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繁星》 第1页 [现代情感] 《致繁星》作者:方小姚【完结】 文案: 一 高考那天,程若绪不小心欠了江予一个天大的人情。 程若绪问江予,她该怎么还。 江予眉头一挑,恶趣味地说:以身相许呗。 二 在旁人眼里,江予游刃有余,深不可测,明明是冷淡薄情之人,偏偏生了副可以蛊惑众生的好皮囊。 程若绪则像是一只没有攻击性的绵羊,温柔无害,乖巧驯良。 两人恋爱之初,所有人都以为,程若绪会是被啃得骨头都不剩的那个。 包括程若绪自己。 可后来她发现,江予这人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他深刻,包容,专注,热烈,占有欲强。 还有那一点点不易让人察觉的,恋爱脑。 骚包万人迷X腹黑小仙女 从校园到都市 一句话简介:我什么都愿意,为你。 立意: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人。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若绪,江予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致繁星 一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射入,裹挟着飞鸟的鸣叫声,头顶的排气扇发出低沉的轰响。如果今天不是六月七日,这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夏日午后。 下午两点二十分,距离高考最后一门英语考试开场,还剩下四十分钟。 洗手间潮热得像一个蒸笼,程若绪坐在潮湿的地板上,手脚被绳子束缚着。激烈的反抗过后,肌肉开始后知后觉地酸痛。那些人用胶带将她的嘴封住了,她试图求救,却只能发出很轻的声音,如同溺水者幽微的呜咽。 淋浴喷头滴着水,有细小的水花溅在她的手臂上。冰凉的触感传来,仿佛突然惊醒了什么。程若绪奋力挣扎了起来,当她再次将后背撞向墙面时,外面传来了动静。 浴室的门被打开,徐思佳走了进来。女生顶着一头栗色的木马卷,脸上的烟熏妆带着暴戾的味道。 程若绪跟眼前的人并不熟,只记得女生在上初三,之前是若绪母亲冯佳薇教过的学生。因为考试作弊被抓记过,和原来的学校闹得很不愉快,后来家里花了点关系,将她转学到了北屿一中的初中部。 此时,这位不怀好意的学妹正抱着胸,一脸嚣张地看着被困在地上的学姐。 你们这些成绩好的,是不是做什么都特别有毅力? 程若绪靠着身后的墙,费力地呼吸着。 从进屋到现在,都快折腾半小时了,还有力气吗?徐思佳道,这家酒店隔音效果怎么样,你自己不知道?要来人早来了。 徐思佳走近,在程若绪面前蹲下身,趾高气扬地笑起来。见到程若绪狼狈落魄的模样,她心里特别舒坦。 这时,外面传来小姐妹的喊话,思佳,别磨叽了,这边三缺一。 等会儿,我再跟我的学姐聊聊天。徐思佳盯着程若绪的脸,表情刻薄,学姐,你不是挺牛的吗,冯老师不是一直挺为你骄傲的吗。昨天听你说要和林稚哥哥一起上清华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最后一门英语缺考,这清华还上不上得了。 我说,清华就别上了,还是留下来陪我重新读高三吧。 也许是潮热的关系,程若绪感觉大脑昏昏沉沉的,徐思佳的声音听得不太真切。 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从对方的话里提取出另一层意思。 程若绪以为徐思佳将自己困住,是为了报复半年前在考场抓住她作弊的母亲冯佳薇。直到听见林稚的名字,才对事情的原委有了新的认知。 女生口中的林稚,是程若绪的同班同学。男生成绩优秀,性格开朗,因为大家偶尔在一块儿讨论学习,和若绪关系不错。头天考完数学,他们一同走出考场,恰好碰上市电视台采访的记者。记者问他们考试感觉如何,理想的大学是什么,程若绪和林稚同时答了清华。这段视频当晚便在市台的高考特辑节目播出了。 若绪想起曾经有迹可循的偶遇里,徐思佳看向林稚复杂又多情的眼神。突然之间,女生对自己的敌意,有了更多的解释。 若绪轻蔑地笑起来。 体会到程若绪的不屑,徐思佳皱起眉,你他妈笑什么。 程若绪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笑意之下,眼神锋利尖锐,让人无处遁形。 这让徐思佳对程若绪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层。 徐思佳低下头,拍了拍程若绪的脸,不明白你清高个什么劲儿,以前那些破事,大家又不是不知道,看来冯佳薇也没把你教得多好嘛。我说啊,林稚哥哥你配不上。如果早离他远一点,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想当婊/子就别立牌坊,这句话听过吗? 以后再装,我还弄你。 徐思佳说完,便走出了浴室。 逼仄的空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淋浴喷头断断续续的滴水声。程若绪看着天花板,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 程若绪的家离考点有近半小时车程,考虑到路上会堵车、每天来回折腾两趟过于费事,同一考点的很多朋友提前在附近订了酒店。程若绪原本打算在咖啡馆度过考试日的午休,因为母亲冯佳薇的强烈反对,才改变了计划。 -- 第2页 订房间的时候,是高考三天前,条件好一点儿的地方已经住满。最后挑挑拣拣,她选了家离考点路程一刻钟、但环境和档次尚可接受的酒店。同层住了好几个同校的学生,都是因为没有找到更近的地方,才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这里。 第二天上午考完理综,她回到房间后,很早就睡了。 一点四十分,闹钟声响起。若绪稍作收拾,准备提前去考场。刚打开门,便看见了走廊上站着的徐思佳和她的小姐妹。程若绪感到疑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四个女生推搡着拉回了屋。 然后,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 程若绪的手脚被束缚着,被困在了这个狭小_逼仄的空间里。 刚才徐思佳进来的时候,她瞄了眼女生的手表,是两点二十五。时间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希望像不断挥发的水汽,越来越稀薄。若绪的整颗心开始往下沉。 再过二十分钟,便是两点四十五。而两点四十五未到考场,她将失去英语考试的资格。 阳光打在脸上,晒得人恍惚。她听见花洒淅淅沥沥的滴水声,鼻尖染上潮湿的涩意。不知不觉间,视线泛起了蒙蒙白雾。 为了这场考试,她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经历了多少煎熬,却没想到会陡生变故。 她以为没有希望了。 直到一个刺耳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周围的沉寂。 一开始,若绪误会那是自己的幻觉,只听吵闹声越来越大,混杂着女生的咒骂和尖叫。半分钟后,有什么被撞击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钝响,一片混乱之中,程若绪辨认出了一个男声。 男声? 她记得,刚才挟持自己的人中间,没有男人。 昏暗的光线里,她疑惑地抬起头,恰好看见浴室的门被打开。门边驻了个高大的人影,光从他的斜后方照进来,勾勒出凌厉的轮廓。 男生穿着黑色的短袖上衣,左手把着门,英俊的半张脸沉浸在阴影中,表情有股奇妙的清晰感,淡漠的眼神在看见程若绪的那一刻,浮现出稍纵即逝的错愕。 然后,他轻轻勾起唇角,嗤笑了一声。 那表情仿佛在说,你也有今天。 程若绪看着他,莫名其妙的,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了下来。 对方走上前来,解开了捆住她的绳子。若绪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只听见嗤啦一声,脸上的胶带被一道粗暴地撕开。 没等她来得及理清头绪,眼前的人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向外走去。 房间里乱成了一团。四个女生挤在角落里,徐思佳站在最前面,头发凌乱,脸颊红肿,应该是被人动了手。旁边站着两位年纪相仿的男生,其中那个刺头男望了过来,扬起下巴,这边有我们看着,江予,你们先走。 叫江予的男生点点头,道了声谢,便拉着程若绪离开了。 走出房间后,程若绪终于回过神来。身边的人走得很快,她需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她不知道江予为什么会出现,不知道刚才在屋外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徐思佳那群人,现在的她,满脑子都是可能会错过的英语考试。 走廊上的时钟显示的是两点三十二分,离进考场的最后时限,还有十三分钟。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怎么办? 江予侧头看她一眼。 我可能赶不上了。 男生没有接话。 匆匆跑出酒店,立马迎来了午后太阳的曝晒。程若绪看见酒店门口的空地上,停了一辆身型酷炫的黑色摩托。 江予将头盔扔在程若绪怀里,说了句,上车。 此时的程若绪,除了相信他,别无选择。 摩托车的轰鸣声有些刺耳。车速很快,面前的人像是风暴旋涡里唯一的浮木。程若绪坐在男生身后,两人的距离极近,她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马鞭草沐浴露清香。 是久违的、熟悉的气息。 周围是喧嚣的车流和人流,这一刻,理智在纷乱中回归。她模模糊糊地想起,面前的人和自己一样,今天将参加高考的最后一门考试。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步行十五分钟的路程,不到六分钟就赶到了目的地。江予将摩托在考点门口停下时,若绪看了眼时间,是两点三十七分。 还剩下八分钟,赶到考场应该够了。 她终于松了口气。 人潮熙熙攘攘,若绪准备往教学楼跑去,却见江予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下车的打算。 她忍不住提醒,走吧,快迟到了。 江予看着她,缓缓勾起嘴角,正午阳光下,那双深黑的眼睛好看得勾魂摄魄。 全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安静下来。 他唇齿轻启,轻描淡写的。 我考场又不在这里。 第2章 致繁星 二 那是程若绪一生中最难熬的下午。 直到听力播放了好一会儿,意识还在飘忽不定。她盯着眼前的试卷,握笔的手迟迟未动,脑袋有一小段时间是空白的,然后,又反复地回忆起江予临别时说的话。 我考场又不在这里。 燥郁的情绪蔓延了整场考试。直到作文最后一个字落笔,她才意识到,眼睛酸涩得非常厉害。 -- 第3页 考试一结束,她立马想到了联系江予。 好朋友简怡坐在同一个考场,此时正向这边走过来。女生的大框眼镜将脸几乎遮掉一半,眼睛很圆,长得十分可爱。 程二绪,你是怎么回事?下午都快到开考时间了也没见你人影,问了和你住在一个酒店的周佳,她们又说你准备提前来考场,没跟她们在一起。 本来想早点来的,被一点事情耽误了。若绪收拾好书包,挎在肩上。 你也太浪了,我差点跑出去给你妈打电话你知道吗。 若绪体会到了好友的担忧,却不想就这个话题深入交流下去。此时,她满脑子里都在想另一件事。 对了,可不可以借我你的手机? 简怡一脸惊讶,你手机没带? 弄丢了。 徐思佳把若绪困在酒店时,察觉到女生试图打电话求救,直接将她的手机往窗外扔了出去。 我就说你二吧,考个试还能把手机弄丢了。简怡碎碎念着,把自己的手机递来。 若绪刚打开手机拨号键盘,拇指却木然地停在了按键上。 简怡,你有没有江予的电话? 乍听到这个名字,简怡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江予? 江予是一中最让老师们头疼的问题人物,抽烟打架谈恋爱。对比起来,自己这种一天到晚看书刷题的老实学生,简直跟对方上的不是同一所高中。 没有,简怡疑惑地看着她,你是准备联系他吗,你认识他? 若绪怎么会认识他? 高中三年,若绪甚至没有在公共场合和江予说过一句话。 若绪听到好朋友的提问,愣了愣,表情几不可查地暗淡了下去。 我得问他点事,算了,我再想办法。 出了考场右拐,是公交站台。路上简怡在说着下午的考试,程若绪心不在焉地听着,视线不停地搜索着四周可能认识江予的同学,满脑子都是那个人。 突然,一个染着栗色的大波浪、左手臂画了道十字架纹身的女生走到两人面前,她上下打量了程若绪一圈,是程若绪? 若绪点头。 女生开门见山,江予哥找你,让我带你过去。 *** 等程若绪回过神来,她已经坐在了女生的车里。 女生是低年级的学妹,学校知名问题少女之一,和江予很早之前就认识。半路上,对方将车窗摇下,手里拿起烟,问坐在副驾的若绪介不介意。 若绪摇头。 一支烟的功夫,车停在了派出所的门口。 问题少女吐了个烟圈,我还有点事,你自己进去吧。江予哥的人在里面等你。 懵懵懂懂地走进派出所,很快,若绪在大厅里看见了徐思佳和她的小姐妹。几个人满脸无所谓,正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发现若绪走进来,眼睛不痛不痒地往这边瞥了一眼,又很快转移了视线。 一个男生靠在中间的椅子上,姿势随意,大喇喇地玩着手机,是之前在酒店里救若绪出来的其中一位。 男生见了若绪,起身走上前。若绪记得江予叫他白洲。 白洲望着徐思佳几个坐的方向,跟若绪解释,刚才你不是被这几个人困在酒店吗,江予让报了警。还挺恶心人的,这些女的怕事,什么都不肯承认。之前拿到酒店走廊上的监控,看见她们把你拉进了房间,结果几个人狡辩说在跟你开玩笑,进了屋没有对你干什么。警察说,这种情况还得当事人出面对质,江予就让考试结束后把你叫过来了。 若绪了然。 她回头在大厅里扫视了一眼,江予人呢? 他有点事,等会儿就过来。 白洲跟警察说明了情况,然后,由若绪描述被徐思佳几个女生关在房间里的场景。 在警察面前,徐思佳却仗着屋内没有监控,对之前的事实矢口否认。 我们之前在跟学姐闹着玩,进房间之后,对她什么也没干。也不知道她拖着不去考试这事,为什么赖在我们头上。 表情一脸无辜。 两边争论了几句,各执一词。警察听着,一边沉思。 过了片刻,他神情严肃地开口,都还是一群孩子,平时小打小闹没问题,但是不能太过。还好学姐的考试没被耽误,不然,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房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两边都没有客观的证据,事情先这样 警察看向右边的几个女生,你们几个,写检讨,跟学姐好好道个歉,然后把家长叫来。我们也会跟你们学校联系。不管怎么说,人是你们拉回屋里的,即使是开玩笑也不应该。 在警察的调解下,徐思佳和另外三名女生终于在程若绪面前一字排开,敷衍地说了句,对不起。 程若绪没吱声。 然后,女生几个在派出所的桌子上写起了检讨。 事情被盖章定论后,似乎没了让人反驳的余地。一旁的白洲看出了若绪心有不甘,忍不住开口,你等一等,他就快过来了。 程若绪看向他。 -- 第4页 白洲继续道,江予刚才发来消息,说他十分钟后到。 事实上,江予出现得比预期更早一些。 天已经暗下来,玻璃门后的夜色里,只剩下夕阳的余烬。门忽然被推开,男生穿着一身黑色的行头,年轻的脸即使没表情也生动好看,他一步步朝程若绪走来,不知道是天使、还是撒旦降临。 明明上一秒还在想关于对方的事,见到本人的瞬间,程若绪的嗓子眼却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江予走到面前,脸上带着熟悉的、从容的笃定。他抬手,将裤兜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是一台手机。 你被困在房间的时候,电话拨到了我这里,我听情况不对劲,就把通话录了下来。 程若绪愣住。 电话? 那时的程若绪一片混乱,双手被绑着,只有手指可以轻微活动。大概是在她试图求救的时候,胡乱拨通了通讯录里江予的号码。其实,直到手机被徐思佳扔出去,若绪都没能看清自己到底拨给了谁。 也没想到能歪打正着。 江予的出现,让事情出现了转机。 原本试图为报警找人提供线索的电话录音,最后成为了证据。音频被打开,负责这事的警察听着,眉头越皱越深。 耳边传来徐思佳和她小姐妹之前的对话。和眼前的乖巧不同,手机里的声音是飞扬跋扈的。 学姐,喜欢装逼是吗?我看你今天考试去不了,以后还怎么狂。 你就给我呆在这儿,你越反抗,我们就给你绑得越紧。也别想闹什么幺蛾子,惹得我们不高兴了,动手的时候,疼的是你自己。 别急,一到三点,我们就放了你。保证你一根头发都不会少,只是英语考试就得错过了。 听完语音,徐思佳几个纷纷变了脸色。 事情的最后,女生们的家长来了,纷纷向程若绪道了歉。对于四个女生的行为,警察表示将继续收集证据,之后可能以寻衅滋事进行行政拘留,但因为当事人没满十六岁,拘留处罚大概率无法执行。经过协调,几个女生的父母提出了精神损失的补偿方案,希望得到若绪的谅解。 徐思佳的父亲是最后赶到的。男人看上去四五十岁,穿着笔挺西装,似乎刚从某个正式场合出来,听完警察说明情况后,他不顾妻子的阻拦,冲上前狠狠打了徐思佳一耳光。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就不能给我干点好事? 徐思佳人没站稳,一个趔趄,踉跄着倒在了桌脚边。男人冷着脸走向前,抬起脚准备踹下去,被几个警察从中间拦住。 其中一个警察大概认识眼前的男人,徐局长,这还是派出所呢,这样打孩子,不合适,真不合适。 场面一片混乱。 几分钟后,男人被拉开,这才渐渐冷静下来。 当众被父亲动手,徐思佳哭了,眼睛里泪水稀里哗啦往外冒。过了一会儿,她突然仰起脸,透过人群的缝隙,用一种似曾相识的刻薄眼神,看向了两米开外的程若绪。 *** 从派出所出来,已经到了晚上九点。 白洲和另一个黄毛借口临时有事,先行离开了。空荡荡的路上,剩下江予和程若绪两人。 月光清冷,哒哒的脚步声踩在地面。江予的步伐很快,程若绪费了些劲才能赶上。 走了一段路后,她犹豫着问,那个时候,你是怎么发现情况不对劲的? 其实是没话找话,想到徐思佳录音里嚣张的语气,傻瓜都知道有问题。 结果,江予一本正经地回答了起来。 话音很平,看似没有情绪,你给我打电话这事,本身就不对劲。 程若绪: 然后电话一接通,就听见那些人对你吼,你连屁都没放一个。 这话实在是让若绪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江予右手插在口袋,一脸桀骜不驯的少年气,后来我问了你们班同学,说你中午住在这家酒店,有人看见几个女生进了你的房间,一直没有出来。恰好酒店是朋友开的,我拿到房卡后就直接找过来了。 程若绪了然。 眼前的人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无处不在,又无所不能。 仲夏的夜风,吹得有些温柔。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开阔的马路边。 若绪心里沸腾的情绪冒着泡,沉默许久,她终于问出了那个在派出所见到江予第一眼时,就想问的问题。 你的英语考试,最后怎么样了? 江予侧过头来,眼睛里有盈盈星光。 他笑了,你说呢? 第3章 致繁星 三 程若绪后来才知道,江予的高考考场在第十一中学,距离程若绪的考场,有半小时车程。 程若绪给他拨去电话的时候,是两点一刻,江予刚睡完午觉,准备骑车去考点。 他理所当然地错过了考试。 这事很快在学生之间传开,班里的羽毛球分队小群隔天便讨论了起来。 有人问:【江予最后一门缺考?】 【你说的是九班的江予?为什么啊。】 【出了点事,后来有人看他去派出所了。】 -- 第5页 【跟人打架了?不是吧。他怎么想的,二模的时候,他成绩还行,进了年级前一百的。】 对于这件事,程若绪有点印象。江予虽然看起来很混,成绩却一直徘徊在中等水平。二模时的超常发挥,还引起了不小的水花。 【不说他多牛逼,上个好一点的大学应该不成问题吧。】 【哟,体委,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啊,是不是看人长得帅,偷偷暗恋呢?】 【滚】 【体委害羞了。】 【不敢暗恋年级大佬,爱不起爱不起。】 过了会儿,有消息灵通的同学开始起底:【估计江予本人不太在乎考试的事。我记得他一直在外面跟几个富二代混,还合伙开了家酒吧?那酒吧挺赚的。对了,他还给杂志拍过照,听说有经纪公司想签他,正在谈。】 【他自己不在乎,可有人得伤心了。】 【谁啊?】 群里的主题从对年级大佬的叹惋,变成了蠢蠢欲动的八卦。 【付明璐啊,人不是一直在年级前十吗,听说很久以前就是江予的女神。二模的时候,江予考的分那么高,亏我还以为是爱情的力量】 【等等,你这是逻辑错误。付明璐是江予的女神,那江予没考好,难过的不应该是江予自己吗?】 【好吧,你说得对。[微笑][手动再见]】 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大家都在说高考当天发生的这件大新闻。 突然有人冷不丁地插了句:【听说江予和付明璐两人以前谈过。】 【?????】 【!!!】 年级大佬和年级前十级花的爱情故事就像一枚重型炸弹。然后,微信群被满屏的问号、感叹号和吃瓜表情包刷了屏。 群里的对话快速滚动着,程若绪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她突然想起那天从派出所出来,和江予临别时发生的对话。准备上公交车那会儿,她思考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坦言自己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江予。 江予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他说 继续装不认识就行了。 *** 高考之后,又陆陆续续发生了很多事。 若绪凭着记忆在网上估了分,是平日里的正常水平,甚至还好上一点儿。神奇的是,虽然有一部分英语听力题没认真听,但最后蒙上的答案里,十个竟然对了五个。 紧接着,学校召集毕业生开会,对高考志愿的选择进行宣讲。也是在这天,程若绪听说了学校将徐思佳开除的消息。 消息传播的速度像是个谜。江予缺考这事传开后没多久,程若绪和徐思佳的纠葛也渐渐被大家知道了。 但似乎没有人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宣讲会场里,若绪左手边的好朋友简怡一脸义愤填膺:高考当天把人关着不让考试,这心肠得多歹毒啊。按我说,这是刑事犯罪,应该让法律教教她怎么做人。 我倒是想,可惜没满十六岁。程若绪笑。 简怡又说到:还好学校这边知道这事后,直接将几个学生开除了。徐思佳她爸亲自出面也没用。 徐思佳她爸?程若绪突然想起,徐思佳和作为副市长小儿子的林稚青梅竹马,一直叫林稚哥哥,听说是两人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还有,那天晚上在派出所,有位警官称呼徐思佳的父亲为,徐局长。 你不知道?简怡有些诧异,徐思佳她爸是我们区教育局的副局长呀。 程若绪一愣。 这个消息在回家吃晚餐的时候,再次被证实。 饭吃到一半,母亲冯佳薇突然问若绪:你高考完那天晚上,去派出所了? 对面的父亲程文晋抬起头来,看了冯佳薇一眼。 冯佳薇的声音很平静,带着隐隐的压迫感:今天徐局长给我打来电话,我才知道你和徐思佳闹了矛盾。 作为重点初中的教务处主任,以及徐思佳之前的任课老师,冯佳薇和徐思佳父亲联络这事并不奇怪。程若绪继续往自己碗里夹蔬菜,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细聊,随便讲了几句,他替他女儿道了歉。徐思佳就是被她妈惯的,没什么同理心,做起事来也不计后果。当初我提过这一点,她妈也没当一回事。冯佳薇道,徐又年这次原本想升正职,被竞争对手揪着这点不放,说他连自己女儿都教育不好,把事情给搅黄了。 哦。她抬眼,看向自己的母亲,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徐思佳她爸算是你领导。这事会对你的工作有影响么? 冯佳薇没接话,只是放下筷子,注视着自己的女儿。空气冷了起来,一旁的父亲见状况不对劲,开始打起了圆场。 唉,若绪,你想到哪儿去了。父亲乐呵呵的,努力活跃气氛,你妈都工作多少年了,江湖地位稳定。再说她这几年因为身体原因,佛得不得了,咸鱼一个。人家哪能影响到她呀。倒是你,这么大的事,没有第一时间告诉爸妈,还自己不声不响地处理掉了。你说是不是不应该 父亲碎碎念了许久,晚饭总算风平浪静地吃完了。 -- 第6页 这天晚上,程若绪睡得很早。 中途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回到了高考最后一天的下午,江予将她从徐思佳的房间里救了出来。两人坐在那辆黑色的摩托车上,向前一直开,一直开。 车速很快,她必须要扶住江予的腰才能稳住。耳边的风呼呼地吹过,她问江予:这是去哪儿,我们不是还要考试吗? 江予清冷又低沉的声音传来:不考了。 好,她回应他,那就不考了。 中途,程若绪醒了一次。她看了眼时间,还没到十点。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摆弄手机时,不小心调出了羽毛球分队群聊的界面。某位同学晚上发了一长串图片,全是江予作为模特给杂志拍摄的硬照。 他五官天生漂亮却不显女气,眉宇间透着股傲慢,高贵又冷感。 有人发来舔屏的表情。消息的最后,某位不明真相的同学好奇地打探起了江予和付明璐的渊源。 若绪看完,心里有说不清的滋味。 从派出所出来后,若绪和江予联系过几次,她试图把徐思佳那边赔偿的钱转给他,却被男生拒绝了。 若绪握着手机发了会儿呆,鬼使神差地,在这个夜里再次按下了男生的手机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里面传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声:你好? 程若绪没预料到眼下的状况,竟然脱口而出:请问你是哪位? 那头的人笑起来:这话不应该我问你么?我是江予的女朋友。 程若绪沉默了两秒,继续开口:我找江予。 靠着出色的皮相和长袖善舞的本事,江予的桃花似乎从来没断过。有女朋友这点,程若绪有过心理准备,只是两人相遇在深夜电话里,有些尴尬罢了。 他喝醉了,这会儿正在睡觉。那边的女生话音一顿,对了,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不要这么晚给别人的男朋友打电话吗? 说完,对方便挂断了。 第二天,程若绪没有再打过去。 上午家里来了客人,是妈妈的朋友兼同事、住在楼下的陈淑华阿姨,也是付明璐的母亲。 陈淑华早年和母亲冯佳薇是师范的同学,大学毕业后,两人进入同一所中学教书。因为在同一年级,又教的是同一科目,自然会相互比较。 可惜,陈淑华不管是教学能力还是为人处世,都输了冯佳薇一截。转眼老同学已经当上学校的小领导,自己的工作还在原地打转。 自己比不过,于是开始拿女儿较劲。 付明璐比程若绪大了六个月,因为常年学习舞蹈,一直是校园各大文艺汇演的主力。女生长相甜美,是会激起男生保护欲的那款,再加上成绩优异,自然成为了学校公认的女神。 同级成绩好的女生里,程若绪和她是唯二的颜值担当。 和付明璐的楚楚动人不一样的是,程若绪的美,美得更张扬。巴掌小脸,含情的杏眼,小而挺翘的鼻子,是几近完美的五官了,可惜粉嫩的嘴唇微厚,带着和这个年纪不相称的多情性感,也使得她被踢出了少年们喜爱的初恋脸之列。 偏偏她的性格温柔又内敛,跟明艳如玫瑰的长相南辕北辙。平日里来往的男生就那么两三个,乍看上去,给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距离感。 程若绪路过客厅时,陈淑华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杯还冒着热气。若绪向她礼貌地问了声好,刚转身准备进洗手间,又被对方叫住。 若绪呀,你觉得这一届的题难不难? 挺难的。程若绪答。 我们家璐璐说这一届是大年,题目比前两年都难。数学考完那天,她最后一道大题第二问没做出来,心烦了一晚上。考场好几个学生考出来都哭了。我想若绪的成绩比璐璐好,数学又是强项,应该不成问题。 一旁的母亲冯佳薇客气道:若绪成绩没比璐璐好,都是你追我赶的。 唉,哪里是你追我赶。上次三模璐璐超了若绪,拿年级第二,全凭运气。不过那孩子性格要强倒是真的,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三模考完后你猜她跟我说什么?说这几年成绩好的学生都被她超了,只有林稚还没有赢过。前天估分完,我看孩子闷闷不乐,想安慰她,结果一问估了多少分,她说六百七。 程若绪和冯佳薇没接话。 陈淑华说着,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得意:我说,你这分挺好的,有什么不开心的,她说上清华不太有把握。我告诉她,就算去不了清华,去复旦,去上交,不也是很好的选择吗?这孩子就是喜欢钻牛角尖。 对了,若绪估了多少分? 程若绪答:六百六十多。 六百六也挺好的,万一璐璐没去成清华,就陪你一起去复旦交大,两姐妹在一块儿也有个照应。 程若绪只是笑。 陈淑华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母亲冯佳薇关上门,脸色沉下来。 三模考试她女儿比你高十几分这事,已经说一个月了。高考成绩万一比你好,不知道又会被念几年。 我无所谓。 若绪说完这句,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第7页 接下来半个月过得浑浑噩噩。 期间简怡拉着几个关系亲密的朋友,提出了七月毕业旅行的事。想到接下来去厦门的计划,等待成绩的日子变得更加煎熬了起来。 终于,到了六月二十五日,高考成绩公布这一天。 若绪没来得及打开电脑查询成绩,就接到了班主任李大海的电话。 程若绪,我刚才得到学校的消息。高考成绩出来了,你考了七百零三,全市理科第一。 第4章 致繁星 四 成为北屿市三年来唯一的理科女状元这事,让程若绪感到意外,却并没有惊喜。心里闷闷的,莫名空出一块,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当她站在一中高考成绩公布栏时,这股空虚感的来由找到了答案。 自己的名字挂在排名表的第一行,备注用喜庆的红色写着全省第三,全市第一。林稚紧跟在后面,比若绪少十分,全市第三,同样是引人瞩目的存在。 目光顺着排名往下滑,扫过好几张成绩表,终于在第九页找到了江予,以及那不算起眼的521分。 若绪盯着这分数,有片刻怔忡。 旁边有两个女生讨论起了高考成绩。 才511,连一本都上不了吧,我完蛋了。 家里怎么说?旁边的人问。 没说什么,反正我不打算再战,也许能上什么学校就报吧。 看开点。你不是一直挺喜欢江予吗。他分数就比你多十分,说不定还能和你去同一所学校呢。 想多了,人家会复读的。 复读? 你没听说吗,他最后一门英语没考。 没考?!话音突然拔高了几个调,一门缺考最后分数五百多?他什么时候成绩这么好了? 我哪知道呀。 他为什么缺考? 可能当时脑子抽了吧。 程若绪在原地站了很久。 隔天,若绪准备去参加学校组织的高考经验交流会,临行前,恰好听见母亲冯佳薇在跟父亲聊天。 若绪现在成为我们这片的名人了,前天我在外头的生鲜超市买水果,老板娘还问我市理科状元是不是我女儿。 咱小女儿这么漂亮优秀,出名是应该的。父亲程文晋笑呵呵的。 看到这样的成绩,我总算舒坦了一点。高考还没放榜那会儿,陈淑华天天在外边跟人说,她们家璐璐估分估了六百七,比若绪多了十几分,还说很多成绩好的平时看着不错,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其实是心理素质不行。她女儿心理素质像她,什么时候都稳得住。结果高考成绩出来,她女儿考了六百五十多,她这星期都不出门散步了。 程文晋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女人就是喜欢比,连女儿也要比。 若绪在一旁,全程不参与。程文晋突然想起什么,叫住她:若绪,程俊杨最近给你打电话没有? 程俊杨是长若绪六岁的亲哥,当初不顾父母的反对,出国学艺术设计,毕业以后在纽约一家时尚公司工作。因为出国和选专业的事,跟父母关系闹得很僵,平时跟家里联络得并不频繁。 若绪道:打了。 高考后和成绩出来后,程俊杨都跟她有联系过。 他说什么了?程文晋问。 若绪回忆起程俊杨在电话里说过的话。其实她跟这个哥哥并不亲近,程俊杨很小就送去读寄宿学校,若绪平时住在奶奶家,兄妹俩一年都见不上几次面。可这一回,他难得地语重心长告诉她,选专业这事上,一定不要随便听父母的。 她想了想,并没有说出实情:没说什么,就问我打算报什么学校和专业。 程文晋感叹:那臭小子,都多久没给我和你妈打电话了。 程若绪笑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 程文晋见若绪走到玄关处换鞋,又问:准备出门呢。 嗯,学校那边得去一趟。她道,对了,晚上会晚点回来。 有事? 和同学一起吃个饭。 高考经验交流会傍晚才结束,一同参加的几个朋友组了饭局。饭后,有人提议去唱K,若绪和家里报备了一声,也参加了后续的活动。 晚上九点半,KTV里灯光昏暗,正是朋友们唱得最嗨的时候。有人点了啤酒,若绪喝了半杯,人是清醒的,脸颊却隐隐发烫。 在场的几个男生喝得很凶。若绪坐在一旁,看他们玩起了游戏。 突然间,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若绪低头,看见屏幕上的名字,表情一愣。 走出包间,周围的声音消停了一些,她终于听清楚了对面传来的男声。 是江予。 她不知道江予为什么给她打电话。脑海里突然想起半个月前的某个晚上,也是这个时间,她给他打电话,接听的人却是他女朋友。 找我有事?若绪问。 我醉了。那头的人开门见山。 嗯? 你来接我,现在。 -- 第8页 江予说话时,用的是祈使句。微微低沉的男声带着温柔的穿透力,轻轻敲入耳膜。 若绪觉得自己一定也是喝醉了,才会答应他。 外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暴雨,夜色被淋得雾蒙蒙一片。若绪的伞不大,风把雨水一个劲儿地往里边吹。光是等车的这段时间,若绪的头发和衣服便湿了一大半。 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路况很差。赶到江予所在的地方,已经是十点过一刻。 酒店在闹市区,头顶的灯牌写着炫目的苏荷酒吧四个字。大约是半年前,刚成年的江予和几个朋友盘下这家店,改名苏荷,成为这里的老板之一。 而对于若绪,这却是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地方。 推开酒吧的门,光线昏暗下来。耳边充斥着不知道名字的英文歌,五彩斑斓的光影在眼前变幻莫测。若绪有轻微近视,也许是没戴眼镜的缘故,周遭的事物看得不太真切。 她缓步前行,摸索着走过一条暗窄的过道,旁边的卡座不时有人投来探寻的目光。 走了一会儿,她掏出手机,打去电话。 你到底在哪? 耳边的音乐声越来越强烈,她说话有些费力。 那头的江予听到了嘈杂,沉默两秒,问她:你真来了? 话音里有笑意。 程若绪: 从来都循规蹈矩的程若绪,第一次来到声色犬马的场合。对于她而言,这是光怪陆离的成人世界中,小小的一部分。 她在学校里见过江予很多次,男生常常穿着校服,留着清爽的短发,乍看之下,和其他的学生没什么两样。唯独那双清澈又桀骜的眼睛,透露着天生反骨。 关于他在校外的传闻,却传得天花乱坠。抽烟喝酒,打架斗殴,同时交往好几个女朋友。可是留在若绪视野的,永远是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一个人。 如果说学校是江予生活的向阳面,那此刻的场景,则是他生活的背阳面。 程若绪在角落最大的卡座里发现了江予。 男生穿着黑色的T恤,陷在座位里,右手轻晃着酒杯。一双泛着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前方,因为光线的缘故,眸子里的颜色忽明忽暗。 在他的左边,坐了位穿红色碎花连衣裙的女生,女生长得漂亮,化了很浓的妆。裙子的上半部分紧紧地裹着胸,显现出傲人的曲线。敞开的领口能看见若隐若现的沟。 女生紧挨着江予。程若绪对声音有着天然的敏感,她听见女生说话的声音,并不是半月前晚上接电话的那位。 没来得及细想,卡座另一边的白洲发现了她,朝她招了招手:程若绪。 下一秒,在座的男男女女向她投来目光。 面前的人除了江予和白洲,若绪一个也不认识。 江予也看了过来,不同于其他人的探究,他的眼神里有优哉游哉的、气定神闲的笃定。 很快,程若绪便明白了这股笃定是怎么回事。 右边穿着白衬衣的男人笑道:予哥不愧是予哥,还真什么人都能使唤。 听一中的朋友说,这女的不是一般的高岭之花。没想到我们予哥一个电话过去,随叫随到。我今天是真服了。 这世界上就没有他搞不定的女人。 男男女女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丝毫没有顾忌当事人的情绪。程若绪站在走到桌前,她听着他们说的话,明白了什么,脸色渐渐沉凝。 坐在正席的罪魁祸首终于起身,向她走来。 江予很高,程若绪需要仰视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头顶的彩灯从他身后照来,男生的影子严严实实地将她覆盖住。 他笑着,脸上有着陌生的轻佻,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隐隐的酒精味传来,混合着马鞭草沐浴露的香气。 今天和朋友几个打赌输了,他们罚我。听说我和今年的高考状元在同一所学校,非让我打电话把你叫来。 明明说着混账话,表情还是那么理直气壮。 程若绪看着他:所以,你让我来接你,是为了和朋友开的玩笑? 眼前的人挑挑眉,一脸泰然:差不多。 酒吧里的空调开得很低,冷气沁在若绪被暴雨打湿的上衣里,窜出一阵凉意,手臂不知什么时候窜起了鸡皮疙瘩。 和眼前的人比起来,冒雨赶来的她,实在是过于狼狈。 若绪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她原本打算直接转身走掉的,可江予却叫住了她。若绪轻轻呼了口气,回过头来,用仅剩的那点好脾气问:还有事? 江予指了指桌边放着的酒杯:来都来了,要么好人做到底,帮我把这个喝了? 若绪皱起了眉头,疑惑的间隙里,她听见角落里穿白衬衫的男生扯着嗓子起了声哄。原来,今晚他们无聊的赌约里,江予不仅需要成功把若绪叫来,还得让她把眼前的酒喝完。 若绪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杯酒,明暗交杂的灯光下,玻璃杯里的液体反射出了奇怪的光线:你确定让我喝? 话音落下时,有人吹了声响亮的口哨。一瞬间,卡座上的几个男生闹腾了起来。 -- 第9页 而眼前的江予,只是安静地垂眸看她。 若绪沉默了几秒,然后,她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杯酒,朝江予迎面泼了上去。 谁也没有料到她此刻的动作,空气突然生出来一股诡异的安静。 冷色的液体浸湿了头发,沿着江予侧脸流落,下巴挂了水珠。动作发生得太突然,江予整个人愣怔了几秒,然后,他看着少女凶巴巴的脸,轻轻地笑起来。 舌尖舔了舔滴在唇边的液体,眉眼间是微醺的醉意。 表情在那一刻混蛋至极。 坐在左边的红裙子女生率先回过神,一脸不爽地起身上前。眼看女生的巴掌就要呼在若绪的脸上,江予抬手,颇为强势地替若绪挡了下来。 不关你的事。 江予的话音很沉,透着股不怒自威。红裙子女生心里有火,又无可奈何,她撒娇似的抱怨了两句,才不情不愿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一时间,在座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唯独江予和若绪对峙着。沉默了片刻,男生抬起脸来,他扫了眼桌面,拿起另一樽满上的酒杯,朝若绪走近。 明明浅浅笑着,却有种盛气凌人的嚣张。 若绪以为他也会拿酒泼她,忍不住后退一步。 然而下一秒,江予却把酒杯递来,嘴角弯着,皮笑肉不笑的:我这里还有,继续泼吗? 程若绪一愣,像熄了火的炮仗似的,瞬间哑然。 她突然意识到,不管是今天出现在这里,还是和面前的人置气,都挺莫名其妙的。 怒意在喉咙里卡了半晌,最后化成了三个字。 神经病。 说完,她转身要走。 可没等若绪将步子迈开,身后的人就抓住了她的手。 男生的力气很大,她试着挣脱,却无济于事。 若绪回过头,正要发火,却看见江予脸上的轻佻不见了,一双清澈的眸子微微闪动,像倒映着星空的海面。 他凑上来,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哑声道:我没骗你,你得送我回去。 我是真的醉了,若若。 第5章 致繁星 五 若若是程若绪的小名。 刚出生时,程若绪叫程绪若,是父亲程文晋起的名字。若绪从小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就往医院里跑,十岁那年,奶奶找人算了一卦,算命师傅说孩子的名字谐音虚弱,影响健康运,把两个字调换个顺序才能化解。从那以后,她户口本上的名字改成了程若绪。 父母不再称呼她的小名,而且改口叫她若绪,家里的长辈只有奶奶出于习惯,常常唤她若若。 大概是那一句若若,让程若绪的怒火全消了。 暴雨很快停了下来,雨后的风渗透着凉意。程若绪站在酒吧前的街边,不时望向不远处的路口,等待着路过的计程车。江予倚在离她一米远的电线杆前,双手抱胸,清俊的脸上有疲态。 朦胧的夜色下,他歪歪斜斜地站着,颀长的身型带着股冷感的高贵。背景里艳俗的霓虹色,也丝毫没能影响他的气质。 难怪总有女人为了他前赴后继。 夜色渐深,四下一片沉寂。程若绪看了眼手机,打车请求依然没有被接单。 她抬头,问眼前的人:为什么不让坐在旁边的女生送你? 若绪回忆起一刻钟前,穿红色碎花裙的女生小跑着追上来问,两人下一次什么时候再约。江予礼貌又敷衍地说了句,有时间会打她电话。那一刻,若绪感受到了女生漂亮的脸蛋上,千丝万缕的情绪。 江予听见若绪的问话,结束了闭目养神,深黑的眼睛望过来。 若绪道:如果让她送你,她应该会很乐意。 江予嘴角一勾:我只知道,如果让她知道我住哪儿,接下来一个月会不得安宁。 语气有些欠揍,但大概是经验之谈。 程若绪没有再说话。 二十分钟后,两人终于打到了计程车。 程若绪报了个地址。下一秒,车里的灯熄灭,窗外的霓虹灯开始向后移动,一道道光束在两人的身上划过。 车行了一段路,江予突然开口说话: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 每次见到我的时候,你的脸都很红。 我一直好奇,这是为什么。江予一脸悠哉,今天晚上,你的脸特别红。 男人的语气平静,撩骚里带着股正经。脸上泰然自若的表情,很容易让听者以为自己才是心怀不轨的那个。 这样的问话,配上他那样堪比红颜祸水的脸,但凡是个正常女人都招架不住。但此时此刻,他的对手是程若绪。 若绪顺着他的话,落落大方地回答:可能是因为,你一直觉得自己很帅,今晚的你,觉得自己特别帅吧。 江予没出声。 这是自我感觉良好引起的误会,人们通常把这个,叫做自恋。 江予愣了两秒,恬不知耻地笑起来:是吗。 车开了近二十分钟,音箱里传来电台主播低沉的嗓音,也许是酒精的关系,程若绪整个人昏昏欲睡。刚闭上眼睛,有东西忽然落在了肩膀,柔软的触感刮着脖子,酥酥麻麻的。 -- 第10页 她侧头,看见江予正一脸心安理得地靠着她。 昏暗的光线里,他的脸泛着冷白。睫毛垂下,十分细密。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最敏感的那块皮肤上。 她挪了挪肩膀,发现身边的人纹丝不动。 应该是真的睡着了。 路程的后半段,程若绪变得睡意全无。出租车渐渐走出灯红酒绿的闹市,来到了一片有些历史的居民区。司机对路并不熟悉,又是夜里,绕了小半圈,最后才停在了目的地。 小车熄火后,江予才悠悠地醒来。借了程若绪的肩膀一路,连句道谢或者抱歉的话也没有。 两人沿着昏暗的巷子往里走。 小巷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繁星巷。周围是一排两三层的矮楼,大多修建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路面铺着古旧的青石板路,蜿蜒曲折,四通八达。头顶的街灯并不明亮,前方昏昏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好在程若绪随住在巷子里的奶奶长大,对这里的一石一木十分熟悉。即便没有江予,她也不会迷路。 脚步声一前一后地响起。 程若绪步子跟得很紧,抬头时,能看见江予背影的轮廓。少年背挺得笔直,头顶是暴雨过后清朗的夜空,和云层之上浅黄的弦月。 她试图以声音填补这空荡荡的感觉 江予。 前面的人没有应声。 若绪轻轻呼了口气,前天在学校里,我看到了你的高考成绩。你的分数挺好的,如果不是因为英语缺考,应该能上不错的学校。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小巷的尽头。光线变得明亮起来。左边是一座三层楼高的平房,阳台上晾着一排杂乱无章的衣服。江予没搭理程若绪,径直往楼梯口走去。 到了第二层走廊,江予开始在口袋里摸索钥匙。 程若绪看他冷漠的反应,硬着头皮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如果 没等她将如果后面的话说完,男生突然回过头问她:准备送我进家门? 嘴角勾着,英俊的脸上表情蔫坏。 程若绪一愣。 还是,你想进我家坐坐? 对于眼前人的不正经,程若绪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她看着他调侃的表情,神色严肃地叫了声他的名字:江予 男生靠在门边,挑衅地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她: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有什么用? 也许是与生俱来的高傲,此刻的江予给人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程若绪呼了口气,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江予,对于耽误你英语考试这事,我真的很抱歉。若绪一鼓作气,不知道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但我愿意尽我所能地帮你。 若绪的表情很真诚,眼睛里闪着熹微的光。 江予轻笑起来,回味着她的话:尽你所能地帮我? 程若绪点头。 男生的表情还是懒懒散散的,那我可以理解成,这话的意思是,你能为我做任何事? 程若绪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没有说话。 这样吧。江予道,跟我睡一晚,我们以后谁也不欠谁。怎么样? 昏黄的灯光下,程若绪的表情先是错愕,再是不可置信,最后像风浪过后的海面,只剩下隐忍的平静。 嘴唇干得厉害,她张了张口,却发出不声音。 时间好像过了一百年那么长。 终于,江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慌什么,跟你开个玩笑,我对你这样的没兴趣。 若绪呆愣地看着他。 只是想提醒你一下,男生笑起来,如果做不到的话,不要随便使用尽我所能这四个字。 他说完,拧开身边的门,光线伴随着潮湿的味道弥漫开。 江予进了屋,见程若绪一动不动地站在外面,问:很久没来,不坐坐? 程若绪望着他,表情有些木讷。 真怕我睡了你? 程若绪这才回过神,迈步走了进去。 客厅里还是记忆里的模样,棕色的皮质沙发占据了面积的大半,餐桌被挤在角落里。靠窗户的墙边放了台电视。沙发前面的茶几铺着一层厚厚的灰。 结合起空气里的潮味,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人住了。 没等程若绪发问,面前的人便解释了起来:我妈三年前再婚后,很少来这。我现在一个人在城东的公寓住。 程若绪想起半小时前在出租车上、自己一口气报完地址时,江予表情里的欲言又止。她终于意识到,男生那会儿是想纠正自己。 对了,雯姨还好吗?程若绪问。 挺好的。我继父对她挺好的,还给她开了家美容连锁。 哦,程若绪点头,是挺好的。 情绪在心里涌动,和每次见到江予时的感情如出一辙。若绪终于知道了这是什么。不是难过,不是遗憾,而是面对熟悉又陌生的江予时,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空气再次陷入了沉默。 若绪抬头,看向面前的人,问他:六月十一号晚上,你是和女朋友在一起吗? -- 第11页 这突兀的提问让江予意外,他反问:和谁? 那天我给你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生,她是你女朋友吗? 江予看她,一字一句:哦。你后来还打过我电话,我一直以为,你是头白眼狼呢。 江予!程若绪看着他,脸带上了怒意。 江予见她生气,笑得更加肆虐:这么在意接电话的是不是我女朋友,怎么,你吃醋? 话音落下后,周围陡然变得安静起来。 江予的话就像当头落下的一盆水,让程若绪瞬间清醒。 她看了江予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转身拉上门便走了。 第6章 致繁星 六 程若绪离开后,房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江予立在原地,这才意识到屋里湿气过重,即使是仲夏的深夜,也显得过于清冷了。 东边的窗户敞开着,有凉风灌进来。他走到窗前,并没有选择马上关窗,而是靠在左边的窗棱上,从裤兜里掏出了包烟。 抽出一根,用火机点上。刺鼻的气味传来,渐渐驱散了周身的冷。 五分钟后,窗户斜对面的老楼里响起了脚步声。 大概是灯光昏暗,而那人又怕黑的缘故,脚步走得很急。终于,声音来到二楼,停在了某一处房门前。 楼里的声控灯亮了,浅黄的灯光充斥在昏暗的空间里。下一秒,敲门声响起来。 咚咚咚。声音很轻,带着克制。 过了半分钟,屋子里没有一点动静。对楼的人开始一边敲门一边唤声:奶奶 声音柔和细润,带着股奶气。 江予吐了个烟圈,笑起来。他想起很久以前,那人回家晚了,就会这样轻声轻气地敲门。大多数时候,奶奶已经睡着,她需要等很久才能等到里面的回应。 问过女生为什么不直接给奶奶家打电话,得到的答案是:奶奶耳背,老人机的铃声会调得特别大。之前有次半夜电话响起,奶奶从睡梦中惊醒,第一次发高血压住进医院。从那以后,程若绪便会反复叮嘱老人,睡觉前一定要将手机关机。 十分钟后,对面楼上的门终于打开。 江予听见程若绪的声音:奶奶。 是若若啊,若若,你怎么来了。老人的回应响了起来。 我今天跟朋友一起在这附近聚会,太晚了,想在您这儿睡一晚。 来,先洗个澡。床铺一直给你留着呢。对了,晚上吃饱了吗 随着门被合上,淡黄的光收敛,一切又归于沉寂。 江予手上的烟恰好点完。他将烟头随手摁在一旁的烟灰缸里,径直往屋外走去。 第二天,程若绪赖了会儿床,一觉睡到了十点,奶奶看她从卧室里出来,正准备转身进厨房:早饭已经凉了,我拿去给热一热。 若绪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对了,奶奶,我之前拿来了几本书,您放在哪? 奶奶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收在书桌中间的抽屉里,里面都是你以前的东西。 吃完早餐,若绪便开始在书桌前清理旧物。考试前一周,她向林稚借了本英语作文练习,某次若绪在奶奶家吃晚饭时,不小心落在了这里。 书桌的抽屉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五六本书整齐地堆叠着,林稚的书因为体积最大,被压在最下面。旁边是台数码相机,以前若绪喜欢摄影,常带着它四处取景,一转眼的功夫,竟然将这东西闲置了三年。 若绪掏出相机,连带着相机下巴掌大的照片掉落在地上。 她把照片捡起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照片泛着黄,看上去有些年月了。左下角的时间显示是三年前,若绪刚满十五岁,正在母亲工作的鸿铭初中上初三。那一年,她参加物理竞赛,获得了全市第二。学校通过初赛成绩,选拔出五位学生,去北京参加全国的比赛。 照片的背景是北京国际机场,几个初三生站成一排,每个人都笑得很灿烂。若绪站在左边第二个,更左边是带队老师,右边则站着江予。 当时的江予已经比若绪高出一个头来。清俊的男生笑着,一脸意气风发。他和若绪并排而立,左手很自然地搭在若绪肩上。 回忆起往事,若绪有片刻怔忪,心仿佛被一种柔软的感情松了土,又黏又涩。 从奶奶家离开后,程若绪又去了一趟江予的家。门已经紧紧闭上,她敲了会儿门,里面没有回音。若绪给对方打去电话,提示手机已关机,索性回到了头天去过的苏荷酒吧。 到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半,酒吧里冷冷清清的。门开着,炙热的阳光照进来,又迅速消融在空气里。周围是深色的木质墙面,将酒吧包裹成一个神秘的黑洞。黑洞的尽头是吧台,程若绪看见一男一女站在那儿,正在清理台面。 酒架前清点洋酒的女人听见脚步声,提醒道:我们还没营业,你晚上七点后再来吧。 程若绪在吧台前站定:我是来找人的,请问江予在吗? 听到江予的名字,吧台前的方煜辰回过头来,目光落在程若绪身上。 单单薄薄的女生,生了张明艳又耀眼的脸。才十七八出头的模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性感底蕴,衬着她明亮的眼睛,有种让人过目难忘的矛盾美。 -- 第12页 她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已经是锋芒毕露。 这两年围在江予身边的女人不少,不管是娇小可爱的,还是性感张扬的,在面对江予的时候都有种出人意料的柔顺与乖巧。然而,凭方煜辰的直觉,面前的女生,和柔顺与乖巧哪个词都没关系。 就算有,那也是装的。 见到江予这让人耳目一新的猎物类型,方煜辰舔舔嘴唇,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你找江予干什么? 我有东西给他。 方煜辰听完,注意到面前的人身后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他勾起嘴角:想给他送东西的女生多了去。你要送他什么,要么哥哥我替你把个关? 面对这回答,程若绪显然没有领情:他不在这儿? 方煜辰笑而不语。 那你知道他公寓的地址吗? 知道啊。方煜辰一脸促狭,但我不能告诉你。 他低下头,故意压低了声音:我怕他,如果让他知道我敢随便告诉女人他家在哪儿,我就玩完了。 程若绪没接话。 别看江予哄你们小姑娘的时候好说话,生起气来,可恐怖了。是会把人按在地上摩擦的那种。 按照方煜辰以前的经历,小姑娘总是会跟他软磨硬泡好一会儿,试图从他口中套出蛛丝马迹。他虽然一贯没什么底线,此时却会异常坚持原则,原因无他,江予这人他惹不起,他认识的人里也没几个想惹。 出乎意料地,眼前的人特别通情达理。她哦了一声:那我晚上再来。 撂下这句后,人转身便走了。 方煜辰有些懵怔,眼睁睁看着女生和她那硕大的书包一同消失在了门口。过了一会儿,他才注意到身边站了个人。白洲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程若绪离开的方向。 她又来找江予? 方煜辰表情意外:稀饭哥,你认识? 就昨天,拿酒泼江予一脸的那位。 方煜辰一愣,看着白洲,语塞了好半天,才挤出两个字。 卧槽! 此时的程若绪还不知道,经过昨天的事,自己在苏荷酒吧已是声名大噪。 她跟江予起冲突那会儿,除了同桌的人,附近卡座也有不少认识江予的朋友。大家对江予是怎样的人保持着一致的认知:皮相好,性格和气,不端架子,对谁都没冷眼,但如果惹他不高兴,绝没有好下场。 说白了,就是看着像好人,其实骨子里冷漠傲慢又爱记仇。 当程若绪把那杯水泼向江予,气氛在那一瞬间僵持住,周围的看客甚至怀疑起江予会打女人。可当事人却波澜不惊地拿起另一杯酒,问:继续泼吗? 不在场的方煜辰听说这事后,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快被震碎了。 晚上七点半,程若绪再次出现在酒吧。年轻光鲜的男女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肆虐的笑闹被巨大的音乐声盖过。 程若绪穿着浅蓝色的牛仔铅笔裤,宽松的白色T恤,头发扎起马尾,简单的装扮与周围的声色犬马显得格格不入。左肩还挎了个和体格不相称的运动书包,让人有种她来酒吧写作业的错觉。 找到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后,若绪目光探视着周围,连江予的人影也没见到。 人群的喧哗声混合着摇滚的节奏,震得人耳朵疼。若绪不太喜欢这种吵闹。她看了眼手机,时间才刚过半小时,虽然整个人如坐针毡,心里却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今晚无论如何,她也要等到江予。 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气氛已经达到沸点。若绪试着适应这股陌生的热情。突然间,眼前黑了下来。五彩斑斓的灯光同时熄灭,仿佛有块布从天而降,盖住了人群喧闹的火。 四周安静了几秒,紧接着,大厅正前方的舞台上,黄色的灯光亮了起来。吉他手、键盘手和鼓手已就位,乐队正中央站了个人,抱着立式麦克风,是江予。 吉他轻柔的前奏声响起,像是一针迷幻剂,让人群不约而同地屏息以待。 然后,清冷中带着野性的少年嗓音传来。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And everything you do, Yeah, they were all Yellow. I came along, I wrote a song for you, And all the things you do, And it was called Yellow. 声音缓缓道来,是咬字很准的英式唱腔,磨砂的质感中似带着隐忍的深情。虽然对他这样无所顾忌的人来说,隐忍和深情四个字,也许从未存在于他的字典里。 台上的人一共唱了三首,演唱结束后,江予跟一旁的吉他手交谈了几句,便将麦克风归还到对方的手中。然后,他大步走到舞台左边,一跃而下,彻底隐没在了黑暗里。 程若绪有些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来找人的。 绕了小半圈,最终在舞台后的走廊堵到了江予。 男生细碎的刘海梳到了脑后,露出浓眉和深邃的桃花眼。眼神平静,带着股肆意的嚣张。 见到程若绪,他勾起薄唇,低下头来。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昏黄的灯光下,程若绪看见了他眉宇之间那颗很浅很浅的痣。 -- 第13页 声音懒懒散散的:有事? 若绪开口:江予,我有东西给你。 微醺的灯光下,江予笑得暧昧横生:看你这架势,我还以为你想跟我表白呢。 程若绪安静了片刻,没接茬,而是将挎在左肩的书包取下:我是认真的,这个给你。 江予挑了挑眉:送我书包? 程若绪解释:昨天我不是说要帮你吗。这是我高三一整年做的笔记,有各个科目的难点和重点。书包里的只是一部分,你可以先看看,回头我把其它资料找到,再给你送过来 话音未落,面前的人却大笑了起来。 他笑得放肆,仿佛遇到了荒唐无比的事。声音充斥在狭窄的走廊里,显得异常刺耳。 这夸张的反应让程若绪措手不及,她望着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江予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待情绪平静下来,那双氤氲的桃花眼看向她:我说程若绪,那些人说的不是真的吧? 若绪不解。 江予靠着身后的墙,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们说你一直暗恋我,这事不是真的吧。 因为身高优势,他看她的目光是俯视。那一刻,男生眼里的情绪很复杂,有戏谑,有得意,有沾沾自喜。 这样的问话让程若绪感到不愉快。下一秒,她将书包扔在对方怀里,语气比他还骄傲 爱要不要。 第7章 致繁星 七 和江予的两次交手,程若绪感觉自己像是在找虐。 她是个脑子清醒的人,因为严格的家教,处世矜持而礼貌,人前少有大起大落的情绪,常常给别人一股只可远观的距离感。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旦牵扯到江予,若绪平稳的情绪就像台风天里的海面,变得波涛起伏,难以控制。 明明内心坦坦荡荡,可当江予问她暗恋他这事是不是真的时,脑海却混乱得像一团浆糊,她瞬间感到不知所措。 晚上,程若绪失眠到凌晨一点。直到第二天醒来,才想起之前找林稚借的作文练习也放在书包里,被一起塞给了江予。 热脸贴冷屁股这事,她没干过,也不屑于干。原本没打算再主动联系江予,但书是林稚的,她跟人说好了过几天会还。犹豫片刻后,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江予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喂 声音慵懒,对面的人似乎刚从睡梦中醒过来。 是我,程若绪。 江予打了个舒服的呵欠,然后,轻轻笑了一声。 男生的笑乍听上去温柔又毫无恶意:昨天不是走的挺潇洒的,又来? 程若绪没接话。 或者,你这是打电话叫我起床,督促我复习?他的嗓音里透着股不动声色的得意,明天还打吗,打的话,我今晚睡觉前把手机关上。 随便。程若绪说到,我只是想问,昨天给你的书包里有一本英语作文讲解,能不能还给我? 你一般都这么玩,送人的东西转头又要回去? 程若绪硬着头皮向他解释:那本讲解是向林稚借的,本来打算过几天还给他,昨天不小心扔书包里了。 沉默了一会儿,听筒里响起了玩味的语气:哦,林稚,就是那个说想和你一起考清华的男的。 程若绪一愣,没想到高考前和林稚一起被市电视台采访的事,连他都知道了。 你昨天说爱要不要,我以为你把东西送我了。我嫌碍事,已经扔了。 扔了? 是啊。语气无不遗憾。 程若绪张了张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听筒那头还在说着话,她没等里面的人说完,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看着暗掉的手机屏幕,她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失态。 等回过神来,若绪渐渐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她一直试图将愧疚感化成好的方式补偿江予,可对方根本不需要补偿,她做的那些事,只会让人徒增负担。 本来是两条平行线,短暂的交集后,回到各自原本的轨迹才是最好的归宿。 程若绪抽空去了趟学校门口的书店,找到林稚的作文练习,打算赔对方一本新书。晚上,若绪给林稚发消息说了这事,两人约好,等对方从美国东部旅游回来,便见上一面。 隔天,大伯程文源为了庆祝若绪考理科状元,请一大家子上门吃饭。 大伯家的小区离奶奶住的繁星巷不到五百米的距离。当初爷爷过世后,俩儿子想把奶奶接过去同住,被老人以习惯了老地方为理由给拒绝了。前几年,大伯搬家,就近买了房,为的就是方便照顾老人。 十来人围桌而坐。大伯的双胞胎儿子坐在若绪的左手边,因为大伯孩子要得晚,两个弟弟比若绪小了三岁,正准备上初三,学习成绩凑活,性格调皮又叛逆。不管大伯还是大伯母说的话,俩孩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大伯母看着自己俩孩子,一边训话:你们要向若绪姐姐请教,特别是弱势科目,问问人家是怎么学的。家里有个老师,现在又多了个状元,这天时地利人和的,你们俩自己也得加把劲。 -- 第14页 两位弟弟敷衍地点着头,显然对伯母的话没往心里去。 伯母又道:眼看今年中考了,原来一直带着他们的班主任突然怀孕,被调去了低年级。现在换了个更年轻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镇住这两个臭小子。 若绪的母亲冯佳薇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事我听说过,调来的那姑娘也是教语文的,工作两年了,教学水平靠得住,对学生也负责。嫂子你不用担心。 弟弟们步程若绪的后尘,在冯佳薇工作的鸿铭中学读书。虽然没有直接的师生关系,但有这么一位重量级眼线,学校里发生屁大点儿的事,很快就能传回家里。 伯母听到冯佳薇的话,仿佛吃了颗定心丸:佳薇,你帮我多看着点。孩子麻烦你了。 没事,回头有机会,我跟他们班主任打声招呼。 程若绪坐在一旁,没出声。脑海里不禁回忆起初中那几年,自己是怎么在冯佳薇眼皮底下度过的。母亲这人严格又认真,典型的完美主义,年级排名倒退五名都认为是学风懈怠的象征,行为准则里光是不准两个字,都可以写上好几页。 若绪忍受着冯佳薇挑剔的性格,等她好不容易摆脱魔爪,两个弟弟又重蹈覆辙,走上她的老路。 大人们聊着天,若绪和弟弟们低头吃饭。吃饭中途,高考的事又被提起。 伯父问:若绪,志愿填完了吗。 嗯,填完了。 去哪儿。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清华。伯母在一旁道。 伯父笑:准备学什么专业? 若绪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母亲便打断:选了金融。我表妹的女儿,也就是若绪的表姐,一直在投行工作,收入很可观,也在北京,说不定以后两人还能有个照应。 那挺好,伯父赞许地点头,以后我们若绪也是精英人士了。 若绪只是笑笑。 伯父又想起什么来:对了,以前住繁星巷对面楼上那男孩,今年也高考了吧。那孩子叫么来着,江予?好像叫这个。我记得他跟若绪同级,不知道考得怎么样。 江予的名字突兀地被提起,让饭桌的气氛有片刻安静。 堂弟程兴插话:就是那个住在奶奶家对面的哥哥?我之前不记得在哪儿,还见过他拍的广告呢。 伯父叹气:读书的年纪就应该好好读书,这些都不是正经事。他以前学习挺好的,自从三年前他妈嫁人,整个人都变了。好几次去繁星巷,都撞见他跟社会青年泡在一起,几个人人手叼支烟,跟小混混似的。小小年纪,还听说交过好几个女朋友。 程若绪低着头,一边认真夹菜。 小孩的成长,真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孩子刚搬来繁星巷才多大,刚上小学吧,他妈带着他,经常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我妈心善,觉得孩子可怜,让他没事就上家里吃饭。小时候他跟若绪特别好,只要若绪在,臭小子噌地就跑我妈家来了。伯父口里的妈,便是若绪的奶奶。 冯佳薇没出声,挂着笑意的脸渐渐垮了下来。 伯母作为女人,到底是敏感,发现这氛围不对劲,试图把话题绕开:不说了,自己家俩孩子的事都没扯清,你管别人干什么。 大伯道:我就刚想起来,随口一提。 安静了一会儿,冯佳薇才沉着嗓子发话:那个江予,家庭情况太复杂,他妈对他疏于管教,最后孩子长成现在这样,一点也不奇怪。我很早之前就告诉若绪,跟他少来往,不要受到他的负面影响。 气氛一时间降到冰点。 父亲程文晋出来打圆场:算了,不说他,上次大哥想让孩子们去上海参加夏令营,联系好了吗 话题终于被转开,程若绪却有些出神。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刚搬来繁星巷时,江予才七岁,身边只有母亲付雯。对于这个年轻漂亮的妈妈,繁星巷街坊们充满了好奇。付雯在北屿市有名的百货公司做采购,平日里总是穿着干练的职业装,踩着精致的高跟鞋,脸上出尘的妆容和繁星巷的市井气显得格格不入。 记忆里,江予妈妈是交过一个男朋友的,可没过多久,对方因为工作原因被调去了外地,两人的感情无疾而终。后来又有人陆陆续续追求付雯,男人们上门献殷勤时被街坊撞见过几次,闲言碎语便是这时候滋生的。 一开始,生活作风不正这事只是猜测,直到有一天,不知道谁看到了街道里江予家的信息,付雯的婚姻状况一栏,写的是未婚。 有人旁敲侧击地问过孩子父亲的事。付雯表现得很平静,解释了自己和江予的父亲是如何在工作中相识的。刚怀孕那会儿,两人本打算结婚,可还没来得及领证,江予父亲便死于一场事故。 当时的付雯几乎没有犹豫,便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已经困苦重重的人生,因为未婚单身妈妈的头衔,变得更加艰难起来。 大人们把付雯当做异类看待,自然也会让小孩远离异类的儿子,这成了江予童年另一个伤疤的开始。 -- 第15页 程若绪能想象,江予最初在繁星巷度过的那段时光有多不美好。 他就像在最泥泞脏污的土壤里,挣扎长出的一颗树。骨血里流淌着最腐烂的营养,却也有着最顽强的生命力。 不用光照,就可以开出美丽的花,并散发出迷人的、有毒的香气。 *** 林稚是周五晚回的国,到家后睡了一觉,没等时差倒完,便约上若绪几个要好的朋友出来小聚。家里有张快过期电影卡,为了避免浪费,林稚打算请大家一起看电影。 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半,若绪刚吃完晚饭,便接到了林稚的电话。 他问:出门了? 还没,刚准备收拾,大概半个小时后到。 今天我妈把车借给我开,正好在你家附近,我来接你吧。 若绪左手握着手机,右手匆匆忙忙地整理着背包:还去接另外那两人吗。 简怡和闻一渡的家离影院不远,他们说自己过去。 嗯,我马上下楼,你在小区东边正门口等我就行。 好。林稚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等程若绪赶到约定的地点时,林稚家黑色的奥迪Q7已经停在路边了,程若绪以前碰见过他妈去学校接林稚,还蹭过好几次顺风车,她很轻易地就将这辆车辨认了出来。 程若绪上了副驾,坐在林稚的右手边。 天还没黑,借着外面的光线,她看清了林稚的脸。男生似乎被晒黑了,他以前是真白,和若绪的皮肤一个色调。男生太白会显得女气,但林稚是个例外,脸上坚毅的轮廓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柔和感。加上他说话做事干脆果断,有想法有担当,很难和娘炮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比起娘炮,简怡和那些女生私底下更喜欢叫他小白脸。 林稚本人听到这绰号后,也没有生气,只是温和地笑。 在若绪的印象里,他从未发火,大部分时间都和和气气的。因为长期跟父亲在官场上耳濡目染,他的修养和处世极佳,完美得仿佛没有七情六欲。 程若绪一直觉得,林稚就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似的。 汽车缓缓发动,穿梭在车水马龙里。夜幕渐渐笼罩,街灯亮起,像连成串的星。 两人随意聊了一会儿,中途简怡打来电话,说家里养的哈士奇不知道吃了什么,从下午就开始上吐下泻,得先带去看宠物医生。闻一渡那边一贯不守时,若绪发消息问人到哪了,对方过了好半天也没有回信。 到了商场外的停车场,两人下了车,往约好的见面地点走。没走多远,程若绪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回过头,看见不远处站了五六个年纪相仿的男生,白洲立在人群最中间,向这边挥了挥手。 若绪感到意外,目光下意识地向周围探寻,很快便看见了江予。男生靠在两米开外的车门上,正一边抽烟,一边望向这边。 光线昏沉,他的眼神看不太清,只有暗红色的火星,在夜色里忽明忽暗。 约会呢?白洲走上前搭话。 若绪礼貌地笑:不是,就和朋友一起看个电影。 哦。白洲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番身边的林稚,那不打扰了,看得开心。 短暂地寒暄完,白洲回到人群里。 程若绪继续往影院的方向走去,忽然间,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广阔的夜幕下,江予形单影只地站在人群之外。男生大半张脸沉浸在阴影里,锐利的眼睛穿过夜色,不动声色地看向若绪,就像是一只蛰伏在黑暗中,危险又孤独的野兽。 第8章 致繁星 八 程若绪和林稚被人放了鸽子。 原本准备看一部最新上映的科幻片,临开场前十五分钟,简怡又打来电话,二绪啊,我家肉包的情况不太好,医生说得打针。我家太后一个人抱不住它,我得在这里陪着。电影看不了了,你帮我跟林稚说一声。真是不好意思啦。 若绪问了几句情况,表达了一番简怡家哈士奇的慰问,便挂断了电话。 林稚在不远处的自助取票机前排队,眼看前头只剩下三五个人,她走到男生跟前:简怡说她家狗狗拉肚子拉得很厉害,现在还在宠物医院。我再给闻一渡打个电话,看看他 不用打了,林稚神情很淡定,他刚才说家里有事,也不来了。 程若绪一愣,不知所措地看着林稚:啊? 怎么? 那这电影,我们还看吗? 程若绪问得很轻,聪慧的眼睛里流露出少有的呆讷,这让林稚觉得有趣。他笑起来:为什么不看,来都来了。 这是程若绪第一次和男生单独看电影。 影院的人稀稀落落地坐着,左边隔着空座坐了对年轻情侣,男人和女人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和程若绪这边生分的坐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电影播放到一半时,若绪的电话又振动了起来。 若绪看手机屏幕,发现是陌生号码。她起身,走到放映厅外接起电话。 喂,你好。 对面的声音有点熟悉:是程若绪吗? -- 第16页 是,请问你哪位? 我是白洲。 若绪有些意外,自己和白洲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给自己打来电话。 没等她开口表达疑惑,对方便说到: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徐思佳吗,就是高考英语考试前把你关酒店的那女生。因为那天的事,徐思佳找了她表哥来报复。江予刚才回家的路上被堵了,和她表哥带的人干了一架,现在正在市中心医院急诊科躺着。 程若绪心里一沉:他伤得很重吗? 挺重的,流了很多血,医生等会儿说还要输血。对面三个人干不过他,最后动了刀。 挂上电话,若绪的脑子里嗡嗡地叫着,仿佛良好运转的处理器发生了短路。走回放映厅后,她拍了拍正沉浸在电影剧情里的林稚。 黑暗中,林稚清澈明亮的眼睛看过来,怎么了? 抱歉,我先走了。有个朋友出了事,这会儿正在医院,我得去看看他。 林稚察觉到若绪神情里的慌乱,作势起身:我送你过去。 不用,程若绪拒绝,我打车就好,医院就在这附近。 今晚,林稚也是受害者。起初是简怡和闻一渡放鸽子,这会儿又被若绪放鸽子。眼看电影还剩下最后半小时,如果因为自己而让林稚错过最后结局,若绪大概会过意不去。 林稚却对她的拒绝充耳不闻,转眼之间,人已经站了起来,走吧。 二十分钟后,林稚将程若绪开车送到了北屿市中心医院急诊科门外。 若绪非常紧张,这是在她身上极少出现的情绪。匆忙之中,她一边打开车门,一边向他道谢:今天晚上真是不好意思,让你请客,结果害得你电影也没看完,改天有空再请你吃饭吧。我先去看我朋友了,回头见。 林稚想说,等自己车停好,两人可以一起过去看她朋友,也许还能帮上点忙。可没等他来得及开口,程若绪便飞快地下了车,急匆匆地奔向急诊大楼,转眼消失在了夜色里。 *** 连若绪自己都不知道,让自己心绪不宁的,到底是对江予的关心,还是愧疚。 按照白洲的说法,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和徐思佳的纠葛,江予根本不会惹上这一连串的麻烦。从头到尾,他都是那个不小心被卷入的局外人,而她才是始作俑者。 即便最近几次见面,两人大多是以不愉快的结尾收场。可如果江予真有什么事,程若绪将无法原谅自己。 按照白洲发来的信息,程若绪找到了江予在的诊室。 她看见江予一个人坐在诊室外的长凳上。男生白T恤的袖口染了血迹,左上臂包着厚实的纱布。人看着倒是精神,正认认真真地玩着手游。 丝毫没有白洲口中虚弱无比、气若游丝的惨状。 大概是听到声响,男生抬起头来,一双幽深的眼睛望向程若绪这边,目光定格了两秒后,又继续玩起了游戏。 程若绪的脚步顿住。 她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因为手上的伤,游戏玩得并不顺利,江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才将手机塞回口袋里。然后,他重新抬起头,认真地打量着程若绪。 走廊的灯是灰白色的,照在他的身上,显得格外冷清。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祁忍你认识吗?他扬着脸,皮肤冷白。 因为身高差的关系,若绪很少有机会以这样的角度看他。他下巴仰着,眼神里仍旧带着桀骜。 他是谁? 徐思佳的表哥。上次在酒店里,那女的跟我撒泼,我动了手。估计她记上了,特地找她表哥来弄我。 程若绪没说话。 江予定定地望着她,仿佛想从她表情里发现蛛丝马迹。蓦地,他笑起来:怎么,知道我打女人,看不起我? 若绪摇头,睫毛垂下:那是她活该。 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有些奇怪。程若绪向周围看了一圈,又问:白洲呢,刚才他还给我打过电话。 酒吧那边有点事要处理,我让他们先走。这里有你在就行。 哦。程若绪回味着江予的话,似乎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她视线落在江予左手的纱布上,医生看过了吗? 看过了。刚才流了点血,简单包扎过。说等会儿还要清创和缝针。 晚上八点半,是医院急诊科最忙碌的时刻,急诊室的人熙熙攘攘。程若绪在江予的对面坐了下来,两人隔了一条走廊的距离。 不远处的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车顶发出红蓝色的光,在黑夜里显得异常刺眼。 排了一会儿队,终于轮到了江予,负责清创的外科医生将两人带进治疗室。医生让江予在中间的担架床躺下后,揭开了他手臂上的纱布。程若绪一眼便看见了纱布上猩红的血迹,和左手狰狞的伤口。 伤口的长度有十公分,划得很深。两头已经结了痂,中间还有块地方在慢慢渗血。 医生仔细查看伤口后,让护士推来换药车。程若绪站在一旁,突然感到很紧张。见护士拿出针筒和缝皮针,忍不住问:医生,会痛吗? -- 第17页 有一点。 那会打麻药吗? 医生看向江予,笑了:帅哥怕痛? 江予嗤笑,对这个问题表示不屑。 医生了然,看了眼程若绪:你女朋友倒是挺怕你痛的。 江予没反驳,过了两秒,见若绪一个人站在角落里,脸色惨白,他开口:你出去给我买点吃的。 程若绪一愣:啊? 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 随便,有什么就给我买什么。 若绪离开后,江予躺在担架床上,看着天花板。旁边的换药包已经被打开,医生一边消毒,一边问:帅哥,你是怎么找到这样又漂亮又听话的女朋友的。 江予懒得解释,只说了句:个人魅力吧。 连一旁的护士助手都笑了起来。 程若绪在医院外的面包店买了全麦面包和酸奶,回来的路上见有个小摊在卖炸春卷,又买了两个。她记得江予以前喜欢吃这种酥酥脆脆热量丰富的东西。 回到诊室时,江予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起来。男生坐在诊室外,仰着头,似乎在闭目养神。 若绪问他:还痛不痛? 江予睁开眼睛,轻飘飘说了句:自己怕痛就以为别人弱得跟你似的。 若绪被他盯着看,有些不自在。突然间,她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了,还没问医生会不会留疤。 江予:? 你平时不是还给人做广告模特吗? 手上留了疤,还是这么明显的地方,应该会受影响吧。 江予看若绪一副较真的模样,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说得对,说不定,我的职业生涯都被毁了。 若绪是真心觉得愧疚,毕竟事情因她而起。她转身,下意识往诊室走,面色凝重:我再去问问医生,看要不要注意 江予一把拉住她的手。 若绪不解,她回过头,看见了江予脸上暧昧的笑。 你还当真了?男生嘴角勾起,给杂志和广告商拍照一共也没几次,都是玩一玩,赚点零花钱。 若绪没接话。 江予目光扫向她手里提的袋子:不说这个了,你买了什么? 程若绪渐渐回过神来:哦,面包牛奶,还有炸春卷。先吃哪个? 算了,回车上再说。江予道。 离开医院时,程若绪才知道江予是开车过来的。偌大的停车场,江予在一排汽车里找到了那辆暗红色的保时捷帕拉梅拉。他用钥匙将车门解锁后,看向一旁的若绪。 会开车吗? 若绪愣了愣,摇头。 江予轻轻啧了一声:真不知道你除了学习还会什么。 等在副驾驶位上坐定,程若绪还没有回过神来。 车里很暗,和外面灯火通明的街道像是两个世界。汽车缓缓发动后,江予在一旁提醒:我今天左手受了伤,不能保证把车开稳,劝你最好系上安全带。 若绪这才慢半拍地将安全带系好。 过了一会儿,她问他:你有驾照吗? 江予笑:怎么,你的林稚开车没问题,我就不行? 他有驾照的。高三寒假,刚过十八岁生日的林稚趁放假去考了驾照,让程若绪几个好朋友羡慕不已。 江予反问:你知道我没有? 若绪没再说话。 车行了一小段,来到了一个大的十字路口。 等红灯的间隙,江予又挑起话题:坐我的车,是不是比坐那辆小奥迪舒服? 这话题走向让若绪十分无语:你这么喜欢跟人比,怎么不跟人比学习。 江予忍俊不禁:请问你脑子里除了学习,还有别的吗? 程若绪没接话,她看着前方,正前方的台面放了个木质的小和尚摆饰。随着汽车前行,小和尚的头不停地上下晃动,看上去很可爱。 程若绪望着套头晃脑的小和尚,有些出神,过了会儿,她问:这是你的车? 不然呢。 你买的? 不是,江予的声音吊儿郎当,上个月刚傍了个富婆,送的。 程若绪转过头来,木讷地看着江予。 他笑出了声:你信了? 程若绪: 车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对了,今晚的电影好看吗?江予又问。 还行吧。 看完了? 没。中间白洲打来电话,说你在医院。提起这事,若绪感到不满,他是怎么回事。那会儿他说,你跟人动了刀,还流了很多血。 若绪以为自己面对的会是多么惨不忍睹的画面。可赶到医院一看,当事人正坐在那里生龙活虎地打游戏呢。 是我让他这么说的。江予道。 程若绪皱起眉头,一脸不解。 我还说 -- 第18页 江予右手握着方向盘,笑得飞扬跋扈。 我还说,如果你不过来,就告诉你我快死了。 第9章 致繁星 九 江予这人看起来玩世不恭、去留随意,实际上内心阴暗又锱铢必较。 只是他的演技太好,大多数时候都能靠蛊惑人心的皮相和舌灿莲花的话术,将小肚鸡肠的心思粉饰过去。他从不轻易在人前暴露自己没风度的一面,因此,也极少有人了解他的本性。 但很早以前就认识江予的程若绪是个例外。 对于男生今晚的行为,程若绪很容易理解。换做是她,如果自己被人拿刀划伤了,而害自己受伤的人正舒舒服服地坐在电影院和别人看电影,她心里也不会太乐意。 车开了半路,江予说送程若绪回家,女生坚持让他先开车去公寓,完事后她自己再打的回去。 江予笑起来:你这是借机套我家的地址啊? 若绪倒是一脸坦荡:你说是就是吧。 若绪承认,自己是想多了解一点与江予有关的事情。他现在住在哪里,和什么人交朋友,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无聊的时候在做什么。 她想,这大概是出于一种单纯的、原始的好奇。 江予的公寓落座在北屿市均价最贵的小区。背靠北屿市唯一的河流清澜江,右边是城市最繁华的商业区。公寓楼一共三十层,江予住在十七楼。 房子是复式,一楼是客厅,视野开阔。从正前方的巨大落地窗望去,可以看到清澜江边灯火通明的沿江风光带。 屋内的装修是现代风。棕色沙发上零星放着男生的衣服,茶几上堆满了薯片、饼干等垃圾食品。沙发的右边是空荡荡的餐厅,再往里走是很少被用到的厨房。客厅里,夸张的水晶吊灯从高耸的天花板垂落,给简洁的风格带来了不相称的华丽感。 尽头是通往二楼的楼梯,上面比一楼更宽敞。 看到江予住的地方,若绪才渐渐回味过来一件事。也许这些年,江予过得很好,至少比她想象中要好。 在屋内扫视了一圈,最后,若绪在沙发角落里看见了自己那个装满复习资料的运动书包,和男生的衣服堆叠在一起。 记得上次她问江予时,江予说书包已经被扔了。 若绪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转眼间,江予从冰箱里拿出了饮料。 牛奶和果汁,你要哪个? 若绪没回答,视线仍落在不远处的书包上。她突然问:为什么骗我? 江予不解。 若绪朝沙发的另一头示意:给你的书包,你上次跟我说已经扔了。 江予一愣,随即笑起来:那不是为了敷衍你吗。 直白又嚣张的话让程若绪一噎。 看女生憋气的脸,江予心情很舒畅 怎么,是不是有种,自取其辱的感觉? 过去两人也会斗嘴。江予这人思维敏锐,眼光犀利,嘴又特别毒。若绪这种市最佳辩手级别的,在他面前也只有四成占上风的把握。如果若绪真跟他生气,随便把他说的放在心上,早就被他气死了。 程若绪在江予家没待多久,临走时,江予坚持开车送若绪回去。按江予的说法,若绪一个女生半路上出了什么事,他也脱不了干系。送人回家并不是为了程若绪,而是为了他自己。 结果,第二天刷手机时,若绪在朋友圈看见了江予凌晨三点发的状态。 手应该是废了。 下边配了张图,黑蒙蒙的背景里,只有发着红光的急诊二字。若绪看不清照片,过了会儿,才发现定位是头天去过的市中心医院急诊大楼。 江予凌晨三点又去医院这事,让程若绪感到不解。 想了一会儿,若绪给江予发去微信:【朋友圈什么意思,手怎么了?】 对面的人很快便回复过来。 【昨天晚上出血,又去了趟医院。医生说可能是开车的原因,伤口裂开了,现在左手完全不让动。】 若绪看着江予回复的话,过了一会儿,问:【你现在在家吗?】 【有事?】 【我过来找你。】 *** 程若绪赶到江予公寓,按了按门铃。几秒后,有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门被打开,露出江予那张冷白的脸。男生看上去有些颓废,眉眼淡漠得仿佛从中世纪走来的贵族吸血鬼。 领程若绪进屋后,江予顺势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原本堆满衣物的沙发被留出了一米多的空地,他靠着枕头,身型懒散地躺在上面。如果不是周围凌乱堆砌的杂物,单看男生不可一世的脸,颇有一种指点江山、唯我独尊的感觉。 电视里在播放家庭伦理剧,想必他并没有认真在看。 头天晚上喝过的果汁瓶还放在茶几上,旁边是早上某人吃完的盒装泡面。 若绪微微蹙起眉头。 至于么?邋遢成这样。 躺在沙发上的江予望向她。 不是还有右手吗? 如果不是知道前因后果,程若绪看到眼前的场景,差点怀疑江予是失去了自理能力。 男生轻描淡写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左撇子。 程若绪: -- 第19页 她在沙发上坐下。江予告诉她冰箱里有喝的,让自己去拿。若绪应了一声,没动。 身边的人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调了会儿台,电视画面快速跳转着,时大时小的背景声让空间有种不真实的割裂感。 是程若绪先打破了沉默。 后来怎么回事? 江予懒洋洋的:我三点醒过来,摸被子发现上面湿了一块,才知道又流血了。 流了很多吗。问话的时候,程若绪脑海里浮现的是头天晚上在急诊换药室的场景。白色的灯光下,江予左手臂上刻了道很长的刀伤,看上去张牙舞爪的。 明明只是一眼,她却牢牢地记下了那个画面,抹都抹不掉。 江予答道:还好。 若绪似乎对这个简单的回答不太满意:医生是怎么说的? 江予笑起来:你要听医生的原话? 若绪点头。 江予思索了几秒:他说,差不多女生两次大姨妈的量吧。 程若绪的嘴角抽了抽,那你可真是厉害了。 每次和江予见面,两人都不能好好说话。江予这人天生会哄异性,对女生柔声细气,唯独在程若绪这儿,怼人的刺耳的口无遮拦的句子,一点儿也没挑地全部倒出来,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当然,程若绪也没把这事放心上。就像江予以前说过的,她不属于他喜欢的、温顺的软妹。 坐了一会儿,若绪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两点。她问江予:吃午饭了吗? 九点多吃过泡面。 不饿?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江予向若绪看过来。 准备吃点什么? 不知道,这附近的外卖都吃吐了。要么过会随便煮点饺子。江予说完,又想起来,对了,冰箱里有苹果,帮我洗一个? 虽然是疑问句,语气却理所当然的,仿佛若绪天生便是眼前这位少爷的小丫鬟。 若绪想了想,懒得跟他计较,起身走向厨房,顺手捎上了茶几上残留的垃圾。 厨房比想象中干净,大概是主人不做饭的缘故。除了洗手池里有三两个没洗的餐盘,其它地方挑不出毛病。若绪洗了个苹果,又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回到客厅后,她将苹果朝江予递去:洗过的。 江予右手接过苹果,又道:不切成小块吗? 若绪意识到,他似乎仗着手上的伤,开始蹬鼻子上脸起来了。刚想回敬几句,手机突然响起来。 屏幕上显示是林稚打来的语音电话。 她接起来:林稚,怎么了? 江予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上的综艺节目,听见这名字时,往这边看了一眼。 去厦门的事吗。我和简怡考试前约好的,酒店还没定。你如果来的话,我们几个可以凑两个双人间。 说到双人间的时候,江予干脆放下遥控器,右手垫在脑后,毫不掩饰地看着程若绪。 他目光深邃又锐利,看得人十分不自在。 程若绪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索性起身,走进厨房听电话去了。 第10章 致繁星 十 和林稚的语音通话持续了六七分钟。期间,江予来过厨房两次。 第一次是在说到具体景点的时候。江予出现在厨房门口,穿过整个对角线走到若绪身边的垃圾桶,将吃完的苹果核抛在里面,又回头看向若绪:开点窗户。 嗯?若绪一脸疑惑。 江予道:透气。 哦。 直到若绪将燃气灶左边的窗户打开一小半,江予才离开。 第二次是林稚提起自己有某连锁酒店VIP会员卡,订房可以享八八折优惠时。江予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往外走,半路又折了回来。他将水递到若绪面前,冷着个脸:我左手不能动,你帮我拧开。 若绪也没多想,跟电话那头的林稚说了声,你等等啊,便放下手机,帮江予打开矿泉水递了回去。 等程若绪接完电话回到客厅,看见江予面前的茶几上摆着的两瓶矿泉水,才想起之前洗苹果的时候,是给眼前的这位少爷拿过水的。 不是还有吗?程若绪看了眼之前的矿泉水瓶,根本只喝了一小口。 江予眼皮懒散地耷拉着:之前那瓶过期了。 过期? 若绪一愣,也没想到矿泉水也会过期。她拿过那瓶水,认真看了眼,发现保质期是七月一号,就在两天前。 此时,若绪的注意力全在矿泉水会过期这事上了。 江予随口解释:放在冰箱第二层的矿泉水是很早之前买的,第三层的才是新的。本来打算把过期的扔掉,正好手受了伤,阿姨又请假回老家了,一直没有人清理。 哦,程若绪了然,我去扔吧,还有什么需要收拾的? 那顺便帮我把冷冻柜里的披萨扔掉吧,都放小半年了。 -- 第20页 等若绪开始给江予清理冰箱,发现里面像个小宝库。冷藏柜的第一层放了三盒手工巧克力,其中两盒上面贴着便利贴,上面的字迹并不一样。从可爱的字体和手绘卡通图案来看,应该均出自不同女生之手。旁边放了一包泡面,程若绪皱着眉将泡面拿出来,实在不明白这东西为什么扔在冰箱里。第二层和第三层几乎被矿泉水占了大半,剩下的空间,被牛奶、橙汁和苹果挤得满满当当。 若绪将第二层过期的矿泉水移出冰箱,又看到角落里放了三盒彩虹糖。 若绪愣怔了片刻,想起自己以前最喜欢的零食是彩虹糖,那时冯佳薇对她的零花钱限制得很严,江予的情况则恰好相反,雯姨平日里对孩子放养,可在给零花钱这事上却格外大方。江予经常偷偷给若绪买彩虹糖吃。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吃过彩虹糖了。对于江予家里还有这个,她感到意外。 收拾完冰箱,最后在冷冻柜里发现了上周买的虾仁和肉,若绪掺了米,加水煮了些海鲜瘦肉粥,放在锅里慢炖着。待她从厨房出来,看见江予整个人躺倒在沙发里,应该是睡着了。 正是午后,夏日的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若绪轻声走到窗前,将窗帘拉上大半,只留了条细窄的缝。她坐在江予的身边,用遥控将电视的音量调到最低。 窗户开了一扇,窗帘随着风鼓动着,很安静。 睡梦中的江予翻了个身,离若绪又近了一些。她低下头,正好可以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依旧是坚毅又俊朗的轮廓,睫毛很密,睡觉的时候嘴微张,像小孩。 大概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觉得他有点少年的可爱。 头天折腾了大半夜,江予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若绪已经没在身边了。他脑袋有些懵,房间死寂地可怕,周围空荡荡的,仿佛没有人来过。 窗帘合着,昏暗的光线里,电视机无声地播放着画面。桌上的两瓶矿泉水摆放在一起,泡面盒和橙汁没了踪影,说明之前的事并不是他的梦。 所以,人走了? 江予坐起来,盯着面前的矿泉水瓶发了会儿呆。突然间,他听见厨房里传来声音,于是踩着拖鞋,大步走进厨房。下一秒映入眼帘的,是程若绪一本正经地站在燃气灶前,用平底锅给他煎鸡蛋的场景。 肉粥和煎蛋的香气,将空气瞬间填满。 江予朝程若绪走近,在她身旁站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会做饭? 若绪听到声音,却没有抬头:嗯。 什么时候学会的? 上高中以后吧。爸妈经常不在家,我会随便做点吃的。 江予看着若绪手下的煎蛋:也是,你后来很少去繁星巷了。 若绪没接话,关火后,小心翼翼地将鸡蛋放进餐盘里。 我后来只在巷子里见过你两三次。江予道,有一次,那男的在巷口等你,然后你们俩一块儿走了。 那男的?程若绪拿出小碗,开始盛粥。 你的林稚。 话音微妙,但若绪对于他的阴阳怪气已经见怪不怪。 哦,是高二暑假吧?我们报了同一个物理竞赛班,约好了一起过去。 空气沉默了片刻。 待将煎蛋和海鲜瘦肉粥盛好,若绪听见身边的人问:你和林稚很熟? 嗯?这问题让人感到意外,她抬头,回答到,算是很熟吧。 江予靠在橱柜边上,右手插在裤兜里,低头看她,目光咄咄逼人:有多熟? 察觉江予那股不可一世的劲儿上来了,若绪也没露怯:比跟你熟吧。 江予笑出了声:你这话真让人伤心。多少女的要我家地址,我都没给。你是我第一个主动带回来的女生。 若绪将碗在橱柜里码放好,没接话。 知道为什么吗? 若绪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因为我没把你当女的。 哦,和我一样。她平静地回敬他,我也没把你当男的。 若绪走到水池旁洗手,江予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 清润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哈,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性取向有问题。按理说,碰到我这样的都没想法,不应该啊。 若绪呼了口气:那你猜我在想什么? 此时,江予已经走到跟前,他低头看她。 我在想,若绪面对着他,你这样的人,平时是不是恨不得把帅字纹在脸上? 江予的头微微歪着,像是思考。 若绪继续道:传说中痛恨亲不到自己帅脸的人,说的就是你吧。 江予笑了,表情又帅又贱:你怎么知道的? 若绪看着他:嗯? 你怎么知道我痛恨亲不到自己的帅脸,要么,你帮我亲一下? 说这话时,江予凑到了她跟前,脸离她越来越近,女生倒是没躲,大概身后是墙,她也无处可躲,只好站在原地瞪他。 水灵灵的眼睛很大,深黑的眼眸里有他的影子。这样的眼睛实在不适合生气。难怪漫天的传闻说这女的高冷得要死,身边的爱慕者却从没断过。光是瞪人的神情,她以为自己多正经,被瞪的人却以为她是在撒娇。 -- 第21页 鼻子小巧秀气,带着挺翘的弧度。下边是丰满又鲜艳的唇,像在勾引人亲吻。 其实长得很撩人。 可惜嘴里说出来的话不怎么讨人喜欢。 江予低头,一动不动地俯视着程若绪,很快,女生连呼吸都乱了。 他见她方寸大乱,这才满意地笑起来:大嘴巴。 女生有些懵。 江予又补充道:难看死了。 听到大嘴巴几个字,若绪自然而然想起小时候的事。那会儿江予说她是大嘴巴、丑八怪,明明她的嘴不大,只是嘴唇比普通女生微微丰满了一点点。可每当江予故意这么说,她便会感到难为情。 没过一会儿,她脸红起来,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你觉得难看,可是有人喜欢。 哦,谁,林稚? 若绪又是一噎。 然后,她听见他问:那人亲过你吗? 程若绪表情_欲言又止,想证明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只好把脸憋得越来越红。 江予仿佛看穿了她,笑得更加肆恣。 你不会连初吻都还在吧? 若绪感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意识恍惚了一会儿,才回味过来,江予在逗自己,且逗得有些过分了。 她有点生气了,一把拍开他横在身侧的手 走开。 第11章 致繁星 十一 等若绪把粥和煎蛋摆上餐桌,时间已经过了四点半。 粥是两人份的,盘子里的煎蛋却只有一个。江予问若绪:你不吃? 不吃,我得回家了。若绪在他家里待了大半天,得赶在晚饭前回去。她从沙发上拿起背包,又交代了句,如果你觉得粥好吃,炖锅里还剩了点。我煮了不少,没吃完的话,可以盛出来放冰箱里。要记得封保鲜膜,明天早餐时应该还没坏,之后就别要了。 江予双手插在兜里,安静地看过来。大概是穿了浅灰色居家服的缘故,整个人少了凌厉,多了柔和。 他沉默了片刻,转过身,在电视柜左边的抽屉里掏了一会儿。 这个给你。 若绪看见他手上拿的,是一小串钥匙,脸上满是问号:干嘛? 我家的钥匙。 若绪有些懵,并没有立马接过来。 江予继续解释:旁边是门禁卡,不过白天的时候,那些人不会锁。 问题不是这个。 问题是 你给我你家的钥匙干什么?若绪疑惑地看着他。 你每次来我这里,还得给你开门,烦死了。 不是,我又 若绪刚想说自己又不会常来打扰,话便被打断。江予抓住若绪的手,一把将钥匙塞在掌心里:让你拿着就拿着。 若绪握着钥匙,金属带着热度,是男生手里的余温。 她没再说话。 那天程若绪从江予的家里回来,脑袋里一直在思考这事。她第一次拿男生家里的钥匙,这感觉怎么说呢,有点微妙。 尤其是在江予向若绪强调从不轻易带女生回家的前提下,他把钥匙硬塞给了她。这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对他而言,自己是很特别的那一个。 *** 第二天,若绪几个为了表达之前放鸽子的歉意,约林稚出来吃饭。 选的是一家泰国餐馆,口碑很好。等菜的间隙里,若绪想起上次看电影的事,于是问坐在左手边的林稚:电影剩下那半小时,你后来看完了吗? 林稚笑起来:没。 去网上查过结局没? 林稚摇头。 若绪觉得奇怪,心想那天在电影院,你一动不动地坐着,连眼睛都没眨,看得挺认真呀。 林稚问她:那你看完结局了吗? 我也没有。 这周有空再去看一遍,怎么样? 这话没等若绪来得及接上,就被对面的简怡听见了,女生坏笑起来:怎么,又悄咪咪约我们二绪看电影呢? 谁让你和闻一渡上次放我们鸽子。林稚温声抱怨。 因为上菜慢,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等所有人都放下筷子,已经接近两点。简怡跟闻一渡说起了填志愿的情况,若绪一边听着,一边掏出了手机。 漫无目的地刷着朋友圈,然后,她看见了江予一个半小时前发了条状态。 饿得他妈肚子疼。 下面有几条零星的评论,是两人共同的校友。 一个小时前,又更新了一条。 头晕,感觉快低血糖了。 此时,简怡正在耳边吐槽:我后来去问,才知道今年我们学校报人大的有三个,感觉挺悬的。我不会成为被刷下来的那个倒霉蛋吧。 闻一渡一边给大家倒果汁,一边损人:之前就跟你说过,今年报人大的人多,你偏不信。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说,简大爷,你是真正的勇士。 去你的。 两人的话让若绪有片刻分神,她不小心将朋友圈退了出来。待再点进去,她发现江予又更新了条状态,就在两分钟前。 -- 第22页 他分享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头天下午若绪去他家做的瘦肉粥和煎蛋。 江予的微信,是去酒吧找他的那晚加上的。他没有设置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主页是敞亮的一片空白,因为平时几乎不发状态,所以也没什么需要特地去掩饰。 也就这几天,他发圈变得特别频繁。 若绪琢磨了片刻,给江予发去消息:【你还没吃饭吗?】 没到两分钟,那边便回复过来:【没有。】 【冰箱里的粥呢。】 【昨天就吃完了。】 此时,服务员送来账单,其他人才知道林稚趁着上洗手间的功夫已经结完了帐。闻一渡呲牙咧嘴的:林稚你什么意思,不是说好这顿我们请吗。别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林稚表情温和:以后上了大学,请吃饭的机会有的是。 简怡歪着脑袋想了想:也是,我们几个人报的大学都在北京。 后来服务员告诉他们,消费满两百可以参加店里的抽奖活动。简怡说自己手气好,跃跃欲试,最后抽到了店里的二等奖,是一盒手工巧克力。 等抽完奖,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若绪终于想起自己还在跟江予聊着天。 她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男生不久前发来的消息。 只有短短一句。 【你今天来吗?】 吃完饭后,简怡准备去逛一逛附近的漫展。若绪以有别的计划为由,拒绝了好友的邀约。和其他人道别后,她来到商场负一楼的面包店,买了平时喜欢的酸奶泡芙,又去附近超市搜罗了点零食,最后直奔江予的公寓。 站在男生家门口,若绪敲了几声,里面没回应。她想起手上有钥匙,犹豫了一会儿,直接开了门。 客厅敞亮而安静,只有电视发出很低的声响。若绪站在玄关换鞋,探着脑袋往里看。江予斜躺在沙发上,头朝一边歪着,看不见脸。 若绪以为他在睡觉,打算把吃的放进冰箱就离开。当她轻声轻气走向厨房时,身后突然响起了动静。 喂 若绪回头,发现男生已经端坐起来:你偷偷摸摸的,想干嘛? 若绪有些尴尬:我以为你睡了,怕吵到你。 说着,她走到沙发前,将刚买的泡芙放在茶几上。 这是什么? 不是说饿得肚子疼吗,先吃这个垫一垫。 江予的神色变得很愉悦,也不知道是不是若绪的错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仿佛让若绪为他跑腿,是件非常开心的事情。 若绪懒得理他,提着大包小包,准备把食物放进厨房的冰箱里。 没过多久,江予也进来了,男生穿着松垮垮的T恤,靠着墙,整个人懒洋洋的: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说六月十一号晚上给我打电话、是我女朋友接的,到底什么情况? 若绪疑惑地看着江予:嗯? 你说我女朋友接过你的电话? 若绪点点头。 问题是,我现在单身。 这句话让人颇感意外。 江予摸着下巴,一边回想起来:六月十一号那天是朋友的生日,我被灌了很多酒,在包厢里睡着了。照你这么说,应该是在场的人帮我接了电话,还自称是我女朋友。 程若绪听着。 我想想,那天来的女生有五个,其中三个对我有那方面的意思。 若绪真的从来没见过谁能把自恋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江予琢磨着:要么,你跟我形容一下那人的声音? 被江予一提,若绪也开始回忆。她对声音有种超乎寻常的敏感,只记得那天的电话里,女生的声音柔和又细软,和付明璐是一个类型。当时的若绪就在想,大概男生都喜欢温声细语这一款。 她思考了一会儿,只总结了三个字:挺甜的。 甜? 嗯,反正她说是你女朋友的时候,我信了。 江予笑了笑,没答话。 阳光从左边的窗户照进来,将少年的侧影勾勒出了金色的轮廓。也不知道是因为被这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盯着,还是意识到江予在特地跟她解释女朋友的事,若绪的心脏跳得有点快,脸也跟着热了起来。 她转过头来,决定不再看他。 晚餐很简单,西红柿炒蛋,再加上一个小炒肉。第二道菜快起锅那会儿,江予的手机恰好来了个电话。男生跟若绪打了声招呼,便接起电话上了楼,直到饭菜上桌后也没下来。 江予接电话的这段时间里,若绪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过了十来分钟,她突然听见屋外响起了敲门声。那声音很轻,持续了好一会儿。中间停顿了几秒,又响起来。 若绪感到意外,还没等她上前开门,便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有钥匙插进锁孔,开始迅速地转动。 下一秒,门被径直打开来。 站在门口的是位年纪相仿的女生,脸蛋很小,长得白嫩秀气。穿了一件白色的雪纺衫,黑色的蓬蓬裙,整个人看起来美好又精致。左肩上挎着一个小巧的羊皮包,若绪虽然对时尚不感冒,却一眼认出了羊皮包上的双C标志。 -- 第23页 女生走进屋里,看见若绪的瞬间,漂亮的眉头微微蹙起,问她:你是雯姨给江予请的家教? 这声音拨动了若绪敏感的神经,音色细软,跟那晚自称是江予女友的声线重合起来。 下一秒,若绪发现对方手中的钥匙串连了个挂饰,和江予车里会点头的小和尚,是情侣款。 若绪站在原地,过了两秒才摇头否认。 女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仿佛在审视平价超市里的某个物件。 听说江予原来的阿姨回老家了,你不会是临时来帮忙的家政吧?说着,女生把手中的大包小包扔在地上板,然后转过身,打开左边的鞋柜翻找了起来,我看你年纪跟我们差不多,你是暑期工? 若绪原本想说自己是江予的朋友,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女生便自言自语地打断:咦,我之前放在这里的拖鞋呢。 大概是寻找未果,她低头,顺势在鞋柜第二层拿出一次性拖鞋,踩在脚上。 女生的脚趾很干净,刷了粉色的指甲油,上面是光洁修长的小腿,看上去十分温婉可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给人的感觉,很像付明璐。 正当若绪想得出神,面前的人突然转过身来,朝这边走了几步。她盯着若绪脚上那双粉蓝色的拖鞋,一脸不悦:你为什么穿了我的鞋? 我面对这般气势汹汹的质问,若绪一瞬间感到词穷。 女生跟看小偷似的盯着若绪,气势汹汹地发难:你家里人难道没教过你,不要随便碰别人的东西吗? 若绪一愣。 这一刻,她满脑子都是女生说的别人的东西。 也不知道对方说的是拖鞋,还是江予。 对方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说的话才会这样一语双关,意有所指。 女生的目光让若绪如芒刺背,她开始为半小时前对江予萌生的一点儿非分之想,而感到羞耻。 也许自己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个错误。 燥热悄然无声地爬上了若绪的脸,连时间都静止了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若绪回过头时,恰好看见刚打完电话的江予从楼上走下来。 若绪深呼吸一口,用尽了生平所有的好脾气问他 所以,你们家的钥匙,是群发的吗? 第12章 致繁星 十二 除了不合时宜四个字,若绪想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处境。 听完女生夹枪带棒的话,她觉得继续待着挺没意思的,于是找了个借口,便跟江予道了别。 还好,直到关上门离开,她整个人都是体面的。 回家的时候,天快要黑了。程文晋代表设计院去隔壁古城参加一个招标会,捎上了正在休暑假的冯佳薇。屋里一个人也没有。若绪原本打算在江予家顺便解决晚餐,未遂。奇怪的是,经过这一番折腾,都快八点了,她一点也不觉得饿。 一个人默默洗了澡,又坐在沙发上把头吹干。她很早就爬上了床。 吹着空调的冷风,被掩在心底的情绪渐渐浮现了上来。若绪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关于江予的传闻,她捕风捉影地听过不少。今天发生的事情,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回想起来,江予从来没骗过自己,每次用词都恰到好处。 不轻易告诉女生地址不代表没告诉,是唯一主动带回来的女生意味着还有别的女生来过,只不过不是他主动捎回来的。 况且,他从来没表达过只有若绪一个人有他家的钥匙的意思。 若绪看着天花板,捋了一遍白天发生的事,突然为自己某一瞬间的自作多情感到无地自容。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临近八点那会儿,江予打来了电话。 第一次铃声响起来时,若绪直接挂断了。很快,对方又打来第二次,第三次。 若绪不堪其扰,于是主动发去消息:【怎么了?】 江予跟无事发生似的,开门见山地问:【明天什么时候过来?】 程若绪:【不过来了。】 江予:【为什么?】 程若绪:【忙。】 聊天界面里一片沉寂,过来好一会儿,江予没头没尾地解释了句:【今天来我家的那个女生,是朋友的妹妹。】 若绪盯着屏幕半晌,觉得有点可笑。也不知道可笑的是江予,还是自己。 踟蹰许久,她敲下了一个字 【哦。】 之后,江予那边便没了动静。 若绪在床上躺了大半小时,发现根本睡不着。又过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她低头瞄了一眼,发现是简怡的消息。 女生问:【中单法王,开黑吗?】 消息发在四个人组成的小群里。很快,闻一渡也在群里附和:【中单法王求带。】 若绪一瞬间便打起了精神:【上号。】 高三上学期的时候,《荣耀》这款游戏开始在网络上流行,若绪是那时入的坑,玩的次数也不多,多数时间是和简怡、闻一渡三排。简怡玩辅助,闻一渡玩射手,两人水平一般,被若绪生拉硬拽着,最好的成绩到过星耀。 -- 第24页 至于群里的另一尊大佛林稚,因为为人清心寡欲,对游戏之类的消遣不感兴趣,从未加入过他们的开黑小队。 简怡发来表情包:【坐等开往峡谷的车。】 闻一渡:【坐等开往峡谷的车+1。】 若绪想了想,打字说到:【今天有点想玩打野。】 群里沉默了两分钟。 过了会儿,简怡发来了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还是不要了吧】 按照简怡的话来说,考试时提前半小时交卷、分数slay全场的若绪不可怕,玩游戏时胜率百分之七十的法师不选、偏选打野的若绪才可怕。 多可怕呢。 战绩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横尸遍野。 简怡又道:【二绪啊,如果不是因为不切实际的野王梦,你早就上王者了。要么你跟我学一学,组建一个野王哥哥团。野王千千万,总有你的款。自己玩多累,打得不好,队友还把锅全甩你头上。】 若绪笑起来,回复:【可是,我今天有点想报复社会呢。】 简怡:【】 若绪正跟简怡聊着,没想到默不作声的林稚突然发来私信:【今天怎么了?】 【?】若绪回了个问号。 【我看你在群里跟简怡说,想报复社会。】 若绪这才意识到林稚一直在窥屏:【哦,我逗简怡的。】 想了想,又给他发到:【你要跟我们一起玩吗?】 高考后,简怡邀过林稚几次,都被男生拒绝了,若绪也认为他不喜欢这种打打杀杀的游戏。没想到林稚沉默一会儿,问到,【这个该怎么弄?】 最后,若绪没有玩打野,用法师带着简怡和闻一渡连胜五局。与此同时,林稚一人在青铜赛场上苦练入门英雄。 赢了游戏的程若绪,只感觉浑身舒畅,白天的不愉快统统抛在了脑后。 打完游戏,她躺在床上,忍不住想,人为什么要吃感情的苦。 还不如吃游戏的苦呢。 若绪醒来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她呼吸了会儿窗户透过来的清新空气,然后拿过手机,看见了班主任李大海打来的两个未接来电。 若绪回拨过去,电话很快被接起。 李大海四十出头,平时看来笑眯眯的,同学们说他长得很像动画片《哪吒》里的太乙真人,说话时的喜气能从声音里溢出来。班里的同学喜欢叫他老李,背地里偶尔称呼他为胖大海。 若绪,人在北屿吧? 李老师,有事吗?若绪问。 下午两点半来学校一趟,校长给前十名的同学颁奖。 若绪出于好奇,问了句奖励是什么,老李说具体不清楚。学校有固定的企业资助,每年会给高考前十名发奖学金。除此之外,对考进市里前五十的学生,学校还会有额外的奖励。 下午,到了办公楼,学生们已经等在会议室门口了。简怡也在,她对若绪道:等会儿要给一中做招生宣传,负责的张老师让我跟你说一声,完事了去吉祥物前拍几张照。 若绪点头说好。 按照颁奖的程序,校长和副校长先给理科生颁奖。企业资助给前十名的学生每人两千块,对考进市里前五十的,每人再奖励三千。若绪因为高考排名全市第一、全省第三,学校一口气奖励了两万五。 算上企业资助的两千,若绪手上多了近三万的余钱,是笔不小的数目。 走下台后,简怡立马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二绪,你发财了。 若绪笑起来:没想到有这么多。 用上交给家里吗? 上高中以后,冯佳薇对她零花钱的控制松懈了不少。高中三年,学校发下的大大小小奖学金,都让若绪自己留着。若绪也不会乱来,只是默默地收起来存好。 若绪回答道:不用。 我说也不应该,这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简怡表示赞同,那你想好了怎么花吗,这么大一笔? 怎么花? 若绪一愣,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江予,想起高考英语那个下午的烈日骄阳中,两人站在考场外边,江予告诉她,他的考场并不在这里。 她微微出神,回了简怡三个字:不知道。 拍完宣传照和视频,已接近下午五点。若绪准备在离学校不远的麦当劳解决晚餐。等饭的间隙,她拿出手机,才看见微信通讯录那栏亮起了一个小红标。 有人发来了好友申请,昵称是稀饭哥,附加消息只写了四个字:我是白洲。 高考英语前发生的事,白洲也在场。除开上次男生对江予的伤势撒了谎,若绪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她思考了片刻,通过了白洲的好友申请。 若绪发去一个打招呼的笑脸。很快,白洲回复了条语音。 【有件事得向你解释一下。因为我经常去江予家玩游戏,他的备用钥匙一直放在我这里。昨天我妹看见他发朋友圈,想给他送晚饭,没经我同意就拿走了钥匙。这事是我和我妹不对,你别怪江予。】 若绪没想到白洲加自己微信是为了说这个,她盯着屏幕,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那边又发来一大段:【我妹去年追了他一段时间,没成功。后来我看我妹没再提过,以为这事过去了,没想到她突然来这么一出。我已经教育过她,她也跟我保证,以后不会再骚扰江予。】 -- 第25页 若绪愣怔了片刻,才打出几个字:【哦,我这边没关系的。】 【我有关系。】白洲发来一个捂脸哭的表情,【昨天大半夜里,江予打电话把我妹痛骂了一顿,又朝我发了通火。估计再这样发展下去,他就要跟我绝交了。】 若绪:【】 白洲:【他说他人品受到了质疑,你可能把他当成了海王。】 程若绪一时手快,反问道:【他不是吗?】 安静了好半天,对面的人才回复过来 【不是吧。】 第13章 致繁星 十三 有将近一周的时间,若绪和江予没有一丁点联系。直到某天晚上,她突然梦见了对方。 梦境的地点是初中教室。傍晚的校园悄然无声,江予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盯着桌上空白的试卷。若绪走近,轻声跟他说话:怎么了? 江予面无表情的:你自己看。 然后,若绪低头,看见了课桌上用红笔标记了零分的试卷。就在这时,男生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眸聚焦在她脸上,像极夜里望不见底的星空。 他平静地开口,一字一句:程若绪,你不要忘了,我是因为你,才没有参加考试的。 第二天醒来是上午十点,若绪的头疼得厉害。 距离和江予闹僵已经过了好几天,她心里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不管江予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玩弄别人的感情,他在高考那天帮过自己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思考片刻,若绪按下了江予的手机号。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通。那边的人问:你不是挺忙的吗? 江予的声音微沉,带着清冷的质感,即使说着阴阳怪气的话,也非常好听。 若绪感到不好意思:那天的事,是我误会了。 哦。 若绪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这个哦字,十分淡漠。 我以为那女生是你的女朋友,当时就挺尴尬的,没别的意思。 男生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问:她是不是我女朋友,跟你有关系?。 果然被记上了。 安静了一会儿,若绪道:是我搞错了,对不起。 江予听见这话,嗤笑了一声。你不就以为我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男生的话过于直白,让若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 问题是江予的声音有点冷,就算我真有女朋友,也不至于为了你劈腿。 若绪一噎。 意识到对话的气氛并不友好,若绪不想就此事深入往下聊,于是转移话题道:算了,不说这个了,我打你电话,是有别的事。 江予听着。 若绪在脑海组织语言:昨天我去了趟一中,学校给我发奖学金了,加上徐思佳那边赔的钱,一共是九万。 所以? 之前跟你提过,英语考试的那件事,我真的很感谢你,也一直对耽误你考试的事感到抱歉。如果你打算复读的话,需要花不少钱吧。我把这笔钱给你转过去,你看怎么样? 什么意思?短短四个字,江予问得毫无波澜。 若绪揣摩着江予的情绪,一边努力组织着语言:我平时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不如你拿去用。如果这些不够的话,以后等我有了钱再转给你,可以吗? 听筒里安静了近半分钟,对面的男生终于开口 所以,这九万块,算是你给我的施舍? 若绪呼了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 江予没等她说完,便打断道:程若绪,你是不是觉得,还挺对不起我? 女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将电话握得很紧。 江予嗤笑起来:你也别琢磨该怎么补偿我了,我不需要。 他的声音很淡,几乎听不出情绪 我就是单纯地,想要你亏欠我。 第14章 致繁星 十四 提出把奖学金给江予这事,并没能愉快收场。直到挂上电话,若绪的脑袋还是懵的。 虽然事先猜测过江予的反应,但她没有想到,江予会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抵触。 唯一解释大概是,若绪提这事的时机不对。 明明前两天对人爱答不理,转眼就开始热脸贴人冷屁股,换成若绪自己碰到这样的,也会觉得莫名其妙。 反正,一遇到江予,她就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周五晚上,若绪去了趟苏荷酒吧。 到的时候是九点,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台上的乐队唱着狂烈的歌,密集的鼓点仿佛敲在心上。随着主唱用高音收尾,底下的人纷纷开始尖叫。 若绪站在昏暗处,看着乌压压的人群,感觉自己像是迷路了。 这跟若绪原本所处的世界,根本不是一个世界。 而江予,是那条伊甸园之蛇,诱惑着她,随时可能带她走向看不见底的深渊。 舞台的灯光暗了一瞬,视线变得更加模糊。有人拍了拍若绪的肩,她回过头,看见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陌生男人。男人长相标致,右边的耳钉在黑暗里反射出光来。 -- 第26页 耳钉男问她:一个人吗,要不要去我们那边喝一杯? 若绪往耳钉男指的卡座看了眼,礼貌拒绝道:谢谢,我是来找朋友的,就不去了。 那加个微信? 不了吧。若绪抱歉地笑。 你不用紧张,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耳钉男显然对若绪很感兴趣,完全没有打退堂鼓的架势。 若绪继续拒绝:我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我女朋友知道了,估计会生气。 女朋友?耳钉男一愣。 若绪一本正经地点头:嗯,女朋友。 耳钉男对于这答案有点意外,过了两秒,讷讷地说了句打扰了之后,便一脸尴尬地离开了。 若绪也没将这小插曲放在心上。上高中以后,她走在路上被人搭讪的频率逐年增加。刚开始拒绝别人时,若绪还会感到难为情,直到这两年才变得轻车熟路起来。学校里,她的高冷声名在外,男生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敢冒然上前找虐。偶尔在校外碰上难缠的男生,若绪就索性装成百合,彻底掐掉对方的念想。 有段时间,连简怡都听到了风声,特地跑来问若绪,是不是喜欢女生。 若绪故意调侃她:怎么,担心我对你下手啊? 就隔壁七中,这星期传得挺厉害的。说有男生找你要电话,结果你说你有女朋友。简怡说着,突然回味过来,麻蛋,不会他们以为我是你女朋友吧。难怪这大半年里,一个给我写小纸条的男生都没有。 若绪正儿八经地问:闻一渡不算吗。 你胡说什么呢,闻一渡他是我小弟。 若绪忍不住笑。 简怡琢磨着:不过,我觉得有件事特别神奇。难怪他们怀疑你是弯的,像林稚那样的,你不觉得长得很正吗,家世和成绩都那么好,拿放大镜也找不出缺点来。我听小道消息说,班里暗恋他的女生不下五个。二绪,你跟他走得这么近,就没被他那张英俊的脸诱惑了? 若绪回想了一番林稚英俊的脸,摇摇头:没有啊。 并非林稚个人魅力不够强大,向若绪示好的男生里,也有过旁人眼里皮相气质俱佳的对象。但若绪对好看的男生有一种天生的免疫力,面对他们,她只感觉内心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她从小和江予一起长大,看了那张老少通吃的脸十来年,品味被养得极其挑剔。 单纯论脸的话,江予真是程若绪见过最好看的男生。好看到,只要他往眼前一站,其他人便会黯然失色。 酒吧里,若绪往四周扫视一圈,并没见到倾国倾城的江予人影。她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来,点了杯橙汁,认真看起了乐队表演。 染着一头金发的服务生端来橙汁,若绪记得以前跟这人打过照面,白洲叫他黄毛。 她叫住他:请问,你见到江予了吗? 你找他有事? 若绪点头。 黄毛说到:平时晚上七八点他都会过来一趟,最近听说受伤了,有好几天没见他人。要么你明晚再过来。 结果一连去了苏荷酒吧五天,程若绪也没有见到江予的踪影。 直到第六天的晚上,黄毛见若绪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兴致寥寥的模样,主动走过来搭话:刚才我在后面看见小老板了。 小老板? 江予?若绪问。 黄毛笑:听说乐队主唱家里有事,让他在台上顶半个小时。 若绪想起某次江予握着立式麦克风唱歌的模样。他天生就有一副优越的、可以蛊惑人心的好嗓子。 她又问:他经常上台唱歌? 那倒不是。我们有固定的乐队,负责暖场的是乐队和DJ。黄毛解释到,不过碰上顾客点歌,小老板会上去唱几首。 能点他唱歌吗?程若绪第一次听说这环节。 能啊,酒吧里喜欢他的女生挺多的,有时候会让他撑场子。黄毛笑,不过这得另外算钱,七百一首。 若绪觉得有点贵:他行情这么好? 小老板给杂志拍过照,外形没得说,在我们这儿很受欢迎的。他一晚最多唱五首,碰上没心情的时候,就只唱一两首或者不唱。这么一说,他又快半个月没营业了。 若绪听完黄毛的话,若有所思。 八点左右,江予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酒吧的人群又躁动了起来。 灯火辉煌的舞台上,年轻英俊的少年只要往那儿一站,就能轻易吸引所有的目光。他剪着干净利落的短发,穿着黑色T恤,表情张扬,仿佛黑暗中的王者。 无论在哪儿,他都能轻易成为人群的焦点。 开场的歌,是若绪某一次来酒吧时听到的那首。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And everything you do, Yeah, they were all Yellow. 慵懒的唱腔,配上深情的曲调,让程若绪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真如他唱的那样,整个宇宙的星星,都在为她闪耀着。 待江予唱完第三首,乐队主唱也忙完家里的事,提前赶到了酒吧。台上的灯光渐暗,江予走到一旁跟主唱进行交接。正当他准备离开时,经理孙一凡突然走了过来,告诉江予,有人点了五首歌,指明让他唱。 -- 第27页 江予听完,表情没什么变化。酒吧里对江予有好感的不少,有人想一本正经谈恋爱,有人抱着不正当的目的来寻求刺激。点歌是那些人引起他注意的方式之一,江予对此已见怪不怪。 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也懂得在适当的时机,利用这与生俱来的优势。 身上的衣服已经汗湿,他走到舞台背面,打算换一件干净的T恤。见孙一凡还站在外面,又问了句:让唱什么?你报给我。 孙一凡道:她没提,只说你想唱什么就唱什么。 第一次遇到这种没有任何要求的人,江予感到意外。 是认识的人? 孙一凡摇头:以前没见过,不过人长得很漂亮。 江予点头表示了然,没再多问。这几年,凭着招蜂引蝶的长相,他已经对这种事情感到麻木。之前有几个有钱的女人想包养他,话说得比较婉转,只是问他,愿不愿意走人生的捷径。 他也不生气,反问对方:大姐,您说的哪种人生的捷径,直接继承您遗产的那种吗? 把人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脑子十分清醒,什么钱该赚,什么钱不该赚,拎得很清。 江予重新回到舞台,唱了两首英文歌,三首中文歌。五首歌耗时不长,半小时后,他离开舞台,又找到孙一凡:对了,点歌的人坐在哪? 孙一凡往人群的方向看了一眼:左手边最后一个卡座。 江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位置是空的。 孙一凡补充:人早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你唱第一首的时候。 这让江予不禁心生疑惑。一口气点五首歌,花的钱并不是小数目,却让他想唱什么就唱什么,跟单纯为了消遣他似的。 第二天,当孙一凡说起昨天那人再次点名让江予唱歌时,江予警觉地问:她人呢? 孙一凡往对面一指,还是昨天角落的位置。 昏暗的光线里,江予将程若绪的脸分辨了出来。 女生坐在远处,时不时低头看看手机。精致的鹅蛋脸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显得十分惹眼,气质清冷得格格不入,从指甲盖到头发丝都散发着一股仙气。 江予冷眼看着她,心想,小仙女是在他的地盘上玩起了叛逆吗。 一刻钟后,他走上舞台,表达了一番对点歌人的感谢。台下的顾客听说有人连续两天出手大方,纷纷开始起哄。蠢蠢欲动的哄闹声中,江予随着吉他的和弦唱了起来。 他的目光不时扫向若绪的座位。这一回,女生倒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没有要提前跑路的意思。 等完事后下台,江予碰见了站在舞台边的白洲。 白洲:有金主看上你了? 江予没接话。 听孙经理说,有人每天都来点你唱歌,也不指定歌名,就为了看你在台上卖弄风骚。看来是对你迷恋得不行? 江予换了上衣,把汗水浸渍的脏衣服往白洲怀里一扔:我有点事,你帮我找人洗了。 白洲嫌弃地将东西拿开,一边追问:你要去干嘛? 江予答:找我的金主。 *** 手中的鸡尾酒喝到一半时,若绪才发现江予正气势汹汹地向她走过来。 明明自己没哪里不对,却像个干完坏事被抓包的小屁孩,见到对方的第一反应,是躲。 账已经结了,消费一共是三千七百多。三千五用来给江予点歌,按照服务生阿立的说法,江予可以拿到三千二。余下的零头是饮料钱。若绪收拾好背包,离开时顺便带走了桌上的发-票。 她是在酒吧外面的走廊上,被人逮到的。 走廊逼仄,江予站在咫尺的距离,表情很淡,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他仗着一个多头的身高差,居高临下地看向她。 深黑的眼睛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偏偏男生还上前一步,把她逼进了墙角。一瞬间,女生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笼罩住。 然后,他将若绪手里那张还没来及收好的发-票抽走,仔细地端详着。 看到消费的总额,他挑了挑眉。 若绪被他炙热的眼神看得有点紧张:干嘛? 江予问她:你在外面这么野,你妈知道么? 若绪被噎了一下。 她迟疑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考虑:上次跟你提过,高考的事,学校一共奖了三万,徐思佳那边也赔了不少。我拿着这笔钱,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那就把钱捐给有需要的人。 若绪语气诚恳:我是认真的,你比我更需要这些钱。 江予露出嘲讽的笑:我还以为,你玩这么一出,是想让所有人都误会我们俩的关系。 他的表情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程若绪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不过,你不嫌钱花得太慢了点?江予的目光灼热,像是要将她烧出个洞来,如果真打算把钱给我,有没有想过,从我这儿买一点特殊的服务? 男生说完,低头凑上来。两人的距离更近了,气氛极其暧昧。 -- 第28页 若绪愣了好一会儿,才领悟出来特殊的服务是什么意思。她心里涩涩的,说不清是哪种感觉。 迟疑许久,她开口问:你平时还会提供特殊服务吗? 不会,江予吊儿郎当地笑,但客户是你的话,可以考虑试试。 第15章 致繁星 十五 听着江予说的特殊服务,若绪脑子嗡嗡的。她打量了江予好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也不记得最后是怎么走出苏荷酒吧的,回到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像是在缥缈的云端走了一遭,心脏跳得很快很快。 之后的好几天,若绪都没有在苏荷酒吧出现过。 倒不是她被吓到了。江予对她讲过的混账话不少,虽然听到的那一刻,她会无所适从,可事后回想起来,只把那些话当成是无聊的玩笑。 若绪没去酒吧的原因,是奶奶突然住院了。 奶奶今年七十岁,爷爷过世后,便一人守在繁星巷的老房子里。两个儿子多次提出过把她接去家里同住,都被她拒绝了,一来是和晚辈们在一起,生活习惯不同,也少了自由;再者她认为自己身体健朗,能不麻烦孩子的时候便不去添麻烦。 这天家里大扫除,奶奶清理出来一些旧书和旧报纸,准备送往垃圾回收站。没等走出门,老人摔了一跤,把骨头给摔断了。 就近到了区医院,拍完片子,主治医生说是股骨颈骨折,伤得很严重,需要置换髋关节。因为是大手术,区级医院做不了,得去上级医院治疗。 一家人开始忙着联系奶奶转院的事,找了几位熟人,大多都说得等床位。看着大伯和父亲焦头烂额地打电话,若绪作为晚辈,帮不上什么,只好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这天晚上,若绪留在医院里过夜。住的是三人间,其他两位病人睡得很早,九点刚过,病房里便熄灯了。 奶奶在床上躺着,不时传来动静。平日里到了这时候,老人早该入睡了,若绪有些担心,从陪护床上爬起来问:奶奶,怎么了。是想喝水吗? 腿疼。 哦,我去找医生拿片止疼药。 也不是很疼。太晚了,算了,别去给人添麻烦。 看着奶奶怕麻烦到别人的模样,若绪笑:刚过九点半,还早呢。 若绪踩着拖鞋,去护士站要到止疼药,正往回走,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是江予发来的短信。 【人呢?】 若绪感到意外:【?】 【他们问我是不是被金主抛弃了。】 若绪走进病房,借着床头灯发的光,给奶奶倒水喂了药,才重新回到床上。她躺进被窝后,开始捧着手机打字:【我在医院。】 轮到江予发来了问号。 【奶奶摔了一跤,住院了,我晚上得陪床。】 两人短信里简单聊了几句,很快便结束了对话。 若绪本身睡眠浅,由于换了个环境,睡得更不踏实了。隔壁陪床的阿姨夜里上了五六次洗手间,每次听到水声,若绪都会被惊醒。一整晚下来,只深睡了三四个小时。 第二天大伯和大伯母过来时,若绪整个人都是蔫的。她一边吃着小米粥,一边听大伯给人打电话。转院的事联系了一天,大伯终于找到一位老同学,对方答应去北屿大学附属医院打听,看是否可以直接转院,不过,最早得明天给答复。 和伯父伯母交接后,若绪回到家里,倒头就睡。迷迷糊糊躺了一上午,再次睁开眼睛,她看到大伯母在群里发消息,说奶奶床位的事已经解决了,晚点就会住过去。 下午五点,若绪赶到了北屿大学附属医院,入院手续已经办完,奶奶住的病房是单人间,房间不大,且有独立的洗手间,跟之前相比起来方便了不少。 若绪听着大人聊天,这才知道,上午她不在的时候,江予来看过奶奶。 大伯程文源道:也不知道江予从哪里听说了我妈住院的消息,赶来探病不说,还帮我们联系转院的事。如果不是他,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住进来。 从家里带饭过来的伯母在一旁问:他怎么找上这家医院的? 前前后后不知道打个多少个电话,也没能解决的问题,没想到被一个小孩搞定了。 说有个朋友跟这里的领导熟,凭了私人关系。 若绪微微出神。 大伯笑起来:这都多久没见了,没想到这小子还挺重情重义。说起来,他从繁星巷搬走都快三年了,每年过年的时候,还特地上门给妈拜年。 奶奶在一旁叹气:江予啊,就是挺好一孩子。 江予给奶奶拜年的事,若绪是知道的。 江予刚开始在奶奶家蹭饭的时候,江予母亲付雯主动提出给奶奶每月上交生活费,被奶奶拒绝了。那几年若绪父母工作忙,加上冯佳薇身体不好,若绪常年跟着奶奶。她从小体格偏瘦,跟别的小孩比起来,奶奶总觉得自家孙女一点肉都不长,于是换着花样给若绪做好吃的。奶奶喜欢替孩子折腾,也体谅付雯作为单身母亲的不易,让江予在家吃饭这件事,只当是顺便。 付雯见奶奶不肯收生活费,逢年过节会给老人送来大大小小的礼品。虽然后来江予不再上奶奶家蹭饭,但拜年的习惯仍然延续至今。 -- 第29页 说巧不巧,这几年江予每次上门拜年,都完美地避开了若绪在的时间。也不知道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 奶奶住院后的第二天,被安排了手术。过程很顺利,医生查看完术后情况,表示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终于,一家人松了口气。 若绪原本跟简怡、林稚约好了过几天去厦门旅游,因为奶奶手术的事,她不得不放了其他人鸽子。 这天下午,病房里只有若绪和奶奶两人,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奶奶在看电视,若绪则坐在床边的靠椅上,给简怡回消息。 简怡:你奶奶怎么样了? 若绪回:昨天刚做完手术。 是住在屿大附院?等会儿我和林稚几个过来看一眼,方便吗? 不用。你们明天就出发了,还得收拾行李吧。 我们打算去医院后,回来顺便逛超市。已经跟其他人约好了。就这样,二绪,你给姐们乖乖等着。 简怡过来看奶奶这事,让若绪感觉过于兴师动众。大家跟奶奶没见过几次,只是有几次在学校吃午饭的时候,蹭过奶奶做的菜。冯佳薇和程文晋对吃这事不讲究,厨艺更是差强人意,奶奶心疼还在长身体的若绪,经常烧好饭让程文晋捎过来,做出的美食深得朋友的好评。 发完消息,若绪跟奶奶讲了好朋友过来探病的事,又洗了些水果。没过多久,她听见了敲门声。 若绪以为是简怡过来了,用纸巾擦了把手,起身上前开门。一抬头,她便看见江予站在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整个门挡住。 气氛沉默了一瞬间。 若绪呆愣了片刻。直到眼前的人问:方便进去吗?,她才回过神。 哦,进来吧。 奶奶听着门口的声响,问:若绪,你同学这么快就来了? 若绪答:奶奶,是江予。 听到江予的名字,奶奶感到意外:这孩子,不是前几天才来过吗。 江予把提来的大包小包放好:昨天听说您做了手术,我妈托人买了点营养品,弟弟这几天感冒发烧,她不方便出门,让我把东西带过来。 若绪对江予现在的家庭境况并不了解,只是模糊地知道,他妈三年前再婚,又生了个儿子。 奶奶问:孩子发烧了啊,那是挺头疼的。 江予倒是一脸轻松:也没什么大事。 奶奶眼睛里透着关切:可别这么说,小孩最怕的就是感冒。以前若绪发烧,得上医院打点滴才能好。小予,你还记得吗,你去医院陪过她好几次,一待就是一整天。 奶奶提起这事的时候,若绪的脑子里浮现的并不是江予守在床前、安慰生病小伙伴的温馨画面。若绪讨厌打针吃药,一看见打针的护士就害怕得不行。有一回被扎针,若绪眼睛都红了,硬是憋着没哭。江予见她惨兮兮的模样,竟然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她是胆小鬼,还骗她这一针没扎好,得重新扎。 若绪当即没忍住眼泪,哇得哭了出来,害得护士阿姨在一旁哄了大半天。 简直无法不让人印象深刻。 江予脸上没表情,回了个:记得。 他在沙发上坐下,正对着若绪的靠椅。奶奶在一旁有的没的问话。 你跟若绪是同年的吧,今年参加高考了? 嗯,考了。 考得怎么样,报了哪所大学? 江予答:分数不好,志愿填了,但是没想好要不要去上。 奶奶叹了口气:怎么会不好呢。我记得以前你跟若绪上在鸿铭读初中的时候,她总说自己考不过你。 江予笑:奶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唉,就觉得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有点可惜。 空气沉默了片刻。 若绪正出神,突然听见门外一阵脚步,简怡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应该就是这里了,快敲门看看。 若绪闻声开了门,看见简怡、林稚和闻一渡并排站着,招呼道:进来吧。 几个朋友踏进病房后,看见坐在窗边的江予,表情十分意外。大家都是北屿一中的,一边是常居成绩光荣榜的好学生,一边是在学校里兴风作浪的年级大佬,这一刻的会面,突然打破了学生之间的次元壁。 若绪给奶奶介绍起简怡几个,大概是许久没见到这么多有活力的年轻人,奶奶心情很好:你们和若绪是同学,那你们应该也认识江予吧。 林稚微笑道:之前在学校见过。 奶奶试图将眼前的人跟记忆里的名字一一对上号。她最先认出简怡,大概是记得这女生说她做的糖醋排骨好吃,有段时间给若绪做饭,会顺便给人捎上一份。 还喜欢吃糖醋排骨吗? 简怡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吃,都吃胖了。 奶奶和蔼地笑,又看了看床边的男生:这是林稚吧。 奶奶,您还记得我。林稚笑得很温和。 奶奶道:经常听若绪提过你的名字,那会儿一起上补习班,你还来家里找过她。 -- 第30页 闻一渡忍不住在一旁揶揄:林稚,听见没,人家经常在奶奶面前提你的名字。 经闻一渡这么一说,原本同学间正儿八经的来往变得不纯洁了起来。林稚面不改色,暗戳戳地拍了把闻一渡的后背,示意他闭嘴。 气氛不知不觉变得轻松起来。 林稚在长辈面前的表现一如既往地得体,说话做事都能恰到好处地拿捏老人的喜好,看得出来,奶奶很喜欢林稚。 大家热络地聊天时,江予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坐在窗边,似乎对话题没什么兴趣,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没过多久,摆在外面的水果吃完了,奶奶让若绪给大家再洗点葡萄。 若绪走进洗手间,刚把葡萄放在水龙头下,简怡就跟了过来:我来帮你。 门被掩上,外面说话声几乎听不见了。房间的隔音太好,一时间,狭窄的空间里只有泠泠的水声。 过了几分钟,简怡突然用胳臂肘顶了顶若绪,压低声音道:你真跟江予认识? 若绪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高考英语结束那天下午,你说要找他。我还以为你在说梦话。 若绪答:他小时候住在奶奶家附近。 原来你们是很久以前的邻居啊。简怡恍然大悟。 若绪补充道:嗯,还做了三年的初中同学。 简怡听完,整个人兴奋了起来:你跟大帅比这么有缘呢。说真的,他本人近看特别好看,好看到简直快要让我窒息了。 若绪皱眉,奇怪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有这么夸张吗。 就刚进门的时候,他瞄了我一眼,我感觉说话都变得不利索。 若绪忍俊不禁。简怡平日里性格开朗,什么时候都喜欢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今天难得话少了起来,在奶奶面前,竟然是林稚一直在撑场面。 简怡继续犯花痴:当时他靠在座位上,翘着个二郎腿,攻里攻气的。哎呀,想起这个画面我都受不了二绪你有没有他的照片,快点发给我,我存在手机上,嘿嘿。 若绪想了想,拒绝了她:不要。 简怡疑惑:为什么? 因为这人看多了容易长针眼。 简怡回味着若绪的语气,发现有哪里不对劲:我怎么感觉,你说这话的时候,占有欲爆棚呢。 若绪没吱声。 简怡继续打哈哈:到底怎么回事,今天你必须给我交代清楚了。 原本是一句玩笑话,空气却沉默了下来。若绪洗了的一小半葡萄放进旁边的盆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是我初恋。 简怡表情僵住,内心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如果不是考虑外边有人,她恨不得抱着若绪发出夸张的土拨鼠叫。 等平复了会儿情绪,简怡看了看身旁的人:你他?????!!! 若绪想了想,避免误会,又补充到:我单方面。 简怡再次被不幸失声的土拨鼠附身。 那你们现在? 若绪低头,看着葡萄上溅起的水花:过去了。 不是吧,初恋呀。 这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初恋。 你没听过那句话吗?若绪的表情十分平静,初恋是用来埋葬的。 简怡:啊? 若绪笑了笑,继续说道:在我心里,他的坟头草已经两米多高了。 第16章 致繁星 六 简怡和若绪相识三年, 算得上关系非常密切的朋友。也许是若绪平日表现得过于佛系,对男女之事始终清心寡欲,简怡一直无法想象若绪喜欢某个特定男生的场景。 高二寒假的班级聚餐上, 某位同学问起了若绪喜欢什么样的人,有女生开玩笑,不提别的, 至少得比若绪学习成绩好吧。 话音刚落,一圈人把目光落在了正专心吃饭的林稚身上。 林稚意识到自己成为大家的焦点, 放下了筷子,露出一如既往温柔的笑:我也没有比她成绩好, 我们俩的成绩就,差不多? 在旁人眼中, 两人外貌出众, 智商超群。平时一心向学,心无杂念, 乍看个性平和, 可对待向自己示好的异性, 却表现得像性冷淡。两人就像是同性的磁极。同性相斥, 异性相吸。 至于江予 简怡脑海里浮现出刚才病房里的画面。 男生坐在椅子上,大喇喇地叉开双腿。脸是真的挑不出毛病,偏偏眼睛很冷, 像寸草不生的极寒之地。深色的T恤衫有些宽松, 露出精瘦的手臂。T恤左上角印了个标志,一看就是贵到让人高攀不起的样子。 莫名其妙地,漫画和小说里的鬼畜情节、囚-禁play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简怡回过头, 打量着一旁仔细将葡萄的水沥干的若绪。女生低着头, 几缕碎发捶在耳边, 明明长相明艳,勾引起人来毫不费力,偏偏性格是珠圆玉润的温顺,只有被逼急了,才会亮出锋利的爪子。 若绪和江予? 简怡忍不住摇头:不行不行。 -- 第31页 若绪:什么不行? 简怡:江予不行的。 若绪不解:嗯? 简怡努力地抹去脑海里那些奇怪的画面,轻咳了一声:我感觉你受不住。 若绪: 什么乱七八糟的。 洗完葡萄,两人拿着水果往外走。刚打开门,便看见江予站在外边,低头玩手机。听到声响,他抬头,问:用完了? 若绪被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又想起刚才说的话,也不知道当事人听到了没有。 用完了。 男生脸上没有情绪:我上个洗手间。 说着,便走了进去,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没过多久,简怡几个和江予便先后离开了。傍晚程文晋来送饭时,奶奶提起江予白天过来的事。 江予前天不是还拿了水果和牛奶吗。程文晋问,又来一次? 奶奶解释:说是他妈让他送东西过来。 程文晋拿着江予送来的礼袋,一件一件往外拿,等到将礼袋掏空,他意外地在最里面发现了一个红包。 红包非常厚重。程文晋拿在手里掂了掂,看了看奶奶,又看了看若绪:他还送了钱? 江予这孩子。奶奶没有想到这茬,表情十分无奈。 程文晋将红包打开,露出里面厚厚一沓。 奶奶问:多少。 程文晋数了一圈,过了一会儿,粗略地报了个数:应该是八千。 奶奶皱起眉头:这孩子想干嘛,打个电话问问。 若绪站在一旁,拨通了江予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对方却始终没接通。 两位长辈商量了一番,最后说好,钱得找个机会还回去。 吃完晚饭后,程文晋没过多久便回了家,若绪继续留在医院陪床。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想起江予给红包这事,心里有难以言说的滋味,于是走到床头,问奶奶:可以把红包给我吗,我去还给江予。 奶奶从枕头底下掏出红包:也好,你们小孩平时见面的机会多。到时候就告诉他,好意我们心领了。 嗯,知道。若绪把钱收进背包里。 更晚一些,奶奶入睡后,她躺在陪床上,黑暗中给江予发去消息。 【什么意思?】 对方发来一个问号。 【我说红包。】 对方回到:【没别的意思。】 接着,又发来下一句 【就是,想给你心里的坟头除除草。】 若绪回忆起下午说江予在自己心里坟头草两米高的事,身体僵硬了片刻,脑海里浮现出从洗手间出来时,面对的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所以,她跟简怡说的话,江予全听到了? 即便是隔着屏幕,若绪的脸颊还是发烫起来。 偏偏江予根本没打算给人留余地:【之前不是说没把我当男生?】 若绪一愣,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消息栏里便弹出了下一条。 【所以,程若绪,你真的是同性恋?】 这一瞬间,若绪几乎可以想象江予那嘚瑟的脸。隔着屏幕,一股类似遭遇社死现场的恐慌感在胸膛里被放大。 她轻轻吐了口气,思前想后,在输入框里回复了四个字。 【你真无聊。】 对面了个微笑的表情,像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发嘲讽。 她轻轻吐了口气,把话题拉回正轨:【奶奶想把红包还给你,怎样比较方便,现金还是转账?】 那边回复了两个字:【不用了,七千还你上次的点歌钱,还有一千是我妈让给的。】 若绪不再多说,而是直接在微信上给江予发去转账,可对方迟迟没有接收。她又试图在某支付系统里搜索他的手机号,弹出来的提示竟然是你搜索的账号不存在。 她感到无奈,只想着等奶奶病好了,再找个机会把钱还回去。 奶奶术后恢复得很顺利,没过几天便出了院。老人行动不便,只能住在大伯程文源家里。一转眼,若绪为期十天的陪床生活也随之结束。 老人出院后没过多久,曾经的初中班级群突然提起组织聚会的事。 初中毕业后,班里一共组织过两次聚会。一次是刚毕业的时候,一次是高一寒假,那会儿大家分开没多久,彼此的联系还热络着。等时间再往后推,繁重的学业像山一样压下了来,所有人都自顾不暇,便渐渐疏远了。 班长李文杰在群里说完聚会的想法,并开始统计参加人数。平时冷清的群渐渐被回复刷了屏。之前的聚会,若绪一次也没有去,大概是高考结束的节点过于特殊,有人特地在群里艾特她:【学神今年会不会来?】 若绪回到:【家里有人刚做完手术,不一定有时间。】 若绪并没有撒谎。周末大伯母得回娘家一趟,也不知道会让若绪去大伯那儿照顾奶奶,还是父亲程文晋把人直接接回家里。 【你都放我们多少次鸽子了,自从初三转学后,就一直没见过你。】 说话的女生叫周书琴,是个有些微胖的可爱姑娘,初二跟若绪坐了一年同桌,两人的关系还不错。 -- 第32页 若绪正在想怎么接话,又有人回复:【程若绪一个,江予一个,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若绪忽然记起,前两次初中同学聚会后,有人在朋友圈里PO了合照,江予也没在照片里面。 这样说来,她和江予就是传说中从未参加过同学聚会的奇特存在。 周末,伯母回娘家的计划临时取消,恰逢周书琴发来私信。若绪思前想后,还是参加了聚会。 傍晚六点,她赶到了国金中心五楼盛香居。聚会来了二十多个同学,一共两桌,占用了饭馆最大的包间。 若绪刚走进门,就看见周书琴坐在靠窗的那桌,正朝热情地向她招手:若绪,坐这边坐这边。 毕业三年,班里的同学中,若绪有联系往来的不多,周书琴算一个。女生常常会发来节日问候,偶尔在王者峡谷遇见了会相邀打个游戏,不过也仅此而已。女生变化不大,只是脸看起来更加圆润了一些。 若绪在周书琴的身旁落座后不久,才发现付明璐正坐在自己的斜对面。 若绪和付明璐同样住在鸿铭小学附近的枫林小区,里面有不少学校职工。因为从小跟着奶奶的时间居多,若绪跟校职工子女们并不亲近。那群小孩里,一直是程若绪和付明璐比较出挑,自然会不时地被人拿来比较,不知不觉间,女生们的感情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如果班里没有隔三差五冒出来江予和付明璐的桃色传言,若绪在女生的面前,也许会更坦荡一些。 趁着服务生上菜,班长李文杰走到包间大厅正中间,说起了开场白。有同学对着饭桌的方向拍了张照,随即发在了微信群里。很快,大家纷纷转发在朋友圈。 一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偶尔敬个酒。十来分钟后,很少冒泡的江予突然在群里问:【你们在哪,还有位置吗?】 群里的人立马纷纷附和。 【有有有,直接过来就可以。】 【国金中心盛香居湖心阁包间等你。】 【六班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若绪看完消息后,收起了手机。 抬起头来,她看见坐在对面的陈小雅和付明璐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璐璐,你看见群里的消息没有?陈小雅说,江予说他也会过来。 嗯,刚看到。付明璐小口地喝着面前的汤。 陈小雅凑近付明璐,一脸暧昧:我怎么感觉,他是看到群里的照片后,发现你也在,才特地赶过来的。 付明璐一笑,语气轻轻的:是吗。 *** 因为听说江予要来,包间里热闹了好一阵,同桌的女生们以陈小雅和付明璐为中心,聊起鸿铭中学这位风云人物的八卦。 是陈小雅最先挑起的话题。 你们知道吗?江予高考只考了五百多分。我记得他初中的时候成绩挺好的,初三的时候经常拿第一呢。 付明璐想了想:可能因为他最后一门英语没考吧。 旁边的几个女生纷纷露出惊讶的脸色。 没考?!陈小雅张大了眼睛,为什么。 付明璐摇头,表示不知情。 左边的于畅插话道:我之前还听一中的朋友说,江予高中三年很混,平时也不怎么学,跟初中的时候比起来,跟变了个人似的。 陈小雅笑起来:是因为被我们的校花璐璐甩了,从此一蹶不振吧? 付明璐扯了扯嘴角:别开玩笑。 陈小雅语气里无不惋惜:唉,我说真的。那会儿不是一直在传你们在一起了吗,没到一个月,又光速分手。大家看你没再搭理他,说是你把人给甩了。后来的月考,江予名次掉出了年级前一百。所有人都在猜,他是不是被爱情伤到了脑子。 付明璐沉默着。 不过话说回来陈小雅突然凑近,一脸神秘地问身边的人,你和江予是不是真的在一起过?当时问你,一直含含糊糊的。 听着陈小雅的话,付明璐出了会儿神:我不知道。 陈小雅有些意外:不知道? 付明璐愣了片刻,才笑着解释:你想多了。初三的时候,江予家里发生了点变化,我感觉,那些事情对他的影响更大。 女生们的说话,全部落入了若绪的耳中。 若绪当然知道,付明璐所口中的变化是什么。 初三那年秋天,江予的母亲付雯结识了离异富商陈先泽,三个月后,两人领证结婚。第二年夏天,付雯和陈先泽的孩子,也是江予同母异父的弟弟出生。事情的快速进展没给人留下一点喘气的机会。 之前听住在繁星巷的街坊聊起过江予的家事。江予个性独立,极有主见,恰逢处在青春叛逆期,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自己突然多了个继父和弟弟,和那边相处得并不愉快。母亲付雯组建了新家庭,从此也更加无暇照顾江予。据说江予只在继父家住了两个月,就搬了出来,开始一个人生活。 初三这一年仿佛是所有人命运的节点,结合起当时发生的事,男生的一系列变化,似乎全都说得通了。 正聊着天,以班长为首的几个曾经的班委突然跑来敬酒。一圈喝下来,轮到了若绪,大家知道若绪是理科高考状元,说她是年度最大赢家,兴致勃勃地让她发表获奖感言。 -- 第33页 若绪无奈地推辞了一番。大家嘻嘻哈哈开了会儿玩笑,最后,曾经向若绪表白不幸遭拒的团支书张放文上前,要求跟状元合影。 结果男生刚拿出手机,周书琴突然拍了他一把,提醒了句:有什么好照的。 严肃的话音勾起了不愉快的回忆,让在座的人不约而同地噤声。张放文愣怔片刻后,想起了往事,表情尴尬地收起手机:我差点忘了,若绪不能拍照。 人群安静了下来。 若绪为了缓和气氛,主动走到男生左边:没有的事,而且,刚才不是都和大家拍过了吗。 说着,她主动拿出自己手机,凑近两人的脸,拍了一张,问身旁的人:我直接发到你的微信上? 男生的表情残留着尴尬,过了两秒,才点点头:好。 嗯,已经发送了。 男生看了眼手机的消息,又补充道:若绪,对不起啊,我刚才见到你太激动,都忘了 没事,若绪笑着安慰他,我早好了,你别担心。 话题很快被转移,气氛再次活跃起来。若绪中途去了趟洗手间,没想到刚走进隔间,便听见有脚步声传来。过了一会儿,陈小雅和付明璐在外面聊起了天。 陈小雅站在洗手池前,一边用湿纸巾擦着脸,一边道:说实话,我觉得程若绪内心真的很强大,如果换作是别的女生,碰上那种事,可能已经想不开自杀了。 付明璐整理着发型,没吱声。 听说她高中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这事是真的吗? 付明璐答:不太清楚,我看她状态一直挺好的,应该没有吧。 也是够倒霉的。陈小雅道,被妈妈班里的学生恶意报复,在学校厕所里扇耳光录视频,还差点被扒光衣服拍照。如果是我,我可能选择当场死亡。 嗯,她是挺不容易的。付明璐道。 陈小雅:好在拍视频那几个人的手机都被清理了,只传出来一张照片。唉,半边脸都被扇红了,也真是惨。 付明璐:不管怎么样,我们等会儿说话都注意点。 璐璐,你还是这么善良,难怪江予会喜欢你。陈小雅挽着付明璐的胳膊,一阵腻歪,其实吧,以前班里也有人传过江予和程若绪的关系,但我感觉他们不一样。江予对她应该是兄妹情,可能因为间接害她遭遇那种事,心里还有愧疚。他对你,才是真正的爱。 付明璐失笑:还真正的爱,你夸不夸张? 陈小雅和付明璐离开后,若绪一个人在隔间里待了一会儿。 被冯佳薇学生堵厕所里这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再次听旁人提起,她的心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没过多久,江予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今天的他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嚣张的锋芒被中和了一部分,短发看起来干净又清爽。作为当年鸿铭中学的风云人物,即便高中大家去了不同学校,也隐约听过关于他的传闻。 江予的出现,让包间里热闹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男生进屋的时候,一直端坐着的付明璐也停下了手里的筷子。只见江予径直向这边走来,站在付明璐座位不远处。 还有位置吗?他问。 陈小雅跟付明璐使了个眼色,连忙站起来:我们挤一挤,应该还能坐一个人。 身边的人知道江予和付明璐的渊源,纷纷附和着腾位置的事。陈小雅凑近付明璐,低声说到:你看,我就说他是因为你来的吧,进门后就直接往这边走。 你别乱来。付明璐脸上泛起了娇羞,她拍了拍陈小雅的手,示意好友不要再开玩笑。 一番努力后,陈小雅和付明璐之间终于被挤出了半米宽的空间,目测刚好能放进一张椅子。 结果,江予说了个:太挤了。 要么,许凡,你们几个再往那挪一挪。陈小雅仍不死心。 不能再动了,都到墙角了。叫许凡的男生抱怨。 江予看了一圈,向前走了几步,最后停在一直保持沉默的若绪身边,指着她左边的空位问:这里有人吗? 若绪一愣,抬头看向江予,脸上是礼貌的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些与过往有关的人面前,她习惯了与江予保持刻意的距离。 也许是不想在这群人中因为江予引起关注,也许是不想暴露往事中自己渺小又不堪的一面。若绪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她讨厌在人前留下含糊不清的蛛丝马迹,来勾起大家对自己、江予和付明璐关系的猜疑,也不愿强化与三年前那件事有关的任何记忆。 她开口:周书琴坐在这儿,她刚才出去接电话了。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似的,她指了指周书琴扔在凳子上的东西:你看,她的包还放在这儿。 江予低头打量着她,没吱声。 若绪想了想,又指向隔壁那桌:李文杰旁边有个空位,要么,你去坐对面那桌? 话音刚落下,一直观望的几个男生朝江予招招手:江予,别总想着跟美女一起呀,能过去我们早挤过去了。 -- 第34页 你来太晚,已经没有机会了,还是老老实实跟我们一起混吧。 等你哟。 男生恶意卖萌的话音刚落下,不满的女声便穿插进来:张放文,和我坐一起真是委屈你了,嗯? 我错了我错了,莉姐,你别打我。张放文道,和你坐一块儿我很荣幸,像得了诺贝尔□□一样荣幸。 大家说说笑笑,时间很快便打发过去。江予坐在对面那桌,和若绪再无交集。 吃饭临近尾声的时候,若绪突然收到一条来自林稚的短信:【你在盛香居?】 若绪疑惑:【?】 林稚回复:【之前在走廊上看见你了,你走得太快,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 若绪答:【我过来参加初中同学聚会。你也在?】 两分钟后,林稚直接打来了电话。 我跟我哥他们吃饭,快吃完了。你什么时候完事? 若绪:还有一会儿吧。 林稚道:出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开了车,可以顺便送你回家。 不用麻烦,我打车就好了。 跟林稚简单聊了几句,若绪收起手机,结果一抬起头,就迎来了周书琴探究的目光。 女生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跟谁打电话呢,男朋友? 若绪坐直,摇摇头:不是。 啧啧,周书琴不信,我看你嘴角的甜蜜都快挂不住了。 被周书琴这么提醒,若绪摸了摸脸,嘴角果然是上扬的,她竟然没察觉自己在笑。 周书琴一脸了然:是不是心虚? 若绪接电话的时候,周围的人隐约听到了听筒里的男声,目光渐渐聚焦过来。陈小雅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探着脖子问:程若绪交男朋友了? 一旁的于畅接话:人家长那么漂亮,交男朋友有什么稀奇的,没有男朋友才奇怪呢。 若绪见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给自己扣上了有男朋友的帽子,忍不住解释:我没谈恋爱,刚才打电话的就是一普通朋友。 于畅一脸贼笑:嘿嘿,普通朋友,我们都懂。 好在大家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很快又聊起了别的事。临近七点的时候,饭局到了尾声,一群人准备离开。 走出国金中心,深夏的风迎面吹来。周书琴走在若绪身旁,兴致勃勃地说起玩游戏的事,若绪认真地听着。突然,不远处有男生叫周书琴名字,周书琴跟若绪说了一声,便窜到人群的尾巴里去了。 若绪低头看了眼水泥地上的影子,不知不觉间,有人跟在了她的身后。 喂,走这么快干什么。男生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若绪回头,看见江予双手插着口袋,孑然立于风中。昏暗的光线让他的眼睛显得更加深邃,英俊的脸跟夜色一样清冷。 表情很拽,配合着他诱人的声音,有种禁欲的性感。 若绪放缓了脚步,没说话。 江予问:来聚会怎么不说一声? 若绪疑惑:嗯? 江予:你不是都不参加的吗? 前几天周书琴问我,想想反正没什么事,就来了。 两人走了一小段,江予又问:回家? 是啊。 我开了车,送你。 若绪没来得及接话,一旁路过的张放文听见了,乐呵呵地走过来打断:予哥,你也太偏心了,刚才莉姐问你能不能送她回去,你说不方便。莉姐那人很小心眼的,你这不是给我们的若绪拉仇恨吗? 若绪看看张放文,又看看江予,有些懵。 江予随口说到:送她顺路,有问题? 我知道若绪家住在哪,就鸿铭中学过去两个街区,我家也在那边,要么你顺道把我捎过去得了。 江予没有拒绝。不知不觉,一行人走到了停车的位置。江予按下车钥匙解锁,然后,停在左边第三个车位的暗红色保时捷帕拉梅拉闪起了车灯。张放文一脸惊讶:靠,予哥,这是你的车?你也太骚了。 饭桌上还有两个跟江予关系不错的男生住在北边,打算和张放文一同蹭车,车里只剩下一个副驾的位置。 若绪和江予站在车前,江予问女生:你走不走? 我 程若绪还没说完,陈小雅突然拉着付明璐走来,将人一把推到江予面前:江予,副驾没人的话,你顺路送一下璐璐呗,她也住在那个方向。 付明璐看了陈小雅一眼,目光里带着责怪,好朋友撮合得太刻意,让她有点难为情:还是不麻烦了。 周围安静了一会儿。 若绪感到尴尬,旁边的同学们兴致勃勃的,脸上写满了对江予付明璐这一对火花重燃的期待,她并不是很想掺和在里面。 于是,若绪笑起来,对江予扬着脸道:要么你送付明璐吧,我回去很方便的。 江予神色清冷地打量她的表情。 陈小雅继续煽风点火,拍了拍付明璐:还愣着干什么,上车呀? -- 第35页 付明璐这才打开车门:江予,谢谢了。 临近道别,许久未见的同学们依依不舍。准备坐后座的男生还在跟人说话,付明璐已经上了车。江予走到树下,点了根烟。 若绪回头扫了一圈,发现周书琴和班长站在另一头,正想过去跟大家道别,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林稚的电话。 喂? 接通电话的瞬间,站在对面抽烟的江予也望了过来。 若绪断断续续回着话。 你看到我了?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那头的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过了会儿,若绪应道:那行吧,我站这里等你过来。 挂了电话没到一分钟,一辆奥迪Q7停在了路边。同学们正三三两两说着话,突然被眼前的车吸引了注意。 驾驶座的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了男生英俊的脸。不同于江予如夜空繁星般的渺远,男生给人的感觉,是温柔。 像月光一样,润物细无声的温柔。 若绪小跑上前,扶着车窗低头跟人说话。 林稚,你等我两分钟,我跟同学讲一声。 嗯,不急。 道别的时候,大家不停打量着车里的林稚。周书琴忍不住问:是之前给你打电话的男朋友吧? 都说了是高中同学,不是男朋友。若绪道。 你骗谁呢?周书琴一脸怀疑,不是男朋友能深更半夜跑这么大老远来接你? 若绪笑起来:他今天正好在这边吃饭,再说了,现在还没到八点呢。 即便她一脸认真地解释过,仍没有人相信若绪和林稚是清白的。 一番说笑之后,若绪坐进了林稚的车。汽车缓缓发动,很快便开上主干道,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见男生们坐进后排,江予将烟头摁灭,也上了车。进去时恰好听见其他人在打听八卦。坐在左边的人问:刚才那人也是北屿一中的? 李文杰不是认识吗,说是北屿一中的校草。 我槽,女神牛逼啊。 几个人正聊着天,突然被驾驶位的关门声打断。力道过于猛烈,一瞬间,连后座都震动起来。 空气安静了下来,气压突然变得极低。 过了好一会儿,付明璐才打破沉默,她试探着问江予:怎么了? 江予看着前方,面色冷漠。他抬手发动汽车,冷冷清清地回了个:没事。 第17章 致繁星 十七 天气预报说晚上会降温, 即使不开空调,车里也没有太热。 窗户开了一小半,风一阵一阵吹进来, 让人感到神清气爽。程若绪看了眼时间,刚过晚上八点。这会儿夜生活刚刚开始,路上车水马龙, 堵得很厉害。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车停在了红灯前面。坐在旁边的林稚突然问:原来你初中的时候和江予同班? 是啊。若绪点头。 林稚又道:那天看你奶奶的时候, 在病房里见到他,还挺意外的。 我们以前就认识, 算是比较熟。若绪倒也没隐瞒。 这个我知道。 若绪有些意外,侧头看着左手边的人:你知道? 男生目视前方, 表情并无波澜, 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其实上高中以前, 我就认识你。 若绪脑袋一歪, 眼睛里写着问号。 初三那年去北京参加物理竞赛, 我也在。我当时是旭光中学的, 和你们住在同一家酒店。 听林稚说起久远的往事,若绪回忆了起来。当初同酒店确实还住了另外一所来自北屿的参赛队伍。关于学校的名字,她记不太清了, 只知道两边的带队老师认识, 吃自助早餐的时候,一群人经常坐在一起。 若绪笑:你那个时候就注意到我了? 林稚看着眼前的路,声音低缓:嗯, 你们学校参赛的就你一个女生, 印象深刻。 若绪若有所思地听着。 沉默了片刻, 林稚开口:看来你是真的忘了。 若绪疑惑:还有别的事? 林稚的眼眸里映着街灯,目光深邃得像海:那两天我正好感冒,高烧,考试前一天晚上本来想一个人跑出去买退烧药,结果在走廊晕倒了。是你和酒店的人把我送到了医院。 其实事情有些久远,很多细节连林稚都忘记了。唯一记得的是医院清冷的灯光,和空气里的消毒水味。他躺在急诊室的床上,旁边有个软糯的女声,像是害怕他死去一样,不停地跟他说话。因为喉咙痛得厉害,他只能安静地听着。最后,他哑着嗓子说想喝水,女生便扶他起来,拿着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 记忆的最后,是女生的脸。美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外表下,藏着一股能让人融化的温柔。他觉得眼皮很沉,不知不觉间便睡了过去。 再醒次来是凌晨三点,身边陪着的是带队的王老师,女生已经不见了。 王老师看着他,一脸忧虑:你发烧怎么不早说,差点把我心脏病吓出来。还好你晕倒的时候,鸿铭中学那边的程若绪路过,把你送到了这里。 -- 第36页 林稚听着,记住了程若绪这个名字。 他问:她人呢? 明天一大早还要考试,她一直守到十一点,我让人先回去了。王老师道,你好好休息,要么明天别考试了,等身体好了再说。 没关系。林稚道,烧已经退了,考试应该没问题。 王老师眉头紧锁:先睡吧,今晚也别回酒店了。明天九点开考,如果可以的话,就直接去考场。 到底是年轻,身体恢复得很快。第二天醒来,林稚便感觉自己毫无异样,顺利地参加了竞赛考试。 考试结束后,计划里预留了两天在北京游玩的时间。前一晚被若绪几个送到医院的事,林稚记在心上,却一直没机会向她表达感谢。好几次在酒店里碰见,女生都和另一个男生在一块儿,她像是那人的跟班似的,看人的目光充满了信任和依赖。 这让林稚一直犹豫着,没有上前搭话。 有次吃早餐的时候,他看见程若绪又跟那人坐在一起,于是忍不住问鸿铭中学竞赛队里认识的男生:那俩是一对? 男生盯着林稚示意的方向:你说程若绪和江予?不是吧,江予在我们学校据说有喜欢的人,女生就不知道了。不过他们的关系是真的好,听说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林稚看向对面,程若绪正仰着脸,眼睛里全是那个叫江予的男生。从来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林稚,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直到离开北京,他也没有跟程若绪说上话。 风刮得很厉害,林稚这才从往事中抽出思绪。他转头看了眼坐在副驾的程若绪,女生面色疑惑,似乎在努力回忆那一年发生的事。 琢磨了好一会儿,若绪才开口:你说的那些,我有点印象。 林稚笑起来。 考试前一天晚上,我是送了一个隔壁学校的男生去医院来着,原来是你? 林稚点头:嗯。 啊,是你!女生的话音里憋着气,那天晚上把你送到医院回来,都十二点多了,差点没把我困死。我第二天在考场竟然趴着睡着了。 倒不是若绪记性不好,才忘了林稚。只是那个时间点过于特殊,第二天便是准备近半年的物理全国竞赛,竞赛的名次关乎高中的择校问题。只有获得一等奖,才能够不通过中考,直接保送至北屿一中省级实验班。 若绪心心念念想通过竞赛走捷径,没想到遇见了林稚这个天劫。 考试到后半段,我脑子迷糊得不行,倒数第二道大题竟然全部都算错了。若绪碎碎念着,我最后只得了三等奖你知道吗? 听着女生郁闷的语气,林稚又愧疚又想笑:是吗,那真是对不起了。 若绪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问林稚:对了,你后来怎么样? 嗯?林稚应声。 什么成绩? 一等奖。 那一年的物理竞赛,北屿市一共七个一等奖。其中有旭光中学的林稚,和鸿铭中学的江予。 女生听完,又独自郁闷了好一会儿。 林稚继续开着车,嘴角一直带着笑。看若绪眉头舒展了点,情绪似乎缓了过来,又问她:对了,通知书收到了吗? 若绪回头看着林稚,点点头:早上收到的。 林稚眼睛里闪着光,突然郑重其事地叫了声女生的名字:程若绪。 怎么了? 林稚一字一句:未来几年,我们还是校友。你要多照顾我。 半个小时后,若绪终于回到了家里。 客厅的灯还亮着,周围却没有一点动静。父亲程文晋最近工作繁忙,时常加班到夜里十点多,母亲冯佳薇原本约朋友去瑜伽馆,这会儿应该不在家。若绪以为是大人出门时忘记关灯了,可等她走出玄关,一眼便看见冯佳薇不声不响地坐在餐桌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拆开的快件。 妈。若绪打了声招呼,把包随意扔在沙发上,转身去厨房倒饮用水。 冯佳薇坐着,没有应声。 直到若绪从厨房里端着水出来,餐桌旁的人看过来:程若绪,你来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即便冯佳薇和若绪不亲,女人大多数时候都会叫女儿若绪,只有在极生气的情况下,程若绪三个字才会被连名带姓地叫出来。 程若绪感受到周围的低气压,朝冯佳薇走近。女人那双锐利的眼睛看过来,像在对人进行无声的审讯。作为一个从业二十余年的女教师,冯佳薇在面对顽劣不堪的学生时,才会用这副表情。 若绪虽谈不上顽劣,但总被这位人民女教师以超乎常人的标准要求着。严于律己这一点在冯佳薇身上做到了极致,她不仅严于律己,还严于律自己的女儿。按她的话来说,如果她用在学生身上的标准,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做到,她会被人说成是失败的教育者。 然而此时的程若绪,并没有太紧张。她握着水杯,走到餐桌旁,顺着冯佳薇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书桌上摆放的,正是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 第37页 若绪有些意外,明明上午收到信件后,她已经放在抽屉里藏好了。 冯佳薇厉声问:程若绪,你跟我解释解释,这上面写的专业是怎么回事? 明亮的灯光下,通知书上微电子科学与工程几个大字,格外地显眼。 若绪回答道:哦,本来填了金融,后来想了想,还是不喜欢,就找老师改了志愿。 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像是在描述一件不痛不痒的事。 冯佳薇抬头看着女儿,有一瞬间失神。养育十八年,她自认为对女儿的脾气性格摸得透彻,可这一刻,看着女儿镇定的模样,她突然对若绪有了新的认识。 填志愿的时候,我说填金融,你答应得挺好的。所以,我之前给你分析过的话,你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是吗? 冯佳薇说的那些无非是老生常谈。人往高处走,金融的录取分数线原本排在各专业前列,毕业后选择范围广、工作光鲜,更何况若绪有个在投行做高管的表姐,早早打下了人脉基础。 优点纵然千千万,还是抵不过一句话 可是,我不喜欢。 被女儿当面顶撞,冯佳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所以,你就可以完全不跟父母商量,一声不吭背着我和你爸把志愿改了? 冯佳薇是个极为注意仪态的人,平日里,即便教训人的时候也保持着优雅。也许是怒意太盛,明黄的光线从头顶照下来,表情里已然没有一点儿风度,严肃得可怕。 若绪依旧一脸平静:我说过不喜欢,说过两次,是你当做没听见。 这成为了引爆情绪的导火索。 我跟你分析的那些,有哪一点说错了,什么叫我当做没听见?你以为考了一个第一就可以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吗?看看你跟我说话的态度,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对长辈的尊重。冯佳薇指责完,长长呼了口气,我承认,这几年我对你的教育有所松懈,但这不代表,我拿你没有办法。 若绪听着,突然笑起来:你当然有办法。我也不敢对你有什么态度,不然你有个头疼脑热的,又变成了我的错。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冯佳薇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 若绪反问:这不是你一直挂在嘴边的那几句话吗?如果没有生下我,你就不会生病。那你知不知道,我宁可当初没有被你生下来 啪 话音被一声响亮的耳光打断。 冯佳薇抬起左手,狠狠打了女儿一个巴掌。若绪被碰过的左脸火辣辣地刺痛,可比起脸上的痛,空气里的窒息更让人难受。 忽然之间,若绪感觉这屋子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抹了抹眼角的泪,她拿过面前的录取通知书,回了自己的房间。十来分钟后,她拖着一个小行李箱出来,径直往玄关的方向走。 直到把门打开,冯佳薇才叫住她:你要去哪? 若绪说了句去透个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冯佳薇超高压的模式教育之下,若绪以为一辈子都没有叛逆的机会。她做梦也没想到,成年后的某天,自己竟然会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屁孩一样离家出走。 吹着清凉的夜风,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她的思绪很乱。以往难受的时候,奶奶的家便成了临时的避风港,可现在奶奶受伤住在大伯家里,夜色茫茫,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最后,她拖着行李箱,打车来到了江予所在的小区。 门禁是开着的,若绪坐电梯到了记忆中的楼层。脚步声响起的瞬间,声控开关亮了,她站在男生门外,深深呼了口气,开始敲门。 从出租车下来,脑海里便设想了无数场景,也许江予会认为她莫名其妙,也许他家里恰好有别的女生,却唯独遗漏了他不在家这个可能性。 敲了好半天,里面也没有回应,若绪的腿有点疼。于是她将行李箱放倒,坐在上面。 渐渐地,她感到困了,于是靠着墙眯了一会儿。中间醒来了一次,她意识朦胧地给江予发去消息:【你什么时候回来?】 五分钟后,江予回复了个?。 若绪:【我等得都快睡着了。】 按下发送键不久,若绪再次睡去。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调成静音,导致江予打来电话,她没有听见。 同学聚会结束后,江予去了趟酒吧。中途见程若绪发来莫名其妙的短信,经过简单的思考后,他赶回了家。 一出电梯,江予便看见空荡荡的走廊上,女生坐着放倒的行李箱,头歪向左边,睡得很沉。 他走近,叫了声女生的名字,对方没反应。 江予继续叫她:程若绪 大概因为被打扰了睡眠,程若绪不满地皱了皱眉,打算换个姿势继续睡。 江予没什么耐心,烦躁地用鞋尖踢了脚若绪坐着的行李箱。 若绪这才睁开眼,见江予面无表情地站在面前,问了句:你干嘛? 江予: 这话难道不应该他来问? 待女生看清醒了点,江予才开口:我还想问你,坐我家门口干什么? -- 第38页 若绪轻描淡写的:我离家出走了。 哦。江予冷着脸问,你离家出走跟我有关系? 说话的时候,男生没看她,低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若绪已经做好了被人拒之门外的心理准备,犹豫了一会儿,硬着头皮开口问:你能不能收留我几天? 空气安静了下来。 这沉默让若绪没来由地紧张,果然,男生一笑,嘴角露出嘲讽,简单干脆地答了个:不能。 说完,房门被打开,江予径直往里面又去。可还没等他来得及迈开步子,衣角便被人轻轻抓住了。 江予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他转过身,皱眉看向坐在墙边的人。 直到这一刻,借着屋里透出的光线,他才看见女生右脸肿得厉害,眼睛很红,像刚哭过。原本高高在上的小仙女,此时浑身上下冒着一股可怜劲儿。 他脑子有些懵,过了几秒,才哑声问:你的脸怎么回事被人打了? 嗯。若绪小声地回答。 我操,谁他妈动的你?男生像是突然炸了,脏话一股脑往外冒,是不是那个徐思佳,这回老子非玩死她不可不对,你之前和林稚在一块,他打的? 若绪仰着脸,摇摇头:是我妈。 这三个字犹如凉水,将江予滔天的心火瞬间浇灭。他看着女生,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若绪轻声问:所以,可以吗? 江予没说话。 她又问了一遍:可以在你这里住几天吗? 下一秒,江予才回过神来:进来吧。 第18章 致繁星 十八 江予将毛巾和盛着冰块的玻璃碗扔在茶几上后, 一声不吭地上了楼。也许是深夜的缘故,若绪在属于男生的私人空间里,感受到了拘谨。 她端坐在沙发上, 盯着面前的冰块发呆。水汽凝结在透明的玻璃上,很快汇成水滴,顺着边沿的凹槽流了下来。 过了会儿, 若绪才意识到这应该是江予让她用来敷脸的。 母亲冯佳薇虽然教育严格,动手打若绪的次数却寥寥可数。一来冯佳薇对体罚教育从心底感到不屑, 再者若绪作为女儿,确实没有太多槽点。 背地里把志愿改了这事, 看来真是把人气急了,否则像冯佳薇这样注重所谓教育方式的人, 不会在打若绪巴掌的时候, 下这么重的手。 左脸还在红辣辣地烧,微动嘴角都会牵扯出痛感。若绪拿出手机, 对着前置摄像头看了眼自己的模样, 脸果然是肿了, 看起来还有些滑稽。 她笑了一下, 拿起面前的毛巾,里面包着冰块,轻轻压在左边脸颊上。 几分钟后, 手机响起来, 她低头一看,发现是父亲程文晋的来电。 她接起电话:爸。 父亲的声音倒是很平和:你和你妈吵架了? 嗯。若绪应道。 程文晋:你妈把事情跟我说了。我知道,你妈是有点强势, 但填志愿这么大的事, 你改了也不跟父母说一声, 是不是做得不太对? 与母亲不一样,父亲程文晋是个温和不计较的人,对工作、对家庭尽职尽责,旁人眼中的好丈夫、好父亲。很多时候,他在这个家庭里扮演着中立、调和的角色。 可也许是夫妻感情太好,若绪总能感觉到,父亲对冯佳薇表现出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偏袒。 沉默了一会儿,见若绪没说话,程文晋又道:我是一直认为选专业这事,兴趣最重要。既然已经定下来了,说别的也没有意义。你妈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骂你骂得狠,你有什么事,她又第一个着急。她最近几年身体状况就这样,你也别气她了。 最后一句话十分耳熟,若绪从小到大听过无数类似的版本 当初冯佳薇冒着生命危险把你生下来。如果不是因为你,她的身体不会变成这样。长大以后,你第一个报答的人,应该是她。 不管妈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是生你养你的人。 你要无条件地让着她,听她的话,知道吗? 若绪的内心突然泛起一股无法言说的疲惫,话音却是平静的:爸,刚才我太冲动了。现在已经十一点了,你帮我跟妈说一声,我今晚在简怡这儿睡,让她不用担心。 说这话的时候,江予恰好从二楼走下来。男生刚洗了澡,头发还挂着水滴,穿着灰蓝色的居家服,看上去清爽干净。 大概是听见在简怡这儿睡几个字,他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来。 父亲的声音继续传来:那你明天早点回家,跟她道个歉,母女之间没什么可 程若绪几乎是同时打断他:我打算明天出门玩几天。 玩几天?程文晋感到意外。 嗯,之前不是和简怡几个约了去厦门吗,因为奶奶手术的事没去成。我想把这个补上,总觉得少了毕业旅行,以后会有遗憾。 程文晋问:和谁去? 我一个人。 一个人?程文晋声音拔高了一个调。 -- 第39页 初中那会儿去上海参加夏令营,不也是我一个人坐高铁去的吗。你小女儿这么靠谱,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话倒是说到了程文晋的心坎里。从小到大,除了初三发生的那次意外,若绪从未让他操心,也从未让他失望。 这一瞬间,聪明乖巧的女儿人设光环掩盖了一切。 程文晋犹豫了片刻:那行吧,你妈正在气头上,你们各自冷静一下也好。你注意安全,回头我跟你妈也说一声。路上记得多给我们打电话。 嗯,知道。 等若绪挂上电话,毛巾包着的冰块几近融化,她把多余的水挤进玻璃杯,然后重新敷在左脸上。 江予看着她,扬起下巴:真想去旅游? 若绪想了想:就待在你家里七日游吧。 江予听了,笑起来:怎么不去找你的林稚?之前他开车送你回家的时候,我看你挺开心的。 若绪: 冰凉的触感让脸上的痛消退了一点,十来分钟后,若绪放下毛巾,对着手机看了一眼。左脸已经没有刚才那样红了,她终于松了口气。 江予右手插在裤兜里,站得笔直,居高临下看她:长这么大了,你妈还打你? 若绪一脸淡定:妈妈不都是这样吗,让你做事的时候,说你是大人;教训你的时候,又把你当小孩。 江予没再接话。 是夜,江予把主卧让出来,拿了床空调被准备在沙发上度过。若绪洗完澡后,躺在了原本属于男生的大床上。 一米八的床,比自己家里的更加宽敞。刚换上的床单柔软干净,上面带着股淡淡的马鞭草清香,是属于江予的味道。这一刻,她整个人都被强大的安全感包裹住,心情格外平静。一闭上眼睛,便立马入了睡。 从初三转学后开始,她便经常失眠。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安稳地睡过,睡得沉静安宁,无忧无虑。 在江予身边,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归属感。 若绪早上醒来,天已经亮了。窗户打开了个缝,早晨清凉的风灌进来,空气里满是清新。 洗漱过后,若绪走下楼,发现沙发上是空的,被子已经收了起来。她往四周看了一圈,没见江予人影,于是发了条消息问:【你出门了吗?】 那边没有回复。 过了十分钟,门口传来动静,她回头,见江予站在门口换鞋,玄关的柜子上放着牛奶、面包和盒装拌面。 若绪这才意识到,对方刚才是出门买了早餐。 江予看到女生,目光不自主在她身上停了一会儿。白色裙子上面淡黄色的小碎花,衬得皮肤意外地白嫩干净。胳膊完完整整地露在外面,清瘦纤细。领口开得不低,刚好露出凹凸有致的锁骨。下面是发育得刚好的胸,被衣服严严实实地包裹住。 配上那张娇艳的脸,纯中带欲,青春逼人。 他动作僵硬了片刻,然后面不改色地低下头,把鞋收进鞋柜里。你穿裙子? 嗯?若绪疑惑。 我记得,你上初三后就没穿过裙子。 习惯了江予嘲讽和攻击的若绪,下意识便问:干嘛,你觉得我不配? 江予:就还能看。 若绪:? 江予补充道:配得上我起大早排队给你买的拌面。 若绪和江予坐在餐桌的两头,开始吃早餐。 过了一会儿,江予随口问若绪:今天什么打算? 若绪想了想,摇头:没有打算。 真准备在我家待七天? 可以吗,若绪问,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如果你这里不方便,我只能住酒店了。 倒不是不方便。江予身子向后一仰,表情有些挑衅,不过,跟一个男的住在一起,你不担心大半夜我趁睡觉的时候,对你做点什么? 若绪看着男生眼里的嚣张,没有露怯。 你忘了吗。女生喝了口热牛奶,你以前当着全班的面说过,对我没有一丁点兴趣,是绝对不会对我下手的。 还是初二那年夏天发生的事了。 某天下午,若绪的同桌因为生病,请假提前回了家。最后一节自习课,江予为了方便借若绪的语文试卷对答案,索性直接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 时间已接近傍晚,太阳的光线透过窗户映在课桌上,渐染了明亮的橘黄。教室里很安静,少男少女们低着头奋笔疾书,纸和笔碰撞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回应着窗外的蝉鸣。空气里满是夏天的味道。 江予写作业速度快,正确率高,态度却吊儿郎当,隔几分钟便用笔头戳一戳身边的人。若绪感受触碰,回过头来,只见江予从她桌面拿过一张粉蓝色的便签纸,写到:有喝的吗,我口渴。 若绪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水壶:给我留一点。 男生没应,打开瓶盖,仰头往嘴里灌。 刚喝完水没多久,江予又递来便签纸烦她:借我支笔,没墨了。 若绪在江予龙飞凤舞的字下面写:你上学就带一支笔? -- 第40页 江予:座位太远,懒得过去。 若绪无奈地拿了支笔,放在江予面前。 她感觉江予这人很矛盾,有时候无所不能,有时候又幼稚得像个过期儿童。 终于,在江予第三次给若绪写纸条借草稿纸的时候,从走廊经过的冯佳薇,恰好透过窗户目睹了这番场景。 下一秒,冯佳薇走进了教室。 随着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响起,同学们纷纷抬起头来,下一秒便看见学校有名的灭绝师太站在讲台上,一脸冷然地发话:江予,程若绪,你们两个站起来。 若绪听到母亲的声音,手一颤,怯怯地站好。过了片刻,江予也懒懒散散地挺直了身。 冯佳薇踱下讲台,来到两人身边,从江予的桌面拾起便签纸。 她看了眼纸上的内容,脸色瞬间沉下来。 此时,自己的女儿低着头,一言不发。左边的江予却是满脸无所谓,在冯佳薇看来,这是态度极其不端正的表现。 于是,她厉声开口:江予,这上面写了什么,你读给大家听听。 江予没有接茬。 对于男生的反骨,冯佳薇并不意外,她打量了江予两秒,又看向程若绪:他不读,那你来。 程若绪看着母亲,嘴唇紧抿着,脸憋得通红。 教室里的沉默,一时间让人感到窒息。 见两人都没有开口,冯佳薇选择亲自读出了纸条上的对话。 你还有草稿纸吗? 你做语文题干嘛用草稿纸。 我在写作文,用你的纸比较有灵感。 几句玩笑话,被老师在全班同学的面大声朗读出来,让人尴尬得不行。教室里发出了稀稀落落的笑声,又很快被严肃的气氛镇压住。 安静了一会儿,冯佳薇看向原本没有坐在这里的男生:没有经过允许就随意换座,你们俩眼里还有没有课堂纪律? 江予扬起脸来,丝毫没有露怯:冯老师,这事跟程若绪同学没关系。是我为了跟她请教问题,才主动换过来的。 请教问题?冯佳薇道,可我看到的是,你趁着老师不在,藐视课堂记律,公然骚扰女同学。 江予没接话。 冯佳薇的怒火越烧越旺:古人常说立人先立德,为什么?因为如果一个人的道德水平低下,他的能力越大,对社会的危害反而越大。今天只是骚扰女同学,明天可能就犯下更严重的错 冯佳薇当着全班六十号同学的面,长篇大论地训斥起来。 起初,江予站在那儿听着,一声不吭。过了五分钟,大概是听得实在不爽,他忍不住打断说话的人。 冯老师,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担心我碰您的女儿吗? 男生笑起来,脸上既没有难堪,也没有畏缩,仿佛刚才冯佳薇说的话,对他而言不痛不痒。 他一字一句。 那我可以向您保证,就算全世界的女人都消失了,只剩下程若绪一个,我也不会和她在一起。 第19章 致繁星 十九 就算全世界的女人都消失了, 我也不会和她在一起。 时至今日,若绪还记得当年听完江予那番说辞的感受。 明明对方也没有说她什么不好,她却感觉像被人从头到脚否定了似的, 心里空落落的。 阳光从窗户打进来,照在墙边的挂画上。 若绪看向对面正在吃早餐的江予,从回忆里抽出思绪, 一瞬间回到了现实。 她犹豫了两秒,开口:对了, 我一直想问如果世界上真只剩下我一个女生了,你也不会和我在一起吗? 江予没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走向。 如果是我的话, 她一本正经的,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男人的时候, 我还是会勉为其难地选你吧。 江予听完这话, 靠在椅子上,志得意满地笑起来。 能和你的初恋我在一起, 你不是赚大了? 江予下午出了趟门, 若绪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 于是研究起了菜谱, 准备晚饭做江予喜欢的糖醋小排,西芹牛肉和炝生菜。 她的心里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明明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关于男生的喜好, 脑子里还记得清清楚楚。 江予之于她,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特别存在。 不知不觉间,年少时建立的信任和依赖, 随着成长盘根错节, 它缠绕进人的骨血里, 成为了最坚固的存在。坚固到只要想起这个人,她就会感到自己是安全的,有依靠的。 待煮上米饭,若绪才想起得问一问江予回家的具体时间。 有事?那边回复了短短两个字。 我准备做晚饭,你吃吗。 江予:不用,我晚上十一点才回。 若绪愣了愣,看了眼台面上切好的菜,回了个好。 最后把牛肉和排骨收起来,自己随意拌了个生菜。快速简单地解决掉晚餐后,她坐在客厅沙发里看起了电视。 正是盛夏,天气预报显示外面的气温接近四十一度,不知不觉间,皮肤渗出的汗把衣服浸透了,棉质布料紧紧贴着胸口,上面带了层薄盐,让人感觉极其不适。 -- 第41页 若绪打算冲个凉,路过楼梯口的空调开关时,这才发现中央空调坏了。她站在客厅和卧室的出风口处感受了一会儿,里面有风鼓鼓地吹来,不过是热风。 难怪这屋子里突然变得这么热。 餐厅里的电子温度计显示屋内是三十九度五。这条件显然不太适合人类带着,光是研究空调开关的十来分钟里,后背的衣服又被浸湿了一层。 若绪只好给江予打去电话。 家里的中央空调坏了。若绪听着男生的背景里的嘈杂,开门见山,你有维修电话吗? 江予:我等会儿发你手机上。 好。 不过七点了,人不一定会过来。江予又道,万一没修好,你先别管,我晚点回来再看看。 挂断江予的电话,若绪给空调维修打过去,那边响了好半天也没人接。她在网上找了几个维修师傅,人家一听,要么嫌时间太晚,要么嫌若绪离得远,让若绪等明天再说。 折腾一番下来,若绪只好放弃,一边想着自己怎么打发这没有空调的盛夏之夜。 最后,她决定跑去苏荷酒吧避暑。 虽然是星期四的晚上,苏荷的人依旧是爆满。若绪费了些功夫,找到一个吧台角落的位置,周围来往的人不多,又恰好能看见台上歌手的表演。 点了杯橙汁,她安静地坐着。过了半小时,有人拍她的背,若绪转过头,看见了站在右手边的白洲。 白洲穿着白色的上衣,细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看上去很温和。这种温和和林稚不太一样。也许是跟江予经常混迹在一起给人留下的印象,若绪总感觉他文质彬彬的表象之下,掩藏着斯文败类的本质。 男生看见她,问:又来找江予?他今晚不在。 我没来找他。 哦?白洲听到这答案,有些意外。 就是过来坐会儿。 不知道她说自己是来吹空调的,对方会不会相信。 白洲笑起来,走了两步,在若绪身边的空位落座。 他朝吧台的服务生招手,要了杯黑啤。等服务生把酒拿上来,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若绪聊天:朋友都在那边,你要不要过去? 若绪回头,顺着白洲的目光看过去,左边的大卡座上,有几张熟悉的面孔。若绪认出了白洲的妹妹白汐,也就是不久之前,在江予家偶遇的女生。 谢谢,我还是继续待在这里吧。若绪拒绝。 白洲:几个朋友都挺喜欢你的。如果见到你,他们应该会很高兴。 若绪想起上次见面时、白汐剑拔弩张的态度:你妹也会高兴吗? 白洲听了,笑出了声:我妹神神叨叨的,想一出是一出,她说的话你可以当成是放屁。 大概是这波诋毁亲妹的话太直白,若绪看着白洲,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 也不能全怪我妹,主要是江予那家伙太招女人了,长成那样,有点个性,还能说会道。我们几个朋友经常背地里开玩笑,说他天生适合做鸭。 若绪听了,点头:你们形容得还挺准确的。 白洲笑:不过认识江予的这两年,感觉他对所有女的都一个态度,不主动,也不拒绝。看起来像花心,其实就是懒。别人爱怎么着是别人的事,反正他不搭理,连多说句话都懒得花时间和力气。没人能够忍受单方面付出,时间一长,该走的都走了。 他那人其实挺冷的,心里什么都明白,却懒得给自己找事。上个月英语考试,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有个朋友可能有危险,让我带人和他过去。我当时心想,这他妈得是什么样的友情,连高考都不要了?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货还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若绪听着白洲的话,有片刻出神。江予认识白洲这群人,应该是初三以后的事。那会儿若绪早已转校,高中两人虽然同在北屿一中,平日里并没有交集,也难怪白洲不知道江予认识的人里,还有若绪的存在。 白洲继续道:我们圈子几乎炸了。说江予藏得太深,认识了好几年,关于你的事,竟然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若绪听着,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后来我们问他,有个漂亮的青梅竹马,怎么捂得严严实实的,你猜他怎么说? 若绪问:怎么说? 他说我们这群人心术不正,怕我们知道了,会影响你学习。 说这话的时候,白洲笑起来,若绪听了,也弯起嘴角。 白洲聊完几句,回到了朋友身边。若绪一个人坐在吧台前,到了九点半左右,她的手机响了起来,低头一看,是简怡打来的电话。 酒吧背景声很大,若绪走出酒吧大厅,来到街边。周围全是灯红酒绿,音乐从四面八方飘来,交织成了颓靡的夜生活。 她避开来来往往的年轻男女,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 电话已经被对方挂断,若绪重新给人打过去:简怡? 之前你发信息过来时,我正跟我妈在逛街,没看见。简怡扯着嗓子问,有什么事吗? -- 第42页 若绪想了想,把自己离家出走,却骗家里出门旅游这事给说了。 程二绪!看不出来啊,你胆子这么大!简怡听完,声音格外激动。 唉。若绪忍不住感叹,我妈你是知道的,那天发现我改了志愿,就闹翻了。 谦虚什么呢。简怡跟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我这是在表达敬意。没有离家出走过的青春,是不完整的青春。虽然你年龄有点大了,也勉强算是年少轻狂了一把。 程若绪哭笑不得:我年龄哪大了? 东拉西扯了几句,简怡又问:你之前问我P图的事,跟离家出走有关系? 简怡喜欢日漫,自己偶尔玩Cosplay,有固定的社团,她在里边负责给大家P图。 我跟我爸说去的厦门,上次毕业旅行没去成,你们不是给我发来风景照吗,我挑了几张,看能不能把我人P上去,回去拿去跟家里交差。 噗,简怡忍不住笑起来,程二绪,你挺有想法啊。 不然被爸妈问起来,旅游十来天一张照片也没拍,有点说不过去。若绪道,这个P图难度大不大,容易被发现是假的吗? 姐的技术你就放心吧。简怡停顿了两秒,不过好几天不回家,又没出远门,你住哪儿? 这倒是把程若绪给问住了。大概觉得说住江予家太唐突,若绪想了想回答:一个朋友那里。 朋友,我认识? 若绪撒了谎:不算认识吧。 挂上简怡的电话后,若绪看了眼时间,离江予回家还剩一个多小时。她转身往酒吧走去,准备再坐一会儿。没想到刚走两步,迎面碰上了和朋友来酒吧街玩的徐思佳。 距离高考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若绪一直没再跟她碰过面。 被北屿一中开除后,女生的父亲很快便帮她联系了一所全封闭管理的私立高中,这会儿应该是放假时间,女生才能有机会在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闲逛。她化了浓妆,头发变长了,烫着栗色的大卷,脸上还是那副傲慢无礼的样子,看来之前犯下的事情,并没有带给她什么教训。 夜里,路灯的光影影绰绰。徐思佳也认出了若绪,细长的眼睛看过来,目光里透着似曾相识的刻薄。 若绪原本不想搭理,谁知擦肩而过时,女生突然朝这边撞了过来。若绪踉跄着后退几步,幸亏被一个陌生女孩拉了一把,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不巧的是,陌生女孩手里剩下的小半杯可乐,全部洒在了若绪的后背上。 原本是夏天,汗液和可乐浸渍在衣服里,皮肤也黏黏糊糊的。若绪躁得厉害,她向打翻了饮料的女孩道歉后,立马转过身,往徐思佳的方向走去。 徐思佳因为小动作得逞,正在跟小姐妹说说笑笑,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悦。若绪呼了口气,一把扯住徐思佳的头发往后提。女生一瞬间吃痛地尖叫起来:谁他妈的 大概是头发被扯得厉害,徐思佳转过脸时,表情非常扭曲。她见到若绪后,刚准备上手厮打,脸颊便迎来了响亮的耳光。 这一耳光把徐思佳给打蒙了,她呆了好几秒才用力推了把若绪:你他妈想干什么? 此时的若绪怒火中烧,力气大得惊人。她毫不示弱地抓着徐思佳的衣襟,死死地将领口收紧,勒住了女生的脖子。 徐思佳,这是你自找的。 你发什么神经!徐思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被人往下压,很快,她人仰马翻地摔倒在地,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和徐思佳一起的小姐妹被这番场面吓坏了,一时间愣在路边,不知所措。 刚才那一巴掌,是替我和江予打的。程若绪将徐思佳按在地上,面不改色地说到。 不仅被人打脸,还无法还手,徐思佳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此时的她毫无反抗之力,难受极了。 程若绪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将她此刻的狼狈尽收眼底:你看到高考成绩没,我考了全市第一。英语一百四,从来没考这么高过。你说气人不气人? 见徐思佳彻底放弃了挣扎,若绪没再动手,一边压住女生的肩膀,一边跟她说话。 这就是我们的差距。我很快就要和你的林稚哥哥一起上清华了,而你呢,只是一个被学校开除了的垃圾。而且,永远都只会是垃圾。 你不是喜欢你的林稚哥哥吗。若绪笑起来,酒吧街的霓虹灯照在她的眼睛里,映出了艳丽的色彩,你越是喜欢,我就越是要吊着他。我要让你明白,他宁愿在我这儿做备胎,也不会正眼看你一眼。 话音落下的瞬间,躺在地上的徐思佳终于理智崩塌,躺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白洲正坐在酒吧跟人聊天,突然接到妹妹白汐打来的电话,他有些不耐烦:你不是都准备回家了吗,又怎么了? 白汐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哥,那个女人的本性终于暴露了! 白洲:什么? 我一出酒吧,就看见程若绪跟人打起来,她好凶啊,把一个小女生压着打,还把人骂哭了。你快过来看看! -- 第43页 白洲挂上电话,立马往外赶。酒吧外闹哄哄的,围了零零散散的人,一个女生被程若绪压在身下,撕心裂肺地哭着。 他正准备走上前了解是怎么回事,便看见江予出现在人群的另一头。对方冷着个脸,一言不发地走到程若绪身后,像拎小鸡一样将她拎了起来。 程若绪大概没料到江予会出现,一脸懵怔。 高挺的男生看了眼地上狼狈不堪的徐思佳,又看看余怒未消的程若绪,没来由地笑起来。 我说程若绪,你什么时候学会跟人打架了,嗯? 第20章 致繁星 二十 江予刚跟方煜城去北江区看完酒吧分店的装修进度, 本来打算回苏荷坐一会儿。没想到他停好车走出来,便目睹了程若绪跟徐思佳打架的场景。 程若绪以压倒性的优势骑在对方身上,气势汹汹地将人按住, 像头发怒的母狮子。 也许是家教严格的缘故,平日的若绪看起来高冷自持,带着一股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气场, 为人处事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这还是江予第一次见她和别人发生激烈的冲突。 事情潦草收场后,江予开着那辆帕拉梅拉载若绪回家。 安静了一小段路, 坐在副驾的若绪先开口:你不是来苏荷有事吗? 先回去,事情不急着今天办。江予道。 哦。 趁着红灯的间隙, 江予侧头看了右边的人一眼。女生系着安全带, 坐得笔直,昏黄的街灯照进来, 映在那张娇艳的脸上, 眼睛闪着盈盈的光, 左侧脸颊上挂着一道抓痕, 应该是刚才打架的时候被人用指甲划伤的。 她整个人看起来清泠泠的,之前的滔滔气焰不见了,只剩下一股莫名其妙的可怜劲儿。 江予一笑。也不知道为什么, 每次程若绪犯事或者受了委屈, 只要她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他便会产生一种当事人楚楚可怜的错觉。 大概是,她那张脸太具有欺骗性。 他开口:痛吗? 嗯?若绪转过头来。 脸上。 若绪意识到江予指的是徐思佳抓伤的地方, 摇摇头:不痛。 江予:跟人打架的时候, 不怕痛了? 若绪看着前方的街灯, 低声道:可能因为打赢了吧。 江予听了,忍俊不禁。 你胆子还挺大。 若绪看着男生的侧脸,疑惑地眨了眨眼。 江予继续道:那么多人围观,就不怕有人拍视频发网上? 若绪不是没想过这事,只是刚才气血上涌,并没有考虑后果。 光线那么暗,即使有人想拍,估计也拍不清我的脸。而且,那段路没有监控。 她陷在皮座里,不客气地反问,你呢,你高中的时候和人打架,也没见你担心被人拍了发网上。 江予笑得理直气壮:我不要脸,你也不要? 若绪: 如果问若绪在江予身上学会了什么道理,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当一个人脸皮足够厚实,那么他说话的时候,永远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她回想着刚才的场景,问身边的人:你什么时候到那儿的? 江予沉默了两秒,直言不讳:在你说准备吊着林稚的时候。 若绪一愣。 当时的她,觉得徐思佳太可恶,想着怎么样能恶心对方就怎么说话。效果确实达到了,徐思佳被扇巴掌的时候没哭,被人摁在地上的时候没哭,知道若绪从来没考这么好过也没哭。却在听见她说要玩弄林稚感情的时候,女生当场便情绪崩溃,嚎嚎大哭了起来。 也许,林稚真的是徐思佳心里的痛点。 话虽如此,若绪却并没有迁怒林稚的想法。林稚作为朋友,几乎挑不出毛病。两人的关系也是纯洁的同窗之情,如果不是徐思佳在高考当天绑着人不让考试,还向江予下手,对于女生这些猜疑和嫉妒的小心思,若绪笑笑就过去了。 瞎放狠话被江予听见,确实有点尴尬。 若绪沉默着,本想随口打个马虎眼。结果江予不依不饶的:所以,你准备怎么让人校草心甘情愿当你备胎? 脸上的温度骤升,若绪从来江予的副驾像此刻一样让人如坐针毡。 难道说,色/诱?江予琢磨着,表情一本正经。 你能不能别提这事了?若绪难得向江予求饶。 江予笑起来:刚才我看你胸有成竹,以为你对这事有把握,怎么突然就怂了? 不是若绪理了理思绪,林稚他,就是好朋友。 哦,记得你上次跟我说,跟他比跟我还熟。 若绪一愣,想了好半天,才记起这话是之前江予受伤、若绪去他家帮忙做饭的时候说的话。都过去多久了,快大半个月了吧。 这人果然一如既往的记仇。 若绪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江予道 话说回来了,你把别人单纯当朋友,别人不一定也这么想。 本以为坐在江予的车里、受他的言语凌迟已经足够残忍,没想着回到江予的公寓,若绪又迎来了更残忍的现实。 -- 第44页 家里的中央空调还是坏的。江予开灯后,顺带按下了墙边空调的开关,玄关处的出风口便开始呼呼地吹出来热风。 真坏了?江予按了好几下,才关上。 嗯,不过刚才在电梯间还有冷气,应该是家里的设备出了问题。 我看看。 江予说完这话后,朝楼上走去。上了几层台阶,又回过头,对若绪道:电视柜左边第二个抽屉有医药箱,你去给脸上的伤消个毒。 趁着江予看空调的时间里,若绪医药箱走进洗手间。夜已经深了,亮白的灯光下,镜子里面的自己脸上满是疲惫,左侧脸颊接近耳朵的地方,有一道长约三厘米的抓痕,泛着淡淡的红,看上去十分扎眼。 若绪用棉签沾了络合碘,又从医药箱拿出创口贴,贴在伤口上。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忍不住笑起来,只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有点滑稽。 从洗手间出来,若绪见江予已经打开了电视,优哉游哉地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盒打开的橙汁。屋子里还是热的,若绪将医药箱放回原处后,问他:空调怎么样了? 江予抬眼看她:是坏了。 若绪:? 江予:明天找人来修吧。 若绪有些懵:你不是说你会修吗? 我没说过。 若绪道:傍晚那会儿你告诉我,等你回来看了再说的。 江予反问:这等于我会修空调的意思? 若绪: 程若绪,注意一下你的态度。江予提醒她,不要忘了,空调是谁在家的时候被弄坏的。 若绪: 她认命地呼了口气。无论如何,空调今晚是好不了了。 空气中残留着太阳的余威。时间已经接近夜里十二点,可电子温度计显示房间的温度依然是三十八度五。 光是站着跟江予说话的间隙,程若绪的汗水便延着脖子往下淌。 若绪忍不住提议:要么,我们今晚去酒店开间房吧。 开房? 听到江予话音暧昧,若绪解释:呃,我的意思是,我们一人睡一间,我来付账。 江予喝了一口手里的冰橙汁:程若绪,你很怕热? 挺怕的。 江予从沙发上起了身,往楼上走去:等等。 十分钟后,江予在杂物间找到了一架半新的空调扇。 你晚上用这个。江予将空调扇打开,冷风瞬间吹来,让人感觉通体舒畅。 那你呢。若绪问。 江予笑:我在客厅吹风扇就行。我和你不一样,脑子里没什么邪念,心静自然凉。 洗完澡后,若绪睡在床上,空调扇的冷风让燥热消解了一小半,机器运转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回响着。因为难以入眠,她侧躺着玩起了手机。 没过多久,屏幕上弹出电量低于百分之二十的提示。若绪准备给手机充电,这才想起吃晚饭的时候,充电器被落在客厅的沙发上。 近一点钟的光景,她走出卧室,借着走廊上的小夜灯,摸索着走下楼梯,准备去客厅拿手机充电器。 落地窗的窗帘没有关上,外面的夜色一览无余。即便是深夜,不远处的闹市仍旧亮着光。客厅的轮廓被月光浅浅地画了出来,周围很安静,能听见江予的呼吸声。 若绪循声望去,只见男生侧躺在沙发上,身体微微蜷缩。头边的风扇呼啦啦地吹着,脚边的毛毯一大半耷拉在地上。 若绪走上前,捡起毯子后,又把风扇挪了个位置。 此时的江予闭着眼睛,应该是睡着了。月色照在他脸上,浮现出清冷的苍白。即便光线昏暗,五官的优越仍然是一目了然。 若绪忍不住低头打量他的轮廓。 额头和鼻梁的弧度硬朗得恰到好处,下颌角棱角分明,是充满英气的长相。唯独眉眼之间那颗痣,中和了凌厉,让挑不出毛病的眉眼,带上了几分妖冶的气质。 也不知道眼前的人凭着这张脸,曾经祸害了多少包括她在内的无知少女。 若绪轻轻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用剩下不多的电量打开照明,在客厅里找起来手机充电器。 很快,她在江予身体和沙发靠背的间隙里,看见了充电插头。 手机电量弹出了不足百分之十的提示,她犹豫了一会儿,弯下腰来,手顺着江予后背的空间往下捞。动作很轻,像是害怕极了把男生吵醒。等她好不容易将充电头拽住,这才发现线的另一端被夹在男生的两腿之间,没留一点缝隙。 局面在这一刻忽然僵持住。 若绪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渐渐感到费劲。没等她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动作,睡着的人突然向里翻了个身,一瞬间,若绪的手被压在沙发靠背上,动弹不得。 大概是感知到了身下的硬物,江予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借着照明灯的光线,视线跟若绪对上。 此时,女生的脸悬在正上方,和他的距离极近,上半身几乎贴着他的胸口,这动作看上去就像是扑过来的瞬间被人按下暂停键,每一个细节都充斥着微妙。 -- 第45页 空气从来没有像这样安静过。 认出了眼前的人,江予的反应很平静,他盯了她一会儿,懒洋洋地开口:程若绪,你大半夜爬我身上,想干什么? 若绪的脑子有片刻宕机。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就是想,充个电。 时间停止下来。 大概是手机彻底没电了,照明灯的光骤然熄灭。等身上的人挪开,江予从沙发上坐起来,他透过昏暗的月色望过来,眼睛里的光亮像千般星火,忽远忽近的,看不真切。 沉默了几秒,他问:充电? 嗯? 得趴在我身上充的那种? 知道自己被误会,若绪脸上的热度开始升温。她不是容易脸红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男生三言两语就可以撩拨得她面红耳赤。 僵持了片刻,她将充电线从江予的身下彻底抽出来,试图自证清白:充电器落在沙发上,刚才手机没电了,我下来找。本来没打算把你吵醒的,结果你一个翻身把我的手给压住了。 若绪说这番话时,留意着江予的表情。按照江予的毒舌程度,男生就算相信了这份解释,也会借机奚落她个两三回合。 对于男生的冷嘲热讽,若绪已经习惯了。 可眼前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听完若绪的话,江予没有质问,没有反驳,而是一反常态地陷入了沉默。 他安静地思考着什么,整个人与夜色融为一体。那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若绪,眸子里闪着光,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看着窗外。 若绪有些懵怔。 想起今晚的举动,若绪始终感觉不妥,她继续解释道:你放心吧,我没有对你图谋不轨。 江予依然没有说话。 这实在是不同寻常。若绪感到不安,忍不住拍拍他,问:怎么了? 被女生碰触后,江予渐渐回过神来,表情严肃而认真。 程若绪,我想起了一件事。 若绪:嗯? 你还记得初三下学期第二次月考后,北屿中心广场放的那场烟火吗? 那是两人记事以来,北屿市最为盛大的烟火。晚上七点恰好是自习时间,因为广场离鸿铭中学很近,同学们透过教室北面的窗户,就能看到流光溢彩的花火在半空中盛开。 江予突然提起这件事,让若绪感到意外。 没等她回答,男生继续回忆道:那晚趁老师不在,我们俩偷偷跑到天台上,躲在水箱后面看烟火。 楼顶的水箱后是烟火展的绝佳观众席,向北眺望的视线毫无遮挡,能看清广场的每一个细节。后背是密不透风的墙,将这一方空间隔离成小小世外桃源。水箱前头是狭长的石墩,若绪和江予坐在那上面。天台的凉风吹来,有种过分美好的不真实感。 我一直想问你,江予语气一顿,转过头去,看向窗外的无边夜色,烟火看到一半的时候,你突然向我靠过来,就像刚才那样,只是因为只是因为我不小心压住了你的耳机线? 若绪愣住。 江予勾起嘴角,轻轻笑起来。 亏我还以为,你当时朝我低下头,是想要亲我。 第21章 致繁星 二十一 那场烟火, 在程若绪脑海里停留过很长一段时间。 也许是因为天清气朗,夜空黑得十分纯粹。天台的星空离头顶很近,若绪还是第一次在北屿市看见那么多星星。 江予听说博览会开幕式放烟火的消息, 趁着晚自习课间休息,带若绪提前半小时赶到顶楼,找到了这个偏僻的角落。他一脸得意地告诉她, 自己是提前踩好了点的。 江予从来不会让若绪失望。 烟火极为绚烂,像五彩斑斓的画布, 在眼前铺陈开来,美得如梦似幻。耳朵是一声又一声的轰鸣, 盖过了这座城市的喧嚣。让程若绪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和江予, 还有这天台的小小角落。 她甚至分不清一切是真实还是梦境。 直到听见天台远处的笑闹, 她才回过神来,并看见对面的围栏前, 站着三五个逃课抽烟的男生, 其中一位油腔滑调地向她喊话:美女怕什么, 大胆点, 亲上去啊。 若绪如梦初醒,并迅速拉开跟江予的距离。她扯了扯被江予压在身下的耳机线:你起开。 对于这一瞬间的靠近,若绪后来给出的解释是:一切都是误会, 她之所以做出低头的暧昧动作, 只是因为自己的耳机线被江予压住了。 想到这里,若绪终于将思绪拉回现实。 昏暗的月光下,她安静了一会儿, 低声道:我都快忘了。 江予看着她, 表情晦暗不明。 若绪笑:这事都过去多久了。 顺利拿到充电器后, 若绪上楼回到主卧。经过一番旧事重提,她睡得并不安稳,夜里来回做了很多梦。梦境的最后,是那个高考英语的下午,她站在烈日骄阳下,听见江予对她说,我考场又不在这里。 断断续续睡到早上八点,醒来时,若绪有点头疼。她洗漱完毕下楼,发现江予找的空调维修师傅已经上门了。 -- 第46页 维修师傅正在和江予说着她听不懂的零部件问题。折腾半小时后,空调终于重新运转,有冷风从出风口往外冒,吹得人通体舒畅。 下午江予出门后,若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玩起了游戏。简怡和闻一渡也在线,很快,三人约好一块儿开黑。 可惜过程不怎么顺利,一口气连输了四把。最后弹出的画面是对局情况里,简怡的辅助数据还行,闻一渡的射手三杀九死,惨不忍睹。 若绪想说一句菜鸡,瞪着屏幕半晌,最后还是在闻一渡的人头上点了个赞。 回到组队房间,闻一渡开麦道:我怎么感觉,中单法王在对我进行战略性鄙视呢。 简怡在一旁碎碎念:你想多了,就你那样的,她该怎么鄙视就怎么鄙视,需要用战略吗? 若绪笑起来。 简怡又问:再开一把? 若绪开口说话:不了,我得准备晚饭。今天玩得不太顺,下次等我练好打野再跟你们玩。 别这样,简怡道,二绪,听到你说打野,我有点害怕。 跟好朋友东拉西扯完,若绪迅速退出了房间,起身走到厨房的冰箱前看了一眼。冷藏室里已经没什么吃的。若绪晃了晃牛奶,是个空盒。即使把所有的东西加在一块儿,她也凑不出一顿晚餐。思前想后,她决定去趟超市。 刚准备出门,江予便打来了电话,听女生说要购买口粮,他主动提出两人一起。 两人在超市碰了头。之后的大半个小时里,若绪在货架前挑挑拣拣,江予则负责跟在后面推购物车做苦力。期间不断有电话打进来,直到结完账往外走,男生的手机才算彻底消停下来。 让若绪没想到的是,自己最后会在超市出口处碰见林稚。 女生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对方,直到听见不远处的人叫她名字,才循声望过去。林稚站在超市的服务站旁,穿着浅蓝色的衬衫,端正笔挺。他牵着个小女孩,六七岁的模样,剪着小丸子的发型,看上去很可爱。 林稚看着往这边走来的若绪,对女孩道:桃桃,叫姐姐。 叫桃桃的女孩却急忙躲在了林稚身后,过了好几秒,才从林稚的腿边探出一个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若绪,脸颊粉红,似乎有些害羞。 若绪问:哪个tao? 桃子的桃,就是水果的意思。林稚声线温和,我哥的孩子,今天到这边来吃饭,我答应小姑娘带她来买奇趣蛋。 若绪弯下腰,对桃桃打了个招呼。 你哥的孩子,不应该叫我姐姐吧。不然我俩都差辈分了。 林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他转身对小女孩说:你刚才不是想去游乐场吗,自己过去吧。 嗯!桃桃点点头,一蹦一跳地朝角落的儿童休闲区跑去。 目送完小侄女进了休闲区,林稚转过头来,才发现江予正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男生手里提着一大包超市战利品,存在感极其强烈。 林稚有一瞬间愣怔。 若绪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向了江予。转眼间,江予已经面无表情地再次接起电话,向出口的方向走去。 林稚这才回过神来:对了,昨晚给你打电话没人接。后来直接打到你家,听你妈说,你去厦门旅游了。 若绪疑惑:你找我有事? 没什么事,徐思佳说她碰见了你,还闹得挺不愉快。我打电话问一问。 若绪听着,想起那天自己说要吊着林稚的狠话,感觉到尴尬:不知道她跟你说了什么。其实,我就是为了气她,真的没有其他想法,你别往心里去。 是我的错。林稚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徐思佳做的那些,我早该跟你道歉的,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真是不好意思。 若绪笑:你道什么歉。她也不全是因为你。 林稚想了想:有一件事,其实我一直没说。 若绪:嗯? 林稚踟蹰着,目光是少有的局促:今年情人节的时候,徐思佳向我表白过,被我拒绝了。当时她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没有很明确地否认,也许因为这个,她才产生了误会,将矛盾转移到了你的身上。 若绪有点意外。 林稚一脸抱歉:前几天在电话里,我跟她说清楚了,让她不要再骚扰我,也不要再打扰你。她答应了我。 大概是把话说开,林稚整个人看上去轻松了不少,他想起两人之前说到的话题:对了,你骗家里去旅游,其实没去? 若绪犹豫了一会儿,点头。 那这几天住在哪? 若绪没说话,只是抬眼看了看超市门外的江予,男生已经没在打电话了。他左手夹着根烟,偶尔吸上一口,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太高兴。 林稚问:住在他家? 被眼前的人揭穿,若绪想了想,开始解释:我跟我妈吵架了,从家里跑了出来,临时在江予那里待几天。关于这件事,你可不可以帮我保密? 林稚有片刻失神,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好。 -- 第47页 小孩子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在蹦床玩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没意思,桃桃又踩着鞋跑了过来,一把从后面抱住林稚的大腿。林稚回头看了眼小女孩,揉了把她的头发,问:不玩了? 桃桃点头,仍旧没开口,只是伸着脖子,好奇地看着若绪。 林稚朝若绪笑了笑:我小侄女比较腼腆。 若绪刚要说话,就被走过来的江予打断,男生看起来不太高兴,等人的耐性似乎已经到达极限,他皱着眉头问若绪:你还要聊多久?快下雨了,我准备叫车。 因为聊得太投入,若绪并没有留意时间,她转头对林稚道:那我先走了。 嗯,再见。林稚应声。 跟林稚道别后,若绪跟着江予往外走。还没走到出口,突然感觉有个力道扯了扯衣摆,若绪疑惑地回过头,发现林稚的侄女桃桃不知什么时候追了上来,小女孩眼睛乌溜溜的,生气地看着旁边的江予,拍了拍他的手臂:不准你带走我的小婶婶。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人有些懵。 被针对的江予看了眼两米开外的林稚,明白了过来。他弯着腰,看着面前的小屁孩,神情比她还严肃,一点儿也没有因为年龄差而让着对方的意思。 小屁孩,你说谁是你婶婶呢? 大概是江予的气场过于强大,桃桃有些心虚,求助似的拉起了若绪的手:她是我小叔叔的女朋友。 凭什么说她是你叔叔的女朋友,就因为刚才讲了几句话?江予勾着嘴角,带着嘲讽的笑,眼神咄咄逼人,这世界上跟你叔说过话的人多了去了,按照这个标准,你叔叔的女朋友整家超市都装不下,你这小屁孩认婶婶认得过来吗。 江予说的话,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而言,信息量有点大。桃桃一时呆在原地,痴愣愣地望着他。 江予继续道:现在这位小姐姐要跟我回家,她是我的人。谁都别想打她的主意,懂? 桃桃大概没见过江予这样较真的大人,一时间被吓到了,嘴巴瘪着,抹了抹眼睛,终究还是没哭出来。 这时,林稚走上前抱起小姑娘,轻声安慰了几句。小女孩靠在林稚怀里,没再说话。男生有点不好意思:童言无忌,你们不用搭理她。 若绪笑起来,她低下头,对林稚怀里的人说:下次有机会,让你小叔叔把你带出来,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女孩窝在林稚胸口,看起来闷闷的,还没从江予的恐吓中缓过劲来。 走出超市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江予叫的车很快到了,没等雨落下来,两人便顺利地回到小区。 等电梯时,若绪想起晚上发生的事,忍不住问江予:你平时跟六七岁的小孩都能吵起来么? 江予面无表情:我是在正儿八经跟她讲道理。 若绪有些无语:桃桃都快被你吓哭了,你就不能,就不能偶尔温柔一点吗? 江予轻笑,双手插在裤兜里,整个人清冷而慵懒:怎么,你喜欢林稚那种温柔奶爸型的? 若绪从他表情里琢磨出了不待见的意思,想了想,开口道:我感觉,你是不是对林稚有什么误会。他其实很好相处,平时也愿意帮别人 江予嗤笑了一声,打断她,哦,关我什么事。 第22章 致繁星 二十二 程若绪隐约能感觉到, 江予和林稚不太对付。 她冥思苦想大半夜,也没想到两人曾经的过节。直到天亮那会儿,整个人迷迷糊糊醒来, 蓦然回忆起高二某次他们班负责文明校园轮岗,江予因为迟到被记名三次,最后在升旗仪式上被点名批评的事。 江予的名字被谁记下的, 已经无从考证,但把男生名字报上去的, 是当时身为班长的林稚。 估计两人就是因为那件事结下的梁子。 若绪正思考是否要解开这两人的心结时,闹钟响了起来。她迅速按掉铃声, 从被窝里爬起来,换上居家服走出卧室。 为报答江予的收留之恩, 她开始每天早起给男生做早餐。江予的嘴倒是不挑, 只是若绪态度太认真,做饭不免向着日益精致的方向发展。 今天早上做的是扬州炒饭, 若绪特地温习了美食视频, 学着怎样炒出被蛋液均匀包裹的米饭。她加了胡萝卜丁和火腿, 最后用在超市买的模具, 将鸡蛋煎成了五角星形。 正当她沉浸在制作美食的快乐中时,江予走进来,手里拿了一沓水杯, 一边往里面倒饮料来。 没等若绪发问, 他便解释道:家里来了几个朋友,等会准备去C市一趟。方煜城想在那里开店,让我们一起去看场地。 若绪点头, 过了一会儿, 像是想到了什么, 又问:那需要我回避吗? 毕竟,男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难免会让人误会。 江予看着她,幽幽道:干吗,你心虚? 此时,客厅的沙发上,从左到右依次坐着方煜城、白洲和白洲的妹妹白汐。一行人感觉到江予的屋子里有哪里不一样,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方煜城闻着从厨房飘来的饭香,才发现端倪。 -- 第48页 他看向白洲: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做饭了?不会是看我们起了大早,打算用美食犒劳兄弟吧。 白洲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梦还没醒。 安静了片刻,一旁的白汐突然咦了一声。两位男生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循着她的视线看向茶几上摆放的瓶瓶罐罐。 这什么玩意?方煜城凑了上去,仔细看着外包装上的文字。 没等他看清上面写了什么,白汐便解释道:是护手霜和保湿喷雾。 方煜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现在的男人都活得这么精致了吗? 安静了好半晌,三人终于意识到事情的反常之处。 于是,在江予拿着饮料出现的时候,方煜城星星眼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厨房里在做什么呢,光是闻到气味,我都觉得饿。 江予在对面的沙发坐下,打量着面前的三位:你们不是已经吃过早餐了? 我和稀饭哥就随便啃了几块面包,哪里能跟美女做的早餐比。方煜城听着厨房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他凑近江予,神秘兮兮地套起话来,里面真有美女吧? 江予喝了口水,没应声。 方煜城又道:之前周书霖传你金屋藏娇,我还不信,说你从来不把外面的女人往家里带。我就奇怪了,前几天那谁生日,没到十点你就火急火燎地往回赶,还说家里有急事。你可以啊,对得起大家纯洁的信任吗? 江予没搭理他,只是顺手拿起茶几中央的牛奶软糖,一颗一颗往嘴里塞。 方煜城看了眼盒子里的糖果,有橙子味的、草莓味的、酸奶味的,于是皱起眉头,满脸不齿,这么娘了吧唧的东西,一看就不是你买的。 江予懒得理他:好吃不就行了。 说完,江予用遥控器打开电视,打算略过这个话题。一旁的人却不死心地追问:里面的人到底是谁啊? 江予没再跟好友卖关子。 程若绪。 方煜城听到这名字,一脸震惊:程若绪?就是那个当着所有人的面,拿酒泼你一脸的女的? 江予: 他转过头,看着眼前一张张浮想联翩的脸,斟酌了一会儿后,补充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程若绪家里出了点状况,只在我这暂住几天。 知道江予家住了位女生的事实后,方煜城整个人兴奋不已。白洲嘴角噙着笑,一脸看好戏的姿态。唯独白汐安静地坐在一旁,脸色越来越差。 程若绪从厨房出来时,方煜城跟狗看到了骨头似的,顿时两眼放光:若绪妹妹。 江予砸了个抱枕过去:别乱叫妹妹。 方煜城一脸无辜:江予,我发现你这人真的很小气,叫声妹妹惹到你了? 你妹妹还不够多?别扯上她。 方煜城摆了个无奈的手势,好好好,她是你一个人的妹妹。行了吧? 江予: 若绪感到不好意思: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出于礼貌,若绪问眼前的几位要不要吃早餐,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坐下和大家浅聊了几句。其实,眼前的人里边,除了江予和白洲,她跟另外两位都不太熟。一番交谈下来,她才知道方煜城和白洲比自己高一届,目前在本市读大学,而白汐则是刚参加完今年的高考。 十来分钟后,若绪回到厨房收拾残局。就在她把碗塞进洗碗机时,身后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她回过头,视线恰好和白汐撞上。 女生往冰箱走去,一口气拿着出五瓶矿泉水,大概是准备等会儿留在路上喝的。若绪问她用不用帮忙,对方说了个不用。 若绪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收拾桌面。就在她以为女生已经离开的时候,温软的声音突然道:你不要以为,你死皮赖脸地待在这里,江予哥就会喜欢你。 若绪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问过以前在鸿铭上学的朋友。白汐的声音软软的,却是一字一句,他们告诉我,江予哥当年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你。 然后,白汐一股脑说了很多,和那时捕风捉影的传闻一样。 青梅恋竹马,竹马却爱上了天降。 她甚至知道付明璐的名字。 我看过他初恋的照片,那女生长得很漂亮。如果我是江予哥,我也会选她。 白汐似乎想激惹若绪,但若绪从始至终保持着平静。 直到对方滔滔不绝讲完,若绪才不疾不徐地说了句 既然你知道江予喜欢的不是我,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江予和朋友九点半才从家里出发。一转眼,偌大的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若绪一人。 江予离开后,若绪脑海里反反复复窜出白汐的那番话。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低估了白汐那句江予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你的杀伤力。 原来,她始终是在意的。 晚上十一点,江予才从外边回来。那会儿若绪已经睡了,正闭着眼睛听歌,她突然听见卧室外传来敲门声。 -- 第49页 方便进来?江予问。 若绪应了一声,下一秒,男生推门而入。 床头的灯亮着,将卧室染成了温馨的暖黄。男生朝这边走来,他大概刚洗完澡,头发上还带着水滴,胡子被剃过了,冷白的皮肤上留着青茬。整个人干干净净的,带着股沐浴露清冽的香味。 干嘛?若绪问。 男生低下头,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今天坐车坐得我腰疼,晚上我睡这儿,你去睡沙发。 困意已经涌了上来,若绪并不想挪地方。而且,她对江予这张床的软硬度非常满意:我不要。 江予没想到女生会这斩钉截铁地拒绝自己,他弯下腰,语气淡淡的:程若绪,我现在不是问你意见。 体会到话音里威胁的意思,若绪也没害怕:所以,你年纪轻轻的,腰就不行了? 江予一愣,随即笑得咬牙切齿:腰行不行,你愿意的话,可以试试。 空气安静了一瞬,若绪听明白了江予的话,脸微微热起来。她翻了个身,打算彻底无视他。没想到过了半分钟,身边的床垫突然陷了下去,有重物落下。 若绪回过头,发现江予竟然恬不知耻地躺在了自己身边。男生悠然自得地闭着眼睛,看上去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真是没想到,江予的话音里带着笑意,我竟然在睡今年的高考状元。 两人离得太近,空气有些燥热。若绪身体往另一边挪了挪,拉开了些距离。 若绪表现得很平静:又不是没睡过。 她很自然地想起小时候的事。江予在奶奶家蹭饭那会儿,帮奶奶收拾完餐桌,两人会到阁楼的屋子里下跳棋,或者玩江予带来的游戏机。等两个小屁孩累了,便挤在贵妃榻上睡一觉。风从天窗吹进来,温柔又惬意。 江予的睡眠质量比若绪好,常常等若绪醒过来,他还睡着。若绪也不会吵醒他,只是安安静静地侧着身,无聊地数起江予的睫毛来。 对于江予长得好看这事,若绪很小的时候便有了认知。 周围很安静,只剩下中央空调微弱的吹风声。 经若绪这么一提,江予回忆起那段往事:你以前睡相真的很差。 若绪笑起来:你也没好到哪儿去,九岁就开始打呼,简直让人三观炸裂。 江予嘴角弯起。 四周陷入了绵长的寂静,若绪能清晰地听见江予的呼吸。那样轻缓的节律,一下又一下,像风一样吹过若绪的灵魂。心里被温柔的情绪充满了,这一刻,她忘了付明璐,忘了白汐。那种全世界只剩下她和江予的奇妙感觉,再次降临。 身边的人再次开口:对了,我这几天一直想问,你妈为什么打你? 过了几秒,若绪低声答:因为填志愿的事。 填志愿?江予的声音里带着意外。 嗯,若绪说到,她想让我学金融,我不喜欢,提过几次,最后还是按照她的要求选了。不过,事后我又单独找班主任把志愿改了回来。 江予:改成了什么? 若绪答:电子。 江予琢磨了一会儿:按照时间来算,录取通知书应该寄到家里了。你妈是看见通知书,才知道你改了志愿? 若绪没吱声。 昏暗的光线下,男生侧脸俊朗的轮廓,显得异常清晰。 他笑起来:我不太明白,像你这么有主见的人,为什么会怕你妈?有些事情,连我都觉得过分,你却什么都顺着她,很少对她说不字。 若绪听着江予的话,轻轻叹了口气。她试图在江予面前理清思绪。 你知道,我妈的身体不太好。 江予没吱声。 若绪小时候三天两头生病这事,经常被繁星巷街坊拿来当做反面教材。他们说,若绪妈妈因为怀孕时一直生病,各种营养没有跟上来,才导致小孩出生后也跟着受罪的。 江予很早以前就听若绪提过,她妈妈是因为她才病倒的。为此,女生从小就背负着极为沉重的心理负担。但他一直都不知道,若绪妈妈生的是什么病。 若绪轻轻问他:你听过,红斑狼疮吗? 江予一愣。这个名字虽然有所耳闻,但对他而言,还是太过遥远。 红斑狼疮? 嗯。若绪应着,怀我到第十八周才发现的,一开始不是太严重,但需要吃药了。医生建议她把孩子打掉。那会儿我哥刚满七岁,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即使不把我生下来也没有多大关系。但我妈特别固执,非得把我留下来。 江予轻声问:后来呢。 二十多周的时候,我妈的病情开始恶化,肾也出了问题,她在医院里住了两个多月,才提前把我剖了出来。听我爸说,以前她身体挺好的,应该是怀我的时候诱发了这个病。我出生以后,她也一直在吃药,病情时好时坏的。 所以江予开口,因为身体原因,她那些不能实现的宏图大志,就全寄托在了你身上? -- 第50页 若绪愣了愣:也许吧,我不知道。 很小的时候,若绪就被身边的人灌输这样的思想:如果不是冯佳薇的坚持,她根本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冯佳薇付出的健康代价,成了压在若绪身上的沉重枷锁。在身体的折磨下,母亲的性格变得愈发苛刻和极端。而面对诸多无理的责罚和要求,若绪始终选择忍让和承受。 这也使她的心理比同龄孩子更加早熟一点。 她偶尔会想,一切的痛苦都是因为她的到来造成的,如果她从未存在过,痛苦是不是也会消失不见? 江予沉默着,很久没有说话。 夜已经深了,床头的时钟走向了一点。也不知道是江予睡在身边,还是刚才说起母亲的事,若绪感到毫无睡意。 她犹豫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对了,你是怎么回事? 我?男生的语气带着疑惑。 嗯。若绪想着,努力组织起了措辞,以前你学习成绩挺好的,为什么成了现在这样? 这问题在若绪的心里徘徊了很久,如今趁着夜深人静,终于问出了口。 她继续道:他们说,你成绩下滑是在我转学后的第二次月考,当时你刚和付明璐分手。真的是因为她影响了学习? 别听他们扯。江予道,我跟付明璐就没谈过。 若绪迟疑着:那是因为你妈和 跟我妈也没关系,跟谁都没关系。江予的声音冷冷清清的 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厌学。 第23章 致繁星 二十三 厌学? 听到这个词, 若绪感到非常意外。 江予:就感觉学习挺无聊的,我本来也没多大的兴趣。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若绪回忆起过去的林林种种,并没有找到江予厌学的蛛丝马迹。只记得她好几次问他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男生的答案都是,不知道,没想过, 走一步看一步。 这时,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初三的全国物理竞赛, 一等奖不是可以保送实验班吗,你怎么去了九班? 北屿一中每个年级设有三个实验班, 因为超高的清北上榜率,一直受到学生和家长的簇拥。当年冯佳薇让若绪参加物理竞赛培训的原因之一, 便是一等奖可以直接获得保送资格。 拿到竞赛一等奖的江予, 最后却进了入学名额明码标价的九班,让程若绪十分不解。 安静了一会儿, 江予才发出声音:毕业考前一个多月, 我受了处分, 被记大过。保送资格取消了。 若绪一愣:为什么? 打架斗殴。 江予的回答点到即止, 似乎不愿意再提起这段往事。若绪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那晚还聊了点别的,外面虽然燥热,屋里的温度却温和适中。近十二点的时候, 外面响起了雷声, 天空被照得很亮。江予说着一些无谓的日常,声音有股不易察觉的温柔。 没过多久,外面下起了雨。雨声被窗户隔了大半, 淅淅沥沥的。渐渐地, 困意侵袭了过来。 半梦半醒间, 若绪听见了江予起床的动静,然后,有拖鞋踩在了地上,离她越来越远,随着卧室的门被关上,所有的声音便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若绪用手探向身边的位置,才意识到人已经走了,被窝却还是热的。 朦胧之间,她又熟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上午十点半,天气已经放晴了。江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门,周围空荡荡的。对于若绪而言,还是男生在的时候,屋子里比较有生气。 她拿出冰箱里的速食拌面,简单地解决完早餐,便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玩起了游戏。 刚上线没几分钟,有人便发来邀请,拉若绪一起组队。 邀请人的头像是海贼王路飞,若绪点进去的瞬间,便听见初中同桌周书琴的声音。 若绪,难得看你上线,跟我一起上分呀。 若绪也打来了语音:你玩什么? 法师可以吗?辅助也行。 若绪把中路让给了周书琴,自己挑选了个射手。 一共玩了四局,三胜一负。女生打得还不错,平心而论,比简怡和闻一渡的水平要好上一截。 新一轮开局的时候,若绪看着屏幕上方的匹配计时秒数,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飞快地按下了取消键。 周书琴疑惑:若绪,怎么了? 有件事想问问你。 若绪的脑海里浮现出头天晚上跟江予的对话。 高一入学时,对于江予没有进入省级实验班这事,若绪心里有过短暂的不解。直到昨天旧事重提,她才知道,江予的保送资格被取消了,理由是荒唐的打架斗殴。 讽刺的是,初中时期的江予,在若绪的眼中,明明是完美的、挑不出缺点的好学生。 若绪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问:初三下学期,江予因为打架被记过的事,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了。周书琴应该是对这事印象比较深刻,一提起就来了劲儿,月考的前一天,江予跟晏诚在教室门口打起来了,晏诚差点被掐死,旁边的人拉都拉不开。我都被吓到了。 -- 第51页 若绪对这个叫晏诚的男生,印象非常模糊,也一时间想不起对方和江予有过什么过节。只知道男生是隔壁班的英语课代表,平时喜欢和女生打打闹闹。周书琴以前跟若绪提过几次,觉得这人有点猥琐。 她不解:他俩为什么会打起来? 你不知道吗?周书琴的声音透着意外,也是,那会儿你已经转学了,当然不知道。 若绪安静地听。 顾及到若绪的情绪,周书琴有些犹豫:当初你被你妈的学生报复后,你有张照片被挂在了学校论坛里,还记得吗。不知道是谁顺着IP查,发现是晏诚发的。听说那厮也没什么目的,就是纯粹的手贱加缺德。 应该是为了这事。江予有天做完课间操回来的路上,和人干了一架。 江予跟杀疯了似的,把晏诚直接弄进了医院。 若绪沉默了一会儿,问:后来呢? 周书琴:听说江予他妈出面,赔了不少钱,江予自己也被记了过。 若绪听着,心里有情绪涌动起来,喉头也开始渐渐发烫。 她从始至终没想到,江予身上的变故,一部分是源于她自己。 那头的周书琴还在继续说话:当时看见江予为你打架,我还以为江予喜欢你呢。结果不出半个月,又听说他跟付明璐好上了。 周书琴呼了一口气:反正关于他的事,我是一点儿也看不懂。 若绪的思绪有一瞬间抽离。 她想起来,在她和江予之间,一直横亘着一个付明璐。 当年的若绪情窦初开,懵懵懂懂,连什么时候喜欢上对方的都记不清了。很早以前,她便习惯在人群中搜寻江予的影子,习惯在委屈难过的时候向男生寻求安慰。她极度依赖他,又极度崇拜他,这样的感情,强烈到连她自己都感到羞愧。 而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江予的坦荡。男生陪伴她,包容她,可无论谁问起来,男生都会一脸磊落地回答,没把若绪当女生。 渐渐地,若绪学会了忽略纠结的小情绪,在友谊的界限里,享受着和初恋少年独有的亲密。 她原本以为,这种亲密能以朋友之名延续下去。 就在江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信誓旦旦地扬言永远不会对若绪有非分之想后,付明璐出现在了他们的世界里。 起初是班里偶尔传来的流言蜚语,渐渐的,有人会刻意将江予和付明璐的名字放在一起,两人无意间的默契和细节被无限放大,也给当事人带来困扰。 都说假话说了太多遍,就会变成真话。 连若绪这个旁观者也在各式流言里,磕到了两人的糖。她开始相信江予和付明璐之间,那份若有若无的、暧昧微妙的联系,是真实存在的。 某天和男生一起逛书店,若绪忍不住把藏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江予,你会早恋吗 男生手里拿着本国家地理画册,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他闻声,抬起头来:嗯? 若绪重复了一遍:你会早恋吗? 江予表情很平静:没兴趣。 若绪又问:如果是跟很喜欢的人呢? 江予看着她,停顿了几秒:那也没兴趣。 他转身走到了书架的背面。 透过书本之间的空隙,若绪看向对面的男生。阳光从左边照过来,落在他低头的侧脸上,温柔得有些让人上头。 若绪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江予抬眼,深黑的眼睛恰好撞上了她的:程若绪 被男生沉着嗓子叫出名字,若绪一时有些紧张,忍不住挺直了背。 对面的那张脸凑近,眯着眼问:你最近是不是心思活络了? 没等若绪来得及否认,江予又继续道:是最近总来找你那个隔壁班的?我警告你,如果你敢跟人乱来,我就匿名举报给你妈。 若绪: 憋了好半晌,她才说出一句:那我也要跟雯姨告状。 江予问:告什么状? 若绪瞪他:告诉她你和付明璐的事。 听到付明璐三个字,江予突然敛起笑意,只吐出两个字:你无不无聊。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这并不是第一次。那个女生的名字,仿佛成了他们之间的禁忌。 是因为被人反复开玩笑不堪其扰,还是对方确实是他心底不可冒犯的白月光? 若绪不知道。 渐渐地,旁人对于江予和付明璐二人的关注,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一切的爆发,是那年的三月十七日,若绪生日的那天。 下午第 一节是班主任的英语课,到了练习环节,老师让大家积极主动答题,课堂的气氛一片轻松活跃。 演示文稿不停地切换,同学们的踊跃回答却卡在了某个知识难点。安静了好一会儿,坐在后排的江予和付明璐,突然异口同声地报出了答案。 沉默的观众,恰如其分地衬托出两人的默契。 大家感受到了其中流动的暧昧,纷纷蠢蠢欲动。不知道谁突然说了一句,这就是心有灵犀吗,紧接着,几个声音低声附和,在一起吧。 -- 第52页 也许是会考的压力下,同学压抑得太久,眼看有一个宣泄的出口,于是开始了肆无忌惮的煽风点火。 教室里瞬间炸开锅来。 事件的男主角江予坐在位置上,仿佛事不关己。女主角付明璐却低下头,绯丽的颜色从脸颊蔓延到了耳根。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失控,班主任周老师有些措手不及。她用力拍了把讲台桌面,大声呵斥:安静! 你们在起什么哄! 不想上课的人给我出去! 激动的人群这才平息下来。 周老师扫了眼付明璐,又看看江予。早在几个月前,她便听过两人的传言,眼下同学们的反应更是证实了这一点。很快,她便做出了决定。 江予,付明璐,放学后,你们来我办公室一趟。 话音落下,底下的同学再次响起议论。周老师厉声道:谁再起哄,跟他们一起来。 闹剧终于被画上句号。 从始至终,若绪目光都落在手边的英语课本上,没有一点表情。胸口仿佛有块石头压着,闷闷的,说不清什么感觉。 心里的失落感一直持续到下课。 江予来找她时,若绪正在对完形填空的答案。男生支着她的桌面,把自己的校园卡扔在眼前的习题册上:等会儿去买水吗?顺便给我买一瓶。 若绪习惯在下午第 一节课间去小卖部买水,江予曾厚着脸皮让她跑了不少腿。然而这一次,若绪只是平静地将男生挡住视线的校园卡拿开。 我不去。 语气里是绵绵的温和,近乎冷淡。 江予一愣:那我去超市,给你带一瓶回来? 不用了。若绪终于抬头看他,我不渴。 虽然有点不可理喻,可此时若绪最不想搭理的人,便是江予。 这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导致她在第 三节体育课时,先是无视了江予打羽毛球的邀请,又对男生让她帮忙看管外套的请求充耳不闻。 如果情绪可以转化成语言,那江予一定可以在她脑门上写了四个大字。 离我远点。 终于,上完体育课后,若绪在去洗手间回来的路上,被江予堵了。 若绪问:你想干嘛? 江予打量着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若绪不解。 江予也没绕弯子:程若绪,你给我看了一下午脸色了。 女生矢口否认:我没有。 之前明明说好一起打羽毛球,你跑去跟张放文打混双是什么意思?他对你有想法,你没看出来?知不知道跟人保持点距离? 江予语气很严肃,让若绪感觉不怎么愉快。 面前的人真是先发制人天下第一。 我没看出来张放文有什么想法。若绪轻轻呼了口气,而且,我应该保持距离的人,也不是他。 江予闻言,皱起了眉头。 若绪犹豫了一会儿,一鼓作气说出了心底的想法:江予,你知道吗。所有人都让我别再做你和付明璐的电灯泡了,我也认为,这样其实挺没意思的。 空气安静了下来。 江予直勾勾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等会儿放学后,我先去趟周老师办公室,应该用不了多久。你在老地方等我。 若绪问:等你干嘛? 江予: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有东西给你。 说话时,江予认真地看着若绪,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仿佛装着星星。 若绪最受不了江予这样热切的眼神,小心脏瞬间跳得飞快。一整个白天也没听江予提起这事,她还以为他忘了。 若绪低声道:不能在这里给吗? 江予往教室的方向扫了一眼,煞有介事道:不是说要保持距离吗。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送礼物这事万一被人看见了,影响多不好。 若绪一愣,脑子里琢磨着影响不好这四个字。 还没想明白,脑门便被敲了一下。她抬头,看见江予笑起来,脸上透着英姿飒爽的少年意气。 再说了,程若绪,这可是生日。你这人到底能不能有点仪式感? 第24章 致繁星 二十四 不得不承认, 江予的话,让若绪几乎忘了,自己正处在一段艰涩的单恋中。 当男生强调要单独给她过生日的时候, 当男生用热烈滚烫的眼神看向她的时候,她甚至有种错觉,即使江予没有男女方面的暧昧心思, 自己也是被他善待着的。 到了放学时间,若绪看向江予的座位。男生的书本还放在桌面上, 人已经不在了,应该是和付明璐一块儿去了办公室, 正在接受班主任的训话。 她收拾好书包,独自赶往教学楼后的小山坡。 小山坡的树林里有个篮球场, 偶尔有体育生在这儿练习, 旁边是已经废弃许久的教学楼。一条小路直通向学校的后门,平日里若绪和江予约好一起回家时, 便会选择在废弃教学楼旁的空地上见面。学校的师生大多会走前门, 这边人烟稀少, 碰见母亲冯佳薇的概率, 接近于零。 -- 第53页 这天,若绪像往常一样,坐在空地旁的长椅上, 等待着江予。 一想到男生的脸, 她的心就仿佛被浸泡在热水里,暖暖的,热热的, 温暖的情绪仿佛下一秒就会满溢。 不知不觉间, 天色暗了下来, 太阳在地平线上只剩下一道火红的圆弧。不远处的篮球场上,学生们陆陆续续散去了。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六点三十五,距离放学后江予和付明璐被班主任叫去谈话,已经过了近一个小时。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渐渐地,雨越下越大。若绪给江予发去短信:【下雨了,我在老楼等你。】 男生没有回复。 直到走进不远处的教学楼,若绪才在昏暗的走道上,看见了五个穿着校服的男女。 一行人着站在墙角抽烟,其中一个烫着卷发的女孩在发现若绪时,多打量了几眼。 这不是冯佳薇的女儿吗?女孩开口。 周学静,你认识?旁边抽样的男生问。 上周还在升旗的时候见过,长得跟她妈一样欠抽。 若绪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里一沉。她用余光看了眼说话的女生,对方靠在墙边,画了很浓的眼影,有一点面熟。 突然间,若绪想起来,眼前的人是冯佳薇班里出名的不良少女。 走廊对面的不良少女将烟头摁灭,直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走近。这让若绪感到不安,心里产生了想要离开的念头。可没等她来得及往回跑,头发便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住。 一瞬间,头皮传来钻心的痛,若绪忍不住嘶了一声。 身后的人笑起来,探头看了眼若绪衣服上的校牌,程若绪是吧,看来我没认错。过来跟我们聊聊天呗。 围堵若绪的一共三女两男,都是冯佳薇班里的学生。一群人骂骂咧咧的,从他们的言语中,若绪了解了自己被针对的起因。 始作俑者是那个叫周学静的女生。因为早恋被发现,作为班主任的冯佳薇把事情捅给她和男方的家长,直接导致男方父母给儿子办理了转学。 强行被分手的失意,再加上长久以来对冯佳薇变态管理方式的不满,让女生拉上同伙,气急败坏地选择了若绪,成为了她们的发泄对象。 窗外的天空剩下微弱的光,声控灯亮了起来。空气带着潮闷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三只虫子绕着顶灯不停地盘旋。 若绪困在走廊尽头洗手间的角落里,感受来自周遭的敌意。一开始,他们并没有动手,只是提出让若绪跪下,替冯佳薇道个歉,如果他们心情好,就会放若绪离开。 若绪当然没有答应。 于是,她迎来了变本加厉的、噩梦般的折磨。那些人用手扇她耳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发泄恨意。甚至企图脱光她的衣物拍下照片,来彻底羞辱她和冯佳薇。 大概出于自我保护,记忆在若绪的脑海里,已经变成了极其模糊的片段。 她不记得最后江予是怎么出现的,也不记得江予怎么赶跑了那群人,并抢下了他们拍照的手机。脑海的画面里只剩下头顶那盏摇晃的灯,和被灯光照亮的少年,他蹲下来,问她:脸疼不疼? 连自己回答的是疼,还是不疼,她也不记得了。 耳边不断有虫声飘来,带着潮湿的、腐朽的气息,像魔咒一般回响着,很久都没有散去。 那真是一个让人终生难忘的生日。 第二天,周学静和其他五个学生的所作所为被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了若绪那天傍晚的遭遇。 不良少年少女们的手机并没有被清理干净,某张照片意外流传了出来。画面里,若绪被人扯住头发,右脸是肿的,肩膀露出了大半,白色的内衣看得一清二楚。 可对于若绪来说,这并不是事情最残忍的部分。 某次课间,她听见坐在前排的女生无意间的聊天。 听说江予跟付明璐表白了,你知不知道? 旁边的女生表示意外,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周,两人被周老师叫去办公室谈话的那天。 刚谈完话就表白,胆子这么大? 都是成绩好的,周老师只是说两句场面话。谈话没到一刻钟就结束了,两人后来回到教室待了很久。有人从外面路过,还看见江予和付明璐都差点亲上了。 既然都表白了,为什么不直接在一起? 那边的人想了想,压低了声音:程若绪不是刚发生了那种事吗,江予估计得照顾她的情绪吧,万一人想不开了怎么办。 程若绪有些懵怔。 直到对话结束,女生们才发现当事人站在身后,纷纷一脸尴尬地离去。 那天的风很大,明明已经是深春,空气却冷得刺骨。若绪立在原地,一直思考着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她想起生日那天在走廊上,江予说的仪式感。 原来,这就是他给她的仪式感吗。 心底长年累月积累的委屈,在那一刻,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若绪不知道是谁做错了,什么做错了,让自己走到了狼狈不堪的境地。也许一无是处的少女心,才是最荒谬可笑的错误。 -- 第54页 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若绪手足无措。 冯佳薇由于忧思过度,病重入院。为了让家人安心,之后的小半个月里,若绪始终压抑着情绪,装作无事发生。 直到某天在走廊上,一位企图偷拍她侧脸的男同学在按下快门时,不小心打开了闪光灯。强光传来的瞬间,令人窒息的回忆被唤醒,周围的嘈杂声、议论声顷刻间变成了海水,统统涌向了若绪。 她蹲在地上,一边哀求着不要拍我,一边无法控制地嚎嚎大哭起来。 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让偷拍的人乱了方寸,原本没有恶意的男同学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渐渐地,学生围了过来,成为了一堵密不透风的牢笼。若绪被困在中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像沙砾一般在人前分崩离析。 直到班主任出现,才将她解救出困境。 一周后,若绪因为个人原因转学,并跟江予断了联系。这样一段卑微的少女心事,也在青春的兵荒马乱里画上了句点。 时间走得飞快。 等若绪收拾好情绪,适应了新学校和新环境,一抬头,毕业会考就在眼前了。 考试前两个月,是她度过的最孤独,最封闭的日子。 放学的时间越来越晚,回家有写不完的试卷,周围的新同学怨声载道,她却感觉自己很享受这份紧张。至少,当她把心思沉浸在学习里时,可以短暂地忘却掉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事。 考上理想的北屿一中实验班后,父亲程文晋提议过全家去新马泰旅游,若绪拒绝了。她报名参加了在上海举办的英语夏令营。很快,暑假到了尾声。 高中开学前一天,她在北屿一中的宣传栏里,看到了分班情况。 一共三个实验班,若绪在二班,六十二个学生的名字被列成表格写在一张纸上。扫视完一圈,名单上并没有江予。 再后来,她发现江予被分在名声最差的九班。 九班的教室在教学楼的另一头,跟二班遥遥相望。只有去实验教室上课时,才会短暂地经过。上高中的前三个月,两人没有打过一次照面。 往事越来越远,很多细节都变得模糊起来。渐渐地,若绪心境平和了许多。岁月的磨砺之下,她几乎忘了十五岁生日那晚的虫声,忘了在走廊上被人偷拍的恐惧,也忘了在听说江予跟付明璐表白时的心情。 她甚至几乎忘了江予。 本以为再无瓜葛的人,却因为一场高考的意外,被联系在一起。 回忆起往事,女生心底的情绪就像经年的陈皮。 微辛,微涩,但是,已经没有那么苦了。 *** 转眼在江予家待了一星期,没多久就是跟父母说好从厦门回来的日子。 家政阿姨还待在老家,得八月中旬才回到北屿。江予懒得另请钟点工,这导致家里的脏乱差日积月累。 眼看过几天就要回家,若绪为了报答江予的收留之恩,将屋子从里到外清理了一遍。 阳台是重灾区,左边堆满了杂物,右边摆了几盆枯萎的植物,花盆落了厚厚一层灰。若绪将杂物分类整理,又用新的花草替换了原来的死物。整个阳台顿时变得生机勃勃,焕然一新。 她给花盆浇水的时候,忍不住跟站在一旁的江予抱怨:你混得也太差了。 江予:怎么? 这么多喜欢你的迷妹,竟然没有一个愿意来帮你打扫卫生。 江予勾起嘴角,看着若绪:有你不就行了。 若绪没搭理他,将眼前的芦荟和铜钱草换了个位置,指着右边的竹芋问:这个放在上面会不会好看一点? 江予看着粉红色的叶子,道:放在哪都很娘。 若绪: 江予见若绪没说话,指着其中一盆问:这是什么? 虎皮兰。 好养吗?江予问。 我家里有一盆,初二买回来,到现在都还长得挺好。 江予走了两步,看见一盆矮矮的绿植,叶子间点缀着零星的白色花骨朵:这个我认识,是茉莉,之前见奶奶养过。 若绪点头:以后记得定期给它浇水。 说不定过两天就忘了。 因为嫌麻烦,江予不喜欢养这些小东西。原来的花草是母亲付雯放在这里的,一直由家政阿姨浇水。这几个月阿姨回家,那些小生命也随之葬送在了江予手里。 若绪摆弄着芦荟的叶子,又说到:我会在花盆边贴个小纸条,写上多久浇一次水。以后只要我能想起来,也会发消息提醒你。 江予听着,脸上一副你开心就好的表情。 也许是养了茉莉的关系,连客厅里都有股淡淡的清香味。 下午,男生出了趟门。若绪一个人坐在床边收拾行李。中途她给简怡发了条消息,问P图的进展。没过多久,简怡将处理过的照片传了过来,一共是四张,一张是鼓浪屿的石头旁,一张在厦大门口,还有两张海滩上的半身照。 简怡:我尽力了,画面有点糊。回头如果你爸妈问起来,你就说是拍照的人技术有问题。 -- 第55页 没事,有图就行了。若绪笑,结合起若绪不爱自拍的人设,父母那边应该能应付过去。 简怡:准备哪天回家? 若绪:明天吧。 简怡:我想还问你呢,八月十二号这天有没有空? 这周得去乡下外婆家,可能会玩两个星期,八号能回来,怎么了? 简怡:我们社那天有活动,可以过来帮我拍个照? 简怡加入了一家叫Venus的动漫社,擅长出唯美风的Cosplay,是北屿市最大的动漫爱好社,在圈内算小有名气。 若绪想了想,应该没问题。 两人聊完之后,若绪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五点半,她约简怡玩起了游戏。这回组队的除了闻一渡,林稚也被拉了进来。 经过一个多月的苦练,林稚已经上钻石。排位选英雄的时候,男生犹豫了一会儿,保守地选了个坦克。闻一渡挑了擅长的射手位,简怡继续玩辅助。轮到若绪时,她稍稍犹豫一下,准备玩打野英雄。 下一秒,扬声器里响起了简怡的哀嚎:程二绪,不要打野!不要! 可没等简怡来得及用语言阻止,若绪便按下了确认键。 被招募进来的路人甲五楼,不明所以地连发了三个问号。 若绪没开话筒,只是淡定回复了两个字:【别慌。】 因为对手比较菜的缘故,前两局若绪的表现中规中矩,对队伍没有太多贡献,但也不至于拖后腿。赢了两把后,到了第三局,局势开始转为逆风。 江予回家的时候,是晚上八点,他换完鞋进屋,恰好听见手机那头简怡撕心裂肺的声音:别冲上去! 啊! 程二绪,你怎么又死了?! 若绪看着暗掉的屏幕右上角0-7-3的战绩,发了个对不起。 连路人甲队友都暴躁地开了麦:打野你能不能别送了。还有上单,刚才那波明明不能上,你凑什么热闹。打野没脑子你也没有,你是打野的舔狗吗? 若绪没想到战局会崩得一塌糊涂,正沉浸在愧疚里,突然发现江予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了自己身边。男生瞄了眼屏幕,身体陷在沙发里,右手随意地搭在靠背上:这游戏现在不都是小学生在玩? 若绪没心情跟他搭话,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认真操作。 又一次送人头后,路人甲队友开始骂起了脏话。若绪愣了一会儿,讪讪地将路人甲静了音。 等待复活的间隙,江予来了句:这个英雄我会。 若绪抬头,表情有些意外。 寒假玩过。江予一脸漫不经心地说着,最好的时候进过省服前十。 若绪看着他,目光里似有波动:那你现在还玩吗? 江予看着她,笑起来:怎么,被队友喷成这样,想让我来救场? 在骑虎难下的风口,若绪最终还是请了江予这个外援。 虽然经济有差距,但劣势很快就被他弥补了回来。很快,江予一口气拿下对方四个人头,局势从逆风转成了顺风。 他的操作动作太过流畅,若绪甚至没太看明白。等她回过神来,己方已经取得了胜利。而若绪的打野因为后续收割了两波人头,拿下了MVP。 回到组的队,骂人的路人甲已经默默地退出了房间。若绪听见简怡激动的声音:程二绪,你太厉害了。后来法师屁都没放一个,估计脸被打肿了。你是开窍了吗?简直跟突然换了个人玩似的。 若绪: 自己应该怎么答,本来就是换了个人玩? 闻一渡也忍不住附和:安全带已系好,坐等程野王带飞。 简怡:啊啊啊,我也躺好了。快,再来一局。 若绪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犹豫了一会儿,打字道:时间有点晚了,我得去吃饭了。 闻一渡:哪有刚发车就让人下车的。 简怡:二绪,求求了,求求你别抛弃我。 若绪:好啦,下次再玩。 说着,她退出了游戏。 刚放下手机,便迎来了江予锐利的眼神。男生看着她,突然笑起来:程若绪,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还挺喜欢装腔作势的。 若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于是低下头,看着脚边的大包小包,选择岔开话题:这是什么? 江予:你的表演道具。 若绪不解:道具? 江予:不是说这几天出门旅游,跟家里在演戏吗? 她低下头,看着眼前的海鲜和甜点,纸盒的包装上,特别夸张地写了厦门特产四个大字。 若绪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前几天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江予竟然真把东西弄了回来:在哪儿买的? 有个朋友,开了家海产店。江予道,我听白洲说他是福建人。他给我搞来了这个。 若绪研究了这些东西一会儿,问:你怎么什么人都认识? -- 第56页 江予看她。 若绪:之前奶奶住院,大伯他们说也是你帮忙联系的医院。 有问题? 若绪想了想:就挺感谢你的。 感谢江予吊儿郎当的,似乎在玩味这两个字,有多感谢? 若绪被问得语塞。 江予低头,深黑的眼眸看着她:既然说到这里了,我得提醒一下。这些感谢,你都得记着。 程若绪:? 男生深黑的眼睛看着她,嘴角擒着笑意,干净的脸上有股勾人的邪气。 他笑起来:说不定,我哪天心血来潮,会让你还回来。 *** 这天晚上,若绪睡觉时间比平日更早,躺在偌大的床上,她经历了七天以来的第一次失眠。 窗帘开了条缝,屋子里有浅浅的光线。辗转到夜里三点,若绪才浅浅地入睡,醒来时却不到七点。出门时,江予提议开车送她,被她拒绝了:我已经订好网约车了,等会儿就到。 江予没再说话,只是替她拖着行李箱,一同走出小区大门。 早晨的风很大,天已经亮起来。附近的早餐店已经很热闹了,街道对面的包子铺门口排着队。 若绪看了眼身旁套了件短袖T恤的江予,想了想,说到:今天挺冷的,你先回家吧。 江予开口:没事。 若绪打量着他的脸,浓密的睫毛之下,漂亮的眼眸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她一时上头,忍不住开玩笑道:舍不得我? 江予认真思考了片刻,难得没有怼她:是有点舍不得。 这话反而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男生又说出了下半句:以后没人做饭,还得继续吃外卖。 若绪: 坦白来说,你做的菜,味道还可以。江予继续悠悠补充,如果以后打算做暑期工的话,可以考虑来我家做个兼职,赚点生活费什么的。 若绪无语:你想得美。 就这么有的没的聊着,过了五分钟,若绪看见自己约的车往路边开过来。 这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 嗯?江予打量着她。 一直想问你的,若绪道,我去过酒吧好几次,每次都听见你唱同一首英文歌开场。歌名叫什么? 风吹过来,撩起女生耳边的碎发,她抬头看着他,眼神很温柔。 江予对她的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感到意外,顿了顿,回答道:《Yellow》。 若绪一时没听清。 江予又重复了一遍。 若绪笑起来:黄色? 江予抿着嘴角,过了一会儿,低声开口:不是。 那会儿风很大,呜呜地往耳朵里吹。若绪一时没听清,抬起眼眸看他:什么? 算了。江予面无表情的:说了你也不懂。 若绪: 和江予道别后,若绪在的士上搜到了这首《Yellow》,耳机里传来了旋律,是温柔舒缓的节奏,莫名地和这个早晨应景。 她看着网页的介绍,歌曲来自一支英国的摇滚乐队。 当主唱唱到那句you know I love you so时,若绪下意识地往车窗外看了一眼。 不知不觉间,车开出了很远,和江予道别的路口,早已经消失在了视线里。 第25章 致繁星 二十五 回到家的若绪, 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腥风血雨。 进屋的时候,是冯佳薇开的门,若绪愣了一下, 叫了声妈。冯佳薇表情平静地点点头,没说别的。 母女十天前因为报志愿的事争吵,最后以若绪赌气出走收场。冯佳薇对此有怨言, 却没有旧事重提。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处到了中午,一家人围在桌子前吃饭。 父亲程文晋试图化解母女之间的矛盾, 一直在说着活络气氛的话:我们的若绪出去玩了这么几天,一点也没晒黑, 这天生丽质是像谁呢。 说完,他看了眼一旁的冯佳薇, 对方却没有接茬。 若绪皮肤偏白, 且不易晒黑,这点随了冯佳薇。以前院子里的大人见了若绪经常开玩笑, 说夫妻俩会生, 养了个闺女捡的全是父母的优点。 面对母女的沉默, 程文晋并没有气馁:若绪, 在那边吃不习惯吧。来,多吃点菜。今天的鸡汤是你妈早晨六点起床给你炖的。还有你喜欢吃的菠萝咕咾肉,前几天你不在, 你妈一直拿我当小白鼠。 在若绪的印象里, 冯佳薇很少做饭,且厨艺不精。小时候家里不常开伙,若绪偶尔饿了, 还得自己动手。也就是这两年, 父母才开始在家里吃晚饭, 大多数时候也是程文晋下厨。 若绪看着坐在对面的冯佳薇,回忆起一周前冲动之下对母亲说过的话,以及之后一连串的谎言,心底突然产生了罪恶感。 她夹了块咕咾肉,放进嘴里,点点头:好吃。 吃完饭,若绪将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一番。房间十来天没住人,书桌和床头柜却还是干干净净的,应该是被人打扫过。因为天气过于干燥,窗台上的多肉和虎皮兰有点儿发蔫。 -- 第57页 若绪浇水的时候,突然想到江予阳台上的绿植,男生平时粗枝大叶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记得给那些小东西浇水。 清理完衣柜,她又换掉原来的床单,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若绪去了趟大伯家,顺便看望奶奶。 在江予家待的十来天里,若绪虽然跟父母联系不多,却会隔三差五会给奶奶打电话。做完手术大半个月,奶奶的腿脚恢复了不少,已经可以拄着拐杖下地走路了。 见到孙女,老人脸上漫出笑意:若若啊,你回来了。厦门好玩吗? 还行。若绪答。 大伯母林惠给若绪倒了杯水,又让保姆阿姨从厨房端来切好的蜜瓜,便上楼陪着两个堂弟写作业去了,留下若绪和奶奶单独坐在客厅里。 祖孙两开始聊天。 若绪一边替两人摇扇子,一边问:奶奶,住在这里习惯吗? 奶奶慈祥地笑:挺习惯的,就是没一个人住得自在。原本我想搬回繁星巷去,你大伯和你爸不让。程兴和程泽马上要读高中,你伯母也挺忙的,现在还得顾我这个老家伙。 若绪琢磨了一会儿:那您想不想去我家住? 奶奶摇头:刚出院的时候,你妈问过我。她本来身体也不好,你爸工作又忙,还是算了。 若绪放下了手里的扇子,一脸殷切地看着老人:不是还有我吗,我也想和奶奶住在一块儿。 奶奶:若若马上就去上大学了。 还有一个月那么久。 一个月很快的。奶奶拒绝了孙女的热情,到那个时候,在家里跟你妈天天大眼瞪小眼,还不得憋死奶奶。 若绪听到这儿,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跟母亲冯佳薇比起来,大伯母林惠的性格更平和,也更容易相处。在两个儿媳里,奶奶和大伯母的关系较为亲近。对于奶奶更愿意住大伯母家这事,若绪一点儿也不意外。 奶奶继续说到:佳薇这人,品性是不错,就是太正直古板了。很多事情吃亏在了嘴上。她刚跟你爸经人介绍处对象的时候,不太喜欢说话,我还以为是没看上你爸。后来,我因为肾结石要做手术,你大伯母那会儿不方便,她一个还没结婚的小姑娘,跑到医院里照顾我。隔壁床的病友还一直问,她是不是我女儿。 若绪记得,这事她听奶奶提过。也许老人年纪大了,总是喜欢重复讲起过去,包括别人对她的好。 奶奶顿了顿,又想起什么来:对了,我听文晋说了之前你跟你妈吵架了,你也真是的,太不懂事了,大半夜从家里跑出来,差点没把人吓死。唉,跟奶奶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在怨你妈? 若绪睫毛垂下,眼眸里闪现了稍纵即逝的暗淡,迟迟没有答话。 奶奶将若绪的表情看在眼里,语重心长的:若若啊,几年前的那件事,她也不想的。你别记恨她了。 跟奶奶聊完,若绪给两个读初三的堂弟辅导了会儿功课,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她婉拒了伯母自己开车送的提议,准备坐公交车回去。等车的时候,夜风习习吹来,若绪站在昏黄的灯光里,脑海里一直想着奶奶说的话。 老人让若绪不要再记恨冯佳薇,这让她产生了一瞬间的迷惘。若绪不禁问自己,在她被冯佳薇的学生围堵之后,心里有怨恨过冯佳薇吗?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三年前,因为校园暴力话题敏感,影响恶劣,教育局和学校反应迅速,决定对五位不良少年少女进行严肃处理。台风过后,生活看似恢复了风平浪静,只是若绪的心里,始终有一部分无法释怀。 长久以来,程若绪深知自己母亲的为人。严格、较真,注重细节,这些品格放在教师身上,或许是褒义词。但若绪很难想象,冯佳薇班里的学生会像自己一样,几年如一日地对女人的完美主义逆来顺受。 因为冯佳薇没有妥善处理好师生关系,而遭到恶意报复,对于程若绪而言,这是一场无妄之灾。 再后来,冯佳薇病倒了,病因是怀若绪时诱发的红斑狼疮。 那天下午,母亲被急诊送入医院,长期给母亲看病的医生看着手里的化验单,不停地叹气:上个月来的时候,你爱人病情控制得很平稳,怎么突然又加重了? 父亲道:最近家里孩子出了点事,她整夜失眠,药也经常忘记吃,估计有点影响吧。 医生了然地看了若绪一眼。明明眼神平静又慈祥,可在那一刻,若绪却感觉自己成了一切错误的根源。 冯佳薇住院期间被下了病重,家人的注意力由若绪被报复拍照这事,转到了母亲的病情上。所有人都安慰母亲,作为一个老师,她对学生尽职尽责,她做的没有错。 于是那个问题又开始在若绪的脑海浮现出来。她忍不住想,如果冯佳薇没有做错,那错的是谁呢。 是她吗? 是不是真的像冯佳薇指责的那样,如果她那天傍晚没有出现在废弃的教学楼,如果她没有选择苦等江予而是早早回家,一切就不会发生? 母亲住院的大半个月时间,成为了她最煎熬的日子。她需要收起不好的情绪,假装没关系,假装不在意,小心翼翼地顾及母亲的情绪。 -- 第58页 大部分人的认知里,心理的创伤和生理的创伤比起来,不值一提。而若绪在人们能看见的地方强颜欢笑着,连眉头皱一下都是罪过。 后来,她看到了一个词,叫做原罪。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想,自己被生下来这件事,就是原罪吧。 如果,冯佳薇没有把她生下来就好了。 *** 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十点。 冯佳薇还在准备隔天去外婆家要带的行李。外婆家住在常林市乡下,离北屿不到三个小时车程。以往每年寒假的时候,若绪都会去外婆家住段时间,因为高三学习任务重,计划不得已被中断。一转眼,若绪已经一整年没见外婆了。 对于这趟短途行程,一家人很重视,父亲程文晋特地休了年假。冯佳薇整理着物品,见若绪路过,问了句:东西收拾了吗? 等会儿就开始收拾。 也不是今天非得弄好,都快十一点了,早点睡吧。说着,冯佳薇想起什么,对了,给你小表妹的东西,别忘了带上。 知道。 若绪应了一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从抽屉里拿出了冯佳薇弄来的毕业会考复习资料,随手塞进行李箱里。 小表妹今年刚上初二,若绪一直对她是否会打开这些题集表示怀疑,但冯佳薇说这叫做未雨绸缪。 她想了想,又塞进了两本没拆封的东野奎吾小说。她记得表妹喜欢看悬疑推理故事。 洗完澡躺上床,再次拿出手机,若绪这才发现江予一个小时前发来了一条消息。 【你有东西落我这了。】 若绪疑惑,她记得今天清理物品的时候,并没发现有什么遗漏。 她问:【是什么?】 江予:【你等等。】 很快,江予传来一张照片。 画面里,若绪穿着北屿一中的校服,正趴在课桌上睡觉。头发被阳光渐染成浅棕色,柔顺地搭在脖颈间。脸蛋很小,睫毛又长又密,整个人仿佛散发着温柔无害的气息。 若绪感到错愕,她甚至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被拍下这张照片的。 刚准备问江予,却见对方把消息撤了回去。图片瞬间消失在聊天界面里。 若绪不解:【?】 聊天界面的顶部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五分钟以后,江予终于回复了三个字。 【发错了。】 若绪看着屏幕上的发错了,愣了一会儿,缓缓打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然后,江予重新发过来一张图。 图片里是个小小的透明化妆袋,里面有洗发水和洗面奶的旅行套装。当初负气从家里跑出来,她担心江予那儿什么都没有,一口气拿了两套洗漱用品,这一套还没有被拆封过。 【都是些护肤品,要么你留着用吧。】 江予安静了一会儿,又发来另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把小巧的桃木梳子,边缘做成了半边心形。他问:【这个你也不要了?】 若绪一愣,梳子是简怡高二送的生日礼物。 她想了想,回复道:【先放在你家,我以后有空再来拿。】 江予:【以后是多久以后?】 若绪道:【后天我得去外婆家,下下周回来,到时候跟你联系。】 江予发来一个OK的手势。 眼看谈话即将结束,若绪犹豫了一下,又问:【对了,】 【还有事?】 若绪:【之前你发的那张照片,哪来的?】 江予:【什么照片?】 【你撤回的那张图,照片上的人是我吧。什么时候拍的?】 过了半分钟,对面的人才回复:【不是你,你看错了。】 若绪:【?】 【你已经眼花了,早点睡吧。】 然后,聊天被江予强行画上了句号。 *** 时间很快走到了周五,程文晋开着车,载着一家三口去常林乡下看望外婆。 外婆跟自己的舅舅一起住在家里的老宅。老宅去年被重新修葺过,屋子里宽敞干净。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家老小围坐在大圆桌前,大厅的电视里放着某综艺。十三岁的小表妹看得十分入神,甚至忘记了吃饭。 舅妈放下筷子,色厉词严的:冯诚诚,如果你想看电视,就坐去沙发上看,别吃了。 表妹冯诚诚被吓了一跳,立马回过头来认真扒饭。 若绪看到表妹一惊一乍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每年都来外婆家,但自己跟这个小表妹不算太熟。以前学习负担重,除了吃饭时间出现,若绪大部分时间会在房里看书或者写作业。姐妹俩唯一一次认真聊天,还是三年前。电视里正在放央视的《今日说法》,若绪跟着小表妹看了一会儿。也是在那时候,若绪才听表妹说,她喜欢看悬疑故事,最喜欢的作家是柯南道尔和东野圭吾。 旁边的大人在聊家里的事,若绪插不上话。 吃完饭,各自回房休息。以前若绪睡在三楼的小隔间,因为半个月前房间重新粉刷过,还有装修材料的味道,舅妈让若绪住在二楼,跟表妹挤一挤。 进了屋,若绪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清理。表妹冯诚诚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围观,过了一会儿,问:若若姐,你这次怎么没带作业过来? -- 第59页 高考已经结束了。若绪道。 对哦!小孩发出羡慕的感叹声,上次听奶奶说,你考上了清华,真厉害。 若绪笑了笑,将冯佳薇准备的习题资料和两本东野奎吾的书拿出来,递给表妹。 下面是我妈让我带的。还有小说,我记得你看悬疑,不知道这两本你会不会喜欢。 若绪送的书,是《秘密》和《侦探伽利略》。 小女生见到小说的表情显然比见到试卷高兴多了,精力旺盛地捧着《侦探伽利略》看了一下午。 到了夜里,若绪坐在沙发上,突然收到白洲发来的消息。 【你放在江予家的资料,可以借我吗?】 白洲指的东西,大概是高考过后,若绪一厢情愿塞给江予的复习笔记。她感到意外,印象中,白洲已经上大学了:【你用?】 白洲:【我准备拿给白汐看看。】 当初高考英语前发生的事,白洲帮过自己。若绪和白汐虽然有点气场不和,却没有办法拒绝白洲。 她想了想,道:【我已经送给江予,你跟他说一声就可以。】 白洲:【昨天我找他借,他不干。】 若绪:【他不干? 】 白洲发来聊天记录截图。 原来前几天,白洲无意间在江予家发现放满复习资料的书包,细问之下,他才知道是程若绪留下的东西。妹妹白汐今年刚经历高考,成绩考得一塌糊涂,为了这事,白洲妈妈没少数落他,埋怨他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带坏了妹妹,还说大二买新车的事就别想了。 他原本准备把程若绪的状元笔记带回家,在父母面前表现一下对妹妹学习的关心,没想到江予就用两个字打发了他 不借。 若绪听白洲说完来龙去脉,感到疑惑。 明明当初把东西塞给江予的时候,对方一脸看不上。住在江予家的十来天里,书包被扔在窗台上落灰,男生从来没有打开过,若绪还以为他把这东西给忘了。 更晚的时候,若绪给江予发去消息。 【之前给你的笔记,如果用不着的话,就给白洲吧。】 隔了十来分钟,江予回复:【谁说我用不着?】 若绪想了想:【那你会看吗。】 江予:【看心情。】 若绪:【】 江予:【程若绪,你这个习惯不太好。】 若绪不解:【???】 江予:【送给人的东西,总想着随时要回去,这是不对的。在你把它给别人的瞬间,它就不属于你了,明白?】 【】 程若绪没想到白洲没帮成,还莫名其妙被人上了一课。 这一晚睡觉前,表妹在墙边捣鼓了好半天。若绪问:怎么了? 蚊香液用完了。冯诚诚说着,一边在柜子里的抽屉翻找,呀,备用的也没有。 家里有蚊子吗。 冯诚诚道:蚊子可凶了,有次晚上没用电蚊香,我一整晚被蚊子咬得睡不着。若若姐,你招蚊子吗? 若绪想了想:还好吧。 冯诚诚又问:你什么血型? O型。 冯诚诚一惊一乍的:哎呀,O型血的人很招蚊子的。 是吗。 若绪对这事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自己家有纱窗,平时也会用电蚊香,蚊子很少。倒是在江予家住的几天被蚊子咬过几回。 跟江予说起这茬,男生还一脸恍然大悟,感叹难怪他感觉家里的蚊子少了,原来是上别人家的餐馆吃饭去了。 *** 虽然有空调和风扇加持,乡下的蚊子依然很猖獗。不过在若绪和小表妹之间,蚊子很一致地选择了小表妹。 清早起床,若绪刚洗漱完毕,从洗手间里走出来,迎面便碰上了睡眼惺忪的冯诚诚。 若绪看到表妹脑门上被蚊子叮的大包,有点想笑。 她问:这附近有商店吗,晚点我想去买点东西,顺便带蚊香液回来。 商店得去镇上,有点远呢。冯诚诚揉了揉眼皮上的包,姐姐你会骑自行车吗。 若绪摇头。 那吃完早饭我载你过去吧。 啊,不用了 其实若绪想问的是,你能载得动吗。 表妹倒是一脸轻松:没关系,爸爸本来也让我带你去逛逛。等我们去镇上回来,就去葡萄园。 若绪也没想到,她真会让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踩着自行车,一口气载了自己七八公里。在镇上的超市挑完蚊香和日用品后,若绪看了一圈,给表妹买了对方喜欢吃的巧克力和旺仔奶糖。 回来的路上经过家里的葡萄园。这会儿正是葡萄丰收的时候,枝繁叶茂的架子上,茂密的紫黑色葡萄挂在空中,一眼望不到尽头。 舅舅让两人摘点葡萄回家吃,冯诚诚很认真地执行了大人的指令。一个小时后,两人的收货颇丰。表妹掏出一个塑料袋,准备将葡萄分装起来。 若绪蹲下身,提着盛满葡萄的篮子,掂量了几下:我等会儿抱着,装在一起就行了。 -- 第60页 冯诚诚认真地摆手:有一袋是给朋友的。 回去的时候,冯诚诚特地绕了三公里的路,给朋友送葡萄。若绪远远地看见路口站了个高个子男生,皮肤偏黑,看上去阳光开朗。 若绪还没来得及问那人是不是冯诚诚的朋友,就听见女生老远跟人招手,大声地叫对方的名字:嘉佑 那个叫嘉佑的男生走上前,好奇地看着若绪。 冯诚诚介绍道:这是我姐。 嘉佑一脸礼貌:姐姐好。 少男少女在路边聊了会儿天,嬉笑声不时传来。程若绪不愿打扰,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玩起了路边的狗尾巴草。 她看着远处满脸阳光灿烂的小表妹,又想起自己,忍不住感叹起来,自己现在活得还不如一个初中生。 一边想着,她一边掏出手机,打算看一眼有没有新消息。 正在这时,面前的草堆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若绪直起身来,后退了几步,很快就捕捉到了枝叶的缝隙间窜过的蜥蜴。小东西速度极快,一转眼的功夫,便消失在某个石缝里。 等她缓过劲儿来,再次看向手机,发现自己已经打开了和江予的聊天记录。记录栏的最后一行,赫然多了一个小脑瓜里都是你的橘猫表情。 橘猫表情包是简怡上周发过来的,因为觉得很可爱,若绪将它保存了起来。也不知道刚才触碰到了什么神奇按钮,大概是慌乱之中,她不小心按下了发送键。 没等她来得及将信息撤回来,江予那边便回了一个问号。 若绪有点头疼,思前想后,她打字道:【不好意思,刚才按错了。】 江予:【】 江予:【你原本想发的是什么?】 若绪:【?】 若绪:【没什么,就是按错了。】 江予:【哦。】 安静了一会儿,那边的人又问:【在忙什么呢?】 若绪:【没在忙。】 若绪望了眼对面的小表妹:【看初中生谈恋爱。】 江予:【明白了。】 江予:【所以,你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初恋,是吗?】 若绪:【】 估计初恋这个梗,在江予这里一辈子都过不去了。 冯诚诚跟嘉佑聊了二十来分钟,才想起自己坐在路边的单身狗姐姐。她跟男生道了别,一蹦一跳地走到若绪跟前,心情甚好:若若姐,我给嘉佑送葡萄的事,你千万别告诉我妈啊。 若绪听了,心照不宣地笑:他是你小男朋友? 不是不是!表妹急忙反驳,他只是,只是我最好的朋友! 晚上,大人们在楼下打牌,若绪看了会儿电视,不到十点就回了房间。窗户正对着群山和旷野,零星的灯火点缀其间。很远的地方有一条隐约的亮线,是穿过荒野的高速公路。 乡下的夜晚,安静又深沉。 若绪上床不久后,表妹也准备睡觉了。小女生躺在旁边翻来覆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若若姐,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你谈过恋爱吗? 若绪对于冯诚诚的问题不觉意外,她答道:没有。 冯诚诚:那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嗯,有吧。若绪应声。 冯诚诚小声道:可以跟我说说吗。 若绪问:你想听什么? 冯诚诚想了想:比如那人长得帅不帅,你喜欢他什么。 小女生的话语里满是好奇心,让若绪忍俊不禁。这一刻,她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了江予的脸,于是回答道:没什么可说的,他心里在意的是别人。 冯诚诚有些失望:那算了。 大概是聊起少女的心事,那个夜晚,若绪在入睡前,又想到了江予。 其实,初三那年转学之后,江予来找过若绪一次。 当时天已经快黑了,晚霞将江予勾勒出了模糊的轮廓。即使光线昏暗,若绪还是认出了那个等在自家楼下的身影。 江予看起来很疲惫,他沉默着,似乎在努力组织脑海里的语言。踟蹰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就跟你说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太久。十七号那天从办公室出来之后,我本来打算直接去找你,但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太紧张了。 当时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一个月,若绪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绪已趋于平静。可看到男生的瞬间,不好的回忆再次被勾起来,那些被抛弃、被否定的感觉迅速涨潮。胸口憋闷得厉害,像被什么压着一样,让人喘不上气。 在这样负面情绪之下,似乎逃避才是最优解。 事实上,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就极其强烈地排斥和过去有关的一切。 若绪低下头,没有接话,安静地朝前走去。结果江予很快追上来,挡在了她面前。 我上周去过你的学校,没等到你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说说话。江予的声音很沉:你呢,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这话仿佛点醒了若绪,她抬起眼眸,平静地看向他:你真的跟付明璐表白了? -- 第61页 江予一愣。 女生冷眼看着他表情里的失措:我听人说,你和付明璐已经在一起了。恭喜你呀。 一贯淡定的男生,眼神里闪过难得的慌乱,那真的只是个误会,你知道 没等他说完,若绪便打断他,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付明璐是你的救世主。 听到这话的瞬间,江予满脸不可置信。 若绪平静地看着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就站在你身后我亲耳听到的,总不至于是误会。 话音落下后,空气变得死寂。江予张了张嘴,过了片刻,终究是没有发出声音。 若绪感觉有点累。她轻轻呼了口气,决定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见面。 然而,没等她迈开步子,江予就迫切地拉住了她的手。男生的力气很大,漂亮的眼睛微微发红,满溢的情绪像愤怒,又像悲伤。 可不管那些情绪是什么,都跟若绪没有关系了。 一切如同她心中那朵已经枯死的玫瑰苗,任凭雨打光照,也无法再开出花来。 她的表情依旧是平静的:江予,算我求你,以后别来刺激我了,好吗? 男生呆愣在原地。若绪没再看他,用力掰开了他的手,转身往楼道里走去。 那天吃完晚饭,若绪打开了许久未用的社交账号,然后,看见了这半个月江予陆陆续续发来的留言。 留言一共三十几条,有文字,也有语音,大部分在解释他跟付明璐的关系。 最近发来的消息是半小时以前,若绪认真地看了一遍,又想起这一年里发生的林林种种,突然觉得讽刺。或许,对方绞尽脑汁地作出解释,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在照顾她的情绪。 那个瞬间,她突然想起《狼来了》的故事。 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她满脑子里,都是那个听过一千遍的谎话。 再次和江予打照面,已经是进入北屿一中之后的事。 程若绪在二班,江予在九班,教室坐落教学楼的两头,且是不同楼层,平日照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上高中的第一年,两人见面的机会寥寥可数。 高一下学期的春天,学校组织了一场篮球赛。男生们正处于热血沸腾的年纪,为了比赛,训练得如火如荼。某天下午第 三节体育课,若绪在操场活动的时候,看见江予班里的一群人在练球。 男生们奔跑得很激烈。进攻中,有人试图扣篮,篮球砸在篮筐上,径直飞出了边界,向坐在场边的若绪滚过来。 若绪看着停在脚边的篮球,微微出神,然后,她听见球场中央响起了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 同学,麻烦你把球扔过来。 她抬头,看见说话江予站在不远处,男生个子很高,身型偏瘦,有着恰到好处的肌肉和骨节分明的轮廓。他穿着11号的白色篮球服,皮肤是健康的白,配上那张挑不出缺点的脸蛋,是非常醒目的存在。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和脖子滑落,带着股热气腾腾的少年感。阳光之下,他的恣意张扬一如往日。 他叫程若绪同学,礼貌又疏远。 这是进高中后的大半年里,江予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第26章 致繁星 二十六 和江予之间横亘的三年, 对于若绪而言,就像做了一场不太真实的梦。 江予在的九班,是北屿一中有名的差生班, 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占了多数。江予靠着自己的社交本领,在九班过得如鱼得水,结交了一帮混日子的朋友。 渐渐地, 若绪能不时地听到关于男生的消息,他抽烟喝酒打架, 上课时公然顶撞老师,和女生的暧昧传得天花乱坠。可偏偏是这样的人, 考试名次永远得体地维持在中游,做的混账事从不让人抓住小辫子, 谁都拿他没有办法。 篮球场上短暂的照面过后, 两人上高中后的第二次交集,发生在高二。 因为学校离家有半小时的车程, 从高一下学期开始, 冯佳薇就给若绪在北屿一中附近找了家托管。很长一段时间里, 若绪过着家、学校和托管所三点一线的生活。 秋天的时候, 托管所负责阿姨因为要去□□忙带孙子,停止了营业。若绪一时间午休没了去处,放学后便常常跟简怡去食堂解决午餐。 几乎每天中午, 若绪都能在食堂碰见江予。 九班的教室离食堂更远, 经常等若绪打完饭找位置坐好,江予才气定神闲地出现。男生跟没看见若绪似的,拿着餐盘径直坐在一旁的饭桌上。 因为男生长相出众, 平日里没少受到异性的关注, 和若绪吃饭的女生朋友都认得他。 某天吃饭时, 同桌的女生甲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指了指江予的方向。 简怡发出疑问:怎么了? 女生甲:你们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 又换了。女生甲道,女朋友又换了。 另一旁的女生乙义愤填膺,低声吐槽了句:呵,渣男。 若绪往江予的方向看去,微微出神。下一秒,对面的人突然转过头,锐利的眼神迎面跟若绪对上,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一愣,尴尬又狼狈地别开视线。 偶尔因为做题,若绪很晚才吃午饭。这天去食堂的时候,大厅里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学生。若绪挑了个靠窗的空桌吃饭,没过多久,有人便端着餐盘出现在了餐桌的对面。 -- 第62页 她一抬头,看见了近在咫尺的江予。 男生穿着校服,整个人英挺而清俊。他扫了她一眼,没有打招呼,径直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一顿饭下来,两人相隔不到一米的距离,却始终没有说话,仿佛校园里偶遇的陌生人。若绪绷直了背,吃饭的速度也比平时快了一倍,匆匆忙忙地便解决了午餐。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点,若绪在食堂吃饭,江予又碰巧落座在她的正对面。 尴尬在空气中蔓延,若绪觉得这沉默实在太诡异。好在没过多久,两男一女便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眼镜男叫了声江予的名字,顺手把餐盘搁在桌面上。 干嘛又一个人吃饭,刚才徐雅琴找了你半天呢。 一旁叫徐雅琴的女生暴躁地踢了眼镜男一脚:别乱说话,谁要找他了。 女生上身穿了北屿一中的校服,下身穿的是学院风短裙。若绪认出来这三位都是九班的学生。 你们怎么过来了?江予问。 眼镜男笑呵呵的:听说你这段时间都来这里,我们也来感受一下学校食堂是什么滋味。予哥,这边坐不下,要么跟我们一起换个桌? 食堂每张餐桌只能坐四人,若绪和江予已经各占了一个位置。 江予冷然地拒绝:不换。 眼镜男猜想江予是懒得换,转头看向若绪:美女同学,我们仨和这个帅哥是一起的,能不能麻烦你 江予继续打断他:她也不换。 这反应让眼镜男颇为意外,他笑起来:予哥,怎么回事,你是看上人家美女了? 江予没答话。 面对眼前发生的事,若绪有些无所适从。她想了想,站起身来,对眼镜男几个道:我吃完了,要么,你们就在这里坐吧。 江予清冷的目光探过来,抿着个嘴,直勾勾地看着她。 眼镜男见若绪让座,一脸热络:美女不仅长得好看,还心地善良。你是二班的吧,我认得你,要么下次我请你去 话音未落,眼镜男便发出一声痛呼,他低头,看见江予正收起刚踹过来的脚。 你踢我干嘛! 江予面不改色:别在我吃饭的时候发/情,影响食欲。 若绪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很快便收拾好桌面,起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周末,冯佳薇给若绪重新联系了一家托管。地点在北屿一中旁边的小区,走五分钟就能赶到学校。从那以后,若绪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去过学校食堂。 高中第三次跟江予打照面,是那年十二月的校园文艺汇演。 若绪因为被老师找去谈话,汇演开场时迟到了几分钟。走进礼堂大门时,沸腾的音乐扑面而来,她抬起头,迎面和江予的视线撞上。 男生目光扫过她,眼眸毫无波澜。 就在她以为两人就要擦肩而过时,江予突然讥诮地开口 至于吗?为了躲我,连饭都不吃了。 江予说完,便径直走了出去。 若绪晃了晃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味过来男生指的是什么。两人在餐厅频繁偶遇这事发生没多久,若绪因为找到了午休托管,没再去过食堂,对方却因此产生了误会。 若绪愣在原地,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另一头便传来简怡的声音,程二绪,快来后台呀。第三个就是我们的朗诵。刚才周老师改了词,你和林稚再对一遍。 她终于回过神来,飞快地走进了礼堂。 *** 表妹房间的窗帘薄薄一层,不到六点,夏日清晨的阳光便透入室内。若绪一连几天都起得很早,洗漱完毕后,她会趁着清晨去田间遛遛家里的小土狗。等冯诚诚醒来了,两人再一起去葡萄园,帮忙家里摘葡萄。 葡萄架有一人多高,对于刚过一米五的冯诚诚来说,即使惦着脚尖伸手也够不着。开工前,女生摆好小板凳,给程若绪做起了示范。 若若姐,摘葡萄的时候,你可以从下面托住它,再用剪刀把上面的柄剪掉。冯诚诚道,等会儿记得要把手套戴上。 说完,她从凳子上跳下来,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掏出一双白色纱布手套,递给若绪。 若绪戴上手套,问:怎样看葡萄熟没熟? 冯诚诚指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串葡萄:这样又紫又大的,就是熟了,如果你不确定,可以自己先尝一尝。 若绪点头,准备开动,又听冯诚诚一惊一乍道:对了对了,这里蚊子很多,我给你喷点花露水。 说着,她从机器猫口袋似的背包里面掏出一大瓶,朝若绪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腿喷了喷。一瞬间,空气里弥漫着驱蚊水的香味。 一连几天,除开中午休息的两个小时,若绪都会从早上忙到傍晚。 这天回家的时候,已接近下午六点。气温降了下来,西边的天空飘着粉色的火烧云。她坐在冯诚诚的自行车后座,风呼呼地吹来,整个人心情很好。 听见手机的提示音,她拿出来看了眼,才发现微信里一共积攒了七八条未读消息。 最上面那条是简怡发来的,对方说起漫展的事。 -- 第63页 【二绪啊,你是下周四回来吧,周末拍照的事没问题吗。如果你可以来,我就不和闻一渡提这事了。他拍的照根本没眼看。】 若绪笑起来,回复道:【没问题。】 若绪喜欢摄影,小时候经常拿着家里的相机给别人拍。十三岁那年,程文晋作为考试的奖励,特地送了她一台卡片机,后来还玩过大伯家的单反。她审美在线,拍出的照片一直都不赖。 如果不是因为初三的事情发生后,她很长一段时间极其抵触拍照,现在的技术应该会更好一点。 接着,简怡告诉了若绪漫展的时间和地点,又发来漫展活动的官方海报。 若绪在Coser的人物群像中,找到了简怡扮的角色,是《银魂》里的神乐。橘色的头发和圆圆的发髻,衬托得女生的脸特别可爱。 若绪退出和简怡的聊天界面,继续翻着未读消息,发现江予在中午两点时,发来过一张照片。 对方拍的是阳台上的薄荷。叶子耷拉着,看起来有些萎靡。 江予问:【这是什么情况?】 过了十多分钟,大概是见若绪没回,又连续发来好几条。 【得了病,还是缺水?】 【???】 【你在干吗。】 若绪仔细看了眼江予发来的图,原本绿油油的植物泛着枯黄,背景左边的铜钱草也蔫蔫的,问他:【这几天没浇水吗?】 江予反问她:【你留的纸条上不是说一周浇一次?】 若绪:【那是贴在芦荟和虎皮兰上面的。需要多浇水的植物我放在左边架子上了,薄荷和铜钱草每天都得浇。】 江予:【哦,我才看见你在这两个花盆旁边也放了纸条,可能被风吹下来了。】 若绪没来得及接话,那边又发来消息。 江予:【还好这只是植物,如果是其它生命,等你发来消息,它们已经失去抢救机会了。】 若绪:【】 回到家里,客厅满是食物的香味。若绪吃完饭后,陪长辈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大人们聊着天,冯诚诚在看爱豆演的古装剧,若绪不感兴趣,在一旁无所事事。 八点半的时候,大人们开始玩扑克,若绪上楼洗了个澡,顺手把自己和表妹的脏衣服一起扔进了洗衣机。 回到卧室时,她看见手机有了新的提示,一边用毛巾抹着湿淋淋的头发,一边解锁屏幕。 江予又发张了图过来,是枯掉的薄荷,枝干比之前笔挺了一些。男生问:【下午浇完水后,它就变成了这样。是还有救的意思?】 【是吧,植物生命力都挺顽强的。】 江予发来一个OK的表情。 隔了十来分钟,那边又问:【在忙?】 若绪:【怎么了?】 江予:【你回消息回得很慢。】 若绪一愣,意识到对方在抱怨自己受到了怠慢。她简单解释:【我这几天在摘葡萄。】 江予:【?】 若绪给对方发去照片。 画面的右上角,炽热的太阳透过葡萄架照过来,紫色的葡萄沾着水滴,上面是细碎的阳光,晶莹剔透。不远处的地上蹲了只可爱的白色小土狗,正对着镜头在疯狂摇尾巴。 过了几秒,江予问:【你人在哪?】 若绪道:【在拍照。】 江予:【哦。】 江予:【什么时候回来?】 若绪:【还有一星期吧。】 江予:【别忘了来我家拿走东西。】 在乡下跟外婆、舅舅一家待在一起的日子,时间走得特别快。若绪回北屿这天,舅妈拿来了一筐头天采的葡萄,又特地杀了两只母鸡,让若绪带回家吃。 道别的时候,冯诚诚站在大人后边,格外沉默。舅妈拍了一下自己女儿的脑门:平时不让你说的时候叽叽喳喳讲个不停,这会儿让你跟姑姑、姑父说话,又不说了。 冯诚诚也没顶嘴,过了好一会,突然跑过来,扑进若绪的怀里。小女孩力气大,双手将若绪抱得很紧。 几天的相处下来,若绪觉得自家的小表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她对眼下的举动感到意外。 女孩低着嗓子,闷声闷气的:若若姐,你国庆节还来我家玩吗? 舅妈插话:人家要去北京上学,国庆假期就那么几天,回来怎么方便。 冯诚诚又问:寒假会来吗? 若绪答:应该吧。 冯诚诚吸了吸鼻子:嗯,那你记得把这几天拍的照片发给我,我等会儿放在朋友圈里。 冯诚诚说若绪照片拍得很好看,这段时间臭美地让若绪拍了不少照片。 若绪笑着答应:好。 回到北屿的当晚,若绪便把照片从数码相机拷贝下来,给冯诚诚发了过去。半小时后,冯诚诚回复道:若若姐,照片我已经传上去了。你有空来帮我点赞。 若绪刷了会儿冯诚诚的朋友圈,早早睡了过去。第二天,她跟江予约好,去男生家拿回上次落下的东西。 离开了两个多星期,江予家里还是熟悉的模样。男生穿着浅灰色的居家服,整个人看上去懒散又傲慢,他垂下眼眸,上下打量了若绪一眼,问:你手里提的什么? 舅妈送的葡萄这天气容易坏,若绪一家吃不完,便给江予拿了一袋。她笑:是我舅舅家自己种的葡萄,很甜,给你尝一尝。 -- 第64页 江予淡淡地回了个哦,一副对食物兴致寥寥的模样。 对了,我的东西你收在哪了?若绪问。 江予指了指楼上:放在浴室右边的柜子里,你自己去拿,然后,他回到沙发上躺着,继续看起了电影。 若绪走上二楼,经过江予的卧室时,往门内扫了一眼。屋子有点乱,不过尚在可忍受的范围之内。她进浴室拿到化妆袋后,突然想起之前留下的植物,又转身去了阳台。 薄荷和铜钱草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多肉也微微发黄,看上去不太健康。若绪给植物浇完水后,把喜阴的植物全部挪到了墙角。 等她折腾完这些小东西,已经过去了大半小时。 回到客厅的时候,江予侧躺在沙发上,不声不响的,似乎是睡着了。 若绪原本没想打扰他,可看着男生冷俊的脸,她的心脏蓦然一动,双脚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停在他的跟前。 不管江予摆出什么表情,目光总有种疏离感,甚至称得上冷漠。只有在闭上眼睛的时候,那些锋芒才被会隐藏起来,让人感觉是可以亲近的。 午后的阳光洒在男生近乎完美的轮廓上,他浅浅地呼吸着,像婴儿沉睡一样宁静,眉宇之间那颗浅褐色的痣,让他的眉眼有种病娇的美。 若绪看着这样一张脸,微微出神。 让人措手不及的是,突然之间,面前的人睁开了眼睛。 男生脸上的柔和瞬间被收敛,表情得意又张扬。若绪的脑子有点懵,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刚才的江予,一直在装睡。 她听见他问:程若绪,你想干什么? 若绪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江予并没有就此放过她:这么认真地盯着我看,这回的理由是耳机线,还是充电器? 咄咄逼人的语气,似乎没打算给她留下一点余地。 显然,看到她此刻的窘迫,他是幸灾乐祸的。 哦,我知道了。你在阳台上养那些花花草草,又把东西故意落在我家,其实是为了制造和我单独相处的机会。 语气十分笃定,让人不知如何反驳。若绪脸上一阵阵发烫,跟火灼了似的。她听着江予让人又羞又恼的话,看着他嚣张恣意的表情,难堪得不行,心一横,发誓要离眼前的祸水远一点。 猝不及防的是,男生突然抬起手,在若绪打算逃离的须臾之间,将她一把按在身前。清冽的马鞭草香随即渗透进了每一种感官,强势地、密不透风地将她整个人裹挟住。 若绪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和江予的距离从来没有这么近过,男生的身体很热,热得发烫,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变成升腾的雾气。 挣扎了一会儿,未果。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仰起脸,肆无忌惮地吻了过来。 第27章 致繁星 二十七 大脑空白了好几秒, 若绪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初吻。 和想象中的第一次不太一样。 在若绪的认知里,初吻应该是青涩的、纯洁的, 两个人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在未知领域浅尝辄止。而不是现在这样,男生的唇热得发烫, 紧紧地跟她纠缠在一起。 马鞭草沐浴露的香气充斥在周围,她闻着熟悉的味道, 整个人僵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突然间, 有湿热的东西探入。她一惊,下意识往后退, 可抚在后脑勺的手瞬间收紧, 让人瞬间动弹不得。 江予的唇齿,带着如清酒般的□□, 温柔又无法抗拒。 空气越来越热, 若绪感觉灵魂都快被点燃了。直到男生稍稍喘息, 她才找到机会挣开桎梏。 江予的表情依然高傲, 居高临下得仿佛是一切的主宰:怎么样? 若绪疑惑。 这都第三次了,我看你这么怂,干脆满足你。 语气轻飘飘的, 仿佛在谈论午饭吃什么这样稀疏平常的事。若绪只感觉仿佛有一盆冰水迎头泼下来, 心中刚燃起的火焰,也随之被扑灭。 也许,在江予的认知里, 小时候的他们可以分享同一根棒棒冰, 可以挤在沙发上一起睡午觉, 现在的他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毫无顾忌地亲吻。 可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随意。 安静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开口:你什么没玩过?别招惹我。 空气有片刻沉寂。 意乱情迷的气氛渐渐退去,男生眼睛里的温度也冷了下来,他一脸高高在上:就没玩过你这样的。 若绪没说话,她擦了擦嘴,像是擦掉什么脏东西。那一瞬间,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她早该离他远一点的。 即使若绪回到家,整个人也久久没有缓过劲儿来。 江予那双眼睛总是不自觉浮现在脑海里,男生看她的时候,如同天生的捕手盯着手到擒来的美食。她讨厌他浑身上下散发的、胸有成竹的掌控感。 若绪没作多想,把江予的联系方式拉黑了。等情绪平复下来,她在几个朋友组的小群留言:【有人玩游戏吗?】 简怡跟二十四小时蹲在手机前等待中单法王发号施令似的,不到十秒就回了消息。 【来呀来呀,二绪你打野吧,我马上上线。】 -- 第65页 若绪一怔,想起上次和简怡玩游戏,自己的打野英雄被路人狂喷,最还后是江予救的场。 她发了一会儿呆,才回答到:【不玩打野了。】 【为什么??!】简怡说完,发来一个失望的表情。 闻一渡也加入了聊天:【绪姐,你上次打野玩得挺好的,干嘛不玩了?】 若绪说出实情:【上次打野最后Carry那段,不是我自己玩的。】 简怡疑惑:【那是谁玩的,要么你让这个好心人带带我们,花钱也行的那种!】 若绪:【一个朋友,他现在不太方便。】 简怡有些失望:【我那天看你开挂一样的表现,还以为这个暑假大家一起努努力,能上王者呢。】 闻一渡在一旁泼起了简怡的凉水:【你这样的,还想上王者?】 简怡不乐意了:【我这样的怎么了?被你拖后腿拖得太少?】 然后,两人在群里吵了起来。若绪没再说话,躲在手机后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了十来分钟,谁都不肯承认自己是技术比较差的那个。 直到这时,若绪的心情才好了一点。 一共玩了两局游戏,若绪选的是法师。所谓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她化悲愤为力量,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最后成功地拿下了两场比赛的MVP。 退出游戏时,她才看到白洲发来的消息。 白洲:【周日有空吗?】 若绪:【怎么了?】 白洲:【准备叫几个朋友上我家玩,江予、方煜城都在,其他人你基本也认识。过来吗?】 若绪拒绝道:【那天有个朋友参加漫展,让我帮她拍照。我已经答应她了。】 白洲:【哦,那下次再约。】 若绪发过去一个笑脸。 过了两分钟,白洲又道,【有件事还没跟你说。江予已经把复习资料借我复印了一份。谢谢你。】 若绪不解。早些时候,她是跟江予提过把笔记给白洲的事,不过当时男生不是拒绝她了么。 不仅拒绝了,还一本正经地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将她教育了一番。 若绪也不知道江予的态度转变是怎么回事,只是回复到:【不用客气。】 原本准备结束对话,若绪突然想起什么,她问白洲:【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白洲问:【怎么了?】 若绪顿了顿,用微信绑定的银行卡,给白洲发了九万块的转账过去。 白洲平日里抢红包习惯了,这会儿看见一个喜气洋洋的转账图标发过来,下意识就点开,并按下了确认。待回过神,他才看清上面的数额写着九万。 他一惊,立马发过去一排问号:【??????】 若绪很平静地回复:【麻烦你帮我转给江予,这是高考后发的奖学金和收到的赔偿,我之前说过要给他的。】 白洲忍不住问:【为什么不直接转他?】 【我转的话,估计他不会收。所以拜托你了。】 直到聊天结束,白洲依旧满脑子问号。不过他很快理清了思绪,给另一边的江予发去消息:【程若绪有个东西让我交给你。】 过了十来分钟,那边的人问:【什么?】 白洲将若绪发来的钱如数转给了江予,可过了十来分钟,转账也没有被确认。 于是,他解释道:【她说是高考的奖学金。】 江予回答:【我不要。】 白洲一脸懵:【那这钱怎么办?】 江予:【你自己想办法还回去。】 白洲发了个黑人问号脸。 江予:【对了,你帮我转告她,作为一个成年人,拉黑这种行为真的极其幼稚。】 白洲:【?????】 然后,江予那边再也没了动静。 白洲看着最后一条消息,想起账面上多出的九万块钱,忍不住在心里骂起了脏话。 艹,为什么是他。 *** 若绪早上醒来时嗓子有点痒,鼻子也总是堵着,呼吸不畅。她把这归因于回来的头几天晚上,空调温度开得太低。走出房间喝水时,她不小心咳了声,坐在一旁的程文晋问:若绪,感冒了? 她答:嗓子不太不舒服。 冯佳薇道:泡点胖大海吧,等会儿让你爸买点药回来。 因为长期生病,冯佳薇这些年积攒了不少养生知识,她和同龄的几个教师朋友时常交流经验,对此颇有心得。早餐是各种五谷杂粮,每天泡一杯红枸杞和黑枸杞。此外,她还买了两个泡脚盆,晚上看电视的时候,便拉着程文晋跟她一块儿泡脚,里面放了各种若绪没听过的中药材。 若绪:不用,喝点热水就好。 后来吃早餐的时候,若绪听见冯佳薇跟程文晋说起昨天的事。 住在六栋单元楼的张老师,昨天女儿结婚,在附近的万豪酒店摆酒席。同一小区的好几位老师也都去参加了婚礼。吃饭的时候,大家坐在一张饭桌上,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八卦。 我这几天不是回乡下了吗,听说陈淑华上周在家里大闹了一场,气得要跟他老公离婚。昨天婚礼她人也没来,只是托周碧云带了个红包过去。 陈淑华是付明璐的母亲,当初高考完后,她还上自己家问过若绪的估分。也许因为曾经是情敌关系,对于跟付明璐有关的事,若绪总是会更敏感一些,她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父母的聊天。 -- 第66页 程文晋在看杂志,一边搭话:发生什么了? 冯佳薇道:说是在家里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翻到了女儿的日记,这才知道孩子都上高三了,还在谈恋爱。 程文晋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我记得她家女儿高考成绩也不差。 怎么不是大事。冯佳薇道,你不知道现在的孩子有多早熟。初三的时候,璐璐还在她妈眼皮底下,都能跟那个江予扯上关系,真是胆大包天。高三快考试那个月,那男的又来找过她。陈淑华怀疑是这事影响了情绪,才害得她女儿考试发挥失常。 程文晋问:这跟她老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闹到要跟她老公离婚的地步? 陈淑华当时想打女儿,被老付拦下来了,也跟你的说法一样,不是大事。结果淑华听完后气得不行。冯佳薇道,唉,你不知道,老付平时工作那么忙,哪里有时间管女儿。孩子从小学到参加高考,不管是上学接送,还是去各种培训班,都是淑华一个人忙前忙后,估计她心里早就有怨气,觉得自己的女儿高考没考上清华北大,都是因为孩子爸在当甩手掌柜。 程文晋没说话,默默开始反思起自己作为丈夫和父亲,这些年来,有没有对家庭和女儿尽职尽责。 若绪听完冯佳薇和程文晋的对话,这才知道,高考之前,江予特地找过付明璐。 她有些恍然。记得之前的同学聚会上,江予和付明璐待在同一个包间,吃饭说话时自然随意。散场后,付明璐还坐了江予的副驾回去。 也许是若绪在这种事上太迟钝,那天晚上的她,没看出这两人之间有任何异样。 她又想起那天在江予家里,男生堂而皇之吻她的场景。事后,对方却高高在上地说,自己不过是为了满足她。 高中三年间,她不时听到江予渣的传言,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有机会切身体会了一次。 第28章 致繁星 二十八 在家里待了一整个白天, 若绪逛了会儿论坛。到了傍晚,她的嗓子疼得更厉害了,仿佛有火在烧。若绪想到第二天答应简怡去漫展拍照, 为了不误事,她出了趟门,在附近的药店买了两盒感冒药回来。 晚上八点, 简怡发来漫展的邀请函,并告诉若绪去会展中心的公交线路。两人聊完后, 若绪吃下感冒药,很快便睡了过去。 也许是药物发挥了作用, 第二天醒来时,若绪的鼻子通畅了, 嗓子也不疼了, 除了让人犯困的药物副作用,若绪并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漫展离若绪家有五十分钟车程, 女生到达目的地时, 会场已经很热闹了。来现场的除了漫迷, 还有简怡这样背靠社团的Coser。 若绪走到入口处, 远远便看见几个Coser站在一块儿,有男有女。旁边有一群女生,正排队等着跟他们合影。 若绪一眼便在人群中认出了简怡。女生今天穿了件红色旗袍, 头上的橙色假发被绑成两个可爱的发髻, 看上去很有活力。 等女漫迷们拍完照,简怡带着动漫社的朋友向若绪走来。 一行人站在若绪面前,左边的少女穿着萝莉装, 更左边的男生拿了把木剑。最引人注目的是简怡右边的女生, 目测身高一米七五往上, 穿了件浅绿色的纱质汉服,像仙女一样,轻盈又美丽。 简怡道:这是我的朋友程若绪,她今天和社里的小风一起帮忙拍照。 接着,她介绍起自己的社友来:这是尾巴酱,这是无涯大人,还有我们的社长,浅草。 若绪心中了然,原来Coser们的艺名都很好听,而且几乎都能和本人的风格吻合。就比如面前的浅草,本人仿佛是水墨色勾勒的新草,气质淡雅,清新脱俗。 她跟面前的人一一问候,轮到浅草的时候,对方用无比低沉的嗓音说了个:你好。 若绪一愣,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看着浅草那张漂亮的脸,又看向左边的简怡。好友脸上早已憋不住笑意。 被骗了吧,我们浅草是男的。简怡乐呵呵道。 若绪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对方的面容过于精致,头发披在身后,散发着温柔的气息。除了身材过于高大以外,若绪在他全身上下找不到任何破绽。 萝莉装女生也笑起来:你仔细看,脖子上有喉结呢。 若绪顺着女生的话,看向浅草光洁的脖子,果然,正中有很明显的突起。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伪娘? 被人直勾勾盯着,浅草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问简怡:Luna,你朋友也是Coser? 简怡笑:不是不是,她就是个被我拉来的苦力。 浅草打量着若绪:对Cosplay有兴趣吗,如果有兴趣,可以考虑加入我们社团。 简怡和若绪同时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 浅草幽幽解释:你可以扮冰雪女王里的艾尔莎。 还有《新世纪福音战士》里的绫波丽。萝莉装女生插话。 若绪愣了愣,笑着摆手:谢谢。不过,我暂时没这方面的想法。 萝莉装女生热情地说:你考虑一下呗。 -- 第67页 十点钟时,漫展中心有个名叫兜喵嘉年华的活动,参赛Coser会轮流走上会场前面的舞台,摆出各种动漫人物造型,由现场的漫迷们投票出最佳Coser。若绪的主要工作,便成了在Venus社团成员上台的时候,帮忙拍照和摄像。 这是北屿市近几年规模最大的漫展,主办单位特地从上海请来了知名Coser和网□□手。嘉宾表演完后,便是最佳Coser评选,Venus社团的成员排在了十来名出场。 若绪拿着相机不停地抓拍,中途不小心连打了三个喷嚏。身旁的摄影师小风问她:你怎么样,没事吧? 若绪道:没事。 她低下头,调了会儿相机参数,突然听到身后的几个女漫迷传来一阵骚动。 若绪顺着那些女生的目光望去,然后,她看见了站在三四米开外的江予。 男生穿了件黑色T恤,手插着兜,气定神闲地站着。即使什么也不做,单凭那张脸,就可以引起所有人注意。 人群中,一个女生拿起手机,偷偷对江予拍了张照。男生发现了,只是朝那女生浅浅一笑,又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 这副对别人好感照单全收的态度,大概能解释他的异性缘为什么会好到离谱了。 若绪看到这一幕,有些懵怔。 他怎么过来了? Coser们的表演结束后,到了唱票环节。Venus社员们走下舞台,第一时间查看起若绪和小风拍的照片和视频。简怡捧着单反,一边问若绪:我表现得怎么样? 若绪如实道:我搜了神乐的图片,你今天简直是神还原。刚才站我后面的几个男生,还说你特别可爱。 简怡听了,两眼立马放光:哪个说的,长得帅不帅? 若绪笑起来,回头扫视一圈:人已经走了。 看了会儿照片,简怡转头跟浅草聊了几句。 中途,她暼见了不远处的身影,一脸不可置信地拍拍若绪的肩膀:你看那边。 简怡也发现了江予。 若绪道:早就看到了。 简怡一脸惊讶:江予也是漫迷吗,以前没听说过呀。 若绪摇头:我不知道。 很快,兜喵嘉年华的评比结果出来了,浅草获得人气第二,简怡拿了最具潜力奖。而若绪在观众抽奖环节中,获得了一枚纪念章和一张免费的汉堡券。 主题活动结束前,有男生走来,向浅草要联系方式。 这事已不是第一次,浅草驾轻就熟的:我可以给你电话,但现在你还想要吗? 男生听到浅草磁性的嗓音时,一脸震惊,立马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搞错了。 可经历完尴尬的场面,男生并没有马上离开。他朋友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简怡问:还有事? 朋友指了指若绪,故意开玩笑:她不是男的吧?如果不是,我想留个 简怡知道若绪最讨厌陌生人问联系方式,没等对方说完,便打断他:男的男的,都是男的。 若绪在一旁哭笑不得。 表演结束后,简怡和社友们进了休息室补妆,为接下来的自媒体采访做准备。若绪一时间无所事事,便一个人在会场里闲逛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漫展,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 小时候,她很喜欢动画片,经常在江予家里看租来的碟片,一看就是一下午。她最爱《名侦探柯南》、《火影忍者》,江予虽然对动漫不感冒,却在她的请求下,把这两部从头到尾看完了。 面对琳琅满目的动漫画作和手办,她又找回了一点未泯的童心。 一路走马观花,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一家规模很大的手办工厂。店里的货架上放满了精致的少女人像,姿态各异,有的穿着暴露的比基尼,有的穿着走光的超短裙,风格十分热烈奔放。 她一路看过去,最后,目光落在最左边的一个模型上。大概是起风了,女生的裙子飞扬了起来。若绪凑近,从下往上瞄了眼,看见了里面白色的内裤。 没等她直起身,头顶上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果然,你一天到晚脑袋里都在想这些没营养的东西。 若绪一愣,诧异地回过头。只见江予站在她身后不远,双手抱胸,正面无表情地对她刚才的行为发表着意见。 她的脸微微一热:我只是随便看看。 江予语气暧昧:你盯着它的裙底看了五分钟,眼睛都没眨一下,也叫随便看看? 若绪无语:懒得跟你讲。 然后,女生离开手办工厂,继续随着人流在会场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经过一个玩偶店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发现江予又出现在了右后方。 也不知道男生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从主题活动结束到吃午饭前的一个半小时里,男生一脸坦荡地走在若绪的身后。不知不觉间,两人一前一后、互不干扰地走了一路。 因为天气炎热,会场的空调温度开得极低。若绪在漫画展厅里吹了冷风后,鼻子开始发堵,昏昏沉沉的劲儿上来了。于是,她走出漫画展厅,在休息区的长椅上找了个空位。 -- 第68页 没过多久,江予也在她左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若绪没搭理他,掏出手机开始刷起来社交账号。只听周围响起一阵喧闹,三个女大学生出现在长椅旁,将不远处的江予团团围住。 女生们统一穿着JK服,大概来自某个社团,看起来活力四射。其中有个长发女生主动跟江予搭话,声音甜甜的:小哥哥,你也是二次元吗,你喜欢哪部动漫? 我不看动漫。江予面对搭讪,一脸泰然自若。 旁边的女生笑:那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江予答:来找一个朋友。 女生们并没有因为江予不是漫迷败兴,热情洋溢地给他介绍起了展会上不容错过的项目。江予受女人欢迎的特质再一次被证实,即便他没说几个字,聊天的气氛依然保持着轻松愉悦。 到后来,长发女生直白地问起江予的联系方式:小哥哥,方便留个你的电话或者微信吗? 江予微笑着看她,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女生见状,掏出包里的手机:等等,我先记下来。 江予想了想:要么我先给个提示? 女生问:什么提示? 江予说了个tan 90deg;。 女生嗔怪道:你也太坏了,还卖关子。 接着,三个女生笑作一团。 会场的空调温度越来越低,若绪的感冒有了加重的趋势。她听着近旁的说话声,只感觉吵闹得厉害。 这时,简怡打来电话,让她和社团的人一起吃午饭。她站身起来,没听完女生们向江予要联系方式的后续,便往吃饭的地方走去。 午餐是在快餐店解决的,若绪旁边坐着简怡,对面是浅草、无涯和尾巴酱。此时的浅草已经卸完妆,换了身休闲装。取下假发后,他露出了原本的刺头,看上去很清秀。 若绪点了鸡翅和薯条,并用中奖券兑了个牛肉汉堡。结果刚吃下鸡翅和薯条,她的肚子就撑了。 她问对面的人:简怡,汉堡你要不要? 简怡忙摆手:我吃三明治就够了,还在减肥呢。 若绪正思考着怎么处理粮食才不算浪费,简怡在一旁道:把这个给浅草吧,他食量大。 被人这么一说,浅草有点不好意思。 若绪问他:你吃吗? 浅草轻轻地嗯了一声。 若绪拿起还没拆封的汉堡,递了过去。 一顿饭很快吃完,Venus社员两点钟需要参加别的采访。对于若绪而言,下午成了自由活动时间。 场馆的温度又低了些,若绪觉得周围越来越冷。逛某家书店的时候,她的鞋带散了,于是准备重新系好。可在她蹲下身的过程中,整个人突然像虚脱了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若绪的头昏昏沉沉的,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犹豫了两秒,若绪顺势靠向身后的书架。她从包里摸索着手机,准备给简怡打电话。 也许是手抖的缘故,花了好半天时间,若绪也没能成功从包里掏出手机。正当她不知所措时,头顶上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程若绪,你坐在地上干什么? 迷迷糊糊间,若绪睁开眼睛,看见江予正站在正前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 过了两秒,他又问:用我拉你起来吗? 她没有说话。 渐渐地,若绪感觉恢复了点儿体力,于是用手指攀附着书柜的边沿,试图慢慢地直起身。 可没等她使上力气,便一个重心不稳,径直跌回了原地。 气氛出现了微妙的僵持。 江予啧了一声,二话没说地俯下身,架着若绪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两人的身体贴得很近,这一瞬间,他感知到了若绪的体温,女生烫得跟被火烤过似的,连呼吸都是热的。 明明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表情却写满了抗拒。 这让江予不悦地拧紧了眉头 程若绪,你是傻缺吗,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 *** 去医院的计程车里,若绪给简怡打了个电话。 我以为睡一觉就好,可能刚才吹了会儿冷风,现在又发烧了。我准备去附近的医院看看,就先走啦。 简怡的声音透着愧疚:二绪,你一个人能行吗,发个定位给我吧。活动刚结束了,我过来陪你。 若绪道:没事,我这边有个朋友在。 简怡:谁啊。 若绪看了眼左边的人,说到:江予。 江予?简怡想到若绪和江予的关系,觉得自己贸然出现也很奇怪,又问了几句情况后,最后说到,那等会儿如果有什么事,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车内封闭的空间里,时间走得异常缓慢。一路上,她和江予都没有说话。 这会儿医院急诊的人不多,进入大厅后,江予将若绪安顿在候诊区的座位上,递来护士给的体温计:会用吗? 若绪顺着袖口把体温计塞进咯吱窝里:我又不傻。 -- 第69页 江予不置可否,又道:身份证给我。 嗯?若绪不解。 我去挂号。 等江予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来分钟,体温计被若绪取了出来。江予在旁边的座位坐下,问:体温多少? 呃,我不太会看这个。 江予脸色透着股讥诮,好像在对女生一刻钟前说的那句我又不傻发出嘲讽。他拿起温度计,仔细看了眼:三十九度五。 啊,这么高。若绪以前也发过烧,但烧上三十九度是第一次。 大概是从女生的话音里体会到了兴奋的意思,江予打量着她:你还挺骄傲的是吗? 程若绪: 诊室前面排了三个病人,等了二十多分钟,终于轮到了若绪。女医生问过大致情况后,便拉上帘子准备做查体。 当她拿出听诊器,让若绪把胸前的衣服推上去时,若绪犹豫了两秒,回过头来看了眼站在身旁的江予。 这一刻,江予恰好在发呆。 女医生皱起眉头,厉声道:这位男同学,你站在这里,人家一个小姑娘怎么脱衣服,快点出去。 江予被医生提醒,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他脸一热,走到了帘子外边。 女医生开了退烧药,又让若绪抽了三管血。若绪吃完药,热并没有退下来。半小时后,待医生看完若绪的检查结果,说她除了感冒,还有细菌感染,得在急诊打吊瓶。 若绪住的是双人间,隔壁的床是空的。很快,护士便拿着输液器过来了。若绪虽然怕疼,此刻却没什么力气矫情,一脸乖顺地让护士扎了针。她看着透明管路里滴下的液体,问护士:请问,这个需要打多久? 这一瓶一小时,之后还有两瓶。护士道。 若绪点头,看来得很晚才能回家了。 她不希望让家里人担心,于是给冯佳薇发了条短信,说等会儿还得跟简怡吃饭。今天和朋友出去的事,冯佳薇是知道的,以前必然会严禁若绪参加这类活动。不过因为高考已经结束,冯佳薇选择了不阻止也不鼓励。 江予走到床边,看着她:想吃什么,或者喝什么? 被人这么一问,若绪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得发疼:我得喝点水。 刚问了,这里没有一次性水杯,我去外面买回来。江予作势准备出门,你躺在床上别乱动。 男生离开后,周围又恢复了安静。若绪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能闻到空气中熟悉的消毒水味。 在若绪的记忆里,似乎从出生那天起,她便成了医院的常客。 有时候是因为自己生病,有时候是因为冯佳薇生病,日子在一种奇怪的循环里往复,让她对医院一点儿也不陌生。恰恰相反,这地方和童年有种息息相关的、微妙复杂的亲切感。 药物逐渐起了作用,若绪整个人犯困得厉害,模模糊糊的,她做了很多奇怪的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有救护车的鸣笛传来。她睁开眼睛,只感觉头疼得厉害,之前的梦境竟然一个都不记得了。 缓了好一会儿,若绪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医院,头顶上的吊瓶还剩下一小半,不紧不慢地滴着药水。 江予应该是买完吃的后,回来过一趟。床头的柜子上,放了两杯热牛奶和一碗肉粥。牛奶旁边,摆着鸣人和佐助的人形玩具,仔细一看,是两个钥匙挂件。 若绪拿起玩偶,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起来,鸣人做着鬼脸,佐助笑得很温柔。她记得在漫展的某个周边店见过,不过价格太贵了,她根本没动过买下来的念头。 很快,江予拿着个装着温水的玻璃杯走进来,见若绪拿着钥匙扣,问:醒了? 若绪:嗯。 男生把温水放在若绪近旁:我买了牛奶和粥,吃吗? 现在还不饿。若绪想着,又道,今天真是谢谢你,我已经好很多了,如果你还有别的事,就先走吧。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听出了女生话音里赶客的意思,江予站在床头,双手抱着胸,冷脸打量她。 若绪在男生眉宇间读出了不愉快,她笑起来,试图缓和气氛,对了,看病和这些吃的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江予低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他没有回答,只是说到:把你手机给我。 若绪疑惑。 江予扬了扬下巴:先解个锁。 女生以为男生打算直接电子转账,她把手机递给对方,还特地打开了支付页面。 江予接过来,面无表情地操作着。渐渐的,他的神情缓和了下来。 过了一两分钟,若绪问:转完账了吗? 江予将手机扔回给若绪:来电阻止我已经解除,微信黑名单也取消了。以后你再敢拉黑我试试? 若绪一愣。 江予笑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带着讽刺。 程若绪,你真是干啥啥不行,惹我生气第一名。 第29章 致繁星 二十九 听到惹我生气第一名时, 若绪脑子懵了一下。 -- 第70页 好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刚才男生拿她手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转账,而是将她的联络方式加回来。 她看了眼身前的手机屏幕, 江予的名字又回到通讯录里。 把人拉黑之后,还被对方当面质问,这感觉怎么说呢? 真是有点尴尬。 不过, 她很快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她拉黑江予,并不是无理取闹, 也不是小肚鸡肠,而是那天的江予, 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 他吻了她,还一脸高高在上地告诉她, 就没玩过她这样的。 这行为实在太恶劣了。 若绪安静了半晌, 低声说道:你才干啥啥不行 江予看着她。 若绪一鼓作气:倒打一耙第一名。 江予:我怎么倒打一耙了? 若绪翻了个身,既不想旧事重提, 也不想搭理他。 安静了一会儿, 男生绕了小半圈, 出现在床的另一边。他在椅子上坐下, 抱着胸:你说,我怎么倒打一耙你了。 若绪抓着被子,努力避开他的气息:离我远点, 小心我把感冒传给你。 江予并没有避嫌的意思:说起来, 我得跟你道个歉。前几天你来我家的时候,我感冒刚好,估计你的病毒, 还是我传染给你的。 江予的话里明明没有提吻这个字, 可若绪总感觉他那副暧昧的表情, 是在暗示着什么。 若绪把被子蒙上,不去看他。 很快,男生就把盖在脸上的棉被扯了下来,他低着头,强迫若绪同她对视。 躲什么。江予笑起来,话音咄咄逼人,我还想问你,在快餐店里吃你汉堡的男生是谁。你第一次和人家见面就给人吃的,也不怕别人误会。程若绪,你对陌生人都这么好,对我却说不理就不理? 若绪愣了一下。中午在快餐店时,若绪因为吃撑了,把中奖领来的汉堡送给Venus动漫社的社长浅草。当时她只顾着吃午餐,并没有留意到江予也在附近。 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若绪道。 江予皱眉看她。 男生微愠的脸色,有种类似抓奸成功的不悦。若绪只觉得莫名其妙:在漫展的时候,那些女生跟你聊天、找你要电话的时候,你不也挺乐意的吗。 江予一愣,然后,轻轻笑起来。 若绪被他幽深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你笑什么? 江予琢磨着:程若绪,你是不是,在吃醋? 若绪被他一问,更不高兴了,整个人都莫名其妙热了起来,脸颊泛出淡淡的红晕。 这很快被江予察觉到了。 哦,江予看着若绪绯红的耳朵尖,一脸了然,看来是吃醋了。 若绪别过脸,试图躲开他的目光:你真无聊。 男生倒是没再为难她,自顾自地解释起来:电话号码我没给。 若绪疑惑,她记得当时的江予为了逗女生,欲盖弥彰地给了电话号码的提示。 她想了想,问:你当时说的tan90deg;,是什么意思? 江予笑得更嚣张了:你说呢。 若绪不解。 他继续道:Tan90deg;根本不存在,你这个理科状元白当的? 大概是吃了感冒药的缘故,加上和江予照面过于频繁,一整天,若绪的脑子都是一团浆糊,她根本没用简单的数学逻辑去思考。 也不知道那些女生知道答案后,是什么反应,估计想打人吧。 如果不是这会儿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若绪也想打他。 江予右手托着下巴,深黑的眼睛看向若绪:我的问题已经说清楚,现在轮到你解释了。 若绪:我? 她有什么需要跟他解释的? 江予道:我听白洲说你今天参加漫展,搜了很久才找到会场。如果我不主动找你,是不是你就跟当初一样,再也不理我? 男生此时的表情里,带着难得的较真,似乎在他眼里,若绪不理他、把他拉黑的行为,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若绪看着他,迟迟没有说话。 江予逼视着她:跟我道歉,然后,保证你以后再也不拉黑我。 若绪:幼稚。 程若绪,我没跟你开玩笑。江予道。 若绪看着他蛮不讲理的样子,终于忍无可忍:你上次突然亲我,跟我道歉了么? 时间好像停滞了一瞬间。 若绪愣了愣,立马意识到旧事重提的不妥。 到底是老手,江予很快恢复了淡定,他轻轻笑起来,笑得不怀好意。 道歉就可以? 若绪不解:嗯? 对不起。江予停顿了几秒,开口,这个是上次的。 这从善如流的态度让人感到意外。 接着,他俯下身来,一边按住若绪的手,一边道:对不起这个是这次的。 清润的男声变得低哑,情和欲交织在一起。 然后,他故技重施,低头吻住了女生的唇。 这次的吻和上次的不太一样,男生的唇是冷的。呼吸声很重,急促地响在若绪耳边,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生气。 -- 第71页 先是浅浅地厮磨,然后,越吻越深。 隐忍的动作里,带着一股暴戾。他心里那些无处发泄的情绪,在这一刻,通通强加给了若绪。 若绪被他死死压在身下,两人的力量悬过大殊,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微弱地挣扎了几下后,女生的手反而被抓得更紧。 他是那么强势,仿佛她理所应当承受他的一切。 他的欲望,他的狂妄,他的无理取闹。 这次的吻,比第一次的吻更加热切。若绪被亲得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男生才将她松开。 他气息微喘。渐渐地,冷薄的嘴角勾起弧度,他声色暧昧地叫出她名字,程若绪。 若绪抬眼看他。 你吻技真的很烂。 若绪生气了,下意识要抬手打他,却被他很轻易地制住。 身体不适加上体力消耗,让若绪很快放弃了反抗,她压低声音说了句:人渣。 听出她话里咬牙切齿的意思,江予依旧一脸镇定:哦,你没喜欢过人渣? 若绪知道他又在对初恋的梗旧事重提,更生气了:不要脸。 江予乐了起来,他看着若绪,闻到了女生头发的樱花香,香气将房间里的消毒水味盖过。 程若绪,我认真问你。你还喜欢我吗? 程若绪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喜欢了。 男生表情似乎闪过了失望,又很快平淡如常。 他轻轻叹了一声气:那要怎么办? 程若绪看着盘踞在她上方的脸,少年的眼睛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我已经,不想再忍了。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没等若绪明白过来江予说的不想再忍是什么意思,病房的门便突然被人推开。 江予的动作被推着换药车走进来的护士捕捉到了。护士在急诊室工作好几年,对什么场面都见怪不怪。她笑得有些暧昧,问若绪:小姑娘,用这药没哪里不舒服吧? 若绪脸很热,红晕迟迟未散去:没有。 护士又道:还有十分钟应该能滴完,待会儿你记得按床头的按钮,让我过来换药。对了,医生让你再量个体温。 说着,她把温度计递给若绪。 若绪将温度计在咯吱窝里夹好:谢谢。 虽然人昏昏沉沉的,烧已经退下来了。江予接过若绪的体温计,看了一眼,三十七度六。 应该没事了。若绪道,说话的时候,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感觉有些饿。 桌上的牛奶还是热的,若绪喝完了一小半。江予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坐着,一言不发。 气氛很奇怪。 若绪看着左手连着的吊瓶,调整了输液器的速度。这一刻,她只希望药快点打完,然后自己可以早点离开这里。 打完吊瓶,时间到了晚上九点,江予叫了辆车,将若绪送到她家楼下。东边的空地上,跳广场舞的阿姨们已经散场,周围安静得可怕。路边的树木影影绰绰的,枝桠随着凉风轻轻晃动。 夜空黑得很纯粹,昏黄的路灯微醺,周围的一切,就像一个不太真实的夏夜之梦。 临别的时候,江予问:明天还打针吗?医生说药至少得用三天。 若绪道:应该会吧,不过就算打针,也会去离家近点的医院。 江予:嗯,今天开的药,记得按时吃。 若绪应了声:知道。 回到家里,若绪洗完澡躺在床上。她看着屋里暖黄色的卡通吊灯,轻轻叹了口气。 乱七八糟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若绪以为江予第一次吻她,是他在跟自己开一个很恶劣的玩笑。那会儿她是真的生气了,也试图收起廉价的少女心,从此以后跟他划清界限。 她没想到对方会特地来赶来漫展找她,也没想到他会在急诊的病床上再次吻过来。 江予问她喜不喜欢他,还说他不想再忍了。 若绪试图回忆起男生的表情,却已记不清细节。她突然变得不太确定。 也许,男生只是用一个更大的玩笑,去掩饰亲吻她这个玩笑。 接下来一周,若绪去社区医院打了两天吊瓶,期间江予联系过她几次,第一次是问若绪在哪儿打针,若绪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是敷衍地回复了几句。江予并没有介意,每天依然定时地发消息问情况。 不到一星期,若绪的感冒便接近痊愈。 一转眼,到了八月下旬。 暑假的最后这段时间,若绪买了一台单反相机,是台二手的佳能70D,还另外配了一个长焦镜头。 她利用空闲时间,看了不少摄影教程,又找简怡要来P图教学视频,尝试用软件对照片进行后期处理。 在家里练习摄影技术整整一个星期,若绪拍过阳台的花草,楼底下的树,小区东边的水池。能取景的地方,几乎都被拍过了。由于练习素材过于匮乏,这天,她约简怡一起去城郊远足。 选的地点是东边的赤岭峰,北屿附近有名的景区。赤岭峰的海拔并不高,但因为树木繁茂,绿水环绕,还有古桥和古寺,游客常年络绎不绝。 -- 第72页 若绪大清早便出了门,赶到了约定的地点,简怡已经等在路边了,闻一渡和林稚也在。若绪以为是自己和简怡两个人出行,零食只备了双人份,见到另外两个男生的时候,感到十分意外。 简怡把若绪拉到一旁,悄声说:昨天闻一渡知道了我和你去赤岭峰的事,说两个女生不安全,非要跟过来。没想到他把林稚也拉来了。 今天闻一渡开了车,男生刚考完驾照,对于载朋友们一起出游这事感到十分兴奋。 简怡坐在副驾,狐疑地看着旁边的人:你这驾照,是真材实料考来的吧? 闻一渡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看着右边的人:简怡同学,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想,坐你的车到底安不安全。 闻一渡一笑:担心我的技术?没关系,等会我给你表演一个漂移,让你看看我真正的实力。 简怡立马变得激动起来:闻一渡,如果出了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林稚和若绪在后排,一边憋笑,一边默默地系上了安全带。 不到半小时,一行人安全抵达目的地,向景区走去。见林稚从包里掏出来一个黑色的包,若绪这才知道,男生也玩单反。 林稚察觉到若绪的目光,笑着解释:这是去年我哥送的,没怎么用过,我是新手。 两个摄影爱好者加学霸,凑在一块儿,讨论问题的认真程度不亚于讨论数学试卷的压轴题。 过了五六分钟,简怡终于忍不住在一旁插话:我以前吧,觉得你们俩没什么CP感。我错了,刚才听完你们的对话,突然感觉,你们才是天生一对。 简怡这句没头没脑的揶揄,让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 若绪倒是很淡定,一把勾住简怡的脖子,将镜头凑到女生面前:你看,是不是ISO调高一点更好看? 简怡看了一眼,顺势夸起若绪的构图审美来。她对若绪的技术从未有过怀疑,不然当初漫展也不会让人救场拍照。 林稚屏幕的画面色调偏暗,他问若绪:这效果你是怎么拍出来的? 若绪接过林稚的相机,正儿八经帮他调起了参数。大概是为了确定效果,每调一次,她便对着男生的方向拍张照。来来回回,一共按下五六次快门,拍下了好几张照片。 待她把相机递回去的时候,林稚的脸已经红了。 若绪一直在研究相机的参数,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直到简怡无意间说了句,原来林稚被人拍照的时候,这么害羞呀。 若绪抬头,这才看见男生白皙的脸颊上泛起的红晕。 林稚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快点走吧,今天太热了,得去前面买瓶水。 沿着溪流往下走,很快便到了开阔的河边,岸上有野花,黄的、白的、紫的,开得十分茂盛。石桥连接着对岸,站在桥的这头,能看见对岸绿林里红瓦白墙的古寺。 若绪和简怡几个朝着古寺的方向一路走,一路拍。 进了寺庙后,简怡去殿内求签,闻一渡跟了上去。若绪逛完一圈,觉得有些累,于是一个人坐在寺庙外面的石椅上休息。 头顶是红色的屋顶,清爽的山风吹过,带动了屋檐的铃铛清脆作响。不知道哪儿有僧人在念着经文,让若绪的心,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宁静过。 林稚走过来,停在她身边。 听说这里的签很灵,你不去求一个?他问。 若绪摇摇头。 林稚道:看来你对生活已经没有疑问了。 若绪自嘲地笑:我是逃避型人格,不想太早知道答案。 林稚没有接话。他突然想起,十分钟之前,他在僧人的指引下,求到的那根签。关于他和面前这个女孩的事,签给他的答案是,归宿。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期待这个答案是真的。 林稚听着山涧传来的风声,问:上大学以后,你打算谈恋爱吗? 若绪有些意外。 林稚笑起来:如果有打算的话,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能不能先考虑一下我? 若绪愣住。 眼前的人轻描淡写地将话说出口,让人一时分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过了许久,若绪才开口: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为什么?林稚问。 若绪抬头看了眼天:可能因为,我还没有从以前的事走出来。 有只鸟飞过,看不清形状,只留下悠长的鸣叫声。 林稚安静了一会儿,开口:我还以为 若绪看向他。 林稚笑:我还以为,我出现得已经够早了。 第30章 致繁星 三十 很久以后, 每当有人问起林稚做过的最傻缺的事是什么,林稚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到赤岭寺的这一刻。 作为一个智商在线,逻辑良好的无神论者, 因为求签给出的错误暗示,一时冲动之下,他竟然产生了表白的想法。 好在事情发生之后, 若绪依旧表现得体面又大方,让场面不至于太难堪。 只是自那以后, 若绪就开始和林稚保持距离。 -- 第73页 记得刚上高一的时候,女生和林稚便走得很近。两人同样喜欢物理, 同样参加了学校组织的物理竞赛培训,连值日也经常凑在一起。不过林稚做事有分寸, 懂进退, 从没让若绪产生过男女之间的误会。 唯一一次若绪感到异样,是高一春天的英文朗诵比赛。 上台前半小时, 若绪一眼望见了正对着舞台的摄像机。初三发生的事让若绪一直对镜头有抵触, 她已经有许久没有拍过照,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当她站在舞台上, 面对陌生的镜头和闪光灯时,整个人是否会失态。 于是,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手掌沁出了细密的汗。若绪不敢多想, 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拿着手中的纸稿,一遍一遍地默记着台词。 脑海中原本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句子, 出现了断断续续的空白。她看了眼台下不断亮起的闪光灯, 思绪越来越混乱。 正当若绪沉浸在焦灼、无助的情绪里时, 林稚不声不响地走到了她身前。若绪抬起头的那一刻,男生恰好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像是在安抚担惊受怕的小动物一样,动作温柔又稳重。 别担心,林稚开口,有我在。 若绪看着他。 我都背下来了。如果在台上忘了词,也不要慌,我会补上。 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若绪翻江倒海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她望着男生的眼睛,恍惚间,在那里面看到一些若有似无的情愫。对方的目光柔软至极,就像月光映照在绵绵的初雪。 那是唯一一次,林稚对若绪露出破绽。 很早以前,班里便有人提过若绪和林稚般配的事,简怡和闻一渡也拿两人开过似是而非的玩笑。奇怪的是,每当若绪听见别人把自己和林稚关联在一起时,内心并不觉得反感。女生甚至想过,如果男生喜欢自己这事是真的,也许假以时日,她也会学着顺其自然地接受林稚的好意。 如果,江予没有重新出现在她生活中的话。 接下来的日子里,若绪开始在群里减少跟林稚的互动。偶尔在群里聊起来,若绪不会轻易接林稚的话茬。就连对方单独发来消息,女生的答复也是点到为止。 这天,若绪拉着简怡游戏双排,简怡发现林稚在线,中途把他一同邀进了房间。三人开着语音,但很少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玩了两局之后,简怡对小伙伴们道:我妈让我出门一趟,我先下了啊,你们俩自己玩吧。 说完,简怡便退出房间,留下若绪和林稚俩个人沉默无言。 安静了好一会儿,扬声器里才响起林稚的声音:我这边准备好了,开始吧。 简怡走后,若绪成了房主。 若绪想了想:我不玩了。 林稚:为什么? 若绪:我也要出门一趟。 林稚低声道:这么巧吗? 若绪没说话。 林稚沉默了一会儿,又问:程若绪,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 若绪一愣,没有接话。 林稚继续道:其实,根本没有必要。 若绪听着。 我那天说的话,可能被你误会了。对我来说,你更重要的身份是朋友。如果朋友之外的关系让你感到不舒服,那我保证,以后不会对你再有别的想法。我只希望我们四个人能一直这样,不要因为我的个人原因改变什么。 林稚的话音很真诚,在这一瞬间,若绪突然觉得自己才是小气的那个。 聊了五六分钟,林稚最后用故作轻松的语气问:不知道我说明白了没有? 若绪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嘴里喃喃道:说明白了。 那就好。对方的话音里终于带上了一点笑意,我们还跟以前一样是好朋友,对吗? 若绪应声:嗯。 退出房间后,若绪轻轻叹了口气。 林稚坦诚又圆融的态度,一如既往地让人无法拒绝。 虽然两人看似和好如初,但若绪知道,总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 *** 等开学的日子里,白洲联系过若绪一次。 电话里,对方的语气颇为无奈:上次你让我转的钱,我发在江予微信上,江予根本没接收。这人又没有支付宝,你看看现在该怎么办。 若绪回想起那天没经人同意直接转钱的事,觉得自己的做法确实不太地道。为了这些钱,白洲应该在江予那里碰了不少钉子。 她没再为难对方:真是不好意思。要么你还是把钱转给我吧,我再想办法。 兜兜转转,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临挂电话前,若绪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马上就要开学了,江予他有什么打算? 白洲答:他妈之前给他报了复读班,跟我妹一个学校。学校挺靠谱的,但看他那架势,应该没有要学习的意思。都已经上课一星期了,人一次也没去过。听说之前一直找他拍杂志和广告的经纪人又找上他,这段时间可能有了别的计划。 若绪听着,没有说话。 白洲笑起来:你担心谁都不用担心他,那家伙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好。 -- 第74页 若绪也笑,嗯,明白。 若绪不是担心江予,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如果不是因为她和徐思佳的纠葛,男生应该能考出理想的高考分数,然后进入满意的大学,这会儿正踌躇满志地准备去报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得不把难熬的高三再经历一遍。 待消化掉江予亲吻她的恶劣玩笑,若绪终于冷静下来,能够心平气和地思考起跟男生有关的事。 临开学的日子,江予给若绪发过几次消息,说的大多是生活日常,包括一些阳台植物的照片。男生破天荒地展示出了强大的耐心,每天定时处理那些花花草草,小东西们被他养得很好。 这天睡午觉醒来,若绪再次收到了江予的微信。 【在家?】 若绪回去消息:【嗯。】 那边很快又发来一条:【方便下楼吗?】 若绪一愣:【???】 江予:【我在你楼下。】 若绪下了床,踩着拖鞋,一边问:【哪个方向?】 【北边。】 若绪跑到厨房旁边的小阳台上。往下看去,树木层层叠叠的,旁边的花园里有不少大人和小孩在活动。她没带眼镜,视野里的远处一片模糊,搜罗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江予说的位置。 她直接给对方打去电话:你在哪? 江予笑起来:你这什么眼神,我都看见你了。 若绪继续找。 我在你左手边。江予继续给她提示,十点钟方向,白色的雕塑前面。 若绪这才看到江予,因为距离隔得太远,她只能模糊地辨认出那个穿着浅灰色上衣的人影。对方隔着电话,正在对自己发号施令。 下来吧。 若绪远远地望着他:不要。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就可以了。 江予想了想:那我直接去你家。门牌号是多少来着? 若绪没接话。 江予语气顽劣:不说也没事,我就一家一家地敲门,总能找到你的,是不是。 江予,若绪听着男生的话,一时有些着急,你别上来。 江予听出了女生话音里窘迫,笑起来:这么害怕见到我? 不是,若绪轻轻呼了口气,今天真的不方便,我妈在家。 男生似乎停了一会儿,才缓缓回了句:哦。 很快,身后传来冯佳薇的脚步声:若绪,你在跟谁打电话呢?先别聊了,收拾一下,等会儿还要去大伯家吃饭。 若绪朝门口看了眼:马上了。 她转头,又低声对电话那头道:我得出门一趟,以后再聊,便挂断了电话。 江予也收起了手机,笔直地站在那儿。一刻钟后,等若绪洗完脸、换了身衣服回到阳台时,男生已经没了踪影。 两天后,母亲冯佳薇在吃饭时,突然再次提起江予的名字。 早上在路上碰见陈淑华,她又跟我抱怨起了女儿的事。冯佳薇跟父亲聊起了家常,她怀疑璐璐跟那个江予还纠缠不清,半个月前才跟孩子谈完话,结果昨天晚上,江予竟然直接找到我们小区楼下来了。 父亲程文晋听着,一边夹菜:陈老师看见了,然后呢? 她没看见,是小区其他老师看见的,男生就站在我们楼底下,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若绪听了,默默地吃着饭,一言不发。 江予知道若绪有跑步的习惯,前两天一直等在楼下守株待兔。昨天晚上,他等到九点也没等到若绪,临走时特地给女生发了条言简意赅的道别短信。 一旁的冯佳薇继续说到:后来,陈淑华回家问自己女儿是怎么回事。璐璐多听话一孩子,打死也不承认,说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情况。陈淑华又被气得不行。 程文晋听了直摇头:你们啊,就是对孩子的事太紧张了。按理说璐璐已经成年,高考也结束了,就算谈恋爱也没错。 谈恋爱也得看对象是谁。如果是你家孩子,和江予谈恋爱,你能放心?当年在鸿铭读书的时候,我和陈老师每天睁大眼睛盯着,他都敢一边勾搭璐璐,一边招惹我们家若绪。像他那样的,就是人品有问题,谈个恋爱能把女孩子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冯佳薇看了一眼一直安安静静的程若绪,而且,二十岁以前,男生女生心智都不成熟。若绪,这两年你要好好学习,少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知不知道? 若绪盯着面前的汤,呆滞了一两秒。 程文晋笑起来,拍拍女儿的肩:这回别听你妈的,谁说过了二十才成熟。我看若绪已经很优秀了。在大学里碰上喜欢的,大胆去谈,爸给你撑腰。 若绪听着,脑子里却一直在想别的事。 她开始犹豫起来,在去北京之前,是否应该跟江予见一面。 只是没等她想清楚,两人便在商场里遇上了。 临行前两天,若绪到市中心的商场买降噪耳机和耳塞。中途冯佳薇发来短信,让她去一楼的超市带点水果回家。正是晚上七八点的光景,她经过零食区的货架,不经意间,便看见了站在另一头的江予。 -- 第75页 江予旁边跟了个两岁多的小男孩,男孩活泼好动,一不注意便从大人身边跑远,指着货架第二排的零食道:哥哥,要吃果冻。 若绪突然意识到,小男孩也许就是传闻中江予同母异父的弟弟。 江予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神色说不上多温柔:吃你个头。再敢乱跑,小心我揍你。 小男孩被无情地训斥后,表情蔫蔫的。过了会儿,他转过身,看着货架上的吸吸果冻,挨个指着,嘴里念念有词:葡萄果果、橘子果果、草莓果果 小男孩胖嘟嘟的,委屈的模样中带了点呆萌。但江予对此不为所动:你慢慢数吧,我先走了。 说完,江予迈步准备离开。 男孩见江予动了真格,立马识时务地追上去,小短腿跑得飞快。一边在江予身后追,一边软绵绵地撒娇:哥哥抱。 江予冷着脸,低头看了男孩一眼,单手把他拎起来,搂在怀里。 这时,一个女人扶着推车走近,是付雯。女人打扮十分素雅,岁月并没有在她美丽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她柔声问:你们俩怎么突然跑这儿来了? 江予把小男孩放在推车的小孩座位上:还不是因为你儿子这个吃货。 付雯数落了小男孩几句,一边整理起他胸前松开的纽扣。 一家人的气氛看上去非常轻松和谐。 意识到对方正往这边走来,若绪准备避开。刚转过身,便听见江予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程若绪 付雯也看向这边:若绪?就是陈奶奶家的孙女? 若绪还没想好怎么打招呼,便看见江予带着付雯走上前来。 当初住在繁星巷的时候,付雯很喜欢若绪。她受过奶奶不少帮助,即便和冯佳薇闹过不愉快,也没有将负面情绪转移到小女孩身上。发现当初的小包子长得更加娇艳动人,她笑得很真诚:几年没见,我差点没认出来,原来是若绪。 若绪说了句:阿姨好。 付雯问:我记得你跟江予年纪差不多,这会儿应该高中毕业了吧? 若绪点头:马上就上大学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付雯问一番若绪的近况,又提到了奶奶上次住院的事,对了,奶奶身体怎么样,上次做完手术之后,腿脚好点了吗? 若绪:好很多了,谢谢阿姨。 聊天的时候,若绪扫了眼站在一旁的江予,男生从始至终冷眼打量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寒暄完毕,若绪准备离开。可没等她将道别的话说出口,江予突然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付雯的脸上闪过意外。 若绪也没想到,江予在自己母亲面前,也会如此毫无顾忌。她暗自挣扎了几下,并没能够把男生的手甩开,于是匆匆跟付雯说了再见,便被江予拉着往超市外走去。 出了超市,江予径直带若绪来到走廊尽头的拐角,这里安安静静的,没有行人经过。旁边是安全通道,江予将紧闭的门一把推开,拽着若绪走进了昏暗的楼梯间里。 楼梯间被打扫得整洁干净,旁边的窗户敞着,有新鲜的风吹进来。头顶的白炽灯很明亮,让若绪将江予表情的细节看得一清二楚。 他打量着若绪,嘴唇微抿,眼睛里似乎没有情绪,可往眸子深处望去,里面分明结了层薄冰。 若绪并不怕他。直到在楼梯间站定,她才从他的手掌中挣脱开来:你想干嘛。 江予听着她的话,没来由地笑了一下。 若绪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揉了揉被男生捏疼的手腕:在你妈面前,你也这么嚣张吗。 他扬着下巴,表情居高临下的。 若绪又道:等会儿被问起来,你打算怎么解释? 解释什么?江予勾着嘴角,笑得邪气,大不了告诉她,我和你有一腿呗。 若绪眉毛拧了起来,生气地看他。 男生继续咄咄逼人:程若绪,这几天躲我躲得爽吗? 若绪没接话。 江予道:别装。 我没躲。若绪说话时,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之前微信上的消息,我都回复过了。 江予低头看她,若绪隐约能感受到,男生呼出的热气,暧昧地吹在耳边。 安静了一会儿,面前的男生低哑着嗓子开口:我不是说这个。 若绪没有接话,她心跳有点快。 她似乎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叫他的名字:江予。 嗯? 若绪一鼓作气:我觉得,现在的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若绪的声音很轻,听起来理性又无情。 江予打量了她一会儿,仿佛在确认她的心是否和声音一样冷。 他不急不慢地开口:以前呢,我跟你的想法一样。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看在跟你这么熟的份上,没打算祸害你。 那双眼眸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度,汹涌又炙热。若绪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 第76页 不过,后来我改变主意了。 江予笑着,一字一句道 程若绪,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江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程若绪感觉心跳瞬间停了一拍。 她一时间没有明白这几个字的含义。 本应该充满仇恨的字眼,被他那样轻描淡写地说出口,语气狎昵,仿佛在月光铺洒的雪地上,用手指咯呀咯呀写下温柔情话。 若绪怔了好一会儿,才从他灼灼的目光里回过神来。 哦,可惜,她道,我后天就要去北京了。 第31章 致繁星 三十一 最漫长的暑假, 一眨眼就过去了。 到了北京之后,立马迎来了开学和军训。好在若绪住的是条件更好的南区宿舍,即便刚来的时候有点水土不服, 也很快适应了新环境。 班里一共六个女生,算是信息院的稀有动物。若绪和其中三个女生分到了同一间寝室,另外两个女生则和别班的住在一起。 冯佳薇给若绪打电话的时候, 多次跟她强调要跟室友搞好关系。那段时间某高校因为寝室矛盾,闹出了两起刑事案件, 冯佳薇看了不少相关新闻,一连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幸运的是, 若绪的室友看上去人都还不错。对床的室友任小蓓是天津人,长得仙气十足, 一开口说话就像跟人讲相声似的, 和外表严重不符。另外两人中,苏念来自广东, 张意纯来自四川。 周末的晚上, 女生们经过几天的来往后, 开始了第一次夜聊。 苏念长期待在南方, 对离家求学的生活感到十分不习惯。她抱怨起宿舍的条件,并提起了留在广州的同学住的寝室都带有独立卫生间,可以随时洗热水澡这事。 任小蓓安慰她:你就想开点, 比上不足, 比下有余。咱们这儿听说已经是北京学校食宿条件最好的了。我有个朋友在b大,刚进学校就被辅导员教育,说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学习, 住宿和伙食怎样不重要, 不要和邻校盲目攀比。 听到这话, 若绪和张意纯忍不住笑起来。 后来又说起了别的事,几个女孩一直聊到深夜一点。 张意纯是女生里唯一脱单的。男朋友考上了人大,两人就隔了几条街,谈起恋爱来十分方便。住寝室的头几天晚上,女生经常去走廊上接电话,一聊就是大半小时。其他三人很快便闻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是恋爱的酸臭味。 后来仔细一问,才知道女生和男朋友交往的时间并不久,高考结束后,男生向张意纯主动表白,两人才走到了一起。 听完张意纯的情史,任小蓓主动问起若绪有没有男朋友。 若绪答:没有。 任小蓓又问苏念:你有吗? 对方矢口否认。 任小蓓道:军训结束后,有个新生舞会,要么咱仨去看看。 若绪对舞会没兴趣,婉拒了任小蓓的邀请。到了那天晚上,苏念和任小蓓一块儿出门了,张意纯和男朋友有约,寝室里只剩下若绪一个人。 她坐在书桌前,预习着第二天老师会讲的内容。 突然间,手机响了起来。若绪打开消息界面,看见简怡发来一个视频链接。紧接着,对面的人问:【里面唱歌的人是不是江予啊?】 若绪点开链接,画面跳转到B站的界面。发布者是一位经常剪辑俊男美女视频的UP主,视频时长只有短短三分钟,观看人次已经超过了二十万。 视频画质偏暗,周围的声音嘈杂。过了几秒,屏幕中央亮起了淡黄色的光线,若绪模糊地辨认出,那是苏荷酒吧的舞台。 灯光聚焦,刻画出舞台上少年的影子。他站在那儿,右手扶着麦克风。即便画质不佳,可若绪还是在暧昧的光影里,认出了江予的脸。 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清冷又销魂。 随着台下的欢呼声传来,吉他伴奏响起。然后,舞台上的人低声唱了起来。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And everything you do, Yeah, they were all Yellow. 深情的音调娓娓道来,江予整个人透着股纯净的温柔。 他穿着件浅蓝色的长袖衬衫,说明视频是更早之前拍的。若绪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直到一曲结束,才回过神来,又将视频重新播放了一遍。 弹幕里有人欢呼又见神曲,有人感慨视频太短,还有人发问,唱歌的小哥哥是谁,也太好看了啪。 大部分网友以为江予是某个小明星,或者是不知名的男团练习生。讨论一圈下来,没有人清楚歌者的来历。 突然间,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简怡直接打来语音电话,问:视频里的人是江予吧? 若绪回到:是他,怎么了? 视频在北屿一中的群里传疯了,有人在论坛里发了江予新拍的杂志照。大家都在说,他可能会进娱乐圈发展,是真的吗? 若绪一愣,想起上次跟白洲联系的时候,对方提到江予正在跟经纪人接洽的事,她顿了顿,回答到:我不知道。 简怡的语气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跟他熟,会清楚这些八卦呢。 -- 第77页 若绪有片刻怅然。超市的偶遇之后,男生给她发过几条消息,那时若绪因为开学和军训的事,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信息回复得断断续续。不知不觉间,她和他的联系越来越淡。 一转眼,距离上一次两人说话,已经过去了一星期。 聊了几句,简怡又换了个话题。 对了,林稚是不是有情况? 若绪疑惑。 简怡解释到:七班的周诚说,开学之后,经常在你们学校看见林稚和一个女生走在一块儿,两个人出双入对的。那家伙动作也太快了,这才开学多久啊。 林稚学的是金融,因为和若绪不在一个学院,平时很少有机会碰面。来北京这半个月里,两人只在军训结束后的老乡会见过一次。 见若绪没接话,简怡又道:上次我把这事跟闻一渡说了,那家伙跟个傻逼似的,直接怼上去问人家,结果一个字也没套出来。 若绪笑:你们也太八卦了。 简怡轻声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傻孩子操碎了心。 和简怡聊完天,若绪趴在书桌上,一边听着江予唱的《Yellow》,一边回想起简怡说的话。 如果关于林稚的消息是真的,男生有了新的发展对象,下次两人见面的时候,倒是少了不必要的尴尬。 若绪呼了口气,回忆着最近发生的事,不知不觉,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朦胧间,她做了一个梦。 梦境的画面一开始是模糊的,渐渐地,面前的白雾散去,她站在一望无垠的海边。海的上面是天空,夜色如墨,点缀着无数繁星。 白色的沙滩的沙滩在脚下蔓延,海浪勾勒出银边。若绪看见沙滩中央有一个人影,向这边不疾不徐地跑来。 当发现对方是江予时,若绪并没有感到太意外。 男生赤/裸地踩在沙滩上。月光将年轻又健朗的身型勾勒出来,是恰到好处的少年感。 这样颇有冲击力的画面,让若绪的脑海有一瞬间空白。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最后,江予站在她面前前,气息微喘地问:还喜欢我吗? 睁开眼睛的时候,若绪的脸是热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江予,也不知道刚才的梦算不算春梦。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简怡发来的视频画面,那首《Yellow》依旧在低声地单曲循环。 室友们已经从舞会回来了。苏念正坐在桌前挤痘痘,看见若绪直起身来,开口问:你怎么趴桌上就睡了? 若绪解释道:刚才有点困,眯了一会儿。舞会怎么样? 还行,认识了不少人,还碰见了隔壁班的女生。 已经结束了吗?若绪看了眼时间,才刚过九点。 苏念回答:没结束,我们俩提前回来了,担心等会儿洗澡的人多。 正聊着,任小蓓端着个盆走了进来,头发湿漉漉的,应该是刚冲完澡。她看了眼若绪,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若绪,你刚才睡觉的时候,说梦话了。 若绪感到意外,她活了十八年,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也会说梦话。 她笑:我说什么了? 没太听清。任小蓓想了想,你说了个什么雨,将雨,是快要下雨的意思? 若绪一愣。 一旁的苏念笑起来:若绪,你也太文艺范了吧,梦话都讲白话文。 只有若绪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人简直太可怕了,仅仅是因为一段和他有关的音乐旋律,就可以气势汹汹、不讲道理地闯进她的梦里,让她方寸大乱,措手不及。 这是若绪所经历的,人生第一场春梦。 军训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迎来了社团招新。张意纯对社团不感兴趣,一大早就约了男朋友徐辰跑到六教上自习去了。苏念参加的是推理社。若绪和任小蓓在人潮里逛了好半天,最后报了学生摄影协会。 填写报名资料时,若绪在之前的名单里见到林稚的名字,她愣了一下,紧接着,又看见资料里专业栏写的金融系。 一旁的任小蓓发现若绪停下笔,随口问到:怎么了? 若绪笑:没什么,有个高中同学也报了这儿。 若绪的佳能70D就是一款普通的中端单反,比入门机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儿。任小蓓用的是更业余的索尼微单。如果说若绪对摄影还存在几分兴趣的话,那么任小蓓参加摄影协会的目的,只是想学习怎样更好地自拍,以及,结识几个能给自己拍拍美照的朋友。 第一次社团开会时,有男生凑上来搭话,问若绪和任小蓓来自什么专业。 任小蓓长相清丽,身材高挑,长了一双又长又直的美腿,对男生的殷勤已经见怪不怪了,她答了个:微电子。 男生饶有兴致的:不像。 任小蓓这下不乐意了:那你觉得学微电子的应该长什么样? 男生笑起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感觉学微电子的就没几个女生。 任小蓓和男生又聊了几句,了解到男生是学计算机的,正在读大二,叫余然,加入摄影协会已经有一年了,还是学生艺术团摄影队的成员。作为前辈,余然跟任小蓓讲起协会的常规活动。若绪坐在一旁,很少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 第78页 协会的前辈站在台上发言时,若绪目光扫过前排,不经意间看见了角落里的林稚。男生左手边坐着个女生,顶着一头栗色的长发。那女生偶尔侧过头跟林稚说几句话,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看上去很漂亮。 若绪回忆起从简怡口里听到的八卦,正胡思乱想着,只见林稚回头往这边望过来。四目交接的一刻,若绪顿时愣住。 林稚大方向她点头示意。身旁的女生察觉到了动静,也回过头来,看了若绪一眼。 这边,任小蓓跟余然刚聊完,她凑近若绪,压低嗓子问:刚才看你的小帅哥,你认识? 若绪道:嗯,是高中同学。 任小蓓继续八卦地问:旁边那人是他对象? 我也不知道。若绪答。 社团活动结束后,任小蓓跟余然几个学长聊了很久,两人互留了联系方式。不知不觉间,屋子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出去,前排的林稚和漂亮女生早已经没有踪影。 随着课程安排渐渐变得充实,生活也忙碌了起来。一个星期后,若绪参加了一次摄影协会组织的香山采风活动,林稚和女生并没有出现。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老同学没有再碰面。 一转眼到了国庆。 张意纯打算跟男朋友去青岛玩,苏念则计划去在北京的姑姑家住上三五天。任小蓓家里离得近,准备回天津一趟。若绪落了单,好在她很早以前就跟简怡、闻一渡约好一起逛北京的景点,也不算太寂寞。 放假前一天傍晚,苏念和张意纯不在。任小蓓是第二天早上的城铁,计划五号才从家里回来。中间这段时间,寝室只会留下若绪一人。 吃完饭,简怡发来消息,跟若绪确定了第二天去八达岭长城的路线,又约好在学校附近的见面地点。 若绪原本打算看一会儿书便上床睡觉,没想到近八点时,她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喂? 听筒里响起了一个清冽的男声,他叫她的名字:程若绪。 对面十分吵闹,隐约有广播的声音穿插在背景中。那人说的短短三个字,若绪根本没听清。 她犹疑着问:请问你是? 那边的人沉默了两秒:你不知道? 话音很平,带了股莫名的压迫感。若绪从嚣张的语气里,终于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来。 是江予。 若绪轻轻呼了口气:哦,你呀。 怎么,没认出来?江予的话音里,带了讥诮的味道。即便没看见那张脸,若绪都能想象出对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这才多久没见,连我的声音都忘了。 若绪也没跟他客气:你的声音又没多好听,我记住它干吗。 江予难得被女生噎了一下。停顿了一会儿,他继续开口:有件事,需要你帮个忙。 若绪问:什么事? 我现在在北京机场,你能不能来接机。刚才买水的时候,发现钱包和手机不见了。现在正在借便利店老板的手机给你打电话。 江予突然来北京这件事,让若绪感到十分意外。 此时此刻,对于男生曾经说过的混账话、做过的混账事,若绪心里的气还没完全消下去。 她想也没想,回答:可惜我没空。 江予声音很平静:程若绪,我在北京,就你一个熟人。 你可以找白洲,他也许在这边有朋友。 那边的人没接话。 或者,若绪继续道,你问问便利店老板手上有现金吗。需要多少钱,我转到他的账号上,让他直接把钱给你? 听筒里一直沉默着,有广播响了起来,听上去很遥远。 男生的附近似乎有人流经过,裹挟着一阵又一阵的嘈杂声。像扑在沙滩上的浪,层层叠叠的。 几秒之后,声浪褪去,那边的人终于开口说话。 语气依旧是平静的,带着隐忍的不悦。 程若绪,他顿了一下,你这人还真是,狼心狗肺。 第32章 致繁星 三十二 电话里悄然无声, 似乎比之前更加安静。 几秒过后,若绪一个字也没说,便把电话挂断了。 江予听着传来的忙音, 有片刻愣怔。他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盯了屏幕半晌,才递还给便利店老板:谢谢。 嘴角扯了扯, 原本想摆出一副笑容,却发现笑得过于勉强。 别客气。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邻家女孩。大概是觉得江予这样的落魄美少年让人同情, 女孩想了想,要么, 买水的钱不用给了,我们互相留个联系方式, 我先借你两百块, 回头你有机会还我就可以。 江予道:不用,我口袋里还剩下点零钱。 女孩问:够吗? 应该够。 至少打车去合作的公司够了。 江予付完矿泉水的钱, 从便利店走出来。渐渐的, 他脸上最后一丝柔和也消失殆尽了, 整个人被一股森森的寒气笼罩着, 胸口充斥着说不清的烦闷。 口袋里的烟还剩下一根,他摸了摸口袋,打算找个地方抽上几口。突然间, 他远远听到便利店的女老板朝这边追了过来。 -- 第79页 麻烦你等一下。 他回过头, 看见女老板将手机递到他身前:有电话找你,应该是刚才跟你打电话的女生。 江予的神色间闪过意外。 他接起手机,听见那边的程若绪在说话:你把位置告诉我, 我现在过去。 转眼快到深秋, 北京的夜晚透着萧瑟的凉意。江予走出了机场, 在路边无所事事地等着。已经接近九点,头顶上挂着弦月,耳边不时传来飞机经过的轰鸣。 半个小时后,程若绪从一辆计程车走下来。女生头发剪短了一些,脸显得更小了,皮肤洁白,像纯净的骨瓷,透亮的眼睛仿佛融进了最好的月色。 若绪穿了一件浅色的连帽衫,看起来有些灵巧。找到江予后,她带着男生坐上计程车。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计程车不紧不慢地驶上了机场高速。 是若绪先打破了沉默:等会儿打算去哪? 江予回答:不知道。 若绪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即使是深夜,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城市里丢了手机和钱包,江予整个人依旧方寸未乱,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开的一个玩笑。 不管是被江予亲吻,还是听到他那些奇怪的告白,又或者是这样一个夜晚,他突如其来的求助电话,都让若绪有一种自己被他捉弄了的错觉。 若绪想了想,问:你来北京没有别的计划? 江予将身子往后靠着,摆出了舒展的姿态:准备拍一个单元剧,不过十月七号以后才有我的戏份。 若绪:在这之前呢? 江予眼神扫过来,直白地回答,没计划。 若绪也不知道该接什么。 沉默了几分钟,她又问:那我应该把你送到哪?还有,你明天打算怎么办。 江予一笑:把我送到你学校附近吧,有什么事情,找起你来也比较方便。 计程车开了大半小时,终于上了双清路。若绪让司机师傅将车停在了南门附近的紫光酒店。半路上,她将附近的酒店筛选了一遍,性价比稍高的酒店几乎都被订满了,唯独还有这家可以入住。 在前台办理完手续后,若绪和江予一起往楼上走。 电梯里,她问江予:手机和钱包都丢了吗?身份证呢? 江予道:在身上。 若绪看着他,那刚才办入住的时候,干嘛不用自己的证件? 江予表示无辜: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你就把自己的身份证递过去了。 若绪觉得无伤大雅,又换了个话题:丢的钱多不多? 不到两千。江予出门的时候,并不习惯放太多现金在身上,不过另外丢了一张银行卡和信用卡,我已经挂失了。 若绪思考了一小会儿,踟蹰着开口:这样吧,明天我有点别的安排,我们早点把事情处理好。你七点半能起床吗? 在她的印象里,江予没事的时候,会一口气睡到日上三竿。 男生低着头,白色的灯光勾勒出他侧脸清俊的弧度,嘴角漫不经心地勾了起来。 我努力试试。 若绪点点头:那明天七点五十,我们在楼下大厅会和,然后去附近的营业厅补办电话卡。至于手机,你想买台新的,还是用我的旧手机?旧手机是我高二买的那台iPhone5,如果你不嫌弃,可以直接拿去。 江予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脸上:我无所谓,用你原来的手机就可以。 两人说着话,很快便走进了江予的房间。江予刚打开顶灯,便听见身后的人叫住他:江予 男生回过头来。 这个给你,记得收好。若绪从背包里拿出去机场前取出的三千块现金,放在一旁的柜子上。 江予笑起来,眼神暧昧地看着她。 若绪安静了两秒,又开口:对了,你支付宝里的钱够不够用? 江予反问:不够用怎么办? 若绪又掏出一张银行卡,并告诉男生密码:这里面有两万,你需要的话,可以把里面的钱取出来。 江予:随便取? 若绪点头:嗯。 男生直勾勾地看着她:程若绪,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若绪察觉到江予脸上不怀好意的笑,一时有些赧然。 他继续道:你还挺在意我的,是不是? 见男生眼睛里闪烁不定的光,若绪心里那股被人捉弄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若绪懒得理他。 寝室马上就要锁门了,我得走了,你早点睡。 时间已经快接近十点,江予并没有让若绪一个人单独回去。夜晚的校园比白天安静,学堂路上行人不多,灯光昏昏沉沉的,树影随着风微微摇晃。 两人并排而行,脚踩在落叶上,摩挲出酥软的声响。 若绪看了眼身边的人,突然有些感慨。很久以前,两人还在鸿铭初中读书时,江予常居年级第一,若绪作为暗恋第一的千年老二,心里时常会涌现一些朦胧的幻想。她不止一次憧憬过,自己长大以后,和江予一起漫步在大学校园的场景。 -- 第80页 她曾经以为,不管时间走了多久,他们都会像小时候一样,陪伴着彼此成长。最后,她和江予并肩走在大学校园的期待实现了,却是以这样截然不同的方式。 途中,若绪给简怡打了个电话。 明天见面的时间,可以晚一点吗? 那边响起吃薯片的声音,背景里还有电视剧播放的台词。二绪,怎么啦? 有个朋友来北京,手机丢了,我得陪他去重新办电话卡。 简怡道:要么我们改在十点碰头? 若绪:九点半就可以,那会儿事情应该办完了。我们还是老地方见。 行,我跟闻一渡他们也说一声。 若绪原本准备结束通话,听到简怡的用词,她问了句:他们? 她记得,约好出游的只有她、简怡和闻一渡而已。 哦,差点忘记跟你说了。简怡道,昨天林稚跟闻一渡打了个电话,他听说我们十一准备游遍北京,准备和我们一起。 若绪想了想:他一个人吗? 简怡心领神会地笑起来:一个人,没听说会带上绯闻女友。正好,我们可以当面问问他,看是什么情况。 和简怡聊完,若绪挂上电话,才发现江予一直打量着自己。 男生的眼睛很深邃,里面有一点熹微的光亮,像夜空里的星星。 若绪被他看得不自在:干嘛? 江予开口:你一直说明天有别的打算,是什么打算? 若绪也没想过对他有所隐瞒:之前跟简怡她们约好了,十一在北京随便逛逛。 哦,江予道,准备去哪儿? 八达岭长城。 江予琢磨着,眼神看上去像是突然有了主意,蔫坏地笑起来:正好,我也打算这几天在北京转转。 若绪没接话。 江予继续问:程若绪,你就没想过,尽一下地主之谊? 若绪没有立马回答他。 回到寝室,她思考了很久,才把江予来到北京、想跟朋友几个一起出游的事在小群里说了。 闻一渡最先答复了一个OK的手势,过了一会儿,简怡也回消息道:【妈耶早知道大帅比要来我今天就去烫个头了。】 唯独林稚一直沉默着。 若绪犹豫了片刻,给林稚单独发去私信:【江予明天和我们一块去长城,方便吗?】 十来分钟后,林稚回话:【都是校友,以前也打过照面,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若绪洗完澡,早早地躺在床上。临睡前,简怡又来刺探情报:【江予怎么来北京了,是不是特意来看望你呀。[机智]】 寝室的顶灯已经关了,对面的任小蓓明天得赶早,这会儿刚刚入睡。若绪在被窝里闷着头用手机打字:【他来这边是为了工作上的事。】 简怡:【我还以为他追你追到北京来了。】 若绪回复:【追个锤子。】 简怡发来惊恐脸:【?????程二绪你什么时候开始说脏话了!!!】 若绪:【】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若绪感到精疲力尽。和简怡聊完没多久,她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天赶到江予入住的酒店时,若绪远远看见大厅左侧的沙发上,江予正在懒洋洋地打呵欠。 昨天睡得好吗?若绪问。 还好。江予起身,和若绪一同往酒店外面走,准备去哪儿吃早餐? 嗯?若绪有点意外,酒店不是有自助吗? 若绪以为男生会吃完早餐再出门,她只带了几个酸奶面包,准备随意将就一下。 去餐厅看了眼,没什么想吃的。江予双手插在口袋里,表情淡淡的。 若绪客气地问:你想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最后,两人挑了家比较在附近小有名气的面馆,一人点了一份炸酱面。排队没有花太多时间,吃完面后,时间才刚过八点半。 在附近的营业厅办完电话卡,两人一块儿前往和其他几个朋友约定的地点。路上,江予顺手将电话卡插入手机里,然后,一连串提示音响了起来。 若绪疑惑地看着他。 江予瞥了眼手机:是方煜城。 那几个朋友里,也就方煜城在联系不上人的时候,会用夺命连环Call。 他给对方拨去电话。 昨天手机丢了,早上才重新办了电话卡。江予简单解释道,我这边没什么事。 我跟程若绪在一起,大概是对面的人问起了什么,他看了身边的女生一眼,对,昨晚是她来机场接的我。 问这么多干嘛,别八卦。 谁故意把手机钱包弄丢了,我他妈有病? 说完,江予便把电话挂断了。 明明听起来很暴躁的话,男生偏可以面无表情地说出来。一旁的若绪忍不住想,相比之下,他对自己的态度,应该算是还可以? 若绪和江予最早到达约定的地铁口。过了五分钟,简怡和闻一渡陆陆续续出现。林稚是最后赶到的,即使若绪已经提前在群里说过江予加入的事,气氛还是出现了片刻尴尬。 -- 第81页 安静了一会儿,林稚率先跟江予点头示意。 江予看着他,嘴角一扯,笑得有些敷衍。 景区有点远,打计程车要花两百多块。一行人商量之后,决定先坐地铁,然后再转景区直通车。 去的路程一共花了两个小时。眼看时间接近中午,一行人在附近的美食广场找了家餐馆,准备先解决午餐。若绪早上的炸酱面还没消化完,这会儿根本不饿,只吃了一点点。 江予皱眉看她:吃这么少? 若绪喝了一小口水:天气太干了,没什么胃口。 江予没接话,中途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提了满满一袋水和零食,以及在隔壁快餐店买来的鸡翅和鸡块。 他把水分给大家的时候,简怡凑到若绪耳边,轻声说了句:我觉得,我们年级大佬,也没有那么可怕,是吧? 就江予高中三年的画风而言,他和若绪根本不是一类人。对方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在各种八卦里。跟人打架的事不值一提,换女朋友也是家常便饭。最夸张的是,高一那会儿,九班的班主任打算整顿班风,挑了江予这个学生刺头刻意针对,最后闹得连书差点都教不下去。不得已之下,九班的班主任只好换人。 虽然不久之后,那位老师被爆出暗示家长送红包、强制给学生补课,教育局还为此进行了调查。但学生把老师逼走这件事,实在是过于夸张了。 在简怡眼里,提起江予,第一个想到的词是大佬,第二个想到的词是不好惹。 他的负面新闻太多,神秘又可怕,以至于简怡这个颜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忽略了江予鹤立鸡群的颜值。 直到发现他和若绪相熟,脾气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差,简怡才觉得这人有了点真实的存在感。 吃完饭后,一群人往长城入口走去,气氛比之前轻松了些。 排了大半小时队,终于上了缆车。若绪坐在左边靠窗的位置,江予在她右边。林稚、简怡和闻一渡则坐在对面。 缆车缓缓地往上爬,地面的树木变得越来越小。若绪看着开阔的风景,一边听简怡聊起了林稚最近的八卦。 面对好朋友的追问,林稚表现得非常坦然:那个女生是我妈大学同学的女儿,来北京的第一天,对方家里请我和我妈吃了顿饭。她也学的金融,开学后,才知道我们在一个班。 简怡对这个中规中矩的答案感到不太满意:我听到的传闻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稚笑起来:传闻是什么? 说你和女生天天黏在一块儿,离恋爱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了。简怡道,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们这么铁的关系,竟然一点儿风声都没透出来。 林稚想了想,继续解释:之前我是代班长,她是团支书,班里有很多事需要我们跑腿,所以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现在我不是班干,来往自然就少了。 不止跑腿吧,简怡此时简直八卦之魂附体,摆出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二绪说,你们俩还加入了同一个社团呢。 这话说完,空气安静了一下。 林稚转过头来,看着对面的女生。简怡的说辞,很轻易便让人将这些流言蜚语的锅,扣在若绪的头上。 若绪迎向林稚的目光,笑着解释:那天简怡问我社团的事,我就随口一说。 林稚若有所思。 很快,缆车行驶到了终点。这会儿温度正好,阳光还不算太热。头顶上飘着几片云,浓浓的雾气里,能看见天空泛出的湛蓝色。 山涧的风景开阔怡人,简怡拉着若绪给自己拍完照后,五个人又在好汉碑前留了几张合影。 然后,一行人开始爬长城。 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出来放风了,活泼好动的简怡和闻一渡在前面走得飞快。 没过多久,简怡跑到了对面的瞭望台上,朝若绪几个兴高采烈地招起手来。趁着她没注意,闻一渡拿矿泉水瓶不怀好意地敲了敲她的脑袋,两人顿时闹作一团。 若绪忍不住笑。出神的间隙里,林稚走到了她身边。 男生开始有的没的跟她搭话:摄影协会的活动,你经常参加吗? 若绪点头。 林稚看她:上次去香山,我没报名。 若绪笑:嗯,我知道。那天活动没看见你。 林稚思考了片刻,继续道:暑假跟你们一块儿去赤岭峰之后,觉得摄影挺有意思的。参加摄影协会,也是想去学点东西至于你们说的女生,她以前就挺喜欢摄影,我们报同一个社团这事,纯属巧合。 男生的语气稀疏平常,细细一品,又仿佛在跟若绪不着痕迹地解释。 若绪沉默着。 林稚见若绪没反应,补充了句:我和那个女生,其实不太熟。 应着男生深沉的目光,若绪有些木讷地点点头:哦。 她实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连气氛都变得尴尬了起来。 这时,不远处的江予转过头,留意到落在身后的两人。他往回走了几步,径直插入若绪和林稚之间的缝隙里。 江予嘴角勾着,看向女生:程若绪,你再爬慢一点,我们今天就不用下山了。 -- 第82页 男生这副说风凉话的模样,让她没什么好气:你也背个包试试。 若绪今天出门的时候,带的是运动书包,鼓鼓囊囊的,看上去体积不小。一旁的林稚正想问用不用帮忙,下一秒,他便看见江予顺势拿起若绪书包的肩带,在手里掂量起来。 江予皱起眉头,问:这里面都装了什么? 若绪答:水、雨伞、零食,还有 没等若绪说完,江予便将书包接过去,挎在左肩上。包确实很沉,他从书包外面摸索着,触碰到一个又重又厚的硬物,他面色疑惑地看向女生。 若绪答:《极简宇宙史》。 江予感到无语:程若绪,你这人真有意思,爬长城还带本这么厚的书。 前天塞里面的,我都忘了。 没有书包的负担,若绪果然轻松了不少。 三个人并排走了很长一段,若绪被夹在江予和林稚中间。气氛极其古怪,两个男生仿佛全然把彼此当空气。 直到林稚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走到一旁接听电话,才将这奇怪又尴尬的局面画上句点。 若绪望着山下的风景,旁边的江予却不声不响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叫她名字。 程若绪。 若绪回过头来。 江予笑,脸上带着熟悉的欠扁:你们不是挺熟的吗? 若绪不解。 江予朝不远处的林稚努了努下巴,怎么感觉你和校草站在一起,比跟网友第一次见面还客气? 若绪看着江予,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江予继续笑道,不会是他向你告白,结果被你拒绝了吧? 若绪的眼眸里闪过惊讶。她和林稚的这些小九九,就连简怡都被蒙在鼓里。没想到江予单凭这半天的相处,便猜得八九不离十。 意识到被人看穿,她的脸微微发烫,脖子也跟充了血似的。 江予饶有兴味地看着女生微妙的变化,煞有介事地摇头,啧,校草果然还是不了解你。 面对着江予那张志得意满的脸,若绪的心里莫名窝火。 她懒得搭理他,快步向前,将人甩在了身后。临走前,撂下了一句 关你什么事。 第33章 致繁星 三十三 过了五点半, 一行人才从八达岭长城坐缆车下来,经过路上几番周折,回到市区时已经过了七点。 在五道口站下地铁后, 他们在附近找了家小有名气的北京菜馆。 因为是饭点,餐馆门口排队的人不少。经历了一天的长途跋涉,若绪几个已经没了折腾的力气, 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饭店外的等位区。 五个人在一块儿,起初谁也没说话。直到简怡看了眼头顶的指示牌, 才打破沉默:估计还得等大半小时呢。正好,我们几个都凑齐了, 要么趁现在开黑玩两把? 若绪正低头看菜单,因为午饭没吃多少, 肚子正空空的。她并没有听见简怡说的话。 确认几个男生没有异议, 简怡转过头征求女生的意见。 二绪,玩吗。 若绪对照着菜单, 仔细研究着网上对各种菜色的评价。 简怡又唤道:程二绪 女生还是没吱声。 简怡破罐子破摔, 直呼对方名讳:中单法王 若绪一个激灵, 很快朝这边转过头来。 左边的江予看见她这副的反应, 忍不住勾起嘴角,乐不可支。 简怡将刚才的提议又说了一遍。若绪这才回过神,她拿起手机准备打开游戏, 却不小心瞥见左手边的江予正暗戳戳地憋笑。 她问:干嘛? 没干嘛, 江予冷嘲热讽的,只是有的人,自我认识不足。 若绪有点不乐意了:我本来就是中单法王。 见江予满脸怀疑, 她指了指右边的简怡:不信你问她。 那头的简怡很认真地点点头。 江予道:哦, 既然你是法王, 为什么上次会选0-7的打野? 若绪不知道该回什么话,没想到游戏生涯里玩得最菜的一次,会恰好被男生看到,从此落下话柄。 手机进入游戏的界面,简怡开了个五排的游戏房间,逐个邀请好友。开局之前,她热络地张罗着:若绪,你把江予也拉进来。 江予进房间后,五排便是满员。除了江予和林稚段位低一点儿,其余的人都是星耀。 简怡迅速点了开局,刚到选英雄的环节,她便发出了懊恼的声音。 若绪问:怎么了? 我忘了,简怡道,没人打野。 一向把输赢看得很重的若绪,表情非常平静:江予可以。 他?简怡看了角落的男生一眼,欲言又止。之前见男生的段位是铂金,她还以为对方需要自己带着上分呢。 没等简怡继续问,江予便附和道:我来打野吧。 抱着怀疑的态度,简怡按下了开局键,没想到却迎来了自己游戏生涯的巅峰。 开局五分钟,江予玩的打野英雄蹲在对方蓝区,收掉了对面打野和辅助两个人头。他一边发育,一边频繁地来上路支援射手和辅助,敌方输出被彻底压制住,送人头到怀疑人生。 -- 第83页 游戏中途,敌方射手终于忍不住抱怨:对面的,你是开挂了吗? 若绪正在帮江予打龙,没有理会。简怡的嘚瑟劲上来了,双手在屏幕上打字:羡慕不羡慕,反正我躺的很舒服。 若绪忍不住笑起来。跟江予一起玩游戏的时候,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她能想到的,也是舒服。 无论是队友出现失误,还是己方处于劣势,他总是用淡然的姿态力挽狂澜。跟他在一起,总有股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笃定。 他极度理性又极度聪明,是最容易让人信任的那类人。 游戏不到一刻钟便结束了。简怡看了看时间:前面还有二十几桌呢,我们再开一把。 等餐位的四十多分钟时间里,五个人玩了三局,一口气升了三颗星。 一转眼,简怡上了星耀一,离王者仅有一步之遥,她几乎被幸福冲昏了脑袋。 直到坐在餐桌前,菜陆续上齐了,简怡还没从兴奋劲儿里缓过神来。她琢磨着刚才的游戏对局,忽然回过味来。 我怎么感觉,江予打野的风格,有点眼熟呢? 闻一渡看她一眼:厉害的打野不都这样?人狠话不多的。 简怡摆手:不是不是。暑假的时候,我们四个一块儿玩,二绪也是选了这个英雄,被对面打野追得跟狗似的,结果她突然跟开了窍一样,反杀了对面。后来二绪自己说,游戏的后半段是有人帮忙玩的,你们还记不记得这事? 林稚坐在一旁没接话。闻一渡点头:好像是吧。 简怡笑起来,问若绪:那天帮你玩打野的人,是江予吗? 若绪也没想到简怡能从玩游戏的风格,就能把人认出来。她点点头:是他。 简怡看看若绪,又看看江予,笑得一脸暧昧。 吃完饭后,一行人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临别的时候,简怡还不忘特地问江予:大佬以后可以带我们几个上分吗? 有时间的话。江予面无表情,看了眼一米开外的若绪,你直接让她把我叫上。 简怡转过头,殷切地看向另一边的女生:程二绪,我能不能上王者,就看你和野王处得怎么样了。 若绪对简怡这副狗腿子的模样感到不耻:我亲自带你不行? 简怡嘿嘿地笑:你没人家野王技术好。 第二天的计划是逛校园附近的景点,上午逛颐和园,下午逛圆明园。如果时间早,还会在清北的校园里转一转。 早上八点,林稚便在群里发了条消息,说学生会安排了工作,没法参加接下来的行程。 林稚的缺席,让若绪既松了口气,又不免产生了几分怅然。 去颐和园的公交车上,江予见女生一脸心事,随口问:你不高兴? 若绪抬头看他。 江予继续道:因为我把你的林稚给气跑了? 公交车往右转,若绪看了眼坐在后排的简怡,抓紧了扶手,没接话。 江予笑:我也没想到,他的心理素质会这么差。 若绪倒没有认为是江予逼走了他。 林稚这人守时守信、未雨绸缪。突然因为其他安排放朋友鸽子这事,并不符合他的作风。他的缺席,大概是因为若绪的不自在。 回想起来,从赤岭峰回来之后,她便一直在刻意减少和对方的相处,想必他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若绪至今也没学会,怎么若无其事地面对自己这位好朋友。 *** 国庆放假的这段日子里,天气晴朗,温度不冷不热。唯独干燥的空气让常年待在南方的若绪,感觉不太友好。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一行人去了□□广场、故宫、天坛、奥林匹克公园。好天气一直持续到了十月六号的傍晚。 从什刹海回来的路上,下起了近一个月以来的第一场雨。 雨势很大,夹杂着这个季节罕有的雷声,铺天盖地的。因为下车的地方离酒店很近,江予提出让若绪先去自己住的地方避避雨。 进入房间后,暴烈的雨声一瞬间被挡在门外。天色阴沉,屋里的光线昏沉又暗淡。 若绪将雨伞放在门边,即便打伞只步行了不到百米的距离,她右边的衣袖还是被雨淋湿了一小半。 她想起回来的路上,江予拿伞的角度,分明是往她这边倾斜的。男生被雨淋得很夸张,全身的衣服几乎都湿透了,滴滴沥沥往下淌着水。 江予倒是一脸不以为意,将包随手扔在沙发上,便走进了洗手间。 不到两分钟,男生出来了。原本湿透的上衣被脱了下来,上半身光着。他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健康的白色,肚子上有腹肌的痕迹,不深不浅,刚刚好的样子。他就像一颗朝气蓬勃的树,带着锋利的、恣意的生命力。 若绪视线下移,落在了男生精瘦的腰上。看着分明的肌肉轮廓,脑子里突然冒出了性/爱肌这个词。 直到眼前的人走近,将未拆封的消毒毛巾扔在她怀里,啪的一声,那些不着边际的思绪才被打断。 江予垂眸:把脸上的水擦一擦。 -- 第84页 哦。若绪回过神来,用毛巾轻轻擦干了脸颊和脖子上的水。余光却忍不住暼向江予,对方并没有立马把衣服穿上,而是在房间里来回逡巡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若绪忍不住问:你在干嘛? 找数据线。江予答。 能先把衣服穿上么。 江予翻找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往若绪的方向看过来时,眼睛里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若绪原本挺淡定的,可被他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突然就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看我干嘛?她局促地避开他探索的目光。 发现女生的脸虽然没红,耳朵尖却红了,江予觉得十分有趣。他走近几步,故意压低了嗓子开口:我在想一个问题。 嗯?这会儿离得近了,若绪低下头,不敢直视他。 越是感受到女生的局促,始作俑者越是兴奋。江予在她对面的床沿坐下来,跟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故意把脸凑上去 你这人是不是有点,经不起诱惑? 话音的尾音上扬,带着欲感。 若绪抬眸,恰好撞进了他的眼睛。男生的眼睛又黑又深,像星空下的海,深邃,纯粹。她体会到了大脑充血的感觉。 潮热像火山熔岩一样从心底蔓延开来,嘴唇干燥得厉害。 若绪突然感觉非常的渴。 她轻轻呼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开口:那你平时,就是这么诱惑别人的吗? 江予笑得更厉害了。 程若绪,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嗯? 第34章 致繁星 三十四 程若绪被问得有点懵。 她把江予当成了什么人? 女生的脑袋里出现了片刻空白。没等她来得及回答,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是洗衣房的工作人员送来了江予的衣物。原来,男生并非故意光着上身晃来晃去, 除了被淋湿的那件,他所有的衣服都被拿去换洗了。 穿好衣服后,江予打开了电视, 两人一时安静无言。 突然间,床头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江予接起电话, 里面传来了隐约的女声。 若绪没有仔细对话的内容,她别过视线, 往窗外看去。这会儿天已经快黑了,远处高楼的灯光亮起来, 在雨幕中变得模模糊糊, 像泡在水里的星星。 直到这一刻,她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面前的人, 和夜色一样不真实。 明明近在眼前, 却总让人感觉触不到, 抓不着。 曾几何时, 她以为江予已经成为了她生命里的过去式,没想到一场高考发生的意外,让他们的命运再次产生交集。 雨依然下得夸张, 水花溅在窗台上,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若绪看着玻璃上的水渍,愣愣地发呆。直到听见江予走近的脚步声,她才回过神来。 江予简单解释道:是蔓姐打来的电话。 若绪感到疑惑:蔓姐? 我经纪人。 若绪表情闪过意外, 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她想起之前听白洲说过, 江予有进娱乐圈发展的意向。此时本人的话, 算是将那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坐实了。 你签公司了吗?她问。 签了。江予道,又多解释了几句,蔓姐是我妈的发小,在北京和人合伙开了家娱乐经纪公司。高一的时候她问过我想不想成为练习生,我妈当时没答应。不过后来通过她介绍,我跟几家时尚杂志合作过,赚了不少零花钱。 若绪安静地听着。 江予继续道:高考之后,她又找我谈了一次。想着复读这一年挺闲的,就跟她签了。 若绪对江予说的事不太了解,只是偶尔看到网上的新闻,知道新人是娱乐行业的底层,容易受到公司压榨。 她忍不住问:会很辛苦吗?我听说练习生学跳舞,都是从早练到晚,而且你又不会跳 江予乐了起来:有我妈这层关系,那边不会为难我。我不是练习生,而且在签约之前,合同已经让律师仔细看过了。 若绪听着,若有所思。 对了,江予坐在她对面,十一月上旬,我可能还会来北京一趟。公司帮我接了部电影的配角,有镜头在这儿取景,到时候得待大半个月。 哦。若绪静默了几秒,喃喃道,那这段时间,你都不会去学校了是吗。 估计这半年都没时间。江予笑起来,怎么,你到现在还惦记着我学习的事? 若绪也不知道该怎么向江予解释,关于耽误他高考的事,她终究有些意难平。 想了一会儿,她又问:明年的高考,你打算参加吗? 江予懒懒散散的:不知道。 若绪听了男生的话,心事重重的,神色有点失落。 江予嘴角弯起来:要么这样? 若绪仰着小脸:嗯? 江予道:前天吃饭的时候,我记得你跟你朋友说,想存钱买相机镜头,还问了做家教的事。与其把时间花在别人身上,不如花在我身上,钱我会照样给。你说呢? -- 第85页 若绪愣了一下。在她的记忆里,除了高考后塞给江予的那几本笔记,她从未给过男生学习上实质的性帮助。即使是初三转学前、两人关系还算亲近的日子里,也是男生给她讲题的次数居多。 她看着男生,迟迟没有回话。 江予低头,追问道:不愿意? 若绪摇头。 补课可以,钱就不用了。你下次来北京的时候联系我,我们再约时间。 好。 渐渐地,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终于小了一些。若绪将窗户开了一条缝,伸手出去探了探。原来的雨幕变成了雨丝,柔柔的,细细的,只有微弱的存在感。 雨几乎停了。 时间已经过了十点,江予起身,送若绪回寝室。 此刻是这个假期里,两人最后的相处机会。第二天,江予就会开始在北京的工作,一连十几天,时间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 想到即将到来的分别,若绪胸口闷闷的。心情从一开始对男生突然来访的抗拒,变成了说不清的怅然。 回去依旧有的是学堂路。地上有大大小小的水洼,在路灯下反射出亮光。微雨从叶子的缝隙间穿过,轻飘飘落在头发上,衣服上。 这样的夜晚,不冷不热,最适合安睡。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寝室楼下。若绪准备跟江予道别。 她问:哪天回北屿? 不知道,得看工作什么时候结束。 若绪点头:后面这几天,你应该都在忙吧。 江予琢磨着:是挺忙的。 若绪点头:哦。 江予:不过你想约我的话,也不是不能百忙之中抽出点时间。 若绪: 江予:这得取决于你对我有多大的诚意。 若绪看着男生得意又张扬的脸,呼了口气:我没有诚意,而且,我也挺忙的。 江予侧头看了眼女生,对方睫毛低垂着,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于是抬手揪了揪她的马尾。 若绪回过头来,眉头微微蹙着:干嘛。 江予笑起来:啧,脾气真大。 *** 若绪回到寝室时,灯是亮着的。任小蓓坐在书桌前全神贯注地对着镜子拔眉毛。苏念坐在床上,正在看那本捧了大半个月的《少有人走的路》。 今天是两人回寝室的日子,张意纯和男友去青岛旅游,得七号下午才能赶回来。 听见开门的动静,苏念打了声招呼:若绪 若绪随口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下午三点,小蓓晚一点儿,五点到的。苏念道,桌上的兔子是你给的吗? 是啊,可爱吧。若绪前天去西单逛,在路边摊上发现了这些可爱的兔子玩偶,每只兔子都抱着不同颜色的胡萝卜。她一口气买了五个,还送了一个给简怡。 谢谢!苏念笑起来,对了,姑妈让我带了点吃的,我放在你收纳盒上。 若绪走到自己的位置,见一小袋包装好的驴打滚、小紫薯和豌豆黄。旁边则是任小蓓从天津带来的□□花。 几分钟,任小蓓终于修整好眉毛。她用湿纸巾擦完脸后,往这边看过来。 若绪,你刚才是什么情况呢? 若绪回头,一脸懵懂。 我和念念从超市回来,都看到了。任小蓓继续道,在楼底下跟你说话的人是谁,长得也太正了。你光顾着看他,连我们从你旁边走过去都不知道。 若绪有些意外。江予送她回来后,两人在寝室楼前站了不到十分钟。正是下晚自习的时间,周围人来人往的,若绪根本没留意到有什么人从身边经过。 就一个朋友。若绪道。 任小蓓问:普通的,还是不普通的? 若绪也没想到室友问得如此直接:普通的。 任小蓓一脸不信:可那男的看你的眼神,我觉得不太普通。 若绪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正沉默着,苏念在上头插话道:若绪,你桃花运很旺嘛。上次听小蓓说,摄影协会这届的会草是你的高中同学,现在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帅哥。帅哥是哪个系的哇? 若绪想了想:他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那在哪儿上大学? 没上大学。若绪如实说到,今年高考出了点意外,他复读了。 哦。苏念了然,没再问下去。 夜里熄灯后,若绪回忆着一整天发生的事。 她想起男生对她吊儿郎当的笑,想起室友们说的话。任小蓓说,江予晚上看自己的眼神,并不普通。 也许是当局者迷,若绪并不能体会江予看自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眼神,他的眼睛很黑,像起雾的星空,美丽却让人捉摸不透。 *** 这次经纪人苏蔓替江予接的,是一个视频网站出的单元剧。因为江予没什么经验,对方只给他争取到了个小角色某个单元的男N号。 -- 第86页 江予以为任务轻松,没想到拍摄工作将接下来的时间填满了。原计划半个月能完成的工作,花了将近一个月。因为年轻导演精益求精的标准,一个简单的镜头常需要拍几遍才能过,凌晨收工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工作结束后,他没有在北京多作停留,直接坐飞机回了北屿。 经过一个月连续超负荷运转,他到家以后倒头便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方煜城知道他今天返程,特地打来电话:在干嘛呢?周书霖今天请客,点名让我叫上你。那家伙找来好几个小姑娘,其中还有他们学校的校花,说看过你唱歌的视频,非说想见见真人。 江予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不去。 方煜城问:为什么? 没兴趣。 方煜城琢磨着江予这副跟滚滚红尘划清界限的语气,笑起来:你这是从良了? 没兴趣,江予重复了一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说完,准备挂断电话。 方煜城连忙阻止:喂喂喂,先别挂。 还有事?江予话音低平。 很重要的事。方煜城道,半个月前,你的初恋来酒吧找你了。 江予听着,没吱声。 就是那个看起来个子不高,长得特甜的女生,叫什么璐。 付明璐?江予问。 对对对,就是她。 江予张口想说点什么,但方煜城根本没给他插话的机会。 你不知道,美女对你有多死心塌地。我跟她说你在北京,她不信,一连等了你好几个晚上。江予,你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了? 第35章 致繁星 三十五 因为付明璐国庆长假来苏荷酒吧的事, 方煜城兴致勃勃地八卦了几分钟。江予没搭腔,听着电话那头初恋长、初恋短的称呼,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 于是, 他冷声打断对方:付明璐是谁的初恋我管不着,反正不是我初恋。 语气很沉,腔调严肃正经。方煜城错愕了片刻, 随即吊儿郎当笑起来:不是初恋,不是初恋, 是绯闻女神,行了吧? 滚。 扔下这个字后, 江予直接挂断了电话。 和付明璐上一次发生交集,是四个月之前。对方突然主动加江予微信, 问是否可以借给她六千块钱。原来, 付明璐和朋友偷偷养的宠物狗出了车祸,朋友想要放弃, 她却希望能积极救治, 去宠物医院问了一圈, 才知道治疗费用太高, 自己那点儿积蓄根本不够。 无奈之下,她只好找到了江予。 六千块对当时的江予而言,并不是让人为难的数字。他很干脆地把钱转到了对方的账户里, 没过多久, 宠物狗成功被救下来。 知道付明璐找过自己的当天晚上,江予联系了她一次。 江予问:我听我朋友说,你去过酒吧找我。那会儿我不在北屿。你有事? 没什么大事。之前向你借的钱, 不是还有一部分没还么?本来想当面给你的。付明璐道, 我已经回学校了, 要么直接微信转给你? 也行。 付明璐又问:我朋友说还是想请你一起吃个饭,寒假能不能出来见一面? 吃饭就不用了。江予答复道:客气什么,你以前也不是没帮过我。 时间比想象中走得更快一点,刚进入十一月没多久,北京便进入了初冬。 若绪天生怕冷,羊绒大衣和围脖早早地准备了全套,每次出门必然捂得严严实实。一听说学校到了十一月中旬才会集体供暖,女生立马开始掐着指头数日子。 学校生活简单又充实。除了上课时间,若绪要么去上自习,要么会跟任小蓓一块儿参加摄影协会的活动。即便是在大学里,若绪也不敢丝毫懈怠,身边的同学都很努力,若绪的个性虽不至于争强好胜,却也不愿意落人下风。 到了十一月中旬那会儿,时隔一个多月,若绪再次接到了江予的电话。 男生在那头告诉她:我今天下午到北京。 哦。若绪应着。 江予继续道:公司给我订了酒店,离你们学校不远。我看了地图,打车过去找你很方便。 找我?若绪疑惑。她记得江予这次来北京,电影拍摄日程安排得很紧,并不像上次那样,有好几天空闲时间。 忘了?江予笑起来,你答应过我,要给我补课的。 若绪愣了一下。 听到女生沉默,江予问:反悔了? 没有。若绪道,等你哪天有时间,我们再约。 江予下飞机后,稍作休息,便去公司见了自己的经纪人苏蔓。苏蔓四十多岁,和母亲付雯的年纪相仿,穿着一丝不苟的职业装和高跟鞋,整个人看起来精明而干练。苏蔓带江予在公司逛了一圈,认识了不少在接下来日子里、即将合作的同事。 回办公室的路上,又遇见了负责宣传运营的经理张绮,对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江予,忍不住问:这位小帅哥就是你上次跟于总说的新人? -- 第87页 苏蔓不答反问:怎么? 即便在娱乐圈看多了俊男美女,可见到这张脸的第一眼,张绮的心里仍旧浮现出惊艳感。她眯了眯眼睛,没头没尾地问了句:整过容吗。 话音上扬,轻佻又直白。 面对冒犯的语气,一旁的苏蔓帮江予挡了回去:你自己也整过,动没动脸还看不出来? 张绮在江予的脸上扫了好几圈,勾唇一笑:这不是没看出来吗。 说完,她朝江予抛了个暧昧的眼神:我办公室在十五楼1506,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以后欢迎随时来找我。 苏蔓领着江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两人一边走路一边聊天。 女人渐渐收敛起笑容:刚才那个叫张绮的人,你要离她远一点。 江予没接话。 她仗着自己跟几个导演认识,骗过公司好几个新人。说是介绍资源,其实就是给人拉皮条,男的女的都有。 江予听了,若有所思。 苏蔓继续道:你妈当初把你交给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看着你不要在这个圈子里乱来。 江予忍俊不禁:乱来? 洁身自好,懂吗。 江予琢磨着洁身自好四个字。 当然,苏蔓转头,看着他,如果卡梅隆让你出演下一部男主,前提是睡你一晚,你可以考虑适当放低底线。 江予听了,不置可否。 对了,上次合作单元剧的导演给我打来电话,说你演戏有点天分,人物细节把握得很到位,希望以后有机会合作。苏蔓道,你以前受过演技方面的训练? 没有,江予答。 那你怎么学会演戏的? 江予笑起来:演戏这事,不就是装吗。 苏蔓倒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解释:我早就跟你妈说过,凭着你的脸,加上你舅那边的关系,迟早会在这个圈子混得风生水起。要么你认真考虑一下,搬来北京长住,我们好好商量一下长期计划? 还是算了吧。江予扬着脸,蔓姐,我就想挣个零花钱。 苏蔓很欣赏江予,从两年前介绍拍杂志起,就对这个小男生有着强烈的好感。虽然江予外表看起来不可一世,可几家合作过的杂志社和摄影师无不对他赞赏有加。上镜的效果也确实不错,拍下的照片还被一些网友二次创作成了同人视频。 颜好,有个性,不作妖,这几点放在一块,苏蔓是愿意捧他的。 奈何江予本人始终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来北京一趟,除了工作,其余时间里根本找不着人。就说十月初那次,知道江予提前来京,苏蔓原本想介绍几个有分量的圈内人给他认识,方便为以后铺路。结果男生说自己有别的计划,就把这边的饭局给推了。 苏蔓也没勉强,直接带了别人参加。 反正这个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想要出头的新人。 在片场一连待了五天,工作进行得马不停蹄。直到周四的下午,江予才被副导演告知,因为主演临时的通告安排,他第二天的戏份往后挪了两天,得等到下周一才能再次开工。 江予联系了若绪,两人约好了时间地点,准备见上一面。 他赶到教学楼外面后,等了二十来分钟。过了五点,有学生陆续从楼里出来。江予抬眼张望了片刻,终于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看见了若绪的影子。女生并不是一个人,左边还站了个男生,戴着眼镜,一直在跟她说话。 看着那男生脸上热情的笑,江予有些不悦。他几不可察地皱起眉头,迎上前去。 若绪一愣,惊讶地看着江予:你到多久了? 二十分钟。江予双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答话。 怎么没发消息告诉我一声。 怕影响你听课。江予问,待会准备去哪儿? 先找地方吃饭吧。 若绪转过头,跟问她专业问题的男同学解释了两句,便带着江予离开了。 两人走远后,江予回头,往刚才的方向看了几眼。 若绪问他:怎么? 你都没看见,刚才那人的表情,跟失了恋似的。 若绪感到无语:我跟他就讨论个题。你这人是怎么回事,看什么都不对劲。 江予一双桃花眼看着她:这不是有了危机感吗。 若绪脸一热,懒得再跟人多说,回寝室拿了几本书,然后去观畴园吃了个饭。从食堂出来,时间刚过六点半,两人辗转去了学校南门外的咖啡馆。男生一路上嘴角带着笑,看上去心情很好。 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定后,若绪问他:这几天还顺利吗? 江予顿了一下,说了句:还行。 对于男生拍电影这件事,若绪的心情从最初的意外,变成了现在满满的好奇。想了想,她又开口:电影叫什么名字? 《目击者》。 接这部剧的时候,苏蔓最初让江予拍了段视频发给剧组。因为外形气质和人物角色十分吻合,选角导演让江予简单试镜后,便直接敲定了他。 -- 第88页 聊了会儿电影的事,若绪从包里拿出习题集,开始给男生温习功课。 我记得上次你说,英语是短板。我们要么先看英语? 江予点头,微微躬下身,朝女生靠近了一些。 男生的气息清爽,是马鞭草味的淡香。若绪被这股熟悉的气味笼罩时,不禁有片刻恍惚。她试图收起自己的注意力。 平时能考多少分?若绪认真地问。 九十、一百出头吧。江予道,二模和三模超常发挥,考了一百一十几。 若绪想了一会儿,又问:哪一部分题型,让你觉得最吃力? 单选和完形。 阅读呢? 男生答,还凑合。 若绪把提前准备好的模拟试题摊开,选了其中一套递到江予面前,又看了眼时间:马上就是七点一刻了,先花两个小时把这套试卷做完。我得了解一下你英语现在是什么情况。 江予接过试卷,拿起若绪准备好的笔,低头做起了试卷。 若绪轻轻呼了口气。按照她以前对男生的了解,江予必然属于难以管教那一类的学生,眼下的驯服,倒是让人颇感意外。 男生拿着笔在试卷上游走,很少有停顿。不到四十分钟,试卷便翻了面。 若绪看着他,有些走神。 江予察觉到她的目光,弯起嘴角:小程老师,你一直盯着我的脸,会耽误我写作业的。 若绪轻咳了声:我只是有件事想不明白。 江予放下笔,看着面前的人。 若绪继续问:高考前的二模,你突然考进了年级前一百,是怎么做到的? 江予回忆了两秒:熬了一星期的夜,我把老师给的冲刺题集过了一遍。 若绪感到诧异:全写完了? 嗯。 冲刺题集是二模前两个月发的,足足六个大厚本。若绪直到高考结束,也没能写到一半,没想到江予完成全部习题只花了一星期时间。 听起来很夸张,但确实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过了大半小时,江予提前做完了试卷。若绪对了遍答案,发现男生考得凑合,按照得分点算,勉强上了一百分。她圈出了错题和难题,从头到尾对着知识点给江予一一讲解。 不知不觉,到了十点半。眼看咖啡馆即将打烊,若绪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书本:剩下的题,明天再讲吧。 第二天是周日,若绪原本想睡个好觉。她做梦也没想到,早上七点未到,手机便震动了起来。 若绪挣扎着摸索手机,接起来,声音含含糊糊的:喂。 听筒那头传来江予精神抖擞的说话声。 程若绪,起床了吗? 没有。对比之下,若绪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不是说好了今天继续补课?江予道,我已经等在你寝室楼下了。 若绪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才六点四十五,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么早? 你昨天说了,早上七点是记忆力最好的时候,适合学英语。 若绪: 真是疯了。 若绪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这会儿室友们都还在睡。听见若绪下床的动静,任小蓓朝这边翻了个身,意识朦胧地问:这么早去约会呢? 若绪摆摆手,一脸有苦难言。 走出寝室后,若绪看见江予站在对面的树下。男生穿着深灰色的大衣,英俊的脸上神采奕奕的,跟若绪睡眠不足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若绪忍不住问: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一点半。江予答。 睡够了吗。 若绪算了算,按照江予住的酒店到学校的距离,江予得六点前起床,才能在七点前赶到她的寝室楼下。 江予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有什么好睡的,比起睡觉,还是听小程老师讲题有意思。 若绪无语。 她记得高中的时候,每周都会撞上江予在走廊上被罚站,原因是男生未能按时完成作业。 若绪忍不住拆穿江予:如果你一年前有这种学习态度,教你们班的老师白头发都会少好几根吧? 江予恬不知耻地笑起来。 那也得看教我的人是谁。 第36章 致繁星 三十六 早上八点, 两人来到昨晚的咖啡馆,特地挑了个偏僻的位置,一边吃早餐, 一边复习功课。 若绪首先抽查了头天留给江予复习的单词,又让男生写了一份关于完形和阅读的测验,不知不觉间, 上午的时间走了一大半。 若绪讲题时,江予支着下巴, 目光落在她干净姣好的脸上。 说完了虚拟语气知识点,若绪问:这部分弄明白了? 江予没接话。 若绪抬头, 这才发现眼前的人正在直勾勾打量着自己:干嘛? 我在想一个问题。江予摸着下巴。 什么? 等我以后回北屿了,不能听到小程老师的讲课, 要怎么办。 -- 第89页 程若绪一愣, 答道:我会选几套习题,这段时间你抽空做一做, 下次见面的时候, 我们可以把难题和错题集中起来, 一起讲。 重点不是这个。江予说着, 话音里透着股不正经,重点是,没有小程老师的监督, 我根本无心学习。 程若绪看着江予的脸, 并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如这样?江予道,每天晚上,我们约个时间视频通话。你也不用干别的, 在摄像头前坐着看我写作业就行。 若绪: 远程连麦自习这事, 若绪只见寝室里的张意纯和男朋友徐辰干过。她一直以为, 这种奇怪的行为,是专属于情侣的小情趣。 江予的要求,对于他们的关系而言,似乎过于亲密了。 亲密之余,更带了一层暧昧。 她微微怔然,一时揣摩不清江予的意思。脑子里突然想起早前简怡发消息问江予是不是在追她的场景。不仅是简怡误会了,这一刻看着江予热切的眼神,连她自己都快要误会了。 眼前的人总是这样,时不时撩拨她,带动着她的情绪忽上忽下,跟玩似的。 他太游刃有余,好在,曾经经历过的痛让她还剩下那么点儿理智。 若绪将背挺直,一脸严肃道:江予,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持一点距离。 江予挑眉:哦? 若绪解释:见面补课可以,视频复习这事,就没有必要了。至于你在北屿的时间,我妈那边有很多朋友,都是经验很丰富的老师,我可以帮你联系。 如果你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我劝你打消这种念头。我对感情很认真,也很慎重,不会随随便便开始的。而且这两年我会非常忙,应该没什么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听完这副长篇大论,江予没接话,只是安静地打量着她。 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 不说这些了,若绪轻轻吐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试卷翻页,垂眸道,我们继续讲后面的题吧。 *** 第二天,江予回到了剧组,跟随导演开始黑白颠倒的演员生活。完成了男三号的戏份后,他折回北屿,休整了一周的时间。白汐在他隔壁的复读班,一共在学校里见过男生两次。对于学校里大部分学生而言,江予几乎是查无此人的状态。 苏蔓在十二月中旬联系了个综艺,被江予拒绝了。十二月下旬,有歌唱类的节目再次找到他,他想了想,最终答应下来。 十二月二十六日,江予再次出发,前往北京。 此时,距离他跟程若绪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在这一个多月里,若绪的生活经历了一些变化,而其中对她影响最大的,便是她参加了系里张文修教授的课题组。 张修文教授博士毕业后便留在麻省理工,三年前作为人才引进回国,是信息院最年轻的博导,有自己独立的实验室和科研团队。 若绪在某次听完张教授的讲座后,对他的研究产生了兴趣。不久之后,她由系里学长介绍,在张教授主办的学术活动里做了两次翻译,渐渐跟对方团队熟悉了起来,很快便加入了某个PI的子课题。 若绪的生活变得忙碌了起来。时间被上课、自习和做科研填得满满当当,有时早上七八点出门,得忙上一整天,直到晚上近十一点才能回到寝室。 因为充实的安排,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少,除了偶尔参加摄影协会的活动,若绪的生活里几乎没有其它娱乐。 这天从实验室回来,已经是十点半。若绪打开寝室门,发现其他三人都在。苏念坐床上玩手机,张意纯在书桌前,正在跟人发消息。只有任小蓓听见开门的动静,从书本里移开视线,跟若绪打了声招呼:回来了啊。 嗯。若绪应了声,扫了眼沉默的另外两人,感觉气氛有点奇怪。 到底是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 这时,张意纯的手机响了,女生接起电话,匆匆往阳台走。若绪这才发现她的双眼通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渍。 玻璃门被瞬间关上,隐隐能听见外面的说话声。女生说着成都话,声音不大,里面的人听得有一句没一句。 模模糊糊地,内容里似乎夹杂了学姐、小号几个字。 若绪放下书包,一脸疑惑地看向任小蓓和苏念:阿纯怎么了? 苏念转头,往阳台的方向望了一眼,开口道:她和徐辰出了点问题。 徐辰是张意纯那位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半个月前请室友们出去吃了个饭。张意纯和他做了三年高中同学,一毕业便告白恋爱。上大学后,两人平日一块儿自习不说,每逢节假日必定相约外出。偶尔张意纯在寝室里跟对方视频或者电话,都是轻声细语、温柔可人的形象,简直是旁人眼中的模范情侣。 听见苏念说这两人出了变故,若绪感到十分意外。 发生什么了?若绪问。 苏念道:她没跟我细说。只知道徐辰有个小号,里面加了好几个女生,他有段时间还跟别人撩骚过。阿纯为了这个,之前跟他大吵了一架。 -- 第90页 若绪听着,想起上回见面时的场景。徐辰戴着副银丝眼镜,斯斯文文的模样,她一点儿也没将对方跟渣男联系在一起。 她知道徐辰是这种人,干嘛不分手?若绪问。 苏念压低了声音:阿纯傻嘛,她跟我说,心里认定这个人了,只想好好走下去。徐辰也跟她保证,没有下次,这事就翻了篇。 若绪透过玻璃,看着阳台上的人,昏暗的光线里,张意纯表情冷清又落寞。 过了十来分钟,女生终于通完电话,回到屋内。 气氛有些奇怪。 若绪收拾着课本,期间忍不住侧头看了眼身边的人。张意纯整个人极为安静,眼泪细细地流着,在下巴汇成水滴,很快被她一声不响地抹去。 她哭得很安静,也格外让人心疼。 苏念率先打破沉默,她爬下床,走到张意纯身边:阿纯,怎么了嘛? 没事。张意纯别开脸,似乎不想让自己的狼狈被人看见。 你跟我们说说,我们一起想办法。苏念道,不然你这样哭,今晚肯定又会睡不着。 张意纯那张故作坚强的脸,在听到苏念的话时,露出了一丝破绽。她安静了几秒,低声开口:昨天我用徐辰的手机时,看见他们系一个学姐发来的消息。上个月十五和十六号两天,他们院不是组织活动去秦皇岛了吗。那天晚上,徐辰和那位学姐住的一个房间,就他们两人。 听到张意纯的话,女生几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回来之后,他们又约了两次。徐辰还给学姐转过钱。 沉默了几秒后,任小蓓压抑住自己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激动道:我真是没看出来,这人长得人模狗样的,人品这么差。阿纯,这事没什么好哭的,分手,早点跟渣男断了,对你来说是好事。 听了任小蓓义愤填膺的说辞,张意纯并没有接话。若绪看出她神情里的犹豫,问:那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看完聊天记录,我问他喜不喜欢对方,他说不知道。张意纯扯了扯嘴角,笑得讽刺,我又问他之后打算怎么办,如果跟我继续谈,必须跟这个女的断掉。他说两人在同一个社团,不来往这事做不到。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张意纯能委曲求全到这种地步,在发现男友的背叛之后,她一步一步退让,只求和那人有圆满的结果。 也许爱得多的一方,注定是感情的输家。 我跟徐辰讲,我们俩只能选一个。他犹豫了很久,告诉我要好好考虑。张意纯叹了口气,明明他才是做错事的人,我却在跟他低声下气。 聊到这里,连一贯细声细气的苏念都忍不住有些激动。 阿纯,你有点骨气行不行?他这种行为,是在你的尊严上践踏,你给我分手,分了之后姐们给你介绍更好的。 张意纯没有说话,安静了好几秒后,也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捂着脸低声哭了起来。 在徐辰没有发来消息的第三天,张意纯在任小蓓和苏念的鼓励之下,终于主动跟对方提了分手。 男生的回复十分简单,只有一个字,好。 看见消息的瞬间,张意纯心里五味杂陈。反倒是室友几个替她松了口气,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并提议四人晚上一块儿聚餐,为她恢复单身好好庆祝一番。 下午五点多下课,若绪在寝室里收拾,正准备和几个女生一块儿出门,突然接到了江予的电话。 男生开门见山:我来北京了。 若绪淡淡地回了个:哦。 也许是她的语调过于平静,江予问:这就是你对远道而来客人的态度? 若绪怼他:你不是隔三差五就来么。 算什么客人。 江予安静了两秒,试图收敛起脾气:我刚下飞机,要么现在过来找你? 找我干嘛?若绪问。 一起吃饭,然后给我补课。 若绪瞄了眼身边正在收拾桌面的任小蓓:我今天没时间,已经跟室友出门约了饭,晚点还得去实验室,不知道会忙到几点。 你的事怎么这么多?大概是被拒绝,男生的话音里带着不悦,说个时间,我等你忙完再过来? 还是改天吧。 江予安静了两秒,跟没听见似的:我们约九点,就这么定了。 没等若绪反驳,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她看着屏幕一会儿,有些无奈。 晚饭吃得非常尽兴,几个女生喝了点红酒,一边享用美食,一边吐槽渣男,气氛好不热闹。室友们的安慰让张意纯连日的抑郁一扫而光,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饭局结束后,其他三人决定一块儿去酒吧玩。若绪因为得回课题组处理实验数据,提前赶回了学校。 到了晚上九点,若绪跟着课题组的学长一块儿研究算法时,江予突然发来短信:【我快到你寝室楼下了,忙完没?】 若绪:【没有。】 【你人在哪?】 【理科楼这边。】 江予道:【我过来等你?】 -- 第91页 若绪恰好碰上别的事,一时忘了回复。 今晚的数据处理起来特别费脑,若绪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作为初来乍到的学妹,理论基础和专业知识都不够扎实,需要学习的内容太多太多。自从加入课题组,若绪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这股压力时刻追赶着她,让她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夜渐渐深了。 若绪突然听见手机响了起来。安静的房间里,铃声异常刺耳,她看见屏幕上任小蓓的名字。 她拿起电话:喂? 任小蓓的声音十分焦急:若绪,我们现在在北大三医院急诊。阿纯刚喝了不少,应该是酒精中毒了,这会儿叫她完全没反应。我和苏念不知道该怎么办,身上带的钱也不多,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若绪心里一沉。 挂上电话后,她跟一块做实验的博士师兄打了声招呼,便火急火燎地离开实验室,叫了辆车往任小蓓说的地方奔去。 若绪赶到急诊时,张意纯正意识朦胧地躺在担架床上。苏念和任小蓓坐在一旁,两人脸上泛着红晕,眼神迷离,似乎也喝了不少。 若绪问看上去更清醒一点的任小蓓:医生看过阿纯了吗? 没等任小蓓回话,苏念便上前道:若绪啊,你没见识过徐辰,都不知道男人能渣到什么地步。阿纯白天刚跟他分手,他晚上就在朋友圈里,跟他的学姐秀恩爱了。 若绪看了眼睡着的张意纯,心里五味杂陈。 尚存一丝理智的任小蓓打断苏念:先不说这个。若绪,医生已经开了药,你快去交钱吧。 若绪拿着诊疗卡交完费,去窗口领了药。折腾了二十多分钟,张意纯终于输上药水。女生的状态渐渐好转,急诊医生再次查看后,觉得没有大问题,建议若绪几个带着张意纯回去休息。 折腾了一圈下来,到寝室时已经接近午夜。 若绪感觉自己累得浑身酥软,爬上了床,几乎倒头就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突然间清醒了过来。窗户外边,天还未亮。她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二月二十七日凌晨一点。 若绪盯着这日期好一会儿,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心里泛起模糊的感觉,像月亮升起时的潮汐。渐渐地,那感觉愈发强烈,如同无数水波汇合成的巨浪,向她涌来,轰然拍醒了她。 她想起一件事。 十二月二十六日,昨天,是江予的生日。 第37章 致繁星 三十七 直到睡了一觉醒来, 若绪才回忆起头天晚上,在她去北大三医院急诊前,江予发来短信。 男生告诉她, 自己正等在理科楼下。 在对方生日过后的第二天。 脑子里仿佛有强烈的电流通过,引起了刺痛,若绪全然清醒了过来。 她仰头, 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外面很安静,一切都陷入了深睡, 偶尔有风刮过树梢。对面的任小蓓发出轻微的鼾声,张意纯在黑暗里翻了个身。这些响动明明离她很近, 却如同隔着玻璃,她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盒子里, 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儿, 她拿起手机,看见江予十二点发来的消息。 【你怎么还没忙完?】 她想也没想, 拨通了江予的电话。 一开始响了六七声, 那边没有接通。若绪抱着侥幸心理, 猜测男生此刻应该在酒店里安然睡着了。毕竟按照他的个性, 坐在楼底下傻等的可能性为零。 当她再次按下号码,江予很快接了起来。 黑暗中,若绪将声线压得很低。 你睡了吧? 嗯, 男生嗓音里带了点混沌, 刚睡了一会儿。 若绪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他说出了下半句:不过睡得不太好,你们这楼底下实在太冷了。 女生心里咯噔一声。 很快, 若绪从床上爬起。她穿好衣服, 拿起手机和钱包。一贯浅睡的苏念听见动静, 翻了个身,她抬头看向若绪,问:这么晚还出门啊? 我得去见个朋友,你继续睡。 若绪说完,便合上了门。 下楼后,若绪叫醒了正在睡梦中的楼管阿姨,说了很多好话,才让对方不情不愿地开了门。 赶到理科楼时,已经接近两点。 这会儿天还是黑黢黢一片,周围的光线并不明亮。明黄的建筑在昏暗中,蒙上了一层萧瑟肃杀。 周围的风,冻得刺骨。 若绪从小就怕黑,凌晨独自穿过半个校园这事,对她来说,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勇气。可此时的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江予,愧疚彻底代替了恐惧。 昨晚数据处理不算顺利,加之张意纯的意外,若绪竟然将江予等自己这事彻底抛在脑后。 偏偏昨天是对方的生日。 她怎么就忘了呢。 在楼前走了一小段路,借着昏黄的光线,她终于看见了江予。男生坐在石阶上,脸埋在膝盖里。灯光从他身后照下来,将他影子拉得孤寂而狭长。 无论何时,江予都是飞扬跋扈、意气风发的,可在这一刻,若绪竟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这是她第一次将可怜跟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 -- 第92页 也许是睡着了,江予并没有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待若绪在他身前停下,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抬头,借着微弱的光辨认出她的影子。 程若绪? 若绪看着他,问:你怎么坐在这里? 不是说好等你吗。江予的声音带着点懒意,你找的什么变/态导师,让学生忙到这时候? 若绪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早在赶去医院急诊时,她就可以跟他说明情况。让人苦等到现在,自己却在寝室里酣然入睡,她真是不应该。 她想了想,问:订的酒店在哪?我送你过去。 江予摇头:没订。 若绪伸手,拉他起来:那我带你去找住的地方。 两人并肩走在凌晨的校园。 天还是黑的,偶尔传来鸟叫声,一切有了苏醒的前兆。至善路上,两旁的树木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蜿蜒着刺入深灰的天空。 若绪站在江予的近旁,两人的距离近了一些,她闻到男生身上未散去的酒气。 她问他:你喝酒了? 没约上你吃饭,后来被蔓姐拉去参加公司的应酬。江予拉了拉外套衣领,来了几个投资人,我喝了几杯。 若绪了然:你还好吧。 吹了冷风,又睡了一会儿,已经舒服很多。江予道,就是头还有点晕。 出了校门,找到一家环境尚可的酒店。江予掏出身份证,侧头看若绪。他眼尾微红,泛着桃花色,有股难以言喻的性感。 你还睡觉吗?要么我开两间。 若绪掏了掏呢子衣口袋:没带身份证。等会儿我回寝室好了。 按理说,把男生送到住处,若绪便完成了这次出门的使命。可想到昨天是江予生日,他却坐在台阶上吹了大半夜的冷风,若绪的心里沉甸甸的,说不上哪儿不对。 至少,她不该就这样没有任何表示地离开。 解释也好,道歉也好,她需要给个交代。 一转眼,她跟随江予进了房间。男生在卫生间清洗整理时,若绪坐在床边的沙发上,脑海里组织着想说的话。 透过磨砂玻璃,她看见了男生的背影,水声断断续续传来,淋得思绪有些混乱。 终于,过了十来分钟,那声音戛然而止。江予从里面走出来。 男生洗了脸,发梢还挂着水滴。眼神因为缺少睡眠,带了点慵懒。也许是灯光暧昧的关系,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的五官都能跟美好联系在一起。 这样的江予,太有杀伤力。 他经过若绪身边,然后踢掉拖鞋,仰躺在了柔软的大床上,表情疲惫。若绪安静一会儿,走上前来,低头看着他。 你要睡了吗?她轻声问。 不然呢。江予勾唇,都快三点了,你不困? 还好。若绪想了想,道,之前你给我发短信的时候,正在处理数据,本来想着忙完就联系你的。后来室友那边出了状况,我去了趟医院,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我也没想到你会等到那么晚,直接回了寝室。 江予笑起来,脸上倒没有生气的意思:所以,我在外面冻成狗的时候,你在被窝里睡大觉? 若绪垂眸:对不起。 江予看着她,眼眸发亮。 若绪继续说着:这样吧,明天等你起床,我请你吃饭。 江予勾起嘴角:不用了,你过来。 若绪见江予朝她勾勾手,便凑了上去。没想到男生用力扯了她一把。若绪一时重心不稳,顺势倒在了床上。 干嘛?她问。 男生道:我有点生气,气得头疼,你陪我躺会儿。 男生盘踞在大床的正中央,若绪躺在他的左边,离得极近,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男生的体温太烫,牵扯出了若绪心里的燥意。 她翻了个身,试图跟他拉开一些距离。 那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江予没吱声,闭着眼睛浅浅地呼吸着。过了十来分钟,就在若绪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突然笑起来。 奇怪,现在又不困了。 若绪转过脸,看向他。 男生道:要么,我们聊会儿天。 聊什么? 随便,想聊什么就聊什么。 若绪和江予待在一块儿的时候,从不缺少话题。可当对方正儿八经提议聊天,她脑袋里却词穷了。 酒店的窗帘开了条缝,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进来,在天花板刻上了一条光带。 屋里吹着暖气,将寒意隔绝在外面。 若绪突然想起,昨天看到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大雪。 她打破沉默:这次来北京,又是因为工作? 嗯,这周六有个综艺,公司让我混个脸熟。 为什么提前这么久赶过来? 江予一笑:我这不是,想念小程老师了吗。 男生的语气很轻松,让若绪一时分不清他是认真还是说笑。 -- 第93页 她看着头顶的吊灯:你至少可以在北屿,跟家人好好过个生日。 江予想了想:你还记得我生日呢。 若绪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安静了一会儿,说了句:对不起。 男生没回应。 有想要的礼物吗?若绪开口,虽然她知道,问得有些迟了。 礼物啊。要么,你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 问题?若绪疑惑,突然感受到男生在向自己靠近,熟悉的马鞭草香混合着酒精传来,一时让她有些恍惚。 你想问什么? 男生朝她侧过身,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微弱的光。 早就想问你了,他语气一顿,高考英语那次,我们从酒店出来,你坐在我摩托车的后座上。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抱我抱得那么紧? 若绪一愣。 借着高考旧事重提,她开始努力地回想那天的场景。记忆的画面里,有刺眼的阳光、呼啸的风声,和少年身上清冽的香味。世界在倾覆的边缘,她像在旋涡中挣扎的溺水者,而江予,是她唯一可以攀附的浮木。 也许是出于自我保护,也许是想抓住那一丁点儿希望,若绪抱江予这事,并不奇怪。 她应该是抱过他,又不太确定。 于是,她如实回答:我不记得了。 江予轻笑了一声,对她的答案表示怀疑。 当时我整个人都是懵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若绪道。 江予也没再为难她:算了,我再问你一个。 嗯? 也许是这个问题很重要,江予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严肃。他支起身,朝她倾覆过来,双手撑在她身体的两侧。一瞬间,若绪整个人被江予笼罩住。 光线从侧面照射,让他看上去格外清冷。深黑的眼睛里,隐约有光在闪动。 程若绪,这一次,你必须对我说真话。 若绪仰视着他。她和他年少相识,见过对方眼中的各种情绪,却唯独有一种,她捉摸不透。 直到此刻,她看着江予眼睛里蔓延的火势,才渐渐明白,在男生的千万般情绪里,藏在最深处的那一层,是渴望。 他对她,是有渴望的。 没等若绪理清思绪,江予又凑近了一些,呼出的热气轻扑在她脸上,有股牙膏清冽的薄荷香。 他的声音变得低哑。 初三那次,我们一起看烟火的时候,你当时朝我俯下身来,到底是不是想亲我? 若绪愣住,没想到江予对这件事的执念,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呼吸被牵动着,越来越急促。 在对方不容拒绝的逼问下,一切挣扎变得毫无意义,只有投降,才是最终归宿。 她放弃了抵抗,点点头,很轻地说了个 嗯。 下一秒,江予仿佛擒住猎物的野兽,开始了征服者的狂欢。 他低头,不管不顾地吻了下来。 第38章 致繁星 三十八 这是若绪第三次和江予接吻。唇齿间的温度, 灼得发烫。 空气越来越热,很快,她便陷入这冬夜最深处的柔软, 动弹不得。 细密的吻像狂风席卷着巨浪,若绪在汹涌的浪潮里浮浮沉沉。她不知道一切是如何发生的,等回过神来, 自己已经成为了那只被江予主宰的小船。 朦胧间,她感受到了江予的体温, 对方哑着嗓子问她,可以继续吗? 意乱情迷下, 她很轻地点点头。 理智上虽然想要抗拒,本能上却又无法抗拒。 窗外偶尔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听上去很遥远。有什么飘在玻璃上, 撞出了温柔的沙沙声。 应该是下雪了。 若绪的大脑呈现出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身处在无比荒诞的梦境里。 一切如同远古时代万物沉睡时那样寂静。而她和他, 是这冰天雪地里兀自燃烧的火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大火燃得氧气都被耗尽, 黑夜都被灼伤。临近最后那一秒, 若绪听见江予哑着嗓子说话。 知道我为什么总问你那个问题吗? 女生意识几近涣散,安静了半晌,才发出微弱的声音:嗯? 联系起之前江予问自己的问题, 若绪知道, 男生说的事,是指初三那晚看烟花时,她朝他俯身的动作。 她心里有疑问, 可灵魂却像是被卸载了一样, 连说为什么三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 江予凑在她耳边,低声道 那个时候,我也有点想亲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晚终于结束。 若绪的脑子很混沌,灵魂里的余热还未褪去。刚才的事仿佛梦境,可身体散架般的无力感,又在不断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 若绪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见天空的鱼肚白。有雪花飘在窗户上,磨砺出温柔的声音。 她太累了,只是将眼睛合上,便很快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午后,江予正坐在床边。 男生回过头:醒了? 嗯。若绪应声。 -- 第94页 饿吗? 若绪摇头:有点想喝水。 刚睡醒来,她只觉得口干舌燥。 江予看着她泛着桃花色的脸,心领神会地笑了一下。他拿了水过来,顺手把瓶盖拧开,递到女生手里。 谢谢。若绪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 气氛有些尴尬。 因为冯佳薇严格的家庭教育,若绪成为了一个骨子里很保守的人。昨晚的事如此草率地发生,与她心底的原则是背道而驰的。 她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彻底地迷失在江予的攻势里。对方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掠夺者,让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 他太精通此道了。 安静了一会儿,若绪开口:之前有人告诉我,你还是处男。 江予回头,幽深的眼睛打量着她。 若绪道:我觉得不太像。 听了这话,江予也没生气,眉头一挑,笑起来:那你跟我说说,你见识过的处男,都长什么样? 若绪一噎。 她看着他,窗外的雪衬托着她的肤色,显得十分干净。 洁白的肩膀上,还残留着欢愉的痕迹。□□的欲感搭配上无辜的脸,莫名有种让人想要□□的圣洁感。 江予的眼眸里再次生起火热。 现在是下午两点,他无比放肆地看她,穿好衣服下楼吃饭,还是再来一次,你选? 昨晚被江予折腾过的地方仍泛着酸痛,若绪就算再疯,也不会选择后者。 等她穿好衣物,两人一块儿出了门。 亲密过后,气氛变得更加奇怪。若绪走在男生身边,小心翼翼地跟对方保持着距离。途中,江予为了躲开服务生的推车,向若绪的方向靠近一步,结果若绪的反应比他还大,跟害怕和他发生了肢体接触似的。 这副拘谨的模样,让人有点想笑。 仿佛只要不碰到他,就能跟他撇清关系。 江予看着她,问到:想吃什么? 若绪在神游,过了好几秒,才仰起脸:嗯? 去楼下吃西餐?江予又问,或者看附近有什么吃的? 若绪想了想:有点想吃火锅。 重庆火锅离酒店不远。从酒店走出来,空气是刺骨的冷。天气预报倒没有骗人,地面全白了,上面横七竖八地躺着脚印。路边的树被蒙上了厚厚的一层,像饱满的棉花糖。 雪还在下,鹅毛的白絮里夹杂了几颗冰碴,从衣领的缝隙里钻进来,凉嗖嗖的。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若绪依旧跟江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 突然间,男生朝若绪靠近,作势将手伸进她的衣领。 若绪以为他在恶作剧,第一反应是躲。结果对方比她抢先一步,没等她来得及反抗,宽大的手已经落在她的脖子上。 倒是没有想象中的寒冰刺骨,相反,他的手掌是温热的,仿佛这冰天雪地里的一盏暖灯。 掌心带着微微的汗,将脖子背后雪花化成的水抹去。 干嘛。若绪回头,对他没头没脑的亲密动作有些不满。 你脖子也太冰了。拭去她皮肤上的水后,不安分的手又向上挪,贴了贴她的脸和耳朵,脸是冰的,耳朵也是冰的。程若绪,你这人是不是有点虚? 程若绪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才虚呢。 你全家都虚。 江予一笑,顺势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男生的身体暖烘烘的,无间的亲密让若绪感到脊背僵硬。 他低下头说话,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耳尖上:小时候你总是生病,感觉随便碰一碰就会坏掉似的,太脆弱了,一点也经不起折腾。 感受到对方怀中的体温,若绪有些走神。 昨天碰了一下,果然很脆弱。 若绪回过头,在他的话里听出了暧昧的深意,不禁脸红。 江予语重心长:程若绪,你还要锻炼身体啊。 若绪: 虽然吃火锅是若绪的提议,可面对美食,她并没有太多的热情。脑海里还在回想昨晚的事,以及她和江予眼前尴尬又微妙的局面。 对男生而言,那样一场疯狂,也许是少不更事的一时冲动,也许是酒精作祟的色意上头。易燃易爆因素碰撞在一起,很轻易地,便发生了擦枪走火。 对她而言,又算什么呢? 大概是她所经历过的,最真实又荒诞的梦。 就这样一脸心事地解决了午餐,若绪仍不忘抢在江予之前付账。面对男生疑惑的眼神,她解释道:我说了今天要请你吃饭的。 江予笑笑,并没有推辞。 从火锅店出来,江予送若绪回寝室。 雪下得更大了,大片大片的鹅毛掉落,很快将来时的脚印覆盖。 站在寝室楼上,若绪跟他道别:我进去了。 之前男生提议去看场电影,或者是听音乐会,但若绪感觉在这个时间点,两人去干什么都很奇怪,便以下午需要去实验室为由,拒绝了对方。 她害怕自己沉湎在旖旎的幻想里,得到希望后又感受失望。 -- 第95页 江予站在台阶之下,那双深邃的眼睛,倒映着她的影子。 他开口,突然很郑重地叫她名字。 程若绪 若绪望向他。 看在你老早就暗恋我的份上,要么给你个机会,做我女朋友? 江予意气风发的神采中,满是年少轻狂。 眼睛里的得意劲儿,比雪地里的太阳还刺目。 若绪一脸平静。 谢谢,不用了。 她不疾不徐地说 你可以把机会留给有需要的人。 *** 回到寝室,若绪发现室友们一个个状态萎靡。张意纯经过昨晚那一遭,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另外两位也跟没睡醒似的。 见到若绪进屋,坐床上上网的苏念第一个搭话:若绪,回来了啊。帮我把餐巾纸递上来,谢谢。 若绪走到苏念的桌前,问:在哪? 就在笔记本的左边。 若绪拿起纸巾盒,抬头递了上去。 她放下书包,一边脱下大衣。另一头响起张意纯的声音,女生正看着这边,一脸抱歉:昨天真是谢谢你。你不在那会儿,我差点直接躺在急诊室的地板上,幸亏你及时赶来救场。 若绪一笑:好点了吗。 头有点晕,不过应该没事。张意纯道,对了,念念说你凌晨两点又出了门,干嘛去了? 若绪这会儿思绪还有些混乱,她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有个朋友来北京,我去接他。 任小蓓听了,瞬间激动起来,探头凑起热闹:朋友?是不是上次找你补课的男生? 若绪一愣:嗯,是他。 任小蓓了然:他怎么又来了?不到三个月,都已经见好几次了,你家离北京也挺远的吧。之前我们说他对你不一般,你还否认。我看啊,他对你有就是那种意思。 听到有八卦,另外两人也兴奋了起来。 苏念道:谁啊,谁在追若绪? 上回国庆,我们在寝室楼下见到的那个男生,你还说他眼睛是标准的桃花眼来着。任小蓓道。 苏念瞬间回想了起来:那个大帅比吗,他又来找若绪了?! 任小蓓和苏念讨论得热烈,唯独张意纯不明就里:哪个帅哥,怎么我不知道? 于是,任小蓓把若绪和帅哥十一长假同游北京,以及帅哥找若绪补习的事,给这位室友捋了一遍。 待任小蓓说完,苏念摇头晃脑地感慨:若绪,这人肯定对你有想法,要么你尝尝滋味呗,长那么帅,试了又不亏。 若绪回忆起今天凌晨发生的事,一时语塞。 她该怎么说,已经试过了? 也许是之前发生的事太耗体力,整个人没有学习的心思,若绪换上睡衣,回到被窝里躺着,准备再眯一会儿。 室友们还在继续聊天,不过,已经换了个话题。 张意纯突然问:念念,你那边还能看见徐辰的朋友圈吗? 苏念拿出手机摆弄了会儿:能呀,他早上又发了一条。怎么? 张意纯顿了顿,语气有些低落:可能他已经把我屏蔽了。 不是吧?苏念意外。 我点进去,里面什么也没有。昨晚我看到他PO的照片后,发微信问了他,估计是因为这事。张意纯翻了个身,心事重重的,对了,他早上发了什么? 一张雪景图,我给你看。 苏念说着,把图转到了寝室的小群里。 照片确实是雪景。摄影者是站在很高的角度,从上往下拍的。路面的树木显得十分迷你,中间的喷泉水池也被厚重的白雪覆盖。 从镜头的右边,伸出一只女生的手,比了一个心。 这图是什么意思?任小蓓研究着图片,手应该是那个学姐的吧,他又在秀恩爱? 张意纯没说话,一脸认真地盯着图研究。 我怎么感觉,这地方有点眼熟。苏念道,这不是在和悦酒店楼上吗?上回我爸妈过来住的和悦,正门外边就长这样。 再一看发状态的时间,九小时前,是早上刚起床的时间。 这个时间点,一男一女,在酒店里拍照,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前脚刚分手,后脚就跟人去酒店,这男的也太渣了。任小蓓忍不住吐槽。 张意纯听见室友们的推理,感觉难以消化:之前去秦皇岛,他和那个女的住一间房,告诉我住的是标间,因为社团安排不过来才挤在一块儿的,两人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纯,你也太傻了,估计两人早就有一腿。苏念道,而且,你不是说他们后面还约过几次吗,谁知道约的是什么。徐辰给人转了几千块买礼物,这个更可疑,说不定他们早就睡了。 张意纯听着,好一会儿没说话。 若绪侧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女生面对着墙,肩膀微微颤抖,又恸哭起来。 很快,其他人也发现了张意纯的异样,开始轮番安慰她,苏念还说自己准备打电话骂徐辰一顿,帮她出气。 -- 第96页 过了很久,张意纯的情绪才平复下来,屋里终于重归安静。 若绪躺着,疲惫渐渐袭来。她听到枕头边的手机发出了震动,然而困意完全占据上风,她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便沉睡过去。 等再次睁开眼睛时,她拿起手机,看见了江予的未接来电。 也许是电话联系失败,对方后来陆续给她发来好几条信息。 【在?】 【明天什么打算?】 【我找蔓姐要了两张演唱会门票,去吗?】 见程若绪没有回应,渐渐地,男生的语气变得暴躁。 【程若绪,说话。】 【艹,你是不是又想拉黑我。】 【也不知道微信他妈什么时候能出个锁死功能。】 若绪有些无语,过了好几秒,她在屏幕上敲打出回复。 【你想干嘛?】 第39章 致繁星 三十九 【你想干嘛?】 顶上的对方正在输入状态, 来来回回闪了半分钟,最后,江予发来四个字:【想约你呗。】 若绪没从昨晚的阴影里走出来, 眼下对约这个字,很难不产生联想。 【哪种约?】 男生似乎来了兴致。 【你想要哪种?】 【哪种我都可以。】 若绪盯着江予的文字,思考了片刻。 她并没有理清和对方的事, 原本一地鸡毛的关系,正在向混沌不清的方向发展。 两人之间的联系, 因为□□的亲密,变得微妙起来。 发了一会儿呆, 若绪敲字道:【明天得去实验室。】 江予问:【后天呢?】 【后天也有演唱会?】 【后天可以看电影首映。】 若绪轻轻呼了口气:【下周五有高数考试,在那之前, 我想好好复习。】 又聊了两句, 江予见若绪拒绝的态度坚定,这才没了后文。 接下来好几天, 若绪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对于第一次如此潦草而轻率地发生, 若绪谈不上后悔, 只是心里闷闷的, 说不出滋味。 她一直自诩理性,凡事能把握好分寸,那晚却意外入了魔。 大概是因为, 江予会蛊惑人心吧。 这天上高数大课, 趁着课间,若绪在整理随堂笔记,任小蓓则跟隔壁班两个女生凑在一块儿, 热烈地讨论着综艺节目。 她起初没放在心上, 直到听见任小蓓激动地叫出她的名字。 若绪 见女生没反应, 任小蓓又唤了好几声。 程若绪,你快过来。 若绪不解地起身,走到几个女生座位旁,隔壁班某同学拿着平板,上面是最近某大火的综艺海报。 综艺的名字叫《流金之声》,是一档歌唱类节目。每期指定固定主题,由明星用不同形式的音乐演绎,排名靠前可优先选择表演方式。明星中有专业歌手,也有当□□手,从开播之初,便受到了广泛关注。 节目已经播完第三期,每天的热搜有好几个。寝室里任小蓓和苏念一期不落地追了下来,若绪偶尔当旁听生,对这节目零零碎碎地了解了大概。 她盯着海报,问把自己招来的女生们:怎么了? 任小蓓拿起平板,向下滑动:你看这是谁? 海报的底端,赫然出现了江予的身影。男生双手插在裤兜里,还是那张清冷的脸,眼睛淡漠地看着镜头。他混在一堆明星中,竟没有丝毫违和。 在他的右边,用苍劲的笔墨写着四个大字助力嘉宾。 若绪想起江予说过,来北京是为了参加某档综艺。她知道他这小半年一直在拍杂志、拍电影、录制节目,可这些生活太遥远,看上去与自己毫不相干。 直到此刻,江予的海报出现在眼前,平行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窗口,才突然被打开。 *** 周五晚上十点,若绪从自习室回来时,任小蓓和苏念正凑在书桌前,追最新一期的《流金之声》。任小蓓欣赏实力唱将欧霏,苏念则为当红流量周书赫的铁粉。恰好两人都抽到了Ramp;B曲风,这意味着他们面临的是直接竞争。 若绪一边玩着荣耀,一边听室友们讨论起这期节目的走向。 节目后半段,当红流量不敌实力唱将,进入待定席,周书赫将在下一场比赛中与踢馆选手PK,决定是否被淘汰。 苏念对于周书赫的处境十分不满。她碎碎抱怨了好一会儿,突然惊醒似的转过头,问:若绪,书赫下期的PK对象,不会就是你朋友吧。 若绪看向她。 你可以帮忙打听一下吗,我得有个心理准备。苏念道,你朋友唱歌怎么样? 若绪努力回想了一番。她知道江予有副好嗓子,但除了那一首《Yellow》,其它的歌没给她留下太深的印象。 于是,若绪如实回答:就那样吧。 苏念听完,松了口气,拍拍胸口: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若绪,我没别的意思啊,你朋友赢了,我也会很高兴的。 任小蓓忍不住在一旁泼冷水:这种节目都会提前录制好几期。若绪的朋友现在才被官宣,估计是最新嘉宾,跟周书赫没什么关系。 -- 第97页 苏念听完,立马找出节目微博以往的官宣,十分认真地推算起自家爱豆可能碰上的对手。 聊完天,若绪上了床,准备早睡。可还没等她把被窝捂热,便收到了江予发来的信息。 【考完了没?】 若绪发了个问号回去:【考什么?】 江予:【不是说今天考数学吗,你骗我?】 若绪一愣,这才想起之前为了拒绝男生的邀约,把高数测验当挡箭牌的事。测验是真的,不过,是花半小时做三道题、还当场公布答案的那种。 勉强能算作考试吧。 若绪回复:【哦,我想起来了,是已经考完了。】 男生那边安静了片刻,又发过来:【我下周六录综艺,找副导演要了几张票,你来吗。】 这一刻,若绪联想到前几天晚上发生的事,思绪依然混乱。 她如实答:【下周末摄影协会有活动。】 江予:【所以呢?】 【应该不来吧。】 江予:【哦,那我再问别人。】 男生利落果断的回复,出乎了若绪的意料。 虽然有疑惑,若绪却没有多想这事。她翻了个身,又刷起手机来。任小蓓和苏念陆续上了床。张意纯坐在书桌前写选修课论文,见其他人纷纷准备入睡,起身关掉了顶灯。 屋子里瞬间陷入昏暗,只留下张意纯身边的台灯,发出白色的光亮。 若绪盯着天花板胡思乱想了一通,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周六,因为没课,若绪在床上赖到了九点。她正躺着无所事事地刷手机,突然听见对角的任小蓓发出一阵惊叫。 这会儿苏念也醒了,女生抖开蒙在头上的被子,含含糊糊地问了句:蓓爷,你怎么了? 任小蓓难掩声音里的激动:刚才江予给我发了条消息。 之前某次偶遇时,江予特地加了任小蓓的微信,说是为了方便联系若绪。 苏念听完,整个人都精神了:是若绪那个大帅比老同学?他怎么突然给你发消息? 他手上有四张《流金之声》的VIP票,如果下周末有空的话,让我和寝室的人一块过去 任小蓓话音未落,就被苏念打断:蓓爷,你说什么!《流金之声》?就是我老公参加的那个《流金之声》?!你给我答应他,立刻!马上!! 任小蓓道:不过他提了条件,让我们那天把若绪拉上,到时候一手交人,一手交票。 若绪听了,倍感无语。她想起一小时前,江予潇洒的那句问别人,原来他口中的别人,指的是任小蓓。 亏她那会儿很天真地想,江予怎么轻易就被搪塞过去了。 苏念用尚存的理智思考了一会儿:听他这意思,他想约的是若绪吧。干嘛不直接问本人? 任小蓓:这我就不知道了。 程若绪!苏念的声音从来没有像此刻般恳切,你提个条件,只要你答应去看节目,我这个月给你做牛做马。 若绪:其实我那天 苏念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你就为了好朋友的幸福,出卖一下色相吧。 若绪: 虽然江予向若绪室友们提出了一手交人,一手交票的要求,不过,《流金之声》的入场券还是在录节目的前一天,由女助理提前送到了若绪手上。 事后,江予打来电话:你帮我把票转交给你室友。明天我得提前准备,没时间跟她们碰头。 若绪应声:好的。 等录完节目,我会想办法让司机送她们回来。 若绪听着。 如果你有其它安排,不去也没关系。男生语气坦然,反正强扭的瓜不甜。 若绪对他突兀的态度转变感到意外,想了想,开口:那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回头碰面了,万一她们问起关于我俩的关系,你别乱说话。 江予干笑一声:对不起,这个我就不能保证了。 都说打蛇打七寸,江予仿佛永远知道,若绪的七寸在哪里。 纠缠不清的男女关系,突然间多了□□的羁绊,这在若绪看来,充满了羞耻感。 她事后没有后悔,不代表她可以全然接受。想到男生平时厚颜无耻的样子,她真怕对方见到自己室友,一时口无遮拦,让旁人知道他俩的禁忌关系。 说威逼也好,说利诱也罢,总之,江予那天录综艺的时候,若绪还是跟任小蓓三个一块儿去了现场。 江予给若绪和朋友留的位置是观众席正中前排,视野极佳。用苏念的话说,周书赫出场表演时,女生感觉爱豆就在自己的天灵盖上跳舞。 苏念跟随其他观众挥舞着荧光棒,一边热泪盈眶。 陆陆续续有几个歌手出场,江予作为踢馆嘉宾,排在倒数第二个,演绎的曲风是摇滚。 背景灯瞬间熄灭,所有人屏息以待。渐渐地,吉他的和弦传来,像冰川融化的水,从山涧流淌而下。 黄色的灯柱投射在舞台中央的人身上,江予的眼睛很清透,如同一汪干净的湖水,倒映着星光。 -- 第98页 还是那曲熟悉的《Yellow》。 男生娓娓道来,仿佛传经布道的神祇。若绪看着他的脸,渐渐听得入了迷。 两个小时过得很快,一转眼,节目便录到了尾声。江予的表演惊艳了全场,可因为曲风和夺冠热门冲突,最终未能踢馆成功。 走出录制场地时,是下午六点。任小蓓想起刚才的表演,忍不住感慨:江予有点可惜了。如果不是对手实力太强,他应该会留到下一期。 苏念疯狂点头表示赞同。 江予为人争强好胜,平素最讨厌输这个字。若绪正思考着要不要安慰一下对方,突然收到他的消息。 到东门这边来,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 若绪回复道:我们自己打车就可以。 男生:这个点你打车试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下起了暴雪,若绪看了眼打车软件,发现已经有五十一位乘客正在排队,至少需要等待一小时。 思考片刻,她认栽地给江予发去短信:东门在哪儿? 一行人到达约定地点时,江予经纪公司的司机已经站门口。对方清点着人数,一边道:你们有四个人吗,车上还有一个助理,只能坐下三个。不过,江老师也会去东二环那边,要么你们谁留下,搭他的车走。 若绪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眼前人说的江老师,指的是江予。 她道:我留在这里等他吧。 半个小时后,江予赶到若绪的位置。男生此时已经换了件黑色夹克,挺拔又清俊。 他带着若绪去停车场,找到一辆白色的商务车,顺手给女生打开副驾的门。 若绪问:这车是? 找公司借的。男生一边系好安全带,一边回答,前几次来北京出行太不方便,我让蔓姐配了车和司机。 哦。若绪点头。 外面的风景向后移动,雪花在空中旋转着飘下,落在车窗上。 她突然想起,两人上一次见面,也是这样的大雪天。 车安静地开了一会儿,若绪打破沉默:我和我朋友都在说,你唱歌很好听。评委没让你晋级,有点不公平。 江予倒是一脸无所谓:当初签约上节目的时候,我就知道结果了。公司也只让我混个眼熟。而且,多唱几场,大家就都知道了我是什么样的菜色。 若绪听着。 身边的人笑:所以,你不用安慰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江予换了个话题:对了,我在你学校附近租了套公寓。 若绪不解地看向他:公寓? 江予笑:这段时间来北京会很频繁,住酒店不方便。公寓离你寝室走路不到半小时,回头把钥匙给你,我不在的时候,你帮忙照看着点。 男生的话,让若绪的思绪杂糅成一团乱线,她没来得及领悟对方的深意,又听他道:这会儿刚好有空,要不要过去转一转? 从理性而言,若绪知道应该和江予保持距离,从感性而言,她却本能地屈服在对方的吸引之下。 两股力量拉扯着,抗衡着,最终,感性的那一头占了上风。 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江予的邀约。 刚进屋的时候,一切还是正常的。 江予租的是两居室,屋子看上去被原来的主人保养得很好,装潢简单又温馨。客厅最里边,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放眼望去,可以远远看见校园。 主卧很大,床还没有铺好,地板被擦得非常干净。隔壁的书房小一点儿,但并不显得拥挤。窗台的架子上放了十几盆多肉。 东边则是一间设备齐全的厨房,虽然若绪很怀疑,江予是否会用上。 这房子挺宽敞的。若绪走出阳台,回到客厅。 是不错。江予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睡这里。 若绪回头,见男生一脸坏笑。 当然,我在的时候,你也可以过来。说这话的时候,江予勾住她的手,将人往自己的怀里扯,不是说我家里的床垫睡着舒服吗,我让人换了个一模一样的。 他的声线是少有的温柔,乍听起来,还带着点儿宠溺。 气氛突然升了温。 若绪感受到江予的亲近,下意识想抗拒。可没等她作出反应,对方的唇便凑上来。 唇的温度很烫,带着不容拒绝的姿态索取。若绪仿佛被卷入了漩涡里,一瞬间昏天黑地。 难耐的燥热悄无声息地击垮了她,终于,她再一次在他的攻势里沦陷。 吻到中途,她感知到江予凑到耳边说话。 这人仿佛在故意勾引她 怎么办,听见你的喘气声,我有点受不了。 第40章 致繁星 四十 早在同意跟江予来公寓参观时, 若绪便预见到了事情的走向。 某个瞬间,看着江予的脸,她甚至怀疑自己是有所期待的。 她不知道。 脑海依旧一片混乱, 她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男生的节奏。床没有铺好,她任他在客厅的沙发上亲吻自己。屋子很空旷,餐厅开了一盏不算明亮的壁灯, 将白墙染成了温暖的淡黄。 -- 第99页 窗帘是敞开的,若绪和江予亲昵了一会儿, 才意识到这一点。她迷迷糊糊地拍了把江予:能把帘子拉上吗? 江予回头看了眼:放心吧,外面看不见。 若绪没再说话, 很快就在旖旎的氛围里失了神。 这一晚,空气特别的热。 若绪感受到江予的热情, 才知道他上一次已经算是克制。结束后没多久, 他把她压在茶几上,又吻了一遍。 若绪趴着, 恰好能看见落地窗外面的万家灯火。眼前的世界虚虚实实, 她感觉灵魂几近碎裂。 她一定是疯了。 直到近十点, 这一切才结束。 房间里暖气开的足, 若绪躺在沙发上,发丝间全是汗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似乎没有从刚才的缠绵里缓过劲来。 燥热渐渐地熄灭, 理智终于归位。 她看着天花板,想着今天发生的事。下午那会儿江予表演的时候,唱到那句you know I love you so时, 男生的目光穿过人群, 精准地聚焦在她的身上。突然之间, 心脏好像被什么击中。 也许,她是在那一刻,被他的美色彻底俘获的。 于是,有了单独搭他顺风车的后续;有了在他邀请参观公寓时,她的欣然应允。 说到底,她对江予仍然存在着幻想。 男生捡起地上的衣物,将厚重的羽绒服扔在若绪的身上:这样躺着不冷? 若绪摇摇头:不冷,我都出汗了。 江予:还没让你动呢。 若绪道:那也累。 男生笑起来:以后让你在上面,不得把你累死? 若绪懒得理他,没接话。 安静了好一会儿,江予坐在一旁的地毯上,头枕着若绪的手背:要么你先去洗个澡,我点外卖,等会儿一起吃。 若绪:不用,我回寝室洗吧。 江予有些意外:今晚还回寝室? 嗯,若绪应到,一边从江予的身下抽出自己的右手,捡起被堆放在沙发另一头的衣服,室友知道我是跟你一块儿走的,如果不回去,也太奇怪了。 江予看着女生,没说话。 而且若绪一边穿上毛衣,一边道,你这新家,不是没铺床么。 江予如实回答:床单和被套已经洗过了,在柜子里。 算了。若绪看了眼时间,我得快一点,不然等会又被锁在外面。 江予送若绪回寝室。燥热的感觉褪去后,一种微妙的感觉,蔓延在了两人之间。 途中路过一家小面馆,闻到牛肉面的香气,若绪的肚子轻叫一声。 江予应该是听见了,他低头看她:想吃? 若绪点头。 两人走进面馆,打包了一份。老板将装好的面递给若绪时,女生想起来,问江予:你呢。 之前的时间过得太充实,两人都还没吃晚饭。 江予道:我等会儿再说。 若绪回到寝室时,苏念一眼就看见女生手里提着的牛肉面。 若绪,你不是从来不吃夜宵的吗! 若绪答:这是晚饭。 晚饭?苏念意外,我们看你一直没回来,还以为你跟江予去约会了。他约女生出门,怎么连饭都不管? 若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胡编乱造道:之前也不饿,刚想起寝室里没有零食,回来的路上备了点吃的。对了,这家的牛肉面很香,你们要不要尝一尝,我特地点了个大份的。 直到女生们的注意力被美食吸引,若绪才侥幸蒙混过关。 这天晚上,若绪花了很长时间入睡。躺在被窝里的时候,她想了很多。 不同于第一次发生关系后的混乱,她这一次的心情,是迷茫。跟温水煮青蛙似的。男生在不知不觉间,将她的喜怒哀乐全然牵制住。 她害怕这样沉沦的自己,也不知道两人这样的关系,会走向何方。 综艺录制结束后的第三天,江予回了北屿。相隔异地的日子里,男生常在晚上发来视频请求,若绪只接受过两次。一次他向她展示了自家阳台充满生命力的多肉;一次是让若绪监督写作业、顺便给他讲题。 到了一月中旬,江予之前来北京拍的单元剧《浮光掠影》在网上大热。江予演的男配,虽然戏份不多,却因为一张帅脸被网友牢牢记住。 每当江予出场时,弹幕就变成了各种奇怪的画风。 一分钟,我要这个男人的全部资料。 不知道长这么帅的人会不会拉屎。 不知道长这么帅的人会不会有脚臭。 若绪偶尔也抱着好奇的态度,坐在书桌前跟室友一起追江予的戏份。 某天夜里,看完剧后,她做了个梦。 也许是屏幕上见江予得次数太过频繁,她梦见了本人。 梦中的场景是夜晚,她出现在那间公寓里。客厅的灯被关上了,屋子里开着暖气。她伏在巨大的落地窗户前,帘子被拉开,外面是浩瀚的霓虹星海。 直到身后的江予靠近,她感受到身体里窜起的热意,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紧紧地被人抱着。 -- 第100页 又好像不止拥抱这么简单。 他将她抵在窗户上,一寸一寸细吻。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结成了雾。 她问他可不可以把窗帘拉上,担心被别人看到。 男生凑在她耳边,低声蛊惑她:别怕。 若绪惊醒了过来。 直到回过神,她才感受到身体里,那种微妙的燥热。 梦一连做了两天,折腾得她意志涣散。终于,若绪决定弃掉《浮光掠影》,顺便卸载了播放平台。 任小蓓再次邀请若绪一同看视频时,若绪拒绝了。女生一脸意外:你怎么不追了,这剧还挺好看的。 若绪轻咳了一声,尴尬地回答:前段时间张老师那边课题进度落下太多,又快期末了,我得帮师兄赶几个实验。 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事实却是,她不能再看到江予那张欺世惑众的脸。 到了月底,江予被导演钦点参加《浮光掠影》新一轮宣传。时隔不到一月,他再次来到北京。 飞机落地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给若绪打去电话。 江予开门见山:程若绪,明天下午有时间没,我们出来见一面? 若绪拒绝道:明天不行。 后天呢?江予问。 后天也不行,若绪道,这个学期结束之前,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 听见女生坚决的语气,江予有些不解:为什么? 若绪轻轻呼了口气。 因为,我要戒色。 江予愣在原地。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人感到窒息。女生想了想,又道: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然后,她迅速将电话挂断,留下江予一人站在机场出口,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渐渐地,江予领悟过来女生话里的意思。 他抚着额,肩膀颤抖起来,突然间笑得不能自己。 *** 若绪刻意减少了和江予的联系,在完成了实验室学长交给自己的任务后,整个人投入到期末考试的复习中。 直到摒弃了关于江予乱七八糟的杂念,若绪才感觉自己恢复了正常。 经历了小半个月泡在自习室的生活,终于熬完大一上学期最后一门考试。室友们已经挑选好回家的日子,若绪因为早前答应学长帮忙做实验,不得已将机票延后半个月,腊月二十七再回北屿。 任小蓓家离得近,表哥开车来京办事,顺便将她捎回了邻市。张意纯紧随其后,坐了下午的高铁。苏念是倒数第二个离开的,临走时,她把没吃完的零食都分给了若绪。 一转眼,屋子里就剩下了若绪一个人。 同一楼层的女生陆陆续续地回家了,夜里只剩下零星几盏亮灯,冷清得厉害。唯一的好处是,去公共卫浴洗澡,若绪再也不用排队。 寝室的空荡,让人感到不习惯。若绪怕黑,睡觉时,她会将书桌上的小台灯开着。 江予依旧不时发来消息。 【在干嘛?】 【人呢?】 【什么时候回北屿?】 此时《浮光掠影》已经播完,在网络上评分持续走高,江予的颜值和演技在剧中初露头角。没等热度褪去,他录的那期《流金之声》播放,几近炸裂的表演再次引起了网友的关注。 某次刷微博,若绪无意中看到了名为江予粉丝后援会的账号,关注人数近五万。博主转发了一条资讯,大意是江予有可能再度跟《浮光掠影》的导演合作,出演对方下部正剧的男主。 其实,都是离若绪很遥远的事情。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回复:张老师那边还有项目没做完,我得晚点再回家。 江予:多晚? 若绪说了自己机票的时间。 又聊了几句,若绪随口提起独自住寝室的冷清,以及图书馆放假后带来的不便。 男生听着,突然问她:要么,你这几天搬到公寓去,我飞过来陪你? 若绪顿住,对男生的话感到意外。随即脸一热,条件反射地打了个:不要。 江予:不要? 若绪道:你在这里,我会分心的。 这是实话。 江予吊儿郎当地问:怎么个分心法? 若绪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没接茬:就这样吧。等回了北屿,我们再约。 接下来十几天,若绪在实验室和寝室之间穿梭,度过了一段孤独的日子。到临走那会儿,高博师兄已经按照论文评审要求补充了数据,若绪因为在其中投入了不少精力,名字被加在了作者里面。 直到此刻,这一学期才算圆满收官。 回家的时候已接近除夕。 北屿的位置偏南,虽然同样带了个北字,冬天却比北京暖得多。若绪从小在这座城市长大,一共没见过几场雪。 让她意外的是,在家醒来的第二天早上,她便看见窗户外边的白。天空吝啬地飘洒着雪沙,足足积攒了一整夜,恰好将地面遮盖住。 屋子里开了暖空调,她穿着白色的绒质睡衣,站在窗台前看着雪景。年味已经很浓了,小区路边挂上了红灯笼,空气里弥漫着雀跃的喜庆。 -- 第101页 正出神,手机响了起来。若绪低头,看见是江予打来的电话。 喂?她把手机拿到耳边。 今天有空吗?几个朋友在白洲家聚会,他们说很久没见你了,让我把你带上。 若绪想了想:我去不了。等会儿得去看奶奶,下午五点还有个远房表姐结婚。 江予轻轻啧了一声:你事怎么这么多? 若绪答:这段时间本来就事多。 江予又问:明天呢。 明天就是除夕了。若绪道,我和爸妈会去大伯家吃团圆饭。 细数下来,从回家第二天到正月初五,若绪的时间被各种家庭活动、拜年访友和同学聚会塞满,根本腾不出多余的时间。 她也没想到,寒假回家后和江予第一次见面,是在大伯家。 大年初三是大伯的生日,除了除夕夜,每年的这一天,一家人会聚在一起。 敲门声传来时,父亲程文晋、母亲冯佳薇和大伯程文源正在打扑克,表弟程兴和程泽玩吃鸡玩得入神,大伯母还在楼上。若绪顿了顿,把电视遥控递给一旁的奶奶,起身往玄关走去。 开门的瞬间,她愣了一下。 一个多月未见,江予头发剪短了一些,搭配着他棱角分明的五官,看上去十分清俊。 读出了若绪表情里的吃惊,他扬了扬手上的礼品盒:我来给奶奶拜年。 若绪回过神,紧张的灵魂这才落回了地面。 自从夏天摔了一跤后,奶奶便一直跟着大伯和大伯母住在一块儿。眼下到了拜年时间,江予自然是到大伯家看望。 里屋的老人看见来客,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是江予啊。 江予走近,十分礼貌地叫了声:奶奶。 奶奶笑得和蔼:又半年没见了,快过来,让奶奶看看。 其他长辈见到江予后,表情却各自精彩。 大伯程文源对江予印象不坏,好几年前江予上自家蹭饭的时候,他便知道这孩子嘴甜又懂事。即便后来少了来往,男生依旧保持着每年给奶奶拜年的习惯。因此,大伯对这小子颇有好感。 与大伯笑脸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母亲冯佳薇的冷漠和排斥。冯佳薇一直认为江予心思不正,从男生进屋起,她就一直在审视对方,仿佛在看一位不善来者。 父亲程文晋则左右为难,他对江予没有敌意,却得顾及妻子的情绪。他更担心一片祥和之下,冯佳薇会说出尖锐唐突的话,造成不必要的尴尬。 正僵持着,大伯母林惠走下楼梯,见到男生,她笑着客气道:江予,昨天奶奶说你会过来,让我们准备了午饭。要么你多待一会儿,也陪陪奶奶。 江予得体地应付着眼前的长辈。 奶奶和江予聊着天,大伯和大伯母偶尔也插几句话。江予坐在若绪正对面,不时看过来。 大概是眼神交流得过于频繁,若绪被人盯得不自在。她想起早在年前,便告诉过江予自己这段时间的计划。他明知道大年初三这天,她会在大伯家聚餐,却挑这天上门给奶奶拜年,大概、也许,他是故意的。 寒暄了一阵,屋里的人聊起男生前段时间播出的网剧。 因为《浮光掠影》知名度太高,连两个上初三的表弟都知道。 程兴刚结束一局游戏,他拿出手机,指着不知道从哪儿搜来的海报:这部剧我们班很多人看过。 江予笑了笑:是吗。 我同桌每集都追了,是你们的脑残粉。听说会拍第 二部,江予哥,你会不会继续演?程兴问。 江予答:还不知道。 程兴又想起什么来,转头对一旁的老人道:奶奶,之前视频里长得像江予哥的演员,就是他本人。我都说了好几次,您还说是我们认错了。 奶奶有些意外:真的是小予?小予演电视了? 迎着老人求证的目光,江予点头。 奶奶也看了眼程兴手机上的海报,神色颇为意外:小予,你不是还得高考吗,一边读书一边工作,会不会太累?学习进度能跟上来吗? 江予笑着说到:考试的事还没定。再说,我请了位老师,她平时会给我补课。 在奶奶的眼中,读书是非常重要的事。她又问:自己找的老师啊,靠谱吗? 挺靠谱的。江予说话时,看了若绪一眼,老师讲课很认真,对我也挺负责的。只是她太忙了,经常约不到时间。 那人是专职老师? 江予答:不是,是大学生,今年才参加完高考,学习成绩很好。 江予说的每个细节,都可以跟若绪的情况对号入座。只是老人默认对方口中的老师同在北屿,并没有将自家在外上学的孙女联系在一起。 坐在一旁的若绪,听着江予的话,心里越来越不安。 总感觉对方是在故意搞事。 又聊了十来分钟,江予问洗手间在哪儿。奶奶指了客厅尽头的走廊,示意直走左转。见男生一脸茫然,她道:若若,你带小予去吧。 若绪点头:哦,好。 -- 第102页 于是,若绪和江予一前一后地往客厅旁的长廊走去。 渐渐地,电视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远,狭长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若绪指着右手边的门,道:洗手间就在这儿。 江予停下脚步,没有立马进去的意思。他转过身来,打量着若绪,眼角眉梢带着暧昧。 若绪被他看得不自在,问:干嘛? 江予笑起来,悠悠开口。 程若绪,我就想问问。 都一个多月了 你的色,到底什么时候戒完? 第41章 致繁星 四十一 你的色, 到底什么时候戒完?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若绪有些发懵。她侧头看了一眼走廊的另一头,确定对面空空如也、江予的话没有被第三个人听到后, 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渐渐地,脸颊窜出了火热,红晕从脖子渐渐蔓延到了脸上。 你能不能收敛点, 我爸妈都在呢。她压低声音。 不能,江予一脸桀骜, 我现在就得问清楚,你到底什么时候有空? 明天有高中同学聚会, 后天打算去妈妈的朋友家拜年 江予打断她:哦,所以同学聚会和你妈的朋友都比我重要。 若绪: 我不管, 江予道, 你明天得出来和我见一面。不然 男生语气停顿,往走廊的另一头看了眼。 不然我也不知道, 等会儿在你家人面前, 会不会说错话。 江予眉头微挑, 话音透着股威胁。 若绪无可奈何, 轻声道:明天同学聚会完,我就去找你,好不好。 江予思考了两秒:说定了? 若绪肯定地点头。 直到男生转身走进洗手间, 她才松了口气。 大概是要求得到了满足, 江予接下来的表现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坐了十来分钟,他礼貌地拒绝了长辈们留他吃午饭的邀请,道别离开。 *** 晚上回到家, 简怡打来了电话, 说起第二天同学聚会的事:明天下午的聚会, 地点改明月山庄了。陈奇杰在群里讲了这事,我看你没回消息,不知道你看见了没? 若绪道:看见了,刚才他也给我发了消息。 我和渡哥会提前一点儿出发,要么到时候去接你? 不用,我家离那儿不远。若绪笑起来,问她,你现在改口叫闻一渡渡哥了? 这不是闻一渡自己要求的吗。简怡道,他说叫大名一点也不亲切,没有把他和别的男人区分开来,非让我叫这个。 若绪忍不住笑。 圣诞节头两天,简怡跟闻一渡随口抱怨了一句,寝室里的女生都跟男朋友过节了,只剩下自己这只单身狗。闻一渡问她愿不愿两只单身狗搭伙,没想到就在平安夜晚上,闻一渡在约好的地方跟简怡表了白。 简怡对若绪说的原话是,当时整个人都傻逼掉了,觉得男生手捧玫瑰花的场景荒唐又魔幻,还以为对方在整她。 她也没当回事,好兄弟似的拍了他一把:闻一渡同学,别闹了,我们先吃饭饭。 结果男生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自己没在开玩笑。 当时简怡脑子很乱,她对闻一渡有一点儿好感,又不太确定。于是她以上洗手间为借口,第一时间打电话向若绪寻求场外援助。 若绪实话实说:他喜欢你这事,我和林稚很早之前就看出来了。 啊啊啊你说什么鬼话呢?简怡疑惑,我怎么没看出来?! 若绪笑她:因为你缺心眼。 本以为简怡会纠结好几天,没想到当天晚上,女生就在朋友圈晒了两人站在圣诞树前的合照。 再后来,简怡不时跟若绪聊聊甜蜜和烦恼,俨然开启了恋爱小女人模式。 你平时也太忙了,约个游戏都没时间。电话那头,简怡抱怨道,这两个月,我和渡哥那坑货一块儿玩荣耀,差点掉到铂金。上周末他说他想练打野,让我见识见识什么叫男友力,吓得我立马把游戏给卸了。 若绪想起自己曾经打野坑队友的事:你当初都给了我机会,怎么不给他一个机会? 因为他,根!本!没!救!简怡缓了口气,我真想劝劝他,手残就不要打游戏了。不说这事,说起来我就生气对了,年前你没回来的时候,我们和林稚聚了一次。 说到林稚,若绪有瞬间恍惚。 细想起来,两人上一次发生交集还是国庆节的事。虽然在同一所学校,可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面。 若绪问:哦,你们在哪儿聚的? 简怡笑:就随便找家餐馆吃了顿饭。对了,还记得林稚的暧昧对象吗,刚开学那段时间,和他走得很近的女同学? 记得,怎么了? 那女的后来跟林稚表白了,不过林稚没答应。简怡道,也真是奇怪,你和林稚这样的优秀资源,到现在还单着,反而是我和闻一渡,稀里糊涂就凑成了一对。 -- 第103页 若绪听着,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江予。 也不知道按照目前的状态来看,自己算不算单身。 总之,不是在正儿八经的谈恋爱就对了。 到了同学聚会的那个下午,若绪还没出发,便收到江予的消息:【晚上几点散场,我来接你?】 【群里说吃完饭还会唱K。】若绪回复道。 江予:【明白了,唱K也比我重要。】 若绪:【】 若绪:【我根本没打算去。聚餐七点多就能散,我们到时候见,可以吗?】 江予那头过了一会儿,发来一个OK的手势。 若绪在的二班一共五十二个人,今天来了大半,占了三桌。由于餐馆没有可容纳三十来人的包厢,便将场地安排在二楼,和其它饭桌中间挡了一道半透明的屏风。 若绪到的时候,简怡和闻一渡已经坐在东边的那桌,同桌的几个男生得知两人成了一对,开起了玩笑。 一个叫李潇的男同学道:以前上体育课,我们几个拉闻一渡打篮球,这小子每次都说不去,非要去打羽毛球,还说羽毛球的快乐我们不懂。现在回想起来,人家玩的是混双啊,当然比跟一群男人玩有意思。 就是,要不然他怎么刚上大学就找着了对象。还是我们目光太短浅了。左边的张逸凡插话。 李潇笑起来,看着简怡:你知道在当时,我们背地里是怎么说闻一渡的么? 简怡摇头。 一个他,再加上一个林稚,是我们班的真爱联盟之父。李潇道,不过比起闻一渡来,林稚就没那么争气了。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虽然没点名道姓,但是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很自然地把目光投向了若绪。 正当若绪陷在尴尬里,简怡适时解围:你们无不无聊,还真爱联盟。成员都有谁啊,之前一直在追隔壁班班花的阿钟是不是? 他算是元老级别的吧。 可他后来不是又喜欢上别人了么?真爱联盟的入会标准有低呀。 一群人聊起了过往的八卦。 快开饭时,林稚才姗姗来迟。原本坐在若绪右边的人往一旁挪了个位置,招呼林稚过去。周围见状,发出起哄声。 林稚礼貌地笑,淡定地拉开若绪身旁的椅子,不紧不慢地坐下。 跟桌上的人寒暄完,他才跟若绪搭话:什么时候到的? 比你早一会儿。若绪道,之前听简怡说你有事,我以为你不来了。 家庭活动临时被取消,想着晚上反正没事,就过来看看。林稚开玩笑,你不希望我来? 若绪连忙摇头:怎么会,我挺久没见你了。昨天我还跟简怡商量,等拜完年,我们四个出来聚一聚。 林稚温柔地笑:行,过几天,我们一起约个时间。 虽然许久未见,气氛却不算拘谨。若绪又跟他聊了会儿学校的事、摄影协会的事,话题一直没断过。 两人的相处,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这让若绪暗自松了口气。 吃饭过半,若绪起身去上洗手间。走出屏风时,却意外听见走道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靠角落的位置里,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接电话的人,不是江予是谁。 若绪走到他面前,待通话结束,才问:你怎么在这? 不是说好七点半来接你?江予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六点五十,我吃完晚饭,正好跟你一起走。 这话一时让人挑不出毛病。 江予侧头,往若绪餐桌的方向看了一眼。屏风是半透明的,里面的人来人往,人影能分辨出大概。说笑声、起哄声不时传来,听得十分清楚。 他扬着脸看若绪:你们这顿饭吃得还挺热闹。 有几个男生喝高了。若绪道。 江予问她:你喝了吗? 若绪如实道:一点点。 江予笑着看她:难怪脸这么红。 跟江予道别,若绪上完洗手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饭局接近尾声,在座的人此时已经聊开,气氛异常热闹。也不知道谁开了个头,说了个上学时不敢说出口的秘密。其他人纷纷效仿,一转眼,诉衷肠环节成了这次吃饭的保留节目。 若绪作为半个局外人,正听前尘往事听得津津有味,却没想到,最后吃瓜竟吃到了自己头上。 起因是一个叫周渺的男生,突然走到若绪这桌,说想敬她一杯。 三年同窗时间,若绪和周渺的交集并不多,只记得男生性格沉敛,学习刻苦,一路从升学时年级两百名冲刺到三模的年级第五,可惜高考失势,最后报考了一所上海的大学。 周渺看向若绪:我得跟你说声谢谢,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你,我不会成为现在的我。 若绪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没有丝毫心理准备。 周渺继续道:从高一入学第一次见面,我就很喜欢你,还发过誓要跟你考上同一所大学的。真是有点遗憾,高考后没能跟你一起去清华。当时你是全市第一,我太自卑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最后填志愿去了上海。 -- 第104页 虽然觉得没希望,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周渺笑起来,他们都说你很难追我告诉自己,如果有机会追到你,就当是自己中了大奖。 他举起酒杯:这杯我干了,你随意。 说完,周渺一杯酒下肚。也不知道谁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渺哥牛逼!随即,好几个男生激动地鼓起了掌。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把此次聚会的气氛带到了高潮。大家忍不住在一旁起哄,一脸兴奋地期待着若绪的反应。 整个空间里,只有林稚保持着淡定,安静地审视着这一切。 若绪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男生得体礼貌地笑:谢谢你。不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拒绝的话。 面前的周渺看着她,脸上分明闪过失望。 意识到这幕戏即将走向悲剧,围观的人忍不住发出叹惋,一时间,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屋子里好不热闹。 周渺看着若绪,停顿了许久,突然问:那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他殷切地看来过,眸光闪动。 聚会组织者陈奇杰趁机煽风点火:要么若绪你就抱他一下,给人家来个安慰奖吧。 对呀,抱一下。 抱抱他! 若绪见过不少告白的场面,可很少在拒绝对方后被众人起哄。她没来得及接话,便听面前的人又问了一遍:可以抱吗。 若绪开口:要么 她想说,要么自己回敬男生一杯,代替拥抱。没等她把话说完,周渺便上前一步,试图张开双手拥住她。 若绪下意识地后退,正要开口阻止,便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程若绪,已经七点半了,你这顿饭还要吃多久? 周渺的动作被打断,手还维持着准备拥抱的姿势,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江予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笔挺地站在屏风前,是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周围瞬间变得安静。 上学那会儿,江予便是风云人物,因为一个月前播出的网剧和综艺,更是成了北屿一中的传奇。 屋里的人很快认出了他,顿时陷入了疑惑,不明白江予和程若绪之间有何联系。 明明上高中的时候,他们毫无交集,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江予大方朝若绪走近,右手很自然地搭在女生的肩上,对其他人道:等会有其它的安排,抱歉了各位,我得带若绪先走。 若绪两个字,说得尤为亲昵。 大家渐渐从震惊中回味过来,开起了玩笑。 原来还有下半场约会呢。 去吧,当然是对象比较重要。 女神已经名花有主了啊。 唯有周渺站在人群中央,一脸失神地看着若绪。 若绪朝他尴尬一笑,跟大家道别后,被江予拉着手,匆匆离开了现场。 *** 江予今天开的是那辆骚包的帕拉梅拉。坐在副驾上,若绪看着车缓缓驶入主干道,忍不住抱怨:你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刚才突然走进来,大家都被吓到了。 江予反问:所以,你真想抱那男的? 他的表情很平静,语气有些冷。若绪也不确定他是否在生气。 她直摇头。 这不就对了?江予安静了一会儿,又道,难怪上次白洲说,我最近脾气收敛了很多。换成以前,谁想占你便宜,我早就跟他干上了。 若绪想了想:其实,这些事,我自己也能处理。 江予:哦? 若绪看着前方的红绿灯:又不是第一次了。 江予听了女生的话,低声笑起来。 直到这一刻,男生的眉头才舒展了一点。 两人一边开车一边聊天。半路上,简怡突然发来了语音消息。 【程二绪,你走了之后。我们这些人差点炸了!炸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江予怎么突然过来了,网上不是说他还在横店拍电影吗。】 若绪笑起来,敲道:【他这段时间在休假。】 也许是八卦心切,简怡很快便回复:【刚才班里的人轮番轰炸我,让我交代你们的事。我跟他们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竟然不!相!信!!!有人听说你们上的同一个初中,以前还挺熟,现在已经在猜你们是不是高中就保持着地下恋情了。】 若绪听完简怡发来的一长串语音,感受到了对方的激动,她能想象自己离开后,同学聚会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的场景。 简怡继续问:【你们是不是那时候就在谈?应该没有吧!国庆节那会儿,你们不是还客客气气的吗,你不会禽兽不如到连我都骗吧!】 关于自己和江予的纠葛,若绪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挺复杂的,我改天有机会跟你细说。】 简怡发来一个猛点头的小兔子。 【那我弱弱地问一句,你现在和江予的关系是?】 若绪的手指顿住,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 第105页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的她,跟江予是什么关系。 江予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侧头扫了一眼,问:程若绪,你一直敲敲打打的,跟谁在聊天? 若绪如实作答:简怡发消息过来,说刚才大家看见你出现,觉得很意外。 江予看着前方,唇角勾起。 她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若绪喃喃问,你说,我该怎么回? 江予懒洋洋的:随便你怎么回。 若绪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人。江予眉头舒展,昭示着此刻的好心情。 他右手搭着方向盘,悠悠吐出下半句 就算你说我是你未来的老公,我也没有意见。 第42章 致繁星 四十二 若绪当然不可能按照江予说的话, 原原本本给简怡回复过去。 她想了想,在屏幕上来回敲打了一番,将手机收回口袋里。 察觉到身边的人结束了聊天, 江予侧头看了她一眼,女生挺着背,坐得笔直。 他开口问:怎么样? 若绪在神游, 轻轻应了声:嗯? 你朋友问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怎么说? 我就若绪话音一顿, 如实相告。 江予笑起来:怎么如实相告,难道你告诉她, 我们是炮-友? 听到炮-友两个字,若绪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不算太疼, 却有着绵绵的后劲。 她对这样直白的形容,有着天然的排斥。 然而此时此刻, 若绪并不想跟他抠字眼, 只是道:我说, 我和你的关系, 比朋友好上一点儿。 江予轻轻一笑,没接话。 已经是晚上八点,两人一时没有想到更好的去处, 于是把约会地点定在了江予家。 屋子跟夏天时相比, 变化不大。客厅里一派干净整洁的模样,这得益于江予的家政阿姨重新回到了岗位,将他的生活起居安排得井然有序。 阳台上的植物还是若绪留下的那些, 即使在结冰的天气, 小生命也没有颓靡的迹象, 一片郁郁葱葱的。放多肉的架子上面,装了个方方正正的补光灯。 江予走到她身旁,道:这些平时都是我在打理,偶尔出门的时间太长,才会让阿姨帮忙浇个水。 声音里透着得意,跟邀功似的。 见若绪没说话,男生又谈起不同植物的栽培心得和体验,说得头头是道。这跟当初那个把满屋子花草养成干枯标本的潦草少年,仿佛不是一个人。 在屋子里转完一圈,两人最后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江予找了部没听过名字的英国文艺片,开头有些冗长,夹杂着不知所谓的长镜头,看得人有点犯困。 直到剧情进行到十分钟,男主跟自己的女友热烈相吻,一切才变得不一样起来。 朦胧之中,若绪感觉到江予的身体在向这边靠近。 顶灯没有开,屋里光线昏暗,电视里传来两位主角的呼吸声。江予从后背贴近若绪,低头吻下来。 或许是电影太动情,若绪竟在他的拥抱里,感受到了少有的温柔。 若绪的大脑放空了一会儿,渐渐地,她明白男生为什么会挑选这部名不见经传的电影了。 于是,她见缝插针地问:你是故意的? 江予看着她,眼睛里是得逞的笑:你说哪个? 若绪轻咬着唇,没接话。 江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电视荧幕:约你到我家来是,至于这部电影,还真不是。我只听说它适合情侣私下看,也不知道它还有点少儿不宜。 明明是否认,却让若绪愈发确认了一件事。 眼前的人,就是诚心想诱-惑她。 唉,我说,江予笑着说道,程若绪,你能不能认真点。 江予似乎在用声音勾引她。 不是在戒色吗。他闭着眼睛,表情蔫坏,正好让我检查一下,你的色,戒到了什么程度。 这一晚,若绪感受到了江予的诸多渴望。对方像因久旱而濒死的藤蔓,缠绕了过来,试图从她的灵魂里汲取养分。 明明她也渴到不行。 正当她试图让自己忘记现实,沉浸在属于两人的世界里时,面前的人却停下了亲吻的动作,那一瞬间,若绪的心变得很空。 江予不合时宜地问:刚才吃饭的时候,你和林稚坐一块儿,在聊什么? 若绪抬起眼眸,满脸茫然。 江予压低了嗓门,不依不饶:在我眼皮子底下,笑得那么开心。程若绪,你挺嚣张啊。 女生想起是有这事,却不明白江予为什么突然发难。 她感觉有点难受,似乎只有在抱紧他的时候,才感觉好一点儿。 江予却偏偏不让她如愿:以后敢不敢了? 若绪摇头。 还跟人说我们的关系比朋友好一点,江予话音一顿,所以,你是不是对一点这个词有什么误会? 若绪很委屈。明明他已经将她俘获,还要在她投降的阵地上恣意挞伐。 少女的眸子带着雾气,泪眼朦胧的。脸颊绯红俏丽,像这冰天雪地的初春里,一朵盛开的早樱。 -- 第106页 江予终究是不忍,重新将她护入怀中。 他笑起来,声音带着胜利者的得意:程若绪,看来你这是戒色失败了啊。 他们在沙发亲昵了许久。最后的最后,若绪靠着抱枕,心想自己这样的状态,今晚无论如何是不能回家了。 于是趁着江予帮自己倒水的间隙,她给父亲程文晋打去电话。 已经是晚上十点,父母应该刚洗完澡,正准备入睡。 电话很快被接通,若绪伪装出一贯平静的声音:爸,我和简怡她们很久没见了,等聚会结束后,我们几个女生打算在这附近的酒店睡一晚,明天再回家,您看可以吗。 也许是若绪平日太过乖巧和独立,很少给家里惹麻烦,程文晋对她的话没有任何疑义,只是出于担忧道:你们准备住哪家酒店? 若绪随口说了个酒店名。 程文晋道:那行,晚上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就给我 话音未落,对面的手机被人一把抢过去,安静了两秒后,那边传来母亲冯佳薇严厉的声音:你今晚不回来睡? 嗯。若绪应声。 冯佳薇不如父亲容易敷衍,女人问了同学聚会散场的时间,和若绪待在一块儿的朋友,又唠叨了好一会儿,这才同意了若绪夜不归宿的事。 女生在战战兢兢对父母撒谎的时候,江予走到了身边。他将水杯放下,优哉游哉地在一旁作壁上观。 待若绪挂上电话,江予打量着她:从你身上,我明白了一件事。 若绪不解:什么? 江予笑起来:在父母面前经营人设,有多么重要。 若绪听出了他的揶揄,一时懒得搭理,翻了个身后,认认真真在微信里找起了简怡的名字。冯佳薇有简怡的手机号,为了以防万一,她得跟女生那边通个气。 江予见眼前的人没出声,附上来:看来你今天挺舍不得我啊。 若绪看不得他的自恋,解释道:我实在没力气回家了。 江予勾唇,表情意味深长。 若绪想了想,又道:对了,以后能不能别在沙发上?每次我都累得不行。 行啊。江予意外地好说话,等会儿换个地方。 若绪一愣:? 江予笑:现在就去。 没等女生回过神,他便一把将人从沙发上抱起,走向二楼。 若绪曾经在江予的主卧住了一小段日子,对房间的每个细节熟悉到不能更熟悉。江予吻过来的时候,女生心里再次浮现出一股奇妙的感觉。 那是类似于漂泊很久的旅人,突然回到家乡的归属感。 仿佛臣服于他,对她而言,是命运使然、水到渠成的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眼皮一沉,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睁开眼睛时,若绪头还有点晕。天已经亮了,虽然外面是冰天雪地,屋里却开足了暖气。 身边的江予见她醒来,凑过来吻她。若绪是真吃不消了,也没力气反抗,只是软绵绵趴在他怀里。 见暧昧持续升温时,她突然笑起来。 察觉到女生的分心,江予问:你笑什么? 若绪道:我想起一件事。 江予不解。 暑假的时候,有一次你跟我说,不想再忍了。若绪看着他,难道你不想忍的事,指的是这个? 江予听出女生对他欲求不满的嘲讽,也没反驳。 他厚颜无耻地说:你说是就是吧。 大概是见到若绪一脸羸弱,江予也没跟她动真格,自己去洗手间冲了个澡。 他回来的时候,随手将一个礼盒扔在了床上。 给你的。 若绪把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台崭新的单反,还有配套的广角变焦镜头。根据她对摄影装备的了解,眼前的东西买下来,至少得花七万。 给我?她抬头,看向江予的眼睛里充满疑惑。 你不是想存钱买相机和镜头?我问了一个摄影师朋友,他推荐了这款。 若绪想了想,最终还是把盒子合上了。 我之前那台相机还挺好用的。 江予看她扭扭捏捏的模样,笑起来:客气什么,不是说好了要给你补课费? 若绪一愣。 若绪身边有朋友在做家教,对眼下大学生补课的市场价心里多少有点数。她给江予补课一共也没几回,也不知道男生是用怎样的脑回路,把价格完全不对等的两件事物联系在了一起。 她看着眼前夸张的礼物,脱口而出:哦,我还以为是嫖-资呢。 原本是句玩笑话,说过之后,若绪又意识到用词有点不妥。 嫖-资?果然,江予挑了挑眉,轻笑起来,倒也不至于。 若绪被他看得脸颊微热。 再说了,他眼神懒洋洋的,就算得付钱,我这么辛苦,也该你付钱给我不是。 第43章 致繁星 四十三 听了江予的话, 若绪总感觉对方表面上在抱怨辛苦,实际上是在嫌弃她太弱了。 -- 第107页 她心里不太顺畅,于是, 回到家后给对方发了个二十块的红包,备注写着三个醒目的大字:辛苦费。 江予毫无负担地收下了,还大大方方回了条信息:【谢了, 正好可以用来点外卖。】 这一来一回,总有一点钱货两讫的意思。 但她也没再多想。经过头天的消耗, 若绪元气大伤。晚上九点钟刚躺上床就睡着了,躺了十几个小时才缓过劲来。 接下来的两天, 她去了趟外婆家。到了乡下,若绪的主要任务包括走亲访友和辅导表妹冯诚诚写寒假作业, 总之, 一刻都没闲着。 江予也挺忙的,白洲的朋友圈发了几张照片, 大概是好友聚会, 男生顶着那张帅脸出镜。旁边坐着一群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江予正看向别处, 橘色灯光勾勒出他侧脸坚毅的弧度, 脸上是乐不思蜀的笑。 期间,她和他偶尔用微信聊着,或者抽出空来, 给对方打个电话。 两人好像不太熟, 又好像很熟了。肉-体比灵魂更亲密。 若绪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陷入这样一段奇怪的关系里。 回到北屿已经是初八,折腾了近一个星期, 拜年工作总算是收了尾。 当天下午, 若绪和江予又见了一次。 一进江予家, 若绪就被人压在门背后亲起来,江予亲得她神思恍惚。直到感受到对方手掌的热度,她才陡然惊醒。 若绪睁眼,看着江予的脸,眉间那颗浅褐色的痣显得十分清晰。两人的距离太近了,她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和身上淡淡的马鞭草沐浴露香。 不得不说,这味道有点令人上瘾。 她低声问:这么直接吗。 江予将脸埋在若绪的脖颈间,安静了一会儿,他笑起来:不然呢? 她心里浮现了一股说不清的怅然。挣扎了一会儿,决定什么都不去想,现在时的快乐才是要事。 进屋不到一刻钟,两人就滚到了床上。再然后,是抵死缠绵。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空暗了下来。 若绪靠在枕头上,久久没有缓过劲儿。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了,于是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开始翻找自己不知被扔在哪的衣物。 江予半躺着,懒懒散散地看着她:不多躺会儿? 我得回家了。好不容易,若绪揉成一团的内衣从被子底下抽出来。 江予面无表情的:真睡完了就走啊。 跟我妈说了回家吃晚饭,她刚才还发消息问我在哪。若绪下了床,慌慌张张地整理起衣物,你呢,晚饭怎么办? 点了外卖。我以为你会待很久,顺带把你的那份也点了。 若绪懊恼地啊了一声:还能退吗? 东西都快到了。 若绪一边整理着裤袜和裙子,一边随口问:那外卖多少钱,我把钱转给你? 江予没吱声。直到她整理好下半身的衣物,若绪才发现男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脸。 干嘛?若绪拿起被扔在贵妃榻上的毛衣,一边披上。 江予看着她,眸光深邃:钱不用给了。今天你比较累,就当做辛苦费吧。 若绪也没生气,脑海里想起上次给对方转去二十块红包的事。她走到床前,跟逗猫似的撸了把江予的头发。 记仇呢。 江予不太乐意地嗯了一声:我这人什么仇都记着。 若绪看他冷着个脸,眉眼之间有股说不出的幼稚。她笑起来,准备离开。 江予突然叫住她:明天来吗? 若绪回头看过来。 江予解释:找了几部不错的电影,可以一起看。还有上次提的Oculus,我买回来了。 若绪忍不住笑:行啊。 接着又连续约了三天。放在以前,这是若绪想都不敢想的事。 得益于冯佳薇严格的教育,若绪被养成了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上学时不迟到,不早退,遵守纪律,按时交作业,和男生保持友情的距离,看到有人拥抱接吻,都能脸红好半天。虽然曾经暗恋过江予,但也仅止于暗恋而已。 即使上大学之后,若绪脑子里装的也是上自习,做实验,参加社团活动。恋爱没有在她的选项里出现过,至少,上床这事没有。 如果没有江予,若绪的人生,大概是最循规蹈矩的人生,她一辈子也不会卷入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里。 在某种程度上,母亲冯佳薇最初的担忧没有错。江予就是她的心结,她的特例,她生命里的不稳定因素。 每次见面,两人一开始并不是奔着睡觉去的,但总会因为各种意外擦枪走火。有时候是因为电影里某个动情的片段,有时候是因为不经意的肢体碰触,又或者躺在沙发上聊天时,若绪只是多看了江予一会儿,眼前的人便莫名其妙地吻了上来。 她将这事理解为青春期的躁动。男孩子们大多精力旺盛,下半身对灵魂的支配权大于上半身。 一天的时间,也不过是看一部电影,玩几把游戏,再厮磨一会儿。为了避免父母起疑心,若绪会努力在晚饭前赶回家。但总有那么一两次折腾得太忘情,等他们回过神来,时间已经过了七点。 -- 第108页 这天傍晚,江予拿出手机,雷打不动地开始点外卖。 若绪见天色太晚,放弃了回家吃饭的想法,软绵绵地躺在被窝里。她看着江予手机屏幕的光亮,突然意识到男生吃外卖的次数有点频繁。 再联想起整个过年期间,对方生活得极其潦草,她像是发现了某种端倪,犹豫着问:你不用去雯姨那儿吗? 江予将手机扔在一旁,侧过头打量她:怎么,你想跟我回去见家长? 没跟你开玩笑。若绪回想着,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看白洲的朋友圈发了张照片,你们一群人在苏荷聚会,都不用回家吃团圆饭? 我妈出国了。 这答案让若绪感到意外:出国? 嗯,和我继父,还有我弟一块儿去了澳洲。外公在那边养病,我妈他们嫌冬天太冷,每年这时候都会飞去待上半个月。 听着江予的话,若绪有些出神。 江予在她面前提过一次外公的名字,对方是杭市著名的企业家,底下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他曾经十分宠爱付雯这个小女儿,无奈女儿意外爱上了北屿大学一穷二白的数学系讲师。在父母对这段姻缘的百般阻挠之下,付雯毅然跟家里断了往来,跑到北屿跟爱人厮守。 再后来,付雯怀上了江予,并满心欢喜地等待着结婚。猝不及防的是,爱人在联系婚礼场地的路上车祸去世,命运发生了巨变。付雯无依无靠,挣扎许久,决定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 江予七岁的时候,外公突然找到付雯母子。他到底是心疼女儿,表示自己可以既往不咎,带付雯回杭市。但唯一的条件是,要把江予送到国外的亲戚家寄养。 在外公的眼里,江予是女儿无法挽回的错误,是自己教女无方的铁证。江予像肉中刺一般,深深扎了他的心里。面对这个有辱家风的存在,他只希望眼不见为净。 付雯没有同意父亲的提议,因为不堪对方三番五次上门打扰,她选择了搬家。 这就是江予七岁那年住进繁星巷,和若绪相遇的机缘。 在江予的成长经历中,外公的存在感极其微弱。江予高二那年,老人查出来心脏病,在医院来回折腾了小半年。不知是因为上年纪后性格逐渐趋于平和,还是在生死档口走了一遭,外公常常想起漂泊在外的小女儿。他托人带话,让付雯带着江予一起去杭市看他。直到这个时候,父女的关系才得以破冰。 后半段故事,是若绪从繁星巷街坊口中听到的。她知道江予和外公的关系有所缓解,却不清楚缓解了多少。 她趴在枕头上,歪着脑袋,一双水莹莹的眼睛看着江予:所以,你妈就把你一个人扔在北屿了? 江予嗯一声。 若绪没说过话,心里涩涩的,没来由地替江予感到委屈。 江予笑起来:怎么,心疼我啊? 若绪把一半脸埋进枕头里:就是觉得他们有点过分。 一想到江予连大年初一都可能在吃外卖,若绪就感觉男生惨得不行。 提到这事,江予脸上并没有低落,反而一脸兴味地打量着若绪。此时,女生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他终于不再逗她,解释起来:这几年春节都在悉尼过的,今年突然想换个地方待着,就让我妈把订的机票给退了。 若绪疑惑:为什么? 江予看着她,眼睛闪着黑曜石般的光:你说是为什么? 女生的脸颊一热,呆愣地看着他。 江予乐了:总不能是因为,我比较喜欢吃外卖吧。 第44章 致繁星 四十四 又是漫长的一夜。 从江予那儿回来, 若绪感觉自己的腿快废了。 她在家里蔫了三天,顺便开始认真地反思起来,作为一个好学生, 日子是不是过得太声色犬马,恣意放纵了一点。 周六晚上,男生再次打来电话, 并开门见山地问:程若绪,明天有空吗? 女生疑惑:有事? 带你去锻炼身体。 若绪总觉得锻炼身体听起来很奇怪。就在上周, 江予还在床上跟若绪开玩笑,说做-爱也是锻炼身体方式的一种。 于是, 女生不假思索地回绝到:不去。 那头的人刨根问底:为什么? 若绪挑明了说:我是真的吃不消了,能不能先缓一缓。那天从你家回来, 我到现在腿还是软的。你实在无聊的话, 可以找白洲他们打打球,别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想着那种事。 话音落下后, 电话那头安静了。 若绪认为自己这番话诚挚恳切, 切中要害。男生却被逗乐了:我就是看你体力不太行, 打算带你出来走走。程若绪, 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呢? 若绪隔天才知道,江予说的锻炼身体, 是去赤岭峰踏青。 寒假还没有结束, 山上游玩的人有不少。为了达到锻炼身体的效果,江予特地带着若绪绕了远路,足足越过了两座小山坡, 才到达赤岭峰底下。 女生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在被男生一路牵着, 才踉跄着爬到了半山腰。两人走进不远处的赤岭寺,打算在里面歇一会儿。 -- 第109页 恰逢正月十二,黄历上写着宜祭祀、祈福。寺庙里充满了檀木焚燃的香味,是另一种烟火气。 寺庙里的梅花开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在庭前穿行。观音庙里求签的地方排起了长队,不远处的空地上,百岁的古木凛然矗立着,上面挂满了黄色的许愿笺。 佛堂里有一群僧人在朗诵经文,江予站在一旁,看得入了神。 若绪还没从超负荷的体力活缓过劲来,休息了一会儿,意识到嗓子有点干,于是独自绕到佛堂后的小超市,准备买点喝的。 小超市里十分热闹,收银台前排起了长队。若绪站在冷饮柜前,突然听见门口传来某道熟悉的声音。她回过头,捕捉到了声音主人的侧脸。女生披散着长卷发,粉嫩的脸蛋像新鲜的水蜜桃。一眨眼的功夫,对方便迈出超市,消失在若绪的视线里。 这个照面太短暂了,短到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但若绪还是将那个剪影和某位熟人联系了起来。 若绪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神思游离地拿了两瓶冰矿泉水,等排队结完账,她折回了前院。 江予已经从佛堂走出来了,此时,他正站在庭前的银杏树下,跟某个女生说话。若绪看着两人的背影,终于确认了十分钟前在超市见到的人,就是付明璐。 付明璐今天穿了件宽松的橙色羽绒服,衣服跟大了一号似的,将细瘦的腿遮掉一半。女生熠熠的目光落在江予身上,表情有些雀跃。 这两人拜个菩萨都能偶遇,还真是有缘。 若绪默默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脑子里有画面飞闪而过,她突然意识到,江予和付明璐的偶遇并不止是缘分。 下一秒,她拿出手机,翻出了初中班级群的聊天记录。 事情发生在三天前。群里的陈小雅几个约付明璐正月十二下午出门逛街,付明璐以事先约了朋友去赤岭寺为由,将逛街的邀约推迟了。 若绪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里的群聊界面,一时之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想,江予或许也看见了付明璐发在群里的消息,不然,作为无神论者的男生怎么会碰巧在这一天带着若绪锻炼身体,又在赤岭寺里一待就是小半天? 若绪早该察觉到异样的。在她面前,江予从来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见面了直接脱裤子,才像是他会干的事。 佛堂里传来平缓的诵经声,若绪听着,心是从未有过的寂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江予发现了身后不远处的若绪。付明璐也转过头来,漂亮的眼睛打量着若绪,有稍纵即逝的惊讶。 跟付明璐道完别,江予小跑着来到了若绪跟前: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干嘛? 若绪抬头看着他,没说话。 江予打量着若绪的表情,手贱地揉了把她的头发:发什么呆呢? 若绪这才回过神来,望着付明璐离去的方向,茫然地笑起来。 她小声问:江予,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江予一愣,随即皱起眉头:这话怎么听上去阴阳怪气的。 若绪没说话。 江予轻捏了把她的脸颊:你现在这副表情,就差对我翻白眼了。 若绪低声反问:有吗? 怎么没有,江予想了想,又说到:刚才我一直在找你,走到这里没多久就碰见付明璐了。她问要不要一起包车下山,我说我是跟你一起的,一共就聊了这么几句。真是没看出来,你的醋劲还挺大。 若绪恹恹地回他:谁没事吃你的醋。 从赤岭寺出来,气氛变得古怪起来。若绪总是忍不住回想起在佛堂前,江予跟付明璐说话的场景。 事实上,那两人出现在同一画面里的时候,看上去非常般配。 这让若绪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她又回到了初中,变成了当初那个站在人群外面的小女孩。她眼睁睁看着众人为他们起哄,听着大家诉说他们不经意的甜蜜,自己却只能拍拍落在少女心事上的灰,将懵懂无助的喜欢收拾干净,然后,悄悄放回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记忆像黑色的潮水,渐渐涌了上来,没过脚踝,没过腰际,没过胸口。若绪有种下一秒自己就会溺毙的感觉。 她呼了口气,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 江予送她回去的路上,路况很差。女生踏进家门,已经是两小时后的事。冯佳薇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泡脚,电视里放着某卫视的春晚重播。 若绪开口:妈,我回来了。 冯佳薇拿起电视遥控,一边调台:怎么今天又有聚会? 说这话的时候,女人眼睛盯着电视,从脸上放松的表情来看,应该是随口一问。 嗯,最近是挺频繁的,大家都很久没见面了。若绪岔开话题,对了,爸呢? 冯佳薇答:吃完午饭就去单位了,一直没回来。 若绪了然。 建筑设计院年后有个项目要收尾,程文晋春节期间除了除夕和大年初一,其它日子几乎没有闲下来。 她换了双鞋,又走到餐厅倒了杯温水,一口气便喝下了大半杯。刚放下水杯,手机响起了提示音。 若绪解开锁屏,看见江予的头像上亮了个小红标。 -- 第110页 男生只发了短短几个字:有时间聊几句? 若绪手指僵住,看了眼不远处的冯佳薇:回了个,现在不方便。 聊天界面的上头来来回回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但消息迟迟没有传来。她发了一会儿呆,又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之前付明璐说要去赤岭寺的聊天记录。 虽然江予这人没脸没皮,但也不至于在朝三暮四的时候,还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若绪一边琢磨着,一边盯着群聊名称旁边的数字39发呆,突然之间,她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劲儿。 初中班里明明有五十多个人的。 翻开群聊成员,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江予的名字竟然没在里面。若绪这才想起来,当初班里建过两个群,付明璐说要去赤岭寺的消息发在后来的小群里,人数比大群少。 这一刻,若绪有点哭笑不得。她自我怀疑了大半天,以为江予看到付明璐的群消息,才约自己去的赤岭寺。结果,江予根本就不在付明璐说话的小群里。 若绪觉得自己太可笑了,可笑到有些可怜。 冯佳薇见若绪在餐边柜旁杵着,问她怎么了。若绪摇摇头,扔了句我先洗个澡,便走进了卧室。 洗澡的时候,暖风机从头顶吹来,热水散发的雾气让视线模糊成一片。也许是空气太憋闷,若绪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她低着头,自卑两个字突然钻进脑海里。 自己应该是自卑的吧。漫长的时光中,因为爱而不得,难过和失望像钟乳石般生长,一点点、一滴滴,悄无声息地汇集成了自卑。 洗完澡出来,已经过了九点,冯佳薇泡完了脚,准备进卧室。 若绪在房间换完睡衣,想看看江予有没有回复自己。她扫视了一圈,床上、床头柜、书桌,并没见到手机的影子,这才回忆起进屋那会儿,她随手把东西扔在了外面的餐桌上。 刚打开卧室的门,若绪抬头便看见冯佳薇站在餐厅里接电话,对方手里握着的,是若绪的手机。 听筒里有嘈杂传来,若绪隐约分辨出了里边说话的男声。 此刻的冯佳薇表情复杂,极度的意外里掺杂了极度的失望,她看着若绪,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一瞬间,若绪的心被拧成了一团。 时间停滞了片刻,然后,冯佳薇冷冰冰地开口。 江予,我是冯老师。 麻烦你不要再给我女儿打电话了。 你答应过我,永远都不会来骚扰若绪的,你忘了吗? 那边的男生又说了几句,没等他讲完,冯佳薇便把电话挂断了。 冯佳薇虽然为人严苛,却很少窥探孩子的隐私。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的女儿温顺、听话、懂事,优秀程度远远超过了期待,并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地方。 今晚若绪进浴室后,电话响了好几次。冯佳薇起初没放在心上,直到铃声第三次响起,她才走到餐桌边,拿起女儿的手机看了一眼。 来电显示的名称是江三岁。 程若绪平日谦虚有礼,从不叫人绰号,这个备注让冯佳薇起了疑心。她回忆了一圈,意识到在若绪这几年来往密切的人里,并没有一位姓江的朋友。 再然后,她接通电话,听见了江予的声音。 气氛渐渐变得窒息。 挂掉电话后,冯佳薇站在餐桌对面,仿佛在等待罪犯投案自首一般。见女儿迟迟不说话,眼睛里的失望,又加深了一层。 然后,她走到若绪面前,问:你跟江予,是什么时候重新联系上的? 女人的脸上浮现出灰冷,那是她在极度生气时,才会拥有的面色。若绪轻轻呼了口气,告诉自己镇定下来,不要激惹她。 也没多久。 没多久?我听他叫你叫得挺亲热。冯佳薇的目光里充满了对女儿的不信任,她将手机递到若绪面前,解锁,我今天要检查你的手机。 若绪一愣,拒绝道:不行。 冯佳薇咄咄逼人:我说让你解锁。 若绪看着她,表情坚定:妈,我已经成年了。 她成年了,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也有保护隐私不被窥探的权利。 这几个月,江予和若绪一直断断续续联络着。两人会经常聊学习、聊生活、聊江予工作遇到的趣事。和现实中的放浪形骸不同,他们在手机里,只是很单纯地保持着牵挂。 即便没什么可避讳的,若绪也不想将两人来往的细节,在第三个人面前展示。 见女儿这副态度,冯佳薇沉默了片刻,又问:你是不是还喜欢他?嫌之前他坑你坑得不够,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吗? 若绪咬着唇,没有说话。 冯佳薇看着女儿这副表情,脑海里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大年初四晚上你打电话说不回家,想在外面睡,你到底是不是跟简怡在一起? 若绪一惊,也不知道冯佳薇怎么会提到这茬,她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回了个,是。 冯佳薇嗓音沉了几分,我让你说实话。 若绪:这就是实话。 下一秒,冯佳薇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 第111页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是简怡妈妈吗?唉,我是程若绪的妈妈,我有件事想跟你了解一下,初四那天同学聚会,你家简怡也睡在外面吗? 若绪看着冯佳薇的操作,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她甚至想不起,母亲什么时候留过简怡家长的手机号。 随着通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冯佳薇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渐渐地,女人连客套的笑意都挤不出来了:哦,好的。我知道了。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 下一秒,手机被啪地扔到了桌面上。 程若绪!冯佳薇的声调陡然变高,我再问你一遍,那天晚上,你跟谁在一起?是不是江予?! 程若绪没吭声。 江予什么人你不知道? 一想到女儿的欺骗,冯佳薇气得浑身发抖,你是怎么想的,送上门给人糟蹋? 冯佳薇不停地指责,一会儿说若绪没有廉耻,不知检点;一会儿说江予道德败坏,行为卑劣。当初奶奶待他宽厚,他却恩将仇报,是十足的白眼狼。 若绪安静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妈,高考前,我被徐思佳几个关在酒店房间里、不让去考场的事,您还记得吗? 大概是发泄了一通,冯佳薇情绪缓和了些。尽管她看向若绪的眼眸里,还透露出恨不得下一秒就断绝母子关系的怒意。 若绪继续道:那天我差点错过英语考试,是江予赶来救了我。因为我,他连自己的考试都没考。 冯佳薇喘着粗气,不可置信地看着若绪。 女儿所描述的事,和她以往对江予的认知有些出入。她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眼睛里的惊讶才被消化。 就因为这个,他一直缠着你?你现在给他打电话,问他想要多少钱,我们家赔给他。 听到这话,若绪并没有感到意外。 早在事情发生后,若绪就明白,冯佳薇并不会因为江予做的事,对他有所改观。冯佳薇本人有多固执,对江予的厌恶有多根深蒂固,若绪在很久以前就知道。 在冯佳薇眼里,男生所有的善意,都只是别有所图而已。 谈话到了此处,已经进行不下去。 冯佳薇歇了会儿,又开始了新一轮轰炸。若绪没有顶嘴,只是低着头,心想冯佳薇没顺下这口气,估计今晚是睡不着的,索性任她说个痛快。 好在快到十点那会儿,父亲程文晋回来了。 见母女俩立在餐厅,气氛剑拔弩张,他站在旁边听了一耳朵,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虽然对女儿撒谎和夜不归宿心有不满,但看到妻子正在暴怒的燃点上,他没有火上浇油,只是劝到: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也一时半会说不清,先睡觉吧。明天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聊一聊。 漫长的夜,变得格外难熬起来。 若绪躺在床上,感到难以入睡。她拿出手机,看见了江予发来的消息。 【怎么回事?】 【你妈为什么突然接你的电话?】 【她为难你了?】 消息陆陆续续发了五六条,若绪稍作犹豫,悄悄给江予拨去电话。 她把头蒙在被子里,努力不去惊动睡在隔壁的家长。电话响了两声,立马被接起来。 她试图让语气听上去轻松一些:没睡呢? 江予嗯了声:你还好吗? 若绪一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干巴巴地回了个:没什么事。 大概这话有些底气不足,江予听了,沉默不语。 若绪想了想,又凑近话筒柔声道:对了,我现在得低调一点,如果没有急事。这几天你就不要主动联系我了。 安静了片刻,江予才说了个:好。 挂上电话,若绪长舒了一口气。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一点睡意也没有,脑子里来回浮现出晚上冯佳薇形容江予的那些话。 她突然想起来,其实,冯佳薇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反感江予的。 七岁那年,江予在奶奶家蹭饭的第二个月,冯佳薇大病初愈。第一次见到这个说话不多、眼睛里却满是机灵的男孩,女人也说不上喜欢或讨厌。只是,听说这小孩身世可怜后,她每次来奶奶家看若绪,会特地多买些水果,祖孙俩吃不完,便让江予带一点回家。 繁星巷街坊认为江予母亲行为不检点,连带着认定孩子的品行有问题。渐渐地,这些话传入了冯佳薇的耳朵里。某个周末,冯佳薇来奶奶家吃饭,恰好听到楼下的大婶跟人聊起江予。 因为丈夫将作为代表上台讲话,大婶找江予家借了电熨斗,打算用来整理丈夫压箱底的西装。小男孩下午把电熨斗送来,顺便在大婶家逗留了十来分钟。结果当天晚上,大婶便发现家里的一条项链不见了。 大婶没明说是江予偷了项链,只是逢人便指桑骂槐,不停地抱怨:早知道就不应该跟江予家借东西,她那条项链够买好几个电熨斗了。 冯佳薇不是听风就是雨的性格,但作为一名教师,知道在这个年龄段,小孩的周围环境有多重要。江予常去奶奶家蹭饭,跟若绪走得很近,难免对她产生影响。 -- 第112页 关于女儿成长教育的事,她不能冒一点儿风险。 那天,冯佳薇在奶奶家吃饭,遇见丢了项链的大婶过来串门。一开始气氛还是融洽的,聊了没多久,大婶又念叨起自己丢失的项链。奶奶终于坐不住了,一贯好脾气的老人当即怼了她。 小予都来我这儿吃饭小半年了,家里什么都没丢过。倒是上次九百块钱不见了,还是他在沙发缝里找到的。 大婶被噎得哑口无言。坐在桌边的冯佳薇意识到奶奶对江予的偏袒,犹豫了一会儿,默默将心中的顾虑咽了下去。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江予由偶尔来奶奶家蹭饭,很快变成了经常,他和若绪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 风平浪静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若绪十二岁。 渐渐地,若绪因为身高往上窜了不少,出落得明眸皓齿、亭亭玉立,早已不再是江予口中的矮冬瓜。 六年级开学前的夏天,她穿起了冯佳薇暑假买的漂亮裙子。裙子是明艳的黄色,下摆有层叠的纺纱,看起来跟仙女似的。那天奶奶给她塞了些零花钱,让她去小卖部买彩虹糖吃。女生刚走出居民楼,便看见江予站在巷口的树荫下面。 若绪一蹦一跳地小跑到男生面前:你怎么在这儿? 江予说:我下载了《名侦探柯南》,等会儿去我家看吗。 若绪:我看完了。 我下载的是最新出的剧场版。 若绪开心地笑:又有新的啦? 嗯。江予应了声,低下头,终于注意到若绪的裙子,今天怎么穿成这样? 若绪得意地摆了摆腰,让裙子飘起来:好看吗? 有点娘。 若绪气鼓鼓的:我本来就是女的! 哦,你不提醒我,我还真想不起来这事。 江予这贱兮兮的语气,彻底把若绪惹恼了。她捏起拳头,作势要教训江予,结果刚碰到对方的肩,男生便严肃地抬起手,捧过若绪的脸,用力地在她的左脸上亲了一下。 若绪有点懵,一时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她摸了摸江予亲过的地方,上面还残留了对方的口水。 江予一脸嚣张地威胁道:你再打我试试,信不信我还亲你。 也许是担心对方做出什么过分的动作,若绪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水灵灵的眼睛无辜地看着面前的人。可明明她按照江予的话做了,他还是凑上前来,又在她的右脸上,恶狠狠地亲了一口。 吧唧的声音很大,右脸留下的口水比左脸的还多,若绪一边擦拭着,一边觉得委屈。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不干净了。 这一幕的景象,恰好落在赶来探望女儿的冯佳薇眼里。 她看见这个几乎和她一般高的男生,利用体格和力量上的优势,对若绪上下其手,任意妄为。这会儿还是白天,院子随时会有路人经过,江予的行为已是毫无忌惮。她不敢想象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会怎样无礼地、粗鲁地冒犯女儿。 在冯佳薇心中,江予那块缺失的人格拼图找到了,心里的顾虑化为肯定。如同她听到的传言一般,江予就是那个拥有阴暗灵魂的孩子。 还没等冯佳薇理清思绪,下一秒,行动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她冲上前,将女儿拉回身后,并给了江予一个响亮的耳光。 冯佳薇下手极重,作为母亲,这一刻的她太愤怒了。她恨江予的卑劣、恨若绪的懵懂、恨自己的后知后觉,所有的情绪,都凝聚在这一巴掌上。 然后,她看见江予缓缓流出的鼻血。 冯佳薇这一巴掌,把江予的右耳打出了间歇性失聪。 第45章 致繁星 四十五 长达一周的时间里, 十二岁的江予右耳什么都听不见,左边的听力也奇怪地受到了影响。旁人低声跟他说话时,就像风在耳边吹, 只有高分贝的声音才能被辨认出来。 付雯担心孩子从此失聪,跟单位请了半个月的假,带着江予四处求医。医生看了江予的耳朵, 表示只是鼓膜穿孔,一个月就可以痊愈。医生还说, 这么小的破损,不至于引起听力障碍, 但按照江予的临床表现,不排除听神经受到了损伤。 那段时间, 江予被付雯领着去了大大小小的医院, 每天中药西药双管齐下,却收效甚微。 因为这事, 江予的妈妈付雯跟冯佳薇大吵了一架。付雯一个人带着孩子,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 当初如娇花一般的富家小姐早已被磨砺得果敢又坚韧。她不带脏字地指责冯佳薇, 怼得平日说话头头是道的高级教师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如果不是奶奶及时出现,两个急眼的女人很可能上演一出互扯头发的情节。 最后, 看在奶奶的面子上, 付雯没有把事情闹大,更没有接受冯佳薇的赔偿。见江予右耳听力迟迟不见好转,她带他去了趟北京, 找到当时全国最有名的专家。专家的回复和之前医生的话大同小异, 只说孩子好起来的希望很大, 让付雯不要过于担忧。 然后,在江予从北京回来的第二天,他的听力便奇迹般地恢复了。 江予开心极了,想立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若绪和奶奶。走到熟悉的家门口,门是开着的,他看到奶奶一个人坐在座椅上择菜。 -- 第113页 知道孩子没事后,老人脸上流露出发自肺腑的高兴,一边替儿媳过分的行为再次道歉,一边热情地留江予在自己家吃午饭。 说话间,江予不停地向屋子里张望着,见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动静,快乐的情绪渐渐冷却下来。 他问:程若绪呢? 奶奶道:若若啊,在她爸妈家呢。 江予了然:她什么时候回来? 奶奶笑:她妈上次跟我说,六年级学习任务重,得把孩子带在身边看着。若若现在已经不跟我一块儿生活了。 若绪一直是非常让人省心的孩子。 别的小孩回家总想先看会儿电视,但若绪每次一回家,必然先把作业写完。在她眼里,该做的事情做完了,玩起来心里才踏实。 无论是学业还是与人交往,若绪几乎没让冯佳薇操心过。 唯一让冯佳薇不痛快的,只有像影子般跟若绪纠缠不清的江予。 那一年,冯佳薇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她认为自己有精力照顾女儿了,为了杜绝江予对女儿的负面影响,她索性将若绪接回了身边。 若绪和江予读的不是同一所小学,六年级一整年,江予只跟若绪见了两次。 他给若绪写了近二十封信,女孩一封也没有收到。 *** 从赤岭峰回来的夜晚,江予失眠到了凌晨五点。 回家路上程若绪反常的表现,冯老师接电话时厌恶的语气,渐渐在他脑子里发酵。本该是完美的一天,却以这样的结局收尾,怎么说呢,感觉挺晦气的。 每次见面完,两人都会互发微信报个平安,再简单聊几句。知道若绪的家教严格,也知道冯老师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江予很少在晚上微妙的时间点给女生打去电话。 可因为若绪的反常,江予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劲,思前想后,决定在睡觉前,跟程若绪把在赤岭寺和付明璐说话这事掰扯清楚。 他讨厌事情留下尾巴,要做什么就立马去做。却没想到原本是优点的果断性格,推倒了另一副多米诺骨牌。 江予这一觉只睡了四个小时。 不到九点,他便睁开了眼睛,自然醒。 房间黑乎乎一片,窗帘拉得很紧。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准备给若绪发消息,问目前的情况和接下来的打算。消息写到一半,又想起女生昨天特意打来电话,让他这几天不要主动联系。 江予将手机扔在一旁,身体以一个大字沉入被窝里,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如果可以,他想跟若绪一起面对暴风雨。可按照冯佳薇对自己的厌恶程度,他的任何行为都会让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他不敢。 这个想法产生的瞬间,江予感到错愕。 怯懦、犹豫、瞻前顾后,这些词已经很长一段时间跟他没有关系了。 他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再次陷入这样进退两难的情绪里。 白天方煜辰组局,叫了白洲、周书霖一大帮朋友。江予原本打算带若绪在这些朋友前露个面,如今计划不得不作罢。 电话里,方煜城表示不爽:江予,哪次约你没给你伺候舒服了?若绪妹妹跟你勾勾手,你就摇着狗尾巴放我们鸽子。你这个见色忘友的东西。 面对方煜城嚣张的语气,江予难得没有怼回去,今天真没心情出来,改天吧。 挂上电话后,他看了眼手机,已经是上午十一点,程若绪那边依旧没有消息。 江予在家里打了一天游戏,到了下午四点,荒废已久的账号重回王者。他切换着页面,不小心看到了若绪暗掉的头像,突然感觉这游戏没什么意思。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终于等到那个熟悉的号码给自己打来电话。 女生低柔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喂,江予。 若绪的背景十分嘈杂,隐约能听见仪器的响动。 江予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女生缓缓吐了口气,语气郑重: 我想了很久,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这让江予感到意外。他回忆起头天晚上,女生跟自己说过不要再主动联系的事,当时对方用的限定词是这几天。 他心里有不解:以后? 嗯。女生的声音动听又干脆,仿佛手起刀落,你的联系方式我都会删除的,你也删了我吧。唉,反正删不删除都一样。高考那件事,我爸妈让我跟你转达一声感谢,如果以后有需要,你可以联系我爸。 话音最后,若绪念完一长串手机号,又问:记下了吗? 江予沉着嗓子开口:程若绪,你 他想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女生很快便打断了他。 就这样,我先挂了。再见。 下一秒,电话那头传来了忙音。江予握着手机,整个人都是懵的。 过了好几秒,他渐渐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微信里找到若绪的账号,发去一长串问号,可很快对面便弹出消息你们暂时不是好友。 江予明白了女生那句反正删不删除都一样的意思,顿时愣在原地,心里生出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 第114页 程若绪这是在跟自己,玩真的? 他开始思考起女生画风突变的理由。 因为在赤岭寺跟付明璐说了几句话?虽然这理由很魔幻,按照程若绪喜欢将人随意拉黑的行事作风,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又或者是,程若绪和父母谈判失败,最后在胁迫下跟自己断绝来往? 无论是哪一种解释,江予都觉得很可笑。 江予不是善罢甘休的个性,也绝不可能被电话里那句以后不联系随意敷衍。 思前想后,他决定去趟程若绪家,把事情当面问清楚。 到若绪住的小区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脑子有点乱,凭直觉找到程若绪的家后,敲了会儿门。没过多久,隔壁走出来一位七十来岁的老人,问江予有什么事。 江予道:请问程若绪住在这里吗? 老人答:程若绪?不认识。 江予整个人都懵了,怀疑自己记忆出现了偏差。他试图打简怡的电话,女生的手机号是国庆同游北京的时候留下的。听江予问起若绪的门牌号时,简怡感到意外。 我只知道若绪住枫林小区,具体门牌号不记得了。要么你直接打电话问她本人? 江予道:我现在联系不上她。 那我帮你问问其他同学? 江予有些烦躁:算了,我自己再想办法。 挂上电话后,江予站在楼道里,头顶的白炽灯有些晃眼。他盯着白墙上一道浅褐色的污迹发呆,又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知道程若绪在哪。 江予打通了付明璐的电话。他问女生:你知道程若绪家的门牌号吗? 付明璐没有让人失望,很快把江予想要的信息回复过来。 原来仓惶之下,是他搞错了。 江予往上走了一层,来到付明璐说的号码牌前。他敲了好半天,还是没有回应。 最后是左边的邻居开了门。 邻居探头看向这边:你找谁? 江予问:程若绪是不是住这里? 程若绪?哦,你说冯老师的女儿呀,她是住在隔壁。 江予听了,准备继续敲门,手还没抬起来,又听邻居道:他们家里应该没人。 没人?江予感到意外。 冯老师今天上午住院了,一家人都还在医院呢。 听了邻居的话,江予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是怎样回到家的。 折腾了大半天,也不觉得累。心里一股无名火燃烧着,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焦躁,让人坐立难安。 直到晚上近十点,江予才再次接到程若绪的消息。 只有寥寥几句话。 【我妈住院了,这几天我会陪在医院。她刚知道我们的事,现在算是敏感时期,我拿手机打字都会被她盯着。上午的电话是她要求我打的,你就当我在胡说八道。后面几天没办法跟你联系了,等我回到北京再说。勿回。】 女生的话仿佛一颗定海神针,让江予内心里翻涌的不甘和愤怒,在一瞬间平息了下来。 他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劫后余生般地呼了口气。 *** 又熬了一周,这个鸡飞狗跳的寒假,总算是结束了。 元宵节第二天,若绪便迫不及待地踏上去北京的返程。 冯佳薇虽然头天才出院,却坚持同程文晋一起送若绪到高铁站。到底是要分开小半年,女人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埋怨,眼神里流露出对女儿的不舍。 到学校以后,记得好好学习。你年纪还小,谈恋爱的事不要着急。等你自己变得优秀了,属于你的感情自然会来。 若绪知道母亲的话意有所指,不想就这个话题展开,没有吭声。 错过了错的人,也不见得是坏事。有些人的世界离我们太远,在一起了根本不合适,你对这些没什么概念,但妈妈不会害你。既然决定了不联系,就不要再去多想。冯佳薇继续念叨着。 若绪看了眼时间:我得进去了。 程文晋在一旁插话:也是,时间不早了。你到了学校记得跟家里报个平安。 嗯,好。 跟父母道别后,若绪拉着行李箱走进了车站。 冯佳薇这次住院,并不能说完全是若绪造成的。自从当上了教务处主任,工作强度也随之变大,冯佳薇的病情控制得并不理想。早在三个月前,她的主治医师就对此敲过警钟,但她没有放在心上。 发现若绪还跟江予有牵扯的第二天早上,冯佳薇感觉到头疼不已,血压数值飙到了一百八。父亲开车将她送到医院,在检查过程中,又顺带发现了新的问题,一家人不得已在医院度过了春节的后半段。 所有的事,都凑在一起爆发了。 冯佳薇住院的这段时间,若绪没日没夜地陪伴照顾,为了稳住母亲的情绪,她甚至连打电话跟江予彻底断绝往来这样无理的要求都满足了。但母亲还是不断旧事重提,像是给若绪洗脑似的,让她知道江予这人有多么糟糕,她跟江予发生牵扯是多么荒谬。 一周下来,若绪比病人还累。不仅是身累,更是心累。 -- 第115页 好在,假期终于结束了,她可以短暂地逃离这一切。 高铁站人来人往。 若绪随着汹涌的人潮,往站台的方向走。上车后,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的一瞬间,那颗浮躁烦乱的心,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火车发动,景色开始后退,速度越来越快,窗边的树木变成了一道道绿色的影子。 她看着那些影子,想起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疲惫感突然涌了上来。 这股疲惫不仅是身体或心灵的感受,更夹杂着一股强烈的绝望,像洪水猛兽一般,在身后追赶着她,拼命地想将她吞噬。 她迷茫又害怕,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跑。直到那个奇怪的、极端的想法再一次出现 如果一开始,冯佳薇没有把她生下来就好了。 若绪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眼睁睁看着灵魂一点点地崩塌、粉碎。 突然间,耳边响起一个男声。 请问,可以跟你换个座吗? 这话是对旁边穿着格子大衣的女生说的,女生带着耳机,没有听清。那人又重复了一遍:换个座位,可以吗?我的位置就在隔壁车厢,靠窗的。 声音过分熟悉,让若绪朝说话的人望过去。 面前的过道上,站了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年轻男生。他戴着灰色口罩,将下半张脸捂得严实。细碎的刘海之下是那双非常清澈的眼睛,光是眼睛和露出小半的鼻梁,就能吸引旁人的注意。 他微微低着头,跟格子衣女生商量换座位的事。 意识到若绪的视线,男生往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取下口罩,露出了无比熟悉的笑容。 若绪根本没精力思考,江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辆列车上。 男生的笑,让那些疲惫的、绝望的情绪,顷刻间瓦解。一瞬间,眼前喧嚣的背景如马赛克般消融。 只剩下她和他,在这座世界孤岛上。 她鼻尖一酸,差点流出泪来。 第46章 致繁星 四十六 最终, 江予成功跟格子衣女生换了座。 坐定后,他看了若绪好一会儿。几天未见,若绪原本水灵的眼睛里, 透着股憔悴,黑眼圈也长了出来。鼻尖红红的,像是被空调热的, 又像是受了委屈。 江予勾起嘴角:脸色怎么差得跟三天没睡觉似的? 有点累。若绪应了声,侧身枕在他的肩膀上。 女生软糯的呼吸喷在皮肤上, 又酥又痒。江予低头,恰好可以看见对方颤动的睫毛。 她问:你怎么在这儿? 江予一脸得意:之前不是给我发车票截图吗, 我后来也买了这辆车的票,就在隔壁车厢。 若绪听着, 把半张脸埋在他的手臂里, 轻轻吸了吸鼻子。 江予忍不住笑:你不会是看见我突然出现,感动得哭了吧。 若绪没搭理他。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开口说话, 声气里带了点鼻音。 我想睡一觉。 女生的头发有股樱花香, 味道清淡, 却很勾人。江予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异常的宁静,心一软,便放弃了继续打趣她的想法。 他摸了摸若绪的头, 低声道:睡吧。 列车开往北京的五个小时里, 程若绪断断续续睡了一路。中途某次醒来,她换了个姿势,往车窗边靠去, 没两分钟, 男生的手又将她一把捞过来, 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躺着。 若绪含糊地问:肩膀一直被压着,不麻么? 江予道:不麻。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水滴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列车在风雨间穿行,带着温柔的节律。 朦胧之中,若绪感觉自己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开往永远的声音。 到北京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半。 若绪打算回寝室放下行李,再出门跟江予吃饭。结果,男生直接跟出租出司机报了学校附近公寓的地址。 面对若绪疑惑的目光,江予道:放心,没想把你怎么样。就是看你状态太差,让你在我这儿养一养。 程若绪歪着头,继续望着他。 江予笑:别看我跟看着色情狂似的,哥也是有底线的人。你这副蔫菜的样子,根本下不了手。 距离正式开学还有三天,江予让若绪先住自己公寓里。床已经被钟点工阿姨提前铺好,果然如江予所说,跟他在北屿的床一样柔软舒适。 若绪冲了个澡,准备弥补寒假后半段缺失的睡眠。刚躺在床上没多久,江予推门进来,问若绪晚上想吃什么。 若绪裹着被子,面对着男生:你做? 江予眼里带笑:想得倒是挺美,可惜我不会。 那随便吃点吧。若绪道。 上次不是说附近一家日料不错,有外卖吗? 若绪摇头。 地址在哪?我去买回来。江予道,你先睡,等会儿我们一起吃。 日料店离这里有三公里距离,途中多是小路,打车不太方便。若绪算了算路程,来回至少得花一个小时,她提议吃其它外卖。江予只是笑,说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 外面的气温是零下五度,男生披上了件黑色冲锋衣,冒着小雪匆匆地出了门。 -- 第116页 一切重归于安静。 若绪陷在被窝里。明明棉被和床垫都舒适得不行,可知道江予不在,她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少了点儿什么。 翻来覆去好几个回合,竟不如在火车上靠着男生肩膀睡得踏实。 一个小时后,若绪听见外面的动静,她挣扎了一会儿,从被窝里爬起来,走到客厅里。 此时,江予刚脱完鞋、换下外套。玄关的柜子上放着他风尘仆仆买来的日料。 屋子里暖气开得很足。 男生抬头,目光落在若绪身上时,流露出意外。 若绪在家有裸睡的习惯,即便是很冷的冬天,入眠时的衣着也极为单薄。她上身套了件蓝色的蕾丝小吊带,松松垮垮的。下边是一览无余的细腰,和白色的底裤。 偏偏那张又欲又纯的脸,何其无辜。 江予打量着她,皱起眉头:程若绪,穿成这样晃来晃去,是想考验谁呢? 女生原本没别的心思,被江予这么问,心中一动。她仰脸看着他,你说,我还能考验谁? 白净的小脸睡眼惺忪的,嘴角浅浅弯起。这模样看得江予口感舌燥,他立在原地,一时间没有动作。 现在饿吗?若绪走近,踮起脚尖,一边去拉他的手,如果不饿的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来做点别的? 这是若绪第一次在□□上主动。 压抑了一个多星期,内心叛逆的情绪已到达顶峰,她迫切需要找个宣泄的出口。 其实,早在列车上看见江予的那一刻,她就想吻他。 空气越来越热。 男生前一秒还在享受着这份亲昵,下一刻却按住她的肩膀,轻轻将她推开。 若绪抬头,一脸不解:怎么了? 我说,江予低头看她,哑声问,你不会是想跟我来个分手炮吧。 大概是认为分手炮这事过于荒谬,若绪忍不住笑。 她蹭过来,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柔柔的:就是有点想你。 空气安静了两秒。 江予眼色一暗,将若绪打横抱起来,往主卧走去。 两人一周多时间没有见面、没有电话、没有短讯,正是思念最浓的时候。而男生将这股情感,统统倾注在了肢体语言里。 虽然以往也是江予主导一切,但是今晚的他,更加强势而热烈。 中途,他问若绪。今天在车上看见我的时候,是不是感动得哭了? 若绪那会儿迷迷糊糊的,脑海里缓缓冒出问号:嗯? 别装,他低声蛊惑着她,我当时看见你眼睛都红了。 若绪自尊心极强,最怕被人发现软肋,矢口否认道:我才没有哭。 男生道:嘴硬什么,在我面前哭又不丢人。 就是没哭。若绪道,我从来不哭的。 哦,从来不哭吗? 江予停下动作,森森地看着她,这让若绪心里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男生凑近她耳边,哑着嗓子开口 等会儿弄哭你。 若绪本以为江予只是随口撂了句狠话,没想到他竟动了真格。 男生的热情过于汹涌,百转千回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情到浓时,若绪的泪水忽然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见女生哭得肩膀颤抖,江予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过分,他抱着她软软的身子,试图哄她。 我错了。 江予的脸贴着她的脖子后背:如果生我的气,你就咬我一口。 若绪闷闷地说:咬你干嘛,我又不是变态。 江予闻着她清浅的发香,弯着嘴角,没有说话。 趁着消停的片刻,若绪放空了一会儿,酸软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 男生在高铁上给她当人肉枕头积累的好感,转眼便消减了大半。她满脑子都是江予刚才禽兽不如的模样。 亏她还在某个瞬间,觉得在江予不可一世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暖男的心。 真是瞎了。 若绪趴着,背对着江予。男生见她气鼓鼓的,厚着脸皮凑上来。他盯着她洁白的背好一会儿,突然问:程若绪,你是不是瘦了? 若绪闷哼哼地答:不知道。 江予捏了捏女生皮包骨的腰:这几天想我想得连饭都吃不下,不至于吧? 若绪: 江予:胸倒是大了一圈。 若绪: 她真是不想搭理他。 安静了片刻,江予没再逗她,只是紧紧搂着她的肩膀。 男生怀里的温度太高,若绪感觉有些热。 壁灯散发着黄色的暖光,将周围的一切染上了暧昧。她盯着床头闹钟缓缓移动的秒针,有一瞬间出神。 忽然间,她想起母亲冯佳薇接起的那通电话。 和江予断开联络的这几天,若绪的脑海里不断有疑惑冒出来。犹豫了好一会儿,她开口问:我妈说你以前答应过她,永远都不会来打扰我。是真的吗? 江予愣了几秒,才低声回答:是吧。 -- 第117页 若绪感到意外:什么时候的事? 她搜遍了回忆,并没有想起江予在何时答应过冯佳薇这样的要求。 你初三转学后没多久。江予道,有一次我去你家楼下蹲你,你让我不要再来了,还记得吗?其实隔天,我又去找了你。 若绪感到意外。当年被冯佳薇学生报复之后,她和冯佳薇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把一部分厌恶的情绪转嫁在没能及时赴约的江予身上。 在她说完那句不要再来刺激我了之后,男生便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里。若绪以为,两人的回忆是在那个傍晚被画上句点的。 她不确定地问:你之后还找过我? 嗯。江予右手顺着她脖颈的弧度往下滑,像在数她的脊椎骨,当时运气不好,一直想见你都没见到。后来特地翘了课,从中午开始就在你楼底下蹲点,结果碰见了你妈。 时至今日,江予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他知道冯佳薇不喜欢自己,也习惯了女人看他时轻蔑又警惕的目光。但四年前的那个下午不太一样,女人的眼神里除了他习以为常的情绪之外,还有一种强烈到让人窒息的憎恶。 冯佳薇很快便猜出江予出现的目的,她问江予,是不是几天前来找过若绪。 江予没有接话,内心惊讶于这位长辈的敏锐。然后,他听见冯佳薇继续说到,就在江予跟若绪见面的那天,若绪一个人反锁在卧室里。冯佳薇出于担心,强行闯入了女儿的房间,意外看见女儿左手拿着水果刀,右手背满是鲜血的场景。 面对突如其来的冲击画面,冯佳薇又惊又痛。她大声地质问若绪在干什么,当事人却很平静地解释,自己只是削苹果时,不小心被割破了手。 若绪不会用水果刀,吃苹果习惯只把皮清洗干净。被刀划开的地方是手背,那是无论以哪种姿势握刀,都不会被碰触到的地方。 冯佳薇把女儿反常的表现,理解为某种意义上的自残。 明明转学之后,若绪的情绪一度有过好转的。 当时的江予,听着冯佳薇的话,神情有一瞬间恍惚。 虽然接近傍晚,可太阳依旧晒得让人心慌。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飘浮起来,渐渐脱离了身体,周围的一切变得像梦境一样不真实。 面前女人的声音不断飘进他耳朵里。他似懂非懂地听着,最后只捕捉到了那一句。 江予,你是不是非得逼死我女儿才开心? 他应该是在那一刻,才彻底向现实屈服的。 夜已经越来越深了,时钟指向了九点。 想起这些往事,江予内心并不痛快。好在回忆里的另一位当事人,此时正躺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灯从另一边照过来,将少女的侧身勾勒出旖旎的轮廓。裸露的后背上,漂亮的蝴蝶骨随着呼吸浅浅地起伏着。 江予看着这副画面,前一秒被往事唤起的压抑感,渐渐被宁静所取代。 他在被窝里摸索着她的手,然后与她十指相扣。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女生突然开口:对不起。 江予指尖弯曲,一边问:你跟我道什么歉? 若绪语塞。母亲极端的偏见,自己毫无根据的怀疑,和因自卑而生的摇摆不定,都足以构成她道歉的理由。 她喃喃道:就是有点想跟你道歉。 江予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事,手松开她,朝枕边探去:手机给我。 嗯?若绪不解,但还是将手机解了锁,递给江予。 刚想起微信还没加回来, 江予对着屏幕点了好几下,又问,电话号码没删? 删了。若绪道,之前候车的时候,重新存进去的。 江予盯着联络人那一栏里江三岁几个字,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是不是也得给你改个备注? 嗯?若绪转过头,与他对视。 我叫你程二绪? 若绪翻了个身,不想理他。 江予继续摆弄着她的手机,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吐槽,对了,你这喜欢拉黑人的毛病是什么时候养的,以后能不能改一改? 我没有喜欢拉黑人。若绪忍不住替自己辩解,就拉黑过你。 江予想起自己在眼前人面前受过的气,心里有火,又有点想笑。他忍不住朝她探身,一边恶作剧似的掐她腰:所以,我还挺荣幸的是吗? 若绪不仅对痛觉敏感,痒痒肉也是惊人地敏感。没等江予挠几下,便笑得喘不上气,只好低声求饶:江予,我错了,你别弄了。 男生故意给她教训,没有收手的意思。 我真的错了。若绪缓了口气,盈盈的眼睛看向他,脸微微涨红,我这样神经兮兮的,还不都是因为,喜欢你。 喜欢我? 一瞬间,江予的动作停顿下来。 若绪点头,面颊烫得不行,她从未跟人表白过,这是正儿八经的第一次。也不敢看江予是什么表情,反正按照自己对男生的了解,用脚指头都能想象到他得意的模样。 她干脆弯下身,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 第118页 不出所料,身前的人嘚瑟坏了,他声音里浮动着被压抑的兴奋,问她:哦,原来是喜欢我,有多喜欢? 若绪被问得语塞。内心深处的情绪叫嚣着,灵魂都快沸腾了起来,她一时大脑充血,也顾不得那些所谓的矜持,继续开口:即使你不喜欢我,我也会喜欢你的喜欢。 说完,她才意识到一件事。 原来,她在江予面前自尊心异常强烈,不过是因为从感情萌芽的开始,两个人之间已经是不平等关系。 在程若绪表白完后,空气变得异常安静。 朦胧之中,她感觉男生的大手抚在背上。他抱着她,像要把她挤入自己身体里似的。 过了许久,他才低笑着出声。 程若绪,你是不是想要我的命? 第47章 致繁星 四十七 正式报到是下周一, 室友中除了张意纯会提前一周到校,其他两位的计划是开学的头天下午赶回来。 在江予的诱哄下,若绪答应这几天留宿在男生公寓。因为生活用品没准备齐全, 她准备回寝室一趟,顺便跟室友打个照面。 到寝室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比起寒假那会儿, 楼道里多了不少人气。门是虚掩的,她抬手敲了敲, 里面并没有反应。 于是,若绪径直将门推开。 屋顶的灯亮着, 右边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个男生。对方戴着副眼镜, 手里捧了本杂志。听见声响传来的瞬间, 他抬起头来,看向若绪。 对于寝室突然出现的人, 若绪有点懵。 男生斯斯文文的, 乍看一脸的书卷气, 有几分眼熟。没等若绪做出反应, 对方便率先站起来,笑着跟她打招呼:是程若绪吧,你好。 这时, 室友张意纯恰好从门口走进来, 见若绪和男生面对面站着,表情有点尴尬:若绪,你回来了。这是徐辰, 对了, 你们见过的。 若绪怔了一会儿, 扯了扯嘴角:你好,徐辰。 她本以为徐辰劈腿后,这两人已经彻底分手了。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两个月前张意纯半夜里的哭诉,想到了寝室里三个女生为失恋喝进了医院急诊,想起女生们一起痛骂渣男时的义愤填膺。 这段经历让人印象太深刻,以至于眼前的场景,显得尤为不真实。 张意纯意识到室友的疑惑,在一旁解释:徐辰听说我前天回北京,特地去机场接我了。我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行李箱还是他帮我搬上来的。 若绪愣怔了片刻:没事,我来整理一些东西,等会儿就走。 她收拾行李时,张意纯和徐辰一直在低声聊天,乍看和当初谈恋爱时比也没什么区别,这让若绪更觉尴尬。她匆忙地将衣物和几本书塞进袋子里,打算尽快离开。 谁知刚踏出寝室门,张意纯便追了出来。 若绪看着眼前的人,女生扭捏地笑着,似乎在掩盖表情里的心虚。 张意纯把两袋零食塞进若绪手里:我从家里带了点儿冷吃兔和牛肉丝,你尝尝。 若绪笑:谢谢。 对了,若绪张意纯又道,今天徐辰来我们寝室的事,你能不能先别告诉蓓爷和念念? 若绪一愣。 等开学后我找个机会,再跟她们说。女生一脸恳切,我担心她们感觉太突然了。 徐辰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迎着张意纯的眼神,若绪意识到,眼下并不是劝告室友的好时机。 何况自己的感情到现在还是一团乱线,不是么。 她轻轻吐了口气:嗯,我不告诉她们。 走出寝室楼,江予正等在路边。他听见脚步,微微侧过身来。露出的半张脸,在这萧瑟的背景里显得尤为出挑。 嘴唇微微一勾,对若绪绽出浅笑,眼眸明亮如星。若绪看着他,突然觉得,这张漂亮的脸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她没再去琢磨张意纯和男友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问题。回去的路上,江予提到三月中旬计划去横店拍电视剧的事。若绪想到两人相处的时间所剩无几,开始认真地做起了这三天的出游安排。 江予倒是很随意:也不一定非得出门,我们在家里玩游戏看电影就挺好。 听到这话的时候,若绪天真地以为,在家里待着,等同于可以让对方放松休息。 直到晚上,她在床头柜找湿纸巾时,不小心看见了抽屉里的一堆计生用品。 若绪看了眼一旁的人,问:你买的? 江予抬眼,一副除了我还有谁的表情。 这么多,若绪的脸有点懵,一年也用不完吧。 江予乐出了声:程若绪,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若绪:? 很快若绪便知道,自己不仅误会了,还误会得挺深。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江予的身体里仿佛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在这一方小小的世界里,他们肆无忌惮地挥霍着时间,分享着关于彼此的一切。无论灵魂和□□,他们都契合得过分。 某个傍晚亲密过后,两人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准备玩会儿游戏。突然间,若绪的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 第119页 发信人是简怡,女生顺带传了个生气的表情包:【说好的一起掉分,你怎么偷偷上了王者?】 若绪失笑,这几天搭着江予的顺风车一路连胜,不小心就晋级成功了。她回到:【你在?我没看见你。】 简怡:【刚上线瞄了一眼,已经下了。女人,如果不是我明察秋毫,你是不是准备瞒着我,不声不响打上国服?】 若绪没有立刻回复,而是转过头问江予:可以拉个朋友一起? 听说朋友是简怡,江予表示没有异议。 于是,若绪试探着问那边的人:【现在来玩吗?】 简怡:【谢谢,我已经荒废一个寒假,不能继续荒废了。今天刚做完计划,得写两套托福试卷,晚上再去图书馆自习!】 若绪:【江予也在。】 简怡:【那等我三分钟,我去上个厕所。】 若绪:【】 很快,简怡便上线了。若绪见她开了麦,问,你可以打法师吗,我想玩辅助。 简怡倒不是不能玩输出,只是操作一般,一起玩时通常习惯把中路让给若绪。听到若绪主动要求玩辅助,她有些奇怪:怎么今天不拿你的中单法王了? 若绪道:我还有半盒冰淇淋没吃完,得腾出只手来。 简怡无语。若绪预选的是某个可以骑在队友身上的英雄,确实单手就能玩。 游戏开局三分钟,若绪因为失误,害得江予送了个人头。连简怡都认为女生这波操作有点坑,结果,那个印象中脾气一直不太好的野王大佬江予从泉水出来后,只是简单地说了五个字:若若,再上来。 若绪很少玩辅助,玩眼前这个英雄的次数更是没超过五把。接下来十几分钟,简怡隔着网络,听见野王大佬事无巨细地教若绪如何出装,如何操作,声音极度温和而耐心,甚至跟记忆里江予冰冷的脸有些对不上。 简怡此时满脑子里都在想一句话:为什么要把狗骗进来杀。 不过,吃到狗粮的不适感,很快被胜利的喜悦冲淡。野王果然是野王,一口气带着若绪和简怡连赢五局,成功晋级王者。 等再次回到开黑房间,简怡感觉整个人通体舒畅。 啊啊啊啊啊,杀疯了杀疯了。还来吗?今天可以打到十二点。 不玩了,江予得去回个工作电话。若绪说,要么我们下次再约? 嘤嘤嘤,二绪,我有个不情之请,简怡的声音委屈巴巴的,下次能不能把闻一渡带上?我担心再升几颗星,跟那坑货双排都匹配不上了。 若绪失笑:你到时候记得拉他。 接下来的几天,若绪和江予开黑时,偶尔也会带上简怡。常常是两个女生开麦,江予在一旁安静操作。虽然江予和简怡交流不多,但男生一波又一波秀飞的操作,彻底让简怡对他心服口服。 很快,三天的时间走到了尾声。 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江予带着若绪去看了场话剧。 话剧的主演之一,是电影《目击者》的男主周子逸。之前在剧组里,周子逸作为前辈,对江予有过不少照拂。江予此次特地为周子逸捧场,表演结束后,还跟对方在后台碰了个面。 周子逸出道已有十五年,一直没有爆红过,直到五年前在某位大导演的电影里担任配角,因为演技而出圈,才渐渐被观众接受。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男子,唇边时常留着络腮胡,看上去正直不阿,很符合荧幕硬汉的形象。 见江予身边跟了个女生,周子逸问:这位是? 江予大大方方道:我女朋友。 听到这个回答,若绪表情一愣。 显然,对此感到惊讶的不止若绪一人,不过混迹名利场十来年,周子逸很快便收敛起情绪:臭小子,背着你蔓姐偷偷谈恋爱了啊。 江予言简意赅:蔓姐知道。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周子逸提到,等江予在横店拍完戏,带他跟某个前辈吃顿饭。期间若绪插不上话,只是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聊天的后半段,团队的化妆师跑过来,希望跟江予合个影。周子逸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释:这是我侄女,之前在剧组她就说自己特别喜欢你。我也是拿她没有办法。 一行人拍了合照,江予和周子逸站在中间,侄女站在周子逸左边,若绪也莫名其妙入了镜,被男生大大方方揽在怀里。 回去的路上,若绪坐在副驾上,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再一次感到不可思议。 她知道男生这半年一直游走在光鲜亮丽的名利场,却总觉得那个世界虚无又遥远。直到此刻,她才又一次意识到,那个世界和自己所处的世界,是相通的。 内心的漩涡开始剧烈地翻腾起来,仿佛通往异境的路再次被打开,她感到新鲜、陌生、紧张、不安。 就这么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江予在一旁跟她搭话:我有那么好看? 若绪抬起头,一边将手机锁屏:又没在看你。 江予勾唇笑了笑,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借着绿灯将车驶向下一个路口:我说,要么等会儿我发几张照片,你选一个做手机屏保。 -- 第120页 若绪懒洋洋的:干嘛,用你的脸来辟邪吗? 辟邪也不是不行。江予眼睛映着车窗透进来的霓虹,泛着熠熠的光,还可以挡桃花。以后有人过来搭讪,就把照片给他,说这是你男朋友,让他无地自容。 面对江予一如既往的自恋,若绪大概是习惯了,内心十分平静。不过,她很快捕捉到了问题的重点。 他说他们是男女朋友。 说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包括半小时前在周子逸面前,也是这样大方地介绍她。 虽然她和江予干的是男女之间的勾当,可他既没有正式表白、也没有正式追求过,两人的关系进展得稀里糊涂,像是一团短路的乱线。 有一段时间,若绪甚至很认真地以为,自己跟江予,就是炮友关系。 在这场青春的拉锯战里,若绪因为动情太早,一直处于劣势。当听到男朋友、女朋友几个字时,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微酸、微涩,可在晦暗的情绪之外,又有丝丝回甜。 胸腔里隐隐地沸腾起来,脸却还维持着刻意的平静:我什么时候是你女朋友了? 听到女生傲娇的语气,江予像是早有准备似的:我不是你的初恋吗。看在你那么喜欢我的份上,我答应你了。 若绪: 江予转动着方向盘,继续道:你倒也不用这么高兴,男女朋友,只是个名头而已。 若绪对眼前人看似自洽的逻辑,感到十分无语,憋了一会儿,她开口问:不是你追的我吗? 江予看了若绪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追你?什么时候的事? 你三天两头跑我学校来,我室友都在问,你是不是在追我。 那她们真是误会了。江予被逗乐了,我只是想到,你喜欢我这么久,也挺不容易的。反正你长得不差,性格还行,脑子够聪明,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给你一个接近我的机会。 明知道江予在开玩笑,但若绪却笑不出来。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男生虽然说过很多暧昧的话,却从未认真表达过喜欢和爱之类的意思。 她转头,看向车窗外的路灯,光线在冷空气里晕染开来,一道道从她脸上划过。 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股无所适从的茫然。 关于那个问题,她一直都没有勇气问出口。 他是真的喜欢她吗,又或者,他爱她吗。 还是因为彼此太熟悉,不愿意错过某种可能性,所以侥幸试一试? 那一瞬间,她心里有一点不确定。 车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闷,若绪有点难受,于是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冷风鼓鼓地吹进来,吹在脸上,吹动着空气里躁动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她以为两人会一直沉默下去时,身边的人突然叫了声她的名字。 程若绪。 也许是夜的关系,江予的声音听起来清冷又低沉,像亮着黄色小灯的窗前,传来的大提琴声。 若绪转过头。 男生的眼睛,却望向霓虹深处路的尽头。他似乎在慎重考虑着什么,过好几秒,才开口说话:不知道有没有跟你提过,我不太喜欢小孩,想晚点再生。 女生对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转向,感到不解。 不过 男生看了若绪一眼,眼里带着少有的温柔笑意。 他继续说到: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早点结婚。 第48章 致繁星 四十八 对十九岁的程若绪而言, 结婚两个字过于抽象了。 总感觉那是很久以后才会发生的事,久到几乎遥不可及。 这一晚睡前,江予抱着若绪吻了很久, 仿佛为即将来临的分离作道别。身体明明热得发烫,却只是一遍遍地亲吻女生的额头、鼻尖、脸蛋。黑暗里,深重的呼吸声提示着他的克制。 在若绪以为江予会进一步动作时, 他却停了下来,双手圈着若绪, 暧昧的热气落在女生颈间。 若绪感到意外:不来了吗? 很晚了。江予闭着眼睛,沉醉地享受着此刻的温存, 就抱着。 若绪挪了挪腿,摆成舒服的姿势:可是你这样抱, 我很热。 虽然是冬天, 但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男生的身体像个天然暖炉,火上浇油似的烘烤着她。 江予只是把她往怀里按紧, 语气霸道。 热也得抱着。 待若绪第二天醒来, 已经是上午十一点。江予是早晨的航班, 不到八点便由公司的人开车送到机场。离开时, 男生体贴地没有叫醒若绪。 若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将公寓打扫了一遍,才回到寝室。 生活继续着原来的轨迹。 上课, 自习, 做课题,参加摄影协会活动,除此之外, 若绪偶尔也会跟江予联系。 因为之前在网剧的表现, 江予被《追风箭》IP的原作者看中, 推荐给改编作品的导演,加上公司在其中牵线,最后得以出演剧中的双男主之一。 这一次的剧组生活不如想象那般轻松,每天工作十几二十个小时是家常便饭,常常若绪入睡前发去晚安的消息,对面的人凌晨三四点才回复过来,告诉她还在熬夜拍戏。 -- 第121页 一连十来天,两人虽然每天会电话聊几句,但通话时间东拼西凑加起来也不足一小时。 若绪感到不习惯,又说不上哪里不习惯,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应该是有点想他了。 和江予分开的这段日子,若绪的身边也陆续发生了不少事。 张意纯和徐辰仍然在频繁地约会。有好几次,若绪从实验室回来,都能在寝室楼外撞见两人在路边耳鬓厮磨,举止亲密。 某天在寝室,她和张意纯随口聊起了徐辰。 寒假期间,张意纯参加了一次高中同学聚会,几个朋友不知道她和徐辰恋爱又分手的消息,一直在饭桌上努力撮合两人。她和徐辰谁都没有把事情挑明,徐辰还特意送张意纯回了家。分开时,男生问她是否有和好的机会,张意纯这才意识到,自己依然很喜欢对方。 若绪想起当初得知徐辰劈腿后的场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意纯看出了若绪的疑虑,犹豫着补充:那些女生的微信,徐辰都删了。社交账号的密码也全部告诉了我。他跟我保证过,不会再跟其他人有牵扯。 女生一脸认真地替徐辰辩解着,不知是为了说服若绪,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很快,寝室的其他人也从张意纯的日常表现里,察觉到她和徐辰复合的事实。两位女生远不如若绪淡定,尤其是苏念,对张意纯吃回头草这事反应强烈。 平日里,苏念很照顾年纪最小的张意纯。之前听说了徐辰劈腿的事,她特地打电话帮室友痛骂过渣男。因此,在得知两位当事人又和好的时候,苏念认为自己当初的行为既愚蠢、又讽刺。 她私底下跟张意纯聊过几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好朋友能看清徐辰的真面目,及时止损,可张意纯完全陷在徐辰的甜蜜陷阱里,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这天夜里晚自习回来,苏念泡着脚,一边开始例行劝说好友。 大学才刚开始,真没必要吃回头草。况且徐辰也不是什么好草,阿纯你说是不是? 这一次,张意纯没有直接反驳。她听苏念继续细数起徐辰这人不靠谱的证据,安静了许久,才低声开口:念念,我感觉你从一开始,就特别希望我跟徐辰分手。 咦?苏念被这么一问,表情有些懵。 张意纯犹豫了几秒,又道:上个学期你好几次大半夜给徐辰发消息的事,他已经告诉我了。 苏念一愣,回味过来张意纯话里的深意,情绪瞬间变得激动。她站了起来,没来得及把脚擦干,便踩着拖鞋,匆匆走到对面的人跟前。 张意纯,你讲这话是几个意思? 张意纯抬脸看着好友:我也很想问你。当时我和徐辰还好好谈着恋爱,你为什么三天两头给他发消息? 意识到被好友误会,苏念胸口堵得慌,嗓音也开始拉高,自己做垃圾回收站,以为别人也想?那段时间,你每天都跟着他在外面混,半夜不回寝室,也不回消息,我是脑子有毛病才会担心你,眼巴巴问那个渣男你人在哪儿。 空气突然变得剑拔弩张。 见两个女生之间的气氛不对劲,一旁的若绪赶忙起身,挡在了两人之间。任小蓓也从床上匆匆忙忙爬下,走了过来。 若绪拍拍张意纯的肩,试图当和事佬:阿纯,念念肯定对徐辰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就是太担心你了,让你想清楚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跟人复合。 任小蓓也在一旁接茬:那男的之前搞出那么多幺蛾子,我们几个都不希望你好了伤疤忘了痛,又一头栽进去。 张意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苏念,两人的脸都憋得通红。 任小蓓转过头又安慰起苏念来:阿纯现在色令智昏,自己说了什么屁话都不知道。你跟她这么好,你是什么样的人她不知道? 苏念深深呼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张意纯身上,一字一句:她才没有色令智昏,她就是这么想的。 两个女生虽然没有闹下去,天却被聊死了。 这晚过后,寝室的气氛陷入了僵局。张意纯和苏念开启了冷战的模式。 若绪不免有些感慨。记得刚上大学时,四个女生常常一块儿去教室,偶尔谁赶早,还会提前给其他三人占座。除此之外,她们一起逛街、聊天、分享美食。虽然每个人有各自的目标和追求,但大家求同存异,互帮互助,关系十分融洽。 若绪一直认为,大学生活能遇到这几个室友,是一件幸事。没想到的是,明明每个人都是善良温和的人,在一起的生活却出了纰漏。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磨合,比想象中更加复杂。 *** 一转眼,时间走到了四月下旬。 为了避开暑期档激烈的竞争,电影《目击者》被提档到四月三十日。江予届时会配合片方宣传,来北京一趟,他打算顺便和若绪见个面。 电影上映当天,若绪买了四张票,想约着室友们影院。张意纯以跟徐辰事先有约为借口,拒绝了若绪的邀请。最后陪她一同看电影的,只有任小蓓和苏念。 《目击者》时长为两小时,江予演的是男三号陈星尧。戏份不多,但角色重要。故事的收尾是个长镜头,反派凶手的阴谋在天台被揭穿,凶手气急败坏地朝出卖他的陈星尧开枪,陈星尧胸口不幸中弹。 -- 第122页 临死前,一生不被厚待的陈星尧眼角含泪,张开双臂,仰面落入游泳池里。混合着血液的水花在夜色中绽开,仿佛鲜艳怒放的蔷薇。 这场景的画面感太震撼了。陈星尧的眼神满是对爱人的悔意,和对这个世界的不舍,矛盾的情绪交汇在他英俊的脸上,百转千回。 电影放映结束后,若绪听见坐在隔壁的女生问朋友:最后掉进泳池的演员有点帅啊,是个新人? 朋友答:《浮光掠影》里有他呀,演的是我最喜欢的单元。 难怪了。《浮光》我没追多少,但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出了影院,三个女生并排走进商场。苏念突然没来由地问:若绪,你跟江予怎么样了? 若绪想了想:就那样吧。 按照目前的架势,江予说不定以后会火。你不追星不知道,明星谈恋爱很辛苦的,跟他们谈恋爱的人,比他们更辛苦。 若绪一怔。 自己怎么会没有觉悟呢。 很早以前,从她陷入单恋开始,辛苦的感觉便从未停止过。可她贪恋不单单是男生带来的快乐,也无所谓空中楼阁般的虚荣心。她贪恋的,是江予这个人。 不过,天真的女生很快便对苏念口中辛苦,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 到了五月一号这天,为了配合电影《目击者》的宣传活动,江予向剧组请假,从横店飞到了北京。 刚出机场,他便在公司的安排下直奔酒店,跟《目击者》主创团队碰了头。接下来的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拍摄完三个自媒体采访视频后,又马不停蹄地迎来了媒体见面会。 这是江予第一次参加公开活动。按照经纪人蔓姐之前的说法,媒体的火力会集中在导演和主角身上。江予作为配角,任务是陪导演和主角露个面。 见面会前半部分是按照台本进行的,活动的主题围绕着导演和男女主展开。结果到了互动环节,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台下的媒体一连问了江予好几个问题。 提问的记者大多是来自自媒体工作室。电影上映后,网上出现了不少关于江予的讨论,这些嗅觉敏锐的娱乐工作者很快便察觉到了热度。 近五分钟的时间,媒体的火力集中在了江予的身上。眼看底下的人持续发动攻势,导演适时地接过话茬,郑重其事地表扬起江予的敬业精神来。 拍陈星尧掉进水里的长镜头时,原本第一条就过了。但我总感觉角色溅起的水花不够完美,让江予重来了好几遍。当时快十二月了,北京正在下雪,江予一共往水里落了六次,被冻得不行。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一个词,叫职场PUA,我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对人PUA了。 听了导演的话,观众席发出一阵哄笑。 媒体见面会直到下午才结束,之后的安排,则是《目击者》投资方参加的饭局。 江予抽空发了条短信,跟若绪约好饭局结束后、两人在附近的酒店见面。 不到七点,若绪便从学校出发了。到达目的地那会儿,离约定的八点还有半小时,她在楼下的咖啡馆找了个座位,一边看书,一边等待江予。 七点五十,江予发来消息:【你到哪了?】 若绪如实回答。 江予道:【等会儿得跟蔓姐见一个导演,两个小时左右。我让人先带你去房间。】 若绪说不用,自己在咖啡馆里等就好。江予那边没再回复。 十来分钟后,一个女生找到了若绪。女生梳着齐刘海,样貌有些眼熟。若绪想她就是几个月前,被江予派来送《流金之声》门票的助理。若绪记得助理叫小南,年纪比自己长几岁,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小南领着若绪到达江予的房间后,便离开了。偌大的屋子悄然无声,只剩下若绪一个人。 套房处于酒店的高层,客厅的落地窗占了半面墙,能将闹市区的霓虹灯海尽收眼底。她四处转了转,感觉有点无聊,便在窗边的按摩椅上躺下,眯了一会儿。 直到晚上十点,听到开门声,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门口站了道熟悉的影子。若绪起身,朝那人走去。柔和的灯光下,清俊的脸庞变得越来越清晰。 没等若绪叫出名字,那人便大步靠近,一瞬间,暴烈的吻汹涌而来。 江予的唇很干,带着粗粝的质感。若绪被亲得喘不上气,每当她想开口说话,下一秒又男生堵住了嘴。他发泄似的厮磨着她,仿佛要在这一场冬夜里,和她一起燃烧殆尽。 渐渐地,接吻也不能满足他了。江予随手扔下外套,将若绪按进沙发里。 对于这样的开场,若绪并没有心理准备。她轻推了把江予的肩膀:你等等。 都等大半个月了。男生掐着若绪的腰,低喃道,再让我亲一会儿。 缠绵悱恻之间,若绪被江予撩拨了起来。她抱着他,开始温柔地回应。 直到事后洗完澡、两人躺在床上,才有机会好好聊天。 屋里开了一盏落地灯,氤氲的光线照得周围不太真切。若绪听着枕边人的呼吸声,燥热的心跳声渐趋平和。 她问他:这次在北京打算待多久? 江予翻了个身,靠近她:明天早上走,九点的飞机。 -- 第123页 这么快?若绪感到意外。 公司原本安排今晚回去。江予语气一顿,不过戏份排在下午,明天能早起赶飞机就行。 若绪心里闷闷的,有点失落:早知道你这么累,就不来找你了。 累?江予失笑,一点也不累。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体力充沛一样,他又凑上来亲她。 一开始是浅吻,接着愈演愈烈。朦胧之间,若绪突然想起江予这段时间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的事。他已经奔波了一整天,明天还得早起,若绪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必须阻止江予接下来的动作。 她轻推着男生的肩膀:还来?真不要命了。 江予的目光温柔如水,看了她两秒,又俯下身继续吻。 一边吻,一边喃喃低语:嗯,不要了。想死在你身上。 第49章 致繁星 四十九 听见想死在你身上时, 程若绪不禁拧起了眉头。 因为冯佳薇常年生病的缘故,她对和死亡有关的字眼心存避讳。听到男生态度随意地说出这话时,有点不高兴。 别乱讲话。 江予头抵在她的脖颈间, 忍不住闷笑。 若绪问:笑什么。 江予说到:没看出来啊,你一个学理科的,还挺迷信。 他抱紧她, 准备继续亲她。 女生感觉身体里的火又燃了起来,一边推拒着:我是认真的, 今晚不来了。 江予支起上半身,打量着若绪在灯光下如带露玫瑰般的脸, 恶作剧似的在她脖子上留下了个吻痕,终于将她放开。 空气里的燥热渐渐散去。 男生仰躺着, 开口:五一这几天有什么打算? 若绪答:复习, 做实验,帮高博师兄写标书。 江予语气疑惑:高博师兄? 若绪:张教授的博士生, 上学期一直在带着我做实验。 没听你提过这人, 江予停顿了两秒, 男的? 嗯。若绪应了一声。 江予:之前天天做实验做到半夜, 就是跟他待在一起? 感受到江予语气里的酸味,若绪忍不住弯起嘴角,故意道:是啊。高博师兄又高又帅, 人还特别好, 特别照顾我们这些师弟师妹。 江予听完冷笑一声。 可惜,若绪道,人家英年早婚, 现在儿子都一岁多了。 江予翻了个身, 将她按在怀里:程若绪, 你真是越来越嘚瑟了。 若绪止不住咯咯地笑。 闹了好一会儿,男生的手才安分下来。他搂着若绪,又道:我认真的,你腾点时间出来? 嗯?若绪抬头,迎上他的眼睛。 江予试探地问:去横店陪我? 若绪想了想:可能去不了,我已经答应师兄,五一会留在学校做实验了。标书申请的截止日期是一个月后,他还等着拿到项目经费,做博士课题呢。 江予没说话。 若绪又道:要么过段时间,我再挑个周末来看你? 江予弯下腰,蹭着她柔软的头发,语气却不情不愿的:也行吧。 又聊了会儿天,直到夜里凌晨三点,若绪才沉睡过去。早晨醒来时,房间的窗帘被拉得很严实,身边的位置是空的,被窝的温度已经冷却下来。 她看了眼时间,九点二十七,江予应该已经坐在飞机上了。 极其短暂的见面后,男生又从若绪的生活里抽离开来。 和他在一起时的满足快乐很真实,分别两地的空虚失落更加真实。 有次和简怡语音,对方提到了自己的感情烦恼。因为闻一渡这学期课程安排紧凑,又参与了一个课外创业项目,两人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 抱怨到一半,简怡才意识到,更惨的那位正在电话里听自己大吐苦水。 简怡有点不好意思:我和渡哥想见面了,怎么说都能创造条件见一见,你和江予两个大忙人,十天半个月碰不上一回,他身边还有那么多美女围着二绪,你会不会跟我一样,没有安全感? 听到安全感三个字时,若绪一愣。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这东西自己有没有过。 和江予在一起后,她一直努力着让自己学会一根筋思考,不念过去,不问将来。 不知道,若绪想了想,开口,也许给自己找点事做,忙起来之后,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意外给简怡打了鸡血。 程二绪,你说得对!我明天也要开始泡图书馆,忙起来!做一个不需要爱情的奋斗逼! 若绪无奈地笑,总觉得好朋友跟闻一渡在一起后,多少感染了点儿中二的气质。 *** 北京的天气越来越暖和,不知不觉迈入了晚春。 五月的倒数第二个周末,室友们跟约好了似的。任小蓓回了趟天津,苏念也跟北京几个高中同学一起去后河露营。张意纯自从和徐辰复合后,在寝室待的时间便越来越少,经常见不着人影。 -- 第124页 整个周末,寝室都只剩下若绪一个人。 好在,她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实验室,和师兄师姐们待在一块儿,也不算太孤单。 江予那边则是忙得不可开交,除了赶《追风箭》的拍摄进度,还得不时跟随《目击者》创作团队参加各种宣传活动。每天等他忙完、抽出空隙给若绪打电话时,已经到了深夜。 有一次,若绪坐在椅子上擦头发时,接到了江予的电话。 男生的声音低低的,听上去特别疲惫。 若绪问他:困了? 嗯。他打了个哈欠,今天早上五点就起了,一直忙到现在。明天上午还得回剧组。 若绪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她问:要么,你现在去睡觉? 江予回绝:不要。 其实,我们也不是非得每天电话联系,若绪细声道,你工作忙的时候,跟我发微信说一声就好了。 江予闷哼哼的:不好。 为什么? 太久听不到你声音,我的脾气会变差。 若绪在江予的话里,竟然察觉出撒娇的味道,仿佛一只毛绒绒的狮子,不停地在她胸口上蹭。 这让若绪感觉意外的可爱,心情也变得软绒绒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若绪跟他聊食堂推出的美食,午休时读到的书,和共同认识的好友八卦。 江予也说起自己的事。 《追风箭》预计拍摄四个月,一切顺利的话,江予八月初便可以离开剧组。不过在宣传《追风箭》期间,他和另一位大师级导演谢览见过一面。对方很欣赏江予,并有意请他出演下一部电影的男一号。目前两方正在协商合作的细节,经纪公司也在极力促成此事。 如果能拿下大师级导演手中的角色,江予的演艺生涯可能会迈上新的台阶。 距离六月七日不到半个月,在那张被填满的时间表里,江予已经抽不出一点空隙来操心近在眼前的高考。 关于拍戏的事,若绪是支持的。她对江予今天考大学这事也没抱有多强烈的执念,彼此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路,比什么都重要。 看见江予重新散发出属于他的光亮,她由衷替他感到高兴。 不过,江予的时间表未免太紧凑了点,紧凑到有点可怕。 她握着手机,想了想:每天这么多工作,会不会很累? 还好,江予的声音懒洋洋的,我想趁着这会儿多挣点钱,早点买房。 若绪有点意外:买房干什么? 她记得,江予在北屿并不是没有属于自己的住处。 江予笑起来:程若绪,你是不是傻? 嗯? 买房,当然是用来结婚了。 若绪竟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我都想过了,不用太大,两层就行。最好阳台和院子大一点,方便你放那些花花草草。 若绪安静地听着。 如果以后能办下来北京户口就更好,可以在你学校附近买一套。不过那边房价更贵,估计得再努力个一两年。 找我妈资助,倒也不是不行,就是有点不自在。我想住在完全属于我们俩的房子里,什么都是我们俩的。 江予在电话那头,断断续续说了很多。 两人足足聊了一个多小时,转眼便到了凌晨,那头的人渐渐没了声。若绪察觉到异样,将耳朵凑近听筒。然后,她听到了江予非常柔和的呼吸声。 他竟然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睡着了。 若绪将手机放下,轻声轻气地收拾好书桌上的东西。等她爬上了床,电话还没有被挂断。 她靠在软绵绵的枕头上,伴着江予轻缓的呼吸声,很快就入了睡。 *** 异地恋其实比想象中更加辛苦。 好在除了电话联络,若绪不时能在网络上,听闻和江予有关的只言片语。 某天,她无意中刷到了江予的微博超话,才知道其实对方也是有粉丝的。 按照江予自己的说法,现在的他只是个半条腿踏入娱乐圈的十八线小演员:接了两部爆剧的配角,在知名综艺上露过脸,正在拍的双男主戏距离播出遥遥无期,和大导演的合作也只是在初步协商阶段。 关注江予超话的粉丝数刚过三万,不到他微博粉丝数的十分之一。 不过,江予的这三万粉非常活跃,他们孜孜不倦地在超话底下刷江予的动态和照片。大家将取爱称这步省略了,直接叫江予男朋友或者老公。 若绪觉得十分有趣,非但没有吃醋,还和这些女友们一同磕起了江予的盛世美颜。对别人叫江予老公和男朋友不仅无动于衷,还可以说是挺高兴,若绪一度都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可半个月后,当若绪看见江予和搭档演员的剧照时,她才知道,在喜欢的人面前,感情没有真正的大度可言。 剧照是《追风箭》官方账号发布的,拍的是人物近照,江予的脸占据了一大半屏幕,即使是在非常清晰的镜头下,男生脸蛋的细节仍然经得起推敲。他闭着眼睛,离右边女生的脸极近,仿佛下一秒,两人就会相吻。细密的睫毛轻轻相触,温柔又动情。 -- 第125页 剧照一共有九张。 若绪认出了照片里的女生。对方是早年靠选秀而出道、在网上人气大热的女星乔绘,也是《追风箭》的女主角。 短短的一天时间里,下面便累积了两万多条评论。 粉丝们是真的磕到了,表示男女演员配一脸,满足了他们对角色的所有幻想。一些粉丝甚至跑到了江予的超话里,用两人的甜蜜照疯狂刷屏。 面对江予和别人组的真cp,若绪实在磕不起来。 晚上九点,若绪换了身运动装,决定一个人走到紫荆操场进行夜跑。 快到期末了,操场上的人不少。若绪混迹人群中,在晚春的微风里迈开脚步。空气带着股泥土的咸湿味,她前面的影子被一个个追赶,超越。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响起来,若绪看了眼屏幕,是江予打来的电话。 男生道:你那边很吵。 嗯,是有点吵,我在操场上。已经快跑完两圈,女生气喘吁吁地放缓速度。 锻炼身体?江予笑着问。 因为男生的那句做-爱也是锻炼身体方式的一种,若绪已经无法直视这四个字,总觉里面藏有某种色气的暗示。她笑起来:过两周要体测了,今天出来跑一跑。 两人有的没的聊起来。 听着江予的声音,渐渐的,若绪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他和乔绘在一起的画面。 这一刻,女生变得有点不确定。心仿佛漂浮在半空中,被某种感情紧紧地包裹住。那种感情不是怀疑,不是嫉妒,而是一股强烈到让人窒息的思念。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开口问:你下周有空吗? 怎么了? 若绪的声音很轻:我去找你,好不好? 去横店的行程原本定在半个月以后。她知道对方很忙,不一定能在拥挤的安排里抽出时间。但此刻的若绪,真的非常想要见到他。 只听到江予一笑,声音是发自内心的愉快。 不是早就让你来了吗? 第50章 致繁星 五十 一周的时间, 比想象中更漫长。 临近期末,很多课程准备收尾。完成两篇选修课论文后,若绪终于等来了去横店的日子。 到达萧山国际机场是下午, 江予这会儿正在剧组拍戏,抽不出空来,接机的任务自然落到助理小南的头上。若绪赶到约定地点时, 黑色的商务车已经等在路边了。 若绪打开车门,抬头便看见了副驾驶上的女人。对方顶了一头栗色的卷发, 穿着米色的高定西装,妆容精致的脸被黑色的墨镜遮挡了大半, 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脖子都散发着冷艳。 面对这张陌生的脸,若绪第一反应是自己上错了车。刚准备开口道歉, 另一边的司机叫住她:若绪, 你坐后排吧。 若绪看过去,发现对面坐着的是小南没错。 她笑起来:哦, 好。 因为有陌生女人在场, 车里的气氛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汽车发动后, 驾驶座上的小南一边开车, 一边跟若绪搭话:坐我旁边的是蔓姐,我老板,也是江予的经纪人。 若绪感到意外, 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蔓姐好。 苏蔓面无表情地回了个:你好。 空气安静了下来, 若绪也不知道除了问候,还能跟对方聊些什么。一旁的小南笑道:蔓姐今天来这边有点事,我顺便捎了她一趟。如果江予今天收工早, 待会儿我订个地方, 大家一起吃个饭。 你们去吧, 不用算上我。苏蔓开口,晚点还得去见环宇那边的导演。 小南侧头看了女人一眼:不是说接了谢览的剧,就不去掺和那边的事吗? 苏蔓淡淡道:谢览给准信之前,两方都接触着,走一步看一步。 天气并不是太热,车窗开着,凉风一阵阵吹进来。也许是坐在副驾驶上的人气场强大的关系,若绪感受到了拘谨。一路上,除了小南偶尔挑起话题,三个人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 半个小时后,一行人终于到达目的地。 苏蔓跟江予住的是同一家酒店。电梯里,苏蔓取下墨镜,露出了精明而狭长的眼睛,她看向若绪,脸上没有任何感情,这几天想在附近逛的话,可以让小南给你联系个地陪。 若绪笑着拒绝:不用麻烦,我自己随便逛逛就可以。 苏蔓也没再客气,转而对小南开口:如果需要用车,可以联系我上次留给你的号码。你负责这几天把人招待好。 小南一本正经地点头说收到。 转眼间,苏蔓的楼层到了。她跟两人打了声招呼,便走出电梯门。 电梯合上后,若绪回头看向小南,女生这会儿才卸下严肃的表情,像缓了口气似的。 若绪忍不住笑起来:你怕蔓姐? 小南一脸无奈:老板嘛。 也许是和若绪打过几次照面的缘故,小南的话也多了起来。 再三确认若绪不需要地陪和司机后,小南介绍了一番附近的美食,又说起景区最佳旅游路线,直到剧组打来电话,她才匆匆跟若绪道别。 -- 第126页 女生离开之后,房间重归于安静。若绪看了眼手机,几分钟前江予发来了条消息,问她到酒店了吗。 若绪打字回复:刚到。 江予:你先休息一会儿,我这边可能六点收工,到时候一起去吃饭。 若绪发了个好字,那边后来一直没回复,应该是正在拍戏。 她打开电视,在沙发上坐着,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江予收工的时间比预计的晚了一些,直到七点才回来。男生在酒店没待多久,便带着若绪去了酒店附近的私房菜馆。 在包厢坐定后,若绪才有机会打量面前的人。江予似乎瘦了,也晒黑了一点,漂亮的脸上有股说不出的疲惫,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若绪有点心疼,想到江予喜欢吃虾,又剥了好几个白灼虾,放在他的盘子里。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突然,隔间外变得十分喧闹,有敲门声传来。江予以为是上茶的服务员,往门边看了一眼,便说了个:请进。 门被推开的瞬间,四个年轻男女乌压压地涌了进来。站在最前面的是《追风箭》的女主乔绘和一番男主谈俊霖,后面跟了一男一女,都是同剧组的年轻演员,大家平时没事会相约玩个扑克或者一起开黑,一来二往便熟了起来。 乔绘化着淡妆,脸蛋可爱又精致,一双凤眼带着灵气,和电视荧幕上的模样相差不大。她抱着胸,爽朗地笑起来:江予,你这人一点也不厚道。顾导请大家吃饭,就缺了你一个,结果你在这里偷偷陪女朋友呢。 江予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你们怎么也在? 谈俊霖指了指右边的墙:我们就坐在隔壁包厢,你说巧不巧。刚才阿夜见你带一女的进了这屋,说什么都要来看看,看到底是哪来的仙女,把你的魂都勾走了。 江予知道来龙去脉后,作势赶人:哦,仙女看到了,可以滚了? 谈俊霖大笑,露出白森森的牙:别慌呀,我还想跟仙女打个招呼。这就是你在北京的那个妞儿吧。之前我听谁提过,刚读大一,上的是什么学校,清华还是北大? 江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啧,谈俊霖摇摇头,凑上去对若绪道,你可别被江予骗了,他这人蔫坏,专骗纯情小姑娘。 终于,江予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差不多就行了啊。 若绪听他们开着虚虚实实的玩笑,感觉有些拘谨。好在没聊多久,江予便下了逐客令。 乔绘和谈俊霖几个走后,周围恢复了清净。 若绪坐在饭桌前,想到刚才的场景,依然觉得恍惚。那些原本离自己很远的人,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甚至包括《追风箭》剧照里、和江予互动亲密的演员乔绘。 女生看上去落落大方,没有一点要跟江予含糊不清的意思。这让若绪感到羞愧,一想到自己为了几张照片,就情绪低落好半天,还真是不应该。 她一边想着,一边小口喝碗里的鸡汤。突然间,意识到了有哪儿不对劲。 犹豫片刻,若绪问江予:被刚才那些人知道我和你的事,没问题吗? 江予:什么问题? 若绪踟蹰着开口:我一直以为,干你们这行,现在是不能谈恋爱的。 江予忍不住笑出声来:谁跟你说我们不能谈恋爱了? 若绪感到意外:你公司会同意吗? 江予:应该吧,签的合同里又没提。 若绪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蔓姐呢,她是怎么说的? 蔓姐怎么说不重要,江予笑,她也管不着。 然后,江予给若绪梳理了一遍。女生这才知道,除了经纪人蔓姐,助理小南,和江予关系好点的圈内人都知道他有女朋友这事。 若绪也没想到江予会大大咧咧到这种程度,心情也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江予看见她满脸愁容,忍俊不禁道:程若绪,你什么时候这么怂了? 若绪也不知道该如何倾诉自己的担忧。直到现在,她心里还残留着对耽误江予高考的愧疚。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让对方的人生再次节外生枝。 沉默了一会儿,江予开口:对了,之前我妈说,等你有空的时候,可以上我家吃个饭。 你妈?若绪有点懵,雯姨? 江予嗯了声。 若绪大惊失色:雯姨也知道了? 江予如实回答:寒假的时候,我不是跟我妈说想留在北屿陪女朋友吗。她当时就在问,女朋友是不是你。 听了江予的话,若绪只觉得脑海里一片混乱。 江予打量着女生消化不良的表情,笑起来:放心吧,你雯姨的嘴一直很严。 若绪以为两人只是单纯谈个恋爱,根本没打算惊动家长。她又问:那雯姨知道了我们在一起,她怎么说? 她能说什么?就说挺好的。江予停顿了两秒,装模作样道,哦,她还说,没想到自己这么优秀的儿子,最后竟然便宜了你。 -- 第127页 若绪: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后面半句肯定是江予本人自己加上去的。 一顿饭吃到了八点,两人原本打算直接回酒店。半路上,江予接了个蔓姐打来的电话,似乎有什么人要见他。江予跟若绪解释了两句,将她送到酒店门口后,便急急忙忙离开了。 若绪冲了个澡,又看了会儿电视。因为无聊得厉害,她打开了游戏,恰好撞上简怡和闻一渡在双排。 对面两人很快发现了她,待一局游戏结束,简怡火速发来邀请。若绪进入房间后,立马听见简怡激动的大嗓门:你不是在横店陪男人吗,怎么还有空玩游戏? 若绪答:男人这会儿不在。 那边的人嘿嘿笑起来: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说嘛。 若绪扫了眼好友列表,发现闻一渡仍然在线,却不在开黑房间里。她问:你渡哥不玩? 简怡:我把他踢了。 若绪很意外:踢了? 简怡:今天五连跪,你和予哥给我打下的江山,迟早要败在他手上。别管他,我们来甜蜜双排。 若绪失笑:这样不太好吧,他刚才还给我发邀请了。 没等简怡来得及阻止,若绪便按下了闻一渡的邀请确认。很快,若绪把简怡也拉进了房间。 男生一时半会儿没搞清楚状况,见两个女生齐刷刷地出现,疑惑地问:怡宝,我之前怎么退出来了? 若绪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闻一渡口里的怡宝,叫的是简怡。 简怡的声音瞬间变得暴躁:闻一渡,你能别这么恶心地叫我吗,怡宝怡宝,我还农夫山泉呢。 闻一渡:我问你,你刚才干嘛踢我? 简怡死不认账:我没踢,是系统错误。 闻一渡:哦,知道了,怡宝。 若绪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躲在屏幕后面乐不可支。直到简怡撂下再叫怡宝就绝交的狠话,这事才算翻了篇。 新学期里,大家一直在忙,彼此的档期很难对上。眼下好不容易凑齐了开黑小队,若绪选择了拿手的法师,闻一渡挑了射手,简怡则打辅助。看着游戏开局的缓冲界面,若绪不禁回忆起沉闷的高三里,那些忙里偷闲的宝贵时光。 若绪兴致勃勃的,准备撩起袖子跟队友们大干一场。 然而,大半个小时过后,简怡从原来的五连跪,变成了七连跪。 第二局结束后,开黑房间里一片沉默,上局评分最低的闻一渡问:还玩吗? 简怡看着自己的王者零颗星段位,语气沮丧: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相信你们。 闻一渡:不就几颗星嘛。 不就是几!颗!星!!简怡怒气值瞬间爆表,程二绪你听听这是人话嘛。就是因为他这种态度,我们才一直输输输输输 就在两人激烈争论时,酒店的房门突然被打开,江予出现在门口。 若绪问:忙完了? 嗯,江予也听见若绪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扬了扬下巴,这是怎么了? 若绪远离话筒小声道:游戏打输了,队友在吵架。 江予一笑:我先去洗个澡。 从江予进屋到去洗澡的这段时间,简怡和闻一渡一直在为输掉的游戏互相甩锅,若绪安静地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大气都不敢出。可她没想到,最后火还是烧到了自己头上。 话头是闻一渡挑起来的:虽然我玩得菜,但不得不说,绪姐打得也有问题。刚才团战的时候竟然空大了,还两次。 简怡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唉,为什么会空大呢,二绪,你以前从来不空大的。 若绪想了想:估计是跟江予玩得太多,吃软饭吃习惯了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若绪听见了身后传来的低笑声。她回过头,看见江予站在卧室门边,正一边打量她,一边用浴巾擦着湿发。 扬声器里,简怡突然开始暴走: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我也想吃软饭啊啊啊 若绪默默关掉语音,抬头看向江予。男生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来,上身不着寸缕,冷白的肤色和紧实的肌肉,呈现出健康的性感。唇角勾着,似笑非笑,深邃的眼睛似乎将她的灵魂尽收眼底。 若绪跟中了迷情蛊似的,脑袋里开始嗡嗡地响。 她眼睁睁地看着江予又靠近了一些、跟个芳心纵火犯似的问她:这么盯着我干什么,又想吃软饭了? 熟悉的马鞭草沐浴露香扑面而来,若绪只感觉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我今天不想吃软饭。她脸颊微热,认真地说到,我想锻炼身体。 第51章 致繁星 五十一 若绪躺在床上, 被江予抱着的时候,一直在心里忏悔:锻炼身体这个原本挺干净的词,真是平白无故地被自己糟蹋了。 过了大半个小时, 好不容易亲热完一轮,若绪气喘吁吁地爬起来,打算去清洗一下, 又被江予一把按回了床上。 -- 第128页 干嘛? 还没够呢,再锻炼一会儿。 听着男生狎昵的语气, 若绪一脸不情不愿:你知道吗,锻炼身体过度, 也是会出人命的。 江予被逗笑了,又亲了一会儿, 这才放开她。 一切归于平静, 他一脸心满意足地枕在她的肚皮上。 月光从拉开一小半的窗帘照进来,树影错落有致地随风摇晃着, 今晚的夜色似乎格外温柔。 感受着江予身体的温度, 若绪渐渐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 她自然地抬起手, 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像给小动物顺毛似的。 男生的头发很柔软,蓬松而细密, 仿佛撩人的春风拂过指尖。 若绪的心也变得很柔软。 毫无征兆的, 男生开口道:程若绪,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若绪被问住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从遇见江予之初, 若绪对江予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男生聪明、勇敢、坚强, 给她带来了无往不利的安全感,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除了家人之外,唯一让她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 若绪以为这种好感类似于妹妹对哥哥的喜欢,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和他亲近。六年级从奶奶那儿搬回父母家的时候,因为见不到江予,她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初中入学考试后,两人进入了鸿铭中学实验班。大半年未见,男生的变化很大,身高像竹子拔节似的往上窜,五官越发清俊帅气,再次见面时,若绪甚至感觉他有点陌生。 处于青春期的若绪,如同一朵含苞未放的玫瑰。江予则是那场适逢其会的南风,不经意地催熟了她少女的花朵,然后,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刻,让她悄然盛开。 等若绪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江予,已经是开学一段时间以后的事了。 大概是某次体育课后,江予跟几个男生一起打完篮球回到教室。他走向若绪,抱怨了句差点没渴死我,径直拿起她放在桌面上的矿泉水。坐在座位上的若绪一惊,连忙出声阻止:是我喝过的 可没等她说完,江予的嘴唇已经对上水瓶,猛灌了起来。从若绪的角度看过去,男生眼窝和鼻梁的弧度几近完美,脸上挂着涔涔的汗迹。因为喝的太急,水流从嘴角漫出来,落在肌肉分明的脖颈上,突兀的喉结有节律地滚动着。 直到喝完大半瓶,江予才将矿泉水放回若绪的桌面。他的唇角上扬,说到:没事,我又不嫌弃。 那一刻,若绪神思恍惚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他和她都已经长大了。 夜越来越深,暖黄的灯光下,屋里的一切都显得很柔和。若绪躺在床上,感到唏嘘。她也没想到,江予会突然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问题。 你问这个干嘛? 江予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就是有点好奇。 若绪想了想,决定睁眼说瞎话:也没喜欢几天。 骗子,江予开口,去年暑假的时候,就到处跟人讲我是你的初恋了。 到处? 听到这个词,若绪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我哪有到处跟人讲,我只告诉过简怡一个。 江予抬头看了一眼,若绪的脸已经红得跟西红柿似的。他没再说话,而是枕在她的肚子上,暗戳戳地憋笑。 结果,女生思考了一会儿,也开始了灵魂提问。 你呢? 嗯?江予懒洋洋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男生琢磨了一会儿,悠悠开口: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你了? 果然。 若绪继续问:既然你不喜欢我,干嘛跟我谈恋爱? 理由不都说了吗。江予的脸蹭着若绪软乎乎的肉,你长得还可以,性格也不错,算是知根知底。而且,小时候让我蹭了那么多次饭,人总是要知恩图报吧。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以身相许得了。 被江予这么一说,若绪感觉自己简直成了当代性转版黄世仁:那可真是委屈你了。 江予装模作样的:是有点委屈。 若绪不甘示弱:没事,等找到更好的,我就把你甩了。 你上哪去找比我好的? 若绪认真思考了一下:总能找到的吧。 话音未落,江予便将若绪禁锢住。他凑上来,作势又要吻她,一边吻,一边咬牙切齿的:你敢。 眼前这人真的跟会变脸似的。 前后不到一分钟的功夫,江予从目空一切的拽王,变成了凶神恶煞的食人兽。食人兽拧着眉头跟她放狠话:程若绪,如果敢再找一个,你就完蛋了我告诉你。 若绪变成了刀俎上的鱼肉。直到她笑着求饶,说了好几声不敢,江予才放过她。 一番嬉闹过后,两人安静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若绪想着江予刚才说过的话,又忍不住开口:江予 他懒洋洋地应了声,干嘛? 你不会真是为了知恩图报,才跟我在一起的吧? -- 第129页 江予睁开眼睛,墨色的眸子聚焦在若绪的脸上:呵,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若绪却陷入了自己的逻辑世界里:就觉得报恩这个说法,仔细一想,也挺合理的。 怎么个合理法? 我和你都认识多久了,你根本不吃我这种类型。你喜欢的是温柔的、性格特别好的甜妹,比如,比如像付明璐那样的。 从很久以前开始,若绪便从不同的旁观者口中听闻过这两人的流言蜚语,渐渐地,她对于江予爱慕付明璐这件事,变得深信不疑。 面对江予的种种亲密行为,她给出了自认为合理的解释。 经常跟若绪厮混,是为了延续儿时的亲密;向若绪否认对付明璐表白的事,是因为要照顾她遭受校园暴力后低迷的情绪;高考那天义无反顾地救下被困在酒店的她,是因为心里的愧疚和善良的本能;至于两人如今滚到了床上,解释就更多了,或许单纯是因为饥渴难耐,又或许真像江予说的那样,知道若绪的初恋是自己后,为了报答女生过去的好,于是选择以身相许。 总之,即使江予不喜欢她,他所做的一切,也是说得通的。 江予没有说话,就在若绪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男生突然像八爪鱼一样缠上来,从背后抱住她。 他呼吸有些急促,如同起伏的浪涌。若绪从他的肢体语言里感受到了激动,可惜,此时的她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许久以后,男生才哑着嗓子开口: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你才会相信,但是,我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 若绪听着,安静了片刻,低声开口:那是以前的事,我已经不在乎了。 可是我在乎。 江予的声音闷闷的,连带着空气里也生出了一股绵密的窒息感。 我真的很在乎。他又重复了一遍,言辞恳切,程若绪,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只喜欢你,喜欢得不行。 若绪也没想到,在这个夜晚,能听到江予一本正经的表白。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厚积薄发的质感。 若绪没有说话,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那句最喜欢你。 她靠在江予怀里,餍足地想,只要他最喜欢的是她,就够了。 又是一夜安眠。 因为上午有两场戏,江予不到五点就起了床,提前赶去拍摄地做准备。若绪醒来时,身边的被窝已经冷了。她匆匆地跑进浴室洗漱一番,踩着点赶上了酒店的自助早餐。 吃东西的时候,若绪找了个靠角落的座位。没过多久,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 若绪抬头,看见经纪人苏蔓站在拐角的走廊上,正在跟另一位衣着讲究的男士寒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穿着浅蓝色西装裙的女人走到若绪跟前。苏蔓妆发精致,笑容得体,她看了眼餐桌对面的空位,问到:可以坐在这里吗? 若绪一愣,点点头。 气氛突然变得拘谨起来。如果不是因为江予,若绪这样一心想学的学生,根本不会跟苏蔓产生半点交集。她一时想不出跟对方聊些什么,索性保持沉默。 最后,是苏蔓起了个话头。 之前听江予提过你好几次,一直打算见见你。苏蔓的表情优雅又从容,上回江予去北京的时候,我让他带你出来吃个饭,那孩子跟怕我吃了你似的,说什么也不干。这不还是让我见到了吗。 若绪礼貌地笑。 苏蔓打量着她:刚来这边,感觉怎么样? 还好。周围什么都有,离景点也近,挺方便的。 苏蔓语气淡淡的:如果觉得饭菜不合口味,我倒是认识一个厨师,也是北屿的,晚上可以让他做点家乡菜给你们送去。 不用不用,若绪连忙拒绝,我晚上随便吃点就行,您太客气了。 没跟你客气。苏蔓切着鸡胸肉,不疾不徐地说,是我不好意思,昨天半夜给江予打电话,没吵到你休息了吧。 若绪一愣,昨晚她睡得太沉,并不知道苏蔓给江予打过电话。 没等若绪回答,苏蔓轻轻呼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也不想打扰你们,实在是因为拿江予没办法。你知道《极限加速》吗? 《极限加速》是一档综艺的名称,常驻嘉宾和固定嘉宾们通过挑战不同的任务累积金币,类似于真人版的大富翁游戏。节目已经播出了两季,热度极高,受众几乎覆盖了各个年龄层的观众。 若绪点头,她当然知道这个节目。 苏蔓说到:昨天中午,《极限加速》的导演给我打了个电话,他们想临时增加一位飞行嘉宾,周子逸前辈跟导演推荐了江予。按照《极限加速》现在的热度,多少新人削尖了脑袋往里挤,还不一定能在节目里露个面。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再好不过的刷脸机会。 我跟江予提这事的时候,他说录节目那天有别的安排,女朋友过来了,让我把节目推掉。 我现在头疼得很,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苏蔓讲这话的时候,皱着眉头,看上去对江予的任性十分苦恼。 -- 第130页 若绪琢磨着苏蔓的话,过了一会儿,低声问:哪天录节目? 后天。不过今晚十点前得给那边回个准话。 若绪垂眸道:要么我今晚再跟他说说看,他应该会答应的。 苏蔓算是看着江予长大的,她知道江予这孩子有想法,目标明确,且软硬不吃。在江予那儿碰了钉子之后,她换了个思路,希望能在若绪身上有所收获。 让苏蔓没想到的是,眼前的女生会好说话到这种地步。 女人轻笑起来:若绪,看得出来,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你们俩在一起,我对你很放心,只是不知道江予哪天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让我去替他擦屁股。那孩子现在有点恋爱脑。可是在这个圈子里混,最不需要的,就是爱情。 若绪听着苏蔓的话,有片刻出神。 对面的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到:按照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混圈跟玩票似的,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他能走到今天这步。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江予为什么会火。因为他长得帅?有个性?演技好?还是有祖坟冒青烟的运气? 苏蔓笑:如果你认为江予会火,靠的是这些,那你就太天真了。 第52章 致繁星 五十二 短短二十分钟时间里, 苏蔓跟若绪聊了很多。 女人说起了江予的舅舅付霆。 若绪知道这个名字。对方偶尔会出现在新闻里,是某家知名影视公司的股东,所涉及的业务又不仅仅是影视。 接着, 她听苏蔓列举了一长串电影,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出品方无一例外都是付霆持股的公司。 事情的脉络似乎变得清晰起来。 若绪想起去年冬天第一次听江予说起付霆时, 她正打着哈欠给男生补课。中途,江予提过舅舅帮忙跟某综艺搭线的事。而那个综艺节目, 正是去年年底爆火的《流金之声》。 时间接近九点半,自助餐厅的人越来越少, 角落里只剩下若绪和苏蔓两人。培根和土豆饼已经冷了,若绪看着盘子里剩下的食物, 突然间没了食欲。 苏蔓还在滔滔不绝地聊着江予的家事。她说起付霆的人脉在江予参演网剧的事里起了什么作用, 在江予演技好评如潮时如何推波助澜,又在他发展势头良好时怎样和国宝级导演谢览搭线成功。很多很多, 女人的话深入浅出, 若绪也渐渐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原来, 江予能够在这个讳莫如深的圈子里崭露头角, 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 苏蔓看着若绪的表情,微微一笑,最后谈起从业十来的一些个人体会。 圈子里不乏和江予一样条件优越的男演员, 可他们中有很多人, 折腾完一圈下来,仍然待在食物链底层。苏蔓想到那些人的时候,常常忍不住替他们感到惋惜, 他们既没有遇上欣赏他们的伯乐, 也缺少了抓住机遇的运气, 最后只能成为时代的弃子。 女人精明的眼睛看着若绪,声线平和:你不会想看到几年后,江予还是个混在圈子边缘的十八线小演员吧? 到底在名利场摸爬滚打了多年,苏蔓的话,不偏不倚地戳中了若绪的痛点。 那一瞬间,若绪想到江予的未来,以及她和他的未来,心里突然浮现出一股不确定的茫然。 接下来的一天,过得恍恍惚惚。 若绪按照最初的计划,逛完了秦王宫和清明上河图。从景点回到酒店时,天已经黑了,她累得不行,躺在沙发上倒头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十点,等她睁开眼睛时,江予已经回来了。 若绪重新打起精神,跟人聊了会儿天,顺便说起今天的行程。 从清明上河图出来,她买了两套明信片,是某电视剧的景区剧照。若绪给江予分享自己的战利品时,一边忍不住吐槽:结账的时候,老板说这种明信片一套得三十块。结果刚等我付完钱,就有人十五块买了下来。真是太气人了,我看起来像很好宰的样子吗? 若绪腮帮子鼓着,像一条充气的河豚。这模样把江予逗乐了,他看着她,眼波里荡漾出温柔的涟漪。 若绪瞪他:你笑什么。 见江予嘴角上扬的弧度过于明显,若绪有些不满,低头凑上去,捏了把男生的脸。 江予懒洋洋地躺着,难得温顺地任人搓圆揉扁。刚洗完澡的皮肤嫩嫩滑滑,手感还不错。 猝不及防的是,他突然握着她的腰,将人一把按在身前,懒洋洋地开口:卖明信片的老板欺负你,你就来欺负我。欺软怕硬也不是你这样的。 若绪眉头微蹙:明明是你在欺负我。 她能感受到江予双手的力量,他禁锢着她,跟铜墙铁壁似的。身体渐渐泛起燥热,心跳也一声一声地加速。 若绪的脸颊微热,并试图挣脱江予:你先放开我好不好,东西还没看完呢。 放着吧,江予犯起了浑,说几句甜言蜜语听听,把我哄开心了再说。 若绪无语,也不知道男生哪来的恶趣味。她憋着劲地想了好一会儿,结果一句哄人的话也没想出来。 即使竞赛里遇到解不开的难题,女生也没露出过这样苦恼的神色。江予笑意更深了,故意激她:你到底会不会? -- 第131页 若绪低声道:说的不太会,用做的可以吗? 江予:嗯? 若绪没解释,只是抓着江予胸前的衣服,凑上去吻他。 女生反客为主的架势,让江予措手不及。浅浅的吻温柔而绵密,像炽热三伏天里突然落下的细雨。清凉的水滴落在心上,灵魂成了被太阳炙烤过的石板,一瞬间蒸腾起袅袅白雾。 江予被亲得没了脾气,鼻子里、口腔里都是若绪的体香,像是樱花香,又掺杂了一些水果的味道。味道顺着神经蔓延,最后汇聚在脑海,仿佛扔进了曼妥思糖的可乐般轰然炸开。 江予越来越热,整个人被欲望支配着,恍然间不知今夕何夕。 中途,若绪缓缓停下动作,又问了一遍:哄开心了吗? 江予嘴角噙着笑:就还行,一般吧。 那我也只会这个了。若绪说完,低头吻下来。这次吻得更用力了一点,舌头浅尝辄止地探入。喘气的时候,女生见缝插针地跟他客气道:学艺不精,你将就一下。 听见学艺不精四个字的那一刻,江予彻底破防。被压抑的喘息声浮现在耳边,声音的主人就那么软绵绵地被他抱着。空气里有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天崩地裂的。 真是没有想到,当初那个他看了就想捏想亲的小姑娘,会和自己产生如此色气的联结。 他摆出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也是怪我没有教好。 若绪早就习惯了江予蹬鼻子上脸的行径,并没有生气,只是一心一意地亲他。男生的头微微后仰,喉结呈现出完美的起伏。他整个人仿佛加了青柠和薄荷叶的伏特加,散发着浓烈又清新的味道。 若绪也是第一次意识到,男人的脖子,可以性感到这种地步。 亲吻中,江予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程若绪,你做的这些,一点也不解渴啊。 若绪趴在江予身上,故意问:那怎么做才解渴? 她说话的时候,一双含情的杏眼直勾勾地望过来,看得人更是口干舌燥。 江予的喉结非常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我们去床上? 不要。 江予想了想,恶趣味地笑:不是嫌在沙发上累吗,我无所谓,就在沙发也可以。 沙发也不要。若绪拒绝了他。 今晚明明是她主动勾引起江予心里的火,这会儿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一脸义正辞严。 面对她这反复的态度,江予有点蒙,下一秒,只听她补充到:除非,你答应我去录《极限加速》。 江予一愣,原来眼前的人是在这儿等着。 节目的事是小南跟你说的?还是蔓姐? 若绪没回答,继续细声细气地撒娇:你就说行不行嘛。 江予笑起来:程若绪,你真是可以啊,小小年纪就知道拿这种事要挟男人了。 昂。若绪这会儿认为自己已经彻底把人拿捏住了,摆出了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 江予眼色一凛:我看你今天就是欠收拾。 若绪笑起来,眨眨眼:那你要收拾我吗? 江予没说话,下一秒将若绪打横抱起来,径直往卧室走去。 这晚过后,若绪对着江予吹了会儿枕边风,并以暑假过来陪他一周为交换条件,让人把录节目的事答应了下来。事后,她有点无奈,感觉自己就像为了督促孩子认真上学,答应写完作业就买玩具的家长似的。 江予拍完第二天的戏后,便坐飞机直达广州。若绪选择留在横店,独自逛了剩下的景点。 四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回北京的那天,若绪一个人坐在机场大厅里,突然想起远在广州的江予。明明心里对这次见面期待已久,可等她好不容易挤出来时间,辗转了一千多公里的距离飞到江予身边,男生却因为工作原因临时去了别的城市。预想中的甜蜜戛然而止,说她没有一丁点儿委屈,那是假的。 或许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样匆匆的见面、匆匆的道别,是她和江予相处的常态。 她大概会让自己接受这份独有的恋爱模式。 一转眼,考试周越来越近。下学期的课程很多,苏念和任小蓓也开始卯着劲儿地上自习,若绪偶尔起得早,会顺便给两人占个座。 因为不用上课,张意纯平时睡在徐辰校外租的房子里,除了回寝室拿东西时能碰上,其他时间基本见不到人。自那晚跟苏念争吵之后,张意纯一直刻意地拉开和室友们的距离,大家似乎在越走越远了。 生活的琐事杂糅在一起,像一锅混沌的温水。 某天晚上在寝室看书时,若绪中途随手打开了荣耀游戏。她点进简怡的主页,发现对方上一次登录已经是十天前。 曾被若绪吐槽过人菜瘾大的简怡,高考前三天还在王者峡谷浪荡。这种长时间的戒游,一点儿也不符合女生的作风。 于是,她给简怡发去消息:【最近在忙什么呢?】 简怡很快便回复过来:【都快期末了,还能忙什么。看书看得我都秃了。当初就不应该看了几个B站视频,脑子一热就报了法学。你最近在干嘛?】 -- 第132页 若绪对着手边摊开的课本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 简怡:【别啊,我晕公式,看到那么多符号,头都快掉了。】 若绪换了个话题:【什么时候回北屿?】 简怡:【七月七号左右吧,二号考完,先跟渡哥去趟承德。你呢?】 若绪:【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 说了几句,简怡嫌打字麻烦,又直接打来电话。聊了大半个小时,女生除了抱怨繁重的学习压力外,还吐槽了不少恋爱的日常琐事。比如闻一渡的课业轻松,看书跟玩似的,直接拉低了简怡上自习的效率;又比如,男生隔三差五带着她去胡吃海喝,一学期下来,两人各自胖了十斤。 简怡感到无比的懊恼:还记得高考后你陪我买的碎花长裙吗,现在腰这块的拉链都拉不上了。每次好不容易减掉几斤,又被渡哥带着在外面各种吃。渡哥这狗东西,真是我减肥路上的绊脚石。 若绪失笑:听说幸福的恋爱才会使人发胖。 简怡:呵呵,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两人插科打诨了几句,简怡问起若绪前段时间旅行的事,这才知道在若绪到达横店的第三天,江予因为录节目赶去了别的城市。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若绪自己在玩。 若绪的情绪倒是分外平和:找他的节目口碑还不错,机会很难得。再说了,后来我一个人待着,也很开心啊。 简怡忍不住叹气:程二绪,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 若绪:嗯? 简怡:你和江予谈恋爱,十天半月也见不上面,即使见面了,也得迁就对方的时间。像你这样不吵不闹、无欲无求的女朋友,同时谈十个都不会让人操心。 这话听上去,总有哪里怪怪的。 若绪想了想: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吧。 简怡无语:那你心态可真好。 聊天的最后,简怡对若绪这人的总结陈词是,好哄。 若绪想了想,觉得简怡说的也不算全对。在她眼里,为感情的另一半做出让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即使偶尔受一点委屈,那也是微不足道的委屈。 很快,若绪迎来了大一下学期的第一门期末考。 考的是高数,若绪写完所有题目的时候,离考试结束还剩下一刻钟。她懒洋洋地支着下巴,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又回忆起一年前的那个夏日午后。 如果英语考试那天,自己没有拨通江予的号码,又或者,江予对她的来电熟视无睹,现在的她和他,会在干什么呢? 她大概会因为心有不甘选择了复读,正焦灼地等待放榜;而江予则考上了不错的大学,这会儿正过得风生水起。 转眼间就过了一年,时间可走得真快。 头顶传来了考试结束的铃声,若绪的胡思乱想被打断。女生清理完桌面后,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 没过多久,若绪感受到了口袋里的震动。解锁手机后,屏幕上弹出来简怡的消息。 只有短短一句。 【二绪,你快去看微博,江予上热搜了。】 第53章 致繁星 五十三 一条名为江予周子逸忘年交的话题出现在了热搜榜第十二的位置。 话题源于一个月前录制的《极限加速》。节目中, 江予、周子逸和另外两名艺人分配在一组。视频拍摄时间是傍晚,江予和周子逸为了完成小组定下的任务经费目标,两人参加了夜宵店应聘, 并很快投入到打工人的角色里 。 江予负责的工作是送外卖。一整晚的时间,他几乎都在奔波的路上。直到十点半左右,店里的客流开始减少, 才有了喘口气的时间。 老板娘结算工资时,额外送了肠粉和烧烤。江予和周子逸此时已是饥肠辘辘, 很快便坐在门口的露天饭桌上,吃起了这顿迟来的晚餐。 牛肉串是热的, 滋滋地往外冒着油。淡青色的烟从不远处的烧烤架吹来,头顶上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白炽灯随着晚风轻晃。 周子逸跟大学聊起自己大学谈恋爱的往事。 那会儿我跟你嫂子常去吃, 你嫂子喜欢吃烧烤,跟那些摊主都很熟了。 时间过得真快, 就感觉昨天才跟她在一起, 一眨眼的功夫, 现在孩子都快上初中了。 同班同学里, 我们是最早结婚的,也是最早生小孩的。 江予来回踩着地上的一块石子:早点结婚挺好。 周子逸诧异地抬头看了江予一眼:好在哪?现在的年轻人,没几个想早婚的, 外面的世界诱惑太多。你这思想有点不合群。 江予笑:我就是感觉, 结了婚以后,人才有归属感。 周子逸琢磨着他的话:你想早婚? 江予喝了口冰水,呼了口气:如果对方也愿意的话。 周子逸当即大笑起来:你才多大, 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吧?想得也太远了。这个年纪正是拼事业的时候。网上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女人只会影响男人出剑的速度。 听着周子逸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 江予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周子逸拍了拍江予的肩:说实话,我总感觉你结婚的年纪会很晚。 -- 第133页 江予侧过头来,深黑的眼睛里露出笑意,为什么? 直觉吧。周子逸扬了扬眉头,先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多拍几部好戏,把演技磨炼好了再说。感情这事得顺其自然,早婚晚婚都是看缘分,谁也强求不来。 剪辑视频中,零零散散的片段加起来一共二十分钟,若绪从头到尾一点不落地看完了。 底下的留下近三万,点赞数超过了十万。 这是若绪又一次在网络上,直观地感受到了江予的人气。 【不知道同样想早婚的我有没有机会。】 【以前有粉丝问过江予喜欢什么样的,江予说他喜欢小仙女。各位仙女们可以冲了!】 【只有我一个人想吃里面的烤牛肉串吗?】 若绪刷了一会儿留言,半小时后,关闭了微博界面。 任小蓓和苏念去上自习了,寝室里很安静,她坐在书桌前,看着台灯落在书本上的光晕,脑子里又冒出了视频里江予说的话。 希望早点结婚这事,江予当面跟若绪提过几次,她并没有当真。她一直觉得,结婚两个字,对他和她来说,都太过遥远。 考试周仍在继续,若绪的生活是食堂、自习室、寝室三点一线。日子过得紧张又充实。 这天,她正趴在书桌上复习,母亲冯佳薇打来了电话。 离家上大学后,若绪和家人通话的频率一周一次,大多是星期六的晚上。这通电话来得毫无征兆,跟突袭检查似的。 寝室里没有别人,若绪将电话接通后,打开了扬声器。 吃饭了吗?就连简单的问候,冯佳薇也能说得色厉词严。若绪忍不住在心里调侃,自己亲妈真是将教务处主任的气质刻进了骨子里。 刚吃完,准备休息了。 女人随口问了问考试的事,又叮嘱了放假回家的注意事项,五分钟后才绕入正题:对了,前几天班里有个学生还问我,是不是以前教过江予。 若绪心里咯噔了一声。自从若绪上次在医院当着母亲的面和江予绝交后,男生的事就翻了篇。若绪也不知道冯佳薇为什么又提起他来。 冯佳薇停顿了一会儿,又问:这学期开学后,他有没有找过你? 若绪撒谎道:没有。 听到女儿平静的回答,冯佳薇松了口气:没有就好。江予和我们不是一类人。网上的新闻我看到了,对他来说,演戏说不定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若绪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 冯佳薇叹了口气:那个圈子很复杂,你这样的性格,离他们越远越好。就老老实实待在学校里,做这个年纪该做的事,知道吗? 从春节过后,冯佳薇便换着说法让若绪远离江予,听的人耳朵都快磨出了茧。不过,两人此时相隔千里,山高皇帝远的,若绪嘴上答应着,心里并没有把冯佳薇的话当一回事。 大概是认为若绪的态度不够真诚,三天后,冯佳薇再次为江予的事给若绪打来电话。 时间是晚上十点,若绪正和另一位当事人躺在酒店的双人床上。 因为上上期《极限加速》的口碑不错,节目组再次邀请了江予。拍摄地点是北京,江予将会在这里待三天左右。若绪带了资料过来,原本打算上晚上复习一会儿,可还没等她把书包打开,就被男生直接掳上了床。 一个晚上下来,被江予像摊煎饼似的来回折腾了两次。她气喘吁吁地躺着,没过多久,便听见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手机上显示着妈妈二字。 若绪一愣,看向江予,眼神里有难以掩饰的慌乱。男生很快做出反应,扬起下巴,示意她接通电话。 踟蹰了一会儿,若绪将手机拿到耳边,努力平复着气息:妈,怎么了。 对面的人劈头盖脸就问:你在哪? 若绪胸口一紧,不知道冯佳薇这问话是因为听到了风声,还是单纯出于身为母亲的直觉。她提心吊胆道:刚从自习室回来,准备去洗澡呢。 说完,若绪抬眼看了看江予。男生面无表情地靠在枕头上,注意力似乎没有放在这边。 电话那头的冯佳薇又道:室友呢? 她们还在自习室,我一个人先回来了。妈,你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冯佳薇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微妙:今天我刷手机的时候,又看到了江予的消息。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挺不安心的。 若绪有些无奈,听冯佳薇念叨起对江予的不满。电话里偶尔漫出一两声抱怨。女生不希望被身旁的人听到,于是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外面接电话。 因为早前是被江予抱过来的,衣物全被扔在了沙发。狼狈之下,若绪披了条毯子,踩着男生的拖鞋,轻声轻气地走到了隔壁房间。 电话打了近半个小时。 大部分时间是冯佳薇在训话,若绪则被动地接受教育。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就是让若绪和江予保持距离。在冯佳薇的眼里,自己的女儿虽然早熟,但终究是那个缺乏生活经验、内心存有幻想的无知少女。面对网络上那些华而不实的传闻,冯佳薇非常担心女儿的心思发生动摇。 -- 第134页 若绪听着冯佳薇的话,嗯嗯哦哦地应着。她知道冯佳薇的个性,很少跟对方发生正面对抗。 冯佳薇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讲到了十点半,直到听见若绪抱怨了句浴室快没热水了,才挂断电话。 若绪呼了口气,感觉空调开得有点低,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层鸡皮疙瘩。她把毯子裹紧了一些,哆哆嗦嗦地走回卧室,却发现床上的人不见了。 她换了件睡衣,又绕了一圈,最后在套房的阳台上找到了江予。 周围的万家灯火,如同浩瀚的星海。江予穿着深蓝色的睡袍,孑然一身地站着,颀长的背影带了股萧瑟感。周围有香烟的味道,很浓。若绪走近了几步,看见他手边的台子上放着一个铜制烟灰缸,里面扔满了烟蒂。 江予的手里还夹着根刚点燃的香烟,他仰头,深深吸了一口,白雾从口鼻间喷薄而出。 若绪知道江予抽烟,却很少在她面前抽。这一刻,对方的举手投足间带着股迷人的孤独感,仿佛草原上离群的野兽。 江予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电话打完了? 嗯。若绪侧身把阳台的门拉上一大半,一边问,你怎么站在这里? 江予答到:透个气。 他的脸色清冷又寂寥,漆黑的夜空映照在那双深沉的眼睛里。浩瀚宇宙之下,人类是如此的渺小。 这一瞬间的江予,看起来很孤独。孤独到即使若绪离得那么近,也没有自信可以温暖他。 若绪想了想,指着他手机的烟问:这个好抽吗? 江予有点意外。 没等他反应过来,女生已经从他手里顺走了烟,放在嘴边吸了一口。 烟气顺着口腔,瞬间漫进了五脏六腑。浓烈的味道让若绪感到不适,她轻咳了几声,喉咙里泛起涩意。江予笑她的狼狈,不紧不慢地将烟拿走:好学生抽什么烟? 好学生为什么不能?若绪小声反驳他,一个小时前,你还夸好学生技术好。 江予摁灭了手里的烟,没吭声。 空气安静了下来。 若绪觉得腿有点累,索性转过身来,从后面抱住了江予,倚靠着他的背。 她比男生矮了大半个脑袋,额头恰好抵在他的肩上。两人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一起,生出了温热。 江予拉住若绪环在腰间的手,问她:冯老师最近身体还好吗。 就那样,一直在吃药。不过上次复查完,医生说比过年的时候好了点。 江予听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若绪的手指。 若绪斟酌着词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妈那边,你不要介意。我是这么想的,反正我们谈恋爱又没被耽误,就让她多念叨几句,没必要争个对错。 说话时,她的脸在江予后背微微蹭了蹭:总之,你别为了这事不高兴。 江予没说话,眼睛望向微茫的远方。若绪轻轻呼了口气,又将他抱得更紧了一点。 三天的时间,过得飞快。新一期《极限加速》录制刚结束,江予便赶回了横店。《追风箭》的戏份预计在八月初杀青,在长达四个月的拍摄时间里,苏蔓帮江予陆续接触了其他的工作,包括两个综艺资源,和导演谢览下一部电影《吻白》的男主角。 谢览在电影圈以挑剔出名。这股挑剔不仅体现剧本、画面、服装道具上,更体现在演员选角上。因为追求完美的个性,他制作的电影堪称艺术品,是为数不多在国内外同时拥有极高认可度的导演。 《吻白》的故事主线是一起发生在校园的凶杀案,预计在年底开拍。电影除了国宝级导演坐镇外,还有金牌编剧加持。从立项之初,选角的事便广泛受到关注。 网络上的消息虚虚实实的,光是营销号里发布的主演阵容,都传出了好几个版本,里面不乏人气和热度极高的顶流。有段时间里,粉丝们甚至因为谁是《吻白》主演的事,在谢览微博下吵得不可开交。 对于这部没开机就成了年度最佳备选的电影,所有人都希望能成为被选中的幸运儿。 突然有一天,一位自称是谢览手下的工作人员微博爆料称:男主角已经定下来了,是新人江予。 《吻白》片方和江予的评论区同时炸开了锅。 众人纷纷傻了眼。谢览影迷们一半在问江予是谁,一半在问这人凭什么? 在此之前,江予只是一个普通的娱乐圈十八线演员。拍了电影,上了综艺,掀起过一些水花,只是水花而已。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关于电影角色的纷争能将他的生活掀起了滔天巨浪。网友们对他的关注持续增长,很快就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的位置。 极高的关注度带来的,是江予个人隐私的危机,和无孔不入的流言蜚语。 最开始,有传言说江予是某影视公司大股东的外甥,获得角色的能量密码,既不是演技,也不是颜值,而是有人力捧。接着,又有人发出江予和乔绘的剧照,吐槽两人当初为了电视剧热度炒CP的事。 闲言碎语发酵的同时,一个长达十分钟的视频被某娱乐大V爆了出来。 视频拍摄时间是晚上,江予揽着某位女生的肩,朝酒店门口走去,两人举止亲密,宛如热恋中的小情侣。第二天大早上,江予和那女生一同走出酒店,身上穿着白色的情侣装。画面十分清晰,一眼就能让网友分辨出江予和绯闻女主的脸。 -- 第135页 视频被发出不到两个小时,便直接飚上了热搜。 有人在《吻白》剧组超话和导演谢览的评论区里刷屏 【谢览不是从来不用有绯闻的演员吗,这个江予是不是也应该换了?】 第54章 致繁星 五十四 江予的负面新闻在网上发酵时, 若绪正坐在自习室里,为期末考试复习得焦头烂额。直到看见室友苏念转过来的消息,她才知道自己被偷拍的事。 若绪愣怔了片刻, 第一时间试图联系江予。电话响了好几声,那边却无人接听。她看了眼时间,意识到对方也许正在拍戏。 若绪放下手机后, 思绪有些恍惚,只觉得发生的事像梦境一般不真实。就这样坐了大半个小时, 她也没能将整件事消化掉。 远在千里之外的冯佳薇,在看到网上的传言后, 第一时间给若绪打来电话。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若绪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亲妈这时候联系自己是为什么。事情走到了这个地步, 该来的总是会来。若绪心一横, 按下了接听键。 对面的冯佳薇声音听上去十分气急败坏:程若绪,你是怎么回事?当着我的面说的好好的, 背地里却跟那个江予去酒店开房。他是不是给你吃了什么药? 若绪张了张口, 没发出声音, 最后选择了像往常一样逆来顺受地听着。 冯佳薇作为一个有底线的高级教师, 训人的时候很少用脏字。可此时的她,怒火值已经到达顶峰。她又恨又气,自认为给了女儿得体的家庭教育, 不敢相信才十九岁的女儿一边将她蒙在鼓里, 一边和男人连夜在酒店厮混,且闹得人尽皆知。 如果不是课间有位同事委婉的提起网上的风声,她还不知道背地里会遭受多少嘲笑。 普通的言语已经无法表达冯佳薇的震怒, 她滔滔不绝地指责若绪, 说女生是枉顾礼法, 是不知廉耻,仿佛有一个这样出格的女儿,是家门不幸。 若绪也没反驳,直到冯佳薇骂累了,女生才开口说话:我没有枉顾礼法,也不是不知廉耻,我就是喜欢他。 面对女儿的顶撞,冯佳薇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妈,我已经十九岁了。这些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好的,您就不用为我担心了。 冯佳薇喘了口气,激动地想要继续训斥,然而若绪没等她讲完,便挂断了电话。 这是若绪第一次直接挂断冯佳薇的电话。她感觉自己受够了,在这段亲情中,她不能总是做妥协和退让的那一个。 手机又响了起来,若绪接通后扔在了一边,从头到尾没有吱声。十来分钟后,她才再次按掉电话,并将冯佳薇的号码设置成了来电免打扰。 等一切安静下来,她坐在座位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想着耳朵终于能休息一会儿了。 三个小时后,她跟江予通上了电话。 男生这一整天都非常忙,从早上六点拍戏一直到下午。若绪第一次打来电话的时候,他跟剧组正在某个偏远的小山坡上,因为是阴天,信号极差。一回到市区,他就联系了若绪。 直到听见若绪平和柔缓的声音,江予才发现她的淡定程度超乎了想象。 她反倒是在担心他:你还好吗? 吃这口饭的人,谁没被骂过几句,我也不至于连这点心理素质都没有。你那边怎么样? 若绪琢磨了一会儿,决定对冯佳薇打来电话的事闭口不提:我也还好。最近是考试周,身边的人应该没什么时间上网。 两人语气轻松地聊起捕风捉影的八卦。突然间,江予认真地提议,不如趁着这次机会,自己这边主动承认恋爱的事,以后也不用在人前遮遮掩掩。 若绪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他的想法:我听说谢览挺反感演员闹绯闻的。而且蔓姐那边也会有意见吧? 感受到若绪的犹豫,江予有点不愉快:这事跟其他人没关系。 可是你想要公开恋爱关系,怎么可能不牵扯到其他人? 话音落下后,两人都沉默了。 若绪想了好一会儿,轻轻呼了口气:其实,是我这边不太方便。我妈是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我不希望以后网上随便爆出点消息,都刺激她一把。而且,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听筒里很安静,仿佛对面的人不存在。若绪不确定地说了个:喂? 江予突然轻笑了一声。 他说:所以,这个问题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你担心我会影响到你,对吗? 若绪一愣,想解释点什么找补一下。事情并不是男生想的这样,她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对绯闻保持沉默,是一种折中方式。 然而,江予没再给她找补的机会:我这边来了个电话,晚点会还要跟人见一面,有空再联系。 两人最终达成让彼此都满意的共识。江予心里有不满,若绪心里有委屈。这还是他们恋爱后第一次闹得不愉快。 接下来一周的时间里,若绪的复习状态非常差。常常坐在自习室里大半天,脑袋一直在神游,书根本没能翻上几页。直到最后一门考试迫在眉睫,她终于收起心思,决定认真备考。 -- 第136页 考试的头一天晚上,她复习到凌晨五点,第二天睡到中午才醒来。起床后,她去食堂吃了碗最喜欢的牛肉面,然后直奔考场旁边的自习室。 正是午休时间,教学楼里很安静,若绪做了会儿题,又用手机刷起了微博。 然后,她看见首页推荐中,某个八卦博主发布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张青涩稚嫩的脸,即使左边的侧脸是红肿的,凌乱的发丝略显凌乱,可若绪还是认出了画面中十五岁的自己。 光线昏暗的背景里,是沾了灰垢的白色墙面。她靠墙坐在地上,被人扯下的白色校服堆在腰际,光洁的背露出了大半,整个人狼狈不堪。白色的胸衣被她紧紧捂在胸前,似乎在跟照片左边那只撕扯的手抗衡。闪光灯打开的瞬间,画面里的人看了过来。即便面对可怕的暴力和羞辱,女生也没有哭,泛着水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镜头,眼神里满是倔强。 这是初三那年,若绪遭受冯佳薇学生校园暴力时,被拍下的照片。 发文的微博写到:【@江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小仙女?】 突然之间,若绪的大脑一片空白。 *** 连续两天拍戏到凌晨两点,江予的睡眠质量十分糟糕,工作时也不在状态。平日里能一条过的场景,常常会NG好几次。中午吃饭时,导演特地找来休息的地方,跟他聊了几句,说谈俊霖和乔绘等会儿有两场戏,江予可以趁这段时间补个觉。 于是,在离拍摄地不远的休息室里,江予靠在躺椅上睡着了,从两点一口气睡到四点。等他醒来,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起来喝了口水,没过多久,就被导演喊去补妆,准备拍下一场。 直到晚上七点半,一天的工作才全部结束。 回酒店的路上,副驾上的小南聊起今天碰见乔绘助理的事。对方的助理向小南一通抱怨。因为江予的绯闻,乔绘以前跟其他人炒cp的黑料也被牵扯了出来。现在整个团队都为这事头疼得厉害。 江予坐在后座,不声不响地听着,迟迟没有发表意见。车里的冷空气很足,他感觉自己又要睡着了。 车子安静地行驶了一会儿,在江予意识模糊的间隙里,前排的小南又开始说话。 对了,今天我在微博上看到了一张图,是若绪以前的照片。刷微博的时候是下午两点,江予正躺在椅子上睡觉。没过多久,远在北京的蔓姐打来了电话,特地叮嘱小南,不要跟江予主动提起此事。 然而小南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出来。 江予闭着眼睛:什么照片? 小南找到发布照片的博主,回头说道:就这个。 江予接过小南递来的手机,当视线落在那张被放大的图片时,他大脑的程序运行出现了片刻延迟。渐渐地,额头的血管开始没来由地跳痛,整个人随之清醒了过来。 前排的小南又说到,蔓姐那边已经在撤热度了,也一直试图联系发照片的博主,想让对方删博。公司这边会出一个声明,必要的时候会走法律途经。 小南说的话,江予一个字也没听清。此时,他的注意力全部聚焦在若绪的照片和底下的评论上。 那些人一遍又一遍地用冰冷的文字,对程若绪进行着最恶毒的揣测。 【原来江予喜欢这种口味?】 【年轻人玩得真开。】 【听说江予高中的时候很混,这女的也没多干净吧。】 江予的思绪一时间被这些尖锐的字眼填满了。脑海里仿佛有台轰炸机来回叫嚣,让他什么都不能想。 就在这样濒临崩溃的情绪里挣扎着,过了十来分钟,理智渐渐冒出了头绪。回过神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程若绪打去电话。 一连拨了三个,听筒里却一直在重复,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联系本人失败,他开始联系程若绪身边的好友。 任小蓓说自己不在学校,今天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便坐车回天津了。不过很快,女生又打电话问了同学,有人说一刻钟前在楼道里碰见过若绪,对方情绪看上去还不错,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尽管脑海里非常混乱,江予还是做出决定,让小南立刻订今晚飞北京的机票。 小南担忧地看了眼江予,在她的印象中,江予处事冷静,成竹在握,很少有过慌乱无措的时刻。可这一瞬间,她从那双漂亮的眼神里读出了害怕。虽然小南也说不清,江予到底在害怕什么。 按照江予的要求,她搜索了从萧山到北京的机票:今晚已经没有航班了,最早的机票是明天早上八点半。 江予沉默了须臾,做出决定:我们现在开车过去。 小南一惊:去哪? 北京。 被这话吓到的不止是小南,还有一旁的司机。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江予:从这里走京沪高速最快也得十六个小时,到北京都明天中午了。还不如坐明早的飞机。 小南在旁边又劝了几句。直到情绪冷静了一点,江予才打消掉连夜开车去找若绪的念头,让小南跟剧组的导演请了假,并订好第二天早上的机票。 回到酒店后,江予并没有睡觉。即便他已经极度缺乏睡眠,心里却总有一股让人窒息的情绪在撕扯,他感到惴惴不安。一整晚下来,几乎没有合过眼。 -- 第137页 第二天一早,他收拾好行李,坐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 到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江予坐上了公司派来的车,直奔若绪的学校。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他给若绪打了不下三十通电话,对面的人却始终没有接听。他心里猜测着各种可能,女生因为通宵复习直接睡了过去,因为不愿意看到网上的消息选择断网,手机不小心摔坏了,生他的气不接电话的理由很多很多,但他唯独遗漏了一个 赶到若绪的寝室楼前时,江予被门禁挡在了外面。他站在台阶旁,短短十分钟内,好几个路过的女生认出了他。此时的江予已经顾不上其他,他拨通了任小蓓给的另一个号码,没过多久,穿着蓝白色格子裙的女生从楼里走着出来,是若绪的室友。 苏念头天考试完去了姑妈家,跟堂妹在三里屯逛到了傍晚,又在酒吧里待了大半个晚上。因为玩的太嗨,喝了不少酒,她回家后倒头就睡,直到早上醒来,才看见任小蓓发来的消息。 为了查看若绪这边的情况,苏念特地回了趟学校。 江予此刻的模样,让苏念感到意外。不同于电视屏幕里的光鲜亮丽,也不同于以前照面时的意气风发,眼前的人,情绪非常低迷。他依旧是好看的,好看到能在人群里立马被捕捉到。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充斥着藏不住的疲惫和慌乱。 苏念是跑下楼的,站在原地还喘了会儿气。江予安静地等她缓过来,才问:程若绪在上面吗? 女生摇头:她的床铺已经收过了,行李箱也不在。我听隔壁寝室的人说,她晚上就拖着箱子走了,听说是提前回了老家。 回家?江予感到意外。 嗯,她家里面出了点事。苏念说着,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听说,我只是听说,她妈妈突然快不行了。 第55章 致繁星 五十五 冯佳薇是批改期末试卷时在学校发病的。 听在场的同事说, 午休结束后,冯佳薇的状态就不太对劲。下午坐在办公桌上批改试卷的几个小时里,女人每隔十来分钟便拿出手机看两眼, 并不断地试图拨打某个电话。同事见她神色凝重,关心地问候了几句,冯佳薇只回了个 没事。 然而没过多久, 冯佳薇就在去茶水间的路上倒下了。 同事听见响声,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冯佳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手中的玻璃隔热杯打翻了,星星点点的碎片和水迹洒落了一地。 晚上七点半, 程若绪刚洗完澡回寝室,便接到了父亲程文晋的电话。听说母亲被送进屿大附属医院ICU, 她立马收拾好行李, 坐飞机赶回北屿。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让所有人都没有心理准备。 若绪脑子都是乱的。坐在飞机上, 她反复回想起父亲程文晋说起母亲病危的事, 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在一个不真实的梦境里。 明明这半年医生说冯佳薇的病情有所好转, 明明上次打电话时对方骂人的声音还中气十足的, 病情怎么会突然恶化了? 若绪头痛欲裂,根本不敢往下想。 晚上十点,飞机降落在北屿机场。若绪打了辆计程车, 拖着行李箱直接奔赴屿大附属医院。 因为不能进ICU陪床, 病人家属被隔在外面的走廊上。若绪赶到的时候,奶奶和大伯已经回家了,父亲程文晋不声不响地坐在椅子上。平日里伟岸的男人, 已经被悲伤的情绪压垮。他低着头, 整张脸被埋在手心。直到听见若绪叫了声爸, 才抬起头来,一双疲惫的眼睛里满布血丝。 见到女儿的这一刻,程文晋内心的防线轰然崩塌,他在若绪面前无法克制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自责没有照顾好妻子。在若绪的记忆里,程文晋一直是无坚不摧的,他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 若绪也有点想哭,却还是强忍住了眼泪。 她让情绪激动的程文晋回家休息后,又向主治医师询问了冯佳薇的病情。对方说了一长串专业名词,她听得懵懵懂懂,只知道冯佳薇的情况不容乐观。 凌晨的时候,ICU外的走廊只剩下零星几位家属,冷清的日光灯照得人恍惚。若绪在休息区的桌子上趴着,每当病房的大门传来动静,她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拧成一团,生怕里面传来她不想听到的坏消息。 若绪默默地祈祷着,只希望一切能够好起来。 她在ICU外面的病友活动区坐了一整晚,有几次朦胧地睡着了。梦境有些混乱,零零碎碎的。中途清醒的时候,她看见主治医生跟另一位患者谈完话,于是上前询问能否进去探视冯佳薇。 医生看她态度恳切,犹豫几秒后,答应了下来。 真的只是看了匆匆一眼,宽敞的ICU里灯火通明,和窗外透进来的黑暗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比。若绪走到冯佳薇病床前时,女人正昏睡着,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她望着冯佳薇气息微弱的脸,低声说了个对不起,也不知道躺着的人有没有听见。 没过多久,隔壁床的病人出现突发状况,医护人员悉数围了过来。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若绪很快结束了这次见面。 早上七点,大伯和伯母赶到医院,带来了早餐和营养粥。伯母林惠看到若绪脸上的憔悴,得知她在病房外守了一夜,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心疼:佳薇情况怎么样? -- 第138页 跟之前差不多,还是没有醒来。 身边不时有人经过,ICU门前的走廊又热闹起来了,在若绪眼里,这大概是人间最清冷的热闹。 林惠叹了口气:你爸呢。 若绪自然地接过话:爸昨天太累了,早上有点头疼。我让他晚点再过来,这里有我守着就行。 程俊杨他什么时候能赶回来? 买了最快的机票,不过也得明天晚上到。冯佳薇出事的时候,若绪远在美国的亲哥程俊杨虽然第一时间买了机票,但最快到达北屿的航班也是二十个小时以后。 儿女离得太远,就是这点不方便。林惠忍不住感叹,若绪,你也没必要一直守在外面,医生留了家属号码,有事情会打电话通知的。你先回家,或者在附近的酒店休息一下,有需要了再过来。 若绪拒绝了林惠的提议:没事,我就在这儿坐着。 昨晚下飞机的时候,若绪还觉得有点累,可自从凌晨见了冯佳薇之后,她一点儿也不累了。她知道自己需要睡眠,但此时的神经仿佛一根拉紧的弦,牵扯着心情七上八下,让她根本无法安稳入睡。 大伯和伯母待了半个多小时,先行离开了,若绪又坐回了角落里。吃了早餐后,她掏出了手机。 昨晚若绪见到父亲程文晋后,一直将电话扔在背包里。她模糊地记得屏幕显示有几条留言和未接来电,但当时脑子糊成了一锅粥,很自然便忽略了这些信息。 一整晚下来,手机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自动关机了。 若绪去大厅租了个充电宝,然后回到原来的位置休息了一会儿。趴在桌子上,她模模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夹杂着说话声,争吵声,哭泣声,好不热闹。 直到十一点的时候,有医生在门口问:冯佳薇的家属在不在? 若绪惊醒了过来,她拨开人群,飞快地跑到医生面前:我是冯佳薇的家属。 医生带着口罩,看不清表情。平静锐利的眼睛透过镜片看向若绪,仿佛不带感情,又仿佛带着上帝视角的悲悯。 他告诉若绪,就在两分钟以前,冯佳薇的心跳骤停,医护人员正在抢救。 医生说了很多很多,若绪听得十分恍惚,仿佛有人将她的力气全数抽走了,双腿不自觉地发软。她深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配合地在病情告知书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恳求医生尽全力救治,家属也会不计一切代价地配合。 谈完话后,医生匆忙跑进了病房。若绪瘫软地靠在墙上,掏出手机给程文晋打去电话,把冯佳薇的情况告诉了对方。 直到挂掉电话,她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头顶白色的灯凄冷地照下来,心里的苦涩像潮水一样翻涌着。她在想,如果这是噩梦的话,能不能快一点醒过来。 *** 江予赶到屿大附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走廊上的人依旧很多。生与死的协奏曲,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不断地上演,变成了人间的至悲至喜。 江予一眼便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程若绪。 女生的脸被灯光照得惨白,盈盈的眼睛里似乎有光,仿佛灾难过后,世界残烬里存留的熹微火种。 她应该是感应到了什么,朝这边望过来。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女生的头发乱了,衣服起了皱,表情憔悴得不像话,整个人像累到了极点。 江予放缓了脚步,胸口因为刚才的奔跑,剧烈起伏着。来医院的途中,他非常想质问若绪,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声不响跑回北屿,为什么家里发生了大事、她却一个字都没有跟他提。愤怒和担忧的情绪牵绊在一起,让他的心像是没有根的海草,起起伏伏,漂泊不定。 可在这一刻,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了下来。 江予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才开口问:冯老师怎么样了? 若绪讷讷地看着他,眼神有些迟钝:上午十一点的时候,心跳停了一次,抢救过来了。医生说现在情况比之前稳定了一点。 说这话的时候,若绪的话音过于平静,让江予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病房的门口又响起了哭声,若绪望了过去。也记不清这是昨晚以来听到的第几回,心情从一开始的波涛汹涌,到此刻的止水微澜,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原来,人类的同理心,也会渐渐钝化。 她垂下眼眸,目光有些游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江予迟疑了两秒:我问了付明璐。 哦。若绪点头。她想起父亲程文晋提过,是付明璐的母亲陈淑华和另一个同事把冯佳薇送到医院来的。出事之后,陈淑华在这儿待了很久,今天上午又帮忙找到当医生的老同学问情况。女人和冯佳薇从成为大学同学后就在彼此较劲,相爱相杀了一辈子,大概也杀出了点感情。 江予向她走近了一些:家里其他人呢? 之前抢救的时候,他们都在这里。我爸情绪不是很好,我怕他也扛不住,让他先回去了。 只要低下头,江予便能清晰地看见若绪左眼里的血丝。即使在这样令人崩溃的时刻,她依然坐得笔直,美丽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眸仿佛一汪了无生机的冻湖。 -- 第139页 江予的胸口泛起闷痛,他顺势蹲下来,轻轻捧着她的脸,像哄小孩似的:你也去休息会儿?我在这里守着。有什么事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若绪听完,摇摇头。 江予打量着她:那我去买点吃的过来,你不是挺容易饿的,想吃什么。 不用了,我不饿。 男生拿眼前的人有点没辙,轻轻呼了口气:或者,你就靠着我的肩膀睡一觉,好不好? 若绪拿开了江予的手,拒绝道: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空气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江予看着若绪,渐渐地,他感知到了女生眼里的疏远。莫名其妙的,他和她的距离,就这么被硬生生拉开。 从昨晚就开始发酵的恐惧,终于找到了载体。江予犹豫了几秒,问她: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若绪当然知道,江予的意有所指。在微博热门里看到自己遭受校园暴力被拍下的照片时,她有过疑惑、有过愤怒、有过憎恶,但此时此刻,那些情绪已经不重要了。 她的声音又轻又冷:我现在,根本没有心情想别的事。 窒息瞬间涌上来,扼住了江予的喉咙。男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若绪双眼失焦地看向前方,一边喃喃自语:你知道刚才医生抢救我妈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江予没有出声。 我在想,我妈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呢,明明她可以选择不生的。如果因为我的错,她没有被救过来,我也一起去死好了。 话音未落,江予的手猛然抓了过来。男生的手掌很大,紧紧地将她的手握住。她能从潮湿的汗意里,感知到对方波动的情绪。 若绪强忍住涌上鼻尖的涩意,继续说到:我一直都太自负了,以为自己能把所有的关系处理好。可事实证明,我根本没有做到。不仅没有做到,还一直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你知道吗,我妈这半年病情控制得很好,是昨天下午看到我的照片后,她才出的事。我爸告诉我,她刚被送进ICU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意识不清了,还一直拉着我爸的手,不停地在说对不起我之类的话。 泪水漫上来,模糊了视线。若绪深吸了一口气,把想哭的冲动憋了回去。 我想了一个晚上,一直在想最近发生的事。我其实挺自私的,只顾着自己开心,根本没有考虑身边人的处境。明明知道我妈身体不好,我还来来回回地惹她生气;而你呢,这个时候根本不应该谈恋爱,却因为我不合时宜的喜欢,被卷入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里。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想再错下去了。 她看着眼前的人,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 江予,我们分手吧。 江予旋即愣住,漂亮的眼睛里,星星开始一点一点湮灭。 第56章 致繁星 五十六 在若绪说出分手的话之后,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远处的电梯门打开,三个穿着蓝色洗手衣的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 行色匆匆地向病房大门跑去,旁边跟着伤心痛哭的家属。 若绪胸腔里压榨般的疼痛,在目睹这一幕时, 奇异般地缓解了。比起生离死别,失恋的悲伤简直微不足道。 她再次抬头看向江予。男生那双深邃的眼睛里, 情绪变幻莫测,有惊讶, 有不解,有难过, 最后却定格在无可奈何的包容上。 他呼了口气:你现在心情不好, 我就当你在说气话。 不是气话,若绪并没有接过男生递来的台阶, 我是认真的, 我们分手。 分手两个字说出来的同一时刻, 江予近乎强势地打断她:我不可能同意。 气氛有瞬间僵持。 安静了几秒钟, 江予直起身来,站在若绪面前。日光灯照下来,他的影子完全将若绪覆盖住。 浪潮渐渐平息, 男生呼了口气, 声音恢复了理性:如果你现在觉得我很碍眼,我可以走。算我求你,千万不要再说那两个字。 若绪一动不动地坐着, 也不知道江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的大脑只剩下一片混乱。 又过了半小时, 医生找到她,说起冯佳薇下一步的治疗计划。在得知冯佳薇已经醒了过来,病情有了好转的迹象时,若绪枕戈待旦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谈话结束后,她哽咽着向医生表达了谢意,然后像一名丢盔弃甲的战士,瘫软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这一瞬间,心里涌现出一股疯狂想哭的冲动,她吸了吸鼻子,终究没有哭出来。 冷静之后,若绪给程文晋打去电话,简单说明了冯佳薇的情况后,在医院附近的酒店订了间房。过去近二十个小时里,她几乎一刻都没有停下来。直到心里的石头放下,她才感受到一股后知后觉的疲惫。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是,得找个地方睡一觉。 到酒店以后,她刚挨上枕头便着了。因为知道冯佳薇的病情正在好转,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清晨六点半,若绪被程俊杨的电话吵醒来,对方说自己已经赶到了医院。 若绪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看见了三年未见的哥哥。他顶着清爽的短发和中规中矩的半框眼镜,浅蓝色衬衫的衣袖整齐地卷到了肘部,乍看上去,成熟稳重得让人陌生。 -- 第140页 从记事起,若绪就在奶奶家里长住,程俊杨则一直待在寄宿学校,兄妹两人少有相处的机会。若绪上六年级那年,程俊杨考上了国外的大学。自那以后,兄妹俩见面的周期从以月为单位计算,变成以年为单位计算。 和若绪的乖巧懂事不同,程俊杨的性格张扬又叛逆,青春期的时候没少给冯佳薇和程文晋惹麻烦。光是和冯佳薇正面抬杠这事,都被若绪撞见过好几回。他在家长面前跟带了刺似的,一碰就炸毛,但对若绪这个妹妹还算不错。上高中的时候,家里给的生活费不少,程俊杨会把一部分留下来,偷偷塞给若绪当零花钱。 虽然两人没有正儿八经长时间一起生活过,但血浓于水的羁绊始终存在。 从费城到北屿,一共转了三趟飞机。经历了长途舟车劳顿,即使程俊杨勉强打起精神,也能看出在过去的一天一夜里,他并没有比若绪好过多少。 兄妹俩坐在走廊上,有的没的聊了几句。转眼便到了下午四点,这是ICU每周一次的探视时间,病房外面早早地围满了心急如焚的家属。 因为只能有一位亲人探视,若绪看着不停往门里面张望的程俊杨,犹豫着开口:哥,要么你进去看看妈吧。你都三年没见她了。 那你呢? 主治医生人挺好的,昨天凌晨让我进去看了一眼。 不到十分钟,家属排着长队,乌泱泱地往大门里涌去。若绪在走廊上站了片刻,直到目送穿着隔离衣的程俊杨消失不见,才回到了原来的座位。 半个小时后,探视时间结束。若绪抬头,看见程俊杨一边摘下口罩,一边向自己走来。 她还好吗?若绪问。 人已经醒了,不过精神很差。程俊杨坐下来,她一直问我你在不在,本来想给你打视频电话的,结果手机在里面连不上网。 早知道就让你去看她了,程俊杨故作轻松地说,看来妈还是比较关心她的小棉袄。 若绪听得有些感慨。 自己这个哥哥,一直被迫着独立长大。上寄宿制小学的时候,他每个周末才能回家一趟,一进家门便看见大人们围着还没断奶的若绪忙前忙后。七八岁的孩子敏感又脆弱,为了这事没少跟冯佳薇和程文晋闹脾气。 其实若绪对这些没什么印象,是听身边的大人们提起才知道的。程俊杨也偶尔会跟人开自己这个儿子在家里一文不值的玩笑,直到见识了冯佳薇对若绪严格的教育之后,他才忍不住拍着胸口庆幸:还好自己比若绪早生几年,完美错过了冯佳薇的更年期。 这样一想,程俊杨和她大概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兄妹组合。一个嫌父母当甩手掌柜,一个嫌父母管得太多。他嫉妒她被关注,她羡慕他有自由。 坐了几分钟,若绪看自家亲哥打了好几个哈欠,让人回家倒时差去了。她直起身来,准备下楼买点冯佳薇需要的生活用品,突然收到了简怡发来的消息。对方说自己在医院附近,准备过来看看。 若绪回复:【我妈住在重症病房,不能探视,等她好点再过来吧。】 简怡:【啊,我都快到住院部楼下了。】 没过多久,她和简怡在楼梯口碰了面。女生大张旗鼓地抱了个五颜六色的水果篮,在她身后不远处,林稚笔直地站着,手里提了一箱牛奶。 若绪有些意外:你们怎么跑来了? 简怡道:我听说你妈住院了,过来看一眼是什么情况。 你不是跟渡哥还在承德度假吗?若绪疑惑。 待了两天,没什么意思。简怡搭着若绪的肩,轻描淡写道,反正也没别的事,就提前回家了。 若绪安静了几秒,又望向一旁的林稚。事实上,她和林稚已经小半年没有联络,两人上次见面还是过年的同学聚会。男生的头发留长了一些,细碎的刘海把额头挡了小半,看上去比以前更加俊气。 两人问了冯佳薇的情况,又随意聊了几句,简怡还邀请若绪上自家吃饭。可想到身后乱七八糟的事,若绪并没有蹭吃蹭喝的心情,于是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一刻钟后,若绪在送好朋友去搭车的路上,顺便去了趟医院对面的超市。买的都是些冯佳薇需要的生活用品,纸巾、毛巾、纸尿裤加起来,凑了满满一袋。 若绪刚走出超市大门,一抬头,看见林稚双手插兜,独自站在台阶上。 听见脚步声,林稚回过头来:要帮忙吗? 没事,不是很重。若绪有些惊讶,她记得一刻钟前,男生明明是往站台方向走的,你不是去等公交车了吗? 车还没来。正好今天没什么事,就折回来看一眼。林稚说着,顺势从若绪的手里接过鼓鼓囊囊的购物袋。 若绪想了想,又问:简怡呢? 她先回家了,让我给你带个话。待会在酒店等着,她给你送晚饭过去。 若绪立马拨通了简怡的手机,表示自己不想给大家添麻烦。女生在电话那头咋咋呼呼的:我跟我妈就提了一句你可能会来家里,没想到她一口气煮了七个硬菜!她刚才还打电话骂我呢,说我散布虚假消息。估计接下来整个星期,我们这对苦命的母女得一直吃残羹冷炙了 -- 第141页 若绪有些哭笑不得,她和林稚并排走向住院部,一边听着简怡碎碎念。其实,她挺想说一句,即使自己真的蹭饭了,对解决简怡家剩菜的事也用处不大。无奈电话那头的人太过热情,被磨了十来分钟后,若绪终于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挂上电话后,若绪感觉鼻子有点酸。她转过脸,不动声色地抹去了眼角的泪。身边的林稚察觉到了异样,欲言又止。 气氛有点尴尬,若绪试图寻找话题:我之前听简怡说,你在北京找了份实习。 嗯,那边让我月中再过去,先在家里待几天。 若绪若有所思地点头。 电梯屏幕里,红色的数字不断变化,最后定格在了数字1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电梯里。若绪按下楼层,抬眸的时候,恰好在电梯门的镜像里撞进了林稚的眼睛。 安静了一会儿,男生开口:你这学期是不是挺忙的? 嗯? 摄影协会的活动,没见你去过几次。 跟上个学期的积极程度相比,这学期的若绪堪称社团隐形人:是有点忙,我们专业多了两门大课。 林稚笑:听协会的人说,你每天七点半不到就去图书馆了。 哪有这么夸张,没课的时候,我都要睡到八点。上个月是为了赶报告,才起得比较早。 聊了几句后,氛围轻松了起来。很快,电梯停在了两人要去的楼层。 若绪也没想到,走出电梯没多远,会在走廊的拐角处会碰上江予。 因为是饭点,走廊上没什么人,周围有股冷清的萧瑟感。 江予倚着墙,懒懒散散地站着。灯光从头顶照下来,在他的脸上投下薄凉的阴影。深黑的眼睛望过来,泛着清晰又锐利的光。他的视线在林稚的方向短暂停留两秒后,又聚焦回若绪脸上。眼睛里的光像被风吹过的烛火,有一瞬间暗淡。 江予以前虽然没明说,心里却一直介意若绪和林稚的关系。这会儿刚被分手,便亲眼目睹女朋友跟对方和谐共处的画面,按照他的脾气,大概率是会发难的。 谁知,江予只是走上前来,若无其事地问了句,刚才去了超市? 女生没有接话。 江予转头打量了林稚一眼,很自然地从对方手中接过购物袋:需要人提东西这种事,为什么不打电话叫我过来,麻烦别人干什么。 男生声线平静,可若绪还是感觉到了音色里的暗涌。 僵持好几秒后,她转头看向身旁的林稚,开口道:要么你先回去吧,等我妈好点了,我再约你和简怡出来吃饭。 林稚一愣,收敛起表情里的尴尬:那行,有什么事直接打我电话。 林稚离开后,走廊的角落里只剩下若绪和江予。空气一时陷入了安静。 若绪以为林稚走后,江予会因为刚才的事质问几句,可他并没有。沉默了一会儿,他只是问:冯老师怎么样了? 还行。医生说如果情况稳定的话,过两天就能转回普通病房了。 若绪低头着头,你怎么还在北屿,这几天不用拍戏吗? 江予无奈地笑:你为什么会认为,我现在还有心情拍戏? 又是沉默。若绪看向走廊尽头紧闭的大门,冷白的灯光像是一层霜铺洒了下来。 她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 江予打量着若绪,才一天不见,女生眼睛下面已经有了黑眼圈。他忍不住皱起眉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把自己搞成这样? 他顺势拉着若绪的手:我先带你去吃个饭。不然等你妈好起来,你又病倒了。 若绪愣了两秒,试图挣开江予的手。江予却像跟她杠上了似的,手掌纹丝不动地和她十指紧握,让人根本无力挣脱。 江予打量了她一会儿,平静的眼睛里透出无可奈何:程若绪,不要再闹脾气了,好不好? 我没有闹脾气。若绪低垂着睫毛,江予,我之前说的分手,是认真的。 江予没说话,抓着若绪的手攥得越来越紧。 若绪有点无奈:我想了很久,分手对你我都好。我不希望哪天爆出什么新闻,让大家又不得安宁。你也可以一心一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相信,以后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江予看着她,冷笑了一声,去他妈的喜欢。 突如其来的脏话,让若绪愣怔在原地,迟迟没有出声。 这一刻,江予的心中涌现出失控的情愫。对于女生的油盐不进,他无比暴躁又无可奈何。渐渐地,他松开了紧握着若绪的手,叹了口气:所以,所以除了提分手,你现在没办法跟我好好说话了是吗? 若绪强忍着眼角的涩意:我就是在跟你好好说话。 这个傍晚,若绪和江予再一次不欢而散。 她不记得江予是怎么离开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上了电梯、怎么回到了酒店。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排山倒海的无力感突然涌来,她浑身瘫软地坐在了地毯上。 房间的灯没有开,四周一片黢黑。她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不声不响。 -- 第142页 直到简怡打来电话,才结束了这股令人窒息的沉寂。女生清脆的声音仿佛可以拯救世界:二绪,我已经到酒店楼下了,你把房间号告诉我呀。 若绪哑着嗓子说了个数字,简怡那边大概撞到了什么,一惊一乍地嚎了两声,又恢复了正常的语气:那我先挂电话了,等会儿记得给我开门。 不到十分钟,简怡便敲开了若绪的房间。她一手提着洗好的葡萄和青枣,一手拿着夸张的保温饭盒。饭盒一共有三层,最底下还盛了排骨汤。光是将这些吃的铺陈开来,就占了小半张桌子。 简怡拿出餐具,坐在若绪旁边:我妈担心你不够吃,每样菜都装了一点。 若绪看着丰盛的美食,有些发懵。烧鸡翅、香辣虾、酱烧排骨自己肯定吃不了这么多的。 她问简怡:你呢,吃晚饭了没有? 早吃过了鸭。 虽然简怡不止一次在若绪面前吐槽过母亲糟糕的厨艺,但在这一刻,若绪认为这是近几个月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简怡看着若绪餍足的表情,沾沾自喜的:我妈的手艺进步了不少吧,她这小半年闲得慌,去报了个厨艺班。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怎么想的,女儿在家的时候不好好学做饭,孩子都去上大学了,才想起来要自我提升一下。饭做得好吃又怎么样呢,平时连个鼓掌的人都没有 听着简怡的话,若绪忍俊不禁,一个不留神,把舌头咬到了。 咬得不是很重,舌尖却麻木得一时没了知觉。钻心的痛像是电流一样蔓延,连带着酸楚的情绪在心底泛滥。 没等她作出反应,泪水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对于这样的意外状况,连若绪自己也感觉很诧异。她抹了抹眼角,想不着痕迹地将失态掩饰过去,结果,泪水却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简怡瞬间慌了神,连忙给人递纸巾:若绪,你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舌头被咬了一下,有点疼。 若绪努力克制着声音里的哽咽,眼泪却越流越凶。 简怡还是第一次见到若绪哭成这样,她很认真地问用不用去看医生。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简怡才意识到,让若绪难过伤心的,根本不是咬舌头这件事本身。 疼痛是一把利刃,将满目疮痍又缝缝补补的心墙劈开了一道口子。积压了几天的难过和委屈,终于找到出路,可以一股脑地宣泄出来。 想到若绪这段时间的遭遇,简怡又是一阵心疼。她轻轻抱住面前的人,一边用手拍女生的背:好了,不哭了。你妈不是都好起来了吗? 若绪靠在简怡的肩膀上,抽噎了几声,才闷闷地开口:我要失恋了。 失恋? 嗯,我和江予可能走不下去了。 简怡感到惊讶。但很快的,她想到了网上的风言风语,想到了两人各自举步维艰的处境,又对若绪表示理解。 换做是自己去经历一场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恋爱,她或许早已选择了放弃。 简怡沉默了一会儿,安抚地拍拍若绪:你想清楚了就好。 这天,简怡没有回家,而是出于对好友的担心,在酒店里陪了若绪一整个晚上。 十二点的时候,顶灯已经关了,房间里黑森森的,只剩下中央空调沉缓的气流声。若绪躺在床上,听着身旁轻缓的呼吸,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简怡翻了个身,毫不客气地将半条腿搭在若绪腰上,还记得高二那年,我爸出轨后和我妈闹离婚的事吗。爸搬出去的那天,对我来说就像世界末日一样。我特别害怕回家面对他们分开的事实,一个人背着书包满大街晃荡,是你在学校后面的公园找到了我。 若绪在黑暗里看着天花板,没有出声。 后来听我妈说,你知道了我放学没回家后,也没管第二天就是期中考试,一直外面找我,找了整整一个晚上。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告诉自己,要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听着简怡的话,若绪的泪腺又有了破防的架势。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多愁善感,此时此刻,一切的言语都显得多余。 她翻了个身,轻轻抱住简怡,低声附和道:嗯,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第57章 致繁星 五十七 因为冯佳薇的情况好转, 不再需要家属待医院附近以备应付突发状况,第二天早上,若绪退掉酒店的房间后, 住回了自己家。 早饭和午饭是程文晋和程俊杨送去医院的,若绪负责的是晚饭。因为碰上下班的高峰期,若绪晚到了大半个小时。明明出门时还是朗朗晴空, 一转眼,乌云将头顶遮了大半, 风呜呜地刮着,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 她托保安师傅将吃的送进去, 又向主治医师咨询了冯佳薇的情况。在得知冯佳薇明天就可以转回普通病房后,整个人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很快, 窗外已经有雨落下来, 砸得树叶噼里啪啦作响。若绪看了眼外面蒙蒙雨幕,原本想着打车回去, 可刚迈开步子, 便听见病房外的保安师傅叫自己的名字。 -- 第143页 若绪疑惑地转过身来, 问对方有什么事。 保安师傅不好意思地笑:差点忘了, 有个帅哥在这儿等了你一下午,半个小时前才走。他说今天估计会下雨,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若绪低头, 看着保安师傅递来一把深灰色的男士折叠伞。 她的思绪有一瞬间抽离, 知道自己不爱看天气预报、又不习惯备伞的人,就那么一两个。神思恍惚接过雨伞的那一刻,她还能感受到对方手掌留在布面的余温。 谢谢。她对保安师傅报以礼貌地笑, 转身的时候又想起什么, 补充了句, 如果您明天看见他,麻烦帮我转告他,以后不要再来了。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第二天上午,冯佳薇便如愿转入了普通病房。 经过好几天的折腾,焦虑的、恐慌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大半。可再次看到冯佳薇时,若绪的眼眶还是忍不住湿了一圈。 女人躺在床上,像一颗刚刚经历了风暴、差点被连根拔起的树。疾病的过度消耗,让她整个人憔悴不已。 遭遇生死考验之后,冯佳薇想开了不少。她对江予的事只字未提,仿佛早前电话中的歇斯底里和恶言相向,只是若绪荒诞不经的臆想。 一连三四天,江予都没有再出现。直到第五天早上,若绪买了冯佳薇爱吃的汤包回来,恰好撞见男生等在病房外的走廊上。 短短几天未见,对两人而言,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一样长久。男生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冒出了胡须的青茬。他套了件黑色T恤,看起来潦草又随意,似乎没有一点作为公众人物的自觉。可即使这副颓废的样子,依然好看到引得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江予挡在若绪面前,打量了她一会儿,才开口:这几天去楼下等,都没碰见你。昨天才听保安说,冯老师已经转到了楼上。 若绪点点头,低声问: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让你不要再过来了? 江予被噎了一下,想要倾诉的话瞬间被卡在了嗓子眼。绵长的静默让人如芒刺背,连时间都静止了下来。 若绪呼了一口气,决定结束这份无止无休的煎熬,她再次提到了分手。 江予,我一直在想我们的事,实在想不好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我真的很累了,就这样吧,趁着对彼此还没有怨恨的时候分开。反正在一起也没多久,你应该很快就会忘了。 女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直到话音落下后,她才有勇气看向面前的人。江予僵在了原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汹涌的情绪像海水般渐渐褪去,露出原本冰冷的、晦暗的底色。 他一言不发的站着,整个人被压抑的悲伤笼罩起来。 女生的那句反正在一起没多久和很快就会忘了,对他而言,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江予终于意识到,也许从头到尾,女生都没有真正相信过他倾诉过的话。 江予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如果你觉得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谈恋爱,我可以改。 若绪看着他,表情里闪过惊讶。 江予继续说到:我已经计划好了,拍完手上的戏,我就会退圈,然后开始准备明年的高考。你不是担心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吗?我可以变成你那个世界的人。如果做不到,到时候再说分手,可以吗? 我知道,我知道你担心冯老师不同意,我们可以偷偷摸摸地谈。我保证,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知道。 江予诚恳的语气让若绪感到无措,她凝滞了片刻,才慌忙摇摇头:你不要退圈,也不要为我做任何改变,更不要偷偷摸摸的,你一直都很好,问题不是出在你身上,问题在于我们根本不适合。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在一起。 话音落地后,空气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江予看着面前女生的脸,声音带着无以名状的低落:程若绪,我算是明白了。不管是四年前还是现在,我总是最容易被你放弃的那一个。 若绪愣住。 男生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否定自己,还是否定若绪:再问最后一次,确定要分手吗? 若绪发了会儿呆,说了个是。 江予仿佛一位等来了末日审判的囚徒,深深地呼了口气,一字一句道:那好,我们分手。 那天之后,江予便没有在医院出现过。 很长一段时间里,若绪的知觉仿佛被剥离掉了一部分。失恋本应是一件伤心的事,但想象中灭顶的悲伤并没有降临。只有心底模糊不清的钝痛,像作用时间极长的缓释片,绵延不绝地发挥着效力。 冯佳薇住院半个月后,终于好转出院。直到生活这场风暴平息,若绪才想起一个月前买好的机票。为了劝江予参加《极限加速》节目的录制,她答应了男生暑假去横店探班。此刻看着手机上的航班号,整个人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陡生的变数,让原本定下的计划不得已被搁浅。若绪在家待了两个月,每天除了看书学习,就是陪伴父母,偶尔出去跟朋友聚会。她就像是一个生活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各色人物的喜怒哀乐。一切仿佛跟自己有关,又仿佛跟自己无关。 在被偷拍照片爆出来半个月后,江予因为牵连出女方隐私而被分手的消息传开了。所有人这才意识到,江予也是这场跟拍事件中的受害者。 -- 第144页 一场普普通通的花边新闻,渐渐被圈里更刺激、更夸张的爆料所掩盖。 经历了短暂的消沉,江予很快又满血复活。《追风箭》的拍摄工作刚结束,他便连续录制了三期《极限加速》,凭着有分寸,懂进退,冷不丁幽人一默的个性,观众缘再次被拉满。与此同时,《吻白》片方正式官宣,由他出演电影的男主角。 所有人又回到了各自的轨道上。 大二开学不到一个月,张意纯便从寝室搬离,住进了徐辰在校外租的房子里。任小蓓在十一长假后谈了个对象,是摄影协会的师兄余然。女生混迹社团一整年,技术没长进多少,倒是先把给自己拍照的人搞定了。苏念因为决定毕业后申请国外的学校,每天除了追星,就是跟着若绪一块儿上自习。两个单身没事便凑在一块儿,颇有点相依为命的意思。 若绪开始刻意回避江予的消息,直到又一年的春天,《吻白》上映了。印着江予完美侧脸的电影海报一时间无处不在,男生的点点滴滴再次渗透进了若绪生活里。存在感如此强烈的前任,让女生刷新了对阴魂不散这个词的认知。 任小蓓和苏念去影院看了电影,因为顾及若绪的情绪,回到寝室里一个字也没提。在江予的问题上,身边的朋友渐渐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任凭旁人将《吻白》这部电影吹捧得出神入化,若绪也从未动过去影院的念头。失恋就像是过敏,自我修复的过则像是脱敏。她好不容易从往事的泥沼里探出头来,刚刚喘了口气,一点儿也不想因为江予这个过敏原而旧病复发。 在男生爆火的那段时间里,若绪跟报复似得上自习,做实验。从某种程度上,学习和工作让她完成了部分自我救赎。她甚至在苏念长期的耳濡目染影响下,报考了托福和GRE考试。 随着亲哥程俊杨的回国,以及冯佳薇的身体日渐好转,出国读博这个选项,渐渐被纳入若绪对未来的考虑范畴中。 某天,她在做练习时,看见了yellow这个词。当目光停留在单词后的注解时,她才知道,yellow除了黄色,还有胆怯的意思。 若绪回忆起江予在酒吧里唱过的那首歌,一时之间,不知道江予对歌曲偏爱背后隐藏的深意。 他也会胆怯吗,还是狂妄恣意如他,也过有瞻前顾后,犹疑不决的时候? 短暂的诧异过后,若绪的心情陷入了无边无垠的沉寂。 渐渐地,她意识到,这场叫江予的疾痼从未痊愈。经历了伤筋动骨之后,对方早已转化成藏在骨子里的风湿,一旦遇上情绪变天,就会隐隐作痛。 也许,若绪要学会不是遗忘,而是怎样成为一名和心魔和平共处的慢性病患者。 之后的时间,就像是被不知名的高维生物按下了快进键。在井然有序的忙碌里,往事的余温渐渐冷却。 再次和朋友聊起那个人,已经是大四下学期的事了。 刚过完春假,若绪高中时的某位同桌来北京参加一家知名律所的招聘。面试结束的当天,男生叫上曾经的三五好友一起吃饭。 出席的都是若绪平时熟悉的几个。大概是许久未聚,男生们喝了不少。同桌原本酒量不佳,喝到尽兴时,话变得多了起来。他站在酒桌中央,吵吵囔囔地说起了过往的八卦。 先是细数高中时闻一渡上课时给简怡传纸条的往事,又说到林稚心机如何深沉,明明刚跟自己讲完某道题,又转过头问女生那道题该怎么解。 有好事者问:被林稚套路的女生是谁啊? 同桌一愣,看看林稚,又看看若绪,像是惊醒了过来,猛地摇头:不行不行,这事没成,我不能说。 若绪笑起来,没把这句微妙的话放在心上。 结果,对面又有人煽风点火:林稚不是也打算去波士顿吗?未来在一个城市,说不定两个人就成了呢。 在出国这件事上,林稚和若绪的抉择发生了巧妙的重合。继若绪收到了M大的橄榄枝之后,林稚也收到了同一座城市H大的Offer。 众人开始起哄,若绪一时身处舆论的孤岛。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神思恍惚地转过头来,用微醺的眼神打量着坐在左边的人:他说的那个女生,不会是我吧。 林稚无奈地点点头,随即毫无芥蒂地笑了起来。 在过去的两三年时间里,若绪经历了恋爱和分手,林稚也陆续交往过两任女朋友,虽然结局都是无疾而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的尴尬早已经烟消云散。 喝醉的同桌还在借着酒劲高调发言,说的都是些虎狼之词。绕了一圈,话题不知道怎么又回到了若绪身上,男生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若绪,还记得大一寒假时,周渺跟你表白那事吗。我听上海的朋友说,周渺为了你,特地保了T大的研。结果人还没过来呢,你就要出国了。 若绪顺着同桌的话回想了片刻,微微怔然。 同桌琢磨着她的表情,又笑:女神的魅力真是不减当年。高三刚开学我跟你坐同桌那会儿,你知道我压力有多大吗? 有人怪声怪气地开了句玩笑:怎么,我们若绪让你感觉自行惭秽、不配做人了? 同桌给了说话的人一个白眼,又继续向若绪解释:当时有个九班的男生看上你了。那人算是我一个朋友,人有点浑,每次见到我就让我发你的照片。若绪,在这件事上,我得跟你道个歉。因为被他缠得受不了,有次课间趁你睡着了,我还真偷拍了一张。 -- 第145页 周围的人吃瓜吃得津津有味,忙不迭地问:然后呢? 结果照片传到了他们班那群富二代的手里,有个男的让我朋友把照片删掉,还跟他放狠话说,如果再敢对你有不干不净的想法,就让人在学校里待不下去。朋友因为受不了威胁,之后就没再过来打听了。 若绪正云里雾里地琢磨着对方的话,突然听见某个声音提醒了句:九班的富二代,不就是江予那群人吗? 那一刻,若绪脑子里闪过了一张图,是某次江予错发给她,又迅速撤回的照片。照片里,若绪趴在课桌上,正一脸恬静地酣然入睡。 当时的若绪,心里满是疑惑,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看错。她始终不明白自己高中时期的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江予手上。没想到四年之后,答案突然□□裸、明晃晃地摆在了面前。 过了期的领悟,引发起难以名状的酸楚,像太阳底下融化的冰淇淋,黏腻地、密不透风地将她的心脏包裹住。 聚会过后,若绪失眠了。 也许是因为酒精上头,也许是见到老同学太过于兴奋,她辗转反侧到了凌晨一点。寝室里漆黑一片,耳边飘来室友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一股不知来源的躁动在胸膛里滋生着,让人毫无睡意。 连若绪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越是想睡觉,意识就越是清醒。百无聊赖之下,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莫名其妙地翻出了通讯录里江予的名字。 若绪一共将江予拉黑过两次,两人真正分手之后,她反而略过了一刀两断的仪式,任凭对方不声不响地躺在自己的好友列表里。 一转眼,她已经三年没有打开和江予的聊天界面,当初的记录并没有被删掉。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除了男生在分手之后,将情侣头像换成了黑暗深沉的星空。 即使许久没有联系,若绪依然可以从网络推送和共同认识的朋友口中,了解到关于江予的只言片语。电影《吻白》大爆后,他却没有按照粉丝们预想的那样,一门心思往演艺圈发展,而是参加了和若绪分手第二年的高考,选择了某上海名校的管理系。没过多久,他以完成学业为由,彻底淡出了公众视野。 早在半年前,网上就隐约有江予打算退圈的风声,粉丝们解释,这是江予为了个人提升,做出的让步和牺牲。但也有消息称,江予之所以想退圈,是因为身体出了点状况。 各种猜测五花八门,让人摸不着头绪。若绪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都说深夜容易让情绪发酵,大概是某根敏感的神经被牵动了,若绪一时脑热,给江予发去消息。她问他:最近好吗? 真的是失智的冲动,甚至在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她不知道这一举动的意义是什么,只知道自己不小心触发了威力惊人的核按钮,世界随时可能因之倾覆。 然而,想象中天崩地裂却并没有到来。屏幕上很安静地弹出来一行字,无不遗憾地告诉她: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江予把她拉黑了。 原来,故事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结束。 后来看见的森罗万象,不过都是你回忆的倒影。 第58章 致繁星 五十八 在和江予分手的七年之后, 程若绪在某网站刷到了一篇跟江予有关的热帖。 帖子的标题是:《那些红极一时的流量,现在到哪去了?》。 发帖人罗列了七位曾经颇具知名度,如今却在娱乐圈查无此人的明星。江予排在最后一个, 讨论度也是最高的。 帖子一经发表,便引来无数围观,热度迅速攀升。 说到江予时, 题主引用了来自《追风箭》和《吻白》的剧照。开篇那句无论是古装和现代装,江予都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神颜, 足以见得她本人对男生的偏爱。 后来的描述,也侧面证实了题主是江予粉丝这一点。 【最开始知道江予是因为《浮光掠影》的单元剧, 他在里面饰演了一个戏份不多的配角。所有人都说他演戏靠的是天份,但我认为, 第 一部剧细节处理还是不够到位。即便是被很多人捧上天的《目击者》里, 他本人演技进步不少,也只达到了比合格演员更好一点的程度。】 【真正让他一跃成为顶流的, 是和谢览导演合作的《吻白》。可能有个人滤镜存在, 我真的无法客观评价这部电影里江予的表现。他扮演的角色越白, 作为一个的受害者家属和案件的主要嫌疑人, 让观众产生了强烈的共情。仿佛一切不是他演出来的,而是真实事件的记录。电影的最后半个小时,我是哭着看完的。】 【《吻白》上映之后, 我以为江予会爆火, 从此星途坦荡。他确实是爆火了,任何事情只要带上他的名字,都可能成为流量的焦点。奇怪的是, 在拍完《吻白》之后, 江予本人再也没有推出过新作品, 算是悄无声息地退圈了吧。作为一个老粉,真的觉得很可惜。】 接着,楼主说起了当初众说纷纭的退圈原因。 网络上的猜测捕风捉影的。有人说江予拍《追风箭》的时候,因为无故罢演十来天,导致整个剧组的拍戏进度延误,得罪了背后的影视圈大佬。但这一点陆陆续续被其他事实反驳了。就在《吻白》上映后一年,知情人开始在网络爆料,江予是资源咖的传闻是真的,有靠山的传闻也是真的,靠山就是母亲家族的实力。爆料人甚至搜索出某影视公司的企业信息,控股人那一栏里,江予的名字赫然在列。 -- 第146页 程若绪看完主楼的长篇大论,发了一会儿呆,继续潦草地翻阅底下的留言。 一刻钟的功夫,手边的咖啡喝完了。她揉了揉眼角,已经四年没有午睡过的她,竟然刚过一点就开始犯起困来。 若绪从办公椅上起身,走到了窗边,准备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办公室在三楼,下面是草坪和绿树,绿得有点兴味索然。头顶的天空倒是蓝得很彻底,可惜视线被砖红色的教学楼挡掉了一小半。因为放寒假的缘故,校园已经没有什么走动的学生了。 恍惚之间,她想起半年前,自己站在这扇窗户前的场景。 那时,她从M大获得PhD学位,美国的读博经历给她打下了让人艳羡的基础,师从业界德高望重的大佬,手握高质量Paper,无论是留美工作,还是进入国内顶尖公司,都具有极强的竞争力。事实上,有两家美国公司已经给了她不错的Offer,薪资可观。只是在最后关头,她突然决定回国,选择成为一名北屿大学信息科学学院的讲师。 也许是离家太久思乡心切,也许是性格逐渐追求安稳,若绪觉得自我放飞得太久了,得找个枝头喘口气,歇一歇。 这么多年一个人闯荡,她好像什么都得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 肚子里的咖啡还没来得及消化,困意又涌了上来。程若绪拿起办公桌上的水杯,准备去茶水间续命。 路过学生区的格子间时,发现角落里还坐了个女生。女生叫胡杉杉,是院长的学生,今年读研二。若绪目前作为院长手底下的PI,主要工作是帮助管理项目和学生,因为看起来跟学生们年纪相仿,甚至和其中好几个博士生同龄,她自然也跟大家打成了一片。 见若绪经过,胡杉杉礼貌了打了声招呼:程老师。 若绪扫了眼女生手边厚厚的文献,笑起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加班?今天不是谢阳的生日吗,组织的活动你没去? 论文返修期快到了,我文章改得头都要秃了,哪还有心思参加活动估计晚上会过去吃个饭吧。胡杉杉想了想,觉得奇怪:程老师,谢阳也邀请了您,您怎么没去呀? 晚上家里有点事,我得回趟家。 今天一大早,冯佳薇特地打电话过来,说程俊杨下午出差回来,让若绪一起过去吃个饭。 两人聊起了女生文章返修遇到的问题。说话的中途,若绪不经意地抬起视线,突然看见左边墙壁张贴的照片。 严格说来,那是一张A4纸大小的袖珍海报,边角的地方有些褪色了。画面的底色是郁郁葱葱的树,少年坐在树干上,阳光勾勒出美好俊逸的侧脸。左下角用略显撩草的笔触写下了电影的名字,底下附着密密麻麻的中文注释。 若绪在看到少年熟悉的脸庞时,愣怔了片刻。 胡杉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程老师,您看过《吻白》吗? 若绪摇头道,没有。 女生兴致勃勃的:啊,强烈推荐您去看。是我最喜欢的电影呢。 若绪听着胡杉杉激动的话音,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尴尬一笑:好。 过去的八年里,她和白洲、和方煜城、和江予认识的很多人都打过交道,但唯独和江予本人的交集为零。 对于若绪而言,那个人就像是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一样。 她没有想到的是,短短一场午休时间里,自己先刷到关于对方的八卦贴,又看见了对方的电影海报。面对对方如此频繁的出场率,若绪感觉真是见鬼了。 下午四点半,胡杉杉依旧留在座位上聚精会神地改论文。若绪没打扰她,只是轻声轻气地带上门离开。 父母还住在原来的枫林小区,离北屿大学主校区有四十分钟车程。若绪进屋的时候,冯佳薇正在厨房里烧饭,空气里弥漫着红烧排骨的香味。程俊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在陪女儿悠悠玩乐高。 听到门口的动静,悠悠抬起头来。看见程若绪的瞬间,小朋友放下手里的积木,兴高采烈地朝若绪奔来:小姑姑! 悠悠小朋友今年五岁,身上哪哪都是肉,走起路来,凸起来的小肚子一晃一晃的。若绪刚回国的时候,小朋友还有点认生,直到一来二往地熟悉起来后,她进奶奶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姑姑。 若绪一把抱起踉踉跄跄的小胖墩,往沙发边走去,问程俊杨:嫂子呢? 她今天得见一个重要的客户,吃完饭才能过来。 自从八年前冯佳薇在生死关口走了一遭后,程俊杨便辞职回了国。经过家里的资助,他开了个规模不大的设计公司,经营得还不错。六年前,程俊杨在一次业务对接中,和嫂子沈雨柔相识,两人很快就在合作中坠入爱河。恋爱半年后,双方家长见了面,并火速敲定了婚期。一转眼,小孩都这么大了。 若绪坐下来,将悠悠放在腿上,笑着问:悠悠是不是变瘦了? 一说到体重问题,悠悠小嘴一瘪,红扑扑的脸上满是委屈:哼,爸爸妈妈坏,不让悠悠吃饭。 这义愤填膺的语气,大有让若绪主持公道的意思。 若绪听了告状,哭笑不得,转过头问自家亲哥:你怎么不让悠悠吃饭了? -- 第147页 程俊杨一板一眼的:你问问她,平时能吃多少。一顿至少吃两碗米饭,前天外婆买的卤鸡腿,她一口气吃了三个。幼儿园体检的时候,连医生都说她太胖了。 悠悠听到胖这个字,有点着急,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不是胖,医生叔叔说的是超重,超重! 超重就是胖的意思。程俊杨难得搬出家长的威严,今天带她出门的时候,她妈千叮万嘱,让我看着点,别让她吃太多。 然而,控制小孩食量这事在爷爷奶奶的溺爱面前,显然不具备可行性。 一家人刚上桌,冯佳薇就把鸡腿肉夹进悠悠的碗里。程俊杨将医生的原话复述了一遍,表示悠悠不能再吃这么多肉了。冯佳薇拿出当年做教务处主任的气派,厉声反驳:五六岁的小孩子减什么肥,影响了身高怎么办? 悠悠一旁推波助澜:就是! 小时候若绪也胖。女孩子都这样,长大后自然会变苗条的。 悠悠猛点头:奶奶说得对! 冯佳薇没再搭理程俊杨,转过头来满脸慈爱地看着孙女:悠悠,这个鱼肉刺少,奶奶没放辣椒,你多吃点。 饭桌上无语的除了程俊杨,还有坐在一旁不小心被点到的程若绪。 当年儿子和女儿都没能得到的宠爱,最后竟然被孙女得到了。这份宠爱不仅体现在吃饭上,还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说,若绪小时候只有半小时看电视的时间,到点了就得乖乖滚去写作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可如今悠悠看完一天的份额后,只要撒个娇,冯佳薇就会答应让小朋友多看一集《小猪佩奇》。 原来,传说中的隔辈亲是真的。 一家人一边吃饭,一边随意地聊着天。中途,冯佳薇提起了同事陈淑华的女儿付明璐。 前两天跟几个同事打牌,陈淑华也在,说上星期璐璐已经带男朋友回家了。 听到这个话头,若绪的心里咯噔一声,感觉不妙。 冯佳薇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若绪,继续说到:隔壁的李老师看见那男的了,个子很高,估计得一米八往上,长得一表人才。家里是做生意的,离我们这不远的华联超市据说就是他妈开的。 旁边的程文晋听了,跟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听着这条件,感觉还不错。 冯佳薇笑了一声:陈淑华嫌弃男方配不上璐璐,觉得自己女儿是博士,又留过学,对方只是个硕士生,学校也没璐璐好。唉,我怎么听都感觉她是在炫耀。 冯佳薇和陈淑华作为大学同学,从本科开始就一直明争暗斗,战火甚至蔓延到了下一代。在这场较量中,冯佳薇长年占据上风,其优势不仅体现在自己的事业上,也体现在对女儿的教育上。 读书的时候,若绪的成绩一直排在付明璐的前面,学校的名气比对方高出了一个档次。工作以后,两人都巧合地留在了北屿大学。虽然同样是讲师,但若绪因为个人条件更优秀,入职后享受的是副研究员待遇。等她手上的文章发表见刊,就有资格晋升高级职称。 尽管这两年冯佳薇和陈淑华的关系越来越近,可两个临近退休、闲得发慌的女人,还是控制不住明争暗斗的心思。 冯佳薇自以为这场较量中,自己会是获得最终胜利的一方。她怎么都没想到,在女儿找对象这一茬上,陈淑华竟然凭着璐璐找了个金龟婿,一举力挽狂澜。 很多时候,陈淑华那些阴阳怪气的话说得也没错,女孩子是得努力读书,拼搏事业,但找到优秀的、合适的人生伴侣,跟努力读书和拼搏事业一样重要。 转眼间,若绪已经快二十七了,却对谈恋爱的事一点儿也没上心。 若绪读博第三年放假回国的时候,冯佳薇给她安排过一次相亲。男方刚和前女友分手,还藕断丝连着,跟若绪见面只是为了应付家人。相亲的过程简单得不能更简单,两人一起吃了顿饭,男方想请客,却被若绪抢先买了单,最后的结账方式,是谁也不欠谁的AA制。 紧接着,若绪被介绍了好几个男的,大多只是加个微信,简单聊几句。后来,她实在是烦了,忍不住跟冯佳薇挑明,说了自己一时半会根本不想处对象这事。 那一刻的电话那头,冯佳薇的声音立马激动了起来:你这个年纪不处对象,什么时候处,五六十岁再处吗? 若绪琢磨着冯佳薇的话:也不是不行。我也不是一定得找个伴,一辈子不结婚都可以。 这话彻底把冯佳薇惹急了:一辈子不结婚?你看看说的是什么话,你还 没等冯佳薇讲完,若绪便把电话挂断了。 这是第一次,程若绪在冯佳薇面前表露自己不婚的想法。 随着年岁增长,若绪的个性愈发有主见。而冯佳薇自从到了绝经期,病情日渐好转,连身体抱恙的筹码都没有了,也彻底拿自己的女儿没了办法。 饭桌上,冯佳薇和程文晋聊了几句付明璐的男朋友。若绪低着头,一脸认真地吃饭,仿佛对两人的明示暗示充耳不闻。 说到最后,程文晋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开口:若绪,今天我们把你们两个小孩叫过来,就是想商量一件事。 -- 第148页 若绪被父亲严肃地盯着,突然有些紧张。 程文晋对若绪说道:前几年你哥结婚,我们家凑钱给你哥买了房。现在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为了公平起见,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准备把我单位原来分配的那套老破小卖了,再添一点,给你在学校附近的楼盘也买一套。以后你结婚了,怎么说都有个自己的小窝。 每次听父母说起结婚这两个字,若绪就感觉到头皮发麻,她拒绝了两位的好意:那些钱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该怎么花就怎么花,等疫情过去,可以飞世界各地看看名山大川。如果实在担心钱花不完,钱捐出去也行。我没有结婚的打算,一个人住学校的教师公寓就挺好的。 话一说出口,立马迎来了冯佳薇滔滔不绝的指责。 好在若绪对母亲的狂轰乱炸已经习以为常,她一脸淡定地吃着碗里的牛肉粒,仿佛女人的训话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直到冯佳薇端着吃剩的碗筷走进厨房,若绪这才松了口气。 她将程俊杨拉到角落里,悄咪咪地问:哥,你和嫂子准备什么时候要二胎? 程俊杨不解地看着她:干嘛? 等你生完二胎,爸妈就没时间操心我的事了。 程俊杨哭笑不得,回了句:你想得美。 为了错开晚高峰,若绪七点半才从父母家里出来。 上车之前,她看了一眼手机,实验室的小群里好不热闹。饭后,参加生日聚会的群人去了一家市中心有名的酒吧。都是二十大几的人了,天天浸淫在知识的海洋里,没见过什么世面,从半个小时前就开始在群里疯狂刷着自拍。还有人特地艾特若绪,问程老师来不来。 若绪笑着回复消息婉拒。 汽车缓缓地开出停车场,电台里正播着某档音乐节目,若绪心情愉悦地听着歌,不知不觉间,回家的路程已经过半。 经过某个红绿灯的时候,她听见主持人提到了Yellow这个词,紧接着,舒缓的吉他前奏响了起来。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And everything you do, Yeah, they were all Yellow. 若绪一愣,整个人突然被某种低迷的情绪击中。 这是今天第三次,第三次撞上跟那个人有关的东西了。 她扶着方向盘,茫然地看着前方,回忆的车轮呼啸着碾压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回到了九年前,她还是那个坐在角落里,对唱歌的爱人心驰神往的小女生。 然而,这股错觉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 屏幕上提示是胡杉杉的来电,若绪接起电话,下一秒,车载音箱里响起了焦急的声音。 程老师,我们在酒吧里遇到了点麻烦,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您能不能过来一趟? 背景有些嘈杂,夹杂着男人充满脏话的咒骂,大有要干架的趋势。若绪简单了解情况后,将车停在了路边,问电话那头的人:酒吧在哪? 就是苏荷。南湾区的苏荷酒吧。 第59章 致繁星 五十九 若绪的位置离苏荷酒吧不远, 红绿灯左转后,开车十来分钟就到了。 苏荷酒吧是北屿市著名的酒吧连锁,南湾区分店是开得最早的一家。跟八年前相比, 原本狭长的走廊不见了,一进屋就是宽阔的大厅,视野里有五颜六色的灯光在流转, 最里面的乐手正抱着吉他唱歌,厚重的男低音穿过沸腾的人群传来。直到这一刻, 若绪才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 若绪走了一小段距离,找到胡杉杉几个的位置。酒吧的东南角落里, 那些弱不禁风的学生站在卡座旁边,颤颤巍巍地面对着四五个彪形大汉。 挡在最前面的人是学生谢阳, 也是今天的寿星, 他看着眼前接近一米九的肌肉男,试图跟对方理论。男人不耐烦地扯了把谢阳的衣领, 说到:别他妈跟老子废话, 就两个字, 赔钱。 若绪担心学生跟对方发生肢体冲突, 快步走上前,挡在了谢阳身前。 事情的起因是一瓶酒。半个小时前,肌肉男的女朋友喝嗨了, 看见台上唱歌的是自己喜欢的乐手, 兴奋地拿着酒往舞台的方向跑去。因为没有看路,女人迎面撞上了起身去洗手间的谢阳,并不小心把刚开封的酒瓶掉在地上, 褐色的液体混着玻璃碴子洒了一地。 等到女人带着一群人过来理论的时候, 谢阳几个才知道, 之前掉在地上的酒,标价五千。 女人咬定因为谢阳突然转身,导致自己被撞手滑,坚决让人赔酒钱。可谢阳作为一个穷学生、科研狗,这个月的学生补贴还没发下来,卡里所有的钱加起来都不够五千块。更何况,是对方跑得太快,自己冲上来的,显然对方应该在这场意外中负主要责任。 因为赔钱的问题,双方一时僵持不下。对面的态度很恶劣,大有不赔钱就不让几个学生回家的架势。 此时,若绪站在几个男人面前,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她尽量让声音听上去平和一点:我是他们的老师,有什么事可以跟我商量。 旁边梳着大背头的男人笑起来,话音有些猥琐:原来是老师啊,也行,这钱就让小老师替他们赔吧。 -- 第149页 若绪轻轻呼了口气:要么我报个警,回头警察说怎么赔,我们就怎么赔,可以吗? 都说喝了酒的人容易冲动,情绪说来就来。也不知道若绪的哪个字将肌肉男点燃了,对方抬手指向若绪,一脸狂躁地就要扑上来,嘴里骂骂咧咧的:我报你妈 面对肌肉男气势汹汹的模样,若绪有点懵。 眼看对方就要动手,一道身影横插在了两人之间。随着啪的一声重响,肌肉男的手被人一把挡开。 若绪抬头,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男人戴着银丝镜,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若绪才借着昏暗的光线,认出对方是白洲。 白洲轻咳了一声,对肌肉男说到:大林,这人是我朋友。刚才的事孙经理已经跟我说了,一瓶酒而已,我让人再送你们一瓶新的,就当是我请客,不是什么大事。 对方看到白洲后,立马换了副脸色。一旁的大背头也见风使舵,笑呵呵地上前插话:原来是洲哥的朋友,真是不好意思。有哪里得罪了,跟各位道个歉,别介意。洲哥,你都说了,一瓶酒而已,哪用得着你来请,下次吃饭抽空过来赏个脸就行。 因为白洲解围,事情总算是收了场。 见一群男人回到座位,若绪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向白洲道谢:如果不是你恰好赶过来,估计我和我的学生今晚就会有麻烦了。 跟我客气什么。白洲语气温和。 和江予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若绪跟这群朋友也断了联系。直到她在波士顿留学的第二年,某天晚上十二点,白洲突然给她打来电话,声音焦灼地问她能否帮一个忙。若绪这才知道,他的妹妹白汐刚来波士顿留学,交了一位不靠谱的男朋友。小情侣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因为琐事吵了起来。赌气之下,白汐被男朋友赶下了车。 下车的地方,是治安极差的街区,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在被某个酒气熏天的老头尾随了一段路后,人生地不熟的白汐彻底崩溃,哭着给哥哥白洲打去求救电话。 若绪开车赶到白洲提供的地址时,白汐正瑟缩在街边某个自助银行里。女生像看到了救星似的,根本顾不上曾经的恩怨,抱着若绪就淘淘大哭起来。 考虑到白汐情绪不稳定,若绪把她带回自己家住了两晚。没过几天,白洲便赶到了波士顿,一方面是为了查看妹妹的状况,一方面是勒令妹妹跟渣男友分手。 在白汐留学的时间里,白洲一共来波士顿三次,每次都会顺便约若绪出来见个面。即使后来白汐回国,他们也一直保持着联系。 一转眼就是三年的时间。 背景音乐切换,是一首带着袅袅忧伤的Blues。若绪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人: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们兄妹出来吃个饭? 白洲大方笑道:之前想约你出来,但白汐说你这边一直在忙。回头找个时间,我来订地方。 约好吃饭的事,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 跟白洲道别后,若绪随着学生一起往酒吧外走去。半路上,胡杉杉走到了若绪身边,一脸八卦地问:程老师,刚才那个人是你朋友吗? 若绪回答:怎么了? 你朋友真帅。 若绪思考着胡杉杉的话。 平心而论,白洲的外形放在人群中,算是十足的鹤立鸡群。可惜刚认识的时候,这人身边总是有江予这个参照物,对比之下,他自然而然地被若绪划分为普普通通的那一类。 面对学生的花痴脸,若绪反问:很帅吗? 胡杉杉异想天开:嗯,就有一种有一种霸道总裁走进现实的感觉。 听完女生的话,若绪忍俊不禁。她下意识地往白洲离开的方向回望了一眼,五米开外,白洲站在某个半封闭式包厢门口跟人说话。跟他说话的人靠在墙边,似乎正往若绪的方向看过来。昏暗的光线勾勒出那人模糊的轮廓,他手里叼着根烟,猩红的火在黑暗处忽明忽暗。 明明隔了一段距离,可若绪还是将那双无比熟悉的桃花眼认了出来。舞台追光扫过的那一刻,男人的眼眸被染成了深棕色,仿佛是世界上最冰冷的猫眼石,不带感情地聚焦在若绪的身上。 若绪一怔,灵魂和思绪统统都在那一刻抽离了。她转过身,木然地走出酒吧,直到冷空气吹在脑门上,整个人一阵激灵,才回过神来。 今晚是上弦月,天上没有星星。呼出的热气是白色的,很快消散在冷夜里。 和那个人有关一切,都像是一个如泡沫般轻盈又易碎的梦。 *** 程若绪开车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十点。 路上吹了会儿冷风,整个人才清醒过来。她脑海里反复想起在酒吧见到的那双眼睛。那人的目光很淡,看过来的视线仿佛在打量毫无关系的物体。配上冷漠到极致的脸,有种让人心惊的凉薄。 预料之外的偶遇,让人感到措手不及。 在今晚之前,若绪几乎以为自己放下了。 洗完澡后,她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意外地打开了江予微博的页面。 是江予混演艺圈时用的账号,头像右下角的红V标记依然醒目。粉丝数显示九百来万,跟男生最火的时期相比,数字并没有掉多少。最近发表的一条微博已经是四年前,内容是导演谢览新剧的宣传视频。江予出于人情的顺手转发,炸出了一大片热情的粉丝。微博底下,有人留言:【哥,他们说你生病了,如果没事你就吱一声。】 -- 第150页 江予在底下回复:【吱。】 若绪看着江予的话,忍俊不禁。这个回答怎么说呢,就,还挺江予的。 她翻了会儿微博,又退出去看了眼江予的超话。当初特别活跃的超话粉丝,有的账号已经被注销了,有的粉上了别的爱豆,当然还有不少坚守初心的,孜孜不倦地在超话下刷着江予的旧照,期待着喜欢的人有一天会回归。 一切都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若绪按上锁屏键,冥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对往事毫无头绪。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是简怡打来的电话。 女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活力四射:周末有空吗?好久没聚了,渡哥和我想请几个朋友来家里吃烧烤。 若绪翻了眼日程表:这周不行。课题组合作的公司请去度假村玩两天,院长让我们几个青年老师去混个脸熟,顺便熟悉一下对方业务。 简怡听了,有些扫兴地抱怨:不都放寒假了吗,怎么还这么多事? 若绪颇为无奈:大BOSS直接点名了,总不能不去吧。比起度假村,我其实更想跟你们一起喝点小酒,吃个烤串。 简怡笑起来:那我再跟渡哥商量个时间吧,反正年前能聚一次就行。 硕士毕业之后,闻一渡回到北屿,帮着父母打理家里的餐饮公司,简怡则找了份外企法务的工作。因为工作轻松,简怡闲暇之余拉着几个朋友,建立了一家摄影工作室。若绪作为资深摄影迷,也在其中出了资。 如今因为学校这边的工作繁忙,她已经一个月没在工作室露面了。 两人在电话里随便地聊了会儿,简怡突然想起了早前母亲微信里说的事:对了,我妈说,冯老师前天给她打了个电话。 说什么了? 冯老师跟我妈抱怨你不肯找对象,让我好好跟你聊一聊个人问题。 别搭理她。关于若绪结婚的事,冯佳薇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若绪也没想到,她老人家会七里八绕找上简怡的母亲,下次再打电话来,你让阿姨装作没听见就行。 我也跟我妈说,你刚回国,环境都还没有适应下来,所有的事情都想一步到位,太为难人了。 若绪无奈地笑:我妈就是这样的急性子,我都习惯了。 两人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不知道说起了什么事,若绪突然想到两个小时前发生的事。 对了,我今天看见江予了。就在他和朋友开的那家酒吧。 话题的转向让人猝不及防,简怡低声问:你们说上话了吗? 没有,只是打了个照面。上次见面都是七年前的事了,他看上去变了很多。 空气突然沉默了,简怡在那头听着,没有接话。 若绪闭上眼睛,回忆起苏荷酒吧里,那双穿过人群看向自己冰冷的眼睛。她轻轻笑起来,继续说到:就感觉,他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了。 转眼便到了周末。 原本数九寒天的日子突然回暖,天空的阴霾无声无息地散去,太阳终于从灰扑扑的云层里冒出头来。天气预报显示气温是二十来度,惠风和畅,正适合户外运动。听说住的度假村里有高尔夫球场,临出门的时候,若绪随手把自己的球杆带上了。 邀请团队去度假村的,是本地的民营企业恒一集团。恒一靠做白色家电起家,产品在国内市场占有举足轻重的份量。三年前,集团决定开拓智能家居市场,却在产品研发过程中遇到瓶颈。集团内部通过北屿大学的校友,跟夏院长的团队搭上了线。从那以后,两方便开始了长久的、稳定的合作。 受恒一邀请的包括院长团队里的教授,两位副教授,以及另外两名高年资讲师。除此之外,学生们也受到了邀请。 目的地在北屿市的东边,距离市区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由于交通不便,恒一特地派了辆大巴车,不到九点就等在学校北门附近。 到度假村时已经过了十点。老师和学生各自回房间收拾行李后,便由酒店的专人带领,对景点和活动场地粗略地看了一圈。很快,上午的时间一晃而过。 中午是在度假酒店三楼的小宴会厅吃的饭。夏院长团队来了十来个人,和恒一研发部来的人正好凑了两桌。 若绪面前的饭桌上,除了夏院长本人和团队里的老师,还有三位恒一的高管。夏教授坐在主席的位置,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更右边则是一直负责跟夏院长这边对接的主管,也是合作项目智创的负责人李东生。 夏院长过来的时候,李东生热情地迎接了一番,并解释到:今天江总也在,他刚出去接了个电话,马上就过来。 若绪刚入职半年,进入夏院长团队也就是这三四个月的事。在这次吃饭前,她跟李东生见了几面,也听闻过他金光闪闪的履历。对方给她的感觉过于圆滑,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是做技术出身的。 在李东生上面,还有一个负责研发工作的副总。在此之前,若绪听夏院长的学生提过,这个副总是集团太子爷之一,平时很少露面,只有夏院长和另一位教授和他打过交道,为人低调又神秘。 -- 第151页 没过两分钟,一道西装革履的身影出现在了宴会厅的门口,那人在秘书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走向这边。李主管听到动静,立马上前迎接。 若绪正在跟左手边的副教授张高远说话,直到来人准备入座,她才转头看向大圆桌对面。 夏院长站在首席位上,跟来人热情地握手并寒暄。若绪愣怔了片刻,也随着身边的老师们礼貌地起身。 她看着那个和夏院长相谈甚欢的人,有一瞬间恍惚。 江予穿着深灰色西装,突兀地站在对面,整个人看上去英挺又端正。脸蛋一如既往地漂亮,只是褪去少不更事的青涩,被岁月磨出了更坚毅的棱角。也许是光线明亮的缘故,他的眼睛不再像冰冷的猫眼石,而是泛着柔润光泽的琥珀,每一个表情都恰到好处地写着成年人的得体。 曾经的程若绪觉得对方太桀骜不驯,一直无法想象他穿着西装、一本正经的模样。如今真的见到了,倒也不算违和。 若绪思绪游离了一阵,总感觉眼前的场景有些不真实。直到夏院长一一介绍团队成员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很快,夏院长便跟江予说起了若绪。 这是我们学院今年引进的人才,程若绪老师,美国M大留学回来的,可以说是年轻有为。因为李教授明年计划去德国待半年,小程会接手李教授的工作,和思远一起负责智创项目的对接。 江予打量着她,嘴角露出了谨慎的笑意。他点点头:我跟程老师以前认识。 若绪内心泛起一丝惶然。虽然江予看上去进退有度、举止得体,可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还是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一瞬间,她想起记忆里男人混不吝的个性,生怕对方在这样的场合里,突兀地提起让人尴尬的往事。 然而,江予只是淡淡地补充:我们是初中同学。 没想到小程和江总还有这层关系。夏院长笑起来,看向若绪,小程,我记得你十一月份刚拿下恒一基金的课题。等会儿不敬江总一杯,可是有点说不过去。 若绪松了口气,笑着点头应允。 之后的时间里,江予和夏院长几个谈笑风生,没有给若绪一点儿多余的关注。仿佛就像他跟旁人描述的那样,她和他只是多年前的普通同学,机缘巧合之下,在一场饭局里偶然相遇罢了。 中途,若绪按照夏院长的指示,给江予敬了杯酒。男人举起手中的葡萄酒,轻轻地跟若绪碰杯,又说了几句客套的场面话,游刃有余到让人陌生。 时间真的过了太久,现在的他们,跟刚认识的陌生人没有区别。 一个小时后,饭局总算结束。 若绪感觉堵在胸口的石头终于落下来。回房间的路上,她想起刚才江予看她的眼睛,目光平静如水,没有一点儿涟漪,仿佛过往的恩怨纠葛,都已经被消化殆尽。 这几年重新和白洲兄妹联络上后,若绪从未主动打听过江予的近况,只知道他从北屿大学的管理系毕业之后,去了继父的公司,其余一概不知,这也导致她在这场饭局里,变得如此被动。 若绪轻轻呼了口气,希望接下来的时间里,少一点两人共处的尴尬场景。 然而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里,若绪接到了张思远的电话。电话里,张思远提到夏院长等会儿准备和江予打场高尔夫,老人家想起若绪高尔夫球技不错,跟江予又是同学,让若绪也跟着一块儿去。 老板发话了,若绪不得不从。 她换了套高尔夫运动服,下午两点时便等在酒店大厅。很快,夏院长和其他人也过来了。 一行人乘摆渡车往场地出发。 度假村配套的高尔夫球场,是18洞的标准场。夏院长个子不高,刚过五十的年纪,两鬓已经斑白。他拿着高尔夫球杆,看上去像个儒雅的绅士。旁边的江予穿着白底蓝袖的立领外套,修身的衣物让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挺拔,清冷的气质中带着股禁欲感。 两人一边打球,一边聊天,话题从智能家居平台开发,聊到了市场形势,聊的话题非常专业。李东生走在两人身旁,偶尔被问到了什么,也会插上一两句话。 夏院长团队这边除了若绪,还有负责智创项目的张思远。两人并排走着,紧跟在主角们身后。 前三个小时里,若绪大部分都在倾听大佬们的聊天。 她看着江予和夏院长站在一起的场景,发现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八年的时间里,江予变得了很多。年少气盛的张扬被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测的成熟稳重。即便面对着比他大一轮的前辈,他依然风度翩翩、泰然自若,不紧不慢地掌握着谈话的节奏。 直到一场球快结束的时候,他才把注意力转移到若绪这个老同学身上。 那会儿正是日薄西山。阳光从左边照过来,将江予的身躯渐染出金色的轮廓。他站得笔直,用了一次举重若轻的推杆,将球送进最后一个洞口。 十八个洞,一共是七十九杆,比夏院长少一杆,放在业余选手中,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水准。且根据若绪观察到的情况,男人应该是放水了,目的是照顾前辈的脸面。他的真实水准,应该远在这之上。 一行人准备回度假酒店。往摆渡车走去的路上,夏院长和气地笑,感叹着后生可畏。江予表示自己赢球全靠运气,希望以后有机会再和夏院长打一场。 -- 第152页 夏院长欣然答应了下来,并说到:我们团队里,除了我,还有思远和小程这两个高手,下次有机会也可以跟江总出来,一起切磋切磋。我和思远玩过几次,技术确实不错。至于小程,虽然没有交过手,但听思远说,小程的水准远在他之上。 若绪走在一旁,低声笑道:哪里,张教授那是谦虚。 张思远接过话茬:若绪打高尔夫的水平确实不一般,两年前我去M大访学的时候,跟她和Galvin一起玩过。在我印象里,Galvin有一年还差点进了美国公开赛半决赛。 听到这话,从始至终和若绪保持零交流的江予回过头,轻描淡写地扫了女人一眼:Galvin? 空气安静了一瞬,周围弥漫着尴尬。 张思远意识到自己一时放松,不小心说错了话。好在若绪的脸上很快恢复了笑意,她抬起头来,大方地解释道:Galvin是我之前的男朋友,很多关于高尔夫的技巧,都是我从他那儿学的。以后有机会的话,希望也能跟江总比一场。 对面的江予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过了几秒,忽而一笑: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第60章 致繁星 六十 因为隔天在临市有一场学术交流, 晚餐一结束,夏院长和另一位教授便开车回到了市区。 夏院长离开后,若绪独自待在酒店房间里休息。下午和江予长达三个多小时的相处, 让她感到身心疲惫。 她坐在窗边,轻轻呼了口气,又想起自己接手的智创项目。恐怕接下来的日子里, 她依旧免不了跟江予打照面。 正出神地想着,桌边的手机振动了两声。若绪解锁屏幕, 看见了学生胡杉杉发来的消息。聊天界面里,女生用可爱又夸张的表情包问:【在吗?】 若绪回了个问号。 女生发来一个包含渴望的星星眼:【程老师, 我可以请您帮个忙吗?】 【什么忙?】 胡杉杉:【您下次跟江总见面的时候,能不能顺便帮我要个签名?】 若绪一愣, 突然想起对方贴在办公桌旁的《吻白》海报, 以及她指着海报说、这是心中最佳电影的场景。 中午吃饭的时候,胡杉杉就认出了江予。关于合作方的大BOSS就是昔日喜欢的演员这事, 她既难过又欣慰, 难过的是江予退圈这事被彻底坐实, 欣慰的是, 自己有了和他在现实生活里接触的机会。 可看见江予和夏院长站在一起,一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模样,给胡杉杉一百个胆子, 她也不敢冒然上前, 跟对方搭话,并提出签名这种离谱的要求。 于是,她想到了有更多和江予相处机会的若绪。 若绪看着胡杉杉发来的话, 只觉得这请求有些天真。她轻轻一笑, 回复道:【不行, 你自己去要。】 因为闷在房间里实在无聊,晚上七八点的光景,若绪决定去酒店二楼的音乐酒吧坐一坐。 酒吧很清净,最里面是表演舞台,立着专业的麦克风和架子鼓。不过今天不是乐队的表演日,只有吉他手孤零零地坐在角落,唱着悠扬舒缓的情歌小调。 若绪在吧台找了个空位,找调酒师要了一杯龙舌兰。调酒师看着若绪漂亮温软的长相,笑着说可以试一试度数更低的鸡尾酒。若绪摇头道,我就喝这个。 不知不觉间,小半杯酒下肚。背景里正播放着不知名的英文歌,若绪支着下巴,认真倾听着乐手的唱词,朦胧的酒劲涌了上来,让人感觉仿佛置身在一个柔软的梦里。 一首歌唱完后,周围有片刻的安静,细碎的谈话声渐渐变得清晰。左边的角落里传来女人清脆的笑,那声音不大,带着一股克制的娇羞。 若绪转过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然后,她看见了坐在墙边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以及坐在女人对面的江予。 此时的江予,换上了一件休闲的竖纹衬衫,比起白天时的严肃端正,多了几分潇洒随意。暧昧的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映出了眼眸里的淡漠。一回到暗处,他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疏离的面目。 女人灼灼的目光看着江予,仿佛在看热恋中的伴侣。 对面的江予左手握着酒杯,一脸漫不经心。大概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男人抬起头来,嘴角一勾,绽出破冰般的笑意。 若绪听着歌,偶尔看一眼五米开外聊得火热的男女,不知不觉地打发了半个小时。直到背景音乐毫无征兆响起节奏明快的摇滚,若绪听着强烈的鼓点,心里升起一股躁意。 她揉了揉额角,从座位起身,决定去外面透个气。 站在酒吧外的露台上,恰好可以看见酒店后宽阔的草坪。不远处巨型白色幕布上,正在播放露天电影,看电影的人稀稀落落的。因为度假村处于郊外,少了霓虹的装饰,天空比市区黑得更彻底。头顶上点缀着零散的星,让这样一个夜晚,显得有些冷清。 若绪望着远处的人群,从随身的手袋里掏出了一支女士香烟,刚准备点上,却发现自己忘记带了打火机。 正在她考虑是回房间取,还是去楼下的便利店买火机时,有脚步声停在了她的身后。 她回头,看着面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男子戴着副眼镜,一副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做派,看向若绪的眼神里,写满了轻浮和狎昵。 -- 第153页 出于礼貌,若绪跟来人打招呼道:你好,请问有事吗? 眼镜男一笑:我们下午在高尔夫球场见过的,当时你和你老板在一起。 若绪眉头微蹙,一时想不起和对方发生过的交集。 面前的人打量了眼若绪手里的烟,继续开口:等会儿一起喝一杯? 若绪摇头婉拒:时间有点晚,恐怕我得回房间休息了。 男人也没气馁,锲而不舍地纠缠了几个来回。直到若绪第三次表示拒绝的时候,他语气里透露出了不耐烦的意思,脸色也变得有点难看:要么我把话挑明了说。一晚上多少钱? 听到眼镜男的话,若绪还以为自己听错,等回味过来对方的意思,她只觉得十分可笑。 眼睛男看着若绪的反应,皱起眉头:对你老板那种五六十岁的老头都能下嘴,还有什么可挑的。我保证,我比那老头让你满意一百倍。 面前这人大概是看见自己和夏院长在一块儿,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若绪也没生气,认真地考虑着眼镜男的提议,过了片刻,她回答道:你不行。 眼镜男问:为什么? 若绪微微笑道:看着恶心。 这话似乎激怒了眼镜男,他骂骂咧咧了一会儿,扔下一句你他妈的出来卖还装清高,才眼冒火光地离去。 被眼镜男一闹,若绪觉得有些扫兴。她转身准备离开,却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昏黄的光线照在来人的脸上,漂亮的脸带着疏离感,清冷得不近人情。 若绪有些意外,也不知道江予是一直站在暗处还是恰好路过。直到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才尴尬地开口:江总,这么巧。 江予在若绪的身边停下脚步,他一手插在裤兜里,表情透出一股漫不经心的恣意。直到这一刻,若绪才在对方的脸上,发现昔日少年的影子。 他说道:程老师的桃花运真是不减当年。 若绪一愣,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和眼镜男的对话,被他听见了。她往酒吧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想起十分钟之前,这人坐跟美女调情的场景,回应他:江总也不差。 江予轻轻一哂,没说话。 空气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身边的人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几乎让人窒息的存在感。若绪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打破沉默问:你有打火机吗? 江予垂眸,目光落在若绪夹着女士香烟的左手上:我几乎戒了。只是偶尔抽一根。 若绪有点意外:能戒掉挺不容易的。江总的毅力真是异于常人。 跟江予说上话以后,若绪才发现,自己和对方都比想象中心平气和。经过时间长河的冲刷,棱角分明的往事变成了一道道模糊的影子,他们也学会了虚与委蛇的生存之道。 露天电影快要结束了,白色幕布上滚动着致谢。突然,人群里爆发出欢呼声。一个男人单膝跪地,似乎在跟女朋友求婚。 江予看着远处的热闹,突然问:之前听白洲说,你打算留在国外,怎么改变主意了? 若绪笑:觉得待在国外没什么意思。正好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回国了。 江予低声开口:我今天才知道,你加入了夏院长的研究团队。 我也是刚知道跟恒一的研发项目,是你在负责。若绪弯起唇角,颇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以后可能有不少见面的机会,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江予转头看着她,灯火映在他深棕色的眼眸里,像是宇宙光年外传来的信号。他依旧面无表情,连声音都波澜不惊。 嗯,合作愉快。 晚上回到酒店房间,若绪洗澡的时候,脑子里冒出了跟江予在露台偶遇的场景。 当江予问她为什么回国的时候,她回答了旁人眼里最现实也最合理的解释。可只有若绪自己知道,那些都不是她回来真正的理由。 和江予分手后,她积极努力地生活,认真做好每一件事。她以为在过去的几年里,内心已经放下了。直到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失败的感情,她才意识到,看似有声有色的生活,其实一直在原地踏步。 出国以后,她谈过三段恋爱。 第一段感情是和同实验室的师兄,历时一个月便因为师兄毕业回国迅速完结。第二段感情是和本科同学,两人一个在波士顿,一个在洛杉矶,虽然名义上谈了两个月,却总共只见过三面。第三段感情是和Galvin,他们是在一个俱乐部认识的,并以好朋友的方式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在Galvin的手把手教学下,若绪的高尔夫球技从一百二十杆的菜鸟,突飞猛进到了八十杆上下的业余高手。后来Galvin跟若绪表白,并在确立关系之初,就强调了自己是不婚主义者。 那一年若绪二十三岁,她和Galvin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交往着,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是在异国他乡有份寄托。两人对这段感情的态度都不冷不热,也导致后来的分手显得顺利成章。后来Galvin问她,分手的本质原因是不是因为他的不婚主义。若绪琢磨了一会儿,回答他:部分原因是吧。 -- 第154页 自那以后,若绪就没有再动过谈恋爱的念头,家里长辈陆续介绍过不少相亲对象,都被她一一敷衍。 似乎在每段恋爱里,她都是大方的,洒脱的,来去自如的。可在不知不觉间,她早已被最初的感情牢牢地困住了。 *** 从度假村回来,若绪和白汐约着见了一面。 原本一起吃饭的还有白洲,因为对方临时出差,未能赴约。到达订好的餐厅时,白汐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了。两个月未碰面,女生剪了头齐肩短发,穿着鹅黄毛呢大衣和奶油色束脚裤,看上去跟学校里十八九岁的大学生没有区别。 留学归国后,白汐在家族企业里担任了一个闲职。因为工作太清闲,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化妆打扮。机缘巧合之下,她用短视频分享了几次化妆护肤的心得,意外在互联网上获得不少关注。从那以后,她会定时更新护肤美妆短视频,渐渐成为了一个拥有二十万粉丝的小网红。 若绪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和白汐成为朋友。 刚认识那会儿,白汐性格又娇又作,说话夹枪带棒,对若绪充满了敌意。直到女生去国外留学,半夜被男友抛弃在陌生的贫困区,这位常年躲在父母和哥哥庇护下的大小姐,终于感受到了来自真实世界的第一记耳光。 凌晨一点,当白汐看见若绪利落地关上那辆二手途岳车门、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她恍然间看见了神奇女侠转世。 什么狗屁男人,什么旧爱情仇,统统都被白汐抛在了脑后。她哭哭啼啼地上了车,又哭哭啼啼地打电话跟白洲报了平安。直到跟着程若绪回到公寓,吃上对方煮的虾仁玉米馅饺子,她才将眼泪彻底收住。 那天晚上,白汐看着坐在对面满脸疲容的若绪,竟想不起自己过去为什么会讨厌这个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向自己伸出援手的女人。 大概是为了江予。但问题是,谈过半打男朋友之后,白汐早已经把江予遗忘在九霄云外。 两人的关系逐渐变得缓和。在波士顿的两年求学时间里,因为若绪厨艺了得,白汐偶尔还会腆着脸,借了白洲的这层关系上若绪家蹭饭。 某次蹭饭的时候,也不知道说起了什么,白汐突然开始正儿八经剖析起自己喜欢江予的原因来。 一起玩的女生里边,有好几个对江予有那方面的意思。我当初很天真地以为,如果其他女生搞不定的,最后被我搞定了,一定很有面子。后来仔细想过这事,觉得也不是真的喜欢,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好胜心吧。 若绪听着这理由,不置可否。 白汐又问:那你呢?为什么会喜欢江予。 若绪想了想,回答道:他长得好看。 白汐笑出声来:你们这种脑子聪明的人,不是更在意灵魂吗,也看脸呢? 若绪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当然,脸太重要了。 餐厅的一隅,若绪刚坐下,白汐便开始兴致勃勃地聊起半个月前认识的暧昧对象。 女人跟个怀春少女似的:虽然他不算特别帅,但也太可爱了,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酒窝。听到他叫人姐姐长姐姐短的,心都快要化了。 若绪打量着女人手机上的图:你之前不是说不喜欢年纪小的弟弟,嫌他们幼稚吗? 年纪大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你看我前男友,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能做出怂恿粉丝网暴前女友这种非人类干的事。想来想去,还是弟弟好,弟弟又甜又乖。 跟弟弟怎么认识的? 之前有关注过他的游戏视频,在评论区里留言互动过。后来平台举办线下活动,他也去了,我们一起吃了个饭。现在和他还处于暧昧阶段,吃了上回的亏,我得让进度缓一缓。过几天我在家里举办聚会,你如果好奇的话,可以来帮我把把关。 若绪婉拒道:还是算了吧,有你哥把关就行。 白汐啧啧摇头:我哥说我看上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知道他有多夸张吗,他竟然让我去相亲,我妈都舍不得我结婚太早,从没提过相亲的事呢。 若绪听着白汐的话,忍不住笑。 白汐打量着若绪,过了几秒,若有所思地开口:话说回来了,你是在担心和江予哥碰面,所以从不参加我和我哥的聚会吗? 若绪一愣。 白汐说的没错,若绪是有着这方面的顾虑,毕竟白洲和白汐是她和江予的共同好友,过于深入对方的圈子,会增加彼此见面的机会,给旁人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被白汐的话戳中要害,若绪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迅速岔开了话题。 吃饭的餐厅靠近CBD,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白汐中途还偶遇了几位在投行工作的朋友,对方走到她们的桌前寒暄了一会儿,是若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吃饭花了近一个半小时,从餐馆出来,若绪和白汐又在附近逛了会儿街,才各回各家。 本以为这事就此翻了篇。没想到除夕的前一周,白汐打来电话,再次提起年前的聚会。 上周吃饭那天,来我们这桌跟我打招呼的那位朋友,还记得吧? 若绪听着白汐兴奋的声音,努力回想了一会儿,脑海里冒出了面目模糊的精英人士形象:一共有三位,你说的是哪个? -- 第155页 那个穿着毛呢大衣,看上去长得最正,话最少的那个。 若绪隐约想起是有这么一号人,她问:他怎么了? 那人跟我打听了几次关于你的事,昨天还特地问我,周六的聚会你会不会去。 若绪感到有点意外,那天吃饭的时候,她和对方不过是迎面打了个招呼,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对她印象深刻。 她表达了自己的疑惑,结果下一秒,就听见了白汐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这就是一见钟情,一见钟情你懂吗?人家看上你了。 若绪琢磨着白汐的话:你确定吗。他会不会是因为太花心、看到个女人就想成为朋友? 你说什么呢,这可是我哥狐朋狗友里最靠谱的一个,超级绩优股。要么后天你来我家,我给你们牵线认识一下。不然错了这个村,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店。 在若绪的认知里,白汐并不热衷给人做媒这事,面对如此热情的推销,她有点盛情难却。 若绪沉默着,莫名想起了在度假村和江予的偶遇。 她想起江予见面时的坦然,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才是那条被回忆网住、止步不前的鱼。 白汐在电话那头继续煽风点火:如果你担心会遇到江予,那大可不必。这几年,江予每个春节都会去澳洲度假,听我哥说,他明天飞悉尼的机票都订好了。聚会的时候,保证他不在。你就放心大胆地来吧,如果不小心让你俩碰头了,我负全责,以后见面了直接管你叫爹,行吗? 听着白汐信誓旦旦地保证,若绪轻笑出来。 若绪想了想:行吧。 岁月将回忆的网磨出了个破口,而她也终于在细密的千丝万缕间窥到了一点光线。 她是时候循着光指引的方向,向前走了。 第61章 致繁星 六十一 过年这段时间, 聚会变得格外多了起来。 先是研究团队趁学生们回家前组织了一顿饭局;再是简怡召集几个朋友在摄影工作室的露台上小聚了一次。私底下见了一拨又一拨朋友后,若绪终于等到了白汐家举办的Party。 Party上有不少旧面孔。若绪一进屋,就听见吵闹的背景音乐里, 冒出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若绪妹妹! 若绪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方煜城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正驾着个二郎腿, 吊儿郎当地朝这边打招呼。坐在他右边的是个剪着齐刘海的小姑娘,看上去嫩得出水。听白汐说, 他上个月换了个刚读大二的女朋友。 方煜城话音未落,白汐就蹙着眉, 上前掐了他一把:谁是你妹妹?当着小芹的面也敢乱认妹妹,不怕人家跟你生气? 听了白汐的话, 方煜城一边摸了摸小女友的头, 笑得恣肆:我家小芹乖得很,从来不发没道理的脾气。 小女友靠在方煜城的肩上, 歪着头看向若绪, 没有说话。 若绪倒是习惯了方煜城的自然熟。自从三年前的那个夏天, 她在波士顿给和白洲和方煜城做了两天地陪后, 男人就叫她若绪妹妹叫顺了口。 她转过头,看向坐在沙发对面的白洲,问:阿荷没来? 她家里有点事, 来不了。白洲淡淡地回答。 阿荷和白汐已经恋爱一年, 顺利的话,开春后会举行订婚仪式。对于白洲这位传说中的女朋友,若绪至今只闻其名, 不见其人。 若绪坐在白洲身边聊起了天。还没说上几句, 白汐突然想起了什么, 一惊一乍地走到若绪身边:我差点忘了,还有正事呢。 然后,白汐没搭理自家亲哥和方煜城迷惑的眼神,拉着若绪的手,匆匆向地下室走去。 下楼的时候,若绪问白汐:去见你的小男友? 他正好有个品牌方的活动,得晚上再过来。 那还有什么正事? 白汐笑起来:不是说了要给你介绍绩优股吗?喏,就在那儿。 若绪踩着楼梯,一边抬头望向白汐指的方向。 娱乐室的桌球台旁边,立了个清挺的身影。那人穿着浅亚麻色的高岭毛衣,正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中的桌球杆。脸长得很端正,带着一股出尘的俊雅。 若绪打量着对面的人,想了好一会儿,才将面前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跟上回和白汐搭话的其中一位对上号。 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球桌旁的男男女女纷纷看向这边。在场的都是和白汐很熟的朋友,其中两人走上前,跟白汐寒暄了一会儿。简单聊完后,白汐将若绪带到目标跟前,介绍道:这是我朋友,程若绪。 那人款款伸出手,颔首道:纪云珩,叫我云珩就好。 若绪礼貌地跟对方握过手,笑眼盈盈地看他:你好。 介绍两人认识后,白汐和旁边的男生玩起了九球。有白汐负责活络气氛,若绪虽是第一次和周围的人打照面,也并不觉得尴尬。她站在桌旁,看着白汐有模有样地出杆。下一秒,白球撞上彩球,后者顺顺当当地滚入了对角的球洞。 旁人欢呼的时候,若绪也鼓起了掌。这时,有人递来了一瓶新鲜的果汁。若绪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纪云珩。 -- 第156页 她笑起来:谢谢。 纪云珩顺势站在了她的右手边,距离很近,有一股淡淡的木香:你会玩这个? 会一点,玩得不怎么样。 平时喜欢什么运动? 若绪想了想:跑步,高尔夫,滑雪。 男人微微挑了挑眉:巧了,我也是。 娱乐室里,若绪和纪云珩断断续续聊着。从后来的交流中,若绪得知,男人比自己大一岁,也是清大的本科,算起来是自己的学长。毕业后,他留在了北屿的某知名投行,如今已经做到了执行总监的位置。 若绪忍不住感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妈特别想让我读金融,当年差点成了你的直系师妹。 纪云珩有些意外:怎么最后没读成? 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不太适合我,临时改了志愿。若绪看着桌面上滚动的彩球,你们这个行业,太高深了。况且我这人从小赌运就不太好。 纪云珩听完若绪的话,笑了起来。 初见面的尴尬渐渐消散,气氛变得轻松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对面有朋友喊话,问纪云珩要不要来一局。男人刚准备拒绝,就被若绪打断:要么你跟他们玩吧,我去上面转一转,回头下来找你? 纪云珩看看自己的朋友,又看看若绪:想不想和我们一起? 若绪疑惑:嗯? 正好他女朋友也在,我们二对二。 若绪忍不住推辞:我的技术实在是 纪云珩安慰她:没关系,我教你。 很快,纪云珩带着若绪组成了一对,和朋友玩起了九球。游戏的规则不变,只是每次由各队的男女轮流出杆。若绪确实不擅长玩桌球运动,好在纪云珩很有耐心,一点一点地引导,使得两人在对局里没有落下风。 江予赶到白汐家的时候,是下午四点。 那会儿白洲和方煜城坐在沙发上,正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白汐抱着自己养的博美,恰好从楼梯上走下来。三个人看见江予的瞬间,登时一愣。 江予脱下自己的大衣,找了个挂衣服的衣架。等他回过头,才发现白洲兄妹和方煜城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自己。 他在沙发上坐下:有聚会怎么没叫我?如果不是周书霖让我和他一块打桌球,我还不知道你们都在这。 朋友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沉默了一小会儿后,最后由白洲打破僵局:你不是昨天下午就飞悉尼了? 临时开了个会,没来得及赶上飞机。正好过年这段时间有点忙,一想到回国还得被隔离半个月,干脆不去了。 空气里又是安静。 江予察觉到了众人的异样,微微一笑:不欢迎我来? 白汐连忙讪笑道:怎么会。江予哥,就是听你说留在北屿陪我们过年,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没看出来你有多幸福。江予拿起桌上未开封的矿泉水,喝了几口,周书霖在哪?我去找他。 白汐指了指不远处的楼梯口。 直到江予往地下室走去,背影彻底消失在了众人视线里,白汐才开始暴走。她激动地抓着沙发的靠垫,就差捶胸顿足了:完了,出大事了。我根本没想到江予会来。 亏她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如果让若绪和江予碰上了,以后见了若绪就叫爹。 方煜城倒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来就来呗,正好可以让他跟人家叙叙旧。 白汐瞪了他一眼:你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小芹坐在一旁,低头认真给方煜城剥着桔子。面对众人的反应,她满脸疑惑:江予哥过来有什么问题吗? 方煜城亲热地搂着小女友的肩,压低了嗓子:你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江予哥因为被女人甩过,性格比较变态。你当时还傻乎乎地问我,什么样的人会舍得甩掉江予? 小女友讷讷地点头,想起自己是问过这么一句。 方煜城唇角一弯:那个甩我们江予哥的人正在楼下,跟我们白大小姐介绍的对象打得火热呢。 走进娱乐室的江予,很快便看见了和纪云珩一起玩九球的程若绪。 女人穿着件灰蓝色的针织衫,头发束成马尾,露出光洁修长的脖颈。她右手持球杆,搭在左手形成的手架上,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细弓。宽松的领口微微下垂,露出胸口白皙的颜色,是恰到好处的春光乍泄。 纪云珩站在若绪左边,直到确认她出球的姿势正确,才把扶着她肩膀的手挪开。随着女人右手出杆,白球滚动,与彩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见彩球停在左边的洞口一动不动,若绪面露懊恼。纪云珩笑着上前安慰道:你刚上手,能打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直到听见有人叫江予的名字,才不约而同地往楼梯口的方向望去。 江予出现的那一刻,屋里的气压陡然低了几分。 男人朝这边不疾不徐地走来,脸上是波澜不惊的沉稳。一旁的纪云珩很快主动上前打招呼道:白洲不是说你去澳洲了吗,怎么还在北屿? -- 第157页 两人似乎是相识,交情还不浅。 江予解释了自己误机的事,又跟纪云珩聊了点别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将目光落在手握球杆的若绪身上:没想到程老师除了喜欢高尔夫,对桌球也感兴趣。 若绪笑:我只是随便玩玩。 江予却回到:云珩虽然不是职业选手,但有他手把手地教,程老师一定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说着话的时候,男人声线平静,一双深沉的眼睛似笑非笑,让若绪没来由地产生了一股不自在。 一旁的纪云珩对两人的纠葛一无所知,听到江予称呼若绪程老师,表情颇为意外:你们认识? 江予意味深长地回答:嗯,认识。老朋友了。 碰巧周书霖出去接了个电话,江予在娱乐室待了没几分钟,便回到了一楼。江予离开后,若绪感觉跟松了口气似的,终于毫无负担地和纪云珩继续玩起九球来。 和江予再次碰面时已经是傍晚。 到了下午五六点,夕阳西下,云层被染成了绯丽的红。夜幕来临前的天空有种寂静的美。屋外的草坪上灯火通明,一行人围在石台边做BBQ。 不到两个小时,江予已经在聚会上找到了相熟的女伴。是个叫静怡的女生,年轻漂亮又热情开朗。两人相邻而坐,相处得十分融洽。 因为白汐烤出来的东西太惨不忍睹,若绪主动提出给女生打帮手。此时,她站在铁架前给烤肉翻面,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江予和女伴说笑的场面。 音箱里播放着躁动的音乐,让一切看起来格外热烈。 过了一会儿,白汐走过来,凑到若绪耳边问:你觉得怎么样? 若绪低着头,正认真地给鸡翅刷烧烤酱,漫不经心地回了个:嗯? 云珩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若绪忍不住笑:还不错,可以接触试试。 我看云珩倒是对你挺满意的,你帮我们烤肉的时候,他眼睛一个劲地盯着你。 听到白汐的话,若绪往纪云珩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和对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若绪没有觉得尴尬,大大方方朝对面的人一笑。云珩也弯起了嘴角,暖黄的灯光下,他的表情带着股含蓄的温柔。 这一刻温情的对视,却被白汐一声叹气突兀地打断。 若绪回头问:怎么了? 可惜今天的聚会,出了两件意外。白汐摇头晃脑地说道,一是品牌方活动得八点才结束,小男友来不了,下次找个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 没关系,以后机会多得是。若绪笑起来,又问,第二个意外是什么? 白汐恹恹的:我不是以为江予去悉尼了吗,没想到他竟然没去我真不知道他今天会过来。 若绪反倒安慰起了白汐:我和他只是七八年前谈了场恋爱,又不是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之前实验室组织活动,我和他打过一次照面,还聊了几句,大家都已经放下了。 白汐看着若绪的侧脸,喃喃地问:放下了吗? 若绪失笑:不然呢? 若绪和白洲一边烤肉一边聊着,纪云珩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们身边,问用不用帮忙。白汐不愿做电灯泡,默默回到了餐桌上,留下了气场意外相合的两人单独相处。 即使隔了两三米的距离,白汐都能感受到烤架前一派和谐的气氛。 这时,饭桌上有朋友问白汐,怎么突然想着给纪云珩介绍异性朋友。白汐下意识看了江予一眼,发现对方脸色并无异样,才含糊地解释:云珩说他想谈对象了,正好我有个合适的朋友,就介绍了呗。 朋友表示怀疑:云珩想找女朋友还用得着你介绍? 白汐拧着眉头:就是他让介绍的,不信你去问本人。 江予安静地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喝着酒,没有插一句话。 没过多久,若绪和纪云珩带着烤熟的美食回到餐桌上。若绪刚落座,便发现自己的餐盘旁有一小块多出来的芒果千层,她疑惑地看向身边的人,纪云珩笑: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正好我不爱甜食,得麻烦你帮我解决一下。 一旁的朋友听到这话,笑着打趣道:我们云珩可是很会疼人的。 若绪看着周围的人暧昧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时,纪云珩发声解围道:吃的也堵不住你们的嘴?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没再为难这一对。 整个晚餐的气氛十分轻松愉快,朋友们围坐在石台边,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石台尽头的炉火热烘烘的,将一张张脸映成了暖色调。 晚餐过后,不知是谁突然提议玩纸牌,输的一方得参加真心话大冒险游戏。因为都是一群相熟的朋友,大冒险的惩罚方式惨不忍睹,有模仿网红跳舞的,有让异性涂口红的,还有给众人分享手机相册的。 于是,轮到若绪不幸被罚的时候,她果断选择了真心话。 赢牌的女生是聚会之前没有见过的生面孔,对方随口问了个:最长的恋爱谈了多久? 若绪想了想,回答道,十个月。 -- 第158页 说话时,她感受到了江予看过来的目光。男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深邃的眼睛看不出半点情绪。 在场几个老朋友心知肚明,若绪和江予当初那段往事不过持续了半年。女人口中谈了十个月的恋爱对象,必然不是江予。 气氛有一瞬间冷清。 问话的女生没有发现空气里的暗涌,没心没肺地补充道:对方是你最爱的男朋友吗? 若绪一愣,也没想到女生会顺势八卦起来。她想了想,笑着回到:不好意思,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因为有酒助兴,大家格外躁动,沉寂的片刻的气氛又很快活跃了起来。 不知道又经过几轮,江予变成了输家,赢牌的人正是他的女伴静怡。女人甜甜地笑着,一脸暧昧地看着他:大冒险还是真心话? 江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真心话。 静怡思考了一会儿,问了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一共谈过多少段恋爱? 江予回视着静怡,一双桃花眼像是在跟对方调情。他懒洋洋地说道:没谈过。 这话逗得静怡咯咯笑起来,女人轻拍了把江予的手臂:骗子。 江予嘴角勾着,没再接话。 对桌的某个男性朋友看不惯江予这装腔作势的做派,忍不住当场戳穿:他就是在撒谎,几年前混娱乐圈的时候,他谈女朋友和被人甩了的事都上过热搜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予嘴边的笑意冷了下来。他安静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你如果不提,我还真想不起来这事。那时候年纪太小,不懂什么是感情。反正恋爱的时间也不长,分手之后很快就忘了。 第62章 致繁星 六十二 听到江予的陈述时, 若绪看着桌上还剩一半的千层,一瞬不瞬。 反正在一起也没多久,你应该很快就会忘了。 这句话毫无征兆地浮现在脑海里。若绪发了一会儿呆, 才缓缓想起来,这是七年前分手的那天,自己对江予说过的话。 相似的字眼, 此刻由另一位当事人说出口来。若绪在这份荒谬的巧合里,体会到了一点黑色幽默的味道。 如果说之前在度假村的相遇, 让她学会了跟过去和解。那么,这一场夜幕下的剖白, 更像是让她彻底和往事划清界限。 即使当初的感情闹得满城风雨,也逃不掉而今被三两句话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命运。 玩纸牌的间隙, 若绪去洗手间补了个妆。因为喝酒的缘故, 脑子昏昏沉沉的,一贯平稳的情绪难得有了感时伤怀的起伏。她在露台的背面站了一会儿, 听着不远处的笑闹声, 顺势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了根烟。 正准备点上, 突然察觉到拐角处有人在走动。说话的人声音低柔, 细细软软的。若绪很快就辨认出来,是江予的女伴静怡。女人跟闺蜜在一起,正压低嗓子问对方身上有没有避孕套。 闺蜜笑:你今晚准备和他一起过夜? 静怡回答:不知道呢, 刚才他问我有什么打算。估计会去他家吧。 两人低声聊了一会儿, 若绪没仔细听后续。将烟收进口袋后,她稍微绕了段路,回到了人群里。 聚会很晚才结束, 若绪拒绝了纪云珩让司机送她回家的提议, 在某平台上找了位代驾。等若绪回到家里洗完澡, 已经过了十一点。她看见白汐在朋友圈发的聚会留影。 她和纪云珩挨着坐在前排,江予则站在她右后方不远的位置。男人双手插兜,微微扬着下巴,一双眼睛安静地看着镜头。 若绪有片刻恍惚,突然间意识到,这是时隔七年之后,她和江予的第一次合照。 聚会过后,一转眼就到了新年。 若绪和纪云珩断断续续地在手机里保持着联系。男人约过若绪三次,一次碰上若绪大伯生日,一次若绪恰好去乡下看望外婆,还有一次和高中同学聚会的时间相冲突。连纪云珩都在电话里自嘲地笑,说改天得去赤岭寺求大师改个运。 两人就这样不温不火地相处着。 大年初七这晚,纪云珩打来了电话。对方表示一周后,自己会被调去上海负责一个重要的项目,并将在那里待上半年的时间。 此时,两人的关系远远没有进展到确定关系和给予承诺的地步,长达半年的异地足以杀死一段刚萌芽的感情。若绪愣怔片刻,笑着说:去上海也挺好的。 那边的人犹豫了几秒:不过,我只要有空,就会回来看看。你方便的话,也可以去上海找我。 若绪应声道:没事,你忙吧。我俩的事等你回来再说。 聊了近半个小时,电话才被挂断。看着手机屏幕上里纪云珩的联系方式,若绪轻轻叹了口气。本以为自己平静如死水的感情生活终于有了起色,没想到对方突如其来的工作安排打乱了一切。她原本想找个机会跟纪云珩坦白,说清楚自己和江予过去的关系,如今看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必要。 总是这样。每次她以为自己可以向前走了,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元宵节前,纪云珩和若绪吃了一顿饭,之后男人便独自飞了上海。白汐是在纪云珩离开后,才知道他工作调动的事。为此,她特地给若绪打来电话,问两人目前是什么情况。 -- 第159页 若绪倒是看得很开:就是普通朋友,没什么特别的。 白汐的语气听上去比两位当事人还要操心:云珩就没想过走之前跟你把关系确定下来吗? 若绪失笑:我跟他才见了几面呢,说不上了解,也没有到可以谈恋爱的地步。而且项目结束后,他会不会留在那边也说不准。我不想因为不确定的感情,让他在面临更好的机会的时候感到为难。 白汐听了若绪的话,忍不住感慨:聚会那天,我看你们处得那么好,还以为将来可以收到你们的媒人红包呢。真是的,明明都快要调去上海了,云珩干嘛还求我介绍你们认识呢。 工作调动是总公司那边临时发下来的通知,他事先也不知道。 那他不能拒绝吗? 若绪笑:可能他有他的难处吧。 纪云珩离开后没多久,若绪迎来了开学。按照这个学期的课表计划,若绪需要给学生上两门大课。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上报教学计划,制定教案,做演示文稿等工作接踵而至,加上申请自然科学基金的截止日期迫在眉睫,若绪忙得不可开交,和纪云珩的联系也越来越淡。 这天上完第 五六节课回来,若绪坐在办公室里修改标书,突然听见敲门声传来。她说了个请进,下一秒,胡杉杉从门缝里探出个头,笑盈盈地问她喝不喝奶茶。 细问之下,才知道胡杉杉评上了研究生奖学金,奖金一共有两万。上周获奖名单公示之后,胡杉杉就说过会在实验室里请客。 因为这份免费的下午茶,实验室餐厅一时间好不热闹,和若绪同组的副教授张思远也在。张思远三十出头的年纪,发际线因为常年用脑过度,已经日渐荒芜。虽然平时总声称要告别啤酒肚、练出马甲线,可那份坚韧不拔的决心丝毫没有影响他此时正捧着芝士奶茶,喝得不亦乐乎。 张思远对面坐着谢阳和另一个博士周冀,都是智创项目的参与者。胡杉杉待在对角的位置,自从在度假村知道恒一集团那边的负责人是江予,她跟张思远软磨硬泡了很久,经过夏院长同意后,得偿所愿地加入了他们的项目。 若绪出现在餐厅的时候,一行人正在聊着跟项目有关的事。 半个月后,有家德国公司会去恒一总部谈技术合作,需要团队派人进行现场演示。夏院长指定这部分工作由张思远带头,若绪负责协助,前期的资料收集和文稿制作则是谢阳和胡杉杉在准备。 五个人说了会儿项目中遇到的问题,又闲聊了几句。大概是胡杉杉的工作热情太惹人注目,师兄谢阳忍不住揶揄她:怎么,看到合作伙伴是曾经的爱豆,干起活来都更有劲儿了是吧。 胡杉杉一脸义正辞严地否认:哪有。是工作使我快乐、使我进步! 谢阳笑起来:我也是上次吃饭才知道,合作方的头儿以前还拍过电影,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这专业跨度也太大了。 面对学生们的八卦,知道内情的张思远解释了句:江总之前在上海读管理的时候,修了微电子的双学位。他原本打算继续读数电的硕士,因为恒一业务上出了点问题,临时拉他回集团帮忙,后来在我们老院长手里拿了个在职学位。老院长退休后,他又被介绍给夏教授,两边这才开始了合作。 若绪沉默着,脑海里想到一个多月前,江予和夏院长在高尔夫球场上的谈话。男人不仅对技术问题非常熟悉,还在领域前沿有着独到的见解。原来,人家确实是专业的。 胡杉杉捧着奶茶,若有所思道:听张老师您这么一说,江总简直是人间理想啊。长得帅,懂技术,家世好,还是个霸道总裁。 霸道总裁可真不一定。坐在角落里的周冀看着女生的花痴脸,忍不住亲自戳破幻想,他问胡杉杉,知道恒一集团的老板姓什么吗? 胡杉杉摇摇头。 姓陈。 胡杉杉表示不解:江总随他妈姓? 听恒一那边的人说,江总是继子,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陈老板和前妻的亲儿子去年刚从国外回来,一直在明里暗里排挤江总。虽然说江总是恒一第二大股东,但是最后的结果怎么样,有点难说呢。 若绪不声不响地听着面前的对话,直到一杯奶茶见底,她才从座位上起身,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到了恒一集团和德国公司代表见面的这天,若绪跟着张思远一同赶去了现场。 项目介绍和产品演示是在集团的中心会议室进行的,江予也在。他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坐在会议桌的尽头。负责主持的是他的下属李东生,江予大多数时候扮演的是倾听的角色,只有在关键的问题上,才会用流利的英文跟对方代表沟通几句。虽然江予话不多,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运筹帷幄的气场,存在感极其强烈。 十点钟左右,张思远开始进行演示。PPT讲了近二十分钟,讲稿结束后,德国的专家问了几个技术方面的问题,因为涉及到若绪的研究领域,张思远回答完,又邀请若绪对细节进行了补充。 若绪对德国专家的疑问侃侃而谈时,江予随着众人的视线看了过来。他靠在皮椅上,骨节分明的右手漫不经心地转动着签字笔。乍看上去气定神闲的人,眉头却是微微蹙着,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聚焦在若绪脸上,目光里渗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寒意。 -- 第160页 当若绪不经意跟江予四目相对时,她感觉像是被某种有毒的昆虫蛰了一下。面对江予表情里的冷漠和反感,大脑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她迅速转移开视线。 会议持续了一整个上午,结束时,恒一集团这边邀请夏院长团队共进午餐。若绪因为下午有课,跟项目负责人李东生解释几句后,提前赶回了学校。 忙碌一整天之后,若绪已经累得不行。她本以为回到家可以洗个澡,看会儿电视就上床睡觉,结果临近八点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张思远的电话。 电话里,张思远告诉若绪,德国代表让恒一集团做一个英文版的技术介绍。他之前让胡杉杉和谢阳负责,结果两个学生跟着恒一那边的人磨了大半天,做出来的稿子给恒一的高层过目,对方直接说不行。胡杉杉仔细看了对方提出的细节,发现问题还挺大,不得不向张思远求助,希望他去恒一总部一起商量修改方案。 可张思远下午已经飞到成都参加某个学术交流活动,计划明天才回来。无奈之下,他只好让若绪帮忙跑一趟。 若绪这会儿有点犯困,在楼下的咖啡店买了摩卡,才勉强打起了精神。开车赶到恒一大楼已经是八点半,办公室灯火通明的。被留下来加班的除了胡杉杉和谢阳,还有几个恒一研发部的员工。 胡杉杉从下午一直熬到晚上,因为长时间对着电脑,眼睛被熬出了两个黑眼圈,衬着一脸鲜嫩的白皮肤,显得特别夸张。看到若绪的瞬间,她仿佛看见救星一样,两眼登时放光:程老师,快来救救我们。 若绪问,吃晚饭了吗? 胡杉杉蔫了吧唧地点头:晚上吃的公司自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饿了。 我买了牛奶和面包,你们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好在若绪准备了不少食物和饮料。胡杉杉和谢阳拿完吃的后,她又将富余的牛奶和甜点分给了恒一的工作人员。 胡杉杉和谢阳补充能量的时候,若绪在一旁打开了笔记本。她找到学生提到的问题,跟恒一的具体负责人反复沟通后,将图稿进行了调整。没过多久,两位学生也加入了战场。经过齐心协力的合作,一行人总算在十点之前完成了修改。 若绪松了口气,将文件发给了恒一的研发人员。那边却说得等他们头儿看过之后,才能最后定稿。 听到这话的时候,若绪有些意外:李经理也没走? 恒一的人答话:不是李经理,是江总。他一直在办公室等我们把东西发过去。 若绪下意识地往走廊对面的房间望去。这才发现木质的门开了一条小缝,里面有淡淡的灯光透出来。 等待江予查看文稿的时间里,若绪给胡杉杉和谢阳叫了辆网约车,让他们先回学校,自己则留在恒一这边善后。 过了十来分钟,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从江予的办公室走出来,她找到若绪,说江总对细节还有一些疑问,想让若绪去他办公室一趟,方便当面修改确认。 女人有些面生,若绪默默猜测眼前人的职位身份。一眨眼的功夫,她便跟随对方走进了江予的办公室。 办公室很宽敞,中间的红木办公桌庄重大气,书桌后是一排耸立的书架,上面放满了书籍和奖杯。落地窗开在南边,二十三楼的视野极佳,能将西沙区的夜色尽收眼底。 女人很便离开了办公室,并在走的时候,顺手将大门给带上了。封闭的空间里,一时之间只剩下了若绪和江予单独相处。 即便已经见过几次,若绪还是有些不自在。好在另一位当事人足够淡定,他礼貌地例行问候了几句,便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 长达四十分钟的时间里,江予和若绪坐在办公桌前,把文稿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在此期间,江予重新提出了好几个问题,若绪不慌不忙地一一作答。 渐渐地,他们适应了彼此的存在,紧张的气氛逐渐松弛了下来。在一段长时间的安静之后,江予提了句跟工作无关的话。 他问她:云珩最近还好吗? 若绪感到意外。也不知道按照她和江予的关系,是否到了可以聊私事的地步。思考了几秒,她做出诚实的回答:云珩过完年就去了上海,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 江予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又过了一会儿,当看到某段关于新技术的描述时,江予提出有没有文献和数据支撑的疑义。若绪的手机里恰好保存了相关资料,可以直接发送给江予。然而在打开通讯软件的那一瞬间,若绪却犯了难。 江予的名字依旧躺在她的好友列表中,聊天界面里最后那句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看上去醒目又讽刺。 若绪停顿了片刻,才犹豫着问:你还在用原来的微信吗? 江予看着若绪,没说话。 若绪硬着头皮继续开口:要么,你重新加我为好友? 江予很快跟若绪恢复了好友关系,整个过程中,他一脸淡定从容,仿佛曾经让人尴尬的拉黑从未发生过一样。 若绪将资料通过微信发给江予后,两人继续就某个技术问题讨论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时间走到了十一点。眼看文件的滚动条拖到了最后,胜利在望,若绪感受到了一种如获大赦的喜悦。 -- 第161页 就在她满怀希望地等待收工时,办公室里的灯却突然熄灭了。 屋子里顷刻间陷入昏暗,只有笔记本屏幕还亮着,文稿界面发出的光有些刺眼。 过了一会儿,走廊里传来了喧哗,若绪从模糊的声音里,分辨出有人在说着停电的事。她转头望向窗外,办公室对面的高楼也暗淡了下去,整个西沙区都沉浸在寂静里。 江予还保持着握住鼠标的姿势,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的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冷峻、坚毅的弧度。他默默将文件按下了保存,然后看向若绪。 昏暗的光线下,江予的眼睛是深邃的琥珀色,仿佛博物馆里最精美的宝石。 若绪朝他笑了笑,试图缓和此刻奇怪的气氛:应该是停电了。 江予没说话,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离得太近,让若绪的心脏不由地加快了频率。 不知道过了多久,笔记本的屏幕也暗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混沌不清的黑暗。若绪下意识伸出右手,试图用鼠标激活休眠的电脑界面,却在慌乱之中,一把抓住了江予的手。 一时之间,空气安静得可怕,只剩下若绪和江予的呼吸声。 若绪的手是冷的,碰触到江予的手背时,感觉到了一股熨帖的温热。也许是这股温热让人暌违已久,那一瞬间,她竟然忘了放开他。 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若绪才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是全然陌生的环境,唯一让她感到熟悉的,是坐在身边的人。其实也不算太熟,毕竟她和江予之间横亘着七年的光阴。七年里,他们没有见过一次面,聊过一句话,这曾经在若绪看来,是无法想象的事。 朦胧的光线让人不由自主陷入回忆。她突然记起高考后住在江予家里的那段时光。某天半夜一点,她下楼寻找手机充电器时,也是清冷又美好的夜色。她就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坐着,肆无忌惮地看面前的人。 恍惚之间,她竟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直到被她握住的手试图抽离,若绪才如梦初醒。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她心一横,不但没有让江予得逞,反而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他。 借着昏暗的光线,她直勾勾地看向面前的人,并猜想着对方以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在打量自己。手指紧抓着男人的手,指尖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上涔涔的汗迹。 时间凝固了。 江予的肢体有片刻僵硬,当他企图抽回自己的手时,若绪又再次将他抓紧。 于是,男人笑了起来,不疾不徐地开口:先是加入夏教授的团队跟恒一合作,接着和我的朋友打得火热,现在又趁黑灯瞎火摸我的手。程老师,您的做法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若绪从江予玩笑般的语气中,听出了讽刺的意思。这股情绪像针一样扎醒了她。 对不起。 她惊醒过来,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触电般地松开江予。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是逃避。 可没等她来得及付诸行动,就被身边的人反手抓住。 江予的手掌很大,紧紧地包裹着她的手,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强势。 若绪试图挣扎,却发现无济于事,这才开始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后悔。尴尬在脑海里叫嚣着,让她忍不住向面前的人地声求饶:江予,你先松开 面前的人根本没给她反悔的机会。 他低下头,不声不响地靠近。下一秒,马鞭草沐浴露的香气密不透风地将她包裹住。 若绪鼻尖一涩,只觉得这味道熟悉得让人想哭。 吸了吸鼻子,她努力将这份感性克制住。可没等人整理好情绪,男人便托住她的下巴,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吻了上来。 这个吻和以往她和江予的任何一次亲吻都不太一样。 也许是光线昏暗的缘故,人类的其他感知被无限放大。唇是冷的,先是细细地厮磨,轻挑慢捻的动作里,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凉薄。 渐渐地,浅吻变成了深吻。男人终于撕下绅士伪善的面具,化成了暗夜里失控的侵略者,对她展开了疯狂的掠夺。 在这样一场厮杀里,他用尽全力地冒犯着她,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拆骨入腹一般。 缠绵的吮吻将双唇摩擦出痛感,热情将周围的空气几乎燃尽。暧昧的呼吸声落在耳畔,如同这个夜里最迷人的□□,让若绪的大脑沉浸在一片旖旎的空白里。 直到头顶的照明灯重新亮起,江予的动作才缓和下来。 深夜里,对面的高楼瞬间灯火通明。走廊上传来脚步和机器运转的声音,应该是恢复供电了。 灯光之下,江予的表情一览无余。不同于他动作中散发出的热情,漂亮的脸蛋是一片死灰般的寂静,眼睛里透着股高高在上的冷清。 两人相顾无言地对视了几秒,然后,他凑到她的脖颈间,哑着嗓子问了句:等会去酒店,还是就在我办公室? 若绪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领会到男人话里的意思。脑海里燃烧的火,仿佛在一瞬间被人迎头浇灭。 回味出男人语气里的轻慢,她终于为自己的动情感到不耻。下一秒,她挣脱了江予落在腰间的手,也顺势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回答到:江总,不好意思,明天上午有课,我还是早点回家吧。 -- 第162页 第63章 致繁星 六十三 那晚从江予办公室离开后, 若绪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缓过劲儿来。 过去几年里,若绪一直很努力地在向前走。无论是出国留学、交新男友, 还是回国工作,每一步都是她经过深思熟虑过后,做出的人生选择。 她尝试过谈一场认真的恋爱, 无奈结局并不尽如人意。渐渐的,疲惫的心脏变成一盒冷却的香炉, 里面装着爱情燃烧后剩下的灰。 而江予突如其来的吻,让她奄奄一息的情感生命, 重新散发出一丝热度。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唤醒了,她又找回了十八九岁的年纪里, 爱一个人恨不得将自己燃烧殆尽的冲动。 她甚至以为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只是, 当顶灯亮起的那一瞬间,江予冷漠的眼睛, 轻佻的语气, 让若绪迅速意识到, 即使那一刻握住男人手的不是自己, 而是任何一位漂亮的单身女性,他也许都会亲吻对方。 若绪心底有股说不出的失落。 原来,破镜可以重圆, 从来都只是谎话。 两个星期后, 恒一研发部就智创项目的进展召开会议。按理说来,会议由项目负责人李东生全权主持,江予原本不必出现。可他还是在百忙之中抽出两小时的空挡, 成为了屋子里最早到场的那个。 夏院长团队赶到的时候, 离会议开始还剩下十分钟的时间。走在最前头的是穿着灰蓝色衬衫的张思远, 旁边紧跟着一位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队伍的后排跟着三个学生,每个人都带了电脑包,其中某个男生的手里还抱着个很厚的文件袋。 江予不动声色地审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陌生男人的脸上:这位是? 张思远介绍起来:江总,这是我们学院的孙宜修老师,也是夏院长团队的人。之前和我们一起做项目的程老师因为被指派了其它任务,跟智创有关的工作现在部分交由孙老师负责。 话音刚落下,一旁的孙老师便主动向前一步,热情地做出握手的姿势:江总,您好。 江予看了看张思远,又看了看孙宜修,思绪有片刻抽离。直到面前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气氛变尴尬的前一秒,他回握住孙宜修的手,脸上摆出礼貌客套的笑容:您好,以后还请孙老师多指教。 第二天中午,若绪听说了夏院长团队和恒一研发部开会的消息。 会议进行了两个小时,持续到了晚上六点。因为耽误了和朋友的约饭,胡杉杉对此颇为不满。 好在女生很快就想开了,因为没过多久,就发生了两件好事。 一是胡杉杉刚刚修回的文章被确认接收,这意味着她在学术领域迈出了人生举足轻重的一步;二是她手机里收到了某银行的交易提醒,提示恒一集团发放的项目补助已经到账,金额数目可观。 激动之余,她午餐的外卖点了双份的鸡腿,并分给了若绪一个。 餐厅里,胡杉杉用干净的筷子将鸡腿夹在若绪的碗里,乐呵呵地说道,程老师,这只鸡腿您先将就一下,改天我再请您吃饭。如果不是您帮我修改了好几轮,我的文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位审稿人的手上漂着呢。 若绪想要拒绝,可抵不过盛情难却:吃饭还是算了吧,请我吃个鸡腿倒是可以。 吃饭的时候,若绪问起了智创项目的近况。胡杉杉想起头天开会的场面,冷不丁说到:对了,昨天听说我们这边换了孙老师负责的时候,集团那边的人有点不高兴。 若绪问:李经理说了什么吗? 不是李经理,是江总,我爱豆。 若绪有些意外:他怎么了? 胡杉杉压低了嗓子:也没怎么,就是气氛有点不对。最后散会的时候,还说,希望我们项目有一个稳定的、持之以恒的团队。 听着胡杉杉的话,若绪陷入了沉思。单从合作伙伴的角度看,她对江予的不满可以理解。不到半年的时间,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更换了两次,这是任何团队领导都不希望发生的事。 然而,在停电那晚过后,若绪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自然地跟他相处下去。 也许江予有可以装作无事发生的定力,但是她没有。 前段时间,恰好夏院长手中另一个重点项目需要有人负责,且跟若绪博士课题的领域相关,她主动提出来希望承担新项目。考虑到若绪手上的活儿太多,夏院长问过她的意见之后,把恒一相关的工作交给了别人。 更换研究组,意味着她彻底断了和江予的工作来往。若绪起初觉得怅然,可怅然之外,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轻松。 她知道,如果视线范围内有那个人的存在,自己永远也无法放下过去。 明明她已经决定要向前看了。 自然基金申报结束后,若绪过了几天清闲的日子。除了平时给学生们上课,她大多数时间里都待在实验室里,查查文献,做点实验,顺便给那些养在办公室窗台的花花草草浇水施肥。生活优哉游哉的,好不惬意。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冯佳薇会不时打来电话催促相亲结婚这事。 经历了纪云珩和江予失败的撩拨,若绪内心对二人世界的渴望,已经迅速消退。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她大概得花点时间养精蓄锐,才能重拾对感情的信心。 -- 第163页 于是,她拿出了每次用来搪塞亲妈的那句话:我已经说了,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冯佳薇女士听完怒火中烧,搬出了家长细数邻居家小孩优秀事迹的架势:你还真是不急?璐璐人家已经跟男朋友谈婚论嫁了,一点儿也没让她妈操心。再看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走在你前面。简怡已经结婚了,还有你那个上大学时候的天津室友,小孩都生出来了 若绪捕捉到最后一句,整个人当即愣住:任小蓓生了? 生了,前天还在朋友圈里晒母子平安的照片。 大三那年,任小蓓和苏念来北屿旅游时,借住在若绪的家里。冯佳薇趁那会儿加了两位室友的微信。 若绪平时不刷朋友圈,偶尔还是从冯佳薇那里听闻到朋友的近况。挂上电话后,她翻看了任小蓓生完孩子后发布的状态,立马给对方转了一个大红包。 大学毕业之后,任小蓓保了本校的研,最后和男朋友余然共同留在北京工作。两人在家里的资助下,在三环附近买了套两居室。婚礼是去年办的,若绪收到了邀请,不过因为那会儿人在国外,若绪只是让大学同学帮忙随了份礼。 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女生们在寝室卧谈会上猜测,谁会第一个结婚。任小蓓说自己男人缘差,肯定会被剩下来,没想到竟成了最早成家的那个。 另一位室友苏念如愿去美国读了PhD,去年进入西雅图的某互联网公司。在家人的狂轰乱炸之下,她依然坚强地保持着单身。常年追星和嗑二次元CP极大地丰富了她的精神生活,让她觉得男人并非生活里的必需品。 至于当初被大家认为会最早结婚的张意纯,并没有跟她的初恋男友徐辰修成正果。女生毕业后,随徐辰回到了成都。本以为两人可以顺利结婚生子,让张意纯没想到的是,工作后的徐辰依旧桃花不断。在他们恋爱的第六年,张意纯痛下决心,跟对方彻底分手。 张意纯分手那会儿,若绪跟对方已经有三四年没有联络,她是从本科同学口中,才得知那两人分开的消息。 若绪给任小蓓发去问候,此时,对方正在弥补昨晚因为喂奶而缺失的睡眠。一个小时后,任小蓓回复她:是个胖妞,眼睛鼻子嘴巴跟他爸一模一样。我已经想好要努力奋斗,为她长大后的整容手术存小金库了。 说着,任小蓓还发来了孩子和父亲同一个角度拍的照片。果然是亲生的,父女俩就连那双半睁不睁的眼睛,看上去有种喜感的相似。 若绪忍不住笑:余然学长当初不也是摄影协会的四大会草之一吗? 别提,直到现在我都怀疑是他自己散布的谣言。 两人开了几句玩笑,没过多久,任小蓓说孩子醒了,老公正在做饭,自己得去哄一会儿。聊天前女人不忘叮嘱了一句:你也抓紧啊,我还等着还你礼金呢。 若绪笑起来,打量着任小蓓发来的婴儿照。突然意识到,到了某个时间点,身边的人跟约好了似的,纷纷开始结婚、生子。 这小半年有喜事的朋友,除了任小蓓,还有白洲。 白洲跟女友交往一年有余,两人郎才女貌,预计五月份会举行订婚宴。然而女友的性格沉静内敛,不喜张扬热闹,几乎从不参加白洲的聚会,这导致很多白洲身边的朋友,都没见过他女友本尊。 眼看订婚宴在即,白洲打算请一群朋友聚会,顺便正式介绍未婚妻给大家认识,若绪也受到了邀请。 刚开始,若绪对于是否赴邀这事摇摆不定。白洲带未婚妻跟大家见面,江予必然会出席。自从经历了那晚在恒一总部发生的事后,若绪至今还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那个人。 不去也似乎不太合适。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某天白汐打来电话,说起未来嫂子让自己陪着去挑选家具时,无意间提到了对方的全名。 白汐这次在电话里叫人,苏荷姐。 以前也听旁人提过白洲未婚妻,大家习惯性地称呼她为阿荷,若绪也跟着大家一起这么叫。她第一次知道,白洲未婚妻的全名,叫苏荷,跟他们开的酒吧,是同一个名字。 问题是,酒吧是八年前开的。 若绪非常意外,电话的后半段,她忍不住问白汐:苏荷酒吧跟你嫂子有什么关系? 白汐不假思索地回答:还不是我哥当年中二,把人的名字直接套在酒吧上,凹深情人设。 你哥那时候就跟你嫂子认识了? 白汐回答:昂。他们俩是高中同学,这事我问过我哥,他嘴太严了,一个字都不肯说。后来我跟方煜城打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若绪认真地等待着下文。 我哥高三跟人打赌,说两个星期就能追上人家。结果真追到了,谈了几个月后,苏荷姐知道了这事,那会儿她爸生意失败,一家人准备搬去北方,苏荷姐直接就走了,连分手都没跟我哥说。 若绪听完,有些唏嘘,她平时不会主动八卦,对白洲过去的情史不甚了解。也没想到看起风轻云淡的白洲,还有一段这样的过去。 真是没想到,你哥还是个痴情种。若绪忍住感叹。 你可是抬举他了,他这几年换女朋友换得少?也就跟苏荷姐在一起后收敛了而已。 -- 第164页 若绪琢磨着白汐的话,像是醍醐灌顶。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多情和痴情,并不是两个矛盾的选项。白洲如此,她自己也是如此。 一转眼便到了周日,是参加聚会的日子。 若绪算是早到的那一拨。在起居室里,她见到了白洲的未婚妻苏荷。女人看个子娇小,脸微圆,是好看的娃娃脸。按照时间推算,她和若绪的年龄差不多,如果不是穿着略显成熟风韵的白色雪纺裙,说她是个高中生,怕是也有人会相信。 之前听到苏荷这名字,若绪以为是风情万种、我见尤怜的美人。事实上,美人确实是美人,可跟个头一米八加的白洲站在一块儿,总有种她被诱拐了的错觉。 白洲给两人介绍的时候,苏荷笑得很开朗,一双大眼跟小鹿似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柔:原来你就是若绪,经常听阿洲和小汐提起你。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若绪往更里面走去。白汐这会儿正在和方煜城、周书霖以及另外一个朋友打麻将。白汐看到若绪,眼疾手快地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刚才小男友打电话过来,说有急事,我去里面回个电话,你帮我玩着先。 白汐说着,便准备起身让贤。 若绪敬谢不敏:我不太会这个 白汐笑起来,不以为意地说:打麻将有什么难的,网上不是说了吗,m*AAA + n*ABC + DD,记住公式就行。 没等若绪回绝,白汐拍拍若绪肩膀:你那些高精尖技术都能搞定,麻将肯定没问题。加油加油。 话音刚落,她便拿起手机,匆匆向二楼跑去,留下若绪与剩下三人对峙。 对于麻将这种牌类游戏,若绪实在算不上精通,大致规则是知道的,但也仅限于此。第一把刚开始,若绪随口问了句多少番,对面的周书霖说了个让她胆寒的数字。和这帮有钱人在一块儿,她是真输不起。 也许是报着赢牌的信念,第一把竟然还糊了,碰碰胡。 方煜城在一旁说她深藏不露,周书霖说这也许是新手福利,新手总是运气不错。 白汐刚接完电话回来,听到周书霖的话,果然不乐意了。她站在若绪身旁,一点也没有接手的意思,反而火上加油道:若绪,你再跟他们玩几把,让他们看看这到底是实力还是运气。 于是又玩了两把,一把杠上开花,一把自摸。套用白汐的话来说,若绪简直赢麻了。 若绪以前不明白大人为什么会喜欢打麻将,这会儿总算找到了点乐趣。正兴致勃勃地准备开第四把,突然见门厅方向走来了一道身影。 江予穿着藏青色的休闲外套,里面搭了件灰色毛衣,深色直筒裤让腿看起来修长直挺。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看起来居家又随意,和平日在工作时的状态不太一样。 若绪看了他两眼,又很快收回视线。直到那人在自己的对桌站定,问道:打牌呢? 方煜城笑:周书霖说他手痒,等不及你来,就拉着我们开局了。 江予漫不经心地瞥了若绪一眼,那目光就像在看一个不太熟的普通朋友:所以,你们三个男的欺负一个女的? 欺负?周书霖对这样的形容非常不满,也不看是谁欺负谁,我底裤都快被输光了好吗。 江予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这时,另外一位朋友扫视了一圈,说到:要么,打完这一圈,江予来替我吧。我得上去找女朋友,不然等会儿又得哄半天。 江予回他:也行。 于是,十分钟后,江予成了程若绪的上家。 虽然两人关系微妙,但俗话说的好,赌场无父子,更何况是前男友。若绪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牌面上,准备延续前几把的好运。 一开始,场面还是和谐的,可渐渐地,若绪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 江予作为若绪的上家,不仅没给若绪吃一个子儿,还时不时截胡。 若绪:二饼我要 江予:二饼碰。 若绪:八万 江予:胡了。 若绪: 挡若绪的财路也就算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若绪被江予放了三次炮。 仿佛这人一上桌,若绪的新手好运就被画上了句号。 更过分的是,有一把江予胡五万和八万,上家周书霖打五万时,他没胡牌,偏偏选择在若绪打出八万时胡了牌。 这样的举动,让若绪不禁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江予的行为,让一旁的白汐都有点看不下去:江予哥,你这不是欺负我们若绪是新手吗? 欺负?我怎么敢的。江予勾起嘴角,冷笑道,她不欺负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第64章 致繁星 六十四 如果说江予出现之前, 若绪是赢麻了,那么江予出现之后,若绪则是输麻了。 接下来连输了五把, 无一例外的,都在江予那儿吃了亏。 新一轮开局,若绪抓了副好牌, 酝酿着扳回一局。到了后半段,周书霖打出一个三条, 接着是江予摸牌,摸到的是红中, 他不假思索地扔了出去。 -- 第165页 若绪打量着江予的脸,从他胸有成竹、不动声色的表情来看, 这人八成是听牌了。她琢磨着手里的牌面, 思考片刻后,小心翼翼地跟风出了张三条。 下一秒, 对面便响起了江予没有感情的声音:胡了。 若绪:? 周书霖:? 两人先后打同一张牌, 江予却专挑若绪的放炮, 这已经是第二次。 江予的行为不是欺负, 而是明目张胆的报复。 若绪看着他的脸,突然想起不久之前的那个夜晚,办公大楼停电了, 自己和江予在黑暗中接吻。他是被若绪激怒了吗, 所以想借着打牌的机会整她? 她坐在椅子上,有片刻恍惚。 一旁的周书霖先是同情地看了看程若绪,又看向江予, 忍不住开玩笑:感谢予哥刚才放我一马。 方煜城也在一旁意味深长道:什么叫放你一马, 江予那是专挑美女下手。 也不是挑谁。江予悠悠开口, 本来想自摸的,看到你们出的牌,担心等会儿没机会了。 这样一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白汐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江予哥,我说你每次都放若绪的炮,能不能有点绅士风度? 江予轻飘飘看过来:怎么,你们赢牌还要靠对家的绅士风度? 这话问得语气平静,却嘲讽拉满。若绪喝了口水,轻轻吐了口气:我从来都不指望别人没有的东西。 江予不但没生气,反而笑起来。 关于打麻将,若绪原本觉得只是娱乐,并没有将输赢放在心上。可经过江予这么一激,内心的小宇宙觉醒了。她想起以前的事来,自己下棋比不过江予,打游戏比不过江予,总不至于连打个牌,都被这人按在地上摩擦。 然而事与愿违,经过了两个小时的努力,若绪成了这场牌局的最大输家。 当若绪发现江予宁可拆烂自己的牌,也不愿意让她听牌时,忍不住在心底感慨,面前这人到底是多恨自己。 牌局结束后,若绪识相地离开了此人的视线。她先是在后院溜了会儿白汐养的博美犬,又跟白汐和苏荷聊起了天。 众人离开后,江予独自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了片刻。 身后的落地窗隐隐传来院子里沸腾的人声,他听着这声音,觉得有点烦躁,突然想去外面抽根烟。摸了把口袋,发现里面是空的,这才想起上次抽烟已经是一个月以前。 他觉得意外又讽刺。 本以为抽烟一辈子都戒不掉了,结果稀里糊涂就被抛诸脑后;而有些人和事看起来毫无成瘾性,却怎么戒都戒不掉。 正想着,突然有脚步声传来。面容姣好的小姑娘兴致勃勃地坐在身旁,柔声细气地问:江予哥,上次你说教我打桌球的事,还算数吗? 小姑娘是个网红,方煜城不知从哪儿认识的朋友,二十出头,嫩得出水的年纪。某次聚会加上江予的微信后,便不时聊几句,见面更是毫不掩饰对江予的兴趣。 江予失笑: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了? 就年前啊,你可别耍赖,我朋友可以作证的。 放在以往,江予会逢场作戏地应付几句。然而,今天的他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点兴致都没有。 他敷衍地道:你如果想学,去找方煜城,他在下面。 小姑娘原本还想撒一撒娇,看到江予严肃的表情,把喉咙里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没过多久,便讪讪离开。 又过了十来分钟,有面生的女人过来找江予留微信,被江予一句没有微信,不留余地地打发走了。 这番场景,恰好落在了白洲的眼里。 白洲走近,打量着面前的人。江予抬起头,眼神浮现出一丝阴翳,又在发现是白洲后,恢复了清透。他微微一笑,脸色有些灰败:是你。 白洲问:怎么一个人坐在这? 江予言简意赅:有点累。 白洲靠在墙边,悠悠笑道:刚才听方煜城说,你们打了几圈,谁的牌你都不胡,就专挑程若绪下手。怎么,还没放下呢? 江予扯了扯嘴角:心里有口恶气憋着,算不算没放下? 所以,就借赢牌的机会来报复?白洲表情无奈。 江予也没反驳,只是说了个:你不懂。 哦?白洲有些意外。 江予却迟迟没给出解释。 安静片刻后,白洲叹了口气:对人还有想法呢? 江予听了,嗤笑一声:不敢。 白洲不解。 江予看向左边的落地窗,程若绪正坐在草坪上,跟白汐和苏荷聊天。 他面无表情的:怕了。 聚会结束后,时间很快走到了三月中旬。 周五这天,纪云珩突然给若绪打来电话。男人因公出差,会在北屿待两天左右的时间,他问若绪是否有空出来见一面。 若绪因为被安排了一整天的课,晚上又有个学术讲座,实在是抽不出时间。纪云珩没有过多纠缠,只是遗憾地表示,两人下次有机会再约。 第 八节课下课后,若绪挤出半小时的时间,在职工食堂解决了晚餐。中途她拿起手机刷了会儿,意外看见朋友圈里白汐PO了张合照。背景是某私房菜馆的包厢,纪云珩坐在最中间,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笔挺的正装更显精英气质。 -- 第166页 饭桌旁一共围了十来个人,都是上回在白汐家聚会里见过的朋友。江予坐在最左边的位置,男人眼睛淡漠地看着镜头,没有笑。 白汐给照片的配文是:【给小纪总接风洗尘。】 若绪这才知道,纪云珩在跟她约饭失败后,叫上了这群朋友出来见了一面。 讲座持续到九点钟才结束,好在会场离教师公寓不远,花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若绪便回到了自己的小窝里。 没过多久,外面下起了暴雨。雨势很大,砸得楼下的雨棚大声作响。一些水滴被风吹了进来,沾湿了窗台。若绪慌忙把客厅和卧室的窗户上,一瞬间,喧嚣的雨声被隔绝开来,变成了背景里温柔的白噪音。 若绪打了个呵欠,想到明天是周末,正适合睡个好觉。她洗完澡后,换上纯棉居家服,懒洋洋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悠哉地听着轻音乐。 突然间,手机的提示响了起来,是纪云珩打来了电话,男人的声音伴随着汽车的鸣笛和嘈杂的雨声传来。他问她这个时间点是否在家。 若绪回答了个在。 纪云珩道:我带了点礼物,现在给你送过来。 若绪看了眼窗外,虽然夜色昏暗,还是能模糊分辨出倾泻而下的雨幕:这么大的雨,时间也不早了。明天再说吧。 明天上午我得回上海,就今晚有时间。电话那头的男人笑起来,而且,我都快到你楼下了。 若绪感到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我问了白汐。不说了,我先在你们学校找个停车的地方。 已经是晚上接近十点,若绪这会儿素面朝天,头发还是湿的。她吹了会儿头,又将居家服换成一件还算得体的毛衣。刚收拾完客厅的沙发和茶几,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若绪打开门,发现许久未见的纪云珩正站在屋外。 男人依旧穿着白汐照片里的深色正装。来时的路上,风应该是从左边吹来的,左边的肩膀湿了一小块。即使这样,整个人看上去依然端正笔挺、风度翩翩。他右手拿着把伞,上面湿哒哒地滴着水。 那双清澈的眼睛在锁定若绪时,瞬间被点亮。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迟迟没有说话。 若绪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问他:怎么了? 因为奶油色毛衣有些宽大,若绪换了条小脚裤。头发因为来不及打理,随意地披在肩上。她原本还担心自己的装束过于随意,并没有意识到这副模样在男人眼里,有股自然的娇俏。 纪云珩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就是没想到,你平时在家是这样的。 我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接到你电话了。若绪简单地解释后,问他,进来坐坐吗,我给你倒杯热茶。 纪云珩看了眼手表:时间太晚了,还是下次吧。我只是把东西送来。 对于纪云珩此刻表现出的绅士风度,若绪有些动容。她也没再坚持,只是问:你带了什么? 你上次说的状元糕,不是一直想尝尝吗,我买了两盒。 若绪接过纪云珩手里的特产:谢谢,这么大的雨,还让你特地跑一趟。 纪云珩温和地说到:不是多大的事。 过了一会儿,纪云珩又说起自己在上海的工作:目前一切都还挺顺利的,那边的老总想让我以后留在上海,被我回绝了。等这个项目一结束,我就会申请调回北屿,说不定这个夏天就能回来。 若绪若有所思地听着,说到:离夏天还早呢,你先处理好工作的事,如果真有更好的机会,也别错过。 因为时间不早,聊了没多久,纪云珩便跟若绪告别离开。 纪云珩走的时候,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若绪看着男人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电梯间的拐角处,才关上门。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袅袅的轻音乐。桌台上的香薰蜡烛温和地燃烧着,散发出鼠尾草和柑橘的清香。 若绪坐在沙发上,回想着刚才跟纪云珩的见面,一时间思绪万千。 在今天之前,她以为和纪云珩已经结束了。自从他去了上海,两人的感情就像突然遭遇酸雨的嫩苗,刚萌芽就被扼杀在了土壤里。 若绪也没想到,约饭失败之后,男人会半夜冒着暴雨特地赶过来,只是为了送两盒她曾经随口一提的状元饼。 她发了一会儿呆,脑海里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尝试和纪云珩的可能性。 也许是她和纪云珩的感情没有好到可以打破空间的隔阂;也许是她再也没有力气维持一段不顺路的恋爱。 十八岁的她,不知天高地厚,以为爱可以战胜一切,经过苦苦挣扎,最后却落得两败俱伤的结局。如今她已经二十六岁,既没了如火如荼的激情,也没了一往无前的勇气。面对恋爱里的困难模式,她畏畏缩缩,踌躇不前。 似乎人的年纪越大,性格越成熟,就越难开始一段新感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有点困,准备换身衣服回卧室睡觉。刚从沙发上爬起来,她便听见门铃声。 若绪感到意外,以为是十分钟前离开的纪云珩又折了回来。于是她没作多想,便径直打开了房门。 -- 第167页 当看见屋外的来人时,她愣住了。 楼道间的顶灯因为坏了一盏,光线并不明亮。男人不声不响地站在对面,直到听见开门声,他才从容地抬起头来。即使发梢淌着水,身上的浅棕色风衣被雨淋透,也遮不住他充满压迫感的气场。一双漂亮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看过来,带着似曾相识的清冷出尘。 是江予。 第65章 致繁星 六十五 若绪实在想不明白, 这个时间点,江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外。 不同于平时衣冠楚楚的模样,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像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似的。额前的湿发稍显凌乱,清澈透亮的眼睛里,带着一股失意的落魄。 这还是若绪第一次目睹这样狼狈的江予。 她惊讶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疑问。直到男人朝前走了一步,若有若无的马鞭草香味飘来, 她才猛然清醒。 两人相顾无言了片刻,若绪开口问他:怎么湿成这样? 江予轻笑了一下, 平静地说到:雨太大了,停车场离这儿有点远, 我没带伞。 男人轻描淡写地解释着自己被淋湿的原因, 又解释得不够彻底。 若绪又问:来找我有事? 没什么事。今天和朋友吃饭的时候,我听见纪云珩问白汐要了你家的地址, 就开车过来看一眼。 若绪琢磨着江予的话。纪云珩离开没多久, 江予便敲开了她的房门。估计这两人是一前一后到的。说不定刚才她跟纪云珩聊天的时候, 男人就已经不声不响地站在暗处了。 自从在白洲家一起打麻将后, 两人又有近十天没见面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与江予有关的一切,却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 当事人竟主动找上门来。 尽管若绪尝试用同样平静的表情回视江予, 可急促的呼吸还是透露出内心的紧张。 沉默了好一会儿,是江予先开的口。 你都开口请纪云珩进去坐了,怎么厚此薄彼, 不请我也坐一会儿? 若绪一愣。 江予笑起来:我头发湿了, 想借一下你家的吹风机。 犹豫了片刻, 若绪还是让江予进了屋。 若绪为男人找到了干净的毛巾,又问他用不用将外套脱下来烘干。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去餐厅里倒了杯热茶,并告诉他吹风机就在洗手间的柜子后面,需要的话可以直接去取。 江予也没动。他将淋湿的风衣挂在一旁的衣架上,静静地站在原地。好在虽然外套湿了,灰色衬衫只被浸染很浅的水迹。擦过头发后,他又恢复了精致得体、风采卓然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若绪问:不是要用吹风机吗? 男人这才回过神来,道了声谢,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江予在里面吹头发的时候,若绪开始在屋里翻找了起来。在她的印象中,自己有两把雨伞,其中一把留在了办公室,另一边不知道被她随手收在了哪里。 十来分钟后,当江予将头发吹了个半干,他走出洗手间后,一眼便看见若绪在玄关处翻箱倒柜找雨伞的场景。 江予定住了脚步,不声不响地打量着女人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为什么要离开智创项目? 若绪的动作一顿,随即恢复了自然:张教授没跟你解释?团队的新项目派给了我,夏院长看我手里的活太多,恒一这边的工作就让孙老师接手了。 江予若有所思:我还以为,程老师是因为之前的事,在生我的气。 听见江予的话,若绪迅速回忆起那个黑暗之中的吻。她回头看了一眼,当事人正站在两米开外,一脸兴味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我没有生气。她就事论事:那天晚上的事是个意外,我也有错。 男人颇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哦,程老师有什么错? 若绪也一直在思考,她有什么错。 或许是她不应该放任自己和江予单独相处;或许是她不应该在夜色的掩饰下、肆无忌惮地抓住江予的手;又或许是她不应该在那一刻,对一份早在七年前就应该彻底湮灭的感情抱有期待。 可若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将玄关、客厅搜寻一遍之后,若绪终于放弃寻找雨伞的选项。她琢磨了片刻,询问起江予的意见:家里的伞不见了。雨还挺大的,要么我叫个车,让司机直接开到楼下接你,行吗? 江予打量着她,目光冷静到有些凉薄。他笑起来:程老师这么快就想赶我走,是心虚了? 面对眼前人的步步紧逼,若绪感到无奈:已经十点半了,江总,您难道今晚想在我这过夜? 直到话音落地,若绪才觉得自己失言。面前的江予却没有任何表示,脸上依旧是深不可测的表情。 两人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最后,是若绪先败下了阵来。 她真是有点累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话挑明了讲:其实,关于那些事,我也很抱歉。我不知道夏院长智创项目的合作方是你,更不知道年前白汐家的聚会你也在,至于纪云珩是你朋友这件事,也是我在认识他之后才发现的。江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去打扰你的生活。 -- 第168页 白炽灯的照耀下,江予的眼眸晦暗不明。他问她:可是现在已经打扰了,要怎么办? 若绪一怔,从江予的话里,听出了埋怨的意思。她轻轻呼了口气,试图用平静的语气说到:夏院长和你们公司的合作,我以后会尽量避开。白洲和白汐那边的聚会,我不常去,和你没什么偶遇的机会。就这样吧,没有意外的话,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江予迟迟没说话。 若绪决定为这场如坐针毡的独处画上句号。她转身从衣架取下江予的外套,一边开口赶客道:时间不早了,江总请回吧。 也许是夜深的缘故,空气里生出了潮湿的凉意。窗外的雨还在声势浩大地下着,仿佛要将一整个春天淹没。 猝不及防的是,江予从后面贴上来,轻轻抱住了她。 后背传来一阵暖热,是男人身体的温度。若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跳声越来越快,在有限的胸腔里轰然炸开。 下一秒,她听见了江予的低声控诉:程若绪,我真不知道,那些狼心狗肺的话,你都是怎么说出口的。 江予呼出的热气,轻柔地喷薄在耳边。空气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热烈过。 见若绪不说话,他又问:都七年了,你就没有一点想我? 他低下头,抵在她的肩上。 我有点想你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若绪的脑海像是信号中断的电视机,出现了一片茫然的雪花点。直到江予吻了上来,她才触电般地清醒。 若绪试图从江予的怀里逃离,然而,男人圈住她的双手突然化成了枷锁,明明前一刻还是道貌岸然的君子,此时却化成了最无耻霸道的混蛋。 若绪渐渐变得浑身酥软,意乱情迷之中,她颤颤巍巍向他投降。 接下来的故事就像老房子着火,一发而不可收拾。后半段是在卧室进行的,男人仿佛要在这个夜里,将七年的空缺统统弥补一样。直到凌晨三点,见若绪累得有气无力,他才彻底消停下来。 半梦半醒间,若绪听见了江予从身边离开的动静。浴室里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像一首柔和的催眠曲。 等江予冲完澡回到卧室,若绪已经睡着了。 大半个晚上的消磨,让人筋疲力尽。若绪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上午九点。雨停了,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并不刺眼。 她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脑海里闪过昨夜的画面,这才意识到左手边还躺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时的江予,正朝她这边侧躺着。一双深色的眼睛安静地看过来。 她问他:什么时候醒的? 江予低声道:我没睡着。 若绪脸上流露出了诧异,按照昨晚事态的发展,她以为他会比自己更需要睡眠。 那我现在去买点早餐,你看是吃了再睡,还是等睡醒了再吃? 若绪说完,试图离开被窝,结果上半身刚支棱起来,就被男人的大手一捞,又软绵绵地落回床面。 他的嗓音低哑:我不饿,你饿了吗? 我也还好。每到周末,若绪通常是到了十一二点,吃一顿早午餐了事。 江予没再说话,只是附上来吻她。直到空气再次变得燥热,若绪才回忆起男人之前说的想她。也不知道这股想念,到底是精神上的想,还是身体上的想。 没等她琢磨清楚,便感受到了他动作里的得寸进尺,若绪委婉地提醒了句,我得去洗个澡。 江予的热气呼在耳边,诱惑着她:别洗了,等会儿一起。 这次是从卧室折腾到了浴室,直到云雨初歇,两人坐在浴缸里,若绪才感觉再次回到人间。 江予从后面抱着她。音响里播放着柔缓的轻音乐,中和着空气中燥热的分子。 若绪正闭目养神,突然听见身后的人开口: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若绪疑惑:什么? 江予凑上来,低声道:七年前提分手这事,后悔过吗? 若绪没有想到江予会这么问,她愣怔了片刻,模糊地回忆起当年两人闹分手的场景。 那时的若绪,正处于人生的最低谷。酒店偷拍让她不幸卷入演艺圈的是非之中,早年遭受校园暴力的照片在网上铺天盖地,不仅江予刚起步的事业受到了影响,母亲冯佳薇也因为不堪压力导致病情恶化,差点跟家人生死相离。 对于他们当初面临的难题,除了分开,若绪根本找不到其它解决办法。 后来,看见冯佳薇身体日渐好转,看见江予演艺事业渐入佳境,若绪愈发相信,自己做出分手的决定,正确无比。 香薰蜡烛温和地燃烧着,空气里有淡淡的水果香。钢琴曲结束后,音响里播放起一首低柔的咏叹调。 浴缸里,江予紧紧依偎着若绪,骨节分明的手还搭在她的腰间,亲密到仿佛要和她融为一体。 虽然说真话会破坏此刻的气氛,但若绪一点也不想对江予撒谎。 她回答道: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江予许久没有说话。随着时间的流逝,男人胸膛的温度渐渐冷却。 突然间,手机铃声响起,将绵长的寂静打破。 -- 第169页 江予松开怀里的女人,从水中起身,接过了电话。听筒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一脸漠然地听着,最后才说到:我马上过来。 直到离开,江予看起来都是得体的。 淋湿的衣服已经被暖气烘干,男人穿在身上,又是英挺俊气的模样。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若绪,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公司有点事,我们改天再联系。 第66章 致繁星 六十六 三天后, 若绪才明白江予说的改天,和成年人社交潜规则里的改天,是一个意思。 改天出来聚一聚, 改天请大家吃饭,改天去你家拜访,这个改天, 就是客套,就是敷衍, 更严重点,可能是后会无期的意思。 若绪觉得自己被江予耍了, 却不知道这是男人的恶意报复,还是因为她那个不后悔分手的回答, 惹怒了对方。 若绪也懒得再去想。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工作被安排得满满当当。除开日常的教学任务之外,若绪不仅需要完成手上的研究项目, 还得负责学生实践基地的带教。 在此期间, 回到上海的纪云珩跟她联系了两次。第一次短信联络, 男人去某地出差, 在机场跟若绪很简短地聊了两句。第二次是视频电话,时间是晚上九点,对方刚回到酒店。屏幕那头的男人跟若绪聊着生活日常, 语气间有种发乎情、止乎礼的亲近。 若绪听着纪云珩的声音, 又想起不久之前和江予做过的荒唐事。犹豫片刻后,她向视频那头的人坦白了自己和江予的前任关系。 纪云珩的语气倒是没有太多惊讶:难怪了。 若绪不解。 过年在白汐家聚会,就感觉你们的气氛很奇怪。 哪奇怪了?若绪剖根究底道。 男人的直觉?纪云珩反问了一句, 晚上和你一起烤肉的时候, 江予总是往我们这边看。我一直以为他在好奇白汐给我介绍了什么对象。听你这么一说, 我回过味来了,他看我的眼神里有杀气。 若绪忍不住笑起来:他沉着个脸的时候,杀气是有点重。 纪云珩也乐了,大概是前男友这个话题聊得过于轻松,于是顺口问道:几年前,他也是这样吗? 若绪被对方的话问住了。纪云珩是这两年才认识江予的,并不知道以前的江予是什么模样。若绪记忆中的江予,是恣意张扬的,是桀骜不驯的,少年意气里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洒脱,以及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笃定。 经过时间的沉淀后,男人的锋芒被收敛了起来。偶尔四目相对的瞬间,那双漂亮的眼睛犹如冰封的雪国,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淡漠。 这样的江予,其实让人很不习惯。 他变了很多,以前的他话更多一点。若绪诚实作答。 视频那头的纪云珩想了想:你见到他也不用觉得尴尬,都七八年前的事了,他这人挺大气的,应该不会介意。 若绪琢磨着纪云珩的话,江予这人大气吗?在她的认知里,那人是个十足的小心眼。 当然,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 安静了好几秒,若绪开口道:可是,我有点介意。 对面的人有片刻错愕,他看着屏幕上的若绪,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若绪决定实话实说: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直到最近才发现不是没有理清想法之前,我可能不会再去尝试新的感情。 话音落下后,视频那段沉默了许久,才无奈一笑:最近是多久,是在白汐家聚会那天,还是我来上海以后? 就是这个月的事,若绪也没有隐瞒,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没什么可道歉的,只是有点可惜。纪云珩轻叹了一口气,我在想,如果不是因为工作调动,我一直留在北屿,是不是根本没江予这个前男友的事? 若绪没想到纪云珩会作出这样的假设,但这假设既现实,又合理。她没有说出是这个让人浮想联翩的答案,只是笑着感慨:确实有点可惜。 她知道,纪云珩是恋爱乃至结婚的理想人选,可越是理想,她越是害怕辜负对方的一片心意。 原来,爱情也是一件天时地利人和的事,缺一不可。 跟纪云珩坦白以后,若绪感觉自己如释重负。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和江予依旧没有任何联系。男人突如其来的亲近,和猝不及防的脱身,让若绪有过短暂的迷惑,所幸她并没有沉溺在自我怀疑的沼泽之中,而是将那个旖旎的夜晚,当成了年少感情最后的南柯一梦。 怅惘之余,若绪又感到释然。至少生活待她不薄,现在的她,有热爱的事业,有真心的朋友,有健康的父母。相比之下,关于爱情的一丁点儿缺憾,可以忽略不计。 她需要的,只是一点抚平内心波澜的时间罢了。 信息院在三月下旬联合举办了一场讲座,请来了一些电子工程相关领域的企业家和技术大拿。让若绪没想到的是,江予也赫然在列。他作为恒一集团的代表出席,是在场的四位嘉宾中,年纪最轻、头发最多的一个。 -- 第170页 讲座进行的一个小时里,江予表现得礼貌而低调。除了被人点名提问,他几乎不会在其他前辈讨论时插话。 若绪坐在学术报告厅第二排的位置,能看清楚那人脸上所有的细节。他还是那副沉敛又克制的样子,偶尔露出得体的笑,带着一股淡泊的疏远。 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刻,大概就是讲座结束以后,江予随着院领导和一众前辈走下讲台的间隙。若绪被乌泱泱的人群挡在外围,看着江予随礼仪小姐往会场外走去。他们相隔不过两三米的距离,但江予没有看到她。 在这样混乱又充实的日子里,若绪迎来了她二十七岁的生日。 三月十七日这天,正好是周日。 为了给若绪庆生,简怡约了朋友在摄影工作室的天台上聚餐。 摄影工作室名字叫做海岛花园,坐落在东边商业中心不远处的老街上。附近的建筑大多是平房,因为景色优美,不少年轻人会慕名过来取景,使得整条街成为了北屿小有名气的网红景点。 海岛花园坐落在老街的中段,是一栋两层楼的矮房。在若绪刚回国不久,简怡便动了组建摄影工作室的念头。女人和当初Venus动漫社的几个朋友一拍即合,开始了筹建工作,机缘巧合之下,又拉着若绪入了股。 工作室是某位合伙人的祖宅,一楼是接待室和化妆间,二楼是拍摄场地,包括一间休息室和一间厨房。天台上搭了个雨棚,还有餐桌和烧烤架,碰上天气好的时候,一群朋友则会选择聚在这里,一边吹着夜风,一边喝酒聊天。 若绪赶到工作室的时候是下午,一楼大厅的接待室里,坐着三个十七八岁的女学生,助理文妮跟她们商量写真拍摄时间。若绪没有上前打扰,而是径直走向了二楼。 厨房里,简怡正在准备晚上要用的食材,若绪站在她身边给她打帮手,一边问:浅草在拍照? 简怡回头往门外看了眼:店里准备四点打烊,这会儿已经拍完了。他说他去附近超市买点酒回来。 等洗菜、做菜一系列工作忙完,已经到了傍晚。除了凉菜和烤肉外,其它食物都是从附近酒店叫的外卖。朋友们也陆陆续续到了,包括闻一渡和简怡夫妇,摄影工作室的合伙人,以及两位简怡和若绪的共同好友。 夜幕降临时,天空呈现出泛着蔷薇色的灰。沿街的店铺接连亮起灯牌,汇成了一条蜿蜒缠绕的光河。 三月底的风渗透着凉意,若绪坐在顶楼,却不觉得冷。她想起上一次过生日的时候,自己还在波士顿。朋友们实习的实习,回国的回国,剩下她一个人待在实验室里,度过了冷清的二十六岁。 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人声鼎沸的热闹了。 朋友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突然间,闻一渡说起了林稚的近况。 林稚三年前在H大获得金融硕士学位后,留在波士顿当地的一家投资银行,一年前又跳槽去了华尔街。 去年回国前,若绪在纽瓦克机场转机时,跟对方见了一面。两人坐在机场里的咖啡厅,聊了近两个小时。面对许久未见的老友,若绪心里升起了股奇妙的亲切感。她还记得刚到国外那会儿,因为两人住处相隔不远,隔三差五会和几位校友相约在家中小聚。 曾经有人问若绪和林稚,两人既是高中同学,又是大学校友,如今同在异国他乡,怎么没想过凑成一对。没等若绪想好怎么回应,一旁的林稚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作答:我以前表白过,人家没答应。 自那以后,身边的朋友便再也没给这两人乱拉郎配。 从出国到若绪跟Galvin分手后的小半年时间里,若绪和林稚都维持着非常纯洁的朋友关系。唯一的小插曲,发生在两年前感恩节的朋友聚餐。饭后,林稚单独找到若绪,问她愿不愿和他谈个恋爱试试。 那会儿正是若绪最心灰意冷的日子。无论是跟江予,Galvin,还是其他男友的恋爱,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失意收场。屡战屡败之下,她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爱一个人的能力。 在这样悲观的认知下,若绪理所当然地拒绝了林稚。 没过多久,林稚跳槽去了纽约某投行,两人的联系逐渐变淡。 顶楼的风依然在吹,月亮从云层里冒出了个头来。坐在若绪左手边的闻一渡说起林稚最近跟女友分手的事。 简怡一脸惊讶:为什么分手了,不是之前都说快订婚了吗? 闻一渡喝了口啤酒,回答道:我也不清楚,可能跟林稚打算回国有关吧。 他准备回国? 林稚父母一直想让他回来,他自己最近也有这方面的打算,已经在联系上海那边的投行了。 听着闻一渡的话,若绪回忆起了在国外的那段日子,顿时感慨万千。 直到夜里十一点,生日聚会才算是结束。 折腾了一遭下来,若绪回到家门口时,时间已经走到了十一点四十五。让她意外的是,家门外坐了个男人。 昏黄的灯光下,江予穿着一丝不苟的正装,安静地待在角落里,一双冷冽的眼睛清凌凌地打量过来。看见若绪的那一刻,他表情里漫出了一丝极为吝啬的笑意。 若绪停下脚步,直到江予从地上站起来,才低声问:你怎么又来了? -- 第171页 江予唇角勾起,皮笑肉不笑的:这不是想为你庆祝生日吗。 谢谢了,不劳江总费心。 若绪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正当她试图反手将男人挡在外面时,江予却用手紧紧抵住了门沿。 隔着巴掌宽的门缝,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江予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过来,让若绪瞬间联想到某种会吃人的肉食动物。 她不甘示弱,平静地开口:江总大半夜过来,难道又是为了在我这儿寻找刺激? 江予不知廉耻地回答:嗯,一想到那天晚上程老师的表现,就刺激得不行。 若绪听着这话,只觉得讽刺:真不知道,江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一个混蛋的。 江予:也可能一直都是。 几句夹枪带棒的你来我往后,空气安静了下来。 意识到这样的对峙毫无意义,若绪只希望让一切快点结束。她将半个身体抵在门板上,企图将门关紧,然而男人的力气非常大,之间的缝隙纹丝不动。不到五分钟,若绪就感觉自己体力不支了。 她有些无奈:所以,你想怎么样,是像上次那样,睡完就走吗? 江予没有说话。 若绪轻轻呼了口气,终于松开了按在门上的手,盈润的眼睛有微光闪动,像是举起白旗,又像是亮出底牌。 你知道吗?托你的福,我这个月大姨妈已经推迟七天了。 第67章 致繁星 六十七 若绪的月事一直是准时的。 前段时间因为写标书、改论文、赶项目, 她几乎每天熬夜,作息极其不稳定,最初姨妈推迟的时候, 她只当是过度劳累引起的周期紊乱。 直到上午去了趟实验室,无意间听胡杉杉说起隔壁实验室某女生意外怀孕、奉子成婚的故事,若绪才福至心灵地去药店买了验孕棒。 因为生日聚会, 验孕棒还没来得及用。 作为在国外生活多时的单身女性,为了减少意外恶□□件引起的人身伤害, 若绪养成了随身携带避孕套的习惯。大半个月前和江予在一起的那晚,两人规规矩矩地采取了措施。时至今日, 她还记得江予看见她包里避孕套的那一刻,脸上晦暗不明的表情。 可任何措施的成功率都不是百分之百, 没有人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意外中奖的倒霉蛋。 听到大姨妈已经推迟了五天的瞬间, 江予的脸上有复杂的情绪闪过。他静静地看着若绪,眼睛像阴天的海面, 清冷, 沉敛, 深不可测。 沉默了半分钟, 他问道:什么意思? 若绪平静地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江予的眸光闪动着,仿佛有瞬间失焦。他从嗓音里挤出两个字:我的? 若绪的心底浮现了一丝不悦。可很快地,她就冷静了下来, 并能够理性看待这个问句。她和江予分开七年, 从重逢到上床,两人见面的机会不超过十次。他当然有理由怀疑关于她的一切。 若绪实话实说,不知道。 男人的脸几乎在一瞬间彻底被阴霾掩盖。 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若绪平静地补充, 目前只知道大姨妈推迟, 至于是不是有了, 还得验了再说。 验孕棒一共买了两个。虽然早晨测试的敏感度更高,但怀孕的担忧像利刃一样,高高悬在心上,她等不过今晚。 若绪看着眼前的江予,男人的表情有些僵硬,似乎没从信息的洪流中回过神来。她沉默着拿起验孕棒,走进了洗手间。 操作是严格按照说明书流程进行的。十分钟后,她借着头顶的灯光,看见提示栏里那条几不可察的蓝色条带。 条带的颜色真的很浅,浅到若绪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盯着手里的验孕棒发了会儿呆,感觉到额头的血管开始一阵一阵跳痛。 她想,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于是又拆开另一支验孕棒的包装,仔细地将刚才的流程重复了一遍。 江予在客厅里坐着,安静地等待结果。明明还是早春,屋里的空气却有股难以言喻的躁动。他感到坐立难安,在若绪待在洗手间的半小时后,他走上前,轻声敲门。 怎么了?里面的人问。 江予的手在门锁上停留了片刻,问道:结果怎么样? 我不知道。 江予感到意外。很快,洗手间的门被打开,若绪探出个头来,她的脸很小,在冷色的灯光下,有股易碎感。江予看着她的表情,微微一怔。 面前的人,似乎在紧张。 她眉头皱着,眼神带着忧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要么,你帮我看一眼? 用过的验孕棒被放在纸盒上,左边显色栏里有一条极浅的蓝色条带,浅到肉眼几乎分辨不清;右边的验孕棒颜色更浅,若有似无。 若绪抱着眼睛出了问题的侥幸,指着左边的验孕棒问:你看见了吗? 江予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应该是有了。 听到这个回答,若绪无措地看着江予,张了张口,过了好半天才发出声音:那现在该怎么办? 男人个子很高,将大部分灯光挡住了。脸上的轮廓稍显锋利,表情非常严肃。 -- 第172页 见他没说话,若绪嘟囔了句:那天不是戴了套吗,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唉,要么再去买个验孕棒回来验一次? 江予低头看了眼手表:现在是十一点半,药店应该已经关门了。 若绪回味过来:也是。 这样吧。江予开口,明天有空吗,我预约好医生,早上我们去趟医院。 很快,两人便说好了第二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若绪感觉自己头昏脑胀的,还没从发生的事里回过神来。她平时为人小心谨慎,从未预料到自己会和意外怀孕四个字产生联系,也始终想不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江予意识到她的不对劲,问了句:你还好吗? 若绪呼了口气:我没事,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吧。 十分钟后,江予离开了若绪的公寓。夜已经深了,房间呈现冷清的安静。 若绪洗了个澡,心绪烦乱地躺在床上。她辗转反侧了许久,迟迟未能入睡。回忆起这一天发生的事,只觉得荒唐不已。 又是生日,仿佛生日这天总在跟她过不去。 夜里零零碎碎做了很多个梦,导致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醒来的时候,她头痛得厉害,在床头摸索了会儿手机,发现屏幕显示的时间是八点五十分。 她立刻清醒了过来。 明明昨天跟江予约定的时间是八点来着,自己竟然睡过头了。 她给江予拨去电话,语气抱歉:不好意思,我刚醒来,可能还要二十分钟才能出门。要么,你把医生的信息告诉我,我自己过去? 对于若绪的不守时,江予并没有生气:你收拾好直接下楼,我在路边等你。 若绪感到意外,她走到临街的窗户边看了一眼。果然,江予那台醒目的卡宴已经停在离公寓不远的位置。 她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出了门,然后一路小跑到江予车前。男人见她气息微喘,说到:跑这么急干什么。 若绪看着江予的脸,上面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情绪,这才松了口气:对不起,不小心睡过了。 作为一位人民教师,若绪的时间观念很重,约会办事从不迟到。她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让人足足等待一个小时。 江予发动汽车,笑了一声:理解。 若绪脸色疑惑。 听说女人这个时候,会比较需要睡眠。 江予的话意味深长,间接提醒起两人的糟心事。若绪看着窗外的景色,陷入了沉默。 车开了十来分钟后,她留意到江予有点不对劲。平日里一丝不苟、整齐干净的男人,此时穿着昨晚见面时的装束。头发稍显凌乱,仅仅是一夜之间,脸颊便冒出了泛青的胡茬,和他平日里精致讲究、高高在上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问:你昨晚没回家? 问完又觉得后悔,这似乎是他的私事。 江予倒是很坦然:嗯,没回。 他看了眼若绪若有所思的脸,补充道:车一直停在你楼下,早上还被执勤的阿姨罚了两百。 若绪感到意外:一整晚都在楼下? 江予很轻地回了个嗯。 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她心里浮现出茫然。也许,怀孕这个可能,不仅对她来说是负担,对江予来说,也是难以承受之重。 思考了片刻,她说到:其实,你不用太担心。 江予:怎么说? 就算真的有什么事,我也会自己处理掉的。 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她就当为一时放纵买了个教训。 江予看着眼前的路,没有说话。 到的是一家高端私立医院。因为提前预约了专家,两人并没有等太久,很快便拿着医生开的处方单,去检验窗口抽血。 对于若绪来说,上一次抽血还是入职体检的时候。因为天生痛觉敏感,在护士把针头扎进血管的那一刻,她感到有点难受。等到对方一系列操作下来,整张脸已经白得不像话。 护士倒是经验丰富,多问了句:没吃早餐吧。 若绪点点头,为了检查,她出门前什么都没吃。 有些人没吃早餐就会这样,没什么大事。护士抬头,又对江予嘱咐,你等会给你爱人买点吃的。 若绪脑袋昏昏沉沉的,却捕捉到了爱人两个字,第一反应是护士为什么会误会他们是爱人,下一秒又意识到,自己做的是早孕检查,任谁都会产生误会。 抽完血后,江予扶若绪回到候诊区,并从自助贩卖机上取了一些牛奶和饼干。若绪吃了几口,感觉似乎好了一点。 江予见她面色渐渐红润起来,又问:你还想吃什么,我去买回来。 若绪摇头。 江予补充道:按照我们现在的关系,你不用跟我客气。 若绪听到江予的用词,微微愣怔。他们现在的关系,什么关系? 然后,若绪回味过来了 共患难的关系。 他们是系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若绪没再推辞:那个,我想吃草莓。 -- 第173页 草莓?江予确认了一遍。 若绪点头:可以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别想吃这个。 原本若绪只是随口一说,结果江予还真打算给她买草莓回来。临走前,他重新倒上温水,又叮嘱了一遍要注意的事项,才匆匆离去。 她转过头,看着江予走进电梯的背影,感觉这一切都不太真实。 经过上周连日的阴雨天,太阳终于冒出头来。早春的风温暖柔和,让人感觉到非常舒服。 走出医院门诊楼后,江予按照手机提示,找了一家离医院不远的水果店。 因为地处繁华地带,医院附近便是商业街。街上充斥着餐馆、水果店、药店,也算为病友提供了便利。 买完若绪想吃的草莓后,江予想起刚才发生的事。若绪拿着自助贩卖机的饼干,并没有吃几口,大概她不喜欢那种味道。 于是,江予绕了一小段路,在对街的蛋糕店里,挑了六种不同口味的面包。 从昨晚开始,他的心情一路起起伏伏。刚开始是混乱,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最后回归了平静,是那种什么结果都能接受的平静。 思考到这里,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对他而言,真的什么结果都可以接受吗? 就这么不着边际地想着,突然间,他的目光被路边一家母婴店吸引过去。 母婴店不大,路边的玻璃橱窗里,挂着各式各样的婴幼儿用品。他停在窗前,看着左下角展示的婴儿连体衣。衣服是白色的,小小的、很袖珍的样子,上面点缀着草莓卡通图案,和他手里提的草莓十分应景。 他心里有一部分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了。安静地站在原地片刻后,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了母婴店,并问店员,能不能把那件草莓连体衣包起来。 那一瞬间,他产生了一个让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想法。 他在想,如果是女儿的话,以后的小名就叫小草莓吧。 第68章 致繁星 六十八 回到医院后, 江予把草莓清洗干净。若绪吃了一小半,经过半小时的休息,她感觉自己好了一点。抽血的护士说下午两点半以后检查结果才能出来, 眼下才刚过十一点,中间这段时间怎么打发便成了问题。 若绪看着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江予。他微微仰着头,身体陷在座椅里, 清俊的脸上带着疲惫。 思考了一会儿,若绪问他:要么你先走?我也回去睡一觉, 下午的结果我自己来取就好了。 江予抬起眼睛,全然忽略了若绪话里的前半句:你想休息? 若绪如实回答:嗯, 有点困,打算睡一会儿。 江予沉默了两秒, 开口道:正好。我在这附近有住的地方。要么先吃个饭, 然后我带你去我家? 若绪有点意外,一边在想如今的状态, 自己唐突地去对方的居所是否合适。 然而, 没等她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江予便站起来, 以一种几乎不容拒绝的态势说了个:走吧。 午饭是在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解决的。在若绪表示自己对食物没有偏好后,江予完成了点菜的工作。他似乎真的把若绪当成了一位孕妇,点的都是些极其清淡又滋补的东西。 等江予点完菜, 若绪指着菜单问, 能不能要一杯山楂汁。话音未落,江予便拒绝了:你不能吃这个。 若绪抬头,一脸不解。 听说, 孕妇吃山楂后容易流产。 若绪觉得江予有些夸张。自己怀没怀孕这事还八字没一撇, 再说了, 流产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看着江予严肃的表情,她默默把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 若绪能感觉到,自从昨天告诉江予自己怀孕的可能后,男人就开始变得反常。他似乎处在一种紧张的情绪里面。即使若绪反复暗示过,不会给他带来麻烦,他的神经依然在紧绷着。 吃完饭后,江予带若绪回了自己家。 严格来说,这不算家,只是江予的某一处房产,他本人甚至都没来这里睡过几次,当初买下来只是出于投资的打算。因为半个月前借给方煜城女友住了几天,屋子刚被打扫完过,一切都是干净整洁的。 江予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新床单,简单收拾好床铺后,又替若绪把窗帘拉上了。 他看着若绪,说到:你睡吧。 若绪问:你呢? 我就在客厅待着。江予低头看了眼时间,得处理点工作上的事。 今天的江予并不空闲,陪若绪看病的大半个小时里,他已经接了好几通电话。 那我先眯一会儿,万一到了两点还在睡,你叫醒我。她早上就没被闹钟闹醒。 没事。 江予说完,转身准备走出卧室。 若绪看着江予的身影,心里有股难以言说的滋味,一时也分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有些酸涩,又有些迷茫。 她轻轻地开口,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江予。 男人的脚步定住,不急不慢地转过身来。若绪迎向他的视线,郑重其事地说到: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 今天江予实在是不对劲,若绪甚至在他的行为里,感知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温柔。也不知道这股温柔来源于愧疚,还是来源于负罪感。 -- 第174页 若绪一点也不想因为这样的意外,对他进行道德绑架。 空气很安静,隐约传来马路上的鸣笛声。江予站在离若绪两米远的位置,明明光线昏暗,可在那一刻,他的表情变得异常清晰。冷峻的脸依旧毫无表情,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回了个:哦。 没等若绪揣摩清楚这个哦的意思,男人便关上房门离去。 午觉倒是睡得格外踏实。 模模糊糊地,若绪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了自己的教师公寓,也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自己坐在客厅里备课,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她打开门,下一秒便看见江予牵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站在楼道里,男人神情冰冷地对她说:这是你的女儿,你自己养。 若绪被吓出了一声冷汗。等她睁开眼睛,时间已经过了三点。此时的江予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心无旁骛地处理某个文件,听见脚步声靠近,他才抬起头来。 若绪问:为什么不叫醒我。 时间还早,刚好助理发了个合同,让我过一眼。 若绪思考了片刻:要么,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医院? 没事,东西可以等会儿再看。说着,江予迅速关上文档,将笔记本放在一旁,一边直起身,我们现在就过去。 下午的医院依旧忙碌。江予让若绪在候诊区等着,独自找到大厅的自助打印机上取结果。 很快,他便看到了化验单里HCG那一栏,对应的阴性二字。 江予站在原地,稍微发了会儿呆。 他回到候诊区,见若绪安静地坐在原地。阳光从左边的窗户照进来,映在她的脸上,整个人就像加了某种发光滤镜。她真的很漂亮,漂亮中带着股脆弱,仿佛一夜暴雨后带着露水的玫瑰,让人既想守护,又想折取。 江予站在不远处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她不经意望向这边,江予这才迈开步子,向对面走去。 若绪抬头,眼睛闪烁着熹微的光:怎么样? 江予的表情没有给出任何线索,只是那一双眼睛里的暗色,比任何时候都要浓郁。若绪感到发慌,按照她对江予的了解,他摆出这副表情,通常是心情不太愉快的时候。 不会吧,她不会真的这么倒霉吧。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然后,若绪听见江予一本正经开口:坏消息。 若绪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生怕下一秒,就从江予的口中听到不想听到的答案。 剧烈的情绪变化很快反应在脸上。江予低头,看着眼前的人睁大着杏眼,面色被自己吓得惨白。他突然有点想笑,奇怪的是,竟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没再卖关子:结果是阴性。 若绪愣了愣,才意识到江予在和自己开玩笑。她从对方手里拿过化验单,确定他说的是真话后,终于放松了绷直的背。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这一刻,若绪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就像是遭遇了一场生活的海啸,命运慈悲地让她活了下来。 她长舒一口气,缓了一会儿,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中午那顿饭多少钱,我转给你? 江予的脸冷冷清清的,让人看不出情绪,一双眼睛审视着女人脸上的雀跃。 他扯了扯嘴角:不用这么客气。 我认真的。若绪回忆着那家饭馆的菜单,估算了一会儿,给江予发去转账。很快,男人的手机响起了提示,他打开看了一眼,并没有接收。 若绪没再纠结午餐钱的问题,现在的她,心里卸下了一块大石,只觉得整个人异常轻松。 她问:那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江予往诊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是说这个月大姨妈没来吗。既然到这了,问问医生是怎么回事。 若绪点点头,也是。 给若绪看诊的,是个六十岁上下的女教授。对方问了若绪几句身体情况,又拿着化验单研究了一会儿,最后告诉她,月经推迟是因为周期紊乱,很可能是工作压力过大导致的。 教授给若绪开了调理的药,让她回家好好休息,保持充足的睡眠。如果一周以后月事还是没来,再来医院复查。 若绪跟教授交流的十来分钟里,江予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直到看诊接近尾声,他才突然开口询问:医生,有没有可能,是结果搞错了? 教授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看向左边存在感极其强烈的男人:验孕棒在极少数情况下可能出现假阳性,所以我们以抽血的结果为准。抽血不可能错的。 江予没再说话。 教授看了看江予,又看向若绪,心领神会地笑起来:一次失败没关系。你们还这么年轻,以后要孩子的机会多得是。 听完医生的话,若绪有点尴尬。对方大概把她和江予误认成了正在积极备孕的小夫妻了。 没过多久,两人一同走出诊室。江予问若绪去哪儿,在听到回家这个答案后,男人提议送她。 一路上,若绪坐在江予的副驾,她看着手里的化验单,再次体会到一种如临大赦的感觉。 -- 第175页 生活跟她开了场玩笑,好在仅仅是玩笑,没有下狠手。 想到这里,她拿出手机,在相册里找到昨天拍下的验孕棒。 江予侧头扫了她一眼:你在看什么? 看验孕棒的厂家。若绪忍不住吐槽,这次真是被吓得不轻,以后绝对不挑这种了。 江予没接话,他望着不远处红色的交通灯,回忆起上午买草莓时路过的母婴店。几乎是在一瞬间,他被那件草莓图饰的婴儿服吸引了视线。而此时此刻,婴儿服正安静地躺在后备箱里,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又或者,永远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原来从头到尾,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他无谓地笑起来,问若绪:你很高兴? 若绪摸不着头脑,反问他:难道你不高兴? 转眼之间,红灯变成了绿灯,江予依然在发呆。直到听见后车响起鸣笛,他才回过神来,一脚踩下油门。 男人扯了扯嘴角,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僵硬。 高兴。 怎么会不高兴。 半小时后,车停在教师公寓楼下。若绪靠在皮椅里,长舒一口气。 虽然怀孕的乌龙持续不到一天,若绪却感觉到身心俱疲。临别这一刻,她终于又回到了真实的人间。 若绪对江予说到:我先上去了。 见江予作势解开安全带,她开口阻止他:就送到这儿吧。不用麻烦了。 若绪的声音很诚恳。那一瞬间,江予有些出神,他渐渐停下手上的动作。 斟酌了片刻,若绪又说到:这次的误会,就当是一个教训。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气,七年前分手的事,我也不想的唉,都过去那么久了,没必要再纠结谁后没后悔的问题。 江予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车里近乎一片死寂,在这个狭窄密闭的空间里,若绪看着男人的脸,忽然感到不安。 她努力挤出笑容来:就这样,我先上楼了。 江予过了好几秒,才低声回到:嗯,再见。 再见。 下车之后,冷空气迎面扑来。若绪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脑子清醒了起来。 终于结束了。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吧。 经过一天的折腾,若绪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医生说得没错,月经推迟应该是压力造成的,她细数了一遍近期的课题和文章,忍不住感慨,自己的工作量确实有点大。 于是,这天晚上,她准备在家中放松片刻。 先是点上鼠尾草香薰蜡烛,又打开了简怡从国外带回的葡萄酒。若绪整个人优哉游哉地坐在地毯上,一边小酌,一边用投影仪放映起某部口碑不错的悬疑片。 电影进展到一小半时,她伸手去拿酒杯,突然注意到了角几上某个浅绿色的首饰盒。 她感到疑惑,一时之间,竟想不起这东西的来历。 首饰盒上的字母,昭示着它有多贵重。里面是一条金色的项链,坠饰镶满了钻石,借着投影仪的灯光,中间那颗显得格外璀璨。 若绪努力回忆了一番。记得前天收拾屋子时,并没有见过这东西。期间来过家里的客人只有江予,所以,是他留下的? 思考了一会儿,她对着首饰盒拍了张照片,给江予发了过去:【这是你的吗?】 过了十来分钟,江予道:【嗯。】 若绪:【???】 江予解释:【生日礼物。】 若绪看着江予的话,微微出神。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回,对面的人又发来了下一条。 【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差点忘了。程若绪,生日快乐。】 第69章 致繁星 六十九 这天晚上, 若绪在网上查找之后,并没有查到项链的标价,但光是做工和包装来看, 便知道价格一定不菲。 回想当年两人谈恋爱的时候,江予送过她大几万的相机和镜头。他真是一点也没变,总是喜欢给女人买昂贵又唐突的礼物。 若绪不可能心安理得收下, 她给江予发消息,问项链要怎么还给他。、 江予只是简单回答:【不用还。】 若绪对他的行为颇为不满:【你这样没经过同意, 就直接把礼物扔在别人家里,合适吗?】 江予:【你可以不把它当做生日礼物。】 若绪:【?】 江予:【就当是上次去医院的精神损失费吧。】 若绪:【】 然后, 男人那边没再回复消息。 若绪为此头疼了两天,最后用同城闪送的方式, 将项链送到了江予的公司。 四月的假期过后, 白汐为了拍一个跟校园有关的Vlog,特地来了北屿大学一趟。 视频足足拍了一个上午, 直到十一点半才结束。若绪事先知道白汐会来, 眼看时间接近饭点, 她主动约对方出来吃饭。 大小姐一改纸醉金迷的生活作风, 难得要求体验一次北屿大学的食堂。 去的是人相对少一点的南苑。虽然也有教师会来这儿,里面用餐的大部分是学生。 白汐平日吃惯了珍馐美馔,看看面前的家常菜, 又看看对面那桌:你们这里伙食一般般, 帅哥倒是不少。 -- 第176页 若绪循着白汐的目光望过去,女人正毫不掩饰地盯着隔壁的男生。男生们穿着篮球服,应该是刚做完运动回来, 一张张脸上充斥着青春洋溢的味道。 白汐继续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你能不能用正常一点的眼神看人, 都还是孩子呢。 听到孩子两个字, 白汐噗地笑出来,装模作样的:我的眼神怎么不正常了,我明明是慈祥的眼神。 开了几句玩笑后,白汐又说到自家哥哥订婚的事。白洲的订婚宴定在五月,她妈正为这事忙前忙后,没时间搭理白汐和那不受家人待见的小男友。少了家里的管束,白汐也乐得自在。 东拉西扯的间隙里,白汐突然提起某个名字。 我感觉江予最近有点不对劲儿。 若绪一愣,也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绕到这人身上,她佯装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不对劲了? 因为准备订婚的事,我哥这几天不是都住在家里吗。白汐喝了口面前的橙汁,周一晚上,江予突然打电话过来,叫我哥出去喝酒。结果倒好,这人直接把自己喝进了医院。 自从经历了怀孕的乌龙,若绪跟江予没有再联系过。两人上一次给对方发消息,已经是一周以前的事了。推算起来,江予约白洲喝酒,发生在他们去检查的五天以后。 若绪感到意外:江予进了医院? 昂,喝了不少,听说胃病又犯了。白汐说道,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毛病,反正我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一个字也没说。 若绪听着白汐的话,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她低声问:他住在哪家医院? 白汐无奈地笑:就在离他公司近的市一院。还说呢,昨天本来打算去看他一眼,结果这人又提前出院了。 若绪听着,微微怔然。 白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还行不行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若绪点开了江予的朋友圈。男人的界面果然洁白如新,一点生病的蛛丝马迹都没有。 她打开两人的聊天界面,发了一会儿呆,终究没有将问候的话发送出去。 周二早上,若绪收到了一束红玫瑰。 当快递员抱着那夸张的花束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外面的学生眼睛都看直了。听到来人问请问哪位是程若绪小姐时,平时几个热衷八卦的学生异口同声地指向里面的办公室:程老师在里面。 快递员道了声谢,大步走到若绪的办公室前,敲起了门来。 此时的若绪,正在接张思远教授的电话。上午,学院的智云实验室正式挂牌成立,恒一集团作为企业捐赠方,派了三位代表过来。夏院长作为恒一长期稳定的合作团队,热情邀请企业代表去自己的重点实验室参观。为了这事,张思远提前打来电话,让若绪跟学生通个气。 和张思远聊完后,若绪挂上电话,一边开门。下一秒,就被眼前夸张的玫瑰给吓了一跳。 快递小哥拿出单据,让若绪签收。房间里的学生开始此起彼伏地起哄。 我活了二十几年见过的玫瑰花还没有程老师现在手里拿的多。 母胎Solo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呜呜呜。 大清早的饭没吃饱,狗粮倒是吃了一嘴。 等着吃老师的喜酒哇。 都哪跟哪儿呀。 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其中以谢阳和胡杉杉最为夸张。若绪有点无语,难得在这群人面前搬出教师威严,摆出灵魂三连问:实验做完了吗,文章发表了吗,毕业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果然,此话一出,大家纷纷噤了声。 若绪笑起来,补充道:等会儿夏院长会带着恒一代表会过来参观,你们几个小屁孩给我老实一点。 嗷~~ 很快,夏院长带着恒一的代表走进了办公室。陪同的人除了张思远,还有三位资历很高的老教授。 让她意外的是,恒一那边除了经常打交道的李东生,江予本人也过来了。男人这会儿穿着精致熨帖的西装,端正笔挺地立着,在一群上年纪的成功人士之中,显得尤为年轻突出。 若绪想起他前不久生病的事。大概是心理因素在作祟,总感觉江予的脸有点白,看上去气色不太好。 可是即便这样,男人依然是非常耀眼的存在。 办公室的东头,是团队的成果展示墙。以夏院长和江予为首的一行人参观时,中途路过了若绪的办公室。也许是若绪的错觉,她看见江予在路过的时候,漫不经心地往里面扫了一眼。 成果介绍持续了十来分钟,很快,一群大佬便离开了。出于礼貌,若绪跟随人流踏入了下一个实验室。 参观结束那会儿,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夏院长留恒一的人吃饭,江予以公司有线上会议为由,婉拒了对方。夏院长也没再坚持,大方表示下次有机会再做东。 送走了恒一的代表,若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终于有时间研究起收到的花来。 密密麻麻的玫瑰中,点缀着奶绿色的尤加利叶。小卡片插在其中,上面的落款是:你的亲亲老公。 -- 第177页 若绪实在想不起认识的人里,谁会用这样肉麻的称呼。不过,借着这个落款,她倒是在嫌疑人里排除了江予。 就这么不着边际地想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有条新消息。 发消息的正是江予,内容只有简单一句:【看来程老师不喜欢项链,比较喜欢玫瑰。】 若绪愣怔了片刻,想起江予路过她办公室时,那状似不经意的一瞥。桌上那捧醒目的玫瑰,应该是被他看到了。 若绪看着男人冷嘲热讽的话,最终选择了不作回复。 中午吃完饭后,若绪按照卡片背面的信息联系上了花店,并询问了订单信息。在听到送花人姓名是程俊杨三个字后,若绪的脑子瞬间卡住,有点转不过弯来。 程俊杨?她亲哥? 亲哥送她这么夸张的玫瑰花,还说自己是你的亲亲宝贝,脑子怕不是抽了吧? 她立马给程俊杨打去电话。 男人听完若绪的描述后,有点抓狂:完蛋,搞错了搞错了。 若绪不解:搞错了? 之前有个合作商送了两张鲜花券,这个月底过期。我不是担心浪费吗,就给你、你嫂子和妈一人订了一束。康乃馨那边妈已经收到了,看来花店那边是弄混了你和雨柔的。 若绪想起早上学生们起哄的场景,轻轻吐了口气:哥,这事给我造成了多恶劣的影响你知道么? 我也没想到商家会出错。 程俊杨低头查看着手机上的信息:唉,难怪我问你嫂子收没收到花的时候,她就回我一个嗯字。 若绪琢磨着程俊杨的话,按照嫂子这淡漠的反应,也不知道原本打算送给亲妹的花到底是有多寒碜? 她问:那现在怎么办,要么我找快递把花给嫂子送过去?我的亲亲哥哥。 程俊杨听到后半句,意识到落款被若绪看到,有些错乱:程若绪你差不多行了啊。 考虑到是花店的失误,最后,商家安排了员工将东西送到正确的人手上。下午三点,若绪看着面前袖珍的花束,白色的满天星其间插了三五朵黄色的小雏菊,阵势跟上午的玫瑰简直天差地别。 呵,也许这就是亲哥吧。 夏院长请实验室捐赠方吃饭未果的一周后,他联系了一次李东生,并再次提起请客的事。 这一回,恒一那边的头儿倒是没有推辞。 虽然若绪已经退出了智创项目,但作为项目曾经的核心成员,也被拉去了饭局。除了实验室的几位老师,夏院长还邀请了两位早年在信息院任职的教授,一位是学工办主任,另一位是人事科主任,两人同样背景深厚。 恒一那边出席的则是江予、李东生和另外三位副总经理级别的人物。 饭桌上,夏院长几个老教授高举酒杯,畅想起行业未来。江予从容地攀谈着,不时夹杂着几句活络气氛的场面话,圆润而不圆滑。 也许是工作需要,男人见多了类似场面,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股游刃有余。这也是第二次,若绪感受到江予在社交场合强大到可怕的控场能力。 他的话不多,却每次说得恰到好处。年轻的脸上写着稳重和内敛,气场非常强大,是即使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也难以让人忽视的存在。 开餐之前,秘书替他说明了不久前因为胃溃疡住院的情况,医生要求忌口一个月。其他人倒酒时,只有他的杯子里倒的是养胃茶。 在这群人中,属若绪和张思远资历最低。若绪以为今晚自己的主要任务就是听各方大佬侃侃而谈,然后在合适的时机去敬酒。没想到,人事处的主任郑向平会主动缠上她。 参加这场饭局之前,若绪便听说过郑向平的事迹。这人结过三次婚,现任比他小十七岁。曾经在信息院教书的时候,就被爆出过骚扰学生的丑闻。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丑闻很快就平息下去了。没过多久,郑向平离开信息院,进入了行政系统。也不知道他背靠哪颗大树,一路扶摇直上,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据说,郑向平在饭局上最大的爱好,一是和劝女人喝酒,二是占女人便宜。 今天在座的除了江予的秘书,就剩下若绪这一位年轻女性。 两人的座位隔着张思远和李东生,饭局的后半段,郑向平开始频繁给若绪灌酒。 喝酒的理由五花八门,对方几乎极尽东拉西扯之能事。第一次的理由是欢迎若绪加入信息院这个集体;第二次的理由是听说若绪和江予是老同学,敬他们俩母校人才辈出;第三次的理由是听说若绪会玩高尔夫时,郑向平说自己最爱此运动,改天要跟若绪好好切磋。 刚上大学的时候,若绪酒量很差,两三步下肚便能喝到不省人事。后来在国外留学,经常参加朋友间的聚会,酒量渐渐被锻炼出来。不过,今天喝的是五十三度的白酒,火辣辣的滋味下肚后,浑身都开始发烫。 按照郑向平的职位和身份,她不方便在人前驳他面子。只好安慰自己,多喝几杯酒而已,忍一忍就好了。 尽管心里为难,脸上倒是没露出半分情绪。在这样的场合里,若绪自然是懂进退,知分寸的。 眼看郑向平第五次举起酒杯,一旁的夏院长忍不住发话了:郑主任,喝得也差不多了,我们程老师第二天还得上班替我干活呢。 -- 第178页 夏院长,你可别小瞧了我们程老师,她是个潜力股。郑向平笑起来,表情带着油腻,再说了,多喝点白的,第二天干起活来才更有劲。 这人并没有把老院长的话放在心上,继续怂恿若绪:小程啊,我听你这履历,已经够格高级职称了。下半年会提申请吧。 说着,他把酒杯朝若绪举起来。 到时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直接给我打电话。你是夏院长的人,也就是我的人,来,再喝一杯。 评职称这事是若绪的七寸。不久之后的某一天,若绪说不定真要有求于他,可这会儿胃里火辣辣的,头也开始发晕,她是真有点喝不下了。 就在她为难的间隙里,正席上的江予突然站起来,打断了正在劝酒的郑向平。 郑主任,作为程老师的老同学,要么这杯酒我替她喝了,您看怎么样? 包厢里瞬间鸦雀无声。 十来秒后,郑向平渐渐反应过来,干笑两声,试图打圆场:这怎么好意思,秘书都说了,医生不让您喝酒。 郑主任不必客气。江予脸上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语气轻描淡写的,那我也总不能让人一直欺负我老同学,您说是不是? 第70章 致繁星 七十 江予的话音落下后, 饭桌安静了片刻。 夏院长出来缓和局面:李主任,你看,总是劝我们程老师喝酒, 不光是我看不下去,江总也看不下去了。 被夏院长这么一说,江予前一刻引人遐想的话, 突然被划入正常的见义勇为范畴。之后的大半个小时里,郑向平果然没有再找若绪的麻烦。 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九点。 因为知道会喝酒, 若绪没有开车。从酒店出来,她感觉头有点晕, 昏昏沉沉的,吹了凉风也没有丝毫缓解。 和夏院长和几位教授告别后, 她跑到路边的垃圾桶吐了会儿。 在若绪的印象里, 她已经很久没喝这么多了。虽然在江予发话之后再也没人劝她喝酒,可整个饭局的酒精摄入量, 显然超过了她能承受的极限。 早在包厢里的时候, 她的胃已经开始一阵阵地翻涌。走到马路边, 汽车尾气夹杂着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嗓子眼里的恶心感终于到达了临界。她哇地一声,一股脑吐了出来。 她真是难受得厉害,眼泪直往外冒。好不容易缓上一会儿, 脑子里又浮现出了郑向平之前说过的话。一想起几个月后评副教授说不定还得看这人脸色, 胸口又是泛起一阵恶心。 若绪感觉今晚是好不了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若绪低下头,余光扫到了不远处那双精致、锃亮的皮鞋。顺着皮鞋主人的长腿往上看, 然后, 她看到了江予冷然的脸。 男人笔挺地站着, 面色清朗,似乎刚才替若绪喝下的那杯酒,对他没造成任何影响。他脱下了原本穿着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上,里面是浅色的衬衫。大概因为热,衬衫的第一颗纽扣是敞开的,喉结突兀。乍看上去,俨然一位衣冠楚楚的斯文败类。 若绪有点懵。他不是已经和夏院长那群人走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面前的人问:吐完了? 狼狈的模样被人看到,若绪有点不好意思:嗯,应该没什么事。 江予递来餐巾纸和水。若绪一愣,随即接过对方的好意。 等她清理完毕后,眼前的人又问:回家吗?我送你。 若绪做梦也想不到,今晚的最后,自己会坐江予的车回去。 江予开的车,是R字母开头的商务用车,配有专门的司机。男人和若绪坐在后排,因为有旁人在场,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中途,江予突然升起了中间的隔板。司机的脸渐渐被遮挡住,后座形成了一个昏暗的、私密的空间。 若绪不明白江予此举的用意。过了片刻,才听到男人开口:经常把自己喝成这样? 问得十分随意,仿佛真的是在和老同学随意地聊天。 若绪这会儿有些迷糊,又有些兴奋,想了想,回答道:也不是经常。 江予目视前方:我以为程老师潜心学问,从来不掺和这些事情。 若绪无奈地笑:我也不想的,这不是身不由己吗。 江予眼色沉敛,意味深长地问了个:哦? 若绪解释:江总一直是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可能并不清楚我们这些普通人的苦恼。 江予听到这话,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女人娇俏的脸上。光线昏暗,她像是一层蒙了轻纱的玫瑰,饱满的双唇娇艳欲滴。 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很久以前,他说她难看的场景。即便其中掺杂了少年人不为人知的复杂心事,可那样与事实全然相背的话,他又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此刻,她略显迷蒙的眼睛,醉意染红的脸颊,以及那只要靠近就忍不住想亲吻的唇,都异常动人。一股燥热从心底最隐秘的地方窜上来,让江予有片刻失神。 沉默许久,江予开口说话,声线低哑:程老师如果想的话,其实可以不用这么苦恼。 感受着话音里的暧昧,和男人温热的气息,若绪先是一愣,随即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 第179页 若绪今晚是真的喝多了,此刻正是上头的时候。她非但没有拉开两人的距离,反而仰着脸,用最柔软无辜的眼神看向江予:怎么,江总,难道你想潜规则我? 潜规则谈不上。 他紧绷着脸,依然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若绪笑起来:不是潜规则,那是什么? 江予没说话,车窗外的霓虹映在他眼里,某个瞬间,眸光似有闪动。 江总上次买的项链很漂亮,看来给女人选礼物眼光独到。早知道,项链就不退回去了,我还挺喜欢的。 江予轻笑:如果你喜欢,我可以送你很多。 明明说着风花雪月的话,却还是摆着一张清冷禁欲、高不可攀的脸。若绪也笑起来,突然有点想念一个月前的某天,他在她身前失控的模样。 若绪的胸口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潮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醉了。 到了教师公寓楼下,江予让司机先开车回去,独自将人若绪送进了屋里。 按下顶灯开关的一瞬间,屋子变得敞亮起来。江予顺手关上门,然后将若绪安置在沙发上,女人在车上睡过一会儿,刚睁开眼睛,还处于神思游离的状态。趁着江予俯身的间隙,她胳膊一揽,轻轻勾着男人的脖子,摆出暧昧的笑。 没等江予来得及反应,她便凑上前,主动贴了贴他的唇。 江予身上带着一股马鞭草混合着柠檬的清香,若绪太喜欢男人这股味道了,有点食髓知味。 江予皱起眉头,一把推开她的肩膀。 若绪不解:怎么了? 江予眸光深邃:你醉了。 程若绪轻笑起来,又凑到人跟前,温热地气息喷薄在他的脖颈间,你在怕什么? 江予沉默。 若绪醉眼朦胧地看他:难道你不想亲我吗? 她的声音很软,像轻飘飘的羽毛,一下一下地撩拨着江予。 终于,江予积蓄了一整晚的隐忍达到了临界,理智的城墙在此刻轰然倒塌。他一把扯过她的肩膀,如狂风骤雨般吻了上去。 江予的吻,远比若绪的更热切。他的右手抚住了女人的脖颈,眼睁睁地看着她沦陷,突然生出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这不像你侬我侬,更像是红眼厮杀。 亲吻中,他低声问她:你到底勾过多少人? 若绪半梦半醒地摇摇头,笑起来,柔柔地说道:就你呀。 撒谎。 理智越来越稀薄,江予处在了失控的边缘,暴躁的心情于胸腔中泛滥。整个人如同穷途末路的猛兽,只能在她身上汲取最后的营养。 而若绪对他的爆裂全然不察,反而抬起手,轻轻抱住他。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江予 声音很轻,但江予听到了,却没作反应,继续吻她。 若绪笑,笑得天真无邪:你知道吗,我爱你呢。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切。朦胧之间,江予似乎捕捉到了一个爱字,身体僵硬了两秒,仿佛有支利剑呼啸而来,直穿心脏。 他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胸口像是破出了一个洞,又像是被女人的声音填满。 你说什么?他不确定地问。 若绪半睁着眼睛,将醒未醒的样子:我爱你呢。 江予渐渐回过神来,哑着嗓子道:再说一遍。 我爱你。 再说一遍。 若绪有点不满,皱起眉头:不说了。 江予凑上去,脸埋在她的发丝间:程若绪,我让你再说,听到没有? 不说了,程若绪皱起眉头,我开玩笑的。 他侧过脸,轻吻她的耳朵:再说一遍,好不好? 若绪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浑身异常舒适,一边认真想了想:你让我说什么? 说你刚才说过的话。 刚才说过的话?若绪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没有头绪,我刚才说了什么?我忘了呀。 屋子里一时悄然无声。 江予抱着若绪,感受到她的呼吸渐趋于柔和。这人应该是睡着了。 他花了一点时间,拼凑起破碎的理智,这才意识到今晚的自己有多失态。明知道女人喝醉了,他却被她的三言两语撩拨得心烦意乱,真是不应该。 过好一会儿,江予松开了怀里的人,将她抱到床上,再用热毛巾给她擦了把脸。他对照顾人没什么经验,尽管用了最柔和的力道,还是弄痛了若绪。女人被吵醒来,看了看他,含含糊糊地问:你还没走? 江予如实回答:你喝醉了,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若绪笑,谢谢你。 仿佛下一秒就会说出那句你真是个好人来。 道完谢后,她头一歪,再次没了声音。 江予握着手里的毛巾,打量了会儿她的脸。面颊的红晕还未散去,唇齿微张,漂亮得不像话。 他看着这张脸入了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自己低声问:程若绪,要不要再试试? -- 第180页 眼前的人还没有完全入睡,听到他末尾的问句,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嗯? 江予重复道:我说,我们要不要重新在一起试试? 第71章 致繁星 七十一 等若绪清醒时,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江予走了,除了放在床头的水杯,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进卧室的靠椅, 几乎看不出男人来过的痕迹。 酒精还在散发着余威。若绪觉得头疼欲裂,缓了一会儿,她开始努力回忆昨晚发生的事。 脑海里竟然是一片空白。 若绪打开手机, 看见江予大清早的微信留言,这才想起昨晚自己是被这人送回家的。 江予的消息很简洁, 只有寥寥一句:【我这几天会去北京一趟,周五晚上回来。】 若绪这会儿正处于断片的状态, 不明白江予为什么会说这话。 若绪:【?】 江予:【等我回来后,要不要约出来见一面?】 若绪拇指停在屏幕上,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紧接着, 江予又问:【你想去哪吃饭?】 若绪对两人关系的认知,还停留在怀孕的乌龙被澄清后, 两人桥归桥、路归的状态。她实在不明白, 江予只是在酒局上出于好心帮她挡了个酒, 且在饭局散场后出于好心送她回了家, 两人的关系,怎么就好到可以出来约会的地步了? 奈何她努力回忆了一番,实在想不起江予送她回家之后的遭遇。手机那头的男人, 从若绪绵长的沉默中感知到了异样, 他没等若绪回复,又问:【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 若绪:【发生了什么?】 江予:【】 江予:【我说我们要不要再试试。】 江予:【知道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若绪思考片刻,问他:【我不记得了。】 这一次, 手机安静了许久。 直到若绪以为对面的人已经忘了回复, 消息才姗姗来迟。 江予:【如果现在又问一遍, 你会怎么回答我?】 若绪的心绪有片刻茫然,她很诚实地回复他:【我不知道。】 江予:【不知道?】 若绪:【嗯,我得好好想想。】 结束和江予的聊天后,若绪开始思考那个困扰已久的问题:江予还喜欢她吗?如果喜欢,是喜欢现在的程若绪,还是他记忆里的程若绪? 少年人的爱意是一腔孤勇,义无反顾;成年人的爱意却是小心翼翼、深思熟虑。 在她心底,总有一股不确定的害怕,害怕两人会再次潦草收场。 她变得越来越胆小了。 江予去北京的第二天早上,人事科主任郑向平突然跑来若绪的实验室。 起初,程若绪以为这人来找夏院长,并没有多想。她礼貌点头朝对方打了声招呼,然后从一旁经过。就在此时,郑向平将她拦下。 程老师,郑向平摆出一副圆滑的笑,我们又见面了。 若绪问到:郑主任,您是来找夏院长? 不是,上午在信息院见了个老熟人,顺路过来跟程老师打个招呼。 若绪听到套近乎的话,又想起对方几天前劝酒的场景,心中不免警铃大作。她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客套道:郑主任说笑了。 程老师,我这次过来,就是特地跟你道个歉。上次吃饭的时候,我看到几位老朋友,看到程老师这样的年轻人,一时间太高兴,只想着跟程老师交个朋友,不小心多喝了几杯,程老师你千万别介意。 若绪有点懵,对郑向平跟自己说这种话感到惊讶。 没等她理清思绪,面前的人又道:也麻烦程老师跟江总讲一声,我是真不知道你们俩是老同学,让江总不要介意。回头有程老师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一定尽自己所能。 听到这里,程若绪渐渐回过味来,原来郑向平之所以会为了饭局灌酒的事、和颜悦色地说这么多,是因为江予。 郑向平离开后,若绪给江予发去消息。 若绪:【你后来又找过郑向平?】 江予:【怎么?】 若绪:【他刚才来我们实验室,为饭局的事跟我道歉。】 江予:【我没找他。】 若绪:【?】 江予:【不过,前天碰到他的领导,我们随便聊了几句。】 若绪看着屏幕,有片刻愣怔。她琢磨着江予的话,郑向平的领导,也就是经常能在学校新闻里见到的那几位。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手指在聊天对话框里敲了又删,删了又敲,来来回回好几次,最后只写了一句:【江予,谢谢你。】 江予没有再回复。 周五晚上,若绪接到了两通电话。 第一通是白汐打来的,对方约若绪周六去打高尔夫。 去年若绪刚回国的时候,听说白汐想学高尔夫,两人去了北屿周边的小型高尔夫球场玩过一次。小型高尔夫球场一共九个洞,折腾得白汐呜呼哀哉,不是抱怨脚疼,就是抱怨阳光太晒,到最后竟然吐槽说高尔夫是中老年活动,整个球场放眼望去,竟然一个帅哥都没有。 因为无心向学,白汐只学会了最基本的推杆。玩了不到两小时,她就断定自己对这类运动毫无兴趣,并坦言放弃。 -- 第181页 对于白汐的态度转变,若绪感到很意外:不是不喜欢吗? 有个球场赞助商找到我,说下个月想做一期高尔夫主题的活动,邀请了几位和我同一平台的网红主播,听说有人为这事还请了私人教练。真到了活动的那一天,我总不能被其他人比下去吧。 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白大小姐,什么事都不愿落人下风。 若绪查看完自己的日程安排,确定周末没有安排,正准备答应下来,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江予去吗? 白汐停顿了片刻:你是希望他去,还是不希望他去? 若绪一愣,想了想,实话实话:就是会有点尴尬。 白汐没等她说话,笑起来:你这畏畏缩缩的,算是分手PTSD? 若绪:倒也不至于 放心吧。白汐笑起来,江予这段时间很忙,我哥昨天特地打电话约过他,他说没时间。 原来是没时间。 若绪看了眼时间安排,答应了白汐的邀约,并让对方发来球场定位。 在白汐的电话挂断后半个小时,若绪接到了江予的电话。 男人刚到北屿,人似乎还在机场里,能隐约听见背景广播播报的声音。他在那头问:明天有空吗? 若绪:没有。 江予安静了一会儿,又问:是真没空,还是假没空? 若绪:真没空。 若绪:刚白汐打电话来,约我明天打高尔夫。 江予:后天呢? 若绪:后天有一整天的学习报告会,可能会忙到很晚。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很快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下午一点,若绪开车赶到约定的地点,发现白汐已经到了。 女人这会儿已经换上了防晒的高尔夫套装,头上戴了顶鸭舌帽,看起来活力四射。在她身旁不远,是手捧球杆的白洲,以及正在接电话的江予。 江予穿这深色的运动衫,脸上的表情不动声色,带了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若绪在看到那人的瞬间,表情错愕。 他怎么来了? 昨天在电话里,明明白汐说过,他不来的。 四人碰面后,白汐看出了若绪的犹疑。陪若绪往换衣间走去的路上,她压低了嗓门,吐槽道:你和江予也真是奇怪。 若绪不解:怎么奇怪了? 白汐回答:我昨天约你的时候,你特地问我江予在不在,跟有他没你似的。江予那边呢,恰恰相反。本来我哥白天问那人去不去,他说不去。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听说你也在,昨晚突然打电话给我哥说有空,没经过我哥同意就自己过来了。 若绪: 白汐回味着两人这一来一回,奸笑着问:唉,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被人戳中心事,若绪脸一热。停顿片刻,她强装镇定地摇摇头。 倒不是若绪刻意隐瞒,只是她和江予目前的状态,实在让人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白汐思考了片刻,锲而不舍的:他在追你? 若绪琢磨着自己和江予的状态,正思考该如何回答。白汐便自己接上了下半句:反正他那人神神秘秘的,你不想理他别搭理就是了。 换好运动装之后,一行人坐着摆渡车,向球场出发。 今天的阳光刚刚好,天气不温不燥。一行人先是去了训练场,陪白汐学习高尔夫的常用规则和技巧。 学习模式是一拖三,三人一起带白汐这个新手。白汐本人表示压力很大,九年前担心自己考不上大学的时候,压力都没这么大过。 主要负责指导的是白洲和若绪,江予大部分时间站在身后安静地待着,只有在涉及技术的问题上、与其他两人意见不一致的时候,才会上前来插两句话。 也许是因为摆正了态度,也许是因为三人的悉心教导,总之,白汐这一次上手很快,不到一小时,就掌握了高尔夫的基本要领,并对去正式球场练习这事跃跃欲试。 白汐以为自己行了,到了开球区之后,她却像是个遭遇魔法消失的灰姑娘,瞬间被打回原形。挥杆五次,有三次落空,剩下碰到球的两次,击球效果也不甚理想。 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信,又被失败击溃。白汐耷拉着脸,向若绪吐苦水:我早说了不适合玩这个,真是自找苦吃。 若绪安慰她:我刚开始学的时候,也觉得自己不适合。多练几次就好了。 唉,白汐忍不住叹气,若绪,我真想和你一样,找个职业水准的男朋友手把手教我。 白汐虽然没跟Galvin见过面,却也对对方的球技有所耳闻。 若绪无奈:我当初谈恋爱,又不是为了高尔夫。再说了,你也不至于为了学个球,就把自己给卖了。 话音落下后,不远处的江予嗤笑了一声。他轻轻推杆,看着白色的小球顺着草丛滚远。 那笑声很低,带着一丝不屑,乍听起来十分微妙。 这声音激起白汐心中的不满,她抬起头,看向几米开外的男人,大声质问:江予哥,你笑什么? -- 第182页 江予把着球杆,转过身来,一板一眼的,我在笑,职业选手来教,也不一定能把每个人都教成好学生。 白汐看不惯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轻轻嘁了一声:说得跟你能赢过职业选手的徒弟似的。 江予反问:你怎么知道不能? 听了江予的话,白汐的斗志被点燃了:那你敢跟职业选手的学生比吗? 江予轻轻一笑。 这副表情落在白汐眼里,变成了高高在上和目中无人。她转过头来,斗志昂扬地看向身边的人:若绪,帮我干他! 若绪: 白汐越说越兴奋,她一脸不服输地看着江予:如果若绪赢了,怎么办? 江予: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两人兴致勃勃地把这事定了下来,留下若绪一脸懵怔。 这一刻,她心里想的是,白汐不是来学高尔夫的吗,怎么突然和江予较起劲来了? 结果,若绪和江予还真比了一场。 从开球区、经过河川、深草区,一路到达果岭,两人你追我赶。除了在沙坑附近,若绪出现失误,将球打出了界外,其他时间的发挥极其稳定。 相比于若绪的认真,江予全程都处于一种放松的姿态,仿佛和若绪打球,不是比赛,而是享受。 最后,江予的成绩是双鹰,若绪因为中途失误,比标准杆多了四杆。 比赛结束后,一行人坐着摆渡车回酒店。相比于若绪的愿赌服输,白汐还没回过神:原来江予那么厉害? 若绪实事求是:是挺厉害的。 白汐压低了声音:比你那个职业水准的前男友还厉害? 若绪思考片刻,认真回答:那倒不至于。 话音传到了前排,江予侧身,回头看了看窃窃私语的两人。 白汐被江予冷若冰霜的脸吓了一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好默默收回好奇心,没有再多问一句。 第72章 致繁星 七十二 进行这场高尔夫比赛之前, 江予给出的赌注是,赢的一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这条件同样适用于若绪。 虽然, 江予在赛后以男女体力相差为由,并没有为难人的意思。但本着体育精神,若绪还是说话算话, 准备履行两人的赌约。 她问江予,想要什么。 问这话的时候, 两人正坐在车里。白汐和白洲打算在高尔夫球场附近的酒店待一晚,并没有随行。外面下着暴雨, 电闪雷鸣,路况十分糟糕。江予坐在副驾上, 因为这个时间点让司机赶过来并不方便, 于是,他搭了若绪的顺风车回市区。 听到若绪的问话, 江予回她:不用。 别, 不然我总感觉心里有个事。 江予问:那你可以帮我做点什么? 若绪:免费劳动力。 江予笑起来:免费劳动力? 若绪转动方向盘, 用余光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如果你们公司技术上遇到了问题, 我可以做你们的免费咨询。 江予:程老师看来对自己的专业很有自信。 若绪倒是不谦虚:就还行。 听着若绪的话,江予认真思考了片刻。雨越下越大,天空变成了白色幕帘。似乎每一个夏天, 都要用一场暴雨作为开场。 车缓缓驶出二环路口, 江予看着雨刮器的痕迹,突然说:这样? 若绪问:嗯? 江予:和我约个会? 若绪一愣,表情有些僵硬。 江予:约会不行? 若绪有点尴尬:倒也不是。 江予:那就约会, 你有什么想法? 若绪看着前方, 过了一会儿, 回答:不知道。去看电影,可以吗? 回想起来,若绪和江予认识这么久,竟然从来没有一起去过影院。七年前刚谈那会儿,因为江予特殊的工作性质,他们很少有在外见面的机会。 她突然有点好奇,跟江予一起看电影是什么感觉。 江予附和:那就看电影吧。 因为若绪周日的时间被填满了,最后,两人将看电影的时间定在了周二晚上。江予提前在若绪学校附近的餐厅订好晚餐,并在旁边的电影院进行了包场。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到了当天下午,江予比两人约定的时间提前近一个小时到达了餐厅。因为约会的事,他提前将工作安排好,整个下午加晚上都空了出来。 在餐桌前坐定后,他让服务生拿来菜单。对于若绪的喜好,他还有印象,也记得最近几次一起吃饭时,女人哪些菜吃得多,哪些菜几乎没动筷子。今晚的菜品,几乎是照搬了若绪的喜好。 点完菜后,服务生问他,预定的玫瑰花什么时候送进来。 江予看了眼时间,刚过五点一刻,他说:一个小时后吧。 服务生点头:好的,江先生。 服务生离开后,便关上了房门。江予坐在餐桌边,旁边是透亮的落地窗,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这里离若绪的学校仅仅只有一个街区,甚至能看到校园里错落的教学楼。 -- 第183页 江予已经很久没有等过人了,这几年大部分时间里,是别人在迁就他的时间。看着窗外的天空,他第一次知道等待的时间有多漫长。 被等待的另一位主角,此时正在跟一群嗷嗷待哺的本科生讲解着放大电路。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闪烁起来,上面显示的是张思远的名字。 若绪按下了挂断键,直到这节课结束,她才给那边的人拨回去。 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陆陆续续向教室外走,周围一时好不热闹。若绪走到角落里,听着电话。没过多久,对面的人把电话接起:程老师,快来创新楼,这边人都快到齐了,只差你和陈教授了。 若绪问:我刚下课,是又要开会? 张思远:研究生开题报告,你忘了吗,马上就要开始了。 若绪有点意外:不是后天吗? 张思远:夏教授明天要去广州,报告会提前了。上周就发了短信通知,你没收到? 若绪看了眼手机,发现自己还真没有收到通知。 她看了眼时间,回复道:那我马上过去。 走到目的地,才发现果然如张思远所说,人已经到齐了。因为是整个系的研究生开题报告,来了三十多个学生,老师们统一坐在前排。 她轻声轻气走到座位上,打开手机,微信上显示五分钟前江予发来的消息。 江予:【等会儿直接上来。】 紧接着的消息是一家餐厅的定位。若绪虽然在北屿大学执教近一年,却从来没去过,只是从学生的口中听过关于那家店的形容贵得离谱。 若绪犹豫了片刻,给江予发去信息:【不好意思,我这边还有个会,可能去不了了。】 江予一时没有回复。 若绪:【你先吃吧,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改天再请你看吃饭看电影,可以吗?】 聊天界面的顶部,那句对方正在输入来来回回闪现,过了半分钟,江予终于说话:【没关系,我等你。】 若绪:【今天开题的有五个研究生,也不知道会开多久,估计得八点以后才能结束。】 江予:【没事。】 若绪:【真的不用等了。我这边不太方便,先不说了啊。】 原定于周四下午三点的开题报告会,突然被挪到了下午五点四十,这事打了若绪一个措手不及。还好她早有准备,在来的路上吃了两小袋压缩饼干,让自己不至于空着肚子听完整场。 西边的晚霞将天空烧得一片火红。台上的学生讲完了演示文稿之后,由几位教授轮流点评。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渐渐地,天彻底黑了下来。 江予坐在餐厅的窗前,低头看着手机,两人说好联系的时间之后,程若绪那边再没有发来短信。 包间里很安静,是前所未有的安静,安静到有些空荡。 外面响起敲门声,然后,刚才的服务生探进身来,问:江先生,可以上菜了吗? 江予抬起头来,盯着服务生看了看,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淡漠到让人心慌。 服务生一愣,卡壳了须臾,不确定地开口:江先生? 江予的思绪有片刻抽离,直到听见服务生再次叫他,才回过神来:怎么? 服务生重复了一遍:请问可以上菜了吗? 江予:嗯,上菜吧。 服务生看着形单影只的江予,联系起今天这顿精致的晚餐,和夸张的玫瑰花束,大概猜到了事情的走向。在这家店里,被异性放鸽子的客人并不少见,但眼前的人不应该是被放鸽子的那个,更像是让无数女人苦苦等待的一方。 也不知道失约的女人长什么样,能让眼前的人失意。 临走前,服务生还是试探着问:那请问玫瑰花我还要拿过来吗? 江予的脸色意兴阑珊:不用了,你们扔了吧。 想到那么好看的花,扔掉真是浪费,服务生又确认了一遍:扔掉? 江予想了须臾,反问他:你有女朋友吗? 服务生感到意外,如实回答道:有、有的。 江予:拿去送给你女朋友吧。 这天傍晚,江予独自享用了这顿精致的晚餐。明明饭菜是美味的,他却没什么胃口,每道菜只吃了一点点。吃完饭出来,天已经彻底暗下来,因为大学城靠近郊区,夜空的颜色十分纯粹,上面零零散散点缀着星星,像水晶的碎屑。 时间刚过七点,包场的电影是七点二十开场。他在街边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向不远处的商业中心走去。 电影院在商业中心的五楼,这个时间点,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来看电影的除了附近居民区的住户,便是大学城的学生,其中情侣占了大多数。像江予这样孤身一人只出现在电影院的,并不常见。 江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独自看了场电影。 因为是包场,整个放映厅很安静。他挑选了影院正中央的位置,灯光暗下来的瞬间,黑暗袭来,整个世界异常空寂,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屏幕上放映的,是某部知名的悬疑电影,影片是程若绪挑的。江予靠在舒服的皮座里,眼睛盯着大荧幕,脑袋里却总是浮现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他整个人并没有静下心来。 -- 第184页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到了接近八点那会儿,他拿起手机,给程若绪发去消息:【忙完了吗?】 等了近一刻钟,对方也没有回复。 等他再次抬头看向屏幕的时候,发现电影里,凶手已经露出了线索,而他将剧情看得云里雾里。 也许,他的本意并不是看电影,而是独自完成自己和程若绪的约定。即使主角缺席,他也想将仪式走完。 就这样,他在放映厅里安静地坐了一个多小时。明明这几天非常忙碌,为了给约会腾出时间,他甚至早上七点就去了公司,可此时此刻,他竟然丝毫没有睡意。 心里有股涌动的情绪,不是失望,也不是生气,只是它一直压在胸口上,闷闷的,让人神思不宁。 到了八点半,他才看见了程若绪的回复。 若绪:【刚忙完。不好意思,刚才在讨论,没有看手机。】 若绪:【回家了吗?】 江予:【没有,我在看电影。】 若绪:【和别人一起?】 江予看着若绪发来的问句,觉得既无奈,又讽刺,他问:【别人?】 若绪很快发来一个笑哭的表情。 若绪:【不然呢,总不至于一个人在看吧。】 江予:【只有我一个人。】 若绪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先是不可置信,等惊讶退却下来,心里只有无尽的抱歉:【我现在来找你,还方便吗?】 她知道电影是七点二十开场,时长一百二十分钟的电影,这会儿应该还剩下五十分钟左右。 江予看到程若绪的消息,想了想,回复她:【不用了。】 江予:【你在哪?我过来找你。】 第73章 致繁星 七十三 最后, 程若绪和江予约在了离电影院更近的南门外碰头。 报告会结束后,若绪原本准备离开教室,又被夏院长叫到办公室交代了几项工作, 耽误了二十来分钟。等她赶到两人约定的地点时,江予已经等在那儿了。 和前几次见面不同,今晚的江予换下了高冷的西装革履, 浅灰的休闲外套里,搭了件深色的高领毛衣。一双长腿勾勒出英姿挺拔的身型, 让人即便不看他那张倾倒众生的脸,也会感到惊艳。 若绪开口:真是不好意思, 我也是今天下午才接到了通知,报告会原本定的是周四, 他们忘记通知我改时间了。 江予脸色平静, 看不出情绪:没关系,今晚我正好没有其他的安排。 尽管听到江予这么说, 若绪还是很愧疚:刚才的电影, 你没有看完吧?还想看吗, 这会儿刚过九点, 应该还有一场。 江予笑:时间太晚了。 程若绪点点头:也是。 江予安静了片刻,问:不知道你家方便吗? 若绪疑惑:我家? 江予问她: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去你家看? 若绪一愣:这种新上映的电影, 网上应该找不到。 江予:也不一定要看这部, 是电影就行。 最后,这场约会的地点,从电影院, 变成了若绪家。 两人并排往教师公寓的方向走。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路上的人流熙熙攘攘的, 大多是年轻的学生。路灯不亮,沿途的树冠黑黢黢的,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若绪抬起头。今晚天上没有月亮,但是能看见西边那颗最亮的星。晚风徐徐吹来,带着清甜的栀子花香。 安静地走了一段路后,两人开始了漫无目的的闲聊。先是说起江予家人的近况,又说起白洲和女友下个月的订婚宴,他们甚至聊到了当初一块儿上分、如今已经被遗忘在脑后的游戏。若绪自从出国后,便没有再登录当初的账号。国外生活的压力、学习的压力一股脑涌来,让人没有一点儿寄情娱乐的心思。她问江予是什么时候戒游的,江予回答她,两人分手后便没再玩过。 说到这里,气氛有片刻尴尬。若绪试图转移话题:对了,等会儿你想看什么电影? 随便。江予答。 前几天,我学生推荐了一部不错的电影。是关于婚恋的,要看吗? 可以。 公寓楼下的灯光暗沉沉的,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教师公寓附近的便利店。 若绪看着便利店发光的招牌,突然想起什么来。她转头对江予说到:家里的湿纸巾用完了,我去买一盒,你在这里等我两分钟。 然后,没等对方回应,她便迈着步往对面跑去。 便利店灯火通明,有三三两两的顾客。若绪直奔最里边的角落,拿了家里急需的湿纸巾。出来结账的路上,又在口香糖旁边的货架上停住了脚步。她看着眼前蓝蓝绿绿的小包装,犹豫了片刻,最后挑了盒计生用品。 在收银台结账的时候,前面站了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等待的间隙里,小男孩突然回过头来,认真地打量着若绪手中的东西,眼睛里全是好奇。 若绪有点不好意思,等小孩被妈妈牵着离开后,她走到收银台前。正在这时,江予走了进来。 男人看见那个红色包装盒时,表情闪过意外。 若绪也有点难为情,她问:你怎么过来了? -- 第185页 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 然后,又是沉默。 明明是春寒料峭的天气,从便利店走出来时,若绪的脸微微发烫。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走进电梯里,江予才沉着嗓子开口:不是说等会一起看电影? 嗯?若绪一愣,因为身处在封闭空间,周围的气压似乎更低了。 江予看着她,嘴角带着恣意的笑。恍惚间,若绪似乎在这张脸上,找到了一点儿曾经少年的影子。 他问:看电影需要买那个? 被江予这么一说,若绪的脸热起来。她回答:家里的过期了,我先备着。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江予想起了不久之前的经历。当时的他,无法形容在自己吻得如火如荼、意乱情迷的时候,看见程若绪从容地从包里掏出避孕套的心情。 她为什么要总是准备着避孕套,又是为谁准备的? 江予甚至不愿意去揣测问题的答案。 他看着镜子里的程若绪,迟迟没有说话。灯光是冷白色的,将他的脸衬托得也是一片冷白,站在程若绪身边的他,看上去有一点不近人情。 程若绪感知到了变冷的气氛,多解释了一句:我在美国的第二年,有个朋友在回家的路上,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情,听说还得了病从那以后,我都会随身带着这东西,以防万一。 江予听到这话后,微微一怔。 若绪的话,顷刻间将他从思维的泥潭里一把拉出。他有点想笑,不知道是该笑若绪谨慎的行为,还是该笑自己的胡思乱想。 进了屋后,若绪泡了大麦茶,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江予盯着冒着热气的茶杯,一边听若绪说话:你就喝这个吧,养胃的。 江予把茶杯递到唇边,浅浅地尝了一口,微酸,是浓郁的麦子香气。 若绪见他没说话,以为他不习惯这个味道,又道:上次还剩了点普洱,不过晚上喝了,会睡不着吧。要么我给你倒杯果汁? 江予摇摇头,示意不用。他看着角落里的某个银色金属盒,问道:你家有投影仪? 嗯,偶尔周末看电影用一下。若绪比划着,画面投在左边那面墙上,人靠着软垫坐在地毯上,很舒服。 我想试试看。 若绪有点意外:嗯? 江予重复道:我想试试看,你说的舒服,到底有多舒服。 播放电影前,若绪特地准备了水果和饮料。暖褐色的窗帘紧闭着,周围很昏暗,只剩下投影仪发出的光束,在墙上投射出彩色的画面。屋子里像个私密的电影院,明明背景声音足够大了,奇怪的是,若绪依然可以清晰地听见江予的呼吸声。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奇怪的和谐。 播放的电影叫《消失的爱人》,胡杉杉说这是一部婚恋电影。若绪乍听到名字时,也以为是类似于《魂断蓝桥》、《泰坦尼克号》的经典爱情片,可当看到丈夫成为了妻子失踪的第一嫌疑人时,她才意识到电影在讲一对夫妻如何相爱相杀的故事。 看电影的头一个小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到了后半段,江予往若绪的方向靠过来。男人紧紧依偎着她,头发触碰着她的肌肤,他调整好自己的姿势,很自然地侧过身,将右手搭在了若绪的腰上。 若绪的脊背渐渐变得僵硬,胸膛里的心跳在加速。 她在江予的行为里,感受到了一种主动,虽然两人事先说了是看电影,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擦枪走火。 可笑的是,对于和江予亲近这事,她从心底里并不排斥。 接下来的十分钟,若绪笔挺地坐在原地,不声不响地任由他抱着。直到察觉江予的呼吸变得平稳,若绪低下头,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在冷色调的投影灯光下,男人的脸看上去有些苍白。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闭着,眉头是舒展的,很放松的样子,让若绪的心里没来由地浮现了一份踏实。 她小心翼翼地拎起毯子,将江予露在外面的右半边身体盖住,才恢复到原本舒适的坐姿,一动不动地看完了剩下的剧情。 算是相安无事的一夜。 唯一的后遗症是,若绪被江予抱着,右边的肩膀彻底麻掉了。 一大早,她是被热醒来的。空调的温度开得有点高,又被江予蹭了一个晚上,背上已经沁出了一层汗。她轻手轻脚地从江予怀里挣脱,回卧室挑了套换洗的衣服。等洗完澡出来,江予还在熟睡。 若绪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九点了。于是,趁着男人睡觉这会儿,她进厨房给两人准备起了早餐。 桌台上的烤面包机有段时间没有用了,她拿出来擦拭一番,扔进了家里仅有的吐司面包。冰箱里的牛奶还剩下一人的分量,于是另外煎了两个烤肠和鸡蛋。 很快,麦子和烤肠的香味便将小小的厨房填满。 装盘的时候,若绪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母亲冯佳薇打来的,电话刚接通,对方便提起了给若绪介绍相亲对象的事。 上次我跟你提的那个工程师,学计算机的,在你们隔壁大学教书,自己还开了个小公司。中间人已经帮忙联系好了,两边可以出来见个面,你看怎么样? 若绪打开扬声器,一边研究着盘子里鸡蛋、烤肠和面包摆放的位置:对方不是都没消息了吗? -- 第186页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冯佳薇语气颇有不满,昨天突然又说可以见一见。定在晚上怎么样? 若绪想了想:我不去。 为什么? 认识了一个还不错的人,打算接触一下。若绪说完后,下意识地抬头,看见江予正双手插在裤兜里,一脸慵懒地倚着门框。鹅黄色的高领毛衣,将他的皮肤衬托得白皙而干净,整个人有种从容淡定的优雅。 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若绪,带着不动声色的审视。若绪被看得没来由一阵发慌,突然意识到,他应该是听见了自己和冯佳薇的对话。 手机里,冯佳薇来了精神,热情地打听起若绪口中那个还不错的人,开始旁敲侧击。若绪看了眼对面气定神闲的江予,觉得场面实在尴尬,于是搪塞道:有事在忙,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冯佳薇声音消失后,空气安静了下来。若绪看着江予,尴尬地笑了一下,试图转移话题:早晨吃面包和烤肠可以吗? 江予说了个随便,过了好一会儿,又意味深长地问:所以,你觉得我这个人,还不错? 第74章 致繁星 七十四 所以, 你觉得我这个人,还不错? 江予问话的语气很平缓,倒是听不出任何情绪。 啊。若绪倒是被问住了。 难道你刚才说不错的人, 不是我?江予走近她,莫名让人有股压迫感:是上次送玫瑰花那个? 说到玫瑰花的乌龙,若绪一愣, 随即解释道:送玫瑰花的是我哥。 江予:你哥? 若绪点头:本来是要送给我嫂子的,结果花店搞错了。 江予听了, 看着她将某种酱汁倒在鸡蛋上,微微出神。 我那样说, 只是为了搪塞我妈。她想了想,回答道, 天天被催着相亲, 挺烦人的。 江予:你一直在相亲? 也不是。她回答道,就年龄摆在这儿, 身边的人挺着急的。我自己倒是还好。 看出来了。江予信步走近。 嗯? 江予幽幽道:看出来你身边的人挺着急的了。 若绪一愣, 随即想起了之前白汐给她和纪云珩牵红线的事。她的脸微微一热,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 能让江予作为旁观者,目睹了她每一次稍纵即逝的姻缘。 见若绪迟迟不说话,江予又问:相亲的时候, 碰到过喜欢的吗? 若绪安静了一会儿, 摇头。 纪云珩也不算喜欢? 若绪抬眼看着江予,紧抿着唇,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因为上午要开会, 江予吃完早餐后, 便离开了。屋子突然变得空荡了起来, 若绪将盘子放进洗碗机里,蹲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她想起昨晚的事,两人坐在地毯上看电影,然后抱着睡了一夜,仿佛他们是相依多年的爱侣。 明明在不久之前,他们比陌生人还要更陌生一点。 接下来又是极其忙碌的日子,因为需要上交某个项目的结题报告,若绪马不停蹄地赶工,连续熬了两个晚上。 直到报告交上去,她整个人才缓了过来。也许是精神放松了下来,推迟了近五十天的大姨妈终于成功到来。 然而,若绪本人还来不及高兴,就感受到了大姨妈的威力。 自从青春期姨妈造访后,若绪偶尔会感受到姨妈痛。真的很稀疏的频率,一年不过一两回。比起身边那些每次来姨妈痛得呜呼哀哉的女同学,她已经算是非常幸运的一类。 她没想到,随着大姨妈同时造访的,是姨妈痛。大概是生物节律被扰乱,这次的痛苦程度,超过了过去任何一次姨妈带来的痛苦。 下午回到家后,她径直倒在了沙发上。 窗户没有关,风一阵阵吹过来。明明已经接近夏天,她却觉得很冷,手是冷的,脚也是冷的。疼痛和寒冷同时袭来,她也分不清哪个更可怕一些。 她从来不知道姨妈会这么痛,痛得仿佛有人在小腹里撕扯。强烈的不适让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她想喝口热水,却虚弱得无法支撑自己坐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天空还是亮的,时间应该不算太晚。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她费力地抬手接起电话:喂? 扬声器响起的是江予的声音。他问:有空吗? 若绪的声音有气无力:怎么了? 江予:上次的电影,你不是说感兴趣?要么再去看一次。 若绪: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今天想在家休息。 江予有些意外:需不需要我送你去医院? 若绪拒绝:不用了,应该没什么事。 江予在电话那头又多问了几句,直到听见若绪说是普通的生理痛,才挂断了电话。 将手机锁屏后,一切又恢复了安静。若绪微微蜷缩着,深陷在沙发上,眼皮已经快抬不起来。朦胧之间,她睡了一觉,因为肚子时刻隐隐作痛,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等到她被门铃声吵醒时,也才过了不到半个钟头的时间。 -- 第187页 门铃声持续传来,吵得她脑仁疼。大概是没有得到回应,那人又开始敲门,一声比一声重。 若绪问了个谁啊,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太弱,外面的人不可能听到。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自己家的门可能会被砸坏,她用尽全力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玄关,打开了房门。 江予站在走廊上,正准备用蛮力将门撞开,下一秒,便看见门打开了一条缝,里面露出了程若绪那张惨白的脸。 那张脸在看到江予的瞬间,依然是病殃殃的,她说:是你。 她松开门把手,示意江予可以进来。 屋里的灯没有开,晚霞的红光照进来,将地面染成了粉红色。从玄关到沙发,不过四五米的距离,若绪走得小心翼翼。花了半分钟,她才重新回到沙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江予站在不远处,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啊,你给我打了电话吗?若绪拿起手机,看见屏幕上果然有五个未接来电,她解释,本来想睡一觉,就将手机静音了,找我除了看电影,还有别的事? 江予问:没别的事,刚才从公司出来,我顺路过来看一眼。 若绪了然地点头,客气地说了个:我还好。 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就是普通的生理痛,也没到要去医院的程度。 江予认真打量着她: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若绪虚弱地笑了笑,没说话。 江予又问:家里有没有治姨妈痛的药? 若绪想了想:没有吧,我也不是经常痛,没有备那种东西。 江予没再问话,而是走到角落里,打了通电话。若绪躺在沙发上,隐约听见江予叫那人曾医生,其他的说话内容,便听不清了。 挂上电话后,江予给若绪倒了杯温水,又从卧室拿来毯子盖在她身上。然后,他问了几句晚上想吃点什么,便出了门。 离开的时间并不长,二十分钟后他便回来了,除了一些清淡的汤和粥,他手里还提了一个热水袋。 他将热水袋里灌满热水,放在若绪的肚子上。热度隔着衣服传来,若绪顿时感觉整个人被一股暖意包裹起来,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 江予平静地反问:不是常识吗? 若绪:你懂得真多。 江予没有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他打开装着食物的餐盒,问若绪想先吃粥还是先喝汤。 若绪说随便,下一秒,江予拿起汤勺,把瘦肉粥舀起来晾了片刻,似乎打算喂进若绪嘴里。她觉得有点不自在,婉拒了对方的好意:还是我自己来吧。 大概是若绪身体不适的缘故,最后,汤和粥都没有被吃几口。 江予的家庭医生是在七点左右赶来的。就是电话里,江予提到的苏医生。若绪觉得有点夸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生理痛,他竟然还真把医生给叫来了。 苏医生过来后,给她量了血压,又做了一些基本的检查,最后告诉江予,没什么大事,这几天在家休息就好。临走的时候,他留下了两盒止痛药,又交代了江予几句姨妈应该注意的事项,没过多久便离开了。 医生离开后,屋里只剩下若绪和江予两人。 男人倒来温水,让若绪吃下了止痛药。过了一会儿,他问: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若绪的难受还没有褪去,想到吃的东西并没有什么胃口:不用。 那我扶你去卧室睡一觉? 若绪点点头。 来到床边后,若绪一脸抱歉地看着江予: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你先睡吧。 若绪:你等会儿走的时候,帮忙把客厅的灯关上就行。 江予:我暂时不走。 若绪感到诧异:不走? 嗯,等你好点再说。 若绪:只是普通的姨妈痛而已,真的没什么事。 江予停顿了一下,开口道:我听说,姨妈痛可能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生命危险。 若绪还是第一次听说来大姨妈会死人的事。她问:你听谁说的? 江予说了个搜索引擎的名字。 若绪忍不住笑出来,像江予这样高知精英,竟然也轻信网上的道听途说。 面前的人看出了若绪的怀疑,补充道:这种事情,小心点总没错。 若绪睡下的时候,江予还没走,客厅里隐约传来声音。止痛药渐渐起了作用,若绪听着外面的动静,渐渐泛起了迷糊,困意不知不觉袭来。 也许是月事的关系,她整个人特别累,闭上眼睛后很快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接近五个小时。快十二点那会儿,她又被小腹的胀痛闹醒。本想着忍一忍就好了,结果疼痛一阵一阵的,愈演愈烈。突然间,她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问句:江予没走? 她原本以为,刚才睡着的时候,那人已经离开了。 黑暗里,若绪摸索着手机,然后给江予发去了消息:【还在我家吗?】 -- 第188页 不到半分钟,卧室门口便响起了脚步声。外面的人轻轻敲了敲门,直到听见若绪那声进来,门终于被打开。 江予站在门口,客厅的灯光从他身后照进来,整个人呈现出一道逆光的剪影。他并没有将卧室的灯打开,而是径直走到床头。 卧室里的光线很暗,江予的脸近在咫尺,是漂亮又模糊的轮廓。这么多年过去,若绪脑海里能想到的关于男人这张脸的形容词,仍然是漂亮二次。即使这会儿身体抱恙,也不影响她对这张脸的欣赏。 她看着他的眉眼,昏沉沉的光下,那双眼睛显得更淡漠了。这一刻,脑海里浮现出曾经看过的《吻白》海报,眼前的人坐在树下,像清朗的月光之神。她突然意识到,江予退出娱乐圈,真是观众的损失。 大概见她许久没说话,江予问:怎么,找我有事? 嗯,若绪点点头,小腹的疼痛又开始漫上来了,可以帮我再拿一片止疼药过来吗? 很快,江予便拿着药和温水进了房间,另一只手上还拿了个刚装满热水的热水袋。 吃了药之后,若绪把热水袋放在小肚子上,果然舒服了很多。卧室门是关着的,半小时后,外面已经听不到一丁点儿动静。 江予在若绪家待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肚子的疼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因为昨晚睡眠充足,若绪不到七点就醒了。她感觉口很渴,想去厨房倒杯水,刚走出卧室不远,便赫然看见沙发上睡着的人影。 若绪家里的沙发不大,江予一米八三的个头,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困在上面。他昨天睡得很晚,此时还在梦乡中。 若绪没有打扰他,轻声轻气地经过沙发,往厨房走去。 今天是工作日,然而,若绪的这状态实在不适合上班。想着今天没有上课安排,只剩下一些材料等着收尾,她打算将事情挪到下周。 喝完水之后,她径直回到卧室躺下。一时无所事事,她点开了白汐上次推荐的某部热门网剧。 江予是八点醒的,他进门问了句若绪想吃什么,若绪琢磨了一会儿,说到:随便。 过了几秒,又补充道:我要清淡一点的。 江予这回没有出去买早餐,而是让保姆阿姨做好了送来。因为没有特别的要求,对方的动作很快。刚过酒店,若绪就看到了摆在餐桌上的海参粥和猪肚鸡汤。 因为元气恢复了大半,若绪食欲见涨,她吃了两小碗粥,又喝了不少汤,一边吃,一边忍不住真心夸赞:你家阿姨做饭真的很好吃。 是我妈家的。 若绪一愣,细细琢磨起江予的话来。难道他妈家,和他家,不是一回事吗?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江予看了她一眼,又说到:如果你觉得不错,我等会儿再让他们送午饭和晚饭过来。 不用这么麻烦。让人家这么来回跑,若绪哪里好意思。况且,江予也没有义务负责她的一日三餐。 没事,我也想吃。 若绪:嗯? 江予:我妈家又不止这一个做饭的阿姨。 让若绪惊讶的不是江予想吃阿姨做的饭这事,而是,听他话里的意思,这人似乎打算在这里待一整天。 你不用去公司吗? 江予看着她,依旧是一双冷眼:怎么,你打算用完了就赶我走? 若绪一噎: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予:我今天不太想出门,待在你这儿,可以吗? 若绪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拒绝一个在自己病痛时伸出援手的人。回忆起昨天大半夜江予给自己倒水的场景,若绪说了个:可以的。 因为昨天来的时候没有带电脑,江予特地让陈姓的助理将笔记本和一些文件资料从公司送了过来。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江予正在厨房加热早上的红枣炖燕窝,是若绪开的门。 打开门的瞬间,陈助愣住了,若绪也愣住了。不久之前,他们还在夏院长请客的饭局上,打过照面。 若绪长着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五官精致,带着东方美人少有的性感娇艳。美人这会儿穿着居家服,慵懒又随性。 陈助立马就将她认出来,他回忆起那天在酒桌上,眼前的人被上司灌酒,自家江总主动帮忙挡酒,还冠冕堂皇地说是出于老同学的情面。 虽然听到老同学三个字的时候,他将信将疑,认为老板多少对人有点意思,但没想到的是,事情发展得这么快。 当然,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又是跟着老虎后头讨饭吃,他早已掌握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要领。 陈助露出礼貌又标准的微笑,打招呼道:程老师,您好。请问江总在吗?他让我把东西送过来。 在的,您稍等。 在此番场景下见到认识的人,若绪说不尴尬是假的。她走到厨房里,跟江予说了一声陈助过来的事。江予低头看着面前的燕窝,说:你帮我把东西放在沙发上就好。 若绪回到玄关,从陈助手里接过江予的笔记本和文件。目送陈助离开后,若绪回味着刚才的场景,心里有隐隐的担忧。 -- 第189页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厨房,问站在洗手池前的人:让陈助发现你在我这儿,是不是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江予反问。 若绪琢磨着用词:我担心夏院长会知道。 两方原本是合作关系,如果让同事们知道若绪和对方的头混在一起,关系不清不楚的,也不知道大家是否会对她产生不好的看法。 江予轻笑:你放心。陈助跟了我两年,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有了江予这句话,若绪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本以为江予在家里,自己会感觉不自在。让若绪意外的是,两人相处下来,一天的时间,也并不算很长。 午饭和晚饭都是阿姨送来的大餐,早晨是猪肚炖鸡,中午是鲍鱼炖鸡,晚上是花胶炖鸡。若绪有些无语,自己不过是经历一次姨妈痛,享受的待遇却比别人做月子更夸张。 除了吃饭时间,两人大多各忙各的。江予一直在看文件,打电话。若绪则待在卧室里看电视剧,下午的时候,整个人没那么难受了,她坐在床上读了会儿文献。 吃完晚饭后,若绪见江予没有立马离开的意思,她想了想,问男人,要不要看电影。 江予问:你有什么想看的电影? 若绪点头:我想看《吻白》。 第75章 致繁星 七十五 电影《吻白》是若绪大三那年上映的。 当时的若绪, 和江予已经分手一年半。面对铺天盖地的宣传和海报,若绪强迫自己选择无视。同寝的任小蓓和苏念一块儿去了电影院,好在两人回到寝室后, 并没有说起关于影片的任何细节。 很长一段时间里,若绪刻意屏蔽着关于江予的消息,装作无事发生。乃至两人分开的七年后, 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江予这部口碑大爆的作品。 江予听到《吻白》的名字,感到意外:怎么突然想看这部? 若绪:就是有点好奇, 他们都说很好看。 江予笑起来:我读大学的时候,同学知道我拍过电影, 经常拿起这个说事。有次几个班做联欢活动,有个节目是视频恶搞, 中间还剪出了《吻白》的片段。 若绪听着江予的话, 好奇地问:会觉得尴尬吗? 刚开始有点,后来就习惯了。前几年我回陈叔叔的公司, 还有员工找我要签名的。 若绪:那你给她签了吗? 江予:我问她哪个部门的, 让她领导联系我。把人给吓跑了。 若绪忍不住笑:你知道吗?这种事现在曝出来, 会成为黑料的。 江予摇摇头:我无所谓。 夜色降临, 若绪把窗帘拉上,打开了投影仪,在某视频网站上找到了《吻白》的原片, 两人坐在地毯上, 一起认真看起电影来。 电影的时长不到两个小时,讲述的是一个单亲家庭少年的故事。少年从小受到冷遇,性格桀骜孤僻。母亲再婚之后, 便再也没有管过他和妹妹。没过多久, 上初一的妹妹在一起恶性暴力事件中, 意外身故。紧接着,那三位牵连在暴力事件的加害人便陆续离奇死亡。而江予饰演的越白,成了主要嫌疑人。 电影剧情迷雾重重、层层推进。最后是开放式结局,三个凶手的死,既像少年制造的完美谋杀案,又像是上天给予罪犯的惩罚。 据说,故事原定男主角就是杀人犯,为了过审,结局进行了模糊处理。 电影里,江予将少年性格中的乖戾和极端演得入木三分,再联系起江予的成长经历,若绪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微妙的感觉。 仿佛江予不是在演别人的人生,而是在演自己的人生。 看了这部电影之后,若绪终于知道江予为什么能在当年获得某电影节最佳新人奖的提名了。 到了故事的尾声,若绪看着电影画面,突然问:你当时,是不是很瘦? 嗯,为了这部戏,减了二十斤。 二十斤?若绪非常诧异,我之前看海报里,是觉得比本人瘦一点,我还以为是P的。 江予:那会儿是挺瘦的。为了减肥,我还把胃饿出了毛病。 若绪听着江予的话,想起不久之前,江予住院的事: 当初你退圈,是身体原因? 身体原因是一部分。拍戏生活没什么规律,那段时间总是胃痛当然,还有一些小毛病。江予想了想,最主要的是,我感觉拍戏没意思。 若绪问:没意思吗?网上都在说,很多人拍了多少年,还不如你一个新人,你不拍了可了惜。 我并没有认为自己的演技有多好。越白这个角色,只是恰好撞上了。他停顿了片刻,不疾不徐地开口,你想一想,单亲家庭,受人冷眼,母亲再婚,这个设定,是不是有点耳熟? 若绪张了张嘴,没说话。 随着最后一个镜头结束,屏幕上浮现出演员表字母,轻柔的片尾曲缓缓响起。 江予靠着身后的枕头,头微扬,轻描淡写地说道:后来我经常在想,如果不是当年遇到了你和奶奶,是不是我也会变成越白这样,最后成了一个极端的人。 -- 第190页 若绪反驳他:你不会。 江予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若绪语气肯定:你就是不会。 看完电影后,已经十点了。若绪打算早点睡觉,也许是坐在地毯上受了凉,这会儿肚子又疼了起来。江予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有点不放心,提出再在若绪这里留宿一晚。 结果这一留,留到了若绪大姨妈的第四天。直到她彻底从蔫菜的状态恢复过来,江予才从若绪家离开。 入夏以后,时间过得飞快。若绪手上的两个项目已经结题,负责的大课也进入了尾声,生活渐渐变得轻松起来。 一转眼,便到了白洲订婚的日子。 周六十一点半,若绪早早地赶到了订婚的露天会场。 苏荷和白洲站在花园门外迎客。女人穿着银白色的修身礼服,漂亮的脸蛋多了一丝明艳。白洲穿着西装,看起来衣冠楚楚,文质彬彬。乍看上去,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 两人看见程若绪,脸上的表情十分高兴,寒暄了几句之后,白洲让人领着若绪去了朋友那桌。 订婚是自助的西式客宴。若绪来到安排好的位置前,发现江予已经到了。男人正在听方煜城说话,见她走近,深色的眼睛望了过来,让人没来由地一阵紧张。 正当若绪思考着是否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江予身边时,白汐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她热情地拉住若绪的手,一脸仗义地让若绪去宴会厅对面落座。 若绪感到无奈,座位不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吗? 我们那桌多了个空位。白汐一边回答,一边对自家亲哥开启了抱怨模式,我真是服了我哥,他怎么想的,让你和前任坐在一块儿,等会儿你俩能吃得开心吗? 若绪一愣,这才想起,身边的朋友对她和江予现在的状态浑然不知。 虽然连若绪都不知道,目前他们算是什么状态。 白汐觉得自己这种行为,简直算得上日行一善:你看姐们对你好吧?一发现情况不对劲,就立马飞奔过来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 若绪哭笑不得,硬着头皮跟人道了谢。 最后落座的位置,和江予隔了半个宴会厅的距离。隔着人群,若绪能隐约看见江予的身影。在她离开后不久,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很快便填补了男人右手边的空缺。 婚宴是十二点零六分准时开始的。在司仪的热情激昂的开场白之后,大厅的屏幕上播放起一段十分钟的视频。视频汇集了准新郎和准新娘从相识、相知、相恋的点点滴滴,两人去海南冲过浪,去北方滑过雪。画面里的女生露出了少有的灿烂笑容,白洲也展现出了不为人知的温柔周到。 经过新人和双方父母发言,最后到了自由用餐时间。 若绪这会儿没什么食欲。她意兴阑珊地绕过了海鲜区,走到了摆满主食的餐架前,犹豫着自己是用炒饭还是用意面填饱肚子时,突然听见不远处的说话声。 循声望去,她看见江予站在五米开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面前的美食。刚才挨着他坐的小男孩,正一边往自己的餐盘里夹牛排,一边伸着脖子同他搭话。 小男孩穿了正式的礼服,俨然一个缩小版的江予。这一大一小、一冷一热的两人待在一起的画面,看上去有些滑稽。 在她出神的间隙里,方煜城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阴阳怪气地叫了句若绪妹妹,一边问:不是安排的跟我们坐一桌吗,怎么没见你人? 若绪笑:白汐说她那边有个空位,让我去她那儿了。 正聊着,江予带着小男孩走了过来。见到方煜城,小男孩一脸兴奋:方煜城! 被个毛头小子直呼大名,方煜城呲牙咧嘴的,就差直接揪住对方耳朵了:陈泽熙,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叫我城哥,城哥,听到没有? 陈泽熙理直气壮:上次玩游戏的时候,你自己说过,谁输了谁是弟弟。 方煜城被小屁孩当面拆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抹了把鼻尖,径直岔开话题,你这臭小子怎么回事,吃饭也不踏实,屁颠屁颠地跟着你江予哥,像个哈巴狗似的。 陈泽熙不以为然:我哥就喜欢被我跟着。 若绪站在一旁,见方煜城和小孩斗嘴斗得不亦乐乎。旁边的江予嘴角也露出了浅笑,解释了句,这是我弟。 若绪一愣,突然想起江予母亲再婚后,生过一个儿子。八年前,若绪跟他弟在超市见过一次,那会儿小男孩才两岁,粉粉嫩嫩的,连路都走不稳。 若绪不禁感叹道,都长这么高了啊。 陈泽熙听到这话,耳朵顿时竖了起来,他转过头来,好奇地打量着程若绪,姐姐,我们见过面吗? 若绪点头。 小男孩歪着脑袋,脸上写满了疑惑。若绪随口解释了句,你当时还是个小不点,当然不记得。 陈泽熙琢磨了一会儿,表情变得殷切起来,姐姐,请问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若绪一愣,看了眼站在对面的江予,不明所以。 等会儿你去我家玩,好不好?陈泽熙一脸认真,我哥还是单身,你能考虑跟他交个朋友吗?我妈总担心我哥以后嫁不出去。 -- 第191页 周围有一瞬安静,若绪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番童言无忌的话。在方煜城的认知里,江予和程若绪依旧是微妙的前任关系。他默默捏了把汗,然后上前一步,捂住小孩的嘴:陈泽熙,你可真是个聊天鬼才。我看你再多说几句,你哥的老脸都要被你丢光了! 陈泽熙被方煜城钳着,挣扎了一会儿,未果,只好默默认怂。 空气瞬时变得安静,若绪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缓解尴尬。直到江予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男人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我去外面回个电话,才为这场奇怪的会面画上了句点。 若绪盛完食物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没过多久,准新郎白洲走过来,跟她聊了几句。 开场都是些祝福的话,若绪看到白洲订婚,真心为他感到高兴。她想起几年前在美国的相聚。男人刚跟上一任女朋友分手,聊天话里话外都没有收心的意思。结果一转眼,竟然成了江予这帮朋友里最早结婚的那个。 白洲也很感慨:我和阿荷分手过一次,都很多年了,也没想到还能在一起。 若绪握着手里的酒杯,想起自己从白汐那里听到的八卦,白洲和苏荷这一对,也算是破镜重圆的典型案例:说明你们这缘分断不掉。 是断不掉。白洲笑了,你知道吗?刚复合的时候,我还有点不踏实。直到去年冬天,我们去张家口滑雪,我从山坡上摔了下来,她哭得很厉害。她平时是个内敛的人。那天看到她抹着眼泪在医院为我忙前忙后,我心疼得不行,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觉得就是她了。 白洲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熠熠生辉。若绪很少在他脸上看见这样柔软的表情。 你们挺般配的。若绪由衷感叹道。 白洲不以为然,我妹常说,我和她的性格是两个极端,也不知道是怎么看对眼的。冒出结婚这个想法的时候,连我自己也很意外。事实上,我一直认为,在结婚这件事上,江予会走在我前面。 话题突然绕到了江予,让若绪有些措手不及:江予? 你是不知道,那年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说等你毕业就会领证。我和方煜城还笑他,说他年纪轻轻的想不开。 若绪听着,有片刻出神。 白洲继续说到,我们这群朋友,一直相信江予真会是最早结婚的那个。后来你们分手,江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在外人看来,这些年他活得精彩光鲜,但作为朋友,我感觉他一直过得不好。 若绪有一瞬间恍惚,喃喃道,他过得不好吗? 在她的认知里,江予一直过得不错。两人分手后,他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拍了爆火的电影,如今坐到了让多少人难以企及的位置。 如果这样都不算好,她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才叫做过得好。 白洲大概知道了若绪心中所想:很多人也许觉得,活得光鲜,就算是过得好了吧。但江予跟其他人不一样,他固执,认死理,碰上他认为应该做到、最后却没做成的事,会被自己绕进去。 你不知道,你们刚分手那段时间,江予整天跟生无可恋了一样,有段时间还迷上了飙车。有一次在二环半山那块儿,他出了很严重的车祸,差点把命给丢了。也就这两年,他才算是找回了点状态。但是我也不确定,他有没有走出来。 白洲的话,仿佛利刃戳进了若绪心窝最柔软的地方。疼痛顺着神经蔓延开来,让她感到有些呼吸不畅。 脑海里开始反复回响着那些话,生无可恋,差点把命给丢了。 她甚至不知道这场聊天是如何结束的。等白洲离开后,周围只剩下一片和谐的歌舞升平。她怔然望着觥筹交错的人群,突然之间,心里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酸涩。 第76章 致繁星 七十六 这样神思恍惚的状态, 一直持续到了订婚宴结束。 散场前,若绪在人群里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江予。她拿出手机, 犹豫着给他发送消息:【等会儿有什么打算?】 过了十来分钟,江予没有回复。 若绪随着人流往酒店外的方向走去,嘈杂的人声充斥在耳边, 显得有些聒噪。直到踏出酒店后,清透的空气迎面扑来, 才缓解了胸口的憋闷。她轻轻呼了口气,再次打开手机, 发现屏幕上显示着白汐发来的消息。 【晚点在苏荷有活动,你人呢, 我带你过去?】 若绪想了想, 写道:【我还有点工作上的事得处理,就不参加了。你们玩得开心。】 即使已经到了四月, 风依然又湿又冷。若绪收好手机, 把胸前的大衣拢了拢。 就在她路边打车的时候, 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了跟前。面前的车窗缓缓落下, 露出了里边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脸。 江予朝她扬起下巴,言简意赅地说了句,上车吗? 等若绪回过神来, 自己已经坐在男人的副驾上。暖气开得很足, 跟周遭像是两个季节。坐了十来分钟,若绪感觉后背开始发热,也不知道是车里温度太高, 还是因为吃饭时喝了点酒。 开了一段路后, 她随口搭话:之前没看你开过这车。 -- 第192页 江予目视着对面的红绿灯:今天回我妈那, 顺便换了一辆。 若绪了然,又说到:白汐他们去了苏荷。刚才给你发消息没回,我还以为你会和他们一起。 江予表情有些意外:你给我发了消息? 若绪点头。 没看到。江予瞄了眼支架上的手机, 下次有事直接打电话。短信太多,我有时候会漏看。 若绪了然,又问:你等会儿有什么打算? 没有,江予扫了她一眼,你呢? 若绪点点头:要不要去我家? 订婚宴的酒店在城北,离若绪的家有四十分钟车程。中途经过市中心某个红绿灯时,两人被堵了近二十分钟。 趁着等待的空档,若绪跟江予随意地聊起来:对了,你弟呢? 被家里的司机接走了。江予讲这话的时候,表情有点如释重负的意思,那小子之前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若绪想起陈泽熙提起担心江予嫁不出去时的语气,忍不住笑:看来你弟对你的终身大事挺关心的。 江予面无表情地回话:他就是作业太少了,没事找事。 若绪犹豫着,忍不住又问,家里之前也给你安排过相亲? 江予倒是毫不避讳:嗯。 多不多? 江予随口答话:五六个?只是两家人吃了几顿饭,都没什么印象。 聊天的气氛渐渐变得轻松。说到兴起处,若绪也说提起自己为了躲避相亲,跟母亲斗智斗勇的故事。 江予听着若绪的话,突然问:冯老师的病好点了吗? 若绪一愣:好很多了。医生说她这个病跟激素有关系,有些人更年期一过,病情就会自然缓解。 江予点头道:那就好。 回家的路程花了近一个小时。好在两人东拉西扯地聊着,时间倏地过去了。等到了下了车,若绪才意识到,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一直没有机会被问出口来。 其实,关于白洲描述的那些细枝末节,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询问。 江予坐下后,若绪给他泡了杯茶。少量的山楂,加上枸杞和胎菊。江予觉得这组合有点奇怪,味道也是非常奇妙,细问之下,才知道这茶是养胃的。 若绪解释:我这段时间不是在家里休息吗,看了很多养胃的知识。 江予忍不住笑:所以,你这是打算投桃报李? 若绪不答反问:好喝吗? 江予回应:好喝。 若绪眉头轻皱:可是,我看留言说,很多人不太习惯这种口味。 刚喝下去没什么味道,江予如实说,不过喝了一会儿,嘴巴里有股回甜。 若绪:回甜? 江予点头。 我上次怎么没尝到,若绪认真看着他,可以尝一口试试吗? 江予听着若绪的话,心里浮现出一股微妙的感觉:可以。 他本以为若绪是要尝他喝过的花茶,没想到下一秒,若绪便仰起脸,径直贴上了他的唇。 江予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品尝口腔里的甜味,最直接的方式,当然是接吻。 脑海里先是一片混乱,渐渐地,理智挣扎着冒出了个头绪。他模糊地想起两人当初恋爱的时候,眼前的人极少主动,偶尔发动攻势,也是一副新手上阵、业务不熟的样子。 然而,此刻的程若绪,娇柔地勾着他的脖子,炙热又缠绵地与他厮磨,像是一滩没有形状却温热熨帖的水,将他悄无声息地裹挟住,溶解着他,催化着他,让他的心也软成了一滩烂泥。 她什么时候这么会了? 这个问句浮现的瞬间,江予内心闪过一些熟悉又陌生的情绪,微酸,微涩,又情难自禁。 他抱紧若绪,将她按进了沙发里。 涔涔的汗迹混杂在一起,让整个房间充满了荷尔蒙的味道。 两人很快从客厅转移到了卧室。从始至终,若绪都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离。她原本只是想亲一亲江予,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突然失控。半梦半醒间,脑海里突然想起白洲说过的话。 她想起白洲说生无可恋和差点把命给丢了的神态和语气,心里升起了一股害怕。 正当若绪沉浸在对于往事的焦虑和恐惧时,脖颈传来一阵疼痛,仿佛野兽的噬咬。她回过神过来,这才发现江予的脸埋在她发梢间,身体还维持着紧绷的姿势。 这不是江予第一次咬她,两人上回滚在一起时,男人就在她肩膀留下了不少齿音。 没等若绪来得及抱怨,对方便先发制人:你走神了。 若绪低喃道:我在想今天的订婚宴上 别想了,把眼睛闭着。 男人的语气很沉,若绪从他压抑的声音里,感知到了某种肆虐的、汹涌的情绪。 闭上双眼后,听觉和触觉变得敏锐起来。她听见江予急促的呼吸,对方似乎在向她靠近。下一秒,嘴唇传来湿润的温热,若绪这才意识到,江予是在吻她。 -- 第193页 即便她无法看见江予的脸,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忘我。唇齿相接的地方摩挲着,带着同归于尽般的热烈,仿佛对男人而言,全世界只剩下接吻这一件重要的事。 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 若绪有点犯困,脑海里的情绪却依然在沸腾,让人迟迟未能入睡。她从后面抱住江予的腰,下一秒,便感知到对方的后背有瞬间僵硬。 若绪感到意外,你还没睡? 江予应了一声,嗯。 若绪一整天被白洲的话搅得心烦意乱,犹豫了一会儿,她趁着夜深人静,把心里话问了出来:对了,一直想问问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他淡淡地说到:没什么不好的。 这个回答让若绪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周围安静下来,男人的呼吸声在黑暗里显得异常清晰。就在她以为话题到此结束时,身边的人反问,你呢,过得怎么样? 若绪对分手后的经历并无避讳,在江予的追问下,她一点一点地聊起过往:先是解释了当初为什么选择留学,又提到在国外旅游的趣事,最后,她说起几个好友的现状。 当朋友近况这个话题快要结束时,江予突然没头没尾地问:林稚呢? 若绪感到意外:嗯? 他现在在哪? 她如实回答:硕士毕业之后,他去了华尔街,一直待在那儿工作。不过听朋友说,近半年他有回国的打算,已经在联系上海的公司了。 江予安静了几秒,又道:为什么没有跟他在一起? 这话让若绪一头雾水。 男人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夜色下结冰的湖面:前几年听说你和他去了同一个城市,我以为你们会在一起。 若绪沉默了片刻,低喃道:你呢?身边那么多漂亮姑娘,也没见你挑一个做女朋友,害得雯姨和你弟还担心你嫁不出去 江予轻咳了声:程若绪,不要转移话题。 听着江予警告的语气,若绪有点儿想笑。憋了一会儿,她调整好呼吸,认真道:我和林稚就是朋友,刚去留学的时候,人家在国内还谈着一个。虽然后来他们很快就分手了,也有人想撮合我们,但我总感觉跟林稚太熟,不好意思下手。 江予声音低沉:哦,我看你当年向我下手的时候,挺好意思的。 若绪一愣,心想江予恨不得噎死人的说话风格真是一点没变。她懒得争辩,只是含糊地解释,可是,我又不喜欢他。 江予没再说话。 夜色越来越沉,窗外的路灯暗了下来,屋里的一切只剩下模糊的影子。明明已接近晚春,凌晨的气温却只有六度。若绪冻得厉害,正想着身上的被子是否薄了点,出神的间隙里,冰冷的双脚已经不由自主地贴在江予的小腿肚子上。 男人就像一个火炉,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暖洋洋、热烘烘的。 见江予没有排斥的意思,她的身体得寸进尺地靠近了些,双手牢牢地、密不透风地圈着他的腰。 过了好一会儿,江予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没怎么,若绪贴着他的背,脸颊微热:我就是想,取取暖。 那晚过后,江予在若绪家连续住了一个星期。 转眼到了周日,江予去广州开会,得晚上回北屿。而若绪则因为指导学生实验,大早上便赶到了学校,一直忙到了下午。 傍晚五六点,白汐打来电话,说想约她出来吃晚饭,顺便聊几句。若绪扫了眼桌面上的文档,我这边还有两个小时才能忙完,要么你先吃,晚点我再联系你? 电话那头,白汐的声音很蔫:我等你吧。反正现在也吃不下。 若绪琢磨着女人的话,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 白汐支支吾吾的:打电话说不清,等会儿当面聊。 约饭的地点,是一家学校附近的音乐餐吧,因为价格亲民,平日里不少学生和老师会选在这里聚餐。若绪是九点到的,白汐已经在那坐了好一会儿了,桌上摆了四五瓶酒,白的啤的都有。 见到这番架势,若绪隐约感知到了异样。果然,她刚坐下没一会儿,白汐便向开始向她大吐苦水:我跟小男友分手了。 白汐交过的男朋友,少说也有一打,若绪见过的和没见过的各占一半。有些相处时间太短,没等白汐来得及跟她介绍,两人就闹掰了。 若绪喝了口水,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若绪有点意外:昨天? 白汐猛灌了口啤酒:昨天晚上,他突然向我求婚了。 若绪一愣,求婚?在若绪的认知里,求婚明明是好事。 觉得吧自己还没有做好结婚的准备。想再多玩几年。白汐叹了口气,再说了,我想象了一下自己和他婚后生活的场景,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可能我也就是跟人玩玩。 若绪问:那怎么走到分手这步了? -- 第194页 还不是不想耽误人家吗。他今年也快二十五了,家里人一直催着抱孙子,他有三个姐姐,你知道的吧。家里人对传宗接代这事挺看重的,我不想耽误他。 若绪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白汐。 所以啊,网友说得对,摩羯座就是渣。白汐语重心长地劝若绪,千万不要和摩羯座谈恋爱,不然,你就会遇到像我这样的渣女哦,不,渣男。 若绪对星座没研究过,不知道这个事准不准。也许是怀疑的神色过于明显,白汐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正确,认真说到:江予也是摩羯座的。 若绪:啊? 白汐眯眯眼:你不觉得他很渣吗? 若绪: 没等若绪回话,白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脑门:哦,我差点忘了,当初你是甩了他。 若绪: 这顿饭一直吃到深夜。结束的时候,白汐已经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了,若绪不得不帮她找了位代驾。 车里安安静静的,若绪累了一天,整个人困得厉害。正当她昏昏欲睡时,一旁的白汐突然拍了拍她。 怎么?若绪往窗外望了一眼。不远处是亮着彩灯的过江大桥,应该离白汐家不远了。 我刚才又想起一件事。是方煜城告诉我的,你千万别说出去。白汐睁着迷蒙的双眼,表情神秘兮兮的,方煜城他说,他说江予可能恋爱了。 若绪没接话。 这事还不确定。不过方煜城好几次半夜去江予家,都发现他家没人。有天快凌晨了,他看江予不在,直接打电话过去,结果,你猜他听到了什么? 什么?若绪顺着她的话问。 他听到电话里有个女人问江予,要不要一起洗澡。 若绪被呛了一下。 最近的一个星期,江予几乎每晚都待在若绪家,但她实在想不起自己有说过这样露骨的话。 方煜城可能是听错了。 不知道,但江予大晚上跟女人待在一起,总是事实吧。亏我还以为他对你余情未了呢。白汐摇头晃脑的,如果江予真找了女朋友,你也别太伤心了。姐们改天给你介绍更好的。 若绪看着好朋友这醉眼朦胧的状态,也不知道说出实情后,对方是否能够接受。她思考了片刻,决定改天找个对方清醒的时候,再作坦白。 车很快到达了目的地,若绪将白汐交到家人手上,便开始往城南赶。路上费了不少时间,等她踏进家门,已经过了十二点。沙发上多了件熟悉的深色外套,若绪愣了愣,立马意识到江予已经回来了。 她掏出手机,发现屏幕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五个未接来电。 电话是二十分钟内陆续打来的,号码显示着同一个名字。正当她对着屏幕看得出神,耳边传来熟悉的说话声:怎么不接电话? 若绪抬头,看见了站在洗手间门外的江予。男人刚洗过脸,发梢还沾了水滴,浑身透着股舟车劳顿后的疲惫。他穿着正装,领带系得端端正正,灰色的衬衣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暖黄色的灯光里,那张英俊的脸显得冷淡又克制。 若绪道:刚在车上睡着了,没有听到手机。我以为你这时候还在飞机上。 有约?江予又问 若绪笑起来:白汐找我陪她聊天,一不小心聊到了这时候。 江予没有说话,眼睛仿佛一汪不见底的湖水。若绪被他看着,莫名体会到了紧张,于是下意识解释了句: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白汐的朋友圈。她一个小时前发过照片的。 江予笑:我也没说不信。 过了凌晨一点,若绪才躺进被窝里。因为收到助理临时发来的加急文件,江予在书房一直忙到三四点。等他再次回到卧室时,若绪已经睡着了。 隔天是周一,若绪因为赶完了结题报告的deadline,处于无事一身轻的状态。经过连续三天的熬夜,她只想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安稳地睡到地老天荒。谁知,八点钟刚过,头顶上便响起了电钻的声音。在一连串密集的轰鸣中,整个天花板开始为之震动。 若绪迷糊地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里,噪声的威力却有增无减。那声音仿佛叫嚣着要毁灭整个世界一般,极具杀伤力。 若绪被吵得头疼,无奈之下,准备出门一看究竟。她踩着拖鞋爬到六楼,发现噪音的源头是楼上那户人家。房间的大门敞开着,客厅的家具已经搬空,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拿起工具,热火朝天地拆着瓷砖地板。 若绪探着头问里面的人:师傅,这是在装修吗? 轰隆隆的电钻声盖过了若绪的声音,年长的师傅停下了手中的活,美女,你说什么? 若绪:您这边大概会装修多长时间? 师傅笑:这才哪到哪,刚开始呢。少说也得三个月吧。 若绪悻悻地回到家里,发现江予已经睡醒了。头顶的电钻声刚消停了五分钟,很快又突突突地响起来,跟机关枪扫射似的。 -- 第195页 若绪一脸无奈地对面前的人说到:楼上在装修,正在拆地板。最近我家应该会很吵。 江予问:所以呢? 所以? 若绪试探着问:你这段时间回自己家吗? 空气安静了许久。江予看着若绪,眼神冷冷清清的,有种捉摸不透的距离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话:既然楼上在装修 男人声音清润,纯净,像早上带着露滴的薄荷叶。 程若绪,你要不要考虑搬去我那儿住? 第77章 致繁星 七十七 关于搬去江予家这事, 若绪以为男人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他竟然是认真的。 第二天,江予带着若绪去了他在城南的住所。 房子是地处商业区的大平层, 离公司不远,开车去若绪的学校也不过二十分钟的距离。因为是中高层,阳光非常充足。室内的装修色调以浅灰为主, 简洁而庄重。 若绪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一览无余的景色, 不由地发呆。过了一会儿,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阿姨把房间收拾出来了, 你看还需要什么,我让人买回来。 被收拾出来的是若绪的书房。书桌很大, 配了舒适的工学椅。左边放了张可以睡午觉的小沙发, 没有床。按照江予的意思,两人有独立的书房, 这样一来, 工作时间便可以各忙各的, 互不打扰。 书房旁边是主卧, 空间跟若绪家的客厅一样大。床是定制的King size,被套是整齐统一的深色,右边的枕头上放了个黄色的卡通鸡仔抱枕, 和屋子的基调显得尤为不搭。 若绪指着鸡仔玩偶, 忍不住问:这个是 江予简单解释:我看你平时喜欢抱着它睡觉,就找了个一模一样的。 逛完书房和卧室后,两人又去了阳台。江予家实在太大了, 大到有些空旷, 若绪想起男人挤在自己不足五十平小两居时的场景, 突然替他觉得委屈。 若绪很快就搬进了江予家。 直到安顿下来,她回味起近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才感觉到不可思议。一段看似摇摇欲坠的感情,竟随着她和江予住在一起,找到了微妙的平衡点。 住进来的头几天,若绪并不习惯。恰逢江予负责的子公司启动新项目,男人经常工作到很晚才回来。大多数时候是若绪一个人,对她而言,宽敞的屋子显得过于冷清了。 房间里一尘不染,应该是有认真打扫过。浅灰色为主的背景,带着股冷冰冰的精致,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有序到让人在地面留下个湿脚印都感到罪过。 总而言之,给人一种不像家的感觉。 于是,在经过江予同意后,若绪买来充满居家气息的装饰,在房间里摆放了色彩淡雅的鲜花。除此之外,她还准备了日常所需的厨具,让灶台不再是摆设。 一番折腾下来,死气沉沉的空间里,总算有了点生机。 晚上回到家,江予刚打开门,便闻到了浅淡的花香。他意识到了屋里的变化,眼睛里闪过意外。 若绪担心男人觉得唐突,解释了句:今天路过楼下的家居店,里面正好在打折,顺便买了些花。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收起来的。 江予停顿了片刻,才一边脱下西装外套,一边道:我无所谓。 若绪一怔,心里默念了一遍那三个字,无所谓。 原来是无所谓。 也是,从他住在若绪那里开始,她就知道了。眼前的人,对自己住在哪,周遭是什么样的环境,从来不甚在意。房间里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化,在他眼里,不过就是口红TF10号和阿玛尼503的色号区别。 若绪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过了一会儿,又说起第二天的计划: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江予拿起水杯,在饮水机前倒水。 若绪的目光追随着他:这附近没有合口味的外卖,我想明天自己做饭。你要一起吃吗? 江予回答:如果不想吃外卖,我可以叫保姆做好送过来。 那多麻烦。若绪道,其实自己做,也不怎么费事。 五月底这会儿,是大学老师比较清闲日子。多数项目申报已经截止,学期临近尾声,大课也早已结束。若绪也想借着这段时间,磨炼自己荒废了大半个月的厨艺。 江予回答:也行,我明天早点回来。 第二天下午没有特别的工作安排,她原本打算看一会儿文献,便早早赶回去。然而三点刚过,张思远突然打来电话。团队的国自然重点项目遇到了问题,夏院长让他通知所有老师和学生紧急开会。 重点项目是两年前申下来的,若绪去年入职,虽然只负责其中一小部分,但项目主体内容与她的研究领域密切相关。鉴于团队的三位高年资教授在场,若绪坐在会议室前排,安安分分地听完了全程。 讨论持续了两个小时,直到五点才结束。 若绪盘算着到家的时间,一边点开了通讯录里江予的头像。她问:【等会儿什么时候到家?】 过了半分钟,那边道:【已经到了。】 若绪感到意外,她原以为江予口中的早点到家,是相对平时披星戴月的早。她如实说明了情况:【刚才临时开了个会,估计路上堵车,我可能回来得晚。】 -- 第196页 江予回了个OK的手势。 跟江予发完消息后,若绪收拾好随身的背包,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办公室。 按照原计划,若绪去了趟附近的连锁超市,刚出来便被堵在主干道上。周围水泄不通,让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听到车载广播的路况新闻,若绪这才知道,前方五百米的距离发生了车祸。一辆别克从侧面撞上了面包车的副驾,所幸无人员伤亡。交警已经赶到现场,正在紧急处理。 等若绪把车开进了江予住的小区时,天已经黑了。 走出电梯后,迎面是入户花园,江予的家是电子锁,若绪刷完指纹后,匆匆忙忙打开了房门。下一秒,她的视线迎面撞上了一个陌生女人。 女人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对方双眼通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到若绪的瞬间,漂亮的眼睛里闪过惊讶。 若绪也很意外,第一反应是自己走错了房间。于是嘴巴先于大脑的指令,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她讪讪退至屋外,并迅速关上大门,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直到周围重归于安静,若绪才抬头再次确认了一遍。单元楼没错,江予住的是一梯一户,玄关的装饰也没错。 所以 没等她细想,面前的房门便猛然被打开。这一次,映入眼帘的是江予冷然的脸,他打量着若绪,发号施令般地说了个:你进来。 若绪踏进玄关,没来得及换鞋,便感受到了屋里的低气压。 刚才打照面的陌生女人站在不远处,正小声啜泣着。即便眼妆花了,整个人也十分好看。哭了好一会儿,她用纸巾擦了擦眼泪,楚楚可怜地问若绪:你到底是谁? 若绪一头雾水。这时,江予自作主张地替她回答道:她住在我家,你说她是谁? 女人愣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过了半分钟,她才转过头,嗔怒地看着江予这个始作俑者,吐出了两个字 人渣。 直到女人摔门离开,若绪还有点懵。 她想起女人最后的眼神,悲伤中夹杂着对爱情的失望,那一瞬间,自己竟然有一丝于心不忍。 然而,江予作为当事人,却始终从容得仿佛无事发生。他拿起若绪放在脚边的购物袋,往厨房走去,一句多余的解释也没有。 若绪忍不住开口道:刚才那女生,有点眼熟。 哦,江予的脚步顿了顿,你们应该见过,年前白汐家的聚会,她也去了。 若绪思考片刻,模糊地将女生和记忆里的某张脸对上了:静怡? 她终于想起来,聚会那天,静怡是江予的女伴。临近散场的时候,若绪在露台后面,还不小心听到了女人向闺蜜借避孕套的对话。 面对江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若绪感到无所适从。 她心中的情绪沸腾了起来,忽然之间,有很多话想要问江予比如,聚会当天晚上你们是在一起吗;比如,你撩拨我的那段时间,和静怡是否还保持着联系;又比如,我算不算你们之间的第三者? 可话音堵在嗓子眼里,她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一时之间,空气静默到可怕。 感知到异样,江予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直视着若绪。斟酌片刻后,他开口:那人是我妈朋友的女儿,之前两边父母打算撮合我们,在一起吃过几顿饭。年前的聚会是白汐邀请的她,我们在聚会上被人凑成一对纯属巧合。事实上,聚会散场后,我和她就断了联系。 若绪怔怔地听着。江予的语气很真诚,并不像在说谎。 前段时间,我妈又约了两家人见面,打算撮合我们俩。我说自己得了重感冒,那顿饭没去。结果人家问到我家地址,直接找上门来了。江予的话简明扼要,语气非常轻描淡写。 再然后,便是十分钟前发生的那一幕。 若绪思考着江予的话,直到冷静下来,才试探着问:既然静怡是雯姨朋友的女儿,刚才的事,会不会让雯姨为难? 所以?江予好整以暇地望过来。 你需不需要,我去向静怡解释? 江予是真的被这句话逗乐了。他没想到,眼前的女人看上去一本正经的,竟然有股讲冷笑话的潜质。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点。 请问,你打算怎么跟人解释? 若绪一愣。 江予嘴角勾着,仿佛在笑,语气却咄咄逼人:难道你打算撒个善意的谎言,告诉那个人,我们之间没什么,只不过住在一起,吃个饭、睡个觉的关系? 一连串的问句,怼得若绪瞬间哑口无言。 直到江予转身消失在视线里,她才回味过来,这人应该是生气了。 第78章 致繁星 七十八 因为一场突发事件, 晚饭做得并不顺利。 若绪待在厨房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不经意冒出刚才的插曲,这导致她的效率不佳且频繁出错。原本只需半小时能做完的三道菜, 足足花了五十分钟。过程一路坎坷,先是酱香鸡翅和清炒冬菇被烧糊,接着是红烧排骨放了三倍量的老抽, 出锅后看上去黑糊糊一团。 -- 第197页 用餐时已经是八点。江予坐在餐桌对面,他看着眼前食物奇怪的品相, 表情一愣,很快恢复如常。 若绪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挺会做饭的,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小心就成这样了。你如果介意的话, 我再点个外卖 没事, 我看还行。江予说完,便动起了筷子。 他们享用起这顿迟来的晚餐。一开始谁也没有说话, 明黄的灯光照在餐桌上, 盘子里的菜升腾起热气, 空气里不时传来筷子碰撞瓷器的声响。那声音很轻, 很细,却奇妙地带着一股家的味道。 晚餐接近尾声的时候,若绪犹豫了一会儿, 问:明天周六, 你在吗? 江予喝了口水,安静了片刻,开口:我明天会出差, 去上海。 若绪表情里浮现出意外。 是临时决定的。江予继续说到, 那边的子公司出了问题, 我得跑一趟。 若绪点头:什么时候回来? 最早得周二晚上。 若绪怔怔地想,所以,他们接下来会有三四天不能见面了。 因为需要赶清晨的飞机,江予很早便睡下了。若绪在书房处理某学术期刊发来的审稿信,转眼到了深夜。当她洗完澡走进卧室时,发现男人正侧躺着,手机屏幕还亮着光。 若绪轻手轻脚爬上床,钻进了江予身旁的被窝里。 她低声问:明天不是得早起吗,没睡? 睡不着。 若绪没接话。 江予呼吸就在耳边,像拂过树梢的风,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问,今晚方便吗? 是突兀的问句。 若绪呆愣片刻,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她嗯了一声,下一秒,男人便翻了个身,猝不及防地吻上来。 搬家之后,因为江予太忙,两人还没有正儿八经亲热过。 以前的江予算不上多温柔,但今天的他更甚,行为举止间带着股急不可耐的暴躁。身体很烫,仿佛一团无法遏制的火。若绪被裹挟其中,任凭他灼烧着,烙下属于他的印记。 理智被喧嚣的潮水漫过,又在潮退时攀附于礁石苟延残喘。 某个瞬间,若绪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她问江予:这里有避孕套没有? 男人身体一僵,仿佛被大浪猛然拍醒。 他看着若绪,急促的呼吸渐渐平息。过了一会儿,他哑声道:没有。 他并没有在家里准备计生用品的习惯。 空气凝固了。 若绪想了想,话音犹豫:我倒是还在安全期,不过 不过,上次的乌龙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江予没说话,双手死死地掐着若绪的腰,掐得她生疼。 正当若绪想要抗议,却见男人低下头来,不声不响地在她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若绪已经记不清,这是江予第几次咬他了,力道不大,却难免留下痕迹。这让若绪很头疼。 她不禁笑起来:你总这样咬人,我是不是得提前打个疫苗? 江予没接话,额头抵着她的肩,瓮声瓮气说了个:算了。 若绪不解。 江予翻了个身,背着对她,早点睡吧。 所谓食色性也,和江予正式同居后,两人的第一次食和色,似乎进行得不太顺利。 好在随着时间推移,若绪习惯了江予家宽敞的大床。这天晚上,她轻贴着男人的后背,很快就睡着了。再次睁眼时,已经是早上九点,若绪看了眼手机,十分钟前,江予传信息过来:【准备登机了。】 若绪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然后,她点开跟简怡聊天时存下的表情。是一只趴在门沿的小橘猫,眼巴巴地望向屏幕外,头顶写了四个大字:【乖宝宝等】。 表情被随手发送了出去。若绪看着猫仔的眼睛,又联系起江予那张冷清的脸,她突然意识到,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有点肉麻? 于是不到半分钟,若绪按下了撤回键。 江予这次倒是回复得很快:【?】 若绪硬着头皮解释道:【按错了。】 江予:【】 江予:【到那边再联系。】 若绪:【好。】 说是到了再联系,其实飞机落地之后,江予只打来了一通视频电话。是周六的晚上,男人开完一整天的会,刚回到酒店洗完澡。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短发微湿,眉眼严肃,有股不容侵犯的禁欲感。 打开摄像头的瞬间,若绪为眼前看得见摸不着的美色,微微心动了一下。 隔着网络,两人开始随意地聊天。 男人先是问她干了什么,于是,若绪描述了自己乏善可陈的一天。江予不在的时候,她要么在书房加班,要么在学校加班。最丰富多彩的活动,也不过是回父母家吃个饭,或者参加朋友间的聚会。 她想起来:对了,有个朋友的摄影作品上周获了奖,简怡说明天会在工作室庆祝,让我过去吃饭。 视频的另一头,江予顺着若绪的话,问了问朋友获奖的事,然后又听若绪说起白汐和方煜城对他感情状况的臆想。江予起初听得饶有兴味,可奔波了一整天,身体实在太过疲惫。一刻钟后,他便沉沉闭上了眼睛。 -- 第198页 直到扬声器传来柔缓的呼吸声,若绪才意识到,江予已经睡着了。 屏幕里的男人侧躺着。床头灯是柔和的月光模式,脸上的细节却一清二楚。他的轮廓比七年前更加硬朗,少年气早已褪去,透着沉稳厚重的质感。眉宇之间的痣还在,颜色极浅。若绪突然想起,人们常把这种痣,叫做美人痣。 不可否认,江予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大美人。 可那双眼睛太冷了,像是极寒地带的冻原,或是荒无人烟的雪山,让人感到难以靠近。只有当双眼被闭上的时候,若绪才会鼓起勇气来,肆无忌惮地看他。 就这么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若绪也睡着了。视频不知不觉打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她发现通话已经被挂断,时间显示是九小时零二十七分钟。 周日的朋友聚会最终没有去成。因为供电线路突发故障,海岛花园所在的街区从中午开始断电,且来电时间未定。下午,简怡在工作室的小群里发布了公告,表示聚会时间推迟一天。 到了周一,若绪傍晚五点准时赴约。 天还没暗下来,楼顶的露台早早亮起了灯。烧烤架的火已经生好,木炭滋滋冒着白烟,白色餐桌上放满了腌制的肉片和蔬菜。 为了这场时隔多日的聚会,简怡绕路去了西沙区有名的海鲜店,买来辣炒海鲜和香辣小龙虾。 闻一渡清理完海鲜包装,皱眉打量起标签上的特辣两个字,忍不住提醒:简怡同学,你还记得上次给你看痔疮的医生是怎么说的吗? 简怡往若绪的方向瞄了一眼,很快,她的脸红起来,呲牙咧嘴地警告身边的人:闻一渡,你能不能小声点! 小夫妻若无旁人地打情骂俏,让若绪顿时感觉自己有点多余。她低头打开手机,恰好看到江予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在哪?】 若绪回到:【我在工作室这边,正准备跟朋友吃饭。怎么了?】 下一秒,手机铃声响了。若绪离开人群,走到角落里接起电话。 对面传来无比熟悉的男声:我记得你说聚会是昨天。 昨天工作室停电了。若绪解释道。因为江予不在北屿,她并没有特地跟人提起聚会推迟的事。 江予嗯了一声。 若绪想了想,又问:对了,你明晚什么时候的飞机? 江予:已经回来了。 咦? 项目负责人的事敲定了,助理下午帮我改签了机票。我现在在家。 若绪感到非常意外,过了好几秒,才消化掉江予话里的意思。她呼了口气:你回来这事,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的。 这边也是临时决定。男人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别的情绪,先不聊了,我回个电话,晚点见。 挂上电话后,若绪感到惆怅。她想象着江予出差回来,面对空无一人房间的场景,心里隐隐产生了一丝愧疚。 然而,这一丝微不足道的愧疚,很快被朋友聚会的欢声笑语掩盖过去。 今天聚会的主角,是工作室的主理人浅草。 自上大学开始,浅草便定期去北屿市第一社会福利院做义工,并给里面的小孩免费拍摄成长记录照。八年下来,福利院孩子们大大小小的照片,几乎均出自他之手。一个月前,某高校联合网络媒体发起以关爱儿童成长为主题的活动,福利院的院长为此打来电话,问能不能用浅草拍过的照片参加比赛。 听说一等奖的奖金有五千块,可以用来给孩子添置课外图书后,浅草花了三个晚上,挑出来二十来张满意的照片,加班加点制成特辑,向活动主办方投了稿。最后,主办方为了彰显主题精神,给他们颁发了特别鼓励奖。 朋友们喝酒聊天的时候,不知谁把省台新闻的视频找了出来。画面里,曾经叱咤COS界的浅草大神,笔直地站在市领导身旁,态度端正得像个小学生似的,浑身上下写着肉眼可见的紧张。 这样的表现,自然受到了朋友的群嘲。大家一边插科打诨,一边享用美食,让这个夜晚好不热闹。 见事先准备的饮料所剩无几,若绪下单了附近的奶茶外卖。东西是八点左右到的,骑手小哥打来电话时,她正在津津有味地听人说起浅草做女装大佬那些年、将一众COS女神按在地上摩擦的故事。 感受到手机震动,她很快接起电话。下一秒,小哥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请问是程小姐吗,奶茶已经到了。麻烦您取一下。 若绪回道:我在楼上,得等几分钟才能过来。要么您直接交给前台吧。 前台这边没人。外卖小哥说,您还是亲自取吧,这个要当面签收的。上次有顾客点了十几杯饮料,让我直接放在家门口。结果回头又说数目不对,还把我给投诉了。 若绪听完,没再为难对方,跟身边的朋友打了声招呼后,便小跑着下了楼。 五分钟后,若绪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奶茶。她正准备往回走,突然看见左边的沙发上,坐了两个年轻女孩。一人手里拿了本写真样片,低头认真地翻看着。 若绪感到意外,工作室虽然开放到晚上,但平日里,这个时间点很少会有客人。 -- 第199页 正想着,值班的助理文妮急急忙忙地从洗手间跑出来。文妮今年十八岁,是北屿本地的大学生,没有课的时候,会来工作室兼职赚点生活费。 若绪笑着叫住文妮,并递去一杯温热的椰奶西米露。 文妮道了谢,从柜子里拿出样品和单据: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这个点了,还来了两三拨客人。等那几个女学生选完套餐,我还等去招呼里面那位呢。 若绪听着文妮的话,不经意转头。然后,她看见了文妮口中所说的里面那位。 男人站在大厅尽头的展示墙前,微仰着头,似乎在认真打量眼前的作品。今天的他穿着深色的风衣,身型笔挺修长,仿佛一颗茂盛又孤独的树,悄无声息地生长在角落。 若绪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那一刻,她满脑子都是疑问:江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文妮也看向江予:若绪姐,你有没有感觉那男的长得很像某个演员? 是吗。 文妮认真道:就是谢览拍的那部,电影名叫什么我忘了。我小时候还和我姐一起看过。 听到小时候三个字,若绪被呛了一下。她起初感到哭笑不得,转念一想,江予拍《吻白》都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那时文妮正在上小学,说是小时候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原来,不知不觉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沙发上的两个女生终于做完决定,选择了性价比不错的闺蜜套餐。文妮收取完订金,帮人预约好了拍照时间。两位女生微笑着跟文妮道别,并在临走前添加了海岛花园的工作微信。 女生们离开后,工作室呈现了短暂的安静。文妮简单收拾完桌面,便抱着写真样稿,小碎步跑到江予跟前,礼貌地问:先生,请问您是准备拍照吗? 江予回答道:我就随便看看。 男人的态度很疏远,有股让人望而却步的淡漠。但初生牛犊不怕虎,此刻的文妮,将爱岗敬业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我们的摄影师很有名的,您可以去微博搜浅浅浅草,有几十万粉丝呢。他最近还上了我们省台的晚间新闻。如果您感兴趣的话,可以扫码关注海岛花园的公众号,里面有工作室最新的样片。 听了文妮兴致勃勃的介绍,江予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用。 文妮并不死心:要么,您加个我们工作室的微信?加微信就可以获得免费的小礼物。 江予不声不响地听着,目光在眼前的写真照片上逡巡。突然间,他问:你们拍婚纱照吗? 您是打算拍婚纱照吗?听见顾客主动询问,文妮再次燃起了斗志,我们有不同的套餐,看您想要什么价位。不过因为疫情的原因,暂时不接受旅拍。还有啊我们老板比较忙,约他拍婚纱至少得排到六月底了。 江予望着角落里那张海边的婚纱照,没有表示。 文妮又问:请问您是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我可以帮您提前预约时间。 江予礼貌地浅笑:只是随便问问。 若绪站在五米开外的位置,安静地看着他们。惊讶的、慌张的情绪渐渐消退,脑海只剩下一片柔和的宁静。 她没有去追究江予为什么来,来这里想干什么。时间悄然停止下来,她成了世界的旁观者,而江予则是在这个晚春凉夜里,无心闯入的过客。 正想得出神,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两个女性朋友从楼梯信步走下,一边笑着叫了声若绪的名字。 这声音不仅吸引了若绪的注意,也让对面的江予回过头来。男人看到若绪的那一刻,表情流露出意外。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刚才一直被人偷窥的事。 若绪收拾好情绪,转过头探向友人。 其中一个朋友解释:简怡说你拿个奶茶拿了快半小时,让我们下来看一眼,看你是不是被外卖小哥拐走了。 若绪笑:东西太多了。正好,你们帮我一起提上去。 说着,就要把左手上鼓鼓囔囔的包装袋分给两人。 和朋友说话的时候,她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熟悉的味道飘散过来,像混合着柠檬气息的马鞭草。等她再次抬起头来,江予已经站在跟前了。 他开口叫她的名字:程若绪。 声音犹如初雪,缓慢地升华在空气里。因为男人字正腔圆的这三个字,让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在众人的目光里,若绪呼了口气,问江予:你怎么过来了? 江予答:就随便逛逛。 女性朋友们感受到话音里的暧昧,顿时两眼放光。 若绪,这是你朋友? 朋友长这么帅,要不要请他去上面坐坐,顺便让大家认识一下? 拱火的意图十分明显。 在若绪的认知里,江予这人虽然善于交际,却不热衷于交际。她担心朋友的言行会让江予觉得唐突,于是下意识地撒了个小谎:他是我老同学,你们别乱开玩笑。 话音落下后,周围出现了片刻沉寂。 -- 第200页 朋友确认了一遍:老同学? 嗯,初中同学。 朋友算是识趣,听到若绪的语气,收敛起了开玩笑的心思:初中同学啊,那应该挺久没见了吧。回头在我们家拍照,得让浅草打个折才行。 老同学话题结束后,文妮顺着打折的话头,向江予推销起工作室的优惠活动。男人应付了几句,并礼貌地收下活动宣传单。没过多久,他便向若绪和其他人告了别。 回到露台后,若绪坐在热闹的人堆里,总是不自觉回忆起刚才的场景,想到江予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仿佛寒夜里美丽又清冷的霜花。她感觉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 二十分钟后,她的手机响起来,是江予发来的消息 【我一直在想,要不要给你颁个奖。】 若绪:【什么奖?】 江予:【装不熟世界冠军。】 第79章 致繁星 七十九 若绪看着和江予的聊天界面, 短短七个字,看不出什么情绪。过了一会儿,又回味过来, 对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虽然,这玩笑开得有点冷。 一转眼,餐桌上的烤肉已所剩无几, 酒瓶七零八落地摆放着,空气里飘着果酒和食物混杂的鲜香。夜风徐徐吹来, 带着意兴阑珊的味道。若绪听着好友们热络的聊天,低头看了眼时间, 已经过了九点,该回家了。 自从今晚偶遇江予后, 她便开始频繁的走神, 脑海里总是不自觉浮现出男人站在展示墙的背影,跟魔怔了似的。 离开工作室前, 她给江予发了条消息:【你到家了吗?】 江予:【没有。】 很快, 他又发来一条:【我在楼下。】 若绪:【???】 走出大门, 若绪果然在对街偏僻的角落里, 看见了江予那辆的迈巴赫。车身是黑色的,像这车的主人一样,几乎与寂静的夜色融为一体。 若绪坐进副驾, 下一秒, 便听见身边的人开口:喝酒了? 啊。她低头凑近自己的肩膀闻了闻,喝了一点,有这么明显吗? 还好。 车缓缓驶出小巷, 周围渐渐有了声音。若绪看着眼前的霓虹灯, 恍然间有种回到了人间的感觉。 若绪将身体陷在真皮座椅里, 光滑的触感有股亲肤的舒适。安静了一会儿,她挑起话头:你是怎么找到工作室来的? 以前听你提了句店名,我在地图上搜过。江予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道,今天去我妈家吃饭,回来的时候经过这附近,顺便过来看一眼。 若绪琢磨着江予的话,想了想,又问:那你刚才,是一直在等我吗? 江予看着前方,嘴角微抿着,表情好像在说:不然呢。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在手机上叫个车,回家还挺方便的。 也没多麻烦。江予淡淡说道,而且,这不是我应该做的? 若绪一愣,某根敏感的神经似乎被牵动了。两人相处这一个多月来,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她从来没有思考过,在这段关系里,彼此的权利和义务。 她脑子有点懵,然后低声说了句:谢谢。 江予弯起嘴角,一本正经道:老同学一场,没必要这么客气。 今晚的江予,先是嘲讽若绪是装不熟世界冠军,接着反复提起老同学三个字。好在,若绪能感觉到他没有生气,甚至可以说,心情还有点愉悦。 晚上回到家,若绪感到心绪涌动。也许是喝下的酒精作祟,她看着洗完澡后的江予,那微微凌乱的发梢,脸颊上泛青的胡须,以及下颌角缓慢滑落的水滴,总觉得男人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儿,可口。 于是,若绪主动挑起了火。 缠绵的时候,江予感受到了女人的热切和渴望。他故意戏弄她:今天忘买套了。 没关系。若绪贴着他的脸颊,亲热地说话,我已经买了。 买了? 若绪点头:嗯,求人不如求己。 江予掐着她的腰翻身吻了上去: 我说,老同学 若绪被亲得云里雾里,软绵绵地回了个:怎么了? 江予轻笑,你的那些朋友,知道你有这么色吗? 得益于对冯佳薇的生活作风耳濡目染,若绪并不是贪图享乐的人,甚至在某些时候,她有一种近乎变态的自律。直到遇见了江予,她才发现了自己不一样的一面。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六,江予没有工作安排,难得安稳地睡了个好觉。若绪虽然醒得早,却没有起床,而是和男人一起静静地躺着,享受起这个初夏的清晨来。 九点半时,门铃突然响起。江予翻了个身,作势去开门。若绪拍拍他,我去吧。 她踩着拖鞋,随意披上了件针织毛织,走到了玄关。打开显示屏,摄像头对着宽敞的入户花园,里面空无一人。 若绪感觉到奇怪,正准备回卧室继续躺着,门铃声又响了起来。 然后,从显示屏的右下角,伸出了一只手,哥,开门。是我。 -- 第201页 小孩的声音。 若绪打量着屏幕,终于在对方踮起脚尖的时候,捕捉到了露出的大半个头来。 嗯,是个小学生,还有点眼熟。 下一秒,若绪打开门来,看到了对方的全貌。小学生十来岁的模样,个头刚刚够到自己的胸,他穿着深灰色的运动衫,脚边放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她从那双和江予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里,认出来这位就是之前在白洲订婚宴上遇见的江予亲弟。 名字叫什么来着?她记得江予叫过他一声熙仔,陈泽熙? 看到若绪的这一刻,陈泽熙张大了眼睛,一副惊讶到不行的样子:你你你你你是谁? 若绪一愣,正考虑是否可以在江予家人前暴露两人的关系,陈泽熙自问自答的:你不会是我哥的女朋友吧! 若绪想了想,决定略过这个话题,她问:你来找你哥? 陈泽熙显然还没有从惊讶的余浪中回过神来,半张着嘴点点头。 他还在睡觉,你先进来,我叫他起床? 陈泽熙点头,接着又摇头。 若绪不解:怎么了? 他有起床气,很吓人。 小孩的声音带着怒气,一脸曾经深受其害的样子。 若绪忍不住笑,没想到眼前这孩子看起来拽了吧唧的,竟然会害怕江予,也不知道那人平时有多恶劣。正当她打算安慰对方几句时,身后响起了江予本尊的声音 熙仔,你怎么来了? 哥,哥。陈泽熙看着江予,先是错愕,然后嘴巴一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呜呜呜,我离家出走了。 十分钟后,江予坐在沙发上,听一个十岁的小屁孩说起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原委。男人这会儿刚醒,非自然醒,眼角眉梢透着股浅淡的疏懒,以及一股不那么乐意的情绪。脸上倒是没太多表情,嘴唇微抿,让人捉摸不透。 江予听陈泽熙抱怨了十来分钟后,总结陈词道:所以,你从家里跑出来的原因,是因为妈发现了你荣耀账号等级,不让你玩游戏,把手机没收了? 陈泽熙一本正经的:哥,你都没有找到重点。 江予抱着胸,严肃地看着他: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这个月我充了八十块钱,只买了一个返场皮肤。呜呜呜,你知道那个返场皮肤有多难等吗,还花了很多点券陈泽熙更委屈了,所以哥,女人都是这样吗,可以给自己买八十万的包,却不舍得给孩子买八十块的皮肤。 江予面无表情地拆穿他:你确定,她没收你手机是因为玩游戏,不是因为你期中考试考了全班倒数第十? 陈泽熙惊讶地张大了嘴:你怎么知道的? 江予冷笑,一副我就是知道的表情。 陈泽熙瘪着个嘴,讨好地向江予凑近:呜呜呜我不管,哥,我正在跟妈生气,只有你这里可以收留我。 江予一脸不为所动:那你认为你现在住在这儿,合适吗? 若绪站在不远处,默默地围观了刚才兄友弟恭的好戏。直到陈泽熙回过头来,用一种征求同意的眼神看着她,她才意识到自己也是主角之一。 安静了一会儿,若绪弯下腰,朝陈泽熙亲切地笑:我这边没问题,要么我这几天搬回 我有问题,江予打断道,陈泽熙,你多大了,当电灯泡有意思? 面对江予的问题,陈泽熙先是语塞,然后一脸愤懑:哼,有的事情你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 什么? 陈泽熙闷哼一声,你也不想一想,人家为什么会看上你这个老男人,还不是因为我跟她套近乎,让她注意到你了。 江予: 陈泽熙继续抱怨:你知道你的行为叫什么吗?过河拆桥!哼! 若绪在一旁憋着笑。她回忆起在白洲订婚宴上,眼前小孩说的那句能考虑跟我哥交个朋友吗。没想到短暂的照面之后,陈泽熙不仅记得她,还产生了这么可爱的误会。 江予并没有让她安心看戏的意思,转头问:程若绪,你说,你是因为这臭小子,才注意到我的吗? 和江予同时望过来的,是陈泽熙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 若绪摇头,看向陈泽熙,装模作样地回答:不是啊。我那天对你哥一见钟情,死缠烂打了很久才追到的。 陈泽熙眼睛都瞪圆了,不敢相信外表温柔恬静的姐姐,会做出倒追他哥这种事。旁边的江予倒是心情愉快,脸上露出吝啬的笑,补刀似的问:听见没? 陈泽熙这会儿邀功失败,彻底蔫了,闷着头一个字也没说。 若绪看着他委屈唧唧的模样,心底产生了点罪恶感。 她和江予怎么合伙欺负起一个小孩来了? 江予到底没有赶走自家亲弟。他给付雯打了个电话,简单说明情况后,便答应让陈泽熙在这里住上两天。 陈泽熙感动地看着江予,还没来得及说出那句哥你最好了,就听见江予冷声问道:作业带来了吗? -- 第202页 陈泽熙点头。 还不去写作业? 陈泽熙没等他话音落下,拎着圆鼓鼓的书包,一溜烟跑进了江予的书房里。 小孩离开后,空气登时安静了下来。若绪想了想,把之前被打断的话说完:要么我回家? 不用,江予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熙仔只在我这里待两天。我妈答应了儿童节带他去欢乐世界,突然说没时间,让我明天陪他玩过之后再送回去。 若绪有点意外,江予这人看上去冷若冰霜,不近人情,没想到偶尔还会兼职奶爸的工作。 你经常照顾熙仔吗? 也没有。江予道,碰上我妈没空的时候,比较重要的日子会找我帮忙。一年到头没几次。 若绪琢磨着江予口中比较重要的日子,儿童节算是吗? 话说回来,小时候的她,的确对每个儿童节充满了期待。 正当她不着边际地想着,江予突然问:你去不去? 嗯? 江予认真看她,又问了一遍:程若绪,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儿童节? 第80章 致繁星 八十 午饭是付雯派保姆从家里送过来的。因为路上折腾了半个小时, 蔬菜和汤已经凉了。 把菜放进微波炉加热时,若绪一直在思考刚才江予的邀约。儿童节和他一块儿带着陈泽熙去欢乐世界,这样的场景, 怎么想都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自己竟然答应了下来。 等饭菜重新热好,她去书房叫江予和陈泽熙吃饭。 门是敞开的, 江予的工学椅调到最高,陈泽熙坐在上面, 正握着笔一脸冥思苦想。江予搬了根木椅,坐在左边用电脑审阅起项目文件, 偶尔看一眼小朋友的作业进度。 没一会儿,陈泽熙便抱着练习册, 走到江予跟前:哥, 这道题怎么做?我不会。 江予扫了一眼纸面:四年级的数学题这么难? 你也觉得难是吧。陈泽熙一脸苦恼,那你到底会不会啊? 江予对这个问题表示不屑, 一边拿起笔演算, 一边讲解道:从A走到D是38米, 从B走到A是31米, 说明AB减去AD是7 若绪站在门外,看着江予给陈泽熙讲题,微微出神。都说辅导小孩写作业容易没有耐性, 可江予说话的时候, 温和从容,沉静有力,如声势浩大的河流缓缓注入海洋中。 陈泽熙很聪明, 被点拨几句后, 自己把接下来的步骤算了出来。等一道题做完, 他对江予说到:哥,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挣钱的。 嗯? 陈泽熙拿出了少先队宣誓般的认真:好好挣钱,然后给你和爸妈养老。 江予:养老? 我绝对不会让你老了以后捡垃圾吃。 江予: 他什么时候说过老了要捡垃圾吃了? 陈泽熙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在问:哥,你是不是感动得都快哭了? 江予轻咳了一声:倒是没有担心这个的必要。你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学习吧。 听着这两人奇奇怪怪的对话,若绪忍不住笑了出来。江予循声望向她,微微勾起嘴角:怎么了? 若绪说到:饭热好了。 听到开饭,陈泽熙跟如获大赦似的,立马放下作业,一蹦一跳往餐厅跑去,把江予和程若绪落在了身后。 两人不急不慢地并排走着,江予问她:你刚才笑什么? 若绪解释: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弟有点可爱。 脑海里的后半句,若绪没有说出口。 在书房门外的那一刻,她心中产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她在想,以后的江予,应该会是一位好父亲。 半个小时后,午餐结束。江予走进厨房,手中拿着盛菜的餐盒,准备放进洗碗机里清洗。收拾好桌面后,若绪从冰箱里拿了一盒甜奶,递给陈泽熙:喝这个吗? 陈泽熙接过牛奶,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若绪看着他的圆脸,突然联想到了儿时江予的影子,两兄弟的眉眼至少有七分相似。她温柔地笑:别客气。 陈泽熙坐在沙发喝着甜奶,时不时往若绪的方向瞄,表□□言又止。这是小孩跟若绪第二次见面,少了他哥撑场面,他终于露出了一点害羞的本质。 若绪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主动问:有事吗? 陈泽熙的目光落在沙发左边的平板上,语气犹豫,姐姐,我可不可以玩这个? 若绪笑:这是你哥的,我也没用过,要么你去问问他密码是什么? 陈泽熙看着若绪,憋了好半天,那句你能不能帮我去问还是没能说出口。他把平板揣在怀里,从沙发上蹦下来,一路小跑着往厨房走去。 陈泽熙进来的时候,江予刚把洗碗机打开,此时正站在洗手池前,对着水龙头冲掉手上的香皂泡沫。他见陈泽熙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问:又怎么了? 陈泽熙仰着头,婴儿肥的脸颊泛着红: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平板电脑的密码? -- 第203页 你想干吗? 也许是底气不足,陈泽熙的声音很低:我要玩游戏。 江予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他,你妈说在你写完作业之前,不让玩游戏。 陈泽熙眼巴巴地望着江予,开始讨价还价:我只玩一局,一局好不好? 江予关上水龙头,转过身来,斩钉截铁地回了句:不行。 好不好嘛,哥?竟然还撒起娇来了。 江予用毛巾擦了把手:没得商量。 见江予态度坚定,陈泽熙终于放弃了玩游戏的想法。他忍不住抱怨:你真的好冷酷无情哦。 江予漫不经心地回他:呵。 你对我冷酷无情没关系,要对漂亮姐姐好一点,哼哼,女孩子是要哄的。 江予没预料到这番话题走向,顺着他的话问:你来说说,你都怎么哄女孩子的? 陈泽熙努力想了会儿:比如,给她买糖吃,帮她写老师布置的作业 江予看了眼外面的人,插话到:好的,我知道你早恋了,回头我告诉你妈去。 小孩简直不敢相信江予的变脸速度:哥,你卑鄙! 江予笑而不语。 陈泽熙生气了,他自我开解了一番,摇摇头,一副不打算跟江予计较的样子:哥,你对我卑鄙没关系,你可别被美女姐姐甩了,妈妈很担心你,我也不想你变成以前那样凶巴巴的不理人。 江予微微一愣,面色冷然地撸了一把对方的头:臭小子,说什么呢。 第二天,因为要去欢乐世界,陈泽熙兴奋得不得了,早上六点就醒了过来。等若绪打着呵欠从卧室里走出来,看见小朋友正坐在沙发上,精神抖擞的,连出行的书包和水壶都准备好了。 看见若绪,陈泽熙问:姐姐,我哥起床了没有,说好了八点出发,他不会迟到吧。 小小年纪,时间观念倒是挺强。 若绪笑:他在洗脸,应该很快就好了。 一行人赶在八点之前出了门,在楼下酒店解决完早餐后,便开着车直奔城南的欢乐世界。付雯派了司机和保镖跟来,不过,江予没让他们随行,而是留他们等在游乐场的外面,期间的时光可以自由打发。 因为是儿童节,还不到九点,欢乐世界的大门外已经非常热闹了。入目皆是成双结对的情侣,和带孩子游玩的家长。路边有成排的商贩,糖果、零食、玩偶随处可见。石阶上的老人手里抓了一捧氢气球,卡通气球浮在空中,五颜六色的,非常看好。 见陈泽熙冲向不远处跟人合影的奥特曼玩偶,若绪也感受到了一丝雀跃。她小跑着跟上去,帮陈泽熙和奥特曼拍了张合影。等回过头来,发现江予正站在身后不远处,一脸温和地看着她们俩笑。 拍完了合影的陈泽熙,继续跑跑跳跳地向乐园深处走去,若绪和江予跟在后面。 阳光灿烂得恰到好处,像是给周围的童话世界,蒙上了一层梦幻的滤镜。初夏的风带着合适触感,一阵一阵吹来,吹得人身心舒畅。 江予说起了以前:记得小时候,我们很少来这种地方。 听到江予的话,若绪想起自己和江予在繁星巷度过的童年。对她而言,童年是温暖的、充实的,却因为冯佳薇时好时坏的病情,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忧郁。 她点点头:是啊。那会儿欢乐世界还没建起来,北屿最大的游乐场在西沙区,如今都已经被拆掉了。 若绪有些感慨。 以前的她,总认为迪士尼、欢乐世界是离自己很远的地方,后来内地建了迪士尼、环球影城,自己也去过国外大大小小的游乐场,却再也没有了当初无忧无虑的心情。回想起自己去游乐场最开心的一次,竟然是小学二年级的期末考试后,跟随江予和雯姨在老旧游乐场里度过的短暂时光。 游乐场的单纯快乐早就不再属于她,好在,这份快乐始终有人在延续。 她看着陈泽熙跑到摇头飞椅的长队前站定,一边朝两人招手,她转头问江予:我记得你有点恐高,等会儿玩那个吗? 江予看了眼天空中尖叫的人群:你们去吧,我等你们。 之后,若绪和陈泽熙一起玩了过山车、小型跳楼机、海盗船和碰碰车。相比之下,一个项目也没有参加的江予倒像是专职的陪同,时不时帮忙拿个包、拍张照,一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模样。 吃午饭的时候,已经接近一点了。三人走到美食广场,吃了陈泽熙一直想试的牛排和鸡腿,又坐在广场附近的草坪上休息了一会儿。 草坪很宽阔,阳光照在上面,绿意盎然的。这会儿正是蒲公英盛开的季节,随处可见白色的蒲公英花朵。大概是上午消耗了太多体力,活泼好动的陈泽熙不再跑跑跳跳,他看见不远处有几个大人小孩手里拿着蒲公英,也学着对方的模样,拿起一朵蒲公英,用力吹散了它的种子。 一阵风吹来,绒毛一样的种子随风飞去。 若绪看了旁边的孩子一会儿,然后捡起地上的一根蒲公英。她看着那白色绒球,轻轻笑起来:你记得吗,以前繁星巷后面有块空地,每年夏天都长满了蒲公英。当时不知道听谁说,吹蒲公英的种子可以许愿。我妈有次住院的时候,你陪我在那里吹了一整天的蒲公英。 -- 第204页 江予想起了往事:也不知道蒲公英可以许愿这种事,你是听谁说的。 我也忘了,若绪笑,不过,我当初许的愿望,好像都已经实现了。 江予也笑起来:所以,当初除了许愿你妈身体健康,你还许过什么? 若绪努力回忆了一番:希望奶奶长命百岁,希望家人健康希望,希望我和你都过得好。大概是这样? 江予轻轻重复了一遍:我们都过得好? 嗯。若绪点点头,举起手中的蒲公英,迎着风轻轻一吹,白色的种子瞬间散播在空气里。 小东西往江予的方向飞来,毛绒绒的触感贴在脸上,很轻柔,很细腻。 那一刻,江予的心情也变得像这蒲公英一样柔软。 周围沉寂下来,阳光安静地播撒。直到旁边有三四个女大学生过来,问若绪能不能帮他们拍照,若绪欣然答应。 选的背景是远处的奇幻城堡,若绪按下快门后,又让女生们上前看了一眼。女生们除了表达对若绪拍照技术的满意赞叹外,顺便夸奖了站在一旁伸着脖子看热闹的陈泽熙。 这孩子真的还可爱,是你们的小孩吗?其中有个扎马尾辫的姑娘,看着若绪和江予,热情地问道。 江予没出声,若绪则有点不好意思,刚想解释,旁边的陈泽熙便没心没肺地解释:他们不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是我的大哥和大嫂。 难怪了,我就说孩子这么大了,看起来也太年轻了一点儿。 女生们跟若绪再次道了谢,很快便离开了。那些人走后,若绪想起刚才的对话,有点不好意思,她把陈泽熙拉到一旁,低声说:以后有人问我是你什么人,你说是姐姐就好了。不然你哥会不好意思的。 他脸皮这么厚,才不会不好意思。而且,昨天他自己跟我说,可以叫你大嫂。 小孩童言无忌,表情格外真诚,然而,话音刚落下,就被江予拍了一把后脑勺:你在这里嘀嘀咕咕说我什么坏话呢。 陈泽熙捂着后脑勺,一副追求正义公道的样子:哥,是不是你说我叫若绪姐大嫂,你就会给我买皮肤来着? 江予低头,冷眼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明明就是你说的。 我没说过。 你说了,你还说会给我抽荣耀水晶! 在草坪上闹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开始下午的旅程。陈泽熙和若绪依然是主角,江予全程扮演着陪衬的角色,唯一参加的项目,就是欢乐世界有名的恐怖屋。 若绪对恐怖类的游乐项目不敢兴趣,可她架不住陈泽熙恳切的眼睛。江予知道若绪怕黑,刚走进鬼屋,就将人护在了怀里。 前一刻还斗志昂扬的陈泽熙,一听到恐怖屋里诡谲音乐,整个人都蔫了,也顾不上男子气概这回事,径直抱住江予的大腿:哥,我能不能走在你后面? 江予冷冰冰地说了个:不能。 若绪无奈地笑,拍拍陈泽熙的肩:你牵着我的手吧。 前面走着两对情侣,一行人借着阴森的光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前进。在经过某个拐角处的时候,从天花板上突然掉落下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然后,所有的灯光同时熄灭,周围陷入了黑暗之中。 前面的情侣爆发出尖叫,陈泽熙转身紧紧地抱住了若绪。若绪也被吓到了,倒不是被恐怖画面吓到的,而是在灯光熄灭的这一瞬间,江予突然吻了上来。 此时此刻,她还紧紧握着陈泽熙的手,周围是慌乱无措的人群,恐怖的气氛持续发酵。身旁的男人却借着眼前的黑暗,正肆无忌惮地吻她。 唇齿之间是湿漉的触感,缠绵而热切。她的心跳得很快,也不知道是因为动情,还是因为害怕。 直到半分钟过后,淡蓝色的灯光重新亮起来,江予才将她微微松开。 经过了短暂的混乱之后,人群恢复了冷静,开始缓慢地向前走。陈泽熙依然紧紧攥住若绪的手,嘴里逞强地默念着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通道深处的那一点冷绿色的光源,没有人注意到江予和若绪。 明明已经度过了最吓人的部分,若绪的心跳依然很快。她被江予圈在怀里,恐怖屋里冷气森森,可他的胸膛确是滚烫。 没等她来得及对刚才的事发出疑问,男人的声音便传来,带着浅淡的、不易让人察觉的欲望。 他哑声道:刚才突然有点害怕。 若绪:? 江予:所以,我转移了一下注意力。 第81章 致繁星 恐怖屋的后半段, 若绪已经无心看鬼,满脑子都在想刚才那个黑暗中的吻。 等回到阳光之下,若绪看着身旁惊魂未定、毫不知情的陈泽熙, 突然感觉有点对不起他。 明明本意是陪小朋友过儿童节,经过刚才那一出,程若绪倒感觉自己和江予像是在利用小朋友偷偷约会。 一天的时间, 很快就到了尾声。 走出欢乐世界的时候,已经过了六点。那会儿正是日薄西山, 阳光是耀眼的橘色,欢乐世界就像是童话里的彩色王国。若绪给陈泽熙拍了张留影, 准备结束一天的行程。 -- 第205页 就在这时,江予突然拿出手机, 递给眼前的小朋友:熙仔, 你也帮我拍一张。 陈泽熙接过手机,看着已经被打开的相机界面:哥, 是按中间这个红色的按钮吗? 江予:嗯。 若绪以为江予单纯想要留个影, 随着陈泽熙后退几步。就在这时, 江予突然拉起她的手:你跟我过来。 直到被江予领着在喷泉前站定, 若绪这才意识到,身边的人说想拍照,是想拍合照。 不远处, 陈泽熙已经举起手机, 做好了拍照的准备。江予抬起右手,搭在若绪的肩上,让她离自己更近一点, 整个过程自然无比。 几秒过后, 陈泽熙按下了相机, 并示意已经拍好。 江予拿回手机的时候,若绪凑上去看了一眼。屏幕上,她站在江予身边,虽然脸上带笑,动作却稍显拘谨。男人的表情倒是自然又亲密,他也在笑,是一种真切的、发自肺腑的笑意。 若绪突然意识到,两人虽然纠缠了漫长的二十余年,拍过的合照却寥寥可数。 看着照片里依偎的两人,和身后瑰丽的城堡,若绪恍然有一种感觉,仿佛这就是童话故事里,他们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欢乐结局。 因为顺路,江予亲自把陈泽熙送到了付雯家门口。临别那会儿,江予下车,跟小朋友聊了几句:熙仔,你跟妈说,我晚点有点事,就不进去了。 陈泽熙看着他,点点头。 还有,之前交代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陈泽熙笑嘻嘻的:哥,你就放心吧,保密,保密。 嗯。江予满意地摸了把小朋友的头,回头想买什么皮肤告诉我,抽荣耀水晶的事也没问题,但是游戏得少玩。 陈泽熙听到后半句,差点感动得哭出来,两眼水汪汪地看着江予:哥,你真是对我太好了。大嫂也很好,你这次可千万不要被甩了。 江予额角抽了抽,也不知道这臭小子为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拍了一把对方的头,冷声道:快进去吧。 若绪为了不打扰兄弟俩最后的相处,一个人坐在车里。车窗半开着,说话声偶尔传来,她没有认真在听,只是低头刷起了手机。 直到对话进行到后半段,陈泽熙有些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变大。 然后,若绪便听到了小朋友那句语重心长、情真意切的,你这次可千万不要又被甩了。 她微微一愣,然后笑起来。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江予经常被女人甩吗。随即想起白洲在订婚宴跟她说过的话,难道当年她跟江予闹分手的事,陈泽熙都知道了? 正心神恍惚地想着,左边的车门突然被打开,江予上了车。 他捕捉到若绪脸上复杂的笑意,问:你在笑什么? 若绪摇摇头,没出声。 江予经过短暂的思考,像是找到了女人表情的来由:熙仔说过的话,你不要当真。他经常会口无遮拦。 停顿了片刻,又补充: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你住在我家的事先保密,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告诉我妈。 若绪听着江予的话,琢磨着里面的用词。 他说,等到合适的时候。 连若绪自己都不知道,什么算是合适的时候。 因为江予和陈泽熙,若绪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儿童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份经历填补了她童年的某些缺憾。 将陈泽熙送回去之后,两人又回归到了二人世界。 虽然他们在夜里纵情声色、火花四溅,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段关系渐渐向着细水长流的方向在发展。至少,程若绪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两人在家吃饭的机会逐渐频繁。关于江予胃的毛病,她查阅了不少资料,做的也是一些适合溃疡患者的食谱。然而,生活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在某次应酬回来的晚上,江予的胃病又犯了。 男人并没有主动提起这事,只是默默地吃了药,很早便躺在床上。若绪中途进了趟卧室,发现他脸色有点不对劲,多问了几句,这才知道他这会儿难受得厉害。 若绪站在床头,看着被窝里的男人,他眉头微皱着,脸颊紧绷的弧线昭示着此刻的隐忍。 她凑上去,轻声问: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江予答话,我给医生打了电话,两个小时前吃过一次药,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若绪担忧地看着他。原来这人七八点的时候,就感觉不舒服了。那会儿她正忙着回美国导师的邮件,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江予仰起脸,反而安慰起她来:没事,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 若绪拆穿他:可是,上次你都住院了。 江予答:就这么一次。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若绪意识到自己犟不过他,退而求其次问:家里的药够不够,要么我去买点回来? 江予:还挺多的。 都放在哪? 书房左边第二个抽屉。 若绪来到了江予书房,找到了他屯在家里的药。打开抽屉的那一瞬间,她有些震惊。满满一箱,全是各式各样的药盒,不同的品类被收在不同颜色的盒子里,上面标注有娟秀的字迹,也不知道字的主人是助理还是医生。 -- 第206页 若绪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找到江予刚才说的某个药名,倒了杯温开水,重新走进了卧室。 等江予把药吞下去后,若绪问他是哪儿疼。江予指了指肚子,女人没说话,轻轻地将手落在他说痛的地方。 她的手掌是热的,软的,让人感到意外的舒适。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药物发挥了作用,还是若绪的手给了心理暗示,江予感觉好了一点。 此刻,时间还不到十点,窗外隐约听得见人声,夹杂着稀稀落落的鸟叫和蝉鸣。屋里亮着一盏落地灯,发出温馨的、明黄的亮光,夜色显得格外温柔。 若绪见江予闭上了眼睛,许久没再说话,她伸手,将落地灯关上。屋子里霎时间陷入了黑暗。 坐了一会儿,她打算在床头备点热水,于是准备回客厅找保温杯。谁知道刚起身,放在男人肚子上的右手就被宽厚的手掌一把握住。 借着那一丁点透过窗帘的月光,她看到江予翻身朝向这边,低声问:你要去哪? 他的声音里,带着让人难以分辨的紧张。若绪笑起来:我给你倒杯热水。 江予说:不用,你就待着这里,哪也不要去。 明明是求人的话,偏偏从他口中说出来,像是不容质疑的命令。若绪见他病殃殃的,决定不和他计较。呆坐了一会儿后,她顺势踩掉拖鞋,轻声轻脚地躺在他的身旁。 声音也是轻的:好,我哪也不去。 此时,江予睡在大床的正中央,若绪只占了小小一块地方。偏偏男人还翻了个身,又向她靠近了一点,空间变得更加拥挤。 男人身体的热度传来,裹挟着淡淡的马鞭草香。若绪只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被他填满。 意识到眼前的人没睡,她问:江予,你好点了吗? 好了。 若绪依旧很担心:等会儿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知不知道? 知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眼前的男人虽然偶尔让人捉摸不透,却从来不会对她撒谎。 她想起最近发生的事,轻轻呼了口气,忍不住抱怨起来:我感觉,你这人一点也不爱惜身体。 江予没有接话。 上次听说,你约了白洲喝酒,结果把自己喝进了医院。和夏院长吃饭的那次,你明明刚出院,医生都说不让你喝酒,你还喝了一大杯说到这里,若绪语气一顿,欲言又止,还有啊,你几年前玩飙车,出过那么严重的车祸,光是想想就挺害怕的。 白洲的订婚宴结束后,若绪跟人打听过一次。车祸发生在《吻白》上映的半年之后。江予的车在经过弯道时,直接翻出了护栏,好在护栏外是高度差仅三米的浅滩,让车里的人保住了一条小命。 江予为此付出的代价则是,昏睡了三天,断了两根肋骨,因为小腿骨折又在家里关了一个月。 不过,就是被关在家里的那一个月里,江予开始准备当年的高考,并找来一对一名师进行知识恶补,也算是因祸得福。 对于若绪提起这件事,江予感到意外:你怎么知道? 若绪窝在他怀里,闷哼哼的:我就是知道啊。 江予没说话,脑海里又想起那段不见天光的日子。那会儿离他们分手已过去两年,就算程若绪给他造成过天大的伤痛,他都忍受了下来。那时候的他,单纯觉得生活没意思。 也是在这了无生趣的枯槁日子中,他迷恋上了飙车。只有那种关乎生死的快感,才能让他发现自己还活着,让他短暂地忘却那个事实 连程若绪都不要他了。 所以,他在不在这个世界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夜色中,江予抱紧了若绪。身体上的疼痛已经缓解,心却像被泡在酸涩的柠檬水里。 过了许久,他开口说话: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若绪感到意外。 他低喃着:我一直以为,对这个世界来说,我是多余的。 第82章 致繁星 八十二 早在七岁的时候, 江予就知道自己一个多余的人。 那一年,外公付启明经过漫长的自我开解,原谅了女儿付雯未婚生子的荒唐事。他派人来北屿打听许久, 找到了女儿的家庭住址,并在某个傍晚到访。当时的付雯刚回到家,正准备和江予享用从公司食堂打包回来的盒饭。对于父亲的到来, 她内心并没有欣喜,反而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这是付启明第一次见到江予, 老人和善地笑起来,走到江予跟前, 告诉对方自己是外公。江予看着他,叫了一声外公, 没再说话。 那个傍晚, 付启明和付雯就江予的事,讨论了很久。 老人的意思简单又明了。付雯生江予的时候才二十岁, 如今七年过去, 依旧是女人最好的年纪。对她来说, 精彩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而江予,就是她精彩人生不愿挣脱的脚镣,是负担, 是累赘。 七岁的孩子虽懵懂, 却也明白了简单的事理。更何况,江予在特殊的家庭环境长大,比同龄孩子早熟不少。他站在门后, 听到了两位大人的对话, 并牢牢记住了两个字, 累赘。 -- 第207页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母亲付雯人生的累赘。 交谈结束过后,外公付启明和江予道别,临走前,他看了眼付雯带回家的盒饭,问江予:想不想外公带你去吃好吃的? 江予摇头,说不想。 付启明看着眼前漂亮的小男孩,意识到江予的个性,随了倔强的女儿。沉思了片刻,又问:那想不想去找爸爸? 江予先是摇头,又点头。 我帮你找个爸爸,好不好? 江予拉着付雯的手,没有吭声。 一周后,江予才知道,付启明口中的找爸爸,是将他送养给某定居在香港的付家远亲。 那天付雯去百货公司加班,留江予在家里写作业。付启明突然出现,说准备给江予一个惊喜。小孩虽然察觉到异样,却也顺从地跟着外公出了门。 然后,付启明带江予上了一辆商务车,让司机开到郊区某快餐店。 付启明买了两份儿童套餐后,把江予交给了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女人。他告诉江予,这女人是外公非常可靠的朋友,会带着江予去见新爸爸,新妈妈。 江予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外公走后,他一边吃着鸡块,一边忍不住哭泣。 想起外公说的累赘二字,他非常努力地让自己哭得小声一点。 一旁的女人变得不耐烦,她紧皱着眉头,用一口带着杭市口音的普通话说到:收养你的那家,人又好,又有钱,我要是你,笑都来不及。 江予哭得更厉害了。 女人开始骂骂咧咧:吵死了。你这个没人要的小垃圾,有什么好哭的。 那天,江予最终还是没能被女人带走。 付雯回到家,看见江予不在,立马报了警。江予坐的车在高速入口被拦截下来,等江予被带回警局,和付雯再次见面的时候,她已经是泣不成声。 付雯抱着江予,歇斯底里地质问他,我不是让你待在家里吗,啊?你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 江予咬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了躲避外公,付雯再次搬家,并搬到了位于城中、地处繁华的繁星巷。 刚搬进繁星巷的时候,江予极度自负,又极度自卑。直到有一天,他认识了程若绪。女孩漂亮得像橱窗里最昂贵的娃娃,性格聪颖又可爱,更重要的是,在繁星巷那群同龄的孩子里面,她对他最好,绝无仅有的好。 在得知对方和江予一样,从出身便背负着对母亲的愧疚时,他找到了同命相连的归属感。女孩的存在,让一度陷入困惑的他,认为自己不再多余。 他们相知、相伴,他以为他们是彼此摆脱不掉的命中注定。然而每次面对人生的分叉口,那个人做出的选择,都是放弃他。 仿佛对她而言,那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这几年,江予的脑海里总会回忆起七岁那个午后的快餐店。七岁的他一边哭,一边吃着鸡块,身边的中年女人用厌烦的语气碎碎念叨: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垃圾。 是吧。 他,江予,就是个没有人想要的,垃圾。 夜越来越深了。 若绪被江予抱在怀中,过了很久,低声安慰他:你怎么会多余呢。我看雯姨对你很好,熙仔也很喜欢你。 江予回答:其实,陈叔叔对我也很好。但我妈、陈叔叔、熙仔,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若绪想起儿童节那天,他们送陈泽熙回家的场景,江予把车开到了门前,并没有进屋拜访。 因为太好,所以自觉多余,不愿打扰。 江予一直都是个界限感很强的人。偏偏这样的他,最让人心疼。 若绪轻靠着他,想了一会儿,说到:我并不认为你是多余的。 江予的呼吸很轻,在黑暗里几乎听不见。 至少,对以前的我来说不是。若绪喃喃道,你知道吗?在某种意义上,你治愈了我的童年。 在岁月沧桑的繁星巷,两个小孩相伴成长,一起走过充满缺憾的年少光阴。他们借由彼此的体温,抵挡了外界的雪雨风霜。 若绪见他沉默,以为是自己太过肉麻。她轻轻笑起来,头靠在他的胸前,也不再说话。 夜色温柔如水。 窗外的人声渐渐退却,虫鸣越来越响亮。黑暗之中,江予的心被像是被热带的海水浸泡着,过了很久,他才从一种绵密的温暖中回过神来。 他低声问:那现在呢? 身前的女人只是依偎着他,没有出声。 他底下头,看着若绪平缓起伏的背,这才意识到,他问得太迟,而她不小心睡着了。 入夏之后,天气渐渐变得燥热。 因为临近期末,学生的大课已经结束,在考试周来临之前,若绪有一小段清闲的日子。 某个午后,她收到了美国导师Neal教授发来的邮件。 导师Neal教授除了是知名的微电子系教授,也是G市B大的客座教授。这次由B大主办的某国际学术会议,Neal教授因为疫情原因无法参加,他希望若绪可以作为代表之一,在会议上分享他们团队的成果。 Neal教授还在邮件里提到了自己曾经在G市的实验室和研究团队。B大为他提供了非常优越的基础,在良好的运营管理之下,实验室每年具有丰厚的科研产出。他邀请若绪参观实验室,届时B大信息院任职的某位师兄,会为她作陪同和引荐。 -- 第208页 G市的会议在一周以后,若绪的时间表恰好有空闲。她很快回复了对方,表示自己有参会的打算。 她把去G市开会的计划发消息告诉了江予,手机另一头,男人表示没有异议。 晚上,若绪和江予坐在客厅里看某国产短剧共渡时光。屏幕里的故事讲述着男主角如何通过更换药物、间接杀死妻子。江予忍不住笑,说若绪上次挑的电影是夫妻相爱相杀,这一次是丈夫谋财害命,总感觉不是在看电影,而是在进行恐婚教育。 若绪也笑起来,两人惬意地聊着天。无所事事的夜晚,时间过得特别快。 九点半那会儿,若绪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表情一滞。 江予拿起遥控,将电视机静音。空气陡然安静下来,然后,他听到听筒里传来的男声。 那人叫她,若绪。简简单单两个字,看似平常,实则亲密。 若绪倒是一脸坦然:师兄。 现在方便接电话吗?那边的人问。 若绪点头:方便呢。Brian已经跟我说过了,下周三的会议我会参加。 那晚点我让人把邀请函给你发送过去。 若绪道了声谢,又聊了几分钟,话题大多围绕着一周后的学术会议,以及若绪在B大信息院实验室的参观计划。 说到后半段,对方突然问她,在G市待几天。 若绪想了想:还没买回来的机票,有几个同学在G市,可能会聚一聚。 师兄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周末有时间吗,如果有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周边逛逛,到时候还有两个Brian实验室的师弟师妹一起。 师兄的这句话,就像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随口说出的真诚提议。感受到对方的热情,若绪笑道:谢谢,快到考试周了,学校这边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安排。到时候有空再约。 很快,两人结束了通话。 若绪收好手机,才发现江予正坐在一旁,安静地打量自己。 江予并没有偷听别人电话的习惯,然而,当他捕捉到开场白若绪两个字时,心里泛起了异样。 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带着不动声色的审视。直到若绪在他这样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她主动坦白道: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得跟你说一声。 江予问:什么事。 若绪琢磨着用词:刚才打来电话的师兄,是我的前男友。 江予:那个Galvin? 若绪摇头:不是。 江予眉头微蹙,不悦的情绪稍纵即逝:你还有别的前男友? 若绪点点头。 江予: 第83章 致繁星 八十三 对于若绪而言, 师兄是她和江予分手后,重新尝试的第一段感情。 那时的她,刚来到异国他乡。每天都要面对陌生的人和事, 她就像是随波逐流的海草,迫切地需要一份依靠。 而同实验室的师兄,在她初来乍到美国的日子里, 短暂地扮演了引路人的角色。 他其实是个不错的人,会开车带着几个师弟师妹去周末采购, 会在大家学业遇到问题后给出合理的建议,甚至在若绪遭遇欺骗时, 替她挺身而出,跟不良房东争取属于她的权益。 于是, 在某个聚会结束的夜晚, 师兄开车送若绪回家的路上,他问若绪是否愿意成为他的女朋友, 若绪答应了。 那时距离她和江予分手已经三年有余, 她自认为是时候开展一段新恋情了。然而事与愿违, 就在和师兄确立关系后的半个月, 师兄在美国的课题结束,并结束了延期的学业。在反复衡量之下,他拒绝了硅谷某公司的Offer, 选择就职国内高校。 随着师兄回国的日子渐近, 分手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对于分开,若绪的内心非常平静,平静到有点冷漠。她和师兄相处的时间太短, 彼此并没有相互了解。师兄回国后, 两人也自然而然地断了联系。 回想起来, 这实在是一段乏善可陈的恋爱。两人最亲密的举动是拥抱,在机场,若绪送师兄登机的时候。 关于去G市参会可能见到师兄这事,若绪原本认为可提可不提。但听江予主动问了起来,她并不想有所隐瞒。 她简单交代了来龙去脉,江予听完,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若绪继续实话实说:就谈了一个月不到,他回国后,我们只联系了三次,还是过年发问候短信的时候。 江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那人结婚了吗? 若绪被他问得有点懵,想了想,摇头。 有女朋友? 有吧,又或者没有。我没打听过这些事,也不太关心。若绪笑起来,头靠在男人宽阔的肩上,你在想什么呢,真以为别人会惦记我啊,都过去多久了。 江予没说话,只是无奈地笑。 他不就惦记了很多年吗。 去G市的前一周,江予在肌肤相亲这事上的需求,有点频繁,频繁到让若绪开始吃不消。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两人折腾到了后半夜。万籁俱寂的时刻,若绪喘着粗气,抱着伏卧在身前的人,忍不住笑:我说,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 -- 第209页 江予也累了,气息有些不稳:什么? 明天还得见以前的朋友,能不能给我留口气? 好。江予低哑地回话,安静了几秒,他突然抬起头,一口咬在若绪的脖子上。 又来了。 咬得不疼,刮擦的力道甚至还有点痒。若绪对他这喜欢咬人的习惯表示没辙,说了几次之后,见他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她也就听之任之了。 轻点儿。我明天还得见人。 江予咬完之后,情绪似乎纾解了一部分。他安静地抵着若绪的肩,过了许久,才开口说话:程若绪 嗯? 你后来交过几个男朋友? 若绪被问得有点懵。两人上一次聊起这个话题,已经是一周前的事了。她交代完和师兄的过去后,江予只是简单问了几句,便没有了下文。若绪以为这一页已经翻篇了,她做梦也没想到,在自己临行的前一晚,男人会旧事重提。 她轻轻把手插进他的短发间,男人的头发不软不硬,是非常舒服的触感。若绪很喜欢。 她问:你不觉得,在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有点煞风景吗? 江予很认真:不要转移话题。 竟然还严肃起来了。 若绪只好一五一十交代:三个。 江予的脸埋在若绪的颈间,让人无法看到表情。若绪也不知道,他对这个答案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短暂地斟酌后,她又问:需要我把每一段的情况,都向江总您汇报吗? 若绪故意学着下属请示上级的语气。 不用了,像是在报复若绪的揶揄,江予掐上她的腰,我就问一问,对程老师的情史心里有个数。 若绪差点相信了,以为话题到此为止,结果男人又问:所以,你最喜欢的,是那个Galvin? 若绪想起这是年前在白汐的聚会上,玩游戏时被提过的问题,也没想到眼前的人还记着: 还好吧,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回国以后,我跟他们都没有联系过。也就是这次老板打电话来,我才有了师兄的电话。 再也没有联系过?江予低声问。 若绪觉得江予这话问得奇奇怪怪,心里倒十分坦然:是啊。 江予继续埋着头,没有吭声。 若绪思考着两人刚才的对话,渐渐咂摸出了江予语气里的酸味。这人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带着股上位者的优越,极少有这样不依不饶的时刻。 她的心情浮现了愉悦,说话也难免得寸进尺起来:我说,你是不是还挺喜欢我的。 江予沉默了很久,久到连窗棂外的夜风都停歇了下来。 不喜欢,他闷声闷气的,我恨你。 若绪先是愣住,随即领悟到了话音里的无可奈何,她轻笑起来,笑意里颇有一点得意。 这种得意类似于,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得意。 若绪问:恨归恨,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以后,克制一点? 江予换了个姿势,继续抱她。 还有,可以别再咬人了吗?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聊着,时间走到了凌晨。江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等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程若绪走了,窗帘紧闭,房间呈现出一股沉静的昏暗,空旷得不像话。 那个人不在的时候,江予又恢复了以往的作息。一天二十四小时,如无意外,他十八个小时会待在公司里。 一天的行程表已被塞满。开完晨会之后,和G市过来的合作方见了面,中午是应酬,下午得再次确认合同的细节,直到接近傍晚,才有时间稍稍停歇。 他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了片刻,拿出手机,翻开了和程若绪的聊天界面。女人上一条发来信息的时间是上午十点,言简意赅地说了句到G市了。在那以后,两人便没有联系。 盯着若绪的头像看了一会儿,他给对方发去消息:【在忙?】 若绪回复过来一个小猫挠头的表情。 江予忍俊不禁:【会开完了?】 若绪:【还有最后一场讲座。】 若绪:【讲座结束后,会跟这边几位老师一起吃饭。晚点联系。】 是要结束对话的意思。 江予:【好。】 趁着吃晚餐前的短暂空隙,江予打开了电脑网页,登陆了某国际社交网站,并在搜索框里熟练地输入了RX Cheng。 弹出来的第一个账号,头像是程若绪的照片,女人站在洛克菲勒广场的圣诞树前,灯光映在她的脸上,笑容无比灿烂。 两个月前,江予搜索程若绪的名字,无意间发现了这个账号。 若绪的第一条状态发表于五年前,那时的她刚到波士顿,一切都是新鲜的,偶尔会在上面分享生活中所见所闻。 后来她回国,账号也渐渐被冷落。近一年的时间里,女人只分享过一次状态,是五个月前的某次朋友聚会,一群朋友坐在天台上聊天,傍晚时分,瑰丽的晚霞覆盖了天际,状态附上的文字是那句应景的:夕阳无限好。 -- 第210页 下面是朋友留言,有问若绪过得怎么样的,有说让若绪多发照片的,有让若绪私信国内的联系方式。 眼花缭乱的回复里,江予捕捉到了一条平静的、看似不起眼的陈述:Miss u,and wish I could be there. 想念你,以及,希望和你共度良辰美景。 在留言人姓名中一长串字母里,江予捕捉到了Galvin这个词。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若绪只是回复他:夕阳很美。 江予将鼠标放在那个Galvin的账户名上,迟迟没有点进去。 事实上,早在两个月以前,江予便进入这个账户,浏览过账户的相关动态。他无意中发现,那个叫做Galvin的人,在若绪回国前一个月,向她求过婚。 虽然求婚的结局以失败告终,但那始终是江予心里的一根刺。 他没有再翻看求婚以前的其他动态。关于那段没有他的过去,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外面的天色渐暗,火红的霞光在天际线渐渐隐去。江予看向窗外,这才意识到自己眼前的,也是一场盛大的日落。江予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听秘书拨通内线问是否可以送晚餐进来,他才关闭了程若绪的社交主页。 分开的第一天晚上,程若绪打来电话时,已经接近十一点。 女人在那头说自己刚忙完,因为和几个老朋友见面,一群人喝了点酒,此时正困得厉害。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去G市之后,程若绪似乎总是在忙,开会,讲课,以及参与必要的应酬,让人应接不暇。两人依旧会联系,不过,在女人连续两次听着电话睡着之后,江予将电话改成了简单的睡前短信问候。 这是江予第一次发现,一周的时间是这样漫长,漫长到让人望不到尽头。 煎熬之下,他的内心莫名地泛起了不安。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江予经过楼下咖啡馆,闻着空气里的浓香,突然想重温这家的摩卡。平日里,他喝助理的现磨咖啡居多,已经很久没有尝试其它味道了。 正是午休时间,咖啡馆里的人不多。等待咖啡的空闲时间里,江予注意到旁边的一男一女,满脸青春洋溢的学生气。其中女生和若绪关系不错,那会儿若绪还在智创项目的时候,江予听见若绪叫女生杉杉,叫男生谢阳。 今天上午,夏教授团队的人过来商量项目的事,这两位学生被留下来收尾。他们并没有发现站在不远处的江予,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江予起初没有留意对方说话的内容,直到中途,他在两人的话音里,捕捉到了关于程若绪的消息。 话题是谢阳挑起来的。他拍了拍胡杉杉,压低了声音问:唉,你说程老师会不会走啊? 胡杉杉无语:这么八卦干什么? 他们都在说,程老师会跳槽去B大。毕竟,跟程老师的美国导师比起来,夏院长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胡杉杉无语:师兄,知道你这么说,老板会伤心的OK? 谢阳讷讷地笑:我也就实话实说。 胡杉杉又问:这些小道消息你都从哪里听来的? 隔壁实验室罗教授说的。谢阳神秘兮兮,他们说,程老师这次去G市开会,其实是去结识人脉,之后她会留在B大,帮她导师打理那边的实验室。 胡杉杉依旧一脸怀疑:真的假的,我有点不信。 罗教授的话,至少有七分可靠吧。他不是认识程老师的导师吗,据说导师很欣赏程老师,刚毕业那会儿,就想留她在美国工作。 听着谢阳笃定的语气,胡杉杉的脸色渐渐变得沮丧:怎么办,我突然发现,我有点舍不得程老师。 谢阳附和:是啊,我也舍不得。 站在不远处的江予,不小心听完了两人的全程对话。他看着面前装满咖啡豆的玻璃罐,有片刻愣怔。直到服务生第三次提醒咖啡已经打包好,他才回过神来,面色清冷地说了声谢谢。 那天晚上,江予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出现在一场盛大的婚礼上。 婚礼的主角是程若绪,女人穿着象征忠诚和浪漫的白色婚纱,站在红毯的另一端,周围是花团锦簇,而她就像是花丛深处的女神,美得不可方物。 她将手递到另一个男人面前,任由对方牵起他的手。 江予远远看着他们。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并不是属于他和程若绪的婚礼。自己只是一位普通宾客,来为女人一生的幸福做见证。 当神父问及若绪是否愿意嫁对方为妻时,空气有片刻静止。 那一瞬间,江予想从座位上站起来,高喊出那句他不同意。然而,周围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将江予按在原地,并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发出声音。 他眼睁睁地看着程若绪许下承诺,并和新郎交换了手中的戒指。 江予是挣扎着从噩梦里醒来的,张开眼睛时,他的额头手心全是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整个人惊魂未定。 等到惊惧的情绪渐渐冷却,内心深处浮现出一股黏腻的苦涩。 那一刻,江予想起程若绪离开的头天晚上,他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 第211页 那句话竟然是,我恨你。 第84章 致繁星 八十四 知道程若绪有跳槽去G市的打算之后, 江予并没有在电话里询问此事。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他买来了安眠药、绳子,又雇人将某地处偏远郊区的小洋房打扫干净。 房子里的床单, 换成了程若绪喜欢的颜色,屋里点缀着鲜花,空气里都是清浅的香气。 程若绪回到北屿的第二天, 江予邀请她去了自己新布置的住处。 两人一起用过午餐,因为服下足量的安眠药, 程若绪很快就睡着了。她睡觉的时候,江予坐在她身旁, 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直到一半太阳隐没于西边的群山, 女人才醒过来。她迷迷糊糊的, 花了一点时间,渐渐意识到自身的处境。 江予将她安置在洋房的地下室里, 西边的封窗可以看到不远的山林,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荒无人烟。 也许是意识到了气氛的诡异, 她抬起头, 质问江予想干什么。 江予看着她表情里的不安,一个字也没说。然后,他利用男人力量的优势, 将她困囿于床帏之间。 直到一切归于宁静, 女人才轻轻地哭了起来。 她说了很多,大部分内容,江予已经记不清了, 唯独那句我恨你, 听得真真切切。 他的心口一紧, 过电般的疼痛蔓延至全身,下一秒,他睁开了眼睛。 周围是朦胧的夜色,月光映在对面的墙上,影影绰绰。房间依旧是空荡荡的,只剩下江予一个人的呼吸声。 若绪去G市的第六天,他做了一个这样奇怪的梦。 他似乎有点魔怔了。 第二天早上去公司,他跟助理提到,自己会去一趟G市。合同刚刚签下来,他打算和对方公司责人见个面。 助理听到江予的吩咐后,有片刻迟疑。 在此之前,G市的合作项目已经有了明确的分工,后续工作由李东生全权负责。虽然江予是李东生的顶头上司,但都是一些日常工作,并不需要江予这样级别的人物跟乙方见面。 于是,助理谨慎地提醒道:江总,集团总部后天早上的会 江予道:我会在那之前赶回来。 助理没再多话,轻轻掩上门,离开了江予的办公室。 助理订了第二天早上的机票,最后,一行人到达G市是下午一点。江予和合作公司的负责人见了面,并参观了对方公司的研发部门和生产流水线。到了傍晚,合作方热情地请江予共进晚餐,江予以第二天需要赶回北屿参加重要会议为由,婉拒了对方。 他留下李东生善后,独自一人先行离开。 此时的若绪,正在跟曾经的同门师兄妹一起吃饭。听说若绪是晚上九点的飞机,一群精英人士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齐聚一堂为若绪饯行。 突然间,手机响了起来,《Yellow》的吉他前奏,是若绪为江予特别设置的铃声。 男人很少在这时打来电话,若绪有些意外,一边接起:喂? 江予:你在哪? 我在G市呢。若绪被问得云里雾里,她都出差好几天了。 江予:我知道,我也在G市。 若绪有些意外,愣了愣,才缓过神来:我在和几个师兄师妹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说完,她报上了用餐酒店的地址。 江予沉默了片刻,似在斟酌,最后,他开口说到:你先吃,晚点我来接你。 等挂上电话,周围的人早已按捺不住八卦的心。其中一个师姐笑着问:若绪,是男朋友啊? 若绪想了想,大大方方回答道:算是吧。 另一位同门师兄琢磨着若绪的用词,开起了玩笑:你这个回答,有点讲究。算是吧,三个字,让人浮想联翩,搞得我们在座的某人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同门师兄口中的某人,正是若绪的前男友。当事人也在现场,听完大家的插科打诨,忍俊不禁:我看,浮想联翩是另有其人。 一行人你一句我一句,玩笑开得不亦乐乎。直到若绪说话打断他们:算是吧的意思,是担心对方看不上我。 这句话惹得在座的人感慨连连,说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让若绪这样的人都没有安全感。 饭局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七点。 若绪随着一行人走出酒店,迎来了拂面的热气。G市比北屿地势靠南,夏天也来得更早一些。刚到六月中旬,大街上放眼望去,已经到处是穿着短衫、踩着拖鞋出门散步的行人。 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绵绵的潮热之中,浮动着一股亲切的市井气。 若绪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马路对面的江予。 男人穿着精致的灰色西装,像是刚从某个高级晚宴中出来,乍看过去,是格格不入、鹤立鸡群的存在。他走过人行道,不紧不慢地向若绪的位置靠近,即使在艳俗又糟糕的光线之下,那张脸依然是让人过目难忘的清俊出尘。 身旁的一众师兄师妹看到来人,忍不住问:若绪,你男朋友啊? 等人走得近了,若绪转身向大家介绍起来:这是江予。 江予的脸上浮现出礼貌的笑意,跟若绪的朋友一一握手。寒暄几句后,男人说起大家以后去北屿,由若绪和他负责做东的客气话。在场的人听完,纷纷附和表示有机会一定。 -- 第212页 没过多久,负责接两人去机场的司机将车停靠在路边。若绪和师兄妹告别后,跟随江予上了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舒爽的冷气吹来,跟外面像是两个世界。 若绪:你为什么在G市? 江予:哪位是你的前男友师兄? 两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来的,难得的默契。 若绪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对方冷峻的脸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她轻轻笑起来:是不是没看出来? 江予看着前方,嘴唇轻抿。 若绪:我都说是陈年往事了,大家都没放在心上。 静默片刻,江予淡然出声:刚才见面的时候,站在最左边,穿蓝色Polo衫的那个? 听到江予的话,若绪旋即呆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江予。过了好几秒,她渐渐缓过来,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江予看着若绪的反应,轻笑起来。 若绪追问:是直觉吗?这就是男人的直觉? 江予脑海里此时浮现的,却是刚才一行人照面的场景。最左边那个男人看他的眼神,和其他人不一样,目光里有一点羡慕,但更多的是好奇。这些年来,江予每天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自然在为人处世上练就了一双慧眼。 他摇头,故作神秘道:无可奉告。 略过前男友的话题,两人又说起江予来G市此行的目的。 对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江予给出了解释:最近在跟这边的公司合作,我和李东生过来跟这边的负责人见个面。 若绪了然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回去是九点的班机,两人在商务舱的不同位置。这几天舟车劳顿,若绪整个人累得不行,刚上飞机就戴着眼罩睡着了。 飞机落地是两小时后,若绪睡眼朦胧地醒来,脑子还没完全清醒,梦游似的跟着江予踏上了接送的专车,梦游似的跟江予回到了他的住处,梦游似的被江予拖去洗了个澡,然后,在浴缸里做了一次。 若绪昏昏沉沉的,有点快乐,又有点疲惫。男人最后抱着她回到了卧室,又用吹风机把她的头发吹干。江予的手很轻柔,抓她头发的力度刚刚好,若绪感觉自己很受用。 她半睁着眼睛,看向江予。男人正低着头,灯光在他的脸上,刻下坚毅又温柔的阴影。 她喃喃问:江予,你有没有英文名? 江予不解。 我还不知道你的英文名,也没听人提起过。很多大公司,不是都很洋气用英文互称吗? 江予说了个:我的英文名是Sean,不过没人这么叫。 Sean?若绪回味着这个名字,过了一会儿,笑着问,Sean老师,下一次还可以让你服务吗? 江予也笑起来:用不着等下一次。 若绪:? 现在就可以继续服务。 转眼间,女人的头发已经被吹干,空气里残留着温热的洗发水香。江予关上吹风机,放在一旁,他托住若绪的腰,径直吻了上去,不是深吻,只是单纯逗她。若绪被他撩得不行,眼睛闭着,声音含含糊糊:Sean老师,我今天真的有点累,可不可以明天再来? 江予的动作渐渐放缓。两人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就像干柴遇到烈火,恨不得烧到地老天荒。他以为若绪和自己一样沉湎其中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很多时刻,她是可能是在迁就。 他松开她,说了句对不起,重新给她盖好被子。 若绪闭着眼睛,真像是困极了。眼睛紧闭着,睫毛又浓又密,嘴唇微张,娇艳欲滴,一看就让人想要亲吻。 尽管心火未灭,江予还是强忍住了冲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以为若绪已经睡着了。结果女人迷迷糊糊地蹭了过来,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紧紧抱住他的腰。明明是夏天,江予却一点也不觉得热,反而有种意外的舒适。 那一刻,他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将埋在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我听说,你之前的导师邀请你去B大就职,你这次去G市,是为了熟悉那边的环境,有这回事吗? 若绪含含糊糊回答了个:是。 听到女人的回答,江予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的感受。心口不疼,却像是一万只蚂蚁爬上来,一点一点地啃噬、消耗,释放毒液。 江予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迟迟不敢将这事问出口了。 原来,他也会害怕,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第85章 致繁星 八十五 若绪出门一周, 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一番。 隔天,她打开衣柜查看, 发现放在江予家的衣物几乎全是长袖。眼看天气渐热,已然步入夏天,她决定将清理出暂时不穿的毛衫, 打包运回自己的小公寓,再运点应季的用物过来。 说干就干。 晚上八点, 她将毛衣、外套叠好,一件一件整齐地放置在行李箱。不到半小时, 行李已经被塞满。随后,她从储物室搬来一只中号行李箱, 并打开摊在地上, 准备将剩下的衣服统统放进去。 也许是她整理得太认真,连江予什么时候走衣帽间的, 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 第213页 等她抬起头来时, 东西已经整理完大半。男人正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口, 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也许是灯光的原因, 他的眼神看上去极冷,表情有点严肃。 若绪随口跟他搭话:不是在开视频会议吗? 已经开完了。江予答话,声音淡淡的, 没什么情绪。 若绪点点头:等会有什么计划? 没计划。江予道, 你呢。 若绪直起身来,低头看着地上满满两箱衣物,感叹道:我得把东西整理好。 江予听着, 缄默无声。若绪也没有多想, 她转过身, 打算看看是否有需要清理的漏网之鱼。 她真是想不明白,当初来江予家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搬这么多衣服过来。明明来这儿之后,其中有一部分,她一次也没穿过。 正当她琢磨自己到底该怎样处理多出来的衣物时,江予不声不响地走到她身后,然后俯下身,抱住了她。 感受到男人的体温时,若绪有片刻诧异。一开始,男人的手只是轻轻地圈住她的手臂,然后,拥抱的力度渐渐收紧,她整个人都要被挤进对方的身体里。 他低着头,将脸埋在若绪脖颈间。呼出的热气落下,带着稍显急促的节律。 若绪对这个拥抱感到意外,刚想问怎么了,便听到身后男人低哑的声音:这两年,我有时候还是会哭着醒来。 若绪呼吸一滞,随即停下手里的动作,愕然立在原地。 花了好一会儿,她脑海里才渐渐消化男人的话。她以为哭是夸张的说法,想开个玩笑缓和气氛,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脖子上,触感很轻,像液体,一滴,两滴。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感官和思维也变得迟钝了起来,直到一滴透明的水滴顺着脖子流到胸前。她看着那晶亮的液体,这才发现,脖子上湿热的触感,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身后的男人,是哭了吗? 那个自尊极强、从不认输的江予,竟然会哭? 为什么? 虽然没明白来龙去脉,若绪的心依然浮现出了说不清的沉闷。她试图安慰对方几句,脖子却被他死死制住,让她无法转身、无法回头。 别看。男人的声音很低,依然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 若绪乖顺地转过脸,背对着他:好,我不看。 空气安静了下来。若绪笔直地站着,思绪一片混沌,大脑似乎什么都不能想。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身后的人开口:程若绪 嗯? 你是不是,又要抛弃我了? 若绪听着,心口一窒。 江予的声音,透着一股极度的压抑:在你眼里,和其他东西比起来,我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不是。若绪不假思索地否认。 江予抱紧她,声音哽咽:如果你要走的话,可不可以把我也一起带走? 男人的话音落下后,时间都静止了。 若绪恍惚了片刻,渐渐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她循着男人劲瘦的手臂,与对方掌心相贴,十指交握:江予,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脖子上的水已经半干,是粘人的触感。江予低着头,依然紧紧抵在她的肩上。 若绪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走了? 男人声音依旧沉闷:前天晚上。 若绪回忆了一番前天晚上发生的事。她刚从G市回来,洗完澡后就被江予掳到了床上。当时的她真是累到不行,很快就睡了过去,朦胧之间,江予似乎问了她一句话,大概是问博士导师是否邀请她去B大任职,因为确有其事,若绪也没有隐瞒,迷迷糊糊地回答了一个是。 难道,江予是因为这件事,发生了误会? 若绪觉得既无奈,又好笑,她温柔地解释:你说的是跳槽去B大的事吗?我导师的确想让我去B大帮他,但是我已经拒绝了呀。 真的?江予的声音,有一点不确定。 若绪点头:真的。 江予问:为什么? 若绪认真想了想:因为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家人朋友就在身边,同事也还不错。手上的项目进行得挺顺利的,换一个环境,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江予琢磨着若绪的话:没有别的理由了? 若绪:还有一个。 江予没吱声,默默等待着答案。 若绪笑起来:我发现有的人闹起情绪来,真是挺难哄的。 初夏一转眼就到了尾声。 对于江予来说,整个六月异常忙碌。恒一集团决定下半年将数码产品这部分业务从原来的公司分割出来,成立专门负责的新公司。而江予作为恒一的第二大股东,会成为新公司的负责人。 外面传闻这是现任老板和老板娘相互制衡的结果,两人是二婚重组家庭,老板陈先泽早年遇到危机,付雯的娘家出了不少力,使得付雯和江予在公司的权力核心占有一席之地。如今,陈先泽长期生活在国外的儿子回来,为了两边都能分一杯羹,集团做出了将部分核心业务独立出来的权宜之计。 -- 第214页 若绪和江予也聊起过这事,男人的回答和传闻有所出入。对于新成立的恒创公司成立缘由,一碗水端平只占了很小的比重,更重要的是,江予需要更大的发挥空间,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东西。 因为筹备公司重组,江予常常早出晚归。不过,两人每天会至少留两小时独处,聊天、看电影,或者就坐着,什么都不干。江予是喜欢跟若绪待在一起的,在关于技术的问题上,若绪常常能从他或者公司的利益出发,提出非常有价值的建议。 某天,江予提前从公司出来,经过路边的花店时,他挑了一束粉色的玫瑰。老板娘用彩纸将花束包起来的时候,被眼前这副帅气的面容晃了眼,她忍不住笑起来:这花送给爱人的话,她肯定会喜欢。 江予听见老板娘说的爱人二字,微微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谢谢。 江予抱着粉色的花束,走出花店。 他突然想起,他和程若绪,已经在一起一百多天了。 这段时间,内心深处对归属感的渴望又重新涌动起来。江予的脑海里,总是忍不住浮现出想要迈入下一个人生阶段的念头。 回到家里,若绪看着江予手里的花,有些意外: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江予回答:不是特别的日子。路过的时候觉得好看,就买了。 若绪拿起花束,准备修剪好枝丫,插进花瓶里:对了,晚点我得去一趟繁星巷。 去繁星巷? 若绪答:我奶奶前几天咳嗽,住院了。我爸说,这几天奶奶总说想看看以前拍的照片,让我有空过去把老相册找出来。 什么时候过去?江予问。 等会儿吧。趁着天没黑的时候。 江予点头:正好今晚没事,我跟你一起。 两人简单用完晚餐,便开车去了繁星巷。 夏天的夜,总是姗姗来迟。已经是近六点的光景,天空还是一片明亮。繁星巷去年翻修了一次,原来坑洼的石板路,如今已变得平整。弄堂的门口,三三两两的老人坐在外面乘凉,孩子们在矮房间逼仄的空地嬉闹。不知道从哪扇窗户飘来了饭香,让若绪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小时候,她和江予会坐在小卖部的门口,一边闻着飘来的香气,一边猜测香气传来的这家做了什么菜。 真是无聊又美好的时光。 巷子原来的住户换了一拨又一拨,途径偶遇的大多都是生面孔。若绪被江予牵着手,一路走到了奶奶曾经住的楼房前,楼房对面是一片空地,上面建起了供居民散步健身的小花园。那里曾经是江予儿时的住处,三年前的一场暴雨,造成后面的山体滑坡,房子被掩埋了一小部分,没过多久就被拆除了。 仿佛一切都变了,一切都没有变。 奶奶住的楼房里,倒是灯火通明,楼下和隔壁都搬来了新住户。若绪上了楼,掏出老房子的钥匙,正准备开门,突然听到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若绪?是你吗? 若绪回过头来,看见了一张稍显陌生的脸。花了一点时间,她想起对方是楼下的周阿姨。若绪跟奶奶生活的时候,对方刚结婚不久,随着老公搬进了这里。如今一转眼的时间,大儿子都已经上高中了。 真的是你啊。周阿姨笑起来,又看了旁边的人一眼,这是你对象? 若绪也笑起来:周阿姨,这是江予。 周阿姨面露惊诧:难怪这帅哥看起来有点眼熟,原来是江予啊。你们俩真结婚了? 若绪温和地否认:没结婚,还在谈朋友。 周阿姨了然地点点头:我就说嘛,当时你们那么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若绪被面前的人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自觉拉紧了江予的手。 简单聊了几句,直到周阿姨七岁的小女儿在楼下大声叫妈妈,三个人才匆匆结束了对话。 奶奶的家,已经有近八年的时间没有住人了。不过,伯父和爸爸会找人定期过来打扫,让房子的状态不至于太糟糕。 因为窗前没有楼房遮挡,即便时间是傍晚,屋里的光线依然很好。 若绪很快就找到了奶奶要的老相册,里面有她和爷爷年轻时的照片,以及父亲两兄弟小时候的留影。 若绪找了个地方,翻看了一会儿。江予站在身旁,突然开口说话:我那会儿读中学的时候,总是梦到这地方。 若绪不解:梦到了什么? 江予没说话。也许是晚霞的原因,脸颊有一股若隐若现的绯红:梦到过很多。写作业、下棋。初三的时候,电视上在播一部很火的仙侠剧。结果有天晚上,我看完电视之后,梦到你坐在阁楼的窗台上,变成仙女飞走了。 若绪感到意外:飞走了? 江予点头:嗯,我感觉那个梦像是一种启示。 若绪:启示? 江予:嗯,后来没过多久,你就转学了。 提到转学的往事,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安静了一会儿,江予从后面轻轻抱住女人的腰。 -- 第215页 程若绪,你知道吗? 嗯? 那时候的我,真的非常非常想念你。 第86章 致繁星 八十六 从繁星巷出来, 程若绪和江予顺路去了医院。 奶奶住的是单人病房,这会儿冯佳薇和程文晋刚送完晚餐离开,只留下一位陪床的阿姨。 若绪来过医院几次, 陪床阿姨记得她。打过招呼后,阿姨说自己要给儿子打电话,跟若绪交代了声注意奶奶手上的药水之后, 便走出了病房。 奶奶三年前发过一次脑梗,虽然生活还能基本自理, 但有时候也会犯糊涂。此时,老人看到若绪, 高兴得像个小孩似的,她拉着若绪的手:若若, 你来了啊。 奶奶, 咳嗽好点了吗? 早就好了,我想回家, 若若乖, 帮奶奶办出院好不好?奶奶说到。 我妈说你昨晚还是咳得很厉害, 医生说还得住几天。 奶奶没再强求。过了几秒, 她抬头,看向一旁的男人,愣了几秒才开口:这是小予? 若绪笑:嗯, 他听说您住院, 也过来看您了。 奶奶感叹:都多久不见了啊,小予也长大了。 自从和若绪分手后,江予为了避免尴尬, 没有再登门给奶奶拜年, 而是选择每逢佳节给老人寄去营养品和补物。一转眼, 他和奶奶也许久未见。 小予真是越来越帅了。奶奶念叨着,这孩子从小就好看,不然怎么会去拍电影呢。 江予笑:已经没有在拍了。 奶奶叹了口气:没拍有没拍的好处,做个普普通通的人,我看就挺好。 祖孙三人聊了几句,气氛温馨和谐,若绪看着和奶奶说话的江予,有一瞬间恍惚。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还住在繁星巷的时候,江予上奶奶家吃饭,三人坐在一起聊天的场景。 聊了十来分钟,大多是巷子里的一些人和事。当说起某家小孩最近结婚生子的事时,奶奶突然拉着若绪的手,问:若若,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若绪一脸懵怔,似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老人又重复道:若若,你和江予什么时候结婚啊?到时候奶奶要包一个大红包给你们。 另一位当事人还在场,被问及此话的若绪感觉有些羞涩,脸颊泛起了燥热。她看了看旁边的江予,目光又落在面前的老人身上。渐渐地,若绪反应过来,奶奶这是又犯糊涂了。 自从得了脑梗后,老人偶尔便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胡话。 奶奶见若绪沉默,以为她是害羞,一脸认真:不用不好意思,奶奶又不是外人。 若绪有些哭笑不得:结婚这事还早呢。 怎么还早?你们都好了多少年了,早该结婚了。 若绪回头,捕捉到了江予脸上的疑惑,她凑上去,轻声在他耳边低语:我奶奶有点记不清事,你别放在心上。 就这么聊着,时间很快到了七点半。中途奶奶的吊瓶里的药水打完了,若绪叫来护士换了药。没过多久,陪床的阿姨也给家里人打完电话,回到了病房。若绪准备和江予一同离开,然而,道别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到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 冯佳薇和程文晋已经送过晚餐,按理说来,这个时间不会出现在医院。因为吃晚饭的时候,老人家抱怨医院的枕头睡着不舒服,两人为此特地回了趟家,拿来奶奶用过的护颈枕。 四个人打照面的那一刻,空气凝固了。 虽然早已不是教务处主任,但冯佳薇身上仍然带着充满压迫感的气场,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带着审视。她看了会儿若绪,又将目光落在一旁的江予身上。周围一片安静,连时间都静止了下来。 意识到场面的尴尬,江予打算解释几句,可没等他开口,程若绪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女人的手很小,几乎包绕不住他的手掌,她一点一点地攀附着他,渐渐与他十指相交,仿佛想要通过掌心带给他力量。 江予这些年看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早已培养出了处变不惊的淡定。可在见到冯佳薇的那一刻,他还是感到一丝慌乱。 直到被若绪握紧,他才安下心来。 最后是若绪打破了沉默。 爸,妈,你们怎么过来了? 冯佳薇的脸色不太好看,一边的程文晋看了眼妻子:给奶奶送来枕头。你刚到? 到了一会儿了,正准备走。 这位是多年未见,大家的面孔已经生疏了。 若绪回答:是江予。 程文晋有点意外,他将枕头放在奶奶的床头:你们俩是怎么碰到一块的? 江予说他想见一见奶奶,我就带他过来了。 聊了几句,气氛奇奇怪怪。若绪感受到江予手掌冒出的汗,他大概和自己一样不自在,于是,她决定早点结束这场意外的会面。 跟父母和奶奶道完别,她准备带着江予离开。 走出病房没几步,她看见冯佳薇跟了出来。女人向江予淡漠地点了个头,又将目光落在自家女儿身上:程若绪,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 -- 第216页 若绪拍了拍江予的手背,顺从地跟着冯佳薇走开了。 谈话的母女站在走廊的另一边,距离有点远。即便周围灯火通明,江予也无法从两人的嘴型和表情,猜到他们在聊什么,但他知道的是,聊的事情一定和自己有关。 很早之前,冯佳薇就不喜欢他,甚至可以称得上厌恶。 突然之间,一股对被程若绪抛弃的恐惧再次漫上他的心头。 好在谈话不到十分钟便结束了,这份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 离开的时候,冯佳薇的表情是平静的,她径直走回了病房。若绪的脸上也毫无蛛丝马迹可循,她小跑着走过来,像在病房时那样自然地牵起江予的手:走吧。 走廊上空荡荡的,四周很安静,只剩下他们俩的脚步声。 江予感受着若绪的手掌的热度,心一声又一声地跳着,节奏很快。他这才意识到,从母女俩开始谈话到现在,他一直在紧张。 虽然不应该问,可他还是说出了心底的疑惑:刚才你妈找你,聊了关于我们的事? 若绪很诚实地回答道:嗯。 她同意你和我在一起吗?毕竟,在父母眼里,也许,他就是那个曾经伤害过他们女儿的人。 若绪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小心,忍不住笑:这事根本不重要。 不重要? 我跟她说,我和你是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的。如果她不同意,我就再也不谈了。 江予听着若绪的话,微微一怔。此刻,两人正在电梯里。他看着镜子里的人,她站在他身旁,和他是如此般配,满脑子只剩下那句: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跳越来越快,那个等待多年的答案,似乎就要在这一刻呼之欲出。 是她吗?那个跟他共度余生的人。 除了她还有谁呢? 半分钟后,电梯停在了一楼。若绪感受到了江予的异常,以为他被结婚两个吓到,连忙往回找补:我之前提到结婚,是为了应付我妈。你不要太介意。 他低声回答:我没介意,只是在想一件事。 若绪疑惑:想什么? 江予沉默着,直到两人走出住院大楼,夜风徐徐吹来,带着一股浅淡的桂花香。他从来没有吹过这样舒爽的风,桂花不是八月才开吗,怎么才六月,就已经香气怡人了? 我在想他抬头,看着无边夜色,我在想,刚才奶奶说的话。 奶奶?若绪不解。 她说,我们早就该结婚了。 男人的声音,清醇,低哑,带着笃定的认真。她从来没有在江予的口中,听过这样认真的语气。 若绪思绪有些迟钝。 我认为她说得对,江予见若绪没有吱声,默默拉起若绪的手,沿着花园的小径上走,仿佛一对饭后出门散步的老夫老妻,你觉得呢? 嗯? 江予:要不要跟我结婚? 江予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风淡云轻,事实上,他说每一个字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好在风吹过来,掩盖了音色里的瑕疵。掌心早已潮湿,也不知道那涔涔的汗迹是自己的,还是若绪的。 他记得她并不爱出汗,那应该是自己的吧。 他从来没有这样紧张地期待一个答案。 一分一秒的沉默,对他而言,都是甜蜜的凌迟。直到他们走出小径,来到了宽敞的街边,他听见若绪说到:我们什么时候结? 江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试探地问:明天? 她点点头,声音和他一样坚定:嗯,那就明天。 第二天是周三,上午学院有个管理会议,若绪请了假。两人一大清早便直奔民政局,好在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并没有等太久。拿到了小红本的那一刻,若绪感觉有点不真实。 算起来,自己和江予正儿八经复合在一起,还不到三个月。所以,他们俩在某种意义上属于,闪婚? 若绪自诩理性谨慎,没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会和这样一个充满不确定的名词联系到一起。 从民政去走出来,江予问若绪打算去哪吃饭。若绪有点不好意思:下午一点学院还有个会,我担心吃晚饭赶不及,要么我们晚上再约? 于是,新婚第一天,若绪就把江予撂下,独自一人回到了实验室。 踏进实验室大门的时候,还没到十点。多数学生们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伏案工作。见程若绪走进来,也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到:祝程老师新婚快乐! 程若绪默默感叹着消息传播的速度,猜测这消息是张思远传出去的。早上请假的时候,若绪说了请假的原因是领证。没想到不出一个上午,全实验室的人都知道了。 程老师,我们要吃喜糖。起哄的人中,以谢阳最为激动。 程若绪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了事先准备的糖果。之前听说简怡和闻一渡给办结婚证的工作人员发了喜糖,若绪也做了些准备。眼下糖果还剩下不少,正好分给办公室里的学生。 -- 第217页 是我最喜欢的巧克力牌子,呜呜呜。胡杉杉一脸满足,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吗,怎么大家伙都凑在这一天领证了? 还有谁?若绪笑着问。 程老师,您没看微博吗?胡杉杉问,也是,您忙了一个上午,当然没时间看。我爱豆今天也领证了! 若绪一愣。 另一个女生也附和:我一直以为江总是单身呢,没想到突然就把结婚证甩了出来。刚刚还上热搜了。 提到江予结婚这事,胡杉杉既高兴又难过:唉,也不知道是便宜了哪位幸运儿。 若绪此时并没有心思当着众人的面,解释自己和江予的关系。她回到办公室后,迅速打开微博,看见了那条名为江予结婚的热搜。 虽然是退圈多年的人,热度依然还在。热搜话题下面的第一条微博,便是江予半个小时前发布的状态,图片是两本结婚证的封面照。 配的文字是:永结同心。 微博的评论大多是祝福。连《吻白》的导演都在底下留了言,除此之外,还有当年一众搭戏的演员,也纷纷发来祝贺。 和江予关系很好的周子逸,评论被推上了热度第一。他问:臭小子,都结婚了,还把对象藏着掖着? 没过多久,江予回复了他 哥,还是之前的那个。 第87章 致繁星 八十七 还是之前的那个。 简简单单一句话, 让若绪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微博的发布时间,是两人刚分开以后。她记得走出民政局那会儿,江予面无表情的, 即便是结了婚,也看不出多高兴。若绪没想到他背着自己,竟然偷偷发了条微博。 网友们就像是明察秋毫的推理大师, 很快借着这番简短的对话,将江予出道后的情史扒了个底朝天。 扒来扒去, 最后只扒出了那一段。是七年前的事,江予谈了个圈外的女朋友, 两人出入酒店的照片被记者拍到,这导致关于江予的黑料四起, 女生的个人生活也被卷入其中。 故事的结局, 以江予被甩收场。据说分手后,江予本人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没想到事情过了这么久之后, 兜兜转转, 两人不仅重新在一起, 还结婚了。 粉丝们好奇江予的爱人长什么模样, 并试图找到当年的酒店照片和关于那个女孩的其他信息,却发现网络上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随后,有知情者爆料称, 就在江予被甩后, 经济公司花了很大的力气,清理关于那个女孩的个人信息,他们甚至对爆出照片的一批自媒体, 进行了大范围的起诉。 浏览了一圈, 若绪又回到了江予的微博主页。她看着江予发布的结婚证封面, 有片刻失神。 结婚了啊。 她和他,真的就这么结婚了。 领完证后,并不是万事大吉。有许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对于两人突如其来的冲动之举,该如何向朋友和家人解释,是摆在眼前的另一道难题。 她先跟简怡发消息讲了自己结婚的事,不出五分钟,女人就打来了电话。 什么什么,你结婚了,你以为你演电视剧呢。谁啊? 若绪也没想到,简怡激动的时候,声带的杀伤力这么大,她被吵得耳朵疼,于是默默将手机拉远:江予。 什么时候好上的??!简怡不可置信,关于这事,若绪竟然一个字都没透露。 也没多久若绪仔细想了想,一个多月? 简怡更激动了: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程二绪,你不会是做了不该做的事,中奖了吧? 若绪:没有。 若绪:就是一时冲动地结了。 简怡:激情结婚是吗? 若绪琢磨着激情这个词,觉得十分巧妙:是挺激情的。 简怡又问了若绪准备什么时候拍婚纱照、办婚礼,蜜月在哪儿度过。若绪如实回答,关于这些事情,她和江予都没想过。 另一边,跟若绪在民政局分开后,江予回到了公司。往办公室走去的路上,迎面走来某位总裁办的宋秘书。江予朝她点点头:你好。 宋秘书此时手里还拿着刚取来的快递,正担心上班时间擅自离岗会被责问,没想到,这人竟然主动跟她打起了招呼。 她连忙向他颔首致意道:江总好。 江予嘴角弯起,眉梢眼角渗透着温柔。脸上是极其舒心、好看的笑容。 宋秘书顿时感觉被自己上司的美色给晃了眼,待将包裹放回自己的工位之后,她特地去找了坐在对面办公室的陈助理。 你跟老板打照面没?宋秘书问。 陈助理回答:早上去办公室找他,他不在,说是请假了。怎么? 我刚在走廊上碰见老板,他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啊,有喜事?宋秘书跟了江予两年有余,是当初和陈助一起招进来的,虽然上司大部分时间都喜怒不形于色,但只要对方露出一丁点儿线索,便能将对方的心情猜得八九不离十。 关于江予心情好这件事,陈助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 -- 第218页 原本被推迟到周三的项目总结会,继续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上午十点半,七个部门的领导整齐地坐在会议室里,对第二季度的工作开展情况进行汇报。 轮到研发部的某位经理进行讲解的时候,江予看着最前方的演示文稿,突然想起两人结婚证上的照片。他心里涌现出了一股暖热,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这一笑,把旁边的一众高层看懵了,更让在台上副总经理的人出了一身冷汗。 副总经理停顿了片刻,以一种有什么问题吗的眼神,探寻地看向在座的各位。空气安静了好几秒,直到对面的江予察觉到了异样,他对台上的人说道:你继续。 项目总结会一直开到了中午十二半。 散场的时候,趁着人声嘈杂,宋助理凑到陈助耳边:我都说了老板心情很好,没骗你吧? 是挺好。陈助点头赞同,刚才某个领导的项目进展严重滞后,江予看到后,只是简单提了几句,便轻描淡写带过了:要么,干脆趁着这机会让他给我们涨点工资? 话音刚落,后背突然被人轻拍一把。陈助回过头来,立马迎上江予那双深沉的眼睛。 陈助被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自己的玩笑,有没有被老板听到。 江予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近乎温和。 陈助转过身:江总? 江予开口:这周暂时不要安排应酬,我之后几天不在公司。 陈助来公司两年,知道老板工作起来有多拼命,工作日也忙个不停。他感到意外:江总,您是要休假? 江予大方点头:嗯,休婚假。 当外面的世界沸反盈天时,两位当事人的生活并没太大变化。若绪经过最初的兴奋之后,渐渐将已婚这个身份适应了过来。对她而言,生活依旧在原轨迹继续,只是多了一份奇妙的牵绊。她从此不是一个人,而是和另一个人息息相关。 在他们的关系里,那人是困苦时的雪中送炭,也是幸福时的锦上添花。 新婚第一天,若绪特意没有加班,本来想早点回家见到江予,没想到却被堵在了路上。六点那会儿,江予给她打来电话:回来了吗? 若绪:还在路上堵着。估计至少得半小时后到家。 江予:我等你。 挂上电话后,若绪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脑海里回响着那句我等你,一股久违的归属感涌上心间。 她第一次发现,我等你三个字,是如此动听,甚至比我爱你更动听。 一想到家里有爱人守候,心脏就像是被填满了,整个人是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安定。 晚上,两人待在家里,哪也没去。干柴烈火,热气汹涌,这火势一烧就烧到了凌晨。 事后,若绪躺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的。她抬眸,对上了江予熠熠生辉的眼睛,在满屋的暖色光衬托下,他的眼睛十分明亮。 即使辛苦了大半夜,这人的精力还有增无减,真是让人啧啧称奇。 她问:睡吗?明天还得早起呢。 江予:我明天不用去公司。 若绪:那也得睡了,都快两点了。 江予:我睡不着。 嗯? 可能是有点兴奋吧。 若绪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困意已经很深了:你要么吃点改善睡眠的药?我总听你说睡不着。 也还好,只是偶尔会这样。 若绪问:是不是把自己嫁出去了,挺激动的? 江予微微笑起来:嗯,真不容易,总算把自己嫁出去了。 夜深了。 身边的人许久没有说话,应该是睡着了。江予看着她胸口的起伏,突然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温暖。 他第一次知道,结婚的感觉是这样。充实,温暖,安宁。 浮沉之后,命运终究把最好的留给了他。 第88章 致繁星 八十八 领证之后, 江予提议两人找个地方度假。但由于临近期末,若绪抽不开身,出门旅行这件事只好作罢。 这天晚上, 江予组了个饭局,邀请上白洲、方煜城几个朋友。这是他和若绪领证以后,两人以夫妻的名义, 和大家吃的第一顿饭。 休假以后,江予轻松了不少。为了接若绪去饭店, 他早早赶到了女人的学校。在得知对方还得忙一阵之后,他找到校内的一家咖啡馆, 准备待在里面打发时间。 正是下午四点左右,咖啡馆零散地坐着学生。西边的落地窗外, 是一大块绿地, 对面的老槐树底下,坐了一对正在聊天的情侣。 阳光、绿树、咖啡, 一切都很完美。 江予看着窗外, 脑海里在想着和若绪吃完饭后的计划, 突然,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江予? 这声音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江予抬头,看见了一张清丽的脸。他愣怔了片刻, 终于将眼前的人, 将记忆深处的某些画面联系在一起。 是付明璐。 没等江予开口说话,付明璐便说道:我刚看侧脸,觉得特别像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 第219页 江予礼貌地笑:你怎么在这儿? 大概是见到故人太意外, 付明璐径直挪开椅子, 在江予的对面坐下:程若绪没跟你说吗, 我也在这所大学教书,在经管院。 江予点头:她提起过。 不过他没放在心上,又或者是忘了。 算起来,两人已经有五六年没再联系,相当于半个陌生人。 付明璐看到江予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出了会儿神,开口问:听说你们结婚了。 嗯。江予如实回答,前几天领的证。 付明璐笑起来,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我也快了,是相亲认识的,他对我还不错。我们准备明年上半年办婚礼,到时候你和程若绪一起来喝喜酒吗。 江予点点头:恭喜你。如果有机会,我们一定去。 付明璐一边听着,一边仔细地观察对方的表情。她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到悔恨、难过、悲伤,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睛始终保持着平静,没有一丝情绪,甚至连惊讶都不曾浮现。 付明璐的心里涌现出失望,随即又觉得自己胡思乱想、自作多情。 明明她早就知道了真相,不是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有件事,虽然现在问有点不合时宜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江予:什么事? 付明璐看着窗外的绿树,阳光在枝叶间跳跃,她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还记得我们上初中的时候,同学总是给我们俩起哄吗? 即使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结局,她还是忍不住回忆起曾经发生的事。 两人故事的起因,是江予和几个同学某次无意间的聊天。当某位同学问起江予,更喜欢付明璐和程若绪哪种类型的女生,江予想也没想,回答了付明璐的名字。 这成了她跟他恩怨纠葛的开始。 传闻涌现之初,付明璐并不想搭理旁人无聊的猜测,可每次听到同学将自己和江予的名字放在一起时,心底会涌现出一股微妙的甜蜜。 少女情窦初开时,总是容易将一切细节放大。搜寻回忆时,付明璐发现,其实两人正儿八经的交集少得可怜。初二的春天,学校举办了艺术表演大赛,江予和几个男同学负责帮她们班跳舞的女生搬运击鼓的道具,就这样连续帮了一个星期。每次去练舞室的路上,付明璐都会下意识地走到江予身边,跟他多聊几句。渐渐地,她竟然有点想走进这个男生的心里。 然而,付明璐也不确定,这个人是否对她有同样的想法。 直到某一天下午,江予在座位上睡着了,不小心讲了声梦话。江予同桌很清楚地听见,男生叫了一个名字:璐璐。 因为这事,班里的同学炸开了锅。 付明璐说不清那时心里的感受,有意外,有喜悦,就像是闻到了初恋金桔柠檬般的香气。 同学对两人关系的猜测越发肆虐。只要他们出现在同一个画面,哪怕没有说话,都能被周遭的人无限放大。 而随之放大的,是付明璐心底那些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少女情怀。 事情明明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至今还记得初三那年和江予一同出现在礼堂舞台时,台下响起的欢呼声。 付明璐喝了口手边的焦糖玛奇朵,笑起来:以前,你的态度让我很疑惑。流言刚传出来的时候,你没有解释,甚至还每天帮我们跳舞的女生搬道具,像是在故意制造误会。所以,真的只是误会? 江予回答:你们代表班级参加演出,我出力是应该的。 付明璐看着他:可为什么别人怀疑我们关系的时候,你没有否认? 江予:我后来解释过。 付明璐:后来,你也说是后来了。 江予没有说话。 付明璐无奈道:你之所以会解释,是因为发现事情已经开始失控。你意识到,我们的传言非但没有保护你心里的那个人,反而伤害了她。 三只鸟飞来,停在不远处的草坪上。大概是到了下课时间,路上的学生多了起来,周遭一片生机勃勃。 见江予沉默,付明璐摇摇头:想起来真是讽刺,心仪女孩的妈妈是教导处主任,为了掩人耳目,竟然拉上了我作为垫背。 虽然时隔多年,付明璐说起真相的时候,心里依旧会浮现出不甘,以及夹杂在不甘里,那一丝让人无法言明的闷痛。 江予微微出神,说了句:抱歉。 付明璐听到那句抱歉时,轻轻笑起来。 我也是三年前才知道,程若绪的小名是若若,若若和璐璐,有时候还真让人分不清。所以,你那天在梦里,叫的是她的名字? 江予的表情算是默认。 关于青春的那场误会,如今被彻底澄清。付明璐觉得讽刺,讽刺的情绪退去后,又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她继续说到:其实,你不用跟我道歉。该道歉的人是我。 江予不解。 程若绪被冯老师的学生报复后,不是有人说我们在一起了吗?是我传出去的。 江予看着她,眼睛里闪过惊讶,但又很快消解:你? -- 第220页 付明璐笑:难道只有你可以制造误会,我不行? 付明璐至今还记得,自己当初说谎的时候,抱着怎样的心态。 那时的她,刚刚撞破了江予某个天大的秘密。他告诉她,绝对不要告诉第三个人。她仔细体会着第三个人的字眼,心里的火苗再次燃烧起来。江予的话这意味着,这个秘密连程若绪都不知情。 这让付明璐更加确定,自己在江予心中是不一样的。 于是,在程若绪转学后,她频繁创造和江予接近的机会,并找到对方,表示认识可以帮助他的专家,一番好意却被人直接拒绝。 江予不但拒绝了她,还试图跟她保持距离。他说,心里有喜欢的人了,希望她不要再误会下去。 从来都心高气傲的付明璐,哪能咽下这口气。女生辗转反侧了一整晚,思考着自己和江予感情线的来龙去脉。 冰雪聪明如她,很快便想明白了。原来两人故事的本身,就是江予编织的谎言之网。而她,不过是误入这张大网的无辜路人。 那一刻,她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有失落,有愤恨,有怨怼。 付明璐觉得自己本质上是个善良的人,但善良的人,也可以露出锋芒,也可以有仇必报。 付明璐再次看向坐在对面的江予,男人是意外的平静。也是,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一切早已尘埃落定。这些被深埋的秘密,也不过是过眼烟云。 江予看了眼时间,刚过五点,应该去找程若绪了。他作势起身:我和若若等会儿有约,现在得过去接她,不聊了。 我也得回学院一趟。付明璐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提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江予:什么? 你耳朵好了吗? 江予一愣,随即笑起来:不经常发作,几乎不影响生活。 他转身往外走,临行的时候,又回头对付明璐道:哦,还想再麻烦你一次。关于我耳朵的事,希望你继续替我保密,特别是不要让她知道。 付明璐失笑:她,程若绪吗?你们都结婚了,她还不知道? 嗯,江予淡淡回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让她知道的必要。 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这会儿阳光正盛,透过落地窗毫无保留地洒下。付明璐看着在光晕里远去的人,愣怔了片刻。 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浮现出十几年前的某个场景。 是初三那年晚春的事了吧。下午第 一节英语课上,因为她和江予默契的表现,两人又一次被班里的同学起哄。这事惹怒了上课的班主任,为此,他们放学后被一同叫去办公室谈话。 事实上,班主任说的道理,不过都是一些老生常谈。两人年纪还小,不应该因为不确定的情愫,耽误更重要的事。谈话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班主任见学生们态度良好,很快便让人回去了。 从办公室出来后,付明璐去了趟洗手间。等她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里面空荡荡的,连值日生都已经离开。江予坐在教室正中央的位置上,安安静静的,一动也不动。 因为同被老师叫去谈话,付明璐尴尬的情绪还未消去,胸口小鹿乱撞的。她跟他打了声招呼,低头收拾着书包。过了好半天,旁边的人也没有回应她。 斟酌片刻,她又问:不回家吗? 对方依然没有回复。 付明璐有点生气了,她抬起头,发现江予笔直地坐着,英俊的脸上一阵惨白,仿佛遭遇了很可怕的事情。 她终于意识到有哪儿不对劲,于是走上前:你怎么了? 江予抬眼看向她,男生的额头满是汗水,疑惑的表情夹杂着让人陌生的恐惧。 对,是恐惧。 她很少看见他身上出现这样的情绪。 你怎么了?付明璐迎向他的视线。 直到这时,江予才开口:你在跟我说话? 付明璐一愣。 江予向她解释:不好意思,我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江予的失聪,持续了近半个小时。任凭付明璐提高分贝,甚至凑到江予耳边大声叫出他的名字,男生依旧一脸茫然。 付明璐给他写了张纸条,问他用不用去看医生。江予给的回答是:不用,我很快就会好。 他应该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 付明璐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春日的黄昏,自己会不小心发现江予的秘密。那是独属于她和他的秘密。 可笑的是,两人在一起的场景恰好被别班的同学撞见,从此以后,付明璐亲了江予的流言,便就此传开。 直到现在,回想起往事,付明璐还一阵唏嘘。 走出咖啡厅的时候,阳光直射过来。付明璐像路口望去,早已看不到江予的身影。她想起刚才和江予的对话,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他说不能被程若绪知道。 难道,江予耳朵听不见这事,跟程若绪有关? 此时,故事里的另一位主角,刚帮学生改完文章,正头昏脑胀。程若绪捏着眉心,又喝了口续命的咖啡,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闭目养神。 -- 第221页 突然间,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江予:出发了吗? 若绪看一眼手表,已经五点三十五了,她有点意外:我这边可以走了。你在哪儿? 你们学院楼下。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事先定好的饭店包间。 今晚来吃饭的,大多数是两人熟悉的朋友。气氛一派热闹和气。刚入座,方煜城便开起了玩笑:江予太不地道了,本来约好一起给白洲当伴郎,突然就放了大家鸽子,说结婚就结婚了。我们是不是也该给他一点惩罚? 听到这个提议,众人在一旁纷纷起哄。 作为众矢之的江予,却是一脸泰然自若,表现出了难得的好脾气:你们想怎么惩罚,我先自罚一杯? 有人起哄:一杯岂不是太便宜你了,怎么说也得喝个三杯吧。 江予:可以。 若绪听了,有点头疼,她还记着前不久,江予胃疼的事。她拉了拉男人的衣角,侧头低声道:要么,我替你喝吧。 江予像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轻轻一笑:没关系,这葡萄酒度数低。 好在江予喝完酒之后,朋友们没在为难二人。没过多久,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开始在若绪面前揭起江予的老底来。 周书霖说往事:两年前,我想给江予介绍对象,结果他不是嫌弃这不好,就是嫌弃那不好。我问他对女朋友到底有什么要求,你们猜他怎么说?他竟然说,我也不知道。 还有,那个小明星,长得特水灵的那个,叫什么来着?之前总是没事往北屿跑,不就是为了追他吗。人家可是上过春晚的,不是照样没被看上。还是大嫂有本事。 方煜城一语点醒众人:别说了,你们予哥去年这会儿,晚上做梦还在叫你们大嫂的名字。 哦?你又知道了? 方煜城笑:有天见他喝多了,我带他回家过夜,结果被他抱着叫若绪,若绪,妈的,还差点被他亲了。 旁人发出一阵哄笑。 方煜城越说越起劲儿:我也没想到他酒品这么差。 面对大家的起哄,江予面不改色地说了句:你们适可而止吧。 朋友们说笑的时候,纪云珩就坐在餐桌的对面。距离他和若绪说开,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原本还没来得燃烧壮大的感情,这会儿早已熄火。他刚从上海调回北屿不到一周,听说完江予和若绪结婚的事,他的内心很平静,只觉得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所以,在知道江予请客这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赴了约。 朋友们或是说笑,或是祝福,纪云珩大多数时间在沉默着倾听。直到饭局进行到接近尾声,他才端起面前的酒,说想和若绪喝一杯。 话音刚落下,江予便挡在女人的面前:她喝不了酒,我来替她。 冷静的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仿佛担心老婆和旧友多出一丝交集。 纪云珩呆愣了几秒,随即会心一笑:祝你们俩百年好合。 两人拿着酒杯,一饮而尽。 那一刻,纪云珩突然想起若绪曾经说过的话。 原来,她说江予小心眼,这事竟然是真的。 第89章 致繁星 八十九 散场的时候, 江予叫来了家里的司机。 今天喝了不少,此时,江予的神志是清醒的, 言行举止却比平时更加兴奋。若绪扶他上车后,暗自担心起了男人的胃。 窗户半开着,风一阵阵吹来。汽车发动后不久, 江予侧过身,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若绪的肩上。 路上, 若绪开口:你等会儿给我苏医生的电话,看要不要吃点胃药预防一下。 江予笑起来:心疼我呢? 若绪: 若绪:你以后再这样糟蹋身体, 我会生气的。 江予没说话,只是抬起头来, 一双漂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夜色中, 发出温和的光,像萤火虫般忽闪。 这一刻, 他眼睛里的冷色调彻底褪去, 目光聚焦在若绪的脸上, 带着最初始、最纯真的爱意。 江予忽而一笑:你就是心疼我。 若绪: 江予:别生气, 我会注意,以后还想陪你过九十岁生日呢。 若绪听着他口中的九十岁,怔然了片刻。九十岁, 离自己似乎太遥远了一点。 就在前几天领完证的那一刻, 若绪捧着两人的小红本,还在隐隐担忧,作为一时冲动的产物, 也不知道这场婚姻会持续多久。 可是, 既然另一半抱着这样的愿景, 她也愿意去努力尝试一下。 若绪有点无奈:江予,你喝醉了。 江予:我没醉,就是今天太高兴了。 若绪没接话,只是安静地看他。 不止是今天,江予继续说道,我最近都特别高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我们真的结婚了。 是啊,结婚了。若绪重复着他的话。 过了片刻,若绪抬眼看了看汽车前排的第三人。后视镜里,司机正目视前方,眼角带着笑意。 -- 第222页 若绪有点不好意思,眼看话题正在往肉麻的方向发展,她默默升起了面前的隔板。 对于江予这样清冷疏远、高高在上的人,也就借着喝了酒的兴奋劲儿,才偶尔表现出腻歪的一面。 如果若绪把此刻的场景拍下来,估计明天让本尊看到了,他怕是会懊悔得自挂东南枝。 想到这里,若绪忍不住笑。 江予感受到她肩膀轻微的抖动,往往她脖子上温柔地蹭着:你笑什么? 若绪:没什么。 江予:别笑。我是认真的。 若绪憋住了笑意。 江予闭着眼睛:唉,我真的好爱你。 若绪追溯地记忆,她曾听过江予说喜欢,却是第一次听他正儿八经提起爱这个字。她静默了几秒之后,发现有哪里不对。 她追问:爱就爱,你叹什么气呢? 难道在他眼里,爱她是件坏事? 江予回答:没什么,就是太爱你了。 若绪心口一紧,有微微的动容。 他又问:我在想,如果再被你抛弃,我可能真的会活不下去。 若绪轻皱眉头,认为江予这是在胡言乱语,事实上,没有谁离开了谁,会活不下去。 不过,她还是真诚地回应了他:不会的,我不会再离开你。 江予:你保证? 若绪:我保证。 认识二十来年,这是若绪第一次看到江予喝高的模样。回到家后,男人半睁着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若绪帮他脱下衣物后,用热毛巾给他擦了个澡,准备给人换上干净的居家服。 还好天气不算热,江予并没有出汗,不然身上黏腻腻的,睡觉的时候会不舒服。 若绪打开江予的衣柜,在专门放睡衣的那一格翻找着。她挑了件纯棉的短袖,正准备关上柜门,无意中发现某个角落里,一道画着草莓卡通图案的衣角。 她感到意外。这可爱的图案,实在跟江予的气质不搭。出于好奇,她顺着露出的一角,想要窥探衣服的全貌。 然后,她看见了那件小小的、点缀着卡通草莓图饰的婴儿连体衣。 若绪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她实在不理解,江予的衣柜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拿着婴儿服回到卧室,轻轻拍了把床上的人。 男人这会儿还没睡,他半睁开眼睛,目光迎着若绪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嗯? 若绪将东西放在他眼前:这是什么? 江予这会儿神思恍惚的,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想起这东西是上次怀孕乌龙时,自己一时自作多情买下来的草莓连婴儿服。他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若绪有点不满了:江予,你不会瞒着我,在外面有小孩了吧? 如果我说是,要怎么办? 若绪皱起了眉头,双手掐上了江予的腰,弄得他一阵发痒:白汐说的话果然没错。 江予看将若绪的反应,笑得不行:她说什么了? 若绪:你们摩羯座,自带渣男属性。 原来你这么迷信?江予看着她,那你知不知道,摩羯座和双鱼座,很互补? 若绪这会儿脑袋有点乱,哪有心情听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星座理论。她凑上前,质问他:所以,这衣服是哪儿来的? 江予见她真生气了,不再逗她,说出了实情:这是小草莓的衣服。 若绪更懵了:小草莓? 小草莓是谁? 小草莓是我们的女儿。江予闭着眼睛,嘴角勾着,安然地解释道,之前我们去医院的那天,我在买草莓的路上,看到了这件衣服。当时我就在想,以后有女儿的话,小名要叫这个。 若绪拿着手里软绵绵的衣服,思绪有片刻停滞。 不过是一场乌龙而已,这人竟然还给那个不存在的孩子取了个小名? 若绪真是没想到,江予会如此地,幼稚。 她心里某个坚硬的部分开始软化,看着衣服上的草莓图饰,突然间,感觉这东西变得可爱了起来。 想了想,若绪又问:所以,你比较喜欢女儿? 也不是,只是恰好看到了。江予回答,总不至于让男孩叫这个。 若绪犹豫片刻,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可是,我觉得小草莓这个名字有点土。 江予笑:没听说过吗,名字越土,越好养活。那些叫二娃、狗蛋的都挺过来了,我们的小草莓算什么。 若绪回味着江予的话,觉得有几分在理。 虽然领证不到一周,两人就正儿八经地讨论起了孩子小名的问题,可经过商量之后,他们还是决定将造人计划延后,先享受二人世界。 一转眼,时间晃到了周日,是江予婚假的最后一天。两人决定去江予母亲和继父家吃饭。 虽然若绪以前见过雯姨,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第一次以儿媳的身份见对方,她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 第223页 付雯倒是比想象中开明和善。事实上,早在江予领证当天,男人就把自己结婚的事告诉了母亲。 为了招待若绪,付雯让保姆做了一大桌子菜,还亲自下了个厨,做了若绪小时候就挺喜欢吃的清蒸鱼。 江予的继父陈先泽也在,男人已经年过五十,带着副黑框眼镜。这是若绪和他第一次见面,他说话很和气,并不像看上去那样严肃。 吃饭的时候,付雯坐在正对面,吐槽起自己儿子来:江予也太不懂事了,哪有随随便便就把证领了的?至少,得见完父母、让双方家长坐下来商量好,再把婚事定下来。 江予一脸不以为意:我和若绪都商量好了,不需要麻烦你们。 付雯一脸哀其不争的样子:那我问你,彩礼呢,婚礼呢,蜜月在哪过? 若绪不希望结婚后第一次和家长吃饭,就把气氛弄得太紧张。她适时地解围道:其实,我不太在意这些。 结婚这种事,一辈子可能只有一次。付雯叹了口气:若绪可以不在意,江予,你舍得这样委屈人家? 江予回答:妈,你说的那些,我已经在计划了。 付雯摇摇头,听儿子这话的意思,是准备自己全权包办,不让父母插手了。她想了一会儿,又问: 领证的事,冯老师知道吗? 若绪一噎,事实上,虽然和江予结了婚,她却没有在自己的任何社交平台透露,她根本就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家里人。 付雯从若绪僵硬的表情里察觉到了端倪,她有点无奈,心里实在不明白,自己那个冷静理性的儿子,怎么会做出这样冲动又不合礼数的事。 若绪,改天如果方便的话,我们约你妈出来聊一聊? 若绪听着付雯诚恳的问话,能感受到对方是在认真替自己着想的。可下一秒,她又想到对方和冯佳薇发生过的矛盾,不免开始担心,让两人直接见面是否合适。 就在她犹豫的间隙里,江予开口解了围:妈,结婚这事,我们有分寸,你就别插手了。 饭桌安静了下来,这时,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继父陈先泽开口:阿雯,小予有他的想法。 付雯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张了张口,没说话。 陈先泽拍了拍付雯的手背,像是安抚。然后,他抬头看向对面的江予和若绪:结婚的事,你们先做计划。按照我和阿雯的想法,怎么都不能让孩子默默地就结了个婚,这事在亲戚朋友面前也说不过去。婚礼一定要办,小办大办看你们的意愿。如果需要父母帮忙,随时告诉我们。 继父这一番话,算是将事情盖章定论。 饭后,若绪原本坐在起居室里看陈泽熙玩游戏,突然,付雯叫住了她,让她去二楼一趟。 若绪跟着付雯,来到了书房的里间。面前的女人打开了最左边的柜门,露出了嵌在墙上的保险箱,然后,她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首饰盒。 首饰盒里面装着的,是一只透亮的玻璃种翡翠手镯。 付雯虽然对儿子草率的行事不满,但看到眼前的儿媳,只觉得越看越满意。她的声音温柔和气:这是我太奶奶留下来的东西,现在你和小予结了婚,我得把它交给你。 光是从翡翠的质地看,若绪就意识到这东西价格不菲: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付雯笑起来,我还记得你九岁生日的时候,小予不知道该送你什么,问我能不能把这只镯子拿给他当做礼物。他当时就想送你了。 若绪有些意外,她根本不知道还有这茬。 后来,我跟他讲道理,说这个是要给他未来媳妇的,如果送了你,以后送给媳妇什么?付雯有点无奈,结果,他跟我说,以后让你当媳妇不就行了。 若绪忍俊不禁。 付雯回忆起往事,脸上露出轻松惬意:我当时哭笑不得,问他知不知道娶媳妇是什么意思。他说,就是两个人从此以后住在一起的意思。以前住在你奶奶楼下的那个男孩,经常去你们家串门的那个,叫大威,还记得吗?小予说,等你们结了婚,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再也不准你跟大威说话。 若绪安静地听着,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事。 也没想到在那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外表之下,当时还是小屁孩的江予,挺好玩的。 最后,若绪拗不过付雯,还是把翡翠镯子收下了。 等她回到起居室里,便看见江予拿着手机,一脸认真地替陈泽熙抽着荣耀水晶。 她听见陈泽熙一脸认真地问江予:哥,你真的结婚啦? 江予嗯了一声,眼眸依然聚焦在手机屏幕上。 那我是不是就快要当叔叔了? 听出了陈泽熙话里的兴奋,江予抬起头来,一面平静无波地打量着他圆圆的脑袋:你才多大,怎么总想一些有的没的? 他们说结婚了就会生小孩,等你生完小孩,我就当叔叔了。 江予低下头,一边点击着触屏:你哥我还不着急。 不是吧,我们班宁远的侄子都五岁了。哥你这么老,啧啧,竟然一点也不着急。 -- 第224页 江予捕捉到陈泽熙话里的敏感词:程泽熙,谁跟你说我老了,你哥我才年方二十八。 陈泽熙扬起小脸:都二十八岁了,还不老? 江予: 他看着陈泽熙稚嫩的脸,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小学生讨论年龄问题? 若绪站在不远处,目睹了兄弟俩斗嘴的场景。她轻轻笑起来,突然意识到,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了。 第90章 致繁星 九十 从江予父母家回来的路上, 两人坐在车里聊了会儿天。 若绪组织着措辞,犹豫了片刻,开口说到:你们家的气氛, 比想象中好。 江予目视前方,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口:只是偶尔。今天陈叔叔儿子不在, 如果在的话,就没这么舒服了。 经江予这么一提醒, 若绪才想起来。江予的继父还生了个儿子。儿子很早就随前妻去了国外,两年前才从澳洲回来。 陈叔叔的儿子很讨厌我。江予继续说到, 听我妈说,那人平时挺正常的, 对熙仔也还行,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我就开始犯病。所以他在的时候, 我很少回家。 若绪一愣, 突然理解了江予的心情。 难怪了, 难怪他说自己对于那一家人来说, 是多余的。 若绪思考了一会儿,低声安慰他:也没事。 没事? 若绪点点头:嗯,以后我们有自己的家了。 冯佳薇是一周之后, 才知道了若绪和江予领证的事。 冯佳薇心中的惊讶和怒气可想而知。虽然那晚在奶奶的病房里, 她有了点心理准备,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有如洪水猛兽,这两人竟然背着她, 悄无声息地把证给领了。 冯佳薇平时不上微博, 手里的最常用的娱乐项目是短视频软件。那天, 她下楼散步,正好碰到了同事陈淑华,女人一见她,就热情地上前打起招呼来:佳薇,真是恭喜你啊。 冯佳薇一脸疑惑:恭喜? 若绪结婚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捂得严严实实的?陈淑华道,如果不是前天我家璐璐回家说起来,我们谁都不知道。 冯佳薇愣在原地,花了点时间才消化陈淑华口中的信息。 所以她女儿,是背着家里人,结婚了? 当然,按照冯佳薇的脾性,断然不会让陈淑华看自家的笑话。她很快展露出笑容:是啊,年纪到了,碰上合适的就结了。 江予那小子以前不靠谱,没想到这几年混得还不错。上回学校说要建图书馆,几百万说捐就捐了。若绪找了他,条件上是不吃亏的,就是不知道收心了没有,如果还跟以前一样招女人喜欢,你家若绪得看紧点。 陈淑华口里说着褒扬的话,末了还不忘踩上一脚。那话音里的意思,不就是在担心她女儿被人欺骗感情吗。 冯佳薇也不示弱:你放心,他们现在的感情好着呢。 陈淑华:什么时候办喜酒啊? 冯佳薇:还没定下来。 两人并排走了一段路,陈淑华又提起付明璐明年上半年结婚的事:我们家最近也在商量婚礼怎么办,其实璐璐根本不讲究这些,只觉得叫上亲戚朋友一起吃顿饭就好了。可男方家不同意啊,生意人好面子,酒店非要五星级的,还是托了关系才提前约上。如果不是因为现在有疫情,他们原本打算去苏梅岛结婚的 陈淑华将女儿奢侈的婚纱、丰厚的彩礼和婆家人的重视,念叨了一路。冯佳薇有的没的听着,她这会儿也顾不上这位老同事话里话外的炫耀,整个人沉浸在女儿结婚消息的冲击里。 因为重重心事,她走了平时散步的三分之一路程,便打道回府。此时程文晋还在设计院加班,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她坐立不安地待了一会儿,拨通了程若绪的手机。 当看到手机上显示出妈妈两个字时,程若绪就知道,自己大概暴露了。 正是傍晚,她和江予正坐在客厅里,做着暑假的旅行计划。因为预见到了即将发生的争执,若绪接电话的时候,特地避开了江予。 男人认真看着平板上的景点介绍,见若绪突然的离开,一脸疑惑。 在客厅待了五分钟左右,他起身,朝卧室走去。 他的脚步很轻,走进屋里的时候,若绪正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声线平静。 这事是突然决定的。 最近一直在忙期末考的事,本来想着等忙完了再带他回家。 您别乱想,我也不是有意要瞒着您和爸,就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这事。 不然能怎么办,证都领了,难道我再去离个婚? 妈,还记得我那天说的话吗?如果不是他的话,那么,也不会是任何人。 女人一直背对着卧室的入口,并没有发现房间里多出了个人来。 江予站在离她四五远的位置,静静地听着她的话,突然之间,心脏像是被什么紧紧地包绕住。 如果不是他的话,那么,也不会是任何人。 明明说话的语气柔和而平静,江予却在里面听出了一股与子同裳的坚定。 -- 第225页 又聊了几分钟,程若绪终于挂上了电话。她一回头,才看到站在身后的影子,表情露出惊讶: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江予不答反问:你妈打来的电话? 程若绪收起手机:嗯,她听住在我们小区里的同事说了我们领证的事。 江予:她生气了? 应该是吧。若绪无奈地笑,换谁谁不生气呢。 看到两边家长的反应后,若绪偶尔也会产生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操之过急,把顺序搞错了。 听了若绪的想法,江予反而安慰她:这种事情,结果最重要。犹犹豫豫的反而会节外生枝。 若绪没说话。 江予摸了把她的头:别想了。来跟我说说,你妈刚才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若绪诚实地开口:她先是念了我十来分钟。 江予:然后呢? 若绪:然后我妈带完这个学期不是退休了吗。毕竟是工作了三十多年的老教师了,我们家准备聚在一起,给她办个告别宴。她问我,那天你会不会去? 江予愣住。 若绪:很小的宴会,一共三桌,只请了一些关系很近的亲戚朋友。本来是想让你明天就去我家吃饭,但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我担心会挨骂,就推掉了。我妈这人脸皮很薄的,你放心,当着大家的面,她肯定不会为难我们。 江予忍俊不禁:你倒是想得挺周到。 *** 结婚以后,若绪打算彻底搬离自己的教师公寓。因为江予目前住的地方离两人的工作地都很近,于是决定继续待着这里,一边寻觅更加合适的居所。 这天,她开始收拾屋子,准备腾出点地方来,把自己的日常所需统统搬来江予。 她先是清理自己的东西,然后,又开始清理起江予的资料。 因为涉及的领域相近,两人有不少相同的专业书籍。若绪站在江予的书柜前,仔细地查看着书名,顺手把重复的书籍挑选出来,准备打好包,以后挑个时间和不常用的物品一起放回小公寓。 就这样忙到了九点。清点完书籍之后,她在书柜最下面的抽屉里,发现了厚厚的一沓病历。 若绪停顿了片刻,然后,她将东西拿出来,开始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 放在最上面的,是江予这几年胃溃疡发作的住院记录。一共是三本记录,除了上回和白洲喝酒发作的那次,另外两次分别是在三年前和六年前。 除了住院记录,还有陆陆续续的门诊记录和化验单。从两年前开始,看病的间隔时常从半个月一个月,变成了半年左右,说明病情是在好转的。 继续往下翻,然后,她在最底下,看到了一本不同颜色的病历,里面记录的内容,并不是胃病。 顺着病例书写者龙飞凤舞的字迹,若绪在疾病诊断的那一栏,辨认出了突发性耳聋五个字。 她愣住了,再次确认了一遍,封面上写的是江予的名字没错。 突发性耳聋? 回味着这陌生的名词,若绪一脸懵怔。他得过这种病吗?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 若绪的心底浮现起一股不安,她开始仔细阅读起江予生病的来龙去脉。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终于从某次就诊记录上,辨认出了那一句 患者十五年前,因外力击打后出现右耳听觉减退 被写下这份记录的时间是去年,推算起来,病历里提到的外力击打后听觉减退,就是十二岁那年冯佳薇打江予巴掌那次。 她记得当年事发后,江予有近一周的时间听不到声音,雯姨为此带他辗转几家医院看病。可是,在那之后,江予的耳朵不是好了吗? 若绪的脑袋一片混乱,无数细枝末节向他涌来,让她突然联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他是真的好了吗?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她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将江予的病历本看了一遍。看病的次数一共五次,每次都是因为突发性耳聋复发,去医院复查听力。最早一次是五年前,但根据文字描述,他发作的频率极低。每次发作不过二十到三十分钟,可以自行缓解。 若绪拿着病历本,大脑一片空白。心里的情绪剧烈翻涌着,像是滚烫的岩浆,灼得她眼眶发热。 见若绪在书房里待了近两个小时,江予有些奇怪,近十点半的时候,推门进来看了一眼,然后,他便看见若绪一动不动坐在书桌前,捧着一大叠病历资料,红眼睛的画面。 他一脸诧异:你怎么了? 江予的声音,像是在若绪的心上划破了一道口子,滚烫的情绪哗啦啦地淌而下。她原本不想哭的,可在男人出现的那一瞬间,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她捂着脸,从来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泪水掉落在江予的病例上,晕开一点一点的泪迹。 若绪这一哭,倒是让江予慌了。他看了眼若绪手里的病历本,突然间明白了来龙去脉。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别哭。 若绪靠在他怀里,含含糊糊地说:对不起 你跟我道什么歉? 若绪语无轮次:你耳朵的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 第226页 江予并没有回答她:一点小毛病,根本不影响生活。你看,我们在一起相处这么久,不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吗? 若绪的眼泪还在流,身体忍不住抽噎:所以,我妈那次动手之后,你耳朵一直没好,是不是? 好了,只是偶尔会再犯。我妈本来就挺担心的,我看不是大事,就没有再跟人提起过。 若绪:那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 江予话音温柔:还不是因为,怕你哭成现在这样。 若绪哭得更凶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江予轻声安慰:别哭了,你看,你不是都把自己赔给我了? 第91章 正文完 九十一 这天直到凌晨三点, 若绪也迟迟未能入睡。 黑暗里,她意外看见左边手机屏幕的亮光。过了一会儿,她试探地问:你醒着吗? 江予翻了个身, 面对着她:嗯。 若绪低声开口:我睡不着。 江予:还在想着我耳朵的事? 若绪不语。 江予大手一揽,将她抱着:别想了。 若绪:忍不住。 月光浅浅地照进来,江予的呼吸是那么近, 带着薄薄的温热。虽然若绪看不清他的脸,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过他的存在。 如今的他们, 正以合法夫妻的身份躺在这张床上,分享着彼此的体温。 这让她破碎的情绪一丝宽慰。 过了一会儿, 若绪开口叫他的名字:江予。 嗯? 你讨厌过我吗? 讨厌过。 什么时候的事? 江予的话音带着清浅的、不易察觉的笑:太多了。 比如呢? 江予开始正儿八经算起了旧账:最开始是六年级,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却一封都没有回过。 若绪:那些信, 我没有收到。 她也是后来才听说, 江予寄到学校的信,都被班主任私下转交给了冯佳薇。信上写的内容, 她一无所知。 江予:我知道, 所以也没有真的怪你。 还有吗?若绪问。 第二次讨厌你, 是你初三转学那次。说不理我, 就再也不理我,还把我电话拉黑了。 若绪:那会儿我自己的状态也不好 江予:我也是。不过,我真的很想你, 想得干什么都觉得没劲。 若绪心里泛开一阵酸涩。 江予继续说到:第三次讨厌你, 是我们分手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想明白,明明我们说好了,等你毕业了, 我们就会结婚的。 若绪安静了一会儿, 问:我们说好了? 江予:每次我说要结婚, 你都没有否认。 若绪实事求是:那我也没答应啊。 所以呢,程若绪,你是故意没把话说满,给自己留退路? 若绪:不是不是。 经他这么一形容,自己竟然就像个不想负责的渣女似的。 她琢磨了会儿江予的话,换了另一个话题。 其实,有一个疑问,在心里已经盘旋了。 江予,那你讨厌我妈吗? 江予意外:冯老师? 嗯。 很久以前,冯佳薇就对江予的态度不太友好,在繁星巷是这样,在鸿铭中学的时候也是这样。女人看江予的眼神,时刻带着警惕,就像在审视一个随时可能把自己女儿拐跑的骗子。 在得知女人当年打了那一巴掌后,江予至今都留有后遗症,若绪更确定了,江予会对冯佳薇心存芥蒂。 虽然若绪没指望结个婚就让两方对往事和解。但毕竟都是她最亲近的人,她不希望,江予和冯佳薇始终处在一种剑拔弩张的敌对情绪里。 若绪既没有想要替母亲解释,也没想让江予放下过去。她只希望,对男人心中疙瘩的深浅,有个眉目。 见江予不说话,若绪重复了一遍:你讨厌我妈吗? 过了半分钟,江予发出声音,是平静的语气:以前很讨厌。后来就不讨厌了。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答案。若绪琢磨着江予的用词:其实,就算你讨厌她,我也能够理解 是真的不讨厌了。江予说。 他的语气很认真,细细推敲,带着一股真诚。也许他并不是在说慌敷衍。 待惊讶的情绪退却后,若绪问:那你从什么开始不讨厌的? 他想了片刻:应该是九年前。 九年前? 江予闭着眼睛,一边回忆着往事:有一天晚上,我们聊天。你说冯老师怀你的时候,生了很严重的病,所有人都劝她放弃,是她坚持把你生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件事之后,我突然就不讨厌她了。 若绪听着江予的话,很久都没有出声。 江予又说道:还有,之前忘了提醒你。我耳朵的事,暂时别告诉爸妈,家里就我们俩个知道,免得又惹出麻烦来。 -- 第227页 若绪闷闷的,没说话。 江予:程若绪,听见没有? 若绪带着微弱的鼻音:嗯,听见了。 到了冯佳薇告别宴那天,程若绪终于第一次带着江予,正式跟家人见了面。 江予对此次见面非常重视,在询问若绪家庭成员的喜好后,给每一个人都准备了礼物。 刚照面的时候,冯佳薇的脸色说不上多好看。父亲程文晋一直在缓和气氛,和江予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正聊着天,江予突然感觉腿上被什么撞了一把,低头看,才发现一个小女孩正抱着他的腿,脸蛋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正费力地仰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江予露出疑惑的表情,正要问若绪这是谁家的孩子,下一秒,便看见若绪的嫂子沈雨柔从一旁走来:悠悠,你给我站好。 原来是若绪的侄女。 悠悠却像是没听见妈妈说话似的,继续认真打量着江予。 不许没礼貌,快放开小姑父! 听到妈妈的话,悠悠歪着脑袋,目光聚焦在江予的脸上,还是没说话。 我也真是服了。沈雨柔弯下声来,从江予身旁抱起女儿,程俊杨,你看看你女儿,才多大,一看见帅哥就走不动道儿了。 被沈雨柔抱在怀里的悠悠倒也没闹,乖顺窝在妈妈怀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江予。 沈雨柔察觉到女儿的小动作,笑起来:眼睛还舍不得挪开呢? 悠悠似乎这才发现自己的心思被察觉,肉乎乎的小手搓了搓脸。 还害羞了? 悠悠奶声奶气:好看。 当然好看,不然怎么会娶到你小姑妈呢。 说着,沈雨柔将孩子递给程俊杨:你可得把孩子看着,不然等会儿看到哪个帅哥又抱了上去,就闹大笑话了。 经过小孩这么一闹,时隔多年后第一次见面的尴尬,缓解了不少。 冯佳薇相熟的朋友和同事陆陆续续到场,大家听说女婿也在,纷纷过来看热闹。 如果今晚的告别宴出个演员列表,冯佳薇名字排在第一,江予的名字绝对能排在第二。 和冯佳薇关系交好的周碧云看着江予:佳薇啊,我之前在电视上看过你女婿,没想到真人比电视上还帅啊。 旁边的人也插话:我要让我家靓靓跟若绪取个经,让她学学怎么才能找到好对象。 你看看这小夫妻的颜值,以后要是生了儿子女儿,那不得了哦。 冯佳薇脸上挂着笑,看上去很受用。她对同事朋友的赞美应接不暇,一时间也没空管若绪和江予两人。 一顿饭吃下来,气氛倒是意外地和谐。 晚上七点的光景,宾客走得差不多了。一家人说着各自的去向。 程俊杨收起悠悠的小书包,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和雨柔还要送悠悠去舞蹈班,这会儿可能堵车,得早点过去。 冯佳薇皱起眉头来:怎么又给悠悠报班了,上次才报的数学班。年纪这么小,学得过来吗? 程俊杨:妈,悠悠已经是他们班里兴趣班上得最少的了。 冯佳薇直叹气:现在的小孩,真是不容易。 听到冯佳家说这话的时候,若绪想起自己上小学的时候,每年暑假都被冯佳薇关在家里写各种奥赛题,她就容易么? 冯佳薇又说到:对了,我还有一箱东西放在办公室。工位得让给别人了,本来还想叫你给我拿一趟。 明天去拿行吗?舞蹈班上完都九点,我还得送悠悠回家。 明天有别的老师坐我那个位置。算了,我待会儿跟他们打电话讲一声,把箱子暂时收在角落里吧。 冯佳薇正准备掏电话,突然听到江予打断了她:要么,我和若绪去帮您搬? 从冯佳薇手里拿了钥匙之后,若绪和江予便开车去了鸿铭中学。 因为接近夏至,一年之中白天最长的时候,天色朦朦胧胧的,还没有完全黑。教学楼的大部分教室都亮着灯,里面坐着上晚自习的学生。 现在初中也上晚自习了?江予记得,他们那时候不用。 嗯,住宿生都得上自习。 两人从三楼的教师办公室里,搬出了冯佳薇装满旧物的纸箱。纸箱很沉,里面是一个教师从业三十年的积累。等到将东西放进车子的后备箱,江予突然问,要不要在这校园里走一走。 沿路的香樟树枝繁叶茂,在路灯下变成了一道道斑驳的影子,空气里有着浅淡的花香。 我感觉,冯老师性格变了很多。江予说到。 是啊,若绪笑起来,她很宠我侄女的,小时候对我可没这么好。 可能是上了年纪的原因。我妈也这样,以前偶尔骂一骂熙仔,现在惹了祸,说都懒得说。 若绪笑起来:明明雯姨以前脾气就很好。 那是因为喜欢你。你没发现吗,我在你面前,脾气也很好。 啊,有吗,有吗? 没有吗? 以前没有,现在有一点。若绪想了想,可能是因为你也上年纪了? -- 第228页 两人闹了一阵,若绪突然回忆起自己曾经很馋的椰子味奶茶,是学校食堂自制的。上学那会儿,冯佳薇以不健康为由,总是不让她多喝。 听若绪说起想尝奶茶的事,两人往小卖部的方向折了回去。走进店里,老板却说,椰子味奶茶今天卖光了,得明天才能从食堂进货。 老板了解到若绪是已经毕业的学生,又补充了句:对了,现在教学楼每隔一层都有自动售卖机,里面可能会有这种奶茶的塑料包装。 因为刚从教学楼出来,若绪觉得折回去太麻烦。江予却说来都来了,不能带着遗憾回家,非拉着若绪的手去找椰子味奶茶。 找了一楼和三楼的贩售机,若绪并没有看到想要的东西。最后,她和江予来到了五楼。 天已经全黑了,旁边的教室传来隐约的人声。她站在贩售机前,盯着里面花花绿绿的零食,认真地辨认着某个包装上的字迹。突然间,身后传来一声轰响,若绪回过头,看见不远处的夜空里,金色的烟花在空中绽开,短暂的绚烂之后,末尾的光化作流星点点。 像是一声前哨响起,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烟花也绽放开来。整个天空几乎都被照亮。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若绪问了一句。 江予:不知道。 等若绪找到椰子味奶茶后,再回过身来,江予已经不见了。 此时,走廊上挤满了学生。北屿市已经禁止烟花燃放多时,好不容易等到这样一场盛大的表演,这些青春正当时的孩子们活泼又兴奋。 若绪在人潮中搜寻江予的身影。他的个子很高,应该一眼就能看见,然而扫视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突然,手机震动了两下,是江予发来的消息:【我在天台。】 若绪带着疑惑,沿阶梯走到了楼顶。 即使隔了十二年,楼顶的模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原本想问江予具体的方位,看着灿烂花火的那一刻,她突然福至心灵,向某个角落走去。 天空变换着颜色,如梦似幻,仿佛打开了一条通往过去的时光隧道。 隧道的尽头,是水箱后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她看见站在石阶旁的身影。那一刻,眼前的男人和时光深处的男孩重叠在一起。忽然之间,她想起了十二年前那个未完成的吻。 江予听见脚步声,转身看过来。 若绪问:你怎么躲在这里? 江予笑起来,比春风温柔,比夏日绚烂,眼眸里映着漫天烟火。 他说:来还愿。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