缘关系像一条棉线,从出生起就长在了血肉里。 你无法根除它,因为它早已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 可一方在排斥,一方在牵扯,往来拉锯,受罪的却是自己。 -- 第35页 江茶在夹雨的风里站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假装自己是一个陈述者。 她拧开把手,寂静的黑暗毫无声息地吞噬她。 从堂屋穿进卧室的距离里,江茶已经下定决心,妈妈拥有知情权,她要把今晚的事情全都告诉妈妈。 妈妈一定会为自己做出选择的。 但推开房门,江茶只闻见了刺鼻的农药味。 七岁的同一天,爸爸酗酒死去的同一天,长期被家暴的妈妈精神恍惚,喝下农药,了结了她短暂又不幸的一生。 江茶站在寒风里,失声痛哭。 而胡声告诉过十六岁的江茶,若周横渡死在阿竹面前,阿竹会失声痛哭。 在那场戏拍摄前,江茶把自己关在封闭的黑屋里,一遍又一遍重复那些割肉剜心的画面,从痛哭流涕到干涸麻木,才敢再逼着自己幻想。 幻想那天死在河里的不是爸爸而是自己。 幻想爸爸可以因为自己的死而改邪归正。 幻想在得知自己的死讯后,妈妈绝望的生活终于有了转圜的余地。 终于,她在无人窥见的黑暗里擦干了眼泪,拉开帘子,看见天上半圆的月亮,露出了一丝微笑,走出黑屋。 胡声看着单薄的小姑娘,红了眼睛,摄制组安静下来,片场里所有人就位,江茶凄然的笑脸放大在监视器里。 一镜到底。 这才是《江湖》高光的由来。 通过剖白自己换来的崭露头角,江茶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而迟燃还在等她的回答。 房间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纠缠。 目光顺过去,江茶能轻易看见他的发顶。 迟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同时抬起了头,目光如同轻柔的不粘地的棉絮一样落在她身上。 江茶和他对视,掩埋在心底的秘密像是被探进了钩子,敏感的神经安眠不语,钩子顺利突破防线,在溃不成军的固步自封面前,长久以来安无声息的秘密被钓了出来。 “我在想——妈妈。” “在想如果我的牺牲可以换回妈妈就好了。” “如果真的有这种可能性,那我一定会像阿竹那样奋不顾身,会像阿竹看见自己护住了周横渡那样开心。” 嗡! 震耳欲聋的安静炸裂在迟燃的心头。 他木然看着江茶垂下的头颅,光线侧过女孩的下巴,锋利又恶毒压在这具单薄瘦弱的脊背上。 血液好像无法再顺畅流动,指尖因为没有供血变得苍白冰凉,如果有光线穿过仿佛就能暴露每根血管的走向。 迟燃比任何一刻都更加憎恶自己,憎恶自己做出这么愚蠢举动。 对于江茶来说,与阿竹的每一次相见都是再次血淋淋地剖白自己,她回避的,惧怕的,却被他毫不留情地连根拔起,赤|裸|裸地被在太阳底下反复鞭打。 他没想过要伤害江茶。 但兵不血刃的永远伤人最深。 迟燃沉默地与自己僵持。 三分钟后,迟燃放下屈起的长腿,脊背与墙壁分离。 光影游曳过房间的时刻,有什么在潮湿的冬夜里缓慢浮动出来,宛如万千游鱼越过天河。 世界以退潮的光影慢慢归于平静。 “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迟燃认真看她:“这不是祝福。” “是承诺。” 第23章 神明 你是我心软的神。 三天后, 江茶出院。 重回剧组,明里暗里探寻的眼光无孔不入,江茶好几次都在拐角、卫生间等社死高发地听见工作人员八卦自己和迟燃的花边关系。 而迟燃方面, 围追堵截的粉丝比从前更甚,最疯的时候拉了横幅在剧组整整站了一夜, 最后还是靠迟燃出面才把人送回去。 第二天,上的是社会版头条。 从那天起, 剧组足足增派了一倍的安保人员, 才能勉强维持着防线。 迟燃的名字在这段时间常驻热搜前排, 已经算是安家定居, 包年的待遇。 不过外面腥风血雨, 当事人却没受什么影响,迟燃相信Mani能搞定一切, 只是江茶因为蹲点的粉丝不得不搬离迟燃订下的酒店,住进了剧组民宿。 迟燃很不爽。 分居后两人一连几天都没见面, 江茶提出的。 不是为了避嫌,而是为了帮迟燃更好入戏。 新剧本改动后, 江茶的戏份增加了两场, 一场是身世揭露,一场是复仇诀别。 这两场都是在岑明与裴离决裂之后的故事,换句话说, 是裴离这个角色自己的高光单人线, 没有岑明的戏份, 两人需要保持久别的疏离感。 江茶回归的前三天都没有通告,不是躲在民宿看剧本,就是在片场观摩其他演员的表演。 三天里,主要是迟燃的戏。 相较于之前, 迟燃演技进步很大,只是入戏还是困难。 为了防止到了两人最后的对手戏迟燃难找状态,江茶只敢和KIKI缩在角落去看,到了晚上再用微信把他今天的欠缺不足发过去。 别人没察觉到,只要小侯发现,太子爷最近总是大晚上抱着手机傻笑,怪渗人的。 傻笑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四天——江茶的倒数第二组戏开拍了。 遭到岑明的拒绝后,裴离再度委身黑暗,听从尚书的吩咐离开花楼,带着重要情报远走。 -- 第36页 至此,花魁裴离一夜消失,再不曾在京城出现过。 缺心少肝的王八蛋岑明因着逛花楼回家被老头子一顿胖揍,在祖宗灵位前叩问反省的三天里,没反省出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有什么不对,倒是记起了裴离对他的好。 纨绔混子的良心昙花一现,生出了点愧疚,觉得当日不该对裴离说那番话。 毕竟自己这样的样貌家世和才情,裴离爱上他也是情有可原,怨不得她把持不住。 于是三日期满,岑明立即像只屁股装了喷汽的大马猴一样冲到花楼。 可走出房门的裴离,却不是裴离。 岑明这才知晓,原来住在那间房里的每一任姑娘都叫裴离,死了一茬还会有下一茬顶上,无人知晓那里埋葬过多少裴离。 裴离,不过是命如草芥的女子的代号。 也是那日,岑明才发现,原来他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直到尚书野心毕露,刺杀大哥的暗部被抓捕,岑明惊讶发现暗部肩上的记号竟与裴离身上的一模一样。 后知后觉,小侯爷终于想起过问这位红颜知己的身世。 这位混账的脑回路和其他人有很大的不同,他直捣黄龙,蹿进了尚书府。 尚书倒也毫不避讳,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他。 他向来善良,愿让这将死之人死个明白。 “注意这一段的挣扎感,”宴凯单手并拢又炸开,“要像烟花一样,爆发力,好不好?” 江茶点头,再抬眼时眼神畏惧又怨毒。 摄像影轨打光就位,监视器里,真相娓娓展开。 裴离的故事要从十年前说起。 裴离本名阿眠,姓梁。 她出身在苗疆十万大山里,祖辈靠草药为生。 后苗疆蛊虫神名传出,一夜之间供不应求,沉寂许久的古老寨子纷纷重拾养蛊旧业,梁家草药最适合饲养蛊虫,他们这一脉就此发达,勉强跻身当地望族。 后自称朝廷之人秘密来到苗疆,与梁家谈拢了一桩“草药生意”,今后朝中蛊虫饲养之食接由梁家负责。 梁家一时风光无限,可未过三月,朝中有大臣擅用蛊虫控制圣上的传言流出,朝廷命人彻查,查到最后,查到了梁家头上。 “今有苗疆刁民梁氏一族,勾邪奸佞,鱼肉百姓,将蛊虫投入皇朝,意图谋反,其心可诛,今感念皇天恩德,免其诛灭九族之罪,男子流放充军,女子发卖为奴,家业充公。” 六岁的梁家大小姐跪在颠簸的船里,一字不落地将这道催命的荒唐圣旨讲述给了眼前满脸慈孝的男人听。 正如如今十六岁的裴离跪在尚书府,再度重复了这道旨意。 十年了,这六十四字,她彻夜不敢忘。 “你的蛊虫养的不错,此次命案爆发迅猛,看那些匹夫慌乱,我很满意。”尚书高坐主位之上,慈祥的脸上眼神冰冷,只像是在看死物。 消失的裴离——梁眠,一身白衣,安静跪在尚书府地牢之中,垂着眼。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主上满意就好。” “梁氏,你可还记得十年前你发誓追随于我时说过什么吗?” 裴离仍低着头,垂下的眸光一晃,又很快恢复平静。 “属下说,主上若能为属下洗刷冤屈,属下愿献出一切,誓死不悔。即便此生委身厉鬼,也在所不辞。” 尚书挑眉一笑:“为何呢?” 江茶抬头,眼眸中是肃杀的冷意。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神佛无应,厉鬼尚怜。” 毕竟神佛高坐庙堂,庙堂只接应天地,听不见这凡尘蝼蚁的心声,更无暇顾及蜉蝣的庸碌生死。 “厉鬼”倒尚且愿意听这濒临绝境的可怜蝼蚁倒一倒苦楚。 “当日我并未许你半分承诺,只因愿听你剖白几句颠沛家世,你便愿意以性命交付。”尚书叹息一声,走下神坛,轻轻捏起裴离的下巴,笑意绵绵,“梁氏,我很爱你当日的天真。” 宴凯皱眉,盯紧监视器,低声说:“这里切裴离特写。” 画面中江茶绝色的脸被放大。 她的脸上闪过明显的挣扎。 天真。 “天真”二字本就是笑话。 她情愿自己从未天真过。 凡可爱必可恨。 这世上有法,法为三套,天子一套,贵胄一套,蝼蚁一套。 天子生杀恣意,法又如何? 贵胄如纨绔岑明,寻常男儿该顶家立业的年纪,他醉倒温柔乡,踩死一只蚂蚁尚且要伤春悲秋半日,心善纯真如孩童般无忧,法与他有何干系。 蝼蚁如梁眠,命如草芥,只需贵胄的一个冷眼,只需天子一抬手指,只需一个莫须有的“法”字,便要在不见天日的烂泥里,终生挣扎。 天子的天真由权柄铸造,贵胄的天真是无数金银堆养而成。 蝼蚁的天真,是丧命咒。 试问这世间还有比天真更罪恶的吗? 梁眠此生恨极了天真之人,却爱上了最天真之人。 下巴上传来裂骨一样的痛感,江茶猝然抬眼,尚书嘴唇飞快翕动。 随着古怪的语调响起,体内立刻涌起一阵钻心痛楚。 唇角缓慢溢出一丝鲜血,江茶紧咬下唇,堵住几乎要压抑不住的呻|吟,瞬间脸色惨白。 -- 第37页 “主、主子……属下……” 尚书双指一松,江茶整个人跌飞半寸,瘫倒在地。 她不得动弹,心口如万蚁嗜咬,冷汗瞬间密布额头,身子开始无法控制地打颤,宛如秋末枝头残叶。 “我靠,这真的是演出来的吗……”小侯瞪大眼,指着监视器上的画面,“燃哥,你看江小姐额头上的汗,这也太牛了……” “闭嘴,再说话就滚出去。” 迟燃死死盯着画面,眉眼沉黯。 是演戏,还是真的压到了伤口?这几天她没有好好休息吗?让小侯送去的药究竟有没有按时吃?在剧组的民宿能不能睡得好? 空气中响动一声掰动指节的咔吧声,吓得小侯后背一凉,看向迟燃的表情。 他燃哥眼神好像要吃人了。 小侯缩了缩脖子,熟练展开了夹尾神功——装死。 镜头那一边尚书已经踩住了江茶的衣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却愈加怜悯,“阿眠,你还记得当日你为表追随我,立下过什么咒吗?” 江茶疼得打颤,吸着凉气艰难答:“我……我愿自饮生死蛊,若有二心,万虫嗜心……死无全尸……” “你记得很清楚啊?那为何——” “为何还敢包庇岑明!为何岑明未死!”尚书瞬间变了脸,神色癫狂,恨毒地瞪着血红的眼,死死踩住裴离的手。 “我——我——”江茶疼得痉挛,下意识向血肉模糊的手蜷缩去,濒死之痛,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回答我!” 尚书死死捏住裴离的脸,怒吼回荡在地牢之中,宛如恶鬼尖啸,“回答我啊!” “错、阿眠错了……”江茶一息尚存,残喘之间惨白一张脸,气若游丝,“属下知错。” 尚书冷哼一声,死狗一样把江茶甩回地上。 身体跌在冰冷的石板上撞出沉闷的钝响,居高临下之处扔来一瓶药。 江茶半昏半醒之间,看见尚书冷冷看她一眼。 “下月初五,我要见到岑明的人头。若再失手,你便好好尝一尝自己种下的生死蛊究竟是什么滋味吧。” 石门轰然合上。 江茶半阂眼眸,哆哆嗦嗦摸到那瓶暂时压制蛊虫的药,却没敢用。 生死蛊无药可解,只有一味噬魂散能短暂压制,但每用一次,人的神智就会损伤一点。 长此以往,意识全无,人就彻底沦为被蛊虫控制的行尸走肉。 她当然知道尚书打的什么心思,即便到时她下不去手杀岑明,服下这药,也会沦为没有情|欲的傀儡。 岑明必死在她手里。 片场寂静如雪,只剩下江茶颤抖的声音。 她蜷缩在冰冷的石板上,血肉模糊的手扒上墙壁,等遥遥欲坠站起时,指甲已经因为过于用力掀了一半。 江茶咬破了下唇,取下头上素簪,在簪头的山茶上不舍抚摸两下。 这是岑明送她的第一件东西。 他告诉她这簪子衬她,且制作奇巧,簪头可拆卸而下,簪柄能藏物。 江茶含住食指与大拇指,吹响一声微弱的口哨,片刻后,一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小雀停在了地牢方寸窗外。 这是只独属于岑明和裴离的秘密。 岑明成日顽劣不堪,被南王打个三天下不了床是常事,不能出去鬼混的日子,岑明就常驱使这只小雀去找裴离,把送给裴离的琴谱捎过去。 待他好了伤疤忘了疼再去找裴离的时候,她已经将琴曲练熟了。 她曾在月下无数次弹琴给他听。 只弹给他听。 小雀好奇地瞪着豆眼看眼前人。 江茶将簪子绑上小雀伶仃的细脚上,送它振翅离开。 “去找他,去救他。” 小雀扑翅走了。 残破不堪的少女终于力竭,重重跌回地上。 江茶仰面朝上,泪水从泛红的眼角滑落。 “我这一生,凡所愿,必落空,凡所期,必成灰。” “但,事与愿违是我的命,不是你的命……” “岑明。” “下辈子,我再也不要遇见你。” 单薄的少女疲惫合上双眼,眼角滑落的泪却像止不住的溪流。 影轨窸窣移动,铺开一场远景。 “Cut!”宴凯摘下耳机,松了口气,“比想象中完成度更高,江茶——” “江茶?” 江茶没动。 她还在地板上躺着。 女孩的哭声从压抑逐渐变成抽泣,再放大成为凄厉的哽咽。 最终,江茶埋头在膝盖间,嚎啕大哭。 “江茶入戏了……” 迟燃面色一沉,抬腿就要往场地走,被小侯死死拽住。 “燃哥,你干什么呀?!” “你没看见江茶入戏太深吗?” “大家都看见了……”小侯面色为难,“燃哥,现在是风口浪尖,剧组人多口杂,这事要是再被放到网上,江小姐下半辈子都要活在被你粉丝网暴的阴影里,甚至更严重——” “线下anti的事情,咱不是没见过啊……” 迟燃一愣,怔在原地。 迟燃刚出道的时候,口无遮拦,得罪了好多所谓对家的粉丝。出道两年,他收过装着死猫的快递,手机曾经被连续发了半个月的鬼图,喝的水里被投过油漆…… -- 第38页 他有盛世撑腰,他无所畏惧,扭头就能把这群神经病送进去。 他能承受得起,江茶不能。 迟燃颓然松了手。 人纷纷朝着江茶围拢,他逆流伫立,隔着喧闹,看见她躺在KIKI怀里哭得喘不上气。 这个世界上谁都能给江茶擦眼泪。 只有他迟燃不能。 第24章 摇摆 他才是无人区玫瑰的神明 “江茶, 你最近的状态不太对。”休息室里,宴凯给江茶递纸巾。 泪腺停止分泌泪水,某些情绪随着盐分蒸腾离开身体, 消失在漆黑的未知里,变成无法描述和认知的错过。 江茶接过纸, 低声说了句谢谢。 “我记得《江湖》最后也有一场情绪调动很大的哭戏,有出现过无法出戏的情况吗?” 江茶摇头, “没有, 可能是因为当时我年纪小, 不能很理解阿竹的爱情, 所以代入的是亲人的情绪, 出戏很顺畅。” “这一次你为什么会无法抽离,是因为……对象是迟燃?” 宴凯脸色尴尬地摆手解释, “我没有干涉演员私人情感的意思,只是单纯想知道原因。” 他看向两点钟方向, 那是迟燃化妆间的位置。 “不是,不是因为他。”江茶垂下眼, 指尖被攥得泛白, “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和裴离很有共鸣,很喜欢她, 很不舍得她。” 一定是这样的, 一定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演员和角色产生共鸣是好事, 证明我当时没有看错人,你的确很适合裴离。”宴凯的表情肉眼可见放松了下来,“别担心,我今天和你说这些并不是因为你演的不好, 你依旧发挥得很漂亮。” “只是觉得你现在的情感消耗实在是太大了,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对你很不好。如果以后,我是说如果,如果以后还是很难抽离情绪的话,我这里有一位认识很久的心理师,绝对专业保密,在业界很有名气,你可以去找他。” 宴凯把名片推到江茶面前。 江茶没有拒绝,乖乖收下,“谢谢导演。” “江茶,黑暗走到了头就是天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宴凯起身,露出微笑,“我很看好你,你的未来一定会不可限量,希望以后我们还会合作。我很珍惜你这样的演员,也希望你也可以好好珍惜自己。” 江茶对上他的笑,感受到久违的暖意像蜂鸣的潮水,一点一点漫过耳朵,包围心脏,周身的血液在热烈流淌,证明宿主鲜活的存在。 “我会的,一定会的。”江茶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定。 门外传来敲门声,高婷探出头,歉疚一笑,“宴导,张老师那边准备好了,可以开拍了。” “好。”宴凯转身和江茶再见,“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咱们圣诞节后见。” 裴离的杀青戏在圣诞节后,这期间她又是空档。 不过也是宴凯提起,她才发现日子已经飞到了12月23号,还有两天就是圣诞。 江茶慢宴凯一步走出休息室,在拐角听到了迟燃的声音。 迟燃靠在墙上,一条腿微屈,站姿散漫,不耐烦地抱着胳膊,“上次让你去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小侯面色尴尬,硬着头皮解释,“燃哥,江小姐去的地方很散,得一点点查,而且不能惊动乔总的话……反正就是,可能还得一段时间。” 迟燃眼神暗下来,“怎么让你查个——” “查我什么?” 江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侯被吓了一跳,心里发虚,下意识转头去看迟燃。 迟燃没有半分被抓现行的尴尬,遑论心虚,依旧没骨头一样半靠在墙上。 他刚下戏,还带着妆,高飒的马尾被拨到耳侧,发捎随着动作在肩膀上勾连不舍,像一种欲盖弥彰的掩饰。往侧是线条利落的下颌,鼻梁高挺陡直,眼眉间扫满骄矜。 目光触及到江茶的时候,才半死不活地挺直了背,放下那条屈起的腿,慢悠悠站直,身高带来的压迫无声袭来。 江茶觉得心里某处无声地被迟燃撑起来的阴影压垮一点。 “那什么,燃哥,我突然想起来房车窗户没关,我去关窗户啊。”小侯点头哈腰,退了两步,飞速逃离案发现场。 角落里只剩下他俩,远处张嘉许的戏份正在拍摄,没人注意这里。 “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 “什么都可以回答吗?”他的眼神在放荡地笑,眼尾的阴影里却藏了写意味不明的情绪,迟燃很深地注视着她,“什么,都可以?” 江茶没有听出富家少爷背后隐晦含义,她在感情方面一片空白,明白心动,不明白暗示。 她又陷入了沉默。 迟燃盯着江茶柔软的发顶,从她刚从休息室出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不对。 操! 他在心里无声骂宴凯,不知道这人到底和她说了什么,他用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刺破江茶笼在身外的铠甲,得以窥见一点柔软天光,宴凯进去半小时,江茶又变成了浑身疏离的刺猬。 下部戏一定狠狠扣他的经费才行。 迟燃站直,借口找的很冠冕堂皇,“圣诞节之后有我们两的对手戏,你要很爱我。” “所以呢?” “但我觉得你看我的眼里没有那么爱,所以你应该补习一下这方面,不然总这样,我也很难入戏。” -- 第39页 此人脸皮真是厚到了一定境界,迟燃无知无觉开始大言不惭:“我不希望你影响我的发挥。” 江茶抬眼,“你之前怎么不说?” “那不一样,”迟燃扯谎眼都不眨,“最后这场是裴离对岑明爱情的爆发点,你从前那些是不够的,要更热烈。” 他忽然弯下腰,目光和江茶持平,“要——更爱我一点。” 熟悉的冷香味随着他的动作开始缓慢侵蚀身体,正如潮水侵蚀地表,复杂的香氛气体和空气一起混杂流进身体,单一又呆板地渗进血液,成为让人上瘾的蛊惑。 江茶不受控制地陷进他的眼睛。 清澈,干净,天真。 他的身上有和岑明一样罪大恶极的天真。 憎恶天真的是裴离,爱上天真的又究竟是谁? 手心里的硬质名片咯的皮肤很疼,江茶无意识攥紧了它。 “这一次你为什么会不能抽离,是因为对象是迟燃吗?” “不是,不是的。” 不是的,一定不是这个原因。 只是入戏了而已,出戏就好了。 她下定决心,不会变成糟糕的戏中人,不会变成不属于自己情绪的傀儡。 “我不——” “圣诞节一起过好不好?” “什么?” “别多想,”迟燃别开脸,耳垂变成了淡粉色,“你肯定是母胎solo吧,真的知道怎么爱人吗?” 他无意义地干咳一声,“我嘛,敬业,可以勉强屈尊降贵,带你体验一下迷恋的感觉。对手戏就在圣诞节第二天,你保持住那个状态,应该会好一点。” 拙劣的借口。 漏洞百出的理由。 江茶怎么会看不出来? 迟燃向来肆意妄为,上敢捅天下敢震地,他才不在乎那些像飞虫一样讨人厌的流言。 可她被拍到就会死定。 所以一定要拒绝。 但她为什么说不出口? 心口像是被堵住了,一定有什么东西,在虚无中伸出了手,拨动轨迹,让既定的轨道滑落向无法控制的方向,如同沙石和铁轨被野草淹没,延伸进了截然不同的走向。 下定的决心开始动摇,偏离成落入沙漠的雨滴,还没有存在多久,在碰见灼热的沙石时就会发出“咝咝”的声响,立刻偃旗息鼓,彻底消失不见。 在沙漠中消失的雨水,丧失了紧綳神经包裹身体的压迫感。 那些这些的笃定,那些强行赋予自己的枷锁,那些长久围困自己的绑架,都因为他的一句话迅速偏离,迅速消失,在干燥的空气中失去了存在过的证据。 “你是想和我一起——过圣诞?” “别想多,别对我起不该有的心思,”迟燃摸了摸鼻尖,“就是怕你拖累我,而已。” 江茶没回答。 迟燃皱眉,“你在担心什么,那些粉丝吗?我会摆平的,还是你不信我?” “我信你,但是——” 但是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样摇摆不定的状态。 明明一眼就可以认清是错误的道路。 可仍旧死性不改,不知道该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期待错误的航道,期待触摸不到的月光,还是期待就此之后再也不要往来。 “没有但是。” 迟燃微微垂首看着她,从她的摇摆里已经嗅出了盔甲崩裂的前兆。 看吧,果然他亲手打开的屏障,就算短暂地被阻隔了一下,他也可以再次敲开结界。 就算人群汹涌的时候他不能光明正大为她擦眼泪,但在无人区内,他才是独占玫瑰的神明。 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拖得很长,黄昏的余晖切过角落,泾渭分明地划开界限。 掩映在昏暗里的是江茶。 金红色的光里是迟燃飞扬跋扈的眼神,他压下嘴角,嗓音又低又缓,“江茶,你明明就是很想和我独处的吧。” “我知道前段时间你一直都有来偷偷看我,根本不是你解释的什么片场花絮。” 一定是KIKI这个叛徒! “所以,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嗯?”迟燃笑得放肆又恣意,在光里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影。 像是不沾红尘的逍遥神明向她伸出了手。 “不想和我一起过圣诞吗?听说那天会下雪。” 下雪的冬天,会遇见心软的神。 第25章 圣诞 圣诞夜的雪没有缺席,我也没有。…… 十二月二十五号没有下雪。 江茶犹豫了一整个白天, 终于在约定时间截止的半小时前坐上了去游乐场的车。 到达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不用花费幸运和力气,江茶就在游乐场巨大的闪光招牌前看见了迟燃。 他在等的是她。 目光触及熟悉背影的一瞬间, 脚步就会不自觉凝固下来。 迟燃个子很高,穿着松垮的黑色外套, 贝雷帽压住张扬的金发,显得他身材英挺颀长。 这人的脾气|狗是真狗, 帅也是真帅。 可惜这么一套性冷淡的全黑扮相被手上粉色毛绒围巾打破地荡然无存, 他站在游乐场的路灯下, 不知道在弯腰看什么。 片刻后, 他似乎意识到了身后的目光, 忽然站直转头看过来。 江茶没由来呼吸一窒,在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心跳。 她看见对视的漫长一瞬, 迟燃皱起的眉头舒展,嘴角随即上扬了弧度, 暖意徐徐攀上眼底,在心底无声地绽开一朵只为一个人盛放的烟花。 -- 第40页 江茶在那一刻生出了荒诞的认知。 华丽夸张的玩偶雕塑下, 途径的光怪陆离的走马灯光中, 盛大吵闹的心跳声里,迟燃好像在为她的出现舒展眉头。 只是为她。 “过来。” 迟燃向她招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和低沉微哑的嗓音都在充斥蛊惑。 “算你有良心, 你怎么——” 迟燃垂眼把江茶打量了一遍, 她穿的还是上一次见面时的黑色长款羽绒服, 好身材被裹得严实,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一双干净异常的杏子眼。 此刻写满了莫名的慌张。 “你很冷吗?”迟燃哭笑不得,“没记错的话, 今天的温度应该没到零下。” 江茶眨眨眼,立刻又把自己往羽绒服里埋了几分,“害怕,怕再被看见。” “这有人?”迟燃侧开身子,露出了身后空无一人的游乐场。 在圣诞节空荡荡的游乐场,有一种寂寞的华丽。 江茶怔住,“你包场了?” “包场?”迟燃得意哼了声,“这里本来就是我的。” “看傻了。” 迟燃毫不留情发出嘲笑,江茶刚想辩驳,他忽然抬手把围巾套上了她的脖子,猝不及防,连人带围巾一起都被他往前一顺,眼睛挨到了男人润泽的唇。 心底怦然盛大的声音瞬间肆意咆哮。 当距离被压缩到只剩一厘米,本以为坚固的防线,就会随着目光触及男人喉结滚动的一个动作迅速瓦解,溃不成军。 一厘米,是近到一抬头就可以接吻的距离。 脸上的温度在这一瞬间变得喧嚣,血液里无法压制的澎湃就要咆哮着挣脱身体。 心跳缺失,呼吸漫长,灵魂失控。 属于迟燃的味道和体温都顺着空气交换进自己的身体里,变成灼热难耐的欲|望。 他好烫。 江茶的心尖被这份认知烫得一哆嗦,下一秒就后退一步,两人的距离重回正轨。 只是脖子上的围巾还在源源不断地贡献出不可忽视的温度。 迟燃感受到从地底涌起的一阵冷风穿过手掌,与江茶触碰过的地方残留下温度,又很快被这阵风带走热量。 只是他还意犹未尽。 “干嘛给我戴围巾?” “你穿的丑死了。” “这里又没有人。” “你就不能穿给我看吗?” 江茶扯围巾的动作一顿,“我——为什么要穿给你看?” “你忘了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吗?” 迟燃勾唇,缓慢又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江茶,你是来学习爱我的。” “不过说好了,只是来学习,你不要对我有其他想法。” “我——” “好了,快走!” 被不由分说地拉走了,江茶和迟燃并肩闯入这片童话世界。 “乔家还会投资游乐场吗?”江茶检索着游乐场的平面图。 “是我的,不是乔家的。”迟燃掐断Mani半小时打来的第十通电话,“怎么样,想好先去哪玩了吗?” “还在找,”江茶偷偷抬眼,余光里盛着迟燃好看的侧脸,小心惴惴地揣测他的表情,“怎么会想起建游乐场的。” “因为——” 迟燃忽然停住脚步。 江茶跟着他停下,抬眼触及到迟燃注视自己的目光。 “高二的时候我遇见一个女生,她和我说最大的心愿就是去游乐场,把所有的项目都玩一遍,我答应了为她实现心愿,就要兑现承诺。” 女生,心愿,承诺。 心里的某处突然空了一拍,名叫失落的情绪变成无法遏止的东西,像是下雨天窗户上不断延长的水迹,飞快地拉着江茶下坠。 “哦,那看来你真的还挺喜欢她的。”江茶咽下堵住胸口的一口气,胡乱指了地图上的一个坐标,“我们先去这里吧。” “等一下。” 迟燃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把要走的人挽留在原地。 “羡慕了?”眼角眉梢都浮现出喜色,迟燃勾唇一笑,“不过你也不用酸,这里从落成后就没有开放过,你是第一个客人。” “今天,这里只为你一个人开放。” “哦。”江茶的表情没有任何起伏。 “你高二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来游乐场疯玩一天吗?”迟燃皱起了眉头。 她真的不记得了吗? 江茶捏着扉薄的纸张,对上迟燃深深的注视。 “去游乐场疯玩一天……” 心脏跳动,江茶茫然地看向轮转的霓虹灯,脑海里浮现出模糊的少年人身影,对话和面孔都不清晰,情绪和记忆像镜花水月,倏忽一下,还没等她理出头绪,就再次烟消云散。 “没有。”江茶摇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被压得很低,“我高中只读了一年,就来了横店,然后就遇见胡声导演,拍了《江湖》。” “怎么会是一年,明明是——”剩余的话被迟燃猛地刹车制止,唇线被抿成了很薄的一条界限。 明明你读了两年,为什么说是一年? 迟燃颔首,对上江茶坦荡又奇怪的眼神。 她没说谎,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无力感很烦躁地在漫延。 “走吧,”迟燃垂下手,“你要先去哪儿?” “鬼屋,但是好像怎么没在地图上看见?” -- 第41页 “不可能,我建的游乐园肯定齐全,”迟燃从她手里接过纸张,“肯定是你笨,找不到,我来找。” 江茶切了一声,还是没控制住把头探到他身旁去看地图。 单薄的纸页被迟燃反复翻出了哗啦的声响,两分钟过去了,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迟燃,”江茶扯了下迟燃的袖子,“你建的该不会是个儿童乐园吧……” “怎么可能?我——” “游乐园里所有的项目我都想玩一遍!”五年前的落日里,穿着白裙子的少女忽然回头,“鬼屋除外。” 十七岁的迟燃搭住了在铁轨上走的遥遥欲坠的女孩,扶着她平稳走向前方。 “为什么不去鬼屋?” “因为怕鬼嘛……小时候奶奶总喜欢拉着我看,看完了就会做噩梦,我不敢去。” 少年抬头看向远处,在绯色蔓延的天际里许下承诺,“好啊,那以后带你去没有鬼屋的游乐园。” “迟燃,迟燃?” 江茶的声音在眼前晃了几下。 迟燃抬眼,眸光里全是涌动的深沉,他缄默片刻,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不去鬼屋了,和我走。” “去哪?” “不准问。” 江茶一愣,下一秒手就被迟燃牵起。 温度顺着指尖烫进心里,她被迫跟着迟燃奔跑起来,经过的动物雕塑站在夜风里,沉默地看着他们跑出私奔一样的速度。 江茶捂住头上的帽子,目光沿着两人交握的手上移,是迟燃认真的侧脸,和招摇在风里的耀眼金发。 她抬头,看见巨大的摩天轮停在夜空下,今夜没有月亮,只有两人的喘息指向砰砰直跳的心脏。 “摩天轮?”江茶停驻在巨大的圆形建筑前,觉得自己渺小得不像话。 “走。”迟燃扬起笑意,抬腿就走。 江茶被他拽着走向光芒最亮的地方,这才意识到两人牵着的手一直都没有分开,这是种亲密的连接,又像是某钟似是而非的纽带。 *** 摩天轮缓慢轮换,江茶贴近透明的缆车车窗,视线随着高度一格一格上升,第一次这样完整地俯瞰了这座城市。 “好看吗?”迟燃靠过来,身上的冷淡香气包裹在狭窄的独处空间里。 江茶偏头,看向他时目光里还闪烁着残留的兴奋,“好看!我还是第一次坐摩天轮。” 江茶弯了弯眼,真心诚意道:“迟燃,谢谢你。” 看起来很好骗。 “这才哪到哪,”迟燃得意,“还有更好看的。” “啊?” 他忽然抬手,扶住江茶的脸,轻轻一带就把人转向了靠窗的方向。 漆黑的夜空里缓慢上升出一丝光亮。 是一盏孔明灯。 紧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 无数盏明灯缓缓升起,宛如簇簇燃烧的万千光点,在震耳欲聋的寂静里声势浩大,在倒置的河海里汇集,铺天盖地地占据了视线。 它们是今夜的万千星辰,熠熠生辉,灿烂无比。 “江茶,圣诞快乐。” 江茶怔怔地看着迟燃。 “这是你的第一份圣诞礼物,第二份——” “轰!” 江茶的瞳孔在一瞬间被点亮,无数朵烟花在迟燃身后一一铺开,亮光夺目,它们占据了整片绚烂夜色的不可思议。 江茶听见心脏超负荷的呼救。 飞速划过的夜风,激烈的盛放。 燃烧过后炽热的硫磺气味,黑夜睁开的无尽焰火。 它们都在膨胀发烫。 更远处的万家灯火,全部被掩藏在迟燃的身后。 “喜欢吗?” 仿佛丧失了语言能力,江茶洞开的瞳孔被火光点亮,她徒劳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任何音节,心脏和呼吸都被面前的人塞得满满当当。 越来越拥挤的心里,越来越燥热的空气里,摩天轮攀上了最高的一格。 第一片雪花悄然降落人间。 迟燃弯腰撞进她的视线,“江茶,这一次圣诞夜的雪没有缺席——” “我也没有。” 第26章 将死 今夜,有人当死 落雪的圣诞夜晚静谧无声, 江茶在梦里和迟燃坐了无数次摩天轮。 这一觉睡得又沉又稳,醒来时神清气爽。 到剧组的时候,导演组给每个人补发了苹果, 江茶握着发红的果子,像是捧住了颗红彤彤的心, 张望了很久没看见迟燃。 突然,肩膀的左边被人很轻地拍了一下, 江茶下意识就往右边看, 一回头对上男人的一双眼。 猝不及防拉近的距离, 呼吸陡然交缠, 迟燃幼稚恶劣的笑一瞬间怔在脸上, 感受着对方灼热的鼻息。 四目相对,超越了安全距离。 迟燃的目光从凝滞缓慢下落, 落到了女孩润泽饱满的唇上,喉结不受控制滑动, 身体里燥热在疯狂叫嚣。 他生出想要逃跑的可耻念头。 江茶却嘴角一扬,露出了灿烂的笑, “迟燃, 晚上好呀。” 她没上妆,白皙干净的脸埋在粉色围巾里显得很小一团,呼吸撞上冷气在睫毛上结成雾水, 眼睛湿漉漉得干净, 嘴角的梨涡盛着甜味。 心脏软趴趴地陷落, 迟燃的眼里绽放开笑意,一手插进裤兜,晃晃悠悠地退了几步,歪着头和她打招呼, “晚上好,江茶茶。” -- 第42页 “什么江茶茶……我——”江茶一抬眼,看见迟燃身后站着的人,“Mani姐。” 迟燃表情凝固,缓慢转头,对上了Mani冷酷的御姐脸。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昨晚挂掉我二十个电话的时候。”Mani看见迟燃就想翻白眼,碍于在剧组里不好施展,只好偏过头看向江茶。 “你就是江小姐吧?” “是,Mani姐好。”江茶很小心地和她打招呼。 Mani皮笑肉不笑,“只要迟燃好,我就什么都好。” 江茶掀起眼皮,看见Mani毫不掩饰的打量,然后拽着迟燃退后了一步,高跟鞋在地上敲击的声音很清脆,清脆地和她拉开了距离。 一晚上积攒的高涨情绪突然消退,拉开距离的时候有寒风趁虚而入,好像上帝垂怜的手被收走了,只剩下无法抵抗的沉默气氛。 “你什么意思,会不会好好说话?”迟燃皱眉挣脱她的掌控,“松手,这是剧组的衣服。” “哈,你们刚才在对戏是吗?”Mani转头揪住迟燃,“那抱歉了,我借用两分钟。” “你有病吧!”迟燃甩开她,“我自己走。” Mani双手抱臂,不耐烦地看他,“你最好是。” 迟燃冷哼,“我当然——不是!” “江茶!” 江茶看见迟燃身形一闪,绕过Mani飞速朝自己跑来。 “啊?” “给你的,拿好,不许分给别人!” 手心被塞进一把糖,另一只手捧着的苹果已经到了他手里。 “迟燃!”Mani沉声冷脸。 迟燃不理她,看向江茶的眼里泛起佻荡的笑意,一边倒退一边扬起手里的苹果,噙出一个恣意又挑衅的笑:“它是我的了。” 江茶低头看着手里的糖,是小时候常常吃的那种,七彩镭射的糖纸在灯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像是易碎的琉璃。 她小心剥开一颗送进嘴里,嘎嘣咬碎,酸甜的味道瞬间蔓延了整个口腔。 *** 裴离的杀青戏定在九点十分开拍,直到九点零五,才看见迟燃一脸烦躁的到片场,他目光一抬,轻易地越过人群看见江茶的身影。 像是有所感应,江茶就在那刻转了身,对上迟燃的眼睛。 “我……” 江茶徒劳开口,还没有吐露出什么,迟燃已经避开了她的注视,跟着场务引导到了站位。 “小姑娘,你还年轻,不要总想着走捷径。”Mani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面无表情地看了江茶一眼,“有些路看起来是捷径,实际上却是歧途。弄巧成拙,会死的很惨的。” “抱歉,Mani姐,”江茶抬眼,眼神倔强,“我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想过走捷径。如果你口中的捷径是指迟燃的话,那我为迟燃感到悲哀。” Mani轻笑了声,“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江茶攥紧拳头,鼓起勇气,“迟燃他不是任何人的捷径,他是活生生的人。他有资格,也值得在抛弃所有的外在条件后,依旧被人喜欢,被人尊重,被人当做朋友。” “看不出来你还挺倔,有意思,”Mani红艳的唇勾起,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怪不得能在程东手里活下来。” “你——” “是,我查过你。” 江茶冷眼地看着她。 Mani抬手拍在她肩膀,笑得妩媚轻松,“有缘再见吧,小姑娘——如果下个月你还在这个圈子的话。” 浓烈的女士香水气味和高跟鞋敲打地板的声音一起远去,江茶却仍旧觉得无法呼吸。 她站在原地用眼神茫然地搜寻,看见迟燃背对着她正在听宴凯讲戏,人群簇拥着他,她站在圈外,只能看见他的发梢。 间隔不足十米的距离,却像是无法逾越天堑的鸿沟。 童话书被风翻到了午夜十二点,魔法和南瓜车一起消失,烟花和明灯都在心底迅速陨落,变成没有意义的空洞虚像,所有关于昨夜的记忆,关于迟燃的事情,都在灰姑娘美梦醒来后消散,变成投进瞳孔的失落,变成无法打捞的淤泥。 她怅然若失地从盛放后的灰烬中爬起来,只能闻到呛鼻又令人窒息的火药味。 “江茶老师,准备了!” “知道了,马上来。”江茶吐出甜的发苦的糖,包在糖纸里扔进垃圾桶。 *** “第一镜我们拍裴离岑明重逢,但是你们要把握这个度啊。” 宴凯把剧本点给迟燃看,“迟燃,岑明这个时候的心情应该是又惊喜又诧异,惊喜是因为裴离没有死,诧异是因为裴离已经面目全非,完全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样了。” 迟燃没看江茶,沉默点头。 “裴离这一块首先要有一个很大的情绪起伏,岑明出现前她应该是视死如归,出现后呢,首先是惊讶然后是愤怒和窃喜,愤怒和窃喜的这两个点江茶你应该明白吧。” 江茶垂下头,“知道。” “事与愿违。” 宴凯竖起大拇指,露出明显的欣慰和赞赏,轻快地一合掌,“那二位都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开拍!” “灯光再暗些,各机位OK?”宴凯握住对讲机,“Action!” 没有月光的夜里,风里的树木站成张牙舞爪的婆娑鬼影,江茶站上棺材,听到指令后猛地睁开眼,周身气势陡然改变。 -- 第43页 迟燃躲在草丛里灵活探出头,在昏暗的天色里一眼认出了棺材上的人。 那是裴离。 她还没死! 可喜色还没攀上眉梢,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人是裴离,又不像裴离。 她的五官样貌没有改变,整个人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若说她从前是一朵欺压春风的血牡丹,带刺又娇嫩,此刻便像是从枝头滚进泥地里的一摊血肉,再没了从前顾盼神飞的光彩,散发出难以掩藏的灰败气息。 Mani靠近监视器,眼中一亮,“这小姑娘有点东西啊。” 江茶抬腿,腰肢和夜风一起舞动起来,在棺材上踏出了诡异的步伐,她每走一步,棺材里就会发出一声响,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一般,一下重似一下。 迟燃皱眉,心惊胆战地盯着在夜风里起舞的人。 “生莫离,死将歇——羁旅客,莫凭停……三更火,五更命……生当来,死何憾……” 京中最擅唱的歌姬吊起嗓子,清亮的嗓音仿若艳鬼,渐渐地,身后响起寥落的鼓声,合着拍打棺材板的动静,织就成恐怖异常的凄厉。 天边忽然炸开一朵烟花,江茶抬眼,一瞬间确认了信号,紧接着一跃而下,跳下棺材,落地后毫不犹豫一刀划开自己的手腕。 迟燃瞪大眼,眼看着江茶举起鲜血如注的手臂走向棺材。 她像是感觉不到痛,将手伸到棺材缝隙处,让血液一滴不落流进去。 这不是裴离,不是她……她连梳头断了根头发都要喊痛半天,怎么能忍受得了这样的痛楚。 迟燃被陌生的裴离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惶恐后退,只听一声脆响,他踩碎了一根枯树枝。 裴离立刻警觉,“谁!” 迟燃赶忙捂住嘴巴,身后却被人一推,不受控制地飞出了草丛,一下摔到了地上。 “操!哪个孙子推你爷爷——”他揉着屁股,对上江茶肝胆俱裂的一张脸。 “岑明!”江茶目光散乱,“你怎么在这?” “那老子该去哪?”迟燃爬起来,没半声好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该的……”裴离像是魔障了,语无伦次地看着岑明的脸,“我分明、分明已经把假死药让小雀送去了,你为什么还在这?” “什么假死药?”迟燃暴躁,“我当你恨死了我,给我寄了鹤顶红,直接就扔了,我哪知道——” 他反应过来,“你早知道尚书那个狗娘养的要害王府,就想让我假死先跑一步?” “你、你!”迟燃快气笑了,“你给我安排这等丑角的戏份时可有问过我本人?我是什么贪生怕死的胆小鼠,还是会尿裤子喊救命的草包??” “我就知道你和那狗尚书混在一起没有好事!” 裴离叹息,陷进了满心的绝望,凄厉嘶吼:“你到底为何要来!” “我他娘怎么就不能来救你了!” “可你分明连一个承诺也不肯给我!” “难道我不爱你就会眼睁睁看你去死吗?!” 江茶的眼里在短短一瞬闪过狂喜狂悲,最终瘫倒在地,苦笑出声。 “原来我这一生,从来都是这般……” 所愿必空,所期必败。 事与愿违,是她这身烂命一生的批注。 那日她身陷囹圄,早已做好了完全之策,她将假死药赠与岑明,他若吃了便能安然无恙躲过尚书迫害。 他若不吃也无妨,一个冷心冷肺的少爷,一个连她剖心挖肝也不在意的男人,断不会为了她只身赴险。 可就是这么点笃定,也终究落了空。 事与愿违,事与愿违,事与愿违。 她这一生,终究是事与愿违。 迟燃不理会发疯的裴离,从烂泥地里抠出自己那把破剑,骂骂咧咧拄着剑站起来,“刚才到底是哪个王八犊子踢了老子屁股,晦气死了!” 江茶却倏然清醒,一把握住他的手,“你说什么?你不是自己出来的?” “你见过谁自己出来是脸着地的!”迟燃不耐烦地嚷嚷,全然没注意江茶惊恐的神色。 “我说你一个娇花一样的姑娘跑到这荒郊野岭干什么——诶!裴离!你抢我剑干什么!” 裴离什么也听不见,拿着岑明的剑急速狂奔出了树林。 他心惊胆战地看着裴离疯了一样跑远,抬腿要走,忽然闻见了风送来的一阵血腥味。 昏暗的夜色里,棺材板不知何时被掀开了,里面的尸体不翼而飞,只有裴离方才撒入的鲜血在棺材底部逐渐凝聚出一片诡异图案。 是苗缰的生死蛊。 裴离向着河流一路狂奔。 生死蛊乃是朝廷禁物,能在死者死后入侵大脑,重新操控宿主行动,在操控的一个时辰内任凭下蛊人差遣,且死人力大无穷,无病无痛,只要不是被砍成肉泥,就能一直站起来为下蛊人战斗,朝廷早已命令禁止,若有私藏者——死。 裴离本以为尚书只是想将南王一家全部变成活死尸,可如今看来,他一早让自己在城中四处下蛊搞得人心惶惶,就是为了将这些全部嫁祸给南王! 他早已猜到自己会将假死药伪装成生死蛊送给岑明,今日故意引岑明来就是要坐实罪名,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无法坐实,岑明今日也必死无疑。 -- 第44页 人死事灭,剩下的话不过是凭他一上嘴唇碰下嘴唇一通糊造。 她此生已经受够了被人摆布的屈辱,最后一次,她不要做瓮中鳖,她不要自己心爱之人无端死去。 这烂命,她自己忍受就够了。 裴离来到河边,尚书的船岁月静好地停在那儿。 她抬眼,对上从乌云中露出皎洁光芒的月亮。 “今夜,有人当死。” 第27章 复仇 我信她,信她是仲夏不尽的连天草…… “卡!” 江茶停止奔跑, 看见宴凯朝她招手。 “导演。” “江茶来,”宴凯把刚才一条调出来给她看,“前面基本没有问题, 眼神处理很好,这里笑也比剧本上的落泪好。” “谢谢导演。”江茶面无表情, 思绪飘荡在另一边。 “唯一可惜的就是最后这里跑出框了,”宴凯思考片刻, “这样吧, 咱们补拍下这条好吧。尽量往中间跑, 这样咱们会比较好取景。” 江茶收回目光, 认真点头, “好。” “KIKI,来给你茶茶姐补妆, ”宴凯招手,“小李, 影轨调一下方向,老吴, 刚才的灯光还是亮了, 这回得压暗一点……来,所有人准备,咱们再来一条!” KIKI乐呵呵地给江茶压散粉, “要不是出框又是一次过诶, 我看了张影帝都NG好几次呢, 茶,你可真了不起。” 江茶强扯出一丝笑,“别捧杀我,苟活呢。” “什么嘛, 我看你就是下一个江影后!一会再多给我签几个名吧!” 江茶笑了笑没再说话,KIKI打开的散粉细腻得像灰尘,缓慢在她眼前铺开一层迷雾,她要透过迷雾去找月亮。 月亮却仍旧在众星捧烁之间。 也是,乌云怎么配触碰月亮呢。 江茶回过身,仰头看见了黑漆漆的天空。 那里没有月亮。 *** “怎么样,是不是好苗子?”迟燃撞上Mani肩膀,自豪到眉眼飞扬,“江茶真的值得我们盛世签下。” Mani白他一眼,“演技的确可以,人品……和她的脸一样,太小白花了,这种性格在娱乐圈很吃亏。” 迟燃不以为然,“你要是签下她,她怎么会吃亏,你是谁啊,王牌大经纪是不是?” “少来,”Mani被他逗笑,又很快严肃下来,“但是迟燃,我和你说实话,江茶虽然很好,却并不适合来盛世。” 迟燃一下急了,“你之前可是答应我了,只要江茶实力和演技过关,你会帮她的。” “我说少爷,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Mani揪住下一秒就要扑腾的太子爷,“这姑娘明显和你走的不是同一个路子,她天生就是吃演员这碗饭的,就应该活在大屏幕里,而不是热搜上,你懂吗?” “我们盛世不比从前了,现在公司重心都在流量艺人这一块,真要论影视资源,盛世给不了她最好的,程东给她泼的脏水也太多,真要走流量路线,只能是黑红,这条路太苦了。所以我觉得目前最适合她的,是华纳。” “华纳?”迟燃眼眸沉下,“张嘉许那个公司。” “是,华纳这两年上升得很快,老一辈有许影帝,新一辈也有张嘉许撑着,没有断层,其他的影视公司不是苟延残喘,就是青黄不接,这两天又是影视寒冬,真是不好做。” 迟燃像是突然停止的沸水,诡异地冷静下来,“盛世和华纳来往不多,江茶的合同有些麻烦,华纳不一定会为她解决这些。” Mani嗤笑出声,“下红雨了太子爷,我还是第一次看你为别人着想。不过喜欢一个人呢,不是一定要事事都为她安排好的。能在程东手里干干净净地活下来,就证明江茶并不像她的脸那样柔弱,你该多信任她一点,她自己的前途,需要自己去挣。” “有时候干涉太过,会像施舍。” 迟燃“哈”了一声,像是听见了笑话,“王曼妮,我警告你别给顶流编绯闻,谁喜欢她?你看不出来是她在倒追我?” “我靠!你要死啦!”Mani捂住迟燃的嘴,拿杀人的眼神瞪着他,“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在外面叫我本名!” 迟燃挣开她,抬手把甩到身前的假发拨正,眼神正经起来,“不过我承认你刚才说的有道理,她的确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我只是……只是不想看她那么苦了……但华纳的事情还是要Mani姐留意,江茶什么都不缺,她只是需要一个机遇,一个重新回归大众视野的机会。” “你就这么相信她? “是。” 他相信她,相信她是春风吹不尽的连天草,相信她是死而不僵的软体动物。 即便看起来,她更像一只被洪流裹挟着行走的朝暮蜉蝣,在无法掌控的海域不断贪生怕死地妥协。 可他就是知道,那些只是表象,江茶的心中永远有一盏明灯。 她绝对不会迷失道路。 “我会想办法的,你放心。”Mani露出笑,轻拍了迟燃的肩膀,“不过这时间过得真快啊,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才高二。红着眼告诉我要进娱乐圈,我以为你一辈子都要被那个女生困在过去,现在也终于放下了。” “谁说我放下的?”迟燃看着Mani缓慢微笑,“王女士,不要随意揣测太子爷圣意好吗?” 这人正经不过三秒,Mani懒得搭理他,“行了,最后一句——我警告你,你就是再喜欢江茶,这两年也不许在一起,更不允许公开,你现在是上升期,事情如果捅出来,第一个死的是江茶,下一个就是你,知不知道?” -- 第45页 “知道了知道了——” “燃哥,武术让你去一趟!” “好,”迟燃淡淡应了,“我先去了。” “对了,”他走了两步又迈了回来,“你说江茶人品小白花,你不是今天才见她吗?怎么看出来的?” “简单啊,”Mani耸肩,“我和她说不要把你当捷径,她第一反应是替你反驳而不是撇清自己——” “我操!你有病吧!”迟燃瞪大眼,“你他妈用什么套话不行啊,非要这样糟蹋女生吗?!” 迟燃简直快被气笑了,火止不住蹭蹭往上冒,怪不得刚才江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江茶人呢?我有急事和她说!” 小侯挠着脑袋,缓慢指向了一个方向,“江小姐和宴导转场了啊。” *** 片场,江茶被威亚吊上半空。 “江茶,感觉怎么样?”宴凯拿着喇叭昂头喊话,“能动吗?” 江茶晃荡了几下,没觉得多疼,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宴凯放下心来,“好,注意咱们这是模拟在水里的情形,和仙侠片在空中飞感觉是不一样的,要注意动作幅度,把水流的感觉表现出来,阻力感不能丢。” “江茶,这一场在水底没有台词,但是会给你大特写,所以眼神和动作一定要干净。” “好。” 宴凯坐回监视器前,打板的声音清脆响彻夜空。 江茶的眼神随着打板闭合,瞬间变得狠厉起来。 裴离突然的倒戈打得尚书措手不及,但他素来老谋深算,身边埋伏了不少暗卫,裴离一人根本难以抵挡,很快就被击落到水中。 落水的一瞬,裴离的白衣和血迹一起散开,宛如滴血的白山茶在肆意盛放。 沉溺深渊的时候她望见了天空,远处的几行鹤唳落下,河水渐渐淹没她漂亮的眼睛。 她意识模糊,眼前逐渐闪过了许多面孔,在自己眼前被老鼠咬死的弟弟,在菜市口被斩首的父亲,踩满烂泥的巷子,金碧辉煌的花楼像一场镜花水月,镜花水月里岑明微笑着向她伸手。 他好像没有怪她,表情温柔到像是在迎接自己。 可事与愿违,即便是死前走马灯一样的回忆,老天也并不远成全她。 裴离意识涣散之际,数十道闪着寒光的剑意同时擦过她的脸颊。 裴离瞬间清醒,江茶混沌的眼神瞬间清明,看清了来者。 尚书疑心颇重,必不会让她有一线生机。 为什么? 为什么杀人最多的魔头能稳居高位,鱼肉他人?难道无辜者就要听天由命,为恶者却能长命百岁,祸害千年吗? 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他怎么不去死? 他才最该死! 裴离在深渊中猛然睁开眼,被剑气划破的肌肤汩汩渗血, 她摩挲着从袖口掏出了蛊瓶,将里面数十粒生死蛊一把吞下,难以忍受的腥臭药业滑进喉咙,游过肺抵达心脏,江茶只觉他们都变成了一把火,燃烧着自己的灵魂发出熊熊的烈焰。 她的目光从未如此坚定过,眼中灼灼立刻对上了为首的暗卫。 这人被少女突然的觉醒怔了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持剑劈向裴离,然而裴离根本没有要躲的意思,生生迎了上去,长剑直接贯|穿她的身体,血液立刻如同红幔一样轻柔晕开。 像一处艳丽囚笼。 暗卫微笑,转身欲走,下一刻,却倏忽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那里插着自己刚才捅|进裴离身体里的长剑。 江茶在撞上剑身的下一刻,就立刻将它活生生从自己身体里拔了|出来,毫不犹豫地把这剑冲着暗卫狠狠捅|上去。 暗卫张了张嘴,似是始料未及,嘴里冒出一串消音的气泡,无力向更深的地方坠去。 裴离并没有就此放过她。 江茶奋力游动,追赶下沉的暗卫,双手握住剑柄,抽出长剑,又再次狠狠捅|进去,沿着小腹一路刺到头颅,给他来了个完整的开膛破肚。 鲜血钻进她的鼻尖。 她没有愧疚,更不会恐惧。 天生我如蝼蚁,殊不知蝼蚁也可决堤,当深渊的压力全部施加在少女的身上,她也能顶住这烂命最后一挣,和事与愿违的倒霉蛋裴离一刀两断。 第二个、第三个…… 她一个个杀过去,水面上翻腾起腥臭的血泡,吃下生死蛊的裴离不知疼痛,不知恐惧,透支生命换来的复仇,无比清晰地为她指明了方向。 割下最后一个暗卫的头颅,下一个人,是尚书。 江茶浮出水面,去寻找那个苍老的身影。 第28章 把握 世上再无她 威亚带着江茶缓缓降落, 下一镜是裴离和岑明告别,宴凯握着对讲机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人。 “A组呢?迟燃人呢?”宴凯语气有些急,“这一镜必须在日出破晓的时候拍, 错过就得等第二天,我们耽搁不起了, 赶快让他们过来。” 江茶被三个道具老师围着解威亚,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只有一颗心还提着。 高婷办事效率极高, 几乎是宴凯话音刚落就接通了A组的电话, “宴导, 副导那边说A组的武术出了点问题耽误时间, 马上就过来。” 宴凯火气消了一半,变成紧张, “武术,是上一场打戏……人有没有事?” -- 第46页 心被看不见的威亚钢丝重新吊上了半空, 江茶屏住呼吸,生怕吸气声都会影响听力。 \没事, 就是武术老师看太子爷有舞蹈底子, 想让他打戏更漂亮点,所以拍了好几版。” 江茶长出一口气,思绪平稳落地。 “怎么吊威亚不紧张, 下来了反倒紧张上了?”温和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视野里出现一双尘埃不染的白色鹿皮靴, 江茶的目光顺流而上, 看见了张嘉许微笑的脸。 “张老师。” 张嘉许替江茶摘下最后一根钢丝锁,“江茶,有时间聊聊吗?” *** 迟燃在五分钟后赶到,在催促声里张望, 没看见江茶的影子。 “KIKI!” “KIKI在!”蹲在角落玩手机的圆脸女孩被吓了一跳,猛地起身视线就怼上了太子爷一额头的薄汗,“燃哥……你怎么出一身汗啊?” “我……”迟燃眼珠一转,皱起眉,“江茶人呢?宴导在催了,她跑去哪了?有没有责任心的?” 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积极过啊…… KIKI腹诽归腹诽,脸上狗腿的笑半点没敢耽搁,“茶茶姐啊,好像在和张影帝对戏?” 他两对手戏就一场,开机就拍了,有个屁的戏要对。 迟燃像被拨乱的五线谱,心里七上八下不着调,“他们在哪对戏?” “好像是在西北角的休息棚?” 迟燃拔腿就跑。 KIKI瞪大眼,感觉到一阵风“唰”地从自己身旁掠过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迟燃已经在十米之外转身摸了摸鼻尖。 “我不是去找她啊,是宴凯在催……”迟燃超大声解释,“是宴凯!” “好、好,是宴凯……”KIKI被他吼得莫名其妙,一歪脑袋,“我也没说你是去找她啊……” *** 硬质卡纸在月光下泛着冷色的光泽,喷漆的黑色字体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江茶垂头看着方寸大的名片,却像是看见了广阔的天际。 张嘉许没收手,看着女孩低下去的发顶柔亮顺泽,“怎么样,有兴趣和我成为同事吗?” “真的可以吗?”江茶抬头,眼里隐隐蓄了泪光,“华纳会接受我?” “为什么不可以呢,”张嘉许微笑,“江茶,你是我见过最有灵气的演员,脱离泥潭,你的未来不可限量,我可以看见你身上的巨大潜力,华纳自然也可以。” “相信我,来华纳是你最正确的选择,我也会尽全力向宁总推荐你,”张嘉许半弯腰,握住江茶的肩膀,“下周何安于导演会在影视城给新电影选角,宁总也会去,我相信镜头下的你可以征服任何困难,你的实力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 “所以,这张敲门砖,你受之无愧。” 江茶目光闪动,小心翼翼捏住了名片的一角,昂头看向张嘉许,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冷冽空气,“张老师,谢谢你。” “谢什么呢?不知道马上拍戏了吗!” 江茶转头,在林影模糊间看见一个人影。 “迟燃?” 迟燃站在坡道下,月光里的轮廓冷淡薄情,长腿迈了两步跳上半坡,一把扯过江茶,浓密的睫毛在光影里扫出一片阴翳。 “我——” 江茶被他这一眼看的莫名有些心虚,张嘴想要解释,迟燃已经冷刻地移开目光。 “张影帝,我记得你和江茶已经没有戏了吧?荒山野岭,你把女演员单独叫出来干什么?” “迟燃,你说什么呢?”江茶警惕环顾四周,赶忙甩开他手,迟燃看也不看,准确抓住了她的袖子,重新把人划进自己的包围圈。 张嘉许轻笑一声,没理迟燃,侧身目光绕过他落在江茶身上,“江茶,我说的事情还希望你好好考虑,再见。” “好,”江茶点头,“再见。” “再见什么,你马上杀青了不会再见了。”迟燃绷着下巴,线条清冷又精致,眼神像只护食的小狼,“你怎么心这么大,你单独和男人出来不知道害怕吗?他如果——” “他不会的,”江茶再次挣开迟燃的桎梏,不看他,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说,“张老师人很好,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迟燃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江茶的衣角轻柔又坚决地从他的掌心抽离,在寒风里独自吹了太久,连一丝余温都没有留下。 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握住她一样。 迟燃收回手,空荡的风扬起黑发,她在他眼前,距离却拉的比以往都要远。 Mani的话在像一根可笑的尖刺,错误地在心里扎根。 “Mani今天的话不是故意的,其实她是想——” “江茶,迟燃,上戏了!” “来了!”江茶避开迟燃的视线,“我先走了。” “等——” 她不愿意再给他几乎说下去。 轻纱擦过手臂,迟燃转身,江茶在视野里跑成了模糊的点,带着那些微末的热度离开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拐角。 他收回目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寂寥地响彻在头顶,不远处山脚盘旋的野鸟落寞地放出几声嘶鸣,又很快随着翅膀的煽动荡然无存。 迟燃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没有来得及解释的误会。 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邀请。 他站在月光里,什么也没有握住。 -- 第47页 *** “江茶,最后一场了哈,好好发挥!” 江茶点头,“宴导放心。” 宴凯满意微笑,朝道具招手,“来,江老师杀青的最后一场雨,咱下漂亮点。” “江茶,我真的——” “迟燃!站位不对!怎么回事?!”宴凯把人往反方向赶,“你是尚书的人质知不知道,去那边去,快,别耽误时间。”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迟燃垂下手,看见江茶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了河边,距离再一次被拉到无限。 水底的戏可以吊威亚通过后期合成,但落水和出水的画面却不能应付。 零下十几度的冬夜里,江茶毫不犹豫跳下刚化冻的冰河,刺骨的凉意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在极度的冰冷里脑子却轮转地更加清晰。 江茶咬牙,把自己整个人浸没进去,再浮出水面的时候,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Action!” 淅沥的雨滴在小河中砸出涟漪,细密的雨声里,裴离浮出水面,脸色却忽然变了。 雨幕浑浊,尚书脸色惨白地站在河边,长剑指向裴离的脖颈。 “梁氏,你在我身边这样久,我竟没看出你是个痴情种啊。”冷意的剑光贴近肌肤,尚书蹲下身,冷黯的笑意里藏着死亡的锋利,“你真的以为就凭你能做出什么改变吗?” “蜉蝣撼树,区区一只蝼蚁也想撼天吗?”尚书冷笑起身,剑尖指向了少女脆弱的生机,“痴心妄想。” 生死蛊反噬的力量渐渐袭来,疼痛先从心脏处蔓延,裴离颤抖着捂住胸口,视线茫然地越过尚书,看向天际。 天际将明,暗夜浮动着雨水的气味。 蝼蚁真的只能等死吗? “梁氏,不够忠诚的信徒,会遭到惩罚的。”尚书转动握着长剑手腕,“下辈子再见吧——” 裴离闭上双眼,却没等到意想中的痛楚,反而是猛地感受到一阵砍刀似的烈风扫过,身体撞击大地的沉闷响声突兀地打破雨声。 裴离愕然睁眼,看见了岑明。 “你个死老头又在欺负大姑娘!我说赵尚书,你是真他娘不要脸!” 这少爷像是没心肝不知道害怕的,在雨地里滚了一身的泥,骂骂咧咧举着不知道从哪个倒霉蛋坟了里刨出来的生锈大砍刀,站都站不稳,嘴里倒是一刻不闲,“传出去你做不做人了啊?你都能当人爷爷了,到底怎么好意思的?不知羞啊不知羞!” “放肆!你竟敢——” “老子什么不敢!” 尚书阴沟里翻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这不堪入目的大砍刀掀翻,刚反应过来要爬起来,岑明一脚泥的鞋底就扎扎实实照着他的脸又踩了上去。 岑明吓得想发抖,嘴里依旧不干不净:“闭嘴吧你!糟老头子!” “裴离,你还愣着干什么?本侯爷来给你撑腰了,你快——” 不等岑明把话说完,他的后领忽然被拎了起来,整个人被强悍的力道带飞出去,直接撞上身后的树干。 他被撞的头晕眼花,堪堪才看清方才拎着他的人是从水里爬出来的裴离。 裴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来不及等他思考清楚,一声尖利的咆哮轰然在天地间炸开,混乱的流矢尽数没入刚才他站的地方。 只要裴离的动作再慢一点,他岑明现在就肯定是个筛子。 裴离一言不发,红眼护着岑明往后撤退,咆哮声接连响起,不绝于耳。 被雨水砸出涟漪的湖面却忽然泛起了气泡。 紧接着,一只、两只……数不尽的活尸从水底里钻了出来,尚书重新站起来,狞笑着舔了舔嘴角的血,“永别了,小侯爷。” “生莫离,死将歇——羁旅客,莫凭停……三更火,五更命……生当来,死何憾……” 鬼气森森的哀歌倏忽响起,岑明靠着的大树轰然倒塌,他被这力道猛然一砸滚了出去,眼看尚书的长剑就要落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忽然闪到身前,当头接住了劈下来的剑影。 活尸尖利的咆哮声中,他栽倒在地,耳边响起女人轻轻的一声笑。 紧接着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炸开,岑明意识到什么,猛然抬头,看见裴离的胸口插着那把剑,一身白衣被血染成红衣,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所有的活尸纷纷朝她涌动过去。 岑明茫然地看着她。 她在干什么? 她不是觉得自己是个薄情的王八蛋吗?不是最恨他没心没肝不知道心疼她吗? 那如今她又在干什么? 一命换一命?为了这样的自己? 她这辈子都没遇见过别的好男人吗? 下了一夜的雨忽然戛然而止,周遭的一切瞬间噤声,远处天际破晓,罅隙中钻进一丝金光,柔柔落在裴离惨白的脸上。 生死蛊带来的无尽力量在飞速消退,反噬汹涌袭来,裴离站在河边,尸化已经蔓延到脖颈。 她的喉咙被活尸咬断,再说不出话,只能无力朝着他扬起一个笑。 漂亮的像朵新生的白山茶。 紧接着,全身尸化让这红颜化为枯骨,连带着身上如跗骨之蛆一般的活尸和尚书一起重重砸进水底。 她为他扫平了最后的障碍,用仅存的生命保下了自己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牵挂。 -- 第48页 她的牵挂,是他。 岑明茫然地坐在河边,良久之后终于反应过来,裴离真的消失了。 他再也找不着她了。 就如同她的代号一般,她与其他的裴离,都永远消失在了这京都。 世上再无她。 第29章 分开 不需要求证的命题是“我爱你”。…… “Cut!” 宴凯拍板, 片场爆发出一阵掌声,江茶才缓慢从水中浮出一个头。 零下冰河里的温度刺骨,寒意钻进毛孔, 渗透进每一个细胞,江茶打着颤, 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结束了。 她如约完成了裴离的一生。 “江茶——” 迟燃从恍惚中惊醒,江茶在河里发抖的身影在瞳孔中逐渐清晰, 他撑着手从地上起身, 方向明确地想要向她走去。 “你干嘛?” 肩膀忽然被人搭上, 迟燃回头, 看见Mani皱着眉, “我警告你,别犯浑, 剧组里到处都是眼睛,你要是想她再被网暴一次就过去。” “而且, 她未必真的需要你。” Mani一抬下巴示意,迟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张嘉许已经先他一步到达江茶身边, 毛毯裹住湿漉漉的女孩, 江茶体力耗尽半阂着眼,被包围在毛毯里只能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单薄得像是会随时消失。 迟燃隔着人群听见张嘉许抱起江茶时周围响起的欢呼声, 喧闹又刺耳。 晨光斜切过女孩湿漉漉的裙角, 水滴坠落蔓延成无法控制轨道的水迹, 随着行走,在地上变成草蛇灰线的证明,却无法求证两人之间错过的距离到底需要前进几步才能弥补。 她要向南去,被遗忘在河底的鞋子逐渐沉没进窒息的淤泥里, 打湿的发间藏着凌冽的寒气。 而他的轨道延伸向北,风吹过干燥的发梢会发出寂寥的声响,南方的花儿永远也无法听见。 迟燃垂下手,退后一步,光与影相遇,泾渭分明地划分出分界线。 江茶在陌生的怀抱中费力抬眼,看见朦胧晨光里笼罩出熟悉的身形轮廓。 周围的喧嚣像潮水缓慢漫过耳朵,逐渐变成了嘈杂的寂静,人群纷扰中,有一个人默然站在不远处,凌厉深刻的线条隐没在光影里。 最后一眼,望进他深谙眼眸里缠绕的模糊情绪。 他却没动。 *** 源源不断输送的暖气像低声干燥的弦语,昏沉的混沌状态慢慢褪去。 江茶在半小时后醒来,视线清晰后,KIKI写满紧张的圆脸闯进视野。 “茶茶姐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只是低血糖而已,低温的水太消耗体力了,”江茶虚弱笑了下,低头看见自己身上干燥一新的衣物,“我的衣服是?” KIKI笑嘻嘻拍拍她肩膀,“安啦,衣服是A组化妆姐姐赞助的,我帮你换的。整个过程属于小黑屋操作,绝对安全。” 江茶如释重负露出笑,“谢谢。” “不客气!不过……”KIKI压低声音,“不过当时你在河里脱力,是张影帝把你抱过来的,我还以为会是燃——” “以为会是迟燃,是吗?”江茶抬眼,“为什么会这样以为?” 自己又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就是上次跳楼那场戏……燃哥他,他不是那个,呃,有点紧张……”KIKI艰难组织语言,“就,我觉得你们关系好像还不错,哈哈……” “哦。” 是这样吗? 江茶垂下头,看着自己泛白的指尖,捉摸不透的情绪在胸口里不断缠绕,在自己混乱的思考里变成了没有头绪的线团。 KIKI捂着嘴,再粗枝大叶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茶茶姐,我之前听带我入行的前辈说,有一种演员特有的职业病叫杀青综合症。” “杀青综合症?” “对!”KIKI用力点头,“就是入戏太深,拍完一个角色好像走过了她的一生,没法太快出戏,会在杀青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在角色的情绪里。” “入戏太深。” 江茶下意识重复这四个字,抬起头的目光却是虚空没有落点的,像是迷茫找不到归途的鸟。 她忽然觉得有些冷,房间空荡,空调小小的暖风口显得力不从心,粘稠的寒意从无法彻底隔绝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一直侵蚀到肺里,变成无解又麻烦的结。 “咚咚。”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张嘉许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清晰地传进来,“江茶,醒了吗?” “醒了。” KIKI反应很快,“我去开门。” 张嘉许进屋时带进一阵寒气,江茶敏锐地闻见一股醇厚又辛辣的气味。 “姜茶。” 张嘉许把碗递给她。 江茶“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他不是在叫自己。 “扣钱的谐音梗,”张嘉许自嘲一笑,“看你的表情好像并不好笑。” 江茶接过碗,低声说了声谢谢。 张嘉许接不上她的话,房间又陷入寂静。 KIKI在尴尬的空气里抠出城堡,终于在屋顶竣工的时候,再也忍受不了令人窒息的氛围,落荒而逃。 “茶茶姐,张影帝,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个包落在A组那儿了,我去拿一下,失陪!” “我把小姑娘都吓跑了,”张嘉许被KIKI关门的声音一震,露出个温和的笑,“是不是我年纪太大和你们有代沟了?” -- 第49页 “没有。”江茶摇头,小口抿着辛辣的汤,这股子霸道的劲儿从喉管窜进身体,很快在背后发出薄薄一层汗。 江茶讨厌这股味道,但又不好拒绝张嘉许的好意,只能一鼓作气,闭眼把汤液一股脑猛灌进去。 一碗见底,江茶被刺激地皱起眉头,艰难礼貌点评道:“姜茶用料很足。” “是吗?”张嘉许微笑,“是我太太熬的。” 江茶动作一顿,“太太……” 张嘉许单身多年,是娱乐圈人尽皆知的事情。 “没错,是隐婚。”张嘉许摊开手,手掌里躺了一枚简单的戒指,没有装饰没有钻石,只有内环有隐隐的字母痕迹。 “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在圣托里尼的教堂许下了誓言,今年,她被查出来怀孕一个月了。”张嘉许垂下头,把戒指小心装回了口袋。 江茶不明白他告诉她这话的意思,只能浅浅地应了句:“恭喜啊。” 张嘉许疲惫笑了笑,“江茶,你真的觉得这种见不得光的爱情值得恭喜吗?” 江茶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 她无法给出答案。 艺人和粉丝之间的关系永远无法用简单的话语定义,他们像是海面上相依为命的风帆,又像是刀剑相向的反目仇人。 在需要的时候,艺人可以是他或者她指路的长明灯,是追逐星星的勇者心中的国王。 即便隔着网线,隔着可能一辈子都没有交集的距离,他们仍旧会为陌生的你摇旗呐喊,为你冲锋陷阵,但也同样,他们无法保证永远是你的不二之臣。 而这些或许廉价或许真诚的感情,却又是筑起星星万丈城堡不可或缺的砖石,他们扎实,又脆弱。但在享受常人一辈子都没法享受的欢呼和赞美的同时,就注定了一定会牺牲掉另一部分的代价。 比如情感。 江茶握着冷掉的碗,轻轻把它放在桌子上,“张老师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我想退圈。” 张嘉许表情平静,“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所以特别清楚一个母亲独自抚养孩子有多艰难。娱乐圈永远没有顶点,艺人在公司的眼里应该是永不停止的永动机,所以如果这份工作继续下去,那我的孩子承受的也会是丧偶式教育,这对他来说不公平,对我太太更不公平,但是……” “但是华纳不会这样就放你走,”江茶反问,“是吗?” “是,其实去年的时候我就和宁总提过这件事,公司已经在着手培养新人了,可惜……这几年,影视圈的确是青黄不接。”张嘉许看向江茶,“但是如果你加入华纳,华纳现有的资源完全可以在很短的时间捧红你,你的演技已经不需要雕琢了,你可以很快地弥补我走后的空缺,成为华纳新的代言人。” “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也思考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真正的原因,”张嘉许有些忐忑,“最后,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知道真相。” “当然,如果你试镜通过,成功签约,华纳的资源会迅速把你捧上一线,但它也有比其他公司更加苛刻的条件,私生活和个人情感,这些都是会被明令禁止的东西。” 张嘉许苦笑,“就像我这样,身不由己,连爱人的身份都不能承认。” “好了,现在,我们是坦诚的交易了。”他如释重负,“江茶,知道这些后,你还愿意吗?” “张老师,感谢你的和盘托出,我心理压力小了很多,”江茶伸出手,真诚微笑,“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张嘉许长出一口气,轻轻握住江茶的手,“合作愉快。” 江茶无声笑了笑。 “好了,你早点休息吧,希望三天后能听见对你我都好的消息。”张嘉许转身,朝屋外走去。 “等一下。” 江茶叫住他,“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请问。” 江茶迟疑道:“您太太是圈内人吗?” 张嘉许点头,“是,我们是因戏生情。” “那,您当时是怎么判断自己是入戏还是真的爱上了这个人?” 张嘉许回头,“很简单,如果你不确定自己爱上的是眼前这个人还是角色,那就分开一段时间。” “时间会告诉你,你究竟有没有爱上他。” 第30章 等爱 不要向我奔来,我要月亮永远高悬…… 裴离的戏份完结后, 《刺杀》接连杀青了好几位主演,因为其中有两位老戏骨,剧组还是决定举办个阶段杀青宴送别, 时间定在江茶离开剧组后的第三天。 而中间的两天里,迟燃被宴凯以“眼神不到位”、“动作不标准”、“情绪太苍白”等各种问题扣押在剧组, NG成了家常便饭。 据幸存目击者小侯观察,太子爷在这两天里拿手机的频率直线增加, 打开的界面永远是微信聊天记录, 但白绿框始终没有变化。 太子爷不会屈尊降贵主动出击。 对面也没有丝毫想要交流的意思。 终于, 在小侯煎熬的等待中, 能跟随太子爷一起走出大山放飞自我的日子到了。 “Mani效率不错啊, ”穿回久违的现代装,迟燃后靠陷进柔软的椅背, 修长的手指捏住张名片,“之前还想讹我, 说什么华纳没有熟人不好办事。” 小侯给太子爷六十五度的温开水插上吸管递过去,“燃哥, 为什么不直接让Mani姐签了江小姐呢, 江小姐自己在华纳多不放心啊。” -- 第50页 “有什么不放心的?”迟燃掀起眼皮瞥他一眼,华纳那群人什么德行他还不知道,江茶和他在一起过还能看上他们?消费降级也不带这样直接断崖跳水的。 车子驶入小道, 景色变得陌生又安静, 小侯在副驾探了探头, 在导航上认出了路,“燃哥,附近就是江小姐住的地方了,要等江小姐一起去吗?” “嗯, 既然顺路的话就捎她一程。” 小侯干笑,“那确实很顺路哈。” 顺路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明明主城区一条高架就能到的,太子爷非要让司机跟着导航绕了半个城拐过来。 迟燃没抬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自顾划着手机。 小侯侧眼,在车窗的倒影里看见了微信的聊天界面。 备注很规矩,只有江茶两个字。 置顶。 “再看我就把你眼挖出来,”迟燃一掀眼皮,用余光警告他。 小侯缩了缩脖子,“燃哥,现在可是法治社会……” 你可以试试。 “别,老大,再给我一次机会。”小侯彻底老实,“老赵,到前面十字路口往左拐,江小姐就住第二家酒店。” “不过老大啊,咱要不要先给江小姐发个消息告诉她我们来接——我们顺道过来了,说不定人家先走了呢。” “要你提醒?而且她怎么可能不等我——” 【江茶:抱歉,我和张老师已经到凯悦酒店了。】 她没等他? 她居然真的没等他,而且还和姓张的老男人一起去? 小侯盯着后视镜里太子爷缓缓抬起的死人脸咽了口唾沫,“至少,至少江小姐回复的很快,秒回耶老大!” “你是不是想表现你视力很好,”迟燃的皮笑肉不笑里凉飕飕地冒冷气,“我有没有说过让你去帮我买防窥膜?” “没有啊。” “停车,”迟燃一抬下巴,“现在你知道了,下车。” *** 为了保密,《刺杀》剧组包下了整个酒店,江茶和张嘉许到达一层,被工作人员领着往包厢走。 “明天早上就要试镜了,你准备的怎么样?”张嘉许在江茶身边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这次机会对你我都同样重要。” 江茶抿了口水,“你想听真话还是客套话?” 张嘉许轻笑:“我可以两个都听吗,合作伙伴。” “客套话是我这两天非常用心地准备了这场试镜,真话是——”江茶叹了口气,“我没有任何把握。” “《等爱》的剧本我看了,非常优秀的职场女性题材,但是职场生活我并不了解,林语这个角色的内心我没法很清楚的揣摩。” “你年纪小,又一直没有接触过这种题材,确实有点难度,”张嘉许拍了拍江茶的肩膀,“不过别灰心,何导眼光很毒,你的天赋和灵气是最大的优势,她不会看不见。” “呦,二位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熟悉的浪荡音色忽然像涟漪一样荡进来,江茶抬头,撞进迟燃似笑非笑的深邃眼眸里。 经过圆桌时,靠门的木质椅子被人单手拎起,在地上拖出刺耳低亢的声音,像一种无声的宣誓与发泄。 迟燃停在两人身后,居高临下地扫了眼江茶,又很快转向张嘉许,漂亮的下颌线利落绷出微侧的弧度,“劳驾让个座?” 张嘉许扫视一圈周围空荡的座位,笑了笑,没说话,轻轻挪动椅子,空出他的位置。 太子爷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大大方方落座,距离一瞬间被拉近,对方身体的温度切进皮肤,江茶沉默拉开了以对立姿态感叹的一小截距离。 徒劳地,妄想地,希望可以缓解对于自己来说太过炙热的温度。 “江茶。” 迟燃把手机放在两人之间的桌上,江茶略微垂头,看见手机显示着和自己的聊天界面,最后一句【抱歉,我和张老师已经到凯悦酒店了】被修长的手指一点,放大成侵占屏幕的巨大字号。 迟燃向她侧身靠过来,灼热的呼吸烫向耳垂,“看我给你惯的,你长能耐了,什么人你都敢和他一道走。” 江茶立刻后退一截,抬眼狐疑,“你什么意思?” “你就装傻吧,”迟燃偏头,咬牙切齿的声音里扯出一抹笑,“我一会再来收拾你。” 江茶没说话,看了眼他,又下意识去看张嘉许。 还没等目光落实,迟燃的手肘就立刻撑上了桌,整个人半靠下来,把能看见除他以外的人的所有缝隙挡了个扎实。 紧接着慢悠悠转头,迟燃皮笑肉不笑地对上张嘉许,“张影帝刚才说什么呢这么开心,也说给我听听,大家一起乐一乐啊。” 张嘉许斯文一笑,低头喝水,“没什么,和江小姐讨论我们二搭的事情 。” 迟燃眼底的笑意和浪荡飞速退散,冷气变成风,他转过头,江茶已经沉默着和他拉开了又一段距离。 非常清晰的想要逃离的动作,江茶毫无波动的眼神望进迟燃眼里,没有欲言又止,没有藕断丝连。 “什么时候的事?” 以宴凯为首的嘈杂人声和脚步声凌乱地传进房间,漫长又毫无意义的静默了一会,江茶轻扯住迟燃的衣袖,“我们出去说。” *** 墨绿色的光线掩藏在树梢下,酒店后花园昏黄有余明亮不足的灯光投下来。 -- 第51页 江茶垂下睫毛,看见两人并排的影子被拉的很长,漫无目的地前进,无声延伸进捉摸不清的方向里。 不知道要通往什么地方。 “你要和我私奔吗?”迟燃在树下站定,“就到这里可以了。” 江茶点头,停住脚步。 迟燃垂眼,“说吧,二搭是怎么回事。” “华纳的新电影,张老师介绍我去试镜,我和扬声的合约快到期了,他说可以帮我引荐。” 藏在掌心的名片忽然变得锋利,迟燃冷下脸,下巴的线条切进风里,硬质纸张被无声揉成了模糊不清的一团。 迟燃黯了眼神,“是那天在半山坡上的时候是吗?” “是。你来之前的五分钟。” 是。 五分钟。 Mani千万不该的试探后,他没有转头寻找她的五分钟。 张嘉许先他一步递上华纳名片的五分钟。 车子驶入她离开前的五分钟。 错过了五分钟,轨迹延伸到了截然不同的走向。 她毫不知情。 他次次落空。 “恭喜你啊,多好的机会。”迟燃冷笑,抬腿就走。 “等一下,”江茶的手扯住他的袖角,“其实今天我还有话想和你说的。” 迟燃身形顿住,凸出的喉结滑动,嗓音在风里掺杂了小幅度的颤抖,“什么话,给你五分钟。” 江茶绕道他身前,递上了牛皮纸信封。 眼里的冷淡薄冰被风轻飘飘地吹化,迟燃接过信封,掂了掂重量。 很轻。 大概只有一张纸的重量。 肯定是情书。 迟燃哑然失笑。 江茶平时看着不声不响,居然还知道玩欲扬先抑的小手段。 迟燃单手插兜,抖了抖信封,“这算什么?杀青礼物吗?” 江茶蹙眉,“你如果这样想也可以。” 毕竟对她来说这是一笔巨款。 迟燃抬手捂住嘴角的笑意,露出的表情貌似很嫌弃,“是就是,什么叫我这样想。还有,你也太老土了,现在谁还用这种方式的?” “老土吗?”江茶不理解,“但我的微信转账好像限额,一天只能转出两万。” 迟燃一怔,“什么转账?” 江茶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接过信封拆开。 是一张银行卡。 迟燃唇角翘起,“江小姐,你这里有多少钱?你燃哥可是很贵的。” “四万五千块。” “其中三万是在酒店三天住宿的房费,我不知道具体的价格,如果不够的话我回头再补给你。另外的一万五千,是两次住院你为我垫付的另一半医药费用。” “关于教戏的费用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不需要,当时答应也是为了这部戏能拍摄顺利,毕竟程东那里给我下了死命令。所以很感谢你,裴离平安杀青了。” 江茶伸手,银行卡被握在泛白的指尖。 “迟燃,谢谢你,裴离到此为止了,《刺杀》对我来说也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 卡片单薄的边缘像锋利的刀刃,风吹过它再顺延到迟燃的脸上,变成兵不血刃的武器。 迟燃接过卡片,不可置信到了极致反而想要笑出声,“江茶,你这是在和我划清界限,是这个意思吗?” 江茶不回答,落进他的眼里变成默认。 “那这一个月我们之间算什么?” “演戏,对戏,入戏,很正常的演员流程。”江茶解释说,“可能是我太久没有接过这样完整的人物线,所以入戏太深,如果影响到你,很抱歉。” “是么?”迟燃看着她低垂的眼睛,冷气变成风,从两人间隔的距离穿过去,“你真的是入戏吗?” 他伸手,想要握住江茶逃避的视线,女生纤细的脚踝微微一抬,后退了一步。 距离被拉得更开。 “江茶,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觉得我们之间只是入戏吗?” “是。” 风把迟燃的黑色衣角送进江茶的视线内,牵引着她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江茶这才发现,原本并肩的两条影子,现在已经泾渭分明地划出了界线。 像是在狭窄的世界短暂相遇后,又被撤走了可以继续靠近的边界,她后退了一步,周遭就瞬间恢复到从前的广袤和无际。 迟燃在沉默中收回伸出的手,“好,原来都是入戏,江茶,你真是个好演员。” “可能不只是我呢,”江茶抬头定定看向他的眼睛,“迟燃,或许你也只是入戏了。因为入戏,因为裴离和岑明之间的感情,把滤镜带到了现实生活中,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宴导不是也说过吗,我们两都是代入感演戏,会消耗演员本身的感情力。如果难以出戏——” “可以分开一段时间。” “哈,原来最想说的是这一句,”迟燃笑出声,眼角却浸着红,喉结上下滚了好几番才开口,“可以啊,我同意。” “杀青后我们分开,不要再见。” “好。” 江茶把脸埋进毛衣的领子里,抬腿要走,迟燃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可是,如果分开后,证明这一切都不是入戏呢?”迟燃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江茶,你要怎么办?” “不会的。” 江茶没回头,脖颈间露出的小块皮肤白得像雪。 -- 第52页 清澈的寒意。 迟燃在沉默的树影中站成渺小的黑点,带笑的嗓音被风干到发涩:“那我祝你,星途璀璨。” 江茶停住脚步,迟燃经过她身边,没再停留一秒,带起的风只汹涌了一瞬,就隐匿踪迹,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路拐角。 江茶目送他离开,抬头时,看见月亮下树木的影子变得千丝万缕。 好像赘述不清的心,向着能够生长的所有地方延伸,而最终只能在吞噬和自我消亡中不断循环,等待岁月来平息这些那些浓墨重彩的夸张情绪。 月色很好。 不该因为乌云变得黯淡。 不要让他陨落进泥潭无法自拔。 她要月亮永远高悬。 第31章 再见 一厢情愿,也不会愿赌服输。…… 江茶回到包厢的时候剧组人已经差不多来齐了, KIKI坐在原本迟燃的座位上朝她使劲招手,“茶,你去哪了?快来快来!” “来了。” 江茶的座位靠里, 张嘉许主动起身和KIKI一起往里移了一格,江茶坐到了原来张嘉许坐的位置上。 张嘉许给她拉开椅子, “坐吧。” “谢谢。” 江茶落座,周遭觥筹交错的嘈杂声音充斥耳膜, 又像远在距离之外, 她独自身处在热闹的名利场里, 却在迷茫地找另一个人。 “他走了。” 碗里多出块鱼肉, 张嘉许温和笑了笑, “说是身体不舒服,刚走, 现在出去应该还能追上。” “追吗?我可以把车借给你。” “谢谢,不用了。”江茶夹起鱼肉吃了一口, 尝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没用了。” 咽下的时候喉咙好像被细小的刺划破了,痛的她眼眶发热。 可是痛也没用了。 *** “燃哥, 五分钟到了, 我们走吗?” 迟燃摇下车窗,行径的车辆穿行,凯悦富丽堂皇的门口在或明或暗的车灯照射里切换光影, 却始终没有人出现。 他收手, 默然靠回座位, 车里暖气开的很足,撞上外界的冷风很快凝结成湿意,缠绕上睫毛。 “再等五分钟。”迟燃眨眼,洇湿的睫毛扫过时有战栗凉意, 顺着眼底的皮肤渗透进未知的深处。 小侯坐在驾驶位,再次点亮手机开始计时,后视镜里倒映出迟燃紧抿绷直的唇线。 刚才的五分钟,是弥补之前我错过你的五分钟。 现在的五分钟,是我再给你的机会。 只要你出现,我可以既往不咎。 时间在流逝。 迟燃侧头,刀刻般的轮廓无声融进一部分在夜色里,沾染上鲜明的凉意。 长久没有进行眨眼的动作,眼球已经感到酸涩,迫不得已闭合的瞬间视线受阻,像是世界在这微不足道的动作里坍塌出一道裂缝。 彻底闭上眼睛,裂缝却在扩大,有海水倒灌进来,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第二个五分钟也到了。” 她始终没出现。 “走吧。” 迟燃摇上车窗,车身启动时没有一丝颠簸。 回头,最后一眼落在后退的寒风里,一起缓慢后退的建筑一楼透露出模糊柔和的灯光,那是从厚重窗帘的罅隙里切出来的幸存者。 他们越过倒退的风,再透过车窗透明的阻隔,变成了笨拙的重钝刀刃。 像是被迟燃握在掌心里的银行卡。 薄薄的一张,划不开切不断什么,却还是能留下一些发红的痕迹。 车辆平稳行驶在宽阔大道上,月亮逐渐隐匿踪迹,藏进晦涩的乌云里。 “嗡嗡。” 手机第三次振动起来,迟燃终于按下了接通键。 “你还知道接电话啊!”Mani的嗓音穿透电流,“你跑哪去了你!我就迟来一会儿你就给我玩失踪,剧组杀青宴你一个男一跑了像话吗!” “剧组不止我一个男一。”他只是个并列,并不是唯一。 “你干嘛,拍了一半要撕番啊,想都别想!少给我整那些幺蛾子,你到底去哪了,不知道明天转场要提早出发吗?” 车子行驶上大桥路段,湖边的风擦过车身,迟燃听见汽船沉闷的轰鸣声,嗓音压的更低,“我知道,贵城嘛,十万大山,信号都没有。” 谁都别想再联系到他。 包括她。 被丢下一次已经足够丢人,第二次陷进同一个漩涡的人是傻瓜。 黑心旅馆小巷外的站牌,他站在那夜的风里想了很久,做出的决定是远离。 她从黑暗里跌跌撞撞跑来时,还是轻易碾碎了所有的计划。 可是要记住,是她擅自撞进来,擅自把含混的距离裁短,那现在又凭什么留他一个人在泥潭里挣扎,变成一厢情愿的笑话。 迟燃看向桥下星星点点亮起的渔灯,骄傲如他,绝不是会在同一片海域两次翻船的傻瓜渔手。 所以,他也一定只是入戏太深罢了。 以后谁都不要再联系谁了。 “我不会错过航班的,你放心。” “那你早点回酒店收拾东西,到时候进山了再发现缺什么东西,可没人伺候你。” Mani站在走廊上叹了口气,余光扫过包厢里江茶没有情绪起伏的脸,心里猜到了两人发生了什么。 不用拆穿什么了,分开对他们来说,皆大欢喜。 -- 第53页 Mani如释重负,“好了祖宗,一定别忘记啊,我先挂了——” “江茶,这么早就走吗?” “等一下。” 她的名字顺着电流被传递过来,变成听筒里无比敏感显眼的关键词。 再等一下。 她要回去了吗? 和谁回去? “你还有事?”Mani问。 “对,就是——航班的时间再给我发一遍吧,我忘了。” 真是忘记了航班,不是故意拖延时间想知道她和谁一起走。 “是啊,要走了,明天还有个试镜得回去再准备准备。” “那我送你吧。”是张嘉许的声音。 “谢谢,我自己可以的。”她好像很轻地笑了一下。 “客气什么,我们俩一起方便试镜,走吧。” “好。” 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清楚了?”Mani把复制的航班信息发给迟燃,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够清楚了吗?” “清楚了。” 非常清楚。 他不会再做一个溺水的傻逼。 迟燃掐断电话,向后仰头,后视镜里下颌线拉出傲慢的弧度,“停车,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拿上。” 远处的渔船浅浅鸣笛,乌云彻底占据天空,脚底数十米的地方,江水翻滚出密密麻麻的水花。 下雨了。 月亮彻底消失。 “燃哥,伞——” “拿开。” 迟燃站在雨里,脊背挺直,眉眼被洗刷锋利,“把盒子给我。” “燃哥,蛋糕沾了水就不能吃了。”小侯举着伞,抱着艳俗红绿配色的蛋糕包装盒,把它贴在怀里,“咱们不是找了很久才找到的这家店吗,虽然丑了点也不至于扔了吧。” 迟燃扫他一眼,直接从他手里把蛋糕夺过来,一把撕开包装盒,荧光粉配绿的塑料花在雨里暴露出来。 迟燃拧开按钮,塑料花层层开放,穿着白裙子的长发女孩捏着剧本站在花蕊中央,跑马灯亮起来,照亮下层被雨水冲刷的斑驳的蛋糕字样。 小侯看清了蛋糕上写的字——江茶,杀青快乐。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迟燃伸手把蛋糕和塑料花一起用力扔进垃圾桶,“咣”的一声,甜腻的奶油气味在雨夜里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白色的痕迹溅的到处都是。 “江茶,杀青快乐。” 迟燃嗤笑,掌心里薄如刀刃的银行卡片被掷出弧度,和雨水一起下坠,沉入湖底,消失不见。 “再见。” 但我不会再见你。 第32章 赌博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贵 《刺杀》通告单上成年岑明的戏在三天后, 张嘉许得以拥有了三天假期,而同时作为《等爱》已经敲定的男主角,他有资格参与女主角的试镜。 昨晚杀青宴结束后, 张嘉许和江茶约定早上一起去试镜现场,但到达酒店时, 江茶仍然坐在镜子前。 “张老师,”江茶对自己空空如也的化妆台感到无力, “可以借用你的化妆师吗?我想化个妆。” “当然, ”张嘉许点头, “可是你确定要带妆试镜吗?你应该知道这是导演很不喜欢的行为。” “我知道, ”江茶指着镜子里自己过于白皙的脸, “但是对于这个角色,我的先天条件全部都变成了劣势, 想拿下她,我只能赌一把。” “OK, 我相信你有分寸,”张嘉许招手, “阿俊, 来给江老师化妆。” “好的哦~” 阿俊是个一米九的花臂壮汉,举止透露着姐妹的气息,人很热情, 抱着自己的瓶瓶罐罐就开始投入工作, “宝贝, 那咱们先做个妆前清洁咯。” “宝贝你皮肤真好,毛孔都没有,好羡慕哦,”阿俊把江茶脸上最后一层面膜洗干净, 悄咪咪打探,“宝贝,你平时都用什么护肤品啊,透露透露呗。” 江茶被他一口一个“宝贝”叫得皱起了眉头,“我平时不用护肤品,硬说的话……大宝算吗?” “大、大宝?”阿俊一愣,然后咯咯咯笑了起来,翘着兰花指往江茶身上一推,“你讨厌,别这么小气嘛,告诉我告诉我,到底用的什么啦。” 江茶正走着路,差点被这一米九壮汉的兰花指捅到地上坐着去,踉跄了几下才稳住。 “哎呦宝贝,不好意思哦,人家太想知道你的护肤品所以有点激动,没把握住力度。”阿俊说着话就要张开两条大膀子往江茶这飞。 江茶吓得往后一退,“打住!” “嘤嘤嘤。” “……” 江茶无语,爬起来从沙发上捞起自己的包,掏出一个红盖白身的小瓶子递过去,“阿俊老师,真的是大宝,我没不告诉你。” 阿俊一愣,看一眼大宝又看眼江茶,来来回回看了好多次,越看越郁闷,气得一跺脚:“真气人!怎么有人用大宝比Lamer用的还有效!” 江茶心累,“那咱们可以开始化妆了吗?” “还没开始吗?” 张嘉许提着星爸爸的袋子从门外走进来,“江茶,拿铁还是美式?” “都不——”江茶张了张嘴,刚想拒绝,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某个夜晚,“拿铁吧,可以给我三份糖吗?” “宝贝你都不戒糖的啊,”阿俊一摆手捏住鼻子,“三份糖要齁死啦。” 张嘉许把糖和拿铁一起递给江茶,“三倍糖可能真的会太甜。” -- 第54页 “没关系,我想试试。” 张嘉许笑了笑,“好,用吸管吧,不会把口红弄花。” “谢谢。” 江茶插进吸管,轻轻喝了一小口,厚重的甜腻立刻在舌尖绽开,喉咙像是被糊上了难以挣脱的黏腻胶水,过分的甜味席卷口腔。 江茶皱起眉,搞不懂迟燃为什么会喜欢这么甜的东西。 “喝这个缓一缓吧,”张嘉许放下一杯清水,“本来就是不同口味的人,何必要强迫自己改变呢。” 江茶看向那杯水。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桌上玻璃杯里的热气袅袅上升,光线缠绕上水汽,湿漉漉化开成没法抓住的缥缈的雾,阿俊的身形一动带起一阵细微的风,那么点雾气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墙上的钟滴答走着,张嘉许看向它,“时间不早了,阿俊,抓紧时间。” “要得!”阿俊冒了句方言,“宝贝要化个什么类型的妆,霸气御姐还是都市丽人?” “都不是,”江茶面无表情看向镜子里自己无可挑剔的脸,“请把我的脸化黑两个度,再加一上黑眼圈和雀斑,不需要口红。” *** 三小时后,江茶收敛情绪,走出了镜头。 监视器后的长发女人漂亮又明艳,浑身散发着可亲的温柔魅力。 但江茶知道,宁真的行事作风和她的外表完全相反,她在圈子里这么多年,向来是以雷厉风行著称的。 “江茶,你演的很不错,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宁真把头发挽到耳后,温柔一笑,“你的皮肤是故意化黑了是吗?” 江茶知道瞒不过,也没有想瞒,大方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小臂,“是的。” 一旁的带着黑色鸭舌帽的中年男人坐了起来,何安于看向江茶,“你能告诉我这么做的原因吗?” “为了更贴合角色,”江茶看向一旁的工作人员,“麻烦给我一张卸妆巾。” 江茶把半边脸的黑粉卸掉,露出柔和白皙的五官,“我本身的肤色太白了,我觉得这并不符合林语的形象。” 何安于来了兴趣,“我记得我给你的剧本里并没有涉及林语形象和外貌的部分。” 江茶坦然,“是我推测出来的。” “林语来自西北的高原上,西北风沙大日照强,林语直到上大学没有出过家乡,所以她的皮肤是最淳朴的小麦色才最贴切。” “今年林语三十岁,单亲家庭,普通工薪阶层,每个月负荷着超额的房贷,弟弟正在高三冲刺阶段,妈妈身体不好只能在家接零活,除了最基础的日常开销外,她还需要每个月往家里寄钱补贴。” “林语生活的很难,所以她不会浪费钱在自己的脸上,对向往金钱的她来说,保养自己是一项非常不划算的投资。” “通过以上的人物小像填补,我认为麦色皮肤,脸色暗沉,肌肤粗糙,是最贴切林语的形象的。” 何安于坐回去,助理递来了江茶的资料,他随手翻了几页,又抬起头来,“你刚才演的不错,人物小像的推写很精彩,也很准确。这些确实是我心中林语的形象。” “但是江茶,你五年前就出道了,不是新人了,甚至刚刚从宴凯的剧组杀青,你不知道圈里的规矩吗?没人告诉过你试镜是不能浓妆的吗?” 江茶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何安于把她的简历扔到桌上,“你最好可以给我一个动机充分的理由,不然我会直接淘汰你。” “因为只要您看出来我带了黑粉的妆,就会询问原因,有这个契机我才能把自己对于人物的理解告诉您,”江茶攥紧拳头,“我知道我自身的条件和林语相差很多,试镜这个角色的还有很多实力很强的前辈,所以,如果我不这么做,就没法让您最快看见我区别于其他人的优势。” 一旁的宁真笑了笑,没做点评。 江茶的心吊在半空。 何安于抱臂打量了她一会儿,又低头把她的简历翻了好几遍,很久后才抬起头,“可以了,你的试戏结束,回去等通知吧。” 江茶松开攥紧的手,控制不住地有些眩晕,凉意从指尖往上窜。 “等通知”三个字等于没戏。 “那请问大概多久会给答复?”她还是不死心。 宁真抬头看她一眼,露出个温柔的笑,“一周之内给答复,这期间请不要去外地,因为我们可能会随时通知你,你可以等吗?” 江茶立刻点头,“可以,我完全没问题。” “好的,路上小心,再见。” “宁总再见,何导再见。” 江茶走出房间,冷意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冷颤,张嘉许在外面等了她很久。 “怎么样?” “听天由命吧。”江茶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外套披上,终于找回一点血液奔涌的感觉,勉强扯出微笑,“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无论成与不成,我都非常感谢。” “谢什么,各取所需。”张嘉许和江茶一起走进电梯,“我送你回去,还回酒店吗?” “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江茶用口型和张嘉许说抱歉,接通了微信电话。 “江茶,我是高婷。”高婷开了视频,露出一张笑脸和她打招呼。 “高婷姐,”江茶有些诧异,“你还没去贵城吗?” -- 第55页 “就要去了,在等登机呢。”镜头被高婷移开一小段距离,露出机场繁杂的背景,又很快被高婷的脸占据画面,“是我刚想起来你的合同是你经纪人代签的,留的通讯电话也是他的。你们关系不是不大好嘛,我怕到时候片酬到账他不告诉你,所以来通知你一下,一周左右记得查一下建行的卡,看钱有没有到账。” “好的,我知道了。” “茶茶姐!记得想我啊!”KIKI的圆脸忽然闯进镜头,张牙舞爪地冲她做了个鬼脸。 江茶被她逗笑,电梯开始运行,脚下踩着的地毯柔软踏实。 “KIKI你怎么突然冒出来,吓死我啦!”高婷拍了拍胸口顺气。 “哎呀哎呀,让我和茶茶说两句嘛!”KIKI夺过手机,把自己的脸铺满画面。 “呜呜,”KIKI龇牙咧嘴,“茶你知道吗,我们这次去的地方居然在大山里,听说那里连信号都没有,如果想用网要去几十公里山路外的县城里,你说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江茶在她的絮絮叨叨里不自觉扬起微笑,像是冰冷的土壤突然裂开了一条温柔的线,生长出脆弱却坚韧的植物。 现在这些植物的茎蔓通过掌心里的方块体,穿越极其漫长的距离流淌过来,柔柔地用温暖护住了自己。 “茶茶姐,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啊。” 江茶笑起来,“嗯,小可怜,不过不是只在那里呆一个多星期嘛,忍一忍就好了。” “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KIKI压低声音,“茶,我太倒霉了你知道吗?我这回居然被分到太子爷那组了!” 江茶脸上的笑容僵住,抿了下唇,“哦,这样啊,他、分到他的组不好吗?” “以前倒是还行,但自从杀青宴回来之后整个人就跟刺猬一样,逮谁怼谁,宴导现在都要绕着他走,唉——”KIKI叹了口气,“不过好像他进组之前也是这样,也就安分了你在的这一个月吧。果然呐,没有网络,连太子爷也会变得暴躁。” “不过太子爷今天是真他妈帅!我给你看啊!” “陈KIKI,你知不知道见我一面很贵,你给谁免费直播本少爷的美貌呢——” 江茶一怔,在KIKI的惊呼中,手机里的画面旋转扭曲,几秒后露出一张嚣张跋扈又英俊非常的脸。 迟燃摘下装逼的墨镜,露出张扬的一双眼:“江小姐,好久不见。” 第33章 通话 我不在她想我都想疯了 好久不见? 从昨晚到现在他们分开还不到24小时, 这也是好久吗? 江茶默不作声把手机移开了几厘米,迟燃的脸离屏幕太近了,这个距离有一种暧昧的私密感。 “好久不见, ”江茶脸色没变,语调平和, “迟先生。” 江小姐。 迟先生。 他们可还真是天生一对的绝配。 迟燃勾起唇角,身后忽然掀起一阵震天撼地的尖叫, 宛如气势磅礴的洪流一般席卷而来。 迟燃微微侧头, 江茶顺着看过去, 属于迟燃的手幅、灯牌等应援小物品被数不清的女孩们高高举起, 粉丝充斥了整个候机室。 迟燃摘下墨镜后她们就发现了他, 捕捉到目标后人群逐渐骚动起来,议论声传进江茶耳里。 “哥哥在和谁视频?” “怎么好像是个女的?” “别他妈又是江茶!” “艹, 大好的日子,能不能别提她。” “要是江茶我原地脱粉转黑!” “谁不是呢。” 迟燃蹙眉, 抬腿走了几步,远离那些噪音, “我说你——” 江茶迅速挂断视频。 迟燃:“?” “那边先挂了哎。” “可我看哥哥刚刚还有话想说。” “别胡扯了, 除非对面的人疯了才会挂哥哥的电话!” 对啊,可说不定这世上就是有人疯了呢,不仅疯了, 还被他亲自惯得无法无天, 入戏的时候和他看烟花看明灯, 出了戏二话不说就要和他一刀两断。 偏偏他还没办法放手,你说稀不稀奇。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更像疯掉的那个。 迟燃自嘲笑了下,却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如果她真是没良心的小白眼狼,为什么还要在和高婷KIKI视频的时候偷看他? 还是说, 她根本就是为了看他?! “太子爷!手机!手机快给我!” 迟燃回过神,“刚才是江茶打给你的?” 太子爷这两天像刺猬,高婷懒得和他多说,随口敷衍“嗯嗯”了一声,“对,江茶打给我的,那个手机——” “给你。” 迟燃会心一笑,单手插兜,腕骨微微上扬,手机从他的指尖起跳,在空中抛出一道流畅的弧度,高婷瞪大眼睛,接住手机的时候是一个捂住心脏的姿势。 一个小动作,被他做的潇洒又不羁,粉丝立即爆发了一阵掀翻房顶的尖叫。 “救命救命!他好苏!这个男人怎么举手投足都这么迷人啊啊啊!我死了!” “操!燃哥杀人不要刀,勾魂夺魄全靠撩啊!” “出现了!连路过的蚂蚁都要惊叹的美貌!” 小侯拿到机票回来,即便已经见过无数次这种场面,还是不免被震撼到竖起大拇指,“哥,闭关一个月,粉丝都想你想疯了。” “我天天出现她们也想我想到发疯。”迟燃扫了一眼应援粉丝,戴上墨镜吊儿郎当地和女孩们挥手告别,双手插兜往内场走。 -- 第56页 过了安检,粉丝被拦在外面,仍然有不死心的扒在栏杆上疯狂喊他名字,机场不得已拉起人墙,但场面已经隐隐有些失控,路人都被这一阵仗吸引,不认识迟燃的也来热闹,围在外圈拍起照片,到处都是水泄不通的人潮,机场大厅的交通几近瘫痪。 小侯担心迟燃继续停留她们会更疯,“老大,今天人太多了,咱们走v吧,我和宴导他们说一声咱们在登机口回合。” “好。”迟燃回头看了一眼,皱眉答应。 他知道这些小姑娘很多都是飞了五六个小时只为来看他一眼,也明白作为一个流量艺人有多么依赖粉丝的支持,所以平时一向能走普通通道,就绝对不会走v,但今天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只能破例一次。 抱歉。 迟燃转头鞠了一躬,起身挥手和粉丝告别,在保安护送下走进vip通道,到达登机口的时候已经临近起飞时间。 “哥,机票,咱们走吧。” “是我走,你——”迟燃从小侯手里抽出机票,“留下。” 小侯傻眼,“为、为什么啊老大,你不带我了吗?我这次保证不偷吃你的应援餐车了,你别丢下我嘛。” “呦,”迟燃揶揄一笑,“你还偷吃过我的餐车呢。” “……我错了,哥。” “行了,你在这多留一天,我有事要你做,”迟燃微屈身子,下巴一抬,“黑色箱子的侧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小侯照做,侧袋里只有一个印着G家logo的手提袋,“老大,是这个吗?” 迟燃接过袋子,里面躺着的是圣诞节那天送给江茶的粉色围巾,她那天杀青后就和张嘉许走了,迟燃下戏的时候,在休息室里只找到了这条被遗忘的围巾,主人早已不知所踪。 这条围巾是G家明年的春夏款,迟燃是头一批拿到它的艺人,当时怕江茶觉得贵重不接受,迟燃特地拆了包装袋,一路揣在怀里带到游乐园,给江茶戴上的时候还是带着他的体温。 那时两人都没出戏,他总觉得她还是那个脆弱得像是随时会从高楼坠下去的白鸟。 没想到出了戏她翻脸就不认人。 不过送给她的东西就是她的了,拾金不昧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他不过是物归原主,算不上主动求和。 况且—— 迟燃扬起嘴角,“你知道今天高婷的视频电话打给谁了吗?” “谁?” “江茶,”迟燃得意牵起嘴角,“她假借和高婷打视频的机会偷看我,被我发现了。” “那然后呢?” “然后她害羞就把视频关了呗。” 迟燃非常肯定,“她昨晚绝对是喝大才会做这种傻事。” “我想过了,原谅她这一回,”迟燃看着手里的围巾无声扬起微笑,“你去商场随便找个小牌子的包装袋把围巾装进去,然后拿去给江茶。” *** “怎么样怎么样,茶茶姐,这人山人海锣鼓喧天的,这就是顶流的排面啊!” 江茶走出电梯,听完KIKI发来的语音,又点进视频,视频里声音嘈杂,迟燃的身高抓眼,即便被簇拥在人群里也能第一眼看见他,周围的闪光灯连绵不绝,女孩们为他的抬手、转头甚至只是简单的一个眨眼而尖叫。 人潮将他裹挟其中,而万人之中,他仍旧耀眼。 江茶知道,这才是迟燃,举手投足都会被瞩目的迟燃。 “羡慕了?”张嘉许侧过头来,“签约华纳,你也会有这么一天。” 江茶笑了下,关闭手机,“别开我玩笑了,试镜都是未知数呢。” “是吗?”张嘉许抬眼,“可你今天也不是冲着试镜来的啊。” 江茶表情一顿,驻足看向张嘉许,“您都看出来了。” “你今天的话是讲给宁总听的,从一开始,你要吸引的就是宁总的注意,不是吗?”张嘉许微笑,“江茶,你的确很聪明。” 江茶目光躲闪着移开眼,心情复杂,“这不是聪明,是自以为是的小伎俩,但凡有别的有效办法,我都不会这样做。” “So?”张嘉许耸肩,“那又怎么样呢?反正我们的目标只是签约华纳,你的想法很大胆,也很直接,比我们之前商量的更加有效。” 江茶张了张嘴,对上张嘉许一如既往温和的微笑,却看见了一些不如既往的东西。 是啊,对张嘉许来说他根本不关心江茶是怎么拿到角色,甚至不关心江茶到底能不能拿到角色,只要江茶能够签约,代替他成为那个被操纵的万人艳羡的商品就好了。 而一旦张嘉许在解约前隐婚的消息被爆出去,她江茶耍手段博上位也就会变成公布于众的谈资。 这是一场非常直接又浅显的交易。 江茶退后一步,礼貌微笑,“那就希望我们都愿望成真吧。” 张嘉许面色如常,“接下来什么打算,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谢谢,不用了。” “那,再见。” 张嘉许驱车离开,江茶裹紧羽绒服踏出试镜大楼,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售楼部”三个大字跳跃在她眼前。 “你好。”江茶接起电话,“张大哥,是房子出什么问题了吗?” “不是呀江小姐,我今天打电话来是想告诉您,您那套精装修的房子已经全部竣工啦,有时间您可以过来看一下,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还可以商讨。” -- 第57页 “房子……”江茶有一瞬间的失神,“我可以在这里拥有自己的家了吗……” 男人标准的行话口音里带了丝笑,“是的呀江小姐,恭喜您要有属于自己的小家啦!” 江茶点头,“好,我这就过去看看。” 江茶挂断电话,阳光从云层的罅隙中挣脱出来,天际破开明亮的暖意,风卷起路边细小的灰尘,它们在江茶的视线里起舞,飞翔。 空气中扬起的灰色因子,是从体内分离出的衰败妄想。 “都会好起来的。” 江茶收回目光。 街角不远处就是公交站,她查了地图,从这里坐七站车,再转乘三辆公交才能到她买下的房子所在地。 她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舍不得打车的钱,抬腿往公交站走去,一辆黑色的特斯拉却忽然停在了她的脚边。 车窗摇下,露出小侯笑起来参差不齐的大牙:“江小姐,您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在我们老大那啦?” 第34章 云泥 她未免也太在意我了吧 江茶接过包装袋, 只看一眼就原封不动还给了小侯,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不是忘在那的, 是还给他。” “还?”小侯一愣,“江小姐不想要它了吗?” 江茶毫不犹豫点头。 小侯僵在原地, 按照江茶现在这个态度来看,基本可以断定“江茶通过视频电话来偷看自己”的结论, 是迟燃用脚后跟思考之后得出的。 打工人小侯无辜又为难, “可是江小姐——” “这条围巾是G家明年春夏的高定吧, ”江茶打断他, 看向欲盖弥彰的围巾外包装, “G家官宣迟燃空降全球代言人的微博我看见了,围巾的钱我是按照他家以往高定价折现的, 和房费一起打进了那张银行卡,是价格不对吗?” “没有没有……”提起那张沉入水底的银行卡小侯心里就发虚, “钱当然足够了,只是江小姐既然付了钱那就算是买下来了, 买下来的东西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江茶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非常果决,“不要。” 小侯:“……” 这是要一刀两断的节奏吧! 真是神他妈看见自己害羞挂断了电话,小侯都为迟燃的脑补程度折服。 但如果江茶不收, 他也没法和迟燃交差, 小侯启动车子跟上步行的江茶, “江小姐你现在要去哪啊?要不我送你去吧。” 江茶搞不懂迟燃究竟要做什么,狐疑地看着小侯,“不用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小侯哭丧着脸, “送围巾就是我的事呀,现在这样燃哥一定会杀了我的。” 江茶停下脚步。 特斯拉的车窗被全部摇下,粉紫色的围巾包装袋安静躺在副驾驶,袋子上印刷的logo设计成山茶花的模样,江茶认出这是个西班牙的小众奢侈品牌,翻译成中文的意思是,云泥。 烟花和明灯绽放时,是天上的云。 美梦醒来出戏之后,是深陷的泥。 Mani没有说错,她和迟燃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云泥之别,即便偶然擦肩,也只是偶然。 与其抱着不切实际的妄想,不如早点认清现实差距。 江茶把脸缩进羽绒服的立领里,“围巾我不会要的,其他你请便,再见。” 公交车驶进站台,停下时发动机释放的声音像是冗长的叹息。 江茶上了公交,后视镜里特斯拉偃旗息鼓,安静停在路边,难得的晴天阳光让车窗反光,看不清里面的动静。 发动机再次启动,江茶和加速度一起从朝后靠去,逐渐收回视线。 小侯看着公交车远去,叹了口气看向副驾驶座上的围巾,觉得头都大了,距离航班起飞还有几分钟,他只好硬着头皮拨通从迟燃的电话。 那头很快就被接通,迟燃微哑的声音响起来,“围巾还给她了?” “还没,”小侯不自觉放低声音,“就是那个……老大啊,江小姐她不愿意收……还说,说……” “说什么,你回去一趟结巴了。” “就是江小姐说看了你前几天空降G家全球代言人的微博,所以已经知道这条围巾到底是什么来头!她把围巾的钱折现打到被你扔掉的那张银行卡里了!”小侯闭着眼一口气说完,绝望到视死如归,“没错!就是这样的!老大,我没完成任务,你扣我工资吧!” 耳边传来迟燃低低的笑声。 完了完了,老大被逼疯了。 小侯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安慰迟燃,“燃哥,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对吧,你不要太在意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怎么不算什么?” 飞机缓缓滑行,剧组大部分人已经戴上眼罩准备进入酣眠,迟燃换了个坐姿,看向逐渐缩小的地面,放低声音,“真是个蠢女人,这么关注我直接来问我就好了,居然偷在微博看我的动态,多此一举。” 小侯:“……”你高兴就好。 “所以燃哥,我现在怎么办?江小姐好像要去什么地方,已经走了。” “ 她自己一个人吗?”迟燃坐起身,眉头微蹙,“那个姓张的在不在,我告诉你——” “这位先生,飞机已经起飞,请您停止通话……” “喂,喂?不是吧,老大你要告诉我什么啊?” 电话另一头彻底没了动静,小侯简直要崩溃,“我操了,我真是操了!这都什么事啊。” -- 第58页 江茶的公交已经要驶入转角,小侯握住方向盘思考三秒,毅然踩下油门跟了上去。 *** 两个小时后江茶在名华府下车,这里属于三环开外,不算繁华但设施齐全,绿化也好。 好的都有点过了头。 冬季的天黑得早,江茶循着记忆往小区里走,穿越大门之后的一段小道上坏了三盏路灯,灯光忽明忽暗不停闪烁,两侧过分生长的婆娑树影被护栏围住,护栏的反光条跟着半灵不灵的路灯幽幽发亮。 江茶抱臂往前走,总觉得身后有脚步跟随,她余光瞄着身后,依稀从模糊的影子里辨别出这是个体重可观的男人。 她试探性停下脚步,身后的人跟着停下,再次开始走动时,身后的人也立即跟上。 尾随的壮汉。 江茶思考了一秒,肯定了自己打不过他的事实。 只能智取。 江茶放下胳膊,手伸进包里握住了高婷送她的防狼棒,在要拐弯时猛然刹住脚步,一个转身把防狼电棒往前一捅。 小侯应声倒地。 *** 方亮把从便利店买来的热牛奶交给江茶,表情一言难尽,“江小姐,你朋友真的没事吗?他看起来,呃——”有点糊了。 江茶接过水,面色复杂地递给小侯,“抱歉啊,刚刚没想到是你,以为是变态尾随,真的对不起,你还好吧?” “没、没似。” 不知道高婷的防狼电棒是从哪里买的,电力十足,小侯到现在依旧舌头发麻,没法好好说话。 但他还记着远在天边的迟燃,老大还在千里高空上美滋滋地觉得江小姐很关注自己呢。 燃哥已经够傻的可怜了,小侯心想,这要是再出现一个情敌,恐怕老板娘真的要飞了。 于是身坚志残的社畜莫名振作起来,目光如炬,警惕瞪向方亮,费劲捋着舌头打探:“江小姐,他、他似sei啊?” “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方亮这个浑身糊味的胖子盯得毛骨悚然,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脸上的职业假笑,主动向小侯伸手,“候先生你好,我是江茶小姐的房产经纪人方亮,今天咱们不就是来看房子的嘛。” 那就好,老大还有救。 小侯松了口气,“江小姐你买房子啦,恭喜啊。” “谢谢,”江茶扯着嘴角象征性笑了下,“小侯,我这边看房子可能还得一段时间,要不先送你回去,咱们有事晚上联系?” “不用!不用这么客气!”小侯眼珠直转,露出一个缺心眼的笑,“江小姐,我可以和你一洗去看看吗?我还没买房子呢,让我体会体会看房的快乐呗。” 江茶默然,三人往住处走。 江茶的房子是五年前刚出道时买的,那时H市的房价还没有现在那么高,江茶用《江湖》的片酬付下了首付,本来想着进了娱乐圈剩下的房贷一年内就能还清,没想到事与愿违,摊上了程东这样的经纪人。 她这些年龙套替身跑个不停,不敢吃不敢穿,才终于在年中还清了房贷,完成装修。 能在解约的同时拿到房子,对她来说算是今年难得的好事。 “江小姐果然有远见,五年前才十六岁就知道买房子升值了,”小侯和江茶并肩,跟着方亮往前走,“不像我,十六岁还在逃学上网吧呢,天天被我家老头子追着打。” 江茶垂眸,浓密的睫毛垂下扫出一片阴霾,“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在十六岁是在学校度过的呢。” 小侯一怔,方亮开门点亮了玄关的灯,昏黄的灯光下有灰尘飞舞,江茶说话时极轻的语调也像那些灰尘一样带着凉意。 江茶踏进屋子,影子被拉长到单薄,小侯看着她漂亮的侧脸,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却又不知道是哪句触及雷点。 江茶买的房子在一楼,房子不大,只有六十平,但自带了一个小院子,通往后院的门还没拆泡沫板。 当初成交时江茶就表达了自己对小院的重视,方亮记得很清楚,“江小姐,您和侯先生在这里先休息一会,我去把后门泡沫挡板去了,很快咱们就能去看院子,保证您会喜欢的。” 江茶微笑点头,“谢谢,辛苦。” 客厅只剩下了小侯和江茶两个人,小侯环顾四周,小屋整体都被装修成了暖色调,很温馨,只是H市临海,水汽大,冬天湿冷湿冷。 小侯有些尴尬,没话找话和江茶尬聊,“江小姐这儿装修的真不错啊,很温馨,就是南方冬天比较湿,一楼可能会有点潮,江小姐是喜欢有院子的吗?” “不,是我奶奶喜欢,”江茶把羽绒服脱下来放到沙发靠背上,没有对小侯隐瞒,“我买房子就是为了奶奶。” “我爸妈去世的很早,当时我七岁,没有小的记不清事,也没有大到可以自理,所以没有亲戚愿意收养我。最后还是把我带了回去。后来上了高中,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硬朗,学费也变得高昂起来,我就休了学来到了这里。” “临走的时候,奶奶和我说,希望我也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从那之后我就在想,一定要在这里买下一套属于我和奶奶的房子。” “她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又喜欢种些菜养点花,所以我觉得一楼是最合适的了,”后门响了几声被打开,方亮招手示意可以过去了,江茶转头和小侯打招呼,“那我先过去看看。” -- 第59页 小侯怔在原地,江茶步伐轻盈地奔向小院,院子里提前栽了几株山茶花,江茶在花丛间低低地说话,声音摩擦着空气,氤氲出没有退却干净的凉意。 冬天还是没有过去,山茶花需要温室。 小侯拿起手机拍下了这一刻,发给迟燃。 第35章 航行 我也想你。 迟燃下飞机后很久才看见小侯发的微信。 贵城冬季多雨, 水分饱满的云层让航班抵达时间比预计延迟了半个小时,到机场时已经错过了所有可以直达片场的高铁,统筹只好临时去约专车, 剧组一行人在机场大厅暂时停留。 可即便贵城偏僻成这样,也依旧蹲守了很多来给迟燃接机的粉丝, 机场害怕出现踩踏事故,在迟燃和她们简单打了招呼后就把人请进了休息室。 迟燃这才得空看手机。 不知道小侯是还沉浸在被电击的震颤中还是怎么, 发来的消息颠三倒四, 一个人恨不得絮絮叨叨出个99+, 连江茶今天的羽绒服上有根线头也要和他报告。 迟燃蹙眉, 试图在这堆废话里大浪淘金, 提取出有效信息。 三分钟后,他选择放弃, 点开了唯一一张图片。 照片上不大的客厅被米白色的地板贯穿,视线不断延伸, 径直落在暖黄灯光氤氲的小院里。 江茶站在一丛未完全开放的山茶花前,许是因为隔着玻璃会让视觉变得不够清晰, 迟燃在恍惚间产生了一种灯光在她周围涌动聚拢的错觉。 她要是站上舞台, 会是什么样子? 迟燃抬手放大照片,多余的画面被切去,江茶的身影投射进视网膜中央, 成了眼里唯一的影像。 她的额发垂落下几缕在白皙的脸侧, 在暖黄光亮流动间描拓出静谧的阴影, 有一种居家的私密感。 江茶微侧着头,视线似乎落在了什么地方,迟燃顺着她看的方向滑动屏幕,山茶花丛中露出一小截黑色西装的袖口。 上面有黑色的袖扣, 是男士西服。 男士西服? 江茶的身边居然出现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迟燃立刻坐直,收回四仰八叉乱摆的长腿,拧着眉飞速滑动手机,回到了小侯逼逼赖赖的起源,开始一条一条记录翻过去。 【江小姐买了房子。】 所以那个男人去的还是江茶的家里?! 【方亮先生是江小姐的房产经纪人。】 迟燃松了口气,又放大照片看那截袖口,果然,露出的那一小块布料做工廉价又粗糙。 没有品味的男人。 他接着往下翻,越过数十条大哭的表情包后,视线停留在一条长消息上。 【老大,原来江小姐买房子是因为她奶奶说想她有个家,我给你发那个院子照片,整个院子都是她为了奶奶布置的。不过江小姐真的好可怜,十六岁就自己来H市做横漂,孤苦伶仃的,程东这些年也没过她什么机会,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攒够房贷的。】 休息室没有合拢的门缝钻进一阵风,冷淡的气流轻轻扬起迟燃的头发,露出他低垂的一双眉眼。 他盯着那条消息足足看了两分钟,忽然埋下头,懊恼地把手指插|入发间,思绪也像这些千丝万缕一般被拨乱成繁复的结,没法清晰寻找到它的起始,在缠绕间酝酿出酸涩的雾气包裹住胸腔。 “江茶什么品味啊,家具选的这么丑。”迟燃抬头,按下语音键,开口时声音沙哑的程度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恢复成平常的语调,“你把她地址给我。” 小侯收到消息时正在百无聊赖地对着镜子欣赏自己捋不直的舌头,手机提示音吓得他一激灵,直接点开了语音。 “江茶什么品味啊,家具选的这么丑。” 迟燃的声音被卫生间的空腔放大,响彻在整个房间,小侯飞速掐断语音,瞪大一双芝麻眼捂住扬声器。 一抬头,江茶已经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 他清楚地看见站在江茶身旁的方亮嘴角一抽,茫然看了眼自己又看了眼江茶,尴尬搓着裤缝小声问:“江小姐,这个家具……您是不太满意吗……” 江茶:“……” 小侯在卫生间飞速抠出一套芭比梦幻城堡后才敢探头,两条小短腿倒腾出一阵小碎步到了江茶跟前,“那个,江小姐,我说老大他是开玩笑的,你信吗……” “你说呢?” 江茶简直不想理这两人了,转过身继续和方亮商量装修的事情,“你别误会,我挺满意的,就是院子里的楼梯还可以再做宽一点……” 被无视的小侯松了口气,又倒腾起小碎步回到距离江茶最远的玄关,默默戴上耳机,重新点开迟燃的语音。 他没敢和迟燃说自己已经卖了他的事,飞速把江茶的地址输入进去。 小侯:【老大,你是想来江小姐这里吗?】 在机场已经等到快不耐烦的迟燃收到消息终于嗤笑一声,飞快打字: 【美死她了。】 迟燃复制小侯发来的地址粘贴进收货栏,又熟练无比地填上了江茶的电话下单。 手机一连串震动了好几声,小侯小心翼翼点开,看见了十几张家具的照片,大到沙发衣柜,小到挂画摆钟,一应俱全。 迟燃:【好看吗?】 小侯:【好看!但是燃哥你这是?】 迟燃:【等着吧,让江茶好好看看什么叫品味。】 -- 第60页 什么看看品味? 小侯愣了三秒,随即反应过来这别扭少爷的意思,他这是给江茶添置了一屋子的家具,还非要犟嘴找个借口。 不说家具,就那几套藏画下来,价格几乎已经赶上江茶这栋房子的钱了,就没见过这样让人看品味的。 小侯实在不知道迟燃作天作地的目的是什么,昧着良心给他回了个大拇指,看不下去了。 机场休息室里,江茶的照片还在亮在屏幕上,迟燃看了十几秒,嘴角扬起微笑,按下了保存键之后门口忽然探出个圆脑袋来。 “燃哥燃哥,”KIKI露出一张脸,笑嘻嘻地指了指大厅方向,“专车找到了,导演说咱们可以走了。” “知道了。”迟燃下意识关闭手机,心里一阵后怕,脸上还是拽的要死,长腿一屈起身,和KIKI一起往外走。 “KIKI——”迟燃抬起眼皮,“我记得你说过你和你奶奶关系很好?” KIKI回头,脸憋得通红,“燃哥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奶奶了啊?” “哦。”迟燃随口胡扯,“我家老头喊我给他二大爷祝寿,不知道送老人什么礼物好,想请你参谋参谋。” KIKI脸上的期待飞速落空,撅起嘴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噢,知道了,我这有个清单,一会儿发给你吧。” 贵城多山多水,机场环了一条专门运输货物的大河,统筹没有约到既能跑异地又能栽走剧组这么多人的专车,还好撞上了一艘刚卸了货的货轮,条件是简陋了些,但能直达片场的山脚河区。 太子爷效率惊人,在前往货船的路上就把寄给江茶再次开眼的养生物件买了个齐全。 *** 货船的环境比迟燃想象的还糟糕,上了船他就搂着个暖水袋,沉着脸倚靠在船舱的角落里不肯再吭声,发动机的轰鸣声快把他吵耳鸣了。 透过舷窗,迟燃倦怠抬眼,看见甲板上吊着盏夜行的航海灯,吸引了不少扑火飞虫,混沌的光亮吞没了微小生物的逃亡轨迹。 驶入拐弯的河道,发动机加速,机油味瞬间加重弥漫开来,熏得迟燃一阵恶心,他最受不了气味攻击,索性也不捂热水袋了,起身披了衣服往甲板走,准备去吹吹风透气。 剧组人都飞了一天,没精神再折腾,只有KIKI第一次坐轮船,兴奋地在甲板边沿上拍照,拍完还要给人发语音叽叽喳喳个不停,连有人出来也不知道。 迟燃经过的时候无意扫了一眼,发现了熟悉的头像。 对面是江茶。 迟燃没有偷窥女孩子聊天的癖好,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走远了靠在桅杆上背对着KIKI的手舞足蹈。 航行的夜风吹过来,潮湿的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迟燃抱臂缩在羽绒服里眯起眼,后脑勺的神经突突跳着疼,胃里也像脚下的河水一样翻滚着不舒服。 但站在这里偶尔能听见风里散开的几句江茶的声音。 她说话声音一向不大,迟燃辨别不了具体内容,只能通过模糊的语调听出她是在笑还是在惊讶,回复的速度很快,KIKI和她你一言我一语的没有断绝。 迟燃点开微信,和置顶人聊天的时间止步在杀青宴那天晚上的那句“抱歉”。 这么长时间了,她就真的没想过找自己吗? 远处传来汽笛嘶鸣,迟燃垂眸,看见影子投下的区域被模糊灯光扩大,像是要吞没了所有光线。 黯灰色的蔓延。 “茶茶,我也想你呀。” KIKI对着手机笑了起来,肆无忌惮的声音像河水一样侵蚀过来,迟燃感觉到胃里猛然地一阵紧缩,尖锐的疼痛开始游走。 视线紧跟着模糊,世界在眼前慢速旋转,迟燃无法自控地猛然踉跄了一下,迅速抓桅杆才没有倒下。 他皱着眉伸开手掌,以缓慢的节奏翻转,血液再度重新奔流回掌面,掌面之上,听见动静转身的KIKI举着手机,正寂寂地看着自己。 “燃哥,你怎么在这啊?” “迟燃?” 江茶的声音顺着电流散尽风里。 迟燃有一瞬间的失神,江风擦着鸟鸣远走,他站在原地,额头疼出的细密汗珠被风干发凉。 KIKI把手机递给他,“燃哥,要和茶茶说话吗?” 他没有想这个时候就再和她说话的。 但是这一次算是她主动的,不是吗? 迟燃垂下眼眸,开口的声音很轻。 “江茶,一周后见。” 第36章 机会 看来,我们还是差点缘份…… 黑夜驱散, 白昼苏醒的早晨气温骤降,临近郊区的小河上结了一层极薄的冰,脆弱得像是随时会破裂。 江茶抬头, 天际压下灰色的云,赤|裸无冠的树木站在寒风里, 丧生的落叶被寂寂扬起又落空,辗转之后碎在脚下, 轻易化为齑粉, 又很快随着行走之间的羁连彻底消失在尘世里。 试镜的第七日, 冷意穿身。 江茶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试镜大楼下人影稀落, 江茶吸了吸鼻子, 呼出的气息变成没有重量的寒冷,轻飘飘降落在脚尖。 明知道其实是已经注定的结果, 却还是不甘心。 至少,她要亲耳听见最终的判决。 一阵急刹声刺耳响起, 江茶猛然抬头,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路边。 车窗摇下, 露出何安于的脸, 他探头,奇怪地看她:“江茶,你怎么在这里?” -- 第61页 “何导, 我……”江茶开口, 嗓音有些哑, “今天是第七天,我没有收到试镜的结果通知……” 何安于皱起眉头,“小杨没有告诉你吗?你没通过。” 平地寒风乍起,江茶僵在原地, 风里的血液在瞬间冷却,指尖冰凉,脑子里嗡鸣响彻,她艰难地眨眼,视线也随着这句话变得朦胧迷茫。 最后的机会,她还是没有把握住。 何安于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口气,忽然说:“这样吧,你先上车,我们慢慢说。” 江茶猛地抬头,没有预料到事情还有转折的余地。 “抱歉,这件事是我的倏忽,通知应该昨天发给你的,”下了片场的何安于没有工作时那样强势,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我的助理请假了,我还以为我已经通知过你了。” 车厢里暖意浮动,身体里的冰冷在一点点消失,江茶局促地坐在后座,飞速摆手,“没关系的,何导。” “其实一直到今天都没有通知你,你心里也应该预料到这个结果了吧。” “嗯,我知道” “那为什么今天还要来呢,”何安于对上江茶的眼,“还是想知道一个理由是吗?” 江茶深吸一口气,“是。” 何安于很轻地笑了下,“你自己有想过原因吗,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年龄,”江茶说,“第一面,何导您就强调了我的年龄,我觉得您是一个很在乎演员本身与角色契合度的导演。所以我的想法是,您最终还是因为年纪的问题刷掉了我。” “你很聪明。”何安于没有卖关子,爽快点头,“的确是这个理由。说实话,你是个让我很纠结的演员,我和我的团队把你的试镜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终才得出的这个结论。你没有错,只是我仍旧认为这个角色她需要天然的阅历沉淀感,天然的契合度是我始终追求的东西。” 他看向江茶青春姣好的脸,“江茶,你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太过年轻的锋芒,并不完全是好事。” 江茶默然。 “不过有一件事我很想知道,”何安于微笑,“江茶,你怀疑过自己吗?有没有想过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可能是自己的演技或者是其他软实力?” “有,”江茶诚实道,“其实我对自己没有那么自信,打过退堂鼓,也自我怀疑过,但这些疑虑在刚才打消了。” 何安于一挑眉,“说下去。” “如果真的是演技或者是我的能力出现了大问题,您刚才就不会让我上车。”江茶眼中的渴求无法遮掩,她按下惴惴不安的心跳,努力端平尾音,“何导,您愿意和我说这么多,就证明我还有机会,不是吗?” 何安于的脸上露出微笑,“或许你该感谢我请假的助理。” “十分钟,我只给你十分钟,”他从座椅背后的网篮里抽出厚重的剧本,“《等爱》还空缺一个女反派的角色,不论你用什么方法,从剧本到演绎,我只给你十分钟。” “江茶,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机会,把你的极限证明给我看,十分钟内打动我,这个角色就是你的,敢吗?” 江茶垂眸看着菲薄的纸张,毫不犹疑点头,“敢——” 来电铃声猛然响起打断了江茶,“抱歉,我这就挂断……” 江茶怔住,手指在挂断键上停住,迟迟没有落下。 来电显示是奶奶所在的养老院紧急电话。 何安于看了她一眼,“接吧。” “抱歉,”江茶抿唇,快步下车,在车窗外和何安于保证,“我会很快解决的。” 时间紧迫,她没敢走远,绕到车后就快速接通了电话。 另一头焦急万分的声音洪水一样冲击进耳膜:“江小姐,无论您在哪,都请立刻来一趟医院……” 何安于坐在车厢里,略微一抬眼,从后视镜看见车尾的江茶表情在一瞬间凝固,怔愣着缓慢落下了手机,整个过程像是在流失灵魂,眼里的光亮飞速黯淡退却。 江茶白着脸回到车旁,何安于摇下车窗,心里有了底,“你做好决定了?” “是。”江茶退后一步,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何导,我——” “我放弃这个机会。” 何安于耸肩无奈,“那看来,我们还是差点缘份。” 车窗缓慢摇下,江茶迅速冲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子飞驰,绝迹而去。 何安于看向江茶远去的痕迹,惋惜地摇了摇头,正要让司机启动车子,却忽然从后视镜看见一辆黑色的特斯拉疾驰而来。 *** “江茶小姐,你奶奶心脏病突然复发晕倒,已经被送到江淮医院了,医生刚才下了病危通知书,说要立刻手术得有家属签字,你在哪里,快回来……” 江茶攥紧拳头,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护工的话如同晴天霹雳的魔咒,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回放,呼吸被扼制,巨大的恐慌像是席卷而来无处可逃的潮水,窒息地将她包围。 她坐在暖气充足的出租车厢里,却像是坠进了无边地界的冰窖。苍茫雪域里血液冻结,看不见的寒锋利剑一样凌迟着她的心。 她无法呼吸,无法挣脱,神经绷紧,行走在坠崖的边界。 都是我的错,是我忽略了你掩藏的并不高明的安然无恙。 我才是该死的那一个。 -- 第62页 但是能不能请你千万不要有事。 不要丢下我。 不要离开我。 请再等等我。 我真的只有你了啊,奶奶。 江茶无法抑制地颤抖着,没有流泪,声音却生涩哽咽。 “师傅,麻烦……再快一点……拜托你了。” “小姑娘啊,再快就要违规啦,我——”司机抬眼,错愕地在后视镜里对上江茶通红的双眼。 “求你。” 求求你,求你再快一点。 司机咽下唾沫,收回目光,咬牙踩住油门,“小姑娘,坐稳了。” 他全程没有减速,标志着医院的灰白色小点远远接近,飞快完成从平面到立体的改变。 急刹之后,江茶狂奔进医院。 “江茶,你终于来了!” 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惨白色走廊上,护工冰凉的手一把抓住江茶。 江茶止步太猛,停下时被医院满世界的白色晃得眩晕了一刹那,又很快清醒过来。 “奶奶呢?张阿姨,我奶奶在哪儿?” “还在重症室。” “重症室?为什么没有手术?” 江茶呼吸一滞,顺着指示灯牌看过去,挂着“重症室”的门上镶嵌着小块透明玻璃,方寸之间,屋里惨白一片,她看不清想见的脸,只能看见床上消瘦的苍老身影,已经单薄到快要没有厚度,冰冷的金属仪器和数不清来源的管道一起交错融入她的身体里。 像是柔软无望的尖刺,一根一根刺进心里。 “奶奶……” 江茶怔在原地,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沙哑到吓人,她想迈步,腿上却像是灌了铅,寒冬的天能把铅也冻实。 “是江月兰家属吗?” 江茶转身,重症室走出的医生皱眉翻着手头的病历,目光在人群中寻觅。 像是脱水的鱼突然可以呼吸,剧烈的颤抖让眩晕加重,头痛欲裂,江茶扶住冰冷的墙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医生,我是江月兰家属,请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突发性心脏病,情况不乐观,需要立刻准备支架手术,”医生抬头看她一眼,“不过病人年纪大了,手术有风险,而且费用很高,你要考虑清楚。” “不需要考虑,”江茶毫不犹疑,“我们做,不管多少费用都做!” 医生点头,“签一下知情书和手术同意书,然后去交钱,交完费用就可以开始手术了,我先去做准备,你尽快把钱交上。” 医生抬腿,重症室的门再度被缓慢收拢,光线在其中逆成惨白的线条,无端延伸进江茶的瞳孔里。 门彻底合上,江茶移开目光转向护工,“张阿姨,麻烦您帮我看着奶奶,我这就去缴费,拜托了。” *** “需要用到进口支架,所有费用加起来一共是三十万元整,”缴费窗口的护士抬起头,“小姐,怎么付款?” 三十万。 江茶松了一口气。 正好三十万的片酬,昨晚刚到账,她递上银行卡,“刷这个。” “滴滴! pos机发出警告,护士皱起眉,“卡里钱不够,你还有别的卡吗?” “你说什么——” 江茶瞬间大脑空白。 怎么会没有? 昨晚才到账的钱,她分明确认过的。 “是不是哪里出错了,我昨晚才确认了钱到账。” “卡里的确一分钱余额都没有,我又不会骗你,”护士很不耐烦,“小姐,您家人还在等着手术,能不能快一点,如果耽误了医院是不会负责的。” “我——”江茶白着一张脸,来不及思考来龙去脉,飞快地从包里翻出另一张卡,“这里有三万块,就当是押金,能不能先给我奶奶安排手术?其余的我会立刻回去拿。 ” “医院也是有规定的,手术要用的支架需要批准才能下发,我可做不了主。” 护士对上江茶惨白的脸,面上闪过一丝不忍,“这样,我帮你向上面申请一下,但不保证成功,你还是得快点筹钱,医院附近就有银行,快去快回。” 江茶抬腿就往外走,手机忽然在口袋里跳跃起来。 是护工张阿姨。 “江小姐,你奶奶醒了,你快回来吧,她有话和你说。” 第37章 吃糖(修) 江茶,我还在。 江茶跑上楼, 原本聚集的人群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全部不见了,光线从走廊上没有阻碍地穿透空旷,刺眼的白充斥着空间, 一片寂静。 江茶踏上最后一阶楼梯,依旧一个人都没看见。 只有重症室的大门被虚虚掩开, 露出不足以窥见屋内的缝隙,消毒水的气味蔓延, 宣告着某种不可预知的慌乱。 “奶奶……”江茶徒劳张了张嘴, 迈动的步伐近乡情怯地慢了下来, 在那一瞬间, 不着边际的想法无法控制地冒出来。 江茶脚步发虚, 僵着身体扶住楼梯把手。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 护张阿姨急匆匆走出来,一抬眼看见了江茶:“江小姐, 你终于来了!” “张阿姨,这是怎么回事?”张阿姨神色稳重, 没有慌乱, 江茶的心短暂放下一些,看向门口,“不是说奶奶已经醒了, 怎么没有医生在?” “你不知道吗?”张阿姨有些惊讶, “刚才来了个又高又帅的小伙子, 说是你朋友,那个医生看见他就说可以立刻给你奶奶做手术了,就刚刚,他和院长一起找专家商量准备什么术前方案什么的……不是你朋友吗?” -- 第63页 “是。” 江茶撇开眼, 没有心思去缅怀别的东西,径直往病房门口走。 “茶茶……” 刚一靠近门口,一声极其轻柔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脆弱得像是会随时散去一样。 江茶一怔,泪意涌上鼻尖,又被她强行压下。江茶吸吸鼻子,整理好表情,转动冰凉的把手推门走进去。 “奶奶。” 苍白的天花板,苍白的气息,苍白的病床,苍老的人在冰冷的机器丛林中艰难露出了单薄身形。 那些管道连通着她的身体,把被子顶出了高耸起伏的形状,像是错落的干涸沙丘。 凸起的是强弩之末。 凹陷的是油尽灯枯。 那张满是沟壑的脸,每看一眼都是自虐,江茶自虐着细细看完每一处,看她浑浊已无力抬起的眼,看她透明管道下凹陷的干瘪的唇,看她无力翕动的呼吸。 “来了。” 奶奶一如既往地想要冲她露出一个微笑,却因为疼痛而无没法再牵起那些苍老僵硬的肌肉,最终只能变成一个诡异扭曲的表情。 江茶把指甲死死掐进肉里,憋住要上涌的眼泪,整个人颤抖着慢吞吞地蹲在了床旁,握住那只干枯的手。 感受不到血液流动的温热,奶奶的手凉得吓人。 江茶垂头哈气给她暖手,“奶奶,我在楼下给您缴费呢,您是不是怕疼,想让茶茶来鼓励你呀。” “别怕,医生会打麻药的,就像小时候您告诉我的那样,蚂蚁咬一下就过去了,”江茶红着眼握住她的手,嗓音发颤,“奶奶,你也很勇敢的,对不对?” 老人无力地用眼睛笑了下,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忽然费力地抬起了手。 江茶怔住,盯着那只手,不敢动弹。 过了几秒,那只手仍然停留在那个位置。 江茶一瞬明白过来,慢慢垂下了头,把发顶递进奶奶手心,感受到苍老肌肤的抚摸。 “长大了……会哄我……”胸腔像吭哧的风箱,老人艰难地断续说话。 江茶像猫一样蹭蹭她苍老的掌心,用脸贴近感受冰凉温度,强扯微笑说:“谁说我长大了,我在奶奶面前不是永远都是小孩子吗?” “我刚见你的时候……你就……这么一点大,”江月兰抬手,费力地想要比出一个长度,“从这么一丁点呼啦长成大姑娘啦……有时候我在想啊,如果我的小茶永远都那么小就好了。” “还是那么小的话,就不用你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你说你这么一个小姑娘,跑得这么远,奶奶怎么放心啊。” 江茶哽咽着颤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小心翼翼吻上去,“不放心您就一直陪我就好了。” “这不是在陪你嘛, ”江月兰轻轻抚摸孙女的脸庞,在这张脸上看见了与自己苍老手背截然不同的年轻稚嫩,她长出一口气,仪器滴答的电子音像是断续的泪线,拉开了短暂的嗡鸣,响彻在空旷的病房。 “是我不让你张阿姨告诉你的,你不是最近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嘛,说能赚很多钱给奶奶买大房子,我就想着不能耽误我孙女赚钱,想着啊……我挨一挨,挨一挨说不定就能又有力气能陪你了呢……” 江茶垂下头,用奶奶的手抵住眼睛,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最后才带着哭腔生生扯着笑说:“是啊,我都已经拿到了片酬呢,房子也已经买了。” 江茶把手机里房子的照片给江月兰看,“奶奶你看,这就是我们两人的小家,我特地选了一个带院子的,以后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不会再有房东赶我们了……等你好了,我们就搬进去。” 江月兰在无数的透明管子的掩藏下露出笑,“我哪里还种的动菜啊,以后能多看看你好了。今天医生在外面说话其实我都听到了,就是这眼皮有些睁不开……” “当时我就在想,不行呀,我们茶茶还没来看我呢,我不能睡呀。”江月兰捧着孙女小小的脸,“还好,我还是等到我的小姑娘了。” “嗯,我来了,奶奶,我来了。” “来了好,来了好啊。”江月兰如释重负一般舒了口气,转头看向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茶说不出话,捂着奶奶的手,努力地想要把她藏进怀里融化那些冰凉的温度。 房间安静下来,只有女孩的压抑至极的啜泣被仪器平稳的滴答声埋葬其中,撞向一格一格转动的时钟。 分分又秒秒,所有的时间都在不可阻挡的流逝。 没过一会,门外响起了微弱的动静,嘈杂的人声渐渐逼近。 病床上的老人摸了摸跪在床前女孩的头,缓慢说:“是不是要手术了?” “估计是,”江茶抓着她的手,“奶奶别怕,我会一直在外面等您的。” 江月兰点点头,“忽然想吃甜的,茶茶,去给奶奶买点糖好不好?吃了糖,就不怕疼了。” 江茶吸吸鼻子,“我去给你买。” 江月兰虚虚点头,孩子气说:“要吃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那种,那个好吃。去吧。” “江茶,”她忽然又叫住她,“吃了糖,就不怕疼了。” 江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重复这句话,点头答好,一步三回头地走出病房,迅速奔向医院楼下的小卖部。 她没敢耽误,怕奶奶在她不在的时候被推进手术室会害怕,从超市抓了一把镭射纸的水果糖就跑。 -- 第64页 在电梯里时,两个小护士抱着查房记录闲聊:“刚是不是又走了一个老太太?” “是啊,说是回光返照了,把孙女支开自己把氧气管拔了,估计不想拖累年轻人了吧。不过应该还没走,听说院长带着郝专家去抢救呢。” “什么来头啊?院长亲自出马?” “男朋友牛呗,攀上高枝命都要比普通人值钱了……” 哗啦—— 江茶抱着的糖撒了一地。 什么意思? 她们说的是奶奶吗? 奶奶明明答应了自己会好好做手术的,她从来没有骗过她。 小护士惊讶地看着她,“小、小姐?” 叮—— 电梯打开,江茶猛然推开小护士,冲出电梯直奔重症室,她在走廊狂奔,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像是要把灵魂跑出身体。 “江姐!” 刚到楼层,重症室里发出一声凄厉嘶喊,像一把沉闷的鬼头刀大力拍上江茶的后脑勺。 江茶站在原地,看见重症室的门口围了一圈凑热闹的人,门大开着,露出惨白的光,她呆呆地茫然地看着那扇门,本能地抬腿朝里走。 路过围观的路人时,周遭的嘈杂像缓慢的涨潮逐渐淹没了她的耳朵,她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见病房里,心侧屏幕上无限延伸的红色直线,像洪流崩塌一样横直倾泄,没入无法探寻的黑暗中。 病床上,苍老的身躯已经没了起伏。 江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那段距离的,只记得看见奶奶安详紧闭的双眼时,腿下一软,不受控制地跪了下来。 紧接着,身后的门被咣当撞开,来自地面的风斜进来,穿着白色衣服的医生们闯进房间。 “213床病人,生前已签署过放弃手术同意书。” “1月7日13点整,确认死亡。” 她沉默跪在繁忙的人群里,一抬眼,看见阳台的白山茶安静站在天色里,嶙峋的枝哑上,不知何时绽开了一朵花。 一颗糖安静躺在笑脸旁。 奶奶的身影出现在那颗糖旁边,柔柔地朝她招手,“茶茶,过来啊。” 江茶茫然地看着那颗糖,起身,走近。 打开的窗户灌进寒风,吹动江茶的发,她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看向楼下。 奶奶站在楼下呼唤她,“茶茶,下来吧。” 吃了糖,就不怕疼了。 江茶抬腿站上窗台,深渊之下是模糊的诱惑。 奶奶在喊她。 她要去见奶奶。 “江茶!” 纵身一跃的瞬间有人大喊她的名字。 下一刻,江茶被人拦腰从窗台上抱下来按进怀里,熟悉的冷香气铺天盖地压下来。 “江茶。”迟燃声音发颤,想把她揉进身体。 “我还在。” 第38章 雪崩 让我做你的盔甲 江月兰的尸体被停进太平间, 送进去的时候张阿姨哭得快要晕过去。 江茶站在一旁,右手捏着那颗快被她捂化的糖,左手被迟燃死死牵住, 整个过程她一滴眼泪没流,只是静静地看着医护人员整理着奶奶的衣服。 迟燃侧脸看她, 看不见江茶表情的起伏,只能沉默着想把她握得更紧, 又怕她会痛, 两相拉扯下, 僵持着的自己反而成了最累的人。 “等一下。” 白布快要盖住奶奶的脸时, 江茶终于出了声, 她抬腿走了一步,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迟燃牵着。 她回头看他。 “江茶……”迟燃喉头滑动, 却除了她的名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没事。” 江茶仰头递给他一个笑,轻轻甩开他的手走到了奶奶身旁。 “在家的时候都是我给奶奶梳头的, ”江茶看向医护人员,“最后一次, 让我来, 可以吗?” 医护人员看了一眼迟燃,得到默许后把梳子递给江茶。 江茶小心蹲在奶奶身旁,用梳子一点点梳开她花白的头发, 老人家的发丝脆弱, 江茶把断落的头发全部拢起来装进口袋。 末了, 她站起身来,在盖上白布之前,轻轻摸了摸奶奶的脸。 “奶奶,再见了。” *** 江月兰在凌晨被运到殡仪馆。 江茶知道她最怕冷, 不敢让她在冷藏柜里多呆。很快,再见到时,她变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车停在路边,迟燃靠在车头,掐断Mani打来的第二十个电话,关机时的屏幕最后亮了一下,照亮他掩藏在黑夜里的轮廓。 他皱着眉抬头,在昏黄的路灯里看见捧着骨灰盒向他走来的江茶。 “都好了吗?” 江茶抬头看他一眼,安静点头,“好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她犹豫了一会儿,“去疗养院吧,奶奶的东西还在那里。” “好。” 小侯在车里等了很久,看见两人牵着手回来,赶忙从车窗探出了头,“老大,江小姐。” “去兰木疗养院。” 迟燃和江茶一起坐进后座,江茶抱着骨灰盒不松手,整个过程乖顺得像个娃娃。 上了车,江茶把骨灰盒放在腿上,用手盖住,迟燃重新握住她空闲的一只手,她看他一眼,没有挣脱,又看向前方的驾驶座,轻轻说:“走小路吧,避开狗仔。” “好的。”小侯抬头,从后视镜里看见江茶如常的面色。 -- 第65页 亲人去世,没有大哭,没有难过,甚至还记得帮迟燃避开狗仔…… 小侯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看,扭过头去,忽然看见车窗外袅袅飘下了几粒白。 下雪了。 雪越下越大,车子撞开纷纷扬扬的雪色,在黑暗里疾速飞驰,银白色的雪光映进车窗,光亮攀上江茶手里的骨灰盒,冷气也随之丝丝缕缕渗透进来。 忽然,江茶挣脱了迟燃的手,整个人蜷缩起来,用身体护住了骨灰盒。 迟燃愣怔地看着她,良久才轻轻地喊了她一声。 江茶的脸埋在垂落的黑发里,没有抬头,把奶奶护得更加严实,很闷地开了口:“迟燃,奶奶很怕冷。” “我要保护她。” *** 抵达疗养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三人只好在附近的一家酒店下榻。 迟燃知道江茶状态不对,不敢让她独处,平生第一次睡进了非五星级酒店的沙发里。 从隔壁房间洗漱出来的时候,江茶已经蜷缩在床上睡着了,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严,从缝隙里透露出一道雪光,印在江茶的脸上像一把沉重尖刻的钝刀。 江茶仍然抱着那只骨灰盒,蜷缩在床上变成了很小的一只。 迟燃给她盖上被子,沉默着在床边坐了很久。 短短一个星期她瘦了一圈,下颌变得更尖,缩进被子里的脸小到只有巴掌大,眼下铺着浅淡的灰青色阴影,像两记重锤砸进了他眼里。 他明知道她难受,却什么也做不到,江茶像一只沉默的软体动物,拥有最坚固的外壳,每当他想走近她时,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风暴来袭,他一不留神,她又已经把自己缩进了壳里,释放出最拒人千里之外的防备。 这种无力的感觉就像是棉絮,堵住了他的心,越想挣脱就会陷入越难解的境地。 像是回到了五年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远。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后,他依旧束手无策。 末了,迟燃起身,弯腰在江茶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缓慢又小心地迈动步伐,脚步声在轻缓的关门动作中延伸出去,又很快彻底消失。 下一秒,江茶在黑暗中无声地睁开了双眼。 她从被窝里坐起,一只手抱着盒子,一只手缓慢地印上了刚才被亲吻的地方。 很轻的一个吻,触觉已经转瞬即逝,灼热的温度却像是烙印在了她的神经里。 江茶放下手,重新拥住骨灰盒,想要缓慢冷却了那些不合时宜叫嚣起来的情绪。 房间中,只有加湿器还在徐徐散发出迷茫的气体。 这种雾状的物质像是某种无法具象的遗憾,迅速地钻进身体里排空,又浩浩荡荡地沿着门窗泄出,汹涌的来势似乎影响了空气,但即便这样巨量的物质灌输进来,却还是无法填满内心。 江茶起身,关掉了这个吞云吐雾的工具,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 迟燃在此时推门进来。 回到客厅他没有睡好,对他来说此刻的江茶像是一缕无法长久的雾气,他时刻都想要确认江茶是否还在。 果然,他匆忙推开门的时候,江茶抱着盒子站在窗前。 天仍旧在下雪,纷扬的雪花落在对面建筑的屋顶,从迟燃的角度来看,却像是落在了江茶的肩膀上。 她听见动静回头,缓慢地给了迟燃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迟燃看着她。 江茶在这漫长的注视里,无法控制地红了眼眶。 她做不到忽视那个吻的力量。 迟燃看着江茶无声滑落的眼泪,他什么都明白,江茶至今还深陷在那朵白山茶的蛊惑里,她看似坚固的堡垒下是一触及破的泡沫。 江茶从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呜咽,她看着迟燃走近,心底的雪山缓慢雪崩,她像是在雪沫中挣脱出的幸存者,解脱一般放肆地哭了起来:“迟燃,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迟燃用力抱住江茶,扶着她的后脑勺埋进自己的颈窝,像是盔甲一般把江茶彻底揉进了怀里。 第39章 年月 岁岁年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冬日的天惨淡亮起, 朗朗的鸟鸣漫过尚未完全化雪的小巷,车子拐过弯道,目标明确地驶向兰木疗养院。 张魏被尿意憋醒时, 妈妈和疗养院都尚在沉睡,他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费劲巴拉地套鞋子。 鞋子和他一样, 都是妈妈从外面捡回来的,大的像船。 十岁的阿魏营养不良, 个头磨蹭, 像个久经磨难的短腿船长, 把这双破|鞋穿的踢踏、又沉重, 风雨飘摇地提着裤子往厕所闯。 刚一出门, 他就被打头的寒风给吓得缩了回去,差点没把住下|身的水龙头, 阿魏哆嗦两下,夹着腿开始思考要不要就地放水。 邋邋遢遢的小男孩四处张望了两下, 确定无人后毅然冲向大门旁侧,裤子一拉, 对准门口的烂雪窝浇上一泡热酿。 “吱呀——” 阿魏水放一半, 一阵紧急的刹车声猛然停在了疗养院门口,他吓得一哆嗦,十分讲究地提上裤子, 在骚气缭绕的雾里看见了一辆黑色轿车。 发动机一阵偃旗息鼓, 车子熄火停稳, 阿魏连忙躲到大门一旁,透过栅栏看见有个高个子的男人从车里走下来。 长得真好看,像从电视机里走出来的人。 阿魏瞪大眼,贪婪地盯着男人, 他下车后没往疗养院走,绕到了后车厢,耐心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弯下腰打开了车门。 -- 第66页 车门一开,盎然的暖气瞬间磅礴地扑向迟燃 ,他抬手悬在半空,指尖在距离江茶的脸不足十厘米的地方停下。 江茶罩在他的羽绒服里,像披了件不合身的被子,整个人蜷缩在车后座,骨灰盒被抱紧放在小腹,睫毛颤抖,眉头微蹙,睡得并不安稳。 情绪第一次有了宣泄口,江茶昨晚在他的怀里哭了很久,直到力气用尽才睡过去,为了躲过狗仔,天不亮又动身前往疗养院,她根本没有休息好。 远处的薄雾像一片片待放的山茶花瓣,把她难得的睡眠衬成寒意的水塘,迟燃僵持着动作,到底不忍心叫醒她。 犹豫再三,他看向并不明朗的天色,想要收回手,身下的人却猛然睁开了眼睛。 空气安静。 四目相对。 迟燃难耐地滚动喉结,潋滟的黑眸顿了一下。 身下的江茶懵懵地抬头看他,过于疲倦的大脑迟钝成浆糊,丝毫没有感觉到逼仄车厢里温度的上升。 “迟燃?” 浓密的睫毛似蝶翼飞快地颤动两下,迟燃逃一样侧开眼,退出车厢。 “嗯,醒了。” “到了吗?”满身都是他气息的女孩茫然坐起来,环顾四周,“没有狗仔跟来吧?” “没有,走吧。” 迟燃站直,在风口艰难按下脸上的热度。 江茶抱着盒子从车里钻出来,和迟燃一起往大门口走。 兰木疗养院地处郊区,是上了年头的老建筑群改的,大门还是从前老式的栅栏铁门,攀满了斑驳的铁锈。他们来的太早,落雪混杂着灰尘变成脏乱的泥,不远处还有一摊气味可疑的不明黄色印记。 迟燃皱起眉,回头朝江茶伸出了手,“路不好走,手给我。” 那只修如眉骨的手,在寒天里方向明确地坚定递向自己,江茶目光上移,迟燃往常桀骜的脸上有柔软的笑。 这是专属于她的。 心像是缓慢下陷的流沙,江茶舔了下嘴唇,在大雾弥散的十字路口认定了道路,连同自己,一起交到他手里。 迟燃握住江茶,唇角翘起,“先给院长打个电话,然后——” 话还没说完,平地炸起一声洪亮的“妈”,江茶一愣,看见一只破船一样的鞋从门后飞出来,挂着两坨高原红的小男孩在疗养院撒丫子狂奔,边跑边喊—— “妈!贵客到!” 江茶傻在原地,被叫醒的灯风一样成片亮起,空旷的疗养院探出一个又一个人头,很快填满了院子,齐刷刷的目光整齐落在手足无措的两人身上。 *** “我以为你要过几天再来呢,”张阿姨叹了口气,“没想到江姐的后事办的这么快。” 江茶勉强扯出笑,“她怕冷,不想让她在那里呆太久了。” “也好,也好……”张阿姨转动钥匙打开房门,“江小姐,月兰房间里的东西都在呢,没有人动过,你们收拾吧,有需要再喊我。” “谢谢。” 江茶抬腿走进房间,袖子却忽然被挣住。 “迟燃?”江茶回头,目光落在被拽住的袖子上。 他的手开始移动,从布料顺延,一格一格来到她的手掌,江茶感觉到皮肤被很轻很痒地摩挲了两下,紧接着指缝被抵开,干燥温热的五指缓慢插|进来,变成了一个十指紧扣的姿势。 江茶抬起眼帘,很轻地笑了一下,“做什么?” 迟燃望进她的眼,那双眼平静无波。 会哭会难过的江茶好像又被她彻底埋葬在了昨晚的大雪里。 迟燃没松手,浅笑着问她,“要我陪你一起吗?” 江茶的脸上飞速闪过一丝不自然,又很快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她不动声色把手抽回来,拉出一点距离,“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的。” “好。”迟燃没僵持,后退两步,“我在院子里等你。” “嗯。” 江茶看着木门缓慢合上,迟燃的身影在不断缩窄的门缝里消失,脸上的笑也随之荡然无存。 奶奶睡眠不好,容易起夜,江茶给她订的始终是单人间,整个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的东西。 江月兰节俭,屈指可数的遗物旧物很快就被整理出来,江茶把祖孙俩唯一一张合照的相框倒扣在顶层,合上纸盒的盖子,最后一眼鬼使神差看向了床底。 那里有一只木盒子。 记忆的闸门被猛然释放,江茶记起了它。 八九岁的换牙期,她总忍不住想吃甜食,江月兰怕她长虫牙,把家里为数不多的糖全都锁进了这只木盒。 每日只限量供应一颗糖,童年难得的甜味是小江茶梦寐以求的温存,尽管多年以后她不再爱吃甜食,也没有忘记过那些劣质糖果带来的甜蜜。 放下纸箱,江茶把木盒从床底扒拉出来,上面没有落灰,证明主人并不曾冷落它,斑驳的盒身被一把细细的生绣小锁锁住。 江茶认出来,这把是自己初中时用来锁日记本的小锁,没想到这么小的东西也被奶奶保存了下来。 思考几秒,她滑动出自己的生日,锁扣“咔哒”弹开,露出里面的内容。 一只老式相机,一堆很厚的牛皮纸信封。 所有的信封上都没有来处,也没有寄处。 只有歪扭笨拙的“江月兰”三个字,是奶奶亲手写的。 -- 第67页 江月兰没有读过书,不识字,小时候老师让家长在试卷上签字,江茶总是自己越俎代庖签上,直到有一次被逮住通知了家长,江月兰才知道这件事。 江茶当时咬死是自己考的太差不敢拿给家长签字,她错误地以为这样可以避免奶奶的尴尬,可那夜奶奶房间的灯一直亮到半夜。 她躲在门口,看见已过半百的老人伏在桌上,一笔一划,费力地练习着自己的名字,丑陋歪斜的字体爬满了三页纸。 记忆中老人那夜佝偻的身影像一棵枯树,恍惚在眼前晃出来温暖的釉色,江茶鼻尖一酸,几乎是忍着喉头的酸涩咽下眼泪,打开信封。 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飘了出来,上面是小女孩背着书包远去的背影。 背面有老人艰难的笔迹:茶茶,7岁,第一天上学。 再拆一封,是额间贴着小红花贴纸的江茶。 茶茶,8岁,第一次得小红花。 茶茶,9岁,第一次换牙。 茶茶,10岁,第一次考满分。 …… 一张又一张,照片上是一岁又一岁的江茶。 江月兰像个专属于她的拾荒者,永远步伐缓慢地跟在她身后,事无巨细捡起那些她记得和不记得的第一次,用笨拙又诚恳的方式记录着她每一步的成长。 或许你早已遗忘的瞬间,总有人在看不见的角落捡起它,视如珍宝,长久又小心翼翼地珍藏。 房间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寒风似刀,几乎刮花了她的脸,泪痕被吹得发疼,江茶吸着鼻子,固执地继续拆解下去。 十六岁开始,照片记录不到离家的江茶,信封里的东西变成了打印出来的剧照。 《江湖》中的小哑巴。 妆容艳俗的妓|女。 被掌掴的插足小三。 镜头不足三秒的无名宫女。 …… 江茶倔强地抹一把脸,摸到了满手的冰凉,眼泪来不及风干,几乎在寒风里变成了冰碴子。 最后一封,份量沉重了很多。 眼泪无声流着,流经下巴,一滴一滴落在信封上,隐隐透露出内部的红色。 是存折。 江茶抽泣起来,泪眼模糊里那些字句像刺一样刺进心里。 存入100,22岁,茶茶还会喜欢粉色吗? 存入500,23岁,茶茶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存入1000,24岁,茶茶应该有了男朋友吧。 …… 她多想再多陪她几年,看她为人妇,看她为人母,看她每一点滴的长大……可天不遂人遂,命不算归期,她所希冀的平凡希望终究还是提前落空。 江茶死死攥住散落一地的狼藉,埋下头,无法抑制地大哭起来。 奶奶没有缺席她成长的任何一个瞬间,无论冬夏,无论是否在身边,一场又一场的暗夜里,她从来都不是踽踽独行。 江茶知道,此后年年岁岁,总有人永远不会离开自己。 *** 疗养院的大人都因为今天来的那对男女陷入沉默气氛,阿魏比往常更轻易地躲过张阿姨的惩罚。趁着人不在,爬上了院里的树。 他是一个月前被张阿姨捡来的,有家之前是个漫山遍野疯跑的小孤儿,疗养院静养了许多老人,张阿姨不许他再像从前那样疯玩,阿魏只好每天化身为猴,爬上大树掏鸟蛋聊以度日。 这棵树正对江月兰的房间。 对阿魏来说,江月兰是疗养院里截然不同的存在。整个大院里,只有她是永远笑眯眯,永远开心的,她像是不会疲倦的快乐机器,只把高兴的一面给大家看。 江月兰给过阿魏糖,他很喜欢她。 可江月兰昨天被抬上救护车就没回来过,回来的是这个漂亮女人和她身边的好看男人,他们还捧着一个盒子。 阿魏明白,江月兰多半是死了。 他吊上树杈,那个漂亮姐姐的恸哭和着风一起刮进他的眼里。 她就是江月兰一直念叨的孙女吗? 阿魏沉默地看她哭了很久,忽然想起江月兰上救护车前和他约定的小秘密。 孙女应该是可以共享江月兰秘密的人吧。 张魏简单的内心并不复杂地斗争了几下,从鸟窝里捡了颗石子砸进房间。 江茶被突如其来的响声惊动,红着泪眼寻找了很久,才找到了攀在树上的始作俑者。 阿魏歪着头看她,“喂,你是江奶奶的孙女吗?” “江奶奶还有一件东西,只有我知道她放在了哪里。” 第40章 秘密 你别靠近我! 江茶犹豫片刻, 决定相信阿魏。 推门出去的时候,迟燃不在走廊。 天色切过眼尾,江茶沿着灰白的墙壁看过去, 在走廊灰绿的尽头看见了他。 雪已经停了,枯涩的天上厚重云层分裂, 迟燃拢在罅隙投射下的光亮里,浅淡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背着光, 外套被懒散半搭在肩膀, 透露出模糊劲瘦的腰线, 江茶站定, 视线被占据填满。 迟燃转过身来, 侧脸被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江茶才发现他在打电话。 不知道电话那头是什么人, 说了什么,迟燃眉头微蹙, 眼眸低垂,表情很不耐烦地听着对面说话, 始终没有开口。 他和自己呆在一起整整两天了, 期间的电话全都被掐断,江茶垂下眼盯着脚尖,没敢再打扰他。 -- 第68页 已经耽误他很多了。 “你走不走啦?”阿魏探出头, 他在树下等了好久都没看见她出来。 大人怎么做事这么不干脆呢。 “走。”江茶站直, 收回视线, “我们去哪?” “后院。” 后院是被老院长竭力保留下来的小花园,秋千上落了层雪,春天的时候,江茶会推着奶奶在秋千上轻轻晃悠, 每一次不出十分钟江月兰就会被她晃困。 她跟着阿魏穿过寂寥的秋千,停在靠近栅栏的一棵大树下。 “这里?” “这里,”阿魏搓搓被冻僵的手,递给江茶一把锹,“就埋在树下,我们要快一点,被张——我妈发现,我就没饭吃了。” 当惯了草一样的野孩子,他还没完全适应自己现在是有妈的宝,江茶接过锹,看向阿魏生着冻疮的手,“你对奶奶很上心。” “她是好人,她给我糖吃。”阿魏龇牙咧嘴挠了把发痒的冻疮,开始不耐烦地挥动铁锹,“你怎么话这么多啊,到底挖不挖啦?” 江茶笑了下,跟着他的节奏一起埋头动作。 很快,江茶的铁锹感受到阻碍,相撞时发出硬邦邦的响声,阿魏惊喜地喊起来,“你挖到了!快看看!” 阿魏早在野外训练出一双“铁手”,三下五除二刨开了表面的土层,一个封皮空白的牛皮纸档案袋重见光明。 奶奶为什么要在树下埋一个档案袋?她装了什么进去? 江茶拿起它,档案袋份量很轻巧,泥土的缝隙中有雪渗透进来,冰雪消融,打湿了缠绕在牛皮纸上的棉线,成为一种湿漉漉的纠缠。 她握住棉线的一端,动作却停了下来。 奶奶选择埋了它,是不是就代表她并不想被人看见这件东西? 如果是这样,她还应该打开它吗? 张魏弓腰撅着屁股,使劲抻长脖子,就是想看一看大袋子里的东西,江茶却迟迟不动,他火急火燎地推了她一下,“漂亮姐姐,你快拆开啊。” 江茶捏住泛潮的一角,有些犹豫,“阿魏,你说奶奶把它埋起来是不是就不想有人打开?” 阿魏一愣,心里被好奇勾得痒痒,坏小子眼珠一转,狡黠地眨了眨眼,“怎么会呢!如果不想她直接撕掉、烧掉就好了呀,江奶奶藏起来可能就是希望只给你一个人看呢。” 惴惴不安了一阵,江茶终于点头,阿魏松了一口气,兴奋地攘着她,“打开打开!” “好。” 江茶深吸一口气,轻轻绕开棉线,抽出里面薄薄的一张纸。 有风经过,秋千上的薄雪被轻轻吹落,远方天际打旋的云朵停驻成凝滞的状态。 女孩抖动的睫毛像是恐惧的蝶翼,脆弱到仿佛一丁点的风声都会折断她的翅膀,江茶瞪大眼睛,呼吸急促慌乱,颤抖的双手握不住手里的纸张。 白纸黑字翩跹着、飞舞着落在她的脚边,没入融化成污浊泥泞的泥土里,在刹那间腐烂成心底无法言说的秘密。 *** “LA的音乐节在下个月,你现在催我干什么?”迟燃敛下黑沉的眸子,“大经纪,我不单单是你的商品,我也是个人,我也需要有自己的个人空间。” “你的个人空间就是和江茶去开房吗?还被狗仔拍到?!” 迟燃动作一滞,“不是你想的那样,稿子你压下来没?不管多大价格,这批照片和通稿一张都不能流出来。” “你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要在上升期胡来,有没有?!”Mani怒不可遏,“迟燃,你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现在地位稳固了,可以为所欲为了,脱离粉丝也能活了?” “你给我认清楚这个娱乐圈的残酷!你是爱豆,是流量明星,你的工作就是贩卖人设,贩卖梦想,保持单身是这个行业最基本的准则,你以为你真的屹立不倒了,我告诉你,离开粉丝你屁都不是,你要自由是不是?可以啊,你现在就退圈,回家继承家产当个素人,你一天到晚谈恋爱也不会有人管你。” “你退吗!” 迟燃疲倦地闭上眼睛,声音掩藏不住躁意,“我他妈问你通稿到底有没有截断?你别给我扯其他有的没的。” 抱怨和训斥都解决不了问题,Mani努力平静怒火,“对面要一千万。” “没问题,”迟燃一口答应,“直接从我的私人账户里划,不需要和公司走账。” Mani冷笑出声,“迟燃,你真是一个疯子!”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迟燃转头,看见江茶抱着箱子走来。 “Mani,我再说一遍,不论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都必须把这件事压下来,”迟燃压低声线,“我还有事要忙,等回头会和你解释的,就这样。” 迟燃挂断电话,江茶抱着箱子,脸色惨白地站在不远处,并不接近他,只是定定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迟燃伸手,想接过她手里的负重。 然而刚才触碰到她冰冷的手,江茶便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地甩开。 箱子里的东西瞬间滚落在地,玻璃相框在拉扯间摔了个粉碎,碎片溅得到处都是,齐亮地反射了一片雪光,刺痛迟燃双眼。 “江茶?”他怔在原地,“你、你怎么了?” 她瞪着地上一片狼藉并不说话,肩膀小幅度颤抖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 -- 第69页 迟燃唇线抿直,抬腿向她走了一步,“我——” “你别靠近我!”江茶猛然后退一大步,捂着脑袋尖叫起来,“离我远点!” 伸出的手顿在空中,迟燃漆黑的眼眸里闪过错愕,不解又心疼地看着她,“江茶——” 江茶的手机铃声在此时响起,及时切断迟燃没说出口的疑问,她飞速瞥他一眼,整个人缩进墙角才按下了接通键。 迟燃僵在原地,眼神黯下。 冷风穿堂而过,送来江茶的声音。 她捏着碎片里拯救出的相框,很迷茫地点着头。 “好,宁总,我这就过去。” 第41章 肮脏 我们的相遇,在更早之前。…… 江茶把奶奶的东西在福利院就近的快递站寄回去, 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抱着骨灰盒打车前往宁真给的定位地址。 路程比想象中远了很多,出租车绕过市中心最繁华的商圈后, 来到一处人造的绿林带,闹钟取静才为贵, 沿着幽静的小道行驶了一公里之后,一座傲慢的黑色玻璃建筑出现在眼前。 江茶看着计价表上不断刷新的数字神经直跳, 终于在接近玻璃建筑的时候它抑制住了上扬的趋势。 江茶松了口气, 付钱下车。 天色半黑, 低错的路灯接二连三亮起, 假山石环绕堆砌而成的经管中心影影绰绰, 江茶循着路牌往前走,终于窥见建筑的全貌。 这是一家名叫“不停”的私人公馆。 江茶推门走进, 干净到反光的地砖照得人相形见绌,前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骨灰盒, 表情纹丝不动,依旧保持着标准的微笑, 只是伸手礼貌挡住了江茶的去路。 “不好意思, 小姐,我们这里是私人会员制,如果您想消费, 请出示会员身份。” “是宁总让我来的。”江茶举起手机, 把聊天记录给她看, “这个可以吗?” “好的,请和我来。” 江茶跟她来到二楼,厚重的毛毯和顶头的暖黄灯光营造出私密氛围,两人在尽头的房间停下, 前台为她刷卡打开房门。 “江茶,来,这边坐。” 一开门,宁真抬手和她打招呼,前台识趣地为两人关上房门,悄声离去。 “喝点什么?” 宁真把装饰精美的菜单递给江茶,江茶接过看了眼,这里一杯白开水都要三位数,她摇摇头,没点任何东西。 宁真笑了下,转身从身后的酒柜里拿出瓶已经醒好的红酒。 江茶想拒绝,宁真已经给她倒了小半杯推过去,“喝点吧,谈正事总是要喝点酒的,更何况,我们谈的是好事情。” 闻言,江茶收回手,坐回去挺直了背。 “这就是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的原因吗?”宁真的目光落在江茶手里的骨灰盒上,“抱歉,我不知道你家出了这种事情。” “没关系,”江茶摇头,“已经都过去了。” 她的余光撇着太过富丽堂皇的四周,有些紧张,“宁总,您今天找我来是?” 宁真把合同推到江茶面前。 ——《华纳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艺人经纪合约》 江茶“蹭”地抬头,难掩欣喜的错愕,“宁总,您的意思是……” “是的,经过商议,我们决定签下你。其实本来这件事应该在两天前就通知你的,但,为什么到现在我才来找你呢?”宁真摊手,“江茶,三天前我收到了来自程东的警告信。” 江茶饱含期许的心跳瞬间被打回冰窖,她像是从淤斑开始溃烂的一颗苹果,在黑暗的角落中沉寂太久,即便有一束光芒从罅隙中透进来,也避免不了霉变的结局。 果然,宁真说:“程东给我发了一份你的艺人合约,你的合同有很大的问题,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五年你会像人间蒸发一样了,你当初应该还是未成年吧,父母没有为你把关合同细节吗?” 江茶垂下头,“我的父母去世的很早,是奶奶把我带大的,当时也已经快七十岁了,我不想让奶奶操心,她也不太懂这些东西,就自己做主签了。年少无知,当初家里缺钱,我想赚快钱,程东开出的条件很诱人,我一脚陷了进去。” 宁真张了张嘴,有些惊讶,“盒子里,是你奶奶吗?” 江茶点头,“是。” 妆容精致的女人叹了口气,罕见地流露出一些疲态,“节哀,你现在的状态还能谈论这些吗?不用逞强,如果你感到不舒服,我们可以换个时间的,这件事不急。” “不需要,宁总。”江茶抬起头,面色平静,稚气的脸上是舒展又柔和的坚定,“我很好,头脑清晰,思维正常,您可以放心和我商讨任何细节。” 宁真点头,很无奈地笑了一声,又皱起眉头,“江茶,说实话,我们华纳其实很想签下你,你是个很有潜力,或者换句话说,也是一个有钱景的演员。但你的合同,……的确是个大麻烦。” “不单单是赔钱的事情,霸王条约太多,你很难脱身,扬声在业界这么多年藏污纳垢,程东应该是惯犯了,这些也不是我出面就能摆平的。除非,你的手里还有其他的证据。” 大理石桌面上的红酒散发出诱人的甜醇香气,细小的泡沫沉浮,一个个炸裂,在它们即将消失的时候,江茶忽然想起了那天在缴费台的窘迫。 “是不是哪里出错了?我昨晚才确认了钱到账。” -- 第70页 “卡里的确一分钱余额都没有……” 眼前一亮,江茶抬起头,“或许,我真的可以拿到证据呢?” *** 江茶拒绝了宁真相送的好意,徒步走出“不停”,看了眼微信余额,没敢再打车,打开导航走出夜色里迷宫一样的观景中心,找到了公交站台。 抵达的时候小区里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亮起,江茶独身一人走进楼道,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她的房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快递箱子,几乎堵塞了整个过道,好在她对门没有人,不然一定会被投诉的。 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江茶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这些快递,单子上的确是她的名字,寄件人是—— 宇宙第一帅。 …… 江茶轻轻摩挲着印刷的黑色字体,沉默着垂了头,眼神黯下去,新鲜的油墨在炽热短促的光亮下熠熠生辉。 就像她向迟燃刚探出又收回的手,那些或许甜蜜或许酸胀的情绪,也只炽热地存在了须臾,就被五年前不堪的回忆逼退。 她是不折不扣的懦夫。 片刻后,江茶抬起头,拭去眼角的湿润,打开房门,安静地把快递一个一个搬进屋里。 原本空荡的房间就这样被这些不速之客填满,阴差阳错地缓解了太过冷清的空间。 江茶把它们全部移到了通往后院的门前,所有能看见后院景象的视角全都被封死,又从一堆凌乱中找到今天寄回来的奶奶的遗物。 最上方的就是那只沾染了污泥的牛皮纸袋。 江茶颤抖地解开棉线,纸片如同罪恶的蝴蝶一样飘下来。 这是一张报警回执单。 日期是五年前。 她沉默地盯了它一会,忽然爆发出莫名的力气,将回执单和袋子一起扔出去很远,纸袋里像是会有怪兽钻出,而她呼吸急促,如同溺水的鱼,快步跑回卧室,紧锁了房门。 可梦境不曾放过她。 她在梦里回到了五年前。 江茶的确记错了时间,第一次遇见迟燃,是五年前。 高中以前,江茶和江月兰住在乡下,中考时江茶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市里唯一的省重点高中,奶奶无力支付大城市的消费,恳求了叔叔江别德寄养江茶这三年。 起初,江别德死活不同意接受这个拖油瓶,但看见江茶的那一刹那,男人奇异地应了下来。 而就是那时,江茶认识了迟燃。 当时迟燃还叫做乔燃,他从北宁转学来到江茶所在的小镇,成了她的同桌。 江茶无比清晰地记得,事情发生的那天,她和迟燃约定了第二天去游乐园。 当晚,少女拥抱着一整个大脑的粉色幻想,缩在被子里神经兴奋跳跃,直到凌晨才昏昏有了睡意。 这时门锁传来了被钥匙打开的咔哒声。 江茶惊醒,对上了叔叔油腻猥琐的笑容。 肥胖的中年男人一身酒气,男女间天生悬殊的力量让他轻易压住江茶,江茶尖叫起来,疯狂求救。 可一向睡眠浅淡的叔母像是睡死了过去,整个天地没有人回应她。 她疯一样用尽所有力气捶打甚至是撕咬男人,换来的是毫不费力的压制,以及被亲生叔叔揪住头发,一把扯下了裤子。 江茶惊恐地瞪大眼,那一刻灵魂抽离,她像个绝望的疯子,一把抓住床头摆放的水晶球,那是迟燃送她的第一件礼物,抓住它就是抓住希望。 江茶从丧失理智中抓回冷静,冷静地握住水晶球,狠狠砸向叔叔肥腻的后脑。 恶心黏腻的血滴下来,江别德哀嚎着退后,江茶迅速起身下床,从抽屉里拿出剪刀。 “我会报警,”少女发丝凌乱,手持剪刀对准男人,红着眼尖声警告他,“你会坐牢的!” “坐牢?”江别德捂着血流狞笑出声,“那所有人都会知道你被亲生叔叔上了!你是个婊|子、骚|货,是个勾引叔叔的破|鞋!” “放你妈的屁!我是受害者!” “那你试试!” 江别德大吼一声,再度向江茶扑过来,力量差距实在太大,江茶手里的剪刀被他夺走,她被压在地上,衣裳被推高。 江茶恶心得想吐,她用尽力气挣扎。 从未有那么一刻,让她觉得自己是这样肮脏。 她好想死掉。 如果是这样,她情愿死掉。 在最后一颗纽扣被撕裂的时候,江茶绝望看向被扔在不远处的水晶球。 她摸索着,缓慢地伸手去够它。 里面雪花飘落成雪白纯洁的世界。 是那么干净。 江茶抓住它,用力砸向窗户,玻璃顿时碎裂,惊醒了楼道里十几盏灯,风从碎裂的空洞传进来。 “救我!” 江茶冲着黑夜大声呼救。 “救救我!” 门被邻居踹开,江别德停住动作,被人打翻在地。 警报响起的时候,江别德被警察压住双臂控制住,双眼通红地瞪着江茶。 江茶缩在角落里不住颤抖,始终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她才不会为这种人渣流泪。 女警察安抚着为她包扎被玻璃划破的手指,鲜血涌出,也染红了江茶的双眼。 她握住女警的手,发着抖说:“姐姐,我不要私了。” “我要他坐牢!” -- 第71页 第42章 偿还 我们要长久怀念,绝不见面。…… 江茶猛然惊醒, 睁开眼,梦境中残破的画面消散进晦暗的天色里,她从床上坐起, 后背被汗水浸透,在低温的空气里凝滞成冰凉的一层冷汗, 贴在身上激起一阵黏腻的战栗。 天还没完全亮开,半沉半暮的光线被阻隔在厚实的窗帘外, 江茶起身下床, 脚下触碰到的却不是意想中的柔软地毯。 微凉的触感, 是那张回执单。 江茶蹲下身捡起它, 移开指腹, 露出落款,字迹因为过去了五年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发生过的事情却还历历在目,她盯着日期看了三秒钟, 忽然用力,一把揉皱纸张, 把它团成团扔进垃圾桶, 走进浴室。 热水声势浩大地从花洒中浇下,因为梦境而产生的黏腻冷汗被冲走,和水流一起顺着地砖的缝隙排进下水道, 仿佛消失进未知的黑洞世界, 再也找不到踪迹。 水温在升高, 融化成弥漫的雾汽,打湿身体的每一寸,水流顺着发梢滴下去,流经纤细白皙的腰际。 江别德上手摸到的就是这里吧。 水渗进眼里腌渍出生涩的疼痛, 江茶倔强睁着眼睛,用力搓着腰间的皮肤,像是要把那夜令人作呕的抚摸全部搓掉,最终却只换来火辣辣的痛感,在热水的冲刷下变成更加灼热难以忍受的疼。 江茶垂头无言看着那一块已经通红的皮肤,忽然蹲下抱住自己小声的抽泣起来,逐渐,在哗啦水流的掩盖下,变成了放声大哭。 这份被侵犯未遂而产生的羞耻,在当初被大脑自动筛选选择性遗忘,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算短暂忘却了,也还是会被各种契机唤醒。 在她以为一切都在好转的时候,在她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依靠的时候,突然出现,斩断了所有能够通往更好道路的途径。 境况就这样急转直下,鼓起勇气握住的那只手就这样变成了一场笑话。 是无法挣脱的印记吧,即使被埋葬,却依然知道它的存在。 早已同化成不是刻意回避就能彻底消失的东西。 黏腻又无法摆脱。 江茶哭得喘不过气,发狠揪住自己的胳膊,哽咽着颤抖起来,好像又回到了那段地狱一样的时间。 江别德没有说错,即便江茶当时没有被侵犯成功,但流言蜚语还是很快就传播起来。 小区里到处都在说有一家侄女被叔叔强|奸了,每次江茶经过时,探寻和打量的目光都让她如芒在背。 人们就是这样,他们不关心真相究竟是什么,自己难以忍受的议论纷纷,在无关紧要的人眼里不过是一段并不称奇的饭后谈资。 可为什么是她? 江茶至今还记得叔母劝她大事化了时说的话。 她说:“这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即便你是受害者,但你才是那个最会被议论的人。江茶,你叔叔他是不对,可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你真的没问题,为什么他只强|奸你不强|奸别人呢?” “说到底,你也是有错的,不是吗?” 破鞋。 骚货。 婊|子。 这些不都是大家用来形容你的词吗? 江茶茫然地听着那些判词,叔母以为她动摇了。 但十六岁的少女,攥紧拳头,固执地在报案单上签了字。 “我说过,我要让他坐牢!” 江别德最终被判处了六年有期徒刑。 江茶以为她得救了,可从那以后她开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为了躲避迟燃和同学,她不敢去上学,没日没夜躲在家里,整天以泪洗面。 奶奶再来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瘦的没了人样。 江茶跪下求奶奶带自己离开,办完退学手续的那天,她在奶奶的肩头大哭一场,算是告别。 没多久,江茶踏上前往H市的火车,沿途的看见的全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在那场旅途中一觉醒来,江茶已经忘却了那段时间,连同迟燃,都被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埋葬在心底最深处。 她睁开眼,所见的只有陌生的建筑,陌生的面孔。 她以为自己开启的是全新的人生,但到头来才发现,原来那不过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 时至今日,江茶仍然不懂,明明她才是那个受害者,为什么到头来,被议论是她,最痛苦的还是她呢? 电话铃隔着水流声跳起来,在客厅里被放大成很大的声音,江茶听见了,停止哭泣,缓慢转动滞涩的眼球,摸索着关闭淋浴,穿上衣服走出浴室。 是宁真。 江茶止住眼泪,努力平稳语调才接起电话。 “宁总。” “江茶?是你吗?怎么声音有点哑。” “是我,”江茶抹了把脸,“可能是有点感冒。” “照顾好自己,”宁真说,“你应该起床了吧,收拾一下,我马上到你家接你,咱们去扬声找程东。” 江茶轻轻点头,“好,谢谢。” “待会见。” 宁真率先挂断电话,江茶吸了吸鼻子,吸入一大口冰凉的空气,氧气让大脑清醒。 她看向放在客厅中的骨灰盒。 不能再继续沉沦在过去的悲痛中,她还要拿回那三十万,为奶奶买一块很好的墓地。 江茶收拾心情,准备关闭手机,一条消息忽然跳了出来。 -- 第72页 迟燃。 江茶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指尖点开对话框。 迟燃发的消息很简短,只有两个字。 ——出来。 江茶一怔,跑到卧室哗啦扯开窗帘,迟燃的身影撞进视野,她不可置信地眨眼确认,不是做梦,迟燃真的站在她家楼下。 她趴在窗户上呆滞地看着他,像是有所感应,迟燃忽然抬起头看向卧室方向,江茶来不及躲避,对上他布满红血丝的眼中。 她愣在原地,清晰看见迟燃的喉头滑动一下,嘴唇张合,没发出声音,她却读出了他的话。 他说,“茶茶,我要见你。” *** 天阴沉着,冷意像无孔不入的针蹿进毛孔,江茶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以什么姿态冲到楼下的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迟燃面前。 他的背挺得很直,肩膀上有一层浅淡的薄霜,浑身都是凌冽的寒意。 “茶茶,”迟燃盯着她,缓慢地滑动喉结,嗓音泛涩,“我在你家楼下等了你一夜,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江茶咬住下唇,逼迫自己抬头看他。他望着自己,双眼泛红,眼底的红血丝如同蔓延的枝哑疯长,下巴上泛着一层沧桑的青,永远光鲜亮丽的迟燃,此刻掩不住疲惫。 他是风雪里没有寻找到归处的夜旅人。 把月亮拽下神坛的人是她。 江茶鼻尖一酸,几乎是忍着喉头的酸涩咽下苦楚,胡乱扯了句谎,“手机没电了,现在才看见。” “那就好,”迟燃勾起唇角笑了下,解开羽绒服的拉链,捧出还冒着热气的早餐,“还没吃饭吧,我买了豆浆油条,我们上楼去吃早饭好不好?” 迟燃伸手想拉她。 江茶迅速后退一步,他抓了个空。 “什么意思?”迟燃的手僵在半空,无力垂落,眼神也随之黯下去,“从奶奶的房间出来后就不让我碰你,为什么要突然这样?” 江茶沉默看着他,一句话不说。 “你遇到了什么?我们……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不是吗?”迟燃勉强扯出一丝苦笑,放软声音,“茶茶,你告诉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我和你一起扛。” 江茶抬起眼,指尖被攥到泛白。 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以后谁会要你一个被强|奸过的破鞋?哪个男人愿意做接盘侠,头顶都是一片森林吧。” “你被亲叔叔上了,传出去好听吗?” “所有人都会记住,你是个勾引亲叔叔的婊|子!” “江茶,你装什么清高,刚出道就能演胡声的电影,背地里被多少人上过,数得过来吗?” 她要迟燃和她一起扛什么呢?这些骂声? 她真的要让迟燃卷进这些肮脏、不堪启齿的事情里吗? 真的要迟燃和她一样,以后被人戳着脊梁骨活一辈子吗? 她不要。 一点也不要。 她要他永远干干净净。 “没有,”江茶坚定地摇头,“我什么也没有遇见。” “那为什么丢下我?”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不要我了吗?” “……” 江茶抿唇,一言不发。 “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有。”江茶终于抬起头,看着他,诚恳认真说,“你以后,能不能别来找我了。” 迟燃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漫长的一瞬里,他很轻地眨了下眼,艰难问:“你说什么?” 江茶一字一句重复道:“你以后别来找我了,很烦。” “你说的什么话?”迟燃快被气笑了,“那天在酒店,你在我怀里,还有在疗养院门口,你不要告诉我那都是我自作多情。” 他看着她冷下来的脸色,笑容缓慢敛进空气里,他站直,连名带姓地喊她,“江茶,这段时间你是在玩我吗?” “不用说的那么难听,迟先生。”江茶对上他的眼,平静说,“你需要人陪,我想要有热度、向上爬,我们滚一遭,各取所需。” “我再问你一遍,江茶,确定你不喜欢我?” “是。” “你真的——” “我真的不喜欢你。” “从没有喜欢过你。” “从来都没有。” 江茶一股脑说出来,“迟先生,很感谢你这段时间陪在我身边,我蹭了很多热度,也回到了大家的视野。可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喜欢岑明的是裴离,喜欢你的也是裴离,不是我。从来都不是我。” 她抿唇,狠心闭上眼,说出自己能想到最狠的话逼退他。 “你是觉得没和我上床做到最后一步吃亏了吗?”江茶开始解大衣的扣子,“没关系,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陪你上床,只是我家的床没有酒店软,你可能睡不惯……” “够了。” 天又开始下雪,四周静得过分。 迟燃嗤笑一声,退后了一步拉开距离,“江茶,你可以不喜欢我,但别这样侮辱我,行吗?” 江茶停下解扣子的手,腰间被搓伤的地方疼起来了,痛提醒着她那些肮脏的往事。 你不配。 你怎么配拥有他这样的人。 江茶,放过他吧,不要毁了他。 你很脏。 “抱歉,”江茶呼出很长的一口气,听见自己很轻地说,“那可以请你把放在我家的快递搬走吗?很碍事。” -- 第73页 迟燃盯着她,呼出的白气在发梢和睫毛上凝结成水珠,肩膀上的薄霜融化,变成了洇湿的一大块阴影。他眨了眨眼,漆黑的眼珠很轻地转动了一下,嘴唇翕动,勾起了一个笑。 “江小姐,你也没出戏吗?”迟燃指着自己笑出声,“我是谁啊,我是迟燃,内娱顶流,千万流量,这世界谁不爱我啊。” “我这样的人会为你买快递?我犯贱吗?”他重复道,“我就这么犯贱吗?” 江茶张了张嘴,最终只冒出了一个短促的单音节:“好。” 沉默地僵持几秒。 迟燃忽然转身上了车。 江茶在原地站了一会,准备转身离开。 “江茶。” 脚步又停下。 迟燃手里拿着一团模糊的红绿色走来。 “伸手。” 江茶乖乖伸出手,一枝可笑的荧光红配荧光绿的塑料花被放进掌心,还带着属于他的体温。 “还给你,我不需要了。” 迟燃的喉结很轻地滑动一下,克制着颤抖,礼貌微笑,“以后,我都不会再来找你了。” “好。” “再见。” 江茶看着他走远。 他的脊背依旧挺的笔直,像是落雪的青竹。 江茶感觉到眼眶湿润,她几乎要忍不住追上去的脚步,只能狠狠把指甲掐进肉里,生生压下这股冲动。 不要,不要去找他。 放他走。 发动机启动,车子掉头行驶。 最后消失不见。 再也看不见。 天又下起了雪。 江茶打开了塑料花的按钮,金发的小男孩站在光芒之中,万人瞩目。 她的视线被泪水填满,光亮变成模糊的一团。 她看不清,只能听见聒噪的生日歌一遍又一遍回响。 在很可笑的歌声里,江茶听见自己轻轻说了声—— “再见。” 第43章 反击 这命,我不认 江茶站了很久, 直到面前投射进一道昏黄车灯时才反应过来,迟燃这回是真的走了。 宁真从车上下来,顺着江茶注目的视线看过去。 “刚才, 我好像看见了太子爷?” 江茶吸吸鼻子,“嗯”了一声:“杀青的时候拿错东西了, 他来还我。” 宁真低头,目光落在她手里攥紧的塑料花上, 心思了然, 没有立即拆穿, 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温和一笑, “不是说感冒了,还穿的这么薄?去上楼换件外套吧。” 江茶知道她在给自己找台阶, 很识趣地乖巧点头,上楼洗干净脸上的泪痕, 两人才坐进车里,向扬声行驶。 稳定输出的暖气逐渐缓解了江茶指尖的冰凉, 等红灯的间隙, 宁真打开了电台,慵懒淡漠的男声从音响里飘出来,缓慢在江茶的心里勾勒出“脉脉”和“盈盈”这两个词。 江茶猛然抬头, 宁真的侧脸起伏, 笑意浅淡, “听出是谁的歌了?” 熟悉的、低哑的声线,在第一次吐字的时候,就已经被她洞穿,铭记如灼烧在心上的烙印。 “嗯, 迟燃吧,”江茶靠向椅背,转头看窗外灰蒙的天色,“还是第一次听他的歌。” 宁真侧过脸看她,语气如同天色一样无法辨别阴晴:“怎么,太子爷在剧组没有live一场吗?” 江茶低低笑了下,“杀青的早,可能有吧,看来我还缺点运气。” “是吗?”宁真的指节在方向盘上轻轻叩了两下,“我看过你和迟燃的热搜,他挺在乎你的吧,今天那朵塑料花,值得他亲自送来吗?你缺少的到底是什么运气呢?” 江茶表情一滞,宁真缓慢转过头来,微笑注视着她。 “宁总,”江茶转动眼珠,昂头对上她的目光,“您有话直说吧,在我们产生关联前,把一切说清楚,对大家都好。” 宁真点头,“好,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华纳呢,它是一个培养演员的公司,不是打造流量艺人的地方,我不希望我们公司旗下或者说未来旗下的艺人,因为私生活方面的新闻影响到影视作品乃至公司声誉。” “胡声应该教过你,演员如果过度曝光在综艺、热搜以及绯闻里,会非常大幅度削减观众对你的入戏观感,一个专业的演员不应该丧失她独有的神秘感,这也是华纳坚决制止的东西,”宁真平静阐述,“张嘉许是你的前车之鉴,虽然你未来的加入是因为他的错误,但我私心,并不希望你和他走上同一条道路。” “江茶,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红灯跳转,绿灯畅通,宁真转动方向盘,车子重新没入庸碌的车流中。 “前半段,是我作为你将来的老板要告诉你,后半段,是我作为一个比你年长的女人想告诉你的。我说不想你和张嘉许一样,并不是一个下马威,也不是否认你的能力。而是在职场上,我们女人其实都存在着天然的劣势,总会有人不自觉提高对我们的要求,贬低我们能够抵达的高度,在娱乐圈中更加如此。” 车子平稳行驶,江茶安静听着她的话。 宁真长久地舒了一口气,“张嘉许呢,他是男人,等将来东窗事发,他也能捞到一个‘负责’、‘担当’、‘宠妻’的好男人标签,等粉丝一时的气愤过去,他仍旧可以出现在大银幕上。” “可是女演员不同,观众会用天然更加苛刻的目光去审视你,你和顶流在一起,是高攀、是潜规则,你嫁为人妇,是没有事业心,是恋爱脑、不上进。况且女明星花期短暂,男演员过了三十岁还是‘少年’,仍旧戏路开阔,而女演员呢?等你过了三十岁,你还能接到什么样的角色呢?大妈、阿姨、还是父母?” -- 第74页 “所以,江茶,抓紧你现在的青春,不要被男人一时的许诺迷惑了眼睛,等你真的站在了顶峰,你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会看清,那些都到底是不是真心的长久。” 江茶缄言沉默,很久才开口,“宁总,我都明白,谢谢你和我说这些,也请你放心,我不会的。” 她垂下头,自嘲地勾起唇角,“毕竟,我现在的处境没有资格谈论这些。” 宁真看她一眼,只是点头,并不说话。 驶入商圈,硕大的LED屏幕上滚动着“扬声娱乐”四个大字。 宁真把车子停在路边,抬手挡住大屏幕上过于刺眼的光,车门“咔哒”解锁,江茶下车。 走了几步,身后的车响起了鸣笛声。 江茶转身回头,看见宁真从车窗里探出小半个上身,冲她招手,“江茶,祝你好运。” 江茶捏紧口袋,微笑昂头。 “祝我们,好运。” *** 江茶太久不来公司,新来的前台阿May不认识她,看她的脸以为是公司新来的艺人。 在娱乐圈混得久了个个都是人精,阿May二十出头,年纪不大,心却已经冲刷出了一个个坑坑洼洼的心眼子,她比谁都通透识相,察言观色的本事堪称一绝。 她一秒钟看清江茶的脸,三秒钟在心里盘算这是不是今年公司的主推,等第五秒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无比友好的笑。 江茶被她笑得一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阿May已经为她刷开了电梯,鞠躬很标准,九十度。 “姐,没带电梯卡吧,你去几楼,我给你刷。” 江茶僵硬地点了点头,走进电梯,“38层,麻烦你了。” 哦,38层,程东哥的艺人—— 阿May脑子转得飞快,一边心想明年公司一姐估计要换人了,一边摆手露出八颗牙齿的甜笑。 “姐,注意安全哦~” 江茶被她上翘的尾音翘得打了个激灵,勉强点头回了个笑,阿May愈加谄媚的笑脸终于在不断缩小的电梯缝里消失殆尽。 江茶深吸一口气,上升的数字逐渐攀升,她的心也随之吊起。 “叮!” 电梯到达38层,江茶捏了下口袋,深呼吸敲响程东的办公室大门。 “咚咚。” 上一回敲响这扇门还是在五年前,她满怀期待地走进了一间地狱。 这一回,是个了断。 锁头转动,程东一手接着电话一手拧开门,看见江茶诧异得有限,只是示意她进门。 江茶走进去,屋里还残留着呛人的烟味,程东坐在转椅上翘着腿,架在膝盖上的手里夹着烟,眉飞色舞地吞云吐雾。 江茶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他喊完“李总”喊“王导”。 她有的是耐心。 终于,香烟的火光回光返照亮了最后一下,程东挂断了电话,猛吸一口,朝着江茶吐出一个浓郁的烟圈。 江茶背过脸去,被他的口气和烟味熏得恶心的想吐。 她生生忍住,对上程东不怀好意的笑脸。 程东坐回转椅,没有意义地向后靠了靠,手一摊,故作惊讶地吊起嗓子,“呦,这不是咱们江大腕嘛,好久不见,有失远迎,真是失敬失敬。” 江茶抬眼冷漠地看着他。 程东起身,绕着江茶踱步一圈,摸着下巴摇头笑起来,“江茶,看不出来嘛,你还挺有本事。” “你什么意思。” “自然是夸你的意思,”程东站定,眼里满是讽刺,“今天,是来解约的吧?” “是,”江茶拿出合同放在桌上,“我的这份合同已经带来了,咱们直接走手续吧。” “哎,急什么。”程东按住合同,笑出一口黄牙,“想当初我还真是小瞧你了,本来以为你能爬上太子爷的床已经够厉害了,没想到张嘉许你也能搞定,好手段呀。” 江茶眼神一凛,抬眸盯着他。 “装傻?”程东冷笑一声,“江茶,十天前,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去试镜了华纳的电影,是不是?” “是,”江茶波澜不惊地看着他表演,“所以呢?这和我解约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合同里可是规定的清清楚楚,私下试镜是违反条例的,虽然说你巴巴地贴上去也没人要你,但说到底你还是违反了条例,违约了还想着能一走了之?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果然,她早知道程东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 “所以我要怎么样才能解约?”江茶深吸一口气。 “简单,赔偿违约金就可以。”程东又点上一支烟,陶醉地猛吸一口,眼神迷离,竖起两根手指,“违约金,两个亿。” “你要是能拿出来两个亿,公司二话不说放你走,你要是拿不出来——”程东耸肩,“不过两个亿对现在的你来说,应该也不算什么了吧,和太子爷上床滚两下不就有了?” “两个亿就行了吗?别等我拿出了两个亿,你还有别的理由来堵我,”江茶不理睬他的屁话,冷笑着抬眼,“这样吧,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合约,你今天就一起提出来,比如——从我卡里转走的《刺杀》三十万片酬,又是什么隐藏条款?” 程东动作一滞。 江茶起身,把合同里夹带的协议纸拿出来扬给他看,“程东,这是一份划扣协议的同意书,落款是五年前,我的名字,但据我所知,我当时并没有签署过这样的一份协议。” -- 第75页 “是你找人模仿了我的字迹对吗?一旦我卡里的钱超过二十万,就会被自动划扣到你的银行卡。” “对,是我,那又怎样?”程东无谓摊手,“你有证据证明是我找人模仿的吗?当初的指纹可是你自己按下去的,你尽管去告我好了,你去啊。” “程东!” 江茶“啪”地拍向桌子,怒不可遏:“你别太过分了!” “你从业的这十几年里,有多少女孩子被你灌酒、灌药送上导演的床,又有多少演员被你用霸王条款死死压榨,精神崩溃甚至自杀的!你干了这么多昧良心的事,就真的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江茶,怎么过了五年你还蠢成这个样子?对,我是给她们灌药了,灌酒了,那又怎么样呢?事后她们难道不感激我吗?没有我她们能拿到那些资源?也就你是个傻逼,来娱乐圈还装清高……” 江茶站在原地,拳头攥紧,被气的胸口起伏发抖。 程东抬头看她一眼,彻底丧失耐心,“要不去凑够两亿违约金,要不就安静在我脚底下做滩烂泥,否则你想解约——” 他一字一句缓慢道:“痴心妄想。” “好了,你都听懂了,听懂了就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江茶蹬他一眼,摔门就走。 “晦气。” 程东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江茶猛地呼出一口气,背后已经是一身冷汗。 她拢起头发,拉高羽绒服的领子,双手放进口袋,低头进了电梯。 抵达地下停车场,宁真打亮车灯,江茶看见了,径直走过去。 车窗摇下,露出宁真精致的脸,“怎么样?” 江茶扯下羽绒服口袋金属纽扣一样的东西,表情凝重。 “我——” 宁真的表情随着她的声调飞速垮下去。 江茶紧抿唇线,谨慎地瞧着她,忽然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我让他承认了所有的罪行!都录在这个针孔摄像机里。” “你!你吓死我了!”宁真捂着胸口,长久出了一口气。 江茶也跟着她一起笑起来,直到笑出了眼泪,她忽然退后一步,深深鞠躬—— “接下来的事,拜托您了。” 第44章 触底 触底后的反弹,不是更有意思吗…… 凌晨三点, 程东从噩梦中惊醒。 外头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黑夜寂静无比, 他拧着一额头的冷汗从床里坐起来,看向窗外, 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入行十五年,他失眠了十五年, 每一个午夜都是他的受难日。 看过精神科的医生, 也找过心理师, 甚至还请过各种寺庙的得道高僧来做法事……但全都没用, 他还是会一夜一夜地惊醒, 然后辗转,直到天亮。 按照往常的惯例, 程东醒后会打开家里所有的灯,用明亮充斥空荡, 然后钻进五楼唯一的房间,一个接一个打开保险箱, 将里面成摞的红色钞票运出来, 挨着墙壁把它们一层一层地垒起,他靠在这堵粉色的新墙上,狠狠将自己沉浸在铜臭味中。 只有钱的味道能让他冷静下来, 像是包治百病的神药。 可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提不起兴趣了, 这一次醒来比以往都要难受, 头疼得像是要炸开,一定是被江茶那个臭婊|子气的。 突然,手机飞速嗡嗡了两声,袅淡的荧光骤然亮在黑暗里显得有些阴森。程东被吓了一跳, 抻着脖子去够手机,动作间摩擦布料的声音簌簌作响,听着莫名牙酸。 他被自己弄出的动静魇住片刻,咽了口唾沫,甩甩脑袋,又使劲把身体向前折了折,才终于拿到手机。 这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里面只有一个无标题视频。 程东“操”了声,绷紧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以为是推销的骚扰短信,刚准备退出界面时,却忽然被视频的封面晃了眼。 从缩略图看,封面上的男人和自己很像,背景……有点像是自己的办公室? 是自己眼花了吗? 他还在犹疑不绝,才被暖气片烘干的冷汗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程东举着手指,悬在屏幕两厘米的位置,迟迟不敢按下去。 忽然,一道刺眼的光径直穿透窗帘映进来,紧接着汽笛声在安静的夜里轰然炸开,吓得程东一哆嗦,不小心按开了手机里的视频。 他不得不盯着其中转换的光影看。 熟悉无比的办公室背景,他最爱的小吊兰绿意盎然,紧接着,自己的脸出现了。 “对啊,是我,那又怎样?你有证据证明是我找人模仿的吗?当初的指纹可是你自己按下去的,你尽管去告我好了,你去啊。” “对,我是给她们灌药了、灌酒了,那又怎么样呢?事后她们难道不感激我吗?没有我她们能拿到那些资源?……” 画面呈现扭曲的圆弧形,但自己的身影和声音都无比清晰,程东瞪大双眼,瞳孔紧缩,慌乱地扑上去,想要关闭视频,却因为手脚颤抖怎么也对不准地方。 “嗡嗡!” 又一条信息发来,程东吓得尖叫一声,沙哑难听的叫声在别墅里回荡一周。 程东心有余悸地点开信息,这一回,有了署名。 【不想视频泄露出去,放我走。 ——江茶】 *** 江茶发完短信,一旁的宁真伸展手脚打了个哈欠,“你说你非得凌晨三四点发短信干什么?困死了。” -- 第76页 “在他的办公室里,我看见了治疗失眠的药,”江茶握住手机,睨过来的眼神有些罕见的阴郁,“我猜他应该是个长期的重度失眠患者,半夜情绪脆弱,容易崩溃……人在这种情况下遭到恐吓,才最容易被拿捏。” 宁真瞬间从困意清醒,一双眼盯住江茶。 她的眼睛黑亮亮的,在灯光下像剔透的琉璃珠子,此刻的眼神里隐隐透着一丝兴奋。 宁真见过很多美人的眼睛,有的像深渊,勾魂夺魄,满是心事;有的则是镜子,让人无处遁形,自己却浑然不知。 可江茶的眼睛既不是深渊,也不是镜子。 宁真曾经觉得她是个学生气过重的小女孩,思想单纯又浅薄,靠着美貌和那么一点倔强,像杂草一样在嶙峋的娱乐圈里半死不活地挣扎、苟活。 但如今,她觉得自己错了。 江茶并不是不谙世事,反而,在比同龄人悲惨百倍的境遇里活下来,是因为她什么都明白。 宁真转动眼珠,真诚地建议她:“江茶,其实你真的可以直接把视频po到网上,我向你保证华纳愿意出这笔营销费用,大不了以后再还。现在你这个方法……对自己太危险了。” “谢谢你,宁真姐,但是不可以。” 江茶转过头来,顶光打在她的脸上,睫毛的阴影像是花须伸展,可她的眼神却坚定如磐石。 “这段视频本来就是违规拍摄,且不论舆论是不是真的能扳倒程东,单单从法律层面说,这种灰色地带的视频,是不会被承认的,对于解约没有任何帮助。而且……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想把华纳牵扯进来。” 宁真还想说什么,江茶握住她的手腕打断了她。 “可能您不知道,”江茶垂下手,白皙的脸上露出了异常柔软的笑容,“华纳和您的出现,已经在某种意义上,解救了我。” 宁真对上她过于真诚的眼神,一种木然的震撼感从天灵盖浇了下来。 两人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宁真临时租的公寓,华纳技术部的员工在发短信前伪装过这里的ip,并不高明,如果是专业人员,很容易破解。 但江茶就是想知道,程东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扬声真正的掌权者鲍飞翔。 如果程东真的能破解ip找上门来,那就说明他求助了扬声,也能证明阴阳合同是公司也知情允许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场仗就没必要打了,她会原地解散和宁真的联盟,不让华纳为自己承担任何的危险。 “当然,”江茶耸肩,“这一步是最坏的打算。” 宁真叹了口气:“那你觉得程东会找来这里吗?” “不会。” 江茶的脸被唤醒的手机屏幕照亮。 宁真低头,看见了程东的回复。 *** “小祖宗,咱们不是说好了这个综艺要按台本走吗……” 华纳Mani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如履平地,一路小跑,跟上长腿直迈的迟燃。 迟燃冷哼一声,浓密的睫毛垂下,看见女人脚上那对细的过分的恨天高,默不作声放慢了脚步,眼神冷冽地睨过去。 “你说说,我怎么不按台本了?” “哈!”Mani像是听见了笑话,“台本上有让你针对张嘉许吗?” “针对?”迟燃停住脚步,身高的威势无声地压过来,“我只是客观叙述,怎么就成了针对,张嘉许三十多岁的人没法听实话吗?他又不是什么大姑娘——” 余光里忽然跑过一个大姑娘的身影。 迟燃立刻闭上嘴,直起身子,眼神眯起,冷漠又锐利地扫过去。 Mani也看见了。 那个女生的身形太熟悉了。 像江茶。 迟燃抬腿朝女生跑过的方向走,Mani愣了一秒,立刻追上去。 他在一辆黑色的车前停下来。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身材高挑的女孩子裹在黑色羽绒服里,柔软的长发披在身后,露出白皙精致的脸蛋。 果然是江茶。 迟燃单手插兜,重心移到左腿,弯曲的那条腿脚尖轻轻点地,眼神讽刺地看着她。 真是小瞧她了,居然连他的保密行程也打听到了,一路追来停车场堵自己。 她是后悔了吗? 呵,可惜已经迟了,她敢这样和太子爷说话,就别想再让自己轻易原谅她。 Mani在心中倒数。 3、2、1…… 迟燃站直抬腿。 果然,要朝江茶的方向走过去了。 去找她算账,迟燃心想,他受了那么大的屈辱,不能就这么算了,所以他是去找她算账的,才不是要主动搭话。 然而心思迭起的下一秒,迟燃停住了脚步。 一个裹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走了过去。 “是程东。”Mani小声说。 迟燃没说话,拽着Mani悄声躲进车库一旁的方柱子后,沉默地看着他们。 程东穿了一身黑,走过来的时候四处环顾,压在鸭舌帽下的眼神乱飘,大衣到了他的脚腕,长度和宽度都很不合身,袖子更是长的过分,手指头都露不出来一根。 一辆汽车行驶过来,转向灯的光芒从程东身后亮起,程东没有察觉,对方又按响了鸣笛。 刺耳的声音游魂一样响彻在车库里,程东被吓得一激灵,连忙侧身躲开,让车子开过去。 -- 第77页 江茶看见了他压在鸭舌帽下冷汗密布的额头。 迟燃看见了他袖口一闪而过的寒光。 Mani瞪大了眼,“迟燃!程东的袖子里藏了把刀!” “我看见了。” “那你还不去救她!” 迟燃站定,冷冷看Mani一眼,“你觉得她需要吗?” Mani愣住,“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不需要任何人解救。” 迟燃靠在墙上,双手抱臂,悠闲惬意,嘴角甚至弯出了逾越的弧度,只有余光来瞄着对面。 Mani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程东在距离江茶一米的地方忽然停住了脚步,袖子有小幅度的抖动。 江茶的脸上没有一丝怀疑,甚至主动伸出了手,“解约合同呢?” 冷汗流进了眼里,程东咬牙冷笑了一声,“你想解约是吧。” 江茶微微歪头,不明所以,“嗯。” “那你就——去死吧!” 程东爆喝一声,猛然抓住江茶的手臂,从袖子里抄出的匕首闪着寒光,朝着她就划了下去。 江茶眼光一抬,速度奇快地反手握住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把程东往后一拽,程东猝不及防踉跄落了空,又大喊着不管不顾冲上去。 忽然,从江茶的身后涌出一堆人,程东立刻被反剪双手,保安一脚踢上他死死握住的手,匕首在空中划过锋利的弧度,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捡起它。 程东艰难抬头。 江茶拎着匕首,忽然朝他笑了一下。 第45章 反弹 世间熙攘,不止为利。…… 警察很快赶来控制住局面, 程东被扭送上警车。 宁真这才发现江茶的手在流血,虽然在脑中预练了很多遍,但她还是被划伤了。 “还好伤口不深, ”宁真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刚刚在后面差点被你吓死, 太危险了!” 江茶握住宁真的手,看向红着眼被拷上银手镯的程东, 盈盈地笑出来, “但是效果超出预期, 不是吗?” “你真是……算了, 我们先去医院。” 江茶被宁真塞进车里走远, 现场只剩下几个警察在取证。 迟燃这才和Mani从柱子后面走出来。 “你怎么知道江茶是故意引程东来的?”Mani问。 迟燃看见载着江茶的车子转弯,消失在视野, 唇角翘起,心情很好。 他抬腿就走, 然后吊儿郎当的声音才传过来。 “心灵感应吧。” Mani翻了个白眼。 “别的地方是有死角,但这里的摄像头是全景的, 可以用!”警察在另一边叫起来, “快来快来,去保安室调这一段的录像,能用上的。” Mani转头看过去, 那个位置, 是刚才江茶一直徘徊的地方。 程东挥刀砍过来的时候, 江茶宁愿被划伤也要把他往后拽,就是为了正好对上这个位置的摄像头? 她忽然想起,程东朝江茶走过去的时候,她的手一直放在背后。 她当时是在…… 打手势。 *** 江茶的伤口不深, 消毒包扎完,医生就让她去拿药。 出门时发现宁真正在走廊另一边打电话,看见她的时候冲着摇了摇手,江茶笑着走过去。 “没事吧,医生怎么说?” “没事,回去吃点药,这几天伤口不沾水就好。” “那就好。”宁真松了口气,陪江茶一起去药房取药。 “不过我还挺好奇的,你是怎么判定程东一定会走极端路啊?”下楼梯时,宁真忽然发问。 江茶很浅地笑了下,把袖子往上拉,露出手腕上一根鲜红的红绳。 “这是奶奶生前给我编的,从前拍戏,我怕弄丢它,就一直放在贴身的口袋里。你知道吗,这五年里,我拎着刀在扬声的楼下站了不知道多少次,每一次快控制不住的时候,都是这根红绳把我拉了回来,它像是我的护身符,也是救命符,能随时随刻提醒我我要活下去,奶奶在等我回家。” “久而久之,我就觉得我不能这么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摆脱程东,我开始到处打听他,不要小看影视城里群演,他们混迹各个剧组,知道的消息比谁都多。” “我就是在跑龙套的时候认识了群头张姐,好巧不巧,她和程东是老乡。” “她告诉我,程东小时候家里穷,他没读过几天书,很小的时候就和当地的一群混混玩在一起,还问她收过保护费。你注意过他后脑勺有一道疤吗?那就是当时打群架的时候,他替混混头子挡的一刀。” “那个混混头子,就是现在扬声的董事长,鲍飞翔。” 宁真睁大眼,“我倒是知道程东和鲍飞翔是有点关系,所以这么多年才会默许程东在扬声横行霸道,但没想到是这种缘故。” “是,所以当初我伪装了IP,就是想看程东年轻时挨刀的情分到现在还剩下多少,也是想看我签下的这种合同究竟是不是程东个人行为。” 电梯抵达一楼大厅,两人往药房处走。 江茶压低声线,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接着说:“果然,他不敢告诉鲍飞翔,而且上次我说划扣协议,我的钱转到了他的账户上,他也没有反驳,反而紧张,所以我肯定我的合同不是公司正常提供的那种,而是程东私下里做的,他根本就没有知会过鲍飞翔。” -- 第78页 “这几年他两的那点情分在名利场里消耗的差不多了,程东又一直手脚不干净,恐怕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这两年疯狂捞钱,估计就是想在彻底被踢出去前攒够傍身费。” 取药的间隙,两人坐在长椅上等待。 江茶捏着一列列药单,很轻快地眨眼:“宁真姐,你还记得我之前试镜的时候说过我会做人物小像分析吗?” 宁真点头。 “其实不单单是角色可以这样描摹,现实生活中的人也可以。” 江茶垂头看向自己手臂上缠绕的纱布,轻轻地笑道,“程东,教育程度低,家庭贫穷,渴望金钱。童年接触的全是暴力、欺压,又靠着替人挡刀上位,获得财富权利。所以,潜意识的,在他的认知里,会信奉暴力可以解决一切,单刀直入,是可以换来金钱与权利的。” “而且,他又长期在服用治疗抑郁和失眠的药,所以情绪一定不稳定,人在这种极度焦躁和恐惧的状态下,又会激发出对暴力追求——” 宁真点头,赞同她的分析,却又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还没等她思考完,药房就叫到了江茶的号。 江茶起身去拿药,期间宁真又接到一个电话。 等她拿着药回来的时候,宁真已经挂了电话。 “一会儿得去做个笔录,”她向江茶眨了眨眼,舒展出一个愉快的笑容,“我保证,等你出来的时候——” “乾坤扭转。” *** #程东刑拘#的话题在晚上八点登上热搜。 热门第一是在停车场拍下的监控视频,画质很清晰,很快有人认出被程东砍伤的女生是江茶。 “这是江茶吗?程东砍的是江茶?她不是程东手底下的艺人吗?” “哈,可能太骚了,程东都看不下去了吧。” “上面的□□羞辱也要分场合吧,请问视频里能看出这个女生做了什么吗?站在杀人犯的角度思考,当心自己就是下一个被砍的。” “呦呦呦,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你该不会是江茶小号吧,我说错了什么了吗,别的人或许是有原因,江茶被砍,活该,嘻嘻。” “呦,原来层主是迟燃家的疯狗,那不稀奇了。” “有的人能不能目光别那么狭隘,请问这是饭圈事件吗?年轻女性独身遇上危险,这难道不是值得关注的社会问题?还有,有的女生是不是只会对女生重拳出击,你设想一下你遇到这种情况,你害不害怕!” 江茶走出警察局,划着手机屏幕,逐渐蹙起了眉头。 程东早年为她泼的脏水果然是埋下的地雷,本该板上钉钉的事情因为受害者貌似的不完美出现了分歧。 “江茶!”宁真站在车头朝她挥手。 江茶快步跑过去,上车的时候宁真看见了她的手机页面。 “别慌,我们要打的也不全是舆论战,”宁真安慰她,“这才是第一步,等着吧。” 果然,没一会儿又有一条热搜空降。 话题是——#多名受害者联合举报程东# 那是一个网红博主发的长文。 “事情过去了很久,我曾经以为这段黑暗的时光会一直被埋葬。 但今天,我想说一说我自己的故事。 大约在八年前,十八岁的我来到了扬声娱乐,当时的我满怀希冀,以为自己的人生今后会在聚光灯下闪耀无比,我被兴奋冲昏头脑,甚至没有来得及仔细阅读合同,就签下了名字。 噩梦由此开始。 我成为了当时名声赫赫的金牌经纪人程东的艺人,签约没多久,程东带我去参加酒局,酒桌上那些导演不停地劝我喝酒,我很害怕,求助程东,告诉他我不会,他却恐吓我说如果不喝会永久雪藏我,他在扬声的权利太大了,我不敢不听,勉强喝了一杯,就开始头晕。 我意识到我被下药了。 我想逃跑,但浑身没有力气。 我至今还记得那些男人撩开我的裙子,抚摸我大腿的时候那种恶心的触感,还记得程东关门前对他们说的那句——好好享用。 我当时真的想死。 万幸,我遇到了我现在的丈夫,他是那家酒店的经理,及时救下了我。 …… 最后,我想说其实我是足够的幸运的那一个,除我之外,还有更多没这么幸运的女生,她们至今还在泥潭中挣扎。 我一度不敢说出这段往事,把它当成我人生的污点与耻辱。 但今天,我想告诉所有人,我没有错,因此受害的人都没有错。 错的是这些为了名利而不择手段的人。 这世间,需要一个真相。” 江茶沉默看完这篇文章,指尖颤抖,看向宁真。 宁真熟练打转方向盘,车子行驶上高架,一路畅通无阻。 “说好了是合作,你那么努力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放心,没有暴露任何人的信息,她也是曾经被程东压榨欺骗过的女孩子,自己经历过才明白这种苦,江茶,你也很幸运,有人愿意站出来为你说话。” 江茶鼻头酸涩,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 宁真抽出手拍拍她的背,窗外飞速后退的路灯站在风里,被她们甩得很远很远。 网络上,舆论不断发酵,话题的风向随着一个又一个证据的曝光逐渐开始扭转,除了宁真私下拜托的人,越来越多的女生也自动发声。 -- 第79页 还有人在骂江茶,也还有人在质疑炒作,但舆论总算不是一边倒了。 江茶沉默地划着手机,看见为自己说话的人越来越多。 “通知法务部和公关部准备一下,今晚加班,防止扬声狗急跳墙继续保程东。” 宁真在路上不停地在接电话,“还有,继续和警察沟通,看哪些证据是我们可以用的,不用多说,拿到了就直接甩。还有宣传部,江茶从前的新闻一定会被翻出来重新说事的,让他们注意一下,控住舆论,社会时事kol和八卦营销号要双管齐下。” 江茶缩在座椅里,眼眶在宁真一个个轰炸电话里逐渐湿润。 为了这一仗,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所有人彻夜不眠,在为她要一个清白。 世间熙攘往利,但总有人还会愿意呵护天真,愿意揭开这惊天的黑幕。 为了光明,与之一战。 第46章 解约(捉虫) 放她走…… 晚上九点, 宁真把江茶送到小区门口,下车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很大的拥抱。 “再见, 回家好好睡一觉,”宁真拍拍江茶的背, 揉乱她柔软的长发,“明天起床一切都会好的……这么长时间, 辛苦你了。” 江茶伏在她肩头, 女孩子的肩膀单薄却不羸弱, 她闻见宁真身上好闻的香水味, 鼻尖被一种名叫温柔的情绪充斥, 它轻缓却不容抗拒地包围了自己。 眼眶发热,眼泪无声地滚下来。 程东陷害她, 这没什么;网友对她荡|妇羞辱,这也没什么。 她茕茕独行在这几年的风雪里, 早都习惯了冷眼和嘲笑,她相信只要她不停地向前跑, 不回头, 总有一天会让那些苦都追不上自己。 奔跑是很好很勇敢的事情,期间也有热烈的花朵为她鼓掌。 “江茶,你要加油呀。” “江茶, 你一定会成功的。” “江茶, 不要放弃啊。” …… 她认真收下旅途中的每一份善意和祝福, 但越到最后,这条路上的人越少。 直到最后,奔跑已经好像成为了她生来的宿命,是她自愿的选择, 大家理所应当地认为她应该承受这样的命运,所以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苦不苦,累不累。 但现在,有人告诉她,她可以停下来了。 原来再多的谩骂和羞辱,都抵不过很轻的一句“辛苦了”。 像是她又有亲人了。 江茶用力地回抱宁真。 宁真揩去她脸上的泪珠,眼底也有泪花闪烁。 江茶是个幸运又悲惨的女孩儿。 上天给了她过于出众的外表,又给她过于悲惨的人生。 她没有很好的出身,没有很好的背景,所以只能单枪匹马地在泥潭里闯荡,把自己从小女孩活生生磨成一块风吹雨打的石头,顽强又笨拙地对抗泼天的黑暗。 宁真带过很多艺人,但江茶是最让她心软的,最干净的。为了这份天真和干净,她愿意拼一场。 宁真哽咽着微笑,轻轻一拍她的背,“去吧。” *** 江茶回到家里,洗完澡也不敢睡觉,紧张地盯着手机上局势的发展。 不出宁真所料,十一点的时候扬声果真发了声明,反咬一口,指控网友和营销号捏造事实,诽谤程东,并扬言是江茶违约在先,将会和江茶走法律程序。 声明一出,本就不明朗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除了迟燃的一些铁血极端女友粉还在孜孜不倦地辱骂江茶,其他的网友一致变成了观望态度。 网友又不是傻子,来一波就信一波,风向不对后立刻就没人再敢断言,结束这场战役还需要新的证据入局。 江茶紧盯着每一条大v的加入,局势仍然胶着,看了一分钟后,忽然收到了宁真的消息。 【宁真:江茶,不要被扬声的虚张声势吓到了,马上会安排发你的合同细节,狠狠打脸这群畜生,别怕,我们都在。】 江茶还没来得及回复,屏幕上方又弹出了一条微博推送。 【惊人反转:江茶程东未公开语音曝光?强迫女演员陪酒为哪般?】 这不是宁真说要发的合同细节啊。 点进推送,是一条语音视频,江茶想了想还是点开了。 背景音嘈杂喧闹,男人的吆喝声和酒杯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江茶立刻脸色惨白,这是程东第一次带她去酒局强迫她陪|睡的那天。 “你装什么啊,你穿成这样不就是露给人看的?” “江茶,你别不识好歹,知不知道多少人想爬上刘导的床,我把机会给你是抬举你!” “我不接受这种抬举!”少女稚嫩的声音发颤,“我是演员,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演员?你信不信你今天要是踏出这个房门,你这辈子都没戏演!不信你就给我试试!” “如果一定要靠这种方式上位,那我情愿没戏演。” “你别碰我!” “哗啦!” 液体泼出去的声音,紧接着男人惊恐的尖叫亮出来,在程东骂骂咧咧的喊声里,门板被“砰”地合上,少女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视频戛然而止。 江茶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无法呼吸,好一会儿才如同脱水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她以为会永久石沉大海、无法洗清的冤屈,是谁找到了这么关键的证据? -- 第80页 宁真吗? *** “我操,江茶真的是因为不愿意潜规则才被雪藏了这么多年啊?” “我去翻了一下,其实江茶这几年也演过几个小角色,但全是妓|女、小三之类的……这样看来,不会是程东故意恶心她吧。” “楼上+10086,我也有这种感觉,而且和那个美妆博主说的对上了。程东干这种龌龊事都要形成产业链了吧。” “哈,我早说了你们非要帮一个杀人犯说话,打脸了吧。” “楼上,五分钟前你在骂江茶活该。” “笑不活了……” “这特么是人吗???程东是畜生吧!江茶当时才十六岁啊,就是这样被一步步毁掉的?女明星的青春多宝贵啊,这一耽误就是五年,还要被网友天天指着鼻子骂,要我我已经抑郁了。” “有好戏看咯,我看这回扬声怎么洗。” “……” “好看么?”Mani推开门走进房间,装着温水的玻璃杯被咣当放到桌上,“达到太子爷预期的效果了吗?” 迟燃抬起头,随手扣了手机,慢条斯理地端起水抿了一口,没骨头一样陷进沙发里,眉眼在暖黄的灯光里线条柔和地弯了起来。 “还行吧,这届网友倒是挺有素质的,骂人不带脏字,不过呢——”他的唇角浪荡翘起,“程东值得。” Mani斜着眼睨他,看见迟燃微笑时握着玻璃杯的骨节逐渐用力到泛白。 随后,他微微眯了眼睛,语调转瞬即下,“敢在我的地盘搞这种破事,找死。” Mani嗤笑一声,“太子爷这么生气,究竟是因为他在你家的酒店搞事,还是搞了你的人?” 他不置可否地挑了个眉。 Mani看他这种混不吝的样子就来气,“你还真是个情种,不如直接发个微博骂死程东不是更快?反正我看你也不想继续在圈里混了吧。” “王曼妮,收起你的阴阳怪气,”迟燃起身捞起剧本,边翻边道,“我一发微博i,所有的注意力就会击中到我这儿,太子爷呢,对自己的影响力还是心里有数的,我真这么干就是要把江茶害死。” 他顿了会儿,目光落在剧本上印刷的“裴离”两个字上,逐渐黯淡,“虽然她没这个福气和我……但也算是同事一场,随手的事。” “五年前的录音翻出来,真够随手的。”Mani嘟囔了句,懒得再和他掰扯这件事。 有关江茶的事他有分寸,她看的出来,迟燃最不愿意的就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影响到江茶,他躲在幕后的援手,是给互相的体面。 索性也没有影响到工作,Mani也不好多评价,她心里挂着的是另一件事。 “迟燃,”深蓝色的薄本在桌上被摆正,“下个月的签证已经办下来了,你……到底决定好没有?” *** 宁真直截了当否认了音频的来源,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但不可否认这条音频的巨大价值,直接拉开了锤死程东的序幕。 音频一出本来还在观望的网友再也憋不出了,且有不少剪辑圈大神纷纷佐证音频没有加工过的痕迹,血淋淋的事实就这样被彻底揭开。 事情演变到这个程度,再也不是江茶和程东的私人恩怨,而是一种残酷的剥削和职场霸凌。 扬声的高层被这一雷神之锤锤傻了,内部先乱了起来,一部分人继续去联系程东,剩下人几乎都投入了删帖捂嘴的行列中。 但当代网友就是越捂嘴越叛逆,娱乐圈又不是扬声开的,在公共平台炸号撤词条不是心虚是什么? 扬声大厦的灯彻夜通明,全公司乱作一团,那条声称要和江茶走法律程序的微博已经被愤怒的网友直击水晶,彻底沦陷,评论区的骂声一波更比一声高,以每分钟上万的速度飙升,扬声无奈,只能暂时关闭评论区,转发区就成了网友们的火力主战场,优美中国话占据前排,画面惨不忍睹。 这件事太令人共情,让人气愤了,简直就是在众人的雷点上蹦迪。压迫、剥削、女性在职场中的寸步难行,在江茶事件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个普通女孩从小镇来到大城市打拼,想要活的安稳就这么艰难吗?只要没有底线,只要屈服资本,是不是就可以在一夜之间击垮所有的天赋和努力? 不可以。 更多的人,他们不是程东,亦不是扬声,而是孤军奋战的江茶,她是千千万万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的投影,如果这一次江茶被资本埋葬,那下一次呢,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是下一个“江茶”? 没多久,华纳按照计划的时间放出了江茶的合同扫描件,过分至极的霸王条款一条一条被罗列至大众眼前,华纳早已联系好的法律大咖纷纷现身解说,吃人条约暴露无遗,直接在网上炸开了锅。 而此时扬声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娘的,这不是咱们公司正常给演员的合同,程东他个狗日的自己做了份阴阳合同!” 鲍飞翔狠狠抹了一把大汗淋漓的肥脸,当机立断:“快,给程东这孙子发律师函!老子一定要把他告死!”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江茶放大的照片。 “这个江茶……放她走。” 第47章 新序 我是背负使命来的喔 三天后, 扬声的官博正式向江茶及广大网友致歉,同时宣布与江茶和平解除经纪合同,并在当日下午明确起诉程东。 -- 第81页 一周后, 警方从程东家中搜出一堵墙宽的现金,程东的手机中多达上万条受贿诽谤记录也尽数被披露, 短信牵扯的人数与范围惊人,扬声无法独善其身, 立刻成了广电和警方了重点关注对象, 进行彻底的抽查与整改, 本就苟延残喘的扬声娱乐版图彻底坍塌, 旗下艺人纷纷出逃。 事态发展的速度、范围都大大超出大众预料, 社会版和娱乐版新闻轰炸了整整半个月没有停歇。 江茶左手捏着那沓薄薄的解约文书,右手拿握住程东吐出来的三十万, 面无表情地熄灭手机。 回到卧室,拉开窗帘, 温暖耀眼的光线争前恐后地钻进来,有风吹过楼前的大合欢树, 阳光被切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在江茶的小床留下雀跃的影子。 江茶伸手去抓,它们就会毫不吝啬地在掌心散发出并不灼人的热度,将她整个罩在其中, 不再被黑暗驱逐。 光照进来了, 噩梦就会苏醒。 归还的三十万, 江茶花了二十五万,为奶奶在老家最好的地段买了块墓地,江月兰奔波的一生终于有了安眠之地。 再回到H市,江茶接到了宁真的签约电话。 签约的那天是个晴朗的下午。 去之前, 江茶拿出仅剩的化妆品认真化了个淡妆,太阳落在肩膀上温暖得不可思议,江茶恍惚觉得自己是一个挂好糖霜的奶油蛋糕,化好妆后立刻把空调的温度调低,像是害怕自己会融化一样。 江茶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露出了很轻的微笑。 临出门时冷风骤然来袭,江茶裹紧大衣走在风里,觉得自己这块奶油蛋糕进入了冷藏柜。 但是,进入冷藏柜对于蛋糕来说,其实是一种保护。 江茶告诉自己。 华纳公司的选址坐北朝南,阳光会径直穿过透明的电梯,在华纳的每一处角落,几乎都可以清楚地看清日升月落,这里的中央空调干燥温暖,却不会令人窒息,落地玻璃窗让绿色的植物生长地肆意张扬,穿梭其中的员工自然是脚步生风,却没有人是眉头紧锁。 正如宁真向她介绍的那样:华纳,华光有容,海纳百川。 现在是冬天,这里的人却都像身处春日里一样。 江茶可以肯定,她喜欢华纳。 华纳也会喜欢她的。 她一定也会成为春天的一份子。 电梯到达顶层,江茶敲响宁真办公室的门,两人坐在三米长的会议桌两侧,秘书小姚来添了两次水,江茶都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看合同。 女孩露出的脖颈白皙纤细,在阳光下有玉一样莹润的光泽,她垂着头,碎发落在耳侧,看得很认真。 宁真很有耐心,安静地等待着江茶看完。 终于,在小姚第三次来添水时,看见江茶睫毛轻轻一颤,那截泛着玉色的脖颈慢慢抬起,阳光落在雪白的文件上,她直起身子,挡住了反光的影绰,影子在地面拉长,像一株向阳的植物。 钢笔的笔尖在落日里绽放出余晖的柔光,江茶认真签下自己的名字,和宁真一起微笑交换合约。 末了,办公室的两人站起,握手。 “江茶,欢迎来到残酷娱乐圈。” *** 江茶和宁真再见,轻轻带上办公室的门。 此时,落日已经收敛余晖,漫长的尾巴被裁剪到还未降临的黑夜里,江茶安静地站在落地窗前看了一会儿。 从上往下的俯视,像是一个倒叙的镜头。 朝晖降落成夕阳,雨水从树叶上飞翔,最后回归天空;远处纵横交错的公路盘盘叠叠,变成了原始的脚印;近处的汹涌穿梭的人影仿佛被抽走编织的线条,在一圈一圈缩小。 最后,光明偃旗息鼓的时候,电梯大门开合,带来了一男一女。 江茶辨认出了他们的脸。 男人是张嘉许,另一位是……岑蓓? 岑蓓,当年出道即是万众瞩目,事业巅峰期出演《江湖》女一,却在那之后就宣布了退圈,这四五年来再也没有听过她的消息。 江茶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岑蓓。 在媒体口中,岑蓓是脆弱的小公主,她和江茶拥有截然相反的人生。 她家庭优渥,成绩拔尖,进入演艺圈之后也是一路顺风顺水,几乎没有差评,唯一一次滑铁卢,就是在《江湖》上映后,被诸如:“岑蓓出道数年不及新人小花?”“电影圈的新宠——江茶,力压女一,岑蓓多年光环毁于一旦”“岑蓓封神之路中断,或因新人遭受打压”……此类的通稿狂批。 就在众人都在等待岑蓓回应,手撕江茶时,她却宣布了退圈,粉丝哭天喊地,甚至到公司门口静坐,都没能挽留住她。 岑蓓真的就此消失在娱乐圈,没有人再见过她,仿佛这位高傲的小公主没有出现过一样。 业内有传闻,岑蓓退圈就是因为受不了江茶的那些艳压通稿。 江茶很尴尬,盯着脚尖思考要不要抹油开溜。 张嘉许却先行一步叫住了她。 “江茶!”他还没踏出电梯,声音已经传过来了。 江茶硬着头皮站住,转身,抬头。 张嘉许举起手一只手向她轻轻挥了挥,身旁的岑蓓穿着米色的呢子衣,整个人笑起来像一朵舒展的栀子花,温柔又美好,也跟着张嘉许一起向她很小幅度地招了招手。 -- 第82页 江茶僵硬地回应他们的问候。 在踏出的电梯的时候,岑蓓很自然地挽上了张嘉许的手臂,仰头给了身边男人一个甜笑,张嘉许拍了拍女人细腻的手背,垂头,在夕阳中坚毅的侧脸线条温和地弯动,男性独有的刚硬轮廓在光影中都显得柔软绒热。 江茶看着两人这样手挽手走到自己面前。 岑蓓先向自己伸出了手,“好久不见啊,小江茶。” “岑蓓姐,好久不见……”江茶愣了一秒才握上岑蓓的手,很快,目光又回落到两人再度交握的双手上。 “你们……” 张嘉许和岑蓓相视而笑。 “虽然大家都已经认识了,但看来我还是有必要重新介绍一下,”张嘉许伸出手,“这位,是我的太太,岑蓓。” 男人的手在夕阳退缩时下滑,停在岑蓓衣料宽松的腰际,“这一位呢,是我的孩子,虽然还不知道它的性别,但我想,它应该已经成型了。” 江茶长大嘴,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恭、恭喜!我没有想过你说的太太就是岑蓓姐……我当年还以为岑蓓姐是因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是因为你才退圈的吗?”岑蓓毫不避讳,大方地笑起来,轻快摆手,“小江茶,别这样揽责啦,其实在拍《江湖》之前我就想退圈了。当年的一部分通稿是我买的,说起来这件事算是我考虑不周,当时我太冲动了,没想过媒体后续会这样妖魔我们俩。” “但——”岑蓓抚摸上自己微隆的小腹,“事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啦,我现在过得很幸福,相信你以后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的。” 江茶绷紧的神经在她的笑容里松懈下来:“是,一定会的。” 张嘉许看着太太舒缓的神情,目光像是松软的乳酪一样融化,他转向江茶,发现她的气质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 像是包裹在外壳上的蜡被阳光逐渐融化,正在一点一点露出内部柔软的部分。 “今天来和宁总签约?” “嗯!”江茶用力地点头。 “仔细看合同了吗?”张嘉许玩笑说,“虽然华纳还不错,但到底是公司,是甲方,得看清楚的。” 江茶被逗笑,“看清楚了,每一条都看了好几遍,久到害怕宁总都不愿意签我了。” 忽然想起在剧组他说过退圈后就会公开,江茶看向他们仍旧紧握的手,“张老师,您今天不会是来——” “对,来解约。”张嘉许说,“《刺杀》还有半个月就杀青了,《等爱》我的戏份不多,最多也就两个月。” “在春天来临的时候,我会公布我和蓓蓓的婚事,以及这个刚刚成型的小家伙儿。” 他说话时眉宇温和,但看向爱人时眼睛里却有异样的光彩,像是流星的璀璨,却没有烟花的短暂。 那是一种长久浸润的爱意里的眼神。 原来这里真的是春天。 “嘉许!”背后忽然传来宁真的声音。 三人同时回头,宁真发现江茶还没走,和她也打了招呼,“江茶还没走呀,正好,本来准备微信通知你的,现在可以当年说了。” 江茶露出疑惑的表情。 “公司给你制定了两个月的演技提升课,在郊区,离得有些远,怕你不方便,所以给你在那里租了个房子,”宁真越过江茶看向她背后,“最重要的是,还给你配了一位新助理。” 江茶顺着她的目光转头去看。 电梯里圆脸的女孩子裹着厚厚的羊羔毛,像只圆滚的兔子冲到了江茶的怀里。 “茶茶姐!Surprise!”KIKI熄灭刚刚收到了巨额红包的手机,冲她扬起一个巨大的微笑。 “想我了吗?” 第48章 兔子 江山or美人? 江茶带着KIKI提前从公交车下来, 步行一站路回家收拾行李。 暮色以退潮的光影离开天空,月亮悬挂在树梢的缝隙里,身上的负担像是和迎面的夜风一样消失在冬日晴明的夜里。 洒水车湿润了半北方干冷的空气, 江茶狠狠呼吸一口,潮湿的氧气缓慢浸润在肺里, 她在这一刹那感受到胸腔前所未有的愉悦轻松。 地表在缓慢归于平静,黑夜在逐渐拉长。 “在《刺杀》工作得不开心吗?怎么来我这里做助理呢。”两人在路旁便利店买了两支足够反季的冰棍, 江茶剥开冒着白烟的外包装, 小心翼翼得舔了一口这冰冷的甜蜜。 “《刺杀》是导师给我介绍的实习工作, A组杀青应该也就这几天了吧, 结束我可就失业了, ”KIKI没看江茶,扭头看向路侧探出的树枝, 随手拨弄了两下,“正好你这不是还少个助理嘛, 我就拜托张影帝帮我牵了个线。” “茶,你不会不想和我一起工作吧……”KIKI语气幽怨, 脸上写满紧张。 江茶看着她一边紧张一边大口啃了口冰棍, 顿时一阵牙酸,果然,冰棍还没下肚KIKI就捂着嘴嗷嗷叫了起来。 江茶也呼哧呼哧地用舌尖抵抗着这股势不可挡的冷气, 被KIKI的表情逗得花枝乱颤笑起来, 两个女孩犯傻, 在马路上笑作一团,默认了这段全新开启的共事关系,拉着手踩着湿漉漉的步伐往家走。 进入小区,穿过一片广场, 在不算太晚的夜里,阿姨们簇拥着黑色音响和节奏感通俗的乐曲跳起舞,江茶和KIKI猫着腰迅速从她们旋转的间隙溜过去,又在下一片小花园偶遇了带孙子的阿婆。 -- 第83页 小朋友的扭扭车在地上行径出草灰蛇线的轨迹,KIKI啧啧称奇,那些滚动的轮子居然还闪烁着蓝紫色的光,在夜里看起来像是绚烂的萤火虫;年轻的丈夫和妻子牵着一只雪白的小狗,博美滚圆的身子跑得飞快,四腿狂奔时发出快活的吠声。 江茶和KIKI笑着给小东西让了路,拐进一条更近的小道上。 因为洒水车刚来过的缘故,十字路上排列出了许多坑坑洼洼的小水洼,月亮在里面碎成了许多瓣,江茶低头看了自己新买的黑色小皮靴,决定提着大衣和裙子,踮脚走过去。 KIKI微胖,没有江茶精力旺盛,很快就落在后面。 抬眼,瘦高的女孩提着裙子在前方不远处蹦蹦跳跳躲过一个个水洼,水洼里荡漾的水如同一面面小镜子,反射着星点亮光,路灯下的江茶像一只灵活无比的兔子。 KIKI眸光微动,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按下发送键。 *** 迟燃在第一时间点开视频。 不算稳当的镜头里,有女孩子提着裙子在小路上跳跃,路灯和月光掺杂在一起变成流水一样的光亮,照下来,在长发的发梢上闪烁着柔和的噪点,他们因为主人的动作而起伏,在泛起微风的夜晚变得蓬松恣意。 迟燃不忍心说话,安静地看着江茶在镜头里跳跃,躲避,荡起的裙摆在降落时像花一样展开。 年轻的夫妇手牵着手在小区里漫步,小道的长椅上有一对老年夫妻挽着对方并肩看月亮。江茶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抬头看了眼夜空,月光勾勒出精致的线条,她的眼里映着光亮,像是掬了捧软盈盈的春水。 接着,她放轻了脚步,经过眷侣时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一只孤单的兔子。 一直等到将要尾声的时候,女孩突然转过了头,露出白皙五官,镜头剧烈摇晃很快就被藏进了一片黑暗,只能听见女孩轻盈的笑声。 江茶应该是拉住了KIKI,轻快地说了句:“走呀,我等你呢。” 迟燃一直盯着镜头,进度条来到最后一秒,有一抹白晃过镜头,应该是江茶细白的手指,接着KIKI又举起了手机,江茶在开锁,目标是面前这栋楼里唯一黑着灯的屋子。 视频戛然而止。 迟燃却没舍得退出来,没过几秒,影像开始重播。 “呦,小间谍给你汇报了?” Mani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迟燃收回手机,一抬头,对上一张机票。 “什么间谍,我和KIKI这是合法的雇佣关系好吗。” 迟燃一把夺下机票,然后随意地扔上桌,捞着手机往后一靠,陷进沙发里,重新捧点开了视频。 “行了,脸都看不见的视频至于看这么多遍吗?” 迟燃没理她,过了一会儿突然直起身子,手机上画面定格在那间没有亮灯的房间片段。 眉头逐渐皱起,迟燃长睫垂下,“你说,亲人去世后,真的能这么快缓过来吗?” 他缓慢回忆起迟婉清去世的那一年,像是一场噩梦。 Mani瞟了一眼,不大在意,敷衍道:“你说江茶啊,人逢喜事精神爽呗。她和程东这一仗打得这么漂亮,以后又有华纳这么个东家,跟中彩票似的,谁还来得及继续哭丧啊。” “不过你还别说,以华纳的资源和江茶的演技,说不定过几年电影圈的金字塔就真得改朝换代了,”Mani似笑非笑,“可能那时候就换你看人家被接机的粉丝围得水泄不通了。” 太子爷从软皮沙发里艰难抬头,熟练地翻了个白眼,“王大经纪,这样咒你家艺人,你敬业吗?” “祖宗,我还不敬业呢,跟你这几年我放过几次假啊。” “打住!”迟燃直起腰,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假装话筒,煞有介事地咳了两声,“王曼妮女士,我有必要澄清一点,我可从没有说过不让你放假,您是自己不放过自己,OK?” “是,是我自己不愿意放假。太子爷,就您在这儿,我敢放假吗?”Mani弯腰拾掇桌上被迟燃摆摊一样铺开的资料,“我给您梳理梳理哈。” “三年呢,我放过两次假。第一次假期回来,你不经过我的同意,自己飞去了《半夏花》的剧组,这部戏可是到现在还在国产剧的耻辱柱上钉着呢,抠都抠不下来。” “谁评的耻辱柱?微博那些电动牙刷推广都接的影评人大v啊?”迟燃滑动手机,给小间谍KIKI转了一万块钱的奖金,眼都没抬一下,满不在乎道,“他们天天不是要把那个钉上去就是要把这个钉上去,就按照他们的说法,中国电视剧的耻辱柱都不够钉的,早该满了吧,哪还轮得到我。”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Mani咬牙,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挤出个笑,“行,那说说我第二次请假——” “第二次请假回来我和江茶上了热搜。大经纪,分家的时候才理旧账呢,有人挖你?”迟燃扣下手机,冷脸对上Mani手头的资料,“没有吧,既然没有就别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抖出来晒了。你手里拿的什么?” “文森的五年一度的音乐讲学课,恭喜你,申请了五年,终于通过了。”Mani冷笑着把资料甩过去,拎包就走。 迟燃神色一变,眼角眉梢的浪荡顿时消散,漆黑的眸光亮了一瞬,着迷一般伸手去拿入场券。 “哦,对了,忘了提醒这位巨星,”Mani去而复返,露出张表情淡漠的脸。 -- 第84页 “这次讲学课的时间是半年,一个月后开始,也就意味着,《刺杀》一杀青你就要出国,没有时间再给你去耽误在别的地方,你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下周前给我答复。” 第49章 天才 阿嚏,谁在想我? 华纳给江茶租的屋子里家具一应俱全, 江茶只需要回来拿些衣服和贴身物品就能直接拎包入住。 KIKI站在门外,准备帮她一起收拾,到了卧室才发现根本不需要。 江茶的衣柜是空的, 横杠上只有几个空荡荡的衣架,顺下来就是行李箱。 行李箱被展开放在最底层, 衣服都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江茶把和奶奶的合照放进去, 仿佛合上箱子, 随时都能走人。 这是江茶从小养成的习惯。 小时候她辗转在一个又一个亲戚家, 过不了多久, 他们就会发出或不耐烦或遗憾的声音, 告诉江茶——“抱歉,我们没法再继续抚养你了。” 于是江茶的行李箱总是展开的, 不需要占用衣柜的领地,反正她也从不能久留, 拎上箱子就走,对大家都方便。 这个习惯直到遇见奶奶才停止。 那夜江月兰把她小行李箱中的衣服拿出来, 一件一件地挂进了衣柜里。她看着空空如也的行李箱, 有些陌生,有些恍惚,过了好久终于反应过来——原来, 她也有了归处。 可奶奶去世了, 她再次失去了归处, 也没有了来处。于是她的行李箱又被塞满,没有根的人可以随时去任何地方,没有留恋。 KIKI看着江茶扣上密码锁,拎着箱子走到自己跟前, 喉头涌上一阵涩意,她眨了眨发酸的眼睛,从她的手里接过箱子。 “茶茶姐,以后咱两就能住一块啦,你陪着我,我陪着你,再也不怕了!” 江茶一怔,随后才露出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拉下电闸,走出房门的最后一眼,江茶看向被紧锁的那间屋子,在心里和一屋子的快递偷偷告别。 “再见。”还有两个字,她在心里也没敢说出口。 远在剧组的迟燃在当晚莫名其妙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奇怪,谁在想我?” 太子爷吸了吸鼻子,某个人的脸浮现一秒就被否决,甩干净脑子里的奇思妙想,重新投入到拍摄中。 *** 宁真是个有远见的商人,并不急于让江茶偿还公司提前为她花费的六位数,她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让江茶这件商品的利润达到最大化。 诚然,江茶有天赋,有灵气,但她毕竟是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继续这样让她没有技巧地消耗自己,再有灵气的演员也会有枯竭的一天。 江茶必须开始接受正规的学习了。 宋魏谭,演艺协会副会长,国宝级演员,早年在文工团当话剧团长,上了年纪后在中戏兼任了客座教授,平时只要是有他的讲座都是人满为患,一票难求。 这种级别的老师,江茶做梦都不敢奢求能和他见一面,如今居然成了自己的老师,江茶怎么都想不到宁真是使了什么办法,才能请来这尊大佛。 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佛自然也有属于大佛的脾气,宋魏谭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老头。 上课的第一天,宋魏谭没有教江茶任何东西,反而是一见面就让她先练套舞剑给他看。 虽然在《江湖》和《刺杀》中都拍过打戏,但那些是有武术指导在的情况下完成的,武指设计动作后,演员照葫芦画瓢,画的能有三分像,基本就是不错的打戏了,即便是大荧幕,对非专业的武打演员要求也不过最多苛求个五六分。 但舞剑不同,这是一种观赏性极高的艺术表演,动作、身形、表情都需要严丝合缝的匹配,同时又不能确实表演的观赏性。动作的相像远远不够,这是实打实考验真本领的东西。 江茶没有把握,但必须硬着头皮上。 脑海里唯一和舞剑沾边的是在《刺杀》剧组休息时,KIKI曾在她旁边看过的一场迟燃的表演。 那时手机里传出的男声清迈慵懒,自带蛊惑人心的力量,但并不缺乏刚硬气概,节奏明快又清爽,江茶被吸引站过去看了几个片段。 那是迟燃刚出道那年的初舞台,纯正国风的舞美,身处虚拟的竹林背景里,少年的脊背也如同松竹挺直,他手持一把并无特殊的普通木剑,站如不动松风。 紧接着,流淌的前奏和灯光一起切进来,少年面如朗竹,身也如朗竹,板起那张祸国殃民的俊脸,眼底的浪荡一扫而尽,变成少年人独有的踌躇满志。 迟燃利落摆出了一个起手式,随着音乐的跌宕一起舞动起来,身形流畅,起落有力,手中的木剑也被他使得声如劈风,剑风所到之处,似乎有一种所向披靡的锋锐就要突破屏幕。 这是独属于少年的锐气,一如迟燃往后蹿红的速度,锐不可当。 江茶睁眼,握住宋魏谭递来的软剑,脑子里迟燃移动的身影缓缓浮现,她循着记忆模仿起他的动作。 一个标准的起手式摆了出来。 宋魏谭眼中一亮。 江茶绷紧神经,竭力想要还原出迟燃的动作,但道具桃木剑与真正舞剑所用的软剑截然不同,光是力量就几乎要坠穿江茶的手腕,每一次挥舞时,软剑的回弹力又会反弹给江茶,她好几次都被自己打出去的招式甩到,到了最后几乎要握不住剑。 -- 第85页 如果说迟燃的表演是一剑霜寒十四州,那她就是被一把重剑带动着跳大神的可笑神棍。 最终,软剑“锵”的一声撞上墙壁,顺着剑身传过来,力道一下子震麻了江茶的虎口,她小声地叫了一声,软剑已经咣当落地。 宋魏谭俯身捡起了它,起手式时那抹赞许的目光早已荡然无存。 江茶迅速鞠躬道歉:“对不起!” 头发花白的老人满脸沟壑,眼神却如婴儿般清明没有杂质,宋魏谭拎着剑站在一米外冷淡地盯着江茶,眼角和唇边的纹路清晰可见。 “你刚才是在模仿谁?”宋魏谭忽然问。 江茶一惊,没有想到老师眼睛这么毒,只能硬着头皮诚实道:“一个朋友的舞台表演。” “拿给我看看。” 江茶在iPad上调出迟燃的舞台视频,宋魏谭看的无比专注。 屏幕里男人起转承合,流畅如风,再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表现,江茶的脸上都开始火辣辣地臊起来。 视频播放完很久,宋魏谭才缓慢地转过身来,凌厉的目光把江茶仔细打量了一遍,最终青紫的薄唇一启,下了判语:“照猫画虎。” 江茶嗫嚅:“对不起,老师。” “宁真那丫头送你来干什么的?” “学表演。” “我刚才让你干了什么?” “舞剑。” “你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江茶咬唇,“舞剑……也是一种表演形式?” 宋魏谭嘲讽地笑了一声,冷哼道:“鼠目寸光。” 宁真向他推荐江茶的时候,宋魏谭看了她的表演,他承认江茶是个天赋极高的演员,但在演艺圈,拥有天赋的人太多,被天赋所阻毁于一旦的人更多。 这样年轻的灵魂,这样幸运的恩赐,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潜意识里生出的优越。对普通人来说,上限为天赋所阻;对于江茶这种天才来说,优越为一生大敌。 只有彻底消灭优越感,才能突破上限。 宋魏谭这一辈子只教聪明人,榆木疙瘩不配得到他的指教。 他紧盯着江茶的表情,女生五官柔静恬淡,被他毫不留情的批判之后,眉目间已经笼罩了一丝阴霾。 她垂下头,开始盯着脚尖。 宋魏谭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几乎是失望的,看来江茶不过是个一味乖巧不懂变通的庸才罢了。 他抬起手,已经准备哄她出门了,却忽然看见江茶动了一下。 她仍旧垂着头,身侧的手却比划了起来,紧接着脚步也开始挪动,动作比起刚才进步了许多,几乎已经达到了标准的程度。 所以她刚才是在思考? 江茶猛然抬起头,“老师,我可以再看一遍视频吗?拿着这把剑一起。” 宋魏谭点头,把剑交给她,无声地退到一边坐下,想看这小姑娘究竟要做什么。 江茶无比认真地盯着屏幕中男人的身形,用力记住每一个动作,她在眼睛里记住这些动作的形态,又在脑中将它们忘记,最后只留下了一个个大的框架。 抬腿,提肩、沉肘……不是只专注于形态的优美和节奏的卡合,而是一种自内向外的连贯。 视频在一遍又一遍重播,江茶逐渐抬起了手中的剑,举手、投足、旋转、回防…… 宋魏谭喝茶的手顿住,眼神被缓慢动作的江茶吸引,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即便她的动作还是青涩,抬剑时甚至还有些颤抖,但那摆动的剑尖却蕴藏了和半小时前截然不同的东西。 剑意,技巧。 原本,这把剑在江茶的手中就像一杆费力的大炮,两相撕扯,生拉硬拽,即便她握着它,他两也像是被强行凑到一起的。 而现在,她像是慢慢和剑融合到了一起,借力打力,合二为一,真正活了起来。 江茶一剑舞毕,汗水已经打湿后背,她把额头垂落的头发挽到耳侧,恭敬地朝宋魏谭鞠了一躬,“老师。” 宋魏谭盯着她,“你找到答案了吗?” “找到了。” 江茶抬剑,猝然如风向前伸出去,又顺着力量滑落的弧度带动自己的身子轻巧转了个身,大臂接连小臂,小臂带动腕骨,腕骨轻扬,轻松将软剑舞动起来。 汗湿的眼睛在发亮,“是融合。技巧与顺势的融合,不生搬硬套,不照猫画虎,而是顺势,将势与技融合在一起,这就是表演与舞剑的共同之处。” 江茶在湿透的热汗里心潮澎湃,她终于明白《等爱》面试时那股阻塞的无力感从何而来,她从未从心底里发掘自己与林语的同等“势”;并且这么多年,她在无形中倚仗着所谓天赋,毫不节制地消耗着自己的情感力,对于技巧,她一窍不通。 她无法否认,因为拥有天赋,她对刻板的技巧练习存在偏见。 但如今,有人一语点醒了她。 江茶捏着手,紧张地看着对面的人。 宋魏谭锐利的眼神盯着她,忽然笑了出来。 他伸出手:“江茶,欢迎你。” 第50章 倒追 秘密花园,入场券只需一颗真心…… 接下来的日子,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正轨。 早上,KIKI会开着公司配备的那辆小大众杀入早高峰的人群,八点的H市堵车堵得像腊肠。 这些价格昂贵的甲壳虫在柏油公路上一动不动, 廉价的共享单车却能从中间狭窄的缝隙中川流不息,最终, 江茶的形体课迟到了半个小时。 -- 第86页 KIKI终于屈服,那天之后和江茶一起汇入了拥挤的地铁车厢。 下午的时间属于表演, 虽然宁真不同意江茶现在就开始接戏, 但供应给练习生的每日表演测试一场没落地通知了她。 晚上是最愉快的时候, 宋魏谭的理论知识与实践结合堪称完美, 每一次上课, 江茶都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有一块干涸了千万年的土地,而宋老出乎意料却又意外有效的授课方法就如同甘霖, 她能感受到空旷被逐渐填充的踏实,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痛快, 她沉浸在表演的世界中,时间过得飞快。 每一天的行程都被安排挤满。 江茶曾错失过五年, 那五年的时间里, 一件又一件几乎灭顶的悲惨和无比现实的生活向她砸来,她似乎永远停在原地无法动弹,站在比别人都近的起点, 却成了发令枪响后最后才开始起跑的人。 五年里, 江茶不止一次埋怨过这些或那些的遭遇, 不止一次的质问过上天,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偏偏是她这样不幸? 没有人回答她,她至今也找不到答案。 但是现在,她已经不再会纠结这些无力回天的事情。 一切都已经在靠近原有的轨道了, 被生活填满的日子里,她要做的是加速追赶上这五年落下的进度。 日子就这样晃到了除夕。 宋魏谭放了江茶半个月的可贵假期,KIKI在小孩子亮瞎眼的滑轮鞋闪光中跳来跳去,仓皇逃跑的时候顺便拒绝了和国外父母共度春节的邀约,选择留在江茶的出租屋里。 而与此同时,江茶的手机振动,微博推送了《刺杀》杀青的消息。 杀青照里没有迟燃。 楼下迫不及待的小孩子已经拿起了仙女棒,微弱的光亮在夜里很炸眼,提前预告了新春将至的消息;楼上有搓麻将的声音,脚步杂乱,还有男人女人欢笑怒骂的热闹。 客厅的电视上春晚已经开始,堆砌网络用语的尴尬小品,惹来在厨房偷吃了一嘴油的KIKI连环吐槽。 江茶坐在飘台上,23楼看下去人是小小的蚂蚁,远处的烟花亮了一瞬又很快黯淡,点亮她眼睛的,是微博热搜里出现在机场的迟燃。 迟燃工作室的行程图里,注明这一趟长达半年之久的私人行程期间不会露面,在机场送机的粉丝和握着屏幕的粉丝一起哭晕。 追逐偶像就像是一场盛大的恋爱,而无法见面,自然就是失恋。 于是除夕这夜,千万个女孩子同时失恋了。 KIKI的手机震动个不停,和迟燃的聊天界面里,转账的数额越来越大,圆脸姑娘吞了吞口水,几乎要捧不稳这个身价飙升的长方体,心惊胆战地看向缩在飘窗上看手机的江茶。 “茶,茶茶姐,你看热搜了吗?” “哦,春晚主持的米奇头吗?挺好笑的。” KIKI瞪大眼,“不是那个啊……是、是那个最前排的……” 江茶长久地“哦”了一声,“张魏假唱吗?其实他口型对的挺好的,不说我都看不出来。” “哎呀!”KIKI急的直跺脚,一股脑冲到了江茶面前,把迟燃在机场的视频放大怼到她眼前,“是这个!这个!你看见了吗?!” 江茶捏住身下的毛毯,扫了一眼屏幕上的人,又很快别开脸,“看见了。” “然后呢?”这是什么反应,KIKI急的调子都升了k,“你就不想说什么,做什么吗?” 江茶淡漠抬起眼,“你想让我说什么,做什么?” “我……”KIKI噎住,“茶茶姐,燃哥这次去LA一去就是半年。” 江茶点头,垂眼:“哦。” KIKI不允许她这样躲避,转身跳上飘台占据半个屁股,歪着身子把手机把递到她眼前。 “燃哥的航班最开始是五点,后来推迟到七点,现在,他改签到了九点,你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江茶抬起头,看向KIKI。 “江茶,别再退缩了。” 江茶的睫毛抖动起来,把视线落进视频。 喧闹的机场里,女孩组成的包围圈里,盛大的人声鼎沸里,属于迟燃的应援物被高高举起。 红色的灯牌、红色的手幅、红色的透扇……在迟燃的红海里,等待和陪伴是核心词。 “迟燃,我们和远方一起等你!” 外层的女孩挤不进偶像身边,只能高高举起灯牌,大声喊出原本只敢誊写在匿名区的表白。 她的嗓子因为紧张和激动而破音,劈叉的音调在机场里格外响亮,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她,她又因为这些齐刷刷的注视涨红了脸,两行泪顺着脸颊缓慢地流淌下来。 可是还有那么久的离别……索性闭上眼,继续大声喊出了自己要对喜欢的人要说的话。 “迟燃!不管营销号怎么挑拨燃灯和你的关系,但是我想,爱你的人会一直等你,没有人能夺走你的远方,真的爱你的人会安静等你回来!迟燃!我等你回来!永远!迟燃!不要怕!” 她睁开眼,没有人笑话她。 有女生低低地啜泣起来。 路人在围观,好奇地探头,看不懂这些女生们在忙碌什么,也不懂她们在流什么泪。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这些人构筑出了一座以迟燃为核心的秘密花园。 入场券是对这个男人的一颗真心。 年轻的女孩们不管不顾,爱意纯粹不掺瑕疵。 -- 第87页 喜欢是最大信仰,是没有灵力乱神时代唯一的玄学。她们不曾见过面,却隔着数千米的网线,喜欢上了同一个人,无论来自哪里、是什么身份,停留在这里的一刹那,喜欢这个人的感觉的确是可以被感同身受的。 偶像是镜中月水中花,却不是神话,月亮永存宇宙,花朵四季盛开,虽然距离遥远,却是真实存在。 所有追逐的人都曾确信,即便爱的那个人可能一辈子都是在屏幕里会面,但在某一刻,那个人的光曾经真实地照在身上过。 为这一刻的圣光普照,有人疯,有人痴,有人在发着抖勇敢。 江茶收回视线,窗边滑落的烟花声势没有迟燃的接机场面盛大,头顶传来楼上邻居推麻将的噼啪声,是谁赢了赌局,又是谁不服气,推搡起来的时候,桌椅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然后有人开始劝架。 女人说:“算了吧。” 老人也说:“算了吧。” 算了吧。 江茶想,是的,算了吧,她从来都不是那个勇敢的人。 KIKI看出了她的回答,手腕滑落,看向夜色里飞速滑下的焰火。 怎么这么美好的东西,生命却如此短暂呢? 难道爱意的赏味期也是限定吗? 热搜里迟燃的视频还在持续增多。 “哥哥为什么不走?航班已经改签好多次了。” “可能是舍不得吧,这一次是半年呢。哥哥出道以后好像都没有离开过这么久……” “固粉的手段罢了。”总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怕自己回来已经糊了呗,装模作样的媚粉咖,死皮赖脸想扒着这些无脑韭菜!” 女孩子笑眯眯地打断:“不好意思哦,是我们死皮赖脸要喜欢他的。” 那人脸色铁青,抿着唇走了。 女孩儿“呸”了一声,又重新将目光投射向偶像的身上。 迟燃看向机场的入口,没有人风尘仆仆赶来。 第三次改签的航班又临近了起飞时间,迟燃绷着下巴,凌厉的线条随着垂头的动作没入高领毛衣的阴影里。 他的指尖在手机上起舞。 【迟燃:你确定江茶看见了热搜吗?】 【KIKI:确定,她真的知道了。】 【迟燃:这次离开至少半年,全封闭的教学环境,我不可能会再公开亮相,也不能偷溜回国……而且我还没有走。】 【KIKI:她好像都知道。】 【迟燃:所以,她就是不愿意来是吗?】 KIKI咬着嘴唇,看向气定神闲的江茶,深深叹气。 【KIKI:燃哥,航班已经延迟很多次了,还有几个小时就是新年了,别再机场跨年呀。】 迟燃关闭了手机。 小侯踮起脚,越过汹涌的接机人群,抬头远目。 真的没有人来。 迟燃黑着脸坐在椅子上,浑身上下嗖嗖冒冷气。 现在是晚上十点十七分,不用老大提醒,小侯已经订下了下一班飞机的机票。 不如把今天所有的票都买了好了。 他想往下滑,却没有内容了。 原来这已经是最后一班。 “老大,还要再等吗?”小侯把手机递给迟燃,“我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如果错过,文森会永久关闭对我们的邀约。” 迟燃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 分分秒秒过去。 很好,她再一次没有抓住机会。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迟燃站起身,走向登机口。 实时直播的视频传来了这个消息。 已经坐进驾驶座的KIKI尖叫起来,“茶茶!迟燃要登机了怎么办?我们好像来不及了。还去吗?” 江茶手心的汗全部蹭在了安全带上,她还没有扣上固定扣,动作就被这句话定住。 “最快可以多久到机场?” “半小时。”KIKI坦诚道,“最顺畅的情况下,我们赶过去的时候,燃哥正好离开。” 江茶沉默片刻。 天边又炸开了一簇烟花。 楼上的打麻将的家庭抱着小孩子在阳台看烟花。 忽然,大人怀里的孩子黑亮的眼里闪过一点光,嗦得晶亮的短粗手指头指向天边。 “是灯诶!” 灯。 江茶抬头,看见了百十盏孔明灯游鱼一样在天空中缓慢上升。 飞速滑落的烟花和缓慢上升的光明擦肩而过。 江茶“啪嗒”扣上安全带。 “去。” 第51章 卫道 再见,是为了更好相逢 尚未冷却的喘息在空气中撞出白雾, 目光越过人海,江茶支起身体站直,目光向前延伸。 #迟燃接机# 沸 表白迟燃告别迟燃# 沸 #迟燃# 沸 …… 浩荡的送机大军和热搜一样涌动, 攀爬充斥在最显眼的地方,江茶昂头, 缓缓闭合的登机口宣告着她的失败。 尽管一路飞奔,但到底连迟燃的背影都没有赶上。 “只差不到三分钟……”KIKI叹了口气, 又很快缄口, 小心的探寻眼神递到江茶身上。 江茶仍然盯着已经空荡的登机口, 中央空调的暖风悬在头上像海藻似的搅, 空气在人群拥挤的地方变得粘稠, 无法顺畅呼吸。 KIKI张嘴,却又发不出声音。 她要说什么呢?KIKI心里打鼓, 是借此敲打江茶珍惜眼前人,还是安抚她这些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 第88页 可没等她纠结清楚, 江茶已经轻轻抬了眼。 灯光从头顶打下来,影子变成畏头畏尾的很小一团。 追逐偶像的女孩们还充斥在机场大厅里, 她们和暖气一样无孔不入, 在有限的广袤空间里缓慢移动,江茶站在二楼向下看,她们的发顶变成一个个小小的黑点, 扩张分散的过程像是在织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忽然, 这张网从中间开始崩溃,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欢呼声,女孩们疯一样朝着一个方向流淌过去。 江茶漆黑的眼珠一转,定格在对面的高大男人身上。 飞机起飞时亮起刺眼的航行灯,经过建筑的剥落后只剩下很小的一缕, 照在江茶泛白的脸上,点亮了那双黑漆漆的眸子。 于是,迟燃被这缕细小的光在瞳孔中撕出一个豁口,江茶错愕的脸完整映在他的眼里,表情从这一刻开始凝重和温软。 “尊敬的旅客请注意,我们抱歉的通知,您乘坐Mh12次航班由于交通管制不能按时起飞,预计晚点十分钟,请您在候机厅休息等待……” KIKI掏出手机,距离登机还有整整三分钟。 她兴奋地顺着光线的轨迹看过去,江茶和迟燃一南一北伫立原地,隔着人海遥遥对望。 来往的人太多了,他们都被淹没在人潮里,但在四目相对间,周遭的一切都好似不存在。 KIKI屏住呼吸,察觉到这段距离中的空气在被缓慢压缩,形成了只属于江茶和迟燃的特殊磁场,对视的目光仿佛凝成实质,即便这里人潮拥挤,但再没有人能挤进去。 女孩们不明所以,相机的闪光灯刺瞎盲目的眼睛,她们还在欢呼,无人在意角落里的暗潮涌动。 江茶被快速移动的人流推搡,逐渐被排挤到了格格不入的边缘,但却固执地隔着人群无声又长久的要注视着他,目光像是互相咬合的齿轮,时间在一秒一圈的疯狂转速,越过光年的距离,众多孤星之中,她只看得见这一个人。 “迟燃!”女孩们喊出撕心裂肺的热爱。 江茶在这阵阵喧闹中生出一股热,突然红了脸。 时间进入最后一分钟,距离机场很远的天际忽然蹿上一簇簇烟花,璀璨又经久不息地在迟燃的背后盛放。 他逆着光站立,路过的人群停住脚步纷纷抬头去看天空,只有他仍然站在中心,没有丝毫动摇,从始至终看着她,遥远的目光灿烂又盛大的变成了一副名画。 被盯住的江茶呼吸一滞,像是被猎人捕获的动物,无处逃脱地落入这道陷阱,无法挣脱,在这束目光里只能感觉灵魂轻轻震荡,在这一刹那失去重量,只能沦陷般站在原地,没法移开看他的目光。 迟燃冷清的注视被这些色彩和光热逐渐融化,原本绷紧的下巴线条从唇角两端开始塌陷。 ——笑了。 这一笑,如同春三月吹皱的秋池,漆黑的目光变成星星点点的璀璨和惊艳。 登机的时间到了。 冰雪也在此刻消融,江茶轻轻抬起眼皮,失落的灵魂回归原位。 在迟燃转身离开的最后一秒,她张嘴,没发出声音。 但他一定读出了她的话。 她说:“新年快乐。” 迟燃,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就让我们都如愿以偿吧。 *** 二月底,江茶结束了公司所有的培训,在得到宋魏谭的认可后,宁真开始为江茶接戏。 尽管江茶之前演的都是电影,但华纳并没有准备让江茶一意孤行的只走电影路线。 一则是因为近来电影行业低迷,新人闯入代价极大,多少人在其中摸爬滚打演五六年的龙套配角,也没人叫得出名字,为了所谓电影咖的高逼格头衔浪费青春,属实没必要。 江茶也并不在意电影与电视剧的咖位差别,在她看来演戏不分贵贱,只要不是为了洗钱存在的脑残剧本,什么类型和角色她都愿意去尝试。 二来则是因为江茶本身的定位问题。 虽然程东做下的事情已经被澄清,但这些年来江茶坏女人的形象实在是深入人心,不可能在这一朝一夕间扭转大众的刻板印象,这种如影随形的标签对演员极为不利,想要摘掉大众的有色眼镜,受众范围更广、更贴近国民欣赏水平的影视剧才是首选。 所以,江茶签约后的第一个角色,必须是正面的。正是开年,华纳自制的剧本基本都敲定了人选,然而别家公司递到手上的剧本又少的可怜。 这种情况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江茶虽然年少成名,又在前段时间在热搜上小火一把,但她毕竟沉寂了五年之久,没有长久的热度,没有收视和票房的号召力,甚至除了《江湖》她连一部像样的代表作都没有,即便之前拍了《刺杀》,但电影到底没有上映,谁也不敢断定她究竟是潜力股还是绣花枕头。 好在宁真和江茶在工作上都不是被动的人,没有剧本找来,她们就自己出去找剧本。 整整两个月时间,江茶和宁真都马不停歇地奔波在各大剧组的试镜场,终于在四月底的时候,拿下了一部网剧的女一号。 《卫道》,改编自JJ文学城的奇幻小说,由最会发掘新人的唐艺浓执导。 原著讲述女主罗依依身为扑街作者连续弃坑多本后被读者投诉,而离奇穿进被自己烂尾的书中,与原书的主角团走上除魔卫道的道路,并在系统的作用下被迫攻略黑化男配的故事。 -- 第89页 江茶用一天的时间看完了原著,女主古灵精怪,怂包但小聪明,人设很讨喜,与病娇男主之间的感情戏也不错,虽然没有值得过于吹捧的庞大格局,但胜在剧情完整,逻辑清晰,感情也真挚动人。 宁真也是接触后才知道,原来《卫道》原先是预备上星的,但在报备拍摄许可证时因为掺杂了灵异题材的原因被拒,如果想过审,必须砍掉大部分的捉妖副本。 捉妖剧不给拍妖怪,那等同于披着原著的皮拍摄另一部毫不相关的电视剧,唐艺浓不愿意为了过审魔改剧本,更不愿意砍掉原著中的闪光点,在和投资方商量后,一致决定放弃上星,保留大家都最想呈现的精华内容。 这两年来因为广电稀奇古怪的限制令,仙侠剧市场逐渐低迷,而且《卫道》这种穿书题材改编电视剧没有先例,没有人能确定新题材的前景如何,再加上上星被拒,原本很多观望的大公司新人都望而却步。 但对江茶来说却是最恰当的机会,女主人设天真讨喜,用来“洗白”之前莫须有的黑料最好不过,且导演唐艺浓最爱采用新人,只看实力,不论名气,是如今娱乐圈中不可多得的清流。 当初江茶刚走进监视器试镜时,他就知道,她就是自己要的那个人。 两方一拍即合,合同签的很顺利,五月中旬江茶正式进组。 男主薛洛的饰演者是个真真切切的新人,名叫裴昭,今年刚从中戏毕业,《卫道》是他第一次正式演戏,开机第一天站在媒体镜头前的时候,拿话筒的手都在抖,抖到最后江茶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隔着袖子去捏他的虎口。 紧张的时候捏虎口可以短暂的缓解情绪,这是当初胡声教她的。 这招果然有效,裴昭被她这么一捏紧张顿时缓解了不少,立刻扭头去看江茶,想要道谢,两人对视的这一幕被眼尖的媒体捕捉下来。 很快,#卫道 cp感# 的词条冲上了热搜,首图就是江茶和裴昭对视的那张图。 画面中江茶和裴昭两人已经换上了戏服,少年人鲜衣怒马,清俊浅笑,少女一身抽芽一样的淡绿裙装,宛如清晨带露的枝头青果,娇憨俏丽。 傻子也能看得出来这是剧方买的热搜。 宁真虽然不推崇以炒cp的方式曝光江茶,但对于这种无伤大雅的营销也没必要禁止,白给的热度谁不要呢,况且这条微博底下夸江茶扮相可爱的可比磕cp的多多了,一天下来江茶的微博涨粉超过五万,还收获了几个“野生妈妈”。 另一边裴昭的公司更是不介意,裴昭刚出道,正是需要热度和曝光的时候,上赶着还来不及呢。 于是三方都愉快地展开了合作,只有两位当事人浑然不知。 当事人江茶捏着剧本,眉头紧锁。 说实话,她现在真的很想去死一死。 第52章 如果 如果重逢时,我可以更好…… 江茶是剧组最先敲定下来的女一, 又暂时没有其他外务,所以其他主演的试镜她基本都在场,包括裴昭。 凭心而论, 裴昭的演技算不上娴熟,但在这部剧里也足够用了, 至少台词和情绪都是流畅贴合人物的。 可现在…… 江茶看着自己面前拎着长剑抖得像筛子的人,额头上的神经突突地跳着疼。 “卡!” 唐艺浓终于看不下去了, 摘了耳机就往这边大步走过来, “裴昭, 你到底在抖什么?!这是拍摄镜头, 又不是媒体镜头, 你也紧张吗?!!” 裴昭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把道具剑交给工作人员, 深深鞠了一躬,“抱歉导演!但我不是对镜头紧张, 我是看见她——” 裴昭手一伸,指的是江茶。 “我看见她就紧张。” 江茶:? 唐艺浓和在场的工作人员目光齐刷刷转过来, 江茶站在原地, 尴尬摆手:“我、我什么也没做……” “的确不是江老师的问题,”裴昭垂下头,像只斗败仗的鹌鹑, “是我的问题, 我、我之前没有和女生这么近对过戏, 今天第一次对戏,我才发现我控制不了自己,所以、所以……” 对戏恐惧症。 江茶皱眉,她的确曾经在一本书上见过这种演员职业病的介绍, 极小一部分的演员自己对着镜头时可以火力全开,一旦有异性又或者具有某种特质的对手出现时,立刻就会变成哑炮。 这不是故意的,是一种罕见的心理疾病。 心理疾病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愈的。 显然,在场的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时间都神态各异起来。 裴昭打心底里愧疚,又用企图将自己对折的角度鞠躬道歉:“实在对不起,要不……我退出吧……” 在场的没人敢说话,一个配角退出影响不大,可这是男主,谁敢说话谁就得首先承担这个决定之后带来的一系列责任。 这里唯一能说话的人就是唐艺浓。 江茶觑着唐艺浓那两条难舍难分的眉毛,大致已经可以预料,今天的工作应该是要结束了。 果不其然,唐艺浓大手一挥,拍了板:“今天的拍摄就先到这吧,我回去和出品那边商量商量,最迟后天给你们答复。” *** 祈祷开机大吉的《卫道》剧组大吉不到十个小时就差点散伙,可见封建迷信要不得。 开工仅仅半天就被迫下班的江茶回到房车,才发现KIKI做的一桌子菜和宁真都在等她。 -- 第90页 这是江茶的第一部 戏,宁真很重视,一听到消息就飞了过来,害怕这次开门不大吉的事情影响到江茶,但还好,江茶看起来还挺平静的。 KIKI的手艺对得起她的体重,四菜一汤做的有模有样,三人围着折叠小桌子边吃边谈。 艺人需要保持体型,但江茶不需要,她是天生吃不胖的体质,宁真甚至还觉得她有点太瘦了,抬手夹了只鸡翅放到她碗里。 “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的?” 江茶斯文地吐出一副完整骨架,“我没意见,听从导演安排。” “我知道,”宁真斟酌了一会儿,问:“我想说的是,你觉得唐导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大概率不会换角,”江茶冷静道,“先不说已经官宣了,如果重新找男主,从海选到试镜,再到定妆、围读,没有半个月不可能解决。但是摄影区已经租下来了,一天几十万的租金,这个损失剧组消耗不起。” 宁真一挑眉,没吱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江茶搁了筷子,“所以,我觉得最后的处理方法应该就是分组拍摄。上午我和裴昭拍的那场日常戏他没问题的,他应该是对超过一般社交距离后的对戏比较排斥,这种其实也好处理,分组嘛,我对着空气演,他也对着空气演,然后后期剪辑到一起。而且我看了剧本,没多少算亲密的戏份,再删减一点,基本也能拍下来。” 江茶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放心,我没问题的。” 宁真有点诧异,她本来以为按照江茶的行事作风,对于拍戏的态度应该会更偏向HK黄金时代老牌演员的那一类,要更板正一点,完全没预料到江茶竟然会同意这种分镜的拍摄手段。 她笑了下,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喝了口汤,貌似不经意问:“我以为你会力求更加完美的表演呢。” “这不冲突,”江茶皱眉,“我会做好我的那一份,我想裴昭也会尽力克服努力做好这一点,我也能趁机试验一下在宋老那的学习成果。况且我知道的,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完美的事情。” 对面的汤匙停了下来,房车外的人群走走散散,总有事忙。 埋头干饭的KIKI抬头,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眼珠子一转,从汤里扒拉了五六个肉丸子,又往嘴里塞了个鸡翅,捧着碗嘟嘟囔囔地起身,“宁总,茶茶姐,我去找隔壁阿ben去聊聊八卦,你们吃,吃完我回来收拾。” 宁真看着一溜烟没了影的KIKI,拉下房车的窗帘,开灯坐下。 “江茶,这两个月你好像变了不少,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说实话,从接触江茶开始,宁真一直都有担心过她的心理问题,江茶一直以来都表现的太冷静了,打击一个接一个,她却像个铁皮人,不哭也不闹,伤心都是难得见到的情绪。 她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半大孩子,遇到点事都恨不得坐在原地大哭一场,更别说还能像江茶这样,坐下来冷冷静静商量要怎么引诱仇人主动伤害自己,再把他送进去一锅端。 江茶像是没明白她话里的含义,安安静静喝完最后一口汤,才摆了摆手,神色淡淡道:“没有,这两个月我过的很好,KIKI照顾人很周到,宋老的教学也让我受益匪浅,卫道剧组我也很喜欢。” “只是,在上宋老的课的时候,我发现技巧好像真的是一种很重要的东西。从前我没法快速出戏,但是掌握技巧之后,就不会被角色的情绪占据太久。很多人好像对更天然的东西更抱有好感,但技巧其实也并不是一种投机取巧的捷径,而是后天通过努力一样可以获得的天赋。” 宁真安静地听着她说。 江茶抬起头,五月的天已经渐渐热起来了,冬天打不破的冰层早已经无影无踪,温暖取代寒冬,小臂上留下的疤变成了淡粉色的一条印记,像在皮肤上蛰伏了一只飞倦的鸟,转动时不会再有痛感。 痛感消失,烦躁的痒也会消失,身体会自我愈合,摆脱那些陈旧印记霸道的控制。 从前的痛,伤不了现在的人。 江茶平静地陈述:“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可以早一点认识到技巧的重要性,是不是当时在面对程东时,就不会闹成后面那样,会有更加妥当的处理方式,那这五年就不会浪费,奶奶就不会……” 宁真递来纸巾。 江茶接下,但没有流泪,表情坚固得如同堡垒,冷静得像是在评价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我知道我没有错,但其实我可以更好。” 如果她更好一点,重逢时不是这样的糟糕,如果她也能拥有更加光鲜的身份,不会给他带来很多的顾虑,是不是至少…… 至少,她可以当面对他说一声新年快乐呢? 宁真不知道该怎么接江茶的话,她从来没有想过江茶会把演戏的东西融会贯通,甚至用来反思自己。 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尽力了。 可她好像还是没有放过自己。 她想开口说什么,但江茶没给她机会。 她眼尖的看见了宁真的包里露出一个纸张尖角。 是新的剧本? 宁真顺着她的目光看,终于想起了自己来的正事。 同理心和事业心的切换只需要一秒,宁真从包里拿出那截纸张的全貌,推到江茶面前。 “我同意你之前说的分组拍摄办法,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采取这样的形式,很多你的戏份就可以集中拍摄,你会空出很多档期。这是之前来找过我们的一个表演竞技综艺,名字就叫《演员》。” -- 第91页 “我问过节目组了,节目一共十组嘉宾,以演技为视角,同台实时进行演技pk,采用的是现场网络联动的投票机制,互动性很强,受众面会更广。重要的是,每周只录一期,你的档期错的开,而且综艺这边录了那边就能播,或许能更快提升你的曝光率,考虑一下?” 江茶翻开合同,发现《演员》的制作班底竟然是芒果,前两年的四五部现象级爆火综艺都是出自它家,邀请的评委也都是国内知名度很高的导演和演员前辈。 芒果家财大气粗,但向来被诟病魔剪,为了流量不择手段。 江茶翻了翻拟邀选手,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今年芒果要的那个流量。 不是因为她有流量,而是因为她有争议。 宁真从前说过华纳不想培养流量,但现在的江茶已经被网友赠送了“男版迟燃”的头衔了。 现在的她就像是迟燃刚出道的时候那样,网上和她沾边的话题都会变得疯魔,最后演变成无法预料的走向。 黑粉越骂越多,死忠也越虐越多,无解题。 宁真挑眉,“怎么想的?” 江茶抬起头,露出点笑容,“好像是不怀好意的邀请,但是没关系,我觉得我可以趁机洗白自己。” “卫道如果真的用分镜,这个综艺,我接。” 第53章 演员 烧不尽的烈焰中,是向死而生的余…… 江茶和宁真的推测不错, 卫道出品方那边果然采用了分镜的模式继续推进拍摄,唐艺浓在第二天上午就宣布了这个决定,没人有异议, 这的确是目前来看最恰当的做法。 好在《卫道》的主线算是群像戏,男女主设定又是少年少女, 亲密戏份不算太多,第一组分镜拍摄之后, 后期紧急切出了一版demo, 效果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分镜居然并没有太多削弱成片的质量。 裴昭也随着拍摄的推进越来越入戏, 对于对手戏的恐惧感渐渐减弱, 和江茶的配合渐入佳境,主演入戏, 整个拍摄进度就被带得飞快。 宁真和剧组商量了综艺和拍摄的错开时间,唐艺浓查看进度, 以江茶的实力几乎每场都能一条过,剩余的时间她赖在剧组也实在没有意义, 于是大方的给了通行证。 五月底, 江茶收到了《演员》的第一场拍摄通告。 第一次录制综艺,宁真显得比江茶还紧张,节目通知周五早上十点彩排, 她八点就已经拽着江茶到了电视台。 《演员》的pk采用的是“老带新”模式, 一个老戏骨带一个后辈演员, 今天录制的是先导片,每人采取抽签的形式即兴表演纸条上的规定情境,之后新老演员再进行选择自己最想合作的对象,双向选择的那一组结为这一季度的搭档。 江茶是这批嘉宾里名气最小的, 芒果现实得像村头二妈,没有给她单独的休息室,塞了一个热闹的像菜市场的公共化妆间,还美名其曰敞亮又开朗,把KIKI气得恨不得冲出去咬人,宁真也只好劝慰她这都是红之前的必经之路。 但江茶本人没觉得有什么,比起这些,她更注重的是表演本身。 她抽到的情境是民国戏。 一个声音如天籁,相貌却恐怖丑陋的戏痴红玉,为了演戏她答应成为空有美貌的戏子的声替,自己的声音每次一登场都能够迎来万人空巷,但却始终无法在光明处享受这些喝彩。 最终,她被偏见的世事割盲了心眼,甘愿用生命为代价,向魔鬼索取美貌,只为换取那短暂一瞬的绝艳。 江茶喜欢自己抽到的这个角色设定,拿到剧本之后就开始研读,琢磨角色内心,飞速地在脑子里构建人物小像。又临时和老师学了速成的戏腔,一点时间都没敢耽误。 芒果虽然内里一团沼渣,但面子上的功夫做的很足,给嘉宾的妆造没有看碟下菜。江茶的名伶妆华丽繁复,工程量浩大,但化妆师一点没有含糊,每一处都认真无比,等到化好一套的妆,已经是下午三点。 “可是下午三点了,”KIKI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怎么还没人来通知我们彩排啊?” 宁真和江茶都是一愣,终于察觉到不对。 《演员》的先导期是要现场直播的,七点就正式直播,怎么会三四点都不喊人彩排? 宁真之前一直在给江茶盯服化,生怕芒果在这个上面作妖抹黑江茶,忙来忙去居然把彩排这一part给忘了。 “别急别急,”宁真按下要起身的江茶,“你继续在这看剧本,没有什么事能影响你的表演好吗,我这就去后台问一下,看是不是哪里的流程漏了。” 江茶点头,但心里清楚,这多半不是遗忘,是故意。 果不其然,宁真到场地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在搬运道具了,彩排早已结束。 现场直播,却砍掉了江茶的彩排,意味着节目组根本就不想让江茶有机会崭露头角,不仅是绊子,更是借以炒作的噱头,这才是他们请江茶来的真实目的。 江茶出场费低,还自带话题,如果一向以灵气天赋著称的她能在现场直播的时候出个洋相,那不用等节目组破费,迟燃的女友粉们就能把江茶嘲上热搜,这买卖简直不要太划算。 宁真暗骂一声,给江茶发了个消息,拎着包就往导演组冲,可还没抬脚,就收到了她的电话。 “宁总,不要去找人理论。” 江茶坐在镜子前眉眼垂顺,声音柔和:“我不需要彩排,也可以比他们都好。” -- 第92页 *** 芒果秉承着死不要脸的作风,干坏事就要干到底,不仅没给江茶彩排的时间,还把她的节目安排在第一个。 宁真和KIKI在心里辱骂了一万遍,但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江茶就这样上台。 登场的倒计时进入秒为单位的计量。 “下面有请第一位新生代演员登场,她为我们准备的节目是《名伶》。” 主持人的话音刚落,舞台上陷入一片黑暗。 观众的窃窃私语像缓慢的退潮渐渐平息,直到世界彻底陷入寂静。 终于,戏台厚重的帷幕被拉开,灯光亮起,舞台正中摆了块硕大的冰块,正袅袅冒着寒气。 寒气之中,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面带纱巾,只露出一双绝美的眼睛。 “恹恹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 声音一出,满场观众都怔住了,片刻后掌声雷动。 台上人眼波流转,唱腔哀婉缠绵,冰块化成水从舞台流过映着重重人影,一阵红粉洒下,那是漫天的桃花瓣,映着她那双桃花眼,看得众人屏住呼吸,不敢打破这惊心动魄的美。 她又唱:“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阑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 戏服上挂着小小的铃铛,她转身而去,琳琅作响,水面反射出夜明珠的光华,盈了满屋的水色荡漾。 她突地飞起,从宽大的袖中抖出无数落英:“想着你废寝忘餐,香消玉减,花开花谢,犹自觉争些。” “便枕冷衾寒,凤只鸾孤,月圆云遮,寻思来有甚伤嗟。” 美人落下,裙装铺开一地,眼角盈着泫然若泣的水光,眼中似有千百种情绪酝酿,终于她滑下一滴泪,惊起台下无数的目光。 忽然,灯光骤然消失,不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吟唱的美人顿时噤声,瞪大眼睛,飞速抄起一旁的扫帚,深深垂着头劳作,不敢抬头看一眼。 一双镶嵌着珠玉的小巧绣鞋闯进视野。 “你就是我的替声?抬起头来我瞧瞧。”来人的手指挑起江茶的下巴。 “不要——” 啪! 江茶惊慌地拍掉她的手,侧过身子捂住自己的脸,整个人都在发抖,如同秋末枝头的残叶,瑟瑟可落。 女人被激怒了,音调骤然拔高:“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打我?我今天要看看你这张脸!” 江茶的手被强行扭开,那张脸顿时暴露在空气中。 如此美丽的眼睛,面纱之下却是一张满是疤痕的可怖脸庞。 女人被吓得惊叫一声,连忙逃跑。 临走前还不忘骂了句“丑八怪”。 舞台上只剩下江茶一个人,光束打在她身上,却像是万钧沉重的大山。 江茶瞪大眼睛,泪水滑落,打湿了华贵的衣袍,流出一道扭曲的丑陋痕迹。她还保持着被夺下面纱时的动作,只是格挡的手臂慢慢收回,喉咙里压抑的呜咽,如同一头被逼至绝境的困兽。 她缓慢蹲下身子,抱住自己小声地抽泣起来。 “丑陋,真的是一种错误吗?” 江茶开口,嗓音中有破碎的绝望。 现场一片寂静,没人说得出话来,所有人的心脏都似乎被这小小的一团身影握住了。 她缓慢移动,从角落里拿出一把镜子,颤抖着抚摸上自己的脸,那些可怖的、扭曲的疤痕,像是一条条长虫,又像是横亘在她和戏台之间的天堑。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属于我的戏台吗……” “有啊,我亲爱的姑娘——” 黑暗中猛然出现了一个声音,江茶立刻抓紧扫帚躲到一旁,声线颤抖,眼神惊恐:“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满足你的心愿啊。” “我的……心愿?”女孩停止抖动,嗓音因为哭泣变得嘶哑,眼神却明亮得要发出火光来了,江茶捂住胸口,急促地喘息,欲|望的渴求在血液中涌动。 “美貌,你想要所有人都艳羡的美貌吗?我只收取一点点的代价。” “代价?”江茶迟疑起来,眸子里闪过犹豫,“什么代价?” “微不足道的寿命罢了,可如果拥有最美的容貌,那最短暂的生命又有什么可怕呢?” 江茶站起身来,仿佛陷入了某种幸福的幻觉,疤痕扭曲的脸上露出了可怖的笑容。 “如果拥有美貌那我是不是就可以站上戏台?那些欢呼,那些爱与羡慕!都是我的!对不对?” “是啊,我的小姑娘,那些爱本该就是你的,只要拥有了美貌,你就可以获得一切,获得所有人的爱,刚才践踏你的那只蝼蚁,你就不想把她才在脚下吗?不想让那些曾经欺辱你的人,都对你摇尾乞怜吗?” 江茶捂住胸口,眼中的欲|望在饥渴地战栗。 “拿起镜子,看看这张脸,你喜欢吗?” 江茶只看了一眼,就彻底沉沦在镜中人的容貌中,她不可置信地去触摸镜子里绝美的脸庞,眼神贪婪地掠夺着这美貌。 “我、我真的可以拥有这张脸?” “当然,只要你愿意和我交换。” 江茶捏紧拳头,死死攥住镜子,欲望的烈火舔舐着她的灵魂,骨节发出斑驳清脆的断裂声。 江茶看着镜子,忽然大笑了起来。 -- 第93页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眼泪也逐渐滑落。 砰! 镜子被砸碎,江茶毫不犹豫地踩上去,张狂大笑起来。 “我早已厌倦了丑陋漫长的人生,死亡有什么可怕?!”江茶的眼中布满偏执的疯狂,她抬起手,握在胸口,低低又尖锐地笑起来,“请给我,请给我至高无上的美貌,连同死亡,一起给我!” “哈哈哈,你是聪明的小姑娘,去吧,去迎接你崭新的人生吧!” 舞台重新陷入黑暗,没有人说话,目光聚集在江茶站过的位置,所有人都在等待灯光重新亮起。 片刻之后,音乐响起,灯光再度投射在舞台中央,却只能在光亮背后的黑暗中看清一个模糊的身影。 还是那套伶人装,女孩缓慢抬头,露出光洁白皙的脖颈,她摘下头冠,墨羽一般浓密的长发披在身后。 她缓慢上前,一步一步,踏进光芒之中。 白皙小巧的下巴,红唇皓齿,眼波流转之间潋滟绝色,美得让人无法夺目。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美艳的眼眸中是睥睨的高傲,疯狂的欲|望在燃烧,宛如烈火吞噬岩浆。 烧不尽的烈焰中,是向死而生的余烬。 她这一生,只要绽放一回。 弋? 第54章 热搜 你给我买热搜了? 灯光大亮, 献祭的神话消散进空气,只有披发的女孩伫立在舞台中央,江茶抬起眼, 细小的灰尘在光芒中飞舞。 她看向观众席,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反馈。 全场安静了三秒后,陡然爆发出震天的掌声, 不少人抹着眼泪, 还保持在方才入戏的状态。 祈年杰坐在老戏骨候选室里, 不顾pd的警告, 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面前的选择键。 他抬头, 看向还站在舞台上的人。 方才癫狂的绝艳美人,如今脱了帽冠, 纵使还穿着那套华瑰无比的戏装,但眼神中的炽热却早已褪了干干净净。 江茶散着长发站在舞台中央, 眼底清澈如料峭薄海,澄澈到散发出透明的稚气, 出戏后的女孩像是被一层层剥开壳的笋, 她拢在宽大的戏袍中,单薄、温和、安静,不带一点戏中的感情。 戏里戏外, 是脱胎换骨的两个人。 观众席间的掌声始终没有断绝。 江茶愣在原地, 怔怔地看着眼前为她亮起的星点灯光。 这是《演戏》中的观众投票环节。 一点一点、如同散漫星河一般亮起的, 是只为江茶盛开的肯定。 如同被大雪掩藏的五年终于走到尽头。 光照下来,她真的被看见了。 无法控制的泪意充斥泪腺,江茶咽下喉头的酸涩,弯下腰, 很深地鞠了一躬。 “我要找的,就是她。”祈年杰微笑看向屏幕。 *** KIKI全程竖着大拇指,迎财神一样把江茶接回休息室,宁真兴奋地把手机递给她看。 #江茶演技#的词条已经上了热搜第十,广场上全是江茶直播的动图,江茶随便点开一条,下面的评论。 “今天才认识江茶这个演员,没想到有颜又有戏,有没有导演,快点把江茶给我打包发射进剧组!” “+10086!江茶给我在H市安家好吗!今年不拍完十部别回来见我们了!” “刷新我认知了操……从前老听人说江茶有灵气什么的都快给我说逆反了,今天看了直播才发现是真的牛,她笑起来的时候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江茶,不愧是你!垂直入坑了我。” “来人啊,五分钟内,朕要这个女人所有的信息!” “来辽皇上!指路小破站江茶入坑指南,看完不爱女儿我头都给你!” “女鹅,我命中注定的女鹅,咱们终于被看见了吗呜呜呜,妈妈好激动!江茶就是坠叼的!演技派就是坠叼的!” “无语,江绿茶别买了别买了,就这演技娱乐圈不是一抓一大把吗?值得买这么多水军吹吗?” “对,不值得,就你家迟燃割割那狗屎演技值得买。” “楼上嘴吃屎啦这么臭!” “文喜私关,保重!” “恭送勇士……” …… 江茶关闭评论区,化妆师在为她拆卸三斤重的头饰,她梗着脖子不敢动,只能看着镜子里的宁真:“你给我买热搜了?”! 第55章 爆红(捉虫) 我宣布,今天起,你就是…… 宁真无语凝噎的表情给了江茶答案。 她悻悻缩回目光, 也不再纠结这些事,她的本职工作是演员,没必要为了无关紧要的插曲分心, 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在这些老戏骨中选择最契合自己的那个。 江茶深知,对戏的搭档对于成就一个演员有多重要, 只有选择气场合拍的搭档,她才能在《演员》的舞台上走的更远。 被看见的感觉让人着迷, 江茶不想放弃任何一次被看见的机会。 可她这边调整好了, 芒果却是焦头烂额。 热搜本来是买来准备嘲江茶的, 结果人家不仅没有搞砸, 反而大放异彩, 而且已经有老戏骨没按流程走,擅自选了江茶, 还不止一个,《演员》本身的剧本被彻底打得稀巴烂, 他们必须连夜修改台本,外加和内定的第一组两个演员道歉。 毕竟来了这么一出, 第一期的第一名花落谁家就未可知了。 -- 第94页 *** 为了表示对老戏骨的尊重, 先导期并未让他们登台,而是在新生代演员表演完后由老戏骨先进行选择,新生代演员则根据老戏骨的履历选出自己最想搭档的前辈。 不得不承认《演员》背靠芒果台, 财大气粗, 请来的老戏骨们全是业界有口皆碑的演员老师, 其中不乏连霸三期的三金影帝、国家级表演艺术家……唯独有一人例外。 “祈年杰?”KIKI皱起眉,摸着下巴思考,“这名字听着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他很出名吗?” “祈老师是典型的戏火人不火的那种。”江茶点头, 报出了一连串耳熟能详的角色名。 KIKI听完一拍大腿:“你说角色我就想起来了,不过他的真名我还真不知道……不过茶茶,你看他演这二三十年来演的都是配角哎,而且连我这种国产剧的脑残粉都没听过他的大名,我觉得这个人应该没什么人气。” 她把履历表翻了几页,“要不咱选李影帝,还有周影后也不错嘛,他们人气很高,肯定可以拉到票的。” 江茶沉默片刻,垂眸看着手中前辈们大片亮眼的辉煌经历,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他们的脸。 一分钟后,她再次翻到了祈年杰的履历表,这一次她不再犹豫,坚定地按下了投票键。 “我选祈老师。” 宁真对于江茶的决定没有异议,她无条件相信并支持她在表演领域做出的所有决定。 最终,江茶和祈年杰成为了场上第一组成功双选的搭档。 直播结束后,热搜上对于江茶的讨论已经滚动了好几轮,而舆论中心的江茶本人,却在一家毫不起眼的面馆中,和对面的中年男人,一人一碗鸡腿面埋头苦干,相谈甚欢。 在后台第一次交流后,双方便知道,对方就是自己最正确的选择。 江茶懂得祈年杰多年被人忽视的苦楚,祈年杰也自然可以理解江茶被雪藏的艰辛。两人一见如故,颇有几分忘年交的意味。 直播结束当晚,江茶的微博涨了将近30万粉丝,热搜上了七个,讨论量全都破亿,芒果立刻意识到,就算换一种方向,江茶仍然是流量密码,原本费尽心思请来的大咖,全都被她的光芒遮盖,她一个人简直撑起了节目百分之八十的讨论量。 芒果高层就算和江茶有仇,也不能和流量热度有仇,先导期播出后,节目组紧急召开会议,推翻了之前的台本,决定把宣传的重心放在江茶身上,连夜拟定了新的计划流程。 排去所有的外力干扰后,江茶和祈年杰的合作实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次次表演惊艳出圈,从服化、妆容、采访到演技,芒果恨不得把所有能挖掘的热搜都上个遍,于是每逢周五就是江茶用演技征服互联网的天下。 而江茶的微博粉丝也由最初的几十万一路飙升,一个月内突破千万,蹿红速度只有当初的迟燃可以匹敌,让人惊叹。 随着江茶的爆红,《演员》的收视率节节攀升,小众的表演竞技题材逐渐发展成全民综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综艺《演员》中出了一个天才女演员名叫江茶。 而天才女演员江茶对于自己的改变并没有太多实感,只是感觉到自己的时间似乎真的不够用了,除了在辗转剧组和电视台之外,她的日程中多了许多杂志、代言、采访通告。 行程最密集的时候,江茶一天要倒四班飞机,上午在剧组拍完戏杀到电视台,下午已经踏上了飞往异国的飞机,等到凌晨又要辗转回国拍摄代言宣传片,一天的睡眠时间不足四小时,连带着KIKI都累瘦了好几斤。 十几个人的团队里,只有江茶本人像是铁打的,这么连续高负荷的工作碾压之下,宁真没从她嘴里听到过一句累,甚至恰恰相反,超载的工作如同兴奋剂一样催化着江茶,偶尔工作闲暇时竟然还主动要求接通告。 宁真直觉江茶的状态简直亢奋到不正常。 用几乎累到昏厥的KIKI的话来说,江茶似乎在这种压榨自己的高压氛围中如鱼得水,乐此不疲,像一块干涸许久的海绵,无意掉落大海,就开始毫无止尽地吸取海水,把自己变成一块承重千钧的千斤顶。 直到最后,连资本家代表宁真都看不下去了,好几次旁敲侧击地想要劝江茶休息,但毫无疑问,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七月中旬,《卫道》的拍摄来到了尾声,这种岌岌可危的平衡才被打破。 之前因为爆炸的工作量,剧组体贴地把江茶的戏份后移,没有告知,久而久之,等到了杀青月,剧组和江茶才发现几乎累积的一半都是她的戏份。 其实剧组并没有人多说什么,如今的江茶在《卫道》中就是拖飞机的大火箭,开播后的第一波关注需要她来扛,这是顶梁柱,也是摇钱树。 但江茶内心还是愧疚,这一回不需要宁真相劝,就毅然推掉了除去《演员》之外所有的通告,她要安安心心在剧组扎根,以飞快的速度补足进度。 七月底,江茶结束了《演员》的最后一期拍摄,而同一天,也是《卫道》杀青的日子。 还有一场最重头的大婚戏等待她去完成。 飞往H市的时候,飞机延误,偶尔的意外让江茶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一把爆红的感觉。 机场送机的粉丝太多了,把偌大的空间围得水泄不通。江茶坐在贵宾休息室,透过窗子听见门外粉丝此起彼伏的喊出她的名字,那些闪着水色光芒的应援灯亮起,耀眼的像一片银河海。 -- 第95页 “看见那些灯牌了吗?”KIKI把咖啡递给江茶,“茶茶,我早都说过了,总有一天你也会爆红的,会和燃哥一样——” 江茶倏然抬眸,捏着纸杯的手力道一紧,尚未冷却的咖啡热度烫红了手背一片皮肤。 KIKI连忙止住话头,跑去拿冰袋给江茶冷敷。 回来时,宁真还在角落里声嘶力竭地和投资方商讨合作的细节,江茶独自一人站在窗前,面对着浩瀚人海。 KIKI突然觉得其实江茶孤独得可怜。 她小心翼翼走近,把冰袋靠上江茶的手臂。 江茶这才回过神,反手自己握住,又把目光落回人群。 那些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在不远处声嘶力竭,尽情诉说着对她的爱意。 水色的灯牌亮起像一条缓缓流动扩大的海,包含着所有的平静与激荡。 KIKI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开口,江茶却先行一步张了嘴。 “这是她们选的应援色吗?”江茶指向其中最亮的那块灯牌,轻轻念出了上面的内容,“水色星球,为你转动……他们选了蓝色?” “哈,是呀,”KIKI连忙接话,“我可是你的后援会会长啊,这个蓝色可是众望所归,大家一票一票投出来的。” “你看呢,地球上有百分之七十的地方是蓝色大海,而人体里也有百分之七十八是水分,所以大家挑选水蓝色,是想告诉你——” KIKI单手握拳放在嘴边,郑重道:“希望江茶大美女能够清楚,你呢,在粉丝的心中是绝对占比的重要,我们呢,也希望你可以迅速红遍大江南北,构造一颗属于你自己的水色星球。” “水色星球……”江茶轻声重复了遍这四个字,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铺天盖地的水色海洋。 她也曾见过一片海,不过那是一片红海。 属于迟燃的红海。 迟燃消失的第七个月,江茶彻底失去了他的消息。 他会在之外的土地上,想起自己在这片大陆所拥有的海洋吗? 江茶垂下眼帘,听见机场广播里甜美的女声再度响起,开始告知乘客恢复登机。 宁真一脸凝重地挂断电话,KIKI咬牙切齿拎起了两个行李箱,窗外的人群开始流动,工作人员从宽敞的门口探出脑袋,难掩激动地告诉江茶可以前往登机的消息。 临走时她再度回望,没有在水色中找到任何一块突兀的艳丽。 第56章 大婚 夫人。 “世子妃, 今日大婚,您昨日该早点休息的,这……” 妆娘扶正镜子, 江茶皱着眉毛靠近,瞧见了眼底的乌青, 气鼓鼓地照了半天,到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想的, 可昨日我一想我这可是第一次成婚, 就紧张的睡不着。” 满屋子的人都被她逗笑了, 喜婆端着满满一案的首饰, “咣当”一声放下,笑道:“我的小祖宗呦, 谁一辈子不是只结一次婚啊!” “我们现代可以结很多次嘛……”江茶小声嘟囔了两句,瞧着自己身上正红的凤冠霞帔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也不知薛落打扮好了没有,他若是戴红发带定是好看的。” 影轨缓慢推进, 江茶的脸在监视器不断放大, 少女成婚时的羞怯好奇在她的眼眸转动间淋漓尽致。 镜头中江茶饰演的罗依依还在笑意盈盈地和喜婆说着话,KIKI在一旁看得露出了姨母笑:“嘿嘿,茶茶姐真的好甜哦, 甜妹天花板就是我们江茶没错吧!” “是、是……江老师演技、真好……”回答的男声打着颤。 KIKI狐疑地转头看过去, 裴昭正捏着拳头, 望着江茶清凌凌弯起的笑眼紧张得直咽唾沫。 《卫道》的最后一镜是薛落和罗依依的大婚日,作为最不守规矩的新郎,薛落不顾什么喜婆妆娘,定要第一眼看见自己的女孩穿上嫁衣, 期间少不了公主抱等肢体接触的戏份。 经过三个月的磨合,裴昭逐渐克服了一些互动障碍,基本的对视、靠近之类没有问题。 今天的戏份是男女主感情的高潮段,也是原作的名场面,为了保证效果,唐艺浓昨晚已经和裴昭江茶提前沟通过,这场戏不用分镜,也不用替身,直接裴昭本人上。 裴昭垂头,看见了自己抖动的双手。 没想到临到正式拍摄,他还是没法克服。 “天啊,你这抖成这样怎么拍啊……”KIKI担忧地看他,“一会儿第一镜就是公主抱,你可以吗?” 裴昭用力地吞了口唾沫,脖子上青筋绷紧,狠劲按住自己的手,“我、我试试……” KIKI一听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试什么啊!你抖成这样一会抱茶茶还不得把她摔了!” 裴昭面色一滞,尴尬站在原地。 “抱歉抱歉,”KIKI连忙道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觉得为了你和茶茶姐的安全着想,咱们还是去找导演说用替身吧……” “来不及了,”裴昭懊恼地把手指插进头发,“昨天我都已经答应唐导了,还特意让替身放了一天假,现在找替身回来他有没有时间不说,就算答应了,等他回来也一定会拖累进度……” KIKI也开始犯难:“这怎么办啊……” 裴昭捏着袖子急出了一身汗,监视器中江茶一身如火嫁衣已经穿戴整齐,少女弯腰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咯咯笑出了声。 这是一组最后一镜了,马上就该他上场了。 -- 第96页 “砰!” 忽然,一旁的妆娘被踩住自己裙摆的喜婆一挡,咣当撞上了旁边捧着首饰的群演,一案的首饰被掀翻出去,天女撒花样落了满地,动静闹得太大,前头的江茶都被这动静吓得一激灵。 “卡!怎么回事!”就要结束了居然在群演上出了差错,功亏一篑,唐艺浓紧锁眉头,语气很不好,“没人教过你们怎么走路吗?!” 三个群演被吓得佝偻着头直道歉,场务飞速捡回了所有的首饰,把它们重新摆放好。 “江茶,咱们再来一次可以吧,”唐艺浓看向江茶,“就保持住上条的状态没问题的。” 江茶点头,几个群演连忙红着眼来给她道歉。 捧收拾的群演姑娘年纪最小,眼泪都盈在眼眶里了,吸着鼻子给江茶鞠躬,“茶姐对不起,连累您重拍,真的抱歉!” 江茶被她吓得一怔,赶忙把人扶起,拍着小姑娘的肩膀放柔了语气,“别怕,NG是常有的事,我刚才其实也有演的不好的地方,可能是唐导不好意思提,现在可以重新修正我还要感谢你呢。” 小姑娘蓦地抬头亮了眼睛,“真的吗?” “真的,”江茶被逗笑,看着女孩花了的眼线招手喊来化妆师,“给妹妹补个妆吧,一会儿上镜该成花猫了。” 女孩受宠若惊,忐忑地享受了大明星补妆的待遇,还不忘在繁忙的人群里看江茶,心里默默冒着感动的泡泡。 工作人员迅速忙开,重新布置场地需要一段时间,江茶转到了另一边的角落里,摊开折叠板凳重新看起剧本。 裴昭收回眼,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向唐艺浓,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能上场了,我得去给你找个替身来,”唐艺浓沉脸,“那你告诉我我现在到哪里去找和你身形大差不差的替身!” 裴昭羞愧地快把头低到地上了,“我……” “唐导,你看我行吗?”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嗓音,裴昭转身,看清来人后,和唐艺浓一起瞪大了眼睛。 *** “哦~我知道了!” 江茶捏住剧本,对着空气狡黠一笑,“薛落,你是不是早都喜欢我了!是不是!” 无人回答她,但江茶的唇角已经扬起了娇憨的甜笑。 “你别想骗我!我都看见了,你的求亲书分明是好早之前写的,你根本就是觊觎我好久好久!是不是、是不是嘛!” “茶茶姐——” 练习猛然被打断,江茶脸上的甜笑瞬间收敛,转身看见了来通知的场记小伙。 “现场差不多了,唐导说您可以开始拍了。” “好,谢谢,我这就去。” 江茶点头,放下剧本,重新盖上红盖头回到了监视器下。 江茶稳定发挥,群演也没有出错,一切都在按部就班推进。 “落轿!” 喜娘一声喊,江茶被接亲人扶下轿子,大红盖头的流苏末端坠了细细碎碎的宝石,腰间的珠串相击,每一步都有清脆的声响回荡,和四周浮荡的震天喝彩声搅乱在一起,热闹得让人摸不清方向。 盖头把视线挡得太严实,尽管有喜娘的搀扶,罗依依还是走的提心吊胆。 “世子妃,请抬脚。”喜娘在她耳边轻声道。 “啊?”慌神的新嫁娘一怔,等回神的时候早已晚了,她一脚绊在了门槛上,眼看就要摔倒,一只手却猛然伸出来,轻轻松松环住了她的腰。 “好!”亲友们欢欣鼓舞,兴奋的喧哗一阵高过一阵。 手被人妥帖地放进掌心,微凉的温度传来,如同清粼的溪水一样熨帖心脏。 江茶在盖头底下悄悄眨了眨眼。 裴昭已经进步到可以克服牵手的障碍了吗? 怎么这手的感觉这样……熟悉? 江茶垂眸,去看牵住自己的那只手。 修长、匀称,没有一丝薄茧,舒展地十分好看。 她怎么从前都没有注意过裴昭的手居然这么好看。 “依依。” 牵住她的人忽然低低唤她。 江茶一怔,这声音根本不是裴昭,倒像是……迟燃。 “嗯。” 江茶按照剧本上的台词,乖乖应答,盖头下的眼睛却在乱转。 她的视线不断巡视,管中窥豹能看见的是一片红衣下摆,再往下是双黑色的鹿皮小靴,绷住了修长笔直的小腿,脚步漫不经心又轻快,散漫如少年人。 这一定不是裴昭。 江茶眼珠轻轻一转:看来最后裴昭还是选择替身上阵。 只是这替身的气度实在太像某人了,连声音也像。 江茶收敛思绪,乖巧被牵住,像个听话的漂亮娃娃,慢慢地跟着那只没有松开的手走向喜堂。 “别怕。”男人忽然开口,尾音勾的人心痒。 这句台词本中没有,是替身即兴发挥? 但也算贴合情境,江茶又轻轻应了一声。 这人好似低低笑了一声:“抬脚,门槛。” “哦。”江茶顺从应答。 在分开的最后一刻,男人忽然勾了一下她的小指,“我在呢。” 江茶心头一颤,被这一句熟悉的语调勾得恍惚两秒,脚步几不可闻地顿了一下,才和他分开,在喜娘的搀扶下抵达了喜堂正中。 站定后,很快响起司礼的声音。 -- 第97页 “薛家长孙求娶罗浮山爱徒,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允?” “允。” “罗氏女貌美心惠,聘为薛家妇,祠堂族谱准入否?” “准。” 话音刚落,城钟敲响,亲友们一阵欢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江茶依言弯腰,发丝如青墨垂下,略带热气的风穿堂而来,轻轻扬起盖头一角,一阵熟悉无比的冷香味随风掠到江茶鼻尖。 心脏在一瞬间凝滞,她愣在原地,听见耳膜中嗡嗡一片,空气中无声放着鞭炮,身体里的血液被炸成艶丽的颜色,爆表的心跳在身体中横冲直撞,逃窜出一阵阵灼热的温度。 江茶咬牙,死死盯住眼前刻骨铭心的下半张脸。 迟燃抬眼望进盖头下女孩慌乱的眼神,笑意简直快要压不住。 男人垂下鸦羽般的睫毛,唇角翘起,轻声唤她。 “夫人。” 第57章 挡酒 凭我娶了你 “卡!”唐艺浓拍板, “这条过了啊!” 喧天的鞭炮背景音乐停止,片场重新人声鼎沸起来。 江茶却仿佛被扔进了真空里,耳边逐渐漫过的喧闹声被她自动隔绝, 变成了渺远的画外音。但对于眼前的人,却似乎可以清晰听见他每一次呼吸时氧气穿过血液的低吟。 “江茶。”男人低低唤她, 嗓音带着慵懒的调笑。 江茶立刻被钉在原地,两条腿仿佛被灌了沉重的千斤, 她根本无法动弹, 想要张嘴, 却感到喉咙发涩。 “这次多亏有迟燃救场, 辛苦了, 真的感谢,有时间一定请你吃饭。” 远处传来唐艺浓的热切的招呼。 江茶僵着身子, 在心中暗暗祈祷他能把迟燃喊走。 并没有。 她听见布料摩擦的细小动静,然后清脆的骨节撞击声传来, 迟燃打了个响指算是对唐艺浓的应答。 从始至终,江茶眼前的鹿皮小靴没有动过一厘米。 紧接着, 盖头的一角被人撩起, 视线如缓慢的潮水上涨,男人瘦削的下巴映入眼帘,挺直 的鼻梁顺出流畅的切度, 最后, 对上那双傲然的眼里。 周遭人来人往, 顶着这样那样的忙碌经过,只有他两站成了定势,把对视的一秒几乎拉成了漫长的画面。 “江小姐是想和我在这儿站到天长地久吗?”迟燃吊儿郎当地牵起嘴角。 江茶倏忽回神,忽略他嗓音中显而易见的调笑意味, 立刻后退一步,疏离又礼貌:“好久不见。” “嗯,是很久,”迟燃半垂眼皮,死死盯着她,“准确来说,是223天。” 江茶有些诧异:“你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他眼眸黑亮,有得逞的坏意,“我时刻牵挂着我的祖国母亲。\ 对面的人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立刻被迟燃抓住把柄,他微微屈下身子,意味不明地压低嗓音,“怎么?看表情有点失望,不满意我的答案?” “……” 江茶扶住沉重的凤冠,礼貌微笑:“迟先生出国深造后还愿意回来报效祖国,是我们中国娱乐圈的荣幸,我很满意,大家都很满意。” 她言语诚恳,表情自然,扶着的那顶凤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把她的眼睛也点的很亮。 罗依依是豆蔻少女,所以江茶在大婚时妆容也依旧偏向清淡,嫁衣的红色浓郁到艳丽,却更能衬托出少女的娇俏。 迟燃来的比所有人想的都早,他在人群之外看了很久,看见在自己面前从来都高墙竖起的江茶笑容狡黠,像只花蝴蝶一样飞在陌生男人的身边,撒娇耍赖都自然得像是本性流露。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鲜活的江茶,但距离上一次见面,是六年。 六年前的少女江茶,也曾经拥有和罗依依一样的调皮机灵,不需要运用技巧,也不需要导演和监视器,只需要在落日里他的一个没品无聊冷笑话,又或者在铁轨上追逐跳跃时的一个踉跄,就能轻易逗得她露出没心没肺的快乐笑容,那时候的狡黠和耍滑都是没有目的的真情流露。 这样一想,是真的很久不见。 离开的这223天,他在五万英里的另一边没有错过她的任何消息:她因为入戏大哭大笑,因为爆红惶恐迷茫,因为攻讦失落委屈……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其实他从来都没有缺席。 但隔着屏幕的情绪,始终没有面对面带来的冲击盛大。 迟燃垂下睫毛,浓密的鸦黑遮住情绪,他抿起唇,是在笑。 看吧,这样亮出牙齿,会挤兑会开玩笑的人,才是真正的江茶。 由衷地感谢鬼精灵一样的罗依依,是她带给了她久违的天真。 江茶被他笑得不明所以,但总算缓解了原来预想中的尴尬。 她以为再次重逢会是僵局,还好,迟燃没有施加任何压力。因为一如既往,所以就算好久不见,也依旧会有从没离开过的错觉。 好像那些酸涩辗转的错过,澎湃汹涌的情绪,没有拆封却堆满房间的快递,没能说出口的那句“新年快乐”都不曾发生过。 好像他们只是隔了一个晚上没见。 “我——” “我——” “迟老师!” 他们异口同声,身后却传来一道男声,两人同时转头去看,手中握着的喜带骤然缩短,腰肢和指节短暂相处,热度瞬间来袭,江茶下意识松手,喜带上的打结的绸花顺势弹向了迟燃,撞在小腿上,徒劳地跳动两下,然后停止。 -- 第98页 迟燃敛眸,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裴昭穿着和迟燃一模一样的喜服,看见他的表情后脸上顿时没了喜色,心下一咯噔,被这狼崽一样的眼神钉在原地,后背冒出一身冷汗。 两相见绌,他反倒好像是个误闯片场的不懂事的替身。 “我,那个,”裴昭尴尬地挠了下后脑勺,咽了口唾沫解释道,“燃哥,我经纪人让我来谢谢你。” 迟燃莫名和江茶对了个眼神,后者飞速捡起喜带,拔腿就跑,速度之快像是受惊的兔子。 “江老师走了哎……”裴昭不明所以,突然脑抽一样指了指江茶跑远的方向。 “多谢提醒,”迟燃转过身来,凉飕飕地拿目光扫他,“我还没瞎,也看见她跑了。” “我、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裴昭被他又发射来的一记眼刀堵得欲哭无泪,“但我其实就是想……想……” “嗯,”迟燃点头,“就是比较想恩将仇报是吧。” 裴昭委屈:“没……” 迟燃抬腿就走。 完了…… 裴昭默默拿出手机,开始给经纪人发信息: 【姐,我可能要被封杀了,救救我,我还年轻……】 *** 裴昭没被封杀,甚至在晚上的杀青宴上,还能和迟燃同坐一桌吃大餐,可见太子爷不似传闻中的不近人情。 江茶拍完杀青戏又了临时接到《演员》总决赛口播的通告,等结束天已经黑了,最后一个赶到酒店,没想到一推开包厢的门就看见了这尊大神。 实在是他坐的位置太显眼了。 这么久不见,迟燃的脾气是一点没变,太子爷就是要继承大统的,所以纵使座位上还有年纪能当他老子的导演、制片,他也毫不客气,自觉地坐到了主位上。 屋里的交谈声因为江茶的到来短暂停下,众人齐刷刷看着她,只有尚未继承大统的太子爷浅淡地抬了下眼皮,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紧接着,场上唯一的空位——迟燃身边的椅子被拉开。 江茶眨眨眼,走过去,坐在了他身边。 刚坐下,熟悉的冷香味瞬间就包裹了过来。 迟燃偏过头,和她耳语:“一会儿帮我挡酒。” “凭什么?” “凭我今天救场,没让你当落跑新娘。” …… 行吧,有理有据。 迟燃懂她的默许,得意牵起嘴角。 江茶侧他一眼:“你不会喝酒?” “很稀奇么,太子爷就是滴酒不沾的好男人,你今天才知道?” “是。”江茶认真点头。 她一直觉得他是个夜店咖呢。 迟燃:…… 江茶盯着桌布上垂下的流苏,“其实你如果不想喝酒,可以不来的。”毕竟这是《卫道》的杀青宴,说起来和他根本也没什么关系。 “江小姐,咱们做人能别这么狠心么,”迟燃压低声线,瘫在椅子上侧头盯住她泛红的耳垂,“我帮了你们剧组这么大的忙,吃顿饭不过分吧。” 江茶刚要开口,隔空就伸来了只手。 是唐艺浓。 江茶来之前他们已经酒过三巡,唐艺浓喝酒上脸,脖子都红了,说话在飘,可见正是兴头,桄榔就甩了椅子站起来,把酒杯举得老高,“迟燃,这杯我得敬你!” “说实话……”唐艺浓打了个酒嗝,力排众人阻拦,一定要把话说出来,“说实话,今天之前我对你的确有偏见,但今天就你和江茶拍的那一镜,不错,真的不错,从前是我刻板印象,我道歉!这杯当我赔罪,我先干,你随意。” 迟燃微笑点头,不动声色看他喝,眼尾余光扫过身旁,江茶捏着桌布,忐忑地盯着他的酒杯。 然后江茶就眼睁睁看着迟手里的酒杯被倒满。 再往上,酒杯真正的主人目光转换,从红酒杯移到江茶脸上。 江茶和迟燃对视一眼,认栽,硬着头皮从他手里一把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一桌子人静下来,见鬼一样看着她。 好像忘了铺垫说辞了…… 她求助看向迟燃,后者抿着漂亮的唇线,垂着半弯的眼眸。 在憋笑。 …… 算她倒霉。 江茶心里奔腾过一百万只野马,忍着酒精在嗓子里不适的灼热感,准备解释,下一秒,一直袖手旁观的始作俑者却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空酒杯。 “江小姐,”迟燃弯着带笑的瑞凤眼 看向她,“你拿错杯子了,刚才喝的那杯,是我的。” “啊?哦——”江茶愣了半秒反应过来迟燃在无比扯淡地圆场,僵硬扯出抹笑,“不好意思,我有点渴……” 在场的都是老油条,就算不知道什么,也迅速有人打哈哈圆过去。 江茶感觉到脸上一阵热,暗暗松了口气坐回座位,没想到刚被人按下的唐艺浓又站了起来。 江茶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又倒了杯酒。 唐艺浓兴奋举杯,“迟燃,道完歉我还得道谢!今天真的多亏你来救场,要不是咱们卫道今天肯定没法按时杀青,真的,万分感谢。” “唐导太客气,”迟燃酒桌上的太极打的得心应手,“今天刚好在旁边补录《刺杀》配音,来这帮老朋友个忙不是顺手的事嘛。”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老朋友。 -- 第99页 老朋友江茶眼前天旋地转,砰地一头栽上酒桌。 醉晕了。 第58章 醉汉 迟燃,我也想保护你 KIKI和其他助理、场务等工作人员就在隔壁包厢, 接到迟燃微信后立刻就赶来了。 一推门,屋里只有迟燃和江茶两人。 包厢中顶光换成了最暗的暖黄色,KIKI走近才看清两人模糊的轮廓。 空调已经关了, 房间中静谧万分,七月末的天, 悄然攀爬着热度。空气中还残存着暧昧的酒气,醉人又缠绵。 昏黄光源下, 男生女生的剪影安静蛰伏, 没有因为外人的造访而惊扰一分。 KIKI吞了口唾沫, 小声喊道:“燃哥, 我来接茶茶姐……” 剪影随即动弹了下, 迟燃的头垂下,看向江茶。 江茶听见动静, 也昂起头,迟燃顺势望进去, 女孩清凌凌的眼里倒映出光亮,宛如秋池揉皱星光, 正一眨不眨, 清明地看着他。 除了脸上浅淡的两片薄红,看不出半分醉意。 她看的专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忽然声音小小地开始喊他名字。 “迟燃……迟燃……” 一声一声, 变成搅乱迟燃思绪的缠绵绒线团, 又糯又散的咬字意味漂浮,像是撒娇又像是埋怨,和平时的语调截然不同,氤氲着浅淡的醉意。 迟燃被她喊得燥热, 黏腻细密的汗几乎要顺着脊背冒出来,喉头滑动,索性不再看她,扶住江茶的太阳穴,强行把人的脑袋转了方向。 “带她回去。” “好,我这就带她回家。”KIKI小鸡啄米点头,扶着江茶往外走。 迟燃拿上外套,跟在后面,灯光打在他身后,拖出很长的影子,投射下来,把江茶笼罩在其中,像是亦步亦趋的一种追随。 江茶迷蒙中垂眼,盯着那团阴影突然停住了脚步。 “茶茶姐?”KIKI疑惑地问。 身后的影子也跟着停下。 门口的女孩突然转身,迟燃皱起眉,嗓音半哑:“怎么了?” 江茶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忽然,一歪头,露出了个憨厚的傻笑,举起手冲他一挥,声音又脆又亮:“迟燃,再见呀!” 迟燃:“……” 他被她近乎戏耍一样的小把戏闹了一胸口的闷火,长腿一迈,动作利落地带着她的肩膀把人转到正对门口的方向,往前一推,语气不善:“快点把她送回去,路上别叫人卖了。” KIKI抱歉一笑,“不好意思燃哥,我已经喊了代驾,一会儿就来,给你添麻烦了。” “代驾?”迟燃这才闻到KIKI身上也有淡淡的酒味,飞速抓住重点,“你喝酒了?宁真人呢,不派司机来?” “宁真姐去外地开会了,哎,茶茶姐,那是厕所,你别乱跑……”KIKI拉住乱飞的江茶,艰难和迟燃解释说,“茶茶姐不喜欢人太多,就没雇司机,平时都是我开车的,今天我也被灌了点酒……” 目光落在双手抱着门框死不松手的江茶,迟燃头疼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女孩叫代驾不安全,带她去西区的停车场。” KIKI瞪大眼:“燃哥,你是——” “嗯,”迟燃点头,“跟我走。” *** 小侯在停车场等了半个钟头才等到老板出现,刚探头想打个招呼,就看见了后面踉踉跄跄的两个姑娘。 自家老大一脸平静地从KIKI手里接过醉醺醺的江茶,一把塞进了后座,自己也紧随着坐了上去。 两手空空的KIKI站在原地,愣了两秒才坐上副驾驶。 “一会注意点,”迟燃拉住江茶不老实的手,通过后视镜和KIKI说话,“有狗仔蹲在酒店,出去的时候你趴下,别被拍到。” KIKI点头,小侯目光闪烁地忐忑启动汽车。 从停车场到门口有段距离,玩累的江茶终于消停了会儿,不再想方设法扒他衣服,迟燃却被货真价实累出了一身汗,小侯很有眼色地开冷气,没两分钟就听见后座江茶开始嘟嘟囔囔吵着冷。 “那、那我关了?”小侯分神试探问。 “不要!”江茶喊的,她似乎有些慌,小声祈求,“别关好不好,关了就热了。” “你不是说冷?”迟燃顺手拿起西装外套裹住她。 江茶鼻尖满满都是迟燃的味道,眯着眼睛笑呵呵地点头,“我有这个就不冷了。” 睫毛飞速眨动,迟燃刚想开口,前方一道光亮映出来,快到门口了。 他飞快拉住江茶的衣角,按着她的后脑勺俯下身子,警告道:“从现在起,不准乱动,知道吗?” “知道啦。” 江茶乖乖点头,一点不怕,还裹着衣服往他腿上又挨了挨,浅淡的酒气混杂了栀子花香水的气味猛然靠近,甜腻又醉人,她咯咯笑了两声,小猫一样蹭蹭迟燃的手臂。 迟燃立刻被她这一蹭定在原地,像是有电流横穿身体,刺激起一阵惊心的战栗。 妖魔鬼怪一样花红酒绿的霓虹灯飞速掠过,光影雕刻时,迟燃喉头滑动,鬼使神差一样,也跟着江茶弯下了身子。 他凑近她,两双眼睛相对,距离近的能看见彼此纤长分明的睫毛,他压低声音,“难受吗?” 江茶疑惑地歪歪脑袋,旋即又骄傲拍了拍胸口,答非所问:“嗯!一口闷!我好厉害的!” “……” 终于通过了狗仔惯常蹲点的地界,拐弯上了高架,迟燃才把江茶扶起来,还没等坐正,胳膊又被她拉住。 -- 第100页 “……又要干什么?” “嘘!”江茶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小瓶二锅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邀功一样伸过来,“迟燃,我还给你留了一瓶呢!” “你什么时候拿的?!” 神了,这个一杯倒的女人怎么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偷酒喝,迟燃伸手想去夺酒,生怕她又在车里喝起来。 偏偏江茶把酒瓶紧紧护在了怀里,像只护崽的小母鸡,宝贝得不得了,“别抢嘛,还有点凉,嘿嘿,我帮你捂捂,捂热了再给你喝!” “……” KIKI看不下去了,从没见过江茶这样,忍不住开口:“燃哥,你到底给茶茶姐喝了多少?” “一杯,”迟燃没好气,“不是你和我说她最近压力大,喝酒能放松?我怎么知道她酒量这么差,一杯就倒。” “不差不差,”江茶握着酒瓶笑得像个小酒鬼,“还能喝一瓶呢!迟燃,最后一瓶,我们一起喝好不好?” 迟燃侧过头,不理她。 江茶不明所以,又捧着酒往他身边靠,小心伸出手在他腰上戳了戳,“喝不喝呀?” 迟燃还是没理她。 她似乎有点伤心了,默默又退了回去,嘟囔着抱怨:“怎么一点都不给面子呀……不喝我自己全喝光好了。” “你!”迟燃骤然转身,看见女孩委委屈屈缩在角落,座位底下是被她甩开的高跟鞋。 “喝。”江茶可怜巴巴地把酒递过来。 迟燃与她僵持着对视。 三秒后,小侯听见自己老板很轻地叹了口气,后视镜中迟燃接过江茶递来的酒,一口闷,没留一滴。 “老大……”小侯瞳孔地震,虽然只有一小瓶,可那是最烈的二锅头啊。 “闭嘴!”酒精让嗓子微哑,迟燃轻斥多嘴的小侯,举起空瓶给江茶看,“我喝了,别闹了。” “你……你都没给我留……”江茶扯着他的胳膊跪坐起来,把瓶子倒过来,果真是一滴都没留,愤怒的小火焰腾地燃起来,她凶巴巴地开始耍赖,“你怎么一滴都不给我留!我喝酒都想着你,你倒好,自己一个人喝干净了!你这人怎么这样!” 迟燃恶劣地把乱爬的江茶按下来,讥诮地讽刺她:“就你这酒量,谁给你勇气答应我挡酒的?” 本来以为她还会胡搅蛮缠地回嘴,没想到江茶只是眨巴眨巴眼睛,就安静缩了回去,“不想、不想你被灌醉,不可以。” 迟燃一愣。 女孩讨好一样凑近,真诚地看着他,“迟燃,我也想保护你呀。” 车厢顿时安静下来,灯光透过车窗,在皮质座椅上积成一片,像是被切割扭曲的几何图形。 小路旁不知道哪户人家在庆祝什么,模糊的欢笑声在响彻在夜色里,顺着风传过来。 车内,江茶懵懂地靠近身旁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迟燃垂下睫毛,看着她,眸光里纠缠着难以抑制的汹涌情绪。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迟燃喉结滚动一圈,微哑着嗓子开口:“你再说一遍,你想干什么?” 江茶不知所谓地咯咯笑起来,手指一点一点在他的身体上攀爬,从锁骨,流连到脸庞,温柔又怜惜地抚摸。 迟燃觉得痒,却不避开,任由她胡乱摸自己的脸,压低的嗓音像是引诱:“江茶,把你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江茶还是笑,就是不再说,却也不退后。 肩抵肩的距离实在太近,江茶听见他过于快速的心跳,疑惑地靠近,想要仔细寻找声响的来源。 迟燃一把抓住她作恶的手,对上女孩错愕的脸。 下一秒,迟燃垂下头,靠近江茶的唇。 江茶安静下来,迟燃不断靠近,润泽的唇就在抬眼间。 忽然,在还有零点零一厘米时,江茶“哇”了一声。 吐了。 第59章 夏花 她踮起脚尖,赠他一吻。 “江茶!!!!!!” “吱嘎!” 咆哮声和尖锐刹车声齐飞, 小侯和KIKI僵硬回头,目瞪口呆看向后座惨相。 江茶抹抹嘴,迷茫地抬眼, 迟燃从大腿往上石化,脸上凝滞的表情眼看就要分崩离析, 她不明所以地伸手,想去拍拍他的脸, “我……” “茶茶姐!快和我下车!” KIKI终于反应过来, 在迟燃暴走前蹿下车, 一把把江茶从车厢里拽出来, 拉着她就要跑。 江茶被拽得手腕疼, 哼哼唧唧地挣扎起来,“我不去, 我不想去……” “不!你想!” KIKI回头对上迟燃吃人的眼神,也不管江茶愿不愿意, 硬生生把人拖着奔向路边。 小侯看着快要在原地风干的老板,咽了口唾沫, 颤巍巍抬起手指向后备箱:“那个……老大, 咱、咱后备箱还有套备用的衣服……” 迟燃深呼吸一口,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话:“先把西服给我拿走……” 迟燃这辈子做过的最有先见之明的事情, 就是事先给江茶罩了件西装外套, 今早才拿到手的香家高定替他挡住了绝大部分秽物, 不至于让太子爷气得当场投湖。 小侯赶忙下车,屁颠屁颠提着兜了秽物的外套逃离,迟燃这才敢动弹。 “不生气,我不生气……”迟燃咬牙安慰自己, 面目狰狞地摇上车窗,飞速换了套白T。 -- 第101页 车厢里气味依旧难闻,根本没法呆下去,小侯离得老远就看见迟燃黑着脸修罗神一样大步往这边走,赶忙拿胳膊肘拐了拐KIKI,“快快,老大来了,护着江小姐……” “侯桐!你再敢胳膊肘朝外拐试试!” 迟燃腿长逆天,几十米的距离走的飞快,不等小侯狡辩就把他一把扒拉开,居高临下地站到KIKI面前。 KIKI往后退一步,抬起胳膊像小母鸡一样把神智不清地江茶护在身后,“燃哥,茶茶姐喝醉了,她不是故意的……” 迟燃手插着兜,一双眼鹰一样锐利地盯着她,“让不让?” “燃哥,你不能这样……” KIKI毫无气势地和他对峙。 三秒后,小母鸡放下翅膀,侧身一步,让出空位,鞠了个躬,“您请便——” 迟燃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白了眼拔腿狂奔逃跑的两人,才把眼神转回了江茶身上。 她被风吹得有点冷,没了KIKI的庇护后就自己蹲了下去,缩在路旁的栏杆上像朵等人认领的蘑菇。 迟燃屈膝半蹲下去,咬紧牙根,“江茶,你真是——” “难受……”江茶猛然抬起头,妆被汗打花,鼻尖因为用力变得通红,眼里氤着层泪意,像只可怜巴巴的小花猫一样看着他。 迟燃不吃她这一套,伸手指她:“你别以为装可怜我就不会怪你!” “好难受,”江茶一把往握住他伸出的手,把他往自己的小腹上方带,“你摸摸嘛,好难受的……” “不准——” “迟燃~” “……” 满腔的怒火在她近乎无赖的软磨硬泡下,像朵泡沫海花一样“啪”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迟燃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还是由着她抓着自己的手游走在她的小腹周围,“是这里不舒服吗?” “不是,”江茶抽抽搭搭摇头,“你再靠近点嘛。” “知道了,烦人精。”迟燃又挪近半步,大手移到她的腰间,“这里么?” 嘟嘟囔囔的人没立刻回答他,迟燃抬起头,忽然,耳畔一阵夜风掠过,猝不及防,眼前的女孩猛地探出脑袋,在他脸上飞快落下个冰凉柔软的吻,瞬间又抽离。 迟燃僵在原地,耳膜中仿佛有烟花怦然绽放。 江茶诡计得逞,笑嘻嘻地捧住他的脸,眼睛里全是得意的狡黠:“迟燃,你脸红了!真好看!” 沸腾的冲动快要冲破警戒线,迟燃幽幽抬眼,嗓音低哑:“江茶,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酒壮怂人胆,江茶捏住掌心渗出的冷汗,环住迟燃的脖子,对上他的眼,眉眼一弯露出洁白的齿,“我知道!是强吻!” “你——” “嘘!告诉你一个秘密,”她伸手捂住他的嘴,像只小猫一样四处张望了一阵,慢慢俯身在他耳侧,“其实——” “我想这样很久了。” 脑海里最后一根弦“铮”地绷断。 女孩微醺呼吸间喷洒的热气从耳侧迅速蔓延,如同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通过血液一路游走,从心房传遍四肢百骸,麻痹神经,封印灵魂,连同□□都变成了柔软的流沙坑。 迟燃坠落其中,越挣扎,越深陷。 而心里更隐秘的地方有冰川坍塌,顷刻化为毫无招架之力的齑粉,芥蒂和女孩口齿不清的絮语一起随风散尽。 他被攻城略地,败得一塌糊涂。 迟燃垂下手,扶正摇摇晃晃的女孩,然后转过身去,弯腰,露出了后背和脖颈。 “江茶,我们回家。” *** 没有太多车流的小路上,茂密的绿化带可以很好的掩盖心跳。 江茶环住迟燃的脖子,冰凉的手贴住温热的动脉,瞬间把热度传递到脸颊上。 紧接着,迟燃感觉到肩窝被人轻轻抵住,江茶伏下身子,把自己全部的重量交给他,两颗乱蹦的心跳扎扎实实贴近。 迟燃有一瞬间的失神,脚步还在麻木的走,却似乎有些辨别不了方向了。 风吹得好轻。 背上的女孩彻底安静下来。 迟燃的身上热乎乎的,江茶垂下脑袋,没再胡搅蛮缠,乖巧地像只小猫。 “酒醒了?” “没有呢。”她的声音有些闷。 迟燃很轻地笑了下,没有戳穿她的小把戏,“好,没有,还是个小酒鬼呢。” 踩过的落叶发出酥脆的沙沙声,有风从弯道拐过来,路边伸出的花枝轻轻摇曳。 迟燃偏头,忽然出声:“江茶,酒后胡言,说的话都算不得数是不是?” 江茶犹豫了会儿,低低“嗯”了声。 “那——”他陡然放柔声线,“茶茶,我可不可以问你几个问题?” 抵着肩窝的重量一下子消失,背上的女孩倏忽没了声响,僵着脖子抬起头,手腕抵住的喉结滑动,她略略放松了手,身子却僵硬起来。 迟燃短促地皱了下眉,脚步仍旧不慌不忙迈着,在夏风里踩住花树斑驳的影子前进。 片刻后,背上的女孩缓慢放松下来,懒懒挂在他身上,下巴重新抵上他的肩窝,很轻地说了声“好”。 “你知不知道你瘦了好多,”迟燃偏头和她说话,“为什么故意接很多通告,把自己累成这样?” 他的声线放的很柔,像轻飘飘的羽毛落下,又像清流汇入大海,在心间撞击出一片浅浅的波澜,微微酸涩的感觉一直雀跃到鼻尖。 -- 第102页 “你看出来了吗?”声音已经有些闷了。 “嗯。” 安静几秒,江茶的手滑到迟燃心口,“因为我这里,很害怕。” 迟燃默然走着,走过的地方没有留下印记。 趴在背上的女孩开始低低说起话来。 “我一直都在做噩梦。每一晚,我都会梦见奶奶满脸是血泪,她还在怪我,怪我没有及时赶到,怪我没有在最后一刻陪在她身边。” “慌乱、心悸、恐惧,它们让我不敢入睡,一夜一夜,我的神经在永无止境的雀跃,我不敢停下来,停下来的时候我总能看见奶奶躺在太平间的样子。” “我只能忙起来,只要身体足够忙碌,就能麻痹神经,过劳的疲惫让我的大脑不再那么兴奋雀跃,我才能苟延残喘,安静睡上几个小时。”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走后。” 迟燃脚步一顿,默不作声收紧了胳膊,把江茶牢牢锢在自己的背上。 “对不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迟燃忽然出声。 “现在我回来了,所以——” “以后记得回头。” “你回头,我都在。” “记住了吗?” 背上的人没有吭声,只是软绵绵地搂着他。 没一会儿,肩膀处的布料传来一阵濡湿的温热。 紧接着,女孩压抑的哭声小小响起来。 迟燃感觉到背上的人小幅度颤抖起来,有人用湿漉的睫毛轻轻扫过他的脖颈,温热的眼泪顺着锁骨滑下去,落进胸口,风一吹,很快变成冰凉的一小片。 却又灼热得像是焊在心脏上的朱砂烙。 迟燃抬起头,不远处有所中学立在风里,操场挨着人行小路,栏杆上攀爬着满当的枝枝蔓蔓,朱红的跑道上三三两两跑过女孩子男孩子,人的影子在光隙中幢幢轮转,低语和笑声都被他们甩在身后,变成身侧并不重要的浮光掠影。 夜色浓重,路灯昏黄,零星的萤火虫穿梭在低矮的灌木丛中,变成一闪而过的细小光亮。 时间在这里变得很慢,回家的路似乎没了尽头。 直到嘈杂的人声沸腾起来,大片过于明亮的光线撞进视野,才有人停住脚步。 “迟燃,到家了。” “嗯。” 男人低低应答,缓慢蹲下身子,稳稳让她着陆。 脚步落在实地,江茶还有些不适应,抬腿时踉跄一下,很快又被人扶住。 手腕被温热的手掌握住,迟燃长直的指节有干燥微凉的触感。 目光从虚空中收回,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影子被拉长,变成静默的依偎。 忽然,搭在手腕上的手指蜷曲了一下,风从缓慢抽离的指节中穿过,带走热度。 迟燃垂下手,侧目时看见了一直跟在身后的小侯和KIKI也驱车停下。 “就送你到这儿了。” 江茶点头,转身往小区走。 没走两步,她忽然回头。 还站在原地的迟燃一愣。 下一秒,他看见女孩像蝴蝶一样跑过来,一头撞进他怀里。 “迟燃,我的酒还没醒是不是?” “所以,我做的事情也都不算数是不是?” 迟燃盯着她,缓慢点头。 路灯在“嗡嗡”地跳了两下后,暗下去。 细密的昏黄色在脚下蔓延,头顶的星空氤氲着模糊的光影,曾经间隔的五万英里在睫毛轻眨时被遗忘消散。 夏花招摇,灵魂缓慢。 她踮起脚尖,赠他一吻。 第60章 辞演 怕你入戏太深,爱的不是我 KIKI被昨夜街头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吓得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就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赶到了江茶家。 铃声只响了一下,门被人打开, 江茶容光焕发地站在她面前。 进门的间隙,KIKI对着玻璃窗照了照, 恍惚间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宿醉的人。 “茶茶姐,今天的早餐我放桌上了。” 换鞋进门放下早餐, 迟燃昨晚塞给她的解酒药看起来似乎没有再登场的必要了, 但这毕竟是太子爷的爱…… 江茶端着咖啡从厨房出来, 就看见KIKI一脸便秘的表情, 以及在餐桌旁捂着口袋险些把自己扭成麻花的曼妙身姿。 “你……”江茶思考几秒, 委婉开口,“你今天是不大舒服么……” KIKI沿着她尴尬的注视落目, 反应过来江茶在问什么。 “不是,我挺好的……你还好吗?” 江茶被逗笑, 转了一圈给她看:“如你所见——活蹦乱跳、精神抖擞。” “哦……”KIKI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从口袋里掏出那盒解酒糖, “其实我是想把这个给你的。” 淡绿色的糖果包装被暴露在空气中, 江茶看了眼目光躲闪的KIKI,从她手里接过去。 熟悉的一缕冷香气萦绕鼻尖,江茶的表情有一瞬空白, 记忆被再度唤醒, 昨夜的画面如电影般在脑海中幕幕播放。 “茶茶姐, 既然你都没事了,那还是别吃——” KIKI的话戛然而止,说话间,江茶已经撕开包装袋把糖吞进嘴里了。 微涩的甜蜜在舌尖涤荡开, 初尝是甘,回味带苦。 江茶垂下眼,长而卷翘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笑意,“甜的,谢谢。” “不谢不谢!”KIKI连忙摆手,要谢也是谢昨天半夜还突然夜访她家、只为了送包糖的太子爷,她充其量不过是个跑腿的。 -- 第103页 KIKI眼珠一转,傻呵呵笑了声,给江茶的面包上涂蓝莓果酱,“茶茶姐,其实说起来昨天也都怪我,我应该早点和剧组说你不能喝酒的,不然也不会让你喝醉了。” “与你无关,是我自己愿意喝的。”江茶接过面包,咬了一小口,“不过如果以后还有这种场合,还是要提前和主办方商量好,总这样麻烦你送我回来也不是事。” KIKI咬面包的动作顿时停下,“我、我送你回来?” 她不记得了吗? 断片了? 江茶没抬眼,边吃边问:“不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KIKI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对,对,是我送的。” 她望过去,江茶含笑的眼里目光坦荡干净,没有半分异常。 KIKI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慢慢缩回椅子里,解锁手机,蹙眉沉默着飞快给人回了消息。 微信提示音响起的下一秒迟燃就拿起了手机,化妆师识趣地避开目光,他才点进页面,只看了一眼就放了回去。 小侯把咖啡放递给他,手放在嘴边小声用口型问:“怎么样?” 迟燃盯着倒扣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嗤笑了声,自嘲问:“还能怎么样呢?” 不是早就猜到结局了么。 因为都太过了解对方,所以早都笃定,在他提出“酒后胡言”的时候,就注定两人会默契上演一场心知肚明的放纵。 迟燃抬起手,他这双手似乎也曾真真切切地握住过一些什么。 是千山万水的近,还是近在咫尺的远? 但无论是什么,烟花陨落的时候,那些脱离正常轨迹的记忆,譬如带着酒气的亲昵,又或者是无人窥见的角落中一个很轻的吻,都应该像那盏坏掉的路灯一样,闪烁后归于黑暗,散进长夜。 不在世界上留下任何印记,最好是,能够伪装成从没发生过一样,被彼此心知肚明遗忘在某个时空。 弋? 只是他入戏太深,在散场时还沉浸在唇畔相贴的余温里不愿出戏。 即便被没有理由的推开了一次又一次,却仍旧抱有期待,期待下一次她会不会愿意为了自己卸下伪装,期待他是真的可以让她毫无防备的那个人。 可惜戏剧有落幕的时候,电影有杀青的时候,对方全身而退后,会带走他所有的希冀。 “燃哥,都准备好了,”统筹敲响化妆间的门,“新专辑的发布会马上就开始。” “嗯。” 迟燃睁开眼睛,镜子中的人无悲无喜,起身走向舞台。 *** 《演员》的总决赛舞台上,江茶深深鞠躬,和祈年杰一起站上领奖台,接过节目组递来的奖杯。 十二期录制,她和祈年杰这对强强组合毫无意外地夺得了冠军。 祈老很兴奋,这么多年,他第一次以主角的身份站在舞台上迎接所有的欢呼与喝彩。 他激动地和搭档拥抱,可没想到小姑娘只是淡淡笑了笑,如同老友般拍拍他的肩膀,脸上只有循规蹈矩的笑,没有任何超出意外的欣喜。 江茶的确不怎么激动,这是她真正靠实力回归大众视野的战场不错,但意外的,收官时掌声和鲜花都无法在她的心中再掀起波澜。 像是长跑结束后,一直强撑的一口气猛然松懈下来,那些一直被努力压制的脱力感才渐渐涌现。 之前无论宁真怎么劝说她慢点走,不必疯一样地接通告填满自己的生活,她都不愿意停下来,可此刻,江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阵疲惫。 机械地应对完所有或真或假的恭喜,拒绝节目组提出的庆功宴邀请,江茶安静离开镁光灯汇集的舞台。 宁真早已经在后台等她了。 “恭喜。”她向江茶张开双臂。 “同喜。”两人交换拥抱,往化妆间走去。 “表现得不错,”路上,宁真扬起手机给江茶看,“记不记得之前谈的《女帝》?” “张导的那部电影?”江茶记起来了,“不是还没敲定,说要等导演组和资方再考商讨商讨?” 《女帝》是在《演员》比赛进行到一半时去谈的项目,大制作,主创班底实力强劲,质量很有保障,是近年来不可多得的好剧本,无论是配角还是主角,去试镜的演员都犹如过江之鲫。 江茶试的是女主角的戏,一路顺畅杀进终选,也获得了导演组一致肯定,本来以为拿下角色是板上钉钉,没想到最后却卡在了资方那里,迟迟没有拍板。 经过多方打听后江茶才知道,原来当时剧组已经准备定下她了,但苏婉婉,也就是之前出演《刺杀》的第二位裴离,后来因为摔下马受伤而不得不辞演的那位。 苏婉婉和江茶不同,她没有经过层层试镜筛选,而是直接空降,不食人间烟火的资方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一定要钦定她演女主。 圈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宁真就查到了苏婉婉空降的原因。 苏婉婉在错过《刺杀》后没多久就被人拍到和餐饮行业的大鳄,一个五十多岁的啤酒肚霸道总裁,深夜拥吻进了酒店,直到第二天黄昏才一同离开。 即便消息被压的很快,但还是露出了些风声。 圈内人有目共睹,从那之后,苏婉婉就各种顶级资源拿到手软,这一次更是直接空降了女主角的位置。 而之所以江茶没有被直接pass掉,是因为导演组还在努力。 -- 第104页 长相方面苏婉婉属于美艳型,似乎比江茶更加贴合这一类角色,这也是之前她演技平平却也能试镜“裴离”成功的最大原因。 但这一次的女帝和裴离并不相同,对于这个角色来说,女帝不怒自威的霸气与果敢比艳丽的皮囊更加重要,苏婉婉美则美已,却太过风尘,表演浮于表面,好好一个女帝被她演的像青楼女子,完全和《女帝》立项时想要表达的女性独立自主、突破封建的理念背道而驰。 导演组坚持想要用江茶,资方直接甩出了撤资威胁,双方一直僵持不下,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你拿下了这个冠军,”宁真笑了下,“之前他们犹豫不定,不就是因为你的价值没有达到可以直接碾压苏婉婉的程度么,但如今呢,你已经远超过她,资方不是傻子,会为了一个玩玩而已的女演员放弃更大的利益,所以就在刚刚,他们给我打了电话,说可以随时签订合同了。” 弋? 宁真微笑:“江茶,恭喜你,这个角色是你的了。” “我——” 江茶刚要开口,化妆室的门被猛然打开,一阵清润的钢琴声从化妆师的手机里飘出来。 很快,钢琴声被沙沙的雨声覆盖,鼓点逐渐从清晰变得朦胧,音符如水流般倾泄,柔和却有不可忽视的力量,温柔如山风,磅礴如薄海,天地寂静又苍茫。 随后,鼓点隐去,雨声转小,节奏轻缓落下,一道低沉男声响起。 清透、慵懒。 这道音色实在抓人,所有的声音在他出声的那一刻,都只能沦为伴奏。 江茶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在月下,她曾经趴在他的背上,他说话时,喉结会蹭过她的手腕,带来轻轻的痒。 “为什么故意接那么多通告,把自己累成这样?” “对不起……” “但现在我已经回来了,你不需要再去强撑这些。” “江茶,要记得回头。” “你回头,我就会在。” 记忆中那个人的声音和音乐中的男声融为一体,化妆师后知后觉切断音乐,但江茶已经抬起了头。 “宁总,《女帝》……” “我不演了。” 弋? 第61章 归乡 你是我的主打歌 “你要辞演?为什么?”宁真不能理解, “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这个角色我们已经争取很久了,现在突然放弃, 我需要一个充分的理由。” 化妆师一听宁真语气不对,立刻有眼色地脚底抹油开溜, 房间中只剩下她和江茶两人。 “是,我们是争取了很久, ”江茶对着镜子拿起卸妆湿巾, “但说实话, 在知道苏婉婉的事情后我就对《女帝》不再抱什么期待了。” “这件事情能僵持这么久就说明导演组的话语权实在有限, 那再往下的编剧呢, 剪辑呢?” 镜子里,宁真的神色一瞬怔忪, 江茶转过身看她,“宁总, 这次的女主是拿到了没错,可如果拍摄的时候资方有了新宠, 她要空降, 要加戏,要魔改剧本,那怎么办?继续等导演组和资方拉扯, 还是需要我再去得个奖来换继续安稳拍摄的机会?” “而且之前你不是也说我应该停下来一段时间吗?”江茶长舒一口气, “之前一直犟着一口气不肯停, 现在结束了才真的觉累了,我也想趁这个档期休息一下。” “好吧,”宁真脸色缓和,半晌后才开口, “我承认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但这件事不能我一个人拍板,我需要回公司和团队商量,如果大家都同意,我才能去回绝剧组那边。” 江茶点头,“辛苦宁姐。” “不辛苦,命苦,”宁真叹气,“你和张嘉许真是一个比一个难带……不过如果团队那边同意你辞演的话,我们就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考虑。” “之前我们给《女帝》预留的档期是两个月,你现在是上升期,不可能说真的会让你空窗两个月不曝光,所以就算《女帝》辞演,你也依旧要工作,我可以给你接一些轻松点的通告,商务、杂志、或者是时下比较兴起的明星vlog……” “等一下,vlog!”宁真眼中一亮,双手合掌,“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江茶莫名所以,“是什么?” “慢综艺啊!”宁真飞速从打开电脑,调出一套招商PPT,“你看,这个综艺叫《归乡》,算是真人秀范畴的慢生活综艺,这种类型其实之前国外有做过,反响不错,但国内还没有引进过,《归乡》算是第一部 吧。” 江茶不怎么看综艺,但对这种模式很感兴趣,凑近去看他们的PPT。 《归乡》是蓝台和鹅厂联合推出的新型生活类综艺,第一页幻灯片上是一片绿意盎然的乡村小道,身边放着锄头的中年男人坐在田埂上,戴着草帽,满脸微笑地眺望远方日出,画面随之延伸,是一间不大的小院,妇女们和乐融融地坐在树下石桌谈笑风生。 整个画面之上,是《归乡》的主题词:守拙归园田。 “这个综艺半个月前来找过我,想邀请你做常驻,开拍时间就在十天后,”宁真回忆起来,“当时我们还在死磕《女帝》,虽然他们质量也不错,但档期冲突,我就缓了缓,现在看来倒是正合适。” “你看啊,综艺拍摄时间短,成片速度快,可以最快的上线,弥补你的曝光率,而且《归乡》这种类型的呢,也比较安逸,大明星做久了,大家也都爱看你们接地气的样子,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宁真看向江茶,“你能接受真人秀吗?” -- 第105页 “真人秀有剧本吗?”江茶很有兴趣,“我的确没有演过农村题材,我很想试试。” 宁真瞪大眼,“真人秀真人秀,肯定没有台本的呀。” 江茶不怎么看综艺,也没有接触过真人秀综艺的拍摄,她的信息来源都是互联网,“我看微博上爆料说都是安排好的……” 宁真被她逗笑,“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观众追求的就是真实和个性,真情流露可比台本要吸引人多了,所以现在节目组都不搞那一套了。” “你喜欢这个综艺吗?其实还挺抢手,喜欢的话我去争取。” 江茶沉默着思考起来。 弋? 如果说娱乐圈是一场考试,那在这之前她做过的答卷都是电视剧和电影,即便平日里也有流言蜚语,但当答卷被公开批阅时,别人评价更多还是她饰演的角色,但如果是真人秀的话,被评价的就直接是她本人。 她倒不是怕被黑粉攻击,只是害怕自己的个性太无趣,原本喜欢她的人也会失望。 宁真看出了她的犹豫,有些好笑:“短短两分钟腻友脑补了多少,是不是已经思考到杀青了?你呀,就是总是顾虑太多。” 她握住她的肩膀鼓励:“江茶,放轻松,你是很值得被爱的人,要相信自己。而且——” 江茶心间涌起暖流,感动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宁真猛然松手,笑道:“而且团队还不一定同意你辞演呢,说不定过两天你还得被押到剧组去。” 江茶被逗笑,“也是。” “那就这样,现在我就回公司谈这件事,尽早敲定下来咱们也能安心,”宁真看了眼时间,忍不住抱怨,“KIKI怎么回事,买杯咖啡也这么久,让你一个人在这我怎么放心走。” “宁总!” 话音刚落,KIKI一脸委屈地抱着咖啡撞开门,“您怎么能趁我不在和我老板说我坏话呀……” “我当你面也敢说你坏话好吗?”宁真笑着从KIKI手里抽了杯咖啡,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往外走,“好了,我现在有事回公司一趟,你送你老板回去,晚上搞个庆功蛋糕什么的庆祝下,发个微博。” KIKI飞速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行了,就这样,我走了。” “路上小心。”江茶送她出门 宁真不让她再送,摆了摆手算是回应。 “宁总现在回去干什么呀?”KIKI和江茶一起回化妆间,收拾东西,“还以为今晚要和我们一起庆祝呢,是公司有急事吗?” “是——”江茶顿住,手在口袋里摸到了一小盒糖,她抬头看了眼KIKI,到嘴的话又吞进了肚子里,“没什么,就是去签个合同。” “嗯?真的吗?”KIKI眯眼,“可你刚刚犹豫了整整0.1秒,人只有在说谎的时候才会犹豫,你是不是和宁总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 “啊!”KIKI尖叫一声,打断她,“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江茶看着这姑娘突然面色凝重起来,一溜小跑巅到自己身边,蹲下就开始给她揉腿。 “松手松手,”江茶被她拙劣的按摩手法按摩得痒死了,赶忙抓住了她的手,“你知道,知道什么了呀?” KIKI幽怨缩回手,可怜巴巴地把脸放到江茶的大腿上,使劲眨巴眼,“茶茶姐,是不是因为我今天买咖啡买迟了,宁总对我不满意,想解雇我,所以回去拿合同了……” “噗!” 江茶被逗笑,“开除你还需要宁总亲自去拿合同吗?直接让HR通知你不就行了,她真的……嗯,是有一些事情要回去办。” KIKI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松到一半就听江茶说,“而且就算要解雇你,也不会是因为咖啡,而是——” 江茶点点她已经打开到微信页面的手机,“而是因为,你呢,是个小间谍。” KIKI一怔,手机啪嗒掉在地上,江茶捡起还给她,她仍旧还处在石化状态,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茶、茶茶姐,我……我其实……” 她想了会儿,根本不知道破绽在哪,也就不知道要怎么遮掩过去。 “这盒糖,”江茶把口袋里的解酒糖放上桌子,“上面有迟燃常用的香水味,是他买的吧,在去我家之前你就已经见过他了,而且,应该不是第一次,对不对?” KIKI脸色变得难看,艰难点头,“是……” 江茶叹了口气,把她扶到自己旁边的座椅上,“我不是说要责怪你什么,但迟燃的性格你是了解的,他一向冲动、不计后果。现在我们都在娱乐圈里,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我,盯着他,如果这个时候他再因为这些事情做出什么,那我们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全部都会付之东流,就连迟燃本人,也不一定可以再像从前那样全身而退。” “最关键的一点,我的行程属于公司机密,我不希望你泄露出去。”江茶顿了顿,别过脸去,“而且,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在被监视,很不舒服。” “对不起,茶茶姐,我以后不会了……”KIKI低下头去,“但是……但其实燃哥真的没有恶意的,他只是想多关心你一点。” 她叹了口气,明白自己这份工作估计是到了尽头,索性不管不顾,想把要说的话都一股脑说出来。 “茶茶姐,我们都看得出来燃哥他很喜欢你,虽然他平日里的确看起来比较不靠谱,但他对你绝对是认真的,他真的默默为你做了好多的……” -- 第106页 KIKI举起手机,“江茶姐,你知道吗,燃哥这次的新专辑的主打歌,是写给你的。” 第62章 挣扎 伪装入戏的秘密,不过是万分之一…… 不等反应, KIKI已经一键点开了播放按钮,江茶来不及阻止,前奏蔓延进空气中。 江茶盯着屏幕上轮转的碟片图案, 无法停滞慌乱的心跳,呼吸在此刻开始急促迷离, 低沉的男声随之响起: [昨日还似年少重逢却等不到 若曾籍籍无名就倒灌成毒药 你说就算了吧任凭岁月呼啸 只留我在原地用力想象拥抱] 少年时期,是淹没在野草深处的铁轨, 延伸向未知的远处, 早已埋没在沙石中。 而江茶独自远离的那些年, 不敢奢求重逢, 寂寂无名是她这些年不断饮下的毒药。 她以为他已经走远了, 原来旅途是逆向的。 ——他就在原地,从来没有离开她。 江茶睫毛颤抖, 钢琴的节点变得细密如雨滴,切切嘈嘈, 丝丝缕缕,节奏越来越密集, 一路昂扬向上, 在即将到达顶点时,突然空下一拍。 下一秒,迟燃绵长如深海般的嗓音低吟开: [是我入戏太深怕爱的人不是你 是你清醒时分下一秒就要抽离 月亮绕过引力的潮汐 从不是人群之外的你] 江茶曾认定自己只途径大海的溪流, 交汇是歧路, 靠近是致命, 隐瞒在心底的跌宕不曾也未想过去袒露。 可其实他都清楚,他全都没忽略。 交汇是偶然。 靠近,是迟燃努力的必然。 [我真的陪你深陷过那场明灯里 你假的丢我迷失在这片苍穹底 伪装入戏的秘密 不过是万分之一 意兴阑珊要如何说爱意 想靠近却怎么又被推离 是我伪装入戏 心动不愿平息 如果澎湃的勇气 错觉的爱意 我也不要清醒 再伪装入戏 …… ] “啪!” 江茶按下电源键,组成男声的细小电流瞬间戛然而止。 “别放了!”呼吸没了章法, 他每唱一个字都像是倒灌的刀扎在心上。 KIKI愣住:“茶茶姐……” “我累了,先回去。” 江茶后退,抓起座位上的包,推开大门。 落荒而逃。 *** 没回别墅,江茶推开许久没回的小屋的门,一切都还是离开前的模样,原封不动。 堆满房间一角的快递安静蛰伏,像是被火光蛊惑的飞蛾,江茶径直走向它们。 已经太久没回来,快递箱上堆积了一层薄薄的浮灰,江茶拿指腹轻轻一擦,顿时就在上面留下一道明显印迹。 在无人窥见的遗忘里,它们始终停在这里,只能和空气接触,被包裹的同时也被缓慢氧化,经久之后,原本油量的印刷墨字逐渐褪色,靠近窗口的地方甚至变成了淡淡墨点,但却还是能很轻易地辨认出那个笨拙又好笑的署名。 江茶安静看着那行字,突然勾起嘴角,笑了下。 笑完之后,心脏又变成了空落的状态。 “叮!” 口袋里的手机弹出提示音,江茶解开,是一条微博推送。 “蛰伏半年久,王者重归来。迟燃归国后首张专辑《等》之主打歌《伪装入戏》全网上线!” 江茶指尖微颤,停顿两秒才点进去。 第一条是营销号发的的喜报通稿: “《伪装入戏》无预告上线四小时销售额破七千万!十二小时破亿!空降各大音乐平台数字专辑销量第一!恭喜殿堂史诗唱片记录创造者迟燃再度刷新奇迹,蛰伏半年,归来仍是王者!” 评论区热评第一是粉丝做的迟燃这么多年的实绩图: 出道曲《折竹》上线当日播放量超百万,在《伪装入戏》上线的前一秒,它一直是各大音乐平台金曲榜、年榜、季榜、月榜第一的记录保持者,舞台直拍播放量至今还是外网亚洲区第一,字母站上弹幕密集到根本无法看见他的脸…… 第一张实体专辑《燃》发行一小时成交额破千万,岌岌可危的唱片厂厂长亲自发微博感谢迟燃拯救了工厂百位工人; 主演的第一部 都市玄幻电影化《半妖令》投资三千万,票房回报四个亿,成为电影史上小成本高回报教科书版的经典案例,彻底刷新内娱对流量无法扛起票房的刻板印象。 …… 迟燃没有从万家墙头到万家对头的等待期,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交出的每一份成绩单全部都漂亮的不像话。 同样的,一夜爆红后迟燃的粉丝和黑粉几乎也随之同时诞生。 他从来没有缺乏过争议,但爱意总比恨意长久,燃灯军事化一样的凝聚力迅速就能碾压过黑粉,这些年来一直以断层的实力把控舆论和风向,没有出过差错。 直到…… 直到江茶出现,他原本沉寂许久的黑粉群体重新活跃,一度刷新艾曼的黑粉榜。 那一次,是燃灯第一次没有控住广场,脱粉回踩后的恶言相向,伴随着江茶的名字在迟燃的词条广场停留了好久好久。 果不其然,指向性太明显,江茶切换到实时版块,在燃灯投票洗广场的词条中里夹杂了不少提及江茶名字的微博。 -- 第107页 在之前,迟燃的曲风一直偏向hip hop,节奏强、rap炸,是迟燃一直以来的特点曲风特点,而《伪装入戏》与他之前的风格截然不同。 钢琴曲引入的慢速情歌,再加上在《刺杀》时期和江茶传出的绯闻,一上线就已经有人提出了质疑 。 虽然迟燃工作室一早就表明曲风变化是因为迟燃在国外进修后做出的新尝试,燃灯也一直在洗词条,但诸如“假戏真做”、“公开表白”等词句还是层出不穷。 迟燃的流量在下滑。 这与之前长达半年的0曝光脱不了关系,但归根结底,迟燃粉群凝聚力分散的起源,是因为她的出现。 江茶看得眼眶发涩,沉默着关了手机。 迟燃愿意等她,可她真的是值得迟燃这样等待的人吗? 她真的值得被爱吗? 江茶抬头,望向龛台上的黑白照片,江月兰面庞沉静,笑容和蔼地注视着她,一如在世时那样。 我真的,可以爱他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夜色里撞进几盏飘摇的车灯,偶尔投影进房间,在地板上划分出明亮的几何图形。 与此同时一同被照亮的,还有一张压在快递箱底部的白色薄纸。 是那张报警通知单。 江茶从指尖开始泛凉,那些画面再度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里,这些无法抹去的阴影时刻如梦魇一样笼罩着她。 她挣扎了这么久,拉扯了这么久,却从来没有被放过,从来没有解脱过。 无论她走到那里,爬到多高,这张纸都是能在瞬间判处她跌落的铁证。 车辆行远,带走短暂误入的车灯,房间再度失去光明。 江茶在黑暗中湿润了泪腺,压抑着喘息,抱紧自己,茫然地盯着地板。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停在了她家门口。 第63章 空降 原来与她无关,是她自作多情…… 江茶起身, 小心靠近玄关,透过猫眼,宁真正疑惑地歪着头等她开门。 江茶倏忽松了口气, 把门打开。 “做什么呢,这么久才开——”看见江茶紧握又松懈的拳头, 宁真才意识到什么,笑容敛去, 蹙起眉头, “怎么了?是不是有私生尾随?你没出事吧?!” 紧张之后的竭力感来袭, 江茶感觉脊背瘫软下去, 无力摇了摇头, “没有,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突然?”宁真扬扬手里的文件袋, “我是来给你传消息的好吗。” 江茶反应过来,“是《归乡》?他们这么快就决定了?” “决定了, 同意你辞演。” 江茶有些诧异,“没想到他们居然会答应得这么快。” “快——快当然是有原因的。”宁真换鞋, 给自己倒了杯水, 径直往沙发走,“《女帝》那边出事了,资方那个老板刚被查出来偷税了十八个亿, 已经被带走问话了, 还好你没签合同, 不然这个本子要是接了,以后还不得挨个娱乐圈百草枯的名声。” “《归乡》呢,合同我已经拿到了,”宁真把合同递给江茶, “我看了一遍没什么问题,你自己再看下细节,里面有一些保密协议要注意 。” 江茶粗略浏览,《归乡》背靠鹅厂大树,出手十分阔绰,虽然江茶现在风头正劲,但其实也只能勉强算的上二线,但作为节目组首发的邀约嘉宾,给出的待遇已经超越绝大多数一线了。 她把宁真强调的细则仔细看了几遍,确认没有问题,翻到最后一页提了笔。 “等一下。”宁真叫住她,“合同看仔细了,确定都可以接受吗?” 江茶点头。 “行,既然合同没问题,我们就来商讨下另一个问题,”宁真叹了口气,把招商宣传册翻到拟邀嘉宾那一面,“我问了统筹,节目组拟邀嘉宾一共六个人,三男三女,虽然是慢综艺,但肯定免不了到时候会有炒cp之类的引导话题。” 越生活化的综艺越能体现cp感,磕cp几乎是刻在网友DNA里的癖好,江茶完全理解节目组的营销方向,并不觉得这条有什么值得被单独领出来强调的。 果然,在江茶点头表示同意后,宁真再次开口,“OK,这条过的话就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苏婉婉,也在拟邀的常驻嘉宾之列,今天下午刚空降的,截胡了原本的女嘉宾,你应该明白她这么做的意图吧。” 江茶明白,完全明白。 下午华纳这边才同意加入,这边苏婉婉就立刻截胡,摆明了就是冲着江茶来的。 宁真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节目组规定了拍摄的时候不让经纪人跟着,况且本来你就是第一次上真人秀没经验,现在还来了个冤家,说实话,我有点担心你应付不了。” 江茶脾气太软了,平常人像她这样突然爆火,难免都会长点脾气,但她反而是更谦卑了起来,和导演说话客客气气不说,就是对群演都是一样的好脾气。 《捉妖》拍摄的时候,顽劣的小叫花子群演往她身上抹泥巴都没见她眉头皱一下,现在把人送到苏婉婉手里,在宁真眼里就是羊入虎口。 江茶不了解综艺的拍摄内幕,但也不想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放弃工作机会,“我会尽量避开她的,还有其他人在,她应该也没蠢到会明面上和我过不去。” 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宁真顿了顿,道:“我会去和摄制组提前打招呼尽量多照顾照顾你,拍摄的时候机灵点,有事别硬撑,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记住了吗?” -- 第108页 江茶乖巧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神色乖乖的,拿下合同也没见什么喜色,宁真还是不放心,“怎么瞧着不高兴,真的怕苏婉婉了?” 当然不是。 江茶摆手否认了宁真的猜测。 “那就好,你也别压力太大,主要咱们去录这个啊还是放松,你自然做自己,观众不会不买账的。”宁真松了口气,拿包起身,“那我——” 她一眼瞥到桌上的平板,界面停在#迟燃江茶#的词条内容。 宁真脚步一顿,临时转换了方向,直接了当捅破窗户纸:“是因为迟燃?” 江茶对上宁真的眼睛,没有打算瞒她,“我没想到他的歌会和我牵连到一起……是是不是又给公司添麻烦了?” 宁真看着眼前不着粉饰的女孩垂下头,抱歉意味不言而喻,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确实麻烦,”宁真拿过平板,把刷新后的微博界面给江茶看,“你看,又上了几个新热搜。” 迟燃新歌、迟燃江茶的词条还挂在热搜上,但还出现了一个新的词条,高高攀到了热搜第二的位置: #《刺杀》定档# 江茶抬起头,“怎么回事?” “下午在公司说综艺的事忘了通知你,太子爷这波宣发和刺杀那边捆绑了,刺杀定在今年国庆档上映,正好太子爷要发新歌,就联动了一下,做个宣发。” 宁真点进词条,把广场上的微博递给江茶看,“《伪装入戏》这首歌算是太子爷写给《刺杀》的宣传曲吧,现在剧组那边的宣发方向是牵起从裴离和岑明的感情部分入手,今天趁着迟燃的热度官宣定档吸引讨论度,明天会放一个杀青特辑蓄热,后期再放剧情向的宣传片。” 江茶微微怔愣,从宁真手里接过平板,果然,迟燃的第一条微博从打歌变成了转发的剧组微博,文案很官方:10月一日,刺杀荆棘,天晓岑明,期待一起“入戏”。 广场已经被控住了,原先在新歌词条猜测是迟燃示爱江茶的言论被这一波宣传,路人直呼上当,燃灯忙着打脸之前带节奏的真假路人。 原来与她无关。 是她自作多情。 “之前没和你说以为你不会在意的,现在知道了,别再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了。”宁真重新起身往外走。 “好。” “哦,对了,”江茶送宁真出门,临近门口她又忽然转过身叮嘱,“公司没找人运营你的微博号,密码还是你原来的密码,明天杀青特辑发了之后,记得要转发宣传下,文案已经写好了,到时候宣发组会发给你。当然,你要是不想用官方的,也可以自己写,但是发布之前要给我看一眼。” “好。” “假期愉快。” 宁真坐进车里,江茶站在台阶下,看她扬长而去。 远方的天际湛蓝,飞机留下航线的方向,印记却已模糊,散成飘飘落落、居无定所的候鸟。 第64章 开拍 江茶她为何这样 一周后, 《归乡》正式开始拍摄,当天摄制组的车直接开到了江茶在郊区的家门口,合同上规定经纪人不准跟往, 防止有人妨碍拍摄,宁真只能在江茶上车前再叮嘱几句。 跟拍pd姓孙, 是经验丰富的老人,从下车开始就已经打开了摄像机, 不放过任何一刻能用的镜头。 宁真知道江茶性子静, 也没期待她在综艺里能多出彩吸睛, 全当这次去是给她放假顺道放刷脸了, 唯一的不放心的就是江茶的温吞性子, 会委屈自己。 宁真跟着江茶出门,行李箱的滚轮声停在车前, 临行居然真的生出了点“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觉。 摄制组组长哗啦拉开后车厢的门,好笑道:“宁姐还有什么叮嘱江茶的, 赶快说了,一会儿到了地方估计好长一段时间联系不到她啦。” “你们要把茶茶拐去山里吗?”宁真开玩笑回怼, 又回头理了理江茶的头发, “江茶,宁姐对你没别的要求,多吃点饭, 把节目组吃穷了再回来。” 江茶被逗笑, 点头答应:“好, 我保证每顿吃三碗。” “女演员不要保持身材啦!”组长超大声反驳,逗笑一群人。 “好了,去吧,照顾好自己。” “嗯。”江茶用力点头, 上车和宁真告别。 车窗摇上,宁真的身影开始缓慢后退,江茶不住回头看。 自从那天吵架后,KIKI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江茶的微信和电话都被拉黑,她想找宁真帮忙联系,又怕她宁真知道后真的会开除kiki,只好一个人通过朋友寻找。 但几天下来都没有消息。 不知道她自己一个人会不会出事,是不是还在生气。 江茶回望,车就要驶出小区,那条路上始终没有人来。 转过最后的弯道,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准备收回目光,小道上却忽然奔跑来一个小点,圆脸的小姑娘个子不高,两条腿抡得飞快,追着他们的车跑来。 KIKI! 江茶蓦然亮了眼,看见KIKI追出来几百米,最后实在跟不上了,涨红脸扶着膝盖在原地大口喘气。 在视野所能目极处,kiki迅速直起身子,用力朝着自己挥手再见。 江茶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但是女生动作夸张,神色紧张。 最后,她的身影化作一个灰扑扑的小点,彻底看不见。 酸涩在这一刹那从喉头蹿上鼻尖,江茶飞速转身,低下头咽下这一抹涩意,不敢让任何人发现。 -- 第109页 只是很庆幸,她没有真的失去朋友。 *** 下午两点,江茶抵达拍摄地,一座坐落郊区的三层小洋楼。 江茶自己把行李箱从后备箱拿出来,没让人帮忙,拖着箱子往院子里走。 院子里蹲满了人,门口,窗户边,花坛上……自己身后还有寸步不停的跟怕pd,江茶有些不自在,尽量地忽略他们。 行李箱的滚轮在院子里拖出声响,很快屋里的人就听见了动静。 没到阶梯,就有一个男嘉宾开门探出了头。 “裴昭?!” “江茶!!” 江茶怎么也没想到裴昭居然也来参加了综艺,显然裴昭也是,两人对视震惊了好久,裴昭才反应过来,赶忙下楼梯来给江茶提行李箱。 “江茶我帮你提!”裴昭见到江茶像是见到了亲人,热情得过了火。 江茶连忙后退,“不用不用!我这箱子很重。” 裴昭一摆手,去拎箱子,“没事,我来——” 箱子纹丝不动。 裴昭:“……” 江茶:“……” “确实比想象中重啊……”裴昭捋起袖子,重新去提箱子,“不过没关系,我换只手就可以了——” 裴昭信心满满,咬牙,准备使出吃奶的力气。 箱子依旧没动。 身后导演组的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江茶一转头,看见几个导演站在摄像后面看着他两,像是开了震动模式,在辛苦地憋笑。 江茶看不下去了,把箱子从裴昭手里抢过来,“要不,你帮我把门打开吧?” 裴昭尴尬退后,点头照做,终于结束了自己的社死场面。 屋里没人,裴昭就是第一个到的,江茶是第二。 进了屋,裴昭努力假装无事发生,给江茶和自己倒了杯水,刚要坐下,就听见院子里又传来了阵脚步声。 “咱们出去看看吧,”裴昭提议,“好像又有嘉宾来了。” 江茶起身,和裴昭一起出门,看见了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长相清秀,个子小巧,但身材却很火辣,而和窈窕的主人相比,她身后的五个硕大行李箱就格外显眼。 裴昭盯着她身后的行李箱咽唾沫。 江茶认出来了她。 这就是苏婉婉。 “你们好啊。”苏婉婉妆容精致,甜甜和两人打招呼。 三人在院子里简单自我介绍了名字,裴昭就继续锲而不舍地去提苏婉婉的箱子,果不其然,还是没提动,最后三人合力,搬了两趟才搬完苏婉婉的箱子。 进屋刚坐上沙发,苏婉婉立刻热情拉住江茶的手:“茶茶姐,你真好看啊,比电视里还漂亮呢。” 江茶被她突如其来的热络唬得一愣,只能堆着笑听她说话,“谢谢,你也很漂亮。” 裴昭倒水回来,刚好听见两人的对话,给两位女生一人一杯水,认真道,“婉婉姐,你比江茶大呀,她21。” 苏婉婉25了。 苏婉婉的脸刷地黑了,笑容僵在脸上,“哦,哦是吗……我大学的时候就看茶茶演的电影,没想到茶茶居然这么小呀,想我这个年纪还在大学都没毕业呢。” 江茶平静地看着她,点头,笑得很坦然:“对,因为要养家,所以当时出道挺早,但我一直都很羡慕大学生活,苏老师的人生很完美。” 她知道苏婉婉在讽刺她没上过大学,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的确是她人生无法挽回的缺憾,她也的确一直向往难以企及的大学生活,人有遗憾有羡慕,这些没什么羞耻的,没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苏婉婉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很没意思,但对着镜头又习惯性笑了起来:“人生完美也不是大学决定的,我还很羡慕茶茶长得这么好看呢。”她凑近些,夸张地哇了声,“茶茶,你今天的素颜妆好自然哦!” 苏婉婉俏皮地眨了眨眼,“能不能透露下用的什么化妆品呀?” 江茶看她一眼,抹了把脸,有点莫名其妙:“我没化妆啊。” 苏婉婉神色一瞬间不自然起来,又很快浅浅笑起,“那就是护肤做的很好啦。” 江茶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才差点又冷场了,虽然不喜欢苏婉婉一直挖坑给她跳,但她也不想把现场气氛搞得那么僵,思考几秒后,郑重点了头,“对,我平时睡觉前会护肤。” 苏婉婉立刻惊喜,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动作,裴昭也围过来,两眼冒星星:“我也想听我也想听,带我一个。” 江茶诚实道:“就是我睡前的时候,会用那个——” 裴昭屏息以待。 苏婉婉笑容期待。 “大宝。” 苏婉婉:…… 裴昭:? 导演组的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婉婉彻底不想理江茶了。 好在很快,院子里又传来了动静,其他嘉宾也陆陆续续来到了房中,这些人江茶一个也不认识,但苏婉婉却都很热络,每个人来都能精准地说出名字。 江茶跟在她身后,默默地记住名字,祈祷自己到时候不要把人搞混。 大家互相自我介绍后,就坐在沙发闲聊,苏婉婉在社交方面天赋异禀,除了江茶,和谁都能聊得来,现场的气氛被她带动起来,还算融洽。 江茶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就坐在裴昭的身边,和他聊了些琐碎日常,得知他杀青后找了很专业的心理医生辅导,现在已经基本克服了对戏恐惧症。 -- 第110页 到了下午五点,房间中已经来了三个女生,两个男生,只差最后一位男嘉宾没来。 苏婉婉和节目组撒娇,想要得知最后一位嘉宾是谁,被导演组直接拒绝。 众人无奈,只好坐回沙发继续尬聊。 “这么神秘,该不会是大咖吧!”苏婉婉俏皮地眨了眨眼,“不如我们都来说说大家心目中最期待的嘉宾是谁呀!” “那到时候猜错了岂不是很尴尬,”说话的青年男人叫艾伦,是选秀节目中出道男团中的rapper,深谙真人秀的内幕,很警觉,“还是不要了吧。” “这有什么?”苏婉婉撇撇嘴,娇嗔道,“我们来这里就是要做自己嘛,不要拘束,畅所欲言呀。” “对呀!” 苏婉婉的提议得到了剩下几个人的支持,艾伦缩了缩脖子,笑了下没再多说什么。 “咱们这赵老师资历最深,就从赵老师开始吧,然后我们转一个圈轮着说。” 被叫做赵老师的女生是赵思,是这几年电影圈的后起之秀,也没有接触过综艺,看起来还有些拘谨,很老实地说出了一位电影圈前辈。 轮到裴昭时,裴昭乐呵呵看了眼江茶,“其实我最想见到就是茶茶啦,之前我们拍了我人生的第一部 戏,她真的教会我很多,我超级感谢的,杀青之后一直没机会说,没想到在这里居然遇见了,真的超级开心的。” “啧啧啧,这可不行,”苏婉婉立刻拒绝,“不能说在场的老师啊,这不就成商业互吹大赛了,你重说。” “好吧,”裴昭垂下头,想了会说,“那就是张嘉许老师了,他演的电影我都好喜欢,不知道真人是什么样子,好想见一见。” 苏婉婉“哦”了一声,打趣道:“那你应该问茶茶啊,她不是刚和张嘉许拍过戏吗?” 江茶猝不及防被cue,众人目光刷刷聚集到她这里,她想了想,诚恳道:“张老师是个很有信念感的演员,和他对戏的时候很过硬,平时人也很低调,像邻家哥哥,没有架子。” 中规中矩,没人再在意这个话题。 很快到了艾伦发言,艾伦扯了扯脏辫,很认真道:“我最想见的是迟燃老师。” 江茶喝水的动作一顿,感受到有好几道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这里,她脸不红心不跳,也一一微笑看过去。 苏婉婉轻笑:“好像是哦,艾伦在选秀的时候,阿燃去飞行过一期导师吧。” 阿燃…… 江茶咽下水,对这个称呼没做表示。 反而是艾伦眼睛一亮,“婉婉对迟燃老师的称呼很不一样,你们是好朋友嘛?” 苏婉婉理了理头发,抿唇娇羞笑了下,“没有啦,就是在之前的剧组一起拍戏嘛,感觉还挺聊得来的。” 说完,她的神色立刻落寞下来,“不过可惜,是我比较倒霉吧,因为一些原因没能拍完那部电影,现在想想都很遗憾呢。” 众人的目光立刻齐聚江茶身上,苏婉婉苦涩地柔弱一笑,看向江茶,“所以我真的很羡慕茶茶,可以和阿燃和张影帝一起拍戏呢。” “说起来是可惜了,”江茶抬头,“剧组的那匹马性子太烈了,本来是给迟燃骑的,没想到婉婉姐不小心牵错了,才会被马摔下来,我后来去救场,听工作人员说起来的时候都觉得触目惊心。” 江茶越过裴昭,牵住苏婉婉的手,“婉婉姐,你的伤怎么样了?” 这语气和苏婉婉之前阴阳怪气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苏婉婉的神色立刻凝固。 江茶又不是傻子,她把苏婉婉的弦外之音她听得一清二楚。 之前她两竞争《女帝》的消息早已经被人放出去了,苏婉婉已经是快扒到一线的小花,而江茶是最近才蹿红的,消息一放出去,就有人猜测是江茶空降,想要截胡苏婉婉的角色。 如今苏婉婉话里话外都是想出演《刺杀》的意思,不就是想引导网友的猜测,坐实江茶是个资源咖,随意截胡他人角色的传言? 苏婉婉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老实嘴笨的江茶居然反驳。 而且还是学着自己的语气。 什么“本来是给迟燃骑的,没想到婉婉姐不小心牵错了”,明明就是在内涵她是故意借马来接近迟燃,反而被摔了下去直接丢掉角色。 可偏偏这不是江茶胡编乱造的,她当时的确就是想傍上迟燃这棵大树,才想到去骑他的马,好和迟燃说上两句话,没想到迟燃听说进组的是她,那天根本就没来剧组,她马术浅薄,反而被野马撂了蹶子,扭伤了脚。 那么丢人的事她怎么能承认,只好顺水推舟买通医生,说自己重伤没法继续拍戏,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 苏婉婉反应很快,马上缓和了脸色,“伤早都好了。唉,我之前也不知道那匹马是谁的,只是看它最漂亮,没想到那么烈,以后再也不敢以貌取马了,呜呜。” 艾伦还惦记着她说和迟燃关系好的事,试探问:“不过苏老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和燃哥变成好朋友,那也很了不起。之前我们在大厂的时候,他都酷酷的,我超级喜欢他的rap,想去学习,但人太多了,都没有机会和他多交流。” “没有啦,他很忙的。”苏婉婉抿唇,“所以肯定不可能来我们这里了。”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一阵行李箱的轮滑声。 -- 第111页 来人了! 众人立刻为之一振,来了精神。 “最后的神秘嘉宾来了!”裴昭起身,一路小跑到门口,探出头去看是谁。 只一眼,他就瞪大眼睛转回了头,手指都颤抖起来。 顿时,所有人都更加好奇这个嘉宾的身份,江茶也跟大家一起走出门去看。 来的人个子很高,江茶跟在后面看不见他的全貌。 但只一秒,江茶就认出了他熟悉的眉眼。 迟燃。 第65章 搭档 请多指教 轮子碾过树叶时发出破碎的声响, 迟燃站定,似笑非笑地看着屋里的人。 江茶在人群最后,停住了脚步。 隔着攒动的人头、琳琅的镜头、低低漫起的惊呼声, 她与他对望。 夕阳拉出不情愿的影子斜切过墙头,落在院子里, 形成泾渭分明的界限。 光影不说话。 暗处是她,浸泡在黯淡的光线里;明亮是他, 暖黄色的光辉沐浴在周围。 终于, 身后pd移动的时候不小心撞上另一个摄影, 机器碰撞, 发出清脆的响声, 像是忽然惊醒了众人,江茶收回目光, 行李箱的声音重新响起,迟燃在一片招呼声中走进屋里。 “燃哥, 坐!”裴昭自觉让出自己的位置,激动得嗓音都颤抖, “刚才我们还在说希望你来呢!” “哦?” 迟燃把箱子放进最后一格, 闻言一挑眉,转身向裴昭的方向走去,“都是谁这么想我?” 耳边立刻响起苏婉婉娇娇的笑声, 江茶抬起眼, 迟燃离自己越来越近。 地板承载了着黄昏最后的光亮, 它们如同半流质态地向前延伸,凝滞又疲倦的夕阳就这样被挡在身后,黑色上衣被勾勒出模糊的金边,让他看起来像是从光里走出来的人。 江茶感受到心脏很强烈地跳动了一下, 下一秒,身旁的位置被熟悉的冷香味占据。 江茶下意识扭头,恰好对方也在看她,心脏漏拍,但迟燃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只如同一阵粘人的风一样短暂掠过她,飘向别处,没有留下印记,只留下自己能感受到的黏腻触觉。 “艾伦呀!”裴昭兴奋地指了指一旁脸色都涨红的艾伦。 “迟老师!” 迟燃的目光扫过去,艾伦连忙鞠躬。 “我记得你。” 艾伦瞪大眼:“您还记得我?” 迟燃笑着点头,“一年前,咱们在大厂见过,当时是你们的一公,你是你们组的rap担,对么?” “是!全对!”江茶看见艾伦眼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绚烂色彩,酷盖瞬间变身迷弟,小狗摇尾巴一样点头,“没想到您居然会记得我,我真的……哎、我太激动了,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别紧张,其实你的公演我也有看,”迟燃笑了下,“节奏不错,就是吐字可以再清晰点。” “我、我现在进步了!迟燃老师,我现在给你来一段——” “大可不必了吧!”苏婉婉笑着打断他,“迟燃刚来你不能让他休息会吗?” 因为苏婉婉的话,艾伦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局促起来,江茶看见他的手无措地揪住了两侧的裤中线。 苏婉婉得意笑起来,“迟——” 迟燃皱眉,觉得这个女人聒噪又烦人,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没想起来她是谁,又重新转回去看向艾伦。 苏婉婉的话顿时堵在了嘴边,脸色一下白了一度。 “没关系,以后可以私下唱给我听,可不能让他们免费听去了。” 迟燃是综艺老油条,很懂得玩梗调动气氛,三言两语化解了艾伦的尴尬,座上的人都笑起来。 除了表情僵住的苏婉婉。 嘉宾到齐后,节目组终于开始宣布节目规则。 “初次见面,我们导演组也给大家准备了些礼物,”导演站在摄像机后举起喇叭说话,“来,请工作人员把我们的礼物抬过来。” 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苏婉婉已经整理好表情,很配合地哇了声,“居然是用抬的,是什么大物件吗?” 导演意味不明地笑:“马上你们就知道了。” 江茶也探头去看,裴昭坐在沙发扶手上搓手期待。 迟燃压了压头顶的黑色鸭舌帽,往沙发上靠了点,只是笑笑。 不一会儿,院子里出现几个工作人员,一人手里提着一个盖着红布的东西,沿着轮廓看是个柱体,高度到人大腿根。 这六个一模一样的柱体被整齐摆放在嘉宾面前,很快,又有人端上来两个同样盖着红布的盘子。 众人都好奇地去看这些东西,pd推进镜头去捕捉嘉宾更细致的表情,为了不挡住他们的镜头,导演爬上导播云梯:“在解密礼物前呢,咱们先来抽签分个组。” “左右两边的盘子里各有三张纸条,男生从左边盘子里拿,女生右边,纸条上写了相同数字的两位嘉宾就是搭档。”导演一声令下,“各位,开始吧。” 规则一出来,场上的人都神色各异起来。 在真人秀中,搭档是极为重要的出圈点,如果能组合到会玩梗抑或是大咖,那简直就是掌握了流量密码,就是做挂件都能比别人多些镜头。 而男女搭档,更能产生许多大势的真人cp,对艺人各方面的加持都不是一点半点。 没想到《归乡》居然真的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用抽签来决定,没有半点台本。 -- 第112页 苏婉婉偷瞄一眼炽迟燃,问道:“导演,这个组队是今后都这样搭配,还是只有这一期是这样?” 毫无疑问,这个问题也是大家都想知道的。 “当然是——”导演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座的所有人,把气氛推向紧张的节奏,“当然是——” “哎呀,”苏婉婉一跺脚,撒娇道:“导演就别吊我们胃口啦,我手心都要吓得出汗了。” 江茶一愣,察觉到自己的掌心居然真的也有一层薄汗,余光瞥了周围,见没人注意她,偷偷把手往后背,在衣服上擦了擦。 傻样。 迟燃在心里笑她,他的目光被压在黑色鸭舌帽下,不易被察觉,只有弯起的嘴角能暴露点情绪。 江茶无知无觉,小动作行云流水做完,松了口气,继续专注看向导演。 导演在漫长的大喘气后,终于受用地点了点头,“咱们中国人都讲究从一而终,当然是一次定终身。这次抽签决定的是本季从开头到结尾的队友,各位,要珍惜有缘人哦。好了,废话不多说,现在开始抽签,女士优先。” 坐在最外面的赵思先起身,没料身后的苏婉婉走得更急,超过她第一个到了盘子前。 苏婉婉伸手,就要去摸红布下的纸条,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脸朝江茶和赵思抱歉一笑,“我真的好紧张呀,可以第一个抽吗?” 赵思和谁都不认识,抽到谁都一样,没什么异议,一口答应。 苏婉婉又看向江茶。 江茶抿了下唇,最终还是点头,“婉婉姐先吧。” 很快,六人抽完纸条回到座位上,但这一次男女生douq自然地分开来坐。 江茶和迟燃都是最后一个抽的,两人便都坐在了最边上,中间隔开一整个沙发的距离。 “大家都看清自己的数字了吗,没?下面就是见证缘份的时刻。”导演忽然转向裴昭,“裴昭,你觉得谁会是你的搭档呢?” 裴昭突然被cue,“腾”地起身,挠挠头憨厚笑了声:“是江茶啦,我和她最熟,我的笨样她都见过,应该是最不会嫌弃我的那个了。” 说完裴昭做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所以裴昭你是几号?” 裴昭高高举起纸条,“一号!江茶你一定也是吧!” 摄像机和众人的目光瞬间都齐聚到江茶这里,江茶看了眼目光诚恳的裴昭,遗憾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是一号。” “终究是错付了!”裴昭石化原地,“那我的真命天女是赵老师还是……婉婉姐?” 江茶放下话筒,表面还维持着镇定的微笑,手心里早已又起了一层薄汗,二分之一的机会是迟燃,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她的目光和摄像机一起转向剩下的两位女生,赵思没什么表情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纸条,苏婉婉脸上也挂着完美无缺的笑。 江茶坐在沙发扶手上,地势最高,视野也最广,她清楚看见苏婉婉捏着纸条的那只手,默默收紧了。 江茶收回目光,感慨命运弄人。 果然,随后,苏婉婉举起了手,笑容狡黠纯真,“裴昭,你的搭档是我,怎么样,是不是很失望?” “怎么会……”裴昭干笑一声,“和在座的任何一位姐姐搭档都是我赚到了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苏婉婉昂起下巴,骄傲地“哼”了声,拿着纸条坐去了裴昭身边。 “哦,那还剩下两队咯,”导演目光暧昧地流连过四人,“究竟谁是谁的搭档呢——” 江茶算是看出来了,这导演纯纯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样吧,剩下两队咱们就不一一公布了,来,男生主动一点,走到你心目中的搭档身后去。” 江茶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攥紧拳头,下意识转过头,正好撞进迟燃的视线里。 他刚起身,身形松垮地倚靠在沙发旁,一抬眼,对上了她慌乱的眼里,无声地笑了下。 江茶立刻收回视线,余光中,光影黯淡的部分有模糊轮廓的线条在走动。 紧接着,一双满是铆钉的马丁靴进入了视野,江茶抬头,看见了一脸生无可恋的艾伦。 江茶:…… 艾伦举起手,身子僵硬得像临时借来的还没驯化好,只能机械举起手和她打招呼,“哈喽……” 江茶干笑,“你好。” 另一边,赵思面无表情地看着迟燃,两人干脆一句话也不说。 场面一度凝固住。 裴昭都看得皱起眉头,“要真这样配,那我们这季一定是最沉默的综艺了。” 苏婉婉冷哼一声,努力在镜头前保持着微笑,咬着后槽牙说话,“我觉得就这样挺好的,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话多……” “现在,男生打开纸条,给女生展示自己的数字。” 艾伦从花花绿绿的口袋里掏出纸条展开,“3”字缓慢出现在眼前。 江茶脑中一嗡,手心里的纸条被攥紧。 “江老师,我是3,您呢?” “我是……”江茶磨磨蹭蹭地展开自己那张,“我是2……” 两人的纸条摊开在一起,2和3清晰分明。 下一秒,另一张写着“2”的字条出现在江茶的纸条旁。 “抱歉了,”迟燃勾起唇角,下巴指了指江茶身旁的方向,嗓音低低带笑,“这个位置,是我的。” -- 第113页 “好久不见。”迟燃毫不掩饰地盯着她,“接下来……” “请多指教。” 第66章 跋涉 你不需要辨别方向,我就是你的方…… 他伸出手, 不是侧着的,而是掌心向上,连掌纹的走向都清晰可见, 看起来不像是要和江茶握手,而是要牵住她。 江茶在犹豫, 迟燃忽然很轻地挑了下眉。 他在挑衅。 江茶敛下眸子,大方伸出手, 刚一虚虚搭上他的掌心, 对方就飞快收回了手。 搭上的温度才堪堪蔓延到指尖, 就倏忽不见, 快得像是错觉。 江茶抬起头, 迟燃半笑的眼底满满都是揶揄的得意。 像个恶作剧的熊小孩。 好幼稚。 江茶转过身去面对镜头,不再理他。 等三队人都消化完组队的阵容, 导演终于开始宣布下一步的规则。 “OK,大家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搭档, 以后我们这一季都是这种阵容,不会再调换的。”他退后一步, 给面前六个红布掩盖的柱体让开空间, “现在,我们就来揭晓节目组送给大家的礼物究竟是什么。请工作人员来帮我们把红布撤下来。” 先前的六个staff又再次上场,整齐地站在柱体前。 “开!” 一声令下, staff们整齐划一, “唰”地揭下红布。 “哇——”裴昭惊喜地抬高音量, 不料红布下的东西太让人大跌眼镜,于是他高昂的尾音硬生生急转直下,颤抖得一波三折,变成了怪异又好笑的音调。 “竹、竹篓?!”苏婉婉瞪大眼, “空竹篓算什么礼物?” 江茶拧起眉,又很快舒展。 迟燃一丝不漏地捕捉到这一细节,拿胳膊肘撞了下她,“你知道是做什么的了?” 江茶看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一步,“嗯,大概是代替是我们的行李箱的吧。” 《归乡》是慢节奏的农村生活综艺,既然是乡村生活,自然也不应该出现什么行李箱之类的现代化物件。 结合之前组长和宁真说的过一阵子就联系不上她了,江茶已经可以大致推断出,导演组是真的想把他们放到农村来一场“变形记”。 果然,她的猜测不错,导演不久之后就宣布让大家把行李箱中的手机、电脑等电子设备上交节目组,剩余行李需要转移到竹篓中,限时五分钟,且每个人只有一个竹篓,五分钟一过,没有装进竹篓中的东西全部都要交给导演组保管。 “三。” “二。” “一!” “开始!” 根本没有给六人准备的时间,规则一宣布完,导演组立刻掐了表,迟燃和江茶对视一眼,没人废话,迅速找到自己的箱子开始转移行李。 江茶带来的东西其实不多,之所以那么重,都是因为宁真怕她吃不饱,疯狂塞了好多零食,外加一整套的厨具,从锅碗瓢盆到电磁炉都一应俱全,简直算是个移动厨房。 电磁炉属于电子产品肯定是不能要了,江茶毫不犹豫地抛弃它,把剩余的锅碗瓢盆和零食往竹篓里装。 这些东西一装完,竹篓瞬间就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空间,而宁真给她搭配的衣服以及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化妆品护肤品还都在外面。 江茶思考片刻,抄起两套套装和一瓶大宝,往竹篓里一扔,了事。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几乎没有犹豫,江茶成为场上第一个收拾完的嘉宾。 然后她一转身,看见自己的队友,迟燃,拎着只兔子玩偶拧眉站在一旁,身边是已经满满当当的竹篓。 竹篓里的内容完全在江茶意料之中——全是衣服。 太子爷可以不吃不喝,但不能穿的不帅。 江茶撇撇嘴,朝他伸出了手。 迟燃的脸上闪过诧异,“做什么?” “帮你放东西啊,”江茶示意他,“我的竹篓没放满呢,搭档。” 迟燃不置可否,余光撇过去,吓了一跳。 她的竹篓里居然有大小不一的三口锅,两套碗碟,还有无数的老干妈酱、牛肉酱等蘸酱罐头,隐隐露出几角反光的银色包装,是压缩饼干、榨菜…… 除此以外,只有两套看不出款式的T恤短裤套装,一瓶……大宝? “你还是女人吗?”迟燃张嘴就来。 “你说什么?”江茶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好心帮他分担行李,居然还被质疑性别。 迟燃好心提点她,“你看你带的都是什么,女艺人不需要形象管理吗?” “莫名其妙,”江茶把手收回来,“你爱放不放。” “时间还剩一分钟,抓紧了!”导演魔音绕梁,场上除了迟燃和江茶,顿时一片哀鸿遍野。 在五个行李箱中穿梭的苏婉婉率先发出一阵哀嚎,“一个竹篓根本就是连衣服都装不下!裴昭你就不能分我一点空间嘛,我还有两盒面膜呢。” “大姐,你都已经在我这放了二十三盒面膜了,你有几张脸啊?你少放两个包不就行了,反正去农村也没人认得你的名牌包!” “那怎么可以!那都是我的宝贝!包在人在!这是原则!”苏婉婉不服气,“你带那么多辣条干什么,都是垃圾食品,不如扔了给我的面膜腾地方。” “辣条也是我的宝贝,不扔,就不扔……” 而另一边,赵思看着艾伦竹篓里的碟片机陷入了沉思,“艾伦先生,一定要带这个吗?” -- 第114页 艾伦飞快点头,“抱歉,赵老师。没有音乐的生活是黑暗的,我无法在黑暗中生活。” 赵思:“……好吧。” 艾伦看向赵思竹篓里占据半壁江山的几根木头,眼底掩饰不住好奇,“赵老师,你又为什么带着些树枝?” “树枝?”赵思文气地皱起眉,“这些是根雕的原材料,我每天都要雕刻一会儿凝气静神,这是修行的一种方式。” 她从行李箱里又捡起三根木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艾伦,“你的竹篓里还有点空隙,能不能再帮我装三根?” 艾伦从地上抄起杠铃,面无表情回答道:“很遗憾,我还需要放我的健身器材。” “……” 江茶环顾一圈,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迟燃竹篓里的衣服上,觉得自己很幸运,她的搭档还算是正常人。 “还有三十秒!”导演再次催促起来。 “啊啊啊!裴昭!我再也不想和你说话了!”苏婉婉抱着自己的宝贝面膜气急败坏,一转头忽然瞥见江茶还有空间的竹篓,眼里顿时放光,“江——” 可还没等她赶到江茶那儿,一只兔子玩偶突然出现,灰白色的耳朵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抛物线,然后啪嗒一声,精准降落在江茶的竹篓里。 江茶随即手腕一翻,竹篓的盖子“咣当”在苏婉婉眼前合上。 “时间到!” “茶……” 苏婉婉傻了眼,站在原地欲哭无泪。 江茶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后有人,奇怪地看着她,“婉婉姐找我有事?” 苏婉婉:“……没事。” 这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众人终于登上了前往真正拍摄地的大巴。 《归乡》录制的地方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小村庄,进村的唯一通道是一条石子小路,很窄,大巴车根本进不去。 节目组把六人在距离村口十公里的地方放下,并宣布接下来的路程需要他们自己背着竹篓走完。 而今晚他们的落脚点,就根据每组抵达村庄的顺序决定,到的越早住宿条件越好,而最后一组到达的,就只能自己搭帐篷住。 除此以外,所有人的晚餐也必须自己解决,这意味着最后一组抵达村庄的嘉宾,他们将要在野外搭灶做饭。 此刻天色已经黑了,六个人都是一大早就开始录制,到现在连饭也没吃上一口,都想尽快休息吃饭。 且在经历了竹篓事件后,大家也都对《归乡》的节目性质有了一定心理准备,因此这一次没人再抗议磨蹭,连苏婉婉都默默背上了自己的小竹篓,打着手电往村子走。 江茶把竹篓从车厢里拖出来,刚要背上,迟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回头,乡间小路上有风轻轻摆过,迟燃站在有青草香气的风中朝她伸手,“把你的竹篓给我,你背我的。” 江茶的竹篓里全是重量级的东西,而迟燃的里面几乎都是衣服,比江茶的轻了很多。 江茶没有矫情,二话不说就把竹篓给了迟燃。 她明白男女天生的力量悬殊,只有他两交换负重才能走得更快,抢夺最好的住宿地点。 迟燃接过竹篓,勾了勾唇角,又摘了自己的帽子扣在江茶头上,“帽子挡我视线,你先替我保管,不准弄丢。” 江茶懊恼,“我带就不挡视线了?” 迟燃:“是你五百度的近视眼在夜里看得清,还是你不是路痴能认清方向?” 江茶倏忽没了声。 “这不就得了。”迟燃一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没化妆,素颜的皮肤足够白皙,五官精致,显得有些稚气,风吹过来,眼看发丝就要缠上帽檐。 鬼使神差地,迟燃伸出手扶住了她的帽子。 猝不及防的靠近让江茶怔在原地,看见星星倒影在眼前人漆黑的眸子里,她能感受到风里送来的专属于迟燃的味道。 然后男生低低笑了声,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江茶,你不需要认路,跟我走就好。” *** 天彻底暗下来,只有节目组的灯光照亮天地,六人前后分散,漫步在乡间小道上,影子被拉的悠长。 起初的路程惬意非常,乡间的空气夹杂着青草与花香,晚风送来丝丝缕缕凉意,吹动鬓角碎发,从内脏到呼吸,都仿佛被净化了一遍。 苏婉婉在路边摘了好多野花,跟在裴昭的屁股后面快要把他的竹篓插成了迎宾花篮。连赵思和艾伦两个闷葫芦也忍不住停下,感叹几句空气真好。 只有江茶和迟燃为了保持体力没有说话,一直沉默地往前走着。 迟燃打头,江茶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也得以才能看清他背影的全貌。 回国后,他好像瘦了些,漂亮的蝴蝶骨在用力时隐隐凸显,脊背永远都挺得笔直,远处的万家灯火从侧面映衬过来,在他的发梢上跳出雀跃的金光。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稳当,让人心安。 江茶抬头,月亮隐匿进云层,天地间,只剩下眼前的这一抹月亮。 名叫迟燃。 *** 时间在推进,路越走越远,所有人的体力也在慢慢流失。 走完大概四公里的时候,六人集体沉默下来,再也没有人关注路边招摇的野花,鼻尖呼吸的空气也从清新变成了燥热。 等到了六公里地界,苏婉婉组的体力最先不支,紧接着是赵思组,最后连江茶也感觉到不适,腿脚从发软已经转变到僵硬,最后打起颤来,要不是迟燃及时扶住,恐怕她已经两眼一黑滚到田埂地里了。 -- 第115页 反倒是迟燃,最高又最瘦,看起来是男生中最弱的,没想到却是最有耐力的那个。 他们已经走到了八公里左右的地方,迟燃也只是微微喘息,面色依旧红润。 “歇一会吧。” 身后的两组人都没赶上来,而江茶的脸色也已经泛白,再继续走下去会出事的。 江茶不逞强,点点头就地在路边坐下,想要开口,却感觉到喉咙一阵火辣,发出的声音沙哑得让自己都吓了一跳。 “从现在开始,不准你说话。”迟燃沉了脸,眉头紧皱,从竹篓里拿出瓶水拧开递到江茶面前,“喝水,别傻看我,嗓子不想要了?” 迟燃唬着脸的时候有些吓人,江茶乖乖听话,接过水慢慢喝了大半瓶。 清水流经肺腑,焦灼的疼痛感才慢慢减弱,江茶终于缓过劲来,惨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 迟燃蹲在她身前:“好些了?” 江茶点头,抬眼:“我——” 戛然而止。 二人四目相对,月亮在此时钻出云层,借着模糊的月光,迟燃的五官都在眼前渐渐清晰。 江茶滞涩转动眼珠,眸光一转,落在了迟燃唇角,总是润泽的唇瓣,此刻已经干涸出一道裂口。 迟燃的脸上闪过迷茫,眼神顺着江茶的视线迁徙,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退后一步,猛然别过脸去,不再给她看。 万籁无声。 江茶垂眸,看向自己手里的矿泉水瓶,她这才想起,自己只带了食材,根本没带水,这瓶水…… 是迟燃箱子里唯一一瓶。 第67章 队友 总有一些,比第一更重要的东西…… 月亮再次沉默。 从江茶的角度看, 月光撤去的时候,迟燃的轮廓重新模糊进黑暗,他半垂着眼皮, 眉间在黯淡的星空下挂着少年才有的冷冽神情。 顺下去,最浓墨重彩的那一笔, 是唇角干涸开来的细小裂口。 江茶坐在路边,蜷缩起来, 慢慢抱住自己的膝盖, 只剩了一半水的矿泉水摆在自己和迟燃中间。 她拿起水, 想了会儿, 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迟燃。 “干嘛?”迟燃很不好惹地回头, 看见江茶蹲在那儿,瞧着怪可怜的, 又一下软了语气,“哪里不舒服么?” 江茶摇头, 小声问:“我能说话了吗?”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很亮,莫名有点乖, 又像是委屈, 迟燃快被她模样逗笑,没好气回她:“朕允了,说吧。” 江茶把水递过去, “你这水是不是放了很久, 我现在回味起来觉得味道有点怪……” 迟燃神色一变, 立刻接过去拧开喝了一口,“不怪啊……我……” 转头,江茶指着他手里的水,欲言又止。 迟燃顿时明白过来。 “江茶, ”迟燃又气又想笑,“你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直接给你你又不会喝,”江茶起身,往她的竹篓那走,“就一瓶水了,我不能独吞啊。” 迟燃笑了笑,会说话,坐在原地慢慢又喝了两口水。 江茶在竹篓里扒拉出来两袋压缩饼干,重新坐回迟燃身边,递了一袋给他,“味道不好,但可以填饱肚子。” 迟燃看了眼包装袋,表情复杂,接过来拿在手里,却没撕开。 某人含着金汤匙出生,活了二十多年也没吃过这种东西,用脚指头想,江茶都知道太子爷心里在想什么。 江茶把压缩饼干掰下来一小块儿,递到鼻尖给他闻:“你闻闻,其实它有谷物的香气,没有你想的那么差。而且我们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如果再不补充,身体会受不了——” 不等她说完,迟燃已经就这她的手吞了那一小块饼干,微凉的唇擦过皮肤,触觉转瞬即逝,却像是在心里狠狠烫了一下。 江茶飞速收回手,借着夜色,掩下自己眼底的慌乱,“怎么样,我说的吧,没想象中那么难吃……” “嗯,”迟燃抿唇,“能吃。” 江茶松了口气,两人就着一小瓶矿泉水分食压缩饼干。 肚子里终于垫了点东西,刚才那会脑心挠肝的感觉消失了点,大脑也跟着转动起来。 江茶捏着饼干往回看,走过的石子小路一片安静漆黑,她和迟燃休息了最少有五分钟,也没见到剩下的四人赶来。 除了他们这组,其他两组应该都没有带食物。 “你想回去找他们?” 江茶转身,对上迟燃的目光,“嗯……” 她指着眼前纹丝不动的导演组,叹了口气,“我们过来的时候婉婉和裴昭好像已经有点不舒服了,赵老师和艾伦也没赶上来,大家都没有带食物,我怕会他们也会像我们刚才那样体力不支,低血糖,脱力。” 迟燃看她一眼,给导演组打了个响指,“我们离村子还有多远?” 导演比了个八的手势。 “只剩两公里了,我们就快到村庄得到最好的住所,你确定要回去吗?”迟燃拍着身边的竹篓,“其实我们两的负重是最重的,如果现在回去找他们,很可能我们会去住帐篷。” 江茶望着他,“你能接受住帐篷吗?” 迟燃摇头。 “不能——”他倏然起身,逆着月亮的光 ,朝她伸出手,“但,如果我的队友想回去的话,我同意。” *** 苏婉婉坐在路边,脚踝被高跟鞋的扣袢磨出了红印,裴昭想来看她,被她一巴掌拍开。 -- 第116页 “别动我!都怪你!”苏婉婉满心都是委屈,又气又凶,“要不是你不愿意把你的辣条扔掉,我就不会强撑着多背这么多东西,要不是背这么多东西我就不会走这么慢,不会被磨破脚!现在江茶他们肯定都到了,我们今晚要住帐篷了,你高兴了吧?!都怪你都怪你!” “大姐,你能不能别不讲理啊?”裴昭快被气笑了,“那本来就是我的竹筐,我装我的东西怎么了?再说了,辣条你没吃吗?” 裴昭下巴一抬,苏婉婉眨眨眼,把目光转到自己身旁堆起的包装袋,心虚摸了摸鼻子,嘟囔起来:“要不是实在太饿了谁愿意吃,不知道要跑几个小时才能消化这么多卡路里呢……” 裴昭瞥她一眼,背过身去,不想理她了。 死男人,臭男人。 苏婉婉在心里愤愤骂他,又很快被脚踝上的痛转移了注意力。 抬头看月亮已经在头顶了,估计已经到了十一二点,远处原本亮起的灯火几乎全都暗了。 乡村没有高楼大厦遮挡,到了午夜的风吹在身上还有点凉,裴昭只带了两件外套,一件在她的腿上盖着裙子,另一件垫在路边的石头上,被她垫在屁股底下,是她强行抢来的。 而外套的主人,裴昭先生,站在麦田前,风吹动他的白T恤,勾勒出他纤瘦的腰身,显得整个人单薄得像纸片。 “小鸡仔。” 苏婉婉在心里暗骂,她平生最讨厌男生是白斩鸡身材。 可如今这只白斩鸡站在田埂头因为她微微发抖,说不定还会被她连累住帐篷…… 苏婉婉垂下眼,踢掉自己最爱的限量版高定高跟鞋扔进竹篓,咬着嘴唇忍痛站起来,朝裴昭走去。 跌跌撞撞的动静从身后传来,裴昭眸光一动,皱起眉毛。 不知道这个大小姐又在作什么妖,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娇气磨人的女人。 但好歹是搭档…… 算了,不和她一个小女生计较了。 裴昭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去看看大小姐到底怎么了,没想一转身,就对上了苏婉婉咬牙切齿五官扭曲的脸。 裴昭茫然愣住,苏婉婉背着自己的竹篓,他顺着她的脸往下看,目光落在大小姐裸|露的白皙赤足上,原本纤细的脚踝现在泛红肿起,鼓出了很大一块,瞧着有些吓人。 裴昭:“你——” “你什么你!”苏婉婉咬着后槽牙,“我都愿意继续走了,你还不带我走!” “可你的脚……” “有什么可是可是的,是男人就别婆婆妈妈,赶快背上你的破竹篓我们去村子!”苏婉婉被脚下的石子咯得生疼,一出口就带了哭腔。 裴昭静静看她,却没有像苏婉婉要求的那样去背自己的行李,反而绕到了她身后。 两秒后,苏婉婉感觉到背上一轻,原本加诸的重量瞬间消失——裴昭接过她的竹篓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苏婉婉:“你干嘛背我的?” 裴昭垂下眼皮,“脚疼不疼?” 苏婉婉冷哼一声:“废话……” 她还没抱怨完,忽然身子一轻,整个人被裴昭打横抱起。 苏婉婉瞪大眼:“裴昭,你在干什么?” 裴昭眼皮垂下:“你不是想快点去村子?这样最快。” 苏婉婉愣住:“可……可这样的话,你的行李怎么办?” 行李…… 裴昭转头看了眼立在路边的竹篓,“你东西带齐了就行,我能忍一晚上不换衣服,你能吗?” 苏婉婉摇了摇头。 “那不就行了,我的东西明天我自己来拿。” 苏婉婉环着他的脖子,这么近的距离可以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他一眨眼,那两擅纤长的睫毛就好像扫到了她的脸上,让她两颊忽然生热。 “哦、哦……这样啊,”苏婉婉按下胸口狂乱的心跳,别开脸避开裴昭的目光,“那你走吧。” 裴昭看她,唇角一弯,刚一抬腿,对上了对面目瞪口呆的四人。 裴昭:“……” 江茶张大嘴看着眼前的画面,不可置信地抬起手,“你们——” “你什么都没看见!”迟燃一把捂住江茶的眼睛,把人带到胳膊底下,朝裴昭意味深长一笑,“她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裴昭:“……” 苏婉婉:“……” “迟燃我看不见了,你放开我!” “乖,咱们去村里住大别墅,”迟燃继续钳制着江茶,又抬腿给了还在发呆的艾伦一脚,“俩二傻子,走啊!” “哦、哦哦哦!” 艾伦才回过神,连忙点头,拽着赵思就往前走。 原地只剩下快要石化的裴昭和苏婉婉两人。 裴昭:“婉婉姐,他们好像误会了什么……” “啊啊啊!裴昭!”苏婉婉原地抓狂,“你烦死了!!!” *** 静谧月夜,乡村小道上万籁俱寂,路旁田埂上整整齐齐坐了六个人。 苏婉婉狼吞虎咽咬下一大口压缩饼干,嘴里嘟囔不清,“唔,没想到压缩饼干这么好吃!” 江茶看她吃的急得吓人,连忙拍拍她的背,给她递来一只玻璃瓶,里面是浅褐色的液体。 苏婉婉凑近动了动鼻子,嗅到一股酸味,顿时嫌弃起来,“你这是什么,都酸了,还能喝吗?” -- 第117页 “苹果醋不是酸的还能是辣的?”一旁的迟燃没好气呛她,“有的喝就不错了!爱喝不喝!” 苏婉婉被迟燃突如其来的暴脾气怼得莫名其妙,“我不就问一下嘛……” 夹在中间的江茶连忙拉架,“婉婉,迟燃不是那个意思,这个苹果醋是美容的,迟燃也只带了几小瓶,现在全都拿出来分给大家喝了。” “啊?”苏婉婉一停滞,看向迟燃。 迟燃冷哼一声,背过脸去。 “味道还不错,”赵思轻抿一小口评价道。 “真的吗?”艾伦本来也被那一股酸味吓得不敢喝,看见赵思喝了才跟着喝了一口,“嗯,确实还不错。” 迟燃得意:“也不看是谁的东西。” “真的很感谢迟老师。”艾伦朝他举起苹果醋,诚恳道谢。 赵思端着瓶子,也学着他的样子僵硬地举了杯,“谢谢迟老师。” 裴昭咽下嘴里最后一块饼干,打了个嗝:“谢谢燃哥!” “你恶心死了!”苏婉婉嫌弃地做远了些,也举起杯,“谢谢迟燃哥。” 迟燃掀着眼皮,骄矜的眼尾扫过众人,嘴角噙着抹笑,最后把目光落在江茶身上,一挑眉:“江茶,你呢?” 江茶不情愿:“我也要说?我不想说。” “你真是——”江茶笑着看迟燃,把他一肚子的道理都给笑没了,太子爷一摆手,大人不记小人过,“算了,看在你是我队友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了。” “哎,”苏婉婉用胳膊肘碰了碰江茶,“你们……不是走的最快的吗?怎么还折回来给我们送吃的啊,还有赵老师他们……你们都不怕住帐篷吗?” “嗯,本来是准备咬咬牙走去村子的,但后来我和迟燃想,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折磨自己,折磨嘉宾呢,难道一定要有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吗?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们三组都一起到呢?” 苏婉婉动作停滞,“什么?一起到?” 江茶眨眨眼,“如果我们一起到,那不就可以都住好房子了吗?就不需要为了个住所争得你死我活了呀。” “可是、可是……”苏婉婉忽然觉得喉间有点哽咽,“可是也有可能会一起住帐篷啊,这是有风险的,如果你们不来管我们,就是百分百会得第一。” “婉婉,有时候第一没那么重要的,”江茶看向苏婉婉肿起的脚踝,“有些东西比第一更重要。” “比如你愿意为裴昭脱下高跟鞋,裴昭愿意为了你放弃自己的行李,迟燃——”江茶晃了晃手里的苹果醋,轻轻笑了下,“总之,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比第一更重要更珍贵的东西。” “我想《归乡》这个节目的宗旨应该也不是一定要人们回归到乡村,而是想倡导大家回到最原始的初心,爱自己,爱朋友,本来也应该是人的原始本能,回归到自己心里的自然状态,才是真正的归乡。” 苏婉婉愣愣看着眼前眉目柔和的江茶,僵硬转头看向身旁。 艾伦拿出了自己最心爱的碟片,赵思皱着眉和他学怎么拨动音盘,迟燃站在他两旁边一脸嫌弃,却还是时不时弯腰指点,最后直接亲自上手,裴昭扒拉着他的肩膀挤进三人中,嘴说个不停,能把最沉默的赵思都逗笑。 而曾经最讨厌的江茶,坐在自己身旁,眉眼垂顺,给自己轻轻揉着受伤的脚踝。 红花油的热度从皮肤表层渗透进五脏六腑,在微凉的夜风里缓慢燃烧出温暖。 不一会儿,旁边的四个人哈哈笑开,迟燃起身拉过江茶,把裴昭的笑话重复给她听,没一会儿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另一阵笑声。 笑声往天空荡漾,苏婉婉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受到泛着酸酸味道的风里,有一层膈膜在缓慢溶解。 最后,她的眼前出现一只纤细白皙的手。 江茶笑着向她伸出手,“婉婉,我们一起走吧。” 第68章 护送 我看不见 六人吃完食物又休息一段时间后, 再次整装出发,这次没有人再抱怨,剩下的路程走的飞快, 没过半小时就抵达了村子。 江茶和苏婉婉说话时推测的不错,在同时到村子后, 节目组果然拿出了一套能供六人同时居住的农村自建小洋楼。 他们的确是有这个备选方案的。 江茶所阐述的关于“归乡”的理念完美契合了节目组所要表达的主题,几块干巴的压缩饼干把六个陌生人的心力凝聚在一起, 节目组没想到本来要通过整个节目来传达的观念在第一期就被嘉宾体悟到。 这套小楼的一夜居住权是对六人团结一心的破格奖励。 小楼一共两层, 下层是活动的客厅餐厅厨房等, 厨房里干净得连一粒米都没有, 六个人也在路上吃压缩饼干吃了半饱, 除了自称还在长身体的裴昭没人想再吃东西。大家上楼准备分房睡觉。 楼上的住房层一共有三个房间,六人商量后, 决定睡眠质量最不好的艾伦和赵思住单间,迟燃和裴昭睡一间, 江茶和苏婉婉睡一间。 凌晨一点,江茶熄灯, 挡住摄像头, 正式结束一天的拍摄,睡到床上。 后知后觉的疲惫感在接触到枕头的那一刻像潮水一样涌来,没过十分钟, 她几乎已经迷迷糊糊要进入梦乡了, 却忽然听见身旁传来了女生低低的啜泣声。 江茶猛然惊醒。 “婉婉?” -- 第118页 苏婉婉侧躺在另一张床上, 纹丝不动。 江茶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乡村的夜不被半分光影打扰,黑得浓郁纯粹,江茶在黑暗中瞪大眼睛,警觉看向窗外。 万籁俱寂, 窗帘上倒映着树枝张牙舞爪的影子,构建成茕孑的枝枝蔓蔓,远处偶尔传来几声低低的狗吠,在夜里听着也诡异到可怕。 “婉婉?” 江茶又试探叫了一声。 对面依旧没有反应,反而是女人低低的啜泣声又响了起来,在空荡的房间里虚无缥缈地晃荡了两下,全部弹回到江茶的耳膜里。 江茶瞬间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她咽了口唾沫,悄悄下床,依照记忆里的方向朝灯的开关摸去。 三、二、…… 闭上眼,江茶在心中倒数。 “一——” “啊!” 灯亮起的瞬间,女人的尖叫声也一起响起。 江茶睁开眼,看见了挂着泪痕满脸怒意的苏婉婉。 江茶:“???” *** “所以,刚才是你在哭……”江茶坐在床边,疲惫地看着苏婉婉。 “不然呢?你以为是谁。”苏婉婉没好气看她。 “可我刚才叫了你两声……” 苏婉婉瞥她一眼,“才不想理你!” “好吧……”但江茶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哭啊?” “我脚疼不能哭吗?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多路,我觉得委屈还不能哭吗?!”苏婉婉气势汹汹伸出腿,才发现之前的伤口又擦破了,正往外渗血,她顿时抽泣起来,“怪不得我好疼,怎么又流血了呜呜……” “你别哭别哭,”江茶连忙安慰她,“可能是睡觉的时候蹭到被子划破伤口了,我带了医药箱,这就去给你拿,你等我会儿。” 苏婉婉最终还是含着泪点点头,江茶松了口气,拿起床头的老式手电筒出门。 房子里静悄悄的,其余两间房间都熄了灯,连门缝里也透不出一丝光亮。竹篓因为太重被放在楼下,江茶不记得楼梯的灯开关在哪,只好打开手电筒往楼下走。 临到客厅的时候听见了外头风吹过树叶时的动静,像是下雨一样沙沙的,江茶的手电筒电力似乎不足了,打出的灯光照在地上像一滩冷清清的月霜,不能点亮多远的地方。 竹篓放在客厅的冰箱旁边,江茶在夜里的视力越来越差,只好扶着墙摸过去,磕磕绊绊走了几分钟后,终于看见竹篓模糊的影子。 她走到竹篓旁,几步的距离手电筒又暗下些,翻看名字的时候需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 江茶看到第三个竹篓的时候还没找到自己的,移动到第四个竹篓的时候,手电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 四周顿时陷入黑暗。 江茶动作停滞,完全失去光明,不敢动弹一步。 忽然,空气中传来“啪嗒”一声,电流嘈杂着蹿上线路,头顶的电棒被点亮,白惨惨的灯光充盈房间。 江茶转身,迟燃站在她身后。 *** “你的眼睛……”江茶对上迟燃的双眼,那里满是红血丝。 两人坐在沙发上,因为她的凑近垫子向下塌了一段,迟燃顺势侧过去一点,拉近距离。 “没睡好,睡不着。”他猛然凑过来,“怎么,心疼我了?” 江茶板着脸看他。 “行行行,我说,”迟燃投降,“裴昭那孙子打呼噜像打雷,我实在睡不着就出来睡了。” 江茶斜他一眼,“出来睡觉不带被子吗?” “热啊。” “那也会着凉的!你这个人这么这样——” 戛然而止。 江茶察觉到了自己过于激动的语气。 “我这个人哪样了——”迟燃玩味地看着她笑,声线沙哑,“江茶,你是在关心我吗?” 太子爷在哪里都能混的如鱼得水,哪里轮得到她来关心。 江茶沉默下来,捏住手里医药箱的把手。 迟燃注意到了,也不再深究这个话题,下巴指向药箱。“你呢,这么晚了还下楼。苏大小姐又为难你了?” “没有,我自己要来拿的,她伤口又流血了。”江茶皱眉,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迟燃,我要走了,”江茶起身,正对着光露出白皙柔和的五官,神情却凶巴巴的,“我建议你最好去房间把被子拿回来,不然感冒了耽误进度。” “知道了,女人果然狠心啊,”迟燃“啧”了一声,和江茶一起起身。 “你干嘛跟着我?” “你确定要摸黑上楼梯吗?”迟燃抬下巴示意她手里的手电筒,弯腰笑嘻嘻地逗江茶,“小搭档,磕着碰着会耽误进度哦。” “……”又被他装到了。 但她确实需要。 江茶点头,“谢谢。” “跟紧我,害怕的话允许你拉我衣角,暂时不收费。”迟燃绕到她身前开始带路。 一楼到二楼的距离,鬼才会害怕。 江茶跟上迟燃,抱紧自己的小药箱,往楼上走去。 两人无言,一路走上楼梯,客厅的灯光在第一道转弯的平台上消失,在向上,是黑暗。 未知的漆黑空间,空气像是浓稠的墨水,没有风也没有波动。 江茶茫然地睁着眼,踏上第一阶时像是忽然失明的盲人。 -- 第119页 心脏加速跳动,明明知道身处的是折叠的广袤空间,却还是会有逼仄的窒息感。 此时才切实感觉到迟燃刚才抓衣角的建议并不是无稽之谈,江茶伸出手想去抓那人的衣角,但摸索了半天,却什么都没碰到。 呼吸声好像也听不见了,人呢?该不会他丢下她一个人走了吧…… 恐惧油然而生,江茶耸着肩膀,生怕摸到什么别的东西,开始缓慢收手。 然而还没等她退后一厘米,手就忽然被抓住。 “我在。” 男生微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交握的双手传递着热度,江茶眨眨眼,听见了心脏平稳降落的声音。 就这样拾级而上,很放心地任由他牵着自己走,不需要担心偏离方向,也不需要担心会迷失。 这种感觉,被人命名为,安心。 “抬腿。” “再抬。” “这里也有台阶。” 迟燃像是能在夜里看清一切的神明,丝毫不乱地带她向上,除去男生的声音,其他的都不够清晰。 脚步声、衣料摩擦声、心跳声……都变成了模糊的一团,充斥在无法目测的空间里,懵懂地浮动着。 江茶逐渐能分辨出在漆黑中属于他的那一片,在还没看清楚时,传来“啪”的声响。 一朵摇曳的暖黄色花朵亮在江茶眼前。 苏婉婉举着蜡烛站在二楼的走廊上。 然后手上骤然一空,迟燃先她一步松开了手。 江茶的瞳孔仿佛被钻开两个洞,有什么被逐渐剥夺走。 “等一下——”苏婉婉举着蜡烛一瘸一拐地走近楼梯,手里的烛光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摇晃,她娇艳的脸出现在视野里,“你们俩为什么在一起?” 她不敢问迟燃,把目光转向江茶,“江茶,你不是要给我拿药的吗?现在怎么回事?” “药箱我拿了……”声音有些哑,江茶举起药箱,“我——” “她有夜盲症,”迟燃抢先一步堵住她的话,在他看来江茶没有半分义务和这个女人解释什么,所以语气也直接变调为很明显的责怪,“你就放心她一个人去楼下拿东西吗?” “我……我哪里知道她有夜盲症……”因为心虚,反驳的声音细小像蚊子,“但我不也是担心她,瘸着腿出来找她了么?” “算了。”江茶悄悄扯了扯迟燃的衣角,声音很小。 她实在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好争论的。 迟燃感受到那一截小小的力度,转身过来的瞬间,折向上方的空间黑了半分。 然后江茶看见他抬起手,隔着衣料抓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把她半推上二楼的平台。 江茶停在苏婉婉身前。 她的瞳孔中跳跃着清晰的火光和模糊的迟燃。 声音在背后响起:“苏小姐,我已经安全把你的室友送回来了,所以——” 顿住一秒,江茶看见苏婉婉瞳孔中的迟燃盯着自己的背影。 “请你也照顾好我的队友。” 第69章 某某 晚安,不需要说出口的某某。…… 回到房间, 苏婉婉坐在床边看着江茶垂顺的眉,两厢无言。 江茶从药箱中找到碘伏和棉签,坐到她身旁。 “消毒可能会有点疼, 你忍一下。” 苏婉婉点头,看她把棕褐色的液体轻轻涂抹上自己的伤口, 冰凉的碘伏接触皮肤瞬间就传来一阵心颤的疼,苏婉婉咬住嘴唇, 没让自己出声。 “很疼吗?”江茶抬头看她, 眼睛里只有单纯的关心, “那我再轻一点。” 苏婉婉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 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最后一点碘伏涂抹上去,江茶松了口气, 好心地给用纱布苏婉婉打了个蝴蝶结。 “……” 苏婉婉低头看着那根歪扭的蝴蝶结,又把目光移到江茶的脸上, 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别憋着了,”江茶把棉签扔进垃圾桶, 坐回苏婉婉对面, “说吧,你想问我什么?” “你和迟燃什么关系?我是指除了同事关系之外,还有为什么他对你不一样?热搜上的绯闻难道是真的?迟燃来这个节目是不是也是因为你?他为什么知道你有夜盲症?嗯……暂时只有这么多。” 江茶哭笑不得, “你一连串问了这么多……不过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也需要知道一件事——”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么多, 很重要吗?” “重要!”苏婉婉看着江茶的脸, 忽然红了耳朵,别过脸去,小声说,“因为、因为这关系到我还要不要和你和交朋友了……” 江茶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刚才说什么?要和自己做朋友? “哎呀!”苏婉婉转过身来,别扭地看江茶,“我承认我之前对你有偏见,但接触下来,我发现你人还不错,但如果你真的是迟燃的什么秘密情人,关系户,还凭借这个空降《女帝》和我抢角色,我是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和你做朋友的!” “我——”江茶错愕地指着鼻子,“你说我空降《女帝》?” “对啊,不然还能是我?我明明都已经一步一步试镜过来了,你忽然空降和我抢角色!” 江茶的表情倏忽沉下,蹙起眉头,“苏婉婉,我们好像都被人骗了。” *** “也就是说《女帝》可能分出了两波制片同时在面试我们,而且分别给了信息差,让我们都以为对方才是空降的关系户?”苏婉婉诧异道。 -- 第120页 江茶点头。 “可是我不明白,他们图什么呢?” “希望我们主动降薪竞争,又或者是——《女帝》本来就是用来洗钱的。”江茶想到了什么,“你是主动拒演的吗?” “是呀。” “什么时候?” “18号。” “我也是那天。” 江茶一阵后怕,“所以我们差一点就签了合同,变成资方洗钱的共犯了……我还、还一直以为你是资方的……那个……” 苏婉婉笑起来,“我也以为你是迟燃包养的小情人硬塞进来的呢,我就说嘛,你看起来明明也不是我经纪人打探出的那样啊。” “我经纪人也可能被资方那边的人误导了。”江茶看着她张扬的笑,有些愧疚。 娱乐圈向来都是没有真相的地方,她明明知道的,还是犯错,在没接触过一个人之前,先在心里给她加了标签,判定了罪行。 “对不起啊江茶,”苏婉婉握住她的手,“刚见面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些,以为是你托关系进的《刺杀》,后面还要和我抢《女帝》,所以一上来就对你很不客气,我现在知道错了,你骂我吧。” 江茶心里泄气,“我也对不起,之前我内涵你想抱迟燃大腿——” “其实这一点你也没说错,”苏婉婉笑开,“我悄悄告诉你,其实我当时的确想抱他大腿的,但这大腿带刺,给我扎了个头破血流,我在医院躺了两个星期,吃了整整半个月的粥,我悔死我被男色迷昏头啦!” 江茶被逗笑,苏婉婉跟着她笑,拖着伤腿钻进她的被窝,两个女孩子躺在床上一起看天花板。 “诶,不过茶茶,你和迟燃真的没什么吗?”苏婉婉翻了个身,托着下巴看她,“我真的觉得他对你很不一样呀。” 江茶沉默片刻,“我和他……其实是高中同学。” “我的天呀!”苏婉婉来了精神,挣扎着爬起来,举起手当话筒递到江茶面前,“告诉我告诉我,顶流少年时候什么样的?” 迟燃的少年时期…… 江茶盯着天花板的纯白,像是看见了从前少年的白衬衫。 少年最张扬,飞驰的身影可以跑过光阴。 迟燃的白衬衫闪耀在骄阳下,飞驰在落日里,最后总会停在她的身前。 因为太过年轻,所以格外嚣张,所以觉得这世界都是自己的,所以更不需要如履薄冰、深思熟虑。 他无所畏惧,敢牵着她的手跑过熙熙攘攘的人流,穿越琳琅死板的读书声,明暗的灯光都被甩在风里。 他们有很多很多约定要去看的地方,是落日里的飞驰车流,是仲夏夜的长风月色,最后还要去无人知晓的秘密基地,听男孩为女孩弹起吉他。 不需要人声鼎沸,也足够花团锦簇。 可那终究变成了迟燃一个人的繁花盛开。 是她爽约。 但如果要具象少年的迟燃…… 江茶微笑起来:“最开始见面,他像孤僻凶猛的小兽,再见面,他又像漫游天地的小神仙,最后,你会发现,他是永不熄灭的火焰,永远赤忱,永远热烈,其实他——” 江茶翻过身,苏婉婉不知道什么时候早都睡着了,女孩均匀起伏的呼吸证明她刚才陷入了多久的回忆。 没说完的话是,其实迟燃也不需要别人了解。 光是出现,就已经像是一场奇迹。 夜色已经睡下,江茶闭上眼睛,迎接属于她的安眠。 晚安了。 身旁的人,还有,不需要说出口的那个某某。 *** 鸡鸣声起,天光大亮,乡村的第二日如约而至。 但昨夜下榻的六个嘉宾毫无疑问地,全部起晚了。 在导演组撕心裂肺地催了半天之后,终于叫醒了所有人。 最先下楼的是住单人间的赵思和艾伦,然后是顶着黑眼圈的迟燃,以及他顶着一脑袋包却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室友裴昭。 最后到的两位,是互相搀扶着下楼的江茶和苏婉婉。 纵使她两下楼的姿势像还没驯服双腿的早期人类,却没人笑话,他们坐到沙发上,在导演宣布新一天的任务前对视一眼,六人都读出了对方眼神里的话。 疼。 太疼了。 都是一群不怎么运动的人,昨天猛然加了那么大的运动量,身体里每个肌肉细胞都在发酸。 下楼的时候,江茶腿软得差点直接跪下来。 同样蔫了半截的导演组扫了眼嘉宾的挫样,由衷为这群养尊处优大明星的现状感到高兴。 有这么层变态的兴奋点支撑,丧心病狂的导演组终于宣布了今天丧心病狂的任务。 因为三组嘉宾从今天起就要在村子里住下,所以需要给所住房子的房东缴纳租金。租金的钱必须由嘉宾耕田、卖菜或是其他劳动赚取,不允许刷脸,更不允许场外求助。 每栋房子的租金相同,但品质有优劣之分,分别是带院子的两层小楼,独栋平房,和节目组上个星期刚垒好的砖头屋。 而今天嘉宾的任务就是亲手做一顿饭给村民品尝,得到最多村民认可的那一组可以入住小别院,以此类推,好评最少的那一组,要负担同样的房租,住最差的房子。 房子的居住权每周一轮换,由每组嘉宾在最后一天所拥有的财富多少决定。 -- 第121页 “村子里有节目组标识牌的菜地、果园、鸡圈猪圈等地,都是可以随意摘取的地界。但节目组不会给你们启动资金,所以别想打小卖部的注意。来村的第一顿晚餐需要在晚上七点之前完成,现在是下午一点,你们还有六个小时。” “亲爱的少年少女们,去创造奇迹吧!” *** “我们要做什么菜?”迟燃插着兜走在田埂上,放眼望去的植物他一个也不认识,太子爷昨天没睡好,满心烦躁,试图建议江茶也一起破罐子破摔,“不如就炖个大杂烩算了。” 走在前方的江茶停下回过头,“你刚才没看见砖头房长什么样吗?” 迟燃蹙眉,“反正也就是睡一觉——” 江茶面无表情打断他:“那里的厕所是旱厕,也就是半露天的那种。” 迟燃:“……” “我们立刻下地去挖菜,走走走,,”迟燃连忙拽着她往前走,“快,别耽误时间了,来不及了。” 江茶:“……” 时间还早,两人现在村子里大概转了一圈,发现节目承包下来的有五块菜地,一片果园,一片池塘,两个鸡圈,一个猪圈。 最后去的地方是池塘,他们索性就在池塘边的一棵大树下坐下休息。 江茶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拉,“首先,猪圈里的都还是小猪仔,所以这个不能吃,猪肉pass。其次,果园里的果子大部分都没成熟,这个也不能吃,pass;鹅圏……我们俩都害怕被大鹅拧,危险指数太高,也pass。” 迟燃皱起眉头,神色严肃凌然,蹲到江茶身边抢过她的树枝也在地上扒拉,“所以我们最后还剩的就是池塘的鱼虾——” 江茶纠正他,“池塘里没有虾。” “行,没有虾。”迟燃依旧认真,“那就是池塘的鱼,菜地里的韭菜——” 江茶崩溃,“那是稻子。” “……还有甘蔗——” “是玉米啊。” “青茄子——” “是丝瓜。” 迟燃:“……” 他不想干了。 “算了我来吧,”江茶重新抢回树枝,开始盘算起来,“我们现在可以获得的食材是:鱼、鸡肉、鸡蛋、丝瓜、玉米、土豆——” “土豆在哪?刚才走过来我没看见有土豆啊。”迟燃很坚定,“我绝对认识土豆的。” 江茶苦笑了下,“可能因为土豆是长在地下的吧。” 迟燃:“……” 他现在是真的不想干了…… 江茶索性放弃了盘点,“其实说来说去,这些东西都是村民每天都能吃到的,根本就做不出什么新鲜花样,必须得来点不一样的,但是到底什么菜才能最快吸引他们呢……” “没有的、村里吃不到的呗——”迟燃叼着根草,闭上一只眼看阳光从指缝中漏下,吊儿郎当说,“比如池塘里没有的虾啊,村里没有的蘑菇——” 迟燃猛然顿住,“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草。 他抬头,江茶也正拿着发亮的眼神看着他。 两人相视而笑,异口同声—— “小卖部!” 第70章 喜面 你有女朋友吗? 小卖部在村东头, 店主是村长儿媳妇,就开在自己家里,前面两间屋是卖零食日化和蔬菜肉禽的, 穿过院子还有座三层小楼,一楼三个房间划分成棋牌室, 二楼三楼住人。 因为村子里三天一逢街,所以在不逢街的时候, 大家都爱来小卖部买菜。 “卖的最紧俏的当然是海鲜啦, 咱们这没海, 吃点新鲜海鲜可不容易, ”老板娘把两人带到菜品房, 给他们看自己造的海鲜缸,里面只有三只螃蟹了, “其他的都卖完了,就剩这三只是我们准备自己留着吃的。” “你们要是想要也不是不行, ”老板娘搓搓手,比了个钱的手势, “按两倍价格付给我, 这螃蟹我就卖给你们。” 江茶咽了口唾沫,“两倍价格……是多少?” “500。” 500…… 江茶咬着牙勉强笑出来,“500, 把现在的我卖了都不值吧……” 迟燃不懂做菜, 只问江茶:“螃蟹能出奇制胜吗?” “可以, 蟹粉小笼、香辣炒蟹、就是清蒸都不错。”江茶叹气,“可是五百块钱,今天肯定挣不到的。” 迟燃轻笑,“那可不一定。” “你有办法?!”江茶一听眼睛都亮了。 “按节目组的说法去干活买菜肯定不够, 但咱这不是还有条别的路嘛。” 迟燃带江茶来到后院,房间里传来一阵吆五喝六的喝彩声、争论声,还有一阵噼里啪啦的麻将声。 江茶瞪大眼,“你要去打麻将吗?” “相信我,论打麻将,我称第二没人敢当第一,而且我刚才打听过了,这里的麻将玩的是20一圈,500块不需要多长时间,”迟燃拉着江茶蹲到窗户底下,压低声音,“但现在最为难的事情就是,我们连本钱都没有。” 江茶想了会儿问:“本钱要多少?” 迟燃伸手:“五十就够。” “简单!”江茶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两根手指扯着迟燃的袖子带他挪到门口,示意他往里看,“看见没,那里围了好几个小孩。我怀疑他们是吃‘喜面’的。” “喜面?” “就是农村的一种习俗,有人赢钱的话会分给在旁边看的小孩一点钱,是一种好彩头。我们俩分头行动,你去阿姨多的那一桌,我去全是叔叔的那桌,应该没一会儿就能凑够五十。” -- 第122页 迟燃哭笑不得,“江茶,你可以啊,美人计玩得挺溜。” “你去不去!”江茶虎着脸吓唬他,“不去就等着上旱厕吧。” “去去去。”迟燃无奈一笑,被她推到阿姨桌的门前。 临进门,江茶小心叮嘱他,“我告诉你啊,吃‘喜面’的秘诀就是要嘴甜,赢了你一定要狠狠夸她,多说吉利话,但是这话也不能说的太死,毕竟咱们是吃百家饭的,不然下一把另一家赢了就不给咱们了。” “咱们……”迟燃点头,对这个称呼很满意,“行,我都记住了。” 江茶松手:“去吧。” “嗯。” 迟燃刚抬起一只脚,又收回来,转头看了眼江茶,“真要让我去牺牲美色啊?” 江茶急死了,皱眉挥手赶他,“快去快去!” “行吧,”迟燃勾起唇角,满眼笑意地叹了口气,“哎,队友有令,不得不从啊。” “德行。”江茶哼了声,转身踏进叔叔房。 江茶看不懂麻将,不知道谁赢面最大,看见屋里五个小孩有三个都站在一个络腮胡子旁,私下看了两眼也跟着也挪过去,乖巧站在了那一排小孩旁边。 挨着她的小孩抬头看了眼她,“你也是来……” “嘘!”江茶连忙捂住他嘴,小声央求,“看破不说破。” 小孩不屑地哼了声,背过脸去不理她了。 “呦,这谁家丫头啊,长得真水灵,从前没见过呀。”络腮胡对面的草帽大叔边码牌边抬头看了眼江茶。 “叔叔,我昨晚刚搬来的。”江茶卖了个讨巧的笑,她今天没化妆,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更显得稚气。 “什么谁家丫头,”络腮胡抬下巴指了下江茶的跟拍pd,“那么大一个人举着摄像机你看不见啊,人家是来村里拍电视的大明星!” 江茶一听不妙,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什么大明星……叔叔你专心打呀,别分神!” 草帽大叔笑了下,“好好好,这么漂亮的闺女看着,叔肯定好好打!” 江茶轻轻合掌,“好嘞!叔叔加油!” 说罢,慢慢踱步到了草帽大叔身后。 “闺女,能看得懂牌不?”草帽大叔手里不停,嘴里还能一边和江茶聊天。 江茶诚实摇头,“其实……看不大懂。” 草帽叔爽朗地哈哈大笑,“没事,赶明儿叔教你,包教包会!” “好嘞!”江茶声音又脆又亮,“到时候我一定来找叔叔学习。” 而另一边…… 迟燃绝望地看着围在他身旁的阿姨们。 “小伙子呀,你长得这么俊,有没有女朋友啊?” 迟燃礼貌一笑,“没呢,我得先干点事业出来,人家姑娘才愿意跟我嘛。” 为首的胖阿姨很欣慰,脸盘子笑成朵大花,直和后面的阿姨夸迟燃:“你瞧瞧,都瞧瞧这小伙子,又高又帅的,还这么有事业心,多好的孩子啊,以后肯定有出息!” 迟燃带着僵硬的笑尴尬点头,“谢谢阿姨……” “不谢不谢,”胖阿姨继续穷追不舍,“不过小伙子,阿姨告诉你啊,成家立业,这男人啊就是得先成家再立业,你今年多大,家是哪里的呀?阿姨家里有个女儿,今年二十五,长得可漂亮嘞,在咱们村里当老师,教语文的,阿姨看着你俩老配了,正好放暑假,要不你俩见见?” “胖婶,不带你这样的啊,就你家女儿还漂亮,那我家芳儿可不是天仙了!”后头的阿姨不高兴了,挤上来扯住迟燃的袖子,“小伙子我和你说,我家女儿更漂亮,还更年轻,才二十三岁,先和我女儿见!” “我先说的,当然先见我女儿!” “搞对象哪有这个理!” “就有!” “先见我女儿!” “我女儿!” 救命…… 迟燃整个人被围攻得贴在墙上,退无可退,只能借着身高露出一个头,可恶的pd就架着摄像机躲在门口,不来救他就算了,还在后面憋着笑把镜头拉近怼到他脸上。 你给我等着……迟燃心里暗骂,表情管理不能丢,脸上还是挂着职业假笑,“阿姨啊——” “你女儿又老又丑!” “你女儿是骷髅架子!儿子都生不出来!” “张翠华你给我闭嘴!” “你才闭嘴!” 迟燃:“……”这个时候根本没人还会听他说话。 这喜面肯定吃不上了,还是先脱身出去找江茶吧。 迟燃梗着脖子,试图把自己变成张纸片贴着墙壁溜出去,没料到刚抬了个胳膊就被胖婶抓住。 胖婶死死拽着他胳膊,“小伙子咱们还没聊完呢!” “……” 迟燃心中一片绝望。 他艰难抽回胳膊,“阿姨啊……” “迟燃!”江茶的声音清脆,天神一般降临在门口。 迟燃简直像是见到了救星,拼命朝江茶挥手,“茶茶!我在这儿!” 阿姨们一下被吸引,纷纷转过身去。 目光齐刷刷落到江茶身上,她一时还没明白情况,心里虚虚地往迟燃身边走,慢慢踱步到他身旁,拿口型问他:“这……什么情况?” “他们想要无耻地占有我!”迟燃咬牙切齿,又瞬间软了声音,“江茶,救救我,带我出去……” -- 第123页 “哈,我救你……”江茶尴尬看着眼前一个个眼神犀利的阿姨,总觉得她们目光带刀子,“我感觉她们好像想先吃了我……” 胖婶率先发难,看了看迟燃又看了看江茶,“小姑娘,你——是他妹妹吗?” “啊?”江茶和迟燃对视一眼,摆手,“不是不是,我和他是同事。” “同事啊,这咋办,这姑娘好像比我们村闺女都好看……”后头的几个阿姨议论开来,为难地看着江茶的脸蛋。 胖婶不服气,清了清嗓子又问:“那,你今年多大?我看你这样还没毕业吧。” “没,我今年已经二十二了。”江茶老实回答。 “到结婚年龄了!还比你闺女我闺女都年轻!” “算了算了吧……” “可惜了……” 胖阿姨看着两人,无奈摇了摇头,“散了散了姐妹们,咱们继续搓两局吧……” 气势磅礴的催婚大军撤退,江茶和迟燃同时松了口气,两人对视一眼,赶忙跑出房间。 *** 院子里,人声鼎沸的喧嚣声依旧不绝于耳,却都传不进迟燃的耳朵。他双目无神,茫然地望着前方。 他两坐在老板娘家拖拉机的车头座位上,车篷挡住了大部分阳光,但篷布上小洞露下的光束依旧刺眼明亮。 江茶摊开手去接离自己最近的一道光束,看它在手掌上落下明亮的印记。 迟燃一把拍开她的手,“江茶,你还有心思玩呢,知不知道我刚才多危险,多艰难?我这都是为你做出的牺牲。” “这怎么能说是为我呢,这不是为了我们两人吗?”江茶有些无辜,瞅着他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只好生生憋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好了好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呀,看开点,这不也证明你迟燃少爷魅力无限嘛?” 迟燃“哼”了声,脸色缓和,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江茶继续哄他,“你看呀,古代呢有榜下捉婿,掷果盈车,可你只需要往那一站,就同时办到了两样,是不是很厉害?” 迟燃听闻瞬间端正坐姿,脸上满是得意,斜看她一眼,“这还差不多。” “不过……”迟燃垮下肩膀,叹了口气,忧愁道,“可惜折腾了这么久,一分钱也没捞到,肯定买不了螃蟹了。” “谁说的?” 迟燃一愣,转身看江茶。 江茶嘿嘿笑了声,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了六张粉红色毛爷爷,一一排开在他眼前。 “你吃不到喜面,可不代表我也吃不到。” 第71章 点火 看来他的天赋是煽风点火 迟燃接过钱, 在手里数了三遍才放下。 “六百?”钞票在他手里被抖得快要飞出去了,迟燃不可置信,又重复一遍, “谁给了你六百的喜面?!” “哎呀,你别把它捏坏了, ”江茶把钱从他的手里紧急抢救出来,心疼地摸了两把, “当然不会全是喜面了, 就算是, 这么多钱我也不敢要。” 虽然做了演员后早都已经衣食无忧, 但江茶比这里的任何一个嘉宾都更清楚, 六百块对村子里的普通人来说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数目。 “这五十块是大叔送我的,剩下五百五, ”江茶从口袋里掏出欠条给迟燃看,“节目组只说不能刷脸, 没说不能借呀,” 迟燃接过借条, 认出江茶的字迹, “用给大叔喂养两个星期的小猪仔换五百五十元?” 指腹移动,借款人后没有江茶的签名。 江茶按下借条,露出眼睛, “是, 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 所以我还没有答应。” 她指着落款处的空白:“搭档,你愿意和我一起喂猪吗?” *** 下午四点,江茶和迟燃拎着食材来到比赛场地。 节目组准备的厨房用的是农村传统的柴禾锅,整体灶台用黄土砖头垒成型, 外面糊一层水泥,中间掏空挖一个大洞就是放锅的地方,锅下剩余的空间就是灶膛,需要一直有人在灶膛中添柴,控制火力的大小是这种柴禾锅最难的地方。 太子爷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连泡面也不会泡,更别说做菜,所以只能负责听话。 江茶说什么他做什么。 两人收获的食材不少,也有不少几样。 螃蟹是在江茶唾沫横飞砍了半天价,最终用四百五买到的,在迟燃出卖美色后,老板娘又格外赠送了一袋面粉、两袋鸡翅,一块豆腐、一块猪肉和一碗刚发好的豆芽。 回来的路上,两人又在在地里挖了土豆掰了玉米,还有条在池塘抓的鱼。 鱼不大,却是江茶和迟燃除了螃蟹以外最费力气的食材。他们实在没有时间去垂钓,迟燃抓过路边小孩的渔网直接下塘,在淤泥里蹚了好久才抓到这条鱼,彼时的副导演全然不知,直到被村民气势汹汹找上门来才知道他的嘉宾都背着他做了什么。 迟燃扫视一圈,没看见副导演人,想来应该是还在被村民训话。 想想都解气,迟燃蜷在小板凳上拿着牙刷快活地笑出声,被江茶瞪了一眼,又乖乖低下头去刷螃蟹了。 来评选的村民有十人,螃蟹只有三只,江茶决定做蟹粉小笼,迟燃负责处理螃蟹,她负责和面。 可半小时过去了,她面都快醒好了,迟燃还没把三只螃蟹刷完。 -- 第124页 “牙刷太小刷起来太慢了,”江茶从老乡家借了个大刷子,抓起一只螃蟹示范给迟燃看,“你用这个刷,左手扣住螃蟹的壳,把它反过来,先刷钳子、脚和身体连接的地方,最后刷它的腹部,再用力一挤,脏东西就会从肚子里跑出来。” 迟燃点头,按照江茶说的,动作生疏地捡起一只螃蟹,谁知刚抓起来,就被螃蟹的钳子一把钳住了手。 血珠从指尖冒出来。 他下意识就想把伤口藏起来,但江茶比他退缩的反应更快,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迟燃安慰她,“小事,不疼的。” 江茶看他一眼,转头喊人:“导演,麻烦请随行医生来看一看。” 迟燃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五点了,再耽误下去他们就做不完菜了,他拉住江茶,小声道:“江茶,来不及了,我贴个创可贴就好了。” 江茶看他一眼,二话不说,拉着人到了水缸旁。 村子里其实早都通了自来水,但村民们更偏爱井水,尤其是在夏天,井水更加冰凉清甜,几乎每户人家都会备上一缸。 江茶警告迟燃:“你别乱动。” 迟燃点头,乖乖坐在了江茶指的板凳上。 她转身拿葫芦瓢舀水装进木盆,蹲在迟燃面前,抓住他的手腕,用手接水慢慢冲洗他的伤口。 井水是从地下打出来的,浇在手上还有些凉,迟燃被冰得一激灵,下意识挣扎了下,江茶抬头看他一眼,直接把他的手按进了盆里。 两人的手交叠相握,在冰凉的井水里,迟燃逐渐感受到属于江茶传递来的温度。 明明伤口已经被水冰得麻木了,但迟燃还是后知后觉感受到一阵酥麻。 江茶把他的手掌翻过来,把水轻轻浇上去,“螃蟹钳子力度很大的,我小时候也被夹过,怎么可能不疼。” 她的侧脸在阳光下蒙上一层薄薄的金光,整个人都显得毛茸茸的,迟燃抬起黑漆漆的眸子,纤长的睫毛颤动,如同柔软的蝶翼。 冲洗了一会儿,江茶把迟燃的手抽出来,血还在往外渗 ,但出血量已经少了很多。 她又掬起一捧水,冲走他刚冒出来的血珠,垂下睫毛,“还疼么?” “不疼了。”迟燃面不改色地说谎。 江茶放开他手,松了口气,医生带着医药箱赶过来。 螃蟹切开的伤口不深,清洗得也及时,医生消毒后就帮迟燃把伤口包扎了起来,但夏天太热容易发炎,需要每隔几个小时就换一次药。 江茶放下心来,听完医生交代的注意事项后就出了门,回到刚才迟燃刷螃蟹的地方继续干活。 节目组可不会因为迟燃受伤就对他们网开一面,饭还是得做。 小板凳还摆在原地,江茶坐上去才发现这个凳子低的离谱,坐下去的时候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挤成一团了,迟燃那么高的个子坐起来肯定更憋屈。 但之前他一句话也没说。 说的多,做的更多,就是迟燃了。 江茶捋起袖子,从地上捡起刷子准备继续刷螃蟹,眼前递来一双皮手套。 抬头,迟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拿着呀。” 江茶看了他一眼,接下了套在手上,“谢谢。” 迟燃没说话,转身走向备菜桌,把土豆和削皮刀扔进菜盆,拎着板凳又坐回了江茶身旁。 板凳太矮了,他的两条长腿没处放,只能架在两边,看起来莫名有点乖,还有点委屈。 但他像是没意识到,无名指伤了就翘着兰花指,专注非常地削土豆。 “看什么?”迟燃察觉到江茶在看他,得意地抖了抖削落的土豆皮,“没见过帅哥削土豆吗?” 江茶点点头,又摇摇头,垂眸,目光落在那颗被削得坑坑洼洼的土豆上。 “……” 反正最后也是要被切块儿的,过程里长什么样不重要了。 半小时后,食材终于被处理好。 三个坑坑洼洼的土豆,三分之一被掐掉豆瓣的豆芽,残留着鸡毛的鸡翅、附着着玉米须的玉米,和为了剃掉鱼鳞而被剜走一大块肉的鲫鱼……全部出自迟燃之手。 “怎么样,我是不是还挺有做菜的天赋?”太子爷把被他切成块的肉沫端上桌。 江茶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点头:“嗯,是……”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肉块被江茶重新斩成沫,鸡毛和鸡翅分离,玉米脱毛后重见天日。 迟燃看了一会儿,闭上嘴不再说话,默默坐到了灶膛前。 点火总没有那么难吧。 火柴他会用,高中的时候江茶教过他用火柴点仙女棒,迟燃把手臂粗的木柴扔进灶膛,在底下垫上厚厚一层纸巾,燃烧的火柴棒瞬间点燃纸巾,火舌舔舐木柴。 迟燃拿出邻居阿婆借来的扇子扇风,给灶膛提供燃烧必备的氧气。 火焰熊熊。 迟燃有些得意,原来他的天赋在煽风点火上。 可没过多久,纸巾迅速燃烧完化为灰烬,木柴也只是被熏黑了一截,火已经灭了。 迟燃想了会儿,又抽了更多的纸垫在下面,从刚点燃就开始扇风。 两分钟后,节目组看见从厨房冒出的滚滚浓烟,迟燃的pd扛着摄像机狂奔出来。 “糟了,太子爷肯定把厨房点了!”副导吓得赶忙往屋里跑,江茶已经快他一步冲了进去。 -- 第125页 呛人的浓烟充斥在小厨房里,江茶被熏得直流眼泪,捂着口鼻艰难地往里走。 “迟燃?迟燃!”这么大的烟他怎么也不知道往外跑,江茶心急如焚,挥动手臂试图拨开这些烟雾,“迟燃,你在哪儿呢?!” 烟雾里猛然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 “迟燃?” 面前的人面目看不清楚,江茶只能借着身形判断出是他。 “你没受伤吧?!你差点把我吓死了!咳咳——”喉咙里被呛的火辣辣,江茶拉着迟燃往外走,“我们快出去。” 当时屋里只有迟燃和pd,没有人员伤亡,节目组松了口气,可是这太子爷从出来后就一言不发,还一直背对着镜头。 正脸只有江茶一个人能看见。 江茶咬着嘴唇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的人。 英俊不可一世的太子爷,白T恤上满是烟熏火燎的痕迹,鼻头和脸颊都是黑乎乎一团,整张脸只有那双瑞凤眼睛干净得发亮,只是眼神看着有些呆滞。 从出来后他一句话都没说。 江茶想了会儿,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在他肩膀上戳了一下。 黑灰扑簌簌落到迟燃的脚面上。 “……” 江茶抬起头,迟燃正幽怨地盯着她。 第72章 结果 我们的家 在场的谁见过一代顶流迟燃太子爷这么狼狈的样子, 江茶憋不住想笑,但看见飞灰落下的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迟燃好像真的生气了。 “喂, ”江茶不敢戳他了,生怕再戳下来一片灰, “你、你没受伤吧?” 迟燃眉角锋利地一压,冷淡扫了她一眼, 抬腿就走。 果然还是在生气…… 江茶撇嘴, 不过万幸人没事, 就是这厨房—— 这口锅再用下去, 盛世可能真的会派人来追杀节目组, 江茶叹了口气,找到导演, 商量能不能给他们换正常的燃气灶。 “不准换!” 迟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茶回头,太子爷换了件纯黑短T, 早上精心吹出的发型被洗掉,头发软趴趴地耷拉在额头,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十足的少年气。 只有那双眼, 凌厉锋芒。 江茶后退一步,解释道:“这种锅的火力很难控制,用燃气会容易很多。” “规定了是锅台灶就是锅台灶, 我需要他们让我?”迟燃长腿一迈, 把江茶拽到自己身边, “江茶,去收拾你的菜,我会把火生好的,你要信我。” 他说话时眼睛很亮, 瞳孔黑润,有一种近乎孩子一样天真的执拗。 不撞南墙不回头,就是迟燃,她早知道的。 “我信你……”江茶把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你真的想用这个灶是吧。” 迟燃从鼻子里闷哼一声,不置可否。 江茶“嗤”地笑出声来:“好吧,我教你。” *** 厨房被工作人员紧急打扫干净,好在刚才的烟雾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没有损坏任何东西。 江茶猫着腰蹲在柴火堆里翻找。 “木柴太粗,纸张燃烧太快,就算给了足够的氧气,燃烧的时间也不足以点燃,”江茶终于从柴堆后找到一小篮子金灿灿的稻草和黄豆壳,“这种灶就得用这这一类的东西点。” 迟燃接过篮子,把黄豆壳垫在最底下,上面散开两层稻草,最后再垒树根,他抬头看了江茶一眼,得到后者眼神肯定后,再次擦亮火柴。 这一回,火焰不再熊熊,火苗却安稳持续地燃烧,迟燃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盯着灶膛里的动静,暖橙色的火光映亮他的脸庞,在微微跳跃的光影里,男人线条必露的轮廓变得柔软。 “江茶,你来看。”迟燃的嘴角要扬起一小抹弧度,朝江茶招手示意,侧开身子要她看自己燃气的火。 求表扬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江茶依言蹲下来探头往里看,迟燃拽着她的袖子把人又往里拉了点,“你靠近看。” “好。” 江茶出乎意料地配合,蹲着小步挪了十来公分,专注地去观察火势,迟燃唇角翘起,放下手,也向灶膛靠近。 只挪动了一点距离,他就忽然停住。 视线的最下方,是女孩柔软发亮的发顶。因为火焰的缘故,周围散发出暖烘烘的草木香气,迟燃的喉结无声滑动,他们现在的姿势,很像是把江茶圈在自己怀中。 “迟燃——” 女孩的发顶倏然移动起来,迟燃飞速往后一撤,抬手遮掩耳尖上的绯红,“嗯,我在听。” 江茶捡起最底下的烧火钳,这是种由铁打造成的长条状东西,尖端有弯起的钩子用来整理灶膛中的柴火,尾部有小圈的把手用来掌握。 江茶把它交给迟燃,指挥他:“这个是用来调节火力的,如果一会儿我说火太大,你就用它把燃烧的木头拨到旁边,火力不够就使劲扬底下的灰烬,记住了吗?” 迟燃痛定思痛要一雪前耻,学的很快,两人顺顺利利把几个菜做了出来。 七点,比赛截止,三队要带着自己的菜去第一晚住宿的小楼,接受来自村民的评价。 为了公平起见,菜品并没有公布出自哪组之手。 江茶组做的是蟹粉小笼,麻婆豆腐、肉蟹煲以及豆芽鲫鱼汤。比起他们组,另外两组的菜就显得寒酸许多,除了一碗糊掉的红烧肉能看出是什么菜,其他几碟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作物了。 -- 第126页 迟燃站在二楼收回目光,往屋里走,江茶坐在床边翻找药箱。 “早知道他们这么菜,根本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了,”迟燃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下,手肘陷进被褥里支着脑袋,他一歪头,去看江茶翻飞的手指,“喂,江茶茶,你干嘛呢?都不关心我们的战绩吗?” “别给我起这么奇怪的名字,现在村民已经在投票了,结果如何我们改变不了,关心也没用,而且,比起这个——”江茶终于在药箱底部找到医生给的那盒药粉,“我可能更关心你的伤口。” 迟燃放下手臂。 “把手伸出来,我要给你换药了。”江茶拿下颌指了指他藏在背后的手臂。 夏天天热,按理说应该不用裹纱布的,但迟燃坚持会耽误他做饭录制,医生只好给他浅浅包了一层。江茶解开纱布,看见迟燃的伤口处有些泛白,明显是被汗渍浸泡的。 真会逞强。 “会疼,忍着点。”江茶把药粉倒进盒盖里,用棉签轻轻滚一圈。 迟燃意外的配合,眨着乌蒙水润的眸子,乖乖把手递了过去。 江茶有些紧张,轻轻把棉棒上的粉末涂到迟燃的伤口处,粉末沾染的瞬时,其他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下,江茶吓得一下停了手,“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江茶退缩半分,想去找医生来给他上药,但下一秒,手背被温热的掌心覆盖,迟燃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伤口上,从牙缝里挤出逞强:“不疼,你甚至可以更重一些。” 你没事吧? 江茶头皮发麻,怀疑这人的脑袋里还残留着刚才杀厨房时冒出的烟。 迟燃看着她的反应,抬起雾蒙蒙的双眼——怎么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难道不man吗?”他想着也就说了出来。 “……” Man你个大头鬼啊! 江茶在内心咆哮,面上岿然不动,也懒得回答他的蠢问题,起身把东西都收进药箱。 迟燃有些委屈,不懂她为什么忽然不高兴了,冲着江茶的背影喊:“你还没给我包扎呢?江茶茶,做人不能半途而废。” “今天32度!再包扎你就化脓了!”江茶暴躁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 像只张牙舞爪的猫,还挺可爱…… 迟燃盯着女生逐渐缩小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艾伦在门口就看见偶像的这副模样,顺着迟燃看的方向却什么也没看见,想了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迟燃一下清醒过来,锋锐的目光扫过来,“干嘛?” “那个,燃哥……”艾伦指着楼下,“导演说比赛结果已经出来了,喊我们下去。” *** 迟燃下楼的时候,院子里挤满了人,院子正中摆了一张长桌,他们做的菜都摆在上面,其他几个嘉宾也已经落座,江茶身边是空的。 他径直坐到江茶身旁,侧身靠近,小声在她耳边说话:“叛徒,不喊我。” 江茶挠挠耳朵,睨他一眼,懒得回答,看向桌子上的菜。 村民每人只尝了一小口,剩下的菜几乎都是原封未动。 “在宣布结果前,我们先吃晚饭,而今晚的晚饭就是下午你们轻手做出的这些菜。” 工作人员开始给他们上餐具,除了江茶和迟燃,其他四个人脸上闪过绝望的神色。 苏婉婉拿着筷子,蔫得像地里的小白菜,“导演组,你们故意整我们吧……” “怎么会呢?”导演组努力压制幸灾乐祸的笑意,继续道,“我们导演组也是很善良的好吧,为了体恤你们今天下午辛苦,我们还设置了特殊环节奖励。那就是如果你们能猜中全部菜品的对应组,就能获得五十元的奖励金。” 五十,在节目里已经算是巨款了,大家一下来了劲。 节目组给六人准备了三块白板,让他们把答案写在上面。 其余两组看了一眼菜色,立刻在白板上奋笔疾书。 只有江茶和迟燃对坐无语。 迟燃皱起眉头,从碟子里夹起一坨黑乎乎的东西,“这是什么?除了这个红烧肉,其他菜有什么区别,你们该不会有一组就做了一道焦糊红烧肉吧?” 两组人同时抬头看他一眼,又同时垂下眼。 “算了,随便蒙一个吧,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呢。”江茶接过白板,“你手不行,我来写。” 迟燃:“不准说我不行!” 江茶:“……” 一分钟后,导演宣布停笔,没有立刻宣布接过,而是让场务搬出块小黑板,几道菜的照片被贴在上面,后面跟着黏住的挡板。 “来,婉婉组来揭晓你们的菜品是哪些。” 苏婉婉一把推出了裴昭。 裴昭走到黑板前,有些为难,在照片前辨认了很久。 迟燃“嗤”地笑出来,“裴昭,自己做的菜都认不清了?” “都是一团黑炭谁能认清啊……”裴昭嘟囔一句,转向苏婉婉,“苏婉婉,你自己来认哪个是你做的菜!” “怎么认不出呢?”苏婉婉“噌”地站起来,无比精准地撕下了几盘黑炭旁的挡板,“你看,这是番茄炒蛋,这是醋溜土豆丝,还有这个,是腊肉炒豆角,荤素搭配,哪里不好?” 众人:“……” 随后,大家的菜品都被一一揭露,除了江茶的,其余四人的每一道都让人匪夷所思。 -- 第127页 “咱们呢,有两组都猜对了答案,分别是婉婉裴昭组和艾伦赵思组,”导演看向六人,“你们两组说说怎么猜对的。” 苏婉婉立刻举起手:“简单嘛!只有江茶的背篓里带了豆瓣酱,所以麻婆豆腐最有肯能是茶茶做的咯,那桌上和麻婆豆腐统一水准的就都是他们的啦。” 艾伦点头,“苏老师说的对。” 赵思也连忙咽下嘴里的小笼包,“艾伦老师说的对。” 江茶:“……” 合着问题出在一瓶豆瓣酱上。 迟燃以为她难过了,偷偷在桌子底下捏了把她的手,小声道:“没事,明天我给你挣回来。” 江茶摇摇头,挣脱出来。 “没关系,”导演手中垂下三把钥匙,神秘一笑,“有的人虽然只猜中了自己的菜,但她得票不一般呀。” 工作人员递上台卡,上面写了最终的投票结果。 苏婉婉狠狠咬了口鸡翅,咬牙切齿地看着裴昭说,“大房子肯定是江茶的了,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拿到第二……” 裴昭叹气,“我看玄……” 桌上一片愁云惨淡,导演组在摄像机前快笑疯了,安慰他们,“别呀,别气馁,还可以猜猜你们多少票呀。” 裴昭举起手:“猜中有奖励吗?” 导演摇头:“无奖竞猜。” “那不猜了。” “……”这是导演带过最不配合的一届嘉宾,夜色逐渐浓郁,导演组也不再卖关子,让每组嘉宾来领钥匙,对应的房子就写在钥匙串的贴纸上。 江茶看迟燃从导演手里拿过钥匙,面无表情地往回走,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村民的口味不会刚好很奇怪吧…… 心脏忐忑跳动,江茶站起身来,迟燃缓慢踱步到她面前。 他个子高,挡住了身后的打光,额前碎发落下淡淡一层阴影,却刚好柔化了眉眼,只剩下少年意气。 “伸出手。”迟燃抬眼,用黑漆漆的眸子注视她。 江茶伸出手,一枚冰凉的钥匙落在掌心,贴纸朝下,她不敢看。 迟燃的指尖捏住钥匙,在她的手掌留下点点凉意,然后轻巧巧给钥匙翻了个面。 两层小楼的标识清晰躺在掌心。 江茶抬眼,望进迟燃含笑的眼底。 他用大手覆盖住她的小手。 夏风惬意,少年含笑。 “江茶,我们回家。” 第73章 同居 贴贴不行吗 江茶和迟燃毫不意外地住进了那栋两层小楼, 而让节目组始料未及的是,另外两组是平票。 迟燃江茶组:10票。 苏婉婉裴昭组:0票。 赵思艾伦组:0票。 “所以他们两组会住哪里?” 回去的路上下了小雨,淅淅沥沥, 江茶撑着伞,和迟燃走在乡间小路上。 手电筒发出的光束穿越雨滴, 在黑暗中照出影绰的形状,迟燃总保持着领先她半个身子的距离, 没回答她。 江茶以为他没听见, 加快步伐想缩短那半个身子的距离和他并肩, 谁知在她加速的下一秒, 迟燃也同样加速。 距离又被拉了回来, 他就是要领先她。 江茶不喜欢下雨天,迟燃又故意耍她, 更加生气,伸手抓住迟燃的袖子, “迟燃,我和你说话呢, 你听不见吗?” 迟燃一怔停下, 江茶还在继续往前走,伸出脚才发现前头有个水坑,就要一脚踩进去, 一只手横出在她腰间, 把她整个人都拦了回来。 江茶惊魂未定。 雨丝顺着伞檐朔进来, 很快,有人握住她的手,扶正了伞柄。 朔雨戛然而止。 江茶抬起头,迟燃讥诮地睨着她, “还要走前面吗?” 夜里她根本看不清,他知道。 她从前没有这个毛病的,在迟燃的记忆里,江茶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在高二的一次晚自习后。 走过无数次的校园小路,忽然在江茶眼前变的模糊不清。 那夜,迟燃照例和她一起回家,江茶走的比往常都慢,却咬着唇不说。 他故意落后她半步,跟在她身后,然后眼睁睁看着江茶踩进了还未填土的树坑里。 从那之后,放学回家的路上,他总领先她半步,没有光的时候,他就坐她亦步亦趋的光。 江茶看着眼前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少年似乎没有变过,他依旧有着黑亮的眸、飞扬的眉,仿佛落雨的晚自习也只是昨天。 仿佛,这么多年,他们一直一直在一起,从不曾分开过。 迟燃抽走握住她的手,细雨里夹杂的湿润的风立刻包围上来。 江茶眨眨眼,摄像机的灯光斜下来,让她的睫毛末端都跳跃着动人的光芒,迟燃喉结滑动,下一秒,清瘦的腕骨一转,拎着江茶的卫衣帽子扣在了她的脑袋上。 “迟燃!!!” 女孩的声音微愠,夹杂着很淡的怒气,反而惹得迟燃唇角翘起。 他坏心地吊着她,漆黑的眸子亮晶晶地笑:“你猜呀。” “无聊!”江茶转回身,不想再理他了。 “好了,我告诉你,是平房。” “哎,我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还不理我?” “江茶?江茶!你理不理我?” “你吵死啦!”江茶捂住一只耳朵往前走。 太子爷在她面前毫无羞耻心,反而觉得得意,“你不理我我就一直喊你,江茶江茶江茶……” -- 第128页 雨夜中,男生女生拌嘴的吵闹声夹杂在淅淅沥沥的斜风细雨里飘散开,光影黯淡又静谧,潮湿的石子路上,撑伞的影子并肩渐行渐远…… *** 小楼内部的条件比江茶想象中还要好。 院子枣树枝繁叶茂,树荫一直垂到小厨房的屋顶上;一楼的客厅里甚至有台电视机,浴室很大,修了个北方样式的池子做浴缸,江茶还在楼梯的转角下发现一辆有后座的老式自行车。 卧室在二楼,节目组已经给两人布置好了床铺,迟燃的房间挨着楼梯口,里面有个占据半面墙的衣柜,江茶简直怀疑这是节目组特地给他定制的。 现在是晚上九点,城市里夜晚刚刚拉开序幕,在乡村却已经是半沉眠的时间了,即便节目组的摄像机关闭时间是十一点之后,江茶和迟燃也准备入乡随俗,进了小楼后就准备休息了。 每个屋子里都有不少摄像头,固定在各种地方,还可以跟着人旋转。 江茶用毛巾把摄像机遮住,从竹篓里拿出换洗衣物,抱着自己的洗漱用品准备下楼,没想到一出门就遇见同样要去洗澡的迟燃。 两人对视一眼,看向对方怀里的东西。 江茶手里只有三样东西,沐浴露,洗发水,她最爱的大宝。 迟燃的怀里五彩斑斓:洗发水、护发素、沐浴露、面膜、面霜、精华、熏香蜡烛、香氛精油,甚至还有一瓶红酒。 两人异口同声:“你洗澡就要拿这么多东西?!” 江茶:“……” 迟燃:“……” 家里只有楼下那一间浴室,迟燃率先退开一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女士优先,你先去吧。” 两人都忙活了一天,江茶早都犯困了,并不和他矫情,说了声谢谢就下了楼。 浴室的热水用的是太阳能,节目组告诉江茶太阳能的热水存储有限,又想起迟燃怀里的红酒香氛,显然太子爷是要打长久战的。 他今天被怪阿姨逼婚,被鱼撵,被螃蟹咬,还差点把自己烤了,也怪可怜的。江茶想了想,决定把大部分的热水都留给迟燃,自己飞快洗漱刷牙涂大宝,总时长不超过二十分钟,出来的时候连头发都吹干了,速度之快简直不像个女艺人,节目组都被惊呆了。 洗完澡,江茶扣响迟燃的门,门很快被打开,江茶指了指楼下,“我洗好了,你去吧。” 面前的人却没有立刻反应,反而抱着胳膊靠在了门框上,视线由上到下打量着自己。 江茶跟着他的视线打量自己。 她穿的睡裙,长度到膝盖,露出了两条笔直白皙又纤细的小腿,只是……雏菊黄的睡衣上印着的是小熊头,肩膀上有两个大大的棕色蝴蝶结,领口也缀着两个小熊玩偶。 洗完澡的江茶黑色长发随意披着,刘海乖乖耷拉在额头,露出两只雾蒙蒙的大眼睛,再加上这一身过于童话的睡衣,让她看起来像个高中女生。 “我有什么问题吗?”江茶被他看得有些恼。 “没什么,”迟燃仍旧没骨头一样倚在门框上,恶劣地笑话她,“就是有点怀疑节目组找了童工。” 江茶扭头就走。 迟燃“啧”了一声,准备转身回屋,没想到每过一分钟,江茶又回到了他房门前。 这一回,手里拿着东西。 “伸手,”江茶凶巴巴地把创可贴放到迟燃手上,“防水的创可贴,医生让你洗澡前把这个贴上,洗澡的时候也要尽量避免别打湿。” 说完,她抬腿就要走,腕骨却被人轻轻握住。 江茶转身,眼前的男人举起手,眼底水光盈盈,语气十分无辜:“可是我一只手贴不了哎。” 似乎有点道理,但总觉得哪儿好像不对…… 江茶站在原地思考,狐疑地看着他。 迟燃见她似乎不为所动,摇头晃脑地长叹一声,收紧了掌心的创可贴。 “行吧,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贴好的,只不过会漏点缝隙钻进去水,然后发炎溃烂,其实也不算什么啦,我可以忍受的。” 江茶:“……我贴。” 两分钟后,太子爷弯着唇角举起手,迎着亮美滋滋欣赏自己手指上缠绕的创可贴,牛皮纸色,粗糙的,土土的,但不知道怎么越看越好看。 最后,在江茶惊悚的目光中,太子爷端着他的大包小包,翘着无名指下了楼。 男艺人精致起来真要命…… 江茶摇摇头,抖掉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回了屋。 节目组在令人发指的变态接地气中残存了一丢丢小巧思,给每个嘉宾的三件套都是他们的应援色系。江茶的是淡淡的水蓝色,在小小卧室中显得很温馨,一旁床头的梳妆桌还自带LED灯,方便女嘉宾化妆,即便节目已经几乎朝着生存挑战的方向发展,嘉宾的颜值也是必须保留的东西。 但很可惜,江茶并不需要这些,明亮的LED灯沦为了她看剧本的照明工具。 《归乡》的档期虽然是三个月,但其他嘉宾的时间协调不开,到第三个月的时候通告量基本上只能是一周一天,这也就意味着,江茶在第三个月就可以开始恢复拍摄工作。 宁真同意她休息,公司可不会那么好说话,所以临走前,江茶还是被塞了好几个剧本。 宁真给她筛选过,到她手里的剧本质量都不差,电视剧和电影都有,不是一番大女主,就是和天花板级别的影帝影后们搭戏,只有一部名字叫《嫁衣》的电视剧,从导演到编剧以及拟邀主演,全都名不见经传。 -- 第129页 这是部无限流题材的悬疑剧。 讲述了平凡白领楚楚像往常一样上班时,乘坐的电梯突然故障,再开门,她的手上多了一张通往异世界的结婚请柬,从此开启了她奇幻又刺激的无限流之旅。 江茶简单翻看了几页,这部剧的所有副本都和婚礼有关,充斥着浓郁的中式灵异色彩,民俗感很强,对人性丑恶面的挖掘十分深刻,却也没有否认世间美好的爱情和人的善良本性。 相对其他几个本子来说,这个故事的完成度最高,女主的成长线也最完整清晰。 但劣势也很明显,一来主创和班底都没有名气,导演是个没听过的新人,配角表里倒是有几个老戏骨,但也都是不温不火、演了半辈子配角的半透明人,完全没法和其他几部相提并论;二来,无限流题材在国内没有先河,即便拍了,能不能播出都是未知数。 要是以前,江茶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部戏,但现在,她有一整个团队的人要养,她可以不计后果不计成本,其他人不能和她一起几个月时间的努力化为乌有。 但《嫁衣》的确十分吸引她,这样的剧本对演员来说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 江茶伸手把另一部大制作谍战剧的剧本挑出来,和《嫁衣》摆在一起。 从前可以立即拍板的决定,如今却变得难以抉择……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江茶开门,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 第74章 起床 与猪搏斗ing 迟燃站在门口, 举着右手,他额前的头发还湿漉漉的,黑漆漆的眸子显得雾濛, 无名指上的创口贴却干燥如初。 江茶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要赖账吗江茶?”迟燃语气有些急,“你白天和医生说会帮我换药的, 我都听见了。” “哦,是这个啊, ”江茶恍然大悟, 大开了门, “你先在屋里等我, 我下楼去拿药箱。” “嗯。”迟燃点头, 看着江茶下楼。 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很快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迟燃抬起头,用力嗅了嗅了, 房间里还残留着女生发间的香气。 闻着有点像栀子花的味道。 和高中时闻到的很像。 想起高中时期,他无声勾起唇角, 一侧眼, 目光落在了亮着一圈LED灯的梳妆镜上。 桌子上摆了不少剧本,迟燃起身走到桌子前,随意翻动了两下, 发现每一本上都有密密麻麻的标记。 和当初她给的《刺杀》剧本一样, 字迹清秀工整, 荧光笔标记出的重点段落外还有江茶自己的见解和解读。 “迟燃。” 江茶一进门就看见迟燃站在镜子前望着桌上的剧本发呆。 迟燃在镜子里看见江茶走向自己,顺势坐在了椅子上。 “宁真给你找了不少本子啊,”迟燃把右手伸给她,“怎么样, 想好要接哪一部了吗?” 江茶给他解创口贴的动作一顿,皱着眉转头去看墙上的挂钟。 “放心,已经过了十一点,摄像都休息了,你大可放心。”迟燃讥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左手轻点了下她的肩膀把她的思绪带回来。 江茶看他一眼,又很快垂下睫毛,自顾揭开他的创可贴,“迟先生,这貌似涉及商业机密了吧。” 迟燃“嗤”地笑出来,“怎么,你还怕我抢你资源?先不说我暂时没有反串的打算,就是有,凭我的地位,应该也不需要从你的这些本子里面挑。” 江茶把棉签往桌上一放,停下来定定的看着他不说话。 迟燃顿了顿,抬手又拿起了那根棉签递给她,“当然,我也不会泄露出去。” 江茶不说话,拿眼睛看了看迟燃,想了会儿才接过棉签,小心沾了点粉末,仔细涂到迟燃的手上。 “还没有决定好,我和太子爷您不同,”在最后一层纱布上打了结,江茶把棉签扔进垃圾桶,叹了口气,直视他的眼睛,“你呢,是你挑本子,我,是本子挑我。” “这些不过是目前我最有可能可以试一试的角色,你是永远最先被剧组定下来的主角,而我呢,就算拿到了晋级名额,不到开机的那一刻,都会随时被替代。”江茶合上药箱,一把推到迟燃怀里。 “我也很想非常果断地告诉你,我的下一部剧是什么什么,但很可惜,我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 迟燃呆呆地捧着药箱,“其实,我可以……” “我也可以。”江茶毫不留情打断他,“虽然现在我不可以,但总有一天,我也可以的,我相信自己,我不需要别人同情可怜。” 迟燃无声看着她。 其实曾经有无数条捷径摆在她面前。 只是,她选择了最艰难的那一条。 “是啊,你是江茶嘛,你可以的,”迟燃释然,淡淡笑了笑,“毕竟你搭档的可是太子爷,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借你吉言,希望《刺杀》大卖了。”江茶轻笑,起身送他到门口。 两人在门口告别,没有再流连。‘ 熄灭灯光,安静的夏夜里,一墙之隔,有同样无眠的两颗心。 *** 早上六点,江茶准时起床,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乡村的天色比城市亮的更早。 今天是真正意义上的乡村生活第一天,昨天用力过猛,她和迟燃已经欠下了天价债务,江茶讨厌亏欠的感觉,她要想办法尽快把这个窟窿补上。 -- 第130页 江茶起的太早,摄像都没赶过来,迟燃……以太子爷的性格也绝对不可能起的那么早,她便出了门,绕着村子的田埂头边走边看想对策。 清晨的乡间小路上有淡淡薄雾,水汽大,太阳没有升起,空气还带着妥帖的湿润凉意,江茶深呼吸一口,感觉全身心都被净化了。 一路上的作物都站在微风里和她招手,她是路痴,记不住路,怕回不来,只敢沿着昨天走过的路慢慢走,快到鱼塘时,在朦朦雾气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迟燃? 江茶连忙走过去,对面的人影却在原地停了一秒后飞速转身逃跑。 正在这时,身后一阵声音,江茶回头,看见pd举着摄像机往这儿赶,而雾气里的人影还在往前跑。 江茶纠结片刻,还是去迈开腿去追那个疑似迟燃的影子,pd被她突如其来的奔跑吓得愣住,又很快反应过来追上去。 影子的肩膀上还挑着根扁担一样的东西,乡间的田埂路又窄又颠簸,他个子高,走的踉踉跄跄,没多久江茶就跟上了他。 “迟燃!你别跑了!”江茶气喘吁吁,面前的人果然停了下来。 背后传来动静,迟燃的拍摄pd扛着摄像机从江茶身边蹿过去。 江茶:“……” “迟燃,你还不回头吗!”江茶实在不知道,这一大早的太子爷又在玩哪出。 终于,面前的人默默放下了手里的竹竿和桶,慢慢转过身来,露出迟燃脏兮兮的脸。 江茶瞪大眼,在场的几个跟拍倒吸一口气。 “你、你去干什么了……” 江茶怔在原地,傻傻看着眼前宛如刚从泥潭里爬上来的迟燃。 迟燃遮住脸,想找个缝钻进去。 *** 江茶领着迟燃回家,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观,江茶抬手给他聊胜于无地挡脸。 “所以……你是去大叔家喂猪了?”她小声问。 看不见她的脸,迟燃都能听出来她憋笑的语气,很生气,一把拉下江茶的胳膊,阴沉着脸看过去,“好笑吗?” 是的,好笑。 但江茶不敢说,选择了保持沉默。 又有人探头看过来,迟燃暴躁地又拎起江茶的胳膊挡住脸,没好气道:“想笑就笑吧,别憋死你。” “没,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我不笑了,你别生气呀,好不好?” 这语气分明就是哄孩子。 迟燃懒得再和她在路上瞎扯了,要快点回家换身衣服,他可不想被其他那几个人看见自己的样子。 所幸现在还早,其他两组人都没起床,迟燃飞快地回家重新洗了个澡换身新衣服。 再出现在楼下时,太子爷已经换上了一身清爽的紫色镶黄边运动服。 紫色挑人,显黑又显土,穿不好就会变成灾难现场,但迟燃个高腿长,皮肤白得逼死女明星,穿上反而显得整个人青春又恣意。 看来变身后的太子爷,心情稍微好了点,走的是嘻哈休闲风。 “你在忙什么?”太子爷把楼梯当秀场,耍完帅后,就插着兜靠墙边,站在最后一个台阶看着江茶。 “准备早饭啊。”江茶把两碗面条摆上桌,又从厨房端出了一碟邻居送的小菜,“好了,下来吃饭吧。” 江茶穿着幼稚的皮卡丘围裙,长发被随意绑在脑后,两缕发丝垂落在脸侧,抬头朝他说话时,眉眼都变成了弯弯的月亮,浸泡在晨光里,整个人散发着毛茸茸的朝气。 迟燃踏下最后一阶台阶,忽然萌生出一种他们曾一直这样生活在这里的错觉。 是在梦里出现过吗? 他会在晨光乍现时出门回家时,她总在等他,无论早晚。 “迟燃,坐呀。”江茶的手在他眼前晃荡两下,把他拉回现实。 因为赶时间,江茶早上只下了几碗面条,两份给自己和迟燃,其余的分给摄像组大哥们。 迟燃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的面,面条细白如丝雪,小块猪油化开的面汤有醇厚的香气,再撒上细碎的绿色葱花,最普通的阳春面却不显得寡淡。 他拿筷子夹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忙了一早上太饿的缘故,这碗素面的味道此刻胜过了从前从吃的所有山珍海味。 他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一碗,风卷残云,连面汤都喝了干净。 “还要吗?”江茶没想到他吃的那么快,面条不抗饿,又怕他没吃饱,“锅里还有的。” 迟燃摆手,作为艺人他向来自律,严格地控制自己的碳水摄入量,今天的这一碗面条已经达标,他这一天都不会再吃碳水了,于是就靠在椅背上专心看江茶吃饭。 江茶仿佛完全没有体重管理方面的困扰,已经开始吃第二碗了,她吃的专注又投入,一碗素面也被她吃得像是香到不行,看着慢条斯理,速度却奇快。 但再怎么投入,头顶上那一炬目光也无法忽略,她被迟燃盯得快要吃不下饭了,只好开始找话题转移他注意力:“那个……我们昨天不是说话今天一起去大叔家的吗?你怎么一个人去了。” “你不是再赖床么。” “六点起也算赖床吗……江茶放下筷子,“而且,你可以叫醒我的。” 迟燃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色,恶劣道:“我怕你有起床气不行吗?” 江茶:“……”这什么垃圾理由。 -- 第131页 明明他才是最有起床气的那个,也是最洁癖的那个,一分钟的旱厕都不愿意用的大少爷,居然愿意独自一人去猪圈那种脏东西。 江茶垂眼,看见他的手上又多了几道细小的伤痕,肯定是在喂猪的时候弄伤的。 这样漂亮的一双手,实在不该再添疤了。 “明天叫醒我吧。”江茶放下碗筷,认真说。 “什么?你——” “让我和你一起去不行吗?”江茶目光垂落。 迟燃反应过来她发现了他的伤,把放在桌上的手收下去,“猪饲料很重,你又抬不动,我一个人够了。”而且昨天他已经让她自己做了一天的饭,他不想做拖后腿的废物。 “好啊,那以后我晚上也不睡了,只要听见你起床我就立刻和你一起去。”江茶很确信,“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迟燃绝对相信她能做得出这种事。 头疼,江茶实在是太倔了,她从来都不是会安分守己等别人保护她的性格。 迟燃叹气,“可以,但在我学会做饭前,大部分的量必须让给我干。” 江茶想了想,觉得可行,两人在餐桌上达成了喂猪协议。 但新的问题也很快出现—— 他们必须开始打工赚钱了。 第75章 点映 别哭。 江茶和迟燃在玉米地里遇见了赵思和艾伦, 他们正在掰玉米,准备拿到集市山去卖,艾伦负责把玉米掰下来, 赵思在后面把它们捡回框里,两人只干了不到一刻钟, 就已经满头大汗。 “玉米不是这样掰的,”江茶看不下去了, 下地教艾伦, “你看, 直接把玉米的杆子往下折……” “江茶懂的好多啊……”赵思蹲在田埂上发出感叹, 看向身边的迟燃, “和她做搭档很轻松吧,你们决定好要卖什么植物了吗?” 江茶的身形在日光中逆成一片黯淡的阴影, 迟燃收回目光,诚实摇头, “还没想好……你们打听过玉米的价格了吗?” 赵思皱眉,“邻居阿姨告诉我们这个天玉米最好卖, 至于价格, 还没问,不过都是一块地里长出来的植物,价格应该差不多吧……” 迟燃:“……” 原来他还不是最没有常识的那个。 艾伦在干农活方面的悟性差到令人发指, 江茶教了他二十分钟还是没有教会他, 他也不好意思让女生一直陪着自己在烈日下暴晒, 借口自己要练习练习,把江茶请回了田埂上。 “感觉怎么样?”迟燃看见江茶脸都红了,抬手把带的水给她,又站起身挡在了太阳直射过来的方向。 刺眼又猛烈的阳光被挡住, 阴影之下瞬间凉快了不少,江茶喝了口水,喉咙里干涸的不适感终于被缓解。 玉米叶子很刺人,掰玉米也需要体力,迟燃作为主要劳动力还伤了手,这笔生意他两做不了,两人只好继续往前走。 “打听到玉米的价格了吗?”江茶问。 迟燃摇头,“他们也不知道价格,只知道玉米好卖。” “好卖……”江茶皱眉,“好卖的原因很大可能是便宜又常见,不只是玉米,这里我们能获得的所有东西都是最普遍的,根本没有竞争力,而且无论掰玉米还是挖土豆,都是又累又耗时……我觉得单纯靠卖农作物根本行不通。” 迟燃赞同她的观点,但身处这里,这些农作物就是他们唯一能获得的资源,如果不卖农作物,根本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赚钱。 两人一路走到池塘,在边上的大树底下坐下,远处水波粼粼,身旁光线从缝隙中下坠,在地面投下了铜钱般的光斑。 江茶伸手,看它们落在掌心时明亮又跳跃。 偶有微风拂过,会吹乱江茶耳侧的发丝,江茶被笼罩在细碎的光亮之下,连发顶都透露着柔和的栗色光芒,而她手上翻飞,光斑便随着她的动作飞舞起来。 “别玩了,”迟燃抬手遮住那些光,认真恐吓江茶,“再晒一会儿你的手就成炭烤兔爪了。” “不会的,我小时候天天在山上跑都没有晒黑,山——” 江茶猛然反应过来,“迟燃,村子里有山吗?” “有啊,”迟燃向身后一指,“村子北面不就有一座山,但不怎么高,你……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我觉得我们之前的思路或许被局限了,节目组说我们可以从村子承包的地界里获得东西,又没说只能从这些地方薅。其实,有的地方,是大家都可以用的,比如——” “那座山。” *** 但山上并没有江茶想象中神秘,除了山坡上生长的野生植物什么也没有,迟燃下山时衣服还被一种带刺的植物挂住了。 “这是什么?”江茶从没见过这种植物,叶片又长又窄,伏地而生,根茎上爬满长刺。 “是……黄藤?”迟燃把外套套在手上扯下一株植物根茎,拨开长刺,从里面滚出几颗球状的果实。 江茶不明所以,迟燃的脸上却浮现笑意。 “江茶茶,恭喜你,以后你要过好日子了!” 迟燃借了老乡的镰刀,从山上砍了不少黄藤带回家,又从家里扒出了些砂纸和电锯,开始打磨那些球状果实。 “黄藤的果实,还有个别名叫星月菩提果,”迟燃把果子拿给江茶看,“你瞧这上面的黑点像不像繁星密布?胚芽的地方钻孔之后就是月亮,它们组合起来就是众星捧月。” -- 第132页 江茶接过认真看了看,没有看出门道,“所以它能卖钱?” “当然能了,小财迷,”迟燃嗤笑,继续转头打磨菩提子,“离我远点,别让木屑溅到你。” 总归也没有更好的赚钱门路,江茶便也学着迟燃的样子剥开菩提果的外皮,把它们放在水里清洗。 两人分工合作,没一会儿,迟燃就串出了一串星月菩提手串。 “像是佛珠?” “就是佛珠。” 江茶摩挲着手串上的纹路,居然真的看出了点众星捧月的样式,“可是你怎么会做这个?” 一个连韭菜稻子都分不清的少爷,居然会做佛珠。 “没办法,耳濡目染咯,”迟燃拿着手串像模像样地盘了两下,“做生意的嘛,都迷信,我家那老头一辈子除了赚钱唯一的哀嚎就是盘这些文玩,我妈——” 迟燃只柔和了一瞬的表情又瞬间凝固,眼神飞速黯下。 江茶终于想起,迟燃从没有在大众和她的面前提过自己家里的事。 就连当年为什么忽然从北宁那样的大城市转学来小镇,他也从来没有吐露过。 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太子爷,其实也有不想被触碰的禁区么。 “所以它卖很贵是不是?”江茶看的出他不想再提,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下午我们要去街上把它卖了吗?” 迟燃从回忆中挣出,低低“嗯”了一声,“先做一串看看行情,如果有识货的,一串就够我们这个星期的花费了。” 江茶点头,继续清洗果子,两人都不再说话,安静下来,要不是手上还有动作,画面简直像是静止,拍摄两人的摄像都皱起眉头,导演组盯着迟燃手里的菩提串,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从开拍到现在,这两人不是不按套路鼓吹嘉宾同时到达,就是撒娇耍赖打白条炸厨房,短短两三天的时间,搞出的意外已经让导演组头疼得睡不着觉了。 要是迟燃的菩提串真能卖出大价钱,那这期节目就真的录不下去了。 但所谓墨菲定律大概就是如此神奇。 两个小时候,导演和摄制组心情复杂地看着迟燃和江茶数钱。 “一千九百九、两千——整整两千!”迟燃潇洒一甩钞票,“怎么样,哥哥帅不帅?” 江茶不可置信,又把钱接过来数了一遍,“真的卖了两千啊……” “生意人讲究这些,什么辟邪的送材的开运的,别说两千,要是拿去市里两万我都能给你卖出来。” 迟燃财大气粗,挥手抽了六百递给江茶,“喏,这六百块还给大叔。”想起今天早上喂猪的心酸他就忍不住咬牙切齿,“江茶,以后咱们再也不用去喂猪了,还能天天吃好的。” “嗯!”江茶用力点头,由衷开心,“我们有钱了。” “不是,你们这——”导演忍不住出声,两人回头看他,迟燃一挑眉,“怎么?我们违反规则了吗?” “那倒没有……”就是节目快做不下去了。 导演组千算万算,没算到看着养尊处优的太子爷居然是个会做手工的。任务第一天就超额完成指标,后面的几天他们还能拍到什么素材? 他两天天过农家乐吗? 答案是——的确如此。 还完债还有一千多块钱的两人简直成了嘉宾的财神爷,接下来的几天这两人一点活没干,成天在田埂上转悠看其他两组面朝黄土背朝天,还时不时放个“高利贷”,等到一周后,钱不仅一点没少,两人还成了所有嘉宾的债主,富的流油,闲的发慌。 节目组立刻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归乡》就真的要成为这两人的养老院了,第二周紧急修改了规则,但没想到这两人稀奇古怪的技能一个接一个,到最后江茶都学会了根雕、编竹筐……财路一条接一条的发掘,挡都挡不住。 直到九月底,《归乡》的摄制到了尾声,《刺杀》也即将上映了。 江茶迟燃不得不去配合《刺杀》上映前的宣传,其他四个人国庆的档期也被各种排满,最后一期节目的录制只能暂停下来。 托迟燃那张空降专辑的福,《刺杀》的前期预热十分成功,加上两人录制同一档综艺的消息传出去,就算对权谋题材不感兴趣的观众,也不可避免对他们的人感兴趣。 截止上映前三天,《刺杀》的预售票房就已经突破了五亿,比影评人预测的两亿还翻了一番不止,狠狠打了之前唱衰人的脸。 上映前一天,江茶和迟燃同时收到了片方点映的邀请。 迟燃在当天还有一场品牌直播,时间有冲突;KIKI依旧没露面,宁真接到了《嫁衣》的会议邀请,点映那天只有江茶带着新助理一起去。 《刺杀》的制作精细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宴凯对于镜头语言和画面美学的把控简直做到了极致,无论是酣畅淋漓的痛哭还是细细碎碎如风般的钝刀子,情绪的感染与共情都被放大到了极限。 没有让当初所有孤注一掷的台前幕后人失望,宴凯的转型作是成功的,不管是生离死别的爱恨还是家国情怀的格局,《刺杀》的完成度都无法让人质疑。 影片的结尾,是少年与中年岑明两张面孔的不断交替,他们是一人,却也不是一人,纨绔终于登顶那条通天之路,大道之上却再无亲友。 站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岑明回望来路,无数的面孔交叠,无数的回忆迭现,最终定格在岑明与裴离夜色中相视而笑的画面。 -- 第133页 这是岑明和所有人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刻。 但,逝去的再也不会回头,画面宛如风干一般逐渐褪色、割裂,最终破碎成一个又一个零星的碎片,化作雪花,飘扬、消散…… 画面归于黑暗。 全片完。 电影院响起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灯光还未亮起,江茶在黑暗中抬手摸向自己的脸,触摸到一片冰凉的泪滴。 她无法克制地吸了吸鼻子,紧接着,身旁递来一张纸巾。 熟悉的冷香味包围空气。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他说,“别哭。” 第76章 票房 大概是意难平更适合我们的结局 演职表如雪花一般在大银幕上滚动, 微弱的光亮照亮了迟燃的眉眼。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却让视野清晰。 江茶呆呆地看着他,他就坐在她的身侧, 间隔的二十厘米距离中飞舞着细小的尘埃,隔着它们, 江茶看见迟燃很轻地弯起了唇角。 “不是说……今天不来了吗?” “谁告诉你的?”迟燃抽回手,“直播提前结束, 我就赶过来了。你岑明哥哥的首映, 我怎么能缺席?” “什么时候来的?” 迟燃瞥她一眼, “在后半段的时候, 看你哭得投入, 没好意思打断。” 江茶瞬间没了想哭的感觉。 太子爷没意识到,指了指屏幕上自己的脸毫不谦虚道:“我演的真好, 说不定以后真能当演员呢。” “为什么是说不定,”江茶看着他认真说, “我觉得你真的可以做演员的。” 其实她一直不明白,迟燃明明是表演系的科班出身, 为什么像是从没有考虑过做真正的演员。 不喜欢吗? 可他在片场时的眼神明明是带着热忱的。 “我——” “你要相信你现在就是岑明!岑明现在应该是什么表情, 你就该是什么表情,懂不懂?” “重来!” “再拍一条!” “不行!” “……” 宴凯的话像惊雷一样在影院炸开,吸引着目光纷纷看过去。 江茶的话被打断, 和众人一起看向屏幕。 制作组把片场花絮放到了片尾。 入戏太深蜷缩在地板上嚎啕大哭的江茶, 连续吊了七八个小时威亚, 导致被放下时连站立都不稳的迟燃,瓢泼大雨中剧组人人坚毅的面孔,宴凯一句又一句的“cut”在光影切换中不断响起……把在场的人都瞬间带回了那些一同奋斗的时光。 极致的画面追求、苛刻的细节把控、无畏的匠人精神……一百多个日夜,无数风吹雪打, 《刺杀》是台前幕后所有人共同交出的答卷。 “对饮空壶煮月下,再叹潇洒祭少年;笑看世间虚无真假,爱恨情仇又何必牵挂……” 最后的最后,缱绻的男声在影院响起,回荡。 《刺杀》的片尾曲,词曲唱都是迟燃。 前半生的少年意气,在他的澄澈的嗓音里展现无遗,紧接着情绪跌进漩涡,逍遥悠快的节奏变得沉重磅礴起来: “斩断所有牵挂,望穿青丝白发;我执剑走天涯,却霜染铠甲;通天攀登的风沙,怎忍看宿命厮杀,残灯伴残霞,万物皆喑哑……” 现场没有人再说话,只有沉浸在其中的压抑哭泣声此起彼伏。 电影中的他们实在都太苦了。 欢愉只一瞬,爱恨却长久,直到最后,魂归故里,却无人再像少年时。 “是我执意走天涯,莫问就四海为家,蓦回首,遇见谁的刹那……” “再回首,却无人回答。” 结局时,岑明的身边空无一人。 江茶一想到这个结局眼泪就又要忍不住。 “不准哭了,我可只有一包纸。” 灯光亮起,迟燃还陪江茶坐在座位上,当初杀青那场戏,江茶哭得撕心裂肺,绝望到让迟燃都恍惚是不是自己真的要死了。 别再在他面前流眼泪了。 “傻不傻啊你?”迟燃嘲笑她,“我不是在你面前么。” 江茶看着他鲜活的脸止住眼泪,最后再看一眼黑下的屏幕,和迟燃一起汇入散场的人群里。 观影结束还有片方的观影会,不过主角不是他们,主要是制片对来的影评人和媒体进行问答和交流,好方便后期电影宣传。 迟燃和江茶则被带去休息室,配合宣发拍摄明天上映后的宣传vcr,编辑宣传微博。 官博已经发布了点映现场的微博,迟燃作为一番第一个转发,没有采用文案组的建议,他想亲自为岑明说话。 “若有选择,我只愿卧倒在这红尘里做个庸人,好过这条通天歧路。 ——岑明。” 很快,这条微博迅速登上热门,这是迟燃从业以来第一次这样认真宣传除了音乐之外的工作。 其实除却本身就对他带偏见的人,所有人都能从预告片中看出,迟燃为《刺杀》做出了多大的改变,至少从预告上看,他的表演合格了。 在这之前的燃灯大多是秀粉爱豆粉,生粉在其中的比例很少很少,他们压根没有对迟燃的演技报以期待,也根本没有想过迟燃会去认真演戏。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太子爷可能要来真的了。 参与点映的影评人已经有好几个写下了影评,对《刺杀》的评价一致很高,果不其然立刻便被打成了“金钱力量”。 -- 第134页 青年导演转型的第一部 作品、和流量平番的影帝、以及大众对诸如迟燃之类的流量的刻板印象,这些原因就导致不管《刺杀》的预售票房多高,影评人夸得多好看,在没有正式上映时,大部分的声音都是在唱衰的。 但江茶相信,等明天,他们的努力,一定会被看到的。 “如果,你愿意骗我一场,该多好。 ——裴离。” 江茶敲下最后一个字,合上手机。 *** 十月一日,假期第一天,《刺杀》正式上映,开始接受来自大众的检验。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刺杀》当天的票房被另一部红色革命片碾压吊打,网络上的风评却出乎意料的好。 电影圈的老人对江茶不算陌生,可说实话,之前大家对她的期待并不高。 年少成名是好事,但在遭受了那么多的打击之后,一个人的心境会天翻地覆,演员本人的情绪稳定对于角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对于江茶这种天赋型演员来说,很有可能开端即巅峰,演员的起点太高对于后续的发展有时候反而是限制。 五年后重新归来的江茶到底能不能超越自己?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裴离给了他们答案。 她可以。 五年的沉寂没有打倒她,反而成就了她,她的共情感相比五年前更加强烈,情绪爆发的感染力到了可怕的地步,在一众老戏骨中毫不逊色,和张嘉许的戏接的稳稳当当,隐隐还有压制的趋势。 江茶没有陨落,这对青黄不接的电影圈来说是无法辩驳的喜事。 《刺杀》是江茶重回电影圈的满分成绩单,而对于电影圈之外的大众来说,最瞩目,最有讨论度的还是迟燃。 #迟燃演技#的词条霸屏了一整天。 迟燃在电影里的表现完全超出了大众对他的认知,江茶甚至看见了不少人在认真讨论“《刺杀》中的迟燃是不是被人附身了”这个话题。 虽然夸张,却也是大众对迟燃的认可,或许他在电影里和其他人相比演技确实还显得青涩,但绝对已经达到了及格线。 这件事对于燃灯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但好景不长,很快,事情出现了变化。 第二天流量回暖之后,另一个话题#迟燃江茶cp感#异军突起。 虽然之前片方已经用江茶和迟燃的cp炒过话题了,但当时的他两除了捕风捉影的绯闻和预告片中几秒的同框,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了,加上迟燃粉丝一力抵制真人cp捆绑,即便热度有了,真情实感认同的人也没有那么多。 而在电影出来后,两人在剧中角色的感情线完整清晰地被呈现出来,岑明和裴离的人设地位差距巧妙地对照了演员现实中的处境,加上最让人无法忘怀的be结局,代入感瞬间增强。 圆满结局固然皆大欢喜,但遗憾才是最能长留心间的。 相爱之人阴阳两隔,暗恋无法窥见天光,旧情不曾复燃,破镜永不重圆,浪荡子未回头,向阳花死在黎明之前…… 裴离的撕心裂肺用尽全力,却始终抵不过天意,死在爱人眼前,也未曾等到那个人骗她一句喜欢。 其实大部分观众很俗气,磅礴宏大的世界观、乱世更迭的家国情纵然打动人心,但最容易被全年龄层接受喜爱的还莫过于常被人诟病俗套的“爱情”。 岑明裴离be的这份遗憾深深刻在观众心里,成为所有人观影后的意难平,通过这份强烈的代入感,观众自然会希望江茶和迟燃在现实生活中可以再续前缘。 两人本来就登对的外形和玄学契合的气场,再加上这层滤镜,cp感被无限放大,在第二天下午热度直接碾压了#迟燃演技#的词条,一跃成为了热搜榜第一。 字母站的剪刀手顺势而为,把两人的视频剪辑成各种前世今生意难平,热度一波又一波地被推上去,原本对权谋题材不感兴趣的人也被两人的拉郎视频吸引。 在票房面前,燃灯不敢继续光明正大地撕江茶,没有饭圈警察出警的“燃茶”cpf迅速增长积累,野草一样在互联网到处生根。 到了第三天,《刺杀》的票房终于反超红色革命电影,成为了假期当日票房第一,此时的票房累计已经将近8亿,单日票房也终于破亿。 三天8亿已经远超过片方的期待,国庆后四天是电影市场的疲软期,宁真怕江茶期望过高,还特地安慰了她,没想到到了第四天,在同期电影单日票房都在下降时,《刺杀》仍旧在增长,单日直接突破了一亿五。 片方趁热打铁,各家粉丝也有眼色,能宣传的地方都加大力度宣传,连江茶这种半年都不能营业一次的“懒汉”,都被宁真抓着发宣传微博。 也是再次登上大号之后,江茶才发现,原来自己一条微博的几千条评论已经变成了十万,点赞突破百万,她的微博粉丝数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增长,马上就要突破千万了。 在票房叫座的同时,电影的口碑也没有下滑。 观众爱磕糖,专业影人爱分析更加深层苛刻的东西,显然,让宴凯孤注一掷、堵上前程的《刺杀》做好了接受一切检验的准备。 “江茶,你可能真的要重回电影圈了!”宁真这两天的嘴角根本没有放下来过,“这是舆情那边统计的数据,你现在的热度已经超了一线,到了中游水准。” -- 第135页 “你知道吗?短短四五天,已经有二十多家品牌商找我了,而且给的title都升到了代言人级别,再也不是什么挚友、大使了,还有剧本,他们都快把我的电话打爆了!” 江茶在一众狂欢的气氛中冷静的格格不入。 她之前已经经历过一次所谓的“一夜成名”,没有多大的实感。 真正的惊喜,出现在江茶飞往首都路演的时候。 第77章 公开 恭喜你们 迟燃和江茶要去首都路演的航班泄露, 来接机的粉丝完全堵住了机场大厅,人流无法移动,交通陷入瘫痪的境地, 比新年那次给迟燃送机的场面更可怕。 迟燃因为还有商务站台,航班和江茶错开, 在她之后,但粉丝早已等在了机场。 江茶躲在宁真的怀里, 保安在面前拉起人墙, 在人山人海的夹缝里, 江茶看见了属于自己的和迟燃的应援灯。 蓝色的属于她, 像海。 红色的属于他, 像火。 “茶茶!妈妈爱你!” 有女孩尖细的嗓音从嘈杂中脱颖而出,周围响起一片哄笑, 江茶也被吸引着转头去看,却猛然撞进了一片紫色的海里。 紫色的海, 是蓝色大海与红色火焰汇聚后的浪漫色彩。 那些明亮的灯牌上并列着江茶和迟燃的名字,组成它们的小灯泡像星星一样熠熠生辉。 “CP狗舞到正主面前恶不恶心!” “有没有人教过你们圈地自萌!请问你们圈的地是地球吗?!” “做CP粉就给我有点边界感行不行!” “这里哪里有另一位?你们举什么举?尊重别人很难吗?!” 很快, 在不友好的声音中, 耍了小心机的尖细嗓女孩连同身后的那些人一起被淹没,蓝色真的像大海一样涌上来,紫色变成了不显眼的小小洋流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另一波声音重新卷土重来。 “茶茶, 要天天开心啊!” “姐姐, 要自信, 我们都很喜欢你,只喜欢你!” 这些数不清的身影脸上布满兴奋抑或是紧张,陌生的,从未蒙面的, 却可以很轻易很大声地诉说爱意。 江茶看着这些陌生的爱意,笑了下,回过头去,被宁真拉着埋头走过安保拉出的人墙,一浪又一浪更高的呼喊声被甩到身后,逐渐湮灭。 “看见了吗,这就是作品的魅力,作品才是演员安身立命的根本,”宁真给江茶递了毛毯,方便她在飞机上补觉,“当然了,粉丝的爱意或许廉价短暂,但只要你可以不断的有作品输出,就可以巩固住他们的喜欢,最后,等到这个群体足够大足够广泛的时候,你就有资格脱离他们,不再依附粉丝,让自己的名字变成他们的底气。” 江茶不懂这些,她的本职工作只是演戏,其他的宁真会解决,但在飞机平稳起飞时,她却莫名想起了那一小抹被淹没的紫色。 那些淹没在洪流里,很弱小的那一股紫色溪水。 原来她和迟燃的名字被放在一起是那么让人难以的接受的事情吗? 飞机逃离地面,透过舷窗,江茶仍能远远看见那些像火焰一样怒放的红色。 其实,就算她现在攀爬到了云梯上,在别人看来,江茶依旧不可以和迟燃在一起是吗? “江茶?江茶!” “啊?”江茶被宁真的声音唤回思绪,“怎么了?” “我说《嫁衣》那边有进展了,”宁真皱眉,“怎么魂不守舍的,是最近太累了吗?” 江茶摆手,“《嫁衣》有什么进展了,敲定了?” “江茶啊,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什么咖位了嘛,《嫁衣》一个小投资的小网剧能请到你才是要烧高香的。其实前两天导演就和我敲了,只要你答应出演,你就是绝对的一番大女主,剧本也会为你再修改一遍,只是……” “只是现在来找我们的,比《嫁衣》好的本子有太多了,《嫁衣》能给的待遇他们也都可以,甚至大部分都比它更好,现在是剧组在攀你,你要不要考虑去待遇更好的剧组?” “待遇,什么待遇?一番大女主,独家化妆间,配备房车,优先通告,还是翻倍片酬、加戏?”江茶蹙眉,“宁姐,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的。” 宁真无可奈何地看她一眼,“我当然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是除了这些,大制作也可以提高你在圈内的地位,让你更进一步。” 她知道宁真的意思,本质上宁真是个商人,她在最难的时候向她伸出了手,这份雪中送炭的知遇之恩值得她用所有去回报。 江茶垂下头,很久之后才轻轻抬眼,“宁真姐,《嫁衣》给的待遇真的会让我们赚不了多少吗?我喜欢这个本子,但也不想工作室的人跟着我吃苦。” 宁真看着她认真的小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江茶呀,你在想什么呢?《嫁衣》再怎么小成本给一番大女主的待遇也不会让工作室吃苦啊,只是说相对其他的大投资来说没那么赚,我们现在选择很多,你喜欢《嫁衣》的话我们就接,这些剧我们也可以排到后面吧。” 江茶松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圈子里,红,才代表着有选择权,反之只能等人来挑选你。 “还有两个小时才到首都,你先睡一觉,我会把档期在《嫁衣》之后的本子挑出来,等今天路演之后你自己挑一挑。” -- 第136页 江茶在《归乡》里休息的很好,宁真对于江茶攀升一线后的第一块商务把控很严格,邀约的众多品牌筛选之后只剩下不多几个,团队那边还在进行测验才能确定是否合作,所以国庆这几天也只有宣传,江茶一点也不累,也没有睡意。 她害怕睡着之后再梦见那片紫色的小小洋流。 “发我一份吧,我不需要睡觉,现在就可以看看。” 宁真下意识想拒绝,但看见江茶的状态的确还不错,还是给她传了一份。 “国庆之后就要回去录制《归乡》最后一期,昨天我问了鹅厂那边,说是审批单号已经下来了,应该在十月底就能上,开播前有一个直播推介会。中间这大半个月有六个商务广告,两个杂志拍摄,还有三个访谈,一个综艺飞行一期。” 宁真翻着行程表,“哎呀”了一声,“还有个最重要的,《卫道》的审批也过了,也在鹅厂平台播出,宣传那块鹅厂比我们擅长,已经全权委托了,估计明年一月也就要上了。《嫁衣》十一月初开机,预计是三个月,这样一来存货就没了,你看我们要不要接几个客串的电影承一承档期?” 江茶想了会儿,“客串我可以在拍摄期间就完成,不需要单独留档期。所以我要筛查的本子就是在一月之后的对吗?” 宁真点头,“但其实你想休息半个月这样也是可以的。” 江茶抿唇一笑,“我不需要的。” 她已经不需要停下来了。 能递到宁真手上的本子都是被筛选过的,江茶翻了几部,题材新颖的有,大投资的S+也不在少数,连正剧也有好几部,但大部分开出的条件是要求她和迟燃一起出演。 江茶微不可查地蹙起眉毛,宁真立刻察觉,“怎么了?这些都没有满意的吗?” 江茶摇摇头,“有只为我而来的本子吗?” 宁真一顿,目光落在似乎永远连在一块的“江茶迟燃”四个字上,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有的,但,可能就没有这几个投资大了。”宁真把另一份早都准备好的资料递给江茶,“在这里。” 江茶接过飞速翻阅,目光在一个叫《听风》的校园剧定格。 在花里胡哨的项目介绍中,它简洁得过分。 只有一个编剧署名。 是胡声。 江茶的指尖开始颤抖,“《听风》的编剧是……” “这部啊——”宁真叹了口气,“对,就是导演胡声,你的启蒙导师。” 江茶感到一阵雷击般的战栗,几乎要扶不住座椅,“胡导什么时候写的剧本,他、他不是……” “你先别激动,”宁真已经听见了江茶的声音的哭腔,“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这个本子是胡导的儿子送来的,它除了胡导的编剧署名什么也没有留下。本来,我是想把它剔除的,但我知道胡导在你心中的重量,就给留下了,具体的,可能还得下飞机之后再找他沟通。” “我——” “亲爱的旅客,本次航班即将抵达首都国际机场,请您……” 广播中甜美的女声打断江茶的话,宁真收起了资料,拍在她的肩膀上,“好了江茶,你是个敬业的艺人,去吧,做你现在该做的事情。” 飞机降落时舷窗外的山川河流逐渐变成具体,江茶走进机场大厅,义无反顾撞进万人簇拥中。 下午五点,距离路演还有两个小时,江茶抵达酒店,在走廊上遇见了很久没见的张嘉许和岑蓓。 岑蓓的头发比上一次见面时长了不少,被她随意披在身后,她穿着淡黄色的连衣裙,站在张嘉许身旁像一朵温婉的花。 “小江茶,又变漂亮了,”岑蓓弯了月亮眼,“看来红气养人是真的呀。” “啊?”江茶还有些呆。 “今天来的路上一路都是你和迟燃的粉丝,”张嘉许牵着爱人,眼神很温和,“恭喜你江茶,你的努力没有白费,你已经被大家看见了。” 江茶只是低头笑。 “哦对了,怎么还没见到迟燃?” “他今天有个商务站台,应该半小时后就到了。” 张嘉许点头,“那我们就先去化妆间了。” “好——” 等一下,我们? 江茶回头,“张老师,你,你和岑蓓姐今天是要——” 张嘉许和岑蓓对视一眼,衣摆旁的手十指交叉力度加紧,“是的,我们今天要公开了。” 公开,就意味着退圈。 江茶看着他们的笑脸,一时间心情复杂,但是祝福是真情实意的,“恭喜你们。” “嗯!祝福我收到啦!”岑蓓温柔一笑,随口打趣道,“小江茶什么时候也能让我恭喜你呀?” 江茶的笑容瞬间僵住。 张嘉许迅速轻碰了下岑蓓,眼神示意,岑蓓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你岑蓓姐和你开玩笑的,别在意。”张嘉许找补,岑蓓也立刻解释,“是的,我、我就是随口一说……” 江茶笑了笑,“没事。我先回去了。” 江茶回到房间,宁真已经为她熨好了两套裙子,“一套蓝色的,一套紫色的,你今天想穿哪套?” 大海。 洋流。 江茶站在裙子前,缓慢落下了手指。 “这套吧。” 第78章 叔叔 我可以去送你吗 -- 第137页 晚上九点半, 距离路演结束已经过了半小时,化妆室里仍旧还响彻着热闹的气氛。 “太美了太美了……”场务姐姐捂着心口直嚎,“江老师这张脸真的是人类能拥有的美貌吗!!” 江茶被她逗笑, 刚动了个头又立刻被拆发夹的化妆师按住,只好拿余光去瞟, “这是什么新的彩虹屁吗?你们也太能夸张了。” “哪里夸张了!今晚这个造型直接美上热搜了好不好!”场务把手机递过来,#江茶蓝色流光裙#的热搜果然已经到了前排, 图片里江茶一席水蓝色薄纱的裙子, 踏上台的一瞬光影聚集, 裙摆荡漾如菖蒲花瓣展开, 脚下普普通通的红毯台被她走得像流雪明台一般。 评论区充斥着各种嚎叫, 比起场务姐姐念出来那句话有过之而无不及。 场务随手刷了两条给江茶看。 “这真的是我不花钱就能看见的美貌吗?呜呜呜,感谢江茶愿意下凡来娱乐圈普度众生, 内娱有你真的了不起!!!” “不是粉都要夸一句仙女的程度。” “看见没!小白花脸才是内娱王道,永远滴女主脸!” “呜呜, 不知道为什么好想哭,上辈子的裴离不愿再做花魁, 不再做欺压春风的红牡丹, 只愿生在高雪之中,做天地间最圣洁的薄梨花……可是岑明呀,这一生, 能不能换你先爱她。” 这条的楼中楼回复多达七千多条, 是整个评论区回复最多的一条评论。 “江老师, 你看大家都在为明离cp意难平呢,您的裴离演得真的很好。首映那天我差点哭死在电影院。” 她把楼中楼回复点开给江茶看: “《关于死去的刀子突然攻击我这件事》” “好好的为什么刀我呜呜,明离党也是人,明离党也会痛!” “人被刀就会死, 所以江茶迟燃,拜托你俩二搭好吗!!一定要二搭!” 江茶眼神闪动,化妆师收回手机,卖乖笑说:“所以江老师能不能透露透露,我们这辈子还有机会看见您和迟老师二搭吗?” “想知道怎么不来问我呢?” 江茶一怔,迟燃从门外推门进来,他把黑夹克随手甩到椅子上,衬衫的扣子解到第二颗,露出的锁骨精致锋利。 场务被吓得一下弹开,迟燃顺势坐到了江茶旁边的座位上,他的花臂造型师立刻开始给他清理发胶。 江茶不能侧头,只能从镜子里看他,四目在镜中汇集,又很快分离。 无人注意到镜中世界的暗潮涌动。 场务不死心,又从角落里弹回来,巴结地问:“所以到底能不能二搭呀?” “二搭……”迟燃玩味一笑,痞气地转头,“江老师,我们还有机会二搭么?” 江茶在镜子里斜睨他一眼,“你刚才不是说直接问你吗?” “啧,”迟燃摸了摸鼻子,撇着嘴和场务装委屈,“看吧,其实江老师不想和我二搭的。” 场务“啊”了一声,江茶无奈道:“档期和剧本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迟老师和你开玩笑呢。” “哦,那还是有希望嘛!” 小姑娘被哄高兴了,哼着曲一头扎进道具堆里收拾。 迟燃从早上八点忙到晚上快十点都没休息,下了台彻底放松了眉宇间的疲态,坐在椅子里倦倦地揉了揉眉心。 江茶立刻注意到他的异常,“你……不舒服?” “没,太累了,最近档期比较满,从前还挺习惯的,去文森那闲了半年后就不行了,”他无谓地笑了笑,自嘲道,“人果然尝了甜头之后就再也不能吃苦了。” “燃哥你可以靠椅子上眯一会儿,我这边只弄头发没关系的。”花臂做了个后仰的姿势给他看。 “谢谢。” 迟燃依言闭上眼睛,后仰时,凸出的喉结滑动,像一座尖尖的小山丘。 江茶也收回目光不再说话,没一会儿屋子里的人都走的七七八八,只剩下江茶迟燃两家团队的人还在等他们整理妆发。 “茶茶姐,头发都解下来了,我帮你把发胶先融掉一部分,你回家后用热水一冲就可以了。” 江茶今天的礼服配长发更好看,江茶的发量够多,长度却不够,化妆师临时给她接了能到腰际的头发,此刻一卸下来,才露出她本来的头发长度。 “剪头发了?什么时候的事?” 迟燃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半躺在椅子上侧头看着她,又很快转头闭上了。 “今天下午。” “因为要进组了?” 江茶没想到他这么敏锐,迟疑地点头,点完头才想起来迟燃闭着眼睛看不见,又低低“嗯”了声回答。 “挺快的,《归乡》之后就进组吗?” “对。” 迟燃缓慢睁开眼,天花板上昏昏的光晕全部倒影在眸子里,他滞涩地转动眼珠,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 录制最后一期《归乡》前,江茶回了趟家,其实没什么要带的,只是离开太久,怕奶奶的相片落灰。 江茶不愿意外人踏足这里,这间小屋子是独属于她最后的净土。 两个多月没回来,家里已经略微有了点粉尘味道,江茶打开门窗通风,自己一个人去房间里擦拭奶奶的相框,又上了几炷香。 没一会儿,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是个富态的中年妇女,怀里抱着个婴儿,正表情凝重地在往里张望。 -- 第138页 江茶看她面熟,却记不起来她是谁,“阿姨?您是有事吗?” 女人看她一眼松了口气,“小姑娘,是你回来了啊,我还以为是那个男人呢!” “男人?”江茶皱眉,“什么男人?” “就上个月,你不在家嘛,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经常来你家诶,一开始就站在楼下,后来进了楼道,就趴在猫眼上看嘞。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小偷,还骂过他,不过他说他是你叔叔……” “叔叔……”江茶耳畔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好大一会儿,才颤抖着声音问,“阿姨,他长什么样您还记得吗?” “长什么样……”阿姨回忆说,“就黑黑的,瘦瘦的嘛,哦,后脑勺秃了一块!脸上也有个大疤,怪吓人的。” 江茶的心彻底凉了下去。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和阿姨道别的,只知道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握着那张回执单了。 江别德被判处了六年有期徒刑,到上个月为止,正好满六年。 他来找她了。 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嗡嗡——”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把江茶唤回现实,是宁真打来的电话。 “江茶,你收拾好了吗?马上要赶航班了,我去接你吧。” “好、好。” 江茶努力平息声音中的颤抖,但还是被宁真听出来了,“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我挺好的,你放心吧。”江茶强行扯出点笑意,“我在家里等你。” 宁真没大在意,又叮嘱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江茶走到阳台朝外张望,十月份的天已经退了夏日的燥热,阳光丝线般从树叶间隙落下,是个舒适的响晴天。 是多虑了吗? 江茶的这处住所从来没被媒体拍到过,江别德又怎么可能找到呢。 江茶长舒一口气,努力安慰自己,准备去楼下晒会太阳等宁真。 人在炽热的光明里,总会感觉好受一点。 正是下午两三点日头毒的时候,楼下没有人,江茶独自一人享受了小区长椅。口袋里手机再次震动,打开微信,是迟燃发了消息。 【迟燃:今天的飞机吗?】 【江茶:嗯,是六点的那班,你定了吗?】 【迟燃:干嘛,想和我同框炒cp啊?这得和我经纪人先商量的好不好。】 江茶弯唇笑了下,正要回复,对话框的头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她又停下了手指,等着迟燃回复。 【迟燃:你现在是不是在自己家,我有个事情想和你说下,能去找你吗?】 迟燃要来找自己? 是想要回那些快递吗? 江茶回复了他自己在家,又想了会儿,想问他有什么事情要说,字刚敲完,还没发送出去,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破洞的军绿解放鞋。 “江茶。” 江茶全身的血液瞬间静止,她循着那双鞋往上看,对上了江别德的脸。 他浑身都穿的脏烂,蓬头垢面像个乞丐,脸上多了一条狰狞的刀疤,蜈蚣一样从太阳穴延伸到嘴角。 接着,那只“蜈蚣”动了动头,张嘴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我在这蹲你一个月了,可算给我蹲到你了。” 江茶拔腿就往单元门跑,下一秒,江别德便追了上来,狠狠扯住她的手臂要把她往角落里拖。 江茶用力挣扎起来,想要摆脱他的手,反倒激怒了江别德。 江别德骂了句“操”,另一只手揪住江茶的头发把她往身后的门上撞,发出了“砰”的巨响,江茶吃痛尖叫一声,没一会儿楼上就有人下楼来看。 是之前提醒江茶的阿姨。 “死老太婆看什么看?再看连你一起打!” 江别德凶相毕露,阿姨怀里的小孩哇地一声被吓哭,很快,江茶听见了门锁关闭的声音。 阿姨被吓了回去。 江茶被按在门上,忍着痛憎恶地盯着江别德,“你到底想干嘛?” “不干什么,我来看看我侄女不行吗?倒是你,看见叔叔躲什么呀?嗯?”江别德露出了和从前一样黏腻恶心的目光,从上到下把江茶扫视了一遍,“可以啊,越长越带劲了,现在都当成大明星了,没少陪那些大老板睡吧,爬的这么快,床上功夫肯定练得不错,什么时候也伺候伺候我?” 江茶闭上眼,见到他的每一秒,她都想吐。 “装什么!你他妈睁开眼,好好看看你亲叔叔被你害成什么样了!你他妈这些年过得快活了,知不知道我怎么过的?!你叔母那个臭婊|子一听我坐牢就跑了,我他妈现在连家都没得回!江茶,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啊。” 江茶睁开眼,冷冷地扫他,“你活该。” “啪!” “小贱|人!” 江别德狞笑着给了江茶一巴掌,江茶感受到脸上一阵尖锐火辣的疼痛,白皙的小脸立刻肿了起来,紧接着,她感觉到耳侧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下。 耳畔嗡嗡的,听不清,江别徳恶心的嘴脸却还在眼前。 “别他妈给我犯贱,江茶,是你害老子变成现在这样,你就得负责,你现在不是有钱了吗,随便给我个几百万不成问题吧!” 江茶像看死人一样看他,一字一句冷声道:“你、做、梦。” 江别德也不恼,死皮赖脸地笑了下,“行,我做梦。你可以不给钱,但我活不下去,你也别想好过。明天我就去告诉所有人,你,江茶,大明星,是一个勾引自己亲叔叔的婊|子,是个被亲叔叔上了的破鞋。” -- 第139页 江茶怒极反笑,“好啊,你去吧。反正我也不想继续这样活下去了。” 江别德彻底怒了,举起手就要再打她,下一瞬间,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江茶一愣,抬头,对上了迟燃满是戾气的眉眼。 第79章 坦白 是坦白局,是必输局 “哎呦喂!你松开我!你谁啊!”江别德被迟燃死死抓住了手臂, 反剪过去。 因为吃痛他抓住江茶的另一只手很快松了,力度猛然松懈,江茶踉跄一步, 抓着单元门的栏杆,险些栽倒。 “迟燃……”江茶颤抖着看着迟燃, 忍住了很久的酸意泛上眼眶。 “进去!”迟燃一手治住江别德,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把江茶塞进门里, “不准出来!” 门咣当在江茶眼前合上, 迟燃抬眸看她一眼, 下一秒江别德猛然顶上了迟燃的下巴, 这一撞来的毫无预兆, 他来不及反应,闷哼一声生生受住了这一击, 一下单腿跪倒在地。 江别德趁机想跑,被迟燃咬牙伸手一把拉住从楼梯上滚下去。 江茶慌乱要开门去扶迟燃, 刚才被吓走的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拉着她往家里躲。 “哎呦小姑娘你去了也帮不上忙, 让你男朋友帮你解决啊。” “茶茶, 进去,别看。”迟燃擦了擦嘴角的血丝,“阿姨, 拦住我女朋友, 谢谢。” 江茶被阿姨拉进屋里, 看着他站起身走向江别德。 “你就是这骚货的金主啊?!”江别德的胳膊被迟燃刚才反剪到脱臼,疼得退缩在路灯柱子上喘着粗气,“为了这么个破鞋你值得吗你!” “放你妈的屁!”迟燃的舌尖尝到了血味,他狠呸一声, 毫无预兆地一抬脚踹上了江别德的腹部。 迟燃年轻个高,这一脚踹得扎实,江茶被困在屋子里都听见了头部撞击在柱子上的声响。 “我操……”江别德立刻白了脸,捂着小腹佝偻起身子,艰难从牙缝里骂出声,“你知不知道那个骚货就是个——” “砰!” 迟燃抓住他的头狠狠往柱子上撞,“你刚才就是这样碰她的是不是?” 江别德疼得说不出话,瞪大眼瑟缩看着迟燃,他的眼睛黑的惊人,眼底像是要烧出火来,满是戾气地死死盯着他。 “我……” “那老子也让你尝尝她刚才有多疼!” 他像是丧失了理智,揪着江别德的头不停往柱子上撞击,起初江茶还能听见江别德的哀嚎,到最后那声音越来越小。 “110……”江茶颤抖着拨通手机报警,隔着窗户,看见迟燃还在拳拳到肉地揍江别德。 地上已经有血迹了。 “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江茶慌了神,“阿姨,你放我出去,我再不出去他真的会把他打死的!” 阿姨吓坏了,手足无措。 江茶红着眼哽咽去转门把手,“阿姨,你把门打开,求求你,求求你了!” “嗯……那、那你注意安全啊小姑娘。”阿姨发着抖开门。 江茶冲向楼下,一把握住迟燃就要砸下去的胳膊,“迟燃!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他会死掉的!” “他就该死!”迟燃怒吼一声,又在看清江茶的瞬间红了眼。 “迟燃,停下来。”江茶攥着他的手腕,眼泪止不住从眼眶里滚落,“求你了,别打了。” 他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慢松下力道,抬手揩掉她的眼泪。 “我应该早点来的。” 迟燃伸手,把人拽进怀里紧紧抱住,江茶埋在他的肩窝里呜咽哭出了声。 民警很快赶来,几人被带去做笔录。 “他伤得太重,而你……”民警看了眼嘴角乌青的迟燃,“他欺负你女朋友你恨他我可以理解,可你把他打断了两根肋骨,这就不好说是正道防卫了……” 如果被按照斗殴定罪,迟燃一定会被拘留,有了案底,他以后还怎么在圈子里混。 江茶看了眼身旁沉默不语的迟燃,咬着牙伪装镇定道:警察同志,“不是这样的,他不仅仅是欺负我。他是我叔叔,六年前,猥亵我未遂坐了牢,最近刚被放出来,他是来找我寻仇的,在我朋友来之前,他打了我,还敲诈勒索,我们真的是正当防卫。” 迟燃猛然抬起眼,眸光颤抖着看江茶,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警察同志,拜托你了,我朋友是无辜的。” 江别德有案底,阿姨是人证,小区监控是物证,警察没有再为难迟燃,只拘留了江别德。 出了派出所,宁真等在外面。 “宁真姐……” 宁真看了眼迟燃脸上的伤,皱眉开了车门,“别说了,先上车,马上记者就来了。” “不行的,”江茶皱眉,“迟燃身上还有伤,我们必须去趟医院。” “不去。”迟燃冷淡出口,“我没事。” 宁真从后视镜看了眼太子爷青紫的脸,头都大了,“先回你家,我看他伤得也不重,到时候在路上药店买点跌打损伤的药就行了。” 江茶还想说什么,被迟燃握住手,“江茶,听宁真姐的。” 到了家,宁真把药给江茶,“今天就别再出来了,网上肯定炸了锅了,我要回公司处理公关,你们好好呆在这儿,别上网看消息。” 江茶点头,接过药关上门。 -- 第140页 回身,看见迟燃站在江月兰的照片前,他无声地给奶奶鞠了三躬。 “迟燃,我帮你涂药吧。”江茶把袋子递过去,迟燃看她一眼,默默转身坐到沙发上。 江茶解开袋子,给他涂药。 迟燃自己粗暴捋起袖子,把青紫的胳膊伸过来。 宁真买的是喷涂的药剂,江茶心里的愧疚感不断攀升,开口的时候就带了哭腔,“可能会有点痛,你忍着点。” “别哭了,丑。” “知道了。”江茶忍住眼泪,小心控制着按压泵头的力道,生怕弄疼他。 药雾带着凉意,喷洒上伤口的时候有种针扎的酥麻感,迟燃皱着眉,不出声。 “疼吗?”江茶紧张问,“我再轻点。” “我是个男人,哪有那么娇气,”迟燃看她一眼,“你呢,头还疼吗?” 江茶摇头,喷完药剂,默不作声地又拿起棉签给他擦破的地方涂碘伏。 迟燃抬眼,安静看着江茶低下去的发顶。 到最后要涂脸的时候,迟燃自己接过了棉棒,对着镜子涂药。 “对不起。” 迟燃动作一顿,偏头,看见江茶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小声地和他道歉。 “对不起谁?”迟燃眼神黯淡下来,“对不起我吗?因为我受伤了?” 江茶垂着眼,“我的事,不该把你卷进来的。” “哦,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我还以为是别的呢。” 江茶抬起眼,“别的?” “嗯,”迟燃扔了棉签,转过头正视江茶,“你没有别的想和我说吗?” 江茶不说话。 迟燃想发火,对上她的脸又没法出一句重话,心口像是被塞了团棉花,那股气上不去下不来,最终,堵得他只剩了满腔的心酸感觉。 “江茶,你是不是,已经想起了高中的事情?” 江茶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面色发白。 默认了。 迟燃感觉胸口像是悬了把刀,一遍又一遍地戳着他的心窝,“所以,高二那年你不辞而别是因为这件事,去年在福利院推开我,也是因为这件事?” 江茶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指甲快要被她嵌进肉里。 迟燃强行拨开她接近自残的手,喉头滑动,喉咙发紧,“江茶,你没有错。” 错的是他。 是他在没问清真相的时候就荒唐又糊涂地恨了她这么多年,再见面时,他还差点毁掉了她最后的机会。 “迟燃——” “不想说就不说了,”迟燃弯起唇角,语气极度轻柔,“没关系的江茶,你不想说的事情,我永远不会逼你。我会等你,等你愿意开口的那天。” 江茶怔怔抬起眸子,看着他的眼睛,像是被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她摇了摇头,“迟燃,我不是故意不辞而别,不是故意推开你。” 迟燃动作一滞,等着她的下文。 “高中之前,我一直跟着奶奶长大,高一的时候奶奶的眼睛恶化,就把我送到了江别德,也就是今天那个男人,我叔叔家。” “我叔叔他、他一直……骚扰我……但是那之前有叔母管着他,他不敢真的怎么样。直到你约我去游乐场的前一天晚上,他喝醉了酒,进了我的房间…… 江茶哽咽住,再说不下去。 迟燃握住她的手,触及到一片冰凉,心像在被凌迟,开口时嗓子已经泛了哑,“不说了,我们不说了。” “我要说的。”江茶已经决定要把这样的自己剖白给他看,只是回忆起噩梦样的那一天,依旧会觉得恶心。 “那天晚上他进了我的房间,压在我的身上,他想要强|奸我,但我没有让他得逞,我用你送我的水晶球砸穿了他的后脑勺,邻居帮我报了警,叔母让我家丑不要外扬,不然所有人都会认为我是个被自己亲叔叔上了的婊|子。” “我不同意,一定要让他坐牢,最后奶奶陪我报案,江别德也被抓了进去。我本来以为我赢了,我保护了自己,可是后来我听见他们骂我,他们都在骂我。” “他们说我是小小年纪就勾引男人的狐狸精,是个被自己亲叔叔上过的婊|子,迟燃,我不明白,难道我不才是那个受害者吗?为什么他们要骂我呢?” “迟燃,没有人觉得我才是受害的那个人,没有一个人帮我,我走到哪里,被指指点点的都是我。我当时在想,在想如果你还和我走在一起的话,是不是我也会连累你……” 江茶强忍着眼泪,努力把话说的清楚:“这些年,对不起,是我不辞而别,是我一次又一次推开你……” “江茶……别说了。” 别说了,她的每次剖白,都像是在凌迟他自己,她的每句话都是耳光,抽在他的心上,疼得他不敢深想。 不敢想16岁的江茶,那么单薄的江茶,那么弱小的江茶,是怎么逃脱那一个个被侮辱谩骂的深夜,怎么蜷缩在角落里发抖害怕,不敢深想这些年她又是怎样顶着这些一步步走过来的。 每一步都踩在刀尖的日子,她到底该有多疼。 他长舒了一口气,把江茶的手握在掌心,垂头,极其珍重地吻了下去。 “江茶,都过去了。” 江茶注视着他。 像是心口的棉絮被剥丝抽茧后背彻底腾出去,变成微缩的云,在这个瞬间里,在安静的小家里,在柔缓的风里,带着腐朽的气息,随着这个吻的降落,被轻轻过滤,从难以启齿的经年旧事,变成了过往。 -- 第141页 是的,都过去了。 安静的空间里,面前的女生缓慢抬起了头,她没有说话,却有什么东西一滴一滴地,砸在他的手背,变成温热的星光。 是她的眼泪。 江茶吸着鼻子,小心地喊他,“迟燃……” “你原谅我吧。” 第80章 焰火 你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迟燃和江茶去警察局做笔录的事情瞒不过媒体, 两人从警局出来的照片在网络疯传,Mani和宁真联系了警方,共同出了声明, 证实是江别德勒索江茶,迟燃和江茶属于正当防卫。 法律层面大众相信他们无辜, 八卦方面却没停止。 立刻就有营销号猜测江茶迟燃已经同居,各种沸沸扬扬的消息四下纷起, 更有不少人晒了《刺杀》时期的错位路透图, 各种角度分析细节, 认定两人是剧组夫妻, 早都在一起了, 事情就这样越传越夸张,热搜在榜上越挂越多, 越挂越久,到最后连奉子成婚的版本都出来了。 宁真联系了江茶, 最后两方工作室达成统一战线,决定直接甩律师函, 告的不是名誉权, 是诽谤,这才让营销号闭嘴。 但猜测没有因此停止,大家仍然想知道迟燃为什么会赶到现场, 为什么当时会和江茶在一个地方, 对于这些, 两方工作室仍然选择了沉默。 互联网的记忆短暂得有限,得不到回应后没多久大众的注意力就被其他人转移走,有人再提起也会很快演变成双方粉丝的骂战,不论标题是什么, 最后的结果都是迟燃和江茶粉丝互相甩黑料辱骂。 对饭圈来说,他们两家早都是宿仇了,现在也只不过是新仇加旧恨,撕x大战更加激烈了些罢了。 所以尽管两家工作室都下场引导和平,也依旧没人当回事,毕竟粉丝没必要因为被扣上粉籍丧失言论权,艺人也不是粉丝爹娘,需要事无巨细地教育管理他们,跟在后面擦屁股。 唯一受到影响的是《归乡》最后一期的拍摄,迟燃的脸受伤,圈里谁不知道太子爷最看重的就是自己这张脸,导演也很懂行,立即协调了档期,给迟燃批了一周的假。 意料之外,迟燃拒绝了,在出事后的第二天,他就和江茶一起飞到了节目组,两人一前一后的航班,走v,来采访的媒体全部被拒之门外,一概不回应。 机场路透在热搜上挂了一轮又一轮,两人的每一次眨眼、看的方向,甚至走路姿势都被人放大再放大观察分析,唯粉从两人的肌肉走向上看见了两人对彼此的厌恶,西皮粉从眼睫毛看出了他两爱惨了对方…… 同天开播剧宣的一部古装剧花钱把热搜买到了第一也无人问津,气得两家主演粉丝也加入了骂战,各类谣言从豆瓣搬到微博,宁真和Mani送走两人后就紧急埋头开始发声明盖公章,粉丝提供的截图、录屏证据塞爆法务的邮箱。 然而,这些疯魔的热度对于迟燃和江茶来说是一波难产的公关题,对于《归乡》来说却是一笔免费的广告推广。 自从电影上映到现在两人扑朔迷离的恋情猜测传出,来找节目组的赞助商多到排队。 但由于是最后一期拍摄,节目组也不好强行植入软广,接到的推广大部分被安排在后期的广告中插,得以保留了没有资本干预的、原汁原味的“归乡”风格。 《归乡》的收官战和其他综艺一样,淡化了之前的竞技感,把重心转移到了情怀上。 最后一天的任务是三组合作,给全村人做一顿宴席 ,一来检验他们这些天来的学习成果,另一方面照应开头,展现六人的团结程度。 百人宴食材需求巨大,六人决定分头行动,最难的肉食类交给江茶迟燃组去采买。 正巧录制的当天村上逢街,六人一同乘坐了村长家的拖拉机来到集市,这里的集市和城市中的菜市场不一样,不是集中在一块封闭区域,而是分了两条街道,各色小摊沿着长街一路摆开,一条路上卖穿的用的,另一条街上卖零食蔬菜,禽肉水产在两条街尽头的连接路上。 三组在路口分开,其他两组急忙买菜和调料,没时间逗留,任务难度高但数量少的江茶和迟燃就显得格外悠闲。 食物街的开端就是各种熟食炸串的小摊,两人并肩站在街头,周围人群熙攘,空气中混杂着夏天和油炸的气味,远处树梢上的花都蒙了层油腻的味道。 江茶感觉很闷,快步掠过它们,在即将抵达手工制品摊位的时候,一回头发现自己身旁的人没了。 迟燃停在一个糖人摊前。 “你想吃这个?” 迟燃看了眼糖人又看了眼江茶,从来不知财迷油盐贵的太子爷语气是难得的克制,“咱们还有钱吗?” 江茶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了几枚硬币,“当啷”滚进老板的钱盒子里。 “有钱。” 街市的背景依旧很吵闹,夏日闷热笼罩,但迟燃勾起唇角,像缕凉风一样破局闯进,给所有的不适都撕开了一条口子。 “我想要这个。”迟燃抬起手指,细微的雀跃藏在眉尖,糖人捏在他修长的手里。 江茶看见那双眼里小心翼翼的兴奋,有些好笑:“你从前没吃过这个吗?” 迟燃脸上的笑僵住一秒,捏着糖人细细的竹签,轻轻摇了摇头,“走吧。” 江茶抓住他一瞬间的怔忪,皱了皱眉头。 迟燃好像生气了。 -- 第142页 她还想再说什么,但他已经抬腿走了。 一直到百日宴后,剧组提前结束一天的拍摄任务,江茶想找机会和迟燃解释,找遍院子也没有找到人。 “燃哥刚才吃饭的时候不是还在吗?”艾伦含糊不清地吃着剩菜,他们忙了一天,到所有村民都离开才能坐下来吃饭。 裴昭一直穿梭在人群里上菜,努力回忆起来,“我好像看见燃哥往外走了,是…… 去小卖部的方向。” “迟燃该不会是自己去吃独食了吧!” 江茶环顾四周,月亮高挂,夜色黑郁,节目组的人早都散了,没有跟拍pd跟着他,迟燃去哪儿了根本没人知道。 是自己跑出去了吗?因为上午的事情? 江茶吃不下去饭了,起身往外走。 苏婉婉叫住她,“茶茶,你要去找迟燃吗?” “嗯。” “你要一个人去?!”苏婉婉指了指门口方向,“可是你是路痴诶,你再丢了怎么办呀。” “……” 江茶正要回答,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笑,一转身,迟燃手插着裤兜站在树下,月光偶有透露,落在他的肩膀好似薄雪。 下一秒,长腿一迈,优哉游哉地走过来,迟燃在距离一米的地方停下,用下巴指了指苏婉婉,满眼笑意地看着江茶,“她说得对,你要是再丢了怎么办?” 由远及近,迟燃原先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江茶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除了之前打架留下的嘴角淤青,完好无损。 江茶松了口气,“你回来了。” “回来了,但还得走,”迟燃伸出手,月光下的眼睛很亮,“我回来带你一起走。” *** 江茶踏上通往山顶的最后一步路,第一次看清了村子的全貌,万家灯火璀璨不尽,星星镶嵌在天鹅绒一样的夜空里,再远一点的地方,重峦的山脉高隆横卧,宛如绵延的龙脊。 “好看吗?”迟燃在风里回头看江茶,白色的T恤被风吹起,像欲飞的鸟。 “好看……”江茶收回眼,“你刚才出去就是为了带我来这儿?” “来都来了,还问这么多干什么。”迟燃向她招手,“过来,别站在风口。” 他把江茶往里拉了拉,月亮在抬脚时隐匿进云层,四周陷入黑暗,江茶不敢再动弹,任由他拉着走。 等重新看见的时候,一根燃烧的仙女棒已经塞进了她手里。 细小微弱像星光的火花照亮江茶的眼,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亮晶晶的,倒映出迟燃翘起的唇角。 “今天拜托老板娘帮我带的,跑遍两条街也只剩这么一盒,怎么样,喜欢吗?” 江茶用力点头,“喜欢!” 焰火燃烧时有浅淡的硫磺气味,化作白烟在空中留下蜿蜒的痕迹。 江茶盯着看了片刻,忽然抬起手,举着仙女棒,溅开的火花变成星星点点,被她上下翻飞比划,片刻后,白烟组成了一个“迟”字。 迟燃转头,女生侧眼那一簇浓密的睫毛眨也不眨,神情认真,抬起手开始写下一个字。 一阵风吹过来,“迟”和那半个火字旁顿时都被吹到烟消云散。 随即江茶“哎呀”一声,侧脸鼓起,“迟燃,你被吹跑了。” 听着怪委屈的。 迟燃忍不住抬手在她头上呼噜了一把,揉乱她的头发,“谁让你写的那么慢。” “谁让你的名字笔画那么多。”江茶下意识反击,努力扒拉开他的手,却发现他在笑。 星星铺在他的身后,夜风滑落,他比星星抓眼。 鬼使神差,江茶伸手捏住口袋里的东西,“迟燃,你伸手。” 没有问任何东西,他就乖乖摊开了手掌。 江茶紧张咬唇,轻轻把口袋里的东西放进了他掌心。 那是写成“迟燃”两个字的糖块。 迟燃微微怔愣,望进江茶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 江茶歪了歪头,眼神落在他掌心,“迟燃,这个很结实,即便我写的慢,它也不会被吹跑的,你——喜欢这个吗?” 她是在为上午的话道歉吗? 迟燃黑漆的眸子定定地瞧着她,月光下女生的脸半隐没在黑暗里,显得轮廓更加柔和纤细,她的怀里似乎也残存着淡淡的甜味,从鼻尖一路游走到心肺。 片刻的四目相对里,迟燃率先一步轻轻转动眼珠,抬手握住了江茶的手腕。 “江茶,你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第81章 伤疤 迟燃,这一次,换我等你…… 迟婉清和乔一苇结婚的时候已经有了迟燃, 也正是因为有了迟燃,迟家老爷子才会被迟婉清威胁到,同意她嫁给乔一苇。 大小姐为爱奋不顾身嫁给穷小子, 放在言情小说里是感人肺腑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放在现实中, 是飞蛾扑火、一厢情愿的愚不可及。 乔一苇不爱迟婉清,迟燃比迟婉清更先知道。 这个身为父亲的人很少回家, 他总是很忙, 总是有比妻子和孩子更重要的事情, 连迟婉清生产那天, 他也不在。 迟燃的出生很艰难, 迟婉清太虚弱了,生产的时候没有力气, 九死一生生下了孩子,等不到丈夫一眼垂怜, 却因为生产后大出血留下了永久的病根。 生下迟燃之后的迟婉清变得越来越虚弱,这个孩子几乎掏空了她, 她不能吹风, 不能剧烈运动,面色永远苍白没有血色,却总爱站在窗前等这个不回家的男人回家。 -- 第143页 乔家的婚房在诺顿庄园, 在寸土寸金的跑马山, 它占据了半个山的面积, 但这只是迟婉清陪嫁中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庄园里,五层的白色欧式别墅前种满了热烈的香槟玫瑰,每一株都是当初乔一苇从保加利亚亲自挑选后空运回来栽培的,这是当初乔一苇对迟婉清表达的承诺, 更是对于和迟家联姻的投名状。 可乔一苇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迟婉清根本不喜欢香槟玫瑰。 她最爱的是白色的山茶花,清雅的,安静的,羸弱的,而不是这些香气浓烈霸道,带着侵略性的大玫瑰花。 他对她从未用心。 但她总愿意在如同囚笼的别墅里打开窗子,闻着她不喜欢的玫瑰花香,等待着她喜欢了一辈子的人。 即便那个人回家时,总带着熏人的酒气抑或是直接神志不清。 空荡的华丽别墅,瘦得像纸片的女人,一年四季都披着厚厚的披帛,永远站在窗前,迎着那一簇簇热烈盛放的玫瑰花,逐渐变得消瘦、苍老,等待着落日中、夜风里,只有身体归来的丈夫。 这就是迟燃童年最深刻的画面,也是年幼的他对于家庭最初的理解, 直到在三年级的那个下雨天,没带伞的迟燃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小朋友一个一个被父亲、母亲带走,他们举着各式各样的花伞,像七彩的蒲公英欢快扑进父亲怀里。 小小的迟燃在那天站着看了很久,他看见自己的同龄人高兴地扬起脸庞被父亲亲吻,看见前桌的小男孩被父亲高高举在肩头闯进雨帘里,他们没有家里派来的豪华保姆车,但水花溅起的时候,他们在雨中的笑声回荡了很久很久。 年幼的迟燃牵着管家的手,抬头询问管家为什么他的爸爸从没有来接过他,管家缄默其言,只是拍着他的肩膀,毕恭毕敬将他送进车厢。 迟燃坐在干燥温暖的车厢里,没有一丝雨沾染到他,他却觉得自己被淋得透透的,和路边没有人认领的长毛流浪狗没有两样。 回家的时候,母亲没有像往常那样站在窗前,她病倒在床上,身上盖得被子都似乎能压死单薄的她,曾经那双漂亮的眼睛如今没有丝毫光彩,眼窝深深陷进去,凸起的颧骨让她看起来平白刻薄了三分。 迟燃跪在床前握住她的手,这才发现她已经瘦到了连腕骨都会咯人的地步,母亲怔怔地看着他,眼角悄无声息滑落一滴眼泪,又抬了眼皮,看向那扇窗子。 那个男人已经有多少天没回来了?三天,三个月,还是更久? 迟燃走到窗前,那些被精心养护的香槟玫瑰零落了一地,她们只能承受春风,无法扛住暴雨。 雨水无情地打碎了她们的花瓣,让她们从傲立枝头的金丝雀,变成残破不堪的碎片,滚落进泥土里,成为被人厌恶的脚底泥泞。 可悲,可叹。 迟燃转过身,母亲陷在被子里,干涸嘴唇开合,喊的是乔一苇的名字。 “你们没有打电话告诉爸爸妈妈生病了吗?” “少爷,乔先生说、说他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要开,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在那一瞬间,七岁的迟燃意识到自己的家庭是不正常的,其后父亲冰冷的目光再次让他确定了,他和母亲一样,都是不被爱的人。 不被祝福的婚姻,所产生的孩子,也不会被爱。 “从那之后我好像就对这个家死心了,我开始逃课、打架、翻墙……反正乔一苇的钱多到可以当纸钱烧,这个世界没有他用钱摆不平的东西,我就是浪荡一辈子也败不光,”风吹起迟燃的头发,他看着远方点点亮起的万家灯火,目光变得迷离,“既然他对我毫无期待,那我也不需要长成该有的样子,当然是怎么快活怎么过咯。” “不过,我的混账很快就得到了报应。” “我妈死的那天是个周末,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我在学校旁边的网吧里接到乔一苇的电话,他告诉我我妈快死了,平静的像是在汇报上个月的财务报表。” 迟燃笑了声,肩膀耸动,“这个男人,到死都没为她掉过一滴眼泪,她盖着白布被推出来的时候,乔一苇甚至后退了一步。” “可不可笑,他居然在怕她哎,一个蠢女人,有什么可怕的……”迟燃低下头去,语调有些不稳,“但是江茶,也是那个时候,我发现我的身上真的流淌着乔一苇的血液,对我妈的死,我居然也没有多难过。” “我不觉得她可怜,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太蠢了……”迟燃茫然地看着星星,“我甚至很羡慕她,她终于从这个家解脱出去了,被困住的只有我了。” “我妈死后,乔一苇回家的次数反而增多了,他甚至开始管教我,这个男人太会骗人了,那段时间我以为他变了,在我妈死后他意识到家里还有我这个儿子了,他想做一个真正的父亲了。” “那一年大概是我和他关系最缓和的一段时间了吧,”迟燃自嘲地笑了笑,“这样想起来,我和迟婉清真是一样蠢。你知道吗,就在我妈死后的第二年,在她死的那天,他把乔津、乔甜和那个叫夏甜的女人带了回来。”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那一年的乔一苇那么努力地开始做父亲,是因为他想让我接受那三个人啊。” “可笑吧,迟婉清一辈子都不知道,她以为冷若冰霜的乔一苇,会为了那母子三人低头,甚至来讨好我这个讨人厌的儿子。” -- 第144页 “所以,在阿姨去世一年后,你改了母姓,主动来到了小镇?” “嗯,那是迟家起家的地方,我妈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大概就是在小镇上吧,回去,回到她住过的地方,就好像是回到了她身边。”迟燃握住江茶的手,“但我没想到,会遇见你。” 江茶抬起另一只手盖在他的手背上,她看着迟燃,喉头酸痛地像是被人遏住了,她想和他说很多话,说他其实很好,说他其实很值得被爱,说自己也很庆幸遇见他,可是话到嘴边,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有夜风静默地穿行,她眨眨眼,温热的泪砸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 迟燃没有说话,黑漆漆的眸子轻轻闪动了水光,他牵起嘴角,默默揩去她的眼泪。 那些挥散不去的童年阴霾,那些青春期成长的阵痛,那些无法言说的痛楚……更多的更多,都不需要言语,他知道,她会懂他,她都懂。 他们的相遇已经是上天恩赐,落日飞驰的青春里,两匹在黑暗踽踽独行的小兽相依为命,互相舔舐过的伤口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懂。 “江茶,这就是我的秘密。高二那年我就想和你说,但又害怕你不接受这样的我,没想到这一犹豫,我们就错过了快六年。不过还好,现在也不迟,作为和你秘密的交换,正好。” 不知道为什么,江茶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一丝不安。 “迟燃,你是不是……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要和我说?” 迟燃抬起头,注视着她。 那一刻,她似乎穿越了时空,看见了六年前的迟燃。 没有赴约的那天晚上,迟燃在做什么? 是不是也是像现在的自己这样,站在夜晚的风里,拼命猜测对方出了什么事情,站在黑暗中,怔怔的期待那条路上想见的人出现。 “江茶。” 迟燃的嗓音发哑,他抬手,轻轻把江茶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从前的少年与眼前的人面容重叠,五官比当初更加凌厉硬朗,这双眼睛却依旧清澈。 “你知道当初为什么我报的志愿是表演不是音乐吗?” 江茶怔怔地看着他。 “因为你。” “你走后我疯了一样找你,可怎么都找不到,你就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那段日子我真的惶恐,很害怕,直到我在《刺杀》的海报上看见你,可是当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又不见了。” 因为她被程东彻底雪藏了起来,她开始脱离控制,不停地在剧场、片场找活干,因为接的戏全都不敢签合同,没人能知道江茶再出现在哪。 迟燃因此错过她,最终,他临时换了艺考方向,从音乐硬生生跳到了戏剧表演。 他以为进了她的圈子就能找到她,可是没有。 勇气和希冀在日复一日的寻找中消失殆尽,长久无法见面的鸿沟消磨了本就对表演不感兴趣的迟燃。 他甚至无数次想过,在大屏幕上见到的女孩儿是不是自己的臆想,于是在乔一苇实在看不下去他的混账样子时提出让他出国,他没有几多反抗就答应了。 当时的他死了心。 “用爱豆的身份走进演艺圈是破罐子破摔,我没有想过会和你再重逢,也没有想过这个身份会成为现在我们之间的阻碍,”迟燃低头看着她,“江茶,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但我不能不负责任,放任地让你暴露在流量下,被人攻击,被人谩骂。” “我是被流量捧上天的人,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它的可怕,我不会让它们再变成刀子刺向你。想要摆脱它,我就必须成为一个可以离开粉丝独立行走的人。” 江茶目光一滞。 山头微风渐大,吹乱两人的衣角,远处的天际灰蒙,几声不知名的鸟鸣落在夜风里。 迟燃坐起身子,盯着她,语气傲慢又坚定,“江茶,我会去学习做一个真正的演员。” 等到他能够摆脱爱豆和流量的标签,成为真正的演员,他才能问心无愧地牵着她的手,走到所有人的目光下,坦然又大方的让人见证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刻。 走下神坛的大明星坐在乡间的山头上,那些光环褪去,他却依旧耀眼。 半晌后。 迟燃看见江茶扯起了嘴角,缓慢地,轻柔地,一滴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伴随着,她哽咽的声音。 “迟燃,我等你。” 第82章 配角 你们的恋情已经曝光了 十一月的娱乐圈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新晋影帝张嘉许继公布了婚讯后, 又在《等爱》上映的当天正式宣布了退圈,华纳原先已经做好了应对激烈回踩等事件的公关应对,但实际上粉丝的反应并没有想象中糟糕, 大部分人在冷静下来后选择了祝福。 第二件则是迟燃进组。 其实这本来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可特殊就特殊在, 这一次的迟燃是男三。 他选择的《令鬼》不过是一部最普通不过的S级古偶剧,在以往别说男三, 就是一番男主, 以迟燃的咖位都不会多看一眼, 愿意来演都是剧组烧高香, 纯属扶贫行为。 这两条毫无预警的消息一经曝光, 立刻像鱼雷一样在娱乐圈这片深海炸开,张嘉许的粉丝含泪祝福, 迟燃粉丝每天十问盛世是不是要倒闭了,热搜榜被两人屠了半个月之后才稍微平息, 但也总还能在互联网的角落看见讨论的余震。 -- 第145页 对于互联网冲浪的各位网友来说,这两件事是饭后茶余最有意思的谈资, 对于江茶来说却是切切实实的麻烦。 这两人的事都和她有关。 张嘉许退圈后, 江茶作为华纳当仁不让的一姐,自然接手了从前张嘉许大部分的商务资源,每天一睁眼不是在广告的拍摄现场, 就是在商务直播的备采路上, 《嫁衣》开拍在即, 稍微的空闲时间除了吃饭都被她用来咀嚼剧本。 而晚上的时间属于迟燃。 迟燃这个男三是江茶给他选的。 男三相景,是《令鬼》第一个副本中的反派角色,戏份不多,但人设十分大胆。 相景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美艳恶鬼, 武力高强,性格偏执扭曲,心理格外反社会,变态又癫狂,疯得让人发指,此生最大夙愿就是屠尽天下与他为敌之人,是仙道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直到他在潜伏卧底时遇见了仙门正道的小师妹,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不知不觉爱上了她。 恶鬼动心,万劫不复。 他以为在自己心中复仇的血恨超越一切,所以对生来敌对的小师妹痛下杀手,未料自己也彻底陷入绝望,之后他更加癫狂的大杀四方,寻找复活心爱之人的方法,最终被正义的主角团围攻,死在心上人坟前。 这个角色的争议很大,有人爱他不顾一切的疯,更有人认为他是个不配爱人的人渣,原著在连载时,不少人为小师妹有没有爱过相景在评论区吵得不可开交。 人设并不是传统意义的讨喜,戏份极少,怎么看都不是迟燃该接的本子。 但江茶就是看中了他极为极端的人设。 在观众眼里极端的角色最考验演技,但在江茶的理解中,越是极端越好演绎。 因为越极端的角色越纯粹,只要掌握了这个角色的中心精髓,相比于其他情感更加复杂、更加正面的角色,反而是更容易塑造的。 江茶相信迟燃在《刺杀》中表现出的爆发力,这个角色作为迟燃磨炼演技的第一块阶梯,是最适配的。 结果也的确如此,迟燃在江老师每晚小课堂的指导下演技进步巨大,代拍拍到的路透片段中迟燃抱着死去爱人的尸体癫狂大哭,又美又疯,锋利又破碎的痛不欲生穿透屏幕直接共情到视频外的每一个人,因为进步太大甚至被传出了养|小|鬼、夺舍的离谱传言。 原先因为迟燃自降身份演配角脱粉的粉丝缓慢回笼,更多在心底对他表示怀疑的人,也逐渐感受到了他这一回对表演的绝对认真。 对粉丝来说,迟燃的进步是飞速的,如有神助的,但对江茶来说,是迟缓的,痛苦的,那是在一个个日夜里他几乎不眠不休研读剧本、一次次追求极致不断NG尝试、下了大夜后也坚持上表演课、凌晨和江茶讨论剧情和人物心理讨论到说着说着会睡着的地步……外人看似轻而易举的一切都是在经历破茧阵痛的血泪后才换来的。 《嫁衣》拍摄不过半,迟燃在《令鬼》中的戏份就已经全部杀青,期间两人没有见过一次面,其后随着江茶戏份的深入,两人每天晚上视频的时间也从两小时缩减到一小时,到最后只剩下每晚一句晚安的时间。 但江茶感觉得到,他们的距离,比任何时候都要更近,没有什么比共同奔赴更能激励人的。 所以纵使迟燃想要的这条安稳的路很难,也走得甘之如饴。 诚然,领迟燃走上演员道路的人是江茶,但在入戏之后,迟燃真的爱上了表演,演戏不再单单是为谁而演,它更多的变成了深入骨髓的习惯。 《令鬼》杀青后,迟燃又接下了另一部大制作电影中的小角色,加起来的戏份不到五分钟,从这之后他开始频繁穿梭在各种类型的剧本中,从最初需要江茶帮助推进刻画人物小像,到最后自己能够飞速又完整地理解人设,迟燃只用了一个月。 十一月底,《归乡》正式上线,两大顶流加盟、绝对新鲜的题材引入,让《归乡》从先导片开始就一直占据综艺榜的绝对第一。 此时的迟燃正在不知名的山沟里演一部战争片中的炮灰士兵,连宣传vcr都是要连夜跑到镇子上才能拍摄。 另一边《嫁衣》的拍摄到了至关重要的一环,江茶所饰演的桑祈终于渡过了新手期,从刚入副本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小菜鸟,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坚强女性,而随着桑祈的武力值增强,江茶所要拍摄的内容难度也越来越高。 《嫁衣》属于无限流逃杀大类,其中的打斗、逃生场面数不胜数,宁真偶尔来探班的时候,江茶不是在高速公路上跑酷,就是在乡间小路狂奔、在泥泞的血泊中和对手各种扭打、格斗。 每天下班江茶躺在床上,都觉得自己像是被卡车反复碾压了几万遍,骨头都要散架了,拍摄的两个多月用掉的伤药比前二十一年加起来都多。 来蹲剧组的代拍好几次都看见江茶被人扶着回酒店,过大的运动量让她几乎每天的体力都透支干净,路透视频传到网上,粉丝心疼得哭上热搜好几回。 然而就是在两人一个困在深山没有信号、另一个每天累得手都抬不起来的情况下,这对节目外再无同框的“燃茶”cp再度占据了cp超话第一。 助理在午休吃饭的时候给江茶看过《归乡》第一期,不得不说鹅厂的后期真的很会,两人坐在田埂上看星星的场景被拍的像是偶像剧,互动时加上的特效又可爱又清甜,搭配极为恰当的BGM,cp感满到快从屏幕里溢出来,江茶只是匆匆看了几眼都忍不住和小助理一起姨母笑起来。 -- 第146页 《归乡》一夜爆火,热度惊人,是当之无愧的现象级综艺,除了江茶迟燃这一对,另外两组嘉宾的cp组合也一起跟着火起来。 《归乡》没有因为江茶和迟燃咖位大就削减其他人镜头,三组镜头平均,每个人的性格都被完全展露出来。 苏婉婉最初出场的刻薄脸让观众骂了几千条弹幕,更有人阴阳怪气给她取了个“长公主”的称号,但在看见她主动扔掉高跟鞋要和裴昭一起承担的时候,又没人能再责怪她,“长公主”刁蛮任性却实在也善良。 成长线一展开,在前面被网友拍手叫好的“裴昭怒怼长公主”也随之变成了“直男骑士和暴躁公主”的欢喜冤家cp。 另一组的赵思和艾伦因为两人永远淡定、毫无波澜地摆烂被叫做双AI组合,两人的行事风格都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怪异,但凑在一起又有一种诡异的默契,奇怪的cp就莫名产生了。 真实不做作,又极为接地气的模式就这样让《归乡》在一众高大上的国产综艺中杀出重围。 三组嘉宾从开播就一直霸占了cp榜前三,一个田园综艺被网友们磕成了乡村恋综,每到更新日都能屠杀一大波热度,纵使江茶和迟燃几乎都没有时间宣传,也依旧疯狂收割cp粉。 也正因为如此,两家唯粉和cp粉没有平息多久的混战再度拉开。 cp粉一开始把《归乡》视作裴离和岑明的再续前缘,没想到节目中两人褪去了岑明裴离的衣服后更加好磕,不少人都从角色cp粉转化成了最踩唯粉雷区的真人cp粉。 另一边唯粉的论据很简单,迟燃和江茶在电影宣传期后再也没有过交集,甚至连综艺宣传都从来没有同框出现过,这根本就是营业期过后迅速解绑的状态,别说真人cp,估计两人简直是要老死不相往来。 纵使节目正片和花絮里能让cp粉磕疯的糖点满天飞,但在这一点让他们却无法反驳。 按道理说这种大势cp的红利绝对是比两个人一加一大,正常情况下都应该趁热打铁,好好营业固粉,像这样热度正盛的时候两人解绑状态实在罕见,很难不让人怀疑是真的产生了罅隙。 直到一月初《嫁衣》杀青那天,一张照片的出现,彻底打破了这一格局。 第83章 曝光 对方正在输入…… 会议室里, 江茶和宁真对坐,两人之间的ipad上的照片被全屏放大。 “江茶,我需要一个解释。”宁真双臂交叉看着她, “签约之前你是怎么和我保证的,需要我提醒你吗?” 江茶睫毛轻垂, 目光看向那张照片: 单薄纤细的女孩踮着脚尖,轻轻吻在对面瘦高男生的唇上, 周围是车水马龙的喧闹, 昏暗夜色, 但两人精致的轮廓却无比清晰明显。 宁真看着江茶平静的脸, 蹙起长眉, “江茶,这是你和迟燃吗?” “是。” “什么时候?” “《捉妖》杀青那天, 裴昭的互动恐惧症发作,迟燃在隔壁录《刺杀》的片尾曲, 临时被拉来救场当替身,所以晚上的杀青宴导演也请了他。那天正好你去谈《女帝》的项目了所以不在, ”江茶捏紧手心的汗, 强装镇定说,“桌上我被灌了点酒,喝醉了, 他顺道送我回去。” 宁真盯着那些照片, 缓慢靠回椅背, 抬起脸仔细打量江茶。 她交代的很具体,很详细,所有的事情都对得上。 她把平板扔给江茶,让她自己看底下的评论。 “我艹, 真的假的,如果是真的我这就脱粉,上升期小花谈恋爱,还是和迟这种人,我真的不能接受!” “笑死,人家郎才女貌,轮得到你们这些丑八怪来反对啊。” “@迟燃@迟燃工作室你死不死?江阿姨都已经不要脸成这样捆绑了都不告吗?我哥养你们不是让你们吃白饭的!”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就是真的没法告呢?” “西皮狗能不能滚远点,每天yy不觉得恶心吗?不知道有个词叫圈地自萌?” “嘻嘻,燃茶批磕到真的了,唯粉姐姐急咯急咯!” “@江茶@江茶工作室@华纳传媒,你们要是没死就出来辟谣。” “逢男拉瓜,逢女艳压,江茶不愧是你哦,现在炒作已经敢炒到你燃爹头上了,你一个女的为了火真就脸都不要了是吗?” “是真的,就脱粉。” “+1” “+10086” “泻药,脱粉了,祝你和江嫂子甜甜蜜蜜,长长久久,三年抱两……对了,我还会回踩哦,以后你和嫂子的商务和剧都别想好过,我见一次举报一次。不用谢,失格爱豆的福报,嘻嘻。” “迟燃,别把粉丝当提款机了,你到底有没有心的啊?你以为你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难道是你所谓的才华吗?醒醒吧你,你除了一张脸到底还有什么实力在娱乐圈混啊,没有粉丝你是谁啊你?我就一句话,想用粉丝的钱给嫂子买包,做梦,世界上没有这么好的事情,爱豆谈恋爱就是要杀头,特别是你这种,没有资格。” …… 江茶“啪嗒”关闭了评论区。 “看见粉丝的反应了吗?”宁真眯起眼睛,“我就问你一句,你和迟燃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江茶抬起头:“还没有。” “还没有?”宁真“哈”了一声,“你告诉我还没有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以后会在一起。”江茶盯着她,直截了当。 -- 第147页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宁真嗤笑出了声,“江茶,华纳这两年对你不薄,你最难的时候是华纳拉了你一把,签约后你能够得上、不能够得上的片子,我都亲自给你跑,一家一家舔着脸去求爷爷告奶奶,张嘉许解约后,他所有的商务资源我都喂给了你。” “你自己出去看看,同期的小花谁有你爬得快!你是现在红了,飘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是吗?你不会真的以为这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吧。江茶,我告诉你,你的今天,是整个团队的人、整个公司的人,拼命换来的!” 江茶垂着眼,唇线抿成一条直线。 宁真的语气痛心疾首:“江茶,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啊?” “在上升期给我搞这种破事,你的前途还要不要了,你的星途还要不要了?你知不知道迟燃的粉丝多到能冲垮我们公司的服务器,你和他在一起,有没有想过之后迟燃庞大的女友粉群、和你的唯粉的反噬,脱粉回踩是多可怕的事情要我告诉你吗?” “她们联合起来就能在互联网的各个角落抵制你!你以后的所有商务底下都会是他们刷的抵制tag,让你滚出娱乐圈,你今后的所有事情都会被放大、挑刺,黑粉群走到哪都会跟随你,你就是会被划分到危险艺人那一栏的名单!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江茶平静地抬起眼,“宁真姐,你对我有知遇之恩,华纳也是在我最难的时候伸出的手,这些恩情我一直都记得,我没有忘记,我也一直很感恩地在回报公司给予我的一切。我——” 她的声音低哑下去,“但人不是没有感情的动物,你不能阻止我喜欢迟燃,我也不能阻止自己喜欢迟燃……”她起身,颔首轻弯下腰道歉,“照片的事情是我们的错,我代表迟燃一起和您道歉,这次公司的损失和后续费用我来承担。” “行了——”宁真打断她,忽然眼眸微动,“你们……是不是已经有决定了?暂时不在一起,那是准备什么时候在一起?” “等我站稳脚跟,等迟燃成为真正的演员。我们都是演员,等国民度打开的话,就可以不拘泥于粉圈流量,不受制在这些潜规则里。” “你们一个个真的是……”宁真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像倏忽泄了气的气球,“怪不得太子爷这段时间疯了一样的跑剧组,原来真的是为了你。” 江茶知道,她这就是退让了。 宁真露出了罕见的疲态,眉心展开的过程,眼角显露出几条细小纹路,使她看起来终于有了真实年龄的模样。 江茶平常所看见的她总是凌厉美艳的,她像是上了无尽发条的机器人,永远不知疲倦,精准、迅速、专业,几乎让江茶忘记了,她已经是一个即将四十岁的女人。 她也是人,她也会累。 恍惚间,江茶想起第一次见到宁真的样子。 在她如同深陷沼泽的那段日子里,宁真的目光曾是照亮她的唯一一抹希望。 江茶看见了她头顶新长出的白发。 “宁真姐,对不起。”江茶走到她身旁,蹲下身握住她的手,真诚道,“我和迟燃短时间内不会在一起的,我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些影响工作,我一定会很努力很努力演好戏,给公司赚钱,迟燃也会努力降低他的风险,再相信我们一次,可以吗?” *** “是的,我们这边的建议呢是实行冷处理,江茶和迟燃的cp现在流量巨大,这个红利是我们双方都能吃到的,亲手拆cp引起逆反对两个人都不好,唯粉那边可以安排脂粉到内部带一下节奏,澄清一下,毕竟两人也没有真的在一起……” 宁真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上,语速很快,“Mani姐,说起来您还算是我的前辈呢,我想您应该很清楚cp这块的流量盘吧,而且迟燃现在的情况,固粉难道不是比吸粉更重要?这是双赢的事,我们又没有说占到什么便宜,为什么不能合作呢?” 手机另一边Mani不知道说了什么,宁真叹了口气,两条秀气的长眉更加难解难分。 江茶皱着眉退出微博的评论区,刚想开口和她说什么,宁真就摆了手示意。 她只好坐回位子上。 “没问题,都没问题,我们两个团队碰一碰一起商量公关,您把地址发给我就行……” 江茶忍不住出声,“宁真姐——” “有什么事回来再说,我要带公关法务去和迟燃那边碰个头。” 宁真掠过她,抄起包和笔记本电脑风一样走了,只留下江茶在原地。 江茶买下的小房子因为照片被粉丝扒出了地址,现在那里蹲满了记者,租下的别墅区更是被围堵的水泄不通,至少今天,她只能留在公司。 会议室外有许多人影走过,现在房间没有人说话,一墙之外的那些议论像绵密的江水一样充斥周围。 江茶叹了口气,疲惫地趴到会议桌上。 打开手机,微信置顶的那条对话框还停留在迟燃两天前的那句“晚安”上。 迟燃上周接了古楼兰电影的男二,现在正在沙漠里啃沙子,信号和网络都很艰难,也不知道有没有知道这件事。 江茶在他的聊天页面进进出出,打下了很长一段话想安慰他,手指落在发送键上空的时候,却又停住了。 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有用吗?还是只会让他分心? -- 第148页 江茶想了想,把光标移动到了末尾,那些斟酌很久的字句被一点一点删除。 她停了会儿,准备退出页面的时候手机忽然一震。 聊天页面上多了行字: “江茶,你知不知道我盯着‘对方正在输入…’这几个字多久,你是不是写了小论文又删除了?” 江茶面上一热,有种偷窥被现场抓包的尴尬。 没等她回复,页面上迟燃的名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江茶顿时停住。 很快,迟燃的消息穿越千里的沙丘传阅到她眼前。 江茶垂下眼睫,盯了那条消息很久,逐渐红了眼眶,嘴角却扬了起来。 “江茶,别怕。” “不怕。” 第84章 胡煊 是你?! 很快, 宁真和Mani达成了协议,一同起诉了造黄谣的几个大流量瓜主,黑词条被撤下, 黑超话被粉丝炸掉,收到律师函的营销号默默删除了微博并道歉。 两家的联合声明被推上热搜。 唯粉默认这是否认恋情, 迅速回血来了底气开始洗广场。 西皮粉抠着字眼发现声明里没有一条是在否认恋情,私下里一片沸腾提前过了年, 但这次的大阵仗也让他们知道自己舞太过了, 不敢再去唯粉面前蹦跶, 开始默默等两人官宣。 这一次风波对于两人的粉圈造成了不小的震荡, 洗了一波人, 但最终结果已经比两家团队预测得要好很多,知名度也往上拔了一大截。 江茶原定一月中旬进组的《尚公主》因祸得福, 投资商冲着江茶日渐高涨的人气追加了不少投资,把《尚公主》硬生生从s级拉到了s+水准, 江茶一跃成了同期中第一个拥有s+大制作大女主的流量花。 《尚公主》是江茶和宁真共同商讨后挑选出的剧本,讲述了古时仙王朝空桑遭遇魔族袭击, 千古一战后国破山河碎, 只留下一个亡国公主南烟。 国破的仇恨加身,为了复国,年幼的南烟被迫摒弃一切, 被送往神山修炼无情道。不料却在修炼过程中和自己的师父产生了有悖伦常的感情, 这份感情被无情道道心以及南烟心中灭国之恨压迫, 师徒二人只好缄默不言,隐忍克制着心中情感。 最后师父在与魔族大战时为救南烟陨落,南烟终于复国,却从此失去了爱人, 更加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在空桑新皇登基后,隐居神山,用余生守护师父最爱的苍生。 说实话,江茶一开始没有想接这个本子,原著已经是十年前的,内容放到现在实在是有些古早,更有人把它称为仙侠性转版《刺杀》,会被质疑炒冷饭,对江茶自己来说也不是很想留在舒适区。 但影视寒冬好本子实在不多,电影那边宁真跟进了很久也没有看到合适的,江茶本来空下了档期等胡声儿子完善《听风》的剧本,这一等就从十月等到来年一月,还是没等到他有进展,权衡考虑只好接了《尚公主》。 《尚公主》剧组能磕下江茶全体都高兴得像接天神一样,原本就打磨了好几年的剧本又在询问了江茶的意见后全面修改了一遍,把女主的高光戏份全部保留,成长线填充得很完整,原著较为薄弱的感情戏进一步删减,在精简的戏份上把推拉做到极致,每一场都是有效戏份。 追加投资之后,为表诚意,剧组又专门为江茶请了专属妆造,少女时期灵动狡黠,修仙时期仙气内华,女帝时期更是华丽无比,三套定妆照一出就美上热搜,不出两天,各大仿妆博主迅速开始了仿妆,出圈热度持续了很久。 《尚公主》中和江茶搭档的男主咖位不高,去年刚出道,在一部仙侠剧里饰演男二,和女二的副cp组合人设很戳心,加上脸也确实不错,从开播开始就一直被路人夸艳压男主,一举出圈,鹅厂很看好他,费劲心思把他塞进了《尚公主》。 除此以外的演员全员小糊咖,全是看中了江茶现在有了扛剧能力,不过江茶能拿到大制作的大女主本子,粉丝也暂且容忍了这次江茶一带N拖航母的阵容。 好在新人都很努力不作妖,江茶作为剧组的最大咖也从不找事,单人戏份更是效率奇高,平时还愿意指教新人。 有了辅导迟燃的经验,江茶在教人演戏方面几乎要赶上半个导演的专业程度,导演组还笑过江茶像是来抢全剧组饭碗的。 剧组氛围好,统筹的通告安排的也井井有条,对比连天加夜赶工的《嫁衣》剧组,《尚公主》的日子像是在度假,江茶一下有了不少空闲时间,彼时迟燃拍完了古楼兰戏份,马不停蹄进了下一个组。 这一回迟燃终于凭借自己的演技拿到了男频玄幻的古装剧男一,男频和女频的最大区别就在文戏和武戏的比例上,迟燃的通告单上打戏排满,恰好打戏又是拍的最慢的,进组之后,迟燃几乎每天都从早拍到晚,没有半点休息的时间。 从十月到一月底,三个多月的时间,江茶和迟燃都没见过面,在外界看起来两人再没了交集,除了进组的宣传博,两人连一条生活照都没更新,原本等待官宣的西皮粉三个月吃不到粮,开始乱了军心。 二月底,《卫道》定档,正式播出的前三天官博开仓放粮,连放出十几版预告,病娇少年郎和娇憨小太阳的人设自带cp感,沉寂许久的昭茶党重新活跃过来,燃茶cp不少人也经不住诱惑开始爬墙。 -- 第149页 二月五号,《卫道》正式播出,当晚的站内实时热度破万,成了鹅厂开年第一爆,之后剧集内容节奏明快,开播一周就破了十五亿播放量,集均破亿,持续走高。甚至连德塔文热度也日日破三,江茶一人热度贡献率超90%,存货《嫁衣》、在拍的《尚公主》全部被带上榜。 大家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江茶真的红了,不仅红,而且是和同期花断层的红。 娱乐圈市场女性居多,男明星最容易爆成流量,女明星虽然路人盘更广,但相对男星来说死忠粉更少,能爆成顶流的女星少之又少,而显然,江茶现在就是当之无愧的女顶流,更是罕见的有颜有演技有路人缘的女顶流。 江茶的商业价值被转换成直观的数据,曲线一路飙升,指数爆炸式增长,一度超过在剧组闭关的迟燃,《尚公主》还没拍完,找来的本子就已经塞爆了华纳的邮箱,宁真挑了整整一个星期,最终留下十部,送来给江茶自己挑。 江茶十本一部部翻完,眉头没有松下过。 “这么多都没有满意的吗?”宁真“嘶”了一声,“这些已经是现在最顶配的配置了,江茶,虽然咱们现在红,但也不能眼高手低啊。” “不是的,”江茶摇摇头,“《听风》还没有消息吗?” “你还在惦记《听风》啊?《听风》它……”宁真神色有些为难,“实话和你说吧,你进组的这段时间我和胡导的儿子见了一面,《听风》这个项目除了剧本是胡导写的外,和这十部本子比较没有任何的竞争力,而且《听风》是个校园剧,没有哪个女顶流会在事业巅峰期去拍一部三无配置的校园剧吧。” “胡声就是它最大的优势。”江茶深吸了一口气,把送来的剧本一本本整理好摞起来推给宁真,“宁姐,不管能不能成,我想和胡导儿子见一面。” 宁真深深看她,江茶实在太不像娱乐圈人了,她的行事作风真的是一脉相承了胡声的老派,和现在的市场格格不入。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她的格格不入,才能成就今天的江茶。 所以即便如今人人眼红江茶的热度和流量,却没有任何一家公司敢推出“小江茶”,她这条路子走的太不寻常,根本无法复制。 宁真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收起了那摞剧本,“我知道了,下周一你没通告,我会帮你约他,但你要做好准备,《听风》真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值得。” 宁真的办事效率一如既往神速,第二天江茶就接到了约会的时间地点。 通过宁真,江茶得知胡声的儿子名叫胡煊,比江茶大了将近十岁,原先在国外读医,后来胡声去世,为了照顾母亲开始回国发展,今年恰好是第六年。 胡煊把地点定在郊区的一家私人咖啡馆,三月是H市第一个小梅雨期,江茶出发时还是晴天,走到半路上忽然落雨,下车的时候寒风混杂着冷雨一起迎面灌来,纵使她裹着大衣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下一秒,一件带着冷香的风衣递到她眼前。 江茶一怔,缓慢抬头,所见却不是意想中的那张脸。 这是个长相非常清俊的青年男人,瘦高条的个子,修如梅骨的手握着一柄黑色雨伞,戴着一副斯文的金丝眼镜,白色毛衣让他看起来在冷雨里格外温暖。 江茶起身,自己稳稳当当地举着伞,礼貌将风衣退了回去,对方依旧保持着很好的涵养,浅淡微笑了下,向她伸出手。 “江小姐,终于见面了,我是胡煊。” “你好。” 江茶伸出手,指尖和他一触即离。 对方却慢了半拍才收回手,脸上依旧是雨泼不进的温润笑容,掩藏在镜片下的长睫微垂,落下一片淡漠的阴影。 随即,胡煊伸手做了请的手势,声线清朗,如风入竹,“江小姐,小心阶梯。” “谢谢。” 江茶跟在他身后一起走进咖啡厅,临近门时一阵风吹过来,江茶皱了皱眉,冷风送来胡煊身上的香水味……和迟燃一模一样。 但两人的气质却完全是南辕北辙,如果说迟燃是人如其名,是团凌厉热烈的火,那胡煊完全就是名不副实,他完全是“煊”字的相反面,如竹如风,清润玉朗。 许是怕江茶一个女孩子多想,胡煊没有定包间,选择了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店里布置得优雅,播放的乐曲节奏优雅细腻。 “莫扎特第四十交响曲,江小姐喜欢这首吗?” 前方的胡煊忽然回身说话,正在上楼梯的江茶被他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当下一脚踩空,眼看就要倒下,一只手横空伸出,稳稳握住了她的胳膊。 江茶心有余悸地抬头,猝不及防对上胡煊居高临下的眼睛。 四目相对。 越过簌簌下落的细雨,透过反光的镜片,江茶猛然瞪大了眼。 “是你?” “是你!” 第85章 听风 你愿意撕开你的伤口,公之于众吗…… 七岁的那个淅沥雨夜, 无法阻挡流淌的冰冷河流,小女孩急促微弱的呼吸,留着利落短发的高中男生……湿漉的回忆在一瞬间穿透了十四年的时光, 眉眼温和的男生从脑海里被缓慢记起,然后, 和眼前的人完美重合。 “是……一中?”江茶终于找到了熟悉感的来源,“十四年前, 在江边……” 胡煊淡淡笑了下, 眉眼中的疏离的温和终于沾了些接地气的人味, 他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 点头道:“是我, 没想到原来我们认识得这么早。” -- 第150页 “那天,谢谢你的伞。” “举手之劳罢了, ”胡煊像是不怎么在意,伸手喊来了服务员, “江小姐,喝点什么?” 江茶还没适应他突然的转换话题, 愣怔片刻才道:“水就好, 谢谢。” “好的,一杯特浓美式,一杯水, 麻烦了。” 胡煊对服务员露出了和面对江茶时弧度完全相同的笑容, 仿佛刚才他们谈论的是和点菜一样稀松平常的事情, 没有什么值得继续深入交流的价值。 江茶垂下眼,无意识捏着手里餐布垂下的流苏,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能减少些她心里的负担。 “江小姐, 这就是《听风》的剧本。”等待饮品完成的间隙,胡煊没有浪费一秒,把自己身前的一叠泛黄纸张推到江茶面前。 江茶有些讶异:“是手写稿?” “是的,我父亲是一个比较念旧的人,相比于电脑他更偏爱手写,”胡煊不痛不痒说,“这些我回国后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发现的,这份手稿被锁在箱子的最底层,最上面这里——” 他指着扉页上的“致江茶”几个字,“我想,这个剧本,他应该是为你而写的。” 江茶翻动纸张的动作顿时停滞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胡煊,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在这短短的一瞬红了眼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水光凝结,很快模糊了视野。 这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心情就像是一滩沼泽,那些年胡声的音容相貌、胡声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沼泽中伪装完美的泥沙,她猝不及防地跌进去,越挣扎越无解。 情绪直直蹿上鼻尖,冲击得她喉间酸疼。 胡煊递来了纸巾,“江小姐,你还好吗?” “谢谢,不好意思。”江茶接过纸巾迅速整理自己,声音里有浓重的哭腔。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在得知胡声去世时的那种心情,彼时她和程东刚刚闹掰,在剧组做群演时因为没有把脸涂成全黑被女主演投诉抢戏,群头约定好给她的三百块就这样被克扣了一半。 下了戏,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把一百五十块的钞票数了两遍,忽然听见路过的群演惊叫了一声“胡导陨落”,噩耗像陨石一样砸在心底,她打开碎了屏幕的手机,在那些如同蛛网交叉的裂缝中艰难辨别出了这个事实。 她没有如胡声希冀的那样走上演员正规,就连他现在去世了,她都凑不够去一趟他葬礼的路费。 这么多年午夜梦回,她曾无数次梦见胡声,他一如生前那样站在片场的监视器后盯着画面,江茶在背后拼命呼喊他,他却一次都没有回头。 看吧,胡导就是在梦中也不愿意原谅她。 江茶一直这样认为了六年 。 可如今…… 江茶看向纸张上的一字一句。 胡声的字体刚劲潇毅,字如其人,媒体曾赞颂过胡声有着香港黄金一代最后的老派风骨。 艺术大成者,总是大爱无声。 十六岁的江茶不懂什么是老派风骨,只觉得胡声倔强古怪又严苛,他永远第一个抵达片场,最后一个离开片场,工作时板起脸来凶厉修罗,在细节处的把控严格到令人发指,而脱离工作之外,他也永远不苟言笑。 江茶感激胡声的倾囊相授,但也坚定相信胡声并不满意她,那些表扬的话语在实拍时一遍又一遍的鞭策下也变得像是一种鼓励的安慰。 直到如今,她才知道……大成者的大爱无声,小爱也同样晦涩深沉。 江茶垂下头,翻开那些枯黄老旧的纸张上,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看过去。 那些曾被主人一笔一划认真勾勒的墨痕已经褪色,字里行间的情意却永不会消散。 《听风》讲述了小镇女孩山茶,自幼丧父丧母,从小在亲戚间辗转长大,终于被年迈的奶奶收养,度过了人生中尤为珍贵的短暂快乐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山茶初三那年,因奶奶身体不济,无力再继续抚养山茶,便将她寄宿在舅舅家。十四五岁的少女初长成,纤细的身材曲线微现,天真的脸庞青涩如枝头青果一般美好,勾起了舅舅无数日夜难耐的欲|火。 山茶不敢告知奶奶,幼小的自己开始艰难地一次次躲避舅舅越来越过分的骚扰,才终于平安熬到了高中,但这段时间终究给山茶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步入少女时期的山茶单薄纤瘦,走路总是含着初初发育的胸脯,美好柔软的女性象征因为过早被毒蛇垂涎,让少女误以为这是自己悲惨遭遇的缘由。 卑怯、内敛。 这是少女山茶的注解。 理所应当的,性格懦弱又长相出众的山茶升上高中后成了众人欺凌的对象。 青春期的荷尔蒙躁动,让美丽而不自知的山茶成为男生们瞩目关注的对象,山茶惶恐地躲避这些类于童年阴影一般的求爱方式,反而被骂作清高装纯;而落在女生的眼里,罪名叫做勾引。 男生们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开恶劣不自知的荤食玩笑,女生们在厕所内大肆编造羞辱她的谣言……山茶不会反驳也不会反抗,只会默默忍受所有的屈辱,于黑暗中绝望祈祷光明降临,难捱地熬过一天又一天。 这种境况一直持续到肖野出现。 肖野是个不折不扣的叛逆富二代,因不满在母亲尸骨未寒的时候父亲就把小三带回家,两人大吵了一架,父亲一怒之下将肖野发配到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小镇。 -- 第151页 肖野成了山茶的同桌。 飞扬跋扈的男生不懂这么漂亮的同桌为什么总是不敢抬头看人,不懂她避如蛇蝎的胆怯,不懂她唯唯诺诺的小心小意。 而对于山茶来说,肖野是她从未想过的另一种人生写照。 他有着最鹤立鸡群的傲人身高,染着最亮眼出格的鲜艳发色,宁死不穿土到掉渣的校服,好看的脸上总是带伤,他逃课、打架、和教导主任对骂,然后在课堂上呼呼大睡。 肖野像一只肆意却没有方向没有未来的小狼,只管当下的尽兴,从不问未来的走向。 性格的天差地别,导致好学生山茶和坏学生肖野纵使坐在一块儿,也像是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他们从不交流,从不说话,像两个仅仅知道姓名的陌生人。 故事的转折在一个黄昏。 那是周五的最后一节体育课,山茶被女生们排挤一个人收拾完所有的体育器材,被老师误锁在了器材室。 这已经不是山茶第一次被女生们这样对待,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她理所应当地默默忍耐了下来,只要等待晚间保安巡逻时救她出去,她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这次与以往都不一样。 夜色降临,来的人不是保安,是肖野。 肖野又不知在哪里惹了一堆外校的学生,颀长的少年站在夜色里,两手空空,单枪匹马,却毫不畏惧地对上七八个人的围攻。 山茶在器材室听见动静,一打开窗户,就看见一群少年人棍棒相加的场面,混乱的夜色里,越过那些疯狂的人影,肖野一扭头,看见了惊惧的少女。 “山茶,别看。” 他用口型告诉她。 这一瞬被拉长,缓慢的一秒钟里像是被注入灵魂,隐藏在山茶心底的山火种在这一刻被点燃、爆发,喷涌而出。 肖野在一片混战中听见女孩子脚步甩开的声音,山茶转身就走,没有再站在窗前。 这才对嘛,肖野在心里苦笑,拖后腿的小姑娘就别被发现才好。 可没过多久,他看见一条细白的小臂颤抖着伸出铁栏杆,纤长的手里握着一根棒球棍。 “肖野!接着!” 肖野接住了这根棒球棍,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劲儿,不要命似的挥舞着球棍,原本占了上风的小混混被他这副不要命的疯样子吓傻了,骂骂咧咧地跑走了。 肖野手中的棒球棍无力掉下,“咣当”砸在地面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长久支撑的一根骨头,瞬间软了身子,然后才磕磕绊绊地栽到器材室窗前。 映着月光,少年原本清俊的脸上布满了青紫的伤痕,嘴角和脸颊肿起,他握住窗户的防护栏杆,没心没肺地冲着屋里的人笑了下。 山茶放声大哭。 少年慌了神,不知道少女的眼泪为什么流,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被揉的皱巴巴的纸巾,把手伸进栏杆去给山茶擦眼泪。 山茶愣住,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对上他因为被栏杆蹭到小臂伤口而龇牙咧嘴的肖野的脸,原本止住的眼泪又瞬间爆发。 说不清她流泪的原因,也说不清要安慰她的原因。 隔着一扇小窗,十六岁少年人的两颗心,在月光中打破隔阂。 冰川渐融,初次悸动的种子在这一刻生根发芽,带着挣扎苦痛与青涩甜蜜的双向救赎之旅正式开始。 “这个剧本……”江茶捏紧拳头,“胡导他……” “他是为你而写的,只为你一个人而写。” 金丝眼镜后的桃花眼微微一弯,胡煊带着近乎残忍的笑容,声音温和问,“我想在来之前宁真女士应该和你说过要谨慎考虑是否出演《听风》的事情吧。不单单是因为我不是专业的导演,也没有很好的班底,更重要的是——” “江茶,你愿意撕开你的伤口,公之于众吗?” 第86章 故友 有些人,能够道别就已经是幸运。…… 出咖啡厅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风还没止,江茶小心怀抱着胡声的手写剧本,顶着冷风, 和胡煊告别。 “江小姐其实并不用有太大负担。” 转身的时候胡煊忽然出声,江茶停住脚步, 回过头来看他,等待他的下文。 长柄的黑色雨伞被整齐收拢起来, 拎在胡煊手上, 他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标准微笑, 温和道:“江小姐刚才也看了剧本, 应该发现了这个剧本其实还没有很完善, 我不知道是父亲当时病重难以为继还是中途创作停止……但即便这个剧本是写给你的,他也从没有提出过一定要你参演, 生前没有提及过,遗书里更是没有, 甚至如果不是那天整理阁楼,我们没有人知道这个剧本的存在。所以——” “江小姐只需要把它当做一个普通的影视邀约就好, 至于制作的班底我会在晚上发到宁真女士的邮箱, 你们团队商讨后有结果可以直接联系我,若是无意合作,也没有关系的。我也知道, 以江小姐现在在影视圈中的地位, 我确实是高攀……” “没有高攀, ”江茶打断他,“不是这样的,没有什么所谓的高攀不高攀。这个剧本对我来说,不是道德绑架, 也不是偿还恩情,这是我自己的心结,如果能出演,是在成全我自己。” “所以也请胡先生也不要有负担,参演与否并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我身后还有一整个团队,不会由着我自己的个人情感乱来,班底、剧本以及档期,我会在尽快协商好之后告知你。” -- 第152页 胡煊浅淡笑了下,点头颔首,“那我等江小姐的好消息。”他抬手示意了方向,“车已经停在停车场了,江小姐是公众人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就不送了。” 江茶点点头,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停车场里司机已经在等,见江茶来了连忙拉开车门,江茶俯身刚要进去,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略微凌乱的脚步声。 “胡先生?你这是——” 胡煊拽着一个挡着脸的女生的衣袖,原本一丝不苟的衣角变的皱皱巴巴,他略显狼狈,拽着的女生还在不断挣扎着往后退。 “江小姐……”胡煊艰难地抽出一只手,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我听说你们有一种粉丝叫私生粉,最喜欢跟踪艺人的私人行程,没想到今天也被我碰见一个。” 他用力一拽,把女生推了过来,“就是她!我刚才看见她鬼鬼祟祟地躲在咖啡厅后面,还想跟踪你到停车场。” “你说话呀,我看你和江小姐差不多大的年纪,怎么不知道尊重人呢?” 被押着的女生一声不吭,长发垂下遮住了半边脸,就是不肯抬头。 江茶看着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小姑娘,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今天的事我不怪你,你抬起头我看看好吗?”江茶走近,想看清她的脸,那人却吓得后退得更厉害,胡煊一个不注意被她挣脱,她拔腿就往停车场外跑。 “KIKI!” 奔跑的人瞬间停住。 “KIKI,是你吗?” 胡煊的目光在她俩身上来回切换不敢说话,安静的停车场中响起一点点女生压抑的哭泣声。 KIKI缓慢地转过身来,露出熟悉的一张脸,抽泣着看着江茶,“茶茶姐——” *** 车厢中的温度让在冷风中吹了两个小时的kiki找回知觉,江茶把后座的毯子拿给她裹上,替她搓着冰凉的指尖,一抬头,对上女生哭的红彤彤如兔子样的眼睛。 Kiki瘦了太多,她还穿着原来那件驼色外套,却平白空了不少,圆脸瘦出了尖下颌,只有那双杏眼还是原来的那样。 酸涩从心脏游走到鼻尖,江茶吸了吸鼻子,刚要说话,却被Kiki反握住了手。 “茶茶姐,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想跟踪你偷拍你……我其实……” 她哽咽着,一度说不下去,江茶拍拍她的背,安抚她,“没关系,你别急,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慢慢说。” KIKI看着江茶的脸,“哇”地一声又哭起来,边抽泣着边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张SD卡。 “我在市区的加油站认出了你的车,有个狗仔一直在后面跟你,我怕你是来见燃哥的被拍到,就跟了过来。”KIKI把SD卡递给江茶,“这里面是他拍到你和胡煊哥同框的照片,我听见他们说要写你幽会包养小白脸,气急了就去抢的……” 果然,江茶在她的手腕处发现了点淤青,又心疼又好笑,也不知道她一个小姑娘是怎么从那些狗在手里抢到SD卡的。 “所以你在我车的附近是想把卡给我是吗?” KIKI点头,“嗯,但我不好意思见你……” 江茶摸摸她枯黄的头发,叹了口气,“从前的事也是我说话太重,我也有错。” “茶茶姐你怎么这么好啊……”KIKI嘴一撇,眼泪就要往下掉,抽抽噎噎地抱住江茶。 “嗡嗡——” 手机在两人的拥抱中猛然震动起来,KIKI乖乖放开江茶,示意她接电话。 按下接通键,宁真的声音在车厢中冷淡回响:“江茶,看热搜,你又被拍到了。” KIKI瞪大眼,飞速打开了微博,热搜第一赫然挂着#江茶私会陌生男子#的词条。 点进去果真是她和胡煊的照片。照片里风吹动江茶的发丝,微雨让她轻轻蹙了眉头,整个人在雨雾中显得朦胧,而面前是胡煊伸向她握着金属伞柄的手,站得笔直,精致的侧脸上微笑展露无疑。 评论区是一堆骂媒体看图说话的唯粉和西皮粉,实时上破防的也有不少。 江茶烦躁地关闭页面,宁真头痛的声音接踵而至:“他是胡煊吧?” “是,”江茶有些无力,“再澄清一下吧,宁姐,麻烦你了。” 对面没有立刻回答,话筒里传来了秘书小声汇报的声音,大概是声明已经拟好了需要来盖一下公章,宁真“嗯”了一声,又拿起了电话,“没事,现在的狗仔太缺德了,看图说话都能编一部小说出来了……” “不过你那边怎么样,看见剧本了吗?” 江茶沉默下来。 她确实还没有想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拖动椅子的声响,宁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失望了吧,去之前都和你说了主动降低期望值的。这个剧本的内容实在是太普通了嘛,十年前的青春电影才这样写,这都什么年代了,真是……” 确实,在剧本里,山茶所受的苦难真是太普遍了。 可放在现实中,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能压死人的大山。 江茶沉默下去,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接宁真的话。 宁真不知道江茶高中的事情,听她半天不说话以为是因为胡声,连忙收住了话头:“那个江茶啊,我不是在贬低胡导,只是可能隔行如隔山吧,这个剧本逻辑上情节还有节奏都没有问题,但和胡导的镜头语言比,它可能确实就是没那么出彩。” -- 第153页 “没事,”江茶扯了下嘴角,“等我回去我们再商量吧。” “怪不得他们会这么轻易让我把SD卡抢走……”KIKI由衷地感觉到挫败,“原来他们根本就是分了两拨人,现在的狗仔这么这么估计多端啊!” 她一抱怨嘴就叭叭不停,仿佛从前的KIKI又回来了一样。 她不在江茶身边的日子,江茶过得很清静,新招的小助理听话懂事,严格地按照公司程序,把自己训练成一个话少做多的小机器人,尽管江茶说过很多次不用拘束,她仍旧不会多说一个字。 江茶不自觉牵起嘴角,笑意盈盈地看着KIKI。 KIKI后知后觉,有些抱歉,“对不起啊茶茶姐,我是不是话太多……还是我太没用了,居然还是让照片流出去了……” “不管你的事,是我们防范意识太差了,而且团队现在处理这些事情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发个声明的事情罢了。” “哦。” KIKI肉眼可见的落寞下去。 她走了这么久,一切都和想象中不一样了。 “好了,真的没关系,我——”江茶安抚性地拍着她的后背,摸到了女生凸起的蝴蝶骨。 “KIKI,你瘦了好多,怎么了?”江茶轻轻捏住她的肩膀,“出什么事了吗?” 她眼底的关心和急切一览无余,KIKI怔愣片刻,迟疑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上次送你去《归乡》的时候不知道你会去那么久,我就在附近租了个房子等你,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就听老家传了消息,说是……外婆快不行了。” 江茶眸光一怔。 “我好像还没和茶茶姐说过,很小的时候我爸妈就外出打工了,我一直是跟着外婆长大的,我嘛……脑子笨,不争气,从小学习就很差,初中毕业的时候也分数也不够我们市里的普高线,就去报了中专学化妆,”KIKI无力笑了笑,“一直到去世前,外婆都觉得我考不上高中是因为她没有好好辅导我呢……” “实际上,对不起她的,一直是我……” KIKI垂下眼去,路边一盏盏亮起的路灯照亮她睫毛上垂落的泪珠,她随手抹去那些潮湿,重新露出笑脸,“不过我很幸运啦,外婆一直强撑着等到我回来,我有见到她最后一面,只是我们那老人去世下葬的流程比较繁琐,这些时间我一直在家里忙活外婆的葬礼,可能是因为还不习惯她突然离开我吧,吃不下饭,就瘦了。” 江茶沉默片刻,拿起她的手放进自己掌心,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其实,有的人,能够和他好好道别,就是幸运。” 她的余光中闪过手写剧本的侧影,闪过太平间的那张白布,她好像永远没法弥补这些幸运了。 但如果,揭开她的伤口,就能避免更多的人错失这些幸运呢? 第87章 二搭 这一次,换我入戏 司机一路驱车回到酒店, 江茶把KIKI安排在自己隔壁的房间住下,一切打理好才决定去见宁真。 宁真刚从公司飞回来,进门的时候头发丝里都残留着风尘仆仆的凉气。 “你想好了, 真的要接《听风》?” 宁真将剧本放在桌上,脸色不大好看。她看了眼身旁的人, 觉得自己的头上的白头发都滋滋滋地往外冒。 “江茶,你应该知道我不赞成你接这个电影的原因, 首先你看这个——” 她把胡煊发过来的《听风》现有的班底人马邮件打开给江茶看, 全是业内过家家一样水平的配置, 这对现在的江茶来说简直是扶贫都扶不到的地步。 “这个班底就是网红转型拍戏都不会用的, 你一个一线去接, 怎么想的?”宁真叹了口气,“再者, 比这个更重要的,剧本里的情节你看了吗?这个情节本来就是你的伤疤, 就算班底的问题我们解决了,你自己那一关呢, 你过得去吗?” 江茶点头:“我可以。” 宁真快气笑了, “你知道你这个行为属于什么吗?” 江茶疑惑:“什么?” “自残。” 宁真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江茶,一定要对自己这么狠吗?其实人在成长过程中或多或少都会有过不去的坎儿, 但没有人规定一定要过了它, 害怕的东西, 远离它不就行了?何必要这样去剖白自己呢。留在舒适区,这没什么不好的。” “我可以躲在舒适区,我也可以远离这道坎,”江茶认真道, “但是宁真姐,总有人会躲不过去的。” 宁真一怔。 江茶继续道:“演员的真谛是诠释角色,而角色和剧本的存在就是为了警醒观众,传媒最初被发明的意愿就该是传播观点呀,不是吗?” “只要这个电影拍出来有可能鼓励到一个女生,那就是值得的,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而且——”江茶拉起宁真的手,“我现在已经二十二岁了,我不再是十六岁手无寸铁的江茶,我愿意,也想要去彻底从十六岁的梦魇中醒过来。” 宁真看着她的脸,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未真正的认识过江茶。 最开始,她觉得江茶像朵脆弱的薄梨花,在风吹雨打里瑟瑟发抖,艰难度日,再后来她觉得她是个蒙着头只顾向前冲的傻姑娘,骨子里有一股倔强的冲劲,不怕头破也不怕流血。 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些都只不过是江茶的一部分,她鲜活、真实,不是娇花也不是骤雨,是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人。脆弱也坚韧,会害怕,也会发着抖勇敢。 -- 第154页 终于,落雨停止敲打,潮湿的夜色里生长出一些无法具象的东西。 宁真拿起手机,拨通了胡煊的电话。 *** 《尚公主》预计四月底杀青,在距离杀青的一个月里,宁真在剧组和胡煊之间两头跑。 江茶的戏份在后期都是高能片段,不能让她分心;胡煊那边给出的班底又实在是普通得可怜,没办法,她只能和胡煊一起去拉投资,找制片,找指导……一套下来几乎把整个班底换了个遍。 而最关键的编剧,两人尊重了江茶的意见,去找了胡声生前最常合作的朱娅。 朱娅在胡声去世后没多久就宣布退圈了,在这之前她和胡声堪称是黄金搭档,两人合作了一整个从业阶段,胡声一走如同琴断弦折,朱娅再难寻觅知音,最后只好引退。 江茶和宁真本都不报希望,没想到对方一听是胡声的剧本立刻答应了下来。 等到剧本完善好的时候,《尚公主》已经杀青了。但《听风》的选角还没完成一半,最重要的男主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而原本宁真就有意让江茶接下的民国奇幻片《婆娑塔》再次找上门,来敲定江茶的档期,江茶果断给了拒绝的答案,杀青之后她就全身心投入到《听风》的筹备中,从搭景选址到选角试镜都有参与,简直成了半个幕后,这期间空出的档期全部排给了商务和广告拍摄这种短期行程。 原本已经被粉丝默认的进组行程被打乱,没人知道江茶到底在忙什么,不少营销号趁机放出谣言说江茶即将退居幕后,宁真看见消息了,但团队所有人都觉得太离谱太好笑,连辟谣的必要都没有,没想到消息放出来居然有人信,而且还是不少人,路人震惊粉丝哀嚎,沸沸扬扬一下闹上了高位热搜,宁真这才紧急辟谣,不可避免地被粉丝骂上了好几天。 原本以为事情这样就平息了,不料没过几天,《婆娑塔》突然冲上了热搜,热搜上营销号纷纷爆料江茶将要接下《婆娑塔》,而迟燃则要饰演男主,和江茶二搭。 热搜一上榜立刻以火箭一样的速度攀升到前排,广场热闹得像是二战现场,辱骂营销号的辱骂营销号,刷词条扯头花的扯头花,扬言二搭就脱粉的放了一千字小作文威胁,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各种和稀泥。 如今娱乐圈中说起男顶流必然是迟燃,说起女顶流也只有江茶,而两位顶流和其他流量完全不同。迟燃从上一次进组男频玄幻剧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剧组连拍外景都会提前搭棚围住,代拍放出的无人机都没法拍到迟燃的一片衣角。 而江茶自从《尚公主》杀青后迟迟不进组,太不符合一贯无缝进组的劳模形象了,虽然每天也有路人或狗仔拍到她,但她不是在商务广告的路上,就是在拍摄杂志的路上,总之就是没消失,但也不进组,急坏了一众事业粉。 从这一点出发来看,就很好理解为什么两家粉丝对这次热搜的反应这么大了。 其实江茶也知道《婆娑塔》这次热搜的目的就是逼宫,之前制片来接触的时候就表明了死磕江茶不放手的态度,江茶现在不接没关系,剧组可以等她空档,她什么时候来演女主什么时候开机。 只是连宁真都没想到《婆娑塔》的野心这么大,居然想再把迟燃磕下来当男主。 《婆娑塔》的行为肯定是过分了,但这在娱乐圈中也并不算少见,且是证明了圈里对江茶的认可,这也正是江茶团队迟迟没有回应的原因所在。 爆红之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江茶几乎每个月都在辟谣发声明,工作室除了公布行程图简直活成了法治在线,前一个辟谣还没过一个星期,再发声明真的要被质疑成占用网络资源炒作了。但不回应放任粉丝闹下去也只会更糟。 但没想到没等他们商量出公关策略,迟燃那一边就先发了声明。 迟燃工作室的声明很简略,只有一行字:期待合作,可惜并不是现在,迟boss新戏已就位~ 配图是一张剧本照片。 江茶把那张照片点开,放大,放大,再放大,来回看了好几遍,终于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那是《听风》的剧本。 *** 《听风》的选角工作江茶有给意见,但不是全部接盘,主要还是选角公司那边工作。 迟燃接洽《听风》的事情没有和江茶说过,正如江茶接下《听风》的时候也没有和迟燃说过。 江茶怕迟燃不同意。 连宁真一个不明白全部事实经过的人一开始听到消息的时候都是下意识拒绝,更别说迟燃是亲身感受到这件事对江茶造成多大影响的人。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江茶有信心说服宁真,却没信心面对迟燃,如果迟燃反对,她可能真的会动摇这份决心。 “你的事业,你的决定,我不会反对也不会干涉,但接下《听风》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我凭借自己的实力啃下来的。” 江茶沉默不语,电话另一头的迟燃却依旧语调轻松。 “《听风》的剧本我看了呀,我觉得放眼整个娱乐圈没人比我更适合肖野,难道你能找到第二个比我更贴的人吗?” “迟燃,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江茶沉下声,“《听风》的班底太冒险了,你不该推掉《婆娑塔》来接它的。” -- 第155页 “江茶——”迟燃那边下起了雨,沙沙的雨声里他的声线显得慵懒,却又有别样的坚定。 “有你在,就不是冒险。” 风朔进来,温柔擦过江茶耳侧,撩得她心下一跳。 电话那边微哑的男声仍在继续。 “江茶,我承认我有私心。你知道吗,我拿到这个剧本的时候恨不得冲到你面前让你远离它,你这样剖白自己就是在凌迟我。” “好痛啊,江茶,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你太残忍了。” “可是我知道,我知道你接下这部戏的原因,不论娱乐圈是什么样的染缸,你都永远是最初的江茶,从认识你的十六岁到现在二十二岁的江茶,你一点儿也没变,永远是会为流浪猫掉眼泪的小女孩。” “你最难捱的那段时间我已经错过了,无法弥补,这一次,我不想再让任何人代替我爱你。” “爱你的,只能是我。” “江茶,这一次,换我入戏。” 第88章 肖野 我不是来救你的。 阳光斜切过校园的一角, 夕阳划分出泾渭分明的明暗分界线,阴暗的那一块伫立着围墙,墙根底荒废着长条土地, 因为无人打理,已经恣意生长出半人高的荒草, 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拨开草丛,露出了墙壁上的内容。 “山茶是狐狸精, 校园公交车, 不要脸。” “山茶不勾引男人还能活吗?不能。” “山茶去死!” …… 狂放的涂鸦风格, 尖锐的字眼, 像蛛网一样密布在那一小块地方, 拨弄草丛的手哆嗦了一下,陡然松开, 杂草立刻掩盖住所有痕迹。 “看清楚了吗?”尖细刺耳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来。 山茶沉默着转身,夕阳的余晖在她娇嫩的脸庞镀上金边, 少女杏眼清澈流转,唇线紧抿, 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 抬眼时脆弱清冷又倔强。 身后的人在看清她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怔了下,这张脸实在太漂亮了。 嫉妒的怒火中烧,女孩眼中愤恨, 大步走来一把揪住山茶的头发, 把她推到墙根底下。 “你哑巴了吗?装什么死!勾搭男人的时候嘴不是挺能说的吗?!” “哗啦”一声, 野草被拨开,那些被掩盖的恶毒重见天日。 “我再问一遍你看清楚这些话没有!”女生激烈地挣着她的头发,尖叫起来,“你看清大家是怎么看你的吗?!公交车!婊|子!狐狸精!看见了吗!” 山茶眨眨眼睛, 长睫颤动一下又垂落,平静说:“看见了。” “你!你——”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更让人生气,“你要不要脸啊,都不会觉得羞耻吗?!” 山茶沉默了会儿,小幅度动了动被抓紧的头,“可以放开我了吗?” “想得美。” 女孩冷哼一声,有人递给了她什么,山茶被按着头没法看见,但余光瞥见了女生动作间那东西的一瞬反光。 是把粉红色的美工刀。 山茶缩了缩脖子。 “怕了?”女生像是很满意她这个反应,语调降了些,拿着刀靠近那张脸,“放心,违法的事我可不会做,不会让你毁容的。我呢,就是看不惯你拿这张脸去勾引男人,替天行道一下。” 山茶被另外两个女生架住,拿美工刀的女生把刀举到她脸前,描摹着那道秀气的眉。 “高二追你的那个学长不是最喜欢金庸的无眉大侠嘛,我帮你把眉毛全部刮掉,他一定会更喜欢你吧。” 山茶面无表情地看着不断靠近的刀锋,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喜欢无眉大侠?” 一道清亮的男声突然出现,女生被吓得“哎呀”了一声,美工刀掉进草丛里,山茶睁开眼,看见了肖野。 他斜挎着书包,痞里痞气地站着,白T恤松松垮垮挂在少年尚且单薄的身上,他神态桀骜,散漫地往这走来。 三个女生顿时都松了手,山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呦,这刀还是粉色的啊,够少女心啊你们,霸凌都用粉刀子捅人?”肖野盯着草丛说。 “别、别胡说了!”女生后退了两步,有点犯怵,“你哪只眼看见我要捅人了!” 肖野继续向她们走来,山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哦,那你们在这拿刀子往人家脸上比划什么,过家家?”肖野一挑眉,扬了扬下巴指向山茶。 女生看了眼山茶,又环顾四周,这儿是学校废弃的操场,全是野草石块,根本没人来,顿时又壮了胆,“你管我们干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劝你少多管闲事了!” 山茶垂下眼睫,微微蹙起了眉,咬着唇,下一秒就要摇头退却。 “高二追你的那个学长不是最喜欢金庸的无眉大侠嘛,我帮你把眉毛全部刮掉,他一定会更喜欢你吧。” 尖锐的女声顿时回荡在天地中,山茶一怔,朦胧里抬起脸,看见了肖野站在夕阳下扬了扬手机,身后涌动着暖色调的光亮。 他像是日落前的最后一抹光明。 山茶愣在原地。 为首的女生回头怨毒地瞪她一眼,和另外两人落荒而逃,连同几声鸟鸣一起带走。 四周寂静,原地只剩下山茶和肖野。 山茶抬头,肖野逆着光居高临下地朝她走来。 她听见胸口的心脏狂跳,然后那人向她伸出了手。 -- 第156页 “山茶,起来。” 山茶怔怔地看着那只手,鬼使神差,搭上了自己的手。 双手交握的那一刻,落日收回最后一丝余晖,光亮自地平线消失殆尽,却又重新在少女的眼睛中亮起。 “cut!” 监视器的画面定格在江茶的眼睛上,胡燃放下耳机,松了一口气,“辛苦两位老师,这条过了,咱们今天就到这,收工!” “是的,辛苦了——”迟燃笑眯眯地握住了江茶的手,把人轻轻带起来,“我的江老师。” “也辛苦迟老师了,”江茶被他逗笑,没好气地瞥了迟燃一眼,“不过,确实演的很好。” 江茶诚恳道:“迟燃,恭喜你,你真的进步了很多。” 迟燃不语,在喧嚣的人群中站定,安静着微笑看她,海风适时吹来,拂动江茶的头发,迟燃抬手,将那一缕不安分的发丝别到耳后。 “江老师,迟老师,司机到了,我们可以去卸妆了。” “知道了!”江茶在风里大声回应,“迟燃,卸妆去吧。” 迟燃却没动。 江茶歪了歪头,“怎么了?” 迟燃退后两步,仔细地看着江茶。 《听风》的拍摄地在一处海滨小镇,傍晚海风正盛,江茶穿着肥大的蓝白校服,扎着高扬的马尾,海风一吹就被笼罩在其中,显得纤瘦又单薄,妆容清淡,完美凸显出江茶小白花的气质,混进人群里活脱脱就是高挑的中学生,毫无违和感。 迟燃沉默了一会儿,拦住了江茶的动作,“就穿这套,别换了,好不好?” “这怎么行啊?”江茶抬起手臂展示了一圈自己的校服,“别人会以为我是学生的。” “这有什么不好?”迟燃挑眉,“我就爱看你穿的像学生。” 江茶还想说什么,但迟燃已经开始和服化老师打招呼了,他是个人精,从前就算耍脾气拍戏拍得不好,也能靠一张脸和一张嘴把剧组人哄得高高兴兴的,如今演技提升了不少,效率也提了上来,在剧组俨然混成了混世魔王加团宠,几乎没人会拒绝他的要求。 果然,服化老师一口答应了迟燃他俩穿走校服,迟燃把书包甩给小候,又哄着道具老师给了他一辆带后座的破自行车。 海岸线边,迟燃推着车子阻隔了身后的海天一色,在灰蓝色的背景里,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恣意地朝她招手:“江茶,敢不敢和我逃学?” 江茶看了眼忙活着收工的片场,有些心虚又莫名兴奋,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希冀着:“可以吗?” “有什么不行的!”迟燃睨了眼已经将头转向这边的宁真,飞快地拉过江茶,刚一坐上车垫,宁真便如同感应一般地看了过来。 “迟燃!你俩干嘛呢!推自行车干嘛!” “宁——” “嘘!坐稳!”迟燃兴奋地蹬住自行车,猛然起步,江茶吓了一跳,下意识抱住他的腰。 “走咯!”迟燃翘起嘴角,在微暗的天色里张扬地甩掉追来的宁真,载着江茶穿越汹涌人群,一路飞驰。 这是《听风》拍摄的第三个月,南方的小岛湿润又温暖,为了尽量不打扰学生,剧组只在周末去校园取经,今天拍摄的戏份是一片荒地,胡煊在一条海滨公路旁找到了一块野地代替。 暮色暗下,月亮攀升,海水也逐渐有了涨潮的趋势,迟燃在人迹罕至的路上把车骑得飞快,身后的风景连同亮起的路灯一起被遗忘在海风里。 江茶环住迟燃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背上,安静看着远处无边的大海。 “迟燃。”她忽然开口低低的唤他。 迟燃很轻地“嗯”了一声,用直起的脊背告诉她自己在听。 “你说接下《听风》是天意吗?” 江茶伸出手,海洋上缓缓出现了星星袅袅的点点渔灯,“我没有告诉过胡导我的过去,但他还是创作出了《听风》这个剧本,山茶的命运和我很相似……” “哪里相似?” 车子猝不及防刹车停下,迟燃单手撑着车把手回头,江茶抬脸,对上他认真的眼睛。 “江茶,你和山茶一点也不相似。” “你有山茶没有的勇气,更有她没有的坚韧,况且——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推掉一切接下《听风》吗?” “胡煊在给我递本子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我,这是胡声导演没有完成的遗作。胡导在世的时候在电话里和胡煊提到过你,他说你是他这辈子见过的第二个极具灵气和天赋的演员,第一位……就是出道仅仅一年就陨落的奚桐。” “奚桐前辈……”江茶有些错愕,“我记得她是自杀去世的?” “是,抑郁症自杀去世的。奚桐的星路和你一样,少女时期被胡声挖掘,一夜走红。但没人知道,奚桐拥有一个非常不幸的童年,她的母亲是被拐进山村的大学生,为了防止母亲逃跑,所谓的父亲将她锁在房间里,成为一个生育工具。 奚桐是长女,她还有三个弟弟,家里过得很穷,母亲在多年的囚禁中精神失常自身难保,人贩子父亲重男轻女,奚桐在小学就被勒令退学,节省开支为弟弟们让路。再后来,父亲想到她母亲的经历,想要复刻,将奚桐也作为物品买卖出去,给儿子换学费,奚桐疯疯癫癫的母亲忽然听懂了这些,谁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挣脱锁链把奚桐送出山村的。 -- 第157页 后来,奚桐来到了大城市,遇到了胡声,成了被人惊叹的天才演员,但成名无法治愈童年的创伤,奚桐最终无法忍受抑郁症的折磨,无法忘记母亲的模样,最终在楼顶一跃而下,久辞人世。而我现在说的这些,都是她留在遗书里的内容,是在她死后的第三年,才被人从出租屋的沙发底下发现。”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胡声写下《听风》吗?”迟燃直视着她,“江茶,胡导希望你得到救赎。他不想你会成为第二个奚桐了。” 江茶怔怔地听着他说话,酸涩氤氲在鼻尖,带着哭腔开了口:“所以他是想要救赎奚桐,救赎我,救赎很多个像我这样的女生,才会写下《听风》这个故事?” “是。” 迟燃点头:“可惜山茶是个悲剧,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胡导没有写完它,她永远被困在将要被救赎的那个落日里。但是江茶,你不一样,你不是山茶,你不需要故事来救赎。” 夜幕将至,繁星四起。 迟燃的声音散在风里,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江茶呼吸一滞,看见他在天穹之下微微弯了脊背,轻语擦过耳畔,留下了温热。 他说:“江茶,我天生就是你的肖野。” 第89章 山楂 我要你永远记得我的味道 《听风》的拍摄接近尾声, 外界却依然吵得沸沸扬扬,迟燃在午饭时间打开微博登上小号,发现热搜上还挂着燃灯和江茶粉丝的撕X大战。 江茶那边倒是不大在意这些, 她的粉丝组成比较奇特,因为江茶是少有的兼具路人缘和流量的小花, 流量粉负责挣排面,花粉负责督促事业, 两不耽误, 所以并不在意粉圈摩擦的事情, 就算没有粉丝, 以她前面几部剧的表现, 路人也能把收视率扛起来。 但迟燃不同,流量的转型期是伴随着阵痛的, 即便粉丝数量强悍如迟燃也不可避免。且他转型的毫无预兆、突如其来,打得粉丝也措手不及, 半年的剧组闭关生活好不容易让粉丝相信他是在认真搞事业了,又传出了他要和江茶二搭《听风》的消息。 自从《刺杀》开始, 燃灯就对江茶恨之入骨, 二搭的消息一传出,她们最先疯,起初还在信誓旦旦辟谣, 直到路透曝光、官宣, 粉丝才彻底相信他们真的二搭了。 cp粉自然是锣鼓喧天的过了年, 唯粉气炸了,脱粉的不计其数,甚至有疯狂的跑到了拍摄地蹲江茶,想要报复她, 事情闹得越来越大,为了防止真的上了社会版头条,剧组只好停工,寻找更加偏远、私密的拍摄地,这才来到了这个小岛。 在封闭拍摄的三个月里,粉丝撕x是家常便饭,起初Mani还想过请职业粉丝进行舆论监督,最后发现完全没用,因为部分燃灯已经疯魔到就算迟燃本人出面阻止也没用了,而剩下的,早在半年前迟燃开始剧组闭关的时候就已经默默接受了他要转型的事实,老老实实地学着做起生粉。 好在外界纷扰都影响不到迟燃,无缝进组的磨炼让迟燃入戏的状态很好,胡煊是第一次当导演和迟燃合作,不知道他之前是什么状态,但其他的制片、指导和迟燃都是老熟人了,所有人都被他这半年来的进步速度刷新了认知。 只是,之前的拍摄的剧都没有播出,即便流露出一些片场路透,也无法证明迟燃的演技进步,没法证明,他就没有底气独立粉丝闯荡,就没有能力保全江茶。 迟燃的目光落在江茶的脸上,江茶还穿着那套校服,头发被盘成了随意的丸子头,正鼓着脸咬辣年糕,被辣得呼哧呼哧吸气,稚拙又娇憨。 心脏忽然就软了下来,阴霾被浅浅吹散,迟燃忍俊不禁,拧了水递给她,“不能吃辣还点重辣,又菜又爱玩。” 江茶接过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胃里火辣辣的感觉才缓解了点。 “不是都说南方的辣是甜辣吗?”江茶有些委屈,“这个完全就和甜没关系啊。” 她碗里的年糕基本上没动,江茶从不节食,还是易瘦体质,饭量比一般女生还大些,迟燃想了会儿,把自己的那份推到她面前,“吃我的,别饿着。” “那你呢?” “我——” 手机在此刻震动,迟燃把来电显示上Mani的名字给江茶看,一抬下巴示意:“你先吃,吃不完剩下的给我。” 江茶点点头,也不扭捏,乖乖埋头吃起饭。 迟燃看她一眼,脸上的笑在转身后瞬间消失,蹙眉握着手机走到远处接起电话。 他一走江茶立刻停了筷子,宁真拿着给晚上吻戏准备的香口喷雾过来,还没说话就被江茶拽到了一旁。 “你干嘛呀?”宁真搞不清状况,扬了扬手里的喷雾,“导演组准备了这个——” “先别管这个了,”江茶皱起眉头,压低了声音,“你和Mani姐那边联系了吗?” 宁真脸上神色一变,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悚然:“不是吧小姑奶奶,你不会要公开了吧?” “当然不是!我真的是……”江茶快被气笑了,“我是说迟燃饭圈那边,就放任他们这样闹下去吗?” 宁真松了口气,扬起嘴角,笑得有些揶揄,“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早点公开……放心吧,快了,《令鬼》这个月就要开播了,我今天去和鹅厂那边的时候看见他们制片放的样片了,迟燃在里面表现得确实不错,从颜值到演技都是绝对艳压,绝对能圈一部分生粉。” -- 第158页 江茶严肃地盯着她。 宁真无奈,“好吧好吧,我知道你是心疼他这几个月一直在被回踩挨骂,但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你把迟老师看的太脆弱了,才会觉得这是很大的事。 其实这之前他早都是这样腥风血雨了,只不过之前是对家踩,现在是自己粉丝回踩。实际上这些也没什么,最多就是艺人风险指数增加了,等《令鬼》打出去,生粉吸过来,洗一洗粉圈,完全就可以抵消这部分风险了。” 江茶若有所思。 从进组以来迟燃百分之二百地专注表演,表面上还是没心没肺的混世模样,但江茶已经不止一次看见过迟燃在休息时间在看粉丝私信和评论。 有的人的爱意很极端,极端到恨起来也更加疯狂。 江茶知道,其实迟燃一直很感激自己的粉丝,除了一些硬性规定的时候,他几乎是对粉丝有求必应,他从来都不是被包装成商品摆放在橱窗里的精致人偶,而是有血有肉,懂得感恩,更懂得珍视爱意的人。 他也同样想证明给喜欢自己的人看,他不是一无是处,让他们可以昂首挺胸说出自己爱的人是谁。 江茶望向不远处在树荫下打电话的迟燃,风吹过他的白衬衫,少年的发被高高扬起,像是感应一般,踩在脚下的瘦长影子忽然折叠,迟燃单手举着手机,隔着人来人往的一段距离,微笑着看向江茶。 江茶与他遥遥相视而笑。 宁真循着那点浮动的暧昧望过去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收回了目光。 “说起来其实我们这边手上的正面媒体还不少,”宁真建议道,“或许等《令骨》播的时候可以请他们帮帮忙说话。” “不用,我相信他一个人就可以,不需要这些,”江茶转过身来,把喷雾也塞进宁真手里,“还有这个,也不需要。” 宁真看着江茶像只雀跃的小鸟一样跑向迟燃,又望向自己手里的香口喷雾,忽然生出了一种女大不由娘的悲哀。 *** 晚上的吻戏是《听风》中唯一一场吻戏。 此时的时间线推到高考前夕,也是肖野和山茶告别的时间。因为学籍的原因肖野必须回到大城市参加高考,经过两三年的磨合,肖野已经完全融入了班级,同学们准备在学校小吃街上的烧烤店给肖野办一场送别宴。 当晚,山茶和肖野去办公室领上回竞赛的奖状,成了最后前往烧烤店的人。 走出校园,街市上灯火交织,车流横穿,私家车的喇叭和小电驴的银铃混杂成喧嚣的歌,震下了一路的合欢花,少年人的帆布鞋毫不留情地踩上这些落红,把它们变成了扁平的标本。 而有更多粉红色的花穗义无反顾,在夏夜的晚风里扑簌簌落下,落在少年人的肩膀上,落在少女纯白的裙摆上。 见两人来了,早已落座的同学们掀起一阵喧嚣,各种打趣起哄着让两人落座,山茶总还有些局促,脸皮也薄,被同学们打趣了几句白皙的脸上立刻就浮现了红晕,像是被合欢花染红的。 倒是肖野浪荡惯了,最会应付这种场面,抬腿踢了一脚坐的最近的男生,又装模作样笑着斥了几句,一桌子人也就嘻嘻哈哈笑了过去。 山茶也跟着他们红着脸笑,杏眼里荡开的笑意像是两枚小小的月亮,肖野歪着头看了她两秒,垂头给她拖开椅子,看着人安稳坐下,才吊儿郎当地坐在了旁边。 啤酒在碰撞中生出气泡,沿着杯壁上浮,炸开,现烤的肉串滋滋地冒着油星,风里有孜然和烧烤酱料的香味,少年人在小小的圆桌上高谈阔论,笑成一片,拍桌捶腿和炸裂的啤酒泡沫中都是意气风发。 他们十几岁,无所畏惧,不问明朝有酒,只问今朝尽兴。 肖野的送别宴,肖野自然是主角,除去平日里和他勾肩搭背的那些狐朋狗友你一句我一句的一唱二和,还有几个女孩子都红着脸盯着他,时不时凑在一起小声说话,垂眸的时候眼神都控制不住往他身上瞥。 山茶随着她们的视线侧目过去,肖野清晰的眉眼闯进视野,他骨子里透着份野,但面上带着的却是冷,冷白的皮肤,墨黑的瞳孔,已经初显深邃的五官,肖野是极具存在感的浓墨重彩的好看,又被少年人独有的朝气一衬,只让人觉得耀眼又惊艳,却不过分锋利。 “咳咳。”肖野忽然干咳了两声。 山茶立刻意识到自己目光停留太久,慌忙想错开眼神,却在下一秒被转头过来的肖野抓住。 “偷看我?” 他靠的太近,山茶能清晰闻见他身上清新冷淡的洗衣粉味道,声音压得很低,男生的嗓音在酒精作用下慵懒又钓人,尾音跟钩子一样勾着人心。 “呦!这是干嘛!我们还在呢就开始说悄悄话啦?” 一个男孩起哄,另几个立刻就跟上,七嘴八舌地说些什么“重色轻友”、“秀恩爱”之类的话。 山茶本来就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被他们唬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肖野笑了下,撞了下身旁人的肩膀,半玩笑一样的警告他们别瞎闹,轻轻松松化解了山茶的局促。 “别慌,他们就是嘴欠,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就直接说,知道吗?” 山茶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用力点头。 “傻不傻。” 肖野忍不住在她的发顶揉了一把,在众人又迭起的意味深长中哗啦拉开了凳子。 -- 第159页 山茶目光追随。 “我去下洗手间,你们继续。”他打了声招呼,朝外走去。 临走到门口时,福至心灵地一回头,瞧见山茶已经融进了同学中,虽然胆怯,却还是能和人有问有答地打成一片。 车灯晃进来,年轻的男生停驻在光影切割之间,一半是万家灯火,一半是冷落夜色,汽车鸣笛时,他越过人间烟火,看向觥筹交错中那抹纯白色的身影。 从她裙摆上偷偷摘下的合欢花被藏在手心里,他垂下眼眸,浅浅翘起了唇角。 胡煊目不转睛地盯着监视器中迟燃不断放大的脸,直到镜头近到能看清他眼睛里倒映的那簇白之后,才一拍板,喊了“卡”。 “这条过了,准备下一条!” 胡煊一声令下,片场顿时沸腾起来,迟燃松了口气,径直走向江茶。 江茶在补妆,被KIKI固定着脑袋不能动,只能转动眼珠子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他来干什么。 迟燃单手插兜,没正形地靠在柱子上挑着眼看她补妆,“江老师,荔枝味、薄荷味、山楂味喜欢哪一个?” “什么?”江茶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但还是老实回答,“山楂味吧……要干嘛?” “要——” 迟燃笑了下,忽然一抬手,一颗糖已经塞到了江茶的唇边,江茶下意识吞进去,酸涩的甜味瞬间炸开在舌尖。 她呆呆看着迟燃,他已经站直了身子,背着光笑得很肆意。 “我当然是要你——永远记得这个味道。” 第90章 风月 记住了吗?这是我的味道 夜色不等人, 工作人员很快把布景和道具准备好,灯光摄影就位,胡煊拿着喇叭喊演员就位。 迟燃抽回手, 朝江茶歪了下头:“去吧。” 江茶抵着舌尖的硬糖,酸涩甜蜜的味道在口腔弥漫, 她点点头,像是在他的手心里汲取了莫大的坚定, 径直朝站位走去。 胡煊打了手势, 剧组的灯光统一暗了下来, 迟燃站在烧烤店的门口, 合欢花的花穗一落, 他就成了肖野。 肖野回来的时候,桌上的酒菜已经被这群青春期的饿狼横扫得七七八八, 一个个猴孩也都没了正形,四分五裂地散在桌子周围乱溜, 肖野皱了皱眉头,拨开两个划拳的, 又挡住一个来敬酒吹牛皮的, 终于在小桌子角发现一枚坐得笔直的山茶。 肖野无声笑了下,朝酒桌走过去。 她面前放了个比她脸还大的啤酒杯,已经空了, 残存一点雪白的泡沫, 正在一点点炸开。 “你喝酒了?” “嗯……?” 山茶揉了揉太阳穴, 抬头看着眼前人,思考了会儿,无果,只好抬头给了他一个傻呵呵的笑。 肖野一肚子的火顿时被这个笑给击退, 变成了无可奈何的闷气,只压着耐心和她说话。 “山茶,我问你,是谁给你灌酒了?” 山茶想了会儿,诚实地指了旁边抱着空调机狂亲的人,“是侯亮!” “死猴子……”肖野暗骂了声,又没好气地握住山茶的肩膀,和她对视。 山茶茫然地看着他,从坐着的角度能清晰看见他锋利的下颌转角,和那节突出的喉结。 或许是酒壮怂人胆,山茶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在他的喉结上轻轻摸了一下。 女孩的动作轻柔得像羽毛落下一般,但肖野却像是被雷击中,身体在瞬间僵硬,愣在原地好大一会不能动弹,再垂眸时肇事者已经无知无觉地坐了回去,胡乱扒拉着自己的脖子。 “好奇怪,”她看上去有些苦恼,“我怎么没有这个东西啊。” “你有就完蛋了!” 肖野没好气地瞥她一眼,从旁边捞起她的书包给她背上,用手拎着书包带子把人拎起来,“走了,送你回家。” 山茶“哦”了一声,乖乖地被他拎着站起来往外走,临走前还回头和其他几个酒疯子摆摆手再见。 这小酒鬼…… 肖野咬着后槽牙把人拽走了。 *** 穿越繁华过头的步行街,喧闹成片散去,夏夜的风走街串巷,徐徐带走白日的燥热,汗液和心脏都在其中变得微凉。 路过公园时,头发花白的阿婆阿爷交握双手在跳广场舞,小孩穿着会发光的轮滑鞋在夜风里穿梭,偶有慢跑的人跑过,肖野总会提前一秒拉住山茶的书包带,把她带到自己身后。 拐进小道时人群变得寥落起来,沉默的路灯站在风里,又在两人靠近后嗡嗡两声跳亮。 山茶提着裙子跳上了路旁的路梗上,摇摇欲坠地走起了独步,风把她的裙摆扬起,她笼罩其中,像只小心翼翼兴奋的白鸟儿。 月下的女生的眼睛亮晶晶的,让人联想到洁白的晶莹海花,肖野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出格的山茶,酒精释放了压抑许久的天性,他知道,这是她难得的放纵时刻。 于是他伸出了手,牵住那只鸟儿摇晃的翅膀。 山茶回头,有些不解地看他,肖野笑了下,颠了颠自己肩膀上她的粉色小书包,软声道:“我扶着你,你走的稳当些。” 山茶“哦”了一声,环顾四周,好像自己也发现了危险,没再执着做独自翩跹的鸟儿,乖乖牵着他的手跳了下来,安稳着陆。 人群稀落的街道,在路灯下显露出绵长的昏黄色。山茶跳着格子步,欢快地从这个路灯跑到下一个路灯。 -- 第160页 迟燃微笑着安静地跟在她身后,看着自己的影子和山茶在路灯之下一点点缩短消失,再慢慢落在身后,山茶踩住他的影子。 脑袋的部分,到头发的部分。 山茶忽然停了下来。 昏黄的影子顿时静止,宛如缓慢冷却的琥珀色糖块,散发着焦甜的香气,蒸发着周围的空气,然后缓慢流淌向自己。 山茶走到了他的身边。 路灯的光打在背后,因为身高的差别,她的脸被光影氤氲在模糊的光圈下,只能看出线条柔软流畅的轮廓。 “你……”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肖野沉默了会儿,说:“可以。” “什么都可以吗?” 退后了一步,她的神情走进光线里,他终于看清,那是执拗又认真的表情。 肖野顺从地点头,许诺她:“什么都可以。” “能不能不走?” 少女的声音细软稚嫩,语调是平静的,眼睛是晶亮的,却像是在少年人的宇宙里爆发出的黑洞。 那些无法探究去路的无底深渊,在靠近的一瞬间就可以吞噬光线,吞噬情绪,吞噬一切,当然也包括十六七岁无力对抗世界的孤勇。 肖野垂下了肩膀,淡声道:“不能。” 女孩眼里的光亮像烟花一样飞速陨落。 “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山茶蓦地抬头。 “这不是回答,是承诺。” 因为我十几岁,胸腔里埋葬的是永远不会散尽的少年意气,是一往无前的孤勇胜意,是无所畏惧的十七岁。 所以世界在我脚下,所以我和我喜欢的你,一定还有很长很久的未来。 这不是回答,是我对你的承诺。 山茶在风里怔怔地听着两颗年轻心脏无法抑制的冲动心跳声。 白T恤的少年缓慢弯下了腰,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以糖果融化的速度缩短,眼前这个男孩子柔软的额发被夜风扬起,他带着好闻的洗衣粉靠近她的眼睛。 她看见他的目光缓慢流转,停在了她的鼻尖以下。 呼吸贴近交错的时候,间距只有0.01米,山茶意识到了什么,手指攥皱了棉布裙子的裙摆,缓慢闭上了眼睛。 可预想的结果没有落在唇畔,反而是很轻的一声笑响在耳边。 山茶睁开眼,睫毛已经扫到了肖野的脸上。 肖野勾着唇角,极其缓慢地贴住了她的额头。 冰凉相抵,肌肤相接,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在发颤。 山茶像只期待的雏鸟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男孩。 肖野慢慢移动了额头,唇角靠近她的唇角,停在她的鼻尖上空不再动弹。 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里,山茶听见肖野很轻地动了动唇。 他轻声唤她:“茶茶。” 山茶应他:“嗯?” 他说:“我可以吻你吗?” “轰”地一声,山茶感觉到自己的脑被这一句话点燃,滚烫的水汽几乎要从耳朵里冒出来,他滚动的喉结,沙哑的嗓音,因为过于靠近而颤动的鼻尖,都像是俊美邪神设下的情话陷阱。 可她今晚甘愿献祭。 她已经下定决心。 长发与裙摆,水光与月亮,风声与鸟鸣,伴随着那句沙哑的表白,飒飒在心头鼓荡。 猝不及防地,山茶猛然踮起脚跟,鼻尖错开鼻尖,冰凉的唇瓣相触后又瞬时分离,只留下一触即瞬的余温。 花费了所有的勇气,山茶主动吻了她的男孩。 肖野愣了两秒,心脏在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狂跳,狂喜和酸涩的情绪同一时间在心底发芽,破土而出,拉扯着他的灵魂,最后,他猛然扶住她的后脑把人按向自己。 月光降落,夏风烧融,少年少女在路灯下接了人生第一个漫长的吻。 夏风变得虔诚,长夜化作温存。 对山茶来说,这个吻是肖野衣领上好闻的洗衣粉味,而对江茶来说,是那颗酸甜的山楂味。 迟燃的唇是温热的,气息是混乱的,她被迫仰着头,承受着这个吻的力度。 可从温柔逐渐变得凶猛的吻,攻城略地撬开牙关的酸甜味道,肋骨紧贴心脏相拥的亲密在逐渐升高温度。 这样莽撞□□、毫不收敛的爱意不是少年肖野的,是迟燃的。 此刻,是迟燃在吻江茶。 他们在众目睽睽下接吻。 这样的认知让江茶脸颊发烫,她几乎要抵挡不住他的攻势,恍惚间自己似乎成了一叶舟,他的吻是铺天盖地的海潮,她无枝可依,无处可逃,只有迟燃缓慢落在她腰上的那只手撑住了她,是羁旅之人遥望的故乡炊烟,是寒冷冬夜跌进的温暖拥抱,是浮沉无边苦海中唯一的凭借。 “卡!” 胡煊的声音在片场游荡。 江茶睁开眼睛,眼底还有迷离。 迟燃离开她的柔软的唇,在打光灯下和她静默相立。 风声和嘈杂的人声被自动屏蔽在脑后。 江茶看着心上人。 心底怒海涌动波涛化作静水深流,爱人的眼里只有自己。 好风佳月,路灯赠送他们长长的并肩的影子,难诉衷肠的风月里有秘密的大树在悄然生长—— 无人窥见的角落里,唇齿相依的纠缠里,借机发挥的是江茶和迟燃的心意,水一样缠绵的爱,刀一样锋利的相思,全部都是江茶和迟燃。 -- 第161页 “记住了吗?”迟燃问道,“这是我的吻的味道。” 记住了吗? 刚才,是我在吻你。 第91章 群聊 迟燃,洗干净自己来我房间…… 《听风》杀青前一周, 《令鬼》空降定档,上午官宣,晚上播出, 当日官博放出了长达五分钟的终极预告。 迟燃虽然在《令鬼》剧组中咖位最大,但在剧中饰演的男三只是五番, 剧组也和迟燃团队沟通过,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给特别出演的title, 老老实实按照番位来宣发, 所以在五分钟的预告中出场并不多, 加起来总时长只有几十秒。 但迟燃本人就是kpi的化身, 即便他的镜头少得可怜也依旧是话题中心, 预告放出来不到十分钟,迟燃的单人cut已经被剪辑出来在各大营销号和剧集博主里迅速传播, 很快被推上热搜。 这一回,以演员身份出现的迟燃, 收到了不同于以往的声音—— 《令鬼》中迟燃所饰演的相景是剧中第一大魔头,武力值天花板, 预告中迟燃的部分有一大半都是打戏, 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凌厉非常,流畅无比, 比《刺杀》时期还要进步不少, 力度与美感兼具, 画面十分好看。 不过迟燃被路人推上热搜的关键词并不是打戏,而是演技。 短短的几十秒预告里,相景从天生冷艳恶鬼到疯癫美人的转变,在迟燃的眼神里展露无疑, 抬眸敛眉间,相景的睥睨与疯狂浑然天成,只需一眼就足以被带进那个扭曲悲惨的世界中。 无论之前对迟燃是否存在偏见,都没法否认这一段中他的表演已经达到了专业级别的水准,热搜上乾坤扭转一样的评价风向是最好的证明: “等一下,这个真是迟燃???这真是迟燃能演出来的眼神戏??我不会是还没睡清醒吧?” “你没看错!这真的是迟燃!不过他是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了吗?这演技进步也太可怕了!” “友友们,咱就说这预告里演的最好的好像是迟燃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迟燃杀疯了!我说真的,今天最让我惊喜的就是他!到底之前是谁在传播他演技不好的洗脑包!” “啊,是你啊迟燃……阿景是幸运的……” “不管了,已经憋了半年了,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心里话说出来。半年前老大突然开始转型,接下《令鬼》男三,当时所有人都在嘲笑老大发疯了,自不量力想做演员,就连很多燃灯也认为老大在闹着玩,只有我们小部分人始终认定老大是想认真做一个好演员,我们这部分人还被某些燃灯教训了,说我们溺爱老大,不懂得让他去选最适合他的道路。当时我们势单力薄,没有过多争辩,但并不代表我们就此消失了……半年后的今天,我终于有底气可以说出这句话:迟燃想走的道路,就是最好的道路。” Mani退出热搜广场,瞧着不远处正在和导演对戏的迟燃,长出了一口气,拨通了宣发的电话。 两分钟后,迟燃工作室接力《令鬼》官博,放出了两分钟的迟燃幕后花絮特辑。 工作室放出的视频和官博预告中迟燃的镜头一一对应,全是拍摄现场的真实记录。 预告中相景出场的第一幕,是他一身猎猎玄色长袍,如魔神一般降落在白骨堆砌的尸山上,一步一步踩着人骨踏上仙门高殿; 花絮中则是迟燃面目凌然狂狷,在绿布前傲然四方,只需一个抬眼便如俊美修罗一般吸引视线,纵使周围不断路过纷杂的人群,对上迟燃的眼睛也能毫不费力地被他代入到戏中。 江茶所说的不错,《令鬼》立项时虽然定位只是部A级小制作网剧,但剧本内容本身不错,人物立体不脸谱化,仙侠剧大量运用特效与绿幕置景,是最好展现演员信念感与共情感的方式。 花絮的第一幕,迟燃的信念感披露无异,而接下来对应的打戏花絮中,则是将迟燃扎实的打戏功底完全揭露:不论多高难度的打戏,他都是真身上场,预告中被传播最广的一幕旋转飞天戏份居然只吊了一根向上的威亚线,其余部分全靠他自己的爆发力完成,甚至是一条过,导演直接在片场尖叫起来,看得人目瞪口呆。 等到了花絮的结尾,一直高昂的BGM变得舒缓,结尾部分Mani选用的是一些文戏部分。 KIKI拿着小风扇回来时,江茶缩在剧组的小凳子上,手机里传来了舒缓的音乐,她已经看到了末尾部分。 在冷水中浸泡到手脚失去知觉的迟燃,连续吊威亚七八个小时被放下来时连站都没法再站稳的迟燃,入戏到蜷缩在地板上不断颤抖的迟燃…… 那些他未曾宣之于口的时光中,潜藏的全是他一个人的血泪。 远处乌云翻滚,昭示大雨将至,江茶吸了吸鼻子,眼睛里提前下起一阵名为心疼的大雨。 她依旧注视着屏幕里的人。 视频的末尾,迟燃穿着那身被鲜血浸足的布衣,从满是泥泞的土坑里爬起来,剧组花絮师的镜头切过去,画外音有人在喊:“阿燃,杀青快乐!” “杀青快乐!” 迟燃顶着一脸的脏污抱住了一大捧漂亮花朵,笑嘻嘻地冲着镜头比了一个耶的手势。 江茶眨眨眼,画面定格在迟燃最后一笑上,又在她逐渐模糊的视野里变成一只骄傲又傻气的猫儿。 “茶茶姐——” KIKI忍不住提醒她,正要说话,忽然远处一道闪电哔剥,瞬时划亮天空,紧接着惊雷轰然炸开,黑云压城而来。 -- 第162页 暴风雨近在眼睫,劲风乍起横扫这座小岛。 江茶顶着风艰难站起,放眼望去剧组早已乱作一团,机器道具被一样一样迅速收起堆上卡车,工作人员在片场中四处穿梭,胡煊举着喇叭在一片混乱之中声嘶力竭地疏散大家离开。 “迟——” “我在!” 面前的风骤然停止了一瞬,江茶睁开眼睛,迟燃挡在自己身前。 “迟燃……” “是台风,突然偏离预测轨道往我们这来了,”迟燃侧过半个身子,在大风中牢牢牵住了江茶,“抓紧我,我们先回酒店。” 江茶点点头,手被人牵得稳当如植物扎根进了泥土,顶风的步伐走的艰难却也安心。 鬼使神差的,她回头去看,看见呼呼呜呜的风声肆虐里尘土飞扬,遮天漫地,水珠在黑云中酝酿着雷霆震怒,不断兜头劈下的惊雷像是野兽咆哮。 江茶紧了紧掌心的力度,在风雨飘摇里也安得一隅。 *** 台风打断了剧组原定的拍摄计划,所有人全部被迫撤退回酒店,好在酒店设施还不错,水电网全部供应正常。 《听风》剧组大部分都是乐天派,天灾无法避免,也就没人抱怨什么,回到酒店一个个嘻嘻哈哈的,全当是给自个儿放了假,几个年轻的甚至还开始攒局斗地主,KIKI最爱热闹,一早就被人拉走了,江茶不爱好群魔乱舞的热闹场面,以看剧本为由头婉拒了她。 迟燃路上淋了点雨,一回酒店就被江茶打发去洗澡,江茶实在无聊,准备再去微博上看看《令鬼》的动态。 可刚解锁手机,微信消息就像原子弹爆炸一样一条接一条弹了出来。 全是剧组工作人员建的群聊,什么【相亲相爱听风人】、【地表美少女】、【吃瓜小分队】……各种层出不穷。 平时《听风》拍摄进度拉的快,看不出来什么,现在闲下来一个个都开始暴露本性,吃瓜的八卦的诉苦的搞对象的……拉的群几乎都炸开了锅,分分钟聊出999。 江茶翻了会儿没看见什么正经东西,一个个都点了免打扰,刚退出界面,房间的门突然就被敲响。 “迟——” 江茶一开门,嘴里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门口站着的人不是迟燃,而是后厨的胖厨师长,手里的托盘上两碗姜汤。 “不是,不是迟先生,”厨师长有些尴尬,“是迟先生的姜汤。今儿不是下大雨嘛,咱们这潮湿容易感冒,酒店给每位都煮了碗姜汤,迟先生那边敲门很久都没人应,所以我们——” “哦,他应该在洗澡,”江茶接过姜汤,“你都给我吧,放我这就行。” “好嘞。” 厨师长如释重负,转身就跑。 江茶把姜汤放进保温箱里,顺手拍了个照片给迟燃发过去,让他一会儿来房间自己拿,就继续登进微博开始看《令鬼》片花。 两分钟后,江茶忽然察觉不大对劲,刚才发送消息的界面好像和印象中不大一样…… 不会是……发错人了吧……? 江茶咽了口唾沫,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慢吞吞退出微博界面,手指移动到微信图标上,指尖在上面停留了很久,还是没有勇气点下。 下一秒,房门再次被敲响。 江茶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甩飞。 “来了!” 江茶应了声,跌跌撞撞爬下床去开门。 迟燃没骨头一样倚在门框旁,伸手把自己的手机怼到江茶眼前。 最上方是群聊名:相亲相爱听风人(91) 最下方是江茶刚才发出去的消息。 【迟燃,洗好澡自己来我房间。】 第92章 决定 我们公开吧 江茶近乎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人。 迟燃的头发还没干, 黑漆漆地耷拉在额头上,整个人浸足在走廊昏黄的灯光里,蒙上了一层柔和的雾濛濛的滤镜,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阔而明亮,睫毛长而浓密, 带着湿漉漉的雾气,眉弯一挑, 掩藏在眼眸中暧昧不清的调笑意味便暴露无遗。 可江茶的神情却迅速黯淡了下去。 “怎么了?” 不需要触角就可以清晰感知到爱人的情绪转变, 迟燃陡然站直身子, 背后的灯光被遮住一大半, 江茶抬起头看他,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收窄的线条锋利的下颌,看不清表情, 但她已经可以想象到他眼神的每一个落脚处。 “我——”江茶垂头看了眼手机,绿色对话框里的话像是一桶灭火器, 迅速冻结了原本热火朝天的群聊,而灭火器往上, 是一张姜汤的照片, 只不过一旁发送失败的红色标记刺眼醒目。 台风登陆,大家都缩在酒店里,同时使用的人太多导致网络时断时续, 很不稳定。 这一断, 断出了个抓马事件。 江茶心情有些复杂。 迟燃见她沉默, 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毫不费力地看见了那点红,漆黑的眼珠一转,来龙去脉就大致在脑子里理了清楚。 “原来是送姜汤啊, ”太子爷的语气变成做作的落寞,尾音该落不落,该扬不扬的,十分伤春悲秋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某人大发慈悲,允许我侍寝面君了呢。” 江茶冻结的表情有少许缓解,像是春冰缓慢融化,终于扯出了点笑,还没等开口说什么,就忽然瞧见有什么柔柔一亮,映衬着吊顶的光亮飞速下坠,很快融进昏暗的四周去,消失不见。 -- 第163页 而此时迟燃抬起了头,脸上一行不大明显的细腻水痕。 那是……他发梢上滚落的水珠的痕迹。 江茶在暖黄的环境里眨了眨眼。 迟燃的发是漆黑的,皮肤很白,沾了水之后纯净的黑白便对比得更加明显,它们散乱又乖觉柔软地贴在额头上,衬托得眉弓下那双眼睛清澈分明。 黑的像乌玉,白的像云雪。 这样干净的眼睛本应该只有天真无邪的孩童拥有,但现在长在这张成年男人的脸上也毫不违和。 这样不可一世的一张脸,太过耀眼嚣张的皮囊下,藏着一颗绝无仅有的赤子心。 心里忽然有什么动了动,江茶扯了下迟燃的衣袖,把人拉进屋里。 “真生气啦?也不是什么大事嘛。”迟燃坐在沙发上,眼神追随着江茶,他个子高,腿也长,酒店给江茶准备的是贴地小沙发,柔软度很高,迟燃那么个高的个子整个窝进去,瞧着又乖又可怜。 “你真是——”江茶有些无奈,语气无法控制地柔和下去,她摇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从房间里找出了吹风机和毛巾,“你怎么不吹头发就出来?” 迟燃无所谓地摸了把头发,“不是你让我洗干净就过来?” “……” 江茶脚步一顿,直接把吹风机扔了过去。 迟燃嬉皮笑脸地接住,没什么羞耻心,拎着吹风机的手柄又蹭了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江茶好笑地看着他。 迟燃有一种近乎于撒娇的可怜眼神直勾勾盯着她,执拗地举着吹风机。 “你想……让我帮你吹头发?” “不行么?”迟燃哼了一声。 窗外闪电划过一霎,雪亮的光透过窗帘,拨云见日了一瞬间,就这一瞬,照亮了迟燃的眉眼。 江茶对上那双发亮的眼睛,接过了吹风机。 迟燃的头发很好,浓密黑亮,头顶有漂亮的旋,江茶轻轻抚摸过那里,忽然想起老一辈人常说长着这样旋的人通常固执又倔强。 不知道在旁人身上是不是灵验,但在迟燃身上真是百分百贴合。 江茶笑了笑,拨弄着他的发梢,肆无忌惮地走神。 化妆师赠送的吹风机噪音小,近乎低低的沉吟,窗外是大雨瓢泼的电闪雷鸣,屋内因为高温而逐渐升腾起一些水雾,柔柔地附着在玻璃上,滑下扭曲透明的水痕,迟燃的洗发水香味儿充斥着房间,冷清又好闻,在风雨飘摇的小岛上满室静谧。 迟燃倚在沙发的扶手上,电视机屏幕的倒影里投射出他的模样。 他看见江茶细白的手指在自己的黑发中穿梭,暖风在发间徐徐流动,她的手又有些微凉,每一次触碰头皮都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战栗。 那种酥麻的感觉像是细密的电流,微弱地麻痹着心脏。 “茶茶。” “嗯?” “我的姜汤还没喝呢。” 江茶的手一顿,桌上那暗沉色调的茶汤上浮现了一层薄薄的油脂。 “已经冷掉了。” 迟燃“嗯”了一声,又问:“那你会给我热一热吗?” 江茶彻底停住了动作,“你想和我说什么?” 迟燃坐起来,顶着额前垂下的凌乱黑发无比虔诚地看着她,“江茶,是你想和我说什么。” 江茶有一瞬的失神。 久别重逢的那天,他顶着一头嚣张的金发斜倚在小巷口,那时他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厌恶、不屑、还是记恨? 那是深入骨骼的记忆,江茶曾在下雨的巷口亲手推开过他,眼睁睁看着他的脊背从不可一世的笔直变得弯曲,如同被打压的小竹。 可是即便如此,横亘了五年之后,在那天的路灯下,他仍旧义无反顾地接住了自己。 她反复无常、脆弱敏感、爱逃避、爱口是心非,路过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让她成为在风雨中飘摇的孤岛。 数来数去,只有他,从相识的那天起,就一直默默守候在这里,一步一步,独自划向这座岛屿。 江茶拔掉吹风机的插座,在风雨声里轻轻地说:“迟燃,我们公开吧。” *** 迟燃打开直播的时候,Mani打来了第三十九通电话。 八个小时前,迟燃接到了《令鬼》剧组做一个实时追剧的直播通告。 十五分钟前,迟燃告知了Mani和《令鬼》制片自己要和江茶一起直播的想法。 制片人估计没想到天降流量的事能砸到自己头上,愣了两三分钟才发了一张摇钱树的表情,估摸着已经在屏幕那头笑傻了。 Mani则飞来了一通语音电话。 迟燃接通,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震破耳膜,为了防止自己和女友听力受损,迟燃果断扔了手机,三分钟之后噪音停止,他才把手机捡回来。 “又不是直播公开,这不是提前打预防针吗?” “那你还挺贴心的???” “一般般。” “太子爷,微博真的会瘫痪,我真的会谢谢你……” “不客气,”迟燃看了一眼身旁憋笑的江茶,按住了通话键,“我也没收购微博呢。” 然后松手,掉线。 迟燃熟练地挂断第四十通夺命连环call。 “这样真的没事吗?” 江茶捏住了一掌心滑腻的冷汗,她还从来没有这样离经叛道过。 -- 第164页 “你怕了?”迟燃玩味地笑,“刚拉我公开的时候不是挺大无畏的。” 江茶瞪他一眼。 迟燃立刻收敛,“好啦好啦,我仔细想过的,我的女友粉该疯的应该也都差不多疯了,剩下的妈妈粉还是很纵容我的。” 江茶张大了眼睛,“妈妈粉?” “是呀,”迟燃非常得意地把微博截图拿给江茶炫耀,“你看,他们还喊我宝呢。” 江茶:“……” 好在直播终于要开始了。 沉浸式陪伴追剧是这几个月忽然盛行开的宣传方式。 其实在迟燃参演《令鬼》的消息传开时,除了粉圈内部的震荡,更多市场上的商人还是敏锐地嗅出了这背后的勾勾绕绕,广电这些年对爱豆舞台的管控越来越严厉,最近还有传言说要限制选秀造星节目,这一消息意味着秀人爱豆生涯的终止,内娱没有打算给这一类型的小艺人留活路。 而此刻以选秀爆火出道的迟燃开始转型,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一个信号。 或许,把选秀浪潮推上顶峰的迟燃,也会是选秀时代落幕的末位王者。 虽然迟燃当初的本愿并非如此,但的确是赶上了这一浪潮,想解释都解释不清。 选秀与舞台的湮灭,意味着演员身份的崛起。 所以从迟燃这样的超级顶流屈尊网剧男三的时候,流量们也逐渐开始下凡,一扫之前公司给流量们定位的高冷形象,大家在短短的一个月内纷纷从天上星变成了地上火,一个比一个接地气,一个比一个有“人味”。 不过事实证明,观众确实吃这一套。 于是各样的互动玩法被娱乐圈的商人们开发出来,直播追剧就是反响很好的一种方式。 磕cp的人类的本能,磕真人cp是流量的本能。 《令鬼》的制片在确定直播通告的时候起初还有些犹豫,因为在剧中和迟燃相爱相杀的小师妹前不久刚官宣恋情,直播本身就是为了炒cp,可大概没人会想看单身男顶流和已有男友的小糊花炒cp,这也太背德了。 恰巧这个时候江茶出现了。 江茶,如今娱乐圈唯一的女顶流,和迟燃的真人cp自带热度,双顶流合体直播,还有比这更好的宣传吗? 终于,八点整,《令鬼》正式上线。 与此同时,迟燃的直播间按钮,被人轻轻按下。 第93章 令鬼 一个邪魔,竟也乞求情爱 天色晦暗, 黑云压穹,雷声于乌苍之中轰震,闪电疾速翻滚绞杀云端。 无涯无际的婆娑海面掀起巨浪, 癫狂拍向礁石,飞火流矢烽乱穿梭天地之间。 相景一身玄衣长袍在狂风中猎猎翻飞, 他自岿然不动,傲然独立于汹涌浪巅, 赤红的瞳孔中一片冰冷, 无情注视着这炼狱一般的世间。 魔神现, 天地劫。 仙门子弟们身着白衣, 如一只只飞鸟前赴后继投入婆娑海翻滚的浪花之中, 可蜉蝣撼树的力量即便汇集,也无法撼动魔尊相景分毫。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愚蠢的仙门蝼蚁飞入漩涡, 正道的稀薄灵力还未来得及施展就被绞碎,他们的血肉之躯和那些白色布料一样四分五裂得十分轻易。 死去的人太多了, 鲜血混杂着碎肉,在海面翻腾起带着血腥味的浓稠泡沫。 这里是人间炼狱。 是相景亲手造就的人间炼狱。 “师尊!” “小师叔!” 年轻的弟子绝望惊呼一声, 仙门中第一位长老飞入婆娑海的巨浪中, 这位素来嬉皮笑脸为老不尊的小师叔以身殉道,以毕生修为陨落魔域,妄图填补婆娑海底翻腾的无边煞气。 在仙门死寂破碎的目光中, 婆娑海奇迹般停住了。 仙门均是一怔。 紧接着, 少年弟子悲怆万分, 眼泪无声落下,沉痛凝视着那片海,复又举起手中刀剑,指向苍穹。 “你这魔头!还我师叔命来!” 魔头相景淡淡掠过他一眼, 面无表情地飞至涯壁之上,漠然看了眼凝滞的婆娑海,甫一歪头,指尖微抬,那沉寂的海域便又重新沸腾起来。 魔气缭乱,煞血纷飞。 仙门之人顿时面如土色。 原来长老以命拼得的,抵不过魔神抬指一挥。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谓道心……渺小可笑,一如蝼蚁。 恐惧在这一瞬如野草般萋萋蔓延,迅速在每个人心底破土而出。 年轻的弟子颤抖着双手扶住自己手中之剑,稚气的脸上满是惶恐。 “掌、掌门真人……我们真的能赢吗?” 苍老的仙人用浑浊的眼珠看了眼这个尚不足十五岁的弟子。 他入门至今不过十日,心法尚未背熟,甚至在上战场前连佩剑也没有摸过,最常用的是师兄从后山折来的一根桃花枝。 桃花已经被踩烂,混进了泥里,若继续这场战争,那这个年轻生命的下场与桃花枝别无二样。 这一战,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为了所谓的正道颜面,他们究竟还要牺牲多少苍生? “魔头!休要得意!” “师兄!!” 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又有人精卫填海一般飞进魔域,这一回,连让婆娑海瞬时的停滞都没做到。 又白白送死一个。 还有下一个。 “够了!” -- 第165页 鹤发的仙人抬起满是沟壑的脸,苍老的面颊上是屈辱的悲愤。 “相景,你究竟想要什么?!” 相景立于死生之巅,赤红的眼珠缓慢转动,俊美的邪神露出残忍笑容:“本座要的究竟是什么,难道掌门不知?” “他、他要的是小师妹的尸体!”大弟子一身白衣被浸成血衣,冠玉一般的脸上写满凄然,默声滚落两行男儿泪,“掌门,那是您最爱的小徒儿啊……” “可是承一……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世间……” 被唤承一的大弟子一怔,眸光扫去,所见尽是尸体与伤兵,他们或绝望或凄然,盘踞在血海之中,宛如深陷末日的囚徒。 “我……”少年人的大义心肠与情爱私欲拉扯着他 ,他胡乱地落着泪,双目刺疼,心脏绞痛,“但小师妹她……” “承一,天地之道,合则有分,得必有舍,不舍私情,如何救苍生?”掌门闭上双眼,长叹一声,“弃了吧。” 承一跌落进血泊之中,呆坐着遥望那君临天下一般的俊美魔神。 “哦?掌门终于想好了?” 相景轻描淡写地拨开一簇簇飞向他的刀剑仙灵,只一瞬便出现在了掌门眼前。 “既然已经做出决断,那便拿来吧。” “掌门!不可!” “掌门三思!” 掌门摆手:“来人,去月扶崖,取落落尸体。” “掌门!” “掌门果真心怀大义,情愿出卖爱徒尸骨,也要守得这苍生,如此胸襟——相景佩服。” 掌门瞧着这嚣张魔头的俊美脸庞,恨得目光咄咄,然而在绝对的力量碾压之下,他的剑甚至不能拔出剑鞘。 承一从血泊中爬起,抹了一脸泪污,从众人中离去,前往月扶崖去取小师妹的尸体。 小师妹是他自小当妹妹一样养大的,不知何时起,小师妹看自己的眼神逐渐从哥哥变成了另一层意味。 可他只当这是少女成长路上的小小错觉,依旧待她如初,任她闹任她笑,终究未料到自己这长兄一般的纵容竟成了她的催命符。 为寻前往人间历练的他,小师妹擅自下山,这才使得她遇见了身负重伤的魔神相景。 少年邪神俊美、寡言,对这花蝴蝶一般活泼的仙门少女十分好奇,一时玩性大发,一路上任由她牵着自己治伤寻人,却不料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暗自交付了真心。 灵力低微的落落瞧不出刻意隐藏的魔神身份,承一却是一眼看穿。 一个魔头,竟也会爱人,谁信? 与涉世未深的落落不同,他深知魔神的狡猾可怖,更不会相信邪魔拥有心肝。 教唆小师妹去杀害魔神的那天,他分分明明从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里看见了挣扎,他起了无耻的念头,以这么多年的情意感动于她。 最终,少女微红着脸颊,带着满心雀跃的甜蜜点了头。 直到……直到他的本命剑贯穿了魔神的心脏。 少年魔神被金冠束起的高马尾飘散在风里,他的嘴角无法控制地流出一丝艳红的鲜血,更加衬托得他邪美逼人。 他竟真的对落落毫不设防,他竟真的爱着她。 落落从那双阔而美丽的眼睛里看见了不可置信的绝望,手中沾染着温热的鲜血,那是利用少年魔神对她全心全意的爱意才得来的。 这样一个人,竟真的愿意为她停驻脚步么…… 落落拿剑的手开始颤抖。 怎会如此……承一师兄明明说过邪魔不懂爱恨……这、这样的眼神又是为什么…… 她惶恐地松了手,抬眼对上相景赤红的双眸。 “落落,我只问你一句,”魔神笑着落下一滴泪,绝望又卑微地乞求着人间少女的爱。 “你可曾爱过我?” “她不曾!”承一飞速替了小师妹回答,他斩杀了魔神,如今满腔都是自负的高傲。 他甚至没有给惶恐的小师妹亲口回答的机会,鄙薄地看着这个求爱的可怜虫,“你一个邪魔,竟也敢奢求情爱吗?” “你、也、配?” 相景垂下眼睫,缓缓看向还呆在原地的落落,兀自轻声问道:“落落,当真么?” 当真么…… 落落不知道,她的脑子里全是相景赤红的双眼和师兄许诺时甜蜜的酒窝,他们两相争斗不休,堪堪折磨着少女不谙世事的心脏。 最终,她含着泪习惯性看向身后的承一。 这便是做出了决断了。 承一笑了,胜利者的俾睨姿态在他的脸上展露无疑。 他瞧着这自诩不可一世,却求而不得的魔神,胸膛里满是鄙夷。 他得意地朝着落落招手,“落落,快回师兄——” 甜蜜的语调戛然而止。 他见少年魔神偏执地拥住了落落,自己的本命剑从小师妹的身体里穿出,粘稠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落落倒下去。 相景拔出剑,毫不费力地将他温养了十数年的本命神剑震碎,然后面无表情地擦干净嘴角鲜血。 漠漠然转动眼珠,轻蔑看了眼肝胆俱裂的他,轻轻吐了四个字:“自寻死路。” 承一痛苦地睁开双眼,从这绝望的回忆中挣脱,怀中的小师妹面庞姣好,丹唇粉腮,鲜活得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可他知晓,相景那一击是连着她的魂魄都一起震碎了,莫说复活,便是轮回,她也入不得。 -- 第166页 若是那日他不曾那样得意忘形、若是那日他并未怂恿师妹以身涉险、若是他也肯相信邪魔也有情爱…… 可这世上终究没有若是,他到底是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小师妹。 那魔神相景不知发了什么疯,杀了落落后消失几日,又忽的想起了这一茬,毫不讲理地要仙门交出师妹尸体,仙门不肯,他便降下这浩荡炼狱一般的劫难于世。 承一诓师妹一同骗了这阴晴不定的魔神,以他的性子断然不会轻易了结,便是屠光仙门也并不是不无可能。 如今,小师妹的尸身到底也是保不住了。 承一心如刀割,含恨咬牙,脚尖甫一点地,抱着落落的尸体快速向战场飞去。 掌门接过落落的尸体,身后响起一片低迷的哭泣。 这是仙门最屈辱的一日,为了苟活,竟要用弟子的尸首去交换。 相景瞧了一眼,额间闪现出一朵妖冶的朱色鸢尾,魔神之瞳认出了这便是真的落落尸身。 “拿来。” 他朝掌门伸出双手,做好了接住少女的准备。 苍老的仙人回头扫视一圈,那些年轻的面庞上皆是不忍与屈辱。 他叹了口气,回了头,双手奉上尸身,“魔神,这便是你要的——” “死期!!!” 相景骇然一惊,瞳孔中少女的尸身竟化作一把流光竖琴,他甫一碰上那琴弦便有一道亮光猝不及防从指尖钻入了身体,立刻游入五脏六腑,他竟一时无法再调用灵力。 “相景!你身为魔神,怎从未看穿落落乃是一只流光素琴所化!” 承一凌然飞向空中,仙门如同浪潮疾速后退,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把长琴。 “流光双琴?”相景的指尖还在颤抖,“你说落落只是……一把琴……?” “不然呢?流光双琴天生便是你这妖魔克星,掌门炼化出落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屠了你这魔头!” “你真的相信这世上有人会爱你吗?” “我告诉你——” “绝无!” 承一指尖灵力陡然暴涨,撞向怀中长琴,“嗡”一声不绝于耳的弦音穿透相景灵台。 相景只听耳边一声巨响,瞬间盖过万千怒涛哀嚎咆哮,紧接着,他再也听不见任何。 只有这道琴声,与身体里的落落和弦共振,仿若裂帛的钩子一般探入他心脏的最深处,将他所有的爱恨血淋淋地吊起,哽在喉咙,酿成酸涩苦楚的绝望。 承一从空中降落,看那魔头被流光琴的驱魔灵力吊起,属于落落的琴弦如同金刚绳索一般绞杀着相景的五脏六腑,鲜血如花一样在他身体的各个地方盛开。 他整个人如同筛子一样被彻底贯穿,赤红的双眸逐渐失了色彩。 相景眼中的世界缓慢褪色,他失去一切,从空中坠落,落地的最后一秒,又瞧见了落落。 落落站在光芒满身处,神佛慈眉善目,皆温柔小笑,她回身,看见了自己,然后笑嘻嘻地提起一柄小剑,将它送入自己的身体。 耳畔响过浪潮一般的欢呼声。 魔神相景在人间欢颂时永久闭上了双眼。 最后一幕,承一灵力耗尽,一下子瘫软跪地,没瞧见相景死前嘴角轻轻翘起的弧度…… 屏幕在短暂的黑暗后重新亮起,片尾曲缓慢开始播放。 《令鬼》第一集 ,完。 歌也不是他唱的,他不乐意听,迟燃拿起遥控器关闭了电视机,带着一脸想要被夸奖的欠揍表情笑嘻嘻地凑向江茶,刚要开口,却发现对面的女生红了双眼,身前的纸巾盒已经空了。 《令鬼》开播前它是满的来着…… 迟燃慌了神,“江茶,不至于吧……” 江茶抬起通红的双眼,看向他时竟有些怨怼,“怎么不至于!迟燃你没有心的吗?相景都这么惨了你还笑!” “相景不是我吗?”迟燃有些委屈,“这说明我演的好!” 江茶瞥他一眼,没回答,指了指直播屏幕上的弹幕让他看。 弹幕在刷屏,很整齐地刷着同样三个字: “你不是!” 第94章 . [最新] 结局 记得,他将戒指套上她的手指。…… 《令鬼》的首播效果好得出奇, 不算预告,前两集播放量的脱水数据都过了亿,一个A级剧硬生生播出了S+的阵仗, 微博热搜也毫不意外地被屠了屏。 当然,主要的热度来源还是迟燃, 不过让剧方都没想到的是,即便挂的是迟燃的词条, 点进去居然大半都是在讨论剧情的, 甚至在江茶迟燃直播的热搜里, 也有部分人在讨论江茶和迟燃两个人对剧情人设理解的异同。 《令鬼》首播的这两集着着实实抓住了观众们的心。 从看剧情的观众角度来说, 《令鬼》作为偏向玄幻的仙侠剧, 节奏明快,格局拉开, 全员演技在线,剧情虽然俗套狗血, 但更符合观众的口味,第一集 两处反转做的非常好, 末尾相景死前的那一抹笑更是留了不小的伏笔, 关于剧情走向的猜测在豆瓣盖了百层楼。 从粉丝和路好的角度来说,《令鬼》更是一场颜狗狂欢,虽然是A级网剧, 但剧组把钱都花在了刀刃上, 主演片酬低, 大部分投资都用在服化和特效上,迟燃一出场那一身玄色长袍帅晕了半个互联网的少女,回忆里小师妹大师兄和伪装身份的少年魔神服化更是精致无比,质感非常高级, 大场面的特效更是带感,毫不拉胯,好几个科技大v都自发转发夸奖。 -- 第167页 江茶笑盈盈地关闭了这两个热搜,又点进自己和迟燃直播的词条里,迟燃的疯批粉丝自然还有,但已经从之前的一边倒变成了好评居多。 说实话,直播的时候江茶太沉浸式追剧了,起初迟燃还想和她互动几句,但最后两个人都沉入到剧情中去,一直等结束好一会儿两人才缓过来,还被粉丝嘲笑了几分钟。 之后关于剧情和人设的点评属于江茶的专长,一开始在直播间里刷江茶蹭热度的弹幕渐渐消失,大家都看出来江茶是真的喜欢这部剧,也是真的热爱表演,在谈论起自己热爱事物的那一瞬间高光没人能忽略。 随后迟燃又宝贝地晒出了之前和江茶半夜讨论的聊天记录,记录里江茶很细心地为迟燃讲解演戏的技巧和对对人物的理解,耐心又温柔,迟燃在讲述这些事情时由衷的开心根本掩藏不住。 这场直播出乎意料的平静,Mani没有再继续夺命连环call,反而在直播结束后发给了迟燃一份文件。 是直播的舆情监控报告。 总结的部分里,贴了一些迟燃粉丝内部的发言,毫不意外地,迟燃掩饰不住的眼神放光被他们捕捉到,他们大概猜测到了自己的偶像恋爱了。 但是他们没有像从前那样激烈地反对。 一是因为迟燃在《令鬼》中的进步真的很大,他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专业的演员了,粉丝与偶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流量口碑的双丰收不仅是迟燃的底气,更是燃灯今后出门在粉圈横着走的底气。 二是他们的确可以看出,江茶是爱迟燃的,燃灯们走过多灾多难的大风大浪,最后留下的这些人说是女友粉妈妈粉妹妹粉等等,但究其根本都是生命粉。 大部分人的爱意是纯粹的,他们不会拒绝一个真的爱自己偶像的人。看他过得好,过得开心,是这些人的夙愿。 江茶合上文件,身旁的爱人正微笑着握紧她的手。 她望向窗外,风雨正在渐渐减弱,晴天和彩虹终会重降。 *** 台风对小岛的影响在三天后正式结束,《听风》剧组在确保安全后正式开工。 采访媒体赶到剧组的时候,江茶和迟燃正在拍摄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也是这个《听风》这个故事的最后一个画面。 时光轮转,山茶和肖野走到了大学的最后一年,在最后的校园时光里,他们选择和高中时的同学们一起毕业旅行,来抓住这青葱岁月最后的尾巴。 来采访的是一个瘦高的男记者,竹竿一样的身材让他可以顺利地在人群中穿行,一直到穿到监视器前,他瞧见了镜头里的江茶和迟燃。 落日的余晖斜斜洒在大海上,青年人们搭起的帐篷被退潮的海风卷了个稀巴烂,他们大笑着收拾着可怜的帐篷残骸,兴奋的眼睛像是未出的星辰。 山茶和肖野躲在角落里,他们的帐篷是海滩上唯一的幸存者,为了不被拉去给其他人做苦力,肖野坏心地悄悄扒拉了两根骨架,不至于帐篷坍塌,又显得像是被海风蹂|躏过了一样。 然后拉着山茶躲在帐篷后悠然自得地看落日,结果被来找石头的同学逮了个正着。 山茶还在惊慌躲避着同学坏心撒过来的细沙,肖野眼珠一转,抓起她的手就开始向外跑去。 夕阳正好,脚底的海沙绵软细腻。 一如从前那般,金发的少年穿着最干净的白T恤,牵起穿棉布裙子的少女,他们在沙滩上迎着落日余晖奔跑,笑声洒落在海浪里,经过的椰子树都站在海风里。 太阳的利箭沉入海面,少年少女的身影逐渐变成小点。 落日瑰丽,青春的秘密,请听风声诉说。 *** “杀青快乐!” 瘦高的男记者举着相机,咔哒按下快门,《听风》剧组的杀青大合照在胶片上成型。 江茶和迟燃接过工作人员送来的花,还没来得及卸妆发就被男记者拦住。 采访安排在天色略微暗下的黄昏里,背景音是海浪拍击和海鸟鸣叫,海风掠过时有淡淡的咸味。 采访的两位主演是当今的男女顶流,记者本来还有些忐忑,正式采访前仔细询问了助理两位演员的忌讳事项,只得到双方助理异口同声的否认。 “我们家艺人什么都能聊。” 这是真的,这几乎是男记者生涯中最惬意的一个采访,环境惬意,艺人配合。 迟燃没有传说中不可一世的臭脾气,相反是健谈的,活泼的,接梗很快,回答的也很利索,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颐气指使,他真诚又幽默,记者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应该全部都是可用的素材。 江茶也不是印象中的刻板沉闷,小姑娘虽然没有迟燃那么健谈,但并不木讷,回答言之有物,赤诚坦然,有时还会蹦出几个意想不到的金句。 采访的最后环节是询问艺人的心愿。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江茶和迟燃奇异地同时沉默了。 记者有些诧异,不明白这个问题怎么同时戳中了两个人的沉默点,刚要出声调解,忽然听到了远处一声清脆的鸟鸣。 记者怔愣了一秒,再回过神时,摄影机后的男女在落日中看向对方,然后轻轻的握住了对方的手。 十指紧扣的时候,他们闭上双眼,向大海许愿: “愿和身旁之人,走至生命最后一秒。” -- 第168页 记者在回程的路上都是懵的。 离开小岛前的最后一刻,手机推送了一则热点消息。 标题是:迟燃江茶官宣。 他颤抖着手点进去,发现热门是两条微博。 迟燃:我们,永不BE。@江茶 江茶:我们,永不BE。@迟燃 记者揉了揉眼睛,看了眼锁屏的日期,终于想起—— 哦,今天也是《刺杀》上映的日子。 岑明和裴离BE的日子。 迟燃和江茶,在一起的日子。 *** 微博服务器被持续炸瘫痪的日子里,江茶和迟燃回到了小镇。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小镇却依旧倔强地保持着六七年前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十一月的天有些凉了,迟燃和江茶把租来的校服裹在毛绒卫衣外面,成功欺骗了门卫爷爷,顺利溜进母校。 学校的梧桐树依旧健在,金灿灿地挂了一树,两人牵手走过大道,银杏叶在脚下踩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周末的校园里没有人,江茶迟燃从容地摸到了从前的教学楼。 他们的班级在五楼,学校依旧抠搜地不舍得装电梯,一口关楼梯的大铁门依旧是生锈的那一扇,不知道哪个粗心鬼忘了上锁,只有锁头虚虚地挂在大门上。 迟燃利落开了门,带着江茶拾级而上。 校园很安静,只能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 迟燃指着校园正中的那棵大雪松,告诉她之前他曾在那棵树下等过她多少个书声朗朗的清晨。 还有拐角那个小卖部,其实带给她的进口面包从来都不是这个总进假货的小卖部能进的起的。 校园东角的操场呢,下午在跑道上的偶遇也从来不是缘份,而是他算准了时间精心制造的约会…… 江茶安静地听他说着,直到拐上五楼的走廊平台,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扎着马尾辫子的女孩儿冲过来,边跑边回头,一不留神就撞上了江茶。 “你——” 江茶一抬眼,瞧见一张灵动十足的脸蛋,少女红着脸庞,杏眼圆圆,狡黠的甜蜜被藏在酒窝里。 “对不起啊同学!”她也看清了江茶,“呀”的一声有些惊诧,随即那双很大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同学,你长得可真好看!” “落落!你再跑!” 清亮的少年声音传来,被叫做落落的女生吱呀乱叫了一声,来不及再和江茶多说,拔腿就跑。 边跑边恶劣地回头做鬼脸:“顾驰!来追我呀!” 三秒之后,穿着白T恤的男生信步晃了过来,手里拎着粉色猪猪的书包,身高和长腿都很瞩目,江茶目睹着他不咸不淡地往落落的方向走,有一种逗猫样的惬意。 青春真好。 “看够了?”迟燃的声音略略响在身后。 江茶这才意识到自己看这对少年人看了太久,赶忙回过头来。 涂鸦着可爱简笔画的走廊之后,穿着校服的迟燃单手插兜,另一只手里捧着一只黑色丝绒方盒。 江茶的心在这一刹那扑通扑通乱跳。 她将永远记得这一刻。 记得这一刻,他把戒指缓慢套上她的手指,记得那样冰凉的触感,记得在阳光下耀眼的光辉。 记得,漫长的人生里,他毫无保留地,永远爱她。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