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软》 第1页 [现代情感] 《心软》作者:酒心奶团【完结】 文案: 邵承这个人,无情心狠,管理邵氏这么庞大的商业帝国,高傲不可一世,人人惧怕。 尹佳音是邵承从小宠到大的宝贝,他的所有物,他不能为人触碰的最后的界限。 十八岁生日那天,邵承在地下酒窖喝醉了,尹佳音鬼使神差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谁知本应在熟睡中的男人却突然睁眼,眼神清明地看着她,声音低哑带着隐忍到极致的克制—— “你在干什么?”邵承问。 尹佳音心想要完,干脆眼睛一闭主动地亲上去 变故发生时,尹佳音决定和邵承断绝关系。 她扔掉电话卡,跑到另外一个城市,顺便还给自己改了一个名字。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逃,逃得越远越好。 邵承果然没再找到她。 再次相见已是十年后了。 邵承全身被笼在酒吧明明灭灭的光线中,那双眼极冷,像要把人吞了般可怖,脸上是疯狂的表情。 他把尹佳音手腕拽得很痛,似是咬着牙在说,“怎么,不认识了吗?” “你让我好找啊,尹佳音。” 但尹佳音已经长大了,别人怕的她不怕,就算她还是很爱邵承,也必须保持微笑说出那句话—— “你认错了。” “我不是尹佳音,我是徐凡。”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破镜重圆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邵承,尹佳音┃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逢后伪装成竹马的替身 立意:乐观积极,努力生活 第1章 【1】 二十八岁,尹佳音回到北城。 这座城市变了许多,高楼林立,更气派也更冰冷,成为全国最纸醉金迷的大都市。房价也是高得吓人,尹佳音耗费了一整个上午加下午的时间找廉租房,付完房租之后口袋空空,身上只剩下最后几百块钱。 傍晚六点,她坐在公寓楼顶天台的公用区吃泡面,期间接到了杨劲的电话。 “你到北城了吗?”杨劲说,“有邵承的消息了。” 杨劲的声音低而哑,缓慢地在心头施以重压,“他今晚会去铭家酒庄,九点多到,速来。” 尹佳音不自觉怔了怔,放下碗,又听见杨劲说道,“铭家酒庄那地方你也知道吧,穷人根本进不去,你最好租辆好一点的车,再雇个司机送你进去。不然我担心那里的人会怀疑。” “……”尹佳音回想了一下银行卡里的数额,无奈道,“我哪来那么多钱。” 杨劲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还是打车去吧。”同时巧妙地替她找理由,“那些有钱人,有时候也打车的,体验生活。” 尹佳音笑了一会儿,说“对”。 挂了电话,尹佳音回到家里把碗冲洗干净,并给自己换了一件衣服——修身的黑色连衣裙,裙摆开到大腿根,式样有些过时,但属于一个较为知名的牌子。 之后,她顺便给自己化了一个非常浓郁的烟熏妆,眼尾灰黑色的眼影铺开一小片,贴上闪亮且稍显廉价的碎钻,口红是暗红色,像将要凋零的玫瑰,一眼看去分外显眼。 做完这一切,尹佳音站在镜前观察了一下自己,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她走出门,在楼底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铭家酒庄而去。 大雨降临了北城,豆大的雨滴打在车顶,发出大而沉闷的声响,把车外的空间彻底隔绝开。直到出租车驶入铭家酒庄大门,沿正中央带喷泉的圆形花坛环绕半圈,进入泊车区,外界的其他声音才渐渐清晰。 酒庄里面正演奏欢快的交响乐,此外,还传来喧哗、吵闹的笑谈声。 司机问,“姑娘,去打工吗?” “算是吧。”尹佳音想了想。 “那可得小心点,”司机说,“这里面都是些大老板,别被他们占了便宜。” “嗯。”尹佳音右肩挎着帆布包,拿出手机扫码付了钱。临下车前,她突然听见司机说,“姑娘,你身份证落下了。”回头一看,果然身份证掉在了座椅上,有名字的那一面朝上。 司机捡起来递给她,评价道,“徐凡,不像个姑娘的名字。” 尹佳音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走了。 她在门口没有等太久,就看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穿黑色皮衣和牛仔裤的男人,留短寸,手臂自然下垂,指尖夹着一根烟。 尹佳音向他问好,说,“杨劲,好久不见。” 杨劲眉头紧锁,沉声问,“一定得这样?” 尹佳音说“嗯”。杨劲又朝她走近一点,尹佳音这才补充道:“这是能救你妈妈的唯一办法。” “这是我欠你的,不是吗?”尹佳音问。 杨劲沉默了很久,久到尹佳音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才终于开口,说出来的话却真实又残忍—— “那你就得牺牲你自己,去取悦邵承那个混蛋?” 尹佳音很久都没听过邵承的名字,下意识地愣住了,感受到想流泪的欲.望在体内盘旋而上,灌入眼眶,势不可挡。 她默默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要哭,随后对杨劲无力地笑笑,轻声说,“我也没别的办法啊。” 杨劲又沉默下来。 尹佳音望着酒庄门口的旋转门,玻璃上映出自己的面容,有少许苍白与憔悴,眉眼很淡。她回忆了一下以前的自己,那时待在邵承身边,应该会更有活力一些,也没有现在这么瘦,变化不能说不大,加上化了妆,足以让邵承相信了。 -- 第2页 “地址是A区103室,去找王非凡,我已经跟他说过了,”杨劲再度叮嘱道,“千万不要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王非凡这个人巴不得当邵承的狗,一定什么消息都愿意透露给他。” “你放心吧,”尹佳音和杨劲核对了一遍口径,“我就说我本来和你不认识,是你花钱雇来的托,只不过和失踪的尹佳音长得很像而已。” “你以前的照片王非凡肯定找得到,”杨劲叹了口气,“好在你化了妆,看起来也不至于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但万一邵承真的信了,你可千万别在他面前卸妆。” 尹佳音答应下来,从兜里摸出一个口罩戴上,揣着杨劲给的邀请卡,不顾门童异样的目光走进了酒庄。 一进门,她就眯了眯眼。 大堂很亮,顶上的水晶灯散出一点晶莹的亮光,像被最耀眼的太阳照射过的冰棱表面,产生一瞬便迅速消失。 交响乐已经奏完一曲,乐队停下来休息片刻。 尹佳音停在原地,不自觉开始走神,想离开邵承以后的十年,想她曾拥有过与邵承的可能性,如同电影倒放,带她去往从前。 几分钟后,交响乐又开始奏响,尹佳音也回到现实。她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成功发现了A区的标识,便快步走了过去。 — A区在铭家酒庄的最东边,主要是普通的包间。尹佳音顺利在最角落找到了103室,进去一看,沙发上坐着一个不算太高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看见她,立马站起来,非常吃惊地说,“像,真像。” “是王非凡先生吗?”尹佳音问。 王非凡点了点头,“是的。” 尹佳音说:“您好,我是徐凡。”并掏出身份证来证明自己:“是杨劲介绍我来的。” 王非凡接过身份证来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怀疑——那的确是尹佳音的身份证,不过她在十年前就已改名,作为一个合法公民,尹佳音总是顶着徐凡的名字出现。 在王非凡的邀请下,尹佳音在他对面坐下,看着王非凡十分满意地点燃一根烟,说话时烟雾从嘴里漏出来,不吝指点她一二。 王非凡目光迷离道:“徐凡,知道你要来干什么吗?” 王非凡是杨劲母亲杨爱萍的同校学弟,他在铭家酒庄工作多年,是这里的资深调酒师。半个月前,杨劲想方设法联系到了王非凡,声称他发现了一个宝贝,绝对符合邵承总的心意,足以保证他从此飞黄腾达,在邵氏集团升官发财。 起初王非凡还对杨劲的说辞抱有疑虑,如今见到眼前这个叫做徐凡的女人,他完完全全地相信了。 这个女人,长得和邵承总的初恋几乎一模一样。 酒庄实为邵氏集团的产业,王非凡于五年前加入,那时公司内部就有关于邵承总的许多传言,有说邵承总这么多年身边没个情人,是否有难言之隐,有说邵承总十年如一日疯狂地工作,可能是被人伤透了心。 后来,通过一位八卦消息灵通的同事,王非凡看到一张关于邵承总的老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十一年前邵承宣布接管邵家时举办的酒会,那时的邵承年仅二十一岁,却显得比同龄人成熟稳重许多。他在邵家的老宅门口拍摄照片,左侧站着他的弟弟,也就是现在经常抢占娱乐头条版面的邵白小公子,右侧则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孩。 那女孩看起来较为年幼,笑得甜美。让王非凡记忆深刻的是,她搂着邵承总的手臂。 王非凡的视线定格在徐凡脸上。他仔细回忆了一遍邵承总那初恋的长相,跟徐凡仿佛是一对以假乱真的孪生姐妹。 杨劲果然没骗他,这女人是个宝贝,只要把她介绍给邵承总,日后他可就发达了。 “问你呢,”王非凡说,“你自己该干什么,心里清楚吧?” “清楚,”尹佳音故作乖巧,“让邵承总开心。” “这一整个铭家酒庄都是邵承总的,”王非凡道,“我们这里多少人指着他吃饭?数不清了。” 尹佳音点点头。 王非凡又道:“你算运气好的,可以靠脸爬上来,但要记住,机会只有一次,把握住了我也跟着你享福,要是搞砸了的话我们所有人都得完蛋。” 尹佳音愣了愣,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又点了下头。 王非凡交代得差不多了,站起来拍落粘在裤子上的烟灰,话音一转,“我实话告诉你吧,之所以给你这个机会,是因为你跟邵承总的初恋长得很像,这也是我们成功的关键。虽然邵承总可能不会对你像对待他初恋那样,但面对着你这张脸,他总归会心软的。” 尹佳音感觉眼底有湿意涌上来,为了掩盖住这一点,她没有说话。 “所以,趁着今天晚上邵承总过来,我带你去见见。”王非凡说,“如果邵承总真的愿意让你留在他身边,到时候想要什么,都赶紧提出来。” 尹佳音嗯了声,说,“好的。” 王非凡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邵承的弟弟,邵白。 邵白走进来,一看见她,眼眶立马红了,不可置信喃喃道,“……佳音姐?” 尹佳音刚想开口解释,邵白已经拉着她的手腕说,“佳音姐,你终于回来了。” 邵白也长大了,尹佳音心想,变得这么高、这么帅,听说绯闻还很多,是情场老手了。 -- 第3页 她笑了下,装作不认识邵白的样子,和他握了握手,“邵小公子,初次见面,你好,我是徐凡。” 邵白跌跌撞撞地后退两小步,表情震惊。他似乎消化了很久才终于接受,有些艰难地问,“你、你真不是佳音姐?” 尹佳音微笑道:“抱歉,我真的不是。” 王非凡也过来解释:“徐凡不是北城的人,和你们邵家是八竿子打不着边啊。” 邵白应该相信了,他在王非凡殷勤的招待下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显得失落且丧气。 尹佳音松了口气,之后怕露馅,也没再开口,只是边喝茶边听王非凡和邵白聊天。 王非凡说了一番场面话,介绍邵白几个新开的俱乐部,随后清了清嗓子,进入正题,请求邵白帮忙替他向他哥邵承讨要一些铭家酒庄的股份。 邵白不太高兴,抬眼看了看王非凡,冷笑一声,让他自己去跟邵承说。 王非凡脸色有些不好看,“……邵承总不在意这点小钱。” “那你自己说去呗。”邵白耸耸肩。 他们两个互不相让,马上就要吵起来。尹佳音也不好干看着不劝架,便拿起茶杯问邵白,“邵小公子,要给您续点茶吗?” 邵白不太自然瞥了她一眼,说不必了。 尹佳音只好给自己倒了一杯。 王非凡还没有死心,没过多久再度开口道,“邵小公子,您这就说不过去了吧,好歹朋友一场。我可是一发现徐凡,就立马带她来见你呢。” 邵白突然猜到了王非凡的意思,脸色一变:“你是想让我……?” 王非凡暗示道:“我也没资格见到邵承总,只能拜托您带徐凡过去,邵承总一定会高兴的。” 邵白想都没想,立马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王非凡反问,“要我说,邵承总那初恋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这也是替邵承总着想,说不定他见到徐凡,还能放下过去,重头开始呢。” 邵白烦躁地抓抓头发,没有反驳,也没表示同意。他突然朝尹佳音看过来,问,“徐小姐,你自己的意思呢?愿意吗?如果我哥留下你,但只把你当成佳音姐的替身,你就一点都不在意?” “当然,”尹佳音说,“邵承总的情人,谁不愿意当呢。” 第2章 尹佳音靠在廊道内被红色绒布包裹着的墙面,脑袋放空了几秒钟。 正对面是一幅巨大的镜子,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容,确信已达到就连邵承都无法确定她是谁的地步。 尹佳音没有整容,她就是变了。 人的神态、举止,习惯的小动作,会制造熟悉感,也会制造陌生感。来之前,尹佳音对着镜子练习很久,改变说话时吐字的方式和腔调。她故意把声音压低,以及走路的姿态也有轻微的不同。 从刚才邵白的反应来看,邵白是真的相信她是徐凡,只是和尹佳音长得很像。 没过多久,包间的门打开,邵白拿着外套独自走出来,看她一眼说,“你跟我走吧。” 尹佳音说“好”,跟在他后面。 从A区到D区,去见邵承的一路上,仿佛走了很久,又似乎很快就到了。 A区的装潢本就精致,越往里走,越是奢华,侍应生越多,但也越安静。 尹佳音想起多年以前发生的事情,大概是十年前,她陪邵承来铭家酒庄参加一个晚宴。 那时铭家酒庄还没有翻新过,装修没有现在这么豪华,室内的光线有点暗。 晚宴期间,尹佳音偷偷拉着邵承从宴厅里出来,到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献宝一样地拿出她刚向后厨要来的一杯牛奶。 邵承当时靠着墙壁,侧脸被阴影遮住,表情似笑非笑地问,“这给我的?” “对啊,”尹佳音怕被人发现,有点急地踮起脚就要去喂邵承喝牛奶,“解酒的,你快喝,被他们知道可就不好了。” 出席晚宴的多数是北城豪门圈中资历稍大一些的长辈,喜欢劝别人喝酒,那晚邵承被要求喝了很多酒,他酒量本来就不好,似乎有些醉了,让尹佳音很担心。 邵承很高,尹佳音这么费力地踮脚,他只是稍偏一偏头就拒绝了她的帮助,左手夺过牛奶杯,右手顺势搂住她的腰。 他把牛奶喝完,把牛奶杯还给尹佳音,却不肯把她放开。 尹佳音小小地挣扎了一下,邵承却搂得更紧了,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别动。” 邵承的音质低冷,在耳边响起,让人心头一片酥麻,也让尹佳音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同样抱着邵承,在他嘴角处亲了一口。 邵承低头看着她,眼里带着一点笑意,问她在干什么。 “亲亲你,”尹佳音理直气壮地回答,随即又有些苦恼地抱怨,“你每天都这么忙,什么时候才能陪我去玩?” 邵承笑了一下,吻了吻她的眉心,质疑她,“你还没玩够?” 尹佳音立马抗议道:“我根本就没怎么玩!你不要说得我很爱玩一样!” 他们偷偷出来,躲在无人的角落短暂地独处。尹佳音趁机耍赖,央求邵承无论如何都要带她出去好好玩一趟,去很多地方,就他们两个人。 邵承答应了她,不过态度有些敷衍,没多久就不再听她说话,抬起尹佳音的下巴和她接吻。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邵承是怎么吻她的,尹佳音已不大记得,邵承是怎么用好听的声音哄她、用怎样的力度抱她,由于尹佳音太久没有体验过,因此也一并忘却。 -- 第4页 — 邵白带着她上了专用电梯,直达顶层。 电梯门一开,就有许多侍者迎上来,毕恭毕敬地向邵白问好。 尹佳音跟邵白走出去,混在一众簇拥而来的侍应生中。 快到门口时,邵白转过头来,神情有些复杂。他犹豫了一会儿,对尹佳音说,“你先在外面等等,我叫你进你再进。” 尹佳音应下,安静地等在人群中。 领头的侍应生打开门,邵白就进去了。 房间里的光在那一瞬间透出来,只是简单的灯光,却比外面的光线还要华贵。等邵白进去之后,门被关上,在这极其短暂的时间里,尹佳音透过门缝,看见了坐在里面的男人。 他穿黑色西装,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一杯酒。脸被前面的人挡住了,尹佳音看不到,只能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 但尹佳音已在各大财经新闻中看过邵承很多很多次,从其他侍者脸上出现的表情也可以看出,邵承还是那个邵承,他一点都没有变,优秀完美,高高在上,被很多人景仰。 这样很好,尹佳音心想,这样就已足够。 回顾这十年,尹佳音时常感觉自己身在炼狱,被万鬼吞噬,心中的血液早已干涸。但她已做了选择,也下定决心,此后与邵承再无瓜葛,就必须咬牙坚持下来。 约莫等了五分钟,门开了,邵白走出来说,“进去吧。” 尹佳音看着房间里的那个男人,勇敢地走了进去。 进门之前,她悄悄在心里说了十二遍我爱你,并祈求邵承不要认出她来,不要看清一切假象,只是一直保持现状。 第3章 不到晚上九点,铭家酒庄的员工就已全体待命。主管大堂业务的总经理林钱,此刻正焦灼不安地走来走去。 “邵承总还没来么?”林钱问身边的助理。 “应该……快来了吧。”助理也有点犹豫。 很快,林钱就看见门外的泊车区,一辆深黑色轿车停了下来,便赶忙迎上去。 先是从副驾驶下来一位个子较高的男人,林钱认出来那是邵承总的秘书周思源。 周思源下车后,打开后座车门。 一个男人走了下来,穿深黑色西装和皮鞋,比周思源还要高一个头,长相极为英俊,浑身上下透着凌厉的肃然,眉眼也是极冷的。 林钱简直两腿发软了……真的是邵承总? 在北城,邵承的名字可谓如雷贯耳。他以堪称严酷的手段掌管着邵氏集团,自己名下也有许多私产,包括铭家酒庄在内。 然而邵承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已经有好几年没来过了。林钱本以为是邵承总贵人多事,又特别有钱,可能都想不起来这间酒庄是他的。 邵承腿长走得快,秘书周思源跟在后面,不一会儿已经走了一段距离。 林钱这才反应过来,小跑着追过去,听见周思源正在跟邵承总小声做着汇报:“悦凯总部的林维恩前段时间来找过您一次,不过您不在,需要我找时间改天再约吗?” “不用了,”邵承面无表情道,“林维恩这个人信用不行,以后他再提合作就直接拒绝。” “好的,”周思源翻看备忘录,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件事……” 进入大厅,变得暖和了许多。邵承脱下西装随手递给周思源,只单穿一件白色衬衫,没有系领带,看起来较为随意。 即便这样,他身上的压迫感也让人无法忽视。邵承在邵氏独断专行这么多年,光是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底下的员工直冒冷汗了。 “什么?”邵承没有情感地问。 “……是杨劲的母亲,那件事,”周思源说,“她年纪毕竟也大了,向律师也是建议说不要……” “不行,”邵承直接打断,“就按我之前说的办。” 邵承的表情俨然冷下来,看着没什么耐心,周思源只好作罢。 林钱找到插话的机会,上前一步说:“邵承总,邵小公子已经过来了,在等您呢。” “他等我?”邵承冷嗤一声,“去找那个王非凡玩了吧。” 林钱讷讷地笑了下,“邵小公子订了房间,在D区688,我带您过去吧。” 邵承往前走了几步,脚步突然一顿,僵立在那儿。 “邵承总,怎么了?”林钱有些茫然地停下来。 邵承盯着远处某个方向,缓缓道:“我问你,有没有在那里看见过一个女的?” 林钱看了一眼,什么人都没见到,摇头说,“没有啊。” “真的没有。”周思源也说。 虽然他们说的是实话,林钱仍旧敏锐地发现邵承的表情有点难看。在林钱的印象中,邵承好似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工作就像写公式,他提出假设,求得最大化解,摒弃任何低效的行为模式——意气用事便是其中一种。 更贴切地形容,他从不以诚待人。 但在此刻,邵承不惜浪费宝贵的时间在大厅里站了五分钟,周思源小声催了好几次,他都好像没听见一样。 林钱以为邵承总既然这么在意,接下来一定会吩咐他去查监控,心中已做好准备。邵承却抬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算了”,让林钱带路。 直到林钱把邵承送到vip房间,邵承都再没开口。 — 昨天晚上零点,邵承独自在公司度过了自己的三十二岁生日。 -- 第5页 本来邵白想替他办一个盛大的庆典,用的理由是“你这么多年就没过一次生日,哥你不能再这样下去”。 邵白说这话时语气诚恳,也许早就看出来在这些年平静的生活表象之下,邵承已如同行尸走肉,再这样下去会出问题,所以竭力想要劝他。 邵承难得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拒绝了。邵白不忿地问他为什么,邵承冷静地回答道,“我有点累,让我休息一下,不行吗?” 邵白立马不吭声了,之后也没再提办生日会的事情。 即便如此,生日那天,也就是昨天,邵承仍是在公司工作到了零点以后,甚至比平时的工作时间还要久。 零点过后,他让司机送他去公司附近的顶层公寓,洗漱过后,他穿着睡衣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夜景。 当晚,邵承理所当然地失眠了,凌晨四点才睡着,又梦到了那个无比真实的雨夜。 梦中的雨并不大,却足够凉。他一个人跪在半干的沥青石板上,手里紧握着尹佳音留下来的银色四叶草项链。邵白在身后哭,说“哥你别这样”。 邵承再醒来后已到了回公司开会的时间。他没有耽搁太久,换衣服出门,司机已在外等候,他就上车了。 上午的会议共处理了几件琐事,最近他打算以公司的名义购置一些产业,董事会的那几个姓邵的股东急得跳脚,为了威慑他们,邵承使用了不必要的手段。 中午,黄家的大家长黄元邀他共进午餐,邵承带着周思源一起过去。 黄元并非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他的孙女黄安晴,是国内当红的影星。他们坐下后,黄元只是随意和邵承聊了几句,之后暗示他道,“邵承总,你看我孙女怎么样?” 邵承看了一眼黄安晴,黄安晴立刻脸红了,目光躲躲闪闪,露出一点期待的神情。 “黄小姐很好,”邵承说,“但我们不合适。” 黄元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脸色沉了下来,问,“门当户对,哪里不合适了?”又劝道:“你年纪不小了,也该结婚了。” 邵承没有理会他的质问与劝说,站起来道,“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他来之前以为黄元只打算和他聊合作,没想到这是一个相亲局。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浪费时间耽搁太久,说了声“失陪”,就直接走出了餐厅。 回程的车上,周思源还十分不解地问他:“邵承总,黄小姐挺好的啊,您不至于聊都不聊一下吧?” 黄安晴可是被媒体誉为国宝级的美人,无数宅男心目中的女神,此时就连周思源都要抱怨邵承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那是黄安晴唉,她那么漂亮。”周思源说。 邵承不太在意地点点头,实际上已经不太记得黄安晴具体长什么样。 他以前最憎恶感情用事的人,每时每刻都要求自己保持理性,克制自我。但每年生日,邵承无一例外地失眠到很晚,之后的一整天都消极懈怠、疲惫不堪,接连体会到懊悔、悲伤、痛苦、想念等多种情绪。 每到这时他都在想,尹佳音可真有本事,走了也要让他饱受折磨,又想既然尹佳音没说真正的再见,到底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第4章 邵承在包房歇了一会儿,周思源还没找到邵白,邵白却自觉进来了,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叫了声“哥”。 “刚刚去哪儿了?”邵承问。 “没去哪儿,”邵白嘿嘿笑了两声,“找朋友聊聊天。” 邵承没说什么,让邵白自己点东西吃,拿出平板开始处理工作。过了一会儿,邵白又叫了他一声。 “哥,你别工作了,”邵白说,“我们说说话,都好几天没见了。” 邵承放下平板看了他一眼。邵白眼神闪烁,露出像小时候闯祸之后期待他来收拾残局的表情。邵承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邵白支支吾吾半天,顾左右而言他,一句要点都没说出来,最后放弃了,开始没话找话:“哥,喝点酒吧。” 邵承说不用,邵白却已率先站起来朝门外喊了声:“服务员,上酒。”很快,一个侍者端着酒和杯子走过来,放在桌子上。 邵白主动开了酒,倒满一大杯,殷勤地递到邵承手上,示好般地说,“哥,你尝尝,放松一下。” 邵承拿着酒杯喝了几口就没再喝,看着邵白问:“到底怎么了?” “……是这样子的,”邵白犹犹豫豫,最后还是说了,“王非凡想给你介绍个人。” 邵承看着他。邵白又补充说:“女人。” 邵承皱了皱眉。这么多年他没碰过女人,邵白也从未提过,邵承本以为邵白知道他的底线。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邵白抓了抓头发,看起来也纠结万分,“总之,我觉得那个女人,哥你应该见见。” 邵承不太相信这是邵白会说出来的话,声音不由冷下来:“你想说什么?” “……不是,”邵白苦着脸解释来解释去,也还是那句话,“你真的应该见见她,哥。” 邵承安静了一会儿,把杯子里的酒都喝净,那酒的度数不低,邵承酒量不算好,没过多久就感到晕眩。 他拿起平板开始审阅员工发来的一份报告,没再理邵白。 几分钟后,邵白突然站起来,大声说,“哥,你还是看一眼。”说完就飞快地走到门边,打开门,到外面说,“你进去吧。” -- 第6页 邵承有些烦躁,想问邵白到底打算干嘛,抬眼就看见一个穿黑裙子的女人走进来,杏仁眼、柳叶眉,挺翘的鼻子,脸很小,皮肤很白。她身上全是粗制滥造的廉价化妆品味道,走过来时不忘对邵承露出做作的笑容,说,“邵承总。” 包间里的灯光很亮,墙面被厚重的绒布裹着,安静得甚至有些死气沉沉,似乎空气的流动也在一点点变慢。酒精逐渐起作用,邵承感到晕和躁,感到荒唐,并产生一些莫须有的怒意。他沉声问:“你……谁?” “我是徐凡,”徐凡笑了一下,自顾自上前,离邵承又近了一点,“都说我长得像尹小姐。” 邵承的视线只定格在她脸上一瞬,又很快收回来。当徐凡快要走近时,他低声说,“别过来,就站那儿别动。” 徐凡就停下来了,说“好。” 邵承发现自己大脑无法思考,花了一段时间才理清思绪,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干之后,靠在那儿冷冷地问,“谁让你来的?王非凡?” “准确地说,是杨劲,”徐凡摆出一副做小伏低的姿态,声音柔柔的,表情可怜,“邵承总,杨劲告诉我说最近您又跟他过不去了,求求您放过他,也放过他母亲,把诉讼撤了吧。” 她又说:“杨劲找上了我,他答应给我钱,您就帮帮我吧,好吗?” “你以为我会答应?”邵承冷冷地看着她,甚至提不起同情心来。“你哪来的自信?”他轻声问,“就因为你和尹佳音长得像?你怎么敢?” 徐凡用同样轻的声音回答说,“你撤回诉讼只是举手之劳,但我能为你做任何事……” 邵承打断道:“够了。” 徐凡愣了愣,止住话头,没再继续说。 邵承没再去看徐凡,但也没心思工作。他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利刃钉在原地,心被掏出来碾烂、搅碎,里层腐烂,外层全是黑漆漆的窟窿,没有一处完好。 其实这并不是邵承见徐凡的第一面。刚才在大堂,邵承也看见了她,不过那时他以为是尹佳音回来,因此停在原地等了很久。 但林钱和周思源都说没见到,邵承便以为是他自己出现幻觉。 他的心理医生赵徽总对他说一句话——“不要沉浸在幻想中,学会接受现实,有困难就去克服。”赵徽说了很多遍,还要求邵承将这句话记在手机备忘录里,让他出现幻觉时就拿出来看。 但邵承认为他并没有赵徽想象中的那么蠢,他当然能够清楚地分辨幻觉与现实,只不过关于尹佳音回来的幻觉一出现,他不舍得打断罢了。 有的时候,多数是在一个极为平常的状态,比如走路时、吃饭时、一个人外出锻炼时,邵承出现类似的幻觉,进而产生片刻的恍惚,注意力无法集中,以为尹佳音重新回到他身边。 又因为邵承总是愿意等她,每到这时,他都会停下来等一等。 徐凡见邵承一直不理会她,似乎有些急了,说的话逐渐放肆起来。她说“真的很需要杨劲给的钱”、“已经付了定金,不好交差”,还大胆地走近邵承,告诉他,“也许我能帮得上邵承总的忙。” 邵承摔了酒杯,说,“给我滚出去。” 第5章 邵承回顾自己生命中的前三十二年,他所拥有的每一样东西都来之不易。身份、财富、地位,为了得到这些他花费了许多时间,而并非外人想象的那般唾手可得。 只有一件是邵承在最开始就有的,十几年前,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伸手够到尹佳音的陪伴和喜欢。就算到了现在,尹佳音十年间从来没有回来过一次,邵承也仍旧认为她终有一天会心软。 因为她离开之前就是这样子的,人不可能说变就变。 邵承简短地回想了一下以前的尹佳音,更加确信了这点。 - 二十二年前,邵承十岁。在一个平常的下午,他放学后让司机送他去幼儿园接他弟邵白,还没到那就接到了沈律师的电话。 “邵承少爷,你要节哀,”沈律师说,“家主和夫人遭遇了车祸,抢救不及时,已经去世了。” 邵承尽管聪慧早熟,自小就心智坚定,面对巨大的变故也乱了手脚。慌乱之下他浑浑噩噩地走进幼儿园找邵白,却被幼师告知,邵白已经被家长提前接走了。 邵承急忙回到家,没找到邵白。随后他被身后悄然尾随而来的保镖在书房敲晕,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一台房车内。 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三叔邵志康和他的秘书安妮。 邵志康是邵承的父亲邵永城的弟弟,排行老三,邵承从小就叫他三叔。 邵永城在世时,三叔一直给人以温文尔雅的印象,脾气也最好,不像他父亲时常动怒,因此邵承一度很亲近他。 邵志康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却已几近花白,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他最近刚上位,可以说是志得意满,正和安妮有说有笑。 “等办完葬礼,我打算去环球旅行,”邵志康说,“豪车美酒都有,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赏脸陪我这个老头子去了。” 安妮笑得娇羞,嗔怪道,“别这么说,志康总哪里老了?” 邵志康搂着美女秘书,脸上浮现出得意的微笑。两人旁若无人地打趣几分钟,房车突然停了。 “怎么回事?”邵志康皱了皱眉。 -- 第7页 “志康总,李管家到了。”前排的司机说。 邵志康这才松开安妮,正了正衣襟,恢复了往日的严肃表情。 房车的门被推开,李管家走进来。他看见角落里的邵承,眼神骤然一缩。 “李管家,怎么了?”邵志康垂眼拍了拍身旁的位子,“千里迢迢过来,站着多累啊,快坐。” 李管家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走过去坐下来了。 邵承双手被布条缚在身后,跪在房车角落的仿木纹地板上。他嘴上贴着胶布,因此发不出声音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李管家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一沓白纸合约,对邵志康道,:“志康总,这里还有一份财产转让协议需要您过目……” “唉!”邵志康摆摆手,从衣间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在合同尾页潦草地签上自己的大名,“李管家办事最为周到,我还不信你吗?” 李管家咽了口口水,勉为其难地笑了一下。他胡乱往旁边瞟了一眼,又装作没看见邵承一样把头扭回去了。 邵志康签完字,心情大好,见李管家一副犹犹豫豫、忐忑不安的样子也没有产生不悦,只是问:“怎么了吗?” “在想维护邵永城的那几个人该怎么处置。”李管家干巴巴地笑着说。 “他们还不服我?”邵志康挑了挑眉。 李管家摇了摇头:“邵永城对他们的影响很深,怎么劝也没有用。” 邵志康不在意地笑笑,挥挥手说:“那就把他们赶走好了,之后去哪里我都不会追究,毕竟……” 仿佛预料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邵承开始剧烈地挣扎,想让邵志康闭嘴。但邵志康还是说了——“邵永城是我的亲哥哥啊。” 邵志康说完还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邵承,轻声问,“乖侄儿,我说得对吗?” 邵承没有回答邵志康,也没办法回答。嘴上贴着胶布,他就算想出声也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这会让他在三叔面前显得窝囊、软弱、可怜。还不如让他直接去死。 邵志康抬抬下巴,示意李管家,“去,把他嘴上的胶布撕下来,我倒要听听他想说什么。” 李管家得令,起身走过去,蹲下来,低声说”邵承少爷,您忍忍“,紧接着扯住胶布边缘狠狠往外一扯。 刺啦一声,胶布撕了下来。 邵承只感觉从嘴角到脸颊的皮肤都像火烧着了一般疼,但他并不想在邵志康面前露怯,因此兀自皱眉忍着,一声不吭。 “可以啊,这么小就有骨气,”邵志康赞许道,“看在你年纪轻轻就死了爹妈的份上,三叔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怎么样?说说呗。” 邵承抬眼看了看,哑声问:“我弟呢?” “就这?”邵志康被逗得哈哈大笑,“我当你能提什么要求?原来只是关心弟弟啊。果然,心里记挂太多的人是成不了大器的,你记住这句话,我的乖侄儿。” 邵承剧烈地喘息着,额发被汗水泅湿,身后的冷汗也一直往外冒。 他并非害怕,而是愤怒,愤怒得不能自已,以至于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邵志康又笑,“你弟我派人提前接走了,很快就能见到他,在参加完你爸妈的葬礼之后。” 谁也不知道邵永城夫妇是怎么死的,对外说是车祸,警察也信了,但行驶在山路上突然失灵的轿车,却没有人可以解释。 那些人只能纷纷用惋惜的口吻安慰邵承说,这是一场意外。 更何况,邵承现在只是前任家主的长子,在家族中早已失势,包括李管家在内的众多邵氏高层,全都成了邵志康一个人的狗腿子。 意外,好一个意外。邵承未成年,一切由不得他做主——三叔早有动机,趁着邵永城没来得及立遗嘱时趁机把他和邵白解决掉。属于邵承的东西,他的荣耀,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邵承闭了闭眼睛,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邵志康自然不会找医生过来,他站起来让司机停车,下车去抽烟。 安妮也跟着下去了,车内只剩下邵承和李管家。邵承听见了脚步声,抬头看见李管家走了过来,在他身前蹲下,便警惕地问,“你干什么?” “邵承少爷,我没有恶意,”李管家充满歉意道,“只是邵家现在变了天,我们都没办法,只能暂时听志康总的。” 邵承没有接受他的道歉,李管家却好像在赶时间,加快了语速说,“但我可以给您提一个建议,去找尹家的人,他们肯定能帮你。” 李管家想了想,又说:“也许尹文哲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在此之前,邵承也听邵永城提过尹文哲这个名字,邵永城夸赞这个年轻人坚韧、谦逊、有才干,似乎和他有过一段交情。 但那时尽管李管家诚恳地这么建议,邵承仍旧有些心不在焉。他天性高傲,只想着复仇,让三叔受到应有的惩罚。 所以错过了许多尹佳音成长的瞬间。 第6章 邵承被两个保镖扶下了车。 公墓外围满了人,有邵承见过的或没见过的。他们统一面露哀戚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让这场葬礼充斥着令人厌烦的虚情假意。 到了晚间,雨渐渐大了起来,由于没有人撑伞,因此浇湿了邵承的头发。 邵志康走在正中间,人群里顿时传来一阵问候声,他们毕恭毕敬地叫他“志康总”,用的语气和叫死去的邵永城如出一辙。 -- 第8页 邵承被推着前行,一路都低着头。他怕自己再看见这些伪善的人,昔日作为父亲的下属他们也和邵承相处得很好,到头来全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 多看他们一眼,邵承心里的恨就加深一点。恨意已经将邵承填满了,像一碗满当当的水快要溢出来。 邵承没再去看。 下属自觉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到了门口,邵承看见邵白正软弱无力地被一个保镖抱着。 “放心吧,”仿佛料到邵承会有过激的反应,邵志康笑道,“我没对你弟做什么,他自己太累了,睡着了。” “你把他放下来,”邵承阴沉着脸说,“不要惹我。” 邵志康似乎认为他的挑衅并不具威胁,只是耸了耸肩,挥手示意保镖。 保镖一放下邵白,邵白就醒了,开始哭闹,挥舞着双臂要找他哥。 邵承的两只手臂都很痛,刚刚在车上被绑了太久,血液循环不畅,现下又麻又僵。但他还是平静地拉住邵白的手,叫他的名字,让他安静点。 邵白很快就止住了哭。 在邵志康的示意下,邵永城夫妇的葬礼便开始了。 依照邵家的规矩,第一步是祭拜供奉在牌位上的列祖列宗。不过邵志康也不是这么孝顺的人,没有特地跑去宗祠,而是让人把几位祖宗的牌位拿了过来,摆在广场正中央的地上。 邵承太爷爷、爷爷的遗照,现下要加上一个邵永城的。三张灰白照片被红漆木相框裱起来,依次摆放。邵志康挥挥手,下属们便一齐鞠躬。 仪式结束后,邵志康戴上黑色的手套,从李管家手里接过骨灰盒,看了眼旁边的墓地。 那是一块空墓地,已挖出一个深坑。邵志康分别把两个骨灰盒放进去,盯着盒面上的照片,自顾自地摇摇头。 “你父亲和你母亲感情好,”邵志康从保镖手中接过铲子,双手握紧开始卖力地铲起土来,“当年我问你母亲愿不愿意跟着我,她说不愿意,说只喜欢你父亲,也就是我那个大哥。” 顽硬的黑色土壤逐渐将骨灰盒淹没。完工之后,邵志康将后续工作交由属下,摘下手套,对邵承不无凄凉地笑了下,“你母亲其实喜欢我,却要跟着我大哥,你说女人是不是都这样,喜欢有权有势的?” “志康总,”李管家出言打断道,“邵承少爷还小,你跟他说这些他也不懂。” “不,我知道他懂,”邵志康低头盯着邵承面无表情的脸,轻声细语说道,“他从小就聪明,懂得多,比同龄人都成熟。有时候我也常把他当大人。” “三叔说的你明白吗?”邵志康稍稍倾身,和邵承平视,非常认真地看着他,“三叔也是不得已。” 邵承冷冷地问:“……你想把我们怎么样?” 邵志康没有说话,反而冷下脸来,转头吩咐李管家,“找个司机,把他们送到余芳街去。” 李管家说“是”,招了招手。邵承紧跟着又被保镖强行推着,跌跌撞撞地走远了。 他和邵白被带上另一辆车,司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发动引擎。 之后一路都很安静,车子拐出市区,进入高速路,车里很闷,雨水敲打着窗户。 开到半路时,邵白又开始哭了。 “哥,我们要去哪啊……”邵白哭得抽抽搭搭地,还不停咳嗽,脸色涨红,“我想要回家,我想要回家,哥……” 邵承拍着他弟的背,没有说任何安慰性的话语,因为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被送到哪去。 到这一步,他们已成了三叔的盘中餐,就像出生的羔羊任人宰割。 “别哭了,”邵承深深地叹了口气,“睡会儿吧。” 邵白向来听他的话,哭了一会儿也乖乖地停下来,伏在邵承的腿上,慢慢地睡着了。 已经接近零点了,邵承却怎么也睡不着,只好靠着椅背,偏头凝视着车窗外黑色的夜空,隐约能看见阴云移动的轮廓。 他一遍遍地回想三叔刚刚说的话。 三叔喜欢母亲,想要占有她,被母亲拒绝之后开始恨他们。三叔还说,他也是不得已。 他做了什么事是不得已的? 这些邵承不得而知,日后想必也很难再有机会查明真相。 他失去了原有的身份地位,在邵家变得无足轻重,不会再有人尊重他,叫他少爷,不会有人记得他父亲是谁。 邵承是邵家百年难遇的天才,七岁时便精通三国语言,能轻易做出高中最难的竞赛题,听懂邵永城开视频会议时那些复杂的提案。 他有着超高的智商,相对的,他也有与之匹配的野心。 从小到大他身处人群的中心,包括邵永城在内的邵家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是带着赞许的。 现在因为一个邵志康,邵承的一切都没了,父亲、母亲,本应由他继承的财产,还有荣耀,全都没了。 邵承记得邵永城生前常对他说的话——“永远不要向命运低头”。邵永城喜欢把他叫进书房里下棋,邵承棋下得好,又是不肯服输的个性,常常把他爸爸杀得丢盔弃甲。 那时候,邵永城虽然时而严厉,但是个好的父亲,有一个好的妻子,和好的家庭。 车停了。司机随意地说,“你们自己下去吧,地址是一零三号。” 邵承叫醒邵白,把他拽下了车子。 -- 第9页 邵白还没睡醒,边走嘴里还嘟嘟囔囔着什么。 邵承一步一步往前走,看到一零三号那栋废弃的老宅。榕树的影子在斑驳的墙面来回晃动,四处都弥漫着一股阴郁、荒废的气息。 他停下脚步,蹲下来捡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子,放在右手掌心,握紧。尖利的石块边缘磨破皮肤,留下一道血痕。 在一零三号老宅前,邵承暗自在心中发誓,他失去的所有,总有一天要全部夺回来。 第7章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邵承见到了尹文哲和尹佳音。 老宅是他们的二叔邵唐彬十几年前身体还康健时购入的私产,无人踏足,荒废已久,地毯上、墙面上都布满尘灰。邵承带着邵白花了点时间才清理出一间干净的卧室,打算在这里姑且住上一晚。 还没等睡下,门外就传来一些响动。 “哥,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邵白缩在墙角,小心翼翼地问。 邵承仔细听了一下:“好像有。” “是谁?”邵白紧张起来,“不会闹鬼了吧?” 邵承皱了皱眉,让邵白先别吵。 走廊上的确有声音,距离他们所处的位置只有一墙之隔。是微弱的敲门声,有节奏地”叩叩“响几声,停了片刻,又继续响起来。 来人在不知疲倦地敲门,从最远处的那道门一扇一扇敲过来,非常有计划性。 是三叔的人? 可能是。但一定不是成年人。成年人身体重,走廊地板还是老式红木,脚步声不应这么轻。 大概率是个小孩子。 邵承不免疑惑起来。三叔没有子女,也从未听说他认养过孙子孙女。就算他膝下的确有个小孩在养着,凌晨派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过来,未免过于自大。 是想耍他们吗? “哥,我怕。”邵白可怜巴巴地抱住邵承的腿,把眼泪全都擦到他裤子上,”外面到底是谁啊?“ “不知道。”邵承走到门边,手搭在门把上。 与其待在房间里想东想西,不如打开门一探究竟。邵承也是这么做的。 他静了几秒钟,随后把门猛地向外一拉——邵承垂眼,平生第一次感知到不可思议的情绪。 一只明黄色的不明物种从外面爬进来,从头到脚都是毛茸茸的,在暗处也像在发光。 邵白瞪大眼睛,叫道:”皮卡丘!“ 当然不是活的皮卡丘,而是一个小女孩穿着皮卡丘睡衣。 她眨眨眼睛,张开双臂朝邵承扑了过来。 邵承一愣,立马后退一步。 小皮卡丘扑了空,嘴一撇,转而抱住邵承的腿,效率很高地憋出了眼泪。 “呜呜呜呜呜呜,邵承哥,我疼。” “……” 邵承静了静,看着趴在他脚边的这个小不点,感到非常荒唐。 他心思深,就算对小女孩也有所戒备,只是站在那儿不动,耐心地说:”你先哭,哭完我再问你。“ “……”小皮卡丘立马不哭了,但还是抽噎着,双眼泪意朦胧,眼巴巴地向邵承卖可怜。 为了套她的话,邵承语气变得有些凶,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我哥说的啊,”小皮卡丘回答得倒是很快,像背课文一样流利地说道,“你是邵承哥,是邵永城叔叔的大儿子。”又指了指邵承身后的邵白,“这个胆小鬼是你弟弟。” 闻言邵白就不高兴了,跳出来反驳道,”你才是胆小鬼嘞!“ “你才是!”小皮卡丘气急败坏地跺脚,“胆小鬼!刚刚还被我吓得哭了鼻子呢!” 邵白懵了,反应过来之后变得非常愤怒,和女孩就地打了起来,一时之间房间内充斥着“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吃我一招”、“影分身之术”之类的喊声。 “行了,闭嘴。”邵承感到十分头痛,一只手提着一只小鬼,把两人拉开了。 他对现在的状况毫无头绪,为什么这个女孩会认识他们,还能准确地报出他们的名字。一个小孩不可能三更半夜突然前来,除非身后有成年人相助。 邵承沉声问:”你哥是谁?“ “尹文哲啊。” 邵承一怔。李管家说过尹文哲会帮助他,也曾听父亲提起过。但没有人告诉他尹文哲还有个妹妹,年纪这么小,如此稚嫩,心无戒备。 他看着眼前的小女孩——这才打起精神好好打量。半大点的小姑娘,这么小一只,皮肤白得发光,眼睛很大,显得水灵,是个美人胚子。 沉默了一会儿,邵承弯腰把她扶起来,让她站好,蹲下来与她平视。 “你叫什么名字?”邵承问。 小女孩露出懵懂的表情,随后睁大眼睛,变得高兴。 “尹佳音。”她声音软软的,又去拉邵承的手。手也软软的。 -- 在变故发生以前,邵承心高气傲,并不算敏感。直到被三叔坑了,他才恍然发现,身边人的笑容也许并非真心实意,对他与他父亲的尊敬可能也是伪装出来的。 邵承现在戒备很深,对一个小姑娘也不例外。 尹佳音一直握着邵承的手没有松开。邵承理所当然把她甩掉,严肃地说,“站好了,好好说话。” 尹佳音厚脸皮地笑笑,还去拉邵承的手,叫“邵承哥”。 她对邵承流露出来的那种自然的亲近不像是假的。邵承最后还是相信了她。 -- 第10页 他下了楼,左手牵着尹佳音,右手领着邵白,刚下几级台阶,尹佳音就说走不动了,要抱。 邵白听后立马不乐意了,也说要抱。 邵承颇有些无奈,撒开双手,大有不管的姿态,“只能抱一个。” “那抱我!”尹佳音立马说。 她一点都不懂得掩饰,睁着大眼睛期期艾艾地看邵承,说,“我想你抱我。” 邵承昔日在邵家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在邵志康面前是心思深沉的小大人,但在尹佳音面前,他就是刚认识的邻家哥哥。 他没有办法,叹息一声,把尹佳音抱了起来,又牵住邵白的手。 从二楼下来,一楼的客厅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廊灯。地上坐着一个男人——成年的男人,看起来还很年轻,穿衬衫和西裤。他面前的地板上放着一瓶酒和几个空杯子。 邵承刚把尹佳音放下,尹佳音就噔噔噔地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哥。”邵承听见她说。 男人顺势搂过尹佳音,这才抬起头来打量着邵承。邵承自然堂堂正正地看了回去。 几十秒后,二人同时开口—— “你就是尹文哲?” “你就是邵承?” 随后又同时顿住。尹文哲打开酒瓶倒满了两杯酒,一杯自己拿着,一杯递给邵承。 “来得正好,”尹文哲说,“永城叔的事情我很遗憾。你是他儿子,虽然我对你了解不多,但你的确很像他。” 邵承点点头,没说什么。很多人都说过他和邵永城像,但邵永城虽然严厉,却宽容善良。邵承则想得更多,无法轻易相信他人。 “永城叔以前救过我们一家,”尹文哲叹息一声,说,“那时我爸妈还在,佳音才一岁不到。有仇敌计划要谋害我们,被邵家的人提前得知了。永城叔就立马告诉我们,让我们躲过一遭。” 尹文哲把杯中的酒喝干净,又把杯底展示给邵承看,“如果没有永城叔,我哪有今天的地位?恐怕我和佳音命都没了。所以这杯酒,我敬你的父亲母亲。” 邵承沉默着也把酒喝干了。 他才十岁,未成年,按理说不该给他喝酒。但尹文哲没把他当小孩,他自己也没有。冰凉的酒液入肚,很快胃部就传来不适。邵承脸色发白,咬牙忍了下去。 尹文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笑了一下,说,“接下来这杯你不用喝,是祭奠我父母的。” 邵承一愣,听见尹文哲带着怅惘说道,“今天是佳音的六岁生日,也是我父母的忌日。三年前他们去世了,留下我们两兄妹。说起来这经历还和你们家有点像。” 邵承下意识去看旁边的尹佳音。小姑娘低眉顺眼,搂着她哥的脖子,小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头。 尹文哲喝完酒,站起来对邵承道,“你父母救过我们全家,邵志康的事情我知道了,我可以帮助你。在这之前,你就先住我们家,反正时间还长,我不会让邵志康如愿。” 邵承被尹文哲一动不动地盯着,心中警惕增生。他与尹文哲素未谋面,尹文哲怎么说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邵承无法给他十分的信任。 尹文哲等了一会儿,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我得考虑一下。”邵承保守地回答。 尹文哲失落地叹了口气,叫了一声,“尹佳音。” 尹佳音立马跑过去扯住邵承的衣服不撒手,又开始哭,把眼泪抹在邵承身上,“呜呜呜呜呜呜呜,邵承哥你就跟我们回家吧……” 她的耍赖技巧实在高超,邵承怎么拽也拽不开,眼看她越哭越伤心,用邵承的衣角擦眼泪搓鼻涕。 邵承仰头看天,心想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难缠的小鬼,无奈道,“知道了,跟你们回家,行了吧。” 尹佳音顿住,立马不哭了。 第8章 回程的路上尹文哲将车开得很慢,由于暖空调温度过高,热的气体从出风口源源不断涌出,溢满车厢,使空间显得闭塞。 三个未成年都坐在后座。邵承坐在中间,邵白坐在他右侧,头搭在邵承的腿上,已经睡着了。尹佳音则坐在邵承的左边,距离稍远,她屡次明目张胆地回头去看邵承。 “怎么了?”邵承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一个眼神扫过来,尹佳音被吓得一愣,登时不敢动了。 尹文哲听到后面的动静,顺口说道,“尹佳音,别胡闹。” “我没胡闹,”尹佳音声音弱弱地抱怨,“明明什么事也没干。” “是么,”尹文哲漫不经心道,“那再安分点。” 尹佳音幽怨地闭上了嘴,低着头,顺带伸出一只小小的手放进邵承外套口袋里。 邵承垂眼,觉得她的这些小动作莫名其妙,也很奇怪,不过这回倒没出声。 尹佳音打了个哈欠说,“好困”,头一歪,靠着邵承的手臂睡着了。 到尹家的住所远比想象中要费时。 邵承低头看了一眼倒在他旁边睡得正香的小姑娘。就算在陌生人面前尹佳音也毫无睡相可言,睡得脸颊绯红,嘴唇无意识地微张。 期间遇到一个红灯,尹文哲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轻声问,“都睡着了?” 邵承嗯了声。 尹文哲想了想,找话题又问,“你弟多大了?” 邵承:“四岁。” -- 第11页 “我家这个,”尹文哲说,“六岁,比你小四岁。” 邵承不知说什么好,又嗯了声,说,“知道。” 尹文哲哭笑不得:“跟你聊天可真费劲。明明年纪不大,怎么这么少年老成呢。” 邵承没吭声。 他自小见惯大场面,和素未谋面的陌生成年人交谈也心无惧意,但在此时的情境下,即便尹文哲承诺会帮助他报仇,邵承仍旧对他有所戒备。 两小时后,车子驶入一个庄园。他们似乎已到了郊外,四周几近无声,只能偶尔听到轻风拂动,植物的枝叶在相互摩擦。 尹文哲把车停进车库,先下车打开后座车门,抱起了熟睡中的尹佳音。邵承则抱起他弟邵白,跟着尹文哲下了车。 车库在地下一层,他们乘电梯上去。在电梯里尹文哲还跟邵承解释,“这里偏是偏了点,但很安全,没人知道我们住这儿。外头也有很多保镖,你不用担心。” 邵承点了点头。他其实并不担心,毕竟已经失去所有,就算再被三叔抓到,也没什么可怕的。 一楼是开放式厨房和会客厅,面积很大,但也显得空。墙壁、地毯、摆饰,几乎都是纯白的,没有太多人情味。 尹文哲直接带着邵承去了二楼,挑了其中一间客房安置邵白。 邵白也睡熟了,邵承俯身给他盖好被子,听见尹文哲感慨道,“你弟睡觉时倒挺乖。” 话到这里,尹文哲颇有些无奈,抱着尹佳音回她的房间,边走边对邵承抱怨,“我这个妹妹,从小就爱踢被子,睡着了也不老实。” 邵承认为他没有资格评判,便没开口。 尹佳音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 刚进门,打开灯,邵承就被满目的粉色给镇住了。 这是一个精致的儿童房间,墙角一侧的矮柜上摆放着各种手办,床很大,顶上罩着粉白色的纱帘。可以看出房间的主人定然倍受呵护与宠爱,也许永远不会被琐事扰乱。 尹文哲刚把尹佳音放床上,尹佳音就醒了。 她一睁眼,看见床头站着她哥和邵承哥,都一副马上要走的模样,心中一阵慌乱,哭道,“哥,我怕。” “没什么可怕的,”尹文哲有些无奈地小声安慰她,“我们到家了。” “我怕黑。”尹佳音瑟缩着,仿佛刚才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哭着求她哥,“哥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我好怕一个人。” 尹文哲一怔,也是不忍,叹息一声说,“但哥哥要回公司加班啊。” 然而小姑娘还是哭个不停,脸色涨红,怎么也不肯放尹文哲走。 邵承在旁边看着尹文哲被纠缠,一副无可奈何又心疼不已的样子,不免有些庆幸,好在邵白还没这么闹腾。 尹佳音一直在哭,且没有要停下来的征兆,邵承已经被吵得感到些许烦躁,便对尹文哲说,“尹哥,你先去加班吧,我看着她。” 听见这话,尹佳音也顾不上再哭,瞪大眼睛看着邵承。 尹文哲沉默了一会儿,很没有办法地说道,“让邵承陪着你好不好?” 尹佳音擦干眼泪,点了点头,小声说“好”。 尹文哲就放心地回公司了。 ———— 邵承从隔壁房间抱来两床被子和枕头,给自己铺了一个简易地铺,又在隔壁冲洗了一下,换上新的睡衣。随后他走回尹佳音房间,关上灯,在地铺上躺下来,没什么感情地说,“睡吧,今晚我在这儿守着。” 尹佳音趴在床边去看邵承,很久都不说话,床沿边露出她半张脸,黑眼睛像圆圆的葡萄,被月色照得透亮。 “还不睡?”邵承扫了一眼,语带警告。 尹佳音飞快地盖好被子躺好,声音乖软地说,“我睡啦。” 第二天早上,邵承先醒,去隔壁换了一身衣服后,回来坐在书桌前用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 没多久尹佳音也起了,跑过来偷看。邵承嫌她太吵,把她拉去洗手间刷牙。 即便洗手间自然光充足,邵承还是打开灯,靠在门边问她,“自己可以搞定?” 尹佳音立马说“嗯”,想了想,补充道,“我很厉害的”。 邵承点点头,没说什么,让她洗漱完自己去换衣服,他去看看邵白。 邵白四岁,毫无生活自理能力。邵承把他叫起来,带他去洗脸洗头。 尹佳音进来的时候,邵白正坐在床边,邵承刚给他擦完脸,头发也洗过,邵承正拿着吹风机给他吹头。 尹佳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惊呼一声,“差别对待!” 邵承转过来看她,关掉吹风机,面无表情地问,“什么?” “你偏心。”尹佳音说。 邵承说“是吗”,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她,问道,“为什么?” “你给这个胆小鬼吹头却不给我吹,”尹佳音有点被吓到,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邵承哥,你、你偏心!” 邵承蹲下来与她平视,叹息一声说,“他是我弟,你有意见?” 尹佳音愣住了。 邵承抬手替她理了理头发,低声说,“听话点”。 尹佳音哦了一声,不太高兴地坐在地上,等他们收拾完。 直到中午尹文哲仍没回家,吃罢午饭,邵承坐在客厅里看新闻,尹佳音就和邵白趴在地毯上玩大富翁。 -- 第12页 不多久,邵白玩累了,嚷着要去睡午觉,让邵承抱他去。 邵承刚从厨房倒了一杯水回来,看了邵白一会儿,随后果断地说他不去。 “你就在这儿睡吧。”邵承说。 邵白惊呆了,好半天合不拢嘴。 尹佳音催他:“你到底睡不睡?” “睡睡睡。”邵白忙不迭说。他自来到这个家之后,地位就大大下降,也根本不敢反抗,非常乖巧地躺在地毯上睡着了。 尹佳音不肯睡,坐在那里自己扔骰子,玩了几把之后过足了瘾,这才站起来跑到邵承旁边坐下。 邵承端着水杯正在喝水,闻言放下杯子看着她,“怎么了?” 尹佳音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梳子,递给邵承。 梳子很小,粉红色塑料做的,尾端还镶嵌着一个红色的廉价假宝石,一看就是小女孩会有的玩意。 邵承不明所以,也感到尴尬,拿着那把梳子,想放下但又找不到理由,只好又问了一遍,“什么?” 尹佳音老成地叹了口气,像是在责怪他怎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懂。她手抬起来,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又指了指那把梳子,说道,“帮我梳头。” 邵承愣了一会儿,怀疑自己听错了。尹佳音便催道,“快点。” 她当着邵承的面微微低头,小声说,“我想你帮我梳。” 邵承产生一丝荒谬的情绪,甚至觉得可笑。但尹佳音一直低着头,十分费劲的样子,邵承还是帮她梳了一次头。 尹佳音的头发不长,只到肩膀,尾部稍带一个自然的弧度,只不过可能刚才玩得太疯,顶上竖起好多根呆毛。 邵承替她把头发梳顺,又把翘起来的乱发一一抚平,之后把梳子递给她,“好了。” 尹佳音噔噔噔地跑去洗手间照了一下镜子,感到非常满意,跑回来搂住邵承的手臂跟他说谢谢。 下午,尹文哲终于回来了。 他提着公文包,神色严峻,进门之后连鞋也没换,对邵承说,“你得跟我去个地方。” 第9章 邵承问尹文哲要去哪里,尹文哲没有直说,只是嚷着口渴,使唤尹佳音去给他倒水。 尹佳音不想去,像小狗一样吐着舌头,说,“我也好渴。” “那就去厨房倒水,”尹文哲顿了顿,“顺便也给我倒一杯。” “但我渴得受不了了,”尹佳音侧趴在餐桌上,左脸贴着桌面,脸上的肉都有些皱起来。她继续吐舌头,耍赖道,“没有力气,好累。” 邵承看不下去,皱着眉让尹佳音把舌头伸回去,自己去厨房倒了两杯水。 尹文哲喝到邵承倒的水,原本如同阴雨般沉重的心情散了许多。喝完水,他告诉邵承,已找到邵唐彬的位置,邵唐彬坚持要见他。 邵唐彬是邵永城的弟弟,仅比邵永城小一岁,在邵家最为神秘,就连邵承也只见过他几面。传闻中他这个二叔自小便罹患顽疾,不爱走动,人到中年身体愈发差劲,不得不去国外疗养。 但尹文哲却说,邵唐彬在国内。 尹文哲特地从公司跑回家一趟,自然不可能乱说,邵承便也没多问。旁边的尹佳音却像一个立在枝头上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问来问去,问邵唐彬是谁,还问他们什么时候要走。 尹文哲被吵得头晕,揉着额角说,“你就别去了吧。” 尹佳音撇了一眼邵承,把头一偏,露出极为不高兴的神情,“不要!”她跳下椅子,用力推尹文哲一把:“我就要去!” 尹文哲被胡闹成性的妹妹推得一个趔趄,伸手扶了一下桌子才站稳。他颜面尽失,怒气冲冲使唤邵承道,“快!给我把她带走!” 邵承配合默契,俯身单手拎起尹佳音,扔到沙发上,让她坐好。 尹佳音急了,开始撒泼打滚,从沙发的一角滚动三百六十五度到另一角,扯开嗓子叫道,“你们都欺负小妹妹!” “闭嘴。”尹文哲冷笑一声。 兄妹两个都很傲娇,互相对峙谁也不让。眼看马上就要引发一场大战,邵承识时务地立马叫停了,怕再这样闹下去,恐怕他得到明天才能见到二叔。 “你想去可以去,”邵承对尹佳音说,“但二叔病重,你得安静点。” 尹佳音非常高兴,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对尹文哲比了个耶,嘴上哼哼道,“你看人家邵承哥都同意了!尹文哲,你莫要欺人太甚!” “这又是从哪部电视剧里学来的台词?”尹文哲非常无奈,但还是同意带尹佳音一同前往,由于邵白年纪最小,又在房间里睡觉,他便让管家帮忙看家,自己带着尹佳音和邵承上了车。 邵唐彬所居住的医院位于临市,与北城仅有一江之隔,想要去那里,可以乘坐城际高铁,也可以开车自行前往。 但尹文哲偏偏不走寻常路,为了躲避邵志康的眼线,他买了三张跨江游轮的普通船票,带他们混迹于游客之中,坐船过去。 开至半程时,尹佳音就坐不住了,从船舱里跑出来,去甲板上看夜景。邵承不放心,只好跟着,到外面才发现夜里风凉,甲板上人没有很多。 尹佳音穿得单薄,邵承怕她着凉,就将外套脱下来把她裹成一个厚实的白粽,又给她带上挡风的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冷是冷了点,夜景倒很美。江岸边鳞次栉比的房屋闪烁星星点点的暖黄色光芒,照亮黑色的水面与游动的波纹。 -- 第13页 邵承陪着看了一会儿,心想还是太冷,六岁的女孩子抵抗力应该很差,便铁下心来,不顾尹佳音的反对,把她带回了船舱。 回到船舱,尹佳音还在生闷气,抓着邵承的外套在手里泄愤般地扯来扯去,小声自言自语:“凭什么不给我看……里面多无聊啊。” 她声音不大,但邵承还是听见了,凉凉地朝她笑了一下。“外套能还我了吗?” 尹佳音有点被吓到,嘴上嘟嘟囔囔似乎在念什么恶咒。邵承没等她念完,就把外套抢回来了。 “坐好。”他对尹佳音说,强行把小姑娘摁在座椅上,用安全带绑紧。 做完这一切之后,邵承直起身子和坐在对面的尹文哲对视一眼。尹文哲赞赏地点点头。 一小时后,游轮开到了对岸。在这段时间内尹佳音由于被安全带绑着过于无聊,靠在椅背上睡得人事不省。直到要下船了邵承叫她,她也闭着眼睛,好似没听见。 尹文哲叹了口气,自顾自站起身来,一副什么事也不想管的样子,“我说了不该带她来的吧。” 邵承到现在才感到后悔,船舱里人快走空了,尹佳音还在装睡,不肯走动,带着她比带着十个拖油瓶还要麻烦。 他也叹了口气,站在那里,低头看尹佳音,问她,“可以走了没有?” “你哥已经走了。”邵承说。 尹佳音睫毛颤了颤,但她仍是没睁开眼,定力很好,假装一直在睡觉。 到最后船舱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再度启航的提示广播已经播了三遍,邵承最终还是被她打败了,把她抱起来出了船舱,来到临市的岸边。 临市的温度并不比北城高多少,于是邵承的外套又盖到了尹佳音身上。下了岸,尹佳音这才装作悠悠转醒,揉着眼睛问邵承,“这里是哪儿啊?” 尹佳音年纪实在小,这样子说话显得非常幼稚。邵承本以为自己会感到不耐烦,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 邵承对尹佳音的耐心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尹佳音不肯走路,他只好一直抱着她,坐上尹文哲叫来的私家车,到达邵唐彬所在的医院。 第10章 邵承有许多年没见过二叔了,邵永城去世后邵志康倒是提过一次,已让邵唐彬认养他和邵白。 本来邵承对这个没见过几面的二叔不存在任何感情,但到了医院,看见他浑身插满管子,衰弱无力地躺在床上,不得不每天靠呼吸机苟活,还是会感到怜悯、惺惺相惜。 毕竟现在邵承和邵唐彬的处境是一样的,失势的邵家少爷,如果他就此放弃希望,未来的下场说不定就是邵唐彬这样。 在病房门口,尹文哲先把尹佳音抱走了,对邵承说,“你跟你二叔好好聊”,“我先带这个烦人精去买杯奶茶”。 邵承点头。尹文哲就抱着尹佳音走远了,隔着距离也能听见她在小声抱怨,“我才不喝这里的奶茶”,又说“要加珍珠的”。 邵承无声地笑笑,随后走进了病房。 病房内一片昏暗寂静,窗帘厚重,一点光都透不出。房间内唯一的光源就是摆在床头的一盏小灯,照亮邵唐彬苍白的脸。 邵承走到床边,叫了一声“二叔”。 邵唐彬这才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对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了?” “你……”邵承迟疑了一下,“身体怎么样?” 邵唐彬摆摆手,没有说很多,只是让邵承扶他坐起来。 那天在病房邵唐彬和邵承说了很多,告诉他邵志康野心很大,事先就与黄家的人互相勾结,还说当年邵承母亲的确曾与邵志康有过一段露水情缘,是邵志康自己出轨被发现。他父母结婚之后很快就生下了邵承,六年后又有了邵白,自此邵志康就愈发对邵永城怀恨在心。 邵唐彬还说,他留在世间的时日不多,恐怕这是他最后一次和邵承见面。 “你父亲其实给你留了遗嘱,一直放在我这里,”邵唐彬说,“但现在还没到合适的时候,你年纪太小了,怕你接受不了,等过几年,会有人给你送来。” 邵承看着如今连说话都稍显困难的邵唐彬,一时之间没明白“接受不了”是什么意思。 邵唐彬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眼睛逐渐眯了起来,躺在病床上喘气。生命体征仪发出并不平稳的“滴”声,很快,护士推着车进来了,消毒水味变得浓郁起来。 邵承一言不发地退出了病房。 他已有心理准备,但亲自听到邵唐彬的证实,他对邵志康的恨意也愈发确定了。 刚出去,邵承又听见了尹佳音的哭闹声。 她这回哭得比上次要惨烈许多,看来是真哭了。邵承分辨出声音的来源在走廊尽头,便快步走了过去。 尹佳音缩在一个墙角边,抱着腿哭得很可怜。旁边站着尹文哲,一副很想骂人的样子。 “怎么了?”邵承问。 “没有奶茶卖了,”尹文哲心很累地叹了口气,“这小姑娘就是毛病多,大晚上也不一定要喝奶茶的嘛。” “呜呜呜呜呜呜……”小姑娘哭得更伤心了,“是你答应我的……” 尹文哲张了张嘴,也无从辩解,最后狠心把烂摊子丢给邵承收拾,“你来摆弄她吧!我是没耐心了。” 这话一出,尹佳音就哭着说要让邵承抱她。 -- 第14页 邵承把她抱起来,有些无奈地问,“你能不能别一点小事就哭?这里是医院。” 尹佳音很委屈地用他的衣服擦眼泪,小声在他耳边说,“可是我很难过。”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一朵一碰就散的棉花,睫毛上还沾着眼泪,说“邵承哥,我很难过”,又问他,“真的很想喝奶茶怎么办”。 邵承怔了怔,只好带她绕遍全医院找到了一家开在门口的奶茶店。重新坐船回北城的一路上,尹佳音果然就不哭了。 — 后来邵承带着邵白在尹家生活了许多年,直到开始掌管邵氏。 他十岁被赶出邵家,到二十一岁重新回来,期间花了十一年。在这十一年间尹佳音一直在他身边。 尹佳音身上似乎有种神奇的能力,邵承一碰到她就能暂时忘记所有的深仇大恨,心情没有那么沉重了。 也只有尹佳音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能做一个普通人,不冷血、有温度,能够真心实意对一个人。 邵承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他从小就这样。他要强、高傲、追求完美,不能容忍他应有的东西被他人占去。因此二十一岁以前还没掌管邵家的时候,是他度过的一段最艰难的岁月,不甘与彷徨相互交织,那时他满心想的都是要报仇,不让三叔好过。 他也利用了尹文哲。 借助尹文哲的势力与财力,他得以重回邵家,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有时候邵承并不是看不清自己。 他也想做一个善良的人,虽然这往往意味着软弱,但如果在他二十一岁的时候没有对权力与财富这么急不可耐,也许早就能发现尹佳音的不对劲。 现在想什么都晚了。尹佳音是邵承看着长大的,邵承愿意把所有都给她。是尹佳音自己不要的。 第11章 想到这里,邵承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徐凡,才想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看见徐凡太气愤,当着她的面把酒杯摔碎了。 其实徐凡并没有做错什么,她仗着自己有一张和尹佳音相似的脸靠近邵承,希望和邵承利益互换,这本来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利用已有的资源来达到目的,这种事情邵承不知干过多少次,早就数不清了。 邵承大可以选择婉拒,礼貌地请徐凡出去,没必要失态到摔碎酒杯来吓唬她,但邵承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怒气。他根本无法接受一个和尹佳音如此相像的女人,却露出和尹佳音截然不同的笑容,用这种暧昧、俗艳的口吻,张口就向邵承要钱。尹佳音不是这样的。 尹佳音就是很任性,喜欢胡闹,经常要求邵承为她做些什么才会高兴。她甚至不会对邵承有所隐瞒,总是实话实说,不想邵承走就怎么也不给他走。她不会像徐凡一样,为了钱来邵承这里欲擒故纵。如果是尹佳音缺钱,她会搂住邵承的手臂光明正大地说要刷他的卡,不用说几句就能让邵承缴械投降。 邵承揉揉眉心,感到愈发痛苦难安,没办法再继续忍受下去,就叫了声“周思源”。 周思源很快从门外走进来,问道:“邵承总?” “把徐凡小姐请出去。”邵承说。 周思源没有太多犹豫,对徐凡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徐小姐,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徐凡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她勉为其难地笑笑,朝邵承看过来,忍不住又问,“邵承总,真的不考虑考虑了吗?” 她自以为很懂似地劝邵承道,“杨劲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没必要做到这地步。” 邵承没有理会她。徐凡沉默了一会儿,跟着周思源出去了。 ---- 没多久,邵白进来了,身上带着酒味,可能刚才在门外焦灼等待,不小心喝了很多酒。 邵白比邵承小六岁,今年也二十六了。邵承还记得邵白小的时候总和尹佳音起矛盾,经常闹到一言不合就打起来,每次邵承光是劝架就得费很多心力。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邵白也变得懂事,唯一的缺点就是花边新闻太多,但在邵承看来这些都是小问题。 邵白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忐忑,他站在原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试探性地说道:“哥,我刚刚看见徐凡出去了。” 邵承看了他一眼,嗯了声。 “你觉得……她怎么样?”邵白紧张地捏着衣角。 “不怎么样,”邵承面无表情地解锁平板,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你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也别再带她过来。” “哥。”邵白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不需要。”邵承说完后没再搭理他。 邵白沉默地在他旁边站了很久,等邵承工作完准备离开房间时,他才跟在身后说道:“哥,今晚我回家住吧。” 邵承二十一岁开始掌管邵氏,截至今天已有十一年。他的财富与日俱增,名下有许多套房产。 以往邵白总嫌他住的地方太沉闷,不常回家,搬到其他住宅彻夜轰趴,邵承也随他去。 邵承回身看了看他,虽然有些意外,但同意了。 周思源开车把他们送回家,那是位于市郊的一栋别墅,安保设施完善,环境清幽,有一个很大的花园,不过没种植任何花卉。 邵白住在二楼,邵承的房间则在三楼,晚上他们各自回房,没有太多交流。 -- 第15页 今天的工作做完了,邵承洗完澡之后换上睡衣,坐在床前看了一会儿新闻。 许是今晚徐凡带来的冲击太大,邵承并没有心思再关注今日时事,他脑海中浮现出徐凡的那张脸,很快又被尹佳音代替。 尹佳音小的时候还会叫他“邵承哥”,后来就不叫了。 -- “邵承哥。”尹佳音站在花园里,正午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她拿着喷水壶正在给一株月季花浇水。 邵承合上书,走到玻璃门边,靠在门上问,“怎么了?” 尹佳音刚睡完午觉,没梳头,发尾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她快上初中,头发变得很长,像海藻一样散在身后。 邵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说话,逐渐开始没耐心了,重新打开书翻起来。 尹佳音这才放下水壶,走到他旁边,扒着他的手臂踮起脚来看书上的内容。 “你在看什么?”尹佳音问。 书上写的都是些复杂的公式,她好像没看懂,又不死心地抢过来看书的封面,惊呼一声,“这是大学的教材!” 邵承未免觉得她大惊小怪,挑了挑眉问,“有什么问题么?” “可是邵承哥你才高一!”尹佳音看起来非常吃惊,嘴唇微张,眼睛瞪得很大,“你都已经学到大学了?” 邵承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书能还我了?” 这时,尹文哲下班回来了。他换了鞋走到客厅问,“在玩什么呢?” “没玩,”尹佳音愤愤不平地向她哥控诉,“邵承哥总是不陪我玩!” 尹文哲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邵承,慢悠悠道:“邵承很忙,你别总是去打扰他。” “我哪里有打扰他。”尹佳音委屈地小声抱怨着,扭扭捏捏走过去把书还给邵承。她穿着短袖家居服,露出来的手臂细白,腕骨处有一颗小痣。 邵承垂眼拽住尹佳音的手,尹佳音停了一下,转回头说“干嘛”。 “好好走路。”邵承把她的手松开。 - 晚饭期间,吃饭吃到一半,尹文哲突然宣布了一个沉重的消息。 “佳音的初中我已经确定了,”尹文哲有些严肃地说,“我打算让他去读你那所国际学校的初中部,邵承,没问题吗?” 邵承愣了一下,随后说“可以”。 尹佳音不会对这种问题感兴趣,加上今天厨师烧了她爱吃的菜,就更别指望她能认真听了。 尹文哲似是不满,叫了她一声“佳音”。她这才抬起头,懵懵地问:“嗯?” “初中部比高中部管得严一些,是寄宿制,”尹文哲说,“从今年开始你得住宿了。” 尹佳音啊了一声,放下碗,说“我不要”。 “这可由不得你,”尹文哲说,“已经定好了,我到时候让司机每周五去接你。” 尹佳音摇摇头,重复了一遍不要,推开椅子站起来,执着地盯着尹文哲说,“我不要住宿。” 尹文哲可能是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愣了愣,问道:“住宿有什么不好?邵承的学校就在隔壁,你如果无聊了随时都可以去找他。” 尹佳音看了一眼邵承,表情有些为难,仿佛的确很想要邵承的陪伴,但又实在不想住宿。她坐下来,似乎在认真地考虑。几分钟后,她确定地说:“还是算了吧。” “你给我换所学校吧,”她对尹文哲说,“不用住宿的那种。” 第12章 尹佳音饭吃了一半就回房间了,情绪有些低落。 下午晚一些的时候,邵承端着厨房新做的奶茶去敲她的房门。 门开了,尹佳音走出来,头发还是散着的,比中午还要乱。她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邵承哥”。 邵承皱了皱眉,问她:“心情不好?” “不是。”尹佳音摇晃了一下脑袋,看起来非常没有精神。她扫了一眼邵承手里的奶茶,不太有兴致地移开目光。 “奶茶不喝?”邵承问。 “不想喝。”她从小到大没有哪次真能直接拒绝甜食。 邵承将信将疑地举着奶茶说:“不喝我喝了。” “唉别!”尹佳音立马伸长手臂夺过奶茶,生怕他真的会喝似的立马喝了好几口,还甩给他一个埋怨的眼神。 邵承靠着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喝下大半,这才开口问道:“为什么不愿意住宿?” 他在尹家已住了六年,私底下和尹佳音相处的时间比尹文哲还要多得多,尹佳音做了什么,喜欢什么,是不是高兴,都能一眼看出来。 尹佳音面对邵承,少见地有些犹豫。在邵承的一再追问之下,她才惜字如金地回答:“害怕。” “什么?”邵承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害怕,”尹佳音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不看邵承的眼睛夸大其词,“晚上宿舍很黑。” “那是因为熄灯了,”邵承有些无奈,“有舍友陪你。” “可是我不想要舍友陪,”尹佳音可怜地喝完了那杯奶茶,抬头眼巴巴地看着邵承,“为什么你就不用住宿?” “高中可以走读。”邵承看了眼墙面上的时钟,发现网课时间已到,便没把尹佳音这点小情绪放在心上。 -- 国际学校的初中部和高中部是紧挨着的,可以从大门进去。开学那天,邵承和尹佳音坐上尹文哲派的车去了学校。 -- 第16页 尹佳音刚上车就被邵承用安全带绑在座位上,她实属多动症晚期,仍旧不死心地动来动去,一会儿扒着窗户说邻居的房子真好看,要让尹文哲把它买下来,一会儿骚扰司机陈叔,问他儿子多大了,长得好不好看。 “我儿子跟尹小姐差不多大,”陈叔笑笑,“长得很帅,都说像他妈。” “哇,”尹佳音有些高兴,对陈叔说,“那下次带他来我们家,一起玩。” “尹佳音。”邵承听不下去了,出言警告。 他严厉的语气没吓到尹佳音,倒把陈叔吓到了,登时止住了话头安静开车。 尹佳音瞪了邵承一眼,问,“干嘛”。 “陈叔在开车,你别影响他,”邵承说,“安静坐好。” 尹佳音噢了声,闷闷不乐地转头看向车外。 到了学校,邵承和尹佳音一起下车。他可以走读,身上只带了手机和钱包,倒是需要住宿的尹佳音带了一个粉色的行李箱。 邵承替她推着行李箱送到门口,不放心地又问,“不用我进去了吗?” “不用!”尹佳音吃惊地看着他说,“女生宿舍你还进去?” 邵承看了一眼女生宿舍楼前来来往往的学生和家长,感觉现在进去的确不合时宜,叮嘱尹佳音几句就回课室了。 他每天都很忙,要提前学习大学的课程,掌握公司法,精通外语,同时做到这些即便对于他来说也不能有丝毫懈怠,因此或许尹佳音不高兴,他也没有在意,刻意忽略了。 到了周三,他接到尹文哲的电话,问尹佳音情况怎么样,他才想起来这几天尹佳音一直没过来找他。 “没事,你有空就帮我去看看,没空就算了,反正她待在学校也不会有事。”尹文哲也不在意,话音一转,开始跟邵承讨论更为严肃的事情。 尹文哲说下属观察到邵家最近变化很大,邵志康近年疑心更重,在家族内部进行了一番彻查,把尹家派过去的人都清除掉了。 “我倒想知道你三叔到底是想要干嘛,”说到这里尹文哲咳嗽了几声,他停顿一下,继续道,“不过你放心,早晚有一天我会帮你坐上你三叔的位子。” 邵承沉默了一会儿,由衷地说了声“谢谢”。 “不用,要不是你爸,当年我和佳音都活不了,”尹文哲笑道,“那就这样吧,有空帮我看着点我妹,这丫头也不知道怎么的,是青春期吗?” “可能吧。”邵承说。 挂了电话之后,邵承确认了一下课程表,下节课是数学课,不过高中的习题他早就能闭着眼睛解出来,因此没想太多就翘了这节课,往初中部走去。 已到了秋季,天气晴朗的次数不多,今天也是阴天,积雨云逐渐聚集起来,隐隐能听见雷声。 邵承边走边给尹佳音发了条短信:在干什么? 没过多久,尹佳音就回复了,说在上体育课。 邵承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把伞和一杯奶茶,走到田径场,果然看见跑道旁围着不少学生,旁边站着一个老师,正拿秒表计时。 他很快就在人群中发现了尹佳音。尹佳音一看就是在偷懒,不想体测,现下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坐在石凳上休息。 没过多久,下起了小雨。体育老师这才吹了三声哨子,学生们便如归家的鸟兽一般跑回了教学楼。 尹佳音和一个女生落在后面,她们两个都没带伞,双手抱着头,有些狼狈地快步往前走。将要走到邵承附近时,邵承叫了她一声。 “尹佳音。” 尹佳音步子停了停,回头看他一眼。邵承朝她晃了晃手里的伞,说,“过来。” 他手里拿着新做的热奶茶,十分具有诱惑力。一般来说做到这种程度尹佳音就能轻易上钩,很乖地来到邵承身边。 但这一回,尹佳音好像没看见邵承一样,只是停了小会儿,就转头拉着旁边的女孩快步跑起来,进入教学楼,消失在了邵承的视野中。 第13章 邵承拎着奶茶回到课室,这时数学课已经结束了,课室里人声嘈杂,他刚坐下来就听见旁边的廖权一脸好奇地问:“你翘了一整节课,就为了去买杯奶茶?要不要那么久啊?” “不是。”邵承不好解释,总不能说买奶茶是为了去哄一个初中部的小女孩,便习惯性地保持沉默,把奶茶放在桌角。 没过多久,一个女生走过来敲了敲他的桌子。邵承抬头一看,是他们班的文娱委员,名字好像是叫黄雨时。 “邵承,刚刚看你没来上课,”黄雨时红着脸,做出关心的模样轻声问,“我记了笔记,你如果需要的话……” “不用了。”邵承直接打断。高中的课程非常简单,还没到要记笔记的程度。 他的日程表排得满,这周的剩下两天照例花很多时间学习、揣测邵志康的动机,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殚精竭虑,不遗余力地让自己变得优秀、强大、完美,挑不出任何缺点。 只不过偶尔会有心神不宁的时刻,眼前会浮现出尹佳音纤细的背影,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不高兴。 周五上午的活动课,邵承和班上的几个同学去打篮球,中场间隙都大汗淋漓地坐在休息区灌冰水。廖权找到了机会,打趣他道:“你不会是喜欢上谁了吧?” 邵承不知所以:“喜欢谁?” -- 第17页 “那周三的那杯奶茶到底是给谁买的?”廖权欠兮兮地问,“翘了一整节课给谁送去?谁把你拒绝了?” 那杯奶茶被邵承晾了一下午,到了晚上早已凉透,邵承就把它扔了。 “我们年级不少女孩子喜欢你,”廖权看了一眼篮球场上活力四射的啦啦队成员,领舞的黄雨时腿长腰细、笑容甜美,“文娱委员好像也对你有意思。” 见邵承没有说话,廖权誓要刨根问底,继续道:“你那天到底去给谁送奶茶了?” 对于现在的邵承来说,青春期独有的暧昧懵懂显得非常幼稚。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要让邵志康饱食恶果,因而对这些话题一点都不感兴趣。 “你无不无聊?”邵承皱眉,有些烦躁地说,“是我妹。” 廖权也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惊讶地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小声嘟囔了句“没听你提过啊”。 “刚上初一,”邵承平静地说,“有小脾气也正常。” ---- 周五下午,邵承如约在初中部的校门口等待,没过多久,尹佳音就出来了。 她个子小小的,穿宽大的校服,袖子往上挽了好几截,头发也稍显凌乱,应该是午睡后忘记梳。等她走近时,邵承才发现仅仅过了一周,尹佳音就瘦了不少。 “怎么弄的?”邵承有些不满,“到学校了还挑食?” “没有!”尹佳音仅是草草看了他一眼就偏开头。眼下一圈青黑,仿佛一周的住宿生活是天大的磨难,而邵承没有给予她过多的关心,她生气了。 邵承想了想,故作随意地提起:“前不久你是不是说过想买项链?” 尹佳音迅速地回头,说:“是!”她抬起脸,露出期待而又兴奋的神情,暗示道:“你知道是哪件吧?”又迫不及待地提醒他说:“A家的新款蓝宝石项链,我之前在杂志上看到过的那个。” A家是一个奢侈品珠宝品牌的简称,让邵承感到好笑的是,尹佳音年纪小小,却热衷于穿金戴银,经常央求尹文哲给她买各式各样昂贵的首饰,谈及这些话题不似一个女初中生,反倒像个行内人。 “哪个?”邵承装听不懂,“你有给我看过吗?” “有啊!”尹佳音有些不满,从手机中很快地就翻出一张项链的照片,“快给我买!” “……”邵承对这些珠宝首饰也不懂,“怎么买?哪里有的卖?” “你这么忙,肯定没空陪我去,”尹佳音想了想,“要不你转十二万给我,我自己去买。” 邵承突然发现尹佳音一到要买东西的时候就会变得神采奕奕,精神好了不少,便想也许以后该多给她买东西才是。 但他也不甘心白给她当提款机,逮住机会问:“那你先回答我,周三我过来看你,为什么装看不见?” 尹佳音不说话了,蹲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下巴碰触手背,一副怨气十足的模样。 邵承失笑:“你这是干什么?站起来。” 尹佳音只是不理,邵承又叫了她一遍,她才抬起头仰望他说,“你以后别来这边接我了,在学校里都要和我装不认识,听见没有?” 邵承愣了愣:“为什么?” “不为什么。”尹佳音嘟囔着站起来,催他快点走,别在校门口丢人现眼,等走到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她才显露出本色,又把手机里的珠宝照片展示给邵承看,用命令的口吻道:“帮我买。” 邵承气笑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装不认识?” “因为你太有名了。”尹佳音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又开始催促,“转钱。” 邵承笑了笑,把钱转到尹文哲给她开的副卡上。 -- 他想起第一次见尹佳音,她才六岁,这么小一只,见到生人怕得要命,却敢对邵承提要求。 要抱她,给她买东西,给她梳头,还得在必要的时候夸她好看,如果不满足她的要求,就会轻易生气、不理人。 但尹佳音听话的样子,邵承也见过的。 有时尹文哲也会在家里招待客人。由于邵承和邵白的身份不能泄露,每到这时尹文哲都会让他们回避。 某次尹文哲带客人来时,邵承正坐在玻璃房廊上看书,被窗帘挡着客人看不见,索性就没有挪位。 谈了半天,客人突然笑着说:“你妹妹呢?好久都没看过她了。” 尹文哲便让管家去楼上叫尹佳音。 尹佳音下来了,难得在家没有穿睡衣。她表现得出奇地乖巧,坐在尹文哲身边,客人问什么就答什么。 等客人走了,邵承才从玻璃房廊里出来,走到客厅。 尹佳音一看见他就瞪大眼睛,转头向尹文哲告状:“好啊!邵承哥居然一直在偷听!哥你快看他!” 只有在邵承面前,尹佳音才会变回原来那样,任性无礼、被宠爱过度,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 尹佳音收到了钱,笑得眉眼弯弯,高兴地说:“谢谢邵承哥!” 陈叔开车到了附近,他们便一起上了车。 第14章 这天回到尹家,邵承照旧坐在客厅看书,尹佳音拉着管家和邵白一起去了商场。 没到晚饭时间他们就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尹佳音买到了想买的东西,之前在学校见到的丧气早就一扫而空,在客厅里和邵白拼乐高,吵吵嚷嚷。 -- 第18页 邵白十岁了,就近在一所私立学校上小学。他在家里地位最低,总被尹佳音欺负,今天他不慎拆坏了一块积木,被尹佳音追着跑来跑去。 邵承被吵得头晕,连说了几声“闭嘴”都没有用,直到管家从厨房走出来说开晚饭了,这两个人才消停。 吃完饭,尹佳音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首饰盒来找邵承。 “给你看看,”她打开盒盖,得意洋洋地展示里面的蓝宝石项链,又问邵承,“好不好看?” 邵承看了一眼,说:“不知道。” 尹佳音翻了个白眼,“帮我戴上。”话不多说,她直接侧身背对着邵承,把散乱的头发一把抓起来:“我这几天都要戴这条出门。” 邵承愣了愣,答应了一声,随后用不太熟练的手法拿起项链,绕过她的颈后,扣紧。 像戴项圈一样。邵承想。 尹佳音掏出小镜子仔细照了一会儿,喜滋滋地向邵承宣布:“这是我今年买的最喜欢的一条项链了。” 邵承笑了笑,没把她这句话放在心上——尹小姐坐拥金山银山,每年买数十条项链,每条都说最喜欢,没过多久又全都丢在首饰盒里积灰。 这天晚上尹佳音格外乖巧,不到九点就说要回房睡觉,临走之前还跟邵承说了晚安。 邵承本以为一条项链就已成功将她哄好,看书的时候还在感叹哄一个女孩子开心怎么这么容易,等他看完书也打算回自己房间洗漱时,邵白却悄悄跑过来,对他说:“哥,我觉得佳音姐不太对劲。” “……怎么了?”邵承问。 “今天我们在商场,”邵白的那张小脸写满了严肃,“佳音姐说要自己单独逛逛,让我和管家先走,后来管家不放心又带我去找她,发现她在哭。” 邵承一愣,“买了项链还哭?” “嗯。”邵白冷酷地点点头。 邵承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不明白她为什么哭、为什么不高兴、为什么明明不高兴还在他们面前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他越想越不放心,当天晚上就给留在公司加班的尹文哲打电话。尹文哲沉吟了一会儿,犹豫道:“可能是青春期?生理期到了?应该……没事吧?” 亲哥都这么说,邵承也不好多管闲事。但之后的好几周都对尹佳音多加注意,发现她毫无异状后,才逐渐放下心来。 -- 寒来暑往,时间很快过去,邵承升到高三,尹佳音也在初中部顺利地度过了一年。 除了最初几个月能在家中听到她对寄宿生活偶有抱怨,后来也没再听到。邵承认为这是个好的征兆,说明尹佳音已经完全适应了,又能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没有烦恼。 直到高三上学期结束的冬季,他刚参加完一模考试,考完上午最后一门英语之后从考场走出来,突然看见廖权急急忙忙地朝他跑过来,手里抓着手机。 “邵承!”廖权喊他,“你妹是叫尹佳音吧?” 邵承立马停下来,问廖权:“是,怎么了?” 廖权说:“我表弟也在初中部,他跟我说你妹和她一个舍友吵起来了,闹得挺严重,差点打架,现在两个人都在教导主任办公室等处分呢。” 邵承心中一紧,没和廖权说几句就匆匆跑到初中部,问了一个同学才知道教导主任办公室在哪,便一刻不停地赶了过去。 办公室的门大开着,邵承在门口就看见尹佳音红着眼眶缩在墙角。他步子停了停,随后才回过神来,敲了敲门。 “进。”教导主任说。 邵承刚进去,尹佳音立马抬起头来看他,邵承这才发现她不仅眼睛红,手臂上还有被别人抓出来的红印子,头发也很乱。 “邵承?”就连初中部的教导主任也认得他,但显然在疑惑为什么他要在这个点过来初中部,“你来干什么?” 邵承跟教导主任问了声好,说“我来接我妹。” “……你妹是?”教导主任狐疑地在两个女生身上扫了扫。 尹佳音身旁还站着另一个短发的女生,哭得比尹佳音还要厉害,从邵承进办公室到现在,一直都能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哭声。 “尹佳音,”邵承说,“请问她犯了什么事?我回去一定好好跟她说。” 教导主任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小女生起矛盾,但动手就不对了,王可莉,你看你把尹佳音的手弄成什么样了?” 王可莉哭得更伤心了,大声地说:“不是!是她先动手的!” “到底怎么回事?”教导主任问,“你们给我解释清楚。” “我就说了她几句,她就突然扑过来,扯我的领子,”王可莉说,“我让她放开,她不肯放,还骂我,我就抓了她。” “她骂你什么了?”教导主任心不在焉。 王可莉卡壳了,可能刚才是夸大其词,一时找不到圆谎的理由,也可能是忘记了。 “算了。”教导主任显然也不想管,虽然打架不对,但这件事情好歹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因此教导主任只是教育了几句就放他们回去了。 王可莉自己跑着出去了。邵承留在办公室陪教导主任聊了会儿天,随后也拉起尹佳音的手把她拽出去。 他有些生气,拽她的力度没控制好,直到尹佳音在后面小声说“痛”,他才停下来,脸色沉沉地问她:“你现在才知道痛?打架的时候怎么就不怕疼了?” -- 第19页 他真的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这样和她说话,因为在他看来,尹佳音再不乖、再任性,不好好读书,只知道玩,都合情合理。她永远具备胡闹的资本,怎么宠爱都不为过。 可是看见尹佳音被抓伤的手臂,邵承少见地生气了,眉头紧皱,质问她,“为什么要跟舍友打架?她惹了你?” 尹佳音像被他吓住了,随后突然变得情绪激烈,浑身都在小幅度地颤抖,仿佛邵承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事,似乎非常委屈地说:“她说我……” “说你什么了?”邵承问。 “说我是胆小鬼……”尹佳音的眼眶里溢满眼泪,她眨一眨眼睛,眼泪就滚下来,我昨天晚上忘记留灯,半夜醒来被吓到了,把她们吵醒了,她们就开始骂我……她哭得脸色涨红,抓着邵承的手说,“但我真的很害怕,邵承哥……” 邵承一怔,隐约觉出不对劲:“你怕什么?为什么需要留灯?” “我怕黑……”尹佳音像是无法控制住自己似的,突然抱住了邵承,不过一会儿邵承的校服就被她的眼泪浸湿了。 “我一到晚上,就看不到了。”尹佳音非常难过地说。 第15章 邵承发短信让廖权帮忙请假,下午就带尹佳音直接去了医院。 来眼科诊室检查的病人大多患有长期眼疾,不能清楚视物,也有彻底失明的老年人拿拐杖缓慢前行。 到了医院,尹佳音反而镇静下来,全程安静地跟在邵承身边,被他带着去做各项检查。 邵承一直在生气,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做完某个检查之后,尹佳音主动求和过来拉他的手,他都没理。 “干嘛这么小气。”尹佳音不满地小声嘀咕。 邵承装作没听见,先她一步走出检查室,背靠走廊墙壁,抱臂等待。 一分钟后,尹佳音也从检查室出来,走到他身边,打了个哈欠说:“好无聊啊。” “活该。”邵承冷冷地回了一句。 尹佳音噎住了,似乎也被他冷淡的态度惹怒,别扭地偏开头,咬着腮帮子,气得面颊鼓起。 他们等了一整个下午,快到下班时间,检查结果才出来。护士报了一个诊室号码,让他们进去。 邵承给尹佳音挂的是专家号,诊室里是个四五十岁左右、头发稀少的男医生看诊。 尹佳音在邵承的示意下,走到桌前坐下,说,“医生好。” 男医生没有笑容,反而神情有些严峻。他拿着检查报告单,随口问:“你这症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尹佳音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抿着嘴一声不吭,可能是面对医生感到害羞,也感到害怕。 “最近出现的,”邵承走到桌前,替她回答了,“我妹妹说她一到晚上就看不清东西,也很怕黑,走路会碰到。” 医生皱眉,脱口而出:“不可能。” 邵承愣了愣,问,“为什么这么说?” “她这是先天性夜盲症,雀蒙眼,”医生说到这里顿了顿,翻看尹佳音的病历本,“一般来说男患者比较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娃娃得这个病。” “先天?”邵承问,“怎么之前没听她说?” “那要问她自己了,”医生深深看了一眼尹佳音,安慰道,“不过还好,不会有退行性发展,只是以后晚上要注意安全,这样的患者都很怕黑。” 邵承明白了医生的意思,只不过不敢置信,又确认了一遍:“你的意思是……她这么久一到晚上就看不清了吗?” “几乎是失明状态。”医生给了一个保守的答案,开完药,让他们去交款。 邵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诊室的,他大脑乱成一团浆糊,猛地明白过来这一年多来尹佳音为什么会这么不对劲,为什么偶尔会不开心,为什么要偷偷一个人躲起来哭。 可能她真的感到很害怕。 先天性夜盲症,说明她从小就有了,但就连自家亲哥尹文哲她都没说。 邵承想尹佳音是不是只把他当一个外人,恨不得天底下所有芝麻大点的好事都要让他知道,却不敢和他分享害怕与担忧。 他快步往前走,一直走到这层楼的尽头,转身才发现尹佳音已经从后面跑着追了上来。 她看起来忐忑不安,眼神躲闪,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邵承哥,你能不能别走这么快?” “多久了?”邵承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低头看着她问,“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晚上看不见?” 尹佳音眨眨眼睛,随后像是不想面对一样,说“你不要提这个了”,又说“我想去买奶茶”。 “尹佳音,”邵承的声音陡然严厉,“回答问题。” 尹佳音被他吓到了,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告诉邵承,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们?”邵承沉声问,“尹哥也不知道吧?长了嘴自己不会说?非要跑去住宿?” 他在责问尹佳音的时候同时也感到后悔——如果那时多问她一下就好了,如果知道她晚上看不见会很害怕,就不让她住宿,每天下午都亲自接送她,晚上提醒她留灯,也许这样她就不会半夜醒来被吓到,不会被舍友抓伤手臂,不会逛商场的时候也要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 明明尹佳音还这么小,理应受到他的保护才对。 尹佳音缩了缩脑袋,虽然看起来有些害怕,还是十分依赖地握住邵承的手,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 第20页 “下次不会了。”她紧紧贴着邵承的手臂,头发在他的袖子上反复摩擦。过了一会儿,见邵承还是不理,她便抬起头来仰头看着邵承,和他撒娇,“好不好嘛,原谅我,邵承。” 尹佳音第一次没叫他邵承哥,而只是大胆地直呼其名,自那以后便彻底改口,再也不叫哥了。 那天邵承得知此事,给尹佳音摆了一晚上的冷脸。直到晚上尹文哲回来,邵承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尹文哲也是大吃一惊。 “……先天性?”尹文哲眼睛红了,蹲下来看着尹佳音,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出声:“宝贝,你晚上一直看不见,怎么不告诉哥哥啊。” 尹佳音穿着睡衣乖乖地坐在客厅里,手里捧着一杯热奶茶喝,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闻言看了一眼尹文哲,腾出一只手拍拍他的头,“哥哥你好好工作吧,赚钱养我。” 尹文哲不说话了,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去擦眼泪。 邵承没让尹佳音喝完奶茶,就赶她去睡觉,跟在她身后去了房间里,等她洗漱完,看着她上床,盖好被子。 尹佳音小的时候还会在睡前哭闹,长大以后就不会了。她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地侧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 “以后睡前记得留灯,”邵承站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害怕就发短信叫我,我一直都在。” 尹佳音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嗯了一声。 邵承又在尹佳音房间待了很久,直到她睡着,才关上门离开。 回房的一路上,那盏上周就坏掉的廊灯明明灭灭,像游动的波纹在眼前拂动。 邵承想,他认识尹佳音这么久,也许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出身在他们这种家庭里,家族内部尔虞我诈,父母早亡,又怎么可能保持完整的天真。 他不知道这么多年以来,那些忘记留灯的晚上,尹佳音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在彻底不见光、没有希望的黑夜里,她是不是一个人胆小地缩在被子里独自忍耐,她心里在想谁,有没有哭,是否因此而痛苦。 痛苦这个词本来和尹佳音是绝缘的,到头来却因为一些命定的因素逐渐具象化,变得清晰。即便邵承有心想改变,也无能为力。 后来,每次尹佳音睡前,邵承都会记得给她留一盏灯。在那些情动、缠绵过后的温存时刻,邵承在一片昏暗中紧紧拥着她,等待她呼吸平稳,安然睡去。 因为尹佳音的秘密让邵承就此明白,他根本没办法彻底了解她,有些事情,如果尹佳音真的想隐瞒,他就永远也别想知道。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小心地将尹佳音看紧,不让她受到伤害,也不让她逃走。 但尹佳音还是逃走了。 —— 高考结束后,邵承顺利考上本地的重点大学,随后开始收买邵氏集团的人,打入邵家内部,窃取消息,按照计划一点一点地搜集邵志康谋害他父母的证据。 二十岁,他读大二,官司打赢了,邵志康被判入狱。二十一岁,他出任邵氏集团董事会主席,成为邵家说一不二的人。 他是在二十二岁那年和尹佳音恋爱的。八个月后,他在出差期间收到了尹佳音的死讯。 一直到他三十二岁,依然孤身一人。 有一年邵承曾接受过某个采访,记者为了制造噱头故意问他,有没有遇见过让他印象深刻的女人。 当时邵承一愣,难得没有因为记者逾矩的行为而感到不悦。但还是拒绝回答问题。 对于他来说,和尹佳音有关的回忆是一件私密的事,他不舍得跟任何人分享。 他问自己,为什么忘不掉尹佳音,每天都在想念她,无法接受她离开,并因此痛苦多年、辗转难眠。 时隔多年再度回想以前的事情,邵承仍旧无法找到答案。 第16章 敲门声突然响起来,邵承才从这场漫长的回忆中清醒——三十二岁的他正身处位于市郊的度假别墅内,尹佳音也早已离开。 空旷的卧室被月光笼罩,墙面泛起一层冰冷的质感。电视上,财经新闻已经放完,时钟指向零点。 邵承静了片刻,直到敲门声重新响起,他才微微坐直身子,问道:“谁?” “哥,你还没睡?”是邵白在门外。 邵承去开了门,让邵白进来,随后自己去倒了杯水喝,边喝边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邵白同样也身着睡袍,脸上有睡觉时留下的印子。他手里攥着手机,似乎是被短信吵醒,立马起床过来找他。 “我刚醒,”邵白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徐凡给我发了短信,问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邵承皱了皱眉,放下水杯,说:“不见。” “哥,到底出了什么事?”邵白问。 邵承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今天带她来见我之前,有没有调查过她的身份?” “查过的,”邵白立马说,“我看过她的履历和身份证,不是北城的人,王非凡说她以前在酒吧卖唱,学历不高,家里好像也很穷。” 邵承点点头,坐下来给周思源发了条短信,让他这几天再去仔细查一下徐凡的来历。发完短信,他坐下来,又让邵白坐。 邵白犹豫了一下,问道:“我看徐凡对你很执着,她今天跟你说了什么?” -- 第21页 邵承简短地说:“她是杨劲花钱找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邵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想必自然也知道邵承准备起诉杨爱萍的事情,不免惋惜道,“也是想钱想疯了。” 邵承淡淡嗯了一声。 邵白突然变得急切起来,语速加快,像在解释:“本来如果换一个人,我肯定不会带过来见你,只是那张脸实在是……” 邵承平静地看了看他:“什么?” 邵白低下头来喃喃自语:“……太像佳音姐了。” “她不像,”邵承斩钉截铁道,“尹佳音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说到这里他感到非常疲惫,抬手揉了揉眉心。 邵白担忧不已地看着他:“哥,你怎么了?” 邵承摆摆手,说“没事”。 “其实我也觉得你没必要把杨劲他们家逼到这种地步,”过了一会儿,邵白又叹气,“杨劲连工作都丢了。” 邵承想都没想,就说“不行”。 “你还觉得当初是杨劲带佳音姐走的吗?”邵白看着他,踌躇不安、欲言又止,似乎觉得他事到如今还看不清现实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邵白的眼神甚至称得上心痛了,他说:“哥你都已经查了多少遍了?杨劲也没见过佳音姐,当初也不是他的责任。” “那是谁的责任?”邵承逼问。 “……我也不知道。”邵白苦恼地摇摇头,轻声说。 邵承看了他一会儿,才道:“回去睡吧。” --- 许是最近日程排得很满,工作太忙,第二天早上起来,邵承便感到头痛不已,浑身发冷,非常不舒服。 他鲜少生病,以为只是小感冒,没当回事,换好西装下楼吃早餐。 邵白难得起了个大早,已在餐桌前坐着了,一看见他愣了愣,脱口而出道:“哥,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没什么。”邵承摇头,让他吃自己的。 吃到一半,周思源到了,一下车就拿着平板行色匆匆走进门,说“邵承总,不好了。” “怎么了?”邵承放下筷子,皱眉问道。 “今早刚出来的新闻,”周思源飞快地说,“杨劲跟媒体造我们的谣,说我们公司拖欠员工工资,财务亏空严重,闹得很大,登上不少媒体的头条,公司股价已经开始下跌了。” 邵承手一顿,眉头皱得更深。 在这之前,杨劲为了阻止诉讼,也曾在私底下威胁过邵承,说如果他不撤回诉讼,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损毁他的个人名誉。 当时邵承不以为然,如果只是他个人的名誉,被造点谣也并无多大影响,捕风捉影的事情,时间一长,自然就过去了。 但如果是损害公司的名誉,邵承绝不能坐视不管。 “怎么办,邵承总?”周思源向他请示,“要不给点钱让那些媒体先把报道撤了?” “那就太便宜杨劲了。”邵承冷哼。 周思源:“您的意思是……?” 邵承想了想,转头问邵白:“你有王非凡的联系方式吗?” “有的。”邵白答道,“哥,你要吩咐他做什么?” “让他联系徐凡,”邵承面无表情地说,“这周末有一个酒会,问徐凡有没有兴趣陪我过去。” 邵白登时噎了一下:“……你是想?” “没别的意思,”邵承知道邵白心里在想什么,当即否认,“徐凡和杨劲有过接触,是很好的证人。” “那万一她不愿意呢?”邵白指出问题。 “她既然愿意为了钱就千里迢迢来北城找我,”头疼得更厉害了,但邵承还是尽量耐心地跟邵白解释,“就不会不愿意。” 邵白张了张嘴,似乎也没什么话好说,只好答应负责去联系王非凡。 杨劲的事情让邵承胃口顿消。他从桌前站起来,穿上风衣,对周思源说,“走吧,回公司。” “哥,等等,我今天跟你一起去公司吧,”邵白也起身穿外套,“你生病了,我不放心。” “小感冒而已。”邵承并不在意,甚至连药都没有吃。他虽然已过而立之年,身体素质仍旧非常好,就算偶感风寒,没几天也就自然痊愈了。 但邵白执意坚持,邵承还是同意让他跟着。两人尾随周思源走到门外,周思源替他们打开后座车门,他们便一前一后地上了车。 邵承在车上略作小憩,再醒来时,邵白正在他旁边用手机刷视频,音量调得极其小,只能依稀听见几个模糊的字眼传来。 他顿时敏锐地捕捉到了“邵氏集团”这四个字,偏头对邵白道:“放大声点。” 邵白被吓了一跳,抬头说“哥,你醒了”,不自觉就听他的话,调大了音量。 —— “……近日,邵氏集团人力资源部的许某向本台媒体透露,集团内部早已腐化,已公布的数据涉嫌造假,其董事会主席邵承极有可能参与内幕交易,即将被证监会立案调查……” “说的什么鬼话?”邵白气愤地往下翻了好几条,无一不是关于邵氏集团的负面新闻。没多久,他盯着屏幕突然眼神一亮,叫道,“哥,黄老替邵家说话了!” 他把手机递给邵承。邵承在视频中看见身穿蓝色冲锋衣的黄元正抓着话筒卖力地吼叫:“邵承那小子我认识!你们有证据吗就在这里乱说!我今天在这里把话跟你挑明了!邵承根本不需要做这种事!我现在就跟他们公司有合作,他们有钱得很!” -- 第22页 邵白被黄元的话逗笑了,点头赞同:“对,我们有钱得很。”随即想起来问:“哥,我听说之前你见过黄老的孙女?那个明星?” “和黄老吃饭的时候碰巧见到了而已。”邵承的心思放在视频上,不太认真地回答。 视频还没结束。黄元被记者追问后,恨恨地叹了口气,指着他们说,“你们还是太年轻,十年前邵家就富甲一方了,又和尹氏合并,尹氏你知道不?以前也是很大的家族企业喔,现在全在邵承一个人手里。你说他有没有钱?” 邵白立马不笑了,忐忑不安地看了眼邵承,把手机拿回来说:“哥,咱不看了,再睡会儿。” 邵承说“不用”,问周思源要了平板,开始沉默地处理工作。 尹佳音离开以后,工作对于他来说是必需品,就算生病也不能停止。 也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仍旧自负、盲目,始终相信尹佳音不会扔下他不管,又或许是十年来一个人寂寞的生活令他感到挫败,需要工作来麻痹自己。 尹佳音和邵家的财富,他至少该抓到一边。 几分钟后,邵白看了眼手机,突然说:“王非凡回复我,他说徐凡同意了,哥你要不要把联系方式给她?” “她不配。”邵承皱了皱眉,感到心烦气躁,语气不自觉加重,“你给个地址,酒会那天让她自己过来。” 之后的车程,就连邵白也罕见地沉默下来。又过了二十分钟,车子驶入集团园区,停在正门口,他们便一起下了车。 邵承的办公室在顶层,有专用电梯。邵白陪他等了一会儿电梯,全程都一言不发。 电梯到了,门缓慢地打开,邵承刚准备走进去,邵白却抬手摁住了关门键,电梯门又关上了。 冷色的门面映出两人的倒影。邵承偏头看了眼邵白,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 “……哥,”邵白低着头,右手摁着电梯键不放,看起来情绪低落,盯着地板轻声喃喃道,“你说,佳音姐会不会到现在还生我们的气?” “她生什么气?”邵承像是在自欺欺人,很快地低声回答,“她就算生气也不会气太久。”又说:“她很快就会回来。” 即便十年过去,她也没有回来过。 第17章 下午五点半,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声震动。 尹佳音陷在睡梦中,嘟嘟囔囔翻了个身,伸手随意把电话摁掉,清净了没几分钟,来电者又持之以恒地打了过来。 “谁啊。”尹佳音捞过手机举在耳边,翻身俯趴在床上,侧脸贴着枕头,闭着眼睛问。 “是我,”杨劲没好气地说,“你还在睡觉?” 尹佳音稍稍清醒了一些,但还是很困,迷迷糊糊地跟杨劲解释,“我凌晨五点才睡。” 杨劲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也睡了十二个小时。” 尹佳音想了想,赞同道:“也是。”说完后她感到非常口渴,便坐起来下床穿拖鞋,随后举着手机慢腾腾地晃去了厨房。 喝水的时候,她听见杨劲又问:“那么晚睡是在干嘛?” “忙工作,”尹佳音叹了口气,“我现在非常缺钱,得多接活,连夜赶画,不然下个月的房租都没着落。” 电话那头杨劲似乎以为她要借钱,反应很快地说“我也没多少钱”、“家里困难”、“等你快饿死了我再接济你”。 尹佳音笑了笑,精神好了大半,但也知道杨劲打电话过来不是找她闲聊的,便主动开口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母亲想见你,”杨劲似乎有些迟疑,“她……想感谢你,做了晚饭,想请你来家里吃。” 尹佳音愣了愣:“……不用吧,不至于。” “至于,”杨劲说,“你愿意帮忙她很高兴,总得做点什么,不然她心里过意不去。” 尹佳音不免感到难堪和不好意思。毕竟她虽然允诺答应帮杨爱萍的忙,假扮成徐凡去接近邵承,但从上次见面时邵承的反应来看,他可能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邵承他……不愿意见我,”尹佳音用力抓着杯子,指节都泛白,努力抑制心里的无力感,但还是疲惫到快要虚脱,放轻声音说,“我没帮上什么,还得跟你说声抱歉。” 杨劲说:“没事,我早说了这个方法行不通。但饭还是要吃的,一小时后我来你家接你。” 尹佳音只好答应下来。杨劲就把电话挂了。 连续熬夜的副作用开始逐渐显现,尹佳音洗漱的时候照了一下镜子,发现自己面庞浮肿,黑眼圈又加深了一层。她气恼无比,直呼“要死要死”,赶紧飞快地跑回厨房给自己冲了一杯廉价速溶黑咖啡。 一小时后,杨劲到了。他看见尹佳音就皱了皱眉,说,“你能不能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 尹佳音装作没听见,快步走下楼,站在居民楼的防盗门外搜导航,顺口问:“我们坐公交还是地铁去?” 杨劲奇怪地看她一眼,指了指门前停着的一辆式样老旧的轿车。 尹佳音登时眼睛放光,艳羡地哇了一声:“你什么时候买车了?” “很旧的车了,”杨劲嘴角抽了抽,“你能不能不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身上随便一样东西都能买辆车。” 尹佳音再次装作没听见,走到车前说:“好久都没感受过不用花钱也能坐车的日子了,谢谢你啊杨劲。” -- 第23页 杨劲深深叹了口气,似乎也觉得她这么费尽心思欲盖弥彰也是没救了,之后也不再说什么。 ———— 杨劲的家位于西部城区一个不起眼的居民区,周边工厂林立,巷道逼仄,据杨劲所说他十几年前就住在这里,直到现在城中村的居民们还在日日祈祷拆迁,却不知他们早已被政府遗忘。 他们在其中一间平房外下了车,这里是杨劲的家,杨劲的母亲杨爱萍目前也居住在这样一个像仓库的地方。 但尹佳音了解,杨爱萍并不时常住在这,只是最近招惹了邵承,不得不搬过来避一避——她抛夫弃子,十几年前就丢下杨劲不管,嫁给本地一个富商,创办企业,事业有成。 不过在半年前,杨爱萍的公司和邵氏集团发生侵权纠纷,证据确凿。一旦邵承起诉成功,杨爱萍就会赔得倾家荡产。 走投无路之下,杨爱萍找上了杨劲,杨劲就找上了尹佳音。尹佳音欠过杨劲人情,这个忙她是必须要帮的。 杨爱萍穿着朴素,是一个上了年纪、孤零零的老人。她端着碗,佝偻着背从厨房里出来,看到站在门边的二人,对他们和蔼地笑了一下,“来了?” “妈,你放着,我来弄吧。”杨劲快步走过去帮忙。 尹佳音很少来客人家,有些无所适从。杨劲在厨房忙碌的时候,她只能陪着杨爱萍坐在饭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杨爱萍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刻意没有问邵承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反而像个亲切的长辈,问尹佳音多大了,做什么工作,有没有对象。 这时杨劲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刚好听见杨爱萍那句,“要不要考虑我们家杨劲”,当即出声喝止:“妈。” “我不说了,”杨爱萍摆手笑了笑,“吃饭吧。” 杨劲的手艺不错,又由于尹佳音昨天为了赶稿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只吃了一块小面包,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因此吃了很多。 饭后,她和杨劲在附近随意转悠消食,杨劲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嗯”了一声,随后皱着眉头沉声问,“他什么时候说的?”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杨劲就把手机递给尹佳音,说,“王非凡。” 尹佳音不太明白王非凡为什么又来找她,狐疑地接过手机,刚放在耳边,手机那头就传来王非凡兴高采烈、爽朗的笑声:“是徐凡吗?” “……我是,”尹佳音说,“王先生,有什么事吗?” “你运气太好了,”王非凡大声道,“我刚接到邵小公子的电话,你知道邵承总怎么说?他请你这周六陪他去参加酒会!” 尹佳音一怔,下意识道:“不会吧……” “我也是没想到,”王非凡哈哈大笑,“那天你一个人从包间里出来,我还以为这事儿凉了,没想到邵承总遇见你也没定力,就因为你有一张和他初恋相似的脸?你说说,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尹佳音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邵承愿意再见她,她又可以实施计划,是一件对谁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事,但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她随意搪塞了王非凡几句,就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杨劲,对他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轻声说,“我又可以去见邵承了,你妈妈的事情应该还有机会。” 杨劲看起来也不怎么高兴,表情阴沉,好似抑制不住自己躁郁的心情,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 “抽支烟,介意吗?”他淡淡地问。 “不介意,”尹佳音说,“其实我也抽。” 杨劲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他沉默地抽烟的时候,尹佳音也一言不发地在街边站着。 “我一直搞不懂你,”杨劲突然开口说,“为什么要回来。” “既然决定走了就好好过新生活,我妈这点破事又跟你没关系,”杨劲的声音很哑,说的话也堪称愤怒且粗鲁,“你他妈费尽心思,又改名字,又撒这么大一个慌,说自己是什么徐凡,不就是想见到邵承吗?” “邵承不是什么好东西,”杨劲阴沉道,“他几次上我这儿来问你的下落,用各种手段威胁我,让我找不到工作,还有这个官司,我妈年纪都这么大了,他还不依不饶,不愿意放过我们家。” 尹佳音这些年在外漂泊,居无定所,为生存而劳碌,和杨劲联系得很少,就算邵承逼问,杨劲肯定也说不上什么来。 邵承这么做,也是因为她。想到这一点,尹佳音顿感抱歉,轻声道,“对不起啊。” “你宁愿自己道歉,也不愿意承认邵承有错,是吗?”杨劲冷笑一声。 “也不算吧。”尹佳音想了想。 她想刚才是杨劲说错了,她并不是最近才把名字改成徐凡的,很多年前就改了,从那时起,她就希望邵承永远不要找到她。但杨劲也说对了一点,她费尽心思,撒这么大一个谎,千方百计扮演成另一个人,就是因为想见到邵承。 她想也许无论是邵承或是她都没有错,犯错的另有其人,只是她无力改变。她想从始至终邵承和她的命运都紧密相连,像左右手、骰子的正反两面一样不可分离。她想为什么明明过去这么久,只要一提到邵承的事情,她的心就好像在流血,想见面,想堂堂正正以尹佳音的身份和邵承见面。 但条件不允许,她只能想想而已。 -- 第24页 杨劲抽完了烟,说要开车送她回去。 尹佳音道了谢,坐上车子。 在车上杨劲的情绪明显好多了,他跟尹佳音解释最近脾气不好是因为母亲的案子让他压力太大,睡不好觉,希望她不要介意。 “没关系,”尹佳音大度地说,“人都会有低谷期嘛。”又信心满满道:“希望赶紧把你妈妈的事情搞定。” 杨劲笑了笑,似是不经意地问:“搞定之后呢?就留在北城不走了吗?” “要走的。”尹佳音看着窗外道。 第18章 周六一大早,尹佳音乘客车去了一趟临市的墓园。 尹文哲离世后,尹佳音遵照他的嘱托把他葬在了临市,尹文哲说相较于北城的繁华,临市更偏僻清净,他更喜欢那里。 除了尹佳音之外,谁也不知道尹文哲埋在哪,包括邵承在内。 每年尹佳音都会来替尹文哲扫墓。她半跪在地上,用抹布将这块最后的净土擦拭得一尘不染。因为尹文哲最爱干净,打扫得马虎大意的话,尹文哲会生气的。 做完这一切,尹佳音在墓前盘腿坐下来,伸手轻轻抚摸墓碑上尹文哲的照片,轻声说,“哥,你过得好吗?” 自然是没有回音。 “我过得不算很好,”尹佳音忍不住向前倾身,脸贴在尹文哲的照片上,仿佛就能拥抱他一样,与他对话,“没有钱,经常吃不饱饭。” “但我知道我做的是对的,”她笑了笑,“就像当年你为什么要带邵承和邵白回家,因为邵永城叔叔救过我们的命,我们得知恩图报,对不对?” “所以我得坚持下去。”尹佳音站起来,下定了决心。 往外走了几步,她再度回头。尹文哲的墓碑仍旧完好地立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鼓励。薄雾弥漫开来,笼罩着整片墓地,远处几缕青烟直上,飘渺无边。 尹佳音背着帆布包,慢慢地走出了墓园。 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跟尹文哲说,因为不好意思。 她做了这么多浪费生命的事,放弃财产,辗转多个城市打工,并非单纯想要报恩。她毕竟自私,不会为了已经故去的邵永城做这么多。 她做这么多,只是因为邵承这个人。因为喜欢邵承,所以必须做正确的事,牺牲一些东西。 出了墓园,才早上九点不到。尹佳音买了张票,坐上返程的巴士车。 车行颠簸,她一路都昏昏欲睡。快到达时,她先后接到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王非凡打来的。王非凡嗓门大,说话生怕别人听不见,喜欢吼着说。尹佳音坐在车上是戴着耳机的,不得不调低音量。 “酒会七点开始,邵承总应该也是差不多时间到,你最好提早一个小时去,”王非凡说,“地点还是铭家酒庄,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大人物来,你好好表现,别出差错。” 尹佳音嗯了声。 “礼服有吗?”王非凡又问。 尹佳音想了想:“上次那身,可以吗?” “那怎么行,”王非凡说,“你陪邵承总参加酒会,就穿上次那身?估计邵承总以后都不会想带你了。” 尹佳音心想也是。邵承最追求完美,以前还在学校念书,他成绩总是最好,校运会蝉联好几届长跑冠军。完美主义者邵承如果看到衣着不得体的她,应该或多或少会有些嫌弃。 “这样,我帮你借一身吧,”王非凡想了个主意,“下午让助理送去你家。” 尹佳音说“好”,向王非凡道谢。 第二通电话,则来自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结束和王非凡的通话没过多久,尹佳音就产生了明显的低血糖症状——她早上出门急,没来得及吃上早餐,胃部出现痉挛不适,头也有些晕。她包里没带任何食物,只能捂着肚子坐在摇摇晃晃的巴士上默默忍受。 这时,手机又响了。 尹佳音接起来,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声,冷冷地问她,“是尹佳音吗?” 尹佳音一下子就认出了声音主人的身份,说“嗯”。 “黄安晴,”她虚弱地摊靠在椅背上,额上冷汗直冒,断断续续道,“……是你吧?” “是我。”黄安晴说,“你回北城了。” “没有。”尹佳音立马否认。 “那为什么之前有媒体在铭家酒庄拍到过你的照片,”黄安晴声音阴冷,带着不容人反驳的强势气息,逼问她道,“我记得没错的话那天邵承也去了吧,你去找他了?” “没有!”尹佳音小声惊呼,“真的没有!” “你去查一下就知道了,我没有回北城!”尹佳音急急道,“我也没有去见邵承,那个人不是我。” “不是你又是谁?”黄安晴似乎仍是不相信,“长得跟你那么像。” “反正不是我。”尹佳音说。 撒完这个谎,她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黄安晴的质问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现在正在做一件违反约定的事情,一经发现,将会带来非常可怕的后果。 几番解释,黄安晴似乎是相信了,但仍旧强调会派人好好调查,希望尹佳音能说话算话。 “我知道。”尹佳音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向黄安晴担保,“我不会去找邵承,不跟他见面,不再试图联系他。” “会永远消失对吧?”黄安晴高傲地说,“别再让我看到你。” -- 第25页 腹部传来一阵抽搐般的疼痛,酸涩的胃水不断上涌。尹佳音强忍着作呕的欲.望,身体冷热交替,因病痛而发冷,因愤怒而发热。 她坐在原位缓了一会儿,才握紧手机,故作随意道,“就算我不出现,邵承也不喜欢你,对吧?” “你说什么?”黄安晴在电话那头恼火地大喊大叫,“你怎么敢这样和我说话?” 尹佳音并不惧怕黄安晴,在她看来,黄安晴心机、可耻,是个品行恶劣的大小姐,若非尹佳音被她捏住七寸,一定不会让她过得像如今这般舒坦。 “你让我走,”尹佳音笑了笑,有些轻蔑地说,“但你也没得到什么。这么多年了,邵承是不是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你拿什么跟我比呢?” 黄安晴仍在尖叫,各种粗秽的词语把尹佳音骂了个遍,但尹佳音没有听,平静地把电话挂了。 不适的感觉缓解了一些,她微微坐直了,抓紧了手机。 ———— 回到家,她给自己泡了碗面,就着昨晚剩下的半个馒头吃。 馒头放了一天已经变得冷硬,但尹佳音还是把它吃完了,洗完碗之后又飞快地洗了个澡,躺回床上睡了一觉。 虽然出去的时间不长,她只感到浓浓的疲惫,因此很快就睡着了。 尹佳音梦到一些以前的事情,有些已经非常久远了,但她能确定全是真实发生过的。 初二那年,她隐瞒已久的夜盲症最终还是被邵承发现了。邵承很生气,带她去医院检查也要摆脸色,回到家还跟尹文哲告状。 那天晚上,邵承催尹佳音回房间睡觉,替她留了一盏灯。此后的多年,尹佳音再也没有忘记睡前留灯,因为邵承不管在哪都会发短信提醒。就算她半夜醒来,也不会感到害怕了。 然后她又梦见,二十五岁的一些时日她过得非常借据,几度揭不开锅,在大冬天因为拖欠房租被房东赶出来,不得不睡在公园里,盖旧报纸避寒。 还有二十八岁,也就是不久以前,她为了省钱是乘绿皮火车来的,没有坐票,只能站了十一个小时,一下车就吐了。 有时尹佳音会想,邵承是她的庇护伞,有邵承在就什么都有了。 有时她也会想,邵承那么完美,所以需要保护。尹佳音做了对的事情,并不卑微,值得尊敬。 第19章 “邵承总快来了。”王非凡脸色凝重地看了眼时间,“徐凡,好好把握机会。” 晚上,顶层vip包房内灯火通明,尹佳音和其他员工一起庄严等待。 她换上了王非凡借的礼服,抹胸的酒红色鱼尾裙,妆容浓艳,不像素颜时的自己。 王非凡问:“徐凡,你总化那么浓的妆干什么?都不太像尹小姐了,我听邵小公子说尹小姐当年是最不喜欢化妆的,你就不能学学她吗?” 如果妆化得淡一点,说不定就会被邵承一眼认出来。尹佳音只好笑着说:“我皮肤不太好,得用粉底遮。” 王非凡将信将疑,嘟囔了句,“皮肤不好不会护肤啊。” 尹佳音假装没听见。 很快,包间的门打开。邵承带着他的秘书大步走进来。 他穿深色西装,定制款皮鞋,显得年轻、英俊。即便他已经三十二岁了。 邵承草草扫了一眼尹佳音,脚步一顿,有些敷衍地对她说:“是你啊,徐凡。” “邵承总,”尹佳音连忙摆出一个笑脸,主动走近他,带着亲昵挽住他的手臂道,“我们又见面了。” 她刚碰到邵承的袖子,邵承就皱着眉后退一步,甩开了她的手。 尹佳音装作意外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一会儿等客人来了,你就跟着我,”邵承显得颇为烦躁,自顾自说,“但别碰到我。” 尹佳音又装作不情愿,“啊”了一声,问他为什么。 邵承没有回答,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走到沙发旁坐下了。 尹佳音只好站在原地发愣。 好像以前也是这样。 邵承二十二岁那年分外忙碌。那时他已经坐上了董事长的位子,每天加班到凌晨,为了节约路上花费的时间,就直接从尹家搬了出来,在邵氏集团大楼旁边买了一套公寓。 当时,尹佳音很不情愿,因为不想邵承离她太远,就给他发很多条短信,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能不能陪她玩。 邵承的回复大多都是“没空”或者“再等等”。 但尹佳音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他真正有空的那一天。 终于,她忍不下去了,在某天晚上一个人跑到邵氏总部,直达邵承的办公室,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砰”的一声,随后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邵承总在发火呢,”秘书室的人告诉她,“好像是邵家的某些人又惹了事。” 尹佳音想了想,问:“那能放我进去吗?” 秘书室的人钦佩不已地看着她,大赞她勇敢,替她打开了门。 尹佳音走进办公室,果然看见地上全是玻璃碎片。邵承背对着她,双手撑着桌子,就连背影也显得怒气沉沉。 他沉声说了句:“说了多少遍不要让人进来……”回头看到站在身后的人是尹佳音,猛地顿住了。 “你怎么来了?”邵承皱着眉问。 “你不欢迎我啊。”尹佳音不太高兴地说,私心里非常不喜欢看见邵承变成一个工作狂,连家都不回。 -- 第26页 邵承仍是皱眉,没有像往常一样哄她,反而显得有些无奈。 “佳音,”邵承说,“我最近很忙。” “但你答应了要陪我的,”尹佳音非常任性地说,“我不管,反正你现在立马给我下班,陪我回家。” 邵承看了她很久,随后走到办公桌前坐了下来,边处理文件边敷衍地对她说:“事情没有忙完,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尹佳音记得当时自己不仅感到气愤,还感到莫名的难过,不由得哭了起来,用袖子擦眼泪,抽抽嗒嗒地指控邵承:“工作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吗?反正不都是你的钱……” 邵承似乎也因为她的无理取闹而变得烦躁,重重地放下了笔,抬头看着她问:“你不清楚吗?” “我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你没看见吗?”邵承眸色沉沉,严厉地说,“我的财产不是我生来就有的,那么多年,我寄宿在你们家,根本不受人认可,你真的以为我很喜欢这样吗?” 那是邵承第一次跟尹佳音说这些事情,不甘屈辱、家族仇恨什么的。 印象中,从小到大,邵承一直都很忙碌,在家里总在看书学习,或者在锻炼,工作了就拼命加班,生怕邵氏的一切脱离他的掌控。 以前邵承忙起来的时候,对尹佳音也会有些敷衍。但不是像现在这样,忽略她,蔑视她,厌恶她,只因为她是徐凡,不是尹佳音。 ---- 邵承的秘书看了眼手机,抬起头来说:“客人们应该都到齐了。” 邵承这才站起来,大步向外走去。 尹佳音赶紧跟了上去。 包房外的走廊没有一个人,要下到宴厅,他们需乘坐走廊尽头的电梯。 尹佳音为了配合邵承的身高,今天穿了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行动实在不便,要是走快了,鞋跟踩在大理石地板上会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可能会引得邵承不快。她只能尽量放轻脚步,慢慢地往前走。 但邵承实在走得太快了,没多久就与她拉开不小的距离。尹佳音只好在后面喊了句,“邵承总,等等我。” 邵承好像没听见般,甚至都不停顿,没有要等她的意思。 尹佳音也管不了那么多,小跑着追上去,拽住他的手腕,指了一下左边问:“不应该往这边走吗?” 邵承这回没有甩开她,只是垂眼看了一眼她的手,随后没什么感情地问:“什么?” “那边的电梯去不了一楼。”尹佳音解释。 邵承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问:“你对这里很熟?” “既然不是北城的人,”邵承微微低头,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为什么比我这个做老板的还要熟?你以前来过这里?” “……”尹佳音干笑了一声,急中生智找了一个理由,“上次王非凡带我逛了一圈,我记忆力比较好。” “是么?”邵承好似不经意地问,“那王非凡的电话号码多少,你背一下。” “……” 尹佳音这才发觉,原来三十二岁的邵承比二十二岁的邵承还要不好糊弄,只好强撑着场面回了一句:“也没有好到这种程度。” 邵承没再说什么,但之后走路的速度的确放慢了。他们同时进了电梯,邵承按下关门键。 密闭的空间让尹佳音感到无所适从,即便她和邵承一左一右离得很远。她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邵承,却在下一秒被邵承抓了个正着。 “在看什么?”邵承侧头,面无表情地问。 “……没什么。”尹佳音强作镇定,平静地迎接他审视的目光。 邵承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问:“杨劲是你什么人?” 尹佳音反应过来邵承这是在探她的底,松了口气,立马流利地说起事先想好的台词:“我和他原来不认识的,大概一个月前,他打电话给我,说在酒吧听过我唱歌,觉得我长得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问我愿不愿意帮他一个忙。” 邵承点头,又问:“最近和他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尹佳音回答。 之后邵承都没说话,正当尹佳音以为她已经通过考核,邵承终于能相信她时,电梯刚到一楼,邵承就按住了关门键。 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了。尹佳音努力克制心中的惊慌,勉强笑着问道:“我们不出去么?” “不急。”邵承偏头看过来,视线移到尹佳音的脸上,又立马移开。 “杨劲最近在闹事,造邵氏的谣,”他问,“这事你知道?” “……不知道。”尹佳音说。 “那好,”邵承说,“想办法让杨劲停止,他给你多少,我出十倍的价。” 邵承的语气平实自然,声色低沉,却带着笃定,仿佛已经确信她为了钱一定会出卖杨劲,又或者从刚见面起邵承就给她定了性。 尹佳音愣住了,还来不及说什么,邵承就松开了按钮。 等电梯门打开,他径自迈出电梯,未曾回头看她一眼。 尹佳音有些失落地跟在后面。 即便来之前她已做好心理准备,既然决定扮演一个世俗而又廉价的女人,就必须学会忍受邵承的冷落与轻视,真正体验到时,她还是感到巨大的落差。 尹佳音不由得想象,如果现在跟邵承摊牌,承认她就是尹佳音,邵承还会这么对她吗? -- 第27页 邵承还喜欢她吗?她离开这么久,邵承会怪她吗? 这些关于可能性的设想像一株不断生长的藤曼将尹佳音紧紧缚住了。之后的整场酒会,她都魂不附体,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思绪早已回到过去。 如果有可能的话,尹佳音希望时间永远停在她的十八岁。那一年,邵承还是温柔的邵承,尹佳音也还是邵承的尹佳音。 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厨师已经上完了主菜。宾客悉数落座,邵承、邵白、王非凡和她分在了一桌。邵承坐在她对面。 尹佳音拿起刀叉,默默地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她发觉坐在旁边的王非凡不停地向她使眼色,便向旁倾身,轻声问:“有什么问题吗?” 王非凡看了一眼对面安静吃饭的邵承,凑过来小声说:“你能不能学着模仿一下尹小姐,我之前听邵小公子说尹小姐小时候很挑食,不吃洋葱,也不吃番茄。你得做个样子,才能勾起邵承总的回忆,让他心软。” 尹佳音想了想,以前好像的确有这个坏习惯。十八岁以前,她尤其讨厌吃洋葱和番茄,如果和邵承出去吃饭,邵承不小心点了这两种蔬菜,她定然要摆脸色的。 但毕竟是坏习惯,后来生活困难,尹佳音也改掉了。 尹佳音笑了笑,更加小声地对王非凡说:“浪费食物不好吧。这一道菜,都抵得上我一星期的伙食费了。” 王非凡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邵白放下餐具,似乎也想加入他们的话题,主动开口问道:“徐凡,你们在聊什么呢?” “在聊这里的菜都好贵,”尹佳音一半诚实,一半谄媚道,“要不是您和邵承总,我都没机会吃到呢。” 这时,邵承突然站起来,似乎听不下去,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宴厅。 第20章 地位最高的总裁中途离席,其他人也坐不住了。 宴厅里的嘈杂声变大,员工们议论纷纷,揣测邵承总为什么急匆匆走了,集团到底出了什么事,新闻所述是否真实。 邵白也茫然不已,喃喃道:“我哥他怎么了?” 周思源拿起邵承的风衣,沉声说:“我出去看看。” 邵承离开宴厅时,没拿放在椅子上的风衣,说明他并未走远。 北城到了深冬,夜晚便寒意彻骨,尹佳音呆呆地望着窗外,在想邵承会不会着凉。 冬天挨饿受冻是最难熬的,这点她深有体会。 尹佳音十八岁离开北城,之后辗转十几个城市,像漂在水里的野草,为生活挣扎。 她高中毕业,没有机会上大学,靠替人作画付房租。 一幅画卖不了多少钱,她试过找工作,工作数月又被辞退,实在过不下去时,她就会选择换一座城市,重头开始。 二十一岁那年的冬天,尹佳音在网上无意中刷到一则招聘启事,招募托管所的生活老师,月薪足有七千,工作地点在一个北方小镇。 那时她刚好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也对那七千块的工资心动不已,买了张火车票就义无反顾地去了。 到了那边,马上就顺利通过了面试,托管所的老板是一个有些胖的中年妇女,她笑眯眯地告诉尹佳音,明晚开始工作,如果干得好,工资翻倍。 本以为自此之后生活可以走上正轨,谁料那托管所其实是一家非法营业的KTV,第二天晚上尹佳音过去报道,一进门就看见几个衣.不.蔽.体的女员工坐在客人的腿上。 一个男人看见她,笑着走过来抓她的肩膀,尹佳音用力地推开他,逃了出去。 那是尹佳音生命中度过的最寒冷的一个冬天,她年少不经事,害怕得不得了,蹲在深夜的街头哭泣不止。 后半夜,她快冻僵了,步行至火车站。由于身上所有的钱仅够买一张返程的车票,她只好灰溜溜地跑去蹭保安室的暖气,一晚上没睡,饿得头晕眼花。 寒冷和贫穷会消耗希望,那个时候尹佳音就在想,邵承那么努力,值得拥有更好,他就该是衣食无忧的,没必要体验这些。 不过铭家酒庄就是邵承的,他没带外套也有秘书追出去,尹佳音纯属操心太多。 没过多久,邵承和周思源一起回来了。邵承已经重新恢复平静,回到原位坐下来,好像无事发生过。 宴厅里的议论声也逐渐平息。 酒会结束后,邵承站起来,走到尹佳音附近。 他的具体身高是一米八七,以前如果并肩站在一起,邵承看尹佳音,必须低头。 在家里接吻的时候,邵承会嫌麻烦,让尹佳音坐到他腿上。 但现在,邵承以为尹佳音是徐凡,自然无需顾虑太多。他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低声说了句:“跟我过来。” 尹佳音哦了一声,站起来,为了更好地扮演徐凡,她装作讨好地去拉他的手。 尹佳音以前也会主动拉邵承的手,不高兴时就握住他的手啃一下,为了让邵承区分,尹佳音学着电影中卖弄风.骚的女妖精,只是轻轻抚摸着邵承的腕骨。 邵承这才低头看了看她。他的眼神幽深,甚至有些复杂。 “放手。”邵承说。 “别这么生气嘛。”尹佳音继续卖弄风骚。 邵承没理她,快步往前走,尹佳音这才收起逗他的心思,追了过去。 ---- -- 第28页 邵承带尹佳音来到原来的包间。 周思源已经等在里面了,见他们进来,站起来说了声,“邵承总,东西都准备好了。” 邵承点了点头,礼貌地对他说:“麻烦你回避一下。” “好的。”周思源答应了,走出包间,还主动关上门。 在包间里,邵承站得离尹佳音有些近。尹佳音登时闻到一股极为浓重的酒味,脱口而出问道:“你怎么喝这么多?” 闻言,邵承低头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尹佳音这才意识到刚才的用词显得太过亲昵,立马换了个表情,朝邵承媚笑道:“看来邵承总酒量不太好。” “是不好。”邵承揉了揉眉心。 在包间里,他的表情没有刚才那么冷了,可能是酒意上来,显得疲惫而又温和。 尹佳音愈发大胆,挽着邵承的手臂,扶他到沙发上坐下。 包间内的水晶灯刺目明亮,邵承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对尹佳音毫无戒备。 尹佳音静悄悄地看了他一会儿,愈发感到心满意足,并努力尝试把邵承现在的样子刻在回忆里。 突然,邵承睁开眼睛,虽然看起来仍旧很困,但还是颇有当总裁的风范,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黑色袋子,对尹佳音道:“帮我拿过来。” 尹佳音应了一声,踩着高跟鞋去拿起袋子。袋子很轻,她提着走过去的时候里面的东西会左右晃动,似乎是一个小罐子。 也许邵承是让周思源提前准备醒酒药之类的,尹佳音心想。 邵承接过袋子,把里面的化妆瓶拿出来,重新递给尹佳音。 尹佳音愣住了,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邵承总……这是什么?” “卸一下妆。”邵承不带感情地说。 尹佳音愣了愣:“让女孩子当场卸妆,不太好吧?” 不像酒会前看都不想看见尹佳音一样,喝醉之后邵承没那么盛气凌人,坐在那里却依然显得镇定平静,似乎还有些孤单。 他的视线平直地落在尹佳音的脸上,停住不动。 然后,邵承说:“过来。” 这两个字他没说清楚,尾音低沉,透着一股醉意。 尹佳音叹了口气:“你醉得太厉害了。” 面对一个醉鬼,尹佳音警惕心下降,因为她最了解邵承的体质,喝一点酒就会醉,要是多喝了两三杯,那当晚发生过什么,到了第二天,他定然是彻底不记得的。 所以就算邵承让她卸妆,她也不怎么怕。 尹佳音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想测试一下,故意问:“那你说说,我是谁?” 邵承看了看她,似乎觉得有些头晕,又重新闭上眼睛,低声说,“我不知道。” 尹佳音放松下来,笑着问:“那你为什么想要我卸妆?” 邵承静了一会儿,才道:“妆化得那么浓,不觉得热吗?” 包间里暖气温度调得高,尹佳音脸上盖着两层厚厚的粉底,的确感到很热。 但她又有些犹豫,心中仍有忧虑,想了想,还是拒绝:“不用了吧?”。 邵承不在意地说:“这里没人看你。” 邵承这样平和地说话,尹佳音没办法拒绝。何况他喝醉了,记忆只停留在今晚,尹佳音变得忘乎所以,便爽快地点头说,“那好吧。” 袋子里不仅有化妆水,还有专用的化妆棉,以及一些乳液。卸妆的时候,尹佳音不禁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周思源的,”邵承盯着她的脸,缓缓答道,“他平时会化妆。” 化妆水和乳液的确都是男士的。尹佳音了然地哦了声,对着镜子熟练地给自己卸妆。 她很快就卸完了妆,又接过邵承递过来的湿纸巾擦了脸,感到清爽干净了不少。 但到底是做贼心虚,为了以防万一尹佳音还是从酒柜里多拿了一瓶度数很高的烈酒和两个玻璃杯,走到邵承身边说:再陪我喝点吧? 邵承点了点头,有些缓慢地说可以。 尹佳音倒满了两杯酒,一杯递给邵承,一杯自己拿着。为作表率,她狠了狠心,大方道:“我先干吧。” 随后,她在邵承的注视下把那杯酒一饮而尽。 刚放下杯子,便听见邵承说:“接下来到我。” “你悠着点,”尹佳音拦住他,“喝半杯就够了。” 这么烈的酒,半杯就能让他醉得爬不起来。 邵承没有拒绝她的提议,依言喝下半杯。尹佳音有些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暖气温度似乎变高,室内更热,让人喘不过气来。尹佳音感到体内酒精发酵,大脑晕眩,视野内的画面一阵晃动。 她自诩酒量不错,一杯下去也有些发虚,更别提酒量不好的邵承。 邵承松散地坐在那里,肩膀微垂,好像已经疲惫不堪。但并没有尹佳音预设般的那样立马睡着。 “邵承,”尹佳音轻声问他,“难受么?” 邵承说:“嗯?”好像没听清楚。 “我是说,”尹佳音放大了点声音,“你现在难不难受?” 邵承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难受。” 他疑惑地问:“你是谁?” “徐凡,”尹佳音说,“我是徐凡。” 邵承点了点头,又问:“那你知道尹佳音去哪了吗?” 尹佳音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浑身僵硬,心头泛起一阵苦涩,只好干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啊。” -- 第29页 “我找了她很久,她一直没有回来,”邵承的声音低沉好听,他说着令尹佳音心痛不已的句子,自己的反应却很平静,“我做错了什么,她不肯见我?”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尹佳音很难过,“谁都没有做错。” 邵承抬眼看她,说“是吗”。 “是的,就是这样的。”尹佳音自欺欺人地说。 尹佳音灌醉邵承,自己也被酒精控制,变得多愁善感、矫情软弱,把握不住情感,甚至还跨越界限,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抱了一下邵承。 邵承的怀抱很温暖。他短暂地僵硬了一下,也抬手回抱尹佳音,声音从头顶传来:“既然谁都没有做错,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尹佳音从没听过邵承用这种示弱的语气问问题。她想今晚的行为的确越界,便稍稍挣开了一些,轻声说:“我得回去了。” 邵承按住她的腰,不让她动。尹佳音只能抬头看着邵承,她有时会在梦里想像和邵承拥抱,近距离看他。然而当轻易实现时,她又心惊胆战。 尹佳音没有控制住自己,她做了错误的事情,会让一切前功尽弃,必须马上停下来。 但邵承看起来真的很孤独,也很脆弱,让她心痛自责,也让她怀念不已。因为尹佳音毋庸置疑地很爱邵承,愿意为他做一切。 所以尹佳音不可自控地吻了邵承,并认真地和他说了再见。 第21章 邵承身上有很淡的酒味和烟味,酒会中途离席也许是为缓解烟瘾。 尹佳音很多年没见邵承,也很久没跟他接过吻,所看见的以及所接触到的更像一场幻觉,而非真实。 邵承的模样比十年前成熟了一些,眼神更深邃,看起来更气派。但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尹佳音,与从前毫无分别,好像尹佳音只是离开了很短暂的一段时间。 他按住尹佳音的手背回吻她,尹佳音躲开了,急匆匆地站起来。邵承没有阻拦。 她想真的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不然情况会越来越糟。 也不敢继续看着邵承,因为一看见他的眼神就会心碎。 “我走了。”尹佳音慌乱地说了一句,就快步离开了包房,坐电梯下一楼,在泊车区拦住一辆的士车,回到她原本应留的地方。 新租的房子位于西边的工业区,是一栋稍显破旧的小洋楼。户主是一个面冷心热的老太太,怜悯尹佳音初来乍到实在窘迫,以极为低廉的价格把三楼最小的那个套间租给了她。 套间虽小,却温暖舒适。尹佳音洗完澡之后画完客户新约的线稿,一天下来筋疲力尽,躺到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和邵承接吻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唇边,尹佳音不自觉回想起十八岁那年,她第一次和邵承接吻。 回忆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像人生影片无声倒放。尹佳音自己挑选代名词,认为自己十八岁以前的人生应概述为安然、天真,几近完美。 事实上,那时候她并不能理解邵承。 尹家原来的住宅位于北城最有名的富人区,小区氛围幽静,安保可靠,别墅内部则是由世界有名的设计师倾力打造,奢华舒适,像一个梦幻的乐园。 尹佳音是尹文哲唯一的妹妹,尹家的大小姐,她在那栋别墅里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长大,住二楼最东边的房间,每天早上最先晒到日光。 可就在走廊的另一边,邵承埋头连夜苦读,学好几门外语,考很多证书,连出去打球也要纳入日程表,休息时间要精确计算到每分钟。 邵承就像个机器人,永远不会感到累,他荣誉感强、野心勃勃、过于努力、过于较真,因此时常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又什么都不说。 高二下学期,尹佳音在学校里度过了自己的十七岁生日。她的成绩排行末尾,且作风高调,穿搭奢靡,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太妹,不能赢得大多数人的喜欢。 但那时,尹佳音也不在意,反正凡事身后都有尹文哲和邵承托着,就算不读书也有人养。 她拎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成绩单兴高采烈地回了家,家里也是张灯结彩。尹文哲为了给她庆贺生日,让管家在花园里安装一列彩灯,请来她喜爱的偶像歌手在家宴上表演。 参加家宴的除了她和尹文哲,还有邵白和邵承。邵白刚满十五岁,和尹佳音在一个高中读书。邵承则已经上大学,目前大三,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就能够提前毕业。 吃完饭,尹佳音这才拿出自己的成绩单,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她哥看。 她哥放下筷子,随意看了一眼,嘲笑她:“又考倒第一啊。” “是倒第二!”尹佳音认真严谨地纠正他,“我们班新来了一个转校生,叫杨劲,他成绩比我还烂。” “那你可算找着救星了,”尹文哲转手就把尹佳音的成绩单跟邵承分享,“邵承,你看看她考的这么点分,我记得当年我念书的时候成绩也不差啊。” 吃饭的时候邵承就显得心不在焉,现在也只是拿过成绩单粗略翻看,随后说,“没事。” “你太惯着她了。”尹文哲不禁摇头。 邵承的确惯着尹佳音,她想怎样都说可以。但那天在尹佳音的十七岁生日宴上,他表现得极为消极敷衍,一脸严肃地站起来说道:“尹哥,我们得谈谈。” 尹文哲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也起身道:“去书房吧。” -- 第30页 尹佳音生日蛋糕都没吃,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走进了书房,一谈就是一个晚上。 她只好和邵白分完了半个蛋糕,随后落寞地坐在客厅里看电影。 邵白趴在地板上,手游声音开得很大。到后来尹佳音受不了了,就非常无礼地命令说:“邵白,把声音关掉。” 邵白关掉手机,走过来说,“佳音姐,我很担心我哥。” 尹佳音一愣:“怎么了?” “我哥很早就在搜集证据,”邵白说,“我今天听到他打电话,好像已经联系律师,准备起诉三叔了。” 邵白停顿了下,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但三叔真的很可怕,我怕我哥会有危险。” 尹佳音之前也或多或少听过邵承他们家的事,不过并未多想。这时听到邵白的这个消息,也一时乱了心神,喃喃道:“应该不会有事吧……” “不知道,”邵白老成地摇头,“但现在,整个邵家都是三叔的,我哥可能斗不过。” 尹佳音其实并没有她表现得那么大大咧咧。相反地,因为三岁时爸妈就离开人世,尹文哲又忙于工作,她从小便心思敏感,和邵承朝夕共处了这么多年,自然也是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比如,邵承有时会一个人关在不开灯的房间里想心事。 再比如,他看似温和,在家里对所有人都礼让大度,实则沉默寡言,不爱说话,跟尹佳音也说不了太多。 尹佳音想了想,问邵白:“你们三叔到底做了什么事?你们这么恨他?” 闻言,邵白的眉心拧紧了。他恨恨地咬牙说道:“三叔谋杀了我爸妈!” 尹佳音被吓到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根本没想到邵承面对的是这种事。 “三叔还把我哥的继承权夺走了,”邵白愤怒道,“他伪造遗嘱,把所有财产偷了!他就是个小偷!” 尹佳音愣愣地坐在客厅,消化了一晚上这个可怕的真相。 她知道邵承不容易,除了邵白没有其他的家人,不得不寄人篱下。 心疼之外同时又感到庆幸,幸亏邵承还有尹家作后盾。邵承还有尹文哲可以帮他,他可以一直住到这里,想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 晚上十点楼上传来动静,尹文哲和邵承终于谈完了。 尹佳音切下一小块蛋糕,端着去了邵承房间。门没关,她敲了下门,听见邵承说“进”。 邵承坐在书桌前在翻一本书,穿着灰色的家居服,背对着尹佳音,头也没回地就说:“我不吃蛋糕。” 尹佳音有些震惊:“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 邵承这才回头看了她一眼,“闻到味道了。” “你是狗啊。”尹佳音嘟囔了句,强行走过去把盘子塞到他手里,“这是我亲手做的,你真的不尝尝吗?” 邵承这才放下笔,盯着那块糊满奶油的白色不规则体,缓缓道:“你确定真的能吃么?” 尹佳音愤怒地打了他一下,邵承就笑了。 邵承其实很少笑,尹佳音不由得看呆了,好长时间没说一句话。 “怎么了?”邵承问。 “你在大学,是不是有很多女孩子追你?”尹佳音问。 邵承不笑了,微皱着眉说不知道。 “我们高中,很多人都知道你这个已经毕业的学长了,”尹佳音自顾自说,想起最近在学校无意中听过的那些流言蜚语,越发笃定,“有小道消息说,你在大学和一个姓黄的女孩子走得很近。” 她谈到这些恋爱话题,眼中放光,问邵承:“喂,是不是真的啊?” 邵承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说“是谁”、“我不知道”,让尹佳音不要多管闲事。 “你的绯闻女友漂不漂亮啊?”尹佳音继续问。 邵承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她,左手搭上她的肩膀,无奈道:“尹佳音,你无不无聊。” “不无聊。”尹佳音笑嘻嘻地回了一句。 邵承把她送回房间,让她赶紧睡觉,不要想太多,之后就走了。 尹佳音洗完澡,躺在床上,还没等睡着就听见了敲门声。 她答应了一声。邵承就重新推开门走进来,径直走到她的床边,摁亮床头灯。 原本的房间像一个裹满黑暗的封箱,忽然有光源透进来,一切都有了轮廓。 尹佳音微微眯着眼睛,抬头看向邵承。 按照学校那些女生的话来说,邵承又高又帅,是男神,从来没见过有男生气质这么好。 但因为邵承一直在尹佳音身边,尹佳音想见就能见到,所以经常忽略。 “又不记得留灯。”邵承说。 “你结婚了会从这里搬出去吗?”尹佳音鬼使神差说了一句。 邵承替她掖了掖被子,语气冷下来,低声说:“脑子里成天在想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也许不会搬。” 尹佳音惊讶地啊了一声,不太满意道:“你结婚了,还和你太太住在我们家啊!” 邵承烦躁地捂住了她的嘴。在昏暗的环境中他的眼神称不上柔和,却带着一种尹佳音并不能读懂的深刻。他淡淡地说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 回忆起那天,尹佳音才明白,邵承其实是在等她成年,想跟她结婚,提早给他们谋划未来。 二十一岁的邵承思虑周全,心思缜密,制定计划,一步一步实施。他注定是一个成功者,注定会得到邵氏集团,注定会得到尹佳音。 -- 第31页 但他毕竟是人,逃不过阴差阳错,算不到人心叵测。 遗憾的是,结婚计划最终没能实施。 第22章 邵承二十一岁就提前从大学毕业,之后便日渐忙碌。 屋子里总是不见他的人影,据管家说邵承经常天没亮就起床,到零点以后才回来。 有时尹佳音晚上熬夜,会撞见晚回家的邵承。 某天她坐在客厅里沉迷打游戏,忘记了睡眠,熬到凌晨三点。游戏声音开得很大,激烈的战斗音乐响彻客厅,因此她并没有听见邵承回来了。 直到邵承在玄关换了鞋,沉默地走过来,挡在屏幕前,她才急忙嚷道:“让让!我快死了!” 邵承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转身,毫不留情关掉了电视。 打游戏打到一半就被搅局,是个人都要发火了。尹佳音暴躁地用微信给跟她连线的杨劲发语音,说:“这句没打完,出了点意外,抱歉。”随后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推了邵承一下,质问他道:“你干嘛啊!” 邵承没被她推动,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垂眼问:“这么晚了,和谁在打游戏?” 他的力量很大,尹佳音一动,他就把她扯回来。 尹佳音虽然还在气头上,但多年的习惯的影响,邵承一问,她还是和他解释:“杨劲,我朋友。” 邵承沉默了一会儿,眉头明显地皱了起来,问是不是男生。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尹佳音恼火地甩开了他的手,“我要回去睡觉了!” 近日她的确心情不好,因此忍不住对邵承发火。刚升上高三,课业繁重,她真的很不喜欢学习,因而总被搞得有些暴躁。 再加上最近邵承这么忙,待在家里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尹佳音现在真的一看见他就烦。 第二天早上起床,尹佳音本以为邵承会像往常一样,她一生气就买些珍贵的珠宝首饰来哄她,然而等她到了餐厅才被管家告知,邵承又出门了。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足有半年之久,尹佳音和邵承的关系逐渐趋于冷淡。有时在家里碰上,尹佳音总是幽怨地瞪他一眼,而后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跑走了。 没过多久,一则令人震惊的新闻在北城口口相传——邵志康被起诉了。 模拟考后的课间,尹佳音还趴在课桌上睡觉,身后就被人拍了一下。 尹佳音迷茫地抬起头,发现杨劲拿着一张报纸站在跟前说:“你看看这新闻,邵家的人你认识吧?” 她这才嗯了一声,扯过来看。 整幅头条版块都在详细描述了这则新闻。先从邵家内部错乱的派系讲起——邵永城是长子,邵唐彬和邵志康排在其后。十几年前,邵永城意外离世,邵唐彬又久病不起,小儿子邵志康成功上位。 新闻上还报道:久未公布的消息是,邵永城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现已成年,名为邵承,也是如今的起诉人。 下附一张邵承的出庭照。他难得穿正装,显得又高大又英俊。 尹佳音顿时清醒,坐直了身子仔细看照片下面的那几行黑体小字。 “邵承状告邵氏集团董事会主席邵志康谋杀其兄长邵永城及夫人,罗列多项证据,由于追诉时效不满二十年,诉讼仍旧有效。” “显然邵承已做好充分准备,列举多项确凿证据,邵志康无法开脱。有关专家判断,邵志康至少会被判十年以上有期或无期徒刑。” “大众关注的焦点是,邵氏集团失去领导核心人物,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作为一个家族企业,邵家有资格上任的只有直系血缘,邵承选择在这时起诉邵志康,除了为其父母讨回公道以外,是否存有其他目的。” 最下面,报道着重描写了邵承接受记者的采访记录。邵承对记者直言:“我三叔的那个位子本来就应该是我的,我也有能力上任。” 外界对邵承的评价不一,有说他只是个年幼丧父的可怜人,有说他心机、有野心,此次起诉是蓄谋已久。 看完报纸,尹佳音仍然有些发愣,听见杨劲问:“报道说的是真的么?” “……什么?”尹佳音喃喃道。 “就是那个邵承,你不是说他一直住你家吗?”杨劲问,“他们邵家真的这么复杂?他爸妈真的被人杀了?” “是真的,”尹佳音点点头,心情复杂不已,既为邵承感到高兴,又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唉,你别问了。” 杨劲嘟囔了句“都是有钱人”,跑开去跟别人踢球了。 傍晚,尹佳音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邵承坐在客厅里看书,坐姿闲适,和以前他休息时待在家里的模样毫无二致。 他听到动静,放下书,对尹佳音招手道:“过来。” 尹佳音其实很好哄。她真正不高兴的时间很短,其他时候都在装不高兴,如果送她礼物或者说几句好听话,她就能立马好转。 她对邵承总是没有抵抗力。今晚邵承的眼神异常温和,尹佳音一时没有把持住,晕乎乎地走过去了。 邵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首饰盒,递给她说:“回来路上顺路买的,店员跟我说是新品,你应该会喜欢。” 尹佳音眼神一亮,打开了首饰盒。里面装着一条银色手链,式样简约,但很好看。她对这个珠宝品牌了如指掌,立马认出来这是新出的限量款,惊喜地哇了一声。 -- 第32页 邵承说:“坐过来点,我帮你戴上。” 半年以来,尹佳音对邵承的怨念顿消。她欢天喜地坐到了邵承身边,乖巧地伸出右手。 邵承拿起手链,替她戴好了。尹佳音刚想抬手再仔细欣赏一下,邵承却突然扣住了她。 “怎么了?”尹佳音茫然地抬头看邵承。 坐在一起,他比她高很多,就算尹佳音往旁一靠,也只能靠到他的手臂。 客厅的灯光温和明亮,邵承脸上稍显疲态,但精神尚好。他似乎心情不错,对尹佳音也温柔,问她:“你有那么多条手链,最喜欢哪条?” “当然是最喜欢这条!”尹佳音非常识时务地拍马屁。 “为什么?”邵承又问。 “因为是你给我买的!”尹佳音像个狗腿子飞快地答道。 “我给你买了很多条手链。”邵承笑了下。 尹佳音卡壳了,哪能料到他的问题像俄.罗.斯套娃一环扣一环,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 邵承好像也并不关心问题的答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你什么时候成年?” “再过几个月吧,”尹佳音心不在焉道,“问这干嘛?” “你应该看到新闻了,”邵承说,“我起诉了三叔。” 尹佳音嗯了一声,想到报道上的传言,忍不住问:“那你之后真的会接管邵家吗?” “我会的,”邵承看了她一眼,目光带着审视,似乎想要知道她对此作何感想,“你觉得呢?” 尹佳音对这件事情毫无头绪,小声说了句“我哪知道”。邵承也没再问。 他站起身来,也把尹佳音拉起来。像小时候那样推着她的肩膀送她回卧室。走过昏暗的区域,他在尹佳音的房间门口停下,抬手打开了壁灯。 尹佳音转头跟他说晚安,刚打算进去,就听见邵承在身后说,“尹佳音。” 邵承靠着走廊的墙面,低头睨视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尹佳音疑惑地应了一声。 “如果我接管了邵家,可能会从这里搬出去,”邵承说,“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尹佳音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邵承说的是什么意思。 记忆中她一直住在尹家的别墅里,邵承来之前和哥哥尹文哲两个人,邵承和邵白来之后就四个人一起生活。在尹佳音的认知里,这样的生活最和谐、最舒适、最圆满,也最令她感到安全。 一听到邵承说要搬走,她一时就慌了心神,忽略了他说的后半句话,急急地发问:“你要搬走吗?搬到哪里去?都不回来看我了吗?” 她一想到不能和邵承每天见面,就慌乱不已,感觉心里少了一块东西,空落落的,便走过去拉住了邵承的手,仰起脸问他:“你为什么要搬出去?” 随后又问:“不走行不行?” 也许是她的反应太急切,也显得太幼稚,邵承眼中带了一些笑意,低声说:“所以让你跟我一起。” 尹佳音恍然大悟,才意识到刚才她错解了邵承的意思。 “这样吗,”尹佳音想了想,“那为什么要搬啊?” “因为公司离这里很远,”邵承用低而好听的声音给他们规划未来,“可以在公司附近买一套公寓,工作日住那里,周末再回来。” 走廊静寂无声。尹文哲加班没回来,邵白和同学出去旅行了,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尹佳音所有的安全感都来源于邵承,他说什么就不自觉想要去做。 尽管她非常想即刻就答应,但她也想做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思及最近听到的那些传言,以及邵承可能会有的难处,她还是装作很纠结的样子。 “再说吧,”尹佳音对邵承说,“让我考虑考虑。” 邵承皱了皱眉,嗯了一声。 尹佳音和他说完晚安,关上卧室门,在没开灯、一片漆黑、失去轮廓的区域内暗自埋怨,邵承这个家伙,绯闻这么多,不知是真是假,她想下决心也没有办法。 第23章 和邵承做青梅竹马的好处有很多。 邵承完美、温和,不轻易动怒,对尹佳音包庇纵容,且帅气多金,是每个女孩子的理想型。 但也因为他太完美,身边不少人觊觎,时常令尹佳音困扰。 还记得邵承读大二时有段时间不算很忙。他如果有空就会提前给尹佳音发短信,在放学时间开车到高中部的校门口。 邵承行事低调,开黑色的跑车,停在校外一处隐蔽的槐树下。但仍然有许多女学生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不是邵承学长吗?”尹佳音和杨劲从学校走出来,就听见身旁路过的女生在议论,“他好帅啊,据说家里还很有钱。” 尹佳音翻了个白眼,和杨劲说了声再见,就快步跑向了邵承的车。 正值酷夏,车内开着冷气。尹佳音坐在副驾驶上自己动手系安全带,便听身旁的邵承问:“刚刚走在你旁边的人是谁。” “朋友。”尹佳音说。 邵承看了她一眼:“……男朋友?” “不是,”尹佳音阴阳怪气地说,“邵承学长,你怎么管这么多。” 邵承的穿着简约干净,像寻常邻居家里的帅气大哥哥,普通人都有资格见到。 他没接管邵氏集团以前,大多是这样平易近人的装扮,也是尹佳音最喜欢看他的样子。 -- 第33页 也不知何时,他就很少这么穿了。 年纪轻轻就西装革履,打扮得成熟稳重,出入各种社交场合,和重要人物把酒言欢。 外人叫他“邵承总”,语气带着尊敬与藏不住的艳羡。艳羡财富、艳羡人上人的身份。 他很快就不会是只属于尹佳音的邵承了。 但那天,还在读大学的邵承穿深色短袖、戴黑色腕表,微微侧头盯着尹佳音,语气危险问道:“你叫我什么?” “快开车啦,邵承学长,”尹佳音继续阴阳怪气,“再不走,外面那些女同学都要扑过来了。” 邵承闻言,这才笑了一下,发动车子,带她回家。 流动的风掠过车顶,车内出风口发出好听的声音。尹佳音在行车途中偏头去看邵承,再度欣赏了一下他的脸,随后试探性地问道:“邵承,你读高中的时候有没有早恋啊?” “问这干什么?”邵承的声音低下来,带着怀疑,“你早恋了?” “……不是我,”尹佳音叹气,“是问你。我们学校好像很多女孩子都知道你,你都毕业了怎么还来祸害人间。” 邵承的表情微微放松,漫不经心道:“不知道,不关心。” “真的吗?”尹佳音有些紧张地问,“真的没有早恋过吗?” “没有,”邵承回答,“我没时间。” 尹佳音反复确认他的表情,心情这才微微放松。 过了一会儿,邵承问她:“你为什么会在意这个?” “……好奇而已。”尹佳音厚着脸皮回答。 邵承就不说话了。 尹佳音舒服地靠着椅背,因为邵承还在身边而感到安全。 毕竟,做邵承的青梅竹马不是一件易事,在大学,有那么多优秀的女孩子喜欢他,说不定还会对他死缠烂打。 如果邵承一时不忍心,对某个女孩子心软,和她谈恋爱,最后结婚了怎么办。 那这样,就不能时常见到他了。 尹佳音就是从那时起逐渐产生危机感的,邵承一天不回家,她就总觉得邵承在外面沾惹桃花,虽然自己无意,却总是诱惑许多有情有义的女孩子追过来。 同时,她也觉得纠结。因为她知道邵承并不会一直都属于她,因为人生漫漫,离别是协奏曲,就像小时候爸妈丢下她离开,邵承也有权利过上自己的生活。 拒绝住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果将邵承绑在她一个人身边,未免太过自私。 —— 之后邵承没再提起要搬出来这回事。 不过也许是忙,也许是压力大,他的情绪变得有些消沉。本来就很少笑,现在彻底不笑了,见到尹佳音,仿佛她欠了他八个亿一样冷着个脸。 尹佳音摸不着头脑,便去咨询和邵承有血脉相连的邵白。邵白听后直接说:“他不一直是那副表情吗?” “你就不觉得他有什么变化?”尹佳音还是觉得不对劲,“我总觉得邵承最近不高兴。” 她想来想去,也没觉得哪里得罪了邵承。但邵承对她的态度,的确变得不一样了。 邵白说出自己的猜测:“可能是恋爱了吧。” “……”尹佳音愣了愣,大脑停止了运转,“啊?” “我哥都大学毕业了,谈恋爱很正常吧,”邵白不在意地说,“佳音姐你也去恋爱吧,别再关心这些事了。” 邵承可能恋爱的事实彻底击垮了尹佳音,她接连好几天吃饭没胃口、上课不集中,就连和杨劲打游戏的时候也没什么精神。 “你到底怎么了?”在连死十五局之后,杨劲终于急躁地发问,“跟丢了魂似的。” 尹佳音“唉”了一声,长吁短叹、愁眉苦脸问杨劲:“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杨劲顿了下,“怎么了?” “我也没有,”尹佳音想到她一个人在家只能打游戏,邵承却可能在外面和女友约会,便愈发伤感,“你说,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杨劲沉默了一会儿,说:“试试不就知道了?” “算了吧。”尹佳音虽然情绪低落,但想不到和邵承之外的人恋爱的可能性。 直到高三下学期,邵志康的庭审结果出来了,他因谋杀罪被判无期徒刑。不到一个星期,邵氏集团就宣布将由邵承继任董事会主席。 晚上回家,尹文哲在饭桌上还在夸奖邵承,说他有决心,有目标,是潜力股,当年果然没看错人。 “邵承呢?”尹佳音看了一眼平时邵承吃饭时常坐的那个空位子,“他好多天没回来了。” “可能在忙吧,”尹文哲咳嗽几声,喝了几口水,缓缓道,“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哪能每天都住我们家,等定下来之后,他应该会搬出去的。” 尹佳音睁大眼睛,迷茫地嗯了一声。 饭后,她戴着耳机,一个人在花园散步。 经过管家的精心打理,花园里草木茂盛,在地上铺开一块浓密的树影。 尹佳音有些难过地在树荫下坐下来,第一次明白长大的苦楚。 她细细想来,已经记不清邵承是何时住进他们家的。最初的记忆,是那时她就很喜欢邵承,喜欢在他身后追着喊邵承哥,哭着要他抱。 邵承对她的温和与耐心持续了许多年,因而显得理所当然,仿佛一直都会在。但其实并不会。 -- 第34页 因为这并不是理所当然的,邵承对尹佳音所有的好,只是他愿意对尹佳音好,等他接触到了更好的人,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自然也会对另外的人好。 想到这里,尹佳音怅惘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她并不想做一个自私的人,霸道地将邵承占为己有。私心里,她又希望,如果邵承喜欢的人是她就好了。 邵承是晚上十点多回来的。 他穿着白色衬衫和西裤,提着公文包走进门,看到坐在客厅里的尹佳音,停顿了一下,低声问:“还没睡?” 尹佳音收起手机站起来说:“马上就睡了。” “和谁在聊天?”邵承问。 “没和谁。”尹佳音说。 邵承似乎看出来她情绪不好,也不多说什么,去厨房倒了杯水喝。 他喝水的时候尹佳音就站在餐桌前一直看着他。邵承面有倦色,应该是熬了夜,也消瘦了一些。 “你再忙也要记得吃饭啊。”尹佳音有些心疼地说,“你刚上任,是不是很忙?” 邵承放下杯子,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缓缓点头道:“是很忙。” “如果搬出去之后,可能会更忙。”邵承说。 尹佳音心里咯噔一声,抬起头来,听见邵承用更加低沉的声音问道:“没有人照顾我,我更加不会记得吃饭了。尹佳音,你说怎么办?” 尹佳音有点难受。她没想到邵承竟比她先想到了搬出去住的种种不便——邵承一个人住没人照顾,以后应该会找一个人来照顾他吧。 “那你……”尹佳音有些艰难,也有些苦涩,强迫自己要大度,不要发脾气任性,尽量装作真诚的样子建议邵承,“那你谈恋爱吧,这样就有人可以照顾你了。” 邵承闻言,走近了几步,垂眼看尹佳音。尹佳音感觉他生气了。 “和谁谈恋爱?”邵承面无表情地说,“尹佳音,你找个人吧。” 尹佳音愣了愣,干笑一声:“我怎么知道你喜欢谁……”她问邵承:“找对象不得找喜欢的人吗?” “那你说,”邵承冷冷地问,“我喜欢谁?” 随后,他好像根本不想听到答案一样,快步走回房间。 尹佳音觉得,今晚的邵承已经有些不讲道理了。也许是工作压力过大的缘故,她心想。 第24章 周五的大课间,尹佳音在手机上刷到一则大热文章。 撰文的作者是一个杂志很有名的评论家,文章标题是——“邵承的野心”。 作者先是详细描述了一番邵家的发家史。作为北城资产最丰厚、势头最大的豪门,邵家已历三代,派系众多。 邵永城、邵唐彬、邵志康这三兄弟是第二代。邵唐彬体弱多病,没有继承权,邵志康为名为利,谋杀兄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邵志康膝下没有子女,到了邵家的第三代,只剩下邵永城的两个儿子,邵承和邵白。 所以邵承面对记者采访,才会大言不惭,说自己有能力接管邵家,因为他已没有任何竞争对手,这个位子除了他,没有人可以要。 但评论家指出两项可疑之处——1.邵承在此前从未在任何有关邵家的公开活动中出现,是否真的是邵永城的直系血脉,这点存疑。2.据可靠消息证实,邵承在成年以前一直由尹氏集团董事长尹文哲抚养,他年纪尚轻,是否听从尹文哲支配。如果是,是否会对邵氏集团未来的发展造成影响。 评论家还采访了现任邵氏集团的某董事,该董事直言,邵承是外来人,一个未经历练,没有实绩的二世祖,得不到他们的尊重。 “仿佛是为堵住悠悠众口,这个年仅二十一岁、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急于想要证明自己,已向社会宣布将于4.20日晚在邵家的大宅举办晚宴。” 杨劲刚好做完值日走过来,伸手在尹佳音眼前挥了挥:“怎么了?傻了?” 尹佳音愣愣地问:“今天是几号?” “四月二十。”杨劲看见她神色有异,皱了皱眉,问她怎么了。 尹佳音拿起手机匆匆往外走,给尹文哲拨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起来,尹文哲“喂”了一声,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哥,”尹佳音急急地问,“今天邵承要回邵家举办晚宴吗?” “对啊,”尹文哲说,“他当上董事长,肯定得办个晚宴的。” “那我能去吗?”尹佳音立马问。 “你不行,”尹文哲想都没想就说,“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做生意的人都乱得很,你还是乖乖待在家。” 尹佳音焦急不已,很想去看邵承。然而她再怎么竭力劝说,尹文哲都不给她去。 “宝贝,你别闹腾了,”最后,尹文哲稍显疲惫地说,“哥哥有点累,先挂了。” 还没等尹佳音说什么,尹文哲就挂了电话。 杨劲从课室出来,拍了一下尹佳音的肩,说:“要上课了,回去吧。” 他看到尹佳音失魂落魄的神情,愣了愣,问:“出什么事了?” “我想去个地方,”尹佳音说,“很着急。” 杨劲想了想,说:“那我带你翻墙出去吧,保安不抓的。” 尹佳音被这个可怕的想法吓到了。她是放学都要由私家车专门接送的那种人,从来没有翻过墙。 但想到邵承,她咬咬牙,变得勇敢起来。因为她知道这次晚宴对于邵承来说非常重要。他忍辱负重十几年,等的就是今天。 -- 第35页 尹佳音想去看看他。 —— 杨劲带着尹佳音顺利翻墙从校园里逃出来,在路边等了半天,没看见一辆的士。 眼看着晚宴开始的时间愈发临近,杨劲提议:“我骑摩托车带你,怎么样?” 在此之前,尹佳音不仅没有翻过墙,更加没有骑过摩托车。她胆小怕事,其实不是很愿意。 但潜意识里总是警钟长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如果再继续犹豫下去,可能会错失一些重要的东西。 尹佳音惨白着一张脸,点点头,同意了。 杨劲骑的是那种电影里才会有的重型摩托车,只不过看起来配置不好,他一发动引擎,车子就发出巨大的噪声。 尹佳音戴好头盔,坐在后座上,犹豫了很久还是太过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把手搭在了杨劲的肩上。 万幸的事,路上没有太多的车,杨劲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开到了邵家家宅门口。 邵家的家宅构造格局和尹家很像,不过面积要大上一倍,装修风格更古朴一些。 此时,家宅门口已簇拥了不少记者,有些媒体应邀而来,有些没有邀请卡,但也强行挤了进去,把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尹佳音跳下车,因为太急,手里还拿着头盔就灵活地钻进了人群中,顺着往前走。 杨劲跟在她后面一点的位置,可能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有些紧张地叫她的名字。 旁边有一个记者听到了,立马看过来:“……尹佳音,那不是尹家的那位千金吗?” 他发现尹佳音之后,吆喝一声,身后的摄影师当即举起相机对准尹佳音的脸。 尹佳音眼疾手快地抬手挡了挡,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直到进入宴厅她才成功甩开那些记者,微微松了口气。 宴厅里人很多,尹佳音拉着杨劲找了两个后一点的位子,因为两个人都穿着校服,被其他客人理所当然地当作是偷跑进来蹭吃蹭喝的,没有引起太多关注。 晚宴还没开始,邵承也还没出来,不过他们那桌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议论他了。 尹佳音刚坐下来,喝了几口水,便听见旁边的一位女士说:“听说这个邵承很小的时候就被赶出了邵家。” “是啊,”另一位女士附和,“他好像还有个弟弟。年纪轻轻的身上就扛这么重的担子,也是可怜。邵家的那些股东可不是好应付的啊。” 坐在右侧的男士立马叫嚷起来:“拜托,姐姐们能不能不要这么圣母啊。坐到他那个位子了,要什么没有,我看他就是很有心机的那种人,据说是跟尹家的人卖惨才被收留了。这么多年下来一定吃了尹家的不少资源,还可怜?” 尹佳音听不得别人这么说邵承,刚想站起来把那个男的大骂一顿,又听见有人插嘴说:“不过这个邵承的确长得帅,魅力挺大。我之前听黄老提过一句,说他孙女很喜欢邵承。黄老的孙女你们知道不,就那个黄安晴!” 一语惊起千层浪,尹佳音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就传来一阵唏嘘声。 她茫然地转头去问杨劲:“黄安晴是谁?” “你不知道黄安晴?”杨劲惊奇地看着她,“新封的影后啊,好像才二十岁吧,是表演天才,长得特漂亮,身材特好。” 杨劲的两个“特”字把尹佳音震到了,连要去把那个污蔑邵承的男士骂一顿都忘记。 她下意识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水,觉得没有味道,也很没有意思。 有人喜欢邵承,其实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邵承就应该被很多人喜欢,这样才合理。这一点尹佳音很早就提前设想过了,也终于能坦然接受了。 但听见黄安晴喜欢邵承,又让尹佳音产生挫败感。黄安晴比她大不了多少岁,却事业有成,反观尹佳音自己,这么多年过得浑浑噩噩,毫无建树。 她有很多缺点,脑子不聪明,懒惰不自律,到了晚上又看不见,邵承也了解。 邵承自己这么优秀,没必要放着更好的女孩子不选。 因为太失落丧气,尹佳音就连晚宴开始了都没注意。直到杨劲拍她的肩膀说“邵承出来了”,她才宛若梦醒,抬起头去看。 邵承穿整洁熨贴的黑色西装,站在台前致辞。他神色平静,却说嚣张的话,说希望在座的诸位明白,他的三叔邵志康是杀人犯,谋害了他的生父母,说他的耻辱,表明他的决心,要让邵家发扬壮大。 可能他的气势太盛,宾客中没有一个人敢站起来提出异议的。邵承一说完,台下顿时掌声雷动。 他虽没有收买人心,却已能服众。 晚宴结束了,宾客们纷纷散去。杨劲站起身来,问一直坐着不动的尹佳音:“走吗?” 尹佳音叹了口气,说:“走吧。” 她还没忘记拿起杨劲的头盔,顺着人流走出了宴厅。 突然,尹佳音听见有人叫她。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只叫了她一遍就没再叫了,但尹佳音立马就停下来了。 她抱着头盔转过身,看见邵承走过来,身后跟着他的秘书。 近距离之下,邵承要比刚才在台上更好看。当上董事长的邵承不像放学后开车来学校接尹佳音回家的邵承。他的眼神像一把刀子,更锋利了。让尹佳音有些认不出来。 邵承先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站在尹佳音身边的杨劲,随后他微微低头,看着尹佳音。 -- 第36页 还没出宴厅的那些记者立马注意到了邵承,四周变得吵闹不已,好多人簇拥着挤了过来。 尹佳音被挤得险些摔倒,杨劲伸手扶了她一下。 邵承的神色更冷了,不过还是没有说话。 尹佳音在华丽的、有邵承在的宴厅内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也许有一些她不愿发生的事情正在发生。 她对此无可奈何,只能缴械投降。 邵承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仿佛在等尹佳音乖乖过来。 但尹佳音没有动。 记者们将聚光灯对准了邵承,使他看起来那么完美,举止妥帖,不会找一个缺点很多的伴侣。就像雪山上珍贵的仙草,尹佳音得不到。 第25章 沉默了大约三分钟,邵承这才开口。 “尹佳音,”邵承说,“过来。” 尹佳音紧张地左顾右盼,发现周围已经有记者认出她的身份,拿相机对着她拼命照相,想做一条大新闻。 她又看了一眼邵承。邵承的眼神很平静,似乎在这个容纳几百人的大厅内,尹佳音去他身边是顺理成章的。 尹佳音只好答应了一声,走到邵承身边,又想起自己还拿着杨劲的头盔,便对杨劲道:“忘记还你了。”说完,又想走回去把头盔还给杨劲。 邵承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动,说“不用还。” “多少钱?”邵承拿起那个沉重的头盔,好似不经意地问杨劲。 杨劲的脸色涨红了,仿佛人格都受到侮.辱。他沉声说:“佳音是我朋友,不用付钱,送给她都可以。” “佳音?”邵承不明不白地笑了两声,“叫得挺亲密。” 尹佳音觉得这样的邵承有些陌生。不再温和,变得强势,说话高高在上,透着冷漠。 邵承非常自然地拉住尹佳音的手,说:“跟我过来,我们去照相。” 尹佳音对邵承一直是依赖的,没想太多就跟邵承走了。等到了宅邸外的花园,她才想起来杨劲还在那里。 毕竟是杨劲好心送她过来的,不然她也见不到邵承。尹佳音用手机给杨劲发了条短信,说:“你先回去吧,今天谢谢了。” 杨劲很快地回了个OK。 “在干什么?”邵承站在旁边问,“又在和你那个朋友聊天?” 尹佳音收起手机,看了他一眼。邵承的脸色称不上好看,也许是尹佳音的错觉,在这个最应该高兴的日子,邵承有些沉郁,也显得很疲惫。 花园里没有人,正前方有一个白色大理石塑成的人鱼雕像,两旁的地面上摆放十余盏地灯,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还觉得暗吗?”邵承随意地问。 尹佳音这才反应过来那些灯是邵承为了照顾她晚上看不见刻意安排,有些高兴地说:“不暗了。” 邵承自然地揽着她的肩,声音低了一点,又问:“如果没有灯,你怕不怕。” “那当然怕啊。”尹佳音甚至不用犹豫就回答。黑夜给她带来的那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早已根深蒂固,白天尹佳音尚且可以做一个正常人,到了晚上却根本无法鼓起勇气。 她想到喜欢邵承的黄安晴一定不会晚上看不见,不禁自嘲:“我是个残疾人。” “在说什么,”邵承打断,“又不是没钱买灯。” 今晚邵承好像真的心情很不好,对尹佳音也没有太多耐心。他看了一眼手机,说:“邵白等会儿过来,让司机去接了。” “就我们三个人一起照吗?”尹佳音问。 邵承嗯了一声:“尹哥临时出差了。” “好吧。”尹佳音想要找些话题,又问,“第一次当上董事长,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邵承冷飕飕地看过来,面无表情反问,“第一次坐别人的摩托车,什么感觉?” “……”尹佳音不知怎么总有些心虚,“也没什么感觉啊。” “是么,”邵承冷哼,“一定很刺激吧。” “你不要总是私自揣测别人的想法,”尹佳音喊冤,“我怕得要死,还不是为了过来看你,课都逃掉了,作业也没写,还得麻烦人家杨劲送我。” “他送你,你很感动吗?”邵承立马问。 尹佳音愣了愣,觉得邵承这个问题提得很尖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想了想,如实答道:“有一点吧。” 邵承脸色冷了下来,不再说话了。 半小时后,邵白被秘书引进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拿相机的摄影师。 “邵承总,”摄影师一看见邵承就殷勤地笑道,“在哪拍?” “在这里。”邵承走到花园正中央的位置站定。 邵白也马上跟上去,站在邵承身边,回身催促道:“佳音姐,快过来啊。” 尹佳音跑过去,在到底是站邵承身边还是邵白身边犹豫不决。 虽然这张照片也许不会流传,但如果以后邵承交了女朋友,或者结婚,妻子看见这张照片怎么办。 如果遭到盘问,邵承自然也可以对妻子解释,说只把尹佳音当作妹妹。但这种可能性尹佳音无法接受,因此更加犹豫不决。 “愣着干什么?”邵承皱了皱眉,“靠过来点。” 尹佳音只好走到邵承身边,顺便挽住了他的手臂。 摄影师拿相机,站在前面说:“大家笑一下,一、二、三,茄子。” -- 第37页 邵白倒是笑了,说“好尴尬”。 尹佳音忍不住抬头去看邵承。邵承没有笑,显得很不耐烦,对摄影师说:“直接拍吧。” 摄影师只好收起他的花招,一本正经地给他们拍了几张照片。 拍完照,邵承随口吩咐秘书:“你先把邵白送回家。” “哥,你还不回去?”邵白懵了,“佳音姐也不走?” “有点事,”邵承颇具威严地看了他一眼,“你先回。” 邵白当然不敢反驳,嘟囔了几句,跟着秘书离开了。 尹佳音想不通邵承单独留她下来还会有什么事。她觉得邵承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也许是当上董事长,压力太大,喜怒不形于色,眼光也变高,对尹佳音不再纵容。 邵承说:“跟我过来。”语气很冷淡。 他拉着尹佳音从花园进到家宅里面,把所以的灯都打开,在豪华的客厅里坐下来,让尹佳音坐在他身边。 “来过这里吗?”邵承问。 “没来过,”尹佳音忍不住感叹,“这里好豪华。” “我十岁以前就住在这里,”邵承说,“这里是豪华,但我觉得还是你们家好。” 他的语气很镇定,尹佳音总觉得他在克制,轻声问:“为什么呢?” “像个真正的家。”邵承低声回答。他看着尹佳音,眼神专注,像在审视,“还没好好问你,你喜欢刚才送你来的那个同学吗?” 邵承想了想,问她,“是叫杨劲吧?” 尹佳音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杨劲只是朋友,”她为自己辩白,“我不喜欢他的。” 邵承静了一会儿,脸色似乎缓和了,但也称不上放松。 “你下个月成年了,”邵承突然转移话题,“成年之后想做什么。” “去玩啊。”尹佳音想都没想就回答。 邵承笑了一下,说“好”。 尹佳音已经很困了,打了个哈欠说:“我们回去吧。” “不急,”邵承说,“再坐一会儿。” 尹佳音只好无聊地打开电视,调到电影频道,现在正好在播放黄安晴的访谈。 黄安晴的确长得很漂亮,个子高挑修长,和同样个子高的邵承很是相配。 她看得专注,听见邵承问:“你在看什么?” “你知不知道黄安晴喜欢你,”尹佳音半开玩笑道,“她可是影后,你艳福不浅。” 邵承默不作声地看了眼屏幕,沉默了一会儿,问:“别人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脸色又变得不好看,抓住尹佳音的手,批评她道:“尹佳音,你很破坏气氛。” 尹佳音有点懵,刚想问为什么,邵承就像是不想听,叹了口气说:“暗示得够明显了,你都听不懂吗。” “如果以后结婚,我想跟你一起。”邵承看着尹佳音,眼神直白,语气坦荡,说让尹佳音意外的话也很镇静。 “现在听懂了吗?”邵承伸出手,替尹佳音整理了下头发。 尹佳音看着他,不由得心想,那些无良媒体凭空造什么谣。 尹佳音和邵承一起长大,没人比她更了解。外人说邵承是野心家,尹佳音知道他不是。 邵承就是邵承,他有自己的坚持和决定,是个行动派,以后想和尹佳音结婚就会直接说出来。 后来随着年岁增长,尹佳音被命运玩弄,也受过一些苦楚,有过耻辱的时刻。 坚持不下去时,她会努力回想一下以前的日子。 她想好的记忆,把坏的记忆统统赶跑。那些时日,那些遥远的、已触不到的画面都被尹佳音完整地保留。 她经常会想起邵承问她有没有听懂。 邵承坐在豪华的客厅里,离尹佳音很近,露出疲惫却耐心的神情对尹佳音说:“在这之前,希望你不要喜欢别人。” 尹佳音当时愣了很久,以至于忘记回答。 邵承便叹了口气,低声说:“看来还是没懂。” 他不知道的是,尹佳音不仅懂了,还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他。 第26章 尹佳音在漆黑一片的出租房醒来。 出租房在一片工业区,到了晚上没有街灯。楼下住的工人们还没休息,喧哗声愈发显得这里冷清。 尹佳音摸索着坐了起来。 她身处黑暗环境便彻底看不见,以前倒的确很害怕。只是过去这么多年,尹佳音吃了不少苦,再害怕便显得矫情。 手机震了几声,尹佳音伸手胡乱地从枕头下抓起来,按了接听。 “凌晨打扰你,”杨劲说,“不好意思。” “没事,”尹佳音道,“我正好睡不着。” “王非凡给我发消息了,”杨劲说,“下周邵承想请你吃饭,他是不是看出来了?” “……应该不会吧,”尹佳音想起酒会开始之前邵承说的话,他可能只是想和她交换情.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斟酌措辞问杨劲:“我昨天听邵承说……你是不是说了一些对于邵氏集团不利的话?” 杨劲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变得狠厉起来:“我没有其他的办法。” “你别这样,”尹佳音劝他,“这样不好,算我求你。” 因为是和邵承有关的事情,尹佳音没想太多就求了,也不觉尊严有失。 “我肯定能尽快说服邵承的,不会让你妈妈破产,”尹佳音跟杨劲保证,“去跟记者澄清一下,好吗?” -- 第38页 杨劲静了很久,最终同意了。 尹佳音松了口气,为缓和气氛,主动对杨劲道:“你也睡不着吗?” “有点。”杨劲说。 尹佳音就和他聊了一会儿天。谈到最近房东送给她一台二手冰箱,以及这几天超市的促销活动,心情雀跃了一些,对黑暗不适的感觉有所减弱。 杨劲一开始没说话,到后来似乎忍不住,打断道:“尹佳音,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 尹佳音一愣,下意识问:“什么?”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他们说你是大小姐,”杨劲说,“你身上穿戴的都是名牌,放学后也有专属司机接送。” 尹佳音没想到他会提以前的事,勉强笑了笑,说,“这不是不一样了吗。” “我听媒体上那些人说,是邵承拿了你的财产,”杨劲冷静地问她,“是真的吗?” 尹佳音想都没想,立马说“不是”。 杨劲不出声,过了一会儿,又道:“邵承很有野心。” “这些年,你不在北城不知道他干了什么,”杨劲说,“集团内部,凡是以前跟邵志康有交集的人,都被他以各种名义辞退。我以前也在邵氏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被他发现,就立马将我解雇。” 尹佳音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替邵承道歉,说“对不起”。 “你道歉什么,”杨劲冷笑一声,“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认清邵承的真面目。” 尹佳音在黑暗中握紧了手机,并没有完全相信。杨劲或多或少听了媒体的谣言,对邵承有误会,何况邵承的确让他丢了工作,发发牢骚也可以理解。 但尹佳音觉得还是有必要澄清,便道:“邵承没拿我的财产,是我主动放弃的。” 杨劲在电话那头似乎愣了很久,直到尹佳音终于感到困了,他才问:“……你为什么要?” “因为一些理由,”尹佳音回答,“反正我不后悔就是了。” 挂掉电话,尹佳音干脆将手机关机,在黑暗中躺了下来。 她就算到现在也不能完全适应晚上不开灯睡觉,但有时为了省电,也只好强迫自己忍耐。 有时睡不着,她睁着眼睛度过漫长的黑夜,等待天亮。又重新陷入回忆,仿佛只有回忆才能让她解脱。 她回想起自己的十八岁生日,尹文哲在家里给她办了一个盛大的派对。 那是在高考放榜后不久。尹佳音在网上查到自己的成绩,实属惨不忍睹,只能堪堪过本科线。因为能报的专业有限,她又不感兴趣,便和尹文哲商量复读一年,明年再报考本地的美院。 尹文哲同意了,表示反正他们家不缺钱,随便尹佳音怎么折腾。 尹佳音又去问邵承,邵承也说可以。 邵承也二十二岁了,他变得更加忙,生活步入正轨,成为一个像模像样的总裁,身后总跟着秘书,并不能分给尹佳音太多时间。 但尹佳音成人礼那天,邵承还是来了。不过是结束后才赶过来的。 当时尹佳音以为邵承缺席了,连她的成年生日都不记得参加,以为邵承忽视了她,心里太气愤,跑到花园的喷泉旁落寞地蹲着和金鱼聊天。 红白相间的锦鲤在被灯光照亮的水池里灵活地游动,因为记忆只有七秒钟,因此看起来比尹佳音幸福很多。 尹佳音只穿了一件粉色的礼服裙,裸.露双肩,被风吹得瑟瑟发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半个小时,尹佳音腿都蹲麻了,才听见了邵承的声音。邵承在叫她:“尹佳音。” 邵承出现在她身后,可能刚开完会,还穿着西裤和衬衫,小臂上搭着同色外套。 尹佳音仍旧不满意,想要站起来,但因为腿很麻,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邵承什么话也没有说,俯身拉住了她的手。 尹佳音只觉被一股大力扯了起来。随后邵承直接搂住她的腰,和她贴得很紧。像是想跟她拥抱,又不止于此。 邵承低头看她,问:“生气了?” “……没有,”尹佳音不太自然地回答,“谁生气了。” “刚才听见你在跟金鱼说话,”邵承说,“好像在骂我。” “……才没有。”尹佳音并不想承认刚才她的确跟金鱼说了很多邵承的坏话,说他“狼心狗肺”、“不讲义气”,还骂他渣男。 “你听见了吗?”尹佳音有些紧张地问。 “没太听清,”邵承想了想,“但我听见你骂我渣男。” “……”尹佳音假装没听见,关心他道,“工作了一天,应该很累吧?” 邵承没有回答。他漫不经心低头看了她一会儿,随后问:“你成年了,有没有喜欢别人?” “……问这干嘛,”尹佳音脸红了,被邵承直白的问题弄得心跳加快,“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能有。”邵承好像仍在等待她的答案似的一直看着她。 尹佳音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好如实交代:“没喜欢别人。” 邵承这才微微笑了一下,低头吻住了她。他的吻稍显生涩,但也在逐渐试探。尹佳音瞬间身体僵直,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城市的夜空看不到星星,像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雾。 本来是有些冷的,但邵承把尹佳音吻热了。 过了很久,邵承才把她放开。然后,尹佳音听见他肯定地说:“尹佳音,你喜欢我。” -- 第39页 第27章 当时,客人们已经散了,邵白和尹文哲也回房间睡觉,就尹佳音一个人待在花园里吹冷风,冻得手脚冰凉。 但邵承的吻,以及他说的话,都既让尹佳音吃惊,也感到振奋,逐渐忘却寒冷,身体的触感几近消失,只停留在舌尖上。 邵承摸了摸尹佳音的手,皱眉说:“又不穿外套。” 他看着尹佳音,眼神却很温和,把搭在手臂上的黑色外衣披在她肩上。尹佳音立马就不冷了。 刚接完吻,尹佳音整张脸都红透了,但邵承看起来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神态如常陪她走回屋内,在客厅里窝在一起看电影。 他们看完了《指环王》的第一部 ,又一起分完剩下的半个生日蛋糕。然后尹佳音困了,邵承就把她送回房间。 第二天一早,邵承又出门去工作,直到下午才回来。 快到晚饭时间,尹文哲刚好最近没什么事,提前下班,正在厨房教尹佳音煮菜。 尹佳音刚学做饭,手法生疏,锅子里黑乎乎一片。尹文哲见死不救,趁乱躲得远远的,让她自己收拾残局。 邵承就是这时候走到门边,敲了敲门。 他换了一身休闲的家居服,又回归平时在家里的模样,语气平实自然地对尹文哲说了一句话。 厨房里充斥着烧糊的味道,油烟机发出很大的声音。尹文哲一时没听见,大声问:“你说什么?” “尹哥,”邵承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跟佳音在一起了。” 这回尹文哲听清了,但好像没反应过来,非常惊讶地愣了很久。 随后他看向尹佳音,用眼神询问她邵承说的是不是真的。 尹佳音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尹文哲又转头,有些严肃地问邵承。 “就昨天。”邵承说。 那天晚上,尹文哲也不教尹佳音做饭了,带邵承去他的专用书房,好几个小时都没出来。 尹佳音一个人在厨房手忙脚乱,最后没有办法,只得求助管家。管家看着那一堆黑色的食物,委婉地告诉她已经不能吃了,并效率颇高地点了一家米其林三星级酒店的外卖,送到家里来吃。 吃饭的时候,尹文哲和邵承仍没从书房出来,餐桌上只有尹佳音和邵白两个人。 “我哥和尹哥在里面谈什么?”邵白好奇地问。 尹佳音呛住了,咳嗽了几声。 “你反应这么大干嘛?”邵白给她递了一杯水,有些嫌弃地说,“不会和你有关吧。” 尹佳音喝了几口水才勉强平复心情。 倒不是说她不想和邵承在一起,只是觉得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转变太快,实在令她不适应。 最开始,尹佳音还很小一只,那时真的只是把邵承当哥哥。 因为邵承自小便长得帅,又比较早熟,遇事沉着淡定,带给她很多安全感。有邵承在,她便觉得有依靠,不会害怕,也不孤单。 如果非要具体地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邵承的,尹佳音说不上来。 只是之前听到黄安晴喜欢邵承,尹佳音一下子就慌了,这才明白过来,她并不想失去邵承。 于她而言,邵承是很重要的人。她希望邵承一直在这里,想摸就可以摸到,想亲就可以亲到。排除这些自私的因素,尹佳音更希望邵承好。 想必邵承也是如此。 直到时针指向晚上九点整,邵承才从书房出来。管家去给他热了饭,他还没吃就叫客厅里的尹佳音过来陪。 尹佳音立马扔下遥控器跑过去,有些紧张地问:“怎么样?我哥同意了吗?” 邵承看了她一眼,故弄玄虚道:“不同意又能怎样?” “不同意我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尹佳音说,“我听我哥的话。” 邵承笑了,说:“以前没见你这么听话。” 这个时候了还在开玩笑,尹佳音有些生气,就打了邵承一下,凶巴巴地问:“快说!” “他同意了,”邵承这才说,“当然会同意,我不是最适合你的吗,尹佳音?” 邵承说这句话时很平静,似乎心里早已认定了尹佳音,除了尹佳音之外没有其他备选。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认定了什么东西,就会想尽办法得到。想要夺回邵家家产,就隐姓埋名十几年。想要和尹佳音在一起,就不会有所遮掩。 当时,他们都还年轻。尹佳音甚至没上大学,就开始和邵承谈恋爱。邵承是公众人物,他们约会都得偷偷的,但尹佳音觉得很开心。 恋爱的那八个月,尹佳音和邵承经常接吻,上过几次床,后来又住在一起。 邵承的强势、邵承的野心,他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柔,铭刻在尹佳音的记忆里,陪伴她走过漫长的岁月。 然后,尹佳音梦醒了,天也亮了。 她还躺在那间不足三十平米的出租屋内,窗帘半掩着,清晨的几缕阳关漏进房间。 尹佳音又赖了会儿床,还是不情愿地起来,打算今天下午趁着促销节日去超市采购。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有一个未接来电,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一般来说这些可能是推销的电话尹佳音向来是不接的,但那个陌生号码显示是北城的,尹佳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起来,一个男声传出,彬彬有礼地问:“请问是徐凡小姐吗?” -- 第40页 “……我是,”尹佳音说,“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邵承总的秘书周思源,”周思源说,“邵承总约您今天晚上来家宅吃饭,请问您有时间吗?” 时间有是有的。但尹佳音总觉得不对劲,试探性地问道:“请问,那天邵承总参加完晚宴,回去之后有没有跟您说什么?” 那天晚上尹佳音扮作徐凡,把邵承灌醉,克制不住自己吻了他。现在想起来,她总有点心虚。 “没有,”周思源回答,“他没说什么。” 尹佳音这才放心,心想邵承也许已将那晚的事情全然忘记。为了尽快让邵承放弃起诉杨爱萍,她同意了周思源的邀请。 “好的,”尹佳音说,“麻烦您将时间地址发给我,我到时候会过去的。” “不用,”周思源停顿了一下,说道,“邵承总的意思是派司机来接您,请问您现在住哪呢,方便告诉我吗?” 尹佳音愣了愣。 她租的房子位于工业区,虽然她花了点心思将房间布置得温暖舒适,但如果在地图上搜小区信息,就会发现这是一个等待改造的老居民区,外表破破烂烂,实在上不来台面。 尽管现在邵承认为“徐凡”是一个世俗拜金,没有钱的坏女人,尹佳音还是不希望邵承知道她只能租这样的房子。 “可能不太方便,”尹佳音和周思源商量,“我不喜欢别人来我家。还是你给我地址,我过去吧。” 周思源让她等一会儿,似乎是去请示邵承的意思。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说:“可以的,我把地址发给您吧。” 尹佳音放松下来,逐渐镇定。 周思源发来的地址就是邵家的那栋家宅,以前尹佳音倒是常去。十年前,在和邵承分别之前的最后两个月,她和邵承就住在那里。 尹佳音去洗手间洗漱了一番,洗头洗澡,把头发吹干。随后熟练地对着镜子给自己化浓得不能再浓的妆。 这回她给自己换了一身较为轻便的衣服,最普通的羽绒服和牛仔裤,还是背原来那个老旧的帆布包。 离约定时间还差一个小时左右,她准时出门,坐上小区门口的109路公交车。 正值晚高峰,公交车上挤满了人,连畅快地呼吸都困难。尹佳音分外艰难地找了个窗边的位子靠着。快到终点站时,车上的人总算才少了一些。她得以舒展手臂,从包里摸出手机来。 尹佳音查看了一下日历,又仔细算了算时间。 自她搬来北城已过来两个星期,虽说邵承现在的态度仍不明朗,但尹佳音计划将时间压缩为一周。 虽然杨爱萍的困境引人同情,但大多数人都有难言的痛苦。尹佳音也有自己的难处。 一周后,如果邵承还是不同意撤回诉讼,尹佳音只能选择放弃。 届时她将离开,永远不再回来。 第28章 周思源打来电话时,邵承正在黄元的家里。 这几年黄元的公司和邵氏集团多有合作,邵承与黄元的关系也逐渐熟络起来。他已有七十二岁高龄,却精力旺盛,每天能连续工作十个小时,还有时间抽空在家里举办午餐会。 邵承经常收到黄元的邀请,偶尔也会去。黄元的作风和他相似,不喜欢废话浪费时间,两人吃饭时也通常是聊生意。 吃到一半,一个女人从楼上走下来。黄元介绍说:“这是我孙女黄安晴,上次你应该见过了。” 邵承点了点头,心中升起一些不快。但毕竟在别人家里,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黄安晴径自走到他身边坐下,向他问好:“邵承总。” “叫那么生分干什么,”黄元自来熟地笑笑,“邵承三十二,比你大两岁,叫哥就行了。” 邵承当即打断:“叫我邵承吧。”不太能忍受别的女人对他称呼得这么亲近。 接下来的整顿饭,都是黄元和黄安晴在聊天。邵承几乎一言不发。 他尽量耐着性子等爷孙俩聊完,然后开始和黄元商谈一些正事。 从黄元家出来,邵承感到很是疲惫。还没走出大门,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见周思源向他请示。 “我按照您的要求问过徐凡小姐了,”周思源说,“徐凡小姐坚持要自己过来。她好像不愿意让我们知道她的住址。” 邵承没怎么考虑就说:“你让她过来吧。把家宅的地址发给她,晚上七点。” 周思源应下之后,邵承又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查到她住在哪?” “这……”周思源的语气稍显踌躇,“我问问王非凡吧,也许他知道。” “好。”邵承也觉得此举像一个跟踪狂才会做出的事情,颇为怪异,也不便多作要求。 没待他走出花园,黄元就从屋内跑出来,叫住了他。 邵承回头问:“黄总,还有什么事?” 黄元在他面前站定,露出真诚恳切的模样说道:“再考虑考虑安晴吧,她真的很喜欢你。” 邵承摇了摇头,说“不了”,转身走出去。 司机已在外等候,这回开来的是一辆房车。邵承上车后才发现车上还坐着邵白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 “哥,你来了,”邵白揽着那女孩的肩,笑道,“介绍一下,这是我新交的女朋友,云雅。” 邵白自成年上大学以后,换女朋友的频率保持在三个月到四个月之间,平均每半年要带一个新的女朋友回家吃饭。邵承对此早已习惯,只是草草点头,坐到他们对面。 -- 第41页 “云雅马上要进组拍一部科幻片,是女二号,”邵白继续介绍,“女一好像就是黄安晴。” 云雅接话道:“这里是黄安晴的家吗?” 邵白说“是”。“我哥的公司最近和黄家有合作,黄安晴是黄元的孙女。” 云雅恍然大悟,摇摇头说:“难怪。” 邵白问:“怎么了?” “黄安晴在剧组里很嚣张,总是欺负她身边的小助理,”云雅小声说,“又打又骂的,很没素质。原来是家里有背景才敢这么横。” “啊?”邵白也惊讶不已,“她不是国民女神吗?怎么这样啊?” “唉,其实黄安晴在圈内风评不好,”云雅说,“早年有消息传出来说她为了和其他女演员抢角色,去和导演睡觉。” 邵白闻言,立马叫了一声,“哥,你听见没?” 邵承抬头问:“怎么了?” “黄老想让你和这个黄安晴相亲吧?”邵白紧皱着眉,“这种女人你还是离远点。” 邵承说“知道”,看了一眼邵白,反问:“你觉得我会答应?” “……不是,”邵白干笑一声,“这不是提醒你嘛。” 邵承没说什么,用手机搜了一下今天的新闻。 就在昨天,关于邵氏集团不好的传言还闹得沸沸扬扬,到了今天居然都齐齐消失了,风平浪静。 邵承又用关键词搜索,这才知道原来杨劲昨天突然公开澄清说之前的消息有误,还需核对,并为他不合理的指控道歉。 虽然有些意外,但既然事情得以顺利解决,邵承也就没有继续追究。 过了半小时,车子停在一个小区门口。 云雅站起来,当着邵承的面和邵白来了个法式热吻,随后依依不舍道:“亲爱的,明天见。”随后走下车。 邵承扫了一眼邵白:“你一定要在我面前这样?” “我们正在热恋,控制不住嘛,”邵白笑嘻嘻地坐过来,“哥你太清心寡欲了一点。” 邵承觉得他无聊,打开房车内的电视,看了一会儿球赛,但心思并不集中。 他想起五年前,邵白二一岁时,有一天跑回家,说自己喝醉酒,不小心和年长十岁的女人睡了。 “我不是处.男了!”邵白惊慌地这么说,“我没有童真了!” “……”当时邵承也不知该怎么反应,但作为兄长,还是勉强附和道,“恭喜你。” 初次有了性.体.验的邵白显得手无足措。他鲜少会和邵承谈心,但那回却是摆出一副无助的姿态问他:“哥,你……和佳音姐睡过吗?” 那时,尹佳音已离开邵承五年。五年来邵白几乎没有当着他的面提起过这个名字,所以邵承有些意外。 但也没什么好隐瞒。邵承看了邵白一眼,反问:“我和她都住在一起过,你觉得呢?” 邵白讷讷地笑了笑,跑回房间给他的一.夜.情对象打电话去了。 又过了几年,邵白相继谈过十几任女友。他不是长情的人,有时糊涂喝醉酒,也会顾不好分寸,带女人来家里过夜。 这些邵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影响他工作,他也并不介意。 有次邵白又喝醉了,带了个新晋小模特回来,在房间里发出很大的动静,吵到了邵承睡觉。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邵承隐忍地对他说:“带女朋友回家可以,但麻烦声音不要那么大。” “我喝醉了,怎么控制得住呢,”邵白仍旧笑嘻嘻的,但听出来是在真心实意地劝他,“哥,你也该找个女人了。” 当时,邵承静了静,不过反应没有很大,只是问邵白:“我记得尹佳音以前对你很好,别说会让她生气的话。” “五年了,佳音姐都没回来,”邵白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想让他认清现实,“她不要我们了,哥,你能不能别跟自己较劲。” 邵承没有理他,回公司上班了。 极少数时候,邵白过惯了花天酒地的生活,也会过来虚心请教:“哥,怎么禁.欲啊?我觉得我最近太不节制了。” “我不知道。”邵承想了想自己一个人过的这些年,“可能习惯了。” 很想尹佳音的时候,邵承就回忆一下和尹佳音同居的那段时间。 自他接管公司之后就住进了邵家的家宅,后来尹佳音也过来一起住。 她刚搬来时是紧张的,邵承拉一拉她的手就会脸红。最初几次接吻,还没吻多久她就挣扎着躲开。 情况在她住进来的一周后有所转变。尹佳音逐渐养成习惯,会在邵承出门上班前,踮起脚亲他一口,会在一起看球赛时躺在他腿上,会在生气时咬他的手背。 她待在邵承身边每时每刻的模样都非常可爱,会让邵承想占有她。 有天晚上邵承凌晨才回到家,洗完澡之后去尹佳音房间检查她有没有忘记留灯。 一进门才发现,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开着,四处散发一股浓重的酒味。 尹佳音躺在电视机前的长形地毯上,穿着粉红色的睡裙,露出细白的胳膊和小腿。周围散落着几个空的啤酒瓶。 “这么晚还不睡?”邵承有些生气地走过去,想把她抱起来。尹佳音却耍赖拽住他的手臂,怎么也不肯起。 “邵承,”尹佳音直直地看着他,指了指电视,醉醺醺问道,“这个女人是谁?” -- 第42页 邵承抬头看了一眼。电视上正在播放他上周参加某商场剪彩仪式的新闻。为品牌代言的女明星下台时高跟鞋没踩稳,差点栽倒,邵承就扶了她一下。 “你看看这些媒体怎么说的?说她是你的绯闻女友!”尹佳音脸颊泛红,眼睛蒙着一层水光,气愤地质问他说,“你的女友不是我吗?” 她吃醋时也很可爱。邵承就把她抱着托起来,走到窗边,接了很久的吻。 因为身体悬空,尹佳音似乎感到害怕,双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后来眼神逐渐迷离,浑身发软,依赖地靠着邵承。 “你是我的女友吗?”邵承故意逗她,“怎么证明?” 尹佳音瞪了他一眼,鼓起勇气似的主动亲上来,呼出来的热气都在邵承耳边。 “抱我去床上。”邵承听见尹佳音说。 那晚,尹佳音开始时小声哭了,第二天醒来后又觉得自己很好笑。 后来几次他们也做.爱,都是邵承挑起的。尹佳音总是哭,却没再笑过了。 尹佳音离开之后,邵承没找过其他女人,靠回忆苟活,以排遣寂寞,久而久之也已习惯。习惯了就好了。 车没开到目的地,球赛却结束了。邵承还盯着屏幕。 “哥……”邵白坐在车里问,“你又想佳音姐了吗?” 邵承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低声回答:“没有。” 他躺在尹佳音身边,才算完整地存在。 第29章 从109路终点站下车,仍需步行十五分钟才能抵达邵家的家宅。 尹佳音慢慢地往前走。 此时已过傍晚,附近寂静无声,只有沿途规律排列的路灯可供照明。正门前站着一个年轻的保安,拿着手电筒四处照来照去。 这栋华丽的房子放置着许多和邵承有关的回忆,庞大的庄园里花香四溢,透着神秘的气息,越往里走,越多的细节便涌入脑海中。 和邵承在一起后,尹佳音很快也跟随他搬了过来。 最初的几月当然是美好的,变故发生后,在家宅的每一天就变得异常难熬。 还记得有一阵子尹佳音闹分手,把邵承惹生气了。他把杯子摔地上,在书房和她发生关系。 那时,尹佳音非常不舍地搂着邵承的脖子哭了。但具体的心境如何,为什么要哭,时过境迁,尹佳音一概忘记了。 年轻保安看见了她,大声问:“是云雅小姐吗?” 尹佳音下意识一怔,紧跟着心头的苦涩便像潮水一样往外漫。她颤声问:“云雅小姐是……?” “你不是吗?”保安说,“云雅小姐是我家少爷的女朋友啊。我家少爷特意交代过,如果她来就直接让她进去的。” 尹佳音犹豫了一会儿,又问:“……你说的这个云雅小姐,经常来这边过夜吗?” “每周两三次吧,”保安警惕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又是谁?” 尹佳音只好自报名号:“我是徐凡,邵承总让我过来的。” 保安似乎没收到消息,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一会儿,随后拿出手机说:“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问问。” 尹佳音咬着下唇,抓紧了包带。 没关系的。尹佳音跟自己说。 是尹佳音不负责任,不告而别,不怪邵承。邵承都三十二岁了,找其他女人也正常,讨厌她也正常,忘记她也正常。 尹佳音低头看了看她身上穿着的旧的牛仔裤和外套,像一种身份的标记,暗示她和邵承的不可能。 尹佳音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哪一步才出现差错,回过神来,一切都发生变化。邵承不再属于她,不再喜欢她,不再关心她,甚至讨厌她。 保安打完电话没多久,一个管家走出来对尹佳音笑道:“徐凡小姐,请跟我来吧。” 尹佳音向他点头致谢,走了进去。 家宅内灯火通明,管家带着她穿过连廊,步入餐厅。 邵承正在餐桌前坐着,抬头说:“坐吧。” 尹佳音应了一声,选了一个稍远的位置坐下。 邵承的表情很是平淡,只是吩咐管家上菜,没再多看尹佳音一眼。 吃饭的时候,邵承的电话响了。他并不把尹佳音当外人似的,直接按了外放。 “邵承总,”是周思源,“黄老刚才联系我,希望您再考虑一下和黄安晴联姻的事。” 邵承面无表情地说“帮我拒绝掉”,随后挂了电话。 尹佳音听到黄安晴的名字,心情沉到了谷底。她脱口而出问:“邵承总,您打算和黄安晴联姻?” 邵承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可以吗?” 他可以有很多选择,可以喜欢上别人,可以忘记尹佳音。但如果是黄安晴,尹佳音无法接受,光是想象一下就愤恨不已。 “以前在八卦杂志上看到过一些传言,”尹佳音尽可能情绪稳定地解释,“黄安晴没有底线,建议您不要靠近她。” 她是为邵承好,也为了自己私心。黄安晴害得她这么惨,尹佳音不想再让黄安晴如愿。 然而,邵承看起来没有完全相信,只是说:“八卦杂志而已。徐凡,你这么介意干什么?” “……没有,”尹佳音勉强笑了一下,“她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您。” “是么,”邵承冷冷地看着她,质问道,“黄安晴不是好人,你就是好人吗?” -- 第43页 尹佳音愣住了,随后,听见邵承用冰冷的声音说:“你为了杨劲的那点钱来接近我,在我看来你和黄安晴没有本质的区别。” 这倒也是。在邵承看来的确是这样。尹佳音只得强行咽下酸楚,朝邵承抛了个媚眼,虚假地笑道:“但我比她要听话一点吧。” 尹佳音大胆地站起来,走到邵承身边,伸手攀住他的肩膀说:“您让我说服杨劲去澄清集团的谣言,我不是乖乖办到了吗?只是长得像尹小姐而已,我又不是她,不该对我有偏见吧?” 出乎尹佳音意料的是,邵承没有表现得很厌恶,只是强硬地命令她道:“回去坐好。” 尹佳音笑了一下,回座位坐下了。 吃完饭,管家过来收拾桌子,邵承也坐在对面开始查看短信。尹佳音这才有空好好观赏一下这间屋子。 家宅显然是翻新过的。十年前的装修风格偏向庄重古朴,现在却要华贵许多。尹佳音立马认出来悬挂于正中央墙壁上的那幅名画,倘若是真品,会是一个十分不得了的价格。 “你在看什么?”邵承突然开口问。 “邵承总喜欢收藏画?”尹佳音只得硬着头皮和他攀谈起来。 邵承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我对这些没兴趣。” “……哦,”尹佳音说,“好吧。” 没兴趣也花这么多钱买画。尹佳音暗自腹诽,真是浪费钱。 邵承收起手机,说:“我打算起诉杨劲诽谤,已经在请律师了。” 尹佳音愣住了,立马道:“杨劲不是澄清了吗?” “但也对集团造成了损失,”邵承得理不饶人,非常平静地说,“我会向法院申请赔偿。” 尹佳音想起杨劲他们家那经济状况,本来杨爱萍就在破产的边缘,如果这时候再吃一个官司,岂非雪上加霜,登时摇头道,“邵承总,您可不能这样。” “为什么?”邵承脸色沉了下来,“据我所知你和杨劲也是最近认识,你这么袒护他干什么?” 他盯着尹佳音,又问:“难不成你和他有其他关系?” 尹佳音吓到了,赶紧否认道:“没有。”她忍不住对邵承说了心里话:“我觉得,邵承总您有点不讲道理。” 邵承这么对杨劲,也和尹佳音脱不了干系。邵承以为是杨劲带走了尹佳音,但其实是尹佳音自己要走的。 尹佳音不由得有点着急,站起来求道:“邵承总,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放过杨劲吧。” “做什么都可以?”邵承好像更生气了,冷笑一声,“你对他可真好。” “也不算吧。”尹佳音借着徐凡的名义,扮演一个外人,试探性地问道,“您这么针对杨劲,是因为尹佳音小姐吗?” 听到“尹佳音”这个名字,邵承沉默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随后他说,“她又不喜欢杨劲。” 邵承简短地回答:“我只是单纯看杨劲不顺眼。” “……”尹佳音点点头,“好吧。” 过了一会儿,邵承又问:“做什么都可以吗?” 尹佳音开始没明白,疑惑地看了看邵承,邵承这才低声解释:“放弃诉讼也不是不行,让你牺牲你自己,也能做到吗?” “做我的女友,不公开的那种,”邵承冷漠地看着她,说出了这句话,“也可以吗?” 尹佳音没反应过来,愣了很久。邵承好像没什么耐心,站起来说“你考虑一下”,走到阳台边。 重新回到邵承身边不是没想过,但因为实在不可能,尹佳音也不抱多大希望。 尹佳音一方面有点高兴,一方面又有点难过。邵承愿意选择“徐凡”,说明心里还有“尹佳音”的影子,但邵承没有不选,说明“尹佳音”也能被别人替代。 尹佳音想起十年前她闹分手那阵子,邵承实在是生了很大的气,把电脑都摔了。 当时,两个人都穿着睡衣。尹佳音一直在哭,非常任性地问邵承:“为什么不能分手?邵承,我想要分手。” 邵承抬起她的下巴,接吻的时候把她的下巴都咬出了血,好像非尹佳音不可,低声对她说:“尹佳音,只要你还喜欢我一天,我就不会分手。” 那时,尹佳音可以确信,邵承心里是只有尹佳音一个人的。其实不管怎样尹佳音都是愿意的,不论邵承变成什么样,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她,尹佳音总是愿意和邵承在一起的。更何况,杨劲的事情也亟待解决。只要别被黄安晴发现,一切都好说。 想到这里,尹佳音下了决心。她主动站起来,走到邵承身边,有些控制不住情感拉他的手说:“可以的,邵承总。” 有一瞬间尹佳音以为还能回到过去。随后邵承偏头看了她一眼,说“徐凡”,把尹佳音打回现实。 “想好了吗?”邵承淡淡道,“想好我就联系律师撤回诉讼。” “……想好了。”尹佳音有些艰难地回答,又问,“请问时限是多久呢?” 晚间起了浓雾,遮挡天空,像蒙上一层沉重的阴影。邵承很高,尹佳音努力抬头也看不清他的表情,等了很久还以为邵承不会再说话了,邵承却随意地说“你决定吧”,好像真的不介意尹佳音停留多久,一切都是尹佳音作茧自缚。 第30章 二十二岁的邵承曾站在阳台上同样的位置。 -- 第44页 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两人都没有事要做,就在这里看风景。 气温不冷不热,视野正好。越过前方葱绿色的刚长出来的藤蔓,湖泊上几只优雅的天鹅伸长脖颈,游鱼搅乱水声。 邵承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来看着尹佳音,对她说我爱你。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在和尹佳音聊天气。 而今三十二的邵承也站在尹佳音面前,气势却与十年前大不同了。 不过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尹佳音想了想,回答道:“那就一个月吧。” 陪邵承一个月,既满足尹佳音自己的私心,也能解决杨劲家的事情。时间不会太长,只要小心不露馅,应该不会被黄安晴发现。 既然决定扮演徐凡,就有必要将这件事情完成得善始善终。尹佳音立马摆出一个笑脸,更紧地抓着邵承的手,问他:“那邵承总现在想要我干什么呢?” 她柔声笑了笑,轻轻道:“什么都可以哦。” 这回,邵承没有把手抽开。他低头看着尹佳音,过了一会儿才道:“先把你的妆卸了吧。” “太浓了,我不喜欢。”邵承拉着她走回餐厅。这时管家刚好进来收拾餐具,邵承就对他道:“帮忙替徐凡收拾一间客房。” 管家微笑道:“家里有很多干净的客房,徐小姐可以挑一间。我再让人帮您准备生活用品。” 尹佳音听到他们的对话,愣了愣:“今晚就要搬进来吗?” “你没有多少行李吧?”邵承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兀自说,“有什么要带的,明天周思源去帮你取。” “没有什么要带的,”尹佳音只好说,“不用麻烦周秘书了。” 邵承点了点头,抽开了手,走到客厅去坐下,平淡地对她说:“先回房吧。” 尹佳音只好跟着管家上楼挑房间。 很多年不来,家宅的格局似乎也有所变化。尹佳音记得二楼至少有十几个房间,管家却只领着她看了五间。 管家解释道:“家里的空房间太多也没什么用,五年前邵承总就把其中一个房间改成储物室了。” “那么多储物室?”这有点超出尹佳音的认知。在她的印象中邵承其实物欲不高,除了工作没有特别的爱好,更是极为讨厌购物。以前尹佳音每回拉着他去逛街,他都势必要站在店外皱眉核对时间,或者干脆拍给尹佳音一张卡让她自己去买。 管家笑了笑,说了一个知名拍卖场的名字:“邵承总可是那里的常客。” 尹佳音有些惊讶地哦了一声,只能将邵承的变化归因于他钱太多没处花,或者可能他在某一天突然开窍,终于领悟到了购物的美妙感觉。 保留下来的五个房间也重新装修过,每一间都摆放一些珍奇的藏品。管家带尹佳音参观完,拿出手机看了眼,顿时对她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啊徐小姐,邵承总发消息来说已经帮您选好了房间。” 尹佳音也不敢提出异议,便点了点头,跟随管家穿过长廊,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贸然开口问道:“请问……这几个房间,是给其他人留的吗?” 管家停下来想了想,点头说:“最近云雅小姐可能会留宿。” 尹佳音还没反应过来,管家又笑道:“不过云雅小姐一般和邵小公子住,剩下的几间客房已经好久都没有住过人了,但都有定期清理,很干净的。” “……云雅是邵白的女朋友?”尹佳音脱口而出。 “是啊,”管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没看新闻吗?” 尹佳音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意识到这里还是邵家,管家也是邵家的人,说不定会把他们的对话告诉邵承,登时不敢多言,本本分分地按照徐凡的人设,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对沿路看见的藏品发出夸张的赞叹。 管家在长廊尽头最右侧的房间门口停下,推开门,走进去又退了回来,奇怪道:“怎么是这一间?” “怎么了?”尹佳音朝里张望,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片。 “稍等一下,”管家再次掏出手机,“我再确认一下。” 他发完短信,等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道:“那就没错了。” “请跟我进来吧。”管家打开房间灯,露出里面的景象。 这间房比其他的客房面积要大一倍,床和梳妆台摆在靠窗的位置。紧挨着门的区域是一个开放式衣帽间,容纳数十个小格子抽屉,像电影中那些收纳经书的藏宝阁。 “我也没想过邵承总让您住这间,”管家无奈地摇头,“这里平时都要上锁的。” “可能是邵承总弄错了,改天我再去问问,”管家似乎很不放心,仔细叮嘱了好几遍,“徐小姐,这里的东西您可以看,但千万不要拿走,被发现的话我会死得很惨的。” 虽然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尹佳音还是答应了。 房间里有临时准备的睡衣,洗漱过后,尹佳音躺在床上,一开始没睡着,又坐起来,借着床头的灯光走到衣帽间,打开其中一个抽屉。 抽屉里只有一个首饰盒,丝绒质地,正面写着一个珠宝品牌的名字。 尹佳音抵挡不住诱惑,打开盒子,看见一条翡翠项链。根据她多年借阅珠宝鉴赏杂志的经验来看,这条项链的品质极为稀有,价格一定贵得离谱。 跟一屋子这么贵重的东西住在一起,尹佳音顿时有些心惊胆战,盘算着明天找机会让邵承给她换一个房间住,不然要是不小心弄丢了哪一件,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 第45页 结果第二天起床下楼时,才发现邵承不在家。尹佳音独自坐在桌前吃完早餐,想起来得跟杨劲汇报一下进度,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尹佳音?”杨劲似乎情绪不高,声音低沉地问,“邵承那边怎么样了?” “他本来打算起诉你,”尹佳音说,“但我说服了他,现在就连你妈妈都不用担心被起诉了。” 杨劲沉默了一会儿,好像猜到了什么,突然问:“你怎么说服他的?” “……我答应当他的情.人,”说到这个词,尹佳音觉得有些羞.耻,声音轻了不少,“但他不知道我是尹佳音。” “我在北城多待一个月就走,”尹佳音对杨劲说,又像对自己,“等处理好这边的事情,我就马上走。” “不打算一直留在邵承身边吗?”杨劲问,“我记得以前你们感情很好。” “不了吧。”尹佳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这样就很好。”她很满足。 “你在邵承家?”杨劲说,“我现在过来接你。” 尹佳音不明白杨劲为什么要来,努力推拒了一番。杨劲却好像都没听,只是说:“尹佳音,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告诉我你在哪。” 尹佳音实在不知该怎么拒绝,便妥协了,告诉杨劲邵家的方位。杨劲就挂了电话。 一分钟后,尹佳音收到杨劲发来的短信:“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愿意为我留下来吗?” 第31章 杨劲是开摩托车来的。 他骑车停在家宅附近的公交车站前,刚摘下头盔,尹佳音就对他说:“对不起。” 杨劲自嘲地笑了笑:“这么干脆就拒绝我了吗?” “但我一直当你是好朋友的。”尹佳音也觉得过意不去,连忙找补。 “你很伤人啊,尹佳音,”杨劲重新带上头盔,让她上车,“请我去吃饭吧。” “那就去吃面吧。”尹佳音提议,“我记得旁边正好有家面馆。” 杨劲同意了,暂时把摩托车停在路边,和尹佳音一起搭乘公交车到达最近的商圈,找了一家人不多的拉面馆。 吃完面,尹佳音怕邵承回到家发现她不在,急着去付钱。杨劲却把她拦住了。 “急什么,”杨劲让她坐下,“聊聊?” 毕竟刚拒绝杨劲,杨劲又曾经帮过尹佳音许多忙,尹佳音说到底还是十分过意不去的,便重新坐下来问,“聊什么呢?” “没记错的话,”杨劲看着她,“你还是高中学历吧?” “后来到了外面,有再上大学吗?”他问。 高考完后,本来打算复读一年,考美术学院,也为此努力过,但还没等到考试报名,哥哥就去世了。 尹佳音笑了笑,轻声道:“没有啊。我没上过大学。” 杨劲安慰道:“没关系。”过了一会儿,又问:“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当年你为什么坚持要改名。” 尹佳音从钱包里拿出身份证,上面无疑是她的证件照,写的名字却是“徐凡”。这个名字已经伴随她多年,久到她经常忘记十年前那个身为“尹佳音”的自己。 —— 尹文哲葬礼结束的一个月后,尹佳音决定离开邵承。 在那之前,她跟邵承提过很多次分手,邵承都不允许。那段时间尹佳音心情不好,邵承也经常生气。尹佳音一说分手,邵承就粗暴地吻她,把她的下巴掐得很痛,告诉她永远也没有这种可能。 以邵承在北城的势.力,如果尹佳音不说一声偷偷逃跑,邵承能够轻易找到她。 尹佳音不想这样。她想彻底地在邵承眼前消失。 无奈之下她只得求助杨劲。当时杨劲自然也不同意,但尹佳音太崩溃,在电话那头又哭又闹,杨劲只好给她想了一个办法。 “等邵承哪天不在家,我就来接你去机场,你可以走得远远的,去那种不知名城市,”杨劲说,“落户之后,你就改个名字,这样邵承就找不到你了。” 尹佳音思来想去,这也是最好的办法,就向杨劲道了谢,在接下来的几天趁邵承不注意订了一张离开北城的机票。 没多久,邵承就要出差去了。因为事发突然,他走得急,从公司回来就开始收拾行李。 尹佳音站在他身边,帮他收了一会儿,有些累了,就盘腿坐在卧室地板上仰头看着他问,“这次要去多久?” “两三天。”邵承收完东西,看了她一会儿,招手让她过来。 尹佳音站起来走过去,自觉抱住了邵承,头埋在他胸前,趁最后的机会感受他的气息,听见邵承低声问:“怎么了,佳音?” “没怎么,”尹佳音对他笑笑,“什么时候的飞机?” 邵承说了一个时间。 尹佳音又觉得太早,拉邵承去沙发上坐着,自己坐他腿上,搂着他脖子撒娇:“让你秘书改晚一点好不好。”而后愈发大胆,扯开邵承的领带。 邵承的掌心很烫。尹佳音主动和他接吻,他也顺从,后来反客为主,把尹佳音摁下来,但依然很温柔。 那晚邵承没让秘书改签,但到底是没赶上原班机,只好重新买了一张机票。 尹佳音装作很累的样子躺在床上,没去送他。 第二天,尹佳音准时在家门口等到了杨劲来接她的的士车。她没有多少行李,只背了个包上车。他们就出发了。 -- 第46页 出租车在繁华的闹市区穿行,半小时后驶入高速,前方的道路变得开阔平坦,车辆稀少。到了机场,做完安全检查,尹佳音怀着难言的心情坐在候机厅等待开始登机的广播。 没过多久,广播响了,椅子上的乘客纷纷站起来,在登机口前排队。尹佳音也跟上,站在队伍末尾。 快排到她时,她突然蹲下来哭了,行李也扔到地上。 “小姐,您没事吧?”一个机场工作人员发现了她的异状。 尹佳音哭了一会儿,才稍稍恢复精神,提着行李站起来,不顾阻拦的工作人员,朝出口奔去。 她路过众多赶飞机的游客,顶着别人异样的目光跑出了候机厅。杨劲就站在安全检查入口还没走,看见她立马喊了一声:“尹佳音!” 尹佳音脚步不停,朝杨劲跑过去,抓住他问:“能再送我回邵家一趟吗?” “你在说什么?”杨劲皱眉看着她,“飞机快要起飞了。” “求求你了,”尹佳音又哭了,好像得了无法止住哭泣的精.神.病患者,杨劲不同意,她就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推他,“送我回去!” 杨劲只好重新叫的士,送她回邵家。 在出租车上,尹佳音情绪稳定了一点,给自己订了一张高铁票,对杨劲说:“下午我坐高铁走吧。” “不坐飞机了吗?”杨劲问。 “高铁站近一点。”尹佳音勉强笑了一下。 邵承出差去了,所以再次回到家里,家里也没有人。 尹佳音走进卧室的衣帽间,拿出邵承的一件西装闻了一会儿,然后又走进书房,用便签纸给他留了一张字条。 写字的时候她还是很想哭,但拼命忍住了,不过手还是有些抖,那些字都写得很丑。 尹佳音把便签纸贴在桌面上,又走出了邵家,坐出租车去高铁站。 这回她没再反悔,乖乖地顺着人潮进站,等上了高铁,这才发现她买的座位正好靠窗。 尹佳音掏出路上买的面包吃了一小块,又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她已离开北城。 列车开到省外,掠过漫无边际的田野,穿过隧道。群山被薄雾笼罩,显出暗沉的轮廓。又过了几小时,开始日落,没多久,天色便彻底黑了。 其实这是尹佳音第一次坐高铁,也是第一次独自出门远行。她知道自己这一走就会是很久,心中产生对未来的茫茫之感,坐在座位上又默默地掉了一会儿眼泪。 接近凌晨时分,高铁才到站。尹佳音在那个陌生的小城镇找了份工作,顺利地办理落户,之后又去重新拍摄证件照,去改了名字。 至于邵承到底如何了,她很少会想。 —— 吃完面有些撑,杨劲提议走回邵家。 路上杨劲一直在沉默,脸色也不好看。他把尹佳音送到邵家家宅门口,站在门卫室前的台阶上沉声道:“你也不怎么发消息回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尹佳音一愣,茫然地问:“……什么?” “你走之后的第二天,邵承就来找我,”杨劲冷笑了一声,“他表面上装什么君子,其实就是个暴.徒,我差点以为他想把我打死,是他那个弟弟拼命拦着才放了我。” “之后他似乎就恨上了我,一直针对我,”杨劲一项项列举邵承的恶.行,“我毕业之后没有一家公司肯收我,好不容易投中了一家公司,工作的时候也被上司各种羞辱,后来发现那是邵承故意安排的,不出半年他又把我开除了。” 说到这里,杨劲愤怒地握紧了双拳,盯着尹佳音吼道:“这就是你喜欢的人干的那些事!邵承就是这么自私,他心里只有自己,也许根本就不在意你。我看那些记者说,你一走邵承就把尹家的财产给吞了吧?” 尹佳音有点被杨劲的反应吓到了,急忙道:“不是这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杨劲似乎有些失控,不停地追问尹佳音。 尹佳音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很想替邵承解释,又实在不能说出真相,只能尴尬地陪杨劲站着。不多久,她听见了汽车鸣笛声。 一辆深黑色的轿车在门口停下,邵承提着公文包下车,站在车前朝他们望过来。 他很高,眉目英俊,看起来还只有二十几岁,气质优雅,斯文有礼,不像杨劲所说的那样阴险凶狠。 从以前到现在,邵承好像一点都没有变。因为尹佳音的离开、她的牺牲而安然无恙,有被尹佳音好好地保护,还是那个完美的邵承。 邵承神情平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随后换了一只手提公文包。 他的声音很低,用尹佳音怀念的语气叫了尹佳音现在的名字。但已没有任何情感可言了,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替代品。 “徐凡,”邵承镇定地说,“过来。” 第32章 徐凡站在杨劲身边,似乎犹豫了,并没有马上过来。 邵承垂下眼睛,仍旧保持耐心,看到底是需要等徐凡三分钟还是三小时。 没到三分钟,徐凡就走过来,有些惶恐地说道:“邵承总。” 邵承还有话要跟杨劲说,就让徐凡先进去。 徐凡这时候倒听话了,乖乖走进屋内,不像上午不报备一声就跟杨劲跑到外面。邵承得查看监控摄像头才看清她和谁在一起。 脚步声逐渐远离后,邵承才重新抬眼,听见杨劲问:“你还不走?” -- 第47页 “这里是我家,”邵承告诉他,“你带走我女朋友已经扰民了。” “女朋友?”杨劲似乎感到可笑,面露嘲讽道,“得了吧,你对徐凡哪里有什么真感情?只是当个替身。” 他又说:“你们有钱人是不是都爱玩这一套?表面上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实际上踩着女人上位,当年尹佳音真是瞎了眼了。” 邵承并没有生气,但对于杨劲,他觉得也没什么服软的必要,扫了他一眼,轻声道:“她看上我,总比看上你好。” 杨劲果然被激怒了,作势要扑过来打架。但邵承已过了冲动的年纪,做事喜欢采取省时省力的方式,便让值班的几个保镖控制住了杨劲,把他按在地上。 “滚。”邵承冷冷地对他说,并吩咐保镖,把杨劲赶出去。杨劲骂骂咧咧地走了。 重新安静下来之后,邵承这才走进屋子,发现徐凡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像在等待接受审问。 “坐那里干什么?”邵承看了她一眼,讽刺道,“出去约会肯定累了吧,先回房休息吧。” 徐凡脸色发白,站起来走到邵承身边。邵承本以为她会开口求他,或者再说些哗众取宠的话,徐凡却只是请求给她换一个房间住。 “为什么?”邵承低下头来,看着她问。 “屋子里的东西太贵重了,”徐凡说,“我怕弄丢。” “不行,”邵承没有同意,“那间就是给你的。” 徐凡表现得有点害怕,当邵承是债主似的避之不及,甚至看起来有些期待地问他:“那我现在回房间了,不用做别的了对吗?” “你想做什么?”邵承看她一眼。徐凡登时不敢说话了。 当晚,邵承工作到晚上九点,突然想起近期好像有一场球赛,便上网搜索了一下,发现比赛日期就在明天,于是给周思源发邮件,让他把明晚的日程都空出来。 第二天早上下楼时,徐凡还没起床。邵承临走前让管家留好她的早餐,并点了几道中午的菜。 周思源跟车来接他,邵承上车后跟他确认了一遍今天的行程。 “本来晚上要去黄老那边吃饭的,”周思源说,“我跟他说您临时有事不能过去,但下午的董事会可不能缺席。” 董事会每月一次,邵氏其他高层都会到场,这是邵承要求的。近年他的控制欲越来越强,总疑心家族内部有人搞鬼。很多人都怕他,但也有不听服从的。邵承不喜欢公司事务脱离掌控,正想找个机会清洗一番。 上午到公司办公了一会儿,邵承就近去公司楼下的西餐厅吃饭,之后重新上楼,卡着点走进会议室。 会议不过是几位股东坐在一起听周思源作报告。他们倒也没有对报告内容提出异议,只是在会议结束前对邵承的生活问题评头论足了一番。邵风量——邵承的一个远方亲戚,在公司实际控制着一些股份,批评邵承花销无度,不懂得节约,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把家产败光。 邵承平静地看着邵风量,虽觉得他敢于说真话很有勇气,但又觉得他过于天真了。 因为邵承有很多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全存银行也浪费。 邵风量见他没放在心上,涨红了脸:“邵承总,你听我一句,威尔拍卖场还是少去,我弟弟这几年瞒着我去那里败光了不少钱。” “个人爱好而已,”邵承喝了口茶,随口道,“不能连我买东西的兴趣都被你们随意扼杀吧。” 大概是在五年前,邵承经邵白介绍知道了威尔拍卖场,之后大概每隔半年会去一次,拍走一些东西,大多是一些古董名画,偶尔也买买稀奇的宝石。他也收购了好几家珠宝公司,烙上邵氏集团的印章,每周都会有顶级的珠宝设计师来他的办公室,送上限量版新品。 他的挥霍无度甚至还上过新闻头条,记者们估算他的身价,拟订浮夸的标题,揣测豪门的生活,有时也惹人厌烦。 不过邵承已养成习惯,也觉得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只是不能被外人知。 开完董事会已经到了傍晚,邵承干脆回办公室吃周思源订的简餐。这时管家正好打电话过来汇报情况。 “徐小姐今天一天都在家呢,”管家说,“午饭我做好也给她吃了。” “她挑食吗?”邵承突然问。今早出门前他特意让管家中午做菜多放点番茄,因为尹佳音以前最讨厌吃番茄了。 “不挑,”管家说,“把番茄烩牛肉拌着饭全吃完了。” 邵承说好,挂了电话,发现已经将近七点,便赶紧让周思源备车。 回到家宅,邵承先回房间洗了个澡,换上睡衣,打开电视实况转播频道。球赛还没开始。 主持人正在介绍双方队员的履历,邵承把电视声音调大了,用摆放在床头的座机给二楼右侧倒数第二个房间打了个电话。 铃声没响多久就通了,听筒里传来徐凡小心翼翼的声音。 “喂?”徐凡问,“请问您找哪位?” “看球赛吗?”邵承淡淡道,“看的话就来我房间。” “两个人看吗?”徐凡的声音听上去忐忑不安,担心邵承会对她做什么似的,停顿片刻,又问,“哪场球赛啊?” 邵承说了对战的球队名。 “那好吧,”徐凡笑道,“这场我一直期待来着。” 看球自然要喝酒的。徐凡进来时邵承已经坐在吧台旁开了一瓶啤酒,徐凡却好像很吃惊,瞪着他手里的啤酒瓶问:“邵承总……也喜欢喝酒啊?” -- 第48页 “不算,”邵承想了想,“我酒量不好,不常喝。” “哦。”徐凡点点头,似乎放心了一些。 球赛开始了,邵承没管徐凡,拿着玻璃杯和啤酒瓶坐在沙发上自斟自饮。 没几分钟就进了一个球,透过电视也能听到球场周围的观众席上掀起一股音浪。徐凡也掩饰不住好奇过来了,径自坐在沙发旁稍远一点的位置。 比赛结束后,邵承有些喝醉了,仍旧没理徐凡,站起来到外面开阔的阳台看了一会儿夜景。 他难得没有工作,虚度了一整晚,却并未觉得浪费光阴。 外人对他的评价或多或少有迹可循。他定期逛拍卖场,看都不看价格买那些名画,收购珠宝公司,将家宅打造成一座藏满宝石的金屋,是奢靡、是贪婪、是有野心。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邵承其实并不对他买下的东西感兴趣。 尹佳音不在,邵承对她喜爱的诸多活动都抱持着想体验一番的心态。他买画买宝石,因为尹佳音喜欢,晚上不工作守在电视机前等球赛直播,因为尹佳音喜欢,独自驱车去户外拍摄流星雨、为新的一年倒数计时、在天气晴朗的日子参加朋友婚礼,如此种种,全都是因为尹佳音喜欢。 晚上风大,邵承并不觉得冷,又站了一会儿,他听见徐凡叫他,便随意地转回头。 徐凡站在连接卧室和阳台的玻璃门前,手扶着门框,微微靠着。 她这几天都没有化妆,更像当年的尹佳音。但她毕竟不是少女,算年纪也快三十了,表面看起来再年轻,眼神也失去了活力。 “邵承总,”徐凡仍旧用这个毕恭毕敬的称呼,“小心着凉。” “没关系。”邵承跟她说,随后转身用手机拍了一张星空照片。 阳台也是个很好的观景台,有时夜里睡不着,邵承也会来这里吹风。 但徐凡显然不了解,跟了过来,擅自伸出手,有些坏规矩地抓住了邵承的衣袖。 邵承垂眼看了看,没有让她松手。 邵承记得以前尹佳音也喜欢这么抓着他。尹佳音很爱发呆,情绪都暴露在脸上,紧张时会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很幼稚也很生动。 第二次接吻时,邵承没控制住自己,抱着她吻了很久,似乎有点把尹佳音吓到了。她整张脸都是红的,眼里含着湿漉漉的水光,非常紧张地捏着他的衣袖。 只能说邵承从和尹佳音的那段无疾而终的恋情中学到了很多。 尹佳音真是一个不讲情面的人,给他爱情,又轻易拿走。她没有分寸,不守规矩,伤害了邵承,让他痛苦这么久也毫不心软。 如果重来一次,邵承不会让她走,会把她关起来,不放开。 也许他们会结婚,即便这会让尹佳音不幸福,邵承也要把尹佳音绑在身边,因为他毕竟自私。 “邵承总,”徐凡用听起来和尹佳音很像的声音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邵承未经考虑,低头含住了她的嘴唇。 第33章 突然被邵承吻住,尹佳音心跳加快,浑身僵硬,魂不附体。 虽然会很高兴,但她克制不住产生自我怀疑——邵承吻她,到底是想她,还是可以吻长相相似的任何一个。邵承还爱不爱她。 邵承离开了一点,低声道:“怎么了?” “你怕什么,”他问,“怕我吗?” 尹佳音勉强笑了一下,没有往后缩,轻声说:“有一点。” 期限一个月,邵承可以对她做任何事。她早该做好心理准备,事到如今才发现其实并没有。 邵承的目光冷了些,抬手摸了摸尹佳音的脸,嘲讽道:“装得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随后他就松开了尹佳音,兀自走进卧室。 尹佳音跟着走回去,邵承已经在收拾地上的酒杯,看她一眼,让她回房睡觉。 见尹佳音还有些愣神,邵承没什么情绪地又说:“没必要在这里过夜吧。” “没必要没必要,”尹佳音赶忙回答,“邵承总,晚安。” 邵承点了点头,没多说些什么。尹佳音松了口气,回房间了。 尹佳音坐在床上,被子搭在腰间,安静地看这间客房。装修是轻奢风格,像酒店的豪华版标间,浴室比她租的一整个单间还大。还有那一柜子珍贵的宝石,尹佳音光是想到就坐立难安,夜不能寐。 她干脆关掉床头灯,躺了下来,不再去看。 可能是住在邵承家里,到底还是忐忑,尹佳音感觉没睡多久又醒了,发现自己仍处在没有轮廓的黑暗中,确认现在应该天还没亮。 她伸出双手往两旁摸,摸到了毛毯,感到安心了些,又尝试探身,有些艰难地摁亮了床头灯。 一点昏黄的光源照亮了四周,尹佳音这才看清床边站着一个人影,吓了一大跳,厉声问:“谁?” “我。”邵承的声音传出来,有一点哑,带着困倦。也不知他在这里到底站了多久。 “……邵承总,”尹佳音有点惊慌,怕他发现自己的夜盲症,强作镇定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不能过来吗。”邵承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尹佳音干脆打开床边所有的灯,看清了邵承的面容。他还穿着昨晚那件深黑色的睡袍,很高大,影子能把尹佳音一整个笼住,头发微乱,似乎也是刚睡醒。 “你过来我这里,”尹佳音干笑一声,“是睡不着吗。” -- 第49页 “不可以吗,”邵承有些冷地问。他突然伸出手,力度不重地扣住尹佳音的下巴,仿佛在提醒,“我答应撤回诉讼,可不是让你在这免费住一个月的。” 尹佳音愣了愣,意识到邵承想干什么。 邵承三十二岁,住这么豪华的房子,怎么可能没有过女人。隔壁空置的几个客房,以前应该也是住过人的。邵承最讲求效率,应该也会对她的百般推拒失去耐心。 尹佳音不想要所做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但要她现在和邵承做,她觉得可能会迷失自己。 她咬了咬牙,刚想伸出手去碰邵承,邵承却后退了一步,说“算了”。 “你看起来还没想好,”邵承说,“等你想好了再说吧。” 尹佳音想开口解释,邵承却已经转身走出了客房。 邵承离开的背影让尹佳音有些难过。 不在北城的这些年里,尹佳音很多次借助娱乐杂志上的小道新闻想象邵承的生活。 坐拥数不清的财富,在适当的年纪结婚。邵承应当找一个和他相配的人共度一生,而不是到现在还一个人住。 昨晚在邵承的卧室里,尹佳音陪他看了一会儿球赛。邵承看起来并不关心比赛的结果,只是将定时定点收看实况转播当作一项公事,严谨地对待。 好像以前邵承也不爱看的,他那么忙,总觉得看球赛是浪费时间,每次都要尹佳音逼他,他才肯看。 邵承对尹佳音总是无条件地纵容,让她忘乎所以,以为身处安全的港湾,但其实该来的总会来,邵承改变不了,也不能陪尹佳音度过。 尹文哲过世后,尹氏遭逢破产危机,那段时间尹佳音走在外面总会被外人指指点点,好人说她“可怜”,坏人说她“活该”。邵承不想她承受这些,就干脆不准她出门,实在要出去也是邵承带着。 尹佳音很感激那样的邵承。邵承用最温柔深沉的爱意将她一个人包裹住,不计回报,不求结果。 所以现在就算邵承提过分的要求,也可以接受。 他们第一次上.床,是在尹佳音当时的房间里,现在被改成储物室。 是尹佳音挑起,她无意中看见被媒体造谣是邵承女朋友的小明星,气得关在房间里喝了一晚上的闷酒。邵承回来后想要抱她去床上,她出于嫉妒心理,主动吻了邵承。 年少相爱,尹佳音很多东西都是邵承教会的。会接吻、会做.爱、会忍住眼泪、会敢面对、会努力爱一个人。 会在不告而别的时候,在远方城镇默默看雪花飘下;会忍受饥饿寒冷,打零工被人冷眼相待;会适应黑暗,在黑夜里不开灯也不害怕;会在很想要回来找邵承的时候,强迫自己不要想。 因为以前邵承也是这么对她的,所以邵承值得。 因为邵承真的这么好,所以即便躺在距离邵承不足几十米的房间里,尹佳音依然感到怀念。 睡觉时出了点汗,尹佳音去浴室洗了个澡,把头发吹干,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早已不是少女,甚至看起来有些疲惫,皮肤苍白,比以前瘦了一些。 如果这样邵承也能接受的话,就算不当她是尹佳音,也能满足尹佳音的私心。 尹佳音穿着睡裙,轻手轻脚走到邵承房间门口,敲了三下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卧室里仍开着灯。邵承站在门口问:“你来干什么?” “不是想做吗?”尹佳音踮起脚,自发地搂住他的脖子,顺手解开扣子,仰起头来,像十年前度过初.夜的开端那样,气喘吁吁、急切地吻他。 第34章 徐凡身上有很浓的沐浴露味道,不清淡,像黑夜里无声的暗示。 邵承抬手拂过她的头发,留得很长,随意地散下来,一直到腰部。邵承胡乱揉乱它们,把徐凡抱了起来。 如果细数从前,从头说起,邵承大概知道尹佳音是从哪一刻改变的。 和尹佳音在一起的第二天,邵承就告诉了尹文哲,希望能征得他的同意。尹文哲却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单独把他叫到了书房。 尹文哲的书房和卧室相连,书桌上堆满文件,显得非常凌乱。邵承记得很清楚,当时尹文哲亲自给他泡茶,然后坐在书桌对面说了一个请求。 “……我快不行了,肝癌晚期,没太多时间,在这之前先不要让佳音知道。”尹文哲看起来的确疲惫,但病态不显,他告诉邵承,平时为了伪装是健康的,不得不化妆示人。他有一个专任的化妆师,因此就连尹佳音也没看出来。 “很高兴看到你坐到现在的位子,”尹文哲无力地微笑了下,像提前交代后事,提醒他危机仍未解除,“我走了之后,尹家失去重心,少不得要震荡一番。本来那些财产都应该给佳音的,但这几年家族里突然多出来一个男丁,名字叫尹嘉旭,声称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而且已经做完了亲子鉴定。如果按照老一辈的规矩,财产应该由他继承。” “虽然我不大相信,”尹文哲顿了顿,神情稍显严肃,“但其他人应该是信了的,所以未来到底会有什么变数我也不知道。” 邵承虽也对尹文哲将要离世的消息感到悲伤,但过去这么多年,他已学会不被情感支配,保持理智,很快发现问题所在,并让尹文哲放心,希望能帮到点什么。 “那些财产能拿回来最好,”尹文哲叹了口气,“但如果那个尹嘉旭真的是我亲弟弟,按规矩应该是不行的。” -- 第50页 “到时候希望你能和佳音结婚,”他说,“原谅我的私心,但把佳音托付给你,我会放心些。” 尹文哲说这番话时一直认真地盯着邵承,似乎想得到邵承一个庄重的承诺。然而那时邵承却认为,这种小事是无需承诺的,因为根本不具备反悔的条件。尹佳音和他结婚是最正确的事。他们一起长大,彼此吸引,最合适、最相配。如果不和尹佳音,邵承想不出还能和谁结婚。 “我会娶她,”邵承说,“尹哥,你放心吧。” 那是尹文哲和他最后一次谈话。尹文哲和他一样,掌控公司,不喜权.力旁移,在生命的最后几月也忙于工作,放弃了化疗,最后是在办公室里去世的,没让尹佳音看到。 邵承得知这个噩耗时还在公司开会。会议进行至一半,当时的秘书齐温突然步履匆匆地走进会议室,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尹总过世了。” 他当即叫停了会议,让齐温备车,直接去了尹氏集团,却被保安拦在了门外,说是现下已经清场,只有尹家内部的人能进去。 “我是尹总的妹夫,”虽然没有实名,但邵承还是这么介绍自己,“算是一家人。” “是邵承总吧,”保安显然认出了他,摇头道,“我们新来的总裁吩咐了,特别不能让你进去。” “那如果把尹小姐带过来呢?”齐温插嘴道,“总不能亲哥哥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吧?” “尹小姐已经不是尹家的人了,”保安说,“尹嘉旭将她除名了。” 邵承当时生气,自然也对尹嘉旭厌恶到了极点,但尹嘉旭入主尹家、尹佳音被除名是既定的事实,他只能之后再想办法。当务之急是先安抚尹佳音的情绪,先跟她结婚。 他回到家里,尹佳音还在他的卧室睡着,床头小灯散出的薄光照在她纤细的颈侧,看起来脆弱、值得怜爱。 邵承一走过去,尹佳音就醒了,睁开眼睛坐起来,眼神还没聚焦,对他乖巧地笑了一下,说“邵承”。 “你今天不加班啊。”她珍惜地摸了摸他的手,“本来还说今天去找哥哥吃饭。”又想去摸手机,自言自语说“要给哥哥先打个电话”、“一个个的都这么忙”。 尹佳音没有经受过难捱的痛苦,她就该被保护,做一个娇气的大小姐就好。邵承真的不想告诉她,不想她变。 但邵承还是说:“佳音。”吻她的眉心,担心她失控抓着她的肩膀告诉她:“尹哥走了。” “……走了?”尹佳音愣了一会儿,眼神有些迷茫,抬头看着他问,“走去哪了?出差去了吗?” “他去世了。”邵承平静地说。 尹佳音先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像疯了般挣扎着要跑出去。邵承把她抱了回来,很紧很紧地搂着她的腰,吻她的耳垂说“你现在去不了”,但尹佳音仍旧尖叫个不停,发出巨大急促的恸哭,哭到不停咳嗽,在邵承怀中发抖。 当时,邵承真的没有办法,只能要了她,企图用性抚慰她的疼痛。尹佳音先是战栗,后来变得安静下来,结束后很快便睡着了。 那晚的月光和今晚一样,像掠过浮光的绸缎,缓慢漾开,但要更寡淡一些,没带这么多欲的色彩。 邵承让徐凡转过去,伸手撩开她的头发,看见颈后上三寸的那块小胎记。 这块胎记很小,又由于位置隐蔽,就连尹佳音本人也没发现。以前临睡前,邵承喜欢吻她那里,觉得尹佳音就连细小不被人察觉的胎记也被他吻过,算是彻底成他的人了。 十年过去,第一次见徐凡时,徐凡化了浓妆,五官像做了修正术,说的话、做的动作都带着讨好。邵承看见她就心烦意乱,不曾起疑。 她第一次卸妆那晚,是邵承故意喝醉,她对此不设防,把妆卸干净之后,偷偷吻了邵承。 卸掉所有的伪装,她露出一张白皙干净的脸。比十八岁的尹佳音更瘦,没那么幼态,眼尾带一颗小痣,有了一些变化。 邵承装作不记得,她想要离开时,又放任她离开。 周思源去调查回来之后递交了一份报告,上面详细写明徐凡的生平履历。 她没上过大学,甚至没有高中毕业证,成年后搬过许多次家,从南方到北方,又从北方回到南方,拥有多个身份,做过酒吧服务员、少年宫临时雇佣美术老师,偶尔卖画到二手市场,由于没有名气一直卖不到高价。 报告上只写了她十八岁以后的个人信息,十八岁以前,不详。 邵承看完报告很久都没说话,有了片刻的晃神,冷静下来后便让周思源去找徐凡改名之后落脚的那座城市,找航班和火车列次信息,仔细核对过一遍之后锁定了一辆由北城开往雾源的高铁,班次是G7238,时间是十年前的十一月二十六日。 雾源是一个多雾多洪灾的无名小镇,可靠证据显示她在那里住了一年半。尹佳音当年到底是怎么离开的逐渐有了踪迹。 这是困扰邵承多年的疑团,犹如阴云一般笼罩在他头顶,他耗费财力物力查不到真相,又不甘心。 他只记得尹佳音离开前的一段时间就很少笑了,甚至不怎么说话,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尹文哲葬礼之后,他开始着手准备订婚仪式,花重金买了很多贵重首饰,提前让公关部门造势,故意走漏风声,让报纸刊登邵氏集团总裁不日将迎娶尹家大小姐的头版新闻。尹佳音却仍旧沉默,没有发表看法。 -- 第51页 她离开之后,邵承病了一年多,后身体逐渐康复,但心病犹存,无法像心理医生劝说的那样当没发生过。 邵承生命中最好和最坏的时刻都由尹佳音赋予,前者简单甜美,后者冷得彻骨。他想尹佳音既然愿意回来,不论声称自己是谁,这一回,他都绝不能再错过。 徐凡的回应稍显生涩,她头埋在枕上,发丝散乱在耳后,因此看不清表情。 邵承伸手摁住她那道胎记,而后凑过去,咬了一口,听见徐凡大声地抽了口气,然后开始颤抖,说“邵承总,别这样。” “那你就转过来,”邵承说,“看着我。” 然而徐凡好像是不愿意,右手捂着露出来的那半边侧脸,手指挡住了眼睑。 “就这样不行吗?”她小声道。 邵承想了想,说:“也可以。” 徐凡似乎松了口气,没那么紧张了,在浸润凉意的夜晚抬头和邵承拥吻,缠绵甜腻,一如从前那般。 她当然不是徐凡。 她是他的尹佳音。 第35章 尹佳音埋在枕头上,丝绸质地的枕单不断摩擦她的脸颊和额头,传来极为轻微的少许痛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邵承又说:“徐凡,转过来。” 尹佳音没有转,不是不想,而是刚才她不小心哭了,如果转过去被邵承发现,少不得又会被质问一番。 邵承问过她怕不怕他,其实尹佳音不算很怕,但如果邵承又问她为什么要哭,她回答不上来只能说是因为自己害怕。 也许邵承会觉得这是一种新式引.诱的技巧,在床.上假扮柔弱的模样以博取同情怜爱,再用这点微不足道的怜爱来置换一些钱财。可能有过许许多多这样的女人不断贴上来,邵承一定见得太多了。 在邵承看来,现在的“徐凡”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并不温存,不讲情.爱,可能他认为跟“徐凡”说不上这些。 尹佳音昏睡过去,再醒过来已经是中午了,阳光十分刺眼。她坐起来,发现已经被抱回了原来的房间,身上的睡衣也换了一件。 她忍着酸痛,进浴室洗漱。 下到客厅时,管家告诉她邵承一早就回公司了,没有多交代什么,只是吩咐不要吵醒她。 “好的,”尹佳音笑了一下,坐在餐桌前,“谢谢。” 管家行色匆匆地从厨房里端来午餐,抱歉道:“徐小姐,今天下午我得出去一趟,您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打我电话就好了。” “要去工作吗?”尹佳音仪式性地关心了一句。 “去邵承总新买的宅邸,”管家振奋精神说,“周末要招待黄老和他的孙女,邵承总让我务必要办好。” 尹佳音愣了愣:“黄老是……黄元吗?” “是,”管家好奇问,“徐小姐认识啊?” “没有,”尹佳音赶忙答,“……在新闻上看见过而已。” “邵承总对和黄家那边的合作挺重视的,特意买一个那么大的房子,就为了招待黄老他们,”管家有点八卦地跟她分享,“我还听人说,黄老的孙女是那个影后黄安晴,邵承总可能会跟她结婚的。” 之前这事也听看门的那个年轻保安提起过,但管家显然了解的信息更多,他都这么说,看来邵承很有可能会和黄安晴结婚。 尹佳音假装用不经意的语气问:“邵承总……和黄安晴见过面吗?” “应该吧,”听起来管家也有点怀疑,“我只知道邵承总今年经常和黄元吃饭,毕竟有合作嘛。” “……那以前呢?”尹佳音又问。 “以前倒是没有,”管家说,“不过现在北城最大的两个集团就是我们邵家和黄家的,以后肯定会经常合作,我看黄老的意思是打定主意要把孙女嫁给邵承总的了。” 尹佳音一时接受不了,有些不死心,又问管家邵承有没有同意。 “这个他没说唉,”管家挠挠脑袋,“但邵承总可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啊,他这么会赚钱,肯定不会娶一个对集团发展没有帮助的太太。” 说到这里,管家隐晦地看了尹佳音一眼,好像提醒似的说道:“徐小姐你要注意分寸啊,这些年我就没见过邵承总喜欢过谁,小心别陷得太深了。” 这种事情是避免不了的,尹佳音心想。她想念邵承,自然会越陷越深。 管家出门后,尹佳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就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 电视上在播放某大学的企业管理公开课录像,正好讲到了邵氏集团的发家史,先是概述邵承的父亲邵永城在早期为企业开疆拓土,随后简单介绍了一下继任总裁邵志康,但没有提及他是杀人犯的事。 邵承则作为企业管理者的案例典型来探讨。经过教授重点分析,尹佳音大致听懂了邵承这十年来的所作所为。 他以不可告人的手段将十年前时任尹氏集团总裁的尹嘉旭赶出家门(教授这么说),之后奇迹般地找到尹文哲的遗嘱(专家怀疑系邵承伪造),导致尹氏和邵氏合并——邵氏集团由此晋升为北城最大的家族企业。此外,邵承在内革新技术,进军多个产业,都有惊人的成就——这是一个心智坚定,聪明,甚至有点可怕的年轻人(教授评价)。 转播的最后,教授富有情怀地说了这么一番话——“但我们同学在学习的同时也要记住,不要变得利欲攻心,坚持自己的本心才最重要。邵氏集团在市场竞争中多次用了合法却缺乏仁义的手段,在我看来,这是不值得提倡的。” -- 第52页 看完节目后,尹佳音上网搜了一下邵承的身价,险些被吓了一大跳,虽然想过他会变得更成功,却没想到已经到了一个无法企及的地步。 她如坐针毡,甚至不敢去看房间里那个收集无数天价宝石的柜子,对现在的邵承也有了新的认知。 可能邵承也会改变,变贪婪,变得更喜欢控制。如果他和黄安晴联姻,的确更有益处。 虽然尹佳音不愿意。尹佳音十分十分地不愿意看见,对于她来说,谁都可以,但黄安晴不行,她接受不了。 但如果邵承坚持,她也没办法改变,更不能说出真相,都走到这一步,绝不能半途而废。 尹佳音出神地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些动静,赶紧站起来走到二楼的楼梯口。 邵承站在楼下正好抬头往上看,视线和她撞到一起。 他还穿着风衣,好像刚从公司回来,但没提包。尹佳音装作惊喜的样子道:“邵承总。” 邵承没太多表情点了点头,让她下来。 尹佳音左腿往前迈出一步,又条件反射般地抓住了栏杆。 邵承似乎察觉到了,问她:“还痛吗?” “……不痛。”尹佳音有点腿软,只好狼狈地扶着栏杆慢慢往下走。 才刚下了几级台阶,邵承就好像没有耐心,上楼把她抱了下来,走到餐桌前放下。 “周思源订了餐,一会儿送过来,”邵承坐在对面说,“一起吃吧。” 尹佳音还不是很饿,但邵承的话不容人反驳,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 几分钟后门铃就响了,尹佳音站起来说“我去拿”,还没走出去就往旁边歪了一下,扶着桌沿才堪堪站稳。 “我去吧。”邵承起身绕过她,到门口去了。 邵承订了五道菜,还有炖汤,摆满了整张餐桌,两个人根本吃不完。 吃到一半,邵承指了指面前的盘子,突然道:“你尝尝这道菜。” 盘子里装的是番茄汁做的肉酱意面。尹佳音舀了一点放到碗里,很快就吃完了。 “味道怎么样?”邵承问。 “还可以。”尹佳音给了一个折中的评价。其实她很讨厌吃番茄,小时候碰都不碰的,现在倒是能忍受这个味道了。 邵承没说什么,又给她夹了其他几道菜,满满当当地堆在碗里。 尹佳音有些吃不下了,便提议道:“剩菜放冰箱吧,我明天可以吃。” 邵承看了她一眼,问:“怎么吃这么少。” “我刚吃过,”尹佳音解释,“睡到快下午了才起。” 邵承点了点头,说:“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不算吧。”尹佳音不太想提这个,尽量回避昨晚发生过的事情。 然而邵承不知怎么非要把话题往这上面引。他仿佛是真心实意好奇般问她道:“和别人做过吗?” 尹佳音本来想说没有,因为她只和邵承做过,但突然想起来她现在的身份,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说“有的”。 邵承的眼神变冷了,沉默了一会儿,猜测道:“和杨劲?” “不是,”尹佳音勉强笑了一下,“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邵承总别问了。” 之后邵承就没再问了。尹佳音不好先行离开,一直安静地坐在座位上。 吃完饭,尹佳音想去收碗,邵承却让她别忙活了,管家会回来收拾。 “没别的什么事情,”邵承又重新披上风衣,“我还得回趟公司,你去休息吧。” “又要走了吗?”尹佳音愣了愣,下意识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邵承站在门边没有回答,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你过来。” 尹佳音有些忐忑地走了过去,听见邵承说:“交换条件。” “什么?”她没听懂。邵承却揽住了她的腰。 一下子靠这么近,昨晚所有的回忆都涌入脑海。明明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却好像过了很久了。 或许人的记忆会在重叠时出错,尹佳音断续地想起一些久远的片段。十年前和邵承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会在邵承上班前送他到门口,有时主动亲他,经常拥抱,做一个真正妻子会做的事。 一个月是尹佳音偷来的,可能是上天怜悯她多年不幸所赐的一点安慰,应该好好珍惜。 毕竟马上又要走了。再走就真的不回来了。 傍晚夕阳挂在天边,橙红色光芒一直绵延到尽头,像远古的某个神秘部落引发的一场山火。 起初邵承只是盯着她,尹佳音只好又问了一遍:“您刚说什么?” “你说交换一个月,是只待一个月的意思吗?”邵承扣住她的下巴,低头吻她,力度有些重,在吻的间隙听上去情绪平稳地问道,“多留一段时间,需要什么条件呢?” 第36章 对于这个问题,尹佳音无法回答。所以她保持沉默,热情地回应邵承的吻,当自己是没有情感的机器,接吻上.床都是在完成任务。 过了一会儿,邵承松开了她,好像也不在意一样,只是说:“晚上可能十点多到家。” 他十分自然地问:“能等我吗?” 尹佳音有些晃神:“……可以的。” 邵承转身走出门。司机和秘书都站在车前等着,邵承上车后,周思源向尹佳音恭谨地点头致意,之后也上了车。 -- 第53页 尹佳音一个人在客厅里坐到晚八点,管家回来了,进门带来一阵湿漉漉的寒风。尹佳音立马打了个喷嚏。 “哎呀,徐小姐,多穿点啊,别着凉,”管家用纸巾擦拭脸上的雨水,笑眯眯道,“走到半路就突然下雨了,还好我跑得快。” 尹佳音这才听到外面的雨声,听阵仗还不是一点大,有些疑惑地问:“您出去没有开车吗?” 据她所知家宅的车库应该停了不少车,就算不能开邵承的,也可以开公司的车。以前这里的管家出行都是开车,门卫管得也不严,只要确认过身份,都可以自由出入。 “这是坏规矩的事,”管家有些惶恐地说道,“邵承总很早之前就不准车辆开进来了,就算是邵小公子也得走路。” 尹佳音愣了愣:“……为什么?”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邵承总以前有未婚妻?”管家问。 未婚妻不算,因为尹佳音根本就没有邵承订婚。邵承倒是有在准备,但还没举行订婚仪式,尹佳音就逃走了。 “我也是听以前在这里工作的前辈提过一句,说是邵承总那个未婚妻很不听话,经常闹离家出走,当时门卫那边戒备得不严,放了一个自称是尹小姐朋友的男人进来,尹小姐就跟他跑了。”管家说。 他叹息一声,又道:“但谁都不敢去问邵承总这事,反正从那以后家宅多了一条规矩,除了邵承总的车之外不准其他车辆进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没有人气,跟个鬼屋似的。” 尹佳音感到有点苦涩,或许管家所述失实,但在外人看来她倒的确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可能邵承一度也这么认为,如果他相信是尹佳音移情别恋,以他记仇的性格说不定早就把尹佳音忘了。 但她同时也觉得,这样反而更好。 趁着邵承还没回来,这个年轻的男管家又忍不住分享了很多关于邵承的事。 说他刚入职就对邵承的工作狂程度刷新了三观,堂堂一个大集团的总裁,从早忙到凌晨,说话也仿佛是为了节约时间说简单的几个字,很累的时候更是一整天都沉默。 唯一的爱好就是买东西,买很多珍奇价高的宝石,还喜欢逛画展,动不动就斥巨资拍下名画,搞得他很胆战心惊,怕放在家宅里不安全。 还说邵承看起来温和,实际上对谁都很无情,有一年某个豪门小姐对邵承一见钟情,每晚都在家门口蹲点,邵承都好像没看见过一样,没过多久那个豪门小姐就放弃了。 窗外的雨声逐渐变小,室内更显静谧,管家的声音清晰起来。 尹佳音坐在沙发上仔细地听着,大概能想象出邵承在这里生活的模样。 邵承的生活规律其实很好摸清,从十几岁开始他就每天很早起,很晚睡,从来不做浪费时间的事情,对不重要的人和事没有耐心。 其实邵承是很执着的,小时候执着于复仇,长大了执着于管理公司、跟尹佳音结婚,虽然那时尹佳音说过她不想结,他还是不同意。邵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确是很喜欢勉强别人的。 不过,尹佳音很喜欢。 家宅虽然装修风格变了一些,但大体的格局没有变。乌云散去,坐在客厅里仍然能照到月光。在过去尹佳音喜欢坐在同样的位置,在差不多的时间点看球赛重播。如果邵承不忙的话,会陪她一起看,往往看了不久就亲在一起,睡袍就落在地上。因为房间隔音较好,熟睡的未成年人邵白不会发现。 只有待在这间屋子里尹佳音才会想,她平时不会想的。在外面打工的时候经常缺钱,劳于生计,提不起精力也没有时间想这些。 因此机会难得。她干脆没有像往常一样制止这种想回到邵承身边的想法,反而开始发散思维,幻想邵承以后的生活,有她没她是不是都会过得好,或者另寻一位中意的妻子,多培养一个爱好,并在尹佳音看不到的岁月中慢慢老去。 邵承以前就很帅,现在三十出头更帅了。就算老了,也肯定是帅的。 可能是想得出神,邵承回来的时候尹佳音没听见,还是管家立马注意到了,站起来笑道:“邵承总。” 尹佳音也慌忙站起来,看邵承在门口脱下风衣,走了过来。 他先是随意扫了一眼管家,顺口问道:“都办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请帖随时都可以发,”管家笑道,“是这个周末,对吧?” “黄元突然有急事,”邵承的语气稍有不满,停顿一下,继续道,“但合作还是得继续,配合他改个时间吧。” “好的,”管家训练有素地说,“改在什么时候呢?” “明天。”邵承说。 管家又问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回去忙了。邵承这才转身看向尹佳音,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问她:“在等我吗?” 尹佳音嗯了一声,温顺地走过去挽住他的手臂,小声说:“你说过让我等你的。” “这么听话,”邵承笑了一下,“先上楼吧。” 邵承拉着尹佳音走上二楼,路过自己的房间也没有松开,停在门口提议道:“今天一起睡吧。”不待尹佳音回答,他把她拉进了房间。 一进去邵承就打开了灯,但仍握住尹佳音的手不放,手臂碰在一起,好像是故意要和她贴得很紧。 尹佳音想到邵承临走前说的“交换条件”,深知这样子的接触也算是其中一种,便没有躲开,哪知道却被邵承抵到墙边。 -- 第54页 在光下邵承的半边侧脸蒙上阴影,看起来更英俊了。他微微低头,似乎又想要吻尹佳音。尹佳音心中一紧,微微偏头躲开了。 邵承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后有些紧地按住她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今晚我要在这里睡吗?”尹佳音有点为难,因为昨天才睡过,她已经很累了。 邵承好像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问她“是不是很累”,还想解.开.睡.裙看她有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尹佳音逃避般地推让着,“休息一下就好了。” “不想看见我吗?”邵承又问。 “……不是的。”尹佳音有些迷茫,很怕再这样下去就会彻底离不开邵承,不舍得走了。 她必须要走,只好强行转移话题,问邵承:“你们刚才说,明天要开晚宴吗?” “差不多。”邵承似乎想到了什么,松开了尹佳音,去衣柜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让尹佳音试戴一下。 尹佳音有些犹豫地接过来,打开发现那里面装着一条看起来有很多克拉的钻石项链。 “最近买的,”邵承简单解释道,“试一下看看。” 尹佳音还在犹豫,邵承就问:“难道你不喜欢吗?” 少有女孩子会对美丽的珠宝具备抵抗的能力,尹佳音也不能。但她再喜欢也不敢提,因为这条项链一定很贵,以前作为尹佳音看都不看价格都能买得起,现在作为徐凡不行。 因此,她只是说“那就试一下看看吧”。 邵承让她转过身去,替她戴好了那条项链,又让她转回来,在明晃晃的灯光下仔细地观察。 “有点素,”邵承评价,“下次换个宝石的看看效果。” 尹佳音不知道说什么,抬手想把项链取下来。邵承立马皱着眉拦住她,有些不满地问:“怎么这么快就要取。” “我戴着不太习惯,”尹佳音坚持道,“太贵重了。” -- 邵承没想太多,几乎是克制不住自己般扯开了尹佳音取项链的手。 “邵承总,”尹佳音还这么叫他,“这么好看的项链还是留给其他人吧。”表情不带一丝不舍得,很大度的样子,就是要把邵承给她买的项链让出去。 邵承发现尹佳音的确是变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记得每一次尹佳音收到他买的项链之后出现的表情。尹佳音这么喜欢戴项链,如果放在以前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想过让给别人,只会缠着邵承鼓励他有空再多买一条,像一个贪婪的小恶魔,笑容却比任何无价宝物还要珍贵。 邵承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接受不了,便摇头道:“不行。” 尹佳音似乎没反应过来,又露出害怕担忧的模样,对邵承很戒备似的后退了几步,妥协道:“那我就戴一个晚上,明天就还给你。” 邵承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尹佳音要这样出尔反尔,不说一声就走,走了之后又很久都不回来,不顾及他们之间的感情,随意变成另一个人。 连钻石项链都不要,也不要他。 第37章 有那么一段时间,邵承一直没说话。 他冰冷地注视人是很难熬的,尹佳音有点熬不住了,抬手指了指浴室门,轻声问道:“能借你这里洗个澡吗?” 过了片刻,邵承才点头,说“可以”。 尹佳音松了口气,走进浴室,用浴缸放好水,脱.掉.睡.袍后将自己浸在水中。 浴室的空间非常开阔,灯光在水面上投射,漾起柔软变换的弧度,像游动的白色鳞片。 热水逐渐消解身体的疲惫,脖子上那条项链的触感变得更明显了。尹佳音用湿漉漉的右手摸了摸,又对着玻璃照了下。 项链真的很美,但与尹佳音现在的身份不太登对。等到了明天,还是得摘下来的,不然要是被管家看见误解了什么,总归不太好。 答应邵承留这一个月之前,尹佳音没想过邵承会对自己这么好。本以为邵承是很讨厌徐凡的,留她也许是一种变相的报复,但邵承送的钻石项链,还有亲密时间无意的一些温柔的话,都让尹佳音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比起这样,她倒宁愿邵承的态度差些,最好完全漠视她,或者表现得彻底忘记尹佳音,这样她才能狠下心走。 尹佳音的头发散下来,下半段全浮在水上。她干脆缓缓在水中躺下,憋着气闭眼休息了一会儿。 突然一股大力将她捞了起来。尹佳音惊呼一声,睁眼便看见邵承愠怒地盯着她,问:“你不要命了吗?” 邵承还穿着深灰色的衬衫,但袖子全被水打湿了,前面也湿了很多,但他好像不在意一样,轻而易举就把尹佳音托起来,叹气道:“几分钟不看着你就乱来。” 尹佳音想说她没有乱来,但又觉得这么说显得太过亲密,只能直接解释道:“我练过憋气,没关系的。” 邵承怔了怔,声音低下来:“为什么要练憋气。” “以前当过泳池救生员。”尹佳音说。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二十四岁。有一段时间过得实在窘迫,欠了房东好几万,根本还不上,走投无路之下又恰好看到游乐场的公共泳池在招聘救生员,日薪有一百块,包免费培训,她就义无反顾地去集训地跟着练了两个月,成功拿到资格证,又多了一项挣钱的技能。 “你做这个干什么?”邵承皱眉问,“没别的工作了吗?” -- 第55页 是找不到工作了。可能邵承不明白对于只有高中学历的“徐凡”来说光是谋生就得耗费全部力气。 不过想必邵承也并不关心,向他诉苦可能还会被认为是在卖惨博同情,尹佳音便没有回答。 “问你呢,”邵承对她的躲避不满意,硬是要听到回答一样掐住她的下巴问,“为什么要练憋气?” “没钱不会找杨劲借吗?”他把尹佳音抱起来,登时水花溅了满地,就这样湿漉漉地,两个人都有些狼狈地走回卧室。“你愿意为了杨劲做这么多,他一点钱都不愿意给你吗?”他一直在逼问。 尹佳音张了张嘴,不好承认这几年她和杨劲也没怎么联系过,避重就轻地答道:“不知道,可能杨劲也没有钱吧。” 邵承垂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抱她回床上盖好被子,之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进浴室了。 尹佳音翻了个身,意外地发现主卧的床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虽然昨晚也在这睡过,不过那时在做其他事,就没有注意太多。 过了几分钟邵承就回来了,他换上了一件黑色的睡衣,站在床边用毛巾擦着头发。 尹佳音想坐起来,邵承扫了她一眼,说:“还不睡?” “现在就睡啊。”尹佳音还以为邵承想做其他的。不然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邵承没说什么,把头发擦得半干,也上床躺下来,很自然地把尹佳音抱在怀里。 尹佳音顺从地枕在他肩膀上,抬手轻触他的下巴,又往上,着迷般地摸了摸邵承的侧脸。 近距离看邵承的机会实在很难得。与十年前相比,邵承现在变得更成熟了。眉眼深邃,颧骨立体,可能晒黑了一些。尹佳音忍不住把他轻皱的眉头抚平,提醒道:“别皱眉,邵承总。” 邵承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但也没有要睡觉的意思,过了一会儿,问:“是不是还没有吹头?” “我帮你吧。”他说完又想起身。 “不用了,”尹佳音把邵承拉回来,不太舍得地抱住他的手臂,“很快就干了,我们晚点睡。” 邵承停了几秒,回头看着她。尹佳音就对他笑了一下,坐起来和他面对着面,很轻地说道:“但项链还是先取下来吧。” 邵承沉默片刻,说:“等明天跟我参加完晚宴再说。” 尹佳音愣住了:“我也要去吗?”又很不放心地问:“都会有谁去啊?” “很多人,”邵承说,“你跟着我去,我顺便介绍一下你。” 邵承随意撩开她垂在身前的头发,拿起项链看了一会儿,低声道:“明天我们订婚。” 尹佳音惊诧不已,猛地抬头,发现邵承神色如常,似乎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她有些发抖,回忆中那些不能回想的最暗沉的部分如同潮水暴涨一般涌来,仿佛要把她吞没了。 邵承很快发现她的不对劲,抬起她的脸问:“徐凡,你怎么了?” 尹佳音竭力装作镇定,但还是克制不住一直在颤抖,勉强微笑了一下,有些艰难地问:“邵承总,您为什么要跟我订婚呢?” “……我一个没有背景的人,对您没有任何帮助,”尹佳音急切地想说服邵承改变主意,语速变快起来,“我觉得黄安晴小姐就很合适,您原来不是打算要跟她订婚吗?”她病急乱投医,连黄安晴都推出来了,越想越怕,不自觉地往后缩。 邵承的目光变得很冷,扣住她下巴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尹佳音还想再劝,邵承却好像根本不想听一样,低头吻上来,比以往更急切,搅得尹佳音混乱不堪。 第38章 邵承不听她说话也不允许她拒绝。尹佳音不禁想起了十年前邵承打算和她结婚的时候。 每天家里不断地有人进出,十几个造型师逼尹佳音试几百套礼服,挑各种首饰,每套造型都要找摄影师来拍照片比对,管家们也全部改口,叫她“邵太太”。 新闻上循环播放她和邵承要结婚的消息,不认识的记者对他们的联姻大肆评论,讥讽的多,祝福的少。 当时,邵承甚至没有求婚就开始筹备订婚礼。尹佳音跟他提过很多次不想结,他都当没听见。 也许那时邵承还爱她,所以要结婚,但现在邵承很可能已经不爱了,只是想随便找个人。 他找“徐凡”,或许因为她听话,或许因为尹佳音曾给邵承缺憾,邵承想用这种方式补偿。 到底是不是尹佳音没关系,邵承是讲求效率的,跟和曾经未婚妻长相相似的人结婚,从结果上来说也差不了太多。 第二天下午邵承提早从公司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造型团队,催促尹佳音去换衣服。 礼服是加急定制的,白色的抹胸长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显得她其实活在幸福中,有被好好疼爱。 尹佳音站在落地镜前,眼睁睁地看着造型师替她戴好头纱,化完细致的妆容,突然意识到邵承是来真的,如果参加完这场晚宴,可能全北城的人都知道他们要结婚了。 上一次,她甚至没有穿过婚纱,就瞒天过海逃走了。也不知道之后那件婚纱邵承是怎么处理的,扔掉还是送给其他人。 但真正穿上时,尹佳音只觉自己穿的是几十斤重的铁石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造型师在旁边夸张地赞叹:“新娘真美啊。” “……不是新娘。”尹佳音忍不住纠正。 -- 第56页 “早晚的事而已,”造型师似乎以为她对订婚的进程有不满,安慰道,“像邵家这种豪门结婚之前都要先订婚的,走个过程而已,徐小姐不用急。” “我没有急。”尹佳音叹了口气,也不想跟造型师说太多。 “我们下去吧,”造型师笑道,“邵承总还在楼下等着呢。” 她拖着尹佳音有点长的裙摆,跟在尹佳音后面下了楼。 邵承正坐在客厅里,闻言立马抬起头站了起来,视线一直定在尹佳音身上。 尹佳音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别开脸说:“不好看么?” 过了一会儿,邵承才低声回答:“很好看。” 门口的周思源识时务地领着客厅里其他人出去了。邵承看了下表,说“还早”,让尹佳音过去再陪他坐一会儿。 尹佳音只好自己拖着裙子过去,还没坐下就被邵承扯下来抱在怀里。 邵承也很没有分寸,还没办完订婚礼就直接掀开她的头纱,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自作主张道:“得给你多买几件。” “……不用了,”尹佳音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勉为其难地再次询问,“邵承总,我真的得去吗?” “当然,”邵承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我跟你订婚,你不去谁去?” 他紧紧箍着尹佳音,撬开她的嘴唇亲吻,又凝视着她的脸,问道:“跟我结婚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尹佳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订婚是不能订的,结婚更加不能结。她现在只是徐凡,最好的选择就是在邵承面前消失。 尹佳音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些可怕的后果,如果被黄安晴发现,会变成什么样。 她想起二十岁以前,离开邵承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很不适应,经常哭,打工时做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被领队指着鼻子骂,又很挑食,便宜廉价的食物不爱吃,饿肚子的时候是很难受的。那个时候她是真的想回到邵承身边。 但只要一想到那些可能带来的无法预计的后果,与其让邵承来承受,毋宁她自己来,因此咬牙坚持到了现在。 尹佳音鼓起勇气抬头,主动凑过去亲了一下邵承的眼角,轻声道:“但我不想。” “该给我一点自由吧,邵承总。”她笑了下。 邵承盯着她,目光一点点地变冷了,沉声问:“你是认真的?” “是,”尹佳音点头说,“我不想跟你结婚,你另外再找其他人吧。” 说完,尹佳音起身离位,选择坐在离邵承稍远一些的地方。邵承沉默了很久,站起来冷冷地扔下一句“随你”,大步走出门外。 他摔上了门,发出很大的动静。没过多久,室外传来引擎轰鸣声,邵承似乎已经开车离开了。 尹佳音呆呆地在客厅里坐了很久,天黑了都没发现。突然听到脚步声,她下意识抬头去看。 “徐小姐,”管家过来了,苦恼地对她说,“晚宴取消了。” “是么。”尹佳音喃喃道。 “你怎么出尔反尔了,”管家忍不住抱怨,“你不知道多少女人挤破头想进邵家的门都没机会。” “……让我静静吧,可以吗?”尹佳音看了他一眼,轻声道。 管家深深叹了口气,也出了门。 晚间雨越下越大了,天色一点点逐渐黑得彻底,经过漫长的一段时间吸收掉所有光与暖,剩下无穷无尽的长夜。 看来邵承今晚是不会回来了。 尹佳音回房间脱掉了身上的白色礼服,换回了她自己的旧毛衣和牛仔裤,对着镜子照了下。领口处还留有一小块洗不掉的灰色污渍,她也没去管。 她重新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着。 这栋家宅富丽堂皇,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廊下不断滴落的雨,像在看有品味的复古电影。 尹佳音记得她刚从北城搬到雾源租下的那套荒外的小屋,漏水频发,每到下雨天整间屋子都被漫进来的雨水浸湿,木头腐烂破败,发出难闻的气味。 她淋了雨回家,没热水洗澡,只能用冷水冲凉,第二天顶着重感冒去酒吧上班。 那时尹佳音鲜少会想起邵承。 只是偶尔走到大街上,看到商场的投屏电视随机播放财经新闻,会看到邵承的名字出现。 邵承穿着熨贴的西装,被众多记者采访,或是参加某地的剪彩仪式,在商业访谈中露面,变得更有名气,更有地位,更成熟冷静,离尹佳音更远。 那时尹佳音就在想他们是彻底回不去了,即使邵承有心要娶尹佳音,尹佳音也无力改变。 比起躲在邵承背后当一个软弱的人,尹佳音想去做更为值得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尹佳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起来,放到耳边轻轻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似乎在高声吼叫,背景音杂乱无章。 随后是邵承很低的声音。他说:“徐凡。” 尹佳音愣了愣,问:“邵承总,你在哪?” 邵承没有回复,过了一会儿,又叫了她一遍:“徐凡。” “你到底在想什么?”邵承似乎喝醉了,语音比平时更低,带着微哑。他问完这句话,停顿了很久,继续问道:“我能给你很多,你也不要吗?” “还是说……你喜欢的人是杨劲?”他又说。 -- 第57页 喝醉的邵承让尹佳音不由得心软,撒谎也忘了,下意识否认:“不是。” “那为什么不愿意结婚?”邵承似乎有些生气了,语气像在逼问,开始责怪起尹佳音来,“跟我结个婚而已,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为什么你不能做到。” “没那么难吧。”他说。 邵承隔着电话有些重地呼吸着,像昨晚睡前的那些吻,无声却在侵略,攻城略池,把尹佳音由内向外都拆解开来。 尹佳音心都要碎了,强忍着哭腔说:“就是很难。”她怕邵承太生气,想要安抚,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什么好听话,只好说:“对不起。” 邵承就不说话了,几秒钟后,他挂断了电话。 尹佳音看着手机上的通话记录,喃喃自语般又一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然后给杨劲发了条短信,告诉他可能不能再帮他母亲的事情了。 没到一个月,邵承可能还是不会同意撤回诉讼。但事已至此尹佳音没有办法了。 她必须要走的,必须要离开的,就算会让邵承生气,她也必须这么做。 因为她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任性的大小姐了,她已经长大了。 第39章 午夜场开始,酒吧又新进来一批客人,喧哗声大了些。 邵承新点了几瓶酒,顺便委托服务生把卡座上的灯光调暗了。 他本来就是一时冲动之下才来的酒吧,没想到会这么多人。邵承没有单开一间包房的打算,但也不大想被人认出来。 舞池内歌舞升平,刺目的彩灯与荒芜的金属乐都像一种警示——借酒消愁无用,兀自颓废也无用。十年过去,尹佳音还是不肯结婚。 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下他。邵承转身去看,来人是黄元的侄孙黄时才,因为项目合作的关系,曾与邵承打过几次照面。 “邵承总,这么巧,”黄时才笑着将身旁的女人介绍给他,“这是我妹妹黄安晴,你们应该见过了吧?” “见过。”邵承简短地说。他没太放心思在黄安晴身上,只是最近正好有业务需要向黄时才了解下情况,便让他们两个人都坐。 黄时才是黄元重点培养的接班人,警惕心极强,邵承问的问题都被他巧妙地糊弄过去,随后他笑道:“邵承总,您问的这些我都没有权限管,改天您还是问问我爷爷吧。” 邵承不好勉强,点头道:“也好。” 这时,黄安晴开口了:“我倒是听说,今晚您本来要办个晚宴,请了很多人,我爷爷也请了,怎么突然就取消了呢?” “没什么,”邵承随口答道,“出了些意外,不办了。” “说起来,我记得好多年前是不是还有一次,”黄安晴露出回忆的模样,“那时候我刚拿新人奖不久,一直很仰慕您呢,就突然传出来您要订婚了的消息,害得我难过了好一阵子。” 邵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黄时才立马赔笑着解释:“邵承总您别介意,您是不知道,我这个妹妹就是嘴快了些,没有要冒犯程太太的意思。” “哥,你在说什么?”黄安晴的笑容扩大了,看起来娇艳动人,但略显虚伪,“邵承总后来可没有订婚,他到现在还是单身呢。” 黄时才惊诧地“啊”了一声,没忍住问:“为什么啊?” “尹小姐逃婚了。”黄安晴笑问,“邵承总,我能这么说吧?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当年尹佳音逃婚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媒体做大.字标题将此事添油加醋宣传,甚至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邵氏集团的声誉。因此邵承并不觉得黄安晴这么说有所冒犯,但的确觉得她很吵闹、不识抬举,便站起来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走出酒吧,外面还下着小雨。酒吧外延伸出一条泥泞的小路,路灯灭了,隔开室内的喧闹声,周身便静了下来。 邵承喝得有点多,扶门框站着,用手机联系周思源派辆公司的车过来。 酒吧离集团大楼不远,不到五分钟,一辆黑色轿车就在酒吧门口停下。司机摇下车窗,叫了声:“邵承总。” 邵承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上车后听见司机问是不是回家宅。他当即皱眉否认了,报了他在市区另一套公寓的地址,说:“今晚去那里吧。” 行车途中,酒精逐渐起作用,坐在被暖气烘热的车厢内,眩晕感愈发严重。 邵承只好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却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想起尹佳音那张脸。 前几天尹佳音睡着时,邵承曾借着床头灯好好端详过她。 原本他对尹佳音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十八岁时。尹佳音刚成年,模样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头发留到肩膀,脸上还带着很多稚气。 十年前,或许二十二岁的邵承和十八岁的尹佳音订婚听上去为时过早,但邵承心里清楚那是唯一能两全其美的方法。既能让尹佳音受到保护、完成尹文哲的临终嘱托,也能满足他的贪婪。 现在尹佳音的模样有所改变,但也没有变很多。她似乎瘦了一些,仿佛一碰就能折断,素颜的时候脸色更苍白,面对邵承做出惊慌不安的神情,态度甚至有些卑微,不像以前那么有恃无恐。 她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动作,都让邵承感到怀念。他无数次一个人在家喝闷酒,孤零零到野外看日出,想的都是尹佳音那张脸。 -- 第58页 有时邵承觉得尹佳音就像日出前出现在山峦后方那若有若无的火光,虚无缥缈,怎么也抓不到。 车子开上高速,闷热的感觉有所减轻。邵承在半路上突然改了主意,对司机道:“算了,还是回家宅吧。” 司机只好下高速之后重新往回开,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这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邵承一下车便感受到一阵夜里的寒意。他清醒了些,走进门。 邵承先回自己卧室洗了个澡,然后去尹佳音房间看了眼。 灯还开着,尹佳音也没睡,正坐在床上看手机,看到他进来,立马放下了手机,小声叫了一句:“邵承总。” 邵承没有回应,径自在床边坐下。 尹佳音已经脱掉了昨天下午的那套礼服,现在也穿着睡衣,显得有些单薄。 她好像也不怕冷,盘腿坐着,小腿都露出来,毯子只是一半搭在膝盖上,一半滑落到一旁。 邵承只是简单看了她一眼,她就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扭头看向别处,过了片刻才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邵承淡淡地问。 “我搞砸了晚宴,给你添麻烦了吧,”尹佳音轻声说道。她发丝从耳旁垂落,长长地搭在胸前,一副恬静的模样,十分乖巧地对邵承说,“好像只能跟你说对不起了。” 邵承看了她几秒,就让尹佳音转过来。尹佳音面对他似乎还是害怕,小心翼翼地靠近,又好像提前预料到了什么,自发抬起头来。 邵承吻住了她,心里没有想太多,更不愿意想未来,只当这是一次有时限的幻觉,只是全新全意感受尹佳音的存在。 从最初到现在,过去这么多年,尹佳音还这么青涩,眼神这么迷茫,轻声叫邵承的名字,手慢慢地垂下来,浑身变得软弱无力,像接纳也像承欢。 她不肯跟邵承结婚,却愿意跟邵承接吻、睡在一起,又什么东西都不愿意要。邵承想不到原因。 “你在想什么?”邵承向下伏低,在她耳边沉声问,“至少给我一个原因。” 尹佳音无力地向他笑了一下,也不肯开口,逃避般地亲了亲邵承的嘴角,开始轻轻地抽气,小声地哭。 到最后尹佳音睡着了,眼尾还有泪痕未干,很可怜的样子。邵承看了她一会儿,抬手把她的眼泪擦干了。 尹佳音临睡前还紧握着手机,邵承怕她睡得不舒服,就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打算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突然,屏幕亮了。邵承随意看了眼,一下子顿住。 屏幕上的消息提示出现的是杨劲的名字。他只发了三个字:“睡了吗?” 邵承不知道尹佳音密码,就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杨劲果然又发了一条,这回发的是:“票订了吗?” 睡梦中的尹佳音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往邵承这边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呢喃了几句。 手机一直在响,消息间断地弹出来。因为尹佳音没有设置消息屏蔽功能,杨劲一发来,屏幕上都能显示—— “睡了吗?” “票订了吗?” “打算什么时候走?” 邵承知道吗? “我过来接你吧。” 第40章 尹佳音感觉自己睡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醒过来了,发现床头灯是亮的,她正被邵承搂着,头枕在他手臂上。尹佳音被他温暖的体温包裹,忍不住蜷起身子,往他怀里缩。 昨晚邵承没回来之前,尹佳音就下定决心得尽快离开北城。 她斟酌着措辞,给杨劲发了条短信。先表达歉意,明明答应好了要帮杨爱萍的忙,帮到一半又突然说不帮了,得提前说一声。 为了弥补这点,尹佳音对着手机冥思苦想,想了好几个可能会让邵承答应撤回诉讼的其他方法,力劝杨劲试试。 杨劲过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复。那时候尹佳音已经洗完澡坐在床上了。杨劲先发了三个问号,问她怎么这么突然。尹佳音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是回复道:“实在抱歉,那时谢谢你帮忙,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尹佳音默不作声地发完短信,垂下眼睛。 杨劲收到她的消息,应该也会懂尹佳音指的是什么。当年邵承把她关在家里要跟她结婚,多亏杨劲帮忙她才侥幸逃脱。 这件事情的确对杨劲有所拖累,耽误他的前途,让邵承自此记恨上了他。尹佳音怎么想也还是觉得抱歉,便又发了一条:“以前……如果邵承有为难你的话,我代他再跟你道个歉吧。” 无论邵承对杨劲做了什么失德之举,尹佳音还是始终站在邵承这边。她尽量替邵承解释:“他本来不会这样,是因为我的关系,希望你能谅解。” 杨劲冰冷地回复了一条“是吗”,之后就没下文了。 尹佳音只好在网上订了一张第二天傍晚从北城出发的票,本来想坐火车去的,但因为太晚,能到达她想去的那座城市的班次全都卖完了,正巧机票降价了,她最终还是决定坐飞机去。 订完票,她打算查看一下路线。还没打开地图软件,邵承就进来了。他穿着睡衣,似乎刚洗完澡,靠近尹佳音的时候尹佳音仍能闻到淡淡的酒气。 那晚邵承没有像尹佳音想象中的那么生气,但看起来也没有心情很好,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着行动,把尹佳音折腾得够呛,最后她疲惫地睡着了。 -- 第59页 尹佳音醒过来的时候邵承还在睡,把她搂得很紧,拥抱阻隔出一块安全的阵地,虽然室内仍旧空旷冷清,但多了几分家的感觉。 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和邵承睡在一起,密不可分地抱着,往后也许会梦见,也许不会。 到现在尹佳音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难过,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邵承。指尖从他的鬓角、眉毛、鼻骨慢慢滑过,最后停留在他的唇边。 尹佳音还是很舍不得,就凑上去用轻柔的,不会吵醒邵承的力度吻了吻他。 然后她重新闭上眼睛,睡到第二天天亮才醒。 床边是空的,邵承应该回公司了。 尹佳音翻了个身,到邵承昨天躺过的位置又睡了一小会儿,等到闹钟响了才慢吞吞地起来洗漱,换好便装,下楼吃早餐。 奇怪的是,今天家宅里没有一个人,就连管家也不在。尹佳音给自己热了面包,吃了一块,又用保鲜袋多装了一些放在包里,打算在路上吃。 为了以防万一,尹佳音还是给管家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邵承今天的行程。 “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得问周秘书,”管家在电话里说,“不过我知道今天邵承总特别忙,下午要开董事会,晚上还有应酬。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 尹佳音放下心来。她订的机票起飞时间是在傍晚六点,不出意外的话等邵承发现她走掉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北城了。 出到门口,就连门卫的保安也没有阻拦,只是跟她打了个招呼就放行了。 尹佳音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出家宅,到附近的公交站点等公车。她回北城带的行李本就不多,坐公车回到出租屋,简单整理出了一个旅行箱。 收完行李,尹佳音才有空闲查看信息,发现昨晚她睡着之后杨劲还给她发了很多条消息,最后一条是说要来接她。 这回尹佳音不想再麻烦别人了,便礼貌地回复:“不用了,我已经出来准备去机场了。” 杨劲几乎是秒回的:“那总得送送你,不是说以后都不回北城了吗?” 尹佳音心想也好,就同意了,和杨劲约好在候机厅见面。 上午剩余的时间,尹佳音跟房东奶奶把房租结清,将出租屋打扫干净之后乘坐机场大巴直接抵达候机厅门口,刚办理完行李托运,杨劲就到了。 今天机场客流量不算很多,杨劲一身黑衣黑裤倒是很醒目。尹佳音朝他走过去,率先笑道:“你没必要过来的。” 杨劲简单地嗯了一声,盯着她的脸,沉声说:“真的想好了吗?” 尹佳音没有犹豫,点了点头:“是该走了。” 她回北城二十三天,不足一月,却实现心愿再度看见邵承,甚至和他亲吻,共度几个夜晚,时间虽短,但了无遗憾。 巧合的是,这回又是她逃婚了。表面上是她背信弃义,让邵承难堪,使事态重蹈覆辙,犯了同样的错误。 但站在人潮往来的机场中央,马上又要离开踏上一个人的旅途,尹佳音仍旧认为她是对的。 十年前她这么做是对的,现在也是。过去这么多年,她遭受一些苦楚,流过许多眼泪,却从来未有一刻称得上后悔。她做了一个最正确的选择,对她对邵承都好,只要忍受分离、麻痹痛苦,每个人都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杨劲见她沉默,似乎以为她是不舍,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没过多久还是开口问道:“你就这么走了,邵承那边怎么办?” 尹佳音不由得有些庆幸邵承到现在还当她是徐凡,也没有太多顾虑,想了很多种可能性,故作豁达地对杨劲笑了笑:“他应该会找一个更适合他的人结婚吧。” “他也到结婚的年纪了,”尹佳音还是本能地替邵承考虑,如同多年前那样设想邵承会有的未来,轻声说道,“希望他以后工作能别那么忙,有时间多休息。” “如果邵承结婚了,”杨劲问,“生了小孩,你怎么办?” “那很好啊,”尹佳音眯眼笑起来,“他最好生个女儿吧,我觉得他会喜欢女儿多些。” “我是问你怎么办?”杨劲叹了口气,“你还喜欢他吗?” 尹佳音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安静了片刻,逃避般地请求杨劲道:“那到时候,你还是别告诉我了吧。” 她没有回答杨劲喜不喜欢的选择题。喜欢或是不喜欢,任意一个选项对她来说都太过残忍。尹佳音骨子里并不是会自欺欺人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喜欢邵承,就想拼尽全力和他在一起。 但因为一些原因,她只能装作不喜欢。 杨劲似乎也有些无奈,没有多说什么,看了眼时间,说:“那我就送你到这了,你快去候机吧。” 尹佳音点了点头,又跟他说了声再见,提着包转身往安全检查的入口走去,然而还没走几步,身边却突然多了许多人,变得很拥挤。 她抬头一看,发现十几个穿黑色制服,打扮得像保镖的男子将她和杨劲团团围住,不让通过。 杨劲也很快发现了异样,跑过来问:“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尹佳音很茫然,产生一丝慌乱的情绪。 很快,为首的那名保镖往旁让了一下,紧跟着几个穿西装的人就走进了包围圈。 尹佳音是先听到声音再看到邵承的。她听见邵承用很冷淡的声音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 第60页 “尹佳音。”邵承是这么叫的。 不是“徐凡”,而是…… “尹佳音。” 然后邵承就出现在她眼前,身后跟着管家和周秘书,就连邵白也来了。 本应在公司开董事会的邵承穿黑色西装,步伐稳健,面上不显慌乱,但带着沉沉的怒气,看着她问:“你想去哪?” 尹佳音很慌张也很不安,抱着侥幸心理试探性地道:“……邵承总,您刚叫我什么?” “我是徐凡,”她很是艰难地说道,“您认错人了。” 然而邵承只是随意地扫了她一眼,又随意地反问:“真当我这么好糊弄?” 他轻而易举就擒住尹佳音的手腕,轻轻一扯就把她扯到身前,抬起她的下巴,有些凶地质问:“你又想走吗?”用尹佳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神看着她,显然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尹佳音险些崩溃,根本不能接受她已经被发现了的事实,因为马上要面对的事情而不停地颤抖、失声痛哭。 她问邵承:“……你怎么会知道?” “你演得那么烂,”邵承抚摸她的脸颊,掐着她的腰不放手,说的话像在谴责她,“还要我陪你演,能不能对我也坦诚一次?” 尹佳音越来越害怕,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挽回这个局面了,听见邵承叹了口气,又道:“跟我回去不好吗?” “跟我回去我就原谅你了。”他说。 尹佳音只是想要保护邵承而已,突然生出一些勇气,用力挣开了邵承,一字一句道:“对不起,我还是得走。” 邵承怔了一下,随后表情变得无比冰冷,寒声问她:“为什么?” “尹佳音,”他冷冷地叫她,问道,“我不好吗?” “你不喜欢我吗?”他又问。 尹佳音害怕得浑身都打战。要是此事败露、人尽皆知,被黄家的人也知道的话,将会产生无法挽回的后果。 那将会是一场劫难。她幼时见过一次,就永远都不想再见到。 尹佳音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情绪变得平稳了些,但还是缓了片刻才回答邵承。 “是的,”她硬起心肠说,“我不喜欢你。” 第41章 许久以前,尹文哲曾说过做人要懂得报恩。 那时尹佳音还年幼,尹文哲还康健,家族生意发展得蒸蒸日上,给人一种会一直顺利的错觉。 每当聊到这个话题,尹文哲的神情都会变得非常严肃,认真严谨地跟尹佳音交代一遍又一遍。 邵永城对尹家的恩惠不止救下他们一命这么简单。他们的父亲尹之许早年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被家族唾弃,险些走向犯罪的深渊。后遇邵永城提携,勉励他改过自新,才有了一些成就。 尹之许夫妇因意外过世后,尹文哲才刚成年不久,尹佳音更是只有三岁。邵永城心善,无偿赠予尹文哲一大笔资金,尹文哲得以重新发家,慢慢走到尹家的中心。 “更何况永城叔还救过我们全家人的命,”尹文哲说,“所以我们得帮邵承,你能理解哥哥吗?” 当时那些话其实尹佳音听得不是很懂,但毋庸置疑也是希望帮到邵承的。 尹佳音十八岁那年,尹文哲因病过世,死在了公司办公室。尹佳音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尹嘉旭将他们兄妹在家族内除名,甚至不让办葬礼。尹文哲火化之后骨灰被尹家扣留,要不回来。 那是尹佳音生命中最灰暗的时日,命运揭开生活的面纱,将尹佳音从无邪的幻觉中扯离,回到残忍的真相中。 她总是哭,不怎么能说话,到后面开始闹绝食,身体变得异常虚弱。 尹佳音至今都记得邵承是怎么求婚的。 那天她翻看尹文哲生前的照片,一时触景伤情,又默默地坐在家里哭了很久,一整天下来都没吃东西。 邵承从公司回来,得知此事,当即让管家做好粥送到房间。他端着碗坐在床边,很耐心地一口一口喂她吃。 尹佳音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邵承就放下粥碗,用力拥抱她。 西装布料摩擦着女士睡衣,传递热源与安心的气息。 邵承是尹佳音在世间唯一的依靠。 尹佳音带着哭腔说:“为什么我哥的骨灰要不回来?”她当时还不懂事,习惯了所有人都向着她这边,根本接受不了被迫妥协。 “为什么尹嘉旭要这么做?”她被邵承抱着,很是伤心地一遍遍问邵承,问为什么。 室内光线昏暗,尹佳音不大能看清邵承的表情,只是听见他无奈道:“佳音,得再等等。” “我会要回来的,”他又向她保证,“你相信我,我不会让尹嘉旭好过。” 现在想起来,明明那时候邵承刚当上董事长,地位尚不稳固,就对她许下这么重的承诺,怎么看都是有些自负的。 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光是熟悉邵氏的业务就自顾不暇,哪有能力再多对付一个庞大的尹氏家族。 但邵承还是很认真地承诺了,让她不要担心。 尹佳音被悲伤覆盖了,听不进邵承的话,又开始抽噎着哭,邵承怎么安抚都停不下来。 后来可能邵承实在没有办法了,吻了她一会儿,突然说:“我们先订婚吧。” 当时外界已有不少传言流出,此前邵承几次公开言论都引得昔日邵志康的同.僚不满,已是树敌众多。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邵承刚上任便决定扩张集团,开辟市场,行程排得颇满,据说资金也缺。 -- 第61页 对于邵承来说,这是挑战也是机遇。做成了,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待,要是做不成,邵家那些人肯定会想办法使绊子。 在这种紧要关头,邵承要订婚。 “你刚成年,没到婚龄,不能马上领证,”邵承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用很温柔的声音低声说,“先订婚。” “反正我们一直在一起,”他说,“不要害怕。” 尹佳音再次尝到亲人离世之痛,早已心念俱灰,哭泣只是纯粹的发泄,邵承的话没有很成功地令她高兴起来。 她只是感到很无力,劝邵承道:“还是以后再说吧。” 然而邵承当作没有听见,之后的几天都开始积极筹备订婚事宜。碰巧一周后恰好有个晚宴,邵承也带她去了。 晚宴是合作方办的,地址在北城最豪华的酒楼,单独一个礼堂都作为晚宴场地。 在场的男士多数携女伴而来,之前邵承也参加过类似的场合,都没有带女伴,因此那晚尹佳音一出现便引起不小的骚动。 侍者引着他们进入宴厅,顿时吸引不少人或明显或隐晦地打量。尹佳音被太多人盯着有些不舒服,甚至想临阵逃脱。邵承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抓着她的手放在他臂间,低头和尹佳音挨得很近,旁若无人地问她:“怎么了?” “有点累,”尹佳音根本没有参加晚宴的心情,又不好扫邵承的兴,只是轻声说,“什么时候结束啊。” 邵承想了想,让她耐心等一等,等开席之后就让秘书提前送她回家。 既然这样,其实邵承没必要带尹佳音来参加。其他男士旁边那些活力四射的女伴都能陪伴侣玩到很晚,还能在关键时刻替他们挡酒。不像尹佳音,一点用都没有。 邵承应该娶一个更有用的人。十八岁的尹佳音心想。 这家酒楼在北城豪门圈内备受好评,深受富人的喜爱。最高规格的宴厅更是雅致华丽,四面墙都悬挂巨幅油画,长形餐桌上银质餐具闪闪发光,水晶灯耀眼夺目,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而尹佳音既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去关注这些。她觉得灯光太亮了,很想流眼泪,也很困了,想回去睡觉了。 一位男士突然走到桌前给邵承敬酒,和他聊了几句项目合作的细节,谈得差不多了之后,他忍不住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尹佳音,问道:“邵承总,这是你妹妹啊?” “不是,”邵承简短地说,“是我未婚妻。” 那名男士似乎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当即笑道:“那恭喜了。” 邵承平静地接受了他的道贺,好像确信尹佳音一定会嫁给他那样,把尹佳音以未婚妻的身份介绍给所有来问的人。 与其说他在宣示主权,倒不如说他是在给尹佳音盖章。 特地带她来参加晚宴,不过是借此公布婚讯。如此堂而皇之地宣告世人,以后尹佳音无论到哪里都会被认为是邵家的人。不是尹小姐,而是邵太太。 那样义无反顾的邵承,尹佳音无法阻拦。 尹佳音在席间也喝了点酒,后来在室内待得闷了,便跟邵承说了一声,一个人到露台上吹风醒神。 好在露台人很少,只是几个年轻的女服务生在抽烟,抱怨工资又降了,工作很辛苦。抱怨得差不多了,她们又开始聊八卦。 其中一人说:“你们看到邵家那个新上任的总裁没有,长得真他妈帅啊。” “是很帅,”另一人奚落道,“但也不是你能想的,人家有未婚妻。” “哪个啊?邵承总带过来的那个吗?看起来年纪好小啊!” “据说是青梅竹马吧,那小姑娘是前不久刚过世的尹总的亲妹妹,前不久被尹家除名了,也是个可怜人。” “用你可怜?人家还有邵承总宠着,日子过得滋润得很呢。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邵承总不挑个更好的,这小姑娘虽然看起来乖乖的挺可爱,但对邵承总没什么好处嘛!有钱人的联姻不都讲究这个吗?哪还讲什么真爱啊?” “滚!人家有钱人就喜欢年纪小的,怎么啦?” …… 尹佳音听了一会儿墙角,又蹲了下来。 露台上光线很暗,她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见,只好伸手摸索到墙角的砖块,内心稍稍安定了些。 连外人都懂的事情,尹佳音怎么不懂。 她本来就很没用,唯一的仰仗就是尹文哲,尹文哲又不在了。 现在她什么都不是,要是离开邵承只是最平凡的普通人,没资格被邵承疼爱。 她这样想着,更难过了,心想如果邵承不那么快决定娶她就好了。万一之后尹嘉旭出了问题,尹家的长辈们重新认可她的身份,她还是尹家的大小姐,到时再结婚,肯定能得到所有人的祝愿。 那天,独属于秋季的晚风带来江岸的湿气,带来桂花的清香,如同一种寂寞的隐喻,暗示留给尹佳音的时间不多了,她的人生轨迹即将拐过极点,从幸福的末端来到不幸的前夜。 那时,尹佳音虽然犹豫,却还是决定要和邵承在一起,还没想过离开。 第42章 尹文哲逝世后不足两月,新的一年就到来了。 订婚的消息散播得沸沸扬扬,连续几周霸榜娱乐头条。尹佳音偶尔看电视,屏幕上会出现陌生人对她评价,多是关于她身世的猜测,也有不少人替邵承感到不值。 -- 第62页 转机出现在元宵节那天。 邵承因为项目出了点问题,需要去另一座城市出差几天,临走前嘱咐尹佳音乖乖待在家里,不要乱跑。 元宵节那天晚上,尹佳音本来早早就睡下了,还没睡着就接到邵承的电话。 “尹嘉旭的血缘鉴定报告出来了,”邵承说,“他是伪冒的,根本不是尹家的人。你们家那些长辈很生气,紧急联系了我,让你赶紧回家一趟。” “我现在抽不开身,”他又说,“你先过去,明天我再来接你。” 尹佳音答应了,飞快地穿衣洗漱,收拾整齐之后下楼,看见尹家派来接她的车。 到了尹家,那些长辈对她表达了歉意,并保证她以后还是尹家的大小姐,承诺会归还尹文哲的骨灰。 尹佳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给邵承发消息:“骨灰拿回来了。” 邵承很快地回复:“那就好。” 尹家的秘书对她说:“尹总的骨灰我们专门放在一个房间里,尹小姐跟我来取吧。” 尹佳音说了声好,跟着秘书在尹家大宅内穿梭。走到连廊中间,突然被一个女人挡住了去路。 秘书很快就认出了她,跟她打招呼,说:“安晴小姐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尹嘉旭不是亲生的?”黄安晴高傲地抬了抬下巴,冷嗤一声,“真是下等人犯.贱。” 她又看向尹佳音,直截了当地问:“你就是邵承的未婚妻?” “……”尹佳音点了点头,“是的。” “有事和你说,”黄安晴颐指气使地命令秘书,“你回避一下。” 秘书尴尬地笑了笑,匆匆说了句抱歉,就转身走开了。 黄安晴这才回头看尹佳音,问:“你认识我吧?” 尹佳音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回答道:“电视上见过。” “我喜欢邵承,”黄安晴说,“我在很多公开场合都提到过,你懂我意思吧?” 尹佳音不懂,但多少也有些生气,不由皱了皱眉,警惕起来:“你想说什么?” “离开邵承,”黄安晴非常自信,似乎已经预料到尹佳音绝对斗不过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尹佳音,“滚得越远越好。” 尹佳音接过来一看,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书。 不是尹嘉旭的,而是邵永城的,也就是邵承的父亲。 这张亲子鉴定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纸页泛黄,上面明明白白地写明了邵永城与其父邵铭的亲子鉴定结果。 他们并非亲子关系。 “这也是我爷爷告诉我的,几乎没有人知道,”黄安晴道,“邵永城的确厉害,但他不是邵铭亲生的,按理来说不可能继承财产。也就是说,邵家享有继承权的就只有邵志康和邵唐彬的后代。” 黄安晴走近了几步,慢慢地问:“你说,我如果把这张亲子鉴定卖给媒体,邵承会怎么样?” “你应该明白吧?”她暗示道。 连廊外没有其他人。黄安晴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回响,像一把小锤子一字一句击打在尹佳音心间。 过了片刻,她强撑着问:“……怎样你才能保守秘密?” “很简单,”黄安晴以胜利者的姿态笑着,“你放弃你现在的身份,滚出北城,再也不回来,这样我就放过邵承。” 黄安晴有一张标致的脸,化浓艳的妆,身高比尹佳音高不少,显得很强势。 但尹佳音并不怕她。之后黄安晴又说了什么,她都一概没听,只是盯着她张合的红唇,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厌恶,以及对自己即将迫不得已去做的事情而产生忧虑。 黄安晴说完后,尹佳音也冷静了下来,点了点头,说“可以”。 “我可以走,”尹佳音说,“但我希望这件事永远不要被第三个人知道。” 黄安晴答应了,又警告说:“但你可不要偷偷回来,要是被我发现,我就立马公布鉴定书。” 尹佳音没再回答她,转身走了。 尹家的大宅她小时候就不爱来,总觉得这里封闭、压抑,有种阴森的气息。她更喜欢原先和尹文哲住的那栋别墅,装修富有现代感,待在那里无人拘束也很自由。 她在大宅内漫无目的地晃了一圈,把所有的空房间都参观了一遍,又走到花园,靠在秋千上睡了一会儿。 尹佳音想到了很多事情。 在那套她喜欢住的别墅里,邵承和他们生活了十二年。 尹佳音脑海中仿佛有一个自动放映的幻灯片,一张一张放着邵承的照片。他隐忍地跟尹文哲说要复仇的模样,在书房埋头苦读,上大学后劳碌于搜集邵志康谋杀证据,再到现在,和尹佳音做完爱还要回书房看策划。繁忙的邵承、终于熬出头的邵承、成功的邵承。 她想起尹文哲说过,觉得邵承和他是一类人……都是很有野心的那种人,想实现自己的宏愿,所以不愿浪费时间。 但如果现在告诉邵承,他不是邵铭的亲生血脉,就连他父亲也不是。邵承现在的身份、地位,他的财富都存在得并不合理,他那么多年的努力全都是虚无。 邵承会怎么样,尹佳音根本不敢想。 比起这样,如果只是尹佳音自己走,尹佳音觉得可以接受。 尹佳音也很恨黄安晴,觉得她很坏,很想报复她,让她自食恶果。但世界上就是有很坏的人会胜利、被人歌颂,黄安晴只是其中之一。 -- 第63页 尹佳音不敢赌,也赌不起。 一小时后,秘书匆匆从室内赶来,叫道:“尹小姐,您怎么在这里啊?” 尹佳音这才站起来,问:“哥哥在哪里?” 秘书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要去拿尹文哲的骨灰,便主动提出带路。 一路上,秘书旁敲侧击问起刚才黄安晴跟她说了什么,尹佳音都笑而不答。 秘书皱了皱眉,提醒道:“尹小姐,您得小心点。我是听说这个黄安晴为人阴险,爱使很多下三滥的手段。” “我知道了。”尹佳音应付一般地点点头。 秘书带她来到走廊最里面的那个房间,打开门说:“那您进去吧,我先去派车,一会儿送您回去。” 尹佳音说了声谢谢,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 房间正中央放置一张长方桌,上面摆放一个红木做的盒子。 尹佳音小心翼翼地抬起来。 骨灰盒并不算很重,尹佳音抱着它走出去,又在秘书的引领下径直出了大门,坐上来时的那辆车。 出发前,尹佳音跟司机说:“能不能麻烦您送我去一趟临市的公墓?” 司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太明白地问:“可以是可以……但为什么要绕这么远,北城就有墓地啊。” “就是想出去转转。”尹佳音一直坚持,司机只好同意了。 从北城开到临市共花费三个多小时,途径数个收费站和一个森林公园。窗外的景物逐渐由高高的楼宇转变为自然植被。尹佳音却没有任何观赏的心情。 她把尹文哲葬在了一处无名的墓地,随后蹲下来,轻声保证道:“哥哥,以后我会常来看你。” 遗照中尹文哲露出意气风发的微笑,仿佛在褒奖她的勇敢,赞扬她的付出。 尹佳音还是忍不住哭了,又说:“哥哥,我好害怕怎么办。” 马上要离开邵承了,她真的很害怕,无法克服对未知的恐惧。她已经是一个没有依靠的人了,从这一刻开始。 尹佳音哭了一会儿,眼见天色不早,又默默地擦干眼泪,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麻难当的双腿。 司机还在门口等她。她慢慢走过去。 突然,手机响了。尹佳音接起来,听见邵承说:“我刚下飞机。怎么样,还顺利吗?” 尹佳音愣了几秒,随后镇定地回答:“很顺利。” 第43章 回家之后,邵承又问起来在尹家发生了什么。尹佳音就如实说了尹家那些长辈说过的话,并跟邵承交代自己已将尹文哲葬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是尹文哲很久之前就跟她提过的。 邵承像是放心了,继续准备订婚的事。 但在订婚之前,很遗憾地,尹佳音逃走了。 十八岁那年,尹佳音坐高铁一路南下,在雾源定居,告别光鲜亮丽的豪门身份,选择一个人坚强地生活。 她在雾源待了一年半,以徐凡的名义打了三份工。 起先她还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靠唯一的特长卖画挣钱,谁料像雾源这样的小镇书画市场行情并不好,她的画最贵也只能卖十元一幅。 无奈之下,尹佳音只好拿着她那份乏善可陈的简历到处投,好不容易在一家西餐厅找到一份服务员的工作。 受同事排挤、遭到厨师长调戏、被挑剔的中年女客人呵斥,这些尹佳音都经历过。不出半年,由于打坏的盘子太多,尹佳音被第一家西餐厅辞退了。 一个好心的厨师告诉她说:“我姐夫开了一家酒吧正在招人,你可以去试试。” 尹佳音喜出望外,问那个厨师:“招人有什么标准呢?” “这我不知道,”厨师说,“不过我姐夫说已经不缺服务员了,但缺个驻唱,你会唱歌吗?” 尹佳音唱歌水平不错,但没到能登台表演的程度。厨师安慰她说:“要求没那么高,能听就行。” 因为急着交房租,尹佳音还是鼓起勇气去面试了。要求果然没那么高,她只唱了半首歌老板就宣布她被录用,比上一份工作工资涨了百分之六十。 因为工作需要,酒吧老板赠送给她很多件好看的裙子作为演出服,每位女驻场每月还有一笔津贴用于购置化妆品。 一切好像顺利起来了。生活变得没那么难熬。 次年的圣诞节,他们酒吧办了一个盛大的庆祝活动。 那天晚上来了非常多客人,酒吧内像一个制造欢乐泡泡的乐园,被代表幸福的美好色彩填满。 轮到尹佳音上台时,她先是唱了一首耳熟能详的英文歌。掌声还没结束,台下突然爆发出一阵热闹的欢呼。 尹佳音被吓得愣了下,朝声音的源头望去。 台下最左侧的卡座旁,一位年轻的男士正单膝跪地,手捧戒指盒,脸色涨得通红,朝他女朋友大喊了一句什么,随后被更加夸张的起哄声给掩盖了。 尹佳音恍惚了一瞬,隐约听见那名男士喊的是,“嫁给我好吗”。 老板跑上台跟她说:“趁着气氛好,你再加唱一首《告白气球》吧!”他因为生意好做,也喜气洋洋的:“没想到还有人搞现场求婚的,真浪漫啊!” 尹佳音答应了。老板下台后不到一分钟,伴奏就响起来了。 这是一首欢快的歌曲,配合此刻欢乐的气氛最适合。客人们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对甜蜜的情侣身上了,少有人注意到台上唱歌的尹佳音。 -- 第64页 尹佳音很用力地微笑,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唱最高兴的歌。 唱完之后,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尹佳音下了台,老板夸赞她:“唱得不错。” 也许过节能让神经放松,尹佳音只是觉得很累也很困,匆匆应付了老板几句,就去休息室卸妆换衣服。 休息室的电视上正好在播放北城的新闻,尹佳音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 第三条新闻就是有关邵氏集团的。 说是邵承今年的野心很大,不仅在临省设立了好几个分公司,还一举拿下了一个重大技术的专利权。 旁边的同事王丽安也在看,顺口问:“徐凡,你是北城人吧?” 尹佳音笑了笑,说“是”。 “你见过这个邵承吗?”王丽安说,“他好帅啊,又这么有钱,好像在全国都很有名了。” “是啊,”尹佳音发自内心回答,“他很厉害。” 在某一刻,尹佳音很想像幼时在学校读书时那样,一听到别人提到如此有名的邵承,骄傲地说一句:“我认识他!他就住在我家里!” 十有八九旁人会立即对她投来艳羡的目光,羡慕她的好运气。 但现在,可能就算尹佳音跟王丽安说她认识邵承,王丽安也不会相信,甚至嘲讽她白日做梦、异想天开。 尹佳音在雾源,邵承在北城,从物理距离上已隔出很远。尹佳音改名之后,邵承更是遥不可及。 后来尹佳音离开雾源,又去过许多个地方,也能算得上是饱经沧桑的人了。随着年岁增长,她回忆邵承的次数越来越少,不是不想,只是想过太多遍了,还是没有用。 有时尹佳音会觉得她付出是一次纯粹的报恩。像尹文哲说过的那样,永城叔救过他们全家人的性命,她得还这个人情。 有时她又觉得不是。 她保护邵承是不牵扯任何利益的。 不是邵永城保护了她,她就保护邵永城的儿子,也不是因为感激邵家,就得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忍气吞声、隐姓埋名。 尹佳音没有那么无私,也没有那么勇敢,没有无畏的精神,当然做不到。 她做这一切只是因为邵承。因为爱邵承这个人。 十年过去,黄安晴的威胁仍然有效。邵家和尹家的规矩其实很像,只讲求血缘,不看能力。那份血缘关系鉴定一经公布,邵承就会从他现在的位子被赶下来,他所有的努力将前功尽弃。最终的受益者只会是身在牢狱中的邵志康。 所以黄安晴想让尹佳音消失,尹佳音只能消失。 所以邵承每一次问喜不喜欢,尹佳音只能说不喜欢。 - 机场人来人往,不时好奇地往这边看过来。 邵承沉默了一会儿,没再问尹佳音了,而是颇为强硬地拽着她的手臂往门外走去。 尹佳音力气没他大,手臂被他扯得很痛,小声说了句“放手”,邵承也好似没听见一样,带着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到了停车场,他不管不顾地直接把尹佳音塞进了车厢,随后自己也坐了进来。 周思源从后面追上来了。邵承冷冷地对他说了句:“开车。” “邵承总,去哪啊?”周思源问。 “去我最近的公寓。”邵承说。 周思源应了一声,发动了车子。 到了公寓楼下,邵承又半托半抱着把不断挣扎的尹佳音弄上了楼,进入室内后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这套公寓似乎是邵承名下的其中一套,不过应该没怎么被住过,家具都是崭新的。面积比家宅要小,不过仍旧非常开阔。 邵承扯开领带,坐下来看了一眼尹佳音。 他好像已经冷静下来了,用镇定的语气说:“谈谈?” 尹佳音不知道跟他还有什么好谈的,但她现在走不了,只好跟着坐了过去。 邵承没碰她,却眼神一直定在她身上,平静地问:“是真的吗?” 尹佳音:“什么是真的……” “不喜欢我,”邵承直接打断,“是真的吗?” 尹佳音浑身都像浸在冰里,有那么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她理该跟邵承说是真的,也撒过太多次谎,但这一次,她不知怎么就是说不出。 过了一会儿,尹佳音才艰难地开口回答:“是真的。” “我不信。”邵承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趁我喝醉偷亲我?”邵承像是揭露罪状,把尹佳音所有的情难自抑都说给她听,“昨天晚上为什么要偷偷摸我?” “不是不喜欢吗?”邵承问,“为什么还会不舍得。” 明明分开十年,邵承还像很了解尹佳音一样,很笃定地就对尹佳音下了定论。 “你喜欢我,尹佳音。”邵承这么说。 第44章 今天中午,邵白本还在商场闲逛,打算买个小礼物讨新女友欢心。不常关心他的哥哥却突然来电话了。 按理说今天应该是他哥忙着开董事会的日子,邵白简直受宠若惊,接起电话兴奋地叫了声:“哥!” “下午来机场一趟。”他哥在电话那头语气不好听,甚至有些压抑,邵白没来得及问什么他就把电话挂了。 在邵白他们家,他哥永远最大。邵白有时都觉得他哥是一个没有任何漏洞的机器人,堪称完美,总是做最正确的决定,因而没想太多就开着跑车赶到了机场。 -- 第65页 他和邵承在地下停车场汇合。邵白还是没忍住问:“哥,你今天不开董事会啊?” 邵承不仅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还严厉地谴责他道:“你做事能不能周密一点?” 邵白眨眨眼睛,还以为是他新接手公司一个不太重要的项目出了问题,刚想跟他哥苦兮兮地卖个惨道个歉,又听见他哥说:“第一次看见徐凡就应该调查清楚。” 邵白疑惑地“啊”了一声:“她怎么了么?” 徐凡是王非凡介绍来的,当时允许她见邵承也只不过是因为徐凡长得太像佳音姐了。虽然他哥可能忙得连宠爱一个替身的时间都没有,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哥皱着眉,表情比寻常工作时显得更冰冷。邵白总觉得他哥今天好像有点焦虑。 “算了,”邵承心烦意乱地揉揉眉心,“还得多亏你带她来见我。” 邵白难得见到他哥会这样烦躁,从小到大,他哥总是冷静、沉稳,难有慌乱的时候。潜意识里邵白觉得他哥今天不大对劲,且不对劲的原因很有可能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徐凡有关。 “徐凡惹你不高兴了啊?”邵白下意识道,“我明天就打电话去骂她!” 他哥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她是尹佳音。” 饶是邵白已做好心理准备,此话一出也是站在原地呆了很久。倒不是说邵白之前没怀疑过,只是佳音姐太久没出现,邵白早已在心中认定她已经不要他哥了。 周思源从远处小跑过来,说了一句:“他们到了。” 他哥就点了点头,简短地对邵白说:“你跟着我。” 邵白不明白要去干嘛,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们去找佳音姐吗?” 这里可是机场。邵白也并不傻,很多东西都能自己猜出来:“佳音姐又想走吗?” 邵承似乎并不想提这个,没有理他,径自快步向候机厅走去。邵白只好加快脚步跟了过去。 去找佳音姐的一路上,邵白逐渐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邵白那时候十六岁,在读高一,他哥和佳音姐在一起了。 最初的那段时间,他们俩经常旁若无人地秀恩爱。三个人坐在一起时,佳音姐总像个管不住手脚的小动物,往他哥怀里蹭。 没过多久,佳音姐就和他哥搬到家宅去住了,过他们的二人世界。 尹哥去世后,他哥曾让他回家宅住过一段时间,理由是:“我最近忙,你帮我看着她。” 佳音姐变得消瘦了不少,也不爱笑了,不喜欢说话,总是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家里的气氛很是压抑。 某天,邵白刚随校队参加市内篮球比赛回来,还没下大巴车,电话就响了,是他哥打来的。 “你有没有看见尹佳音?”他哥问。 “没有啊,”邵白愣了下,“她不是好好的在家里吗?” 他哥没再跟他多说,把电话挂了。 邵白感到不妙,特意让司机送他回了趟家宅,发现家里已经乱成一团。 当时的管家告诉他:“尹小姐不见了。” “不见了?”邵白刚开始还没明白过来,问管家,“什么意思?你们快去找啊!” “邵承总已经派了不少人去了,”管家叹气,“到现在还没消息。” “……到底怎么回事啊?”邵白也开始慌了。 “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管家说,“我只知道邵承总出差回来就发现了书房里尹小姐留的字条,查了监控记录才知道她今天早上就跟一个男人坐车走了。她逃婚了。” 为了找佳音姐,他哥弄出的动静实在有点大,派了很多人出去搜寻,把北城翻了个天翻地覆。 傍晚,他哥回到家,神情很疲惫。 邵白劝他:“哥,你去休息一会儿吧。说不定佳音姐只是离家出走,很快就回来了,你们不是还要订婚吗?” 他哥没有听他的劝告,反而可以称得上是丧气地摇了摇头。 “她不想结婚,从来没有答应过我,”他哥低声说,“我只是勉强她。” 邵白有些吃惊。因为在他看来,佳音姐无疑是很喜欢他哥的,可能全世界没有谁比佳音姐更喜欢他哥了。连他这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来。 没过多久,秘书匆匆走进来,说:“邵承总,有尹小姐的消息了。” 他哥立马站起来,沉声问:“她在哪?” “她……”秘书面露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尹小姐去了机场。” 邵承怔了怔:“……她走了吗?” “我查到她乘坐的那个航班号,”秘书停顿了一下,忐忑不安地看了邵承一眼,小声道,“刚刚新闻传来消息,飞机失事了。” 邵白看见他哥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像是失去了思考能力,缓缓坐下来,自欺欺人地说:“你弄错了。” “我仔细核对过了,”秘书说,“尹小姐的确买的是那趟航班。邵承总,节哀。” 邵白忍不住去看他哥。到现在他哥的情绪还算稳定,只是神情显得灰败,又坐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邵承就命人去找一个叫杨劲的男生。不到下午,杨劲就被带到了这里。 邵承去和杨劲谈话的时候,邵白也去旁观了。 那堪称是一场闹剧。邵承全程没说一句话,看到杨劲就把他提起来,打得满脸都是血。后来邵白怕出事,赶紧让人把两人拉开了。 -- 第66页 他哥站直了身子,衬衫已经被扯皱了仍旧浑然不觉,阳光照到他小臂上的肌肉线条,他明明个子那么高,在那一刻却显得失魂落魄。 “听说飞机失事了?尹佳音死了?”杨劲用纸巾擦着脸上的血,还不忘继续挑衅,“那也是被你害死的!打我干什么?” 他哥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去了。 之后邵承如常去公司上班,表现得与常人无异。邵白甚至觉得也许他哥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喜欢佳音姐,表露出来的悲伤甚至比他还要浅薄。 但在二月的一个周六晚上,他哥替佳音姐办了一场葬礼。 找不到佳音姐的遗骸,他哥就花钱挑最好的材料建了一座墓碑。葬礼的那天,他哥要求邵家的所有人都出去,给佳音姐献花,向她默哀三分钟。 葬礼的末尾,他哥面对邵家上下几百号人,冷静地宣布:“尹佳音是我太太。” 其他人面面相觑,可能觉得邵承已经疯了,或者太过偏执。 结婚没结成,婚礼上的话也要放在葬礼来说。 之后,他哥就在众目睽睽下在碑前跪了下来,俯下身子,右手触到冰凉的大理石面。 邵白在旁边焦急阻止:“哥,你别这样。”他哥也没起来。 回程的时候邵白和邵承坐一辆车,一直想方设法跟他哥搭话,他哥都没有回复。 不到半年,邵承就病倒了,在医院住了一年。邵白一直在照顾他。 病中的邵承比先时瘦了一些,憔悴了不少,但仍然有工作狂的本色,在住院期间也不忘处理公务。 后来医生不让他这么折腾了。邵白就强行把他的电脑和手机都收走,让他乖乖躺着,好好休养。 没有事情做的那些日子,他哥经常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发呆。 邵白看得很难过,他从来没见到他哥的这幅模样,由衷地希望他哥尽快好转过来。 他也是邵家的人,自小深谙人心叵测的道理,防备心也重。 不像他哥,邵白从来不相信爱情,小时候不相信,到现在更加不相信。 虽然佳音姐对他很好,这么说不应该。但邵白实在不忍心看到他哥再受苦了,第一次希望他哥能忘记佳音姐,不要再幻想什么爱情。 第45章 作为邵氏集团总裁,邵白的哥哥,邵承做事效率极高。 他们还没到候机厅,已经有公司的保镖队把佳音姐和杨劲围了起来。邵白跟着他哥走过去, 第一次看见了素颜的佳音姐。 只能说,多年不见,佳音姐的化妆技术变得非常高超。 佳音姐化着妆,作为徐凡来见他时,邵白还真被她的表象蒙骗了。 作为徐凡明明是一个风情万种的成熟女人,卸了妆还跟以前一样,长不大似的。 他哥先他一步朝佳音姐走去,邵白远远地看见他们似乎在争论什么。无果后,很明显是他哥把佳音姐拉走了。 “这……”旁边留下来的管家似乎对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十分困惑,凑过来问,“邵小公子,这个徐凡到底是谁啊?” 邵白看了一眼这个新来的年轻管家,半笑不笑道:“我哥的孽缘。” 他强压下烦躁的心情,去停车场取了自己的车,并给周思源打了个电话,询问他哥和佳音姐的去向。 周思源回复了一个小区名字。 那套公寓是邵承前年买下来的,因为离公司较远,他没怎么住过。邵白到了那里,发现周思源正一脸苦恼地蹲在楼下抽烟,便问:“他们怎么样了?” “不知道,”周思源苦笑一声,“邵承总好像很生气。” “那等一等吧。”邵白也叹了口气,从周思源那里分了支烟。 他哥生气也是应该的,总比彻头彻尾的绝望与麻木要好。 佳音姐出事后,邵家一度陷入沉寂。 他哥的身体垮了,在医院住了很久,强撑着维持集团运转。 直到有一天,邵白的高中校友齐宣突然找上门,给了他一支录音笔。 “我昨晚和杨劲喝酒,他喝糊涂了说漏嘴,我就偷偷录了下来。”齐宣说,“你哥有必要听一下。” 邵白不敢耽搁,拿着那支录音笔到邵承的病房。 他哥生病后清减了许多,脸上也有病容,正不顾医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左手还在挂着水,用右手打字。 “哥,”邵白说,“齐宣趁杨劲喝醉酒偷录的。” 听到杨劲的名字,邵承抬了抬眼,随后又看向屏幕,面无表情道,“放吧。” 邵白有些忐忑地按下播放键。 杨劲的声音传出来,有些含糊不清。他断断续续地和齐宣道:“……邵承根本不配和尹佳音在一起……”听语气是有些落寞的。 齐宣低声说:“邵承生病了,你知道吗?” “是吗,”杨劲似乎笑了笑,“那是他活该!幸亏尹佳音逃了,不然还不知道会被他怎么算计,尹佳音那个人,不会拒绝人的……” 齐宣沉默了一会儿,疑惑不解地问:“尹佳音不是……” “他们说她死了?”杨劲冷笑一声,“都是些蠢货。当时她没上飞机!”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邵承平静地听完,又平静地对他道:“下午你让周思源来一趟。” 周思源当时已是邵承专任的秘书了,接到消息后不到半小时就赶到了医院。 -- 第67页 可能是商谈要事,邵白识趣地回避了,在病房外的长廊等了两个多小时,周思源才从里面出来。 “邵小公子,”周思源对他笑笑,“尹小姐还活着,真是万幸啊。” “我哥跟你说了什么?”邵白问。 “让我派人去找,”周思源无奈地摊了摊手,“老实说,如果尹小姐真的不愿意回来,靠我们去找是很难找到的,她出了北城,可以去很多地方,这个工作量很大。” 邵白只好跟他说辛苦了。 自那之后,邵承的身体一天天地好转起来,没几个月,医生就宣布他已彻底康复,可以出院了。 有邵承坐镇,集团内不再有人敢提出异议,公司连年盈收创新高,市值逐步攀升。邵白本以为他哥终于想通一切,决定把佳音姐彻底忘记,可以开始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但某天晚上,他无意中看到他哥的另一面。 当时,邵白随他哥一起参加完家族活动,都喝了点酒,回家后各自回房,邵白早早就睡下了。 半夜他突然醒来,怎么也睡不着,就想去露台外看一会儿夜景。结果发现他哥也在那。 他哥还穿着西装,站在露台上一支一支抽烟。 他哥以前是不抽烟的。 邵白当时茫然地叫了一声:“哥,你怎么还不睡啊?” 他哥回头看了他一眼,说话时嗓音全哑了,问他:“你说,尹佳音到底在哪?” 邵白不知为何有点心酸,劝到:“快回去睡吧,哥。” 邵承好似没听见一样,又问:“我不好吗?” “……你很好,”邵白有些无奈,“睡觉吧,已经很晚了。” 他哥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仿佛是在问自己,低声道:“那为什么尹佳音不肯回来。” 露台上没有开灯,他哥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邵白这才闻见一股浓浓的、呛人的烟味。 印象中,他哥永远保持理智,不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那晚之后,邵白偶尔也会看到他哥抽烟,不过次数并不多,似乎一切又回归平常,佳音姐不回来,他们的生活还得继续。 邵白愁苦地抽完自己的那支烟,拍了拍身上的烟灰,站起来道:“我去看看。” “……这不好吧,”周思源也跟着起身,面露犹豫,似乎想劝阻,“邵承总和尹小姐不是还在里面……” “他们估计还僵着,”邵白叹气道,“我去劝一劝。” 他乘电梯上顶楼,轻车熟路地在门口输了密码,打开门进去。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玄关处开了一盏小灯,十分昏暗。 邵白看见他哥坐在客厅里,佳音姐不在,走过去问:“哥,佳音姐呢?” 他哥的模样很狼狈,脸上全是疲惫之色。他指了指卧室的方向,低声说:“在里面。” “我去跟佳音姐聊聊,”邵白问,“可以吗?” 他哥似乎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同意了。 第46章 尹佳音在房间里笔直地坐着,陷入巨大的焦虑。 邵承知道了她是谁,竟然一早就知道了。 回北城的这二十多天,尹佳音自作聪明,以为能骗过邵承,满足自己的贪心,被邵承拆穿后,羞愧与难堪之情覆盖了她。 尹佳音发了片刻的呆,努力想解决办法,该怎么跟邵承解释,又该怎么让邵承放她走。 突然外面有人敲了敲门。尹佳音吓了一跳,听到邵白的声音。 “佳音姐,”邵白说,“方便进去吗?” 尹佳音平复情绪,说了声“进”。 门开了,邵白进来之后奇怪地问:“怎么不开灯。”随即把灯打开了。 尹佳音恢复了视力,但仍旧看得较为模糊,揉了揉眼睛。邵白似乎这才想起来她有夜盲症,表情更为难了,轻声说:“佳音姐,你不怕黑了吗?” “不怕了。”尹佳音说。 她长大了,早就明白,真正可怕的不是黑暗,也不是人心。而是分离的岁月会使记忆淡去,遗忘成习惯,就像碎沙能从指间轻易滑落,也许在某天,邵承也会把尹佳音完全放下,对此她无法改变。 尹佳音对邵白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十六岁的少年模样,但如今邵白已经二十六了,跟之前相比很不一样了。 “你有话要说吗?”尹佳音问他。 邵白点了点头,询问是否能坐着说。 “当然可以。”尹佳音回答。 邵白就从房间角落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尹佳音对面,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 “你也要问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哥吗?”尹佳音早就猜到邵白要说什么,主动问,“如果你也想来劝我留下来的话,那不用白费功夫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邵白看了她一眼,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留不留下都是你的自由,我和我哥都没有权力干涉你。” “我就是来跟你聊聊天的,这么多年没见了,佳音姐,”他诚恳地看着尹佳音,“你想不想知道,我哥这十年是怎么过的?” 这个问题,尹佳音是想过的。 但不是近两年,而是刚离开邵承的那最初的几年,尹佳音最难熬、也最不适应的一段时间,她经常会想这个问题,想象邵承。 邵承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很帅,有没有变老,诸如此类。 -- 第68页 只要这样想,尹佳音就不会那么痛苦,冥冥中似乎获得了力量,深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像跨越大洋远游的船只,终有一天会停在某个安全的港湾。 邵白见她不说话,自顾自说:“我哥过得并不好。” 尹佳音抬了抬眼,很想问为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你是不是不知道,”邵白无奈笑了一下,“你当年本来要坐的那趟飞机失事了,我哥你以为你死了,大病一场。” 尹佳音头脑空白了一瞬。邵白紧跟着又道:“佳音姐,你如果不喜欢我哥,能不能起码可怜可怜他。” “他不正常了,”邵白痛苦地抓了抓头发,俯身捂住了脸,声音闷闷地传来,“我知道他每天都不正常,虽然还好好地管理着公司,但经常出现幻觉,药大把大把吃,只能靠安眠药睡觉。” “他很喜欢你,你没发现吗?”邵白突然抬起头,盯着尹佳音,似乎在像她要一个解释,“他很……” “他很爱你。”邵白说。 尹佳音感到眼眶酸涩,下意识回避着邵白谴责的眼神。 “他是我哥,我得替他说话,”邵白情绪逐渐恢复平稳,站起来道,“佳音姐,算我求你,你不喜欢他就不要回来招惹他。” 说完,他好像打算离开,转身往门边走了几步。尹佳音叫住了他。 邵白立马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尹佳音也站起来,快步向他走去,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邵白说。 尹佳音点了点头,问:“能回避一下吗,我有事要跟你哥说。” “我马上就走了,”邵白这才笑起来,“就是过来看看。” 尹佳音说好,邵白就离开了房间,但没有关灯。 灯光有些刺眼,尹佳音又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感觉眼睛越来越肿了,便站起来,推开门走出去。 邵承还坐在客厅里,见她出来,开口哑声问,“想清楚了?” 尹佳音没有回话,走过去,坐到邵承身边。 邵承脱了西装外套,衬衫有些皱,袖子挽起来,头发也比下午乱了一点。 尹佳音靠过去,抬手替邵承整理了一下头发。邵承盯着她,把她的手拿下来,轻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尹佳音不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她现在还很纠结,也很自责,觉得她在做不对的事情,害怕她一时的不理智终有一天会害了邵承。 “总有一些原因,”邵承把尹佳音抱起来,让她坐在腿上,吻了吻她的侧脸,“告诉我好吗。” 他语音透着蛊惑,是最好的谈判家。但尹佳音没有被他做出来的表象蒙骗,想起了邵白所说的那个因为尹佳音而痛苦不堪的邵承。 一想到邵承曾经痛苦过,尹佳音便愈发痛苦难安。她想哥哥说的是对的,爱情会让人心软。 她声音颤了颤,怀着恐慌的心情,缓缓凑过去,亲了亲邵承的下巴,跟他说对不起。 “十年前……”尹佳音忍不住抱住了邵承,断断续续道,“我不是故意要离开你的。” “黄小姐有你爸爸的亲子鉴定书,她知道永城叔不是你爷爷亲生的,用这个来威胁我。“ “我不敢冒险,更加不敢回来。” 尹佳音说得小声,也不太敢看邵承的眼睛。说完后,她搂住了他的脖子,埋在他肩上,异常煎熬地等待邵承的反应。 邵承沉默了很久,室内更加安静,像一个不可逃脱的牢笼。 随后,邵承说:“黄安晴。” 他力气很大地搂住了尹佳音的腰,强迫她抬起头来,平静地问:“黄元的孙女,你说的黄小姐是她吗?” 透过昏黄的灯光,邵承现在可以说是面无表情。尹佳音猜不到他在想什么,点了点头,说“是”。 邵承便又沉默了一会儿,像在消化这个事实。几分钟后,他不明不白地笑了笑,好像觉得挺可笑一样。 “就因为她吗?”邵承问。 尹佳音张了张嘴,想要回答,但邵承已经吻了上来。 尹佳音头发被揉得很乱,也被邵承吻乱了,嘴唇肿了,无法思考,凭本能地轻声发出呢喃。 周围毕竟昏暗,尹佳音其实不大能看得清的,只能感受邵承的动作,他拂在她耳边咬她的耳垂。 尹佳音轻轻抽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邵承又吻掉了她的眼泪。 她二十三岁在公园盖旧报纸过夜,二十五岁遭遇诈骗心念俱灰,二十七岁得了急性阑尾炎一个人到医院做手术,心里很害怕很害怕,都没有哭,但邵承一下子就把尹佳音弄哭了。 邵承是尹佳音唯一的选择,她总会对他心软。所以当邵承又问了一遍,“能和我结婚吗”,尹佳音还是答应了。 邵承就露出很温柔的神色,用很温柔的语气对她说:“你喜欢的宝石我买了很多,画也买了,跟我结婚吧,尹佳音。” 第47章 这晚,尹佳音躺在邵承身边不省人事地睡着,长发散在枕上。 他们做得仓促,但邵承还是没有忘记摁亮床头灯。昏暗的寂静中有一点光源仿佛亘古不变地亮着。 尹佳音皮肤很白,裸.露的右肩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痣,像白玉被墨点染,烙上了成熟的印迹。 她呼吸平缓,双手规矩地搭在被子上,头无意识地往邵承这边偏。 -- 第69页 邵承没想太多,俯身吻她的脸,吮她的嘴唇,不出一会儿,尹佳音就被他弄醒了,迷茫地发出轻哼,说:“干嘛啊。” 她眼睛湿漉漉的,说拒绝的话,但看起来也不是那么不想。邵承让她转过去,她就很乖地转过去了。 邵承抱住了她,问她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尹佳音好似不明白他的问题,似乎也在故意隐瞒,用不在意的语气说,“也还好啦,不算很苦。” 她跟邵承说起她的打工历程,丰富得像电影里乔装打扮的特工,在酒吧卖过唱,做过泳池救生员,还熬夜苦练游戏技能,兼职陪网上的客户玩游戏。 “有受欺负吗?”邵承问她。 “也没有。”尹佳音沉默了一会儿,说。 也许她真的在骗人,声音微颤,带着哭腔,但也许是被邵承弄哭的。 尹佳音被邵承搂着,小声说不要弄了,又说好累,问明天行不行。邵承安抚地吻了吻她的耳垂,让她再忍一忍。 邵承并不喜欢看见尹佳音哭,她从小哭起来的模样就很让人心疼。 那时她刚成年,尹文哲过世后每天哭得双眼红肿。本来是很爱和邵承撒娇的,无忧无虑,没必要变得这么坚强。 因为有尹佳音,邵承才能日复一日保持对财富的渴望,他工作努力,赚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只是希望如果再遇到尹佳音,尹佳音还像从前一样喜欢宝石,就可以给她买很多很多,让她变成最富有最幸福的女人,被所有人羡慕。 他从来没想过,尹佳音会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受苦,天气冷的时候,交不起房租的时候,生病的时候,她怎样度过。 后半夜他终于放过了尹佳音,但还是把她抱得很紧,平静地宣布:“明天你陪我去黄家一趟。” 尹佳音猜到了什么,立马抬头看他,犹豫道:“是去找黄安晴吗?” 邵承说是,安抚性地抚摸她脸,不带感情地说:“跟她算一下算账。” “可万一她公布那份鉴定书了怎么办?”尹佳音急急地发问,“难不成是假的?” “是真的。”邵承顿了一下,打算把所有尹佳音不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她,“我父亲的确不是我爷爷亲生的。” 尹佳音露出茫然的表情,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三叔也不是,”邵承随意道,“我父亲和三叔都是捡来的,只有二叔是亲生的。” 二叔身体素质很不好,一直住在医院,很多年前就过世了。 “三叔害死了我父母之后,强行让二叔收养我和邵白,”邵承低声说,“那时候你还小,应该不记得。” “是不记得了。”尹佳音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担心,”邵承叹了口气,“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了。我爷爷生前有过一个很爱的人,战.争结束后他们就走散了,我爷爷就和我奶奶结了婚。” “我奶奶过世后,他那个情人的丈夫找上门来,说她已经死了,希望我爷爷能收养她的两个儿子,我爷爷就同意了。” 尹佳音似乎有些震惊,刚想说话,邵承又忍不住吻她,她就没说出口。 “如果真要按照邵家的规矩,我父亲和三叔的后代都不能继承财产,”邵承亲了亲她的唇角,结束这个短暂的吻,笑了一下,又道,“但二叔已经承认我了。” “你被姓黄的骗了,知道吗?”邵承看着尹佳音,但没有谴责的意思,仍旧沉着地告诉她,这笔帐是一定要算的。 他只是看起来冷静,但其实根本没有这么淡定。一想到尹佳音因为无关的人受过委屈,背着他偷偷哭过,邵承就生气,想报复。 他从小宠到大的宝贝,怎么能这样被人欺负。他不是宽容大度的人,只要活着一天,就不会让黄安晴好过。 可能是觉得过意不去,尹佳音有点忐忑地贴近,说:“原来我被骗了啊。” “我是不是很笨,”她自责地问邵承,“让你伤心了吧?”又说对不起。 邵承说没有,即便他真的伤心过,还是尽量温和地安慰她道:“不算很伤心。” 尹佳音回来就好。 她不在的时候邵承想她回来,甚至靠迷信的方式祈求她回来,现在她回来了,邵承就希望她不要再离开。 邵承回顾他生命中的这三十二年,总在忙工作,大多是无意义地虚度,大概他所有真实的情感都来源于尹佳音。 尹佳音答应嫁给他,他真实地高兴,和尹佳音分离,他真实地感到孤独。产生幻觉也是因为尹佳音,因为和尹佳音在一起的时日是最纯粹的光阴,最刻骨铭心的爱恋,邵承活得平庸乏味,只留下这些。 她好像不明白,还在那里自责,说自己怎么这么蠢,浪费了好多时间,居然会被黄安晴耍得团团转。 “没关系,”邵承跟她说,“尹佳音,道歉没有用,你得保证以后都不要走。” 尹佳音愣了下,睫毛微微抖动,看起来又要哭了。邵承就问她:“你怎么这么爱哭?” 她装作没听见,用邵承的睡衣擦了擦眼泪,不忿道:“你才爱哭。” 过了一会儿,又跟邵承保证:“我再也不走了。”怕邵承不放心,搂住他的脖子,说了好多次不会走,还答应邵承明天再写个承诺书给他。 邵承装作将信将疑的样子,故意逗她:“不走了吗?” -- 第70页 “不走了。”尹佳音说。 浴袍散开了,白色的丝绸布料在夜间发出荧光,柔软的绸缎被揉.皱,不复平滑整洁了,后来又落在地上。 尹佳音突然想起来,对邵承说:“但我之前当过咖啡师来着,现在很会做咖啡了。”她得意地笑起来,眉眼弯弯:“明天就做给你喝。” 她看起来好像很想要邵承的夸奖,邵承就夸了她,说:“这么厉害。” “当然。”尹佳音说。 邵承想了想,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我?” 尹佳音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问这种问题,有些发愣地看着他,脸逐渐变红了。 “有想过我吗?”邵承又重复了一遍,追问他藏了很久的问题。 住院的那一年里,他刚知道尹佳音没有死,只是离开了不要他了,邵承几乎是感到庆幸的。 又想尹佳音不愿意结婚也可以,起码在外面要想一下他吧,只要还记得他就好。 没过多久,邵承就听到了他想听到的答案。 “想过的,”尹佳音红着脸,很不好意思,但也很大胆地告诉他,“真的很想你。” 第48章 黄元还在吃午饭,助理突然神色慌张地进了办公室,向他汇报:“邵承总的秘书到了。” 黄元执筷的手一顿,胃口顿消,神情有些复杂。 上午他就收到邵承的消息,说想谈谈。 黄元做了一辈子生意,到老这十多年,大多数的心神都耗费在和邵承打交道上了。 邵承固然年轻,黄元可不敢小看他,每次与邵家的合作都是亲力亲为,亲自上谈判桌,即便如此也被这个狡猾的年轻人坑过几次。 黄元只得甘拜下风,选择合作而非对抗,至今和邵氏集团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成功的商人大多阴险狡诈,邵承也不例外。黄元数次派人探听邵承的私生活,妄图找到他的些许弱点,都没能成功。 黄元只知道,邵承二十几岁时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妻,后来那未婚妻逃婚了,邵承为此还消沉了好一阵子,以至于到今天还孤身一人。 当时助理告诉他这个传言的时候,黄元就忍不住深叹一口气。 他活到现在,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又怎么不懂。 多么聪明,多么有野心,多么自私自利,终归还是有情感的人类,内心会有柔软的地方,这就是弱点。 也许邵承的未婚妻曾经是他的弱点,现在她走了,邵承也没了弱点。黄元更加斗不过。 邵承在电话里的语气如常,只是询问黄元有没有空,想约他吃晚饭。黄元却总是忐忑。 其实前几天,他刚跟尹嘉旭见过面。 十年前,尹家出了一桩颇为丢人的糗事——尹嘉旭凭着一张伪造的亲子鉴定报告单就差点掘了尹文哲的坟,成功上位。虽然后来他被发现了,被全北城的人耻笑,他还是凭借这件事收获了一些名声。 人一旦出了名,不管形象或好或坏,金钱也会随之滚滚而来。尹嘉旭被赶出尹家之后的一年,的确混得风生水起,甚至拉到了投资,开了一家小公司。 一年后,久病不起的邵承突然奇迹般地好转过来,他出院之后,用尽各种方式对尹嘉旭展开报复,差点让尹嘉旭在北城生存不下来。 尹嘉旭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像条狼狈的丧家犬来找黄元庇佑。黄元虽然家大业大,到底不敢在明面上和邵家对着干,只好偷偷给尹嘉旭在分公司安了个经理当。 那天黄元去见尹嘉旭,聊天的时候,尹嘉旭恰好透露了一件事。 “现在尹氏差不多就是个空架子了,”尹嘉旭说,“原来的那些高层,现在全都在跪舔邵承,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哪还有原来的风范?” 黄元惊愕不已。他知道邵氏和尹氏早在多年前合并,但没料到邵承居然能把尹氏彻底掌控在手中。 “不是说他以前一直寄住在尹文哲家里?”黄元问,“会不会是尹文哲在生前就安排好的?” “尹文哲活着的时候就算有再大的权力,也不可能把那么大的尹氏集团直接拱手送给外人,”尹嘉旭摇了摇头,嗤笑道,“他太卑鄙了。” 黄元很茫然,问尹嘉旭邵承到底做了什么。 “他原来那个未婚妻,就是尹文哲的亲妹妹,”尹嘉旭说,“长得还可以吧,据说和邵承一起长大的,但不知怎么就逃婚了。” 这件事,不关注八卦新闻的黄元自然是不知道,听见尹嘉旭又道:“邵承是以尹佳音丈夫的身份让尹家那些高层听命于他的,他妈的婚都没结就玩这一套,还差点把我搞死,邵承那家伙根本不是人!” 尹嘉旭对邵承积怨已久,所说的可能含有夸张的成分,但黄元无疑捕获了一个关键信息。 邵承的未婚妻居然是尹家的大小姐。 即便如此,邵承喜欢谁,曾经打算娶谁,对他这样一个老年人来说本也毫不相干。 如果不是他孙女喜欢邵承的话。 他记得,黄安晴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就每天在家里念叨一个学长,说他很帅很有才华,自己很喜欢他。 后来在黄元的帮助下,黄安晴进演艺圈拍戏,频频获奖,成了全国闻名的影后。有一天,她拿着手机跑过来给黄元看一则新闻,兴奋地笑着说:“爷爷!这就是我喜欢的人!” 黄元本不在意,拿过来一看,发现那条新闻正好在报道邵承接管邵家,以及与邵志康那场闹得轰轰烈烈的官司。 -- 第71页 “你喜欢的人是邵承?”黄元不仅惊讶,还感到欣慰,觉得自己孙女的眼光就是不一般。 “可是……他好像不喜欢我。”黄安晴有些失落地抱怨。 黄元不以为然,只是说:“邵承只是还不认识你而已,你们得多接触。” 他当时觉得黄安晴喜欢邵承是好事情,毕竟在北城,只有邵家和黄家势力相当,如果邵承结婚,只有黄安晴跟他最相配。 然而过去了十年,黄安晴都没有机会接触到邵承。邵承戒备心很强,平时根本不和不熟的人见面,偶尔聚会的时候黄元让黄安晴主动去和邵承搭话,邵承也根本不理。 黄安晴到了三十岁,黄元也开始为孙女的终身大事着急。前后几次约邵承吃饭,故意让黄安晴在场,本以为孙女这么漂亮,多见几次总能擦出些火花,但邵承仍旧无动于衷。 没过几个星期,周思源就来找他了。 周思源是中午到的,因为刚和邵承约了一起吃晚饭,黄元难免将此事联系在一起,觉得邵承这次可能不只是单纯的谈生意了,而是有其他私事要说,不然没必要派周思源提前过来。 这样想着,黄元让人赶紧把周思源请进来。 周思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黄总,我这次来是跟你商量一下黄小姐的事情。” 黄元愣了下,没想到还会和孙女有关,急忙问道:“安晴怎么了?” “黄小姐她……”周思源停顿了一下,又换了种说法,“应该说是十年前,黄小姐逼走了尹小姐。” 黄元还没反应过来,周思源流畅地继续说了下去:“邵承总说,今晚是来黄家算账的,希望您做好准备。” 第49章 事关两家的合作,黄元再三追问周思源,周思源还是把事情的经过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是黄小姐在十年前逼走了尹小姐,”周思源叹了口气,“具体地我也是听邵小公子说的。好像是黄小姐拿着一份亲子鉴定书去找尹小姐,威胁尹小姐,如果她不走就要把鉴定书公布。” “胡闹!”黄元怒道。 邵家的规矩他再清楚不过了,当年邵永城虽为家主,实际上只是在替邵唐彬管理财产。邵志康被蒙在鼓里,设计让邵唐彬收养邵承和邵白,他还觉得好笑,觉得邵志康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份亲子鉴定书的确是真的,他当年也是无意中和黄安晴提了一句,没想到黄安晴就把它偷出来,干这种事。 黄元再也顾及不到体面,也没和周思源继续耗下去,赶紧让司机送他去片场,找黄安晴。 黄安晴穿着古装戏服在片场休息,左右前呼后拥一帮小助理,又递水又递毛巾的。 黄元简直没眼看,呵斥道:“黄安晴!看看你干的什么好事!” 黄安晴有些迷茫,坐在那里问:“爷爷,怎么了?” 黄元顾不了那么多人在场,急切地走过去问:“是你把邵承那未婚妻逼走了吧?我才知道她居然是尹家的!尹家的人你也敢得罪?你是不想我活啊?” 黄安晴没被他吼过,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登时恼羞成怒地喊道:“敢她走有什么不好!等我和邵承结婚了,不也对爷爷你的生意更有帮助!你吼我干什么!” “帮助?”黄元差点一口血喷出来,“邵承今晚就要来找我算账!你以为我是跟他平起平坐的?” “难道不是吗?”黄安晴皱了皱眉。 “我呸!”黄元要气疯了,“我他妈十多年看他的眼色行事,才讨了这么点利润!你以为家里的钱哪来的?大风刮来的?我花了这么多钱让你带资进组,让你当影后,不靠邵承靠谁?现在你告诉我以后怎么办?!” 黄安晴脸色煞白。旁边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了,甚至提前拿出手机录好了音,要是被媒体发出去,她的职业生涯就毁了。 “邵承不敢的……”黄安晴强作镇定,哆哆嗦嗦强调了好几遍,“邵承不敢的,我们有鉴定书,公布出去他就完蛋了!他本来出身也下贱的,他不敢的……对,他不敢的……” “那鉴定书根本没用!”黄元痛心不已地摇头,不明白为什么黄安晴到现在还要执迷不悟,“邵承早就被邵唐彬收养了。邵唐彬可是邵铭的亲儿子!” “……怎么会,”黄安晴喃喃道。她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脸,表情狰狞扭曲,像疯子一样冲上来抓住黄元的衣袖,哭着问道,“不是真的对吧?那个贱女人怎么可能会回来?明明我才是和邵承最配的!” “他们要结婚了。”黄元冷酷地告诉她,也不想再管这个骄纵成性的孙女了,不抱希望地最后劝道,“放弃吧。” 他没时间安抚黄安晴的情绪,晚上和邵承约在他家见面,他得赶紧回家准备,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机会可以挽回的。 司机送黄元回了家,一进家门,他就感到一股浓浓的疲惫,不光觉得累,还感到无力。 他还是心疼孙女,虽然孙女犯了错,但不过是因为喜欢邵承,可惜邵承喜欢的另有其人。 他年轻时也有深爱过的女人,但他们最终没在一起,黄元因为家族利益被迫对她提了分手,之后的五十年,就再也没见过她。 活到现在,也算一只脚踏进坟墓中的人了,黄元逐渐看淡情爱,很长一段时间不再想起她来。 时至今日,他突然感到些许后悔,并不是后悔和她提分手,只是多少感到怀念,当年应该多给旧情人一些补偿才好。 -- 第72页 至少像邵铭做的一样好,替她照顾遗留下来的子孙,也算情至意尽了。 黄元沉浸在思绪中,没注意时间,等管家进来通报“邵承总来了”,这才有些慌乱地站起来。 邵承还带了一个年轻女人过来。黄元猜想她应该就是那位失踪的尹家大小姐,尹佳音了。 尹佳音穿了一件白色的针织裙,显得年纪很小,虽不明艳,美得却脆弱。黄元难以想象这样一个柔弱的姑娘是怎么一个人在外面生活这么久的。 她似乎有些怕生,看到黄元,只是拘谨地点了点头。 邵承带她到餐桌上坐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黄元开口道:“黄总,你应该知道我要找你来谈什么了吧。” 黄元坐下来,羞愧地抓了抓头发,诚恳道:“很抱歉。” “孙女犯了错,我一定好好教育,”他转向尹佳音,希望能从她那里找突破口,“尹小姐您想要什么请一定提出来,我一定好好补偿。” “你教育?”邵承冷笑着插话道,“你教育这么多年教育成这个样子,一句道歉就能把我打发了?” 客厅的气氛凝固了。邵承越冷漠,黄元就越惶恐,最后只能缴械投降,垂头丧气道:“那邵总说吧,该怎么办?” 邵承没再给他协商的机会,直接提出终止与黄家的合作,决定从此与他们势不两立,并且丝毫不给黄元面子,放着满桌精心准备的菜肴不吃,拉起尹佳音就要走。 尽管黄元努力地阻拦他们,不停地道歉,邵承也置之不理,只是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话。 “你们欺负我未婚妻,我就不会再照顾你们,也不跟你们合作,”邵承平淡地说,“这是你们自找的。” 这句话无疑给这次谈判画上了没有希望的句号。黄元深感挫败,知道邵承既然愿意这么说,就一定会如实去做。黄家离开了邵家的资源,根本什么都不是。 邵承和尹佳音已经走到门外,全程尹佳音都有些紧张地挽着邵承的手。邵承似乎是为了照顾她,微微放缓了步子。 黄元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想看看这个人畜无害的女孩到底是怎样俘获邵承的心的。 然而他没有看见尹佳音做任何动作,也没听见她对邵承说过什么。倒是邵承,还没走出门厅就像忍不住似的,低头轻柔地吻了吻尹佳音的头发。 认识邵承这么多年,黄元一度以为他的血是冷的,缺乏真情实感,也不懂风月。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邵承流露出这一面,一时在原地愣了很久。 回过神来之后,黄元赶紧追了出去。这时,他们已经走在花园里了,情况已经无法转圜。 黄元彻底地死心,只能选择接受现实。他没有再叫住邵承,只是站在门外看了他们一会儿。 等他回到家里,碰巧黄安晴来电话质问:“邵承怎么样了?他有没有说什么?” “邵家不可能和我们家来往了,合作也泡汤了,”黄元说,“看看你干的好事,还想着和邵承结婚?” 黄安晴愤怒不已,尖叫着喊道:“明明我才是和邵承配的那一个!邵承凭什么会喜欢那个贱人!” 想到刚才那一幕,黄元告诉黄安晴:“你错了,邵承和尹佳音才是配的,不配的人是你。” 他们走在夜雾尽头,车灯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对恩爱多年的夫妻。 尹佳音停了下来,拉住邵承的手说了些什么,像在撒娇。邵承就在她面前蹲下来,把尹佳音背起来往前走,坐上来时的车子,在引擎轰鸣声中慢慢地远去了。 黄元看到那一幕便明白,邵承爱尹佳音,尹佳音也爱邵承,他们才是相爱的。 相爱才最相配,不爱的人都不配,就是这么残酷。 第50章 (1) 从黄家出来,坐在宽敞的私家车后座,尹佳音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困扰了她十年的难题,她的痛苦与噩梦的根源,竟然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往后她可以真正和邵承在一起,她以前想都没想过。 旁边邵承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握住了她的手,问:“尹佳音,你在想什么?” “像做梦一样。”尹佳音笑了笑,如实答道。 “你做什么梦,”邵承好似想起来,说,“对了,你昨晚说梦话了。” “……”尹佳音立马问,“我说什么了?” 邵承眼里分明带着温和和些许戏弄的笑意,抬手整理了下她的头发,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说你想要我。” “……”尹佳音做贼心虚地看了眼前座的司机和周思源,怕他们听见,打了下邵承的手臂,急道,“这种话你能不能别现在说……” 邵承低声笑了笑,问她为什么不可以,又说“尹佳音,你不要着急。” 尹佳音无奈了,考虑到车上还有两个外人在场,她理智地没再和邵承拌嘴,免得又引申出来一些不好的话题。 沉默了一会儿,前面的周思源轻咳一声,把格挡板降下来,后座登时变为一个较为封闭的空间,干什么他们都看不见。 尹佳音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周思源是在给她和邵承制造机会,邵承就凑了过来,轻而易举把她抱坐在腿上,自然地吮吻她的嘴唇,按住肩膀不让她动,把尹佳音吻得满脸通红,还低声怪她:“尹佳音,你太大声了。”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死寂一般的车厢内颇为明显,尹佳音脸皮薄,立马推开了邵承,坐了回去,想了半天,还是偷偷用手机给邵承发了条短信:“回去再说!” -- 第73页 邵承看到短信笑了一下,说:“周思源。” 周思源紧张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邵承总……怎么了?” “你把格挡板降下来干什么?”邵承的声音懒洋洋地,带着什么事情都没有做的理直气壮,“不闷吗?” “……对不起。”周思源无奈地说,按了一下按钮,重新把格挡板升起来了。 尹佳音觉得周思源左右为难的样子十分可怜,不由瞪了邵承一眼。 邵承耸了耸肩,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尹佳音脸又红了,很难为情地别开脸。 司机先把周思源送回他家,随后开到家宅门口。两人一起下车,邵承伸出手搭在尹佳音的肩上,步子不急不缓,带她穿过诺大的花园,走进家里。 屋内一点灯光都没有了,尹佳音被邵承拉着跌跌撞撞地进去,右手摸到冰凉的墙面,视野范围内没有实物,惊讶地小声叫邵承的名字。 邵承停了下来,突然松开了手。三秒钟后,灯被打开了,但尹佳音还没来得及看清邵承的模样,耳边就传来热的气息。 在昏暗的卧室,邵承俯身和尹佳音接缠绵的事.后.吻,尹佳音在邵承手中小声哭泣。 邵承的爱与欲有时是一种寂寞的施舍、一场无妄的幻想,带走了尹佳音的幼稚、懵懂、希望、纯真,有时又像坚硬的贝壳,在真诚地守护,把伤痕累累的她好好保护起来,习得爱的能力。 (2) 第二天,邵承一早就回公司了。尹佳音在家里睡了一个中午加半个下午。 下午三点半,她起来吃午餐,接到了杨劲的电话。 自从那天在机场被邵承带走之后,尹佳音就没有和杨劲联络过。杨劲也没有发消息来询问,好像很放心一样。 “你还好吧?”尹佳音一接起电话,就听见杨劲问。 “我很好,”尹佳音笑起来,说,“我和邵承要结婚了。” 杨劲沉默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 “下周办婚礼。”尹佳音说。 她到现在才想起来,还没告诉杨劲当年她执意要离开北城的事情,便将当年的事情都和杨劲说了。被黄安晴威胁,想保护邵承的初心,尹佳音都说得详细,但略去之间经历的些许挣扎与苦痛。 “所以……”杨劲停顿了一下,问,“你当年逃婚,不是讨厌他,而是……” “是的,”尹佳音承认,“我很爱他。” 二十二岁野心勃勃的邵承,和三十二岁强势稳重的邵承,尹佳音都爱。 如果要问为什么,尹佳音讲不出原因来。 她只能为邵承画一幅画,画她与邵承一同成长的时光,画舍与得,画深刻与忘却,画那些她以前得不到,现在却得到了的爱意。如果具体地描绘,尹佳音愿意为邵承画一颗跳动的、鲜活的心,一颗永远会为邵承而变得柔软的心。 “好吧,”杨劲叹了口气,“祝你们幸福。” “你可能会好奇黄安晴怎么样了,”他又说,“看新闻就知道她已经凉了。有人举报她像电影节评审行贿,还和多名导演勾搭,爆出了不少丑闻。她那个据说很宠爱的爷爷黄元,这回也没有帮她。” 尹佳音说“好”,挂了电话。 (3) 傍晚时分下了会儿雨,窗外传来隐约模糊的雨声,像一个迷人的梦境。 尹佳音坐在沙发上听了会儿雨,终究还是扛不住身体的酸痛与疲惫,头一歪睡了过去。 邵承回来的时候,她刚好也醒了,打着哈欠去门外迎接他。 邵承穿着黑色的风衣,戴昂贵的袖扣,像冷酷的贵族,看到尹佳音,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 “吃饭没有?”尹佳音问他,“饿不饿?” 邵承说“不急”,放下公文包,俯身抱起了她,走上楼。 虽然家里没有其他人,动不动就要抱的尹佳音也觉得有些丢人,抓住他的衣袖,小声说:“快放我下来!” “你不酸吗?”邵承很懂似的问,“昨天那么累。” 尹佳音瞪了他一眼,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这些话。她的手掌贴住邵承有些冰的嘴唇,感受到他无声地笑了下。 邵承没有抱她回卧室,而是去了原先她住的那间装满宝石的客房。 “到这里来干嘛?”尹佳音被邵承放下来,好奇地问。 邵承没有说话,拉开衣帽间里那一层层抽屉,展示里面收纳的上百件昂贵的首饰,都装在精美小巧的绒布盒子里,静静地躺在柜子深处,仿佛在等待尹佳音到来。 “都是给你买的,”邵承理所当然地说,“不戴浪费了,试给我看看吧。” 尹佳音感到有些不自在。 她脖子上还戴着邵承之前送的那条钻石项链,已经觉得自己够奢靡了,不免开始心疼起邵承的钱来,盘算道:“这么多首饰我也用不着,要不你把它们卖掉吧,应该会涨价。” 邵承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意,伸手一扯就把尹佳音拉过来抱紧,不管不顾地说:“不行,是给你买的,你都得戴。” “……”尹佳音很无奈,轻声道,“邵承,你幼不幼稚啊。” 邵承好像没听见,又说“不行”。 “对了,”他又站起来,带尹佳音到另一个她从没去过的房间,打开灯,拉开遮蔽的长帘,用自然的语气补充道,“之前闲着无聊,找设计师订做了很多婚纱,你也试给我看吧。” -- 第74页 满目都是白色,尹佳音不由惊呆了。 各种式样的婚纱都有,贴身的,宽松的,长款的,短款的,全都穿在白色假模身上,将这里变成了一个充满爱与幸福的国度。 “……这也太多了吧。”尹佳音喃喃道,忍不住问,“你都是什么时候做的?” 她抬头去看邵承,邵承也在看她。虽然已经决定要结婚,邵承平常看起来还是那样冰冷,此刻看尹佳音的眼神却那么滚烫。 邵承似乎想了想,低声说:“这几年。” 他仿佛丝毫不会感到不体面,不在意地复述着对尹佳音过往的思念。 “想你到产生幻觉的时候,”邵承说,“我就去按你的尺寸做一件婚纱。” “我那时候想……”他专注地看着尹佳音轻声道,“等你回来,我就让你都穿给我看。” “这也算是一种盼头吧。”邵承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镶钻的戒指,用很让尹佳音心疼的方式自嘲地笑了一下,又抱住她,要她的答应。 答应试首饰,答应试婚纱,答应结婚,答应成为邵太太。 态度不依不饶,不同意就不放手。 尹佳音只好接受了那枚戒指,并花费三天时间将那一百三十二套婚纱一件件试给邵承看,觉得自己好像重新被老天选中,像在槲寄生树下碰巧和邵承相遇的幸运儿,只要亲吻,就能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