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云平GL》 -吃饱喝足好睡觉 第一章 :阴阳两极 清瀑峰上太阳高挂的一天,天极宗的少年子弟们在经历了足足三个月的磨砺斗争之后,飞舟绕行通过两极峰同三界山,缓慢地驶过户门大阵,向守门的弟子们发出了讯号。 天机宗的弟子们并不多,但并不妨碍他们一个个将自己往飞舟落地的山门广场前挤,毕竟两仪秘境五十年一开,即便是未能入选,但是这并不妨碍弟子们向入选的师兄弟们好奇询问在秘境里发生的一切。 飞舟落得缓慢,只能瞧见传音纸鹤来回飞,直到稍近了些,才瞧见接应的弟子用上了通话的法器进行实时交流。 操纵飞舟的是天极宗的大师兄,名唤汤哲,在地上接应的弟子只能听见他低沉稳重的嗓音,但一抬头就能瞧见船船舷旁立着另一个少女,因着撤去了防御屏障,只能瞧见少女兴奋地挥手,那头发都被风吹乱了。 而立在人群远处的一个中年道修瞧见飞舟,起先只是远远站着,直到瞧见少女了,这才缓步往飞舟靠过来,围观的弟子们瞧见他立刻安静下来,纷纷行礼,口呼尊上,并为他空出一条路来,直至通到并没有什么人的落地屏障内。 飞舟越靠越近,人们才看清少女的面容,那少女不过十八或者十九岁,高挑又细长,感觉被风一吹就能刮跑,却又牢牢地把在船舷上,长着一对漂亮的黑色眼睛,一头黑色的长发,穿着天极宗的弟子衫。她的神态显得天真且活泼。这是自幼被宠爱,且被众人所喜爱才能拥有的特质。 师尊!师尊!您也来了! 少女站在船舷上,脸和声音都渐渐放大出现在中年道修的眼前和耳边。 瞧你这个样子,端庄,持重!中年道修嘴上带着一点斥责,可他的神情却是欢喜高兴的,是有什么好事吗? 是大好事!师尊!少女大笑着回答,师兄结了元婴! 中年道修捻着胡子又道:那你可别没什么进益! 我可比师兄差不了多少!少女又笑起来,她的笑声总让人觉得很愉快,心情舒畅。 你自己说的可不算数!中年道修瞧着飞舟缓缓落地,便轻轻一跃,身法轻灵飘逸,落进飞舟之中。 你师兄呢? 中年道修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面带喜色道:瞧你这样子,只怕拘在门中果真不如一次秘境之行来让你进益快,不过三个月功夫,你就已经结丹了。 还是因为我悟性高!天资好! 少女被这么一夸赞,尾巴几乎都要翘到天上去。 说到底还是出门历练有了好机缘吧! 中年道修笑着打趣,本来还想端着的脸终究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待船停稳后,便瞧见从飞舟控制室内走出来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年纪较少女稍长,有着一头被梳理整齐的黑色长发,一双丹凤眼因为突然接触到这炫目的阳光而眯了眯,他的手指纤长,正捏着传音的法器在说着些什么,白色的衣袍也是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瞧得出来是个非常自律且规矩的人,且奔波三月,那双从袍底露出来的黑靴也是一尘不染,可见他也格外爱洁。 师尊。 相比较那少女活泼近人的模样,这个少年倒是规矩多了,规矩到竟让人觉得有些一板一眼了。 不必多礼。 谢师尊。 中年道修轻轻扶住少年的手臂,随后向二人身后瞧去:哲儿,怎么不见兰耽? 这中年道修门下统共三名亲传弟子,现如今出来的一男一女,男弟子汤哲行一,女弟子江折春行三,而方才被问及的兰耽便是二弟子,素来同江折春不大对付,但此人天资聪颖,也惯会见风使舵,一张嘴也会说话,当时入门便被点进了中年道修的名下。 谁管他在哪。 方才还高兴的少女顿时不高兴起来,若非是一旁的汤哲按着,只怕早就如同炮仗一般炸开了。 怎么?又生什么龃龉了? 中年道修见状心下明白了个大概,只是摇头轻笑:你同兰耽是八字不合吧? 我们岂止是八字不合!我们是我们是少女支支吾吾的,她自小被教养地好,便是再生气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污言秽语来,最后还是跺了跺脚,抓住汤哲的手,将头撇到一旁不说话了。 是我见到你就不舒服,你瞧见我就眼睛疼! 随后就瞧见兰耽出了舱室,朝中年道修走来。他瞧着不过二十、二十一的样子,一双眼睛里总带着老鼠一样的精光,下巴上蓄着薄薄的胡须,皮肤倒是白净,只是细看便能瞧见一些红痕,笑起来倒是显得无害,可瞧久了还是不免让人心里对他有些厌烦,但他入门前在凡世中摸爬滚打长大,三教九流见得不少,所以对人说话的本事倒是一流,虽然相貌不比汤江二人来得讨喜,但光是嘴甜这一件事上,他就得了不少便利了,是故门中诸人喜欢他的,倒比喜欢江折春的要多,只是不了解他真面目的人不多,被骗也是理所当然。 你!江折春瞧见他,本来已经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若是只刺猬,只怕全身都支棱起来,滚成球去砸这个浑人了。 兰二,你又做了什么让你师妹生气了? 中年道修瞧见这二人模样,不用想都知道定是这两个人又起了龃龉。 师尊!我可没有!冤枉极了! 那兰耽眼睛只是滴溜溜地转,脸上已经做出一副委屈又讨好的表情。 你哪里冤枉! 不说还好,一说,那江折春便炸了,但碍于港口人多,她只是愤愤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明知道师兄与我已有婚约,你还你还 我还怎么?兰耽斜了汤哲一眼,眸子里闪现出怨恼的光芒,但转瞬即逝,大师兄又对那红眼睛无意,一个巴掌拍不响,况且二人也不过是谈论道法罢了,大师兄都没说什么,你倒是会瞎想。 红眼睛?中年道修微微一愣,是说血眼佛薛家吗? 修真界有这么一首顺口的话:一门三宗四五家,血眼清音论佛法,明云阁中奇珍现,白龙乘风天地间。 一门三宗,以长生门为首,门中分作三宗,分别是剑非宗,尽意门,泰古阁。 四五家实际上是九家,这其中四家乃是正派修道,分别是太清剑李家、倚风刀苏家、符宗刘家、桃源杏林。 余下五家则是魔门四宗主和恨水流赵家。 第二句的血眼清音,便分别是指血眼佛薛家和清音寺,两家宗门皆以佛法入道,血眼佛薛家却是以杀生为护生而入道,而清音寺却与凡俗寺庙无异。 第三句的明云阁中奇珍现,便是指在道魔之间全然中立的明云阁,阁中情报奇珍等皆有售卖,唯有一条,价高者得。 而第四句的白龙乘风天地间,却像是个传闻一般,有人说三万年前有一条龙,他本为道宗庇佑神兽,可是却自甘堕落,加入魔界,还修习了一门阴险骇人的功法,于是修真界倾道宗全界之力,与白龙对战于海上,最后双方势均力敌打了平手,但终究还是白龙略胜一筹,却不想有人力挽狂澜,重伤白龙,最终使白龙死于海上,但白龙那本据说可以使魔道同修的功法《乘风诀》却就此下落不明。 而据说,三万年前重伤白龙的便是血眼佛薛家的创派宗主薛胤,也有人传言,薛家的血眼便是因龙血染红,故而一代又一代,唯有薛家的人才会生有异眼。 但也有人说血眼佛薛家,是因其独门功法会使修炼之人双目赤红,固有此名,只是是真是假无人可知,但薛家的名字在修真界的名头不小,自然是少不了趋炎附势之辈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了。 说得好听!却也不过是红眼头陀罢了!少女心下这么骂道,却又不敢真的这么说出来,薛家势大,天极宗不过是个小宗门,强如薛家,若是想灭掉这修真界中如芥子一般多的小宗门中的一个,也不过是一句话罢了,江折春虽说率性,心中却有分寸,只是闭口不谈。 那兰耽见她并不上当,师尊又问,只好回道:是血眼佛薛家的大少薛灜。 中年道修心下一转便知道了,虽说血眼佛薛家以佛法入道,但并非如那清音寺般不可结亲生子,人说薛家家主独子薛灜英俊聪慧,虽好男风,却孤高如高岭之花,平日里洁身自好,不近美色,此次却低下身段来同天极宗这种小宗门的弟子来论道,说没有心思定是不可能的,若是汤哲并无婚约在身还好,虽说高攀,倒也是美事一桩,只是折春和汤哲婚约已经是早早定下,而且哲儿又是一心一意的孩子,断不可能为了名利抛下折春。 不过一瞬,师尊脑中已然百转千回,于是立刻抬头去问汤哲:你同薛灜怎么说的? 汤哲虽说为人寡言,但也不是什么心思木讷的人,只是不动声色答道:我只说我心有所属了。 那他怎么说? 汤哲顿了顿,似在思忖如何组织语言:他虽说愣了愣,但依旧彬彬有礼,只是面色有些发白,但不失宗门子弟风度。 师尊这才放下心来道:毕竟是大宗门,宗室家规也严,倒是我过虑了。 兰耽瞧见师尊问的这几句话,便晓得这门婚事还是拆不散了,倒是平白要挨一顿骂,于是他想要立刻跳下飞舟去,躲藏起来。 那中年道修却怎么会不知道兰耽的想法,毕竟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于是按住兰耽的肩膀,那真气磅礴浑厚,毕竟是出窍期的大能,只这一下,便叫兰耽不敢动弹。 你们先下去,我同兰二还有话讲。 江折春瞧见兰耽那脸色,当即心下大好,便亲亲热热挽了汤哲的手下舟了。 中年道修含笑目送这两个弟子,直到他们走下石阶,隐没在人群里。 接着他转头去看自己的二弟子,兰耽表面上在等候师尊的吩咐,实际上却和他的师尊一样,望着远去的两个人。 同样是目送,但是兰耽的眼神却与他的师尊大不相同。 第二章 :天极清瀑 先暂且不说兰耽如何为为自己开脱辩解,却又被其师尊教训斥责之事。且说汤哲同江折春下了舟后,穿过众多弟子,拐过清瀑峰那棵不知生长多久的迎客松,又在弟子的引导通报下进了一间并不甚华丽的楼阁里。那大厅里头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童子扫撒的声响。二人穿过大厅,踏上台阶,行至二楼,便瞧见一扇半开的门,门里隐约有乐声传来。 居室内雷娇已然知道了飞舟到达清瀑峰的消息,清瀑峰乃是天极宗的门户,凡是有人来往,第一个知道的便是雷娇,而本宗弟子自清瀑峰来往宗门内外,位分高的也需得前往三千尺前往拜见。 三千尺是清瀑峰峰主的办公兼居所,雷娇常年在此,只有偶尔宗门之中有了大事,才偶尔会出面去巍然峰的宗门议事大厅一趟。 你们倒是长进了不少。在门外行过礼,被准许进来后,汤江二人便率先瞧见一身紫袍的雷娇正坐在桌前抚琴,她瞧见自己师兄的两个弟子,先说了句话笑了笑。 三师叔。 江折春亲热地叫了她一声,便凑近雷娇去,挽住这女子的手臂。 这孩子自幼没有父母,她的师父快意仙君莫笑便如亲父,而这飒爽和善的雷娇便如其母。 好孩子。雷娇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转头去看汤哲,今次回来可是两件好事。 什么好事?江折春下意识发问,随后又意识到了什么,觉得娇羞,便将脸埋进了雷娇的颈窝里撒起娇来。 一来我结元婴,师妹结了金丹,这是一件好事,二来师父也曾允诺,待到师妹金丹结成,便为我两安排操持结契大典。 汤哲的面上带着少年人的兴奋,脸有些发红,他与江折春青梅竹马,早已互许终身,如今好事将近,即便如他这般少年老成的人,也不免显出他这年纪应有的活泼来。 雷娇瞧这两个这般郎情妾意,心下自然快意,不免轻笑出声,正打算在说些什么,便听见她身后开着的那扇窗有人御剑而来,随后她便捻起桌上一枚灵果往后掷去,汤哲同江折春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见啊呀一声,有人从半空中摔到了地上。 师叔! 那声音娇软甜蜜,甚是耳熟,江折春只一听到这声音,便开心地跳起来跑到窗边,扒着窗户往下喊:瑞儿瑞儿! 好阿春!只有你关心我!接着窗外出现了一个侧坐在剑上的少女,那少女面容清丽,一头黑发微卷,倒似一只软绵绵的绵羊,身穿玄黑色的的短打,系着金色的腰带,正捏着一个灵果啃着,额头上却是好大一个包,眼眶里憋着一包泪,一副将哭未哭的模样。追}文裙二散棱瘤﹚久#二「久韭陆﹝ 师妹,你怎么又走窗户? 汤哲瞧见瑞儿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 赵瑞儿是门中岌峻峰峰主赵归崇的独女,小名麒麟儿,为人聪慧却不求上进,现如今堪堪筑基,便是与她同岁的江折春都已结丹,只怕这件事一传出去,她那好胜心切的父亲只会更恼怒。 没办法!溜出来的啦!赵瑞儿一边揉着头上的包,一边收剑跳入窗中,清瀑峰上到处都是弟子,若是不走窗户,被人瞧见,我爹他那个脾气,又要训我啦! 知道要被训还不好好练,就知道一天到晚往我这儿跑,我可不想瞧见你爹那张脸! 雷娇伸手拍了拍赵瑞儿的脑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那副臭脾气,也没几个人受得了。 我也是没办法!赵瑞儿缩着脖子,师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天天拿我同阿春比,说什么自己比之掌门师叔,我就不能比阿春还差,烦都烦死了,他要比就自己比去!真不想瞧见他! 那赵瑞儿心性跳脱,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这边话头还未结束,她便话锋一转又问起了汤哲二人:你们这次去秘境可有什么收获?阿春阿春,这次两仪秘境魔宗的人也去了不少,可有什么意思的事情不? 两仪秘境乃是五十年一开的秘境,虽说魔道相仇,可这秘境古怪之处就在于,需要魔道双方所进之人修为人数都需持平,否则这秘境便无法开启,虽说两派相互看不顺眼,进了秘境只怕少不了针锋相对,但这秘境怪就怪在魔门和道宗不可相互攻击,若有这动手的苗头,这秘境便自动将人传出,曾有人不信邪动手,却真的被送出了秘境之外,此后两仪秘境之中的两派便不敢动手,倒是难得维持着诡异的和谐。 江折春与赵瑞儿的父亲虽不对付,但用赵瑞儿关系却是很好,见赵瑞儿问及,便笑嘻嘻道:好玩的事儿可真不少,你若想知道,今晚你来我这儿来,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雷娇见这二人似在说悄悄话,便笑着打趣道:倒有些话,连汤哲也听不得了。 话一说完,江折春便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赵瑞儿却并不理会,只是嗔道:现在不能说,偏要到今晚,真是过分! 汤哲在一旁看着,心里倒是很开心,只是微笑。 雷娇捏着灵果堵住了赵瑞儿的嘴。 薛灜回到家中时便将门关住,闭门不出。 薛家家主薛苒自是不解,只是唤了左右前来问了,才知道是何缘故。 天极宗?那是什么地方?薛苒并不清楚太多弱小的宗门,故而有此一问。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2) 不过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宗门,但是少爷却对那宗门里面的一个人上了心。 跟随薛灜一同前往两仪秘境的一个门内弟子这样说道。 怎么样的人? 薛苒向来疼这独子,他这儿子早就到了婚配之龄,却碍于眼光太高,从来不肯将就,多少宗门的青年才俊都入不得他眼,可怜他这父亲为了薛灜的事情操碎了心。 若是弟子看来,着实不像是那小宗门里能养出来的水灵人物。那弟子斟酌后回道,那是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我第一次瞧见他时,他正站在水边,一头长发收束整齐,他的模样着实不差,那双丹凤眼倒是比光还要摄人心魄,便是弟子不好男色,也不免心向往之,恕小人直言,若是他来,只怕宗主先前带过来的男子都要落于他下了。 薛苒当即便问道:如此佳公子,可有婚配? 他这是打定主意,若是尚未婚配,便不管门不当户不对,为儿子求娶了。 孰料那弟子道:只怕宗主要失望了,我瞧见那男子同一宗门女子关系相亲相近,我后来悄悄打听,才知道这男子名叫汤哲,那女子名叫江折春,这二人已然定亲了。 薛苒是个正派君子,自然做不出抢夺人家夫婿的事,只是跌坐下来,微微叹气:世间自有缘法,倒是我糊涂了,若是尚未婚配,灜儿怎么会躲在屋中不出,只怕那人也是流水无情罢了。 再说那薛灜,他自秘境中见过了汤哲之后,便神思不属,又知他早已有心上之人,且与之情投意合,当下便将自己关进房间,大大醉了一场,他平素洁身自好,从不饮酒,不知酒量深浅,于是这一醉便醉了个三天三夜,再醒来,便知道了更让他肝肠寸断的消息。 薛灜听闻心上人不日将婚,便心神慌乱,竟只是匆匆留书一封,独自一人往天极宗去了,只想着便是此生无缘,哪怕只是见上一见也好。 只是他也没想到,此去这一遭,竟将一个人的命运全数更改了。 再说回赵瑞儿同江折春相约那晚,两个关系好的好姑娘同塌而眠,只是细细去说诸多趣事。 赵瑞儿将他们出游期间,宗门内大小事情悉数说了,倒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只是叫赵瑞儿说得别有趣味。 我可比你过得精彩多了! 江折春将腿一盘,坐在床上:你可要躺好了,别从床沿掉下去了。 那赵瑞儿睡在外侧,听江折春这么说只觉得有趣:好阿春,到底什么事让你说出这种话来。 那江折春用手又掐了一层隔音障,这才小心翼翼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来。 竟是一块用血红色的灵玉雕琢而成的一块玉佩。 一张衔刀的阎罗鬼面在这块玉佩上端的是栩栩如生。 那玉上满是煞气,竟不知如何通过的护门大阵而不被发现。 赵瑞儿虽说不学无术,但到底认得出这是什么。 你身上怎么来的魔门的东西! 一门三宗四五家里的魔门五家,其中一家便是恨水流赵家,据传此宗行事亦正亦邪,说是魔门,只是因为行为处事不大偏向于正道,若是说他是正道,有些行为处事却像是魔门,到最后正道却不容他,只将他们划做魔门。 而这衔刀阎罗鬼面便是魔门恨水流赵家的徽记。 所以才只能私下同你一人说!江折春说道,此事连师兄都不敢说,你知道按他的性子,定然会说出什么话来。 还能有什么?不是说这东西危险便说是魔门之人不可亲。那赵瑞儿翻了个白眼接过那玉,只觉得触手温润,忍不住喜爱。 你这语气真像他。江折春忍不住轻笑起来。 不过你这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 赵瑞儿把玩了一会,就将玉又还了回去。 江折春一边将玉收入芥子袋,一边道:今次两仪秘境碰巧救了一个人,他给的。 乖乖!你没事吧!赵瑞儿听闻当下害怕起来,抓着江折春的手,将人从上到下看了个遍。 我好着呢!倒是那人,我只担心他即便被我救下出了秘境,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怎么出的事? 我本来也只是经过,那人独身杀了一只秘境里的灵兽,本来是要剖取灵兽内丹,孰料那灵兽拼死反扑,他只来得及发出信号求救,便昏死过去,那灵兽有毒,我只能取师父给的保命灵丹服下,勉强保住他性命,我则在他身边等到他的仆从来,被抬走前,他取下这块玉佩送我,只是说感恩不尽,我本来不想要,只是他强塞给我,我还没来得及给还给他,就被兰耽找到,喊了回去,看这徽记应当是魔门的恨水流赵家,我至今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只知道他身份地位应当不低,仆从都是恭顺得很。 赵瑞儿却是听完,眉头微蹙:你确定没叫那老鼠精瞧见? 兰耽同赵瑞儿不对付,所以赵瑞儿从不喊他名字或叫他师兄,只取了个诨名唤他做老鼠精。 赵瑞儿这下一问,倒叫江折春迷惑起来,只是支支吾吾答道:应该没有。 没有自然最好。赵瑞儿蹙眉,你知道那老鼠精惯爱钻营,若是叫他知道你同魔门有了什么干系,只怕他什么事干不出来。 江折春只是笑:毕竟是同门师兄妹,我虽然讨厌他,但他不至于这般吧? 赵瑞儿长叹一口气:阿春,你就是把人想的太好,你迟早要吃亏的!你把他当师兄,他把不把你当师妹看还要两说呢! 随后不等江折春回答,将被子一闷,不消一会便睡着了。 江折春见她如此,弹指熄了蜡烛,也倒头睡了。 第三章 :月下密谋 我们再说回薛灜,上回说到他自两仪秘境归来后便闭门不出,大醉三日,三日后醒来便听闻手下传来汤江二人将要大婚的消息,便失魂落魄,一个人竟护卫也不带,只是留书一封去了天极宗,他一路上恍恍惚惚,脑中尽是汤哲在秘境之中同人说笑谈话的模样,心下更生悲凉,一路御剑而去,连停下来吐纳修养一会儿都不曾,只是认了路,便往天极宗来。 那天极宗虽说是小宗门,但多少也占了三个山头,有个能撑场面的护山大阵,打头的是清瀑峰作为接待,其他两座落在后头,即是宗门,夜里也有弟子来回巡逻,你说巧不巧,正当薛灜面容憔悴地压下剑来,落在那迎客石阶上,巡逻的弟子将头一转,便不住心下呼喊,急忙奔走过去,模样谄媚,薛灜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兰耽。 话说那兰耽几日前因为做了错事,现下正被其师君莫笑罚着独自一人打扫兼夜守清瀑峰半月,今日才第十日,故而现下能往三千尺报告来客的童子也是一个不剩。 薛公子。 那兰耽眼睛一转,嘴边噙着笑道:不知薛公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而那薛灜已然没了世家子弟风度,原本失魂落魄的模样在瞧见兰耽时全然不见,只是几步跳下石阶,抓住兰耽的手急急问道:他当真就要成亲了? 血眼佛薛家的薛灜,在修仙界有个名号叫佳公子,便是说他相貌英俊气度不凡,随便一个人见了都不免夸上一句佳公子,可现下这人衣衫脏污,蓬头垢面,若非那张脸在月光下照得白到反出光来,又是眉清目秀,那谁人瞧了不说一句乞丐? 兰耽自然晓得薛灜问的是谁,他只觉得这人好笑,为了个人要死要活的,只是他现在还求着从薛灜身上捞点好处来,故而即便手腕疼痛欲裂,依旧是一副恭敬顺从的模样回答了薛灜的的问题。 是,就在后一日。 他当真不是骗我。 薛灜双目越过兰耽,不知道在瞧什么,把住兰耽手腕的手也松开了,脚步有些踉跄,人站都站不稳了,缓缓地跌坐到地上。 您瞧上去真的很喜欢汤哲。 我喜欢他!我瞧见他第一眼我就喜欢他! 薛灜那双眼睛本就是如同血琉璃般的颜色,现下泫然欲泣,虽然依旧是蓬头垢面,但架不住那副好皮相,竟叫人觉得可怜起来。 你有多喜欢? 只是兰耽并不这样觉得,他的语气都有些强硬起来:你在这里哭可不是什么办法。 那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薛灜只是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双手插进头发里,将头深深低着,地砖上湿了几点,竟是真的落下泪来。 你问我这个办法,只怕我也回答不了你。这是你的事,为什么你不再问问你自己呢? 我有办法的。薛灜那双手止不住颤抖着,他的佩剑感应到主人心意,也在一旁盘旋起舞起来。我 您想杀了她是吗? 那兰耽的语气突然又变得恭敬起来,可他的手却按住了薛灜的肩膀道:但是,这做不到的。 为什么?只要我杀了她,杀了那个女人本/文来自企鹅群二3[领六奺#二\3$奺六 这佳公子一身灰跌坐在地上,一身肮脏,姿态全无,兰耽越瞧越觉得可笑,可面上丝毫不敢显露。 您杀了她,杀了汤哲未过门的妻子,你想想,汤哲还会愿意和您在一起吗? 兰耽的话似乎有一种魔性,带着蛊惑的力量,竟奇迹般地让几欲癫狂的薛灜冷静了下来。 是了!可随后薛灜又低低地啜泣,若是让他恨我,我情愿去死! 你情愿去死,多可笑。兰耽的话里忍不住显出鄙夷。只要还有一天没有成婚,你就还有机会,别在这儿哭哭啼啼像个娘们。 可机会我的机会在哪里呢?薛灜忍不住又死死抓住了兰耽的手,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兰耽却不愿再说下去了,只环顾了四周,随后便扯着薛灜往巍然峰去。 巍然峰在天极宗的三座山峰里并不算高耸,岌峻峰最高,清瀑峰峰顶最平坦,而巍然峰虽名巍然却沟壑纵横,每个人的洞府都随自己挑选,而不大喜欢汤江二人的兰耽,自然选择了偏僻少人烟的地方给自己辟了个洞府。 兰耽避人耳目将人带进洞府,施展好隔音障,那红眼睛的薛灜一路被兰耽不声不响地扯来,似乎也冷静了许多,虽然依旧不修边幅,但看着神志已然恢复。 兰耽的洞府上有一孔,透进光来,圆月高悬,照得洞内一片莹白,那薛灜木木地坐着,直到兰耽递过酒来,这才小小呷了一口。 薛公子,喝一杯酒,听我说。 兰耽手指一挥,那酒壶便又给薛灜续上一杯酒,那薛灜却是冷冷盯着酒杯,随后一饮而尽。 你的机会,有一个。 兰耽自储物戒中摸出一颗漂亮的火红色灵兽内丹,举到了薛灜面前。 其他先不说,请公子先看吧。 薛灜是世家子弟,他这个年纪瞧过的奇珍只怕不少,但他瞧见兰耽手里那颗灵兽内丹时也不免惊了一惊。 色如火,流有光,温润如玉这是昆珏兽的内丹!你是哪里拿到的! 倒也不怪薛灜惊讶,昆珏兽远古时期并不少,只是到了此前被人发现其内丹乃是适合做渡劫期的灵药药引之一,现如今在修真界中稀缺紧俏得很,昆珏兽容易便被人利用其心善温顺的天性所杀,剖丹取之,兰耽这颗,便是从一只昆珏幼兽上剖来的。 两仪秘境里竟还有一只活着的,也得谢我师妹带路,要不然我还发现不了呢。 原来在秘境中,江折春无意间救了一只幼兽,她怜惜这幼兽受伤,便喂药救了幼兽一命,幼兽感其救命之恩,便带着江折春进了自己的居所,送了一些东西,孰料兰耽一直跟在江折春身后,发现那洞中的灵兽竟是昆珏兽,江折春不识货不狠心,兰耽却恰恰相反,他下手狠辣,一刀便要了这幼兽的性命,只是虽说下手利落,但终究不免那幼兽所伤,本以为那伤口不过几日便好,孰料多日了依旧如火般灼烧疼痛,但兰耽面上不显藏得极深,是以无人知道他这隐伤病痛。 所以? 所以这昆珏兽的内丹已然如此不得了,我那师妹在秘境里拿到的其他东西必然只好不差。 兰耽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但不知为何薛灜却觉得汗毛耸立。 薛公子,你我二人打个商量如何? 薛灜不语,只是低头又喝了一口酒。 兰耽也不管他,只是继续自顾自低声说道:你不想让汤哲娶江折春,我也不想叫江折春快活! 或许是多年的积愤与怨恨,也许是因为这几杯黄汤,兰耽的面目都变得奇怪扭曲起来。 你说什么?薛灜因为几杯酒而觉得恍惚,连带着兰耽的话都听不大清了。 不,没什么。兰耽继续笑道:我是说你不想让汤哲娶江折春也有办法,用不着弄死我那聪明又讨人喜欢的师妹。 可是不杀她又怎么可能?他们后日便要成婚,怎么可能? 当然有。薛灜听见兰耽的声音像是毒蛇嘶嘶吐着信子,只要婚礼办不成,那你的愿望不就实现了一半吗? 可是那该怎么做? 当然很简单。兰耽的声音明明并不大声,却叫薛灜猛地酒醒。叫他们隔着监牢的门,自然做不成夫妻! 不!你不是在帮我!薛灜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可是你的师妹!你怎么会拆散你师妹的姻缘,而转来帮助我!? 真是疯了,你原本知道我不必要掺和这件事的!是你求我的!薛公子,是你抓着我的手求我说想要把汤哲从江折春身边抢走的! 不!不是的!薛灜的喘息平缓了些,他又一次抓住了兰耽的胳膊,像是意识到什么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不喜欢你的师妹! 您怎么能这么想!兰耽背过身去,缓了下神,语带恭顺,那我同您说实话,我想要江折春这次秘境里得到的东西。 你别想欺骗我!薛灜满头大汗倚靠着桌子,你一定不喜欢你的师妹,甚至于怨恨她!要知道含着相同想法的人,是绝不会看错另一个有同样想法人的心思的。 那好那好!兰耽念叨着猛地转身盯住薛灜,那你就在这待着,等到后日这两人热热闹闹地拜完堂结做夫妻吧! 他这话一出,薛灜面色又变得惨白了,他捂着自己的脸低下头去。 别说了! 那如你所愿! 接着兰耽不再说话,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而与此同时,薛灜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被那私欲诱惑着开了口:我不愿害人性命! 兰耽面上挂着微笑,心中却是不屑冷嗤,口中却道:那是自然,她是我师妹,我自然不可能如此。 那么,你要我做些什么? 譬如这么办,这次两仪秘境魔门不是也同去了一半人吗?就说她与人私通,如果有人向那些颇有威名威望的人告知这件事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3) 你是想叫我去向君宗主告发? 好啊,那你去,可有什么凭证依据,更何况,你觉得师父是会信你这外来的弟子,还是他本人亲手拉拔长大的徒弟? 那你是要去告诉谁? 你要是叫宗门里面的人知道,不管是谁只怕都不会将事情闹大,你是一宗一派的继承人,自然,道门中家丑不可外扬的处事习惯你也是知道的。 你说的不错。 所以如果决定告发那自然要找一个能闹事有身份的人来。兰耽轻笑着打了个响指,那桌上就凭空出现了笔墨纸砚。 兰耽拿起笔用右手写了几个字后,看向薛灜道:即使要写,也绝不能叫人看出笔迹来。 二人俱是右撇子,只有兰耽为入门前伤了右臂,写过一段时间左手字,他用左手随手写了几个字,再比较右手,竟是全然不同的两种字体,而这件事,宗门中竟无一人知道。 待到薛灜看过后,兰耽便用左手写了几句话: 【无赦仙君敬启:道门无名弟子望仙君明察,无极宗宗主三弟子江折春,与魔门中人私相授受,狼狈为奸,意图加害宗门。此人身上即有罪证,红色玉佩一块,应在其芥子法器中,若无,便匿于其洞府内。】 薛灜见他写完,接过来小声读了一遍后问道:无赦仙君?你怎么会知道他会不会来管无极宗这样的小宗门? 兰耽却笑:如何不会?你道我无极宗创派宗师是谁?你若是知道你挚友一手创立的宗门出了这种事,岂有不来的道理? 随后兰耽又道:据说仙君行踪飘忽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多宗门世家里,交好的不过寥寥几人,其中听闻他每隔一段时间便去一趟薛家,只怕目前最了解他行踪的人除了薛公子,无出其右了。 不!这不妥!薛灜睁大了眼,心中的善念折磨着他,无赦仙君厌恨魔门乃是出了名的,若是他来,只怕真会杀了你师妹!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别别扭扭,叽叽歪歪!毫不爽快利落!兰耽冷笑,你既如此犹疑不决!那这封信烧了便是!你就眼睁睁地让汤哲同那江折春做一对恩爱夫妻好了!只是以后别再哭哭啼啼的!说什么抱憾终身! 说完他便掐了个火诀,准备烧掉那封信。 眼见那火苗越靠越近,摇晃的火舌将要舔舐到纸张时,薛灜却是猛地伸手将纸张夺下,捏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 抢走了这信,薛公子,应当你准备好怎么做了吧。 兰耽又最后饮了一杯酒,面上带着得意的神色,撤去了隔音的屏障出了洞府,随后唤出一把剑又往清瀑峰去了。 独留薛灜一个人抓着那张纸孤零零呆着。 薛灜在洞府内呆坐许久,随后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站起身来,他捏了个去尘诀将自己清理干净,又整理了衣衫,走出洞去。 明月高悬,清风微送,树绿花红,俊俏公子。 本该是多美的一幅场景。 可细细瞧去。 那佳公子的一双眼睛却带着嗜血决绝的鲜红色。 第四章 :混乱婚礼 到了后日,天朗气清,朝阳从东面升起,似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到被嫣红霞光染做红宝石色的云海波浪。 婚宴就摆在巍然峰的宗门议事大厅里,屋子里用术法点缀起来,显得格外明亮美丽,红色在这喜庆的时候并不显得庸俗,反而非常艳丽,乃至于让人快乐起来。 尽管婚礼在傍晚举行,但是分作两场,分别代表了新郎新娘的酒桌宴席早就布置完毕,按照凡间习俗,中午为新娘的出嫁场,傍晚为新郎的迎亲场,即便是早已辟谷的宗门子弟与大能都不免也被这气氛所感染,不可免俗地喝了几杯,吃了几口菜肴。 而更叫人欣喜好奇的,也莫过于在宾客之中所盛传的一个消息。 修真界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无赦仙君将光临婚宴。 但大家并不能确信,这小小的天极宗能否有这么大的面子。 时间过得很快,不断有人自门外走进,却都不是大家想瞧见的人。 正当众人失望之际,却听见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 君莫笑同雷娇正在说话,赵归崇正在一旁约束着赵瑞儿安静坐着,便瞧见手底下的弟子上来通传,说是血眼佛薛家的薛大公子来了。 兰耽在一旁也帮着打下手,在听到这条消息后,便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前厅所吸引,转身溜出大厅外去找新郎,也不说什么,只是告诉他有贵客来到,让他快些过去。 只是兰耽还没出去多久,就瞧见往议事大厅过来两个人来,倒不是他眼睛快,只因为这两人穿着打扮俱是今日婚宴主角才有的,便不用细看了。 兰耽瞧着往自己走来的一对新人,双目射出怨恨狡诈的目光,他的唇边带着奸笑,却在两人快要瞧见自己时收敛了,只是粗粗说了几句,便同这对新人一同出发。 汤哲本就是玉树临风的少年人,只是今日是他大婚,故而与往日不同,他的脸上带着快乐的笑,越发显得容光焕发。 而一旁的江折春更不用提,因为是修道之人,有些地方便也不讲凡俗间的繁文缛节,也穿了一身同汤哲一般颜色的大红喜服,盖头与凤冠也无,但罕见地描红画眉,细细打扮,倒比往常更美,一双眼睛犹如点漆,双唇一张一合,吐出来的声音比黄鹂鸟还要清甜可人,她还是如往常一般挽住这个即将要成为自己丈夫的男子,虽说勉力想要显得端庄稳重,但滴溜溜转着的眼睛同粉扑扑的脸都仿佛在说她快活极了。 再说回议事大厅里,君莫笑同薛灜正在说话,那薛灜素来便有佳公子这个名讳,所以他一进了大厅,便受到所有人热情的瞩目,但也不乏有人猜测起他来这里的原因,直到薛灜说出引汤哲为友这句话时,才叫众人恍然大悟,心下不由叹道,那薛公子平易近人,那汤哲颇有交友之能,竟连薛家的薛灜都能交以为友,但众人面上不显,只是寒暄客套。入裙叩叩七一灵五/巴^巴无九灵 薛灜被君莫笑引至上座时,恰好瞧见这对新人从议事大厅的后门走进来,他那双眼痴痴地瞧着汤哲,只觉得目眩神迷,心下不免小鹿乱撞,但这快乐只持续了不到一瞬,便被汤哲身边那个少女的身影打断了,于是薛灜的脸色登时煞白,他瞧见自己中意的男子眼里只有他即将成婚的妻子,于是为了掩饰什么一般,他将桌上的酒杯握在手里,借着喝酒的动作往外瞧去,似乎在等待什么,但他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却没有半分欣喜,至少可以确定,他所思所想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赵瑞儿瞧见江折春进来,也只是挤眉弄眼,面带揶揄,想要说些什么,却总被板着脸的赵归崇按了回去。 师父。汤哲停在了大厅中间,瞧见了薛灜,见过礼后道,您坐在主位,赵、雷二位师伯师叔坐在您的左首,我与师妹坐在右首,啊,正巧了,薛兄坐在我的旁边。 随后他对薛灜道:此次秘境之行多谢薛兄照拂,薛兄赏光,愿来我这里喝一杯水酒,小弟心中自是感激不尽。 汤哲的话温柔绵和,但一口一个薛兄只让薛灜觉得生分兼痛苦,那话像是一把钝刀往薛灜的心口扎。 薛灜的嘴唇也发白起来,趁着他一身白衣,直教人觉得他是块冷冰冰的美玉,但薛灜好歹忍住,只是微笑举杯示意,一仰头将杯中酒喝了干净。 兰耽在这边瞧着这场闹剧一般的对话,并不说话,只是从腰间自己解了葫芦,去喝葫芦里面的酒,他站在大厅旁的柱子边,用一种打量的神色去细瞧薛灜的脸色。 薛灜的修为比兰耽更高,加之兰耽毫不遮掩,薛灜一转头便瞧见那人的表情,只是遥遥举杯,兰耽瞧见他面色不过一会儿就恢复如常,心下便知道前日密谋之事已成,但也面上不显,同样举杯。 于是一时之间,觥筹交错,热闹快活的酒席上,谁也没瞧见两个恶人的举杯相庆。 两个新人正快活地喝酒,那酒是上好的灵果加灵草酿就,醇香可口,喝着喝着,有的人微醺,便不免兴奋起来,两个新人受拿热情和起哄感染,交杯喝酒,于是宴席上的众人,愈发情绪高涨,欢声笑语不断。 那筵席上不断送上吃食,却完全赶不上被吃完的速度,往往上来不到一会,便被分食干净,接着年轻些的人都站起来相互说话,只是开口,谁也不知道对方说什么,却聊得尽兴。 快乐的时间宗室越过越快,眼看着午场的宴席便要直接延至晚间,婚礼也即将开始,而兰耽同薛灜却依旧没有等到那个期盼的来人。 在众人未曾注意到的地方,薛灜的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活似有人拿针扎他的头顶一般。 于是他接着头晕的名头站了起来,在大厅的粗大柱子后面不被人瞧见的地方来回踱步,心中痛苦和怨恨越发强盛,烦躁和恼怒到想毁了这场酒宴,极力想充耳不闻这嘈杂喧哗的谈话声和碰杯声。 您很紧张? 不知什么时候,兰耽已经走了过来,他的脸色虽然也瞧不上多好看,但总归比薛灜要好上不少。 怎么能不紧张?薛灜的双目赤红,对着兰耽低声怒吼,你瞧瞧你想的馊主意,谁说他一定会来! 还没到时间呢!哪怕只有一个时辰,一刻钟,只要还没行礼,这两人便说不上是夫妻! 兰耽说完这话,还打算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雷娇在同君莫笑说话。 时辰是不是快到了?雷娇脸上也有些醉意,到了吉时就要行礼。 薛灜听见君莫笑回道:是了是了,是该叫孩子们准备了,唉,我喝糊涂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起身说话。 众人瞧见他这样,便知道他有话要说,于是逐渐平息。 兰耽瞧见薛灜的双唇同双手开始颤抖,惶恐地睁大眼睛,最终听见诵读祷文的声音。 修真界之人结为道侣,都需焚香烧符祭祀九天,道侣两方以双方的血写作契符两张,然后一同投入火中,那符文便化为契约进入人的身体留下契纹,这才算道侣结成。 薛灜的双眼在听见祷文时绝望闭上,而后向后倚靠在柱子上,似乎连站也站不稳了。 只见江折春通汤哲共同划破指尖寄出几滴血,画到了符上,双方正相视一笑,一同抓起契符准备投入火中。 便听见门外弟子惨叫一片,两人的手一顿,还未来得及将契符投入火中,便瞧见门外一把长约三尺的青锋利剑冲了进来。 那剑仿佛长了一双眼睛,直直划破了两张契符,随后那两张半截的契符掉进火中被烧毁,而剑也转了个弯落到了从门外进来的一个髯须修士背后的剑鞘中。 这亲结不得! 来人身长七尺有余,相貌磊落,髯须,布袍,轻舟剑,声若洪钟,一口白牙,面似杀神,却有一颗刚正心,其他人或许认不得,但堂上的君、雷、赵三人自是认得。 但堂上众人自是不知,只是心下不安,此人修为竟无人看得破,于是又从不安进而惶恐了。 三人无暇分心去管堂上众人,只是齐齐上前行礼道:无赦仙君。 无赦仙君陈平波面色不显,只是轻声又对三人低声说了一句:这亲结不得。 君莫笑知道此人与恩师交好,这种大喜之日,若无要事,绝不会擅自来扰乱现场。 于是他道:仙君此来,是天极宗之光,还请上座,饮一杯水酒。 陈平波却不答应,只是转头向众人喊道:多谢诸位前来!只是扫了各位兴致!这婚礼!只怕办不成了! 他的真力澎湃磅礴,只这一句话,就叫众人面上失色,宾客们自然不敢多留,也有一些心怀不满或正气凛然的想要讨些公道,却又被那陈平波的目光摄住,赵瑞儿也想说些什么,却碍于父亲淫威,不敢多言,也跟着离开了。 兰耽立刻环视四周,却发现薛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不消一会,那婚宴上众人,走的走,散的散,只留了君、雷、赵三人并君莫笑三个弟子。 见过仙君。 几位小辈虽心中不满或不解或兴奋,但终究面上不显,尽足了礼数。 陈平波的眼睛往江折春靠着的君莫笑和雷娇面上一转,随后同君莫笑道:这件事,只怕你同你师妹二人都不能出面。 随后他对赵归崇说道:我知道你平素与你师弟师妹二人不大亲近,此事又是你宗门之事,只怕交予你最为合适。 接着他伸手一抓,那江折春便仿佛被吸走一般,站在了陈平波面前,被扣住肩膀,死死钳住。 仙君!您这是做什么! 君莫笑按住汤哲,面上不动神色,恭敬问道。 做什么?陈平波瞧了一眼江折春,横眉怒目,只怕这就要问问你的好徒弟了。 第五章 :囚室密谈 上文多少曾提到过赵瑞儿,其父赵归崇乃是天极宗岌峻峰峰主,亦是宗主君莫笑的大师兄,只是为人寡淡冷言,少与人亲近,便是同门的两个师弟妹,平日里也不大来往,只是独自占了岌峻峰这座峰头修炼,加之为人刚正不阿,又兼任了天极宗戒律长老之职,于是叫众人愈发亲近他不得,哪怕他赵归崇长得一副极好的皮相,青衫素袍,面如冠玉,一身正气,比起师弟妹更似神仙般的人物,却也只可远观,不可近言谈笑。 是故陈平波才有将这事交托赵归崇的打算。 说到这里,也许会有人问,陈平波是谁?不过是一个创派宗师的好友,却怎么敢做出这种干预别人宗门内务的事情来,这倒是没什么问题,因为他不为外人道的身份还有一个,就是天极宗的镇宗客卿,这名头来的稀奇古怪,但是赵、君、雷三人却是知道的,昔日创派宗师梅傲儒羽化之前,担心宗门受人欺辱,又担心宗门早夭易折,故而托付好友帮扶相助,只是门派安稳度过在凡人眼中可以称作漫长的岁月后并无大事发生,逐渐的,便也遗忘了陈平波这个身份。 但重信守诺的陈平波记得,阴险狡恶的兰耽也记得。 *** 江折春几乎没有任何辩驳的时间和机会。 所有的一切开始地那么突然,她上一刻还在欣喜于自己将要同心爱的人结做道侣,下一刻却被关进门派中冰冷幽暗的石室里,关进这即便问心无愧的人进来后都要不寒而栗的幽暗石室。 周围是一片寂静,没有听惯的鸟鸣,也没有聒噪的虫叫,没有烛火,甚至没有月光,只有黑暗,她的手脚锁住,修为被封住,她将眼睛盯住在石室唯一与外界有交流的地方,期盼能在那里瞧见一点火光,从那里能传来一点声响,也只有在这时,她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 她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被关进石室前的一切:汤哲苍白的脸,师父的劝慰,雷师叔温暖的手,还有什么哦,还有赵师伯冰冷的眼神,她知道赵归崇看她不满很久了,虽然以前总拿些小事开刀,现在却真的遇到这么大的事 对了,还有谁?是陈仙君,他说了什么? 江折春试图回忆起所经历的一切,却只能感觉的焦躁不安快要冲破她的心脏,她的双脚在地上胡乱踢着,手臂晃动,连带着铁链都响动起来,打破这慌燥的寂静。 她已经辟谷,不再需要饮食,也不再有任何基本的需求,她起初在这间石室里安稳待着,期盼只过一两个时辰便能得到自由,后来又说一两天后便能重见天日,再后来又向苍天质问,这短暂的四五日里能否还给她清白,之后她便又颓唐起来,只是睁着眼发呆,她的双目在黑夜里视物毫无阻碍,就像是在月光之下一样,之后又被关了一两天,她数着日子,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4) 那时候她已经被关了十天左右了,也不知道是黑夜还是白天,江折春已经渐失希望,却忽然听见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往石室里走来。 那脚步声她很熟悉,是好友赵瑞儿。 阿春! 火光猛地从石室上的那根镶嵌着铁栅栏的窗口里射进来,即便并不是十分强烈,却也叫江折春的那双眼睛忍不住被刺地流下泪来。 江折春的身体比她的头脑先一步动了起来,缚住江折春的铁链发出沉闷低哑的声响,将她又拽回原地。 她只能在这方寸之间的石室与好友相隔着厚重的石门交谈着。 我 江折春一说话才发觉自己哑得可怕,像是被锯子锯着的木头,像是吞了被烧红的炭一样难听可怕。 我是偷着来的!你听我说! 赵瑞儿的眼睛有些红红的,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她环视左右,确定安全才说道:你还记得那天你和我说的事吗?现在我爹一口咬定说你私通魔门,与魔门中人私相授受,再过两日便要将你处死! 江折春浑身一颤,张着嘴竟不知能说些什么,只是忍不住发起抖来,随后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支支吾吾说出两个字。 师父 掌门师叔自然是不肯,只是你晓得掌门师叔太过不知变通,为人板正耿直,无赦仙君说不许他插手,他自然也因为身份原因不肯干涉,只是在听闻我爹要将你处死这件事上同他大打出手,两人虽说都没什么伤,但这下一闹只怕更难 赵瑞儿话未说完,只是更往那石室铁栅栏去凑:汤师兄为了你的事也数日未曾合眼,这次掌门师叔同我爹动手,他虽然劝了,受了些伤,现下正昏迷刚醒,还在休养,我知道我若是随便编了个谎告诉你,你也会信,只是我实在不忍骗你 江折春听闻此事,当即气喘不上来,跪倒在地,只听得石室中铁链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后便传来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气,赵瑞儿心下慌乱,只把火光往铁栅小窗前凑,却只瞧见江折春缓缓站起的身影。 瑞儿没有,我没有江折春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用钝刀在石头上摩擦刮划,光是听着就让人心疼。 听她说话,赵瑞儿忍不住落下泪来:旁的人怎么说,我自是不听也不信,我同你自小一块儿长大,你是什么人,我会不清楚吗?只是只是阿春,他们在你屋中搜出你同恨水流赵家的人往来的信件,上头的字是你的笔迹,且字字露骨,我亦知你对汤师兄用情极深,自然不是你亲自写的,只怕是有人伪造嫁祸,我爹铁了心要拿你问罪,哪管什么是非黑白,我心知这事上破绽极多,却奈何有人要把你诬陷构罪,却哪里管得到是非因果! 不不!我没有!江折春勉力喊出这几个字,喉中犹如刀割,她强忍疼痛又问:无赦仙君呢?他不管一管吗? 赵瑞儿闻言却是愤愤:那爱行侠仗义的老头却哪里管得这些事,瞧见你那些罪证,也不问是真是假,便要来杀你,若非掌门师叔阻拦,只怕你早就死了,后来他又觉得过多干涉不好,搜出信件当日便走了,倒是平白留下这一摊子烂事,好在薛家的大公子薛灜来访,才又让掌门师叔同我爹又纠缠了这些日子。 瑞儿瑞儿 江折春又喊赵瑞儿名字,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头痛欲裂,胸口淤堵,几乎就要喘不上气来。 赵瑞儿同她少年好友,自是直到她想问什么,只是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想叫我去取了那玉找我爹,让他去魔门亲自问问你这事不是? 江折春又呕出一口血来,头上直冒冷汗,只是点头。 赵瑞儿却吸吸鼻子摇头道:你到底是多天真?是还想把把柄往我爹身上送吗?他平素便因我同你玩得好而迁怒于你,只怕这次我拿去那玉,事情还没说明白,就让你更坐实了你通魔背宗一事。 江折春却是摇头:赵师伯不是这种人 赵瑞儿眼角泪光闪闪:他是我爹,你不晓得,我还不晓得嘛? 接着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道:阿春,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便只你一个,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你,哪怕入裙叩!叩!七一灵无吧吧%无*九灵^ 她这话说完,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便直勾勾盯着江折春道:阿春,你信我,我一定会来救你。 她的语气中带着决绝,还有一往无前的勇气,随后又仔仔细细瞧了一眼江折春,像是要把她印在自己的眼里一样,猛地熄了火转头走了。 江折春知她脾性,越是要做大事,越是不动神色,江折春本就心火上扬,头疼欲裂,这下更是难捱,想要张口去喊赵瑞儿的名字叫她别做傻事,却终究挨不住疼痛昏了过去。 并非没有人在意这个被囚在牢狱里的少女的死活。 但希望她好的人却斗不过希望她坏的人。 兰耽深夜摸进岌峻峰有些打算,却在靠近峰主府时听到毫无遮掩的争吵声,他捏了个咒诀,将五感附在窗外的一只鸟上,又将气息隐匿好,便做起了偷听人说话的活。 你知道的! 知道又怎么样! 兰耽毫不意外地听见了自己授业恩师的声音,男人的语气低沉失落,从原先的气势汹汹转为哀求:是了,是了,我来求你了,师兄,赵归崇,赵师兄,我如你所愿,来请求你,恳求你,乞求你了,放过她的性命 私通外敌,图谋不轨,毁我宗门清誉,条条罪证列举在前,君掌门,你是瞧不见还是看不着,不!我瞧你是要徇私枉法,公私不分! 那罪名比山大,压在君莫笑的肩上,他平素清白做人,向来无愧于心,哪里见过这么针锋相对的污蔑之人,只是张嘴了半天,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君掌门,我瞧你无话可说了。 君莫笑咬咬牙道:这么多天了,仅凭仙君的一封密信,仅凭从折春洞府里搜出的书信,不知真伪,不辨是非,难道就这么给她定罪了吗? 君掌门还要什么证据?要等这孽徒弑师灭宗,等到给那魔门大开方便之门,引狼入室了才能给她定罪吗?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可没有,你可别这样乱扣帽子。赵归崇冷笑一声,你教出来这样好的徒弟,原是因为有你这种乱给人扣帽子的师父! 你!你!君莫笑一身酒气,他本就因为近日之事不得安眠,夜夜需要饮酒方才能有片刻安生,今夜一想起视如亲女的弟子,后日便要被处死,他只恨自己空有这掌门的名头,酒壮人胆,一怒之下便来逼问,孰料却落人下风,反被逼入死胡同。 我瞧你这掌门的位置也不用做了!这般无能!也不知师父当初看上你什么! 那赵归崇面有得色,兴奋与妒忌愤恨叫他俊美的相貌都扭曲起来,变得有些可恐。 君莫笑登时明白了什么一般,脸色煞白:我明白了,你还是不满师父当初将宗主之位传与我这件事 赵归崇敲着桌子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们就事论事,今次江折春一事,终究还是你德不配位,教徒无方! 突然,他双目一转道:与其这样,倒不如让我来做这个宗主 君莫笑当即一身冷汗:你! 赵归崇抚掌大笑:对对对!倒不如让我来做这个宗主!总好过让你这个无能之人来,哈哈哈,君掌门,若你把位置让我坐坐,兴许我还能留下你那蠢徒弟一条命来。 君莫笑闻言竟未反驳,反而垂首不语,似在思索。 随后抬起头来,鬓边竟有了几缕白发:此事,我当再思索一二。 赵归崇知他脾性,晓得他有了这个念头,只怕做成便是时间的事了。 于是开口道:那我就静候佳音。 君莫笑脸色煞白,衣衫褴褛,不过短短几句话,只觉得他已老了许多。 赵归崇瞧见他不言不语走出门去,心下大快,但随即觉得不对,目光一转,竟一掌往窗口打去,随后一声怒吼:是谁在此偷听! 兰耽暗道不好,急忙撤回五感,却依旧不慎被掌风挂到,五感归体后,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本欲显出原身,孰料却听见有人替他出面回了话。 来人一身白衣,红瞳黑发,肤色白皙,正是血眼佛薛家的大公子。 薛灜。 第六章 :串通一气 我们先不说这个少年到这里所为何事,我们先将目光转回到方才离开囚牢石室不久的赵瑞儿。 她素来行事懒散,但唯有在自己在意的事情上头才多少显得有些动力和冲劲。 她显示穿过重重的耳目,潜进了江折春的洞府内,她同江折春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关系,二人若不是长相姓氏不同,只怕少有人会认为他们不是亲姐妹。 因着这层缘故,江折春的大小诸事只怕除了汤哲雷娇君莫笑三人,便只有赵瑞儿最为清楚江折春的行为习惯了。 她想起前几日他父亲带头遍寻不到的芥子,便想起幼时江折春曾同自己说过关于极为紧要的东西所存放的地点,于是她将书柜上上数第三行的书取下,又跑去将与那山洞岩壁浑然一体的梳妆台抽屉抽出,看也不看丢到地上,然后伸手往黑漆漆的洞里摸,果不其然摸到一个小小的凸起,她心下大喜,只是用力按下。 果然,在她听见咔塔一声响动之后,便瞧见那书柜上上数第三行的岩壁猛地向后缩进去一块,随后推出一个台子来,上头摆满了各种普通但带着重要意义的小玩意儿,赵瑞儿在其中翻找一会,便找到了那个储物芥子,她将那芥子往怀里一揣,又将江折春洞府中的东西恢复原样后,便再度小心翼翼地摸了出去,却不料方才走出没多久,便被一人伸臂揽住,那人阴冷笑道:好瑞儿,你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赵瑞儿不由心下大惊,只是暗道不好,那江折春的洞府同汤哲的洞府相近,但兰耽的洞府却距离二人居所有段距离,若非兰耽有心埋伏,只怕还当真遇不上赵瑞儿。 只是这回赵瑞儿却想错了。 原来兰耽这次并非有意,实在是个大大的巧合。 上回我们讲到赵瑞儿的父亲赵归崇语言威胁逼迫了君莫笑后,又在后面遇着了血眼佛薛家的大公子薛灜,那薛灜一派光风霁月,白衣素袍,清月郎朗,端的是一位佳公子,但是深夜鬼祟来访,却不是为了什么好事。 竟不想是薛公子到访,却不知所为何事?赵归崇见来人是薛灜,当即放下身段,虽然依旧端着所谓自己的修士气度,却不免从眼角旁露出一些谄媚来。 深夜叨扰长老,是薛某不是,但此次前来,自然是有要事相商。 薛灜来的稍晚,只瞧见君莫笑出门的时候,只因为隔得远了些,便没瞧见君莫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自然也就不知这两个师兄弟阋墙之事,只当是深夜为了江折春的事夜谈,但因为汤哲的事情,自然也晓得这两个人为了江折春的处置事宜而大打出手。 他本就受汤哲好处嘱托,有意周旋此事,加之本就无意害江折春性命,今次又得了汤哲许诺,自然是希望事情的走向别太糟糕。 赵归崇晓得薛灜来,定然不是为旁的事,他是修行多年的人精,这段时间他代君莫笑管理天极宗,自然门中大小诸事逃不脱他的耳朵,当然晓得这薛灜对汤哲殷勤备至,堂堂世家公子竟不惜纡尊降贵,亲自端水喂药,不管旁人如何议论,只是一派深情。 汤哲心里装着江折春,自然是三番五次拒绝,但奈何赵归崇瞧上薛灜背后的薛家,找了个由头将服侍汤哲的弟子撤了,倒给了薛灜殷勤备至大开了方便之门。 薛灜也不是傻子,晓得若无赵归崇同意首肯,自然也得不到今次汤哲许诺的好处。 他知道汤哲是翩翩君子,虽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江折春,但这次事到紧要关头,宗门中任何人都不敢出言相劝帮扶,而赵归崇对薛灜背后的薛家多少有些忌惮,只有薛灜相劝,多少还能为江折春找回条生路来。 事到如今,倒是两个明白人在装瞎子,来回推诿劝说,只是早就将江折春的性命明码标价,各取所需罢了。 既然如此,那薛公子请吧。 赵归崇将手一抬,便将人请进房中,兰耽直觉会有重要之事发生,破坏婚礼兼之将无辜少女下狱一事,皆是他兰耽一手策划,他是惯于将事情掌握于手之人,自然不肯错过这一刻,当即心一横,又从手边抓了只鸟,附了五感,又如法炮制一番。 赵长老不必客气,灜小字芝玉,长老是长辈,请以芝玉称之。 赵归崇与薛灜虚与委蛇了一番,又将话兜兜转转了好几回,相互吹捧之后才将话题落到了实处。 今次前来,还是为了一事,虽有可能被说干涉旁人宗门内务,但薛某与江姑娘好歹有数面之交,加之薛某与汤汤弟相熟,薛某相信汤弟人品操守,他说江姑娘绝不会是与魔门众人私相授受狼狈为奸之人,薛某自然也是信的,故而来此,拉下脸面,希望赵长老还她清白。 赵归崇捻须轻叹,站起身来背对薛灜,看着窗外明月道:赵某又何尝不知,这孩子虽与我不大亲近,但终究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做了这种错事,我这个长辈自然比起旁人是要心痛万分的,初知道这事,犹如晴天霹雳,心中不信,可是后来在她洞府内搜出的这些私通信件,却又由不得赵某不信了,况且这是我宗门之事,薛公子插手,恐怕不妥吧? 他这话说得痛心疾首,实际上还是一口咬定江折春通魔之事,却也是如此,若是不一口咬定此事,只怕他方才尝到的权力滋味,又要拱手让回给君莫笑了,到时君莫笑若是要秋后算账,只怕他这个戒律长老得不了好不说,还要被冷落处置,赵归崇这种毒蛇一般咬住了就不放松的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江折春。 兰耽闻言只是冷笑,心想这密信本是没有的,若不是自己同赵归崇事先制造出来的,只怕也难给江折春定罪,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聪明绝顶,不由得飘飘然起来。 薛灜晓得,你若求人一件事,需要先将你所求的事说的夸张些,待到那些人拒绝了夸张些的要求,你再提出自己真正想要的目的时,那些人便会同意了。 是故他方才打开天窗说亮话,目的就是为了引出下面真正的要求。 是薛某唐突,只是只是事情并未发生,江折春现今又毫无还手之力,任由宗门处置,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赵长老饶了她一命,便是废去修为囚在狱中一世,也总比要了她性命要好,赵长老仁义之人,此次善举,实在是世家中人所推崇的仁者之风。 兰耽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下暗笑道:我道这个姓薛的是个好心肠的,谁知道竟能说出囚人一世这样的话来,是了是了,若是叫江折春死了,他那个小情儿只怕立时翻脸,他心里这么喜欢汤哲,自然不会做出叫汤哲不高兴的事情来,只是囚人一世,他倒说得出来,只怕我那个好师妹若是知道余生如此,先不说会不会恨死了这个人,只怕会立时自尽,不叫这人如愿。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5) 他想着想着,又将心思拉回到屋内,继续偷听。 那赵归崇听见薛灜说出这种话,先是愣了一愣,这话里有话,只怕薛灜愿做赵归崇与世家的登天梯,心下自然大喜,随即又觉得这个人的心思想法同自己无不契合,当下生出好感,只是回头微笑:薛公子仁义,却不知那孽徒会不会感激了。 薛灜听赵归崇这般说,心下大喜,便知道虽未明说,但这事已然十拿九稳了,于是又说了几句话后,方才出去了。 那兰耽见那薛灜出去,随后收了五感,进了赵归崇屋内。 赵归崇见是他来,便也不端着,只是指了指椅子让人坐下。 兰耽自然不敢坐,他晓得赵归崇现在留他,不过是瞧他兰耽多少还有点用处,若是当真做了冒冒失失,只怕兔死狗烹,捞不到半点好处不说,还要吐出些东西来。 赵归崇见他恭敬站着,心下满意,于是喝了一杯茶后道:先前许诺给你的,自然半分不会少,等到尘埃落定,你是去是留,自然也是随你。 兰耽知道他的野心自然不止将江折春弄倒,处置江折春只是第一步棋,第二步便是要对服自己的师尊君莫笑,他不是什么忠义之辈,一生所求不过名利财富,若是留在天极宗这个小宗门自然到死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兰耽既不尊师,亦不重道,自然是跑得远些才好。 赵归崇只当兰耽是个卑鄙小人,也不放他在眼里,除了伪造密信一事是兰耽出的主意,其他时候倒是用他不着。 兰耽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脑子聪明,自然也会说话,他将话头一转道:长老杀人,自然还是会使得君莫笑同雷娇二人不快。 瞧瞧,他的心思暴露之后,竟是一点都不遮掩了。 赵归崇闻言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兰耽道: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也不会报复,但谁说人一定要死在自己眼前呢?平白沾了晦气,名声还不好听。 赵归崇眼珠一转,自是知道兰耽话中颇有深意:你是说 兰耽恭敬道:小人曾听闻,地域极东有汪洋,名唤墟海,墟海上有七十二岛,名叫浮屠,岛与岛之间,潮起不互通,潮落可来回。 赵归崇听到这里,心下大喜,接了他的话道:说是七十二岛,不过弹丸之地,那岛本是长岭,据说是三万年前的白龙落到海上变作长岭,后来时移世易,潮起潮落,那长岭落进海中,渐渐地便称作岛了。 是,是,浮屠岛上灵气稀薄,若是一个废了修为的人去到这荒无人烟的岛上,便会如何? 妙!妙哉!赵归崇得意大笑道,许久之前那儿便是流放被废去修为之人的流放地,还是你这法子妙,不用死在我的面前,又保全了名声,叫人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兰耽行礼微笑。 赵归崇笑着笑着又想到什么,横眉道:说吧,你这般为我出谋,所求为何? 兰耽俯首,随后缓缓跪下行了个大礼道:昔日她嘲讽我机缘不如她好,资质不如她高,现今风水轮流转,等我今夜拿到她洞府中所藏之物后,只求明日长老再额外赐我一件差事。 赵归崇将手一挥道:你且说来听听。 兰耽将头一抬,轻笑道:只求长老赐我差事,让我有机会亲手碎了她的金丹。每日%更文群期;衣{齢捂/吧吧捂久!齢 赵归崇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可,只是这事要悄悄去做,别叫人察觉。 兰耽又拜了一拜,随后推门出去,直直往江折春洞府里头去了。 第七章 :无力回天 赵瑞儿出来的时候并不巧,兰耽恰恰躲过先进了汤哲洞府的薛灜,转头正往江折春洞府去,便瞧见赵瑞儿从江折春洞府里出来。 他本就知晓赵瑞儿同江折春交好,又撞见赵瑞儿偷偷摸摸自江折春洞府中出来,自然是心有怀疑,他扫视四周,见四下无人,便伸手去挡她,唇边挂着阴恻恻的笑意,说的话也是阴阳怪气,听得赵瑞儿心下有如擂鼓。 好瑞儿,你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只这一句,便叫赵瑞儿心下暗道不好,但她赵瑞儿到底不是蠢人笨蛋,只是稍稍慌乱了一下,便又镇定自若抬头去瞧兰耽道:老鼠精,我倒要先问你,你怎的爬到这儿来了?是从哪儿闻到味儿了?呵,你不是最讨厌阿春了吗? 这话语带侮辱,分明是在说他兰耽爱此处不怀好意,赵瑞儿本是无心之言,却不料正是一语中的,叫兰耽噎住一般,竟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赵瑞儿瞧见他眼中带慌乱神色,心下只觉像是摸到什么,只是她还尚未来得及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想法,却被另一声熟悉的声音打断,赵瑞儿急忙回头,却只瞧见赵归崇往这里走来,顿时心下发慌,但她面上不显,只是鞠躬问好:父亲。 兰耽对赵归崇的到来亦是惊奇,他心中也不住暗忖,但他是个人精,惯会装腔作势,便也对着赵归崇行礼,口呼长老。 你果然又乱跑,跟我回去! 赵归崇语气严厉,不容置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叫赵瑞儿心下发慌,她知道当父亲这样说话的时候,必定是真的生气了。 我 她是戴罪之身,你还来她这儿干什么! 赵归崇打断赵瑞儿的辩解,疾言厉色,似乎怕赵瑞儿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 兰耽立在一旁,瞧见这对父女争执的模样,却是作壁上观,心中暗暗发笑。 却说那兰耽走后,赵归崇心下不知为何有些发慌,他猛地想起自己那不服管教的女儿同江折春的关系,只担心这丫头误他大事,便起身去赵瑞儿屋中查看,孰料那屋中看似有人,却是使了个障眼法,赵归崇乃是得道的高人,自然瞧得出自己女儿的小把戏,随后又急匆匆往看守江折春的囚室去看,果然瞧见阵法被打开过的痕迹,心下自是大惊,只是按下心中不快,御剑去了巍然峰,却恰好撞见兰耽同赵瑞儿两人。 她根本什么都没做!赵瑞儿听见父亲如此贬低自己的好友,赵瑞儿不由得怒从心起,当即反驳。 闭嘴!赵归崇是赵瑞儿父亲,自然晓得自己的女儿是什么脾性,他心知现在还在汤哲洞府不远处,若是这丫头多嘴说了什么被人听见,只怕这事短时间就结不下来了。 我就不!你心里那么点龌龊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 赵瑞儿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后心一痛晕了过去,原来是兰耽趁其不备,点了她几处穴道,叫赵瑞儿不能再说了下去。 赵长老,还请看好令嫒,莫因她一人,坏了大计。 兰耽的眼睛里带着些鄙夷讽刺,只是天色过于昏暗,他半张脸隐在树林里,倒叫人瞧不清神色,他做事素来小心谨慎,自是不肯真叫一个小疏漏坏了他的打算。 你且先去。赵归崇往前自兰耽手中接过赵瑞儿,自是不欲多说,脸色有些发红,应该是刚才被气的。 兰耽是个聪明人,不用他多讲,自是施施然行了礼去江折春洞府内搜刮去了。 赵归崇却是抱起女儿,也匆匆御剑去了。 === 那囚室昏沉黑暗,在这里,时间同光都被切开了,切得细小粉碎,像是尘埃,细细小小的,怎么都抓不住瞧不到。 自赵瑞儿离去后已经不知道多久了,江折春觉得自己像是喝醉了,昏头昏脑,头痛欲裂,她的神志恍惚,即便闭着眼睛也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眼前盘旋环绕,她的心口绞痛着,只感觉像是要死了一样,她短暂地从头脑中冒出不如就此死去的想法,却又想到了自己的恩师好友未婚夫而强逼着叫自己睁开双眼。 但这一片黑暗里,什么都瞧不清,什么都瞧不见。 但门口却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还有初时细微,随后却逐渐响起来的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有火光从囚室门上的小栅栏窗外射进来。 是谁? 江折春的头脑无法思考,她全身都疼,铁链已经把她的脚踝手腕都磨破了,显出鲜红的血肉来,她轻轻一动都觉得不可忍受,只想倒吸一口凉气,可是她的眼皮沉重,嘴唇紧闭,想必呼吸对她来说都极为困难了。 活着吗? 我要被放出去了吗? 师父,师兄,师叔,瑞儿 她心里喃喃着,想要翻过身,掀起那犹如千斤重的眼皮去看看是谁来了,只是她实在动弹不得,只得任由旁人摆弄。 那些人动作粗鲁地将她脚上手上的铁链子取下,却却又全然不管不顾地往江折春四肢及脖颈都套上了结实且沉重的铁环。 铁环似是法器,只要她稍有挣扎抵抗不想带上,那法器便发起热来,使那被铁环相贴的皮肤犹如火烧一般疼痛,她的嗓子嘶哑疼痛叫不出来,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江折春蓬头垢面,心中又想起赵瑞儿说的话来,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只是她胸口疼得厉害,只是轻微的动作都叫她喘不过气。 居然还活着。 那人的声音飘渺虚幻,明明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接着有人往她口中塞了一枚丹药,带着一股子极为浓重让人欲呕的腥膻气,只是那药入口即化,江折春想要将那丹药吐出都做不到,那药丸便从她的喉头滚了下去。 那药效起的极快,不过片刻竟叫她丹田灼烧疼痛起来,江折春虽已全身无力,竟也受不住疼痛在地上翻滚起来,也不知那丹药有何作用,她的声音也一点都发不出来,唯一能发出的只有嗬嗬的喘息声。 正当江折春疼痛欲裂之时,那先前套在她四肢颈部的铁环竟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来,把她的身子拉扯开来,犹如五头巨大的野兽在撕扯她的四肢头颅,江折春的身上俱是冷汗,犹如雨下,不消一会就疼痛到几近昏厥过去,但或许是她所服食的丹药有特殊功效,明明疼痛到将死不死,却也极其残忍地叫江折春保持清醒,丝毫不给她退路。 江折春只能张口大口喘息,但胸口也钝物重击般疼痛,这样一来,这全身上下竟没有一处是不痛的了。 但接着,黑暗中竟凭空爆出耀眼的金色光芒来,江折春躺在地上大口喘气,那腹部仿佛有人用刀毫不迟疑地下手破开一般疼痛,可怜江折春此时竟是叫也叫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的金丹被人凭空用灵力牵引拉扯了出来。 金丹!金丹! 江折春猛然间了解了不速之客的意图,她的手想要努力伸手去抓住,却是徒劳无功,连一寸一厘都移动不了,她的手仿佛被猛兽抓住踩住一样不能移动分毫,她想要嘶吼却发不出声音,想要反抗,却没有办法挣扎,她不过是个可怜又可悲,不知道能否瞧见明天太阳的囚徒,就算是死在黑暗和寂静中也不会有人哭泣垂怜。 没有人来救我,没有人来救我。 就像这石室一般缄默,就像这黑夜一般凄凉,她的全身发起冷来,不住地痉挛颤抖起来,哪怕她现在像火一样烫。 如果没有人来救我,倒不如死了好。 她瞧见有一只手从黑暗里出现,轻轻地捻住了那颗金丹。 江折春的眼睛通红,张着嘴想要去咬那只手,却又被铁环那巨大的力量禁锢住摔回到冰冷的地上。 她的全身再不能动弹了,仿佛有一只铁掌将她死死按在地上了。 那人的脸隐在黑暗里,只能瞧见他右手臂上一个鲜红的牙印,仿佛是刚刚才被野兽咬伤的,皮肉外翻。 江折春昏迷前死死地盯住那条带着伤口的手臂,像是要把那个印子描绘刻画在脑中。 然后就像是风吹灭一根蜡烛一般。 那手将那颗细小的金丹,轻轻碾碎了。 === 江折春被囚在石室里,既听不到自己师父同赵归崇的交易,也听不见薛灜哄骗自己未婚夫时的细语。 赵归崇同兰耽却将诸事掌握,全盘在手。在君莫笑不听雷娇劝阻,愿意以掌门之位及废去修为自逐出门派的代价换来江折春免于死刑的短暂时期,薛灜也终于得到了汤哲许诺下的誓言,而赵归崇为了防住女儿的嘴,虽内疚于心,但依旧将赵瑞儿用药昏迷囚于屋中。等到第三日江折春被流放到岛上时再醒来时,一切都已无力回天了。 天极宗内不再有江折春,也不再有兰耽同汤哲。 后头两者,一个带着用自己师妹自由换来的珍宝离开了宗门,临走前还对前来质问的薛灜毫无愧色道:你不想杀她,可我终究还是留了她性命,只是她在岛上能不能活着,就与我无关了。 后一个因为得到了薛灜的承诺,被欺骗着相信自己的师妹因为薛灜的周旋,不久后将会放出,但交换的条件是这一生都不得再与江折春相见。 雷娇送别了自己的师兄,却只觉得这个被欺骗着剥夺了重要事物的男人,神色憔悴,形容枯槁,她目送着自己尊敬的兄长离开这个他呆了很久的宗门,只盼着不久之后还有相见的时日。 却不想,那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第八章 :墟海浮屠 今日风平浪静,晴空万里,宜嫁娶、动土、赴任。 忌远行。 ==== 晃荡,晕眩,想吐,但是肚里空空,什么都吐不出来。 江折春轻轻吸了一口气,却只觉得全身都疼。 她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只能看见重重叠叠的人影,她想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便歇了说话的心思,想要回忆些什么,脑中却只记得那只受伤的手,还有被捏碎的金丹。 金丹! 江折春浑浑噩噩的,思及此事方才清醒了些,她听见周遭有细碎的交谈声混合着铁链摇晃的碰撞声。 说话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声音轻柔,女的说话却是豪放直爽。 飞舟还有多久到那地界? 是那个男人问的问题。 不远,半刻钟。 回答的是女人,语带不耐。 你看她,总觉着快死了。 江折春眯着眼瞧,只能瞧见一双白面黑底的靴子,衣服的下摆是青黑色的,也不知道是谁。 那女声闻言道:别叫她真死了,给喂点东西吊着。 江折春只觉得有一只手往她的鼻子下头一探,快速收回:死是死不了,但只剩半口气了。:? ;⑧?⑧ 女人道:把这先给她喂了,只要别死在这地界上,谁管她活不活。等等还要把她放到小舟上,嘿!小舟外头那几个备好了没? 男人像是接住了什么东西道:早备好了,那几个比我还着急拍马屁呢!哟!回春丹,品质还不错,你什么时候发达了? 女人骂道:你屁话怎么这么多?老娘给了就是给了,用得着你多话? 男人也不恼,只是轻笑:你可别叫那肮脏货知道了,这差事好不容易弄到手的,我还想得他青眼呢! 女人冷笑:想得他青眼这件事我先不揍你,我只问你一句,你他娘的在教我做事? 男人又笑:好姐姐,我可不敢。 说完便捏了江折春的下巴极为迅速地往她嘴里塞了两枚回春丹,然后啧啧两声道:要不要给她多吃些,你瞧她这样子,只怕两枚起不了效用。 江折春睁不开眼,只能隐约瞧见一个红衣人快步走过来,然后不容江折春反应,便将什么东西又塞进了江折春口中,这东西比起男人给她喂的回春丹滋味全然不同,入口之后便觉温热,随后便有一股子热气流转全身,倒叫江折春恢复了些气力。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6) 你哪来的好东西! 男人气急败坏道:却也不让我瞧瞧。 女人骂道:瞧你奶奶个腿! 男人闻言又笑:别是从她那里拿来的吧? 女人似乎是被戳中痛点,张口就骂:你个瘪犊子,再问我就折了你的腿! 男人依旧笑嘻嘻和声细语:舌头在,还是说得了话! 随后便将门一开冲了出去。 女人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将一包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塞进了江折春的怀中。 藏好了,别叫人瞧见。 那女人说完便又一边叫骂一边追了出去。 江折春长长叹出了一口气。 又昏死了过去。 === 再醒来时,天正在下雨,江折春的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天空中下着雨,她只独自一个人仰面躺在小舟上,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瞧不清,她张开嘴去喝那雨水,眯眼去看在浓白雾中时隐时现的青紫色闪电。 她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君莫笑在说话,面部模糊不清,声音一如往常地响亮。 人类往往在称颂那些英雄时,只称颂他们的成功,却极少去夸赞他们所经受的苦难和汗水。 但那些苦难和汗水才使得这些人拥有了成功成为了英雄。 江折春躺在摇晃的小船上,全身脱力,她的骨头仿佛被掰开又勉强拼凑,她的头像是被一把刀来回戳刺,永没有结束的时候。 船上没有其他人,周围只能听到江折春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寂静得可怕。 而独自躺在船上的江折春浑浑噩噩,发肿疼痛的双眼只能瞧见遮天蔽日的白雾,并不灵敏的耳朵也只能听见船身晃动时水波的声音,但她的脑子里却仿佛有人在说话。 是君莫笑的声音,是很早很早以前年轻的君莫笑的声音,延续了她刚才做的那个梦。 那是什么时候说的? 对了对了,是君莫笑当初给她讲修真界那些名动天下的大人物时说的话。 后面应该还有一句,是什么? 江折春全身发着高热,神志混乱,她的嘴唇干裂起皮,肤色不同以前一样白皙,黑黄黑黄的,指甲剥落翻裂,血迹已经干涸,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不论是谁瞧见她这副模样,都只会断定她活不过今晚。 可她努力张大了嘴,去吮吸那天上落下来的甘露,尽管这样子愚蠢又可笑。 那船摇摇晃晃的,在浓白的雾里辨不清楚方向,江折春却没有心思去思考她的处境,她的大脑像是在梦里,灵魂像是游离了身体,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是君莫笑的声音。 苦难和汗水才使这些人成为了英雄。 那时候师尊还说了什么? 江折春闭上眼睛,只觉得呼吸都疼,但去想这些事反而还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所以她努力去想君莫笑后面说了什么。 都快死了还想这些干什么? 江折春的脑子像是团浆糊,无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她的身体就像是被抽空了生命之力一般,已经不能对外界的声响做出一点反应,她努力想着自己方才想到的那个问题。 君莫笑后面还说了什么? 即便她所思所想的答案将会耗尽她本就不多的生命之火。 但是,只有活着的人熬过苦难的,才能成为英雄。 江折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将胸腹中所有的欢喜和仇恨都吐出去了。 ==== 浮屠岛地处大陆极东的墟海,据说是三万年前的白龙陨灭前,散尽灵力,盘旋其身躯,将那龙躯为土为岩化作一座毫无灵气且寸草不生的山岭,曾名盘龙山,后来海越涨越高,山岭下沉,唯有龙脊背化作的山峰露在海面上,才逐渐变作了浮屠七十二岛,只是为什么要叫浮屠,却已经无人知晓了。 那岛在潮水落下时便可相互连通行走,潮水涨起时便又互不相通,只有最高处才不被淹没,且周遭水域奇特,一圈水流只进不出,以最中心且最高的龙首峰为中心,方圆百里不说能有一些稀薄的灵气,便是花鸟虫鱼在此地也长得普通平凡,同凡界灵力最贫瘠的地方相比,那灵气贫瘠之地也算得上是灵气充沛了。 且群岛周围连年白雾,无法消散退去,犹如屏障一般,将七十二岛遮挡住,每年唯有三月三日当天的午时方才会短暂散去,加之周围似有法阵,凡是意图使用术法登岛之人在进入白雾之后便会法力全失,沦为凡人。 加上墟海之中妖兽横行,凡人自是闯也不敢闯,所以久而久之,墟海浮屠也就无人可去,也无人敢去了。 修仙界中诸门诸派往往会将反了大罪的弟子废去修为,载于小船上流放至此,说是流放,实际上却是与杀人无异。 上了岛便出不去,群岛周遭水流只向内流,便是想要依靠人力划船出去,最终也只会被送回岛上。 废去修为,又无灵力可以重新修炼,稍微有些人性的宗门会给那些被流放的弟子备上一枚自尽用的丹药,倒叫他们死得体面些,不必多受煎熬。 是以去往流放的弟子这么多年来,未有一个回来过。 是以墟海浮屠又有个雅称名叫不归人。 后在三千年前,发生了魔界与道宗的大战,双方两败俱伤,人才凋敝,道宗诸多大门大宗在那一战中消声觅迹,倒叫后人慢慢忘记了浮屠岛,只知道过往有犯大错之弟子都会被流放至浮屠岛上,却不知道这不归人的雅称了。 === 这是一座天然的囚牢,囚住人的躯壳,也囚住人的记忆和人心。 江折春再醒来时已不知何年何月了,她是被船撞在岸旁的力量惊醒的,她本不会这样轻易困倦,可失去了金丹的她沦落为凡人,开始会饥饿、口渴,想要睡眠和休息。 她的身体不再强壮坚韧,甚至于变得脆弱不堪,仿佛细细的杨柳枝,一折就断。 江折春躺在那撞了岸的小舟上,勉力想要撑起自己,瞧清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她虽存死志,本想就此死在这条破旧小舟上了此残生,但因为梦里想起了自己的恩师和好友及未婚夫而忽然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师尊他们如此疼爱自己,必不会留自己一个人在此,定会想尽办法来救自己。 这样一想,就仿佛一个站在崖边想要往下跳的人及时收住了脚,像是一个要自缢的人停止了把自己的脖子往绳子里套这件事。 一旦停止了想要去死这件事,对于江折春这种身处不幸的人来说,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因为抱着会有人来救自己的意念,即便因为在石室囚牢之中短短数日遭受的折磨,导致江折春身体不便,但终究因为那意志,她狼狈落拓地从那小舟上翻下来摔倒在海滩边。 可即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叫江折春全身疼痛无力起来。 叫她不禁去想,自己真的能活下去吗? 这个念头一出,她就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不,我一定能活下去! 她知道自己决不能有想死的念头,一旦这不好的念头起了一点,只怕就像把一颗火星溅在极为干燥的柴草堆上一样,只怕不消一会,她那本就为数不多的求生意志,就会被死志之火给燃烧吞噬,湮灭殆尽。 于是她努力闭上眼让自己休息,只是去想那些开心的回忆。 去想君莫笑对她的微笑和教导,去想雷娇对她的宠溺和拥抱,去想汤哲温暖的手,去想赵瑞儿的说笑,她甚至想到了兰耽,虽然平素不合,但终究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师兄,应该也会难过,会想着办法救她吧? 这样想着,她有些鼻子发酸,但她的身体竟疲累痛苦到眼泪都流不出一滴,嗓子虽受了雨水的滋润,可还说不出一句话。 她躺在那滩上,可脸上连一个笑都挤不出来,她太累太疼了。 她多想就这样睡过去。 可是不行。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糟糕,她必须要找个合适的地方休息,然后调动灵气,重新修炼。 只有这样她才能逐渐了解和思考这是什么地方,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她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抓住了一根被冲上岸的树枝站立起来,然后拖着疼痛肿胀的双腿一深一浅地向这那嶙峋突兀的黑色山岩走去。 她的背影这么单薄,在这奇形怪状的山岩之间,她显得这么渺小羸弱。 渺小到无论她怎么抵抗,都逃脱不了上天给她安排的命运。 第九章 :踽踽独行 这岛上的岩石生的奇怪,七扭八歪黑漆漆的,江折春活到十七八岁,出去游历的时间并不多,若是之前瞧见了非得盯着这石头细细研究一番,只是她现下伤重未愈,却是没了以往贪玩的性子。 往常出游,她身边不是兄长便是师尊,去过的地方却比这荒无人烟的岛上好上许多,这座岛上寸草不生,,而此时雨已经停了,月光毫不吝啬地倾泻下来,若使江折春并不被身体拖累,只怕她一眼会被这岛上的风貌吓到。 那月光在夜晚如此明亮,倒叫江折春不担心瞧不见往前走的路,只是她身上有伤,眼肿头疼,却也比以往要走得更慢些。 她起先以为自己是被宗门驱逐出去,一路上只是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加之方才的休息多少回复了精神,终是有空去思索自己现下究竟是个什么处境。 周围没有鸟鸣也没有虫叫,江折春想得入神,竟也没发现这岛上安静古怪的离谱,也没有发现自己周遭只能听见海浪拍打沙滩和走路时发出的沙沙声响。企'鹅群二)散菱陆酒二[散%酒?陸 人在发现有些事背离了自己原定的轨迹和想象时,总会下意识地好奇为什么,而短短十数日便沦落到这幅田地的江折春自然也是不解,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场婚宴上,那场给她人生带来转变的婚宴。 只是她的头太疼,脑子太乱,因为疼痛,她的思想都变得迟钝起来,于是她终于在一个看似不错的岩洞里坐了下来,喘了口气,才从怀里去掏在飞舟上那红衣女人塞进去的东西。 是一方帕子同一瓶辟谷丹。 帕子的料子并不好,却胜在新,但在凡人眼中也算得上是上好的仙家用物,用来裹辟谷丹倒有些大材小用,上头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图案,只在帕子一角用紫线细细绣了一个雷字,江折春自小被雷娇带大,这样的帕子她不知见过繁几,只一眼便瞧出那绣字是雷娇亲手绣的。 江折春摩挲了一下帕子,眼泪便止不住地突然落下来,她心中酸楚,往日受了委屈都是去找雷娇,她无父无母,早将雷娇视如亲母,雷娇膝下无子,自是将江折春也视同己出。 瞧见这方帕子江折春便晓得,只怕船上那红衣女子是受了雷娇嘱托方才塞了辟谷丹来。 江折春心下自是感激,暗暗下定决心,若是从此处离开,一定要找到那红衣女人报答才是。 彼时的她还不知道,上天给她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江折春以为自己还能离开这里,却不曾想到,这愿望终究落空,一开始那些人就没抱着她能出来的念头将她流放到了这里。 江折春彼时也不会知道,她这一来,就在这里呆了足足十四年。 === 太阳升起的时候,周边的一切似乎能将人烤化。 比起六月的太阳,更加灼热逼人,岛上焦黑的岩石被太阳晒得滚烫,这时候要是有人往上一靠,准得被烫脱一层皮。 不远处的另一个岛上,有单调嘈杂的喧闹声隔着浅浅的海湾传过来,但凡听过这声音的人都能分辨出这是夏蝉独有的声音,被风一吹就显得悠扬起来。 树丛之间相互摩擦,发出震颤,抖动的声音像是有人快速地拨开它们往前奔跑着,颤抖声经过的时候,先前那聒噪的蝉声便倏地安静下来,有不速之客打扰了它们的歌唱,实在是有些过分。 跟着这震颤声后面的是另一种声音,野兽咆哮着追击前者,前者似乎做出了十分不好的事,惹怒了后方的野兽,后者愤怒地想要将前者撕成碎片,却又被茂密高大的树丛所遮挡,逐渐地落了下风,紧接着扑通一声,前者毫无顾忌地跳入海湾,她仰躺在水面上瞧着后者那头追击她的野兽神色得意自然,就像是获得了一次巨大的胜利。 江折春转身往那座布满嶙峋突兀黑石的岛上游去,那野兽瞧见她的动作,心有不甘来回踱步,却最终放弃了,转身离去了。 水里的女人瞧见那兽类离开,也不继续游动,只是惬意地躺在水里,仰面看天。 她的肤色被光晒的有些黝黑,入岛时穿的衣物用了仙家料子制成,不会腐烂,却也在这些年里被江折春折腾的有些破烂,只露出两条胳膊和腿来,全身上下带着力量感,被水这么一浇,太阳这么一晒,仿佛上了一层漂亮的彩油,显得健美且具有力量感。 她的双目炯炯,眼中带着些愁苦和忧郁,眉宇之间有道浅痕,瞧得出来是长久皱眉留下的,她不再拥有少女的天真活泼,生活的苦难给了她磋磨,也带给了她世故与成熟,她自从发现无法在这座岛上濯取灵气修炼之后,那时间开始流逝起来,岁月也不免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但你不能说她不美,但不管是谁,哪怕是曾经相爱的未婚夫、尊敬的恩师、亲爱的好友再见她这副模样,只怕都认不出她来。 对于修仙者来说,十余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修为到达一定程度之后容颜永驻,青春常在,但对江折春来说,确实如此难捱。 起初她怀抱着希望还盼望着有人来救她,后来她试图自救,却发现自己被困在这岛上出去不得,再后来她一个人喃喃自语几乎快要发疯,她只维持最基本的需求,竟浑浑噩噩过了四五年。 再到后来她似乎也不在意了,也不再希望期盼有人能在这里救她出去。 她只当自己被这世间抛弃了,这世间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那时已有了必死的决心,甚至觉得苟活的这些年竟如偷来一般。 她那时总觉得自己倒不如当初就此死在那里,于是又浑浑噩噩躺在那足足三天没有动弹,不吃东西不喝水,只是躺着。 可难道没人来救她,就放弃了吗? 江折春因为多日未进食加之心思过重,残弱的身躯又发起烧来。 也不知是上天有灵还是她心有所念,竟又在梦中梦见了自己的恩师,君莫笑温柔地抚着她的头顶听她哭诉抱怨,却又语带怜惜地劝慰她道:死便死了,可若是他们知道,不会伤心吗? 师父,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江折春知道是梦,却也不想醒来。 瞧见了恩师,也只是伏在君莫笑膝上哭着。 折春还未看尽人间,休要提死字。浓白的雾里,江折春竭力想瞧清君莫笑的脸,但只能感觉到君莫笑摸着她的头,声音温柔,若真死了,你只会平白叫那些害了你的人受了好处,却未尝其果。 他这话说的毫无缘由,却猛地点醒了江折春:师父,你是说我现在沦落至此是有人害我?师父 君莫笑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起来,江折春环视四周,却发现君莫笑突然远远地站在雾里背对着她说话:折春,折春!人和人之间相互关联,爱也是,恨也是,我只知道不计较回报的爱!却怎么会有毫无缘由的怨恨! 江折春伸手想要抓住君莫笑,可什么也没抓住:师父! 好好想想,若没了你,谁能得利?好好想想! 君莫笑的声音虚无缥缈,仿佛被风一吹就散,江折春不停往前跑去想要抓住他,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师父! 好孩子,我该走了!君莫笑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起来,随后似吟似唱地反复念着一句话往前方那光芒处走去:诸般人间事,未尽不肯休,可恨一江水,东去不肯留!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7) 江折春向前欲追,却瞧见君莫笑猛地一回头。 那是江折春时隔多年后第一次仔细瞧见恩师的脸,他微笑着,脸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 师父! 江折春伸手欲抓他,却瞧见君莫笑慢慢抬起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只是轻轻一推,便犹如从云端落下! 回去!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师父! 回去! 江折春的衣服和头发在空中飘动,她仰面去看君莫笑走进那道光里,那声音不容她置喙怀疑。 她不断地往下坠落,落了很久很久,似乎没有尽头。 就在她感觉快要放弃思考的时候,她的背后一片寒冷阴湿。 江折春猛地睁开眼! 她从梦中醒来。 依旧活在这个岛上。 ==== 梦醒之后的江折春犹如当头棒喝! 是啊!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囚禁在此,没有从这里逃出去,难道就要平白放弃自己的生命,而任由那些暗害自己的人喜悦快乐吗? 不!不! 江折春懊恼后悔,她后悔这么多时间白白被她浪费,只是在绝望、希望之间反复徘徊。 已经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年了,就算做了什么都没用,也好比什么都不做好! 这样一想,她心中又增添了新的希望和动力。 她开始在这些岛上游窜探险,用双脚丈量每一寸土地,用身体征服每一座高峰,用自己的眼睛瞧清楚这里的每一片海域。 好极了,江折春。女人浮在水里,眯着眼去看高悬空中的烈日喃喃自语道,到今天就刚好满十四年了。 她无时无刻不算着日子。 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再枯燥。 她也不再祈求会有人来救她,反而转去靠自己的力量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她踽踽独行,可心里却满含着希望。 失败了又怎么样,总要试试的,江折春,哪怕是死,做了总比不做好。 她又一个人对着自己说话,像是那样子像是已经有些疯癫了。 话一说完,她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像尾灵活的游鱼,不消一会就消失了。 第十章 :一命同悬 江折春立在半山腰上,手里抓着一根木枝往下看时,太阳正从东边升到了正空,灼热的阳光照在江折春脸上时,流下来的汗在脸上划过蜿蜒的曲线,最后落到下颚,然后滴落在衣襟上,她回头往山下看了一眼,只能瞧见群岛周围重重厚重的白雾。 她现在在爬的山是这七十二座群岛中最高也是最中心的那座岛屿的山峰,以这座岛为中心,这七十二座岛以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被划分为春夏秋冬四季。 春东秋西北冬南夏,江折春这几年里几乎踏遍了这七十二座群岛中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寸山峰,却始终没有找到出去的方法。 于是她便也不再抱着会找到出路的办法去探索这些岛,进而是带着探索探险的乐趣去游玩了。 而中心这座岛比起其余岛屿更高更为嶙峋陡峭,她也曾试图攀登,但因为没有完全的准备,于是毫无疑问地放弃了。 她攀登着这座高山,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着她往上爬一样,她一个人默默地爬着,似乎已经不在乎有没有人和她说话了,她当初走遍这七十二座群岛,试图寻找到一个开出了灵智的生物,可岛上确有生灵居住,但无一不是飞禽走兽,青草绿树,整整十四年,她就没见过一个活人。 于是她开始习惯了孤独,并且在有一段时间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既恐惧于孤独,却又觉得孤独没有什么不好,她在这漫长的十四年里已经习惯了漫长的等待,但同时又担忧着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会有一个开了灵智的人在暗地里窥视她,一想到这里,她就不免毛骨悚然起来。 她只是沉默着往上攀登,爬得越高,就越觉得有一种释然感,她爬累了中途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休息,那岩石又小又窄,刚好只能容一个人坐直,双脚悬空,来回晃荡,江折春知道只要自己轻轻往前一点,她这苟活了十四年的性命就会毫无阻碍地离开这世界。 她已经不止一次在攀登的途中产生过这种可怕的念头了,她也曾不止一次想过要退缩,但不知为何总会想起那个梦境。 若真死了,你只会平白叫那些害了你的人受了好处,却未尝其果。 她心里时时念着这段话,这话给了她无穷的力量,让她继续攀登。 === 这山初时很陡峭,等到攀登到了一定的高度,竟形成了环形的缓坡,只有一些乱石堆在路上挡路,但对于已经习惯在山岩之间穿梭跳跃的江折春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 她穿梭跳跃着,竟比那些久居在山岩上的山羊还要灵敏轻巧。 如果瑞儿瞧见了,一定会笑话我像是一只山羊吧! 她心下想着,唇边显露出一抹笑来,却又思及眼下情况而下意识地抿唇。 她的头脑在思考想着事情,手却没有停下,她的动作是下意识的,有力的胳膊只需轻轻用力,便将她的身体往上带去,她的脚也跟上身体的动作,踩在怪石突出的细小棱角上,在遇到过不去的地方上时,她甚至在岩壁上将身子一转,头冲下,脚朝上,再用着柔韧有力的身体一转,便又跨过了她原本手够不到的地方。 她继续往上攀登着,随后有呼啸的风从她的头顶略过,江折春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用脚往岩壁上一蹬,纵身一跃,紧紧把住了那岩壁上的边角。 她探身上去,愣了一愣,随即一个用力将自己的身体安放到了平台上,她紧紧贴在地面上不敢站起身来。(0⒌'⒏.⒏[⒌⒐0 她的面前是一个大洞,洞的周围布满了像是尖牙一般的锐利岩石,上有岩穹盖顶,只有在岩穹稍远些的地方才能瞧见天际已被染红的彩霞,像是燃烧的血色宝石。 江折春回过头去瞧,那洞仿佛一张深渊巨口,黑漆漆的,瞧不见底,似是巨龙张口咆哮时的那张龙嘴,便是趴着都能感受到从那龙口中吹出来的风有多强劲,整个山崖被吹得干干净净,只有几棵幼弱细小的树站在那牙缝中间顽强生长着,江折春暗叹自己并未立刻站起,心道若是站在那里,只怕要被直接吹下山崖了。 江折春爬到此处时已经有些脱力,原本高悬的太阳已经西沉,只能在海平线一头瞧见半个像是被切割完整的红色半圆。 她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才又奋力往前爬了爬,她依靠在那足有一人多高的尖牙山岩上,从背上的背囊里取了水和食物吃了,又独自坐到夜色西沉,这才将几棵树枝掰断,做了些简陋的火把带在身上,带着好奇和探索的欲望,小心爬过那些尖锐的山岩,进了洞里。 === 进了洞里不多久,那呼啸的风便逐渐停止了,江折春终于撇开爬这个动作,站起身来,点燃了火把。 洞里非常黑暗,即便点燃了火也只能瞧见火光所及之处,那岩壁光滑了许多,只能瞧见一些青苔依附在有水滴落的潮湿岩壁上,除此之外,这洞里竟意外地干燥温暖,竟比在洞口要舒服怡人许多。 江折春举着火把毫无畏惧地走着,哪怕这个岩洞的黑暗角落里还藏匿着可能随时会夺走她生命的东西,但她已经毫不在意了确实,她也没有什么可以被夺走的东西了于是她往前这么走了。 那岩洞的路一路都走来都格外宽阔干燥,只是有那路逐渐往下切陡峭起来,江折春不免走上一段路便要投石,从回声来判断前方是缓坡还是陡峭的崖壁。 她在黑暗里独自一人走着,无法判断走了多久,眼见着已经用掉了两根火把,就在第三根将要燃尽时,她终于在前方瞧见浅淡的光来。 那是银白的浅淡光线,那光并不十分明亮,但射落在地面上却显得十分皎洁,像是用水流织就的上好丝绸一般落在这岩洞里。 江折春瞧见那光,并不十分惊喜,反而显得警惕起来,多年来的生活叫她生出了质疑而非相信的习惯,自然之中的美丽生物多少都带着毒素,她瞧见这美丽的光心中虽然暗暗赞叹,却也带着警惕的目光去审视它。 她放缓了脚步,紧绷的神经反而叫她感受不到饥饿和疲惫,她盯着那光往前走,接着瞧见越发宽阔空旷起来,那如水的光也变得连续起来。 像是指路的明灯,在引导着她往前走一般。 她好奇却又犹疑,在思考是否要停下脚步休息下山,转而回到安全的地方去,但好奇压过了她的恐惧,她的眼睛里带着半信半疑的光芒,举起火把继续向前走去。 她以为前头还有很长一段路,孰料,不过拐过一个弯后,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一个巨大岩穹包裹的岩穴里,岩穴上有一个巨大的口子,今日恰是满月,有月光莹莹照射进来,那如水的月华洒落在面前的一座池塘上,有不知名的银白小虫被她一惊飞开了去,她在岛上生活这么久,也是第一次瞧见这如诗如画的场面。 那池塘不大,长宽约莫十丈,池边有一棵开满了花的树,发着柔和的光,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银白色花瓣自树梢上落下,那树像是一只手,伸长了去给那池塘做遮挡,江折春似是入了迷一般去看那从树梢上落下的花瓣,瞧见它落到水面上后,便像是受到了趋势召唤一般往池中心的小洲流去。 江折春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随手自岸边捻起一片银白花瓣丢进池中,发现那花瓣竟自发地往池中心流去。 就好像小洲上有什么东西吸引水流一般。 江折春眯眼去瞧,想要将小洲中心瞧个仔细,但因为有些距离,加之树冠遮掩,终究还是瞧不清那小洲中心到底有什么。 好奇心总会趋势人去做一些事,哪怕并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江折春在仔细瞧清那池塘只有游鱼之后,还是脱了外衫与鞋,只穿着勉强能挡住身子的亵衣下了水。 那水清凉无比,但并不寒冷,直叫人觉得舒适惬意,倒叫她这一日的疲惫全消,且因水流自发往小洲涌动,她竟毫不费力便到了小洲上。 江折春站在岸上,拧了一把被池水冲洗干净的头发,拨开小洲中重重叠叠的绿树草丛,一抬眼竟瞧见了一座小巧精致的石台,石台上竟有那棵树上落下的花瓣自发形成穹顶笼盖,格外光彩夺目。 而那石台暗合五行阴阳八卦之意,江折春越是靠近,便越能感觉到充沛纯粹的灵气,那纯度竟远远高于往常入体需要努力压缩提纯的灵气,江折春当即想要坐下修炼,却发现不管她怎么努力,那灵气却丝毫不为她所动一般,只是一股脑地往石台上跑。 于是江折春几步登上石台,这才瞧见那石台上有约莫半人高的石柱,石柱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团银白色的光,她觑眼去看,这才发现周遭灵气都是被那银白色的光团所吸引,竟浓郁纯粹到变成了灵液。 江折春被那银白色的光团所吸引,竟也不由自主地想摊手去摸,却不料那光团旁似有瞧不见的罡风护体,江折春还未来得及靠近,那手上便被那罡风划了一道大口子,当即鲜血便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江折春手上一疼,自然下意识缩回手来,却不料那血液并未滴落,反倒受那光团所吸引,随着那充沛的灵力也一道被那银色光团吸引了进去。 江折春只顾手上疼痛,自是没有注意,自然也没瞧见那银白色光团吸收灵气的动作有瞬间的一滞,紧接着便以更大的吸力吸收起周遭的一切来。 只是江折春被那吸力一带,当即摔倒在地,她站起来后尚未来得及喊痛,整个人似乎就被人一推,用一种诡异的姿势往前直直栽在了银色光团上,那手便不偏不倚地按在了银色的光团上。 江折春心下大惊,当即便想抽手,不料那光团吸力极大,江折春奋力抵抗,却也动弹不得,紧接着也不知为何,江折春手心那道伤口竟越发疼痛起来,她只觉得手脚冰凉起来,似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伤口中吸血。 莫不是今日便要交代在此处了! 江折春自是心有不甘,便伸出另一只手欲去推那银白色光团,身子后仰,想将自己拽出,孰料那罡风似长了眼的刀,竟将江折春另一只手手心也割出一个口子来,这下按上去,两只流血的手都贴在了银白色光团上,那光团吸血的速度也加快了。 江折春周身血液大量流失,当下眼前便发黑,几乎站立不住,但那两只手贴在光团上,竟是不得不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立着。 只见那银色光团周围的灵气越转越快,渐渐地不分银白色光团同江折春,只是漫无目的地往两者内部冲撞,江折春只觉得全身疼痛欲裂,仿佛又回到在那冰冷囚室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心中死念又起,心道若是不能自己主宰,倒不如死了干净,当即张口准备咬舌自尽。 孰料那灵气在她体内冲撞拓展筋脉,竟叫她活生生疼昏了过去。 她仓促之间只咬破了舌尖,那舌尖血珠也自她唇间飞出,落到了银白色光团上,那光团倏忽停止了动作,寂静之中只有什么东西清脆碎裂的声响。 江折春半昏半醒间,却也只听见耳边一声稚嫩清脆的尖啸,随后似有什么冰凉银白的东西自她指尖游入,然后盘踞在她的胸口,再也不动了。 第十一章 :往事回首 那是一片纯白的空间,浓如牛乳一般的灵气将整个这个空间层层包裹,它们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流动着,缓慢到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到它们的流动。 空间之中一身雪白衣袍的江折春倒在地上,赤着脚,神色安享从容,如同睡着一般。 然而不过一会儿,江折春就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尖细稚嫩,带着幼儿的奶气,让人不免心生怜爱。 喂,醒醒。 有冰凉纤细的东西在她手腕上盘旋游动着,又倏忽脱离了,江折春被这触感惊醒,只是醒来时只觉得全身舒坦,她多年前的暗伤都仿佛消失了一般,全身上下的筋脉骨骼仿佛被置换更新了一番,不仅如此,便是丹田也充盈异常,内里的灵气纯粹充沛,倒让江折春觉得回到了从前。 嘿!你醒了! 江折春又听见了那个尖细稚嫩的声音,带着好奇和奶气的声音有一次在江折春耳边响起,随后便又是方才冰凉纤细的东西擦着她的耳朵,从她的肩膀旁传来。 往左边看,低下头来。 那是一条十分漂亮的幼蛇,鳞片银白细软,红瞳白牙,虽与江折春瞧过的蛇长相略有些不同,但身上传来让人安心的气息,哪怕是怕蛇的人见了,都不会害怕,反而会忍不住心生喜爱。 真是好漂亮的蛇! 江折春正这样想着,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却冷不防吃了一记蛇尾鞭,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又听见那蛇在她耳边骂道:真无礼!谁是蛇了! 那一记蛇尾鞭瞧着用力,但实际上倒似一记温柔的抚慰,只留下看似可恐的红痕,实际上一点儿都不痛。 是你在说话? 江折春当即一惊,伸手便想去扯那条幼蛇,孰料那幼蛇动作轻巧灵活,只是轻轻一扭,便从江折春肩上落下,滚进了江折春的怀中。 废话!这里就我们两个,不是我还能是谁! 那幼蛇眼带凶光,似是有些生气,但不知为何却又懒洋洋地盘在江折春怀里不动了,她的嘴并未动弹,但江折春却清楚听见了她的声音。 前辈? 江折春在这岛上十四年,第一次瞧见开了灵智的活物,自然心下大喜,她又听闻妖物精怪修炼,动辄百千年,又瞧见这幼蛇行事语气,只道这幼蛇是修行了千年百年的修道前辈,自然不免恭顺起来。 呆瓜!那幼蛇睁开眼又瞪她一眼,前辈太难听了!你才多大?我有这么老吗? 江折春听她问话,自是不敢争辩,只是不动不敢动,低眉顺眼道:我十八岁上岛,至今已有一十四年。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8) 那幼蛇扭动着,冰冷冷的鳞片刮擦过江折春的手心,并不难受,反而舒服趁手,只是她不敢乱动,便安分坐着。 上岛? 那幼蛇语带疑惑道:此处不是山岭么? 江折春回道:是在岛上。 那幼蛇闻言喃喃道:如此说来,竟已过了很久了? 江折春也不懂她话中之意,也只敢老实回答:我来之时,此处已成海岛。 唔那幼蛇扭动着身体袒露出自己腹部在江折春的手上蹭着,轻笑道:罢了罢了,海岛也好,山岭也罢。总之你我二人相见便是缘分,我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蛇儿问话时红色的眼睛带着顽皮和狡黠,那神色若是人脸,只怕谁都瞧得出,活脱脱就是一个稚儿。 只是江折春不敢瞧她,依旧恭顺回了:回前辈话,江折春。 那蛇儿听见她名字,只是笑起来:哎呀,别叫我前辈啦!都说了真难听,我叫云澄,你叫我小澄儿好不好? 她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说起话来倒似孩子撒娇。 这 江折春虽身处岛上多年,但自幼礼数教导,只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你是姐姐!叫我小澄儿又没有什么不可以。那幼蛇从江折春袖子里钻进去,又从她交领间探出,用头去蹭江折春的下巴。说出来你别不信,我今天才刚出生呢! 她这话匪夷所思,江折春自是愣了。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想,嘿!她会说话,只怕不是普通的蛇,又怎么会今日方才出生?姐姐,我可不骗你! 那幼蛇又用头去蹭江折春的下巴道:我的头叫你摸摸,嘻嘻,真痒,摸出来吗?我的头上有两个小鼓包不是? 江折春只觉得她说话可爱,手感舒服,便又下意识多摸了两把,却又觉得不妥,随后收回手来,只是轻轻点头。 你不好奇吗?你应当问我,我的头上为什么有两个小鼓包才是。 她说话娇娇气的,叫人忍不住心软。 江折春自然顺着她问道:那你的头上为什么有两个小鼓包? 那自称云澄的幼蛇又咯咯笑起来,随后立起身子,用头去点江折春的眉心。 江折春猝不及防叫她碰到,还未来得及喊出声,便觉得自己的灵魂被狠狠一拉,强行给扯到了一片混沌黑暗里。 === 江折春再次能够视物之时,面前被摊开了极为精美的画卷。 画卷的开头是一条气势恢宏,只一眼便叫人心生敬畏的银白色巨龙,他立在左侧,周身霞光万丈,光芒四射,在他的脚下站立着许多身穿道袍的人,右侧则是一群状似妖邪的画像,双方剑拔弩张,似在对峙。 随后画面一转,就出现了一个身穿道袍持剑之人,趁周围无人,四下偷袭这条巨龙,那巨龙一时不察,竟被重伤。 那巨龙警觉,自是欲转身还击,只是伤口极大,它只来得及逃跑。 画卷继续徐徐展开着,此时它正跌跌撞撞地在空中飞舞着,在银白色闪耀的龙身之间,尽是一片淋漓鲜血,那龙强撑着飞翔不过一会儿,便从云间跌落,接着砰的一声,砸向了荒无人迹的魔界山野中,它慌乱之中变回人形,被染红的白袍表明它的伤很重,也不知能不能活下去。2`30)6゛9'2{3「9"6 江折春心中焦急巨龙,但她身子不能动弹分毫,只能等待那画卷继续自己展开,随后她瞧见,似有一个身穿红黑色衣物的女人靠了过去似乎在救治巨龙,那巨龙伤好复苏后便留在了女子身旁,二人互许终身,也过了一段和美的日子。 只是好景不长,巨龙之妻有孕临盆将近之日,那穿道袍的人竟又找到了巨龙,且卑鄙无耻地挟持了巨龙的妻子,巨龙为救妻子与那穿道袍之人搏斗,孰料巨龙之妻为救巨龙,以身为盾挡住了打算偷袭的道士,临死前产下的孩子却先天不足,奄奄一息。 巨龙一怒之下欲杀那修士为妻女复仇,不料那修士竟诬陷巨龙堕入魔门,联合道宗各大门派欲杀巨龙。 本来巨龙功法略胜一筹,孰料那修士格外无耻,再次偷袭,活生生将巨龙双目剜出! 巨龙为保住其女,殊死一搏,挣扎往海上飞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以身为岩,化作山岭,布下法阵,从而保全独女性命。 那画卷瞧到这里,便已结束,江折春浑身一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是在原来那纯白的空间,云澄却盘在江折春膝上,神色恹恹。 她见江折春醒来继续道:我娘亲死后,我的母亲便将自身仅剩的修为度给我,想要治好我先天不足的毛病,但是即便我神魂可以用灵气龙魂修补复原,但我身体因为早产,血气先天不足,须得有人愿意以血为祭,与我订下契约方才能使我脱壳而出,来到这世上,只是母亲怕我所遇之人资格不够,又为了保护我,这才设立重重关卡磨难,若非有大智慧大毅力者,都到不了这儿,见不到我。 随后她抬头去瞧江折春:而今日若非是你,我只怕还要在这灵壳中继续混混沌沌睡着,如此说来,我唤你一声姐姐,倒也不为过吧? 她的声音奶气稚嫩,听了直教人心中温软,江折春听她身世悲苦,也不禁悲从中来:原来你同我一样,生下来便没有父母亲属。 是,正是因为如此,为我提供血祭之人,此后一生与我一命同悬,生死寿数共享,再不可分割,母亲布下这么多考验,结果等到这座山岭化作海岛,竟也只有你一个人到了我这里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虽还是稚气,但语气却已经变得成熟老练了许多,随后她眼睛一转:这么久以来竟只有你一个人能到这儿来,有大机缘者便是说的姐姐你了。 江折春闻言只是苦笑:我现下这般,便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大机缘了。 于是江折春开始讲述她的身世,主要是从小到大一些重要的经历,还有她来到岛上之前的那次秘境之行,继而谈到她如何遇到那薛灜和恨水流赵家的人,她又如何得到那块玉佩,最后谈到她回到宗门,如何见到君莫笑与雷娇,如何同赵瑞儿夜谈,如何举行婚礼,如何被关进石室中,又谈到和赵瑞儿在囚室中的谈话,又如何被人毁去金丹,废去修为,最后又如何到达这岛上。此后,江折春便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在这座岛上呆了约莫有十四年,随后她又提了在岛上做的关于君莫笑的梦,再然后便是遇到了云澄。 她这十四年来第一次把话说得这么多,像是要将委屈和苦痛都倾诉出去一样。 云澄听她说完,便闭上眼沉思了起来,过了约莫有半柱香,她才问道:我并不了解你周遭的那些人,也不知道她们的脾气秉性,但你梦里,你师父说的很对,世界上最恶的恶人要做坏事,也要图他心里痛快,有人要加害于你,那他会得到什么好处? 可我不过是一个小宗门的人,我只是一个修为普通的人,我唯一所能仰赖的不过是恩师的喜爱和我未婚夫的爱恋罢了,我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我可不赞同你的话。云澄的声音带着点倦意,就像你师父说的,世界上会有不计回报的爱,却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恨意?你再仔细想想,你当时是不是颇受你师父和宗门上下的喜爱? 你说得对。 而且你当时也要嫁给你喜欢,而且也喜欢着你的人吧? 是的。 那你想想,有谁并不喜欢你呢?再说详细些,若是你失宠了,谁会最高兴? 不,宗门里的大家都很友善,虽然也会有些摩擦龌龊,但不至于到了这种地步。不,不对,有一个人他讨厌我,可是可是不会的,他是我师兄,再怎么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他是你提到的兰耽是吗? 是的。 那我们继续,如果你喜欢的人不能娶你,谁会高兴? 我我觉得大家都为我高兴,不过,照你这么说,确实有一个人。 是你说的那个薛灜吧? 是。 好了,我们现在有了两个嫌疑人。我们现在把已经知道的事再整理一遍。 好。 你只知道你被人诬陷私通魔门,且还有人在你洞府之中搜出私通往来的信件,我且先问你,若是要将这伪造的私通信件藏进你的洞府,谁有那个本事和能力? 大师兄汤哲,二师兄兰耽,师父君莫笑,还有我的朋友赵瑞儿。 那你也说了,大师兄汤哲与你将要成婚,心里与你欢喜,他是不可能的,你的师父视你如己出,也不可能,你的朋友赵瑞儿与你情同手足,自然也是不可能,而你的师兄兰耽 不!我不信!他虽说厌恶我,但不至于 那我们先按下不谈,你再告诉我,你说的那个无赦仙君踪迹难寻,但若是有人要找他过来,依据你所知道的,谁可能会知道他的行踪? 人人都说他与血眼佛薛家家主交好,若是要知道他的行踪,只怕也只有血眼佛薛家的人。 是了,薛家的人,薛灜。 可可薛公子端方君子,怎么会是他叫人过来? 你信与不信我自是做不了主,那我们接着说。 好,请你说下去。 你说你师伯一口咬定你与魔门私通,等不及将你处死,你也说你同他并无过节,那我问你,若是你出了背宗叛门之事,你的师父名誉是否会受损? 这是自然,只怕门中都会说他教徒无方,竟养出了这样的孽徒来。 好,那你师父声名受损,谁会高兴?谁会得利? 雷师叔与师父私交甚好,自然会为师父难过,我等弟子自然也是为其难过悲伤,唯一可能会高兴的,虽不想提及,可能也只有赵师伯了。 好,我再问你,你说你师父板正耿直,不知变通,所以那无赦仙君离开后他本可以掌门之威压下此事,却依旧听由你赵师伯对你加以囚禁,而你赵师伯若是以你性命对你威胁,你觉得你师父是否会为了你屈从于你师伯? 赵师伯为人清正严明,应当不会如此行事。 哦?若是当真清正严明,为何会因为几封不知真假的私通信件便毫不犹豫定了你的死罪!? 江折春这下便被问住,她突然想起赵瑞儿在那囚室中同她说赵师伯铁了心要拿自己问罪,哪里管什么是非黑白时,心下顿时一凉。 看来你有些想明白了。 不!不! 你再这样串起来想想吧!嫉妒你能嫁给汤哲的薛灜捏造了你私通魔门的事,匿名传信给了无赦仙君,随后为了打压你的师父,你的赵师伯明知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却和你的二师兄兰耽联合伪造了信件,将你的罪名坐实,你想想,仔细想想,这样一来,薛灜就得到了你的未婚夫,赵归崇得到了名声,而你的师父,他讨厌的君莫笑受到了打击,至于你的二师兄兰耽,就像你说的,这么自私自利,又对你积怨颇深,你若出事,只怕他就算什么都没得到,心里也是快活的,你也说了,你先前要被处死,现今却是被流放到这岛上活着,如果是你的师父同赵归崇做了交易呢? 那小小一条蛇奶声奶气,说的话虽多少有些同事实出入,但重要的细枝末节却毫无错处,云澄的话掷地有声,有如千斤之重,又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一般叫江折春神魂一震。 是了是了!若不是害怕自己开口便会戳穿这谎言,何必这么久都不来提审她!若不是有了解无赦仙君行踪的人通风报信,那仙君又怎么会出现在婚礼上!若不是有人潜入她的洞府内藏匿密信,那又怎么会恰好成为了她无法反驳的铁证! 赵瑞儿说的话是对的! 她太过天真! 她太过愚蠢! 她大叫一声感觉像是喝了酒一样头晕目眩,她踉跄站起身来,却只觉得手脚发软,根本无法站立,于是她不再管能否站起来,只是瘫倒在地,直直望着上方,似是失去了生气。 那云澄瞧见她这副模样,心下一紧,随即有些后悔起来,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将身子一盘,贴着江折春窝着,却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十二章 :何以报德 再醒来时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云澄只发现江折春已不在原处,她环视四周却发现江折春正在不远处盘腿坐着,神色平淡,似乎方才极大触动她内心的事不存在了一般。 你醒了? 江折春瞧见她动作,伸手让云澄爬到她腕子上,任由云澄懒洋洋挂在她肩上,云澄觑眼看她,瞧见她嘴唇紧抿,眉头微皱,但眼睛里闪着坚毅决然的光芒,似乎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你没事吗? 云澄伸头去蹭她,话中带着点小心翼翼。 江折春却不回答她,只是抬头去看这纯白色的灵力空间道:我们说些别的吧,比如,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吗?云澄虽说刚破壳不久,但她在修养过程中灵智已生,加之其母种族天生所带之传承,却不会如刚出生的稚儿一般问些不该问的问题,她明白江折春并不想再提方才之事,于是便同意了江折春的要求,顺着她的话开始聊起这个空间来。 我现今这样子,我明显能感觉到,只有我的神魂单独待在这儿,所以,这儿到底是哪里? 云澄回道:你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我两一命同悬,寿数共享,只是我现今还体弱,只得依附在你身上,现如今我们所处之地乃是我的混沌识海。 云澄的尾巴轻轻甩了甩,江折春便瞧见有灵液涌过来堆叠建成了一座真人比例大小的人像,那灵液随云澄心意而动,若不是肤色不同,那人像雪白一片,倒是真的栩栩如生了。 你瞧,像你不像? 云澄操纵那人像弯腰,将她抱起伏在肩上,江折春瞧见了这情景,心中暗暗惊叹,也直起身来去端详那人像,瞧着瞧着,竟留下两行泪来。 云澄不解,自是开口问她:好姐姐,你做什么哭了? 江折春默默拭泪道:一十四年,竟能叫我生的同从前都不一样了。 她出事之前皮肤白皙,总是微笑着,喜气洋洋的,生活从不肯赋予她苦难,众人喜爱她,恩师宠爱她,爱人疼爱敬重她,虽说生活多是平淡枯燥,但事事顺遂。 可如今这张脸却已经同以前全然不同了。 原先白皙的肤色被晒得有些黝黑,原先过长的黑发因为不便行动而被不定期截断只到肩下,她那双眼睛带着坚毅决然的光芒,少了少女的天真及幼稚,变得成熟英气起来,双目转动时带着无法控制的愤怒同仇恨,眉宇间有一条淡淡的竖纹,应当是长期蹙眉而给她留下的痕迹。 现今的她已经三十多岁,十四年海岛生涯以苦难教会她世间的诸多道理和自然智慧的准则。 原先纤瘦颀长的体型也变得肌肉发达,举手投足间带着力量感,脖颈肩背手臂腿脚上带着大小深浅各不相同的伤口疤痕,这是她所切切实实遭受过的磨难给她留下的痕迹。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9) 她的身形灵巧而敏捷,奔跑时像风,安静时像块石头,她学会了蛰伏,也学会了毫不犹疑地一击必杀。 另外,江折春的声音也变得低沉沙哑,先前一场大病烧坏了她黄鹂般的嗓子,但给她意外带来了酒香醇厚、奇特美妙的音调。 再加上她在黑夜里警戒防备,她的双眼也逐渐可以在微弱无光的世界里瞧见所有东西,如果现在把一根针掉落在地上,她也能准确找出针的位置。 她已经变得和过往的自己截然不同了,她不禁怀疑,若是这样的自己站在师父、爱人和好友面前还能否被认出来了。 不,认不出来了,就连江折春自己在瞧见人像的时候,也险些认不出自己了。 她看着这人像独自流泪,但哭声沉沉隐忍,若不是云澄离她近,也听不见她啜泣的声音。 云澄瞧见她这样,不免感叹道:人类真是复杂奇怪的生物,为了一点点的利益和怨恨可以伤害别人,却也能毫无缘由去帮助其他人。 她的声音稚嫩,但说出来的话却包含成年人经历过困苦人事后才拥有的智慧,实在有些矛盾。 江折春听她这么感慨,心下也是赞同,逐渐止住了哭泣道:你这话说的不错。 云澄从那人像上游下,语气淡淡:母亲曾告诉我,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曾经便是因为事事心怀善意而落得如今这下场,昔年那偷袭伤害她的修士,若是母亲不因为他是正道之人毫无防备之心,若是伤好后便去杀了他,而不是饶他一命,在我瞧来岂有今日这般?恶人啊恶人,你的恶意永没有尽头。0⒌.⒏;⒏⒌。⒐!0 江折春抬眼看她,似在思索。 若我遇到这种事,我必然将伤害过我的贼人除之而后快,若是心存仁善之念,只怕终究还是害了自己。 那云澄声音奶声奶气,说出的话却带着狠意决绝,若是十四年前的云澄听她这么说,可能会觉得这孩子说的有些邪里邪气,现如今去听,只觉得言之有理。 她不禁思索,若是多年前君莫笑能洞悉人心人情,不必这般板正耿直,利用掌门之威压下此事,只怕何曾有她江折春今日之祸? 而若不是多年前赵瑞儿不答应把那块玉佩送出,她焉能活到今日? 凡种种果,必有种种因。 可江折春细细去想,却又觉得如恩师这般之人,行事正气无畏才是他立身之本,她又何苦因为自己目前的处境而去怪罪于他,况且,便是当初能逃脱这事,难保就不会有下一次吗?就像云澄所言,恶人作恶有时候只是为了心中所快所求,便是逃过这遭,难保下一次不会还有,他们的恶意远没有尽头,更何况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若是真要防备,只怕他们还没动手,自己就要被弄垮了。 嘿!你想什么呢? 江折春正陷进沉思,却被那云澄一惊,回过神来,那幼龙正抬眼瞧她,似要瞧出些端倪。 她面上不显,只是微笑对云澄道:不,没什么,只是在想这岛这般诡异,却不知能否出去。 随后她对云澄道:你在此处许久,却应当不知这岛上特殊之处,海流只进不出,岛上布下迷阵,灵力修为全失,我遇到你前一个人孤零零呆了十四年,先前也曾试过许多方法试图出岛,却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 云澄道:你想出倒不是什么难题,我族修为到了元婴便可化作人形,我母亲昔年设下迷阵一不过是为了保障我的生命,二是调动岛上所有灵气为我所用,这岛上并非没有灵气,只是此处天地之间灵气甫一诞生便被这迷阵操控吸绕至我身边,而这迷阵到了我元婴之时便可自行散去,到时我们便可出岛去了。 江折春双目射出喜悦的光芒,想到这一十四年在岛上待着终有离岛回到人世之日,她即便已然较过往成熟许多,却也不免喜形于色了,她心中暗暗思忖,若是真有一日离开,她是否要报复那些使她受了苦难的人。 像是瞧出江折春所思所想一般,云澄开口道:我虽不懂你到底想什么,但多少猜得出来,你若出岛去,只怕是要去找你仇人报复吧? 她这话挑明白了说,却叫江折春一怔,仿佛复仇是多么龌龊不可叫人窥见的小心思一般,她下意识反应过来便想否认。 可云澄却不容她开口径自说道;我听你所言,你师尊乃是个极为正派耿直的人物,你是他的弟子,只怕少不了受他言行教导以德报怨之事。 江折春回道:正是如此。 云澄却是摇摇头,她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闪着光,说话掷地有声:可是姐姐,若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这话一出,振聋发聩,将江折春过往所思所学全数推翻。 是了!是了! 若是以德报德,理所因当! 那以德报怨,却又何以报德! 她若是这么轻易就原谅了那些人,只怕上天都瞧不过去吧! 云澄瞧见她似乎下定决心,随后话锋一转道:姐姐出去后,复仇之事,我必鼎力相助,只是我有个条件。 江折春并不答应,只是先问道:什么条件? 云澄微微低头,轻声道:我母亲死前被人剜去双目,为仇人所得,身躯残缺,我今发下宏愿,愿取回我母亲双目,使吾母身躯归于完整,我虽晓人情,却不通人间诸事,我别的不多求,只求你能助我寻回我母亲双目,以慰她在天之灵。 云澄这话言辞恳切,语气凄凄,且叫江折春凭空得一助力,江折春岂有不答应之理? 她随即点头应下,却见云澄大喜,随后颇有礼数地行了一礼,江折春推辞,云澄却道:夺我母亲双目,偷袭伤她之人借助我母双目龙魂神力,只怕已成大气候,非常人可以撼动,只怕不是什么简单之事,请姐姐务必受我一礼。 江折春拗她不过,只好受下。 云澄见她受礼,这才起身对她道:等等我会将你推出我混沌识海,你听我指示,去取我母亲给我的遗留之物。 江折春点头应下,再一睁眼,她的神魂已回了她原先的身躯,她起身四看,却瞧不见云澄,于是轻声喊她名字。 但只觉心口冰凉凉一片自肩部往手腕游出,方才瞧见云澄。 我现今修为不够,血气尚未补足,还需附在你身上滋养,我平日里只化作图腾去睡,附在你手腕上,你若找我,只需抬手同这图腾对话,我便出来寻你。 随后她道:你往石台上走,推开石柱,便能瞧见一个洞来。 江折春自是应下,她受刚才一番灵气冲击,修为突飞猛进,竟直接金丹重铸,加之灵气精纯,同级之内只怕难寻敌手,只是此时她不知道,伸手去推那石柱,那石柱瞧着不是一般材质雕琢打磨,坚硬沉重异常,但江折春却是不费气力,只是轻轻一推便开了,那地上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来,江折春随手捏了个火诀便带着云澄一道,毫无犹豫地跳了下去。 第十三章 :月尽人空 这洞地势较低,江折春同云澄二人往下走了没几步便嗅到一股恶臭的气息,似乎是因为封闭太久所导致的,江折春便折回洞口稍作等待,让那浊臭之气稍稍散开后,才重新往下走去。 那洞比起外头那个被岩穹所覆盖的洞窟更加幽深黑暗,江折春虽说可在夜中视物,但依旧要依靠那火光照明引路,只因那里实在太过黑暗,黑暗到叫人恐惧了。 两个人在洞中走着,安静到只能听见江折春的呼吸声,更生出一丝寂寥来。 恰在这时,江折春冷不防听云澄说道:这地方可真黑。 那声音稚气,像是个孩童,江折春听了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柔软的感觉道:所以我同你一道下来了。 云澄听她说完咯咯笑道:是了是了,有你陪着我,我就不怕了。 于是二人见势攀谈起来,江折春同云澄说了些她过往有趣的事情,倒冲散了这不知名的恐惧与黑暗。 二人一路攀谈,不消一会便到了道路的尽头,那是扇雕琢精美大气的门,极长极宽,严丝合缝,立在那黑暗里只能瞧见那门的一角,显得威吓沉沉,江折春走上前去细看,发现那料子却是同方才所推开的石柱一般材质,她将手放在上面试着推了推,却是推动不得,她又站起重新去审视那石门,那石门重约百千斤,非人力可轻易撼动。 是推它不开吗? 那幼龙等了半天不见动静,便显出原形来盘在江折春手臂上问她。 太沉了。江折春说着又使劲运起灵气推了一把,可依旧是毫无动静。 云澄瞧见她这般,似在思索,随后用细长的尾巴去敲江折春的手腕子:你将我凑近那门。 江折春自然应允,她抬手按在门上,那云澄便顺着她臂膀游下去。 只见那幼龙一低头,用那额头轻轻去碰了碰那门。 却见那门上竟无端端泛起层层波浪涟漪,仿佛水波一般晕开来,原来是这门上有叫人瞧不见的法阵,是要云澄才得解开。 你现下再推试试。 江折春应下,她复又将手贴在门上,微一用劲去推,却不想那门微微一晃便径自打开了,她收不住力,只是往前栽,摔倒在地上。 而待她重新坐直将周遭一通细看,却只觉得头晕目眩。 她呆坐在那里,似被人用什么术法僵住了一般,只是下意识张大了嘴环视四周,云澄自她臂上游下,瞧见她将眼睛闭上复又睁开的样子,咯咯发笑。 江折春却不知说什么好,周围的一切都叫她眼花缭乱。 那是一间极为宽广漂亮的石室,有月华莹莹自上倾撒,金漆玉柱,雕梁画栋,穹顶上有两条栩栩如生的银龙飞舞,修真界中一块可抵半城的棋山玉被雕琢打磨整齐铺设在地面上,上品灵石堆叠至顶,各色法宝奇珍似是不要钱一般堆积在石室的一角,各种极品法器,譬如宝剑、匕首、盔甲等都镶嵌着五行灵石陈设其上,还有极为贵重的灵兽皮毛内丹等就如同是等闲之物一般被随意地放置于地面之上。 可这并不会叫人吃惊称奇,盖因比这更美丽绝妙的是立在那石室正中的是一座白玉雕琢而成的人像,柱剑而立,眉宇之间顾盼神飞,举手投足间神采飞扬,衣袂飘飘,恍若仙人,一双眼睛流转有光,犹如点漆,江折春凑近了些才发现那是一双用黑色玉石所打磨雕琢而成的眼睛,但不像嵌进去,反倒是浑然一体似的。 若不细看,那当真像是个站在石台上的活人。 这玉像雕琢精细,仪态万千,便是发丝纹理都雕琢仔细,没有一丝疏漏偷懒,可见雕琢者之用心,心意之真切。 江折春瞧见这像先是一愣,随后低头跪拜行礼道:叨扰前辈。 云澄瞧见那像也是低头叩首。 她磕下去三个响头,正欲起身,却瞧见石台底部有一行极为细小叫人不可查的字,于是她凝神去看,只瞧见那上面写的是行事恳切恭谨者,可得至宝。 她尚未明白这宝到底是何意,却见那石台左侧咯噔一声,推出什么东西来。 云澄在她左边,却是先较江折春瞧见了,那是个石头做的抽屉,里头放着一枚玉简并一把钥匙。 石屉里还有一行小字:左行五十步,见门即开。 江折春见了,自是恭敬取了,又磕了几个响头。 她弯下腰叫云澄爬上肩膀,遵照嘱咐走了几步,便瞧见一扇挂了锁的木门,那门太过简陋,简陋到随手便可打开。 江折春伸手去推那门,可是还未触碰到,便那门上金光一闪,她便腾空摔落在了地上,江折春下意识护住云澄,没叫她有半点损伤。 原来那门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布满禁制,那禁制比原先巨大石门还要强悍,若是意图以力破之,定会受到反击。 好姐姐,你没事吗?云澄瞧见江折春落在地上,急忙探身去问,她被江折春护的严实,可怜那江折春却是额头流出血来,看上却有些可恐。 没什么,只是头破了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江折春似是已对这事习以为常,只是用一块帕子捂住了头,然后伸手用钥匙将门打开了。 那是一间挂满了黑布房间,冰冷寒苦异常,若非江折春灵力浑厚,只怕受不住这骇人的温度。 屋子中间只放了一张石桌,石桌上放了一刀一剑,光看外貌,长短相同。 刀约莫有小臂长,檀木刀鞘,缠以黄铜竹叶,看着古朴,却叫人不敢小觑。 剑与刀同长,也是檀木剑鞘,缠以黄铜海浪,通身煞气,见有人进来振鸣作响。 刀剑旁侧刻了玉简二字,江折春同云澄便同用灵力去看原先同钥匙一起拿到的玉简,随后江折春才回神道:此处原是隐居之所。 云澄回头去看那一刀一剑道:此亦是我父母定情之刀剑。 原来巨龙云凌受伤后为云澄之母唐缎所救,二人互许终身后,合力铸造这一刀一剑,后云凌深感人心复杂,意图避世,便于墟海渺无人烟处寻到一座小岛,在岛中高峰山腹内辟此石室,塑唐缎玉雕,藏匿先前所收集之财富珍宝于此,孰料石室还未建完,便遇那恶人贼子构陷污蔑,全修真界群起攻之,云凌死前为保全幼女及妻子尸骨,拼死回到此处以巨大身躯盘匿小岛,才得以保全此地。 江折春将那室内的黑布撤下,却见周围竟布满冰霜法阵,法阵中有一具冰棺,冰棺中躺着一个年轻貌美,温婉可人,身穿红白色衣物的女子,仿佛只是睡着,下一刻便会醒来,此人却与放在石室的玉像模样别无二致,江折春同云澄当下便知此人便是云澄生母唐缎。 云澄瞧见唐缎尸身,心中不知为何竟难受得很,双眼竟不由自主流出泪来,而江折春也并未打扰,只是退避出去让云澄尽情宣泄心中的情感。 只是没过多久,江折春便听见云澄唤她。 好姐姐,你瞧我找到什么? 原来云澄哭得真切,那泪落在冰棺上,竟触动法阵,自那石桌上推出一个机关来。 那机关上放着一个石匣,并无任何外表装饰,可云澄下意识只觉得那物神秘可亲,便急急唤了江折春进来。 江折春本不在意那石屉之中所写的至宝,但见此景心下多少还是大喜。 好姐姐,你且打开来看看。 n 71 江折春自是应下,伸手去开了那匣子。 却见那匣中旁的什么都没有,只放了一卷古朴玉简。 那玉简为绸缎所缚,上头的小字也叫人瞧不分明。 江折春伸手去解了那绸缎,这才显出上头的小字来。 当下心神一震,手都不由自主抖了起来。 云澄自是不知此物,只是探头去看,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 我欲乘风去,游于天地间,气冲日月外,意留乾坤中,刀破妖魔腹,剑拂邪人首,本远人间事,奈何水月空。 江折春将眼一闭,随后轻轻接着云澄的话念道:《乘风诀》 是昔年白龙云凌所创的特殊功法。 魔道双修的《乘风诀》。 === 海浪澎湃汹涌,即便月光照耀着这海面,可往远处看去,依旧是那么漆黑可怕,仿佛被墨泼过一样;那笼罩着群岛的群岛的浓白雾气已经散去,江折春立在海岸边上,那水冲击着她脚底的礁石,偶尔会有几滴水溅到她的脚面上。 她的右手边插立着一只火把,被海风吹拂着左右摇摆,却终究未曾熄灭,她身后那黑黝黝的巉岩在夜里显得奇形可恐,仿佛一个巨人伸长的手从天空往下拍落,但江折春并不觉得可怕,她的内心已对这可怕的景色毫无波澜,唯一能叫她彻夜难眠的可能只有那许久未曾回归的人世。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0) 瞧见你还没睡,就知道你会在这儿。 那是一个光彩夺目的少女,她的打扮完全是一个刚及笄女孩的样子,只见她穿着一件银白色的衣衫,两只白嫩的脚也光着,踩在黑黝黝的礁石上,只觉得她的双脚竟同白玉一般,叫人见了只觉得极美;袖子也挽起来,露出两条柔软纤长的手臂,那肤色也白得耀眼,仿佛那些日子在太阳下的曝晒都不能给她的肌肤染上一丝颜色,她的头发乌黑,五官精巧,若是不细看,只叫人觉得是岛上石室里的那座美人玉像走出来了一样,只是她那双眼睛却是漂亮的像是红珊瑚一般,漂亮鲜艳,这是与那玉像截然不同的。 这少女带着勃勃的生机,左鬓那儿编了一条极细小的辫子,缀以精致漂亮的银色坠饰,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江折春瞧见她走过来,心里只觉得柔。 江折春当时在门中排末尾,却极想有个妹妹,只是她是关门弟子,此后便无人成全她这心愿,此番遇到云澄,自是圆了这个心愿。 她瞧见云澄过来原是欢喜,只是又看见女孩双脚赤裸衣衫单薄,便蹙眉道:夜寒风急,怎么就光着脚只穿这些便出来了? 云澄是神龙之体,自是不畏惧这曲曲海风,可她并不点名挑破,只是委屈道:我夜半醒来没瞧见你,就急忙出来了。 江折春自是心疼,伸手去抓女孩子的手,摸到冰凉一片,脸色更不好看:怎么手这么凉? 说着便揭开外袍想要给少女披上。 孰料她的手抬到一半,那少女便如乳燕投林一般扑进江折春怀里。 唉!没瞧见你可把我吓死了!我以为我以为 以为什么? 江折春瞧见她这样,微微叹了口气:我答应你的事就会做到,怎么可能舍了你一个人出去? 云澄将头靠在江折春胸口,心里充满着莫名的喜悦,她也不知这是什么感情,但只要瞧见江折春,并且倚靠着她,心中便止不住欢喜。 我就知道,阿春待我真好。 江折春听她说话,忍不住轻笑:你还是小时候可爱些,跟在我身后姐姐姐姐的叫,哪像现在这样没大没小,都叫我名字。 云澄不依她,只是转着头撒娇:我喜欢阿春的名字,叫就叫了嘛,怎么?阿春不喜欢我这样?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果子一般清脆的甜意,叫人听了只怕不忍心责备,更何况名字称呼本就不是大事,江折春自是由她去了。 倒也不是不喜欢。 江折春伸手去摸她的头,少女的头发犹如绸缎,入手顺滑,云澄眯着眼只觉得舒服。 只是,若是回到人世,你只怕不能这么叫我了。 为什么?阿春就是阿春,为什么叫不得? 云澄猛地抬头去看女人,那双眼睛澄澈漂亮,叫人根本不忍心拒绝。 我要换个名字,自是不能叫别的人知道我是谁。 为什么要换个名字? 年轻的龙能文会武粗通人情,却并不了解人心真正的复杂之处。 因为如果只是杀了他们,那就太便宜他们了。 江折春轻轻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那笑容太好看,摄住了幼龙的眼睛。 阿澄,好阿澄,我必要叫拿走我一切的人付出代价,而死亡 女人的声音温和平淡,甚至于毫无波澜:死亡不过是带给他们最不起眼的惩罚罢了。 云澄听着她的话,有些迷瞪糊涂,可她是个好奇且不耻下问的孩子:那阿春,你想怎么做? 江折春这下却没有回答少女,只是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 你要做的,我都会帮你做到;而我要做的事,你也会帮我是吗? 她的声音低沉诱惑,像是在轻声吟诵。 睡吧阿澄,睡吧。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复仇也要开始了。 第十四章 :陌生来客 天极宗近些年名声渐起,虽然旁人多说是天极宗新换的宗主经营有方,但如果知道内情的人去说,应该会说这个弱小宗门得以发展,多是倚靠了世家大户的作用。 只是那宗主并不承认,他正陷进美妙的赞美和吹捧中,而上行下效,这个创派时间不久但背后有了依仗的宗门里也不乏那些狐假虎威之辈。 而去过天极宗的人都知道,天极宗三座主峰之下有一个发展不错的小镇,这是近些年新宗主赵归崇刻意发展起来的,原先的宗主君莫笑在自逐出宗后,赵归崇为了能安置自己这位修为尽废的师弟,而逐步发展起来的,只是宗内都传前宗主觉得脸上挂不住,自己教徒无方已然自逐出宗门,却怎么还有脸面呆在这儿,于是就在不知名的某一天,这个男人消声觅迹了,但是小镇却逐步依靠宗门而变得繁华热闹起来,短短十几二十年便有了不可小觑的变化。 那小镇坐北朝南,背靠天极宗三座主峰,且因所用之水取自天极宗山泉之水,故镇名清泉。 而这小镇说是小镇,但依托着天极宗所给的便利,日渐繁荣昌盛,竟也算做个小城,而行人往来之间也能瞧见不同宗派的弟子,只是在这些修真弟子中,人数较多的依旧是天极宗的弟子。 而人一多,因着吃穿住行样样都要有,而吃穿住行中最为紧要的便是吃住两件事,故此清泉镇上便有了两座建筑,一间是客栈,一间是酒楼。 那酒楼名唤抱琴居,客栈名唤醉欲眠,两家开在对街,故而这镇上有句俗话,抱琴吃饱醉欲眠。 说的便是在抱琴居吃饱之后,便可直接去醉欲眠休息。 而这一间酒楼一家客栈也是分外和谐。 这两家店开了有些年头,无人知道老板是谁。虽价格不菲,但生意极好,倒叫其他做这个营生的人眼红。 刘五便是这其中一员,他在抱琴居旁开了一间小客栈,开店的时间甚至比这两间店更早,比这个小镇热闹起来还要早,并不似那醉欲眠昂贵奢华,但胜在干净整洁,三餐供给,服务热情周到,地段不差也不差,平日里能接到三四笔单子,并不富裕,但多少能维持温饱。 而这一天他正一如既往地站在门前等着生意,但只瞧见隔壁的酒楼和对街客栈客似云来,而他这走了两个客人就再也瞧不见什么人愿意进来了,于是他嘟嘟囔囔地骂着对街的客栈,眼睛里带着怨恨和不甘的光,最后愤愤地走进了屋子里,还不时回头希望能瞧见一两个人能别越过自己的店门前,而能径直走进来。 而就在刘五愤愤不平进屋的时候,镇门口那条青石铺设的平坦道路上出现了两人一骑的身影。 现下正是夏季,镇上的男人们有些敞开衣襟在屋檐底下坐着扇着扇子,企图扇走一些炎热,而给自己带来一丝清凉爽快,女人们则穿的轻薄些,坐在树荫底下说着话,井旁汲水的几个妇人也刚放下几个寒瓜,试图用清凉的井水来使其更加可口,鸣蝉在树上聒噪叫着,有幼童伸手用杆子去粘那鸣蝉,有的抓到了得意扬扬,有的没抓到则垂头丧气。 那马步子走得轻快,似乎背上的两个人并不沉重,马蹄踏过青石板路上的时候发出嘚嘚的声响,但这并不足以使那些树荫下、井旁的妇人回首,盖因即便烈日当空,马上的两个人依旧身穿黑色的斗篷,将脸遮的严严实实,只能叫人瞧见驭马人手指修长的手。 那马背上的两个人贴得很近,前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依偎在后者怀里了,后者坐得笔直,从背后瞧去倒像是一座雕塑一般,端的是赏心悦目。 马是好马,神峻异常,分外驯服,主人只要轻轻一拉缰绳,他便如臂指使一般服从主人的命令。 醉欲眠和抱琴居的迎客伙计远远瞧见了,都忍不住向前走上几步,期盼着马的主人可以到自己的地方来。 可是这两个人都失望了。 到了刘五的客栈门前,那马便戛然止步了,那马仿佛通晓主人的心思一般不偏不倚地在刘五的客栈面前站住。 骑手翻身下马,坐在后面的那个先下,然后举起手来把坐在前面的那个也轻轻抱住,令她下了马。 她也不拴马,只是伸手一挥,那缰绳便自己拴在了门口,接着她伸手牵住另一个人的手,两个人便推门进了这个可以称得上是寒酸的客栈了。 === 店家!两个客人之中,个子高些的女人先开了口,她的嗓音低低哑哑,但吐字清晰,店家! 来了!来了! 刘五本来进了后厨,听见叫喊连忙转身答应,才出了后厨的门,他便深感诧异,原因无他,只因这两个人神采飞扬,通身贵气,一看便不像凡俗之人,实在不应是在这寒酸客栈里落脚的两个人。 摘了兜帽的两个女子一高一矮,高个子的盯着刘五片刻,刘五愣了愣,随后一脸笑意迎上前去道:客官有什么需要? 还有空房吗? 高个女人抓着矮个女孩的手,瞧见刘五诚惶诚恐的样子,便轻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自然是有。 那就两间客房。女人话音刚落,脸色微变,转头盯着一旁的女孩看了一会,叹了口气。 不,一间就好。 那好,客官可要些吃食吗?一并送上? 女人又偏头去看女孩,然后开口道:那就来几个好菜,然后再来一壶你这里的好酒。 她顿了顿道:要五年的,不要三年的。 刘五却是一愣,但不敢多问,只是恭敬引了客人上楼进屋,随后快速转身去了地窖取方才女人要的五年好酒。 === 过了一会儿,等刘五上来的时候,看见女人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似乎在发呆,而同来的那个女孩坐在床沿正好奇地打量着这古旧屋子的建筑,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像是初出江湖,对所有事都充满了新鲜感,就连一间简陋寒酸的客栈都能叫她看个半天。 酒先给您放这儿,等我那口子做好了菜便端上来给您。'@)⒉%#⒊'0㈥:)⒉[⒊'㈥ 你已经成亲了?女人问店主。 刘五殷勤摆弄着酒盅和酒壶,这店虽小,各样器皿都清洗得干净,但也能看得出来用的时间是很久了。 回客官话,七八年前成的亲,现在膝下已经有了个女孩和一个男孩。 那倒是凑成一个好字!女人似乎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不过孩子现在这个岁数正是调皮的日子,你应当挺辛苦的吧? 不不不,孩子乖巧听话的紧呢!刘五话正说着,就听见楼梯有吱嘎作响的声音,随着脚步声的靠近,门口转进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女孩,手里正端了一盘刚炒出来的鸡蛋,颜色嫩黄,上有绿色的葱花点缀,光让人瞧着便食欲大开,食指大动。 小花,来,放这里。刘五对着女人回道,这就是我的大女儿刘花了。 那小姑娘年纪不大,但是非常知礼,将菜放到了桌上,便挪动着有些圆圆的身子给女人和女孩鞠了一躬:两位客官好,等等还有菜。 女人端详着刘五和他的女儿,用玩笑的口吻道:你女儿长得同你有些像,能瞧出几分刘老爷子的神韵,对了,我都听人说隔代亲,小丫头,你爷爷奶奶呢? 那小丫头听见了女人的话,嘟着嘴说:奶奶在房里,爷爷爷爷的话,爹爹说他去了天上,再也回不来了。 刘五见女人这么问了,便也接着话说了:客官是认识我那亡父? 女人闻言叹了一口气:沧海桑田,常人寿数短暂,多年前我也曾来过此地。 然后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对着刘五说道:二十年前,你不过也就这么大。 刘五盯着女人的脸,试图回忆起童稚之时的事情,只是那女人面生得很,又加之他那时年纪不过七八岁,思索良久,也想不出来这女人到底是谁。 于是他又唯唯诺诺道:客官长得倒是脸熟,只是实在想不起了。 女人并不在意,只是自怀中摸出一块品色极好的灵石塞给了刘五道:你我不过一面之缘,你那时候年岁又小,自然是记不住的。 刘五本就不傻,他知道这是女人有意结束话题了,便借坡下驴接了女人的打赏后带着孩子退出屋去。 那刘五刚一出门,方才一直坐在床沿的女孩便伸手下了道隔音禁制,然后走过来亲亲热热地倚在女人身边道:要吃蛋。 那模样可爱,声音软糯,只怕谁听了心里头都要软成一滩水,只是那女人却不动作,只是盯着女孩看。 女孩被她瞧着,心里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将头顶在女人颈窝里轻轻动着:好姐姐,我不想同你分开住。 女人依旧板着脸不为所动。 女孩心一横,扯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她旁边,香香软软的身子贴上去,若是常人来,只怕瞧见女孩这副模样早就松了口,什么气话都说不出来,只那女人似笑非笑叹了一口气,嗔怪地瞪了一眼,然后就去捏女孩的脸:阿澄,你这般大了,可不要再这么粘人了。 女孩的脸被她捏住,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盯着女人,却叫女人心里再生不出什么气来,只是松了手,去取筷子。 好姐姐,好阿春。女孩的声音又娇又软,听了心里直发酥。 好了,小笨蛋,吃你的东西。女人夹了一筷子鸡蛋递到女孩面前,瞧着她一口吞下,心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女孩啊呜一口咬了,正打算撒娇还想要下一口,那女人却二话不说把筷子塞进女孩手里,自己另拣了一双去吃。 坏姐姐!女孩嘟嘟囔囔地伸手用筷子去夹蛋,气鼓鼓的,倒像是只河豚。 女人却是不动声色任由她骂,瞧见女孩子用筷子有些笨拙的方式时,却在她瞧不见的地方,轻轻勾了勾嘴角。 第十五章 :物是人非 因为是夏日,天黑的比较迟,落日归巢的时候天极宗的三座山峰被余晖笼罩,显现出一种金灿灿的美丽光芒,江折春站在窗口,云澄在她身后睡着了,似乎不在乎现在入睡为时尚早,江折春素来宠她,自然也由得她去,只是偶尔回头去看看少女,随后又将那思绪沉浸在落日的余晖中。 那三座山峰高且巍峨,光是立在那里就气势汹汹,人在这自然面前显得如此渺小,那如火一般的云在三座山峰的峰顶燃烧着,那山峰背对着光,显得有些阴森起来。 待到那最后一丝光落进远处那天与地的交界处时,天空变得灰蒙起来,山峦起伏叠嶂,像是一个个巨人一般站着,挺直了脊背。 是时候了。 江折春喃喃自语,转过身去推了推云澄道:好孩子,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有事,约摸一个时辰便回。 她的声音温和低柔,叫人听了更加昏昏欲睡。 去哪儿?你要去哪儿? 听到江折春将要离开自己的身边,云澄猛地从梦乡惊醒过来,伸手揪住江折春的衣袖道:你要把我一个人丢下吗? 不,不。江折春轻声道,我要去办一件要紧的事。 有什么事不能带上我吗?云澄的脸凑近了江折春,嗅到她身上的清香,你还有什么事我是不知道的吗?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1) 江折春听她的话有些孩子气,但依旧温柔回答:我要到山上去,去找我的好朋友,你知道的,那个叫赵瑞儿的姑娘。 那为什么不带我去?云澄继续追问。 为什么不带你去?江折春重复了一遍云澄方才的话,还记得我给你决定的身份吗? 云澄闻言有些心有不甘:我们是外出游玩谈心的一对主仆,我是主子,你是仆人 是了是了。江折春摸着她的头说道,是,现在还不到你出来的时候,奴婢要去送信,主人一道跟去做什么? 可是可是 江折春哄她:你乖些,今晚就抱着你睡好不好? 江折春此话一出,云澄立时便迟疑了,她还未成人型时江折春便与她同眠,后来人型修成,江折春在她相貌如同孩童时多少还陪她安睡,待到长成十四五岁的模样时,江折春便有意与她分开就寝,可她彼时早已习惯与江折春同进同出,同吃同住,所以当江折春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云澄可耻地心动了。 江折春见她动摇,自是乘胜追击,夸了她一句乖,便掐了个诀从窗外轻声出去了。 === 时间这东西多么残忍却又多么公平,它能令平地起山,亦可叫巨石成沙土,它给所有的人一切都是这么均匀,叫孩童成人,青年老去。 它缓缓流经每个人生命,给予人思念回忆、快乐痛苦。 江折春御风上山,所见花草树木未有变化,亭台楼阁皆是原貌,这一切好像都没有变过。 可是当真没有变过吗? 夜间巡视的弟子已不是原来的熟悉面孔,更加年轻富有朝气;地面石板之上练剑的划痕被来往的人磨平,再也瞧不见以前的痕迹;原先用朱砂填写的刻字巨石上诺大的清瀑峰三字也逐渐剥落;本就傲然的青松古柏越长越高,枝杈已经延伸到了更远的地方;停在会客处的飞舟上金漆剥落,露出原来的肌理,有的木头被更换,不像是她以前乘坐过的那样。 她熟悉这山间楼阁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每看一眼,就陷入回忆往事,桩桩件件,不可磨灭,她二十年来曾不止一次想过回到这里是什么场景,什么时候,可如今这样轻易地回来了,她只看一眼,双眼发酸,双脚发软,仿佛这熟悉的景致有巨大骇人的力量能将她反复碾压,直到击垮。 她盯着三千尺许久,还能回想起昔日在那座楼阁里的欢声笑语,可现在早就只存在于她的回忆里。 她这二十年来心肠渐硬,却也在瞧见旧时风景而忍不住落泪,她深知这是自己脆弱愚蠢的一面,故而此番不带云澄,也是为了避免被女孩瞧见。 接着江折春避过重重守卫,来到巍然峰前,她远远站在无人处,瞧见灯火通明的议事大厅,瞧见弟子们来回走动,她默想了一会,终究忍住了想进去一探究竟的心思,转而又御风去了岌峻峰赵瑞儿的居所。 赵瑞儿所住的小阁位于赵归崇旧寓所的南面,坐落在岌峻峰的南边角,正对着浩浩渺渺的云山雾气。小阁并不大,比起赵瑞儿这个宗主之女来说实在太过寒酸,但赵瑞儿因江折春之事而心有怒气,自闭于阁中,不愿再见她父亲一面。 初时赵归崇心中理亏,还愿意软下身段哄她,日子久了便生怨气,长此以往,这对往日虽有嫌隙但亲亲热热的父女竟是比陌路人还不如了。 起先那些不知内情的师兄师妹们还曾来劝导,后来日子久了,赵瑞儿不堪其扰便一个个扫地出门去,她也曾试过暗中偷出宗去寻江折春,但谁知赵归崇早知她所思所想,竟下了禁制,将她锁在岌峻峰,赵瑞儿发了狠的修炼,却也赶不上其父修为,二十年来,始终被压制一头。 在后来日子久了,凡是有上岌峻峰的都被赵瑞儿赶出去,逐渐的,整个岌峻峰便也没几个活人了。 江折春修为较之往日,可称得上是一日千里,今夜她来并不打算与故人相见,甚至她甚至不想叫赵瑞儿知道她还活着,可她这些年来被关在海岛,于人世通讯断绝,当下她并不着急知道故人仇敌的下落,反倒将注意力全然投注在过往之事上。 既然出来了,她第一时间便是要查清楚当年之事,是不是如同云澄所解释猜测的那样。 桩桩件件,她都要了解明白,分析清楚。 再然后 施恩者接受她的恩惠,仇恨者饮下他的因果! 只是她的身份实在不好露面,虽说二十年来时移世易,容颜变更,但若是有人认出她来,只怕绝不是什么好事,故此她打定主意捏造了个身份。 云澄是从世外仙山宗门偷溜出来游历见世面的大小姐,而她不再是江折春,而是云平,是云澄的贴身侍婢及护卫。 二人在海上遭遇风暴遇险,意外遇见了一个自称是江折春的女子,那女子性命垂危,主人家云澄心善,为完成女子遗愿,特来相见。 江折春心知这理由或许不大站得住脚,但用在赵瑞儿身上已然是够用了。 于是她压下心中波涛,隐了气息进了屋内。 屋中摆设陈列一如从前,只是都是些旧物,但瞧得出来,屋子的主人对这些东西很是珍惜,屋中之物虽旧,可都是整洁无尘的。 江折春将神识探入屋中,出乎意料的,赵瑞儿并未睡着,她面色有些憔悴,越发的狂放无羁,面容虽与十八九岁时相差无几,但眉宇间的戾气深重,气质已与过去那天真活泼的少女姿态相差甚远,修为也日益精进,实在是出乎江折春的意料。 是赵瑞儿姑娘吗? 江折春将身隐在阴暗处,她的语调大变,修为又高。赵瑞儿闻声猛一睁眼,四下环顾却找人不着,可她并不惊慌,只是从容站着,似乎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并不惊异,整个人气质沉稳,只是低声回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何人,偷偷摸摸入我阁中却不现身,反而装神弄鬼,阁下既然来此,何必藏头露尾,不如现身一谈? 姑娘倒是泰然自若,难道就不怕我这不速之客欲对姑娘你不利吗? 赵瑞儿听她说完,只是轻笑,又坐回到蒲团之上道:以阁下修为,偷偷潜入宗内而不惊动任何人,若是想要杀我,只怕方才进屋,我便没了性命吧! 江折春闻言道:赵姑娘果真是不同凡响,今次来寻姑娘,是做送信之人。 赵瑞儿道:送什么信?谁的信? 姑娘切莫急躁,我且问姑娘,二十年前的旧友可还记得吗? 赵瑞儿一听,当即大声道:是阿春吗! 江折春听到她这一称呼,当下有些鼻酸,但她强忍住道:是江姑娘不错! 赵瑞儿当下恭顺起来:阁下!阁下可是有她的消息? 她的话问得支支吾吾的,竟是有些哽咽。 她?她不好。 虽与好友相隔不过数尺,却不得相认,江折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变化:她死啦!赵姑娘! 这短短六个字刚一说完,赵瑞儿身子一震,随即后退几步,跌坐在蒲团之上,神魂若失,如遭雷击,接着眼中流下泪来,她素来性子外放,此时却是默默流泪,一个漂亮年轻的姑娘默默垂泪,试问谁瞧见了心中不会怜惜呢? 江折春几乎就要忍不住走出去同她相认,但终究强忍住,拳头紧握,指甲几乎都要在手心抠出血来,这才淡淡道:是的,她死啦,赵姑娘!我和我家主人亲眼瞧见她死的!扣#裙二?三=零#六九%二三!九[六 赵瑞儿又默默流了一会泪,随即反应回来语带哭腔道:不!你胡说!她一定还活着!一定还活着,一定还等着我去救她!我答应过她的! 随后她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呜咽中。 您瞧着很伤心,她定然是您很重要的人。 那黑暗里的声音对于赵瑞儿来说像是游魂一样飘渺,那游魂叹了一口气:所以,所以您的朋友没有看错你。 赵瑞儿神思不属,也不在乎那声音对她竟尊敬起来。 那么,这封信也可以按照主人的意愿交付到您的手上。 你方才说信!是什么信! 赵瑞儿猛一抬头,环视四周,接着忍不住掩面哭泣道:莫不是莫不是她的遗书? 江折春抬头,试图让泪水不要流出眼眶,她咬牙,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不叫自己声音颤抖:是,是遗书。 随后一封信便凭空出现在赵瑞儿面前,那上头的字迹赵瑞儿再清楚不过,她迫不及待夺过书信,随后又轻手轻脚打开那封信。 赵瑞儿拆信时动作迅速,到了看信时却双眼紧闭,不敢去看了。 江折春隐在幕后,瞧见她动作心下不忍,但只是压低了声音冷酷道:姑娘不看吗? 赵瑞儿心中本是犹豫,听声音一说,终究是睁开眼看了起来。 那信不长,只是寥寥几字,却瞧地赵瑞儿哭泣渐止,眉头紧锁,又反反复复重新看了几遍,这才抬起头来,语带鼻音道:是她亲笔,她写折字时有旁人没有的习惯,收笔时会向左弯折,还有其他一些笔画姿势都是她平日惯用的,既然信是阿春所写,我自是对信上的相助一事没有异议,只是还未得知阁下身份。 我不过是区区奴仆,姓名不便通报,主人家的姓名也不是我能随便提起的。 那阁下是打定主意不肯告知真实身份姓名了? 方才赵姑娘也说了愿意相助,既然如此,我家主人定也愿意同赵姑娘见上一见。 我自是愿意赴约,不过话说回来,我有一问要问问阁下。 赵瑞儿将信收好道:信中所提,有人加害于阿春,是何意思? 姑娘看过那些私通信件吗? 赵瑞儿回道:看过。 可是江姑娘亲笔所写? 那字迹却有八九分相似,若非极为了解之人,只怕辨认不出,便是君师伯同汤师兄也难以分辨,但我与阿春一道开蒙习字,我敢断定,那信绝非阿春所写。 既然如此,我便问上一句,姑娘就不怀疑吗?赵瑞儿听见那声音道,是谁有能耐将那私通魔门的往来信件放进江姑娘的洞府之中? 赵瑞儿浑身一震,随即想通什么一般,站起身来一掌将面前木桌劈开,怒吼道:兰耽!是兰耽! 那几个字满含杀气,若是此时兰耽在前,只怕赵瑞儿立时便可将他杀了。 江折春隐在黑暗里,轻叹一口气道:明日此时,我家主人将在岌峻峰东崖恭候姑娘大驾,还盼姑娘勿要失约。 等等! 赵瑞儿抬头环视四周还要再说些什么,那屋中却是一阵风过,再次回归到了寂寥无声。 第十六章 :故人亡讯 世间如果曾有神灵,那么所谓的祈祷就应该起到作用,而不是让人在梦里无助地挣扎,以至于惊醒过来,只能瞧见一束束惨白的月光从敞开的窗口射进来。 那黑黝黝的松柏将月光割成一片一片的,落在床前的地面上像是一张张切割不规律的白纸。 雷娇!雷娇!你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呢? 年轻的女人喃喃自语从床上坐起,脸色和那月光几乎没有什么分别,眼睛下青黑一片,连带着整张脸都带着一种沉闷的死气,像是有谁将她的活力都抽干了一样,脸颊上没有几两肉,浑似皮包着骨头。 怎么又醒了? 她的神色有些迷茫,只是披着单衣呆呆地坐在床沿,用细瘦无肉的胳膊撑在床上,眯眼去瞧那月光,屋子里多少还带些酒气,但因为开着窗户而散去了大半,有几颗已经风干皱缩的果子被胡乱地留在盘子里,随手搁在乱七八糟的书堆上,屋子里被月光笼罩的地方越亮,那隐在黑暗里的部分就更加阴沉。 雷娇伸出脚去碰被她随意蹬在床边的鞋子,却只找到了一只左脚的,另一只也不知被丢到哪里去,她眯着眼睛去看,却找不到,于是从床上翻下身子来,直接趴在冷冰冰的实木地板上,往床底下看,隐约瞧见那只应该呆在右脚的鞋,于是伸手想要去够,可惜胳膊不够长,反而被她推远了些,雷娇也不恼,反而转了个身,用脚去够,于是很轻易地将那只右脚的鞋子勾了出来。 她也不穿好,只是趿拉在脚上,站起身来扯了扯要滑下去的单衣,笼住流出来的肩膀,借着月光在屋子里头摸索什么。 酒壶已经空了,雷娇将摸到的酒壶反过来往嘴里倒,等了半天,只咂咂嘴尝到了最后一滴酒液,她心有不甘地抖了抖,发现真的一点也没有了之后,愤愤地将酒壶一摔,便从地上用脚勾起一件紫色的衣袍披在身上,也不系好,随手唤了把剑,将门一推,对着浩渺的星空吹了个口哨,便御剑出去了。 自从二十年前出了那些事情之后,雷娇被赵归崇软禁在宗中,过了不久之后发现她开始夜不能寐,逐渐地开始头疼。 而近些年她的头痛症越发严重,若是没有酒喝,便无法安眠,喝了酒虽说暂时能够缓解,可酒醒后头痛便愈发强烈。 因着这病,不过短短几年雷娇便形销骨立,她往常冷静自持的模样已经不复存在,光看这样子已然人不人鬼不鬼了。 雷娇起初也曾求医问药,却查不出任何病因,桃源杏林的门人也曾给她看过病,身体上却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她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渐渐想开了,有些自暴自弃放任之流的意味,旁人都说这病折磨人,你瞧,好好的天极宗长老竟也受病痛所苦,哪里还有以往光风霁月的样子? 同时显而易见的,这病将她的人格意志都逐渐剥夺掉了,反而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每日只知道醉生梦死,什么事也顾及不上了。 雷娇本也不是个好面子的人,变作这副模样,身旁伺候的弟子也都逐渐走完了,只是赵归崇碍于基本的道义还遣人看顾着她,再后来,也逐渐不管了,更甚至于以担心雷娇有辱宗门面貌为由,将她发配到了岌峻峰的偏僻居所待着,似乎已经不在意这个师妹的死活了。 而雷娇呢? 她很顺从地接受了这个安排,她的状态不怎么好,可以说是糟透了,师兄离宗,视如亲女的孩子下落不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仿佛一把钝刀在切割着这个女人的灵魂。 赵瑞儿在雷娇住到岌峻峰后也曾去看过她,希望她振作,可久而久之雷娇烦了,便故意避而不见,赵瑞儿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自然晓得是因为什么。以至于后来雷娇同赵瑞儿虽然同住在岌峻峰,却长达数年未曾见上一面。 所有人都惋惜她被疾病所降服,可到底真相是如何,却没有人知道。 且说回现在,雷娇御剑出去后也不往别的地方去,只是直直往岌峻峰东崖去,这地方她来了不知道多少次,非常熟悉这个地方,那是一块长满了绿草和繁花的悬崖,旁边还生长着一棵巨大繁盛的古树,雷娇瞧见这棵树就会想起过往,那时候的师徒四人,后来的师兄妹三人,再到现在孤零零的,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爬上树,那儿有个天然形成的品平台,除了她们师兄妹三个,就连几个亲近的小辈也不知道,雷娇想起很久以前在这里放着的一些佳酿,她借着月色透过繁密的树杈阴影找到了最后一坛子佳酿。 酒啊酒,你留到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喝你了! 她喃喃自语着,将本就不多的酒水一饮而尽,那酒是陈年佳酿,后劲极大,根本经不起这么鲸吞牛饮,况且雷娇的酒量并不算好,所以在她喝完将那酒坛豪爽往崖下一掷没多久,那强烈的酒劲就裹挟着她进入了梦乡。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2) 再次醒来时,雷娇听见有朦胧细碎的交谈声。 天空还是黑的,雷娇透过树杈缝隙去看月亮,估摸着才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都不到。 是谁在说话? 她迷蒙的醉眼因着清风和头痛顽疾而逐渐清明,耳旁也因为意识回归人世而听清楚了那些细碎的声响。 抱歉,恕我来迟。是雷娇很熟悉的声音,现今正穿着一件灰褐色的斗篷背对着大树站着。 我还以为赵姑娘不会来赴约了。回答的那个人穿深黑色的斗篷,带起来的兜帽几乎挡住她整张脸,但皎洁的月光照到她的下巴,显露出非常漂亮的弧度,风吹过的时候带起斗篷的下摆,露出一双上好灵兽皮所制的靴子,还有一把她藏在斗篷下的武器。 非常抱歉,我来之前迫不得已检查了一遍周围。穿灰褐色斗篷的赵瑞儿轻巧说道,即便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但对于您这种高手,我还是不得不防备。 您说的不错,小心谨慎些总是没错了的。那个深黑色斗篷的人语带赞同。所以,检查过了之后,您可以对我放下心了吗? 最多只放下了一半。赵瑞儿的语气平淡,毕竟如果我真的和您交手,只怕连惨叫出声的机会都没有。 请您相信我和我的主人。黑斗篷的语气恭顺柔和,但声音低沉沙哑。我们对您并没有恶意。 并没有恶意!并没有恶意!赵瑞儿喃喃自语,随后语调高扬,天知道我在没有恶意这件事情上吃过多大的亏! 冷静些,冷静些,赵姑娘。黑斗篷轻声道,我们来这儿是要好好说事情的。 是!是要好好说事情!赵瑞儿摘下兜帽露出脸来盯着那个黑斗篷,所以呢?你的主人呢? 雷娇坐在上头听他们说话,几乎是目不转睛,可不过一眨眼以雷娇的修为竟然没有瞧见有一个穿着浅粉色衣服,罩着黑斗篷的女性突兀地出现在了赵瑞儿的身后! 赵姑娘。 那声音又清又脆,像是刚摘下的果子,甘甜清爽,任谁听了都忍不住对这声音感到欢喜。 当然前提是这声音没有突兀地出现在你的身后。 该死!赵瑞儿的本命灵剑几乎在她骂出这句话的同时便已出鞘,那剑快、狠、绝,雷娇毫不怀疑这一剑可以轻易地划破这甜美声音主人的脖子,只要轻轻一碰,便会血溅当场! 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剑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那个甜美声音主人的速度更快,更叫人猝不及防。 赵瑞儿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有一股强大的灵力按在她的手腕上,那剑刚刚离开剑鞘,便被那少女以极为轻柔的动作给按下,收回了鞘中。 主人,你不该这么吓她。 那远远站着的黑斗篷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靠了进来,谁都没有察觉,谁都没有瞧见。 赵瑞儿的手一紧一松,所有的一切都还来不及反应,便轻而易举结束了。 三个人成品字型这么站着,赵瑞儿背后一声冷汗,叫这二人的实力所恐,竟没有注意到那黑斗篷对着自己的主人说话还不如对她赵瑞儿来得恭敬有礼。 从出声到收剑,不过短短三息而已,于凡人眼中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却已经交锋过了第一场。 雷娇坐在树上,被这场景一惊,酒意全散,原先死气沉沉的眼睛都变得炯炯有神起来。 唉!我好奇嘛! 方才的刀光剑影全程中,似乎只有少女一个人置身事外,就好像刚才按住那如闪电一般极为迅猛的攻势之人不是她一样,她的脸被面纱挡住,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懵懵懂懂,像是小鹿,似乎并不明白方才自己制造了多么骇人的一幕。 主人,说过很多次了,不可以这样的。 那黑斗篷的侍从语带责怪,赵瑞儿也渐渐转过神来,瞧着这对奇怪的主仆,直觉得她们不像上下级,却像是姐姐妹妹了。 对不起啦! 少女的声音脆脆软软,像是蜜枣一样,语气又很诚恳,真叫人生不出气来。 我赵瑞儿瞧见她漂亮忽闪的大眼睛,又想到她神鬼莫测的修为,心中的气便是有,也不舍得发,不敢发了。群Ⅱ[3O_69%二39:6。 抱歉,家主顽皮,叫姑娘受惊,这厢赔礼了。 黑斗篷的侍从施施然行了一礼,立在少女身后,语带无奈。 你家主人倒是好身手!赵瑞儿面上并未不悦,但多少受惊,面上苍白,功夫确实漂亮。 那少女的脸上戴着面纱,眼睛却单纯天真得可爱,听见赵瑞儿夸自己,也是毫不推脱地接受了:唉!你这么夸我倒叫我不好意思,回到刚才问你的事,我叫云澄,这是我家仆人云平,你就是江姑娘所提及的赵瑞儿赵姑娘是吗? 是,我就是赵瑞儿。 那可太好了!云澄那双手一合,显出一副少年人特有的天真活泼来,终于找到人了。 我收到了阿春的那封信。赵瑞儿的语气有些冰冷,带着一些不易发现的哀痛,你的仆从说你亲眼瞧见她死了,所以你能告诉我吗?她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少女的眼珠子转了转,转头去问自己身后的仆从,你来告诉她,你来告诉她。 还能是怎么死的?穿着黑斗篷的仆从语气冰冷无情,甚至带了点残酷,既不是什么好事,我可不想再说一遍了。 那少女见仆从这样,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对赵瑞儿说道:虽然说我不想告诉你,但是你既然这么问了,我还是要说的。 你说,你说。 少女的声音甘甜,吐出来的字眼却犹如一把寒冰做成的刀刃,一字一句戳在雷娇和赵瑞儿心上:一个没有了修为在荒岛上孤零零苟活了快二十年的人生了一场大病,不是因为积郁成疾,缺医少药,又会有其他什么原因呢? 赵瑞儿又忍不住红了眼眶,下意识后退几步,倚靠在树上捂住脸,肩膀抽动起来,似乎在哭泣。 随后她却又仰面笑了起来,脸上流下两行泪来,这又哭又笑的模样,真不知她是不是疯了。 都是无用功,都是无用功!赵瑞儿双膝跪地大笑起来,赵瑞儿啊赵瑞儿!你这二十年来究竟在做什么!在做什么? 黑斗篷同那粉衣少女只是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那仆从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随后又强压下去,不叫任何人看见。 而树上的雷娇却是犹如雷击,呆坐在那里,仿佛魂魄都游离了天外。 死了,死了。 雷娇颓然倚靠在树枝上,只觉得头更加疼了,似乎有人要用蛮力将她的头颅活生生掰开一样,可她连动都不想动了。 她的双眼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悲伤,留下两行泪来。 她呆呆坐在那里,明明还是年轻人的相貌,鬓边的头发却突然斑白一片,不过短短一瞬,便苍老了许多。 她视若亲女之人的死讯,终叫她这试图饮酒逃避往事之人,一刹间白了头。 第十七章 :旧人音讯 虽然已经知道江折春的死讯,但当赵瑞儿真正了解到自己这位挚友是如何凄惨死去时,她还是不由得哀恸,乃至于半天都无法说出话来。 病死的!病死的! 她心里大声喊叫着,仿佛有血从心脏流出来,嘴里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即便是受伤的牲畜也有善良的人对它施以援手,而她的朋友,她的朋友在荒无人烟的孤岛上挣扎生活了二十年,无时无刻不盼望回到人世,却只能在那岛上孤独无望地生活,没有人来拯救,只是这么痛苦无依地死去! 我本不用来这里的。云平瞧见赵瑞儿的模样道,可谁叫我的主人心善,再加上她实在好奇。 那黑斗篷侍从的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瞧见削尖的下巴,声音比今夜的月光更冰冷,没有一丝暖意。 赵瑞儿双手撑地,语带哽咽:好奇什么? 那侍从道:主人好奇这件事到底是什么缘由,才导致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在临死前都不知道自己被关押的真正原因。 没错,没错。赵瑞儿低声喃喃道,她不可能知道,就连我,我也不清楚这件事,可我知道,阿春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幸之事降落在自己的头上,临死前恳求我的主人,让您来帮助她,她要借您的手了解事情的真相。 赵瑞儿的面色惨白,脸上泪痕斑斑,声音近乎咬牙切齿了: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一定要 她话说到这里,随即猛地惊醒过来,仿佛有一道灵光闪过她的头脑,将她从混沌的迷思中拉扯了出来。 跟我来!跟我来! 她的声音焦急匆忙,像是慢走一步就会耽误了什么紧要的事情一般。 您要去什么地方? 那侍从站在主人的面前轻声问道,看得出来这是个尽职尽责的仆从了。 去我父亲的旧居! 赵瑞儿咬牙切齿道:他一定还把那些东西无所谓的丢在那里! === 赵归崇夺走自己师弟的掌门宝座后,便逐渐显露出他原本的面目,他本来就不喜欢简陋的旧居,转而抛弃了旧的寓所,转向更加庄严华丽的掌门居所了,打着方便整顿内务之便的名义,那间旧的寓所虽然不定时还有徒弟前去巡查打扫,但逐渐地,也表现出毫无人气的破败和衰亡了。 那旧寓所和赵瑞儿的居所相隔不远,但远远便能瞧见院子里疯长的植物几乎掩盖住小径,苍白的月光照在满是斑驳污泥的鹅卵石地上,也照在已经布满了青藻的浑浊池水上。 这可不像堂堂一派掌门该待着的地方。 那侍从的声音带着尖锐的讽刺:恕我直言,这地方只比我在凡间瞧过的猪圈要好上一点。 话音刚落,一旁的少女主人便吃吃地笑起来,似乎觉得自己的仆从开了一个很有趣的笑话,但她不过一会便收起了表情,继续装作漫不经心地模样。 赵瑞儿却不在意,站在最前面用剑斩下那些挡路的杂草,她的语气冰冷冷的:你说的很对,自从君师叔走之后,他就完全不愿意再住在这个小地方了,好像这个地方把他的身价降了好几倍一样。 云澄瞧见身后女人的模样,转了转眼珠提问道:嘿,说起来,你的那个江姑娘也和我说过,你们天极宗的掌门是叫什么叫君什么来着?怎么又换了人来做? 是君莫笑。赵瑞儿提醒一句。 啊,对,对,是叫君莫笑!云澄说道。 我也想弄明白!赵瑞儿愤愤地砍下一剑,似乎是在宣泄心中的不满。阿春出事那几天我被那个老混蛋下了药囚在屋里,醒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那侍从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云澄和侍从紧靠着,自然也晓得她的疑问,于是张口向赵瑞儿问道:你被下药了?老混蛋是谁? 我父亲!赵瑞儿极力压抑住她的愤怒,他为了不叫我破坏他的计划,将我药昏了锁在屋中,天知道等我醒过来的时候,阿春已经被流放,君师叔也从宗门离开了下面的弟子议论纷纷说是师叔觉得教出阿春这种叛宗的徒弟无颜再做掌门虽说我并不在意兰耽的死活!他走也就走了,可就连汤师兄也走了!血眼佛家的薛灜也不知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竟也不管不顾地舍了阿春走了! 她这话刚一说完,在她背后跟着的黑斗篷侍从便浑身一震,似乎是被施了咒法定住一般,若非云澄去抓她的手,只怕这个沉稳的侍从就要像一棵树一样呆呆地站立在那里了。 你是说汤哲也走了? 那侍从的语气僵硬,带着颤抖,但所幸赵瑞儿陷在愤怒的情绪里没有发现这异常。 走了!走了!所谓的海誓山盟!所谓的海誓山盟!赵瑞儿语带着抱怨,可又随即怀着极大的同理心和哀恸回道,师父走了,一个徒弟被流放了,一个徒弟跑了,剩下的那个不离开,难道要在宗门里找罪受吗?走吧走吧! 那侍从又轻轻问道:他难道就没试图去救救他的未婚妻吗? 那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痛苦,若不细听只怕根本发觉不了,云澄伸手牵住侍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去打扰她陷在回忆里的思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赵瑞儿抱怨着:我不是被囚在屋中吗?后来才知道,他在阿春被流放前的那一天就走了,似乎毫不担心阿春的死活,即便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可他这样的行径还要叫我做出什么其他想法来吗?我出不去,他也不曾回来过,我听下面的弟子说,他同薛灜结做了道侣,薛家的少主甚至为了他愿意吃珠胎果生下一个孩子来,也不知道他到底多有魅力! 那语气忿忿不平,随着她的动作,一剑劈断了面前挡路的藤蔓。 侍从不说话了,若是她没戴着兜帽,只怕能瞧见她苍白的脸色和嘴唇。 云澄却好奇起来道:他的孩子? 是啊!他的孩子!赵瑞儿回答道,就是薛少尘。 那侍从被那孩子的名字缓过神来,轻轻道:少尘么?倒是好名字。他现今应当过的很幸福吧? 幸福?幸福?赵瑞儿喃喃道,语带嘲讽,那是自然,道侣是名门世家子弟,为了他连珠胎果都吃,只怕是顶住了不少非议,若不是极爱他,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连等都不愿意等上一等吗?看来,男子的话着实是不可信的。那仆从道,只是可惜,江姑娘死前,还在呼唤着她未婚夫的名字。 接着那侍从又问道:他这么多年来,应该也回来看过这里吧? 赵瑞儿闻言,手中那把剑几乎都要握不住,气得脸都涨红了:回来?他回来个屁!快二十年了!二十年了!他就没再回来过这里!我竟瞧不出他原来是这样的人!可恨我瞎了眼!可恶!可恨! 有的人不就是这样的吗?那叫云平的侍从依旧淡淡说话,瞧过太多人,我就知道您这样的人对您的朋友来说是多么宝贵了。 可我还是没能救得了她。赵瑞儿挥剑斩下最后一丛挡路的灵植,手一扬点燃门前檐下的两个破旧灯笼,转过身去看那对主仆,眼睛在月光清辉下肉眼可见地红着。 黑斗篷的仆从并不在意赵瑞儿的神色,只是毫不客气地伸手推开了吱嘎作响的破旧木门,那黑暗的屋内显得阴森可恐,仿佛会有一只狮子在暗处肆意窥探,趁人不备一口咬住,封住来者的咽喉,叫她连呼喊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那黑斗篷的仆从伸手掐了个火诀,那跳跃的火光映在她削尖的下巴上,那二人都站在她身后并没有瞧见她唇角勾起的诡异微笑,那仆从轻声道,秘密将在这里得到揭晓。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3) 那声音极轻,没有一个人听到。 紧接着,她迈开那双长腿,率先进入了这间旧寓所内。 === 雷娇站在屋子外头,听着屋内悉悉索索的翻动声,她一路隐去身形尾随在这三人的后面,听到了不少东西,她深知今夜是撞到了不得了的事,也隐约觉得今夜所发生的事,或许能解开很多年前君莫笑失踪的谜团。 屋中逐渐明亮起来,昏黄的灯光将人影映在窗上,雷娇手脚冰冷,心中却有一团热火,她侧耳去听,想要听见点什么,只能听见翻箱倒柜的声响,间或掺杂着几句极轻的谈话声。 她在屋外等得焦急,于是转到一处拐角伸手去推窗,想从缝隙里看到点什么。 却不曾想,甫一推开窗,便瞧见一张极为熟悉的脸来,正站在窗前盯着她看。 那人冷玉一般的肌肤,黑发高束,一双眼睛瞪圆了看,似乎很是吃惊雷娇的到来。 雷师叔!你的头发怎么了! 赵瑞儿方才听云平说有人跟踪,于是便在这窗前守株待兔,孰料来人她再熟悉不过,可更叫人吃惊的是雷娇的头发,惊得赵瑞儿控制不住地叫出声。 云平同赵瑞儿站在一起,她的神色本是无比淡定的,却在瞧见雷娇的样子时几乎要惊叫出声,可她强忍忍住,竟不交任何人察觉,她那半张脸被笼在黑暗里,身后的云澄却在其他两人没有瞧见的地方,紧紧握住了云平的手,给予她力量。 追= 文! ,2呤б'久2~久?б/ 第十八章 :关键信息 上面我们讲过雷娇在树上听了云平云澄同江折春交谈的内容,随后尾随她们至赵归崇旧居,却不料被发现这件事。 现下这四人正面面相觑,心中各有打算和戒备,雷娇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自己师侄身后那个被称作云平的黑斗篷女子,从怀中摸出了东西来。 雷娇神色一变,当下顾及不得,伸手就去抓云平手中的帕子;云平也不反抗,任由雷娇将那帕子从手中夺去,只是站在云澄身前一动不动。 你哪里来的?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赵瑞儿还没来得及瞧清雷娇从云平手中夺走了何物,便听见她这个平素温柔知礼的师叔近乎癫狂一般叫喊起来。 我以为尊上应当知道了的。 云平的声音冷淡极了,不知为何带着点嘲讽的意味,姿态都有些高高在上了。 赵瑞儿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只云平一句话便了解了:师叔?方才之事你都听到了? 雷娇却充耳不闻,只是抬眼去看云平,死气沉沉的脸上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显得格外突兀,虽然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却像是压抑了许久一般:是她!是她! 赵瑞儿瞧见雷娇模样,心中奇怪,只是追问:什么是她? 云平却是淡淡道:自然是她,如若不信,你且问我主人。 说完她便略微闪身,叫云澄显出半个身子来。 雷娇那急迫的目光便转到那戴面纱的娇俏少女身上去了。 云澄嘟着嘴似是不情愿:帕子是你绣的,怎么还要我多说一句? 接着看着雷娇继续道:她死前说了,要把这东西还给你的。 云澄聪慧,从方才赵瑞儿和云平的言行举止,便猜出这位是雷娇,说话也不怎么好声好气起来。 还说了什么?还说了什么?雷娇的双目充血,目眦欲裂,她伸手想要去抓云澄,却被云平轻轻一抬手挡开了。 您失态了。云平的手收回极快,只有云澄才知道那双藏在黑斗篷里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于是少女向前一步站在云平面前,抬起了下巴,颇有些蛮横道: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人都死了,你问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活着的时候不去救,死了倒在这里哭嚎,惺惺作态,看着就不舒服。 雷娇被她这话一激,只觉得头痛欲裂,几乎就要站不住,赵瑞儿立时伸手去扶,雷娇已然支持不住倒在赵瑞儿身上,慌乱之间,故而也没有人瞧见云平下意识抬起却又收回的手。 师叔!师叔! 赵瑞儿急忙伸手抓住雷娇的手腕,只觉得入手干瘦,低头一瞧,那腕子竟如皮包骨头一般,几乎没有半两肉。 有段时日没见,雷娇的身子更加脆弱不堪,仿佛风一吹便倒了,若不是她修为高深,只怕如何能挨到现在? 我没事,我没事。 雷娇张口吞下赵瑞儿摸出来的丹药,稍稍定了定神,眨了眨眼,抹了一把满是冷汗的额头,喃喃自语:是我没拦下他,是我 说完,眼前一黑,差点又要倒下去。 而正在这边两个人手忙脚乱的时候,云平却冷冷开口道:她临死前可能是神志不清了,只是无意识地呓语,一直在问一句话。 雷娇的后背已然被汗湿,整个人头重脚轻,头晕眼花,几乎瞧不清,耳朵也嗡嗡作响,但她还是勉力张口问:她说的什么? 因着头痛难忍,她说话都细如蚊呐,若不细听,根本听不清楚。 可云平却听见了,室内昏暗,她微微抬头去看雷娇的脸,她心里有很多话,也有很多疑惑,她怨恨着,也犹豫着是不是要口吐出最恶毒的语言,可话到口边却又下不了狠心,踌躇一会,终于吐出一句话来。 她问,为什么是我?云平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但语气却冷静地惊人,为什么是我? 雷娇惊呼出声,声音凄厉且悲恸,她的脸苍白地吓人,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下来,她的双眼紧闭,似乎再也无法睁开。 从这个陌生女人口中吐出来的质问不过寥寥数字,却几乎将雷娇的精神击垮了。 她该说吗? 她要怎么说得出口? 雷娇的眼前闪过君莫笑的脸,那张脸带着沉沉的老气、苦痛,还有悲伤。 她想起君莫笑离开时得偿所愿的表情,可最后呢?最后呢? 我们,都被骗了。雷娇扶住沉重的脑袋,勉力睁开眼睛道,瑞儿,二十年前,我们都被你爹给骗了。 她的声音微弱,但在安静的室内掷地有声:二十年前他答应过的事,全都是谎言。 赵瑞儿的脑中猛地窜过一道光,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惊呼道:所以!所以! 雷娇的手被赵瑞儿下意识松开,只能跌跌撞撞倚靠在墙上。 二十年前,他说会留阿春一条性命,以此相要挟,夺走了师兄的掌门之位。雷娇的双眼紧闭,似乎在回想,似乎在哀伤,师兄信以为真,谁料师兄离宗后第二天,他便打算瞒着我们,把阿春送出去了。 赵瑞儿浑身一震,随后慢慢沉稳下来,但她的声音有些发哑,艰难吐出几个字:所以他才不愿叫我知道这件事来,若是我在,若是我在 紧接着她突然想到什么道:可师叔你那时候还在,你一定 我当然想过!雷娇大声喘着气,宽大的衣袍笼在她瘦弱细小的身体上,直教人担心她下一刻便会厥过去,你还记得我手下的两个姓晏的姐弟么? 赵瑞儿点头道:我偶尔见过几次,后来就不曾再见过了。 是,我同晏朝晏夕两姐弟有恩,私下有些往来,所以当他们被你父亲派去做押解的差事时,姐姐应下我的请求,答应为我看过阿春,孰料 雷娇顿了顿道:押送的人全死了。 我等了一月有余,却只听到飞舟遇袭失踪的消息,当初去押送阿春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我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真的意外还是有人有意为之,但当初押送的人没有一个回来,我即便再不愿想,可心中却也只有一个结论了。 雷娇说到此处时,心中悲伤难过等情绪一并涌上,低着头闭目养神,若非胸口还有起伏,只怕都会将她当做死人。 我却不这么觉得。云澄在一旁听雷娇说完道,若是赵姑娘他爹想要你找不到江姑娘,又何必要将人送到岛上,直接找可信任的人,将她半道杀了便是,何必弄得这般麻烦? 倒也不一定。云平在一旁开口道,毕竟送到岛上远离人世,又被废去修为,凡人寿数短暂,又能活多久?这个人早晚都是会死,自是不用担心,只那些押送的才是要担心会泄密的。 说完她将眼神一转,去看雷娇道:这些我们暂且不提,我只问你,关于当初这件事,你还知道多少? 云平将身子一转去看这幽暗的居所说道:赵姑娘说他可能会将当年有关的卷宗目录丢在此处,我们遍寻不着,想着你好歹是他师妹,多少有些往来,或许知道点什么。 雷娇的脸上带着忧伤的微笑吃力地站起身子,极为沉重地点头道:你们跟我来。 赵瑞儿伸手去扶,却被雷娇推开,雷娇扶着墙,往墙上安装的烛台走去,只是轻轻一掰,那烛台便动了,随后她又小步走到对面墙上的烛台轻轻掰动三下,却只听见嘎噔一声,原来挂着一副三清像的墙上豁然露出一个大洞来,那洞不大,约莫两人宽,笔直往下延伸铺展,洞内路旁的烛台上一被风吹便自动燃起火来,云澄云平赵瑞儿三人一见,眼睛发亮,便想往前去,却被雷娇伸手拦住了。 别去,去了就是一个死。 云平走上前去,这才探明这个密道口看似毫无问题,实际上设有禁制,若是擅闯,只怕这禁制会直接爆炸,炸死来人的同时,使这个洞口坍塌堵死。 雷娇推了推赵瑞儿,示意她去瞧洞口旁一个几不可查的小洞。赵瑞儿瞧见之后伸手去按这小洞,却不料指尖一疼,她急忙收回手来,那禁制却自己解开了。 你父亲当初做这密室时同我们得意洋洋说了,便是知道这开启机关密室的法子,若非他赵家子弟,只怕谁都进不来。他那时尚未有后,加之我与师兄同他都非亲属,后来你出生,他也不曾告知你开启密室的方法,是故,不论如何,这密室只有他打得开。 云平站在雷娇赵瑞儿二人身后,那长长的密室通道仿佛瞧不见尽头,她的眼睛里带着兴奋的光,云澄瞧见后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用口型问了她几句,却见女人摇了摇头,于是不再说话,只是依偎在女人的身边。 我们一道下去吧。 于是四人前后进了密道,赵瑞儿搀扶着雷娇在前,云平同云澄并肩殿后通行,一路上四人无话,只是沉默走着,那通道不长,走了约莫又数十息后便豁然开朗,显出一个石室来,那石室堆满了各种文件卷宗,全都整整齐齐被放在架子上并且标有编号。 赵瑞儿将雷娇扶在室内的一张椅子上休息,便同云平二人一道翻起那些卷宗来,托赵归崇井然有序的良好习惯,云平很容易就翻到了那个事件的资料。 那案卷中东西齐全,有告密信、审讯记录、从江折春屋中搜出的叛宗信件。 赵瑞儿盯着那个所谓的审讯记录冷笑道:也不知道他是哪里的文采写出这些虚伪的东西来。 云平却不说话,只是盯着告密信看,那信上的每一个字她都仔细瞧过去,像是要把那信刻在自己脑海中似的。 【无赦仙君敬启:道门无名弟子望仙君明察,无极宗宗主三弟子江折春,与魔门中人私相授受,狼狈为奸,意图加害宗门。此人身上即有罪证,红色玉佩一块,应在其芥子法器中,若无,便匿于其洞府内。】 赵瑞儿二十年前本没有瞧过那封给无赦仙君的告密信,她只看了一边,便立刻愤愤出声道:天杀的! 云平的眼中射出复仇的光芒,只是被挡在黑色的兜帽下,瞧不分明。 红色玉佩,红色玉佩! 赵瑞儿不可能告密,那可能见过红色玉佩还会有谁! 兰耽! 兰耽! 云平的心跳地极快,可她面上丝毫不显,只是从容地将案卷收进芥子里,转头去看赵瑞儿道:您知道什么内幕对吗? 她的语调有些狂热,但死死压制住了。 关于这封信上所提及的红色玉佩。 云平终于摘下兜帽,看着赵瑞儿的眼睛,轻声说道。 第十九章 :死不能生 隔了许久,赵瑞儿才瞧清面前那个人的真实面目,只见面前立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一头黑发用红色编制的带子束起,露出干净漂亮的面庞来,整个人显得冷酷又精神,一双眼睛灵活且明亮,被嵌在一张小麦色的面庞上,眉宇之间带着淡淡的皱痕,瞧着应该为一些事苦恼,左边英气的眉毛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却并不损害她的气质,反叫人觉得坚毅果决;鼻梁笔直高挺,并不多见,那张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在踌躇要说些什么话。她的身体站得笔直,瞧着像是一株青竹一般,直挺挺的,韧而不弯。 赵瑞儿瞧着她的面相,心下不由感叹,也不只是哪里的世家隐宗,竟会教的出这般面目气度的人来,此人瞧着雍容大方,绝不是甘做奴仆之人,却心甘情愿地奉了那女孩为主,赵瑞儿心中本有些生疑,却又想到方才在树下那女孩按剑入鞘的身手,便面色一沉,只道修仙之人不可以外容面貌所欺,只是心下对云澄云平两主仆越发佩服起来。 那云平则以探寻担忧的目光注视了赵瑞儿片刻,似乎想要在赵瑞儿面上瞧见点别的什么东西,可赵瑞儿面上并不显露分毫,瞧着云平的脸依旧像在瞧一个陌生人,于是云平率先开口道:方才密信上所言,姑娘瞧见后,骂了一句天杀的,却不知是何意? 赵瑞儿虽先得了江折春遗书,后又经雷娇所证,但依旧心中带着怀疑,自是不好将玉佩拿出,只是换了个说辞将江折春二十年前所言简略说了一遍,一旁的云澄听完后说:如此说来,知道江姑娘得了玉佩的,怕也只有江姑娘本人,你,还有她的那个二师兄的兰耽吧。;.@[⒉##⒊=.0}㈥?^⒉⒊(/㈥ 赵瑞儿点头道:正是。 云澄又问:当真再没有第四个人瞧到的可能? 赵瑞儿说:若是如阿春所言,自是只有我们三人知道。 云平在一旁又将那封告密信自芥子中取出递给赵瑞儿道:你说的兰耽我家主人与我都不认识,性情、品行如何也无从可知,目前我们四人中,便只有你同雷长老识得他,你且瞧瞧,这字是不是兰耽写的? 赵瑞儿接了,只是低头细看道:这字不是兰耽的笔迹字体。 云澄问:若是这信引来了那个无赦仙君,那也有可能是知道仙君行踪的人写的。江姑娘告诉我,那仙君神出鬼没,只有薛家的人可能晓得,你可曾见过薛灜的字?是不是这般? 赵瑞儿道:那薛灜照顾汤哲时曾写过药方,可我瞧过,是手极为漂亮的楷书,便是变换字体,写作这信上的行书,但笔画角度,字的比例大小也应当能瞧出是一个人写的,但这字我敢保证,绝对不是那薛灜写的。 那就奇也怪哉了。女孩托着下巴在石室中来回踱步,如你所言,这信上所言的红色玉佩乃是只有江姑娘、你、兰耽三人知道之事,你并没有要害江姑娘的动机,而有这动机的兰耽却又不是写这封信的人,那这信究竟是何人所写?难道还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人在?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4) 且拿来我看看。 这时在一旁休息了一会,缓过神的雷娇终于出声,赵瑞儿闻言将信恭敬递去。 雷娇结果一瞧,用手在空中画了几下,随后冷笑一声道:我道是什么拙劣把戏,却是这个原因。 她抬起头来对面前三个小辈道:且拿纸笔过来,我变个戏法与你们瞧。 云澄贪看热闹,便极为熟稔地自顾自从云平怀里的芥子摸了纸笔出来,云平似乎也习惯了她的反应,只是任由她动手,甚至为了让云澄拿东西方便,非常自然地张开了双臂。 那雷娇得了纸笔后,并不多言,只是先用右手写字,边写边说:我原以为是多大的难题,你们瞧,这是我写的字,写的是不是与信上字体大不相同? 云澄点头道:你又不是告密之人,怎么会写的一样。 雷娇听她直白言语,觉得这姑娘率真,心下有些好感,接着又将那笔换到左手,又依着告密信上的内容写了几个字,然后搁下笔来道:你们瞧,像不像? 像!像极了!赵瑞儿伸头过去一看,惊呼出声,若不是知道雷娇根本做不出写告密信这种事,光凭这一手极为相像的字体,赵瑞儿都要怀疑雷娇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问你们,你们瞧见人写字,是右撇子多?还是左撇子多? 赵瑞儿道:那自然是右手写字得多。 雷娇点头道:世上所造的文房用品大多都是利于右手写的,只因人多是右手写字,所以,若是一个习惯了右手写字的人去用左手写字,又会如何呢?瑞儿,你且执笔写几句,用左手。 赵瑞儿应下,也执笔用左手写下几个字,方一写完,两相对照便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雷娇道:瞧,你也是写的很像不是? 赵瑞儿急忙丢了笔低声道:这不是我干的! 雷娇轻笑道:我自然知道不是你,我只是想说,写这封告密信的人就是兰耽,只是他为了不被人瞧出是他写的,换了左手去写。只是他没想到,我竟瞧得出来罢了。我少时贪玩,曾与君师兄写过一段时间左手字,自然知道右手写出来的字体人人不同,而习惯了右手写字的人用左手写字,写出来的字却是大同小异。 随后雷娇冷哼一声道:我原来只道这小子同折春不过小打小闹,终究越不过自小长大的同门之情,却没想到这件事却是这小子一手策划的。 她这话说得气极,连兰耽姓名都不愿喊,只管叫这小子。 而一旁的云平却开了口,语气嘲讽:江姑娘顾念同门之谊,至死不曾去怀疑这位与她素有嫌隙的师兄,却不想这个恶贼心眼小城府深,早早就筹划着去害人了。 云澄伸手轻轻握住云平藏在斗篷下的手,随后明知故问道:既然如此,便可肯定,这信是兰耽所写,送送却估摸着薛灜去做的,只是我想不明白,薛灜与江姑娘无冤无仇,却怎么会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呢? 云平却是冷笑道:主人还记着吗?方才赵姑娘在屋外所言,只怕那薛灜早早就看上了江姑娘的未婚夫,做出这种事来,也是不稀奇了! 云澄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为情害人,却也是有些人做得出来的事。 赵瑞儿一张俏脸冷地像是冰,眼中带着怒火,毫不怀疑若是薛灜兰耽在前,只怕她会立时拔剑同这二人拼命。 云平道:主人,我们说到此处,只怕还漏了关键人物,那兰耽是引子,薛灜是导火索,可这二人若是没有一个人帮忙,只怕这事是做不成的! 那话掷地有声,叫赵瑞儿猛一拍桌子,那桌子是用极为坚硬的石材打造,却被赵瑞儿用力一击拍出一条裂缝来。 这个少女的怒气似乎不可遏制一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赵归崇! 她素来是正义感极强的人,幼时受父亲宗门教导,要做正义之人,行正义之事,也一直将父亲当做伟大光明的偶像看待,虽和父亲偶有嫌隙,但终究敬那赵归崇是自己生身父亲,便是因着江折春这件事来多年未见,也不肯说自己的爹一句不好,可现在知道,好友之死、敬重的师叔离开宗门这两件事中,是她的父亲因着私利促成,还在这事中占了不少便宜好处时,终于爆发了。 只见她周身灵力控制不住地激荡起来,一双眼睛变得通红,双手成爪,竟直接在这石桌上留下爪痕。 便因为私欲,便因为所求,他竟然卑劣恶心到了这种地步!说什么正义之辈,自诩什么名门道宗!她的声音极为愤怒,极为愤慨,极为怨恨。 若是这宗门正道虚伪无比,倒不如做魔宗之中的真小人来得痛快! 随后那双手又是一拍,竟将那坚硬的石桌生生拍裂开来! 云平害怕那飞溅的石子伤到云澄与雷娇,急忙伸手做出屏障隔绝,而后急忙扣住赵瑞儿右肩,想叫她冷静下来,却见她左半边脸发青,右半边脸发红,身体经脉混乱乃至逆行,灵气激荡不受控制,当即心下大喊不好,知道赵瑞儿是走火入魔了。 阿澄!快带雷师叔出去! 慌乱之中云平也顾及不得其他,伸手想要控制住赵瑞儿,却被赵瑞儿反手一抓,衣袖破碎,露出极为坚实有力的小臂来,云平心中一惊,若不是松手极快,只怕要被赵瑞儿直接拽下一只手来。 云澄急忙应下,也顾不得雷娇眼中的疑惑惊讶和欣喜的探究,直接上手点住雷娇周身大穴,将人一托一扛便冲出石室,她的身形还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女,但却轻轻松松将身材高挑的雷娇带走,修为力气可见一斑。 那云澄刚一踏出石室,便再也听不见内里声响,她并不担心云平对付不了赵瑞儿,于是将雷娇安置好后,便静静在一旁坐着,却听见一旁的雷娇突然说话了。 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澄被她一问,先是一愣,随后漫不经心道:不是早就说了吗?是主仆。 不,不会有一个仆人胆敢这么亲热地称呼主人的名字,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雷娇不依不饶,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犹如火炬一般,直直注视着云澄,似乎想要在这个少女身上非要挖出些什么一样。 云澄心中暗道不好,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是扭过头去装作骄慢无礼道:关你什么事!你这个人这么啰里啰嗦!怎么话这么多! 她到底初出茅庐,虽说多少通晓世故人情,但在雷娇面前却是个稚童,这番表现叫她看了只道心中有鬼。 好,那我问你,你家仆从为什么要叫我雷师叔,方才一路走来,只喊我做长老,我可不曾记得门下有她这么个弟子。 云澄扭过头去玩自己的头发,只是不搭理,仿佛只要这样,便不会叫雷娇瞧出破绽来。 雷娇笑道:你躲也是没有用的,你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了吗? 云澄还是一动不动坐着,跟没听到似的。 雷娇道:小姑娘,我不知道你和仆从是什么底细,你的仆从年纪轻轻修为不低,这般长相气度修为身手,我虽避世二十年,但修真界中的新手人才多少有所耳闻,可你和你的仆从名讳我却没有听过,只怕这下不告诉我,却也休想再从我口中得到关于二十年前的任何事来! 你! 云澄被她一激,扭过头来去瞧雷娇,却强忍忍住不说多余的话,只是一双眼睛睁大了等着雷娇去看,黑暗昏黄的灯光间,那双漂亮的黑眸竟隐约透出些红来。 雷娇心下一奇,正欲再激一激面前这少女,却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阿澄,她心中既已起疑,你便不要再同她说话了。 云澄扭过头去,双颊鼓着气,像是只河豚,显得活泼可爱。 云平伸手隔着面纱捏了捏云澄的脸,跟哄孩子似的轻笑道:好了,你且帮我下去看着瑞儿,我有话同雷长老说。 云澄那双眼睛狠狠地瞪过去,拍开了云平的手,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然后一蹦一跳地下到石室里面去了。 待到云澄的背影消失后,云平将脸转向雷娇道:你不要再问,这样对你我都好。 情绪已经有些激动的雷娇盯着她的脸,伸出手指颤抖着去摸面前女人的脸,似乎是在通过这张脸在回忆什么道:是你,是你! 雷娇的手指在女人面上描摹着,像是一个母亲在抚摸孩子的脸,温柔又慈爱。 雷长老! 女人瞧见雷娇的眼中显出晶莹的泪光来,终究有些不忍偏开了头叫了她一声。 折春!是你吗?是你吗? 雷娇的手摸了个空,可她的情绪却更加激动了,两行泪毫不顾忌地流出来,可她似乎顾及到什么,压低了声音:你还活着是不是?你只是不好说出来折春!折春! 雷长老!女人的声音压抑着,但能察觉出颤抖来,雷长老,江折春已经死啦! 她的声音温柔又残忍,又一次捅在这位长者本就破碎不堪的心上。 江折春早就死了,死在二十年前,这儿早就没有那个又傻又笨,还想着有人来救她的姑娘了! 雷娇的眼盯着面前的女人,只从她的脸上瞧见了刻骨的仇恨,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复仇者,于是雷娇颓唐地跌落在椅子里,幽暗的室内只能瞧清女人的半张脸,那半张脸令人胆寒,令人生畏。 雷娇凝视着她,终于哀嚎一声,掩面哭泣起来,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冥想之中。 而女人冷冷地瞧着她,手指轻轻地颤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下石室。 赵瑞儿昏迷着倚靠在石室的一角,而正无聊翻阅卷宗的云澄瞧见她来,面上有些欣喜,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却被云平猛地抱进了怀里。 别动,让我抱一会,让我抱一会。 阿春 嘘! 女人将额头抵在少女的颈窝里,只觉得自己的头脑昏昏然的,身体疲惫到了极点。 阿澄。少女听见她说,当一个人复仇,就要把她自己的心给挖出来才行啊! 阿春。 我好累啊,明明什么都还没开始女人的声音苦涩晦暗。让我抱一会,让我抱一会儿吧 第二十章 :大赤嘉树 刘五是个勤快人,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他每日晨起时天都蒙蒙亮,推门出去的时候,镇子才会在他面前展现不为人知的萧条和寂寥,他有时候会莫名生出一种骄傲:瞧瞧,没人比老子起的更早。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可骄傲的。 这几十年如一日下来,他从没想过会有人起的比他更早。 所以当他掀开灰扑扑的挡帘,打着哈欠想要去提水洗一把脸醒醒神时,那两个坐在大厅一角的神秘客人着实还是吓了他一跳,没有半点声息,却突然说话,着实能把人吓破胆了。粩阿饴〈扣号+三二:凌[一七,零%沏一si六\ 店家,我们要走了。 说话的是前日来投店时身量高些的女人,笔挺地坐在客栈角落那张已经有些年头的破旧长条凳上,另一旁个头稍矮些的姑娘正靠在女人的右肩阖眼睡觉,女人搂抱着她,音量压得有些轻,生怕吵到睡觉的姑娘。 二人一如来时轻装简行,来时什么样,去时也是什么样,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客官刘五惊了一惊,连忙笑道,也不知是小店哪里不周怠慢了客人 和你没有关系。那女人的眼睛黑漆漆的,转过去看刘五,带着点慵倦,只是有急事要走。 随后女人自怀中摸出一块石头来丢给刘五道:不该问的别多问,这是你的了。 女人顿了顿道:你家的酒很好喝。 刘五摸到石头一瞧,才发现是一大块还未雕琢的上品灵石,这石头价值不菲,只这一块,只怕能买下刘五两个破店不止。刘五见了自是吃惊,只道面前这个是高门大户出来玩的千金小姐贵人,不知物价,才出手如此,只是谄媚笑道:客官,这,这给的太多了,小店找不出来零头了。 本就是给你的。女人垂眸轻笑,低声说道,我说了,你们家的酒很好喝。 接着也不待刘五答话,将个子矮些的姑娘打横一抱,轻轻吹了个呼哨,便见那匹来时骑的骏马从后院里自己跑了出来,那女人抱着个姑娘,浑似什么都没抱着一般,只是轻轻一跃,便从容上马,身法干净利落极了。 客人!客人!刘五抓着那一大块上品灵石赶忙去追,可那马脚程极快,刘五自是追不上,反被那马跑起来的烟尘激得咳嗽起来,他弯身下去,一袖子掩面,再一抬头时,那两人一骑已然不见踪影了。 === 如果有人熟悉大陆东南沿海一带的城镇,知道这东南沿海的城镇之中当属第一的便是大赤城。 大赤城地处交通要道,东南要塞,周边小城拱卫林立,又加之太清剑李家为首,其他小宗门掺杂在其中,隐有超然之势,曾有过东南必过大赤之说。 大赤城之所以被称作大赤,盖因这建成城池的初代城主是个对文墨狗屁不通的山野粗人,按着以往的故事说,命名的时候因着这城池规模不小,得名一个大,又因为这城主期盼城池红火,而得名一个赤。 更有传闻说,原先这个赤字,都是这初代城主手底下的人千求万求才求得那城主由红字改成了赤,毕竟比起大红城,大赤城还稍稍好听些。 而天极宗地处大陆东南,却离海有上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往东南沿着大路走,以凡人的脚程,约莫八日,便可到大赤城。 八日的脚程上,都是小城、乡镇,头上不时有修真者御剑飞过,飞舟载人,凡人若是出得起钱还可以搭乘飞舟,将八日脚程缩短至两日,而城市之中人声鼎沸,人来人往,东南地带的繁华热闹可见一斑。 在人来人往的行道上,有一辆拉着满满干草的牛车正在缓缓前行,驾车的是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人,左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肤色黝黑健康,穿着粗布麻衣,嘴里叼着一根草,哼着悠扬小调,手执鞭子轻声呼喝,她的相貌并不起眼,乃至于普通,只怕进了人堆再出来便再也认不得她了。 而她身后的牛车干草堆上躺着一个体格瘦弱些的少年,也穿粗布麻衣,斗笠盖在脸上,翘着二郎腿,随着牛车的晃动,那脚也一晃一晃的,只是那手过分白皙,浑似晒不黑一般,也是别有一份悠闲自在。 二人行在路上并不起眼,实在是普通的过分,旁人瞧了只当是两个普通的泥腿子去赶集,只怕见过便忘。 那二人走得慢,又沿着道旁走,故而也没人听见二人交谈,若是有人听见了,只怕惊奇,无他,这两个男子原是女儿身。 到了这儿,明明比天极宗更南些,却怎么不那么热了? 先开口说话的是后头的少年,她将斗笠掀开了些,露出一张极为朴素的脸,只那双眼睛流动有光,神采异常。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5) 这也算不得什么,我曾见过外头大雪纷飞,内里如同春季一般的山谷,那才叫稀奇呢。 回答的那个是前头年长些的人,她扬唇轻笑,嘴上给那少年说些趣事。 下着大雪又怎么能暖和? 那少年发出疑问。 以修士之能,强者天时可变,不过区区天象气候,又有何大惊小怪?你母亲留下的那本《乘风诀》若是练到最高一层,风卷云变是小,这气候随你心意而动也不是不行。 年长些的给年少些的说道:修士本就是逆天而行,正魔两道所修习的宗法,不过是一个顺经脉而为,一个逆经脉修行,只是说到底,逆经脉出岔子的概率大些,若是常人修行,定然是顺势而为,却极少有人逆经脉修行,按你母亲所记载,所为正道魔道,先前不过是修行方法不同罢了,后来却成了某些人泄私欲排外的借口,故而现如今才有了正魔两道之分,可若你细想,自从三万年前区分正魔两派之后,可有人再修得或者自创出《乘风诀》这般的修行之法了吗? 那年少的听的认真,只是点头应下,正欲张口再问,却突然听见前头骚乱之声,于是便伸长脖子去看,但也只能瞧见远处围着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间或夹杂着撕扯辱骂哭泣声,似是有人在打架。 怎么回事?那年长些的也自然注意到了,她低声道,已近大赤城脚下,便是有争执也不会闹得这般动静。 原是因为太清剑李家的外宗门便在此处,城中常有李家之人派人巡视探查,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便大赤城中还有其他宗门的外派驻守点,但因着李家,也未有人敢这般随意放肆。 于是年长些的那人将鞭子一扬,唿哨一声,那拉车的黄牛便颇通人性,自己往那方向去了。 走得近些,那年长的下了牛车随便找了个人问:敢问老丈,前头是发生什么事了? 被搭话的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头,正踮着脚瞧热闹,也没空理会是谁问他,头也不转地回道:李家的抢人呢! 李家的?谁? 瞧不清呢!听别人说是李家的二公子。 李家的二公子。 一说到这个名字,心中便有了大数。 太清剑李家现今嫡系人才凋零,现任家主膝下只有三个孩子,长女李无纤,次子李长胜,三女李无尘,膝下只得李长胜一个儿子最得家主宠爱,其余的两个,大的精于药石丹草,毫无修道天赋,小的则神龙见首不见尾,性格脾气古怪,常年躲在家中,沉迷于机械死物,唯有老二因着是个儿子且天资聪颖,故颇得家主喜爱,因此养出十分跋扈骄纵的脾气性格,大赤城中人人避之不及。 那年长些的又问:李二公子抢人,却没人管一管吗? 那老丈听别人说了又答道:原来家主在的时候还有人管着,先下正赶上家主闭关,真是无法无天了 接着几句话交代清楚。 原来那李长胜生平最怕他父亲,这李家的家主虽说宠溺他,却也因着家风严格,不肯把他教成一个纨绔子弟,自然是看管严格,但其母却怜惜这个儿子,每当李家家主打骂教训,便先头第一个拦在前面,李家家主爱妻,自是下不了手,久而久之这才养成了他这幅纨绔性格。 今次李家家主与妻子闭关修行,将家中诸事托付长老及独子,起先那李长胜还小心翼翼不敢放肆,可下头有小人怂恿,加之又无人管束他,短短数月便将这大赤城弄得乌烟瘴气。 那老丈刚说完,便听见有人在一旁接话道:三姑娘不在,若是她在,只怕会好些。 说话的是个中年汉子,瞧着是个儒生:你们不知道,若是他那同胞妹妹在,他多少还收敛些。 他妹妹? 是,他妹妹。那中年儒生道,他妹妹李无尘晚他一刻钟出生,为人却低调诡怪,听李家的弟子说,她这个哥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李无尘。 那老丈说:我记得李三姑娘不是废了两条腿么?站都站不起来。 是废了没错,可人家身边跟着个煞神,便是她哥哥也轻易不敢惹。 煞神? 十几年前就跟在三姑娘身边了。除了三姑娘,谁的话都不听。那中年儒生环顾四周小声说道,听说那煞神有条铁做的胳膊咧! 铁也能做胳膊? 怎么做不得?倒比真的还好用些。那中年儒生说,你不知道吗?前些日子那煞神就在街上教训了李二,还说若是再叫撞见李二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便要再揍他一次。 一个仆从,打主人家,却不怕家主责罚吗? 怎么敢责罚?那中年儒生打量着问话的老丈道,瞧着你刚来大赤城不久吧?却是不知道他这妹妹平日里不出名,但发起狠来,整个李家上下却没有人不怕她的呢! 那待在一旁听两个人说话的牛车主人这时发话了:听先生这么说,那李三姑娘很护着那煞神? 中年儒生道:何止护着,不过若是我,只怕也护着呢!那煞神年纪轻轻,修为却极高,也不知是哪位大能,竟也纡尊降贵做旁人的奴仆。 老丈又问:可能知道这煞神是谁吗? 中年儒生拈着胡子:谁都不晓得,只知道那煞神随侍在三姑娘左右,带张挡住右半边脸的铁面具,眼睛一瞪就吓死人,我在大赤城这么多年,也只知道,三姑娘只叫那煞神嘉树。 第二十一章 :斗笠狂客 那中年儒生同老丈说着话,自是没有去管一旁挑起话头的赶车人,再回头去找人时,那赶车人却已不见了,而恰在这时听见人群中心传来极大的辱骂声来。 跟爷走是你的福分! 云平轻轻巧巧挤进人群站在最前头,正抬手压了压斗笠,便听见一个年轻公子蛮横无理的声音。 于是她抬眼去看,只瞧见前头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衣衫华贵,满脸骄横跋扈之气,又见后面跟着几个服饰统一的小厮,心下便断定,此人就是李长胜无疑。 却见那李长胜面前有三个人,老的一个头发胡子花白,额上有血,正在地上跪着磕头乞求,口中喃喃有词。老者身旁另有一个青年壮汉面色惨白满头大汗躺在地上,抱着左脚,只是张着嘴出不了声,汉子身旁有一个姿色娟丽优雅身段玲珑的女子,正在那跪着掩面哭泣,我见犹怜,却叫那跋扈公子更是心痒难耐。 爷!爷!行行好放过小老儿的一对子女,若是爷要打人出气,小老儿贱命一条,年老体衰,没也就没了 那老人哀声切切,几乎就要哭着背过气去。 呸!老子要你贱命干嘛!李长胜一脚踹倒老人,手下几个小厮也会看他眼色,将那老人拖开,可不知是因为心系子女,那瘦弱干瘪的老头竟爆发出极大的力量,伸手死死抱住李长明的腿,两三个壮年小厮跟在他后头想把他扯开都扯不动。 他妈的!真是活腻歪了!那李长胜本就心中火起,当即便拔剑骂道,给我松开,不然我一剑杀了你! 瞧他这肆无忌惮的样子,竟是不惮当街杀人了! 爷!爷!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便是!那瘦弱老头厉声哀嚎,但求爷你放过这两个孩子! 呸!你自己想死,爷成全你便是!说完,这锦衣公子便将剑反手一转,便往老人背心刺去。 不好! 云平在旁看热闹,却也不想那李长胜竟然敢真的当街动手,于是她微一抬手,便有一道劲风从掌心飞出,弹开了李长胜的剑,那剑稍稍偏移,却是不偏不倚划婆老人衣衫,正正好刺入老人腋下,未伤及老人分毫。 老人本已闭眼,心存死志,孰料这一剑刺歪,叫他心中一惊,当即更加悲凉无望起来,于是仰头嚎叫道:这世间难道就没有天理王法了吗! 那李长胜一剑刺偏,当即心下生疑,立时举目四顾,却只见众人脸上或是看好戏,或是麻木,或是悲愤,或是无可奈何,一时之间竟瞧不出是谁下的手,只是怒骂:爷就是天理王法! 于是他双目一转,举剑再刺,不料还是刺偏,于是心下恼怒,环首四顾骂道:哪个人坏爷好事! 周围人瞧好戏,自是无人应答。 那李长胜只觉得丢了大脸,于是如同拽起一只牲畜一般拽起老人的后颈,轻轻松松提在手中,将剑横在老人脖颈上道:你若不出来,我就一下抹了他的脖子! 可周围却仍旧鸦雀无声,李长胜面如火烧,额头青筋暴起,当即便将那剑往老人脖子上去划,却在那剑离老人还有毫末之差时,被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制住了。 二哥,怎么?皮子才好,便想着再破一次? 随着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人群自发散开一条道来,先出现的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穿一身黑衣,前襟绣血色红梅,长了一张与李长胜及相似的脸,却比这锦衣公子瞧着更加阴沉狠厉,那张脸也带着病气,眉头蹙着,将头偏过去一旁,似乎多瞧一眼她这个哥哥都脏了眼睛。 你又带这丧门星丑八怪出来瞎逛了?那李长胜瞧见他这个三妹,当下冷笑一声,将那老人丢到一旁,把剑收回鞘中,真他娘的晦气。 那轮椅少女的身后站着一个穿红衣的高挑女性,一头披着的黑发又乱又长,似是被狗啃过一般,右半边脸上带着半张铁面具,却也能瞧见从铁面具延伸到脖颈的伤疤,像是被火侵蚀撩伤一般可恐,右手藏在袖中,左手握着一把剑,看着人畜无害,但李长胜瞧见这铁面女子的眼睛转过来时,身子下意识一颤,人也往后仰了仰。 嘉树,还记得我同你说的话吗?那李无尘坐在椅上,悠悠玩着自己的指甲,眼神阴郁,只要别打死,打残,其他的事,我帮你顶着。n^889$ 话应刚落,她身后那个红衣女子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周遭的普通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得一阵风刮过去,那人群中心的两个人便已对上了。 李长胜虽说纨绔,但好歹已有了元婴修为,将至大圆满,却在对上这女子时拔剑相抵,却依旧不能伤其分毫。 却见李长胜一剑刺出,那剑尖离那铁面女子不过毫厘之间,那女子面色波澜不惊,只是轻轻抬起左手对着那剑一弹,当即灵力激荡,铁打的剑竟也比水还要柔软,轻轻荡开了,贴着女人的耳畔划过,而与此同时,女人被包在长袖中的右手也一拳往李长胜腹部攻去,李长胜急忙回剑防守,却也只是勉强挡住女人一拳,只听那铛的一声,拳剑相抵,力道极大,直接将那李长胜打的后退了一步。 好!再来!李长胜怒极反笑,摆出太清剑的起手式荡云气,举剑便往那女子刺来,这太清剑讲究和、顺、包、柔四个字,但被这李长胜使出来却带着绵延不绝的杀气和狠厉。 公子且来。女人的声音一出,倒叫原先在瞧好戏的云平浑身一震,当即去打量那铁面女子。 却见场内斗的是如火如荼,那李家二公子每出一招太清剑剑招,那铁面女子都态度从容,游刃有余地挡了回去,好似那名扬修真界的太清剑在她面前便似幼童舞剑,毫无杀伤力。 那李长胜的天赋修为不低,叫那铁面女人一激,手中的剑也是越舞越快,旁人瞧来几乎要舞成一道风,根本瞧不清所以然,但云平在一旁却是瞧地仔仔细细,心中不由暗叹太清剑李家的剑招之精妙,却又叹息李长胜修为阅历不足,再过十招不到,必然会败在这铁面女人手下。 云平都能察觉出来的事,李长胜作为当事人又焉能察觉不到?起初他还尚有余力,但逐渐地便感到自己落於下风,他素来被娇宠长大,以前对上这铁面煞神已然输过一次丢大了脸,现如今若是再输,只怕全大赤城中俱是其笑柄。 李长胜啊李长胜!你爹娘给你取这个名字,你又怎么能输! 正在他急得头冒冷汗,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余光却瞧见坐在轮椅上安然看戏的妹妹,当即心下一横,拼着伤了左肩的一下,便越过这铁面女子往自己的妹妹拔剑冲去。 那被称作嘉树的铁面女自也是没有想到,这当哥哥的当真要去伤自己的妹妹,一时毫无防备,措手不及,回身想要去防备,但也慢了一步,眼睁睁瞧着这锦衣公子将要提剑伤人。 而那李无尘却是坐在那轮椅上,依旧皱着眉头,抬眼去看这个纨绔同胞兄长,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似乎毫不意外这件事的发生。 与此同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几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看着那锦衣公子的剑越来越近,几乎就要碰到李无尘的鼻尖时,那剑的去势却突然被止住了。 为争一时输赢,竟连同胞手足都想杀害,此罪一也。 那是一只带着小麦色的健康肌肤的右手,手指纤长,却很有力,只轻轻一夹,便夹住了这剑的剑尖。 将李长胜的奋力一击给停住了。 当街抢人,欺负老弱,倚强凌弱,实不能容,此罪二也。 停住他用剑势头的是个戴斗笠遮面,衣着粗糙的人,可周身气势凌厉,不敢叫人触其锋芒。 人家这么求你了,舍了面子和尊严,你却依旧要当街杀人,仗着有权势为所欲为,不知敬重他人,此罪三也。 那人伸手,轻轻松松地将李长胜手中之剑夺走,强大磅礴的灵力压得李长胜几乎跪倒在地,毫无反抗之力。 如此三罪,人人得而诛之。 来人对着李长胜两腿之间,将剑轻轻往地下一掼,便如戳豆腐一般,瞧见那剑连着剑柄都没入地下,只能瞧见一个黑漆漆的洞,那地面是极为坚硬的青石做打磨制成,轻易不会有裂缝,却叫这人如同用手指戳豆腐一般,用剑轻轻松松按了进去,李长胜气势一减,当即腿一软跪下去了。 不过,我不杀你。 戴斗笠的人瞧见他这狼狈模样,说话声带了点笑意,随即那声音又变得冰冷起来:杀了你,我怕脏了我的手。 说完这人将李长胜一脚踢倒,一眨眼的功夫竟凭空消失了。 周围的人环顾四周议论纷纷,等到有人回想起先前那父子女三人时,却不知什么时候,那三人已经不见了。 只有李长胜不知何时昏倒在地上,翻着白眼,脸色青白,跟着来的小厮急忙抬人离开,见没了热闹可瞧,周围看人热闹的也都逐渐走远了。 只有那铁面女子则立在李无尘面前,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乖顺地像条狗。 没用的废物!我险些死了! 嘉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她骂。 李无尘心中不解气,又抬手甩了嘉树一巴掌道:别浪费我花在你身上的心血! 而不远处,云平则躲在树后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偷听,云澄瞧见她这模样,也跟着学云平说话。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啦。 第二十二章 :嘉树无尘 是夜,月明星稀,城中诸多繁杂热闹处还未歇下,大街上人声鼎沸,接踵摩肩,而大赤城入城之后正中一条宽阔主道朝北延伸,直直通向这城中最为宽阔大气的房屋居所,巍峨立着,在夜里像是巨人一样睥睨这城中的生物,气势凌然。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6) 而在热闹繁华的集市和主道旁,那幽深黑暗的小巷里,有老鼠在肮脏的水沟里觅食,却猛地一动,钻进肮脏狭小的水道中,而小巷的不远处有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在这幽深的巷子里如同鬼魅一般,那是一行两个人,都穿一身黑衣,高些的两手空空,个子矮些的则在腰间配了把剑,若是有灯火照耀,定能瞧见水纹缠裹的剑鞘底部用金属熔铸镶嵌了三个小字不归人。 怎么带了剑出来?高个子伸手摸了摸矮个子的头,倚靠在墙上,去瞧小姑娘佩剑的样子。 我看话本上说,夜探权贵府邸,要配把刀剑才像个侠客。那矮个子的姑娘脸颊鼓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瞎看。高个女人伸手按了按女孩子脸上的酒窝,你啊,别总乱看东西。 才没有瞎看!那女孩一双眼睛在夜里也亮得惊人,你自己放在芥子里的,怎么你没看过? 女人被她一噎,又扶额轻笑,罢了,左右也不会被发现,你带着又何妨。 女孩听她说完就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牙,眼睛都眯起来,像是得逞了的小猫。 跟上。女人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随后凭空周身卷起风来,以极快的身形远去了。 嘿!等等我! 女孩瞧见她跑得飞快,当即不甘示弱也使功法跟了上去。 坏家伙!女孩追上女人,在她耳边大吼一句,却不料女人轻轻一伸手,便捏住了女孩的嘴巴。 嘘,太吵了,噤声。 呜呜呜呜 不捏你嘴巴,能安静吗?女人瞧见她这副模样憨态毕露,忍不住又捏了捏女孩的耳朵,毫不意外瞧见小丫头红了耳朵。 小丫头点头如捣蒜。 女人轻笑一声将手松开,在松开的那一霎运起功法,倏忽远去,而在她身后只留着一个气愤极的小姑娘,大喊了一声呀。 === 李家的宗门在整个大赤城中便如人间的皇城所在一般,占了一块不小的面积,夜间巡逻守卫的人手也不少,阵法密如繁星,稍不小心触动,便会迅速有人赶到,即便是云平云澄这种高手也不免头疼。 今晚来干什么?知道吗? 云平将调皮鬼的脑袋往树后按了按,躲过巡逻的李家弟子,轻声在云澄耳边说话,吐出来的气热乎乎的,吹在云澄耳朵上,倒叫这个小丫头手脚有些发软。 唔 说你聪明是聪明,说笨也笨,不是早在来之前便同你说过了吗?云平将头撇在一旁去看那些巡逻守卫,顺便说话交代,来找人的。 我又,我又不是记不住!云澄低声嚷嚷捂住耳朵,似是有些不服气。 记得住怎么答不出来?云平早晓得她的脾性,并不生气,只是有些好笑,又伸手去按她脸上酒窝,你啊,就是用心不专。 待到数过三息,那巡逻弟子消失在转角时,云平一弹调皮鬼的额头道,快跟上。 说着一个纵身上了房顶,随即迅速趴下,不叫那些浮空的巡视弟子发现。 云澄紧随其后,动作也是轻巧敏捷地趴在了云平身边,虽然现在时值盛夏,但屋子上的瓦片都是冰凉凉的,倒叫小姑娘叹了一句舒服。 这地方真大,怎么找? 云澄趴在房顶瞧见这巨大宅邸内鳞次栉比,长桥卧波,心中不由暗叹这大宗门的气派,果不是天极宗这种小宗门能比上的。 找人问。云平倒是无所谓,语出惊人,还记得我叫你带的迷香膏吗? 云澄的眼睛登一下亮起来,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云平道,还是你聪明! 云平瞧见她这副模样伸手又去按她脸上的酒窝道:不过那东西稀罕,本就不多,你要省着些用。 云澄自是忙不迭应下。 云平瞧见她这样字,心下又笑,忍不住伸手又摸了摸她的头。 这大宅面积广阔,比起凡人的皇宫不遑多让,既然这么大的地方,总归有人手不足之处,故而整个李家以阵法防御为主,人力巡逻为辅。是以二人在偏僻角落处抓着一个小厮仆婢也并非什么难事。 脸蒙上。云平从怀中芥子里摸出两个在街上随处可瞧见的脸谱面具丢给云澄。 诶!我不要兔子!云澄捏着那张白白的兔子面具道,红眼睛就一定要是兔子吗? 云平敲她脑袋,然后停下正往脸上戴面具的手,嗔怪地睨了云澄一眼,将自个儿的狼面具按到云澄脸上:聒噪,小事儿精。 嘻嘻!云澄掀起半张面具,对着云平吐出半截粉色的舌尖,阿春最好了。 云平却不答她,只是戴了面具就准备截人,惊得云澄吐了吐舌头,连忙戴好面具跟了上去。 === 那是一个打扮得精致靓丽的仆婢,穿着普通人眼中可以称作是华贵的衣物,带着一般人买不起的饰品。 这种仆婢的等级应该不低,便是能遇到也应当是在主人家的身边,但是她却出现在这里。 云澄跟在云平身边,眼瞧着面前的女人收下了出击的动作。 那是极为偏僻的小院落,位于宅中东北角,整个小院子里杂草丛生破破烂烂,院中小屋的外墙也是破破烂烂的。 这种地方,应当没有人来才对。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云平侧头对云澄说话,眼睛却紧紧盯着那个仆婢。 深夜,破落院子,美貌的女婢云平念叨着,陷入思索,却冷不防被旁边的人打断了思路。 哦!是深夜幽会! 云平又伸手去捏她耳朵,又好气又好笑地低声骂道:你又是哪里学来的?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呜呜呜云澄捂着耳朵低声道,你芥子里藏得那些话本子啊! 云平皱眉瞪她道:你少瞧写话本子吧我的姑奶奶!_0('( 怎么你瞧得我瞧不得? 话一说出口,在瞧见云平那双瞪圆的眼睛之后又弱气道:我知道啦! 走,咱们下去瞧瞧。 云平在瞧见那个女婢走进校园后,语带无奈道:你不是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来幽会的吗? 于是二人前后脚下了屋顶,翻墙进了小院躲在灌木丛里。 却见那小院里头的灯亮着,那女婢伸手敲了几下门,门吱嘎一声,自己开了,里头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是个女人,哪怕今日只听她说过一句话,但云平还是听出来了。 屋子里头是今天白日里被叫做嘉树的人。 云平同云澄一瞧见那女人进了屋,便连忙上了屋顶,揭开一片瓦来往屋里看。 大人果在此处。那婢女见了那嘉树先是施了一礼,随后柔声道,三姑娘见大人不在,又摔东西发脾气呢! 那嘉树坐在床边,并不回头,只是瞧着床上的人发呆,随后轻声道:知道了。 那仆婢见嘉树一动不动,心下更是焦急,但面上不显:大人,是三姑娘又惹了你? 这话一出倒叫云平心下生疑,今天白日她瞧见那李无尘当街辱骂责打嘉树,只当二人是主仆,可如今这仆婢话一出口,又似乎不是。 床上躺着什么人瞧不清,可嘉树只是坐在那里,头也不愿回,声音有些嘶哑;我怎么敢惹她。 这话说得倒像是朋友之间置气了,就连云澄都心下生疑道:关系真是奇怪。 大人,你也不是不晓得三姑娘的脾气,向来古怪的,她本就无法轻易控制自己的脾气的 嘉树涩声道:是,我晓得的。 接着她顿了顿:她救了我的命,又救了他的命,便是她要我这条命都说得过去。 那大人你 嘉树将身一转,随后举起右手道:我只是在想,我在她眼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云澄目力好,看见嘉树的右手险些控制不住惊呼出声,但只是忍住心头讶异对云平道:我原以为只是那些人看错,原来真的是只铁做的胳膊。 嘉树的右手是只颜色古怪,用珍宝妙材所炼制的铁手,若是忽略那手的材质和上头咔咔作响的零件,瞧着嘉树的动作,竟与那原生的人手相差无几。 我十几年前的事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一只形状诡异凶狠的海兽。嘉树用那铁手将遮住右半边脸的面具摘下,只见右半边脸有四分之三都是可恐的伤疤,依稀能瞧出原来是个怎么样颜色姝丽的女子,那伤疤蔓延到颈部,便往衣襟里头去,光从这伤疤便能瞧得出到底是多么重的伤。 大人来时带着他,御剑来的时候只用左手搂着他,半身都是血,已经没了右胳膊。 是,我记着我昏过去前最后一面看到的是三姑娘。嘉树将右手握拳又舒展,是她救了我,我自是不会忘。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传来车轱辘滚动的声音,那门无风自开,门外坐着一个人,穿着灰衣,面色阴沉:你还知道是我救了你。 嘉树修为不低,自是早就知道她来,却不说话,只是用那张脸对着她,面具也不带,拿在手里,心不在焉。 三姑娘。 废物!那李无尘对着女婢便骂,让你叫个人也这般拖拖拉拉,滚出去,别碍了我的眼! 那女婢却不怕,只是柔声道:姑娘,有些话能好好说的 李无尘瞪她冷笑道:你在教我怎么说话,怎么做事?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我说了,滚出去! 女婢却依旧不慌不忙,只是俯身行礼,随后退了出去,将门关上了。 你又来这里看他死没死?那门一关,李无尘尖利之言又出口,是了是了,他是你的宝贝,我不过是救了你一命,自然还是他重要些。 三姑娘。嘉树走上前去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好大的架子!为什么叫你也叫不动? 我唉三姑娘,我嘉树支支吾吾,显出有些可怜的神态,我想陪陪他。 救了你的是我,救了他的也是我,供你吃喝的是我,养着他给他续命的也是我,给你名字的是我,给你胳膊的也是我!可你呢!你有把我放在眼里过么! 三姑娘! 那李无尘听嘉树低声叫她,神色有些癫狂,伸手就去扯嘉树的衣襟,迫使她低下头来:可你呢?你就是个白眼狼! 嘉树的神色颓唐:我不是! 随后捂住脸道:我没有,三姑娘的恩情我都记着,我曾答应过姑娘,他一日不醒,我便一日侍候三姑娘,这誓言我不敢忘。 可我瞧你这样子,早就忘光了!李无尘松开手,往轮椅上一靠冷笑道,你当初说得好听,我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可现如今我瞧,你早就把这话抛诸脑后了! 姑娘 李无尘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道:这样吧,你在这儿把衣服脱了,我就信你。 嘉树的头猛地抬起,左半边脸半青半红:姑娘姑娘 李无尘冷哼一声:你全身上下哪里我没瞧过? 嘉树显得局促:这这不一样三姑娘,已经错过一次了,万不可犯第二次 只你这般迂腐之人把我娘的话还记在心上。李无尘柳眉倒竖,似是极气,他们不叫我做,我偏要做! 嘉树只觉得羞耻,支吾道:姑娘,我虽应承你诸事都听你的,但但 但什么但!李无尘直接动手扯她衣衫,随后思及什么一般松开手,我知了,你是嫌弃我双腿残废不是? 嘉树一张脸涨得通红: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李无尘眸光一冷,语带戾气,你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嘉树只是摇头,差点流下泪来:姑娘,这事这事是要同喜欢的人做才行的。 李无尘脸色一白高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嘉树被她一惊,只扭过头去不敢看她:姑娘把我当做玩物,便当做玩物,只是有的事,却是不能同玩物做的。 你再说一遍?话中隐约夹杂怒气。 姑娘把我当玩物,便做玩物看待,已经错过一次的事,便不要再做了。嘉树扭过头去看李无尘,一双眼睛晶亮亮的,气得李无尘只能冷笑出声。姑娘家世显赫,容貌绝美,何必在我这么一个玩物身上浪费时间? 你是恼我今天在外头打你的那巴掌是不是? 小的不敢。嘉树轻声道,我是什么人,自不敢同主子置气。 我瞧你胆子大得很!李无尘又去抓嘉树的衣襟,一把扯开便往嘉树左肩咬,总有一天我要被你活活气死! 嘉树一声不吭,流了血也不管不顾,只是冷着脸道:夜已经深了,主子该回去歇着了。 嘉树!嘉树!李无尘喊她名字,胆子不大,却怎么敢吻我! 嘉树的双眼猛然睁大,后心汗湿,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随后那李无尘猛地搂住她脖子,对着嘉树的嘴唇狠狠咬了上去。 第二十三章 :云泥之别 那根本不能算作一个吻,吻应当是轻柔的、暧昧的、交缠不舍的,却不是如李无尘一般凶狠残忍的,像是一头野兽在撕咬另一头野兽。 嘉树被李无尘的动作一慑,先是心中激荡,唇上便疼起来,只是伸手去推李无尘,但她心中焦急慌乱,却连一个修为都不如自己的女子都推脱不开。 李无尘恨恨地咬了嘉树一口,把她的唇咬地鲜血淋漓才罢休,随后愤愤推开她,头也不转地走了。 徒留嘉树一个人站在那里发着呆。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嘉树的脑子同浆糊一般,又想起方才李无尘骂的你怎么敢吻我这句话,却又耳朵腾的一下红起来,随即颇为不安地在屋中来回踱步。 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 嘉树低下头来,手撑在桌上,脑子里只有那几个字。 她早知道了。 嘉树二十年前为李无尘所救,那时候的李无尘不过十二三岁,她对着一个孩子自然是生不出什么情愫的,但后来伤好之后,为报救命之恩随侍在李无尘身边,李无尘颐指气使的神态在她瞧来也不过如同娃娃一般,只是任由这半大的丫头使唤,便是李无尘后来贴身服侍也只要她一个,心中也不曾有过任何涟漪起伏。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7) 真正发觉李无尘长大是十年前,那时候的李无尘因着双腿残废,洗浴之时是绝不容许旁人靠近的,平日里懒骨头的李无尘也只有在这件事上只肯自己动手,不叫旁人瞧见,而约莫一刻钟后洗完之后换好衣服,便会摇铃为号,叫嘉树进去推她,可那天却过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叫人,起先嘉树以为是新建的汤池颇合这位大小姐的胃口,才多泡了些,便轻轻叩门叫李无尘,孰料没有半点回应,她心下一急推门进去,也顾不得礼节绕过屏风,却见那素来阴沉的姑娘已经赤条条地倒在池边昏了过去,嘉树上手抱她的时候,才发觉触手肌肤滑腻,身形饱满,已是个成年的女子了。 嘉树便是在那是才发觉李无尘已经算是长大了的女人,便也突然惊觉到自己对这阴沉凶狠但内心稳善的主子有了些好感,以致于后来每每跟换右臂零件时,她要敞开衣襟露出身子来面对李无尘时也会觉得不好意思了。 李无尘是何等聪慧之人,自然瞧得出来,却也不知是抱着真心还是假意,总归似在逗弄宠物一般逗弄嘉树,嘉树初时还会面红耳赤,到了后来便面沉如水,但也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她在逗自己玩,可心却控制不住了。 有一天中秋赏月,李无尘喝醉了酒归来,嘉树护她回来,走到半路时,眼见四周无人,醉酒的李无尘双颊红红的,被月光一照显得更加秀色可餐,我见犹怜,她一时没有把持住吻了上去,却不过浅尝辄止,一触即分,她知道自己不该生出妄想,可偏偏还是做了。 却在第二日被李家家主夫人借调带走,沿途敲打一番,才知道那晚情不自禁之事早被人瞧了个干净。 她至今都清楚记得李家夫人说的那句话:你是什么身份,无尘是什么身份,地上的泥却怎么会和天上的云有什么干系,你要记好了,无尘救了你和你兄弟,可不是叫你做这白眼狼的。 她自是不敢吭声,只是双腿一弯跪在地上,给夫人磕了两个响头道:某知道了。 回去之后她不敢再生妄念,于是有关贴身服侍的事只管去逃,便是再有挑逗逗弄之时,嘉树都只将自己做个死人,再也不给任何反应。 久而久之李无尘如何看不出来? 她性情乖张古怪,只对着嘉树才会有那么一些好脸色,她何等千金之尊,从来都是旁人来讨好她,却怎么沦落到她去讨好一个下人,她又不是什么不知人事之人,于是便在嘉树的饮食里下了药,嘉树惶惶然以为在梦中,半推半就从了,二人便就此有了夫妻之实。 孰料醒来后嘉树脸色大变,当即跪下对着李无尘磕了三个响头,便要拔剑自刎,惊得李无尘一张俏生生的脸吓得煞白,慌忙拦住,厉声问她:我要了你,你就这般不情愿? 嘉树不语,只是磕头。 李无尘大喊道:别磕了!入裙(*七一灵、五巴/巴无九/灵 但嘉树却充耳不闻,只是磕头,磕地鲜血淋漓。 别磕了!无尘跌跌撞撞落下床,嘉树心中一惊,急忙去接,却被李无尘使力压在身下,嘉树不敢反抗,只敢听之任之。 你哭什么!李无尘瞧见嘉树满脸是泪,心中火起,是,是,我下药强要了你,你是该生气。 嘉树闭了闭眼侧过头去:姑娘是主子,我一介奴仆,不敢生气。 你这是什么话!嘉树! 姑娘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上的泥,姑娘要做,我做奴仆的自是不敢有怨言。 李无尘怒极反笑道:好好!好一个云泥之别,好一个主仆之分! 她冷笑着坐起来,去扯嘉树的衣襟:那我叫你去做什么你都做? 嘉树低声道:凡姑娘所言,无不应允。 李无尘气极道:那我做主子叫你去死!你也去死吗! 嘉树闻言,又是伸手去抓落在一旁的剑,那动作气得李无尘又打她一巴掌道:好!好!真是好忠心的狗! 那握剑的手一顿,像是提不起力来一般,把剑松开了。 好呀!好极了! 李无尘喘着粗气勉力靠在床沿,双目赤红,面色阴沉,语带戾气;你要做狗,那我便叫你做狗,那你现在过来,好好伺候我,把我伺候好了,姑娘我还赏你点好东西。 嘉树站直了,正扯衣服,冷不丁听到这句,心中一酸,只是强忍住泪意道:姑娘,这是要同喜欢的人才能做的事。 李无尘瞪她:你是什么意思? 那声音发涩,险些溃不成军:你是什么意思? 她问了两遍,抬眼去看嘉树,可嘉树却是一动不动,只是木然重复道:姑娘,这是要同喜欢的人才能做的事,我是玩物,姑娘不要自降了身价。 室内静默。 随后李无尘随手抓起什么就丢过去,几乎控制不住情绪,破口大骂:滚!滚!你给我滚出去! 姑娘 我叫你滚!你听不见吗!你这个奴才、玩物,怎么敢连我的话也不听! 那柔软的枕头砸在嘉树身上,却是不痛的,她木着脸伸手去扶李无尘,却被一巴掌扇开。 李无尘笑起来,却看着有些癫狂:你一个奴才却怎么敢来乱管我的事? 嘉树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将李无尘抱回床上,这才抽身离开。 而李无尘呢?只是安静坐在那里,那双眼里的光复杂且狂热。 这件事后,李无尘的脾气就更古怪了,稍不如意便摔东西打人,也总是下些古怪苛责的命令给嘉树,在外头若有事不顺心也是对着嘉树随意打骂,但一旦瞧不见嘉树又会脾气上来,近些年来甚至还学会了咬人,甚至于在黑夜里冷冷盯着嘉树。 可嘉树只是沉默着接受这一切。 直到今晚。 === 云澄在上头看的起劲,长吁短叹的,倒叫一旁的云平牙痒痒的,想捏住这调皮鬼的耳朵叫她清静些。 那双眼睛闪闪发光,倒似瞧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阿春,这就是凡人话本子里写的爱恨纠葛吗? 云平伸手敲她头道:你到底看了多少! 云澄抓住云平的手道:不多不多,也就你芥子里头的我看了个囫囵罢了。 臭丫头! 你这个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看得我怎么就看不得! 云平被她弄得又好气又好笑,正欲说些什么,却听见屋内有人轻喝一声闪出门来。 却是云平云澄二人方才打骂,叫屋内嘉树察觉了。 什么人! 嘉树上前一掌推过去,她的右手是天材地宝炼就的,李无尘亲自锻就,既可用作防御,又可进攻,且连在身上,旁人轻易不能夺走且夺之无用,她用了这么多年,真如自己的手臂一般了,她心中暗忖,瞧不出这两人身手修为,但这一掌过去,是强是弱便自有定数。 她那掌奔着试探去的,却也带着十足的力道,便是修为高深的,也不免要防上一防。 却不料二人中间戴兔子面具的却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防也不防,只是施施然悠闲站着,犹如闲庭信步,赏花弄月。 嘉树心中自然称奇,只怕有诈,连忙撤掌,却不料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原先站在兔子面具旁的狼面具便如同瞬移一般往嘉树右臂攻来。 那狼面具身形小巧,动作却灵活多变,嘉树几次三番攻去,却都被那狼面具悠然化解,她心中暗道不好,只怕这两个人之棘手,非她一人之力所能解决,于是便想要以声示警,正欲双唇一嘬发出声响,却冷不防有一双手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背后,将嘉树的颈子轻轻地按住了。 好快的速度!嘉树心中暗叹,直道不好,正欲说些什么,却听见耳边传来悠悠的声响。 阁下的身手,白日虽已见过,但今晚一试还当真叫人眼前一亮。那人的声音低低地,却叫人觉得耳熟,不如阁下弃了此处的工,做我的手下如何? 嘉树被那声音一激,脑中灵光一闪,忽的想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是白日那个斗笠狂客。 第二十四章 :深夜长谈 云平说的并不是什么玩笑话。 她同云澄两个来到这片土地上,要去做的却不是一般人能做成的事,身边决计不能缺了帮手,她心中已打定主意不叫赵瑞儿等人沾惹此事,自然要另寻可靠的旁人来襄助,而此时来大赤城,这是其中一个理由。 以阁下的身手,只怕用不着什么人贴身保护。 嘉树叫她捏住后颈要穴,自是不敢轻易动弹,但也不肯轻易卸下防备,语气淡薄犀利。 自是不叫姑娘纡尊降贵如在此处一般,做个任人打骂轻贱的奴仆。 云平的语气轻描淡写,却猛地戳进了嘉树的内心。 阁下为了救命之恩,甘心做牛做马,是讲仁义的,可这里的主人家值不值得你尽忠呢? 一旁的云澄闻言则是靠在云平肩上,一副软骨头的模样,眼睛笑眯眯的:就是就是。 唉,同你说过多少遍,站直说话。 云平伸出左手手敲了敲云澄的脑袋,随后看也不看嘉树,便抬手用双指止住了嘉树挥来的右拳,然后顺着那条铁胳膊游走,按住了嘉树的右肩,那落下来的指头看似轻巧,可压在嘉树身上重逾千斤,嘉树运起体内灵气相抵,却犹如蚍蜉撼树一般毫无相抗之力,面上通红,额上满是冷汗,随后再也支持不住一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嘉树姑娘,咱们好好说话不行吗? 云平摸了摸云澄的头,笑眯眯地去看嘉树,好似将她擒住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嘉树咬着牙依旧不说话,眼睛却也红了,额上青筋暴起,配着她那半张脸,实在有些吓人。 云平松了松力道:今夜前来本就是想同姑娘和气说话,姑娘这样喊打喊杀,却是失了和气。 这话却是叫云平说尽了,深更半夜跑别人家里来偷听墙角,又出手吓唬人,哪里瞧着是想和人家和气说话的样子。 云澄想到这里伸手去勾云平的手心,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好姐姐,你的理真歪。 云平被她逗笑,但被面具遮着瞧不出来,只是低声正经回道:我同你亲近些,还是她同你亲近些?你怎么帮旁人说话? 云澄眼睛笑得眯起来,竟伸手轻轻巧巧如勾起一个酒壶一般勾住了嘉树的衣衫将人拎起来道:自然是帮理不帮亲啦! 说完便趁着嘉树同云平还未来得及反应掠进屋里。 云平低头轻笑,也不责怪,便也跟着云澄一道进了屋内。 这间小屋不大,入门有个小斜坡,且被拆掉了门槛,入内便能瞧见一张拉着帷帐的旧床,一张桌并几张粗木做的破板凳,一张用来了些年头的矮榻,还有一些生活所需之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实在是简陋的有些过分。 云澄早就对着小屋子好奇,进来瞧清之后睁着双眼好奇地四处去看,这屋子比前头在刘五的栈店还要简陋破旧,处处都透着一股子陈酸味,云澄自破壳时在岛上瞧见的都是奢华之物,奇珍异宝,反倒对这人间破败的小居所分外好奇。 只是这屋子太小,一眼看完,不一会便叫云澄失了兴趣,她将嘉树点了穴丢在凳上,自己也大咧咧找了另一条破板凳坐下。 云平紧跟着后头进去,双手背着,倒把这破漏小屋走出了金楼玉殿的感觉,她进了屋子也不细看,只是径直往屋中唯一一张床走去。 那嘉树先前已是双目赤红,却因为被云澄点了穴说不出话,只能粗粗喘气,瞧见云平看也不看往那旧床走过去,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能喷出火,脸色涨红,脖子上青筋都暴了出来,喘气声都大了许多。 云平却不理她,径自伸手将那床帘一掀,露出床上的一个年轻男子来。 那是一个年轻的少年,穿着青黑色的袍服,容貌秀美,若非骨像带着棱角,脖子上有个男人才有的喉结,谁看到了都会觉得他是女孩子。这少年约莫同嘉树年级相仿,正躺在床上规规矩矩的,仿佛丝毫不被屋中的纷扰惊吵,只是兀自闭眼睡着,但呼吸微弱,面色苍白,若不细瞧,只怕是个死人。 嘿!还有个人!云澄像是瞧见了新奇玩意儿一般跳起来,冲上前去,仔细去瞧男人的脸,瞧了一会子便又转过头去看嘉树。 长得有些像呢! 云平听她喊出来,也是轻笑:是她亲兄弟,怎么不像? 云澄闻言又转了几回头道:怪不得长得有些像。 云平伸手敲云澄的头:你怎么把人家嘴巴也封上了?去,解开。 云澄被她敲头也不恼,伸手隔空一指,嘉树便嘭一声摔在地上。 你究竟是谁! 嘉树的嘴能动,身子却动不了,但她运气周身想要冲破这奇怪诡异的点穴手段,但徒劳无功,嘴旁却流出血来。 反正不会害你便是。 云平施施然走上前将嘉树扶起:更重要的,是来救你弟弟的。 嘉树的眼睛猛地亮了,像是有光,但随即又熄灭了:不,谁也救不了,二十年来,什么方法都用尽了,可也只能勉强吊着他这条命来。长腿老!阿姨追雯! 原来二十年前嘉树同这少年遇到了海兽,那少年为海兽之毒所伤,毒在肺腑,而嘉树为救这少年,被那海兽的毒液所伤,右臂被腐蚀,半张脸也被毁了容,更因着这毒而丧失了大半的记忆,至今都记不起自己和这少年的名字,但二人容貌年纪相仿,必是同胞至亲无疑。 李家救下她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的李无尘对她好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的修为和潜力,作为李家救命及救治之恩的回报,嘉树便在这里留了下来做了三小姐的贴身护卫。 李家也曾全力救治过这个少年,但相比较毒不在肌理肺腑的嘉树,这少年毒入肺腑,只能用药吊着,可能很久都不会死但也不会醒来,但下一刻也许就会死去。 你真烦,她说救得好便救得好,用你管?云澄最容不得旁人说云平不好,第一个冲上去骂,却被云平抓小猫一般拎起来放到一边。 同你说过多少次了,和气说话。 云澄瞪她,云平也只当做没看见。 姑娘信不信我,自是无妨,但若是我将他救醒,姑娘却要用什么回报我? 这世间绝没有如此便宜好相与的买卖,你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云平的那张脸被藏在兔子面具下,嘉树也只能瞧见她那双黑玉一般的眼。 我要什么不是早就说了吗?云平的声音笑眯眯的,不如阁下弃了此处的工,做我的手下如何? 不,一定不止这样! 嘉树啊嘉树,你当真不笨。云平的手轻轻敲了敲桌子,你和你弟弟,我都要。 紧接着,这个人说道:但我要的不多,嘉树姑娘,我只要你们三十年。 嘉树瞧见这个人的眼睛里带着异常耀眼复杂的光芒:三十年后不论如何,我便放二位自由,只是在此期间,二位需尽心尽力奉我和她为主,而我可以给你们想要的一切,只要你们能对我和她献上绝对的忠心,如何?三十年对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用你们二人三十年换你兄弟一条命,不亏吧?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8) 嘉树不语。 你可以好好想想,是愿在这里为人奴仆轻贱一世,还是付出三十年来换得余生自由? 云平这话一出,便瞧见嘉树的双目中迸发出渴求的光来,可随即又熄灭了下去。 我不着急,我可以等的。云平站起身来去望床上躺着的那个少年,可你甘心一辈子都这样吗? 随后她低下头来在嘉树耳边轻声低语:只要你还在这儿一日,你便永远是个奴仆,是个卑贱之人,你在这樊笼中挣脱不得,你想要的,所求的,终究会离你而去。 嘉树浑身一震,颓然低下头来,她知道面前这个人说的是什么,只要还在这里一日,她便永不能脱离奴仆的身份,永不能正大光明地站在李无尘面前去瞧她,她们便永远有着不能跨过去的阶级,哪怕一个人拼命去追逐,另一个也只能拒绝她的靠近。 想到此处,蓦地,嘉树抬起头来瞧她:你当真能救活他? 云平还未说话,一旁的云澄倒是先抢在前头道:他中的毒世上罕见,伤你们的是不是一只六足海兽?红皮紫目,背有白纹,其音如留留,扁嘴利齿,细尾黄鬃? 嘉树的眼睛睁大了,心跳地极快:你们怎么知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云澄瞧见她这模样,冷哼一声:伤你们的那海兽叫厌康,传说是数万年前天地所至毒之物的化身,厌康狂妄,以为这世间无人能解它的毒,于是想向上天诸神发难,上天派下一个心善的仙女来制止它,那仙子百毒不侵,手中宝剑削铁如泥,切金断玉,她与厌康大战九天九夜,最终厌康为其所伤,遁入海中,那仙子将其驱逐至远海,却不料被那海兽所伤,死前用剑割伤了厌康,所以厌康的背上都会有白痕。此兽平日匿于深海,轻易不出,也不知你们当初是怎么回事招惹了它。 云平立在一旁拜了一拜恭敬地明知故问道:那敢问姑娘,这毒要如何去解? 云澄被她这动作弄得浑身不自在:你不是知道么!却来问我做什么!解也不难,却是要当康之血做引,以其之血引导消解毒性才行。 云平歪着头笑道:既然如此,也非难事。 嘉树闻言却是不可置信,颇为诧异。 云平瞧见嘉树那副模样,只觉得有趣,便对云澄道:何时拿到,何时能解? 云澄道:这是自然。 既然如此,那边说定了。云平将手一拍,明日此时之前,我将在城郊星柳村里东面第五户人家那里等你的消息。 随后她转过头去去看嘉树,伸手解了她穴道,随后伸手自怀中摸出一枚玉戒指来:若是你信我,拿着这个戒指去,我明晚便带着药来见你,若你不来也无妨,这个便当做是我送你的礼物,不必归还。 云平抛下这两句话,转身抓了云澄的手欲走。 等等!我要怎么才知道没找错人! 嘉树站在那里问道。 你去了便会知道有没有找错人。 云澄转头看嘉树,身子依旧像是没骨头一样靠在云平身上。 然后话音刚落,一阵风过去后,二人便消失不见了。 第二十五章 :兽名厌康 自李府出来后,云平同云澄二人便并肩而行往城外走去。 大赤城临海而立,若是有功法或法器在身,不过数十息便可到海边。 一路上二人安静并行并不出声,少见的连打闹都无。 云平不说话是正常不过,可云澄都安静不语,倒叫云平心下吃惊,恰到此时二人已行到海边,白日里热闹嘈杂的码头在此刻寂静无声,只能听见浪潮拍打和海风掠过的声音。 你在想什么? 云平站在码头带着潮气的木板上,伸手摘下了面上的兔子面具,有些漫不经心地拿在手上把玩,然后抬眼去看面前的云澄。 云澄并不答话,只是随意找了个箱子靠着,闭上眼嗅闻咸咸的海风气息。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什么。 云平伸手去掀云澄的面具,瞧见皎洁月光下女孩白皙的肌肤,因为不再刻意掩饰,那双红如宝石的眼睛也在月光下生出盈盈光彩来。 你在想为什么她还没答应,我便漏夜前来这海上给她取厌康的血。 女人的凝视着面前的女孩,脸上带着和善温柔的微笑:你说我猜没猜对? 云澄盯着云平,神色迷茫:是,我是在想这件事。 云平又笑:我没告诉你吗? 你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曾经有两个人在我最为难捱的时候曾施与我援手,而嘉树姐弟便是那二人。 你是说她们便是 是,是。所以哪怕她不答应我的要求,我也会救她和她弟弟。 云澄脸上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神情,叫人心中怜爱,云平又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小耳朵,女孩早习惯她的动作,那手法娴熟,叫幼龙忍不住眯起眼睛露出享受的神色。 云平瞧见她这副模样,便也挨着她坐下,女孩极为自然地靠进她的怀里,伸手去勾云澄鬓边垂落下来的头发。 怎么又不说话? 云平被云澄的动作弄得有些痒,低下头来去瞧小姑娘,轻轻用头去撞了撞云澄的头。 云澄脸上写满了疑惑:我只是在想一件事,你要报仇,只管找上那些仇家一剑杀了便是,你要报恩,只管将帮了你的恩人带出泥潭便是,做什么要弯弯绕绕,纠缠不清? 少女的眼睛总是亮着,仿佛是一张未被污染的纸,一面无尘的镜,一轮皎洁的月,她总是直来直往理所当然,说她不通人情,却又能知人心意,说她心机深沉,却又算得上是心若赤子,她总是这么不遮不掩,仿佛天地之间所有的事都应当简简单单去做,想要什么结果,就能得到什么结果一样。 云平瞧着她的眼睛,便觉得自己像是裹满了污泥从肮脏的泥潭里奋力爬出来一般,即便穿了一身干净的皮子,可里头早已臭不可闻了。 因为有的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云平只是笑着,但笑意不达眼底,同样是上山,你可以御风掐诀扶摇直上,可我呢?我却情愿用自己的手脚爬上山去。 她低头去看云澄:同样都是上山,不过是去的方法不同,你明白吗? 云澄若有所思,却还是不解:可是这样不辛苦吗? 在她瞧来,能简单做成的事便用简单的法子来做,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这么辛苦。 辛苦?怎么会不辛苦?云平又伸手捏她耳垂,瞧见云澄眯起眼却忍不住又笑,可个中滋味却也不尽相同。 你求快,上下纵横不过数息,快意自然,却会失了雅趣,瞧不见山间风情。 而想要看这山间风情,那就要一步步爬上去,同样都是上山,御剑而上直来直去是道,但漫步山野蜿蜒而行,亦是道。 阿澄,我知道的,你我的道不同,若你不愿,自是不必强逼自己随着我的心意去做事,你你合该开心快乐才是,不必为我心中的念而乱了自己的想法心思才好。 云澄听她说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讲真的,我能懂人情世故,却总也不能懂你们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撕扯争夺,那东西真有什么好?值得人不惜做出不齿的事情来。 云平的手顿了顿,却不说话,只是看着面前的少女。 云澄也在瞧她,面上神色柔软,竟隐约带着无可奈何的宠溺意味:可我知道你是很好的人,而且你对我很重要。 接着她站起身来低低叹了一声:我也晓得你吃了很多苦,可是可是 云平在她身后瞧不见她的表情,却也不说别的,只是低声道:阿澄 云澄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轻叹一声:我们走吧,那地方离得有些远,不要耽误时间了。 接着她就像是在躲避什么一般,飞快御风去了。 === 取厌康之血并不是什么难事,云平云澄二人都是修为高深的人,杀这只海兽可能有些困难,但取血却并非什么难事。 难就难在厌康数量稀少,且狡诈机敏,轻易不露面,故而便是现今的名门竟也逐渐地不曾知道厌康的大名。 你该庆幸带了我来。 云澄站在烈烈风中,双眸亮若晨星,衣袍随风,背手而立,一头黑发被风一扬显出一股子飒爽之气,可她这时候又偏偏笑了起来,云平站在她身旁,手又有些痒痒的想去按她酒窝。 却见那少女反手抽出佩在腰间的剑,将指头轻轻在剑刃上一划,便流出鲜红的血来。 云平瞧见她割破自己的手,急忙上前捏住她腕子,眉头紧锁:你在干什么? 云澄却笑;不过是小伤,碍不得事。 说完她将那血挤出一点,眼瞧着那血落进海里,随后转头对着云平粲然一笑:我给你变个戏法瞧瞧。 话音刚落,那本是平静无波映着月光的海面上便显出硕大无朋的黑影来。腿老 а 姨政[理 云澄的脸上带着笑,用口型对着云平轻轻做了两个字。 你看。 随即她身子向后一仰,径直栽进海里。 那速度太快太突然,云平瞧见她这动作,急忙也跟在后方去扯云澄的衣服。 云澄却笑嘻嘻地伸手反握住云平的手,轻轻一甩,便将云平甩到了自己的背上去。 呀!云澄! 就这一落、一抓、一甩三个动作,云平反应不及骂了一句,只能下意识抱住云澄的脖颈。 好姐姐,你可抱紧,千万别松手。 那少女将眼一闭,周身发出白光,身子竟抽长起来,越变越长,到最后竟变作了一条白鬃银鳞的四爪巨龙来。 云平自她幼时见过她未曾长出龙角与四足,待稍长些便化作人形,今次却是第一次瞧见云澄长大的模样。 那龙身躯庞大,举手投足间俱是威严,丝毫不敢叫人亵渎,却叫云平骑在她头上,抓着龙角,若是叫人瞧见怕不是要吓晕过去。 云澄现出原形后,便俯身往那海中黑影冲去,龙能御水兴波,那海中之水意随云澄心动,竟自行分开来,露出海中那硕大无朋的黑影圆形。 那是个怪物,一身红皮,长着六只脚,背上七扭八歪的白纹,身子大得很,尾巴却细,上头黄色的棕毛被水一拨便摇晃起来,那眼睛有一个半人这么大,睁开来被月光一照,映出莹莹紫光,带着暴戾的兽性,瞧见云澄扭身过来,便先张大那张扁嘴,露出里头的尖利牙齿来就要咬。 云澄却也不傻,龙尾一摆,便将他那张嘴给拍合了去,那怪物吃了这一记,哀叫一声,便甩着尾巴过来了。 小心! 云平到底是第一次瞧见这恶兽,心中不由惊慌起来,却见云澄并不避让,反倒将身一转,那爪一张,便硬生生将厌康的细尾巴抓出一条痕来。 呸!真硬!云澄愤愤然骂了一句,龙角却被人用手敲了敲。 呀!云澄!你给我悠着点! 云平听起来生气极了,平时只叫她做阿澄,现如今连名带姓,怕是回去之后免不了一顿骂。 云澄不敢回答,只装做没听见,只是又俯下身去撞那厌康。 那厌康被龙爪伤了尾巴,心中更气,那张嘴复又张开,竟射出腥臭发绿的液体来,云澄扭转身子躲过,却也不免被那液体沾到些,燎掉一些鳞片和鬃毛。 呸!呸呸呸!真臭!云澄甩甩身子,试图抖落掉那肮脏腥臭的毒液,却又被人敲了敲龙角。 我还在呢! 那厌康吐完毒液,在海中绕着圈子,想要去咬那龙,旁的兽类瞧见龙都恐惧害怕避之不及,却这厌康毫不畏惧,反倒要去咬云澄,倒叫云澄可气又可笑。 臭东西!别想咬我!云澄从容躲过,还不忘给那海兽一抓,厌康吃痛,张嘴又要吐毒。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等等飞到它头旁边去。 做什么? 云平这回却没有敲她龙角,只是摸了摸云澄头道:它盯着我们看,那我便叫它瞎了眼,再也瞧不见! 云澄自然听她话,有一次俯身冲下,却见那龙身上跳下一个黑影来,随后厌康尖啸一声,在海中扭动挣扎起来,那扁嘴张开毒液乱吐,云澄几次险险避过,却不由担心起云平来。 阿春!阿春! 那白龙在空中盘旋呼叫,却始终得不到回答,但见那厌康的细尾一扫,便激起层层叠叠的浪来。 海兽翻过身子,露出同样鲜红的肚皮,在那海中如同蚯蚓蛆虫一来回扭动,也不知云平到底伤了它那里,那海面上竟显出一片黑黝黝的光来。 云澄定睛一瞧,便发现那黑黝黝的东西是厌康的血,而随着血流的更多,那厌康便尖啸更甚,初时它还能用那条细尾鞭打抽动,逐渐地,那六只脚却是渐渐不动了。 再后来,那厌康竟是张大了嘴,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是死透了一样浮在海面上。 云澄心下匆忙,也顾不得查看,便潜入海中去叫云平。 那海叫厌康的血污了,竟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恶臭,云澄爱洁,便是在岛上那般荒凉的地方也不曾这般肮脏邋遢过,可一想到云平现今不知如何,她竟强忍住心中厌恶,直直冲进海里去寻云平去了。 第二十六章 :但求一诺 天空以冷静无情的神色窥视着大海,月光却温柔冰冷,照射在深不见底的海洋上。 在深沉迷茫的夜色里,那莹莹月光是唯一的光亮,可如今却也透不进那被厌康血液污染的海洋,波浪被风一吹拂,拍打在海兽肥硕的身子上,激起一层层的带着白峰的浪花。 云澄冲进海中,以自身身躯搅动这浑浊腥臭的海水,试图叫它散去,但那厌康的血太多,似乎总也流不尽,云澄那双赤红色的眸子在水中却像是唯一的亮光一样四处探寻,想要找到那个以身犯险的女人。 厌康的身子翻倒在海上,在黑漆漆的海水中显得更加巨大,像是一朵无法驱走的乌云一般,沉沉地压住了,倒叫人迫切地希望来一道闪电,来破开这厚重的云层。 云澄游动着细长的身子,将水劈开,在漆黑一片的水中,她周身的麟甲发散出漂亮柔和的银光,仿佛划开天空的银河落到这水中一般,格外美丽灿烂。 她太耀眼,以至于云平即便陷在黑暗里也远远瞧见了。 她一身血污的从厌康的眼眶里钻出来,脸上不可避免地被划出几条伤痕来,衣衫破烂沾满了血污,虽然因为是黑色而叫人分辨不清到底是谁流出的血,但瞧她的样子,应当并没有什么大的损伤。 现下已是深夜,云平方才费了一番功夫搏斗,即便修为高深,现下泡在水中,却也免不得被那寒气侵入肌理,钻进骨髓,于是叫她不由自主想念起云澄温暖干燥的掌心按在自己胳膊上的温度,于是她下意识努力破开那肮脏的海水想向云澄游去。 云澄却远远瞧见她,速度比她更快,像是一条划破夜空的闪电一般迅疾又明亮,不过一会功夫便抓住了她往海面游去。 那海水推挤着云平,是她不禁感到眩晕,脚下的厌康躯体似乎摇动起来,像是一艘巨大的飞舟失去了掌控,被白龙飞出海时带动的波涛吞吃下去。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9) 云平恍惚间有些分不清现在的时辰,只觉得那妖兽的躯体越发小了,随后便被一抛,落在光滑坚硬的地方。 你叫我别乱来,自己却乱来! 少女这次不敢飞得太快,只敢放缓了速度以一种优雅闲适的姿态御风飞行着。 云平躺了一会,隔着稀薄的云层去看天上的明月,伸手抓住云澄的鬃毛,将脑袋埋进去深吸了一口气。 呕!真臭! 白龙和她都沾染了厌康腥臭血液的气味,即便被海水稀释过,但那味道也令人敬谢不敏。 你以为你自己就香到哪里去了吗! 云澄背着她,语气气急败坏,但动作依旧温柔。 我?我比你臭。 云平眯着眼笑嘻嘻地回答,脸有些红,不知道什么缘故,竟坐起身子伸手去抓天空的明月,那稀薄的云从她的指缝间溜过,却同那月光一般丝毫都抓不到手心里。 高空中的风吹起她的头发,在方才的打斗里,束发的发绳断掉,现下她披着一头黑亮的发,松了松被水浸湿的衣袍,双眼迷茫,神情迷醉,仿佛喝了酒一样。 厌康为天下至毒之物,那毒液能常给人极大的损害,而它的血液虽不及口中毒液,可它的血液却叫人有着迷幻的作用,云澄下水时那血液被海水稀释,并未有多大的功效,但云平却对着那海兽的眼睛攻击,乃至于以身体作为武器冲进厌康的身体里给它以伤害,不论如何都避免不了被它的血液所染,虽说修为高深,但依旧免不了那轻微的眩晕和失控。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放松自在的感觉了,自从二十年前那件事开始,她的头脑和身体永远紧绷着、恐惧着、警惕着。 回到人世之后,她也不敢有丝毫松懈,深怕只要神经松弛一点,她的全部所求就会落空,她目前所拥有的一切便会再次被她的仇敌夺走,她又会沦落到原来那番境地。 她就像是在走一个独木桥,看不清前路,但脚下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便会掉进那看不见底的深渊,粉身碎骨。 本来只有她一个人她是不怕的,可身边有一个云澄,现如今又牵扯到了嘉树姐弟俩,她虽说已不是以往那般天真愚蠢的样子,但现在布局开始,总不免要牵扯进许多人来,她深知云澄的话说得对,以她现在的修为,若有仇敌,只管探明位置,一剑将人杀了便是,何苦去布局,以身涉险。 她不免总会恐惧,深怕自己柔弱的想法爆出来,那本就因着雷娇和赵瑞儿而不强的意志轻易倒塌掉,她深夜时分,偶尔会梦到自己身份被人发现,然后祸及身边周遭之人的梦,她深知事情尚未发生,一切未成定数,但惶惶不安,只是不敢表露。 这一切她都一个人默默承受着,只有先前一次在只有云澄面前微微泄露出这痛苦柔软的一面。 可她不能因为这内心的痛苦便轻易放弃这仇恨。 那几个人道貌岸然活在这世上,却叫爱她的人受苦,她本人受难,如蝼蚁一般被践踏折磨。 她怎么能甘心!怎么能甘心! 云平又伸手去抓天上的月亮,恍惚间又想起少年时候的事,那时候的一切都是很好的,爱人、恩师、好友,所有的一切都是很好的,可现在呢?现在呢? 就像是摘不到的镜中花,捞不到的水中月。 她像是受了伤的兽自顾自舔舐伤口,那些温馨快乐柔软的回忆不会再有,只能在无人的寂静时刻取出来观看,然后又放回去,叫自己的伤口别这么疼才好。 云平觉得自己很傻,很多事情已经过去,思之无用,唯一的用处不过是叫她在每个深夜里不会过分难捱罢了,更何况现在 还好你在。 云平反手拍了拍白龙的角,声音难得带这些傻气,不像往常一般总是端着。 嗯? 云澄被她叫到觉得有些疑惑:怎么了? 不,没什么。云平用手背盖住眼睛,叫自己短暂地放空头脑,不要再去想那些事,转身将头埋在云澄蓬松的鬃毛那里。 呕! 呀!都知道臭了你怎么还把头埋进去!江折春!你是笨蛋吗! === 等白龙把云平背回到屋子的时候,天空显出幽深的蓝色来,带着一点点的灰,星光开始消失不见,而东边地平线上的暗蓝色波涛上被映照出一点点黄和大片红来,像是一条极长的带子点缀在那儿一样,苍灰色的云也被染上绚丽的色彩,不再那么死气沉沉,充满了朝气和活力,波涛在不断地抖动着,白色的浪花也不可避免地被沾染上一点点鲜艳的红和金来,这景象格外壮丽美观,那轮红日也显现出一派威严来。 屋子里面正在烧火,做起热腾腾的饭来,村子里已经有人起来,但路上并没有太多人,只能瞧见一家一户里扬起的袅袅炊烟。 云澄推门进去的时候,屋子里面的姑娘正端着几个馒头和热腾腾的稀粥出来,瞧见她们两人进来,急忙上去扶,却在靠近时,忍不住偏过头去。 二娘,劳你帮我们拿两身干净衣服来。 云澄背着云平,二人身上的水虽说能用法术蒸干,可那臭味却是去不了,只能勉强换两身衣服而已。 那个被唤作二娘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眼中写满了好奇,但她却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去取衣服。 云平在她进门时已经醒过来,但因那厌康血液的缘故,全身筋骨酸软,动是勉强能动,可却还是走不了几步路,平日里都是云澄同懒骨头一样赖在云平身上,今次反了过来,倒是有趣。 二娘拿了衣服进来的时候,还端了一盆水来,云平瞧见她便开口问道:等等是不是要去医馆给你哥哥他们送吃的去?7105885{9#0~ 放下水盆后二娘点点头回道:是,医馆不管饭。等等便要送去了。 之前我们曾说过,云平云澄二人在大赤城那儿同李家的二公子斗了一场,只因那李长胜垂涎美色,强抢民女。 而面前这个被称作二娘的姑娘便是昨日那件事的主角之一。 二娘一家是大赤城城郊星柳村的村民,家中以做糕饼为生,父亲苏大年迈,母亲言氏早亡,哥哥因少年时发了一场高烧没钱看病,生生将嗓子烧哑了,但为人辛勤肯干,又有一手做酥的好手艺,倒在大赤城城郊这儿有了个哑巴苏的名头,虽说长得高大威武,相貌堂堂,但因口不能言这件事,至今三十岁了却还未娶亲。 妹妹二娘年幼,与哥哥年纪相差十来岁,如今正是十五六岁的好年纪,长相不算绝美,但容貌娟丽,身段玲珑,提亲之人早已将门槛踏破,若不是父兄疼惜,只怕早就定下亲来。 而昨日遇上李长胜却也是因着家中做酥的原料不足,便如同往常一般同哥哥一道去城中购买材料,恰好又逢父亲无事,于是一家三口便一道进城去了。 谁料那天好巧不巧遇上了李长胜,那李长胜自出生便叫家中之人宠大,于人事上也是早早就开了窍的,只是平日里沾染的多是那些浓妆艳丽的,昨日却恰恰吃腻了浓汤油水,想吃些清粥小菜,二娘一家却也好死不死撞上了这个浑货。 先前早就说了,那二娘的哥哥是个哑巴,不能说话,大赤城城门口人多,难免有个磕碰,但大家都来去匆匆不是什么得理不饶人,将人抓着不放的那种,可偏生这么多人撞了谁不好,哑巴苏被人群一挤,竟撞到了李长胜。 撞到了人自然是赔礼道歉,这是做人的本分,哑巴苏说不了话,那做父亲妹妹的自然上前解释赔礼,却不料李长胜那浑货见二娘与他往日见过的女子不同,两眼一转,当即便赖上了,势要强抢了二娘。 二娘自是不从,哑巴苏见人欺负妹妹,做人哥哥的却又怎么会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上前出手制止,却不料叫那李长胜心思狠毒,竟用剑带着巧劲一拍,直接打折了哑巴苏的左腿。 那苏大年纪大本就是见惯了人情世故,想着赔礼求饶,却不料李长胜这种人怎么肯善罢甘休,这才有了昨天白日云平出手那一遭。 云平出手后,云澄接着场面混乱将人救走,那苏家三口见云平云澄二人初来乍到,又有救命之恩,当即请二人在家中住下了。 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办呢? 云平眯着眼任由云澄拿面巾在她脸上用力抹着,说话有些含糊:救了你们一次,总不能次次救你,这次得罪的可不是一般人,你们打算怎么办? 二娘闻言怔了一怔,随后轻声道:我家祖祖辈辈都在这大赤城 她这话中未尽之意,云平云澄二人已然懂了。 施舍不下吗?云澄将面巾在水中揉搓,漫不经心问她,可我瞧那李家的二公子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若是不走,只怕苦日子还有的是。 二娘面色惆怅,眼带凄然,咕哝道:只是害怕,以修士通天彻地之能,只怕逃去哪里,只要李家有心,都能将我们抓回来,我们不过普通凡人,又如何与修士一争高低? 云平却笑,将话锋一转:这却不是难事。 云澄盯着云平的脸,似乎轻易地从她的这个笑里品出些东西来。 你是帮定了?那年轻的姑娘将面巾绞干,拍到了云平的脸上。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嘛!云平被云澄这么一拍倒也不恼,只是用那面巾净了手后递还给了云澄。 这这是什么意思?二娘站在那儿一头雾水,听不懂这二人打的什么哑谜。 云平对二娘说道:你愿不愿意帮我做一些事? 二娘一愣,随后便要跪下,云澄急忙去扶,才叫这个坚韧柔弱的女子又重新站直了。 先别急着答应。 云平将头歪了歪,脸上充满了一种温柔又和善的笑意:二娘,我要做一件很难很难的事,做这件事需要帮手,而且不是短短时间就能做成的,我可以教你修行功法,可以教你待识物,更重要的是,我能叫你一家逃离李长胜的魔爪,甚至有一天,你还能站在比他更高更远的地方,将昨日所遭受的羞辱,千倍百倍交还给他,但是你要付出很多,会很辛苦。 二娘注视着面前这个女人,或许是在思考,或许是在想要怎么拒绝。 终于,她开了口。 您想要什么?您救了我们全家人的命,您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您。 一丝微笑在云平眼中流出,她轻轻敲了敲桌子,语气却不容置喙。 我只要你毫无保留的忠心,二娘。 那是非常简单的要求,可若是真要去做,却很难。 我能相信你吗? 云平的脸上带着微笑,可说出来的话却冰冷坚硬,她的目光在二娘的脸上来回转动,试图得到这个少女隐藏在内心的确切答案。 第二十七章 :恶不自知 二娘推门出去的时候,云平已经换好了衣服,云澄在一旁悠闲地喝着粥她虽已到了辟谷的时候,但依旧对着世间万物的吃食感到好奇云平也不管她,只是由着她去。 不好喝吗?瞧见云澄眉头皱着在那里喝粥,云平也随手拿过她自己的那碗喝了一口,温软稠密,看起来这贫家小户也是花了心思来招待我们的。 没味道。云澄喝了一口就咂咂嘴不想喝了,将粥碗推远了些,却瞧见云平毫不顾忌地端起那碗被云澄喝过的粥,一仰头囫囵喝了下去。 滋味不错。云平喝完之后还用馒头刮干净碗壁上的粥水,看上去一点都不端庄雅致,活像十来天没吃过饭一样。 云澄用手撑着头,面带不解,她从来不知道饥饿的滋味,自然也不会明白云平吃东西,总会把碗里的东西都吃到干净,究竟是什么原因。 但她从来不去问,她也不想问,她对云平做的一些事虽然总是不解,可这并不妨碍她对云平有着超乎常人的信任,她很少对云平的所为提出疑问,就仿佛她天然就不会怀疑别人一样。 但云平总能窥探出她的心思,不只是因为这个少女太过好懂,更多的对于云平来说,这是一种责任。 她有必要去告诉云澄她做这些事的原因,哪怕这个少女总是无端信任,但她也不希望两个人之间有任何隔阂与缝隙。 她在意云澄,就像云澄在意她一样。 你以为我会把她就这么带走? 云澄瞧见云平起身收拾碗筷,非常自然地打水帮人家把碗筷都洗干净了。 嗯嗯。 云澄愣了愣点点头,接着问道:我以为你当下就会叫她做出个选择。 云平却笑:我做什么逼她?在仓促之间做下的决定,绝不会有我想要的结果。 随后她顿了顿将那碗筷甩了甩摆在桌上放好:第一次问她的时候她还在犹豫,可见她还没有下定决心,这样的话,不如不答应好。 云澄伸手使了个诀,除掉碗筷上的水渍:可你,我瞧着你对她很中意。 云平甩了甩手,将手上的水渍甩开些:中意又怎么样?中意了也不能就要她,更何况她还不情愿。 随后她将袖子放下,神色微动:她多少还带着对这儿的眷恋,多少还带着点不知事的天真,这是很好的,但活不长久。 话音刚落,那小院的门便被推开,外头窜进来一个才到人腰间的小孩,看着不过七八岁,那孩子一身洗得发白的破旧衣衫,不大合身,膝上破了个洞,正流着血,灰头土脸的,似是摔了一跤。 两个姐姐在吗?两个姐姐在吗? 那孩子对这小屋熟门熟路,一边喊着一边冲进屋里来,瞧见云平云澄二人,便如同瞧见主心骨一般巴住二人哭喊道:救命!救命! 孩子哭得厉害,鼻涕泡都要冒出来了,一双眼睛泪汪汪的,面上还带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瞧着下手挺狠的,也不知是谁打的。 你不要慌,慢慢和我讲。 云平将这孩子按住,安抚他,这才从这孩子口中了解到了大概的事情来。 却说那李长胜昨日被吓昏过去,今早醒来只觉昨日之事失了颜面,便下令全城缉捕昨日的那个斗笠客,可人一时半会儿抓不着,心中邪火却起,还念着昨日没到手的美人,便叫手下打听到了苏家三口去处,便派人去强掳了二娘。 那二娘本在早晨备好晨食去医馆送给父兄,却不料方才行到医馆门口同这孩子说了几句话,便被李家的奴仆发现,给强掳了去,这孩子名叫三明,是医馆的小学徒,和苏家三口亲近,二娘被带走之前他去咬了那抢人的奴仆,却不料被那恶奴打了一巴掌,二娘极力挣扎间也只来得及抱住三明叫他去苏家找两个姐姐,他自是一刻也不敢耽搁,便急忙过来了。 好孩子。云平站起身来摸了摸三明的头, 面沉如水,心中雷霆涌动,但面上不显分毫,只是转头对云澄道:我只怕那浑人光掳了二娘还不够,只怕还要拿她父兄撒气,阿澄,你帮我去医馆看顾一下他们,我去一趟李府。 云澄瞧见她这模样,知道她已是气急,只能嘱咐她小心些,别惹出大祸。、 云平却笑着摸了摸云澄的头:阿澄,你比我还会惹事,怎么现在倒来劝我心平气和做事了。 云澄被她揶揄,却也不多言,只是拍开了云平的手,从云平怀中摸出昨夜戴过一对面具来递给云平。 小心些。 云平微笑,面上好像没有一丝怒意,她只是伸手捏住那面具从容带上,便大步出门去了。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20) === 云平这二十年来已经很少动怒了,她不再像少年一般会随意外放自己的情绪,只将身体装作一个黑漆漆的容器,任谁在外头窥探都瞧不见一丝内在。 可云澄却总能察觉,所以在她出门前才如此嘱托。 云平自然晓得她的用意,她隐匿身形落在李府的时候,心已经平静了下来。 二爷今儿心情好还是不好? 云平挂在房梁上听下头的小厮闲聊。 年少些的脸上带着一个巴掌印,似是刚才被狠狠抽了一巴掌。 说你笨还真是笨,就昨晚那件事,二爷的心情能好到哪里去? 年长些的骂他:也只你蠢笨,端个水都能洒了。 年少小厮摸着脸满是委屈:谁叫三姑娘也在,你也晓得她身边总跟着那个煞神,长得本就吓人,刚才瞪了我一眼,我这不是被一吓 那也不能把水都洒在三爷身上!你这条命还在真是老天保佑,只挨了一个巴掌。 云平听着二人交谈,心中暗忖:李无尘也在李长胜那儿,嘉树也在。 于是竖起耳朵继续听。 那少年小厮道:是老天保佑,二爷本想一剑杀了我,是三姑娘打了我一巴掌让我滚出来。 我瞧你这一巴掌还算轻的。 那年长的伸手拍了拍那少年小厮又骂:快些,二爷要的东西别耽搁了。 说完这两个人便渐渐走远了。 云平挂在梁上打算跟在他二人后,却听见不远处的屋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碎裂声,紧接着就是男子的一声怒斥。 李无尘!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声音恼羞成怒,听着极为耳熟,正是李长胜。@,@⒉\#.⒊%0㈥*⒉⒊*㈥= === 二哥哥动什么怒,昨日才伤了,今天大动肝火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长胜只穿着一身亵衣站在屋中,手中已拔开了一把剑,那雪亮冰冷的剑锋正指向自己的妹子。 你给我滚出去! 我说了,只要你一日不把人交出来,我便日日找你的麻烦。 那李无尘伸手拨开剑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这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哥哥。 我不知道!李长胜面色赤红,随后低头咳嗽了几下。李无尘,你别逼我 你这是打定主意包庇他了? 若是我知道,我 我呸!李无尘冷笑,你会怎么样?你和他一个德行,臭味相投,只怕会卷了铺盖送他走吧! 我 我什么我!李无尘大骂,你敢说不是你识人不清?你敢说不是你引狼入室?你敢说不是你叫姐姐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吗! 李无尘这三声连问,直逼得李长胜脸色发白,剑也落下去,踉跄倒退几步,傻坐在床边。 你是好弟弟,你是少宗主,你是李家的继承人,你清风霁月,你正人君子。李无尘步步紧逼,父亲劝你不要同小人来往你不听,长老劝你专心学业修为不要胡乱,你几时曾听进去?现如今结识了不三不四的人还害了姐姐,却想将自己撇了干净装作无辜!? 李无尘! 我早就和你说过那个叫屠晋的不可信,你不听,还说我女人家没有见识,说我双腿残疾,见不了人,可现在你瞧瞧,若是父亲母亲出关知道了这件事,你说会是个什么结果! 云平潜在梁上偷听,却无意间听到了巨大秘密,原来那李长胜在父母闭关期间代为监管宗门之事,但他顽劣不堪,胡闹成性,结识了李家门生中一个惯会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小人。 那小人名叫屠晋,相貌英俊,身材高大挺拔,长于花言巧语阿谀奉承,彼时李长胜厌恶门中长老监管,意外在一次出府的时候遇到了屠晋,被他一通马屁拍得浑身舒坦,便也对这浑人日渐看重,谁料这人却以花言巧语勾引李无尘与李长胜的长姐李无纤,致使其有孕,珠胎暗结,李无纤本是名门女子,为人优柔纤细,软弱温驯,怀孕之后自是将此事与屠晋和盘托出,孰料屠晋却不愿负责,又生怕叫人看出端倪,竟私下强行逼迫李无纤堕胎,那李无纤修为低微,被强灌下药,孩子是没了,但也去了半条命,至今昏迷不醒,事发后屠晋漏夜逃跑,李无尘得知此事后当即便欲追捕,却被李长胜阻止,叫人逃脱了。 那李长胜心中有亏,自是对妹妹低眉顺目,李无尘却不轻易放他,她本就对自己这哥哥所作所为不满,平日里也下了不少绊子,经过李无纤这件事后,便更是明刀明枪地针对起自己的哥哥来,今晨她听闻李长胜强掳民女入府,又思及长姐,终于怒不可忍,亲自过来截人质问来了。 李长胜为她所逼,本就不快,兄妹二人当下拔剑相向,而妹妹这三问终究是戳穿他心中防线和恐惧,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第二十八章 :一死一伤 这功夫,云澄已行至了星柳村医馆的门口,这段路并不长,走过去也半刻钟都没有。她的脸上带着一个狼面具,衣衫寻常,旁人并不会在意她,只当她是来游玩的客人,毕竟医馆靠近集市,路上戴面具玩的孩子少年不少,她在其中也并不显眼。 现在还是大白天,医馆的门却紧闭着,这在沿街开着的商铺中显得格外令人好奇,三明也不例外,他瞧见门关着,便急忙跑上前去敲门叫喊,紧接着云澄瞧见门吱嘎一声开出一条缝,门缝里露出个长须的瘦弱中年男人来,破旧灰长衫,佝偻着背,满面愁苦,眉头紧皱,嘴巴往下耷拉着,似乎遇到了很糟糕的事。 馆主,发生什么事了? 三明年纪小,好奇心重,有什么话只管开口去问,那馆主却急匆匆把他拽进门来,然后关门,孰料被一只手拦住了。 客官,本馆今日有事,暂不看病,若是有要症急症,请去隔壁村,我这 不看病,找人。云澄的声音清清脆脆的,穿得普普通通,带着个粗糙的狼面具,是个姑娘家。馆主本来毫不在意,只想将人打发走了便是,可姑娘的手只是轻轻搭着,门却拉不动,于是馆主心中一惊,只怕面前这个不是什么普通人,于是急忙换了张嘴脸。 您这般修为的,来我们这儿凡人的地界找什么人?那馆主脸色一变急忙赔笑,您怕不是找错了。 没找错,我找苏家父子。云澄说着,将门轻轻一拽,便以极为迅疾的速度闪身进了医馆。更何况,在还是不在,我瞧一瞧不就知道了? 那馆主当即汗如雨下,急忙跟在云澄身后,一个大男人这般畏首畏尾跟在一个还不如他高的小姑娘身后,实在是有些滑稽可笑。 这医馆的前厅并不大,将门一关便都是灰蒙蒙的暗沉颜色,药台上摊着几本摊开了的账簿并一个算珠发亮的算盘,里头靠墙满满都是药柜,高到顶上去了,一旁放着一张桌,两把椅子,现下帷帐被拉开,还能瞧见桌子上搁着的脉枕及笔墨纸砚,前厅及后房用一块蓝灰色的帘幕隔开,云澄扫了屋中几眼,便将那帘幕一挥,径直走进后房去。 后头有个回字形的天井,石板铺着,种着大量的草花植物,一个大水缸放在天井的东北角,上头开了几朵莲,颇有些雅致的趣味。 云澄却是对这毫无兴趣,绕过盘磨光滑的廊柱,便向更后头走去。 那馆主瞧见她毫不犹豫的样子,心下更慌,急忙去扯云澄的衣袖:姑娘!姑娘!我们这儿真没有你要找的人! 云澄将头一回,那双眼直勾勾去看馆主,馆主这才发觉面前女子双目赤红,十分骇人,原来隔着一层面具在昏暗处没有细看,现下细瞧,只这一眼,便差点把这男人吓得双腿发软。 那你拦我做什么? 云澄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柔,甚至还带了笑意,但那馆主却觉得头皮发麻,背后冷汗直冒,像是被什么野兽怪物盯上似的,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撒没撒谎,我还瞧不出来吗? 姑娘姑娘 别把我当做什么要吃人的东西。云澄伸手拍了拍不知何时已经跌坐在地面上的馆主,想要张嘴咧出个笑来,却想起自己带了面具,便不再做这无用功,继续径直往里头去走。 那天井后头是一间间厢房,比起宽朗的天井,这儿就先显得格外阴沉逼促,只是一个转弯而已,便是和前头两个世界。 这里死气沉沉,阴风阵阵,越往里头走,便越觉得生出一股莫名的阴寒。云澄却毫不在意,只是径自继续往前推开一扇门,那里头传来一股子腐朽陈臭的味道,混杂着浓浓的药味和隐约的血腥气。 屋里头挂满了白色的帷帐,门一开风一吹,便幽幽惨惨地飘荡起来,白日里都瞧着叫人汗毛倒立,忍不住缩背弓腰。 什么鬼地方。 云澄冷笑一声撩开那些帷帐,才朦朦胧胧瞧见屋中还放了几张长凳,上面加了几张门板,只做是一张床,床上有什么东西,盖了白布,看那凸起形状像是个人,如此阴森可恐,气息腐朽,活像是个停尸的地方。 等云澄走进了去瞧,才发觉只有两张门板上躺着人,都叫白布蒙面,可那白布太短,盖得了上盖不了下,倒露出两只男人的大脚,不过一个脚踝干瘪枯瘦,另一个健壮饱满,不用看脸都能猜出是一老一少。 姑娘!姑娘! 门口有一个声音喊她,颤颤巍巍,小心翼翼,语带哀求:姑娘!那儿不是活人呆的地方 云澄也不理他,只是伸手去揭老人身上的布,却见一个干瘪枯瘦的老头直挺挺躺在门板上,衣衫破败,嘴张着露出已经发了黄的牙,眼睛倒是没闭,却能瞧见已经发白浑浊,那一张皮子全皱在一起,倒是比云澄还白。 是苏大。 云澄一眼便认出来这个老头是谁,瞧着刚死不久,于是她伸手去摸老人的脉,头也不转往外骂道:给我滚进来! 那馆主急急忙忙连滚带爬地进来了,却隔着那尸体巴不得有三丈远。 姑姑娘 不是说没有我要找的人吗? 云澄看那馆主汗如雨下,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室内倒是闪闪发着光,叫馆主双腿一软便要跪下去。 死死了!那馆主支支吾吾,算不得人 呸!我又不瞎!云澄闭上眼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帮老人又盖上白布,强忍住打人的冲动,我问你,怎么死的? 那馆主眼睛左瞧瞧右看看,被那云澄又一吓,这才断断续续道:他他姑娘来找他,被人抓走,他儿子瘸着腿去拦人,却被人打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苏大气急攻心,一下子没缓过来,就、就 云澄闻言忍不住捂住眼,然后骂了句脏话:旁边的是他儿子? 馆主被她一瞪,人又缩起来,但又不敢不答,只能嚅喏答了个是。 云澄又去掀那哑巴苏的白布,却登时惊了一惊,转头二话不说一脚踹翻了那馆主大骂道:格老子的!庸医! 她平素被云平管得严,此番气极,竟也骂了一句脏话。 随后她也不管那馆主被踹做什么样子躺在地上嗷嗷直叫,伸手去摸哑巴苏的额头。 那青年全身竟如火炭一般烫,原本黝黑的脸都显出一种不健康的红,气息已极为微弱,只怕再晚来片刻,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 云澄自怀中摸出药来,只是胡乱给哑巴苏塞下,随后将布掀到地上,这才瞧见他那左腿已经肿胀无比,伤口边缘发起紫来,看着触目惊心。云澄上手摸了一把,心道不好,原来那骨头本已接好,现如今却又错开了,她不懂接骨之法,但也知道若是骨位不正,气血不顺,便是救回一条命,哑巴苏这条腿怕不是也要废了。 于是她回头去提那馆主,将人轻松拎起丢到地上:会接骨么! 那馆主一把子鼻涕眼泪糊到衣襟上,叫人看了直犯恶心,他抽抽噎噎道:别杀我!我会接! 馆主头发散乱,只用袖子粗粗揩了揩脸,便上手去摸哑巴苏的左腿。他看着胆战心惊,但下手又快又准,那骨头摸了摸,还未待人反应过来,只听清响一声,那骨头便已接上了。 后续他又取了药外敷,用木板捆住,不叫那腿动弹,这才退到一旁,斜眼去瞥云澄,想要说话,想要逃开,却一句话也说不了,一步也不敢走。 云澄的药见效极快,不过一会哑巴苏的呼吸便逐渐平稳下来,热度虽然还在,但瞧着已比方才好上许多。 瞧见那汉子已然平复不少,云澄便将那馆主又提溜起来,瞪着人道:趁现在我还同你心平气和说话,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好好给我说话。 馆主被掼到地上,哭都哭不出来,只能支支吾吾说话。 云澄站在那儿,脸上戴着面具,瞧不见那骇人可恐的脸色,但那双眼睛里却有千百把利刃飞射出来,叫人胆寒,小小的个子站在那里,却如同不可逾越的高山一般,阴沉沉地俯视着周遭的一切。 === 原来李长胜本就存了叫人不好过的心思来。 昨日的事情叫他落尽了面子,叫人掳走二娘只是其一,但他也嘱咐过,若是瞧见了苏家的父子,也只管教训便是。 故而三明去找云平云澄报信时,哑巴苏听到外头争辩议论,心中忧心妹妹,拄着拐便出来阻止,那些领了李长胜命令的家仆本就得了令,是往死里去打的,这么多人打一个,便是身强体壮也给打得气有的出,没得进。 而那苏大本就年事已高,挣扎去阻止,却只来得及瞧见自己儿子呼吸微弱半死不活,又思极女儿被抢,当即一口气没上来,去了。 那李家的仗势欺人,瞧见死了人,却强逼那医馆馆主将人装作是昏了过去,抬进去藏好,叫他善后处理,只待今夜无人,便找个野地随处埋了,也不管那哑巴苏是死是活。 毕竟苏家一户小小做糕点的贫苦人家,却哪敢同那李家相比,苏家统共三个人,一个被抢,一个死了,还有一个半死不活,旁的人便是有交好的,做凡人却怎么敢去顶撞了李家这种大宗大户。 也是云平留了个心眼,叫云澄去看,不然叫这哑巴苏死在医馆里,便是救回二娘,只怕那姑娘也心如死灰了。 那云澄听完全程,当即心中火起。 二娘虽尚未同意云平的意见,但云平有意召用二娘,故而在她云澄心里,二娘已经算是她同云平这边的人了。 她同云平的人,却叫旁的浑人欺凌至此,焉能不怒? 于是她将牙一咬,冷笑道:你且将人与我看好了,我出去一会便回来,若是人死了,便要你来抵命。 她性子这般蛮横,原是藏着不敢叫云平知道,现下云平不在,这小祖宗发起狠来,只怕没人能拦得住了。 云平将身一转,冲出门去,御起风来就往李家宗门去了! 追文二三〇溜久!二〕三久溜 第二十九章 :堆翠园中 二娘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 或许实际上并不能将其称作是梦,那只是一些模糊的意念,并一些恍惚的的形体,怪诞而又扭曲。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21) 那些幻像在她面前不断地闪过,比飞舟还要快,比风还无法捉摸。 她勉力睁开眼,想要瞧清面前是什么东西,也只能看见乳白色的莹莹亮光在眼前跳跃着,如果现在在医馆,帮她诊脉的医生大抵会说她现今正陷入一种谵妄的状态,谁同她说话,她也只会觉得是在做梦,是产生了幻觉。 那身体里有个声音,也有个力量促使她不要再逗留于现实,而是放松享乐,叫她沉入这无边际的迷幻世界里。 二娘却不肯,她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只因她深刻了解到,若是真将那双眼闭上,便是真的将自己送进那可怕的深渊。 药!药! 她模糊的记忆里是有人捏着她的下巴往她嘴里灌一种苦涩难喝的药水,那药水见效极快,只是喝下了一点就能叫人神魂不属,心跳加快,仿佛灵魂脱离了身体,被困囿于那小小的头脑之中。 她飘忽的身体只能感受到有人影在她的面前闪动,随后吱呀一声便消失了。 不!不! 二娘的双眼睁着,却被人抽走那亮光,这个少女的脸颊泛着红色,像是有一团火在她身体内燃烧。 她的意志力惊人,即便身体里那股力量催着她入睡,她也决计不叫自己睡过去。 她分不清自己在什么样的地方,但她害怕极了,所幸她的身体虽不受她控制了,但终究打算守护主人的意志。 那两根手指被她最后的意志引导着按进舌根,即便那力道轻微,但也足以叫身体作出反应了。 胃部下意识翻涌起来,比她的思想更诚实。 二娘侧卧着,发出呕声,险些呛住,但成功吐出一摊东西来,随后便觉得头脑的昏沉感减缓,灵魂也逐渐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不敢放松,只是大口呼吸着,便再次催吐,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才敢稍稍放松心神,躺在地上低声喘气。 这是在哪里? 二娘的神志依旧是不清醒的,她勉力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只能攀附着那不知是什么昂贵材料打磨雕刻成的木桌而获得站立的资格。 她的双手还是在颤抖,但已经逐渐恢复了力气;她的脸颊依旧红着,却已经显出平常的颜色;她的双目含泪,可已然变得清明。 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坐以待毙! 她的心跳动起来,像是有鼓在擂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这年轻的懵懂的女孩环视了房间四周一圈,恍惚之间,下了决心。 === 李家宗门的东南角有一片大的药园子,那里种植着各种珍异的植物,但凡是修真界中能叫得出来的灵草灵植都在这有一席之地,只是数量不多,每种也不过就是几株,便是真的要大量的用药却也用不了多少,不过李家的药材却也不是只从这个院子里出,只因大家都晓得这是李家大姑娘李无纤的园子,她是李家嫡系第一个孩子,虽说修为低微,乃至于因着先天不足筋脉堵塞,但父母对于第一个孩子也总是喜爱,乃至于宽厚纵容的。 只是大姑娘却是天性温和善良的人,并不像她的那个弟弟一样被养坏了,也不似她的幼妹一般行为乖张,李家嫡系三人之中,也就她颇得门中诸人喜爱。 李无纤平日里为人低调,深居简出,并没有什么其他爱好,便是沉迷草药植物而已,李家也不是消耗不起,为了满足长女的喜好,李家家主还专门辟了个园子供女儿玩,可瞧得出是十分疼爱了。 李无纤为长,李长胜次之,李无尘最末,这三人的居所也是由南往北成一条线排的,故而李无纤的药园子在东南角,李无尘的小工坊搭在东北角,只那李长胜夹在姐妹中间,后院有一大片的空地用以练剑,一旁搭了几间屋子用以堆放杂物,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人来。 这三人的作坊练剑场及药园子相隔不远,起初并无什么隔档,后来李无尘嫌恶李长胜,才在二人后院之间加盖了一堵墙,李无纤同李长胜的后院却是连着的。 故而二娘从窗中摸出,并未去往李无尘的小作坊,转而去了李无纤的药园子。 李无纤的药园子并没有很多人,这大小姐不爱叫人伺候,身旁只留了几个使唤的仆婢,也是二娘运气好,恰逢此时正是那些仆婢休息的时间,不然以她这般仓惶入园,只怕早就叫人瞧见给擒住了。 二娘叫人灌了药,身子本就不爽利,也只是跌跌撞撞走着,这园子里开着各色各异的花草,藤萝遮映,翠嶂叠峦,那花草有的气味扑鼻,有的令人作呕,有的鲜艳亮丽,有的丑陋不堪,二娘一路看过去只觉得眼花缭乱,但她心中有数,也不知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自是不敢乱碰,只是小心翼翼跟着园中仆婢踩出来的小径走。 那园子不小,随着那小径走,也不知何时便瞧见一条用鹅卵石搭做的道路,一旁人工做了条小水渠,渠旁有丛丛密密的翠竹环绕遮挡,便瞧见一角飞檐隐在其中。 二娘心中一惊,只怕自己走错了路,于是便犹豫踌躇起来,而恰在这时,却听见纷纷扰扰的人声近来了,听着人数不少,这下便由不得二娘犹豫,沿着小径直走,推开一间小门,便往里处的居所去了,心中打定主意,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 === 那屋子不大,比之李长胜李无尘居所的富丽堂皇,这居所顶多算得上是清新雅致,隐在一片竹林子里,倒也有些闹中取静超脱物外的意味在了。 二娘心中生疑,她这一路走来都只瞧见那些雕梁画栋,也不知这里住的是什么人,如此清新脱俗,且这房屋周遭无人,于她而言,实是大幸。 这屋子周遭静悄悄的,实在是叫人心中害怕,那二娘原先头脑一热逃出李长胜居所,现如今却又误打误撞进了这里,不由担忧别是刚出了狼窝又入虎穴才是。 随即她又思索到那身后的追兵,便也不敢再过多犹豫,只是随意推了一间厢房进去了。 那厢房不大,并没有人,但却布置得极有意趣,屋中满是药草香气,馥郁芬芳,屋中左手边靠墙立了整整一排到顶的书架,书架前头是一张桌,上头文房四宝俱全,墨架上摆了一块用了一半的墨,而推门进来右手边却放了也是到顶的药材柜子,每个柜子上都有用金属刻做的标签,字体优雅娟丽,便是二娘这般不识字的人也觉得好看。 而药材柜子前头还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有砝码及小秤等物件,一旁还有一个极为小巧精致的小炉和一本蓝皮的册子。 二娘将眼一转,已将这屋中周遭瞧过,心中知道这左右两处都不好躲,自然轻手轻脚转向房屋正中的屏风后头去了。 屋子后头另隔了一间厢房出来,门紧闭着,二娘将手轻轻一推,小心进了其中,环视周遭,这才发觉这屋子是一间少女的闺房。 那闺房馨香芬芳,迎面进去摆了一张小圆桌并几张椅子,靠墙摆了一张床,拉着帷帐,严严实实的,墙上以几幅绢蝶花草图做装饰,瞧得出是个品味雅致秀美的人,那屋子朝着药园的地方开了一扇窗,现下正打开着,有嘈杂的声响传来。 二娘将头探过去一看,发现那窗的角度开的刁钻,正正好能一窥园中全貌,而园中之人若要往这儿看,却只能瞧见葱葱郁郁的竹林。 === 园中已然站了几个人,正是今早将她掳走的几个恶奴,那几个人现下正同一个婢子问话。 那婢子年岁不大,瞧着也不过同三明差不多年纪,瘦瘦小小一个,可立在那里却有十足的气势。 你们怎么还敢来这里扰娘子清净! 那声音带着童稚之气,但掷地有声:不是同二少爷交代过了吗!叫他管好自己的奴仆,别什么猫猫狗狗都放进堆翠园里来! 打头的那个个子高挺,却是满脸横肉,肥头大耳,大腹便便,这个人二娘记着,今早便是他带头出面抢的自己。 怎么又是你!媛珊呢!那个丫头怎么不在?你给我走开,小孩子家家,别在这里碍事! 呵!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品级,怎么还轮得到媛珊姐姐来和你说话! 那孩子对着那个横肉男子并不在意,甚至语带讽刺,怕是料定了这个男人不敢对自己出手。 你别以为媛珊护着你我就不敢对你下手!那满脸横肉的男子大手一抬便要往孩子的脸上招呼过去,却冷不防被左右拉住劝说。 大哥,媛珊那丫头不好惹的,你也知道那丫头背后是谁,若是叫三姑娘知道了 不提那三姑娘还好,一提那三姑娘,那横肉男便脸色涨红,呼呼喘气,似乎是气急了:妈的!老子怕她不成!不过是个废了腿的东西!以后当家的还不是二爷,呸!她算什么! 说完竟是不愿去管左右相劝,执意要打那小女孩。 那小女孩却是不怕,昂首挺胸骂道:来!你来!你往姑奶奶脸上招呼啊!你若是不下手你就不是个男人! 那横肉男子冷笑一声,手往下一扬,便要往小姑娘脸上招呼过去,二娘在上头瞧着,心中一惊,险些叫出声来。 却见那小姑娘身法灵活,将身一躲,径直避开了那巴掌,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做了个大大的鬼脸道:李阿大,你这么多年跟在二少爷后头怎么半点长进都没!便是条狗都学会怎么说人话了,你怎么还是打不到我! 李阿大当即拔刀骂道:狗娘养的,老子在这杀了你! 说话间便一剑砍下。 二娘心下不忍去看,只是闭了眼缩在窗台下,实在不忍去看血溅当场的一幕,却猛地听见那男人在园中啊呀叫了一声。 什么样的狗东西才能教出你这样的狗杂碎! 那声音清清脆脆,甚至耳熟,二娘急忙探出头去看,便瞧见一个黑衣红襟的姑娘正站在那里,怀中搂抱着那个小姑娘,而脚下踩的是,正是那个方才要拔刀伤人的李阿大。 第三十章 :且使此剑 上面我们讲过李长胜同李无尘二人争吵不休的事。然而还未等二人得出一个结论,便瞧见李长胜手下一个常见的小厮跑进来在李成胜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李长胜面色一如往常,可双目已然带着不悦和怒火:蠢货,养你们还不如养条狗。 说完就将人一脚踹倒在地,方才的仓惶和无措已消失了,不过一个仆人出现所带来的消息,便又将他变回了李家的少宗主,二少爷。 哥哥是生什么气。 李无尘阴阳怪气地坐在椅上,瞧着好戏。 我院里的事,还不用妹妹你多管。 李长胜站起身来,前趋几步道:姐姐的事我自会处置,现下我院中出了事,我还要去处置,妹妹待在这里可没人照顾。 李无尘冷哼一声:你还有什么要紧事? 那双目一转说出一句气死人的话来:莫不是你掳来的姑娘半路跑了吧? 这话虽是猜测,却一语中的,正正戳中了李长胜心中所恼,只是这事本就见不得光,他自是只能含糊搪塞过去。 呵。那李无尘却不理他,这次少见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竟是毫不拖沓地带着嘉树便走了。 那李长胜等到妹妹一出房门,便阴沉着脸低声问道:李阿大呢? 那仆从一声疼也不敢喊,只是跪伏着小心翼翼道:已经去找了,二爷,这是在府中,那小娘皮便是要跑,只怕也逃脱不出的。 李长胜冷笑道:没用的东西,那你们却是怎么叫她从练剑场的屋子里逃出去的? 说完又是一脚踢过去,愤愤出了门去了。 云平隐在廊上,自是一惊,她原本打着等到李无尘出去,那李长胜势必会亲自去找二娘,届时她将这浑人打昏过去,只管将二娘救走便是,孰料竟生了这样的变故。 但方才言语之中已提及派人去追,云平心中暗忖,只要他李长胜在,便不会丢了人去,便等这纨绔公子穿了件外袍,隐着身形跟上前去了。 ===来,群二③灵!六酒+二%③酒六 这边的二娘却睁着眼,瞧着那黑衣的姑娘打人。 周围一圈的恶奴瞧见自家领头的被人打倒,自是心中一慌,盖因这人出现的太过突兀,身法太快,不过数息之间,那李阿大便被人踩在脚下,看似轻巧一脚,却重逾千斤,叫李阿大这般壮年汉子勉力挣扎,却动弹不得。 小丫头,你有没有事? 那黑衣的姑娘将小孩掩在身后问了一句,却不料那孩子蹦跳着叫嚷:我不小啦!别叫我小丫头! 云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可那眼珠一转,头也不回便是往后一脚,这招龙摆尾过去,力道十足,那些家仆左右不过是些炼气期的修士,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哪个被云澄踩在脚下的李阿大,却也不过堪堪筑基。 那李阿大被踩着肚子,本就是十分难熬,却不料云澄单脚踩他身上,那力道更重,叫他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便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而那偷袭云澄的小厮被云澄一脚踢飞,旁的瞧见了只想去接住,孰料那力极大,将试图救人的两个恶奴也一并给带了出去,砸在地上,却见得尘土飞扬,竟是砸出一个坑来。 哈哈!你可真厉害! 那小姑娘瞧见云澄这一脚连着解决了三个人,便也不管云澄是谁,只是在那里开心鼓起掌来。 云澄倒是第一次被人这般直白夸赞,却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脸上戴着面具,谁也瞧不见她神色,便也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那女孩的头,便对着一旁两个剩下的恶奴道:你们要活命么? 那两个恶奴本就是狐假虎威的角色,平生都是依仗着李长胜才敢欺男霸女,做些奸淫掳掠的活计,整个大赤城谁不瞧李家的脸色,俗话说得好,宰相门前七品官,他们横行霸道惯了,倒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不怕他们,还比他们更蛮横的,便下意识服了软来。 姑娘姑奶奶 那小丫头平日只瞧见他们气焰嚣张,颐指气使的模样,却是第一次瞧见这些恶仆跪在地上求人放过的模样,便大声笑了起来。 云澄见那孩子捧腹大笑,好奇问道:你笑什么? 那孩子大笑道:这些人平日里只管把眼睛装到头顶去看人,何曾见过这般模样 话未说完,云澄只觉背心一冷,当即扭过身去,伸出细细长长两根手指便夹住了剑尖,那持剑的人眉头一锁,却再不能进分毫。 云澄瞧清来人,双眸精光闪现,冷笑一声道:我说是谁这么不要脸,是狗杂碎的主子来了。 那李长胜将剑锋一扭,便往云澄心口去刺! 云澄后撤一步,将那小丫头揽在怀中,足尖轻点往后撤去,却不料那李长胜不肯放过,只往前追,那剑尖抵着云澄眉心,再进几寸便会破开那面具。 云澄却是不慌,手掌一翻将那丫头送出去,然后身子后仰,竟从李长胜身边从容滑了过去,那身法李长胜生平未见,竟如鬼魅一般,任李长胜挥剑点、刺、劈、揽,都触不到云澄分毫。 李长胜骂道:你是什么人!擅闯我府中! 云澄却笑:你是什么狗东西!也配听姑奶奶我的名讳! 说话间她自腰后反手抽剑,铛的一声,二人短兵相接,云澄沿着那李长胜的剑一划,便往男人的手上斩去! 那李长胜自是收剑后撤,二人便间隔数尺,冷冷对着,绿叶飞舞,气氛沉抑,一旁的丫头也被吓得噤了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来!云澄将剑松松握在左手,将右手背在身后,浑身满是破绽,这般昂然立着,只是轻笑。且叫我试一试这剑! 李长胜不敢乱动,他已察觉出这女子修为深不可测,可这人浑身都是破绽,像是在引他去攻,只是他受了昨日那教训,却不敢妄动了。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22) 云澄立在那里骂道:嘿!狗东西!怎么不敢了! 然后她将腕子一转,便提剑前冲道:你不来,我便先来了! 那女子速度极快,身法诡异怪诞,如同风吹云过,李长胜精神紧绷,双目圆睁去瞧云澄的动作,可不过数息之间,也只来得及提剑去挡那一劈,只听那铛一声响,便如同开战的号角声一般,女子劈砍速度极快,初时李长胜尚能招架,而随着速度加快,便也逐渐吃力起来。 我听闻太清剑李家的剑招精妙绝伦,如今看来却也不过如此。那女子将剑一转,又去攻李长胜下盘。李长胜连忙回手去挡,却不料那女子将剑一转,挑了个极为刁钻诡诈的角度便往李长胜脖颈划过去。 李长胜急忙将头后仰,但依旧避那剑锋不及,一张俊俏的脸上还是被剑锋所触,剌开一道指长的伤痕,虽然不深,却也流出血来。 是血的味道。 李长胜脸上一疼,嘴里就尝到咸咸的血味,那伤口流出血来,却叫李长胜心中战意更炽,他将剑一提,便使出了太清剑招之中的荡云式,那剑锋一闪,便以极为迅疾狠厉的速度朝云澄袭来。 这才好玩! 云澄却是不惧,她那双目显出一种复杂的光来,颇为振奋,带着一股恨意。 却见云澄将剑横于胸前,两手一推,便去挡李长胜袭来的快剑。 二人兵器相触那一刻,便有极为浩瀚滂沱的灵力自相接处激荡出来,将那地上掉落的枯败竹叶都扬起,以二人为中心,那地上已然是干干净净。 招式不错,可惜用的人是废物。 那云澄将剑轻轻一推,便将手一扬,也学李长胜一般动作招式挥剑,那李长胜当即脸色一变,那荡云式在她面前不过使了这么一次,却叫面前这人一模一样的使了出来,不仅速度更快,威力也更大。 李长胜当即往后欲躲,可云澄修为更高,剑意更甚,只那一招中所含的剑气,便将李长胜往后重重一击,身子一仰便要倒下。 云澄心中杀意更炽,见李长胜一招不敌,便欲乘胜追击,却不料只听见当空嗖嗖两声,那一旁观战的恶奴便已被打昏了过去。 而云澄和李长胜之间也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不要太过。 那人一身蓝襟白袍,面上也带着一个兔子做的面具,只是施施然站着,方才还能伤人的剑风却如伤不到她分毫一般,被她两指轻轻夹住,便不能再进一寸。 是同昨日那人和方才云澄用的同一手法,这招名曰狎锋,需将灵力运用发挥到极为精细巧妙的一门本事,若是多一分,便会损了这剑锋,若是少一分,便连两指都会叫人削去,只有那力用的刚刚好,才能收放自如,如同狎弄把玩一般,故名狎锋。 云澄听她声音,瞧她身形,自是一眼便认出这人是谁。 乖一点。 云平将那剑锋一按,便迫使云澄松下劲来:我知你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那云平不提还好,一提,云澄本已松开的劲道便又重新起来了:死了人了!还有一个半死不活! 云平心头一跳,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云澄将牙一咬怒喝道:他做的好事!抢了人不说!还要将苏家一家三口赶尽杀绝! 云平又问:谁死了? 云澄将剑一收,便去抬脚去揣李长胜,将人踢出血来,把他的剑挑开来后骂道:得亏你叫我去看了,只是去得晚了,二娘她哥哥现在昏迷不醒,但还有半口气,可她爹 这话还未说完,便瞧见一个发髻凌乱、衣衫破旧的姑娘从角门里奔出来喊:姑娘!姑娘!我爹他怎么了! 云澄瞧见二娘先是一震,随后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憋得通红,心中不忍,只是将头转过去不再去看二娘。 二娘在那屋中听完了一切,又瞧见云澄那副模样,又还有什么不懂?心中一悲一怒,当即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第三十一章 :玉心将碎 巳时一刻的时候,嘉树进了堆翠园中的楼里,她并不在乎靠近角门那边的几个昏迷的人,她只是目视前方走路,甚至还一不小心踩到了这个府中继承人的手。 李无尘回了院里并不多说什么,只是交代嘉树跟在自己哥哥后面,盯着他,便能找到人。这是稍微美化过的用句,若是直白些,就还要再加上几句不符合这位大小姐身份的脏话。 嘉树晓得这个姑娘的脾气就这么轻易离开,没有刨根问底不做点什么,实在是辜负了她对自己兄长的恶意了。 思及此处,她便跟在李长胜身后,却意外地瞧见人来。 先前昏过去的那个姑娘已经被送进屋里了,而角门那里却站着一个人,似乎正在等她过来。 我不来找你,你却先来找我了。 嘉树站在那里,二人相隔不远,只是安静交谈。 事出意外罢了,若不是阁下府中的二公子,何至于让我做这不速之客。 阁下昨夜已做过一回,也不差这 第二回 吧? 嘉树语带讽刺,抱剑胸前。 云平站在角门那里却是笑道:若是能好好进来要人,谁愿意这样? 紧接着她站直身子背着手道:昨夜之事,阁下考虑如何? 嘉树诚实回道:还在考虑。 云平无奈:可我等不了了。 随后她像是意识到什么,朝嘉树身后朗声道:姑娘躲在这儿听墙角,倒不如出来相见,咱们好好谈谈如何? 话音刚落,便瞧见树后拐角隐蔽处转出来一个华衣女婢来,此人面目熟悉,正是昨夜引路到了嘉树小屋之中的女婢。 见过仙君。 那女婢被人发现并不惊慌,只是施施然行礼。 嘉树瞧见是媛珊也不由得一愣,随后眼神一黯:是她派你来跟着我吗? 媛珊并不答话,只是对嘉树也行了一礼,虽未回答,但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媛珊同嘉树都是李无尘贴身心腹之人,旁人轻易使唤不动,能遣了她来,还能有什么原因? 云平轻声道:她早就跟来了,我瞧这位姑娘修为虽在你我之下,可这隐匿追踪的功夫确是一流。 媛珊脸色微变,却依旧彬彬有礼回道:承仙君谬赞。 云平双手环胸,眯眼道:姑娘昨夜只怕盯了一晚吧? 嘉树脸色微变,转头去问云平: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平两手一拍,随后悠然道:昨夜所谋之事,你家三姑娘只怕早就知道了。怎么?嘉树,你在她身边这么久?却不知道她有一个好用极了的耳目吗? 嘉树猝然回头盯着媛珊:是不是真的? 媛珊还是那般柔顺回道:姑娘说,你是她的东西,却怎么能有逃离主家的念头在?;⑧⑧? 这话虽未明着回答,却也是承认了。 嘉树脸色微变:她的东西? 媛珊不语,只是盯着她看。 嘉树一愣,随即笑出声来:我在她心里,原来竟不过是她一件东西罢了。 媛珊劝道:姑娘这般爱重大人,大人不若温驯些,想必姑娘心里定是欢喜的,对大人而言,却也没什么坏处 嘉树那笑猛地止住,随后慢慢转向媛珊一字一句道:是,顺着她,做她掌中之物,然后这辈子都只能做个奴仆,做个狗,做个玩物是么?若是她有一日厌弃了,我又会变作什么东西? 媛珊却是不说话,她是李家家生子,自小长大便是只知道服从主人的命令,讨好服从主人,却哪里能懂嘉树的想法心思,在她瞧来,三姑娘这个主子已经是极好了,毕竟嘉树这般容姿的人,能得到主人喜欢,已是生平最圆满之事了,却如何能懂雄鹰困于笼中之苦,巨龙囚于池水之痛? 云平站在一旁听到嘉树这话,便知道她心中已有松动之意,却不言明,只是转头看媛珊,平缓开口:姑娘既来了,便帮我托句口信给你家三姑娘。 媛珊方才将那园中斗争往来都瞧了个干净,自是知道面前这个兔子面具的不速之客是个深不见底的高手,她不过是一仆婢,也不敢托大,只是道:仙君不知要传何口讯给我家主人? 你帮我问问她,要不要做个交易?云平那双干净漂亮的眸子盯着媛珊道,问她,要不要救她姐姐? === 二娘醒来,睁眼一看,只觉得自己还在梦中,她伸手摸摸,只触到柔软的东西,于是她挣扎坐起来,发觉自己躺在一张铺着软被的床上,那被褥上带着馥郁芬芳的花草香气。 是在做梦吧? 二娘垂头,心中喃喃自语道:那可能只是我做的一个梦,一个幻境。 可能一开始的逃亡就不存在,她只是被李家的人掳走灌下有致幻作用的药物,然后做了一个可恐的梦罢了,等到她眼睛一睁开,所有的一切梦境在她醒来时便逃脱了。 她坐起来往房门走了几步,还来不及打开,就有人比她更快一步推开了房门。 来人一见到她行了,便立时停住了,二娘瞧见来人,也不由得一怔。 所以不是梦吗? 少女的声音已经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哽咽,几乎又要站立不住了。 二娘,你、你 来人伸手去扶她,正打算再说什么,便听到一个孩子说话的声响。 唉?是醒了么? 那丫头满脸稚气,说话却从容,进退亦有度,要吃些东西吗?你本来就身体亏损,又受了大刺激,这才昏过去的。 那孩子端着吃的东西,也不过是一碗白粥并几个小菜罢了。 二娘却似乎没听到一般,只是攀抓住云澄的手臂:姑娘、姑娘我求你 那声音凄凄哀哀,叫人心生不忍。 云澄扭过头去,不愿看她,但轻声问道:你当真要知道吗?我 二娘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上气不接下气,她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但始终不信,偏要从旁人口中得到一个否定,仿佛这件事就不曾发生过一般。 可她注定失望。 而一旁的小女孩瞧见云澄支支吾吾,却是嫌她不爽利,只是朗声道:你早晚都是要叫她知道的,她心中已有准备,与其支支吾吾闭口不谈,不如利落说了,长痛倒不如短痛。 云澄愣了愣,随后像是被女孩给劝服一般,不敢回头,只是轻声道:你哥哥还活着。 这话一出,却已叫二娘坐实了心中所虑,心中情感交纵错杂,不知是喜还是悲的好。 悲的是父亲当真不在人世了,喜的却是哥哥却还有生机,尚未撇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她狼狈哭着,也不知是怎么坐在那里的,只是呆坐着发怔。 云澄正欲再说些什么安慰她,却被人搭了一下肩膀,回过头看,正是云平。 你来了!你说有法子救我家大姑娘,可是真的? 那孩子原先一副冷淡嘴脸,直到瞧见了云平方才神色舒展,急匆匆趋步上去问她。 这话一说完,随即又是一愣。 无她,她这才看见云平后面跟着的三个人。 媛珊,嘉树。 还有李无尘。 === 我不可能答应你的条件。 李无尘坐在轮椅上,面色不虞,额角太阳穴只觉得暗暗生疼。 是吗?云平坐在卧榻上,云澄枕在她腿上,双眼闭着,似乎倦极了。 那女人轻飘飘一句话,便将李无尘满腔的话都堵了回去,她双眼怒睁,声音沙哑:你休想,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真正不想走的人,谁都带不走的,三姑娘。云平的指尖轻轻一晃,便凭空用灵力变作一只鸟来,那鸟从她指尖飞起,在屋中来回飞转,不多时便自己飞回了云平指尖,你瞧,就像鸟,若是真的不想走,你叫它走,她都自己会飞回来,可若是不想回来,你在后头怎么追赶,她都不会回头。 李无尘闻言冷笑:我的东西,没有我的准许,怎么敢自己走,我要是有这种鸟,那就剪了她的翅膀,只要乖乖在我身边就好,驯服了,就不会有旁的心思了。 云平道:你不怕那鸟会死吗? 怎么会死,我要叫她活,便叫她活,李家还救不活一只鸟吗! 云平将那灵力收回,伸手去摸云澄的脑袋:三姑娘未免太霸道了些。 霸道又怎么样,喜欢的不牢牢抓在手里,难道还要笑着送她走吗? 霸道也是很好的。云平嗓音柔和,只是要看人的,三姑娘的鸟若是被剪了翅膀活着,对她而言,却不过死了好。 云平顿了顿:你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守着,一个人要死,谁也拦不住的。 李无尘下巴微抬,一副傲然模样:怎么不能时时刻刻都守着,我的东西,要她生就要生,我不许她死,她怎么敢死! 她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但云平却从里头品出一丝慌乱来。 于是云平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无尘蹙眉愠怒:你笑什么? 云平看着李无尘,那笑骤然收住,话中隐约带着一丝寒气:我只是在笑,姑娘太过天真。 你! 这世间最强逼不得便是人心。云平低头去揉云澄的耳朵,最难掌控也是人心,姑娘想以霸道服制人不是不行,只是有的人宁可去死,也不愿这样活着。 我曾听闻大陆极西有一种鸟,叫做碎玉心,腹部透明,可以看见鸟的心脏,这种鸟善歌,声音极美,闻者无不沉醉,所以自然有人想捉住豢养,使其只为一人歌唱,可是这些人都失败了,姑娘可知道是为什么? 李无尘本不愿理她,但心中好奇追问道:为什么? 云平轻笑,叹了一口气:这种鸟天性自由,若是被捉住豢养,她便不吃不喝不鸣不唱,那心也会碎做一瓣瓣的,就像是碎掉的玉石一样。 你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姑娘听懂了。云平笑着回道。 不,我不懂,我也不想懂。 云平捏着云澄耳朵的手一顿,随后轻叹一声:不,姑娘聪慧,早就懂了,只是不愿放手。 李无尘呼吸一滞,双唇紧抿:是!我不愿! 哪怕鸟儿会死? 她不会死!只要在我身边!我寸步不离 那姑娘就想错了。云平将头一抬,那双眼睛冰冷无情,仿佛这世间再没有比她双眸更寒冷的东西了,我会杀了她。 她一字一句,声音如珠玉掷地,清脆有声,却又仿佛有一双无形大手紧紧扼住了李无尘的咽喉。 我答应她了,若是有一天真落得如斯境地,她求我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23) 亲手杀了她。 第三十二章 :风云将起 你这是在威胁我是吗? 你可以这样认为。云平的语气依旧是波澜不惊,似乎刚才说出骇人语句的不是她一样。 你竟然敢威胁我!你居然敢威胁我!李无尘的脑子发昏,只觉得心中的怒火无法遏制,她的手紧紧抓住轮椅的扶手,眼睛发红,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觉得以我的能力,算不得威胁吗?以我的能力,敢说出这话的,自然也是敢做这事的。云平对于李无尘的怒火并不在意,她甚至连一点眼神都不愿意分给她。 她确实敢这么做。 李无尘的心里其实是了解这一点的,出入李家如无人之境若非昨夜她照往常让媛珊紧盯住嘉树估计没人会知道这两个女子曾出现在李家府院之中。 你如果真敢杀了她,我就敢杀了你!李无尘咬牙切齿,挤出来的话带着愤怒和威吓。 云平抚摸云澄头发的手一滞,随后无奈笑道:阁下大可以来一试。 她的语句中带着些许的无奈和纵容,但其中的轻慢也决不能叫人忽视。 李无尘幼年时本是健全之人,性情活泼粲然,后因李长胜一次不听劝阻乱用了法器,误伤了她,这才导致她现如今的性格脾气,变得阴沉孤戾,她生性同她那个纨绔哥哥一样骄傲自负,却因着双腿残疾,不良于行,这深深的高傲之中也藏着深不见底的自负,所以云平的态度就像是专往她痛处去戳,激地她一拍那扶手,轮椅上便射出东西来,直直对着云平云澄二人去。 咱们好好说话不行吗? 云平瞧见李无尘动作,颇是无奈叹了一口气,随后双指一并,轻轻一扬,那从轮椅中激射出来的暗器便如被停止了一般,顿在空中,再不进一步,却也不往下掉落,只是浮在空中,像是在嘲讽李无尘的无能无用。7衣0^五巴巴!五}90^ 姑娘! 那暗器射出时声响虽小,但嘉树跟在她身边近二十年,自然晓得是什么声音,慌乱之下,直接推门进来了。 你进来做什么!给我滚出去! 李无尘面目狰狞,喘着粗气:你也是要看我笑话笑我的吗! 嘉树被她一喝,下意识垂首,却又思及什么抬头去看李无尘朗声道:姑娘,我担心你。 是!是!关心我这个废人!我在你眼中便是如此窝囊,如此不堪用吗! 云平在一旁听二人交谈对话,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嘉树,不用管她,你恰好来了,把门关上坐吧,正在说你的事。 嘉树一怔,随后安静合上门对云平道:您同姑娘,似乎没谈出什么结果来。 还不等云平回话,李无尘却阴阳怪气道:你不是我的人么?却什么时候做了她的狗?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嘉树充耳不闻,只是在二人之间拣了张椅子坐下,可那发抖的双手还是能瞧出她心中的不满和愤怒。 云平双指一划,那暗器便叮叮当当这么落在地上。 她不同意。 云平言简意赅道:嘉树,我在这里当着她的面再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同我走? 嘉树的眼皮子掀了掀,余光瞟向李无尘,深深瞧了一眼,像是要把她记在心里一样看了一眼,随后低声道:只要您能救我兄弟,我愿意同您走。 这话一出,李无尘冷哼一声:好!好!好!好一个施恩不忘报!好一个忘恩负义白眼狼! 这话言辞讥讽,满是怨气,一句一字都在刺痛嘉树的心,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坐着。 李无尘见她不语,心下更是恼怒,她的脾气古怪,越是愤怒生气,越是言辞讥讽,越是在意,就表现得越发轻视。 云平听李无尘说话,低声叹道:三姑娘,何必如此说话? 李无尘冷笑道:她这二十年来吃穿用度皆是我出,现如今毫不犹豫背主而去,我难道连骂她一句都不得吗? 紧接着她双眼一转道:嘉树,你早就想走了是不是?巴不得离我离得远远的!再也瞧我不见!是不是! 嘉树猛一抬头道:姑娘,不要强求。 李无尘被她这寥寥数字逼得一噎,随后笑起来,那笑声颇为瘆人:强求!强求!原来在你眼中,我的喜欢竟都是强求么! 然后那笑声止住,李无尘眼中蒙上一层水雾:那你还来!把我给你的统统还来! 嘉树一愣,随后扭过头去哽咽道:姑娘这些年来的恩义,我无以为报 李无尘声音也带了哭腔:嘉树!你真的没有心吗! 嘉树被她一问,定住了,随后缓缓道:姑娘,是人,怎么会没有心?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得远远的?巴不得离了我再也不见!嘉树!我的心意,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 嘉树把头抬起来,去看窗缝里透出来的那一点光,仿佛那光上有花,极美极绚丽,她沉默良久,竭力让自己声音平静:我不敢知道。 她顿了顿,轻轻又说了一遍:姑娘,你的心意,我不敢知道。 === 李家家主与其夫人闭关那些日子,出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是长女试药时不慎中毒,好在发现及时,只是现下身子还虚,应有些时日不得见人。 二是独子练功时不慎心神未稳,走火入魔,但所幸并无大碍,只是要好生修养,宗门大事还是交由门中长老处置。 三是幼女的贴身侍卫某日出任务时叛逃,府中并未有什么大的损失,但三小姐本对那侍卫信任非常,出事之后还是独自伤怀了好几天。 四是府中东北角小茅草屋被火烧毁,但因那小屋久无人居,年久失修,并未造成什么人员伤亡及财务损失。 偶也有那些个好事者去问三小姐的贴身丫鬟媛珊,却因这人嘴巴牢靠,也是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 媛珊不堪其扰,以至于往日温柔雅致的脸上也多少带了点寒意。 我瞧你最近好似没什么精神。 李无纤靠在床头,喝了一口妹妹送过来的药。 李无尘的手一顿,低下头去吹了吹那还有些烫的药道:可能是夜里弄那些玩意儿,睡得迟了。 大姑娘却道:自安,我从小看着你大的,你不用骗我。 自安是李无尘的字,唯有亲近之人才这么叫。 李无尘低头去吹药,毫不在意道:我没骗你。 是么?李无纤扯出一个极浅的笑来,那你身边那个嘉树怎么不见了? 李无尘猛地抬眼去看姐姐,随后道:不是说了吗?那奴仆叛主走啦。 你瞒得了旁人,却如何能瞒我?若是当真如此,你只怕早倾李家之力去抓人去了,又怎么会这样无波无澜地坐在这儿喂我喝药? 李无尘不说话,将药碗往几上一放,低着头却不说话了。 硬撑着不累吗?李无纤伸手去摸她头。 姐姐才是。李无尘低声道,姐姐不要硬撑着,你明明 我早就心死啦!李无纤轻笑,看着浑不在意,他这样对我,我若是还对他念念不忘才是真的将自己看轻了。倒是你,以往丢了个小玩意儿都恨不得刨地三尺把东西找回来,这次丢了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却是一颗眼泪都没掉啊。 李无尘没有说话。 李无纤去摸妹妹的头,叹了口气:你这性子,还是小时候可爱些,长大了却只会憋在心里头,我早同你说过不是,既是在意,又何必做出那副凶狠无礼的样子来? 李无尘轻轻哼唧了一声。 总把自己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累吗?李无纤抱住妹妹,这么要强就真的不会受伤吗?你把人推得越来越远,最后难过的不还是你自己? 李无尘将头靠在姐姐身上,低声啜泣。 好了,哭一哭,别总憋着不说,哭出来就好了,你的人生还这么久,何必只想着一个人。 李无尘的声音蒙蒙的,带着鼻音:可我心里,她就是最好的。 李无纤拍着妹妹的手一顿,随后自嘲地笑了笑,带着些落寞:你还年轻,总会遇到更好的。 随后她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低声喃喃道:不管怎么样,总还能遇见下一个的。 === 世人说起明云阁时,总会提一嘴明云阁的少阁主。 就像世人说起血眼佛薛家时,总也少不了提一嘴薛家的少宗主。 现今有两个人不能不算有名,虽说都依托了父辈的名声,但自己的成就也是不容小觑。 这两个青年,一个是血眼佛薛家的嫡长子薛少尘,另一个则是明云阁的少阁主单不秋。 这两人都算得上是年少有为,二者天资俱佳,而前者前不久刚与长生门门主之女剑秋白定下姻亲,后者目前则在接手父亲阁中的诸多事宜,通身都是贵气,只怕整个修真界都找不出比他更富贵的人来。 这两个少年平生所得到的所享有的已经是常人倾尽全力而不能得的,所以既然拥有了旁人所没有的,那么就总想去经历一些不曾经历过的刺激。 二人便将主意打上了五十年举行一次的两仪秘境,这两个少年各自回家向家中长辈秉明心思想法,却不知为何,不约而同遭到了反对。 可人总是这样,尤其是少年人,越不叫他们去,越是讳莫如深,便越能激起这两个青年的好奇心来。 我们总要想个办法去,你说是吗? 薛家的薛少尘问道。 是,越是不叫我去,我便越要去!单不秋也这么说道。 那咱们就去吧。 那咱们就去吧! 他们商量着瞒着自家的父亲一道去参加将要开启的两仪秘境,就这么决定了下来。 然而,去两仪秘境并不是件小事,尤其你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长辈抓住。 并且进入秘境的人都会有固定的名册,若是要格外加个人进去只怕不会这么轻易和简单。 但所幸这种事并不是没办法操作,只是会有些困难和麻烦。 这世间的奇珍异宝要在哪里去找? 三十年前,或许会有人毫不犹豫地告诉你,去明云阁,那边所有的东西都待价而沽,只要你有钱,就能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而现在,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会给你两个答案。 一个是明云阁,还有一个就是黑市里的夙夜楼。 这个夙夜楼也不知道是什么背景、在什么地方,只是知道这夙夜楼中有两个楼主,一个被称作西楼主,一个被称作东楼主。 而这楼中凡是你想要买的东西,只要你说出名字,只要你出得起价钱,都能买得到。 甚至还有明云阁没有的东西。 这怎么能不叫这两个被长辈锁住翅膀的孩子心动。 哪怕曾有传闻,说那两个楼主面目可憎可恐,性情暴虐,嗜好杀人,爱吃人肉,脾气乖张。 可这两个少年并不惧怕,说走就走,他们被家中庇佑的太好,以至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竟莽莽撞撞地闯进了这龙潭虎穴。 他们打了个信号,又丢出几块灵石遣走那驾驭灵兽的灵仆,而随后犹如小鸟离开鸟巢,扑向了宽广的森林一般去寻他们想要的东西了。 老阿,姨扣:号16?984:4857 第三十三章 :包厢主人 人类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去处,不论他再怎么渴求冒险,也必须要做好一些基础的准备。 这两个少年既然已经享受过已知的快乐,玩够了那些珍宝法器,心血来潮去往黑市这件事,在被他们所雇佣的向导看来,却也不过是富家公子无聊的消遣玩乐罢了。 他们虽然仰赖于父亲的威名,蒙受家族的庇荫,但这么多年来也有了自己的人脉和势力,所以找到一个愿意带着他们逛黑市的人并不困难。 只要价格够高,还能附赠些别的服务。 但总之两个少年谢绝了这额外的服务,他们来黑市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能够获得合法合理进入两极秘境的名额,顺便附带的玩乐,却也不会拒绝。 二位贵客是头一次来这儿? 黑市的导游是一个有着一头棕黑卷发的高鼻深目男子,这个人自称是摩库罗,虽然说一口地道的官话,但从他的长相来看,却是大陆极西那边人的相貌。 不过这也不奇怪,黑市处在西界与东界的夹缝之间,融合着两界特有的人情风貌,并不显得怪异,反而出奇的和谐,在这里你能瞧见在大陆之东瞧不见的人和物,虽然危险,但也是个长见识的好地方。 不该问的别问。 单不秋的语气冷冰冰的,这个少年总是高傲的,像是只羽毛华丽的孔雀,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他的财富,是以虽然他自以为打扮得非常低调不引人注目,但他一踏进黑市里,便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了。 嘿,青筠,说话别这么冲。 一旁的同伴制止了他不礼貌的回答。 而那个导游却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似乎并不为这两个贵公子的言语而生气。 但一般来说,这样的人才比较可怕。 不说这个了,我们头一回来这里,可有什么好去处消遣么? 哦,二位贵客若是有兴趣,也是可以痛快地玩一场的。导游对他们说道。 在什么地方? 您跟着我来吧。向导说着便在前面走起来带着路,夙夜楼的门还没开起码还要再等上六个时辰今晚子时才开,这个月是偶数月,夙夜楼只在夜里开门。 为什么偶数月只在夜里开门?薛少尘问道。 哦哦,是的,二位不知道,夙夜楼有两位当家主事,分称东西楼主,东楼主管奇数月,只做白日生意;西楼主却恰恰相反,管偶数月,只做夜晚生意。黑市里的向导答道。 这生意做的真是随便。那单不秋面带不屑,这样的古怪法子,做得好生意么? 那向导听了他的话笑道:奇货可居,焉能不好? 寥寥数字,已然解答了单不秋的疑惑,却也叫这个明云阁的少阁主脸色一青。 薛少尘瞧见自己的好友脸色一变,急忙换了个话题: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那向导顿了顿微笑道:二位贵客到底是什么身份我是不清楚,但二位尽管放心这里虽少不了偷鸡摸狗之辈以二位的身份,性命却是无忧的我们这儿不敢得罪了不得的人物。 然后他小心避过,带到大路上,耳边瞬间喧闹起来,二人站在那里愣住,因为他们刚才走的是小路,全然没想到这无主之地上也会有这样规模的宽阔街道。 这里的人非常之多,有着各种面孔及肤色,仿佛整个大陆上所有的民族都挑选了自己的代表来到这里,全汇聚在这里了。 在这里,向导的脸反而显得不奇怪了,他轻易就被这条街道所接纳,这里的阳光同这个大陆的其他地方一样温暖和煦,照耀在人的身上,伴随着呼喝声,有种盎然的生机和活力。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24) 在这儿买东西您可得小心点。向导一边说着,一边抓住一个孩子的手,阿冉,别叫我再抓到你,小心我告诉你妈妈。 那孩子长着一对水汪汪的眼睛,看上去无害而且天真,但她手里面勾着摩库罗的钱袋子,实在是个十足的小坏蛋。 你又带客人来了? 那个叫阿冉的孩子并不在乎摩库罗的威吓,只是继续勾着钱袋道:那你想买个清净吗? 摩库罗盯着那个女孩,女孩也毫不示弱地盯回去,过了一会儿摩库罗举起手来道:好吧好吧,我投降,给你三块中品灵石,我希望你能管好你和你朋友的手。 阿冉眉头一皱:太少了吧。 她那双水汪汪的眼转向后面那两位贵公子,然后咧开一个笑:这两个可不是一般人,五个才行。 摩库罗一个你字还没说完,又被阿冉顶回去:你一定捞得不少,要你点羊毛怎么了? 摩库罗皱眉又摸出两块来塞给阿冉:行了,我的小祖宗! 那女孩一下子笑出声来,一把抢过灵石塞进口袋:行了行了,路费给了,这二位就当没看见。 随后她一个呼哨,猫着腰消失在人群里。 二位,摩库罗转过头无奈笑道,耽搁您们一些时间了,您要知道在这儿,小的比大的有时候还难搞,这些孩子手脚太快了,若是不出点血,只怕要吃大亏。 不错,薛少尘附和道,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应该就是这个道理。 摩库罗连声应道:是,是,您说的没错,好吧,现在请您二位继续跟着我来吧。 于是这三个人就继续沿着那条华丽的大道往前走着。 摩库罗带他们来的是一间酒楼。 现在还没到用饭的时辰,那酒楼大堂里却已经坐满了人了。 这里就是你说的好去处吗? 单不秋皱了皱眉,多少带了点嫌弃,以他的身份所接触过的享乐这么多,自然是瞧不上这样的酒楼。 您可别小瞧了这儿,这儿是全黑市最受欢迎的来处哦,您等等,我要找个人问一问。于是摩库罗挤开人群去找掌柜的说话,人有些多,声音也要响些才能叫人听到,舒河,还有位置吗?我是说,好位置。 那个被叫做舒河的掌柜看着有些胖,和和气气一张脸不和气也坐不了这个位置正写着字被人叫到,抬起头来去看:摩库罗,摩库罗,我的朋友,你这可是很少来的。 在听清摩库罗的请求后,他面露难色:你知道的,现在这个时候总是不会有位置留着的,你来这儿已有些晚了,但是我可以帮你看一看。 于是舒河招呼小二过来问了,随后轻声道:真不巧,真不巧,便宜的包厢已经没有了你知道今儿登台的是洛先生,他的评书黑市里喜欢听的不少毕竟那些个最多咬咬牙坐坐二等房,一等房的价格不菲,你是知道的。 单不秋跟在后面听个一清二楚,于是插进话道:便宜的包厢没有了,那不便宜的呢? 舒河自然瞧见了后面这两个公子哥,于是低声对摩库罗说道:你带的这两个,这次不少吧? 摩库罗说:听我说,托我做向导的人不好惹,你最好也管管场子里的,别把手乱伸出去。 舒河的眼睛一转,眯起眼对着单不秋笑道:二位是想坐一等房?承蒙惠顾,一人五十块上品灵石。 单不秋却是脸色不变,眼也不眨地摸出三人份灵石丢过去,竟是连摩库罗的份一块给了:还不带路? 那舒河收了钱,自是喜笑颜开,他叫了手下小二过来嘱咐两句,便带人上了楼去。 三人被小二带着上了楼去,位置极好,共划了三座包厢,小二将人带上去,指着左右两间包厢道:二位大人,这左右两间任人挑选的,您喜欢哪间,只管进去便是。 那单不秋左瞧右看,随后皱起眉问:为何只有左右两间,中间那间最好,我付了钱,为什么不给我? 那小二不卑不亢道:二位大人,这中间包厢早给人包下了的。 包下了?单不秋道,那人出多少,我给双倍便是。 那小二面露难色:这可不是我能做主得了。 于是急匆匆下楼去请舒河。 那舒河几步迈上楼,搓着手,额上汗都出来了:二位,听闻想要中间那间包厢? 单不秋冷哼一声:怎么?我出双倍价,却也不行吗? 舒河回道:却不是双倍不双倍的事,二位,这委实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包下中间这件厢房的却是我这小楼开罪不起的客人,若不您体谅些,小店也赔罪道歉,给您免费送些菜酒,您看如何? 单不秋还欲再说,薛少尘却瞧见舒河掌柜脸上冷汗直冒,心中有些不忍,于是低声去劝同伴道:本就是来找乐子的,何必为了个座位败了兴致,不是中间的也没什么问题,都瞧得见听得着,他已赔了罪,何必还要计较? 单不秋面色不虞,却也不再争论强求,于是转过头去不再说话,薛少尘却又吩咐掌柜多拿些好的酒菜来,这才拉扯了同伴和向导进了左边厢房。 真是不知看人脸色。 那单不秋骂了一句,坐在那里又发少爷脾气,薛少尘却是笑道:好了好了,你别气了,嘿,我们来得正好,看起来要开始了。 单不秋嘴上说着不看,眼睛却往台上瞟,只见台上上来一个约莫五六十的长衫儒生,站在一张桌前,啪一声展开那折扇,将那桌上醒木一拍,那台下的喧闹声便立时止住了。 那台下一静,故而稍微有些嘈杂的声响便会显得格外地引人注目,以至于本来百无聊赖的薛少尘一眼便瞧见了从门口进来的两个女子。 走在前头的那个是一个光彩夺目的绝色美人,年纪约莫十八九岁上下,她一身藕色裙装,怀里抱了一只浑身漆黑,没有一根杂毛,长了一双鸳鸯眼的猫,整个人显得活泼可爱,娇俏迷人,任谁瞧见了她第一眼,都忍不住会喜欢上她。却见大厅中的人都转头去看那抱着猫的美人,眼中带着狂热的光,但那没人却浑然未觉一般,只是时不时回头同身后的女子说话。 而她身后那个女子,第一眼叫人瞧见时,叫人并不会在意她的样貌,反而会先在意她的气质。 后面这个女人穿着一身合身贴体的黑衣,整个人显得高挑颀长,肤色同那年轻抱着猫的女孩相比并不很白,却也带着健康的麦色;她的那双眼睛带着忧郁和奇异的光芒,鼻梁笔直高挺,带着精致漂亮的弧度,走路时慵懒适度,仿佛一只缓慢踱步的黑豹。 却见那女人伸手去牵了那抱猫女孩的手,不时应和着,露出宠溺的微笑来,随后懒洋洋地环视四顾,薛少尘无意间被她看到,只觉得那双眼睛带着锐利的尖刺,似乎能洞察一切。 这两个人的着装和容貌都太过显眼,却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 薛少尘这样想着,评书也不听了,只是分心去看两个人。 却见二人轻车熟路走上了楼梯,不一会儿,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那隔壁包厢的门也被打开了。 薛少尘一愣,随后转头去看单不秋,却见对方也在看他。 二人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两个相貌气质都分外出众的女人,便是中间包厢的主人。 第三十四章 :短暂交谈 黑市这间酒楼,名声并不小。 黑市之中,始终是以强者为尊,所以当有人在短短三天内在这里建出一间酒楼时,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砸场子的心态来这里的。 但没有一个人例外,故意挑事的都被楼中的人给丢了出去。群②③,06九^②③九6还%有)福'利] 而剩下想要挑衅的人却在见到舒河时便收敛了心思。 舒河,别瞧着他白白胖胖慈眉善目,却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叫做人屠。 这人本不是修士,是凡界里一个大国的将军,生在乱世里,八岁就会杀人,十岁从军,十二岁崭露头角,十五岁那年便做了一个当时大国中镇国将军手下的近卫亲兵,被颇为看重的左右手中之一,有个诨名叫舒左郎。 他本来这一生也所求不多,不过一个衣食无忧,却没想到一次出征,与他同为将军亲兵的人背叛了将军,在敌方被逼退之时,背刺了那将军。 军队群龙无首,当下失了方寸,十几万人被歼。 而当时的舒河见将军出事,不明所以上前查探,却又被那贼子伤了,弃在战场上,埋在死人堆里。 但舒河命大,侥幸捡回一条命,带着残兵败将养精蓄锐,暗中蛰伏,才得以卷土重来,终在一次战役上对上了那个通敌叛国,现今却在敌国高堂安坐的故旧。 那场仗打得昏天黑地,舒河用计俘获了敌军三十万人。 那三十万人本以为可以苟活性命。 却不料舒河一声令下,敌国三十万人悉数斩杀或活埋,无一生还。 此役之后,舒河以杀入道,获得人屠之名。 周身煞气之浓烈,无人敢触其锋芒,后来大国灭亡,他以修士之身得到的长寿,竟使他居无定所,直到三十年前来到黑市,才做了这谒帝楼的掌柜。 这酒楼建起之前不知掌柜姓名或舒河经历的,都只管打出去了事,那些直到舒河本事和名声的,却是不敢沾染了,故而这谒帝楼反而是黑市中难得的无风无波之地。 因着舒河本事这么高,恶名这么大,倒叫作为他好友的摩库罗都好奇,叫舒河害怕紧张,开罪不起的人物到底是谁。 摩库罗也曾见过这两人,却始终不知道这两人身份修为。 谒帝楼位置最好的包厢常年给这二位留着,但这二位从不同任何人打交道,也不许任何人进那包厢,便是酒水饭菜也是舒河亲自送上。 私底下自然有人好奇,这两个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却始终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谁。 唯一知道的,便是那年长些的女子,被叫做岚客。 摩库罗虽然承薛单二人的光得以进了那最好的一等厢房,却依旧不敢同这两位平起平坐,只是站着,却听见那单不秋唤他:摩库罗,你认不认识中间那个屋子的主人? 摩库罗在黑市里有万事通这类的玩笑名字,你可以出钱向他买各种有用的琐碎消息,但只有这一件事,不管给他多少钱,他都难以答出这个问题。 于是他低头无奈道:大人,这个我也不知道。 薛少尘听完,只是笑了笑倒了一杯酒给他揶揄道:言娘子同我说你什么都知道的时候,我还是相信的,却不晓得你竟还有说不上来的事。 摩库罗面带难色将酒一饮而尽道:这事我当真不知,但若是二位有意,却可以去问问这儿的掌柜。 说话间却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走到了中间包厢那儿停下,随后是舒河恭敬的声音:大人,酒菜都送上来了,还是照例那些。 紧接着门吱嘎一声开了,过了数十息,又吱嘎一声关上了。 单不秋听到那声音,眉头一皱,起身极为迅疾地的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正正对上舒河那张白胖和善的脸。 舒掌柜,先别急着下楼,你且先过来。那像孔雀一般的少年站在门口伸手招呼,我有事要问你。 舒河挤出一个微笑:大人,我恰好也有事要找你呢。 单不秋道:你的事先放一旁,我且问你,那两个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这舒河支支吾吾道,我只是楼里一个掌柜,哪里晓得这两位的身份? 说这话时,舒河那双嵌在眼眶里的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嘴上却是赔礼道歉:这二位身份行踪都是保密的,我在此这么三十年,却也不知道这二位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还是什么身份。 真见鬼!单不秋用鼻子去看这个白胖的老板,这件事简直好笑,哪有三十年了,都不知道这两个人什么底细,什么身份的? 随后他咒骂着想要把门关上,却又被那白胖的老板阻住了:二位大人,二位大人,我这儿还有事要同您二位说呢! 那单不秋瞪他一眼:你一个掌柜的还有什么事?不会是要把我付的钱退还给我吧?那我倒是可以勉强接受。 接着便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 舒河却是擦汗,颇为拘谨:贵客猜对了,确是如此。 他顿了顿放又说到:不仅如此,方才贵客打听的那两位还交代吩咐了,要请贵客过去呢! 单不秋猛地止住了笑,转头去看舒河。 薛少尘却皱起眉问:什么意思? 舒河只好一边擦汗,一边重复了刚才的话道:二位,小店不仅要退了二位的包厢费用,还应了中间那间厢房主人的邀请,请二位过去坐坐呢! 怎么样?单不秋扭头去问薛少尘,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薛少尘愣了愣道:出门在外小心些总是不错的。 单不秋却不怕,还笑道:说不定方才这两位美人瞧上我们了,请我们过去加深感情,做入幕之宾,也无不可。 薛少尘听到他说这话,心中不适,便直言道:青筠,你这话说的不妥,实在不应该,那二位姑娘身份地位只怕不低,还是不要说这些话的好。 单不秋瞟他一眼,便颇为自傲地抬起下巴往门外走去,似乎去意已决。 薛少尘见此,也不能弃同伴一人不顾,便也无奈摇头跟在后面,只留摩库罗一个人待在原地。 那舒河走在前头,替他们两个敲门道:大人,您想请的两位贵客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那门无风自开,有声音从里头传来:掌柜,劳你多拿两副碗筷同酒具来,再上几个好菜,我有客人要招待。 那声音醇厚如酒,低沉性感,仿佛一块放了许久的檀香沉木,听了只觉得悦耳。 二位,今日未带仆婢,只能劳烦二位自己进来了。 等薛单二人踏进门内,那门便如长了眼睛一般,又自己关上了。 这间屋子并不小,虽说同是挂着一等包厢的名头,却远远比方才那间要更为富丽豪华,屋内点着极为好闻的香料,墙上挂着几幅名画,地上铺着极为柔软的长毛地毯,二人踩上去,只觉得脚像是陷在云里面一样,而那只方才一道被抱进来的黑猫也不惧人,正卧在地上用它那一蓝一黄的眼珠盯着这两个客人。 鸳鸯侯!你又去哪里了? 那不远处的屏风后面又传出极为清脆爽朗的女声,娇娇柔柔的,闻者莫不心细,只觉得全身都酥了。 那卧在地上的猫儿听到声音,懒洋洋地翻起身来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便一颠一颠地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薛单二人自然将目光投到屏风上,只能瞧见一个绰约曼妙的人影,随后又坐下了。 二人便往屏风那走去,转过去一瞧,便能瞧见一张极为舒服的卧榻和一张桌,方才在楼下的那个黑衣女人正闭了眼斜靠在榻上,那只黑猫也跑上榻,卧在女人怀里。而刚才叫猫的年轻女孩却抱着栏杆往下去瞧。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25) 似乎满耳朵满脑子都是楼底下舞台上那个洛先生的人说的评书。 二位贵客,那黑衣女人听见有人进来睁开眼去看,那双眼晶亮有神,带着洞察一切的光,务请原谅我现在才请二位过来,那掌柜有眼不识,如果我知道二位前来,只怕早就请二位过来一同欣赏玩乐了。 说话间那藕色衣服的少女也转过身来坐到黑衣女人身旁,依偎在她怀里,正抓了那猫去摸,二人一派闲适,说是要招待客人,却依旧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哦哦!请坐请坐! 那黑衣的女人终于坐起来,抱着那少女,指着桌旁的那些椅子道:我还没有介绍过吧,我叫岚客,这是我的道侣泓儿。 她与那少女形容亲密,一点也不似作假,但这两个名字一听便知道是假名,可她客客气气,实在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那单不秋听到两个女子结做道侣,心中自是不屑,本抱着可以有一番艳遇的心思想法来,却是这种结果,加之他平素便瞧不起女人,现下因为包厢的事而心中恼火,便摆出一副高傲姿态,连一个眼神也不肯给那两个女人。 薛少尘却是极有教养,加之他并不在意包厢之事,便率先开口介绍:在下净台,这是好友青筠,今日受邀前来,不甚荣幸。 那女人见单不秋这般脾气,便也只是与他们客套,布菜吃酒,安静了好一会。 那叫泓儿的姑娘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靠着女人,耳朵眼睛都去了楼下,嘴却张着任那岚客喂菜。 单不秋本就对她二人不满,说话便也带着怪味道:二位真是恩爱,便是用膳也要这般。 薛少尘知道自己这位同伴的秉性,心道这二人好意相邀,又不清楚人家底细,不好随意得罪,便立时接话道:您应当很喜欢她。 岚客听到后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摸着泓儿的头道:我瞧见她,心中便是极为欢喜的。 薛少尘笑道:同性之间结做道侣,本就是十分困难的,却如此爱惜彼此,也是一件好事。 他说这话不是没有原因,他的两个父亲便是如此,一瞧见岚客和泓儿便想到他两个父亲了。 岚客却不回答,只是笑,随后转了话题问道:我瞧二位衣着谈吐,来这里却是来玩的? 薛少尘道:来玩也是一个原因,另一个说来请别笑,因为听闻此处有个夙夜阁,却不知比起明云阁又是如何,便心下好奇,来此亲眼目睹过,方才不虚此行。 岚客闻言道:是了,黑市里的夙夜楼确实是个噱头,只是在我瞧来,实在是比不上明云阁。 她这话一出,那单不秋终于去拿正眼瞧人了道:哼,我就说,不过一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老鼠,也能比得过我明云阁? 说完又想起什么一般,匆匆扭过头去。 岚客听了却是眯着眼笑起来:瞧您这话说的,那夙夜阁却也没这么差我倒也没有说它有多好毕竟这儿是黑市,也不能把话说绝了。 这话刚说完,那楼下便又是醒目一拍,台上的洛先生将扇一合,抑扬顿挫道:且听下回分解! 这一句下回分解一出,便立时如按到了泓儿的开关一般,那少女抱着猫便站了起来对着岚客道:倦了,要回。 岚客也跟着站起来,将人往怀中一揽,便对恰好推门进来伺候酒菜的舒河道:今日我且先回,这二位客人在楼中一切花销记在我账上,另外辟两间上房给这二位居住,吃穿用度均需最好,记下了吗? 舒河点头哈腰称是。 岚客说完话对薛单二人说道:在下便先走一步,若是日后有机会还会相见。 薛少尘感谢了这女子的关照,随后便见这两个人如同刚开始出现那般,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真是有些意思。薛少尘心想,竟不由自主的开始想起再见的光景了。 第三十五章 :簪花有主 等到太阳西沉,夜色渐深的时候,摩库罗对自己的两个雇主说道:这几日黑市夜里有办灯会,二位大人要不要去参加一下,毕竟现在距离夙夜楼开门还有段时候,与其将这时间消磨在屋子里,到不如出去走走,当然,安全的问题不用担心,刚才舒河和我说过,他已经交代吩咐下去,绝不会有人胆敢打搅二位的心情。 单不秋道:看来这黑市之中卧虎藏龙,便是一个小小的酒楼掌柜也有这么大的本事。来\群\二?③灵`六|酒{二③]酒/六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但摩库罗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自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恭恭敬敬去给这二位做向导。 街道上早已亮起了无数的灯,奇形怪状,五彩缤纷,一派狂欢沸腾的景象,沿着街边的楼上屋檐上都挂着各种花灯,比起白日里的热闹来说,今晚则更加活泼奔放,薛少尘和单不秋可以瞧见各种面孔的人从身边穿梭而过,或者从临街窗里探出头来看,有一些屋子里的女人或男子,或风姿绰约,或成熟诱惑,从窗口掷下花或者果子,有的人接住了便回以一个暧昧的微笑进了屋去,有的将花或果放在楼下的花篮里,有的人则是却是不接那花,只是自己从袖中掐下一朵花簪在头上,那窗里的人也不恼,只是又扭头找新的目标去了。 薛少尘和单不秋都是相貌出众的少年郎,自然也少不了那些美人的花铺天盖地落下来,一旁的摩库罗瞧见我瞧有人道:二位大人如此俊俏,只怕谁瞧见了都欢喜不已,抢着投花。 二人自是不解,便问:我瞧有人拿了花进屋里去了,也有的人把花放在楼底下的花篮里,还有人头上簪花,却是何原因? 摩库罗道:二位有所不知,这几日是黑市之中的灯会,按照这灯会往常之时,临街便会有投花相人这个习俗在,若是男子或女子瞧见了自己喜欢的男子或女子,便自窗口投下花果给相中的人,那被相中的人若是对那男子或女子瞧对眼,便会接下这花果,去赴这春宵之约,那两人今夜便不可再赴旁人之约,二人同度春宵后,若是有意便可结为伴侣,若是无意,便做一场露水姻缘;而被那花果掷中,若是无意之人,便会将花果放进楼下的篮中,表示婉拒。 薛少尘道:那头上簪花却是何意? 摩库罗道:头上簪花即为有主之人,不可接受旁人相邀,也不可相邀旁人,二位公子若是无意参加这事,便往头上簪花。 薛少尘同单不秋少年心性,见色自是欣喜,但思及今夜还有事要办,不可耽搁,便只好悻悻然地簪花。 但见摩库罗头上并未簪花便问道:你怎么不戴? 摩库罗笑道:似我这般丑陋年老之人,二位同我一道走来,可曾见过一朵花一枚果落在我身上? 此话一出,二人便心中明了,于是不再多问,只是逛起这街市来。 === 我们且先不讨论这三人,先将目光转到他们后头去,却见薛单二人同摩库罗身后不远处,竟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长身玉立一身黑衣,一个藕色长裙娇俏可人,正是今日出现在酒楼里的岚客和泓儿。 平日里怎么叫你都不愿出来,今日怎么就自己主动陪我出来了? 那泓儿与岚客并肩而立,挽着岚客的右边手臂,嘴上说着些抱怨的话。 你已闹了这么久,我再不来,岂不是在你嘴里要成了犯了滔天之罪的罪人?岚客伸手去捏泓儿的脸道,你到时候又喋喋不休,扰人清静。 我是这种人么!泓儿佯怒拍开岚客的手,身子却往岚客这边靠了靠道,我已经是大人了,不会再无理取闹了。 岚客听她说话,笑出声:哦,大人,不会无理取闹?那前几日炸了厨房的又是哪个? 泓儿身子一顿,伸手去捏岚客的胳膊:我那不是炸!不是!你要我说几遍!明明是 明明是煲汤的时候睡着了,不小心水烧干了,吓得苏江急匆匆跑过来找我,说你烧了厨房。 岚客伸手去点泓儿的鼻尖,眼睛里闪现出一种狡黠的光来。 少女跺了跺脚,一张小脸气得通红:还不是为了你! 岚客却将泓儿的手抓住把玩道:我却还是希望你小心些。 她突然语气这般正经沉重,倒叫泓儿愣了一愣,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只盯着岚客的脸。 那张脸平日里对着自己嬉皮笑脸,现今却这般担心地蹙眉,捏着泓儿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好在没什么伤。岚客顿了顿,随后思及什么道,不过你这钢筋铁骨的身子,便是用火烧也不会破皮,倒是省了药钱。 泓儿安静了一番,便立时抓住岚客的手要咬。 你怎么回回都这样!说不过人就咬人!岚客急忙抽手,却不料泓儿一时不慎,脚下一个没站稳,便踉跄往前扑去。 正正好撞进岚客怀里。 这三十年来她修为渐长,身形也逐渐从十五六的女孩抽长成了十八九岁的少女,原比岚客矮上一个头,现如今却也和她差不了多少了,这么一撞却被抱了个满怀,头枕在岚客肩上。 笨死了。 泓儿听见岚客的胸膛震动发出响声,笑得一如往常一般。 这也能摔? 泓儿嗅到她发梢上那浅淡的摩遮坤木香这是泓儿自己常用的香二人平素同进同出,同吃同住,致使岚客身上都染上了她的味道。 都是她的味道。 泓儿下意识这么想着,心砰砰跳起来,有一种隐秘不可叫人察觉的快乐涌出来,只觉得甜滋滋的。 怎么?没脚了这么抱着我? 岚客被少女柔软馨香的身子一撞,先是一怔,随后又照例开她玩笑。 泓儿被她声音一惊,脸上觉得热,却也不肯放开,反倒抱得更紧:小时候你还肯多抱着我,现在大了反而对我爱理不理了! 岚客被她一说,心中失笑,只当她还是以往小孩子脾气,便也顺着她道:好好好,那便抱着好了,要不要我今晚抱着你睡? 这话一出,泓儿愣了愣,随后将脸埋进岚客颈窝里:你说的,抱着睡的。 怎么这么大了,还跟孩子似的? 岚客无奈,伸手拍她背道:那你不要半夜踢我,也不要踢被子。 泓儿被她一噎,心中旖旎心思消了大半,愤愤跺脚道:我睡相才没有这么差! 我睡相才没有这么差!岚客学着她说话,然后捂住胸口觑眼看泓儿,你小的时候那么点大,踢人却好疼的! 泓儿被她一气,脸都涨红了,支支吾吾道:我那时候小!我!我! 我!我!岚客平素正经,却只有在对着这条小白龙时才稍稍显露那能把人气死的一面。 泓儿牙一咬,又伸手去抓岚客的手想咬。 诶诶!怎么又咬! 一个要咬,一个不给咬,两个人在街上拉拉扯扯的,却是好笑。 而恰在这时,岚客那只被抓着的手中,施施然落下一朵红色的花,耳边响起一个女人娇柔妩媚的声音来。 仙尊!今夜抛了那青涩不知事的女娃,奴家来伺候您不好吗? 二人同时停下拉扯的动作,抬头去看,却见临街一栋小楼上,二层的位置开了一扇窗,窗口斜倚着一个穿着妖娆性感的红衣女人,挽着堕马髻,一双酥胸半漏不漏,那伸出来的胳膊雪白柔嫩,眉眼之间顾盼生辉,波光流转,着实勾人眼球。 二人俱是一震。 怎么了仙尊?来还是不来,总要回奴家一句话啊。 那红衣女郎笑起来,咯咯声的,似乎笃定岚客会应她这约,是了,若是换作旁人,遇到这么美艳的女郎,只怕早就应了这约,拿了花上楼去共度春宵了。 泓儿瞧见那红衣女郎,心中如临大敌,但她面上不显,只是手却不由自主收紧了些,牢牢攥住岚客,然后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她素来是别扭性子,真遇到在乎的事,只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是像谁。 岚客瞧见泓儿这幅模样,心中暗暗发笑,只当做是她恼怒自己说好要陪她逛灯会,现下却被人掷花示情,害怕她当真不守信约,为了和美人共度春宵而弃了她去。 于是岚客强忍住笑意,只是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朵粉色的花,从从容戴上泓儿鬓旁,又变出另一朵花塞进泓儿手上,却见那姑娘傻乎乎的模样,轻笑一声,声音低低的,附耳在泓儿旁,骂了句话,便借着泓儿的手,给自己戴上了花。 那泓儿听见她声音靠得极近,一时愣住,便任她施为,却是小声嘀咕道:你做什么骂我笨死了? 岚客却嗔她一眼,又笑着骂了一遍,等戴好之后才不慌不忙转过身对那红衣女郎微笑道:姑娘青眼有加,本应欣然应下才是,只是我家中娇妻善妒,若是弃了她同旁人厮混,她一张嘴怕不是要把我吃到骨头都不剩才是。 那红衣女郎嘴一瘪委屈道:仙尊是好这一口么?这种青涩干瘪的小果子有什么好? 随后施施然双手托腮娇嗔道:哪有奴家这种花样多的,会来事儿的好? 岚客正欲开口,却见那泓儿涨红了脸,龇牙咧嘴,柳眉倒竖,气急败坏对那红衣女郎道:她就喜欢我这种的!她!你!你要是敢勾引她!我就撕了你! 随后转头去骂岚客:还有你,你要是敢背着我乱来,我就我就 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二人本就是假做的妻妻,是没有什么底气和立场真去拦着,不过她瞧得出岚客并不情愿,便顺水推舟继续做戏。 一时之间,那泓儿心中又是欣喜又是酸苦,以至于最后只能蹦出几个字来:我就把你锁在家里,一步也不许出去! 岚客听完她的示威,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气得泓儿怒目圆睁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我!我! 又结巴起来了。 岚客却是扭头道:是是,你最敢了,小祖宗。 语气宠溺无奈,任谁听了都晓得她极爱护这女孩。 那红衣女郎红尘里打滚出来的人,却如何瞧不出这二人的情意,只是嘟囔着道:真是没趣。 承蒙姑娘错爱!只是我两都是有主的人了,这花便还给姑娘了! 话一说完,岚客将手一抬,便把那红衣女郎掷下的红花丢进楼下的花篮里。 紧接着牵起泓儿的手,继续往前跟着前头那三个人去了。 第三十六章 :闹市好戏 那三人在前行走着,并未曾注意到跟在身后的人,一派游街赏灯的悠然姿态。 而岚客泓儿二人紧随其后,掩在人群中,泓儿本不在意,可走的路都是那三个人走过的,却怎么不叫泓儿起了疑心,转头去质问身边的黑衣女郎。 我瞧你倒不是来陪我的吧! 聪明丫头,就知道骗你不过。 那黑衣女郎本是悠然自得地逛街赏灯,冷不防被身边的女孩一问,却也不瞒她直接道:陪你是首要之事,而看戏却是次要的顺带之事。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26) 看戏?看什么戏?泓儿环视四周不解道,黑市里的花灯会也就头两天有游街的戏看,现今是最后两日,哪来的戏? 她这么去问,岚客并不明答,只是用手轻点嘴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泓儿和她相识这么久,自然晓得她这般,心中定是又有了新的花样来折腾人,于是皱着鼻子骂了一句故作神秘,心中却不由更加期盼起来,接下来有什么好戏能看。 === 而前头走的三个人自然是不晓得到底会出什么事,他们只是流连在美丽的花灯和人之间,那目光被那摄人心魄的景色给勾引走了,以至于不远处发生骚乱时,他们最后才反应过来。|2!3(06九23九?6 远处传来呼喝的声响,随后是东西被掀开和砸碎的声音,紧接着一匹马出现在三人面前,那马跑得极快,如同迅疾的雷电一般,以至于众人愤愤躲避,只见那马又蹿又跳,被那驭马之人操持地左突右冲,乱冲乱撞,仿佛想尽力制造混乱,来阻止后来之人。 这点从驭马之人不断回头往后面去看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来。 坐在马上的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满脸虬髯,怒目圆睁,瞧着便十分凶狠跋扈,通身煞气,也不知手上沾染过几条人命,才养的出这种霸道凶残来。 而他身后则有一个人在追他。 那个人穿一身白袍,在各色的灯光下被晕染出不同的颜色,穿梭在光影之间,也只能瞧见他半张脸,那张脸面沉如水,仿佛没有任何人能叫他惊讶,叫他显出点波澜,他背上背一把二胡,双手插在袖中,也不知是练了什么功法,那动作轻快潇洒,比之前面逃窜的虬髯大汉,更像是和灯会之中的人本意一样,只是来这里赏灯赏美人,并不是在这里去追逐一个骑马的人。 格老子的! 那白袍人动作极快,竟比马都要快,可谁也瞧不清他的动作,几乎是睁眼闭眼的刹那间,那人便已同马齐行,伸出左手便去扣那虬髯汉子的肩。 虬髯汉子一声怒骂,一手抓住缰绳,一手自腰后抽出一把杀气腾腾的刀来,抬手就去斩白袍人扣住自己肩膀的那只手。 那把刀并不漂亮,不似平常修士用做的宝刀那般或妖冶或灵秀,反倒如同一把杀猪屠羊的刀一般又沉又重,可上头沾染的煞气和怨念,只怕已不止一个人死在他这把刀下了。 刀没出现时,人人都在猜测这人到底是谁,夜间在黑市最繁华的地段纵马伤人,来回奔突,如此胆大妄为。 可那刀一在人眼前出现,所有人便立时知道了他的名号。 这名字并不是这虬髯男子的真名,却是他的诨名,真实名字已没人晓得了,旁人只管叫这个男人自己取的名字。 屠羊。 而这个羊,在这个虬髯男子的名字和心中,却不是那种四只脚的家养牲畜,若是说出那羊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怕稍微有些受不得刺激的人便会立时昏过去了。 而此刻那刀已经离白袍人的手很近了,几乎可以预想得到,那手就要被无情斩落下来的样子了,围观的人中已经有人抑制不住惊呼出声了。 但那可恐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白袍人的手顺着虬髯男子的肩膀,轻飘飘地滑到背上去了。 虬髯男子一刀砍空,还未来得及再做反应,便被那人一掌拍下马去,跌落在地上。 那马依旧左突右冲,毫无章法,受了惊吓,只知道乱踩乱踏,那虬髯男子被一掌拍下马去,吐出一口鲜血,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又被自己的坐骑一脚踩上了左腿,咔嚓一声将那腿踩断,致使那屠羊发出极为凄惨的嚎叫声。 而那白袍人将虬髯男子击下马去,便暂时不再管他,只是伸出手来去扯那缰绳,那马被他一带,高扬前蹄,长声嘶鸣,焦躁不安地跳动起来想将人从自己背上甩下去。 而恰在此时,从人群中猛地冲出一个人来,也不知从哪里摸出绳索,几下结做套索便抛了出去扯住了马的右前腿,此人的准头极好,速度极快,这一结一抛,一套一扯,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 那马受了牵绊,动作不便,挣扎不开,可那力量极大,还是险些将那套索人扯倒在地。 白袍人受这人出手的一瞬,因而得到了机会,竟立时从马背上跃起,伸出手去按那马头。 那首犹如铁钳一般,将那马头牢牢扣住,那马一时挣脱不开,又被那手劲所惊,当时嘶鸣起来,然后便被那白袍人按在地上,痉挛地倒下了。 而这都是转瞬间的事,比起最惊险刺激的杂戏更加叫人心惊肉跳,可这些事,却在转瞬间完成了。 白袍人施施然站起身,对着那套索人一笑。穿白袍的人年纪不大,瞧着不过三十左右,可这一手按马于街的力道惊人,却叫人生不出轻怠之心。 那套索人也回以一个微笑,仿佛方才所做的事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转过头对着两个挤出人群的青年道:不好意思,事出突然,总不好不帮一把。 原来那套索人正是摩库罗。 白袍人将马脚上的绳子解下,双手捧着递还到摩库罗面前,摩库罗却指了指地上的虬髯男子道:你拿去绑他。 白袍人这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微笑着表示了谢意。 却见那虬髯的屠羊躺在地上乱叫乱嚎,方才那马这一踏,竟是将他的左腿踩短,鲜血淋漓,实在可恐,周围有的人掩面不敢看,只觉得吓人。 而白袍人却全然不顾屠羊的哀嚎,只是伸手将那绳子无情地缚住那屠羊的脚。 那屠羊面白如纸,额上渗出豆大的汗,那双眼睛却依旧闪着邪恶的光芒,趁着白袍人弯腰在他脚上绕圈打结时,从手握着那刀,便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暴起伤人! 当心! 薛少尘站在一旁瞧见,当即大喝一声,自腰间摸出剑来,竟是一剑斩落了那屠羊的右手拇指。 那屠羊惨叫一声,受了那疼,终于昏死过去。 白袍人被他一喝所惊,抬头去看,自是晓得那屠羊所为,眼中带着感激之意,伸手将那屠羊缚好丢在地上,便对着摩库罗三人拍了拍胸膛,然后比划了几下。 摩库罗看完他比划,然后扭头对薛少尘道:这位说要感谢我们,说请我们一起跟着他去呢! 单不秋在一旁阴阳怪气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便要胡乱跟着他去么? 摩库罗被他一激,却也不恼,只是依旧小声对薛单道:这个人旁人不认得,我却认得,这人是个哑巴,在夙夜阁中做事,二位不是正要去那阁中。夙夜阁不爱欠人情,今次帮了那夙夜阁的忙,只怕二位想求的东西,也会有了着落。 单不秋立时闭了嘴,可依旧趾高气昂的,而薛少尘却是抱拳行礼道:还请兄台带路。 白袍人又笑起来,将那昏过去却沉得要死的屠羊背在肩上,撇开人群在前面走去了。 那三人相视一会,便立时跟上前去了。 === 真是该死的好奇心! 等到这场好戏落下帷幕,泓儿被岚客护着,艰难从人群中穿出来,她嘀咕的声音抱怨的有些可爱,叫周围人侧目。 可岚客将她护的很好,不过一会,便挤出人群了。 我就晓得你有问题! 泓儿被岚客拉着慢慢走:你怎么会无缘无故来陪我! 岚客却伸手捏她耳朵:怎么?戏不精彩吗? 泓儿思考一番道:那个向导是你的人? 岚客又扯出一抹泓儿最讨厌最熟悉的神秘微笑。 最讨厌你这样笑了! 泓儿嘟囔着,像是在耍脾气。 紧接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回头去问:不过我没想到,他居然会逃出来,他不是 随即她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又道:不!是你故意把他放出来的! 岚客依旧不答,还是展露出那抹神秘的,仿佛洞察一切的微笑。 戏已经开幕了,阿澄。岚客伸手去撩花灯上坠下来的流苏,接下来的戏,你要不要同我一道去看? 灯光下,岚客的微笑显得格外温柔,可她的那双眼睛里,却闪现着狡黠的光芒。 === 那是一间黑暗沉寂的高楼,蛰伏在黑夜当中,方才的繁华和热闹在踏进这个街区的时候已经消退了,只留下无边的冷寂和阴寒。 白袍人扛着犹如死猪一般的屠羊,并不将人往正门去带,只是拐了个弯,往一旁的角门走,那门被极为规律地扣响,随后打开露出一条缝,展现出一个人的半张脸来。 那人的脸原本带着些倦意和疲惫,却在借着烛光看清楚白袍人的脸后,像是被一盆冰冷的水从头浇下一般跳起来。 哦!您回来了! 白袍人笑着,并不说话,只是等那个人将门打开后迈进去,又回过身来示意三个人跟上。 这三位是谁? 开门人站在那里,昏黄的烛光衬得他脸有些发黄,那双眼睛却晶亮有神。 白袍人比划了一会,将屠羊丢在地上,那个虬髯男人在昏迷中细小的呻吟一声,又归于安静了。 好,知道了。 那开门人点头,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那黑沉沉的院落里便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人来了,那些人悄无声息,比夜晚还要安静。 将人带下去,听候阁主发落。 随后他转头去看那进来的三个人道:三位既然来了,又帮了夙夜阁一个大忙,自然是夙夜阁欠了三位人情,还请跟我来。 那人并不在意,话一说完便举着蜡烛带路了,那白袍人示意三人跟上。 于是一行五人便径直往黑暗深处走去了。 第三十七章 :帮个小忙 谁也不知道那白袍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但从开门人恭敬的语气来看,这个人在夙夜阁中的身份地位定然不低。 这一行五人只管穿过弯曲黑暗的长廊往深处去走,约莫过了数十息才看见那隐约的昏黄灯光。 那开门人瞧见灯光便立时站定了,他手中举着蜡烛,眉眼间带着点显而易见的疲倦,但那双眼被烛光所照反而显得格外有神,只见他对那白袍人说道:尊上已在屋中等候您多时。 白袍人比划两下,那开门人回道:这三位客人定会安排妥当,等尊上和大人您交谈完毕,自会与这三位再见。 这话说完,白袍人便又对那三人露出微笑来,那笑里面带着些歉意。 摩库罗同薛单三人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行了礼同那白袍人道别,随后目送他离去了。 好了三位,接下来的路还请诸位守我这儿的规矩。等那白袍人离开后,开门人对着三位躬身道,还请三位将双眼蒙上,好带去见我家阁主。 薛单二人闻言却是一愣,可摩库罗没有什么怨言,只是自然伸手接过开门人手中的黑布,对着那两位少爷道:我这是托了二位的福了,二位还不知,这是夙夜阁中的规矩,我在此先恭喜二位了,这次要见的人只怕是阁主了。 于是那两个青年有些诧异,转头去看开门人,开门人轻笑道:正如这位先生所言,不过若是您二位不愿蒙上黑布,夙夜阁也不会强求,现下便送二位出去,之后几日在黑市的吃穿住行及人生安全便由夙夜阁全程照管。 看来不论答应与否,这都是绝好的条件了。 但这两个人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将双眼蒙上,可是他们又不好在别人的地盘问出口,于是便将目光一转,去看摩库罗。 摩库罗在黑市里摸爬滚打这么久,却如何看不出这两个青年人的心思,便说道:我知道这事情定然不是这么容易就决定的,但是二位,不论如何,这两件事都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去吧!去吧!毕竟夙夜阁的阁主并不是什么能轻易见到的人物。本文来源扣/群2^三O]六92三,9,六* 说完他便率先将眼睛一蒙,站在那里。 那开门人便将目光转向那两个青年道:还是原来那句话,二位若是不愿,夙夜阁是绝不勉强的。 薛少尘愣了愣,于是扭头低声对单不秋说道:要去么? 单不秋也问:要去么? 薛少尘有些心动:这可是很难得的机会啊。 单不秋道:你不怕出事? 薛少尘顿了顿,转头去看摩库罗:言娘子介绍的人,不论如何,我都是信得过的。 于是单不秋道:那就去吧。 薛少尘也接过那黑布道:那便去吧。 于是这三个人都在眼上缚上黑布,那开门人一个个检查过去,又听见耳边吹了一个呼哨:三位,委屈些了。 紧接着三个人感觉道有人走过来各自架住他们的一条胳膊,扶着他们走路。 那黑夜里一切都是这么静谧,只能听见走动的脚步声和烛火燃烧时噼啪声;走了约莫数十息,便能嗅到极为葱郁芬芳的花草香味,显然已走出了弯弯扭扭的长廊,转进了一座花园里;他们扶着这三个人继续往前走,显然已经走进了另一处长廊,那和煦的微风轻抚面庞,草木的芬芳气息已经远去了。 不久他们三个人听到吱嘎一声,随后被牵引着跨过高高的门槛,感觉道双脚踩踏在柔软厚重的地毯上,那些架住他们手臂的人才放开他们的双手,周围沉寂了一会,三个人心中都蠢蠢欲动想要揭开那蒙眼的黑布,却踌躇着不敢擅动。 但终究有人揭开了那黑布,露出一双眼去打探这华丽富贵的屋内。 薛少尘睁大了眼好奇地观望,他已经算是修真界中顶级的名门世家子弟,却仍不免被这屋内豪华奢侈的摆设陈列所惊。 四壁上都挂着书画,只一眼便能瞧得出是名家手笔,书法笔力入木三分,画作气势巍峨磅礴。而在画下的几案上左右摆放着几把刀剑,有的外形炫目华丽,有的低调朴素,但刀剑上所蕴含着的庞大灵气却表明这不是死的,而是有活着的剑灵蕴藏其中,这种刀剑在一般宗门大户中都算是了不得的珍宝法器,现如今却如陈列品一般被随意摆放在屋中几上。屋中照明用的是极为精致华丽的灯具,如同漂亮的藤蔓一般盘踞在廊柱和墙上,显得古朴自然且大气,极为美丽。而脚下一开始便踩着的地毯也是极为柔软华贵的织物,薛少尘的脚陷在其中,仿佛被少女用手轻轻托握住一般,只感觉到惬意舒适。而正对着三人的堂上则悬挂着极为朦胧的蚕丝帷帐,只能看见隐约的摆设和一个人坐在那里的轮廓。 贵客来此,我却只能这样迎接,实在是抱歉。 这个人说一口极为流利的官话,声音轻柔温和,是个光听他说话都觉得极为舒服的男子。 于是剩下的二人也将蒙眼的黑布摘下来,从他们的表情中也能看出,他们定然是惊叹的。 你既然要见我们,却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 单不秋被这蒙眼带了一路,心中本就有些不快,又见那人藏头露尾,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当即便少爷脾气发作,开口质问,拦都拦不住。 薛少尘和摩库罗都心下一急,想要去阻止他口无遮拦,却已经拦不住了。 但那神秘人却不恼,只是依旧轻声回道:这是在下原因,只是不便说明,还请少阁主见谅。 他这话前头说的温温柔柔,后面一句少阁主,却刺得薛少尘和单不秋脸色俱是一变。 你怎么知道的! 单不秋当即大声说话,似乎想要强压住心中不安,他们此番出行,是不被旁人所知,便是这身边向导也只知道这两个人是修真界中了不得世家的人,今次却被这初见一面的点破,心中如何不气不恼?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27) 却见那神秘人只是轻笑道: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是夙夜阁不会知道的? 薛少尘三人立时愣住了,不禁开始想这个人究竟是要做什么。 可那神秘人继续说道:来我阁中,不论何人,俱是客人,这点请三位不必担心,我阁中只做买卖,不管来人是谁,哪怕你是贩夫走卒还是富贵中人,只要来了此处,便都是以贵客待之。 紧接着神秘人又道:今日三位在闹市中助我阁中之人擒人,实在是感激不尽,那货物今日从我阁中逃出去,若是不抓回来,我今次这笔买卖便要告吹了。 他口中所言,竟是没将那虬髯汉子当做人来看。 薛少尘好奇心起,便又问道:你们阁中竟也卖人的吗? 神秘人道:那个屠羊么?他算不得人,不知三位可曾听过两脚羊么? 薛少尘道:羊不都是四只脚么?何曾有两只脚的羊? 神秘人轻声道:哪里不曾有?老瘦的男子叫饶把火,年轻少艾的或是妇人唤做不羡羊,而那幼年童稚的小二在他口中又被称作和骨烂,这两条腿的人放在锅中一煮,却如何不叫两脚羊? 这话一说完,那两个年轻人脸色当即大变,这人将话说得这么明白,他们却如何不知那两脚羊是什么了? 摩库罗站在堂中,脸色微变,却一动不动,而薛少尘只觉得腹中翻滚,头晕目眩,单不秋仰头看天,闭着眼睛,强忍着不叫自己去想那神秘人的话。 接着薛少尘又想到刚才那个虬髯男子被神秘人称作屠羊,当即抬头去问:你说那个汉子名唤屠羊? 神秘人道:是,几位猜到了是吧?这屠羊是个诨名,那恶人原来叫耶冉遮,是大陆西面地界的一个人,后来游历到我们这儿的凡界,在凡界遇到了饥荒,他彼时为求生,迫不得已吃过人,却不想却吃人上瘾,有幸踏入修仙之道后,这几年来仗着一身修为无法无天,无恶不作。本来嘛,这人犯了什么事同我夙夜阁也没什么干系,妙就妙在此人得罪了我一个客人。 坐在帷帐后面的人声音不急不缓道:那客人找到我这里,出了大价钱要买这个人的性命,说是要活的,当然,我阁中自然出手,本来抓住了囚在那里,却不知怎么逃了出去,我阁中自然派人去追,若非三位出手相助,只怕人没抓到,我还要损了一员好手。 这人说话悠然,言语间全然是不在意,一副金钱交易的市侩商贾嘴脸。 随后他话锋一转道:三位既帮了我大忙,我夙夜阁不欠人情,赏罚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谢,三位只管说各自的请求便是。 摩库罗闻言大喜,他要求简单,只是简单提了,那神秘人便无不应允。 而薛少尘同单不秋将自己的想法一提,却见那神秘人一顿,随即道:此事难也不难,只是 单不秋问:只是什么? 神秘人犹豫道:二位要的东西,只怕没这么简单,我需得遣人去问问。 随后他轻轻击掌,便有一个人悄无声息从一旁进来了。 你去帮我问问尊上。 那人领命,又如方才一样悄然离开。 这话一说,三人心中俱是一震,原以为此人便是夙夜阁的阁主,原来还有人在他之上吗? 薛少尘少年人,心中有问求解,便是直言道:方才领路的说是让我们来见夙夜阁的阁主,原来阁下并不是吗? 他这话问的直接坦率,问完了才觉得不妥,于是低下头不再说话。 而那账中人却是笑了一声道:阁中诸事自是我与另一人协同来管,却不知何时我担了个阁中之主的名字了? 这话中之意,原来他并非这夙夜阁的阁主,但他权势地位超然,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恰在这时,那方才去传话的人又回来了,传话人附耳对神秘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后退下了。 神秘人抬头对着三人笑道:二位贵客的要求自是可以应允,只是我主说了,若要求这两个名额,原来不论出多少价钱都是换不到的,但看在二位帮了大忙的份上,我主说只要二位帮两个小忙,那这两极秘境的名额便可双手奉上,不过,二位若是不肯,自然也是无妨,只请二位出了阁去,在黑市之中的吃穿住行所有花销都包在夙夜阁身上,这也权当是谢礼了。 薛单二人愣了愣,随后单不秋开口道:什么小忙? 那神秘人顿了顿道:说是小忙,自然是小忙,少阁主,听闻明云阁再过不久便要开一场拍卖会? 单不秋道:这是自然,只是没有邀请函,那拍卖会的场子谁也进不去。 他这话里带着些傲气,颇为自得。 神秘人又问:那少阁主要帮的小忙很简单,你的名额,要用这拍卖会的邀请函来换,不知阁下觉得如何? 单不秋目不转睛盯着帷帐中人,随后轻笑,自有一份骄傲:这个简单,我手中有一个名额,分你一个便是。 神秘人朗声道了一声好,便又转头去看薛少尘:薛少家主这件事,也是一个小忙,只是不同的是,我家主人要的是一个人。 薛少尘道:什么人? 神秘人轻声道:薛家的众多仆役里,有一个侍药小童叫做枫桥,是我主人一位故旧遗孤,是薛家客卿方采苒的人,我家主人说了,只要薛公子换得他来,这两极秘境的另一个名额定然双手奉上。 第三十八章 :伯仲叔季 要一个人。 而且还是自己府中的客卿侍童。 就这么一个条件,对于薛少尘来说的确是再简单不过了。 可薛少尘还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哪有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秘境名额便将其送出去的道理,只是问道:恕我直言,这人给夙夜阁不难,却是要问,要这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坐在账中的神秘人只是笑:方才说了,此人是我主人故旧遗孤,我主人寻其甚久,找到了自然是要好生照顾的,怎么?不过是一个仆从侍童,薛少家主竟也舍不得了? 薛少尘先是一怔,随后轻声道:若是对他好,将人交予阁中自是不难,但 他话中犹疑,自是对这夙夜阁不甚了解,加之天性善良,心忧若是阁中对那侍童有其他行事,岂不是枉送了一人的性命和前途,那小童他也曾见过,虽说并不相熟,但也不肯这样将人枉送了去,于是心中一横,便决定不要了这秘境名额,正欲开口,却见方才的传话人出去又进来,在那账中人耳边又说了什么。 那帐中之人的表情朦胧看不真切,却也能感受到这人听了话顿时坐直了。只见帐中之人沉默了一会,便朗声道:少家主!少家主! 声音带了些不可察觉的紧张,但依旧从容道:少家主,方才我主人传话说要单独见你!还请您跟这人去! 这话一出,堂下三人俱是一惊,摩库罗只觉得心中惊讶,单不秋心中隐约有些不忿,而当事人薛少尘面色一凝,不知在想些什么,呆呆愣住了。 你们要带我的朋友去哪里?! 单不秋眉头一蹙,当即质问。 那账中人轻声道:主人请薛少家主过去,自然是有要事相商。 单不秋又问:是什么要事,只要我朋友一个人去! 账中人被他这话一噎,登时愣住了,随后又附耳对方才的传话人说了什么,便瞧见那传话的又步履匆匆出去了。 屋中一时无人发话,待到那传话人又从侧边小门出来,弯腰对账中人说了几句话,那高坐在上的人才开口道:我家主人说了,只见薛少家主一个人,而且,我家主人还说了,若是公子不答应这个条件,不要这个秘境名额也没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右边的从容淡定,毫不焦灼了,这反倒叫薛少尘觉得好奇,但他身旁的单不秋却比他嘴巴更快问了。 听阁下所言,不是故旧遗孤吗?怎么却又这般无所谓了? 那账中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便朗声笑了,言语中颇为自得:怎么?难道薛少阁主不放人,我们就没有办法将人带回来吗?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进了薛少尘耳中却是犹如一记响雷,言语中这般自信满满,只怕便是薛少尘不给,他们也有办法从薛家手中弄出人来。 于是薛少尘将头抬起道:我要见你家主人。 账中人见他答应,自然欣喜,便令人领了他出去。7?衣0五巴巴'五90 一旁的单不秋心中焦急,只是低声道:你发什么疯?你不怕出事吗? 薛少尘心中虽慌,但并不是毫无分寸之人,只是劝慰朋友道:青筠,若是真想对我们出手,只怕我们早如瓮中之鳖任人拿捏了,何必还这么好声好气来和我说?我瞧这主人家对我们绝没有什么恶意,我此去应当不会出什么事,你不必惊慌。 话应刚落,却听见账中人附和道:单小阁主,且听你好友一句,不用担忧,我阁中广交天下人,自是不敢轻易得罪阁下和薛少家主的。 这二人当即呆住,原来那账中人修为极高,竟将这二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只他二人还以为是小声低语。 单不秋被薛少尘一劝,又心知好友去意已决,便不再拦,只是嘱咐他小心行事。 便瞧见有左右两个人一如方才进屋时一般,将薛少尘双眼蒙住,左右架着同他走了。 单不秋心中焦急,却见那账中人双手一击,便又不知从哪里走出许多侍婢仆从来,端着桌椅吃食,请他和摩库罗坐下,随后又有人奏乐,便又出来几个曼妙美人扭动身体表演舞蹈。 摩库罗既然来了,自是不惧,只那单不秋坐在椅上,对面前的美人等毫无兴趣,只怕心中是十分担心自己这位好友了。 === 却说到那薛少尘被左右两个汉子带着又走了弯弯曲曲不知道多少路,连方向都辨不清了,这才将他又带进一间屋中,放下他走了。 您愿意来见我,实在是不甚荣幸。 这是一个低沉温柔的嗓音,犹如美酒,薛少尘听之耳熟,心中一边思索在哪里听过,一边将面上的黑布解了下来。 只见对面是一张屏风,只能因着灯光瞧见绰约的人影,屏风左手边站着一个汉子,正对着他笑,此人正是今晚在夜市擒人的白袍人。 薛少家主请坐。坐在屏风后面的人伸手指了指薛少尘身旁的桌椅,于是这少年便也坐下了。 他借用余光打量起这间屋子,只觉得这间屋子比起方才那间更加低调朴素,可那所陈列的、所展示的却远比刚才那间屋子更加奢华昂贵。 以至于薛少尘下意识揉起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苏河,给薛少家主倒茶。 那神秘人一说话,白袍人便走上前去恭敬地倒茶,惊得薛少尘险些跳起来,毕竟在他眼里,白袍人修为能力俱是上佳,如今却做仆从的行为,实在叫他吃惊。 少家主请坐下。那神秘人轻声道,请你受他这一杯。 苏河将茶倒好,恭恭敬敬双手递给薛少尘,薛少尘仓惶接过一饮而尽,连茶是什么滋味都没品出来。 你在闹市中救了他一命,自然是受得起这一杯的。 那陌生的主人轻声道:还请不要推辞。 随后苏河便出去,接着便有流水一般的美食由侍婢们端上来了,摆在那张桌上。 苏河取来碗筷给薛少尘摆好,便又退回到主人的身边去了。 薛少尘不敢用菜,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您请我来这么久,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那神秘人被他这么一问,随后笑起来道:这确实,我已经知道了您的身份,您却对我一无所知,这实在是不妥,既然如此,您便随意给我一个称号,这样我们说起话来也方便不是吗? 这话的意思,是要薛少尘自己决定怎么称呼。 薛少尘道:您是长辈,我不敢随意给您冠以称呼,还是请您决定吧。 于是那神秘人笑道:既然如此,您便称我做云中客吧。 云中客。 飘忽云中逍遥客。 薛少尘知她是不愿告知自己真名,但在旁人地盘上却是不好追问,于是便道:好,云中客前辈。还请您告知此番单独请我前来所为何事? 少年人问的直白,倒叫屏风后的神秘人笑了起来。 既是请了少家主来,自是有事相求。 您但说无妨。 那人微微一笑,这才将她的目的道出:请您先听一个故事,我再告知您我到底是有什么事情相求。 薛少尘心中好奇,但他不敢多问,只是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 于是便听那云中客娓娓道来。 故事很简单,有一个人身价不可数,拥有数不清的财富,为了方便,我们就叫他富家翁罢。这个富家翁精于商道,可膝下唯有一女,他也曾动过将家业传给自己女儿的决定,可是这个孩子实在不是经商的料,于是这个富家翁便想要在他的手下中找一个可以倚重的人来入赘,从而继承他的家业。于是他就从手下的人中选了四个年轻有才干的人做他的徒弟,啊,为了方便称呼他们,我们就叫他们伯仲叔季,依次称伯君,仲君,叔君,还有季君吧。 这四个人中,伯君为人老成,擅长于分辨草药,掌的是富家翁的草药生意;仲君为人机敏,精于盘算,管的是富家翁的珠宝玉器等生意;叔君则长袖善舞,善于左右逢迎,富家翁便将家中的客人名册及来往流水明细账目叫他去管;而老四季君则是个善于钻营,溜须拍马之辈,擅长于见风使舵,阿谀奉承,富家翁便将家中大小琐事交他去做。 薛少尘道:这四个人各有所长,自四人之中择婿,便是剩下了三人,也可做管事帮手,对事业生意颇有裨益。 神秘人笑道:是,这富家翁平素有意考验这四个弟子,他本是看中了老大伯君,却不想那伯君心中已有所属,便退出了这场竞争,富家翁惜才,心知此人即便做不成自己的女婿,但依旧是一大助力,便有意帮伯君做媒完婚,婚礼所用的一切由他一手包办,如此行事,伯君自然感激,也便越发忠心耿耿起来。 薛少尘不知不觉听进去道:伯君一走,那岂不是只有这三个人来争这富家翁女婿的位置了? 是,伯君一走,便要从剩下三个人里找出一个东床快婿,那富家翁个个都心中喜欢,以至于都选不出来哪个好,恰在这时,有人给他出了主意。 薛少尘问道:是什么主意? 神秘人道:既是选婿,光富家翁喜欢可不行,还有一个人至关重要,她喜欢了,这才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薛少尘眼珠一转:是富家翁的女儿不是? 神秘人朗声道:是,既是择婿,还是要女儿满意才是,于是去问女儿,这才晓得她早就相中了叔君。 于是这事便成了,叔君做那东床,其余两人若是仁义友善之人,自是恭贺相庆,只是可惜 她一顿,叫薛少尘心中着急:可惜什么? 可惜,这两个人,一个是伪君子,一个是真蛇蝎!神秘人道,这两个都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之人。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28) 这从何说起? 却说那仲君不满叔君做人家东床,下药将人毒死,那药服下后便如修行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一般,极难叫人察觉,起初众人都以为是如此,却不想此事被人察觉。那伯君本就是善于草药,旁人瞧不出来的端倪,他自然瞧得出,于是推敲一番后,便猜出是仲君做了这事,也是他蠢,竟独自一人去找仲君对峙了。 那仲君本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却不曾想被人察觉,心中自是有了杀意,但不好叫他死在这里,只是搪塞推脱,假装认错,将人哄骗了回去,他独自一人心中正暗自盘算,却不料又有一个人出来了,那人正是季君, 那仲君一瞧见季君,当即慌乱,他本以为此事只伯君知道,却不想也被这季君听了去,当即心神大乱,却不料那季君并无告发之意,反倒站在仲君这边道:哥哥还在犹豫什么?这种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我所求不多,只求哥哥做了东床快婿,事成之后封给我个小小的管事做做,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于是二人合谋趁着伯君一家出游,将人杀了,做成个散修夺宝杀人的场面,那仲君方才心下大安。只是谁知道 那神秘人顿了顿道:谁知道那季君的野心不小,他所谋求的,可不止区区一个管事,可仲君不知,只当二人是同一根线上的蚂蚱,自是没有想到那季君一招黑吃黑。 薛少尘道:这又是怎么说? 方才不是说那仲君下药将叔君毒死,却何曾想自己也死于这种药下,那季君见他松懈,便也骗他服下这药,也将他装作是修为不精,走火入魔死了的样子。哈!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瞧,这四个弟子只留了一个,那富家翁心中虽异,却也找不出什么名堂来,于是便选了一良辰吉日,将自己的女儿下嫁给了季君,那季君便成了富家翁的代理人,自是趾高气昂,好不傲气,也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可你知道,有的人总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日子久了,他便觉得不快了。试想你好不容易大权在握,却又处处受人掣肘,又是年轻气盛,自是浑身不自在,于是他心中不满,便将那心思转向那岳翁泰山来。 这人心思竟如此歹毒吗?薛少尘不由低声道。 有的人怜惜蝼蚁,有的人至亲亦可杀,这就是人啊。随后那神秘人接着道,只是他知道,这接二连三用同一种法子杀人只怕不妥,于是便盘算出一个更为稳妥的计谋来。 那老爷子有一头灵兽,极为温驯忠贞,除了那富家翁谁人都近身不得,也只吃那富家翁一个人喂的东西,那富家翁也极爱这灵兽,仿若自己第二个孩子,便是天底下谁都能杀了这富家翁,这灵兽也绝不可能。 随后那神秘人叹息道:可就是善泳者溺于水一般,那老爷子却被那灵兽给咬死了。 第三十九章 :手脚相抵 薛少尘不由得一惊:这又是怎么回事?若是这灵兽这般忠贞,又怎么会咬死自己的主人? 云中客微笑摇头道:兽毕竟是兽,即便开了灵智,又怎么比得上奸诈狡猾的人类呢? 那季君先是使计激怒那灵兽,叫它伤了自己。老爷子只一个女儿,自然也将女婿视如己出。季君一伤,他自是勃然大怒,便用那铁链将灵兽锁了,以示惩戒。 这是怎么回事?却将自己也弄伤了? 云中客道: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那灵兽被缚,自然只能在方寸之地走动,于是他便站在灵兽打不到的地方用法器去打那灵兽,那灵兽皮糙肉厚,鞭子打下去不会留下伤痕,但是很疼,他每日这么去做。以至于只要季君一抬手,不管打还是没打,那兽便只不管不顾往前去扑抓撕咬。 薛少尘听完,浑身一震,抬头去看屏风后的人:你这个意思是说 云中客点头道:是,那兽养成了习惯,只要瞧见季君抬手便只管往前扑抓撕咬,这个恶徒,便是用了这一招,叫那灵兽害死了自己的主人。 薛少尘背后惊出一身冷汗,这世上竟会有如此歹毒邪恶之人,这法子杀人不眨眼,便是去查,也查不出什么名堂,只会以为是那灵兽狂性大发咬死了自己的主人。 云中客继续道:富家翁被重伤,他自然不会不出手,便一剑杀了那灵兽。可笑那老人,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灵兽从未背叛过自己,至死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嫁给了怎么样狼子野心的伪君子! 薛少尘叹道:难道就任由这恶贼逍遥法外吗? 他话语中忿忿不平,颇为恼怒。 云中客道:自是不会叫这恶徒为所欲为,你且听我继续说。 那富家翁有一异姓结拜兄弟,平素并不常来,但来了,这兄弟二人必定会痛饮长谈至天明。而若是兄弟二人中谁有磨难,另一个也是义不容辞毫不含糊,可见这二人关系亲厚。所以当那富家翁的结拜兄弟为了好说明起见,我们便叫他二叔知道富家翁身亡这件事,第一反应便是要彻查此事。 可你也知道,那恶贼既然去这么做了,自然是有万全的把握,二叔自是没查出什么端倪来,可他是那种心中有疑惑,便决计不会放弃的人,于是兜兜转转地来到了我夙夜阁,愿意花大代价来求得一个真相。 云中客顿了顿叹道:我本来想不想接的,可是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于是夙夜阁就倾尽人力去找,终于找到了一点端倪。云中客笑道,还记得我方才问阁下讨要的那个侍药小童吗? 薛少尘顿了顿道:枫桥? 是,枫桥。那云中客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缓缓道,他可不单单只是侍药小童这么简单。 也不瞒您,就我阁中目前所探查出来的消息看来,他曾在那富家翁家中做过饲兽童子,灵兽死后他才兜兜转转流落去了薛家客卿方采苒那里做侍药小童。话到这里,云中客一顿,话锋一转,轻声道,方采苒既是您府上客卿,却不知您知不知她的脾气性格? 薛少尘沉思一会道:这位先生性情古怪,平日里深居简出,不大与人往来,也不与人亲近,身边除了那枫桥,也并无什么服侍的人,家父对其甚为倚重,因其于仙丹灵药一道上颇有能耐。 话说到这里,薛少尘仿佛抓到了什么一般抬头道:您的意思是 那您就没怀疑过枫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她身边么?云中客低笑一声,一个平素不与人往来,不喜人近身侍奉的人,现如今却突然间有了个侍药小童,您难道就不觉得古怪? 薛少尘一愣:所以您才说枫桥并不单单是侍药小童这么简单!^O 具体究竟是什么原因,我尚未查明,但此子多少贵府客卿有些干系,也正是如此,才借了贵府这棵大树遮阴避雨。那云中客无奈笑道,我嘴上说请公子帮个小忙,实际上这却不是一件好相与的事情,只怕那方客卿不会轻易放人才是。 薛少尘并不愚笨,云中客这话虽说语焉不详,但多少点出一件事来 那枫桥在富家翁家中的饲兽童子时,只怕是知道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 薛少尘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了此事,一是因为他心中存疑,二是因为他是真的想要这两极秘境的名额。 临去前,云中客叫住他道:公子走前,我还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 方才告知公子之事,切莫泄露与旁人知晓,若是泄露,只怕这小童性命休矣不说,公子只怕也免不了血光之灾。 薛少尘道:这是自然。 另外还有一物请公子交托给那小童。 那苏河将信自云中客手中接过交予薛少尘。 您想叫我把这封信交给他? 是。 前辈就不怕我半路拆开? 那云中客坐在屏风后轻笑笃定道:少家主不是这种人。 云中客对自己毫无缘由的信任叫薛少尘吃了一惊,于是他将信收好道:前辈为何如此信服于我? 因为你父亲。她的声音带了些不易被察觉的忧伤,他这种人,教出来的孩子也绝不会差。 薛少尘吃了一惊道:阁下认识家父? 可那云中客却不再回答了,只是朗声道:告辞了,薛少家主。 于是左右又悄无声息走出人来,缚住了薛少尘的眼睛,架着他的胳膊,扶着他走出屋去了。 等那薛少尘走得远些时,苏河正下堂去收拾桌上摆放的东西,一旁的暗门不惊动任何人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穿藕色衣服的女孩来。 来人面若芙蓉,乌发如云,举手投足间优雅美丽,正是泓儿。 唉!瞧你皱着眉,又怎么了? 屏风后的椅子并不大,坐了一个人后再坐另一个,便免不了亲密接触,手脚相抵。 那泓儿依偎着岚客,伸手去按她皱起来的眉,岚客才仿若初醒一般,伸手将泓儿的手握在手心里,随后扯出一抹笑道:不是什么大事。 她这样子勉强,泓儿同她相识相处这么久,却如何瞧不出来?但她并不点破,只是用自己的额头去碰碰她的额头,并不多言。 岚客觉得椅子坐的有些挤,便伸手揽住女孩的腰,任由泓儿大大咧咧地将她的一条腿翘到自己腿上道:我总觉得我心硬不下来。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可泓儿却懂,于是轻声道:你怎么样,在我心里都是好的。 岚客被她这一句话逗笑,伸手去捏她耳朵道:你嘴巴甜,是又偷吃了糖么? 她不问还好,一问便察觉到怀中之人身子一僵,随后结结巴巴道:没有,你不是叫我不要吃了么?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岚客便捏着她的下巴,将这眼神飘忽不定的姑娘盯住了:你果然偷吃了。 泓儿更显慌张: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说。 岚客盯着她看,那双眼黑黝黝的,叫本就心中有鬼的泓儿更加慌乱。 真的没有? 没有!我发誓!怀里面的小姑娘平时胡作非为,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乖顺温驯些。 那我可不信。岚客轻笑一声,转头去喊堂下的苏河问他道,苏河!苏河!这丫头有没有偷吃糖? 苏河站在那里,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低着头不敢乱看,余光只瞧见泓儿头摇地像是拨浪鼓,却在岚客转头去看她的时候,扯出一个谄媚的笑。 不要不回答我。女人坐在那里,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搂着怀里的姑娘,但眼睛里的光锐利带有锋芒,叫人不敢说一句假话。 好在苏河不会说话,只是摇头,倒也叫人瞧不出什么端倪。 没吃?女人轻笑一声,扭头去看那个小丫头,只瞧见她笑得傻乎乎,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于是又伸手却捏她下巴道,张嘴,吃没吃我看看就知道了。 这话一出,原本还笑得龇牙咧嘴的姑娘立时将嘴一闭,手一捂,身子后倾,试图躲避岚客的检查。 苏河见状,将手捂住眼睛,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不打自招。 真是女人伸手将泓儿的两只手手腕抓住,然后去捏泓儿的下巴,果然是吃了吧! 她的头靠得极近,泓儿一时间只能瞧见她那双极漂亮的眼睛,那张粉色水润的唇,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的摩遮坤木香,混着另一种幽幻的香气,叫人心神大乱,小鹿乱撞。 啊嘴巴张开,我看看。 女人的手不重不轻,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捏着泓儿的下巴,大拇指若有若无地触碰到少女柔软的唇,激地少女身子战栗起来,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她心跳莫名加快却不知道缘由,只觉得窘迫,迫切想要逃开,但双手被按住,女人的身子压过来,她无处可逃,脸和脖子都透出诱人的粉色来。 岚客对泓儿这些表现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有些严厉道:你前些日子叫苦连天说牙疼,禁了你糖,怎么还偷吃?张口让我瞧瞧。 少女脸红了,咕哝道:我,你,别离我这么近,你这么重,也不怕压着我! 竟是慌乱到有些口不择言了。 你迟早把我气死!岚客又去掐女孩子的脸,瞧着她气鼓鼓像个河豚,嘴上说着生气,可心里不管怎么样都气不起来,早就软成一片,于是又柔声哄她,乖些,张口让我瞧瞧。 少女被她那双眼盯着,心跳得更快,脑子像是变作一团浆糊一般,竟无法思考了,只是木然地张嘴,就像是平素张牙舞爪的小兽突然安静下来了一样。 你乖些。女人低头去看女孩的牙,细细查了一番,没发觉还有什么问题,便松开她手,放过她去。 泓儿被她陡然一放,那双手手腕还带着岚客的温度,竟不知要如何摆放,嘴微微长着,显得格外憨愚可爱起来。 怎么脸这么红?岚客又伸手去摸她头,瞧见女孩的脸如红玉一般,更添几分美与媚,恍然间忽觉她已长大,已不能当做以往的幼童去看。 岚客这时才察觉到二人手脚相抵,凑得极近,实在有些不成规矩体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无措,便站起身来,忽的一言不发就走了。 倒留泓儿一个人呆坐着,像是魔怔了一般动也不动了。 第四十章 :斗篷女子 时间一转,自这两个青年偷偷从黑市回来之后也不过过了短短半个月。 因为受人委托的缘故在,薛少尘回来的第二天便将那信交给了自家客卿方采苒身边的小童。 那小童年纪不大,约摸着十几岁多点,长了一张圆圆的脸,可那双眼睛却是冷冰冰的,因为年纪还小,瞧见这个少主人的时候,还不能遮掩那探寻打量的目光。 枫桥接过东西后对这少主人道了一声谢,便又不卑不亢地行礼走了,多少叫薛少尘心里觉着古怪,可他不愿多问,又加上被单不秋骗着出去又玩了一些日子,便也将这事抛诸脑后。 直到半月之后他在门房那里收到了两极秘境的名额,才想起那个叫枫桥的小童来。 于是他不动神色去打听了,这才知道十来天前,那叫枫桥的小童已经出了意外死了! 听说是帮方客卿买药时,不小心被一场修士之间的斗法伤到,人还没送回府里就死在半道上了。 薛少尘又追问道:那尸体呢? 那被问话的仆从似乎惊异于主人家对这无关紧要的小童这么在意,但还是毕恭毕敬回道:问过方客卿的意思,随意找了个地方埋了,现下尸体只怕都已经烂了。 薛少尘心中觉得蹊跷,哪里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但他又实在想不出什么眉目,便将此事撇之脑后,草草作罢。 ===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29) 又过几日,单不秋照例来寻薛少尘来玩。 薛少尘不大想出门,修炼的功课怠慢了要被父亲责罚,即便他父亲平日里都是温和有礼的,但一旦动怒,还是叫人害怕。 可单不秋却来缠他,说是最近新寻了个去处,僻静无人,但胜在风光秀丽独好,只是路途较远,现在启程,到了那里,只怕天色都已黑了。 薛少尘道:这么晚去,还有什么风景好看? 单不秋劝他:明月朗朗松竹绰绰,四下无人,你我高声纵歌长谈,岂不美哉?况且那处瞧得见人间山野,星火点点,亦是别有一番意趣。 薛少尘听他这么说,心中不免动摇,但还是道:不要误了我做功课才是。 单不秋笑道:还少这一两日?过些时日便去那两极秘境了,你现在临时抱佛脚,却能精进多少? 薛少尘被他这话一噎,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了。 于是二人兴致冲冲出门去了。 这路途果然很漫长,便是脚程极快的灵兽代步,也走了不少时候。 但那风景确实独好,薛单二人令仆婢山下等候,只是两人上山痛饮。 单不秋酒量浅,加上又是陈年佳酿,喝了之后便倒头靠着一棵树睡了。 薛少尘酒量虽不差,但也经不住睡意,便双双挨着头睡着了。 一睡就睡到月上中天,薛少尘醒来时单不秋还在睡,但此时此刻月光清朗,他站在那竟不由自主望林子里头走去,复行数十步后豁然开朗,显出一个不大的平台来,薛少尘坐在月光下,背靠着一棵树,那平台上风太大,他不愿被吹着,只是藏在树后,借着月华呼吸吐纳,陷入冥想的状态,却在不多时,听到什么细微轻巧的声响。 尽管走路的人步伐极轻,竭力不叫自己发出声响。 来人往平台上走,薛少尘闭着眼,只能听见那人来回踱步,心道也不知是那个同他们一样风雅的人,夜半不回,反倒来这里吹风,心中正在思索,却又听见另一个脚步声。 请原谅我来迟了。 迟来的女人讲的一口纯正官话,但夹杂着大陆东南一带人的口音:这次参加两极秘境,我安排门中人手花了些时候。O:' 门中? 薛少尘敏锐地听到这两个字,心下好奇,耳朵也提起来了。 是我来早了,不是您来迟。回话的女人声音叫薛少尘很耳熟,但被风一吹,却也有些模糊不清了,只听她低声回答道,主人叫我对您务必恭敬,所以您不必对我这般有礼,也不必如此在意。更何况您这次带队出来,只怕是有不得已的事。 你说的不错,我刚探听完一些事,便被差遣出来了,一路上都没有什么闲暇,到了现在才有空理清了一些头绪。 是和主人想知道的消息有关吗? 是,我近些年费了好大力气同他虚与委蛇,可笑我同他的关系,竟沦落到这个地步。 您想要的,自然会得到,但我家主人想要的呢? 啊啊!抱歉!都怪我自说自话了,你家主人想要的消息我不好留下什么痕迹,但她说你信得过,我自然只能口头告知,叫你转达。 简单说吧,您打听到什么情况? 事情很简单,他四五十年前在议事厅就是他的新居所辟了一间密室,具体位置我也不知道在哪,怎么开启,里面放了什么也一概不知,但如果他真要藏一个人,我觉得也只有可能藏在那里。 他是你的父亲,你竟连这都不知道吗?也是,就他这种心怀鬼胎之人,只怕连至亲都要防着。 我也曾去查探过,但他警备心太重,便是我和他的心腹都不许靠近他的居所和书房。 哈!哈!可是越是掩饰不就越代表其中有鬼吗! 你说的不错,只是我也想冒险进去试试,你知道的,越不叫人去,反而越让人心里有着好奇心。 是,只是您要想好,一旦发现,我怕他对你也绝不轻饶,修士本就对天伦之亲淡薄,又加之你同他早有嫌隙,这次如果出事你要想好怎么脱身才是。 你说的很对,但他可不会将我轻易杀死或囚禁,这些我倒是都不怕。 那您担心什么? 我担心他要将我剩余的价值榨干,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不管怎么样,操作得当也能换到不错的好东西,只是我料定他不敢将我嫁给名门子弟。 怎么说? 一是我宗门小庙,便是名家子弟也无人看得上;二是这些年来他修为提升,也不免遇到些瓶颈,门内事务叫他分身乏术,又不敢放权于我,于是一反常态开始收徒,多是年轻少壮,唯他命是从的没有依仗之人,他本来就苦恼三师叔威望,又加之看我是个女子,对我看不上眼,只怕想要找人先继承了衣钵,好去闭关冲击下一阶,叫我嫁给那个承了衣钵的人。但我猜,这不过也是相互制衡,最终还是叫他好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这确实有些糟糕,但主人说了,还有更好的方法,更稳妥些。 请问是什么办法? 这个就不便细说了,若是这事成了,必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现在还没有个定数,不方便去说。 好,我这便等你的消息。 再见了,祝您一切顺利。 说罢,那个后来的女子便立刻穿过幽深茂密的树林离开了。 而先来的那个则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在思索什么。 薛少尘睁开眼,大着胆子觑眼去看,只能瞧见平台上月华倾泻,那个人穿着深色也不知是不是黑色的衣物,身上罩着一件肥大的黑色斗篷,看不清身形,因为侧身站着,也只能瞧见她半明半暗的一张脸,但低着头实在分不清她到底是谁,月光被那斗篷一遮挡,也只能瞧见她脚上穿着一双用料极好的皮靴,光看那靴子的用料,便不是普通修士所能穿得起的。 这人多半是什么名门宗室的修道之人。 薛少尘心中思索,在想着这人到底是谁,他是名门之后,自小结交的也不是什么普通修士,在他印象里却没有一个人能与这个黑斗篷女子对得上号的。 这个人气度谈吐皆是不凡,在她之上却另有一个主人,也不知这个主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才养得出这样的仆从来。 薛少尘不由得陷入沉思,但接着便听见有人的声音远远从林子里传来。 那黑斗篷女人猛地惊觉,将兜帽一拉,当即往声音相反的地方大步离开了。 而那呼唤声近些了,才听见是单不秋在喊他的名字。 于是薛少尘站起身来回应,这才瞧见自己的好友摇晃着走了过来。 一刻钟后,他们才下山找到仆役,乘灵兽车回去,一路上单不秋都在念叨,胡言乱语,而薛少尘心不在焉听他说话,只是胡乱敷衍附和,只是在思考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两个人中,一个他决计是素昧平生,从未见过的;可另一个声音有些耳熟,但因着看不清身形,就是叫薛少尘无法辨认,可那人说话的语调十分耳熟,薛少成眯着眼睛沉思,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有一个人的名字将要脱口而出,但单不秋突然猛地一声嘟囔,又打断了薛少尘的思路。 他心中恼恨,但对这醉鬼也不好发作,于是又重新思考,但依旧不得其所。 于是便转而去想另一个人的身份来。 他心事重重,难以专心,便是在修行温习功课之时,也是在想这件事。 他敏锐地回想着那个后来者所提到的两仪秘境和安排人手等事,心下便猜测,这人提到自己宗门不是什么有名的门派,又加之她说她父亲在门中地位只怕不低,只怕再过几日两仪秘境开启,结合这几个条件去看,便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来。 于是他安下心来,想要好好休息。 只是心中依旧挂记,即便是睡着了,那梦里依旧反复徘徊着那个黑衣女人站在月华之下的身影。 第四十一章 :初露端倪 单不秋素来是闲不下来的,作为名门中的纨绔子弟,又加上家中只他一个儿子,自然是格外疼宠,薛少尘的一个父亲并不乐意自己的孩子跟他玩,但薛大家主的默许倒比这个父亲的同意管用,以至于单不秋隔日又拉人出去时,也只能闭门不见,来表示一下心中不满。 但薛少尘心中惦记昨夜两个对话的人,心不在焉的,只管等着自己的跟班今夜将两极秘境的名单打听得到,好去推测昨夜那个迟来先走的女人是谁。 他魂不守舍,可单不秋却兴致高昂,他们今下去了城中最有名的酒楼坐着,一边请楼中卖唱女过来,一边将眼去看楼下来往的美人。 他们占的位置极好,既不叫楼下的人发现他们的目光,也能看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 单不秋在那里对着来往的美人评头论足,薛少尘则兴致缺缺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单不秋说话。 这城中近些时候来了不少名门子弟宗门修士,因着两极秘境即将开启,便都来这里早做些准备,往来如云的人群里,单不秋却一眼瞧见了什么人,然后伸手去推薛少尘道:净台,那是不是你媳妇儿? 薛少尘扭头去看,果见到自己的未婚妻正立在楼下,且正与另一个女子说话。 那女子相貌年轻,但因着修仙者驻颜有术,实际上并不能分辨她到底什么年岁了,但看她修为不低,加之言谈举止都进退有度,行事从容不迫,成熟稳重,应当是有些阅历的高人了。 剑秋白是长生门门主首徒,昔年薛家与长生门定下婚约,薛少尘也对这未婚妻有些印象。 她年岁长于薛少尘,平素性子淡薄,痴于练剑,世故人情俱不在她心中,故而虽是长生门门主首徒,却也无意叫她继承门主之位,早早做了打算,叫她嫁去薛家,只是薛少尘并不喜她的性子,她对薛少尘也无什么情分好感,这一对倒似没有恩怨的仇敌一般,能不见便不见的好。 现下她出现在这里,薛少尘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剑秋白性子不温不火,如今却如火烧火燎一般追着那女子不放,那女子背着酒楼站,却也瞧不见她的长相容貌,薛少尘竖起耳朵去听,心中猛然一震,随后目光一凝,死死地盯着那女子的后脑勺,仿佛是想将人看穿一般。 我不管!你非得与我再比上一次!我好不容易找到你! 姑娘,你认错人啦!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姑娘的。 不!不!绝对就是你!那日在独明城我记得很清楚!绝对就是你! 姑娘,你当真认错人了,什么独明城,什么比试,我压根就没有做过。 可你刚才那招 哪一招? 那招剑秋白将手一松,便拔剑在道上使了一招,那剑先是轻轻对着虚空一刺,随后顺着剑势往左划了一个半圆,随后上挑,再紧接着便是极为迅疾的一下斜劈,便往左下划去。 那女子只是站着看剑秋白用了这一招,随后轻声道:这不是剑家最为基础的剑法招式么?姑娘若是找个人来,只怕随随便便都能舞出一模一样的招式来。 那剑秋白于剑道上颇有天赋,故而修剑之时,旁人的基础是从这剑家基础的剑法招式练起,只她入门修的是长生门的寒山剑法,故而没有看出这竟是最为基础的剑招。 剑秋白听她说完,只是道:不!我绝不会记错!这剑招虽说简单,但只你用起来才有这么颇为独特,旁人用这招,最后收尾只会将持剑的手放在腰侧,只你不同,会将手放在左臂旁,我一招一式都记得很清楚,你休想要瞒我! 那女子依旧好脾气温声道: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更何况我宗门小庙,对上姑娘这种名门大家,又岂有什么比试之理,只姑娘一剑,我便立时输了,想都不用想。 她说宗门小庙这几个字时,薛少尘心中便更加笃定了。 剑秋白蹙眉,一张精致的小脸显出困惑来:你认得我? 女子道:姑娘的长生门剑痴之名,有谁人不知?姑娘师门寒山剑的威名,又有谁人不晓? 你既知道,为何不与我比剑? 剑秋白不依不饶,但换作旁人只怕早就心中恼怒,但那女子不知为何,却依旧好声好气同她说话:姑娘,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试,我对上姑娘,丝毫必胜的把握都无,便是退一万步说,若是我侥幸胜了姑娘,姑娘又要做什么? 旁人听了这话,只怕早就犹疑起来,只这剑秋白毫不犹豫直言道:自然要向你去学!直到有一日学会了将你打赢便是! 单不秋听完剑秋白的话,笑得不怀好意,只是去推薛少尘道:你那未过门的媳妇真是有意思极了。 薛少尘却不想理他,只是竖起耳朵去听她们的对话。 那女子道:既是如此,我现下便能输在姑娘手下。 剑秋白道:那都是假的!我要真的你来同我打! 那女子又道:哪里有什么真的假的?本就只有一个我。 那剑秋白不是什么弯绕性子,这下便被她带进去了,忽然觉得迷惑,于是直言:可既然只有一个你,你为什么不和我比剑? 女子被她这些话弄得不知说什么好,竟笑起来道:姑娘要去寻人便去寻,只是我真的不是姑娘要找的人,我现下还有要事去办,烦请姑娘不要再跟着我了。 剑秋白却道:我不管,便是你不同我比剑,我也要知道你叫什么!是什么地方的人。 那女子笑道:姑娘,是不是我告诉你了,你就不再缠着我了? 剑秋白道:我还是要找你比剑的,但不是现在。 于是女子点头道:好,告诉你也无妨,我叫赵麒麟,你若是找得到我,那去找便是。 说罢便管也不管转身就往前走去,那剑秋白见她离开,便也急匆匆地去跟着她,但那女子身形极快,加上道上城中往来之人甚多,不消一会进了人群便再也找她不到,于是剑秋白便气呼呼地回到酒楼下面找了块台阶随意坐了,只是抱着剑发呆生气。 单不秋问薛少尘道:你不下去同她说说话? 薛少尘瞧见他看热闹不嫌事大,便心中不快:你若是不怕被她一剑捅了,那你就去。 单不秋有些讪讪道: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 薛少尘不回答只是道:刚才那个同剑秋白说话的女子你瞧见了吗?入群_QQ叁;二铃{壹七铃七壹四陸. 单不秋道:瞧见了,是个模样标志的冷飒美人呢! 薛少尘道:你交友广,不知识得不识得她?她说她叫赵麒麟,你听过这个名字不曾? 单不秋沉思一会,皱眉苦笑:净台,你这一时半会儿问我我也答不出来啊。 那就算了。 薛少尘将酒杯抓在手里闷头喝酒,但心中急转,虽然昨夜并没见到那个迟来先走的女子,但这声音,这语调,薛少尘决计不会认错。 昨夜与斗篷女子相会,那个迟来先走的女子,便是今天在酒楼底下自称赵麒麟的人。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30) === 是夜,跟班小厮才回了薛少尘这里,他是个机灵人,知道自己主人的打算和想法,并不赘言,只是将他打听得来的名册递上前去。 薛少尘接过就是翻看。那名单并不详细,但他也只嘱咐了去寻那些宗门带队之人,并不去管那些散修,他翻找了一会儿,便筛出了约莫十七八人来。 于是薛少尘又一番筛查推敲,便将人名缩至了六七个人来。 但是就是没有一个叫赵麒麟的。 他心中又想,只怕这女子为了躲避剑秋白,名字都是假的,说不定姓李,姓徐,姓别的什么。 不由得泄了一口气,心中有些不快。 那一旁的小厮见他这般,便说些有意思的趣闻来同他说,叫他别去想那些烦恼的事。 您也知道,两极秘境要开了,来了不少宗门中人,今日有两个新鲜趣事,也不知您听不听。 薛少尘觑他一眼道:你且先说。 城中这几日来了一艘极大的飞舟,长四十五丈,宽二十丈,远远望去气势磅礴,我听人讲,那船有三四层,那龙骨和船身用的木材都是了不得的天材地宝,坚固异常,也不知道是谁才用得起这么大的船。 他这话一说,自是将薛少尘的好奇心勾了起来,于是这少年人追问道:这么大的船,也不知道是哪家宗门大派,这么大的气派和排场。 那小厮道:那些人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门派,且嘴巴极严,打听不出什么东西,但是我听他们商谈时,听了一二,只知道那飞舟的主人姓云。 云? 是,姓云。 薛少尘总觉得这做派熟悉,于是又问:是叫云中客吗? 小厮道:那就不知了,但我听他们说,那飞舟主人此次前来是为了两极秘境,说是家中有人想来,故而陪着来见世面的。 薛少尘心中暗忖,总感觉一种奇妙的灵光在他脑中,可就是无法抓住,索性不想,追问小厮道:你说有两件趣事,还有一件是什么? 还有一件,说了您别气,你的未婚妻剑大姑娘,今日在闹市里追着一个女人追了半个城,现下他们都在谈论那女子到底是谁,引得剑痴姑娘追了她这么久。 薛少尘眉头一挑,当即问道:那你知道那女子是谁么? 小厮面上带着得意之色道:旁的人不晓得,可您知道我是谁,怎么有打听不出来的事? 那模样仿佛忘了就在刚才还无奈说不知道飞舟主人到底是谁的人不是他一样。 薛少尘懒得拆穿他,只是道:既然知道了,还不快说! 那小厮道:那被追的女子姓赵,名叫赵瑞儿,我也是打听到她们落脚的客栈才知晓的。 薛少尘听罢当即转身去翻那案上的名册。 女性,宗门之中地位不低,但又是小宗门,姓赵。 这名册中只有这一个人叫这个名字。 正是天极宗宗主之女赵瑞儿。 第四十二章 :不速之客 在知道了那个女人的身份之后,薛少尘就派人去打听去了,但并没有收集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加之秘境开启时间将近,他自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将想法转移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上去了。 但他依旧心中有一个执念,不知为何想要借由赵瑞儿来探听得到那夜的斗篷女子下落,于是就派人注意起赵瑞儿的行踪来,可直到秘境开启当天,这两个人都没有再出来见面过。 薛少尘便怀抱着疑惑前去参加秘境了,他同单不秋两人都换了一身朴素的装扮,贴上一两撇胡子,涂黑了自己的脸,这样叫镜子一照,就再也看不出他是原来那个人了。 而更叫薛少尘同单不秋庆幸的事便在于今次的秘境开启,薛家同明云阁并没有派人参加,这也就减少了两人被自家宗门中相识之人认识的概率,唯一有些需要头疼的便是要躲开其他名门世家之中曾有过客套交际的人,但好在那些人高高在上,并不怎么拿正眼去瞧他们两个普普通通的修士,却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但单不秋却不是甘于寂寞之人,他二人隐在人群中,只是微微侧身去看前方的剑秋白。 原来也不知怎么的,长生门与天极宗竟凑巧成队站在一起,剑秋白站直了身子抱着剑正同天极宗领队的那个人说话,只是那个人并不怎么搭理剑秋白,倒叫剑秋白觉得无趣,随后便也规矩站着了。 薛少尘盯着赵瑞儿看了一眼,但深深地那一眼,像是要把她的相貌牢牢记住一样。 但这一切都被人群右侧突然出现的骚乱打破了。 先出现的四只并排的风行兽,这种灵兽比起马来跑得更快,但是却比马更加娇气昂贵,便是饲养一只都要花上不少钱,且豢养者必定珍爱非常,只在重要时候或者有要事办的时候才会用一用它,可现在却一口气出现了四只,还拿来做拉车这样的粗活,叫人觉得暴殄天物了。 而驾车的马夫看着很年轻,左不过三十来岁,但他脸上带着从容不迫的微笑,那举止神态并不想一个仆役,而像是一个王侯,带着一种自信和强大。 他驾驭的那辆马车也不平凡,任何人瞧到的第一眼,便会觉得这马车舒适极了,是的,不是昂贵奢华,而是舒适,等富有到了一定程度的人,便不会再在意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转而向更为实用的方向去装饰自己的所有物了。 那驭兽的车夫技艺娴熟,停、进、顿、走,将这四匹风行兽训得服服帖帖,驾驭起来如臂指使,他轻轻一扯那缰绳,马车便在远离人群十来尺的地方停了下来,那车夫将下车凳摆好,众人便瞧见了一双白皙且漂亮的手伸手拨开了车帘。 那女子穿一身藕粉色的衣衫,身上裹了一件金丝绣纹的浅粉色缎面斗篷,带着帽子,连头部都遮住了。 而随着这个女子下来的是另一个黑袍人,穿着一身暗云纹织锦袍,暗红色的腰封束在腰间,显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形,一头黑发收束齐整,面上戴着一块用整块白色暖玉雕刻而成的恶鬼面具,从耳后延至下颌,恰巧挡住了半张脸,隔着面具也只能瞧见她粉色的唇,她的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仿佛有光,叫人不敢直视。 那黑衣女子的腰后横着一把臂长的刀,整个人立在那里,便已经格外引人注目了。 紧接着,先黑衣女子下车的粉衣女子,也将兜帽摘下,却没有像黑衣女人一样戴着面具,反而露出她那张天真漂亮的脸来,轻轻一笑,唇边便显出两个酒窝,她比起那黑衣女子更加和善可亲,叫人喜欢,但那双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初看这姑娘可能觉得她很好骗,但第二眼便知道,这也是个惹不起的人。 这二人一出场,众人便私下小声议论起来,也不知她们是什么师门,也不知她们是什么流派,一番交头接耳下来,竟无一人认识这两个人。 仿佛这两个华贵人物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倒叫人心中生疑。 众人之中有人有心想问,但不知为何没有一人胆敢上前,面面相觑起来,十分尴尬。 而恰在这种时候,单不秋立时转过头去看薛少尘,却发现薛少尘也在看着自己。 他二人不需说话,只对视一眼,便知道彼此心中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一个戴着面具,但另一个却绝不可能叫他二人认错,那漂亮的长相和独特的气质,只怕见过一次,便一直忘不了了。 那个粉色衣服的女孩,正是薛单二人在黑市谒帝楼中见过的人,那个中间包厢的主人之一,泓儿。 而另一个人呢? 薛少尘绝不可能忘记那双眼睛,别的人看到一个人最先关注的可能是脸,但只有这个人她的眼睛如此锐利夺目,反叫人忽视了她的容貌了。 不会有错,不会有错! 薛少尘确信,此人正是黑市之中自称岚客的女子。 此人一出现,便犹如薛少尘对赵瑞儿的无故探询一般,激起了薛少尘的好奇心,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之下,他势必会上前同这两人交谈相认。 可现在人多嘴杂,加之他同单不秋此次来都是瞒着家中之人的,这种情况下上前相见,无异于冒犯不说,还会叫他们两个年轻人的父母接收到这个消息,反倒会毁了这次难得的游玩。 于是他克制住自己,任凭这两个人与自己相隔站着,但是又下了决心,只要进到秘境之中一有机会,便上前相见。 而这念头一起,便再也遏制不住了,只是薛少尘没想到的是,直到秘境时间过了大半,将至结束,他都没有再遇到过这两个人。 于是他也只能暗暗压住心思,专心同单不秋在这里探索玩乐起来。 === 夜间的时候,人类总会恐惧和害怕。 因为没有了光线,而令人毛骨悚然的事物尽可以隐藏在黑暗里尽情肆意地窥视那些没有防备的弱小生物。 因为恐惧黑暗,所以人类发明了火,来驱散黑暗。 单不秋同薛少尘现如今正坐在一棵大树的火堆旁发呆休息。 你觉得好玩吗? 薛少尘伸手用树枝拨弄着火苗,试图让火更旺点。 说实话吗?单不秋用脚踢踢脚下的落叶和碎石,发出碾磨声,随后叹了一口气道,我觉得我们真的不该来这地方。 他们两个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素来都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何曾真的这般独自出行,没有任何侍从仆婢,现下这般什么都要自己做主,自己动手,起初两日新鲜是新鲜了,但随后的滋味就不是这么好受了,这才怀念起家中的好来,理解到自己的长辈不叫自己来此是什么原因。 薛少尘闻言笑道:前两日你不是还颇有新鲜劲,摸鱼摘果玩得很起劲不是? 单不秋抓了把落叶便去丢他,薛少尘被他丢了一脸土,也随手抓了一把丢回去,两个青年人你追我赶,瞧见对方都是一副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模样便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而薛少尘笑了一会,猛地停了下来,去用脏兮兮的手去捂单不秋的嘴,惊得单不秋连忙拍开他的手,呸呸呸了几声骂他:你干什么!刚摸过什么东西就来捂我的嘴! 薛少尘嘘了一声,随后环顾四周,只能瞧见一片阴沉的暗色,月光并不明亮,透过树丛照射进来反而更显得这林子阴森可恐,影影绰绰,有些中心烂掉的树被这光一照,就像是张大了嘴想要去吃人的怪物一样,被这无端的猜想所震慑,也被薛少尘严肃的表情动作所惊到,单不秋也不管脏还是不脏,只管用自己的手捂住嘴去,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身子几乎发起抖来。 而就几乎在同时,有一阵极为细小的声音响起,像是什么东西踩碎了落在地上的枯枝和碎叶,发出喀嚓声,而你要知道,这幽深无人的野外,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都规规矩矩找地方歇息了,而声音的制造者,几乎可叫人笃定,绝不是什么能和你有话好好说的人了。 于是这两个青年立时屏息以待,从一旁的枯枝堆中拣出几根丢进火堆里,发出噼啪的脆响,让火烧得更旺,同时不约而同摸出防身的武器站了起来,背对着站立,手心渗出汗来,不敢张嘴呼吸,以至于心跳都快了几分,在沉寂的黑夜里都要叫人听见了。 你说会是什么?单不秋低声去问,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他虽然平素纨绔不正经,但在这个时候却不是什么畏畏缩缩的胆小鬼,因为他的朋友也不是什么胆小鬼,勇敢的人便是死去也要战斗至最后一刻。 我不知道,但是小心点。薛少尘的目光沉静稳重,直直得射进黑暗里,仿佛能看穿一切,洞察一切,他无所畏惧地站着,于是也给了自己的朋友无与伦比的勇气。 那踩碎落叶的声音逐渐逼近了,在黑暗中走路的那方从容不迫,闲庭信步,更像是一个逗弄自己猎物的猎人一般淡然。 黑暗里藏着太多不可被探索不叫人知的故事和秘密。 如果,我说,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我一定不会再来这种鬼地方了。单不秋的声音有些发抖,但竭力叫自己不要流露出脆弱的感情来,可额上豆大的汗珠已经拆穿了他伪装。 真巧,我和你想的一样。薛少尘盯着那片黑暗,握着武器的手心已经都是汗,他非常担心会打滑。群〉二}3〕 绫流久}二 '3久【流 但总不能就这么徒然站着。 那脚步越走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响。 两个青年本来是背对着彼此相互依靠的,现如今却一同面向着脚步声传来的地方,死死地盯着,只待那个潜藏在黑暗里的猎人一出现,便给予它致命的攻击。 来者越来越近了! 在那个身影朦胧地出现在光与影的交接之处时,两个青年人立时跃身而起,同时往前方的黑影攻去! 怎么?二位就是这么欢迎自己的朋友吗?黑暗里突然响起声音来,那声音镇定自若,非常平静,紧接着那声音的,是在火光之中显露出一张戴着白玉面具的脸。 那人的眼神锋利尖锐,像是能看破一切,她面不改色地轻轻侧身,就躲过了两个青年的合力一击,双脚迈进了火光里,而跟在她身后的是另一个藕粉色衣衫的女孩,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这两个青年。 薛少尘和单不秋同时大吃一惊。 来人正是岚客和泓儿。 第四十三章 :索妖双铃 日之初升,云蒸霞蔚。 赵瑞儿一觉醒来时只觉得肩颈有些疼痛,昨夜燃起的火堆已然熄灭,只留下一片焦黑,露水将衣物沾湿,显出和平日里不一样的颜色。 她伸手推了推枕在自己肩上的人,有些无奈地叫她:喂!醒醒! 但是枕着她肩膀的女人全身被包裹在厚重温暖的斗篷里,抱着剑睡得正香,并不做声,甚至于发出细小的鼾声来。 赵瑞儿不由得长叹一口气,自从那日在入秘境之时被她缠上,便再也甩不脱这个蜂蜜一般粘手的人物了,她也曾试过想要如上次在酒楼一般甩脱这个人,但剑秋白就像是一只嗅觉灵敏的小狗一般,不管怎么样都能找到赵瑞儿的踪迹。 这本来也就罢了,不论修士修为如何,尚未飞升便依旧也是肉体凡胎,会累会倦。 赵瑞儿本想等着她困倦疲累之时走脱,却不料遇上一群疾风狼来,那些狼配合默契,长于群体出击追踪捕猎,赵瑞儿本可以逃脱,但因着剑秋白就在一旁紧盯着她,自是不好使出全力,且战且退,伤敌一千也不免自损八百,却叫剑秋白出手相助,承了她的情。 她虽说并不想搭理剑秋白,却不知道这个呆愣的姑娘怎么就开了窍,非要借着救命之恩要求赵瑞儿不可以赶人,赵瑞儿心道也不过就是短短时日的秘境,便也由得她去,于是二人一路上同吃同住,赵瑞儿对着剑秋白爱理不理,但剑秋白却是个缠人的,便是夜间休憩也要紧紧挨着赵瑞儿才是,生怕她跑了,这才有了今晨这一幕。 嘿!醒醒! 赵瑞儿又伸手去捏她鼻子,想将她唤醒,却不料这个没心没肺的姑娘将嘴一张,竟又不管不顾再睡起来,这倒是把赵瑞儿弄得又生气又觉得好笑,索性不再叫她,只是将身子坐直,那姑娘的脑袋便哧溜一下滑下去撞到地上,听得哎呦一声,才睁开一双睡眼往左右去看。 睡成这样,我一剑杀了你,只怕你也不晓得。 赵瑞儿努努鼻子吓唬她,却见这姑娘只是盯着她看,于是有些别扭地问道: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剑秋白看了她一会,头脑才似运转起来道:我瞧你好看啊! 她素来是这种直白性子,便如她所修习的剑道一般,直来直往理所当然,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仿佛生做透明的胸膛,只一眼瞧过去便知道她心里是什么念头心思,生气就生气,高兴就高兴,绝不叫你猜测,从一些方面来说,同她这种人做朋友交往相处,初时会因为她不通人情而头疼,久而久之竟也能觉察出几分好处妙处来。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31) 她这般直白夸奖赵瑞儿,倒叫赵瑞儿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于是扭过头去不再看她,只叫剑秋白觉得莫名其妙。 等到两人收拾完毕,天色已然大亮,赵瑞儿只是随便拣个方向便走,闲庭信步,而剑秋白并不多话,也只是跟着她走,自入秘境来,两人便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上十句话,一个是不想说,一个是不常说,如此下来却也相安无事。 两个人只管往前走,这秘境漫无边际,每次来都有大变化,而大变化里也常有冒险与机缘在,却叫人趋之若鹜。 越往前走,那道旁的树木便越发茂密起来,地上的路也逐渐变得黏滑,气味越发令人作呕,不过一个转弯,便仿佛从白日里落进了黄昏,乌鸦的叫声带着嘶哑,漆黑如豆的眼珠子盯着这两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外客。 这是什么地方? 剑秋白平日里只在门中练剑,偶有下山历练也并没来过这种地方,她是直爽性子,劈头便问。 像是来了沼泽。赵瑞儿比她更为敏感,空气中带着浅薄的妖气,叫她身上佩戴的铃铛发出轻微的响动,这法宝是雷娇所用,这次给了赵瑞儿,也是害怕现如今她珍视的孩子再出什么事情。 你的铃铛响个不停,真是吵人。 剑秋白将耳朵捂住,试图不去听那铃铛的声响。 赵瑞儿瞪她一眼道;我也不想它吵,这东西比我们敏锐,若是三丈内有妖气,便会发出声响警示主人,妖物靠得越近,响的就更厉害。 剑秋白听完她说的话,随口回道:那岂不是和师父的坤泽盘作用相差无几? 赵瑞儿道:是这个道理。 随即顿了顿问剑秋白道:你这次出门,你家师父就没给你什么东西吗? 剑秋白眼睛一转道:有是有的,只是我嫌麻烦,带着不方便,就全都丢给师弟妹了!我看着他们高兴我就高兴了! 赵瑞儿第一次见到这种人,不由得一时无语:没有法宝护身,那你如果遇到妖物要怎么办? 剑秋白拍了拍腰后佩剑,颇为轻松自在道:那就宰了便是!哪来这么多废话道理! 单纯,莽撞,不知险恶,该说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好,还是心眼太大,什么都没放在心上好? 赵瑞儿颇为无奈将腰上的那对索妖铃解下来一只丢给她道:系上。 剑秋白伸手接过,将那铃铛拿在手中端详,却见那是个布满云纹,黄铜模样的旧铃铛,用一根天青色的绳子挂着,躺在剑秋白掌心里正发出清脆的响声。 送我了? 赵瑞儿翻了个白眼道:出了秘境便还我,这是家中长辈的东西,不好乱丢的。 剑秋白闻言,显而易见的失落情绪出现在她那张宜嗔宜喜的小脸上,赵瑞儿瞧见她细细端详把玩一会,转头便将那剑拔出来,将铃铛系在了剑柄上。 怎么不挂在腰上?赵瑞儿瞧见她笨拙地将铃铛挂好,又对着剑上的缠手颜色看了许久,露出一副满意的脸来。 挂在身上丢了怎么办?挂在剑上就不会了!剑秋白是剑修,痴于练剑,若是说她生平会将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弄丢,却有一样东西是丢不了的,便是这把本命剑,剑修常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之说,长生门一派多是剑修,便更为重视了。 你别弄丢了就好。 赵瑞儿瞧见那铃铛,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当年江折春和汤哲大婚,这对铃铛本是雷娇炼就的一对探妖法器,预备送给这对新婚夫妻做贺礼。 当初赵瑞儿很是喜欢这对铃铛,雷娇哄她,说待她成婚便送一对更好的法器给她和她道侣,所以赵瑞儿虽然眼馋,但从没将这铃铛放在心上。 可谁都没想到那一场婚礼没有办成,那一对爱侣,一个身死异乡,一个另结良缘,到头来这对铃铛在雷娇手里积了五十年的灰,最后还是给了赵瑞儿。 赵瑞儿睹物思人,心中更是酸楚,但她在外人面前却绝不显露分毫,只是不说话。 剑秋白是个直白坦率之人不错,可她没料到这人感受却远比旁人敏锐,不知为何竟开口问了一句:你很难过吗? 赵瑞儿当即扭过头去,轻声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剑秋白道:不是什么旁的原因,只是感觉。 赵瑞儿却道:我没有,你弄错了。 随即将话锋一转道:你为什么缠着我不放,就是因为我像是你遇到过的一个人吗? 剑秋白闻言跳起脚来:什么叫像是,分明你就是! 赵瑞儿依旧笑道:我说了,我和你那日在城中是第一次见。 剑秋白却道:决计不是第一次!我分明认得的!那日你戴着面具遮着脸,举剑来阻我,我打你不过才叫你逃了的! 赵瑞儿说:我听你说你是在独明城遇到那个人的,是也不是? 剑秋白道:是,我那日奉师命去抓门中一个叛徒,却不料你半道上出来阻我,叫那叛徒逃了去! 独明城里鱼龙混杂,魔道与正道之人交杂,若是我辈正道,只怕出手帮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阻你? 剑秋白歪了歪头道:可可你 你再仔细想想?那人当真是我么?赵瑞儿声音带着些蛊惑,你这几日跟着我也瞧见了,我修为身手都不如你,又怎么会能在独明城中将你拦下? 她这话其实颇有错处,修为身手都可伪装,换作是旁人只怕早就指出这点,也就剑秋白心性单纯,竟也信了她话,当真开始疑惑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认错人了。 可你可你的剑法用招剑秋白犹疑起来,心中动摇。 剑法剑招又非定数,只是恰好罢了,说不定她是独明城中一个散修,没有师傅,只是自己修习功法,学的百般错处,又或者她故意这么使剑,好叫你猜不到她真实身份也未可知啊。 其实若是剑秋白稍微精明一些,便不会被她这么轻易忽悠骗倒,可她自懂事来只晓得练剑,疏于与人往来,听赵瑞儿说的这么有道理,心中便也信了赵瑞儿胡编乱造的鬼话。 于是便先恭恭敬敬规规矩矩行礼道歉了:你说得对,我向你赔不是,我不能就因为一个剑招就简简单单怀疑你。 她这般坦率赤忱,却叫赵瑞儿浑身不自在起来,只是摆手道:既然都是误会,解开便好。 随后又颇有些良心不安问道:你说你那日追门中叛徒被人所阻,未能将人抓回去,回门之后可有受到责罚? 剑秋白颇为自然道:没完成师父交给我的任务,自是受了责罚,扣了俸饷,还挨了门中刑罚堂几鞭子,当下是很疼的,那时候三师妹很心疼我,还帮我上了药,对了,三师妹对我可好了,帮我给师父求情,还叫我别听门中其他弟子的胡言乱语,说那些人都是碎嘴,只叫我别理会就好。 可我又不是真的傻,她们说的那些难听的话我又怎么会当真听不见,他们说我仗着师父疼宠就肆意妄为;也说我浪费了一身绝佳的好天赋;还有人说我呆蠢愚笨,不谙世事,说什么便信什么。 赵瑞儿听她用毫不在意的语气娓娓道来,心中生出不忍和愧疚来道:他们这么说你,你就不生气么? 剑秋白却道:这还不算难听的呢!我没和你说过吧?我出生的时候我娘已经死了,我爹也因为犯了凡界皇帝的命令被杀了,师父路过时,在送葬的棺材里还探出了一丝生机,这才将我救下。我是棺材子,生下来就是克父克母,我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宗室亲族。有些人知道了便拿这事情嚼我舌根编排于我,这话岂不是比方才那些还要难听?可三师妹和我说,我生来一颗剑心,是要成大道的人,要做那日月星辉,又何必同那阴沟里头的老鼠去辩个是非黑白?他们要说只管由他们说去,我不听便是,师父也说了,修得纯粹一颗道心不易,只管去做自己的事,少理闲言碎语。 她难得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除了三师妹和师父,不知为何便只有眼前这个人叫她心中格外信任,竟将她平生觉得不堪之事都一并告知。 赵瑞儿听她说罢,心中震撼,但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附和她说了一句:是,你三师妹说的是,你要做日月星辉,又何必同那阴沟里头的老鼠去辩是非黑白,自降了身价不说,反倒引得那些鼠辈以为你颇为在乎这种事一般,平白浪费你练剑的时候。 剑秋白点头称是,于是不再说胡,二人便借着那索妖铃继续往沼泽暗林深处走去,可不知为何,那铃铛竟不再加大声量,只是一如方才一般轻轻响动。 你这玩意儿不灵了吗? 赵瑞儿睨她一眼道:还有一种可能,那妖物也在移动,依着这铃声估计,约莫是在离我们三丈左右的地方,我们只管往前走就是。 可越往里头去走,那脚下的泥便也越发松软,容易下陷,那通体油亮的乌鸦从两人头顶上飞过,眼睛黑漆漆的,盯着人,发出尖利凄惨的声音,叫人瘆得慌。 两个人于是停下脚步,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不知何时,竟有雾气逐渐弥漫开来,渐渐地越发浓白,将两人笼住,于是赵瑞儿只能牢牢牵住剑秋白的手不叫二人走脱分散。 可在东南角不远处,竟突然传来重物被飞速拖拽的声音。 手中的铃铛也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疯狂地晃动发出极为清脆的响声。 而这一切并不叫人害怕,更叫人害怕的,是拖拽声里,还带着男人凄厉绝望的尖叫呼救声。入群QQ_叁;二_铃壹砌铃'砌壹四(陸! 第四十四章 :昔年海棠 天色尚在朦胧之际,云澄醒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抓一旁那人的手,却只是抓了个空,她急忙将眼睁开四处去看,只瞧见两个青年人头抵着头,裹了斗篷睡得无知无觉,而自己身旁的那个人却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她急忙站起身来,也不顾得斗篷落在地上,便剥开一旁茂密的叶子去找人。 找人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被找的那方并无意隐匿自己的踪迹,以至于云澄找到她时,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站在一片海棠花丛之中,一旁泉水淙淙,而自己苦苦寻找之人正站在那花丛里,低着头,伸手去轻轻触碰那开得正好,颜色姝丽的花。 醒了? 江折春站在那片灼灼海棠里,自有一派风流意味,那张玉做的面具不知何时已经摘下,露出她那张漂亮的脸来,只是低着头去看花,瞧不大清楚她眼里的光。 云澄瞧见她站在那里,装作无事人一般,气便不打一处来,上前几步抓住她佯怒道:你怎么又话都不说一声就跑了! 江折春并不回答这句话,只是伸手将云澄有些冰冷的手拢在掌心,一边帮云澄暖手,一边笑道:唉,别生气了,你生气了就不好看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总是格外温柔讨巧,以至于云澄每回都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气都发不出来,于是撇过头去不愿理会她。 江折春却是柔声哄她,姿态放得极低道:好啦,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 云澄实际上本就没怎么生气,但心中打定主意要给她一个教训,只是扭过头去不看她。 江折春和她相识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她的脾气? 于是便不再哄,只是握着云澄的手,扭头又去看起花来。 云澄正等她来哄,谁知道哄到一半就不哄了,心中疑惑便忍不住扭头去看她,却不料正好对上江折春的眼睛,被吓了一跳,又羞又恼。 好啦!别气了好不好?好阿澄,好妹妹。 话说着,江折春伸手拈过一朵花插在云澄鬓旁,红花雪肤,倒是人比花娇了。 云澄抬头看她,胸膛中莫名生出一股又酸又涩的感情来,于是装作看花,低下头不去看江折春,转了个话题道:要我不生气也行,你告诉我,做什么又自己一个人悄悄跑出来?你做什么事都会同我说的,你每回自己偷偷去,我都我都担心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江折春盯着她看,目光中带着些苦痛道:我本来不大想你知道的,可你既然问了你也清楚,你我之间平素并无秘密我自然也会同你讲的。 云澄听她这么说,心中有些慌乱道:如果你不愿,却也不必让我知道的我,我不逼你。 江折春轻笑一声道:并非不愿,只是触景伤情,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同你讲过,我与师兄是在两极秘境中遇到的薛家薛灜的?当年就是在这里,那时候还不像现今一样花开灼灼,争红斗紫,只有我身边这株海棠孤零零开着罢了 随后她喃喃道:也是,五十年了,却如何不物是人非呢? 云澄听到她提及师兄二字,心中不知为何满是苦涩,只是胡思乱想,心道江折春果真还对那汤哲有情,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也不曾改口直呼其名,更甚至为了他,自放身段去结识她师兄的儿子,是了是了,人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嫌猜的未婚夫妻关系,便是汤哲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但只要阿春愿意,却总是能将对方夺回来的,到时候,到时候他们二人和和美美,我又会怎么办呢? 阿春,阿春会不会不要我吧? 云澄心神不由一乱,却又担心自己的想法影响打乱江折春的思绪,只是胡乱敷衍回答江折春道:是,我记得你同我讲过的,便是在一条小溪边,你同你同你师兄在说话,那也是你们 第一回 瞧见薛家的薛灜。原来,原来是这里吗? 江折春慢慢陷入回忆里,并没察觉云澄的心思想法,只是娓娓道来:当年他瞧见师兄的模样,我早该察觉才是,那薛灜的目光直勾勾的,只是我当时年纪轻,也不知同性之间会相互慕恋之事,导致我未曾察觉,若是早些看出薛灜的心思,也不至于叫兰耽那浑人算计,从而引出接下来这些事来。 她的目光迷离,似乎沉浸在甜美的回忆之中,逐渐不说话,只是盯着那海棠花去看,去发呆。 云澄听得江折春言,只觉得鼻酸眼胀,总觉得心里头苦苦涩涩的。 她想,若是阿春当初聪慧些,她和阿春还有认识的可能吗?阿春只怕和自己的未婚夫婿和和美美的,虽不至于会有如今这般造化,也不会受苦难折磨。 更实在些的,是她可能到死都不会认识自己,这样好的阿春,只怕余生都同自己没有半点干系,不会到那岛上去,不会登上那龙首峰,不会同自己相遇,更不会对她疼宠备至,关爱有加。 若是没有当年那些事 云澄想着,不由自主生出卑劣的心思和想法来,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混账歹毒,竟感激起那三个恶徒来,一时心中分外矛盾纠结,于是抬头去看那花,硬是将眼眶中的泪憋了回去。 江折春陷入回忆里,却不曾察觉云澄异样,只是柔声道:罢了,事情已到如今这地步,回首往事无用,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云澄被她声音一震,回过神来,心中的酸涩鼓胀到快要溢出,于是下意识便问道:阿春,如果你再见到他,你会怎么办?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32) 江折春被她这问题一问,先是愣了愣,随后反问道:他?他是谁? 云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道:薛、薛灜。 那仇人的名字被旁人念出来,江折春不由得想了想才回道:自是要叫他也尝尝我受过的苦。 那如果遇到另一个人呢?我是说,你师兄。 江折春仿佛一下子被定住了一般,像是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这么多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想着对付她的仇敌,想象着将自己那些年里所遭受过的诸般苦痛都千倍百倍地返还到那些恶人身上,可云澄这回却不问她怎么对付仇人,而是问如果见到了汤哲她会怎么办时,江折春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雷娇、赵瑞儿,这两个虽然也算是故人,但与这两个人相见却远没有汤哲这个名字来的叫人头晕目眩。 汤哲,她少年慕艾之时真心喜欢过的那个人,曾经以为会共度余生的人,曾经海誓山盟过,永不伤害,永不背叛,永不分离的人。 现如今她却要去报复他的道侣,去伤害他的家庭,去揭破他丈夫五十年来所粉饰的太平。 江折春自问她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她不愿想,也不敢想,如果事成之后,汤哲她曾经爱过甚至现在还爱着的那个人会不会原谅她? 哪怕她的行事是合理的,是被天道所允许的,是在道德方面允许的反击。 可当真会被汤哲原谅吗? 云澄站在她身边,觉得江折春的手开始逐渐变得冰凉,又瞧见她总是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逐渐失去了光,她就知道了答案。 她还是做不到的,她还是做不到的。 云澄心想,那一年她抱着自己,痛苦、无奈、悔恨、懊恼、绝望,向自己诉说着复仇时的踌躇与忧伤。 云澄记得很清楚,那年江折春自己说过的话。 当一个人复仇,就要把她自己的心给挖出来才行啊! 这么多年了,云澄的心中就像是咬了一个又酸又涩又苦的果子一般,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因为云澄知道,江折春不论如何,都做不到这种事。 她虽蒙受苦难,却永远带着崇高的善意和极深的忧愁生活在这世界上。 她永远都做不了那种事。 就像江折春永不可能忘记她深爱过的那个人一样。 这个蒙受过世间极大恶意的女人,永远保留着一颗赤忱的心。 而这将是她复仇道路上最大的阻碍。 也是云澄这一生都不能触碰到的至宝。 === 两个青年人睡醒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薛少尘一睁眼醒过来的时候,身子正以极为奇怪扭曲的姿势靠在树上,而单不秋躺在他肚子上睡得像是猪,被薛少尘一把推开时,还犹自不觉,咂咂嘴睡得更香。 他们昨夜遇到了岚客同泓儿,起初是受了惊吓,但随后彻夜长谈一番,叫他对这两个人的感受越发玄乎怪异起来。 他们四人彻夜长谈,从天文地理,人情风貌,人情世故各个方面去谈话,出乎意料的,这两个不速之客的阅历见识广博,叫单不秋都不敢生出什么轻视之心了。 在深夜里,四个人相互分享他们见过的奇人异事,来给夜晚的谈话增加一些趣味。 直到漏夜更深,这四个人才停下这场野外的聚会,任由火堆劈啪作响,陷入黑甜睡梦中。 醒了? 薛单二人犹自迷蒙,却瞧见昨夜比他们更晚睡的两个人已经洗漱完毕,站在那里小声说话,瞧见这两个青年人醒了,方才同他们开始交流。 二位都不用休息的吗? 岚客却是拍了拍泓儿的手道:她醒得早,我自是只能陪她。 泓儿瞪她一眼,眼波流转,叫人心软。 那模样亲密无间,倒叫薛少尘想起昨夜所交谈的事来。 那泓儿原是一隐世宗族之中的继承人,岚客是泓儿宗族所搭救的一个散修,为报救命之恩,岚客答应给泓儿作几年仆从,却不料一来二去,二人暗生情愫,加之泓儿天性自由,不愿被拘在宗族之中,任人摆布做那联姻用的人,便卷了家中财物,与岚客私奔了躲在黑市里。 在黑市中二人自是以妻妻身份相处,但在外界,岚客年轻时树敌不少,自是不敢将二人妻妻身份摆到明面上来,故而岚客在黑市之外便戴面具示人,平日里只称做是泓儿的贴身侍卫。 单不秋听完却道:那你们为何不躲在黑市之中,反倒到处往外乱跑,平添这么多麻烦事。 岚客却宠溺道:她自出生时便被拘着养大,我不忍心她再因着我只是换了个地方被拘着,再说,我也能护着她,便自然是由她去了。 薛少尘心道这是妻妻之间的情趣,便扯住还欲多言的单不秋,叫他闭了嘴,将话题转到其他事情上去了。 薛少尘瞧见她们亲密,心中不知为何想到自己的两个父亲,虽都是同性相亲,但他的两个父亲便不如这二人亲密,他幼时察觉不到,现今大了,便越发觉得他们二人面和心不和。 但他思及今次出来游玩,便不要将不快之事挂在心头,于是对岚客同泓儿道:不知二位欲往何处,不如今日一道同行? 岚客道:正有此意! 于是四人便由薛少尘决定,随意选了个方向便往前走,一路上说说笑笑,而且岚客阅历见识极广,瞧见一些薛单二人分辨不出或是不了解的植物,只看一眼便说出那植物的来历习性等,叫人佩服。 那一路走着,也不知何时,周遭的氛围竟阴森怪异起来。 脚下的土地也变得黏腻湿滑起来,行路不便,有时候一脚踩下去,要废好半天劲才能将脚拔出来。 怕是走到什么不好的地方了。 岚客将眼一觑,左右看了道:越往里,那雾气渐浓,只怕这里面有不好的东西。 紧接着她瞧也不瞧,便从腰后拔出那把刀来,往前随意一掷,便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凄厉尖啸,又如夜间有鬼夜哭。 岚客伸手一招,那掷出去的刀便长了眼睛一般飞回岚客手中,那雾气渐浓,单不秋眼力再好,也只能瞧见那把刀上沾着红色的东西。230`69;2,39/6+ 小心些,我们四个走近些,不要走散了,方才那个是鬼哭藤,被砍断时会发出犹如鬼哭嚎的声音。擅长隐踪匿迹,喜阴潮之地,食肉。 岚客将刀上的藤蔓汁液甩脱干净,复将刀收回鞘中,随后抬眼看了一眼单不秋,皱着眉道:净台呢? 他不是在我身单不秋一边说话,一边回头,却发现原来薛少尘站着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 糟糕! 岚客心中当即觉得不对,一刀劈开雾气。 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鬼哭藤见雾气被分隔开,便将猎物拖动的更加快了。 薛少尘养尊处优惯了,何曾遇到这种事,但他勉力去扒缚在自己身上的藤蔓,却被缠得更紧。 那藤蔓勒人甚疼,薛少尘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被碾压缠碎,当即痛呼出声,发出极为尖利凄惨的呼救声。 第四十五章 :鬼藤夜哭 岚客自是不可能就这样看这人被拖走。 可是那浓稠的雾气在被劈开后又自发地聚集起来,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 这雾不对劲! 泓儿在一旁咳了几声,只觉得那原本无味的雾气中竟多了一股甘甜诱人的香气,倒叫原先还在嚎叫呼救的薛少尘也安静下来,浓白雾间却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了。 她和岚客都是修为强悍的人,平日里也能算得上对诸多毒物有了抵抗之力,但一旁的单不秋修为较之她们二人却不高,即便听了泓儿的话急忙去掩口鼻,可那藏在雾中的毒性已发了效用,不过数息,这少年人便毫无知觉地仰面往下倒去。 岚客急忙伸手去抓,只是未曾料到一事,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有婴儿手臂一般粗细的藤蔓,快过岚客动作,只将人紧紧缠了,便也拖着要往沼泽深处走。 而岚客岂会轻易叫那藤蔓得逞,她将刀一掷,便又轻松斩断了鬼哭藤的枝蔓。那枝蔓一断,便立时传来极为凄厉的尖啸声,且不知为何,这次的叫声比之方才,更叫人听了神思不属,神魂修为稍弱些的,已然双眼迷蒙起来,呆呆站着不动。 便是岚客同泓儿这般修为境界的人,也不免因着这叫声而迟缓了动作。 而就是这短短一瞬间的迟缓,那藤蔓便如疯了一般立时冒出来将单不秋缠住,直往那沼泽深处去了。 其余的藤蔓想攻击这两人,却见岚客以极快的速度掐了个火诀丢在藤身上,那鬼哭藤又是一声尖啸,在潮湿的土地里打起滚来,将火一灭便不再纠缠,仿佛生了灵智一般,立时放弃了岚客泓儿二人,一如方才突兀出现一样,现下也突兀消失了。 怎么回事?岚客又警戒了一会儿,确认安全后才将刀一收,用灵力包裹在脚上,便立时稳稳当当立在那土地之上,泓儿如法炮制,抓着岚客的手站稳了,将原先陷了一半的脚从泥里拉了出来,皱着眉头去清理脚上的脏污。 什么怎么回事?泓儿问道。 我上一回来,那鬼哭藤还未成气候,便是这雾,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上一回来并不曾有。 岚客自怀中芥子里摸出两块蒙面巾,又摸出一瓶药水将面巾打湿,递给了泓儿:你且先戴上,也不知这白雾里头有什么古怪。 泓儿听她的话,将面巾戴好后又问:现在怎么办?我知道你的,你 这两个人必定是要救的。岚客轻叹一口气道,先不说这二人的身份,便是素不相识,见旁人有难,又怎么能有不救的道理? 泓儿道:那要怎么救?你说你先前来过这里,此处本不是这个样子的,秘境五十年一开,沧海桑田,变了也尤未可知。 岚客道:这不应当才是,鬼哭藤有一天敌,你也知道,唤做昆珏兽,我五十年前来此,便有幸救过一只,那鬼哭藤畏光怕火,昆珏兽天生带火,这二者常年争斗不休,昆珏兽又是不挪窝的性子,却怎么会叫这里变成鬼哭藤的地盘? 泓儿想了想便道:若是那兽当真出了什么事呢?秘境一出一进已隔了五十年,自然之中弱肉强食,发生什么也不奇怪。 岚客心知泓儿说得有理,于是又抽刀劈开厚重雾气,想要借此看清前路,但那雾收拢回聚更快,几乎一瞬之间便回做了原状。 于是二人只能凭着直觉往前去走,同时试尽各种方法驱散雾气,可依旧拿这雾气毫无办法,但托那泼了药的蒙面巾之福,倒也没有被这毒雾迷倒,甚至还好几次躲过了鬼哭藤突然的攻击,只是每新出来一回都更令人难以招架。 那藤也当真是生了灵智,从起初能轻易被火烧到,到现如今已然可以险险避开岚客和泓儿的围击,原来竟是在不断学习如何躲避二人的攻击,甚至还有一次反击成功,若不是泓儿手快,只怕身上免不了挨着一下重击。 岚客也心道不好,照这么下去,便是她二人修为再高,也要被这鬼哭藤耗死在沼泽地里。 泓儿心中越打越燥,那双隐藏很好的双目也显出嗜血的红来,她一怒之下,竟以手为爪,直直扣入藤蔓之中去,而那藤蔓仿佛吃痛,惨叫一声,扬起另一条去打泓儿,岚客见势不妙,撤步扬刀,将那打人的藤蔓一刀斩断,又急忙掐出火诀丢在那断口上。 那断口本喷出红色的汁液,状如鲜血,被那火诀一沾,当即便燃烧起来,竟叫那节藤蔓在地上扭动惨叫,而随后像是收到指令一般,其余藤蔓也不管不顾,只是开始有序且快速后撤回雾中。 它要逃! 泓儿的龙爪之力不可小觑,看似轻轻一抓,力气却是十足,那被抓住的藤蔓一边后撤一边奋力扭动摇晃,想将泓儿甩落出去,却不料甩脱不开,泓儿反被那巨大的拉力往前一拽,险些栽倒。 岚客挂心于她,伸手便去扣住泓儿的手,将她往自己怀里拽,两个人都是灰头土脸,也顾不得脏还是不脏,只是紧紧抱着贴在一起。 两个人这个拥抱根本就是无心,却是岚客少有的几次主动,泓儿心神不免有些荡漾,但她心知现下对敌更为要紧,于是二人用力抵抗那拉力,却不料那一些藤曼结合成了一束,缠上了两人,将二人捆做一团只管往里头拖。 力量之大,叫两人无法抗衡。 岚客同泓儿只能勉力运转起灵力去抗衡那越收越紧的藤蔓,谁知那藤蔓如同进食一般,开始吃起这两人的灵气来。 二人心道不好,只能放弃用灵力,反用自己原本的力气去同那藤蔓相抵,只是那藤蔓收束,叫二人身子越碰越近,脸都要贴在一起了。 两人贴的极近,泓儿那双眸子红彤彤的,像是光泽极好的宝石,岚客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险些被吸进去,急忙撇开头道:怎么办? 被问的那方本就因为这往复无常的突袭而心中火起,烦躁异常。 于是将蒙面巾一揭,嘴一张,便现出一口尖利的龙牙,扭头就毫不留情地往周遭的藤蔓上一口咬下,与此同时那化作龙爪的手一抓,当下便将裹如蚕茧一般的藤蔓撕下一块来。 那藤蔓岂能料到这一招,当即吃痛想要反击,却已迟了。 泓儿将身一变,换做小小的龙形,虽然地方小,但如何防得住她本体的龙爪龙牙之尖利,却见那龙爪轻轻一划,便如同劈竹成片一般,将这茧房划拉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流出鲜红如血的汁液来,浇了两人满身。 那雪白的麟甲被那汁液淋上,红白相间却是有一种受了伤的美感,一双龙瞳神武非常,整条龙威武可恐,却正做不怎么雅观的事,边张了嘴将那口中的鬼哭藤碎渣往外吐,边两爪用力将那藤给扒拉开,抓着岚客便往外跑,走之前还不忘丢个火诀在那藤蔓上头,听它们烧出吱吱怪声,然后化作一团轻灰。 只是甫一出牢笼,便一脚踩在那臭气熏天的淤泥里头,只一脚便陷下去半个身子。 岚客心道不好,急忙将灵力附在脚上站稳了,伸手去抓泓儿。 那小白龙身上漂亮的麟甲先是被这藤蔓汁液所染,现下又被这污泥所沾,本来单闻这红色汁液还带着些雾气中的甜美香气,但同这污泥一接触混合,便换作了一股极为作呕难闻的味道。 泓儿天性好洁净,虽说平日里不拘小节,但还是极为厌恶这种肮脏臭不可闻的东西,现下沾的满身都是,变换做人身之时也皱着眉头,只是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身上的味道就几乎要昏过去了一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天杀的! 暴躁的龙上半身白,下半身黑,不伦不类,气味刺鼻。 岚客自认识她起,都瞧见她是干干净净的打扮模样,现如今瞧见她这幅样子,不免觉得好笑,于是轻笑出声。 泓儿心中本不在意这美丑细节,但在岚客面前总是下意识关注自己的容貌和打扮,现在这幅样子,本就恨不得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免得被人瞧见那红到快要滴血的脸和耳朵,现下听得岚客轻笑,更觉得脸上燥热难耐,只觉得身边这人无时无刻不在打量自己,那目光有形一般在她身上来回晃荡。 于是装作很凶很生气的样子想要遮掩过去,大喊道:你怎么还敢笑我!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变做现在这样子! 岚客被她一骂,当即正色道:是,云姑娘教训的是,是我唐突冒犯,我不应该笑你才是。 话一说完,仿佛是听到什么更好笑的事情一样,忍不住笑出声,且比之前笑得还要夸张。 泓儿又气又恼,伸手便要去捂她嘴,却不料被岚客伸手一抓,直直拽到怀里,狠狠抱住。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33) 好了好了,别生气,生气就不漂亮了。 泓儿被她一抱,鼻子一酸,有些委屈道:那你还故意气我,这里又脏又臭,我也又脏又臭,真的好丢脸的。 岚客哄她道:哪里丢脸?你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 那你还笑!你还笑我! 不是,真的就你这样子还挺可爱的。 哪里可爱了呜呜呜!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把我弄成这副德行,哪里可爱了! 泓儿被她哄着,平素里成熟持重的模样半点都无,若是被夙夜阁里的人瞧见,只怕要担心她是不是病了。 只岚客熟悉她的脾气,也不觉得古怪,只是哄她道:就是可爱,更何况你看,我现下抱着你,我也又脏又臭了是不是? 小姑娘抽抽鼻子,不得不承认,这么想确实感觉好些,于是轻轻推了推岚客道:好了,何必把自己弄成这样,我,我是个大人了,不会轻易生气的,你把我松开。 岚客却抱着她不松手道:我还是多抱你一会儿,若是等等你觉得我不够臭不够脏,又生气起来,我怎么招架得住? 泓儿一听,又生气起来,将岚客推开,扭过头就走。 岚客去抓她手,生怕真的玩笑过头,惹了这个小魔头生气,只怕又要哄上半天,却不料泓儿将她的手甩脱,只顾着往前走。 难道真的玩笑过头了? 岚客不由得心下一紧,急忙跟上,嘴中赔着不是,却见泓儿走到了一旁停了下来。 她们方才从那藤蔓茧房里破出,才发现已经被拖到了一个地方,这里的土质较之先前更加松软,且雾气在此也越发浓郁,除去鬼哭藤外,其他喜阴湿的植物也变得多了起来,现下泓儿正在一棵阴风榕前头站定,蹲下去看了。 怎么?岚客瞧见她这副模样,心下一紧,张口就问。 这个,你眼不眼熟? 泓儿站起身来,转过身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岚客去看,却叫岚客原本笑着的脸登时严肃冷凝起来。 那是一块手帕,上头绣着莲花家徽。 而这块帕子昨夜她同泓儿都看见过,自然也知道是东西的主人是谁。 正是血眼佛薛家的嫡系继承人,薛家的少家主。 自称净台的薛少尘。 第四十六章 :顺藤摸瓜 现在隔着厚重的浓白雾气,谁也瞧不见是什么时辰,是什么天气。 但如果要叫赵瑞儿来形容的话,她心里面的天气应该是愁云惨淡四个字比较合适。*\@⒉#⒊!0㈥@⒉⒊㈥/ 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并不知晓。 只因这地方太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而且弥漫着一股腥臭的恶臭,嗅到这味道,几乎叫人想将从出生以来所吃下的东西全都吐出去。 周身格外不爽利,头也不大清醒,昏昏沉沉的,赵瑞儿勉力用手支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但那手按在地上,只能感觉得到一种极为恶心的腻滑黏湿感,赵瑞儿下意识将手抬起来凑过去嗅闻,却被手上所沾染的东西气味所刺激,那恶臭直冲天灵盖,反叫她原本还昏沉的脑袋都被刺激地清醒过来。 嗯 黑暗里有人发出细如蚊呐的声响,叫赵瑞儿扭头往声音发出之地去看,但什么都没瞧见,随后便是扑通一声。 赵瑞儿不敢妄动,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尚未可知,于是掐了一个火诀,但那光太过耀眼,叫人眼睛生疼,赵瑞儿眯着眼好久才敢睁开,却没成想见到一颗细长的骷髅脑袋正挂在自己面前,两个眼眶漆黑空洞,一口白牙,骇人可恐。 只这一眼,惊得赵瑞儿叫都叫不出来,猛地往后一摔发出极大声响,火灭了不说,左手还按到什么坚硬细长的东西。 嘿!赵麒麟! 在这漆黑的环境里,却突然有人说话了,赵瑞儿一时意识飘忽,心中骇然,虽说修士得天地造化而成,见过世面,不怕妖邪,但方才被这骷髅头一吓,不免也害怕恐惧起来。 赵瑞儿一时不敢回应,可听见那声音更加飘忽靠近了些又喊:嘿!赵麒麟! 这下听得真切些,赵瑞儿想要站起来,却猛地头上挨了一下,在幽深的黑暗里又是一声巨响,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她伸手往上去摸,也是刚才那股腻滑黏湿的触感,她将手抽回,甩了几下,只觉得那气味直冲鼻子里面去,险些又吐出声来。 她扶着墙站在一旁又呕了半天,却一点东西没有呕出来,可胃中翻江倒海甚是难受,只是半躬着身子,勉力站着。 却不料,突然有什么东西搭上了自己的肩膀,轻轻一碰,便惊得赵瑞儿急忙伸手甩开那东西,几乎就要跳起来,但听嘭的一声,又撞到了头去。 噗嗤一声,这黑暗里又冒出一团莹莹火光来,露出一张想要笑却又憋着的小脸来,那小脸上嵌着两颗犹如点漆一般的眸子,白净的脸上带着一点脏污,头发也散乱着,但这并不妨碍她的美貌。 怎么?吓到了? 来人是剑秋白,也是蓬头垢面,一身衣衫臭气熏天,同赵瑞儿不相上下。 在瞧清来人是谁后,赵瑞儿明显松了一口气,轻声道:不要吓我。 剑秋白双眼转起来颇为灵动,嬉笑道:我才没吓你,是你自己吓自己,我叫了你好半天,你怎么不回我?到底刚才瞧见什么才叫你吓了一跳? 赵瑞儿咽了口口水,只觉得尴尬,伸手指了指一个地方,剑秋白转身凑过去瞧,便看见一个鹿头白骨,眼窝又大又空洞,乍一看去确实吓人。 是动物头骨。你不用怕。 剑秋白伸手勾着那头骨眼眶提溜到赵瑞儿面前,便瞧见她下意识往后仰了仰,面上虽无表情,但也察觉出一些厌恶来,于是剑秋白便不再逗她,只是轻声道: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赵瑞儿也掐了个火诀,这下两人身处之地才显得稍微亮堂些,往地上一看,搁着各色长短不一的白骨,小到有老鼠兔子这么小的骨头,大到也不缺老虎豹子之类的猛兽,在这既深且窄的山洞里,还弥漫着极为刺鼻腥臭的腐臭气息,剑秋白蹲下去看,捡起一根长骨头来,指着上面挂着的烂肉道:瞧,还没吃干净呢。 赵瑞儿应了一声,环顾了四周一遍道:你还记着我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剑秋白道:我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味道很好闻,接着眼前一黑,醒过来就在这里了。 赵瑞儿点头道:与我差不离,但我记得比你多些,我朦胧中只记得有东西死死缠住了我,我那时浑身无力挣脱不开,再醒来也和你一样,就在这里了。 这二人半躬着身子站着,只觉得吃力非常,心知不可在此处多留,这满地白骨便是答案,只是还是拿不准要往哪边走。 我左右都可。 剑秋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将手中之剑轻轻一推,便显出一点寒芒:若是真有妖物,只管叫它们有来无回! 胆子倒是大。 赵瑞儿心中轻笑一声,便从地上拣了一根粗长的白骨,胡乱用手边的材料做了一根不伦不类的火把。 你手真巧。 剑秋白打量着这根火把,脱口而出夸了她一句,却引来赵瑞儿一声轻叹:好了,别夸了,你想好没,走哪边? 地上白骨森森,累积起来数目不少,现下有光一照,就显得更加吓人,赵瑞儿并不喜欢这场景,只把头偏开不看,独那剑秋白掐着火诀来来回回两边都看了一遍,这才指了指右边道:我们往这儿走。 赵瑞儿心中惊奇,问道:你怎么想走这边? 剑秋白道:那边骨头少些,应该是安全些吧? 赵瑞儿被这个理由弄得不由得暗自发笑,但她面上不显,只是轻声道:是,你看这风从这边吹来,既能吹进来,便代表那边有路可以出去。 剑秋白听她说话,脸上显出一种茫然的天真来,听完了又是脱口而出一句夸赞:你真厉害。 她这样直白,反倒弄得赵瑞儿不好意思起来,但赵瑞儿借着这半明半暗的火光掩住自己的神情,将身一转便往右边那里过去了。 剑秋白也弓着腰走在她身后,忽明忽暗间,突然伸手握住了赵瑞儿的手。 怎么?怕我逃了? 赵瑞儿眯着眼在黑暗的甬道里行走,踢开那些挡路的白骨。 这么黑,我怕你一不留神不见,遭遇了不测怎么办? 姑娘倒也不必这般咒我。 这二人一边轻声交谈一边往前走,倒也不觉得无聊。 于是在一片黑暗里,那微弱又明亮的光便逐渐飘忽着远去了。 === 薛少尘醒过来时,只觉得头重脚轻,脑袋充血,双脚被缚在空中,周遭一片黑暗,只能嗅到一股子腥臭刺鼻的腐臭气味。 他只觉得头疼欲裂,但好在双手并未缚住,伸手便触碰到地,于是他将身子往上,便从袖袋里摸出一把刀来,将那缠脚的东西一砍,便歪着身子跌落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净台!净台!是你么! 黑暗中单不秋的声音近在咫尺,薛少尘掐了个火诀眯眼去看,只能看见半空中悬着憧憧黑影,自己一旁吊着的是一只死去的狼,看样子才刚死不久,口中鲜血滴落,溅在地上,啪嗒一声。 而单不秋正在那狼尸后头挂着,倒比薛少尘害惨,裹成一个蚕茧一般,只留一个头在外面,一张脸憋得通红,双目怒睁。 薛少尘急忙跳起来给了那缠人的东西一道,单不秋掉落下来,咳起来,像是把肺都要咳出去,那声响发出重重回音,可见这地方之大了。 单不秋躺在地上仰天休息了一会,任由薛少尘将他身上的东西除去,这才觉得稍微能喘过一些气来,于是哑着嗓子问薛少尘:绑我的是什么东西? 薛少尘用刀子戳起一块藤丢到单不秋面前道:是这个古怪玩意儿。 单不秋啊了一声,听得同伴又道:我先前便是被这东西给捆了的,你瞧这里,我们还能活着,当真是算走运。 薛少尘说完,将将火诀往地上被堆做一堆的藤蔓上一丢,便燃起火来,火光这么一照,便将这地方照了个大概,这里是山内岩窟,到处长着错综复杂的藤蔓,顶上遍布尖石棱岩,幽深且骇人。 这是什么鬼地方! 单不秋一看清楚便立时跳起来站在薛少尘旁边,这藤蔓烧起来的火极为明亮,久燃不衰,将这洞照亮丈余,更显可恐。 鬼哭藤?单不秋盯着那藤细看,想起岚客说的话,我们就是被这东西给绑到这里来的? 薛少尘道:若不是我们有修为护体,又锻体到了肉身强悍的地步,只怕早就如这些动物一般凉了挂在这里了! 单不秋扭头去看,看了一会儿察觉到不对道:奇怪,既然死了这么多,怎么不见骨头? 听他这么一说,薛少尘这才意识到这里除去那些尸体悬挂,竟干净地过分,实在有些古怪。 现下我们怎么办?单不秋这种公子哥遇到这事不由慌乱。 只能边走边看。薛少尘将那余下一些藤抱着到了四周,点燃,这才逐渐看清山洞全貌。 只见这山洞密密麻麻挂满了东西,大到虎豹,小至兔鼠,竟是如同储备过冬粮食一般个个分类排号挂在上头。 薛少尘一边点火一边去看,回头问单不秋:你发现没? 单不秋问:发现什么? 薛少尘的脸在火光里显得狼狈不堪,但双目有神:这里全是动物,没有半个人的尸体。 单不秋一脸惊恐道:你的意思是 薛少尘冷冷一笑道:我们是这儿第一波活客人。 还是活人。 === 而另一边,岚客和泓儿对视一眼道:这帕子在这里,只怕他们离得也不远,我们暂时不要分开,小心行动。 泓儿自是点头应下,于是二人便在这周遭转悠。 奇也怪哉的是,这四周却太平得很,二人戒备许久也没见到半根藤蔓的影子,但与此同时,那雾气中所含带的甘甜香气却越发的明显起来。 怎么回事?这味道这么香? 二人不敢放松,便又取了药往面上的布巾上倒,沿着那香味往前。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越往前走,那雾气越淡,可香气却愈发浓重起来。 就像是在引诱人过去一样。 二人走了数十息,便远远瞧见稀薄雾气里显出一片极为绚烂华美的花丛来。 而那浓郁的香气便是这花送出来的。 岚客一瞧见那花,脸色登时一变,声音极冷:这是醉花,怎么会在这里长得这么多? 醉花是一种极为美丽的花朵,有各种花色,花开时共二十四瓣,分作三重,妖艳美丽。 但自然之中越是美丽的事物往往都藏着危险,醉花带有剧毒,轻者昏迷不醒,重者当场死亡,中毒之人犹如醉酒一般。但这花药性独特,去除毒性后,制成药酒,极为醇香,且能有美容养颜之效,逐渐沦为娇气的饲养灵植,难得能见野生的了,这次遇到不说,数量和色泽都如此惊人,叫人不得不防。 泓儿站在那里看,却瞧见有什么东西跌跌撞撞过来,仔细一看,是一只极大的鬣狗,似乎沉迷在花香之中,又如喝醉一般摇摇晃晃走路,待走到花前,便探头进那花丛里去嗅闻,不消一会,便昏倒醉死过去。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叫泓儿忍不住惊叫出声:阿春!你看! 却见那鬣狗刚倒地不久,便不知从哪里探出两根儿臂粗细的藤蔓,极为熟练自然地将那猎物一捆,便拖动出去。 跟上去! 岚客盯着那两根藤蔓,眼中闪着狡黠灵动光芒:咱们就来个顺藤摸瓜!只要跟着,就不愁找不到他们两个瓜了。 :';+。⑧⑧ 第四十七章 :三方聚首 那藤蔓拖动的速度不快,但岚客与泓儿两人都看得出来,那只鬣狗正在以微弱的力量挣扎,但那醉花的毒太过霸道,加之那藤蔓力量惊人,不过一会,那只鬣狗便彻底一动不动,任由藤蔓缠紧拖走了。 岚客看到这情景之后侧头与泓儿说道:这藤蔓怕不是已修出些许灵智来了。 泓儿同她脚下步子速度不减,也回她道:我瞧这应当是互利共生的关系。 岚客点头,同意其所言:这醉花充当诱饵,以其毒与香气诱惑猎物前来,待到这猎物跌跌撞撞进来,嗅了醉花便也中了毒,藤蔓便将猎物一缠,只怕没有给那醉花毒死,都要叫藤蔓活活绞死。 泓儿道:可这里没有什么动物尸骸。 岚客道:你我跟上去,若是瞧见了,只怕也找得差不多了。 她二人一路尾随,保持着距离小心跟着,越跟着走,那树木便更加茂密,也愈发遮天蔽日,显得这沼泽林里黑暗幽深,骇人可恐起来。 二人缀在后头跟着,那藤蔓拖得慢,预估着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这才叫岚客与泓儿瞧出什么端倪来。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34) 那林子深处是一座不怎么高的石山,遍布嶙峋怪石,巉岩耸立,上头挂满了各种植物藤蔓,垂落下来,若不是这藤蔓带路,只怕根本找不到这石山之中被植物遮盖掩藏的洞口。 那洞口距地面约有两层楼高,其上翠色堆叠,将这山洞遮挡严实,眼见着那鬼哭藤将鬣狗拖了进去,岚客与泓儿二人犹疑一会,便纵身跟上,站在洞口小小一块凸出的平台之上,伸手拨开那洞口枝蔓,便立时瞧见一个约莫两人宽,一个半人高的山洞来,那洞仿若巨蛇之口,大张着,甫一拨开,便有一股极为刺鼻的腥臭气息直冲天灵盖,激地二人险些一个踉跄往后跌落,所幸抓住了那藤蔓才没有摔落下去。 泓儿站在一旁,一张小脸藏在蒙面巾下,便是不看也知道已然涨红,双眸含泪,几乎就要呕出声来。一旁的岚客眉头紧锁,直言道:这味道我闻过。 说罢便又往石山下去看,这才瞧见那沼泽里头已经被污泥所染的白骨,露出尖尖几个角来。 泓儿强忍着恶心感开口道:什么你闻过不闻过!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这么臭! 腐尸这东西能有多香? 岚客从怀中芥子摸出一瓶东西来,往泓儿面巾上一倒,便弥漫出一股极为芬芳沁人心脾的香气,那香气看似柔和,却直接将洞内的恶臭压了下去,实在是霸道。 什么东西? 一些没用的小玩意儿。 岚客说完也如法炮制自己用了些,便将那瓶子往怀里一放,对泓儿说道:走不走? 那恶臭消散,却还有继续耽搁之理? 于是二人将火一点,便往那洞里走去。 这洞口宽大,可越往里走,便越觉得地势下斜狭窄起来。泓儿与岚客不得不弯着腰前进,这时还是勉勉强强可以并行,然而每走几步,便能瞧见那森森白骨累在地上,初时可以到人腰际,越往里走,便少了许多,却也有大有小,随意堆叠。且越往里走,那岩壁便变得越发光滑,且逐渐带了些黏腻湿滑的黏液,二人弯着腰一路前行,却也没碰到过什么岔路。 那路有些长,但越到后头,这腥臭腐败之气就越来越淡,于是二人摘下面巾,使呼吸不受阻更加通畅,但随即走了又没多久,便瞧见面前突然显出三个岔口来。 左边第一个最小,约莫小臂长宽,中间这个略大,也不过是腿长,最右边这个却是宽大,只能容得一人站直了通过。 岚客便往右边走去,叫泓儿走在她后头。 这右边洞口既深且长,却格外平顺,二人小心翼翼前后走着,就突然听到细小的风声,岚客伸手紧紧攥住泓儿的手,将她护在身后,举起火把一看,只瞧见面前豁然开朗,显出一个巨大的山腹石洞来,洞顶上缀着无数黑影,悬挂其上,而往下一两层楼的高度,一瞧便能瞧见有微弱的火光在燃烧,隐在憧憧悬挂的黑影之后,犹如点点星辉,而左前方那处的火光旁正坐着两个人。 岚客定睛一看,不由得心喜,这两个人虽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但瞧得出来并无什么大的损伤,也没有缺胳膊断腿,正是薛少尘与单不秋二人。 于是她握紧泓儿的手,准备攀下岩壁,却忽的听见这山腹内传来一阵石头碎裂的声响。 那声音极蒙,若非耳力极佳,加之这山腹内空旷安静,只怕也听不出来。 岚客心下生疑,于是扭头往声音来源去看。 她当年在山岛之上待过,有时候夜无火光月华星辉,双目竟也逐渐练就可在黑暗之中视物之能,于是她眯眼去瞧,便瞧见右前方的山壁上也有小洞,只是并不大,但那声响逐渐近了,便瞧见那小洞似有碎裂之势,紧接着便是哎呦一声,竟凭空显出一个人来,险险地攀在那被拓大的小洞口岩壁上。 那哎呦一声清脆响亮,在这空旷之地传出,声音便极大极响传出去,坐在火堆旁的薛少尘与单不秋一惊,同时抬起头来,但却什么都没瞧见,那火光能照射到的地方有限,而那小洞正正好在那火光照不见的地方,但那碎石落地发出极大声响,也叫这两个少年人走过去细看。 岚客站在那洞口细看,泓儿将头挤过来也要看,于是岚客便将身子侧了侧,只叫泓儿将头搁在自己肩膀上。 那右前方洞口那个人是谁,岚客不得而知,但见那人一脚踩空,急忙抓住那岩壁哎呀一声,随后便瞧见那黑暗里又伸出一只手来将人一拉一拽,便回到洞里去了。 一时间又是安静。 薛少尘同单不秋走到那落石点去看,之间那落下来的石头方方正正的切口,心下生疑,立时抬头往上去看,但什么都没瞧见,火光之下,少年一张脸邋遢脏污,但眸子却亮,叫正在暗处盯着他们的赵瑞儿和剑秋白看了个清楚。 是他! 剑秋白身子与赵瑞儿紧紧贴着,气吐在赵瑞儿耳边,声音有些兴奋:这个人我认得。 紧接着带着疑惑嘀咕道:可他怎么又在这里? 赵瑞儿被她一说话弄得浑身不自在,少女说话时胸口震动,紧贴着自己,感受颇为清晰,她不由心神荡漾,下意识道:这人你认得?那他是谁? 剑秋白道:这人你难道不认得吗? 赵瑞儿只是摇头道:我不清楚。 剑秋白继续道:他是我未婚夫,唉,只是我真不想嫁给他的,但是师命难违 随后又是自顾自絮絮叨叨说了些话。 赵瑞儿只是听了未婚夫三个字便当下有些混乱,剑秋白后头那些絮叨并没有细听,她对修真界之中的关系姻亲并不了解,猛一听到剑秋白说那是她未婚夫婿,心中不知为何涌出些不快来,但她并不表现,只是道:那这个人是能信得过吗? 剑秋白道:如何信不过?血眼佛薛家的少家主薛少尘,怎么信不过? 薛少尘这三个字一出,赵瑞儿浑身一震,当即转眼去看那下面的年轻人,细细端详一番,心中便生出更加复杂古怪的情感来。 是,是,现在细看,这气质同眼睛,竟没有一处不像他的。 赵瑞儿道:好,那我们便下去。 她强压住心中情感,脑子里却是一团混乱,不知为何想到了汤哲与江折春来,只觉得又高兴又难受。 高兴的是这孩子是汤哲之子,难受的是他的另一个父亲是薛灜。 一爱一恨之下,她都不知要如何面对薛少尘了,于是只对剑秋白说道:我与他并不相熟,等等就要麻烦你同他说话了。 剑秋白道:虽然我与他有婚约,但也并没有很亲昵,说起来倒似过路客,是点头之交。 赵瑞儿并不多言,只是道:即便如此,却也比我这一点都不认识他的人要好。 这话一说,心中又难受起来。 剑秋白是个粗心眼,并未察觉,只是抓住赵瑞儿的手道:即使如此,你便跟在我后面。 说完两个人纵身一跃,便落在了薛少尘同单不秋身边。 这两个青年怎么不会被吓到? 当即拔剑便要抵御,却不料听得一声呼唤:薛少尘,是我,剑秋白! 于是两个人双手同时一顿,这才借着火光瞧清这两个人的脸,薛少尘先是瞧见剑秋白,随后将目光转到她身后之人,不由得一震,但他在此地瞧见故人的心中欢喜已压过了对赵瑞儿与剑秋白同时出现的疑惑与戒备,于是温和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单不秋也道:啊!是剑大姑娘! 紧接着他转头又去问赵瑞儿:不知阁下是? 单不秋只觉得赵瑞儿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却听那赵瑞儿拱手道:在下天极宗赵瑞儿。 赵那单不秋一听这姓,便抓着薛少尘道,是那天酒楼的女子。 赵瑞儿的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只听得她问:阁下认得我? 单不秋口无遮拦:如何不认得?姑娘那日同剑大姑娘在酒楼纠缠不清,只怕瞧见的人不是少数。 薛少尘见单不秋说着话如此失礼,便急忙道:赵姑娘,同伴鲁莽失言,还请前辈不要怪罪。 剑秋白见赵瑞儿报上真名,不由得转头去看赵瑞儿道:你不是说你叫赵麒麟么? 赵瑞儿轻声笑了,低声对剑秋白道:是,叫赵麒麟没错。 剑秋白又问:一个叫麒麟,一个叫瑞儿,哪里一样? 赵瑞儿轻声道:麒麟乃是瑞兽,又如何叫不得瑞儿,再加上麒麟儿是我小名,我说叫赵麒麟却也没有诓骗你。 剑秋白被她骗了,心中有些不满,但按照赵瑞儿的理由来说,却也毫无错处,于是扭过头去不再理她,转头去对薛少尘道:我还有一事要问一问你,你不是应当在你自己府中待着,怎么却在这里? 这话一出,她双眼滴溜溜转起来去看一旁的单不秋,抬了抬下巴道:莫不是又是这厮诓你出来? 单不秋道:你怎胡说?别凭空污人清白! 剑秋白冷笑一声,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赵瑞儿到底心性年纪都成熟些,于是轻声道:你们也是被那藤蔓缚来的? 这话题一转,两个青年人便争先回答道:是的,我们与同伴也是误入沼泽之地,被那白雾所扰,那雾有毒,我们这才昏过去被捆了来。 赵瑞儿听完,略一沉思:果是一样的手法。 随后道:既然你们方才提到同伴,怎么就只你们二人? 薛少成道:我们也不知,我事先被抓过来的,等我醒来便已经在这里了。 单不秋忙不迭道:那我只比你略迟些,岚客与泓儿两个出言警示,却已来不及,我被那雾迷昏,同你一道被带过来,也不知现下这两个人怎么样了。 泓儿?岚客? 赵瑞儿轻声问道:这两个人是谁? 薛少尘道:你不知道吗?那日我们集结进这秘境,四匹风行兽马车的主人便是她们两个。 赵瑞儿道:当时我正与剑大姑娘争讨论,并不曾在意,不过四匹风行兽,好大的排场。 薛少尘道:是,只是不知道现下她们两个又是如何了。 于是洞内一时无话。 泓儿在做壁上观,听得倒是仔细,同岚客讲话,却见岚客心不在焉左看右看,浑似没听到一般,当下有些不满,便张嘴咬了一口岚客耳朵道:听不见人话,这东西就别留了! 岚客被她一咬,转过神来,哭笑不得道:你这又是干什么?小祖宗?71.058~85@90+ 语气亲密宠溺,颇为纵容。 泓儿道:这四个人见上面了,我们还下去不下去? 岚客却道:我们再等上一会,这地方我觉得眼熟。 随后又左右看起来。 泓儿从后抱她,跳到她背上,岚客下意识将她背在肩上又道:小祖宗,又要做什么? 泓儿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敢下去,赵瑞儿在,你怕下去了,就要被她盯上了。 岚客苦笑道:确实是意外之喜,小主人,你道要如何是好? 泓儿直来直去道:下去便是,这有什么?薛少尘在这里,她必定不会多说什么,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把事情捅漏出去。 岚客眉头微舒笑道:却是,是我多虑,走罢,你我一道下去。 话没说完,便直接一跳,惊得泓儿紧紧抱住她脖子,短促的尖叫了一声。 又是谁? 剑秋白将剑握在手中,便往那声音来处去看,却见那明暗交接之处走出一个人来,细细一看才发觉是一个背着另一个。 净台,青筠,是我们。 岚客声音一出,薛少尘便放下心来道:是我们同伴。 而赵瑞儿闻声先是一震,随后伸手将剑秋白拔剑的手按下道:不必担心,不是敌人。 随后她抬眼去看前面这两个女人,她自然认得她们,这三十年来时不时见面,况且前几日方才见过,却又怎么认不出来。 但见那两个女子面上带笑,赵瑞儿心知此时也不是求问解答的时候,便装作不认识一般同薛少尘道:这二位是谁,薛少家主不引荐一二么? 那泓儿一听,当即问道:薛少家主?什么薛少家主? 薛少尘见身份被拆穿,不由得苦笑道:在下正是血眼佛薛家少家主薛少尘,这位则是明云阁少阁主单不秋,净台青筠都是我二人的字,先前瞒住二位,实在是不应该。 岚客道:这是自然,行走在外多有不便,不以真名示人也是正常。 随后她看向赵瑞儿道:也不知这两位是 薛少尘忙不迭道:啊,这两位,这位是长生门门主首徒剑秋白剑大姑娘,这位是天极宗的赵瑞儿。 泓儿从岚客身上下来,眸光流转灵动,立在一旁道:久仰久仰。 赵瑞儿拱手回礼道:却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薛少尘抬手又欲介绍,却见那岚客微笑着先开了口,先对着薛少尘略一欠身:初次见面之时,我与她自称是岚客泓儿,实际上也是诓骗了阁下,现在报上真名,既然共受此磨难,便是生死之交的朋友,怎么能再有所欺瞒。 于是先指了指泓儿道:这是我家小主人,我叫云平,字岚客。 她这一句小主人,其实便是在示意薛少尘与单不秋不要将二人真实 关系抖落出去,薛单二人自是明白,于是附和道:却不知您这位小主人怎么称呼? 云平将头转过去轻声恭敬问了,这才施施然开口道:我家小主人唤做云澄,字泓澈。 话一说完,她便用余光去瞧那赵瑞儿。 只见那个女人那半张脸却被她巧妙地藏在阴影之中,越发看不真切了。 第四十八章 :但愿如此 且说六人相互介绍,认得对方之后,一时无言,陷入一种颇为尴尬的氛围来。 却是剑秋白率先开了口问薛少尘道:你们先来的这里,可有什么发现? 薛少尘被她一问,摇了摇头道:除了这满山洞的悬尸,便只有这藤格外好烧罢了。 他话应刚落,云平便蹲下身子去抓了几节藤看道:这是鬼哭藤不错,汁液遇火易燃,枝蔓虽能抵抗,但若是这汁液遇上火,越是粗,燃越旺。 剑秋白这时伸手去轻轻推了推赵瑞儿道:你的铃铛是不是坏了?怎么不响? 赵瑞儿被她一问,这才发觉,既已被掳到这洞里,只怕已在这妖物附近,可这索妖铃一反常态不做声响,实在叫人疑惑起来。 但她也是第一次用这东西,心道雷娇应当不会蒙骗与她,于是轻声道:或是有特殊关窍也尚未可知。 剑秋白嘟囔一声无趣,便又伸手去把玩那挂在自己剑上的铃铛,说是不喜欢,实际上却是爱护得紧。 云澄瞧见云平站起身来,开口又问:怎么这里挂着这么多兽类尸体? 云平将眼一转,看过那些悬挂着的动物尸体道:你瞧这里这么挂着,井然有序,只怕它已做了多年,只是往常用藤曼拖回来的不是被那醉花毒死,就已经是被那藤蔓绞碎骨头死了,它虽生出些许灵智,但终究还是不曾开化。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35) 单不秋是富贵人家,自然听过醉花的名字,于是抢问道:醉花?这破地方还有醉花? 于是云澄便将自己在薛单二人被掳走后如何遇到妖藤,又如何脱险,最后又如何遇到那醉花鬣狗,借着那藤蔓找到这里的事都细细说了。 她素来率直,又是一派真诚,不似作假,众人又思及雾中嗅到的甘甜气味,不由得也信了大半,自然也联想到了这妖藤同毒花之间的联系。 等到云澄说完,剑秋白又问:你们两个先来的这里,却是有发现什么吗? 薛少尘听了道:我同青筠在这里兜了一圈,并未曾看见什么尸骸骨骼,粗粗看去也只瞧见兽类尸身,并未见到其他人或者人类的尸骨。 赵瑞儿也借着那朦胧火光看了一圈道:那是因为骨头都在我们来的路上。 说完便粗粗说了一下她与剑秋白两人是如何在甬道里醒来,又如何越走越窄,最后又如何用剑破开洞口来到此处。 云平听完思索一番道:我同我家小主人一道来时,一路上也是白骨累累,见到三个分岔口,现在想来,只怕是给猎物分大小用的,这妖物已生了灵智,只怕真遇上了不好对付。 随后她抬头又去看赵瑞儿道:赵姑娘与剑大姑娘只怕是被那藤蔓捆了,以为已将你们绞死,孰料修士锻体,筋骨强悍,你们也只是被那毒雾迷昏了去,见你们两个身量大小进不了那小洞,便随意将你们弃在甬道内了。 剑秋白点头道:却是如此,我们在那甬道里发现不少白骨,有的上头还挂着烂肉呢。 薛少尘道:这妖物天性食肉,却不知为何到了这里竟变得这般可恐。 云平听他说完,便从腰后拔出剑来,纵身一跳斩下一具悬尸来,只听得那鬼哭藤小小嚎叫了一声,便再无声响。 而这藤蔓里裹的是只猞猁,吐着舌头,双目圆睁,嘴角流出血来,已然死绝,但尸体柔软,尚算温热,只怕刚死不久。 云澄瞧见她这番动作便问她道:你弄这个干什么? 云平不去看那尸体,却是盯着藤蔓看,又抬头等了一会才道:我心中有个猜测。 单不秋急忙问她:什么猜测? 云平来回踱了几步道:我猜,这藤蔓也有两拨。 赵瑞儿皱着眉头,神色看不真切:这是什么意思? 云平道:有这想法说来好笑,是因为我自己直觉这藤蔓不对劲。 云澄问她:怎么说? 云平转身去问云澄道:小主人还记得薛少家主同单小阁主被抓捕之后我们遇上的那几波攻击么? 云澄道:记得,初时还能轻松对付,到了后头就越发吃力起来,若是没有你在,我只怕免不了要吃这妖藤一下。 云平道:是了,小主人也察觉了,那后来袭击我们的鬼哭藤竟是在有意学习怎么对付我们,这种藤我们便先称它做灵藤。 云澄道:不都是藤么?还有什么分别? 云平抬头又去看了看洞中被这火光映照出的憧憧黑影道:自是有的,小主人还记得我们跟踪的那个捆了鬣狗的藤么?你说若是这藤生了灵智,我们这么紧紧跟着,这里又是她的地盘,却如何没有发现我们,还任由我们跟了来? 云澄还有些没懂她的意思,但赵瑞儿却懂了,于是轻声道:你是说这藤忽而聪敏,忽而愚呆,实在是大有问题? 云平点头道:先前来捉我与我家小主人的那些藤蔓明显是被有意操控的,可捆走你们四人的那些藤蔓我估摸着是只凭借本能行事。 云平声音低沉,不时间断,似在思考:且我们能到这里来,是因为跟踪了那个捆鬣狗的藤蔓,说是开了灵智,被跟踪的藤蔓却痴呆愚钝,连我们跟着也不曾察觉。 云澄道:我大概懂了。 我猜这妖物手底下养着两种,一种只是凭借本能习惯行事,另一种却是由这妖物本体操控。我便大胆猜测,捆他们四个人来此的便是前者,我同我家小主人在沼泽里头遇到的就是后者。云平将那猞猁身上的藤蔓扯出一节来看了看,丢进火里。只怕这里是这妖藤本能储存粮食的地方,它的本体并不在此,却叫我们误打误撞进来了。 单不秋却还是有些一头雾水道:什么本体什么凭本能行事,小爷现在被关在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的去! 云平笑道:要出去又有何难?但出去之后单小阁主拿那毒雾要怎么办?便是能抗住这毒雾,却又如何在雾中分清东西南北? 她这话虽不是讽刺,但这般直白,却叫单不秋有些讪讪,于是嘟囔几声不去看她。 薛少尘知道自己同伴脾气,便抢先道:云平姑娘说的是,却不知有什么好的法子? 云平朗声一笑,颇为悠然道:说来可笑,我现在也毫无办法。但好在这里并不被毒雾侵扰,暂且能休息一会。 说完她便拣了块平整的石头擦干净了灰,又脱了外袍给垫着,叫云澄坐下后,自己也坐在她身侧让云澄靠着,当真闭眼休息了起来。 她们二人这般随遇而安的悠然心态,剩下四个人自然是做不到的,但又不知道能做什么好,面面相觑一会儿,便也跟着休息起来。 或许是受了惊吓,当真累极了,剩下的三个人嘴上说着相互示意警觉,竟也逐渐睡了过去。 只那赵瑞儿不知为何心中感觉复杂,只是闭着眼养神,耳朵却竖起来在听这幽深洞内的细小声响。 待到那余下三个人睡得东倒西歪时,赵瑞儿却突然听到衣衫摩擦的细小声响,她整个人隐在黑暗里,于是偷偷睁开眼去瞧,却瞧见最先说要休息的两个人已经站了起来,那两个人的目光已经转了过来,正正对上赵瑞儿的眼睛。 赵瑞儿第一个想法是,被抓住了,而第二个想法是,她们想和自己聊聊。 于是在这两个人的目光里,她从黑暗里站出来,对上了这两个人来。 我们去远些的地方如何? 云平见她的目光转向剑秋白三人,又跟了一句道:不必担心他们,小主人会盯着的。 她这话中虽尊称云澄为小主人,但是语带揶揄,显然这二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仆。 像是猜到了赵瑞儿要问什么,云平先轻声嘘道:赵姑娘,不要多问,若是你想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粩$阿$饴扣号三二凌/一七零<沏一四!六# 赵瑞儿知道不管怎么问,这两个也决计不会说了,于是转了个话题道:那什么是时候? 云平用余光看了一眼云澄,瞧见那个傻姑娘露出一抹笑来,于是也回以一个笑,转头对着赵瑞儿正色道:赵姑娘不是要问自己的亲事么?此时已经成了,本想着秘境结束后去找姑娘,现如今却遇上了,便也顺便和你说一声。 什么成不成!我不愿嫁人的!云平的话一说完,赵瑞儿就低声道,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云平的眼在黑暗里被远处的火光一照显出一种狡黠来:自是叫姑娘嫁不成的,姑娘此番回去且记住,不要顶撞汝父,也不要表现出不情愿,雷娇雷尊主那里,你也要劝她,叫她不要担忧。 可她如何不会担忧?她知道我父亲的心思想法便是我肯,她也不愿意。更何况,现在在这里遇到你,你却叫我如何相信?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们既有同一个目的,我自然不会害你,当然,如果雷尊主不愿你嫁人,你只需同她说,这是我的主意,她听之后必不会多加阻挠。 赵瑞儿看着她,只觉得这个人虽然认识,但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陌生,她踌躇良久,只是轻声道:好。 云平听她答应,于是转头不再看她,又谈起另一件事来:姑娘想过没有,若是这婚宴办不成,叫你父亲宗门丢了大脸面,你要作何打算? 她这话实际上便是已经笃定赵瑞儿这婚礼办不成,于是赵瑞儿心中松下一口气道:说来不怕人笑,若是办不成折了我父亲脸面,只怕我在宗中不会好过,我这些年来为这君师叔的事也有些心力憔悴,还要应对我父亲这填不满的胃口,实在有些乏力,我只想我只想 赵瑞儿顿了顿道:我只想离开宗门,去哪里也好,一个人逍遥自在。接下来这话说来大逆不道,云姑娘姑妄听之。 云平道:请讲。 三十年前知道阿春的事和我父亲有关之后,我只觉得天极宗内恶臭腐败,看似光鲜正道,实际上还不如做直来直往的魔道中人来得痛快,便是真小人也强过我父亲这般的伪君子。我这些年来苦苦挣扎,却只感觉被人掐住脖子不能呼吸。若是此间事毕,我便离了天极宗,到处游历,再不回来了。 云平看着她,眼中带着不忍:魔门有时却比正道要好,起码不做道貌岸然之辈。已强过许多衣冠禽兽了。 赵瑞儿道:却也不能都说正道之中都是伪君子,我看剑秋白剑大姑娘就很好,她性子直率,心如明镜,我还是很喜欢的。 赵瑞儿这话一说完,心跳竟快了一些,只觉得犹如被当头棒喝,头脑发昏,感觉羞耻又惭愧。 好在这洞内昏暗,云平也看不见她那张红透的脸,只做赵瑞儿对剑秋白是普通女孩好友之间的喜欢,于是轻声道:剑大姑娘为人率直天真,自有一份活泼在,只怕谁见过她,都会喜欢才是。 赵瑞儿支支吾吾应了道:是,她这般好,谁都会喜欢。 说完又想到薛少尘,便觉得头上被泼了一盆凉水,登时冷静下来了。 云平没有察觉,只是问她:你若是离了天极宗,想往哪里去走? 赵瑞儿道:我这五十来年都被困在宗里,便是出来也有人时时盯着,如果真有一日能够出宗去,云姑娘去的地方多,还请给我些好去处。 云平想到什么笑起来道:近些年也是事多无暇,并不曾去过什么地方,不过我家小主人却是想去的地方多的很,北方的山河壮阔巍峨,南方的山水婉约秀美,西边的风土人情迥异,东面的巨浪深海涛涛,她都想去。待此间事了,便去做这闲云野鹤,醉眠星河下,怀揽明月,醒时便随地漫游,闭着眼往哪里一指,便往哪里去,岂不快哉? 赵瑞儿闻言道:如此快意,当真吾辈所愿。 云平浅笑不语。 话到这里,赵瑞儿又道:恕我直言,你二位我这些年看下来,着实不像是什么主仆,容我冒昧,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云平被她这么一问,转头又去看云澄。 那姑娘撑着下巴拨弄火苗,一副百无聊赖的天真模样,显出几分娇憨来,叫云平心里一软,转身对着赵瑞儿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四季人间尽看过,却如何比得上知己在侧偷得片刻闲?更何况生平长短何须问,赵姑娘,换做你是我,便是千万人阻于当前,但是只要有一个人对你不离不弃,是不是已经算是很好了?你想,若是真要给这种关系找个定论,岂不是流于俗套了? 赵瑞儿知其所言,转头去看了眼云澄,回答云平道:是,你说的不错,人这一生知己难得,是我冒犯。 有她一人极力向前与我携手并肩,便已很好了。云平对着赵瑞儿扬起一抹微笑,我祝愿你总有一日,也会找到这样一个人。 赵瑞儿苦笑摇头,余光却瞥向剑秋白,那丫头睡得无知无觉,只是怀中死死抱着那柄剑,叫赵瑞儿不知为何竟羡慕起那柄剑来。 但愿如此吧。 第四十九章 :心照不宣 剑秋白睡在那里,只觉得迷迷糊糊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耳边响动,那声音极清脆剧烈,将她从昏昏然的睡梦中叫醒过来,她急忙睁眼去看,只听得尖利凄惨犹如鬼哭狼嚎的惨叫声,面上便溅上一些东西来。 她定睛一看,只瞧见在这洞中认识的,那个名叫做云澄的姑娘正左手拿剑,剑上一片鲜红,目光阴恻恻的,正盯着看。 剑秋白身子比意识更快,一跃而起,与此同时将怀中之剑出鞘,便对着云澄袭来。 那个名叫云澄的姑娘只是将手轻轻一抬,剑秋白的剑便被打斜到了一旁去,云澄双目圆睁,朗声道:你做什么对我动手! 云平同那赵瑞儿正在说话,忽听得铃铛声脆响,急忙掉转头去,也只听见鬼哭藤哀嚎惨叫一声,便见剑秋白同云澄已缠斗在了一起。 云平眼尖,一眼就瞧见地上断了的半截鬼哭藤和云澄剑上鲜红,心中便明白了大概,余光看见剩下的那截鬼哭藤正悄悄然缩回黑暗中,于是她上前一脚踩上那半截藤蔓,自腰后抽刀直接对上剑秋白下劈一剑,只听得铮地一声,黑暗里冒出火花来,叫本就已经半醒的两个少年被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赵瑞儿知道剑秋白心性,当初她改容易装在独明城对上这个少女,知道这个姑娘年纪轻轻在剑术上已颇有造诣,且爱剑成痴,若是输在她手下倒还好,倘若她遇到了与自己不相上下或是更胜一筹的对手,好胜心一起,不分出个高低胜负来不会罢休。 于是赵瑞儿急忙上前,伸手握住剑秋白手腕道:剑大姑娘,你停手! 剑秋白被赵瑞儿一按,动作一缓,便瞧见云平云澄二人已将刀剑收归鞘中,心中不由焦躁,性子上来了,只是道:她要打我不说,况且还没分出胜负呢! 赵瑞儿看了一眼云平,只见这个女人面上带笑,目带精光,将手一指地上道:剑大姑娘你看。 地上那半截鬼哭藤扭动似蛇,被云平一脚踩下去反倒一动不动,温顺不少。 剑秋白闹了个大红脸,心下已然明白自己是误会了人家,也不扭捏,真心实意对着两个人道了歉。 云澄也不是个计较人,两个姑娘这样一闹反而不曾生出什么隔阂,反叫云澄被剑秋白拉着说话。 剑秋白是个直爽性子,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她攥住云澄的手,整个人贴到云澄身上,将人死死搂住,毫不顾忌直问道:你再和我打一场好不好? 她骨子里见到对手便生出战意,方才刚上头就被人按住,自是不肯就这么轻易罢休,又怕遇到对手再跑了的事,只将人紧紧抓住,不叫她动弹。 云澄被她缠住,却无意同她动手,现下还是个糊涂光景,前路尤未可知,便不愿拔刀弄剑斗上一场耗费体力,但她心中不忍拒绝,便转头去看云平,想叫她帮个忙。 云平站在那里好似木头,女人的脸隐在黑暗里,瞧不真切神色,脸朝着这边,可不知在看什么,只是呆愣愣站着,赵瑞儿站在她身边顺着她目光去看,只看到两个姑娘叠在一起,密不可分。 云澄见她不动,就喊她名字,云平被她这么一叫才好似回过神来,往前一步走出黑暗,露出那张总是眉头微蹙着的脸来道:若是要比,却也不是不行。 剑秋白双目一亮,似是极为快活,但随即就听见云平道:只是姑娘要想好,在我家小主人手下,你只怕走不过三招。 这话一出,剑痴姑娘的眉头就皱起来:你这话说的忒没意思,哪有还没开场就这么说人的! 云平眉头微蹙,缓缓道:我家小主人的剑术是我一手教出的,我自是再清楚不过。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36) 剑秋白于是将云澄的手松开,伸手就要去抓云平,可被云澄隔开,云澄的脸皱成一团,有些不满道: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脚! 抱剑的剑大姑娘颇不服气哼了一声道:既然她是你徒弟,那你一定比她厉害!那我不和她打!我要和你打! 云澄张口欲说些什么,手却被云平轻轻拢在掌心揉搓起来,女人漫不经心一笑道:姑娘还是不要和我比剑的好。 剑秋白眼睛直勾勾盯着云平道:你做什么这么说! 云平道:姑娘若是同我家小主人比,还能有三招可以走,可在我这里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激地剑秋白追问道:在你这里却又如何! 云平叹了一口气道:姑娘在我手下,只怕连剑都拔不出来。 剑秋白闻言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显然已经是动了怒了:你说什么话瞧不起我! 说完便要拔剑去刺那云平。 云平微微一笑,只是伸出两指轻轻往下去按住剑首,那速度极快,不过是瞬息,便只听得这剑镡与剑鞘相撞的清脆之音。接下来任凭剑秋白使尽浑身力气去拔那剑,也只显得狼狈不堪,但那剑却不动分毫,仿佛同那剑鞘成了一体,锈在那里似的。宝剑也是有灵铮铮作响,可出鞘不得,轻吟一声便不再动弹了。 剑秋白的脸一白,便跌坐在地,连那把剑都不握了,任它落在地上。她平素爱剑如命,日日擦拭,搂着睡,却何曾有过这种行为,定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才会如此。 想来也是,她是长生门门主首徒,青年一辈里有名的剑修,爱剑成痴,同辈之间向来没有敌手,人人都夸她是天才,天赋绝佳,她也深信不疑,便是旁人乱嚼舌根,她也只做是阴沟老鼠见不得他人好,故而从未将毁誉挂在心上过。 即便之前在独明城受了一挫,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不是什么输不起的人,输了便是她学艺不精,只要勤加苦练,总有超过去的一天。 而今日遇上云澄,心中欢喜,又是一个对手,她本性慕强,遇到厉害的便总是忍不住要比上一比,但还未打完便被人下了定论说绝不会胜,她自是不愿服气,可谁曾想,谁曾想 打斗切磋,输了就是输了,胜不骄,败不馁,她知道的。 便是输了,能与对方过上几招也已经叫她受益颇多了。 可如今如今 剑秋白坐在地上愣在那里,只觉得自己当真无用,遇上了真正的高手,说什么天才,说什么天赋绝佳,打斗切磋,那是要有来有往的,可她如今对上云平,却是连剑都拔不出来。 她少年成名,一帆风顺,又如何受得了这打击,当下呆呆坐在那里,叫她名字也不管了。 赵瑞儿眼见她坐在那里,想去安慰,却不料一旁的薛少尘先过来将剑拾起来,塞回到了剑秋白掌心里同剑秋白说话,以致赵瑞儿抬了一半的手便觉得尴尬起来,不知道是收回去好还是放回去好,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准备将手收回去。 可不知谁在后头推了她一把,赵瑞儿一个措手不及便站在了剑秋白前头。 剑秋白只觉得眼前一暗,抬眼便瞧见赵瑞儿,于是木木道:你也是来笑我的吗? 这少女平素自得意满,何曾有这么无奈伤怀的时刻? 赵瑞儿伸手犹豫着摸了摸她头道:我不是来笑你的。 剑秋白伸手将赵瑞儿的手握住抓在手心,闭着眼不再说话。 一旁的云平却在角落被云澄低声责骂:你做什么欺负人家小姑娘! 言语间颇为不满,云平嘴角抿着,并不说话,只是看着云澄,任云澄去骂。 云澄睁着眼,脸颊气鼓,竭力想叫自己瞧起来凶狠些,但只显得娇憨可爱。 她心里有气,剑秋白不过是少年心性想要切磋,只是这里不是什么合适的地方,才想要拒了去,结果云平却做的过火,直接这样欺负人了。 云澄本想听云平辩驳一二,可云平一反常态,既不辩驳,也不吵闹,只是由她骂,反叫云澄生出些歉意,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气也发不出来了。 她抬头去看云平,只见女人乖乖地站在那里,神色少见地带些委屈,眼睛也不亮了,仿佛是被主人训斥的鸳鸯侯一般,显得可怜,叫云澄越发生不出气来。 可云澄气到一半却又不气实在奇怪,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强骂道:你不可再如此,知道不知道? 这感觉虽说别扭,但不知为何格外新鲜,云澄以往都是被云平责备的多,现今二人的角色转了一下,她忽然尝到了一点趣味。 云澄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忽的听到铃铛剧烈响起来的声音。 赵瑞儿的手一紧,便拔剑将剑秋白护在后头,与此同时,云平也似有察觉,面色凝重对云澄柔声道:你要教训我,等出去了再说,现下绝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光景。 话应刚落,便听得有无数细碎声响从头顶地面响起,云平拔出腰后的刀对云澄说道:你且看顾住那两个毛头小子,别叫这两个折在这里。裙主]号三儿伶医欺伶欺医肆]六 云澄亦是不再嬉皮笑脸,难得严肃板脸道了一声好,又握着云平的手低声道:你小心些,若是受了伤,等我出去了必要教训你。 云平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里带着担忧和信任,只这一眼便胜过千言万语。 云澄不再逗留耽搁,便转身去了薛单那两个少年那里。 这山腹里本是被薛单二人用这鬼哭藤四处点了火,虽不是十分明亮,可也勉强能瞧清周遭事物,现今以她们六人为中心,四周的火堆竟逐渐熄灭了,那些灭火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隐在黑暗里如同邪魅鬼祟,叫人无处察觉警醒。 而那被云澄护着的两个少年身量比云澄还高,现今也只能握着剑哆嗦团在她的身后,但看得出并不胆怯。 剑秋白同赵瑞儿站在一块,面色虽然苍白,好在眸中还是恢复了些神采,二人只瞧见云平右手持剑,左手背在身后,施施然站着,全身都是破绽,但越是这样,越叫人不敢上前。 赵瑞儿瞧见云平站在火光里,那持剑的动作叫她心中一跳,不知为何觉出一丝十分熟悉的感觉来。 她张口欲言,还不曾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云平用脚一踢那燃烧着的藤蔓,手中之刀随手一掷,便戳中那燃烧的枯枝,直直钉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阴影里的火光本来微弱,现今却听得一声颇为尖利凄惨的嚎叫声,随后便如爆炸一般,升腾出一朵极漂亮绚丽的火花来,将周围一片黑暗混沌炸开来,众人借着这一瞬才瞧清楚这洞顶和地面上看不见的地方到底爬满了什么东西。 云平轻轻一抬手,那刀便如听话的小兽一般飞回到她手中,接下来她又如法炮制几次,周遭便被那火光照的亮如白昼。 那洞顶和地面阴影处全都爬满了有碗口粗细的鬼哭藤,如同一条条扭曲蜿蜒的巨蟒长蛇一样,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所有人都不由得惊讶地抬头去看四周。 但此时此刻,云平却鬼使神差地转头去看了一眼云澄。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云澄也在回头看她。 二人隔着几步之遥看着彼此,并不说话,眼神一触即分,但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却因着这么多年的默契而心照不宣一般,一下子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恶战。 第五十章 :含羞待放 那藤蔓如同蛰伏在暗处的蛇,如同窥视猎物的虎,如同寻找弱点的狼,既不进攻,也不后退,只是悬挂攀附在那里,便给人以一种极为强大的威压和恐惧。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们的眼不知往哪里看,每一处都是敌人,每一处都可能被攻击,额上的汗渗出来,背后的衣服被打湿,即便知道这东西的弱点,但数量庞大,俗话说得好,蚁多咬死象便是这般。 所有人都下意识去看云平云澄两个人,这两个人仿佛天然就能给人一种安心感,她们好像强大凶狠,永不会失败。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所有人都在四处观望周遭,试图预判出哪一处藤蔓会抢先动起手来,但云平云澄二人却是不约而同抬头看向穹顶正中,那里漆黑一片,只能用耳朵听见一些细碎的声响,若不细察,就会被轻易忽略。 我要去了。 云平将刀反手收进腰后,头也不回,大家都在想这句话是在和谁说。 而云澄就抢先答了。 不要受伤。 她们两个人的语气平淡至极,仿若在问今日天气,而非在说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前道别的话语。 云平睫毛微颤,吐出一个好字,随便众人便觉得身旁有风刮过,只眨眼一瞬间之事,云平所站的地方便没有了人影。 而就在云平离开的那一瞬间,这爬在地上、岩壁上、穹顶上的藤蔓便仿若收到了什么命令般,如潮水似的袭了过来,一波又一波的,如浪涛涛,绵延不绝。 众人围在火边,只管劈砍,那鬼哭藤受了伤便嚎叫起来,声音尖利可怕,竟还有迷惑人致使人迟缓之效,云澄劈每砍出一个口子,便往上头丢一个火诀,这法子到底管用,鬼哭藤畏光怕火,虽说减缓了攻势,但自己这边的几个也不免叫这声音影响,一时之间也分不出什么高低上下。 却说这厢五人应接不暇,这边的云澄也是脱离了旁人视线而毫无顾忌起来。 以她为中心,周身七尺之内都有罡风围绕,一旦有鬼哭藤靠近缠绕,便直接被卷入罡风之中缠绕绞碎,但即便如此,这东西却浑似用不完般一拨接一拨上来,将她围了个密不透风。 而越往上,这攻势便越密集起来,一度叫云平上不得也下不得,只能悬在空中,她恼怒之下伸手凝出风爪将那藤蔓撕开扯裂,方才能继续向上。 这石山也不知怎的,竟有如此规模巨大的石洞,似是整个山腹都被掏空变作了这妖藤居所。 云平越往上就越觉得这穹顶中心有一股奇怪清正的气息,直到拨开这最后一拨藤蔓,就瞧见被藤蔓层层叠叠覆盖满的岩壁中空出一块地方来,那上头有一副晶莹剔透如同水晶般的兽骨,正嵌在岩壁之中,在黑暗里自身发出流光来,叫人忍不住凑近去看。 只瞧了一眼,云平登时脸色一变,这模样的骨头,整个修仙界中也只一种兽死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于是她又凑上前去细看,那兽骨半截嵌在岩壁泥土中,但依稀能瞧得出有一条腿骨上带一条细细密密的裂缝。 云平当下便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五十年前,她救的那只昆珏兽,现下正埋在这里。 而看这腿上的伤口,应当是她刚离开不久便有人杀了它去,昆珏兽与鬼哭藤相伴相生。昆珏兽以鬼哭藤为食,而鬼哭藤在恐惧昆珏兽天生光火的同时,也觊觎昆珏兽的血肉,便是因为这昆珏兽尸体的血肉滋养,才叫此地石山内的鬼哭藤生成现今这般气候,到处捕猎,乃至于越发茁壮,生出灵智来。 但这昆珏兽的兽骨乃光火本源,以至于鬼哭藤以其血肉滋养自身,但这兽骨周遭却不敢有丝毫靠近。 云平眸光一凛,便操纵周身罡风去挖着昆珏兽骨,但不知怎的,不动还好,一动起来,这旁边一圈藤蔓便立时扭动抽打起来,云平一时不察,即便险险避开,脸上也不免抽了一道血痕出来,她当下第一反应不是疼,而是担心起云澄瞧见了,只怕又免不了被这丫头教训。 她心思略一恍惚,罡风一弱,那藤蔓便又铺天盖地向她袭来,云平只得凝神抵抗,她修为强悍,功法高深,即便那鬼哭藤攻击再强,也叫她挖下这幼兽的骨殖来。 而另一边,下方五人苦苦支撑,正在力竭之境,这藤蔓却突然止住了攻击之势,仿佛如收到了一个指令一般,如潮水般退开了去。 众人不解,面面相觑,正在此时,云澄耳朵一动,听得地下有什么东西翻涌滚动的声音,彷如游龙潜海,凶蛟翻江一般轰隆作响起来。 云澄听得声音越来越近,急忙大声呼喝示意众人示警,却还来不及反应,脚下土地便不受控制地震动起来,云澄只来得及扯过薛少尘一人,便眼瞧着单不秋从那突然塌陷的大洞里落了下去。 那少年犹自惊呼,却已经跌入茫茫然的黑暗里,再无声响。 赵瑞儿同剑秋白还算速度快,险险避开,只差一步便也落得同单不秋一个下场。 她二人还尚未站稳,便瞧见云澄面带急色,只将薛少尘往平地处一推,就什么也顾不及地往下跳了去,谁都不曾想到她会这般行事,拦都来不及来便落了下去。 以至于云平听闻响动回来他们身边时,都不知如何向她解释。 阿澄她人呢! 黑衣女人手里抱着一副流光溢彩的骨殖,但那脸色却比暴风雨来时的天空还要阴沉,她并不发怒,但这更叫人害怕,薛少尘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回答道:青筠掉下去了,泓儿姑娘她她 做什么支支吾吾!有话快说! 她难得没了一副好脾气笑容,疾言厉色,惊得少年人更加说不出话来。 赵瑞儿虽说被吓得脸色惨白,但神志清醒,低声道:单不秋掉下去了,她也去救了。 话应刚落,云平抬头看了一眼薛少尘,她的眸中带着复杂的光,叫这少年人不能分辨,随后云平收回目光,也是毫不犹豫纵身一跃,落了下去。 且说云澄落下时,只觉得这洞很是幽深黑暗,带着泥土的腥润潮湿,她时常在快下雨前嗅到这股味道。 那洞并不很深,但洞周围乱七八糟横着枝丫硬石,下落之时也不免费上些力气躲避。 而下落之时,她听得一声模糊短促的凄厉痛呼声,不由担心单不秋是否遭遇不测,便急忙加快速度,不消一会,便踩上了一块柔软的地面。 单小阁主! 黑暗之中一切都分辨不明,她急忙去喊,也只听得到空荡荡的回音,这地洞极大,只怕比起上头那石穴也不遑多让。 而话音刚落,临空之中有什么东西直冲云澄鞭打过来,那风声呼呼,速度极快,云澄急忙自腰后拔剑出来挡住斩断,手中剑与那物相接之事,便感受到极为熟悉的触感,听到极为厌恶的惨叫。 是鬼哭藤。 云澄丢了个火诀在那扭动着的断枝上,那火光腾的一下照亮了起来,这一瞬间就把在地洞里铺天盖地的鬼哭藤都暴露出来了,云澄慢慢看往那鬼哭藤的来处,眼睛转动,于是一株极为妖冶美丽的血琉璃色巨大花苞显现在她面前,花瓣上似有脉搏跳动,血液流动。 那花苞将开未开,已然可以看得出若是盛开后将会有多么美丽的样子。 但这些都不足以叫云澄在意,比起那花苞,她更在意的是这花苞旁边那三棵极为粗壮,需要三人合抱才能勉强抱住的鬼哭藤主干。 还有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右腿以奇怪模样扭曲在那里的单不秋。 云澄这厢正在对着这鬼哭藤本体之时,云平正自那洞里落下,她双目夜能视物,加之怀中骨殖流光四射,便轻易瞧见了半道之中一块极为尖锐的石头上留有新鲜的血迹。 她急忙伸手去沾了一些嗅闻,发觉不是龙血之后松了一口气,但随即面色一凝,猜想到这是单不秋留下的血迹,于是心中忧虑,不由得加快了下落的速度。 而云平甫一落地,便瞧见幽深黑暗的地洞内有莹莹火光跳动,她定睛一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便快步走上前去看云澄,在瞧清她周身并无什么明显外伤大碍之后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才稳稳当当落回了肚子里,对着少女露出一抹放松的笑来。 云澄任她牵着去看,本来注意力全在花苞同单不秋身上,余光却瞧见云平脸上的伤,当即眼睛睁大就去掐住云平下巴厉声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37) 云平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不是什么大事,一点皮外伤罢了,咱们现下先想想怎么对付这个东西才好。 云澄知她故意扯开话题,但大敌当前,也不好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只在心里记上一笔账,决定等出去后再做打算。 云平怕她责骂,于是急忙开口道:这花是鬼哭藤的本体,若是这里受了损害,我们顶上这些便成不了什么气候。 云澄瞪她,然后抬抬下巴问:你手上这是什么东西? 云平讨好她一般从这兽骨里摸出两颗犬齿来塞给云澄道:这是昆珏兽骨殖,这个你先拿着,权当做个纪念,剩下的只怕留不住,全要给这霸王花送了去。 云澄道:你要怎么送?你送了这礼,人家愿不愿意收还是一回事呢!三个门神在她后头,你要送只怕门神这关便先不好过了,更罔论一旁还绑着个人质,你要怎么送了礼又把人质带回来?何况我瞧他这腿,只怕保不住了。 第五十一章 :不动如山 说到这里,云平才懒洋洋分出些心神去看倚在花苞旁已经疼昏过去的单不秋,那少年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再瞧那腿上都是斑斑血迹,只怕正如云澄所言,便是侥幸捡回一条命,只怕那腿也保不住了。 人活着就行。云平轻笑,带着些许讽刺和毫不在意,你晓得的。 那你要怎么救?再这么拖下去,只怕腿没了不说,人也没有了。云澄问她。 这还不简单?只要把花苞掰开,把这骨殖塞进去,便是万年的鬼哭藤,也会没了半条命,更罔论面前这个还不到百岁的。 你说来轻巧,你靠近一步试试?那藤一下子抽下来,保管你手骨头都要抽断! 云平嬉皮笑脸自是叫云澄不满,直接开口去刺她,却不料云平并不生气,只是笑眯眯道:好姑娘,你会护着我是不是? 她这般信任自己,面上揶揄,自是叫云澄不争气地红了脸。似是为了掩饰,云澄轻啐一口娇嗔道:我稀得救你!貳叁'〇浏陸久貳叁久陆 云平知她性子,晓得这事云澄已是答应了,于是微笑道:不救我也没事,只是我若残了废了,你可要养我才好,我把你从岛上唤醒带出来,你养我这个残废也不算过分吧? 云澄听她这么说就又瞪她,骂道:你做什么将这种不吉利的话!呸呸呸! 云平便笑起来道:那你帮我看着些。 说完便单手抱着那骨殖,右手自腰后反手抽刀,足尖轻点,便往那花苞处袭去。 云平动作极快,她修得乘风诀,御起风来如臂指使,只见她周身衣衫微动,鬓发微乱,手中刀光闪动,便迎面破开一条直袭她面部的鬼哭藤来。 她手中之刀名唤远行客,与云澄手中那把不归人乃是一对,俱是用上好天材地宝打磨炼就,依据用刀者能力高低而有变化,稚童用那刀也不过是普通的杀人利器,而在云平手中却是切金断玉,削铁如泥。 她舞刀时,寒意逼人,刀随意动,手臂只轻轻一抬,便将碗口粗细的鬼哭藤削成两截,发出极为尖利凄惨的嚎叫,远远地传上那地面上,也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薛少尘本就慌乱,他在一旁来回踱步,心中担忧好友与云平云澄二人,听得这声嚎叫,几乎克制不住扑倒在洞边,想要下去,却碍于自己修为尚浅,可若是安静等候,又是胡思乱想,只觉得浑身焦躁不安。 剑秋白抱剑站在那里,面容狼狈,但目带精光,十分警觉地盯着四周,方才那一战已叫她恢复了原有的活力。 赵瑞儿安静坐着,她三十年前结识了云平云澄两人,便知晓这两个都是深藏不露之人。 她觑眼看薛少尘,心中不由暗笑,若非这两个毛头小子,只怕那两个女人早就脱身而去,用得着在这里逗留浪费时间? 她心知焦急无用,便盘坐一旁呼吸吐纳,一片冥想之中,不知为何,方才云平持剑的背影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虽是呼吸吐纳,但眉宇间带着焦灼,不复平静。 这三人各自带有心事,或站或坐,或趴伏在洞边等待,而地下三人里,云平云澄二人则陷入了苦战。 原来那鬼哭藤本体方才在地面上苦战之时,欲从底下偷袭,这本是绝妙的计划,一则事出突然无法察觉,二则这落下地面来,上下没个着落,只怕不死也要落了半条命。 但孰料这上头有个修为高深的云澄在,被她一察觉警示,却叫这藤妖计谋失算,原本想着的一网打尽,到最后也只落得单不秋这倒霉蛋一个人,反将自己的本体暴露在了两个魔头面前,实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那妖藤初生灵智,初若三四岁的孩童,加之在沼泽地里遇上这两个反倒学会了不少,云澄云平二人一方面要应对它连绵不断的攻击,一方面还要护住怀中骨殖,不免有些吃力。 妖藤学东西极快,以至于二人初时还能应付,不过一会便左支右绌,顾此失彼,好在修为和默契弥补了二人不足,一时间那妖藤伤不得她二人分毫,却也叫云平云澄二人寸步难进。 见鬼,这鬼物哪里来的修为! 云澄怒喝一声,双目不再掩饰,显出赤红的光彩来,眸中凶光闪烁,叫人见之胆寒,只见她将身一站,足尖轻点,便以一种极为诡谲的身法扭闪躲避了接连袭来的三根藤蔓,紧接着腰身一转,手一松,那把不归人便往那远处花苞飞射过去,但还未触及,便又不知被何处出现的藤蔓打落在地,云澄冷哼一声,将手一抬,那不归人便如同驯养的宠物般听话飞回云澄手上,一路上还不忘斩断几根妖藤来。 位置不够近,你若是动手,只怕是白费力气。 云平说罢将刀往地上一丢,便听得铮地一声,刀被插在地里,微微晃动。随后云平双手相对,灵气凝结激荡,一身衣袍连着长发无风自动,只听得云平将那骨殖御起对在两掌之中,轻喝一声开!,便听得清脆声响,除了那头骨,昆珏兽骨便被这灵力化作齑粉。 而云平为中心,原本安静无风的甬道内便凭空吹鼓起大风来,那风如刀如剑,看似轻轻吹拂,但掠过那岩壁上的鬼哭藤时,便将那藤一刀两断,混杂着昆珏兽骨磨做的粉末,一时间洞内俱是鬼哭藤哭嚎之声,吱吱乱叫,扭动躲避不止,被那骨粉一碰,原本坚硬的外壳都变得脆弱不堪,轻轻松便划拉出口子来,流出鲜红如血的汁液。 那花苞见状不妙,急忙呼唤藤蔓来护,严严实实地一裹,任凭风刃刮斩,骨粉扬撒,俱是不管,只是那护住本体的藤蔓落下一层便再附上一层,短时间内竟无暇分神去对上云澄云平二人。 云澄见状,大笑一声,趁着洞内俱是鬼哭藤残肢,便掐了火诀点起火来,她心中憋屈,火也点的畅快,不消一会便听得洞内风声呼呼,夹杂着燃烧时的细碎噼啪声及腐败焦臭的气味。 那鬼哭藤汁液易燃,粘上便会起火,这也是这类植物畏火怕光的原因,是以本体深藏地底,不见天日,昆珏兽骨被压磨成粉,触及到被本体操作的藤蔓上,原本坚硬抗火的外壳便柔如蚌肉,轻轻一划便开,这样循环往复,待到云平停下这术法之时,地洞内燃起熊熊烈火,将这两人的脸庞烘烤地发起烫来。 那火焰燃烧地极旺,便连远在洞口的薛少尘都能清楚瞧见那一圈莹莹火光,他急忙趴在地上大声去喊三个人的名字,但那洞阔幽深,只能听得见遥遥的回音和藤蔓吱吱乱叫的声响,混着焦臭的味道。 云平这一招唤做云飞扬,是以周身灵力为辅,引得气流涌动形成大风,修到她这般境界,已经是可以以风为刃,切割周遭,威力巨大,适用于对敌众多,以少胜多之境,现今用在此处正好,但美中不足的是她修为虽说佼佼,但这乘风诀越往上修,威力越是巨大,她现今初窥门径,使得出此招已是天赋异禀,但用得不多,对于灵力把控尚不精准,这招一结束便不免周身灵力亏空,短期之内也不能行动自如,只得扶着那刀坐着调息了。 但好在这招威力巨大,加之昆珏兽骨粉襄助,已削弱了鬼哭藤助力,云澄站在那里,将云平挡在身后,左手持剑,颇为傲然自得,气势汹汹,不可小觑。 云平将那昆珏兽头骨塞给云澄,这昆珏兽血肉对着鬼哭藤来说是滋补之物,但这兽骨对这鬼哭藤却如剧毒,沾着便伤,而那本体花苞常年笼着,便是因为鬼哭藤最为娇弱之处便是那花蕊。 鬼哭藤性喜食肉,所食血肉滋补,最后供养便是为了开出这么一朵花来,花一开便代表着这妖物修为升上一阶,此后花便枯萎,花中所蓄养储存之灵气等便被藤体吸收,然后再行捕食供养之事,循环往复之下,曾有鬼哭藤修得品阶极高,初时食兽,尔后食人,致使方圆百里尽在其掌中,毫无生机人迹。 而天道有常,自是不会叫这种邪物蔓延生长,于是生有鬼哭藤天敌昆珏兽,不料许久以前人类贪婪,将昆珏兽捕杀殆尽,同时摧毁鬼哭藤,以至于这两种生物越发稀少,几近绝迹。 然而没曾想到,五十年前的两极秘境之中还留有这一正一邪之物,云平彼时心善救了这昆珏兽,孰料兰耽贪婪,杀了昆珏兽,致使这鬼哭藤失了天敌不说,还得其血肉滋养越发壮大,形成今日之势。 却见那鬼哭藤花苞后面的三门神之一挥鞭凌空呼啸而来,直攻云澄云平二人去。 云澄面色不虞,冷笑一声道:你岂敢如此? 随即举剑于前,足尖一点,便势如破竹一般直直一剑将这藤蔓一劈到底! 那鬼哭藤尖啸一声瘫倒在地,再不动弹,余下的自是不肯认输,只剩下两根极粗壮的藤蔓,一根圈抱住花苞同单不秋,另一根如枪般笔直,直刺向云澄腰腹。 云澄将剑还手便去格挡,孰料将要触及那藤蔓之时,鬼哭藤竟舍了云澄,以一种极为刁钻诡异的角度避开云澄,从她与剑的空隙之中钻了过去,云澄当下一惊,扭过头去,却见那鬼哭藤目标并不是自己! 而是坐在后面正在呼吸吐纳,不得动弹的云平! 她当下一惊,运转剑势打算下劈,可那鬼哭藤去势太急,已不能阻,云澄急忙回身后撤,想要阻止。 快!再快点! 这洞内火光闪动,辉煌明亮,云澄周身功法运转极快,分明数十步之遥,却始终慢上鬼哭藤一步。 那藤首尖锐如枪,便是即便是全盛之时的云平尚不能用肉/体接这舍身一击,更罔论她现今灵力全无,陷入冥想之中,丝毫察觉不到外界安危,不得动弹。 阿春! 云澄双目赤红,额上滴汗,下意识便空手去抓那鬼哭藤,情急之下叫她名字,试图将她从冥想中唤醒。 而云平她安坐在地,做冥想状。 不动如山。 第五十二章 :山鸣谷应 那藤蔓离得云平很近,参天大树一般沉重粗细,便是撞到谁身上都不可能挨下这重重一击后还能安然无恙。 云澄已丢了那剑,她力气极大,龙爪也极为锋利,即便妖藤外皮如钢铁一般坚硬,也让双手成爪抠进这妖藤之中。 与此同时将脚一跺便陷进那泥地里,她平素爱洁,现今也顾不得脏污,只是用了全身里的力气去与这藤拉扯。 这并不是无用之功,那藤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然后不动了,这使云澄生出信心来,哪里管的上自己手臂酸软,只管与这藤拔起河来。 但云澄着力在此,精神与注意力都被面前的妖藤所吸引走,自是没有瞧见自己背后那最后一个门神缓缓松开了花苞同单不秋,正悄无声息地蜿蜒伏爬向自己。 单不秋昏迷在那里,迷糊之间半睡半醒,脚上的疼痛不时拉扯他的神智,想叫他醒来,但倦意和大量流失的血液却叫他清醒都不得,只能在藤蔓刮过他伤口时,不可忍耐地在朦胧梦境里发出轻轻的闷哼声。 这声音不大,但在安静到只剩燃烧发出声响的地洞里却显得格外清晰,云澄下意识往后一瞧,便看见那原本保护着花苞的藤蔓正如同捕猎的毒蛇一般缓缓游近,那般闲适优雅,势在必得。 倘若现下云澄松开手回身攻击,必定不会有什么损伤。 但现今她抱着的藤蔓关乎到云平性命,却叫她如何松得开手! 阿春!阿春!你醒醒! 只这一瞬间的犹豫,那抓握着的藤蔓便借机往前进了一步,云澄眼中含泪,语带哭腔,手上却不敢再松懈半分,现今境地之下,前有虎后有狼,她虽慌乱,但依旧不肯放弃,只是唤云平名字。 云平盘膝而坐,面色平静,丝毫不知几尺之间有东西要取自己性命,她现今犹被拖入梦境魇住,争脱不得出,即便耳旁迷糊之间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却也无法做出任何回应来。 而云澄苦苦支撑,心中连一丝绝望的念头都不敢有,只怕有了便会软弱松手。 云澄赤目盈泪,插在土中的双脚也不免被这藤蔓巨力所挪动,她急忙后倾,手臂用力,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吸吸鼻子强忍泪意,哪怕手臂已经极为酸胀不堪,身后藤蔓那阴凉刺骨的触感从那腿上传来,云澄也不敢松手。 只因她清楚,若是松手,她这一生都绝不会原谅自己。 决不能松手! === 而在黑暗里,有人悄无声息地落下。 她的脚步极轻,动作极缓,因着地洞深处的火焰明亮,就越发衬着这人所站的地方有多幽暗。 她的眼力很好,几乎落下的那一刻便瞧见了地洞那里的云澄所遭受的困境,她毫不犹豫拔剑上前,在这种危急关头时候决不能踌躇,不能裹足不前。 哪怕那妖藤的危险难以想象。 她抬脚,准备运起功法,却突然怔在原地,仿若突然被人定住一般,只是猛地抬头侧耳又去细听。 阿春!你醒醒! 她的手几乎握不住那把惯用的剑,她的脑中灵光闪动,仿佛所有一切都串联到了一起,惊得她呼吸都要停滞了。 她很想上前去问,问个清楚明白,她心中的酸涩苦痛几乎胀满胸膛,叫她喘不过气。 阿春!阿春! 她听见少女一遍遍喊这个名字。 阿春。 她终于抬手,足尖轻点飞身出去,一剑斩向云澄身后那如毒蛇一般的鬼哭藤,她的动作那么迅疾,那么敏捷,可她的杀气这么浓重,喘息声这么粗沉。 鬼哭藤被斩断点燃,发出惨烈的哀嚎声,最后扭动着化作了热与光。 云澄瞧清是她,急忙喊她名字,央她救人。 少女的手死死钳在鬼哭藤里,身子同声音都发着颤,几乎就要坚持不住了。 她站在那里,目眦欲裂,眼睛发红,双唇颤颤想要说些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手抓在云平肩上将人一把拖离。 而几乎在同时,云澄的手便再也支持不住,在那鬼哭藤上抓出长长的指痕来,身子被带着往前栽倒,直直摔落在地上,本就肮脏的衣服这下子更是脏污,脸上也擦了几道伤出来。 多多谢云澄不敢躺倒,急忙勉力站起,对面前之人感激道,多谢你,多谢你赵姑娘 可赵瑞儿并不说话,理也不理,只将拖到一旁安全地方放着,便与云澄协力对这最后一株藤蔓缠斗起来。 剩下那藤极为聪慧,这点倒是弥补了它因自身巨大而带来的笨重与不足。 况且云澄只感觉比之方才第一根她所轻松斩杀的妖藤,更加坚硬柔韧难以对付,仿佛那两个门神的力量都流转到这最后一根藤蔓上一样。 云澄同赵瑞儿都是修轻巧灵变之类的功法,身形敏捷迅速。 而那藤知道打她们二人不过,便仗着自身坚硬,只往云平或单不球身上攻击招呼,逼得二人不得不回防保护,一时之间却也分不出输赢。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38) 场面一时僵持住,她们要攻那花苞,那妖藤就势必会去攻云平或单不秋,于是二人心中思考,到底要怎么对付此物时,却听得一声脆响,随后黑暗中显出一点寒芒,便有锐利的剑气直扑鬼哭藤而来。群Ⅱ3\O\6+9二,3=9]6 或许是已到最后时候,这妖藤也知道什么是背水一战,生死一搏,尽是些大开大合的杀招,这藤生出灵智,只顾着对付眼前二人,何曾想会有第三人忽然出现直攻自己而来。 用剑的是个少女,将一头长发高束,露出冷冽清秀的面庞,她手中长剑紧握,剑招没有后路,招招不退,她实力比之赵瑞儿与云澄实在悬殊,但战意和决心胜于二人,犹如兔子搏鹰般对上了这鬼哭藤。 剑大姑娘! 瞧见剑秋白来,云澄与赵瑞儿颇为欣喜,齐声喊道。 见这少女一来,鬼哭藤现下一个对上三个,便也逐渐应对不来,一株没有脸的藤不知为何叫人瞧出一丝惊慌来。 这藤灵智初生,若是成人,便知道三人之中是谁最弱,只管挑着一个打,随后再各个击破便是,但这藤即便生长学习极快,却本能地因为剑秋白身上不退的战意而恐惧,反以为这两人的实力远逊于她,以至于手忙脚乱,顾头不顾尾,便被这三人合围轻易破开了钢铁一般的外皮。 许是这所有灵力灌输在这藤中,这最后的门神妖力之强,便是破开外皮流出的汁液都更似人类鲜血,甚至更加殷红,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发出她们几人入洞一来听过的最为可怕震慑心魂的惨叫声。 快将耳朵堵上! 几人被这啸叫声惊扰,一时呆滞,神志恍惚,动也不动,同时被那藤一扫,三个人便齐齐跌落出去,砸在岩壁上,凹陷进去,粉尘扬撒,那力道之大,若非修士筋骨强悍,只怕早就筋碎骨折,安有命在? 那啸叫声既深且长,连绵不绝,传至地面上,便是焦急等待的薛少尘都不免被这音浪冲击震慑,跌坐在地,茫茫然有所失,就更罔论洞中三个女子直面这冲击,即便将耳朵堵上,但神魂却不免被震,就算身体能动,但也爬不起来。 那妖藤见众人动弹不得,加之受伤,凶性大发,扬起笨重的身子就要往她们身上压来! 众人只觉得耳内疼痛,头晕目眩,几乎躲避不及! 云澄乃是白龙,肉身较之人类修士便显强悍,在洞中四人或伤或怔以致昏迷之时,也唯有她还能勉励站立,将众人护在身后,提剑相迎。 只见她双目锐利,犹如鲜血染红的碧玺一般,轻轻偏头啐出一口血来,朗声一笑,提剑便对上这妖藤! 脏东西! 她一口银牙紧要,去对这一冲之力。因着鬼哭枯藤殊死一搏,且外皮坚硬如铁,威力巨大,相击时也如兵刃一般发出铮然之声,云澄越打越勇,浑身热血沸腾,那剑越舞越快,隐约听得风雷之声震起,只瞧见银芒灿烂夺目,仿若星辰! 她下手已全然毫无顾忌了! 云澄只觉心跳如雷,耳旁也只闻得风声呼呼,那鬼哭藤笨重粗壮,对上轻巧灵动之人本就落了下乘,原先尚还能分身去对旁人下手引得云澄分心,现今这招却反被云澄所用,每当妖藤欲往那不得动弹之人身上袭击时,云澄却是不管不顾,只往那花苞去,鬼哭藤到底心中比之云澄更有顾忌,加之方才被剑云赵三人合围也受了不小伤害,动作不由越发迟缓。 这一人一藤且战且退,终究还是站在了花苞之前,那鬼哭藤有心用单不秋做饵,孰料云澄理也不理,扬剑直往花苞处去! 鬼哭藤急忙回防,孰料洞中大风骤起,竟乘机卷起单不秋往后送去,鬼哭藤原来这一招佯攻,也被云澄用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悉数奉还了回去。 眼瞧着那少年被安稳放在身后,云澄大笑一声,目光沉沉,将不归人斜横面前,并指轻叩,发出清亮剑吟。 少女通身煞气,仿若修罗,她两指在剑刃上一划,指尖上的鲜血便被涂抹于剑刃之上,这不归人饮了龙血,颇为振奋,自行震动,似乎跃跃欲试,想要快些大显身手。 震动之间,剑身上竟隐约显出一道铭文来。 若是细看,却是用古篆所书破浪二字。 鬼哭藤不识字,又不知人事,哪里知道云澄做这事的含义,扭动一下,便不管不顾地往云澄所站之处拍打下去! 你怎么敢碰她? 云澄一跃而起躲过这一击,不管纷扬尘土,踩上鬼哭藤,借势前奔。 那妖藤腾挪卷曲,便去缠在自己身上奔腾的云澄,但这姑娘身形灵活,次次都被险险避过,鬼哭藤抽她不着,越发恼怒,但又不得不起身回护花苞,藤身扭动转落想将这烦人的人从自身甩落下去。 云澄冷哼一声,每次鬼哭藤一袭击,她便对着那藤来上这么一下,原本坚硬无比的钢铁外壳,却在这把剑下犹如刀切豆腐一般,轻轻一划便破,那伤口便不再如往常一般只是破开,沾了那龙血的地方便开始逐渐腐蚀起鬼哭藤,伤口越扩越大,显出里面柔软的肌理,气得鬼哭藤扭动不断。 一时之间洞内惨叫尖啸不听,且不消一会,这地上就满是妖藤殷红如血的汁液,有些随着动作甩到那犹自着火的地方,只听得刺啦一声,那火便如找到助燃之物一般,更加气势汹汹地燃烧蔓延过来。 眼见得云澄动作迅捷,越靠越近,妖藤扭动一下,便立时如枪前刺,毫不犹豫便往云澄后心袭来! 云澄正待回身应对,却忽听得铮然一声轻啸,便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直往鬼哭藤而去。 而在云澄身后,也忽的现出一个身影来,她个头较云澄略高,头发散乱,脊背挺直犹如雪松,虽则衣衫脏污,但那神情姿态,却叫人不敢逼视,恍若天神。 你且去,我来。 她说话温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极小的事,而非这种生死关头的大事。 云澄便不再回头,也不多言,只是道了一声好,便继续往花苞跑去。 她二人已格外有默契,从不愿做什么扭捏儿女姿态,只是一人信任另一个人,彼此相互配合,已无需多言。 而仅仅是这样简简单单一事,却绝非普通默契信任之人所能做到的。 那鬼哭藤一击落败,被远处飞来的远行客轻易挡住,再来便士气衰弱,加之云平下手较之云澄更为狠绝毒辣,更无半点破绽缝隙可钻,它一怒之下,便要去缠云平。 云平之前在沼泽已吃过它这一招,无论如何不会再叫它缠上一次,当即聚灵气以为风,化作风刃便去割它。 鬼哭藤吃痛,如同蛆虫一般扭身甩动,却拖着残躯,贼心不死,当下便再次以藤首为枪,舍身一击直往云平刺来! 云平施施然一笑,举刀便斩,孰料那藤重施故伎,拼着被云平生生割下大块血肉为代价,避开云平,直往云澄后心冲去! 阿澄! 云平急忙回身后撤,去救云澄,同样的情境之下,两人不约而同都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绝不可叫它伤到对方分毫! 云平当即反手沉刀,便往那鬼哭藤身上刺去,那藤当即被顺势破开大半,但去势不减,直扑云澄而去。 云澄听到云平声音,哪里不知道? 却是扬声大喊:不必阻它! 云平闻言一怔,身体下意识停住,毫不犹疑跳起身来,拔刀在手。 眼见那妖藤将要袭至云澄。 云平虽说知道这丫头不会在这种事上去开玩笑,但身子已然比思想更快,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额上落汗,面上竟少见的带了恐惧的神色,御风而起便要去抓她。 孰料那丫头朗声一笑,将身一撤,不管不顾后仰,拼着那藤将要触及她后心之际,自怀中摸出一物往前一掷,随即便听得轰然一声巨响,洞顶上方落下尘灰碎石来。 然后便听得最后一声凄惨尖啸,那藤蔓已如一柄长矛一般插进了那红如琉璃的巨大花苞中,藤蔓扭动枯萎,花苞颤颤,似乎是想要最后盛开一回,却已不能,只是颤巍巍抖动两下,便立时化作灰白石粉,一触即散。 你道如何? 原来云澄是故意叫云平去放那妖藤攻击自己,好叫它不能收势,一击之下破开那花苞,她也不笨,还趁乱丢了先前云平塞给她的昆珏兽骨进去,这东西先前说过,对这妖物来说乃是剧毒,丢进花苞之中,又叫那花苞受了自身这么重一击,也算得上是自取灭亡。 这叫以彼之矛攻子之盾! 听得这一声巨响,少女眉宇间顾盼神飞,即便脏污邋遢,但那神采奕奕,反比那平日里干净整洁时更摄人眼球,夺人心魄,云平伸手接住她,将她揽入怀中,只觉得心跳极快,几乎不能抑制,不知是因为惊恐害怕,还是因为什么旁的原因。 云平手都发起颤来,几乎不能自抑,云澄先前尚未察觉,只觉得被抱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虽说心中觉得甜丝丝的,但还是轻轻拍着云平脊背道:怎么了?我这不还是好端端站在这里吗? 云平慢慢松开她,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后扭过头去,不叫云澄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也不叫她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只是轻声道:你没事就好。 第五十三章 :因果循环 在巨大的石山山腹中,薛少成听见了巨大的响声。 这响声引发剧烈的震动,叫这山腹之上的穹顶都被震碎抖落下来几块巨大的碎石来,轰的一声砸在地上,露出石山外部那一丝丝透亮的光来,温暖的阳光从穹顶上的裂缝里落进来,叫薛少尘生出一点点微弱浅薄的希望来。 他与单不秋二人修为在六人之中最弱,好友落下这地洞,其他四人下去营救,期间尖啸火光还有焦臭气味交杂,他没有本事,只得来回踱步等待,心急如焚。 直到那最后一声巨响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死了?还是活着? 他心下不由得为地洞内其余五人生死担忧,逐渐生出想要往那下攀爬探索的想法来。 他是有勇气,但不知道下面情景究竟如何,这一下去是帮助还是送死,犹未可知,可一想到好友在下生死不明,这个单薄的少年也生出无限的勇气来,往下大喊道:有人吗?你们没事吗!我下来找你们了! 他如此反复喊了几遍,浑身燥热焦灼,最终还是心下一横决定攀下这地洞去。 他两股战战,想把眼睛闭上,却又恐惧和害怕而睁开眼睛,将手抓住那一旁,然后战战巍巍就用脚去够一块落脚的石头。 老天保佑,佛祖保佑。 他这厢正喃喃自语,却忽的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薛少尘被这声音一激,吓得手一松,身子就往后面仰去。 蠢蛋一个! 说话的少女伸手抓住薛少尘前襟,她力气极大,勾住一个成年男子竟似不费吹灰之力,薛少尘被她抓在半空中,眼睛死死闭着不敢看人,只是念叨道:云澄姑娘,不要这样戏耍我,我我 随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你别吓他。先前那女声道,语气颇为宠溺无奈,快把他拉上来。 于是云澄冷哼一声做了个鬼脸,轻轻一抬,便将薛少尘丢回到地面上。 薛少尘狼狈不堪爬起来,一眼就瞧见单不秋面白如纸躺在那里,右腿血迹斑斑,虽用木板等物固定住了,但还是瞧得出伤得不轻。 青筠,青筠! 薛少尘瞧见好友这般,心中焦急,推他不醒,就急忙转头去问:二位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边赵瑞儿也背了剑秋白上到地面,她目光冰冷去看坐在那里的云平云澄二人,手上轻巧,将剑秋白找个地方放好,只看两个人说话。 他命是保住了,只是这腿 云平将头一摇,似是不忍再说,薛少尘听她这样说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只是急声道:这地方没好的医修!我们这就出去找杏林的人看!青筠他他 他说到这里,双目含泪,一个男子汉竟掩面带着哭腔道:他还这么年轻,他的腿就怎么能废了呢? 这二人从小厮混长大,单不秋虽说千般不好,但总归是把薛少尘当做真心朋友去看,自己有一份好的,也不会忘记这个朋友,此次来两极秘境本就是薛少尘听说,从而起意,两个少年人不知深浅,落得如今地步,怎么能不叫薛少尘心中悔恨愧疚难当? 云澄本是硬心肠,也对单不秋此人有所不满,但瞧见薛少尘这般,不由得叹息,低声对云平道:像他这种人也能有一个这么好的朋友么? 云平道:便是虎狼禽兽也有活下去的资格,便是这人再不好,总也会有一两个想真心相待的人的,世间之理,不外乎此。O,+; 薛少尘长得有汤哲几分相像,加上又是汤哲之子,云平虽抱着利用他之心,却也不由得生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怜惜来道:这腿虽是废了,但也不是说日后便当真不能行走修炼,我不知你听说过一个人没有,或许她有办法。 那少年闻言,吸吸鼻子用袖子揩去面上泪痕,止不住地打嗝道:什、什么人? 云平道:不知薛少家主听说过太清剑李家的三姑娘没? 太清剑李家,这修真界中谁人不知呢? 但薛少尘只知道李家的大姑娘,却不曾听说过什么三姑娘,于是直言道:还请二位指教指点。 云平将云澄揽在怀里,面上带着一丝惋惜无奈道:李家的三姑娘你不知道也是正常,她幼时受过伤,双腿残疾,深居简出,精于机械造工,加上性格孤僻乖戾,三十年前便离了大赤城,也不知往何处去了。 薛少尘道:那要找的人在何处?前辈可有指点? 他语气不由自主带了点恭顺,越发恭敬起来。 云平对他摆摆手道:具体在哪里我也不清楚,但是 她伸手点了点单不秋道:近些年来明云阁偶有一些拍品,虽然不曾标记提供者名姓,但据我所知,应当是出自李三姑娘之手。 薛少尘闻言眼睛一亮道:既是与明云阁有联系,就不难找,只要单伯父愿意出面,就不成什么大问题了! 云平闻言却摇头苦笑,似是在嘲笑这少年人天真:只怕没这么简单,她性格古怪,信奉以物换物之道,东西越贵,所受之物价格越高,你现今是要拿明云阁少阁主一条腿和他下半生去换,只怕要价不菲。 薛少尘目光炯炯道:那我也不会退缩胆怯!青筠是我好友,哪怕那位李三姑娘提出什么意见来,只要我力所能及,决计不会退缩! 说完便对着云平云澄长做一揖,准备离开转去照顾单不秋。 云平却叫住他道:薛少家主少走,你难道就不好奇,叫我们落得如此境地的妖藤是何来历吗? 薛少尘眼眶微红,轻声道: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内因? 云平点头,于是将昆珏兽与鬼哭藤之间的干系说了,又说了一遍方才如何找到这昆珏兽遗骨,又如何使计叫这鬼哭藤自己杀了自己。 薛少尘听完木讷道:若非前人贪心,有何至于有我等今日之祸? 云平自顾自叹道:那昆珏兽虽说性情温顺,但一遭伤害,人临死之前尚知反扑,何况那兽?况且那昆珏兽所造成的伤口特殊,只要那人一息尚存,天地之间最好的疗伤药也治不好那伤口,只能抑制疼痛防止腐烂,遭受火燎蚁噬之痛,除非断肢或自杀,不然这痛便如附骨之疽,日日纠缠折磨。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39) 她轻笑一声,语带讥讽道:这也算是人心贪婪的报应了。 薛少尘听完前应后果,心中怅然,他家功法是以佛法入道,杀生为护生,自然也信这因果循环之说,于是双手合十,轻颂了一声佛号。 云平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天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薛少家主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她目带精光,直勾勾去看薛少尘,不知为何,薛少尘心中震震,只是低了头不去看她双眼,轻声道:我想来确是如此。 云平道:所以少家主也是信,不是不到,时候未到这一说法? 薛少尘双手合十又念了一声佛号道:天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种得前因,则必有后果。 云平双目微敛,看不清神色,右手搁在膝上悄悄紧握成拳,轻声道了一句:薛少家主,承你所言。 === 这一行六人稍作休息,便沿着之前云平云澄二人所来之路出去,单不秋右小腿坏了,薛少尘自是不愿弃他不顾,自去背了他去,蹒跚前行。 众人出得蜿蜒山洞之时,东方旭日东升,尚未到正午,那沼泽之中没有了鬼哭藤这一妖物,浓白雾气也消散大半,瞧得清前路,云平云澄二人一路回忆,走出那山林去,远远便瞧见那一丛醉花依旧开地如火如荼,争芳斗艳。 这东西烧了吧! 云澄牵着云平的手站在那里,心中生出些厌恶道。 云平却道:万物有灵,它也本是天性所驱,要依仗着这本领活下去罢了,却也不过是受了鬼哭藤所用,况且它是植物,又不是人,生不出道德正邪之心,你骂它为虎作伥,它怎么写这四个字都尚未可知。 云澄听她说完,颇为不满道:可若是留着它,难保不会成了第二个鬼哭藤! 云平劝她:那鬼哭藤贪婪,昔年有一处地界,那克制鬼哭藤的昆珏兽死了之后,那妖藤便肆无忌惮疯长,起先只是食尽周遭野兽,后来便开始吃人,以至于方圆所占之地毫无生机人际,致使人人厌恶,可你想,你可曾听闻这醉花有过这般残忍之事吗? 她见云澄不语,便继续道:你若说那是个人,受过引导,知晓什么是是非黑白,善恶对错,做出这种为虎作伥之事,自是不会饶恕,可它们这些东西灵智未开,行事全凭本能天性。哪有用开了灵智的活人思想,去管这些未开灵智,只以本能去生存的生灵如何行事?你要一头虎不吃肉而转吃草,只因为你觉得那死去的兔子可怜? 云澄依旧沉默,似在深思,云平见她这样,也是站她身边等她思考。 不料却在这时,忽然闻得一股焦臭刺鼻的气味。 二人将头一抬,只瞧见那片姹紫嫣红的醉花已然燃起火来,劈啪作响,花丛前站着一人,怀抱长剑,目光冰冷,瞧着云平云澄二人道:要放便放,要烧便烧,做什么扭捏姿态? 火光煌煌,而火光之前的抱剑少女的目光坚定,似乎不久之前在洞内的迷茫与错乱都是虚假。 她这般直白,不假思索,却叫云平云澄二人都怔住了。 左右不过一丛花,烧了就烧了,讲这么多道理作甚?赵瑞儿瞧见剑秋白所为,嘴角含笑,言语间对其行事颇为赞同。 随后她将目光转向云平道:你说呢?云平姑娘。 她的目光直接露骨,像是在凝视什么东西,云平被她一看,不知为何心里涌上奇怪的感觉来,于是附和道:烧了也就烧了吧 那语调颇似叹息,随后转头去同剑秋白说道:接下来出得沼泽,姑娘是与我等同行,还是 这话问的并不奇怪,盖因赵瑞儿与剑秋白二人都是与宗门中人同入秘境,之前在石山沼泽之内的共同历险,现如今瞧来就像是恍然一梦,而赵瑞儿的眼神叫云平心慌,便有此一问。 她期待赵瑞儿与剑秋白二人做出拒绝,孰料赵瑞儿含笑道:难得认识云平云澄二位姑娘这样的妙人,岂有就此告辞之理? 更何况更何况赵瑞儿顿了顿道,我瞧二位见识交游广阔,还想着与二位多相处些时日,好涨涨自己见识,多学些东西呢! 剑秋白见她说这话,便也附和,于是云平只得应下,而这一应,直到后来,才发觉自己惹上了甩不脱的大麻烦。 第五十四章 :千金不换 明月高升之时,云平正站在甲板上吹风。 云澄早已睡下,这几日的秘境之行叫这平日里精力旺盛的小白龙都不免精疲力竭,出了秘境回了千金不换上时,那个丫头直接睡在浴池里,若不是仆从发觉,只怕就要整条龙盘在水里面去睡了。 云平心里记着她,知道龙身强悍,轻易不会生病着凉,但还是说了她一顿,气得白龙饭也没吃就钻回屋子里闭门不见。 骂人的那个心里焦急,也觉得自己说的太过想去道歉,结果推门进去之后才晓得,这丫头早就被子一盖睡死过去了。 说句实话,云平从秘境出来后也是身子疲乏,但不知为何想到秘境里头赵瑞儿那眼神,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了一件衣服散着发便上到甲板吹风,她倚着栏杆,只见得明月高悬,也许是夜间无事叫她生出愁绪,不知为何心中竟难过悲伤起来。 昔年皎皎明月光,今月可曾照旧人? 正当云平独自伤怀之时,却嗅闻到浅浅的酒气,同时听得脚步声并一个人声,云平站在那里,头也没回,心中却是一震,心跳地快了起来,但是她还是不动声色,只是转过头施施然道:赵姑娘也有如此好兴致,夜半上来同某一道赏月? 来人正是赵瑞儿。 自秘境出来后,她并未与天极宗中人一道回去休整,反倒是在云平客气的邀约之下,顺水推舟上了这千金不换上来,这几日白日云平都故意躲着不愿见她,但赵瑞儿却是按兵不动,所以才有今日所谓的深夜赏月。 该来还是要来的。 云平虽然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但她与赵瑞儿昔年亲同手足,一道长大,即便后来发生这么多事,云平也能说她对赵瑞儿十分了解,可现今赵瑞儿那双眼睛里的光,只叫云平不敢直视。 今夜月明,虽则身心疲累,但横竖睡不着,饮了一些舟上送来的酒,就想着出来吹吹风,不料遇上了云姑娘,实在有缘。 这一句有缘加了重音,不知为何竟有些懊恼和愤愤的意味在里头。 云平却装没有听出来,只是浅笑点头:能有此一遇,却是有缘,只是这酒需少饮,初时绵密甘醇,后劲却大。 赵瑞儿一一应下,静静看了她一眼道:云姑娘也是夜里睡不着才出来的吗? 云平回道:只是刚处理完一些事情,精神有些不济,所以才出来吹吹风清醒清醒。 赵瑞儿走到她身边,也倚在栏杆上,抬头去看月亮,换了个话题道:我听云澄姑娘说,这飞舟名叫千金不换? 是,是阿澄自己取的名字。 云平双手插在袖中,抬头去看天上明月,风不大,吹起来分外舒爽,她眯了眯眼道:我原本是想把这飞舟叫做不系舟的。 远行异乡客,放若不系舟。 赵瑞儿听到这个名字不由愣住,随后道:这个名字,太过凄苦了。 云平听到后低头一笑,然后转头对赵瑞儿道:所以阿澄说要改成千金不换,说起来,赵姑娘又有什么东西是千金不换的? 赵瑞儿扶住额头,面上带些伤感,看向云平:没有了罢,我千金不换的东西,早就没有了,我过往的师门友伴、长辈亲情,早就没了。 随后又觉得自己话说得有些伤悲,便转头又问云平:云澄姑娘说改成千金不换,可有什么原因? 这个自然是有的,同赵姑娘一样,阿澄嫌不系舟这名字太过凄苦。云平将手一指,指了指这无边风月道,阿澄说她是人间逍遥客,风邻月伴,千金不换。 风邻月伴,千金不换赵瑞儿摇头,舒然一笑,云澄姑娘无萦绊无拘管,倒是潇洒自在。 只是我在这樊笼之中,也不知何时能归自然。 云平听到她感慨,于是问她:你既然已经考虑接受我们的建议,那脱离樊笼之日只怕不远。 啊是,是的。赵瑞儿轻笑道,我当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们,只是我实在不明白,这些年来你们尽力帮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如果说只是为了得到阿春那件事情的真相,你们早就已经得偿所愿了不是么? 云平听她这么说话,不知为何心里突然闪出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因为从那日在秘境开始,云平就察觉到赵瑞儿的行事绝不会如此简单,绝不会只是为了参观这座飞舟,为了能更了解学到更多东西才来这里。 就像前面的那些长篇大论不过是铺设,是掩护。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说出方才那句话。 她已经有所怀疑了。 云平猜想,她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也做好了千般设想。 但她现在却独独没有想到自己真实的身份已经被猜到,已经暴露在自己的旧友面前,由赵瑞儿着最后确认这个猜想。 于是云平只是轻声回道:阿澄是个热心肠,她怜惜赵姑娘先前为了江姑娘受了这么多苦,不忍赵姑娘再受苦下去,所以才想帮你。 她将这事只管往云澄身上推,却听赵瑞儿又问道:那你们找我君师叔又是做什么?他五十年前便自废修为,自逐于宗门外,既然事已查清,你们又何必去找他老人家行踪? 随后顿了顿继续说道:便是他当真出事,又与你这外人何干? 云平却是顿了顿轻声道:还是因着阿澄心善,她念着江姑娘临终之前所愿,自是要查清楚君掌门的行踪,好去告慰江姑娘在天之灵。}u\>=O+ 赵瑞儿目光冰冷,言辞犀利道:只是一个死人的委托,我却不信有人会大发善心为了这一件事追查足足三十年! 云平微笑:如何不能有这种人?现在不正站在你面前么! 她句句将赵瑞儿之话堵死,不叫赵瑞儿能从话里找到半点问题。 赵瑞儿见她回话滴水不漏,于是闭上眼轻轻摇头道:你早就想好如何回话不是? 阿春。 她这两个字一吐出来,便睁眼去细看云平表情,却见面前的女人面色不变,只是从容微笑:阿春?江折春,江姑娘?赵姑娘怕不是魔怔了,我是云平,不是江折春。 随后她听到面前女人缓缓道:江折春江姑娘不是死了么?当年那封绝笔信还是我亲手给赵姑娘你送来的,姑娘难道忘了吗? 信你可以自己写!你就是她!你就是她! 姑娘当真魔怔了,她早就死了,我写的字同江姑娘全然不同,姑娘若是不信,我现在便写给你看。 说完,云平便以灵气做墨,并指为笔,凌空写下千金不换四个大字,那字遒劲有利,尖锐带锋,大开大合,与江折春婉约秀气的字体全然不同,任谁看了,都能知道这是两个人写的字。 不!她没死!赵瑞儿见了这字,眼眶发红,牙关紧咬,拒绝相信,她还活着,还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编造着谎言想将我蒙骗过去! 赵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江折春。云平伸手将字打散,依旧带着微笑,且不说这字迹,你瞧我长相说话,哪里和你那位故友有相似之处?你莫不是喝醉了,在这里说胡话?唉,要我找人把你扶回去么? 说到这长相说话,就犹如一把刀子正正好戳进了赵瑞儿心窝,她想起初时为什么会认不出面前之人,很大原因便是因为她的长相容貌声音姿态都全数变了,变得陌生,变得叫人不认识。 我没有喝醉!我没有!赵瑞儿只觉得头脑发热,你怎么不是她?你怎么不是她!你拿剑的姿势,还有云澄叫你的名字,你怎么不是她! 她说出这话,云平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 却听赵瑞儿继续说道:你到底,你到底是受了什么苦,什么难,才会变作如今这副模样?阿春!阿春!我好后悔!我好恨自己无能!五十年前没能救得了你,叫你变作现在这副模样! 云平却依旧是冷冷看着她,面上挂着疏离的笑:赵姑娘,我当真不是江折春,我是云平云岚客,你认错人了。 不!不!你一定就是她!赵瑞儿伸手去抓云澄的胳膊,去撸她的袖子,神情有些疯狂,她手臂上有一颗痣,我从小同她一道长大,我记得很清楚! 云平站在那里任由她动作,低头温柔看她,轻声道:我当真不是她。 那袖子被挽起,赵瑞儿在月光下脸凑得极近,抓着那只手来回看,却怎么也找不到记忆里那颗痣,只是抬头,眼眶通红:痣呢?你的痣呢! 云平轻声道:赵姑娘,我都说了我不是她。既然不是她,怎么会有这痣?姑娘,饮酒过多伤身,更叫人混淆记忆,容易多想,我现在送你回去,等你一觉睡醒就好了! 赵瑞儿自是不依,只是死死抓着云平去看她脸,口中喃喃:你怎么不是她!你怎么不是她?你分明是她!那日我在洞中分明听到云澄叫你名字!你怎么还想骗我! 云平顿了一顿,面色不改:那日混乱之中,姑娘听错了也无可厚非,不然姑娘明日去问阿澄,她一定也会告诉你,是你听错了。 赵瑞儿伸手揪住她衣襟,直视云平双眼道:你少在这里同我扯!云澄是你这边的人,自然和你站在一起!我问你,你现下是打算抵死不认是么? 云平伸手将赵瑞儿的手掰开:既不是她,又要怎么认?唉,赵姑娘,你好生奇怪,怎么今晚硬抓着我不放?我都说了,我不是她。 可是,可是你的握剑姿势,我不可能认错,我不可能认错!赵瑞儿接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从芥子里摸出一块红玉举到云平面前道,这个东西你一定认得!阿春!这是你的东西!你一定认得! 那是红玉雕就的修罗衔刀玉佩,正是五十年前一切事件的开端,所有的恩怨,都是因此而起。 我不认得。云平偏过头去不再看她,双目微阖,而且她当真已经死了,赵姑娘。 云平轻叹一口气:那一年我眼瞧着她死在我面前,没了声息,眼里没了光芒,是我亲手敛了她尸首葬在土里,帮她阖上眼睛,你怎么能不信? 她的话语气平淡,但句句如同杀人刀往赵瑞儿心口去砍。 五十年来赵瑞儿总是会是不是梦到这个旧友,梦见她们两个嬉笑玩闹练功切磋时候的样子,这是美好的,但那梦总是接着恐怖的结尾,不是江折春用剑自刎,她制止不及又或是江折春流着泪责怪怨恨,随后变作一具干瘪的尸骸,用空洞的眼眶死死地盯着自己。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40) 她内心受尽这煎熬折磨,仿若被架在油锅上煎烤,但五十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知道,她自怨自艾,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无法反抗父亲,恨自己阻止不了这件事的发生,恨自己 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勇气带着江折春逃离那个囚室。 她内疚自责,想要得到原谅,想要得到救赎,可是不可能了。 那个能够原谅救赎她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她不愿相信,从得到死讯那天就一直不愿相信。 而在洞里听到的那个名字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不顾一切想要抓住。 阿春,我没用,我救不了你,我救不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她终于失声痛哭,大声地倾诉,跌坐在地上,将那玉佩紧紧攥在手里,等到酒劲逐渐上来,叫她更加不能辨认前面的人,只是抓着她的衣摆道歉啜泣。 云平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去抚摸她的发顶,想起五十年前那个夜晚,赵瑞儿对自己说的话。 阿春,你就是把人想的太好,你迟早要吃亏的!你把他当师兄,他把不把你当师妹看还要两说呢! 地上那人已经逐渐睡着了,脸上挂着泪,口中犹自喃喃。 云平瞧见她睡着,轻叹一声,击掌两下,便不知从何处出来两个婢子来,对她行了一礼道:尊上。 你们将赵姑娘抬回去,今夜之事,不要叫小尊主知道。云平顿了顿,便是她问起来,你们也只做不知。 那两个婢子应了一声喏,便将人架着抬回屋中。 而云平依旧站在那里,抬头去看月亮,口中低声喃喃,无人听清,散在风里。 瑞儿,从没怪你,我只是怪我自己。 如果五十年前听了你一句劝,又怎么会有今日种种之事? 所以睡吧睡吧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一觉醒来,有些路还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原谅我,再不能陪你了。 第五十五章 :念念不忘 昨夜与赵瑞儿这么一闹,云平终究是心事重重不曾入睡,去书房里办了一夜的公,一直到天蒙蒙亮,烛火都熄灭了的时候,才随便披了件衣衫,将要嘱咐交代的东西都命人处置了,这才按着额角出了房门。 她从书房出来,径直回了飞舟上她同云澄的屋子,念着这丫头还没有起,还能装作是醒得早,不曾又在书房里熬了一夜。 但谁知门一推开,转进屋子里面的时候,只瞧见被褥凌乱,伸手一探,尚有余温,于是云平急忙出门想找云澄去处,恰好遇到船上的仆从,随手抓了一个问了,才得到些消息。 小尊主一早就起了,现今正在练习场上同人比划呢。 云平追问:谁? 那仆从沉静回道:是剑秋白剑姑娘。 于是云平转身便去了飞舟的练习场,离练习场还有些路,便听到那里头传来比划呼喝的声音。 门敞开着,只瞧见两个劲装女子正用剑比划切磋,一蓝一白两道身形在场中空地中一触即分,不过短短数息,便已来往比划了十余招。 云平站在门口悄无声息的,探了头去看两个姑娘比划,见两个姑娘来回缠斗比划,初时比斗还是云澄赢得多,而越到后头,剑秋白虽还是输得多,但与云澄已开始有来有往。 这两个都没用灵力,只是单纯用剑术切磋,数日之前剑秋白还犹落在下风,现如今仅以剑招剑意相比,却已经不分上下了。 到底是天赋异禀。 云平想起那日在洞里仗着自己修为灵力远胜剑秋白而欺负了她一次,心中不由暗叹。 但云澄实力与对敌经验远胜于剑秋白,便是剑秋白几次三番想要突破云澄的防备击落云澄的剑,可总是被云澄游刃有余躲过,最后败下阵来。 好厉害的一招。 待到云澄再次将剑点在剑秋白心口,那蓝衣少女才从容收剑入鞘,一擦额上的汗,夸赞了云澄一声。 云澄也将剑反手一转收入腰后鞘中,自去走到场边,勾了一个水囊往后一丢,剑秋白也不客气,伸手接了打开来,便大口喝起水来。 云澄正拎着另一个水囊打算站起来,余光却冷不丁瞧见一双靴子,于是急忙抬头往上一看,便瞧见云平倚在门口,正含笑看她。 输多还是赢多?云平向剑秋白点点头示意,待剑秋白离了练习场后,才随口对云澄问道。 自是赢得多!云澄笑眯眯问她,你怎么来这儿了? 来瞧瞧你输了会不会哭鼻子。 云平伸手去给小姑娘开水囊,从怀里掏出帕子来给云澄擦汗,看她咕嘟嘟灌下半囊的水道:喝慢些,没人同你抢。你看你,一身臭汗,回头又要好好洗洗。 说是一身臭汗,不过修道之人,到了云澄云平这种境界,周身杂质尽除,却也没什么味道,这样说话,不过就是又故意气气这条白龙罢了。 果不其然,云澄喝水的时候瞪她一眼,然后将水囊一丢开口道:谁还哭鼻子?我早已经是大人了,才不做小孩子姿态,输了就输了,赢就赢了,干什么哭鼻子? 随后话锋一转又问:你昨夜又去书房呆了一夜?我看你一夜未回,今早醒了本想着去找你的,结果剑大姑娘说要来找我比剑,本打算比划完就去找你,结果你倒先来了。 云平点她额头:我可不像你做甩手掌柜,事情总有人要做的,怎么,秘境呆了这么些日子,活就不做了? 云澄被她气得又皱了皱鼻子骂了句讨厌,然后伸手就去抱她,见她躲着自己不让抱,就硬是抱上去,笑闹道:一身臭汗也沾在你身上了。 云平瞪她一眼,却也不推开,任她抱着道:你就是故意。 云澄在她怀里笑得极为开怀,然后又想起什么来,低声问她:赵瑞儿这两日有没有烦过你? 云平抱着她笑,神色不变,没叫小丫头看出端倪:没有,这个你放心,我都躲着她,昨夜在书房忙了一夜,方才又写了一份信命人加紧送给嘉树去。 云澄猛一抬头盯着她看,随后问了:你信里写了什么? 云平支吾道:左不过是一些交代的事情 云澄瞪她:你一定又想骗我,快说实话! 见小白龙气势汹汹,似有不老实回答不罢休的样子,云平只得照实说了:薛少尘不是带着单不秋回去了吗?按照单不秋他爹的个性,绝不会等,只怕接了消息,就会派人往李无尘那里去,但是你晓得,李无尘的性子,只怕不会轻易答应明云阁所求,所以 所以什么?你支支吾吾,叫嘉树姐姐去办的只怕绝不是什么容易的活计! 唉,好吧,同你说也无妨,左不过是叫嘉树去找李无尘,叫她劝那李三姑娘应下这件事来,你也知道李家一直在找那屠晋的下落,可李三姑娘油盐不进,只要是夙夜阁中人,她谁也不见 话说到这里,云澄便是傻子也不会猜不到这事:李三姑娘一直针对夙夜阁,上回你叫晏夕去都吃了闭门羹,你这次是要逼着嘉树姐姐去见她? 71 云平面带愧色:这也是没有法子,接下来要做的那一环,缺不得李家,但李三姑娘谁也不见,我只能去求嘉树 你真是!你真是!云澄松开云平,来回踱步,面上不快,你就不能直接去找李家吗? 这事对李家来说是家丑,本就捂得严实,你一个外人凭空去说,只怕助力拉到了,又多了个敌人,这样不行。 可可是那云澄只觉得焦躁,嘉树姐姐同她,你又怎么能确定,李无尘一定会见嘉树姐姐? 那东西她还留着。云平一顿,若是放下了,恨得要死,此生都不愿相见,何必还留着那东西做念想? 云澄立时站住,抬头去看云平。 李无尘心里还有嘉树,只是面子上拉不下去,总找不到理由去见,嘉树也是,当年闹成这个样子,怎么还敢去见她? 你是说? 既是心里还有彼此,我就推上一把,再说桃李谷近些年来,真的是个麻烦事,若是能这样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将事解决了,未尝不是圆满的结局。 ==== 晏夕醒时,天才蒙蒙亮,几个小厮婢子却已经在一旁等待,他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自去拿了衣衫穿好,洗漱罢了,便自己转出门去找自己的姐姐。 晏朝与他的院子相隔不远,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可走到,这姐弟两的院子一东一西,格局摆设几乎一致,每日都相约一道用餐,说些事情,几十年如一日。 这两个是一母同胞,前后脚出生的姐弟,默契十足,自从这夙夜阁创立,便相互扶持帮助,日子久了,便传出夙夜阁东西阁主的名号来。 一进晏朝院门,晏夕便远远瞧见花园里站着一个人,穿一身暗黑色的洒金织锦袍,手缩在袖子里,将自己包裹严实,一头黑发高束,露出一张俊秀英气的面庞,细细瞧来与晏夕竟有七八分相似,只一眼便知道这两人当是姐弟兄妹之间的关系。 与往常不同,并不曾坐在屋中等他,反倒是背着手在园中踱步,虽脸上看不大出来,但但动作举止无不在诉说着焦灼二字。 怎么在这里站着?是在等我么? 晏夕快步走上前去,对姐姐笑道:还是说尊上又排了什么事情叫你去做,但并不好做? 淡月,确是如此。 晏朝喊他的字,轻声道:今晨才来的信。 随后晏朝左手抬起,宽大的袖袍落下,显出一封信来递给晏夕:你看了便知道了。 晏夕心中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事,叫平日里自己这个不动声色的姐姐如此模样,却在瞧清信的内容之后,眸光一凛,面色有些冷凝:尊上这是什么意思? 晏朝轻声道:还能是什么意思? 尊上信里写的很清楚了,叫我去见她,办一件事。 可是!晏夕握着信的手下意识用力,几乎将那薄薄的信纸捏碎,现在还不是时候! 已经躲她躲得够久了。 晏朝伸手接过那封信,随后点了点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袖子,偏头去看弟弟时,无意间露出右边脖子上可怕的灼烫伤痕:我总要去见她的。 晏夕于是不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姐姐道:你如果要去,就要先知道她愿不愿意见你。 她当然会见我。晏朝顿了顿,甚至这么说吧,包括尊上在内,整个夙夜阁,她也只会见我一个。 她的话语里带着些笃定和焦躁:那条右臂,还在她手上。 晏夕当然知道自己姐姐所说的右臂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条用了极好的天材地宝为姐姐量身定制,打磨炼就的假臂,用起来比真的不遑多让,但是他不曾见过,只因三十年前脱离李家的时候,她姐姐亲手摘下来,还给了李家的三姑娘。 而现今尊上要叫晏朝去见的人,也正是她。 当初究竟是什么恩怨叫姐姐从此对李无尘避之不见,晏夕并不清楚,但只知道十几年前在黑市不远处一个荒谷,搬来了一行人,那行人占了那荒谷之后,便将那谷改名做桃李谷,日子一久,那荒谷竟被改造好,经营得有声有色,成了去往黑市路上必经的一个地方,也算是有了些势力。 当初云平抱着交好的念头命人前去拜访,却不想见到的那个桃李谷谷主,正是李家的三姑娘。 这不见面还好,一见了面便惹下不小的麻烦,那时候拜访时去的人是晏夕,原本还算和和气气的,结果那姓李的谷主瞧见晏夕的脸当下脸色大变,问也不问,二话不说就将人轰了出去。 这还不算,此后夙夜阁的货物也不得从桃李谷过,需得绕路远行,不然便会被扣押下来。 云平听完晏夕之言,又派人暗中查探一番,竟也忍了,只是对晏夕道:这是我们欠人家的,她要发脾气,就由得她去,我们避着她就是。 后来又过了很多年,晏夕偶尔与尊上谈及旧事,他才知道原来先前那些事情,都是因着姐姐那通关系在。 但他因为之前被打出谷去那件事,就已经对李无尘心下不快,又加之还有姐姐的事情,便对李无尘更是不满,只恨不得这两个人今生都不要见的好,但谁知道尊上一封信下来,却是逼着晏朝去见李无尘,心下不悦,却也无可奈何。 你心中只怕也是很想见她不是?晏夕轻叹一声,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从不曾放下她,不然便是以阁中匠人之能,如何不能叫你再造一条一样的假臂出来,你却偏生不要,只怕你的心也跟着那条臂膀,一道留在她那里了是吧? 晏朝不语,伸手揭下自己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右半边那张被毁掉的脸。 晏夕看了,又道: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就成了这么一个别扭性子,阁中有药能消掉这疤痕,你也不用,以前你说一不二的脾气,我不过一觉睡了二十年,你这性子也变了大半。 他见晏朝依旧不语,心下烦躁,来回踱步:你要去见她也可以,但别叫她欺负了,你们这些人情情爱爱的事我实在搞不懂,唉,真叫人头疼! 说罢,饭也不用了,便直接出了院门又走了。 === 翌日,天光微亮时候,朦胧的帷帐里有人轻轻地翻了个身,媛珊站在帷帐旁,心里算着数,数到一十六的时候,就听见帐子里有人懒洋洋问她话道:什么时辰了媛珊? 三姑娘,卯时末了。 帐子里的人咕哝两声,似乎很不情愿起来:唉,真不想起。 不起可不行,明光阁今日遣人来了,特地来找您的。 明光阁来这里做什么?我最近又没东西要卖,那伙子奸商,瞧见了就烦。 我原以为也这么想,但我瞧着来的人不是往常那几个管事,是几个新面孔,傲气得很,拿鼻子看人。 媛珊话说到这里,听见账中人颇有讽刺意味的一笑:新来的?他们哪来的脾气和脸来摆谱子?他妈的,给我打出去。 媛珊欠身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出门去轰人,却又听账中人道:不,等等,来人长什么样子? 媛珊站住,想了想道:为首的那个是个光头,蒜头鼻,吊角眼,一张紫檀脸,瞧着就满肚子盘算筹谋,不是什么好人。 哈!明云阁什么时候这么看得起我这个破落小谷了,居然遣了这尊大佛来,罢了,既是他来,必定是有什么要事,媛珊,你去准备准备,我亲自去见他。 于是媛珊急忙上前搀扶服侍,将人伺候好了,正要梳妆,却见李无尘摆摆手道:倒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我既衣衫整洁去见他,已是给了脸面,何必再梳妆打扮,弄得我分外在意他这客人一样,你且推我出去,我隔着屏风,一边用膳一边同他说话。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41) 媛珊自是急忙应下,又见李无尘伸手,便急忙从桌上取了一把紫檀铁骨折扇递给李无尘,这扇子看似寻常,实则变化门路颇多,是李无尘近些年来无聊制成的武器,但她并不常用,谷中护卫甚多,做这把扇子也不过是图个新鲜好玩,但做出来之后却是爱不释手,几乎天天捏在手里把玩。 却见媛珊将人放在轮椅上推出门去,路上遇到的婢子小厮无不恭敬有礼,李无尘一一点头过去,一边展了这折扇轻摇,在这九曲回廊之中,倒似游园一般快活。 见客的门厅离李无尘居所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也花了半柱香时间走走停停才到。媛珊自后推门进去,将李无尘安置好后,又自去外头请了客人进来,那紫檀脸的光头甫一进门便嗅到粥米面点的香气,然后便是吸溜作响的声音。 人来了?李无尘这门厅里空空荡荡,连一张多余的椅子也无,只一张屏风挡着,看不清人脸,那紫檀脸是孤身一个进来的,本想着这破落小谷依仗着明云阁过活,不说毕恭毕敬,也当是个座上宾,谁曾想被晾了好些时辰不说,进来见了面,连一张椅子都不给,竟叫人站着说话,当下大怒。 你府上就是这么待客的么! 李无尘粥喝得稀里哗啦响,好似并不在意堂下之人胡乱嚷叫,只是轻笑:那也要来的是客人才是,说罢,明云阁阁主派你过来是什么事? 这堂下的紫檀脸在明云阁中是个颇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是明云阁十二管事之中的孟秋,是个心高气傲脾气倨傲的主,虽说为人蠢了些,但胜在忠心耿耿,算是这明云阁阁主单兰一条听话好用的狗。 孟秋听她径直问了,心下一惊,难道这小娘皮知道什么?不然怎么做出这种架势? 但还是颇为倨傲道:阁主有事要你去做,你需好好做了,此事办成,阁主必有大赏。 他这话说得实在是不把人平等相待,说得仿若李无尘是明云阁的下属仆从一般,却怎么叫人不生气? 但李无尘这些年来性子已宽和不少,于是顺着他的话道:哦?什么事?做成了有什么赏? 孟秋下巴一抬,屋外的阳光射进来,倒照得这光头锃光瓦亮,媛珊在一旁看他滑稽样子,硬是忍着没笑出来。 我家阁主说了,要你给我家少爷做条能帮扶走路的假腿来,若是成了,这金银珠宝,奇珍异物,自是不在话下。 李无尘粥喝到一半,想到什么似的,冷冷一笑: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能做那东西的?我记得我在明云阁中借地贩卖的东西里,可没这玩意儿。 那孟秋眼睛一转,被她问住,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脑袋,却又听见那李无尘在屏风后头将碗一砸,厉声喝问道:谁和你说我能做这东西的! 碗一落地,碗中剩余粥水便混杂着瓷器碎片溅的到处都是,媛珊急忙上前想去收拾,却见李无尘自己驱了那轮椅从屏风后头出来了。 孟秋听着声音,抬头去看,却瞧见一个眉宇间满是阴沉暴戾的貌美女子正坐在上头看他,那双眼睛尖锋锐利,只看了孟秋一眼,便叫这个光头的心突突直跳。 只见那李无尘手中把玩折扇,玉指纤纤,可她嘴角笑容残忍玩味,是在有些可怕。 孟秋只看她一眼,就不敢再看,这女子美则美矣,但如带着尖刺,只碰一下都要扎手,况且这气势实在吓人,叫孟秋不由得开始后悔起方才说话的态度来。 李无尘冷笑一声:你怎么这下不说话了?我问你呢,是谁和你说我能做这东西的? 她自搬到谷中,最多只做些精巧纤细的机巧玩意儿拿出售卖,却从来不曾叫明云阁中人知道,自己会做假肢机械之类的物什,若不是有人有意透底,明云阁又怎么会知道? 她当即想到了云平云澄二人,又思及什么,面色一冷,话也不多说了,驱了轮椅转身便走。 媛珊,你把他和他带来的人给我先找个地方关起来,等等我们收拾收拾出去,我要去见一个人。 那孟秋本来是来做传话的信使,这是轻松的差使活计,何曾想到会有现在这个发展,当下便夺门欲逃。 不料李无尘冷哼一声,将掌一击,那门便猛地关上了,孟秋学艺不精,全靠溜须拍马坐上现在这个位置,又遇到这事,当下心慌。 但他也并非蠢得无可救药,晓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又见李无尘身体残疾柔弱可欺,转身便往李无尘袭去。 李无尘见他这般,当即朗声一笑,笑中带着不屑。 只见她将轮椅一拍,便不知从何处激射/出牛毛大小的细针来,孟秋不察,被她这样一招得手,当下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第五十六章 :借君东风 今天如果不出门的话,总能找到非常多充分的理由。 譬如说地面湿滑,又譬如说今天下了大雨。 但如果你真的要出门见一个人,就算是大风能把马车的顶给掀走,你都会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走出去。 更罔论今天天气不算很糟糕,昨晚刚下了一场雨,只是没有出太阳,出门的时候又早,天还阴着,有些凉意,昨夜的雨叫土地松软,车子也晃荡,媛珊这样好脾气都被晃得有些恼。入/裙],七'一灵/五巴\巴无、九=灵 但往常总会生气的李无尘却端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媛珊给她膝上盖了条毯子,听见她轻轻嗯了一声,于是大着胆子去问:姑娘,这是要去见谁? 李无尘睁眼睨她一眼:亏你在我身边跟了这么久,怎么这也猜不到?这路是往哪里去的? 媛珊想了一会回道:是往黑市去的。 李无尘问:黑市里有什么? 媛珊顿了顿道:您是要去见夙夜阁的人? 不然还能有谁? 李无尘的手握住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击手心,脸色有些阴沉,但眼睛带光,似在思索。 您前些年不是将人赶出去了,还吩咐说了不许夙夜阁里的东西经过,今天又怎么亲自 这话一出,李无尘手中的扇子一顿,温声道:你是主子么?怎么连我去做什么也要多问? 媛珊晓得自己的主子一向脾气阴晴不定,惊觉自己多问,急忙掩口,却见李无尘冷冰冰的眼睛已经扫过来了,直勾勾的,一点笑意也无。 是奴多嘴。 媛珊急忙低头认错。 李无尘冷哼一声:你是姐姐的人,我早就知道,不必要在这里装什么,你我心里都明白。 她话一说完,媛珊的脸唰一下就白了,手也禁不住颤抖起来。 她顿了顿瞧见媛珊的脸色不大好,于是冷笑着继续说:姐姐关心我,所以我不戳穿,但你今天话太多了,我一直以为你是聪明人,如今看来,却不是,你最好晓得,现今是跟在谁的手底下做事。 媛珊只是低眉顺目坐着,背心汗湿,再不敢多话。 于是李无尘也不再多言,只是闭了眼,手中的折扇却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动着,看似是在闭目养神,实际上到底在想些什么,却没人知道。 === 夙夜阁今日也开着门,广迎八方四海来客,那门口停着站着不少散修并一些华丽的出行法器,以至于李无尘这辆平凡的马车在里头显得并不突兀。 你推我进去。 李无尘下了车,坐在轮椅上,穿得一身齐整华贵衣衫,做了个男子发髻,那紫檀铁骨扇一开,便似个风流多情的病弱公子模样。 媛珊不敢说话,只是低眉顺目推人往那夙夜阁走。 那夙夜阁白日里看确实是气派,雕梁画栋,楼阁屋宇,远远去瞧气势颇为悍然,那阁中人来人往,却也是有条不紊,来往接待的小厮仆婢面上都带着一个雪白的笑脸面具,腰上缀着牌儿,上头用天干地支还有数字划做称呼,接待招引毫无错乱,可见是训练有素。 那在门口迎来送往的小厮仆役远远瞧见李无尘来,就先迎上前去问好,自己介绍了身份。小厮是引来送往过许多人的,怎么会瞧不出李无尘乔装打扮?但他们从来晓得有些话当讲不讲的道理,自然不会戳穿,只是恭敬问道:夙夜阁中各种商品,档次价格俱是不同,不知客官来此,是想买什么东西? 李无尘整个人缩在轮椅里,一副病泱泱的样子,扇子展开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但眼睛里的光阴沉可恐,那小厮只瞧了一眼,便觉得脊背发凉,不敢再盯着这客人看,低头下去装作听从吩咐。 只听见那客人咳嗽几声,声音故意压低了去,显出几分沙哑,但细听还能听出些女子的柔美来:我要买一个人的消息。 买人的消息。 这是常有的买卖,但小厮心中听她说话时已转了不知道几个弯。 只因他了解这种穿着打扮气度雍容的人是怎么做这种事的,往常绝不会亲自前来,只因这消息门路不干净,都是借中间人之手来传消息做事,何曾有亲身前来的道理,但他们是有眼力见的,自是不会多问,但心中暗暗记下,只是将人引入一间厢房,便从容退出去找管事。 却见那小厮出得门去,并不去找做这事的负责人,只回了大堂,去找堂内总管,附耳说了,便听总管道:这事你办的好,还是一如往常,我去找来历背景,你且仔细伺候着,不要叫人发现端倪。 话一说完,两个人各分两头又去各自行事。 且说这堂内总管从柜台后转出去,先从那暗门那里瞧了一眼李无尘的厢房,记住李无尘的容貌,随后进了后面暗处一道布帘内,揭开一看,便是一片亮堂的后花园,姹紫嫣红,翠柳繁花,那管事熟门熟路沿着花园旁砌的鹅卵石小道,转进花园东北角一处小屋内,瞧见一人穿着一件粉色衣衫,敞着胸怀,正翘着脚坐在堂上,左右两个人给他扇风,手里面捏一个小紫砂壶,抬了头往嘴里倒。 那人长得阴柔秀气,脸庞比楼里面的姑娘还要美,但声音粗犷,只一开口便震到了那个总管吓得他一哆嗦。 什么事来这里? 那人斜了一眼总管问了一句:是又有什么事要同上头说么? 阁里来了个十七八九样子的姑娘,但修为不低,估摸着实际岁数不小,废了两条腿,是坐在椅子上叫人推进来的,申六同我说,那姑娘穿着男装,一股子阴沉戾气,两只眼睛像是勾子,盯着人看就能把人的眼珠子勾出来一样,瞧了只觉得害怕。 那阴柔男人有哑着声音问:你是来问这人来历? 总管支吾应了:不光如此,我觉得这人来者不善,还请先生同两位主事说一声。 那阴柔男人应了道:你且在这里等上一等。 那男子将双目一闭,约莫五六息后,便自那粉色衣衫的袖子里摸出东西来,那袖子狭窄,不知为何,却能源源不断地从里头摸出臂长的画轴来。 那阴柔男人连摸四五卷出来,命左右展开给总管去看,前面四卷,总管俱是摇头,直到最后一卷展开,才急忙呼喊道:就是此人! 那阴柔男子本是毫不在意的模样,听得总管所言便扭过头去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吃了一惊,转头去问总管:你确定是此人无误!? 总管忙不迭应了一声是。 那阴柔男子双眼一转,当下收敛了原来轻浮的作态,面色凝重道:你且去,将人带到东风斋,这位是大客人,千万不可懈怠。 总管称了一声是,便急忙转身出去了。 阴柔男子遣去左右,将门一关,便转到屋后,从下巴那里扯起一层,随后取下这骗人的面具,露出一张俊秀英气的脸,那张脸若是熟悉他的人去看,便知道这人就是夙夜阁的两位主事之一,晏夕。 且看晏夕将身上这件粉色衣衫除了,又换上其他衣物,从侧门出去,便直奔晏朝的院子而去。 === 我们再说回李无尘,她在房中坐了一会,便瞧见方才带路的小厮又带了另一个男人来,这人的面具与申六不同,是一只猴子的笑脸面具,看申六恭敬态度,应当是比申六还要高上一级。 在下独狨,贵客来此,不只是有什么买卖要做? 李无尘坐在那里侯了半晌,早已不耐烦起来,但她思及此时在旁人地盘,于是便强忍住脾气道:我要买一个人的消息。 那独狨行了一礼,柔声道:不知贵客要买谁人的消息。 李无尘冷笑一声:买我三十年前一个背主叛逃的奴仆消息。 独狨眼睛一转道:您请说。 那人很好找,相貌独特,右半边脸毁了容,脖子那里留一个好大的伤疤,右臂没了,左半张脸尚还能看得过去,三十年前,她从大赤城李家叛出,下落不明,我今次便是来找她消息。 那年岁,身量又是如何? 长相约莫三十来岁,身量较你略矮。 说的什么话,可有口音,可有籍贯? 官话流利,不知籍贯。 还有旁的消息可以提供么? 李无尘眸光闪烁,双手去拂那紫檀铁骨扇:怎么?这些还不够么? 独狨道:还不够。 李无尘笑道:那我只能再说一个了。 贵客请说。 李无尘一双玉手将那扇子摊开,又慢慢合上,往后一倒,舒舒服服靠在那轮椅背上:那个人现下不正藏在你们夙夜阁中么? 那独狨听她这么说,只是轻声道:贵客何以如此笃定? 李无尘笑了一声,勾了勾手指道:你凑近些,我告诉你。 独狨犹豫,终究还是低下头去听李无尘说话。 却听得她声音带着愠怒道:你带我去见见她,不就知道了么? 话音刚落,她伸手将那铁骨扇一举一划,便从那尖头出冒出利刃来,划过独狨脸上面具,正好从上到下一分为二,啪嗒一声裂做两半,落在地上。 李三姑娘一开始便已认出我来了是不是? 独狨将身子后撤,并不惊慌,她那张脸,这屋中旁的人不识,李无尘却如何不知。 正是云平。 第五十七章 :摇摆不定 我们且说回云平云澄二人从练习场出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先说那赵瑞儿,那夜醉酒同云平闹了一场,醒来之后已不知是什么时辰,只觉得头痛欲裂,躺在床上手脚绵软,挣扎响动间,外间服侍的两个仆婢听到了,便推门进来问道:赵姑娘是醒了么? 赵瑞儿有些迟缓,开了口只觉得声音嘶哑:不好意思,请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两个婢子中年长那个应道:赵姑娘,已经是午时过半了。 赵瑞儿又动了一下手脚,起身不能,于是又哑声道:烦请二位扶我起来。 那两个婢子应了一声,掀开帷帐,将赵瑞儿扶起,腰后垫了枕头靠在床头。 年轻些的婢女瞧见她坐好,笑着道:姑娘渴不渴? 赵瑞儿点头道:劳驾。 于是年轻女婢便端了水来给她用下,如此反复三次,赵瑞儿才算解了干渴,说了一声谢。 年长女婢见她喝完,笑盈盈道:姑娘睡了三天,不渴就怪了。 赵瑞儿只觉得头痛,她按住额角,听罢女婢所言,不由一惊:什么睡了三天?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42) 那年轻女婢疑惑道:姑娘不知道么?这醉罗汉后劲极大,似姑娘这般睡了三天的已经是醒得快的了。Q_七壹灵武。吧;吧、武%酒。灵% 赵瑞儿太阳穴突突跳动,闭目想记起什么,却又什么都记不大清,只是念着三天已过,只怕事情有了变化,急忙哑声问:你们主人呢? 年长女婢同年轻女婢相视一笑道:尊上说了,您尽可在这飞舟上休息,她已知会过贵派弟子了,等到姑娘一醒,就送姑娘启程 赵瑞儿忍住头痛,闭了眼又略微强硬问了一句:你们主人呢? 年长女婢道:姑娘找我们尊上要做什么? 赵瑞儿猛地被问住,顿了顿道:我找她要说几句重要的事。 随后又重复了一遍:很急。 年轻女婢闻言面上显出些无措来,被赵瑞儿瞧见,又问:怎么?她不愿意见我? 年长女婢柔声道:这也不是,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有话就快说。 只是尊上与小尊主昨日已离了飞舟,身边依旧一如往常未带一人年轻女婢站在一旁支吾道,姑娘若是想找这二位,只怕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人的。 赵瑞儿忍着头疼去细看这两个人的脸,确认她们所言属实后,又依靠在床头:那你们与她二人分开,却没有找到她们的法子么? 她眼睛里写满了不信,想从这两人口中套出话来,却又冷不防被泼了一盆冷水:飞舟与尊上二人的联系从来都是单向,只有尊上联系才能定位前行,这飞舟体积庞大,虽说速度快,但未免目标明显,两位主人出行,若非路途遥远,多是舍了飞舟去的,此地也不过是休憩的居所,对那两位来说也不过可有可无罢了。 话说到此,赵瑞儿还有什么听不出来,这已算是委婉地告知云平云澄二人失了消息踪迹,是劝她不要再找的意思。 赵瑞儿不是蠢货,自是听出话中之意,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便又问:剑大姑娘呢? 那两个女婢相视一眼,对赵瑞儿道:剑大姑娘昨日与二位主人同下飞舟,现下已与宗门中人同往长生门去了。 === 那信前一日方才写完,隔日云平云澄便出发跟着那信前后脚回到了黑市。 晏夕换了衣服进了姐姐的院子时,才晓得这两人回来了。 姐姐!李 晏夕踏进门去高声呼喊,话还没说完便瞧见一旁站着摸猫的云澄,立时低眉顺目,弯腰作揖行礼问好:不知尊主来临,是晏夕无礼了。 鸳鸯侯团在云澄怀里叫了一声,站起身落下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张开嘴打了个哈欠,就蹲在晏夕面前舔起毛来。 云澄看他一眼,并不在意,只是居高临下觑道:噤声,你这么慌张,是前头出了什么事么? 她在旁人面前是孤高冷傲得很,以至于夙夜阁中怕她这冷面美人的竟也不少。 晏夕不敢瞒她,只是刻意压低声音道:是来了个人。 云澄听她说完,眼睛一转,当即想到什么,轻笑一声道:桃李谷的李无尘? 晏夕应了一声是。 话音刚落,晏夕就瞧见面前现出两双靴子来,有人说话:你站起来好好讲话。 晏夕抬起头看,就瞧见自己的姐姐同云平前后站着,面上带着点不自在,可见方才的话已被她全数听去了。 见不见她,你自己定,我虽说信上叫你去解决这件事,但如果你真的不愿见她,也是有旁的法子的。 云平见晏朝不语,于是转头又对晏夕道:你先带我去见她,我去和她谈。 云澄闻言急忙道:你去和她说?说什么?怎么说?你又不是不晓得她的脾气,本就本就对当年的事不满,若是让她知道是你,又怎么会饶过你去! 云平笑道:这倒不难,晏夕,你去帮我把独狨的面具拿来。 晏夕自是应下,忙不迭跑出门去。 云平瞧见云澄瞪她,脸上反而带了笑,伸手将小姑娘的手攥在手心里:你的手巧,劳你帮我个忙,帮我挽个男子发髻,阿澄。 云澄骂道:你做什么来求我!好!你堂堂夙夜阁阁主自己有本事,何劳我动手?你有能耐,又何必依仗旁人,自去逼了那个李三就是,搞什么弯弯绕绕的!消遣这个,差遣那个的! 当下脾气上来,甩脱云平的手,抱了鸳鸯侯就走。 云平也由她去,只是摇头无奈轻笑,对着晏朝说:她素来就是这种性子,你一向知道的。 却见晏朝站在那里,眼中流露异样的光彩,只是怔怔看着,被云平一叫才醒过神来。 怎么了?云平轻声问她,在想什么? 晏朝扭过头去问她:你不生气么? 云平被她没头没脑一问,愣了一会,忽的笑起来:生气什么? 她她总这样直来直往同你说话,你现在好歹是一阁之主,被她这么说,你就不曾生气过么? 她这话问的直接,以她二人的身份地位,已经有些无礼了。 可云平并不生气,只回道:你弟弟同你这么说话,你会生气么? 晏朝愣了愣:会吧,但终究是气不起来的,而且,我是姐姐,总觉得他小,这样说话,也不过是闹孩子脾气。 云平似是在回忆,低声道:是,我也这样想,阿澄像是我我妹妹,你怎么对晏夕,我便也怎么对她。 晏朝瞧着她的神色,突然问道:你只将她做妹妹看?我以往以为你一直喜欢她。 云平被她这么一说,怔愣住,随后笑起来,轻叹道:不把她当做妹妹,还能有什么?她年纪小,我自是将她做妹妹去看。更何况我自她小时看到她大,若非近些年事忙,加之她贪玩,我早就给她相看了。也罢,等到我要做的事情办完了,我便抽空给她好好挑一挑,不过你晓得,这事还是要她喜欢中意才好,只是这嫁妆排场要怎么做,也是在是个头疼的事。更不知 晏朝听她说着,自然接话道:更不知有哪家儿郎姑娘能够配得上她。 云平点头赞同,抬头看向屋外:确实如此,唉,我总不能陪她一辈子,她年纪还轻,是要找个人陪着照顾才是,只不过她这脾气也不知道谁受得了? 晏朝听云平在一旁念叨,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以前来,可能是因为那一句她这脾气也不知道谁受得了,也可能是这一句更不知有哪家儿郎姑娘能够配得上她,叫她竟开始想起若是李无尘找夫婿妻子,会找个什么样的人来。 于是便在心里盘算起适龄的儿郎姑娘,想到甲家,觉得容貌配不上,想到乙家的,又觉得家世不匹配,如此思来想去,竟觉得那些适龄才俊一个都配不上李无尘,全然忘了若是那些才俊去挑李无尘,只怕这李三姑娘的脾气和不良于行就能劝退大半的人。 她思来想去越觉得心中难耐不快,疼痛酸涩,只觉得喘不过气,反倒脸色阴沉起来,把拿了面具回来的晏夕吓了一跳。 云平接过面具进屋换了个发式,出门前又问了一次:当真不去? 晏朝不知为何心中焦躁起来,并不回答,只是踱步。 云平见她不答,又道:来不来都随你,不过不论如何我都会将她带到东风斋去,你要是想见她,就到那里去等。 说罢便头也不回,戴上面具同晏夕走了。 晏朝一个人站在屋里,伸手又去摸右手边空荡荡的袖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三十年前李无尘说的那句话。 那你还来!把我给你的统统还来! 于是临走前,她将那条右臂取下来还给了李无尘。 她这三十年来竭力不叫自己去想那日李无尘的神情,不去想那骄傲的李家姑娘昂着头颅,不叫自己流一滴泪下来。 晏夕想要告诉自己,一切都断了,没有了,早就都还回去了。 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 她站在那里,用仅剩的左手去锤自己的胸口。 那为什么还会这么难受? 难受到一想起她,就忍不住后悔,后悔离开她。 要去见她吗? 晏夕一遍又一遍去问自己。 要去见她吗? 她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却已经自行驱使迈出了院门。 往东风斋去了。 第五十八章 :物有所值 时间转回到现在,云平面前是动怒的李无尘,申六早在将人来进来之后就退了出去,媛珊用眼睛死死盯着云平,身子比头脑更快,已经挡在了李无尘前头,却见面前男子装扮的女人一脸玩味,偏头对李无尘道:你这个下属倒是很忠心。 李无尘的右手将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那铁骨扇上的利刃已经收了回去,看上去与平常扇子无异,一双眼睛冷冷的,带着仇怨的光芒瞪视着云平:那你从我这里带走的狗呢?她当初背主离开,难道她就忠心得很? 云平笑起来,左手背在身后,右手食指轻轻左右摆动:李三姑娘还是别狗啊狗的叫,她是人,可不是什么卑贱的东西。 李无尘瞪她一眼,感觉只要瞧见云平,这三十年来的好脾气就全不见了一样,挥手叫媛珊走开,抬头直视云平道:我不想同你废话,我刚好问你有事。 云平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有些散漫道:李三姑娘找我说话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李无尘轻嗤一声,颇为不屑:你说话的语调语气,一如三十年前让我讨厌。 云平啧了一声:原是这里露了馅。 问题回答了,我的事也要你来回我。李无尘拍扇的手一停,明云阁的人找上我了,是不是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姑娘确定是要在此处说话么?云平脸上的表情还是叫李无尘生厌,她指了指门外示意,不如移步清净之地,这里人多嘴杂,实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 李无尘那双眼睛黑漆漆的,一张脸总是带着不满,现在就瞧着更是戾气横生,盯了云平一会儿,忿忿问道:去哪里? 云平浅笑:姑娘与我一道来便是。 === 东风斋位处夙夜阁后院的东面,临湖而建,开了窗便有微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向来是有了重要客人才会使用的居所,这里僻静且安全,看似风雅别致,实际上机关重重,分外安全,只是旁人不知,但只瞧见一派风光,推窗临湖而坐,烹茶煮酒,也是别有一番意趣。 李无尘由云平带路,亲自进了这居所,媛珊打算推着轮椅一道进去,却被云平伸手拦下,笑眯眯道:接下来的事,李三姑娘是想叫旁的人知晓? 媛珊急忙开口:姑娘孤身一人!怎么能没人在身边服侍!再说姑娘行动不便 媛珊。追: 文 =2、}陵б久2+%久{б; 话说到这里,李无尘冷不丁开口,面色阴沉,睨一眼媛珊,轻声道:你在屋外候着。 媛珊的脸猛地涨红了,惊觉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急忙低眉顺目立在一旁,话也不敢多说了。 云平在一旁看了一会好戏,这才笑意盈盈道:不若请媛珊姑娘移步偏厅稍作休息如何? 媛珊急忙抬头用乞求的目光去看李无尘,却不想李三姑娘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静默一会便点头道:也好。 于是云平击掌两声,便不知从何处冒出人来,将媛珊围住,客客气气说了声请。 那媛珊便被夙夜阁众人带走,只留云平与李无尘二人。 李无尘与云平二人进了内室,绕过屏风,便瞧见窗门大开,正正对着一片湖光,上有亭亭荷叶,虽未至夏日,但已然含苞待放,颇为可爱。 李无尘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驱着轮椅在桌边停下,伸手止住云平要倒茶的手说:我不想与你寒暄浪费时间,咱们开门见山,明云阁那边的事,是不是你给我招来的? 云平却不理会,只是施施然泡了一杯茶,嗅着茶香慢悠悠呷了一口道:不论是还是不是,姑娘现下打算怎么做才是最紧要的,不是吗? 李无尘听她这样说话,冷笑一声:你招了人来我这里,不是想叫我接下这单活计么?他明云阁算什么东西?你云平又是什么东西,都敢来消遣驱使我了! 云平听她骂完,并不恼,只是又倒了一杯茶推到李无尘面前:姑娘远来是客,先喝一杯茶消消气,既是来了我夙夜阁,便是来做生意买卖的。 李无尘自是不理那杯茶,只是将桌一拍:你少同我扯这些弯弯绕绕,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平将杯子攥在手里把玩,似乎颇为喜爱:三十年前那个逃出李家的屠晋,三姑娘就不想知道下落么? 话说到此,李无尘的眼猛地睁大,伸手就要去抓云平的领子,却被她往后一仰躲了过去,怒而哑声道:你说什么!你知道那个恶贼的下落!? 云平将杯中茶水饮尽,笑盈盈道:自是知道的。 李无尘柳眉倒竖:他在哪里! 云平却不回答,只是伸手又将那杯茶水推了过去,李无尘看了两眼,终是将那盏茶一饮而尽。 姑娘,我方才说了,来我夙夜阁,便是来做生意买卖的,却不知姑娘出得起什么价钱? 话说到这里,李无尘哪里还会不知她的意图,冷哼一声:你是打定主意要我接下明云阁那笔单子了? 云平颔首:不仅如此,还有别的事情要姑娘去做。 李无尘轻轻啊了声,躺回轮椅里:你真是好盘算,一个人的下落,换我做两件事。 云平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厚颜道:姑娘谬赞,做生意不容易。 李无尘瞪她:你先说,若是你提了旁的要求,我做不到的,难道也要答应下来么? 云平叹道:自是不会要姑娘去摘星揽月,做什么做不到的事,这事情很简单,明云阁阁主不是求你给他儿子做一条假腿么?我要姑娘你开口向明云阁要一样东西。 李无尘的手无意识摩挲杯壁:你要我向明云阁要什么? 一颗昆珏兽的内丹。云平轻声道,不知道姑娘能否讨要的过来? 真是好大的胃口。李无尘的铁骨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子,不过一个人的下落,就要换我做一条腿并一颗昆珏兽内丹么?阁下真是好打算。 云平听她话中之意,自是清楚,于是从容开口:姑娘还想要什么?只要是夙夜阁有的,姑娘大可以提出来,阁内必定双手奉上。 昆珏兽内丹有价无市,是渡劫期的灵药药引之一,现在便是拿山一样高的上品灵石都换不得一颗,阁下是觉得,不过区区一条假腿,就值得明云阁出这个东西?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43) 云平轻笑:除非那明云阁阁主拿自己儿子的下半辈子不当回事,不然你既然开口去要,他手里头有,就没有不拿出来的道理。 李无尘眼波流转,讥讽一笑:你怎么就笃定他有? 云平神秘一笑:这个姑娘就不要多问,做生意的人总是有些不为人知的手段。 李无尘又问:你要这个是做什么? 云平不答。 李无尘道:怎么?这也不能说么? 云平笑了一声:也不是不能答,这是要做人情送礼的,只是送给谁,姑娘就不要多问了。 李无尘翻了个白眼:我还稀得问你。 姑娘这是答应了? 李无尘窝在轮椅里露出今次来的第一个笑:我答应你给明云阁做一条腿,但是 她将那铁骨扇一展,轻摇送风:你要我去问明云阁要昆珏兽内丹,这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云平并不意外:姑娘还要什么? 李无尘摇扇的手一顿,慢条斯理地将扇收拢:我要一个人。 云平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眼,随即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眼睛往右边转了转,又对着露出一个看透一切的笑来:你要嘉树。 她这话如此笃定,叫李无尘先怔住,随后顿了顿:是。 云平笑道:那我可做不了主,她是活生生的人,可不是什么物件,可以随便交换的。 李无尘道:她不是你的仆人么?你做不了她的主? 云平听她说完,这才收起漫不经心的笑,面色冷凝:她可不是我的奴仆!三姑娘怎么还没意识到么?你要一个人的心,强迫是强迫不来的,你把她当玩物,当奴仆,你们一上一下。只要一日你不能正视她,不把她当做一个独立的人,而非一个奴仆去看待,你就一日也得不到你想要的那个人的心。 说完,她抬头对着李无尘身后朗声道:晏朝!嘉树!你说是不是? 李无尘闻言不敢置信地转过身子,只瞧见自己后方的柱子旁,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 那人右半边脸毁了容,脖子上都是凹凸不平的灼伤疤痕,右臂空荡荡的,现下正呆愣愣站在那里,眼睛是红的,瞧见李无尘转过头来,脚下意识后撤一步,随后嚅喏半晌才哑声开口:三姑娘。 晏朝!云平冷哼一声,她没名字吗! 被云平喊到名字,她震了一震,这才抬头去看李无尘,但连对视都不敢,就扭过头去了。 李无尘看着她,双手紧紧握住铁骨扇,眼睛也有些红,但她是个硬脾气,不喜欢展示软弱于人前,于是嘴硬着骂道:怎么,背了我毫不留恋就走的人,见到我却不敢说话吗! 晏朝转过身去,额头抵在柱子上,强压住泪意说话:不,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她闭上眼,轻声喃喃道: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第五十九章 :离家出走 单不秋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薛少尘正卧在他床头,他的朋友脸色苍白,目下青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他本来是不想吵醒这位朋友的,但干渴和疼痛叫他忍不住呻/吟出声,这也叫薛少尘立时清醒过来,几乎是跳起来一般,面上带着惊喜。 青筠,你总算是醒了! 少年人的殷勤因着疼痛,叫单不秋无暇察觉,只能瞧见自己的朋友推开门冲出去,在走廊上呼喝,随后就有人前后脚不断地涌了进来。 单不秋的神志即便有些迷蒙,但依旧能分清,打头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醒了就好。 男人的脸上有些阴沉沉的,脸上的胡子精致小巧,一看就知道是好好打理过的,他的皮肤白净,一双手也白白嫩嫩,显然是养尊处优的人,因为长久身居高位,也显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傲然,那双眼睛里并不带笑,看久了,反而会觉得这个人并不好相处,只因他的双目里带着奸诈的光。 男人看了一眼薛少尘,随后叫身后的医修上前为单不秋诊察,同时使了个眼色叫薛少尘出门去说话。 这一切单不秋并不知道,盖因他疲累又疼痛,在药物的作用下又昏昏然睡了过去。 薛少家主,你们年轻人出去玩,我从来都不阻碍,但现在男人的脸并不像往常一样见人带笑,反倒显出一种冷酷来,我儿废了一条腿,我真该想想要怎么办才好。 薛少尘不敢回话,只能将头低在那里,他素来有个很好的品质,错了便是错了,只管站直认错,不辩驳也不反抗,这是他的一个父亲所悉心教养出来的结果。 但是,他还能活着,这样也已经很好了。 男人偏过头,用手指揉了揉眼睛:他母亲死了,也只他是我唯一念想。 话说到这里,他已经有些哽咽,薛少尘心中只觉得愧疚万分,抬头正欲说些什么,却瞧见男人手下的管家快步走来,面上带着慌张无措。 阁主,有贵客来了。 这一句话打断了薛少尘将要说出口的话,他呆呆立在那里,听见男人的管家道:隐耀君来了。 男人面色一凛,轻声开口,听不出喜怒:他来做什么? 管家擦擦汗,还来不及回答,就远远听见一个人中气十足的声音,语气里带着质问和不快:我外侄孙的腿是怎么回事! 男人来不及听到管家回答,面上已如戴上面具一般扯出一个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转过身对快步走来的男人行礼道:二叔来了。 来人是一个白衣修士,一张左不过四十来岁的脸,面白无须,仙气飘然,眼半眯着,似乎总是睡不饱的样子,他背上背一漆黑色桐木剑匣,听声音还很远,不过数息之间已飘然而至了。 隐耀君的眼往男人脸上扫了一圈,露出一个轻蔑不屑的笑来:我当不起你这声二叔,单阁主,老夫自号隐耀,还是直呼名姓吧! 单阁主被他一呛,却也不恼,只是依旧道:二叔是岳父的结拜兄弟,我不可失了礼数。 隐耀君睨他一眼,并不想和他在这件事上过多牵扯,只是越过单阁主三人进了屋子,过了一会又走出来,看了三人一会,伸手抓住薛少尘手臂,气势汹汹道:薛家的小子,你同我过来,我有话问你。 单阁主伸手拦住,将薛少尘护在身后:二叔,不要为难孩子。 隐耀君切了一声,看也不看单阁主:我是长辈,怎么会有为难孩子的说话,薛家小子,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你答不答应? 薛少尘也曾听单不秋提起过这位叔外祖父,言辞之间,单不秋似是对此人推崇备至,也极为喜爱这位叔外祖父,故而他并不害怕,只是施施然行了一礼道:小子愿意。 隐耀君得了他答应,也不管单阁主脸色,径直抓了薛少尘的手,去了另一处清净地方。 那单阁主被这么一个青年人驳了面子,面上不显,但眼睛里的光怨恨恼怒,他冷哼一声,嘱咐管家盯紧二人,随后看了一眼屋里屋外来回走动的医修,便不再去看单不秋,反而转道离开了。 且说这薛少尘被隐耀君快步拉扯带走,在这花园一般的后院里熟门熟路找了一块僻静地停下,那隐耀君松手转身问道:薛家小子,我晓得你同我这个外侄孙关系好,你们两个自小一道长大,情同手足,我别的也不求你,我只问你,我这外侄孙的腿是怎么伤的? 薛少尘见他和蔼问话,言语温和,便老实一五一十说了,只说了这两个青年在秘境里遇到了什么人,又怎么误入沼泽遭了这件事,单不秋又如何是一时不察落进那地洞里,废了这腿,又怎么被人所救,最后得以回归现世。 隐耀君站在一旁,听他细细说完,轻声道:好孩子,你危难关头还惦记着他,我很谢你。 说完施施然行了一礼,薛少尘想要躲开,却已来不及,只能勉强受下。 隐耀君又道:你方才所说的云平云澄与赵瑞儿剑秋白这四个人,救了我外侄孙性命,这是大大的恩情,我讲一个有恩必报,好孩子,后两个倒是不难找,前两个却无门无派,要怎么找,你知道么?入$裙叩\叩七一@灵五{巴巴无九灵 薛少尘摇摇头:那两个云姑娘行踪诡秘,来去如风,捉摸不透,便是我与她们二人在秘境之中有过生死交情,却也不知。 隐耀君若有所失。 却听得薛少尘继续道:不过出了秘境分别之时,我曾与这两个人许下一个承诺,她二人搭救我的性命,我必然要有所感谢,我同她们约定,如果她们愿意去薛家做客,不论何时,我都会准备好欢迎她们到来。 隐耀君急忙问:她们答应了吗? 薛少尘犹豫着点头:答应是答应了,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过她们说守信是为人处世立身之本,既然答应了,不日便会前往,但她们也说了,这三四个月里,肯定是去不了的,只是不论如何,一旦有空就会去薛家找我。 隐耀君闻言叹了一口气:这两位行踪不定,确实难找,孩子,多谢你告知。 随后又话锋一转问道:不过你刚才也说了,我那外侄孙的腿虽是废了,但也不是不能同常人一样走路,是不是? 薛少尘于是又将云平那日在洞中的话原样说了一遍。 隐耀君道:既是有这样的奇人,我必定亲自去求。 薛少尘道:前辈莫急,单伯父已经遣人去了,想必不日便有收获。 隐耀君来回踱步:我心下还是不安,这种紧要的事,还是要亲属家眷亲自去求方显礼数,孩子,你可知道那李三姑娘是在什么地方? 薛少尘这几日都在明云阁里待着,自是知道些消息,便说与隐耀君听了。 隐耀君听罢,又是道了一声谢,便一如来时出现一般,现下也不知会任何人,离开了。 === 再说回夙夜阁内,云晏李三人都在屋内商谈说事,最后里头到底是什么场景,旁的人并不知道,却只知道这李三姑娘最终还是答应了云平的要求,而云平为此也要将屠晋的消息交出去,并换得晏朝为李无尘做一件事。 临走之前,李无尘并未瞧见晏朝,但只瞧见晏夕随在云平身侧。 她一瞧见晏夕同晏朝相似差不多的那张脸,心中就有气,话也不多说,只是瞪了人一眼就走了。 徒留晏夕一个人在那里莫名其妙。 云平瞧见她的行为轻笑一声,并不在意,只是转头去问晏夕:二娘那边的消息怎么说的? 晏夕见她问了正事,只是肃然道:薛少尘还未回去,说是还呆在明云阁。 云平又问:隐耀君那边消息传到了是吧? 晏夕说:自是妥帖办了,现下应当已在明云阁了。 云平点头,随后又问:行,此事暂告一段落,对了,我问你一件事,你瞧见阿澄没? 晏夕摇头:不曾,尊主不是一向同您一道的么? 云平皱了皱眉:她同我发脾气,自己跑出去了,唉,都怪我说话没顾及到她,不过 她顿了顿:她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今晚应该就回来了,罢了,现下先不管她,你叫人去找找,务必顾着她安全,也不用硬要劝她回来。 晏夕闻言不由觉得好笑,云澄尊主的修为能力只怕少有敌手,却又何必担心她的安全? 又思及关心则乱,自然从容应下。 云平点点头,心下只觉得不安,以往这事也偶有发生,所以她并不过分担忧。 她心知云澄聪慧,不会出事,于是回了书房等她。 却不料过了夜里饭点,还不见人影。 正打算遣人去问晏夕,却见他提着灯匆忙穿过小径来了。 尊上!出事了! 来人话一开口,云平便觉得心中一跳,但她依旧沉声问道:是什么事? 晏夕来不及擦擦额上汗水,直言道:尊主将派去跟着的人都打昏了,我眼瞧见过了时辰还没有人来通报,便去寻,这才知道两个时辰前,尊主打昏了跟着的人,自去买了马,出了黑市去了! 云平闻言,眉头紧皱:你且先沿着踪迹派人去寻,随时禀报,不要叫她发觉,还有今日跟着她的人,你且叫来,我有话要问。 晏夕自是应下,找人去了。 而云平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心中觉得怅怅然有所失,只是按着胸口,低着头,独自一人,站了良久。 第六十章 :意外之喜 尊主抱着鸳鸯侯出了门,按照往常惯例,我们自是跟着,但今日尊主大发了脾气,不叫我们近身,说是要一个人走,但尊上您也晓得,不是不叫跟着,我们就真不跟着了。 然后呢? 在夙夜阁往巨细集的路上,只瞧见尊主漫无目的乱逛,而后就瞧见她停下来抬着头站在街边,同一个人说话。 什么人? 您也晓得,尊主的修为远胜于我等,靠得近了,又要惹她动怒,只是远远看着,但看着是冉十一娘。 冉十一娘? 您可能不记得,就是那日花灯会,向您投花示好的红衣女人,便是冉十一娘。 屋里灯烛黑暗,偶能见绰约曼妙的人影,隔着屏风却什么也瞧不清,站在堂下的人头也不敢抬,上头问什么便说什么,屋子里很是安静,只能听到烛火燃烧时的噼啵声,还有堂上女人问话的声响。 堂下之人听到屏后人顿了顿:然后呢? 尊主同她说了一会儿子话,就进了她的小楼,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才出来,我等不敢靠近,所以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说了什么。暗卫不敢有所隐瞒,但出来之后没多久,尊主就进了小巷,我们也跟进去,其他三个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打昏了,只留了我一个人,说要给您带一句话。 屏后人呼吸一滞,压低了声音:她叫你带什么话给我? 尊主说:你只管做自己的事,别来找我。 那屏后人不再言语,只是低头用手抵住脑袋,良久不曾说话,等到堂下之人脚都站酸了,这才哑声说了一句:把人手都撤回来,不用找了。 堂下之人愣了愣:若是真要去找,尊主这么显眼,找起来也不是难事,夙夜阁的眼线不少 屏后人苦笑一声:她说不要找,我还跟着上去干嘛?撤了人手,你们好好休息,后日出发,有事要做。 堂下之人应了一声,倒退几步出了房门,只留屏后人依旧独自坐着,阖目养神。 === 且说那云澄离了黑市,一时头脑发热远走,只是驭马前行,一路上见着路便走,遇水便涉,逢山便爬,她是修为高深的人,不知饥渴,待到天色渐沉,那马也累了,不愿再动,她才茫茫然翻下马来,站在一片荒野之中。 那鸳鸯侯跟着云澄睡了一路,等到云澄翻身下马,这才自她怀中悠悠转醒,跳了出来落在地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舔起爪子来。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44) 马已经罢了工站在一旁不想动,只是站在那边吃草,日头西沉,圆月从东边的山头升起来,照得地上皎洁一片,斜斜落下影子来。 云澄站在那旷野,只听得风吹草伏的声响,一眼瞧去,看得满目寂静,周遭一个人都没,那风吹过来,才将她原先发热的头脑吹得冷下来。 鸳鸯侯坐在地上抬头看她,随后慢悠悠踩着地过来,用头蹭云澄的腿,发出呼噜声。 黑夜里黑猫的毛被月光一照,显得油光发亮,看来是平日里养得很好。 云澄站在那里呆愣愣看了鸳鸯侯半晌,这才轻叹一口气道:话都说出去了,现在叫我又厚着脸皮回去,我是不会做的,更何况 她想起什么一般又叹了口气:我现下也不想见到她。 她蹲下身子去抱鸳鸯侯,只是和猫说话:你说她到底把我当做什么?我已经这么大了,有的事,还是把我当孩子一般哄我,我真不高兴,她宠着我纵着我,信我由我,可我觉得不对劲,她对我好像什么都说,但又不叫我真的知道。 鸳鸯侯不知道她说什么,只是睁着那双鸳鸯眼看着自己的主人,懒洋洋打了个大哈欠。 云澄见它这样,龇牙咧嘴骂它:就晓得睡,都睡了一天了!你要做猪么! 鸳鸯侯不理她,只是眯着眼给自己舔毛,气得云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搂着猫坐在一旁已经卧倒的马旁边,一边小声嘀咕,一边不由自主地睡着了。 待到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微明,云澄又是牵了马去胡乱走,但比之昨日更加悠然闲适些,她自三十多年前便长久伴在云平身边,现下忽然离了云平而去,没了方向,不知要做什么。 她不知如何,便也信马由缰,只是由着那马随意去走,于是沿着那山间小道,竟也走到大路上去了,逐渐地能瞧见人与城镇来。 连走了两日,便是她身子没有多少脏,但那衣衫也变了颜色,恰好也行到一处小镇子上,云澄便也随意找了家店落脚休息,洗了个舒服的澡,躺在床上,鸳鸯侯卧在她一旁,百无聊赖舔着爪子。 云澄换了一身黑底蓝边的衣服,因着是云平放在她芥子袋里头的衣物,虽身量差不离,但还是有些宽松,又是练武穿的武服,若是做个男子发髻,却当真如同一个清俊的少年郎。 这丫头躺也没个正行,只是翘着脚,从怀里捏出个面具来,那面具已经有些陈旧粗糙,却还能看得出是个狼面具。 云澄将那面具扣在脸上,比划了一会,又觉得无趣,正欲摘下,忽听得门外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摔打声。 于是她面具也没来得及摘,只是将头发一束,便推门出去查看,鸳鸯侯从床上跳下来跟在她身后,也踱步出去了。 这间落脚的店并不大,但也算是生意兴隆了,现下正是傍晚时分,云澄进来时客人已在大堂里坐满了三分之二,店中的跑堂小厮也是不曾停歇。 可现下那大堂中心一片狼藉,桌椅碗筷摔了一地,支离破碎,地上都是酒和菜,沾了脏污,叫人不愿落脚,客人早就跑了精光,只留老店主一个人捂着头靠着酒柜,一旁的店小二正用一块帕子给他止血,只是哎呦哎呦叫唤。 大堂中心正躺着一个人,穿一身灰色衣衫,带着个斗笠看不清脸,看身形曼妙,应当是个女子,怀中抱剑。看着瘦弱纤细,但她脚下踩着一个又肥又壮像是头猪的汉子,正叽叽歪歪乱叫,什么难听的话都如泼粪一般从他嘴里冒出来,那抱剑女子也不恼,只是又往下一踩,那肥头大耳的汉子就立时闭上嘴了,白眼乱翻,一张脸涨得通红,浑似泼了红颜料一般。 店外头的那些人张头探脑往门里面去凑,想要瞧到些热闹,可被那抱剑女人一双眼睛一吓,身子都往后缩了缩。 云澄站在那上头,只一眼就知道下面那个人是谁,于是连忙闪身躲在柱子后面,只悄眼去看,心中却盘算,怎么会在这遇到她来。 当下听那抱剑女子冷笑一声道:店家,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云澄竖起耳朵去听外头人群议论,这才理出个事情大概。 这男人是这老店主的老来独子,从小被家中惯的娇纵,以至于长大之后不学好,反倒吃喝嫖赌抽无恶不作,每每赌光或花光了钱便来自家开店的父亲这里要,若是不给,摔了碗筷桌凳还是轻的,发起狠来连自己的老父都打,人人都说他是没良心的泼皮无赖,他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说他的人都被他用阴暗手段报复回去,逐渐地,却也成了镇上一霸,无人敢惹。 今日这事原是这抱剑女子来店里落脚休息,却不想刚巧被这恶人瞧见,上手便要调戏,但见这老店主出来相劝,这恶人只是不耐,一下打了自己父亲,那老店主脑袋撞到酒柜上,晕晕乎乎的,破了个大窟窿,流出血来。 这恶汉还不依不饶要上手调戏,却不想抱剑女子只一脚便将他踢倒在地,恶汉心中火起,动起手来,伸手就抓了桌椅丢过去,不料那女子身形灵活,一一躲过,甚至还用右手空手接过那丢掷过来的桌子,丢回那恶汉身上去。 一时摔桌子砸凳,犹如表演一场杂技,叫众人看着惊呼连连。 事情的最后是女子将这恶汉一脚踩在地上而告终,这姑娘瞧着瘦弱,脚上力道重逾千斤,汉子动弹不得,躺在一堆碎片残羹中显得格外狼狈。 脑袋破了个洞的老店主虽然神智有些不清,但还是迷迷糊糊开口道:还请姑娘饶了他。71 那抱剑女子闻言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哼了一声道:他打了你,还砸了店,你就叫我这样饶了他去? 老店主脸色苍白,倚靠在店小二的身上,支支吾吾道:还请姑娘饶了去,小老儿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他能给我养老送终,儿啊快些向女侠磕头认错,快!快些! 那恶汉被踩在脚下,话也说不出一句,只是像头猪一样哼哼唧唧的。 女人见了老店主这样,冷笑一声,指着老店主的头道:就这样的儿子,店家你还指望他养老送终?我要是有这儿子,只怕八十年的寿也要被气得缩了一半! 随后她将脚松开,面带讥讽看向那老店主:你是他爹,你来求我了,我也没有硬要管人家闲事的道理。 说完站在一旁,瞧见那恶汉躺在地上缓了缓,便躺着骂起那老店主来,实叫人难以想象,一个儿子是怎么能对父亲说出这么不敬重的话来。 那老店主也不吱声,只是听着,若是不看那父子的年岁,只怕老子和儿子都倒过来了一样。 外头人头攒动,说的议论纷纷,那老店主本就身子不适,又被这儿子一骂,脸色苍白如纸,当下昏了过去,店小二急忙接住,去掐这老人的人中。 抱剑女子见到如此,也不理会,只是转身便走。 谁知道走出没有几步,便听得身后呼啸之声,原是那恶汉缓过劲来,又随手抓起桌凳往这女子背后去丢,那笑带着得意,丝毫不留后手,可见为人。 抱剑女子不以为意,但心中有些恼怒,手已握在剑柄上,只待桌椅袭来,便拔剑破招,却突然听得一声轻喝,那恶汉又是喊叫一声,一阵剑风扫来,桌椅板凳便被破成两半落在地上。 喵。 随后又听得一声猫叫,转头便瞧见身后不远处,又躺在地上,一个带着狼面具的黑衣少年踩着恶汉胸膛,足尖轻点,便听得那恶汉惊呼一声,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而那少年瘦瘦弱弱一个,但收剑的姿势从容,剑招利落。 一只猫正蹲在她脚边舔毛叫唤。 抱剑女子瞧见那剑,登时眼睛一亮,认出眼前这人是谁,快步上前,伸手便去抓人问道:云澄,你怎么在这里? 云澄只是任由她抓住自己,低声轻笑:剑大姑娘,我也正要问你呢! 第六十一章 :雨幕独明 云澄瞧见她,摘下面具,露出笑来,随后弯腰抱起了鸳鸯侯道:这里不是什么说话的方便地方,我们另寻个去处去说。 剑秋白孤身一人见着故人,自是欣喜若狂,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两个人并肩行到店门口,云澄从怀里摸出一些财物丢在地上,却不知用了多少力道,那金银便如落进豆腐一般,嵌进了地里,这般行事,一是善后,二是威慑,叫门口围观的众人都一惊,下意识便散开来。 随后她吹了一声呼哨,不一会儿,便有一匹马从客栈后院撞开门跑了出来,停在两人面前。 云澄将鸳鸯侯搁在马背上,那黑猫依旧是懒洋洋打了哈欠,也不管那马背颠簸,自是睡得舒服闲适。 剑秋白跟在云澄一旁,与她牵马前行,顺嘴问了一句:这猫的皮毛真漂亮。 鸳鸯侯听见她说话,眯着眼觑了剑秋白一眼,又盘回在那里。 云澄见到猫的样子哈哈一笑:他应当不讨厌你,话说起来,你是第三个夸她漂亮的人。 剑秋白道:确实漂亮,怎么没人夸? 云澄道:旁的都嫌黑猫不吉利,远远避着都来不及,更罔论夸她漂亮了。她性子看着懒散,其实横的很,小祖宗算是另一个名字了。 两个人在镇上行走,说些闲话,又到一家饭馆前停下。 云澄将马随便系在门口,便与剑秋白推门进去。 剑秋白见她不想理猫,急忙道:你怎么把她这么搁着不管? 云澄笑了一声:她聪明着,自己会跟来。 话音刚落,便瞧见鸳鸯侯自己从马背上跳下来,尾巴高高竖起,一颠一颠跟着云澄进去。 剑秋白急忙跟上,两人一猫自去拣了地方坐,鸳鸯侯蹲在云澄怀里,听她点了几样菜。 待到小二收了吩咐退下后,剑秋白这才将剑往桌上一搁,终于问出心中所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那天你不是跟你家仆人一道走的么? 这话问的直接,叫云澄反应都来不及,一口水喝在嘴里不知道是吐出来还是咽下去,最终支吾半晌道:我不想说她。 剑秋白是直来直往的人,便追问道:你同云平姑娘怎么了? 云澄不想去提这件事,只是话锋一转道:别总是你问我,我先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同你师门的人一道回去了吗? 剑秋白本是直爽的人,被她一问,登时愣住了,随后轻声道:我我同他们吵了一架,是自己偷摸着溜出来的。 云澄听了她的回答,不由觉得好笑:我先前听你说你很喜欢你那些师弟妹的,却怎么又会吵架? 剑秋白有些委屈,低着头,用手指去摸木桌上的旧痕迹:我我同他们说我不想回宗门了,想要出宗门游历,他们就很生气,说我胡闹,又说我功夫不到家,又说我修为不够厉害,总之就是变着法不叫我去,我一气之下就同他们打了一架,把他们全打趴下了,我想着门内不许斗殴,做了这事回宗要被师傅责骂,就一个人溜出来了。 云澄听完她话,心里晓得剑秋白的师弟妹担心什么,盖因剑秋白一心向剑,练得多了,对于旁的人情世故都不大通,外头又不比宗门,豺狼虎豹,妖人恶邪,就剑秋白这性子,只怕使诈被人抓了还会嚷嚷不公平。 于是云澄看着剑秋白不由轻叹道:你师弟妹们也是担心你,你这样莽撞出来,可有留什么讯息不曾? 剑秋白嚅喏说了,留了一封手写信,托师弟妹带给师父。 云澄又问:既是如此,你这样出来,之后要做什么去什么地方,可想明白了没? 剑秋白看了云澄一眼,颇为委屈道:要做什么其实已经想好了,但觉得去做了也没什么用。 云澄问:这是怎么说? 剑秋白支着下巴,犹犹豫豫:我把这事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想去找一个人去。 云澄见她这样,心里只觉得她师弟妹的担心不无道理,就她这般轻易信人的性子,指不定就被谁骗了去。 你要找谁? 剑秋白嘟着嘴,有些孩子气也不直说,只是自顾自讲起故事来:约莫十五年前,长生门里出了个叛徒,那恶徒到底做了什么,是宗门之事,我不好同你多说,但总归犯下了不得了的错事,招致师父下令,说要清理门户。 剑秋白的师父便是长生门的门主,能得门主亲自下令的人,定然是犯了不得了的事。 而云澄听到这里,心中咯噔一声,不由想起一件事来,但她耐心听着,并不发声。 但那叛徒欲逃出宗门,骗守门弟子开门不成,竟痛下杀手,好在门中长老及时赶到,只是虽救下那守门弟子一条命,却也叫那叛徒逃脱,但那弟子不知怎的修为功夫尽废,已成了废人,修仙之途只怕再与他无缘。剑秋白将故事径直说了,本来那叛徒所做之事至多也不过废去修为逐出宗门,沦为庶人,可这守门弟子之事,却叫师父勃然大怒,下令说不论如何都要将人生擒,亲自用刑惩治,以儆效尤。我们一众弟子接了令,怎么会有不从的道理,自是倾巢而出,两两结伴去抓那恶贼。 剑秋白的双目阖起,似是陷入回忆。 那恶贼一路上逃跑,狡诈阴险,几次三番将我等蒙骗过去,而每每将要抓到他时,那恶贼也似乎能够提前察觉,从而逃窜。我与三师妹最后寻到他踪迹时,正指向大陆东南角一座城镇,那城名叫独明城,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同三师妹赶到时,天上下起了大雨 那雨下得很大,便是穿着蓑衣撑着伞,用灵气隔绝,裤子裙裳还是湿了大半,我与三师妹追赶这人,已不眠不休三天三夜,终于在一间破旧农舍内找到这恶人踪迹,我与三师妹当即与他交手,那人自知敌我二人不过,便欲翻窗逃走,三师妹用剑划伤他左腿,叫他速度减缓,却不料这人抛下东西来,一时浓烟弥散,那雨又大,血迹被冲干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往哪里去跑。 于是三师妹同我说,她去请这独明城城主关了城门戒严,顺便通知门内其他弟子赶来,叫我待在此处稍安勿躁,仔细搜索,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我自是应承,虽然感觉可惜,却也无能为力,于是只好在那茅草屋内运功修整,可谁知道三师妹刚走,就出了事。 云澄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剑秋白轻轻一笑:他其实并未逃出那农舍,也不知他练了什么功法,还是带什么法宝在身上,气息隐蔽,看似逃出屋外,实则还躲在这旧屋,只想着灯下黑,待我与三师妹走后好逃,却不想我留了下来,他又受了伤,自是不愿坐以待毙,只有背水一战,殊死一搏,于是就趁我运功修整时打算偷袭,取我性命。 云澄道:我瞧你现在这样,他的偷袭应当没成吧! 剑秋白点头:他虽隐蔽气息,但腿上的伤来不及处置,他躲在梁上,那血滴下来的声音我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一击不成,又佯攻一招,这次是真正逃出屋去!我心下一沉,本打算用我门中信号叫三师妹回来,可方才说了,那日暴雨,信号便是打了也发不出去。于是我念及师命,心下一横,便抱剑追了出去。 那雨下得好大,若是他不曾有伤,叫他以往本事,自是接着雨幕早就逃开了,但偏生受了伤,于是我跟在他后头,不过数十息便追上他去。 他见逃脱不得,也站住了,冷哼一声拔剑道:他妈的,臭婆娘,长生门白仲仙这个老不死怎么养出来这么烦人的狗?我平生最敬重师父,听他这般出言侮辱,当下大怒,拔剑便斩,却不料那雨太大,遮挡了我视线,一击落空,反而被那恶贼抓空子攻了回来!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45) 我急忙躲避,你也晓得,我打得狠了,便全然忘我起来,招招带着杀意,那贼子本就技不如我,连连败退不说,手背上也被我划了很大一条口子,那血一激,才叫我回过神来,不敢再下杀手,以至于打到后头便越发胶着。 但好在那恶贼学艺不精,加之受伤脱力,我眼见生擒有望,可以回宗向师父复命,可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云澄听到这里,心中便已明白知晓大半,但她只做不知,继续追问道:怎么回事? 剑秋白眼睛一睁,声音冷凝起来:半路里也不知道是谁,竟出手阻了我!叫那贼子逃脱! 她声音恨恨:那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修为略高于我,乃至我不曾察觉,她用一把极普通的剑,整个人裹在黑色蓑衣斗笠里,戴着面具蒙着面,瞧不见脸,只一剑便拦住我,然后道:剑大姑娘,你的对手是我才对。 她声音本来就故意压低,又下着大雨,我听不真切,只能分出她是个女子,当时我心头火气便去攻她,却不想这人用的剑招大开大合,平平无奇,一边与我打斗,一边同那贼子道:你往西去,自有人救你。 我当然不肯就将人这样轻易放走,于是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快让开! 云澄听到此处道:我想她必定不曾让开吧? 剑秋白颔首:她不仅不曾让开,反而轻笑道:拦的就是长生门的剑秋白! 于是我二人缠斗起来,这人剑法平平无奇,可招招阻拦于我,仿若老翁戏孩童一般,我瞧得出来这人只怕剑术一道上是厉害的人,心中不知不觉就惦记着,只想和她打上一场,全然忘我起来。 直到三师妹寻到我,喊我名字,那人才施施然收剑,我恨她戏耍于我,当下收剑不及,便要刺到她,却不想她左手两指一并,便如狎弄剑锋一般,将我的剑尖夹住,我用力去刺或拔,却不动分毫。我被她这般玩弄戏耍,自是不快,于是借机伸手想要揭她斗笠,却不想她手一松,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却记着她的剑招身形,心中绝不服输,一定要找到她,赢她一次。 云澄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心头一震,想起那日在独明城里,赵瑞儿穿着黑蓑衣斗笠扛进来的那个人。 那个被赵瑞儿救下,被自己和云平亲自带走的那个人。 原来就是长生门的叛徒。 乌屠。 第六十二章 :答疑解惑 我追她不上,打她不过,回去之后还遭了罚,那时候后我就暗下决心,非要赢过这个人不可。 剑秋白也不管云澄,只是自顾自说道:只是这事我谁也没说,这十五年来我只是埋头苦修练剑,前不久终于有所大成,适才有了这心思,才带了师兄妹来秘境,一是想着出宗门历练,二是想着若是能遇见她呢? 云澄听剑秋白顿了顿:不料,我却把赵姑娘错认作是那个对手,还与她纠缠不清,若不是赵姑娘为人和善,只怕我真同她动起手来,反倒伤了情谊。 一旁听着的云澄心中清明,但不能点破,只能点头劝道:你在剑道上极有天赋,假以时日必有突破,若有一日重逢,不怕打不过她。 剑秋白却是苦恼:我在进步,她也会进步,只是不只是我能胜还是她能胜。肉文(貳_3灵.溜:酒贰3酒;溜 说着说着便又垂头丧气,闷声喝茶。 云澄有意开解,不想见她这般愁苦,于是转了话题,指着剑柄上系着的铃铛道:你这铃铛好看,是哪里买的? 一说到这个铃铛,剑秋白就不由得啊了一声,拍了拍脑袋,颇为懊恼:糟了糟了,这东西竟忘记还回去了。 还给谁?云澄好奇问道。 这是秘境里赵姑娘借我用的东西,说好出了秘境就还她,谁知道遇上乱七八糟一摊子事,我走之前连她人都没见到,这东西也忘了还回去。 她这么念叨着,猛地站起身道:不成,说好要还给人家的,不能不还,人家兴许忘记了,可我不能自己昧了良心,借了人家东西不还。 当下自顾自说着,便要提剑出门去。 云澄见她有些痴,不由得无奈笑道:你慌什么?这东西在你手上,你现下又不能立时还给人家去,况且你还不知道她在哪里,你又要怎么还给人家? 被云澄一点,剑秋白便愣住,随即坐下来道:是,你说得对,我也不晓得她现下在什么地方,找她只怕也不容易。 云澄给她倒了杯茶:四五日前我们才从秘境出来,赵姑娘下了飞舟应当也是同宗门的人在一道,你现下去找,只怕不知道踪迹不说,还要耽误功夫,我且问你,她出了秘境要去什么地方? 剑秋白想了一会:若无什么事,应当是回自己的宗门才是。 云澄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慢慢往天极宗去?赵姑娘总归是要回去的,你倒不如守株待兔,不怕她不来。 剑秋白觉得她说得有理,于是二人便简单用了些饭菜尝尝鲜,又去找了间新的客栈,两个人一间房。 那剑大姑娘没什么心事,躺在床上抱剑合衣睡了,但云澄心中有事,只是推窗坐了,抬头去看外头的星子。 她同云平这么多年来都是同吃同住,从未离得这么远,分得这么开,她起初两日因着困累倒也不觉,现下身子不疲惫,头脑反倒越发精神,只是想着一些事睡不着觉。 她当真不会来找我吗?会不会也生我的气?会不会不再乐意见到我了? 她越想到这里,便越觉得那日冉十一娘出的是馊主意。 那日那美人酥/胸/半/露,云鬓微乱,正如先前第一次见到一般,开了窗搔首弄姿,引人注目,她冷不防被这冉十一娘叫到,惊了一惊。 小丫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妻子呢?她不要你了? 那话揶揄,带了几分幸灾乐祸,本是玩笑,却不想正正好戳中云澄心事,叫小姑娘眼眶一红。 诶!我是玩笑话,你别哭啊! 冉十一娘嘴毒心软,生平最爱美人,瞧见这小丫头片子嘴巴一瘪,委屈得要命,美人一落泪,冉十一娘就觉得抱歉,只是哄道: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委屈?来姐姐这里,姐姐给你开导开导。 那云澄心中本就无人可说这事,现下被冉十一娘一问,只觉得酸楚翻涌,几乎不能呼吸,于是也从善如流,当真推了门进了小楼,那鸳鸯侯颇通主人心意,从她怀里跳下来,只是在楼下等着,不曾跟上。 唉,好端端到底怎么了?当真叫人心疼极了! 那冉十一娘见云澄上了楼,于是轻手轻脚自身后掩门,将她引到另一间屋子里,手里捏着块帕子给云澄拭泪。 她,她 云澄支吾半晌,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抽噎着,若是叫云平和阁中诸人瞧见,必然会是一惊,没有旁的原因,这小白龙脾气倔强,从来要强,受了伤挨了骂也不流一滴眼泪,今次这么娇娇弱弱地哭起来,就更叫人心疼。 冉十一娘是红尘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瞧见云澄这样,又有什么不明白,只是娇声骂道:唉!欺负了你的人!不要就不要了!你向着她做什么!小丫头容貌上佳,只怕喜欢你的人要从黑市东面排到西面,密密麻麻一条长龙,你何苦想着冤家。 云澄闭了眼靠在冉十一娘肩上,委屈道:是我不要她了,我同她今日吵了一架,自己跑出来的。 冉十一娘摸她脑袋,轻声哄道:小丫头,你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怎么了。唉,所谓伴侣,争吵是再正常不过,有时候一些事一些话都是气头上做的说的,当不得真,听姐姐一句劝,别记在心上。 云澄委屈道:是我觉得对不起她,我脾气大,自小到大,一贯都是她纵着我,哄着我,可我可我觉得 她以往也同云平多有争吵,云平总是宠她纵她,都是由得她去骂去说,脾气好得很,没有对着自己生过一次气,但云平越是平静,就越叫云澄心慌。 她对自己这么好,好到从不会表达出自己的情绪感受一样,只是默默受着。 冉十一娘嗔她一句:由着你,纵着你,宠着你难道还不好?你偏要像我这般,对着个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气性又大的闷葫芦这样才舒坦么? 话刚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低低女声,淡漠平静:十一娘,你去哪里了?我饿了。 冉十一娘白眼一翻,就对着门外喊着:白廉风!老娘是你老妈子么!你这么大个人了有手有脚,饿了自己不晓得做吃的么!吃吃吃!吃什么吃!辟了谷的人怎么还会饿!我看你就是存心消遣老娘! 那门外女声静默一会,又道:十一娘,那你饿不饿? 云澄第一次瞧见这美艳女人骂人:饿饿饿!就知道问我饿不饿!你自己是猪,就当我也是猪么!我还有客人!你少来烦我! 那门外女声顿了顿:昨夜折腾到方才,我怕你累着,你真的不吃么? 却听见砰的一声,云澄瞧见冉十一娘随手捏了支笔就往门外丢,那笔砸在门上,声音极大,冉十一娘脸都红了,破口大骂:白廉风!你再多说一句,今夜就给老娘滚到柴房去睡! 那叫白廉风的女人终于轻声道:那我先去烧水,你不要说太久,弄完了还是洗洗才舒坦。 冉十一娘闻言怒不可遏,起身就去开门,孰料门外那人早就跑了没影,气得冉十一娘直跺脚,咬牙切齿关门之前还对着楼下骂了一句脏话。 云澄从第一次见到冉十一娘,就觉得她是那种美艳带着风情的女人,何曾见到她这样气急败坏,不由得好奇,问了一嘴:那个姐姐是谁? 冉十一娘啐了一声:一只没良心的狗,一头不要脸的白眼狼! 骂完之后心下舒坦,又如变脸一般,扯上一抹和煦温柔的微笑:咱么刚刚说到哪了?哦,妹子,我说,宠着你纵着你不好么?还是说她在外头有别的人,才这般对你好? 云澄被她唬得一惊一乍,随后支支吾吾接话道:她是没有的,这点我能保证,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觉得,她应当不喜欢我,才这么纵容我。 云澄顿了顿,言语中流出些羡慕:就好像是个木偶,不像姐姐你和你的道侣,会争会吵会哭会笑,会肆无忌惮,带着鲜活气。 冉十一娘听她这么说,哪里还有不明白,于是轻声道:你是觉得她其实并不真的爱你? 云澄犹疑再三,最终道:不仅如此,我思来想去,想到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来,就是她可能感念我对她有恩,娶我只是便宜之计,实际上只将我做妹妹看待,至今她也不曾对我有道侣之间的亲昵行径。 冉十一娘一愣,随后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既然做了道侣,居然还未圆房? 云澄自是不好明说她与云平是假做的夫妻,她有心,云平无意。 于是撇过头去不说话,只是沉默不语。 冉十一娘见她如此,自然当做是默认,于是蹙眉道:那当真是有些不对劲了。 但十一娘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听到这里,只是道:我倒是头一次遇到这遭事,在我这里,合因欢喜,不合就散,哪有既不喜欢又讨了做自己媳妇的道理?哼!换做是我遇到这种事,我哪里还管她感受,自然是自己舒坦,她既不喜欢我,我何必顾念她,走了倒还干净利落! 话说到这里,冉十一娘灵光一闪,眼睛一亮:诶!对!小丫头,你方才说从小到大都跟在她身边不是?哼!谁离了谁不能活似的!她既然不在乎你,那你也走了便是! 云澄颇为不解,只是呆愣坐着,冉十一娘大笑道:既然不喜欢,你留在她身边又有什么意思!索性走了吧!我看你修为不低!何必总似个菟丝花一般依附于她!你是漂亮伶俐的丫头,还怕这普天之下遇不到喜欢你的人么?这世间人这么多,你难道还怕遇不到一个你喜欢的吗?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冉十一娘说完,拍掌大笑,似是觉得这主意甚好。 云澄听她说完,轻叹一口气道:若是我真出去了,她会担心吧? 冉十一娘道:那你就告诉她,你要离了她去!叫她别来找你,哼! 云澄又道:可我出去了,又要去哪里才好? 冉十一娘道:天底下这么大,有本事的人哪里都去得!小丫头,瞧你是个豪爽人,怎么又是这种别扭性子?你只管去!到时候遇到合你心意的,你带到她面前气死她! 说罢又觉得好玩,抚掌大笑。 云澄摇头,双目澄澈:可若是遇不到呢?若是我走了这一遭,还是遇不到喜欢我,而我又喜欢的呢? 冉十一娘轻叹:唉!可别这么想!世上的好儿郎姑娘这么多,你总会遇到的。 云澄轻声道:可在我心里,她就是顶顶好的,我只怕遇不到比她更好的人了。 冉十一娘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却听得门被推开,门外站了个肤色略黑,左脸颊一道伤疤从眼角到唇边的白袍女人,她手里用托盘盛着一些吃食,并不笑,只是安静站在那里,去看云澄。 她那双眼睛像狼一般锐利,有些吓人。 冉十一娘瞪她一眼:你怎么又进来了? 白廉风只是将吃食递到冉十一娘面前,随后伸手握住十一娘的手,稍稍把玩了一会,扯到唇边轻轻一吻。 她将手与十一娘十指相扣,神色平静,但那双眼一改方才的锐利,变得温柔了许多,她并不看云澄,但轻声对云澄说话。 如果遇不到,那就回去。 回去之后,把那个人牢牢拴在自己身边,叫她除了你一个人,谁也瞧不见。 蛮横些,不要退却,如果喜欢,那就想尽办法叫她喜欢上你。 云澄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不由一怔:可若是她喜欢不上我呢?喜欢这种事,强求不来的 但听见白廉风抿唇轻笑,捏着十一娘的下巴,趁其不备,猝不及防吻了上去。 冉十一娘不曾料到,当下恼怒,张口咬破了白廉风的嘴唇,白廉风却始终不肯放她,任由冉十一娘伸手轻捶自己,直到被冉十一娘奋力推开,这才看着十一娘半嗔半怒地推门出去了。 云澄是第一次见这般活色生香的事,眼睛睁得极大,脸都红了,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却见白廉风毫不在意,只是伸手揩去唇边血,毫不在意笑道:可我偏要强求。 说完便追出门去了。 云澄被她那句偏要强求一震,缓缓站起身来下了楼。 鸳鸯侯跳到她怀里,任由她抱着出了门。 身后那门缓缓阖上,云澄站在街上,只觉得头晕目眩。 她生平第一次晓得,有人这么大胆,毫不遮掩。 大胆到丝毫不畏惧他人眼光。 偏要强求。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46) 第六十三章 :青牛传书二{三凛六+镹二三镹,六更多好W 翌日,剑秋白并没有如她昨日所说去找那个在独明城的女人,而是在与云澄在客栈空地之后比过一场后,买了马,与云澄一道出了这个不知名的小镇。 两个人今早比过一场,算得上是精神抖擞,剑秋白不出所料又输在云澄剑下,但相比较其当日在飞舟上时,已经又胜过许多。 云澄见她这般,不由夸赞道:剑大姑娘,当真在剑道之上有天分,短短数日,已能在我手下走过十招了。 剑秋白由着马慢慢去走,只是摇头轻声道:还差得远,若是一日未能胜过云姑娘你,那就一日算不得长进。 云澄知道她剑心坚定,便不再多话,只是转了话锋道:你打定主意不去找那个女人了? 剑秋白又摇头:不是不找,只是要先将东西还了去,我十五年都等得,这短短数月,又如何等不得了? 云澄点头称是,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得剑秋白问了:那云姑娘呢?也要跟着我走么? 怎么?剑大姑娘不想同我比剑了? 听得云澄一句揶揄,叫剑秋白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急忙道:不,不是,只是,云姑娘你孤身一人出来,你家里人不担心吗? 云澄并不立时答话,只是沉默一会才道:担心也好,不担心也罢,总之都出来了,顾得自身才是。 她这话已有不欲深谈之一,剑秋白便是木讷也多少能分辨出来,于是二人不再说话,只是无言纵马前行。 且说这两人遇着了是在这片大地上的西南一角,若是要去天极宗,况且并不焦急,云澄深知夙夜阁眼线众多,有意避着,只是骑马,不愿去坐飞舟,剑秋白也怕事情还没做成,便被与宗门交好的小门派或者宗门眼线抓着,于是二人都心照不宣,不约而同地只是选了骑马。 这二人只管向东去走,而走了约莫两日,一路上两个人都易容换貌,也没被人认出,但鸳鸯侯一只黑猫,一双异瞳,长得显眼,云澄只是做个小竹筐拴在马侧,里头垫了软垫,给鸳鸯侯去休息睡觉,这猫也懒,除了日常吃喝拉撒,竟也能一动不动睡上一天。 云澄也不管这小祖宗,只是由着去,与剑秋白顺着路走。 而当此时正走到一片林子里,道旁不远便是一处山坡,隐约有笛声传来,音带悲意,令人感慨唏嘘。 云澄听了,不由悲从心起,对剑秋白道:都说知音识人,也不知道吹奏这曲子的人到底遭遇过什么,笛声竟然如此悲凉。 剑秋白也道: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如我们过去瞧瞧,若是能帮得上忙就好了。 云澄点头,于是二人就纵马往声音所传处去,穿过并不茂密的一片林子,刚瞧见那山坡上立着两个人并一头牛,而恰在此时,笛声也戛然而止了。 剑秋白道:声音怎么停了? 话音刚落,便瞧见那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跪倒在地,另一个人伸手去扯,两个人拉拉扯扯的,似乎起了争执,剑秋白心下一慌,一夹座下之马,便急忙冲上坡去。 云澄见她如此,自是不可能不跟着,于是也跟着上去,却见那坡上站着两个人,站着那个是个穿甘石粉色衣衫的姑娘,也算是清秀佳人,背着一个书箱,面带焦急,正伸手去扶那地面上跪着的女子。 而地面上跪着正垂泪的美妇人,容貌姝丽,衣衫破旧,愁容满面,眉头紧蹙,听见有人来了,只是微微扭头,随后又哭了起来,她手上捏一根碧玉做的短笛,可见方才吹笛之人正是她。 她欺辱你么! 剑秋白坐在马上问了一声,叫着两个人都是一震,尤其是那个背着书箱的姑娘,脸上更是一红,急忙撒手拼命摇头道:不是,我没有,我没有欺负她,我只是听到声音,瞧见她,才问了几句,她就哭出声来。 那跪在地上的美妇人用袖子揩了眼泪,缓缓站起身道:二位莫要担心,并不是这位姑娘欺辱了我,反倒是她好心,才叫我不由悲从中来。 云澄只觉得奇怪,问道:她好心,那你哭什么? 那美妇人轻叹一声,哽咽道:既然二位问了,为了这姑娘的恩义,且看二位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人,这话也要和二位说个明白。 我本是倚风刀苏家的幼女,名唤苏清弦。三十年前,我遇到我现在的丈夫,他是小宗门的宗主独子,父母起初觉得门不当户不对,瞧他不上,觉得他为人不正,不许我与他往来。但我并不知道,为他当时花言巧语所惑,硬是要下嫁与他,甚至不惜与父母决裂断绝关系。只是嫁过来之后没多久,他的本性便暴露出来,他天性就花心好色,娶我本来是想借岳家的势力来壮大自身,娶我之后本也过了几天和美日子,但后来他晓得我与父母决裂,当下便露出真面目来,厌弃于我。 苏清弦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我起初也不曾低头,但他心思歹毒,用特殊手段封禁了我的修为,使计叫我受他控制,折磨我,乃至于到了后来,纳妾众多,瞧见我烦,只将我赶出来,只是故意折辱贬低我,让我来做这牧牛之人。 话说到此,一旁立着的青牛颇通人性,只是用头去拱了拱苏清弦的的手,苏清弦伸手摸了摸那青牛的头继续说道。 我现在只后悔当初没有听从父母之言,所托非人,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悔之晚矣!我也曾试图传信于我父母,但这奸人总有法子阻拦,叫我控诉无门。方才思及往事,后悔不听父母之言,悲从中来,便用这管玉笛吹奏起来,这玉笛是我当初成年礼时父亲送我的礼物,我旁的东西都被这奸人拿去,只有这东西私下留着,才得以做个念想。 苏清弦又道:而恰在此时,这位乔谙姑娘闻声先来,再三询问,我本不愿诉说,但她关怀下问,叫我心中不论如何都忍不住,于是将我的经历遭遇告知,乔姑娘是好人,当下便决定帮我送信去往苏家,我感激不尽,所以才跪下谢恩,却不想叫二位误会她欺辱我,这事我定然是要说清楚才是。 剑秋白听罢,忿忿不平,低声骂道:这是什么狗一样的奸贼恶人,娶了妻子不好好对她,反倒轻慢折辱,我现下便一剑杀了他才是! 云澄见她火气上来,伸手按住她低声道:你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你做事前需想清楚,若是你一剑将人杀了,旁人找到你长生门,你却叫你师父如何处置? 剑秋白极为尊重她师父,听闻此言,当即泄了一口气,无奈道:可若是遇到这事不处置,我心中如何出得了这口恶气? 云澄道:既然这位乔姑娘愿意帮忙,我们便不要多管,这件事总归是旁人家事,你的身份实在不便插手,况且这事现下只是这妇人一面之词,你我还需从长计议,不可妄听妄信。 剑秋白觉得有理,于是便抱剑坐在马上,不再多话。 却听那乔谙开口对苏清弦问道:我帮姑娘你送信可以,只是苏家大门大派,我一个普通散修,便是去了,只怕也见不到苏大家主,也不知姑娘有什么凭证依据,可叫我取信于人? 苏清弦静默一会,将那玉笛双手奉给乔谙道:此物可以取信。 乔谙见她如此,于是伸出双手郑重接过,将那玉笛与先前拿来的信一道贴身放了,面色凝重道:必定不辱所托。 说罢便与苏清弦分别,下了山坡,取道往北走去。 只是才走了没多久,便忽的听闻有人声凭空出现道:哈!我就知道你这女人不安于室!现下与人私相授受!岂不知被我抓个正着! 话音刚落,云澄便听见那乔谙那里哎呦一声,急忙纵马上前,便瞧见有一个面色阴翳的消瘦男子立在乔谙面前,身后跟着几个黑衣汉子,正弯腰提了乔谙衣襟,准备打她,乔谙的书箱滚在一旁,书籍散落。 不好,那奸人来了! 苏清弦瞧见了,立时跑下坡去,高声喊道:我要去救她,不然她就要被打死了! 那剑秋白冷笑一声,拔剑上前,一剑斩向那提着乔谙衣襟的手,却被那人险险避开,劈了个空。 消瘦男子冷哼一声,觑了一眼苏清弦,并不以为意,只当云澄与剑秋白是两个凡人,于是看也不多看一眼,只是转身挟了苏清弦走,叫云澄与剑秋白来不及反应,临走前还不忘对那打手道:全都杀了,别留活口。 那几个黑衣汉子是他养的好狗,自然应下,殊不知遇上了硬骨头,不过几下便被打败,狼狈逃走。 乔谙倒在一旁惊魂未定,咽了咽唾沫,这才缓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去拣那书箱和书。 云澄与剑秋白也帮着一道收拾,却瞧见那书箱里滚落出来一块杏花徽记的弟子铭牌。 剑秋白只一眼便瞧出这是桃源杏林的徽记,当即吃惊道:你是杏林医修!? 乔谙并未受什么重伤,只是手背上皮被擦破,看着有些可恐,一边自药箱里取了药抹了,一边轻声腼腆道:学艺不精,不敢辱没师门。 云澄听得她是桃源杏林的人,便立时理解了这人为何这般行为做事,于是摇头道:乔姑娘既是医修,只怕救人是有本事的,但防备别人加害于你的本事,却要两说了。我瞧那人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事只怕没这么简单容易。 乔谙如何听不懂云澄话中之意,只是轻声道:便是难做,又岂有见弱不帮,见死不救的道理?姑娘不必劝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君子一诺,言出必行。 剑秋白道:那乔姑娘,你现下打算如何? 乔谙道:自是去了倚风刀苏家,亲自把信送到。 她说出亲自二字,意思已然明了。 剑秋白闻言,转向云澄道:云姑娘,对不住你了。 云澄道:对不住又是什么说法? 剑秋白指着乔谙道:只怕我们现下去不得天极宗了,我心中有意,护送这位乔谙姑娘去苏家。 云澄道:可这样一来一回,岂不是又要多在路上多耽搁一两个月? 剑秋白摇头:苏姑娘的事来得重要些,所以只能请云姑娘帮我将东西送到天极宗,给赵姑娘赔不是了。 云澄瞧了瞧面前这两个,两个都是痴人,不觉得头有些疼,只是拒绝道:不,你自己的东西自己送,况且,我不愿同你们分开,剑大姑娘,我晓得乔姑娘你护得住,但你的性子,怕不是又要惹出别的事情来。 剑秋白被她一说,心中便明白云澄是何意,当即申辩道:我不会的,我我 只是支吾,说不出话来。 云澄一路走来,早将她当做朋友去看,又知道她是什么性子,自然不会信她鬼话,当下拍板对两人说道:那就这么定了,我二人护送乔姑娘往苏家去,如何? 乔谙知道这二人好意,也不推拒,只是拱手应下。 待到出发时,三个人两匹马,实在是行动不便,三人正在商议,哪两个人同骑一匹,却忽的听见哞哞叫唤,原来是方才苏清弦放的那头青牛并未被带回去,只是下了坡,在她们三人旁站定,似是有意做乔谙的坐骑。 这青牛比人更通人性,虽是兽类,却胜人百倍。 那乔谙对着青牛施了一礼,青牛也颇通人性,弯下前蹄回了一礼。 于是乔谙上了牛背斜坐,轻声道:劳烦你了,青牛兄。 那牛又叫了一声,随后不用人说,扬蹄便跑,比之云剑二人的马,速度竟是不相上下。 云澄心中啧啧称奇,随后便与剑秋白一道,跟着乔谙一路向北去了。 只是她们不知,这一去,耽搁了一段时日,以至于在后来到了天极宗,遇到赵瑞儿时,又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来。 第六十四章 :破局之法 赵瑞儿带着门下弟子去往两极秘境,已有一段时日了。 天极宗上下的弟子少了一些,但并不妨碍做事,雷娇现下又重新接管了清瀑峰,两个人面和心不和,但终究叫赵归崇觉得雷娇算得上是眼中钉,肉中刺。 但二人一人一座峰头,隔得有些距离,也不是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表面上还是相安无事。 赵归崇现下收了几个亲传弟子,个个攥在手中,只把他这些徒弟拿来使唤,好不便利,但他再过不久便要闭关冲击,深知女儿与自己的关系不合,反倒和雷娇交好。 若是闭关,只怕这手上的活计便要交给自己姑娘和雷娇之中的一个,按着赵归崇的性子自是不愿,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心下慌燥,不由得丢了杂务,踱步去院子里看弟子们习武修炼。 但他到了练武场,却不见一个弟子在那里修炼,反倒聚着一起,在场东北角落里,三五个围在那里背对着自己在碎嘴说话。 赵归崇心下动怒,只觉得自己收的几个弟子没有个能成气候,若是到时候闭关冲击,只怕无一人可以与雷娇赵瑞儿抗衡, 但他面色不显,只是轻声踱步过去,他是宗师修为,这帮弟子自然察他不到,犹自叽喳说话。 你说的这是个真的?我却不信! 打头说话的是赵归崇的大弟子,姓刘,我们便叫他刘大,却听他语带好奇,有些神秘道:真有这么玄乎,只怕早就是不得了的大家了,怎么还会没有半点名气在。 呸!这就是你没见过世面了!接话这个我们叫他刘二,是刘大的亲弟弟,平素爱偷懒,爱瞎逛,虽是天资聪颖,但不求上进,这算的是真神!若不是那老头子玄乎,说什么只算有缘人,我自己也想去算上一卦了! 于是剩下众人只是听刘二说话。 却说那天极宗脚下的清泉镇,一年前来了个算命的老人,唤做奚公,名讳不知,但星数精妙,看命卜卦说人吉凶祸福,后来都能应验上,分毫不差。 但这奚公脾气性格古怪,凡是给人卜卦算命,你家资丰厚与否,容貌丑陋妍丽,行事善恶,凡此等等皆不在他考量之中,他算卦推演全凭心意,照人说了,只看有没有缘分。 起先旁人只当他招摇撞骗,但他说每隔一月必要给人算上一卦,也不管是谁,起先旁人只做笑话去看,看他随手抓了镇上一个乞丐去说那卦象。 那乞丐是镇上一个流浪来的痴呆儿,来了五年有余,左手没了小手指,只知道躺在那里流涎傻笑。洱}彡{〇浏久)洱彡=久浏 但奚公一瞧见他,便直呼道:怪哉怪哉!此子相貌不凡,合该是富贵人家的命,怎么会在这里? 旁人听了只是大笑,一个只知道流涎躺倒的痴傻乞丐,怎么和富贵扯得上干系? 于是众人一哄而散,只说这老头子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又说他招摇撞骗。 那奚公却也不恼,只是捻须轻笑道:是与不是,明日便见分晓。 旁的人叫他说这种胡话,只是当做发疯,却唯有一个孩童天真,信了他话,给他说了两句。 奚公听着孩子替自己说话,只是轻笑,摸着这孩子脑袋,附耳说了几句,便头也不回走了。 待到翌日清晨,清泉镇西南角一处民宅走水,那小院子独门独户,又是木头做的屋子,不消一会便烧了个干净。 那民宅中住一家三口,正是昨日替那奚公说话的孩童住处。 众人扑灭大火,正当可惜这一家三口死于非命,却听见人群之中有人大呼,大伙扭过头去一看,却瞧见那一家三口还好端端站在那里,半点损伤都无。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47) 于是众人啧啧称奇,自是上前询问。 那家男主人怔愣半晌,这才缓缓道,原来昨日他家独子生辰,闹着要出去吃好吃的,这父母疼惜孩子,家中又有富余,自然应允,于是一家三口便去镇上的酒楼吃饭喝酒。 吃晚饭时,男主人兴致好,吃醉了酒,一个妇人家和一个孩童自然搬他不动,便多出了些钱,在这吃饭的店中,一家三口将就一晚。 翌日一家三口醒来便匆忙回家,谁料屋子早烧成一团灰烬,断壁残垣。 众人纷纷叹道,钱财居所没了还是小事,人还在就好,好在昨夜一家三口出去住了,这才避开了灭门之祸。 孰料那孩童听了,只是道:是那老爷爷说得灵验,叫我一家昨夜不要在家住,我才央了父母去外头。 众人一听,自是好奇,只是去问,但那孩子年幼,被众人一问,焉有不怕的道理,只是钻到父母身后,再不发一语。 这事情一出,便叫大家对这奚公越发好奇起来,但真正叫人信服的,却是之前那个痴傻乞儿的事。 原来就在这火遭了灾的当日,镇中便来了一伙客商。 打头的那个年纪约五十岁,穿的是富贵堂皇,长得是慈眉善目,他头发已然花白,胡子也跟头发一个颜色,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么大的岁数还亲自出来。 却见这富商进了抱琴居用饭,吃完之后,自是往对门的醉欲眠下榻休息,却不想刚好遇着这抱琴居的伙计赶人。 被赶的那个乞丐个子并不高大,因着吃穿都不济,人也显得极为消瘦,手里面只是捏着一个破了边的粗瓷碗,也不管伙计动作,只是一边流涎,一边咿咿呀呀的,只怕是谁看了都避之不及。 那店伙计害怕冲撞了客人,见那富商出门,当即便用扫帚去赶,那乞儿被打怕了,瞧见店伙计的动作自然就躲,动作之间,自然而然就撞到了富商身上。 贵客受了冲撞,店伙计自然点头哈腰赔罪,本来以为那富商会有责罚,孰料富商摆摆手,也不嫌那乞儿脏污,将人扶了,自怀里摸出金银来递与乞儿,那乞儿不懂这东西有什么用,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只是丢了那钱财在地上,伸手去扯那富商,左手指着张开的嘴,只是啊啊示意。 这动作不做还好,一做,富商当即也不顾那乞儿脏污,只是伸手去抓乞儿的左手去细看,然后又亲自伸手去拂乞儿油垢结成一片的头发,对着那昏黄烛光便去看乞儿的脸。 这不看还好,一看,富商眼里便落下泪来,只是伸手将这乞儿在怀中紧紧抱了,不去理会这乞儿身上多少脏污恶臭。 乞儿被他抱紧,只觉得难受,咿咿呀呀叫着,便去推富商。 富商被他一推,才回过神来,自怀中大锭金银给那店伙计,吩咐几句,抓了那乞儿便走。 这乞丐呆呆傻傻,平日里也有人要拐骗与他,他却力大无比,谁也擒他不住,但不知为何,这次富商抓他走,他却丝毫反抗都无,只是跟着去了。 那店伙计只是称奇,但心中好奇按捺不住,私下去打听了,却得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原来这富商有一幼子,聪明伶俐,标志容貌,长到五六岁时贪玩,不小心玩刀时,断了左手小指,再到十四五岁时,又被歹人掳去,便是倾家荡产付了赎金,却也没能换得儿子回来。 那富商诺大家业没了不说,一夜花白了头发,容貌都老了,但他颇有本事,不过五年便又挣出一份不输于以往的家业,只是后继无人,只能自己亲自出马操持。 此次来清泉镇,也只是经商路过,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了自己的儿子。 原来这孩子被人绑了做肉票,遭了虐待,虽说拼命逃了出来,临走前却挨了贼子一棍,头也打傻了,辗转流落到清泉镇乞讨为生,若不是这富商行商路过此处,这父子一番偶遇,此生也不知何时复得相见。 而这乞儿遭遇,自然也应了奚公那句话,叫众人如何不信服? 一时之间,奚公传为玄妙,过来拜访求卦之人络绎不绝。 但那奚公并不为钱财利禄所迷,依旧只秉持着一月只算一卦,且看缘分的行事作风。 那刘二讲到此处,赵归崇也逐渐想起,曾经手下也曾对自己说过这人,但他当时并不在意,现在听到这里,也不由生出好奇。 他现下烦恼众多,毫无解决之法,听了刘二这么说,竟也生出不知有人能否猜透运势断人凶吉的想法来。 这念头一生,竟叫他也不想再去管这弟子众人如何,只是一如来时悄然离去,不叫众人察觉,出了宗门直往清泉镇去。 === 赵归崇平日里并不怎么出宗门,以至于他对这清泉镇并不大熟悉,至多只晓得抱琴居与醉欲眠的位置,于是行在街上,只是找了一个人礼貌问了奚公居所。 却不想那人上下打量赵归崇一眼,轻笑道:先生也是听了奚公之事来找他求神问卦?只是这事不好办,十个去了,十个都空手回来,连面都见不到。 赵归崇也不恼,只是道:无缘便是无缘,只是好奇这算无遗漏的人长得什么模样,好奇来看看罢了。 那人闻言笑了一笑,不再多说,只是给赵归崇指了路,随后自顾自就走了。 赵归崇顺着路人所说前去,不消一会便瞧见一间极为普通的农家小院宅邸,门半开着,并未阖上,并没有什么奇异景象,隐在一众院落里显得平平无奇。 就这样子? 赵归崇不由大失所望,好奇心也淡了一半,却听着里头突然传出人声来:贵客既然到了,为何不进来? 那声音有些苍老,但中气十足,似乎很是笃定有人站在外头。 赵归崇不由心下一惊,并不作声,只是站着。 却听得里头那老人又道:门都为贵客留着,客人既然来了,怎么还不进来? 赵归崇听他如此说话,便也不再犹豫,只是推门进来,瞧见一个干瘪瘦弱的老头站在那里,背对着,手里拿着一个破碗,正从碗里抓出饲料丢在地上喂鸡。 你知道我要来? 赵归崇眯着眼瞧那老人,见他丝毫不动,只是悠然站着。 不但知道贵客要来,还晓得贵客要来做什么。 那老人施施然转过身去,那张脸映入赵归崇眼中,叫他又是一惊。 无他,这老人双目无神,眼睛上一层翳蒙着,竟是个瞎子! 赵归崇心神略定,伸手在他面前挥手,却听那老人说道:贵客不必惊慌,小老儿这双眼瞎了很多年了,但是小老二目盲心不盲,心里头瞧的是透透的呢! 哦?那你能看出什么来? 赵归崇见他当真目盲,便也不做伪装,只是露出个讥笑:我听人说看命卜卦,说人吉凶祸福,无不应验,心下好奇,便来瞧瞧是不是真的。 真如何,假如何?奚公站在那里,贵客既然来了,听我一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是? 赵归崇道:确是如此,只是不知你这小老头能给我测算出什么东西来? 贵客困在局中许久,想找破局之法,且等上三日,便有结果。 说罢也不再多言,只是扭身回屋去了。 那赵归崇听他神神叨叨一番,只觉得好笑,嘴上虽然不信,但心中已下意识开始期盼起三天之后的事了。 而在三日之后,清泉镇来了一伙子富贵修士。 打头的年轻人长相英俊,穿着打扮无一不好,任谁都瞧得出来,只怕不是一般的散修。 却见那年轻人进了清泉镇并不逗留,只是径直上了天极宗去。 赵归崇自书房出来,料理了一些事情,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就听见左右来报,说是有个少年修士来献宝拜师。 献的宝贝贵不贵重倒在其次,赵归崇坐在堂上同那少年人说话,只是一会儿,便对这少年修士生出好感来,只觉得他聪明伶俐,没有一处不好的,比之自己那些愚笨鲁莽的弟子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那少年自称自己是一派小宗门的宗主幼子,父亲死后,同父异母的兄长继承了宗主之位,容他不得,于是他也不愿待着,想要另寻个恩师去处,辗转听说了赵归崇的本事,便急忙来拜师。 这话里头到底有多少水分,几分真假旁人自是不知,但这一通马屁把赵归崇拍的心中熨帖,便是不听这马屁,也看在这少年所献宝物份上,赵归崇也会收了他。 更罔论那日清泉镇奚公一番话,已无形之中起到了暗示作用。 加之这少年聪慧,天赋极高,又会说话,赵归崇只是粗略查了他来历,便也择一吉日收做弟子。 且不说赵归崇其他弟子如何,只这少年人勤奋好学,进步飞快,也逐渐叫赵归崇偏心于他,颇为疼爱,又加之那少年人对赵归崇极为推崇服从,于是就叫赵归崇越发相信奚公所言的破局之事。 不出一两个月,这少年人竟用自己一身本事将赵归崇的毛顺到服服帖帖,逐渐地,也叫赵归崇生出要叫这少年接他衣钵的想法来。 但赵归崇是何等谨慎小心的人物,虽是心中十分喜爱,也留了心眼,只是悄悄考验。 只见那少年不受诱惑,所作所为都将赵归崇放在第一位,于是他也逐渐放宽心,开始盘算计划起来。 默默计算着赵瑞儿回来那天。 第六十五章 :各有图谋 今夜多云,便是月光明亮,也被这厚重的云层遮挡,只能瞧见从缝隙里透出的些许月光。 飞舟上的弟子已经去休憩睡觉了,除了少部分轮班站岗的弟子,甲板上也瞧不见其他人了。 巡逻的弟子也有些累,眼旁沁着泪,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精神有些不济,还有约莫小半日便可到达天极宗,是以这些弟子也不免守卫松懈下来。 他们三两成群行到甲板上,正低声说着话,却忽然瞧见船头站着一个黑影,被风一吹,显出一股潇洒的意味,但落在巡夜的弟子眼中,便不是潇洒,而是惊吓了。 什么人! 这几个弟子被吓得睡意全无,拔剑在手,高声喝问,却见那黑影转过身来,而正在此时,浓云微散,有月华倾泻到飞舟上,这才叫人看清楚那黑影到底是谁。 是披散头发,穿着单薄,只在外头罩了一件雪色外袍的赵瑞儿。 不知是什么缘故,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的右手背在身后,抬头去看那月亮,长风猎猎,吹得她一头黑发飞扬,神色恍惚惆怅,看着竟不像个活人,是以叫众人吓了一跳。 是赵师姐。⒎⒈O⒌(⒏[⒏_⒌'⒐'O 那打头喝问的弟子瞧清来人后松了一口气,咽了一口唾沫,示意身后众人收起兵器,随后近前几步道:师姐,天寒雾重,怎么在这里吹风? 他的语气恭敬,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啊,是你们啊。 赵瑞儿被他这么一叫,才好似回过神来,将头低下,敛去面上惆怅神色,轻声道:夜里睡不着,便出来看看月亮。 那问话的弟子往天上一瞧,厚重浓密的云层已将月亮再度遮挡住了,这种天气,出来看月亮,只怕什么都瞧不着。 但那弟子不敢多言,也晓得不能多问,只是顺着她的话道:既是如此,便不打扰师姐雅兴。 随后拱手回退几步,便带着一道来的弟子又呼啦一下离去了。 行走间,有个小弟子回头看了一眼。只瞧见赵瑞儿立在那里,闭着眼睛,黑暗里瞧不清她的五官轮廓,但在风中只觉得瘦削单薄,似乎这风再大些,整个人便要被吹倒了。 他是新入门的弟子,只知道这人是宗主的独女,并不知道为什么众人都畏惧于她,便好奇问了一个相熟的师兄:怎么你们瞧着这么怕她?她不好相与吗? 那师兄回头快速看了一眼,已然瞧不见赵瑞儿身形,这才低声道:也不是好相与,只是只是 他支支吾吾的,琢磨着词句:只是太冷了些,不敢同她多话,只害怕多说一句就要被她冻伤,可是我听其他师兄说,她原先不是这样子的。 那小弟子越发好奇起来:既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原来又是什么样子? 师兄顿了顿低声附耳道:具体我也不知道,但是据说五十年前似乎是出过什么事,才叫她变作现在这副模样。 小弟子如何不好奇? 自是继续追问:是什么事,师兄晓得嘛? 师兄被他问到这事,便显出恍然神色来:不,宗里讳莫如深,便是晓得的人也不会说出去的,据说曾被下了封口令 小弟子颇为可惜,但也不敢追问下去,这一行人慢慢走远去了。 听着方才嘈杂喧闹的声音逐渐消失了,赵瑞儿依旧站在那船头,只有呼呼的风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可以听到。 那心脏砰砰跳动着,这么鲜活有力。 赵瑞儿将眼睁开,把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举到眼前,去看手里的东西。 云层很厚,只有微弱的月光时不时穿过云层,但并不停留太久,倏忽消失。 可就算看不清,也不妨碍赵瑞儿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她的手心里躺着一枚衔刀鬼面阎罗,血红色的灵玉雕琢,煞气逼人,栩栩如生。 赵瑞儿摸着那块玉,这五十年来,这块玉从不离身,已被她养的越发温润光滑。 每当她无法入眠时,便会摩挲这块玉,看着这块玉,就像是透过它,去触碰和怀念一个故人。 自那日在千金不换上醒过来之后,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迷茫的梦,梦里到底是什么,她自己也觉得不能分辨。 她在求一个答案,失礼狼狈,毫不顾忌。 就像去叩一扇门,你明知道门后面的答案,但那扇门任凭你敲打哭喊都纹丝不动,不愿开启。 那梦境里的无力痛苦和绝望感,叫她醒来后还记忆犹新。 赵瑞儿只记得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话想问,可到了最后,得到的回答也不过是一句她已经死了。 可她当真就已经死了吗? 赵瑞儿不信。 她的脑子飞速转动,桩桩件件,各有关联,思忖到最后,猛地想起那日在洞里云平所说的那句如果雷尊主不愿你嫁人,你只需同她说,这是我的主意,她听之后必不会多加阻挠,当下便觉茅塞顿开,心中豁然开朗,虽然依旧迷茫,但已有了去问询的法子。 雷师叔一定知道什么。 要去问问她,但绝不能操之过急。 赵瑞儿思及此处,立在那风里,任凭强风吹乱她的发,带来刺骨的寒意和冰冷,她也一动不动,闭上眼,握紧了那块红玉。 === 夜色渐深,清泉镇的普通人都已安眠休憩,只有打更的汉子边打着哈欠,提着灯笼,一边擦去眼角旁沁出的泪水,一边敲响梆子,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落在清泉镇僻静一角的奚公小院里,屋中亮着微弱烛光,那老者并未睡去,只是垂首坐在桌前,一双眼睛哪里还有白日里那层翳蒙着,双目炯炯,映着烛火,分外有光。 他坐在那里,伸出干瘪却有力的手指去捏手上两片眼珠子大小的鱼鳞,对着火光去看,竟能将周遭一切都瞧得清楚,也不知是什么灵兽身上的东西。 奚公看得出神,只听得烛火噼啪一响,便听得自己那扇破旧房门被人一推,走进来一个穿黑斗篷的人,身形瞧不清楚,露出来的半张脸,戴着玉制恶鬼面具,从耳后延至下颌,只能瞧见一双殷红的唇,只听声音,应当是女子。 奚公。 来客并不叫老人惊慌,只是开门见山道:那日听得奚公消息,至今也有些时日了。 老人并不答话,只是对这黑斗篷深深行了一礼,按照这老人的年纪,怎么也不该行此大礼,但那黑斗篷却毫不躲避,只是受了,随后道:奚公该等我很久了吧?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48) 奚公站直了身子,也不再佝偻,只是看着黑斗篷道:尊上,小老儿等得。 来客笑了笑:那日你说鱼已上钩,我今日便是来看看,这鱼到底上钩了没。 奚公道:如尊上所布之局,自然上钩。 来客道:本也是叫他心里有个猜测,得了暗示,行事更加便利罢了,却不想这么轻易就上钩了。 黑斗篷话中带着讥讽,似是对话中之人颇不以为意。 那奚公不敢接话,只敢站着,等那黑斗篷坐了,才跟着坐下。 奚公不必如此拘谨,公为我做了件重要的事,谢都来不及呢。 来客话中带笑,却惊得奚公一下子站起来,连呼不敢。 坐下,坐下。黑斗篷轻声开口,奚公不敢不听,只是立刻恭顺坐下。 说了不必如此拘谨。来客又笑,今次来,还有件东西要交给奚公。 那老人听到这话,猛地抬头,只是去看黑斗篷,眼中带着渴望和仇恨的光芒。 您应当等了很久了。黑斗篷带着些歉意道,请原谅我现在才带来。、 说罢她轻轻击掌三声,屋子的门便被推开,从屋外也走进一个全身上下遮挡严实的汉子,他手中提着一个人。 被提着的人面色蜡黄,满面虬髯,一条左腿软趴趴拖着,双目无神,嘴唇发干起皮,一副半昏半醒的样子,双手被缚着,但就算不被束缚住,只怕也动弹不了。 而看这个被拖进来的男子面相和右手被砍断的拇指,若是薛少尘在此,必定能认出来,此人就是那日在黑市中被白袍人擒获的屠羊。 把人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提着人的男子并不多言,只是将人一丢,便退了出去,只留下这屠羊小声惨叫,可他几乎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奚公,我说过,言出必践,公为我办成了事,公要的东西,自然也双手奉上。 黑斗篷言语之中并不将屠羊当做回事,连将他做一个物件看都不肯。 奚公听得此言,当即便跪,黑斗篷拦他不住,已受了奚公三个响头。 尊上将杀我儿全家的凶手带来,请务必受此大礼。 那奚公抬起头来去看屠羊,一双眼睛里带着锐利的光,怨恨和痛苦几乎要溢出来了。 奚公,此间事毕,便离去吧,只怕过些日子便不太平了。 黑斗篷不再多话,只是站起身来,一如来时悄然离去了。 奚公送她不及,急忙追出去,已看不见人影。 于是他叹了一声,退回屋中,低头去看躺在地上的屠羊,伸手便去拖人。 也不知这瘦小的老头哪来的力气,将人拖进内室,又起身去按墙上一个凸起土块,便眼看着一旁的地上无声张开一个大洞来。 那屠羊神志虽然不清,全身酥软,但如何不晓得危险害怕,于是扭动挣扎起来,他的嘴巴张开,可发不出声音,奚公定睛一看,心下笑起来,原来这屠羊的舌头已叫人割去了。 好!好!这倒省去了我叫你别出声的功夫! 这瘦弱老头笑得极为快活,只是将人一扯一推。 屠羊就无声惨叫着从那黑漆漆的洞口顺着台阶滚落下去。 奚公瞧见他落下洞去,茫然站了许久,突然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这老人双手捂住脸,肩膀颤抖着,随后笑出声,可他的眼睛里却止不住地落下泪来,他哭嚎着,揪着自己的衣襟,不能自持,弯着腰背,几乎落进地里。 二十年,足足二十年。 他从黑发等到白发,从强壮等到衰弱,终究还是等到了。 奚公跪在那里,泪水淌过他的脸,像是想把这二十年来的苦痛都发泄出来。 吾儿!吾儿! 他猛地站起身来,双目怒睁,身子虽因年纪而羸弱羸弱,可意志却格外坚定。 虽然缓慢,但坚定地一步一步踩着阶梯下到洞里。 为父来给你报仇了! === 云平站在门外,自是听到里面极力掩饰住的哭嚎声,随后摇摇头,转身顺着路慢慢去走。 晏夕跟在她身侧道:尊上费了这么大劲抓到的人,就这么轻易给了? 云平觑他一眼,随后笑道:你还想问他收点别的? 晏夕听她这么一说,便开始嘀嘀咕咕盘算,但云平又瞧他一眼道:便是你想,我也不会问他收的,他活着本就无望,家徒四壁。奚公求上夙夜阁时也曾说过,他独子一家四口尽数被屠羊所食,他四处相求无门,走投无路之下来夙夜阁碰碰运气,我听完之后,觉得此人大有可用,当下便做了交易,定下的买卖,岂有变卦的道理?经商处事,不过就是一个信字,晏夕,你少钻钱眼里头。 于是男人只能讪讪闭上了嘴。 此番前来,轻装简行,是来做要事的,我晓得你应当清楚。扣+裙欺医.菱;舞笆'笆舞镹菱 话说到这里,晏夕神色一凛:自是清楚,五十年前,那笔账,合该好好算算。 云平讥笑一声:不止算我这笔,还要好好算你这笔,我就不信,五十年前你同你姐姐那座飞舟,去的路上好好的,回来路上便能叫海兽袭击,只留得你们两个人来。 晏夕也是冷哼,随后想起什么一般问道:不过尊上,我可以问问么?赵姑娘花了多大价钱要为江折春算清这笔账? 这话一出,云平站住了,沉默一会笑道:这个你要问小尊主去。 她虽然话里还带着笑意,但言语间的怅然已遮掩不住,晏夕也是聪明人,惊觉自己提了个不得了的问题,于是急忙话锋一转道:话说起来,尊上是如何想到要找奚公帮忙的? 这话头转向生硬,但云平有意放过他去,也顺坡下驴,回答道:说来也是凑巧,我一直想安排人进去你也知道,但是姓赵的老匹夫疑心病重,就算安排进去了,只怕也不会轻易信服,而我要做的 尊上要做的,就是叫他心里头有了这么一个想法暗示,叫他心里头信了这件事这个人。 云平瞪他一眼,冷笑一声:你既知道,怎么还来问我? 晏夕立刻低眉顺目:卑职不敢。 云平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而奚公恰是解了我燃眉之急的人。 你晓得他的故事么? 晏夕想了一会儿:有些耳闻,说是他精于卜卦算命,测人祸福极有一手,但因此也与仙途无缘,只是平日里接些普通活计去做,是以没多少人知道他的本事。 话到这里,晏夕念头一转:既然如此,他说的破局之法到底是真还是假? 云平轻嗤一声,带着冷意:破局的法子有了,但是结局祸福如何,奚公可是没说的。 晏夕一愣,便明白云平的意思来:尊上的意思是说 旁人形势胶着,听闻破局之法,只怕下意识便会认定,破开这胶着局面,便会由难转善,可是 云平说到这里,一顿,不欲多言:你且看着就是。 说罢不愿再提。 那晏夕听得她不欲多说,便也不再多问。 二人前后同行,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了。 第六十六章 :另有盘算 天极宗,巍然峰。 现下已是深夜,巍然峰中一个洞府内还有人没睡,正盘腿坐着,闭目修炼。 他穿一身白袍,端的是星眉剑目,英气逼人,天生一副好相貌,唇角微扬,似乎总是带笑,谁瞧见了都不免对他生出好感。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天极宗上下,上从赵归崇,下到守门弟子,每个人看见他,都觉得他彬彬有礼,为人谦和,从入宗到现在也不过几个月,便与宗内所有人都打得火热。 提起他时,都带着笑意。 大家都喜欢伍锦! 每个人都对他抱着极大的善意和喜爱叫他,这不免叫他飘忽起来,仿佛抛却舍去了过往的肮脏,只给人看那光鲜亮丽的地方。 但腐朽的东西裹上华丽的外衣,依旧是腐朽,肮脏的缀上华丽的金饰,依旧是肮脏。 就像漂亮脆弱的泡沫,一戳就破。 他缩在这虚伪的皮囊下,希望永不会被人发现,可事与愿违,总有人会站在他的面前,叫他的名字。 乌屠。 这声音的主人语气冰冷,虽然轻微,但依旧如雷一般炸响在他的耳边。 他几乎连滚带爬地从修炼蒲团上滚下来,下意识跪伏在地,连脸都不敢抬起来,像是一个卑微的囚犯,懦弱的虫蚁。 那两双黑靴子是他所能瞧清的唯一东西,一前一后站在那里,对他说话。 交代的事,办得如何? 这声音他极为熟悉,像是刻在骨子里,这声音的每一句问话,他都无法不回答,就像是最虔诚的信徒,面对他的神明一样。 主人,已经大致晓得议事厅的密室所在了,但是那姓赵的还不肯全然信任我,进去的机关和方式还没彻底摸清。 那声音听完冷哼一声:啧,你这个徒弟瞧着倒是比他女儿还要亲了。 乌屠趴伏在地上又是一下颤抖,将头贴到地上:是仆做得不够,请主人责罚。 那声音轻笑道:我有说要责罚你么? 乌屠又是一颤:是仆妄言。 那声音道:另一件事办得如何? 乌屠道:现下他已然有些属意于我,前段时间还对我有所考验暗示,我自是事事以他为先,将戏做了个全套,加之姓赵的其余弟子并不争气,他也多次在我面前抱怨过,现如今应当有七成把握了。 那声音嗯了一声:这事你办的不错。 乌屠听她一声夸赞,语气欣喜欢乐起来:多谢主人夸赞! 那声音冷笑一声:你做好了,自然有赏,但是你也清楚,若是你没将事办成,又会是有什么后果,这滋味你尝过不是么? 话音一落,乌屠身子下意识缩成一团,控制不住发起抖来。 很好,很好。 那声音笑了笑,随后一停,忽然冷下来:乌屠,记住你的身份,别妄想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你现在这条命还留着,还能以这种身份站在这里是因为谁,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只有我给你的,你才配拿,明白么? 乌屠不再说话,双目紧闭,只是跪在那里,脸贴着地,大气都不敢出。 之后屋里又是一片寂静,他小心翼翼地觑眼去看,才发现屋内已经空无一人。 方才那两个人已经离去了。 他这才闭上眼,咽下一口唾沫,恍恍惚惚跌坐在地,只觉得心跳如雷。 那门未关,被风一吹,他才觉得冷起来。 一摸后心,已经汗湿一片了。 === 赵瑞儿到达天极宗的时候,恰逢明日初升,她有些疲惫,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她这些日子休息得不是很好,目下已见青黑,脸色也有些苍白。 有几个弟子捏着法器在与清瀑峰的弟子传讯打着消息,来回轻声走动着,声音也不敢太大,不自觉放低。 但赵瑞儿的眉头依旧紧锁,自从两极秘境回来的路上,她便总是这副模样,本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现下更叫人不敢靠近了。 宗里弟子在秘境里不曾与她同行,自是不知在秘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无一人敢上前去问。 众人都自发离她远些,一时间却叫赵瑞儿身边空出许多地方来。 而那飞舟轻轻泊在清瀑峰的石台旁时,自是一阵轻微晃动,却见赵瑞儿双眼一睁,面上虽带着疲惫,但目光炯炯,叫人不敢逼视。 她站起身来往前去走,众弟子自发为她让开一条道来。 赵瑞儿眉头紧皱,谁也不看,只是笔直向前出了舱门。 那飞舟还未停稳,众弟子便瞧见她撑着船舷,轻轻一跳,便落下那飞舟去了。 赵瑞儿抱胸而行,似在深思,一路上只是自顾自去走,也不管前头有没有人,旁的人也晓得她身份,自是不敢冲撞于她,都是自发避让。 她一路走着,只是在想事情,浑然不觉,却冷不防有人戳中她的额头,轻轻一点,叫了她的小名:小麒麟,怎么心不在焉? 赵瑞儿被那人一点,这才醒悟过来,将头一抬去看面前之人。 来人身形消瘦,裹在一身紫袍里,面色有些苍白,但眼睛却黑亮惊人,烂烂如岩下电,正带笑说话。 这不是雷娇还能有谁? 赵瑞儿瞧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但她随即将手一拱,行礼道:见过雷师叔。 雷娇瞧她动作,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回来就好,去我那里坐坐? 赵瑞儿点头道:既然如此,叨扰雷师叔了。 雷娇伸手摸她脑袋,话中带着无奈和慈爱: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来。 于是雷娇回头嘱咐了自己的弟子几句,便带着赵瑞儿往自己的居所三千尺去。 赵瑞儿跟在雷娇身后,抬头去看三千尺旁那棵不知长了多少年的迎客松。 这迎客松长得繁华茂密,绿盖遮密,只有些微的阳光从缝隙中洒落下来,落在人身上或者地上。 赵瑞儿不由站住,仰头去看。 这松树似乎没有怎么变过,还是长在原来的地方,只是更加茂密和成熟,原先离着三千尺还有些距离,现下已靠近三千尺之上雷娇的居所,只怕一开门就会瞧见这如针松柏。 赵瑞儿看着那扇窗,恍惚间想起五十年前她翻窗进去的事情,那枚果子砸在头上的感觉似乎还在,叫她下意识伸手便去摸额头。 雷娇见她不动,回头去看她,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了,随后问道:怎么了? 赵瑞儿将手从额头上放下,只是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没什么,只是这松柏茂密如云,叫我见之心喜。 雷娇如何不知道她想什么,但她并不点破,只是轻声道:我今日备了你喜欢的果子。 赵瑞儿闻言,又是躬身一礼:那弟子先谢过师叔才是。 雷娇因她这动作又是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赵瑞儿敛去面上神色,不叫人看出心绪:那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柒一伶五}吧;吧;五[玖?伶 你以前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只会很高兴地跳起来,然后比谁都快,跑去屋子里面去吃,阿春 师叔,那时候是我不知礼数。赵瑞儿猛地出声打断雷娇的话,人总是会变得,我现下已经长大了,过往犹如稚童这般,总是不能再做了,以往的事,不要总提。 雷娇被她一堵,只是偏过头道:是,这么多年了,你也长大了,也不会再像以前那个样子了。 长大了,原本是很好的事情。 但是。 ===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还是雷娇先走,这才进了三千尺阖门坐下。 雷娇的居所还是一如往常,只是空荡许多,赵瑞儿进来这里,恍惚间仿佛这五十年从不曾有过,仿佛下一刻江折春和汤哲就会笑着推门进来,然后嬉笑吵闹,一如从前。 但从前,是回不去的。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49) 赵瑞儿恍惚一阵,听得雷娇呼喊,只是下意识踉跄坐下,木木接过雷娇递来的茶,轻轻呷了一口,那茶水滚烫,还带着热气,雷娇阻止不及,只见得赵瑞儿捂住嘴,随后双眼含泪将茶水咽下去的模样。 好烫,好烫。 在赵瑞儿将茶水咽下,伸舌头吐着热气的时候,雷娇推过一盆切好冰镇的果子,塞了一瓣到赵瑞儿嘴里,这才止住她喊疼。 怎么这般莽撞?雷娇并不多说,只是揶揄道,说是要说的,却还是这么毛躁。 赵瑞儿囫囵吞下果子,口中虽然还有些灼痛,但依然好受不少:只是在想一些事,没注意到。 雷娇摇头,不再多问,只是将头转向赵瑞儿问了别的事:这次去秘境,可有什么收获不曾? 赵瑞儿被她这么一问,像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笑了笑道:也没什么。 雷娇看着她长大,哪能不知道她的脾气:瞧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没什么收获。 收获当真不曾有,但遇到几个有意思的人。 雷娇果然被她的话吸引,下意识追问道:哦?什么有意思的人? 长生门的剑秋白,明云阁的单不秋,还有一个只怕你猜不到。 雷娇眉头微蹙:你不说,我确实猜不出来,是谁? 赵瑞儿低头拨弄瓜果,似乎有些漫不经心:是薛家的人。 话说到这里,雷娇怎么会不明白,低声道:是大的那个?还是小的那个? 小的那个。赵瑞儿冷哼一声,那薛灜心中有鬼,今年薛家满门,也只来了薛少尘一个人。 雷娇不语,也垂眸喝茶。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赵瑞儿的手指轻轻划过杯口,只怕这两个,我见了要惊,师叔见了也要惊。 雷娇呷一口茶,顺着她的话问道:哦?是谁?还能叫我吃惊? 赵瑞儿抬头去看她,瞧见她背后窗户大开,翠绿浓重的松柏挡住半张窗户,只能瞧见云霞漫天,红艳如火。 三十年前的那对主仆,师叔还记着吗? 雷娇坐在那里,听着赵瑞儿一句话,神色平静,但握着茶杯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了。 记得。 赵瑞儿笑了笑,眼睛眯了眯。 这次我在秘境里遇见了她们。 赵瑞儿将身子微微后仰,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来:师叔,你说是不是很巧? 第六十七章 :前尘往事 雷娇好歹活了这么大的年纪,早就不是那种会因为一句话而慌乱或者惊讶的人,只见她将杯子搁在桌案上,对着赵瑞儿笑道:确实是叫人吃惊,然后呢?你们遇到了什么事? 赵瑞儿的目光在雷娇的脸上停留了一会,什么也没看出来,随后笑着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路上结伴了一些时日,说起来,这次见到了这对主仆,我却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雷娇眉头微蹙,什么? 赵瑞儿顿了顿,又笑起来:当年这对自称是一对主仆,可我这些日子同她们相处下来,却觉得这主仆二人的关系实在过于亲密奇怪。 雷娇遂问道:怎么个亲密奇怪法? 赵瑞儿缓缓道:说是主仆,定然有上下尊卑,可主子拼死护着奴仆,奴仆可以使唤主子,这岂不是叫人觉得奇怪?加之这两人常有无意之间的亲密动作行径,我才觉得不妥。 雷娇心头一跳,她是清楚这两人的身份,但赵瑞儿却不知道,加之云平有意隐瞒,雷娇又心有愧疚,自是不愿叫赵瑞儿深究下去,只是淡淡一笑:这是旁人的事,我们管这么多做什么,你现下刚回宗我就来找你,是有要事要说。 赵瑞儿此次被她父亲支出宗去,便只有雷娇一人盯着赵归崇,若是没有要事,只怕也不会特意等赵瑞儿下了飞舟就来寻她,这却叫赵瑞儿心思一转,郑重其事说道:是他又做什么事了? 雷娇也不否认,点了头,颇有些意味深长:你出宗后没多久,他就新收了个弟子,唤做伍锦,天资较你那些师兄弟,算得上是卓绝了,又很会说话,长得一副好皮相,短短几月,全宗上下竟都被他一个人哄得服服帖帖,无人不喜爱他。赵归崇很喜欢他,处理要务等事时从来都将他带在身边,寸步不离,我瞧这模样,只怕是属意于他。 雷娇顿了顿,抬头去看赵瑞儿,眼中带着无奈的光:只怕他,想叫这伍锦,做东床快婿。 话说到这里,赵瑞儿不由一震,忽的想起在秘境地洞里,云平所说的话桩桩件件无一不合,似乎早在此人的意料之中了。 这般盘算,叫赵瑞儿心下一慌,但她思及云平所言,平静了一会道:既是如此,还是要先见过了才好做打算,但是师叔,你晓得的,我是不会嫁的,嫁了人,只怕便要受他控制,但他是我亲父,总不至于 雷娇闻言,晓得赵瑞儿心中还抱有幻想,不由得嗤笑一声道:亲父?说到这个,你也这么大了,有一件事我可尽同你说了,是同你母亲有关的,你要不要听?只是这事说起来是你父亲丑事,也正因为这事我才瞧他不起,哼,赵归崇。 赵瑞儿听得这话,喉头一哽:我母亲?她不是生我之后损了元气,这才 雷娇点头:这事不假,但我要说的是之前的事,你听了不要惊讶,当年你母亲是被你父亲骗了,才嫁给他的,也正因如此,才会遇到了阿春。 赵瑞儿正色道:这又是怎么说的? 雷娇苦笑道:那时候我们师兄弟妹三人刚被师父收入门下,来这三座山峰开宗立派,你君师叔当年年纪轻,耐不住寂寞,时常溜出宗去游玩,那时候山脚下的清泉镇还没有现今的规模 赵瑞儿看着面前的紫袍女人慢慢闭上眼,似乎在回忆过去。 那时候的小镇并没有什么名字,那镇上有一家富户,姓姚,有一个独生女,唤做姚如雪,你应该晓得,这是你母亲的名讳。 赵瑞儿点头道:我虽从不曾对她有过记忆,但我知道她的,我的这头发微卷,就是像她。 雷娇沉声道:那时候你母亲的名字在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都知道姚员外家有一个貌若天仙的独女,正值妙龄,提亲的人都要将门槛踏破了,但姚员外极爱此女,左挑右捡,总是找不到顺心意的,这一耽搁,便将你母亲耽搁到了十七岁。 你母亲是个极有才气的女子,身子却不大好,以至于被家中娇养,不怎么出过门,姚员外也就是你外祖父为她种了满院的花草,供她消遣解闷,她也喜欢那院子,便时常在那院中逗留,也就是在那时,她遇到了一个人。 姚小姐家栽了满园花木,自然会有枝蔓逾墙生长,你母亲没什么适龄的玩伴,有时也羡慕那能越过墙去的花木,有时候在院子里盯着那逾墙生长的花木,一待就是一整天,而在有一日,她听到了极悦耳的笛声。 闻音知人,听曲识心,姚小姐喜欢这笛声旷达潇洒之意,竟也兴致大发,隔墙抚琴,那吹笛的同这抚琴的,虽不曾见面,也不曾说过话,但外墙那人吹笛,姚小姐也必定抚琴为伴,二人借着乐曲传递心绪,一唱一和,别有默契,日子久了,姚小姐便也生出要同墙外之人见面的心思来。 话到这里,雷娇面色一沉:我想你一定会问,这墙外之人,到底是谁?是也不是? 赵瑞儿只是坐着思量,缓缓点头。 雷娇闭眼沉默一会:我方才也说了,你君师叔当年总喜欢溜下山去玩,偶然见得花木逾墙而出,只觉得春色正好,当下兴致便起,用贴身带着的短笛吹奏,瑞儿,你母亲那时候不知,与她抚琴弄笛的人,是你君师叔。 赵瑞儿浑身一震,急忙问道:那她既然属意君师叔,后来后来又是怎么嫁给他的? 雷娇轻笑一声,带着讥讽与鄙夷:姚小姐想见那墙外之人,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只是写了几字,掷出墙去,你君师叔也早就喜欢上了这个意趣相投的人,虽然叫那些凡人看来,与男子私会有伤风化,但你母亲却不在意这些,两个人私下传信,彼此爱慕更甚。 直到那一天。雷娇眼中带着不忍,姚小姐与你君师叔约好,明日在园中相会,届时姚小姐会开一小门,两人便得相见。佳人有约,你君师叔自是欣喜不已,欣然应下,却不想,事有突然,你君师叔与我被你师祖派出宗门去做一件事,当即出发,不可拖延,且这事棘手,约有半年才能办完回来,他心知第二日必定见不到人,便托了赵归崇去帮他讲清事情,叫姚小姐等他半年,可谁知道,就是这一决定,叫你母亲终身错付。 赵瑞儿整个人呆坐在那里,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雷娇恨恨道:赵归崇当时便不满师父属意你君师叔继承掌门之位,加之你君师叔天分更高一些,为人也总是谦让有礼,他有意谦让,在赵归崇看来却是侮辱,但赵归崇掩饰极好,从不显现半丝不满,才叫你君师叔将此事放心托付。便因为这样,谁也想不到,待到我与你君师叔半年后赶回宗门,姚小姐已成了赵归崇的妻子! 赵归崇本就厌恶你君师叔处处压他一头,你君师叔一颗真心信赖于他,将心爱之人托付,却被他这般欺骗,而你母亲被蒙在鼓里,只当赵归崇是与她心意相通之人,同他琴瑟和鸣恩恩爱爱,加之那时已有了你,便是想做什么,以你君师叔仁义风范,却也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了。 雷娇眼中含泪,只是苦笑:你君师叔是我兄长一般的人,他当时知道此事不久,却又遇上你师祖归天,他接临终遗言继承掌门之位,双重打击之下,时常醉酒失态,有时候喝得多了,就只呆呆去望你母亲的居所,但他白日又强撑着不叫人看出,是以越发憔悴瘦削。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阿春是怎么来的吗?雷娇眼睛阖上,仰起头来,那时候你母亲临盆将产,见到赵归崇与你母亲夫妻恩爱,他心中苦闷难受,大醉一场,那夜便下了山,去你母亲闺中旧居那里的院子看花。你母亲出嫁后不久,你外祖也死了,家仆尽散,无人打理,院子也日渐荒废,花草疯长,你君师叔进了那院子,只觉得物是人非,黯然伤怀。也就是那夜,他舞了一夜剑,自创剑法只饮半壶,待到天明时分,忽然听到门外有婴孩哭喊之声。 赵瑞儿脱口而出:是阿春!? 雷娇点头:是她不错。你君师叔推门出去,只瞧见一个孩子躺在门口,只一个普通破烂的襁褓勉强裹了,也没什么东西,孩子身体康健,白胖可爱,你君师叔左右去看了,也不见有人影,便想到凡间之人,许是见生下来是个姑娘,觉得赔钱无用,便将孩子丢了自生自灭。你君师叔思及你母亲,心中不免苦涩,又觉得这孩子与他有缘,便收了她做弟子,只是这孩子没有名姓,也不知道家里姓甚名谁,于是抱着孩子在那里思索,而恰在这时,这孩子伸手去抓那逾墙而出的花枝。 醉中攀折,江南岁岁春,更恨风月缭乱,春景独占,休问相思何时尽,愁如繁花,年年更盛。雷娇叹口气,你君师叔伸手折下那花枝,送给了阿春,只说是江南一枝春折尽,赠予吾徒,聊以慰平生。 因此,这弃儿得以有名为江折春。 而回宗后不久,你也出生了,因着出生时瑞气蒸腾,得名瑞儿。而也就是你出生后不久,你母亲才知道了她被欺瞒的真相。 你与阿春一般年纪,你母亲心善,一起去养,偶尔你君师叔也会抽出时间去带你们,性子起了,便会吹笛哄你们两个睡觉,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你母亲偶然一次便根据笛声认出你君师叔来。 你母亲猜到事情真相之后自是恼怒,于是便去质问赵归崇,但他晓得事情败露之后,便撕下伪装的面具,时常冷言冷语责备羞辱你母亲,你母亲也自觉面对你君师叔有愧,于人前是不显露的,但身子一日一日地差下去了,而更是压垮你母亲最后一根稻草的,是偶然一次,她得知赵归崇在外面与别的女人厮混。 你母亲是富家小姐,天赋也好,但生你时伤了根基,再不能生育不说,便是走上修仙一途,修为也可能只能停在那里,再不能进,终究是免不了年老色衰,加之与赵归崇互有嫌隙,夫妻之间早已没了感情,只是为着你,你母亲才忍耐下来。但谁知赵归崇时常不着家,且对你越发不耐,不管不问。你母亲心下生疑,邀我一道跟着赵归崇出去,这才发现这人早在外头纳了一个女人做外室,我们这才知道赵归崇嫌弃你是个姑娘,又因着你母亲人老珠黄,不能生育,早就另有盘算! 赵瑞儿听到这里,自觉地头昏脑涨,如坠梦中,她虽厌恶父亲为人,但父亲待她一向还是严厉与慈爱的,如今得知此事,怎么还能说出话来?只是怔愣坐着,听雷娇说话。 你一定也好奇,为什么他现在待你如此?雷娇冷哼一声,双目发红,那是因为他这辈子只能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了!他再也做不了父亲了! 你母亲还瞒着不肯说,整日以泪洗面,君师叔听闻此事,心中焦急,问了许久才得出消息来,当即提剑去找了赵归崇,两个人打过一场,赵归崇不敌,只能允诺与那外室断了干系,服下特殊药物,断了再要儿子的念想。 可即便如此,伤害已经铸成,赵归崇将怨气都发在你母亲身上,日子久了,你母亲的身子也越发坚持不住,一天天坏下去。雷娇说到这里,话语中带了哽咽,只恨你母亲临死前都在喊你君师叔的名字,可赵归崇却不叫你君师叔进去看一眼,你母亲死前拉着我叫我别说出去。可恨你君师叔不知此事不说,还遭了赵归崇诡计,至今下落不明。 雷娇顿了顿:我本想将这件事埋一辈子,可我受不了了,瑞儿,时至今日,他依旧只将你做赌注,做筹码,去换得他狼子野心,去换得他权力欲望! 赵瑞儿听到此处,如何不知这两位师叔与赵归崇不亲厚的原因? 又如何不知她父亲从未将她放在心上,只是做筹码盘算,为了所欲所求,竟是连亲生女儿都能放进计划的一环之内。 哪怕她还对自己的父亲抱有一丝幻想,现如今听完这个故事,也已全数湮灭了。 她双目微阖,只是坐在那里,只觉得有千斤重石压在自己身上,丝毫动弹不得。 她该如何自处?群二叁、零六久二#叁|久六每日H文 要怎么去面对那个被她叫了这么多年父亲的男人? 她不清楚。 但她已然明白。 再也不能报一点希望,在这个叫赵归崇的人身上。 第六十八章 :虚与委蛇 门被扣响的时候,雷娇与赵瑞儿正相对而坐,少女的脸有些阴沉,显出不耐和烦躁。 大师姐,宗主说要见你。 门外弟子的声音有些发软,被推来做这差事他本就不愿,现在只觉得双脚发软,生怕这位宗主之女冲出来给自己一下。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50) 赵瑞儿听他说完,冷哼一声,对雷娇低声道:平日里可不见他这么着急见我。 说完便扭头喊道:晓得了,你去回话,说我一会儿就来。 雷娇听得脚步声消失,这才低声道:你打算怎么做?我瞧他这样子,只怕不成事不罢休。 赵瑞儿咬了咬牙:他自觉姜还是老的辣,却不想想,我可不是那种坐以待毙之人,雷师叔,无需多言,我心中已有了盘算。 说罢,她便转身开门出去,雷娇听得那楼梯上远去的脚步声,不知为何只觉得疲累,叹了一口气,靠在墙上喃喃自语。 阿春啊阿春,这事情要怎么收场才好? 这厢雷娇在愁闷苦恼,赵瑞儿又何尝不是? 但她这么些年来已褪去少年稚气,心思越发稳重成熟,宗门中眼见得威望高起来,门下众多弟子对她虽有畏惧,但敬意更多,赵归崇不在时,多是以她马首是瞻,大小事务不决,都交她来断,是以年岁渐长,不如以往一般把所有的事都放在脸上了。 而或许是赵瑞儿年少时那不争气的样子叫赵归崇放下戒心,前一次闭关时并未将自己这个独女放在心上,待到出关后才晓得宗门中大多数人被她折服笼络,已隐约成了气候,而这次闭关冲击又是避无可避,赵归崇自是不愿再重蹈上次覆辙,心下才有了招伍锦为婿,与赵瑞儿抗衡的心思,虽说他对伍锦放心不下,但先是有奚公之言在先,后有徒弟不争气,赵瑞儿成材在后,他终究还是下了决心,决意将女儿嫁给自己这个小徒弟。 现下赵归崇正站在书房内踱步,即便不动声色,但来回踱步的动作还是多少泄露了他不安定的紧张想法。 伍锦线下正站在他旁边,不敢多言,规矩站着,面上带笑,但谁也不知他心中是否另有盘算。 却听得门外脚步沉稳,赵归崇听见了也不再来回踱步,只是从容在上首坐下,就听得那门吱嘎一响,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便出现了。 来人自有一番气度,没什么表情,板着张脸,随意拱手对着赵归崇行了一礼:父亲,我听门下弟子说,您找我有事? 赵归崇对她这幅不死不活的样子有些不满,但他也晓得女儿脾气暴躁,现下若是放软了姿态同她说话,或许还能谈下去,不然她冷笑一声摔门便走,只怕这事更不好成了。 于是他压住心头不满,只是捻须笑地和蔼慈祥:是,你这次带领门下弟子出去历练,应当是累了,啊,我瞧你憔悴好多。 赵瑞儿晓得他是什么人,若是雷娇不说那前尘旧事还好,现下知道了,她便越发觉得面前这人虚伪恶心起来,更是没什么好脸色,但又不好一下子冲撞起来,坏了大事。便装作被一旁的伍锦吸引,轻声问道:父亲,这人是谁?怎么没见过? 这话时明知故问,雷娇说话在先,其余弟子都不在,又只他一个人,赵瑞儿如何猜不出这个年轻男子的身份?但她只做不知,想骗出更多消息来。 赵归崇见赵瑞儿不曾答话,心下先恼,但又见赵瑞儿将注意力转向伍锦,心中不免有些高兴,觉得有戏,但他端着,只是沉声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算是你师弟,年岁与你相当,唤做伍锦,你觉得他怎么样? 伍锦见自己被叫到,于是优雅从容行了一礼,温声道:赵师姐,在下 话未说完,却听得赵瑞儿出声打断他:你是我父亲的弟子,这事我晓得就行,旁的你不必多说。 然后她抬头去看赵归崇:所以,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赵瑞儿双目锐利,语气虽然轻柔恭顺,但依旧叫赵归崇不快,但他强忍住,只是笑道:你也晓得,爹爹再过不久便要闭关冲击瓶颈,这宗中大小事务便不免要落在你同你雷师叔身上,但你晓得,你雷师叔近些年身子不大好,事务繁多,到最后只怕都要压在你身上,故而想给你找一个得力可靠的帮手来。 话到这里,赵瑞儿心中暗道,总算是来了,但她只是微笑道:父亲担心我,这事再自然不过,不过父亲未免小看了瑞儿,父亲一人能做得的事,瑞儿又如何做不到?还请父亲不必担心,父亲去闭关,瑞儿必定会将宗门打理得井井有条,保证不叫父亲失望。 赵归崇哪里是想要她说这种话,但他总喜欢在外人面前维持些慈父的模样,换做只有两个人在场,只怕父女两个早就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到最后落得个不欢而散。 可现下是赵归崇想骗赵瑞儿进自己的局,自是不好疾言厉色,只能缓和道:你的本事,爹爹自然晓得,但你看你现下出了一趟宗门,便将自己弄得这般憔悴,爹爹自然是心疼,更何况姑娘家家的,不必这么辛苦,有旁人帮你,你只需要享清福休息便是。 赵瑞儿心中不由生寒,想起过往之事,彼时君莫笑还在,江折春也还在,面前这个人可不曾像现在说的不必这么辛苦,赵归崇将自己去比君莫笑,便也将赵瑞儿去比江折春,只恨不得自己这个女儿第二天便能飞升一般操练。 可现下君莫笑下落不明,江折春不知所踪,他又能说出女孩子家家只需要享清福休息便是这种话来,如何叫赵瑞儿不恼? 但赵瑞儿强压住怒火,只觉得分外可笑,昔年待自己好,只是因为只能有自己一个孩子,并且现下说的话语之中,没有一处不在鄙夷轻视女子。 这种人,这种人! 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 赵瑞儿站直了身子,如风中松柏,不弯不折,直挺挺站着去看上座那个男人。 赵归崇被她眼睛盯得有些发慌,但他好歹端着父亲的架子,不肯示弱,只是道:你年纪也不小了,瑞儿,凡间女子如你这般的,早就有婚配了,孩子也不知道生了多少,唉,也是我当初太过宠你纵你。只是现下我已想好了,我闭关之前,替你找个可靠听话的能干夫婿,入赘到咱们这,到时候活都叫他去做,你自享了清闲不说,你的身份又在,还怕不能拿捏掌控他么? 话说到这里,似乎桩桩件件都是为着女儿不要太过辛苦盘算打量,但这世道对女子就是这么不公平,一旦你嫁了人,哪怕这个人是你招的上门女婿,哪怕你多有本事能力,嫁了人后,你都会变做这个男人的私有物。 这叫赵瑞儿怎么愿意,又怎么会同意? 她宁可辛苦些,宁可付出更多的努力去做一件事,也不愿顶着个旁人的名字做附庸。 于是她心中冷笑一声,可面沉如水,唯有目光炯炯:父亲这么问,可是已有了心仪人选? 赵归崇就等她这一句问话,嘴扬起来,控制不住了:你看伍锦这孩子如何?容貌品行桩桩件件我都考察过,这孩子听话老实,也不用担心会与你有争执不快。 赵瑞儿的目光往伍锦的方向扫了一眼,露出一个极不易察觉的讥讽微笑,又换做一副敷衍的笑,并不挑伍锦的刺,只拣了最无关紧要的事说了:看师弟这般气度的人,只怕他家中父母不会同意才是。 伍锦被她提到,自是忙不迭回礼道:师姐不必担心,我双亲已亡,兄长又怨恨不满于我,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做得了主。 赵瑞儿私下盯着他,自己方才也亲眼瞧见过面前这个所谓的佳公子偷偷看自己的眼神轻狂无礼,放荡下流,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自诩聪明绝顶的父亲却如何看得出来这人品行没有问题。 赵归崇听得伍锦如此乖顺,自是高兴,越看这小子越满意,只是道:你瞧,这个你不必担心,父母双亡,与家中决裂,也不用担心侍奉长辈双亲,这孩子相貌人品极佳,又聪慧守礼,瑞儿,我测算过吉日,便是一个半月之后,你说好不好? 这话说得似乎赵瑞儿已然满口答应,板上钉钉。 赵瑞儿看得他这副嘴脸只是恶心想吐,又想到方才伍锦那下流放荡的眼神,心中更是不满,但她晓得,若是此番轻易答应了,自己这个多疑的父亲,现下不觉,只怕今晚思及此事便会觉得不妥,需得推上一推,叫自己这个刚愎自用掌控欲强的父亲拿出些所谓威严,半推半就一番,才好从了,不叫他心下生疑。 于是她冷笑一声道:您要我嫁,我便这么轻易嫁了? 赵归崇当下不满,气性上来,便骂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你嫁,你怎么敢不嫁!我是你父亲! 赵瑞儿冷笑一声:也没半点好处,就要换走我手上的东西,谁能乐意? 其实赵归崇听得她拒绝,不知为何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他晓得这事没有轻易就能成功的道理,若是当下便一口答应,反叫他会怀疑起赵瑞儿后头还有什么盘算想法,现下听得赵瑞儿这似乎另有所图的话语,便觉得有戏,急忙问道:你还有什么不乐意? 赵瑞儿也不是傻子,这时候要是提出些什么条件来,这鱼只怕也会不管不顾地同意,咬了勾去。 她眼睛一转:要我嫁也不是不行,我只要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东西,也不知父亲你肯不肯给? 你先说来听听。 赵瑞儿左手背在身后,下意识拈起衣带摩挲:我听闻父亲议事厅里宝物众多,多是师祖去前搜罗来的奇珍异宝,别的我也不要,只要让我进去,挑上几件东西便是。 她这要求不算无礼,但实打实戳进赵归崇这吝啬鬼的脊梁骨里。 赵归崇沉下脸来:这个还要我再考虑一下。 赵瑞儿笑得讥讽:若是再考虑一番,只怕我嫁不嫁,可就不是我说了算了。 她这话意有所指,赵归崇当下听出话中之意,想到赵瑞儿与雷娇的关系亲厚,若是现下不将事情定下来,只怕雷娇知道了,必定要横插一脚,到时候更一发不可收拾。 当即心下一横,拍板道:好,便依你,你现下便同我一道往议事厅去! 赵归崇心中虽在肉疼滴血,但思及这件事上能拿到更多好处,便也不再纠结,反倒越发得意起来,觑了女儿一眼,只见赵瑞儿面带喜色,似乎为能挑到心仪之物而欢喜,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本意。 他本就轻视女子,心中不免更加鄙夷蔑视起来。 呵,女人就是女人,这么点东西便能哄得她去,真是划算的买卖。 他在这头自鸣得意,自是没瞧见赵瑞儿跟在他身后,眼睛里散发出的光芒。 那少女眼中神采志得意满,全然一副谋筹在手,大局已定的模样。 第六十九章 :德以卫身 议事厅是整个巍然峰里最大的建筑,在赵归崇继任宗主之后,便又另辟了一间新的奢华居所在议事厅后,久而久之,这诺大的议事厅关起门来也成了赵归崇的私人领地。 这父女两人,一前一后往议事厅上走着,一路上遇到些弟子,无不停下脚步来行大礼问候,以至于不远的路,也磕磕绊绊走了不少时候。 赵归崇一脸自如,只是应了一声,目不转睛只管往前走。赵瑞儿却是会微微颔首,回以一礼。 说起来,这也是一件叫赵瑞儿厌恶的地方,以往师祖与君莫笑在时,并未有如此之多的繁文缛节,天极宗是小宗门,门规修行中有一条讲的是清静自在,除了基本的礼节,并不过多以门规约束门人。 但赵归崇上台后,先是大刀阔斧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说是要显什么门楣风范,宗门气度,凭空多添了麻烦不说,还将整个宗门拘束起来,叫赵瑞儿只觉得被牢牢捆住一般,喘不过气。 她是自由活泼的性子,这几年来逐渐变得压抑阴沉不说,现在叫那些故旧来看,只怕都会说她是变了一个人。 可是所谓故旧,哪里还有故旧? 赵瑞儿越往议事厅走,越觉得心中悲凉,可她不再是总角稚童,天真烂漫,长大之后,有些事即便再不喜欢,也无可奈何。 赵归崇却不会想这些弯弯绕绕,他现下只盼望心中之事早日定下,行至议事厅后,便带赵瑞儿进了内室。 这内室旁人并不能进,赵归崇的居所修建富贵堂皇,里头放了许多贵重的珍宝法器,是以赵瑞儿即便是他女儿,也不曾进去过。 赵归崇几步上前,用身子做遮挡,防贼一样防着赵瑞儿,用独一份的门牌开了门,确保赵瑞儿不曾发现后,才让开身叫人进去。 赵瑞儿却是冷哼一声,方才赵归崇防备她时,赵瑞儿也不曾闲着,只是细细去观察了这护住居所的防护守卫阵法,惊觉这赵归崇当真是小心谨慎,只怕这阵法强破不开,若使用硬手段,只怕会立时通知阵法主人,于是面上装作不在意,心中却暗自盘算,要如何将赵归崇手中这开门的门牌拿到手才是。 赵归崇将门牌贴身收好,领了赵瑞儿进去。 却见得满目金碧辉煌,雍容大气,想也知道这些年宗门之中的钱有大半都花在这居所内室的装饰和防护警备上,甚至超出了这屋内所保护之物的价值,于是也叫赵瑞儿心下更加笃定,云平与自己要找的人,十有八九就被放在这里。 你挑。u/O^,:。/] 赵归崇心中滴血肉疼,一个守财奴现下要将自己的宝贝拱手送出去,若不是能获利更多,又有谁会这么做呢? 相比较什么要求做代掌门,或者是旁的什么实权掌控,赵瑞儿现下只要这内室中的宝物,已然是很便宜划算的买卖了。 既是能这么轻易打发了,赵归崇才能毫不顾忌说出你挑两个字。 却见这珍宝法器琳琅满目,目不暇接,看的东边被迷了眼,看的西边被炫了目,一时之间,也不免叫赵瑞儿愣了一下。 我全都想要呢。赵瑞儿笑眯眯道,她不介意给这个吝啬鬼添堵,即便只是嘴皮子耍一耍,看看他那张坏脸色。 果不其然,赵归崇脸都青了:你自己也讲了,只要一两样的! 玩笑话,父亲这也听不出来? 说罢赵瑞儿也不管后头赵归崇的脸色,只是是自顾自在这博古架之间转悠晃荡起来。 这屋子极宽阔,三面无窗,只那一扇门,南面唯一一扇窗对着深不见底的悬崖,还有就是墙高侧一个透气的天窗,除却这些,再也没有旁的路可以进来这里。 赵瑞儿只略略扫了一眼,便将这格局摆设尽记于胸,随后便装作漫不经心,对这屋中摆设左拿右看,一边用余光去观察赵归崇脸色。 可这周遭一圈逛下来,赵归崇却不曾有什么情绪变化。 赵瑞儿心中思忖,只怕这屋中开启密室的机关布置应当是隐藏极好的,不会叫人轻易发现。 那赵归崇亦步亦趋跟在赵瑞儿身后,心中有些不满,但也只能哄着,不敢多发一言。 却见得赵瑞儿左摸右看,就是没有一件瞧不上眼的东西,心中不由烦躁起来,但他并不显露,只是跟得更紧,转而去想起别的事情了。 那赵瑞儿兜过一圈,心中也在思忖,若自己是赵归崇,辟了一间密室,那开启密室的机关要如何设置才好? 随即脑中灵光一闪。 是了,当是越显眼越不会被人瞧见,越不会被人在意,便似灯下黑,反叫人捉摸不透猜不着! 于是她猛地抬起头来,环视四周,只一眼便瞧见了一把宝剑,一幅画。 那剑那画是推门进来便正对着挂着的,旁人只一眼便能瞧见。 剑看着古朴,剑鞘上并无什么华丽装饰,但看着久了便能觉出一种沉稳的意味来,赵瑞儿虽是观察,但也不免被这宝剑所吸引。 可随即她便将视线转到一旁那幅画上,画并不是什么名家手笔,只是画了一派壮阔山水风光,只提了两句诗词,连落款用印都无。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51) 赵瑞儿忽的惊觉,这屋中没有一样东西是寻常普通之物,却怎么在这里挂了一件平平无奇的山水画? 旁人进来瞧见了只以为是装饰,只一眼便会掠了过去。 莫不是在此处? 赵瑞儿有心试探,加之画旁那把剑实在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于是她便疾步上前,伸手就往那墙上宝剑抓去。 而赵归崇跟在她身后许久,见她挑挑拣拣随意至极,冷不丁看见她往那画过去,下意识便叫了起来,后背出了冷汗。 怎么?父亲连一把剑都不肯给我吗? 赵瑞儿余光去看赵归崇,发觉自己的手将要触到画卷时,那赵归崇的神色慌张,喊出声来,心下了然。 赵归崇只觉得自己的心要提到嗓子眼,生怕她揭了那画,却见赵瑞儿葱白指尖擦过画卷,勾着那剑收了回来。 那剑有灵,赵瑞儿一将那剑握在手中,便觉得一股轻灵之气涌动,她心中更喜,按捺不住拔剑出鞘,只听得铿一声,宝剑轻吟,便被赵瑞儿握在手中,随意挥了几下,也觉得如臂指使,仿若是自己身体一部分似的。 那剑被赵瑞儿握在手中,却瞧见剑身上有字,转过去一看,正用古篆铭刻了德以卫身四个字。 好剑。赵瑞儿夸赞一句,那剑便如回应一般轻吟一声。 赵瑞儿自然欣喜,本来只是为了探查这消息才来此,只想着随便拿些顺眼的东西带走,不料却有意外之喜。 于是她收剑入鞘,眉飞色舞道:父亲,旁的我都不要,我只要这个。 赵归崇见她只要这个,反倒心中舒了一口气,余光只是看了画卷,随后又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来:你既喜欢,拿去便是。 这把剑在这屋中算是最不上眼值钱的东西,但赵瑞儿偏偏看中,叫赵归崇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女人就是女人,没见过什么世面。 赵瑞儿得了心仪之物,脸上表现出极欢快的模样,心中却牢牢记住了这幅画的位置,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 这婚事看似办得仓促,但实则早有准备,赵归崇只是防备着不叫雷娇知道,全宗上下被下了令不谈这事,以至于雷娇知道时,已过了一个月,请柬都发出去大半。 你答应婚事了!? 雷娇急匆匆闯进赵瑞儿居室,只见她卧房内架着一件大红嫁衣,用料做工俱是上品,而赵瑞儿只是坐在那里对着灯,用鹿皮小心沾了剑油,给那把宝剑上油。 师叔,这么晚来,就是来问我这些吗? 屋外明月高悬,小弟子拦雷娇不住,面面相觑,见得赵瑞儿挥手,于是急忙退下,让这两个人安心独处谈话。 瑞儿!你明晓得他什么心思打算!你这不是胡闹呢! 师叔,这不算胡闹。赵瑞儿对着灯火看完剑,将剑一收,放在桌上,去同雷娇说话,郑重其事,更何况,我说不会嫁,就是不会嫁,师叔觉得我是那种坐以待毙,任人鱼肉宰割之人吗? 此话一出,雷娇倒也冷静下来,于是坐下来道:难道你 赵瑞儿冷哼一声:这个就不便告诉师叔了,但是还请师叔放宽心 雷娇伸手按住额头:你叫我怎么放宽心,你明知是火坑,却还要往里面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师叔难道就不好奇,五十年前君师叔离了宗之后,究竟去了哪里? 赵瑞儿语气淡淡,意有所指。 师叔当真相信,君师叔会是那种无缘无故就失踪匿迹的人么? 雷娇被她一点,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个师侄: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赵瑞儿面沉如水,低声换了问题道:师叔觉得赵归崇是什么脾气性子的人? 她话语之中毫不恭敬,似乎已不将赵归崇当做一个长辈、一个亲人去看待了。 雷娇被她一问,犹豫一会道:利欲熏心,奸诈诡秘,目中无人,还有睚眦必报。 赵瑞儿不屑道:师叔既然知道,就没怀疑到他头上过么?当年他用阿春的事逼迫君师叔自废修为,自逐出宗,可他前头怨恨不满了君师叔这么多年,难道夺了他掌门之位,就会这么轻易放过!? 雷娇仿佛遭了晴天霹雳一般,怔住:可他毕竟是师门兄弟 你将他做师兄,他可曾将你当师妹?赵瑞儿冷哼一声,师叔前些年就没想过,你的头痛之症是如何好转,到了今日不再发作的么? 接着也不待雷娇回答,便转身从屋后柜中取出一个小匣子来放到雷娇面前。 师叔可自己打开来看。 雷娇不知所以然,伸手去开了盒子,却见得一条干枯皱缩的虫子躺在那木匣中,已然僵化风干,死去多时。 这是什么东西? 赵瑞儿并不作答,只是伸手抓住雷娇左手,将袖子挽了,指着她小臂上一条极浅的伤疤道:师叔不知道么?自己身上多了伤口,这虫子,就是从这里挖出来的,也就是这东西,叫师叔你近二十年来形销骨立,神志不清! 雷娇的手当即一抖,那木匣子落在桌上:怎么回事! 师叔不记得了吗?三十年前,云平云澄那对主仆来为阿春查明真相,师叔因着头疼在密室那里昏了过去,也就是那时,那云平发现了不对劲。赵瑞儿将那匣子握在手中,这虫子名作酒虫,一旦心中郁结悲恸,便会发作,唯有饮酒才能缓解头痛,但喝酒越多,这虫子对人的伤害也就越大,师叔你自己也清楚,三十年前你的酗酒症状有多吓人。 而这东西,师叔你说,还能有谁能放进你身体去?赵瑞儿冷笑,你素来与人无冤无仇,宗中弟子也敬仰你,彼时君师叔出走,那赵归崇初登宝座,位置不稳,你掌一峰,又是同门,你要追究阿春的事,你却叫他如何? 他自是不会叫你有这么一个机会,加之你当时心中郁结悲苦,这酒虫用在你身上,岂不是正好?师叔,你自己细想,你发头痛之症,不正是继任大典之后的事么? 赵瑞儿这话纯粹只是猜测,但细数下来,桩桩件件却都有理有据,这东西也只有亲近之人才能欺骗服下,虫卵入体,初时不察,但进入人体之后催化极快,短短数日便有效果,彼时只以为是心中郁结或是惊风之症,又如何能想到这头去? 雷娇闭上双目,面色痛苦,想起新掌门继任仪式赵归崇亲自敬的那杯酒,又联想头痛症发的时间,便知道赵瑞儿这猜测,只怕是真的,做不得假。 赵瑞儿却继续道:他既能这样害你,你又凭什么觉得他不会这样去害君师叔?君师叔那时就住在峰下小镇,便是姚家旧居,他虽修为尽失,但身体经过淬炼,寿命长过凡人,心中又挂念阿春的事,怎会无缘无故不与你打一声招呼便消失了! 赵瑞儿顿了顿,似在犹豫,但终究将剩下的话说出口来。 师叔,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查,五十年前,君师叔失踪前,曾有人在山下见到过赵归崇。 师叔,我也不想怀疑,一个是我生父,一个从小看我长大,这两人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这事情若是没有什么依据,你叫我如何会怀疑!? 赵瑞儿一字一句犹如刀割在雷娇心上,她虽说早知道赵归崇是什么样的人,但思及恩师,思及同门多年情谊,始终怀抱一丝希望,从不曾将君莫笑的行踪与赵归崇联系起来。 你夺走了他喜欢的人,这不够吗? 你流放了他视如亲女的徒弟,这不够吗? 你叫他修为尽失,自逐宗门,这不够吗? 你夺走了他珍视的一切,却还觉得不够吗? 赵归崇! 赵归崇! 雷娇声音嘶哑,双目紧闭:所以你现在答应这门亲事,是和你君师叔有关系吗? 赵瑞儿哑声道:是,我怀疑他将人藏在议事厅内室,我现下已探明,只消拿到他那块独一块的开门门牌在手,便可一探究竟。 雷娇沉默良久:你竟瞒着我做了这么多事,瑞儿!你就不能多看重自己几分么! 赵瑞儿低头去看那跳动的烛光,嗤笑道:敌强我弱,唯有放手一搏。 雷娇阖眼,双手撑着桌子勉力站起,摇摇欲坠:此事你不叫我知道还好,既叫我知道了,我怎么能视而不见,瑞儿,我要帮你,要怎么做?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做得! 赵瑞儿听得雷娇此言,心中悲苦,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忽听得有人说话。 来人悄无声息,仿若吹风入室,幽灵鬼魅一般,似已站了许久。 雷尊主,正等你这句话呢!要你做的事情并不难,对雷尊主而言,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雷娇与赵瑞儿闻言,同时转头去看那站在阴影里面的人。 只见她缓缓踱步出来,半张脸现在火光里,一双眼睛带着凌人傲气。 来者正是云平。追 ,文 2陵б久}2;久{б} 第七十章 :一饭睚眦 雷娇站在那里,看清来人,几乎站立不住,双手扣住桌面,指尖发白,赵瑞儿站在她身旁,心中已有了判断。 云平见到她二人,先是道了声歉:此番听了二位一些话,是我唐突,只是并非故意为之,还请见谅。 赵瑞儿端详云平脸色,只见她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便收回目光,搀扶雷娇坐下道:云平姑娘应约来了,却怎么没见你家主人? 云平被她问到这句话,依旧笑眯眯道:主人有要事要做,所以只得我一个人来。 赵瑞儿看了看时辰,轻声道:还算准时。 雷娇瞧她笑得勉强,伸手攥了攥赵瑞儿的手道:云平姑娘漏夜造访,所为何事? 随即想到刚才云平所言,追问道:是要我做什么事? 云平的斗篷兜帽松松落在肩上,整个人被裹在黑斗篷里,一身暗沉,但眸子却亮得惊人。 既说了是简单的事,自然不会为难雷尊主到哪里去。云平依旧站在阴影里,不往前也不退后,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赵姑娘找我来,只怕也是要说那内室的事吧? 赵瑞儿盯着她看,轻声道:我原以为云平姑娘不想见我。 实在是事务繁忙,只能派人来收消息,您看,我现在不是一有空,就立刻亲自来了吗?云平这话回的滴水不漏,似乎是在告诉赵瑞儿,我并非有意躲你,而是实在抽不开身。 但赵瑞儿心里却清楚,若非以内室秘密要挟,只怕云平是不肯来见的。 你既来了,我便告诉你。赵瑞儿立在那里,眼神悠长深邃,我探寻到内室机关可能之所在。 云平并不答话,只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一个月前去他那间内室,我瞧他很紧张一幅画。 画?云平皱眉嘟囔一句。 是,一幅画,他那内室中藏了许多宝贝,但唯有那幅画平平无奇,并无特殊,但看他那副模样,却是比那内室中其他宝贝还要叫他紧张担忧。 云平眼睛一转,视线转到赵瑞儿身上去:那画挂在哪里? 于是赵瑞儿便将一个月前在内室所经历之事桩桩件件都说了,雷娇听罢道:就他那性子,必然是有什么东西见不得人藏在那画后面,不然挂一副什么价值都没有的画在那上头做什么?我同他一道长大,自认他的一些性格脾气我还是知晓的。 既是如此,只需进去一探究竟便是。云平道。 只怕没这么容易。赵瑞儿轻轻摇头,看了一眼云平,我先前已同你说过这事,他那内室装了极为强大的守护防御法阵,若是硬要强闯,只怕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云平闻言一笑:自是不会做打草惊蛇的事,还是说回刚才,要请雷尊主帮个便宜小忙。 你有什么打算?雷娇问。 既然不能强闯,那何不正大光明进去?云平斗篷微晃,兴奋起来,那内室不是要门牌才能进去么?我们便拿到门牌,光明正大进去便是! 可那门牌他都贴身放着,我这一个月盯着他许久,也不曾找到下手机会。赵瑞儿道。 云平得意轻笑:你又不会偷东西,自然颇为苦恼,可我手底下有人会。 说罢她望向窗外低声叫到:晏夕,你进来。 这名字一被叫出,雷娇与赵瑞儿两人俱是一惊,尤其是雷娇,脸色变红,呼吸急促起来,显得格外兴奋,伸手想要去抓云平,又讪讪收回道:晏夕!晏夕? 云平道:雷尊主自是应当知道他才是。 雷娇双眼含泪,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他他还活着? 自然活着。云平应道。 话音刚落,便见得窗外一个披着黑斗篷的年轻男子进来,正笑吟吟看着雷娇道:雷三峰主。 还活着?你还活着!雷娇一瞧见晏夕,便立时站起来,伸手去摸晏夕的脸,察觉到手上温热,才肯相信这是个活人。 这两姐弟当年为报雷娇之恩,便跟着江折春的押解飞舟同去,孰料那飞舟半途遭袭,无一人回来,天极宗中众人都以为那次押解的弟子死在那场事故里,雷娇也因此断绝了江折春的消息。 雷三峰主,我自然还活着,姐姐也是。少年表情雀跃不已,但随后思及什么,有些悲伤道,可姐姐为了救我,没了右臂,还毁了容。 雷娇闻言大惊,双眼流下泪:是我不对!我不该叫你们去做这事的!我应该亲自去才是!好孩子!你同你姐姐都受苦了!是我对不住你们 晏夕摇头:您不用自责愧疚,若非您在,当年我与姐姐二人只怕早成一抷黄土,哪还有的今日性命在?更何况 他看了一眼云平道:我与姐姐现下遇到尊主,日子过得也是很快活的。 雷娇见他现下安好,便也不再多问,只是坐了回去,似乎被这狂喜冲昏了头。 赵瑞儿却道:你现下叫了他来,是要做什么? 云平笑了一声:晏夕,你换张脸皮给赵姑娘瞧瞧。 晏夕朗笑一声,便自袖中取出东西,往脸上一贴,那模样气质就全数改变,赵瑞儿不看还好,一看那张脸便惊道:这是折竹的脸! 云平阖了阖眼帘子,掩去眸中笑意:正是。 折竹乃是雷娇身边一个弟子,随身侍奉,为人寡言,并不多话,但身份实际上并不简单,是赵归崇派来盯着雷娇的一个密探。 赵瑞儿一见那脸,又如何猜不到? 当下便明白,云平是要使一记偷梁换柱,叫晏夕悄不做声顶了折竹的位置,而只有这样,才能有独自靠近见到赵归崇的机会。 雷娇在一旁看完全程,心中也是明白,但她随即担忧道:可折竹一言一行模仿,如何不被戳穿发现? 晏夕笑道:雷三峰主不知,我这一个月都盯着他呢! 原来一个月前,云平与晏夕到了天极宗,知道了门牌消息后,便早有了打算,日日都盯着那折竹,现下若是要以假换真,也不是什么问题。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52) 雷娇见他如此,心下了然:好,你既已计划好了,要我去做什么? 云平道:这个再简单不过,只是要雷尊主同赵姑娘做一出戏,好叫我们有机会能去通报此事。 这要如何去做? 云平粲然一笑:只需雷尊主与赵姑娘大吵一架,装出要暗中计划毁掉婚礼这件事便好,剩下的,就有晏夕去做。 说罢她便从手里也摸出一个门牌来,原来云平也不知用什么手段方法,竟做了一个外表一模一样以假乱真的门牌出来。 晏夕指着那门牌道:便是用这个假的,换了真的,先应付一两刻钟,我们手底下有人,若是将门牌给了她,保管能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复刻品,和原先那个一样好使!到时候我们再将真的放回去,定不会叫人察觉。 这法子确实简单,不过演一出戏,对与雷娇而言并不算难。 那什么时候开始吵?雷娇问到。 却见那晏夕手臂一抬,便有风自室内涌动,将桌上茶杯托盘一卷,便摔在地上,一时间盘碎壶破,满地狼藉。 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如何? 说罢,云平又一抬手,便将屋中花盆又推到地上,惊得门外头的弟子们议论纷纷起来。 好了,二位可以开始吵起来了。 云平偏头单挑了右眉毛,看着两个被这一突然操作而镇住两个人,笑得狡黠。 那里摔桌子砸板凳又吵又闹,而在巍然峰议事厅内室里,赵归崇正独自一人待着。 夜深人静,无人打扰,正好能做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赵归崇将门窗锁死,又启动了守护防御阵法,这才慢步走到那面墙前,掀开那幅画。 那画后头赫然可见一个金属制成的圆盘嵌在墙上,最外一圈是十天干,里头那圈是十二地支,而最里头那里一圈则是八卦图。 只见赵归崇伸手拨弄那圆盘,便听得咔嚓清响一声,这原本空无一物的室内地面上便赫然出现一个大洞来,那洞黑黝黝的,有风自洞口涌出,并不强烈,但是带森森寒意。 赵归崇将画放下,又遮挡住圆盘,缓步下洞,踩上台阶的第一步,只见那洞穴岩壁上便忽然亮起灯来,倏然之间将这黑黝黝的洞内照得亮如白昼。 他眯着眼,缓步下到那洞里去,越往里走,寒气便越甚。 赵归崇并不在意,但这寒气之强,竟叫他胡子上都结起一层白霜。 这甬道并不长,几乎数十息便能走到头,走到尽头,看也不看,便伸手自墙上取了一件毛边大氅披在身上,只因为这里面寒气已然是他所不能抗拒的了。 那甬道尽头是间石室,也不大,不过左右长宽约十来步,但是漆黑一片,只能借着甬道里的灯火瞧见这石室内有半间是槛槛铁栏,再往深一些便是漆黑一片,瞧不见半点东西。 赵归崇伸手掐了个火诀,将石室桌上的一盏灯点燃,缓步踱到那铁栏前,借着灯光,才能勉强瞧见一片花白的发和褴褛的带血衣衫,隐约可见极粗壮的铁链从那衣衫下头延伸出来。 师弟,我来看你了。 赵归崇站在那里,自顾自说话:上一回来见你,是什么时候?啊,我记不大清了。你也晓得,年纪大了,日子久了,就记不大清事了。 那背对着赵归崇坐在那里的人纹丝不动,好像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赵归崇也并不在意,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沉默。 对了师弟,我这次来是要告诉你一件好消息,再过半月,瑞儿她就要嫁人了。赵归崇见对方并不回答,于是回身到桌旁坐下,师弟,你是她师叔,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知道一下的,一起高兴高兴嘛。 赵归崇用胳膊支着头,有些百无聊赖:你那个当做亲女儿的江折春没能成婚,我家瑞儿却风光嫁人,她二人亲如姐妹,要是江丫头知道了,也一定很高兴吧。 那被囚在那里的那人依旧不动,不做声,仿佛听不到,也说不出话一般。 啊,你怎么不做声?赵归崇话说到这里,一拍脑袋,眼睛里发出怨毒兴奋的光来,哎呀!你看,都怪我年纪大了,怎么忘记了,你没了舌头,又怎么能说出话来? 说罢他就快活地笑出声来,几乎不可自抑,笑到眼角都沁出泪花来。 紧接着也不管那被囚之人有无反应,又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闲话,带着恶毒的嘲讽与羞辱,这才脱了大氅,又熄了灯,极为快活地慢步回了上头。 第七十一章 :真假虚实 待从赵瑞儿屋内出来后,云平同晏夕又站着听了一会儿墙角。^2,3`0}6九23;九6。 只听得争执声起,这才起身找回晏夕离开。 云平对这天极宗熟门熟路,晏夕也不陌生,二人只往人少的地方去,借着茫茫月色离了山,到了山下镇中的联络点,这才坐下。 这屋子偏僻,清冷不叫人容易在意。 云平坐在屋中,伸手掐了火诀,亲去点了烛火,坐在那简陋小屋里,有些疲惫地阖眼:晏夕,有消息了没? 晏夕闻言顿了顿,像是在想云平问的是什么,这才试探开口:尊主的事? 云平轻轻嗯了一声,眼睛也不睁,只是靠在椅子上等着晏夕回答。 晏夕自那袖中取了几封信出来,粗看几眼,便递到云平面前:您自己看? 云平听他这么说,这才懒洋洋地掀了眼皮,淡淡看他一眼:你说个大概就好。 晏夕晓得她别扭性子,先前说是不要去打听云澄消息,但心里终归放心不下,还是命人一有尊主消息便传回来,只是并不亲自看,非要借旁人之口去听。 四月三十日,寻得尊主踪迹,探得欲往北地倚风刀苏家,同行者剑秋白与乔谙。 五月十五日,前一日遇袭,但人数不多,并不为惧,尊主与剑秋白并未受伤,乔谙小伤。 五月三十日,乔谙与剑秋白心善,为人所欺,险遭埋伏,为尊主所识破,我等并未出手,剑秋白为救尊主,左手受伤,尊主幸无大碍。 六月十五日,已入北境三日,同行者剑秋白与乔谙,无事。 晏夕一条条都细细念了,但云平并不做声,只是闭眼,仿佛睡着一般。 但晏夕不敢停下,继续去读,等到读到这条时,云平的眼睛才猛地睁开了。 【七月十五日,将人送至倚风刀苏家后,一路往东南去行,同行者剑秋白,无事。】 晏夕。云平睁眼,声音有些冷,她往东南来是什么事? 晏夕听她忽然问话,下意识去翻手里面的密信,但这是最后一张,之后就没了。 没了?云平看得他动作,这事是半月前的消息,那算着日子,最新的那条明日就能送到了。 晏夕轻声应了一句是。 云平没有再问,只是皱着眉头,伸手去按眉心,又将眼睛闭上了,低声道:你说,她会不会是往天极宗来? 随后又像是觉得好笑,云平轻嗤一声,自己回道:她还生我的气呢,又在想什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她说话的声音太低,晏夕没有听清,下意识问道:您说什么? 云平停住手,顿了顿:没什么,仔细照顾着,只要没危险,她自己能处理,你们就不必要出手,别叫她发觉了,不然以她的性子,又要发火生气了。 是。晏夕听她嘱咐,心中却暗暗叹气,明明在意到要死,却不肯出手将人强带回来,只是默默守着,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有,明日明日消息一到,就立刻传讯于我,我要亲自看。云平睁开眼坐正身来,另外,信都递出去了? 晏夕被她一问,回过神来:早已递出去了,估算着时候,应当正往这里来。 云平冷笑:他那封没叫人察觉吧? 晏夕晓得她指的是谁,自是回道:自然是滴水不漏。 好。云平点头,眼睛冷冷扫过去,再过几日便好去偷梁换柱,你需得早做好准备。 晏夕自是点头应下。 于是这两人一坐一站,又商议了一些事情许久,这才熄了灯,各自去歇了。 又过几日,雷娇的近身弟子折竹又借着一些机会溜出了清瀑峰去,赵归崇早得了他消息,说有要事商谈,照例去了清瀑峰一角僻静之地,听这弟子回报。 宗主。 折竹见了赵归崇的面,便是恭恭敬敬做了一个长揖,这弟子素来便识时务,又听话乖顺,赵归崇虽说嘴上说着不必多礼,但心中对他这套恭敬做派也很是受用。 今次是有什么事? 赵归崇捻须轻笑,好似浑不在意,但他心里早打起十二分精神,打算了解他这好师妹又要做什么事。 回禀宗主,前些日子,大师姐同峰主争吵之事,您应当也有所耳闻。 赵归崇眼睛一转,眯了眯道:那日吵得不可开交,就算是巍然峰的虫子都该知道了。 随即想到什么追问道:你要说的事情,和这个有关? 面前的弟子将头低低垂着,格外恭顺守礼:回禀宗主,正是,弟子无意间听闻一件不得了的事,现下便来向宗主汇报 折竹顿了顿,赵归崇心中焦急,但并不显露,反倒温和说道:你好好为我做事,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 这话算是一句承诺,有了这一句话,折竹才开口道:弟子听到那雷娇似乎想对大师姐的婚事下手,叫这婚事办不成。 赵归崇神色一凛:确有其事? 折竹恭敬道:弟子自是不敢胡乱去说,况且这事 还请您附耳过来,我与您细说,这事虽不确定,但也有八成把握。 赵归崇不疑有他,靠近了去听。 而那折竹借着宽大衣袖,凑近赵归崇,只是轻轻一拂,便又将袖子抖落下来,垂在身侧。 当真? 赵归崇注意力被折竹吸引走了,若是以往,他自然就能察觉,但现下只是焦急得到消息,自是没有在意这轻轻一拂,加之折竹手法速度极快,叫人几不能察觉。 一招得手,折竹自是从容退下,但他晓得做戏要做全套,依旧恭敬拱手:弟子不敢有所欺瞒。 赵归崇心思想法全在刚才这事上,只是低头想事情,过了一会才道:你且先回去,继续盯着她,此事还未发生,我不能就对她这样轻易下手,你且盯着,若是有了苗头就迅速来报。 折竹自是应下,又行一礼,方才离去。 那赵归崇来回踱步,心中只觉得有些焦躁,于是下意识便想找个僻静无人打扰的去处待着。 思索一会,便自去往巍然峰议事厅去。 而在此时,折竹一出赵归崇视线便拔足狂奔,复制门牌的人昨日已被雷娇悄然带上宗里,现在就等这门牌到手复制完毕,好再寻个时机将门牌换回去。 那匠人等待多时,一应工具都准备完善,只见得那令牌刚一入手,便如耍把戏一般动了手,手速飞快,叫人眼花缭乱。 云平立在一旁,面沉如水,手背着,似乎陷入沉思,雷娇闭眼倚在窗旁,闭目养神,而在那匠人做到一半时,却忽然听得门被人推开的声响。 两个人齐齐抬头,见是赵瑞儿进来了。 事情不大好。她一开口就是个惊天霹雳,按照往日习惯,他今日是不会去内室的,但不知为何,我瞧见他往议事厅去,他平日里若是要去,必然就会去内室再转一圈,那牌子做好了么!需得快送回去,不然叫他察觉,只怕计划就要泡汤! 云平听得她这话,对那匠人道:你继续做。 随后走近赵瑞儿,低声道:便是送回去了,你又要怎么替换回去?叫晏夕再装一次折竹?还是说要众目睽睽之下还给他去? 这样直白一问,自是将赵瑞儿问住,她不由得一顿,说不出话来。 这下屋子里安安静静,只能听见匠人做东西时叮叮当当的声响,一时有些沉闷。 而恰在这时,久不出声的雷娇却突然开口了。 我去。穿紫袍的女人面色阴翳,并不像往常一般看上去柔和可亲,她将手背在身后,几步走到两人跟前轻声道,我有办法。 赵瑞儿急忙去问:什么法子? 雷娇将拳头捏紧,隐在宽大的衣袖里,并不打算说明白,只是道:不用多问,我自有办法。 巍然峰上。 赵归崇正缓缓踱步思索方才折竹提及之事,行至议事厅内室前,正摸出门牌时,忽然听得门外弟子哎呦一声,便有紫色身影闯进门来,众弟子拦她不住,都被关在门外。 而这边的赵归崇心中有事,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人揪住衣襟,狠狠撞在墙上,右手也被制住,扣上手臂麻筋,只觉得指尖发疼发酸,握不住门牌,落下地来。 雷娇!你发什么疯! 赵归崇被揪住衣襟,叫雷娇压在墙上,面前的女人睚眦欲裂,显得格外愤怒。 我发疯?你怎么不先问问你自己?赵归崇! 雷娇手上又一个用力,阻止了赵归崇想去弯腰捡门牌的动作,赵归崇被她这力气一按,只觉得不舒服,脸都涨红了,伸手去掰雷娇的手骂道:雷娇,你最好弄清楚我到底是谁。 还能有谁?雷娇咬牙切齿道,不就是想方设法赶了二师兄下来,自己做宗主的赵归崇么! 赵归崇勉力将雷娇的手掰开,想要骂人,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冷笑一声:是他心甘情愿把位置交给我让我来的! 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雷娇骂完松开他,转头轻啐一口:瑞儿的婚事,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呵,你同不同意有什么用?赵归崇不屑看着雷娇,请柬已经发了,你丢得起脸,天极宗丢得起么! 随后弯腰去捡门牌,但雷娇将那门牌一脚踩住,赵归崇不由得直起身来看她。 师妹,我现在还顾念着同门之谊,你别太过分了。 雷娇冷笑一声,弯腰去捡门牌,举在手中,赵归崇一把夺过。 大师兄。雷娇顿了顿,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瑞儿的婚事,不论如何,我都管定了。 我家女儿的事,用不着你来插手做主。赵归崇笑得随意,露出森白的牙齿,一张英俊的脸因着兴奋而显出扭曲来,雷娇,我要做的事,总会一步步做到。 接着他走上前去,用门牌拍了拍雷娇的脸,用只有两人能听清楚的声音道:而你,就是下一个君莫笑。 第七十二章 :混乱婚礼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日雷娇的突然出现,叫赵归崇更加谨慎,又或者是折竹的禀告,使得赵归崇不放心再将事情假手于人,临近大婚的最后几日,他几乎日日待在内室里,不愿意出来,将事情盯得紧,叫云平即便握有门牌,也早不到机会进入内室。 但云平知道这种事急躁不得,她已经等得足够久了,五十年都等了下来,又怎么等不下这几天?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53) 晏夕在那里焦躁不安,但云平却不为所动,她深知,赵归崇是人,而是人,就会有轻慢疏失的一天。 而这一等,就等到了赵瑞儿的大婚当日。群ⅡⅢ绫六九ⅡⅢ九溜 这天天朗气清,往来宾客如云,云平要弄到一份请柬并不是一件难事,她乔装打扮一番,便带着晏夕,两个人从容淡定地从清瀑峰正门进来,那棵巨大的迎客松柏被微风一吹。所有的树叶都刷刷摇动作响,那风清爽宜人,衬着天边的红色云霞,还有初升朝日,是显得那样生机勃勃与盎然。 那些客人往来拥挤,人声嘲哳纷乱,江折春立在那树下,看着那漫天云霞,心中涌上一股奇怪的滋味来。 晏夕见她停在那里,也垂手等待,瞧见面前女人的神色怀念且酸涩,但这也只是被一瞬间观察到,随后又恢复以往模样,跟着人流往巍然峰的议事厅去。 议事厅很是宽大,在赵归崇接手天极宗后,便被修建得更加气派,仿佛穿上更华丽衣服的暴发户,即便再努力装饰,也免不了露出骨子里的原本模样。 云平与晏夕随意选了个位置,并不起眼,但若是要观察,坐在这里又能将周围一切观察得清清楚楚。 赵归崇坐在上首,不断有宾客往来,向他表示恭喜和祝贺,他虽然面上带笑应下,但眼底依旧带着一抹警惕的光,用余光死死盯着一旁的雷娇。 雷娇却不给他多分一个眼神,她晓得现下她越是淡定从容,以赵归崇的性子便越会怀疑担忧,将赵归崇的注意力吸引开了,便越方便云平去做事。 虽然她并不了解云平究竟想要如何,可却毫不怀疑这个自己看大的孩子。 于是她借着喝酒,余光远远扫去,只瞧见云平穿着一身米色裙装坐在酒席之间,悠悠然喝茶。 究竟要做什么? 雷娇将杯子放回在桌案上,心中盘算。 而赵瑞儿那里,她已经穿戴好了新娘嫁衣,头上佩戴凤冠,端坐在梳妆镜前,那镜中女子红唇凤眼,眉眼分明,流转之间顾盼生辉,实在华美。 屋子里头并无旁人,只在外头站了几个弟子守着,赵瑞儿心中冷笑,她自是知道赵归崇的心思怕她嘴上说着答应,临到头跑了担心这婚事被赵瑞儿搅黄,才派人看贼一样看她,若是赵瑞儿不从,只怕强逼都要逼过去。 盛装少女坐在镜前,开始缓慢地描红画眉,想起什么事情,镜中人也同样显露出来,展现出一抹鄙夷的微笑。 她绝不会逃的,毕竟婚礼上还有一份大大的惊喜要送给她的父亲。 不过婚礼上会有什么惊喜? 哦,对赵归崇来说应当算作是惊吓。 她的眼神镇定自若,像是一个旁观者,而非一个局内人,用冰冷的态度去嘲讽观察着今天将要发生的一切。 伍师兄! 赵瑞儿描眉的手一顿,听到外头的弟子说话的声响:恭喜伍师兄! 即便看不到伍锦的脸,但是光从他的声音也能猜出,他必定是满面春风,志得意满。 赵瑞儿冷哼一声,继续提笔画眉,但耳朵也在听着外头那些人的闲聊。 无非是什么殷勤拍马的祝贺贺词,听得赵瑞儿耳朵生茧,心里面的不快也逐步累积起来。 但她晓得,这种得意和快乐并不会持续很久。 起码,不会持续到婚礼结束。 想到这里,赵瑞儿的心又放松下来,只是对着镜子继续装扮,也不知是要装扮给谁看。 但她目光如炬,神采盎然,带着杀气,竟似要上战场一般。 云平坐在下首,吉时已近,虽说脸上不显露,但无规律敲击的手指也多少泄露了她的不安。 相比较起来,赵归崇更在意一些繁文缛节,也更喜欢弄一些有的没的,但这并不妨碍身穿喜服的两个人出现在议事厅中时,获得旁人的夸赞和惊呼。 尊上,去么? 晏夕瞧见新人出来,低声对云平道:现下离场,应当不会叫人察觉。 云平饮一杯水酒,笑道:不着急,先看会戏。 这男的风度翩翩,女的娇容婉约,谁人瞧见了不说一句郎才女貌? 那两个人年轻人先是被牵引着站在堂中,便如凡界之人行礼,先要三拜了天地,再行结契大典,这婚宴也是赵归崇极力要做的,为的就是场面好看华丽,取个好兆头好寓意,有些仪式感。 只见一朵用红色缎带编织而就的锦团花上一左一右扯出两条来,叫这新郎新娘各自去牵着,司仪也是精神饱满,一声新人跪拉出好长一道声,便见得两个人要往那蒲团上去跪。 但那膝盖离着蒲团还有些距离时,却突然听得外头雷声响起,众人齐齐往外头去看,只见天气一派清朗,不见一丝乌云,但这晴空霹雳,还是叫堂下众人议论纷纷,以为不吉。 而在此时,又听得一声雷响,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远远瞧见一柄青锋利剑自议事厅敞开的大门而入,所过之处带起阵阵风来,吹得室内装饰琅琅作响。 云平举杯饮茶的动作不变,却微微偏头避过这强劲剑风,转头望向那一对新人。 那剑出现的突然,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竟转了一圈,径直斩断了那红绸,叮一声,剑锋没入地里,连带着新娘的盖头都险些被吹翻。 好好好! 忽的听得空中浑厚声响,那剑又是一声轻吟,便又飞出,转个弯落进了屋外进来的一个布袍修士的身后剑鞘之中。 髯须,杀神脸,轻舟剑,一身正气,行事全凭自己心意,旁的人对于五十年前的事多少都有耳闻,加之来人又是大名鼎鼎,如何不认得? 于是众人齐齐站立,晓得来人名望之高,进而都惶恐起来,不禁思忖他来此又是所为何事。 赵归崇坐在上首,一瞧见那剑便脸色发白,雷娇双眼敛进喜色,只是垂首,两个人齐齐下来,对着布袍修士拱手问礼:见过仙君。 却见无赦并不甩什么眼色去看赵归崇,只是伸手扶了雷娇道:你瘦了不少。 雷娇疏离回道: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无赦拍了拍她的手,脸上满是慈爱,随后松开她,转身去看赵归崇,脸上虽无表情,但双目怒火正炽:你怎么敢将瑞儿嫁给这种人? 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赵归崇心中有火,但碍于无赦的本事及辈分,他也不敢直接顶回去,只是勉强扯出笑来:仙君今日既来了,不若坐下来喝一杯小女喜酒 糊涂!无赦仙君陈平波低声骂道,他是什么身份!你怎么还敢叫你姑娘嫁他! 赵归崇脸上的笑猛地冻住了,脸色一凝,沉声道:您这是什么意思?伍锦是清白家世 清白个屁!无赦骂了一句脏话,你到底晓不晓得他是谁? 赵归崇心中恼火,可还是强忍住道:他是小门小派的一家修士幼子,父亲死后不为兄长所容 无赦冷笑一声,不再和赵归崇多话,只是伸手就要去抓伍锦的衣襟。 大婚之上,出现这种事情,谁也料想不到,有的人站起身来想要阻止,但碍于无赦的本事而不敢动手,有的人却继续看着好戏,目光里带着打量和揶揄,叫赵归崇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于是他自然伸手去阻止无赦。 但在此时,又突然听得什么东西碾过议事厅石板地的声音,众人齐刷刷回头去看,却见得一个面容姣好的白袍女子懒洋洋窝在一张轮椅里,而后头推着轮椅的人则带一张铁面具挡住右半边脸,两只戴了手套的手正按在扶把上,将轮椅往前去推。 仙君。 只听得那轮椅里头的女子懒懒道:现下我来了,怎么还会有您动手的道理,嘉树,你去,把那个人给我抓来。 那伍锦立在厅里,先前无赦出现都不曾叫他脸色大变,现下这个坐轮椅的女人一出现,他便面若白纸,眼中盛满惊恐,下意识后撤一步,转身便要跑,一张好脸都扭曲起来,模样狼狈不堪。 只见那铁面女子神色冰冷,自腰后拔剑,往前一掷,便松松落在伍锦脚面前,只怕再进一步,便要削掉他半只脚来。 阁下是什么意思! 见得兵刃,赵归崇如何忍耐得住,上前几步将伍锦护在身后,眯眼觑那铁面女子:来者是客,便是不速之客,今日来了,喝一杯水酒,送上祝贺,鄙人也欢迎之至,现今要动刀枪,是不将我天极宗放在眼里吗! 那铁面女子并不说话,只是伸手一扬,那剑便飞回手上:还请让开。 这话冰冷,铁面女看赵归崇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云平坐在下头,慢悠悠喝茶,不由得轻笑:你瞧,好戏这不就来了? 晏夕却是皱眉不语,看着那铁面女叹了一口气。 赵归崇见她态度强硬,加之方才无赦之事,当即便要同铁面女打起来,却又听得那轮椅上的白袍女子说话:嘉树,你推我上前,我有话要同赵宗主说。 嘉树反手收剑,抿唇转身,将人推到赵归崇面前,一边玩着手指,一边懒洋洋对赵归崇道:赵宗主,大赤城李家抓本门叛徒,还请赵宗主不要阻拦。 她整个人瘦瘦小小一个,但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敢忽视,气势十足,虽是坐着的,但赵归崇却觉得她坐在上首同自己说话,不由得心中一凛,不敢小觑此人。 李家?但毕竟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在天极宗,赵归崇即便心下信了几分,但依旧冷笑一声,我可不会听信你一面之词。 李无尘莞尔一笑,转头对着怒视伍锦的无赦仙君道:仙君,他不信我话,请您帮我说说话。 无赦闻言走上前,轻声道:这是大赤城太清剑李家的三小姐,李无尘。 赵归崇听得来人身份,当下一震,脸色陡变,可他毕竟是一派掌门,只是从容躬身道:不知是李三姑娘光临小女婚宴 李无尘却吹了吹手指,懒洋洋打断他说话:废话少说,我要带你的女婿走,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只是知会你一声,人我是必然要带走的。 她这话说得丝毫不将天极宗与赵归崇放在眼里,赵归崇如何不怒,但他心知太清剑李家不是他能轻易得罪,只是迂回道:小婿乃是一小派宗门之子,只怕姑娘认错人了,他与李家并无什么联系。 李无尘闻言,说话间带着些趣味:你说他不是,他就不是了?你且叫我问问他,如何? 说完也不等赵归崇同意,她就转头过去道:我现在给你个机会,若是同我走了,我还留你一份颜面,但你若是不从,你晓得我的脾气,我会做出什么事情,可就说不准了。 屠晋。 这两个字带着怨毒,从李无尘口中吐出来,便毫不意外地瞧见今日的新郎脸色一变,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渗出,失去常态,没了以往的雅致风度。 堂下众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新郎官的脸色,便也晓得,大事不妙。 李无尘不管这新郎官的脸色,只是自顾自说道:日子久了,我虽不曾见过你几面,但你晓得,你做下的事,我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 那伍锦,不,屠晋的脸色更加不妙,几乎不能站立,他喉头无意识滚动,眼中带着恐惧的光。 好了,你要怎么做,现下选一个吧。李无尘笑道,还是说,你要同嘉树打上一场? 话音刚落,那屠晋便突然暴起,将腰上装饰用的佩剑拔出,往李无尘头上斩去! 李无尘冷哼一声,一动不动,似乎并不以为意,却听铿锵一声,那嘉树竟伸出右手握住了这一剑,但也奇怪,那佩剑虽是装饰礼仪所用,但依旧开了刃,是把锋锐无比的宝剑,可现下被这嘉树握在手中,却不曾有丝毫伤害。 屠晋瞧见,急忙将剑抽回,将欲再刺。 这拔剑握剑抽剑,速度极快,又是事出突然,赵归崇反应不及,便瞧见两人已打斗起来。 那铁面人招式蛮横,不过短短数招,屠晋便已招架不住,被逼到柱子旁,只是勉力支撑。 这二人缠斗不休,却没人注意到赵瑞儿已自己掀了盖头,摘了凤冠,一头如鸦羽般浓黑的长发被她裁下嫁衣一角束起,当真艳丽明亮,燃烧如火。 赵归崇站在那里,却见得赵瑞儿这幅打扮模样,当即大怒,便要斥责,但瞧见赵瑞儿目光冷冷,不知为何竟有些害怕,反而说不出话来。 这边在僵持,唯有李无尘坐在那里看着好戏,面带笑意,她抚掌喝彩,像是在看戏一样,实在叫赵归崇气恼。 却见得嘉树与屠晋纠缠不休,那屠晋狡诈阴险,加之现下已到危急关头,什么招式阴损,便出什么招式。二三棂(六镹}二,三\镹!六更)多好\纹{ 嘉树虽然修为深厚,但架不住屠晋这样出招,两相僵持间,却见屠晋自腰间摸出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掷,便蒸腾出灰白浓密的烟雾,遮挡住众人视线,嘉树急忙掩住口鼻,可只微眯一下双眼,这屠晋便又消失不见了。 于是嘉树急忙伸手扇去烟雾,回退到李无尘身旁护住她去,却只见得剑光一闪,便有什么东西往正在呛咳的李无尘而去! 嘉树心中一紧,急忙伸出右手去挡,却听得铿锵一声,又是哎呀一声,便有什么东西自上首台阶滚落下去。 却听得宝剑出鞘的声响,浓烟散去,那屠晋额头上破了一个大洞,正被踩在地上,叫人用剑指着脖子,再不敢动弹。 众人定睛一看,拔剑架在屠晋脖子上的是个姑娘,年约十七八,一身白衣,容貌姣好,横眉怒目,赵瑞儿立在那里,只一眼便认出她来,脱口而出喊她名字。 剑大姑娘! 那剑秋白听得人声,扭头去看,一时怔愣,被艳装打扮的赵瑞儿惊了一惊,穿着嫁衣的赵瑞儿眉眼分明,气势凌人,比起之前那些素淡雅静的颜色更加夺人眼球,不知为何,只这一眼,剑秋白便觉得心跳加快,她心中觉得怪异,急忙应了一声扭转头去,不敢再看。 而剑秋白一旁还立着一人,一只脚正踩在屠晋胸口,面色沉静,李无尘见了,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从来与云平形影不离的云澄,心道若是云澄在这里,云平必然也在附近,于是下意识环视四周,试图找到云平,却谁也没瞧见。 怎么是你! 剑秋白将剑贴在屠晋脖子上,冷笑一声,双目明亮:我说我遍寻你不找,原来你是跑到这里来了! 李无尘闻言道:姑娘也认识他? 剑秋白骂道:如何认不得?十五年前他叛出我宗,竟不成想躲在此处,叫人好找! 随后她朗声道:在下长生门剑秋白,还未请教姑娘名讳! 李无尘抿唇一笑:桃李谷,李无尘。却不曾想我要找的人,同姑娘要找的是同一个。 她指着地上哎呦叫唤的屠晋道:此人三十年前伤我兄长,叛出我宗门去,却不想兜兜转转又去了长生门,哼,真是有意思。 李无尘并不挑明屠晋此人做的到底是何事,毕竟李无纤未婚有孕之事,说出去实在不好听,便将此事推到了李长胜身上,却也是刚刚好。 赵归崇站在那里听得两个人交谈,李无尘他不一定晓得,但是长生门首徒,剑痴剑秋白的相貌和名字他却是不会认错,原本还有些不信,现下竟容不得他不信,只是踉跄几步跌坐在那宗主宝座上,张大了嘴,只觉得不可置信,心中思绪万千,脑中运转飞快,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已经被一张大网困住,已然脱不开身。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54) 而厅中其余门派来客议论纷纷,叫赵归崇丢尽脸面,余光之中瞧见自己女儿冷冰冰一张脸和嘲讽眼神,心中火起,几乎不能自抑,于是脱口而出骂道:你怎么敢这样看我! 赵瑞儿听得他话,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又见她脱了外袍,露出里头的红衣武服和腰后那把德以卫身宝剑,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参加婚礼的样子。 我怎么不敢这么看你?赵瑞儿道,你所做之事桩桩件件,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你只能叫我这样看你! 赵归崇骂道:我是你父亲! 赵瑞儿大笑一声:父亲?父亲?我倒情愿没你这样的父亲! 逆女!你怎么敢如此与我说话! 赵瑞儿冷哼一声,自腰上解下天极宗的弟子令牌丢在地上:我既算不得天极宗的人,我自然敢这样同你说话。 赵归崇坐在椅上,见她将那令牌丢在地上,脸色煞白:你做什么! 说罢赵瑞儿又将及腰长发一揽,反手自腰后抽出剑来,将头发断至齐肩,一把丢在地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是母亲所哺育,同你并未有多大干系,现今我割了这发还你,便也算还了你给我的!此后我们再无干系!你说,既然同你没了干系!我又如何骂你不得! 这堂下宾客都是面面相觑,本以为是一场嫁女亲事,孰料女婿又是叛徒又是恶贼,而女儿不但带兵刃上堂,还当众断了发,与父亲断绝干系,实在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赵归崇被她利落动作吓到,坐在那座位里,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想要斥责,却被赵瑞儿冷哼一声吓住,不知为何,赵瑞儿眼睛发红,带着仇恨和愤懑的光,杀气腾腾,似乎毫无顾忌,若非现在有人看着,只怕赵瑞儿早就一剑刺了过来。 云澄站在那里,心中有一种极隐秘的感觉,又想到屠晋在此,只怕云平就在附近,急忙转头四顾去寻。 却只瞧见晏夕坐在隐秘之处。 而雷娇正避开众人,往议事厅的内室走去。 第七十三章 :此恨难消 雷娇站在堂上,自是看见了云平的动作。 她思来想去并不放心,况且她心中也想去那内室看个清楚明白,便趁这边乱作一团时,也乘机跟着云平一道过去,可还没有走上两步,便被人抓住了手腕。 瑞儿这样闹起来,可不好看!你是她师叔,快去劝劝她吧! 无赦抓住雷娇手腕,语气颇为惋惜,惹得雷娇在没人瞧见的地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也晓得不好看?这事情还不是你惹出来的? 雷娇心中愤懑,但碍于无赦是长辈,也只能强按住心中忧虑,几步上前,挡在了赵归崇与赵瑞儿之间。 而这边嘉树几步上前抓住屠晋,从芥子里摸出绳子将人捆了,抬头看了看云澄想要说些什么,却见云澄轻轻摇了摇头,于是停下了问话的心思,将人轻轻一提,便扯着到了众人面前。 那些还在厅中的宾客伸长了脖子看热闹,几乎围得水泄不通,剑秋白见屠晋被缚着,便也跟着上前,站到了堂上几人面前,而那几个人中,赵瑞儿一身红衣武服,美艳冷酷,叫剑秋白竟情不自禁又盯着赵瑞儿看了一会儿,直到看见她嘴角嘲讽冰冷的笑容,这才回过神去。 而恰在此时,云澄借混乱场面溜到厅中一角,示意晏夕出来说话,晏夕自然从云澄出现时便紧盯着她,瞧见云澄站在柱子后面招手,便也小心翼翼地溜过去了。 你怎么在这里?云澄见到晏夕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连让晏夕行礼问好的机会都没有,你在这里,她必然也来了!她呢?她在哪里? 晏夕不敢耽误,只是寥寥数语将来龙去脉说了,指着不远处道:方才场面混乱,尊上已借机往那里去了。 云澄听罢,心下不由一惊,又是一怒,惊得是云平早在许久前便已筹谋盘算了这么大一局棋,怒的是就连晏夕都知道的比自己多,加上先前在夙夜阁吵了一架那件事,更是怒不可遏,但心中更为牵挂云平,却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嘱咐晏夕两句,便即刻悄无声息往内室去了。 那内室间隔议事厅有些距离,越往里走,便越觉得长廊阴冷,黯淡无光,云澄心中不知为何涌上一股奇怪滋味,脚下步伐加快,短短数十息,便行至那内室门前,却见没有一个人把守,门户大开。 云澄也不管不顾,直往里面迈步进去,只见得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成列其中,若是旁人瞧见了,都只道赵归崇怕不是将整个天极宗最为珍贵的东西都一股脑塞在这里了。 但云澄却连一个眼神都不分过去,她这三十年来跟在云平身边,见得东西珍贵华美只会远超目之所及之物,自然不将那些东西放在眼里,她往室内走上几步,只一眼,便瞧见地面上一个黑黝黝的大洞,正冒出森然寒气,即便云澄是龙身,身体强健,都不免觉得发抖。 她环视四周不见云平身影,还未来得及思考,却忽的听见那洞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哀嚎恸哭之声,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于是她心中好奇,运起灵气护体,却依旧挡不住丝丝寒气侵入骨髓,只是缓步下去,那甬道壁上就亮起灯来,将这洞内照耀到灯火通明,她心中虽有些恐惧,但好奇心压了过去,但越往下,那寒气越发令人颤抖,哭声也愈发悲怆。 她缓缓下了台阶,却见得一个一眼便能望得到的头的石室,那石室分外简陋,只有一桌一椅,桌上灯烛明亮,但所照的范围有限,只大致瞧见石室内部安着森森铁栅,已被人用锐器斩断几根,露出一个刚好可容一人进去的洞来,里头有一个人背对而坐,头发花白,衣衫陈旧破碎,肩上血迹斑斑,有两条粗大结实的铁链从被花白头发所覆盖的肩膀上穿出,垂落在地,一左一右牵扯出去,也不知延伸到什么地方。 而那哀恸哭嚎声正是从那人处传来,配着森冷寒意,更叫人心生恐惧。 云澄好奇,不免往前几步,却瞧见由莹莹如豆的火光从那背对着的人身前传来,且那哭声隐约有些熟悉,于是云澄大着胆子穿过那铁栅栏洞口,就瞧见还有一个人跪在那浓黑阴影里,面对着被铁链束缚之人,那哭声悲戚,捶胸哭嚎,涕泪横流,不能自已。 云澄见是活人,于是又上前几步,虽说烛火暗淡,但云澄双目锐利,只瞧了一眼,手上烛台几乎要落倒在地。 却见哭嚎悲痛之人以头撞地,几次伸手想要触碰面前之人,可又因为一些原因而收回手,只是用力捶着胸口,额上鲜红混着泥土,因室内寒冷已冻结成霜,衣衫因为跪倒在地已然脏污,一头乱发,唇角鲜红,已被她自己咬破,而那鬓角不知怎的 已然霜白。 便是成了这副模样,云澄与她认识这么多年,又岂会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云澄几步上前制住她,不叫她再以头撞地,却看见她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急忙搁下烛台,握住云平的手,叫她不要再捶打自己胸口,将人紧紧抱住,觉得她浑身冰冷,心中疼惜,只是制住她,不叫她再伤害自己分毫。 阿春!阿春! 云澄急忙喊她名字,伸手又去按她的嘴唇,那下唇已被云平自己咬到鲜血淋漓,云澄心疼万分,将自己的手递过去道:你别咬自己。 云平听得她呼唤,渐渐转过神志来,推开她手,不愿咬她,但依旧抽噎,说不出话来,只是闭了眼紧紧抱住云澄,埋在她颈窝里,沉闷哭泣。 阿澄!阿澄!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云平声音嘶哑,语不成句,来来回回只说我来迟了这四个字。 云澄只管安慰她,原先有再多不快,现在也发不出来,只觉得心疼怜惜,接着便四下去看,借着微弱灯火瞧见地上有深深抓痕,痕迹陈旧,已有些时日,似乎是有人用手生生抓划出来的。 而抓痕上摊着几张纸并一个芥子袋,那些纸被抓揉皱了,随意散落在地上。 云澄抓过几张,囫囵只瞧了几眼,便觉得身上如泼了一盆冷水,在本就阴寒的石室内,更觉得阴冷无比。 她空出一只手,急忙举起烛火去看那跪坐在一旁,从方才开始便已一动不动的那个人,借着烛火,瞧见一张毫无生气的苍老脸庞,年约五六十上下,面若白纸,双眼紧闭,一头花白头发散乱,但瞧他模样,年轻时也应当是风流英俊的一个人。 云澄只瞧了一眼,便知道此人已然生机全无,也不知死了多少时日,全靠着这寒冷石室才不曾腐烂生蛆,得以保持身体完整。 再结合那地上散乱的几张纸上所写内容,云澄即便再不愿相信,心中答案也呼之欲出,双目圆睁,环视着周遭,满脸不可置信。 难怪这么多年阿春广派人手搜寻不见下落! 难怪多年前消失踪迹没了音讯得如此突然! 难怪赵归崇要修建如此石室! 难怪! 难怪!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早就不在人世! 早就被人囚禁在此,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肮脏冰冷石室里日复一日地跪着,绝望悲苦,痛不欲生直到死去! 而就算死了,也不能安然下葬,只能跪在这里,跪在这里! 云澄握住灯盏的手下意识收紧,她全然懂了。 任谁也没想到,哪怕是雷娇,哪怕是赵瑞儿 哪怕是云平! 谁也没想到这天极宗的前任掌门宗主君莫笑会死在这里! 所有人都以为他快意江湖人间,享尽人间! 再不济也不过是被人囚住,困在某处。 而不是像条狗,像个畜生一样被人穿了琵琶骨,被人囚禁羞辱,默默无闻,死在这种肮脏恶臭的地方! 云平的头抵在云澄肩上,她不敢去想那纸上字字句句,可那些字却像是被刻在她脑海中一样,一字一句清晰分明。 【今日师兄来寻我,告知我阿春之事,我心担忧,夜不能寐。】 【师兄与我说,他并未将阿春杀死,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但碍于门规戒律,留了她一命,只是藏在宗门隐秘之处。】 【师兄问我,要不要见她一面,但此事隐秘非常,不可叫第三人知道。】 【这地下密室暗不见天日,师兄命我稍事等待,他悄悄带阿春来,使我师徒相见。】追/新来#叩*叩二三伶陆玖;二三#玖陆 【他骗我!他骗我!】 【我修为尽废,反抗不得,试图重新修炼逃出生天,不料被他发现,为他所囚,琵琶骨被穿,好在芥子袋未被发觉,得以继续记录。】 【我不该信他!他竟这般怨恨折辱于我!我便是死了也无妨!可阿春何其无辜!何其无辜!】 【他来见我,说出计划,得意洋洋!他到底心胸狭窄到了什么地步!就连师妹也不肯放过!赵归崇!你猪狗不如!】 【前些日子我与他争论,骂他恶贼,他怒而断了我舌头,却又用灵药救我,朦胧间梦到恩师,我该如何?师父!我好疼啊!】 【没了舌头之后,我身子愈发虚弱,许是夜里总梦到过往之事,唯恐吾之将死矣!】 【昨夜梦见阿春,见她凄苦,心中焦灼,恨不能以身代之!上天垂怜!救救吾徒!将我这条残命拿去便是!阿春她还这么年轻!这么心善温柔!老天爷!你怎么舍得!】 【今日餐食不进,只觉浑浑噩噩,恐大限将至,好恨!好恨!恨我识人不清!恨我认敌为友!只有师妹与阿春!我便是去了,也不得安宁!】 【诸般人间事,未尽不肯休,可恨一江水,东去不肯留!】 她甚至不知自己的师父是怀着怎么样痛苦绝望的心情写下这一字一句,画下这一笔一划。 她猛地跪直身子,扭转过去,又低垂下头,几乎要贴到地上,小心翼翼捡起那几张纸,用手按平褶皱,虔诚恭敬地吹落上面沾染的灰尘,仔细叠好,又捡起那个芥子袋打开,慢慢放了进去,却在放进去的途中又看到什么,将东西拿出来捏在手心,眼睛里又落下泪来。 这次她没有发出声音,但越是无声,越叫人心中揪紧。 云澄凑过去看,只瞧见云平手中捏着一张写大字用的草纸,上头写着江折春六个字,其中三个字笔迹清隽,自带风骨,另三个字歪歪扭扭,一看便是稚童笔迹,拙朴可爱。 小阿春,怎么又弄得灰头土脸? 师父!兰二说我连字都不认识!叫我走远些!我一时气不过,就和他打了一架! 哈哈哈哈哈 师父你别笑了! 小阿春想学字了? 师父教我! 教你当然可以,小阿春这么大了,也是时候开蒙认字了,这样吧,人呢学写字,都是先学笔画的,我们不一样,我们先学自己的名字,小阿春,师父教你好不好? 好!师父!我的名字要怎么写啊! 来,为师教你,你看啊江、折、春名也,命也,小阿春,人的名字是很重要的 师父,我写的好吗? 噗 师父!你笑起来是什么意思啊! 只是觉得吾徒天真可爱,写的字也质朴童真,真是好一副墨宝 云平跪坐在那里,伸手一笔一划去描摹君莫笑写的江折春三个字。 她不敢再哭,生怕落下泪来,弄脏了君莫笑写的字。 阿春云澄伸手抱住她,只觉得她身子冰冷,手也冷极了,令人害怕,唯有心口那里还带着些微热气,让人觉得她还是个活人。 云平跪坐在那里,伸手抓住云澄的手,闭目垂泪,低声喘气,只觉得头晕目眩,神思不属。 云澄的脸贴在云平的脸上,才叫云平心里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恍若隔世。 而恰在此刻,云澄忽然听得甬道内有人声呼唤:阿春!阿春! 云澄听得是雷娇声音,焦急看向云平,却见云平已经渐渐恢复神智,只是面目狼狈,衣衫凌乱。 但见得不过一会,那铁栅栏外就出现一个紫袍身影,雷娇呼唤声忽的停止,像是被冻住一般,不敢再走一步。 云平神智恢复,也身子渐渐热回起来,只是手脚还是冰冷。 她牵着云澄,只是郑重其事两人一道对着君莫笑的尸身磕上了三个响头,最后一个响头,两个人额头贴地良久从,方才起身。 随后小心恭谨地绕过那铁链与尸身,缓步走出铁栅栏之外,借着那微弱灯光,瞧见雷娇呆呆站立,面色苍白,如遭雷击一般一动不动。 雷娇瞧见她们两个人,眼睛一亮,随后看清两人脸上悲痛表情,只是颤抖着,几乎不能站立,与此同时,心中已有了猜测肯定。 是他是吗? 雷娇扶墙勉励站住,只觉得眼前发黑,心中即便已有了答案,但依旧喃喃发问。 是。 云平扭过头不愿意说话,只是握紧了云澄的手,听云澄回答。 怎么会?怎么会?雷娇双目失神,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他一定还活着!他一定 但云澄摇头的动作掐灭了她最后一丝幻想,雷娇颓唐跌坐在椅上:好歹师出同门,好歹师出同门 她起初只是小声去说,随后竟是双目含泪,眼带怒火,咬牙切齿喊道:好歹!师出同门! 赵归崇!你禽兽不如! 雷娇大喊一声,一掌拍下,那石室内石桌当即碎成一块一块的,落在地上。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55) 云平站在那里,闭目听雷娇说完,脸上没有什么其他表情,但云澄知道,她心中只怕早已波涛汹涌,只听云平语气平淡道:是啊,好歹师出同门,雷师叔,好歹师出同门,怎么会有人下此毒手? 她双眼猛地一睁,目光灼灼,像是断金切玉的利刃,直直往洞口去看。 好歹同出师门,为何下此毒手! 说罢,她自芥子中摸出药丸服下,随后周身无风自动,云澄阻止她不及,眼睁睁看着她服下药丸,又握着她手,自然感受到她现在在做什么。 云平现下正在强行催发自己潜能,提升境界,这燃血丹不用则已,用则霸道非常,提升使用者能力境界的同时,也会对身子造成极大的损耗,药效过后,昏迷不醒是轻,留下后遗症则更不得了。 阿春!你这是要做什么! 云澄急忙伸手去捏云平下巴,试图找到那燃血丹,但这药物入口即化,早没了踪影。 云平伸手捉住云澄的手,柔柔握在手心,目光深邃缱绻,但在黑暗里云澄瞧不清楚:阿澄,你不会叫我死是吧? 江折春!云澄心下一紧,咬牙切齿,低声骂她,你不许给我说这种话! 她这次一出门,再见到时,牙和爪子都锋利不少,原来只会撒娇装痴,现下倒是会恶狠狠骂人了,云平瞧见她生动活泼张牙舞爪的样子,只觉得新奇有趣,心中不知为何生出奇异感觉来,见着云澄这般,便觉得心里也没这么苦痛难熬了。 你我此生寿数共享,阿澄,你还年轻,我可舍不得叫你陪我这么早就死了。 云平轻轻一笑,将云澄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闭了闭眼,感受着少女柔软的掌心,颇为怀恋温驯地蹭上以蹭,随后将手一松,便凭空卷起大风来,云澄只一眯眼了一瞬,那石室内就再不见云平踪影。 而在那议事厅中,正是两相僵持,赵归崇坚决不肯叫剑秋白与李无尘将屠晋带走,无赦不知说什么好,索性也默不作声,赵瑞儿站在那里冷眼看着一切,嘉树则站在李无尘后面蓄势待发。 而堂下众多宾客,交头接耳去看热闹,赵归崇本就觉得脸丢大了,现下更是怒不可遏,伸手便要去强抢那屠晋,李无尘自是不让,剑秋白也不好打发,三方见上刀枪动起手来,打得不可开交,可怜屠晋被来回拉扯,像是个货物。 三方打得热火朝天,难分胜负,忽然厅中有风吹拂,室外天色变暗,乌云遮光,那狂风骤起,也不知是什么缘故,那风吹得众人闭起眼来,屋子里又是昏昏暗沉一片,越发瞧不清不说,又因风大,众人急忙用衣袖遮挡,不能视物,几乎都狼狈跌坐在地,不能动弹。 无赦只觉得古怪,想要睁眼去看,但那风太大,加之室内昏暗,他虽有心抗衡,但却无法施为,只能朦胧瞧见一个米色身影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人说话的声音飘忽不定,像是幽灵鬼魅,无赦见状大惊,心中不由怀疑,难道真有鬼怪么!在白天里出没也就罢了,还搅弄到天色大变? 但他来不及细想,便听见空灵飘忽的声响在整座议事厅内响起。 赵归崇!我来索你命了! 那声音里带着无法被排解的恨意,赵归崇只一听闻,心中就忧惧起来,他生平做了许多坏事,即便没有什么良心,也怕天理报应,他害了许多人,骗了许多人,平素里谁也不信,谁也不亲,看似独享高位,实际上身边一个可亲可信之人都没有,他无比恐惧,这是他藏在心里不能叫旁人知道的心事。 但他并不在人前显露,只是无用狂吠道:是谁在我天极宗装神弄鬼! 是谁?还能有谁?那空灵女声忽的一变,变得温柔和缓,夫君,我下嫁于你,我为你生了孩子,你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好歹一夜夫妻百日恩,夫君,夫君! 此话一出,赵归崇当即脸色大变。 他内心深处本就忧心恐惧,虽然并不在人前显露,可总归免不了心虚害怕,下意识想要逃避开。 又加之这天色大风来的古怪异常,赵归崇急忙后退几步想要躲避,却觉得面上被一只冷冰冰的女人手拂过去,那手冰冷异常,好似幽冥地府里头钻出来的孤魂野鬼,轻轻柔柔拂过他的面庞,随后就扣在他脖子上,好似一只铁做的枷锁套在上头,直叫他喘不过气。 天色异变,加之那声音似鬼非人,即便赵归崇表面不信,但他心中早已信了八分,忍不住软下语调,假做深情道:如雪!如雪! 赵归崇凄凄哀哀,可那语中恐惧谁都听的出来:你别杀我!你别杀我! 赵瑞儿离他近,清楚听到他在叫姚如雪的名字,心中有些激动,于是眯眼想要去看,但室内狂风大作,怎么也瞧不清楚分明,却听得那空灵女声又道:你是我丈夫,我做什么杀你?难道你也晓得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赵归崇听了,哪里还有先前在堂上的嚣张样子,只是喉头滚动,语气艰难:如雪,我也只是只是想要一个儿子。 空灵女声笑得尖利凄惨:儿子就比女儿好?都是你的孩子,你凭什么因为瑞儿是姑娘,就在外头养了旁的人,甚至于背弃欺瞒于我? 那女声随即一顿:还有阿笑,你骗了我!你骗了我!你明明不是他!你骗我! 赵归崇听她凄厉叫声,面白如纸:我没有骗你!是你自己问也没问就将我当作是他!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赵瑞儿在他身边听得这话,只觉得双手控制不住,发起抖来。 空灵女声又忽的一变声调,嘻嘻笑闹起来:那我又做错什么了?赵师伯? 那声音再度一变,变得浑厚可恐:我又做错了什么!赵师伯!你要将我流放荒岛,叫我死也归不得故土!叫我魂魄不得安宁! 江师侄!是你私通魔门!却同我有什么干系!赵归崇听得换做是江折春,忽然就有了底气,可两股战战,声音发抖,瞧得出来他无比害怕,我没错!我没错! 那信呢!也是我写的吗!是你!是你!是你串通兰耽!是你! 一派胡言!赵归崇嘴硬,但背上已然汗湿,明明是你与魔门暗通款曲,私相授受!那信是从你屋里搜出来的!是你有错!是你有错! 赵瑞儿在一旁听下来,心中发凉,无赦则闻言一震,仿佛明白了什么,双手忍不住发起抖来。 那尖利女声听了只是哈哈大笑,并不反驳争辩,带着十足的讥讽和轻蔑。 那君莫笑呢! 无赦动作一顿,听得那女声继续说道。 那被你囚在议事厅内室的君莫笑呢!他又犯了什么错! 值得你将修为尽废的他囚在那里,死也不得安宁! 赵归崇被她这样一问,张了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脖子上那只手越发收紧,叫他不能动弹,但他心中有鬼,被这么一问,头脑无法思考,只觉得像浆糊,糊成一团,但依旧是下意识推卸责任,支吾喊道:是他太蠢!被我一骗就愿意跟着来!是他太蠢!追文二;三=〇六久_二三,久:六 那空灵女声大笑一声,声音毛骨悚然:好一个是他太蠢! 这话一出,风云骤散,堂内众人都觉得恍若梦醒,只是互相去看,才发觉方才发生一切非在梦中。 而堂上赵归崇已不见身影,好像一开始就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堂上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似在惊疑。 只有无赦与赵瑞儿的面色或冰冷或阴沉,相视一看,便转身往议事厅内室走去。 第七十四章 :风过山崩 赵瑞儿不信鬼神,也不信苍天。 她一直认为,世间之事总不能寄希望于渺茫幻想与无望祈求,所以当那风一止,她便立时想到了在两极秘境里面的云平。 这事情十有八九同她是有什么干系。 而无赦则是在意方才那风中空灵女声所言的君莫笑之事。 两个人相视一眼,并未多言,不约而同往内室去走。 那往内室的长廊悠远深长,踩在上面的时候发出回响,有零碎的光从外头照进了,但没有一点暖意,反倒显得这走廊越发阴森可恐起来。 赵瑞儿与无赦并未说话,或许也不知道是说什么好,两人只是沉默走着。 可还未走到一半,便远远瞧见一个紫色身影,她站如松柏,眼眶微红,瞧见两个人过来,不等两人开口,便先拦在两人身前,闭口不谈。 赵瑞儿神色一凛:他是不是在里面? 雷娇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赵瑞儿又问:是被她带进去了? 雷娇又点头。 无赦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他在里面,被她带进去了,不知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赵瑞儿听罢,眉头一皱:师叔,我要进去见她。 雷娇这才抬头看了两个人一眼,脸上满是疲惫与痛苦: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赵瑞儿抿唇,神色冷硬:师叔是想叫我知道,还是叫我不知道?就算不想叫我知道,我也 她顿了顿:我心里也有了个大概。 她这话一说,雷娇就明白了她话中之意,只怕云平的真实身份已瞒赵瑞儿不住了,但雷娇还是道:她要瞒着,你就由着去,瑞儿,有时候做人还是要糊涂点好。 赵瑞儿不说话:可她宁可叫你知道,也不愿师叔!我 她未尽之言在看到雷娇眼神后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踌躇着,将头扭过去,轻轻叹了一声,道了句好。 无赦站在一旁,眉头紧锁:雷娇,这是怎么回事? 雷娇的手攥成拳头,又送开,随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骂了一句:是你做的好事。 随后竟是头也不回就往议事厅去,这宗中能够主事的都不在场,现下又闹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雷娇即便再不愿,也只能一个人出去收拾烂摊子,却只留得无赦在那里,只觉在云里雾里。 他晓得雷娇是个有礼温和的性子,现如今对着自己骂出这种话,只怕事有蹊跷,他也明白自己脾气性格冲动,这一生因着冲动也犯下不少事,但始终改不掉头脑一热就凭心而为的毛病,于是并不去问,只是沉着脸跟着赵瑞儿一同往内室去了。 才一进屋内,无赦同赵瑞儿心上同时一惊,并不为那室内罗列的奇珍,而是因为那满屋狼藉,瓶碎花折,桌破椅裂,像是被洗劫了一般,左右都不能看。 但这并非能叫无赦与赵瑞儿心下一惊,叫这两人吃惊的,是屋子正中那个黑黝黝冒着寒气的洞。 赵瑞儿瞧见了并不犹豫,也不管无赦面上是什么表情,便举步往前,沿着甬道的台阶下去。 等到赵瑞儿身影消失,无赦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跟着一道下去。 那甬道周遭的石壁打磨光滑,嵌着烛台,烛台明亮,那火光跳跃闪动,将这甬道内照耀通透,无赦的眼力好,只一眼便瞧见甬道尽头赵瑞儿的身影。 他急忙往下去走,只觉得下头寒冷异常,他禁不住瑟缩几下,可只瞧了一眼甬道尽头的石室,便觉得外界的寒冷已经不能叫他有所反应,反倒是心里的冰冷几乎将他包裹,让他窒息。 这是怎么回事! 石室冰寒的地上铺着一件大氅,而上头平放着一个人,双目阖着,头发花白,肩上赫然有骇人的血洞,一身衣衫破碎陈旧,面目并不安详,那人的双手已然血肉模糊,似乎是在极为坚硬的地方刨抓所致,手臂腿上结满白霜,一动不动,看样子已死了许多时日。 这人容貌虽有更改,但从他小时候便认识他,就算如今容貌更改变化,又如何认不出来? 他几步上前,跪倒在地,伸手想要触碰那死去之人的脸,却又不敢触碰,只是目光逡巡,随后双目赤红,转过头去问赵瑞儿:这是怎么回事! 赵瑞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眶发红,身子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愤怒等其他情绪发起抖来,不可自已。 你问她?她怎么知道?你该问这个人才是。 黑暗里,忽的响起声音来,那声音如金石坠地,如幽灵怨鬼,叫人分辨不清。 无赦闻声,急忙将目光转向石室深处不能被人看清的黑暗里。 那里无声亮起一束光,无赦睁大双眼,只瞧见森森铁栅之后赵归崇一张恐惧的脸,涕泪横流,头发散乱,脸庞涨红,脖子上正被一只手抓住,连话都不敢说一句,只是无声颤抖。 归崇! 无赦看不清抓住赵归崇那人的脸,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高声去喊赵归崇的名字。 无赦仙君。那人的声音冰冷无情,带着鄙夷,你要救这个畜生吗? 无赦冷声道:你是谁?你在这里装神弄鬼做什么! 那声音冷笑一声,并不回答,只是听得哗啦两声,赵归崇的身子又忍不住颤抖起来,脸上流下汗,似乎极为害怕。 无赦仙君,你就不好奇,为什么这议事厅内室有一间这么冷的密室,而这里保存着一个人的尸体。 无赦抿唇: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仙君为何不问问他?那声音有些飘忽,抓着赵归崇脖子的手往上,掐住了男人的下巴,逼着赵归崇看向躺在大氅上的君莫笑尸身,你该好好问问他,为什么他的师弟会死在这里,躺在这里,冰冷不见天日。 无赦被她这么一提醒,才思及什么一般,横眉怒目道:归崇!方才在大厅里,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赵归崇闭了闭眼,不敢动弹,但那尖锐的钩子已经抵上他的后肩,似乎他只要不回答或者说谎,就会穿进他的琵琶骨。 就像他对君莫笑一样。 赵归崇喉头滚动,犹豫颤抖道:仙君,我、我没有,啊 这惨叫声来得突然,赵归崇的身子一动也不能动,但他尖嚎痛苦,面白如纸,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那尖锐的钩子已经有一半钩进了他的右肩。 宗主,怎么能撒谎呢?那女声轻轻柔柔,似在轻笑,但语气冰冷阴沉,还是说,你想它全进去,穿过去? 赵归崇短促地喘息,几乎语不成句,而赵瑞儿站在那里,似乎不曾听见,只是低头看着君莫笑的尸身不曾说话。 无赦站在那里,想要上前,但听得赵归崇尖叫一声:别过来!别过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无赦骂道,随后转头去看赵瑞儿,他是你父亲,你 我没有这种父亲。 赵瑞儿眉头一蹙,显出一种厌恶和嫌弃来:五十年前我爹就已经死了,现在这个是恶贼,是魔鬼,是为了宗主之位设计陷害别人,是因为心中怨恨挟私报复,比猪狗还不如的畜生禽兽! 那声音听得赵瑞儿说完这话,笑将起来,越发凄厉悲伤,她弯腰低头对赵归崇道:你瞧,你女儿都不肯救你。 赵归崇张大了嘴,连叫喊都不敢有,只能感受到冰冷刺骨的铁钩穿过皮肉,磨在骨头上的声音。 你还有一次机会,如果再敢说谎,那它就会真的穿过去了。那声音温柔,却带着嗜血的威胁,赵归崇养尊处优这么些年,何曾遇到过当真要下死手的人,更不必说这人每一招都下了死手,也不知给他服了什么药,现在只能任人摆布,动弹不得。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56) 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现下他算是真的见识到了。 说,要我说,说什么?赵归崇战栗不止,不只是因为还冷还是因为别的。 还能有什么?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桩桩件件都说出来。那女声的主人指尖冰凉,拂过赵归崇的脸庞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不要想撒谎骗我,你做的什么事,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首先,你先告诉我,他是怎么回事? 那只手猛地掐住了赵归崇的下巴,逼着他去看躺在地上的君莫笑尸体:告诉无赦,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赵归崇的目光接触到君莫笑的脸,下意识闭起眼睛,不敢去看,无赦注视着一切,又想起方才厅中听到的话,下意识就问:归崇!莫笑的死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这话掷地有声,隐含杀气,赵归崇不敢说,但听得黑暗里发出声响,无赦下意识伸手去挡,却接到一个小小的芥子袋。 仙君,打开看看。 随后便又听得赵归崇惨叫一声,锦衣华服的男人肩上斜横出两只尖锐无比的尖刺,只听得哗啦两声,那尖刺便被死死扣住,再不能轻易取下,赵归崇疼得快要昏死过去,但那人似乎早就料到会是如此,掰开赵归崇的嘴,往他口中塞了一枚丹药,那药丸带着一股子极为浓重让人欲呕的腥膻气,入口即化,几乎一入口,就叫赵归崇整个人清醒过来,便是想要昏死过去都做不到,只是强行叫他记住这一切一般,又动了动那穿琵琶骨的钩子。 赵归崇惨叫一声,想要伸手去摸一摸那伤口都做不了,只能跪在那里,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惨叫。 无赦伸手打开芥子袋,从里头摸出几张已经有些发皱的纸,他捏在手中,只扫了一眼,随后目光凝重,越看越快,看到最后几乎忍不住要将那纸捏碎,垂首看着,话也讲不出来一句。 这些无赦开口。 都是他临死前写的东西。女声道,他那时候修为尽失,唯一能打开的也就这个无需用灵力也能使用的芥子袋。 仙君,你还不明白么?你好友的大徒弟,五十年前陷害了江折春,夺走了君莫笑的宗主之位还不够,还将他骗到此处,囚禁在此,就算死了也不肯放过。 那女声一边悠悠然说话,一边缓缓转动那个透骨钩,听着赵归崇发出凄惨叫声,似乎颇为畅快。 仙君,你问他,是还是不是? 赵归崇面上惨白,刚落下的汗珠便被冻住,在他脸上结起霜,嘴唇发紫,看上去狼狈不堪。 那女声短促笑了一声,嘲讽无比,对着赵归崇说道:你还割了他的舌头,是不是? 赵归崇闻言哪里不知道女声所想,当即大喊:不要割我的舌头!不要割我的舌头! 哦?那女声轻笑一声,可我嫌你聒噪,还是割了清净,反正你也不肯再说旁的,留之无用不是吗? 他听得声响,不劳女声出手逼迫,便恐惧大喊道:是!是!是我叫人污蔑构陷江折春!也是我骗了君莫笑,他愚蠢!只给我一句话就骗了过来抠qun。二3聆$六%9二39六 无赦咬牙道:江折春的事 那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赵归崇的下巴,叫他看着无赦说话:是我叫人伪造了信件,也是我叫人放进她屋中 赵瑞儿闻得此言,眼睛猛地睁开,自腰后拔剑向前:阿春是你从小看到大的!你怎么忍心!赵归崇!你怎么忍心! 赵归崇喉头滚动,只感觉到一把冰冷的短刀贴在自己面颊上,心中有什么便说什么:可是机会难得!舍了一个江折春,换得一个宗主之位,这是多好多划算的买卖! 买卖?买卖!在你眼里!人命便如儿戏吗!赵瑞儿只觉得头脑发热,一点冷都感觉不到,她口中呼出白气,睚眦欲裂,赵归崇!你当真猪狗不如! 无赦站在那里,似是想起什么:所以那封说江折春私通魔门的信 赵归崇不敢撒谎,那刀子按在他嘴角:那信是谁送的我不知道!但绝不是我! 那女声轻笑:仙君,这是真的,事已至此,他不必要撒谎。 赵归崇急忙道:是!是! 女声道:还有一件事,你怎么不说? 那刀子轻轻一划,赵归崇脸上便流出血来:关于雷娇的事,那条酒虫你怎么不说? 酒虫!无赦在外游历多年,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是个什么阴毒玩意儿,你把这肮脏东西用在雷娇身上了!? 赵瑞儿站在一旁道:却有酒虫此事,好在发现的及时,已取出来了。 赵归崇瑟瑟发抖:是,是,君莫笑不成气候,她却还碍我的眼,若是她要彻查江折春之事,只怕轻易便能看出端倪来,我不想叫她分走权利,也不想叫她横生枝节 无赦闻言,心中怒火更甚:你害了一个还不够!你师父统共就三个弟子!你是要把他剩下两个全杀光才甘心吗! 说完便要上前,想要去抓赵归崇,孰料那手伸到一半,忽的现出半截雪白剑锋,隔开了无赦的手。 我不信你。 谁也没料到,这黑暗之中竟有第三人存在,这人要么擅长于隐匿身形,要么就是修为不低,总之出现地悄无声息,无赦被一剑挡开,当即脾气上来:谁在那里! 是你姑奶奶我! 那黑暗里的声音又清又脆,却是好大的口气,叫无赦心头火起:我教训他,关你什么事!我是天极宗的镇派长老! 却听那清脆女声冷哼一声,颇为不屑道:你?若是说你,你更没资格越过她去管这事情,无赦仙君,你以为是谁叫他沦落至如今地步? 那剑一指君莫笑,无赦的脸便好似打翻了染料铺子,青一块红一块,煞是好看。 可他好歹阅历丰富,当即回道:那她又是谁?她难道就有资格去管这事么? 你管不得,我自然管的!却听踉跄一声,黑暗里道了一句小心,便见得一角藕色衣衫从黑暗里迈步出来。 见得那两个人,赵瑞儿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只是盯着两个人看,心忍不住砰砰跳动起来。 却见那藕色衣衫的女孩怀里依靠搂抱着一个米色衣衫的女人,那女人麦色肌肤,眉头微蹙,虽然面色不大康健,但一双眼睛明亮,燃烧着怨恨复仇的光。 无赦仙君。那女人语带嘲讽,五十年了,你还是一点就着,容易被人利用。 她冷哼一声,有些懒洋洋倚靠在藕色衣衫女孩的怀里,神色恹恹:真是不知道说你蠢好,还是说你笨好。 那无赦被她一骂,伸手就要去抓她,不料半途被人拦住,那藕色衣衫的姑娘瘦小一个,但力量惊人,单手抓住无赦的腕子,竟叫他进退不得。 阿澄,你松开他。女人虚弱叫了一声,咳出一口血来,惊得女孩急忙松手,伸手用袖子去擦她嘴角血迹。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女孩有些慌乱,也不管无赦的表情神色,只是从自己身上芥子袋摸东西出来。 女人吞下几颗丹药,然后摇头避开轻声道:燃血丹结束后的作用罢了,多吃无用,阿澄,我好冷,你抱紧我好不好? 云澄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将她抱住,身子紧紧贴着云平,将她的手也攥紧了,像是个连体的婴孩似的,不可分开。 好多了,谢谢阿澄。云平轻声抚慰,随后转头向无赦,那火光照着她的眼睛,黑得发亮,仙君,你还认得我吗! 无赦盯着她的脸,只觉得一种莫名的熟悉,但不论如何都记不起来她到底是谁。 云平瞧见他迷茫模样,便猜到他应当是没有认出自己来,心中不知为何涌上凄苦感受,但云澄在她身侧,叫她这种痛苦被冲淡了许多,似乎并不难捱了。 随后她转头去看赵归崇,皮笑肉不笑:赵峰主,你呢?你认得出来我么? 赵归崇跪在那里,头脑清楚,但身体的折磨叫他感觉自己被不断拉扯,只是勉力摇头:你到底是谁?我同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无仇!当真无冤无仇么! 云平咳嗽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云澄急得要死,伸手揩去她唇边血迹,只觉得触手冰冷,心中难过。 赵瑞儿闻言,当即上前几步,几乎语不成句:是你!是你! 云平听得赵瑞儿说话,不知为何,手脚发软,但身上反而涌起一股仿佛用不尽的力量,她勉强站住笑道:不是我,你认识的那个,五十年前早就死了,赵姑娘,五十年前就死在石室里,死在天极宗,死在浮屠岛了。 她话音刚落,那赵归崇便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睁大了眼,仿佛见到恶鬼一般尖声喊道:是你!是你!不!不!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我。云平轻笑道,但那笑落在赵归崇眼里像是索命的厉鬼,我从地狱里爬出来,索你的命来了! 赵归崇只是看着面前的女人,恍惚间耳边传来君莫笑的声音。 师兄,有的人死去,就像山崩,而有的人死去,就像风过。那个白衣的男子对着他笑,师兄,山崩塌的话,是不是太吓人了,所以如果我死了,我想做风,自由自在,多好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赵归崇像是想到什么,貌若癫狂,眼睛里迸发出奇怪的光彩,对着躺在地上的君莫笑大喊,师弟!我不想死!师弟!你起来啊!你起来啊!我不想死啊师弟! 可不论他怎么呼唤,躺在地上的男人都不会再给他任何反应。 赵归崇。 云平将头靠在云澄的头上,语气平淡,双目微阖,沾着血的唇艳丽惊人。 她的声音冰冷,像是寒冬的雪,像是最冷的冰,彻骨的寒意比这石室内更加阴寒。 你当初夺来的东西,我现在必要你双手奉还! 赵归崇颤抖着转头去看她,只觉得面前的女人青面獠牙,面目可憎,像是张开口就能把他吞吃入腹,一点不剩。 于是听得他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第七十五章 :所求不多 那边五个人在阴冷严寒的密室内待着,这边外头大厅里面的人也没有闲着。 雷娇客客气气送走那些想要看戏的人,深知不消明日,只需要短短几个时辰,在天极宗议事厅内发生的那些荒唐事就会传遍,但她还是要强打起精神来收拾烂摊子。 晏夕回头去看的时候,也只瞧见后面那些人正在堂上聚首说话,随后视线便被那些弟子关上的门给隔绝了,他不敢远走,只能趁人不备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继续盯着议事厅的动静。 现下天极宗中能管事的人也只有雷娇一个,于是李无尘与嘉树二人一坐一站等着,剑秋白也不多话,只是收了剑站好,屠晋已被捆作一团打昏了去,躺在地上像是一条死狗。 人我是要带走的。李无尘笑起来,眉眼弯弯,剑大姑娘让让我吧。 剑秋白抱剑站在那里,似乎在思考什么,有些出神,等到李无尘说了话,才反应过来,转过头去道:不,人必须要带回长生门。 哎呀呀,人只有一个,可不能分作两半,不然从中间劈开,一人一半,也不是不好交差。李无尘玩着手指,带着一些媚,却叫剑秋白不敢看她。 李三姑娘这话说得好笑,一个活人怎么能分成两半?雷娇轻声道,更何况他现在还是我天极宗的人,二位如今是要越过我天极宗,自行商议不成? 啊呀,瞧您这话说的。李无尘伸手扯过嘉树的左手放在掌中把玩,我可没有冒犯的意思在。 剑秋白被雷娇这么一说,脸有些发红:雷长老,我不是这个意思 雷娇看了一眼剑秋白,她对这个少年成名的少女也知道不少,晓得她是憨直性子,没有什么弯弯绕绕在心里头:我晓得的,只是剑大姑娘这次来我宗门,只怕本意并不是来抓这小贼吧? 剑秋白这才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将剑举到雷娇面前:险些忘了这事,雷长老,我是来还这个东西的。 那铃铛原先被剑柄挡住,现下剑秋白把剑往前这么一送,雷娇这才看清剑柄上挂着的索妖铃,眼神不免有些奇怪,但还是问道:这怎么会在你这里。 剑秋白便将在两极秘境之中的事情粗略说了一下,随后解开那铃铛递到雷娇面前:方才忘记还她了,您是她长辈,给您也是一样。 雷娇应了一声,接过铃铛收进怀里,随后对李无尘道:我有一事要问李三姑娘,也不知姑娘是怎么知道这家伙,就是姑娘你要找的人? 李无尘转了转眼珠,一双眼黑亮漂亮,狡黠灵动:这个不可说,这消息来源隐秘,实在是不好泄露,还请雷长老宽恕则个。 雷娇敛了眼,轻笑一声道:既不肯说,那你怎么肯定我这弟子就是你要找的人? 李无尘笑道:怎么不是?方才雷长老是没瞧见吗?他听到我叫他原本名字,那脸色,啧啧,活像是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似的。 雷娇自是看到了,但她现下还有事要问这屠晋,她势要弄清这内里门道来龙去脉才肯罢休,如何肯这样就将人拱手交出去?更何况天极宗即便是小门小派,但也不是什么仰人鼻息活着的宗门,今日若是轻易将人交了,明日保不准还有其他宗门都能仗着拳头大骑到天极宗身上来。 思及此处,雷娇沉声道:人是要罚的,但他是我门中弟子,万没有把人交给外头宗门来处置的道理,更何况这大赤城同长生门都要的同一个人,就像你方才说的,没有把一个活人劈成两半带回去的道理,若是要带走,只怕二位还免不了要争执一番。 李无尘的表情阴翳,听完之后随即笑起来:我道雷长老烦的是什么东西,原是这件事,这样吧,我退而求其次,人我不要,但需得取走这人身上一件东西,雷长老放心,必定不会是他的脑袋就是。拿完我就走,绝不多留一刻,怎么样?雷长老,这可是极为划算的买卖。 雷娇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李无尘笑而不语,只是看着雷娇。 雷娇道:舌头也不行,我还要他说话的。 李无尘道:自是不要他说不出话,也不会叫他神志不清,雷长老,我且问你,什么东西他有的,我们没有的? 剑秋白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直接问道:什么他有的,我们没有? 雷娇听完却是神色一凛:你是要 李无尘猛一击掌,面上挂着一抹狞笑:雷长老,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雷娇沉默一会:你这样还不如取了他性命,你拿了那东西走,只怕他活着倒比死了难受。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57) 李无尘大笑一声,眼中怨恨非常:就是要他活着还不如死了,要他残缺没有尊严的活着。 雷娇拧眉:只怕这人不是伤了李二公子这么简单吧? 李无尘的笑猛然收住,换上一副戾气横生的脸道:雷长老,此乃某的家事,还是不要多问的好。我只问雷长老一句话,好还是不好?扣裙欺#医菱舞吧吧^舞镹菱. 雷娇皱眉,她本就对这屠晋没什么好感,又加上李无尘与剑秋白这两件事,自然没有多少好感,若是当真为了一个不值当的弟子得罪两大宗门,只怕日后免不了行走不便,于是她道:留他一条命。 李无尘听得她这句话,心下便知道雷娇已经答应了,于是不劳嘉树动手,只是自己操纵着轮椅上前,弯腰抓起屠晋衣襟,扬手一巴掌打在屠晋脸上,那屠晋吃痛,也悠悠转醒过来。 醒了?很好。李无尘将人猛地往地上一掼,瞧见他那张脸便觉得心中怒气不断涌出,几乎不能自持,于是她索性扭过头来,去叫嘉树:你还记得那日我同你的约定吗?现下你帮我做这一件事,从此以后我们两清,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纠缠。 那嘉树听得李无尘忽然叫她,愣了一下,又听完李无尘下面的话,不知为何心里涌上一股复杂酸涩的滋味来,但她并不多言,只是问了一句:当真? 李无尘冷笑一声:当真,自然当真,嘉树,我这回是心甘情愿放你走的,你不要觉得我是在做戏。 说完她又指了指地上的还有些发昏的屠晋道:我不想他叫起来吵到我耳朵,你去把他鞋子脱下来塞进他嘴里,然后给他一刀,痛痛快快的,我与他了了此事,你与我也从此两不相欠。 嘉树呆愣一会,只是照了李无尘话去做,却没瞧见李无尘放在扶手上的手都用力到发白了。 你拍拍他脸,叫他清醒些。李无尘冷哼一声,我可不想叫他半昏半醒,凭空少了些趣味。 嘉树叹了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依照她吩咐去做。 却见那屠晋一清醒过来,脸色立时大变,随后便被提溜起来,听见李无尘在他耳边说话:我说过,你做的好事,哪怕是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抓了你出了我姐姐这口恶气! 话一说完,她便将屠晋往地上一丢,也不管这男人睁大了眼,呜呜想要说话,然后转头对着雷娇与剑秋白道:二位还是将头转过去好,我怕这事脏了二位眼睛。 剑秋白不明所以,却被雷娇扣住肩膀,背对过去,正疑惑不解时,却听得后头屠晋惨叫一声,便是嘴里塞了东西也止不住这响声,急忙回头去看,却只瞧见屠晋一张惨白的脸,白眼翻着,也不知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那李无尘的轮椅挡住了屠晋大半个身子,随后又伸手一提,先将屠晋嘴里那只鞋拿出来丢在一旁,而后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接着颇为嫌弃地又将人丢回地上。 那嘉树蹲在一旁,也不知将什么东西包好了,又取出什么东西往屠晋身上去撒,随后听得李无尘颇为厌烦的表情:不必给我,谁要这肮脏东西,你只管去找个地方丢了,便是喂了狗也好过拿到我跟前放着。 嘉树应了一声,推门出去,不过一会便又回来了。 你怎么处置的?李无尘问。 丢到山下去了。嘉树道。 好了,好了,咱们两清了。李无尘将眼闭上,也不知是对雷娇,还是屠晋,亦或者是嘉树说的这句话,雷长老,告辞,接下来他的死活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插手了。 雷娇皱眉,叹了一口气,伸手扯过婚礼上那团被割开的红绸花丢在屠晋身上,倒叫剑秋白转过去看时,并未看到什么不雅的东西。 随后也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她那轮椅便自行驱动起来往外走,嘉树站了一会,又看了一眼雷娇,随后莫名其妙突然跪下,对着雷娇磕了三个响头,雷娇反应不及,还未来得及阻止,便已受了这礼,尚未来得及一问究竟,便瞧见嘉树急匆匆站起来往外头追出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留得剑秋白还是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乎乎去问雷娇。 雷娇也弄不清楚嘉树的动作,只是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屠晋,随后叫了两个弟子过来收拾。 而恰在这时,有脚步声响起,雷娇与剑秋白同时转头往那处去看。 只见转角出现了一角红衣,二人定睛一看。 却是神色复杂的赵瑞儿。 第七十六章 :心痒难耐 剑秋白见得赵瑞儿出来,面上便挂上一抹笑来,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赵瑞儿只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接着几步上前,也不看躺在地上的屠晋,附耳对着雷娇说了几句话,话说完之后雷娇脸色一变,随后也不多言,扭过头对赵瑞儿低声说了几句话,接着将人撇下,急匆匆往内室去。 剑大姑娘。见得雷娇离去,赵瑞儿才转过头对着剑秋白道,招待不周,多有抱歉。 剑秋白瞧见她,见她神色郁郁,于是伸手就去抓赵瑞儿的手道:没关系,唉!你没事吧! 赵瑞儿的心情原本有些苦闷,眉头紧皱,但听得剑秋白直白问询之言,心中觉得一丝温暖,于是摇头道:我没什么事。 于是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等到弟子将堂上屠晋抬走,这才一道出了议事厅去。 这边剑秋白赵瑞儿两人正在说话,雷娇已急匆匆赶到内室,只见得狼藉一片的内室已被整理出一小块干净地方,云平正被云澄搂在怀中,面色发红,两个人背靠博古架,衣衫狼狈,雷娇只看了一眼就心一紧,盖因云平已然双眼紧闭,唇角带血,昏了过去。 见得雷娇出现,云澄当即道:雷长老,还请过来。 雷娇不明所以,但还是上前几步,却听得云澄沉声道:她用药不当,身子受损,加之急火攻心,现下灵力在筋脉中暴走,还请雷长老为她寻一个清净之地,我好为她疗伤。 雷娇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自是急忙应下,也不再去管密室中赵归崇与无赦二人,只管将这两个人避开众多弟子,带回了自己的清瀑峰去。 三千尺现下并无什么人,也不知是因着什么缘故。雷娇推门带路,将人带到自己居室之中,也不管两人脏污,将帷帐一掀,便叫云澄将人放在榻上。 还请雷长老帮我取些热水来,我现下要替她运功疗伤,只怕要费一些功夫。 雷娇道:可要我来助你? 云澄摇头:不必,此事我一人来做就可,我与她修行功法特殊,相辅相成,旁人只怕帮不上忙。 她既这么说了,雷娇也不便多言,只是推门出去找热水了。 而雷娇刚一出门,云澄便立时伸手点了云平身上几处穴道,却见榻上原来安安静静这人,穴道一解,便是下意识开始扯东自己的衣衫,露出肩膀胸膛大片肌肤,口中还喃喃喊着一句热,可身子却下意识不住颤抖,牙关紧咬。 原来这燃血丹顾名思义,服用之后功力境界提升,却是以燃烧血液作为代价,药效过后,便觉得全身热血沸腾,而人的身体必定冷热协调,若是血液沸腾,身子便自发调动起灵力来,降低自身温度,以至于云平现下只觉得血液燃烧沸腾,热不可耐,但骨子里又觉得阴寒彻骨,这一冷一热下来,筋脉中灵力不受控制到处窜动,才有现下这一局面。 云澄就是知道这药服过之后会有如此效用,所以方才云平吃下去时才动了火,但又拿她无法,现下瞧见她又这样子可怜,嘴上一边去骂,一边却红了眼眶。 原来方才在密室之中云平心情激动,威吓赵归崇,赵归崇被吓昏过去,倒在那里不动。 云平道要将人带走,赵瑞儿心中虽知她这父亲不是什么善类,现下得了这报应也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可毕竟血脉相连,赵归崇没有良心,赵瑞儿却有恻隐之心,于是不愿再看,起身离开。 无赦自是不肯叫云平将赵归崇轻易带走,两个人动起手来,云平本就强弩之末,又与赵归崇对了一掌。 而那时云平似乎已察觉自己身子不妙,不愿待在无赦面前示弱,只是强撑着勉力走出密室,便晕倒在云澄怀中。 云平当时面色发红,浑身滚烫,但一摸腕骨又是阴寒异常,云澄正无奈之下,却见雷娇出现。 这才与雷娇商议急急将人带回清瀑峰的三千尺。 回到现在。 现如今云平躺在床上,只觉得肌肤滚烫,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的,但从骨子里又钻出一抹阴冰蚀骨的寒意来,将她来回拉扯,叫云平下意识撕扯衣衫以解燥热,但又抱作一团不断瑟缩。 她动作快,又没了意识,只是单纯凭着本能做事,外袍被扯得七零八落不说,里衣也被她自己无意识撕扯,推到腰部,就连亵衣也叫她自己扯开去,身子只是无意识探寻摸索,哪里叫她觉得凉快舒服,便贴上去,随即又是一颤,将身子缩成一团。 云澄阻她不及,只是转身去桌上拿了个茶杯的时候,一扭头便瞧见云平这副模样,当即心跳如雷。 需知修道之人,越是修炼,身子便会排出杂质来,只会叫身子越发柔韧优美,云澄虽说从一条细幼白龙长到如今地步,这么多年来又同云平同进同出,同宿同食,可云平是个拘谨性子,从不漏半点肌肤。 但观现下,云平乌发如云散乱,贴在那张俊丽美艳的脸上,一双含泪眼眸似睁非睁,是从前从未见过的风情,云澄被云平管教极好,也不曾去过勾栏楚馆,即便这一两个月在外游历,可也坚守底线不曾出去胡乱,故而在云澄记忆里,当得起风情万种四个字的,便也只冉十一娘这个人。 现今云平这般肌肤半遮半掩,眼神迷乱,肩膀后背露出,颈部线条优美,平日里只见过她嬉笑打闹或是正经严肃模样的云澄,第一次瞧见她这副模样,又加之心悦于她,当即心下一动,只觉得一股奇怪滋味自心头涌上,无法排解。 但云澄晓得,这般模样却不是云平她自愿的,只瞧了一眼,便急忙伸手去控制主云平撕扯衣物的手,将她牢牢按住。 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云平一贴到云澄肌肤,便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那声音又柔又媚,只这一声,落在云澄耳朵里,便叫在外人面前波澜不惊的白龙一张白净脸皮闹得通红。 云平意识朦胧,只是觉得面前之物叫她燥热肌肤舒缓不少,自是伸手去搂抱贴近,一张脸埋在云澄颈窝里,呼出腾腾热气,激地云澄周身颤栗。 她急忙伸手去扯云平,按在云平肩上肌肤,明明温度还好,但叫得云澄犹如触火摸炭一般急忙将手收回,不敢再动。 可云平尤嫌不够,只觉得云澄所能触碰之处太少,反倒伸手搂抱住云澄脖颈,那手滚烫,才碰到云澄脖子,云澄就心中一跳,伸手便推,但一摸到云平便又立时抽手,这一来一回间,反倒被云平一个用力压在榻上,缠得紧紧。 这样下去可不行。 云澄只觉得火热鼻息贴在自己下巴,并且不断游走,有愈发往下之势,于是心下一横,伸手便欲制住云平动作,即便在触及云平火热滑腻的肌肤,只犹豫凝滞了一瞬,便立时单手扣住云平手腕,压过头顶,将她按在榻上,叫她再不好胡作非为。 云平离了云澄,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不住拧眉,面带嗔色,似怒似怨,身子却扭动起来,一双眼带雾含泪,似在抱怨。 云澄却管不了她许多,只是伸手拿了云平脱下来的腰带,将云澄双手缚住,绑在床头,坐在她腰上将她制住。 另一边极快抽出小刀,在臂上一划,便见得鲜血淋漓,她不敢浪费,急忙拿了杯子去接,接了约莫半杯多点,这才扯了一角衣衫,随意包住伤口,接着捏了云平下巴便要给她喂进去。 原来这龙血性寒,又是难得珍品良药,据曾经喝过龙血的人来说,便如久旱之地逢甘露,滋味绝妙。既是如此,自然界诸多生灵都想要得上一滴,当年引厌康与酒虫出来,便是借了云澄指尖一滴血,而昏迷不醒的李无纤也是用了一滴云澄的龙血,这才能转醒过来。 那下巴被云澄捏着,带来些微痛意,云平虽觉不适,但她脑子已被这冷热拉扯到了头脑不清的地步,离了云澄身子,便又发起颤来,牙关紧咬,怎么都撬不开,这半杯龙血没有喂进去多少,反倒几乎都流出去,生生浪费了。 云澄却不心疼自己的血被浪费,只是云平喝不下血,反叫云澄心中焦躁不安,她心知这燃血丹若是云平硬撑也是能熬得过去,但不免伤了她根基,日后不免落下病根。 思及此处,她又抽出小刀给自己原来伤口的位置附近又来了一刀,眉头也不皱,只是又接了半杯龙血,这次却学聪明了,只是伸右手先捏住云平下巴,然后用左手拇指卡进云平齿间,才微微撬开一条缝来。 但这样一来,两只手都没了空,若是松了右手,那云平的头不免乱动,而松了左手,只怕又撬不开她的嘴,第二次接的血又要浪费,这样一来,还是没什么用处。 而那扣在云平口中的手指却忽的被什么滑腻柔软的东西给碰了一下,吓得云澄立时抽手,按在云平唇上,错愕一会,才想起方才碰着自己手指的是什么东西,脸又红起来,倒像是她吃了那燃血丹一样。 云澄怔愣一会,又想起正事,右手捏住云平下巴,左手举着杯子,想要给她喂血,但不知为何,手上被舌头舔舐过的地方却发起痒来,直痒到她心里去。 而恰在这时,云平那一点嫣红舌尖无意识探出,轻轻地舔了舔下唇,看似无意,但落在云澄眼中,却像是个魅惑人的妖精。云澄何曾见过云平做这样的事情,只觉得头晕目眩,神思不属,但由不得云澄多想,不过是一会功夫,云平竟又无可控制,发起颤来,下意识抬起身子就要往云澄身上去贴。 必须要喂,耽搁不得。 云澄思及此处,又见云平忍不了这苦,咬住了自己下唇,当即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将那半杯龙血含在自己口中,脑子一热,便捏着云平的下巴,顺势俯下身子,压住云平乱动的身体,贴上那开合的柔软,将龙血渡了过去。 第七十七章 :与子同携 很重,有个很重的东西压在胸口上,让云平喘不过气。 梦里面朦朦胧胧的,似乎是因为回到天极宗的缘故,她开始梦到许多过往。 梦见君莫笑,梦见汤哲,梦见赵瑞儿,梦见 这三个人将她按倒,然后往她胸口放了一块又大又厚的石磨。 唔,拿开 云平伸手去推那块大石磨,但触手却毛茸茸的,带着熟悉的手感,然后还不等她做什么反应,手上一疼,那个大石磨就咬了她一口。扣裙二三零?六/九:二三九;六 石磨咬人了,石磨怎么会咬人!? 云平被咬了一口,思及此处下意识睁开眼睛,却看见一只鸳鸯眼的大黑猫蹲卧在她的胸口,瞧见她醒了,觑她一眼,然后毫不在意地继续舔毛。 就说石磨怎么会毛茸茸还会咬人 云平伸手推了推鸳鸯侯,那黑猫似乎不喜欢被碰,张嘴又要咬,云平避过它去,在猫的脊背上轻轻拍了三下,那猫便又站起身来作势要咬人,紧接着跳下床去了。 那鸳鸯侯跳下床时,起步后腿一蹬,蹬在云平肚子上,猝不及防被这么一踩,云平差点又要呕出血来。 这时她才察觉到口中有一股奇怪的芳香气味,带着一丝极为浅淡的腥气,但她此前并未喝过龙血,故而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自然也不知道因着对上无赦那一掌,导致自己本来可以压制住的药效反被无赦的灵力所激,加之灵力使用不当,已经亏损的状况下与无赦打斗,药效压制不住,已乱了一回,弄得云澄手足无措。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58) 云平倒在那里,只觉得身子绵软,手脚无力,只当做是燃血丹用过后,灵力暂时亏空所致,但醒也醒了,身子懒洋洋不想动,可总要思考身处何地,于是脑子一边转动,一边眼睛四处去看,却不由得一愣,顿住了。 云平目光四转,又是躺着,只是往右分过去一点目光,便瞧见云澄的脸来,少女已经睡着了,坐在那里,头靠在墙上,微微侧转。 而彼时天光大亮,窗户敞开,晨曦的微光伴着微凉的晨风自窗外一道进来,透过素白的纱帐照在少女干净纯真的脸上,连她耳朵上细小的绒毛都照得一清二楚,正在这时候云平才忽的意识到,自己这条养大的白龙也是有一张人见人爱的漂亮脸蛋,肤若凝脂,眉若青黛,红唇皓齿,谁人见之不喜? 不知什么时候,竟也长成了这副令旁人心折的模样。 只是平日里总是吵吵嚷嚷的,惯爱撒娇扮痴,鲜少有安静的时候。 难得这么不闹腾。 云平端详着她,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伸手去勾白龙的耳垂,毫不意外听见云澄嘟囔一声,眉头皱起来的样子。 白龙砸吧砸吧嘴巴,像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东西,面上显出一丝不满,随即眉头一皱,像是生气了一样。 云平的手一顿,收了回去,轻轻动了动脑袋,这才发现自己枕在云澄大腿上。 少女肌肤温热,透过薄薄的衣物传到自己的耳朵,云平不知道为什么生出拘谨心思来,觉得有些不大的妥当。 自白龙长大后,云平便有意与这少女分房去睡,但云澄性子犟,又会装可怜,每每云平硬下心肠,但见得少女楚楚可怜的模样,便又心有不忍,以至于到最后,所能坚持的也不过是同床两被,有时候还要提防着睡着的白龙夜里下意识摸进被子里,抱着自己睡。 但不论如何,云平这般雷厉风行的人,见着云澄撒娇就没了办法。 就像数月前不告而别,即便心头有气,气她胡闹,不顾自身安危,但一瞧见她的睡颜,又想到在密室中她关心自己的样子,云平怎么还能再气得起来? 但还是有那么一些小小的不满。 云平摸着云澄耳垂的手一用力,便听得哎呦一声,那少女一双眼睛似睁非睁,露出一双红色竖瞳,只觑了一眼,便立时欢喜叫道:你醒了! 随即又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倒吸一口凉气,嘶了一声,然后急忙捂住嘴巴,挡住一张红了的脸,只是小心翼翼去看云平。 怎么了?云澄一声叫唤叫云平皱眉。 不不,没什么。云澄晓得若是遮挡掩饰,反叫云平怀疑,索性将嘴唇拉开,露出内里一小块伤口。 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咬到自己? 云澄的脸越发红了:不小心,就是不小心 随后一双温暖的手捧住云平的头,将她从自己腿上挪下,然后急匆匆跳下床:你应该渴了,我去给你倒水 云平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纱帐有些无聊,又思极一些事情,便问: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她晓得燃血丹效用,心知这东西不会好的这么快,现下除了手脚身体酸软,丹田空空之外,也无什么其他的毛病。 云澄倒茶的手急不可见地顿了一顿,少女背对着云平忙活,也瞧不见脸色,只听得云澄道:你同无赦对了一掌昏了过去,赵姑娘走之前听你们打起来,只好叫了雷长老来,她来时你已经昏了过去,她便带我们来此处给你休息疗伤,你底子好,才睡了一天不到。 云平这才将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随后敛下眼中复杂之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声道;既是如此,雷师叔呢? 她私下还将自己当做是江折春,这称呼从不曾改,云澄听得她问,回答道:现下正处理那个屠晋的事,阿春,我听人说,李家的三姑娘一刀把人 少女转过身来,手往身子下方做了个横切一刀的动作:说下手干脆利落,东西没了,人还活着,又给用了上好的药,现下正给关在一间屋子里,半死不活的,熬定然是能熬过去的,就不知道愿不愿意醒了。 云平听罢,笑了一声,笑声古怪,带着些称赞和讥讽:李三这么做还真是毫不意外,也只她角度刁钻,做得出这事来。 恰在这时,鸳鸯侯又从屋子里一角钻出来,跳上床来,伏在云平手边,用头去蹭她的手,云平虽没力气,但摸一只猫的力气总还是有的,于是顺手摸上猫脑袋,在它耳朵根揉搓起来。 云平的手法极好,只揉了几下,猫便咕噜咕噜起来,眯着眼,整张脸缩起来,显得极为舒服惬意。 云澄在一旁倒完水转身,便瞧见这个画面,不知为什么觉得耳朵根有些发软,磨了磨牙,心里想起云平揉搓自己耳朵时候的感受,眯了眯眼,竟有些羡慕起鸳鸯侯来。 但她是条成熟的龙了,不屑和一只猫争宠,至多不过是走过来,坐在猫旁边,挤了挤鸳鸯侯,气得猫又叫了一声跳下床去。 姐姐,喝水。 看见猫跳下床,云澄心里有些快活,伸手将云平扶起来,靠在床头揽在怀里,喂她一口一口小心喝水。 云平挑了挑眉:你平日里不是都叫我名字么?怎么今天这么乖,改叫姐姐? 云澄笑嘻嘻道:阿春是称呼,姐姐也是称呼,怎么叫不得?叫阿春是亲近,叫姐姐也是亲近,左右都是亲近,不行么? 云平晓得她只有做错了事情才这样叫自己,于是道:你说吧,是又做了什么坏事?怕我骂你? 云澄眼睛滴溜溜转:不曾,只是我们好久没见,想这样喊喊你罢了。 云平狐疑:当真? 云澄道:自然是真的,唉,好姐姐,好阿春,来,先喝水。 云平似笑非笑,一双眼睛就算是喝水也盯着云澄,云澄心里面只道不能将如何喂药喝血之事抖落出去,毕竟也是一条快五十岁的大龙了,也是有些心机城府在,不好叫人轻易看出,只是咧了嘴傻笑,装作自己在撒娇。 这左右也看不出来,云平于是收回目光,劳云澄又来回倒了两次水,这才解了口中干渴。 恰在这时,雷娇推门进来,瞧见两个人亲密模样顿了一顿,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拣了几件不重要的事情说了,随后看着云平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云平瞧见她的模样,想问又不敢问,反复想要硬下心肠,但终究还是不忍,轻声开口:我过得快活极了,雷雷尊主不必担心。 雷娇瞧见她模样,又支吾道:那你,之后还当如何?可有什么是要我帮忙的? 云平不欲让她牵扯太多,只是摇头:雷尊主身子不大好,这些事,就少操心些好了。 这么多年来,对着雷娇等人当初为何不救自己的愤懑早已经散去,又已知道是赵归崇从中作梗,叫她们救人不得,又如何会有其他不满的情绪? 至多心里感叹一句无可奈何,就像昔年欢乐是回不去找不到一样,除了一句意难平只怕什么也说不出来。 雷娇听得她话,有些颓唐坐在椅上,话也说不出来,却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膝上,原是鸳鸯侯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上身抬起,前足踩在雷娇膝上,娇娇软软的,露出雪白锋利的犬齿和红红的舌头,正歪着脑袋叫个不停,似是在撒娇。 云澄见得,笑了一句:鸳鸯侯很喜欢雷长老呢。 雷娇见黑猫两只眼睛颜色不同,但都如琥珀美玉,竟也忍不住下手摸了摸它,那鸳鸯侯见杆就爬,更跳到雷娇怀里要抱。 雷娇措手不及,只能将猫抱个满怀,去摸那油黑发亮的皮毛,鸳鸯侯咕噜一声,眯眼抬头享受。 云平见状道:既然这小祖宗这么喜欢雷尊主,现下就托雷尊主个事,我现下这幅身子,不大好照顾它,它也通人性好养,不会吵闹,尊主帮我带带这小祖宗,应付一段时日,如何? 雷娇想要出声拒绝,但手上触感太好,以至于她舍不得松手,又加之主人家这般说话,便也顺水推舟应下,接着又说了一些零碎无用的话,便推门出去,不打扰这两个人休息了。 云澄见得雷娇抱着猫出门,这才小声抱怨道:我养的猫,怎么你做主叫它去别人那里玩,心玩野了,不肯回来怎么办? 云平睨她一眼,晓得她只是嘴上抱怨,心里巴不得鸳鸯侯离远些,冷哼一声:那可不见得,想回来的还是会回来,不想乖乖呆着的,只是一晃眼的功夫,跑没影了谁也不知道。 云澄怎么听不出来这是在指桑骂槐,于是嘟囔道:心,心还在这里的,就像风筝不管怎么飞,线还在你手上。 云平又哼一声:我瞧心已经野了,线还在我手上又管什么用?说吧,这些日子做什么去了? 其实云平心里都晓得,但偏要云澄自己去讲,好似这样就压她一头,赢了一般。 云澄吐吐舌头,磨磨唧唧将事情讲了,但那手被云平握住把玩,叫她心猿意马,话都说得支支吾吾的,又不小心瞥见她领口,即便云平现下衣衫穿着整齐,但似乎又叫这条白龙想起什么,急忙抬头看其他地方,装作思索,倒也蒙混过去。 云平听罢,嗯了一声道:你的事我迟些再问,现下你先帮我把晏夕找来,他应当还在宗里。 云澄如蒙大赦,赶忙站起推门出去,不过一会便领了晏夕回来,原来这小子一直私下守着,一路上跟着,除了一些事情要了解知道,多半时间就在三千尺附近等着。 你来,我有事问你。云平瞧见他来,任由云澄了搂着自己靠在床头,懒洋洋发问,雷娇不肯说的事,她不管如何,自然是要知道的,于是先问了几个关于屠晋、赵瑞儿及剑秋白等人的问题,晏夕一一答了,垂手站在一旁,等着云平下令。 这么说来,那赵归崇现下被囚在石室里?云平思及什么,又问一句。 晏夕道:是,天极宗中就一间囚禁弟子的石室,是无赦下令关在那里的,尊上应当知道石室的。 云平如何不知? 五十年前,她便是被关进那里去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若是现今想起来,还犹自清晰。 呵,真是五十年来回,风水轮流转。 云平眼睛一转,想到什么,嘴角扯出一抹狡黠的笑来:你且过来,我有事要你做。 晏夕上前俯身,听得云平在他耳旁小声说了几句,随后笑道:尊上若是问那屠晋,那处自是不必担心,剑大姑娘宗门来信,左不过这几日便会带人回宗,加之人一直不醒,我看雷三峰主也只好将人交出去了。还有,尊上的法子甚好,只是这后续要如何处置才是? 云平伸手去勾弄云澄的小指,笑了一声:这个不是难事,你记住,要好吃好喝供着,但绝不可叫他逃出去,要吃的就给吃的,要喝的就给喝的,要美人就给美人,但需给我将人盯牢了,别逃出去什么都好说。 晏夕得了吩咐,只是点头,随后又说了晏朝的事,却见云平沉默一会道:你姐姐要做什么,我是管不住的,她一个大活人,又是经过世事的,要做什么心里有数,我估摸着是去了桃李谷找李三姑娘去了,你若是担心,这件事做好,便去一趟桃李谷找她便是。 晏夕应了,随后便又避开清瀑峰众人,去做云澄吩咐之事了。 你方才说的什么?这样神神秘秘的,不叫我晓得? 云澄将她搂在怀里,侧目去看怀里的人:你总是这样子,阿春,我已经长大了,你叫我晓得一些事情不好么? 云平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伸手点了点白龙小巧精致的鼻尖:此事你只等着看热闹便是。 白龙被亲昵动作弄得有些僵,但忍住道:到底是什么热闹? 云平眼皮子掀也不肯掀,只是懒洋洋靠在云澄肩上:明日便可见分晓。 待得翌日,云平身子已恢复大半,心中也在称奇,却不容她细想,才给云澄整理好衣衫,就见得雷娇推门进来说话,神情严肃:不好,出事了。 出的是什么事,云平心中自是清楚明白,但她只做不知,轻声问道:雷尊主,什么事? 雷娇见得云平,便有些结巴,但还是牙一咬道:赵归崇叫人放跑了! 叫人放跑了?云平眉头一蹙,谁放跑的? 雷娇道: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还请同我一道来。 于是这两个便跟着雷娇一道去,一路上也没见到几个弟子,几步便转到清瀑峰上一间小的会客室,门一推开,就瞧见无赦与赵瑞儿坐在那里,鸳鸯侯窝在桌上舔毛,一旁还立着两个弟子,看样子,已等候多时。抠q{u_n(二3\聆六9二39六 那无赦与赵瑞儿见得雷娇过来,立时站起来,前者先问一句怎么回事,后者则是欲言又止,道了一声好,便又坐回椅子上。 侍兰,品松,你们来说。 雷娇请云澄云平二人坐下,自己又去了上首坐好,这才皱着眉头,叫堂下两个弟子开口。 那两个弟子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但实际年纪已经不小,修为也是不差,又是雷娇心腹弟子,所以才做了看守赵归崇的守卫:昨夜子时过后,有人来了。 先开口的是侍兰:我与品松昨晚就在囚室洞口,我记得时间,是因为那时候刚交班不久。 品松道:我与侍兰正交了班站在那里,就见得远处隐约朦胧里,有人提着灯来了。 品松那时候和我说,这大半夜谁会来这里?只怕是有问题,于是我们都提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轻忽懈怠。 谁知走得近了,却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我与侍兰都不敢多话,只是行礼问好。 赵瑞儿眉头一蹙:是谁? 侍兰品松两个弟子将眼在堂上一转,然后伸手指了指坐在那里听他们两人说话皱眉的无赦,异口同声道:正是无赦仙君! 无赦当即一拍茶几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子昨夜都待着自己屋子里没出去过! 侍兰品松相视一眼,颤声道:可您那张脸,整个天极宗上下,谁也不会认错啊 无赦更怒,站起身来,一手一个,伸手就揪住两个弟子的衣襟:你们可他妈看仔细了!是老子不是! 那两个弟子本就修为辈分都不如他,现下又被揪着,就算战战兢兢的,但也细细去看了无赦的脸,随后道:真的是仙君不错。 雷娇坐在上首,轻声开口:仙君,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不必要说些假话来冤枉诬陷于你。 无赦虽是生气,但知道雷娇说得有理,只是将手一松,背过身去,低声骂了几句:你们继续说,然后呢!瞧见我了,然后呢! 那两个弟子摇晃着站稳,又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雷娇,得她同意后,这才继续开口道:仙君见得我二人,便先问了几句话,都是与看守严格之类的问题,我们不敢托大,自是一一回了,仙君说得几句,便忽然开口说要去囚室看看。 品松怯怯看了一眼仙君:仙君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人又是他抓的,我们不论如何都不好拒绝,自是只能应下,暂时解了封印,带人下去了。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59) 侍兰道:因着门前看守不得无人,所以是我带仙君下了石室,留品松一个人在上头,开启囚室的机关我也是知道的,我心想仙君也必不会来劫人,故而一道下去了。 那石室昏暗,不见天日,囚室门口也只有一个小窗可以勉强看人,仙君站在门口往那小窗里看了一眼,就推说看不清,要我打开门去。侍兰指头绞在一起,我自是不愿,但他威压赫赫,加之修为高深,我心中即便再不愿,也只得将那门打开了,可谁料那门一开,我就觉得后脑一痛,昏过去前,只瞧见仙君的那张脸 那品松接着道:我见仙君与侍兰半晌不曾上来,心下便生疑,于是想要下去看看,但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也觉得脑袋一疼,昏过去前还瞧见仙君背着个人出去了,待到再醒,便是师父下来巡视,我才晓得囚室已空,人已被劫走了。 事情就是这样。雷娇叫这两个弟子退下,看向无赦,仙君,若是一个还能说是诬陷,两个都是如此,你又作何解释? 这两个证人站在面前,说的有鼻子有眼,无赦坐在那里简直是百口莫辩,他只能道:我昨夜都在屋中!不曾出去过! 哦?云平敛目,手指在光滑洁白的茶杯上来回摩挲,唇间带一抹笑意,可曾有谁看到仙君一整晚都没出去过么? 无赦被她一问,哑口无言,一拍茶几,那茶壶茶杯落到地上,叮叮当当碎了满地:老子就是不曾做过! 云平轻笑:这可说不准,毕竟比起把人交到我手上,仙君更偏向于把人囚在天极宗吧,但仙君心知这概率不大,若是铤而走险 她话说一半,可在场之中只要有点脑子的,都能懂她未尽之言。 无赦被众人目光一扫,脸都气红了:不是老子做的就不会是老子做的!老子用得着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么! 雷娇晓得无赦脾气,这人性子刚直不阿,叫他撒谎只怕比杀人还难受,但现在人证俱全,又如何叫无赦辩驳? 于是她摩挲手指,装作掸灰,漫不经心道:我自是相信仙君的,只是 她顿了顿:仙君接下来,还是不要再管事情的好。 云平听得此言,心中暗笑,云澄坐在一旁看见这堂上无赦模样,像是明白了什么,但她并不多言,只是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低头喝茶。 赵瑞儿却坐在那里不动,目光如火如电,直直去看云平,见云平不动声色,心中便有了几分眉目。 无赦双手紧握,一张脸皮都气得有些发紫了,心中只觉得苦涩无奈,有气也不知道从哪里出,当即骂道:谁他娘稀罕管这事情!不是老子做的,就不是老子做的! 这话掷地有声,倒叫众人抬头都去看他,却见无赦自怀中摸出一把短刀来,雪亮锋利的刀刃晃得人眼睛有些疼,只是又重复了一边方才之言:不是老子做的就不是老子做的!我要是说半句假话,就让我有如此指! 说完就将左手按在茶几上,举起那短刀就要往左手小指去砍! 众人何曾料到无赦性子这般刚烈,齐齐惊呼,不知作何是好。 但见得那雪白刀锋便要贴上无赦左手小指,凭空里竟飞出一个瓷白茶杯,叮一声撞在那短刀上,将它撞歪,无赦没料得此举,一刀劈下,直直没入茶几之中,可见他意志坚决,不肯受辱。 好了好了,仙君,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人,我瞧你是真没什么脑子会做出这种夜半劫人的事。 云平猛地站起身来方才的茶杯就是她掷出去的话语里带着讥讽:仙君,不论如何,做人做事需得过过脑子,这般容易生气,冲动做事,只怕有十根指头都不够你砍的。 随后她站起身来对着雷娇拱手:这几日叨扰,多有得罪了,既然现下人不知所踪,我想也没有再耽搁下去的必要了,雷尊主,啊,不,雷宗主,现下先在此恭候一声,待到继位大典时,另有厚礼送上。 说罢竟带着云澄头也不回就往外走,而雷娇身后,鸳鸯侯也缓步踱出,一步三回顾,最终还是头也不回跟着云平云澄走了。 独留屋中剩下三人,各自有所思忖的模样。 云平出得屋去,行至半路无人之处,却听得云澄搂住她左边胳膊,低声道:人是不是你叫晏夕劫走的?他精通易容换貌之术,加上那两个弟子也不曾与无赦深交,自然分辨不出。 云平听她这么问,忽的站住,不知为何抬头望向天空:是。 云澄又问:你还是气他,是不是?气他行事冲动,气他气他毁了你大好姻缘,还毁了你一生,是不是? 云平依旧看着天空:可他又有多少过错呢?阿澄,也不过都是被人利用罢了,他也尝过了这滋味,被人诬陷,空有一张嘴说不清楚的感觉。 云澄道:那你就这般走了?你师父你师父的尸骨你不去看看吗? 云平的语气里带着无法排解的悲恸:阿澄,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希望我看着他再哭哭啼啼的,更何况,有些话,他早就和我说了。 什么话?云澄问道。 诸般人间事,未尽不肯休。人死之后,也不过是孤零零一做坟茔,云平喃喃一句,忽的低头,将脑袋顶在云澄肩上,阿澄,总有一天我会回到天极宗,跪在他坟前,我会告诉他一切,但不是现在。 阿春云澄伸手抱住她,心中只觉得怜惜,又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到君莫笑。 而再和他见面,恐怕要很久很久之后了云平含泪轻笑一声,到时候,我再把我这一生的故事,都说给他听。 二人搂抱了一会,云澄摸出帕子给云平擦了擦泪,鸳鸯侯似乎也感觉到主人难过,只是眯眼去蹭云平。 待到情绪缓和,二人又下山去,可没走一会,便又听得身后有人呼唤。 云澄回头瞧见来人,便扯出一抹笑来,对着来人挥手道:剑大姑娘!赵姑娘! 云平回头一瞧,却见两个一红一白身影正往这里来,红衣的赵瑞儿骑在马上,而白衣的剑秋白正驭马车,那马颇通人性,只是自己去走。 云平姑娘,云澄姑娘。赵瑞儿马行至二人前面,扯定缰绳,二位也要下山去?下了山要往哪出?不如与我二人同行? 云平笑眯眯道:一道下山自是可以,只是下山后同行便免了,我看剑姑娘应当要往长生门去,正是不巧,我与阿澄要往薛家去呢! 哦?剑秋白一听就来了兴致:薛家,是血眼佛薛家吗? 云澄也在一旁道:之前在秘境出来后,得了薛家少主的邀约,已是答应要去,又怎么能有失约不去的道理?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只怕想要先送剑大姑娘先去长生门,也送不得了。 剑秋白闻言露出些无奈的模样:唉,小麒麟说要送我,路上遇到你们,我还以为能一道去呢! 说罢指了指后头的马车:若是没有这个家伙,倒是先去血眼佛薛家玩玩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说起来,血眼佛薛家的薛少家主薛少尘还是剑秋白的未婚夫,难怪会有玩玩这一说了。 见剑秋白提到马车里头的屠晋,云平笑意更深,鸳鸯侯跳上车辕好奇去看,却被云澄拎回来,搂在怀里委委屈屈叫了一声。 有机会总会再见的。云平抬头去看坐在马上的赵瑞儿,赵姑娘,你说是不是? 一瞧见云平,赵瑞儿不知怎的眼眶一红,随后跳下马来,又上了马车,坐在剑秋白身侧,那马车小,两个人紧紧贴着,剑秋白的脸红了一红,随后扭过头去看道旁的树。 马给你们,路上方便。赵瑞儿脸是冷的,不过云平姑娘说得对,若是有机会,定会再见的,只是若是要去找二位,要去哪里找比较方便? 云平道:明云阁再过几个月便会有一场拍卖会,赵姑娘晓不晓得? 赵瑞儿思忖一会道:便是因一些缘故而被延迟的那场拍卖会? 云平心知这拍卖会为什么被延迟,但她自然不会表露:是,自是那场,届时我会去参加,到时会坐飞舟前往,赵姑娘若是愿意,只管来千金不换上来找我便是。 赵瑞儿应了一句好,随即张口,但又想到什么,咽了回去。 云平是精明人,如何看不出赵瑞儿有话要说:赵姑娘若是还有旁的问题,只管问便是,我引赵姑娘为友,赵姑娘也应如是。 赵瑞儿听得她此言,这才犹豫开口:我只想问,你是不是她? 云平依旧笑眯眯的:是不是,有这么重要吗?赵姑娘,有的事情结束了,就不必再问。 赵瑞儿蹙眉道:可我觉得,这不是结束,这仅仅只是开始。 剑秋白在旁边是一头雾水,什么是不是她,什么不是结束是开始,于是转头去问云澄,却见云澄一根手指竖起,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这莽撞少女在外游历这么几个月,也算是学会了不该问就别问这件事,好歹不再如以往这般横冲直撞了,于是不再去问。 云平笑了笑,翻身上马,伸手牵云澄上马,让她靠着自己,然后呼喝马匹向前:赵姑娘,接下来的路,已经有人陪我走了,不要担心。 她这话落在其余三人耳朵里,懂的人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不懂的却也不敢多问。 赵瑞儿听罢,良久没有说话,半晌才抬起头,眼眶发红道:既是如此,一路上小心便是,前路坎坷,当心脚下。 云平一扯缰绳,只是点头:瑞儿姑娘,你也是,前路坎坷,当心脚下。 这话一说完,一声呼喝,云平便搂着云澄沿着山路走马下山去了。 只留赵瑞儿坐在马车上,膝上横卧那把宝剑,正拔了出鞘去看。 德以卫身,不布牙角。是《麒麟颂》里头的句子,这把剑很衬你呢! 剑秋白伸头过去看了一眼,却见赵瑞儿一怔,自是侧头去看赵瑞儿:怎么了?小麒麟。 不,没什么。赵瑞儿将剑一收,不要叫我小麒麟。 诶!你自己当初说叫这个名字来着的! 剑秋白!看路! 诶诶!真是的!知道啦!前路坎坷,小心脚下!我又不是不懂! 赵瑞儿听得她这么说,转头去看剑秋白。本文:来源扣群;2!三.O六\92三!9六 剑秋白被她盯着,只觉得奇怪:怎么?我脸上不干净吗? 赵瑞儿摇头道:不,没什么只是前路坎坷,小心脚下。有你陪我走,感觉会好很多。 剑秋白听得此言笑了一声,只是扬鞭纵马。 两个人就这样一道肩并肩下了山,直往长生门去了。 第七十八章 :谆谆叮嘱 天气步入秋季的时候,叶子已经变黄,温度也不再那么让人不能呼吸,变得凉爽,多少可以喘一口气了。 薛少尘自薛家出来是春夏交际,现下回家,叶子都已开始泛黄了。 他思及单不秋现下虽不如往常,但已能自己独立行走,心中虽是欣喜,但也不免难过。 薛少尘坐在那马上,想到单不秋,便又想到隐耀君,当初单阁主听得归来的手下所提要求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也不知对方提了什么要求,竟叫这偌大明云阁之主都面露难色,几乎就要回绝之际,是隐耀君出现,这才换得单不秋那条假腿,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叫本就面和心不和的两个人,几乎连仅有的一点表面功夫都维持不下。 他正坐在那里苦苦思索之际,肩上被人一拍,便听得有一男声道: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我叫你也听不到? 薛少尘回过头来,瞧见男人面孔道:李兄,抱歉。 男人摇摇手道:我同你开个玩笑罢了,薛少家主,我且问你,你家还有多久才到? 薛少尘道:估算时日,约莫也就这两日。 接着薛少尘话锋一转:不过李兄的妹妹现下不去找,没事吗? 男人听得薛少尘提到这件事,鼻子出气,冷哼一声:若非父亲开口,谁稀得找她,刁蛮无礼,不知尊卑,真是将她宠坏了! 说完像是想起在外人面前说这种话不好,于是急忙一扯缰绳道:既然快到你家,不若加快脚程才好。 薛少尘装作没听到他前头那些话,只是扬鞭道:既是如此,李兄不要落在下首才是! 于是两个人两匹马,直往薛家去了。 这两日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待得到了薛家时,天色已晚,薛少尘急急扯住缰绳,下得马来,便瞧见门口两盏写着薛字的灯笼,原是门前左右各站了一个人,两个人穿着衣服一模一样,就连长相都一模一样,若不是分外熟悉的,只怕都分不清谁是谁。 薛行薛止,见过少家主,问少家主安。汤相公已经歇下,言娘子说明日再去问安好。 这两个人瞧见薛少尘过来了,面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恭敬问好:言娘子知道少家主今日回来,已备好热水饭菜了。 薛少尘将缰绳递过去又问:李兄的屋子呢?也准备妥当了吗? 那两人又异口同声道:自是已准备妥当,由我二人各自领路去办。 说罢,这两个人便举起灯笼前头带路,夜里的薛家寂静无声,只有廊下灯笼亮着,偶尔有几个婢子小厮见着薛少尘等人,也不多话,只是垂首站在一旁,等人过去了,才继续去做自己的事。 那李兄与薛少尘并肩去走,跟在这薛行薛止两人后面,轻声问薛少尘道:这两个是谁?长得这么像,你分的出来么? 薛少尘笑了一声道:李兄,这两个人是我院中管事言娘子的下属,是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兄弟,旁人初见,自是分辨不得,但李兄来我府上小住,日子久了,也是能分出来的。 这四人走了一会,薛家偌大,从正门行到薛少尘的小院也花了不少时间,薛行对着薛少尘行了一礼,便与自己兄弟分开,将来客带往其他地方去了。 那薛少尘进了自己屋子,却见热水早已备好,于是除了衣物,自去下水缓解疲惫,正闭眼享受,忽听得门外敲门声起:少家主,是我。 薛少尘躺在那里,懒洋洋的,只是喊了一声进,便听得石屏风外门一开,有个人进来,与他隔着屏风说起话来。 少家主,这几日有拜帖来了。 那声音娇娇软软的,但掷地有声,叫人不容小视。 薛少尘眯了眯眼,因着舒服发出一声长叹:若是那些乱攀关系的,就一如往常,说我有事,或说我闭关修炼,无暇见人。言娘子,你晓得的,怎么还来问我? 那被称作是言娘子的人笑了一声道:少家主,这次来的拜帖,只怕你晓得了,要高兴地跳起来呢。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60) 薛少尘拧了毛巾盖在脸上:哦?是谁? 言娘子道:数月之前,少家主你来信提的这两位,好巧不巧,现下正来了呢! 薛少尘猛地将身子坐直,大声道:是云平云澄二人么! 言娘子听见他这样说话,便晓得是上了心的:是,少家主要现在看么? 薛少尘急忙喊道:你拿过来,我现在便看! 那言娘子装作吃惊啊了一声,随后笑道:少家主,男女授受不亲,我这样进来不大好吧? 薛少尘急忙缩进水里,改口道:你搁在那边桌上,我等等自己去看。 言娘子自是应下,随后又道:少家主。 薛少尘有些着急她怎么还不走,只是匆匆应了一声:怎么? 那位李长胜李公子,明日怎么安排?言娘子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发冷,若是细听,便能听出她叫李长胜三个字时,带着隐约的恨意。 薛少尘听得李长胜名字,神色一凛:不要怠慢,但也不要太恭敬,李家势大,与我家同有威名,不好得罪,但也不好过于谄媚。 言娘子听了,只是答应,随后退出屋子去了。 那门扉一关,薛少尘也顾不得一身都是水,只是跳出水去,取了浴巾粗粗裹了,急忙去看桌子上的拜帖,捧在手细细读了几遍,在瞧见拜帖上的日子后,又急忙算了一算,约莫十来天后便会前来拜见,于是急忙穿了衣服,趿拉着鞋子边往外跑,急忙去找言娘子说事去了。 翌日,薛少尘起了个大早,只是简单梳洗过后,便直往汤哲院落中去。 还未进到屋中,光是站在院里,便闻得浓郁苦涩的药味,几个侍候的小厮站在门口,见到薛少尘来,便行礼低声道:方客卿正给相公把脉呢,昨日听得公子回来,相公脸色都好了不少呢。 薛少尘简单点头,又问道:父亲怎么不在?就留爹爹一个人么? 那小厮道:家主这几个月基本上都不在,公子您偷出府去,家主心急如焚,亲自出去寻您,后来得了您消息,放下心来,但又遇上事,回来还不久,便又出去了。 话说到这里时,忽的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清冷女声:汤相公思虑过重,还是过往的旧毛病,需得静养,安神的汤药还不能停,但这是心病,汤相公若是自己想不开,我也没有办法。 那里头有人咳嗽一声,声音有些哑:劳方客卿费心,只是我这毛病 话未说完,便又咳嗽起来,薛少尘心中焦急,急忙推门进去,便见得床上一个男人靠着软枕,瞧着约莫三四十岁,但神色疲惫,年轻时应当也是风度翩翩之人,可现下丹凤眼下青黑,嘴唇毫无血色,一头黑发束在身后,衬托那面色更加苍白,屋子里燃香混合着药味,叫人觉得气味特殊古怪。 爹爹! 见得榻上男子这般模样,薛少尘几步上前坐在床头,便伸手去抓男人的手:儿回来了。 男人的手握在薛少尘手心,肤色有些黄,且无几两肉,骨节分明,藏在空荡荡的袖子里,只觉得他瘦弱不堪。 方客卿,有劳你了。男人却不理会薛少尘,先对着方采苒又说了几句话,待到人走后,才转头去看薛少尘,伸手敲他头,神色严肃,你做的好事!撺掇人去那个地方,也没个护卫!好在性命还在!若是人死了,你是要明云阁与薛家交恶吗! 话一说完,便又转头剧烈咳嗽起来,一张苍白脸上因着这动作而稍微显示出一丝血色来。 爹爹,是我的错,你只管打我骂我便是,不要动气,动气伤身!薛少尘给他抚胸顺气,急忙认错讨饶。 汤哲又咳了一阵,缓过气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信里说不清楚,你自己好好说个清楚明白! 薛少尘见他如此,自是不敢隐瞒,于是一字一句细细说了,只隐去黑市之事不说,囫囵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了事。 汤哲一边听一边皱眉道:你说还有谁?天极宗的赵瑞儿? 他问这话时眼睛发亮:她现下是什么情况?可还好? 薛少尘道:我瞧她精神奕奕,修为不低,但总是板着张脸,好像总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听儿子说完,汤哲眉头收得更紧:你若是日后再遇到她,需得对她恭敬有礼,不可轻忽怠慢。 薛少尘心中有疑惑,想要追问,但他知道汤哲对自己的来历过往都讳莫如深,只字不提,也不敢深究追问。 你啊,都这么大的人了,将要成亲,怎么行事还是如此鲁莽!汤哲伸手又去敲他头道,对了,既然你说救了你的那两个人会来薛家拜访,但是不知是什么时候?我们也好早做准备,人家对你有救命之恩,万不可草草敷衍了事。 薛少尘道:这是自然,便是爹爹你不说,我也会早做准备,我已吩咐了言娘子了。 汤哲点头,又问道:旁的也不多问,我再多问你一下,李家的二公子又是什么事情?怎么跟你一块回来? 薛少尘道:他父亲遣他出门去找妹妹,他半道上遇上我,与我谈佛论道起来,正在兴头上,儿子便请他来家中坐坐玩耍了。 汤哲皱眉:李家现下是李大姑娘掌权,这二公子据说原本是李家家主属意的继承人,但不知怎的,近些年来毫无进益,又加之陆续闯下祸事,为李家家主不喜,我听闻他为人风气不大好,你不要与之深交。 薛少尘岂有不听之理?自是乖巧应下,又给汤哲说了一些零碎琐事,便听得小厮进来道:相公,好喝药了。 于是薛少尘亲自奉药,侍候汤哲休息睡下,又忧心汤哲病症,出了汤哲小院,便急忙往方采苒居所去了。 第七十九章 :父慈子孝 薛家是多年的老牌修真世家,虽说以佛入道,与人为善,但不知为何子嗣凋零,多年来都是一脉单传,偶有几代是子嗣繁盛的,但也只有一个能成大器,其他的也不过是泯然众人罢了。 以至于到了现在,虽说也多少有了些人气,但比之其他家族,也只有寥寥百人而已。 而到了薛灜这一代,一直延续家规中不纳妾一条,加之又好男风,这么多年来也只汤哲一个人,所得孩子也不过薛少尘一个孩子罢了,于是早早为他定下长生门剑秋白亲事,只盼得早日成亲,好为薛家开枝散叶,但这门亲事的当事人,一个沉迷于练剑修行,一个喜欢出门玩耍游历,倒叫薛灜的计划落了个空,直到前任家主薛苒辞世前,也没来得及看到自己的孙子成亲。 方采苒在这府中呆了快五十年了,这事情她自然再清楚不过,但她只是方家客卿,性子又孤冷高绝,并不热衷于这种豪门秘辛,只是在薛家自有一家小院,平素除了采购草药等都是闭门不出,只是专注于医道上的研究。 而薛灜却对此人分外敬重,原因无他,盖因汤哲进了薛家的五十年来,身子都不大爽利,旁人都只道汤相公是小病小痛,可药一剂剂喝下去,身子也不见好转,反倒一天天差下去,而在这时,方采苒的出现对于薛灜来说不若于久旱逢甘露,这五十年来若非方采苒为汤哲调理身子,只怕人都不能说话了,哪还有现在的样子? 但知道的,也都只说是前任家主薛苒为人善良,方采苒也是有恩必报,原来在汤哲进了薛家不久,薛苒一次出门在外经过大赤城,遇着这个方采苒为人追杀,举手之劳救人下来,而方采苒又于医道之上颇有研究,一来为了独子的喜欢之人,二来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于是二人一拍即合,方采苒就进了薛家做了客卿,但没想到也因此救得汤哲一命。 因着这层关系,薛家上下对着方采苒都是礼遇有加,薛少尘被汤哲教养极好,也对这位方客卿不敢有半分不敬,但早前送信给她侍药小童一事,也不知道方客卿在不在意,以至于薛少尘现下到了方采苒的小院门口,却不敢再进半步,只是在院门口踱步踌躇。 少家主既已来了,何必在门口徘徊不进? 那院落里门扉微掩,那浓重的草药气味跟着清冷的女声传出院门,薛少尘打了个激灵,心下一横,也推门进去,只瞧见女医修一张又冰又冷的脸,眼睛在薛少尘身上转了一圈,便又落回到手上的草药上,继续翻转晾晒。 少家主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来此,所为何事? 方客卿总是这幅爱理不理人的样子,院子里也没个侍候的下人,唯一有的一个前不久还被薛少尘给撺掇走了,薛少尘从她神色上瞧不出喜怒,只是小心开口:叨扰方客卿了,我来此只是想问,我爹爹的病洱彡〇#浏久洱^彡久浏) 话到此处,方采苒的手一顿,随后又继续翻转晾晒草药,但不看薛少尘一眼:少家主,心病还须心药医,病人不配合治疗,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若要我直言,汤相公的病,何不问问令尊? 她这话说得揶揄巧妙,薛少尘有两位令尊,但她对汤哲算得上是不卑不亢,可对薛灜的态度就有些玩味了,若是说到令尊二字,十有八九便是指的薛灜。而薛少尘在家中,以父亲称薛灜,对于汤哲只称作爹爹。 薛少尘也不以为意,只当她脾气古怪,于是道:问我父亲又有什么用? 方采苒这才装作一副薛少尘没有听懂话的意思道:是我没说清楚,我说的令尊,当问的是汤相公,汤相公的病内外兼有,但内因更重罢了。 薛少尘这才明白,眉头一皱,显出烦恼的面色来:可我爹爹对他过往之事讳莫如深,只字不肯提,问了又有什么用? 方采苒这冰美人这时才微微显出一个笑来:既是心病不解,问我又有何用? 说罢便不再理会,只是低头翻晒。 薛少尘晓得她这副模样便是赶客不欲理会的意思,也不好强逼去问,只因这问题是这医修也解不得的,故而也只能拱手,口称叨扰离了院落去。 又过几日,薛少尘因着李长胜的到来,也无暇去做旁的,为尽地主之谊,日日也只陪着戏耍谈天,荒废了修炼时日。 起初两日,汤哲也不曾多说,只是旁敲侧击,后来见薛少尘还是耽于玩乐,便请了人来叫他了。 少家主。薛行伸手敲门,听得屋内高谈声猛地止住,方客卿来找您。 方客卿是谁?薛行听见屋子里头李长胜大声问道,怎么这么没有眼色,来扰我们雅兴? 是我爹爹那边的来人。薛少尘接着道,只怕是有事要与我谈,抱歉了李兄,改日再叙。 话音落后不久,便见得薛少尘推门出来,大声问薛行:方客卿呢! 薛行领得人去,方一进门,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泼与欢快道:客卿救我!好在客卿来了,要不然还不知要虚与委蛇到什么时候呢! 方采苒见他模样,依旧是浅笑挂在脸上,行了礼道:少家主,方才为汤相公诊脉提起你来,某现在受了汤相公托,晓得你脱不开身,借我做个由头,叫你过去相公院里。 薛少尘轻叹一声:只怕去了又要骂我,说我只知道玩耍,天晓得我要应付他有多累。 但他也不多说,只是谢过方采苒,便与她一道出了院子往汤哲那边去。 这二人一前一后说话,谈一些琐事,自是想到李长胜站在窗前,百无聊赖正往院子里瞧,他平日里就是贪花好色的性子,薛少尘与方采苒同在院子里走,他那双眼只顾盯着美人去看了,恰好薛止立在一旁伺候,便顺口问道:你家少家主身旁那位,是谁? 薛止不疑有他,只当是李长胜好奇,顺口回道:那位是薛家客卿方采苒。 方采苒方采苒李长胜听得此人名讳,只觉得耳熟,又念得方采苒的容貌,又加上一个面熟,他喜欢美人,难得见到一个如此合自己胃口的美人,不免心中思忖,立在窗口不动了。 薛止见他不再多话,便也只是安心收拾屋中狼藉,自然也没想到,他一句简单的回答,后头又惹出多少事情来。 却说薛少尘借着方采苒的名头脱了身,半道上与方采苒分开,进了汤哲院子里,远远就瞧见父亲身边几个惯用的小厮也站在门口,心中一喜,又是一忧,喜的是薛灜应当是回来了,忧的是只怕单不秋的事,薛灜可不会像汤哲一样轻易翻过去,不再多说。 于是越发紧张,不由得强打起十二分精神进了屋去。 那屋中的药味散了一些,以至于燃香的味道也显了出来,没有之前那么奇特古怪了。 薛少尘一进得门吏,就瞧见汤哲躺在重重叠叠的纱帐里,被子裹好,已然睡了下去。 而在不远处的桌前,则站着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一身黑色暗纹锦织袍,衬得人越发雍容华贵,男人那张脸也是温润的佳公子模样,现下虽已上了些年纪,但也能瞧得出年轻时候的风华,面皮白净,只下巴上留些胡须,鼻梁笔挺,一双唇抿着,眉头微皱,一双眼是赤红血色,流转间带着盈盈光彩,这是薛家一派的门派心法修行到了一定境界的模样。 旁的人只消瞧见这双眼,便能知道他是谁,只怕修真界中无人不知血眼佛薛家家主,薛灜的大名。 儿子见过父亲。 一瞧见薛少尘进来,薛灜便停下调制香料的手,右手食指竖起立在唇前,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眉宇间瞧向汤哲时满是温柔,可一瞧见薛少尘,便是神色凛然,不怒自威,叫这平素在家中作威作福,在外无法无天的薛少家主,都不得不夹紧尾巴做人。 薛灜并不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薛少尘走出屋子说话,薛少尘不敢不从,自是乖巧跟在后头。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薛少尘亦步亦趋跟在薛灜身后,大气也不敢喘,可怜这么大一个个子缩在那里,刚一站定就听得薛灜劈头盖脸骂了一句。 你平素与明云阁的那个出去胡闹也就算了,我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两极秘境是什么地方!我可曾叫你去了?你去也就算了,何必拖旁人下水!现在好在留得一条命在,要不然当真出了大事,你以为明云阁是什么好相与的地方吗! 这边薛灜气得吹胡子瞪眼,薛少尘却一语不发,只是乖巧站着任由父亲打骂。 你出去胡闹也就算了,累得你爹爹为你担忧操心!你是不知道他的身子不好么!还偏要这么折腾他?薛灜背着手站在那里,明明父子两身高相似,但做老子的,就是瞧着比做儿子的更有威势,薛少尘又惧又怕,所以两个父亲,相比较薛灜,他更喜欢汤哲。 怎么不说话?这就哑巴了?平日里在你爹爹面前不是惯会撒娇讨饶,怎么在我这里就一个字都不敢说? 薛灜正在气头上,瞧见这个小子就忍不住大发脾气,做出这么大的事情,还会躲在明云阁不出,若非答应了旁人有要事去做,只怕早就回来收拾他了。 薛少尘见父亲这样脸色,哪里敢说话,又听得薛灜问他有关秘境之内发生的事,他也不敢不说,只是把前几日对着汤哲的说辞原封不动搬出来又说了一遍。 却听薛灜道:既是救了你,帮了你的恩人,必不可怠慢人家。 薛少尘自是忙不迭应下,又听得薛灜骂了他几句,便转身又回去找汤哲了。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61) 薛灜走后不久,薛少尘才敢放松下来,倚着墙长叹一声,本有些无可奈何,心里低落,但又思及再过几日,便可见得云平云澄二人,不免又快活起来。 而在几日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已在薛家准备妥当,只等着那两位重要的客人来访,为这青年的邀请增添光彩了。 第八十章 :再遇时刻 到了约定日期的那天清早,这位年轻人头一次起得比薛行薛止两个小厮还要早,以至于青年人大喊的时候,也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回应于他。 上门拜访的时间定在上午,正好临近开饭的时候,薛灜想要去见一见儿子的救命恩人,但他与汤哲数月未见,并不想离开爱人身边,加之府中又有庶务堆积要解决,中午是抽不得空的。 于是薛少尘选了个折中的办法,打算留这两位客人到晚上,到时候薛大家主大可携着自己的道侣亲自出来迎她们。 你不考虑她们会有其他的事情么?薛灜在听到这个建议的时候,轻声去问自己的儿子。 她们说留下充足的时间来与我谈天起码不会在当天就走。 听得薛少尘这么说,薛灜也同意了这个意见,于是更加盛大的宴会就留在傍晚了。 而帮手的仆役在薛少尘小院中来回穿梭,即便轻手轻脚,但仍旧免不弄出些声响来,即便李长胜平日是懒散的性格,也不免被这吵闹的声响给吵醒,推门出去面色不虞地直往院落去走。 啊,李兄,早上好,早上好!一瞧见这个面色有些阴翳的男人,薛少尘就面带喜色说道,是我弄东西的声音太响,吵到你休息了吗?抱歉!抱歉! 不,没什么。李长胜一瞧见薛少尘,毫无笑意的脸上便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面上的肌肉抽动着,显得有些奇怪,我只是好奇少家主的院落里怎么会这么多人,在做什么事罢了。 这倒不是不能回答你,李兄。薛少尘面上的笑意不曾消失过,今天有一个重要的客人要来我这里来呢! 哦?能叫薛少尘都无比欢迎的客人着实叫李长胜好奇起来,冒昧一问,是什么样的客人值得你人如此阵仗? 你们把那个花瓶抬进我库房去!薛少尘叫了一声,似乎很是兴奋,几乎想也没想就脱口说道,什么样的客人?哈!怎么说才好呢!是我的救命恩人! 李长胜啊了一声,又问:你的救命恩人? 是,是我的救命恩人。看到仆从将最后一点装饰弄好,薛少尘便转头对李长胜道,李兄还有什么事? 李长胜虽说平日里狂妄自大,但在别人家里多少还是会看些眼色,他自是瞧出薛少尘不想多谈,于是悻悻然告辞,但多少留了个心眼,转身找人打探去了。 而那李长胜前脚刚走,后脚言娘子就出现了,薛少尘见得言娘子来,自是笑道:你又去什么地方偷着睡觉去了?怎么现在才来? 言娘子在薛家约有三十年,是薛少尘手底下一等一的利落人物,少家主院中的掌事娘子,比起旁的奴仆小厮,自是有不一样的分量,心中也是清楚薛少尘并非怪罪于她,于是也笑道:少家主自己醒得早,难道也不管旁的人吗?我昨个儿忙到后半夜,现下起迟了也不能怪我。 薛少尘自是晓得言娘子是为什么睡晚了,于是摇头不提,只是又拣了几件事说了,言娘子便也嘱咐下人,一一去做。 待到东西收拾好时,天色已经大亮,言娘子与薛少尘一道进了客厅,言娘子也不客气,只是自己倒了水去喝,薛少尘也不恼她,也自己动手去倒水,两个人好似寻常好友一般,只是坐下来说话。 少家主说的客人是从哪里来的?约莫什么时辰能到?今日借了汤相公院里的厨子,看着时候已经开始做菜了,万不好有叫客人来了菜没做好,或是拿热了几遍的菜去招待的道理。 是午时,但现下已经是巳时二刻,言娘子,你不是先比我早拿到的拜帖,怎么还来问我? 言娘子笑了一声道:少家主等的有些心急呢!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这两位来客的喜好和忌讳,少家主就没有什么要嘱咐我的么? 薛少尘道:这两位都是好相与的人物,言语谈吐俱是不俗,我只担心送上来的东西不够精美,只是现下约定的时间快到,我既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们现在身在何处,虽说她们递上拜帖说是会在午时到达,可到了现在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也不见到这两位的人影,竟叫我隐约担心起来,遇到这两位的事都像做梦,好在青筠与你都能为我作证,这两个人并不是什么梦里我所臆想出来的。 说起这个,少家主还没有向我说过关于她们两个人的故事呢!当然,我是说,和家主还有汤相公说的不一样的,完全真实的版本。 薛少尘并不害怕把关于黑市的那一部分告知于言娘子毕竟摩库罗此人就是言娘子介绍说言娘子效忠于薛家,倒不如说她效忠于薛少尘。 你想知道么?其实薛少尘一直都想要把故事找个人诉说,但最好的朋友与他一同经历了这事,而李长胜并不可靠,自己的两个父亲也不会想知道他是在哪里第一次遇到这两个救命恩人,于是在言娘子这么问的时候,他自然也是毫不犹豫地和盘托出了。 你知道我这次为了两极秘境的名额,去了黑市吧? 这我自然知道。言娘子笑道,少家主的向导还是我帮你找来的。 是,是,这个自然不能忘记。薛少尘道,不过你不知道的是,我在黑市里遇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当然,这个事稍微迟点再说,我先同你说我是怎么遇到那两位的。 于是言娘子做洗耳恭听状,耐心等候着薛少尘说出自己的故事来。 薛少尘坐在那里,似是陷入回忆,缓缓说道:你知道的,但凡去了一个地方,便要往热闹的去处去瞧,你介绍的向导他的名字太拗口了。 摩库罗,少家主。言娘子轻声提醒道。 哦哦,是的,摩库罗,我怎么能忘记这个有趣人的名字?薛少成道,摩库罗带我和青筠去了一间叫做谒帝楼的地方,那儿的热闹繁华,说实在的,不比我去的其他有名的大城要差,但你要知道,那里头的人卧虎藏龙 接着他便将单不秋如何与掌柜老板议论,又如何没有选到中间那间厢房的事情细说了。 这时言娘子道:以单小阁主的脾气,只怕不会善罢甘休才是。 薛少尘道:是,青筠的脾性就是这样,好在我劝了他几句,这才叫他满心不快地回了我们包厢去坐,但不曾想,这边才劝了人去,另一边又生出新的事端来。 言娘子听到这里,眼睛一转道:莫不是和那中间包厢主人有关? 是。薛少成于是又将那两个女人如何出现,进了中间厢房,单不秋又如何叫了掌柜议论一事说了,啊,言娘子,若是你在,只怕瞧到她们两个第一眼,也会和我生出同样的想法来,光是这容貌气度,便叫人生出交好之心,我想,只要她们愿意,只怕没有人会不喜欢她们。啊,我说这么多做什么?你猜,之后如何? 言娘子笑道:少家主,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好奇了,不过我可不曾去,就别卖我关子,直说不好么?偏要我猜?若不是这两个人请了你与单小阁主去了,只怕就没别的意思了。 薛少成闻言一怔,随即朗声道:哈!却叫你猜中了! 于是他又将被请到中间包厢之后发生了什么事简短说了,随后又说了去闹市上游玩遇到的那些事,却没瞧见言娘子听到那白袍人将人擒住,险些被杀时,眉头一蹙,眼神里那担忧的光彩:然后呢?那屠羊可曾伤到那白袍人? 却见得薛少尘摇头朗声笑道:这个自是不用担心挂怀!还好叫我瞧见了!我自是出手相助一番,削掉了那屠羊的大拇指,不叫这屠羊奸计得逞。 听到这句,言娘子原先有些发白的脸色才渐渐恢复正常,依旧一如往常笑道:少家主既出手帮了这夙夜阁中的人,可曾得到什么感谢? 薛少尘道:这个自然。追新来叩叩二三=伶陆_玖{二三玖'陆 于是又将在夙夜阁中所遭遇经历之事一一说了,但并不曾细说同这夙夜阁做了什么交易,也隐去了枫桥之事不谈,只是囫囵说了。 言娘子也不再多问,只是垂首听了,但听着听着,在薛少尘提及夙夜阁阁主的声音有些耳熟时,她却忽的跳了起来道:不好,约定好的时辰将至,我恐怕要下去早做准备。 这一下却叫原先一边思索回忆,一边诉说的薛少尘被打断了思路,原来他将故事去说时,又谈及那夙夜阁主云中客时,脑中隐约正抓住一道灵光,却冷不丁被言娘子打断,之后再去细想,也想不到了,索性放弃,只是伸长脖子去看那屋中的滴漏,好分辨时间。 却见再过一会,午时便至,而他苦苦等待的贵客却连影子都不曾见到。 我说,她们当真会来吗?薛少尘坐在那桌前,去往客厅外头的院子瞧,只能瞧见仆从小厮的身影,因着屋中无人,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这滴漏水声是如此扰人心神,叫人烦躁,但见得口中喃喃,眉头紧锁,又自怀中摸出拜帖细细读了几遍日期,这样一来,即便心中再不肯承认,也只能认为这两个人爽约了。 然而,那受水壶中的水才刚刚贴近浮尺上的午时刻度时,薛行忽然转进那客厅,轻声道:少家主,您的两位贵客已经到了。 薛少尘听得这话,不由得凛然一惊,抬头便往客厅外头去看,却只见得有两个女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了门口。 一个年纪稍小的,穿着白色暗纹牡丹裙,十分高雅,眉眼如黛,天真活泼,眼中似有星河,流转间只觉得熠熠生辉。而不管是谁,就算是世间最会挑刺的人,瞧见了她,哪怕只怕瞧了一眼,都会忍不住喜欢上她。 而另一个年长些的,则穿着黑色的云纹鎏金袍,身材高挑颀长,麦色肌肤,容貌气度不输前者,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鼻梁笔挺,华贵雍容,手中正团着一只黑猫,那手按在猫的头顶上,那猫乖巧温顺,一蓝一黄两只眼睛却只是冷冰冰盯着薛少尘,然后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薛少家主,路上有事来迟。那黑衣的女人笑容可掬,与白衣的女孩一道缓步屋中,这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定,神情从容洒脱,我也想提早些时候前来,好能叙叙旧,说些路上的见闻与你听,然而你要知道生意人啊,我第一次向你提起我的一些私事总会因为一些突发的意外而不得不迅速做出调整改变,即便我想要准点,也只能事与愿违。 不!不是的,云平姑娘,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呢!薛少尘的脸有些发红,你是守时重诺的人,我不该这么怀疑你们才是。 云平报以微笑,而云澄则伸手接过鸳鸯侯,将它放到地上,那猫也不叫唤,只是安静乖巧在云澄脚边蹲好了。 说真的,请你来我家做客,让我好好招待你这件事,我已经期盼了很久了!青年看得出来已经尽力克制激动了,但那双眼睛还是让人能了解他内心深处的真实心情,言娘子!言娘子!叫后厨上菜! 少家主,只等您这句话! 言娘子走在打头,率先进来,身后上菜的人也只有薛行薛止两个,但他们侍候得非常周到,以至于薛少尘在这两个客人的眼中看见了赞许的光芒。 来吧二位,请尝尝我家中私厨所做的食物,想必绝不会叫二位失望的! 是吗?云平的眼睛转动,漫不经心地从那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上划过去,然后看了一眼垂眸上菜的言娘子,这才慢吞吞对着兴奋的薛少尘道,既然少家主这么夸赞,那我自然要好好尝尝了。 第八十一章 :初次见面 虽是说什么饮食招待,但修炼到云平云澄这种阶段的修士,对于食物的基本需求也不过是美味,对于食物的定位在现在而言,也不过是应酬罢了。 而这次的午宴也并不隆重,至多是尝一尝鲜罢了。 所以结束的时候,出于礼节,云平与云澄都显现出对于菜肴十分满意的样子。 这两个都是讨人喜欢的人,以至于简单的夸赞,都能叫这个青年欢欣不已。 二位姑娘赏光,实在是蓬荜生辉。薛少尘的话语总是恭谦礼貌。 如果少家主这样的身份地位,都说自己的居所是蓬门荜户,那我岂不是更加简陋寒酸?且不说旁的,看看这儿,多么美的院子。简单用过餐食后,三人移步到薛少尘的茶厅暨书房,坐在这个青年一堆的收藏品中间,只是开了门去往外头小院看,现在已经夏末秋初,那院子里面长青的植物依旧郁郁葱葱,显出一种江南庭院的优美与秀气,仿佛将一块天地缩小圈拢在这方寸之中,云平瞧见这风景之后不免有些失神,但她的神态总是庄重严肃的,一时半会儿也叫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是我家爹爹的喜好品味。薛少尘坐在那里,看言娘子的手翻飞舞动,用恰到好处的动作烧水沏茶,不由投去赞赏的眼光。 啊确实漂亮。云澄坐在云平身侧,那只叫鸳鸯侯的黑猫团在她腿上,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女孩漫不经心伸手抚摸那油亮光滑的皮毛,眼睛却转向那有些心不在焉,实际上已经有些出神的女人道:薛家主的品味确实不错。 随后便是一堆夸赞的话语。 薛少尘听得这些夸赞道:这并非是我父亲的喜好,是我另一位爹爹唯一固执的喜好要求。 哦?这又从何说起?云澄问道。 我的父亲云澄姑娘,你也知道我有两位父亲,所以我一直这么称呼薛家主,而称我另一位生父叫爹爹他对这江南庭院的美丽并不喜爱,但也不是平常人那种无所谓,反倒是那种格外憎恨厌恶的状态,以至于我爹爹对于这庭院的建成虽说是欣喜,但也无可奈何,就只能将它送给我了,但我至今无法弄懂我父亲为什么这么讨厌它。 云平的眼睛依旧落在那庭院里,云澄则迅疾地看了一眼云平,就笑着对薛少尘道:每个人的喜好都是不相同的,哪怕再美丽的事物,也有不喜欢或者不愿意欣赏的人。 薛少尘微笑地表示赞同:是,云澄姑娘你说得对,不过因着庭院的这个原因,我的父亲并不常来我这里,我多少也能借此躲一个清净。 云平并不答话,只是伸手接过言娘子送来的茶盏,呷了一口清亮的茶汤,用完全平静的语气道:我理解你现在这种岁数的人所有的这种想法,少家主,那时候的我也不喜欢家中的长辈过多干涉我的生活。 她说这种话时带着往常惯有的揶揄调笑,可不知为什么,云澄的眼中却隐约漏出一些担忧来。 薛少尘没有去过天极宗,所以并不知晓,这庭院中的微缩景观是按照天极宗巍然峰的风景所打造的,乍一眼看过去,几乎一模一样。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62) 但她发现云平喝茶的时候,将有些苍白的脸色藏在宽大的衣袖之后,放下茶盏时却又恢复如初,心就感觉被揪紧了一般。 薛少尘又与云平交谈了几句,就将话题引到这屋中的藏品里来,三个人赤脚在这铺着上好木料所制成,没有一根毛刺打磨光滑的地板上来回穿梭,由这位年轻的主人为她们二人介绍这屋中的藏书画卷以及各类法器珍品,年轻的主人试图从这两个人身上得到一些惊叹和反馈,但这两个人的神态从始至终都是淡然和沉静的,仿佛屋中这些珍奇并不叫她们惊讶赞叹。 或许可以说,她们见过更好的,甚至于拥有着。 于是这年轻的主人在心中有些懊恼的同时,却对这两个人的身份越发好奇和惊叹起来。 您似乎对我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兴趣,这不免叫我觉得挫败。一心想要炫耀的年轻人在客人这里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反馈,甚至在有些时候还被这两位来客的只字片语所教导,听她们说出一些薛少尘都不知道的故事来历,为这些藏品来增加厚重的内涵。 倒也不用这么说,薛少家主。年长些的女人开口,神色有些不易被察觉的忧愁与疲色,你要晓得,活到了我这种年纪,总会知道一些你们年轻人不知道的事,毕竟有些人的智慧是根据她的年龄增加的。 她说话的语调显得有些疏离和冷淡,带着些不易被察觉的倨傲:更何况我热衷于旅行游历,所以总是被迫我知道一些我并不想知道的事。 云平说完,云澄便对着薛少尘笑道:不过你别瞧她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她相信薛少家主你方才也看得出来他对你院中的摆设很感兴趣,虽然我们游历广泛,但能叫她出神去看的东西可不多呢! 她一说这话,这年轻的主人面上就显出一丝欣喜来:您也喜欢这庭院吗?哈!那您和我爹爹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他说这话时因为兴奋,语气都不由自主带上了一些恭敬,可见他内心里是十分喜欢和仰慕云平这个人的。 云平则对于云澄说的这些话有些诧异,在薛少尘看不见的地方有些诧异地挑眉,似乎惊讶于这条小龙忽然一下,猝不及防咬在自己指头上,却只是不轻不重,去磨着那有些尖利的牙示威。 而云澄并不理她,只是扭过头去装作对薛少尘架子上的藏品好奇,目不转睛地盯住去看。 于是云平去抓住云澄的手,轻轻摩挲着女孩的手指以代表安抚,却似没看到女孩有些红的脸,转而对薛少尘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对少家主的长辈有一丝好奇,不过贸然拜见实在不妥,还请我做好充足的准备再行拜会。 薛少尘本来就有意将这两位奇特的朋友引荐给自己的两个父亲,但苦于不知道如何开口,可云平既然这么说了,不正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吗? 于是青年道:现在,现在就可以。 他的话急匆匆的,像是一头初生的牛犊,这样天真莽撞。 我在刚从两极秘境出来的时候就有写信,告知我的两位父亲,您们是如何救助我,还宣布了二位答应来访这件事,而且您们要知道我家家风严格,我的两位父亲一再教导我,要我知恩图报。但您们这样的人物,只怕对于普通的财物等都不会放在心上,而我的两位长辈又急切希望能够当面感谢您二位,我知道像您们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应当并不会对这所谓的会面感到惊喜,但我请求您二位,让我的两位父亲亲自对二位表达谢意,这是这两位被您们拯救了独子性命的父亲所唯一能做的。 云平脸上展露出一个笑,似乎并不在乎白龙在交叠宽袖下收紧的手指,只是自然将云澄搂进怀中,像是要找一个依托一样,又对着薛少尘推托了几句,这才有些含蓄地答应下这件事。 而这年轻人似乎极为快活,转身对言娘子嘱咐几句,叫她去禀报他的两位父亲,随后便又带这两位客人前往庭院中游玩嬉戏。 恰在这时,不远处的假山拐角处,忽的出现了一个灰衣的挺拔男子,他远远就瞧见了薛少尘,还没有通过湖面上那九曲石桥,便伸手摇晃,引起了众人注意大喊:薛少家主! 云平的眼神在接触到男子时显露出一丝玩味,而云澄则有些漫不经心,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笑来,轻声问薛少尘:少家主,那是什么人? 听得漂亮的女孩怀里抱着猫,有些无所谓地随口问话,薛少尘道:那是太清剑李家的二公子,现下正来我家游玩,居住在我院中。 哦?李家的二公子?怎么不在李家待着,反倒来了薛家?是来找少家主你玩的吗?云澄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玩味和讥讽,引得云平微微侧目,眼中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丝宠溺。 于是薛少尘在李长胜上前之前将人为何到此粗粗说了,只是刚说完最后几个字,就瞧见这个招摇的男人已站在了面前,那打量的目光里,下意识地看向云澄,惊艳之中也带了几分下流。 云平眉头一皱,只觉得心中厌恶,于是上前一步站在云澄前面,挡住李长胜窥视的目光,将云澄护在身后,云澄摸着鸳鸯侯的手一顿,心中有些甜滋滋的,但她并不表现,只是有些怯生生地往云平身后去躲。 见得云澄如此,云平心中更是对李长胜厌恶非常,可她只是平静去看面前之人,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等待薛少尘介绍彼此。 少家主,我不曾打扰到你吧?李长胜看见云平,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发憷,于是转向薛少尘,试图在他这里得到这两个人的信息。 尤其是那个抱着猫的白衣女孩。 这位是但云平率先开口了,她笑意盈盈,让人找不出一丝不满。 薛少尘并不是什么傻子,既然云平这样开口去问了,他自然也牵线搭桥,介绍了这三人相识。 云平脸上挂着笑,似是没看到李长胜在听见云澄与云平已经结做道侣时,眼睛里那想要抢夺占有的光芒,只是将云澄挡在身后护得更紧,不想叫这恶心的人再把目光落一点到云澄身上。 既是太清剑李家的二公子,实在是失敬,失敬。 她说话声音平静沉稳,叫人挑不出错处,可云澄却听出她话中的鄙夷,忍不住躲在她身后偷偷笑起来。 李长胜这次本就是掐着时机往前,试图得到一些欢迎或者阿谀奉承,但叫他大失所望的是,这两个来客并不是什么趋炎附势之人,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就对他另眼相看,反倒并不爱搭理他,尤其是那个叫云平的黑衣女人,那双眼里若有似无的轻蔑叫他心中火起,可礼节对待上并不怠慢疏忽,加之现下又不是在李家,这位二公子的身份就显得毫无用处了。 而待这个外来者灰溜溜地离开这里时,这一位主人和两个客人又在这庭院中游玩了一会,于是就被邀请到薛家的主会客厅中去面见这薛家的主人去了。 不必太过紧张,我父亲虽然为人严厉但还是很好说话的。年轻人带着这两位客人缓步通过长廊往主会客厅走去,路上说些俏皮话来叫这两位贵客放松,更何况二位救了他的独子,只怕他恭敬都来不及,如何能摆出那张严肃的脸来? 云平云澄只是微笑,并不多言,似乎并不过于担忧或者害怕。 到达会客厅时,已经有几个仆婢小厮在穿梭来回布置,因为正是傍晚,灯烛还未点燃,而夕阳余晖还能照射进这厅堂内,便导致室内有些阴沉昏暗。 少家主。来前的是薛灜一个贴身小厮,低声对薛少尘说话,汤相公还在休息,可能要迟些来,家主说他会先出来邀请感谢。 云平云澄自然是听到了,但她们只装做没听见,等到薛少尘主动说起什么时,这才坐在会客室内闲谈起来。 屋内的仆从已经开始取下灯罩,点燃烛火,那莹莹亮光逐渐照亮这间昏暗的厅堂。 这时,有纷杂的脚步声自屋外传来,主会客厅的大门忽然打开了,云平急忙转头去看,握着云澄的手却下意识收紧了,而云澄也回握她的手,来给予她力量和勇气。 来人年约三十到四十岁,身高腿长,穿一身鼠灰色锦缎纹云袍,一张白净面皮上鼻梁笔挺,双瞳微红,不怒自威,下巴上几缕髯须,神态自若,且颇有神气。 云平下意识站起来望着他,眼睛紧紧盯在来人的脸上。 云澄则同她并肩站在一道,呼吸下意识也急促起来,看着薛灜。 父亲!您来了!薛少尘瞧见薛灜就高兴喊道,我荣幸地向您介绍她们!云平与云澄姑娘,就是她们在两极秘境中仗义相助,叫我求得一线生机。 十分感谢二位!薛灜威严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来,净台是我家独子,若是没了他这种恩义,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说着他走到上首坐下,又抬手请云澄云平两个人坐下,于是云平紧盯着坐在上首的薛家主人,随后扯出一个极浅的笑,从善如流坐下了。 第八十二章 :非我所愿 云平不愧是伶俐人物,甫一见面,也不过短短几句话就打消了薛灜的疑虑,反而不动声色去吹捧夸赞薛灜,叫他对面前的人越发顺眼起来,于是继而话题自然转向云平的日常生活,薛灜提出问题时,薛少尘的目光也好奇游移。⒎⒈.0⒌⒏⒏⒌⒐0/ 我平日里常在凡界游历,我的生活很简单,不是玩耍就是游乐。云平道。 这么说来,您四海为家?薛灜轻笑道。 您确实可以这么说,薛家主。云平伸手去摸云澄怀里的黑猫,我有一辆飞舟您知道的,如果要说出游,没有比这更方便的工具了这出行工具长四十五丈,宽二十丈,约有三四层楼高,我知道,这确实小了些,但是我并不想住在固定的地方,您不觉得每天推开窗去往外看,看的都是同样的风景,日子久了难道不会无趣吗? 她说这话时轻巧淡然,似乎是真的认为大小气势如此的飞舟不过尔尔。 薛灜听到她说这话时,不由得重新打量了她一下。 似乎是在思考,面前这个人到底是在撒谎还是在说真话。 不过您也知道,这种大小的出行工具使用起来还是不那么方便并且引人注目,所以偶尔我和我家夫人出门游玩或者去拜访旁人的时候,大多是会乘坐飞舟到达目的地前下船,然后坐马车过去游玩,比起体积不便的飞舟,确实是马车方便些。云平看了一眼云澄,发现白龙正用余光盯着薛灜,若有所思。 薛灜点点头,并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的小动作,只是继续打量着面前的人,随后陷入沉思,面前这两个人的气度和风采,还有衣着打扮,都显示出这两个人不同于平常修士的身份,于是他逐渐放下戒备之心,摒除了这两个人借着薛少尘而打算搭上薛家的想法。 于是薛灜笑道:云姑娘,我也这么认为,啊,真是羡慕你的生活。 随后这位薛家主话语中隐含着炫耀之意,抬了抬手道:但是我可不能像你一样过这种逍遥自在的日子,你瞧,我永远有忙不完的事务,这种陶然自乐的生活虽然是我盼望的,可在净台接手之前,我只怕时想都不用想了。 云平闻言,皱了皱眉道:是,您说的对,虽说玩乐是非常令人享受的,但是为了给这玩乐提供后续的保障,人们总是不得不抽出时间来去处理那些不愿意做的事。 薛少尘闻言道:是,我想起云姑娘你刚来时候说的,因为一些公事而不得不这么紧张赶来。 薛灜的眼睛里闪过玩味道:哦?我原以为云姑娘也不会被庶务所困。 是的,是的,如果愿意,谁会喜欢工作呢?好在我只为自己工作,所以总能避免一些不快的事情被强加在我的身上总的来说,如果我不愿意,谁都逼不了我。云平的神色有些散漫,显出一种倨傲来。 云澄听了却是咯咯轻笑起来道:哦?这几天的事情,可不像是逼不了你的样子。 听到妻子的调笑,云平有些无可奈何看她一眼道:家中的杂事,何必说出来污人耳朵? 随后云平抬头对薛灜道:我家夫人年少,是我骄纵太过。 薛灜却是好奇,于是咦了一声,但还没发问,薛少尘就先好奇开口:是出了什么事叫云平姑娘你都为难?你且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你一把。 云平面有难色道:此事并不算大,可哪怕是薛家,只怕都难以襄助。 薛灜本来捻须轻笑,听得这话动作一顿道:哦?不知是什么事,就连我薛家都不好从旁助力?云平姑娘不必担心,你与你夫人救了我儿一命,薛家便承了二位天大的情,若是薛家力所能及之事,定是义不容辞。 既听得薛灜如此说话,云平踌躇一会道:并非什么难事,不过是在夙夜阁所购之物遭人半路截去,下落不明罢了。 她一提到夙夜阁三字,薛灜的眸光一闪,沉声问道:夙夜阁? 云澄在一旁看了云平一眼,抢先道:唉!她愁了好些日子,前段时间夙夜阁的货物据说连番遭人半途争抢,她买的东西也在被抢的行列之中,盖因无人知道到底是谁下手,所以她才说只怕是薛家都不知道怎么帮助才是。 云平待到云澄说完,这才在面上露出为难神色道:确是如此,那东西我买了许久,也盼了许久,却不想唉! 她长叹一口气,薛少成道:既是如此,确实也是薛家办不成的事,不知云姑娘买的是什么东西,珍不珍惜贵不贵重?可还能再买到? 听他这么一问,云平踌躇一会犹豫开口道:说珍惜也不珍惜,说贵重也不贵重,左右不过 不过什么?薛少尘急忙追问道。 不过是个人罢了!云澄见她支吾不答,便帮她说出口来。 人?薛灜听得此事,眉头一皱,语带轻蔑,这夙夜阁竟也做买卖人口的肮脏行当!?说实话,云姑娘,比起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小店铺,我更偏向于明云阁这种大地方。 云平听他这么说,面上显出些复杂的神色,忽略他话中对夙夜阁的轻蔑,转而回答薛少尘的问题道:其实这事也不是不好同列位讲,不知二位可有听说过屠羊此人? 这屠羊二字一出,薛少尘脱口而出道:是那个吃人的恶贼!他 随后薛少尘余光瞧见薛灜的脸,立时住了嘴,扭了话头道:他同云姑娘你有什么干系?你做什么要他? 听得薛少尘这么问了,云平脸色忽的一变,沉声道:这恶贼 她话说到这里,便支吾不肯往下再讲,面有悲戚难过之色,薛灜立时对薛少尘道:无礼,你对客人的事多嘴问些什么! 随后起身对云平道歉道:犬子无礼,在此向云平姑娘你赔不是。 云平自是不敢,连忙起身回礼道:不,不,与薛少家主无关,不过是我想起一件往事,思之伤怀罢了。 说罢又跌坐回椅子上,眉宇间满是愁绪,云澄也不再多话,只是伸手拍抚她背心安抚她。 薛少尘第一次见她如此模样,不免有些手足无措,正欲上前赔礼,忽的余光瞧见会客厅侧门有人影过来,急忙抬头去看,喊出声道:爹爹!您来了!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63) 于是室内众人齐齐转过身去,果然瞧见汤哲来到会客厅偏门处,单薄的身子上套了一件宽大的衣袍,越发显得人瘦弱,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 而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听了多少,只是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面庞,越发苍白,整个人半倚着门框,但脸背对着烛火,瞧不清神色,只是呆呆站立着,往回客厅中间去看。 云平一听到薛少尘大喊,就立时站起身来了,她同云澄并肩站在那里,牙关紧咬,面上的肌肉微不可查地抽搐着,似乎在极力掩饰住一种即将要爆发的情绪,而云澄则用力握着她的手,似乎察觉她的不对劲之处,心里也咯噔一声,定睛去看那个站在偏门的人。 阿哲来了。薛灜瞧见汤哲到来,面上不由自主展现出一种柔软温和的笑意,发自肺腑,随即面色一凝,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握住汤哲的手道,怎么这么凉?是不舒服吗? 听得自己的父亲这么问,薛少尘也不免紧张起来,快步走上前去,从另一边搀住汤哲道:爹爹,你难受吗? 汤哲站在那里微笑,轻轻摇头。 而云平站在那里,看着那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的样子,神色平静,但是瞪大了眼,眨也不眨,深怕错过一分一秒这慈爱温柔的画面,与此同时,她的手几乎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云澄转头去看她,但是云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不知怎的,明明握着云平的手,站在云平的身边,可云澄觉得离她好远,仿佛隔着不可跨越的沟壑与山川海峡,她第一次觉得,她不管再怎么贴近,也只能感受到冷冷的寒意。 不,我真的没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有些激动。汤哲说道,我一想到净台的生命仰赖她们的帮助,蒙受了她的恩义,我的心中就感到一阵激动,如果没有这两位的帮助,恐怕我现在只能沉浸在苦痛与哀伤中了。所以我要感谢你们,感谢你们二位的帮助,我无以为报。 他轻轻挣脱了两个人的搀扶,几步走上前去,想要面对面对着这两个女子表示感谢,同时也用不着痕迹的目光细细打量着这两个人。 不,您说的太客气了。云澄微微后退一步,拉着云平与汤哲带开一些距离,仿佛这样就能叫身边的人带回来一些理智而这也确实如此云平微微颔首,且不说我与薛少家主一见如故,更罔论不论是哪个有良心讲道义的人,遇到这种事都不会置之不理的。 她这话说得恭谦有礼,格外温柔动听,而云澄则下意识去咬自己的下唇,好似这样才能不叫自己显露出奇怪尴尬的表情。 他能同您成为朋友,实在是他的福气。 汤哲的双眸湿润,带着一些莹莹的泪光,云平盯着那双美丽温柔的丹凤眼,只觉得呼吸快要停止,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压制住混乱到要崩溃的情感,说出客套的话语。 我想,我应当要告辞了,薛家主。云平扭过头去,竭力使自己忽视这瘦削男人的眼神,叫自己显得冰冷无情,我不得不离开了,我忽然想起,我还有要事要做。 薛灜因为她的突然告辞而怔愣了一下:不再留会儿吗?要知道,我还打算请您好好品尝一下我府中的私厨所制作的美食。 不,不了。云平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我万分感谢您的盛情邀请,我也非常希望有机会能参加您府上的晚宴,但是 她支吾着,眼睛去看云澄,看见白龙脸上苍白的神色:我家夫人刚才对我说,她身体不太舒服,需要回去休息,她被我养的骄纵,现下只有回到我的飞舟上,那上面她常用的药物一应俱全,我心里怜惜她,只有看到她舒服安逸了,我才有心思去做别的事,不然我怕我分心于她,失礼于人前,这就不好了。 薛灜的目光转到白衣少女的脸上,瞧见她神情并不大好,于是也信了七八分,只是宽慰了几句,便要求薛少尘亲自送这两位贵客出门,他则留下来独自陪伴汤哲休息等待。 汤哲听得云平这么说,轻声道:如果有机会,还希望你来我们府上做客。 云平与云澄相互依靠的身影,因着这句话同时一顿,前者并没有正视汤哲,只是低头轻声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自然愿意。 随后就是轻轻颔首告辞,步履优雅,搂抱着云澄,跟随着薛少尘离开了。 一路往薛家正门去走的时候,云澄都能感受到身边这个人的手如何变得冰冷,几乎可以同那一日在天极宗赵归崇的密室相比了。 云姑娘,你方才提到你的飞舟,天啊,我冒昧问您一句,我以后是否有机会,可以去登门拜访?啊,我知道我这要求可能有些唐突无礼少年人方一脱离父亲线,就又立刻变得轻快起来。 当然可以。云平的唇逐渐恢复血色,只是现在我还在为我的事情头疼,只怕不那么方便招待人,可能要请少家主你等些时日了。 说到这个。薛少尘顿了顿,我为方才冒犯到你感到抱歉,云平姑娘 不,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话间,三人已站在薛家正门前,而云平手下那马夫也不知道是预先猜测还是别的什么,早就已经蓄势待发,放好了上车凳,只等着自己的主人进到这辆马车里。 而那四匹风行兽也温驯异常,并不发出什么声响,显然是训练有素。 至于邀请,我自然是有意向请您来我飞舟上玩玩。说话间,云平已站在了马车旁,先送了云澄上去,随后一脚踏上那上车凳道,只盼薛少家主到时候不要驳了我的面子才是。 他面上扯出一个笑来,紧接着闪身进入了马车里,而那马夫将上马凳一收,跃上马车,轻轻一扯动缰绳,风行兽便立时奔跑起来,不过一会儿就已不见踪影。 薛少尘回到会客厅时,薛灜已经离开,只留汤哲一个人坐在桌旁用饭,那屋里明明烛火通明,可不知为何薛少尘一看见汤哲,就觉得有一种昏暗的哀伤气息布满他的周遭,于是他急忙上前几步,坐在他身边,伸手握住自己爹爹的手道:您还是不舒服? 不,没有。汤哲瞧见他来,将已经喝完的药碗往桌子的另一边推了推,只是这药太苦,我有些不舒服。 薛少尘不疑有他,只是转头命小厮送了些干果蜜饯过来,其实他只要细想就能发现,汤哲喝了这么多年的药,往常都不吃那些东西的,现下怎么又突然要吃了? 但薛少尘关心则乱,并不曾细想,只是接过下人递来的盘子,将它送到汤哲面前,瞧见他微微张眼去看盘子里的零嘴。 您要吃那个?爹爹。 躺着随手拣了一块放在嘴里,等到咽下去了,这才轻声道:你说的这两个人,就是云平云澄? 薛少尘自然回答:是,就是这两人,这是一对道侣,您看她们的谈吐气度,我想只要一句话,谁都不会不喜欢她们。 汤哲怔了一下道:这种气度不应该是什么没听过的人才对,她们是哪家大门大派的弟子或者 薛少尘摇头道:不,不是的,这两个人和现下的大宗门派别没有什么干系,仿佛是凭空出现虽然按照她们的意思,说是远渡海外的隐世宗族我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我也觉得,的的确确只有这种回答能够说得通了。 什么隐世宗族,姓云的汤哲沉默一会道,我实在没怎么听过。 我想,这世间这么广阔,多的是边边角角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哪怕真如她们所言,这遥远的海外确实有这么一个宗室门派呢? 汤哲怔愣道:可你,净台,你是怎么看她的,不,她们。 薛少尘道:您是什么意思?啊,如果要说我对这两位的观点,我只觉得这两位总给我一种神秘的感觉,总给人一种探究求索的欲望想去同她们两位深交。 可你汤哲目光里带着担忧,我总是担心你的,你的性子喜欢到出去玩,我并不怎么阻止你,但你要晓得 放心,爹爹。我自有分寸。少年人的语调带着些欢快,更何况您觉得像她们这种人还能试图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东西?她们二位非常富有,只怕您还要担心我会不会问他们借钱呢! 他的玩笑话叫汤哲一惊,随即抓住薛少尘的胳膊道:谨慎小心些,要知道仔细考察你的朋友总是不会错的,我总担心你被欺骗伤害,担心你受了伤害站在我面前哭,这是我做人父亲总害怕恐惧的事情。 爹爹,我已经足够乖顺了不是吗?我既不赌博又不好色,虽然父亲总是骂我,但是您要晓得,我并没有沾染上什么可怕的陋习。 可即便薛少尘这么说,汤哲还是忧心忡忡的: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好好查查这两个人。 薛少尘并不明白汤哲为什么会表现出这副模样,但他想到单不秋的事,便又心中愧疚起来,只当做是汤哲因为单不秋这事情的原因而生出恐惧,于是他安抚道:您身子本来就不好,为什么要耗费这些精力在一些无所谓的人身上? 汤哲的神情本来平静,但是不知为何,一听到无所谓的人,就立时睁大了眼,显露出一种惊慌的神色来,几乎话都变了调子:不,还是要小心些好。 是,是!一瞧见汤哲这个样子,薛少尘的心就不免变得沉重,他急忙伸手唤来小厮,将汤哲搀扶回了他的小院里,安抚他休息躺下。 父亲呢?薛少尘待得汤哲躺下,伸手抓了一个下人去问。 家主在他自己的院子里,二位客人走后,陪了一会相公,待相公服了药才走的。群②③,06九^②③九6还%有)福'利] 是怎么回事? 薛少尘听得下人这么说话,竟不由自主思索起来,回想起方才会客厅的交流,只觉得陷入了一团迷雾中。 === 马车平稳行驶在路面上,车子的颠簸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车子上的氛围并不是特别舒服,虽然依旧倚靠着,但不知为何空气凝滞,叫人感觉尴尬。 而这种氛围直到两个人都到达飞舟都无法缓解。 晏夕将门推开看到两个人并肩走来时,就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还是装作不知,上前道:那一个已经关起来了,要怎么处置? 云平站住了,而云澄则一言不发,只是径自离开。 尊主她 不用管她,你继续说。好脾气的云平面上也是阴沉沉的,她闭上眼睛按揉眉间,只觉得头痛欲裂,但她强撑精神听晏夕报告事情,那个现在关在哪里了? 小囚室。晏夕回答。 没有叫人瞧见或者发现吧?云平的脸色有些苍白,还有,别叫他看见任何人的脸,知道么? 晏夕道:这个自然。 还有另一个人呢? 已经准备派人前去协商,只是人选晏夕顿了顿,姐姐现在正在桃李谷,只怕不愿离开,我这边也脱不开身 云平只觉得额角突突跳动,她心中知道此时唯有一个人选比较合适,但她并不愿派这个人去,只是支吾道:此事容后再议。 为什么要容后再议?我去不行么? 忽的有另一个声音自二人身旁穿出来,竟是换了一身短打武服的云澄,发髻已经拆散,高高竖起,整个人显得精神又凛冽,像是寒夜插在雪地里的刀。 云平见得她这副模样,心中一跳,随即沉声道:阿澄,你不要去。 云澄盯着她看一会,随后几步上前,右手扣住云平下巴,将她身子拉低,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火药味十足问她:为什么不叫我去?晏夕晏朝都去不了,你也脱不得身,现下只有我得空,说话有分量。 她甫一靠近,云平便嗅到少女身上清雅的摩遮坤木香,下意识便去看云澄的那张漂亮且开始褪去稚气的脸。 晏夕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多余,急忙扭身离开,剩余她二人在室内相处。 江折春,你不叫我去,我就不去了吗?云澄说话有些咬牙切齿,云平恍然间发现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已经长大了,小白龙生出了爪子和牙,会反击会咬人了。 云平伸手握住云澄的手,拢在自己手心,站直身子去看她,轻声道:我不想你去。 她的语气郑重且认真,牢牢盯着云澄,叫云澄生出好像被她放在心上疼惜的错觉。 但云澄舔了舔被自己咬破的下唇,想起什么一般,将手从云平手心里抽出来,冷笑一声:你不叫我去,我就不去了吗?我既然敢自己跑出去一次,难道就不会跑出去第二次吗? 随即她冷哼一声转身便走:反正你也不是真的关心我,我去不去到底有什么关系? 阿澄!如果你生气,不要这样对我,咬我也可以的。 云平叫她,拉高袖子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低头示弱,却见白龙不再回头,只是挺直了脊背往练习场去。 真的生气了云平悻悻然收回手,倚靠在墙上,看着云澄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里面的苦涩感受几乎要溢出胸腔。 她闭上眼睛,似乎是在深思,头低垂着,只觉得心里有两道力量来回拉扯,不能挣脱。 第八十三章 :我心将死 之前那夜的争吵过后,两个人的气氛就变得很奇怪,云平有意去哄,但只是吃了不知几回闭门羹,反倒话没说上几句,又争吵起来,同云澄吵得火起,平素里冷静自持的人也动了怒气,只觉得郁燥不安,想要说些什么,但瞧见花一般的姑娘咬牙切齿的样子,火又发不出来。 而云澄也搬出去换了间屋子去住,虽说这事云平曾想方设法去做了很久,但现如今真搬出去了,也不见得云平心里有多好受,更别说云澄当着她面指挥下人把东西一点一点全都从这两人屋子里头清出去。 整座飞舟上的小厮仆婢虽不知道主人家到底是在不开心什么,但也晓得远远避开别触霉头,只是依旧避免不了在搬东西时瞧见这位主人家脸上阴云一片,说话的声音也都小了。 你真的要搬出去住?晏夕来找云平时,站在门口听见里头的女人这么问话。 当然要搬出去,怎么?你不高兴吗?屋子里白龙的声音带着讥讽,你这人真是奇怪,不依你的意,你不高兴。依了你,你又不高兴。和你认识真麻烦,左右都不高兴,怎么都顺不了你的意。 屋中的女人没有说话,只是垂眸定定去看白龙,她神色平静,眸色沉沉。 少女百无聊赖靠在梳妆镜前,伸手抓了一缕自己鬓边的头发把玩,懒懒抬了眼皮看着搬东西的人道:对,都拿走。 云平扫了一眼那些搬东西的仆役,只是一眼,就叫那些仆婢们的动作一顿,不敢再动。 怎么不动了?手脚快些,今夜我就要住到别间屋子去,可别耽误了时候。少女骄纵蛮横的脾气不再有所掩饰,现在大大咧咧全都展露出来,她的不满几乎就要溢出,于是停手的奴婢们即便有些人心眼再大,也都察觉出这奇怪的氛围,左右为难。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64) 阿澄。云平闭了闭眼,难得显出一些脆弱的感觉来,你别气了好不好? 云澄冷哼一声,拍拍手,示意下人们继续动手干活,那些仆从左右相视一眼,便又悄不做声搬动起来。 少女不再理会云平,只是转身自梳妆台上挑拣起胭脂水粉,配件首饰。 云平上前几步,想要贴着她说两句话,却见少女神色冰冷,目光掠过云平这些年来给她添置的首饰,只简单拣了几样收进芥子,剩余的瞧也不瞧,只是丢在一旁,再然后自角落那里摸出了一个约莫巴掌大小封闭严实的小匣子,往怀中一揣,扭身便走,倒叫云平伸出去抓她的手落了个空。 阿澄!云平又叫她,急忙上前几步站在少女身前,你 云澄并不理会,只是看了一云平,随后对那些仆役道:你们且先出去。 那些仆役不敢多言,自是退下。 接着云澄转向那个门口冷冷看了一眼,将手一抬,那房门无风自动,自己阖上了,而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晏夕被她盯了一眼,便立时招手叫众人散了,自己也连忙走远了,免得被这小祖宗盯上。 好了,你想说些什么,你现在就说。 云澄双手抱在胸前,神情冰冷:江折春,你说,我听着。 这两日云平挤出时间来哄这条白龙,却总被她无视忽略,现下终于有了机会去哄,但见得白龙冰冷神色,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我云平面色讪讪,伸手将云澄的手拢在掌心,阿澄,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云澄没有挣扎,也没有反应,只是抬了眼冷冰冰看她,语气都波澜不惊:好,既然说我生气了,那你知道我气什么? 这话一出,云平一愣,她心中早知道答案,但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扭过头不看。 怎么?既知道我生气了,怎么连我气什么都不知道?江折春,你觉得我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少女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她极力掩饰住,还是说,你觉得我就是那种任你随意拿捏的人? 阿澄!我不是 不是什么?江折春,你明明都知道的。女孩往前,女人便往后,一进一退间,女人便被逼到墙角,明明略矮女人一头,但气势上,白龙却已然胜过她了。 云平下意识扭过头去不看云澄道:我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云澄冷笑一声,伸手又去捏云平下巴,令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少女的目光有些阴冷,带着不求得一个答案,就誓不罢休的光彩,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还是说你明明知道,依旧要装傻充楞,只做不知? 云平第一次见她这样毫不掩饰,直来直往的样子,只觉得左右为难,急忙伸手抓住云澄的左臂拽下去,却听得少女闷哼一声,小臂上浅白的衣服表面渗出鲜红的血来。 松开。云澄冷哼一声,勉力挣脱开被这突发状况吓到的云平,将手背过身去,冷冷看她。 怎么回事?!云平抬了抬手,想要去抓云澄,但见得白衣少女后退一步,下巴抬高,模样倨傲。 和你又没什么关系。云平轻轻捻了捻指尖沾到的血渍,从上头闻到一股熟悉的奇异芳香,登时脑中灵光一闪,抬头去看云澄。 你的手 但见得白衣少女神色阴翳道:江折春,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 随即不等云平回答,便又冷笑一声,自嘲道:不,我也没有什么资格这么做,是我蠢,是我傻,以为只要等着,就会有一个答案。 云平像是猜测到她要说些什么,心中一抖,急忙开口道:不要说!阿澄!不要说! 白龙的面色坚定,毫不为她的话所动摇,这话说罢,她抬头去看面前错愕的女人,面上满是嘲讽:你说是不是我笨?以为能水滴石穿,我也一直觉得,只要我努力去做了,就会有结果。可她心里一直有着另一个人,哪怕我再好,我再乖巧听话,懂事努力,她都不会分半点心思在我身上,这几十年来于我而言,于你而言,是不是就像是个笑话? 她这样说话,已经是再直白不过,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听出她的意思。 云平愣愣看着她,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她一直以来都是知道的,白龙的心思单纯,从破壳而出第一面见的,便是自己。 这么多年来,云平也将她当做自己的亲人,云平她自己不想也不敢有这种念头心思,只是事事照拂顺心,关怀备至。而随着云澄逐渐长大,她多少有些隐约猜测到少女的心思,可她一直觉得云澄太小,只是跟在自己身边太久,没见过外头那些好的青年才俊,才生出了这种心思。 而只要云澄不说,两个人就能维持表面的和睦,一直这样下去。 就像是一个游戏,它的规则就是如此,如果一方先开口,那不论如何,都不能再维持以往的相处模式。 这些年来,两个人都这样下去,相安无事,云平也料定,之后也是会如此,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云澄却先提出来了。 云平微微侧头,阖上眼,两个人在屋中安静极了,她静默半晌,只觉得喉咙干哑,但还是哑声道:阿澄,别把心放在我身上。 别把心放在你身上,别把心放在你身上云澄笑起来,努力不叫自己哭出来,你以为你是谁?江折春,你以为你是谁? 阿澄。云平扭头去看云澄,瞧见她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我可以给你一切 可我只要你!云澄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在掌心压出伤口来。 云平伸手想要去抓他,但被云澄一抬手躲了过去,那手抓也不是,放也不是,只是尴尬举着,最后也只能从喉间挤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你只会说这么一句对不起吗? 江折春,我不想再围着你转了。少女的眼眶发红,但维持着最后的尊严,薛家的事情结束后,我会走。但是现在 她挥开云平的手,头也不回推开门出去了。 我们之间还是适当保持些距离,不要再有过多接触见面了。 === 屋子里头一回这么空落落的。 争吵之后已过了两日,云平坐在屋里看一些东西,许多东西都还在原地,屋子也依旧是云平喜欢的利落风格,可不知怎么瞧,都觉得少了些人气,显得格外死气沉沉。来,群二③灵!六酒+二%③酒六 云平闲坐了一会,只觉得无趣,便将手上书籍一掷,出了门往书房办公。 只是这几日精神恹恹,听人说话做事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晏夕并不能理解这两个人奇妙的关系,也不愿意插手进来,但架不住有人偏要他盯着。 对着云平说完一些重要的事后,晏夕就瞧见她翻书的手一顿,然后装作漫不经心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晏夕先是觉得莫名其妙,随后就又反应过来道:尊主今日在场中练剑,午时左右结束,去了枫桥那儿一趟,下午又继续练剑,傍晚时分又去了枫桥那儿。 云平继续翻书,冷嗤一声:谁要你说这个了? 晏夕的眼睛滴溜溜转,心说猜不透对面之人的心思,但瞧见她看这页书看了半天,也不曾翻动,又觉得她的心思好猜极了。 于是道:这倒不是我提,却是枫桥与我闲来无事时说的,说是要研制一味伤药,但缺了关键材料,我左右拿不定主意,才来向尊上说这件事。 缺什么药?云平拄着头,手指在桌案上轻敲。 晏夕便说了,听得云平道:这个简单,枫桥要什么,你只管送去便是。 于是晏夕应了,但又站在那里不动,云平奇怪:怎么?还有什么事? 却见晏夕支支吾吾开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二娘递了信来,说是要与您及尊主见上一面。 云平敲桌子的手一顿,漫不经心道:还有呢?若是只有这么件事,你不会这样。 晏夕踌躇道:另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不当说。 云平觑他一眼道:到底什么事?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 晏夕舌头就像打了结,心中百转千回,又看得云平这副模样,心下一横道:二娘的信叫尊主先瞧见了,她叫我瞒着你别说,还说要跟枫桥两个人夜探薛家,我估摸着时辰,只怕已经走了! 胡闹!云平听完,脸色黑沉,将书掷在桌上,随后话也不说,便径直推门出去了。 第八十四章 :药圃迷踪 这功夫云澄与枫桥已经到了薛家宅邸,托云澄的福,枫桥也有幸感受了一把风行兽的速度,现下夜深月静,马车远远停下的时候,皎洁的月光穿过疏密有致的树丛落在马车和云澄枫桥两个人身上。 二娘挑选的接头位置正对着薛家后门,平素并没有什么人来,这是一处已经荒废了的院落,门被轻轻敲了三声就被推开了。而一推开就能瞧见外面站着的两个人,二娘将人带进院内,绕过一大片茂密的树丛,走上小径,在角落站定了,这才缓声说话。 小尊主,怎么就你来,尊上呢? 先说话的是二娘,她还是穿着往日的便服,并没有带其他照明的工具,现下并无什么浓云遮挡,光凭着月光也能视物清晰了。 怎么?没有她在,我就做不了主么?云澄笑了一声,说是这样说,但实际上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伸手指了一旁的人道,枫桥,我想你应当比我更熟悉。 言娘子。枫桥将头上的斗篷摘下,露出一张和善的脸来,眼睛总是弯弯笑着,任谁见了都觉得她平易近人且极好说话。 小尊主怎么把她给带来了?若是现在薛家有任何一个仆人在此,都会分辨出,这个被云澄称呼做二娘的人,就是薛家少家主薛少尘院中的管事娘子言娘子。 既带她来了,自然是有事要做。云澄将手背在身后轻声道,不过我托你查的,是不是如我所言? 二娘道:果如小尊主所言,确实有些奇怪。 云澄将眼一转,讥讽笑道:呵,一个血眼佛薛家的家主,却去给旁的人做狗,怎么不奇怪。 随后她扫一眼一旁站着的枫桥,对二娘道:现下先不多说旁的,二娘,方姑娘那边还要请你带一下路,之后的事,还是要找个稳妥僻静之地细说才是。 于是这三人趁着夜色,绕避过薛家耳目法阵,直往方采苒院中去了。 现下正是深夜,人多是疲乏的,便是有机灵警醒的,也多半是被安排到薛家那三位重要人物院子那里去,是故往方采苒院子里去的时候,一路上并无什么人在,畅通无阻。 可到了方采苒院中,三人推门进去,却不见人影,只瞧见书桌上点了灯火,墨迹半干,桌上茶水尚有余温,显然方才还在屋内。 三人在屋中环绕搜索一圈不见人影,正是好奇,却见得枫桥轻轻啊了一声道:我知道她去哪了。 方采苒院子并不小,因着她医修身份,又受薛家礼遇,单独给她拓了一小块地方种植草药,草药之中有一味唤做见月开,只有在每月十五十六两日方才盛开,这时药物药效最强,而方采苒如此珍惜看重药草,现下这个时候应当正好在屋子后头的草药园圃中侍弄药草,枫桥做过她一段时间的侍药小童,对她十几年如一日的习惯再清楚不过,于是径自带了两人去了后头药圃。 这进了后院,就瞧见药圃篱笆半开,空气中药香浓郁,各种草药的气味纠缠在一起,气味怪异,叫人脑子都醒过来了。 是在这里?云澄问了一句,环视四周,下意识用手掩住口鼻。 随我来就是。枫桥推开篱笆,沿着药圃小路进去,这药圃四周栽了一圈大树,树荫遮掩,站在这树荫下头,既能瞧清园圃,又能不被人瞧见。 三人沿着药圃走了几步,便远远瞧见月光之下一道绰约白衣身影,枫桥伴在方采苒身边有些年份,自然晓得那人是谁,正待上前几步,却忽的瞧见一旁一道黑影靠近,伸手一揽,随即便听到方采苒一阵害怕惊呼: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美人,不认得我了吗?那黑影个子高,声音低沉浑厚,背对着众人,光瞧着体格便知道是男子,云澄耳朵灵,顺着风便听到这句轻浮下流的问话。 我不认得你!你到底是谁!薛家家风管教极严,方采苒又是薛家家主薛灜眼前的重要人物,是故薛家没有一个不对她敬重的,二娘在薛家这么多年,也算对府中上下都摸得清楚,而现下这般登徒子行径浑身酒气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混进了薛家来。 方采苒正一心一意在院中记录草药生长,料理药材,她在薛家这么多年,薛家从来都是礼遇有佳,现下也不知道是谁,忽的在黑夜里出现,还伸手搂抱轻薄,当即大惊,急忙挣扎叫喊,却反被搂抱更紧,嘴巴也被手捂住,那男子气息贴到她身上,混杂着酒气,叫她几欲作呕不说,还叫她心里面猛地回忆起多年前一桩可怕往事来。 真是无情,怎么?这才几十年,美人就把我忘了吗?亏我心心念念于你杀千刀的!谁打老子!那黑影越说越是过分,两只手都不老实起来,呼吸粗喘喷到方采苒面上,叫她几乎着急到快哭了,伸手去推,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又怎么能对的上这个与自己力量悬殊的男子? 而正当此时,就觉得那男子搂抱自己的手一松,她急忙推开去,然后逃跑,只听得男人在自己身后捂住脑袋哎呦叫唤起来。 方采苒甫一得空逃脱,便也不管不顾只管往前去跑,可还没跑出几步,那男子便几步上前,又去扣他肩膀,方采苒不敢回头,只是奋力前奔,慌不择路,又是一片黑暗,她只觉得鼻子一疼,便撞进一个柔软的怀抱里去。 横溪,你没事吧!那声音熟悉,那怀抱温暖,只是这一句温柔问话,就叫方采苒手脚发软,犹如找到依托一般,将人紧紧抱住,在来人怀中发起颤来,泪水都不由自主流下来。 而身后的男子只是哎呦叫唤,一脚被人踢中膝弯,腿一软就跪倒在地上,一把冰冷短剑自后架在他脖子上,剑锋贴在他颈子上,只要再进一毫,便可割破他的肌肤。 别动!男人听得身后女子冷嗤一声,我这剑可不长眼睛。 接着男子又听见另一个女声:不长眼睛倒也好了。 那剑点在男人肩上,月光映着锋芒,晃在男人面上,倒把他激地酒也醒了一部分,但终究还是被这黄汤所迷,分不清现下处境,只是大哄大叫,好在这地方没什么巡夜的人,并不怕叫人听去。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还不快放开我! 你是谁?难道还能有通天的本事么?那剑架在他脖子上的女人语带轻蔑鄙夷,管你是谁,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姑奶奶我照样这么对你! 说完,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并不惧他,将那剑贴着男人面颊轻轻一动一划,那吹毛可断的宝剑便在他下巴这里划出一条极浅的血痕来,男人被这疼痛所激,又是哎呦一声,随后身子一矮,往前一趴,避开剑去,紧接着双手撑地,一翻一滚,一招乌龙绞柱原地盘起,他身后两个女人都没料到他会这么做,下意识闪身去避,却叫他脱了胁迫,站在那里了。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65) 他奶奶的,老子就要看看是谁敢对老子动手! 男人因着疼痛与恐惧头脑逐渐清醒,急忙站定,便往身后那两个女人那里去瞧,想要看清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两个人,但谁知那月光皎洁,宝剑锋锐,那其中一个女子将宝剑一晃,宝剑反射的月光正好晃在他面上,叫他眯了眯眼,失了先机,再去看时,一个蒙了面,另一个戴了面具,已分不清谁是谁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恶心人的肮脏鬼! 那蒙面的女人声音怨恨鄙夷,男人将眼一眯:你识得我? 戴面具拿剑的女人则冷笑一声:我可以不识得,她却不会不识得,太清剑李家的二公子怎么在这里做这种肮脏龌龊的勾当,怎么?几杯黄汤下肚,就将这里也当做你李家的大赤城了吗? 你是谁?一听到面前的人提到太清剑李家,李长胜登时一个激灵,你们究竟是谁? 究竟是谁?蒙面女人骂道,怎么?亏心事做了,转头就忘了苦主? 面具女人则是轻啧一声道:这种人本就没有良心,做了亏心事,只怕半点都不会挂在心上。 李长胜听得她如此骂人,心中不满,下意识伸手便要摸剑,但他本就是醉酒壮胆,敢来轻薄人家,自是不曾将佩剑放在身上,而面具女人又是冷笑一声道:怎么?太清剑李家剑不离身这个家训,二公子是忘了个一干二净么?无怪李家主看你不重,毕竟无用的二儿子怎么能比得上有用的大女儿!? 这话说得尖酸讽刺,毫不留情,直直戳到李长胜的肺管子里,他三十年前本颇得父亲喜爱,家中兄弟姐妹三人,大的毫无修行天分,每日只知道弄花侍草,小的那个双腿废了,整日也只闭门不出。但谁知李无纤因这屠晋那事昏迷不醒,醒来后便整个人变化颇大,犹如在昏睡中被人打通关窍一般,修行一日千里,且开始插手门中之事。 又加之李无纤颇得门中上下好感,行事公正妥帖,日子久了,李家主便逐渐看儿子不过,将手中事务交予长女,反将这个独子逐出权利中心,随意许了个由头,便将人赶出来寻那个离家出走的妹妹,李长胜左右气不过,便也借着这个由头外出游玩,这才遇上了薛少尘,到了薛家小住。 话一说完,李长胜心中火起,起身前袭,他虽说长于用剑,但手上功夫也不曾落下,却见那戴面具的女人将蒙面女子一推,冷笑一声道:好,你既空手与我搏斗,我也不好用剑对你,免得落人口实,说我不公平。 说罢将手中宝剑反手往腰后一收,揉身向前,双手成爪,直往李长胜周身要害上攻去! 第八十五章 :兔子袭鹰 李长胜并不是什么草包富贵公子,他自幼修习,又加之天赋异禀,于剑道之上颇有所得,也算得上是青年一代中说得出名的高手,便是空手与人搏斗,只怕也不输有剑之时。 但谁也没有料到,他甫一交手,便立时落了下风。 面前的面具女子动作极为轻捷,招招袭来犹如强风扑面,李长胜只略乱了一瞬,便觉左肩上一震,那葱白纤细的手指便将他牢牢扣住。 李长胜双手交扣下压,那女子料得他的动作,将手一松,立时抽手,便又去攻李长胜右肩。 那女子双手看似娇嫩,但力道不小,李长胜急忙后仰,险险避开,却也叫自己右肩衣物被那手指划开五道长痕。 李长胜还来不及看上一眼自己的衣物,那女子冷笑一声,立时又双手成拳向他面部袭来,李长胜急忙抬手格挡,本以为能轻松挡下,可谁知面具女子用拳霸道刚猛,李长胜硬接了这拳,竟被她打得踉跄不稳,往后退了两步,这才险险站住。 这来回几招只是在数息之间,李长胜心中已暗叫不好,此人功力远在他上,现下出手狠辣决绝,只怕真会有性命之忧。 于是李长胜双目一转,一边防御女子顶膝、出脚,拳袭、出爪,另一边则目光四转,想方设法与这面具女子周旋,才好寻得退敌之法。 面具女子却不分心,招招直往李长胜要害去打,李长胜急忙出手防备,口中粗喘,脚步凌乱,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李长胜心中思忖,绝不可再如此缠斗下去,现下还能招架,若是再迟一会,只怕便要被擒,到时候做了人家砧板上的鱼肉,就再没有能简单脱身的道理。 于是他双目微转,掠过面具女子时,目光一亮,心中登时有了主意,身子往前硬接过女子打在他肩上那一掌,只觉得疼痛,但他不以为意,弯腰前冲,便要去攻女子左边腰部。 既然左边腰部要被攻击,那女子定然回防在左,这时右边空出一大块,正是李长胜拔剑的好时机! 原来他方才以身为引,硬接了女子一掌,又做了个假的攻击去势,目标不是旁的,正是这面具女子横悬在身后,寒光熠熠那口宝剑! 而这一来一往,速度极快,那剑一出鞘,清吟骤起,在那月光之下,银芒灿目! 却听得一旁观战的蒙面女子啊了一声,面具女子急忙往腰后去摸,又一抬头,这才知道,李长胜原来竟是打得这个算盘,空手夺得她腰后剑去,正提气运剑,便往面具女子胸口袭来! 那面具女子冷哼一声,初时措手不及,脚步踉跄避过,随即后撤几步,反应过来,动作漂亮利落,犹如翻飞蝴蝶一般,避过李长胜接连前刺,反带动这阴险小人肩上伤口隐隐作痛起来。 好!好!你也不是个没脑子的!却听得这面具女子大笑一声,眼中煞气腾腾,她游刃有余避过李长胜突袭,言语之中颇为瞧不起李长胜这小人行径,于是朗声骂道,你既拿了我的剑,那你就先拿稳了!可别叫我又拿了回去! 说罢她足尖轻点,侧身上前,如游龙盘柱,绕过李长胜迎面一剑,右手成掌,便往他背心袭去!本文来自企鹅[群二\3@领六[奺?二3_奺.六{ 李长胜猝然大惊,急忙收剑回防,但那女子一掌袭来,将要触到剑身时却忽的变势,掌化为指,往他所持短剑上轻轻一弹,便有极为强大的威压灵力自这一弹之中激荡开来,李长胜只觉得胸口疼痛,犹如巨石压住,身子被这一弹指震到不由自主后滑,又勉强后退几步这才站定。 他这才晓得这女人方才本事只显露些许,并不曾全盘展现,只是戏耍玩弄于他,心下大骇的同时,也不由生出些别样战意来,也不管身上疼痛,起手便是太清剑中极为精妙的一招绝云气,剑芒闪动便往对手那里去刺! 怎么这些年,你还是半分长进都无?那女子大笑一声,并不动弹,只是周身有风涌起,衣衫无风自动,李长胜初时还觉尚有余力一战,但此时只觉得周身仿佛有风压他前刺,而那剑也犹如被吸引一般控制不住,直往这女人胸膛前进。 你这是什么古怪妖法!李长胜不由得大喊起来,想要收势后撤,可周遭灵力磅礴汹涌,以力压之,已到了不得收回的地步。 却见这女人双目发红,显出一种似鬼如魅的红,带着赫赫威势,李长胜被这双眼睛一盯,便觉周身热血犹如被冻住一般,再也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直往女子胸膛刺去。 我说了!你既拿了我的剑,便要拿稳了! 但见得面具女子双臂抬起,左手手指对天,右手手指对地,掌心相对,轻轻往内一并,便将那寒芒按在掌心,随后轻轻一转,双手合十,李长胜便觉得手心疼痛,腕骨酸胀,不受控制松开手去,只这一击一扭之间,这宝剑便又落回了面具女子手中。 面具女子将手一松,这宝剑直直落入地上,插在这两人之间,剑身微晃,清吟一声,月光照耀之下,便显出一种阴森的寒气来。 怎么?夺剑的时候我瞧你颇有本事,怎么叫你拿却又拿不稳了? 那李长胜跪坐在地,大口喘息,觉得身子不得动弹,那双红眸盯着他看,就叫他分毫不能再动,犹如巨龙张口,恶虎悬喉,几乎不受控制发起抖来。他这时才觉出面前这人修为本事俱是远远高于他,方才他原以为夺剑在手还能胜过她去,但不曾想,从一开始就是猫儿戏鼠,没有赢的把握。 面具女子见李长胜只是呆愣跪在地上,身子发抖,忽觉得有些可怜好笑,她本就厌恶此人,现下见得如此,又怎么会不好好教训他去? 于是伸手扣住李长胜脖子,弯腰骂他:废物。 那李长胜平日是多么骄纵跋扈一个公子哥,现今被骂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脸白如纸,却又因着面具女子这一捏而涨红了脸。 她心情本就不佳,现下李长胜送上门来,又任她拿捏在手,自是说不出的畅快,她几乎克制不住,还是二娘突然出现,轻声唤她:不可! 听得这一声呼唤,云澄才回过神来,松开手去,将人随手掷在地上,双眼一闭,又变回湛湛深黑,冷静下来,用足尖去踢这李长胜道:我且问你话,你需得照实说了! 她声音落在李长胜耳中犹如恶鬼,叫他越发颤抖起来,只是呜咽出声,忙不迭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云澄按着剑柄,微微弯腰问他,我不是要问你为什么来薛家,我是问你,你怎么会在这个院子里? 李长胜面上显出迟疑之色,但随即又恐惧起来,语不成句道:我我想起这个女人,我曾见过 话一说完,云澄双眼一眯,冷哼一声:这世界上漂亮女人你哪个没见过?你再敢骗我一句,我就从你心口削上两片肉来。 此话一出,李长胜当即冷汗直流:不!不!我是真的见过! 云澄见他这副模样,不似作假,目光幽幽往不远处树荫下去转,只见得白衣女人瑟瑟发抖,心中好奇。 而就是她略一分神之际,忽的听见一旁二娘惊呼一声,又听得一声破空袭来的声响,那李长胜冷笑一声,便以极为迅捷的速度,分别自下往上,往云澄的腹、胸、面接连三拳袭来! 云澄赶忙起身后退,险险避过腹、胸这两处袭击,但她如何得知,面上这一袭才是李长胜最后的目的。 猝不及防之间,那指尖已点住云澄面具,只消再往前寸进一分,指上用力,便可击破那面具,将云澄真面目露出。 云澄初时一慌,但转瞬又冷静下来,急忙挥手去格挡。 可她方才为李长胜懦弱模样所迷惑,加之这一招袭击极为迅猛,乃是李长胜豁出性命这一击,他料定面前女子既带了面具,必然是不希望自己示真面目于人前,定然只会回防,不会出手攻击。 而他也猜对了,确实没错,这一击出乎意料,云澄反应不及,再要去防备得当,已是不能。 她并不慌乱,心中冷静异常,冷笑一声道:若是你真瞧见了,只怕这对招子就别再留着了。 这话语带胁迫,落在李长胜耳中,叫他动作微微一迟滞,而就是这一迟滞,却叫云澄得到一些时机,只是脸往右一偏,险险避开。 李长胜见她躲开,心中懊恼,于是下手更加毒辣决绝,那手动作决意不再迟疑,并掌为刀,就往云澄面具的下半截削去! 那动作果断不犹豫,而云澄已不知不觉退到二娘面前,若是此番再退,定然会伤到二娘,于是云澄心下一横,抬臂欲拦。 可那手掌已贴到云澄面具之上,只要再用一些力道,便能削下半截来。 但恰在此时,李长胜忽的不动了,只见他肩上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只手来,那指尖纤细修长,轻轻搭在李长胜肩颈之间,仿佛只是随意搁着。 但包括李长胜在内之人,一见那手,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尤其是李长胜,他只觉得背心汗湿,身子不论如何再也进不得分毫,只因这人比之面前女子,更带着强盛汹涌的杀意。 云澄一见那手,面具下的脸色也是一凛,眸中闪动着复杂光芒,直往那李长胜身后看去。 来人一身黑衣,若非月光狡黠,几乎就要融进这黑夜里,她的声音故意压低,只是稀松平常一句问话,却惊得李长胜浑身一颤。 盖因话中怒意滔天,伴随着极为强势的威压,叫李长胜几乎抵挡不住,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你怎么敢动她? 来人正是云平。 第八十六章 :云客鳞霜 今夜月色皎洁,如同碎银泼散,银绸铺地,若是有酒有歌,着实可以伴着这月色做下酒菜,大醉一场。 可现下屋内众人没有一个有心思赏风弄月,两个戴面具的,两个蒙面的,还有唯一脸上没遮挡的,虽则形容狼狈,但正背对众人调秤划药,用药杵在石臼里捣些什么。 剩下一个被掷到地上,双手缚在身后,双足也被绑在一块,嘴巴里绑了块布条,额上肿了个大包,下巴的血痕已经凝结,但犹自挣扎,呜咽出声。 真聒噪!带狼面具的那个将剑往桌上一砸,抬脚便踢,将人踢翻过去,倒在地上,一双眼睛里满是煞气,再吵一句,就割了你舌头! 另一个带兔子面具的却不做声响,只是双手揣在袖中,安静坐着,瞧见狼面具的姑娘这番行径,既不阻止也不责备,倒叫坐在狼面具与兔面具两人之间的蒙面姑娘颇有些错愕,上下看了一眼。 脸上没有任何遮挡的姑娘在那边捣着药,一下一下杵着,似是在敲那被缚之人的骨头,咚咚声响,叫人听了胆寒,她身旁站了个身量较高的蒙面姑娘,正顺手给她递药材,一个接一个送,配合默契,不发一语。 被缚之人叫狼面具踹了一脚,身上吃痛,遭了威胁,自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往角落一下坐好,安静缩着,不敢再动。 兔面具的瞧见他这样,目光游动,似在思忖。 恰在这时,那捣药的姑娘已将手中石杵一放,将那些捣成粉状的药物倒进一个小小的香炉里,留抵药的那个在那里收拾,便一转身往坐在桌前的三人过来。 狼面具的姑娘伸手接过这香炉,揭开盖子拈起那粉末在手,轻轻嗅闻,随后拍散道:这好东西用在这恶贼身上,只怕是便宜了他。 随即讥讽一笑,将那盖子盖上,似是极不情愿地推到了兔面具人的面前。 那兔面具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平静道:若不是怕他把事情抖落出来,何必用此物? 坐在这二人之间的蒙面姑娘眼中显出一种嫌恶来:怎么不一剑杀了?倒还干净。 狼面具冷哼一声:他多少还是个人物,这里又是薛家,不明不白叫人死在这里,只怕会碍了某人的计划。 兔面具觑她一眼,并不说话,只是转头去看她二人之间那蒙面姑娘道:旁的不多谈,你说找我有事,是什么事情? 说话间,捣药的姑娘已在自己面上绑了一块蒙面巾,将香炉打开,点燃这药材粉末,便举到被缚之人面前。 他不动就有鬼。狼面具冷笑一声,就几步上前,给了那李长胜一脚,叫他低声痛喊,忍不住喘起粗气,再一把夺过那香炉往李长胜鼻前去送,不过一会,这壮年体格的男子就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呵,好霸道的药效。坐在桌前的蒙面女子轻啧一声,随即又问,方姑娘,这东西你确定能管用? 方采苒将香炉搁在李长胜鼻前,站起身来击掌道:自是管用,故而现下门窗已闭,为保证药效发作,又不干扰我等,还请大家出屋去我隔壁小厅谈事。 云平起身,看云澄抽出剑来在李长胜胳膊上划了一道,见这男人半点反应都无,这才放下心来。 于是众人推门出去,将门锁好,转往方采苒院中会客小厅说事。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66) 路上方采苒与枫桥都解了蒙面布巾,但唯有二娘与云澄云平二人依旧戴着面巾或面具,不愿以真面目示之。 不知三位如何称呼才是? 进到厅中,五人也不多说什么闲话,做什么客套,只是开门见山说了。 云平觑一眼二娘与云澄两人,施施然开口道:真名现下还不便告知,姑娘可唤我做云中客,这位可唤她二娘,而这位 她指向云澄之时,顿了一顿,气氛有些尴尬,却叫夹在她二人中间的二娘都焦躁起来。 方采苒听得她这停顿声音,转头就去看那个带狼面具的姑娘,穿和那位自称云中客的人一样款式颜色花纹的黑色衣衫,除去襟口袖口的纹饰略有不同,几乎叫人分辨不出,于是心中不由得暗自思忖这位与云中客之间的关系,加之这少女先前行事利落,凶狠果决,从容潇洒,也叫方采苒心中更加好奇起来。 鳞霜。那少女轻笑一声,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多分一个给云平,只是吐出两个字来。 云平听得她给自己取的假名,手指捻动,眸光微闪,随后听得方采苒与她道谢攀谈。 方姑娘,此番前来,不为旁的,一是带枫桥来看你;二来受人所托,交信一封;三来么云澄缓缓开口,看了一眼几乎要贴到方采苒身上的枫桥,不动声色道,是想问问你师兄的事。 这第一件云平多少还知道些什么,但第二件事与第三件云平却是半点都不知,于是眸色沉沉,只是去看云澄,心中略微有些不满,但又觉得自己夸张好笑,她已这么大了,要做些事情,难道还要是时时刻刻与自己报备不成么? 于是双手依旧揣在袖中,做不动如山状,静静坐在一旁听着。 信,什么信?方采苒听得此事,面上好奇,接过云澄手中来信,只看了信封上师姐亲启这四个字,便立时手上一抖,乔谙!? 云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道:是她,方姑娘且先看信。 方采苒犹豫不决,似乎有所畏惧,但她目中光芒又渴盼不已,枫桥坐在她身侧,见她如此游移,便伸手拿过,替她将那信的封口撕开,扯出一张信纸摊平按在方采苒手上。 方采苒这样才不得不看,信上之字温和秀气,只是洋洋洒洒写了几段话,方采苒看了开头几句,便面色一惊,伸手抓紧,一字一句匆匆看过,面上显出懊恼神色,双手掩面,当即泣不成声道:我对不住恩师这一番苦心栽培! 云澄摇头:方姑娘,乔谙说她很想你,受你们恩师遗言,她这么多年来都在寻你和你师兄,她说旁的不想,只希望你们能回去看看,给你们师父上一炷香。 方采苒擦擦眼泪,似乎想起什么,红着眼眶去问云澄:老三现在在何处?她怎么不自己来见我? 云澄道:方姑娘不必担心,她现在在倚风刀苏家做客,一时脱不开身,我也是无意间听她说起,才知她与方姑娘你有如此渊源,恰逢到此有事,才替她送上此信。 方采苒于是将信又看几遍,脸上又淌下泪来:她注定是在做一件无用之事,她哪里知道几十年前,黎师兄就已经没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方采苒面上,唯有云平云澄二人用余光觑了一眼枫桥,见她面色不变,心中各自就有思忖。 云澄道:她自然知道自己出谷寻人,不一定都会是好的消息,只是黎先生与方姑娘两个前后跑出谷去,一封家信也不往回送,往者已矣,临终嘱托不过如此,无怪你三师妹出来寻人。 方采苒道:当年我们师兄妹三人,黎师兄年长,与我岁数相近,我们前后不过相隔半月入了师门,而老三年纪最小,待到我与黎师兄学有所成,才成了师父的关门弟子,我与黎师兄从小看她长大,只把她当妹妹去疼,也是我们任性妄为,不然怎么横生如此多的枝节,也叫她受了苦,受了师父遗命来寻我。 云澄轻叹一口气道:旁的我自是无从知道,只是我问方姑娘你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师兄是怎么死的? 问到这话时,枫桥这丫头只是低垂眼帘,云澄瞧见后心中便更笃定了。 方采苒惊道:难道不是出了意外么?难道还有旁的隐情? 随即她转头看了一眼枫桥,目光中满是惊异和不确定。追文二三〇溜久!二〕三久溜 云澄笑了一声,心中了然:看来她什么都没给你说,罢了,方姑娘,你本来也不用搅进这局中,我也不要误了旁人这番苦心才是。 于是接下来任由方采苒再如何发问,她都避而不谈了。 此时二娘却开口好奇问道:隔壁那个姓李的,如何处置?那药当真有如此效果?用了便叫他记不得先前做的事遇过的人?若是人人都用,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方采苒被二娘这么一问,才轻声开口道:这东西调配比例需得无比精确,我先前也未与诸位提过,若是撇了剂量去谈效用,未免荒唐。此物名为幽梦,若是控制不好用量配比,轻则叫人昏迷多日,重则会对精神有损,且这秘方乃是我恩师独创,诸位没有听过也是正常,便是我等,也不敢多用。 原来桃源杏林的人,门中有一条规训,名为善恶天定,门中弟子不可以所学故意伤害他人去谋求利益,不然便会招致天谴,寿不长久,体病多灾,而也曾有门人不信,恃才行凶,后来这门规戒训竟无一能躲过,久而久之,便也无人敢行恶事,反倒因此叫门派绵延万年之久,桃李遍及天下,以医道扬名修真界。 第八十七章 :屈指一算 听得方采苒说完,云平静默一会,随即站起身来做了一揖,带着歉意道:既叫姑娘坏了规矩,自是要赔礼道歉才是。 她这突然赔礼,却叫众人都吓了一跳,云澄皱皱鼻子,颇为不快,只是上前几步站在云平前头道:既是我自己莽撞闯下的祸事,道歉也应当是我来,又同你有什么干系! 说罢撇了云平不管,只是欠身长揖道:方姑娘,对不住。 方采苒叫她们这番行为弄得惊了一惊,随即起身伸手去扶云澄道:鳞霜姑娘,是我要谢你才是,一来你救我于危难,二来你帮我师妹送信,我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责备与你?况且此事算不得坏规矩,老天爷有眼睛,不会因这这桩事情轻易降罪于我。 云澄目光倔强,但也借着方采苒的动作站起身来,左右去看,看见云平担忧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别扭,便丢下一句我出去透透气,就推门出了屋子,只在门口站着。 方采苒等三人见得云澄模样,不知怎的下意识都去看云平。 二娘晓得她们关系亲昵,今夜云澄独自前来本就叫她心中生疑,现下又闹成这样,只怕不是什么小吵小闹这么简单,于是轻声道:你们吵架了? 云平脸上戴着面具,只一双眼睛目光躲闪,不去看二娘:是我对她不住。 二娘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劝道:她是小孩子脾性,又倔又犟,你又不是不晓得,只有你才能降住她,你本就比她大,性子又比她成熟,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闹得现今这样子? 云平揣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握成拳头:二娘,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的,她 云平顿了顿,似乎不想再谈此事,随即转过头去对二娘道:还是先不谈这些,我且问你,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二娘被她这么一问,才正色道:本以为只有你与她二人,但现在 她欲言又止,云平当即知道她所顾虑之事,于是不再追问,只是扭头找方采苒道:方姑娘,枫桥说是有事要同你说,我与二娘就不便打扰,再则 她嗓音轻柔,即便看不到她的脸,但从她的说话口吻听来,面上应当是挂着微笑的。 云平那余光往枫桥那里一扫,就瞧见年轻的姑娘坐在那里面沉如水,安静从容,但眼睛却时时放在方采苒身上,不肯挪开。 话已说到这里,方采苒也不是什么不通人事的人,自是晓得有些话不便在她面前说,便顺势道:可要我为二位另寻旁的地方说事么? 云平摇头:不必,况且,我想方才之事,已叫姑娘烦恼头疼,现下谈话的地方还是我们自己处置就好。 说罢她又微一欠身,便与二娘一道出了门去。 === 门一关上,发出吱嘎声响,云平就瞧见先前还气势汹汹的丫头正有些颓丧倚在门前廊柱上,听见声响扭过头来,一双眼睛在廊下亮着的烛火那里闪现出细碎微光。 二娘。云澄故意撇过云平去,并不理她,反倒亲亲热热挽住二娘胳膊,倒叫二娘余光看了一眼云平,心里发慌。 二娘。云平也唤她,也不管云澄什么样子,只是扭头对二娘正经问话,说罢,你叫我们前来是为着什么事? 二娘这才转头看了一眼云澄轻声道:一件事是你吩咐的,另一件是小尊主要查的,这两件事近些时候都有了眉目,才递信来的。 你是说有下落了?云平将手背在身后,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他警惕性太高,也难为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些年。 二娘摇摇头道:我不委屈,既是要做,自然是要做好。只是 她话顿了顿,叹声道:便是知道所在,却也不好去拿,那里戒备守卫并不算森严,但机关重重,隐秘非常,只怕进去并不容易。 云平抿唇,藏在面具下面的脸有些冷肃:无妨,只要找到了位置,拿到手就是迟早的事。 云澄自是知道这两个人所谈是什么,也安静下来,放下了脾气对二娘道:他把东西看得很重? 二娘道:自然看重,这是薛家的宗门至宝,据说是当年开宗先祖留下的宝贝,而且我听说 她声音有些发颤:说是薛家这独门功法缺了此物便练不成了。 她说到此处时,瞧见云澄眼睛里带着凶狠的光,将手松开,在廊下来回踱步,口中喃喃道:果然,果然,我就说为什么姓薛的老贼身上那股子气息如此亲近熟悉,果然 云澄话一顿,似乎想起什么,急忙扭头对二娘问道:他家小的那个是不是还没开始修行? 二娘眉头一蹙,似乎颇为吃惊:尊主怎么知道的?修习这独门功法需得修为基础夯实,薛少家主年纪轻,况且修为还不到家,故而还没资格修习。 云澄当下双手一击掌道:果真如此,我就说小的那个没有半点气息在,大的那个就不一样了。 二娘并不知道云澄所言到底是什么,可云平自是清楚,于是她又问二娘:第一件事说过了,第二件事呢?她 云平的余光扫了一眼这个小祖宗:她又私下叫你查的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平淡淡,可二娘不知怎的就从里头听出了一丝潜藏极好的怒意。 这是我叫二娘去查的,又与你有什么干系?云澄龇牙咧嘴,凶得要死。 云平却不以为意,觑了她一眼,轻笑一声:上薛家做客前几日,你不是去查了一番夙夜阁货物被劫的事情么?我想,是和这事有什么联系吧? 云澄一看她眼睛,就说不出话来,急忙扭过头去嘴硬道:你怎么知道的? 云平面具下的眉头一挑,早就把这丫头看得透透的,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我怎么不知道,你那日回来,半句话都不肯同我说,我可不信你半点线索都没找到,只怕是猜到什么,想自己去查明,阿澄,你这么了解你,你做什么我不知道? 原来云平云澄二人自天极宗下山往薛家去时,半道上在飞舟那里接到了夙夜阁货物被抢的消息,云澄那时还没和云平闹得这么僵,一来她心中好奇,二来又想叫云平看看自己已不是小孩子,可以独当一面了,就提了一嘴,私下出去自己并几个人去查了,但不曾想一去许多天,这才险些没赶上与薛少尘说好的会见时间。 她这点别扭的少女心思一被戳穿,云澄就越发恼怒,可她生气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下来,只是沉声道:你真觉得事事都了解我么? 云澄这话直白,冷哼一声,抬眼直勾勾去看云平,那双眼里的占有毫不遮掩: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云平叫她这样盯着,心猛地一跳,不敢再看,急忙扭过头去,将眼闭了:我不知道。 云澄又是冷笑一声,随后不再多话,只留得二娘夹在她们两个中间左右为难。 此时云澄睨了云平一眼,复对二娘说道:你且细说,你知道了什么? 二娘听她这么问,巴不得说点什么从这气氛逃离出来:此事当真与薛家还有明云阁有些干系。 云澄啧了一声:好好的薛家家主给人做狗,也不知道是想什么。 云平眼中光彩晦暗不清:自然是有把柄或是有利益交换,不然无冤无仇,何必做这种事情。 云澄瞪她,不想多看,只是对二娘道:可薛家表面上同明云阁并无往来,唯一能说得上干系的,也就只有明云阁阁主的儿子和薛家的少家主关系极好,可先前单不秋因着同薛少尘一同去秘境,废了一条腿,我可不信当爹的还能给薛家好脸色看。 可若是他要薛家赎罪,去做这种事情出来,我看也在情理之中。云平的指尖触在面具上轻轻滑动,只是薛灜不是这种人,他也决计不肯为了所谓赔罪就去做出这档子事来。 云澄听得此言,眸光闪动,下意识道:可若是有旁的隐情在呢? 她从枫桥这里知道的事,云平并不知道,故而猜测和想法就更多一些。 云平听得她这么说话,开口便问:你有什么想法?是还有什么旁的隐情在? 我猜她这话还没说几个字,突然意识到回答的是云平,就立时闭了嘴,扭过头去不理,下巴抬着,一副倨傲模样。 云平清楚她的性子,哪怕她戴着面具都能猜到现下是什么表情,心里忽的生出一种懊悔苦涩的感情来。 于是好不容易缓和一些的气氛又忽的冷凝了,二娘夹在中间尴尬,想要说些什么缓解。 正在这时,二娘脑中灵光乍现,急忙开口道:李李长胜要做何处置? 云平听她这样问,静了一会道:我既请方姑娘给他用了此药,自然还是要他在李家待着,他现下还出不得事,况且便是要下手,也不好叫他什么苦楚都不受,就白白取了他性命去。 二娘点点头道:将人送回院中也是不难,只是如此一来,他身上的伤又要作何解释? 云澄在旁听罢,冷冷一笑:多给他灌些黄汤下去,醉了酒的人,只怕哪里知道昨夜是撞了柱子还是玩刀时弄伤了手,薛行薛止是你手下的人,你叫他们扯谎也不是什么难事。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67) 她这法子自是不差,两个人虽是不与对方说话,但一左一右,已将李长胜明日之事安排妥当,即便是李长胜心中起疑,可桃源杏林招牌在,方采苒又巴不得离他远些,自是能信得过幽梦这本事。 话说到这里,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云平云澄两个人中间隔着二娘,一左一右,清风朗月,气氛却尴尬。 二娘又绞尽脑汁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得身后屋子里砰的一声,于是三人急忙推门进去看,只见得方采苒面色苍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口中喃喃念着什么,见到三人推门进来,表情微一错愕,随即越过三人出了门去。 云澄见得此景,神色出奇冷静,只是进来摘了面具,倒了桌上一杯茶饮了一口道:你都告诉她了? 枫桥站在那里,神色恹恹,脸色也不大好:她迟早要知道的,既然如此,不如早些说了。 你也不拦她?云澄将水一口饮尽,又倒了一杯茶推给二娘,随后将茶壶搁下,竟是把云平视若无物。 云平也不恼,也摘了面具坐下,自己斟了一杯茶坐下,呷了一口。 让她静静也好。枫桥有些颓丧坐在桌前。 可明日太阳一升,她就要一如往常去汤哲那里问诊,既然要去汤哲那里,那势必就要看到他,你觉得她会如何? 云平听得云澄这般毫不在意说起汤哲名字,下意识扭头去看,就瞧见白龙那戏谑不满的眼神,于是急忙低下头去,装作喝茶。 所以才要她静一静,我知道她性子,应当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边两个打哑谜,另一个只是闷头喝茶,好似是世间奇珍不饮可惜,留得二娘一个人有些手足无措,听不懂这两个说话的人打的是什么哑谜。 你喜欢她是不是?云澄又问。 枫桥的手攥成拳头,低下头苦笑:我不喜欢她。 云澄哼了一声:你撒谎的道行不到家,你若不喜欢她,何必听我要去薛家,就求着我带你来。 云澄素来随心做事,不想给枫桥留余地,便不给她留余地,直白说出来,却叫二娘和云平都抬头看她。 枫桥脸色有些白,显出一种困倦的神色,听了云澄说话,就有些自暴自弃道: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总归她心里只有她的黎师兄 她说着说着想到什么,似乎有些懊恼,摆摆手不肯再说。 云平只知道枫桥跟方采苒的师兄黎箫有些干系,但现下看云澄与枫桥模样,又思及方才云澄所言,便不由得怀疑起枫桥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心里有喜欢的旁人,你便放弃了?那你的喜欢也是廉价得很,我看你是真的不配喜欢她。云澄说话刁钻,意思就是要激上一激,却叫一旁竖起耳朵听人说话的云平心里咯噔一下,便偷偷用余光去看云澄。入裙@叩叩七#一灵!五]巴巴+无?九灵 但见得白龙神情慵懒,拈着青白瓷茶杯在手中把玩,灯火之下显出一种霸道凛然的妩媚来,直直撞到人心里去,与以往撒娇扮痴决然不同,不过短短数日不见,云澄竟脱了少女稚气皮相,说话间显出一丝薄凉凌厉,与往常大不相同。 似是察觉到有目光明晃晃往她这里看,便将头转过去看,只瞧见云平错愕神情,于是轻轻一笑,笑里带着艳色,可随即抿唇肃容,冷笑一声:你瞧我做什么? 云平叫她这样一看一问,急忙回过神来,低头喝水,却在人瞧不见的地方,不知不觉红了耳根。 枫桥被她一激,立时站起来,在室内来回踱步:不!不是的!我自小,我自小就喜欢她! 自小? 云平听得这两个字,不免回过神来,她原以为枫桥可能是黎箫的随行扈从或者小厮仆婢之类的,可现下听枫桥情急之中所言,只怕还有些别的干系在里头。 哦,瞧不出来,你倒是个痴情种。云澄啧了一声,你说从小就喜欢了,可见你这情窦初开,开得很是早。 枫桥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讪讪闭口,只是低头坐着。 云澄见激她无用,便也悻悻然喝水,扭头闲聊一般问二娘:你方才说薛家那个机密地方,是在哪里? 二娘听得云澄问她,于是轻声道:现下要去也不是不行,只是要待我先料理了李长胜才好带人过去。 云澄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起身正想帮二娘一把,又听得门外脚步声传来,于是又急忙将面具戴好,云平与二娘也紧随其后,方一戴好,就见门被一推,方采苒双目红着走了进来。 这个温柔的女子现下胸口起伏不定,见到云澄还在,急忙伸手就要去抓,但还没抓到手,云澄就被云平抓住手护在身后,方采苒这才稍稍冷静下来,道了一声歉,略带鼻音对云澄说道:鳞霜姑娘,你说我师妹现下在哪里? 云澄盯着云平抓着自己的手,只觉得心中滋味复杂,但她勉力忽略,回答方采苒道:她现下在北地倚风刀苏家做客,一时半会只怕是离不开的,你若想要寻她,只管往那儿去,我可派人护送你去。 方采苒于是欠身道:多谢。 枫桥听了却着急起来,几步上前把住方采苒手臂道:你要走?你不在这里呆着了? 方采苒眼眶通红,见得枫桥于是又落下泪来:你不叫我知道也还好,既然叫我知道了,我又怎么还能在这里待下去? 枫桥这才有些懊悔,不肯放开她道:我不该告诉你的。 不!我要多谢你告诉我。方采苒语气颤抖,若是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我还要被骗多久! 可是 不管你怎么说,今次我都走定了!方采苒神色坚定,不容置喙,可她身子却在告诉众人,她恐惧不已。 枫桥瞧出端倪,心道只怕不单单是方才那件事这么简单,于是上前握住她手道:你是不是还害怕李长胜? 这话一出,方采苒便将头抬了起来,似是陷入回忆里缓缓道:我要是我说,我曾见过他,你们信么? 云澄回忆起方才在药圃李长胜之言,面具下眉头蹙起来:他说的不是假话?你果真认识他? 方采苒言语戚戚:我进薛家,便是因为他的缘故 接着她便娓娓道来。 原来方采苒当年出谷去寻自己的师兄黎箫,一路上靠问诊治病求得路费,途经大赤城时也做同样事情,以往旁人知道她是桃源杏林的门人,多是不会轻易得罪,但不曾想,李长胜就毫不顾忌此事。 彼时他将我掳去,对我欲行不轨,好在我手中有调制好的药粉用以防身,才得以侥幸逃出,不料他不依不饶,对我穷追不舍,我这才遇上了薛老家主薛苒,捡得一条命在,我怕他对我不肯放手,这才进了薛家,做了客卿。 可现在方采苒目光看向隔壁,神色仓惶,我不知道他竟也到了薛家来,两件事情一块,只怕我不得不走。 云澄听了,在一旁用指头卷了卷自己鬓边的头发轻声道:你既要走,自是随你,可你有没有想过,旁的人愿不愿意叫你走? 她说这话时,目光如炬,一语惊醒梦中人,叫方采苒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立时叫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方采苒茫然跌坐在椅上,口中喃喃道:是了,是了,他只怕不会轻易放我离开才是。 云澄啧了一声,语带厌恶自言自语道:他装得好,可惜底子里全烂透了。 方采苒于是抬头看向云澄道:多谢姑娘提醒,只是这里,我半刻也呆不下去了。 云澄的舌头舔了舔上颚,眼波流转:我可没有阻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到一个不错的法子来。 什么法子?方采苒急忙抬头去问。 云平扭头去看这个小祖宗,见她眼睛亮晶晶的,只怕心里头又在想鬼点子了。 真是一肚子坏水。 云平轻笑一声,也只由得她去。 却听云澄道:隔壁就有个好的由头,你用不用他? 二娘听得她言,眉头一皱:李长胜? 云澄眼中满是赞同:送上门来用的人,我们不用,岂不是辜负了这人的一片好心? 方采苒道:这要如何说起? 云澄道:这个你们附耳过来。 于是五个女人交头接耳将事说定了。 方采苒初听眉头紧皱,继而眉头舒展,最后面带忧色对云澄道:此法当真能行的通? 云平在面具下唇角勾起,看这个小祖宗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两只大眼睛像是狐狸崽儿一般狡黠,滴溜溜直转,也不知这李长胜在她手里要糟什么事。 虽说云平脑中是这么想的,可心里却下意识觉得,她这副样子生动活泼,竟出奇得夺目勾人。 叫云平不知为何,有些舍不得移开眼了。 第八十八章 :夜半生事 丑时二刻的时候,夜色浓黑。 薛家巡夜的人倚在墙角或门边,张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旁沁出泪花,眼微微眯着,带着深重的倦意。 薛灜随身的小厮推门出来放水的时候,那些巡夜人习以为常招手向他打招呼。 今日是他守夜,若无什么大事,主人家还是睡到卯时醒,他照例可以在犄角旮旯地方找个地方眯上一会,缓缓精神。 外头的天已经有些凉了,现下夏季已过,虽说热意未消,可夜里已带上了几分秋的萧瑟。 小厮推门进去的时候浓云遮月,像是有针脚细密的厚纱盖在月亮上似的,只留下几角清辉洒在地上,夜色里的全部存在都神秘而悠远,小径上石灯里点着的烛火随着风轻轻摇晃着,每隔几步就照亮了黑暗的一角,竹子在风中飒飒作响,一切都是这么安逸自然。 但在这时,守夜的人像是看见了什么,揉了揉眼睛,用胳膊肘去推另一边的人道: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过来了? 另一个被推的正伸手掩住嘴巴,话语间带着几分倦意,小声嘀咕几句,就抬眼去看方才自己身旁之人所说的方向。 远远就瞧见黑暗里有橘黄色的莹莹灯火,正随着微风摇晃摆动,那灯火速度极快,走得近些了,便瞧见是个纸糊的竹篾灯笼,灯笼上用端正的楷体写了一个大大的薛字,旁边再用小些的字体写了须弥两个字,而握着灯笼的手是素白纤长的。 恰好此时云散月见,那光散下来,守夜人只一瞧,就瞧见如云的乌发下一张漂亮严肃的女子面孔,这位只怕府中没有一个不认识的。 正是薛家少家主薛少尘院中的管事娘子。 言娘子。 言娘子,这天未破晓,怎么就来了此处?守夜的几人瞧见是她,立时打起精神了,便是薛灜的贴身小厮都止住了进门的步子,打了个激灵,几步上前轻声问道。 自然是有要紧事,不然不会来叨扰家主休息。 女人冷着一张脸,穿着一身黑,落在夜色里着实难以分辨,但她容貌也算清秀雅致,月光照在她脸上,可以清楚瞧见她眉宇间的沉沉忧色。 随身小厮眼睛一转,笑道:也不知是 言娘子却不多说了,只是眼睛掠过小厮,行了个礼道:此事说出来不好听,您且附耳过来。 于是守夜众人瞧见这两个略微走远了些,也不知言娘子附耳说了什么,薛灜随身小厮的脸色竟也微微变了一变,不过他也是府中老人,跟在薛灜身边多年,自是不会轻易展露情绪。 只是听罢之后略一欠身,神色严肃:此事确实要紧,还请言娘子稍候,我去秉了家主。 随后就见他步履匆匆直入了房门,不过一会功夫,屋子里便亮起灯烛来,传来走动和整理的声响。 接着那小厮就几步出得门来,恭恭敬敬请了言娘子进去了。 屋内有清新浅淡的花香气息,言娘子自进得门来便低头,不敢抬头,只是缓步进了门中。 那屋中帷帐挂在两侧,横拉了一扇屏风在前,隔着纱做的鸟兽屏风,言娘子只能瞧见薛灜的大概轮廓,似乎正散发披衣,才醒不久,可他甫一开口,就听得声音精神奕奕,混不似才睡下不到一两个时辰的人。 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门一合上,言娘子就听见薛灜的提问,似乎漫不经心,不以为意。 自是真的,李二公子醉酒,深夜出得院去,若非薛行薛止两个不放心跟在后头,只怕祸事便已做成,可怜这两个小子险些叫李二公子伤了,好在并无大碍。言娘子声音平静。 薛灜轻哼一声,又问:净台知不知道此事? 言娘子道:少家主不知。 薛灜咦了一声,随即又问:哦?你不是他院子里的人,他的客人出了事,你不向他先说,怎么反倒先来找我了? 这话其实带了些责备意味,言娘子晓得,若是回答不好,面前这尊大佛只怕多少会生出疑心,但言娘子是聪慧伶俐的人物,在薛家这么多年,多少能摸透一些这位家主的心思,于是并不慌乱,只是沉声回答。 此事一则事关方客卿,二则事关大赤城李家,况且某不单单只是少家主院中的人,更仔细来说,左右都不过是薛家的人。 她这话说得隐晦巧妙,并不点明,可薛灜自然是听出来了。 一来薛灜因着汤哲的原因对方采苒极为看重,二来李长胜是大赤城李家的二公子,世家交际并不如表面上这么简单,虽说李长胜是薛少成的客人,可有着这层身份在,只怕薛少成轻易处置不得,只能交由薛灜出面。 而最紧要的是最后那几句话,更是在隐晦告诉薛灜,比之薛少尘,她言娘子真正效忠的对象还是你薛家家主薛灜。 薛灜能在老父手中接过薛家家主的位置,使薛家在诸多新贵和旧世家中立于不败,盘桓许久,也多少是有他的本事手段。 但见他只是轻笑一声,并不再提,只是又问:方客卿现下如何?身子与精神可安好? 言娘子摇头,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不大好,体表并未有什么大伤,只是现下精神不振,颇为畏惧男子。 她话说到这里,薛灜的眉头一皱:那明日问诊 言娘子又摇头:只怕是不行的,现下男子近不得她身,我急忙派了几个婢子去照顾,但还是扣裙(贰+三_零六#九二三九六] 她欲言又止,话中之意薛灜自是明白大概。 你先下去,此事先不必告知净台,若是他问起李二的事,便说我请他说话谈事就行。 薛灜说这话时平静异常,可言娘子也是在薛家摸爬滚打多年坐上管事娘子位置的人,竟在这话中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浓重的杀气。 虽说她早知道这位薛家主对自己的丈夫汤哲甚为爱惜,甚至超过自己的儿子薛少尘,可在言娘子心里,他是极为冷静自持之人,但现下因着李长胜所做之事而起了杀心,却是言娘子万万没有想到的。 但言娘子身份自是不好多言,况且 她巴不得李长胜出些事端。 于是言娘子不再多言,行礼欠身出得门去。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68) 可直到她退出去的时候,背后却有一股难以忽略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看。 直到门被关上,方被隔绝。 === 这边薛灜动作声响,却是半点没有惊扰到睡梦之中的薛少尘,但汤哲浅眠,却也被有些纷扰的声响吵醒了。 这夫夫二人并不住一间屋子,更仔细来说,是不住在一个院子里。 汤哲身子不好,薛灜事务繁多,一个病重咳嗽扰人休息,另一个偶有庶务打扰安眠。 薛灜心疼他,便也有一日找了个借口搬出屋去住,此后多年都不曾再同住一屋。 但两个人院子相隔临近,不过一道月门便可自由往来,这边薛灜有了动静,只要声响大些,便也会吵到汤哲院子里来。 是出什么事了? 汤哲的声音有些倦倦的,可他脾气好,便是被吵醒了也不会生气,只是轻声去问左右。 相公醒了?可要用些茶汤? 汤哲摆了摆手,任下人拿了几个软枕垫在腰后,坐在床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家主那边这么吵嚷,现下又是什么时辰? 下人自是一一仔细回了,但唯有究竟出了什么事,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罢了,你们不知道,问你们又有什么用,左右也睡不着,扶我起来,我去寻他。汤哲将帐子撩开,自去下了床,下人忙不迭给他披上衣衫。 可相公 汤哲听得他劝阻,并不理会,只是摇头,叫身旁一个小厮扶着,越出门去。 屋子外月光落在交错的细竹间,在地上印下凌乱的线条,汤哲站在月光下头,只觉得空气微凉,闻之舒畅,精神略微一振,便缓步往薛灜院子去走。 只是才越过了那月门,汤哲便远远瞧见前头火光明亮里,一身玄色衣衫的薛灜,头发只是略微梳了,不曾戴冠便出来了,可见是急匆匆出门去。 薛灜素来看重自己形象,如何会有这副模样,汤哲心下生疑,便加快脚步走上前去。 灯火憧憧里,薛灜的神色显得有些冰冷,却在听见汤哲的声音时微微软化下来,几步上前站在他身侧道:你夜半不睡,在这里待着是做什么? 汤哲只是觑了一眼他身后的几个心腹随扈道:那你这夜半急匆匆出去是为着什么? 薛灜原先还想瞒着不说,但想到明日问诊方采苒不在,自是要被问到,与其瞒着,不如交代,便与汤哲低声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事情来龙去脉。 汤哲听罢,眉头紧锁,只是问道:方客卿可有什么损伤不曾? 薛灜晓得他心善,但还是不免心下不满,可他并不显露,只是回道:言娘子已叫了几个婢子陪着,但她现下模样,你便是要去看她,她也不会见的。 汤哲轻叹一声又问:那李二的事情,你要如何处置? 薛灜眉头紧促,似是为难,还没能拿定主意。 二人一时无言,都在思索。 而此时,距离天亮已经不远。 天晓鸡鸣。 第八十九章 :左右为难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自是不敢有半句作假。 天刚蒙蒙亮时,薛少尘的小院里有一间屋子便有了人活动的声音,薛灜心中有事,等不及传唤,便亲自带人来了薛少尘的院里。 薛行薛止两个站在那里,一个鼻青,一个眼肿,精神有些不振,但好歹神志清醒,问什么就答什么。 薛灜原先是不愿信的,可一见到薛行薛止两个,心中的不信也从六分降到了一分。 无它,这两个人伤的实在厉害,不像是能自己下手作假做出来的。 好,继续说。 小人劝人不住,自是想跟在后头,但二爷脾气暴躁,见我与哥哥要跟在后头,自是不愿,先前吃了二爷一顿打已是怕了,跟在后头叫二爷发现,自然又怕起来,好在二爷只是骂了一通,旁的不曾去说,我本来不愿再跟着,但哥哥说,醉了酒的人,行为处事都是糊涂的,若是旁的还好,现下看这位爷模样,若是不小心落了湖,岂不是不得了的大事?我说巡夜之人瞧见了不会不管不顾,可哥哥又说多放些心思在上头,总归不是错事。 说到这里,薛灜不由得眉头一皱,又去看薛行道:我方才就想问,二爷是谁叫的称呼? 薛行寡言,薛止胆小,但此刻二人都异口同声道:是李二公子叫人称呼的。 哦?薛灜冷笑一声,转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漫不经心道,我可只有一个儿子,我父也只我一个独子,并无什么兄弟,却不知哪里来的二爷? 说罢觑一眼薛行薛止两个道:你们且接着说,二爷接下来还做了什么? 薛行薛止听到此处,心中也是明白薛灜之意,但他们只做不知,薛止则继续道:哥哥既然这么说了,我心中也是担忧,于是哥哥去知会了言娘子,我跟在二爷后头,但您晓得我是半吊子修为,又被二爷打了一顿,是故只敢稍远些距离跟在后面,只见得二爷起初是在园中闲逛,随后不知怎的,就出了少家主的院子往外头出去。 我与哥哥见着二爷如此,自然是跟着出去,一路上也不知怎么的,二爷只管往无人的地方去,避过了巡夜的人,似乎似乎早晓得哪里有人,哪里没人。,薛止说到这里,话语支吾。 话说一半,薛行薛止两个便见得薛灜眉头一皱,见这薛家主将心腹随扈叫了一个过来,附耳说了些事,待那随扈离开后,才抬抬下巴,示意薛止继续去说。 我们那时便觉得吃惊,但见得二爷如同逛自家后花园一般,竟径直去了 话讲到此处,薛灜便晓得后头是什么,只是冷哼一声:这剩下一句我帮你们答了,是去了方采苒的院子是么? 薛行薛止身子同时一震,然后垂下头道:却如家主所言。 薛灜却不搭话,只是看了这两个一眼,有些阴恻恻的:若是少家主醒了问起来,晓得怎么回答吗? 薛行薛止又是乖顺模样:明白。 薛灜一张脸冷冰冰不怒自威:别在净台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们都是府中老人,有的事心里都是有数的。 说罢便站起身来,推门出去。 而恰在此时,先前出去的心腹随扈正好回来,轻声在薛灜旁回禀了。 薛灜一边听一边点头,随后那余光瞄了一眼站在屋中的两兄弟。 薛行薛止不知为何只觉得背后发凉。 好在那目光只停了一瞬,随即门一阖上。 那如毒蛇一般的眼光便瞬间消失了。 === 天光大亮的时候,薛少尘起了床照例做每日早课。 但今日来侍奉的是生面孔,薛少尘不见薛行薛止,便下意识提了一嘴。 言娘子笑意盈盈,将这问题答了,回的是滴水不漏。 好在薛少尘心中有事,也不曾在意,只是做了早课,便急急忙忙往汤哲院子里去。 与往日不同,薛灜并不在,汤哲也不曾卧在床上。 薛少尘甫一进门就瞧见汤哲正仰面躺在一张躺椅上,正阖目休息,听得有脚步传来,便睁眼往薛少尘处去看。 爹爹,天还早,怎么只穿这么些就在这里? 汤哲的手有些发凉,被儿子拢在手里,面上不由带了几分笑道:我晓得你心疼我,但现下并不妨事,我今日起得早,左右躺在床上无事,就出来坐坐。 薛少尘见他这样,不免有些心疼责怪:您这样,若是叫爹爹与方客卿瞧见了,只怕又要说。 汤哲笑了笑道:我可不怕他们。 这父子二人便在院中说起话来,正谈得兴起,忽的从月门瞧见薛灜的随身小厮急匆匆自外头跑了进来。 薛少尘是爱热闹的性子,瞧见这样,觉得好奇,于是对汤哲道:我瞧瞧父亲去。 说罢还不等汤哲喊他,就快步往薛灜屋子里去。 但见得那随身小厮急匆匆推门进去,薛少尘站在门口,就听见那小厮道:家主,有客来访。 薛灜似乎正在翻书,哗啦啦的声响一停,就听见他说话:谁? 随身小厮轻声道:家主也晓得的,是前不久来的云平云澄两人。 但听得薛灜咦了一声,又见他眉头轻皱:这两个现下怎么来了? 话说到这里,薛灜似有察觉,将头一抬,对着门外喊道:进来,鬼鬼祟祟听人说话,成何体统! 薛少尘偷听被抓个正着,但并不害怕薛灜威严,只是吐了吐舌头进了门来道:父亲。 你既来了,正好。薛灜又坐回椅上,神态从容道,这两个是你的朋友,又是你的救命恩人,上回不曾好好招待,今次再来拜访,你也要好好一尽地主之谊。 薛少尘心中疑惑:父亲不想见她们两个? 薛灜道:我有事在身,不便前去。 薛少成眼睛一转,欢喜笑道:既然如此,这次招待就由儿子亲自做主去办?来\群\二?③灵`六|酒{二③]酒/六 薛灜不想同他废话,只是摆了摆手道:自是由得你去!不要失礼于人前就好。 薛少尘听得,自然是欢喜应下,极为快活出得门去。 薛灜瞥一眼他的背影,冷哼一声:给他些事情做才好,免得问东问西,叫他瞧出端倪。 随后转头去看小厮道:李长胜呢?还没醒么?方客卿可有好些? 小厮道:李二公子还不曾醒,方客卿的药后劲颇大。而方客卿现下安稳些了,多少能好好说话了。 小厮既这么说了,薛灜的眸光一闪,显出些许期盼来:那她可能给阿哲看病了么? 但见得小厮轻轻摇头:男子还是近不得她身,只怕还是不行。 薛灜眉头一皱,脸色又显出阴冷来,随后再不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又看起书来。 小厮跟在他身边多年,也是晓得他脾气的,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安静退出房去,留他一人待着。 ==== 这边薛少尘出得门来,远远瞧见汤哲对他招手,便急忙跑上前去。 什么事这么高兴? 汤哲示意一旁的婢子递了帕子来给薛少尘擦汗,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啊!父亲说云平云澄两位到访,叫我全程接待呢! 汤哲给他擦汗,猛地听见这两个人的名字,不由得一愣,随即勉强扯出一个笑道:那你可不要轻慢人家,上次她们来去匆匆,我也不曾好好感谢,今次又来做客,你也要恭敬好客些,不要失了礼数。 薛少尘笑得开心:这是自然,爹爹不必担心,此番不仅要好好照顾她们,我还预备留着二位住上几日呢! 汤哲收回帕子,勉力扯出笑道:怎么想着要请她她们住上几日? 薛少尘道:这两位都是交游广阔的人,对于修行上也颇有见地,只怕来一日,话都说不了几句呢! 汤哲不知为何,面色有些发白:是,是吗? 薛少尘笑得开怀:是,自然。 随后脸色一变,急忙扶住汤哲道:爹爹!你的气色怎么这么差!快去请方客卿! 不!不!净台,我没什么事的,不用,不用请方客卿。汤哲伸手抓住薛少尘的手,笑了笑,我只是在外头呆了太久,身子有些发冷,不必要担心的。 薛少尘目光怀疑:当真? 汤哲笑了笑道:这是自然,我回屋里休息休息就好,你还有客人要招待,只管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说罢就唤了左右回屋子里去。 临去前还细细交代了薛少尘几句。 而不知为何,薛少尘却从他的话语里品出一些淡淡的忧愁来。 === 这次云澄云平的突然来访,对于薛少尘来说是喜大于惊的。 他从一旁的偏门绕进厅中时,便瞧见云平云澄的衣着与上次来时恰好相反,云平着浅,云澄着玄,两个人坐在临近两张椅子上,云平正安静坐在那处喝茶,云澄则开了手中折扇扇风,即便不说话,都安静而美好。 二位来此,有失远迎,实在是我招待不周! 薛少尘一见到她们两个,心中便说不出的欢喜,总觉得这两个人叫他喜爱,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是我我二人冒昧唐突打扰,还请见谅。 云平此番并不说话,倒是云澄先开了话头,笑眯眯问了声好。 于是这三人寒暄几句,将礼数做足了了,这才由云澄说明了来意。 方客卿?二位寻她是有什么事情? 云澄道:倒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只是受了她师妹嘱托,送一封信罢了。 薛少尘笑道:这个自然好办,二位将信给我,我叫人送过去便是。 却见云澄轻轻摇头,正色道:只怕不行,我答应了她的师妹,要亲自将信交到她手上。 薛少尘略一沉吟:原来如此,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二位且随我来便是。 说罢便唤来左右说了些事,却见左右面色为难,于是多问了一嘴:怎么这副模样?唉!薛行薛止两个不在,你们做事就这般么? 不,不,自然妥当去办。那左右随扈被下了令,不许说出薛行薛止的现状,也只能勉强应了薛少尘的事。 薛少尘应了一声,随后转身对云平云澄道:二位请随我来。 接着便如同请人踏春游玩一般,一路上带人去看那花草风景,攀谈玩笑,好不自在。 路上谈话时,薛少尘又旁敲侧击去问了二人接下来的筹谋规划,听得往后无事时,眼睛一亮,便大着胆子提出邀约道:正好现下二位有空,我又有诸多事宜要问二位讨教,也有意好好招呼二位,不若屈尊在寒舍小住几日,如何? 却听得云平笑了一声,语带揶揄:少家主这薛家若是还算得上是寒舍,只怕天下便无茅屋了,我这山野村人有幸得薛少家主邀请,又怎么会有婉拒不从之理? 薛少尘听得二人答应,自是欢喜,于是一路上只是行在前头带路,倒也没瞧见后头的云澄云平两个咬耳朵。 你做什么答应?要住你住,我不稀得住在此。 小白龙面色有些阴翳,似乎有些不满,一把折扇在手心里拍出啪啪声响。 本以为来一趟搅一团浑水便要抽身,但现下白得这么个好机会,你就不心动?云平缀在云澄后头,下意识伸手给她扶了扶头上发簪,手却被小白龙打开,她也不恼,只是脸上挂着笑,以利诱之,比起自外头潜进薛家,在里头找你要的东西,不是更方便些? 她这劝言正正戳到云澄心口,这是个绝妙的理由,是以云澄再说不出旁的话,于是用扇子点开云平的脸,冷哼一声道:你离我远些。 那模样冷淡薄情,反倒显出一份不同的美来。 云平晓得她这样说,便是同意的意思,于是轻笑一声,几步贴在云澄身边道:只是不可操之过急,今日住,今日便探,多少叫人发觉问题,我们且先将方姑娘的事情安排妥当才是。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69) 云澄啧了一声,不予理会,将扇子一开,挡在两个人脸间,恰好不叫云平瞧见自己红了的耳朵,快步走到薛少尘旁边赏景去了。 这一行三人在路上说笑,时光也过得极快,不过一会就到了方采苒的小院子里,薛少尘正欲转头对云澄云平说些什么,却咦了一声,语带疑惑道:方客卿此处平日里并无旁人,这些小厮婢子又是怎么回事? 云澄在一旁接话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当么? 薛少尘心有疑虑,于是带着两人上前,随手抓了一个婢子去问事。 那婢子也不知道,只是道:昨夜言娘子叫我来的。 薛少尘又看一眼那婢子,才辨出此人乃是他院中之人,于是又问:言娘子呢? 婢子道:薛行薛止两位哥儿受了伤,怕不是正请人治伤呢! 这话一出,薛少尘又是一惊,眉头紧蹙:薛行薛止又怎么了? 婢子道:少家主不知道么?昨夜两位哥儿也不知是糟了什么罪,叫人打了一通,好在并无内伤,只是外头伤得厉害,不好出来见人就是了。 薛少尘眉头一拧,心中生出疑惑来,但他晓得现下要将答应云平云澄两个人的事情办好,便转过身要去敲方采苒的门,却不想被婢子拦住道:少家主,您今日只怕见不了方客卿了呢!她现下身子不大好,见见不得男人,只要一见男子,便立时形状癫狂,实在可怕。 话说到这里,薛少尘再愚钝也能觉出不对来,他立时住了手,下意识便要舍了这两个客人,去寻言娘子问个究竟明白,可他所受教导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事来,于是只木木指了云平云澄两个人道:这两个客人要见方客卿,可是不可? 婢子往后看了两眼,见是两个女子,便缓了一口气道:女子倒是无妨 于是问明来意,放了云澄进去。 这云澄进去时间并不长,左右不过一盏茶工夫,可云平观察一旁的薛少尘,明显能觉察到他的不安与焦躁。 === 待到安置下两个客人,再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薛少尘赶忙去寻言娘子,但左右都找不到人,便也放弃了。 可当他独坐在屋中时,忽的思忖到今晨汤哲的奇怪表现,便又站起身来,急冲冲往汤哲院子里赶。 爹爹!爹爹! 只是薛少尘还不曾来得及得到回应,就瞧见薛灜与汤哲院子连通的那道月门里,薛灜身后正跟了一人,缓步往汤哲屋子去走。 这两个人一前一后正说话,薛少尘定睛一看,后面的那个不是言娘子又是谁? 于是几步上前,便往这两人位置走去。 薛灜一瞧见薛少尘过来,只是懒洋洋分了个眼神,随即道:我瞧你这模样,只怕是都知道了? 这话问的语焉不详,薛少尘也是聪明人,并不点破,只是含糊道:做什么瞒着我? 薛灜啧了一声:你知道了又管什么用?是能将事情解决了?还是旁的什么? 薛少尘不语,只是听着薛灜说话。 此事言娘子道:方客卿这边的意思是,只怕一分一秒也呆不下去了,我瞧着是想要走。 薛灜眯了眯眼:她还能去哪?现下在这里呆着,多少还有我们护着,可万一出了这里,可就说不定了。 言娘子道:可方客卿说,只要李长李二公子还在这里一日,她便坐立不安,惶恐不已。 不提李长胜还好,一提李长胜,薛灜的面色登时一沉:这个人行事也忒不把我薛家放在眼里!他当这里是他李家的大赤城么! 随后看见薛少尘站在一旁,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鼻子便骂:你做的好事!招惹来的浑人! 说罢袖子一甩,独身一人进了汤哲屋子里去。 待到薛灜走后,言娘子便从容施了一礼道:少家主息怒,我不是有意瞒您。 薛少尘也没有空去责怪,只是拧眉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言娘子轻叹一口气,便将李长胜昨夜如何醉酒,又如何打了薛行薛止,又如何借酒装疯躲过巡夜人,又如何进了方采苒院中欲行不轨,方采苒又如何拼尽全力逃脱的事情粗粗说了。 说完之后,就见得薛少尘眉头紧锁,然后幽幽叹了口气:我我我没料到他是这样的人。 言娘子吐出一口气来,宽慰道:好在没人受伤,只是后续处置问题也叫人头疼,李二公子现在还昏迷不醒,方客卿想要离开,左右都是为难。 薛少尘道:父亲因着爹爹的身体,必然不会轻易放得方客卿离开;可李长胜又是清风剑李家的人,又不好对他动真格,唉,无怪父亲骂我,确实是我惹的祸事。来:群二③灵!六酒@二③$酒六。 随后他抬起头来问道:薛行薛止呢?可有什么大问题不曾? 言娘子摇头道:得少家主福泽庇佑,这两个倒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不过是看着吓人的皮肉伤罢了。 薛少尘又细细问了问了一些事,言娘子都低眉顺目,条条清晰回答了。 薛少尘听罢点了点头道:方客卿现下模样,我自是不方便过去,只能劳你帮我费心照看一二。 言娘子点头应下,随后道:听家主说,那两位也来了?可有什么要在意的不曾? 薛少尘便也细细嘱咐了,只是话才刚说完没多久,便见得薛灜猛地推开门出来,面色不虞,站在那里冲薛少尘大喊:孽子!与我滚进来说话! 薛少尘只得进去,又叮嘱了几句,就面色匆匆进了汤哲屋子里去。 甫一进去,就嗅到极为浓重的药味,混杂着屋子里的燃香气息,气味特殊古怪。 薛灜正坐在汤哲床边与他说话,可汤哲只是闭着眼睛,疲倦应付着,见得薛少尘进来,便睁开眼问道:那两位客人可安排好了不曾? 薛少尘自是一一回了。 汤哲听罢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勉力坐起身来,倚靠着身后的软垫道:既是如此,今夜便设宴款待,我与你父亲说好了,上回表达谢意实在匆忙,该尽的礼数不曾尽到,这次既然来了,自是要好好表达谢意才是。 薛灜在一旁面色沉沉,似有不满,但看到汤哲眼神,又将话咽回喉咙去。 薛少尘在一旁觑了一眼两位父亲,也不知这两个到底是什么心思打算。 踌躇半晌,还是拱手将此事答应了下来。 第九十章 :好物不坚 晚宴? 云平捧着卷书看,听得自外头归来的云澄这么说,抬头微微错愕,随即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云澄睨她一眼,眼睛转了转:人家如此盛情相邀,拒绝了总归不好。 云平只是低头看书:那便去吧。 话是这么说,可看书的眼定在同一个地方,数息不曾移动,也不曾翻页。 去自然是可以。云澄施施然坐在她身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边吹着热气,一边用余光观察云平神色,只是你可别再失态了。 明知道云澄说的话带刺,云平也没有办法,只是静了一会,才轻声道:这个自然不会。 云澄啧了一声,眼睛在她脸上游移,随即下意识将那茶一口饮尽,如此一来,不免将舌头烫到,下意识吐出一截来,轻轻哈气,倒似一只小狗。 那茶太烫,烫到云澄站起身来踱步,用手连忙去扇,但用牙齿轻轻碰触,也多少能察觉到已经烫伤了,舌头显出一丝异样的红来。 恰在这时,有一道目光盯在云澄身上,叫这白龙察觉,她急忙扭头去看,却看见云平支着下巴,脸上憋着笑,瞧见白龙转过头来,也只是用手握拳抵住嘴巴轻咳两声。 嫂色么嫂!那茶水太烫,云澄又情急,吐着半截舌头就骂她,这样一来,反叫原先还能憋住笑意的云平再也忍不住,连忙捂住嘴,浑身颤抖起来,面上带着不能消退的笑意。 喂!云澄又叫,却见云平急忙正色,不许再嫂! 或许是白龙这么多年来已经很少这副模样,又或许这模样实在太好笑,云平终究是憋不住,将书一丢,捧腹大笑起来。 云澄恼怒,几步上前就要去捂她嘴,却在按到云平柔软的嘴唇时,觉得手心一烫,立时想要收回,可已经收回不及,叫云平抓住左右两只手,被擒住了。 啊!好凶!云平学云澄龇牙咧嘴,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不提小时候还好,一提小时候,云澄脸都有些涨红,白净的脸皮上显出羞恼的神色,便忍住舌上奇怪的疼痛感,勉力正常回话道:少同我提小时候的事!你那时候你那时候你欺负不谙世事的我,难道不过分么! 云平抓住云澄的腕子,与她僵持,白龙力气不小,却也任由她抓着,故作惊讶道:你怎么不谙世事了?你这么聪明机灵,怎么还不谙世事? 说到这里,两个人又笑闹起来,云澄耳朵根子都红了:你那时候仗着我分不清滚水冰水,又欺负我没有手,骗我大热天喝热水,难道不是很过分么! 云平咦了一声,面上带着调笑揶揄:哦?我那水放在那里,可没按着头叫你去喝吧,还有,不知道是谁因着大热时候贪凉,偷喝冰水凉了肚子,结果大热天躺在那里难受哎呦,我给她煮热水,怎么还好心被当做驴肝肺? 云平素来牙尖嘴利,云澄总是鲜少能斗过她的,只是近些时候也因为着一些事而少了调笑亲昵,多了疏远冷薄,今次这般倒也是少见了,难得将不快抛诸脑后,只是如以往一般斗嘴戏耍。 云澄瞪她一眼,啧了一声偏过头去,晓得自己理亏,便不想再同她打闹,于是送了劲道,眼带风情,嗔她一句,话中带着些许不快:还不松开! 话是这么说了,反倒云平还捏着她两只腕子,带着薄茧的手指按在她如凝脂一般的肌肤上,被她一喝,才急忙松开。 云平松了手之后,假做神情恹恹,垂头叹了一口气道:唉,好凶,还是小时候可爱些。 云澄耳朵灵,听了就龇牙咧嘴骂她:小时候好骗,叫你欺负,又打不过你,你这浑人,净说些这种话! 云平不回答,只是继续长吁短叹,面带愁色,还抬手擦了擦两滴并不存在的泪,又重复去说:唉,好凶,好怕! 你欺负我的时候可没见你怕! 云澄一张脸都被气红了,低声怒喝道:江折春! 云平被她一叫名字,脸上便又挂上笑来,一边支着头,一边含情脉脉揶揄道:不知尊主叫我,有何吩咐? 云澄外表变了,可内里还是带着些以前的脾性,被云平一撩就炸,气得跳脚,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恼怒之间,伸手就要打。 云平哈哈一声,起身便逃,云澄见打她不着,急忙上前快步去追,两个加起来都过了百岁的人,竟如两个稚童一般戏耍打闹起来,你追我赶,好似前些时间的隔阂争执都已尽数消散了。 === 待到天色昏暗下来,薛家上下便也亮起了烛火,灯火微动见,可以瞧见会客厅里来往穿梭的仆役们。 薛少尘坐在下首,一边给汤哲递茶,一边给左右吩咐事情。 晚宴还未开始,爹爹做什么这么着急便来? 汤哲的手微凉,握着温热的茶杯才稍稍暖了一些,他如以往一般面色苍白,可难得的,眼中迸发出一种不知名的光,比起往日病弱的模样,更显得如温润美玉。 我担心你。汤哲低头啄饮茶水,好似漫不经心,你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我想看顾你一些。 薛少尘笑道:爹爹不必要担心,我已经这般大了,也是能做得好的。 汤哲面上挂着笑,并不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然后又轻咳几声。 您来得这么早,父亲知道了又要说您。薛少尘急忙给他拍背顺气,男人瘦削,几乎没有几两肉,脊背上的骨头都摸得清清楚楚,薛少尘不由担心道。 汤哲咳嗽几声,缓过气来,脸上显出一些红来,反倒显得气色很好:其实并不妨事,你也晓得的,他说什么就由得他说去,我又不怕他。 薛少尘轻叹一口气,他晓得全家上下,那位说一不二的父亲也只有在爹爹面前服软,说不出半个不字,对于汤哲,好似一颗真心全数剖出来与他,可是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两位父亲的关系并不是相互的,好似薛灜一直远远逐在汤哲后边,捧着一颗真心,只求面前之人看他一眼。 薛少尘想着想着,面上下意识生出一种忧愁的神色来,叫汤哲推了推才反应过来,急忙扭头问:爹爹,怎么了? 汤哲见他好似无事,仿佛方才的忧愁都是看错,便也不再多问,只是将茶杯放回桌上,轻声道:现下时间快到了,你去请过那她她们两位客人不曾? 薛少尘道:自是请了的,这个定然不会忽略过去。 而说话间,薛少尘与汤哲同时听见外头嘲哳的声响,于是齐齐抬头去瞧。 只见远远行来两个人影,一左一右,一前一后边说话边往会客厅来,走的近了,才分清原是三个人,只是有两个人相互依偎着,远远看去却好似一个人一般了。 父亲,云平姑娘,云澄姑娘。 薛少尘同汤哲都急忙站起身来,薛少尘快步走上前去问好。 云平面上挂着笑:少家主,感谢邀请。 云澄则是轻轻点头示意。 云平又将头转向云澄,神色温柔看她道:我妻子贪玩,在偌大的薛家花园里迷了路,又无一个仆婢小厮在,好在遇着了薛家主,这才找到出来的路。 云澄面带不满,噘着嘴,伸手轻轻拧了云平一下。 这对妻妻之间相互打闹,亲密无间,却叫一旁看着的薛灜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的光来。 唉!爹爹! 阿哲! 薛少尘同薛灜两人瞧见汤哲身形微晃,几乎是同时冲上前去,一左一右搀扶住他。 汤哲的脸色依旧是病样的苍白,他摇摇头拒绝了丈夫与儿子的好意,扶着桌子站稳,抬头去看云平的脸,好似要在上头看出什么端倪来,可云平见着汤哲,神色很是平静,只是从容带着笑道:先前来府上做客,不曾好好介绍认识,实在是我冒犯疏忽,这位想必就是薛家主的丈夫吧? 她的话有礼,挑不出半点毛病,但不知为何,汤哲身子一震,随即盯着云平,然后扯出一抹笑来:云姑娘,您能来此,是我等的荣幸。 接着他的目光游移到一旁的云澄身上,努力叫自己得体一些道:这位还不曾了解,请问 薛少尘笑道:爹爹,这位此前也是说过的,是云平姑娘的道侣,云澄姑娘。 云澄面上带笑,微微欠身:汤相公。 道侣么?汤哲身子微微一震,随即勉强道,云平姑娘瞧着年纪轻轻,竟然也已成家了。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70) 云平只是笑道:所谓道侣,重要的是携手一生,不离不弃,我见着阿澄便心中欢喜,她这般好,自然要紧紧拴在身边才是。 她这话中深情,看向云澄时目光缱绻温柔,叫汤哲愣了愣,随后柔声道:是,是,你说的不错。 他说完这话,神情便越发脆弱,好似易碎的琉璃,易散的云彩,总归是不得长久的。 第九十一章 :红衣女子 这顿晚宴吃得究竟如何,各人心思只怕也只有各人晓得,但云澄云平在晚宴上亲热贴近的模样,着实叫众人都知道,这两个是如何亲近喜爱彼此了。 云平与云澄与这一家三口告别之后,便回了暂时落脚的小院之中,一路上把臂同行,你侬我侬,两个人脸上都挂着温柔甜蜜的笑意,可一进到屋子里,云澄的脸一冷,轻啧一声,就将手从云平手里抽了出来,一句话也不说,便坐到桌子前头去了。 这变脸变得极快,若是变戏法的人瞧见了,谁人不说一句好苗子?⒎⒈`O|⒌⒏⒏⒌⒐。O 两个人一时无言,云平也不敢再去逗龙,晓得她心里有些火气,也只是在她一旁坐下,倒了杯水,讨好似的推给她道:多谢你。 云澄却没有说话,但接了茶水饮罢,随后扭头就往榻上去躺。 云平坐在桌前良久,待到夜深了,也吹熄烛火,只是不敢上床,坐在一旁的床沿,倚着床柱睡了。 ==== 信上写了什么? 夜间,薛灜书房里,烛火通明,尤甚白昼,他闭着眼坐在自己桌前,听手下给自己汇报庶务,听得有信前来时,不免眉头一蹙,睁开眼去问左右。 长生门门主来信,说叫剑大姑娘前来,研修几日,要在府上叨扰一段时间。 薛灜眯着眼接过心腹递来的信函,觑眼瞧了,笑了一声:这算盘打得好,说是要切磋武学,实际上还不是要促进她与净台感情,为之后的婚事早做准备。 心腹道:听闻这剑秋白剑大姑娘素有剑痴之名,痴迷于剑道,是难得一见的剑修天才,也不知为何叫这剑道天才外嫁。 薛灜又将信函展开看了一眼,哼了一声道: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竟还不知吗?这丫头修习是有天赋,可惜不是什么能管事的人。他长生门的嫡传三个弟子,老大剑秋白痴迷剑道,难掌剑门;老二姚断资质平庸,胸无大志;唯有老三柳清霄,聪慧机灵,资质甚好,又是个有城府会盘算的,你们都以为传嫡传长,哪里晓得老匹夫最宝贝的是那个关门弟子,前头那两个,到了关键时候都要给这柳三姑娘让路。 薛灜这么一说,心腹便明了了,他道:无怪当日家主你上门求亲,那长生门门主爽快答应,原是有这个原因在。 薛灜道:长生门门中当时属意两个继承人,一个是剑道天才剑秋白,还有一个便是柳三姑娘,前者之能,只怕若她上位,剑门百年之内,不,三百年内都无人能出其右;可后者若是上位,长生门福泽命脉可沿千年,你若是长生门的门主,你会选谁? 薛家是绵延不知多少代的修真世家,虽说近些时候已显了颓势,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少人都盯上薛家,想要以姻亲为用来搭上这世家关系,薛灜自然也知道,所以当他为自己的独子选择了长生门剑秋白做妻子时,虽有些出乎众人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对长生门来说,连上薛家这种老牌修真世家,算是得了一个助力,门中又有外嫁不继的规矩在,只这一门姻亲,与薛家强强联合不说,更用这一招将剑秋白排出了继承圈子之外,也是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对薛家来说,长生门能作为剑门之首,既得助力,实力大增,又得了剑秋白这么一个有名有能的人,自然也是稳赚不亏的买卖。 这一个薛家和一个长生门都将利益关系算得清清楚楚,但旁人不知,也只做是强强联合,看到了也最多说一句恭喜。 不过奇怪的是,这剑秋白素来尊师重道,她师父开口,叫她做什么她便会做什么,当时下嫁也是一口答应,看不出有什么不满,但我不知,现下突然叫这丫头来是为着什么缘由。 一旁心腹笑道:莫不是这长生门门主担忧她春心旁落,怕这婚事黄了,这才急匆匆派了人来罢! 他这话本是玩笑揶揄,但不想落在薛灜耳朵里却叫他一个激灵,竟觉得这个理由也多少站得住脚,当下便道:只怕是有这个可能,要不然何必 话说到一半,便对心腹道:你且去打听打听,看看这剑秋白近些时候可与旁的男子走得近? 心腹自是应下,随后思及一事,有些怯怯道:还有一事,要禀告家主。 薛灜唔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 心腹道:之前派人去截的夙夜阁的货,旁的都成了,唯有一件,叫人半路杀出搅黄了去。 薛灜眉头蹙起道:一群蠢货,这么些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养他们干什么吃的?怎么回事? 派去截往西北的那趟,叫一个红衣的女子出来搅乱了,本也一如往常杀人夺货,但不曾想临到头叫这女人抢了去。 薛灜啧了一声:身份没叫人发现吗? 心腹道:派去的人全死了,这女子深藏不露,虽说救了夙夜阁送货的那个,但那个货郎也没撑过去,东西也叫女人拿走了。 那女人是谁你们晓得吗? 心腹道:在一旁盯着的那个回报说,面生得很,看修为应该有些名号,但无一能对得上的,唯一比较显眼的,是瞧见她腰上悬着一块鬼面阎罗衔刀佩,还是血玉雕就,成色极正,栩栩如生。 薛灜敲击桌子的动作立时一止,眼睛圆睁,冷笑道:恨水流赵家,怎么这群两面鬼还是改不了爱管闲事的脾气? 随即将眼一闭道:既然知道是赵家人,可查出是哪个了? 心腹摇头道:奇就奇在这里,您也晓得,赵家老爷子的独子死的早,孙子五十年前也死了,旁支也不旺,左右年纪岁数修为相当的也不过那么几个,可寻遍了也找不出是哪个。 薛灜脸色阴沉:和赵老爷子的弟弟有干系么?他弟弟死前风流成性,私生子只怕也有几个。 心腹又摇头道:这也查过了,他那些私生子俱是男子,没有一个是姑娘。 可能佩赵家血玉的,也不过嫡系那几个,旁系也没这个资格去戴,此人究竟是谁? 心腹道:我等也曾追在后面,可不曾想,这女子警惕性极高,派去的人手要么被她甩了,要么叫她打了,不过几日,人手折了大半。且不说她脚程极快,前两日还能勉强追上,后来就被她甩脱了去,不知所踪。 好一个不知所踪!养的一帮子人都是吃干饭的!口口声声都说是万无一失,现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叫人查到还好,叫人查到了,你要怎么办? 心腹一个屁也不敢放,只是站在那里任由薛灜去骂。 薛灜骂了他几句,面色不虞,又道:那姓方的今日可好些了? 心腹怕他更气,忙不迭道:今日好多了,可男子还是近不得身。另有个消息,李二也醒了,只是还有些呆滞迟缓,卧在床上,半梦半醒,问他什么话,也含糊说不清楚,可在他耳边提到方采苒时,便含糊喊什么美人,什么别走,只怕这事真如薛行薛止两兄弟所言,是李二垂涎方采苒美色,醉酒之后欲行不轨,叫方采苒药昏了去。 薛灜眼睛一眯,有些危险,心腹只觉得似有毒蛇盯上他一般,后心发凉,但也不敢显露,只是站着。 乌烟瘴气的东西!薛灜骂道,无怪他爹看他不上,就这幅德行,太清剑交他手上,守不守得住都是问题,更别提什么发扬光大了! 薛灜眼睛一转,看向心腹道:可是不论如何,此人身份地位还摆在那里,大赤城货通南北,薛家行脚生意也有往来,不好轻易得罪,需得想个法子,你有什么想法? 那心腹一下子被他问道,半晌说不出来什么话,只是支吾,倒叫薛灜越看越气,低声怒喝道:滚!滚下去!没用的东西!别在我面前晃悠,省得我看了心烦! 那心腹得了令,勉力压住心中恐惧,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而薛灜则在书房之中又静坐片刻,思及方才心腹所提之事,只是觉得气恼,愤怒难耐,忽的站起,大步推门出去,直往汤哲院子里去。 待到越过月门,便瞧见汤哲屋中灯火已熄,只留得几盏微弱烛光微弱亮着。 他站在门外静候片刻,汤哲院中的值夜仆婢见得他来,便急忙上前招呼,却被他抬手拦住,柔声问道:相公睡下了?睡得可好? 那随侍的仆婢面有难色,踌躇一会,实话回道:相公今夜疲惫困倦,面色不好,身子虚弱,只是简单用了药洗漱后便睡下了,但也辗转许久方才入眠,我等不敢惊扰,相公浅眠,怕吵醒他去。 薛灜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更显阴沉,一旁的侍婢小厮都是大气也不敢出。 却见这位积威甚重家主什么也没说,只是阴沉着脸,挥手叫他们下去,随后身子一转,便往薛家禁地方向走去。 第九十二章 :商量盘算 翌日,云平见到薛少尘时,发现这个年轻人面上不再快乐,反而带着一脸无奈和不知所措。 少家主,我觉得按照你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总是很少会有愁苦挂在脸上的。 云平与他坐在花园里,感受着花园中那芬芳且四季常开的花香,两个人一边将黑白棋子按在方正的格子之间,一边说着话。 这盘棋下得并没有不死不休,反倒是可以说十分平和,两个对手都是漫不经心的,并不在意输赢,反而更加在意彼此之间说了什么。 薛少尘听见云平这么说了,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其实真的要说的话,并不是什么坏事,在旁人眼里,反倒是好事一桩。 哦?云平轻笑了一声,举手投足间,显出一种成熟女性独有的韵味来,风姿绰约。也不知是什么事? 恰在这时云澄缓步靠了过来,施施然扶住了云平的肩膀,在她身旁站定,低头俯身去看棋盘上的棋子,打断了他们二人的话。 你们这棋倒不如不下,一点意思都没。云澄看了一眼,有些抱怨,都是些软绵绵的路数,看了叫人心急。 云平对薛少尘笑道:她素来就是这种性子,我管她不住。 薛少尘摇了摇头不以为意,摸出两颗棋子丢到棋盘上:唉,我认输,实在没有什么下棋的心思,还是按云澄姑娘所言,不下的好。 于是云平便道:罢了,既是如此,便坐下来谈天如何? 于是薛少尘唤了左右来,将棋盘收拾了,又搬来茶具,三人便在树荫下对坐饮茶。 茶是好茶,可是我看薛少家主似乎品不出滋味来。 待到言娘子将茶水斟好,放在众人面前,薛少尘皱着眉头一口口喝,却叫云澄打了个趣。 不,不,只是心中烦恼,不知如何是好。 方才就听你说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云平借着喝茶,余光瞟了一眼言娘子,却见言娘子眨了几下眼睛,随后就退下了。 薛少尘将那茶杯握在手中,只是坐在那里盯着茶杯不动:我未婚妻要来了。 云澄听到这几个字,眼睛一眯,啄饮一口道:剑秋白? 云平则是觑了一眼云澄,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喝茶,但眸光微敛,似有所思。 是,两极秘境内二位也曾见过她的。 是婚期将至么?云平道,不,也不是,长生门与薛家都是高门大户,应当不会这样草率才是。 薛少尘摇头道:说是要来薛家研修,但谁猜不出来,是想我与她加深些关系。 云澄道:这不好么?你们两个早早定下了亲事不是么? 薛少尘并不说话,云平看了一眼,轻声开口道:你不大喜欢她,是不是? 薛少尘摇头道:不,我早知道自己日后必定不能由自己的心意去喜欢爱恋一个人,所以早早歇了心思,只待她嫁入我家,便好好真心实意对待她,敬重她,就算做不到心意相通,但多少也能相敬如宾。 云平听他这样讲,有些不解道:既是如此,你又在担忧什么? 薛少尘轻叹一口气:我只是觉得,我们都太年轻了,还不到要成亲的时候。 云澄听了道:也不是叫你现下便成亲啊。 薛少尘摇了摇头,眼睛里带着些愁闷的光:可我晓得长生门门主,无意义的事不会去做,只怕婚期当真近了。 这话说完之后两日,剑秋白便到了薛家,白衣的少女面色肃然,少了些痴态,变得有些烟火气了起来。 她怀中还是照往常一般抱一把剑,但背后又缚了另一把从未见过的,并不起眼的剑,那把剑剑柄上挂着个天蓝色的古旧铃铛,动作时并不响动,粗粗看去就只是一个装饰罢了。 她到那日,薛灜并不在薛家,是汤哲与薛少尘亲自来迎她的,剑秋白站在那里默不作声,恭敬有礼问候过去,待到被安置后,听见有人敲门,门一打开,那双冰冷冷的眼睛里才多少散发出温暖的光。 你怎么也在这里! 云澄与剑秋白甫一见面,便亲亲热热地牵着手说起话来,倒叫在云澄身后的云平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们来的早几日,才来不过三四日,却不想你也来了。云澄一边笑着,一边不经意间问道,你怎么来的这么快?人送到了便急忙来了?还有赵姑娘呢?你们分开了吗?n1*8[8!9* 她这问题一串串地出去,叫剑秋白不知先从哪里开始说起好,云平笑道:阿澄,一句一句让人家回答。 云澄却一点面子都不给云平,只是对剑秋白道:别去理她,你既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便先回答我这个,你怎么来这里了? 剑秋白轻声道:是师父叫我来的,师命难违。 这一句师命难违颇有些意思,云平的头脑转的飞快,心中思忖。 你不想来这里?云澄又问,也是,这里无聊得很,来了也没什么意思。 说这话时,白龙偷偷瞪了一眼云平,倒弄得云平哭笑不得。 我剑秋白支吾着,似乎并不想再说这个,于是转了话题道,我方才到了门中,师父便叫我来此,翌日出发,片刻不曾在路上耽搁,所以才来的这么快。 云澄也没有非要逼人家说的意思,自然顺着道:所以你是将那贼人送到门中,便来此处了吗? 剑秋白道:是,只是将人交到师父手上,翌日便来了。 此时云平便道:既是如此,那赵瑞儿赵姑娘呢?她不是一道护送你去了长生门么? 不问赵瑞儿还好,一问赵瑞儿,剑秋白便立时定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在到门中的前一晚,她自己走了。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71) 说着便将背后宝剑取下,横在膝上,抽出雪白锋刃,剑身上铭有德以卫身四个字,正是赵瑞儿那日在赵归崇议事厅里取来的宝剑。 德以卫身,不布牙角。云澄看着剑铭道,这是麒麟赋的句子。我就说这剑鞘看着眼熟,从天极宗下来,临别那日我也曾见过,这把剑不是赵姑娘的剑吗? 随后云澄又指着剑柄上那个铃铛道:你不是说你还给赵姑娘了吗?怎么会又在这里? 剑秋白摇摇头道:她又把这个铃铛送给我了,剑也送我了,我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说罢,便将赵瑞儿离去那晚的事粗略说了。 原来那晚赵瑞儿借口说要去溪边取水,只将剑放在马车上,赵瑞儿料想她去取水,花不了多少时间,但不料等到天亮,却依旧不见人影。 剑秋白心中自然忧虑,但屠晋又被缚在马车中,无人看管不得。 加上左右赵瑞儿的剑还在马车上,于是她便打算将剑收好,却不曾想那剑下压着两指见方的纸条,上面只写了寥寥几字。 我走了,不必寻我,剑先放在你处保管,他日来取。 云澄扯着那纸,念出声来,反复看了几遍,云平也伸头过来看了,眉头微蹙,待到剑秋白将那纸又收好了,才转过头去看剑秋白。 她走之前可有什么不寻常的? 云平这不问还好,一问,剑秋白的脸色便唰的一下白了,只是扭过头去轻声道:不,没有,什么都没有。 就像一开始出现是那么突然,消失也是这么突然。 云澄道:莫不是回天极宗去了? 剑秋白摇摇头道:路上我也曾与她谈起过这件事,她说她不想回去了,我想,她应该不会回去的。 云平听得她说,然后沉默一会道:是了,她也曾和我说过,此间事了,便游天下。 可走了,为什么要把剑留下?云澄不解,防身的东西带在身上不好么? 剑秋白道:我也不知道,但她说他日来取,那我便等着吧,她是守诺重信的人,想必不会食言。 说罢,剑秋白将剑一合,收入鞘中,又放在背后缚好,又对云澄道:不过你来此之前,曾答应过乔谙姑娘的事,可做到了? 云澄听她这么一问,眼睛滴溜溜转起来,笑道:说起这个,我正想与你说呢,你说巧不巧,乔谙千辛万苦要寻的师姐,正好在薛家呆着呢! 剑秋白当即笑道:那真是天大的巧合,唉,说起来,也不知道乔姑娘现下好不好?不过她帮了苏家这么大一个忙,人苏家应当也不会亏待她。 说到这里,云澄眉头却是一皱道:乔姑娘好不好我不清楚,但是乔姑娘的师姐好不好,我倒是一清二楚。 剑秋白听到这里,面色也沉重起来:这又从何说起? 云澄道:这事也是近些日子的事,虽说薛家下了禁令,不许谈论,但多少叫我听了一耳朵来,你晓得的,南剑北刀,南剑是谁,北刀又是谁? 剑秋白道:这个自是知道,方才你说的倚风刀苏家便是北刀,太清剑李家就是南剑。 云澄又问:那你知不知道南剑的李二? 剑秋白对于刀门并无太多了解,至多只晓得几个青年才俊,可若是同她说起用剑的门派与弟子,却是没有她不知道的,即便她痴于练剑修行,但也多少知道一些事情。 太清剑李家二公子李长胜?剑秋白只觉得糊涂,他不是在大赤城么?这个人出了名的无能纨绔,又怎么和你说的乔谙姑娘师姐有什么干系? 云平在一旁听着,轻声道:剑大姑娘,此人现下正在薛家,而乔谙的师姐方采苒也在薛家,你说呢? 她这话并未挑明,但剑秋白联想到李长胜的名声与云澄方才的话,多少也能猜到此人若是同一个姑娘家扯上干系,会做出什么事来。 于是剑秋白脸上挂上嫌恶的表情道:他对方姑娘欲图不轨不是? 云澄并不说话,但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若是以往,剑秋白只怕早将桌子一拍,站起身来,但现下她却只是坐在那里,沉思不语:此事是真是假? 云澄看她一眼,觉得不过短短数日不见,她竟有如此变化,不由得吃了一惊,但面上不显,轻声道:应当是真的,那方姑娘自从出了这事情之后,男子不得近身,若是叫男子靠近了,便立刻惊恐畏惧起来,我去送信时,是薛少家主带的路,临到门前了,退了出来。 剑秋白叹了一口气:这事是在薛家发生的么? 待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剑秋白又道:薛家到了现下都没有什么处置的法子吗? 只怕便是李家的弃子也没有能叫薛家随意处置的道理在。恰在此时,云平开口,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才是。 剑秋白听罢,面上神色却有些古怪,似笑非笑看了一眼云平与云澄道:怎么这事也能叫你们困扰?如果是我,左右将人赶出去就是,既不能得罪,又不能处置,索性眼不见为净。 听得剑秋白这样去说,云澄云平面露古怪之色,云澄思忖一会道:这竟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云平摇头叹气道:我觉得不妥,叫他就这样走了,也没个什么处置,岂不是 谁说没个处置?云澄看了看剑秋白,两个女孩相视一笑,似乎又想到什么,云澄唇角边挂起一抹人畜无害的笑来,看上去单纯极了,既出了薛家的门,再出什么事情,就和薛家没什么干系了吧? 云平眉头一蹙:你是说 剑秋白眉头一挑,将剑抱紧,似笑非笑叹了口气道:云澄姑娘,你方才说什么,我可都没听见。 云澄大笑一声道:你可别掺和进来,这事旁的不说,便是看在乔谙姑娘面上,我也要狠狠给她师姐出一口恶气才是! 说罢道了声告辞,便头也不回背手出门去了。 倒弄得云平无可奈何,连连摇头,也急忙跟在她后头出了门去了。 === 云澄有了鬼主意之后的第二日,薛少尘刚进了薛灜屋中,便听见薛灜的声音带着恼怒在同心腹随扈说话。 她说她要走? 是,据说是师门有事,需要赶回去。 我看师门有事是假,心中埋怨薛家对李长胜不闻不问才是真。薛灜坐在桌案前,脊背挺得笔直,眼中含着怒气,到底是外头来的人,不知道这些个中难事,也不知道规矩体统。 他这话越说越过分,好在余光瞥见薛少尘进来,住了嘴,叫那心腹退下,对薛少尘道:你怎么来了?你未婚妻呢?怎么不去陪她? 薛少尘摇了摇头道:她不要我陪,而且我现下有事来找父亲。 薛灜眯了眯眼,冷哼一声:别又是什么不正经的事情,说吧,说完就快些给我滚出去。 薛少尘道:是关于李长胜的事。 薛灜看了自己儿子一眼道:怎么?你自己招惹来的祸事,你是打算自己解决了吗? 薛少尘来不及回答,就见得薛灜冷哼一声:好,你既然提了,我就问问你,如果是你你打算如何处置?薛家与李家的大赤城有生意往来,李家现下又是有名望势力的世家,现下出了这档子事,你既不能高高抬起,又不能轻轻放下。 立在那里的少年道:儿子正是为了此事来的,儿子有一个方法。 薛灜眉头一蹙:什么法子? 把李长胜送回李家去。 送回李家?薛灜听得这几个字,略一沉吟,随即道,这是怎么说的? 这事是丑事不是?薛少尘道。 薛灜眉头一挑:你是说 一来李长胜既丢了脸面,此事定不会随意对人提起;二来李家家规甚严,若是这事把柄握在我们手中,也不怕这李长胜以生意来往之事相要挟;三来嘛 薛少尘顿了顿道:我听说方客卿要走,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倘若是真的,那方客卿就没了走的必要,爹爹的病也 薛灜睨他一眼,语气里带了些宽慰:还算你有些孝心。不过你也知道了,我便同你直说了,方才接到消息,方采苒说她师门之中有事,不论有无李长胜这件事,她都是要非走不可的,可你爹爹的病还要仰赖她,在没找到解决方法或替代者之前,我是绝不会轻易放她走的。 薛少尘犹豫道:可这样一来,会不会人家要走,我们拦着不叫她走,是不是不太道义? 道义?道义价值几何?是能缓解你爹爹的病症,还是能治好他的病?薛灜直勾勾盯着薛少尘,目光冷毒,讲道义是好事,但有的时候不讲道义才是实在的,懂吗?不懂的话,我现在教你。 薛少尘被他一盯,只觉得背后发凉,喉头滚动,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恐惧道:可若是叫爹爹知道了这件事 那就别让他知道!薛灜笑了起来,笑意森冷,净台,你是懂事的孩子不是么?别做叫我失望的事。 随后薛灜道:继续,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薛少尘木了一阵,缓下情绪道:儿子以为,既是要送,便不要耽搁,只是立刻动身才是,另外要掩盖标记身份,不要叫人知道是我们家派去的人,若是叫李家的人瞧见自己的儿子昏迷不醒的样子,便不是我们做的,也是我们做的了。 薛灜点头应下,于是与薛少尘详谈起来。 === 云平云澄两个人坐在园中凉亭里,远远就瞧见薛少尘走进门来,一旁的言娘子则前后脚同薛少尘进了院门来,远远瞧见云平云澄就上来将事说了。 云平云澄毫不意外听到薛灜不肯放人这件事,这事结果虽在情理之外,但也在这二人意料之中。 你早就猜到他会失败了? 云平听云澄这么去问,只是轻笑道:他还是把世间诸多事情想的太好,还有,你昨晚把这件事透给他知道的时候,也没见得你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要说觉得他不会成功,我可不算是头一个。 云澄伸手去玩自己鬓边的头发,然后毫不在意道:本就不指望他去能把这件事办成了。薛灜这样的人,做事情不择手段,若是他儿子轻易就把人劝动了,反倒叫人生疑。况且,我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这个薛少家主,是你那个老情人不是? 云澄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凑到云平耳边轻轻去说,声音软软的,气吐在云平耳朵上,倒叫云平用折扇拍手的动作一时停了下来。群#二(叁零(六,久二叁久@六_每日H文 他已经有自己的家庭了,五十年前他选择薛灜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没了干系了。话到这里,云平的话里带了点微微的苦涩,而那苦涩似乎能传染人似的,叫云澄心里也不是滋味。 而恰在此时,云平突然将头一转,云澄来不及撤回身子,两个人的脸一时靠得极近,呼吸交融,连彼此耳朵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云平呆呆望了一会云澄,气氛一时凝滞,两个人都呆呆看着对方,似是不知要做什么好。 反倒是云平先反应过来了,伸手就用折扇去点云澄的鼻尖。 云澄没料到会有这一出,急忙后退坐正了,可耳朵根已经发红,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自顾自咕哝道:我可不这么觉得。 你说什么?云平啪一下展开折扇扇风,也偏过头去。 我是说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去薛家的密地里看看。云澄清了清嗓子,伸手捏住自己的耳朵,总不好一直长住下去。 云澄既这样问了,云平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清了清嗓子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如何? 自是可以,只是还有旁的事要做,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方姑娘那件事,你打算如何帮忙?云澄问道。 云平用扇子点住自己下巴,沉思片刻道:薛灜那边自是行不通的,行得通的那边也不好这么快叫他晓得,不若明日如何? 第九十三章 :蒙顶天芽 薛灜动作极快,上午薛少尘才去说了一通,下午他便已经打点妥当去做,待到云平云澄知道时,李长胜已经出了薛家三里地有余。 言娘子来报时,云平并不吃惊,只是反倒是云澄那好看的两道眉毛蹙在那里。 见得云平如此,言娘子便问道:既是如此,尊上却要如何行事? 云平听得言娘子这样去问,反倒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笑了一声道:你哥哥这时,应当早有准备去做了。 言娘子不解,云平只将手中折扇收了,懒懒靠在椅背上,用折扇点点自己的下巴,笑了一声道:本山人自有妙计。 待到言娘子走后,云澄觑她一眼,冷哼一声:你早就算到了是不是? 云平唇角勾起,一双眼睛波光流转,即便被折扇挡住了半张脸,但那模样依旧摄人心魄,云澄清了清嗓子,扭过头不再看她。 你想知道?云平笑眯眯地问她,伸手用扇子点了点白龙的手臂。 云澄一把夺过折扇,将扇子捏在手里,瞪了云平一眼:不说就不说,还稀得你告诉我。 云平见她这样,忍不住又笑道:你既是将事想方设法叫薛灜知道了,以他的性子,定然便会去办,既去办了,那他螳螂捕蝉,我这黄雀焉有不在其后的道理? 这话听得云澄眉头一蹙:那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云平哈哈一笑:还能做什么?自是叫薛灜吃上一次哑巴亏。 云澄与她认识这么多年,瞧见她这模样,心中自然也有了思忖:你是想半道截人? 听得云澄一语中的,云平点着头,神色颇为得意:知我者,阿澄也! 云澄轻啧一声:谁要知你! 但藏在鬓发下的耳朵却忍不住红了。 云平没有瞧见,只是自顾自说道:他这事既是悄悄去做的,定然不会叫人知道,便是我半道派人截了,他也只能吃一次哑巴亏,横竖只做不知道。 云澄听罢,将那折扇在自己掌心轻拍:那你要将人怎么做?交给二娘处置了? 云平摇头,带着笑看云澄,双手抱胸倚在桌旁,长发披散,神采飞扬,自有一股风流意味:你再猜? 云澄用扇子点住下巴,眉头轻皱,若有所思,也没注意到云平落在自己面上那别有深意的笑容。 交给二娘你不会做,那你又要对他如何? 云平笑了笑,目光凝在白龙身上,瞧见白龙脸上那个酒窝,手指有些发痒,总控制不住想要伸手去按,但她硬是忍住,只是轻声道:今晚你就明白了。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72) === 白龙对她的故弄玄虚有些不满,睨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出去,恰好现在已过正午,秋日的光本就不甚猛烈,又穿过假山与花植之间,错落掉进长廊里,又听得淙淙水声,反倒叫云澄把方才的些微不满抛诸脑后,随意在庭院里走了起来。 秋风拂面,和煦舒畅,白龙在一间凉亭里随意拣了个地方坐了,倚着围栏看景,这里是薛家庭院最高处,都说一览纵山小,若看绝妙处,需在最高峰,云澄坐在那里去看,也觉得确是如此。 院中花草排列显然是经过巧妙安排,瞧不出半点人为痕迹,反倒别有一番放肆的野趣,在这里看景,叫人心胸都开阔起来。 而那微风和煦,阳光温暖,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云澄瞧着瞧着竟也放松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醒来时,是听得有喧闹嘲哳的声响传来,白龙打了个激灵,将眼一睁,就瞧见凉亭入口处已站了三个人。 打头的那位形容消瘦,尚是初秋,便已穿多了几件,但那衣物并不显他臃肿,反倒更是觉得他瘦弱不堪,挂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仿佛风一吹便倒,若是要说,当真是能称上一句弱不胜衣。 这位弱不胜衣本是转头同身后之人柔声说话,余光瞧见云澄坐在亭中也不由一顿,随即对云澄道:云姑娘,好巧。 云澄见得是他,便站起身问礼道:汤相公。 汤哲站在那里,面上带着微笑,但不动声色去打量面前的少女,只见得云澄穿一件红白相间的便服,内里是红色底衫,在白底红纹的外衫上露出,而那外衫用红色与金色丝线并极精巧的绣工,用祥云图样在袖口衣襟下摆边缘处做装饰,并不夺目,但更添衣衫精致华贵,她脚上是一双黑色缎面的白底武靴,细细瞧去,还能瞧见那黑色缎面上也用了同样的云纹装饰。 这少女手中握一把乌黑檀木所制的折扇,看着是那位同行之人惯用的那把,落在少女手里便显出一种雅致的意味。 云澄未梳平日里的发髻,只是简单将头发打理了,披在肩上,左边鬓旁编了一条细小的辫子,用精致小巧的金饰作为点缀,面上未施粉黛,只是花了眉毛,涂了口脂,整个人显得极为精神。 云澄的肤色不像云平一般,反倒肤色白得发亮,可相对的,头发却黑如鸦羽,这样一黑一白对比起来,就越发显现出对比来,更何况,站在那里便是不看她那张脸,光是远远瞧见这站姿身形,都觉出一股昂扬向上的勃发感,令人见之心喜。 汤哲瞧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心里就涌出一股子酸涩来,昔年他也是勃发昂扬的少年,更别说现今正值壮年,应当不会有身体不济这一说。 可身子一大不如从前也是事实,以往漏夜修习不觉疲惫,现今只要稍微多思忧虑,行走过多,便觉得酸软无力,浑身疲惫,日日缠绵病榻之上,求医问药,现今又瞧见云澄,不由便觉得艳羡。 云澄姑娘来此,也是来赏景的吗?汤哲上前几步,往石桌石凳去走。 跟在汤哲身后的小厮仆从连忙快步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软垫放在冰凉的石凳上,将寒气隔绝,又动作利落摆好茶具在桌上,开始沏茶泡水。 不若坐下与某一道观景品茶如何?不待云澄开口,汤哲便先发出邀请,面上带着微笑,实在叫人不能拒绝。 既然汤相公相邀,那恭敬不如从命。云澄听得汤哲相邀,心中微微一惊,随后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她答应下这邀约。 于是两个人都各自怀着自己的心思,以赏景品茶之名,相对而坐。 那小厮要给云澄也拿软垫来时,却见得云澄摇头拒绝了:我不大习惯的,而且我也不怕凉。 汤哲听见她这么说,心里就越发苦涩起来。 小厮见得云澄拒绝,下意识去看汤哲,见男人只轻轻摇头道:云澄姑娘既不喜欢,便不用放了,你们沏好茶便先下去吧。 可相公,您身子不好,不可无人在旁。那小厮面上带着忧虑道。 汤哲也不为难,只是道:既是如此,你们便在檐下休息吧,若有事情,叫一声,你们也就听见了。 于是这两个小厮便退了下去,只留云澄与汤哲两个人说话。 云澄姑娘。汤哲轻声唤她,亲自动手倒了一杯茶推到云澄面前,脸上带着微笑,蒙顶天芽,今年清明后刚摘的灵茶。 云澄笑着接过,随后道:其实相公方才邀请我,我是想拒绝的。 汤哲好奇问道:哦?这是为何?是我唐突,还是 云澄低头去看那白色的蒸腾雾气,想是想到什么一般摇头笑道:不,没什么,只是我对茶道并不精通,相公再好的茶叶落到我嘴里,我也分不出有什么好坏差别,茶也好,水也罢,落在我口中也不过是解渴之物,倒是暴殄天物,多少还是辜负相公一番好意。 汤哲听罢笑起来,不知想到什么,垂目道:姑娘这番说法,我也曾听过。 云澄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却没叫汤哲察觉,只是抬起头来直视汤哲探寻的目光,微笑道:哦?是么? 汤哲的目光带着探寻的意味逡巡在云澄面上,似乎想要找出点什么,可他注定失望,只是默不作声低头品茗道:是,是我一位故人,她也同姑娘你说过差不多的话。 云澄之时悠悠然啄了一口杯中茶汤,然后笑起来,露出酒窝,显出一份天真可爱来:是么?汤相公说的这个人,叫我也想认识认识了,却不知现下身在何处?相公可否引荐? 汤哲拿着茶盏的手一顿,洒出几滴清亮的茶汤来,好在放的已经有些时候,并不烫手,汤哲默不作声将茶盏搁下,声音有些微哑:我也许久不曾与她见面过了,若是日后有机会,以后有机会 他这话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竟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涩,扭头去看凉亭之下的风景,似乎不愿再说。 云澄也不逼他,顺着他的目光一同往下去看,这不看还好,一看却是一惊,云澄急忙用余光去瞥汤哲,却发现他也怔愣住了。 原因无他,只因那上假山的小径上正走上来一个人,来人穿蓝白相间的一套衣衫,两个人目力都不差,既能清晰瞧见来人身上衣物的装饰纹样,自然也能瞧清楚这人的脸。 那人速度极快,不过几步便已上到了亭中,云澄余光去觑汤哲,却发现他双手止不住颤抖,唇色都不免有些发白,但他依旧是彬彬有礼,从容坦荡的样子,瞧见云平上来,守在檐下的两个小厮先左右问了好,然后云平大步踏了进来,点头向汤哲问好。 云平的身量较汤哲这样的男子,便是在女子之中身量颀长,也不免矮了一头,汤哲怔怔站在那里,面上显出一种血色来,目光流连在面前之人的面上,似乎像要找出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回应了云平,三人一道在亭中石凳上坐下。 云平姑娘,怎么来了? 汤哲面上带着微笑,可云澄却看出一丝勉强来,云平听他问话,伸手握住云澄的手,然后含情脉脉看了一眼云澄道:她又乱跑出来,我自是来寻她的,却不想这个丫头在这里同汤相公一道品茗呢。 云澄的手被云平紧紧握住,她心中有些不快,生出一些怨气来,但晓得现下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于是只是轻轻挣扎了一下,见不能挣脱,就不再动作。 汤哲道:不知道云平姑娘也来,只备了两个茶盏,不若我现下 却见云平微微一笑,伸手取过云澄已喝了一半的茶盏握在手中,轻轻一嗅,然后就这云澄先前喝过的位置呷了一口,顶着汤哲探寻的目光抬头道:相公也是当真好客,只是阿澄不懂这其中滋味,若是请她喝这蒙顶天芽,不免是浪费了。 汤哲见她与云澄同用一杯,关系可见亲密,不似作假。 且这茶水她只闻了一下,喝了一口,便能分出这是什么茶叶,不知为何那目光里带上了失落,有些颓丧跌坐在那里,久久不曾出声,待到云澄云平轻声唤他,他才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轻声道:既是招待,又岂有敷衍了事的道理?云云平姑娘既是喜欢,也就不是浪费了。 第九十四章 :茶味遗甘 云澄的表情实际上说不大好。 云平和她认识这么多年,自然是晓得她的脾气的。有时候面无表情反而就是生气的一种体现,那表情看得云平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了一声糟糕。 但坐在二人对面的汤哲却是浑然不觉,相比较关注云澄,这位汤相公的注意力反倒是落在云平身上更多些。 他心中反复盘算思索,想要从云平身上找出些熟悉的地方来,可那感觉总是捉摸不定,仿佛风吹流沙,一触即散。Q\七*壹+灵;武:吧/吧!武$酒?灵% 相公的茶是好茶。正在思忖间,汤哲听见对面那人开口,女子的声音低沉略哑,与记忆里如百灵鸟一般清甜的声线是决然不同的,再看她的容貌,是成熟女子的美丽,时光在她身上沉淀出的痕迹是从容大方的,像是一盏画卷摊开了任由人看,对上汤哲的目光时毫不躲闪,反而对着他笑道,多谢相公美意。 汤哲像是被她的笑慑住了,怔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被冻住了似的,直勾勾去盯着云平看,他的目光带着些探究,却叫一旁本来心中就有些怨气的云澄不快,伸手抓过云平面前的茶盏,又自己续了一杯,将那白瓷茶盏捏在手中把玩。 她这番动作阻隔了汤哲视线,叫这瘦弱男子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终于转醒过来,不动神色对面前两人开口:云平姑娘既是同为爱茶之人,却不知姑娘最喜欢的茶是什么? 云平听得他问,粲然一笑,在石桌下衣袍交叠处将云澄的手握住,安抚似的轻轻摩挲,云澄小力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便也由得她去,只是呆呆坐在那里,实际上却用不易被察觉的目光去打量着面前这个瘦弱的男子。 说来不怕汤相公笑话,我这人不太喜欢什么旁的茶,唯爱一种,名唤遗甘。 汤哲闻言,浑身一震,随即静默一会才道:此茶性凉,味苦,常人都不能忍受,想不到云平姑娘竟喜欢这种。 云平只是轻笑道:既唤遗甘,自然是要喝到最后才能品出那一丝甜味来。 汤哲怔怔道:这茶太苦了,许多人都撑不到最后的。 云平的目光一凛,云澄觉得自己的手被她下意识握紧了,于是偏头去看身旁的女人,但见她面上还是带着笑的,好似浑不在意:是吗?我却觉得很好,半点苦都吃不了可不行,更何况,这茶因为前头越苦,忍耐过去后,后头那一丝甘美便更显难得,叫人喜悦。说实话,旁人都不能理解我为什么偏爱这种,但这茶唯有此种特性反倒叫我着迷,以至于旁的再好,都不能再入我眼。相公与我都是爱茶之人,自能懂我,你说是不是?汤相公? 她说完这话,汤哲便猛然抬头去看她,那目光复杂,本就苍白的脸颊,就更白了,带着一种颓然衰败的寒冷,仿佛所有的生气都被抽走了。 汤哲不知再说什么好,只是狼狈站起身来,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二位,抱歉,我身子不适,不能做陪了。 说完只是略一欠身,就近乎狼狈,唤了左右离开了,连茶具都来不及收拾,徒留一桌狼藉。 待到汤哲走后,云澄再去看云平,却发现她的脸色冰冷,像是一块坚硬的寒冰,牙关紧咬,脸颊上泛出一丝红来,双眼都有些发红,不知是激动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你没事吧 即便云澄对她心中的感情复杂,但瞧见她现在这副模样,还是不免有些担心去问了。 却听着云平声音依旧沉静,注视着前方,好似无事发生道:他盯上你了。 云澄听得她这样说话,双目在桌上茶盏与石凳上软垫转了一圈,眉头一蹙,脸色也冷凝下来:该死!我怎么当下没有立刻察觉出来!既是巧遇,又如何带了两个人用的器皿用具! 说完之后,她便下意识握紧了云平的手道:他是不是是不是 他不敢问,也不会问。云平闭了闭眼,起码当下不会,但是我看这样,心中生疑是定然的,但是他现今没有证据,我们两个身份又摆在那里,他就是要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所以才对我下手云澄想到这里,冷哼一声,想从我这里探出些什么话来。 云平摇摇头道:只怕他与薛瀛都有动机,可现下只能查出我想叫他们查的东西来。 云澄眉头紧簇,面带忧色:既是叫他察觉,那今晚计划是否要暂缓? 云平又摇头道:不,不需要暂缓,今夜前去本就是为了查探密地,只是要小心行事,不要叫人发现才是,而且今夜回信就会送到,若是能收到肯定答复,只怕行事便愈加便宜。 云澄道:你是说 云平却不回答,她的目光只是向外远远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将薛家花园尽数收于眼底,她的目光死死盯向那位于薛家正中心的薛瀛院子,不再说话,那目光里凝结的光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寒霜冷剑,阴仇嗜血。 ==== 是夜,薛家中心的薛瀛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他正在观看文书时,手下心腹却忽的推门而入,面带急色,薛瀛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就从他匆忙慌张的神色里察觉到什么,脸色也随之阴沉下来:这样慌张,是出什么事了? 心腹踌躇半晌,最终还是将门掩好,几步上前在薛瀛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立即退开,低下头用余光观察自己的主人。 但见面前往日都是从容淡定的男子双眼微眯,眼角抽动,牙关紧咬,显然已经是动了怒,但他隐忍不发,只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怎么回事? 心腹垂首站在那里,努力不叫自己声音发颤道:本来路上走的好好的,但来者下手果决,并不在意财物等,也不恋战,目标明确,看来从头到尾就是为了李家二公子去的。 薜瀛听到他这样说,又还有什么不明白,旁的不说,他此番行事机密,只有几人知道,又如何有人知晓? 但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此事本就不能为人所知,现下被不知名的人半道劫去,他也只能闷声吞下,打落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而现在去追查谁人泄密已是无用,只能亡羊补牢,命令府中下人管好自己的嘴巴,以免多生事端。 思及此处,他便又对心腹吩咐下去,交待诸事。 心腹自是一一应下,随后道:还有一事,要禀报于家主。 薛瀛双目微眯,示意他说。 汤相公今夜未曾用饭,身子好似不大爽利,据下人说只是在自己屋中枯坐,水也不喝,药也不吃,好似魔怔了。 既是说到汤哲,薛瀛心中对他的担忧不免压过了方才心中的烦扰,立时书也不看了,将东西往桌案上一丢,便大步出了门去,往汤哲院子里去。 他院子与汤哲院子相邻,本就花不了多少时间,待到行至汤哲住所门前,就瞧见左右各站了几个小厮,于是便细细问了。 那两个小厮也不敢有所隐瞒,只是粗略将事说了,听到后头,薛灜的脸色就越发阴沉吓人,抬手推门进去就问:阿哲,你怎么了?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73) 汤哲呆呆坐在那里,身上的大氅都落在地上,也不曾发觉,屋子里悠悠然带着异香,香炉里有青烟袅袅升起,偌大的室内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光映在坐在桌边的瘦削男人面上,任谁人看了都觉得有些可怜。 听到有人叫他,汤哲的肩上有一双温暖的手搭住了他,这才叫这瘦弱男子猛地惊醒,好似被烫伤一般站起身子,打开了薛灜的手,那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另外半张则写满了惊恐,待瞧见是薛灜,这才微微敛住情绪,低声道:你来了。 薛灜的手叫他猝不及防打开,红了一块,可他并不在意,急忙从地上捡起大氅,上前几步给汤哲披上:怎么回事?这样神思不属?身子不舒服么? 听他这么去问,汤哲的双眼微微长大,随后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不,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旧事。 甫一提到旧事两字,薛灜的脸色又陡然一变,可他偏着头,屋子里又昏暗,汤哲看不真切,只是听薛灜道:不要伤了身子就好。 旧事,汤哲的旧事还能有什么? 无非是天极宗,无非是君莫笑,无非是 江折春。 薛灜勉力扯出笑来,不叫自己的脸色太过难看:怎么好端端的,又想起往事来了? 难道同下午云平云澄那两个女子有什么干系? 他心中生疑,正暗自猜测,却见汤哲轻轻摇头道:今日同云平云澄两个姑娘一道品茗,看到了云澄姑娘说她不懂茶叶的好坏,就想起阿春了,她也她也不懂喝茶的。 原是因着这个缘故。 薛灜便也放下心来,他早早就去查探过这两个人的底细,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更何况薛灜心知早在五十年前江折春便绝无可能再有回来的一天,现在站在他汤哲身边的是他薛灜,便是那小女子能侥幸逃出生天又能如何?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拿什么再和自己去争? 于是他不再多言,只是劝汤哲躺回到床上,又叫人煎了药,看着汤哲睡下,又痴痴地看着他许久,最终缓缓退出房间去了。 第九十五章 :独门法阵 在薛灜同汤哲说话之时,云平云澄两个人的屋内已熄了灯,好似已经睡下。 但唯有两个身穿黑衣的姑娘知道,她们今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薛家背靠一座山峰险处,被包围在一处峡谷之中,坐北朝南,而两人此行的目的,便是那隐藏在薛家最深处的薛家密地。 今夜的目的只是为了大致了解其中的构造结构,两个人并没有打草惊蛇的意思,便是往常横冲直撞的白龙都收敛了性子,隐忍不发,即便对着云平还有些不满,却也不曾发作。 选在今夜行事,并无其他原因,只是凑巧而已,但出发前二娘说薛灜往汤哲院中待着,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这件事,却是意外之喜。 整个薛家上下,除去薛灜并几个他的心腹,其他的确实不足为惧,云平云澄两个在薛家夜巡队伍间如闲庭信步,悠然穿梭躲避,好似风吹一般,只是略一眯了眯眼,便立时毫无踪迹可寻,直到了薛家密地,反倒渐渐没了夜巡队伍。 这阵法特殊,一般人轻易进去不得。 入密地的门隐在苍翠的藤蔓之间,长了不知多少年,层层叠叠,将刻在岩壁上的防御阵法都覆盖住了。 云平伸手轻轻触了一下,感知到其上无与伦比的庞大力量,不由得心头微微一震,缩回手来对云澄说了一声。 既然如此,自然是不克强攻。密地石门口左右摆了两个石灯笼,其中的灯火明亮,火光跳跃起来照在白龙露出来的上半张脸上,连带着云澄的眼睛里都闪动着温暖的黄色灯光,她眼睛转了一转,伸手也学云平去碰了碰那刻着防御法阵的石壁,但比起云平,她眉头微蹙,小小咦了一声。 怎么?听得她发出这声音,云平问道。 奇怪,太奇怪了。云澄却不曾回答,只是自顾自伸手又摸了一遍那刻着防御法阵上的石壁,但凡是法阵,都需得有灵气充能方能运转,便如飞舟上所刻画的飞行法阵,煮水的铜锅上所刻的火能法阵,都是需要用灵石来嵌入其中,以作法阵使用之基本。除非是那些用灵气不多的一次性法阵,才用不到灵石这东西。 这些我都知道,不过你说这法阵,它奇怪在哪?云平在阵法之上并不如云澄有天赋,来的精通,只是粗粗了解了大概。 云澄的双手按在这防御法阵上轻声道:凡是如这个用灵石的大型法阵,都是要定期更换使用的,但是若是为了维持这个法阵,花销未免太大了些。 云平皱眉道:这又是怎么说? 云澄将手收回,在一旁摸着下巴来回踱步:一条上品灵石矿,用在这防御法阵上,也至多撑不过三十年。这防御法阵与薛家外头那个保护全宅的防御法阵不同,它独门独户,似乎是专门为了这个地方而设立的,即便外头那个大法阵被破坏关闭,与这个密地法阵也无甚关系,只是这个法阵虽不如外头那个防御法阵大,可吃的却比外头那个还要多的多。 云平听她这么说,心中明了:你的意思是,这法阵比之外头那个法阵花销大,却又比外头那个法阵小? 云澄点头道:不错,因着这法阵特殊,所储蓄所使用的灵力也高于其他法阵百倍不止,威力巨大。可要能维持现如今薛家这个法阵,要么就是薛家的家底比我们想象中更厚,要么就是有别的东西为之源源不断提供能量。 她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云平见她如此,心中也有了猜测:你的意思是说,维持法阵灵力所需的是 云澄微不可查点了点头,一张脸上写满了沉郁肃然:不过是还是不是,我一试便知,若是同源,只消借力开力,绝非什么难事,可若不是,只怕我想要的,还藏在别处,就算是二娘都不一定知道。 说罢,也不等云平多言,她便将手按上了刻在石门上的防御法阵之上,调动起周身灵力,眼睛一闭,复又睁开,已是变得通红,现出本来的瞳色。 云平立在一旁,也不知道要如何,只是沉着脸立在一旁,心中虽说是焦躁不安,却也强行忍住,压下担忧,小心警戒。 云澄双手按在那石门法阵上,调动起周身灵力,试图在这法阵之中找到一丝细小的缝隙钻进去。 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便是再完整完美的法阵,都会有一两处极不容易叫人发现的缝隙,而法阵之破,要么寻到阵眼,一击即破,要么就是找到这法阵裂缝,潜入进去,破坏法阵结构,从而破阵。 但越是精妙的法阵,就越不会叫人轻易找到一丝缝隙,而所需的精力与灵力消耗就越大,现下又非安全之地,云平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守护警戒。 云澄将眼一闭,便操作灵力化作如头发丝一般细小的细线蔓延攀附进去。 她晓得现下没有功夫小心摸索探寻,只能咬咬牙花下大功夫,动用周身灵力将这法阵全数笼盖,如同用一只手握住一个看似表面光滑没有丝毫破损的球,小心用手去感受肉眼看不见的裂缝。 这样一来,虽然速度会加快,但不免会大量增长灵力消耗。 她不敢分心,只是闭眼摸索,灵力仿佛是她的第六种感官一般,将这歌偌大的法阵捏在手中把玩摩挲,来回反复寻找那一条裂缝。 功夫不负有心人,即便这法阵看似毫无错漏,却还是叫她找到一条极为细微,几不可察的小缝。 云澄额上沁出冷汗,越是到此,越不敢疏忽大意,她用极为轻柔缓慢的动作将那本就细如毫毛的灵力再次分做更细几股,然后一点一点往那缝隙处钩摸进去。扣裙欺:医菱/舞吧吧舞+镹菱? 可那法阵极为古怪,刚一探进去,云澄便发出了低声短促的声音。 云平听得声响,急忙几步上前,可又做不了什么,只是担忧地看她,呼吸都不免急促起来。 烫,太烫! 云澄甫一潜入这法阵,便立时觉得自己被灼伤了,灵魂识海都灼热非常,但她反应极快,赶忙调动灵力,用极为精妙的把控,将那灼热阻挡在外,继续探入。 云澄在这里忙活,云平也没闲着,这周遭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逃过她眼睛,于是她调转周身灵力,御风而动,将灵力以这密地为中心,半里为限铺展开来。 这不看还好,一看却立时皱起眉来。 原因无他,只因应该在汤哲院内呆着的薛灜现下正缓缓踱步前来! 而这一切,云澄并不知晓,现下正是破阵的关键时刻,如何能够打扰她? 于是她只能集中注意力,死死盯视着薛瀛来时的方向! === 今夜月明,有清风拂面而来,竹影飒飒,小径上灯火微明,院中溪流缓缓流淌,碰撞到石块上时发出细微声响。 一切都是那么宁静祥和。 但因着李长胜及汤哲的事,薛瀛总归是心绪不宁, 他自汤哲院中出来后,本应往自己院子里去,可独自待了一会儿,只觉得坐立不安,而洗漱更衣之后躺在榻上,又辗转难眠,索性不再睡,只是披衣出门,不曾带人,遣了左右各去做自己的事,夜半趁月色良美,出来一个人走动。 这花园偌大,是他当初为了自己的丈夫所建,但始终不能叫他满意,而汤哲自己属意的那座院子,总叫他想起那时在天极宗的事,这样一来,这一对道侣所建的院子,竟是都不曾叫对方仔细逛过。 可能因为今夜汤哲提及了旧事,不知为何,却叫薛瀛心中生出一股勇气来。 为什们不敢去逛汤哲属意的那座院子,说到底,其实还是害怕汤哲想起那个旧人来。 可今晚这一遭,却叫薛瀛逐渐醒转过来。 都已过了五十年了,那个人还是悄无声息,只怕早就死了。 既是死人,又拿什么来同自己去争? 思及此处,他便也释然了,进了那院子,囫囵逛了,只觉得不过如此,心下一松。 而后又睡意全无,便突然起意想去密地一看,但他心下放松,又加之现下在自己的地方,不曾防备察觉,这才有了云平发觉他这事,若是换作以往,他早就有所警觉,又何至于如此? 他越走越近,但好在并不着急,可这缓缓步伐,一步步好似踩在云平心上,每走一步,都期盼他能走的更慢些,可又厌烦于他走得太慢,期望他能走得快些,便是砍头杀人,也没有把刀悬在人脖子上头,迟迟不落的道理。 那密地隐在薛家北面,只一条小径通过,周围密密麻麻种满了树,苍翠繁茂,夜间便是月光明亮也看不清前方。 但小径左右每隔五步便设有石灯笼,上头刻有的法阵叫它夜间自明,所以即便是昏暗道路,也能瞧清前方之路,不至于迷失。 微风飒飒吹过竹林松柏,薛瀛的衣袍被风带起,长发拂过他肩头,前头的石门藏匿在小径终末,远远就能瞧见那石门门口两盏石灯笼发出柔和的光来。 薛瀛越往前走,就觉得风越发大了,那风一下子袭来,令他下意识眯了眯眼,恍惚间有黑影在石门前掠过,可他眼睛又睁开时,面前已什么都没有,好似方才是他看错。 他也这样认为,只做是这密地外头一片树林里所栖息的夜行动物见人受了惊吓,这事他已遇到过多次,并不放在心上。 于是他几步上前,伸手按在那石门上,用心中喃喃念出开门密令,就听得这石门发出轻微响动后便往两边推开,露出两人宽的缝隙来供人通过。 薛瀛将手收回,背在身后,正欲抬步往里去走,可走不到五步,忽然之间,他定在那里不动了。 他双眼微眯,偏头往右脚边去看。 有一滴鲜血正留在他右脚脚边,看样子是刚滴落不久,血色殷红。 薛瀛猛地站直了身子,环视四周,周围没有任何声响身影,好似这血是凭空出现一般,落在这里。 不会这么简单。 薛瀛弯下身子,伸手去触那血滴,粘稠光亮。 还带着一股极为诱人的芬芳异香。 第九十六章 :内室突变 那是一条长且宽阔的通道,远远延伸进去,似乎没有尽头。 通道内的灯火没有被点亮,一片黑暗里,也只能听见那微弱的喘息声。 因着黑暗,因着静谧,所有的一切好似被放大了数倍。 云平能清楚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还有云澄逐渐微弱下去的呼吸。 云澄的身子发起烫来,好似火烧,那呼吸灼热,喷吐在云平的颈窝,即便隔着蒙面巾,都叫云平险些觉得被火燎了一般,浑身一震,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而灼热吐息的主人已经半昏半醒起来,神智都有些模糊了,被云平背在身后,手脚都绵软了,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张口,只觉得口中腥甜,又是一口血,吐在面巾上,而那面巾已被鲜血浸透,那带着异香的血沁出面巾,贴在云平背上,叫云平心忍不住发起抖来。 阿澄,别睡! 云平喘着粗气,低声唤她名字,同她说话: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血止不住!? 云澄只觉得小腹丹田之中有一股极为蛮横霸道的灵力来回冲撞,强硬拓开她筋骨,不断将那筋脉冲击至破烂,又极为快速地重塑,那疼痛是常人无法忍受,换做云澄之外的人,只怕撑不了一个来回便要昏死,云澄这般还能勉强保有神志的已是难得,但疼痛依旧不断摧折于她,叫她发不出半点声响。 越是安静,反而越是叫云平心慌,方才还能哼唧两声的白龙,现下却是一点声音也不出了,惊得云平急忙停下脚步,将她搂在怀中,伸手去探她鼻息脉搏,发觉还有生机,便缓缓舒了一口气。 但她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她们来处的方向那里,就传来了极轻极浅的脚步声。 若是换作是普通人,只怕便会轻易忽略过去,但云平在那海岛上呆了二十年,岛上野兽横行,当时她又修为尽失,前十四年都过得极不安生,日子久了,便也练就一副极为敏锐的耳力,更罔论现下的环境里,所有一切细微声响都被放大,火光噼啪的响声,微风在通道中的响声。 还有那双脚碾压在道上细碎砂石上的声响。 这声响犹如惊雷一般炸响在云平耳旁,叫她惊了一惊,立时屏气凝神去往脚步声处去看。 只见得有忽明忽暗的火光逐渐蔓延到她的方向,而火光耀眼处,恰能瞧见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他逆着光往这里走,脚步笃定坚实,浑身好似放松,满是破绽,但实际上已做好了万全准备,不论从何处有人袭击,都能轻易挡下。 而这个人,即便看不清那张脸,云平也能断定,此人就是薛灜无疑。 指尖黏腻的触感还在指尖留存,可越往里走,原先在指尖留存不过一会就逐渐消散的那股芬芳异香就慢慢变得浓郁了起来。 薛灜皱了皱眉,眯眼望进黑暗里,想要找到这股奇异芳香,不,是在密地门口那滴殷红鲜血的主人。 可通道之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就连那些铭刻在通道石壁上的防御法阵都不曾起一丝波澜。 这一切好似在告诉薛灜,方才他所疑心的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可那滴殷红的鲜血那样黏腻,那血液上所带着的气味是这样芬芳独特,这两件事切切实实在告诉薛灜,你方才所遇到的并不是在做梦,都是真的。 但这条通道内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薛灜站在那里,眉头紧锁,在这条灯火通明的通道内左右上下细细去看了,别说是个人,就算是半个活物都没瞧见。 他又伸手去触碰那刻在石壁上的防御法阵,也未见有任何启动过的痕迹,一如他多年前来此一般,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没有半点反应和变化。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74) 进密地只有一条路,不论是进来还是出去,想要在薛灜眼皮子底下躲避都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要么对方有特殊的法器护身,避免了法阵的触发,要么就是对方对于阵法了解精妙,未曾触动。 而最后一个可能,就是对方修为远胜于他,能够以力克之,但若是如此,何不在他出现时便突击动手? 除非 薛灜目光一厉,眼中精光闪过,急忙加快步伐直往密地内室而去。 密地内室也有一道石门分隔,上头的法阵与密地通道及入口石门的法阵同出一宗,又略有变化,各有千百万种变化机巧在其中,而密地内室那道门更加难以破解打开。 薛灜将手按在上头,动用灵力轻轻一推,那石门便好似一个饥饿的孩童一般,张嘴吃下了薛灜的灵力,随即那石门便默不作声往左右移开了去,露出密地内室的真正面貌来。 甫一打开,便有灼人热浪袭面而来,薛灜忍不住将眼一眯,只觉得双眼干热,下意识眨了几下眼睛,这才缓缓走进内室。 若是旁的人来了这内室,只怕谁人见了不大吃一惊。 这内室成极为方正的八卦形状,室内天顶离地约有十丈高,用了十六根寒冰冷玉雕琢打磨,约要五六人合抱的石柱支撑,而地面也是用与石柱同一样材料打磨而成,方一踏上这地面,扑面而来的灼热便好似消减不少,变得舒适起来。 而在这内室中间,则是一个由翻流滚动的灼热岩浆所成的圆池,约莫一百五十尺有余,其中岩浆翻滚搅弄,好似真正的池水,但谁都知道,若是掉下去,只怕不烧了这身皮,都出不来。 而那岩浆池子的中心则用那寒冰冷玉做了个五十尺左右的圆台,台上放着一座白玉雕就的腾龙雕像,盘柱腾云,栩栩如生,凡事从那道门进来的人,第一眼便会被这条正低头俯身看向门口的白龙所慑,仿佛下一秒这巨龙就会张开大口,探身向前,一口咬下来着的头颅。 这白龙通身用寒冰冷玉打造,龙须龙鳞,分毫毕现,龙爪尖锐,龙牙锋利,尤其是那双通红的龙瞳,不怒自威。 便如画在目,雕在睛,眼睛乃是神态情状之根本,画什么都好,若是身子像了,也不过五六分,若是眼睛像了,才有活灵活现,呼之欲出这一说。 而现下这白龙威压赫赫,怒目而视,心力不定之人看了,只怕早就腿软跪倒在地,何曾还能悠然站在这巨龙面前呢? 更不必说这玉雕白龙周身灵气磅礴澎湃,便是修为功夫再高深,只要一看这白龙双目,也会立时被压制住,动弹不得。 云平身边就有条真龙,可这龙神态情势远远胜于云澄,是故便是云平见此,也不免吓了一跳。 那嵌在白龙眼眶里头的两颗龙瞳,如血般鲜红,琉璃一般澄澈,若是细看便会知道,这一室极为珍贵的寒冰白玉只怕还比不上这两颗龙瞳。 薛灜进得室内,先是在这室内扫视一圈。 这石室空荡,并无什么可以藏匿人的地方,便是有,那石柱后面的人只怕也受不了这玉雕白龙身上所释放出来的威压。 若是寻常人想到这里,就不会再过多思量,直接走了便是。 可薛灜是何等小心谨慎的人,只见他闭眼运功,那掌心对着玉雕白龙一抬,也不知从哪里闻得一声轻啸龙吟,就有极为可恐的灵力自那白龙玉雕上涌出,空中也逐渐显出一丝幻影龙形,盘旋其上。 云平现下正搂了云澄坐在石室内左边里面那根石柱后,只是觑眼去偷看,不免被惊了一惊,眉头紧锁,而正在这时,她背心胸口,好似有一股极大的力量按住她,将她来回揉搓碾压,那力道凶狠霸道,毫不留情,而耳中也好似有人搅动,疼痛不堪。 云平被这变故搅得心中一惊,思及云澄,当即运起功法,将手贴在云澄背心,也顾不得自己将会如何,先帮云澄抵抗。 但孰料那掌心甫一贴到云澄后心,原先碾压胸口后背的力量便立刻消失,好似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到无影无踪,便是那龙吟声也好似起不到任何作用了,浑身上下反倒是前所未有的爽利。 云平心中暗暗称奇,急忙去看云澄状态,却见得云澄面色发红,好似血都涌上来一般,牙关紧咬,眉头紧锁,额上细汗密布,看样子好像被魇住了,痛苦不堪,只是靠在云平怀里小声呜咽,那声音细如蚊呐,好巧不巧被这龙吟声盖了下去。 云平见她这样,心中也好似被人揪紧一般,来回拉扯,只是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抚慰,为她一遍遍拭去额上冷汗。.1б9844》857+ 薛灜运功之后,又将那手收回,又环顾探寻四周,不曾听见有任何人喊叫,心中也不免奇异起来,这一招霸道异常,施展之后,耳聋是小,丢了性命也是有的。 无一不是痛苦不堪,满地乱滚,却从未有如此安静过的时候。 难道当真是自己多心? 薛灜又闭上眼,将灵力铺展开来,却不曾发觉有任何异常,这石室之内始终只有熟悉的灵气,不曾有旁人在。 难道当真是我魔怔了? 薛灜这下当真怀疑起自己来,于是不由得退下几步,站在门外去嗅先前在通道里弥漫的芬芳异香,可就像是为了印证他当真记忆错乱一般,那通道内根本就没什么气味存在,叫薛灜来回去走,也终究没觉察出什么旁的东西来。 待到那密地内室里头的石门合上后,云平才将云澄背到背上,准备离去。 背后的姑娘神志依旧不清,甚至更加严重,不论云平如何唤她,她都再不能做出任何反应来。 云平心中焦急,但依旧在石室内扫视一圈,牢牢记住了方向位置,她现下不敢随意离开,离开这内室的路只有一条,若是薛灜在外头守株待兔,只怕就要直接撞上。 阿澄,阿澄! 云平这么多年来,已经鲜少有手足无措的时候了,但现如今却毫无办法,竟觉得自己这五十年来依旧白活了一般,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无能为力,不知如何是好。 她低声焦急去唤云澄的名字,将少女搂在怀里,只觉得她周身滚烫,好似火烧的一块炭一般。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云澄脸上手上不知为何也蔓延出了细密的白麟,额上也突出两个鼓包,随后以极快的速度长成了两只龙角。 云平抱着她,只觉得心口发闷,眼见得云澄化作白龙原型,细细小小一条,比之之前的龙形细小,又比初遇之时要大,从散落的衣物里滑落出来,攀附在云平身上,将她盘住。 云平不敢乱动,也不敢松手,但伸手拍在云澄身上,只是轻轻一摸,就有细密坚硬的龙鳞自云澄身上脱落,而云澄似是恢复了一些力气,将头前探,那尖锐的龙角触到了坚硬的寒冰白玉上,也极为缓慢地磨动起来。 这磨动好似十分舒服,故而叫云澄下意识努力伸头去动,但她并无什么力气,只动了几下便再动作不得,于是窝在云平怀里呜咽一声,好似撒娇的婴孩,一双龙瞳似张非张,显出一丝瞳色来,眼里噙着泪,委委屈屈的。 只这一眼便叫云平心下一软,伸手去就抓那龙角,那手指触上云澄龙角,却惊得云澄又是呜咽一声,好似十分舒服惬意,便偏了头任云平去摸,而动作间身上的鳞片以极快的速度长成掉落,看似血淋淋的,但又瞧不见什么伤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平百思不得其解,但看现下云澄模样,好似方才密地外开门吐血的不是她一般,已无什么大碍,反倒像是幼时一般只知道撒娇扮痴,倒叫许久不曾被云澄依赖过的云平心中怀恋起来。 可她心中疑惑和担忧不曾放下,只是仔细观察,不敢有丝毫懈怠,手中动作也不停,伸手缓缓轻柔去抚那龙角。 而渐渐地,云澄也安静下来,好似睡着了,可她依旧牢牢攀附在云平身上,不愿轻易放开,像是在守护自己的宝物一般。 云平被她弄得担惊受怕,本就身心疲惫,现下又被死死缠住,动弹不得,只能坐在那里,靠着石柱,即便极力去抵抗那睡意,可不知为何,那睡意来袭之际,无法抵挡,竟也同云澄一道睡了过去。 而再次醒来时,只觉得怀里好似搂了一块温润的玉石,触手滑腻,如同凝脂,叫云平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缓缓睁眼去看了,当即心下一惊,又急忙将眼闭了回去。 可是已然来不及了,云平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一眼。 只因方才触目之间,俱是白皙柔腻,娇软诱人。 第九十七章 :无不应允 云澄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面只点了一盏微弱烛光。 屋子外头隐约有一些细细的声响,好似有人来回踱步。 云澄觉得全身无力,仿若醉酒,头也昏沉沉的,眼皮子勉力撑开,却也只瞧见床头有个人影坐在一个圆凳上,头正一点的一点的,好似在打瞌睡。 那昏黄灯光照在她脸上,叫云澄瞧清了她的模样,但脑子还是犹如一团浆糊,只是哑着嗓子下意识低声去叫。 二娘。 这声音不大,但落在二娘耳朵里,却叫她急忙站起身子,圆凳也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发出极大的响声。 小尊主!你醒了! 这喊叫声有些兴奋,勉力压低了,但还是同那圆凳一道将外头的人引了进来。 推门进来的那个人手中正叠着什么,似乎是两张薄薄的纸张,一边往怀里去收,一边眉头紧锁,满是担忧去看床上的人。 云澄扶着脑袋,原先只是昏沉,现下却觉得头痛欲裂,额角突突,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听见有门吱嘎一声被推开,随后一双手敷在她头上,那双手掌心有茧,带着熟悉的温度与粗粝,手的主人身上还有熟悉安心的气味,叫云澄的不适舒缓不少,却忍不住有些想哭,轻声哼唧起来。 烧已退了。 云澄听见声音的主人轻轻说道:真是古怪,突然发起烧来,又突然褪下去,但她现下没有事,我便也安心了。 那手又翻转过来,用手背轻轻摩挲云澄的脸,少女的脸颊泛出不大自然的红来,唇色又显苍白,黑发被汗水浸湿,一身黏腻,只觉得不舒服,下意识便要去拽身上厚重的被子,好透透气,叫自己舒服些。 而那双手带着凉意,似被秋风浸润了一般,带着爽快,少女扯了被子,就去抓她的手,死也不放,紧紧抓着。 小尊主的衣裳都湿透了。二娘看了一眼道。 那手的主人愣了一下,本来想要抽走的手也因着二娘这句话停住了。 那便换了,二娘,你帮她换,我出去一下。 说罢又要抽手,云澄自是不依,只是哼哼唧唧的,像是受极了委屈,一双眼睛雾霭朦胧,带着水汽,盈盈动人,这丫头现下还在病中,虽说退了烧,但依旧意识不清明,记忆混乱,只觉得自己还是浮屠岛上那条小龙,刚刚化作人形不久,身子还未适应,生起病来。 那时候身子也发着高热,一个粉雕玉镯,白团子似的六七岁孩子烧得糊涂。彼时岛上只有她们两个,白龙出了这档子事,云平怎么会不焦急?当然是衣不解带去照顾她,她那时候又娇气,还惯会撒娇扮痴,只要呜咽哼唧几下,云平就会软了心搂着她给她唱歌,那时候云平极宠她,要什么给什么,说要星星不给月亮,才养成她这幅性子。 现下云澄在病中,分不清年月,只做自己还在那时候,不依不饶抓紧了云平的手,只要她一作势抽手要走,就立刻嘴巴一瘪,眼睛里沁出泪花来,然后小声抽噎,谁见了不会心疼难受? 二娘在一旁见云澄这样,心中为难,只是对云平道:尊上,你还是莫要走的好,看这样子,只怕你一走,小尊主就要哭出来了。 说罢就转身去取要用的东西去了。 云平的神色躲闪晦暗,似是犹豫,并不说话,只是又使了力要走,这下可好,云澄更不放手,也不知道她一个病中的人哪里来的力气,竟叫云平挣脱不开,反被她扯了个踉跄,身子倾过去,半条手臂被她扯进怀中搂住。 云平被她这一扯,当即愣住了,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那手陷在一团绵软里。 她努力想要忽略,可那触感越发清晰,于是云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左右都是为难,索性不动了,任她抱着,只是将脸转过去,背对着云澄。 可这下反倒叫她脸都红起来,像是想起什么,只是懊悔不已,把眼睛闭上了。 二娘这厢正拿了拧好的毛巾并一套新贴身衣服来,瞧见云平这样子,轻声道:尊上,你这个样子,可不好给小尊主换衣裳的。 云平被她叫到,身子一震,随机声音微哑,面带倦意道:她不松手,我没有办法的。 二娘轻叹:可这样也不是什么办法,你一要走,她就要哭,现下这时候可不好引来旁人。 云平被她一提,面上显出一种尴尬的神色来,半晌才道:我想想办法。 说完便转过头去,俯身对皱眉委屈的白龙道:阿澄乖,我最喜欢阿澄了,我不走,松松手好不好? 白龙一双眼朦朦胧胧的,只做自己还是小龙一条,说话都不自觉带了点奶气道:你说的,你最喜欢阿澄的,你不走的。 云平听着她说话,不知道想起什么,心中一软,只是哄道:我不骗你的,你想要怎么样,想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的。 那小白龙发出尖尖细细的抽噎声,像是委屈极了的孩子,吸吸鼻子撒娇道:你说的,我记心上,你不要骗我。 云平像是被她这句话慑住,心中翻涌上来一些莫名的酸楚,神色忽然变得郑重,一字一句道:我永不会骗你的。 听了这句话,白龙的手才微微一松,云平才将手抽出来,只是将倒在地上的圆凳扶正了,坐在上边,只是伸手去抚少女还有些发烫的额头与脸颊。 二娘伸手拧了毛巾要去擦云澄的脸,云平却很是自然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接了,轻柔去擦云澄的脸,鼻子眉眼,那双嘴唇,还有耳后颈部,都是细细轻柔擦过去的。 好似在对待一个绝世的珍宝,云澄又是哼哼唧唧的,娇嫩的脸蛋似乎被擦疼了,露出委屈的表情,喊了几句疼。 云平轻叹一口气,将巾帕转手递给二娘,随后伸手点了点云澄的鼻尖与酒窝,带着轻轻的笑意道:你从来就不知道叫我省心。 然后就将手贴在云澄脑袋旁,转过身去,扭头不去看,叫二娘去处置。 二娘不晓得这两个究竟是怎么回事,便也不多去问,只是伸手接了那巾帕,微微宽了云澄衣衫,取了巾帕从下摆探进去,给云澄擦身。 那水是温的,可贴在云澄肌肤上又觉出凉来,叫这白龙下意识呜咽哆嗦了一声,好似疼了难受了,又是委委屈屈伸手抓云平的手往自己怀里带。 可现下云澄衣襟半开,松松垮垮挂在那里,虽说盖住肚腹,但却露出一抷雪来,隐约可见点两瓣红梅,娇娇颤颤的。 云平背着身子并不知道,但猛地被一扯,贴了上去,于是手与那处之间立时全无遮掩阻碍,只感受到是被那一抷雪挤压住,动作间轻轻弹动,好似陷进了世间最为柔软的存在里去,那团柔腻贴动在手背上,便是不看也知道是多么活色生香。 云平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一个时辰前好不容易忘却的画面,这下又像是潮水一般不断涌进她脑里。 尽是那一捧白雪般的绸缎冰丝,有了婀娜凹凸的形态,娇软软躺在自己怀里。 她不敢再动,长睫微颤,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如擂鼓,浑身都燥热起来,血直往脑子里冲。 二娘见到云澄这样,只能勉强擦了肚腹,避过胸口,便又去拧帕子。 云平呆坐在那里,待到云澄又发出极委屈的一声哼唧,才急忙撤手出来,猛地跳起来,只是背对站着,头也不敢回。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75) 那手甫一被抽走,云澄嘴巴又是一瘪,奶声去叫,伸手去半空抓,整个人顺势趴在那里,带着点哭腔:阿春,阿春 她哑着嗓子,声音又低,犹如蚊呐,二娘左右听不清她的哭喊,只是趁乱利落将云澄后背胡乱抹了一把道:尊上,小尊主是在喊你么? 云平立在那里,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整个人好似火烧,听到二娘说话,这才阖了阖眼,轻声道:她衣裳穿好了吗?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只觉得自己声音哑得可怕,好似三日没有喝过水一般。 二娘也被她吓了一跳,慌乱之间也拿着趴在那头的云澄没有办法,索性衣裳也没换,只是扯了被子盖住身子道:还没擦好,但衣裳还没换,小尊主趴在那里,我也没有法子。尊上,你怎么了?嗓子也哑成这样? 云平清了清嗓,将头转过来,却见二娘还在拧帕子,又顿了顿,问:不是擦好了么? 二娘却道:不曾,腿与胸口还没擦呢。 她这话一落,云平又是一怔,女人的脸上难得显出无措来,二娘头一回瞧见她这样,只觉得新奇,于是笑道:既是擦了上身,又怎么有不擦下头的道理? 接着又念叨着:衣服还没换,小尊主这样,还要尊上你搭把手,才好换衣服的。 她这话一出,云平下意识后退一步,呼吸一滞,牢牢盯着床头勾住帷帐的钩子,好似上头雕花刻字了一般,只想将那钩子看透:二娘,这不大方便。 二娘并不懂其中弯绕,她在云平云澄手底下呆不到多久便来了薛家,只知道这两个人关系亲厚,又听着都是姓云,便也只做是姐妹,就算是长相不相近,就当做是堂姐妹或是族中姐妹,对这两个人的来历并不追根究底,只是专心做云平云澄二人交代的事罢了。企'鹅群二)散菱陆酒二[散%酒?陸 所以听到云平说不大方便这四个字时,倒是笑了笑:你们都是女人,又是自家姐妹,有什么不方便的? 她会说这话,其实在旁人看来,好似主仆之间并无尊卑,乱了规矩。但实则不然,云平云澄与二娘名为主仆,可二娘同云平云澄关系反倒似旧友亲朋一般,是故说这话时,也随意自然不少。 二娘确实说得没错。 同为女子,确实没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可她与云澄 云平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只是呆呆立着,像是根木头。 二娘只当做这两个人还在闹别扭,只是轻声道:唉,便是有再大的气,你们姐妹两个现下还要记在心里头么?明明在意的要死,怎么两个都是犟在那里?我与哥哥平日里再是有气,也越不过血缘亲情这四个字,到底是一家人,有什么事过不去的?你就是要计较,也要等到她好了再说,你讲,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罢,就将那拧好的巾帕往云平怀中一塞,转身便端起水盆,出门去了。 倒留云平一个人抓着帕子,手足无措,只是呆站着,下意识低头去看躺在床上的人。 进退两难。 第九十八章 :拔剑做赌 他身子不大爽利,薛少尘同薛灜瞧过他后,理所当然的,剑秋白也来了。 相公,不知道您好些了没。 背剑抱剑的少女将手揣在袖内,眉宇间带着一些沉重与肃然,白衣烈烈,虽则年轻带着些稚气,可左右都不敢近其身,不知是在怵她什么。 汤哲神色有些倦,正披了大氅坐在院中看景,眼底下有些青黑,白净的面皮上冒出些胡茬来,似乎有些没有休息好,往常他极注意自己的容貌,现下这样子,颇有些不修边幅的味道。 剑秋白的问话将汤哲从恍惚的记忆里抽拔出来,扭头看了一眼剑秋白,面上扯出一抹笑来:你怎么也来了?用过饭不曾?唉,本该叫净台多陪陪你的,你难得来这里 我做小辈的,忧心相公身子。剑秋白叹了一口气,说话有些硬邦邦的,半个时辰前同少家主比剑,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起先还不愿意同我讲。相公,还请注意身体。 汤哲听得她这样说话,柔声道:你有这个心是好的,只是我这身子不中用,左右都是如此,我放在心上又有什么用? 剑秋白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道:便是如此,相公也不好这样的,而且加上以往惯给您看病的医修,我听闻也要走了,当务之急,您在乎自己身子是一,再找一个医修是二。 剑秋白说话素来都是这么直来直往的,讲话也有些生硬,可她唯有一点好,关心就是关心,讨厌就是讨厌,从不作假,也不屑作假,汤哲听她这么去说,眉头猛地一皱。 什么要走?谁要走? 左右都远远站着,剑秋白同汤哲站在那里,倒也不用担心有人听见他们谈话。 剑秋白眉头蹙起,面上和话语满是疑惑:相公不知吗? 汤哲眼睛一转:我该知道什么? 这事在薛家上下早已经传遍了,说是要给您看病的医修将走,我以为您早知道了。剑秋白立在那里,背着光,身姿像是青竹一般,叫汤哲恍惚间不知又想起什么,怔了一怔。 方客卿么?汤哲随即回过神来,坐在椅上,明明身形高大,但不知为何窝在椅子里却是如此瘦小,他面上的笑有些憔悴。 她要走这件事,我是知道的。汤哲勉力去笑,但却显得他越发容易碎裂了。 半个时辰后,薛灜也说出了这句话,汤哲坐在他面前,轻轻咳嗽了两声。 怎么?你平素不大关心这些琐事的。薛灜装作翻书,并不抬头,可他越是这样,汤哲越觉得不对劲,只是直勾勾看他。 你有事情瞒我。汤哲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语带笃定,方客卿既是要走,你为什么不肯叫我知道? 他脾气素来很好,是个温和有礼的人,便是薛灜同他成婚多年,也鲜少见过他生气。 可是越不会生气的人,生气起来就叫人可恐害怕,所以薛灜觑他一眼,并不敢多言,只是轻声道:我忘了同你说了。 汤哲却不信他这些鬼话,只是冷冷看他:你不想叫她走是不是? 好歹相伴五十年,他的行事风格,汤哲如何猜不出来,只怕是心忧自己身子,强拘着人家,不叫人走。 薛灜低头去看书,状似无意间又问:方采苒要走这件事,又是谁同你说的? 汤哲晓得他,自是不会回答,只是冷声道:怎么?薛大家主还要将通风告密之人抓起来追打问责么? 薛灜抓书的手微微用力,语带委屈: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汤哲睨他一眼,目光冷淡:那好,我且问你,方客卿既是要走,你又打算如何处置? 薛灜被他这样一问,又噎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自然不会强留于她,明日,明日我就送她走。 汤哲眯了眯眼,又是轻咳两声:好,这话是你说的。 薛灜将书放在案上,越过桌子便要去拂汤哲的后背,却叫他微微侧身避开了去,抬头去看薛灜时,汤哲的目光也冷冰冰的,倒叫薛灜一下子愣住了,然后缓声道:你还是不愿意接受我,是不是? 汤哲握手成拳抵在口前,因咳嗽而颤抖的身子缓缓平复下来,听见薛灜这么说话,猛地将头抬起,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你怎么能这么说!薛灜!你怎么能这么说! 他当即握住椅子的把手,试图借力站起,可不知是因为气恼还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只是双手颤抖,又颓然跌坐在椅子上,薛灜下意识心疼他,伸手去扶,却叫汤哲伸手一把拂开。 你不要碰我。 男人的声音冰冷冷的,带着懊恼和痛苦:薛灜,你不要碰我,你既然不信我,又何必碰我? 薛灜站在那里,面带急色,急忙解释道:不是,阿哲,你不要生气,是我一时嘴快说错话了,阿哲,我晓得错了 汤哲却不为所动,下意识吞咽了一下,撇过头去不看他:我是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薛灜。 他的话一字一句敲在薛灜心上:过去的事,就当是过去了,便是我想极力追回也绝无可能,我是一言九鼎的人,当初既然答允了你,自然也是心甘情愿的,薛灜!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说完他将眼睛闭了闭,勉力掩饰住目里的泪光,然后慢慢站起身来,似乎是觉得很冷,将身上的大氅又扯紧了些,避开了薛灜伸来打算搀扶的手,不去看他,克制道:我们都先静一静吧,这几日你不要来看我,我有些倦,想一个人好好休息。 说罢又站了一会,身形微晃,好似努力叫自己站稳了,然后缓步往外去走。 薛灜站在那里,左右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终究还是眼睁睁看着汤哲走远了。 这边发生的事,二娘告诉云平没有多久,就听见门外头有人兴冲冲跑了过来。 云平坐在屋子里,只当没有听见,手里握着一卷书,是问薛少尘借来的佛经,只是低头去看,一字一句都瞧得仔细,像是要把那字句都刻进心里头。 桌案上的香炉升起袅袅青烟,香气掩盖了屋子里还残留的血液异香,门窗左右都阖着,往日里吵吵嚷嚷的人现下正卧在层层叠叠的帷帐后头,睡得无知无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也不知道是因着外头嘲哳,还是因着旁的什么原因,不过寥寥几百字的《波若波罗蜜多心经》,云平看了半晌,一页也没有翻过去,只是牢牢盯着观自在菩萨这几个字几句话来回去看,若是目光有神,只怕早把这薄薄几页的书册盯出洞来。 她到底在看什么,或者是透过书页出神在想旁的事情,谁都不得而知,可唯一能知道的是,当外头有人兴冲冲撞进门里,推开门时,云平这个修为高深,五感通透的人当即被吓了一跳,若不是多年定力在,早就跳起来了。 云澄!云澄! 剑秋白冲进门来,张口就要喊,但冷不防嘴巴里觉得一苦,就转过头往地上呸呸呸去吐,但拿东西入口即化,叫这抱剑少女眉头皱在那里,缩成一团,模样都有些滑稽可笑起来。 你给我喂了什么东西!剑秋白张嘴又要喊,但见云平抬手屈指,又做了个弹指的动作,当即便捂住自己嘴巴,压低声音道,你 左右不过是黄连做的药丸,清火去热的。还有,阿澄她身子不适,你请回吧。云平蹙着眉,扭头往屋里去看,瞧见没有将人惊动,这才转过头来,反手一推,将剑秋白带出房门外头,又反手将门阖上,压低嗓子同剑秋白说话。 剑秋白瞧见是她,瘪了瘪嘴,探头探脑往而云平身后去看:怎么了,她哪里不舒服? 冷面黑衣的女人不想多说什么,但目光却写了快滚两个字,好似十分不满剑秋白的打扰,左手背在身后,手里头那本《心经》都叫她捏皱了些。 诶!我还想找她比剑来着!云澄不能出来,出来的倒是这个冷面女人,剑秋白有些不满,探头探脑不肯放弃,她哪里不舒服? 云平并不正眼去看她,心里面不知为何生出烦躁的心思来,可她是在这修真界中多年摸爬滚打的人物,脸上自是看不出来,只是不说话。 剑秋白晓得云平这样,今日必定是无望了,于是有些可怜巴巴低下头来,自顾自嘟囔道:还想和她聊聊天的。 说到聊天,云平睫毛轻颤,缓声道:你同她有什么好聊的? 成日里有事没事就凑到一块说话,一个忘了自己还有个未婚夫婿,另一个倒把我给忘了去 想到这里,云平将头微抬:你要同她聊什么,同我也能聊。 剑秋白听她这样讲,将怀中宝剑抱紧一些道:同你有什么好聊的?我同她聊那时往北地去走的趣事,你又知道了? 我!云平下意识开口争辩,但终究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顿了顿轻声道,我不知道。 实际上她多少是知道的,可手底下的人传来的信笺说不出什么详细的零碎事情,至多只能知道她们在北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个中细节云澄始终不叫她窥得一二,而现下有个现成的机会摆在云平面前,云平眯了眯眼,决定从这位剑大姑娘口中套出些什么来。 你既不知道,又同你有什么好讲的!剑秋白哼了一声,对着云平啧了一声,我走啦!她要是醒了,你同她说一声,就说方姑娘的事已办成了,谢我就不必了,回头拔剑同我痛快比上一场就是。 云平听她这样讲,轻笑道:你同她比?别不是又要输了。 她话语中满是自豪,好似颇为云澄的能力骄傲。 剑秋白睨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她现在也不过略胜我一些罢了,总有一日,总有一日我要胜过她去! 云平眉头轻挑,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她的剑法是我教的,你在师父面前说要赢过徒弟,是瞧我不起么? 剑秋白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但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妨放下话来,终有一日,我不但赢得云澄去,便是连你,我也要胜过! 云平又笑:那昔日在秘境里哭鼻子的剑大姑娘,现下是要对我下战帖了? 剑秋白道:下又如何!便是高山,只要我有心便可越得! 云平抚掌又笑:好一句高山有心亦可越!既然如此,我们不若比上一场如何?赌个输赢胜负! 剑秋白被她一激,当即战意骤起,朗声一笑道:赌就赌!正合我心意! 说罢便要拔剑向前。 云平却抬手道:且慢,既是要赌,那总要有个东西约定拿来做赌,若是你输了,你拿什么来赔? 剑秋白冷哼道:若是我输了,随你提要求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只要别叫我做大奸大恶天理不容,或是羞辱我和我师门的事,我左右都能做得。 云平听罢,却是摇头:我要你上刀山下油锅做什么,我只一个条件,若是你输了,你就给我说些故事吧。 剑秋白咦了一声:说什么故事? 云平将那卷心经收入芥子,背手站在那里缓声道:你们去北地遇到什么事,都同我讲讲吧。 剑秋白听得是这么简单的要求,便也点头应下,复又问道:可若是你输了,你又当如何?入!裙.七一^灵,五,巴[巴,无九]灵 云平听她这样去问,面上终于露出一个自信从容的笑来:输给你?还不是现在。 说罢她接过剑秋白丢来的宝剑,拔剑出鞘,剑气森寒,脱口而出道:好剑! 剑秋白听她夸赞,也是自得道:废话!这可是我用惯了的好剑!今次比斗,咱们都用自己不熟悉的剑来比,也免得说不公平! 说罢,剑秋白反手握住背后宝剑,缓缓抽出,剑身上铭錾有德以卫身四个字,也是森森寒气,却带着刚正之气。 云平见她拔剑,便也握剑在手。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76) 二人在院中相对而立,蓄势待发。 第九十九章 :计上心头 天底下的功夫,要么以力破之,要么借巧取胜。 剑秋白多年习剑,又怎么会有不知道的道理? 但云平修为高她许多,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以力破之绝非难事,既然如此,也只有凭巧取胜,以剑法之精妙来对敌。 两人站在院中,一南一北,一左一右,院中溪流淙淙,溪旁一棵小小的红枫树斜斜伸出,在地上落下一片影,风动时,地上的影子也动,而红枫枝上一片叶子似是受不了风的拨弄,便从上头脱落下来,被微风一旋,就孤零零摇晃晃往院中溪流落去。 那叶子飘落极慢,被风吹拂着翻转着鲜红的身体,待到风势渐缓,便又摇摇摆摆往溪水上落,那溪流缓慢,水中还有小鱼在乱石中穿梭,忽的停止,又忽的往前,而那叶子缓缓落下,恰好浮在水面上打了个旋,便被水流冲走,鱼也受了惊,倏忽一动,如火一般的鱼尾轻轻一搅弄,便又钻进乱石之中不见了。 而就在叶片落到溪面上那一瞬间,两个人同时动了。 白衣的少女与黑袍的女人本都是静静站着,好似老松,可当她们决定动起来时,就像是矫健的山猫和蛰伏的黑豹,剑与剑相撞之间虽无杀气,但战意一个赛一个炽盛。 一个想要证明自己能越过这座巍峨的高山,另一个则是打定主意不叫她这么轻易就翻越过去。 这两个修为一个高一个低,一个从容不迫,一个如潮汹涌。 年轻的剑招精妙绝伦,只怕放眼望去现今青年才俊之间已无敌手;年长的剑势大开大合,以守为攻,一只手背在身后,任面前白衣少女几番角度刁钻诡谲袭来,都如闲庭信步,手一抬剑一横,便将来者杀招一一化解。 剑秋白的剑意狂且进,云平不由暗自心惊,才短短数月,她便已有如此进益,可见心境已有了极大的变化。 假以时日,她定然能名扬天下。 云平面上冷肃,心中这样去想,却猛地听见剑秋白喊声。 你故意让我不是!? 剑秋白见一招不成,并不气恼,反倒动起脑子,去寻她周身破绽,只待寻到一处,身子却比手快,已拔剑攻去。 你年纪轻,修为也不及我,我若是出了全力,你只怕走不过我手下半招。云平见得她问,又是抬手挡住她一剑,只听得铿锵一声,剑秋白被她手中力道回击,抵挡不住,身子往后撤了几步才勉励站住,可方一站稳,便见剑秋白变斩为刺,以极快的速度往云平下盘连刺三剑,这剑招云平熟得很,正是她以往随手教给云澄的一招半式。 云平见她这般,面上不但不恼,反倒轻笑道:你偷了阿澄的招式,按辈分来算,是不是要叫我做师祖? 剑秋白闻言,轻啐一声,揶揄道:师徒可不能成婚,那你同云澄姑娘现下又算什么? 说话间,云平将剑一转,反手握住,从容后撤三步,避开这连环三刺,然后斜手一架,便又将剑秋白的剑打偏了去,心中却因着剑秋白的话而愣了一下。 正当她怔愣之际,却见剑秋白似乎早算准了她会有此招,将剑顺势一摆,便往云平面上去刺,这一剑正是意料之外,且去势又快又急,好似游龙摆尾,绝非长生门所授的寒山剑法,云平瞧见她这一招剑法,目光一凛,随即急声道:谁教你的这招? 说罢云平竟不退不避,反倒往前一步,剑秋白见之大惊,急忙收势,可已经悔招不及! 但在此时,云平只是面色阴沉,从容淡定,将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拿出,伸出拇指与中指,做弹指状,待到剑尖离她不过两指之距时,才屈指一弹。 这一弹用了好大气劲,灵力激荡,两人之间自起一股无源强风,吹得人头发衣袍都飞扬起来。 而这一弹指致使剑秋白几乎握剑不住,她勉力去握,抵住手心疼痛,牢牢将剑握在手中,身子下意识后撤几步,这才将力收住,可地砖上已拖出两道长长的白痕,可见她这一弹,力道有多大。 我输给你了。剑秋白柱剑在手,长长叹了口气,似是心有不甘,却依旧站直了道,唉,高山难越。 云平将剑收入鞘中,又问一遍:方才那招,是谁教你的? 剑秋白见她连问两遍,颇有些不解:你很好奇? 云平将剑递还给她,不躲不闪:好奇。 剑秋白却不回答,只是反手将剑收入后背剑鞘,又取过云平手中宝剑抱在怀中,摇了摇头道:我答应了人,不能说的。 云平听她这样讲,心中就越发笃定:是赵瑞儿不是? 剑秋白听到她说,皱起眉来:你既知道,怎么又来问我? 云平听得此言,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住额头,挡住自己半张脸,剑秋白只能听见她声音闷闷:她故意教给你的,是不是? 剑秋白眉头皱得更紧:你怎么又知道? 话是这么说,心下不免又好奇起来。 云平却不再说话了,只是过了一会,长吁一口气,将手放下,一双眼睛里似有星芒涌动,神采奕奕,对剑秋白轻声道:你认输了。 这四个字一出,似是已不打算再谈方才剑招之事,若是几个月前的剑秋白,只怕会不依不饶追问,可现下她晓得有的事情旁人不打算说,便没有强逼人家去说的道理,于是顺着云平的话道:我修为剑法都不如你,自然认输。 她这话坦荡,叫云平多看她一眼,然后笑了笑:你不必妄自菲薄,你已经远胜当日了。 便是云平心中也不由得暗暗赞叹,此女天赋异禀,若是她二人修为相当,只比剑法,剑秋白已有了五成概率能胜自己,若是再多增些阅历,只怕这概率能涨到八成。 年纪轻轻,短短数月,已有此气候,只怕日后修真界中,剑秋白当真不可小觑。 听得云平夸赞,这白衣少女却不似十分开心,只是瘪了嘴道:终有一日,我要胜过你去! 接着又像是想起什么,抬头去问云平道:云平姑娘,你既是剑术高超的人,想必也认识不少厉害人物吧? 云平听得她问,却不回答,只是微笑:你问这个做什么? 剑秋白将剑抱在怀中,若有所思:那你晓不晓得独明城有个用剑很厉害的人? 云平听她这样问,便一下子猜到她要问的人究竟是谁,可她是不能说的,只是道:独明城是座大城池,里头有这么多的修士,用剑好的人总是很多的,你要找的人什么模样身形?口音籍贯又是如何?若是知道这些,并不难找。 她这样一问,恰恰好就问在剑秋白难处,她不晓得对方模样长相,口音也听不出来,更不知道她籍贯,从始至终,也只晓得那个人剑术高超,是个女人。 听她意料之中的回答,云平只是微微一笑:既是如此,便是我有通天之能,也帮不了你,更何况我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贩而已。 她这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若是晏朝晏夕在旁,只怕白眼都要给她翻到天上去。 但现下两个人不在身旁,剑秋白也不知道她底细,也不好说旁的话,只是回道:那是我唐突了,提了个不像话的请求。 云平并不在意,只是抬手请她往院中树下的荫凉处去坐:剑大姑娘输了,我瞧着也是愿赌服输的人,既是如此,现下你我都有空,不若就在这里将你们在北地的事说与我听如何? 剑秋白也是豪爽的人,既是答应了人家,也没有不肯去说的道理,于是两个人只是简单坐着,云平听剑秋白去讲,好从她的口中还原出一个不在她身边,但也能独当一面的云澄是个什么样子。 剑秋白晓得这两个人奇怪却又不可分开的关系,一些话也只拣部分去说。 她不是什么讲故事的好手,只是平铺直叙去说事情,去北地的路上凶险异常,苏家那位姑娘的夫婿也非是什么善类,一路上伏击欺骗也从不在少数,但因着不是什么大事,也都没有上报。 云平面上用心去听,心中却想着将剑秋白说的事情同暗卫的通报对上,却发觉那些暗卫避开了不少事,只是隐而不报,左右只拣了几件重要的大事来说,心下当即便有了计较。 以云澄那丫头的修为,只怕早知道我派人跟着她,既是如此,那暗卫所报之事便已有了大大的水分在。 剑秋白却是没有察觉云平心中所想,只是自顾自说事。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有意思极了,没同你说。 剑秋白既然这样讲了,云平也是顺势问道:是什么事? 讲起来,也是真的印象深刻,我与云澄还有乔谙姑娘三个往北去走,途经一个小镇,说是小镇,但因处在交通要塞之间,也可称得上是一座小城池了。 那城中有一个恶贼修士,长的是肥头大耳,谁见了都要说一句脑满肠肥,这恶修士背靠不知道是那个门派势力,近些年来在这小镇之中横行无忌,为人又贪欢好色,仗着自己身后势力和手上本事,已欺辱强占了不少姑娘。 云平在一旁听她去讲,神色又冷下来:这种人留在世上真是祸害。 剑秋白听她这样子说,当即朗笑一声,抚掌道:哈哈,真有意思,你同云澄当时说了同样一句话! 说罢也不等云平反应,只是继续说道:我与云澄乔谙三人到了那小镇里,云澄同我住在哪里都是没有所谓的,可乔谙身子骨弱,是个医修,不像我们受得住风餐露宿,云澄又不缺钱,将手一挥便邀我们去镇上最好的一间旅店去住。 云平听了,又笑一声,心中思忖:钱是我挣,这丫头就只管花。 既是外来的客人,我们又不知道哪家店好,自然随手扯了个路人来问,那路人为我们指了路,却又劝我们不要去住,免得惹祸上身,可我素来不怵,云澄听了也是冷笑说:不要我住,我偏要住得。 我们两个人都去了,乔谙也无所谓,于是我们三个便找到了那家旅店去住。 可一到那旅店门前,却见门可罗雀,门口丢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左右又问了人,确定正是这家店,于是也不多想,只是进去住了。 那旅店地势优越,老板态度又好,手脚又勤快,按道理来说,也该不会如此落魄,老板见我们来住店,面上忧虑,也不打算招待,是我们觉得古怪,这才强住下来,老板心中凄苦,又见我们胆子大,便也将事情逐渐同我们说了。 旅店的老板是个半老徐娘,看着样貌,年轻时也应是个绝色美人,所以她那女儿长得也绝不会差。而这旅店老板丈夫早逝,只留她与一个孤女,本来老板的女儿也能帮忙,可因着这恶贼修士,也只能东躲西藏,不敢抛头露面。 可谁曾想,哪怕藏得再好,终究不可能在家中躲上一辈子。有的时候,就是半步不出门,祸事也能从天上来。 那旅店老板的女儿正值妙龄,平素又被拘在家中不得出,好在老板也是个手脚勤快能赚钱的,家中有个大院子不说,还安了秋千等一众玩物供女儿消遣,只是可怜她女儿,只能在家中后院玩闹。 出事那日正是个晴日,她家女儿有个贴身的小婢,说是小婢,实际上是老板收留来的孤女,来同自己女儿做伴,感情倒好似亲姐妹一般。 那日她们两人照常在院中荡秋千玩耍,因着好奇外头,那旅店老板的女儿就央着自己的小婢推秋千用力些,好叫她去外头瞧。 剑秋白说到此处,便是一顿:可谁也不知道,就是这好奇心,叫她招惹上了那恶贼修士。 那恶修士贪花好色,又是蛮横无理的人,路上逛街正好看见院墙上露出一张美人脸,便遣左右去问,想要纳其为妾,收入囊中。 那旅店老板只这一个心肝宝贝掌上珠,自是不肯叫自己女儿嫁给这种丑陋男子,做旁人妾室,便拒绝了。 可那恶修士又是什么人?既不能明里求娶,便暗中使出手段。他往常已做过许多次,有些个没良心的,见财开眼卖了姑娘不是没有,有些个强硬不嫁的,这恶修士也能有些手段,左右就没有失败的时候,因此这回也派人在旅店门口捣乱胡闹,搅黄了老板生意,势必要逼人就范。 剑秋白眼睛滴溜溜去转:我同乔姑娘都是嫉恶如仇的人,听了老板娘这样遭遇,早就怒发冲冠,拔剑想要将人处置了,只云澄还是坐着施施然喝茶,并不多话,待到夜里拉上我出去打听了,确实有此事后才在翌日出面,说要帮老板娘一把。 云平听到此处,心中已是有了思量,她晓得云澄性格,只怕不会简单将人杀了才是,便又问道:然后呢? 剑秋白道:那老板娘自是千恩万谢,可心中多少还是忧虑我们这三个人能不能做到,只是劝我们莫要沾染。 云平听罢,叹了一口气道:既是阿澄的性子,没听之前尚可回旋,可若是说了,只怕就非做不可了。 剑秋白笑了一声:正是如此!你猜她叫我们怎么去做?扣.裙+欺+医领,舞'笆笆舞久领 云平摸着下巴左思右想:唉,我也不知道,你且快说吧。 剑秋白道:云澄叫那老板应了恶修士的请求呢! 云平眉头一皱:这丫头只怕心里头还有别的算计! 剑秋白又笑:果然还是你清楚她!她叫老板前脚应了那恶修士的请求,后脚就自己装扮起来,坐上花轿,自己去做那新嫁娘了!你别说!她本就漂亮好看,一装扮起来,只怕是个人见了都要为她神魂颠倒,太漂亮了,反倒不似真人,她嗔我一眼,我骨头都要软了! 此话一出,云平便猛地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复又坐下:然后呢? 第一百章 :紧要关头 她这话隐藏着一丝自己都不知道的愠怒,好在剑秋白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倒也没有察觉,见得她问了,也就顺势回答了。 云澄既做了新嫁娘,装作是那老板女儿,那身边的小婢自然也要有人去做,乔谙那模样弱不禁风,到时候真出了事,只怕也不顶用。也只好叫我来,我坐在那里叫云澄装扮,她真是厉害,只是几下功夫,我一张脸就变得又黄又糙毫不起眼。 云平听她这样讲,脸上便显出一抹笑来,心道:不知什么时候竟去找了晏夕偷师,学了这个本事。 剑秋白又道:带到装扮结束,我又换了丫头小婢的衣服站在她旁边,云澄又自己将那盖头一盖,我们就偷梁换柱,替那老板的姑娘上了花轿,我们身上不敢带剑。只因那恶修士,以往也不是没遇到过有些个姑娘宁死不从,自戕在花轿里,亦或是婚礼或洞房之内暴起伤人的事,故而专在那花轿上刻了法阵,若是携带利器兵刃,那轿子的法阵便会发出警示。 云平听到这里,眉头不由一皱:既是如此,你们没有旁的手段防身,若动起手来,岂不是容易落了下风? 话音一落,云平又觉得不应当如此,按着云澄的性子,只怕不会轻易做束手就擒的事,定然还有旁的算计在旁,果不其然她见剑秋白眼睛一亮,又笑了起来:你既然能想到,云澄又怎么想不到?我就是那时才晓得,轻易不要惹她,不然以她的本事,谁也在她这里占不到好处。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77) 随后不待云平反应,剑秋白又说道:这普通百姓婚姻嫁娶,新嫁娘新婚那日,近得丈夫身的时候,也不过是拜堂与洞房两件事。 云平听她说完,声音冰冷:那猪猡一般的人有什么资格同她拜堂? 剑秋白自是赞同她的,不住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云澄是我朋友,便是逢场作戏,我也不愿瞧见这事发生,于是我便问她计划盘算,她起先不愿同我讲,可禁不住我求她,却也只说了两个字。 哪两个字? 好色。 好色?云澄,这是什么意思?剑秋白问她。 云澄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只是抿着口脂,神色恹恹,一身新娘嫁衣叫她愈显如花似玉,国色天香,她斜横一眼,眼中波光流转,便是剑秋白晓得她是无意一眼,也不由得被她美貌慑住。 他强娶桑娘,是为了什么缘故? 自是因着桑娘貌美。 云澄听到这个回答,抿唇一笑:既是贪花好色之人,美人娇滴滴在轿中坐着,软声求他,你觉得,他会不应允么? 剑秋白神色一凛:你是要? 云澄却不再回答,只是勾唇笑着,用青黛又勾了一遍眉毛,在镜中做出个娇弱无力的样子,好似真是弱柳扶风,任谁也看不出来这人下起狠手,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待到外头迎亲的唢呐声近了,屋子外头桑娘的母亲绞着帕子进来,面带不忍,又小声劝云澄:姑娘,要不还是别去了,他那样凶狠的人 云澄最后将凤冠戴在头上,笑盈盈看了一眼桑娘母亲:我不去,这衣服就要穿在你女儿身上,花轿里载的也就是桑娘了,你舍得? 那桑娘母亲闻言一怔,随即眼眶红了,急忙用帕子去拭:姑娘,我 花老板,桑娘已叫你送出城去了,现如今,便是这花轿再不好上,也只有我能硬着头皮上得。 云澄站起身来,随手将梳妆台上的鸳鸯戏水红盖头捞在手中,上头的刺绣同嫁衣上的图案纹样都是细心精致的,可见做这件嫁衣的人含了多少心思和美好期盼在里面。 云澄将那盖头握在手中,展开了去看,看了一会,便又叹了一口气,将那盖头放下,自言自语道:只是可惜,云澄啊云澄,你这一生只穿一次的衣裳,竟不是穿给她看,这盖头,也不是叫她来掀。 她这话声音极小,在屋中的人却是一个都没听清,只见她嘴巴动了几下,便将盖头往头上一盖,抬起手来。 剑秋白愣了一会,便伸手去扶她,却留花老板凄凄哀哀在那里又落下泪来。 云澄听得哭声,便将盖头又掀了起来,面带愧色道:花老板,对不住,穿了你女儿的衣服,只怕她到时候出嫁,还要劳您重做一件。 花老板听她一句话,心中一边觉得凄凉,一边忧心惶恐:姑娘,我真不该叫你们住进店里来的,万一万一 她本是极坚强的人,丈夫早逝,一个人开店将女儿拉扯大,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多少有些盼头,却叫那恶修士横插一脚,搅乱日子,她本来也能强忍住,早已做好拼死也不叫女儿受难的准备。但云澄这样扶危济困,乃至以身代之,她做一个母亲心中本就不忍,又听云澄这样宽慰相劝,泪便再也止不住了。 云澄却笑:花老板,我又不是回不来了,何必愁眉苦脸,我今日是你家姑娘,你家姑娘要出嫁了,哪有一个母亲哭着送孩子出门上轿的道理? 她不说还好,一说,花老板的泪就又落下来,云澄伸手捏过花老板帕子,将她泪擦了,又笑道:不是去送死,何必哭成这样,我穿了一身这么漂亮的衣服,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罢将帕子塞回到花老板怀中,轻声道:母亲,再不出去,只怕要砸门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门被砰砰敲响,一个极为粗粝难听的暗哑嗓音在门外得意大喊道:丈母娘!我来接亲了!怎么还不开门! 说罢又是两下重重的砸门声,动作越发不耐且暴戾起来。 听得这声音,云澄神色登时冷下来,眉头一拧,冷笑一声,转头对花老板道:他也只现在得意一些,等等怎么样就说不定了。 她语气平淡,但冷冰冰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叫花老板手一颤,下意识连哭泣都止住了。 云澄见她不再哭,于是又笑了起来,明艳至极,只见她抬手将盖头一扯,好让那盖头落下来盖住她的脸,又端庄规矩站在那里,叫花老板同伪装成小婢的剑秋白搀扶了出去。 那门一推开,就瞧见一个极高壮的肥胖丑陋男子,便是云澄与剑秋白的腿都有他小臂这么粗,招风耳朝天鼻眯眯眼,脸盘子能有云澄同剑秋白两个加起来这么大,脸上一把络腮胡,硬茬油亮好似钢针,头上倒是一根毛也没有,便是苍蝇站在上头也能打滑,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横肉都挤到一块去了,手背上都是黑毛,没穿喜服,只在胸口绑了一朵红团花,简直是不伦不类。 那丑男子便是要强占桑娘的恶修士,甫一瞧见三个人出来,伸手就要去抓在当中的云澄。 花老板这时心里怕得要死,但不知从何处生出来的勇气,竟毫无防备伸手去挡了,只是喊道:还没入门,你这样不成规矩! 她这一声呵斥,倒叫这丑男子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又挤出一个笑来,小到只有一个条缝的眼几乎看不见眼珠子,他搓着手谄媚笑道:丈母娘说的是,是小婿轻慢唐突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那肥头大耳的模样丑陋至极,眼中满是垂涎欲色,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云澄,尤其是唯一露在衣服外边的那双白皙双手,更是叫他蠢蠢欲动。 剑秋白在一旁用余光看着,发觉便是云澄浑身上下盖得严严实实的,那丑男子的目光也毫不遮掩,若是可以,只怕光用目光便能把这嫁衣一层层剥落下来,不由得几欲作呕,更加嫌恶。 而即便隔着盖头,云澄也能感受到游移在自己身上的作呕目光,若是换作许多年前,她早就出手直接废了这人的一双招子,可现下她思忖,光废了这恶贼一双眼睛可不够,定要叫他痛不欲生才好。 想到此处,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但叫那盖头藏住,不曾叫任何人看出。 剑秋白低着头唯唯诺诺,跟着轿子去走,临走前瞧见花老板倚在门口,低头拭泪,身子抖得厉害,不由得轻叹一口气,但面上看不出表情来。 云澄顶着那目光上了花轿,端坐在轿中,全无新嫁娘该有的心情,反倒是掀了盖头去看这轿子。 这轿子不大,坐一个人绰绰有余,坐两个便显拥挤了,花轿内的装饰已显得有些陈旧,云澄伸手去拂,葱白指尖在轿中内饰上缓缓动着,却忽的一顿,随即猛地阴沉下来,只是牢牢盯着指尖处按着的那块暗褐色痕迹。 那轿中内饰是银白赤红相间织就的并蒂莲花,红做底,白做莲,白色落在那红色上并不觉得突兀,只是浅浅淡淡一层,但现下那白上面却叫一块不规则的暗褐色痕迹染了,云澄冷着脸,压下心中愤怒,又在小心不惊动外人的情况下,将轿中内饰都仔细看了个遍,几乎每个地方都有极小极不易叫人察觉的痕迹。 而这痕迹,旁人认不得,可云澄却能分辨。 这明显是不知干了多久的人血。 死过人的花轿。 云澄将眼一闭,深吸一口气,将盖头又盖好,往后一靠,任那花轿晃晃悠悠的,直往那恶修士家中去。 因着是纳妾,能从正门进,且给桑娘弄出一个简陋的喜堂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除晦气的火盆也不曾有,看那丑汉的样子,只怕是想早早拜了天地便好送入洞房,成其好事。 轿子颤巍巍落到地上,轿夫似乎也不在乎里头那人的感受,动作幅度有些大,几乎是随手砸在地上了。 那恶修士斜横了轿夫一眼,嘴上骂了几句,可心上却没有什么真的责怪,只是跃下来马来,几步近了那花轿,伸手就要去撩花轿的帘子! 云平听到此处,眉头一皱,拳头紧握,下意识就去追问:然后呢? 即便知道云澄并不曾有事,但去听剑秋白讲,还是不免紧张。 这两个人坐在树荫下,一个绘声绘色去讲,另一个聚精会神在听,两个是修为都不差的人,因着被分了心神,竟都也没察觉有人靠近来了。 然后我就一剑杀了他。 有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云平与剑秋白齐齐扭头去看,就瞧见面色还有些苍白的云澄披了一件檀色外衣站在这二人身后不远处。 云澄面上还有些苍白,是病弱美人的模样,但双眸幽深有神,已不似昨日病重恹恹,剑秋白看着她脸,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奇怪,好似云澄一夜之间长大了些,五官气质更加张扬明艳,若是原先好似刚出鞘的宝剑,现下便是那宝剑又回炉重锻,不但没有减少锋芒,反倒更加寒气森森,锋锐无匹。 她的个子好似也抽长了一些,云澄走到云平身前站定,原先略矮的个子,现在几乎与云平齐平,但云平并未察觉,只是呆愣愣去看她,手背在身后,下意识捻动起来。 云澄睨了云平一眼,随后迎上剑秋白道:你既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剑秋白心直口快:她说你身子不适,叫我别去见你。 云澄又瞥了一眼云平,那一眼波光流转,风情万种,好似情人间的薄嗔,轻飘飘一眼扫过去,旁的人不知,可云平受她这一眼,心中一跳,下意识后撤一步。 是,昨夜喝了一些酒,身子有些不适,她心忧我,才不叫我出来见你。云澄笑盈盈将话题转开,随即又问,你来这里,可是托你办的事办成了? 剑秋白于是将事情一一说了。 云澄听完,不住点头,最后听罢,客客气气向剑秋白道了一声谢。 剑秋白来这里目的,一是为了说事,二是为了来找云澄比剑,现下目的一二都已达到,虽然微有偏差,但目的达到,就没有再逗留的理由在,于是道了别,转身就走了。 剑秋白一走,那原先微妙不和谐的气氛就掩盖不住了,云澄倒是坦然自若,只是云平有些手足无措,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既不敢看她,也不敢说话。 昨夜的事,麻烦你了。 气氛凝滞之间,却是云澄先开了口,有风轻轻吹过,没有梳好的长发有几缕不大听话还钻在云澄松垮的襟口,云平的眼睛下意识去看那头发,随即像是被烫到一般,急忙扭过头去,不自在道:你身子,没事了么? 云澄并不回答,只是抬手,掌心中有一团强劲的风团聚集:你自己没察觉么? 察觉什么? 素白的手猛地握手成拳,将那风团攥灭在手中:你的丹田气海更加强劲了,你没发觉么? 因着昨夜一堆事情搅乱心神,云平并不曾在意,直到云澄提及了才急忙闭眼去看,然后张开眼问:这是怎么回事? 云澄并不多言,只是轻飘飘落下几个字,似乎不欲多言,也不打算去解释:昨夜之事,多劳你助我。 那话客气,冷冰冰的,说出来叫云平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好受。 这是应该的,当时那种境况,我总不能弃你不顾。 这话说的很好听,云澄听了却有些微微不悦,可她强忍住,只是笑道:那我应当好好谢你。 她说这话时,微微靠近几步,云平鼻尖便涌上一股子芬芳的香气,那香气熟悉极了,云平恍惚间像是想起什么,可下一瞬,脸颊上就贴上云澄冰凉凉的指尖,轻轻触动,有些发痒,随后原先想要逃避的目光就对上了云澄的眼睛。2!30?6?9*2/3+96! 怎么不敢看我? 她嗓音轻柔柔的,身子也贴上来,两个人立在那里,远远瞧去好似一对有情人相依相偎,可只有云平知道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于是云平将眼睛紧闭,两相僵持间,竟不敢看她。 阿澄,外头还是有些风的,你昨夜才 云平闭着眼讲话,不敢有过多动作,脑子里糊成一团,柔软和馨香同时触碰靠近,叫她本就无法立时忘却的记忆便又翻滚涌动出来。 我冷的话,你抱着我不可以吗? 云平听她这么去说,于是伸手抓住云澄手臂,叫她不要再碰自己,随后低声道:冷的话,就进屋去,不要再站这里了,你手好凉。 说罢便下意识伸手将云澄的手握在掌心,却没再有其他动作。 云澄贴着她很近,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便知道了什么,又见她浑身僵在那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将手从云平掌心挣脱开,后退几步,笑道:好了,外头冷,我回屋去了。 她这话温温柔柔,可掷地有声,不容置喙,云平的手心一下子空落下来,仿佛刚才柔软的触感都是作假,于是下意识抬头看她,只见得云澄已不再原地,只是往屋子里去走。 云平急忙上前几步跟上,心绪不宁,只是绞尽脑汁转了个话题道:今夜那处就不去了吧,你身子 云澄的脚步猛然收住,脸上依旧带着笑:不,要去。 可你身子 我身子无碍,反倒好得很,你晓得,我不会胡乱行事的。云澄的态度一如往昔,可云平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想要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这不对劲的地方。 可 既已探明,现下我一刻也等不了。云澄闭了闭眼,神色冷凝,又睨了云平一眼,若不是现下行事未免过于显眼,我只怕现在便去了,再说,我若真要去,阿春,你拦我的住吗? 她这话确实是实话,以往有些事云平不叫她做,是因为云澄多少还顾及着云平的感受,可现下这条白龙已隐隐不再受云平控制,这才是叫她心中不定的缘故。 见得云澄态度如此之强硬,云平也只能退后一步道:去也可以,你需得应允我两件事。 可还不待云平说出条件,就见云澄毫不犹豫道:好,我答允你。 我还没说 你的性子,左不过这两条,要么是一旦察觉身体不适,就立刻撤离,要么就是遭遇危险便立时抽身。你这两个条件都在情理之中,我自然应允。 云平不说话,只是看着云澄,只觉得面前这个人陌生,好像一夜之间就变化了。 可是面前这个人又格外熟悉,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一如往常,她张口想要再说什么,云澄已不欲多言,扭身往屋里去走。 有风带过,吹起云澄一缕发,拂过云平面颊,那上头有熟悉的清香,柔柔拂过去,就好似云澄方才的指尖还触在云平面上。 云平不由愣了一愣,神色迷茫,下意识伸手去抓。 可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发丝便从云平指尖溜走,好似幻影,从不曾真实存在过。 接着门扉发出吱嘎一声。 那院子里也只有云平一个人了,孤零零站在那里,竟无端生出可怜的感觉来。 待到夜半,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白日里看着巍峨高大的树在黑暗里也变得阴森可怖起来,云平换好了黑色衣衫,转头去看冷着一张脸的云澄。 白日里的病弱恹恹此时已尽数消失,灯光虽然昏黄,但也能清楚看见她的下颌紧绷着,似乎有些紧张,但她的目光炯炯,正微微低头,双手在脑后将一头长发拢起,嫣红的唇间叼着一根红色的发带,随着云澄的动作轻轻颤动着,似是察觉到云平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微微侧头,手上动作却不停,用发带将头发收束整齐后,便开了口。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78) 走不走? 云平看着昏黄灯火下她的脸,不由微微出神,叫她一唤才慢慢回过神来。 走,今夜你不去也可的,阿澄,要不然 云澄听她这么讲冷哼一声,随后道:李三的信既已收到,那岂有打乱计划的道理,更何况若是我不在,那法阵你又要如何去开? 云平不曾同她讲过信的事,不由得有些诧异。 云澄又道:怎么?二娘同你讲过的事,她怎么不会再同我说一遍? 云平见她这样,晓得再阻拦亦是无用。 于是两个人一道悄无声息摸出门去。 路还是昨日的路,但路上逐渐变多的守卫和夜巡人还是叫云平云澄两个不得不小心躲避。 他一定察觉到什么了。 云平伏在屋顶上,抬眼去看屋子下头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警戒的巡逻人员,对云澄说道。 昨夜过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人,今天这么大排场,啧,真是麻烦,只怕再去,就要多费些功夫了。云澄伏在她身旁,身子互相贴着,有热意从相触的手臂间传来,云平心中觉得感觉复杂,既想挪开,又怕这么做了不自在,于是不愿多想,只是专心等着下头人走开,算着时间,以极快的速度往密地去走。 相较于昨日的冷清,那条小径上此时却站了人,并不多,但贸贸然行动还是极有被发现的可能。 但这几个人真要处置起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人数较多,收拾了一个,不免会惊动另一个。 好在云平云澄默契无间,相互配合,借着视线死角将人打昏,一一拖进林子里藏好,虽费了不少功夫,但也大摇大摆去开那密地的门。 而今日开这门,想必就要故技重施,云平不由站好了,依旧警戒四周,可却听得石门轻轻一响,那原先严丝合缝阖着的石门已被打开,正敞开了请这两位不速之客进去。 正在云平诧异之际,云澄已率先抬脚走了进去,甫一进门,那身后石门便又阖上,两个人在这条黑漆漆的通道里去走,云平多年来练就了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视物的功夫本事,于是下意识反手一捞,便抓住少女纤长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只管往前去走。 通道里头的法阵变过了。 那通道太安静,生出诡秘奇异的氛围,好似一张网将两个人网住,叫着两个人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 而云澄似乎并不能忍受这氛围,率先开口,破网而出。 我不懂这些。云平话一说出,便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扭过头去看少女,却见一片漆黑里,云澄睁着一双眼,正往旁边去看,顺从被云平拉着,但脸上也写满了好奇。 她瞧得见。 这念头一出,少女有些微凉的手落在云平手里,就好似火炭一般烫,云平的心忍不住怦怦跳快了。 她既然瞧得见,我做这事岂不是 云平犹豫着,脚步也不由变慢了,喉咙不知为什么也干渴起来。 你不懂这些不妨事,我懂就好。 云澄的态度还是非常自然,好似并不曾察觉自己意外抖落出来的事,只是加快了步子,同云平并肩去走,直往那黑暗深处走去。 待走到通道尽头那门前,云平与云澄几乎同时停住了,云平伸手去推。 昨日这扇门稀奇古怪得紧,便是外头那扇都要花大力气的门,里面这扇却一推就开,也不知是因着什么缘故。 那门甫一打开,便又是熟悉灼热的滚烫热浪迎面袭来。 门后的岩浆圆池不断翻滚涌动,玉雕白龙正低头盯着她们两个人去看,一双血红色龙瞳威严异常,带着澎湃滔天的威压和惊人的气势。 两个人不由得都愣了一愣,缓步往里头走,门猛地被阖上了。 这边云平牵着云澄的手,发觉她在发抖,于是转过头去看,却发现身边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面上已落下泪来,眼睛也显出原先的瞳色,几乎不能自抑,抬头注视着前方,跪倒在寒冰白玉铺就的地上。 云澄跪在那里,抬头去看那玉雕白龙,身子发起颤来,并不说话,止不住流下泪来,云平见得她哭,心也一抽一抽的疼,便也跪在她身旁,用袖子轻轻给她拭泪。 是她,是她。云澄语带哭腔,情绪几近失控,伸手揪住云平衣衫,只说这两个字。 说完,倒头便拜,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云平心中明了,便也倒头拜下,跟着云澄一道,对那玉雕白龙磕了三个响头。 那头一磕完,便听得轻啸龙吟之声,白龙玉雕上又显出一个幻影龙形,昨日隔着有些距离去看,自是没有瞧清,现在正当显现,便见得那幻影龙形尖牙锐爪,龙须飘动,威严至极。 可唯有一点叫人触目惊心,只因那幻影龙形双目空洞,原来应当是眼眶的地方淌下两行血泪,空空洞洞。 而那幻影上也布满了极为细密牢固的铁链,约有人手臂粗细,虽无实体,可也仿佛长在龙身身上一般,将它牢牢锁固囚禁住,只能在方寸之间移动。 那幻影龙形看不见左右,只能循声而动,云平扭头听得身旁云澄张口,也传出龙吟声。 这声音一出,幻影龙形便扭动头颅往两个人方向去看,虽说未有双目,可云平与云澄就觉得它是在看这里。 云澄又张嘴发出声响,那幻影龙形先是一顿,随后便剧烈挣扎起来,想往这边靠近,可它一动,那铁链便立时发出光来,幻影龙形吃痛尖叫一声,扭动起来,可越是挣扎,那铁链便越是牢固不可撼动,将那白龙幻影紧紧捆住。 幻影尖啸起来,想要以声音做攻击,可立时便显出一道透明的屏障出来,将白龙幻影连带着铁链包围起来,屏障一下子合拢,任凭那幻影如何扭动尖啸,都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云澄见得此景,心中自然是焦急不已,急忙冲上前去,想要施救。 可前头似乎是被人施了术法,甫一靠近那岩浆圆池,周身灵力便无法运转,云澄一脚踏空,险些落进池子里,是云平一直牢牢盯住她,才急忙将她拽了回来。 这一来一回下来,云平背后已出了一身冷汗,心跳抑制不住加快了。 救救她!救救她!云澄面上满是泪水,不能自持,落在云平怀里,神志都有些错乱,情绪外放。 你冷静些!云平受那白龙幻影的影响,也觉得周身不畅,但她勉强还能保有理智,只是急忙拖了云澄往柱子后面去,自怀中取出安神的丹药塞进云澄口中,又搂住她劝慰,才感觉到怀中白龙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你确定是她?待到云澄平复,云平才轻声问她。 云澄虽然还在抽噎,可她双目已逐渐清明,理智回笼,但觉得全身脱力,靠在柱子上半晌才恢复回来。 是她。 既然如此,那现在就去取? 云澄伸手按住了她:不可,那岩浆圆池里头有法阵,甫一靠近便灵力尽失,我需得另想法子。 云平转头去看那池子,眉头紧皱:既是要取,那就要靠近,但现下这般境地,只怕没这么容易才是。 云澄却道:不,薛家既然做了这池中台,又设下法阵,定然不会叫自己也过不去,我猜着可能这里有什么机关是我们不知道的,若是找到了,说不定便能往中间去走。 说罢她竟是自己站起来,亲自要去找,可身子因着昨夜和方才之事还有些脱力,云平伸手想要去扶,但被她扬手挡开,也只好跟在后面。 这内室依八卦而建,在云澄眼中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起来。 一个以佛法修真的世家内室之中,竟用这道家手段,你不觉得奇诡吗? 云澄只在这内室之中逛了一会,便觉得不对起来,而逛到那玉雕白龙背后,即正对那石门,距离最远的两根寒冰白玉石柱时,云平与云澄俱是一愣。 原因无他,内室中十六根石柱,也只有这两根石柱是被人掏空,取而代之的是用极为精美的雕工雕就的两尊菩萨玉像。.衣0五芭芭五90 那菩萨像约有两人高,慈祥和睦,宝相庄严,一左一右,守在那里,好似看守一般。 云澄伸手去触摸,这才发觉这菩萨玉像上灵气充盈,隐有灵光流动。 云平站在一旁去看,她目光如炬,只扫了一两眼,便决出这玉像之上的不对劲来。 这两尊菩萨像,一乘青狮,一驾白象,可青狮的獠牙与白象的象牙都各有一处格外光滑,好似被人摩挲过一般。 云平心中好奇,伸手去抓,却发觉那青狮獠牙并非是死的,而是可以转动的。 于是她轻轻一扭,就听到咯噔一声轻响,随即便传来齿轮咬合碰撞的声响,于是云平也示意云澄去做。 云澄在一旁见她动作,也伸手去触碰了白象的象牙,也是扭动一下。 这下左右两边同时传来齿轮咬合碰撞的声响,还不待这两人反应过来,就听见那岩浆圆池涌动起来,似有什么东西要从下头顶出。 云平云澄俱是定睛一看,却瞧见那岩浆圆池里竟慢慢陆续浮上一层层黑色熔岩石雕就的石质平台来。 那平台陆续上浮,渐渐地竟也铺成一条道来,直通往那池中白龙台上。 云澄见之心喜,但心中依旧警惕,又试探了一番,这才放心踏上,往中间石台上去。 甫一踏上那黑色熔岩石做的道路,云平云澄便觉出不对劲来,只觉得浑身灵力不能再周转,但一踏上中间白龙石台,便又恢复如初。 离得近了,便越发觉得那白龙玉雕气势赫赫,云澄却不曾怵,伸手去摸那白龙玉雕,只觉得有一股极为强大的法阵纹刻在这白龙玉雕之上,便是这个法阵,那幻影龙形才始终挣脱不得,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好恶毒的法子。云澄只看了一眼便收回手愤愤道,这个玉雕上的法阵乃至整个密地的法阵,其上使用的灵力全部都依托玉雕上那双龙瞳运转。那白龙残魂被囚在龙瞳里,为龙瞳法力之来源。而龙瞳一旦被嵌上这白玉雕上,玉雕上囚禁白龙残魂的法阵就会立时运转,而这残魂若是想要挣脱,使出灵力来,这法阵威力便也越强,这样循环往复,根本就不叫这残魂有脱出的机会。 云澄伸手去拂那白玉雕,白龙残魂似有所感,又在半空中隐隐浮现,盘旋下来,想要用手去拱云澄手心,可它不过是一缕残魂,又怎么能触碰到活物? 自然只能穿透过去,什么也碰不到。 云澄见她动作,心中又涌上悲愤苦痛的情绪来,她又发出几声龙吟,可那残魂便如懵懂孩童一般,只是低声回应,云澄听罢,对在一旁的云平道: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只是觉得很疼,想要出去。 云平闻言,也心中难过道:既是如此,我们自然要带她出去才是。 说罢便要伸手去摘白玉雕上那双龙瞳,可甫一靠近,云平便立时支撑不住那威压,抵挡不住,悻悻落回原处道:不信,上头气势威吓,我抵挡支撑不住。 云澄伸手扶她站稳,神色冷冷道:既是我母亲,当要我亲自出手才是。 说罢她一跃而起,伸手便去抓那双龙瞳。 而恰在这时,云平听得外头传来细小的声响,连忙回头去看。 却见内室的石门已缓缓打开,露出一个身形高大的俊秀男子来。 来人正是薛家家主薛灜。 第一百零一章 :风潇雨晦 薛瀛甫一露面便有极为强劲的热风迎面刮来,恍惚间他也只能瞧见憧憧人影,待到他稍微转过心神时,已有一个人挟着浓烈杀意一掌袭来。 来人戴一个制作有些粗糙的兔子面具,整张脸都被严实挡住,薛瀛定睛去看,但这人动作极快,如风如电,招招式式猛进不退,薛瀛急忙抬手招架,但那人这招只是虚晃一枪,反倒趁薛瀛下盘空落,抬脚便踢。 你是谁! 薛瀛急忙后撤几步,避开此人连环踢击,运转周身灵力,化掌为刀,以极为刁钻古怪的角度便往兔子面具脖颈去攻,这招薛瀛用起来熟练,加之他灵力深厚,乃是极为致命的杀招,极少有人能躲过他去。 可那人只是沉默着,不退反进,见得还有微毫之距时,反将手顺着薛瀛手臂缠上,像是一旦抓到机会便出手的蟒蛇,将薛瀛手臂牢牢控制住,然后又是一拉一推,那薛瀛手刀刀风便擦着兔子面具耳际划过去,又转了一圈,卸了薛瀛力道,将他又一掌打出几步远。 这一招用的是借力打力,是寻常门派都会用的基础功法,饶是薛瀛见识广博,也猜不出这人到底是什么门派宗室,但这寻常平淡的一招叫着人使出,便好似蟒蛇缠臂,挣脱不得,可见此人功力深厚,两相试探间,薛瀛便觉出面前这人修为绝不在自己之下,与自己不相上下是最保守的估计,只怕当真动手来,此人的实战经验与灵力修为都在他薛瀛之上。 你到底是谁? 薛瀛后退几步,相对而立,余光却不动声色去观察内室,发觉通往石台的机关已被启动,当即灵光一点,怒目而视道:昨日是不是你们! 可兔子面具并不回答,只是揉身前袭,双手化拳,以极为迅捷的速度去攻薛瀛的面胸腹,这拳劲力道刚猛,不似方才那招借力打力那般柔,反倒带着一往无前绝不后退的意志,薛瀛一见此招,也不免被慑住,下意识又是后退几步,险险避开。 清音寺的伏虎罗汉拳!薛瀛见识广,这招一出便瞧出这功法路数,下意识道,你是清音寺弟子? 可随即意识到什么,又大喊道:不!清音寺弟子里修为高深到你这般地步的,我都见过!你不是他们当中的人!更何况 薛瀛声音一顿,即便是面前之人穿着宽松,但从动作体态依旧能看出,此人是个女子。 你到底是谁? 兔子面具依旧不答,化拳为掌,自下而上便往薛瀛下巴拍去,薛瀛急忙抬头后仰避过,脚步一偏,叫那人打了个空,随后再也顾及不得,急忙立直身子,双掌一合,将周身灵力调动,一双血红眼睛发起亮来,好似火烧,背后竟隐隐显出怒目金刚,蔚然而立,袖袍无风自动,一头长发也随风去摆,气势逼人,便有诸般妖魔也不得近身,此功法取自金刚怒目,四魔降伏之意。 乃薛家家传绝学,金刚降魔诀。 面前这人见得薛瀛使出家传绝学,不但不惧,反倒发出了极为轻蔑的一声冷笑。 薛瀛当即怒从心头起,急袭而去! 这内室之中乃是薛瀛主场,而不叫外人所知的是,这薛家家传绝学金刚伏魔诀,所仰赖修成的根本,便是嵌在这白龙玉雕上那双血色龙瞳,修到一定境界,便受这龙瞳影响,双目渐渐变红,直至修到一定境界,便有一双血红眼睛。 而薛家这血眼佛的称号便是由此而来。 兔子面具见薛瀛袭来,并不正面迎之,只是双手背在身后,从容悠闲躲避,这人身法动作敏捷,薛瀛招招死手,但不知为何,对着这个人就如同去捉一条泥鳅,滑不溜手,每每将要靠近,都只能擦着过去,便是头发丝都触不到分毫。 薛瀛叫她如三岁孩童一般戏耍,心中恼怒,于是攻势愈发凶狠,但始终触不到兔子面具衣角分毫。 而恰在此时,这内室中寒冰白玉铺地,但岩浆圆池之中那滚烫岩浆翻滚如同波涛,不知为何竟不受控制往两边去冲。 薛瀛越打越热,额上渗出汗来,心中觉得不对,急忙扭头去看。 却见方才还未有一人的玉雕白龙龙首上正立着一个人,弯腰去取那嵌在玉雕白龙眼眶里头的两颗血红龙瞳!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79) 薛瀛心中当即警铃大作,忽的意识到面前这个兔子面具真正的目的意图是什么,这样悠哉引他去攻,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叫同伙去行别的事情。 想到这里,薛瀛自是立时收手后撤,就要登上那黑色熔岩石台,往池中台去。 眼见得目的被发现,兔子面具并不慌忙,只是速度更快,拦在薛瀛面前,伸出右手食指中指便要去挖薛瀛的双眼。 既是要害,薛瀛自然回手后撤,右手抬起去阻,可那人只是佯攻薛瀛双眼,待到薛瀛右臂抬起,便急转攻势往薛瀛右边肋下去点! 这一来一回之间速度极快,若非薛瀛经验丰富,修为高深,以兔子面具的指力,只怕会直接将他肋下戳出两个血洞来。 可即便薛瀛回防成功,这人也先势得手,点在了薛瀛右侧肋下,虽未造成大伤害,可也叫薛瀛觉得那里火辣辣疼,呼吸都不免一滞,顿上一顿。 而正是这一滞一顿之间,便突然听得岩浆圆池中心爆发出一声极为快活的尖啸龙吟。 薛瀛捂住那处,后退几步,几乎不敢置信往岩浆圆池中心去看。 只见那池中台上的白龙玉雕龙首上立着一个人,因着热浪翻滚,又加上有些距离,只能瞧清此人一身黑衣,面上带着一个粗糙的狼面具,而那被她取下的一双龙瞳正一左一右浮在那人手上,似是嬉戏一般,绕着那人手腕绕圈游动。 薛瀛见得此景,双目圆睁,满脸不可置信,顾不得疼痛与一旁兔子面具,急忙踉跄往黑色熔岩台上去奔。 可他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只见那人足尖轻点,跃至半空中,而她足尖下原本矗立万余年不曾有任何破损伤害的玉雕白龙,竟在滚烫炎热的火光之间显出裂缝来。 那裂缝透出光来,一点点扩张蔓延变大,伴随着这裂缝变大的,还有几下清脆的破裂声。 薛瀛瞧得清白,那龙瞳一取,这维系了万余年的法阵也不免受其控制,失了力量来源,再也维持不住,又叫这狼面具一踩,那本就不再牢固的玉雕与法阵便也坍塌了。 而那站在半空之中的狼面具身后竟无端显出一条烜赫威严的白龙幻影,那幻影原先是被铁链所束缚,现下那原始束缚着龙瞳的玉雕白龙同法阵一道破碎毁灭,那铁链自然也是不复存在,故而较之以往,体型便更加庞大,低头俯看薛瀛时,长大龙口,吐出愤怒的龙息,即便并无实质性的气息吹拂,也叫人见之胆寒。 薛瀛登时怔住了,但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无力和疼痛。 这薛家金刚降魔诀上的灵力来源乃是强行抽取龙瞳之上的灵气并龙气来修炼。 原先被这白龙玉雕所束缚,便是那幻影残魂有心反抗,但抵不住这阴毒法子,被强行抽取龙气,供薛家历代修炼所用。 但这龙气非一般之人不能驾驭,取用并不难,但逆天强行取用,则天道不容,纵使薛家多年行善,以佛法卫道,终究也免不了子嗣稀薄凋零的状况。 你拿了她的,我现下便拿回来! 那狼面具悬在半空,声音浑厚,进了薛瀛耳朵,连男女都分不清,光听那声音都已觉得耳朵疼痛不已。 薛瀛捂住双耳,勉力抬头去看,只见左右两颗龙瞳在狼面具腕上旋转,越转越快,直到后来竟产生残影,没进了狼面具的左右双腕中,那腕上便左右显出一条赤红色小龙图腾来,双手合十轻轻一拍,就抬起手来,在半空中显出巨大的龙形虚影,直直穿过薛瀛身子。 薛瀛胸口叫那龙形虚影穿过,只觉得骨骼仿佛被捏在手中,将要被捏碎一般,想要挣扎却无力动弹。觉得要从他筋骨脉络之上生生扒下一些东西来,只是那东西长在薛瀛身上多年,几乎难以分离,每剥下一层,便觉得骨头欲裂,经脉欲碎,立时痛苦不已,躺在地上嚎叫扭动,好似碰到雄黄的毒蛇一般,苦痛不堪。 那痛苦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可能只有数十息,可能也只有一眨眼的功夫。 但落在薛瀛身上好似几十年几百年一般长久。 起初他还能发出声音,到了后来也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双目圆睁,直直看着天顶,手臂上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哪里还有昔日一宗之主的风范。 薛瀛逐渐不动了,似乎被那疼痛所折磨,昏死过去。 狼面具自半空落下,立在那黑色熔岩所制成的石台上,兔子面具急忙几步上前伸手扶住她,池中岩浆翻涌滚动起来,更加肆意汹涌,有几点滚烫落到三人的衣衫上,立时就灼出几个洞来,可见温度之高。 而三人身后的白龙玉雕已经开始崩塌瓦解,细碎的玉屑伴随着大块的寒玉落进滚烫的岩浆圆池之中,溅起更多更高的热浪来。 薛瀛捱过那疼痛,逐渐转醒过来,一双本如血玉琥珀般的眼睛已失去了光彩,恢复了他原先的瞳色,灵力境界略有下降,但总体并无什么大碍,可周身只觉得空落落的,好似什么东西都硬生生扯走剥夺了一般,浑身不自在。 他急忙站起身来想要去看清面前两个人,但只听见陆续不断的坍塌声,天顶的法阵也因着失去力量来源而逐渐崩塌,大块大块的石头落进岩浆圆池,其中一块落下来,溅起来的岩浆落在平台上,发出呲呲响声,恰好阻拦在那两个戴面具的人同薛瀛之间,薛瀛不免后退一步,随后按住右肋及胸口,深吸一口气,目中涌出极为痛苦的光彩,只能瞧见那狼面具的回头一眼,随即强制忍住痛苦去追先他一步离开的两人。 岩浆池中本有法阵,即可避免岩浆池范围内有人运转灵力,同时阻止岩浆池涌动沸腾,但现在作为阵眼及力量来源的龙瞳被人窃走,法阵已失去作用,立时翻涌上来,速度虽不快,可内室之内已然不能呆人。 而这厢云澄一靠近云平,就立时支撑不住,依靠在云平身上,后心与脖颈上汗津津一片,便是不看,也能察觉出云澄状态不对劲,只怕脸色与嘴唇一样苍白。 快走。云澄声音低低的,喘着粗气,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手腕上两条小龙似是活的一般游动盘旋,似是在为云澄拓开经脉。 云平见要得手的已经得手,自然不会恋战,看也不看薛瀛一眼,穿过云澄腋下,将人扶起架住,抽身便走。 那天顶与石柱坍塌不断,陆续砸下大小石块,云平运气灵力,以风做刃,耳边是云澄急促的低喘,心中自是焦急仓促,眼见得身边之人几乎路都走不大稳,便要弯身去背她。 而既要做这个动作,后心定然大开,但云平心忧云澄,已然顾及不到许多。 可在此时,变故突生! 小心!入群.QQ'叁二铃=壹砌.铃/砌'壹四陸 云澄即便身子疲惫酸软,可因着心中始终放心不下薛瀛,在坍塌声中隐约听到一声鸟鸣轻啸,心中生疑,恰在这时回头看了一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当即心跳几乎要停止。 原是薛瀛周身龙气虽被抽走,可灵力还在,他也是个硬汉子,这般疼痛都还能忍受得住,竟倚在残破断了大半截的石柱旁不知在摸索什么。 而云澄瞧见的,则正是薛瀛按下什么东西后,岩浆池中激射而出的东西。 那是一只火鸟,浑身以岩浆做就,一出那岩浆圆池,便好似笼鸟投林一般得了自由,只是绕着薛瀛同他身边那段残破石柱飞翔,随后停在那石柱上,呆呆不动,失了灵气。 火鸟一出池中,那翻涌滚动的岩浆就好死沉寂下去了,再也不曾涌动。 云澄见多识广,只一眼就知道那火鸟是岩浆之精,乃是无神智无灵魂的精怪,极易被人操控,更何况养在薛家这么多年,只怕早就成了薛家所豢养驱使的秘宝。 果不其然,只见得薛瀛狞笑一声,咬破指尖,以极快的速度在地上画下法阵,那法阵甫一画成,就射出精光来,浮到半空之中。 但见得薛瀛指尖一点,往云平背后一按,那法阵就直直飞过去。 那火鸟则好似突然活了一般,那法阵一动,便即刻飞身出去,飞动之间,整个身体也变化多端起来,不断解构重塑,最后变做一只极为锐利急速的箭,随着法阵动作急往云平后心去! 而这一些几乎只在瞬息之间,片刻犹豫反应都已来不及了。 云澄只来得及喊出那两个字,云平也只来得及回头去看。 在那一瞬间里,她瞧见白龙身体左后透出一个血洞,有血滴溅到云平面上,她下意识闭了闭眼,身上感受到一股极为滚烫的热气,好似有火擦着她的身子过去了一般,白色的兔子面具上也被那血给染红了。 然后就看见云澄直挺挺的,僵在那里,她就只听见云澄发出一声极为短促的呻吟,就立时仰面朝天倒了下来。 云平睁大了眼去看云澄,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心跳都要停止了。 她下意识伸手去接,只摸到温热一片,带着奇异的香气,温柔将她包裹着,前一刻还疲惫喘息着的人,现下好似被剥夺了生命,软绵绵躺在那里,好似再也不会说话了一般。 这厢偷袭得手,薛瀛随即狂笑出声,他踉跄上前还要动手,双手合十,便又要使出一招杀招,叫这两个乱闯进密地的人立时毙命。 可他掌风未到,就见得那兔子面具扭过头来,冷冷瞥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不知为何就叫薛瀛胆寒起来,面前这人好似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恶鬼,带着绝不可忽视的滔天杀气。 就因着这一眼,薛瀛这一掌便立时迟滞了。 而就是这一迟滞的功夫,那兔子面具周身忽的爆发出灵力来,罡风涌动,锋锐如刀,薛瀛急忙抬手去挡,但已防备不及,手掌手臂已叫那罡风割出又长又深的口子,便是脸上,右边面颊都斜横划拉出一条指长的伤口来。 薛瀛双眼微眯,看不清周遭,想要上前,但始终进不得半分,而那罡风越刮越狠,已叫薛瀛几乎招架不住,跪倒在地。 云平恐惧着,又害怕着,灵力肆意外放,将原本就濒临倒塌的内室刮损的更加严重,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想要化身为风,吹尽这周遭一切,甚至那风将她自己都刮伤了去,暗黑色的衣衫上也裂开几道,露出血红的伤口。 她的理智几乎被燃烧殆尽,唯一能够强行叫自己克制住的,也唯有不叫半点罡风伤害到怀里的人。 云澄躺在云平怀里,面具已经被摘下,露出苍白一张脸来,唇边有血呕出,手却死死抓住云平衣襟,嚅喏着说些什么。 云平附耳去听,只能模糊听见小心两个字来。 还不等云澄后面说完,怀中的白龙便又吐出两口血来。 云平见状急忙伸手从怀中芥子不断掏出止血的药物来,口服的倒出来,只管往云澄嘴里去送,而外用的不管是多金贵的药材,也只是往云澄伤口上去倒去撒。 但就是不行,那口服的药不管是药丸还是药水根本无法吞咽下去,外用的药散止不住那淋漓的血,一冲就散。 无奈之下,云平仰头将药自己含在口里,钳住云澄下巴,低头贴上那惨白的唇,一口口渡了进去。 而药虽已喂下,可血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法止住。 云澄彼时已神志不清,勉强吃下药去,含糊说着话。 云平到了最后伸手去按,只摸到滑腻一片,那血粘稠鲜红,云平只觉得心中焦急,落下泪来,呜咽出声,好似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兽。 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阿澄,你别睡,我求你别睡 药既已喂下,此刻自然耽搁不得。 云平将云澄面具又戴好,动作小心背在身上,再也顾及不得身后薛瀛还有什么动作,也不管乱石忽的落下会有什么危险。 只管直直向外去冲。 薛瀛眼见得那罡风弱下,急忙起身便追。 可云平心中焦急,速度脚程自然也慢不下来,待到薛瀛狼狈出了密地,已不见二人踪影。 而内室这样巨大的响动,自是避不过巡逻卫队的眼睛,此时天色黑沉,火把一根根点在那里,也只能瞧见薛瀛狼狈站在那里。 家主。 心腹见得如此,自然是知道大事不妙,急忙几步上前俯身便跪。 可膝盖还不曾落在地上,薛瀛便阴沉着脸,一脚踢到他肩上,将他踢出几丈远,一时之间巡逻卫队的人话也不敢去说,齐齐垂下头来,不敢再有任何声音。 废物东西!叫人进了府中,竟也一个都不知道!我养你是做什么用的!? 薛瀛一边骂着,一边从怀里慢条斯理掏出一方帕子,粗暴地擦去面上鲜血,又将那帕子攥在手心,去按手心伤口,漫不经心道:下令,给我去搜,大小院落,花园溪流都给我一寸一寸找过去!我就不信,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给我躲到哪里去! 他这令一出,下头的人下意识松下一口气来,但随即又警惕起来,竟是有外人擅闯了密地,还在府中乱窜!? 于是有胆子大的,抬头偷偷去看薛瀛。 只见这位家主阴沉沉一张脸,背对着光,通身杀意。 他急忙低头,但见得,薛瀛冷笑一声道:若是找不到,你们一个个就提头来见我吧! 说罢将那帕子一丢,巡逻卫队就如得到信号一般一窝蜂涌出,各自去寻。 薛瀛站在那里,阖眼深吸一口气,心中的郁燥就要有实体一般翻涌冲出。 但他不能慌乱,若是此时他慌乱了,只怕就更不好收尾处置。 而正在这时,他听得匆匆忙忙脚步声传来,睁眼一看,是他手下另一个心腹。 薛瀛眉头一皱,心中涌上一股极为奇怪的感觉。 禀家主,深夜有客造访。 薛瀛将眉一挑,语气冰寒,强压着怒气。 是谁? 那心腹头不敢抬,也不敢托大,问什么就答什么。 是大赤城太清剑李家的三小姐。 李无尘。 第一百零二章 :夜深来客 现在正逢初秋,虽说还抓着一点夏日的尾巴,但在夜里已经显出凉意,叶子已经从尖头开始泛黄,凉风吹过时发出飒飒声响。 薛瀛身前的心腹半弓着腰举着灯笼在前头带路,月光被浓云半遮,从厚重的遮挡里溜出几丝光在打磨光滑的石板地上打转。 正门前头已站了几个人,但并不吵嚷,门口左右悬挂着灯笼透出诡异的昏黄,薛瀛一抬眼就瞧见有些拥挤的人群里有一个人坐着,施施然的,倚在那椅背上,身上裹着一件防风的大氅,长得倒是很漂亮,可瞧着有些瘦弱。远远瞧见薛瀛过来了,便露出一个悠然的笑来,好似对什么事情都漫不经心,没有什么能叫她放在心上,但她眼睛里头的光叫薛瀛瞧见了,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李长胜。 可随即他又放下心来,这李长胜早就不在薛家待着,现下若是这李三姑娘问起,也只推说不知道就是。 想到这里,薛灜打定主意,掩藏住心中不安,直往这李三姑娘所在走去。 而说起这大赤城太清剑,自然要提到李家,提到李家就要说到李家双姝,李家大姑娘声名远播自是按下不提,而独独这李三姑娘数十年前名声不显,谁也不知道她太多消息,便是知道了,也无人有心在意。 但近些年来,李门主有意培养李大姑娘李无纤做继承人的时候,这位从不露面的三姑娘偶尔也会跟着李大姑娘一道出现。 谁都瞧得出来,虽说这位李三姑娘身有残疾,平素也不怎么露面,可从一些事情来看,李家大姑娘对她却是倚仗得很,怕不是要让自己这个亲妹妹做自己的左膀右臂才是。 思及此处,他又抬头去看李无尘,只见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身后并没带几个人,只一个低垂着头的女侍卫,像是察觉到薛灜的目光,那女侍卫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见得是薛灜,又将头给低下去了,可这一眼,就给薛灜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原因无他,这个女侍卫右半边脸上覆着一张铁做的面具,泛着黯淡的光芒,这都不叫人在意,叫人在意的是,昏黄的灯光下也能瞧见这女侍卫右边脖子上骇人的巨大伤疤。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80) 一般人受了这种伤,只怕活下来都是问题,可这个人却还好端端活着,叫薛灜不得不多留了一个心眼在这女侍卫身上。 而就在这一看一低头之间,薛灜已到了跟前,而坐在轮椅上的女人饶有趣味地抬起头去看薛灜。 薛瀛的脚步走的比较急,身上的伤也不曾妥善处置,只是勉强收拾了,就出来见客。 只不过,说是说客人,可哪有半夜通报一句都没有,就不请自来的客人。 只怕是不速之客吧。 不过几下动作,薛瀛心中这样去想,然后几步上前对着坐在椅子里的女人道:原是三姑娘来了,不知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窝在轮椅里头的女人有些懒洋洋的,似乎不大爱搭理的模样,可听见薛瀛说话,才好似纡尊降贵,给了薛瀛极大面子一般抬了抬眼皮子道:薛家主,深夜造访,多有叨扰。 这话是说起来万分抱歉,可语气里没带一点歉意,丝毫没有夜半跑到人家家里扰人清静的愧疚。 薛灜听了她这一句话,心中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得李无尘说完这句,又用右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轻轻柔柔笑道:此番前来,其实也没有旁的事情,只是薛家主知道,我家老父寿诞将近,这俗话说得好,逢五逢十都需得好好操办一场,更何况我这老父已是百岁有余,即便修仙岁月长,不知人间数,我家那老父不把这些个琐事挂在心上,但我们这些做孩子的,讲一个孝字,也不能真就这么算了,薛家主,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薛瀛听她去讲,实在不懂这夜半跑到人家家里说这种事是为了什么,但他是多年操持事务的人,便是疑惑也不会问出来,只是笑道:既是李门主大寿,薛家自然也要备上一份厚礼以作庆祝,但在这里讨论这些事,实在是我待客不敬,不若移步 李无尘的眼睛转了一圈,又笑起来,像是只小狐狸,眯着眼笑,打断了薛灜的话:薛家主,厚礼就不必了。移步么,也不必了,我来此其实是要来办一件事的。 这个坐在轮椅里的女人勾勾手指,随后她身后那个女侍卫便从怀里摸出薄薄一张信笺来,那信封上只粗略写了长姐李无纤敬启这几个字。 薛灜将将看了一眼,就觉得大事不妙,手忍不住抖动起来,想要去抢,可他强忍忍住,只是阴沉着脸,并不说话。 而随即那女侍卫又自信封中抽出一张纸来。扣+裙_贰三零六九二三九六 那是张齐平对折的一张纸,灯光透过去,能瞧见纸张上印出几行字来,薛灜只看了一眼,心里就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而坐在这轮椅上的纤瘦女子则伸手接过,那纸捏在她细长的指尖,映着昏黄的灯火,叫薛灜心跳无端加快起来。 薛家,血眼佛薛家。李无尘将那信捏在手里,眼角余光又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薛家主,家兄半月前来贵府做客,我本是管不着的,可现下我这老父寿诞将近,总不好还叫我这哥哥在贵府徘徊流连,继续叨扰吧。 说话间,李无尘将那信转了一面,展示在薛灜面前,那纸张上墨迹淋漓,字体苍劲,一看便知道是男子所写,上头寥寥几字交代了去向,字虽不多,但落在薛灜心上,字字有如千斤之重。 薛灜逐字逐句去看,看到还要暂住几日之时,瞳孔一缩,牙忍不住咬紧了。 本来这也无妨,只说托退那李长胜已离了薛家,不知去向,只管糊弄过去就是。 可那落款时间!那落款时间! 薛灜又将那落款的时间一字字又重新看了一遍。 这才猛地抬头去看坐在轮椅上的李无尘。 那病弱的女子笑意盈盈,葱白指尖捏着那信,慢悠悠折回起来收进怀中。 薛家主。 这小女子用手支住下巴,手按在那轮椅扶手的雕饰上,极为缓慢去摩挲。 薛家主,信你也瞧见了,三日之间写的,我看他信上所写,应当还在贵府,还请让我哥哥出来,我好带他回去。 薛灜立在那里,不知为何只觉得这小女子的笑带着十足的讥讽,乃至于悲悯。 好似一个猎手在看一只将要被捕的鸟一般。 势在必得。 这边薛灜同李无尘两相僵持,另一边宅院之中,搜寻的队伍正一寸寸挖地翻找一般,要将薛大家主交代的事情办妥当了。 薛少尘也不免被这动静吵醒,睡眼惺忪推门去看。 巡逻的那几个领头的队长瞧见薛少尘,一一作揖问好。 怎么?大半夜闹成这样子?薛少尘只披了一件衣服,右手扯着,斜倚在门口,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少家主,并无旁的要事,不过是府中进了贼,现下正搜着。 薛少尘一听进了贼,眉头一挑,眼睛也睁大了些,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往左右去喊言娘子的名字。 言娘子屋子里灯火还亮着,听见薛少尘喊她,倒也精神奕奕出来了。 你在这处置事务,可曾有听见什么响动没? 言娘子先是摇了摇头,然后道:什么响动不响动?也就方才这几位队长来了院子里说要抓贼,他们翻院子的声音响了些,来之前倒是什么动静都没听到,少家主若是不信,可去问薛行,今夜是他值夜,都在偏房里待着,问我倒不如问他实在些。 于是薛少尘又唤了薛行来问,薛行立在那里,问什么就答什么,也说没听见什么响动来。 恰在此时,巡逻搜人的卫队也将薛少尘院子里翻了个遍,实在没翻出什么来,只是垂首道歉。 薛少尘倒是不大在乎,摇摇手又自去睡觉,只是关门之前忽的想到什么,又急忙道:你们既是搜了我的院子,那是不是爹爹的院子也要去搜? 巡逻队的几个支吾几声,照实说了:家主的命令,宅中所有地方都不能放过,汤相公的院子,自然也是要搜的。 薛少尘又问:那父亲呢?既是出了此事,应当赶去陪爹爹去了吧? 那巡逻队长道:回少家主,一刻钟前,门口来了客人,家主迎人去了。 薛少尘有些疑惑不解:这深更半夜的?怎么有人夜半上门? 随即又想到什么,啊了一声,急忙上前几步,倒是吸引走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没叫人发觉言娘子眼中闪过慌张的光。 薛少尘对着那巡逻队长道:既是如此,父亲不在爹爹身旁,那你们就请快些去,那贼子也不知会不会挟人行凶,爹爹那处虽守卫森严,可万一有个好歹不行!我要亲自去一趟! 言娘子在一旁听了,急忙上前几步道:我的少爷祖宗,您去又顶什么用?还要多分心照顾您,只怕您这不是去帮忙,而是添乱。 总之好说歹说一句劝,叫这有孝心的小子打消了念头,又劝了半天,这才叫他又睡了。 而待那巡逻卫队刚走,薛少尘屋中灯一熄灭,言娘子便也回了自己屋子里熄灯休息。 可在一片黑暗里,这女人精神奕奕,从衣柜角落里抽了一件黑斗篷出来披上,便急忙翻出薛少尘院子往外去走。 既是叫巡逻卫队都大肆搜捕,只怕云平云澄两个行踪都已暴露,只怕今夜原本应当在书房处理公务的薛灜正正好撞上了这两人去,要不然如何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既是如此 言娘子思及此处,脚步加快,靠着对地形的熟悉了解,险险避开巡逻卫队的搜查,但今夜搜查力度加大,也有好几次险被发现。 可当下已经顾及不得了。 她低声喘息着,步入薛家偌大院落里一个极为荒凉僻静的荒废小屋,解开布在门上的法阵,进得屋去,点起火来往屋子角落里探。 那小屋里正躺了一个人,痴痴呆呆坐着,手脚叫人用镣铐锁了,一瞧见有人来,便急忙跪伏在地上,头也不敢去抬。 言娘子一瞧见他,脸色便冷下来,抬起脚将他踢了个跟头。 那人哎呦一声,在朦胧火光中露出一张脸来,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全身上下都是臭不可闻。 言娘子将靴子在地上蹭了一蹭,抬手掩住口鼻,只是冷冷道:想活命么? 那人一听这话,急忙又跪伏在地,只是磕头。 言娘子轻啐一口,嫌恶道:行了,别磕了!我受不起你这份礼。 说罢她将手一抬,那人手上脚上的镣铐便解开落了下来,可那人依旧不敢动,只是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想活命,很简单。言娘子微微侧身,将身后那扇门打开,露出外头一轮明月。薛家的方位你应当晓得,现下出了这道门去,你便只管往南面去奔,若是你能活着跑到薛家的大门口,你这一条狗命,便也保住了。 那人猛地一抬头,身子又忍不住颤抖起来。 言娘子瞧见他这模样,冷哼一声,心中快活极了,她将身子让开,轻蔑笑道:接下来你是死还是活,就看你自己了。 听明白了吗? 李长胜。 第一百零三章 :异香满室 偶尔,会梦到过去的事。 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频繁过。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香炉里冒着忽明忽暗的光,伴随着奇异的香气,消散在这一片黑暗里。 汤哲又一次从梦里面醒过来,厚实的帷帐将光线全部阻挡,柔软的锦衾上也不免蹭上他额角的汗。 他夜里浅眠,偶尔有极轻微的响动也能将他吵醒,只有偶尔做梦梦到过去的时候,才会放纵自己沉湎其中,好似那回忆里的一切是极有效用的药品,安神助眠。 汤哲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稍稍适应了一下黑暗,只觉得浑身疲惫,但无论如何都再也睡不着了。 方才梦里遇到的人和事,在他醒来的那一瞬就变得模糊起来,好像他蹉跎了的五十年一样,是倏忽而过,半点不留踪迹。 他又在床榻上辗转了一些时候,实在睡不着,便自己支着身子坐在那里,背后是松软的靠枕,他倚在上面,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后又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屋子里太安静,以至于他的这一声喟叹与轻咳便好似一颗石子投进一片湖面,漾起层层波纹涟漪,随即又恢复平静。 他身子不大好已经有些年岁了,呆呆坐在空荡的黑暗里,大概是因为多病的身体,叫他忽的想起昨日那个穿红白衣衫的明媚少女,同自己这幅糟朽的身子不同,那少女的眉眼与言行,从头到脚都散发这一股昂扬的生机,像是三月的春柳并黄莺,像是六月的芙蕖与碧波,像是九月的秋风同硕果,像是十二月的白雪与炭火。 汤哲呆坐在那里,忽的抑制不住心头那股艳羡和悲伤。 好羡慕,好羡慕她啊。 汤哲将头仰着,只觉得心口酸涩难过,厉害极了,叫他身子都受不住这悲伤痛苦的情绪,忍不住又咳了起来,以至于藏在黑暗里那张苍白的脸都因着这咳嗽而泛起红来。 他不敢咳得太大声,生怕会吵醒服侍的下人们,他不大喜欢被人伺候,也不大喜欢那些下人们总跟着自己,他厌烦于终日闭门不出,只能卧床养病,可终于还是在这樊笼之中被囚五十年。 黑暗之中的咳嗽渐渐平复后,他觉得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有些干渴,便下了床去桌子前面准备取用一些茶水。 室内昏沉一片,掀开厚重帷帐之后,就能瞧见从纸糊窗户那里头射进来的浅淡月光,晦暗不明,只能朦胧大概看清桌椅物件摆放的位置。 屋子里是伴随着汤哲多年的奇异芳香,从香炉里蔓延出来,弥漫了整个内室,浓郁非常。 汤哲站在桌前,在一片黑暗里伸手摸索着茶杯与茶壶,用手指贴着杯口,小心翼翼去算水倒进杯子里头的高度,然后端起杯子慢慢喝下一口,压住了喉间的干渴与腥甜。 也不知怎么的,汤哲总觉得屋子里面的异香更加浓郁了。 汤哲喝罢茶水,缓缓在圆凳上坐下,支着头闭眼发呆,偶尔能听见外头夜行的鸟雀飞过去翅膀扇动的声响。 一切都是这么的安静,而一个人浸在黑暗里,就总不免发散思绪。 他恍惚间又回忆起方才那个倏忽而逝的梦来,又一次沉浸在回忆之中,但门外突如其来出现的纷杂脚步声将他从迷幻的梦境之中拉出。 紧接着窗外有朦胧的火光浮动,缓缓而动,行到了汤哲卧房的门前。 相公!门忽的被敲响,发出笃笃两声,相公? 汤哲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些倦意,可他已缓缓站直了身子,手扶在桌上,往着门口那道声音,想要张嘴回话。 嘘,不要动。 可黑暗间,那股异香浮动起来,裹在了汤哲的后心,一双冰冷冷的手点在他的后颈上,那声音低沉,有些熟悉,但是无法分辨出到底是谁,只能知道这人是故意压低了声响。 汤哲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曾动,手扶着桌子,感觉那手触在自己后颈,像是一条滑腻的蛇贴在上面一样。 你是谁?汤哲叫这人拿住了命门,不敢乱动,可他并不慌乱,将方才屋外的纷杂脚步同无端来打扰他的仆婢与身后之人一联系,便左右猜出了个大概。 我是谁,对相公来说很重要吗?汤哲听见那个人说话,伴随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声低低痛吟,一闪即逝。 你夜半擅闯我府中,还潜入我的居所,胁迫与我,自然重要。 那人听见汤哲说话,似乎觉得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话,受了刺激,顿了一顿,语带讥讽开口:你府中?也是,相公寻了个好道侣,便真忘记是谁将你养育成人,带你入修真一道,人啊,人啊,得了权力富贵,享了鞍前马后,又哪里还会记得过去的事呢?[23。06九:2=3.九6 这人话一说完,便明显感觉到身前的汤哲身子一僵,但因为汤哲背对着,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汤哲的声音沉肃下来:你到底是谁?同我师父有什么干系!?我师父怎么了? 那声音顿了一顿,冷笑道:你的师父,却来问我?你是他好徒弟,怎么还要去问旁人你师父过的怎么样? 那话中的讥讽与嘲弄几乎不加掩饰了,可越听那声音这么讲,汤哲的心就慌得越厉害,他想要再追问出些什么,可什么都讲不出来,只是呆呆站在那里了。 那声音见他不问了,反倒是自己憋不住了一般道:汤哲,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丈夫、你的好道侣,去问问你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如今的天极宗到底发生了什么?五十年前的天极宗发生了什么? 汤哲又怔住了,似乎明悟到什么,想要转身,但那人的指尖又往前一松,冷冽的杀意毫不掩饰,叫汤哲停下了动作。 五十年前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汤哲身子抖了抖,立在那里,低声去问,语气带了些急迫,你做什么叫我去问 难道你就不好奇么?那声音冷笑一声,那场婚宴上,平素往来无人知道行踪的陈平波怎么会突然出现? 身后神秘之人问话一出,汤哲身子又僵在那里了,他张口想要再问,可这时门外再次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问话。 相公!深夜多有打扰!今夜府中入了贼,接家主令,需要彻底搜查才是! 敲门的人换了,不再是汤哲熟悉的贴身仆婢,可汤哲还是听得出来,这人是薛家的巡逻卫队队长。 他来搜的,是你?汤哲并未回头,只是压低了声音。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81) 那声音没有回他这句话,只是手稍稍用力道:叫他们别进来,若是你敢将我供出去,仔细你的性命! 汤哲顿了顿,像是猜到什么,轻笑道:不,你绝不会伤我。 那人声音又冷几分:少说这样猖狂的话,你别以为当真不敢杀你。 汤哲道:你若是要杀我,早在方才进门的时候就将我一招了结了,何必同我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你躲在我这里,是想借我的名头躲过搜查去,是也不是? 身后那人的手微微收回去了点,汤哲便知道自己已然猜对了,于是他乘胜追击道:既是如此,你现下放了我去,我将他们打发走便是。 那人又冷哼一声:我凭什么信你?若是你欺瞒我,将人引来抓了我,自去脱身了,我又如何? 汤哲摇了摇头温声道:你有我想要知道的事,更何况,以阁下的身手,只怕脱身不是难事。 那人听他说完,将那手又用了些力,点在汤哲后颈:既然如此,那就麻烦相公了。 说罢,那人示意汤哲往床上去走,看样子是想躲在帷帐里。 汤哲性命叫这人胁迫,这人身上又有他想知道的事情,自然是说什么就做什么,上了床去。 那床偌大,但容纳两个人却是绰绰有余,可汤哲甫一上床,便觉出不对劲来,有一股极为浓郁的异香布满了帷帐,先前在室内还有原先香炉里头的香气遮掩,现下贴近了,便察觉出不对来。 床上还有第三个人! 噤声!不许声张!那人发觉汤哲知道了第三人的事,又冷冷道,不许多问,你去将人应付了去!不许叫人发现!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声响,那巡逻卫队与汤哲的贴身仆婢第三次敲响了房门,那人伸手一推汤哲,示意他答话。 什么事? 那门口的卫队队长同仆婢将话又讲了一遍。 汤哲眼睛转了转,语带虚弱疲惫道:我难得睡得安稳,只是一直都在屋中,不曾有发现过什么你们提到的贼人。 接着就听见那仆婢说:相公既是这样说了,队长,也不必进屋去搜了吧? 却听那卫队长又道:可是家主下了令,只怕 这话没有说完,可言外之意只要不是个傻的,都能听出来是什么意思。 这二人惴惴不安立在门外,只感觉背心发凉,他们晓得家主偏爱疼宠这位相公,即便这位相公平素待人和气,平易近人,可也没有人丝毫不将这位放在眼里,现今这样深夜扰人清静已是不该,但如今一边是家主的令,另一边是这位不可轻易得罪的贵人,卫队长不免觉得难做。 汤哲窝在榻上,神色有些倦倦,黑暗之中,那两个闯进他内室的贼子,一个不曾出声,似是受了伤,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另一个则是搂着那个受伤的坐在那里,即便汤哲看不见那人的脸,也能感受到那人极为灼热的视线。 放他们进来。那个人又将声音压低了,我相信汤相公有本事瞒过他们去,只要相公做成此事,相公想要知道的事,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汤哲心中一震,随即转过头去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注视着声音的来源,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他还是试图瞧清楚这个人的脸庞。 但叫他失望的是,依旧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进来吧! 那人坐在黑暗里,看见汤哲转过头去,听见汤哲对外面说话。 紧接着,吱嘎一声响动。 门开了。 第一百零四章 :不为人知 屋子里一片漆黑,汤哲的贴身仆婢点了蜡烛进去,外头那些巡逻卫队的队员手中也都擎着火把,门被推开来时,那火光映射进来,将屋中照亮。 帷帐没有拉的十分严实,偶尔有光能从缝隙里透进来,但落在床上,还是叫汤哲什么都瞧不清。 而紧接着,那煌煌火光便又消失了,门被关上,屋子里又黑回下来,汤哲借着那道缝隙,瞧见有烛火在黑暗里飘动,映出帷帐外那两个人的面庞来,大概是已经打扰了,自不好再猖狂无礼,只有仆婢并那卫队长两个人站在黑暗里。 那仆婢贴身时候汤哲多年,自是晓得屋中烛台位置,但他也晓得现下屋子里这位爷正疲倦着,不好让那火光照着室内通明一片,便也只点了几个烛台,倒叫这屋子里头看得清东西方位,又不至于太过明亮。 屋子里头就这么大,你领着他去看,我还倦着,你们就不要打扰我休息安眠。 汤哲佯做打了个哈欠,言语间带着沉沉睡意。 而只是这简单的话语动作,便使这个心有顾忌的人不敢再耽搁时间,胡乱翻找过去了,便拱着手说要告辞。 这两个人动作也快,不曾耽搁什么,待到卫队长推门出去后,巡逻卫队那群人纷杂的脚步声在屋子外逐渐消失,只留那个贴身的仆婢还在屋中一盏盏将灯熄了。 汤哲就躺在那里,借着那缝隙去看那仆婢将灯吹熄,待吹到最后床前那一盏灯的时候,汤哲却忽然发话了。 且留一盏灯,你不必服侍,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主人家既是这么说了,仆婢自然不敢多说什么,自是道了一声相公好眠,便忙不迭推门出去了,只留一盏微弱烛火为这昏暗的室内增添一点亮光。 待那门扉声消失在这幽深的黑里时,被帷帐隔绝了光线的床上一片安静,三个人里,能说话的两个人都默不作声,缄口不言,好像在比赛一般,若是谁人先开了口,谁便输了。 汤哲扭过头去,在黑暗里注视着那个人更确切来说,是看着那个人的位置等着那个人先开口。 坐在汤哲里侧的那个人似是察觉到了汤哲的意图,轻笑一声:相公到底想知道什么?是想知道尊师的事,还是想知道我是谁? 那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探过身去,伸手去撩那厚重的帷帐,床前那盏灯的光便从细小的缝隙里投射进来,光线所照射的范围也随着那人的动作变大了。 汤哲没有料到此人行为毫不顾忌,不由一惊,瑟缩了一下,但依旧忍不住好奇,偏头往那个人的地方去看。 那光不大明亮,但甫一照射进来,便铺展在床铺上,那光攀附在曲折蜿蜒凹凸的锦缎上,缓慢地往内延伸,可光愈亮,便衬得角落越黑,反倒叫人更加看不清了。 那帷帐一掀,汤哲的脸也暴露在烛光下,显出瘦削苍白的脸,眼底带着青黑,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温柔,好似一汪清泉落在其中。 似是触及到汤哲的目光,那人的手忽的停住了。 而恰在此时,光落在那人的颈子上,汤哲只能瞧见光滑的脖子,并一个粗糙的面具一角。 没有喉结,是个女人。 汤哲猛地意识到什么,想要伸手,可是他终究忍住,将眼阖了阖,直直往那人脸的位置去看。 面具女人的眼睛并没有落在光里,可汤哲心中却莫名感觉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复杂极了,但没有掺杂一丝恶意。 没有缘由,就是这么觉得。 接着,安静的屋子里,不知道是谁,发出了极为沉重的一声叹息,好似一缕青烟,明明就在眼前,但无法被抓在手心。 相公。汤哲听见那个女人的声音,如果时间想将一个人带走,那么谁都不能将她挽留。 这话说得莫名,好似在打哑谜,但不知为何汤哲的心突突一跳。 他终于按捺不住,伸手想要去抓那个面具女人。 可谁知那女人将手一缩,帷帐又垂落下来,一下子,整个床上便又陷进黑暗里。 汤哲的眼睛方才适应了光亮,猛地一暗,自然看不清周遭。 而此时,这女子突然发难,伸手又点住了汤哲脉门。 相公,我会叫你知道我是谁,但绝不会是现在。 汤哲躺在床上,将眼阖上,鼻端还不时有那股异香飘过浮动,那女子的手按在他的脖子上,再进一寸,便能轻易取他性命。 而尊师之死,您丈夫不告诉你的理由,我并不知道当然,即便我知道了,我也不会说的只是,你作为他的弟子,不论如何,都不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师父他!听到面前之人确确实实说出死字,汤哲不由得睁大眼,微微提高了声量,但那女人将手又按了按,迫使汤哲安静下来。 信或不信,相公可以去查,去问,但更多的,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候,若是相公想要知道,十日之后,自会有人来找你。 这话说罢,那女人就像来时一样,走的时候,那个人也悄无声息,汤哲只觉得面前有一阵风拂过,便是烛火也轻轻晃动一下,就听得东南角小窗敞开,流进皎洁的流光。 而那个人呢? 就像是风一样,过之无痕。 汤哲将头偏过去,去看了看那扇敞开的窗,看了看溜进来的月光,看那盈盈跳动的烛火,像是想到什么,心中百转千回,随即脸色惨白,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十日之后啊 汤哲将眼阖上,似是深思,喃喃自语。 那我就等这十日。 === 跑,必须要跑,不能停下。 现下是黑夜,若是静静站在那里,便能听见初秋的虫鸣,皎皎月光下,树影落在淙淙的溪水上,换作以往,醉眼朦胧时,说不定美人好友在侧,拔剑起舞,也是乐事一桩。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要建立在,他能活着逃出这里的情况下。入#群,QQ叁[二!铃壹砌铃砌}壹!四?陸$ 怎么会这样!? 到底怎么会这样!? 那一夜不过是喝了一场酒,醒来时迷迷糊糊就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想到这里,李长胜不由得低头又去看了一眼右手。 那腕子上原本有个伤口,伤可见骨,可现如今伤口已经愈合,甚至看不出有半点受过伤的痕迹,但也只有李长胜晓得,在完好的外皮之下,内里是个什么状况。 右手的手筋被挑断,连拿个茶杯的力气都没有,更罔论提剑了。 你有一个机会。 一看到那右手,李长胜就忍不住直打哆嗦,如坠冰窖,只觉得从骨子里透出冷来。 可即便叫自己不要去想,但脑子却控制不住回忆起那天的事,即便这么痛苦,即便这么折磨,但这日日夜夜以来,那场景不断重复在他脑中来回出现。 杀了这两个人,你就可以活着出去。 彼时他灵力尽失,站在一个阴暗的囚室里,那囚室约莫十丈长宽,墙上插着火把,点亮了囚室,室内散发着极为诡谲作呕的气味,听见有人说话,李长胜循声抬头去看,只能瞧见上头有一个约莫一人长的平台,平台上立着一个人,但那上头没有光,根本瞧不清人的脸,但听声音是个女子。 李长胜一瞧见有人,便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连着发了三问,却不想那人只是轻笑一声,笑声在那室内来回震荡,叫李长胜心跳都有些加快,觉出一丝慌乱来。 李长胜,谁不知道你李长胜。 那人轻轻击掌,身后的黑暗里,便有人推出一把椅子来,那人顺势坐上,李长胜借机瞧见那人腿上一角极为华贵的衣袍,上头好似绣了什么花纹,李长胜觑眼想看仔细,可室内太昏暗,他不论如何都瞧不清那道花纹。 你既知道我是谁,怎么还敢抓我!李长胜一边借机去骂,一边用余光观察四周,他自认做得不动声色,可那人又是冷笑一声。 想出去可以,我说过了那人将手轻轻一击,囚室中间便忽然窜出一人高的火龙来,将这室内照亮。 李长胜被这声音惊到,急忙回头去看,却见那囚室中有一个火盆,有李长胜展臂这么宽,便是不靠近,都能感受到里头灼灼的热气。 紧接着,还不待李长胜反应过来,那火盆旁边的地面便猛然凹陷下去,只听得轰轰隆隆的声响,那地面便又抬升上来,上头都各自衣衫褴褛跪着两个人,蓬头垢面,臭不可闻,一到地面上,那两个人便立时跪趴在地上,哆哆嗦嗦,一句话也不敢讲。 这两个人,只要你能杀了,便能活着出去。 那人的声音笑嘻嘻的,可落在李长胜耳朵里,只觉得背后发凉。 紧接着,那人将手一抬,便听见那两个跪趴在那里的人周身丁零当啷响起来,似是什么铁器松脱的声响。 现在,开始吧。 李长胜听见那个人轻轻出声:游戏规则,如果你们两个能挑断这个人的右手手筋,那么除了脖子上的五福扣,其他四肢上的,你们就不必戴了。 听到那个人的话语,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猛地抬头,口中含糊不清,似是说不了话,只是低头叩首。 那人似是很满意两个人的表现,双眼微眯:李公子,祝你玩得愉快。等我出去再动手,我见不得脏东西。 话音刚落,那地上两个人就抬起头来去看李长胜,那两个人脸上都脏成一片,明明还是人,可眼中却闪着野兽的嗜血光芒。 李长胜只看了这两个人一眼,喉头翻滚,下意识后撤一步:剑呢!剑呢! 而听到李长胜的话,原本打算离开的这个人顿住了,她手扶着椅背,微微弯下腰,下半张脸显现在光里,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并两个酒窝,看上去极为天真可爱,可她的话里却带着不曾掩饰的恶意和嘲讽。 他们不用武器,李二公子也是不要用的好。 那一个微笑叫李长胜脑中忽的闪过什么,急忙大喊:是你!那日跟在那个女人旁边的 嘘。那人伸手点住自己的唇,白牙森森,有些话,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李长胜还要再说什么,却也来不及了。 那两个人已经狞笑着扑咬上来。 犹如恶虎凶狮。 第一百零五章 :阴差阳错 宅院里一片昏暗,唯有道路旁石灯笼里透出的灯光同巡夜人的火把照亮了一小片的地方,月光也被浓云遮蔽,往远处去看,也只能看清朦胧摇晃的树影并着被脚步声惊飞的鸟影子。 云平靠在一棵树上,以她在那夜间都能清晰视物双眼默默注视着在花园里搜索一切的巡逻卫队。 今晚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计划之外。 云平将手探到云澄鼻下,又伸手将她搂紧,感受到她的心跳和温热的身体,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竖起耳朵去听,那些巡逻卫队在深夜里的嘟囔抱怨和闲谈落在她耳中清晰可闻。 今夜薛灜本不该出现在密地里。 云平又回想了一下信中的内容,本来按照时间判断,她们两个进入密地的时候,李无尘就应当出现在薛家门前,碍于这位李三小姐的身份,薛灜必定亲自去迎,届时密地无他,其他人也不过是容易打发处置的,也不至于会落得现今这个地步。 但李无尘却不知道为什么来迟了。 云平将身体又往后站了站,听见云澄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又下意识伸手搂紧了她,一直颤抖的手也逐渐平静下来,可心跳还是因为害怕而快速跳动着。 巡逻的人现在得了薛灜的令,以地毯式的检查搜寻着她们两个,方才为了躲避,才进了汤哲屋子里,掩过了这些耳目,但按照巡逻卫队这样的搜寻方式,即便现下能躲过去。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82) 可等到搜查至她们两个人的小院子里时,只怕就不能轻易瞒过去了。 想到此处,云平不由得眯了眯眼,心中虽然对计划被打断和云澄受伤颇为恼怒,但也不好在这里发火生气,反倒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是否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叫她二人脱身才是。 但现下云澄受伤不醒,敌方人数众多,便是云平有通天之能,也无法在不惊动这些人的情况下悄无声息脱身而去。 那脚步声与交谈声纷杂,逐渐往二人藏身的大树靠近,云平又将云澄往怀中搂了搂,右手按在树上,只待这巡逻队员一旦靠近,便迅疾出手,也不管是否被发现,后果如何,便要强行带着云澄打将出去。 夜间的飞鸟发出凄厉的声响,橙黄色的眼睛在黑夜里像是一盏盏小小的灯笼,它们错落站在树杈上,从另一个角度,从上往下俯视着树下的一切,羽毛随着风而轻轻颤抖着,微不可查地转动着自己的脑袋。 那些脚步声伴着昏黄的灯火逐渐靠近,不知道是心中的原因还是当真如此,云平甚至能感受到那温热的感觉,能听见火把燃烧时,上头的松脂油发出的噼啪声响。 真不知道结束之后要吃多少苦头。 云平听见那卫队中的人轻声咕哝。 别说这些没用的话。 第二个人说道。 与其在这里抱怨,你不如想想到底怎么找才好。 第三个人说道。 唉,摊上这么个鬼差事。 第四个人说道。 云平藏在树后,听着脚步声和人的声音,判断出来,现在在她附近的一共有四个人。 四个人。 云平心中盘算,只怕不像一个人两个人一样好方便处置,四个人,就算是她,也没有把握再不惊动到其他人的情况下将这四个人同时处置。 可如若不动手,这四个人就势必会发现她们两个。 可无论如何,已决计没有退路可走,势必都要引发骚乱了。 云平听见这四个人中的第一个人往左走了三步,火把挥舞的时候发出呼呼的声响,那呼呼声响离云平极近,若是再往一边偏上半寸,就势必会看见她们两个。 云平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团火光,不动声色将云澄又抱紧了,眼看着那个人将火把又收回去了,才轻轻闭了闭眼。 而她不过一会又将眼睛睁开了,只因为另一边也传来了脚步声,那个人相比较第一个更加冷静沉默,他的刀锋闪着寒芒,映着火光,落在树杈上,鸟被这光一惊,一下子飞起来,发出响声,倒叫这四个人都不由自主往惊鸟的方向去看。 而就是在这一瞬,云平已做好了暴起伤人的准备,她身子低伏,只待这四个人的视角全部转向那惊鸟的位置时,便要出手。 机会只有这一瞬。 嘿! 那鸟还没有飞远,就有第五个人的声音突然出现了,云平被这声音一惊,动作一滞,便已迟了这么一小会儿。 而就是这一小会,已来不及了,那第五个人举着火把踩着草地上的碎叶,大声叫喊。 你们怎么还呆在这里!快过来!遇到那贼人了! 那四个人都将身子背过去了,火光也变得远了一些,云平眉头一皱,心中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她们两个现在还在这里,哪里冒出来的第三个人? 她想要再去听,可那第五个已不再多话,前头四个人也不再犹豫,只是跟着他走。 这五个人走得快,不过一会,院子里其他人的声响也都不见了。 云平又鼓动灵力暗中探寻一番,确认无人之后,才急忙起身往自己院子里去。 === 李长胜数日之前,确实还在自己府上。 薛灜心中知道,这自然是做不了假的。 即便信能作假,可现在要追究的,不是信真假与否的问题,而是李无尘的到来。 李无尘背后的大赤城,背后的太清剑李家。 若是要说这信是假的,可这李无尘是真的,她说这信上字迹是李长胜,那便是李长胜。 可若是承认这信是真的,那就是代表李长胜现今确实还在薛家。 不论真假与否,薛灜都势必要交出一个活生生的李长胜来。 这次事情薛家无论如何都是理亏,看着面前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薛灜不由得皱了皱眉。追新来:叩叩二=三伶+陆玖%二三玖;陆 怎么?我那不争气的兄长还在睡觉么?李无尘将信收起,往后倚在轮椅椅背上,她身后那个铁面具的女人依旧垂着头,而这两个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婢,也是沉默不语。 而就是这沉默反倒叫气氛愈发胶着起来。 薛灜要怎么回答? 又如何能回答? 李无尘的脸上带着笑意,可那笑意落在薛灜眼中满满都是讽刺。 好似在嘲讽在等待,薛灜接下来会说出来的话。 薛灜看着她的笑,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什么一般。 忽的将密地同这李无尘今夜突然的到访联系到了一起。 即便这两件事好似根本没有任何关联。 可薛灜就是想到什么,猛地抬头去看李无尘。 他急忙转身就要离开,可冷不防身后传来声响:薛家主,我哥哥呢? 薛灜心中即便万分焦急,也不好这样就真的甩手走人。 他背对着李无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快,回头行了一礼,又是一副彬彬有礼的翩翩君子模样。 李三姑娘稍候,我现在就去请李二公子。 说罢转身便欲走。 可她还未走出两步,就听见轮椅发出的响动。 那就请薛家主带路,我亲自去接我家兄长。 他一回头,就看见那个铁面具女人已推着轮椅往前去走,身后的一众仆婢也跟着,似乎是要铁了心亲自将人带走。 薛灜的脚步顿了一顿,将眼又阖了阖。 正当他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的有极为纷杂的脚步声急匆匆传来,其间还伴随着呼喝声叫喊声。 李无尘坐在轮椅上好似看戏,眉毛轻挑:薛家主好大的阵仗,这是迎客的态度? 迎客?迎什么客!? 薛灜心中暗骂一句,心中怒火炽热,复又抬头往声音来源去看,想要吩咐左右去叫这声音安静下来。 可不过数十息之间,那声响便愈发大了,火光与人影将地上大道铺满,李无尘似是惊异于此,也支着下巴认认真真看起戏来。 那群人是在追一个人。 因着薛家门口的灯光昏昏,而那人身后的火光煌煌,那人往薛家门口去跑的时候,便是逆着光,根本瞧不清脸,只能瞧清是个人,分不清男女,佝偻着背,一只手垂在身侧,头发散乱,只是仓惶前奔。 李无尘在一旁笑得戏谑:薛家主好大的阵仗,我瞧出来了,这不是迎客,这是在捉贼。 薛灜本就因着今晚诸多事情心情不快,现在又被李无尘一激,也不回话,只是大步上前,想要去抓这个拔足狂奔的人。 那人一张脸藏在蓬垢的长发里,看不清楚,但一瞧见是薛灜,便似乎瞧见什么一般,只是拼命向前去跑。 而那身后的人也越追越近,火光映着刀锋寒芒,实在吓人。 薛灜冷着一张脸,一张俊俏脸庞因着心中的不快和愤怒而几乎扭曲,那人每走一步,他都冷冷去看。 而那人身后刀锋也倒转一圈,直往这人背心后去。 那人一瞧见薛灜,便伸出极为肮脏的手要去抓薛灜的衣袍,那眼中泛着求生的光芒,张大了嘴想要说些什么,可不知为何一个字都吐露不出来。 薛灜只是冷眼看他,似乎极为嫌恶,竟是看也不看,忽的一下伸手出掌,便将那人往后去拍。 而恰在此时,那人身后迫人的刀锋也急追而上。 薛灜这一掌恰好将那人往刀锋上一送。 只听噗的一声,那刀子便没进了那人的后背脊骨,只听得咔嚓一声响,那人脸上的渴求还未消失,便身子一软,口中发出短促的低喊,就往前几步扑倒下去。 薛灜站在他面前,本就嫌恶,自是往一旁走了几步,避开了去。 而他身后却是李无尘,既然薛灜避开,那人势必要倒到李无尘手上去。 可李无尘身后的铁面女人没有给这个人机会,她疾步上前,以极快的速度接住了这个要倒下来的人,她将那人接住,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而只这一眼,却叫她眼睛睁大,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 三姑娘! 李无尘本是懒洋洋倚在那椅背上,却听得嘉树忽的开口,不由眉头一皱,心也不知为何猛地一跳,生出一些不好说的奇怪感情来。 怎么? 她这样去问。 可嘉树却不说话了,只是将这人脸上的头发拨开,将这个人的脸转向李无尘。 而只这一眼,却叫李无尘也睁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 她猛地抬头去看薛灜,手也不由自主握紧了轮椅的扶手,急忙自怀中摸出丹药来就往那人嘴里去塞。 嘉树晓得她的心思,叫她为了药,便将人护住,只管往身后那些仆从去送。 薛家主! 李无尘的一张脸满是戾气,面若寒霜,可说的话却是笑着的。 薛灜瞧见她这番动作,不知为何又回想起方才那个人跑过来时的一双眼睛。 薛灜! 可他来不及多想,就听得李无尘冷笑道:你做的好事! 薛灜眉头一皱,急忙伸头去看那个方才被他打了一掌的人。 煌煌灯火下,那人面白如纸躺在那里,好似已没了声息。 而只这一眼,却叫薛灜后心忽的汗湿一片,脸色也变得苍白,惊恐不已。 他忽的明白了李无尘的情绪为何会变成这样。 只因那个刚才被他一掌送到刀子上的男人。 正是李长胜。 第一百零六章 :百密一疏 这队巡逻队员突然闯进来,加上突然披露的真相,在薛家的大门附近引起了极大的混乱。 所有的人都愣在那里,只是呆站在那里,下意识远离了手里举着刀的那个队员,好像那个队员身上沾染了污秽肮脏,又或是得了什么可以传染给人的疾病。 那群汉子们举着火把,都怔愣在那里,只因为他们都瞧清楚了那个男人的脸。 薛灜则站在那里,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 李无尘却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她的脸色再也没有好过,阴沉沉看了一眼薛灜,她已经没有了看好戏的心思,也没有任何犹豫,操纵着轮椅转身就走。 而等到薛灜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枫桥!枫桥! 因为所有人都聚集在大门那边,一路上再行来时,已是畅通无阻。 云平将云澄送到床上躺好,只是摘了面具,便直往枫桥屋子里面去。 枫桥来此之前叫云澄帮忙易了容,以这二人仆役的名义宿在院中,本意是为什么,她不肯说,也只当多带一个人罢了,可谁也没想到,现下竟叫她派上了大用场。 枫桥睡得正香,但衣领子被人一揪,从床上提溜起来,睁开了眼还未来得及坐稳,就瞧见平日里极好说话的云平面若冰霜站在那里,双手发颤,叫她名字。 怎么了?怎么回事? 那气氛太过古怪,房门大开,有一丝寒凉的秋风吹了枫桥一个哆嗦,叫她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她连忙从床上跳了起来,伸手去一旁衣架子上扯了外袍披上,将鞋趿拉着,还来不及将衣袍系带系好,就被云平一扯,飞也似的带了出去。 枫桥很想去问,可还来不及开口,就有了答案。 在她看见床上躺着的云澄时,惺忪的睡意已经一点不剩了,她急忙上前去把云澄的脉,又伸手拿过床边的烛火对着云澄的左肩那里去看,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血洞,那伤口一圈似被什么锐器贯穿,但奇怪的是,周遭一片又好似被灼伤了,伤口一圈外又蔓延出细细密密的纹路线条,鲜艳通红,好似血画作的线。现下伤口出血虽已止住,可看云澄的脉象,情况只怕不容乐观。 这伤是怎么回事?这样古怪! 云平站在那里,只是呆楞楞看着云澄,整个人的脸色比起云澄更加苍白,神色是枫桥从未见过的惊恐,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布满了血丝,等到枫桥问她了,才微微阖了阖眼,身子晃了晃,后退一步,扶住了桌子。 你能不能救她!? 云平扭过头去似乎不敢再看,声音低低的,好似发起冷来,整个人颤抖了。 枫桥又看了一眼,自随身芥子取了几味药材用上,那药撒在伤口上本是极痛的,可云澄连哼也不哼,声音也发不出来一句,一张平日里神采飞扬的脸,现今脆弱不堪。 这伤口古怪!枫桥又用剪子将云澄伤口附近的衣物剪开,这下看得更清楚了,那血线一样的纹路花纹自那伤口往四周蔓延,枫桥伸手去触碰,只觉得被血线覆盖住的肌肤滚烫极了,好似触到火炭,云澄叫她一碰,低低叫了一声,引得云平急忙几步上前,伸手去握云澄的手。 你救救她!你救救她! 云平低嚎一声,好像一只受伤的豹子,跪坐在那床边,将脸贴在云澄手心里,她的牙关紧咬,眼睛也紧紧闭上了。 枫桥恍惚间瞧见她面上有一点晶莹划过,但又觉得不可能。 她认识云平这么久,从不曾见云平哭过。 这伤口和这花纹古怪,我没有见过。枫桥沉了脸色,便是要我救她,我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这个女人又将眼睛睁开了,她的目光好像一道闪电,阴狠可怕。 枫桥叫她这眼神一看,心中一惊,不由得后退几步。Q七壹|灵武吧@吧武!酒灵 不过还不等枫桥做出什么其他反应,云平便立时站起身来,她以极大的毅力克制住了心中的暴虐,即便内心的浪潮涌动翻滚,狂风暴雨肆虐,她也强忍住不叫自己这糟糕的情绪发泄到别的人身上。 室内不由沉默了数息。 那么,方采苒可不可以? 她再次说话的时候都岔了声,可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冷静,她的表情还是那样沉静,可枫桥却从她的眼睛里察觉出了无与伦比的忧伤和害怕。 枫桥慑服于她方才的神情举止,虽然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很好,很好! 云平发出一声低沉的哀吟。 我要她活着,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枫桥盯着她的脸,从未见过她这种表情,惊恐、害怕、绝望、痛苦、愤怒还有懊悔,一个人的眼睛和脸上短时间内怎么能看出这么多的情绪? 可就在方才被唤醒到云平出门,枫桥却真切瞧见了。 那个像黑豹一般的女人,毫不犹豫,身手矫健冲出门去。 举手投足间,都带这像是害怕什么重要东西将要失去的感觉。 === 既然话已经这样说了,自然是不难猜出,云平要去办什么事,去见什么人。 她到达那里时,方采苒还没有睡。 本来今夜过后,翌日清晨她就要离开薛家,前往北地,但她实在夜不能寐,索性起来坐在桌前只点了一盏小灯看医书,但更多的是因为害怕醒来又不能离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看守她的人已在薛灜下令让她走时撤走,其他的仆婢也已经入睡,所以云平进她屋子时不费吹灰之力,站在方采苒面前时,确实将这个惴惴不安的姑娘吓了一大跳。 你是谁!? 云平站在她面前,之前她们见面都隔着一张面具,现在她因为慌乱将自己的容貌毫无保留展现在方采苒的面前,自然将人吓了一跳。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83) 方姑娘,你是恩义之人,将有恩必报是不是? 那女人眉头皱着站在方采苒面前,目光里带着乞求,下摆一撩,就要给方采苒跪下去。 我求你救一个人,看在她曾救过你的份上。 云平眉宇之间的愁色更甚,即便她出现的这么突然,可她言辞动作里面的恳切和期盼,都不免叫方采苒有所触动。 谁?谁受了伤?我要救谁? 女医修来不及阻止,生受了她这一跪,只是疾步走出来,伸手扶起了云平。 你不必如此,救死扶伤乃是我辈义不容辞之事,这位姑娘你 姑娘还记得那夜救姑娘脱了那李长胜魔爪的人么!我求姑娘救的,就是她。 方采苒眉头先是一皱,随后恍然大悟看向云平:你就是云中客! 云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要俯身再拜,却叫方采苒架住双臂道:鳞霜姑娘受了什么伤? 姑娘同我一道去了便知。 待到方采苒与云平两个人赶回到云澄那里时,枫桥已换了一身装扮,正在同一个人说话。 二娘穿着斗篷,一张脸瞧不清,一瞧见云平进来,便急忙几步上前低声去问:这是怎么回事? 云平没有说话,她现下脑子已经是一团乱,听见二娘这么问,也只是摇了摇头。 二娘见她这样,眉头紧皱道:便是小尊主受了这样的伤,尊上也不可这样消沉才是,现下薛家出了大乱子,但我看薛灜这样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随后又将薛家门口骚乱之事粗略说了。 云平站在那里,只是远远去看方采苒施针用药,只觉得疲惫困乏一起涌上,可她心中对云澄放心不下,捏着鼻梁听二娘说完,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开口。 李长胜怎么会在那里!? 这下倒是轮到二娘惊了一惊。 不是尊上你吩咐的吗?若是计划情况有变,就放了那畜生出去引人耳目便是。 云平摇了摇头:不是我的主意,我从头到尾只想叫李三姑娘引了薛灜去而已。 但不曾想,中间生出许多变故,竟落得现下这般光景。 二娘听罢,眉头紧皱:那就奇怪?小尊主说,是你吩咐的。 随后不待云平说话,又继续道:便是薛灜的右手手筋还有他的舌头,不都是你叫小尊主帮你去做的吗? 云平听得二娘这样说,猛地抬头,去看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心中意识到什么,苦笑着伸手扶住额头:竟是这样!竟是这样! 本来按照云平原定的计划,李无尘在约定好的时间内登门,引走薛灜,但不知为何,李无尘迟来,而薛灜来了密地,计划被打乱,云澄为了救云平而受了伤。 云澄早就算到云平这样一招可能会有纰漏疏失,便用这李长胜来行这一举三得之计。 一来若是被人发现,可用那李长胜引开追兵,二来不论李长胜出事与否,都可叫薛家同李家结怨,三来么,或许还能借薛灜的手除掉李长胜。 而云澄为了万全的准备,又为了给二娘报仇,先是派人挑了李长胜手筋,废了他本事修为,又叫人对李长胜的口舌做了手脚,发不出声。 而这所有一切,都是云澄瞒着云平去做的。 她晓得云平是心中仁善的人,有些心狠的事,云平下不了手的。 你都算在内了,是不是? 云平踉跄几步上前,颤抖伸手去把云澄的手握在手里,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都算在内了,是不是? 可你为什么独独没有算到这件事? 云平将眼阖上,一滴泪落在云澄掌心里。 你为什么独独没有算到你自己? 阿澄,你何必这样在意我? 你何必呢? 第一百零七章 :悠悠转醒 比李家和薛家断绝商贸往来这个消息更快传到薛灜耳朵里的,是汤哲卧床发起烧的消息。 这位家主身体虽然还算康健,但他的精神现在着实算不上很好,昨夜的那两个贼人还没有任何消息,现下时机已过,便是要再找,只怕也找不到了。 而府中诸多事宜都要他拿捏盘算,可即便如此,在听到汤哲身体不适的消息时,他还是抛下了一切要务赶到他丈夫身边去。 府里面其他医修开的药方对这位久病缠身的人并没有什么太好的作用及疗效。 以致于在方采苒清晨想要乘坐那两位在薛家居住了一些时日的客人的马车离开时,门口的守卫也亮起刀锋,禁止她的离去。 怎么?薛家还有强留客人的喜好? 昨夜的事情薛灜下了封口令,不许叫这些人知道,这倒是正落了云平下怀。 云澄的伤若是在薛家继续拖延下去,只怕痊愈不得。 故而一早她就打着有急事要去处置的名头准备离去,方采苒心中对这位救命恩人兼病患放心不下,便也借了东风一同离去。 因着心中有事,现下她的马车被拦在那里,她掀开帘子露出的糟糕脸色也不是作假,但她强忍住,不叫人看出,可说话还是难免带了点刺。 那些侍从是眼睁睁看着方采苒上了云平马车的,他们也晓得云平云澄在薛家是个什么身份,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伸手拦住了那马车:您二位要走可以,方客卿得要留下。 面色苍白的少女蜷缩在云平怀中,宽敞马车的另一边,方采苒闭目垂首坐在那里,轻叹一声道:我就晓得他没这么容易放我走。 云平将车帘放下,伸手抚了抚云澄的面颊,冷硬道: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方采苒摇了摇头,掀了帘子露出脸来:既是不叫我走,汤相公是又出什么事了? 她这话一出,几个人面色便不大好了,只是低头躬身道:还请方客卿宽恕则个。 这边门口的骚乱,汤哲确实不得而知,他人发起高热,昨夜不曾睡好,又是思虑过重,但好在神志清明,只是身子不适,躺在床上休憩。 薛灜将他的手握住,觉得触手冰凉,心疼不已。 怎么好端端的,又成这样子了? 汤哲卧在床上,盯着床帐,并不去看薛灜,他本想将手抽出,可实在没有力气,便也任薛灜握着,听得薛灜问了,这才缓缓转过头去同他说话:我有话要问你。 薛灜自是答应:你问。 汤哲缓缓看了一眼服侍的仆婢,薛灜心中有数,便遣了人下去,不消一会,屋子里便只有他们两个了。 那门被轻轻阖上,汤哲便又将头转了回去,直勾勾去看薛灜道:我问你一件事,你不要骗你。 薛灜被他一盯,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只觉得他过分郑重:你问。 汤哲看了一眼薛灜,一字一句道:我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这话一问出,汤哲就清楚瞧见薛灜脸上的笑僵住了,可随即又恢复了正常,若是旁人不注意,自然不会察觉,可汤哲牢牢盯住他,自是晓得他神情变化,见薛灜不曾说话,便又问道:他死了,是不是? 薛灜的手也僵住了,那笑倏然一收,神色阴冷起来:谁同你讲的这件事? 汤哲见他这样说了,本是不欲信昨夜那人说的话,可现今也不由信了七八分了。 你没有否认,看来这事是真的。欺衣/!伶!_五吧[吧五旧%+伶 汤哲躺在那里,长长舒了一口气,轻声道:你怎么还想瞒我? 他并未哭喊,也并未吵闹,可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质问,却叫薛灜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薛灜急忙握紧了他的手去解释道:我也是前不久才得到的消息,你身子一向不好的,我怕你晓得这件事 汤哲出声打断了他:我要回天极宗一趟。 薛灜脸上挤出一个苦笑:你身子不好,长途跋涉也不知你熬不熬得住,阿哲,听我话,等你养好了身子再去 汤哲道:若是我身子一直好不了呢?薛灜,我不能耽搁下去了 薛灜听他这样讲,手不由收紧了:阿哲,你不要说这种晦气的话。 汤哲轻声道:那就让我去,薛灜,不论如何,我都要回天极宗一趟! 薛灜没有说话,只是扭过头去,似乎在做无声的抗议。 汤哲见他这样,将眼睛闭上了,声音里充满着压抑的痛苦和悔恨:可你要知道,他是我恩师,他去了,我不在身侧,连到现在,去恩师坟前祭拜上香都做不到,既然如此,为人弟子,此为不孝,薛灜,你要我如何自处? 他说完这话,便将唇抿紧了,身子剧烈颤动起来,似乎在极力忍耐那痛苦和悲伤,可嘴角却沁出一些血来,薛灜一见他这样,急忙上前将他抱在怀里,给他顺气,只管往外头去喊:方采苒呢!别让她走了!让她回来! 汤哲听他这样去喊,眉头紧皱,伸手揪住了薛灜的衣襟,轻轻去摇头,可随即控制不住一般,又自口中吐出鲜血来,脏污了衣衫和锦被。 薛灜叫他弄脏了衣衫也不在意,一瞧见他这样子,心中便愈发焦躁不安。 不要不要汤哲又咳嗽两声,苍白的脸因这咳嗽而涨红,手也紧紧揪住薛灜的衣服,从齿间挤出几个字来。 薛灜给他顺气,见得他慢慢平缓下来,这才将他搂在怀里,不敢再说一句。 汤哲闭了眼,呼吸急促,好半天才缓了下来:薛灜,我顺了你这么多年,只求你一件事,难道你都不能答应我么? 薛灜没有说话,将汤哲放在床上,起身要走:我去给你把方采苒叫来。 汤哲躺在那里,声音低低的:你拘了我还不够,连她也不放过么? 那声音落在薛灜耳朵里,叫他如遭雷劈。 薛灜缓缓转过身来,眼角有些发红:你还是怨我是不是?是我强留你 汤哲没有说话,只是偏过头去看他,那目光中的光彩极为复杂,其中的苦涩和难堪将薛灜一震。 薛灜后退几步,坐在那椅子上,定定看着汤哲良久,终于将脸埋进双手,闷声闷气道:好,我答应你,放她走。 马车驶出薛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方采苒坐在马车里看着那座熟悉巍峨的府第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知为何,长长松了一口气道:云平姑娘,我多谢你。 云平伸手将云澄落在额上的碎发拨开:不,我还要多谢你,是你保住了阿澄这条命。 她抬头去看那个坐在角落的医修,一字一句郑重道:方姑娘,我欠了你一个很大的人情,如果可以,你可以要求我为你做任何事。 她的话是一句誓言,是一个允诺,但方采苒彼时还不知道这一句话的分量有多重,也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到底拥有多么强大的本领。 方采苒只是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她救过我,我也救了她。 云平没有让她有所推拒,只是自怀中摸出一块雕刻着日月同辉的白玉牌塞到她手里:不,你不仅仅是救了她的命。 如果她真的出事了,我会发疯的。 云平在心中这样想着,最终也没有把这后半句话说出口。 方采苒还想要拒绝,可她一看到面前这个女人的目光,不知怎么的,那拒绝的话语就再也说不出口了一般,只是怔愣接过那玉牌,将它收进自己的芥子里。 托方采苒的福,云澄的伤好得很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依旧昏迷不醒。 另外令这个医修感到惊奇的是,这个名叫云平的女人似乎并不像她说的那样,只是个普通的商人。 毕竟一个普通的商人拥有不了这样一艘巨大的宝船,也无法轻易就拿出方采苒所需要的昂贵药材。 在整整十天内,这个叫云平的女人除去必要的工作时间,其余时候都几乎衣不解带待在这个叫云澄的女人身边,方采苒没有见过像她这样有耐心温柔细致的人,不由得对她的好奇更深一层。 到了第十天,这个叫做云平的女人进到了屋子里,她一如往常一般进来问询了云澄的情况,这才对着方采苒正色开口:方姑娘,我有一件事情极为紧要,要出去一趟。 她话中的意思方采苒知道,自是会小心照看云澄。 云平对她点头致谢,随后出门去了。 而等到云平出门去之后不久,方采苒照例坐在屋中取了一卷医书在看,托这位云平姑娘的关照,她倒是在这里遇到了不少医书古籍的孤本,她一来借此消磨时间,二来,则靠着学习来躲避枫桥对她的探问。 今天如果按照她原来的计划,基本也可以断定,是要在书籍之中消磨一天的。 可事情有时候总是会违背人的意愿去发展的。 正当方采苒将书翻到下一页时,安静的屋子里忽的传来一声悠悠的长叹声。 方采苒拿着书的手一下子顿住了,她急忙扭头往床榻上面去看。 一个能叫这艘飞舟另一个主人欣喜若狂的消息,本该在今天就传进这个主人的耳朵里,可现今因为一些缘故而错过了,只留这个女医修第一个得知。 啊我现在在哪里? 那个少女的声音沙哑细微,落进了女医修的耳朵里。 云澄醒了。 第一百零八章 :长风且住 从千金不换到达薛家,云平走得很缓慢,以至于到了深夜,才远远瞧见那晃荡的灯光烛火。 云平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薛家偏僻的小道旁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那薛家花园里高大的树木从里头探出头来,清晰地将树影印在马车那一盏昏黄的灯光上。 而朦胧树影的另一头,十来名仆从在花园里忙碌。少主人站在广阔的夜幕之下,似在思忖着什么,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事情烦恼忧虑,最终在他院中管事娘子的劝说下,决定回房休息了。 但在整个宅邸的中心,薛家家主和他丈夫的房间里各自还亮着灯光,那位家主因为一些公事而不能安眠,屋子里面还不时传出怒吼和斥责声。 汤哲的屋子里却安静得很,掌灯的侍婢吹熄了几盏灯,只留一盏窗前的灯火亮着,那病弱的男人倚靠在床头柔软的抱枕上,仿佛外头的一切都同他毫无干系。 侍婢向他鞠躬说了一声告退,临走前还用余光打量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匆匆,自然就没发现这位汤相公手里面的书已经很久没有翻过页了。 他的屋子里除了他,再也没有别的活人了,只有滴漏声,在提醒他时间是在静默流动的。 十天,十天。 汤哲不知道自己这十天是如何度过的。 他总是不断回忆起那个夜晚里,那个陌生来客所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去想那个晚上的每一个细节。 他想那个人说话的语气、口吻、态度,还有她的言行与举止。 他坐在那里时间仿佛都停滞了,活像一尊白玉雕就的石像,虽然心还跳动着,可已经一动不动了。 他如此出神思考,以至于门扉被人推开,有人走到他身边时,他都没有发觉。 那个人来得悄无声息或许也可以说是汤哲没有察觉到直到那双手搭上了汤哲的肩膀,他才受惊一般扭过头去。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84) 来者站在烛火旁,但因为穿着斗篷,兜帽遮住脸的缘故,根本瞧不清此人的性别与相貌,那人的手上还戴着一双皮手套,也无法叫人从手的形状大小来分辨男女。 汤相公。那个人说话的声音也是闷闷的,雌雄莫辨,我家主人应约而来。 你家主人人呢? 汤哲的惊慌只是一瞬间的,随即他将书卷搁在床上,揉了揉鼻梁,泰然自若道:我怎么没瞧见她? 屋子里面除了他们两个,再也没有第三个人。 她在风且住等相公。那人自一旁衣架上取过衣袍,将衣衫举起,请相公更衣。 风且住,是那日汤哲偶遇云澄的亭子。 原名是风休住,取自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只是当时这座亭子初建成,薛灜登上假山,进了这座亭子,同汤哲说,这里风景独好,只是风太大了,怕风大对汤哲身子不好,这才大笔一挥,将休字改做且字,希望风在此停住,莫伤汤哲身子。 汤哲跟着那人推门出去,只见廊下灯火明亮,但往日随侍的侍婢小厮无一人在,周遭空无一人,就如蒸发一般,全数消失不见了。 相公不必多虑,只是暂时请相公的仆婢去休息罢了。 来人站在前面,声音带着笑意,说话甚是平淡,但其中之意叫汤哲忽的心惊起来。 此人竟能悄无声息带走自己身边的仆婢,而不叫人发觉,到底是什么本事? 但又想到那人十日前被狼狈围堵追捕的事情,不由得对这人越发好奇起来。 从汤哲的院子到风且住并不用太多时间,但往日都有人站岗巡逻的石道上竟一个人都无,只有比往日更加明亮的灯火随着微风摇曳。 汤哲猜不透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本事,心中惊惧,可好奇求索的欲望压过了恐惧,竟也一路没有反抗,畅通无阻,缓缓行到了假山之下。 那引路人到那假山小径之下站定,便不再走,只是将手一抬道:我家主人便在亭中等您,请您独自上去。 这般模样,倒好似薛家是这个所谓主人的宅院府邸一般,汤哲不由眉头一皱,还是缓步上前去了。 他抬头去看,只见那风且住的亭子里四角都点了灯火,亭子中心正站了一个人,好似随便站着,背对着那条小径,远远往东面去看。 汤哲只能瞧见此人穿了一件黑色的斗篷,也和引路之人一样带着兜帽,可不知为什么,汤哲总觉得此人给他以一种熟悉的感觉,但细想无用,还是缓步步入亭中。 待到汤哲步入亭中,这才发现亭中还有第三个人。 那人也穿一件黑色斗篷,但并未带着兜帽,只是背对着汤哲,听到脚步声,这才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戴着面巾的脸来。 汤哲只一眼,便发觉那第三个人也是个女子。 相公来了? 汤哲身子一震,又听见那晚不速之客的声音,不由转头去看。23'0《6/9!2396 只见那被引路人称作主人的人,全身也包裹严实,但因为有光亮,能勉强瞧见她的脸上戴着的面具,和先前粗糙的面具不同,现下戴着一个恶鬼面具,似乎是用白玉雕成,自耳后延至下颌,隐约能瞧见她那双眼睛。 汤哲还想细看,那人身形一动,便已坐在石凳上,她手往前一指道:汤相公,请坐。 那主人所指的地方是一个已放了软垫的石凳,汤哲道了一声谢,便从容坐下。 被称作主人的那人见汤哲坐下,并不急着开口回答当日答应汤哲之事,反而开口道:相公想要知道一些事,那么我有个条件,相公也不要急,这个条件很简单,我只要相公听我说一个故事。 汤哲不由眉头一皱,轻咳一声,他心中波动不已,但还是按捺住奇怪的冲动,沉默看着那个主人一会,才道:好。 那主人点了点头道:故事很简单。 从前有一个富商,他的手底下有一个非常勤劳且忠诚的手下,那个手下非常得富商器重,那位富商曾一度动了想招这个手下为婿的念头,但那手下早有心仪之人,富商也不是强拆人家姻缘的人,反倒帮着手下做媒成婚,那手下自是感激不尽,做事也越发卖力忠诚。 那手下既是富商的得力助手,自然交游甚广,他认识的人不乏知名人世,上至修真世家教派之主,下到贩夫走卒无名小辈,就没有他不结交的人,而他这人口碑名声也好,与他相识的,竟没有一个说他坏话的。 按照这个人的人品德行,虽说修道不能到达顶峰,可此人与人为善,又是心慈人善的主,便是天道要他死,也万万不会叫他落得横尸惨死的结果。那人缓缓道。 可世事变化无常,总有人不能预料之处。那人声音一顿,此人与家中妻小受人邀请出游,游玩结束回家时,全家上下四口人竟落得一个身首异处,满门全灭的下场。 话说到这里,汤哲不由也好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主人笑了一声道:汤相公问得好,只怕那人死的时候也在问这个问题。 说罢不待汤哲反应,便又道:那手下当日应邀出游,请他的是个颇有名望的修真世家家主,那富商做生意,与这世家家主颇有往来,以往也受过邀请,此番再请,自是欣然前往。 汤哲咦了一声问道:你方才说了,这人是回程时候遭人杀害,又怎么说到那邀请的主人身上去了? 主人朗笑一声:相公莫急,既然要说,自是要从头说起。 是我唐突,请继续。 那人受了世家家主邀请,请柬上说请他一家四口去玩,他哪有不去的道理,自是将家中爱妻,同一双龙凤胎儿女带上。往常他身边也会带着侍从护卫,只是当时富家翁另一个手下以人手稀缺为由,将人调走,那人本觉不妥,但思想以往并未出事,便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孤身带了妻小赴宴去了。 而那世家家主也是会款待人的,自是言谈之间又做了一笔买卖在,于是酒足饭饱后,便带了赠礼,驾车归家,到此间时,都是平常光景。 那人一家四口并一个马车车夫,行在大道上,但不巧途经一座山谷,也不知是人为还是天意,竟自山谷落下一块巨石来,阻了前行之路,好在没有砸到人,那人觉得此事实在奇怪,心中生疑,便命车夫掉头另寻他路,那车夫自是奉命而行,转头另走,那骏马在道上奔驰,行的飞快,颠簸不已,那人心知自己这个车夫行事稳妥,从不曾有过这样的驾车行径,于是掀开车帘一看,当下大惊。 汤哲讲那故事听进耳中,自然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主人轻哼一声道:你道那车马行走颠簸是何故?原来那驾车的马夫早就叫人削去了头颅,只留身子还坐在马车上,手上还握着缰绳!那杀马车夫的人动作极为快速,丝毫不叫人察觉,那人见状,只能自己夺了那马车缰绳,将失控惊马强行控制住。 可马车才一控制住,那人便觉得后颈一凉,急忙低头,可头上发髻已叫人削掉半截,头发散落下来,他妻子惊叫一声,急忙护住两个孩子,拔剑自卫。 原来杀马车夫的人伏在马车顶上,本想趁那人控制住马车的时候,故技重施,但不想叫那人躲开了去,于是只能当面碰上了。 那杀手用剑极为阴诡毒辣,招招要下死手,那人大喝一声,也抽出自己的武器,当即便缠斗起来。但杀手剑法高超,且角度刁钻,不是富商手下这多年养尊处优之人所能迎面对上的,加之富商手下与那人打斗之间,只觉得手脚发软,几乎抵挡不住,但他身后便是自己的妻小,如何能退?只是与那凶手缠斗,喝令自己的妻子骑马带走自己的孩子,他留在此处拖延时间。 那杀手自是察觉出他的意图,冷哼一声道:想走?只怕没这么容易! 而富商手下听得杀手声音,当即大惊道:原来是你! 那杀手道:自然是我!你既知道了!又怎么能叫你活着!? 如此看来,竟是相识之人了。汤哲听到此处,不由道。 主人点头冷笑:自是相熟之人,否则如何得知他的行踪,半道截杀埋伏? 说罢又继续讲下去:杀手招招狠毒,取人要害,作势要将那富商手下往他妻小处逼去,富商手下自是不会叫这人得逞,只是拼命抵抗,但无奈实力相差悬殊,始终被杀手压了一头,可他以命相搏,也叫杀手以使对自己的妻小追杀不上。 可那杀手既要杀他,又怎么会毫无准备?只听他呼哨一声,竟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短箭,直直贯入马头,那手下妻子怀里抱着两个八九岁左右的孩子,只来得及护住孩子,便狼狈摔倒在地上。 好!好!那杀手又是一声狰狞冷笑,还不快快动手!斩草除根,免除后患! 富商手下一听,这才知道此人还有帮手,当即大喝一声,只管往前劈砍,那杀手哈哈一声,闪身避过,一剑斩断他的手臂,富商手下痛号一声,右臂握着武器飞了出去。 既失一臂,只怕便要死在这里。那富商手下当即怒喝一声,竟挺身向前,以身为盾,用仅剩的手臂牢牢抱住杀手,虽然不知为何身子发软,修为逐渐消失,也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阻挡恶贼行事,对妻子大喊:杀我者老四!杀我者老四! 那杀手大声叱骂,却也挣脱不开,只能用另一只没有拿剑的手去推那被害之人,但谁曾想那人也是硬汉一个,拼到最后,张嘴就去咬杀手的肩膀,杀手痛极,竟自腰后摸出匕首来,在那断臂人后背心连刺十刀! 而因着丈夫以死相搏,换来一线生机,妻子当然也不论如何要逃出去,两个孩子虽然嚎哭不止,但此时也听从母亲吩咐,强自镇定,缓和下来,心中虽悲痛不已,可还是跟着母亲想要求得一线生机。 但方才也说了,那暗处还躲了一个人,正当杀手用匕首连刺受害者十刀之时,暗处的帮凶也跳了出来,下手毫不留情,对着那妻子与孩子便是一剑。 母亲同两个孩子滚落在地,勉强避过,可那人连刺数剑,将人逼至死角,既是母亲,自是要保护孩子,只是将两个孩子死死护在后面,而那做哥哥的,又将妹妹搂在怀中。 你到底是谁!我全家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赶尽杀绝!女人这样去问。 你丈夫就是知道了太多,才有如今下场,你又何必多问?帮凶扬手,一剑将那女人的武器打落。 便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女人眼中虽然恐惧不已,但并不畏缩,你究竟是谁! 那两个孩子叫她护在身后,男孩子背对着对峙的两人,将妹妹抱在身后,自然也没有瞧见那帮凶面上的面具被一把摘下之后,帮凶的模样。 是你!是你!怎么会是你!女人大喊道。 嫂夫人,早说了,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说罢那帮凶提剑便刺! 女人急忙回身搂住孩子,但那剑长且锋锐,竟一下子贯穿了三个人的身体! 两个孩子本在发抖,那一瞬间也不再动了,脸色也随着血液的流动变得苍白起来,双目也闭上了,逐渐停止了呼吸。 女人则因为身体健壮,只是呕出一口血来,大声骂道:薛灜!薛灜!你杀我一家!终有一日你也会落得家破人亡!骨肉分离! 说罢便将头一垂,失去了生机。 主人话说到此,汤哲猛地站起身来: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你! 汤哲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仿佛随时都能晕过去。 我说什么,相公方才不是都听到了吗?面前的人站起身来,倚着凉亭栏杆,还是要我再说一遍? 说罢便用一种极为快活痛恨的声音再次说道。 薛灜!薛灜!你杀我一家!终有一日你也会落得家破人亡!骨肉分离! 然后主人又冷笑一声,看着汤哲的神情,只觉得心里充满了一股疯狂暴戾的快意:汤相公!你别不信!你别不信! 然后她将手一指,指向从方才就一直安静站在那里的蒙面女子那里:你要是不信!你就问问她!你问问她! 汤哲有些发怔,缓缓转过头去,去看那个一言不发的蒙面女人。 之间那个蒙面女人将衣襟扯开,露出肩上一处经年的伤疤,那伤疤细长,但看上去极深,任谁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只怕都不能活下来了。 汤相公,你如何不信?那人声音一出,汤哲的眼一下子睁大了,抬起头牢牢盯着她看。 只见那蒙面女子将面巾缓缓摘下,露出一张汤哲极为熟悉的脸庞来。 四十年前,杀我母亲的人,我如何会记错?她的声音掷地有声,落在汤哲耳中,如雷鸣一般,汤相公,那场景,那些话,日日在我脑中盘旋,夜夜在我耳旁低诉! 汤哲后退一步,不敢置信,扶住亭柱,勉强站住。 枫桥!枫桥!怎么是你!你不是死了吗! 杀我父母兄长之仇未报!我如何能死!还有!不要叫我枫桥!那不是我的名字!那女人双目通红,咬牙切齿。 我叫黎未晓!她低声咆哮,像是受了伤的野兽,汤相公!还猜不出我父亲是谁吗! 第一百零九章 :私下行事 云澄的身子早就好了透彻,却不知为何平白在床上睡了这么多日。 方采苒替她检查完身子,并无什么大碍,只是嘱咐她还要多休息才是,但不曾想,云澄倚在床头摇了摇头道:她不在是不是? 问这话也是因为云澄晓得云平的脾气和性子,若是晓得自己醒了,不可能不在这里。 方采苒晓得她问的是谁,点头称是。 云澄将头一仰,手扶在额上,愣愣躺了一会,便又要动身下床。 方采苒劝她现下刚醒,还是要多多休息才是,可云澄却笑着拒绝了:她一不在,这飞舟上大小事务也还需得人处置才是。方姑娘放心,我不会叫自己累着的,我这条命是姑娘捡回来的,自是不会随意糟践的。 她这话本是托词敷衍,若是枫桥或是晏夕在此,必然不叫她成功,可面前的方采苒刚上船不久,对着事务往来并不熟悉,便也信了她的话,加之面前这人言辞恳切,面色也不差,方采苒又号了她的脉,只是嘱咐她不好操劳过度。 云澄面上带笑,从容应下,然后简单梳洗一番,披了衣衫边往书房去走。 书房里堆积了大小文书,有些大的已经被简单批注过了,剩下些琐碎的,云澄便也站在桌边拣了一两样去看,还不时伸手提笔批注。 她跟在云平身边多年,被云平手把手教导,处理这些事情并不在话下,等到那些小事被她处置完毕,她又随手抓了一些被云平处置过的文书去看,但只瞧了一眼,眉头便紧皱起来,随后加快速度,一目十行去看。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85) 只是她才看了不过几本,便听得门被推开的声响,伴随着有些焦急的男声。 尊上,又 但他自屏风后头转过来,只瞧见云澄皱着眉头,披着一件衣服坐在圈椅上,手里头正捏着一两本文书在看:她不在,你找她什么事? 晏夕一瞧见是她,立时将声调放缓,脸上扯出笑来:小尊主醒了。 云澄睨他一眼,将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复又往手上的文书去看:怎么这样急躁?是出什么事了? 晏夕下意识吞咽,手按在胸口,将露出一角的文书往回塞塞,随后故作懊恼敲敲脑袋道:不,不,没什么,是我记性不好,忘了尊上今日出去了,既是如此,我改日再来便是。 他这话一出,就瞧见云澄冷冰冰的目光:哦?既然没什么,你慌什么? 随即不待晏夕答话,冷笑一声道:她想瞒我,你也想瞒我么? 晏夕一顿,立时躬身: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对二位,自是不敢隐瞒。 那你怎么不说?云澄懒洋洋窝在圈椅里,眼皮掀起一些,显得慵懒漂亮,只见她将手摊开,轻轻一抬道,拿过来,不要藏着掖着。 我我晏夕满头大汗,心里不知为何害怕恐惧起来,只得哆嗦着将怀里的文书密报送上,小尊主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太过操劳的好。 我自己身子我自己知道。 云澄的手一抬,衣袍滑落下来,露出手腕上一条漂亮的赤色红龙图腾来,那图腾在腕子上缠了一圈,衬着云澄雪白的肌肤,煞是好看。2.306﹞92396 只是晏夕没有胆子和心思去细看,低着头将文书递上了,便打算退出去。 你慌什么?这么着急走?我又不吃了你。 云澄将文书接过,一目十行囫囵看了,便站起身来:准备一下,回黑市去。 她这话说得突然,倒叫晏夕愣了一下:可可 这些东西我都瞧过了,既是瞧过了,又怎么能叫旁的人骑到我夙夜阁头上作威作福的道理?云澄冷笑一声,指着桌面上那些文书,这十日来她因着我的干系,不曾将事情解决,反倒叫那群狗吠得更响,越发猖狂起来,晏夕,你说我们是叫人随意欺凌的吗? 她只是平缓说这些话,但字字掷地有声,不容反驳。 晏夕轻叹一声,晓得面前之人已有决断:尊主,那群人是有人专门养着针对我们的,来人手法狠绝,动作利落,行动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似乎是研究透了我们的运输阵型,我们也曾说设伏想要抓上一两个拷问幕后之人,可那些人招招是下死手,以命相搏,且修为本事相当厉害,便是有侥幸抓到一两个的,也都立时当场自尽了,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云澄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一些,先前我听她说运输送货的线路上有人截杀,也只当是眼红的几个毛贼,可现今看了这些文书,那些人行动的频率越发密集,看来是专奔着我们来的。如她这般一味防守,只怕没什么用处。 晏夕叹道:这个我们自然是省得,可那些人本事不低,我们也曾想说暗中跟踪,好抓到幕后真凶是谁。但那些人隐秘踪迹的本事极高,往往追出不久便没了方向,警惕性极高,实在是无法处置。 就没有旁的蛛丝马迹么? 晏夕摇头:死了的身上没有半点痕迹标记,衣衫也是,没有半点可以看出来的东西,这群人做事细致,可见策划者心思缜密。 云澄轻啧一声:凡是走过,必留痕迹,我就不信查不出一点东西来! 说罢她并指在桌上一扣,抬头对晏夕道:最近有什么重要的货物要押送的,我亲自去上一趟。 晏夕眉头一皱:尊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事只怕尊上不会答应。 云澄睨他一眼,心道更险的事情她都做过了,又哪差这一件? 又加之晏夕提到云平,心中有些不快,立时眉头一皱,又坐回圈椅上。 她脸上显出一种极为冷淡倨傲的神色来:怎么?我做什么事情,还要她答应不是? 晏夕又道:可尊主你重伤初愈,还是要好好休养才是。 云澄闻言又是冷笑:我自己的身子,你倒是比我还清楚。 这话一出,晏夕便知道自己说话冲撞到了这小祖宗,不由顿了顿,软下姿态,又躬身道:近日有一件货物,是要往长生门去送的。 一提到长生门,云澄便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来,心中暗道,当真是无巧不成书,两件事正好凑到一块去了。 原来她本就因为那屠晋的事要往长生门一趟,现下倒是一趟去,将两件事一道做了,省了许多麻烦。 于是她点了点头,自案上取了笔来,扯过一张纸,写了几句话,随后折做一只纸鹤放在桌上,这些事情做罢,便从桌后绕出:既是如此,现下便出发。 她这般迫不及待,却叫晏夕心吓一跳。 可 可什么?云澄骂他,我晓得你是怕她责备,说我趁她不在,放我偷出去做事。 晏夕不语,算是默认。 可我已将此事告诉她了,算不得偷偷出去。云澄将手一点那桌案上的纸鹤,再则,有我在,她对你做不得什么。 借着云澄觑他一眼:更何况,这路上我还有旁的事要问你。 晏夕皱了皱眉:尊主,现下已经是天黑了,不若我们缓上一缓,待到明日再走? 他这点心思盘算云澄又怎么会不清楚,若是拖到明日,云平回来,这趟只怕便走不成了。 是以云澄眯了眯眼:事有轻重缓急,这事在我看来,已片刻耽搁不得,我如何去缓? 这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晏夕推她不过,只得应下。 但他心眼颇多,晓得此番前去,若是当真瞒着云平不报,只怕回来还是少不得要被说,便私下遣人去告知云平,这才惴惴不安同云澄出发了。 这边云澄瞒着云平做事,另一边的风且住里,汤哲面色一片惨白,倚着柱子,话也说不出来。 原先亭中的两个黑斗篷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但她们留下来的震撼,却叫汤哲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院子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在院中枯坐一夜,到了翌日满脸通红浑身发烫被人发现的。 他陷在梦里,辗转不安,梦里面所有相熟的人都来和他说话,短暂而急促,甚至听不清楚在说什么,他觉得浑身有如火烧,感觉干渴难耐,求生的欲望迫使他睁开眼,但觉得双眼干涩,只好又闭上。 他陷在柔软的被子里,神志渐渐回归躯体,但全身疲乏,只是不想动弹,他感受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抚在他额上,有清凉苦涩的东西被喂进口中,身子因为那药水而感觉到舒适不少,可他依旧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家主! 汤哲因为这声呼唤皱了皱眉,随即他听见他丈夫薛灜的声音:轻些!相公还在休息! 来人的声音不自主被压低了,但在安静的室内还是一字不落进了汤哲耳朵里。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我们有人被活捉了! 薛灜的声音一顿,随即隐含着怒气:夙夜阁么?他们谁有这本事? 随后又冷笑:便是抓住了又如何?那些死士都被下了禁口的咒语,若是说了不该说的,怎么可能还能活着?更何况这些人的家眷亲属还在我手上,怎么敢说?你何必担心这个?只怕不消我说,便会自己咬破齿间的毒囊自尽了罢! 那来人道:可是家主!这次没这么简单!我们派去盯梢的人来报,这次夙夜阁也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个高手,出手迅疾,还不待被活捉的自尽,就动手将人下巴卸了! 薛灜声音阴冷起来:那盯梢的人呢?他不出手吗!我不是早交代过,若是出了事,死了倒还好,但切不可叫那些死士活着被捉去! 来人声音颤颤,似乎有些畏惧,听得窸窣声响,似乎是摸出了什么东西递给薛灜。 汤哲努力将眼皮掀开一些去看,也只瞧见,朦胧光影里,薛灜侧对着自己坐着,手中似乎捏了一封信笺。 薛灜冷着脸看完,随后指尖燃起火焰,那信笺瞬时化作灰烬。 家主 一群废物!薛灜低低骂了一句,真不知养你们是做什么用的! 然后他站起身来对一旁心腹说道:既已出了这事,我现在书信一封,你快些派人帮我送去。 汤哲看到这里,只觉得疲惫感又涌动上来,恍惚间又想起在风且住里那个人对她说的话。 你丈夫藏了秘密,你从不知晓。 那个主人声音冷冷:表为君子,实则小人。 汤哲,他一直都在骗你。 第一百一十章 :念君怜我 巍然峰上有明媚的阳光从树杈之间的缝隙落到石板地上,两个人并肩坐着,相互依偎,鼻尖是草木的清香,耳畔是悦耳的鸟叫虫鸣。 今天天气真好,师兄!我想出宗去玩。 少女搂抱着少年人的手臂,笑着说话。 少年人颇为无奈道:你不要总是想着贪玩,功课做不好,又要叫师父责罚。 少女的声音甜甜的,她被拒绝了,但也不生气,只是噘着嘴撒娇,她的脸有些红红的,显得格外天真可爱。 可是天天修炼真的很无聊呢!少女松开少年人的手臂,身子后仰依靠在大树上,我想到处去看看,去玩玩,好过拘在这一小块天地之间,日日都是一样的东西和人。 少年人听她这样讲,故作生气,皱了皱眉头道:日日都是一样的东西和人,阿春,你是厌倦我了吗? 那少女听得少年人这样说话,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怎么会! 随后她又抱住少年人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上:我最喜欢师兄了! 紧接着咕哝道:不过看腻了这里的风景倒也是真的。 你啊!少年人点了点少女的额头,假做责怪,自小便喜欢漫山遍野去跑,便是再好的风景也自然叫你看腻味了! 师兄你晓得的!我本就是坐不住闲不下的!少女睁大了眼笑眯眯道,师兄,你带我去外面玩好不好? 我倒是想,只不过哪有这么容易?少年有些无奈笑道,你也知道师父有意培养我做继任之人,我日后接手事务,哪来清闲? 唉!真讨厌!少女嘟囔几句,伸手去扯身旁的草,随后想到什么眼睛滴溜溜一转,扭头又对少年人说道,师兄,那等我们成亲之后,我们不要在宗里待着好不好?我们先去外头玩个十年八年,等玩够了,到时候再回来好不好? 少年人听她这么说,又笑了:阿春,你若是说出宗一两个月也还好,怎么这么过分?一开口就要十年八年的?这样师父怎么会同意? 少女眼中的光狡黠:那我们就先骗他,说出宗玩个一两个月,反正到时候不回去,他又不能来抓咱们! 你说的倒是轻巧!这在外头,衣食住行样样,那个不花钱?光是我们的这点积蓄, 不说旁的,单说住这一样,只怕都不撑不了一个月,就要花完了! 啊!真讨厌!少女有些悻悻,随后又想到什么,眼睛里冒出光来,拍了拍少年的手臂,那我们把宗里的飞舟开出去? 江折春!你脑子里怎么这么多古灵精怪的想法!?少年人又忍不住笑起来,且不说那启动飞舟的锁钥在师父手中,光是那要飞舟的防御法阵我们便无法解开,你啊你,怎么总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那想想也不行啊少女有些难过委屈,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神色恹恹,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一定要买一艘飞舟,要特别大特别大的,吃穿住行都能在上面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坐着那艘飞舟到处去玩了 阿春!你还是先把眼前的功课准备好吧,师父说明日要抽查呢! 师兄我不想做功课少女站起来,挡住了阳光,阴影投射在少年人脸上。 少年人抬头,只看见少女明媚的笑容,于是一边伸手,一边无奈摇头:阿春,不可以哦 但那双手什么也没碰到,抓了个空。 他伸手欲再抓,但是那少女反倒离他越来越远了。 阿春! 少年人心下一慌,急忙张口去喊,可嗓子发不出声音,身子也不能动弹。 阿春! 他竭力去喊,伸手去抓,想要站起身来去追赶,但身子仿佛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每日更}文+群期衣齢?捂;吧吧捂'久齢^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少女背对着他越走越远。 最后陷进一片黑暗里,消失不见了。 爹爹! 爹爹! 汤哲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有些昏沉,掌灯的几个婢子正在屋内点灯。 他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疲累不堪,口中也干的厉害,在朦胧的光影里瞧见是薛少尘,汤哲便将双眼又闭上,轻轻咳了一声。 去取洁面的巾帕来。 汤哲只觉得周身不适,但相较之前醒来的时候已好过不少,薛少尘给他擦脸的动作轻柔,叫他神志也逐渐转回过来。 我我又睡了多久? 薛少尘一边给他喂水,一边回答道:已过了五六日了。 随后不待汤哲再说话,便又道:爹爹醒了实在是好,父亲昨日早晨走时还在担心,但现下看来,只需要好好修养就行。 汤哲听他说完,眉头皱了皱,又轻咳一声:他出去了? 是,说是要出去办事,走得有些急,没走那几日,日夜守在爹爹床前,诸般琐事不假手于人,现在这次出去,只怕是实在有事,才不得不走。 汤哲似是没有听到薛少尘的话一般,自言自语道:竟已过了五六日了? 薛少尘服侍他将他被汗湿透的衣物换了,又喂他饮下些汤药:那些侍候爹爹的下人们不周到,父亲已下令叫人处置了。 汤哲的身子一震,随后将目光转向那些掌灯婢子,发现已经不是原来那些面孔,心下不由一震:是我自己硬要去院中坐着,生了病同他们又没什么干系 薛少尘轻叹一声:这个我自然是晓得的,爹爹你又心善,但爹爹你也知道,父亲对你如此珍而重之,你现下出了这事,怎么叫他不大发雷霆?不过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86) 不过什么?汤哲急忙问道。 薛少尘将一勺汤药喂到汤哲唇边,见他喝下,才叹了口气道:儿子将他拦下了,那些下人好歹只是被赶出府去了,并未有旁的什么。 汤哲听得如此,这才微微松神,喝完了药,随后就定定看着薛少尘。 怎么了爹爹? 汤哲并不回答,只是叫那些下人们先下去了,室内只留他二人时,才缓缓开口道:净台,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帮我做一件事。 薛少尘第一次听见汤哲如此郑重其事去说,不由也正色道:爹爹您说。 于是汤哲招了招手,薛少尘附耳去听,待到汤哲说完,眉头紧皱:爹爹要我查这事是做什么? 汤哲轻叹一声:你不要多问。 随后顿了顿又道:不要叫你父亲知道,你自己偷偷去查就是。 薛少尘虽不解其意,但汤哲既然这样去说了,他自然没有不遵从的道理,只是乖巧应下。 这事汤哲催得急,但查起来也不难,不过一两日已有消息传了回来,言娘子接了信笺给薛少尘递过去,便见得他迅疾转出院门去了。 现下那事情发展果如云平所料。 汤哲被困在薛家多年,身旁的人多是薛灜耳目,若是要查君莫笑与天极宗之事,自然只能叫薛少尘去查。 薛少尘是个孝顺听话的孩子,当然也不会违逆他这爹爹意愿,而言娘子又是薛少尘心腹耳目,这事若是要查,自是通过她的手中,这事情既是要从言娘子手中过,那和云平故意放消息又有什么区别? 是以薛少尘将那消息递与汤哲之后,只见得坐在床头的汤哲双手发颤,好不容易恢复血色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他以极快的速度浏览去看,看到最后竟猛地自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随后剧烈咳嗽,几乎喘不上气。 爹爹! 薛少尘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去看那落了血迹的信笺,只见信笺上以极为简单的几句话,将汤哲所要查之事的来龙去脉写得清清楚楚。 瞧到最后,只瞧见那信上写了君莫笑已死这五个字,心下不由一惊,随后扭头去看汤哲。 只见汤哲逐渐缓下来,但眼角流下泪来,不论如何都止不住。 薛少尘见他如此,心中不解,但又思及之前赵瑞儿之事,心中暗自有个揣测,只是问道:爹爹,您要我查的这人,莫不是您的故旧不成? 汤哲不回他,只是摇头。 薛少尘自小便知道这位爹爹是遇事不惊,淡而处之的人物,现下见他哭成这样,颇为不解。 汤哲又哭一会,便命薛少尘拿了那信笺,亲眼见信被床头的烛火燃烧,这才稍稍回转过神志,轻声道:净台,我要你再做一件事。 薛少尘颇为不解,但他思及汤哲身体不好,也只是强压下心中疑惑:爹爹,是什么事要我去做? 汤哲又咳嗽两声,身子缩在被褥里,显得格外瘦弱,面色苍白,形销骨立。 我要你陪我出门一趟。 薛少尘听得他这样讲,眉头一皱:爹爹,您身子不好,到底是有什么事非要您亲自去做?您只消把这事同我讲了,也不用您出门去,我自是将这事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汤哲摇了摇头:不,这是非得我亲自去办,不得假手于人。 薛少尘想要再劝,但汤哲又开口道:另外,此事不要叫你父亲知道,我 只是话未说完,就听得门被推开,外头大步走进来一个风尘仆仆,满面风霜的男人,他面色阴翳,似有怒气,但面对汤哲强忍住道:什么事情要瞒着我,不叫我知晓? 那男人长身玉立,颌下一缕髯须。 正是薛灜。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为君解忧 自薛家出来之后上了马车,路行到一半时,忽然下起雨来。 雨势不大,但那湿气还是随着风,一道从被吹开的帘子外拂进来。 云平坐在马车里,双目微阖,枫桥坐在她对面,将帘子掀开一些,瞧见马车夫已经戴上了斗笠,一片黑暗的路上,只有马车一角上的微光照亮前路。 下雨了? 枫桥听见面前这位问道。 云平掀开帘子,往外觑了一眼,光亮照耀了一小块角落,能看见细小的雨丝一点点斜横着飘落下来。 事情明明已有进展,但她依旧思绪不宁。 云平看着那雨,心里乱作一团,她低垂着眼,那光亮从帘子外照射进来,映在她的侧脸。 枫桥瞧见她这般,轻声问道:此番行事,尊上觉得,那汤哲会信几分? 云平将帘子放下,马车里又是一片黑暗,谁也瞧不清谁的脸。 可在一片黑暗里,云平的双眼视物却如白昼。 她睨一眼枫桥:便是不信又当如何?这事可不是假的,他只消有心去查, 就能查出些什么;就算不查,心中一旦种下了怀疑的种子,破土发芽了,就一发不可收拾,何须我们忧心? 随后她又将眼阖上:人心这种东西,有时坚硬如铁,有时却松散如砂石,最是捉摸不透。 枫桥听罢,长叹一声,拱手道:尊上助我报仇,却不知我要如何报答才是。 云平轻笑一声,只是意味深长说了一句:我不用你报答,只是叫他偿还他自己曾犯下的孽债罢了。 话音刚落,便觉得那车马登时停住了,随后那车夫轻敲马车车壁:尊上,舟上有人来了。 云平的双眼一下子睁开,将帘子掀开,往外头去看。 只见黑长道路上立了一个人,那后生头上带了个斗笠,听见响动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云平熟悉的脸来。 是晏夕手下惯使的人。 尊上。那后生用衣袖揩去脸上的水,二哥叫我给您送一封信。 她醒了? 云平意识到什么,急忙开口,跳下马车来,也不管那地上诸多泥泞和天上落下来的雨,会脏了她的靴子,湿了她的衣衫。 那后生应了一声,自怀中摸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那信还未打开,云平只瞧了一眼,就觉出不对劲来。 晏夕做事素来稳妥,怎么可能不用信封? 于是她急忙将那纸展开,只看了开头,心中便觉不妙。 【尊主亲往长生门,恐信达时,人已去。】 那字写得分外潦草,可以看出是匆忙之间写就,短短几字而已,已叫云平心突突跳动起来。 但她平素沉稳,绝不叫自己显得慌乱,可她话中焦急难以掩饰:晏夕呢? 那后生道:二哥自己也一道跟着去了。 云平听罢,又将那信捏在掌心,细细看了几遍,随后跳上马车,叫那后生同那车夫一道坐着:先回飞舟。 于是方一在车上坐稳,那马车便又飞驰起来。 枫桥坐在黑暗里,还有些不明所以。 只有云平坐在那里,胸口起伏,心中似有怨气。 === 云平回到飞舟后便直往云澄房里去。 只瞧得方采苒正捏了一本书看,似乎极为入迷,还是等云平站到她跟前了才反应过来,猛一抬头瞧见云平身后跟着的枫桥先是一怔,随后才放下书,缓缓站起身来道:姑娘回了。n*1?88_9 云平看也不看床榻,只是问她:她的身子是不是好些了? 方采苒点头道:已无什么大碍,只是要避免太过劳累才是,先前她醒了,我叫她不要去书房,可阻她不住,只得由着她去。 云平听她说完,眉头一皱,又道:她去了书房? 方采苒点头。 云平又问:便没有旁的给你?或是什么托你转交的? 方采苒只道不知。 云平也不说话,只是抿唇,对着方采苒长做一揖,便又急匆匆推门出去,谁也猜不透她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 云平走后,枫桥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同方采苒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开口。 氛围有些奇怪。 方采苒被她瞧烦了,就收拾起桌子来,抱了书就要出门去。 枫桥这时才开口:你就不想知道今晚我去做什么了? 方采苒站在那里,头也不回:不想知道。 说罢推门便要走。 枫桥又道:汤家相公晓得那事了。 方采苒扶门的手登时顿住。 枫桥回头看她,不等她有反应,接着说道:可是,我做了这事,却不知为什么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你说,我是不是很奇怪?本来应该觉得快活的 方采苒将头低垂着,轻声道:若是你爹,是不会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的。 枫桥被她一句话噎住,深吸一口气道:可是我爹已经死了。 方采苒扶住门框的手倏然收紧,话语中带了不易察觉的伤感,低声去喊她名字:未晓!你不要说了。 枫桥将头偏往一边:他已经死了,不管我说多少遍,他都已经死了。 她说到最后,身子佝偻在那里,好似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忍不住发抖,努力叫自己不要哀嚎出声。 方采苒扭头看了她一眼,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推门出去了。 === 云平这边倒对枫桥和方采苒的事情并不清楚,她现下正站在书房门口,打算推门进去。 一旁负责扫撒的童子瞧见她来,问了声好,云平叫住他问了:尊主她出去的时候约摸是什么时辰? 那童子报了个时辰,云平估摸着已有了两个时辰,只怕追赶不上了。 于是扭头便进了书房去。 只是方一推门,便听见有什么窸窣声响,她抬头一眼就瞧见一只白色的纸鹤正飞在她面前。 云平先是一怔,随后伸手,那纸鹤便乖巧落进她掌心里。 那纸鹤是被人使了个术法,遇到特定的人便会飞起,落进掌心。 云平捏着那纸鹤,心中滋味古怪。 这术法是昔年云平为了逗云澄开心教她的,但很多年前,云澄嫌这个太孩子气,已许久不曾用过了。 现今再见到,云平只是垂眸看那纸鹤,百感交集。 那纸鹤身上透出黑色的墨迹,于是云平将那纸鹤拆了,抚平折痕,摊开来看,只见上头只写了四个字。 【为君解忧】 云平垂眸,伸手去抚那四个字,好似透过那字去看什么人。 为君解忧。 云平又念了一遍这四个字,只是伸手往那纸上一点,那白纸便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拿住一般,自己折叠起来,不过一会,便又变回原来纸鹤的模样。 那纸鹤又飞翔起来,绕着云平一圈一圈转,最后又乖巧落进云平掌心。 云平将那纸鹤珍而重之收进怀中,然后在书房书信一封,又快步出门,到了飞舟上的鹰房,亲自将信绑好,放了鸟出去。 为君解忧。 云平看着鸟渐渐飞远,轻笑一声,垂眸又摸了摸那个纸鹤。 === 时间再往后转,回到薛家。 汤哲正与薛少尘说话,有心瞒着薛灜行事,但不想正好撞到薛灜提前回家。 薛大家主怒气冲冲站在那里,他本还要再耽搁四五日,可心中挂念汤哲,只是不顾自身,撇了其余随扈,孤身一人先回了府中,但不曾想遇到这事来。 可他满心满眼都是汤哲,那怒气不论如何都发不出来,只能冷着声质问。 汤哲见是他来,先是一怔,随后推了推薛少尘道:你先出去。 薛少尘应了一声,虽两个父亲之间气氛尴尬,但他还是不敢多言,就要出去。 可不曾想薛灜冷哼一声:什么事情你同他说得,不能叫我听;现下竟又倒了过来,是他听不得了。 汤哲顿了顿:薛灜,你要在孩子面前弄得不好看吗? 他声音虽然有些虚弱,可依旧字字句句分明,薛灜听他这样讲,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薛少尘出门去了。 门一关上,汤哲瞥他一眼:薛灜,我要回天极宗。 他这话一出,薛大家主再也维持不住气度,当即拍案站起:回去!回去!我薛家你就半点都呆不下去了么! 汤哲见他动怒,反倒毫不急躁,只是冷冷瞧他:到底是什么原因,你自己心里清楚。 薛灜被他一眼盯住,身子一僵:你到底还是知道了是不是? 汤哲叫他问住,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又分辨不出,只好含糊道:就是因为知道了,所以才要回去。 薛灜站在那里,感觉精神气因着他这句话被抽走了:我晓得错了,你不要回去好不好? 他一改方才的蛮横,软下身段:阿哲,我只是气急了,口不择言 汤哲躲开他探过来的手,不动声色道:恩师已殁,哪有做徒弟的不去祭拜上香的道理? 薛灜一听他这话,双眼放光:你不是因为旁的缘故才回 随即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便将嘴闭上,再不发一语。 汤哲叫他这样一弄,心中已有了怀疑,再加上先前亭中黑衣人说的话,更觉得丈夫有事瞒他。 这是自然,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缘故? 汤哲轻咳一声,将目光转到薛灜脸上。 还是说,你有其他什么事情还瞒着我?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可言说 汤哲这样问了,却叫薛灜怎么开口? 他当然不能说实话,他什么也不能说,他从五十年前说下这欺骗的谎言开始,就绝对不能坦白这件事了。 他必须要隐瞒,即便这一个谎言,要用千百个谎言去隐瞒。 我当然没有!薛灜让自己直视汤哲的眼睛,目光里满是真诚,我怎么会 汤哲的目光如炬,似乎能洞察一切,薛灜觉得心跳加快,但是他这些年来戴久了面具,早已同那面具融为一体,就连薛灜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真的没有欺瞒,还是伪装太好了。 床榻上的瘦弱男人看着他,明明只有很短的一瞬,随即就收回了目光,倚在靠枕上,也不知道是看出来了,还是没有看出来,只是冷声道:我要回天极宗。 他这话说起来十分笃定,不容有半分反对,他平素是温柔和顺的性子,只有在对薛少尘教育方面才会偶尔露出这幅严厉坚决的姿态。 薛灜张了张口,下意识就要表示反对,但他终究不知道说什么,还是将嘴闭上了。 汤哲见他没有回答,也不打算获得他的同意,只是有些恹恹道:我只是去拜祭师父,曾答应过你的事,我我绝不会违背誓言。 当初他用自己换得薛灜去求情,此后余生不再与江折春相见,不可以去打听她的下落去处。 汤哲是重诺守信之人,既是答应了,就绝没有违背誓言的道理,哪怕心中再怎么样想见江折春一面,这五十年来他也从不提及,也从不去询问。 薛灜是知道他的,知道他这接近于迂的性子,说得好听是守诺,说得难听些就是不知变通,否则他也瞒不了汤哲这么多年。 先前君莫笑出事,薛灜心中已有预感,故而才将此事一直隐而不说,但也不晓得是哪个不长眼的,将这事告知了汤哲,又多生许多事端来。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87) 汤哲见他不说话,心下一沉,但他知道若是此刻退缩,只怕日后就再没有机会往天极宗去,于是又道:我晓得你不放心,所以方才才叫净台瞒着你,不要让你晓得。 薛灜将头抬起,直勾勾盯着,还是不说话,汤哲也不躲闪,两人对视良久,薛灜像是低头了一般收回视线,将头低垂,哑着嗓子说了一声好。 可接下来不待汤哲说话,他又接了一句道:让你去天极宗可以,可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汤哲晓得他松口已是极不容易,但也不可能没有条件,于是沉声道:你先说。 第一,你身子不好,一路上若是车马水路,必然奔波劳累,路途延长。你要去,必然要坐府中的飞舟去,一来路途缩短,平稳舒适。 这要求是体谅汤哲身子不好,汤哲自然答应。 第二,您这次前去,身边没有随侍的人我是绝不放心的,便是你顾念着人多,也要带上一两个照顾你饮食起居。 汤哲听了他这话,心中一暖,但还是有些气,只是点了点头说好。}{2|3(06九2*3九6 第三薛灜声音一顿,对着外面喊道,薛净台,你给我滚进来! 话音刚落不久,门便吱嘎响了一声,薛少尘推门进来,声音颤颤:父亲,你叫我来是做什么? 你想叫他陪我?汤哲同他相伴多年,多少能猜出薛灜的意图。 你爹爹这次要出一趟远门,若不是我自己有事,轻易脱身不得,还有你的事?薛灜睨一眼薛少尘,随后指了指汤哲,你爹爹身子不好,旁的人我也信不过,我要求不多,这几件事要你去做,你且仔细听好了,若是你爹爹回来身上有半点损伤,小心老子扒了你的皮! 薛少尘不敢托大,自是应下:父亲请讲。 你要伴在你爹爹身边,寸步不离! 这个儿子晓得。 你爹爹身子不好,管不了事,你要仔细看管人手,不要出了纰漏。 儿子明白。 最后一点。明明是同薛少尘说话,薛灜却将目光转向汤哲,速去速归,不要耽搁,不要逗留,更重要的是,不要叫旁的人,贻误了时间。 这最后一点叫薛少尘不由心中有惑,他头本是低着的,听到这话自然抬头去看薛灜,但薛灜冷冰冰一眼,就叫他立时又伏低做小了:是,儿子都知道了。 汤哲晓得他话里意思,但也知道薛灜心里担心什么,所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坐在那里看着那父子两。 却见薛灜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仔细了,又过来嘘寒问暖,只是汤哲觉得身子倦怠,多余的话也不想说,只是冷冷应了几声。 薛灜讨了个没趣,但心中担忧筹谋已有对策,反而没这么在意这件事了,他也晓得汤哲是个什么脾气,说实话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的后备之策,故而又叮嘱了几句,便推门处理公事去了。 而薛灜前脚刚走,薛少尘就急不可耐问道:爹爹,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汤哲伸手抚他头顶,轻叹了一口气:去收拾东西,今日便出发。 薛少尘虽是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懂事的,自去院子里吩咐言娘子收拾行囊。 这父子两个速度极快,从收拾东西清点人手到坐上飞舟出去,也不过短短两个时辰。 而就在飞舟离开薛家之后没多久,汤哲离开薛家的消息就已从二娘那里到了云平手中。 === 汤哲的一生中,只有过三次这样强烈的感受,心跳如雷,慌乱无措。 第一回 是他要与江折春成亲前的前夜,是因为喜悦。 第二回 是他得知江折春被说私通魔门,意图不轨,因为慌乱。 第三回 则是薛少尘出生那一日,因为无措。 而现在是 第四回 了,时隔五十年,他终于要踏上那片生长的土地,去见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 爹爹,我们还是回船舱里去吧? 薛少尘站在甲板上,手按在轮椅的扶柄上,看着汤哲坐在那里,任由风吹。 但汤哲坐在那里,只过了一件厚实的大氅,一张苍白的脸因为风而变得通红。 薛少尘眯着眼睛,有些不太懂汤哲为什么不肯进舱,非要在这里吹风。 净台,我有和你说过以前的事吗? 汤哲的头发在风中飞扬,双眼微眯,似乎在回忆什么。 不,您从没说过。薛少尘又顿了顿,父亲也从来不告诉我。 汤哲的头微微低了下去:从前没说,是因为觉得不重要,现在说了,是觉得有必要。 我原本,是没资格同你父亲在一起的。 汤哲轻笑一声,示意薛少尘推自己回舱:是你父亲力排众议,让我进了薛家。 薛少尘一愣:我多少能猜到一些,父亲是薛家的家主,本该像我这样的,但 他说到这里觉得不妥,便将嘴又闭上了。 无妨,不碍事。汤哲晓得他咽下去的半句话是什么,无非就是他汤哲师从何处都没人知道,这本是很失礼的无心之言,但汤哲并不在意。 回到船舱中的房间,屋子稍许暖和了一些,但隔着窗户,依旧能听到呼呼风声。 汤哲叫薛少尘将门紧闭,又示意这青年在自己身旁坐下,这才开口说起自己的来历师门。 你那时同我讲的赵瑞儿,你还记不记得? 儿子记得,爹爹您说了,若是日后还遇到她,要恭敬有礼,不得轻忽怠慢。 汤哲道:你晓得是为什么? 薛少尘摇头:儿子不知,但应当是您故旧。 汤哲似是想起什么,笑了一笑,随后面色又冷下来,有些难过低下头道:她与我同出一派,算是我的师妹。 薛少尘眉头一蹙,想要提问,但最后还是按捺住这提问的欲望,听汤哲说下去。 赵瑞儿的师父是她父亲,叫赵归崇,在我师父那辈排大,我师父君莫笑行二,我还有个三师叔。 当听到我师父君莫笑时,薛少尘浑身一震,登时明白自己这位爹爹为何哭成那般模样的缘故了,心中忽的对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师祖难过起来。 而这边的汤哲似是陷入回忆,自顾自说道:我师父君莫笑是天极宗宗主,我是他手下大弟子,我下头还有一个师弟,一个师妹,师弟叫做兰耽,师妹师妹唤做江折春。 他说最后三个字时,语气里带了不明显的温柔,但薛少尘在想旁的事,并未察觉。 可我听说天极宗先前的宗主是赵归崇,又怎么 汤哲没有说话,只是顿了顿:我叫你查的事,你也晓得的。 薛少尘点头:那赵归崇囚害了自己的师弟,却不想在自己女儿的婚宴上被揭发出来,据说现下逃离了天极宗,下落不明,现今天极宗的代宗主是雷娇。 汤哲道:此人是我师父的师妹,也就是我三师叔,雷娇。 薛少尘道:所以现今爹爹您是要去天极宗祭奠师祖么? 汤哲点了点头:你父亲知道我身子不好,本还想将这事瞒着不叫我知道,但 他声音一顿,似乎又想起那天夜里,异香满室,昏黄灯光下那个女人的脖子,还有那叫他不可忽视的目光。 但薛少尘的声音将他的神志唤回了:那祭奠要用的东西不曾准备,是要半途去买,还是等到了再 汤哲摇了摇头:你师祖是个妙人,不喜欢那些繁缛的东西,你有这个心意,他泉下有知,也很高兴了 接着似乎觉得气氛有些伤感,便又转了话题,说起了一些君莫笑的趣事来,但只是绝口不提江折春等人的事。 薛少尘不知道父辈这里的弯绕,听汤哲去说,便也顺着他,只是乖巧坐着听。 而这一路过去,翌日中午,天极宗的三座主峰已近在眼前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鼓中之人 先前赵瑞儿大婚这件事情之后,赵归崇下落不明,但天极宗内不能无人主事,赵归崇的那几个弟子都不成气候,加上雷娇辈分又在,自然是她来坐这宗主的位置。 本来照理来说,这三个师兄妹里,她排最末,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做事,幼时又是师兄师父们所宠爱的对象,所以她也无论如何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担子会落在她的身上。 但雷娇心里是不愿的,在她心里,能坐这宗主位置的,除了她师父,便只有君莫笑这个二师兄,而先前赵归崇坐了五十年的宗主之位,在她心里是德不配位的,又加之赵归崇用那酒虫叫她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筹谋多年,满腹机关,便是她当初有心,也无力去争。 可现下赵归崇失踪,偌大的担子她不接也要接,赵归崇手底下的一些弟子原本就是溜须拍马,曲意逢迎,阿谀奉承之辈,赵归崇一失踪,雷娇得势了,便走得比谁都快,雷娇也不拦他们,只是由得他们去。 更有甚者还想向对赵归崇一样对待雷娇,但雷娇平素并不管事,可真要做起事来,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对那些小人自是一并教训了,或是叫他们不要生事,或是将他们逐出宗去。 而她本人也重新制定门规,删减去原先赵归崇在时过多不必要东西条款,她自己也谨守规矩。 于是上行下效,以至于不过几月功夫,门派上下焕然一新,全没了之前赵归崇在时的冗长繁琐之感。 而按照规矩,宗主所居之地都是在巍然峰,可雷娇不愿去住,依旧长居在清瀑峰的三千尺,也不愿行继任大典,只是顶着个代宗主的位置,在这方寸之地处理事务,虽说是有实无名,可没有一个宗门弟子胆敢胡乱的,对于雷娇,自然是敬重非常的。 所以当薛家的飞舟还未到清瀑峰的迎客台,便有拜帖自三千尺的门外传进了雷娇的书房之中。 雷娇正伏案处理事务,自赵归崇失踪后,她才晓得宗门之下的清泉镇上,那两家醉欲眠抱琴居是赵归崇安置的私产,这个狡诈奸猾的人,早就借了那两家店铺,捞了不少钱财,无怪胆敢如此大手大脚去花钱,私下还存了不少钱。 那弟子轻敲门,听得雷娇同意,这才推门进去,几步上前,双手奉上拜帖:峰主,薛家有人抵来拜帖。 那雷娇在纸面上运行的笔猛地一顿,她急忙提笔,已然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墨点,可她顾不得许多,只是将笔搁了,皱着眉接过那拜帖,拿在手里边翻看边问道:薛家?哪个薛家? 可不用那弟子多言,雷娇的声音猛地顿住,只因那拜帖上的宗门徽记,已表明了来者的身份。;.@[⒉##⒊=.0}㈥?^⒉⒊(/㈥ 血眼佛薛家? 雷娇将那拜帖一合,眉头一皱,轻声自语道:薛少家主来此作甚? 那弟子也不知晓,但见雷娇将拜帖收进袖中,起身踱步出去:可他既然来了,便是客人,你先去将人请去堂中,备好茶水,我稍后就来。 说罢便走到窗前,推开窗去看,只见得一艘飞舟正悬在迎客台不远处,那弟子领命接下,步出门去,不过一会便瞧见那飞舟落到迎客台旁,离得有些远,也只能瞧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出来,身后还跟了几个仆从。 雷娇定睛细看,微微吃了一惊,却见那个子矮的原来是坐在轮椅上,个子高些的是站在轮椅后头去推。 而那轮椅上的人虽说这么多年来容貌气质因为疾病与岁月而有所改变,但不论如何不会叫雷娇认不出来。 容貌清癯,柔弱忧郁,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雷娇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 正是汤哲。 屋子里面的陈设已经变了不少,可汤哲近乎贪婪的去看这堂中的痕迹,好似在抓捕一些已经不能回来的过去。 薛少尘站在他身边,偶尔弯下腰同汤哲说话,但他的爹爹此刻心思似乎并不在他身上,只会偶尔回上两句,心不在焉。 奉茶的童子静默不说话,为两位客人奉上茶水,汤哲笑着伸手接过,道了声谢,随口问了一句:侍兰品松呢?以往不是这两个吗? 那奉茶童子一愣,见这客人面善,又是温和客气之人,心中不由生出好感,随即道:侍兰师兄与品松师兄先前犯了事,被罚出宗去游历了,是故不在此处。 汤哲顿住,想要再问:那晏朝晏夕两姐弟呢?侍兰品松不在了,合该他们在吧。 奉茶童子又是一愣,似乎不曾听过这两个人:贵客说的这两个人,我并不晓得,只怕不在宗中。 汤哲心中生疑,他晓得晏朝晏夕两姐弟是常年跟在雷娇身边的人,除去侍兰品松,便只有这两个人同雷娇关系近些,而这奉茶小童既是清瀑峰中的人,又如何不会知道晏朝晏夕两姐弟的事? 于是他开口再问,又提了一些事:那两姐弟是一对龙凤胎。 提到了龙凤胎,那小童才稍稍回过神想起什么道:贵客有所不知,我是十年前来的,所以并不知道贵客说的这两个人,但若是说是龙凤胎,那我心中有个可能,倒是可以同贵客去说。 他这事本不该提及,但面前这人实在是和善,小童又是涉世不深之人,平日里日子过得枯燥,现下遇到汤哲,本能觉得这人毫无恶意,便将知道的事都一并说了。 汤哲道:请说。 那小童微一欠身:五十年前,据说有几个宗门中人出宗,坐飞舟出去,去做什么,我那些师兄师姐从不曾与我提及过,但只知道是接了先前 他说到这里时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先前那个赵宗赵峰主的令,似是要送一个人出去,不晓得去哪里。 既是姓赵,又是峰主,汤哲便晓得是那赵归崇无疑。 那小童继续道:那人是谁并无人知晓,这事做得隐秘,也只宗里当时几个颇有本事,得了赵峰主看重的人去做,说起来,我晓得这事也是凑巧,我先前有一位师兄本要去做这个任务的,但临出发前身子不适,才叫人顶替了去。 颇有本事,又得赵峰主看重 汤哲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可他并不打断那小童说话,只是听他继续去讲:您方才进来,也有瞧见那迎客台旁停着的飞舟吧? 经小童一说,汤哲才觉出不对来,那飞舟的制式和用料花色都不是汤哲在时那座飞舟的模样,他起先还以为是天极宗这些年来换了新的飞舟,又或是别的宗门也来拜访,恰好撞上。 可这小童说那停在迎客台上的飞舟是天极宗所有,但飞舟用的天材地宝锻造,除非是极大且不能修复的损害,一般来说都不至于更换。 而先前那座汤哲坐过的飞舟,也用了堪堪不过十余年,还没到要换新的地步。 是,那飞舟可有什么问题? 您不知道,五十年前出了事,飞舟已经换过了一次。 是出什么事情?汤哲问道。 那您不晓得,那飞舟路上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或是妖物,炸了个支离破碎,舟上没人能活着回来。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88) 汤哲听那小童去说,身子不由颤了一颤,那小童不知道,只是继续说道:而我听那因身子不适而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师兄说,当时顶替他位置出去的,便是一对龙凤胎来着。 话一说完,汤哲就下意识伸手要去抓那小童,可他的手还未来得及触碰到,就听见门外脚步声传来。 随后有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汤哲,好久不见。 于是那小童、汤哲、薛少尘三人同时抬头往门口去看。 只见门口立着一个紫衣女人,有些清瘦,但挺立站直,面色微沉,颇有气势,虽然看上去已有四十岁左右,可双目带光,分外有神。 汤哲只这一眼,便下意识想要站起身来,想要行礼,可身体四肢无力,便又跌坐在了轮椅里。 你且先下去,没我吩咐传唤,不必进来。 奉茶的小童只觉得堂中气氛微妙,得了令,自是忙不迭转出门去,将门阖上了。 那门一关好,气氛就凝滞起来,雷娇几步上前坐在首位,冷声问他:薛少家主,不知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她目光冷冷扫过去一眼,薛少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师叔祖,叫她锋芒所慑,顿了一会才道:此次前来叨扰,是因家父所求 雷娇听他讲话,并不客气,只是道:不用同我讲什么弯弯绕绕的场面话。 说话间雷娇的目光转向汤哲,轻笑一声:怎么?你还知道回来? 汤哲身子一顿,只这短短几字,他又如何听不出里头的挖苦讽刺,但他强忍住,只是轻声道:我听闻师父去世 雷娇定定看他:好,你还知道回来看他,多少还是有些良心的。 说到这里,雷娇闭了闭眼,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倦意:但你现在来见他又有什么用呢?人死灯灭,一坯黄土 汤哲听到她这样讲,鼻子一酸,眼中含泪,略带哭腔道:是我不孝,来迟了 薛少尘见自己的爹爹哭成这样,急忙伸手给他拭泪。 雷娇见到他们二人,又叹一口气:你倒是养了个好儿子。 汤哲强止住泪,推了推薛少尘:你去给师叔祖跪下磕头。 雷娇却噌一下站起身到:不必,不必,我受不起这礼。 说罢抬腿便走:既是要来祭奠君师兄,那就现下随我来,不要耽误功夫,在这里哭,浪费时间。 她说话冰冷,毫无感情,汤哲晓得是什么缘故,但也不辩解,只是叫薛少尘推着自己跟上雷娇。 这三人出了天极宗,进到了巍然峰,又沿着一条兜转蜿蜒的小路走了半天,这才走到一块空旷的地方,那里风景极佳,远眺过去云山雾绕,颇有意味。 只见那地方立了三座坟茔,并不十分华丽,只有石碑,左上首风景位置最佳的地方立着先师梅傲儒之墓。 而右边稍远些的地方则立了一块姚如雪之墓,而姚如雪那墓碑旁紧挨着的则是君莫笑之墓。 这三座墓碑都没有什么格外华丽的雕饰,反倒显得十分质朴厚重,而梅傲儒同姚如雪墓碑上头的字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落款都是君莫笑。 而君莫笑那座墓碑上的字及落款,汤哲一眼就认出是雷娇所书的字。 汤哲只看了一眼,面上就止不住落下泪来,他狼狈从轮椅上摔落下来,跪趴在君莫笑墓前,缓慢而郑重地磕头,薛少尘伸手要去扶他,反被汤哲看了一眼,就心中不知为何生出悲苦来,也撩开衣摆,郑重磕了头。 雷娇冷冷看着他们,等到汤哲哭罢,叫薛少尘扶回轮椅上,转过神来了,才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君师兄同她葬在一起吗? 汤哲愣了一下,想起这位姚氏,晓得她是赵归崇的妻子,不论如何,都不应当同君莫笑葬在一处。 弟子不知。 雷娇扫了一眼汤哲,又扫了一眼薛少尘。 汤哲是聪慧人,自是晓得雷娇意思,于是示意薛少尘离开一些。 薛少尘道:爹爹,父亲叫我寸步不离守着你,我 汤哲皱眉,虽然双目微红,看上去病弱不堪,可说话却掷地有声:怎么?他的话是话,我的话就不是话了吗? 这下斥责过去,薛少尘也只得委委屈屈走远了一些,可目光还是凝在汤哲身上,只能瞧见他们两个嘴巴动了动,似在说些什么。 待到薛少尘走远了,雷娇缓步走上前,伸手扫落了君莫笑碑上的落叶。 我要把他葬在这里。 雷娇指了指姚如雪的墓碑。 生前叫人分开了,死后,总要葬在一起的。 说罢,不待汤哲多问,便将昔年君莫笑同姚如雪的事娓娓道来。 汤哲听完,不由受到了震撼,良久才道:可这样,瑞儿师妹不会有意见么? 雷娇道:这事是得了她首肯的,她那个混蛋爹不在了,自是只有她能拿主意,她走前特意同我说了这事,她看不起赵归崇,自是由着她母亲的心意。 汤哲道:她瑞儿师妹走了?还有兰二呢?他是师父的弟子,他也同意了? 雷娇听到他这样问,眉头一皱:你现下怎么问起兰二?你不知道么?当年你走后,他也跟着走了啊。 汤哲叫她一问,又是一怔:不,不,我不知晓,当年当年阿春的事情之后,我跟着薛灜走了,我原以为只有兰二还留在这里 汤哲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手下意识握紧了那轮椅的扶手。 雷娇见他似乎真不知道,心中生出一些怜惜来,便直接道:当时你师父为了阿春的事去去求那赵归崇,却不想那恶贼用宗主之位相挟,你师父因着视阿春如亲女,竟也头脑发昏答应了这个要求,自逐出宗,废去修为,来换得阿春一条性命与自由。 话说到这里,却见汤哲忽的剧烈咳嗽起来,但他强忍住,只是自口中吐出一口血来,薛少尘见状急忙要上前,但不曾想,汤哲哑着嗓子大声道:别过来!别过来! 他一声呼喝,叫薛少尘站住了,只是手足无措,来回踱步,伸头往汤哲与雷娇那里看。 雷娇见他这样,急忙伸手去扶,汤哲自怀中摸出丹药咽下,伸手抓住雷娇手腕:师叔,怎么回事? 雷娇叫他一问,一头雾水:什么怎么回事? 汤哲双目发红,目眦欲裂:你说师父,师父为了阿春废去修为,自逐出宗,将宗主之位拱手让给赵归崇,换得阿春一条性命与自由? 雷娇道:是。 那赵归崇守了诺言吗? 雷娇道:他守了诺言,饶了阿春一条性命 她话说到此处,还未说完,汤哲忽的仰天大笑起来,脸上涌出血色,脖子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目光中带着复杂的光。 他又吐出一口血来,笑得更加肆意癫狂,状若发疯,与此同时周身灵力暴涌,狂风骤起,叶落树摇。 雷娇叫这变故一惊,晓得他筋脉走岔,灵力运转出错,只怕是控制不住,急忙伸手要去点他周身穴道。2@3;0[692(39=6 却见得他面色凄苦,大声叫道:你骗我!你骗我! 他这灵力一下子在筋脉中乱走起来,叫那声响无法控制,自肺腑发出,遥遥传开,回音兜转:你骗我你骗我 汤哲平素和缓温柔,遇事不惊,可此时晓得事情真相,心中凄苦悲恸难以控制,只觉得周身疼痛难忍,但心痛更甚,又是一声大笑,笑中饱含懊悔悲伤。 他紧紧捏着那轮椅扶手,虽是笑着,但面上落下两行泪来。 与此同时,雷娇出手,点住他周身穴道。 而薛少尘此时正奔到他二人面前,不由得啊了一声。 无他。 只因汤哲一瞬白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 :梦中幻影 汤哲叫雷娇点了穴道,又叫薛少尘喂了药,顺了半天的气才转过神来。 雷娇替他把了脉,随即大惊道:你身子怎么亏空成这样!? 虽说先前雷娇已隐约听闻过薛家家主的丈夫身子不适,但何曾想过汤哲现今身子竟到了这种地步? 薛少尘面带急色,心有埋怨,他张口想要说话,但手腕子被汤哲握住,最后反倒说不出来话,只是长叹一口气,扭过头不看他们两个。 汤哲面若白纸,唇边带血,倒衬着他这张脸更是憔悴,他服药下去,微微阖目,几缕白发落在脸颊旁,可他顾不得许多,哑着声音,喘息一会后急忙继续追问。 师叔,后来呢? 雷娇见他这样,本还在思忖他的身体和方才那句你骗我,不忍去说,可见汤哲不问出个所以然来誓不罢休的模样,当即心下生疑道:你竟不知道吗? 汤哲听见她这样讲,又是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靠在椅背上,薛少尘见之不忍,伸手抚拍他背部道:爹爹,还是算了吧,若是叫父亲知道你的身子 他话未说完,却见汤哲猛地将眼睁大,挥开他手:滚开!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薛少尘不知前因后果,叫自己的爹爹这样一喝,不由一怔,但他晓得自己这位爹爹平素不发脾气,只有当真气急了才说出这些话来,于是闭口不言,立在一旁。 汤哲额上青筋暴起,又咳一声,不知为何,心头火起,瞧见薛少尘就想到薛灜,心中只觉得不痛快,但他知道孩子是无辜的,终究只是强忍住道:我与长辈说话,你在这里做什么!滚远些! 薛少尘叫他一骂,便是性子再好,心中也有了火气,便也扭过头去走远,但心中还是牵挂汤哲,只是依旧站在方才站的地方,远远去看。 薛少尘甫一站定,就瞧见汤哲又去与雷娇说话。 雷娇低头看他,记忆里,汤哲素来都是温柔和善的端方君子模样,鲜少见过他发脾气,他是君莫笑的大徒弟,有些方面就同他那个师傅一模一样,都是和和气气的人。 你当真不知道? 雷娇皱眉道:我先前以为你是知道的毕竟以薛家的本事,这种事如何探听不得? 她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只因汤哲方才所言所行,似乎当真不知当时他走后发生了什么事。 这叫雷娇不由得打消了一些汤哲是为了追逐名利富贵才与薛灜在一起的怀疑。 汤哲摇了摇头,又轻咳一声:不,我在薛家五十年,避世不出,从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又加上缠绵病榻多年,我一直以为 他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转而提及在薛家这五十年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雷娇听罢,皱了皱眉,思及三十年前云平云澄两个在赵归崇的密室里说的话来:如此看来,是那薛灜有意瞒着汤哲,只怕方才汤哲喊的你骗我中的那个你便是指的薛灜。 然后又思及薛灜对汤哲这孩子的情意不似作假,只怕当时当真是薛灜为了一己私欲蒙骗了汤哲。 想到这时,雷娇心中已有了主意和盘算,她立在那里,上下打量了一下汤哲:你当真要知道? 汤哲知道自己的身子这些年来亏空,药石罔效,也晓得自己情绪不能过于激动,可是即便如此,他心中也要求个明白,不要死都是做个糊涂鬼。 师叔,我已被骗五十年,宁可现今明白死,也不要余生做那糊涂人。 雷娇见状轻声道:阿哲,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知道? 她如此问了三次,瞧见汤哲依旧决意要知道的样子,不由轻叹一口气,晓得阻他不住:好,既是你自己要知道的,我便同你去讲。 于是她问汤哲:你晓得我身旁素来有两个弟子,是一对龙凤双生的姐弟,长姐叫晏朝,幼弟叫晏夕。 汤哲今日是第二次谈到这两个,眉头轻皱,哑声道:自然是晓得,弟子方才在堂中还在疑惑,竟不曾瞧见这两个人。 接着他似乎又想起方才在堂中小童所言,心中不好的预感升腾起来,但他忍住,只等雷娇说话。 五十年前,你师父应了赵归崇那恶贼的要求,换得阿春一线生机,却不曾想那恶贼不曾真想放过阿春去 雷娇立在那里,扭过头去看君莫笑的墓碑,伸手轻抚:师兄太过天真,错信于人,以为那赵贼念着同门之谊,多少会做件人事,可谁都不曾料到,你师父废去修为自逐出宗第二日,他便派人将阿春赶出宗去 她话说到此,汤哲眼睛中带着希冀的光,似乎稍感快慰:既然如此,阿春是还活着是不是?师叔,你派人去救她了是不是? 雷娇看着他,心中有些不忍,可她还是一字一句说了:五十年前,赵归崇派人用飞舟将她送走,而回程的飞舟遇了难,舟上所有弟子下落不明,没有人 雷娇顿了顿,似乎说不出来话:没有人活着回来。 飞舟,遇难,无人生还,与那堂中的奉茶小童说的半点不差,汤哲忽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他握住轮椅扶手,低声喘气:不不 雷娇闭了闭眼,似乎回忆过去:当初我抱着还能去救阿春的希望,便派了晏朝晏夕两姐弟去帮我,一来是为了防止有赵归崇的人动手杀人,二来探明位置,只待回到宗中,我便私下去救,可谁也没有想到! 她说到这里,将身一转,咬牙切齿低声道:他估计早就猜到我会有行动,所以早早就预备将飞舟毁了!他多少狠毒的心思!那飞舟上多是我宗中精干子弟,本以为只是一趟宗门任务,何曾想过自己的宗主将自己当做弃子!早早就动了杀心! 汤哲听到这里,人瘫在轮椅里,神色恍惚,睁着眼睛,良久才回过神道:所以阿春是死是活,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么? 然后近乎魔怔一般,又反复呢喃道:所以,没人知道吗?没人知道么? 他这样游移不定去讲,心中其实早有了决断,只怕江折春早就死了,死在不知名的地方。 而他汤哲,竟是到了五十年后才知道。 他又在轮椅中笑了一声,颇为凄苦,眼眶发红,又落下泪来,一头白发散乱,状若疯癫。 张大口想要说些什么,可什么也喊不出来。 只能在心底大声吼叫着。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一样,过去的、现在的记忆都来回穿杂,在他脑中不断回闪。 从少年的情景,再到现如今,只觉得自己这五十年来活得像是个笑话。 你到底还是知道了是不是? 你不是因为旁的缘故才回 我当然没有!我怎么会? 他思及出发前薛灜所说的话,又想到被蒙瞒了五十年,只觉得心跳如雷,又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你丈夫藏了秘密,你从不知晓。 表为君子,实则小人。 汤哲,他一直都在骗你。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89) 她说的没错!她说的没错! 汤哲额上渗出汗来,整个人发起颤来,似乎冷极了。 恍惚间,他只觉得有一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那是一张极为熟悉的脸,脸上挂着明艳的微笑,汤哲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抓,可只觉得身体疲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变黑,那少女渐渐融入黑暗里,挂着那抹微笑,消失不见了。 汤哲急忙张嘴要喊,可喉头却好似被哽住了一般,他陷在迷茫的黑暗里,左顾右盼,可什么也瞧不见摸不着。 我在什么地方? 汤哲心里想着,他落在那一团云雾之中,分不清那一切,也看不清那一切。 而就是那么突然,那一片混沌的黑暗里忽的亮出光芒来,像是有人点燃了一盏灯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为人点明了方向。 汤哲下意识迈开脚步去追,那灯火也停在那里并不动弹,似乎等着汤哲过来。 可汤哲甫一靠近,只能瞧见那灯火上一只手握着灯盏,微弱的火光跳动着,只能瞧见那个人微尖的下颌与光滑的颈部。 他抬脚想要追上那人,问清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她又是什么人,可总是只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那人的后面。 汤哲追得急了,伸手就要去扯那人的衣服,但那人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轻声道:相信汤相公有本事瞒过他们去,只要相公做成此事,相公想要知道的事,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声音汤哲极为熟悉,是先前在帷帐中那个戴面具的女人的声音。 汤哲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抓那人,想要看清楚她是谁。 可那女人轻笑一声,声音又变了个调子,而与此同时,灯盏上的火光也变得更加明亮起来,握着灯盏的女人头上那兜帽,也同时落了下来。 汤相公与我都是爱茶之人,自能懂我。 那人的脸汤哲再熟悉不过,就在不久之前,还同她一道饮过茶。 汤相公,我唯爱一种茶,名唤遗甘。 灯火之下,云平的脸变幻着,一下子好似江折春,一下子又变回云平的容貌,唯独那双眼睛却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汤哲。 汤哲受了惊吓,握住女人的那只手不由轻轻一松,瞧见云平的脸最终变成江折春的模样,而她过去的声音同现在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师兄,你被骗了。 那声音初时平缓,最后尖利起来,彷如恶鬼夜哭,扑将上来,往汤哲的脖子上咬去,似乎是要生生扯下一块血肉来。 你被骗了! 汤哲惊叫一声,睁大了眼,从一片混沌黑暗里转醒过来。 只觉得身子疲软,没有半点力气。 可脑中却嗡嗡发出声响,那恶鬼扑上来时的声音犹在耳边。抠q+u;n'二/3聆六9二!39六\ 师兄,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以直报怨 夜里收到来信的时候,云平正在看一些公文。 信是云澄用飞鹰送来的,写字不多,相较于以往的长篇大论,现今送来的除了事情详细的经过结果,也只有寥寥几字,云平心中有些复杂,只是将那信上的【事已成,不日将归】这几个字又看许多遍,随后便又拿出已往云澄写给自己的信去看,夜深未眠。 她在书房里拿着信在看,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她轻轻一皱眉,叫了声进,是前些日子在半路上送信的那个后生。 云平正打算开口,就从这后生身后瞧见了两个人影,显然是跟着这后生一路过来的。 那后生先进了书房,将门掩了,对云平悄声道:尊上,薛家少家主来访。 云平眯了眯眼,心下转上一转:深更半夜的,薛少家主来此作甚? 那后生摇了摇头道:属下并不清楚,但看模样来此却是匆匆,似有急事。 既是这样说了,云平便对那后生摆了摆手,示意他请外头那两个人进来。 随后那后生就退了出去,紧接着,便从门外转进来两个人来,一个步伐沉稳的年轻人扶着另一个人摇摇晃晃的人进来,站在了云平面前。 那步伐沉稳的年轻人并未穿着斗篷,而他扶着的那个人则浑身罩笼严实,根本分不清楚是谁。 云平将手中之物搁下,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了一转,柔声道:薛少家主,不知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那门甫一关定,薛少尘面上便露出犹豫为难之色:云姑娘,此番深夜叨扰实非我本意,只是 他话说到此,另一旁被薛少尘搀扶着的人轻咳一声开了口:云姑娘,云姑娘,是我。 这声音既低又哑,本不会叫云平慌乱,可那人语调熟悉,云平如何认不出来? 你先出去。 那斗篷人轻轻推了推薛少尘:我同云姑娘有话要讲,你去外头候着,不要叫人进来。 薛少尘不解其意,可他是乖顺孩子,自是领命出去,叫舟上下人带去安置了。 待到薛少尘出得门去,那斗篷人扫视周围,瞧清确实再没有别的人在场,便轻声道:阿春,是不是你? 他问话一出,便是以云平这种素来沉稳的性子,都不免受了惊吓,几不可察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视线,双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 阿春是谁?您在叫谁的名字?云平面上带笑,语气里带着疑惑。汤相公,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是你的名字!汤哲竭力压低声音,将头上兜帽一摘,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和一头雪白的发,叫云平眉头一皱,心中吃了一惊。是我的师妹,我师父的小徒弟,江折春! 江折春?云平面露疑惑,这个人是谁?我从不曾听说过。 汤哲上前几步想要去抓她,可云平微笑避开,汤哲又轻咳一声,后退几步,身子跌坐在书房的会客椅上,身子不住发颤:你就是她!你就是她!你怎么能忘记你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不,我的名字叫云平,字岚客。云平道,相公莫非是身子不适,发了魔怔,将我同其他人混淆了? 随后不待汤哲回答,她脸上又挂着笑容道:不过我还是不知您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夜已深了,若是相公无事,还是早些离舟去歇息吧。 汤哲的双眼发红,面色涌上一些血色:是我!是我!你怎么能认不得我? 云平的语气冰冷,可脸上还是带着和煦的微笑:认得你?我该认得你吗? 不!不!你应该认得我!同门之谊,青梅竹马!白首为约,永不分离!汤哲眼中又落下泪来,阿春!你怎么能认不得我! 同门之谊?青梅竹马?云平听到此处轻笑一声,好一个白首为约,永不分离! 随即她语气里带着讥讽道:那您现在是谁的丈夫,又是谁的父亲?您还同江折春有半点干系吗? 她这话说出来,如同一把尖刀刺在汤哲心上,一下一下,鲜血淋漓。 是!我知道!你怨我!你怨我!汤哲闭了闭眼,可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是吗?是吗?云平在书房里踱步,语气带着鄙夷,是啊!你没有办法! 随后她睁开双眼,眼中带着怨恨的光,不管是谁看见她的眼神,都不由惊惧胆寒:您确定要和我提吗?汤相公? 汤哲身子不由战栗起来,他闭了闭眼,压低头颅,轻声道:阿春,我都知道了 知道?知道?云平冷笑一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好啊,那您告诉我,您知道什么? 她话中虽用敬称,可其中的讽刺和刻薄,都叫汤哲不由一颤。 汤哲的手握在扶手上,好似这叫他又面对云平的勇气:我都知道了,当年是师父用他自己和宗门之主的位置换得你一线生机 是啊!是啊!是君莫笑!云平又笑一声,笑中带着悲凉,是君莫笑养育江折春长大,是君莫笑以身代之换得江折春一线生机,也是君莫笑临死前都还心心念念惦记着江折春,只是可惜! 她闭了闭眼,背对着汤哲,不叫他发现自己发红的眼眶:江折春还是死了!我亲眼瞧见她死在我面前!可惜啊!她还是枉费了君莫笑一片苦心! 汤哲听她这话,如遭雷击,双手掩面:你还是不肯承认吗? 承认什么?云平道,承认自己是一个死人吗?是一个愚蠢天真,不知人心险恶的死人吗? 云平转身直视汤哲,语气平静得惊人:承认了又有什么好处吗!叫人再害一次吗? 不!不!汤哲身子又颤抖起来,可是害你的人都已经跑了!赵归崇下落不明 她看见云平脸上挂着一抹奇妙神秘的笑容,似乎想到什么,住了嘴不说话了。 说啊,您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云平冷哼一声,害江折春的人都跑了?您到现在还以为是赵归崇一个人做的吗? 她盯着汤哲的脸,似乎在观察他的神色:您说您什么都知道了,在我看来,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汤哲的脸色雪白,他醒时已在回程的飞舟之上,原来他在墓前昏死过去,薛少尘心中焦急,只是匆匆告别之后带他离去了,而他朦胧梦中醒来,命薛少尘半路改道,直往云平的千金不换上来,是故才有了二人会面。 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汤哲高声说道,不!不!我都知晓了! 不!您还什么都不知道!云平冷笑一声,我不是问过您了吗? 云平一字一句道:那场婚宴上,平素往来无人知道行踪的陈平波怎么会突然出现? 汤哲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是你!那晚出现在我房中的果真是你! 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汤相公,您应当好好想想我这个问题,想一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汤哲一下子哽住,他是心思聪慧的人,又在薛家五十年,不可能不知道陈平波同薛家老家主的关系,只是他这么多年来同薛灜多少已有了感情,先前薛灜欺骗他的这件事已叫他肝肠寸断,只当他为情而蒙骗,可现在被云平一点,已有朦胧方向,一时之间,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云平又是冷笑:瞧瞧啊,瞧你现在的样子,你又怎么说得出你什么都知道了这句话? 汤哲顿在那里,然后抬起头来,双目发红,落下泪来:所以,你现在是来做什么的? 来做什么?来做什么?云平哈哈一笑,语气又变得恭敬讥讽,您猜到了不是吗?关于那封信,关于那封信! 汤哲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 云平竭力使自己保持平静:您知道的,五十年前,能知道无赦仙君陈平波下落的人,又和此事多少有些牵涉联系的人,只有他了,不是吗? 薛灜 您终于敢叫他的名字了是吗?云平道,那封告密信,除了他,您觉得还有谁能送到那位急公好义的仙君手上! 不!汤哲呻/吟一声,脸上的血色褪下去了,不! 室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随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急忙伸手想要抓住云平,可被她轻轻一躲避开了,汤哲低垂着头:那你靠近净台不!我求你别伤害净台 云平听到他这样说话,又哈哈笑了一声,脸上满是愤怒的神色,带着不可置信:你说这样的话,你说这样的话! 随即她闭上眼,将手按在桌案上,背对着汤哲,冷静开口:原来在你心里,我是那样的人啊! 汤哲的头再次低了下去,带着懊恼后悔的神色:不!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什么?云平道,你只是心中另有了偏袒爱护的人,再不能确信另一个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的人,不是吗? 她仰起头,不叫自己流下泪来:只是您大可以放心,您大可以放心!您的孩子绝不会出事的。 云平自嘲一笑:要知道,你曾经答应过很多次那个人的请求,而现如今你只是求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那个人又怎么会有不答应的道理? 汤哲看见她转过身来,目光凝在她脸上:阿春,阿春 他轻声呼唤,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云平也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的眷恋和怀念也慢慢消失了,再一睁眼,她又变得冷酷无情了,好像方才脆弱的人只是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罢了。 汤哲低下头,心跳如雷:虽然,你可能已经不想知道了,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 云平道:您想告诉我什么?事到如今,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汤哲抬头低声疾呼:不!不!我要叫你知道! 说罢不待云平开口,便简明扼要将当初薛灜同他所要达成的交易都同云平说了,他目光定在云平脸上,期望能瞧见她脸上的其他表情,可他注定失望,云平只是冷冷看他,耐心听他说完。 您知道,江折春过得是什么日子吗?云平并不对他的苦衷表达什么其他的看法,只是冰冷开口。 随即也不管汤哲有没有说话,只是冷笑:不,你不知道,你只知道江折春可能活着,却从没想过江折春过得是什么日子。 你不知道她的修为被人恶意废去;你也不知道她被人流放到没有一个人的荒岛;你也不知道她为了活下来拼尽全力;你也不知道她有多少次差点死在那座岛上,再也回不来;你也不知道她一开始多么期盼有人能记得她,能救救她;你更不知道的是,那个人在岛上呆了整整二十年,从带着希望,最终化为绝望,若不是那仇恨!若不是那仇恨洗涤了她!若不是那仇恨支持着她!若不是那仇恨叫她重生!怎么还会有现在这个站在你面前的人! 你要找江折春,汤相公。可是那个天真愚蠢的女孩早就死了!在她逃出生天,却得知你同她的仇人结为连理,立下誓约时,就已经死了!在她知道恩师为了她,不惜出卖自己,身死道消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而那时候你在做什么?汤相公!你在做什么!云平低头笑出声,你有夫有子,锦衣玉食,你家庭美满,享尽天伦,汤相公!汤相公! 云平摇头苦笑:你什么都有,你什么都有!而我呢!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抬起头来直视汤哲:我的未婚夫离我而去!我的恩师因我横死!我的故友因我日夜不眠寝食难安!我多么想让我自己恨你啊! 可现今你告诉我你是被蒙蔽的! 她将拳头紧握,一下一下敲击在自己心口:你告诉我!我不该埋怨你!我不该憎恨你!扣裙(贰+三_零六#九二三九六]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90) 你要我如何自处!如何自处? 汤哲再也忍受不住,用满含泪水的眼睛注视着云平:阿春!阿春!你恨我吧!你恨我吧! 不!不!我绝不会恨你!云平转回书桌后面,伸手去抚云澄寄来的信笺,低声回答,对于你,只因为有爱,所以才会有恨!可是可是! 她猛地抬头注视着汤哲:师兄,我不要爱你了。 她一字一句,轻轻巧巧,可落在汤哲耳中却如雷鸣。 汤哲一动不动,只是盯着她看。 云平似乎陷入了一种幻想,只觉得头脑昏昏然的,好像喝醉了酒: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了,我也已经有我的了。 汤哲道:是那个叫云澄的姑娘吗? 云平双手扶桌,那个名字似乎多少唤回了她的神志,她终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来:是,是,我不是什么都没有,我还有她。 她那双眼睛带着柔情:我还有她啊。 汤哲时隔五十年后,头一次瞧见她这样温柔的神情,却不再是因为自己,心中酸楚难耐,他轻声道:你说得对,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了。 随后他话锋一转:可阿春!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以你现在的修为,大可以杀了他就是!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 云平叫他这样一问,眼神又变得犀利阴冷起来:你我蒙受师父教导,恩怨分明,是也不是? 是。 好!你既然知道,那想必你也清楚,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是也不是? 是,只是 只是什么?云平道,只是你想问我,我想要用什么法子报仇是吗? 说罢,汤哲回答了一声是,云平目光恨恨,击掌道:你我都读书识字,你也晓得一句话,是不是? 什么话?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云平目光一敛,后面那句,你自己也知道。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是啊!以直报怨!云平答道,若他不做那些亏心丧尽天良之事,我又如何以此为刀? 她所说的丧尽天良之事,汤哲知道,便是先前枫桥,不,是黎未晓一家三口被杀一事,他登时萎靡下去,静静听云平说话。 他对我做出了那些事,比起赵归崇来说,或许只是一根导火索。可是汤相公,他之后做出来的那些事,难道算不上卑鄙吗?难道算不上丧尽天良吗? 他邀请人家去做客,在酒食饭菜之中下药,致使对方毫无抵抗之力;他半路截杀,心狠手辣,连幼儿稚童也不放过。 随后云平一顿:更不用说,我手下那些人,又犯了什么错!他半道截杀!拿了东西也就算了!还要杀人灭口!一个不留! 汤哲听到此处,双目圆睁,又剧烈咳嗽起来。 云平冷冷看他:你不信是不是?可他既做得出这些事,又如何在乎手上再多添几条人命?更何况,我手上证据确凿,你又要帮他如何狡辩? 云平将手一抬,手中信笺便飞至汤哲手中。 汤哲努力压下喉间不适,细细看了,只觉得触目惊心,不寒而栗,他低呼一声,伸手抓住自己的满头白发,闭上了双眼,那信笺又飞回了云平手中。 他靠在椅背上,脑中满是这段时间薛灜出远门的事情,他将那信上所说的凶案时间与薛灜出远门的时间一一对应,全数吻合,是以由不得汤哲不信。 良久之后,他抬起头来,对着云平呼喊:你的理由正当,你的理由正当啊!我再不能阻止你了!阿春! 他又一次叫出这个名字,云平闭上眼,浑身一颤,随即睁开眼道:我向你发誓,向师父发誓,更向我自己,向上天发誓,我要拿走他们从我身边夺走的一切! 我要看到他们哀嚎痛苦,无能为力! 汤哲哀嚎一声,握住扶手,勉励站了起来,他口中喃喃:我要走!我要走! 说罢,他不知道从哪里涌现出力量,走到了书房门口,打开了门。 而不远处,薛少尘正站在船舷旁,往远处去看,听到声响,他急忙转头,只瞧见自己的爹爹面目凄切,他赶忙迎上前去,握到汤哲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凉。 汤哲似乎魔怔了,叫薛少尘唤了好几遍,才回过神,口中喃喃不止:走!净台!我们走吧!我们走吧! 薛少尘只觉得汤哲奇怪,但他是孝顺孩子,言听计从,便顺从着汤哲的意思,离了千金不换。 等到薛家的飞舟起飞,坐在那里的云平还是一动不动,她又坐了不知道多久,等到天空显出一丝灰蒙的光,将云层照出浅淡的颜色时,她才终于抬起头来。 复仇已经开始了!她说道。 江折春!你既然做了,那就绝对不要后悔啊! 她按着心口,终于自眼中落下泪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东窗事发 自云平的飞舟上离开之后,汤哲陷入一种昏昏然的状态。 他似乎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只是徘徊在自己的思绪里,原本就不怎么康健的身体,现如今也更是疲惫到了极点。 可他睡不着。 不论如何都睡不着。 他知道自己早该想到的。 明明第一次见到云平这个人时就应该有所察觉。 这个人的声音虽然改变了,但声调与说话的方式总有一些细微之处叫他觉得熟悉。 而那张脸也是,虽然陌生,但那双眼睛所迸发出来的光芒和脸上的微小表情也叫他熟悉。 汤哲恍惚间想起那初次见面之时,内心的惶然,现今他再度被那感情淹没,而至于将他整个人拉扯进深渊里,几乎快要窒息。 果然是她,她真的还活着。 可是! 汤哲心里被巨大的欣喜和难捱的痛苦交相折磨,耳旁有人呼唤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听见,只是缩在轮椅上,目光呆滞看向前方。 爹爹!爹爹! 薛少尘不断叫他的名字,可汤哲不为所动,仿若一座石雕,直到最后一声呼唤的时候,他的身子才猛地一颤,像是被人从梦中唤醒,那双黑色的眼嵌在雪白的脸上,显得有些魔怔了。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伸手抓住薛少尘的小臂,抬头去看:我早该知道的!我早就应该认出她来的!我明明察觉到了的! 他在上千金不换之前,那梦就是一种警醒,一种预兆,一种提示。 于是他去寻求答案,可现在他得到了答案,整个人又像是癫狂了。 薛少尘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是伸手探他的头,觉得滚烫。 爹爹!你发烧了!于是这个儿子以为自己的爹爹在说胡话。 我要走!我要走!那白发的男人坐在轮椅上,眼眶是红的,可眼底下却显出青黑来,净台,我要走! 薛少尘安抚他:我们已经走了,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家?白发男人怔怔开口,不断重复低语,家?我还有家吗? 薛少尘只当他病了,哄他道:自然是有的,我们现在就回去见父亲去。 你父亲?你父亲?他重复低语道。 是的,您的丈夫,我的另一个父亲,薛灜,您怎么了? 薛灜汤哲轻轻念了一声这个名字,低垂眼睑,随即猛地抬头,疯狂大叫,薛灜?不!不!我不要回去见他! 他的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牢牢握住自己儿子的手臂,指甲都要抠进那手臂,薛少尘吃痛皱眉:爹爹!你弄疼我了! 可汤哲浑似听不见一般,只是紧紧抓住薛少尘的手臂:我不要见他!我不要见他! 他这副癫狂样子,哪里还有往日温和有礼的君子模样,倒像是个得了癔症的疯子。 薛少尘只当他是身子不适,又因为同雷娇的谈话而导致脑中出现幻觉。 于是薛少尘只得哄他,好在汤哲便是发了狂,还认得自己这个自小养大的孩子,故而薛少尘又骗他吃下一些安神的药物,这才将他弄到床上去休息。 等到一切都收拾完毕,薛少尘出得门去,挽起袖子去看,只瞧见自己两臂的半月形伤痕,是叫汤哲用指甲抠出来的伤口。 明明隔着衣物,但还是流出血来,可想而知那力气有多大。 好在那伤口不深,等到回了薛家的时候便已愈合了,只是汤哲不知是因着药物还是旁的原因,整日昏沉睡着。 待到飞舟落地,烧才退下一些,人也多少清醒了,但也只是坐在那里动也不想动,懒洋洋闭着眼,任人摆动。 薛灜早得了消息,晓得他们提前回来,虽说事务压身,但也抽出时间亲自来接了。 那飞舟甫一落地,人影一出现,薛灜就急忙快步迎上,想要接过汤哲的轮椅,亲自去推。 可几步上前过去,却猛地站住了,他的眉头皱起,说的话又急又慌:阿哲!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汤哲听见声音,动也不想去动,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动了动,像是这是对薛灜仅有的回应。 薛灜见他不动,只当做是疲惫,于是转头去看薛少尘,想从儿子这里得到一些线索。 可还不等薛少尘开口,坐在轮椅上的汤哲便低声道:净台,你推我回去。 竟是连一个眼神与话都不肯分一个给薛灜。 薛灜见他这模样,心下登时一慌,似有察觉,可是他强压住心中不安,将目光凝在汤哲面上,柔声道:怎么?身子不舒服吗? 说罢就又要伸手去推汤哲的轮椅。扣裙[珥。三_棱{馏]久+珥三久#馏 不要你来!汤哲的眼睛一下子睁开,能瞧得见眼白上的红色血丝,那目光只在薛灜身上扫了一眼,便又闭了回去,可那眼神叫薛灜看了一眼,就不由得后退一步,好似受了极大的震惊。 那眼神里掺杂着厌烦与嫌恶,如同看什么极为肮脏丑陋不堪的东西。 他从没有用这种眼神瞧过自己。 薛灜叫这一眼受了极大的惊吓,不由出了神,而只是一转眼的功夫,汤哲便被薛少尘推着走远了。 等到薛灜回过神后,他已经回到了书房,心中惴惴不安,那隐约的惶恐到了极点,心中的不安和苦痛似乎都涌现出来,他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然后叫了随汤哲与薛少尘一并去往天极宗的人来问话。 一路上相公也是很安静的。 然后呢? 然后他到了那个小宗门,便不许我们再跟着了您知道的,他是主人,又加上少家主在,我们也没有了跟上去的理由。 你继续说。 但是过了不过几个时辰,就瞧见少家主匆匆忙忙带着相公回来了就是那时候,我们都瞧见,相公的头发全白了。 全白了薛灜听了这话,心中一紧,喃喃自语。 他晓得只有受了大惊大悲等刺激才会叫人一下子白了头,于是他示意那个仆从继续说下去。 上了飞舟之后,就急忙启程回来,相公睡得昏沉,好似被魇住了,怎么样都醒不过来,直到了回程一半的时候,才好像终于从噩梦里脱离出来,但是他一醒来,就要求我们改变道路,往薛家一旁小城的城郊过去。 他他做什么要去那里? 我们不知道,但那城郊停了一艘巨大的飞舟宝船,极为绚丽夺目,我这辈子头一次见到这么华丽的飞舟。 薛灜听到这里,眉头一皱:极为华丽的飞舟宝船? 是,是的。那仆从道,和那艘飞舟比较起来,我们的穿都显得破落渺小了。 然后呢?说下去。 然后,然后少家主就同相公两个人一起上了那飞舟,时候也不长,左不过半个时辰到三刻钟,可相公去的时候精神尚可,回来的时候就像是被定住了,只是一动不动坐着,之后回了舱内,还听见他说什么胡话,诶,不像相公以往的模样,好似发了疯一样,旁的人都不叫近身,只有少家主哄得他去,之后就是昏沉沉睡着,到了今日回到家中才有些精神,可还是爱理不理人的模样。 听到这里,薛灜心中多少已有了些了解,他挥手叫仆从下去,想起之前去叫人探查云平云澄两个人时,曾有人提及过那艘巨大华丽的宝船。 阿哲是去见了云平?亦或是云澄? 薛灜把自己关在屋里,用笔在纸上写下云平云澄这两个人的名字。 随后又写下天极宗、雷娇,脑子里糊成一块,但始终清晰记得方才汤哲给自己的那个眼神。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薛灜的脑中一想到这个事情,那忧愁和怀疑就如潮水一般涌动,无论如何都不能止歇。 他白了头,在天极宗,是不是他在那儿知道了什么!? 薛灜越想越急,只觉得心跳如雷,只想知道到底在天极宗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禁不住那复杂的情绪与感受,对着门外大喊。 把少家主给我叫来! 那命令传出去不过一会,薛少尘就推开门进来了。 父亲,您找我什么事? 年轻人恭顺立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你们在天极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爹爹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薛少尘并不曾听到汤哲与雷娇的谈话,但他在一旁看着,只是将事情的情形大致说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且说到汤哲白头前后的行为举止,薛灜就立时站了起来,面色阴沉:然后呢?你们出了天极宗,又往哪里去了? 薛少尘不解,但父亲问了,他自然老实作答,当说到汤哲自云平书房中出来之后,失魂落魄的模样,言语中带着心疼。 薛灜站在那里,只是冷冰冰问道:那你晓得你爹爹做什么要去云平那里? 薛少尘并不知道。 薛灜听罢,也不管他,只是推门出去,他心中不安几乎化为实体,感觉如同水包裹住他,叫他不能呼吸,他决计要去问清楚,于是便往汤哲院落走去。 与往常不同,汤哲院子里的仆从又好似消失了一般,薛灜推门进去的时候,没有一个服侍的人在,只有汤哲坐在轮椅上,一身白衣,对着敞开的窗户往外去看,似乎沉浸在美景之中,没有察觉薛灜的到来。 可不待薛灜开口,他就开了口,语气平静淡漠:你既来了,也省了我去寻你。 这话一出,薛灜便知大事不妙,他深吸一口气,想要开口,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说了个我字,就又被汤哲截断话头了。 我都晓得了。他声音淡淡,外头的光照在他一身白衣上头,仿佛会发光,却叫薛灜恍惚间想起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 晓得你晓得薛灜开口,只重复了这两个字,就顿住了。 是自己欺骗他说求情,还是说那封告密信的事? 不!不!后者他不会知道,而前者前者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91) 薛灜几步上前,想要说些什么,可依旧什么也说不出来。 说啊,怎么不说?汤哲头也不回,轻笑一声,你还要说些什么?你还打算怎么欺骗我?怎么蒙骗我?怎么给我编制虚假的梦境?你说啊? 他声音低低,随后突然拔高声音重复了最后那三个字。 你说啊! 薛灜!你说啊! 他终于将轮椅转了过来,那光从屋外照进,薛灜瞧见汤哲那双饱含着愤怒痛苦怨恨嫌恶的眼神。 薛灜的脸色一下子唰白了,只是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呼吸都不畅了。 他都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怎么不继续说啊?说你怎么蒙骗我?说你怎么假装好人?说你怎么将我师父与师妹陷害到这种地步! 汤哲并没有动,可薛灜却觉得他步步向前,似乎有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薛灜下意识后撤一步,额上冒出冷汗。 薛灜。汤哲轻声叫他名字,换做是以往该是多大的快乐,可现在薛灜却只有仿佛将要失去一切的恐惧,他想要伸手去抓住汤哲,可汤哲背后的光却格外耀眼,叫他炫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发男子的眼神叫薛灜恐惧。 你说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竭力抑制从自己口中发出最悲痛后悔的声音,只是紧紧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阿哲,阿哲我我 汤哲只是冷冷看他,那眼神冰冷,像是在看最肮脏丑陋令人嫌恶的存在。 不!不!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薛灜似乎是受不了这折磨,闭上了眼,求求你!我求求你! 汤哲没有说话。 我爱你!我爱你啊!薛灜的神情变得扭曲,眼中闪着复杂狂热的光芒,他伸手抓住了汤哲的手,跪在白发男人的面前,想要将额头贴在他的手上,我真的很喜欢你,阿哲,阿哲,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不,不是。汤哲甩开他的手,脸上连一点嫌恶都不愿意施舍给他了,我不是你的,薛灜,我从来不属于你。 可你是我丈夫! 蒙骗欺瞒得来的婚姻,难道还能作数吗! 怎么不算!我们在天地面前发过誓言!我们说好的!我们说好的! 誓言?誓言?汤哲笑了一声,眼中含泪,这誓言是真心还是假意?是真实还是谎言? 说罢他扯开衣襟,露出胸膛心口上的那个契纹,他的手指点在那里,一字一句:这个,还能作数吗? 薛灜怔怔看着他,看着汤哲笑出声,笑出泪来。 不!不作数!他这笑声一止,便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刀来,以极快的速度按在那契纹之上,笑着看着薛灜,眼眶发红。 竟是用刀生生将那巴掌大的契纹从自己心头剥了下来! 不!不! 薛灜想要上前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汤哲疼得面色发白,喘着粗气,语不成句。 可他面上挂着笑,也不管那血将自己的衣服染得通红,将那块带着契纹的人/皮丢到薛灜面前:若是昔年不知道还好,现下已经知道了,我怎么还能容忍它留在我身上? 他那伤口血淋淋的,极为骇人,薛灜受了惊吓,只是呆呆看着那块落在地上的人/皮,什么也不知道说。 从此刻起,我们的婚约就不做数了。汤哲的头发落下来,盖住他半边脸,他满脸冷汗,可脸上是轻松快意的笑容,好似得了解脱,我要走,我要离开薛家,哪怕是病死在外头,我也绝不要再见到你! 那笑将薛灜一激,他跪在那里抬头看他,神色癫狂:不!不!不可以!不可以!你怎么能离开我? 随后他又道:对,对,你怎么能离开我?你身子这么弱?你身子这么弱!你怎么怎么能离开我! 他将那块人皮收进怀里,像是一块珍宝一样捧着它:只要它还在,你就是我的!你就是我的! 癫狂之中,他伸手一把钳住了汤哲的肩膀,逼汤哲与自己对视:还要更多的息花散,对!还要更多的息花散!只要你身子弱,你就只能依附我!没了我,你就不成了!你就不会走了!你就会一直在我身边! 说完他就从怀中摸出一瓶药粉来,站在屋子中间,环视四周,瞧见香炉,便将那药粉全数倒了进去,掐了个火诀点燃,随后便有一股汤哲极为熟悉的香气自炉中飘出。 汤哲将这味道一闻,又加上方才汤哲所言,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给自己点住穴道止住胸口流血,却叫这香味一催,又觉得身子困乏无力起来。 原来是你给我下药!你 下药又怎么了?下药又怎么了?薛灜笑了起来,神情越发癫狂,息花散,谁也查不出来,哪怕是方采苒,她也瞧不出来。 这可是好东西,只要每天用一点,就能让人上瘾,就能一点点掏空人的身子,而这剂量这么小,谁也查不出来薛灜笑起来,随后神情变得可恐,他捏住汤哲下巴,表情又变得温柔,乖一点,待在我身边不好吗?我会对你好的,你只有我,我只有你,不好么?7衣;0五)巴巴?五!90, 他的声音变得又尖又厉:不好么!阿哲! 汤哲叫他捏疼了,下巴上指印鲜红,可他还是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看着薛灜。 薛灜叫他眼睛一看,忍不住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能这么看我!我这么喜欢你!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 为了你,我去给那个陈平波送信。 为了你,我去向那个赵归崇求情! 为了你!我受那十月怀胎之苦,顶着旁人的压力生下孩子! 你怎么能这么看我? 汤哲!你怎么能这么看我! 汤哲死死盯着他,随后慢慢的,慢慢展开了一个笑容。 可我不爱你,薛灜。 你毁了我的一生,却怎么还敢奢求从我这里得到爱? 我永远不会爱你。 永远。 薛灜尖叫一声:不!不! 随即他想到什么,表情扭曲:你心里只有那个江折春是不是!你心里头只喜欢她是不是!早知道早知道我当时就该杀了她!我就该杀了她! 汤哲听罢,朗声一笑,口中吐出一口血来:是啊!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伪君子,我就不该和你相识!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我情愿去死,我情愿不认识你!汤哲咳嗽起来,薛灜,你永远得不到我!五十年了,你的梦该醒了!哈哈哈! 不!不! 你早就应该知道的!当初你设计毁了我的婚事,毁了阿春,又蒙骗我,让我同你在一起,那你就应该知道的! 闭嘴!闭嘴! 你以为没人知道吗!你以为不会有人知道吗!告诉你吧!凡是作恶,必有报应!你害怕的,你陷害的那个人已经从地狱里爬出来找你来了! 别说了!别说了! 哦?对,对,你害的人太多了,你已经记不得有谁了,是不是? 我没有!我没有!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你不记得黎箫和他的妻子孩子了吗? 你不记得那些枉死在你手下的夙夜阁的人了吗? 你不记得?你不记得汤哲又呕出一口血来,可他心里快活极了,你不记得江折春了吗? 是谁!是谁!是谁和你说的!是谁!?薛灜发起狂来,伸手掐住汤哲脖子。 那手越收越紧,汤哲却没有挣扎,只是缓缓闭上了眼。 他想,若是死了,倒也是不错的结局。 五十年前他就该死了,他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是时候了。 可薛灜却将手一下子松开了,汤哲下意识大口喘着粗气,瘫在轮椅上,只觉得喉咙疼痛,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对不起!薛灜道着歉,伸手轻轻触碰他,对不起,阿哲,我是气急了,我不是故意的 汤哲没有说话,只是用冰冷嫌恶的眼神看他。 这眼神又叫薛灜发起狂来:我说了!别用这种眼神瞧我! 然后他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口中喃喃,眼睛却盯着汤哲:不,不,我一定要知道是谁告诉了你这些事,应该没有人知道的,应该没有人知道的。 他想到是这次出行之后,汤哲才对自己有了如此大的变化,于是他试探性地说出了雷娇的名字,却见汤哲冷笑一声,闭上眼,不再看他。 不,不,一定还有谁,谁是谁?是我不知道的 薛灜思来想去,最后一个名字浮现在他脑海里。 云平?云平! 薛灜一念出那个名字,汤哲的眼睛就下意识睁开了,忍不住看了薛灜一眼,身子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是这个人! 薛灜从汤哲的神态表情之中得到了答案。 她她知道那件事,她是怎么知道的?薛灜发起狂来,又去逼问汤哲。 可汤哲已打定主意,再不给他一点反应。 你不说,你不说是吗?薛灜的脸上挂上了冷酷的笑,不说也没关系,我总是有办法的。 他这话一出,汤哲的目光一下子尖利起来,盯着他,声音嘶哑:你又要做什么? 嘘,嘘薛灜的神情病态扭曲,我只是,只是要请一个人来家里做客,请她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汤哲同他相处多年,隐约猜到他的打算:不!你你已经害了这么多人,你还要 是啊,我已经害了这么多人!薛灜的笑阴森可恐,即便窗外的光温暖和煦,照进屋中,可他站在黑暗里,尤似修罗厉鬼。 我不怕手上再沾上一条人命。 他像是想到什么,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 而你,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的,是吗?阿哲。 男人最后用手温柔抚摸了一下汤哲的脸,可汤哲只觉得恐惧,汗毛倒竖。 他忍着恶心避开了男人的手,却见他不再恼怒,仿佛刚才的癫狂都是假的,他又变回了原来的谦谦君子,名门宗主的模样。 然后他转身推开了门。 汤哲看着他,闭上了眼,只觉得浑身无力。 紧接着,门关上了。 薛灜走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夜深香风 说是不日将归,但是先回来的是晏夕。 云平这些时日里已竭力叫自己从那日与汤哲的商谈之后,所带来的负面情绪中走出去,更加之心忧云澄身体,整个人不免显得有些憔悴。 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即便是再伟大的圣人,遇到情感上的事,也无法让旁人替她分担。 这东西只有当事人自己走出来才行。 当她甫一看见晏夕,心中的悲苦多少被冲散了,她伸长脖子往她这位忠诚的管家身后去看,想要瞧见另一个她心中更为挂怀之人的身影。 但她注定失望了。 晏夕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多少是知道她的心思想法的。 于是默不作声提了一句道:小尊主遇到了事情,不免耽搁。 他这话说的含糊不清,遇着了什么事,做什么要耽搁,一个字也没讲明白,盖因云澄在他临走前特意叮嘱吩咐,叫他有些话绝不可在云平面前去说。 云平有些悻悻收回目光,眼中的失望被她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她晓得云澄是守信重诺之人,既是不日将归,不会如此耽搁才是。 出了什么事? 她这话似是随口一问,可晏夕却觉得凝在自己身上的这道目光是实在逼人,他有想过是否要将此事老实禀告,可一想到云澄冷冰冰的眼神,不免心中发颤,于是还是硬着头皮道:只是有个嘴巴硬的,撬不开,旁的人问话审讯他都不答,只有小尊主在,才会说。 这话真要仔细去盘问,实际上是站不住脚的,可云平心中叫云澄不能回来的念头占满了,加之就在晏夕话刚说完之际,便有人推门进来了,递了东西,于是云平只是挥挥手示意晏夕下去了,也没再多问。 这一封信叫晏夕松了一口气,却叫云平只看了一眼就眉头皱起。 信上墨迹淋漓,看着是刚写完不久,字并不多,只拣了一件重要的事说。 信上说薛灜与汤哲不知是何缘故大吵一架,汤哲现今被软禁在自己院中,就连服侍的侍女小厮都换了一拨,全是薛灜自己选出来的亲信。 云平将信捏在右手,左手在桌案上轻敲,低声自语道:薛灜把他软禁起来了,怕是他回去又闹了一通,才有这样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心里又道:据我所知,以他的性子,绝没有继续在那地方虚与委蛇的可能,我想,既是东窗事发,他自然想要跑,可薛灜不会轻易放了他去。 随即她冷哼一声,心中已有了盘算:以这贼人处心积虑的手段,如何会放跑他去?不过既是这样,那薛灜必不会轻轻放下才是。 于是她将信一收,来回在室内踱步,更加细细盘算这段时日以来,所发生的桩桩件件,又会导致什么后果。 待她思及到汤哲那夜来访,心中猛然闪过一个猜测。 她是晓得薛少尘性子的,又加上二娘与这少年相识许久,知道这孩子极为重孝义,那夜来访之事,只怕薛灜一问,薛少尘必然会和盘托出。 既是如此,以薛灜的性子,定时会追根究底,而现下既已囚了汤哲,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查到这里。 想到这里,云平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她也需得早做准备,免得薛灜发难,猝不及防,若是侥幸不曾查到这里,有备无患总好过措手不及。 于是云平唤来左右,嘱咐加派人手盯着薛家,缩短上报的时间,多少叫自己安心一些。 云平在这里盘算筹谋,另一边的云澄却不大好受。追文二三【〇`溜久二三久溜 她大病初愈,现下又受了伤中了毒,养在阁中,又将将过了两日方才转醒。 现下是什么日子? 云澄躺靠在床头,神情恹恹,一张脸倒比纸还白,嘴唇因为失血而泛着淡淡的粉色,一张脸比巴掌还小些,下巴又尖了不少,整个人已不似以往一般带着孩童稚气,便是懒洋洋的一眼,也带着沉沉威严。 那婢子听她轻声发问,便也回了。 已迟了三日有余。 云澄还不能用力说话,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修长的脖颈上缠了一圈白布,碍眼得很,她对着镜子照了照,神色不悦。 当日云澄挟着晏夕亲自去处置夙夜阁货运被劫之事,到了夙夜阁后,却是乔装打扮一番出发了,又叫晏夕给她易容敷面,一张如花似玉的脸给画做了平平无奇的模样,穿了粗布衣,戴了顶破斗笠,便跟着一众货郎行走去了。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92) 那些货郎并不晓得她底细,只知道她是夙夜阁管事晏二哥塞进来的人,虽对她好奇,但云澄一路上沉默寡言,又加上她背后有个晏夕做靠山,便也不多亲近,可也不会疏远。 他们原以为这个小子是个娇生惯养的关系户,可瞧她这副模样,也不像是骄纵的人,故而一路行来,虽然住宿不便,但云澄夜半都宿在货车旁,也勉强瞒得去,不曾出过什么大事。 这送货的一行五人,除去云澄,剩下的都是男人,且都同出一门,是故平日里都以师兄弟相称。 这四人修为也是不差,功夫身手也算中游,遇到个寻常劫道的,也是不怵。 他们五人一路同行,行至离长生门还有一日脚程时,天色已暗,残阳西落,只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才勉强在道旁生了火,打算将就一晚,只待天一亮便启程。 那四人围坐在火堆旁,火光照在他们身上,拉扯出长长一条影子,云澄则抱着剑将斗笠压低了,闷不做声坐靠在货车旁,似是已有了倦意,快要睡过去了。 那四人围着火堆叽叽喳喳说话,既是男子,又是粗人,说的无非是那些个话题事情,那四人原先也有意拉云澄来讲话,可那斗笠小子油盐不进,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日子久了,便也不再同她说话。 云澄闭目养神,看似已经睡死,可实际上耳朵却竖在那里听,精神也不敢有丝毫放松,听着听着,却是无意间听到那四个人聊起了近些日子里夙夜阁中货物被劫之事。 打头的那个满脸络腮胡子,正支着下巴说话:先前那个秦十六,说没就没了。 这能怪谁?接他话的是个马脸男人,胡子老长,我以往劝他多长心眼,他就是不信。 这东西是能长心眼就能防住的?坐在一旁的干瘦男人说道,他的胳膊又细又长的,若不细看,就像是只猴子。 就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接话茬的黑脸男人道,真要有心杀人,那管你做多大保护防范,都能将你杀了。 秦十六,这个人云澄晓得,此人大名秦夏,师门中排行十六,算是夙夜阁中极有本事能耐的一位了,但前些日子云澄还是从云平的文件之中瞧见了他的名字。 列在死亡名单之上。 我只求老天爷、三清祖师爷开开眼,别叫我遇到这档子事。络腮胡子叹了一口气,家中还有妻儿老小,还望老天垂怜。 你求老天,老天爷真就放过你去了?马脸男人冷哼一声,人啊,该死还是会死的。 嘿!你的嘴巴不能说些好听些的嘛?黑脸男人啧了一声,用手上的树枝捅了捅火堆。 一旁听着的瘦猴男子道:行了行了,吵什么,走到现在都没出事,就明天一天了,送到了就能交差了,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花到手的钱。 这话一出,于是轻哼一声,众人都不在说话了,也逐渐只能听见火堆噼啪的声响。 待到夜深,明月高悬,那火光也微弱下去,今晚值夜的是瘦猴同马脸,瘦猴上半夜,马脸下半夜。 但现下已是深夜,又加之明日便到目的地,一路上行来也并未出过什么大事,这两个人不免有些松懈。 瘦猴值完上半夜,伸手推了推马脸,待到马脸醒来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说叫瘦猴等上一等,先去小解一会,再来换人。 而那瘦猴早已困得要死,说是点头同意,可已然揉着眼睛合衣躺在火堆旁,半眯着眼,最终还是上眼皮搭着下眼皮睡了过去。 云澄抱着剑靠在车旁,一动不动,余光瞧见那马脸打着哈欠往一旁树后去了。 可就在这时,有轻飘飘一阵夹杂着微弱香气的风飘了过来。 其他几个已睡死了去,又加上对气味之类的并不如云澄敏感,自是没有察觉。 可云澄五感通透敏锐,又加之修为高深,旁人感受不出来的东西,到了她这里却是放大了。 所以这风一来,她立时觉察出不对劲,屏息凝神,随后就听到极为隐秘轻微的声响,伴随着噗嗤一声,就有极细的血腥气自鼻尖传来。 云澄心下不由一沉。 这人好快的动作,只怕身手修为绝不是普通高手。 越是此时,她越发沉稳,安然不动,好似那混在风里的迷药当真将她迷昏过去一般。 那些脚步声越发近了,时值秋日,道旁树上枯叶飘落,即便那些人步伐再轻微,可终究修不到浮空而行,只要脚落在了实处,便不免要踩到那枯叶上发出声响。 可那声音太小了,甚至连木头被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都比这脚步声响,云澄凝神去听,才辨出来的一共有六个人,不,是七个,其中一个一动不动,若不是呼吸声微微粗重,云澄也难以辨别出来这第七个人。 派七个人杀他们五个。 云澄心中冷笑,真是好大的阵仗,到底是有多瞧得起他们五个,才派了这么多人。 不过云澄转念一想,是了,当初夙夜阁遇到这种劫道的,多半叫来者死伤过半,这次来的,只怕也是晓得不好对付,才派了这么些来。 那脚步声越近,云澄眉头便越紧,只是她的表情都藏在了斗笠下,没有一个人瞧得出来就是。 这些人脚步轻巧,可内息紊乱,实在奇怪。 云澄微微抬眼从斗笠的缝隙之间往外去看,却见那些人都以黑巾蒙面,身形壮实,可露出来的上半张脸古怪得很,自太阳穴到眼角旁青筋暴起,眼白布满血丝,一个个眼睛都大大睁着,好似有什么逼着他们要睁大双眼一般。 而且握刀剑的手法姿势极不专业,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群人,曾杀过夙夜阁这么多的人手。 莫不是用的不是自己趁手的兵器? 云澄又回想起当初夙夜阁检查那些人的尸体时得出来的结论,那些杀手,有的手中有茧,有的细皮嫩肉,实在古怪。 这些人真的是杀手吗?不,甚至这些人都真的修习过功法,练过武吗? 云澄这样想着,却冷不丁瞧见有个人忽然抬头往自己这边看来。 那个人是来人之中最高最壮的一个,那肌肉仿佛都要将衣服撑开一般,实在可恐。 云澄一对上他的眼神,心中便觉出古怪来。 她急忙收回视线,低垂眼睑。 可那个男人已经转过身来,往她这里走过来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行我道 那男人才靠近云澄,便忽然举剑往云澄头上去劈砍。 这人动作迅捷,出手突然,云澄心中大吃一惊,她身后那辆货车乃是普通木料所做,叫那凛冽杀气一压,便嘭一声碎开来,只有那装着货物沉重的箱子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响声。 但云澄也在这刹那间忽然动了。 她手上一用力,往地面上一拍,整个人便飞扑出去。 她离开那货车不过刹那时间,戴在头上的斗笠却叫这男人用剑削掉半截,露出云澄那张伪装过的,平平无奇的脸来。 远处的火堆发出微弱的光来,可那火光落在云澄眼中,她的眼睛却比火光更亮,她抬头直勾勾盯着那个要杀自己的男人,冷笑一声,解开系住斗笠的绳子,将只有半截的斗笠捏在手中,往地上一掷。 而那斗笠还未落地,云澄却已往这蒙面壮汉身上要害处攻去! 她伸手拔剑,寒芒一闪,直刺那男子面部。 而与此同时,这货车破碎的巨大声响也吵醒了睡在火堆旁的剩下三人,他们睡眼惺忪,可身子比脑子动得更快,杀意甫一袭来,便下意识举起武器防身,故而挡住了本可将他们一击毙命的攻击。 怎么回事!瘦猴大喊一声,一条水火棍舞得呼呼作响。 而黑脸男人呲着一口白牙,连续抬手,用那精钢炼就的长鞭接连挡下那来人的连续劈砍,只觉得虎口被震得发麻。 马脸呢?络腮胡子挥舞一双斧头,将来者格挡开来,可那杀手浑似不怕死的,双眼发红,好像中邪魔怔一般,只管往斧头上扑,络腮胡子闪躲不及,虽然一条胳膊不曾被削下,可左肩还是叫那杀手给刺了一个极深的伤口。 去阴曹地府喝他的尿了! 打头的蒙面壮汉扬手一挡,便轻轻松松将云澄的这一剑拍开了。 他的力气好大,竟叫云澄这般气力的人都抵挡不住,左手腕骨发酸发麻。 云澄急忙举手要再攻,却见那男人语带讥讽,出手迅疾,只能急忙挥手招架,这一挡之间,却将这蒙面汉子的剑都打飞出去了。 那男人眯了眯眼,也不去捡剑,若不是黑巾蒙面,云澄只怕都能瞧见他面上的狞笑。 真是有意思极了!你是头一个在我手底下走了三招的人! 他们有古怪!黑脸男人喘着粗气,只觉得身子发软,头脑发昏,但他是条硬汉子,是绝不肯轻易服软认输的,他大吼一声,将鞭一扬,只听得噼啪一声响,便如平地惊雷,带着强劲罡风往那些杀手身上抽去。 他这一鞭子下手极重,抽到人身上非得要断筋裂骨不成,他是仁善之人,很少用这种招式,可现下他们三个人被五个人围攻住,只怕已再顾忌不得。 可那些杀手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先前那些鞭子抽在他们身上,半点血口都不曾有,直到那黑脸男人用了杀招,才隐约能听见清脆的骨裂之声。 只是这些杀手动作不过迟滞了一瞬,便又行动起来,好似根本不会有任何感觉。 瘦猴、黑脸、络腮胡三个人形成三角之势,互相协助攻击,只盼得能耗尽那些杀手的体力,可他们三人因着先前放的迷香毒药,已然中毒,现如今只是强弩之末。 更令人觉得古怪的是,那些杀手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且力大无穷,精力无穷无尽,好像怎么都用不完。 而他们三个人本就中毒,如今对上,被杀只是早晚的事。 云澄是他们一行中唯一有所防备不曾中毒的那个,她本有心出手,可面前这蒙面壮汉好似一个孩童找到了有趣的玩具一般,戏耍云澄去玩,只是阻碍,却叫云澄一时脱身不得,只好与他缠斗。 云澄虽晓得此人修为功力并不如己,可还是一时之间被纠缠绊住,无法相救。 俗话说得好,一力降十会。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花哨的技巧都落了下乘。 云澄自是晓得这个道理,她乃是白龙,气力自然远胜凡人,且颇以为傲,可如今对上这人,只觉得心中不妙。 这人力气颇大,竟与自己不相上下! 云澄往他身后瞧了一眼,心中虽是担忧那三个汉子,可她跟在云平身边日久,晓得不论如何都不能将自己的慌张表现出来。粩>阿饴扣号!三二凌〈一七;零沏?一四六 于是她冷冷回眼去看那蒙面汉子,见那汉子一双眼睛发着微微的红光,分外嗜血兴奋,当即冷笑一声,竟反手将剑收回鞘中,以极为迅疾的速度自怀中摸出一支东西来,轻轻一扯。 那汉子见她这样,急忙伸手前扑,可已来不及阻止,只听得咻一声响,天空中现出一道极为漂亮醒目的烟花来。 云澄将那传令信号一放,便将那烟筒丢了,伸手就去抓那蒙面汉子的腕骨。 她的手漂亮修长,戴着一副露出指头的手套,纤纤细细五根指头,只是轻轻一捏,那汉子的手便不能再进半寸。 那汉子自是不肯轻易叫她擒了去,眼中闪着光,便用另一只手去扣,云澄如法炮制,左右两只手将这蒙面汉子的手都一并抓住了。 那汉子一时挣脱不及,也没料想到面前这个瘦弱的青年竟有这么大的力气,抬脚便往云澄下盘去攻,只是不曾想,连踢五脚,都叫云澄躲了去。 云澄性子桀骜,旁的人她从不放在眼里,唯有云平得她青眼,只是爱重珍惜。 故而在云平面前,她一向都是装作乖巧听话的模样,只有在旁的人眼中,才露出这番高傲不折的模样来。 那男人双手被擒,连踢五脚都落了空,心中已不由自主带上了恼怒,又见云澄面上满是平静淡然之色,眼中满是讥讽,心中顿时火起,不论如何都止不住那愤怒。 只见他将牙一咬,嘿了一声,那一身虬结肌肉甚是吓人,竟将那衣衫都爆裂开来,露出一条条大缝,云澄心中暗道不妙,急忙松手后撤。 却听见轰的一声,那地面已塌陷下去,竟是被那汉子直直踏出一个大坑来! 你来! 那汉子一声喝叫,带着激荡灵力,却叫除了云澄之外其余八人都不由顿住了。 云澄见他这样,再不知道这人身上有古怪,只怕就是傻子了! 她冷笑一声:好一身蛮横的功夫!只是我看你修为功法,怕不是走了偏门外道才是! 那汉子一把扯下蒙脸面巾,露出完整一张脸来,他一张脸浓眉大眼的,颇为英气。 可见他喘着粗气,面上脖颈上青筋暴起,一张脸赤红,连带着身上其余肌肤也发起红来,就像是一头发疯发狂的野兽,反倒将他一张好皮囊毁了七七八八。 古怪!实在是古怪! 云澄跟着云平走南闯北许多年,也见过人间诸多奇人,晓得世间繁多异事,可这次面前这些劫道的杀手,却是她头一次见到的。 方才扣住这汉子脉搏,云澄只一搭上便觉出不对劲起来。 凡是修仙问道,不论正道魔门,修仙伊始,便是要引灵气入体,拓宽经脉。 丹田如囊,筋脉如道。 囊越大,所能储存灵力便更广更多,而筋脉宽阔,则灵力运行便顺畅不堵。 照说修得面前这人这身蛮横的外家功夫,身体筋脉丹田必然已深如大湖,宽如江河。 可面前这人却虚浮至极,就好像 就好像是用什么东西强行将那池子挖宽,将那河道拓宽一般,不曾加固,初时无碍,日子久了,只怕身子便承受不住,经脉淤堵,池塘缩小。 只怕随时都有可能爆体而亡。 云澄思及此处,又是一声笑,带着讥讽:你晓不晓得,你快死了? 那汉子只是盯着云澄去看,似乎眼睛里除了杀意再无旁的东西,只对云澄的话充耳不闻,伸手便往云澄脸、腹、心三处抓去! 那汉子强行提升自己的力量修为,可身子却跟不上,云澄施施然躲过他几招,与他过了几招便有所察觉。 于是她心中生出盘算计策,伸手连点这男子身上几处大穴。 男人叫她一点穴道,身子吃痛,随即大吼一声,便要去扣云澄手腕。 可他动作笨拙,反倒比先前更加迟缓,云澄身形灵活矫健,不叫他抓住不说,反逼得这男人挥拳乱出,抬脚乱踢,将梁柱大的树都踢倒击断了去。 也不知是怎么把他变成这样的,真是可怕。 云澄心中暗忖,可手下动作愈快,这人便越发急躁,愈发急躁,就越容易叫云澄得手。 短短数十招之间,那男人不但没碰到云澄衣衫半点,反倒逐渐觉得自己头脑发热疼痛,好似要爆裂胀开。 盖因云澄点他穴道,叫他经脉流转不畅,而人之经脉运行,头乃关键,经脉一堵,便先发做于头上。 若是旁的正常门路修行之人,被云澄点了穴道,充其量只是脑袋发疼,稍作调息,便可将那穴道冲开。 可这人筋脉本就是暂时被人拓开的水渠,现下一堵,自是不敢强冲,若是敢硬来,经脉寸断是小,只怕丹田都承受不住要暴胀开。 那汉子好似不懂这经脉运行之理,躺在那里只是叫唤着死去活来,身子却下意识想要冲开穴道。 云澄这下心中更是了然,若是正经修仙出身的,晓得现今这种事情,是绝不敢这样胡来的,这人只怕不知道叫谁蒙骗了,连门都不曾入,才变作现在这副模样。 她这边低头去看,那边八个人却已经快半死不活了。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93) 五个杀手里,有三个已经断了胳膊或折了腿,剩下两个也没好到哪里去。 而那送货的三个人里,有一个脸上见了红,另有一个耳朵都叫人削去半只。 云澄正欲上前,却见不远处一点寒芒突显。 竟是一支利箭,自其中一个杀手左侧太阳穴入,捅了个对穿。 那中箭的杀手更叫人诡异,他竟没有立时倒下,好似没感到疼痛一般,又挥刀拼杀了几招,直到最后一招,那刀子举到一半,整个人忽的定住,眼睛还睁的大大的,可已经没了呼吸,不再动弹。 那远处传来人声,并不多,也就五六个,可其中打头的那个握弓在手,连续抽箭射出,每一箭都精准无比,贯脑而入。 云澄瞧见那行人,五个都举着火把骑着马,离得近了,才瞧见打头射箭的那个人马背上还横放着一个人,被堵了嘴蒙了眼,正扭动挣扎。 来迟了!来迟了! 打头的那个弯弓射箭正是晏夕。 他离得近了,一步跃下马来,立到云澄面前:去抓了个人。 云澄睨他一眼,也不多话,只是抬抬下巴:这个也捆了,一并绑起来。 那肌肉虬结的汉子似乎已经疼晕了过去,躺在地上再没有动弹。 先前的那些都没这个吓人!晏夕啊了一声,盯着那汉子身子去看。 要看回去看!云澄啧了一声,转身往一旁原先马脸去的那棵树去。 只见那长脸汉子裤子脱了一半,整个人趴伏在那里,脖子上好大一条伤口,血流了满地,早已经凉透了。 带回去好好葬了。 说罢云澄又回头去看那剩下三个人,那三个已经实在抵抗不住药效,眼睛合住,睡作一团,而那些杀手的刀锋剑尖正悬在他们鼻尖,若是晏夕再慢上一步,便又要多上三条无辜枉死的人命。 云澄站在那里看着那些杀手,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悲悯的感觉来。 可那感觉只是隐约浮现,只是一会儿便又消失不见了。 只见晏夕叫人将那些杀手尸体就地掩埋,又唤人另拉了马车来,将马脸抬上车去。 云澄站在那里,看他一张脸灰白灰白的,只是觉得悲哀讽刺。 人啊,该死还是会死的。 她忽的想起几个时辰前马脸说这句话的时候。 随后拜上三拜,便叫晏夕领着那两个被活捉的人先回了落脚点,而她则继续留在这里,领了晏夕手下人,只待明日往长生门去。 === 长生门的货运交接并不算大问题。 问题在于,这次的主要目的之一,便是面见长生门的门主。 东西既已送到,为何还在此逗留? 云澄头上还带着被削掉了半边的斗笠,嘴上叼着一棵草,面上带笑去看着两个守门的弟子。 我家主人说,还有一封信,要我亲手交给门主。 那两个守门的弟子,左手边那个气焰更嚣张些,伸手挥赶:去,走远些,信给我们就行。 另一个搭腔道:就是,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门主其实你这种人想见就能见得的? 云澄并不生气,只是继续微笑道:我说了,要亲手交给你们门主。 两个弟子不耐烦同她多讲,同时伸手按在她肩上,想将云澄推出山门去,可不动手还好,一动手就觉出不妙来。 这人脚上竟如生了根一般,不论他们如何使力,都推她不动。 唉,可别累着了。 云澄脸上带笑,将肩一震,便叫这两个弟子生子后撤几步,这才勉强站住。 她还是收了力道的,若是真用全力,只怕这两个弟子当场便会毙命。 不过即使来谈买卖的,又怎么能这样不客气? 云澄想起云平说的与人为善,于是依旧带笑道:还请两位小长老通报一声,我有一封信,是要亲自送到的。 她这话再说,两个揉着腕子的弟子便互相使了眼色,晓得她不好惹,其中一个只是颇不好声好气地说了一声等着,另一个则用鄙夷好奇的眼光上下打量云澄。 云澄只做不知,任由他看,施施然站在山门那里,去看云遮雾绕的风景。 那弟子去的时间不长,不过一会便回来了。 但不曾想,他前头还站着一个人,年纪约莫到了中年,一双三角眼,两缕尖尖胡,看着就像是个阿谀奉承、趋炎附势之辈。 云澄只瞧他一眼,就晓得恐怕那守门弟子不曾通报,反倒是叫了帮手过来。 而那中年男人开口,也确实验证了这点。 你要见门主?那中年人甚是倨傲,眼睛像是长在头上,我告诉你,你是什么身份?门主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嚯,一样的台词,一样的语气。 一样的瞧不起人。来(群:二③+灵?六酒~二^③酒(六^ 云澄盯着这中年男人瞧了一眼,叹了口气,颇为无奈:你真的不想叫我见?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你有什么资格见得? 云澄又道:你真的好没礼貌,不能好好说话吗? 那男人上下打量云澄,又是轻蔑的笑。 云澄唉了一声,叹一口气:真是,还想说些礼貌来着。 随后她将两只手揣在袖中,自语道:本还想给剑大姑娘一些面子的。 那拦她的三个人自是听到他一声嘀咕,心中一跳,正欲问话:你要! 只是话未说完,忽的平地风起,那风吹起来,眼睛都睁不开。 三人只听得耳旁一声:打搅了。 那风便强劲起来,往山门上去了。 待到这三个人睁眼时,原先站在他们面前的斗笠小子已经不见了。 云澄一路穿行,畅通无阻。 她动作迅速,运起功法来,旁人只道是强风拂面,何曾能想到是有个人正大光明闯了进来。 那长生门行过一条长长山道,路上的禁制视云澄为无物。 云澄颠了颠手中那中年男人的腰牌,心中思忖,这东西实在好用,都有些不想还回去了。 可又想到云平说的不可强占,便又恹恹,想着等事情办完随便丢在哪里,叫人捡回去还给那个席江。 她心中这样思忖,只顾一路往上走,先前来之前她便打听过那长生门主的居所何在,于是她只管往那去走。 却不曾想半路上竟叫人给拦住了。 拦云澄的那个人长得一张仙风道骨的脸,身旁还跟着一个青衣姑娘,年纪瞧着很轻,可修为不差,云澄在这两个人之间来回打量,听见那个仙风道骨脸的人先开口了。 姑娘上我长生门所为何事? 云澄是见过长生门主画像的,只一眼就认出他来,她将那腰牌勾在指尖转动,叫那青衣姑娘瞧见了,听见她低声道:是席师侄的腰牌! 云澄听见她说话,哦了一声,将那腰牌一转,就丢到那青衣姑娘身上:柳三姑娘,既是你认得的人,那就麻烦你帮我送回去。 随后云澄又扭头对那长生门主道:实在是有要紧事要做,只是贵派弟子瞧不起人,拦着不让我上来,我只好用些手段来见门主。 那柳三接了腰牌并不说话,只是垂首站在门主身边,云澄觑她一眼,见她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发笑。 来做什么? 来要一个人。 要谁? 乌屠。云澄顿了顿,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带他走。 那门主听罢,摇了摇头道:恐怕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门主站在那里又是对云澄上下打量一番,我以为姑娘心里知道。 云澄也不拐弯抹角:姚二公子还不曾清醒吗? 门主听到她这么问,顿了顿,然后轻轻摇头面带难色:很难,杏林的人都说了,救不了。 云澄眯了眯眼:世上有比登天还难的事吗? 说罢不等门主回答,她又朗笑一声道:既是天现今都登得,区区一个人,又怎么会医不好? 门主又问:姑娘的意思是? 云澄神色傲然:夙夜阁中,应有尽有,钱货两讫,童叟无欺。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可言说 时间再转回到现在。 就在二娘递出汤哲被软禁的消息的隔日,忽有一份请柬,由薛家少家主薛少尘亲自送来了。 云平正在屋中写东西,下人传报说薛少尘来访,叫云平微一出神,随后将笔搁下,慢条斯理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袍,这才低垂眼帘道:将人请进来。 过了一会,薛少尘出现在书房的门口,他身穿一件鼠灰色的武服,眉宇间隐带忧愁,他虽不说,可云平猜得出来,这少年的沉郁多半是因为汤哲。 云姑娘! 云平瞧见他,只是沉稳站着,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对着他点了点头道:少家主,不知此番登门是有何事? 薛少尘按着这位主人的手势,坐在一旁会客的椅子上,也不迂回说话,只是自怀中摸出东西来,递给下人,那下人将信拿在手中,双手奉给云平,云平伸手接了,展开之后只瞧了一眼,心中却仿佛一块巨石落下一般叫了一声。 来了。 薛少尘不知道这小小一封请柬底下含着如此深意,在他瞧来,他也不过是替他父亲来送请柬,来请一位贵客上门罢了。 明日?云平唇边显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这邀约真是突然。 听她这样去讲,薛少尘心中不免有些无奈:唉,我就说父亲这邀请来的太急,云姑娘你若是明日有事不能 不,恰恰相反,我明天并没有什么事情,或者可以说,我闲人一个,哪里有许多事? 她说这话时候,语气淡淡,自嘲揶揄。 薛少尘揉着眉心;云姑娘不必勉强,若是真不能去,便由我去回绝我父亲 云平心道,薛灜叫你来,不就是吃准我给你面子么?既是如此,我焉有不去的道理。 更何况,现下她也想去探探这薛灜的底,弄清楚他到底知道多少,只有清楚了,才好进行下一步动作。 令尊的邀约,我应下了。 于是云平施施然将那请柬当着薛少尘的面放进自己怀中:还请少家主回去告诉薛家主,明日我必定准时赴约。 薛少尘既得了云平这话,自是欣喜,眉间愁绪都消散不少,他起身又对云平躬身一拜:告辞。 云平抬手,就瞧见这少年人已挟带着一阵风出去了,似是有急事要回去,片刻逗留耽搁不得。 他这举止,便更叫云平心里清楚,只怕汤哲被软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来说,身子估计也不大行了。 这一次会面一刻钟都不到,却已叫云平的心境与一刻钟前截然不同了。 她坐在那里,又将那封请柬掏出怀中细看,最后将那目光凝在薛灜这两个字上。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她将那请柬合上,搁在桌案上。 此番邀请,只怕是一场鸿门宴。 === 今年的秋天似乎很短暂。 前几日的晴空叫人觉得炎热,可夜里的一场雨,就叫人忍不住开始换上厚重的衣衫了。 地面的水还没有干透,青石板湿漉漉的,但随着开窗时拂面而来的不仅仅是枯黄的落叶,还有那已经有些凛冽的风。 云平上马车之前抬头去看那天空,那云团厚重,即便风已经有些大了,也不见那些云团有任何要被吹散的迹象,明明这一天刚开始不久,却仿佛是太阳要落下的时候。 那云团像是蓄满了水,随时都有可能落下一场暴雨,然后冲刷一切。 去薛家的路并不长,但也要费些时候,云平闭目养神,不作他想。 这次前去她连晏夕都不曾带,只带了一个车夫,真正可算得上是孤身一人了。 上回去的时候,云澄还在她身边,现在她去,只是一个人。 云平的手指下意识在膝上敲击,突然想起那一回去的时候,鸳鸯侯在车厢里乱窜,窜得累了就窝在两个人之间休息。 云澄坐在那里无聊,就伸手捣乱,偏不叫鸳鸯侯睡觉,鸳鸯侯被她晃得不耐烦,一只猫嘴里喵喵喵叫个不停,声音软软的,倒像是在撒娇。 云平同云澄说:别欺负猫。 云澄偏不,噘着嘴很不高兴:它骂我,你还护着它。 云平笑道:你不叫它睡觉,它自然是要骂你,怎么?你还想它夸你? 然后云平伸手捏住鸳鸯侯后颈,将它从辣手云澄的手中解救出来。 猫也聪明通人性,团成一个黑团子窝在云平膝上,但一双鸳鸯眼眯在那里,看了一眼云澄,然后扭过去,拿屁股对着白龙。 云澄见状又气鼓鼓的,伸手去揪鸳鸯侯的耳朵,轻轻去扯,既不叫猫觉得疼,又不叫它能安睡。 云平伸手抓住云澄的手,笑道:好了,叫它睡,你这么大个人了,同猫过不去什么? 车厢狭窄,两个人又靠得近,腿贴着腿,云澄叫云平抓住了,本不服气,想要说些什么,可车子一个颠簸,人往前栽,额头撞到云平下巴,两个人都哎呦一声,猫的尾巴也叫云澄用手压到,一下吃痛,尖叫一声跳到一旁。 需知人的下巴是头最脆弱的地方,这一下冷不丁被撞到,叫云平这种惯能挨痛受苦的都人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睛里沁出泪花,头都发起晕,一时半会儿都无法回过神。 云澄晓得自己头有多硬,这样撞到云平下巴,后果显而易见,急忙将云平压在车壁上,伸手抬她下巴,仔细去看。 云澄的左手压在云平的右手上,肩膀顶着肩膀,身子贴着身子,隔着薄薄的衣料,却能感受到彼此之间的体温。 只是二人一个疼到眼前发黑,另一个关心急切,也不晓得现在两个人的姿势有多暧昧。 车厢里并不敞亮,云澄又没云平暗中视物的本事,只能瞧个囫囵。扣71+0+5;'5'0 故而凑得近了,那鼻息喷吐在云平下巴与颈上,使云平下意识发起颤来。 疼不疼?女孩子捏着她的下巴来回摆弄,长睫颤颤,手指头有些凉,搭在被撞到的地方,倒是缓解了不少火辣的痛意。 她的身上散发着熟悉的摩遮坤木香气,这是两人惯用的香,只闻这气味,心里都说不出的平静。 而两个人离得近,此时只要云平稍稍低头,那唇就能触碰到她的额头。 云平的脑子有些发胀,好像这一撞,将她原先被强制关锁住的念头都撞出来了一样,她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云澄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激地云澄一惊,急忙抬头看她。 这下两个人凑得极近,鼻息交缠,车厢之内昏暗,只有那风带起车帘时隐约透进来的光,云澄瞧不真切面前这人的脸,但心跳如雷,她晓得自己是喜欢云平的,可面前这个人总是这样,从不逾矩,也从不表态,好似不知。 在云澄心里,云平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好似从不会叫外在的事情过多牵动自己的情绪。 更准确点说,她的情绪好似被包裹在一个容器里。 她不会生气,也不会恼怒,只是微笑对着自己。 又或者说,是格外隐忍。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94) 可云澄不知道的是,在昏暗的车厢里,她那痴迷倾慕的目光一点不落的,全都落进了云平的眼中。 云平知道,可她不能做出回应。 心里还有着一个人的时候,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是不负责。 云澄是她从小养大,她如果和云澄在一起,则有违人伦。 更何况,云澄太小了,她从出生到现在,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自己,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自己,难免 难免将依赖当做是喜欢。 她心中有着道德枷锁,所以告诉自己,绝不可对云澄逾矩半步。 只要不开口,不捅破,她就能维持住两个人姊妹情深的表象。 不会走到最糟糕的一步。 以前的时候,她常说汤哲和师傅一样,做事情总爱思前想后,顾东顾西,这般爱操心,明明有的事并不需要过多在意,可汤哲还是要将方方面面都照顾周全。 阿春,你还小,等你大了你就知道了。那时候的君莫笑会伸手轻轻敲她的头,思前想后,瞻前顾后,主要还是因为有在意的事,有在意的人,你以为谁都能像你一样活得无忧无虑,肆意妄为么? 她当时不懂,后来明白了,却已经太迟。 当初的无忧无虑是因为有师父师兄在前面为她遮风挡雨。 而现在呢? 云澄就像当年的江折春一样。 云平晓得自己这一生已经过得很苦了,所以如果可以,她希望云澄可以成为当初那个原本的自己。 阿春。 这个世上还有几个人知道原本的我是什么样子呢? 我想叫你无忧无虑,我想叫你肆意妄为。 阿澄,你不要活成我这个样子,肮脏丑陋,只知道仇恨,只知道复仇,只知道痛苦、悲伤,只知道不择手段,然后变得面目全非。 阿澄,你不要说,我也不要说。 别把心放在我身上。 还好,不疼了。 云平笑了笑,松开云澄的手,伸手抓过鸳鸯侯抱在怀中,任那只猫在自己怀里伸懒腰。 回忆到最后,竟又想起那一日云澄告白之后哭喊着流泪的模样。 而恰在此时,车子也刚好停住了。 江折春,薛家的事情结束后,我会走。 云平在马车停住的那一瞬间睁开眼。 可记忆还短暂地陷在过去,耳边传来那天的对话声。 阿澄,我可以给你一切。 可我只要你。 第一百二十章 :刀剑出鞘 对于薛灜家中的仆人来说,这位云平是自己主人新交的客人。 先前已经来住过一段时日,但依照以往薛大家主非富即贵的交友范围来说,这位云平姑娘并没有能沾上贵,只能说是富有。 可那些仆从又善于察言观色,只知道这个人是非常富有,可在这富有的背后都是依靠着世家宗门万年积累的修真界中,这个人的财富不免就显得有些来路不明了。 按照云平自己的话来说,她不过是一个做着生意的富贵闲人,虽然叫人不免生疑,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点问题。 况且她言行举止高贵,谈吐优雅,为人和善,却不敢叫人生出僭越冒犯之心,那些奴仆们私下曾议论,这位的贵气比起其他世家宗门众人,当真也是不相上下。 薛灜的心腹早早就站在门口等候了,瞧见云平只有一个马车夫在一旁跟着,独自一个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不免稍稍惊异了一下。 可他来不及细想,这位受到薛灜邀请的客人就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于是心腹就将她引入屋中坐下,替她斟茶,可这位客人却坐在那里,只是看着杯子上面漂浮散发的热气,优雅坐在那里,偏头去看窗外花园的秋日景色。 家主还有一些私事要忙,还请您在此处稍事歇息等待。 云平那双眼睛在心腹脸上转了一圈,微微一笑,被银质发圈束起的一头长发,在背上轻轻动了动,她周身并无什么过多华丽的装饰,可气度不凡,一双眼睛黑如点漆,只是轻轻巧巧看人一眼,心腹就觉得自己那点心思就已被她看透了。 那心腹盯着那杯茶,又叫她用眼神一看,立时低下头,不敢多话。 云平假做不知,只是道:既是如此,我等薛家主便是。 而那心腹又下意识抬头,对上她的眼神,便又急忙低头,告辞出去了。 那心腹刚一出去没多久,就听得一旁隐秘小窗那里传来轻轻的鸟叫。 这鸟的叫声是春日才有,秋天出现就是稀奇了,于是慢慢起身,将门关了,随后转到那小窗一角,将门推开,却见自外头跳进一个人来。 不是二娘还能有谁? 尊上,那姓薛的意图不轨,您怎么孤身一人就来了? 云平放出灵识,确认周遭无人,这才迅速将窗关了,转身问二娘:你怎么知道他意图不轨? 二娘压低声音道:他昨夜连夜调换府中布防到了风且住,将众多家中诸多好手埋伏左右,又听那些下人说,今日宴请便是要在那亭中,只恨他加强布防,我传消息不出,结果今日尊上你便亲自孤身前来了! 他疑心我。 我看不止这样,我瞧他在您到后不久,便又派人从角门出去,数量不少,我看着方向,只怕是往千金不换去的,尊上,他瞧上的看来不止您的命! 这不稀奇,因为李家的事,他同大赤城断了贸易,收入只怕是左支右绌,现下一个天大的馅饼掉在他面前,若是忍住了还好,可如今有个名头动手,他这种人自然是想要一石二鸟才是。 这现在您已进了龙潭虎窟,这要如何是好!? 我自是不怯他的,出发前,我便已叫晏夕做好准备,况且以我之能,我自认这些人对我而言,并非什么麻烦。 可双拳难敌四手,焉不知他又有其他什么法子来暗害您。 却见云平微微一笑,将话题一转:今日之宴,薛家少家主来不来? 二娘叫她一问,下意识回到:不,他不来,薛灜吩咐他去照顾汤相公,这孩子孝顺至极,只是亲自侍奉在前,今日定会同汤相公待在一起。 好,说回刚才,你说薛灜他要来害我,那我问你,薛少尘若是知道了,你觉得按这孩子的秉性脾气,会是怎么样? 二娘顿了顿道:他是忠厚仁孝的人,汤相公教他教的很好,若是叫他知道他当是会帮理不帮亲,定然会竭力阻止他父亲的行为。 说到此处,二娘双目睁大:您是说 我想你应当想到了,既然如此,我们这下子还猜不出来么?薛灜此番行事,只怕是瞒着薛少尘去做的,不然以我同这孩子相识在前的关系,他父亲宴请我,他又怎么会不出现? 所以您是想说 这段鸿门宴我会先同他来回试探推手,你也先不要慌张,若是他当真只是吃一顿饭,倒也无妨,可若是他心怀不轨,就劳请二娘帮我,将这少家主引过来,若是薛少尘在,薛灜必然投鼠忌器。 可若是薛灜他毫不顾忌,又当如何?他是那种不择手段之人 云平见二娘面上担忧,便也直言道:二娘,那我也只能全力拼杀出去了。 况且,我想他不想害我的概率,十成之中,也就只有半成而已。换做我是他,送上口的肥肉,又怎么有吐出去的道理?她有意停了停,面上虽然还带着笑,可笑意不达眼底,只是到时候,出手造杀孽,实非我辈所愿。 她这话似是谈天说地之时随口一说,可其中之意却叫二娘不寒而栗。 二娘见她主意已定,只是垂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既是如此,尊上需得小心才是,今日宴中吃食当是要小心谨慎才是。 却见云平嘲讽一笑,行到桌前,伸手将那杯已经散去了热气的茶水倒到一旁桌案上的盆栽之中,只见不过数十息,那叶子便肉眼可见耷拉下去,叶片尖端也微微透出黄来。 这! 云平将杯子放回桌上,施施然坐下,对着那盆栽一指。 二娘只瞧了一眼,心中便已明了,于是不再多说,只是拱了拱手,又跳出窗去了。 云平待二娘一出去,脸上的笑便一收,扶着桌子,面色阴冷,也不知又过了多久,门被敲响打开,那个心腹又垂头对着云平道:云姑娘,家主有请。 于是云平整理心情,自跟着心腹往门外走去了。 即便今日天气阴暗,黑云压下,可并不耽误园中的植物肆意生长着。 花园里的花草四季之中总有开放着的,春日最胜,秋季也有盈盈桂花暗香传来,若非云平晓得此番是一场鸿门宴,定然也会落进了这花香美景里不愿出来。:0{, 说是宴请,实际上排场不大,也很粗糙,风且住这座亭子里可以环视看遍薛家宅中分布,云平被请上亭子时,薛灜正偏头往薛少尘院子中看。 先前云澄云平来访,便是去的薛少尘院中,云平自然清楚,那青年人的园中景观是按照天极宗巍然峰打造的微缩景观。 而薛少尘也提到过,他的父亲薛灜极不喜欢那处景观。 云平迅疾地那眼睛扫了一下薛灜,往他视线的那处看去,眯了眯眼。 您已经来了啊! 听见脚步声,薛灜将头转了回来,他的嘴角挂着微笑,如果不是在来此之前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晓得他这些年来做下的事,就都会觉得他是一个温和儒雅的人,都会被他戴着的那张面具所欺骗。 薛家主。云平笑了笑。 叫您久等,实在是不好意思,您要知道,事务太过繁忙了 我理解,您最近忙碌总是有些原因的,虽然贵府目前遇到了不小的困难,但我想依照您的本事,处理这些事应当不成问题。 云平说话的时候语气温和平顺,甚至带着恭维,薛灜叫她这番话说的脸色微变,可又不好意思表达出来。 现在人人皆知李家中断大赤城与薛家的贸易往来,不免叫薛家在日常上捉襟见肘,这才叫他不得不去答应那个人要求,做出对夙夜阁的事情来。 只是这事虽说暂时解了燃眉之急,可无异于与虎谋皮,薛灜现如今即便想断,也不能轻易断掉,反倒如入泥沼,越陷越深。 薛灜没有说话,吩咐周围的下人上菜布菜。 可云平并不动筷举杯,只是转头对着园中感叹:先前来家主府中,便不免感叹这园中景色建筑巧夺天工,鬼斧神工,现如今秋日再来,便更有一种质朴天然之美。 薛灜顺着她的目光去看,看见她盯着一片开放热烈的秋海棠,像是想到什么轻声道:我丈夫偏爱海棠花,故而院中种了四季海棠,常年花开不败,云平姑娘也喜欢吗? 云平摇了摇头:以前喜欢,现在却不喜欢了。 哦?为什么?薛灜问道。 不,说起来您不怕好笑,其实是因为一些非常简单的原因。云平有意停了停,我妻子云澄,她喜欢杏花。 杏花如雪,不如海棠热烈。薛灜低垂眼眸道,所以我丈夫不喜欢杏花。 那您喜欢什么花?云平问道,您也喜欢海棠吗? 海棠吗?薛灜远眺去望,只见得海棠花艳,竟叫他恍惚间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汤哲的时候。 那时候的少年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弱不胜衣,溪边只开了一株海棠,那个白衣的少年就站在海棠花下,同身旁的少女说话。 也不知道少女说了什么,汤哲转过头去,往薛灜那个位置去看,而似是看见了非常有趣好笑的东西,他的唇边就勾起一抹笑来,那笑便如春日晨光撞进薛灜心里。 红色海棠花下的的白衣少年,眉目清澈,温和有礼,笑起来的时候如春风拂面,他觉得自己犹在梦中,却忽然想到什么,一下子挣扎清醒过来。 薛灜,你永远得不到我! 他额上渗出汗来,闭了闭眼,叫自己清醒一些,不要去想汤哲那日说的事情,转而对云平又说起其他话来。 他这话拐弯抹角,想要试探出云平的生平来历、师从籍贯。 可云平心中自是清楚他这手段目的,便半真半假说了,云平晓得薛灜先前就已派人探查过自己,故而回答也是滴水不漏,使得薛灜一时半会分辨不出。 薛灜见试探不出,便亲自为云平倒酒,劝她去喝。 云平却是微微一笑,面带歉意道:最近身子不适,我家妻子叮嘱我不要饮酒。 薛灜再三去劝,云平都找理由一一推诿了。 她面带愧疚之色,薛灜在往日众人眼中还都是谦谦君子,自是做不出强逼人家的事情。 云平见他放弃,心中便冷笑一声想道:事到如今,还要装模作样吗? 可她并不拆穿,只是微笑。 但她晓得薛灜到底想问什么,想做什么,于是不待薛灜先开口,她便先问了:薛家主,昨日少家主来送请柬时面色忧愁,冒昧一问,莫不是汤相公 云平欲言又止,轻叹一声。 薛灜握着酒杯的手不由得紧了一紧,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叫自己心情竭力平静下来,轻声道:他身子一向不好,前些日子说什么都要回师门一趟,路上颠簸辛苦,身子受了累,才这样吧。 云平顺着他的话往下:少家主同我提过,汤相公这病需得静养才是。 薛灜的目光定在云平脸上:是,可是他一知道自己恩师去世的消息,便无论如何都要赶回去一趟,我阻他不住 云平对上薛灜的目光,面上露出一些惋惜的神色,轻声道:竟是如此,唉,还请汤相公节哀,保重身体才是。 薛灜道:他去了一趟之后,身子便不好了,就连头发头发都白了! 云平轻轻啊了一声,不再说话。 薛灜眼睛一转,轻声道:我原以为云姑娘知道这件事的。 这我怎么会知道?云平道,我与汤相公一来非亲,二来非故,却又如何得知? 她这会儿话就是明知故问,假作不知。 薛灜的眼角微微抽搐,随即轻声道:他回来前日,我听净台说,他去找过你了。 云平微笑:是啊,找过我了,却不知这又有什么问题吗? 随即她嗤笑一声,假做调笑,掩住话中轻蔑之意:薛家主连汤相公他普通的人情交往也不许了吗? 薛灜见云平并不否认,脸色有些阴沉,又听她变着法说自己限制汤哲人身自由,于是再也摆不出温良谦和的笑意,突然发难道:你来这里,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他这话问的突然,若是云平不知他安排布置,又当真是另一个人,不免会疑惑慌乱,可云平晓得他内里心思手段,晓得他早就有所猜疑,于是假做慌乱。 家主这是何意?云平轻笑一声,是薛少家主请我们来的啊。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95) 薛灜还是坐着,可双眼盯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破绽:是啊,可是太奇怪了,恰好你们一道进了秘境,又恰好你们救了他,而恰好就是你们来了之后 他这话指向已再明显不过,云平听他说到这里,面上笑意顿时一收,冷冷去看薛灜:薛家主,你觉得我有所图谋? 薛灜叫她话一刺,顿在那里,也冷冷回视。 云平却突然又笑了起来:薛家主,你薛家有什么是我好图谋的? 论财富,我敢说十个薛家也比不上我,论功法修为云平将眼一转,眼中并无笑意,薛家主,你也不过勉强同我打个平手才是。再则,我家中妻子可人,天真可爱,她在我心中是顶顶好的,我又对薛少家主无意。 故而我一不图财,二不图色,三不图权,薛家主,你薛家有什么是我好图谋的? 随即她朗声一笑,薛灜的面色却是分外难看。 接下来云平又道:反倒是我,我要请问一声,敢问是什么缘故,才叫薛家主昨日相邀,今日相见,如此急切想要请我光临薛府?若不是我是您儿子的救命恩人,方才那些话,我还以为我对您,对薛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她这话虽然恭敬,可其中讽刺已抑制不住了。 薛灜若到此时还不知道她对自己怀抱有敌意,便当真是傻子了。 你靠近净台到底是有什么目的?薛灜问道。 哦?您要问的只有这些?云平反问道。 不!当然不止如此,我还要问你,你到底和阿哲说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薛灜咬牙切齿,就是你打破了我平静美好的生活,你毁了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我确定就是你! 您的问题还没问完,您为什么不说完呢?与其让我等后面的问题,不如现在全提出来吧! 好!好呀!那我问你!你究竟是谁!你来这里要做什么! 哈!您的问题就只有这些吗?云平极度冷静地说道,我以为您应该知道的,毕竟您的仇敌这么多不是吗? 她这话一出,薛灜立时站了起来:你到底是谁!是我哪个敌人! 敌人?不,您可不能用敌人这个词来形容我。云平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盖因我比敌人这个词更加可恐。 薛灜冷冰冰看着云平,眼中带着杀意。 而风且住外的天空也愈发阴暗昏沉下来,有风自四周吹来,挂在亭子檐下的风铃也叫这风给吹起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远处院子里面的薛少尘站在窗口,汤哲在他身后睡着了。少年人看着那云团,看着那风,觉得风雨将至,便将窗关上了,免得那风再吹进来,对汤哲身子不好。 我瞧,您可能真的不记得我了。云平坐在那里笑,可能因为您的亏心事做的实在太多了,做得太多了,可不能桩桩件件都记住,记住了,夜里怎么能睡好? 薛灜的表情有些扭曲,想要说些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云平继续讥讽道:哦,不,您睡得着,就是有那种人!就是有那种人啊! 做起恶事来眼睛都不眨的!那些人的血还有哭嚎,转眼就能丢到一旁去! 你闭嘴!薛灜的声音已不由自主发出了颤抖。 哦?如果我不闭嘴呢?云平依旧坐在那里,可她在薛灜眼里却像是在俯视一切,可不是我杀了人家母亲,也不是我给人家父亲下药,更不是我做别人的狗,听人差遣使唤。 她双眸闪闪,犹如一团火光在她眼中跳动,直直看向薛灜的时候,叫他觉得仿佛所有一切都被面前这个人看透了。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叫人出来杀了她,可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额上忍不住冒出冷汗,呆在那里盯着云平看。 薛家主,我想您现在一定是在回忆吧?云平又说道,她的语气依旧是让人觉得气恼的,需要我给您一点提示吗?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一下子站了起来,她的手指在桌面上滑动着,漫不经心:想想嘛,这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它就藏在您记忆的深处。杀害黎箫一家四口的人不是您吗?抢劫夙夜阁货物还不留一个活口的人不是您吗?掳劫那些普通百姓把他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人不是您吗?将李家二公子李长胜推往刀剑上的人不是您吗?这么多年您做的事,您怎么能够忘记呢? 薛灜听她说话,云平每说一句话,他的脸色就苍白上一分,等到云平说完,他的脸几乎和白纸都没什么分别了。 他嚎叫一声,低声怒吼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一个普通的富商,一个隐世海外的宗族中人,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事! 云平没有答话,嘴角挂着微笑,可那微笑讥讽,就像是被烧红了的尖利匕首,直刺道薛灜心中,一下一下,滚烫疼痛。 您怎么不挥手呼喝叫您埋伏的人手上来杀了我呢?云平大声笑起来,似乎觉得可笑极了,眼角都沁出泪来,随即她脸色一沉,开口讽刺道,不,您现在还不会动手杀我,因为您还想知道,想知道我做了什么,我在这些事情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更重要的!是你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薛灜的目光里带着怨恨,牙关紧咬,额上暴出青筋,再次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是黎箫的亲人朋友吗!是那些人的亲人朋友吗!是谁!你到底是谁! 云平的脸色突然变了,她那双黑色的眼中迸发出一种强烈的光,那样怒气冲冲,那样怨恨滔天。 她又大笑一声,自怀中摸出一封信来,展开举在面前,对着薛灜道:你看看这个!难道还认不出来吗? 薛灜只看了一眼那信,他的身子就忍不住发起颤来,气也喘不上来了。1б98《4+4,85;7( 他将目光移到云平脸上,只是看着她,就觉得双腿竟不住发起抖来。 云平的脸色和天空一样阴沉,眉头紧皱:看看我的脸!仔细看看我的脸!想想我是谁! 薛灜听见她厉声喝问,下意识用手抓住桌子站稳,眼睛直勾勾看着云平。 薛灜!薛灜!云平将五十年前那封告密信收回怀里,现在我的名字叫做云平,可五十年前的那个名字,你在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是不是就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你们谁也没有认出我这张脸,谁也认不出来!因为你们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因为你们谁也不知道,那苦难和折磨已经将我变得面目全非!因为仇恨和前两者一并改造了我的面孔与声音! 可你一定还时时刻刻记着我过去的面容!就在你的新婚当夜!就在你之后的每一个日夜,每一个梦中!就在你每次看着汤哲的时候!你一定还记着我过去的面容!记着我过去的名字!是不是呢? 是不是啊!薛灜! 在你陷害我,将我的未婚夫骗走!在你将我的自由剥夺走!在你将我伸手可及的幸福人生毁掉的时候,你怎么可能记不住那个名字!记不住那张脸! 薛灜往后退了一步,手忍不住发起痉挛,牙齿打起战来,身子佝偻,闭上了眼,不敢看她。 真是可笑!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不敢看我!云平怒喝一声,伸手去抓薛灜的衣襟,强迫这个男人睁眼看着自己。 薛灜的眼睁开了,看着云平,手伸直了,控制不住前伸,他下意识推开了云平,往后几步,跌靠在亭子的栏杆上。 他的声音凄厉悲惨,他终于明白了汤哲所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你害怕的,你陷害的那个人已经从地狱里爬出来找你来了! 他的声音粗粝嘶哑,哀嚎一般喊了一声,几乎站立不住,像是喝醉酒一样就要瘫软下去。 江折春! 而就在他叫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天空中响起一道惊雷,那风也烈烈吹起,阴沉的天色里,云平低着头,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薛灜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面前这个人一会儿像是一个神灵威严赫赫,一会又像是一个地狱里的修罗恶鬼令人可恐。 他恍惚之间只是不住叹息着。 紧接着,那风将挂在檐下的铃铛吹响,不住发出清脆响声。 大雨倾盆而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雨如倾盆 那雨下大了,风将雨花刮进亭中,吹落在薛灜面上,叫那冷一激,他打了个激灵,思绪收拢,神志回转。 他强自使自己镇定下来,缓慢地抬起头去看面前的人,虽然仍觉得她可怕,但已没有方才那样恐惧了。 他的脸虽然还是苍白的,可已经不再叫人觉得慌乱失措。 云平冷冷瞧着他,唇边终于扬起毫不掩饰的讥讽微笑:我想,你现在一定很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当初将我亲手杀死在你面前。 薛灜扶着亭中栏杆站好,心中不免燃起怒火来,他的胸膛起伏着,那怨恨的目光仿佛有形的刀剑,一把把刺向云平。 好呀,你竟然还没有觉得自己做错吗?云平哈哈大笑一声,你该看看你的样子现下有多狼狈,薛灜。 她这话一出,薛灜那仇视的目光便随着他的掌风扑面袭来,他这一招乃是突然袭击,便是属意云平现在朗声大笑之时,破绽诸多。 他心中毫无半点愧疚,方才的怅然若失与惊慌失措,也不过是叫云平暂时给吓住了。 毕竟一个他以为死了五十年的人,叫他暗害了的人,再出现在他面前时,不管换了是谁,必定都会惊慌。 他对云平本就抱有杀心,现如今又想到自己所经所历的糟心祸事都与她有关,又加上这人也算是自己的敌人,回转过神志,就迅疾出掌,往云平要害处去袭。 但就在薛灜动的那一瞬间,云平也立时动了! 他二人几乎同时动作,实在是应变奇速。 薛灜乃是男子,身材高大孔武,力量巨大,他这一掌大开大合,几乎就要贴到云平鼻尖。 可云平胜在伶俐,动作更快一些,她身子向左一侧,避过薛灜掌风,同时伸手往薛灜右肋去戳。 薛灜不见此招还好,一见此招,立时后撤,急忙挡住回防,可云平手指已点上薛灜右肋。 但听得一声闷响,薛灜吃痛,捂住右肋后退几步,脸都涨红起来。 薛灜本以为叫她一点,并非不能忍受,可她指力强横,这一招结结实实点上,若非那指头并非箭头刀尖这般锐利之物,加之薛灜躲闪后撤,只怕早叫云平戳出两个血洞了。 是你!那晚在密地之中! 待薛灜转念回来,一想到这招,他那旧伤还未好全,现下又在同一个地方再添新伤,一时气喘不上来,只是戒备盯着云平,目光恨恨。 是我,薛家主。云平冷哼一声,方才说你可与我打得不相上下,只是抬举你罢了。那日你在密地之中便敌我不过,现如今,还想如何动手? 她黑衣叫风吹起,长发发尾也不住摇摆,红唇黑眸,玉面修罗,是如此高高在上,叫人不敢逼视。 她身上虽未散发杀气,可那其中鄙夷蔑视的目光落在薛灜眼中,却叫薛灜经脉又乱走,喉间一甜,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 见薛灜冷冷盯着自己看,云平不怒反笑:怎么?还想杀我?好好好!那你不妨呼喝一声,叫你下头那些埋伏的人手都出来罢! 我倒要看看,是你先叫我杀了,还是我叫你手底下的人先杀了! 他这话一出,薛灜还是没能忍住,自喉间吐出一口血来,云平急忙后撤,扯动衣摆,似是极为嫌恶,生怕自己衣裙叫这血给污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薛灜声音沙哑,他右肋疼痛,良久缓过气来,沉声问道。 你该问我,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云平冷冷盯着他看,眉宇间满是倨傲,薛家主,你还要同我动手吗? 面前的女子眉眼鲜明,较之五十年前更添成熟风韵,褪去青涩稚气,举手投足间磊落洒脱,模样大变,怎么能叫人认得出来? 为什么不动手?薛灜笑起来,面目都有些狰狞,他强忍着疼痛站起身子,亭外的暴雨雨幕朦胧,斜切进来,细密的雨花沾湿他们两个人的面庞,但一个肃肃如松下风,笔直挺立,另一个却委顿不堪,形容狼狈憔悴,犹如珠玉碎,散落进了碎石瓦砾之间。 你昔年愚蠢无知,落败在我手下,是你自找,是你无能! 好,好。云平连呼两个好字,眼中泛出兴奋的光芒,好呀!做出这种事的人还有脸活在这世上,还要与我动手。 她嗤笑一声:实在是好厚的脸皮。 说罢她不待薛灜出手,便又右手为掌,直往薛灜胸腹去拍。 她这一掌怀着极大的怨愤之气,五十年来的苦、仇、悲、哀,尽数凝于此掌之中,无可匹敌,锐不可当。 却见薛灜唇边忽然扬起一抹冷笑,云平见之不妙,急忙后撤,但见得一点寒芒自薛灜后腰闪过。 剑光映寒! 云平避之不及,右手掌心已叫他用剑破开一道深长的口子来! 原来那薛灜先前便是佯装示弱,又用言语激那云平,引她去攻,目的便是想要用那腰间藏着的软剑来行这突发一击,便是不能取她性命,也能斩下她的右手。 可他万万没想到,云平功力修为高深,动作轻巧迅疾,不但叫他失手落空,筹谋失利,甚至只划破了她右手掌心而已。 眼见得这一击未成,薛灜也不再动,急忙嘬唇轻哨一声,云平的耳旁便听见沉闷雨幕之中,传来窸窣声响。 那声响自四面八方而来,约莫有数十人,所配刀剑出鞘声响不绝,几乎就在哨响同时,便齐齐往亭中袭来! 杀了她!绝不要留活口! 薛灜毒辣,势必叫云平来个有去无回! 云平轻啐一声,毫不在意,她运起灵力,右掌朝上成爪,便见她右手掌心那些血珠凭空浮起,每一点大小形状都完全相同,要做到这点,需得对灵力把控自如。 只见她将手一挥,那血珠便斜飞出去,直直往她右手边那些袭来的十几名高手眉心落去。 她那血珠本该触之即散,可在她操作之下,竟如石子弹丸一般坚硬,那血珠控制精准,十几滴血珠,便直直贯穿那十几名刚冲进亭中檐下的杀手眉心后脑,叫他们还不曾踏上亭中栏杆,便身子后仰落下假山去。 那血珠自他们后脑贯出,直直落进雨中,然后叫那雨水一冲,又散落消失了。 而几乎就在同时,云平身形一动,迅捷闪躲,侧头避开左侧一人的袭击,那人自她面前划过,犹自诧异,可云平轻笑一声,右手袖子一抖,便飞出一把匕首握在掌心。 那人尚自诧异不及,眼前白芒一闪,喉间一痛,身子就软了下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上满是不可置信。 而云平攻势不停,行云流水,那匕首上的血还未甩去,就叫她又收回袖中。 只见她又矮身避过另外两个人的左右袭击,双手往后,向前一揽,左右各自一掌拍在两个杀手后心,那两个人避之不及,手中刀剑已然贯穿了对方心口,透背而出。 与此同时,她前后两个人也夹攻而上,云平现下躲避已来不及,于是顺势将身一趴,伸手撑住身子,将身子一转,使出一招乌龙绞柱。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96) 她一双长腿盘旋向上,左右去踢,力气极大,将那两人的颈骨踢断,那两个人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只听得一声脆响,便从亭中踢飞出去,后心朝下,落下假山去了。 只这短短数十息之间,她连杀十八人,杀气战意炽烈,她立在那里,环视四周,又是大笑一声。 众人为她这模样所慑,登时心惊胆寒,已生退意,无一人胆敢上前,只是持刀拔剑对峙,虚张声势。 你们且来! 云平将那匕首又自袖中抽出,握在手中把玩。 一双眼睛似是看透一切,环视四周,最后定在薛灜脸上。 薛家主。她手中匕首寒芒闪动,同她所说之话一样杀气腾腾,你说是我先死,还是他们会先死? 薛灜也是冷冷看她,冷笑一声:今日你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 好好好!薛家主是执意不管他们死活了? 她将眼一瞥,瞧见那些围着她的杀手面上掩饰不住的慌张失措,心中更是不怵,竟将衣衫一摆,施施然又坐回桌前。 动手!给我动手杀了她! 薛灜伸手去推那些手下,可但凡有人进了半步,云平锐如刀锋的眼睛便转了过来,加之方才她露出那一手本事功夫,那些人的士气一落再落,竟叫这一个女子所慑服,便是任由薛灜打骂,也无一人胆敢上前。 好!好!薛灜怒骂两声,伸手抓住面前一人肩膀,便持剑自此人背后捅入,众目睽睽之下,就杀了一个人。 都给我上!不然你们就是他这样的下场! 可若是谁能杀了她,或者能砍下她一根指头,一只耳朵,一只脚,割掉她鼻子,挖出她一只眼睛的,我都有赏!重重有赏! 进是死,不进也是死。扣裙[珥。三_棱{馏]久+珥三久#馏 若是进了,还有一线生机。 且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薛灜话音一落,那些人中有人带头,随后剩下十二人便齐齐向前,眼看云平刀剑加身,可她面色不变。 她将手往桌上一拍,桌上两只酒盏、四根筷子便叫她用灵力操控激荡,齐齐飞出,四根筷子自那些杀手口中钉入,两个酒盏看似轻巧,可砸上来有如铁铸大钟,砸向两个人的额头。 转瞬之间,又杀了六个。 剩下六个不敢再动,只是围着云平。 可云平只是看着薛灜冷笑,不发一言。 一时间亭中气氛凝滞。 而恰在此时,隔着厚重雨幕,薛灜同云平两人都不约而同听见了薛府门口的呼号厮杀之声。 这风且住位于薛府中心,位置又高,众人微微偏头,便清楚瞧见了一把颜色幽蓝的伞。、 在一片深黑芒白之间,那伞便格外明显,落入众人眼帘。 拿伞的人隐在伞下,周围一圈人将其兜住,齐齐去攻。 却见那人执伞而立,左手握一把剑,雨幕之中,薛府卫队中人连环上前去攻,几乎不曾停歇。 姑娘!此非你能乱闯的地方! 天色阴沉,雨如倾盆,地面湿滑不已,卫队中人身穿甲胄,佩剑于腰,对站在门口的执伞之人说话。 让开。来人压低伞面,遮住面容,只漏出一身暗纹竹叶白色武服同一双黑靴,腰身挺直,盈盈一握,身姿曼妙非常,光看身形便觉是个美人,令人心折。 可她言语冰冷,声音微哑,隐含杀意。 那其中杀意叫卫队中人不由得下意识将手按在佩剑上。 姑娘,请回吧! 我说了,让开。她右手执伞,左手扶向腰后宝剑,只是轻轻搁在上头,诸君不要逼我动手。 动手?也不知是谁冷笑一声,你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胡乱撒野? 那女子的手纤长秀美,搭在那剑柄上:我不来撒野,我来此接人。 什么人?我们这儿可没有姑娘你要找的人。 如何没有?我晓得她在里面。那人将伞扬了扬,露出细长修美的脖颈,上配一个黑色细窄皮质项圈,项圈所用的皮子颜色黝黑,似有流光,当是法器之类的东西。 不要拦我,叫我进去。 这话一说完,她搭在剑柄上的手便收紧了,反手抽出一把长剑来,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执剑撑伞立在那里。 姑娘!不要不识好歹! 却见那女子将手腕一转,提剑举步向前,勾唇轻笑,笑中轻蔑讥讽满溢。 你不叫我这样做。 我偏要。 说罢她抬手便攻,那雨噼里啪啦落下来,打在伞上,连绵不绝,一如她出剑时的动作。 一招一式,果断坚定,丝毫不拖泥带水,有所迟疑迟滞。 那卫队中人立在道上,源源不绝去攻,或一人单挑,或几人合围,可几乎在她手上走不过一招,便被伤到,毫无还手之力,动弹不得躺在地上。 而她却举着伞,好似闲庭信步,赏花听雨,若非剑上被雨水冲刷而走的血迹,都以为不过是哪家小姐出游赏景,观雨游园。 那伞柄上的流苏挂坠随着她的步伐轻巧晃动着,伞面始终不曾扬起,依旧举着,不叫半点雨水落到自己身上。 就连那伤人拔剑时流出来的血,也没有半点沾到她身上。 而反观那些侍从卫队,却丝毫近不了她的身,最后衣衫湿透,一身是伤躺在雨水泥地里。 风且住众人叫那执伞之人吸引住了目光,众人皆是诧异,只见得那人动作极快,数十息之间便已行之将至。 只有云平看了一眼那人,就面色阴沉,心中惴惴,又气又急,又喜又恼。 却见那执伞之人一路杀进府中,目的明确,只管往看守密集守备森严之处去。 直到最后站在风且住假山下头,这才缓缓甩剑,反手一送,又将那剑收回鞘中。 她身后还有卫队侍从打算举剑上前偷袭去攻,可执伞之人只是微微偏头,动作微动,就叫那些人脚步一滞,定在那里不敢再有丝毫冒犯,似是叫她吓住了。 却见那执伞人缓缓上了假山,她每走一步,亭中众人心就往上提了一分,直到她最后站在亭前台阶上不动了,众人也齐齐看向她去。 除了云平。 你来做什么? 云平面色阴冷,似有怒气,看也不看她,双手紧握成拳,到了现在才稍稍显露出内心的慌张和恐惧来,眼皮低垂,掩住微红眼眶:这里这么危险,你来做什么? 你身子才好,就这样不顾自己的身子,不顾自己的性命了吗? 阿澄,我不值得。 那执伞之人立在那里,将伞微抬,露出一张美人脸,娥眉微蹙,嘴唇抿着,目中担忧之情将要溢出,只是牢牢盯着云平。 见她身上并无什么致命伤口,只是伤了右手,面色微沉,可又瞧见云平眼中竭力隐藏的担心同恐惧,不免无奈。 听见云平质问,执伞人这才舒了一口气,似是拿她无法,面上又带愧色,人皆察之。 她张了张口,又叹一口气,缓步进了亭中。 那亭中众人都叫她方才厮杀搏斗的样子所慑,下意识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却见那美人将伞收了,伞尖朝地,伞柄上流苏微动,伞面上的雨珠自伞尖落下,滴滴答答滴在地上,沁出一小片湿痕来。 她伸手抓过云平右手,自怀中摸出帕子将那伤口包好,低垂着头去看云平,一时之间似视那亭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如无物,满心满眼只有眼前这人。 她见云平目中担忧之情极甚,不免有些心虚,可她又觉得此事是云平做错,于是强打起勇气,与云平对视。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这样危险 云平也顾不得其他,仿佛方才的那些人她已感受不到,只是看着云澄,咬着牙低声质问。 她方才如此危急十分都不曾有半点胆怯懦弱,可现今却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你没带伞。云澄伸手紧紧握住云平的腕子,那双眼直直看到她眼底去,丝毫不怵。 那眼中情意满溢而出,对着云平柔柔一笑。 今日雨大,我来接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梦境破碎 雨下得很大,云层厚密,一丝光都穿透不进。 天空中的黑暗已叫人觉得黄昏将近。 众人围在那里,手执刀剑,虽知中间被包围着的两个人浑身破绽,但无一人胆敢上前。 这儿人气魄风度叫人心折心惧,便是薛灜都不免心有怯意。 却见这二人双手交握,眼中似视旁人如无物,眼中绵绵情意令人深羡不已。 薛灜见到她二人如此,心中不免泛酸,想到若是自己陷入如斯危险境地,也不知汤哲是否会做到如此。 可转念想到汤哲那日对自己的言语神态,心中不免一寒,反倒生出悲戚之意,便是不用说,也知道汤哲会如何选择。 待到这余下几个杀手转过神来,不免蠢蠢欲动,其中一个脚步轻挪,只进半步,便觉得有寒意自脊背后绵延至后脑,一身冷汗湿了衣服。 众人一看,竟是那后来的白衣女子美目轻转,一双漂亮瞳仁中满带杀意。 只见那白衣女郎环视四周,那杀手叫她眼神所慑,皆是后退半步,任凭薛灜如何威逼利诱都不敢再进半寸。 云平见状笑了一声,讥讽道:薛大家主,你怎么自己不上,反叫旁的人给你送死? 薛灜叫她这一叫回过神,下意识看着她们两个。 云平又道:以这几个人的功夫本事,也无需我动手,阿澄就算是蒙着眼,也能叫这几人折在她手下。 她言语中自豪傲然,逼得那些杀手再退一步。 那些杀手本就是做的以多敌少的打算,可不曾想此人功夫修为极深,已有二十多人陆续折在她手下,而她身边那个白衣女郎也是不得了,从薛府卫队连环包围之中一路杀出到此,衣衫不湿,不沾半点血污,便更叫这些个杀手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既要攻敌,自是攻心为上,士气衰落之下,就真的无一人再赶上前。 薛灜见使唤不动,又拔剑连杀两个示威,可余下那几个不论如何使唤辱骂斥责,也不敢再进。 这下子薛灜火起,怒斥道:既是如此!留你们何用! 他拔剑欲再杀,却不想云平自云澄腰后拔剑,反手一掷,便将薛灜手中之剑格挡开来,钉在亭柱上铮铮作响。 她既留了你们性命,还不快走!云澄大喝一声,便见得那余下杀手急忙抽身就走。 薛灜面目狰狞道:我杀己家人,又干卿何事! 云平缓缓踱步到那把剑旁,后心大开,背对薛灜将那剑拔出:强者抽刀更向强,弱者无能才杀弱。 薛灜叫她这话又一激,当即就用手中剑去刺云平后心。 但只听叮一声,那软剑便被人并指弹开,震荡起来如水一般柔软。 竟是云澄后发先至,站在那里,伸手弹开了薛灜这一剑。 这三人立在那里,剑拔弩张,薛灜张口要喊人,却见得亭下众人充耳不闻,只是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入裙(*七一灵、五巴/巴无九/灵 漫天雨幕之中,薛灜心中不免一凉。 怎么?你还想叫人来?云澄声音微哑,但依旧清亮,她觑了薛灜一眼,你算什么东西?也想叫人给你豁出性命去? 薛灜不言,咬牙切齿,提剑便攻,他是世家宗门子弟,幼年便有名师教导,于武器或空手博弈之上皆有一定造诣,他这一下意志坚定,杀气腾腾,手中之剑竟如一条毒蛇一般往云澄手臂上缠,竟是想要以此断了云澄一条胳膊! 蠢。 云澄却不说话,手往身旁一张,便有人往她左手塞了一把剑。 云平立在她身后轻声道:攻他右肋,我先前伤了他,他可没这么快好。 薛灜那软剑一缠上云澄右臂,正欲使力,却不想云澄运起灵力,那右手上软剑便立时被震荡开来,薛灜一只手拿不住,叫剑上传来的灵力震荡所伤,手心也被粗糙的剑柄缠绳磨出血来,虎口撕裂。 那剑叮一声落在地上,薛灜弯腰避过云澄左手横切而来那一剑,伸手要抓自己的剑,却不曾想云澄冷笑一声。 他尚不解其意,却不想那剑一握到手中,剑身便丁零当啷发出响声,断碎裂开落到地上。 他手中只余一把剑柄,可连诧异都来不及,他就急忙又后仰躲过云澄右面斜切而来的一剑。 云澄不多说话,招招皆下死手,薛灜连忙腾挪转避,闪躲开云澄手中锋芒,却又觉得背后一凉,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就下意识避开了去,竟是云平也加入战场之中,她空手对敌,一掌拍出,就将亭中石桌击得粉碎。 薛灜叫她这掌力修为所骇,又被这两人联手夹攻,一时左支右绌,左右为难。 况且这两个人不曾说话,默契十足,只消一个眼神动作手势,便已相互弥补彼此的缺陷纰漏,一时之间联手将薛灜打压,狼狈不堪。 薛灜本就因先前在密地之中那些事,叫这二人弄得元气大伤,至今无法恢复,云澄又得了那双龙瞳助力,气势更是逼人,这二人联手,便将薛灜打落在角落里,吐出一口血来,忿忿不平怨气丛生。 你起来。 云澄那把剑举着,云平立在她身边,低头冷冷看他。 薛灜叫这两个人联手打了,啐了一口血,冷笑一声:你要杀就杀,不必多言。 阿澄,你把剑给我。 云澄看她一眼,轻叹一口气,也不多问,挽了个剑花,将剑递给云平。 云平将剑提在手中,微微仰头去看薛灜,薛灜胸口憋闷,又呕出一口血来。 她冷冷盯着面前这个人,胸膛被那苦痛恨怨还有凄凉悲伤之情充满,眼眶都发红了。 薛灜,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得这般境地吗? 薛灜眯了眯眼:我不后悔,江折春。 他这话一出,云平便晓得已再无转圜余地,她又道:薛灜,杀你之前,我要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薛灜的脸色发白,可他强撑着,还保持着风范,哦?你是要问我五十年前那件事。 说罢不待云平回答,他便冷哼一声道:写是兰耽写的,送是我送的。 云平面色一凝,她求了五十年的一件事,终于得到了答案,但并不像她想象般这样轻松,反倒心口犹如压了块重石一般喘不过气。 为什么? 她曾想过很多场景,但如今真到了这样的场景,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在口中喉间徘徊许久,最后不过问出一句为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薛灜倚着亭柱轻蔑一笑,我喜欢阿哲,我要得到他,我要叫他做我的丈夫,可是你要同他成亲了,我怎么能忍? 随即他像是魔怔一般大吼一声:你叫我怎么能忍受我喜欢的人在我面前同别的人在一起! 说罢他突然暴起出手,双手成爪,便往云平脖子面部去抓。 云澄急忙伸手要挡,但云平动作更快,她一剑上扬,只听得噗嗤一声,那薛灜左脸上便被划了一条极长深的口子,从颞骨直直延伸到面颊嘴旁,血登时就涌了出来,将薛灜衣衫都沾污了。 薛灜吃痛一声,可双目更亮,浑似忘了那疼痛伤口,攻势加快。 他所用功夫古怪,云平运剑隔挡他的手,却只听得叮当一声,犹如击在铁器上。 你不该来!你不该来!你毁了我的一切!薛灜愈发癫狂,几乎没了神志,只知道一味去攻,他招招都下死手,攻击角度刁钻毒辣,口中喃喃,是你没用!是你无能!你如何配得同阿哲在一起!你如何配得!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97) 云平双目放光,大笑一声,可那笑声带着多年的怨恨悲苦,那情感转到她这一剑上,直往薛灜身上去刺。 她大喝一声,不管不顾,一往无前,每进一寸,她便想起昔年所受的苦,而今所经历的伤,她眼眶发红,几乎落泪。 可薛灜忽的停住了。 他面上出现了一种狂热的快意,竟将手一松,站定了,似是似是打定主意不再进半步。 云平意识到不对,立时停手。 这一下子叫亭中三人僵持不下,进退两难之际,却听见有人声音自亭下假山传来: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得假山之下立着一个灰衣少年,那少年面容有几分肖似薛灜,亭中三人如何不识得此人? 来者一把白面油纸伞,衣衫濡湿,正是薛家少家主,薛少尘。 原来云澄方才闯进门来,打斗声势浩大,薛少尘心中好奇,打算出去查看,可那些仆从小厮领了薛灜命令,想要隐瞒于他,自是竭力拦着他不叫他出去。 本来不这么拼命拦人还好,越是不叫薛少尘出去,就越叫这青年心中生疑,那些仆从小厮拦他不住,又不敢对他动手,竟叫他去了风且住去。 云平一见到薛少尘又有什么不明白? 她方才心中火起,没有察觉,云澄也满心满眼都是担心,不曾察觉。 只有薛灜料得他来,若是云平这一剑当真刺出,便叫自己儿子亲眼瞧见自己死在谁人手下。 但云平忽的停住了,那剑锋悬在他心口只有半寸不到。 云平收剑转过身来,同云澄并肩而立,两个人一黑一白的装束,实在是登对无匹。 只见云平朗笑一声,将手背在身后,觑了薛灜一眼,冷哼道:你想死? 云平朗笑一声,笑声中带轻蔑。 不,我可不叫你如愿! 她反手将剑收回云澄腰后的剑鞘之中,只是冷冷看着薛灜。 你想死在我手下,好把所有罪责过错当着你儿子的面都推到我身上,不,薛灜,我不会叫你如愿的。 云澄看热闹不嫌事大,她平素只在云平面前装巧扮乖,如今对上能叫薛灜吃瘪的机会,自是不会放过:薛少家主!你也来了?不若一道上来坐坐? 她说话间,便见得薛少尘步上亭子里来。 那落到亭下假山的尸体早就被处置干净,现今那血水痕迹又被大雨冲刷,薛少尘不疑有他,自是信步上来。 薛灜咬牙切齿道:谁叫你上来的!我与客人说事!你来做什么!滚下去! 可薛少尘并不在意父亲这般冷言冷语,却是径自上来。 只是亭中尸首斜横在地,一眼便能瞧见,薛灜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薛少尘进了亭中。 薛少尘一进亭中,瞧见亭中惨状,心中大骇,下意识便抬头去看薛灜云平三人,见得父亲面上一条伤口,将伞一丢,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忙上前询问。 父亲,这这是怎么回事? 云澄在一旁冷冷开口:怎么回事?薛少家主竟瞧不出来吗?你父亲要杀了我们两个。 这话一出,薛少尘当即愣住了,他面上挂出凄惨笑容,结巴支吾道:二位,这玩笑可开不得。 云澄大笑一声,似乎觉得他天真幼稚极了:薛少家主,这可不是玩笑。 薛少尘也怔愣住,接着才缓过神来,转而去问薛灜,那目光中满是孩子对长辈的信赖之情:父亲,她们是在开玩笑是吗? 玩笑?这如何能是玩笑? 做了什么事情,能叫这两个人开这种玩笑? 薛灜看着薛少尘,张了张嘴,竟不知要再说什么好。 云平则在此时将手一摊,解开已被伤口出血浸透的丝帕来,将伤口坦露,轻声道:薛少家主,我总不至于用这伤来骗你吧? 薛少尘道:不,二位,这可能是误会,我父亲他,他 他想要为自己的父亲辩驳,可见这满地尸体所穿衣衫都是薛家的,又见到云平掌心伤口他也习武多年,自是晓得这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是云平自己能下狠手弄出来的,当即顿住了以及父亲那把惯用软剑的残余剑柄,实在说不出来欺骗自己和旁人的话了。 见薛少尘不说话,云平将那右手收了回去,云澄又帮她细细裹好:薛少家主,我们做什么要胡说? 请人入府设宴相邀的是薛家主,埋伏伤人的也是薛家主,怎么?我是怎么愚蠢,才能做得出跑人家府中杀人的事情? 她这话是明知故问,现下就是要叫薛少尘知道,薛灜这种正派君子竟做出请君入瓮,谋而杀之的事情,又叫薛灜他作为正道名门宗主的脸面何存? 薛灜张目怒视,想要叫云平闭嘴,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尤其是对上薛少尘疑问探寻的目光,他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父亲,你 薛灜越是不说话,薛少尘的心就凉上一分。 而正在此时,亭下假山雨幕之中忽的传来一声咳嗽声。 亭中四人俱是一怔,随即齐齐往假山下面去看。 只见那里站了两个人在那里。 其中一个云平云澄分外熟悉,是二娘无误。 另一个则更叫薛灜与薛少尘吃惊,那人一头白发,身形摇摇欲坠,是以二娘做拐才能勉励站住,他身形单薄,几乎叫风一吹便能吹走。 此人正是汤哲。 见得汤哲一来,薛灜下意识便将目光转向云平。 云平也恰在此时回望,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只是倚在云澄身上,眼中满是揶揄嘲笑。 薛灜一看她的眼神,旋即又往薛少尘那里去看,只见得薛少尘也怔在那里,然后猛地转醒过来,伞也不打奔下假山去喊:爹爹!你醒了! 又过一会,汤哲便叫薛少尘又扶上亭来。扣!裙}珥)Ⅲ=棱?馏'久;珥%Ⅲ/久!馏 一进亭中,他瞧也不瞧薛灜,只是盯着云平看,那目光缱绻眷恋,叫云澄心里不痛快,只是起身站在云平面前道:迟来如此,情深无用,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汤哲叫她一刺,忍不住后退两步,倚在薛少尘身上,不发一言。 云平也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好似没有波动,可云澄握着她手,便晓得她发起抖来。 薛灜见汤哲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心中就又苦痛起来,偏头呕出一口血。 薛少尘一边搀扶汤哲,一边瞧见薛灜如此,竟不知如何是好。 汤哲听见薛灜呕血声,才仿佛刚才发现亭中还有第五个人存在一般,慢悠悠转过头去,极为冷淡说了一句:哦?你也在这里? 可他落在薛灜面上的目光不过一瞬,便又扭过头去不再看了。 薛灜叫他一激,心中郁结,疼痛难忍,可他强撑着站起来:你不应该来这里。 哦?不应该来这里?汤哲身上裹着厚重的衣物,在风雨之中,一头白发飘动散乱,是啊,我是不该在这里。 坏了你阴毒害人的计划,实在是我不应该。 汤哲面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之意,身子微微佝偻着,倚在薛少尘身上,双目微阖,脸色发白。 薛少尘听得他这样讲,面上满是不可置信,这少年人原先还带有疑惑,左右不定,现在听汤哲这么一讲,立时站定了,张了嘴,面带苦笑,满脸不可置信:不,爹爹,您说的不是真的,是不是? 汤哲没有回答他,只是道:薛灜,你告诉他,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薛少尘急忙将头转过去看向薛灜,那男人面上肌肉抽痛,半张脸都是血,实在骇人,他听得汤哲说话,又瞧见儿子的模样,想要张口说什么,可又觉得所有的辩解都苍白软弱无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澄在一旁看戏看得起劲,抚掌大笑:怎么?这会子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而云澄这一开口,薛灜目中杀意几乎凝为实体刺了过去。 云平一瞧见薛灜那眼神,便上前一步将白龙护在身后道:你还做了什么其他事情,要我替你说么? 薛灜咬牙,脸上的血凝住了,但已濡湿了衣襟,他勉力站起,似乎竭力克制住那疼痛:你为什么不一剑杀了我! 杀了你,你死了一了百了,不,这可太便宜你啦!云澄咯咯笑起来,似乎是觉得这话极可笑。 云平听罢也笑:阿澄说的对极。 随即她面色一冷:也该叫你尝尝痛苦的滋味才是。 薛灜立在那里,牵动嘴角,想要做出个表情,可那伤口叫他疼痛,一张脸僵在那里,模样神色古怪。 说吧,都说吧。云平的身子发起颤来,眼中射出热烈痛恨的光芒,告诉你的儿子,告诉他我是谁,告诉他你究竟为什么要杀我! 也告诉他,是原因才叫汤哲成了你的丈夫! 薛灜嘴唇蠕动,他开不了口,他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是光风霁月的人,是正气凛然的人,是被儿子当做未来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他粉饰太平,编织梦境,足足五十年。 却又怎么在面对儿子的质问和云平的逼问时,说出他深藏已久的真相。 父亲 那青年人上前几步想要抓住薛灜,可叫薛灜目中的凄惨和痛苦给吓到了。 汤哲则终于转过头来正视他:你不打算说么? 好啊,那就让我来说。 白发男子的精神在这一瞬间仿佛燃烧起来,迸发出巨大无比的力量。 一时间,亭中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 他神色淡淡,可目中愤怒、怨恨、悲戚绝不亚于云平。 他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显出血色,牙关打战,胸口一股浊气躁动,想要从身体里挣脱出来。 净台!他本不该成为我的丈夫!他也不配做你的父亲! 汤哲的眼眶都发红了。 只因他夺走了另一个人的自由,还用一个谎言,足足囚禁欺骗了我五十年! 说罢他就将五十年前的旧事简略说于薛少尘听。 而薛灜面上则露出痛苦神色,将眼闭上,似乎这样就能躲避儿子那吃惊失望的眼神。 薛少尘听汤哲说话,面上茫然一片,他抓着头发缓缓后退几步,跌靠在栏杆上,低低喘气,口中喃喃,然后转向薛灜问他。 父亲,这些都不是真的是吗? 他是被保护极好的孩子,自小就在家庭生活是和乐美满的梦境中长大,甫一被戳穿,一时之间自是不能接受。 他心中是极不愿相信的,他想要从薛灜这里听到反驳辩解的话语,可薛灜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既是这样,薛少尘又还有什么不懂的、不明白的呢? 他又转头看向云平云澄,又有一种被欺骗和戏耍的难过悲伤,他想要质问这两个人,自己是不是只是她复仇道路上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他把这两个人当做是朋友,但这两个人是否也是真心将自己当做朋友? 可他最后什么也问不出来,只是呆呆站在那里,环视着亭中众人,只觉得他们的面目都变得陌生可恐起来。 他心中百感交集,只觉得血气上涌,思绪混乱。 我到底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他在心中大声质问自己,可什么答案也得不出来。 最后他双手揪住胸口衣衫,大叫一声,哭嚎起来,不管不顾奔出亭去,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而汤哲则睨视薛灜,神志也恍惚起来。 他又再一次扯开衣襟,露出已经结痂的胸口。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在薛家五十年,如何不知薛灜对自己真心呵护备至,他心中虽然放着江折春,但也晓得自己同这师妹此生无缘,故而薛灜当初以真心来换,他也努力做好自己身为他丈夫的本分。 可真相甫一揭开,血淋淋摊在他面前,他又如何自处? 混沌恍惚间,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是立在那里,指着那伤口道。 欺骗得来的一切,终究不是你的! 我要走!我要离开薛家! 薛灜听见面前的白发男人再次说出那句话,用绝望的声音大喊,想要盖过汤哲的声音。 不!我求你别说这句话! 可汤哲只是冷冷看他,眼中最后一丝温暖都消失了。 我永远不会爱你。 我只会恨你,薛灜。 第一百二十三章 :身不由己 薛灜凄惨嚎叫一声,声音悲戚,随后他摇晃着脑袋,头发散乱,踉跄上前,想要去抓汤哲。 云平皱了皱眉,将剑扬起,挡在汤哲身前道:薛大家主,有些事还是不要强求的好。 薛灜本来神智浑噩,结果听了云平的话猛地将头抬起,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云平,那半张脸鲜血淋漓,实在叫人心惊。 众人叫他面上鲜血同眼中神情所慑,不由皱眉或后退。 你要跟她走了是不是?嗯?汤哲!她回来了,你就要抛下我了是不是!? 薛灜此时只知道胡思乱想,也不知道反省认错,依旧是将所有问题都往旁人身上去推,说话间竟伸手握住那宝剑,不管剑锋锐利,手上满是鲜血。 云平见他这模样,心中嫌恶,将剑一抖,其中灵力激荡,便将薛灜震出去,摔落在亭角。 他要走?哈!真是好事!云平将那剑柱在地上,又转回云澄的身边去,口中之言足以使薛灜恼火不已,他既要离了这魔窟,我这做师妹的自然也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随后她微微俯身,骨节分明的手在那剑柄上轻轻点了一下:我送他一艘飞舟,薛大家主,以为如何? 薛灜叫她这言语再激,当即暴起出手,双手成爪直往云平喉间去抓。 云平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冷眼看他。 盖因她身旁有一个人动作更快,薛灜之手离云平脖颈还有半寸不到,却猛地止住,随即便被按倒在地,面色涨红,尘土飞扬,狼狈不堪。 你的手这么脏,怎么还敢碰她?! 云澄力道极大,那薛灜前进的势头猛地被止住,喘不上气,又被猛地按倒在地,身子都不能动弹,只能用手指在地上乱抓,哪里还有往日光风霁月的模样? 云平冷冷瞧着,待到云澄下意识用劲,几乎要将人掐死,她才开口道:阿澄,你不要杀人,不要脏了你的手。 话音一落,云澄便将手一松,薛灜躺在地上大口呼吸咳嗽起来,一身衣袍肮脏狼狈,在地上翻转滚动。 云平自怀中掏出帕子,将云澄双手摊开,用那帕子一点一点擦过云澄掌心,低头不语。 云澄这般爆裂性子,也只有在她面前乖顺如羊,一动不动站着由云平动手,却也没人瞧见她隐藏在黑发下那红了的耳朵根。 待到那手擦完,云平将自己的帕子往白龙手里一塞,便漫不经心转过头对薛灜说道:我要做什么,你怎么可能拦得住? 随即她将剑握在手中,缓步上前,那冰冷剑身便贴着薛灜的脖子上:薛灜,当日你没本事将我弄死,而今你更不可能杀了我。 我要做什么事,我要帮什么人,全凭我心意而动。 薛灜,杀了你没有意思,我要你活着,我要告诉你,你没有本事,也没有能力杀了我,你只能被我羞辱'@)⒉%#⒊'0㈥:)⒉[⒊'㈥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98) 话到这里,云平将身微弯,俯身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把不属于你的人和东西,全数带离你的身边。 薛灜面上露出那神情,悲愤、痛苦、无奈、忿忿不平,当年云平所遭受过的那痛苦感情都已叫薛灜尝了一遍。 这如何不叫云平心中觉得畅快无比呢? 她大笑一声,起身,再次用剑身拍了拍薛灜的脸,转过身将剑收回云澄腰后剑鞘之中,又最后扭头看了一眼薛灜。 我要走了。云平将身子倚在云澄身上,两个人的头轻轻碰在那里。 汤哲只是看着她们两个,静静看着,没有说话。 云平闭了闭眼,似乎觉得很是疲累,她又最后看了一眼汤哲:你要走,这是很好的事,方才我说要送你一艘飞舟,也不是玩笑话。 师兄,我也只能叫你师兄了。 你还记得昔年我们所说的,要走遍天下这件事吗? 汤哲听她说了这句话,牙关紧咬,低声开口:我记得,阿春我们说 可是我不能陪你了。云平将头抬起,似乎想要转头去看汤哲,可最后还是强忍住,又重新靠回到云澄身上,师兄,对不起,有的事迟了就是迟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故人相逢,也不一定都是自己期望的故事结局,你不是以前那个你,我也早就不是过去那个我了。 她握住云澄的手,用尽力气才不要叫人发现她在颤抖。 云澄也料想到她要说些什么,只是与她十指交扣,用大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安抚她。 我现在现在过得很好,我已经有了另一个对我很好的人了。 你走吧,以后我们两个不必相见。 说罢,云平终究没有再回头,任由白龙撑起来时那把幽蓝色的伞,两个人缓缓步入雨幕之中。 那两个走得很快,一路上也无人胆敢阻拦,不过一会儿,便已消失在雨中。 汤哲苍白的脸上因为方才的话,难得浮出一丝血色,他伸手想要去抓,可最终只有轻飘飘的风从他指缝间溜过。 都走了。 汤哲的思想也变得模糊了,他终于抬步,踉踉跄跄想往假山下走去。 可不曾想才走一两步,却有一股极大的力量缠住了他的右腿,叫他不能再进分毫。 不!不!阿哲!我求你别走!阿哲! 原来是薛灜转醒过来,神思浑噩间,只知道汤哲要走,他下意识搂抱住汤哲的腿,想要将人强留下来。 松开。 汤哲头也不转,说出来的话犹如寒冰:你碰我一下,都叫我觉得无比恶心。 薛灜却不肯松手,几欲发狂,只是紧紧缠住。 却不想忽的有一道剑意带着亭外的湿气便往薛灜身上袭来。 他是迅捷之人,头虽不想动,可身子却本能感受到危险,急忙避开。 你这恶贼!要对汤相公做什么? 来人正是长生门剑秋白,而她身旁则跟着另一个少年,虽然形容狼狈,但谁都瞧得出来,这人便是薛少尘。 原来剑秋白也听得先前响动,心中好奇,只是她自来了薛家便是每日在自己客居的小院中低头练剑,不曾出过门。 故而叫这响动所惊,冲出门去,可薛府偌大,又下了大雨,她找不到人去问路,在那如迷宫中的花园中兜转,始终不得正道。 却不想兜转之间,叫人一撞,撞人的那个跌落在地哎呦一声,剑秋白急忙去扶,头上的斗笠晃动,凑近了才晓得撞人的那个是薛少尘。 剑秋白同他说话,但见他魔怔不语,便将人拖到廊下,待他神志回转后,还不急发问,就见薛少尘一跃而起直往风且住去,剑秋白担心他状态,便也急忙跟上。 故而等到薛少尘与剑秋白进到亭中,便见一个狼狈不堪的破落贼子正对汤哲动手,剑秋白这才急忙拔剑阻止。 再说回现在,薛灜被迫松手,心底涌上无名怒火,勃然大怒,只觉得一眼望去,面前人人都是云平云澄的模样。 薛少尘同剑秋白瞧清他的模样,正打算上前道歉安慰,却不想薛灜已然理智丧失,竟不管不顾,径直对三人出手,剑秋白急忙防守,可薛灜接连落败于云平云澄手下,心魔已生,浑身经脉之中灵气乱走,竟爆发出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模样。 他的双手硬如钢铁,剑秋白回击之时,只是暗自心惊,觉得古怪,可遇到强敌,心中又遏制不住那战意,两个人在亭中打斗起来,一招一式俱是精妙无比。 可不论剑秋白如何天资聪颖,修为阅历乃是鸿沟,加之薛灜双手如铁般坚硬,一时不慎,剑秋白的佩剑竟被薛灜双手握持住了,薛灜双手一用力,扭转那剑,剑秋白手腕吃痛,松了力道,佩剑竟叫薛灜夺去。 薛灜拿剑在手,挥剑便砍阻止自己之人,他再也分不清面前之人到底是谁,只觉得耳边嗡鸣作响,是云平在他耳边那些羞辱之言。 剑秋白见状不妙,急忙自身后拔剑,用麒麟剑格挡开薛灜剑招,但那薛灜发起狂来,无人能阻,剑秋白拼命与他一击,竟叫薛灜用剑气灵力一同压下,虽勉强挡住,可也叫那力量一震,头脑发昏,身子绵软,倒在一旁不能动弹。 见拦路之人当下,薛灜竟持剑往汤哲处去,薛少尘心中忧惧,大声喊道:父亲!父亲!你要做什么! 可薛灜充耳不闻,口中喃喃:杀了你,杀了你! 他只觉得面前两个人一个是云澄,另一个是云平,竟下意识挥剑往汤哲身上去! 薛灜乃是一派宗主,也算得上是大家修为,薛少尘遇得这剑本可以避开,可他爹爹还在身后,他又是孝顺孩子,如何肯避!? 故而不进反退,下意识抬起手来想要为汤哲挡下这一剑,却不想薛灜听得呼唤也是充耳不闻,竟是毫不犹疑挥剑下劈。 那雨幕苍茫之中,忽的响起一阵痛彻心扉的嘶吼悲号声。 剑秋白躺在地上,只觉得自己犹在梦中,面上粘上了什么温热的东西,有一点飞到她唇边,她下意识去舔,只觉得一股血腥之气直冲头顶。 薛灜!他是你儿子啊! 汤哲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竟一掌向薛灜拍去。 可他身子不行,又加之薛灜力量强盛,那持剑男子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剑秋白努力摇晃脑袋,击拍自己的面颊,虽然依旧觉得自己仿若醉酒,可已然能够看清亭中形势。 只见那薛灜站在汤哲与薛少尘面前,持剑呆立,似在梦中。 而汤哲则搂抱着薛少尘,半张脸上是红的,眼中带泪,大声斥责。 至于剩下的那个薛少尘,则闭着眼,脸色苍白躺在薛灜怀里,半个身子都是鲜血,不论汤哲如何呼喊都不再有任何反应。 剑秋白站起身来,提剑想要上前,却不想脚下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她下意识低头去看。 却见地上横着一截东西。 她睁大眼睛,仔细想要去辨认,那仿若醉酒的脑袋才分辨出那是什么东西。 那截让她险些摔倒的东西。 是薛少尘的右臂。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两不相欠 一瞧见那断臂,剑秋白受了惊吓,可人下意识便踉跄往薛少尘身边去。 她蹲在薛少尘与汤哲身边,急忙伸手连点薛少尘身上几处大穴,汤哲见状只是哑声道:不,不,剑大姑娘,我试过了,不行,血止不住止不住! 剑秋白的头脑慢慢转回清明,她急忙伸手从自己身上的芥子袋里摸东西,她是常年受伤的,又是长生门中最叫人担心受伤的,故而芥子袋中旁的不多,唯有止血的伤药不少,她取出最好的只管往薛少尘断臂伤口处撒去,又急忙取了干净白布给他包裹,如此一来,出血的势头终于减缓。 而这二人手忙脚乱为薛少尘止血时,薛灜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曾动,他好像被进入了一种迷幻梦境,被魇住了一般,他已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边界,方才薛少尘那一声撕心裂肺的痛苦声响才将他从梦幻之中拉扯回来,他站在那里,只是将手抬了起来去看,只见得剑上手上满是鲜血,他顿住,随即又将视线转向前方,只看见自己的儿子面色苍白倒在地上,而右臂,那右臂 薛灜木然扭头,往一旁地上的那截断臂看去,双眼半睁半合,那种奇妙的眩晕和迷醉感不断同他的神智来回拉扯,他一下子觉得身子如坠冰窖,一下子又觉得滚烫如火,若是现下还清醒的两个人能分一丝注意力在他身上,去摸索他脉搏探查,便可以知道薛灜此时已走火入魔,心魔愈发炽盛,已将现实虚幻分辨不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了。 待到薛少尘的血被止住,剑秋白同汤哲又连喂他几颗伤药,这少年人才悠悠转醒过来,躺在他爹爹的怀里,睁眼只能瞧见汤哲与剑秋白的仓皇担忧神情。 他一瞧见汤哲,心中的委屈就爆发出来,可他什么也喊不出来,他失血过多,现在还有些虚弱,伤药药效发挥还未如此之快,多少还是苍白无力的状态,他仰面躺在汤哲怀里,双眼半阖,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嘴唇没了血色,轻声说话,汤哲急忙凑近去听,可只听清这一个词,他便当即又落下泪来。 走,走 他自己断了一条臂膀,却还是顾念着汤哲的安危,一句疼也不说,可见的是极为孝顺的好孩子了。 汤哲见得他如此,急忙哄他道:好,好,我们这就走。 薛少尘嘴旁扯出一抹笑来,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就踉跄起身,虽然还是要依靠汤哲同剑秋白才能站稳,但多少已恢复了一些力气和神志。 汤哲身子虽弱,可心中挂念薛少尘,便是十分吃力勉强,也将薛少尘扶住站定,而剑秋白在一旁帮衬,三人甫一站定,便转身要走。 可三人眼前一晃,就见得薛灜披头散发,神色癫狂挡在三人面前道:不!不能走! 汤哲被他气到又咳嗽一声,苍白脸上泛出一丝血色,他愤怒再也抑制不住,当即破口大骂道:薛灜!你做出这样的事怎么还有脸拦我们! 这话一出,只见薛灜慢慢转动了那双已完全被黑气包裹覆盖了的眼睛,那双眼睛瞧不见一点光彩,木然呆滞,可三人一见他的那双眼睛,心中就生出寒意,不由得同时后退了一步。 事?我做出了什么样的事? 薛灜摇摇晃晃向前倾身,脸上带着迷茫天真的神情:我做了什么事?我只是我只是真的很喜欢一个人而已 他一边咕哝,一边向前,那把染了血的宝剑在地上石板划出轻微声响,他的眼睛动了动,随即转向汤哲,终于迸发出狂热的光来,口中又嘟囔起来:阿哲,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喜欢?你的喜欢我半分都受不起!汤哲站在那里,身旁的儿子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便是自己责备都不敢打一下,可薛灜薛灜也是他的父亲,怎们就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汤哲又思及自己五十年来种种,又想到江折春这五十年来的遭遇和苦楚,只觉得心头悲凉无比,再也抑制不住,从眼中落下泪来:你毁了我的一切,什么都要拿走,薛灜,你怎么怎么可以? 薛灜呆在那里,动作古怪,从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嘶吼声:可是可是你是我的,我的一切 他说到这里时,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可随即脸色神情一变,变得格外狰狞恐怖:你怎么能和这个女人走! 说罢他提剑便欲再刺,剑秋白急忙上前,硬是接下薛灜几招,他因走火入魔,力量再也不知道收敛,只是一味爆发外放,而俗话说得好,一力降十会,方才剑秋白多少还能接下几招,可现下对上薛灜,只能吃力防守格挡,毫无回击之力了。 走!快走!我瞧他这样是走火入魔了!若是再不走,只怕他当真会杀了你们! 剑秋白仓皇应对,也只来得及喊上这一句。23!06{92【396+ 不!不!不许走!薛灜听到这个走字,更被刺激,招招都下狠招死手,他的双眼只往汤哲那边看了一眼,便再度出力,直接将剑秋白手中之剑打飞出去,随即也不待剑秋白反应,便急忙向前,阻拦住了汤哲与薛少尘二人。 父父亲薛少尘气息奄奄,几乎语不成句。 可薛灜充耳不闻,理智丧失,幻想又开始折磨控制他,他眼中只有汤哲一个人,其余人的面孔又变作了云平与云澄的模样。 他恍惚之间只瞧得江折春一脸喜悦靠在汤哲身上,同他的丈夫汤哲你侬我侬,亲密无间,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也变作了情人之间的窃窃私语,薛灜竖起耳朵去听,只听得那江折春说话,说要快些走,不要再待在这里了。 走?你们要走到哪里去?汤哲听见薛灜嘟囔,阿哲,你不可以和她走,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说罢他拔剑向前,抬手便要刺! 剑秋白叫薛灜一击,又半晌没有回过神,口中呕出一口血来,急忙跪坐在地,撑起身子去抓落在地上的麒麟剑,想要去阻止薛灜这杀意狠绝的一剑。 可他太快,剑秋白身子不受自己控制,不论如何都赶不上这一步。 眼见得那一剑极快极狠极毒,只要稍稍慢上些许,略有犹豫,那一剑便会自薛少尘心口贯出,要了这少年人的性命。 薛灜眼中终于迸发出狂热的光彩,他起先那些年来一直恐惧,一直担忧,一直夜不能寐,他总是担心汤哲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也总是担心 那个江折春还会回来。 虽然他一遍又一遍欺骗自己,告诉自己不管是谁,被放逐到那么远的一片孤岛上,被废去了修为,不论怎么样,就算不病死,也会老死。 寻常凡人寿数不过六七十载,便是修仙锻体之人被废去修为,寿最多也不过多加一纪到两纪。 所以等到时光匆匆,过了五十年的时候,他终于能够放下心来。 可世事无绝对。 当汤哲知道了当年那些事,知道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做的肮脏腌臜事情,说要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恐惧。 而等到那个人,那个他以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的人再度出现 她举着那封告密信,站在自己的面前嘲讽说她回来了那一刻。 薛灜的心已经不稳了。 不!他大声喊道,我绝不会叫阿哲离开我的身边! 所以杀掉就好了。 杀掉了,那阿哲就会留在自己身边了,他们的儿子乖巧懂事听话,他还是能回到过去幸福开心的时候。 对,只要杀掉就好了。 杀掉了的话,一切就能回去,阿哲也不会离开了。 杀掉的话,就不会再被这个女人蛊惑了。 于是他的剑向前,只能进,不能退。 那把剑刺进柔软的躯体里,发出轻轻的声响,随后有血从剑刺入的地方流了出来,溅到了薛灜脸上。 薛灜脸上还挂着狂热的笑意,牢牢盯着那把剑刺进去的地方。 而那被刺之人的手却慢慢抬了起来,握住了剑身,缓缓地,缓缓地往前再走了一步,将那剑送往更深处。 死了死了!薛灜大笑起来,将头抬起来,想要最后看一眼他恐惧怨恨害怕之人的模样。 可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的是撕心裂肺的悲号痛哭声。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99) 不!爹爹! 面前那个白发的男子正对他微笑,轻轻吞咽着将要呕出的鲜血:现下、现下你你杀了一个人,你满意了吗? 可以放他们放他们走了吗? 薛灜。 薛灜的笑猛地顿住,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抽搐起来,他连忙低头看了看自己握剑的手,下意识急忙将剑抽出,汤哲又闷哼一声,呕出一口血来,往后倒下,而薛少尘想要去扶住他,可没了一条臂膀,站立不稳,摇摇欲坠,也同汤哲一道倒了下去。跌坐在地上。 爹爹!爹爹!不!剑大姑娘!剑大姑娘! 剑秋白急忙过来,伸手去点汤哲周身穴道,又把住他脉搏,可汤哲身子近些年来亏空严重,早已不行,现在又受了这一剑,透体而出,只怕 她停下了手,颇为无奈和惋惜,对着薛少尘摇了摇头。 那少年愣住了,只是用仅剩的那一只手去按汤哲腹部的伤口,可那血不论如何都止不住了。 汤哲躺在那里,轻轻喘息着,脸上却焕发出最后的光彩,伸手去抚薛少尘的脸庞:净台,我我不行了,可你还年轻,不要不要留在这里,好好活着 不!爹爹!不! 净台,带我走带我走 我不要留在这里 他嘟囔着说完,然后慢慢转向已经跪坐在一旁的薛灜。 他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百感交集,但不知为什么,到了这种关头,他瞧见薛灜脸上的懊悔和恐惧,反而觉得快慰,觉得解脱。 薛灜 他轻轻喊出这两个字。 我我这条命给你,放过他们两个吧,从此以后你我二人两不相干 他的口中终于流出血来,流进发丝里,将那一头白发都染得鲜红。 汤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微笑起来,薛少尘握住汤哲的手,眼中的泪落在汤哲面上,听他说完最后一句话。 薛灜,你我从此 两不相欠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无人可知 汤哲再不能动了。 剑秋白是亭中唯一还稍微清醒的人,面对薛少尘乞求的眼神时,也只能无奈轻轻摇头。 那虚弱的白发男人已再不能对着薛少尘说笑,他的表情凝住了,永不能再变化了,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 身子也叫这寒风吹得逐渐僵硬了。 薛少尘独臂跪在那里,满面哀伤,只有剑秋白偏头去看薛灜,生怕面前这人再因为汤哲的死而暴起伤人,现下唯二活着的两个,一个功力修为不及,另一个断了一臂,实在不是面前这人敌手了。 却见那薛灜面上手上全是汤哲温热鲜血,整个人呆滞住,他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去看手里的剑,又去看躺在薛少尘怀中的汤哲,想要伸手去摸。 他喉中发出低低的嗬嗬呼气声,表情却扭曲而古怪。 他那双沾着鲜血的手轻轻伸到了汤哲的鼻子那,然后又伸手去摸汤哲的手,试图将那死人的手焐热些,可无论如何那手都冰凉刺骨。 你亲手杀了他,又何必做这些无用的功夫? 那少年面上涕泪横流,轻声抽噎,他往日极为惧怕自己这位父亲,可现下叫汤哲之死冲昏了头脑,竟再无惧意,只是大声斥责。 薛灜!是你亲手杀了他! 随着薛少尘这一声大骂,只见得薛灜忽的站了起来,剑秋白和薛少尘便也齐齐去看他。 只见他立在那里,反复去看手上同剑上的血迹,愣在那里,随后身子一僵,猛然大叫一声,犹如野兽吼叫一般,忽的起身执剑奔出亭去。 那雨下的极大,周遭白茫一片,二人只瞧见他下得亭去,立在那花园之中不过一会,便又茫然无措起来,接着便又发起疯来,拿着剑跑远了。 但见得薛灜消失在雨中,剑秋白强打起精神道:少家主,还请节哀,只是现下已耽搁不得。 薛少尘目眦欲裂:什么少家主!谁稀得做!谁稀得做 话到最后,他面上又落下泪来,伸手轻轻去拂汤哲的脸,可又担心自己手中血污弄脏,只是停了手低头闷声哭泣。 而正在这时,剑秋白耳旁却传来轻喘声响:少家主,我这是怎么回事!? 亭中二人急忙抬头去看,只见得二娘身上披风湿透,自亭外冲进亭中,她一见得汤哲,便急忙跪在地上伸手去探人鼻息,可又见得白发人腹部如此巨大的出血量,又觉得自己的徒劳无用,只觉得惋惜。 言娘子 那少年一见得二娘来,牙关打战,身子也抖起来。 二娘这才将目光转到薛少尘身上,又是尖叫一声,急忙爬过去伸手握住薛少尘肩膀,想要去碰那伤口,可又收回手问:手你的手呢!? 叫他父亲斩断了。剑秋白面色沉凝,就连汤相公,也一并叫他给杀了。 说罢她将方才亭中之事简短说了,只听得二娘一愣一愣的。 二娘听罢怔愣住,可不消一会,她眼中就又亮起光来:走!快走吧! 她这一声喊,将薛少尘精神喊回,可那青年依旧是茫然若失的模样:走?我现在又能走去哪里? 可总比待在这里要好些!二娘喊道,他此生唯一的顾忌也只不过是相公而已,现下相公已死,他有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少家主,相公方才替你挡了一剑,你可要好好活着才是! 二娘忆起方才薛灜在亭下的癫狂模样,不知为何心中生出惧意,打了个寒颤。 薛少尘听得她这样讲,下意识也点头:是,爹爹死了,他 剑秋白轻叹一口气道:既是如此,也顾不得收拾行囊背包,只求速走。 好,好。薛少尘他断了一臂,拱手不能,只是跪在地上对着剑秋白同二娘磕了两个头,二人挡他不及,硬生生受下。 我断了一臂,身子不比以往,但求二位一件事。 少家主但说无妨。二三棂六}镹二三)镹+六=更$多好;纹 我求二位将我爹爹尸身一并带走,他临死前还与我念着这事,我晓得这事有些难为二位,但 剑秋白将剑往身后剑鞘一收,面色冰冷:便是薛公子不说,也理当如此。 望向二娘,却见二娘没有说话,弯腰将汤哲尸身扶起,架在自己肩上:走罢,不要耽搁了。 剑秋白也上前搀住另一边,带着尸体走。 薛少尘单臂支地,咬牙摇晃站起,也随着二人脚步步入雨中。 你那断臂不要了么?剑秋白瞧他空着手走出亭中,轻声问道。 他他生我养我,现如今断我一臂。薛少尘顿了顿,头也不回往前走,就当我还给他吧,两清了。 那雨水落下来,打在他面上,右臂断口处的血块叫那雨水一冲,便同雨水混在一起,沁红了一小片,顺着地势高低也不知流向何方。 三人一路往前去走,路途上或有侍婢小厮瞧见,上前想要问询,可最终无一人胆敢上前,他们就这样一路走到了薛府的门口,没了薛灜阻拦,这离开的路竟出奇顺利。 走罢。那薛府门口不知何时已停了一辆马车,薛行薛止这对双胞胎兄弟戴着斗笠架着马车等候,剑秋白同二娘将汤哲尸身轻手轻脚放上马车去,但见得薛少尘立在门口檐下,看着风雨之中摇摇欲坠写着薛字的灯笼摇晃摆动。 他盯着那个灯笼,怔愣良久。 几个月前回家时,薛行薛止提着这两个灯笼站在家门口前等他,而现下这两个却坐在马车上,等着送他走。 那两个灯笼也留在这里了。 不会再回来了。 那少年心中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凄凉感,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灯笼。 不论是这个家,还是自己的少年无忧的时光。 他转头登上马车,离开了。 而这边薛灜却不知道那几个离开的事情,他一路奔行,身上与剑上的血迹都叫雨水冲洗干净。 茫然所失之际,他行到汤哲房中,下意识推门进去。 阿哲!阿哲!他整个人呆滞迟钝,行到屋中只是叫汤哲名字。 家主,相公出去了!有侍奉的仆婢小厮都叫他模样神色吓到,无一人胆敢上前,又见他手中宝剑带着杀气,实在令人心惧,但还是有胆子大的轻声道,相公说,他出去找你去了。 找我?听得那仆役回话,他终于缓缓回过神来,呲着一口白牙,可我就在这里啊! 他笑容古怪:他等等就会回来了 可旋即他又意识到什么,站起身来,手中的剑也下意识削断了一截桌角:不,不,他身子不好,现下刮了风又下着雨,我要寻他才是,他身子弱,不能受冻,他不能受冻 说罢他又哈哈一声奔出门去了,那神情姿态古怪,哪有往日的模样? 但见一路上他瞧见人便问,可那些仆役又有几个能回答上来? 薛灜手中宝剑闪着寒光,威压赫赫,心头总有一股不知名的怒火,起先那些仆人回答不出,只是叫他一拳掼在一旁,可后来他逐渐没了耐心,答不出来的,只是用了剑在仆役脖子上去划,或用剑砍,意识已然不再清醒,其他一些侍婢小厮瞧见他杀人,心中无不惊惧,只是下意识尖叫出声,拔腿要跑。 可不叫还好,一叫也不知哪里戳到薛灜痛处,他一把将人抓住,扣住肩膀轻声在人耳旁出声道:嘘不要叫,不要叫,阿哲睡着了,你们不要吵醒他 那些小厮都是寻常人,又如何不吓?只是哭泣求饶,可越是这样,薛灜就越是克制不住心头之火,只觉得耳旁吵嚷烦人,生怕他们吵到汤哲。 于是手中宝剑则毫不留情自那些仆从后心贯入,捅了个对穿。 余下的见状如此,急忙捂住嘴巴不敢再说话,只是低声呜咽,哭都不敢哭出来。 薛灜便又挨个上前询问,可那些小厮仆从也不过是凡人一个,何曾遇到过这种事? 不是吓到失禁,就是涕泪横流说不出话。 薛灜一个个问到心头火起,凡是答不出来的,都一剑杀了了事。 而他在府中来回杀戮,自是惊得府中众人来回奔散溃逃,薛灜则随手抓了人问,不论有答案与否,也只是杀人,肆无忌惮。 不过几个时辰,府中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仆从也都叫他杀了大半,那雨倾泻下来,有血自堂下、廊下、从各个地方流出,流进院中,流进溪里,可不论那水怎么流,那血水也冲刷不净。 薛灜提剑茫然四顾,口中喃喃: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遇到人便问,遇见人 便杀。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府中哀嚎悲鸣之声也不曾断过,他立在那雨中,脸上的伤口被泡得发白,翻开来,露出里面的血肉,更似恶鬼阎罗。 他在府中来回几趟,有人闻风而逃,但大多数连跑都来不及,就死在他手上。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府中已再没有活口可以听他询问,回答他的问题了。 他去哪里了?去了哪里?我怎么到处都找不到? 薛灜立在雨中,从剑秋白手中夺走的那把剑已叫他砍到豁口断裂,地上到处横着人的尸体,那雨水顺着地势高低流进溪水之中,那溪水都叫血染红了。 阿哲!阿哲! 他拿着剑到处走,想要再找一个人来回答他的问题:没人告诉我吗?他去哪里了! 可再没有人回答他。 于是他又自己去找,一寸一寸,到处翻找过去,那廊下不曾被雨水弄湿的地方便留下一连串带血的脚印,那脚印蔓延延伸到薛府每一个角落。 雨幕之中,可以听见他轻声呼唤:阿哲!阿哲!你去哪里啦!怎么不带着我一起!? 可是没有人回答。 他走遍各个地方,只是呼唤找人。 没有,没有,去了哪里!到底去了哪里!? 他这喃喃问话直到他行到风且住上才停止了。 那亭中一片狼藉,碗筷杯盘散落在地,亭中满是血污。 还有一大团已经凝固发黑的血污。 以及一条断臂。 第一百二十六章 :恍然大悟 暴雨似乎是永不会止歇了。 薛行薛止驾着马车在庞大的飞舟旁边停了下来。 二娘将车门推开,从马车上跳下来,躬身站在马车旁边,用一种极为严肃和愧疚的语气道:我们到了,请您先下来吧。 那少年的头发已不再滴着水了,但他用独臂牢牢搂抱着汤哲的尸体,等到剑秋白也跳下车呼唤他时,他才微微回过神来。 他缓缓地松开了汤哲,小心将这白发男人的尸身放平,随后神思不属地下了马车,却忽的怔住了。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那青年人轻声自语着,脑子里更加混乱:为什么呢? 可二娘没有回答他,反倒又侧过身让出一条路来,指了指一旁负责接引的人。 那是个英俊的男子,薛少尘本不应该认识他的,可不知为何,那男子甫一开口,薛少尘的身子猛地一震,随即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去看他。 是你!是你!他口中喃喃,似乎再也顾不得其他,踉跄上前,用仅有的一只手抓住了那男子的胳膊,那一日在夙夜阁! 他怔愣一会,随即用力去捏那男子的胳膊,然后环视四周,又看了一眼名唤千金不换的飞舟:她和夙夜阁又是什么干系! 那男子说一口流利的官话,嗓音温温柔柔,执一把伞立在那里,轻叹一声:在下晏夕。 而尊上和尊主则是这艘千金不换的主人。 话说到这里,薛少尘一下子全都明白了,他睁大了眼,眼睛发红,一张脸苍白,牙关打战,几乎瞧不清面前之人的容貌:她是夙夜阁的主人!是不是! 晏夕没有说话,但他这样已算是默认了。 薛少尘不由松开了晏夕的肩膀,抬手捂住额头。 他的眼睛闭了起来,往事就像是这暴雨,一下子倾泻下来,桩桩件件浮现在他的面前。 他站在雨中,那面上的神情太过复杂,以致于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话,只是都站在雨中,看着他讷讷自语。 这是一开始就布好的局么? 那少年低声自语,随即又快速回答了自己提出来的问题:是,是,我真蠢 他将头转向二娘:就连你,也是她的人么? 他回忆起之前种种,是二娘无意间提到的两极秘境,也是二娘提到的黑市,也是二娘介绍的向导摩库罗。 就连这次离开薛家,来到千金不换,也是二娘备的马车。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00) 二娘没有说话,她只是压低了头上的斗笠,挡住了薛少尘的目光。 薛少尘站在那里,用仅有的那只手抓住自己的胸膛,他的两只眼睛大大睁着,头低垂着,大口喘气,似是不能呼吸,那手指将衣衫都抓破,抠进肉里,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连鲜血都染红了手指。 他的脑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动的这么快,但不断涌出的事情真相几乎要将他淹没,叫他窒息。 这时间持续了许久,随即他大叫一声,似乎要将胸中愤慨尽数嘶吼发泄出去,但紧接着又是一声长笑,然后他踉跄爬回马车旁,大声喊叫。 爹爹!爹爹!我要去哪里!我该做什么!我该怎么办!?你留儿子一个人在世上,要我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啊!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露不忍,不由得下意识偏过头不敢去看他。 他是少年无忧的宗门世家公子,可一日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所一直以为的美好的一切都是假的。貳叁'〇浏陸久貳叁久陆 他极为尊敬崇拜的父亲杀了温柔的爹爹,为情害了人受苦这么多年,又做下许多肮脏污秽上不得台面的丑事。 而他自己叫父亲斩断了一条臂膀,此后余生都是废人一个。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下来,常人都要受不了打击发疯了,可他能坚持到现在,也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脸色惨白,完全失了血色,又从口中吐出一口血来,胸口剧烈起伏,平日里天真快活的模样已找不到了,因为苦难的现实已经将他折磨到极为残酷的地步了。 而正在这时,他忽的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叫他一下子转过头来,摇晃站起身去看。 发生了什么事?二娘!发生了什么事!? 二娘欲言又止,只是用一种无奈和怜惜痛苦的眼光看了看薛少尘。 云澄与云平同撑一把伞站在飞舟旁,云平只看了一眼,面上就失了血色,她紧紧盯着薛少尘的右边断臂处,顾不得倾盆大雨,立时走上前去抓住薛少尘的肩膀。 她心中升起一种极不好的预感来,那种惶恐和不安像浪潮一般袭来,几乎将她淹没了。 你报仇雪恨了!那少年在大雨之中摇晃站立,那目光终于缓缓聚焦到云平的脸上,他大吼一声,旋即又疯了似的笑道,你瞧,你满意了吗 少年将马车车帘掀开,露出里面一个人的身体来。 云平只看了一眼,握住薛少尘肩膀的手就不由自主松开了,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云澄撑着伞扶住云平,唇紧紧抿着,看着云平头一回露出这种十分茫然无措的表情,心下一疼,轻声道:你 云平却猛地站直了,她的双眼紧盯着马车里面,身子几乎不受控制了,险些跌倒在地上,她轻轻挣脱出云澄的怀抱,推开薛少尘,缓步走到那马车前。 她的双眼能瞧清黑暗里的东西,可现下她却无比希望自己看不见马车里那具尸体的脸。 啊她从喉间轻轻发出一声叹息,身子发抖,努力扶住车辕,才不叫自己跌倒下去。 云澄又上前几步,连忙抱住她,只觉得云平身子单薄,风这样一吹就要倒了,她急忙将云平搂进怀里,低声唤她名字:阿春 云平僵在那里,任由云澄抱住她,下巴枕在云澄肩上,身子冰凉凉的,一动不动,良久她才抬头去看云澄,像是个孩子一样迷茫,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轻声去问云澄:我做错了吗? 她的声音如此飘忽,没有了之前的笃定:阿澄,我是不是做错了? 云澄没有说话,只是搂紧了她。 她低声喃喃,似是在向老天爷去求得一个无人能解的回答。 雨停下的时候,青年人躺在客舱里睡熟了。 他的断臂已再不能复原,因为暴雨和这重伤还有那如山一般的打击而发起高烧来,方采苒一边叹气,一边治疗他。 因此也少见的同枫桥安然相处一室,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云平坐在书房里,衣衫湿透,头发还滴着水,眉头紧皱,眼睛半开半合,倚靠在椅子上,好似睡着了,但面上透出一股病态的潮红,手指甲也泛出一种淡淡的紫色来。 书房里二娘同晏夕一道坐在那里,云澄伸手给云平推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可云平一动不动,只是专心去听二娘说话。 你们觉得,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好? 她第一次在这两个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部分,漂亮的脸上虽然没有其他表情,但谁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哀伤。 这件事还是要薛少家不,薛公子做主比较好。二娘说话的时候有些局促不安,汤相公是他爹爹,于情于理,我们都做不了主。 只怕他一句话都不愿意再和我说了。她长睫轻颤,伸手点了点滚烫的茶杯杯壁,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抖了抖,云澄抿着唇坐在她身边,两个人的手都架在扶手上,可始终隔着一点缝隙,不能触碰。 一时间室内无话,就连平日里巧舌如簧的晏夕都安静了。 这几日你们也都累了,下去吧 她懒洋洋挥了挥手,似乎倦极,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那二人出得门去,又只留得云平云澄二人独处。 不冷么? 白龙温热的手摸上云平的额头,触及觉得冰凉。 云平叫她动作一惊,才好似梦醒,抖了一下,微微转过神来道:不不觉得。 云澄假作生气,凶巴巴道:可我觉得你冷,快去换衣裳,将头发绞干了,不要受冻,我才不想照顾你。 叫云澄这样一说,云平才稍稍有了一些说笑的心思,又加之已过了一些时候,情绪好了许多:你幼时生病闹肚子都是我照顾你,怎么?现下想你照顾我一下,竟也不成了? 白龙伸手摸摸她冰冷冷的耳垂,眼皮底下的光叫人觉得暧昧不清:要以什么身份照顾你呢? 云澄这话意有所指,云平耳垂这般敏感的地方叫云澄拿捏住了,揉搓之间只觉得口干,抬眼瞧见云澄眼中毫不遮掩的强占欲,身子都有些发软,可云平不愿服输,只是将目光下转到云澄颈部,瞧着她脖子上一指宽的细窄皮质项圈道:你怎么出去一趟,脖子上多了个物件?这是什么?你皮肤白,衬着你也挺好看。 她不提还好,一提云澄就愣了一下,目光偏移,手也不由自主停了下来:不,没什么我回黑市的时候瞧见有人戴这个,我觉得新奇好玩,就也弄了一个 云平同她相处这么些年,又是从小看这条白龙长大,对她一些细小的动作习惯甚是敏感熟悉,本也是随口一问,可瞧见白龙这样,便觉得古怪,,于是追问道:你骗没骗我,难道我还瞧不出来么? 不云澄下意识将手收回,盯着云平看,强自镇定,我怎么敢骗你? 她若是不盯着自己看还好,这一看,云平就知道这条白龙一定有事瞒着。 好,那你把这玩意儿摘下来让我瞧瞧。 云平皱了皱鼻子,轻轻靠近云澄,鼻息吐在白龙的下巴和颈部,可眼睛却牢牢盯着白龙的脸,语气不容置喙,看样子若是云澄不摘,她也要硬来,将这项圈摘下来看看。 而与此同时,云平修长的手指也轻轻按在那项圈边缘,指尖探进去一截,将那项圈勾住了。 那指尖磨在云澄那一截脖颈上,只是一碰,便觉出不对劲来。 和看到的平整光滑不一样,那脖子上的肌肤摸起来凹凸不平。 像是一道伤疤。 第一百二十七章 :突发状况 云澄的眼睛一直盯在云平面上,瞧见她动作一顿,面色一沉,就晓得情势不妙了,急忙扯出一个笑脸。 摘了。 云平的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可白龙跟在她身边这么久,怎么瞧不出来她现在的心情? 下意识抓住她的手,干笑了两声,脸上做出一副讨巧卖乖的样子,试图如以往一般蒙混过关,可惜对上云平生气,往日好用的一招都变得不大管用了。 好,你是想我亲自动手是不是? 云平的手冰凉凉的,被抓在云澄手里,眼睛闭了闭,转了一圈,目光转到云澄脸上,盯得白龙心上又抖了抖,手都不由松了一松。 不,你还是不要看的好。 她支支吾吾说出这一句话,眼神乱飞,就是不敢去看云平,心却砰砰跳动,因为她担忧自己而不由得欣喜。 好,你出去一趟骨头硬了,也长了本事了。云平冷哼一声,心里头想到方才指尖触及的感觉,又加上云澄这般遮掩支吾的模样,又如何还猜不到? 只怕这伤口不浅。 云澄垂了头不敢说话。 她素来是硬脾气,夙夜阁中谁不晓得她行事冷硬严酷,形容倨傲,也只有在云平面前是乖巧听话的模样,犯了错一个字都不敢说,像是长开了的花没了生气,耷拉在那里,病恹恹的。 你不肯说,也不肯摘是不是?云平挣开白龙的手,伸手就去捏云澄的下巴,迫使面前这朵耷拉的花抬头看自己,却没瞧见白龙藏在黑发下那红了的耳朵尖。 云平那眼神带着恼怒,但更多却是心疼:你不肯说是不是?好,好。 她头也不回,手上用了些劲,在白龙白净的一张面皮上留下两个微含怒气的指印。 晏夕呢!叫他给我滚进来! 她一声怒喝,使得白龙似被吓到一般缩了缩自己的身子,又偷偷觑眼看她。 尊上! 那晏夕听得声响,急忙推了门进来,一进门里就觉得气氛诡异,半个身子进了门,却不免缩上一缩,想往后再退出门去。 做什么进退不定!滚进来! 她说话冰冷,虽不曾说什么难听的话,但也只有气极才会这样说话,晏夕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进了门后老实站在那里。 她受伤了,是不是? 这句话看似在问,实际上是陈述事实,晏夕晓得云平脾气好,比之惯会撒娇扮痴,但背地里性子乖戾的白龙来说,已经算是一个很好的人了,所以跟在她身旁这些年,鲜少瞧见她生气。 但每回生气,十有八九都是因着她身旁被捏着下巴的那个姑娘。 这个他支吾几句,想要老实说话,但一抬头碰上一旁云澄扫过来的冷冰眼神,心里头又不由发憷,便又不说话了。 少在我面前威胁吓唬别人。那云平只扫了一眼就晓得白龙做了什么,手上微微用力,又迫使云澄转过头来,你现在大了,我管不住你了,你骄纵了,知道以威迫人了是不是? 云平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可这话一出,云澄幼时叫她管教的记忆便又涌出来,急忙装乖讨饶:我没有,我很乖的。 乖?你乖个屁!似是想到先前在薛府那些事情,云平心里头的火就一团团烧起来,她想骂人,可也最多压低嗓子骂了这一句。 不要管她,你照实同我说就是,我就不信了,她还敢当着我的面欺负人去。云澄那双眼睛睁大了,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示意晏夕少说些话。 随后她手上用劲,又将白龙的脸掰回来,瞧着面前这人笑嘻嘻想蒙混过关的笑容,脸直接板起来,却叫白龙不敢乱动了:他若是回头少了一根头发,不管是谁做的,我都只当做是你做的,明白么? 这是在警告她老实点,也是在告诉晏夕,背后有她云平撑腰,这个小尊主翻不起什么浪来。 既吃了这样一颗定心丸,晏夕便清了清嗓子,将事情来龙去脉简略说了。 原来自那日长生门做了交易,将屠晋那浑货带回黑市之后,云澄便亲自去审那个被活捉来的杀手。 那日伏袭只抓得两个活的,一个是晏夕马背后绑着的那个,另一个便是单独同云澄对上的那个。 只是可惜的是,马背后绑着的那个是个哑巴,舌头早教人削去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另一个则是个硬骨头,人被拴在暗室,任凭如何打骂也不肯开口。[O!]^ 她云澄惯会在云平面前装乖讨巧,可私底下夙夜阁中没有一个因着她外貌青春天真就胆敢小觑她的。 盖因她的撒娇扮痴只对着云平,一旦真叫她做事,却丁是丁,卯是卯,极有分寸条理,加之修为本事实则不亚于云平,便更叫人心服口服,夙夜阁中上下没有一个不服她的。 云澄起先只下得令去,或威逼,或利诱,对得旁人她尚且还能有这么一些慈悲心肠,可一想到便是这些人要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气便不打一处来,于是发起狠来,只管酷刑逼问,但始终不得任何有用的消息,甚至断了舌头的那个囚了几日,竟叫他身子里不被人发现的隐毒发作起来,一命呜呼了。 既是死了一个,那只能对着另一个下手。 只是那壮汉竟吃得住酷刑,一个字也不吐露。 她能等得,云澄却等不得了,她心中挂念云平,只想快些回去才是,越是如此关头,越是不能心慌,但她却加大了拷打的力度和频率。 而也不知是因着什么缘故,那壮汉终于肯松口了。 只是有一个条件,这些事情,他只和云澄一个人说。 他点名要那个那日与他搏斗一场的小子,晏夕觉得不对,心中疑惑,觉得有诈,便劝云澄不要以身犯险,找个人骗过他去。 但那男子也不是愚鲁之人,竟三言两语探出假扮之人底细,之后便一句话也不多说了。 云澄晓得他愿意开口已是不易,现下骗了他一回,再骗他 第二回 更不可能,只是道:我去就是,他现下被封了灵力修为,又叫人这样栓锁住,如何能行动?我自会注意。 晏夕拗不过她,只得勉强同意,可心中还是担忧,要求在囚室之外盯着,以防万一。 而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一个念头想法,救了云澄的命。 云澄换了当时的装扮,下到暗室里去,囚室之中,灯火昏暗,但能勉强辨认出人的身形轮廓。 那壮汉见得人来,先是试探几下,见确实是当日那个小子,便朗笑一声道:那日败在你手下,非是我技不如人。 云澄却不接他话,只是问道:你说我来了便讲,现下我来了,你说吧。 那壮汉眼睛转了一转,幽暗的灯火下迸发出微亮的光,他也是个爽快人,不曾多话,只是将事情说了。 他声音有意压低,云澄与他相隔五步,但也能勉强听清,只是晏夕在牢门外竖起耳朵也听不到分毫。 云澄听得他说话,只是越听,心中越惊,眉头紧皱,冷哼一声道:你既遭受他这样对待,又怎么甘于为他卖命!? 那男子道:同我一道被抓来那个前些日子不是死了吗?阁下难道还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么? 话说到这里,那壮汉气息一顿,紧接着耳鼻口眼都流出血来,他咳嗽一声,又呕出一口乌黑的血来,长叹一口气,才断续道:阁下还不晓得嘛?我大限将至了,但还有一事一定要说给你听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01) 他声音越来越微弱,双目微闭,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只是他话说到一半,云澄还不曾听到幕后主使之人的名姓,下意识上前便去点着汉子大穴,贴近了去听这汉子说话。 但不曾想,变故因此而生! 蠢货! 只听得那汉子冷笑一声,吐出两个字来,云澄当即心中觉得不妙,急忙扭身打算后撤,可那汉子早有准备,又是拼死一搏,忽然暴起,竟不曾叫云澄有机会躲开去。 他口中竟含着一枚极为锋利轻薄的刀片,入得囚室如此之长的时间,无一人发现。 云澄又凑近了去听,见得他将死,又何曾想过他有这种手段! 避让已来不及,那脖颈上瞬息之间只觉得疼痛无比,她只来得及右手运起掌力一掌拍去,左手捂住那伤口,踉跄后退。 连叫都来不及叫上一声。 那晏夕盯在门口,见这两个人肢体动作古怪,急忙定睛一看,当即大惊,推开门进去。 只见得云澄葱白修长的指间流出殷红鲜血,面色已变得十分苍白,唇都失了血色。 他急忙用药救治,心中焦乱无比。 云澄睁大了眼,颇为不甘,想要说些什么,可咳了一声,口中满是血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别 她这话只有寥寥几字,可晏夕知道她性子,又如何猜不出来她话中之意? 那两个字归根结底还是这一个意思。 别叫她知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云销雨霁 晏夕已退了出去,门吱嘎一声关上了,惊得白龙闭了闭眼。 屋中没有旁的声响,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响。 云平面无表情瞟了云澄一眼,冷笑一声:你做得很好,真是好极了。 她这话说完,云澄不由抖了两下,下意识转头看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你做事情有了自己主见,这自是好事。云平将眼闭了,靠在椅背上,伸手扶额,按住突突跳动的颞颥,只觉得心口跳得厉害。 我云澄站起来伸手想要去抓她手,可到了半路又落回身侧握成拳头,我只是不想叫你担心罢了。 屋子又是安静一片,两个人一站一坐,都不曾说话。 一片寂静中,那烛火又发出轻轻的哔啵声,那声音虽轻,却也像是将云平从睡梦中唤醒过来一样,叫她猛地睁开了眼。 云平的脸失了血色,双手支在桌上站起来,看也不看一眼云澄:你出去吧,叫我一个呆会儿。 她这话说得轻巧,就如平常嘱咐云澄穿衣吃饭一样,但不知为何落在云澄耳里却叫她惊了一惊。 你生气了是不是? 云澄上前几步抓住云平的手,轻声道:我晓得我错了,阿春 可云平却伸手将云澄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苍白着脸轻声道:阿澄,你叫我一个人呆会儿好不好? 她这话柔和客气,可却比斥责教训更叫云澄头晕心慌。 没有像以往一样的怒喝和斥责,就连看向云澄的目光都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显出倦意。 白龙不肯放手,但被她这样一眼看了,心又一跳,便是再不愿意也只能松了手,低声道:我你 出去吧。 她最后一次轻声说道,云澄又定定看她一眼,发觉她鬓边的白发叫雨水一淋显出原本的颜色来,身子不由一颤,这才惊醒过来,顺着她的话走出门去。 临关门前那一瞬间,却见得云平身子一晃,肩膀塌了下去,双手支在桌上,整个人都瞧着老态了许多。 翌日云平就发起高烧来。 她身子很好,二十年的海岛生涯叫她不惧风雨,加之修为深厚,倒是云澄头一回瞧见她被这病痛击垮,躺在床上满面潮红,毫无生气的模样。 方采苒给她把了脉喂了药,虽然烧退了下去,可过不了多久便又会重新发起烧来,这样反复几次,只是听得她落在梦里,口中喃喃,云澄也曾凑近了去听,可什么都听不清,只是当她在说胡话。 而另一旁的薛少尘身子已日渐康复起来。 但这青年人受了这样大的一场打击,原本带着些肉的脸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他同云平两个人前后脚病倒,但他却好一些,不过三四日便又能下地行走了,他是闲不住的性子,打听到汤哲尸身被妥善存放,若非身子还虚,受不住停尸处的寒气,他只怕要跪在汤哲那边说上好几日话。 而待到云平稍微康健,能与薛少尘谈话时已过了七八日,期间剑秋白也曾去过一次薛家,想要取回被薛灜夺走的宝剑,但那府中满屋子都是尸体,薛灜一见到她就要问话,答不出来便要杀人,剑秋白也同他对打,却敌他不过,就连着自己原先的佩剑都叫薛灜震断,她自己也受了薛灜一掌,若不是风雨太大阻了薛灜视线,只怕便说不清好歹了,好在现下只要好好养着,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薛少尘听得剑秋白谈起薛府,又听她说自己那条断臂已经发烂腐臭,可薛灜日日抱在怀中,视若珍宝,不由得大笑一声,眼中落下泪来,退出门去,良久不曾说话。 云平醒的时候,持续了七八天的大雨也终于止歇了。 那少年在得知云平醒了之后,便迫不及待在那天下午去拜访了这艘飞舟的主人。 云平的眼睛依旧红肿着,脸色还是苍白的,可精神却已经好了很多,薛少尘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云澄正给她喂药。 薛坐在床上的女人张嘴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了,于是定定看着薛少尘。 您还是可以称呼我叫净台的。 那少年的气色好了不少,可全身的气质已然大变,变得沉稳庄重了。 云平没有说话,似乎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云姑娘,原谅我不知道要怎么称呼您才好那少年站在那里,右边空荡荡的袖子落在云平的眼里,叫女人眼中射出一种名为愧疚的光。 云平,叫我云平就好。她忙不迭说道。 那还是叫您云姑娘吧。 少年站在那里,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右边,轻声道:您不必觉得抱歉,我这些日子算是想明白了,现今还给他去,两不相欠了。 可我你爹爹他 说到这里的时候云平顿了顿,声音有些嘶哑:我没想过叫他 谁都想不到。青年人顿了一下,打断了她,我也没想到,这实在不是您的错。 他闭了闭眼,用手指按了按眼角:我想您也不想叫他这样的。 屋子里一下子沉默下来,云澄将手中的药碗搁在桌上,发出轻响,才叫这两个陷入沉痛回忆的人稍稍回神。 总之,我有件事要求您帮忙。薛少尘一撩下摆,便跪了下来,云平阻拦不住已受了他三拜。 你有话直说就好,不用这样。 既然姑娘答应了,那我就求姑娘一件事。那少年跪在地上腰背挺直,我求姑娘帮我,将我爹爹送回天极宗,入土为安。2306\9:2396' 云平咳了一声,云澄急忙上前去拍她背:你便是不说,我也要这么做的。 好,另外还有一件事,要求姑娘。 你先起来说。 那少年倔强摇头:待我爹爹入土为安后,还请姑娘送我去一趟清音寺吧。 云平的眉头一皱:你这是要做什么打算? 那少年面上扯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来:姑娘,红尘太苦,我还是六根清净的好。 你要出家!?云平还不及说话,门外却进来一个人,此人背后背一把剑,白衣素服,眉头紧皱,正是剑秋白。 剑大姑娘听到了。薛少尘站起身来,因为失了一臂,身子还不曾习惯,微微晃动,姑娘既然来了,那就请云平云澄二位替我做个见证。 待到云平稍微回转了精神,薛少尘这才面对剑秋白道:剑大姑娘,我晓得你不喜欢我,是不是? 剑秋白一愣,但她也不是什么虚伪之人,定定看了一眼薛少尘才道:是,但你是个很好的人。 薛少尘并不生气,只是轻声道:好,剑大姑娘,既然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那咱们的婚约就此作废吧! 剑秋白也道:薛少家主,为什么? 薛少尘面上露出一个笑:既然你不情愿,我也不情愿,又何必勉强呢? 接着他将身子一转,右边空荡荡的袖子晃了晃:何况我已断了一臂,成了废人,姑娘这样好的人,不该在我身上蹉跎。 剑秋白道:薛少家主,你是很好的人,但是和你有缘的那个人不是我,你日后总会遇到更好的人,你还年轻,便是失了一臂也不必 薛少尘轻笑道:不,我的心已经死了。 那少年这样轻声说着,往窗外去看,声音笃定。 他本是逍遥自在的世家公子,一夕之间家破人亡,短短一日之间便尝尽人生悲欢苦楚,虽然人间还有大好山河,可对他而言已然无味。 云平姑娘,那日你问我,天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还记得我是如何回答的吗? 云平道:还记得,你说天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种得前因,则必有后果。 薛少尘低头轻笑:是啊,种得前因,必有后果,若非我父亲当年迷恋爹爹害您至此的这个因,又如何会有如今他杀了挚爱,又断了亲子一臂的这个果? 兰因絮果,兰因絮果,欺骗的开始,自然就会落得如此结局。说到这里,他又将下摆一撩,双膝跪地,云姑娘,请受我这一拜。 他拜完起身道:那日我说话太重,是我不对,您有权利找我一家复仇,我更应该感谢您没有要了我这条性命,反而还救了我,愿意安葬我爹爹。 云平闭了闭眼,不敢看他。 薛少尘将头点在地上,不曾抬头说道:我原先将您当做朋友,可现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即便我心里知道您是对的,您有权利这么做,可是我以后不论如何,都没办法再将您当做朋友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叫这仇恨在我这里了断。那青年人终于抬起头来,双眸盈泪,我薛少尘自愿断绝与剑秋白的婚约,自愿出家为僧,从此以后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而薛家一脉,自我而终。 他说完这些话,跌跌撞撞再站起来,又推出门去了。 剑秋白心中担忧他,便也急忙跟着出去了。 屋中只留下云澄云平两人。 而这时,云平低着头,身子无力仰靠在云澄身上,她又闭上眼,似乎陷入又再度陷入回忆之中,那五十年来的沉重回忆几乎将她压垮。 此时此刻她想着所有的一切,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她的眼前掠过许多人的面孔,有君莫笑,有雷娇,有赵瑞儿,有赵归崇,有薛灜,有兰耽,有很多很多人,但最终留在她面前的那个面孔是她曾日思夜想却又痛恨埋怨的那个男人。 师兄啊!云澄听见她低声喊叫,你教出了一个好儿子!可我呢?我却已变成了这副可憎的模样! 随后她不再说话,只是抓紧了云澄的手,紧紧依靠住她,像是在风浪中颠簸的小船,终于找到了一个温暖的港湾。 第一百二十九章 :醉梦两欢 便是有再好的法阵,但终究过于简陋,汤哲的尸身用的法阵终究还是难以匹及浮屠岛上那一个,日子已不能耽搁。 于是翌日云平便下令千金不换往天极宗去。 快到天极宗的时候,云平的身子已经大好,但面容多少显出憔悴来,云澄整日陪在她身边,亲手照顾,不假手于人,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有熬不住的一日,便倚在床头睡着了。 睡着的云澄面容是柔软的,但眉头依旧轻轻蹙着,好似睡不大安稳。 云平醒来时只能瞧见昏黄的灯火,偏头就瞧见正在酣睡的云澄,于是下意识伸手去点她眉心,叫她眉宇间舒展开。 白龙咂咂嘴睡得无知无觉,倒叫云平笑了一声,想起在海岛上遇到云澄的那六年。 那时候的白龙细小一条,手足都未发育完整,后来修为渐长,抽长长大,最后变做个幼小稚童的模样缩在床上,光溜溜裹着被子,一听见门响,就从被子里露出一张精致小脸来对着自己笑。 小时候的云澄很爱粘着自己,做什么都要跟在屁股后面,但长得又快,几乎一会一个样,初时衣服根本穿不住,这孩子见风就长,多数时候都只得穿着云平的衣服,不是卷袖子就是卷裤腿,大衣裳空荡荡挂在孩子细瘦的胳膊和肩膀上,有些滑稽,但也有些可爱。 待长到十五六的模样时,云澄身量才多少定下来,那时候她的性子活泼,又喜欢和人贴近亲密,有时候云平在那里站着,她冷不丁从背后环抱上来,细白的胳膊缠上腰部,已经开始长大的身子贴上云平的背部,柔软又叫人觉得无措。 那时候的云平还会板着脸说教,说你是大姑娘了,不能再这样子下去。 但总会在云澄的撒娇里投降,最后由得她去,以致于将她宠成这幅天不怕地不怕的霸道混世小魔王模样。 云平自己下了床去,披了衣裳,又轻手轻脚将云澄挪到床上,脱了她外衣与靴子,将被子细细给她掖好,伸手拢了拢云澄脸旁的碎发,又用手指轻轻蹭了蹭她的耳朵,听到白龙呜咽叫了一声,才好似清醒过来,怔怔收回手,站在一旁,用温柔的目光看了看她。 女人做这些事做了很多年,熟练得很,也晓得白龙脾气,不曾将她吵醒。 现下已经入冬了,天气阴寒起来,如今又是深夜,云平开门的声响都轻巧无比,一丝寒风都未曾窜进温暖的室内。 千金不换上的防御法阵日夜开启,除了偶有几个巡夜的人外,甲板上空荡荡的,那些被固定在墙上的灯烛并不晃动,但耳旁传来的呼呼风声夹杂着寒意,多少叫在温暖室内休息了一些日子的云平打了个激灵。 天空总是黑沉一片的,今日连半点月光都没有,被浓厚的黑云遮挡住,黑黝黝的,若是幻想丰富些的,会觉得不知从哪里就窜出鬼怪来,将人大口吞吃了。 云平立在船头,似是想到什么一样轻笑出声,那风吹起她的衣裳,好似飘然而去的仙人。 但在这时,一双柔软温暖的手冷不丁缠抱住她的腰际,将她拖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畔响起一声焦急的声音:你爱惜一下自己不行么!病才刚好 云平叫她这一抱,先是怔住了,随后又笑起来,闭了闭眼,不再掩饰身上的疲惫,将身子全部重量依托到身后之人的身上。 你笑什么?你那几日一直发烧,好不容易才好些 白龙还在絮絮嘟囔,轻轻低着头,伸手紧紧抱住云平,转了个方向,用自己的身子替她挡住大部分来的风,又用自己厚重宽大的披风将两个人都裹在一起,只漏出两张凑得极近的脸。 我在想,你小时候,我才是说这种话的人。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02) 云平转过身来,两个人靠得极近,她伸手轻轻勾了勾云澄的下巴,毫不意外瞧见了云澄有些发红窘迫的脸。 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做那种事,倒是你,怎么越长越回去了! 白龙似是不愿意被提及幼年时候的一些懵懂琐事,微微偏过头去,手却将云平搂得更紧。 瞧见云澄窘迫的模样,云平笑得更开心了,笑着笑着竟将眼泪都笑出来,最后窝在云澄怀中,额头靠着她的肩膀,再不说话了。 怎么了? 云澄说话时胸膛震动,漂亮的脸上发红,两个人靠得极近,云平自然能感受到云澄那不可抑制的心跳声。 我在想,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傻事。 嗯? 云平抬头,伸手去勾她脖颈上那个皮质项圈,指尖有些冰冷,点在云澄的肌肤上,叫白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天在薛家,你其实不用来的。云平的气息吐在云澄耳旁,叫风一吹,一下子就散了。 而就在这时,云平发觉在不知不觉间云澄身量又抽长不少,原先还略低于自己,现下竟已和自己不相上下了。 白龙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她。 就算你不来,我也 她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住,盖因云澄的目光叫她觉得无措。 你骂我不爱惜己身。白龙伸手将云平的几缕碎发挽到耳后,可是阿春,这些都是从你身上学来的,我这个事情要说的话,可算是上行下效了。 阿春,你爱惜一些自己好不好?年轻的白龙微微低头,将头埋在云平颈窝,如果你爱惜自己一些,那我也会对自己好一点。 云平顿住,伸手攀住云澄的肩膀,当年那孩子一样细瘦的肩背,现在也已经长大,和自己一样了。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孩子了。 怎么不说话?云澄抬头开口问她。 云平的脑袋低下去,在她颈窝转了转,语带笑意:我晓得了,主人教训的是,仆知道了。 这样的称呼一出,云澄的脸又红起来,初时她们出岛,用的是主仆身份,那时云平贪新鲜,执意要云平叫自己主人,云平由得她去,也是宠她,只是主人主人叫个不停。后来年岁阅历渐长,又换了身份,云澄再回想当时事只觉得可笑荒唐,现下冷不防被云平提出来,自是闹了个大红脸。 你不要,不要逗我。云澄的声音难得有些娇软无措,语带撒娇意味,好姐姐,好阿春,我那时候小不懂事,现今已经大了,你不要再拿这事取笑我了 云平又笑,眼睛弯弯,轻声道:是啊,你已经长大了 随后她又将云澄抱紧,眼睑低垂,若有所思,再不说一句话。 === 昨夜云平被云澄拖回房中又小睡一会儿,但不知是什么缘故,终究浅眠,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旁撒娇硬是要同她共睡一床的云澄长手长脚将人抱紧,但好在是累久了,云平此番再出门去,也不见她再出来。 此时已将日出,天色灰蒙,云平出门时记得云澄担忧叮嘱,特地换了厚衣裳,立在廊上听得风声呼啸,顶着风转了下舱,行到最寒冷的地方,这才推了门进去,只见得屋内莹莹微弱火光,空气中寒气发散,那屋中布满冰冻法阵,云平只瞧了一眼就晓得是云澄手笔,她轻叹一口气,又收紧身上衣衫,呼出的那口气化作白雾,不过一会就消散在空中了。 屋中有一石台,上头躺着一个人,不惧这屋内严寒,只是单薄衣衫躺着,似是睡着了,一动也不动。 云平立在石台五步之外,只是静静看着他。 屋内灯火昏暗,只在他头脚两处点了两盏灯,勉强能叫人看清他的模样。 云平静立着,过了数十息,才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勇气,往前迈出一步。,》*0?.';《 那烛火因着她动作带起的风而微微晃动,灯光照在汤哲面上也是忽明忽暗。 他的头发上已结了一层白霜,但他的头发本就已经白了,反倒并不明显,只有在灯火摇曳时才能瞧见细小冰晶折射出来的光。 云平静静瞧着他,又张口,轻轻呼出一口气来,低头看他。 她长睫颤动,伸手去触汤哲的面庞,只觉得冰凉刺骨。 人的生命真是脆弱,前一刻你还同他说话,下一刻他就躺在那里一动也不会动了。 他躺在那里真的只是睡着的模样,叫云平不禁回忆起幼时一些琐碎日常的往事。 汤哲惯有睡午觉的习惯,他是极为自律的人,幼时却偏爱在夏日午间贪睡,但下午君莫笑上课讲学,他是弟子之中居长的,不能不在,兰耽又是爱看好戏的性子,懒得去叫,只有那时的江折春怕他被师父责罚,常去叫他。 师兄师兄!该起了,不好再睡了,下午还有课的。 云平伸手轻轻推他,唇边挂着笑,一如往昔。 师兄,不好再睡了,师父要骂的。 这时轻轻推他两下,汤哲就会眯着眼不情愿道:好师妹,好阿春,再叫我睡一下好不好? 他们那时候正是少年人,没有什么忧虑,左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师兄妹之间时常逗趣打闹,很是亲密。 江折春会伸手捏他鼻子,逼他起来。 少年人又是贪睡长身体的时候,叫这小师妹吵到烦了,就极不情愿坐起身来,嘟囔道:明日你再叫我,我就不起来了! 小姑娘眼睛滴溜溜转,做个大大的鬼脸:贪睡鬼,你要我叫,我还不情愿呢! 然后第二日还是过来叫他,又重复之前的话。 这样斗嘴打闹,好像一生就会这么过去了。 只是他们两个那时候并不知道人生有这么长,也不知道世事变迁,人世变换。 那时候的汤哲和江折春也不会知道,花谢了会开,春去了还来。 但有些事情,当时只道是寻常。 时间只会往前走,不会为谁停留。 他亦如是,已再不会醒来了。 云平伸手又轻轻推了推他,终究停了手,不再喊了。 但她立在那石台边,低垂着头,鼻子一酸,眼眶里就流下泪来。 而云平并不晓得,就在此时门外立着一个人,那人双臂交叉在胸,倚在门柱上,并不出声,只是静静站着,默默守着她。 云平刚一起身云澄就醒了,但白龙没有惊动云平,只是默默跟着,想看云平去到哪里,好叫她回去休息,不要吹风。 但瞧见云平走到那里时,白龙停住了,没有上前。 那时候云澄立在那里,见她推门进去,只是想一件事:云澄啊云澄,你瞧,你陪她这么久,陪她做了这么多事情,想要她喜欢你,想叫她回头看你一眼,可是你瞧,他一死,你就永远争不过他。 你永远争不过一个死人。 那屋子里终于传来一阵低促的啜泣声。 云澄站直了身子,双手下落,紧握成拳。 心里面好似有千百只蚂蚁在爬一样,咬着她的心,又疼又痒,又觉得胸口憋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想要推门进去,但是最后还是放下了手,转身离开了。 一路行去,她的脑子里一团乱糊,闪过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到最后也只留下一个问题。 如果我死了,她会哭吗? 她不愿去问,也不敢去问。 害怕得到她并不想要的回答。 她回到屋内,陷在温暖的被褥里,可心却一寸寸凉下去,感觉再也热不起来了。 她想,她是时候走了。 船到天极宗的时候,雷娇早早得了消息,她现今一头白发,又着紫衣,立在一众灰衣黑袍的弟子之中很是显眼。 雷娇并不说话,上前去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但不知为何云平立在甲板上,微微出神,似乎在想什么。 五十年前,她还是江折春的时候,就是坐飞舟从千里之外回到极宗,现今五十年已过,还是坐飞舟回来,可心境和现况已然大不相同。 彼时所有的一切都是很好的。 君莫笑会笑着站在迎客台等他们回来。 赵瑞儿还在天极宗中,会攀着迎客松骑在窗口。 汤哲会坐在椅上安静喝茶,听她拉着雷娇说话。 但是现在,那些故人都已经不在了,除了雷娇。 而这次虽然也是同汤哲一起回来,但已不是以往那个还会哭会笑的活人了。 而葬礼并不繁琐,甚至可说得上是简陋了。 人死之后,化作尘土。 所有的一切都来不及反应就已经结束了。 君莫笑的坟茔旁又立起一块新碑,垒起一个新的土包。 死亡实在是很轻易的事,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留了。 反倒那些活着的人还会痛心,会怀恋。 葬礼结束之后,剑秋白接了薛少尘亲手写就的退婚信与众人告辞,往长生门回去。 而那青年人则又大哭了一场,昏死过去,还是雷娇差人将他送到汤哲旧日的洞府中休息。 你有什么打算? 雷娇站在汤哲的新坟前,同云平说话。 云平瞧了瞧被弟子抬走的薛少尘道:待他醒来,送他走时,我便也一道走了。 雷娇看了她一眼:好,天寒了,记得添衣,不要受冻。 她的声音温柔,一如以往,虽然云平不曾告知她真实身份,但二人之间心知肚明,长辈对晚辈的叮嘱关怀之情又如何能掩藏住? 云平轻应了一声。 雷娇又道:你你也不要太累。 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我晓得你在做一件大事 云平并不答话,一直看着汤哲墓碑的眼睛终于动了动,转头看了一眼雷娇:雷长老,君掌门走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她这话问的突然,雷娇不由一怔,将头转向君莫笑那处,良久才轻声道:我在想,他一定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放心不下很多事。 雷娇同君莫笑是少年相识的师兄妹,又同出一门,是当真如同亲兄妹一般的关系。 云平听她回答,将目光又转向汤哲的墓碑轻声道:是啊,他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最后也不知是谁的叹息声悠悠转转,最后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薛少尘还是昏睡着,故而云平云澄也不得不在天极宗再耽搁一日。 她两个本是打算回千金不换上去住的,但雷娇却说已准备好了休息的地方,两个人抵不过这位长辈,也只好住在宗中。 那屋中诸般陈设还是以往模样,云平晓得这些年来赵归崇广收弟子,门下弟子人口激增,若非雷娇阻止,只怕汤哲同江折春的洞府也早就被人占了去,哪有现今的模样? 是故再进自己的旧居所时,她还是不免怔住,呆立良久。 待到夜间时,天色沉下来了,云澄进来时搓着手,抖动外袍披风,轻声道:外头下雪了。 云平在屋中待着,手中本在翻一本她以往看过许多遍的游记,听见云澄这样说,便放下书,走出屋外瞧了一眼。 只见天空落下轻飘又细碎的冰晶来,纷纷扬扬的,已在地上薄薄积了一层,看这样子只怕要下上一会儿。 这是她二人今年瞧见的第一场雪,云平云澄在门口前后脚站着,门敞开着,里头的光映在地上,反射出银白的光。 不知是因为这雪还是因为这旧居所,云平在门口站了半晌,长睫轻颤,突然对着云澄冷不丁说了一句:咱们喝酒吧。 喝酒。 从云平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云澄愣了一下。 自从三十年前在清泉镇刘五的客栈要了那一次酒之后,云澄就再也没瞧见过云平主动说要喝酒。 主要原因是因为云平其实酒量并不算好,几杯便倒,酒意长久不散,能醉上好一段时间。 再加之云平觉得喝酒会误事,故而此后三十年,云澄就不曾再见过云平主动说要喝酒,便是因为一些原因喝了,也只是浅尝辄止,绝不喝醉。 若是要喝酒,其实不难,她既然这样说了,云澄便去了一趟千金不换,取了一小坛醉罗汉来。 回到旧居所时,桌上已燃起了一个小炉,火烧正旺。 那酒在炉上热着,发出馥郁的香气,咕嘟咕嘟的。 云平支着下巴,时隔许久终于展露出一个笑来:那时候每年初雪,天气冷时,我都会同瑞儿一起烫酒喝,有时候师兄来了,我们三个就一起喝,师兄从不喝多,瑞儿千杯不醉,只有我,三杯便倒。 云澄看着小泥炉里面的火光,觉得脸被烘得有些发烫,忽的轻声道:等到薛少尘去了清音寺,我便也走了。 云平的声音一顿,就又好似没有听到,只是依旧自顾自说话。 云澄也没有再说,好似方才那句话不曾说过一样,只是听她絮叨。扣+7。1055?0 两个人竟都出奇默契,没再提方才那事。 那酒烫好了,云澄给她倒了一杯,杯盏是用了有些时候的,白瓷做的,画了几个小灯笼一般的红柿,同酒杯是一套的,带着些天真稚气。 云平接了酒,将温热的酒一饮而尽,不过一会儿面上便泛出一些醉意,她支着下巴,痴痴笑着,似是回忆往昔,话匣子也开了,只是一个人自顾自说话。 云澄帮她温酒,并不去喝。 云平到底酒量差,若是山下刘五酒家里头的酒倒还好,只是今日偏生又喝的醉罗汉,酒意上头更快,身子发软,摇摇晃晃的,只管往云澄身上靠。 你怎么不喝?她娇笑起来,捏着酒杯递到云澄嘴边。 比起往日的严肃正经,现下倒是更加鲜活不少,她头一次在云澄面前喝的那样醉,瞧着快活极了,可云澄晓得,若不是心中憋闷愁苦,她如此自律自谨之人是不会放纵自己喝成这样的。 你喝,你也喝,陪我喝。 云澄瞧她一眼,嘴唇触到了方才云平嘴唇碰到的地方,脸不由一红,轻轻伸手将她扶正了,就这那酒杯喝了一小口,随后就微微偏头不去看她,又自己倒了一杯。 云平见她喝了,于是快活拍起手来:好呀好呀!瑞儿!阿澄!再饮一杯! 她几杯黄汤下肚,已辨不清楚面前之人究竟是谁,只管乱喊,恍惚之间回到旧时,醉眼朦胧。 云澄拗她不过,只好又饮一杯,云平见她喝了,便也跟着喝。 两个人你来我往,竟将一坛子醉罗汉喝了个七八分,待到云平酒意上来,醉倒在桌上,云澄也扶着脑袋,狠狠晃了一下,稍微清醒些,便将云平扶到榻上。 但那酒劲实在太大,等到给云平盖了被子,白龙也一头栽倒,两个人都醉倒在榻上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不知是什么时候,云澄扶着自己的脑袋,只觉得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转过神来,记起一些事,她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推云平,但触手冰凉,摸了个空。 白龙这才一下子惊醒过来,屋子里的蜡烛已燃了一大半,她急忙坐起,轻声去叫云平:阿春!阿春! 可室内一眼便能瞧到底,除了云澄并无其他人在。 白龙下了床左右去看,见云平的披风外袍还挂在架上,于是急忙踉跄走到门口,推开门往外看,只见得门口浅浅的一行脚印,步子凌乱,直直往外延伸出去。 云澄叫冷风一吹,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晓得云平只怕喝醉酒跑了出去。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03) 雪夜寒冷,她未着厚衣,又饮了酒,不能这样不管,于是云澄急忙取了披风外袍跟着脚印出去了。 此时雪已停了,月亮从厚重的云层后面露出脸来,照在雪地上,莹白一片。 云澄担忧她,自是顾不得赏景,只是一路小跑跟着脚印去,口中呼出白气,散在空中。 她只管跟着脚印去走,可那路越走越熟悉,竟到了白日里来的那片墓地,而正在此时,墓地之中竟传来不知名的声响。 若是旁人只怕觉得自己见了鬼,但云澄胆子大,过去一瞧,只见得一个人只着了单衣,跪在墓前说话。 她大抵是不清醒的,只是跪在雪地里,额头抵着墓碑,手上还抓了个小酒坛,搁在墓前,一边发着抖一边说话。 师父,师父 她轻声问话,因为醉酒没了往日的精明强干,好似一个孩童一般,只是懵懂问话:弟子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 云平的指尖已被冻到通红,扣在碑上,一边哭一边去问:师父!我现在这样子,是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啊! 她大声去问一个已死之人,去求一个答案。 你们都走了!就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你们都走了啊!她难得如此失态,只是哭嚎,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老天爷才这样对我! 我只是想求一个公道,我只是不甘心,我好恨!好恨啊!我恨苍天如此不公!为什么要把我所拥有的全都夺走! 那泪水落下来,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来。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她本来拥有所有美好的一切,有爱她的恩师,有爱她的朋友,有爱她的丈夫,更拥有快乐、幸福和自由。 可一夕之间她全没了。 她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出来,只是想要重新拿回她所拥有的微小幸福,哪怕只要还有一点,她都不会奢求更多,已经满足了。 可是苍天无眼,就连这么一点都不愿意给她。 甚至让她间接害死了另一个她心中痛恨又珍视的人。 她瞧见马车里汤哲尸身的时候,只觉得如遭雷击。 是我的仇恨太过了吗? 是我害死了他吗? 她明明已经放下汤哲了,此生不要再有牵扯。 假如他还活着的话。 她的内心像是被火在烤,又像是被丢进冰水里去冻,两面拉扯,反复煎熬。 她想去找到答案,可是没有人回答她。 师父,我求你说句话啊!我的仇恨难道太过?我不该复仇吗! 是我做错什么?所以才都要离开我? 她跪在那里,将不敢对任何人说的话全数说出,她想求得一个原谅,一个回答,只是跪在那里忏悔赎罪,求得解答。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呼呼风声。 她的心终于一点一点往下沉,将要落进那无边黑暗的地狱里去,永不能再见光明和温暖,一直这样落进去。 没有尽头。 但在这时,一双手轻轻楼抱住了她,她落进一个温暖熟悉的怀里,将她周身的寒意全数都驱散了。 有一个人轻轻喊她的名字,将她救赎,将她解脱。 告诉她你还有值得留恋的东西在。 阿春。 云澄轻声唤她,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摩遮坤木香,和醉罗汉的酒香还有旁的一种不知名的香气混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迷人的味道。 云澄只是轻轻搂抱住她,就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这香气俘虏了,只是搂抱住她,就觉得自己焦灼不安的内心得到了抚慰。 不想让她再难过悲伤下去了。 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人,她们紧紧贴着,肌肤之间只隔了轻薄的衣衫,云澄只觉得自己的胸膛里,那颗心脏在剧烈跳动着,不能安静下来。 而云澄柔软又冰冷的身体也靠在自己身上,两个人的心跳声在这静谧的雪夜里几乎要重合了。 雪已经停了,皎洁的月光从云间探出,将落在这地上的雪照得更加无瑕洁白。 她们两个人凑得极近,被同时包裹在一件披风里,那风是冷的,但两个人的呼吸因着这个拥抱而热了起来。 云平面上还挂着泪,双眼还是迷醉不醒的模样,她的脸因为寒冷亦或是酒意而显出红来,叫人有些心疼。 她下意识攀住云澄的身子,愣愣看了一眼扶住自己、搂抱住自己的人,用那双迷蒙的醉眼盯着面前的人看了良久,久到云澄以为她要挣脱开这个怀抱时,云平却粲然一笑,那笑声清朗,在安静的月夜里格外清晰。 她紧紧抱住云澄,手指抠进云澄的衣物里,似乎绝不愿意放手,任谁都不能将她同云澄分开。 她闭了闭眼轻声道:阿澄,你抓住我了。 她这一笑十分自然,没了往日的牵强,但更美,足以摄人心魄。 云澄叫她这一哭一笑弄到觉得奇怪,但瞧着她的眼神柔软又温暖:是,我抓住你了。 她的语气也温柔极了,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可其中的情感缱绻又缠绵,若是清醒时候的云平定然会扭头装作看不见听不着。 可她现下醉了,连站稳都是难事,又如何分辨躲避? 理智的枷锁被摘下,显露出她真实的自我来。 她本能地信任面前的白龙,只是紧紧抱住云澄的脖子,几乎是挂在她的身上一样。 云澄滚烫的手心按在云平柔软的腰肢上,忍不住微微用力将她抱得更紧。 你喝了酒,不该乱跑。怀里的人醉意极深,听见云澄说话,那手便探进云澄领口,按到她背上,那手冰冷冷的,叫白龙忍不住瑟缩一下,倒吸一口冷气,可她没有反抗,只是轻轻吐了一口气,对云平笑了一下,要是又病了要怎么办? 云平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盯着面前的少女看,然后轻声开口:你不要走好不好? 云澄愣了一下,没有说话,两个人一时无言。 云平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回答,于是将眼闭了闭,顺从地叫云澄背起来,一步一步走回去。 那月光照下来,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了,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云平靠在云澄背上,被披风包裹到严严实实的,不透一点风,云澄呼出一口白气,感受到云平的吐息在脖子上的感觉。 你不想我走吗?阿春。她轻轻去问。 只要她再问一遍,云澄想,我就不走了,哪怕她永远都不喜欢我,我都不走了,陪着她,永远陪着她。 云澄走得很慢,她天真地希望这条路永不会有尽头,似乎只要这条路不结束,她就不会离开云平,也就能再有机会听到云平挽留的话语。 可是不管她走得再慢,这条路也终会有尽头。 也终究没有听见云平再说出挽留的那句话。 屋子里面依旧温暖,而云澄的心终于一点点冷下来。 云平闭着眼好似已经睡着了,她被云澄小心翼翼放在榻上。 因为跪在雪地里,那一身衣衫已经湿透,云澄冷着脸给她换那些衣服。 而正给她解开衣衫的时候,云澄下意识感觉到有目光在注视她,于是抬起头来,却发现云平睁开了眼,正定定看着她。 因为俯身替她换衣服的关系,两个人凑得极近,云澄被她瞧着,愣在那里。 但见得云平醉眼朦胧,衣衫敞开,伸手去摸云澄的脸,声音低低的,似在乞求:阿澄,我这么糟糕,不要喜欢我了好不好?长[腿。老、阿(姨追!雯. 她那一眼里带着的情绪镇住了云澄,白龙一愣,只觉得眼睛鼻子发酸,伸手抓住了云平的手,像是被蛊惑一般,大着胆子在她掌心烙下一个吻:可以,但是在这之前,你能不能让我最后喜欢你一下? 那吻落在云平的掌心,云平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忍不住缩了一下,但最后还是任由云澄握住自己的手,只是下意识看着白龙那张漂亮的脸轻声开口:阿澄,我可以给你一切 一切。 云澄心里轻声念着那个词,俯身靠近她,像是觉得寒冷,需要搂抱住云平才能觉得暖和一般靠了上去。 你可以给我一切,可我只要你。 江折春,你就是我的一切。 她终于咬住了那双日思夜想已久的唇。 她想,哪怕阿春推开她,骂她无礼,以后再也不和自己说话,她也不管了。 哪怕被讨厌,她也想讨得一个吻。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双刚被她吻过的手轻轻地,轻轻地环抱住了她。 是梦吧?她一定还醉着,没有醒。 云澄想。 因为只有梦里,才能这样放肆无状,才不会被推开,才会被她纵容默许。 微弱的烛光透过纱帐的缝隙钻进来,照在仰躺在她身下的女子身上。 女人的长发披散在床上,衣衫敞开,毫无遮掩地向身上之人展露出自己的全部,她的手紧紧抓住云澄,不愿将少女放开。 藏不住了。 那少女的吻贴上来的那一刻,云平的心动再不能抑止藏匿,害怕失去云澄的恐惧终于无法掩藏。 她终于借着酒意袒露出那颗不敢展露的真心。 任由身上的少女亲吻。 任她施为。 span class=glyphicon glyphiconinfosign grayout title=单章限制阅读 第一百三十章 :春梦无痕 那吻急促,像是想得到什么,求得什么答案。 云澄尖利的犬齿咬在云平的唇上,叫女人微微吃痛,可她并不反抗,只是默默包容。 少女的吻往下,从唇落到耳后,再到颈部,顺着漂亮柔软的曲线蜿蜒向下,脆弱的脖子被她叼住,脖颈上跳动的脉搏被她的舌尖压住。 混沌的黑暗里,年轻的龙掌控着一切。 她的腰肢被少女牢牢把持住,扣在掌中,少女的手心带着薄茧,磨出微微痒意。 那痒蔓延到全身,好似波浪潮水,一波接着一波,云平发出呻/吟,只能感受到那柔软的舌尖轻轻舔舐过心口处的奇妙感觉。 少女的吻密密麻麻的,轻巧温柔,可扣在她腰上的手却带着凶意,用了一些力,叫两个人贴得更紧。 两个人的衣衫都散乱开了,带着微光的黑暗之中,少女的眼也转成鲜艳的红,目光之中的强占叫云平心中一跳,不觉得恐惧,反倒生出一些欢喜来。 她像是被那双漂亮的红瞳蛊惑一般,伸手轻轻勾住了少女脖子上的项圈,主动抬头贴上了那双唇。 那吻持续的期间,两个人肌肤相贴,明明都是寻常的温度,但总能感觉到摩擦之间那炽热的温度。 阿春 少女喘了一口气,又往下延续方才被中断的吻。 她用亲吻膜拜女人的身体,虔诚又温柔。 云平只是被云澄触碰着,就觉得浑身无力,那双手将女人紧紧抓住,不叫她有任何逃离的机会。 那吻继续往下,在小腹上流连,年轻的龙懒洋洋抬起眼皮,去看身下那人的表情。 云平晕乎乎的,整个人因为欲和酒而泛起红来,叫她一看就觉得难耐,像是察觉到她的意图,急忙轻声开口:不要 我想叫你开心。少女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因为那最直白的欲望而嘶哑,我想让你舒服 深夜里不清楚的神志使人糊涂,黑暗叫人大胆。 而酒则使人松脱开理智与道德的枷锁,将所有隐藏的情绪外放开。 毫无保留。 借着这荒唐的名义,可以展露内心。 不要走,留下来。 求求你。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她的指尖勾带起快乐和芬芳,柔软的肉和坚硬的骨化作水一样,缠在她身上。 这样不对,江折春,这样不对。 她仰头发出的声响不能自控,心里抗拒着,但又忍不住牢牢攀抱住身上那人,好似濒死的人抓住那一根浮木,在水中来回颠簸摇晃。 江折春,你该把她推开,你不可以。 她是个很好的孩子,该有更好的未来,你自己已经陷在泥沼之中臭不可闻,怎么能把她也拉下去? 可现在怎么推开? 我沉迷于她的一切,她的骨,她的肉,我和她这样贴近,这样纠缠不清。 这样相互慰藉。 我第一次被她这样拥抱,毫无保留把自己交托出去。 阿春 少女的眉眼那样深邃好看,她的声音深情温软。 我好喜欢你啊,阿春。 云平突然被她刺激到,发出了短促的声响。 及时行乐不好吗? 什么都不用想。 不用在乎仇恨、道德,只是将自己交出去。 强力的快感和欢喜侵蚀了云平的意志,她挣扎着想要反抗,可最终被拖进那欲望的深池里,连好好说一句话都做不到。 她的眼角落下泪来,发出了像是哭泣一样的声音。 云澄凑上前去,用舌头轻轻舔掉那一点晶莹的泪水。 那吻带着熟悉的摩遮坤木香将云平彻底笼罩住,香气如同波浪一层层袭来,叫她无法躲避逃离。 阿春少女的呼唤声叫她再也承受不住,几乎是颤抖着,哭了出来。 好香 白龙的鼻尖在云平的颈部轻蹭,她的牙齿磨过颈窝,那种强烈又陌生的感受叫云平只能软倒在她怀中,丝毫不能动弹。 刚刚结束的那一波浪潮叫云平的身体非常敏感,被云澄触碰的每一次都让她发颤。 云澄将她翻转过来伸手拨开她脸上湿淋淋的发丝,侧头咬她耳朵,然后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身上,蜿蜒往下。 阿春,你也帮帮我好不好?云澄的声音低哑勾人,轻易能迷乱云平的心智。 她的冷静自持在云澄面前从来都是无物。 被带下去的手贴在了少女身体最柔软的地方,指尖能够触摸到一片黏腻湿滑,只是轻轻勾动,就能瞧见面前少女更加娇媚多情的一面,听见她决不会对旁人发出的柔媚声音。 她们贴得很近,毫无缝隙,云平被按在身下,身上的少女缓缓动作着,面上显出诱人的红来,头发垂落下来带着清浅的香气,那双眼睛里晕着奇妙暧昧的光。 云平勾动着陷在一片温软里的指尖,从而操纵着面前之人的喜怒哀乐,她听着声响,心跳不能自抑。 姐姐 云澄睁着眼,看着像一只可怜巴巴被雨淋湿了的小狗,因为不上不下吊着而不满,凑近了蹭着身下的人。 姐姐,你动一动好不好? 昏暗的床榻之间,两个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纠缠不清。 阿春,我好喜欢你啊 那少女轻轻叫着,凑近了便能瞧清她因为快慰而落下泪来,一滴小小晶莹的泪悬在下颌,欲落不落。 云平看着她,终是动了动指尖。 与此同时,伸出那殷红的舌尖,轻轻勾落了那滴泪。 === 云收雨歇,少女将她霸道蛮横搂住,黏腻缠人得紧,搂在一团,恨不得把人揉进去。 她初尝了这滋味,自是贪新鲜,只觉得怀中之人样样都好,什么都满意。 云平倦极了,叫这冤家折腾半宿,又加上之前醉酒乏力,身子又虚,现下被这白龙抱紧了,只觉得喘不过气,伸手推她道:你不要抱这么紧,松开些。 云澄叫她一推,反倒委屈起来:阿春是厌倦我了么?话本子上说的对,得到了就厌弃,姐姐竟也是这种人么?吃:肉\群七壹+龄鹉'岜岜鹉镹+龄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04) 说罢假哭起来,倒真似个孩子。 云平叫她吵烦了,伸手就去掐她脸,等到她安静了,这才冷声道:满意了么? 满意?满意什么?她又去咬云平耳朵,我还不满意,姐姐与我有了实,却不给我个名么? 要名?要什么名?云平伸手赶她,你既遂了愿,合该放下了。 她说这话虽透着娇软,可言辞冰冷,倒叫云澄手脚停住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云澄干笑一声,阿春,你是在与我说笑么? 云平不说话,这样的沉默叫云澄心慌,她急忙起身将云平翻转过来对着自己:你不是喜欢我么?不然同我做这种事干什么 她话说到一半,叫云平那冰冷无波的眼神一看,心上不由一颤,手都松开了。 云平现下酒已经醒了,昨夜发生的事是她自愿不假,但她如今理智回笼,心中自是懊悔不已,只觉得良心备受谴责,心像落在油锅上被反复煎熬。 她晓得云澄喜欢自己,可她觉得自己这样的人,是配不上云澄的,又总觉得云澄是没有见过好的,才轻易迷恋自己,故而才纠缠不清,现下既已做了这事,假做不知已是不行,只能装作毫不在意,长痛不如短痛,等云澄她日后遇到更好的,才不会后悔,甚至会庆幸于今日之事不曾成真。 其实说到底,只是云平自己不信而已,她受过了伤,已不会再轻信任何人,不会再轻易将自己的一颗真心交托出去。 而云澄也太年轻,少年人的心虽说热烈莽撞,少年人的感情虽说激昂直白,可时间总会打磨一切,改变一切。 她现下喜欢自己,厌倦了呢? 见过了花花世界,总归是会喜欢上旁人的。 江折春已经受过一次伤了,好不容易将伤口养好,不想叫云平再受一次伤。 她已经累了,折腾不起了。 想到这里,她又去看云澄,心中思忖这事只怕没这么简单。 她二人原先只是言语上纠缠,倒也还好,现下已有了首尾,她深知云澄性子,只怕不会轻易当做酒后失德处置,定要给两个人定个名分才是。 是我醉酒 云平斟酌着开口,可这话才说一半,云澄的脸色就立时一变,钳住她肩膀,厉声质问:你醉酒,你醉酒这就是借口么! 你不喜欢我,那我吻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推开我?你 她说到这里竟是气恼至极,不知从何发泄,发起小时候的性子来,猛地在云平左肩那里咬了一口。 云平并不推开她,只是忍着痛任她去咬,想着叫她气过了,兴许就好了。 你喜欢我不是么?云澄见她疼也不喊一声,心中更是恼火,只是将那肩膀咬到鲜血淋漓,留下一个极深的伤口后才松开她,听见云平这样说道,我说过了,我可以给你一切,你若想要,给你就是。 云澄气恼,咬牙切齿骂道:我要你就给么?那我要你的心,你给么!你怎么不给我!你怎么能怎么能如此自轻自贱! 她说着说着,眼中又落下泪来,漂亮窈窕的少女语带哽咽,看了云平一眼,便又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云平并不答话,心中苦涩,她自己活了这么大岁数,又经过了汤哲这事,便愈发觉得人心从来都是易变,昔年海誓山盟,生死相随,最后还不是另行嫁娶,便是事出有因,也叫人心中觉得悲愤难堪,云澄又是年轻,常年跟在自己身边,不晓得人间大好,各色诱惑,也更不知道这世间比她江折春更年轻、漂亮、优秀的青年才俊遍布天下,才迷恋她这腐朽恶臭之人。 想到这里,她道:我一副破烂皮囊,要不是因为复仇,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现今你既想要,那我给你就是。说起来,给了你,我也不算吃亏。 她说这话本是欺骗之言,她其实极为自尊自爱,若非当真心动,又如何会轻易交付? 若是她不喜欢云澄,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同她做了这事? 可她这话落在云澄耳中,就是敷衍拒绝,是纵容宠溺,是毫不在意,是自轻自贱。 不管是什么,总归不是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罢了。 云澄脸上落下泪来,心中还是不信,于是低声质问:那你既然不愿意,又为何,又为何对我 云平沉默片刻,这才抬起头道:我本是想叫你高兴,你牵我的手让我去做,我便也做了,你若觉得受辱 她竟微微一笑:那你杀了我吧。 她那笑落进云澄眼中,叫这少女大叫一声:江折春!江折春! 初曦晨光从窗外照进来,使云澄心折的那个女人就这样端坐在床上,她蜜色的肌肤上布满暧昧红痕,昨夜那场旖旎交缠还记忆清晰,现今她却说,这些都非我自愿,是我想你高兴,想你欢喜,是一个长辈看着一个孩子,给她所希望的一切。 却独独不是一个女人爱上另一个女人。 你要推开我么!你要赶我走么!你能忍受我带另一个人回来,我同她亲密无间,依偎交缠么! 云澄气恼极了,将她逼到床头,扣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质问她。 那很好。云澄看见她展露出一个微笑,听见叫两个人内心都翻涌不已的一句话,你喜欢就好。 你喜欢就好。 多么残忍的一句话啊。 云平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会撒谎,也是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表演拙劣极了。 好!好!云澄大笑起来,伸手又将她压在身下,毫不怜惜,叫云平吃痛,低呼出声,真是好极了。 她的吻不再温柔,夹杂着粗暴和愤怒,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将云平再度笼罩了。 云平没有反抗,只是平静地伸出双手。 接纳了这狂暴的风雨。 第一百三十一章 :行有余地 晏夕睡得不沉。 他昨夜因为一些杂事在云平书房隔壁将就窝了一夜,因为睡得并不舒服,所以起得也早,大早上便想去去甲板上吹风清醒一下。 但人走到一半,就瞧见登船处走过来一个人来,他定睛一看,正是云澄。 她身上穿一件黑色的袍服,晏夕跟在云平身边多年,看得出来那是云平常穿的衣服制式,但以往也曾有过云澄去穿云平衣服的事情,所以在晏夕看来也并不奇怪。 只是云澄眼角红红,似是哭过,晏夕心中一惊,他上前几步张口要喊,但不曾想云澄脚步匆匆,径直就往舱内她房间里面去。 先前云平与云澄吵架,闹了一通,白龙原与云平同宿一室,因着一些原因搬出去另住,后来又因着云平生病,又住了回去,虽说东西只搬了一些零碎的去,但船上的众人都心照不宣,只怕小尊主搬回去同尊上同宿一屋是迟早的事。 云澄发了怔,只是往自己屋子里走,晏夕叫她也不见她回头,只好紧跟在其后,待到云澄到了屋中才在门口停下,轻声叫她。 云澄叫他这样一叫,似是回过神来,猛一转身,脸上还挂两道泪痕,晏夕见不得娇滴滴的姑娘家流眼泪,见了心疼,只是哄道:小尊主,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去帮你打一顿那个人,给你出气好不好? 白龙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这件事,只是用袖子随手揩了,然后摇摇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晏二哥,你既来了,且帮我一个忙。 晏夕晓得她性格脾气都是极坚强的人,不会轻易落泪,现下哭成这样,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当然无不应允:小尊主有事,只管吩咐就是。 云澄自怀中取出一个匣子来,匣子巴掌大小,封闭严实,若是云平在,便能认出这是白龙闹着要搬出去另住一间屋子时,一定要带走的东西。 可现下匣子却被云澄塞到了晏夕手里:晏二哥,你帮我个忙,将这匣子交给她。 她? 晏夕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了,能叫这傲气的姑娘默不作声哭成这样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但既然云澄这样吩咐了,他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在。 小尊主既这样吩咐了,自然办到。 白龙见他答应了,扭过头去,又将自己的佩剑收到腰后,又从屋中取了一些衣物银两灵石收到芥子之中。 晏夕站在门口看她这样子,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发慌,急忙道:小尊主起得这般早,需不需要喝些水什么的? 白龙动作一顿,将剩下一些东西收好,转过头忽的扬起一个粲然笑容:不了,晏二哥。 她那笑落进晏夕眼中,只觉得十分勉强。 晏夕压下心中恐慌轻声道:小尊主,你 云澄却不叫他再有说话的机会,将身一转,走出屋去,最后瞧了一眼这屋子,轻声对晏夕道:晏二哥,劳你一件事。 晏夕看她一眼:什么事?只是这事若是小尊主亲自能做的,就 不,我不想再见到她了。云澄的声音又软又柔,长睫轻颤,微微低下头,所以你帮我和她说一句话吧。 晏夕这般聪慧,怎么还会猜不到她要做什么,急忙想将那匣子塞回到云澄怀中,但不想云澄的手在他身上穴道一拂,他便动弹不得了。 抱歉了晏二哥。她嘴上说着抱歉,面上却无歉意,我要走了,只求你和她说一句话。 晏夕闭了闭眼,似乎觉得不忍,可耳朵清楚听见云澄所说的话。 不要来找我,若是可以,以后不要再见了。 她话音落下,随后头也不转便走,晏夕急忙张口,他身子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云澄一步步走远了。 小尊主!小尊主! 可是那呼唤终归是徒劳的。 云澄离开了。 但这一切云平并不知情。 盖因她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这么累过,待她醒时已是日上三竿,身子虽说发酸疼痛,但明显已经是被人清理过了,周身无不爽利。 关键地方上了药,并不觉得难耐,只是稍一动作,左肩那伤口便疼得要紧,她稍稍扯开身上浆洗干净熨帖的亵衣,便瞧见左肩上那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与用在旁处的灵药不同,用在这里的只是最为粗劣的伤药。 云平瞧见这伤口先是轻笑一声,随后那嘴角扯动,又将唇紧抿,心中情绪少见外放,露出一种悲伤气恼的表情来。 这一笑是笑云澄孩子气,非要惩罚她,却依旧将她照顾妥帖;而这一恼一悲又是因为昨夜及清晨对云澄说的那些口不对心的话。 肩上那伤口势必是要留疤了。吃肉群`七@壹龄}鹉\岜%岜*鹉镹龄\ 她是那样霸道蛮横的性子,云平早就清楚,但心中始终觉得她这样都是很好的。 但是,但是 她苍白着一张脸,下了床想要去穿衣衫,却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空留一件白色的裙衫挂在床旁的案几上。 那是云澄的衣服。 瞧见这衣服,云平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慌,忍着左肩疼痛急忙站起身来,在室内环绕踱步,轻声去叫云澄,可这屋子不大,一眼看尽,除了她并无旁人在。 她只是暂时出去了 这话说得连云平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故而她也顾不得是不是自己的衣服,连忙将衣衫穿戴整齐,掩住身上的斑驳痕迹,但头发也未来得及梳理,就急忙推门出去。 才一开门,就瞧见一个人影,迎着光立在那里。 云平心中一舒,觉得自己卑劣,又觉得欢喜,眼睛一酸,落下泪来。 她手扶门框,张嘴想要去喊云澄的名字。 可那人施施然转过身,云平瞧清那人的身高长相,突然顿住,身子颤抖,几乎要站立不住。 尊上。那人手上握着一个匣子,慢慢走了过来。 云平的视线游移到晏夕的手上,心中咯噔一下。 但她强忍住,勉力站直了,抿了抿唇,平静道:怎么是你?阿澄呢? 尊上。晏夕将那匣子塞进她手里,轻声道,小尊主叫我把这匣子交给你 云平的手下意识攥紧,视线左右搜寻,口中喃喃道:她人呢?怎么她不亲自将东西交给我?她人呢? 晏夕没有说话,只使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她,但那眼神中掺杂了一些怜悯,叫云平的心加快动,慌乱不已。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匣子,只觉得额角突突跳动,耳旁忽的安静到可怕,她似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但晏夕的嘴一张一合,那话一字一句落进她耳朵里。 是啊,是啊,你早该知道的,以她的性子,昨夜你既说了这样残忍伤人心的话,她又怎么还会留下来? 云平面上忽然出现一种平祥安静的表情,伸手轻轻推动一旁的机关锁扣。 这匣子严丝合缝,是一种凡人工匠所创造的机巧玩意儿,需要用特殊的手法打开。 云平记得,那时她们初次踏上这片广袤的土地,她为了哄云澄开心,给她买的第一件有趣玩意儿,三十多年了,这匣子被照顾得很好,还是原先那样。 这东西真有意思!不曾见过!我以后要把我最喜欢的东西装进去!旁的人不知道怎么开,东西就不会叫人拿了去。 那时候的云平笑着揶揄她:可我晓得怎么开,阿澄就不怕东西叫我拿去了吗? 那时候云澄涨红了一张脸,被堵得说不出话,随后才支支吾吾道:如果如果是阿春拿的话,那没关系,因为我最喜欢的 最喜欢的什么? 哼!才不告诉你! 那时候细幼的白龙后面没有说完的那些话,现下云平却已经明白了。 龙本能喜欢一些亮晶晶华丽漂亮且贵重的东西,但看云澄她母亲所藏匿珍宝无数,便可知道这一天性。 但那机巧匣子里别的什么都没有放。 只放了一朵粉色的永生花。 清音寺的钟声一响,那山林之间便惊起飞鸟来,云平立在寺里抬头看着,那风呼呼作响,头上一行飞鸟掠过,振翅时发出响声。 还有十日,明云阁的拍卖会就要开始了。 晏夕站在她身后半步,轻声说话。 云平微微蹙眉:赵姑娘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么? 晏夕道:几日前黑市送来的书信里没有赵姑娘的消息。 云平手里头握了一串红玉雕就的佛珠,一颗一颗捻动着:那日只知道她出手助了我们,阁中货郎死后,将刀取走 晏夕一顿:依我之见,赵姑娘不是那种会趁人之危的人。 云平垂首:这我自然晓得,你同她在天极宗就认识,在阁中这么些年,她的消息行为也都是经过你手,你看的比我更透。 晏夕略一沉吟:恕我斗胆,这么久了还没个消息,莫不是 云平捻动佛珠的手顿住,随后摇头:不,她心思缜密,修为不差,若是长生门那个剑大姑娘我多少还要担心,但是若是赵姑娘,我却是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05) 你说得对。云平的手一收,笼进袖中,你且遣人去往恨水流赵家探查一番,她既取了刀,以她的脾性,定是帮忙送去,若是那赵家探寻不到,再另做图谋打算。 是。 问到此处,云平将手背在身后,又去看中庭那棵生长不知多少年的银杏树,石栏之中已经飘满了金黄色的叶子,但是枝干光秃秃的,只因到了冬季,冬落春生,此乃四季之时序。 见云平沉默不语,晏夕又道:说到长生门,日前已收到急信,信中说,并不曾在长生门找到小尊主的身影,黑市那边日夜盯着冉十一娘同白廉风,也不曾有什么可疑之处。 云平立在那里,落在晏夕眼中只有一个背影,那声音有些低哑:是么?黑市找遍了也没有,剑秋白那里也没有,她 她又能去哪里呢? 云平一双眼里目光深沉,似有所思,她心中晓得,白龙这些年来只是日日跟在自己身旁,除了近些时候同长生门的剑秋白关系亲密些,便也没有旁的朋友了 朋友。 云平忽的眼睛一眨,随即低声道:乔谙现下在哪里? 乔谙? 晏夕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这个名字来,先前小尊主离家出走,路上遇到人,三人为伴,一个是剑秋白,另一个便是方采苒的师妹乔谙。 前不久一乾门的门主叫人杀了,倚风刀苏家的三小姐苏清弦也叫人救走了,杀人者下手利落狠绝,一刀毙命,现下三小姐已回了苏家,我只晓得那乔谙现如今现如今 现如今什么? 乔谙现如今还待在苏家,据我所知,那位苏家家主似乎有意要将自己的三女儿许配给乔谙。 云平眉头一皱:她既不在长生门,也没往黑市,那十有八九会去找乔谙,她认识的朋友统共就那么几个,你且派人往苏家去寻。不,等等。 她红唇轻启,又下意识捻动佛珠:你且将方采苒也遣人一道护送至苏家。 手中佛珠越转越快:她当初要找方采苒,便是为了乔谙所托,现下既已知晓,自是要把这事做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又陷进悲伤的情绪里。 晏夕自是领命。 随后云平又问:你姐姐呢?李家现下又是如何? 晏夕听得她问,轻叹一口气:送来的信说还是遭着李三姑娘的冷眼,但李三姑娘应该是默许跟着,态度也好了不少。现下李家二公子叫薛家废了,斩断了脊骨,药石罔效,大赤城断了与薛家的贸易往来,这本就是极糟糕的事,但现下 云平听到此事,轻啧一声:倒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薛家现下如何? 晏夕轻叹一声:死了的那些人尸身发烂腐臭,但我已遣人去一一收敛,通知那些仆役侍卫的家人,薛灜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偌大的园子里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云平长叹一声,听得风吹起落叶的声音,又远远听见一众僧侣诵念吟唱的声响,又见冬日萧瑟,阴云蔽日,只觉得凄凉。 她轻声去问晏夕:淡月,我是不是做错了? 那声音轻如蚊呐,说这是在问晏夕,实际上是在问自己。 晏夕没有听清,啊了一声。 云平摇摇头:不,没什么。 随后她将身一转,便又往寺院更深处走去。 剃度已毕,清音寺主持方丈湛淳已回了他自己的地方,云平到时,他正沏茶。 见得云平来了,只是站起身来,双手合十一拜:云居士。 云平也合掌还了一礼。 两人在桌前坐下,拉门大敞,能瞧见湛淳院中的青松,便是在冬日都翠碧非常。 大师院中之树长青不败,姿态甚美。 湛淳头也不抬,只是斟茶:以心养护,如何不美? 云平有所思。 他将那杯茶水推到云平面前:今日只见得云居士来,却不见云小居士了。 云平将那茶缓缓饮罢,不答反问:大师,心中有一物,虽已经不喜欢了,但总觉得放不下,应当如何? 湛淳抬手示意,云平举起空杯,那慈眉善目的和尚便将茶水往杯里去倒。 那茶汤清亮,滋味甘美,可茶水滚烫,杯盏量小,落进云平杯中,不一会便满了。 云平见得茶水将要溢出,可湛淳手依旧不停,云平本就觉得茶盏滚烫,现今水要溢出,便急忙将茶盏放下,急声喊道:大师,要满出来了! 湛淳这才停手,双手合十,轻呼一声佛号:云居士,这不是就放下了? 云平愣了一愣,似有所悟,又问:可心中另有一物,珍贵牵挂至极,不论如何都不愿放下,若是放了去,只觉心中苦痛难捱,但又不知如何放下,现今不知如何是好。 湛淳又用手指了指那滚烫的茶杯,忽的将袖一拂,那杯中茶水不晃,便直直要往桌下落去。 云平急忙伸手去接,却冷不防这茶盏因着自己一动,滚烫茶水都溅了出来,烫到手上,可她担心杯碎,只是紧紧握着,又将杯子放回桌上,摊手再看,已红了一片。 湛淳冷眼旁观,又合掌念了一句:云居士,心性本净,客尘所染。本在心上,何唤尘埃? 云平恍然大悟,行礼又拜,接着将手中红玉佛珠双手奉前:多谢大师,此物聊表心意,做个香火油钱。 说罢便站了起来,目中有光,一扫先前颓靡之势,大步出门,但随后她又转回,双手合十行礼,又问道:既得点悟,还有一事要求大师明示。入裙叩叩七[一灵)五|巴巴^无|九%灵 湛淳又斟一杯:云居士但说无妨。 云平斟酌一会,才缓缓开口:我有三块美玉,第一块叫我雕了一半,第二块叫我雕坏了,只余下第三块尚未雕琢,但现下第二块这事出了,我既不好对第一块再下手,也不知如何再去雕琢第三块了。 湛淳微微一笑道:云居士雕琢之时,所求如何?所欲又如何? 云平思索了一番道:自是想要尽善尽美,自是想要一气呵成,自是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湛淳又问:那居士心中可曾有悔? 云平不解:请大师指教。 湛淳指着桌上那串红玉佛珠道:凡要雕就,需知行事谨慎,此事人人省得。但又有几人知晓,行事谨慎亦要求得一个悔字,意为有余。 云平垂首听教。 贫僧未入空门之前,曾听一言,现今赠予居士。 在下洗耳恭听。 事事要留个有余不尽的意思,便造物不能忌我,鬼神不能损我。*湛淳又是合掌一笑,面容慈然。此乃人生之至理也。 云平顿觉如醍醐灌顶,亦如遭当头棒喝,躬身再拜,飘然而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挽酒敬桑 且说云平送了薛少尘剃度,入了清音寺做弟子,在与清音寺主持湛淳交谈之后,便又回了千金不换,往明云阁赶。 虽说路上耽误了一些功夫,但好在清音寺离明云阁与北地倚风刀苏家不远,且飞舟速度迅疾,这十日期限,虽使路途看似遥远,可实则绰绰有余,一路上云平只管派人查探云澄消息,但白龙是铁了心要去躲她,自然不像先前那次有意留下踪迹,这回是打定主意不叫她找到了。 云平并不气馁,遇着有些人气的城镇便去找,可丝毫没有白龙的消息,以至于从明云阁出发到了第三日,还有一两日便到北地,云平自己都生出怀疑的心思,心想是不是要加派人手往四面八方重新去找。 就这样过了两日,越往北走越是寒冷,到了第三日傍晚,飞舟又见到一处城镇,远远瞧过去一片银装素裹。 云平心中虽已不抱希望能找到云澄,但还是命人停泊在此城镇郊外,恰逢舟上诸多消耗用品需要采购,于是便决定在此城镇逗留一晚,明日一早走了便是。 而云平入得城镇之中,天色已晚,弯月悬空,暮色四合,晏夕跟在她身侧,两个人一前一后两辆朴素马车进了城闲逛,舟上其余人只是将飞舟远远停了,待到云平晏夕二人下了马车,这才驭马去往四周商铺采购东西去了。 此番既是来了,也存了游历的心思,云平晏夕两个人自是要找家客店住下,休息一晚,于是便从道旁扯了个面善的老丈问话。 那老丈见得面前两个人,先是叫云平容貌气度一惊,面上露出慌张担忧的神色道:二位若是现下能走,还是早些离了此处去罢。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将两个人扯到道旁少人隐蔽的拐角道:姑娘和小哥若是不走,只怕今夜有祸。 晏夕皱眉道:老先生,若是不回答倒也罢了,只消说一句不知道,我们就管找旁人问路去,怎么一开口就是祸事?您这话实在叫人 他话说到一半,却叫云平抬手止住,女人鬓边白发隐在晦暗的夜色里,但一双眼睛却亮,只见她一笑道:老先生不要同这小子见怪,冒昧请教,老先生说的祸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老丈头发花白,当是久经风霜,看遍人世,可神色慌张仓促:唉!我瞧姑娘你这样子,只怕不问清楚不肯走,那我便只管只说了,姑娘莫看这镇子这样太平,可姑娘方才在街上走动时,可见过一个正当妙龄的女子或是精壮青年的男性不成? 这话一问,云平便将双眼往道上一看,果然目之所及处,除去老弱,便是幼童,偌大一条街上竟不曾瞧见一个青壮,实在奇怪。 那老丈见得两人似乎有些明白,又将头探出去瞧了一眼,缩回脑袋道:四五个月前,我们镇子上出了个事,有个横行霸道的修士逼良为妾,但不曾想竟叫那坐在轿中的姑娘夺了他腰间宝剑,一剑抹了喉咙。 本来这恶贼修士一死,自是叫大家伙欢欣鼓舞,需知那恶贼貌丑至极不说,还极为贪花好色,横行无忌,凡是瞧中的美貌年轻女子,不管婚配与否,只管强抢纳入府中,弄得天怒人怨,人心惶惶,可现下那恶修士一死,镇中自是无人不欢欣鼓舞,热闹非凡。 既有侠义之人,我们自然感激万分,但不曾想那女侠杀了恶人便自此消失了,我们都以为是上天有眼,派来仙女来救我们,故而有人修了一座红娘子庙,奉以香火。 红娘子庙?云平奇道,怎么这样称呼? 那姑娘杀人时穿着红色嫁衣,我们不知她姓名,又时值六月,便只管叫她六月红娘子,简略些说,只叫红娘子。 云平听得只觉得熟悉,但她一时半会儿没有细想,只是追问:然后呢?照老先生说的,若是那恶贼死了,自是好事,现下怎么又是这样愁眉苦脸的模样? 那老丈哀叹一声:若是当真如此便好了。 那恶修士死了没多久,左不过不过一两个月,却不想来了个更是横行无忌的人来! 那老丈说着说着面上落下泪来:此人凶狠恶毒远胜于前者,暴虐狂恶,前者只是强掳女子,后者则更可怕,不仅将镇中青年女子全抓了去,便是青壮男子也不曾放过一个!容貌容貌越是姣好的就 老人顿了顿:那些姑娘受了辱,性命得保也就算了,可新来的修士性情古怪暴戾,肆意凌虐,常有人瞧见他手底下的人从后门推着板车出去,那上头上头 晏夕忍不住追问:上头怎么了? 老人家抽噎一声:板车上盖着白布,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得出来是个姑娘,一点呼吸也无,有人曾跟着去过,发现那板车一路往荒郊的乱葬岗去,就地埋了便是! 云平听到此处,眉头一皱,心头火起:这事情难不成就没有人管吗! 那老丈说:姑娘,先前那个都没人去管,难道这个就有人管得吗?实话讲给姑娘你听,我们这周遭一片多是归明云阁管,都唯明云阁马首是瞻,小老儿与镇中之人都是普通人,不过是小老百姓,只盼得交钱纳宝,求得庇佑,好好过上一生。更别说,便是有求得旁人来,又如何?只怕听到明云阁的名头都要给吓死了! 本来我们这小地方便是有人来管,自是不会太过,小老儿先祖三四代都生活在这里,这里虽然偏远,但处在交通要道上,明云阁也会定期派人来管,先前那些修士都没有前一个这样霸道,都是与人为善的,可直到几十年前才变作了这样 那老丈一边用袖子揩去眼泪,一边轻声道:小老儿儿子死的早,也没有什么旁的亲眷,便是现时身死也不可惜,可二位正是壮年,若是叫那恶贼瞧见了,只怕 他言中未尽之意叫云平晏夕两个心下一暖,云平神色柔和轻声道:老人家,谢您好意,只是他若真要来了,我也不怵,他不是个好相与的,难道我就是了?您且不要担心,还请告诉我,这镇中好的旅店在哪里? 老丈见得她一双眼睛在暗中都发出微光,似有神功护体,又叫她这一劝慰,不知为何安下心来,又见她身旁的那个男人也似乎颇有些本事,晓得今日遇到的这两个都是有神通的,便道:我给二位指路。 云平听老丈说完,便又拱手道谢,随后自怀中掏出一丸丹药递与老丈:先生好心有善报,服下此丸,可祛病消灾,强健身体。 那老头见那药丸暗中闪着微光,虽说并不曾见过,但也晓得是不得了的东西,急忙弯腰拱手接过,刚要道谢,却只觉得一阵风吹过,这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只留那一丸丹药在他手心微微晃动。 且说云平晏夕她二人动作极快,不过一会就顺着那老人指的路到了那旅店门口。 却见那旅店门口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头发散乱,衣衫单薄,孤零零坐在那里,也不顾寒冷,僵在那里,动也不动,若不是还有白气呼出,都要以为她是个死人了。 那头顶上两盏纸糊的灯笼和地上被风卷起的雪一道乱舞,其中一盏灭了,另一盏则破败不堪,里头的烛火微弱挣扎亮着,随时都会熄灭,云平还未曾上前,就瞧见那烛火噗一下叫风给吹熄了,然后摇晃着从檐下掉了下来,落到女人身旁。 纸灯笼落在地上,发出轻响,雪地上也留下一个印子。 那女人叫这响动惊了一惊,随机一颤,慢慢抬起头来,双眼迷茫,定在云平晏夕两个人身上,良久才轻声道:我说过了,我这店不住人了 她的声音嘶哑,似是分外用力哭嚎过一般,几乎听不清她说什么。 但更叫人吃惊的是她的脸,只见她左脸颊高高肿起,浮出一个红到发紫的手掌印子,看着已有一两日了,但依旧不见好转,可她的另半张脸却泛着紫,又白得可怕。 女人像是冻坏了,缩瑟了一下,神魂游离,长长吐出一口白气来,也似不怕冷一般,将指甲盖已经泛紫的手指撑到面前的雪地上,这才慢悠悠摇晃地站起来。 云平远远看着,只觉得奇怪,却见那女人木木进了屋子,也不关门,只是怔怔站在堂中。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06) 晏夕觉得她不对劲,轻声道:她瞧着,似乎 云平摇摇头并不回答,上前进屋,只见得屋中凌乱,黑黝黝一片,晏夕借着一片银白,瞧见遍地狼藉,桌凳碗盏不是断了,就是碎了,看样子是发生过极为激烈的打斗。 那女人听到声响,才动了动发紫干裂的嘴唇道:我这店不做了 你还好么?云平目有不忍,上前几步,进了屋中,晏夕将门阖上了,隔了风雪,屋子里一下子暗下去,连最后一点微光都无。 晏夕瞧见柜上倒着一个烛台,便取来点亮,云平双目夜能视物,便几步上前搭话:店家,你没事吗? 那女人痴痴站着,似是根本没有听到。 晏夕皱眉轻声道:尊上,她 云平摇了摇头,事先四顾,却忽的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急忙将头一转。 就瞧见月光映着外头白雪,门已被推开了。 那门外站着一个瘸着腿的姑娘,面上叫人用什么锐器划了一道,血肉翻出来,看着有些吓人,可眼睛却亮着,她本来扶着门只是自顾自说话:主家,我弄到了几块饼子,虽说冷着 她话到一半,拖着半条腿定住了,脸上神色紧张:你们是谁!? 晏夕手中的灯烛叫屋子外头席卷的风雪这样一吹,危险晃动,但在最后勉强撑住了。 云平盯着这姑娘瞧了一眼:我们是投宿的客人。 那姑娘借着微光瞧清了云平晏夕两个人的面孔,见是漂亮又不曾见过的人,便稍稍安下心来,可依旧警惕,但风雪已大,她只得跳着栓了门,挪到了那妇人的身边,将妇人护在身后,轻声道:二位客官,抱歉啦,来迟啦,您看小店现如今这样,只怕是做不了生意了。 云平环视一圈:我也这么觉得,只是 她柔声道:外头风雪已大了,再出去只怕找不到客店投宿了,可否就叫我们二人在此将就一晚? 瘸腿姑娘摇摇头:唉,若是我这腿还好,自是成的,但现下这样,又如何安排客宿? 云平瞧见她这样,沉默一会又道:姑娘这腿,我瞧着是刚断不久吧?怎么不去看郎中?现下不接上,以后行走恐怕就成了问题。 瘸腿姑娘腿上用硬木板绑住了小腿,虽然能减轻疼痛,但骨位不正,便是日后伤好了,也只能做个瘸子。 那姑娘叫她这样一问,不知为何鼻子一酸,轻轻嗤笑一声道:那也要有人肯接才是。 晏夕一愣: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我一路上来,还是有瞧见几家医馆的。 那姑娘听他这样讲,又轻声道:我讲了,那也要有人肯接才是。 云平眉头一皱:有人不叫你治伤? 瘸腿姑娘不肯回答,只在堂中找了张勉强还好的桌子倚着坐下。 云平上前几步,看了看那妇人,又瞧了瞧这姑娘,不知为什么看着这姑娘的脾气,想到了云澄,于是放柔了嗓音缓声道:如若姑娘不嫌弃,我倒是可以一试。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瘸腿姑娘脸上就流出两行泪来:不了,还是别试了,为了二位性命着想 云平听她这样讲,就晓得她定是有苦衷,于是道:姑娘是遭了人害,怕我帮了你,那人知道了便来害我吗? 瘸腿姑娘听罢,看了看这两个瘦削单薄的人,缓缓点头。 云平却是没有再多话,一撩衣摆就半跪在她身前,伸手扣住她那条断腿,解开那些木条,轻笑一声:那姑娘不必担心,我自有保命的手段。 说完出手迅如雷电,只是一扯一对一推一正之间,瘸腿姑娘还未曾体会过疼来,就那腿就已经被正好,随后又有什么东西叫面前这人塞进口中,连吐都来不及,就化作一口甜甜带药香的水咽了下去,顿觉脾胃舒适,齿颊留香。 那药进了腹中不过数息,这姑娘就觉得身子爽利不少,面上的伤口竟也有些发痒,似是开始愈合,血肉长合起来了。 她用手碰了碰,才缓缓回过神来,看着云平,目中满是感激之情,若不是腿脚不便,怕不是要跪下来感谢了。入群\扣,32(铃}壹砌?)铃砌!壹}驷陸 云平又用那些硬木板重新加固那断腿,动作间似是漫不经心道:我既治好了姑娘这腿,却不知有一事能否请姑娘告知? 那姑娘叫她这样一番相助,又怎么会有不应允的道理,只是道:恩人但说无妨。 云平站起身,环视四周,又指了指那妇人:你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瘸腿姑娘一愣,随即像是陷入了沉思,看了看云平,轻叹一口气:恩人若是想要知道,也不怕污了耳朵,那我说也无妨。 接着就缓缓说了起来,头微微低着,面上带着哀色。 我叫挽酒,是这店里老板女儿的婢子。她伸手指了指站在面前的女人,老板姓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只知道名字叫做浣棠,丈夫姓靳,去的很早,只留下这店和孤儿寡母。 主家她,也就是老板,恩人,你也瞧得出来,她长得貌美,现今风韵犹在,可见年轻时有多漂亮。 我是自小就父母双亡的孤儿,主家怜我,又想给女儿找个玩伴,便收了我做小姐的婢子。只是虽说是婢子,但主家与小姐都是好人,从不曾真将我当做婢女来看待,她甚至还请来先生,一道来教我与小姐读书写字。小姐也将我当做姐妹家人看待。是以说是主仆,主家倒也将我当做另一个女儿对待,就连我这名字都是她给我起的。 方才也讲了,主家漂亮,她女儿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比之主家,小姐的美貌更甚,更因年轻而活泼灵动,主家只她一个姑娘,自是珍视非常,但您是新来的人,可能不知,六月下旬,小姐遭了一次灾,有一恶贼修士要强娶她做妾,那时我们哭诉无门,但好在老天有眼,好在有好心人相助避了过去,我与主家自是感激涕零。 云平听到这里,又想起那老丈所言,不由皱眉轻声道:我来时路上听人提起六月红娘子,莫不是 挽酒点头:正是六月红娘子,说是红娘子,实际上是一行三人,她们使计救了我家小姐,其中一个坐上花轿,用了招偷梁换柱,在那恶修士迎她出轿,毫无防备之际,以极为厉害的本事将那恶修士斩杀在他自己的宅院正门前。 云平听到有三个人,忽的心中掠过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她现下并不打断,只是听挽酒说话。 那姑娘既杀了人,又穿一身红嫁衣,用剑将那恶贼手下一票伥鬼也给整治了,放了被恶人囚禁欺辱的姑娘们出去,我们本欲感谢,但谁知之后那三人就像来时一般突然,也一下子消失了。 我们本以为风头过去,好日子有了盼头,但又有谁想,刚走了狼,又来了虎! 挽酒目眦欲裂,双眼发红:三四个月前来的那个,更叫人害怕恐惧! 云平听她说,略一沉吟:这个我来时也晓得一些,说是那人只管掳掠年轻精壮的男子和正值妙龄的美人,而且进去的,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挽酒听云平说完,将桌一拍,在安静的室内发出极为刺耳的响声:是!是!小姐就是叫这恶人掳了去! 云平接下去听,这才晓得,这店主人的女儿先前叫店主人偷偷送去城镇去暂避风头,可前几日因着思念母亲,便大着胆子偷偷回来,只是不曾想竟叫那恶人瞧见,那恶贼趁着昨日天还未亮,竟遣人上门强抢。 店叫人砸了还是小事,可店主人先前已险些失去过女儿一次,又如何能接受女儿要再次被抢走的现实?自是竭力阻止,争斗打砸,才叫这店毁成这样。 但不曾想阻挡吵闹之间,店主人叫那恶人手下打了一巴掌昏死过去。 店主人既被打晕,恶仆更是猖狂,而挽酒自是见不得自家小姐这样被抢走,况且这样年岁相处下来,早就亲如姐妹,视同手足,自是奋力抵抗,到最后更是情愿以身代之,却不曾想叫那群人羞辱她貌丑无盐,不但下手打断挽酒一条腿,又用刀尖划破她的脸,毁了她容貌,以此来羞辱她。 她叫人打断了一条腿,疼痛难忍,几乎昏死过去,即便使劲挣扎,却也还是眼睁睁看着小姐叫人抢走了。 可砸店强人这还不算,那群人还在门口喊,若是谁敢帮挽酒接腿,便叫那家医馆在这镇上消声觅迹,是以无一人敢帮忙。 而店主人醒来后屋中遍寻女儿不着,便魔怔了,只是坐在门口,哪怕风雪肆虐,也说要在门口,等着女儿回来。 这一番打砸,店中众人都也受了威吓惊吓,无人敢留,跑了精光。 只有挽酒还留在此处,但她不会做饭,只好去求人要些吃食,可需知有些人害怕得罪那恶人,无一人胆敢接济,最后只有一户人家好心,见其人可怜,偷摸给了几块饼子。 可怜她一个断腿毁容的姑娘家拖着一条断腿在雪地里走,天地之中呼救无门,实在可怜。 晏夕听挽酒说完,手上用力,将那铁做的烛台都捏出几个指印来,可见愤怒非常。 云平也怒不可遏,她自己受过苦楚,晓得受人欺辱是什么滋味,当即眉头紧锁,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欺人太甚! 可欺人太甚又当如何?挽酒脸上落下泪,那修士仗着本领,欺辱我等,我们又没本事,左右不过平头百姓,生死都握在他手上 又要我等如何!又要我等如何! 挽酒哭嚎着,几乎背过气去,却见一旁的店主人似乎叫这哭喊唤回神志,慢慢回转过身,缓步走到挽酒面前,将她搂抱住:好孩子,好孩子,不哭了 说是这样说这,可店主人面上落下泪来,两个人哭声悲苦凄凉,叫人听了实在不忍。 这两个人本来就叫这突如其来的重压弄到疲累,现下哭出一场,自是再也不能支撑,竟前后昏死沉睡过去,叫不醒了。 云平与晏夕将这两个苦命女子安置好,前者则在屋中踱步一会,便轻声道:这事实在是过分。 晏夕道:尊上是要管这事么? 云平的眼睛带着怒火,但她面色平静:这自是要管的。 可他轻叹一口气,犹豫一会还是说道,尊上,便是你今日将那恶贼杀了,但就像她们经历过的一样,今日你杀了甲,明日又来了乙,人间世道,从来如此。若不能治本,又有何用? 云平道:那难道就不管了吗?淡月,既叫我瞧见了,不论如何能救一个是一个。更何况 她欲言又止,瞧见晏夕的脸,又把话咽回肚中。 何况什么? 云平将手背在身后,并不正面回答:明云阁虽说正邪不避,但行事素来光明,此地又属辖地,离明云阁主管之地又近,怎么会叫这里出这样的事? 尊上的意思是这修士只怕是鸠占鹊巢的? 不,这也难说。云平摸着下巴似有思忖,这事还是要仔细探查一番才能够知晓。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去便是。 云平摇头,她当年在那飞舟上受了晏朝晏夕两姐弟的恩惠,是绝不肯叫他二人身涉险地的:不,你留下来照看这两位,旁的也不用做,我给她们服了药,只怕要等到明日中午才醒。 可是我一个大男人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了?又不叫你守在床边,你在楼底下待着,注意安全。云平揶揄他几句,随即又压低声音,此事我非去不可,我只担心 她话说到一半,下意识就要将全盘打算脱口而出,但随即意识到面前这人不是云澄,而晏夕也并不知晓此番前往明云阁的真正目的。 于是她将话又咽了回去,转过身去,在没人瞧见的地方,头一回不受控制地露出了极为失落脆弱的表情,心只感觉叫人捏住了一般,疼痛起来。 她惊觉到,原来习惯是这样可怕的东西。 可这是她自己做出来的选择,她谁也不能怪罪。 她立在那里良久,伸手隔着衣物,用力按了按左肩那个将要结痂的伤口,似乎要借这肩上的疼痛来压下心里的酸痛苦楚。 而这边晏夕劝她不住,随后不再多言,只是看着云平踱步出屋。 看她冒着风雪,往挽酒先前话中所言的那处宅院里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破庙救险 且说云澄那日同云平共度一夜春宵,却叫云平那样对待,心中自是又痛又恼,便是有万般不舍,但她是倨傲性子,受不得这份辱,趁着云平没醒就走了。 但想着好歹有过一场,心里又实在喜欢,临走前还是给云平打理妥当,但心里存了别样的心思,又恼又怨,故意不给云平左肩上好药,心里想着,便是以后再无瓜葛关系,也要她看着这伤疤,记着自己,永远忘不了去。 走前还穿走了云平的衣服,又遇着了晏夕将东西交托,这才孤身一人上路了。 她晓得因为自己与云平特殊的关系,若是离得近了,便会叫她察觉所在,加之薛家事毕,母亲云凌那双龙瞳也已取回,便打算一路上直往浮屠岛去,祭奠了双亲,就打定主意一个人过日子了。 但她并非是毫无牵挂的人,头脑一热冒着大雪走出天极宗去几个时辰,身子叫寒风一吹,人也清醒过来。 她从破壳时便跟在云平身边,这么些年来除去上一回负气离家,从不曾真的不知道对方消息,不伴在对方身边。 更可以说,她这三十六年来,只是跟着云平打转。 而上一回走,只是负气,却不像现下这样当真不打算回去了,她一个人站在荒野,不像上一回还带了鸳鸯侯出来,当真是无依无靠,无人陪伴了。 既是要走,此去一别,也不知能不能再与那些朋友相见了。她上一次负气离家,结识了乔谙与剑秋白,一路上艰辛磨难,叫这三个姑娘成了好友,如今真打定主意避世而居,只怕此生再难与这两个朋友相见了。 既是如此,不若临走前去找她们,好好告别才是。 这念头一出,她便打定了主意,决意要往长生门或北地苏家去。 只是她又想到,剑秋白刚走不久,只怕现在还在路上,若是现下先去了长生门,说不定半道错过或遇不到人,而方采苒还在千金不换上,乔谙说是会在苏家等着自己这位师姐来。 于是云澄当下打定主意,决定先往倚风刀苏家去了。 但她现下当真存了别的心思,不想再同云平再有牵扯,便借着从晏夕那处学来的易容之术,一路上改容换貌,只管取道往北地去,虽知云平也要往明云阁去,可她心想,倚风刀苏家与明云阁也有些距离,若是她存心要躲,自是不会相见的,故而心中仅存的那些犹疑也消失殆尽了。 既是改了容貌,她自是没有了忌惮,故而一路上或是骑马,或是租用飞舟代步,她叫云平娇养惯了,倒是头一回坐这样的飞舟,数百号人满满当当挤在一艘船上,实在新奇。 可她偏又爱洁,是个被云平宠大的娇气性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从不曾叫她受过半点委屈不便,而船上鱼龙混杂,她为了避开云平可能派来的追踪,又买了最次等的船票,船舱自里头气味环境实在不大好闻,故而不过一两日,将近北地,她又换做骑马,悠然一人而去。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07) 既是要告别,她也不想平白耽误功夫,平日里除去休息,多是在路上过的,只是也不是天大的要紧事,却也悠闲自然,她有时赶路累了,便信马由缰,她便坐在马上呼呼大睡,也算是自在随意。 却说云澄离了云平第五日,她已行至北地清音寺附近,而此时云平已将薛少尘送到了清音寺,但云澄不在那里,自然不知,她先出发的,却同云平不过相差一日到达。 但云澄晓得云平接下来定时会送薛少尘去清音寺,故而虽说到了清音寺附近,生了想要拜会湛淳大师的心思,却还是不曾逗留,一路直往苏家走。 到了第六日傍晚,她一路纵马疾行,已到了一处山路狭道,天色已晚,眼见又要下起雪来,云澄便也放缓了速度,打算找个地方歇脚,恰在此时,见得不远处露出一角屋檐,便赶忙过去了。 但到得那处时,却发现那是一间破旧寺庙,早就没了人烟,云澄虽说娇气,但也不会这样嫌东嫌西,于是找到寺庙后头一间破旧草棚,将马系了,又去那些个厢房里找地方打算住上一晚,但不曾想那厢房里满是堆灰,或是房屋坍塌,根本不能住人,故而云澄只好歇了心思,又回了大堂中,蹲在一尊佛像后头避了避风,打算将就一夜。 她是龙身,修为又深厚,早已辟谷,不吃什么东西了,故而火也没生,刚一入夜便和衣睡了,疲累一下子翻涌上来,将她扯进梦乡。 她这几日离了云平,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也没怎么做梦,故而今次难得睡得安稳些,就下意识发起梦来。 微光从窗棂外透进来,落在榻上的女人身上,她背对自己坐着,一头乌黑长发被挽到左肩前,衣衫松垮,露出蜜色的肌肤来,上头有几道微浅的伤疤,交错纵横,她静静坐在那里,慢慢转过头来,丰盈曼妙的曲线被白色的亵衣盖了一半,隐约能瞧见峰上一点红梅。 她唇边勾起一抹笑来,轻轻浅浅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是在叫云澄的名字,那纤长的手指伸过来轻轻地,轻轻地勾弄住云澄的下巴,顺着下颌往下,指尖搭上了云澄脖子上的那根黑色项圈上,指尖探进项圈,贴上那一小块肌肤。 然后倾身过来,长睫微颤,眼神深邃深情。 落下一个吻。 云澄受了她蛊惑,伸手想要搂紧她,却叫她躲开去,又倏忽飘远了。 白龙见得,自是打算几步上前去追,可不知怎的一脚踏空,只能远远瞧着她走掉了。 云澄一下子惊醒过来,摸了摸脸,心还跳得厉害。 那破庙里头冷风还在呼呼吹,可云澄还有些陷在梦里醒不过来,只觉得怅然有所失。群②^③06九=②③'九6还#有福利 再看现下天色已然大亮,她这一睡竟不知睡了几个时辰。 今日雪又下得大了些,云澄伸了个懒腰,裹紧身上衣衫,轻轻打了个哆嗦,想要起身从佛像后面出来,却不曾想忽的听见外头嘲哳声响,似乎还有铁器碰撞、呼喝搜寻之声,一时间愣住。 而就在她迟疑之际,那门外就闯进来两个人来。 云澄躲在后面觑眼偷看,只见得两个人背对着自己站着,一个穿绯红袍男装,头上的金簪玉冠看似平常,但价格不菲,腰上悬一把细窄长刀,制式精妙,但见此人细腰长腿,身形曼妙,云澄只一眼就瞧出,这是个姑娘。 而另一个则穿欧碧色的女子武袍,也拿一把细窄长刀,侧脸微微转过来在同红衣人说话,面上一点表情波澜也无,若不是微微喘着粗气,又见她们如此惊慌闯进来商量说话,云澄都要觉得她们两个不是过来避难的了。 天杀的,早知道一刀抹了他喉咙! 红衣人嘟嘟囔囔,手扶在刀上,便是瞧不见脸,也能感觉出她现下心情有多暴躁。 苏公子,你现下去后悔又有什么用?绿衣女子在一旁冷冷开口,他叫了人手过来,一个两个还好打发,这样一群,只怕不分个胜负输赢不会罢休。 这猪猡!苏公子声音骂骂咧咧,谁晓得他这样不要脸!老戚,你说现在怎么办才好? 那被叫做老戚的姑娘环视四周,目光平静冷淡,但在瞧见苏公子的模样时,眼中闪过一抹戏谑,似乎觉得有趣。 她轻叹一口气:既是苏公子你惹的祸,那就公子自己负责,不若公子见到了人跪地求饶,磕上几个头喊上几声大爷饶命,那人兴许还能饶过我们去。 那苏公子听老戚这样说话,又轻啐一口:呸!老老子给他跪地求饶?他算什么东西?什么玩意儿! 云澄缩在后头,听见那苏公子硬是把口中那句老娘改成了老子,觉得她实在有些滑稽可爱。 而一旁的老戚则继续逗她:好啦!那我跪地求饶行不行? 苏公子听老戚这样讲,又气得跺脚:你你也,你也不准! 老戚听了假做了一个吃惊的表情:诶,好霸道的苏公子,竟连让我求饶都不肯。 苏公子耳根子涨得通红:他,那肮脏畜生算什么玩意儿,总之,总之你不许! 老戚笑了笑:好吧好吧。既然这也不许,那也不行,那我们只好 她面上还是带着温和的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冰冷:一刀抹了他和那群猪狗的脖子! 那苏公子眼睛一亮,双掌一击,哈哈两声:早该如此! 话正说完,却听见门外又冲进五六个修士,那些人中打头的那个鼻青脸肿,一张嘴说话都漏风,门牙都掉了一两颗,手里面握着一把剑,肥头大耳,光看面相都觉得他是大凶大恶,为非作歹之人。 狗东西来了啊!鼻子真灵,追着老子屁股后头跑。那苏公子抢先开了口,开口就是嘲讽,怕不是闻着味了吧! 老戚在旁边偷笑,惹恼了面前那个人:你骂谁是狗东西!奶奶的!老子非宰了你不可! 苏公子嘻嘻笑了一声:谁应了谁就是!强抢民女怎么还不算是狗么! 那打头的贼人气得火起,当即大叫一声,拔剑就要上前。 但不曾想那苏公子轻嗤一声,右手按在刀柄上,云澄睁大双眼一看,只觉得一道银芒闪过,又听见咯噔一声轻响,带头的贼子就立时举着刀不动了。 快!实在是快! 云澄跟着云平多年,自诩自己在刀剑一道上也算是好手,可见到面前这个苏公子用刀,竟比自己更快,不由得暗自心惊了一番,苏公子出手速度极快,几乎瞧不见她抽刀收刀的动作,便是云澄这般修为身手,也只能瞧见她挥刀的一道残影。 另一边,却见得那贼人立在那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其余五个修士都僵在那里,只是觉得奇怪,纷纷探头过去看他。 只见得那苏公子伸出一根手指,往那人身上一戳,直至往后栽倒,听到嘭的一声。 他那些狗腿子们下意识避让开去,再定睛一看,已没了生气,只见得这贼人眼大睁着,脖子上极为缓慢地裂开一条血线,随后就有汨汨鲜血止不住地喷涌出来,面色一瞬间变得苍白,若不是那苏公子与老戚早有所察,默默后退,只怕那血就不止溅到那些贼人身上了。 苏公子这一招威吓确实有用,出手又利落狠绝,那余下五个修士已生寒意,不由自主都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现今来了,又要走么?老戚面上带着浅笑,往前走了一步,避开那已经死掉的人,本想着不要多造杀业的,几位却不饶过我们去。 她每往前一些,那些贼人就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个胆子大的,直接抽出武器便攻,却不曾想那老戚动作更快,几个侧身扭转避过他去不说,反而出手利落,直接一击打在他的腕上,叫他连武器都拿不住了。 那些个有要跑的,身子还未曾扭过去,就听得破庙门响了一声,老戚已面上带着那抹令人胆寒的微笑站在那里。 明明她们只有两个人,却将余下五人夹在其中,气势反倒比那些男人更加可怕。 祖宗!大爷!不要杀我!有一个胆子小的,武器都拿不住,跪在地上磕头,裤裆一湿就尿了出来,一股子骚味弄得苏公子往后躲了躲,甚是嫌弃,而老戚只是眉头微皱,一动不动。 既有了第一个,那士气已散,其余的也都陆续跪倒下来求饶。 一时之间外头风声呼啸不息,破庙里头求饶之声不绝。 但见得那苏公子以手掩面,来回踱步,语带讥讽犹豫:你们既然是求了,你们说我是饶了你们不饶? 那些个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头都磕红了:大爷,大爷!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爷 哟哟哟,说得真好听。苏公子带着笑意,先前你们要杀我可不是这样说的。怎么?我这个兔儿爷现下让你们这群大爷乐呵乐呵吗? 她连用脚踢人都觉得肮脏,随后又伸手指了指老戚:我放了你们不是问题,可你们问我这位姐姐,愿不愿意饶过你们去? 嗯?老戚笑了笑,你提我做什么?若是我来,自然是一个不剩全杀了,斩草要除根,苏公子忘了先前那一颗好心是怎么被当做驴肝肺的吗? 那群修士哭嚎起来,更为大声了,苏公子颇为不耐,又啧一声:真吵,还是都杀了算了。 此话一出,一群修士全都闭了嘴。 苏公子听得安静下来,颇为满意点了点头:嗯,还算听话,既然如此,我现下问你们话,你们有什么就答什么,知道么? 老戚笑了一声:苏公子可聪明得很,一双耳朵分是非,一双眼睛辨黑白,你们可不要想瞒过她去。 这话派了那个苏公子一通马屁,若是她身后有尾巴,只怕要翘到天上去了。 那些个人哪有不应的道理,自是唯唯诺诺,听凭问话发落。 好,既然如此,我且问你们,你们抓镇上那些青年男子是为着什么? 她这话一问,那些修士面上便显出犹豫之色。 怎么?不说么?苏公子的手指头在刀柄上摸了摸,脸上笑嘻嘻的,好,那我就瞧瞧,先杀哪个好。 此话一出,几个人争先恐后拜倒开口:是老大叫我们抓的!我们 闭嘴!一个一个讲,不要吵到我耳朵!苏公子揉揉耳朵,随手指了一个,你来讲。 是,是!那人忙不迭开口,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小的们不知道,单只听老大下令去办就是,但是 但是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少磨磨唧唧!苏公子一声厉声呵斥,叫那人缩了一缩。 但是小的知道,那些人都叫老大囚在宅子底下,每日喂下了药的饭菜,定时就送出去一批。 那苏公子听了,又啧一声:送去哪里晓得吗!? 那人摇摇头缩回去,发着抖,只说不知道。 于是苏公子又将视线一转:好,那还有谁知道么? 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推出一个人来:大爷,他,他兴许晓得! 被推出来那个又瘦又小,一双眼睛泛着精光,现下笑得谄媚:这小的其实也不大清楚,但听说吧 老戚笑了一声:卖什么关子? 那瘦猴一般的人急忙道:不不!小的不敢!我也只是偶尔听说那些人是往那里去送的。 瘦猴说话声音越说越小,苏公子听不大清,下意识就要弯腰凑近去问。 而那瘦小男子弓背收腰,老戚站在他身后,而苏公子又站着俯视,这两个人谁都没有瞧见瘦小男子手中那一点尖锐锋芒。 这两个人都没瞧见,可躲在佛像后面的云澄却看着一清二楚,她虽说不知道这事情到底究竟如何,可听她们谈话,就晓得那群跪着的只怕不是什么好人。 于是正待那瘦小男子从怀中抽出暗器将要暗算偷袭,云澄急忙大喊道:小心暗器! 她这话刚一出口,苏公子便立时察觉,急忙险险后撤避开,那几枚淬了毒的银针叮叮当钉在佛像上,老戚也反应过来,直接伸手抽刀斩断了那瘦小男子拿着暗器匣子的臂膀。 可那瘦小男子不肯松脱,竟又从怀中摸出匕首来就往苏公子身上掷去! 苏公子既已察觉,已有防范,自然不会叫他得逞,只是实在事出突然,躲闪不及,还是叫那飞来的匕首划破了右臂衣物,好在不曾受伤。 云澄一声呼喊跳将出来,空手抓住那匕首,立时反掷回去。 而就在这一丢一抓一掷之间,不过数息,那匕首就钉在了瘦小男子心口,他身子往后一仰,便躺倒在地,再也不能动弹了。 可恰逢此时余下的那四个修士也同时暴起,老戚面带愠色,眼也不眨,就以极快速度再度劈斩! 苏公子也同时抽刀向前,破开那几个恶人肚腹,她与老戚配合默契,不过一会,就将其余四人全数杀了。 云澄这边那瘦小男子刚一倒地,而另一边那四人已叫苏公子与老戚合围击毙。 这转息之间,竟叫情势大变。 那苏公子收刀入鞘,转身向示警的云澄致谢,正拱手在前,却见面前那救命恩人面色一变,似乎极为欣喜,凑近了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 太好了!苏姑娘,你你从那个人手里逃出来了? 苏公子心中听闻这句话,登时千回百转,眉头一皱,又想到自己这张脸,当即心中明白了然。 这个人怕不是认识自己那个所嫁非人的妹妹。 她的双胞胎妹妹,倚风刀苏家幼女。 苏清弦。 第一百三十四章 :苏门双姝 云澄说话声音轻,又加上老戚忙着去拖那些死尸,倒是并不曾听清她们两个说什么。 苏公子眉头一皱,将云澄扯到一旁角落轻声道:你你见过我? 云澄叫她这话一问,愣住了,只是上下打量她:苏姑娘不记得了吗?那日在郊外牧牛遇到我等群七一灵,伍吧?吧伍_玖(灵 那苏公子眼睛一亮,一把抓紧了云澄臂膀道:乔姑娘说的两个朋友就是你不成? 随后她又想了想道:不,不,乔谙我见过,难道你就是 云澄急忙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鄙人姓唐,名唤唐凌。 话头这一止,苏公子又是何等聪明人物,如何猜不出?便也顺势道:好,唐姑娘。 苏公子借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唐姑娘,你既分辨出我的身份,又对我家有恩,我也就实话告诉你,我不是苏清弦。 云澄先是一怔,但她晓得这人世间也有一母同胞,长相相似甚至一模一样的兄弟姐妹,当即心中有了答案:你是苏姑娘的 我是话说到这里,苏公子又偷眼用余光去看一旁的老戚,只见老戚在那里专心毁尸灭迹,一眼也不看她们两个,这才放心说道,我是你救的那个苏清弦的姐姐,苏烈音。 世人都知南剑北刀,也都知北地的倚风刀苏家家主门下有七徒一子,但却对苏家家主的两个小女儿知之甚少。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08) 这苏家的双胞胎姐妹是苏家主的老来子,又加上苏家这一门多是男孩,却少见姑娘,养到现在苏家家主也就苏长韵一个儿子,自是将这对双胞胎女儿如珠似宝捧在手心上。 可这对双胞胎姐妹诞下后不久,就日日生病,高热不断,姐姐好了妹妹病,妹妹好了姐姐伤,身子骨弱,总没个安稳。 更有一次发起病来,姐妹两个的性命都危在旦夕,就连桃源医修来了都无从下手,那苏家家主七尺男儿求助无门,落下泪来。 彼时那对姐妹生死攸关,恰巧有一个破落醉酒的道士携一幼童敲门乞讨,苏家主心中烦闷,本想将人赶去,但苏家夫人心善,想着为孩子祈福积德,便将人请进门来好生招待一番。 那道人酒足饭饱,在苏家宿了一夜。 而那晚夜半,有仆从见得后宅红霞漫天,颇感奇怪,急忙去看,却发现苏家夫人隔壁房间,守夜的婢子睡得不省人事,原应该在襁褓中的两位小姐竟不见了。 当时府中便生大乱,众人都是焦头烂额,只管四处搜寻,而忽的听见那留宿的道人房中传来孩童啼哭之声,也顾不得许多,急忙推门去看。 却见得那道人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那屋中被道人带来的孩童正懵懂坐起,睡眼惺忪,正抱着一个在哄,另一个睡得正香无知无觉。 苏家家主大惊,急忙去看,却发现孩子哭声洪亮,病气全无,已然大好。 小姑娘,你师父呢?苏家主问那孩子。 那孩子犹自带着睡意,但一问一答,口齿清晰:他走啦,他叫我和你说,以后藏着养,养到成人就好啦! 苏家家主一左一右抱着孩子,只见襁褓之中各放了一管玉笛和玉箫:这个,也是你师父留下的吗? 那孩子头一点一点的,似是困极了:这我就不知道啦! 苏家家主将那玉笛玉箫取出,却发现这上头各裹了一张纸。 给姐姐的那张纸上写着:自此以后,有病祛病。 而给妹妹的那张纸上则是:以此傍身,无病强身。 那两张纸明显是撕开了的,苏家主将那两张纸一合,这才读顺了。 【自此以后,以此傍身,有病祛病,无病强身。】 苏家家主自是以为遇到了神人,感激涕零,又见那被道人留下来的孩子无依无靠,无父无母,想要结个善缘,便留在身边收做了关门弟子。 后来苏家依据那道人所言,将这对姐妹藏着去养,不叫自己家以外的人知道,这对姐妹竟再也没有生过大病,故而这世上也少有人知道苏家有这么一对双胞胎姐妹。 而苏家姐妹好不容易挨到及笄,苏家家主自是要大操大办,向世人宣布自己这一对宝贝女儿,却不想就是在及笄前一月,却出了一件事情来。 苏家姐妹两个,养到十五,虽说模样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姐妹两个的性子却是截然不同。 姐姐苏烈音性子火爆活泼,妹妹苏清弦脾气温婉可人,前者喜着红衣,后者一身素服,故而这么多年了也少有能把这对姐妹认错的时候。 姐姐这样调皮的性子,今日上山打虎,明日下海捉鱼,又是个火爆脾气,时常与人起了争执,又加上天资聪颖,家传刀法学得精妙,闹到最后总归会动起手来。 起先也不过以为是小孩子小打小闹,众人皆不以为意,但其母苏夫人认为实在不行,需要严加管教,可苏家家主对这对女儿宠溺非常,自是十分纵容,不以为意。 直到后来犯下大错。 先前也说了,苏家家主有七个弟子,排行最末那个名唤闻竹七,是多年前道人带来的孩子,此女相较于脾气冲动火爆的苏烈音,年长几岁,性格又是稳重成熟的,而苏烈音虽与父亲七个弟子都玩得好,但玩得最好的却是这个小师姐。 苏家家主晓得自己女儿脾气,见她与闻竹七玩在一起,又听自己这个小弟子的话,多少也是放心的。 而苏家所在城池名唤回渊,有一条极为宽广的曲江从城池后面的山谷穿过。 回渊又有一武堂,名作会刀,乃是苏家先祖所创,意在请五湖四海之人切磋学习刀法,苏家先祖认为,墨守成规不可取,自是要博采众长,精进自身。 故而有言:回渊城中会刀堂,天下英豪试锋芒。 依据苏家传统,少年子弟成年后需得进会刀堂中修习,一来取长补短,开阔眼界;二来也可警示自身,需知这世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切不可骄傲自满。 依据家中规矩,苏家姐妹成年后也自是要去的,但苏烈音是个活泼性子,又见自己那个妹妹那样乖巧,怂恿不动,便时常乔装成普通弟子的模样,让闻竹七偷偷带了去会刀堂中看人切磋。 而彼时谁也不知道,竟会发生这样的事,以致后来牵扯出苏清弦一摊子事来。 闻竹七是个沉稳性子,依着旁人来说,便是随便叫人怎么去说去讲,说的话再难听,也只眉头一蹙,头一转全当没听到。 她岁数小,刚进会刀堂中没多久,虽说是个勤奋刻苦的性子,可耐不住对手阅历丰富,修为高深,十场里却是有九次败下阵来。 照理来说,切磋之间输赢胜负,不过以武会友,点到即止。 却不曾想那一日苏烈音又偷偷与闻竹七进得堂中看人切磋时,竟遇到了一个嘴巴极臭的家伙。 那人说是年轻,也是俊才,虽说小门小派,可也仗着年岁有些阅历,站在那里,连败苏家主的前六个弟子。 本来输赢胜负,也是寻常,但那人口出狂言,语带讥讽,十足的瞧不起人,若非那些个师兄脾气教养在,又有门规束缚,只怕早就一拥而上打将起来。 而前头六个败了,剩下的便是闻竹七。 按照规矩她是欣然上场,前头也说了,她是沉稳脾气,任凭前面那个人如何出言侮辱讽刺她也权当没有听见,在他手底下走过一场败了,便也拱手下场了。 但不曾想那人口中嘲讽,句句看不起闻竹七的刀法,这本也就罢了,前头更难听的也说了,此番说的比之先前也不过尔尔。 可那人与前头六个打过了,至多嘲讽人学艺不精,但到了闻竹七时,就加了一句点燃引信的话。 女人就是女人,又如何比得过男人去?还是快些找个男人嫁了人生孩子,练什么刀法,我看你长勉强还行,虽说性子无趣了些,可我不嫌弃,你不若跟了我,做我女人罢!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就点着了火。 之前也说了,苏家家主七个弟子里,苏烈音与闻竹七玩得最好,自然也最喜欢这个小师姐,她听得闻竹七受辱,自是坐不住了,况且这人之前连骂六个人,又嘲讽苏家刀法,更别说她平素从不服输,最讨厌被人说什么女子不如男。 于是当即火起,谁也没料到她居然直接拔刀,便跳上场上同那男人动起手来。 本来她年岁不到,是进不得会刀堂的,可她只是进来看看,也不动手,是故苏家家主虽说知道她偷溜进去,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做不知。 可现下动起手来,是谁也没有意料到的事。 快十五岁的姑娘,虽说身子抽长,但比之面前身形高壮的成年男子又如何能敌? 男子瞧她不起,又见她个子小,说是切磋比试,到了最后只是戏耍她。 场下几个师兄弟慌乱不已,只有闻竹七还稍算镇定,急忙遣堂中童子去找苏家家主。 那场中设了特殊阵法,只许两个人上场切磋,为的便是防止有人暗害伤人或以少欺多。 苏烈音是天赋异禀的孩子,又是极为勇猛的性子,不分个输赢誓不罢休。 她身形娇小,动作灵活,虽说对方修为高深,阅历不浅,可她发起性子来,竟也勉强能同对方斗个来回。 但她修为不足,刀法修行比不上面前之人,几个来回之后,已显颓势。 那男人赢了也就赢了,口中还是不干不净,又见苏烈音将要落败,看她不起,当下便松懈了。 本来输了也就输了,受些伤的事情,可苏烈音不愿就这样落下场去。 于是谁也没料到,她竟动起真格来。 苏家刀法越往上练,所需要的修为越强。 苏烈音循序渐进去练,现下本也只练到第三层,故而使出那一招式时,谁也没有想到。 她竟当真越级用刀! 抽空周身灵力,拼着腹上中了一刀的代价,一把将刀也刺进别人的腹中! 她这一招去势凶猛,一旦停下便会脱力,她也是凶狠,死也不退,反手上划! 那男人何曾想过会有如此一招! 不过数息之间便死在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孩刀下! 等到苏家家主赶到时,那男人身子已经凉透,苏烈音正被闻竹七搂在怀中止血治伤。 本来这会武切磋刀剑无眼,生死相搏,一死一伤,也只能叹一句时也命也。 可万万没想到死的那个竟是一个小宗门的继承人! 苏家家主虽说平素溺爱女儿,可她为人处世刚正不阿,现下杀了人家的继承人,哪怕家大势大,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切磋出的事,虽说好歹占个理字,可若是毫无作为,传出去又如何好听? 首要之事自是要去低头道歉,可苏烈音越级用刀,灵海亏空,需要好生调养休息,几个月下不了床不说,那腹部的伤口也不能叫她动弹。 苏家家主本就焦头烂额,现下也后悔当初没有听从妻子所言对其严加管教,致使她犯下这种错事来。 而恰在此时,苏清弦听闻姐姐出了这样大的事,心中焦急,竟头一回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她与苏烈音长相容貌相似,不若就由她来装作是姐姐去同人家道歉。 这本是情急之策,也是无妨。 可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决定,耽误了苏清弦这么多年。 那死去的男人是与他弟弟一道来的,苏清弦替姐道歉,本就是心有愧疚,又见那男子弟弟彬彬有礼,容貌端正,听得此事乃是切磋之果,竟也不再追究,这样落落大方又善解人意,如何不叫平素从不出门的苏清弦春心萌动,心生好感? 而姐姐既然受了重伤,参加不了及笄礼,那自然只对外公布了苏清弦的名字。 另一边的苏烈音伤刚好些,能下地走路,就又被父亲勒令往回渊城后面的山谷思过,谁也不许去见她,也不准她出去。 彼时苏烈音因为受了重伤,身子又亏空,摔倒在地上时头受了重击,懵懵懂懂记不得许多的旧事,又受了这一次重伤,转了性子,竟也真的老老实实在那谷中思过面壁三十年,故而也不知道自己的妹妹闹将起来,头一回这样勇敢,竟不惜与父母总们断绝关系,与旁的男人成婚走了。 而待到三十年后,她修为精进,已有大成,只是禁令一日不除,她便一日要在这谷中待着。 却不曾想有一日在谷中练刀,回到谷中居所时,听见有仆从说话。1б、98《4、48*57 你晓得吗?今天来了个人,竟带了三小姐玉笛和信过来。 三小姐嘘!你怎么敢提她!家主下了禁令,说是不许提这个名字,你我都小心些,不要叫二小姐知道了。 是啊,若是以二小姐的性子,晓得她的妹子叫人这样凌辱欺骗,又如何忍得? 一乾宗的那个宗主也真不是人,当初三小姐这样喜欢她,不惜与宗主决裂也要嫁给他,可他呢?竟将人囚在一乾宗,连回都回不来! 轻声些!我看夫人哭得厉害,摸着笛子眼泪一直流,家主也劝不住,现下又拉不下面子,当初是他说若是三小姐出了这门就不要再回来的,现下 但我看家主还是要去的,只是还是要找个台阶下才是。 诶,对了,那个客人呢? 据说叫家主请了,住在听潮居。 话说到这里,苏烈音已控制不住,当即就卷了自己的刀,三十年来头一回违了禁令,往听潮居去。 她这些年来一直以为自己妹妹是顺顺当当嫁出门去,又何曾想过父母竟瞒着她这样的事情? 而此时听潮居内只见得仆人来回走动,而屋外的花园里坐了一个斯文秀气的女人,她面前的石桌上放了一个书箱。 苏烈音一见到她,便上前大步道:你就是送信的人么! 那人瞧见苏烈音先是大吃一惊,随即忙道:苏姑娘,你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苏烈音长叹一口气,先做一揖: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在下苏烈音。 那人愣住,随即支吾道:在下、在下桃源杏林医修乔谙。 苏烈音也不多言,只是冷声道:听说我妹妹托了你拿信来? 乔谙一怔:信?信在苏家主手上,你你是她姐姐?你们长得真像!我都分不出来了! 苏烈音一想那信在她父亲手上,便也不再多问,只是转了头又去问乔谙: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能不能同我说说? 于是乔谙便将先前遇到苏清弦的事情说了,又将一路上所遇诸多艰辛寥寥概括,说到最后,只见得苏烈音将身一站,默不作声一掌拍下,竟将这石桌当即拍断! 好!好!好!只听苏烈音连呼三个好字,可脸上神情愤怒已不能遏止。 只见她又对乔谙拜了一拜:姑娘大义,我铭记于心! 说罢将身一转,径直奔出门去了! 众人眼见她如风一般带了一些东西傍身,随后就换了一身男子装扮径自出门。 苏家家主正站在堂中,却见得一抹绯红身影冲了过来,只一眼就认出是苏烈音,当即沉眉怒目道:谁叫你出来的! 苏烈音彼时穿戴齐整,宝刀悬腰,神情忿忿:妹妹出了这样的事!你竟还能沉得住气! 说罢竟骂了父亲一通,冲出门去,似乳燕投林,谁都没能拦住她。 却说她出得门去,一路御起法器直往一乾宗去,日夜不歇,十几日便到了那宗中,只是大声呼喝。 众人见得她面容都是大惊,急忙叫了宗主出来。 那浑货还犹自醉酒,稀里糊涂被人叫出门去,瞧见苏烈音,话都没讲两句,就叫苏烈音一刀抹了脖子! 她这一下叫众人胆寒,纷纷避让。 可苏烈音又怎么可就这样罢休,竟俯下身割了那人的人头,提在手中大摇大摆进了门去! 她现下还要带着自己妹妹走,于是逼问那些弟子仆从,众人都叫她这尊凶神吓到,老实交代。 苏清弦见得她来,当即热泪盈眶。 苏烈音一看到自己妹妹蓬头垢面睡在牛棚之中,一怒之下放了一把火,便将妹妹带走了去。 她这一去一回,也花了快要一个月,去的时候心头火起,回去的时候才害怕起来,晓得免不了要受家法门规处置。 故而一到家,连门都不曾进去,只是看着妹妹进了门便又立刻走了,恰逢送妹妹回家时乃是中秋,却连中秋都不敢回家过。 她打定主意要在外头游历,消磨一些时日,等父亲怒火下去了,风头过去了,再回家中。 可她又不敢走得太远,只敢在回渊城周遭一些小镇转悠,换了男装,整日只是喝酒赌钱,好不快活,偶有打抱不平,打完了架就跑开了去,以至于苏家虽有她的踪迹,可一时之间也找她不找。 而就在遇到云澄前那半个月,她在路上遭了盗匪,遇到了老戚。 老戚名唤戚青玉,也是用刀的好手,那时那群散修盗匪仗着人多势众,又见老戚气度不凡,便要强抢。 苏烈音本欲上前帮忙,却不曾想这姑娘身手利落,竟一人将这群贼人打倒了去。 她本领这样高,本不用苏烈音出手,可谁知道那群盗匪奸诈,什么肮脏手段都使上了,苏烈音见她落难,便出手相助,这才与老戚结识。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09) 又见她修为高深,本领高强,就生了做朋友的心思,与她一道去玩。 而这两个人一起去走,平日里只以姐弟相称,前些日子便又到了一处小镇上。 她们两个一入镇上就瞧见有人正欲行不轨,强抢民女与青壮,当然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但那些人动作快,丢了姑娘逃跑,却还是带走了几个青壮。 留下一两个人,苏烈音与戚青玉只是教训了一顿就将人赶走了。 可苏烈音心中好奇,便偷偷跟在那些人后头,却见他们将人送到一处宅邸,那宅邸守卫森严,轻易进去不得,她心中生疑,正欲夜里再探。 却不想方才她们一出手,已叫人盯上了。 她二人面容姣好,一个英气勃勃,一个清冷如玉,那被教训了一顿的恶贼反带了人手来追捕她们,想将她二人也掳回去。 起先她二人只想着逃跑,却不曾想那恶贼心里有气,竟一路追出去,也不松口,追了一路,直到方才破庙之中才给解决了。 云澄听苏烈音说完她如何接了消息救了妹妹,又如何一路逃跑不愿归家,又如何遇到戚青玉,又如何方才破庙里发生的事,只是笑道:苏姑不,不,苏公子。 苏烈音听她快要笑出声来,只做是没听到:你可不要告诉老戚我是个姑娘家,若是叫她知道了可就半点没意思了。 云澄瞥了一眼戚青玉,见她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又想苏烈音这伪装实在拙劣,难道那戚青玉当真看不出来么? 但云澄心中这样想,嘴上却还是应道:好,这个自然。 苏烈音听罢,转头对着戚青玉喊道:来来来,老戚!你说巧不巧!我竟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有些渊源的朋友! 于是云澄与戚青玉互交过姓名之后,苏烈音道:小唐,我们要去凑个热闹,你现下有没有事?要不要同我们一道凑个热闹? 云澄笑了笑道:什么热闹? 苏烈音道:离此地往北走大道直行有个有意思的地方,我是想把前些日子里没探过的地方探个究竟。 云澄又问道:哦?有意思的地方?什么有意思的地方? 戚青玉在一旁道:是一处小镇,名唤天权镇,据说是地处交通要道从而得名。 苏烈音道:是啊是啊!小唐,你同我们一道看看去吧! 她一边说话一边转头去看云澄。 却见得那自称唐凌的少女脸上的笑一下子消失了,面色逐渐变得冰冷,眼中带着惊疑之色。 只听她冷声问道: 天权镇?你刚才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三十五章 :红烛罗帐 天权镇,这个名字对云澄来说并不陌生。 数月前她与乔谙剑秋白三人另走一条道上时,也曾到过这个地方。 天权两字取自北斗七星,乃是勺柄与勺斗之间相连接的地方,有沟通连接上下左右之意,这镇子既起了这名字,可见它地势之重要。 彼时云澄与剑秋白护送乔谙时,便在这镇上受了一家客店的款待,路见不平,帮店主人解决了大麻烦,可现下再来,竟又听到这事,是以她心中担忧,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苏烈音又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却听得云澄心中更惊,当即便跃出门去,要往草棚后头去牵马。 戚青玉同苏烈音叫她动作一惊,后者急忙喊道:小唐!怎么了!这样慌张! 云澄已牵出马来道:那镇子上有我认识的朋友!既出了这档子事,我如何还能心安!? 她自小没有父母,是由云平一手带大,朋友也没几个,先前受了那客店款待,又受了老板的好,心中已将其视作朋友了,她又是极为仗义护短的人,现今听了这事,又如何能等? 是以当即就要往镇上去赶,若是那店家有难,好再帮上一把。 那戚苏二人不知所以,但见她如此心急,便也叫她情绪感染:唐姑娘!我们同去! 于是也一起走出庙去,却见方才追捕他们时那几个人的马还在原地,便解了其余马的缰绳与辔头,只要了两匹,与云澄一同往天权镇赶。 那路虽远,但她三人心急如焚,日夜兼程,是以不曾歇息,到达镇子时已是翌日下午。 云澄将马丢在道旁,她现下是易容换貌的模样,担心到时故旧认不出来,便卸了脸上妆容,苏烈音与戚青玉冷不丁瞧见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下头竟藏了这样惊人的容貌,前者不由得一怔,只是死死盯着,后者则是眉头微皱,上前一步,好死不死刚好挡住苏烈音的目光,轻声对云平道:唐姑娘,你这面容若是进了城,还是小心些为好。 云澄晓得她说得有理,便从怀中取了两块蒙面巾出来,递给了正在上蹿下跳的苏烈音与冷冷站着的戚青玉,又自己从怀中摸了一张狼面具带上了。 她三人装扮整齐,便进了镇中。 只是甫一进去,云澄就敏锐感受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窥视目光,她暗暗皱眉,只是轻车熟路绕进巷子中。 戚苏二人只是 第二回 来,头一回也没怎么逛就跑了出去,现下跟着云澄在巷中乱走,只觉得周围逼促狭隘,待到最后拐出巷口,又行了几步,竟已上了大路,她又走了一段路,确认甩掉了那些窥视的目光,这才转身到去到一家店前。 只是刚走了几步,她远远望见那家客店,却忽的站住了。 云澄的脚步停止忽然,叫苏烈音一下子撞上戚青玉后背,小声抱怨了一下。扣;71;05+5+;0, 怎么?怎的忽然停下 苏烈音走在最后,探头探脑的,只往云澄目光所向瞧了一眼,当即便愣住了。 只见那门口坐了一个妇人,年约四十,衣衫单薄,面上好大一个巴掌印,整个人目光呆滞,披头散发,呆愣愣坐着,眼睛往前头去看,而她身后门户大开,露出被摔断了腿的桌子板凳,地上碎瓷片和茶叶落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散乱。 云澄立在那里,顿了一会,就缓步走上前去,蹲在那妇人面前,轻声问道:店家,今日住店还有地方么? 说话间云澄将面上的面具掀了起来,露出一张叫人见之难忘的脸,那妇人本是呆坐着,一见云澄的脸,就先张大了嘴,啊啊发出轻声,却又说不出来话,然后摇起头来,眼中落下泪:我我这店不做了 云澄伸手给她揩去面上泪水,轻声又问:桑娘是叫人掳走了是不是? 那妇人闭了闭眼,面上满是悲色,随后又恢复了怔愣的呆滞模样,再不说一句话。 云澄又说:我去带她回来,你进去,外头冷,你不要在这里坐着了。 可妇人像是没有听见,依旧坐着一动不动。 好,好。云澄见劝她不动,只是站起身来,又带好了面具,将头一转,便看向隔壁店铺。 但见得那店铺门口探头张脑的人立时将脑袋缩了回去,云澄也不多管,动作迅速,那人门才合了一半,就叫云澄抓住了手臂给拽出门去。 姑娘!大师!饶了我吧! 那八字胡的店老板哆哆嗦嗦的,用余光看了一看隔壁的店老板,就又转回头去:这事又不是我干的 晓得不是你干的!云澄捏着他胳膊,听见他叫唤,但你应当晓得是谁做的。 八字胡缩着脖子,小声道:姑娘,还是别管这个闲事的好,那家伙有大神通,要人命就是一抬手的事 云澄冷笑:你说还是不说? 手腕子上用了劲,八字胡疼得人都要跪下来:祖宗!姑奶奶!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云澄骂他:你早些交代,又何必受这些苦!? 那八字胡龇牙咧嘴,才将这事说了。 原来那隔壁泰来客栈花老板的女儿桑娘昨日一早竟回了家中。 只是来的路上起了好大的骚乱,那时天还没亮,巡夜的人撞见了桑娘,那老爷的手下人要强抢,但不曾想半路杀出两个人,搅了一趟浑水,却叫桑娘乘机逃了出来,我夜里睡得少,站在楼上隔着窗瞧了好半天热闹呢。八字胡嘟嘟囔囔的,说起来那两个一个穿红一个穿绿,这地界上黑白灰里,倒叫这两个格外显眼了。 恰说到这里,八字胡余光瞧见云澄身旁的苏烈音与戚青玉,叫了一声:诶,就是那二位身上穿的颜色! 云澄睨他一眼:少说些无关的,然后呢? 八字胡叫她吓住,又垂头丧气道:然后桑娘就逃回去了,谁晓得,才回去不到一会,天还未完全亮,就又有人来了,那些人猖狂得很!若不是我年纪大了!我一定要帮上一把才是! 他说是气势汹汹,可做起来就不是这样了,低眉顺眼叫云澄拿捏住,动也不敢动。 云澄嗤笑一声:然后呢? 八字胡道:桑娘的那个小丫头叫人打断了腿,老爷们的人就把桑娘掳走了,店都给砸了 他说到最后面上露出那么一些伤感:怕不是 云澄哼了一声,甩开八字胡的手,似是怒极:少说些不吉利的话! 八字胡应了两声,又顺着云澄给她指了路,恰在此时天色已灰蒙起来,似是要下雪,八字胡手指的地方却已经亮起两盏灯笼来,明晃晃,很是显眼。 云澄看了一眼,便走到一旁巷中,待到戚苏二人都进来,也无旁的人在侧,她便轻声道:二位,我此番要去做一件事,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不要牵连了两位才好。 那泰来的老板是我朋友,为人心善,待人极好,我既将她当朋友,而她女儿叫人掳了去,我自是没有不去帮她找回来的道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便是尸体,我也要给她带回去。 苏烈音在一旁听完,心中早有了揣测,晓得昨日她们救的那个姑娘便是那间客栈的老板,又加之她平素就是嫉恶如仇之辈,便急忙开口道:小唐!这事我也要出一份力! 戚青玉见得她胸脯拍得响,也轻叹一口气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 云澄感激瞧了她二人一眼:若是二位不愿,自是不必去的,此番前去,只怕不是杀一两个人这样简单容易的,我瞧那里只怕铁桶一样,进得去,难出来。 苏烈音道:确实难搞,我昨日偷偷去看,就瞧见那里头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现下天还亮着,只怕不方便去,我们先去那宅子旁摸摸底,待到天色暗了再进去也不迟。 戚青玉又是轻叹一声,似是无奈:那便走吧。 于是她们便摸到宅院那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偷摸观察去看,冬日的天总是暗得特别快,加之又下起雪,又冷又暗起来。 那宅院中的法阵并不严密,云澄是个中好手,很是轻易找到了薄弱一角,探将进去,加之天色已暗,三人借着那冷暗一角潜伏进去,只是伏在屋顶之上,再不敢动。 却见那宅院极大,中心有个大大的练武场,练武场左右以长廊环绕,其间灯火通明,能见诸多修士来回巡逻。 练武场往北则是一间巍峨屋宇,左右各有一间形制小些的房子,将中间那间大房子拱卫其中。 云澄先前来过这里,晓得从练武场往那间大屋,要上六十四级的长阶,并不容易过去。 但好在她们三人脚步轻盈,恰逢休憩轮换的时间,云澄运起功法,接着夜里的风吹过,熄灭了火把,三人趁着一瞬间的黑暗溜了过去。 再度伏在顶上时,她们三个人听见下头有几个修士说话。 十爷今天回来了?左边的那个打了个饱嗝,倚在柱上。 回了,刚回。右边的那个举着火把,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坛酒,瞧样子好得很,一个时辰前去了下头,也没发火。 嘿!你说是不是瞧见了那个漂亮的姑娘,心情也好上不少了?左边那个有些猥琐地笑,等十爷尝完味道,回头就轮到我们了 右边那个道:只是可惜不是我们先玩。 嘿!你想的倒是挺美,你敢动一个试试?十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你要是敢乱动左边那个声音压低了,先前那个你忘了怎么死的? 右边那个本来面上带着醉意,叫他这样一说,不禁打了个哆嗦,脸上的醉意都褪了一半:别,别提了!我夜里的饭都要呕出来 晓得了就别想!十爷也不是不厚道的人,跟着他好歹有那么些剩菜剩饭吃。 是,说得对。右边那个缓了缓,似乎不欲再想,转而换了个话题,不过十爷十爷那癖好 他压低了声音,环视了左右轻声道:十爷是不是以前 左边那个听他提这个,一下子站直了,然后凑过去轻声说:你可别说是我说的,这个事么,说是十爷那儿吧他不行,所以才总要找那些没经过事的,又爱弄一出什么小登科,大张旗鼓的,不过用来用去都是旧摆设。 右边那个听他说完,噗嗤一声笑了:那儿不行诶,你哪听来的? 左边那个凑过去道:谁不晓得啊他以前头婚的时候是强娶,说是兴致正好的时候,叫那不服软的姑娘一脚蹬过去 两个男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夹了夹腿,皱起脸来。 左边那个又说:不过也有说,是他刚来的时候,瞧过了镇子上那个什么红娘子,你是没瞧见,那塑像做得栩栩如生,若不是个死的泥塑,我瞧十爷怕不是要直接上了,那红娘子披红挂彩的,不就是个新娘子么?那些个新来的不知道,都说他是瞧上红娘子,想讨人家做老婆,只是找不到这样的,所以才退而求其次,玩玩那些便宜货。 他们这样一番调笑戏谑,听得屋顶上那三个姑娘火起,可现下不能下去惩治,否则定然要打草惊蛇,于是只能按下心中不快,待到两个人走开之际,摸到后头的院落去。 戚青玉走前发现苏烈音扭头去瞪那两个,于是低声道:你瞧他们两个脏东西做什么,不怕污了眼么? 苏烈音语气忿忿:我要记住这两张脸,回头把他们头都摘下来。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一处大屋,见得那屋子周遭都悬着红灯笼,又缀着红色彩绸,窗棂上贴了囍字,若不是没有酒宴吹鼓,怕当真会叫人以为这是什么新婚夫妻的房间了。 那屋子门前守了好几个人,云澄三个悄无声息摸到后头去,却见窗户都被法阵封死,寻常人定是打不开的。 云澄将手按在窗上,闭了闭眼,不过一会,那法阵就解开了。 三个人悄无声息进了屋子,那屋子极大,但能一眼看得到头,三个人躲在一扇屏风后,云澄眯眼去看,就瞧见一旁红艳艳的婚床上坐了一个人。 屋中并无旁的人在,云澄大起胆子,上前几步,就瞧见有个姑娘叫人定住了,端坐在那里,打扮漂亮,如霞嫁衣穿在身,一双黑溜溜的眼,瞧见有人过来就闭上,随后落下泪来。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10) 云澄一见那人,就急忙轻声唤她名字,摘下面具来:桑娘!是我!你不要害怕! 桑娘听见声音,将眼一眨,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可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云澄将指头竖在唇前,示意桑娘噤声,桑娘连连点头,一被解开术法,就急忙抓住云澄道:我阿娘呢?挽酒呢? 云澄压低声音,看了看四周,只见得明烛火光微晃,旋即放下心来,指了指自己身后戚苏两个人:你不要怕,我们现下就是来救你的。 桑娘将目光一转,瞧见戚苏二人,见得二人拉下面巾,急忙捂住双唇,颤声道:是昨日帮了我的二位恩人 苏烈音与戚青玉一下子就认出,面前这个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就是昨日她们出手搭救的那个姑娘。 好,你既认识她们,那我也放心了。云澄转头看了一眼戚苏二人,你同她们走,叫她们两个带你去见你母亲,到了之后,你们就躲起来,不要叫人找到发觉。 苏烈音道:小唐,你这话什么意思? 戚青玉道:你还瞧不出么?她想留在这里。 桑娘愣住:你做什么要 云澄这时却笑了起来:桑娘,你把衣服脱了! 苏烈音意识到什么,轻声道:你这事要偷梁换柱? 桑娘抓住云澄手臂:不!那人比之先前那个可怕,更胜千倍百倍!你 云澄却是宽慰道:他哪怕胜我万倍,我也能杀了他,更何况,我想,他本事远不及我 桑娘想要再劝,可云澄目光坚定,不容置喙,于是只能服下软道:你要当心,不要受伤。 戚青玉在一旁开口了,面上带着微笑:你们何必为她担忧,我想,该怕的是那个恶贼才是。 于是云澄与桑娘互换了衣物,桑娘叫戚青玉与苏烈音带出屋去了。 云澄将腰间佩剑藏在锦被之中,穿着如火嫁衣坐在梳妆台前,却见那妆台上胭脂水粉钗环俱全,一副打磨光滑的铜镜映出云澄极美的脸来,她轻轻一笑,露出酒窝,看上去天真无害极了。 随后她又换了一种笑容,那笑容张扬妩媚,将女人的风情展现到了极致,任何男人若是见了,都要跌倒在她石榴裙下,说得夸张些,便是女人瞧见了,都要心中酥软,任她予取予求了。 可那笑容持续了不过一瞬,她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落寞悲伤。 她伸手静静抚弄着那一头黑长的发,照着先前花老板给她挽的发髻,重新给自己挽了一个,她又将首饰插进发中,给自己细细上妆,她瞧着镜中的自己,又笑了笑,可那笑带着些凄凉嘲讽的意味,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待到所有事情都做完,她又站起身来在镜前转了一圈,细细去看自己的容貌打扮,心中的酸楚止不住地涌上了。 她想:云澄啊云澄,你现在打扮好了,却又要给谁看呢?她连喜欢你都不肯,又怎么肯娶你呢?你这嫁衣不过是穿给自己看,心里图个安慰罢了。裙紸号三\貳0〉依[凄?0凄/依;肆^六# 云澄想到这里,越发觉得颓然,于是拿起被丢在妆台上的鸳鸯戏水盖头只是拿在手里把玩,坐在床上。 她想:你瞧,你现下又要便宜一个狗东西了,这身衣服这幅模样,你想要叫她看看,她总是看不着的。 想着想着,她又伸手去摸藏在锦被里面的宝剑:这样好看的衣裳,还是要叫恶人的鲜血染脏了。 她想到这里,听见屋子外头似乎有人走路的声音,又无奈叹一口气,只是取了盖头盖在头上,只等人推门走到近前,就一剑砍了那人的脑袋。 思忖间那门扉一推,脚步声轻巧进来,每走一步,云澄的心都跳得快些,可她还是安静坐着,一动不动,好似老僧入定一般,装作被人用法术定住了。 那人走得近了,云澄余光瞧见有一道影子斜斜射过来,正正好扑在自己脚下。 一步,两步。 云澄盯着影子算着那人的动作,只待那人伸手掀了自己盖头,她便拔剑取了这贼人的项上人头! 那手现下已触上了盖头,盖头上的流苏都因着云澄的呼吸和那人的动作而晃了晃。 屋子里静悄悄的,什么的声音也没有,只有烛心燃烧时发出的清脆噼啪声。 云澄数着心跳,一下一下的,瞧见那人的指尖勾起了盖头一角,屋内的烛光已照到了云澄的半张脸。 就是现在! 她动作暴起! 事出突然,那寒凉剑锋一半已出剑鞘! 剑势惊人!无人可挡! 可那人忽的一声呼唤叫云澄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姑娘。 而就是这一瞬,剑锋终未出鞘,云澄的腕子叫人扣住,往后一推,与那人双手交叠,一并将那把剑又送回鞘中,与此同时,身子往后倾倒,两只手的腕子都叫人抓住,扣在床上,掀了一半的盖头飞了出去,同人一道被压在锦被之上。 云澄睁大了一双眼睛往上去看,却同样撞进另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 那个人的身上带着熟悉的摩遮坤木香,穿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衣服是云澄常穿的白袍压在自己身上,身躯叠在一起,脸凑得极近,能感受到彼此双方之间呼吸交缠的热息。 云澄不敢动作,稍一动作就能感受到两个人的身体贴合,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阿澄。 那个人轻轻唤她名字,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万般柔情,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自己,因为方才的动作稍微扯开了衣襟,左肩上那个结痂的牙印便落入了云澄的眼帘。 阿澄。 那个人再一次唤她名字,逼得云澄忍不住瞪她一眼。 来人竟是云平。 第一百三十六章 :里应外合 她们两个谁也不会想到在此见面会是在这种地方,处在这种情况之下。 一个要躲,一个要找,前者心怀侥幸,后者惴惴不安。 结果现在呢?再次见面贴得更近,大眼瞪小眼,又处在这样一个环境下,谁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云澄的腕子贴在云平的掌心,熟悉的体温和微笑,即便云澄心里晓得要离面前这个人远些,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真没用,云澄。 白龙在心里啐了一口,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想先开口打破这个僵局,只是磨磨后槽牙,大着胆子瞪视回去。 她不晓得云平心里在想什么,可一看到云平的眼睛,就不知道从哪里涌上来一股奇怪复杂的情绪,不免半阖着眼,不想多看,腕子也轻轻用力想要挣脱,但被握更紧,压在床上。 可云平却微微低下头,鬓边的发落下擦在云澄红红的脸颊旁,另一只手松开些,用带着寒气的指尖轻轻触了触云澄发红的耳朵尖。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但呼吸交缠,彼此的眼中只能瞧见对方,谁也没有先开口,暧昧的氛围无声蔓延。 而屋子里半点声音都没有,以至于雪从屋檐上滑下来一小块落到地上,在屋子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是一盏茶,也有可能不过数十息。 而正当双方之中有一个终于憋不住要说话的时候,云平却忽的伸手点住了云澄的唇,收敛起柔和的神情,又变成以往严肃的模样,以眼神示意白龙去听屋外的声响。 两个人侧耳听了一会,忽然之间同时动了起来。 云平猛地站起身来绕过云澄,跳进床上躲了起来,厚重层叠的锦被遮掩了她的身影。 云澄也急忙站起身来,扯下床上的帐幕,将人藏在床上,而与此同时抬手弹指熄灭掉屋中灯烛,叫室内一下子显得朦胧昏暗起来,随后急忙将盖头又往头上一掀,又端端正正坐在床上。 做这些事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默契非常,配合到位,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等到云澄才将盖头盖好,坐在床上,便有一只手贴在她的背上,安抚性地轻轻拍了两下,就像是以往哄她那样。 云澄心里面有点不满,心想着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哪里还要你哄?但又十分受用,鼓噪的心都稍稍安静下来。 紧接着,屋子那扇紧紧合着的门就被人用力推开,发出极大的响声。 与此同时跌跌撞撞走进来一个醉酒的汉子。 那汉子身长八尺,铁塔一样,一张脸上满是髯须,看着凶神恶煞,手臂上束以精钢护腕,,浑身衣衫紧绷,但是头上一根毛也没有,苍蝇立在上头都要打滑。 若是现下云澄揭了盖头能瞧清他的脸,便会发现这人的五官隐约熟悉,竟与她几个月前在天权镇出手整治的那个修士长相相似。 可云澄现下盖上了盖头,瞧不见人,只能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低喘,云平躲在昏暗的床上,借着缝隙去看那汉子,眉头微蹙,心中紧张,浑然不觉自己身子贴在云澄后边,脸贴在她后颈,呼吸吹拂。 云平感觉云澄身子轻颤,以为她想要下手,便伸手以指为笔,在云澄后背上写了个活字。 云澄晓得她写这个字的意思,但指尖触在她背上实在是酥酥痒痒的,好在衣袍宽大,她借着这遮掩,伸手将云平的手拽下,手放在身后,将云平的手捏在手中。 云平轻轻挣了挣,却脱开不得,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种熨帖和安心的感受,于是手指勾了勾,按在云澄柔软的掌心。 那汉子已醉了酒,踉跄上前,加之室内昏暗,自然是没瞧见这些小动作。 朦胧灯光间,只瞧见床上坐了个窈窕婀娜的姑娘,身子曼妙,虽说盖着盖头看不见脸,可看那身形,就叫这男人急不可耐起来。 他呼出一口气,带着酒臭味,便是隔着盖头云澄都能闻到,忍不住蹙了蹙眉。 云平捏了捏她的手,叫她再忍耐片刻。 男子则哈哈大笑一声,伸手就要急色搂抱,连盖头都不掀,就要将人往床上按倒! 可他的手还差一点就要触到云澄衣衫之时,竟不知从哪里伸出第五只手来,一下子扣住了他的腕子。 那手出现突然,汉子叫这猝不及防一下吓到,愣了一下,可醉酒在前,室内昏暗在后,竟还以为是云澄的手,伸手就要去摸。 可不想那手力气极大,看似纤细,但手劲一收,那力道几乎就将男人腕骨捏碎。 猝然吃痛,男子定然下意识就要叫,便是再糊涂,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立时出招就要去扣那第五只手。 可他身旁那个美艳娇滴滴的新娘动作更快,竟直接伸出左手捏住他的脖子,只是轻轻一动,便将他这铁塔一般的身子猛地按在了地上,叫那男人一声喊叫卡在喉中,上下不得。 那地上铺了一层厚厚地毯,只发出轻声闷响,昏暗烛光下,新娘子的盖头被这红衣娘子一把掀了,丢在男人脸上,露出一张极美的脸来,那男人脸涨得通红,呼吸都不畅快,醉意加上窒息之际的感受,室内又是朦胧,几乎都分辨不清面前这个人是谁,下意识只是张着嘴想要说话。 云澄耳朵灵,微微松手,只听得男人轻声喊了一句红娘子。 云平扣着这男人右手,将他按牢在地上,那男人酒也慢慢转醒过来,既然现下叫人钳制,便急忙伸出唯一落空的左手往云澄面上去打。 云澄机警,上身腾挪,那几拳速度极快,几乎都是擦着她鼻子过去的。 云平见势不妙,急忙也去抓男人另一只手。 这两只手被抓,脖子又被扣住,云澄膝盖顶在男人腹部,又何曾想过这男子奸猾,竟然双腿一曲,身子用力,便将云澄顶开了去。 这一招叫自己脖子受了托,他当即张口就要大喊,可云平速度更快,她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球往空中一掷,那小球便以自身为中心展开一个蓝幽幽的隔音法阵,迅速将这一小方天地的声音尽数隔绝。 云澄叫这男子一招飞出去,还未落地,便在空中变换身形,一脚抬起就要往男子腹部劈下。 而此时云平捏住男子手腕,两只手力道极大,将那男子的精钢护腕都捏的几乎变形,但云澄这一招下来无法回手防御,只怕不行。 但见他扭动腰腹,双腿盘旋往上,竟是硬用那腿接了云澄一招。 云澄一招不成,想要再攻,可男子速度更快,将身一扭,整个人旋转起来,云平猝不及防脱了手,这下子男子得了自由,便立时要往悬在空中的圆球飞扑! 那男子动作迅疾,可架不住云澄云平两个人后发先至! 两个人一左一右扣住他手腕,制住他动作,可那男子似乎早就算准她们二人动作,将脚一踏,左右两臂竟灌起灵力,坚硬如铁,这两个人反被他一身灵力震开几步。 云澄大惊道:好蛮横的外家功夫! 那男子朗声一笑,双目赤红:多谢姑娘夸奖!那就请姑娘今夜死在我的手下! 云平却不多言,目光炯炯看向男子,那一双眼古井无波,又好似成竹在胸,男子见了她这样心中冷笑一声:你这样瞧我,只怕是虚张声势? 可方才见识了这两个人的功夫,其实也不敢托大。 只是他尚且来不及得意多久,云平便猝然跃起,双手成爪,直往他脸上那双眼睛去挖。 男人叫她猝不及防这一招吃了一惊,急忙抬手回防,可在此时云澄也动了,她并指为刀便往要男人腹部去刺! 这二人动手只在电光火石间,男人立时抬腿举手,连连后退化开这二人攻击。 他接连格挡,应对两个人不免左支右绌,可面前这两个人脸不红气不喘,只是短短几招,差距已显现出来了。 云澄见他粗喘,一双手掩在宽袍大袖下,幻做龙爪,直往他那两条如铁一般的胳膊上去抓。 那男人练得这一身蛮横的外家功夫,无人能破,可遇到云澄实在是他倒霉。 他腕上是一对精钢打就的护腕,云澄也能在上头划拉下几条极深的印子,更别说对上袒露着的手臂,虽说铁一般硬,但归根结底还是肉体凡躯,云澄这一抓就将他手臂抓得鲜血淋漓。 男子吃痛,连连后撤几步避开,可云平又怎么会轻易放他过去,她抬步上前,左手去扣那汉子的肩膀,右臂向后,从袖中飞出一把匕首来握住,立时前刺!企鹅]群二3灵六久二?玖六制作 而与此同时,云澄也一把扣住男人手臂,一脚踢到他膝弯,只在这几个来回之间,云平的匕首已经架上他的脖子,云澄的手也扣住了男人后颈的三个穴道。 我劝你最好不要再动。 云平那把匕首贴在男人颈子上,只要再进一些,就能马上要了他的性命。 男人跪在那里啐了一口血,冷笑一声:你不会真的要杀我,不然我方才就已经死在那你们两个人的手下了。 云澄嗤笑一声,手指用力按在他后颈穴道上:哦?是吗?那你大可以一试。 男人叫她这样一动,面上肌肉抽搐:你们能悄无声息摸进我这里来也算得上有些本事。 云平轻笑,笑容温和无害,匕首动了动:所以就算现下杀了你,我们也能全身而退,不叫人察觉。 男人晓得她们二人确实是有这本事的,不由沉默,随后开口:说吧,你们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云平手中匕首锋芒阴寒:我问你,你抓那些青壮是为着什么? 男人冷不防叫她这话问住,随即笑了一声,将脖子一扬:这个我可不能说,你若真要问,不妨直接给我这里来上一刀,反倒痛快。 云澄眯眼,心下生疑,竟不知是什么秘密,叫这男人宁可当场就死,也不肯说出分毫。 云平却道:好,你这个不说,换个问题,你将那些抓来的人都关到哪里去了?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11) 男人道:你想做好事救人?那你可来晚了。 可碍于云平云澄二人威吓,还是小声将关人的地方交代说了。 云平云澄二人眉头紧皱,凑近了低声说话。 男人听不见二人交谈,但见得其中一人面色忽变,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但求这两个手底下还多少留些情面,他虽说方才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可实际上还是想要苟活着。 但他犯的恶事太多,云平云澄已决意留他不得。 只见云平微微一笑: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么? 说话间,那匕首已经在男人脖颈上划出了一条浅浅的血线。 现在这边是剑拔弩张,另一边苏烈音与戚青玉两个人已将人送回了泰来客栈。 晏夕守在堂中,抱着剑闭目养神,却忽的听见门被推开,眼睛一睁,背对着月光瞧见一个黑色人影。 将人送到时闹出不小声响,惊得楼上的人醒过来,随后又是一番母女抱头痛哭的场面。 苏烈音和戚青玉躲在暗处瞧见人已送到,心下安稳不少,但前者心中有个盘算,于是与后者说了。 老戚,接下来我有一件事情要做。 戚青玉晓得她的脾气,笑了一声:你要回去? 苏烈音将刀抱紧:虽说小唐本事高,可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实在不好。 戚青玉也不阻止:好,既然如此,你我同去。 于是她二人又自原路返回,但到了那角落,方才想起能够带人进去的云澄不在,以她二人的本事只怕开不了阵法。 可苏烈音又不是什么半途而废的人,便绕着这宅院兜起圈子来,却不想在泠泠月光下瞧见一道极为细巧的黑影闪过。 那黑影动作迅捷,若非苏烈音实在好奇,又留了个心眼,只怕根本不会注意。 她急忙快步上前,往那黑影窜去的方向追,只是走了才没几步,后颈的衣服叫人一拽,登时停在了原地。 你走路不看的吗?原来拽住她领子的正是戚青玉。 苏烈音经她提醒往脚下一看,只见一口黑黝黝坍塌了半边的井正在她半步之前。 好险好险。苏烈音急拍胸口,动作间踢落一块碎石,那石头落到井里发出沉闷声响,接着悠悠传上来一阵短促的哎呀。 这两个人都叫这一声惊到,戚青玉还好,只是眉头微蹙,可苏烈音吓得不轻,刀都拔出来半截了。 谁!谁在下头装神弄鬼! 苏烈音躲在戚青玉后头,趴着青衣姑娘的袖子狐假虎威往下喊。 那井里没有声音了。 戚青玉努力压下唇边的笑意,从怀中摸出一个发着光的萤石,转头对苏烈音道:苏公子,既是好奇,不若下去看看? 苏烈音头探了探,清了清嗓子:这个,那个老戚,会不会有鬼啊? 戚青玉轻笑一声:怎么?苏公子浑身是胆,竟也怕鬼神?更何况也不一定就是鬼神。 苏烈音啧了一声,叫她一激,跳出几步:不,老子,老子才不怕呢! 戚青玉又笑一下,将手中萤石塞给苏烈音,自己又摸出一个来拿在手里:既然如此,在下就先在下头等着苏公子了。 说罢将刀一抱,举着萤石就往那黑漆漆的井口跳了下去! 苏烈音阻她不及,眼睁睁瞧着那一小团荧光落进黑暗里,又加之此时寒风呼啸,阴云半遮,便是没有鬼,也叫苏烈音心里不免打起鼓来,她将那团发着光的萤石攥在手中,往那井里喊了一声:老戚!你一个姑娘家在下头别怕!我来找你啦! 说罢眼一闭心一横就往下跳了下去。 那井不深,只落了数息就到了底,苏烈音手里头攥着那团萤石四处照耀,也只瞧见枯井里头爬满了藤蔓,井内狭小,脚底下满是柔软的枯枝败叶,一眼望到底,可先下来的戚青玉却不在。 苏烈音心中颤颤,低声去喊戚青玉的名字,可并无半个人应答。 她有些害怕起来,靠着井壁小心摸索,萤石能够照耀的地方有限,苏烈音的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可恰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忽然搭在她的肩上。 苏烈音尖叫一声,手里头的萤石都要丢了,撒腿就要跑,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什么神秘玄乎的鬼怪,现下受了惊,再也装不出男子声线,只怕谁听了都晓得她是一个女公子。 可她逃不了,只因那后颈衣服又叫人抓住了,这位苏公子胆子比天大,现下却抖若筛糠:别别吃我,我不好吃 谁说要吃你了?只听得黑暗之中一声轻笑,你再往前就要撞上了,不看路么? 是戚青玉的声音。 一听到是戚青玉的声音,苏烈音当即嚎叫一声,伸手去抓自己的朋友:太好了,是热的,不是假的 戚青玉又笑:什么热的假的,好啦,苏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对我动手动脚,你就不怕 她这话一出,苏烈音却不被她吓到松开手,只是伸手抱得更紧:这儿这儿又没有旁人,我、我害怕,呜呜,老戚你吓死我了。 戚青玉叫她这一抱吓住,随即轻笑:好啦,别哭了,还有,谁说这里没有旁人了? 话说到这里,苏烈音忽然觉得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从自己脸上蹭过去,她急忙转头去看。 却见戚青玉右边那团荧光里,伸出来一只毛绒的手,并一张尖嘴猴脸,正呲牙裂嘴在笑。 阿宝,快下来,不要吓到人。静谧的环境里,风声轻响,有一个娇俏的稚童声响忽的响起。 戚青玉伸手又默默苏烈音的脑袋安抚她:你不要怕,这里是有旁人的,只是一只猴子并一个姑娘罢了。 说话间,苏烈音瞧见被自己丢下的那团荧光叫一只小手抓住,举到跟前,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张脸脏兮兮的,牙齿却白,穿着不符合自己身量的衣物。 二位好,我叫小雅。苏烈音接过那孩子递过来的萤石,触到她指尖是温热的,便也放下心来,逐渐又大起了胆子去听小丫头说话。 这是我的小妹妹,叫做阿宝。她一叫阿宝的名字,那小猴子也吱吱几声,从戚青玉肩上跳下来,攀上了小雅的肩膀。 等到鸡飞狗跳的一场结束,这三人一猴才找了个地方避风休息。 戚青玉折了些藤蔓生火,听苏烈音同那孩子说话。 原来那孩子是跟父亲一起耍猴为生的,小猴子阿宝的母亲前不久刚才去世,小雅父亲也有意换门行当,恰好行到天权镇,便打算在此处落脚生活。 可不曾想这父女两才来天权镇两日,小雅父亲就叫人强行掳走,那时候小雅并不在其父身侧躲过一劫,而阿宝宿在梁上瞧见了一切,故而急忙去找小雅,这小猴子颇通人性,又与小雅亲近,这一童一猴一路追着那掳人的修士到了这宅院,可是四周都看管严实,加之天黑,小雅不小心就落进了这枯井里。 小雅有心救父,可她年小力弱,现下落在井中,又是偏僻荒凉的角落,只怕是逃脱不出,若非还有这通人性的阿宝在,只怕她早就要饿死在这井中了,阿宝也曾试过求救,可无人懂它不说,这口枯井靠近这座宅院,旁人都不想沾惹,自也没人来救。 阿宝是只猴子,轻巧敏捷,每日都能弄到吃食,虽说并不是佳肴,但对这孩子来说也是能勉强活命度日。 戚青玉听她们在聊,想是想到什么关键点,忽的开口:这阵法人都不能轻易进去,阿宝又是怎么能进出自如的? 小雅借着那微弱火光往枯井一处方向一指:不,阿宝不是从上头进去的,它个子小,都是从这里进去出来的。 戚青玉听得她言,捏着萤石过去细看,只见那井壁上有一处极小的小洞,阿宝见了,便像是示范炫耀一样从那洞口钻了进去,又只露出个脑袋来。 戚青玉等到阿宝出来,伸手进去,只觉得里头隐隐有风,觉得蹊跷。 苏烈音在一旁听完戚青玉盘算,也觉得不对:这里头莫非有什么法子可以直通那处府邸? 戚青玉又去摸那口子:便是能去,只怕也不行,这口子太小,你连脑袋放进去都费劲,又何况身子? 苏烈音摸着下巴,在那洞口来回踱步,轻笑一声,说出了一句让戚青玉毫不意外的话。 既然不够大,那就劈开了去! 她说话间蠢蠢欲动,立时拔刀向前!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明乎暗乎 苏烈音这一下来得突然,戚青玉虽有预料,晓得她不会按常理出牌,但动作太快,着实叫人吃了一惊。 她出刀速度极快,刀意锐进,不过数息便已抽刀又收刀,只见得火光之中刀光一闪,那本就破了的土墙随着她收刀的那一声慢慢碎裂。 最后坍塌出一个一人勉强能够挤进的狭小洞口。 小猴子阿宝叫这一番快刀吓了一跳,缩在小雅后面,小雅也害怕,躲在了戚青玉身后,只有戚青玉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去看苏烈音转过头那一张炫耀讨赏的脸。 戚青玉见得她的表情,眸色微沉,勾唇一笑:你做得好。 说罢便用刀鞘再拨开几块碎石,率先一步走了进去。 挤过那细小的入口,她们便到了一条狭窄的通道,那通道里黑沉沉一片,但越往里去就越觉低狭,到最后只能弓着身子去走。 但好在并不算难走,小雅和阿宝两个身量小的行走起来并不吃力,但这通道只能容一个人弓腰前行,而阿宝对这道路熟稔,这只颇通人性的小猴子便也走在前头,充当起向导的角色来。扣.裙贰三'O(六[九@贰三九六追更本*文/ 这通道内隐约有一些呼啸风声,并无什么难闻的气味,戚青玉伸手触碰只觉得这通道的砌砖整齐,严丝合缝,显然是人工制造而非天然形成。 苏烈音在苏家呆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每到夏日,回渊城后头山谷里头给苏家挖的避暑胜地里头,便会先开启机关,排尽洞中积攒了一年多的污浊晦气,她也曾好奇跟在工匠后面瞧过,那排风的通道便建做这个样子。 她将心中所疑与戚青玉去说,戚青玉道:苏公子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若当真是排风通道,那又会通往什么地方? 更重要的是,谁会将通风的管道建在这么深的地方? 她们从地面上落到一口枯井之中,又从枯井之中另辟它路,那通风管道虽说笔直不弯,可戚青玉何等敏锐,已逐渐察觉管道往下延伸,她们只怕早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苏烈音啧了一声:我哪知道? 说话间下意识抬腰,脑袋冷不防就撞到石壁上,发出沉闷响声,听得阿宝都忍不住吐吐舌头倒吸一口凉气。 这过道说长不长,可说短实际上也不短,约莫走了两三盏茶的功夫,阿宝忽的停下来,轻轻叫唤了几声。 小雅攥着那发光的萤石看着阿宝手舞足蹈,随后转头对戚苏二人道:阿宝说,不能再发出声音啦,要叫人发现的。、 于是三人一猴屏息前行,又走十来步,忽的瞧见石壁上透进光来,那透进来的光方正,明显是人工凿就,而非什么天然形成,三人放慢脚步,各找了一个洞偷眼去看,而阿宝觉得新奇好玩,也学那些人的动作,加之胆子大些,将整个头都探出去往外看。 她们身处的那条通道悬在屋子上方,是处在死角位置,旁人是无法察觉的。 只见下头是一间石室,但有一个入口台阶,那里灯火不明,看不清楚。 石室墙壁上挂了一些镣铐,带着斑斑血迹,在灯火之间只觉得阴森可恐,竟从脚底翻上来一股寒气。 而正当中坐了两个人,正喝着酒说话,一股子酒气直往上钻,小阿宝吐了吐舌头,似乎对这气味分外不快。 下头说话的一个酒糟鼻,一个招风耳,推杯换盏间竟也没察觉屋子里头的通风管道竟有人在。 十爷十爷是逍遥快活了,可恨我们还要在这里待着,看着这些烦人玩意儿。 酒糟鼻给招风耳倒了一杯酒,打了个嗝:嗐!你就知足吧!比起在演武场上和外头吹风值夜的弟兄们,我们已好了不少了! 招风耳又将酒一口饮尽,捏着杯子:可我情愿出去!今天还算是好,没发什么火气,可之前那个你又不是没瞧见 酒糟鼻喝酒的动作都顿住了,似乎是联想到什么很糟糕的事情,脸色骤变,像是被人在寒冬腊月里拿一盆冰凉的水从头泼到脚一样,逐渐变得苍白了。 你不要再提了,我想起来,就觉得恶心酒糟鼻强忍着不适灌下一杯酒,脸色才逐渐缓和,谁能想到十爷发起火来是这样。 招风耳哼哼两声:任谁从天上掉到泥里还能有好脾气?你不想想十爷以前是做什么的,现在又是做什么?是我的话,只是发些火气杀个把个人还是轻了。 苏烈音心中听得奇怪,正凝神打算细听,却忽的被人拽了一下衣袍,扭头一看,却见戚青玉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看入口台阶那里。 只见那台阶上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灯火晦暗瞧不清身形,可那双脚颇大,来的人定是男子无疑。 男人悄无声息站着,似是有意去听那两个人说话。 而石室中心的酒糟鼻同招风耳都背对着石阶而坐,如何会料到身后有人? 只是毫无顾忌去谈天说地。 唉,说来也是奇怪,你说十爷到底是得罪了谁?才被下放到这里来? 招风耳推推酒杯,酒糟鼻立时帮他满上:还能有谁?春晖使呗! 酒糟鼻听到这名字啧了一声:不是吧?就这纸糊的老虎也能动得了十爷? 春晖使? 苏烈音近些年来久居深谷,又加之沉迷武学,对这名字并不熟悉,而小雅又是普通寻常人家的姑娘,自然也不知道。 可戚青玉一听名字,当即眉头一蹙,她用眼神止住苏烈音探寻的念头,只是示意对方继续听下去。 纸糊的老虎?你可别说笑了,现在四个里头,也就这位还多少算是难啃的硬骨头,其他的反倒真没什么分量。 这又是怎么说? 嗐!现下十二月和其余三个里头全是新来的,只有这个春晖使是先头那位的人,辈分地位都大着,哪怕是被削了实权,可又有谁敢轻视他半分? 可再有辈分酒糟鼻用手指了指天,上头那位可还在呢!他怎么敢? 就是因为上头那位还在呢!招风耳又呷一口酒,要不是上头那位作保,你以为十爷现在还能在这里做他的土皇帝? 他二人说话肆无忌惮,何曾料到身后那人一张脸都气得通红,可他身后又站了两个,看似是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实际上牢牢把住他臂膀,不许他动弹说话,反叫他一肚子火都没地方发。 那招风耳同酒糟鼻说到兴起,竟将那十爷诸多私密之事都抖落给了旁人听。 站在阴影里面的十爷气到身子发抖,可他不敢妄动,那把匕首换了个地方顶在他腰上,若是他稍有不从,只怕匕首便要没入身体里了。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有现下这个局面的。 转回到先前,云平将匕首架在他脖子上正要划下,却听得云澄开口阻止了:我不信你,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要是你将我们骗到别的地方去,舍了一条命,叫我们两个中了计,你也算是不亏。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12) 她这话说得有理,云平将手一停,笑了一声:还是你聪明。 随后云澄捏着这十爷的脖子强迫他站起身来:不如你亲自带我们去? 她穿着新娘嫁衣,笑意盈盈,活色生香,美艳无双,可那笑落进十爷眼里却带着胁迫,竟叫十爷这老江湖看了,心里都忍不住直打鼓,背上冒起冷汗来。 他一副模样犹疑不定,反叫云平啧了一声,对着云澄说:我看这事叫你猜准了。 白龙叫她夸了一嘴,竭力不叫自己的嘴巴勾起,只是沉声道:毕竟我也算历过些世面了,这点小伎俩,我又怎么会瞧不破? 原来这十爷是个阴狠的性子,便是要死也要拉这一对人做垫背,便故意说了个假的地方,若是这两人当真将他一刀抹了脖子,去了他讲的地方,按他所言开动机关暗门,便立时飞出淬毒箭矢,就是毒不死人也能将人活活射死。 却不曾想这穿新嫁娘衣服的女人心眼比他还多,竟猜了出来。 现下这计不成,只怕要搏一搏才是。 于是十爷斜眼向云平云澄看去,只见红衣姑娘微微冷笑,而白衣女人则柔柔去看红衣姑娘。 他先前晓得这两个人要杀自己,又逼问不出什么,但求速死,可现下叫人识破计谋,速死已是不能,若是叫这两个从自己口中逼问出什么,那就糟了。 云澄的指头捏在他脖子上,可注意力却有一半分给了云平,而云平的匕首虽说架在这男人脖子上,可她的心神也有一半在云澄身上。 十爷叫这两个人胁迫,一番打斗之间酒已醒了大半,头脑也不再迟钝,动得飞快。 他心知现下硬来已是不行,而自己只要还是活着,她们就必然要从自己嘴里套些东西出来。于是他谄媚奉承道:姑娘聪慧,我这点小伎俩瞒不过姑娘 云澄见他说话,又是冷笑一声:你果真不怀好意,看来还是要早些将你了结了才是,你这人诡计多端,若是真听了你的话,你死还要拉我们两个做垫背。 那十爷急忙讨饶:姑娘明鉴,小的有眼无珠,得罪了姑娘,现下愿意据实交代,姑娘问什么我便答什么。 云澄见他这幅样子,又有命脉捏在自己手里,料想他不敢动手,又觉得自己识破了他,不免得意,略一松懈了。 云平却不吃他这一套,微笑道:好,那回到方才问话,你说你掳掠这些青壮是要做什么? 十爷酒意散去,张口想要捏造些谎话,可那匕首悬在自己颈上,实在是个祸患,若是这白衣女子手轻轻一抖,削铁如泥的短匕便能立时要了他的性命,他料想面前这人不会轻易杀了自己,于是试探道:姑娘你这匕首架在我脖子上,我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云平心知他的盘算,于是示意云澄将他放开:我饶你性命,但你不要骗我,要一五一十说话才是。 十爷见她松动,忙不迭应了。 可松手前,云平心道:只是若是轻易这样放了,无异于放虎归山,倘若他突然暴起伤人,只怕没有先前那样容易制住了,况且我又怎么能分清他说的是真还是假的?如果像方才一样被骗,岂不是不妙? 她心中顷刻间盘算一番,从怀中捏出一团药丸,拿在手中又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趁着十爷不注意,往十他里一塞,那药丸入口即化,顺着他的喉咙往肚子里跑,便是他着急要吐都吐不出来。 你你给我喂了什么东西!? 十爷也顾不得被钳制住,急忙趴在那里用手指去抠自己的喉咙,可不论如何都呕不出来。 云平慢悠悠收了匕首,轻声道:好了,你现下可以说了。 十爷抓着自己脖子,脖子汗津津的,那汗水流进脖子上那条细小的伤口火辣辣疼,可他顾及不得,只是大声又问:你给我喂了什么东西! 云澄心中也是好奇,晓得若是自己问了,云平定会回答,但她并不想同对方说太多话,故而只将脑袋偏过来一些,偷偷侧耳去听。 云平并不回答,反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好喂喂喂叫你。 那十爷叫她一问,本是不欲理睬的,可嘴巴竟不受控制,竟自己动了起来,他心中一惊,急忙伸手捂住,但已阻止不及,毫无隐瞒道:我叫孟冬。 孟冬这两个字一出,云平当即眉头一蹙,就连云澄眼睛也眯了起来,先前漫不经心的神色都收了起来,直直盯着孟冬去看。 孟冬叫她一看,晓得对方怕不是从这个名字猜到什么,当下心跳如雷,呼呼喘着粗气:你你给我喂了什么古怪的药丸! 云平觑了一眼云澄,十指修长把玩匕首,昏黄灯烛之下美人与兵刃生出一种奇特的美感,竟叫人又爱又怕。 原来这药丸是先前在飞舟上,方采苒为感谢云平,由着云平要求所做的药丸。 这药丸是方采苒改良了迷香膏所成,相比较先前燃烧才能有所效用,现下变作药丸,入口即化,见效也快,只是这东西所需的药材稀少,制作之中损耗又大,留不下多少。 而这药喂了人之后,只要有人问服了这药丸的人问题,除非昏死过去或是没了舌头,不然是问了什么就答什么。 只是云平求着方采苒加了别的东西进去,药效比起迷香膏还是短了不少,而云平拿到这药也不曾用过,现下遇上了孟冬,却也是头一回试试这药的功效。 云澄觉得有趣,加之因为孟冬这个名字,便也忍不住开口问他:你同明云阁有什么干系? 这问题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孟冬嘴还没张开多少,字也没说一个,就尖叫一声,当即在地上翻滚起来,他只觉得腹部犹如一团火一般灼烧起来,蔓延到了周身,叫他受不住这苦楚在地上翻转起来。 云平见他这样,觉得着实古怪,可又疑心他有鬼,只是默默坐着看他演戏。 可是见得他额头上落下豆大的汗珠,脖子上青筋暴起,这般痛苦不似作假,终于还是放下顾虑,伸手卸了他的精钢护腕,去触他脉搏。 这不摸还好,一摸大惊。 云平发觉他身体里竟有三种毒性来回交替,除去自己给他下的千虫散,竟还有两种毒素在他体内拉扯。 而在此时,孟冬身上的热似乎到了极限,却又忽的发起冷来,叫他如坠冰窖,身子蜷缩在那里,只是短短一会,胡子眉毛上便结满了白霜。 云平叹了一声古怪,她这么些年来游历广博,虽不精医道,但也粗通一二,这一下诊脉竟叫她发觉孟冬身体里的一冷一热两种毒素本是势均力敌的,却因着一些特殊的原因而被催动。 她急忙抓住孟冬肩膀:你身体里的毒怎么回事? 孟冬整个人又冷又热,只觉得浑身不清醒,云平又反复问了几遍,他也只能哆哆嗦嗦说了一句不能说。 不能说?不能说是什么意思? 云澄在一旁听到了,思索一会,想起方才自己问的问题,啊了一声,心道:莫不是他不能回答这问题? 于是云澄在一旁道:不要你说了!群ⅡⅢ陵溜九ⅡⅢ九溜 那可怜男人一听到她这样讲,身子的冷热竟是慢慢歇止下来,可这两味毒药耗尽了他的气力,叫他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只那一双眼睛还泛着光,鼻子里喘着气,再不愿动弹了。 云平依旧把他脉搏,发现那冷热两味毒竟慢慢褪去,隐在丹田深处,竟毫无察觉,若非方才孟冬的样子,谁都查不出这毒来。 好古怪。云平眉头一皱,也真是阴毒! 可就算这问题不能从孟冬的嘴里得到解答,可他方才的样子已说明了一切。 无怪方才他讲不妨直接给我这里来上一刀,反倒痛快。云澄道,只怕他是同人结了什么契,若是想将事情说出去,便会立时毒发,只有闭嘴才能保命。 云平听得云澄这样讲,心中有些思索,旋即问道:你的契纹在哪里? 孟冬躺在那里,眼睛微阖,再不能反抗,但他不能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胸口。 云平便扯开他衣襟去看,但见得胸口一个契纹,中心鲜红如血,但周围往中心则是慢慢褪回黑色。 刘家么?云澄问了一嘴。 云平摇了摇头。 所谓符篆,即是以笔墨调动沟通天地灵气化为己用之物。 现存在世的符篆多为契约符,而婚符与誓约符则是现今最为常用的符篆,除这两种之外,可以储存天地灵气化为攻击或防御等能力的符篆现今已少之又少,近乎绝迹,现今世上只有符宗刘家能够画制使用。 符宗刘家擅长符篆,但这宗门不似与之齐名的北刀南剑和桃源杏林,符宗常年隐居避世,人脉稀少单薄,号称三百年一出世,况且宗门之中拒绝禁止这种极为阴邪的符术,只允许流通到市面上的只有誓约纹即双方许下平等誓约的符篆,以及用以结亲定契的婚符。 前者定约后,契纹只会短暂出现,不会长久留存在人体肌肤上;而后者若是有一方悔婚,则可用刀剜下肌肤上的契纹,使婚符作废。 并且云平因着夙夜阁与刘家也私下有些往来,知道刘家所成的符篆每一笔起笔都有刘家独有且特殊难以模仿的标记,所以云平看了一眼这契纹就晓得这不是刘家所出的符篆。 这契纹图案明显是野路子,但极为难解,便是用刀生剜,这契纹也融进血肉里不能单方面取消,相比较现下市面上流行的誓约纹同婚契纹,这完全是一种新的阴毒符篆所留下来的契纹。 云平看了一眼,想办法描下了这个契纹收进芥子袋中。 只怕给他下毒的人,也就是同他定契纹的人。若是问了他一些关键的问题,他不答或是撒谎还好,一旦要说真话或者表达出来,就会立时毒发,将人折磨到生不如死。 云澄听云平这样讲,眉头一蹙:可这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云平笑了一声:若不是什么不可为外人知的秘密,他何必下这么大的功夫,花这么大的力气?一个人要做一件事,如果不是获利甚大,又何必如此辛苦? 云澄将头转向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孟冬,冷笑一声:那就要问他了。 那躺在地上的孟冬转过神来,稍稍恢复了一些气力,疲惫地打量了云平云澄两个几眼,说道:二位,饶了我吧,我实在实在不能说啊 云平见得他这模样,确实晓得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又重新问了一遍关人的地方。 这下孟冬吃了那药,无法再说谎,哪怕他心中不愿,有意欺瞒,可吃了这药,口比心快,舌头嘴巴都不由自己控制,已再编不出谎言,老实将地方说了。 那地方的机关只得我开,旁人都开不了。孟冬一颗光头上满是汗水,似乎有些紧张。 云澄听他说完,不以为意:既是机关,我毁了便是,便是只得你开又有何妨? 孟冬轻轻摇摇头:这机关设立留有后手,若是有人硬要毁坏或是强行破解,那里头的空气就会立时抽空排尽,叫那些人呼吸不得死在里面。 云澄道:你不是说我们来晚了么? 孟冬连忙呼喊:不!不!里头还有人在! 云平眉头轻蹙,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这样阴毒的机关 她顿了顿,眼中的杀意已不再抑止,犹如一把寒刀刺向孟冬:若非留你有用,我早该一剑杀了你才是! 孟冬先前败在这两个女人手下,已是心生怯意。他本是江湖老手,历多了风雨,若是方才没有吃下那药丸还能以巧言谎话周旋蒙骗,探得时候反击,也未尝会叫人轻易拿捏。可现下又叫这吐真丸引得契纹生效,毒发痛苦,已是筋疲力尽,心神沮丧,斗志丧失,意念全无,只求留得一条性命,现下既有用处,自是求饶乞怜,但求得一条生路。 想到这里,孟冬勉力撑起身子,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姑娘只要肯带我去,饶我一条性命,我自是无不依从。 云平微微冷笑,心中的嫌恶已抑制不住:你肯俯首帖耳自是无碍,可你若是不肯听从,方才给你吃的药里还另有一种东西,到时毒发起来,我只管弃了你不顾就是,看谁熬得过谁。 孟冬连忙应声称是。 不过待到要出门去,云平却道:我们两个需得好好装扮一番才是。 云澄虽不愿意同她多言,但也晓得她这话说得有理,于是叫云平稍候一会儿,便自己翻出窗去了。 不过一会,云澄便回来了,手上捏了两套衣物,看款式是这宅院中孟冬手下的衣服。 云平拿在手上发觉尚有余温,于是多嘴问了一句,却不想遭了云澄白眼:要穿就穿,问这么多作甚! 她这样一说,云平也不敢多话,只是将衣服换了,云澄又摸出两顶皮帽子来,两个姑娘各自戴了,云平又收了法器,就一左一右挟持着孟冬出门去了。 孟冬叫这两个人左右挟持了,不敢多动,只好老实带路。 但他出得门去,一路上走,却发现道上守卫都不见了,心中虽奇,又有些恼怒,思及现下处境,只当做是看守不严,才致使自己今日遭了这祸,想着回头非要好好教训一番这群玩忽职守的下属才是,却如何能想到与云澄有关? 原来云澄翻出窗去,往先头来时偷听的那两个人那里去,将这两个浑货打晕了,扒了衣袍,赤条条只穿一条裤衩单衣丢在雪地里,有巡逻的人瞧见了,当即大惊,便呼唤人去搜寻,又担忧看守不严这事叫孟冬发觉,便无人上报,只是纠集了人去出事周遭搜寻,故而路上没有一个人在。 那孟冬一路带去,兜转之间竟到了一间宽阔大屋前,两个守门的下属远远见到孟东来,立时收起原先吊儿郎当的懒散姿态,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站得笔挺,但眼睛往下撇,不敢去看孟冬的脸,可见平日里孟冬何等令人畏惧。 云平云澄两个站在那里,头压低了,身子躬着,皮帽子拉着压低了,两个守门的只当做是孟冬吃醉了酒,唤了两个人扶着,孟冬铁塔一般的身形衬得两个人更是瘦弱了。 左右守门心中虽疑短短一个时辰内孟冬去而复返,可也不敢多问,也不敢多看,连盘问怀疑都无就将人放了进去。 孟冬与云平云澄进了屋内,只见得屋内纱帐叠叠,又闻得左右芳香四溢,云澄觑眼去看,便发觉一扇屏风后头雾气氤氲,又见诸多洗浴用具一应俱全,就晓得这里是个浴池。 云平放开灵识,探得屋中无人,便自怀中又取出圆球一掷,法阵铺开,便将声响隔绝。 云澄方才便对这圆球好奇,眼睛直勾勾盯着看。 云平晓得白龙的脾气,轻笑一声,眉眼都舒展开:这是这两日新得的小玩意儿,能暂时封闭声音气息,不用自己施法,用起来很便利,我这儿还有,你要不要? 云澄听得她说话,将头一转:什么玩意儿,我稀得要!说是这么说,可眼睛却忍不住用余光看向那个小圆球,看起来是极为好奇的。 但双眼余光一瞧见云平的微笑,就立时扭过头去,看也不看了。 云平认识她很久,晓得她的脾气,也不多话,只是从怀里又摸出一个,拽过云澄的手硬塞进去。 嗯,是你不要的,是我不好,硬塞给你,你大人有大量,不肯同我计较的。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13) 云澄睨她一眼,心里气得牙痒痒,想要伸手就把球往云平脸上丢回去,可心里实在好奇这东西的用法和制作方式,两相权衡下,就只当做无意顺手往怀里一塞了事。 云平见她没把东西丢回来,心里头也舒了一口气,也不敢再揶揄调笑,生怕又将人气着了,只是转了个话题,伸手一推孟冬,不假辞色道:你说要带我们来,可这里抬眼望去什么都没有,你是想要骗我么! 孟冬的腰叫云平手中的匕首一顶,叫了一声,急忙道:不敢不敢!二位请随我来! 于是两个人跟着孟冬绕到屏风后面,只见得那后头一方宽阔的澡池,澡池四角各有鸟头,而砌就澡池的方石上则刻满法阵,似是可以根据主人心意调节温度暖热。 现在池中满是热水,水波盈盈,水汽氤氲,实在要称一声惬意。 云澄只看了一眼,又嘲讽道:你倒是会享受。 那池旁还布着酒菜,已叫人吃了大半,酒盏倾倒,杯盘狼藉。 孟冬谄媚笑了一下,颇有些讨好的意味:姑娘谬赞。 云澄挥着胳膊吓唬他:你以为我在夸你不成? 随即骂道:这里一览无遗,又哪里有什么通道! 云平在一旁瞧她张牙舞爪,不知为何心中觉得她甚是可爱,但她并不出声,只是又动了动匕首,那孟冬哎呦一声,便又领着两人往澡池左边走去。 孟冬行到澡池左上角鸟头那里,伸手去转那鸟头的左边眼睛,那石头雕就的眼睛就像被嵌在里头的圆球,轻轻转了一圈。 只听那鸟头眼珠子清脆一声响,那鸟嘴就立时张开来。 孟冬伸手探进去,用食指并中指勾住里头的拉环轻轻一弯,就听得一声响,池中的水竟以极快的速度退下去,不过数息便显露出池底来。 云平云澄看着他,同他一起步入池中,这池子应着孟冬身高所筑,池深到他肩部。 他一路去走,走到右边池壁,伸手在正中那排石砖上数下第三块敲击,依照三长两短的节奏敲击了五下,就听得一声轻响。 那池子正中的地板竟缓缓往左右开启,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来,石阶直直往下延伸下去,隐约能瞧见台阶尽头有火光。 云澄看了一眼,轻啧一声:你花样这般多,怎么不去做正事? 说罢不等孟冬辩驳,两个人就又一左一右挟着他往下去走。 三个人都是修习好手,行路无声,越往下走,火光越亮,也能听清石阶尽头有人说话的声音。 而将要行到台阶尽头,三个人也就能清楚听到那些人在说些什么。 孟冬只听那酒糟鼻同招风耳说了春晖使三个字,就心中大骇,想着要出声上前示警,叫这两个不要再说话了。 可他心思刚起,尚未动作,就只觉得腰上一痛,那匕首与自己相隔不过一件薄薄衣衫,于是立时不敢动了。 但他心中还是忧惧,下意识扭头去看云平。 而与此同时云澄也转过头去看向云平。 却见她眉头紧蹙看向云澄。 只有一双隐在微光晦暗之中的眼睛亮得惊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似是而非 明云阁之中依照职务大小,从上到下分别是阁主、四季使,以及十二月。 而四季使顾名思义,以春夏秋冬四季为号,分作春晖、夏茂、秋繁、冬藏,各管明云阁中不同类别的事务。 其下各有三名人手,以十二月为序,孟仲季为名,将四季使手中的事务分割划分更细,进行管辖。 只是几十年前明云阁新阁主上位,逐渐架空四使权利,徒留虚名,日渐的,这十二月反而不再听从四季使的命令,最后都直接由明云阁阁主管辖。 而孟冬这个名字,正是冬藏使手下的第一号人物,故而先前云澄这样问他,只因十二月孟冬恰好排十,随口一问,但不曾想正好问出了端倪来。 那孟冬本还想继续隐瞒,可是地下密室之中这两个手下的交谈却将他出卖了。扣 二Ⅲ棱馏;氿二Ⅲ^氿馏 三四杯黄汤下肚,人往往就不知道东南西北,危险都半点察觉不到,什么话都敢说,那招风耳是孟冬下属,跟在他身边多年,自是晓得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事。 那孟冬在阴影里听着自己的诸多秘密都叫这嘴巴没把门的下属抖落出去,即便心中再是恐惧畏缩,也终于抑制不住那怒火,竟立时抢出手去,一人一掌击在后脑,叫这两个手下叫都来不及,就在迷迷糊糊之中送了性命。 他突然跃出,着实叫云平云澄一惊,事出突然,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 她们只能眼睁睁瞧着这孟冬瞬息之间杀了两个,连忙出手制住孟冬,云平伸手去探这两个小贼的鼻息,扭过头来对云澄摇了摇头。 云澄见得两个人都死了,有些恼怒,揪着那孟冬衣领一拽,铁塔一般的男人就立时被她拉弯了腰:你胆子真大!不怕我现下就杀了你么! 孟冬当时还在怒火之中,现在发觉这两个人真死了,反而生出一些畏惧来,可他听到云澄这样威逼胁迫,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勇气,居然笑了一声道:姑娘还要进到里头去,不会轻易杀了我的。 你! 云澄晓得孟冬说得对,现下这密室机关只有他一个人能开,里头还关着人,只要有所顾忌,就不会对孟冬轻易下手。 可云平听了却笑:是啊,不会杀了你。 说罢她迅疾出手,一脚踢在孟冬胫骨上,她这一下力道控制极好,既能让人觉得疼痛无比,又不叫这腿骨断裂。 需知云平踢的那处是小腿胫骨,就算是五岁稚童踢上去都会叫人疼痛难忍,更何况是云平? 孟冬受了这突然一击,疼到额头冒汗,脸色都苍白了,忍不住粗喘,若非领子还叫云澄捏住,只怕早就跪在地上哭爹喊娘了。 云澄同云平相处多年,自是晓得云平用意,她揪住孟冬领子一拖:这次还是用脚,下一次就是用刀,用剑了,她心慈手软,只是踢你一脚。我却比不得她良善,若是我,我就用小刀一刀一刀将你手臂内侧和腋窝下的肉一片一片片下来,每一块都有铜钱这样大,我不会叫你立时死了,你要活着才有些意思。 需知这腋窝及手臂内侧是人触感最为敏锐的地方,若当真一片片将肉片下来,不会流出太多血,可疼痛的折磨和心灵上的威压才更叫人可恐害怕。 云平听得云澄这样讲,略微惊了一惊,转头去看云澄,似乎惊异于云澄会知道这些事。 她素来将云澄保护周密,一直以为她是乖巧不知人世险恶的姑娘,更因为自己已经被仇恨弄得狼狈丑恶,故而从不愿叫她沾上半点不干净的东西,可李长胜之事在前,如今又说出这番话,倒叫云平惊觉白龙原来还有一些事情从来都瞒得很好,不叫自己知道。 云澄感受到云平的目光,头也不抬一下,只是眼皮子掀了掀,颇为漫不经心,似是已经懒得在云平面前再有隐藏伪装了。 那孟冬听得云澄这样讲,又见云澄眼中的光芒锋锐,不似作假,便是还未动刀,就已有一种幻痛了。他叫了一声,眼睛都闭起,抖若筛糠,这下气势一再低落,不敢再多言了,又叫云平云澄两个人挟持着只管往前带路。 那石室左右都是几间用木栅栏隔做的囚室,气味刺鼻难闻,有股黑沉的潮气,里头并无一个人在,只有几只老鼠窜过去,在地上发出轻微声响。 而石室往内深处并不多路,不过数十步,便逐渐见不得光了,三个人站在光秃秃一面石墙前头,似乎已到了尽头。 云澄捏着他后颈冷笑一声:方才同你说了,你现下就不长记性了? 孟冬连呼几声不敢,急忙伸手握住墙上的灯烛,将那烛台轻轻往下一拉,又迅疾一推,就听得轻轻一声咔嚓,石墙上翻转,就显出一个八卦圆盘来,那圆盘以金属制成,分成三圈,外圈为十天干,第二圈是十二地支,最里面是太极八卦。 云平瞧见那圆盘愣了一愣,眉头一皱,并不说话。 而孟冬自顾自操作,拨弄了外圈里圈,便又听得咔嚓一响,圆盘正中的太极八卦图案就分开来,弹出一个手掌的模子来。 云平侧眼去瞧,若有所思。 孟冬将手按在那模子上,圆盘上的法阵一亮,那圆盘就自发转动起来,随后机械声响发出,那石墙就往后推出一个两个人宽的石洞,圆盘一转,灯烛又被翻转出来,紧接着孟冬走到那灯烛前头,伸手点燃,随后剩下悬在壁上的烛台就好似得了令,全都自行点亮了,往下找出一个更加幽深黑暗的石阶通道来。 若不是孟冬带路,只怕谁也不晓得这浴池之下别有洞天,而这石室之中还有另一个暗门。 她们三个人一路往下,孟冬惊惧,而云平云澄二人则是警惕。 谁知道这下头还会有什么机关暗算? 待到步进下头的石室,云平云澄当即便愣住了。 那是一件极为宽大的石室,方方正正,但也有那微弱烛光照不见的地方。 而更叫人愣怔的并不是这建立在地下的石室宽大,而是那间石室的笼子。 那笼子密密麻麻的,垒到最顶上去,每一个笼子都用精铁打就,刻有法阵,约莫能关一个人。 云澄云平两个人举目四望,云平暗中能够视物,一眼扫去,瞧见那些笼子都是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人,可她二人感官敏锐,便轻易察觉到这地下暗室深处还有别的人在。 她二人一路推搡孟冬向前,手中掐了个火诀,云平却在黑暗中颇为自然,举目四望,倒是同时与云澄扭头看向最里面的几个笼子。 只见笼中躺着一些青壮,双眼紧闭,若非胸膛还有起伏,只会叫人觉得他们死了。 微弱的火光照在这些人的面上,云澄轻轻踢了踢笼子,可没有一个人回应。 他们都叫我们喂了药,轻易不会醒的。 孟冬收到云澄的目光,有些怯怯开口。 云平细细去看那笼子,见那笼子只是粗粗用插销关住,于是伸手轻触,却觉得那插销滚烫异常,便是她有修为在身也受不住这烫,当即缩回手来轻声道:这上头也叫人下了法阵。 原来孟冬心中防备又谨慎,将那些抓来的人喂了药还不放心,又叫人在笼上布上简易法阵,那些被掳来的青壮都是普通凡人,即便这法阵容易破解,可他们又如何能知道破解之法? 便是有人冒险想要一试,插销又沉又重,还没拔出来就被烫掉半层皮,如此反复几次,自然也放弃了,只是浑浑噩噩度日。 云澄瞧见她被烫到,心中担忧,下意识就要开口去问,可心中还是憋着一股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反倒扫视一周,又扯开话题去问孟冬:你抓来的姑娘人呢? 孟冬整个人隐在阴影里,只能瞧见他半张脸上挂满了谄媚的笑:姑娘还请同我来。 这地下暗室又黑又深,三个人都是踏步无声的高手,行走间只能听见铁笼之中那些人微弱的呼吸声,室内静谧到可怕。 而这铁笼又多又密,摆放错杂,毫无规律可言,孟冬在阴影之中带路,在到天顶这么高的铁笼之中来回穿梭,只是七扭八转的,走到最后便是云平这般好耐性沉着的人都有些烦躁起来,故而也毫不意外听见云澄不耐烦问话:怎么还没有到!? 孟冬赔笑两声:二位姑娘莫慌,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他话是这样讲,可脚上步伐却悄悄加快,他也聪明,借着这地势来回扭走,初时云澄云平还未曾察觉到不对劲,可随着孟冬最后一步迈出,往右拐去,云平云澄跟着去走,却突然发现他不见了。 不好!云平反应极快,当即便要回身去走。 可这暗室之中铁笼摆放就像迷宫,便是这两个人有意记路,可到最后已叫孟冬绕糊涂了去,一时之间这周遭铁笼竟好似会自己动起来一般,将云平云澄两个人的去路全数堵死了,不管两个人如何左转右拐,前进后退,都找不到路出去了。 天杀的!这暗室之中的笼子就是一个巨大的迷阵!云澄暗骂一声,举目四望。 这迷阵各人使用都各有不同,有千百万种变化,虽说原理极为粗糙,可如果用到了极致,除非精通奇门八卦之人,若是谁人叫困住了,便是能够以力破之,都要耗费不少时间精力。 恰在这时,云平听见这黑暗之中竟传来隐约水声,不消一会,那水声就愈发近了。 云平能够听见,云澄自然也能,她二人对视一眼,云澄身上带了剑去砍那铁笼,铁笼毫发无伤。 于是云平运起法诀往笼子上去割,可谁知那铁笼竟纹丝不动,风刃割了半晌,也只在上头留下几道白痕而已。 二人动作间,那水流竟是漫了过来,不过一会,就已涨到二人的脚踝处,又过几息,便已到了膝盖。 她二人初时见那孟冬服软求饶,心中虽是不信,可孟冬一路上低眉顺目,俯首帖耳,已叫这两个人的防备之心降了一些。 而之后的示威逼吓也有了效果,再加上进了这暗室之中孟冬也只是老实带路,何曾想他一路之上心中都怨恨不已。 更别说谁也不曾想到这囚人的暗室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法阵。 原来孟冬既领命办事,旁的事他不挂在心上,唯有办这紧要之事他是慎之又慎。 他三重保险,一重是给那些掳来的人喂了药,二重是那牢不可破且布有法阵的铁笼,第三便是防得若是有人逃脱或是潜入,这暗室之中的铁笼迷阵便是最后一重保险,便是侥幸逃脱了笼子,也只能被活活困死在这迷阵之中。 原来这孟冬一开始就心有不甘,既是如此,敌明我暗,这暗室又只能由他开启,迷阵也只有他是熟悉,自是心中一番盘算,将人骗进这暗室迷阵,以求报复。 他一脱离云平云澄二人视线,当即拔足狂奔,左拐右弯之后竟又回到了暗室门口。 孟冬气喘吁吁,心还狂跳不已,可却无比畅快,一张虬髯脸一半隐在黑暗里,但看得出他头上汗珠直落,面色狰狞。 他是凶恶之徒,自是不曾有任何心软和犹豫,当即站在门外,将手按上那开门的八卦圆盘,轻轻一扭,那门便又缓缓关上了,随后他右手按在那圆盘掌印上,左手去拨动外头两圈天干地支,只见得几下来回拨转,就听得咔嚓一声。 紧接着便从夹墙之中传来极为汹涌的水流之声。 他听见这水流声冷笑一下,往地上啐了一口,讥讽一笑:两个小娘皮,还想和我斗? 那水流涌动速度极快,哗哗作响。 孟冬长舒一口气,这才大步走到那招风耳和酒糟鼻两个人尸体旁边,一脚一个踢开,坐在那粗陋的长凳上,拿起桌上酒壶,掀开盖子,仰脖一饮而尽。 他一张脸面色发红,光头上满是汗珠,胡子都晶亮亮的,似是方才奔走一番身子发热,又或是酒意上涌,将衣襟扯开一些,露出胸膛上那一个诡异神秘的契纹来。 那水流声好似极美妙的歌声,他坐在椅上,左手在桌上敲击,右手伸手去抓那下酒的花生米同牛肉,大口吃喝,粗鄙不堪。 而暗室之中偶有碰撞击打声,可那孟冬只是冷冷一笑:若是叫人这样轻易就出来,老子花这么多功夫有做什么用!? 他只管喝酒吃肉,不消一会就将桌上食物扫荡一空。 彼时他因方才奔走,周身血液流动加快,又加之放下心来,觉得云平云澄两个人再也构不成威胁,再加上空腹狂饮,便是他酒量再好,此时已有微醺之意,一张脸比枣子还要红,但面上露出狠恶狞笑,一双牙齿在烛光之下显得雪白。 他醉眼朦胧,踉跄起身,扶桌而立,心中估摸盘算,那水流应当已经没顶,于是摇晃上前,想要打开暗门,去看看这两个人的死样。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14) 他一步步摇晃向前,心中是遮掩不住的得意和兴奋。 可他离那八卦圆盘还有一步之时,却忽然觉得背后发冷,随即脖子上一凉。 一柄锻造精巧的长刀闪着冰冷的锋芒从他后方飞来,钉在墙上,犹自铮铮作响,那刀被掷出的角度刁钻古怪,却正正好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夹墙之中水流声也不知何时停止了。 紧接着几乎是在同时,孟冬身后身前同时发出了巨大的破碎崩塌声! 孟冬眼前的石墙竟轰然倒塌崩裂! 与此同时出现的,是暗里一双极为黑沉的眼眸。 那双眼睛极美,可其中蕴含杀意叫任何人都会心惊不已。 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左手正捏着一柄宝剑,直直举起对准了孟冬的鼻子。 宝剑主人一头如藻的长发披散在背上肩上,显得狼狈不堪,可她神情倨傲,气度雍容,一双眼睛透着狠,好似随时有可能会将面前之人吞吃入腹,面上带着叫人胆寒的冷笑。 孟冬只叫她瞧了一眼,心中就生出铺天盖地的惧意,他想要逃跑,可身子却好似被盯住一般,动不了分毫,眼睛想要闭上,可不知怎么的闭不上,像是被吸进去一般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而那双眼睛里竟隐隐泛出嗜血红光,瞳孔有那么一瞬竟变作了竖瞳。 她左手执剑,右手却牢牢抱着一个人,那个人倚在她的怀中,浑身湿透,一身白衣湿透,贴在身上显出婀娜窈窕的身姿,面色惨白,双眼紧闭,若非胸膛还有起伏,只怕都会以为这是个死人。 我早就应该杀了你才是。 剑的主人轻声说道。 剑锋贴上孟冬的鼻子,随后缓缓下移,点在他心口。 与此同时她转了转眼睛,看了一眼孟冬身后的两个人。肉文貳3.灵溜酒贰%3酒_溜 苏公子,戚姑娘,劳你们二位帮我个忙。 说话间,她那把剑一点一点刺破了孟冬的衣衫,右手松开,将云平交托给了苏烈音与戚青玉。 与此同时剑尖一点一点刺进了孟冬的胸膛。 而你她笑起来,明明那样叫人心旌摇曳,可又那样令人畏惧。 我要想想怎么折磨你才是。 云平再醒来时已收拾整齐干爽躺在柔床软账里,但她身子还有些发虚,只觉得头疼欲裂,稍稍大口喘气都觉得胸口疼痛异常。 她努力想要让自己清醒过来去回忆一些事情,可记忆里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唯一能记得的是一阵馨香柔软的触感。 可那是什么东西? 云平记不起来,只能用手盖住眼睛,发出一声长叹。 她那声叹息极低,可还是惊动了床帐外的人。 朦胧的人影由小变大,缓缓走到账前,云平眯了眯眼,像是期盼渴求什么似的将目光转向那道人影。 只见层叠的帐子外伸进来一只手,随后露出一张美人的脸来。 尊上,您醒了! 是二娘。 一瞧见是二娘,云平长睫微颤,双目半阖掩住了眼中的失望。 二娘瞧见她醒了,颇为快活,急忙伸手去探她额头:还好还好,烧已经退了 云平只觉得疲惫,可她还是强打起精神问话,只是一开口,声音沙哑到把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现下 二娘叫唤一声:尊上!别说话!你还要好好养些日子,你睡了好久,现下还有一天便到明云阁了。 云平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满意二娘的回答:澄 她只说了一个字,二娘便扭过身去拿了个药碗来,那药碗里头的药汤黑漆漆的,光闻味道就觉得又苦又涩:尊上,您先喝药,有些事我慢慢同你说。 云平却坚定又缓慢地摇了摇头,一双眼睛失去了以往的光彩,可眼中满是倔强,看起来不得到回答是不肯吃药了。 二娘不由愣住,觉得有些好笑,需知云平素来成熟稳重,但现下竟发起了小孩子的脾气来。 我见到您的时候,小尊主并不在。二娘舀了一勺药汤送到云平发干苍白的唇边,是晏二哥将您带回飞舟上的,还带回来两个姑娘来。 云平一愣,随即开口,但并不发声,二娘看她口型,晓得她问得是一个苏和一个戚。 是苏姑娘同戚姑娘。二娘瞧见她乖乖张口吞下一口药汤,眼睛都眯起来,眉头紧皱,晓得她是不喜欢这个味道的,但也没有办法,只是笑了一声。小尊主不在,尊上倒也不必再做什么榜样了。 她话一出,就瞧见云平面色难得颓然了,立时晓得自己一时口快说了话空惹她伤心,于是急忙转换话题:那苏姑娘倒是好笑,硬要我们叫她苏公子,可谁瞧不出来她那副女儿家作风姿态 云平又吞下一口汤药,然后张嘴又做口型,二娘见她发问,便又道:您要找晏二哥是么? 床上的病人眨了眨眼,轻轻点了点头,二娘见她这样,又叹一声:您现下还是好好休息,不要过多操劳。 云平听她这样讲,将头一扭,嘴唇紧抿,似乎是发起脾气来了,二娘见状有些无奈:尊上!您学什么不好,学小祖宗的这幅姿态!罢了罢了!您喝完这碗药,我就去叫他过来。 随后那汤勺又往前一递,云平这才服软,默不作声快速将汤药喝完了。 二娘收拾完毕,便转身推门出去。 她左转右拐,推门进到一间屋内。 屋中燃烧幽静香气,有一男一女正坐在桌前说话,一瞧见有人推门进来,便齐齐往门口去看。 而两个人之中的女子,她的举止衣着,乃至于长相竟与推门进来的二娘一模一样。 小祖宗!坐在桌前的女子一见她进来,便急忙快步向前,你这玩的又是哪一出! 而推门进来的二娘并不回答,只是伸手往自己的耳下一摸一揭,就扯下一张面具来。 那张面具下的面容极美极盛,但眉宇间带着一些戾气,可她一笑起来便又魅色横生,举手投足间都叫人心旌摇曳。 只见那美人将面具往桌上一丢,便大大咧咧坐在椅上,转头去看一旁站着低头的男人。 晏夕。她轻笑一声,与方才在房中同云平说话的声音截然不同,极为清亮悦耳,她叫你过去。 随后她那笑一收,头低垂去看自己放在桌上的手,声音漫不经心: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同她说话的。 晏夕叫她唤了名字,颇为无奈轻叹一声,拱了拱手:这个我自然明白的。 小尊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忽忆旧事 晏夕受了云澄吩咐,自是出门去找云平。 他轻扣门扉,听得云平说了进,这才推门进去,但并不走近,只是喊了一声尊上,便立在帷帐外头的屏风后面等待云平询问,好去答话。 是谁将我带去见你的? 晏夕听见帐子里传来轻轻的问话声并翻书的声响,犹豫了片刻答道:是戚苏二人。 帐子里翻书的声音一停,良久,晏夕听见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她我在那个地方遇到她了,但之后我昏了过去,你当真没有 晏夕道:是那两位将您带回到泰来的,那时候您已经昏迷,这么冷的天受了水,舟上的医修说您前些日子本就伤了元气,前几日又操劳过度,思虑过甚,本来就要好好养着,可这回一下子亏空返上来,便发了高热,我们也顾不得其他,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方便,便请了戚苏二位帮忙将您送回飞舟上。 云平没有说话,似乎在分辨他话中真假,随后账中又传来翻书声:那两位呢?现下在什么地方? 晏夕道:正在客房安置歇息 随后像是明白她为何问了这个问题,急忙道:可您现下还要休息几日 账内又传来窸窣声响,晏夕隔着屏风瞧见她朦胧身影,竟是将帐子拨开,准备穿衣下床了。 他心中一惊,急忙喊道:尊上! 云平却充耳不闻,只是从架上拿了衣服套在身上,但她大病初愈,身子有些发虚,又没人帮忙,动作都迟缓下来。 良久,待到她穿着完毕,慢悠悠转出屏风后面时,晏夕也不由惊了一惊。 先前云平因着汤哲的死本就心情凄凄,大雨倾盆淋了一场,又因忧思甚重,病了些许时日,身子已单薄了许多。 等到汤哲尸身送到天极宗下葬,那日重回故居,她又醉酒朦胧,大雪夜单衣步行又在雪地里跪了许久,哭嚎痛饮,虽表面上还是康健,但内里已有了损伤。 再到后来云澄离家出走,云平心里头一方面受尽了谴责,自认德行有亏,实在是糟糕透顶,觉得自己对云澄有绮念,放任她与自己放纵厮磨,犯下大错,觉得她走了也好。 可另一方面又心忧云澄安危,担忧她过不惯外头的日子,叫人欺辱或蒙骗,担心她受了伤。 但云平面上从不表达显露,只是派人搜寻探查,生活起居处理事务一如往常。 可实际上她寝食难安,日夜心神不曾有一刻当真放松。她白日里为着众多事务劳心伤神,夜里又休息不好,便是勉强睡着了也不得安稳,总是会梦见许多糟糕的事情。 梦见云澄受了皮外伤什么的倒都还好。 但她总会梦见云澄死在自己面前。 她无数次在梦中惊醒,她深知自己内心所恐惧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乃至到了最后都不敢轻易入睡,常常点灯熬至天明,唯有埋首于事务之中才能叫她不去多想。 可即便是修行有道,又有多年荒岛上风霜打磨,但病因在心,心病则体弱。 又加之这次见到了云澄,瞧见她身子康健无恙,云平心中紧绷着的弦一下子就松了下来,心神一松,这多日来的疲惫紧张就翻滚上来了。 故而这次天权镇之行所受的一些事对她来说本不过尔尔,可此次却发起高热来,一两日才退下。 因此在晏夕瞧来,本以为云平不过是劳累过度,寻常生病,可时隔一两日不见,现下一瞧见云平面上再也掩饰不住的病容,又看到她穿着以往的衣袍只显出宽松空荡来,不由惊了一惊。 只见云平笑了笑,只是她这笑容十分勉强,晏夕担忧的神情落进云平眼中,可她并不以为意,径直走到镜前,用了些胭脂水粉打扮遮掩,这才瞧起来精神好些,没有先前那样憔悴柔弱了。 云澄走后那些时日她都是这样遮掩的,不交任何人瞧出端倪。 尊上,您现在这样,外头风寒,不若我将那两位请过来 晏夕心中不忍,忧心她身子,不由提了几句。 云平却缓缓摇头,勉力扯出一个笑来:她们既上了我飞舟,便是我的客人 她说到这里,朦胧里又想起她与云澄两个人被孟冬囚在暗室里的事。 那时候两个人站在那里,一边闲谈,一边将那些笼子打开,把被喂了药的青壮提溜起来,攀着铁笼子往上爬。 初时云澄还有闲心同她讲了一些在镇上遇上的事,可到了后来也逐渐沉默,不再说什么话了,只是闷头救人。 只因那些笼子并未关满人,可她们只有两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救不过来的,云澄心中晓得,也只觉得提在手里的人沉甸甸的。 那水势上涨极快,但云平心善,心中不忍,只是不断来回攀爬将那些人带到顶上。 可总有一些是救不及的。 彼时她从水中来回上下数十次,面色苍白,身体疲态已显,可她心中始终有个念头,不肯放弃。 可那些人便是身子健壮,溺在水中时间一长,也是回天无力。 不知何时起,她与云澄带上来的人不论如何也救不活了,可云平不肯放弃,那水已没到最上层的笼子一半了,还是要执意往下去跳,去救那些已经救不上来的人。 够了! 云澄抓住她的手,黑暗里一双红瞳无遮无掩看向云平,两个人的手都是冰冷冷的,可地方促狭,她们靠得极近,云平闭了闭眼,感受到云澄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面庞:江折春,已经够了。 不还有人在下面,还有好多人你不要拦我云平声音细微,起初只是轻轻挣扎,可云澄双手好似铁钳一般将她钳住,她挣脱不开,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无法对外人言道的委屈和苦闷,她动作逐渐加大,可始终挣脱不开,到了最后眼睛都发红了,神态都有些癫狂起来。 云澄!你放开我!我要去救人!你让我去!入群QQ叁二铃壹;七+铃七*壹:四陸 你让我去!还有人!下面还有人啊! 白龙看着她,笑了一声,声音讥讽冷漠,随后竟当真松了手:好,你去吧。 云平见她不再阻拦,便又一个猛子入了水中。 可她体力有限,终究是难以支撑的,便是修为强悍又如何?如此反复下去,最后那几次将人带上去的时候,几乎连攀上笼顶的力气都没有了,而那水越涨越高,已堪堪到了笼顶。 只是云平始终不肯放弃,最后一次她几乎脱力,口中都反上一股血腥气来,她深知自己已到了极限,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勉强,但她心中不肯放弃,依旧执意要下水。 可这次她又叫人钳住了双手,云澄低低同她说话,又将先前那些话重复了一遍:江折春,已经够了。 不,不够,对于云平来说,这还远远不够,还有好多人。 还有好多人在下面。 云澄将她紧紧抓住,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一字一句道:江折春,已经够了。 不要再下去了,他们都已经死了。 那水越涨越高,已到了她们二人的胸腹,这暗室用切割方正的石头所作,缝隙之间粘合牢靠,丝毫不能透水,且用料坚硬,无论如何是她们二人破不开的。 云平在黑暗之中瞧见了云澄的面庞,少女脸上稚气已脱,一头黑发被水浸透,全数往后梳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凌厉的眉眼,她的气质不似以往,显出几分蛮横执拗来,目光冷冷:江折春,你救人可以,别把自己搭进去。 云澄长长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要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时隔数日再度将云平搂入怀中,将她抱紧:你心里明明比谁都清楚。 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两个人身子泡在水里,身体都是冷的,可云平却觉得云澄的手心滚烫,贴在自己背上轻轻拍打。 你救不了所有人。 是啊,你救不了那些青壮,救不了薛少尘,救不了师兄,救不了师父。 你多活了这么多年,可还是什么都救不了。 时隔这么多年,你以为你自己变强了,你以为你自己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可你遇到的这么多事情都告诉你,你还是那样无能软弱,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意的人离你而去。 【你救不了所有人。】 包括你自己。 所有的人都会离你而去,所有你在意的都会消失,你空有财富和权利,还有强大的修为能力,你以为你能复仇,你能叫那些欺骗伤害你的人都付出代价,你尝遍苦楚,你隐忍蛰伏,你想拿回被那些卑劣小人夺走的一切。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15) 可到头来,你得到的却总比失去的更多。 而那些被偷走抢走的时光过往是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了。 已经够了,江折春。云澄在她耳边轻轻说话,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但是不管你再怎么强大,可是你终究不是神明。 阿春,放手吧。 云平从五十年前就很少哭了,甚至可以说几乎不哭了。 她这些年来已习惯将自己的情绪装在一个容器,黑黝黝的,密不透风的,她的神智浮在半空,看着那些带着棱角的情绪被磋磨到圆滑。 她将自己变成一个温和有礼的人,抛却了以往的天真和无知,变得世故深沉,虚与委蛇。 所有人都以为她无所不能,都以为她无坚不摧。 可到头来呢? 她还是会恐惧,会害怕,会自责,还是会无能为力。 我不能哭。 她习惯了将情绪掩藏起来,因为如果太在意的话,好像总会失去。 所以她失去了很多,失去了无忧的青年时期,失去了恩师,失去了师兄,到了最后,她唯一还能抓住的那个人也要走了。 她是这样的矛盾,她贪恋云澄温暖的怀抱与温柔的话语,可又觉得自己不值得拥有这些。 她厌恶自己对这个从小看大的孩子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和云澄发生了违背人伦的事,她是这样肮脏污浊的人,因为仇恨和痛苦已经将她侵蚀,将她变得不像自己,变得那样丑陋。 面目全非。 谁还能认出我来呢? 云平靠在云澄肩上,安静落泪,这么多年来头一回什么也不去想,只是默默发泄自己的情感,哭到最后只感觉自己仿佛又落在深不见底的水中,周围没有一丝光线,那水是这样的寒冷,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她拖拽进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江折春! 哎呦!一声呼喝将她从周公处拽出,戒尺打在脑袋上,她急忙坐直身子,眼睛还眯着,书卷和笔墨却因着她突然坐起而被推到地上了,弟子在! 睡着了?赵归崇的戒尺点在书桌上,轻轻一声脆响,旁边是兰耽的嘲笑声,汤哲担忧的目光转过来,手里面指着书上的几句话,但她还来不及反应,戒尺就又动了动,敲击在桌面上。 没没有!弟子只是只是眼睛不舒服,闭了闭眼 哦闭了闭眼赵归崇的唇边带着一丝讥笑,可说出来的话更多的是愠怒,那好,既然只是闭了闭眼,那耳朵一定有在听,你来告诉我,刚才我说了什么? 她的头低着,一双眼睛在桌子上乱瞟,可方才打了个瞌睡,东西都弄乱了,便是笔迹落在纸上也是七扭八歪的线条,她急忙觑眼往汤哲那边看,只见少年将书微微倾侧,用手指了指一段话,可她还不曾来得及看清,就听见讨厌鬼老鼠精的声音。 大师伯!她要偷看! 江折春扭过头去对着兰耽挥了挥拳头,结果手抬到一半就挨了一下戒尺,赵归崇下了狠手,打在她手上火辣辣疼,可她又是坚强的性子,眼泪硬是憋在眼眶里头不落下来。 汤哲,你是师兄,不要给我起个坏头!听就是听了,没听就是没听!睡着了就是睡着了,不要扯谎!赵归崇头虽不回,可背后却好似生了眼睛,一句话骂出来,叫汤哲也静下来,有些不甘心地吐了吐舌头,却也老老实实坐着了。 我 赵归崇见她支吾,又是冷笑一声,他平素就看君莫笑这几个弟子不顺眼,除了兰耽还会看些眼色,汤哲还敬服师长,就只有这个江折春叫他厌恶恼怒。 怎么?不是只是闭了闭眼睛么,却是连耳朵也没用了? 江折春晓得是自己有错在先,便也不反驳,任他说。 哼,我这师弟教出来的徒弟,倒是和他一个德行。赵归崇冷哼一声,语带讥讽,毫不遮掩,真是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 他这声说得极轻,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本就是故意激她,但凡她年纪大些都不至于上当,可她那时候年岁轻,于是这话对这城府不深心智幼小的孩子来讲,却是十足的有用。 江折春叫他一激,立时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我做错了事情,你骂我就好,做什么说这种话! 赵归崇这时候恰到好处皱了皱眉,厉声叱喝:你就是这样同师长讲话的么! 江折春那时候年岁小,左不过十二三岁,身量不长,可脾气叫汤哲与君莫笑娇宠惯了:你算什么师长!你这种人给师父提鞋都不配! 需知赵归崇一生心结俱在于君莫笑一人之上,他为大弟子,年纪又最大,天资也不算差,可君莫笑虽然排行老二,但样样都比他好。 天资,师门爱重,心胸人品,样样都落了他一等。 好不容易挨到梅傲儒去世,他满心欢喜以为掌门之位会落到他手中,可万万没想到,梅傲儒生前偏心不说,就连死后也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君莫笑。 好,既然打不过自己这个师弟,那总有一样要胜过他去。 于是他使计夺了君莫笑心中所爱,又摧折羞辱姚如雪至死,可还是叫君莫笑察觉,此生再不能有旁的孩子。 好,既然这样,那他就要自己的孩子超过君莫笑的弟子。 可赵瑞儿不争气,不求上进,学问修为也样样都落了江折春一头,更别说她们两个最后还成了好友。 他怨,他气,凭什么你君莫笑样样都盖我一头。 就连你的弟子也敢瞧不起我! 盛怒之下,他冷笑一声,对着江折春道:好,你再说一遍,我怎么样? 讲就讲!你算什么师长!你这种人便是给师父提鞋也不配! 话音刚落,她面上便挨了一记耳光,赵归崇冷哼道:不尊师长,从讲堂上给我滚出去! 江折春受他这一掌,心中委屈,可又性子使然不愿哭出来,竟顺手抄起桌上砚台就往赵归崇身上一丢,跑出讲堂了。 她是叫君莫笑娇宠长大的,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便是幼时吃药也是一口蜜饯一口药这样喂着下去,人人都敬重她是掌门弟子,不曾有过打骂羞辱。 现下既受了赵归崇这一巴掌,心中恼火,便不曾回自己住处,只是漫山遍野随意去走,她将天极宗三峰当做自家后花园看,自是在林中闲逛。 可不曾想,这样一走没了踪迹,却惊得宗门之中到处去寻她。 她一路闲逛,并不走大路,只是在小路挑着走,脸上又红又肿,五指印在脸上清晰可见,她只觉得火辣辣疼,不住想着方才的事,越想越是委屈,脸上也落下泪来。 她心中有气,便是听见有人到处喊她名字也不愿答应,反倒越走越是偏僻,那小径蜿蜒,走到最后竟行到一块风景极佳的地方。 那里云遮雾绕,看了一眼就叫人烦恼全消,她一路往里去走,忽然顿住,瞧见不远处竟立了两座小小的坟茔。 只见那左边的碑上写着先师梅傲儒之墓,右边的碑上则写姚如雪之墓。 她虽是年幼,但也晓得梅傲儒是师祖名讳,晓得自己是误闯了宗中墓地,于是跪在地上对着梅傲儒的碑磕了三个头,可另一旁的姚如雪她却不知道是谁,于是走到前头正要细看,却忽的听见身后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她心道:莫不是找到我了?哼,我才不要轻易就叫你们找到去。 于是她仗着身量矮小便将身一转躲在了姚如雪的坟茔后面。 阿春!折春!那声音极为耳熟,她一听就晓得是雷娇声音,心下顿时一动,张口想要回应,可还没喊出来,就听见另一个人说话。 这地方偏僻隐秘,她怎么又会到这里来? 她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那男子的声音是赵归崇。 你跟着我做什么!雷娇冷哼一声骂了他一句,话语之中的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谁说我是跟着你的?赵归崇也冷笑一声回道。 原来江折春以往受了委屈都是会往雷娇处哭诉,而赵归崇也晓得自己这个师妹的脾气,汤哲与兰耽这两个还好处置,可若是叫雷娇瞧见了江折春面上的巴掌印,只怕又要惹出一大摊麻烦事,故而他紧紧跟着雷娇,想抢在她前头抓住江折春,用些手段将这小孩子面上的巴掌印掩盖过去。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雷娇骂道,你往日可没这么好心会往这里跑。 赵归崇道:我做什么不能来?一个是我师父,一个是我妻子,我做什么不能来!群》二:〈30流〉旧二3、 ]九陆 呸!雷娇啐了一口,师父?我只怕你心里怨得很。妻子?我想你也从不曾挂在心上过! 赵归崇道:哼,也是,这样偏心的师父,这样同旁人有了私情的妻子,谁还会愿意挂在心上! 呵,是你横刀夺爱,又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于是两个人你来我往对骂,雷娇毫不顾忌,将这些年来的怨恨嫌恶都吐露了个干净,将赵归崇昔年做的丑事都抖落开来,随后也不知谁先出了手,两个就在这里打了起来。 赵归崇与雷娇两个同出一宗,又是前后脚入的门,修为相差无几,两个动起手来竟打得不相上下。 一时间叶落树摇,江折春见状如此更不敢出来了,只是缩在坟后不动,却在这时听得又一个人的声音,那人出手阻止了雷赵二人打斗。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师父面前这样,成何体统! 是君莫笑。 你现在倒来这里做好人了,我的好师弟!赵归崇声音忿忿,将袖子一甩,好掌门!好徒弟! 说罢又轻啐一口,低声咒骂两句,径直离开了。 你做什么和他打起来? 雷娇长叹一口气,并不回答,只是反问:还没有阿春的下落么? 君莫笑顿了顿:我师妹,我是不是对她娇宠太过?致使她在课堂上顶撞师长,做出这样的事情 雷娇道:是谁同你说的? 君莫笑沉默一会道:是兰耽说的,我也我也同阿哲问过了。他说是阿春突然 于是他将事情经过简单复述了一遍,雷娇越听越是眉头紧皱。 江折春躲在姚如雪坟后听着,只觉得心中又委屈无比。 原来在旁人看来,赵归崇批评她几句,她就不敬师长骂了回去,竟没有一个人听见赵归崇羞辱君莫笑的话。 现下这闷亏她不吃,也要吃定了。 可听得雷娇道:我不信阿春是这样的人,她虽性子娇了些,可不至于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君莫笑踌躇道,可我那两个弟子亲眼所见 雷娇却道: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真,事实情况到底怎么样还是要找到阿春问问她才是。 怎么?你不信她么? 我自然是信的,她是我一手教养长大的孩子,虽然骄纵了些,可她是个好孩子,品性如何,没人比我更清楚了。君莫笑轻叹一声,似是有所感慨,随后缓缓往姚如雪的坟前走了几步。那时候我捡到她,瑞儿也才刚出生不久 雷娇见他神色凄凄,想必是又想到了过去一些事情,于是轻轻开口道:斯人已逝,你还是要好好保重才是。 春风虽欲重回首,落花不再上枝头。君莫笑不等雷娇说完,就自己接了下去,我知道的,但是 雷娇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在一旁等着。 又过了良久,君莫笑终于转身与雷娇一同离去了。 等到君莫笑与雷娇两人离去之后,江折春这才转出对姚如雪磕了三个响头,她方才偷听,已晓得姚如雪是什么身份,心下对于赵归崇更是厌恶非常,方才没有出来,更是因为这是长辈私事,若是当下出来自是不好看的。 她又思及好友赵瑞儿,不由得心有戚戚。 于是一路思索往大路上走,彼时大路上的弟子都被遣到旁处去找人,竟也没有一个人发现她。 等到她行到巍然峰上一处湖光景致,站在那桥上对着湖水去看,瞧见自己面上这样厉害的伤口,心中委屈又翻涌上来,她伸手去触碰,只觉得火辣辣疼,眼中又盈泪,轻声啜泣。 正当这时,她听见背后传来一声讥讽笑声:哟,我们的大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她急忙回头去看,就瞧见兰耽立在那里,于是急忙道:你怎么在这里? 需知她从小便与兰耽不对付,从小争吵不断,而面前这个老鼠精又热衷于给人下绊子使坏,于是私下见面几乎没有不争吵的。 你以为老子稀得找你?兰耽嘴角噙着一抹厌恶和不耐烦,低声骂道,我巴不得你死在外头。 他最后一句话声音说得极低,江折春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兰耽啧了一声,走近几步,脸上和话中的恶意不再掩饰,他看着江折春那张脸,只觉得烦躁厌恶,竟叫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主意来。 周围没人,若是可以,也是真的可以叫她死在这里的。 于是他面上的笑一换,步步紧逼,江折春见他眼中并无笑意,可嘴咧着,不知为何就觉得心中胆寒,她左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不知多少世事,若是旁的人在,便能分辨出兰耽的笑底下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可她不论如何讨厌兰耽,始终记得君莫笑说的互敬互爱,也还是将他当做师兄去看的:师兄? 只是她将兰耽当做师兄,兰耽却厌恶她,宗门之中人人都喜爱这个小师妹,她又是天真活泼的性子,时常有炫耀而不自知的情况,兰耽又是小心眼的性子,又见她独得师门众人宠爱,心中厌恶她已许久了。 于是兰耽向前,江折春往后,竟一步一步将她逼到桥边。 师师兄? 她不明所以,轻声去喊,却见兰耽忽然一指她身后,面上露出惊奇神色道:诶,你瞧,那是什么? 江折春不疑有他,自是下意识回头去看。 但冷不丁被人拦腰抱住,随后身子一轻,便立时腾空而起,只是一瞬之间,就被人往湖中推了下去。 彼时的江折春还不会游泳,这湖水很深,君莫笑是从不准许她下去的,故而那时候她一落进水中,就叫这巨大的冲力撞傻了,连挣扎都不曾,便直直往湖底落下去。 那水好黑好冷,她被包裹住,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身。 喘不过气了。 会死在这里吗? 她朦胧意识里有人抓住了她的身体,拼命去晃动她,她想回应,可铺天盖地的倦意席卷了她,就连动一动眼皮都只觉得无力。 随后有什么温软馨香的东西对上了她的唇,有什么滑进了她的嘴里,撬开了她的牙齿。 紧接着她只听到巨大的声响,有一只手紧紧抱住了她。 之后她又坠进黑暗里,只记得被人背在身后,朦胧睁开眼,耳旁听见什么戚姑娘什么苏公子之类的话,有微弱的光不断从她眼前划过,那个人的喘气声落进自己耳朵里。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16) 阿春,别睡!千万别睡! 云平打了个激灵,忽的睁开了眼睛。 她什么都记起来了。 不管是那日在暗室里发生的事情。 还是五十六年前的那件旧事。 她都记起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 :北辰明云 晏夕跟在云平身后一道出了门。 现下已经是冬日,飞舟在高空疾驰,灰扑扑的云朵往下落着雪花,站在船上往下只能瞧见渺小如蚁的房屋和车马。 苏烈音被关在苏家这么多年,虽说是名门世家的子弟,却也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风光景色。 只是她站了没有多久,就叫戚青玉扯了扯衣角,偏头去看,就瞧见廊上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往这里走过来了。 来人有些憔悴,衣衫空落罩着,面上还带着病气,看似柔柔弱弱的,可她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通身贵气,苏烈音只一眼就晓得这是不得了的人物,第一次见她是在天权镇的暗室里,那时云平昏迷不醒,又事出紧急,故而现下是苏烈音头一回好好瞧她。 那两个人行走极快,转眼间就到面前,还不待云平先行开口,戚青玉就先行礼问好道:云姑娘。 苏烈音也跟着一道行礼问好。 云平只是微微摆手,还有些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笑来,她身子虽无大碍,可嗓子还是疼得厉害,便是说话也是沙哑吓人。 好在戚青玉晓得她来此是为了什么,抢先开口道:云姑娘若是要找唐姑娘,那可就来迟了。 云平在暗室之中是听云澄说了一些事情的,听到戚青玉说云澄为唐姑娘,又思极云澄其中一位母亲姓唐,心下便有了分寸,明白这是云澄在路上用的化名。 她声音哑,只能以灵气为墨,并指为笔,在空中写下几个字来:她去哪里 戚青玉摇了摇头道:我与苏公子并不知道,只是将到泰来客栈时,她将你交托与我二人,自己离去了。 云平听完她说,抿了抿唇,神色有些无措,随后伸手打散方才所书的字,伸手又写下四个字:留言或物 这回却是苏烈音说话了,她轻叹一口气,瞧了云平一眼,眼中满是打量:她叫你别去找她了,她不想见你。 云平闻言先是一怔,随后无意识长长吐了一口气,好似这样就能将心口的憋闷不快全数吐尽,一双明亮的眼也暗淡下来,她立在那里数息时间没有说话,随后抬起头,用手指了指苏烈音与戚青玉两个人,示意晏夕好好招待,又勉强对着两个人笑了笑,这才转身走了。 她平素是不动声色于人前的,但此次或许是接二连三的打击加之身体虚弱,也终于露出了这样脆弱的一面。 晏夕想要跟上,却被她伸手拦住,示意他不要跟着,男人只好长叹一口气,立在原地瞧着云平晃晃荡荡消失在拐角。 一旁的苏烈音有些好奇,也没什么顾忌,张口就问了:那个唐姑娘是这位姑娘的什么人? 会有这个问题实在是因为好奇,那日从暗室之中逃脱,云澄面上担忧不似作假,可将到泰来之时,云澄却好似看见谁一样忽然停住,方才在路上紧张异常的好似不是她,态度都变得极为冷淡,只是交代了几句话:还请二位看在我的份上好好照顾她,客栈中那个男人是信得过的,若是她醒了找我,就叫她别来找我,我不想见她。 只是话是这样讲的,可云澄面上担忧眷恋的浓烈爱意便是如苏烈音这般的人都能瞧得出来,即便虽有万般不舍,可她还是毅然决然抽身走了。 听得苏烈音这样问话,晏夕顿了顿,似乎在踌躇,随即轻声道:那位那位姑娘是我家主人视作亲妹妹一般的人,是我家主人心中分外珍视的人。 亲妹妹? 苏烈音听得晏夕这样说,心里却觉得奇怪,下意识想着,最后硬是憋住了,没有说出来:说是亲妹妹?却怎么看着像情妹妹一样? 晏夕叫苏烈音用奇怪目光一扫,随后就瞧见这姑娘又扭头去看船外的风景了。 因着天权镇之事与云平身体耽搁,飞舟疾驰数日,终于赶在拍卖会开始的前一天到了明云阁的地界。追文二三〇>溜久~二三久{溜 此处城镇繁华,远远就瞧见城市主干道上人头攒动,往来的小型飞舟与车马来回穿梭不断,衣着华贵谈吐不俗的人在此处都是稀松平常,若非千金不换这艘飞舟大到惹眼,估计也吸引不来这些眼睛被养刁了的人们无意识地注视。 那飞舟占据了相当于两艘寻常飞舟的停泊位,宝船华丽不说,飞舟主人似乎也是不差钱的主,就连停泊的费用也给的十分大气,这十日两个停泊位的租金实际上是原价的三倍不止。 苏烈音在外头逛了一圈打听到不少事,自然也听到不少人议论这艘飞舟,就连上船的脚步都显得有些趾高气昂了。 这地方地段很好。苏烈音上了飞舟没转悠几步就听见船首的云平在同晏夕讲话。 晏夕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我现在就去打听。 打听什么? 苏烈音愣了一会,就瞧见晏夕又转身匆匆忙忙下了飞舟了,云平扭头瞧见苏烈音,面上又挂上无害温柔的微笑:苏公子来了。 云姑娘。苏烈音问了声好。 云平似乎已经调整好了心情,面色虽还有些苍白,可精神已经大好,瞧不出前几日问询说话时候的颓唐,又恢复了以往滴水不漏的模样:先前在天权镇多亏公子相助,先前还在找公子,却听下人们说公子出船闲逛去了,现下公子回来了,正好当面来讲。 只见她微微一笑对苏烈音道:既承了公子的情,我也不是什么知恩不图报的人,公子与戚姑娘若是有什么想法要求的,只要我能做到,定然会为两位做到。 说话间云平将视线后移,转向苏烈音身后轻轻点头,苏烈音这次急忙回头,瞧见戚青玉也微微点头施以一礼。 戚青玉不卑不亢,笑了一笑:云姑娘心意是好,只是我现下还没想到。 云平也笑:这也不急,只要姑娘有想要的,到时候来找我,提出来便是。 接着云平将目光移向苏烈音:戚姑娘没有,那苏公子有么? 需知云平这般的人,若是应下要求许诺,那都是不得了的事。聪明如戚青玉,自是不会随意说出口。但苏烈音是莽直性子,也不曾细想,思及她方才下舟闲逛听到有人说明云阁的什么拍卖会,心里头就生出了要去见识的好奇心来,于是脱口而出道:我方才下舟闲逛,听到有人说明云阁的拍卖会,那排场好大,也不是谁人都能进去的,我 她话说到一半,云平已知晓了她的心思目的,于是又笑道:姑娘是想去看看这拍卖会的热闹? 苏烈音点头如捣蒜,倒是一旁的戚青玉轻叹一口气,似乎在为苏烈音浪费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而可惜。 云平瞧见苏烈音一双眼睛雪亮,又带着活泼好奇的神态,不由得微一晃神,似是想到了谁一般微微失神,可她还是控制住了,闭了闭眼,低头轻声道:这个要求再简单不过了。 随即她又抬头,面上如同戴面具一般,再度挂上了那个温和无害的笑容:更何况便是二位不提,我也要请二位好好在这里玩玩才是。 接着云平从怀中芥子摸出一张邀请函,捏在手上,嘴上是对苏烈音说的,可实际上转头看向戚青玉,脸上的笑无害极了:我这里还多出一张邀请函,每一个邀请函的持有者都拥有一个独立的包厢,可以带一个贴身的仆从进去。 若是姑娘愿意,可以从我飞舟上选一个人带进去伺候。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将目光转向苏烈音,伸手将邀请函递了过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苏烈音兴奋接过,连声道谢,不过云姑娘,伺候的人就不用啦!我一个人去也可以的。 哦一个人去?云平面上的笑颇为玩味,毫不意外瞧见戚青玉眉头微皱。 戚青玉轻叹一口气,转头对苏烈音说道:苏公子,我也想见见世面,不若此番我变伪装做你护卫如何? 苏烈音自是应允,于是三人将事谈妥,各自分散回房。 待到回到书房,晏夕已在那里等着了。 云平翻看桌上文书,轻声对晏夕道:明日你不要同我一起去了,你那张脸若是叫人瞧见了,只怕会有事端。 晏夕眉头微皱:我既不去,那要二娘陪着么? 云平摇摇头道:不,二娘也去不得,她在薛家这么多年,现下又出现在我身边伺候,只怕会打草惊蛇。 晏夕道:那尊上明日要与谁人同去? 云平道:我一人去便是,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晏夕无话,随后转身推门出去了。 又过得半刻钟,书房门被敲响,云平头也不抬说了声进,就瞧见晏夕领了个人进来。 那是个身材修长的姑娘,神色冰冷,穿戴衣着都是夙夜阁中暗卫组织云池的统一制式,上半张脸露着,下半张脸被挡在一个铁制恶鬼面具的獠牙后面,一身暗红色的衣衫穿戴整齐,手中握一把鲨鱼皮鞘的长刀,腰间缚一条皮质鎏金扣的黑色腰带,腰上悬着一块约莫两寸长宽的黄白色玉佩,玉上篆刻一条形制古朴的螭龙,一瞧见云平就躬身行礼,随后沉默不言站在晏夕身后不动了。 晏夕对云平道:尊上,这是乌鳢,还请尊上此次出行将她带在身边。 云平听见他这样讲,轻笑一声,似乎颇为无奈:这次只是去一趟拍卖会,又如何会有什么事? 晏夕轻声道:尊上身份贵重,还是要有人贴身保护安危才是。 云平蹙眉:我不需要。 晏夕摇了摇头,难得显出一些坚定来:天权镇之事不可再发生第二次。 他态度坚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大有云平不答应就不走不罢休的意思。 云平看着他,两人对视良久,最后云平轻叹一声,率先投降败下阵来,转头对乌鳢道:方才晏夕说,你叫乌鳢是不是? 那姑娘点了点头,神色依旧平淡。 云平笑了笑:乌鳢,小黑鱼?你怎么给自己取这么个名字? 乌鳢站在那里不说话,垂下眼帘。 晏夕叹了口气,话中带着一些无可奈何之意:她说不出来话的,幼时叫她继兄欺辱,下半张脸烧伤,又被逼吞了块炭,嗓子坏了,夙夜阁捡到她时已耽搁了治疗的时辰,再不能说话了。 那乌鳢听晏夕这样讲,长睫轻颤,将面具掀开一些,露出下半张脸上被火烫伤的陈年旧伤疤,原本若是没有这伤疤,乌鳢本还算是个清秀的姑娘,可惜好好一张脸已然毁了。 待到云平瞧清,乌鳢便又迅疾将面具戴上,接着头低在那里,叫人瞧不清神色。 云平听到她这样的经历,又瞧见她面上的伤痕,心中不免一怔,生出惋惜怜爱之情,轻叹一声道:好吧,好吧,我将她带着便是。 既见得云平答应,晏夕与乌鳢便又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待到翌日,云平乌鳢并戚苏二人便一道下舟去参加明云阁的拍卖会了。 明云阁所在的地方名唤北辰,取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之意。 北辰周遭以小城镇拱卫,人口财富在北地称二,便无旁的地方敢称一。 其主要原因是明云阁的存在从而带动了这座城池兴起,前任明云阁阁主蔺德与人为善,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与道魔两界都有交好,许多大买卖或决定明云阁生死存亡的决议都是这位蔺德拍板决定的,可以说首任阁主建立明云阁,但最后却在蔺德手中发扬光大。 故而时有人戏言:无德不成阁。 云平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一旁的乌鳢也垂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苏烈音时不时掀开车窗上的帘子,透过窗棂往外看。 戚青玉此时已换了一身利落短打的装扮,光看模样倒真似个贴身的护卫。 四人一路往北疾驰,风行兽奔驰飞快,远远便瞧见一座巍峨好似宫殿一般的房屋矗立在那里,房屋之后的青山已叫雪染白了。 那是蔺山。苏烈音听见云平开口,下意识转头看,发觉云平缓缓睁开了眼睛,是明云阁阁主私人的属地。 说话间那马车已行到阁前,在明云阁阁中下属仆役的领导之下,找了个地方停好,随后帘子被撩开,那引路的小厮第一眼就与昏暗马车内最里面的一个人对上了眼,那双眼睛锋锐非常,只一眼就叫小厮心中生出一丝惧意来。 可接着那双眼睛的主人从马车走出,面上一派温柔和煦的微笑,仿佛刚才那一眼只不过是小厮的错觉。 她从怀中抽出一张邀请函递给小厮,那小厮恭敬接过,照例打开来查验,只扫了一眼就立时站直了身子,随后将邀请函一合,让开一条路来:查验无误,还请您同我来。 接着就将云平与乌鳢两个人恭敬领着去了,而在其后的戚苏二人也被另一名小厮引到了其他包厢里。 那条走廊很是安静,窗子外头的光照进走廊,有浮尘在空中飘动,廊中也飘浮着若有似无的安神香气,廊上每隔十步便有一高几摆放了盆栽,确实是雅致非常的。 那小厮将人引进了包厢之中,云平进去之前觑了一眼,瞧清那门上写了一个东乙,包厢之中华贵非常,各色摆设一应俱全,若非对着拍卖会台子的那处帘子被拉开,倒真的像是个极为舒适的卧房了。 小厮将两个人引进去,一一指点说明,将拍卖会上所需要的一些东西和规则都简略说了,临走前还不忘指了指专门设来用来对着拍卖台的椅子旁那根绳子道:贵客若是有需要,只管拉这根绳子就是。 而那小厮将门一关,云平便施施然行到那看台的椅子那里坐下,倒是乌鳢还有些不放心,在屋中来回穿梭走动,仔细检查。 只是才一看完,门却突然被人叩响了。 乌鳢得了云平示意,起身去将门打开,还不及反应,就瞧见一身红衣的苏烈音从外头跳进门里:原来你们就在我隔壁! 云平对上她身后戚青玉的眼神,自去倒了一杯茶,悠悠吹了一口气道:那倒是巧了,只是我们分开走,你怎么知道我就在你隔壁? 苏烈音在屋子里好奇打量转悠:当然是找人问出来的啦! 随即嘟囔道:唉!怎么都一样的摆设,真没意思! 云平又笑一声,也不去看苏烈音,只是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拍卖名册翻阅起来:苏公子,戚姑娘,名册你们瞧了么?可有什么看得上眼的? 苏烈音吐了吐舌头连连摇头:唉!那上头的东西太贵了!起拍价这样高,加的价格也这样高!买不起!买不起! 戚青玉却反问道:那云姑娘可有什么看中的么? 云平将这本名册翻得飞快,纸张拨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随即她双手将名册一合,面上又挂上那副无害的笑容:我瞧那上头的东西都很不错。 苏烈音笑道:都很不错,又是什么意思?怎么,云姑娘你打算包圆儿么? 云平没有回答,但代替云平声音的,是站在底下拍卖台上的一声锣响。 紧接着,云平瞧见以拍卖台为中心的那一圈包厢都陆陆续续拉开了帘子,那些包厢上都设了法阵,包厢里的人互相都瞧不见对方的脸。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17) 这也是明云阁的私拍特点所在。 戚青玉只瞧了一眼,就扯住苏烈音的胳膊道:苏公子,拍卖会要开始了,我们还是回我们自己那里头去吧。 苏烈音有些不乐意,似乎还是很好奇云平会不会真的包圆,可她心里又惦记着热闹,最后还是乖乖跟着戚青玉走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锣响。 拍卖会开始了。 而就在拍卖会宣布开始的时候,引导云平和戚苏二人的两个小厮也急匆匆奔进两个院子去。 引导前者的小厮跑进一处僻静的庭院,院中也没有旁的人,只栽了几颗花树,那小厮远远就瞧见院中有人舞剑。 像是发现旁人来了,舞剑者施施然停下,将剑放回剑匣之中,用怀中掏出的手帕擦了擦额头道:是有消息了么? 那小厮垂首低眉道:回禀二爷,拿着您邀请函的人已经到了。 二爷擦汗的动作一顿,随即将帕子收进怀中:来人是谁? 小厮道:不知道,是没见过的人物,但看衣着气度应当不是什么普通人。 二爷轻笑一声,心道:自然不是普通人。 接着对小厮道:那人什么样的容貌气度?群二叁!零六久二]叁久六、每:日H文 小厮不敢隐瞒,自将云平及乌鳢两个人的衣着容貌都细细说了。 二爷在院中踱步,过了一会吩咐道:你且去好好打听打听来人是谁,也仔细去看这人在拍卖会上会做什么事,事无巨细,都要一一禀报。 小厮应下,随后转身出去了。 而与此同时,引导戚苏二人的小厮却也连滚带爬进了另一间小院,那院子里却很是热闹,来往穿梭的仆婢在廊下瞧见小厮来了,就喊道:六玄子,你怎么来了? 六玄子见是相熟的婢子,便张口问:小爷在么?我有事要说。 那婢子掩嘴笑了一笑:在的,怎么不在?正在屋中坐着呢! 说罢就几步上前给六玄子带路,拐了几个弯走到一扇门前,轻轻叩门,等到里头有人应了,这才推门进去。 小阿碧怎么来了? 推门进去就闻到一股雅致的清香,六玄子定睛一看,就瞧见高几上的花瓶里斜插了几枝刚开的腊梅,而高几后头放了一张椅子,上头斜靠着一个锦衣少年,那少年面色苍白,眉目清秀,有些病弱,但眼睛却亮,手中正握着一卷书,待到瞧清六玄子的脸,这才将书放在膝上,稍稍坐直了,动作间隐约能听见他右腿传来机械响动的声音。 若是云平云澄在此,定然能知道此人便是明云阁少阁主,薛少尘好友。 单不秋。 小爷安。六玄子躬身行了个礼,小爷要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坐在椅上的单不秋眯了眯眼,随后将头转向小阿碧:我口渴了,要喝茶。 被叫做阿碧的婢子也是伶俐人,应了声好,就出得门去,临走时还不忘将门带上。 待得阿碧出去,单不秋便急不可耐开口道:是不是 六玄子道:是小爷签出去的名额。 单不秋问:来人是谁? 六玄子道:是一个姑娘,不,准确来说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她身边跟了一个人,说是她的侍从,可我瞧着应当不是。 单不秋示意六玄子继续说下去:我听那侍从称呼女扮男装的姑娘叫苏公子,而苏公子则称另一个姑娘叫老戚。既有了姓氏,我自是去翻找,可翻遍名册也没有对得上号的人 紧接着六玄子又将两个人的容貌衣着乃至配饰武器都一一形容讲明,待到说完,却见得单不秋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老戚单不秋摸着下巴轻声道,用刀穿绿衣的老戚 戚,戚,戚单不秋念着这个姓,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将那书卷往自己手上一拍,我晓得她是谁了! 随后他也不挑明,只是叫六玄子过来,附耳说了两句。 那六玄子得了吩咐,当即应下,拔腿出去了。 只留下单不秋一派得意,用书本轻拍自己的掌心。 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有求于人 次日下午,将近未时三刻,有几辆拉货的马车叫几个明云阁的小厮车夫驾驶着,停到了云港那艘巨大的飞舟前,领头的一个男人将头不自觉仰了仰,好去瞧清这艘飞舟到底有多大多宏伟。 他身边坐着另一个男人则是戴着一顶厚实的皮帽用来遮挡风雪,北地入冬多风雪,总叫人觉得冷,男人的眉眼都被扣在皮帽下头,头一点一点的,好似睡着了。 领头的瞧清了地方,这才犹豫一会儿,伸手推了推那位皮帽男子,皮帽男穿一身蓝色粗布做的罩衫,腿上则套一条灰色的裤子,叫领头的男人轻轻一推,皮帽子才好似睡醒一般悠悠转过神来。 皮帽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领头的男人,这才露出一张脸来,那张脸皮肤白净,唇上留着修饰精巧细致的胡子,年约三十七八有余,看着有些高高在上惯了的气势,任谁瞧见了,都知道他是养尊处优的中年人。 皮帽男子揉了揉惺忪睡眼,叫那风雪一吹打了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他缓缓扭头看向领头男子,落在领头男子脸上的目光明明温和可亲,但也叫人心生畏惧,再仔细一看,只觉得这个人极为精明狡诈,虽然他极力掩饰,但他的那双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 领头人指了指那艘飞舟,皮帽男子挑了下眉毛,这才扭头去看飞舟,他的眼睛在一瞧见飞舟的时候就流露出一种贪婪渴望的光,甚至可以称上放肆无礼了。 不过受限于视角和飞舟的高度,他所能瞧见的范围也是有限的,无非是那甲板上走过的一些仆婢与侍从,可他的目光还是不肯轻易移开,用目光凝出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那飞舟的每一寸上抚摸。 他的头发极黑,从皮帽子里露出一缕,落在他耳旁,越发衬得他皮肤白皙,可惜越是这样,就越能发觉他面上有一些不易被察觉的红痕。他的眼睛流露出一种老鼠一样的精光,可他轻轻勾唇一笑,那双眼弯起,光芒就被掩藏住了,反倒叫人觉得无害和善,容易亲近。 可即便如此,领头男子还是不敢对他有一丝不敬。 在常人眼中,一个看上去是下属的人却得到了上司过分的恭敬,这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件奇怪的事。 明明比起皮帽男子,领头的那个衣着更加华贵些,可巴结的人却变成了更为富贵的人。 于是领头男人去云港停泊口子那里催动了法阵,这法阵是用于飞舟与港上之人沟通的,不消一会,飞舟上的人就给了回应。 云中客是不是住在这里? 飞舟上回答的人是个年轻的后生,也就是晏夕惯用的那个人:你是谁?你找我家主人什么事? 他的话中带了一些警惕和防备这是肯定的,任谁遇上一个不认识的人上门询问都会这样紧接着追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我们是明云阁的领头人的声音有些收紧,轻声又恭敬道,昨日你家主人在明云阁拍得的东西今日清点结束,已经全数送到了。 明云阁?后生用目光问询晏夕,见晏夕点了点头,声音放缓了些,你说你是明云阁的,可有什么凭据不曾? 领头人道:这是我们阁主亲手签发的货单,上有明云阁的印章并阁主的私章及签字,这是做不了假的,你一看便知。 于是那船上落下一个悬浮着的小盘,示意领头人将货单放了上去。 那领头人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只得垂首站着,可眼睛的余光还不由自主地往皮帽男子那边偏转,可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又急忙将头扭转回去。 这时的云平已将货单捏在手心,站在房间隐蔽处开的小窗往下看,领头人的动作虽然细微,可还是叫她察觉,她的目力极好,自是将那皮帽人的半张脸瞧得一清二楚。 瞧啊瞧啊。云平漫不经心翻开货单,可余光又通过小窗往皮帽男人那里瞧了一眼,晏夕从隔壁房间转进这里,就听见云平说话。 乌鳢还站在她身边,腰上配着刀,手按在刀柄上,半张脸被面具遮住,只有那双眼睛深邃发亮。 有些人心里生出了疑惑和好奇来,想来探探我的底,不惜自降身份,蓬头垢面来找我,可惜 云平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随后转头看向晏夕,将货单递还给他,示意他将东西还回去:叫你手底下的人把那些人带上来吧,你小心些别露面。 说完,她顿了顿:花了大价钱的鱼饵钓上来想要的鱼,这买卖倒也不亏。 说完这句话,云平就带着乌鳢往书房去了。 明云阁那个领头人和皮帽男子进来的时候云平正坐在屏风后的书桌前一边翻看着公文,一边皱起眉头说话:不出售? 手下人头低垂着,似乎有些沮丧,但还是开口道:尊上,您想要买的那块地并不出售,对方无论如何都不肯卖。 云平将目光在屏风后朦胧身影的领头人和皮帽男子身上转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那就是你出的价钱不够高! 可是云平的手下人下意识提高了声音,可是那块地不值这么多价钱! 呵,不值这么多价钱?云平冷笑一声,随后道,可我想要,那它就值这么多价钱。 手下的人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没有再答话了。 明天,最迟明天,我希望那块地的地契可以放在我的桌上。 手下人躬身应下,退了出去。 随后那两个人就听见屏风后面有人说话了:还有什么事吗? 那女人的声音有些哑,但并不影响这嗓音的悦耳程度,领头的男人不由自主将背弯了弯:姑娘,我们是明云阁的,昨日姑娘 哦,是东西送来了吗?云平并没有给他继续开口说下去的机会。 领头人说话被猝不及防打断,但他并不恼怒,只是继续恭顺道:是,是,感谢您的光顾,昨日您在拍卖会上所购买的五十七件拍品,已经全数送达 话未说完,云平又一次出声打断了他:乌鳢,你去向他把货单拿来。 话音落下没多久,屏风后面就显出一个朦胧的身影来,随后撩开了幔帐,走出一个身量颀长的女子来,此人面上戴一张面具遮住半张脸,腰上佩刀,腰细腿长,双目带光,便是不说话也极有气势了,领头人与皮帽人一瞧见她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都低下头,然后双手奉上两份货单。 那唤做乌鳢的人将货单接过又转回屏风后,不过一会儿那屏风后面就传出纸张翻页的声音,皮帽人将眼抬起,去盯着屏风后那朦胧的身影,似乎想要用目光将屏风烧穿然后瞧清屏风后面那个人是谁。 是我买的东西没有错。云平将货单一合,放在桌上,随后在其中一份货单上签下了自己的花押,叫乌鳢递还出去。 谁也没想到会这么快,领头人的腰叫皮帽子用手拱了拱,连忙道:客人客人不一一核验查对么? 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云平翻书的动作一顿,又笑一声:怎么?明云阁是这样小家子气的地方么? 她这话一出,叫皮帽子胆子更大一些,站直了身子去看屏风后面的人影。 更何况,你们卖给我的也不是什么顶好的东西,我又何必如此紧张? 不是什么顶好的东西? 皮帽子听到这句话,眼睛眯了眯,昨日有人告诉他,在拍卖会上拍卖的五十七件拍品全数被一个人拍去了,更叫人奇怪的是,明云阁不知此人来历姓名,更别说知晓她的宗室师门。 但明云阁此次拍卖会的邀请函也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开拍之前还要交纳一笔不小的押金费用,虽说刚开始叫他怀疑是什么人来捣乱竞争,可拍卖会结束之后,从那人收到的钱财灵石却是一分不少。 需知这拍卖会上五十七件拍品单一件拎出来都是价格不菲,可这人气势可怕,竞拍之时每有人出价,此人都会立时出手将价格压下,到了最后竟都无人敢同她争抢。 以至于到了拍卖会结束,几乎所有参加拍卖会的人都对这个人议论纷纷,好奇她到底是谁。 可现下这人收到了东西,竟当着明云阁的人面前说这不是什么顶好的东西。 那领头人下意识想要出声辩驳,但他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财大气粗,掷金听响的人,最后也只恭敬连声称是。 云平将事情办完,懒洋洋掀了眼皮子,隔着屏风看向那皮帽人道:怎么?东西拿了,却还不走么? 皮帽人觑了领头人一眼,突然出声道:我阁中还有一事。 云平的唇在屏后勾了勾,可她言语中并无笑意:什么? 皮帽人道:此处有我明云阁阁主请函一份 云平的指尖在桌面上轻叩:乌鳢,你去把东西拿来。 那名唤乌鳢的侍从又一次从账内走出,却见得皮帽人笔挺站在那里,可她并不在意,只是冷冷扫了一眼,长睫轻颤,随后接过那请函就又回了帐子后面。 云平看完请函,又笑了一笑:既得单阁主相邀,又岂有不应约的道理?扣群欺:医领舞罢。吧'舞。久?领? 这是答应的意思了。 于是那两个明云阁的人又告辞退了出去。 待得翌日,明云阁中,隐耀君正在自己的小院中静坐冥想,却忽的听见有纷杂声响从外头传来,他将眼一睁,就瞧见自己的侄外孙正拄着一根拐杖怒气冲冲进了屋子里。 天杀的! 年轻的少阁主脸上没有了血色,他嘴里骂骂咧咧地冲进来,小阿碧和六玄子跟在他身后,想要伸手去扶他却又不敢。 怎么了?隐耀君瞧见他这副模样,一下子眉头就皱了起来,谁惹了你?发这样大的火? 单不秋一瞧见隐耀君,就好似找到了主心骨,可他又气又恼,不知道从何说起。 反倒是一旁的六玄子和小阿碧得了隐耀君的眼色,瞧了一眼单不秋的眼色,这才小心翼翼轻声道:云港和云港周遭那块地,叫人买去了 这不可能!隐耀君一听到是这件事,眉头当下一皱,然后看着单不秋道,那块地是 是!是!小阿碧连拂单不秋的胸口,待他缓过一口气后才听到这位少阁主气冲冲说话,今天我照例去云港看看,结果竟叫人赶出来了!整个北辰谁不知道那是我的地,我当即气不过,谁知道竟有人同我讲,他家主人今早已买下了这块地! 外叔公!我自是不服气的!谁知道他还拿了地契出来!我心道这地契一直在我手中,如何做得了假!便急忙回到我屋子去找,可找遍了都没有! 隐耀君面色凝重:谁敢动你的东西?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18) 单不秋一口气憋在胸口,气发不出来,倒是一旁的六玄子和小阿碧给他回了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单不秋的手都发起抖来,连手中的拐杖都快拿不稳了。 是阁主来过一趟。小阿碧面有戚戚,既是阁主来了,又有哪个敢拦? 他不知道吗!单不秋又骂一句,那东西那是我的!他怎么能!那是母亲留给我的东西! 原来单不秋幼年时期母亲突发灾祸早逝,留下不少东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云港那片土地,单不秋幼年时其母时常带着他去那里玩,对他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地方,不单单是一块土地这么简单,是承载了他重要回忆的地方。 他这未免也太过分了!隐耀君说道,他怎么能这样! 六玄子轻声道:前些天就已经有人来问小爷了,小爷叫我们下去回话,说那块地不卖,多贵多高的价格也不卖 可转眼间!单不秋的拐杖柱在地上发出响声,转眼间那地方就成了别人的!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紧接着单不秋抓住隐耀君的手臂,将拐杖都丢到一边:外叔公!他对我从小不管不问也就罢了,但他毕竟是我父亲,可现下现下! 他说到最后两个字已经是咬牙切齿,眼中都几乎要落下泪来:我就那么点东西,他都不肯放过么! 单不秋伏在隐耀君怀中哭了一会,随即又想起什么抬起头来,伸手将泪抹干。 六玄子见他要亲自弯腰去捡那根拐杖,忙不迭捡起塞进单不秋手中:我要去找他,我要去问清楚! 他将拐杖拄地笃笃响,隐耀君急忙伸手拦他,严肃道:你去找他,你去找他又有什么用处? 像是想到什么,隐耀君冷哼一声:你同他吵上一番,那地就能回到你手里了么? 他这话一讲,单不秋顿觉醍醐灌顶,一下子清醒下来,站在那里不动了,少年人的脸又苍白下来:那那要怎么办? 隐耀君极疼这个义兄唯一的外孙,心都要碎了,只是宽慰道:我先去帮你探探虚实,你不要慌张。 旋即去了屋中取了剑匣背在身后,大步出院子找人去了。 而他刚走没多久,单不秋脑子里怎么样的胡思乱想都停不下来,于是一下子跳了起来,又急忙拄拐出去了。 小阿碧同六玄子见状也急忙跟了出去。 单不秋虽说右腿受了伤,可受了李无尘的帮助,行走其实已是无碍,只不过心中依旧觉得自己不良于行,往日还是拄拐,可是现今挂记云港土地一事,那拐杖竟形同虚设,奔走起来速度飞快,小阿碧和六玄子跟在他身后也要竭力奔跑才能勉强不被落下。 却说那单不秋健步如飞,一路上顾及不得,私下抓人问话,竟径直冲进了明云阁的会客厅里。 左右侍从守在门口想要阻拦:小阁主,阁主正在里头见客,不便打扰 可他话未讲完,单不秋就立时抬手给了这两个侍从一人一个耳光:两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既晓得我是谁,又怎么敢拦我! 他这耳光打得面前两个人是猝不及防,人人都晓得明云阁的单不秋小爷是个纨绔性子,单阁主有对他极为纵容,叫他性子被养到霸道顽横,没人敢轻易忤逆触他眉头,这些事情两个侍从又如何不知?可他二人职责所在,便是单不秋那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也不敢叫这怒气冲冲的小爷进去搅了阁主的事情,惊扰了阁主的客人。 于是这番闹将起来,单不秋性子发作了,对这两个人竟当真动起手来,可怜两个侍从只敢防守,决不敢还手,于是左一拳右一拳打下去,左边的鼻子青了,右边的眼睛肿了,倒像是染料铺子在这里开了一样。 他在外头打得狠,里头的云平却眉头一挑,对着面前的男人道:单阁主,说来惭愧,其实某还有事相求。 那单兰年方三十七八上下,留一缕装饰精巧的胡子,肤色白皙,穿一身华贵藏青色蓝衣,乌鳢站在云平身侧,只一眼就分辨出这人就是昨日的那个皮帽男人。 而她既然认得,云平又如何分辨不出来? 可她佯做不知,只是和这位单阁主不卑不亢交谈说话。 说起这位单阁主,也算是了不得的人物,他许多年前以一个小厮做起,又以极快的速度被提拔擢升,短短十年功夫就成了明云阁十二月之一,后来他又得当时的冬藏使看重,在那位冬藏使退位之后,得了冬藏使的位置,更加上前阁主蔺德将女儿许配给他,而前阁主蔺德去世后,他便理所当然继了明云阁阁主的位置。 是以这修真界中虽晓得他是依托自己妻子坐上这个位置,可任谁也不敢小瞧他。 毕竟不是谁都能在短短几十年内,从一个普通的小厮爬到一阁之主的位置。 那单兰听得云平这样说了,唇边就流出一丝了然的笑意,不免将下巴微微抬起,眼中显出一种倨傲的神采:哦?不知云姑娘是有什么事? 云平笑了一声:其实说是大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说小事,也实在难办。 那单兰本就有意同这富商结交,先前言辞交谈叫这云中客奉承妥帖,已对她好感大增,现下她既有事要求,只要是明云阁能做到的,自是要叫这云中客欠自己一个人情。 云平道:单阁主别看我现下锦衣华服,可我先前也是有过落魄时候的。昔年我只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介散修,说来也不怕您笑话,那时捉襟见肘,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但有一日,我遇到了一个贵人 我至今记得那日,那时我在南方游历,路遇凶兽与之相搏,但那凶手奸诈狡猾机敏胜我百倍,我眼见不妙自然便走,可那凶兽有毒,将我咬伤,我彼时神智不清,行走踉跄,几乎就要命丧当场。 单兰听她这样讲,不由得身子微微前倾,做出侧耳倾听的模样。 云平看他一眼,继续绘声绘色说道:我那时想着,罢了罢了,阎王爷要收我走了,我瘫在树下,只见得那凶兽血盆大口,口中恶臭扑面而来,那白齿森森,锐利非常,彼时我已将生死抛诸,动也不肯动了,却不曾想,竟忽的听到一声哀嚎 单兰眼中带着好奇,却见云平微微一笑:我还来不及反应,那面上身上就溅满了腥臭温热的鲜血,我急忙睁眼去瞧,却不曾想,面前竟站了一个断臂人,而那凶兽躺在地上挣扎,不过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他既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是感激不尽,只是我那时身中剧毒,意识已逐渐昏迷,带到我醒来时,只见得我面前生了一堆火,有一个白发断臂的老人坐在我面前烤火。 说来也奇怪,我醒来之后竟觉精神百倍,动作之间毫无迟滞,我虽不知是何故,但那人是我救命恩人,我当即起来便叩头谢恩。 我说:前辈!多谢你了!那个人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受了我三个响头,随后将他手中用匕首串着的烤肉递给我,示意我吃下去,他凑得近了,我才发觉他相貌面目并不衰老,可他须发全白,面容颓丧,衣衫褴褛,看上去落魄不堪。 他既救了我,我怎么还会疑心忤逆他?于是接了匕首吃上头的肉,他见我吃了,微微一笑,又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来塞给我。 单兰听到此处,不由得好奇追问:他给了你什么东西? 云平道:却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东西,他给我了一本笔记手札,那里头写满了各种古怪的丹方药方。我翻了一下,就晓得那是贵重无比的东西,就急忙还他。他却不接,话也不说,神色严厉起来,很是吓人。我叫他一瞪,就立时不敢动了。他见我将东西收下,便露出满意的笑意,紧接着我们便围着火堆睡着了。 而待到我再睡醒,天已经大亮,那独臂白发的前辈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那本笔记手札和那把用来串肉的匕首。 单兰微微低头掩住眼中贪婪渴求的目光,随后道:那姑娘是 云平自怀中摸出一物,藏在袖中:今日既遇到了阁主,自是求一个帮助,还请放心,此事应付的酬劳,我是一分也不会少。 随后云平一顿:我求阁主帮我找到这位恩人。 紧接着她将袖中之物举在了单兰面前,轻声道:而这把匕首,就是那位恩人留给我的东西。 云平毫无心机将匕首送到单兰面前,好像只是自顾自说话,可她与乌鳢却丝毫没有错过单兰面上一瞬间紧张扭曲的表情。 只听单兰看了匕首一眼,便又坐直,清了清嗓子道:那云姑娘你要找的人,是什么容貌? 他话语中虽极力掩饰慌乱,可还是叫云平察觉了。 只是云平佯做不知,毫无遮掩地将那人的容貌体态年纪特点都描述了一遍,单兰一字一句听,眼角微微抽动,放在扶手上的手却下意识收紧了。 断臂?断的是右臂?单兰的牙不由自主咬紧了,脊背上还有许多伤口? 云平道:是,他衣衫破烂,动作间我就瞧见了,那伤口实在可恐骇人。 单兰没有说话了,只是沉默一会道:那你你是在那里遇到他的?大概是多久之前的事? 云平沉默一会,似在回想:那时间我也记不大清楚了,约莫三十五年前?四十年前的事? 随后她又说出一个地名,却见单兰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当真见过他?他竭力想叫自己保持平静,可一双眼睛却睁大了,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妥,便又急忙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道,只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比较难找了 云平听他这样讲,面上当即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可她又急忙伸手去抓单兰的手腕,面上满是激动的神色:便是找不到,也请阁主尽力一试! 她这抓握一下子突然,却忽的叫单兰脸色大变,似乎极为疼痛难耐。 而正当云平想要进一步用力的时候,却听见门一下子被砸开,落进一个人来。 那人飞进会客厅中,落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实在吓人。 因着这一下突发的变故,厅中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门口。 却听得轻微的机械声响,有一个玉面金冠的少年拄着拐缓缓走进门来,这少年目眦欲裂,怒不可遏。 来者正是明云阁少阁主。 单不秋。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星离雨散 那少年眉宇间满是戾气,比之单兰更加清俊秀气,并不像他这位父亲,若是有认识蔺德女儿、单不秋母亲的人来,就会分辨出,这少年应当是同他母亲相像多一些。 他这样莽撞闯进来,丝毫不顾颜面礼节,单兰先是微怔,随后皱了皱眉头,可面上并不显出太多怒气,只是淡淡道:客人还在这里,你不要太过放肆无理了。 单不秋哪里将单兰的话当回事? 他年幼时这位父亲便不怎么亲近疼爱自己,表面上对自己从来是予取予求,可实际上多一丝关心都不肯分给自己,旁人都当孩子年纪小,记不得事,可孩子心里却有本帐,一笔笔计算清楚,有一面明镜在胸。 那被单不秋打将进来的侍从捂着胸口,心中哀叹一声,又来了,又来了。 人人都晓得明云阁单阁主的独子单兰性子纨绔霸道,蛮横随性,稍有不如意之处便要发火耍性子,只是阁主疼爱宠溺,从不忍心责罚,才养做这样的糟糕性子。 单兰忙于公务,闲暇甚少,故而这对父子之间的相处时间还不如单不秋同自己的拐杖、单兰同自己的公文来得多。吃肉群七壹:龄(鹉岜岜=鹉?镹龄' 偶有见面都是这样剑拔弩张,冲突不断,而多数是单兰任他骂了,甩袖离去,然后吩咐左右将这位单小阁主禁足,旁的也不加惩戒,可过不了几日又将他放出来,拿来各种奇珍异宝哄他开心展颜。 但即便单阁主如此宽容大度,这做儿子的还是时不时会来一出,弄得阁中上下都是身心俱疲。 云平站在一旁,倒是颇有兴趣看这对父子相争,那侍从从地上狼狈爬起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单不秋眼中只有单兰一个,旁的人高矮胖瘦美丑妍媸他毫不放在心上,是上前几步就要去抓单兰衣襟,却冷不防被做老子的擒住手腕低声斥问:你这又是干什么! 单不秋假做看不懂他的脸色,一张如玉俊秀的少年面庞气得红了,眼睛也盈着泪,似是要哭不哭的样子,可他还是强行忍住,只是咬牙切齿说话来盖住话中的哭腔:你卖了云港那块地? 这话虽是疑问的语调,可其中却是实打实的笃定。 而一旁的云平听到云港两个字眉头倒是轻轻一挑,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将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退了几步,好看看这室内父子相争的一出戏码。 不就是一块地,你又这样做什么?单兰下意识拧眉,随后又意识到什么放软了语调说,不过是一块地,青筠,如果你想要,我给你买一块更好更肥沃的 谁要别的!单不秋像是只受了伤的小兽,凑近了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明知道那块地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青筠单兰发出了有些痛心惋惜的叹息声,随后就对单不秋轻声低语道,有人出高价来买这块地,不知道是哪里的有钱人,昨天找到我这里来,愿意出十倍的价格买云港那片地,好孩子,你别生气,我到时候赚来的钱给你八成,我只拿其中两成 单不秋往地上啐了一口,用鄙夷的目光瞪了单兰一眼,旋即就用他握成拳头的右手往单兰的脸上招呼上去了。 云平在一旁看的清楚,那单兰明明是能躲过的,可他不知为何犹疑一瞬,反叫单不秋这一记拳头不偏不倚打在他脸上。 单不秋一拳打他中了,面上微微露出吃惊错愕的表情,接着又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大喊道:你做什么不躲!你你 那单兰吃了这一拳,脸上流露出无奈伤悲的神情,似乎委屈极了又强忍住:青筠要是你打我一拳能高兴些,那我还能叫你再多打上几拳 云平在一旁看戏看得兴致盎然,伸手掩面佯装吃惊,其实却在宽袖之下轻轻啧了一声。 单不秋不听他这样说还好,一听他这样讲火气都涌上来,两只眼睛都红了,可他并不动手,只是胸膛来回起伏,良久才说话:就为了钱,你卖了那块地?你明知道云港那块地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云平又瞧了一会子戏,这才故作惊讶之态,压低声音,却又用室内之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云港? 那单不秋叫这声音一惊,猛地回头去看,眼睛忽的一亮,牢牢盯着云平看了。 云平姑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青年人的眼睛还是红的,可语调已趋于平静了,但看她身边并没有跟着那云澄,于是下意识问道。你你妻子呢? 单小阁主云平对着单不秋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是听他这样说,那笑里多少含了一些苦涩和犹豫,她闭了闭眼看上去有些痛苦,可又强忍住心中的酸楚,故而并没有瞧见乌鳢那奇怪的目光,我来这里,来这里是为了做一件事,顺便给你送一封信。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19) 信?什么信?少年人的注意力叫她吸引住了,松开单兰,慢慢一瘸一拐往她这里走近几步。 云平看了看这混乱的室内,轻声道:不我觉得现在还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 单兰在这时候说话了,他皱眉看向自己的儿子:你认识她? 与此同时他脑子转得飞快,思忖着云平这个名字似乎是在那里听到过,他脑中窜过一道灵光,可他来不及抓住,就被云平的声音打断了。 我这两日新买了一块地。云平侧身捏过茶盏,她的手指细长有力,捏着瓷白的茶盏时显得极为好看,她的眼睛扫向单兰,随后又转回到单不秋身上,紧接着呷了一口茶水,说起来,那块地的名字据说就叫云港。 单不秋当然没有错过云平看向单兰的目光,他看了一眼云平,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刚压下的火又冒了起来,可他对着云平多少都是尊敬的,终究只是声音颤抖,牙关紧咬:哦?云姑娘,所以你为什么要买那块地? 云平的神色还是那样自然和善,她的目光又转向了单兰:我有一个习惯可能没和小阁主你说过如果我遇到喜欢的东西,不管花多大的价钱都要把它弄到手,不过 她声音顿了顿,随后又露出一个微笑:这次的云港我也只是随口夸了一句地段不错,我的管家他可能想给我一个惊喜 她的眼睛眨了眨,目光又从单兰那回到了单不秋身上:所以他才自作主张买了那块地。 不,你明明单兰听完她的话,像是意识到什么,下意识里开口,可对上云平热情和善的目光又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不能说,也绝不能承认自己昨日纡尊降贵去了云平的飞舟上探她的虚实,于是单兰偏过头去,又不说话了。 我明明怎么?云平还是在笑着,边说话边从怀中的芥子袋里掏出一张土地买卖的契书递到单不秋面前,小阁主看看,是不是这块地? 单不秋夺过契书飞快扫了一圈,在瞧见契书上头单兰的私章和花押签名时拳头握紧,转头又去抓单兰的衣襟:果真是你卖的! 单兰没有出声,他并没有发火斥责单不秋,只是伸手轻轻握住单不秋的手试图安抚他。 可单不秋眉头紧锁,眼中酝酿着风暴,父子之间再次剑拔弩张起来,一触即发。 云平唇边含笑,轻轻抬手,她身后的乌鳢就读懂了她的意思,出手将这对父子分开。 这个从一开始就不说话的哑巴女侍卫有一双很明亮的眼睛,可她并不直视两个人,微微低头,半张脸被藏在面具下,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显得毫无存在感,若不是这样一出,谁也不会注意到她。 因为她甫一出手,就叫单兰单不秋这对父子大惊。 她的手轻轻搭扣在两人的手上,似乎只是轻轻捏着,可两个人的手就同时失去了力气,而在外人瞧来,这个哑巴女侍的劝导起了效果,轻轻松松就将这对父子分开了。 单不秋的眼中流露出欣赏好奇的目光,而单兰的眼中则多多少少带了些警惕。 单阁主,单小阁主。乌鳢做完事后就立时安静退回到云平的身后恭敬站着,那云平自然没有错过两个人的表情,但她并没有过多反应,只是背手而立看着这两个人,语带愧疚开口道,此事全因为我一人而起,请二位不要因此而伤了情谊,起了争执龃龉。 单不秋听她这样讲,自是直言道:云姑娘,实在对你不住,本来卖与你的东西,我明云阁万没有拿出去又收回来这件事,可是云港对我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地方,不管姑娘花了多少钱买这地方,我不但将原款双手奉还,还再加上一倍价值的珍宝请姑娘挑选 他身后的单兰听到单不秋要花如此大价钱来收回云港那块土地时,不免得咬了咬牙,嘴角的肌肉都忍不住抽动了,可他随即又将情绪掩藏好,不叫云平看出半点端倪,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云平早就将他的模样收入眼中。 可云平并不显露,只是在此时摇了摇头:不,小阁主,我不要那些东西。 单不秋听她不要,脸色登时一变,那神情带着些乞求和软弱:云姑娘 小阁主,你先不要急。云平面上依旧挂着善意的微笑,我不要你的东西,是因为我恳请你收回那块土地。 单不秋同单兰听得她这样讲,似是叫她惊到,两个人不约而同看向她,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 待到云平回到飞舟上的时候,晏夕就接到通知被唤到书房去。 云港的地契呢?云平站在桌边百无聊赖翻看东西,漫不经心问晏夕。 既然云平这样问了,晏夕将地契找出来奉上。 可云平并没有接,她只是瞥了一眼,就再次开口:去找个匣子将它装好拿来,顺便将乌鳢叫来。 晏夕不解其意,但还是出门去办事去了。 路上走到一半却瞧见苏烈音同戚青玉两个人正迎面走来,于是他恭敬问了声好,便又步履匆忙走了。 苏烈音眉头一挑,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见得晏夕形容慌张匆忙,心中便生出好奇来,立时转身就不远不近跟在了晏夕身后。 却见那晏夕并不往自己船上舱去,反而去了内里下人仆从们居住的地方,不免让苏烈音更奇怪他为何如此,戚青玉虽觉不妥,可她并不挑明,只是缀在苏烈音后面一起小心跟着。 那飞舟使唤所用的仆从不少,人人都晓得苏烈音与戚青玉是自家主人请来的贵客,故而虽疑心这两位为何纡尊降贵来此,但没有人敢多问,那内舱通道扭曲,人多且杂,昏暗不明,到得里间人便稀少了,苏烈音只来得及瞧见晏夕往左一拐,便没入一条狭小细窄的通道去了。 苏烈音心中思忖,云平的管家若是要在这里找人,只消叫了人来传唤就好,又何必亲自过来? 她是那种不知道原因誓不罢休的性子,自然就要继续跟着过去,只是还没走上几步,就突然从斜里撞出个东西来,叫苏烈音跌了个踉跄,摔在身后戚青玉怀里,一扭头就瞧见戚青玉眉头一挑,神情玩味。 苏烈音叫她一看,登时觉得不自在,嘟囔了一声男女授受不亲,就立时站了起来,有些恼羞成怒去看是谁叫自己险些摔了个跟头。 却见那里站了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身旁跟着一只细瘦的小猴子,小姑娘穿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衫,脸蛋洗的白白净净,笑起来的时候看上去天真可爱,而一旁的小阿宝也不知怎么的穿上了一件小小的棉衣,头上戴着一顶特意给它改过的小虎头帽,正半个身子缩在小姑娘身后。 苏烈音见了这孩子心下一喜,方才的不快顿时一扫而光,弯腰就将孩子搂在怀里道:小雅,你怎么在这里? 小雅见着是她,便也亲了她一口,用十分开心的语调道:苏哥哥! 小猴子阿宝也扯着苏烈音的衣袖子跳上来,却被戚青玉长臂一抓给抓到了戚青玉自己的肩上。 原来那日天权镇一事,她们仓皇之间出逃,戚青玉苏烈音虽将小阿宝和小雅都带出来,可那地下暗室出了这样大的响动又怎么不会引人过来? 那时云澄身上背了个云平,戚青玉同苏烈音两个带着两个小的多有不便,于是便借这两个孩子身量小,一路且战且退,将这两个小的在镇上找地方藏了起来,嘱咐小雅和阿宝等没了动静再出来,虽然那时晏夕留下人手照料泰来客栈那三个人,又派人去找了小雅,可她们两个都以为小雅应当是留在天权镇被人照料才是,却不曾想竟在这里遇到她了。 小雅虽年纪小,但幼年丧母,跟着父亲漂泊倒也养出一副乐天成熟的性子,她见苏烈音这样问了,开口就道:是那天的云姐姐带我来的。 云姐姐?苏烈音心中好奇,自是追问,只是还没听到回答,就听见一个人的声音来。 苏公子,戚姑娘,二位怎么会到这里来? 戚苏二人自是转头看,只瞧见晏夕面带微笑站在那里,他身后跟了一个黑衣戴恶鬼面具的姑娘,正一动不动看着她们。 路上遇到小雅了。戚青玉并不挑明,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那小雅一瞧见晏夕就从苏烈音怀里跳下来对着晏夕道:二哥哥! 晏夕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有些担心道:这飞舟这么大,不是同你说过不要乱跑么?你要是出事了,我要怎么向主人交代? 苏烈音听晏夕这样讲,又联想到方才小雅说的云姐姐,便想小雅应当是云平带回来的才是。 而那小猴子阿宝也吱吱叫着跳下来跟在小雅身边,却不知瞧见什么叫它害怕的东西一样,竟下意识往小雅身后缩了一缩。 小雅同晏夕说了会儿话,又转头去看他身后的乌鳢道:姐姐,你还会同我玩吗? 乌鳢的眼睛弯了弯,轻轻点头,但又指了指小阿宝,小雅见她这样自是连忙点头,然后伸手轻轻扯了扯阿宝脸上的毛:我保证不叫它再欺负小猫了。 那乌鳢又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小雅的头,然后又将指头竖在唇前,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面具。 小雅又咯咯声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姐姐和我玩游戏呢! 苏烈音只当这是孩子同这哑巴侍从之间的游戏玩笑,便又弯腰去问小雅:那你同不同我玩? 小雅拍掌一笑道:好呀!那咱们玩什么? 晏夕见她这样快活,只好无奈摇头,随后对戚苏二人道:两位若是要同小雅玩,就别上到顶舱那儿去,那里是我家尊上的居所和办公之地,便是要玩,也请避让开我家主人。 小雅听他这样讲,又咯咯咯笑起来:我才不想上去呢!那里可没意思啦! 说完就又抓着苏烈音和戚青玉说:哥哥姐姐,我带你们你们去我屋子里玩好不好? 这孩子天真活泼,稚气可爱,戚苏二人又怎么不会有由着她的道理?自是忙不迭应了,叫小雅扯着往她屋子里去。 而苏烈音走了两步,忽的发现戚青玉不在,急忙转头去看,却发现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嘿,你干什么呢?快过来! 那戚青玉叫她一喊,这才好似回过神来,面上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往苏烈音那里过去了。 只是行走间还是不断回头,去看晏夕和乌鳢离开的方向。 ======= 却说那晏夕带着乌鳢一道出了下舱,一路上并无旁人,晏夕便借机轻声开口道:可有问出些什么来吗?2З.оБ}久2З)久)Б 乌鳢摇了摇头作为回答。 晏夕并不意外,但他又道:方才的信瞧过了不曾? 乌鳢点了点头,却见她眼中并无一点笑意,而从那恶鬼面具开口处瞧见的嘴唇紧抿着,竟是有些生气的模样。 晏夕见她这样就晓得事情不妙,可他也不好多问,只是轻叹一口气道:你这样 他话说到这里,就见得乌鳢将头转过来,眼神冰冷,当即苦笑一声道:不说了不说了! 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匣子交给她道:尊上吩咐要的东西在这里,你拿去给她。 乌鳢抿唇不接,只是看着晏夕。 晏夕却不想多管,将那匣子往乌鳢手中一塞,就立时离开了。 乌鳢皱着眉头看了看手里的匣子,犹豫再三还是收入怀中,一个人往云平的书房去走。 她脚步声极轻极巧,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这条路她走了不知多少遍,便是闭着眼也绝不会走错。 可乌鳢行到一半却忽的停下不动了,只因为她偏头侧目去看什么去了。 云平书房对着廊上的窗并没有关严,开了一条缝。 这扇窗开的角度刁钻,既不会叫内里的人轻易察觉,而外头的人走过时若不细看也不会发现。 而这角度则刚好可以瞧见屋里人的一举一动,乌鳢将眼一眯,就将云平在屋中的动作行为看得一清二楚。 云平瘦了许多。 她的背佝偻在那里,似乎因为疲惫而难以支撑,只是斜斜倚坐在那里,是她以往绝不会做的动作。 那衣衫穿在她身上也有些不合身了,罩在她身上,只感觉到空荡。 而那强撑起来的精神气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也都消失了,她的眼中本来都是坚定的光,可现下却透露出迷茫无奈和深深的落寞孤单,光瞧着她,只会觉得她好像孤零零的,什么都没有似的。 她的手中则握着一个匣子,乌鳢一瞧见那匣子便浑身一抖,想要将眼睛转开,却不论如何也动不了。 只见云平将那匣子缓缓打开,那匣子制作精巧,旁的人都只会以为那里头放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可是 云平伸手去匣子里拿,却从中捏出一朵普通简单的粉色永生花来。 那花太过普通了,普通到去街边的铺子里都能找到比它更漂亮的花来,又何必如此珍之重之收在那里呢? 云平拈花在手,伸手轻轻拨弄花瓣,那花上用了特殊的法术,永远都会保持着这样子,永不凋谢。 花很美丽,可是花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云平曾亲手将这朵花簪上那人的鬓边,听见那个人笑,可现下却觉得自己分外可悲。 她要冷静、克制、自持,可不论如何,她是骗不了自己的。 云平看着那朵花沉思,似乎又回到云澄还在的时候。 她原以为自己会习惯的,也觉得自己的心肠足够硬了。 可是先前君莫笑过世,汤哲离开已叫她心神憔悴,又加上来回反复生病,因着心神脆弱之下与云澄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关系,那一夜之后,她既觉得快乐,可又觉得自己卑劣。 她想找个人倾诉,可又发现唯一知道她一切,懂得她的人已经被她亲手赶跑了。 好不容易再见到云澄,瞧见云澄一身大红嫁衣,似乎过得不差没有受苦的时候,云平心里却又突然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 你瞧,江折春,她离了你也能过得很好,她已经长大了,她不会再依靠你了,她有自己的广阔天地,有自己的朋友,然后她会重新遇到对她更好的人 可另一方面云平心中又被一种莫名的嫉妒折磨到发狂。 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子,会彻彻底底离开江折春,会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她的未来和你毫无干系,你或许会在她生命里留下点什么,可最后 可最后 她会穿着华美的嫁衣嫁给旁人,和那个人幸福走下去,会有她自己崭新的未来。 而你,江折春,你卑劣、自私、丑陋、阴险、愚蠢、恶毒,你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你为了复仇,把你自己也变得像你那些仇人一样,你为了你自己的欲望葬送了别人的生命,你为了自己的仇恨毁掉了别人的人生。 这样的你还想想重新抓住她,可她还给你这个机会吗? 是你自己把她推开的,那你就别怨任何人! 别怨任何人! 你要把自己的心剖出来,不要再动任何感情了! 她是这样想的,可头颅却深深低了下去。 老天爷什么都不会给我的她喃喃自语道,我想要的,最终都会离我而去。 祂叫我从云端落进泥里,又将我的从泥里拽出来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20) 可是现在又像以玩弄戏耍折磨我来取乐一样,又叫我再次落回泥地里。 老天爷啊,这就是给我的命运吗?凡我得到的,终将失去。 她将花温柔放进匣子里,双眼牢牢盯紧着那朵花,两只手却握成了拳头,颓唐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走吧,都走吧云平轻声说道,都走了吧。 只有我一个人落在泥里,只有我一个人污秽不堪也好。她将眼阖上,从眼中滚落出晶莹的泪水,滴落在那朵永生花的花瓣上。 反正我这一辈子,不要干净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鹤归华表 云平哭到动情处,几乎站立支持不住,可她最后又看一眼那朵永生花,便将眼一阖,毅然决然将那匣子关上了。 她又在那里站立良久,室内寂静无比,这才伸手将那匣子收回怀中,原来自云澄走后,她日日都将这匣子贴身携带,可从不教人知晓。 而恰在这时,却忽的传来一声轻响,云平是极敏锐的人,身子一抖,就立时将头转向发声之处,当她瞧清声音是从何而来的时候,竟下意识将背挺直,连面上的泪都来不及擦,便急忙快步过去,想也不想就将窗推开了。 阿澄! 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唤了这个名字,可甫一推开那窗,窗子外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云平立在那里怔愣数息,这才好似回转过来一样苦笑一声:你是想她想疯了么? 而像是回应她的回答一般,那窗台之下却突然传来一声细弱的猫叫声。 云平听见那猫叫才好似回过神一般,将头伸出窗去看,只见窗台下蹲坐着一只猫,如墨一般黑,只一双眼睛一黄一碧,一瞧见云平的脸,就大大打了个哈欠,又伸出前爪在墙上抓挠一会儿,这才轻轻巧巧跳上窗台看向云平。 是鸳鸯侯。 云平一瞧见它,不知怎的只觉得胸口坠坠,似有重物在上压住,几乎喘不过气,可她还是强忍住,只是伸手摸了摸猫的脑袋道:原来是你。 那鸳鸯侯不通人言,自是说不了话,只是用头去蹭云平手心,一如平常。 只见云平摸它脑袋,又听她喃喃自语道:我以为会是她,是我魔怔了。 原来以前云平在书房之中办公,云澄常来找她,可白龙晓得她事务多,不好贸贸然进去打扰,便借着那扇窗时常去看看那屋中是不是有人。 若是有人,云平忙于公务,她便在那廊下逗猫取乐,发出细微又不扰人的声响,等到云平说完事了,将窗一推,往下一瞧,就能瞧见一人一猫蹲在那里抬头看她。 若是没人,云澄就抱着鸳鸯侯叫它挠窗,挠到云平察觉,跑过来一开窗户,就能瞧见漂亮的白龙抱着鸳鸯侯,抓着它的猫爪子挠窗,被云平抓住还会大笑起来,颇为无辜地吐吐舌头。 想到这里,云平又自嘲一笑,伸手将鸳鸯侯抱进怀里,现下正是冬日,黑猫被养得极好,一身黑毛油亮,吃得滚圆,搂在怀里倒似个舒服的小暖炉。 云平关了窗,复又坐回到桌前,桌上并无什么过多的东西,公文账簿等方才已阅览完毕,桌上只摊了纸。 鸳鸯侯是猫儿天性,性子神秘莫测,有时候窝在那里动也不想动,有时候则坐不住,现下云平方一坐下,还不过几息功夫,鸳鸯侯就耐不住寂寞从云平怀中跳出,上了书桌用爪子抓纸玩。 云平叫它这样一弄,倒是露出这些时候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来,她伸手去摸猫的下巴,但摸着摸着就好似又想到别的什么去了,一动不动,鸳鸯侯却不开心,伸头继续要蹭,云平这才从以往一些回忆里转醒过来,对鸳鸯侯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恰在这时,门外忽的响起了脚步声,有人伸手敲门,云平思忖是晏夕,便头也不抬说了声进,却不曾想屋子外头只走进一个人来。 来人穿着夙夜阁暗卫队云池的制式衣衫,腰上悬刀一口,佩玉一块,面上用半张恶鬼面具挡住半脸,只从面具上咧开的嘴巴之间瞧到她的嘴巴,腰细腿长,神色目光冰冷,气息沉默内敛,一头黑发用红色缎带束在脑后,直垂到腰际,手中捧一玉匣,乃是用一块整玉雕就,光是这玉匣都是难得的宝物。 晏夕呢?云平眉头一皱,已没有方才在房中轻声哭泣的颓然模样,她又变得无所不能起来,颇有气势。 那乌鳢立在屋中并不说话,只是捧着玉匣几步上前,躬身奉上。 云平瞧见她这样,不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罢了罢了,我怎么忘了这事,他要做事,问你怎么知道?你来,将匣子拿过来,放在桌上。 乌鳢自是应言行事。 却不曾想那玉匣甫一放到桌上,那鸳鸯侯就上身立起,两腿支撑,竟直直往乌鳢身上扑了过去,撞倒笔架文书若干,落进这哑巴女侍的怀里。 乌鳢也没有想到鸳鸯侯会有这一出,当即一惊,眼睛都睁大了,但下意识将这猫搂在怀里抱住了。 鸳鸯侯! 云平下意识叫了一声,但已阻止不及,那东西稀里哗啦散了一地,不过转瞬之间,桌上地上就狼藉一片。 乌鳢见状自是大惊,就要将猫松开去捡地上的东西,可她才一松手,鸳鸯侯就叫声凄厉,好似要被谁欺负了去一般,用爪子在乌鳢衣衫前襟胸口出抓挠,下的乌鳢不敢松手,又将鸳鸯侯抱在怀里。 云平骂了猫一声,可实际上也并不是特别生气,伸手敲了敲鸳鸯侯的脑袋,倒叫这只黑猫晓得自己犯错了一样,眼睛微眯,耳朵都往后转过去了。 你还晓得怕!做下这些子祸事!虽是这样讲,可云平语中含笑,并不在意,反倒走出桌后,自己弯腰去捡那些落在地上的公文笔架,可哪有主人家做事,下人在一旁看着的道理? 乌鳢自然也要弯腰去捡,可方一动作,鸳鸯侯又发起性子嚎叫,这一下子却叫乌鳢动也不敢动了。 无事,由得它去。云平又看一眼鸳鸯侯,这猫也不怵,回看过去,然后转头就开始舔自己的毛。 云平无奈轻笑一声,又道:你也不必觉得拘谨,我又不是动不了的人,不过一些东西,我自己捡起来也是一样。 而捡东西的时候,恍惚之间,云平竟想起以前也有这样的时候,只是那时候抱着猫的不是沉默的乌鳢,而是大笑看好戏的云澄。 那时候是很好的时候。⒎⒈O`⒌⒏⒏!⒌,⒐O 云平一下子又沉默下来,快速将地上的东西都捡起来放回桌上摆好,这才转回桌前,将那玉匣打开。 匣中只放着一份云港的地契,可这也足够了。 云平自怀中摸出什么放进其中,又将玉匣合上,随后抬起头来去看乌鳢,似乎很是犹豫,但终究还是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乌鳢,我求你做一件事。 求,一个主人家对一个下人、一个侍卫用了这个字,这无论如何都是不应该的。 云平却恍若未觉,并不在意,她对着笑了笑,那笑中多少含着歉意:你若是不愿,也可提出来,此事便当我从不曾说过,我另想他法就是。 乌鳢没有说话,云平这才一拍脑袋苦笑道:瞧我这记性,乌鳢,你会写字不成? 这话一出,乌鳢身子一僵,可她面上戴了面具,叫人瞧不出神色,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 云平这才笑了起来,招手叫她过去,将鸳鸯侯抱回怀中,示意她拿笔墨过去,在桌上写字作答。 那乌鳢先是下意识伸出左手,可随即意识到不妥,将左手转了个方向按在桌上,又伸出右手拿笔将墨舔满。 云平将猫放在地上,随后道:你写一两个字与我看看。 乌鳢沉默,随后颤着手在纸面上落下一个是字,那字写的勉强端正,可不免歪斜,一瞧便知道是不怎么练过字的人。 但云平并不在意,只是点了点头道:可以,已然够用了。 那乌鳢藏在面具下的神情微微放松,这才胆敢抬头去直视云平。 云平这才轻叹一口气道:乌鳢,我想找个人去明云阁里待着。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想将你,送给单不秋。 此言一出,乌鳢一顿,随后又抬笔在纸上又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字来:潜伏? 云平点了点头道:此是其一,更主要的一点原因是你不会说话。 乌鳢又落笔道:尊上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夙夜阁于我有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 云平摇了摇头道:不,我不需要你做旁的,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付出性命的事,你是晏夕的人,我自是信得过的,我只想确认一件事 说罢她将心中怀疑说出,乌鳢点了点头又写道:只做这些便可? 云平道:当然不止如此,对方是多疑的性格,若是送些死物还好,只是当真将你送去,免不了对你多有试探,你切记,除了单不秋,千万不要好心去帮我刺探单兰的消息,那边我要自己亲自出马,还有 坐在椅上的女人轻叹一口气,伸手点了点桌子:保证自己的安全,你的性命很重要,不要为了所谓的恩义而放弃自己的生命,若是那些人要强迫你,伤害你,你也不要在意我的事情,只管自己逃出来就是。 她这话一出,乌鳢长睫轻颤,眼帘微阖,才在纸上落下字来。 谨遵主人之意。 而在乌鳢走后不久,晏夕就立时出现在了书房中,将事情禀报。 云平睨他一眼,并不多问他方才为何不与乌鳢同来,只是心中有些烦闷,只等他通报完了出去,好自己一个人清净。 只是可惜,事与愿违,那事情汇报完毕,晏夕还是犹豫踌躇不走, 云平同他相处多年,自是晓得他是有话要说,于是轻叹一声:有话要说便说,不要支支吾吾的。 晏夕叫她一问,这才断续说了:有两拨人在查探我们的来历行踪。 云平眉眼一皱:两拨人?照理来说应当只有单兰一个,怎么还有两拨人? 晏夕道:说是两拨,明云阁单兰那批人数确实不少,可第二拨那个却只有几个人,现下已经找到飞舟下头来了,尊上可要见上一见? 云平轻啧一声:人少的那拨是谁? 晏夕手上做了个手势,云平一看就明白了,只听晏夕道:此人尊上也熟得很,先前不远万里亲自来求那事的人就是他。 云平当下心中有数,于是轻声道:既然是他,你就将他请进来便是,况且他来了,乌鳢这件事有他在,也能多个依仗,也免得我来多跑这一趟。另外人来之后你去将枫桥带来。 于是晏夕退下,又过了半刻回来,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打扮不起眼的灰袍人。 云平照例会见外客,都会将屏风拉上,故而那人进到屋中之时,也只瞧见书桌后一个朦胧身影。 人已带到。晏夕说完,便立时出得门去,将门关好。 尊驾来人只说了两个字,却忽的听见那屏风后的人笑了一声喊了他的名字。 隐耀君,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微沉,如酒般醇香,她一开口就将隐耀君身份点破,却叫这人惊了一惊。 云平见他不说话,于是又道:前些日子阁下调查我的行踪来历,此番找上门来又为何事? 说话间云平站起身来,自屏风后面走出,抬头直视隐耀君的脸,只见隐耀君穿一身朴素灰袍,随身的剑匣不知放在何处,显而易见,此番是隐瞒身份孤身前来的。 尊驾怎么知道是我的?隐耀君下意识问了一句。 这天底下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况且云平声音一顿,若不是知道是隐耀君,阁下又如何能上来见得我一面? 隐耀君眯了眯眼,登时大惊。 云平似笑非笑,原先因为此人买了云港这片地,生出这样的波澜事端,应是叫人生气的,可她长相容貌实在美丽可亲,反叫隐耀君不论如何都生不起气来。 阁下来查我的来历行踪,但单阁主又如何查不到呢?云平双手背在身后,只是可惜,这世上单阁主查不到的事情很多,可却没有我查不到的东西。 她说话间隐有威势,隐耀君跟在义兄蔺德身边多年,又如何不能察觉出此人来历不凡呢? 于是他将心中所问脱口而出:你是谁? 云平微微一笑:你多年前找夙夜阁查的事情,已有了眉目进展。 说话间她在一旁的茶桌坐下,煮水沏茶,好不自在。 可隐耀君因着她这一句话登时大惊,几步上前来站在她身前道:你你是夙夜阁的人! 云平将茶倒好,推至隐耀君面前,又伸手示意他坐下:阁下不若坐下,与我好好谈谈? 那隐耀君晓得他若是不依此人之言,只怕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于是连忙乖顺坐下。 诚然依阁下猜测,那些事情都并非意外。 那隐耀君上身前倾,心中焦躁起来,果真果真 云平一指茶水,隐耀君一口喝罢:所以 阁下不必着急。云平又慢悠悠给他倒上一杯,当初阁下许诺愿意以极为丰厚的报酬来求得夙夜阁做一件事,从而查清真相是不是? 隐耀君是一诺千金的君子,自没有违诺毁约的道理,于是点头称是,可他晓得有些事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心中多少还有些犹疑。 夙夜阁童叟无欺,自也不会编造什么东西来诓骗欺瞒于你,还请阁下不要担心,此事容我与你慢慢道来,另外,恳请阁下听完故事之后,请阁下做几件事情。云平又是一顿,眼中浮现出隐秘的狂热光芒,这件事权当是阁下要给夙夜阁的报酬。 而且这几件事不单单只是报酬这么简单,阁下也正好可以通过这件事去求证夙夜阁查到的真相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隐耀君虽觉得此人故弄玄虚,可心中好奇,还是道:什么事? 云平淡笑不语,竟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来放在桌上:阁下且先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把匕首,同今日上午出示给单兰看到的匕首是同一把,隐耀君只看了一眼登时大惊,像是要比较一般从自己的怀中也掏出一把匕首来放在桌上。 而那两把匕首几乎一模一样,只有在细微之处有些不同的差别。 隐耀君那把匕首上嵌的宝石是绿色的,而云平拿出来的匕首上嵌进去的宝石则是幽蓝色的。 阁下看到这个,想必就不需要我多说了。 隐耀君双手发颤,眼睛发红,他将云平拿出来的那把匕首拔出细看,又将自己那把匕首拔出来细看,最后双眼一阖,良久将那情绪平静下来,这才开口轻声问道:这匕首你是从哪里哪来的? 而恰在这时,门扉被人扣响,云平面带微笑看着隐耀君,对着门口说了一声进,然后对隐耀君说道:接下来的事情,阁下问她就好。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21) 那门外就推门进来一个带着斗篷的蒙面女郎,隐耀君下意识转头去看,只瞧了一眼,登时就顿住不动了。 只见那蒙面女郎将门关好,然后将面上的蒙面巾取下,露出一张漂亮姝丽的脸来。 老天爷!这你是你是隐耀君一瞧见她的脸,就立时站了起来,他快步走到那女郎前面,仔细端详着她的脸。 隐耀君,好久不见。那女郎微微一笑,窗外的光照射进来,叫她的脸显得如梦似幻。 隐耀君一听她的声音,立时双眼发红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我当然活着。那女郎轻声道,实际上,我还远远见过您几次。 什么?隐耀君的情绪几乎不能克制,什么意思? 那女郎微微一笑:我一家出事后一段时间,其实我一直被老爷养在兽园里,只是我那时候正在长大,又改了容貌,所以您才没有认出我。 兽园?隐耀君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利,你是说 那女郎也就是枫桥又指了指那张茶桌,她脸上带着热情和按捺不住的激动:还请您坐下,我慢慢说给您听。 ======== 当夜天色将暗未暗之时,隐耀君从外头归来,他归来时面色凝重,身旁还跟着一个人。 在前阁主蔺德去世,新阁主单兰上位之后,明云阁四季使的权利已然被慢慢架空,原作为他们属下的十二月也逐渐欺上头来,可唯有一个四季使无人敢动,明云阁的十二月便是见到他也恨不得绕道走。 此人便是蔺德的结义兄弟,明云阁四季使之之一的春晖使隐耀君。 他此番出去又归,身边反带了一个人回来,那人黑衣鬼面,身材颀长,气质冷然,一双眼睛既明且亮,若是单兰与单不秋在,定会知道,此人便是今晨云平带来的哑巴侍从。 乌鳢。 却见得隐耀君面色微沉,脚步飞快,行走时路过的那些个仆婢小厮也忙不迭行礼问好,只是话还未说完,只见得衣袍一闪,人已然走远了。 却见那隐耀君一路疾行走到一处小院,那小院门口站了个人,正是六玄子。 现下天色昏沉,那年轻小厮正在院门口点灯笼,却从背后忽的传来一声低沉男声:青筠呢? 六玄子自是叫他吓了一跳,可一见是隐耀君问话,当然不敢多言,下意识道:小爷叫阁主又照例禁足,关在屋中呢,阁主吩咐了谁都不许进去找他。 可他知道自己这话说了也是白说,隐耀君只对单兰维持表面上的恭敬,外人在时多少给些面子,可实际上并不在乎他的所言,而单兰也是如此,这两个线下都维持着面上的和气,可私下就是针尖对麦芒,谁也看不爽谁。 果然,隐耀君冷哼一声:老子把他说的话当放屁,你是第一天晓得的吗?群二\叁;零六久二叁久六每日!H|文? 说完也不理会,径直跨入院中,直往单不秋房间里去。 那单不秋今日受了委屈发泄了一通,可总归心里有事睡不踏实,小阿碧给他沏了壶茶,但他心里不快活,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只是默默流泪。 而在此时,却听得脚步声轻快,紧接着门被推开,快步进来一个人,温声同单不秋问道:青筠!青筠!我来瞧你了!你好些了吗! 小阿碧急忙转过头奔出去,就瞧见外头进来一男一女,男的是隐耀君,女的却是带着半张面具,瞧不清脸。 不好!不好!单不秋自幼丧母,父亲又对自己爱答不理,也只有这个外叔公对他好些,能叫他稍稍撒撒娇,发发气。 隐耀君又笑一声道:青筠,你快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隐耀君同乌鳢一道步入屏风后,那受了委屈的少年这才坐起来,神色恹恹。 外叔祖,您来了。那少年人平素骄横,乌鳢是见过他蛮横无理的样子,现下见他又这样可怜,不免好奇多看他两眼。 单不秋眼睛还有些红,垂头坐在那里,面前却冷不丁出现了一个玉做的匣子。 那玉匣珍贵非常,是用整块翡翠雕就,纹路色彩极为美丽,依照这玉的天然纹样雕出春夏秋冬四季的花朵图样,没有一丝杂色,上头的扣搭也是从玉里雕成,不是后来加上的,如此看来可称得上巧夺天工了。 这是?单不秋拿到这个玉匣也不免惊叹,此他是明云阁少阁主,自是见过天底下无数奇珍异宝,可即便如此,这样的宝物也是罕见的,他心下一喜,便急忙打开细细把玩起来。 但见那匣中放着一张东西,单不秋只看一眼,心中就生出一种隐秘的期盼来,他抬头瞧了一眼隐耀君,隐耀君面带微笑,示意他快些打开。 于是单不秋就将那张纸拿出来一看,只看一眼,他的眼中竟又盈泪,双唇发颤,目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目光,随后反反复复将那东西来回细看。 地契!待到确认无误后,那少年人才兴奋喊叫道,是云港的地契!她真的把地契还给我了! 隐耀君点了点头:那位是个很好说话的好人,见我说明来意,便将东西原物奉还。 另外,她说,作为赔礼,她还要送你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单不秋抬了抬头,这才瞧见隐耀君身后的乌鳢。你是今早那个 隐耀君对着单不秋点了点头,开口道:她叫乌鳢,从今日起,她就是你新的侍卫了。 此言一出,单不秋大惊,可心中又满是欣喜,他今早一瞧见这个乌鳢,就为她的本事所吸引,却不曾想现下此人已成了自己的侍卫。 却见那哑巴女侍行到隐耀君前头,对着单不秋躬身行礼,随后就站在一旁不动了。 隐耀君点了点头,面色带着些惋惜,语中含带凝重:我听那位说,她是极好的侍卫,只是幼时遭了磨难,口不能言,面容尽毁,虽有这些缺陷,可她做事稳重,修为高深,倒是可以倚重的对象。青筠,我晓得你脾气不好,但是 他话中未尽之意,单不秋又如何不懂?外叔公既说了这话,便是在告诉他单不秋不可欺辱伤害这个姑娘,有了隐耀君做那靠山,单不秋多少都要顾及着些。 说话间,那乌鳢面色波澜不惊,伸手将那半张鬼面取下,露出被火灼烧毁去的半张脸,紧接着又将那面具戴了回去。 那单不秋听到乌鳢幼时遭过难毁了容又不能说话,又亲眼见到如此骇人可恐的伤疤,心中顿生一股怜惜之情,他虽蛮横无状,可隐耀君也曾教导,薛少尘也曾相伴,倒也有一颗慈悲心肠。 实际上单不秋虽然脾气不好,有时会对下人责骂出气,可从不曾真的伤过那些下人性命或是折磨凌/辱过他们,便是今晨在会客厅气极与那些侍从动手,心中也极有分寸,只伤了那些人的皮肉,性命并无大碍。 故而虽然人人都说明云阁单小阁主蛮横无状,但守在他院中的人也是晓得的,这位小少主不过是嘴上厉害些,脾气霸道些,可他到底是心善,从不曾胁迫欺辱过人,不然以薛少尘这般性子,又如何与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好友呢? 说到底这位单小阁主也不过是面冷心热,嘴硬心软的少年人罢了。 那单不秋连声应下,又急忙遣唤小阿碧去准备一个上好的房间给乌鳢备下。 小阿碧轻叹一声,瞧了一眼隐耀君同单不秋轻声道:小爷,有一件事,我不晓得当不当说。 单不秋拿回了地契,心情甚好,自是道:你说便是! 小阿碧道:小爷,您院中一应吃穿用度下人差役都是要过阁主的眼,现下这位乌鳢姑娘,我担心阁主他 却说那小阿碧不说阁主还好,一说单兰,单不秋的脸色又冷了下去,他冷哼一声:我的院子他管这样多,他很了不起是么! 接着单不秋对小阿碧说道:不要管他意思!我的事情,我的院子,我还做不了主么! 听得单不秋这样说了,隐耀君无奈笑了笑,可又想到什么,面色一沉:这事你不要管,你也不要怕,不就你院中多添一个人的事情,他不肯是他的事情,有我在,他不敢多说什么。 然后他又转头对乌鳢道:虽说你原先的主子是她,可你现下既有了新的主人,便要忠心不二才是! 乌鳢点头不语,隐耀君面色这才稍缓,又大步出门去了。 而那单不秋将那地契瞧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安心将那地契放回玉匣之中,只是方才他过分欣喜,这回才瞧见那玉匣里头还有东西。 他不明所以,径直拿出来看,只见那信封上竟写了他极为熟悉的字体。 【单不秋亲启】 是净台! 他忽得好友来信,自是喜不自胜,急忙拆信去看,只是才读几行,那面色又顿时阴沉下来。 怎么回事! 他大喝一声,眼中又落下泪来,一下子站起,玉匣同地契便一并落下,好在乌鳢眼疾手快将其接住了。 可单不秋浑然不觉,只是呆立在那里,又将信中字句逐一反复再看。 小阿碧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那哑巴女侍却沉默站在单不秋身旁,一动不动。 她当然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东西。 乌鳢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那里面 是薛少尘一言一字写下的,关于薛家败亡的亲笔信。 第一百四十四章 :疑心渐起 是夜,明月悬空,清辉皎洁,照得北辰的雪如玉一般,发出莹莹亮光,而矗立在明云阁后面的蔺山也如一位沉静安逸的老者,于雪中独坐沉思。 此时飞舟之上隐耀君早已离去,室内只有云平枫桥二人,寂静无声,云平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又另倒一杯茶推到枫桥面前,然后自己也呷了一口自己杯中的茶水,却见那姑娘坐在那里不动,双目出神,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在想什么?云平又露出了所有人都熟悉的,那亲和友善的微笑。 枫桥听见她的声音,那回忆才好似终止,被拉扯回了现实,可不免又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伸手去触摸自己的左侧肩胸。 那儿有一条几乎叫她丧失生命的伤痕,而这伤痕带来的痛苦回忆也烙在她心上,永不能磨灭。 尊上。枫桥喝了一口水压下方才那种濒死的感受,将眼睁大了,轻声呼唤道,我们能相信他吗? 云平垂眸看着茶盏中氤氲的热气笑了笑:谁知道呢?可不管怎么样,你们现在是系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或者说你们都有同一个目标 那您为什么要帮我?枫桥的语气不由自主带了些卑微,可她还是大着胆子探寻求问,您在这上面没有任何可以得到的利益。 为什么要帮你?这真是个好问题。云平吹了一口浮动的热气,有些漫不经心开口,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是来收债的。 收债?谁欠了您? 云平的动作一顿,掀起眼帘懒懒看了一眼枫桥:谁知道呢?有的时候欠下债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欠了什么东西。 接着她又笑一声:可能他以为只欠了这一家,但谁知道无意之间又欠了那一家,更有可能的是有些欠债的人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债主在哪里。 她这话语焉不详,意有所指,枫桥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于是枫桥张口想要再问,可云平却好似已察觉了她的意图一般,又是微微一笑:夜已深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的目光坚定,似乎不许她再多问了,既然如此,枫桥便也歇了这心思,躬身告辞推门出去了。 只留云平一个人在屋中枯坐,鸳鸯侯不知从何处又溜进来,跳至云平膝上,将光滑水圆的身子团成一团睡着了,倒叫这位主人家动也不敢动了。 而或许是白天里的纷乱,睡不着的也不只有云平一个人。 单兰在自己的卧房中来回踱步,桌子上散乱摊放着一些书籍,因着白日里那位云中客云平出示给自己看的匕首和谈到的那个形貌特征都如此相符的人,叫他不管怎么样都无法静下心来,他动作时带动屋子里莹莹的烛火光芒闪动,那身影也被映照在窗台上。 而在这时门被敲响了,单兰一下子停止了自己的动作,转而走向书桌前坐下,装作在看一本他很感兴趣的游记,接着他才慢悠悠说了一声:进。 进来的人是个光头,蒜头鼻子吊角眼,嵌在他那张紫檀脸上,眼里面闪着算计的精光。 而这个人,如果李无尘在这里,就一定能叫出他的名字。 单兰将书往下压了压,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又将书举起继续看,有些漫不经心道:孟秋,这么晚了,什么事? 孟秋跳进门来,关门前左右细看,又急忙将门栓好,这才快步走上前来。 爷,天权镇那里出事了! 单兰看书的动作一停,心头一跳,抬起头来看了孟秋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刚得到的消息!孟冬孟冬失踪了! 单兰冷哼一声,眼睛里流出危险的光:细说。 孟秋叫他这样说了,自是不敢托大,只是将现下已知道的事都细细说了。 而得知地下暗室被毁,孟冬无故失踪这件事,单兰又道:你说那些看守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被两个人扶着? 孟秋点头。 单兰骂了一声:那两个人的面容长相可曾记得? 看守回报说,那时那两个人都戴皮帽低着头,老十的性格脾气您也知道,谁也不敢瞧他,自然也就 单兰却没追问,反又问道:方才你说有两个人在宅中被人脱去衣物丢在道上,是在孟冬被这两个人搀扶前,还是搀扶后? 孟秋细想一番:是在前。 既得了回答,单兰当即骂道:蠢货!既然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孟秋叫他一声喝骂,当即跪倒在地:小的愚鲁,还请示下! 单兰道:既然是被赤条条留在那里,那就证明衣衫被人夺去!来的至少就有两个人,所以才需要两套衣服,将人丢在那处,一是为了引人注目,分散兵力,二则便是为了易容换貌挟持孟冬!那两个扶人的定是贼子无疑!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我说于你听么! 那孟秋叫他一声喝骂,头上渗出汗来,跪倒在那里。$2306九2=3九6 单兰此时已满是怒气,手中书卷握成一卷,又是狠狠敲击桌面:更可气的是,事情发生是在数日之前,本来按照脚程,前几日消息就应当到了我的桌上!何故现在才知! 那孟秋伏在地上又是一抖,急忙道:爷息怒!那天权镇那边的事并不算完 说罢孟秋又将那暗室损毁之后遇到有人雪夜奔逃,且战且退的事情一一说了,又讲到他们连夜清理密室,但密室落石积累,清理困难,等到清理结束,却不曾发现孟冬尸首,这才心下大惊,不敢有丝毫隐瞒,急忙上报,可是却已禀报来迟。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22) 而那孟秋起先说话还算顺当,越到后头反而越是结巴,直至最后说不出话来。 找不到人才来通报!这是什么道理!单兰面色微红,显然已生气了,出了事就应当即禀报通知才是!何故如此拖延! 孟秋颤声道:老十不在,那些手底下的没个主意,怕违逆了老十的意思,到时候免不了打,所以 他说到这里,抬了抬头想去看请单兰脸色,可只看了一眼就又连忙趴下:况且那夜奔逃之人不过三四,并不算多,那些人就也没放在心上 三四个!三四个!这么说来不止两个了?不止两个!好啊!好啊!那单兰又骂一声,桌子上的东西劈头盖脸就往孟秋身上丢过去,几十个人却连这么几个人都捉不住!我养你们是做什么用的! 他越说越气,桌子砸出声响来,孟秋不敢躲避,只是任由他丢。 可单兰晓得动怒也没有用处,长吸一口气压住心头怒火:那你们可有查到什么线索不曾? 孟秋见他好好说话,浑身虽然哆嗦,可还是老实将一些事情交代了,只是那些事情太过细碎无用,听到单兰眉头紧锁。 正当他想大喝一声叫孟秋下去时,孟秋接下来说的话却叫他一下子将身子坐直了:还有一艘巨大无比的飞舟,那日天还未亮,便急忙从城郊飞走 飞舟夜行并不罕见,可是飞舟巨大无比,加之出事之后不久就连夜离开,这就引起了单兰的兴趣。 巨大无比?单兰晓得孟秋虽然为人唯唯诺诺,可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有多大? 孟秋见他神色稍霁,声音也柔和下来,低唤问话,心下也放松不少,可还是颤声发抖:那飞舟长有四十多丈,宽有一二十丈,约摸着、约摸着有三四层楼高。 他话说完,就不再听见单兰发出任何声响,于是跪了良久,他终是极力放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单兰默许了他的离去,他也无心再去训斥这些无能无用的下属。 只因他满脑子都是那座孟秋说的飞舟。 一艘飞舟,长有四十多丈,宽有一二十丈,高约三四层楼高,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大小了,比之寻常飞舟也有数倍之大。 而这样大小的飞舟虽然是有,但并不多见,但凑巧的是单兰也曾听闻过,甚至亲眼目睹过就在昨日他以送货的名义去拜访那一位自称自己为云中客,但是实际上名为云平的神秘女人。 那一个有能力一口气买下明云阁五十七件拍品的有钱富商,也是一个和单不秋相识的所谓朋友。 更是一个找不到任何来历和师承,身份背景行踪完全成谜的女人。 她的一切都好似被隐藏在迷雾里,唯一有那么一点叫人知道熟悉。 她曾在薛家短暂待过一段时间,成为了薛家的客人。 更巧的是,就在薛家满门被灭事件的当天,她又被邀请去了薛家做客,她离开后不久,薛家血案就发生了。 想到这里,单兰又从身后书架上的一个隐秘夹层那里取出一本,小册上写了个薛字,若是薛少尘在场,一瞧见那小册里的内容,就会发现自己家中所有他知道甚至是他不知道的一些事情,都被记在了这本小册上面。 而那些所谓薛少尘不知道的事,却与他的父亲薛灜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将那本小册翻看完毕,单兰将其放回原处,又从桌上随意抓起一支毛笔,舔饱墨水,在纸上随意写下一个云字,又在纸上落下一个薛字。 难道这两者有什么关联不成? 单兰用笔杆子点了点这两个字陷入沉思,盖因他留在薛家的密探早已死在这次血案之中,只有从后来薛家临近的一些人那里得知薛灜那日发疯将全府上下所有仆从侍卫小厮都屠了一干二净,而薛灜本人在府中徘徊数日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现下知道事情真相的大抵也只有不知道到底在那里流浪的薛灜和去了清音寺出家为僧的薛少尘。 至于前者,单兰想,一个会疯到杀了全府上下的人是说不出什么有用东西的。 而后者如果薛家当真与云平有仇,那为什么薛少尘会在薛家血案之后去找这位云平求助? 因着薛灜的关系,单兰对于薛家的一举一动都了解得分外清楚,他自认也对薛少尘有些了解,晓得那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若当真薛家血案同云平有关系,只怕薛少尘是绝不会去找云平求助的。 想到这里,单兰摇了摇头,只在薛这个字下面又划了两条线。 现下若是想求得薛家血案到底是不是同云平有关系,那就要去找薛少尘。 而且薛少尘那里 单兰想,能不能问出他想要的东西呢? 想到这些事情,只觉得有些烦躁。 或许真的就像单不秋说的那样当初他们两个孩子在两极秘境时,无意结识了这位云平,并且这位云平不但修为高深,为人也古道热肠,救了薛少尘和单不秋一命。 如果这个人真的对薛家不满,当初又何必要去救这两个人的性命呢? 还是说,她想 单兰想到这里,只觉得隐约抓到一些什么,可他还来不及细想,就听到门外有人大喊:阁主!大事不好了! 那一声嚎叫打断了单兰的思路,他心中郁燥更甚,可他强压住怒火,沉声道:什么事!这样吵闹! 却见门外自己的狗腿子孟秋又推门进来,左眼眶又青又红,好似被人刚刚打了一拳。 谁打了你?单兰冷声问道。 孟秋哎呦一声:爷!出事了!小阁主跑出去了! 听闻单不秋跑出去,单兰眉头一皱:你仔细些说! 孟秋听他这样问了,这才忙不迭将事情说清楚了。 原来单不秋得了云平放在那玉匣之中薛少尘的信,一下子激动起来,便要来问单兰。 需知明云阁在修真界中于情报一事上可算得上是个中翘楚,薛家又不是什么不知名的世家,以单兰的本事只怕薛家出事不久便已收到消息。 故而是真是假,只消一问单兰便知。 若是假的倒还好说,可若是真的,那单兰明知单不秋与薛少尘交好,却将此事隐瞒,这对与单不秋来说无异于是非常巨大的伤害。 加之云港卖地事件和以往种种,这少年人的心性脾气又如何能再掩藏? 当即奔到单兰这里要问个究竟。 可好死不死却正好遇上孟秋。 孟秋见他这样气势冲冲,定是心头有火,于是有意阻拦,却不曾想单不秋眼睛一转,就抓住他的衣襟问道:薛家出事了是不是? 单兰有意瞒着不叫单不秋知道,而孟秋是单兰一条狗,虽愚蠢了些,可好歹会揣度主子心思,于是道:哪有的事?您从哪儿听来的? 单不秋心中生疑,可方才所看之信却是薛少尘笔迹无误,若不是那信是假的,就是这人骗他。 他是蛮横性子,也不怵,于是挥拳头道:你最好不要骗我,若是骗我,小爷我这拳头就叫你掉了半嘴牙! 那孟秋晓得他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虽不知道单兰打算,可又不敢随便毁了单兰计划,于是一口咬定薛家并未出事。 本以为如此欺骗安抚下来就没有什么大事。 却不曾想单不秋将手一松,身子一转就要走。 孟秋忙道:小爷,夜已深了,还是要好好休息才是。 可谁知单不秋冷哼一声道:休息?小爷才不休息,小爷要出去玩!我这就找净台玩去! 孟秋听见他这样讲,心下就有些慌了,于是忙道:小爷,您身子才好,不要奔波劳累才是! 单不秋骂道:你在教我做事?你是我爹手底下的狗,怎么也敢骑我头上,教我如何行事了? 他这顶帽子扣得老大,孟秋连忙推说不敢。 可谁曾想,单不秋眼睛滴溜溜又一转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身子才好,不能这样随意跑出阁去,不若这样,我找个人陪我去,好生伺候我! 接着他将孟秋的手一抓就道:舍近求远是蠢人干的事,不若就你来陪我去吧! 单不秋阴恻恻一笑,凑近道:抓着你去,若是真如你所言,薛家并未出什么变故当然最好,可若是你敢欺瞒于我 少年人露出一个渗人的微笑:死你一个,我那个阁主老爹只会将我关上十天半个月吧? 说话间他将手收紧,捏在孟秋腕骨上,好似要将他骨头捏碎。 那孟秋晓得他的脾气,更晓得单兰的脾气,死他一条狗,对他单不秋来说顶多是受点皮肉苦楚,可他 他叫这少年人一吓,心防已松,不免低声求饶道:小爷不要开这种玩笑 单不秋的笑一下子消失了,周身杀气腾腾,手上用力更甚,一双眼睛射出精光,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格外骇人:你真觉得我是在开玩笑么? 孟秋身上背心汗湿一片,已招架不住了,只好低声道:小爷饶我,是阁主不叫我们说的 他这话一出,已叫单不秋心中有了数了,只听这少年人冷笑一声,将手一松,那孟秋正暗自庆幸,却不曾想这少年右手成拳,一拳掼到他脸上,将他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别对小爷我撒谎!这是给你的教训!单不秋冷哼一声,就径直离去。 紧接着就发生了孟秋进了单兰房间汇报这件事。 单兰听罢,面色沉凝,双眼阖了阖,然后道:派人去追他!别叫他去趟这趟浑水! 孟秋不敢多待,怕这位阴晴不定的单阁主再有什么东西来折腾他,连忙领命跑了出去,往各种停泊飞舟法器的地方去了。 可谁又能想到,此时的单不秋却不曾当真打算前往薛家。 他借着夜色将搜寻他的人甩开,竟孤身一人直往云港,去寻云平去了。 可谁知这一去,竟有生出后面许多事端来? 倘若单不秋知道因为自己这一决定而改变了未来的人生轨迹时,会不会后悔今日所作的决定呢? 可谁也不知道,任这披着白斗篷的少年人在纷飞雪夜之中穿梭,去找了解真相的那个人了! 而这边的单兰遍寻不到单不秋,心下已有些恼火。 决定不再管他,由得他去,但想再回到方才思索的程度已是不能,于是他心忧思虑,竟下了个大胆的决定。 只听他唤来心腹左右道:现下可有能用的?二、叄0浏=酒*二%叄酒!溜 心腹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于是道:爷问得正好,已做好了新的一批,只是还不曾试用呢! 单兰坐在椅上,手指轻扣:现下正有一个可试用的机会,你们派几个人去,帮我去探探那个叫云平的底细,小心些,不要叫人察觉,若是有些怀疑的东西,也要尽可能带回来给我。 心腹左右两个人,一个叫仲冬的人道:是云港那艘飞舟么? 单兰眯了眯眼:怎么?是做不到么? 那叫季冬的连忙挡在仲冬身前道:不,只是那飞舟宝船如此珍惜罕有,我担心那上头会有了不得的法阵防护,可能 单兰抬了抬眼皮,眼中流动着怀疑的光芒:说一千道一万,你们还是要同我说做不到是么? 季冬道:不,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爷,您也知道,没有上卷,光有下卷实在做不出什么好用的东西来,至多拿来当当死士 一说到那上卷下卷,单兰的唇边显出一抹冷笑来:此番叫你们去,便是同这上卷有些干系 他这话一出,仲冬与季冬都同时抬头看他。 单兰冷哼一声:我现下怀疑,那上卷就在她手上。 所以单兰顿了顿,伸手捻了捻自己打理精致的胡子,这次去可不是只让你们试试做出来东西的深浅,更重要的是,我还要你们去探探她的深浅 而且,若是能找到上卷单兰下意识伸手按住右手臂,紧接着不能控制地呲牙,露出了极为疼痛的表情,可他掩藏极好,几乎在一瞬间就将那痛苦的表情掩盖了下去,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那我的伤说不定也 想到这里,他面上终于抛却伪善的笑,露出邪恶贪婪的阴冷光芒来:去吧,好好帮我看看,她到底是谁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速之客 明云阁诸般动静,云平并不知晓。 正在此时,鸳鸯侯窝在云平膝上睡得无知无觉,一边在等一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客人,她一边伸手轻轻揉搓黑猫的耳朵根,毫不意外地听见他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阿澄好像都是这样揉的。 她伸手轻轻捻动揉搓,回忆起云澄的动作,黑猫似乎很是受用,接着就用头拱她小腹,扭转身躯,袒露出胸腹。 云平犹豫一会儿,就又伸手去揉搓鸳鸯侯的腹部。 可云平毕竟庶务繁忙,且鸳鸯侯又多是云澄陪着,云平揉着揉着,也不知道摸到哪里忌讳的地方,鸳鸯侯突然亮出牙来轻轻咬了她一口,就立时叫了一声,从她膝上跳下,打算跑出去。 而它方一蹿到门边,就听见有人敲门的声响,立时身子弓起,耳朵往后,低沉叫唤了一声。 是二娘。 云平晓得二娘深夜前来必定有事,于是轻声唤了进,那二娘就推门进来,但鸳鸯侯冷不丁从屋子里蹿了出去,二娘一时不察,迈步进来险些摔了个跟头。 尊上!深夜有人来了!二娘甫一站稳,就急忙低声说话,然后疾步行到前来。 云平正伸手在摸被猫咬到的地方,猛地一听见这话,立刻回道:是谁?一般人来,你绝不会如此慌张。 二娘眉头皱起:尊上猜得不错,来的人是单不秋! 竟来的这样快? 云平一下子站起,她彼时替薛少尘送信时就已知晓那单不秋十有八九会找上门来,但又何曾想过单不秋来的会这样急,这样快? 更何况今天在明云阁与单兰这次的会面已叫这个奸诈狡猾的人心中起了疑心,依据云平对他的了解,只怕今夜就会有大动作。 那单不秋只怕来的不是时候。 但她转念一想,薛少尘与单不秋互为知己好友,彼此之间情谊深厚,一方既出了这事,另一方如此也是正常,只是 他身边跟了人不曾?云平将手背在身后,轻声问道。 二娘细想一番,随后道:这却不曾,我瞧他是亲自来叫人的,身边没跟着有什么使唤的奴仆侍从,他是性子骄横的大少爷,若是身边跟了人,不会是他自己动手。 云平眼睛一转,随即想到什么,脑中灵光一现,便有一个计划在她脑中生成,于是二娘听她沉声道:好,好,他既来了,那就叫他上来,另外 二娘道:什么? 云平吩咐道:你派人去通知一声隐耀君,他既是孤身前来,十有八九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他来我这里这件事,另外他此番前来定是因着薛少尘的缘故,等等你要小心些,不要叫他瞧见你。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23) 二娘自是应下,转身便要走,却忽的听见云平又道:等等,飞舟现下的法阵可曾开启? 她这话问的突然,二娘奇怪她为何突然问这件事,可还是照实道:飞舟上的防御法阵自是日夜不歇开着的。 云平又问:那你觉得,可有人能从外头绕过法阵或是强行破开潜入? 可不待二娘回答,云平又低头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不,我怎么问你这些事?这法阵是阿澄做的,只怕旁人轻易破解不得。 于是她又对二娘道: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做,等单不秋来了,你便去关掉飞舟上的防御法阵,叫那些仆从使役都提早离开休息,不要上到这里,另外 云平在屋中走了几步,说了半天又说不出什么,只是轻叹了一口气道:还是没有她的消息么? 二娘晓得她问的是谁,于是摇了摇头道:不,还是没有消息。 云平背对二娘站着,并不曾瞧见二娘面上有些纠结无奈的神情,听到她这样回答,便也不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叫二娘下去,二娘晓得她的心思,便不曾多待,只是退出门去遣了旁的人来,去将单不秋带上飞舟。 那飞舟极大,装饰极为华丽,便是明云阁的有些东西都比不上,单不秋也曾听闻这位云平那日一掷千金买下五十七件拍品,本以为是夸大之词,现下却觉得这人的财力同她的心思一样深不可测。 可就是这样富有的人,屋中的装饰却极为朴素简单,进到屋中,单不秋定睛一瞧,就发觉那些细小的陈设物件无一不是珍贵稀罕的,但这些东西在这却被人随意摆放,胡乱摆在那里。 云平依旧坐在那里沏茶,听见轻微的机械声响并拐杖敲击在地上的的笃笃声,就立时明白来人是谁,于是站起身来将手一指座位,想请单不秋坐下。 单不秋却不理会,他来时匆忙,心里头憋了许多问题要问,只是甫一见到云平,那问题就立时问不出来了,腹中许多话到了最后,也只是问了一句:净台还好么? 云平见他不动,面上神情张皇无措,不由轻叹一声:我不晓得他好还是不好,我也不过是个送信的人罢了。 单不秋又问:那他现在在哪里? 清音寺。云平认真说道。 清音寺?单不秋怔愣一会,他去哪里做什么? 信上没说么? 他只和我说汤相公死了,是被薛家主发疯杀死的,薛家上下叫他发了疯的父亲都杀完了,只有他侥幸逃了出来,我我 云平瞧了他一眼,叹息一声:他还没说么?他已断了右臂。 随后继续轻声道:是叫他父亲斩断的。 单不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紧接着突然大叫一声,眼中又落下泪来:难怪!难怪!既是如此,那就说得通了! 原来单不秋漏夜赶来询问,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那信中的字迹歪扭,全不似薛少尘以往书写的笔迹,除了信封上的单不秋亲启五个字因为笔画简单,多少还有以往的风格在,那信中其余内容字体,一旦书写笔画过多繁复,便会出现字体扭斜的情况。 单不秋苦笑一声,又往前走两步,右腿的机械也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声响,却好似给了他提示一样,眼中闪出希冀的光,有些语无伦次说道:李三姑娘!李三姑娘!她能救得我的右腿,那净台的手臂是不是也 云平闻言却摇了摇头:不,他不肯。他说他这样也很好。 很好很好?断了条胳膊怎么能算是好?单不秋的眼圈发红,哪有亲眼瞧见自己的父亲杀了自己的爹爹,自己的胳膊被父亲斩断还有很好的道理?他甚至他甚至叫我不要再去见他了! 云平并不作声,只是静静看他。 单不秋立在那里,清俊的少年人失了意气,显得有些狼狈:我是他的好友,出了这事没有在他身边陪着他已是不该,现下现下我竟还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事的人,净台!净台!你那时候该有多难过啊! 他立在那里似是无措,面上流下泪,倒显得十分可怜,云平瞧着他,不知道为何竟又想到了赵瑞儿。 更想到了云澄当时在两极秘境里同自己说过的话:像他这种人也能有一个这么好的朋友么? 那时候云平回她:便是虎狼禽兽也有活下去的资格,便是这人再不好,总也会有一两个想真心相待的人的,世间之理,不外乎此。 君以真心待我,我以真心报之。 虽然单不秋为人蛮横骄纵,可他对待朋友的心却从不是作假的。 只有你,江折春,你欺骗利用了一个真心相待的人,现下还要欺骗利用另一个了。 可是可是 云平闭了闭眼,将心里头的愧疚压下,继续沉声道:他不想见你,是因为他已了断尘缘,脱离红尘了。 了断尘缘,脱离红尘。 清音寺。 既说了这些话,单不秋又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立在那里,又一动不动了,似乎陷入迷思之中,挣脱不出了。 而正在这时,有人忽然在屋外大喊:谁!是什么人? 接着便听见了刀剑相击的声响,紧随其后的便是书房大门被人撞开,发出木门碎裂的声响。 而那呼喝声一出,云平身子忽然一动,当即暴起,立时伸手就去拉扯单不秋,单不秋还楞在原地,便被她一下子拉扯开跌坐在地上。 这几乎就是在一瞬之间发生的,几乎不叫人有任何反应的机会。 而现下单不秋方才站立的地板竟深深凹陷下去,几乎要将地面砸穿,木板碎裂横飞,看上去有些骇人。 单不秋叫那云平一扯才慢慢回过神来,下意识去看发生了什么。 只见洞里躺着一个人,身着黑衣,黑巾蒙面,而唯一露在外头的眼睛却将众人视线夺走,却看那人从眼角到太阳穴青筋暴起,眼白之中布满血丝,一双眼睛睁得极大,好似被人用力拉扯,眼珠凸出,十分吓人。 那人一身虬髯肌肉,将黑衣绷紧,方才他摔落在地上,砸出这样大一个坑,可见受到的冲击极大,普通人只怕不死也要落掉半条命,便是他是修士身躯,如此大的冲击之下只怕也要断上几根骨头,可这人叫也不叫一声,云平站在他不远处,却连一声闷哼都不曾听到,不由吃了一惊。 屋外刀剑之声不绝,而从屋内落进来的黑衣人却一下子跃起,只见他木木将头转过,一瞧见屋内有人,就立时话也不说,双手成爪袭来! 只见他双臂结实有力,且动作迅疾,几乎就在转瞬之间便侵上云平面前! 云平当即身子一仰躲过一击,脚尖轻点,身法飘忽诡异往黑衣人身后移动,右手一张,那原先放在书房架上的远行客就立时出鞘,飞到她的手上。 她本打着一击迅猛制敌的打算,却不曾想这黑衣人虽然身子高大笨重,可是动作灵活多变,云平提刀要砍,可他立时扭身相接。 赤手对寒芒!追、文?二》三〇六久二/三=久六 却听得铛的一声,那远行客击在他手上竟如遇到钢铁刀剑一般发出清脆声响,也不知道他练了什么功夫,那双手臂竟是刀枪不入,犹如铁铸一般。 云平不由吃惊,心下一紧,这刀碰上这手臂的感觉,不知为何却叫云平忽的想到了薛灜。 但她不敢分心细想,只是不断防守进攻,可黑衣人浑似不怕疼痛一般,除去双臂,那刀或是刺或是砍在他身上剌开口子时,也不曾减缓它动作半步。 与此同时,屋外的刀剑相击之声也不曾停歇,双方之间你来我往,竟短暂陷入了僵持的状态。 但好在状况并未持续多久,云平背对大门与那黑衣人相斗,屋中桌碎纸飞狼狈非常,恰在这时云平忽的听见背后传来异动,当即一转攻势,欺上前去。 单不秋摔在那里勉力站起,数十息之间就瞧见云平与这忽然闯入的黑衣人对了十几招,双方缠斗之间,竟从外头飞进来一个红衣人。 那红衣人瞧着是被人打进来的,背对着飞进屋中,可红衣人身形轻巧,竟在空中变幻身形,借着这一击之力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手中寒芒一闪,就直往着云平与黑衣人扑来。 云平遽然回撤,远行客在她手中转了一圈,便当即反手横划,直往这黑衣人胸口划去。 与此同时那红衣人借着这飞入之力下劈,直往那黑衣人身上去刺。 三人当即此时灵力涌动,单不秋方才站稳,就立时又被这汹涌澎湃的灵力波及,又站立不稳摔回到了地上。 而那黑衣人双手回撤,一手往上,一手往前,只听铛的一声,他竟又空手接住了红衣人与云平两人的一刀! 只见他双手十指同时用力收紧,那红衣人与云平两人的刀都是当世名品,锐不可当,吹毛断发,可刀刃叫这人空手握在手里,这人双手毫无损伤不说,黑衣人竟还提起灵力双手绞动想要将这两把刀弄断! 红衣人见状已是大惊,面上慌张已有些掩藏不住,苏烈音这么多年来多被困在苏家,实战实在少得可怜,而她脱出苏家这些日子里又何曾遇到过黑衣人这样的对手? 可云平目光深沉如海,神情平静未起片刻波澜,她素来是不动声色的人物,便是现下遇到这样的事却也不慌,只见她吐出一口气来,将手一松,那刀柄在她手中一转,又被云平再次握住,直直往黑衣人胸口压去! 那黑衣人本想将刀身扭坏,可他又如何能料到云平这样的招数?当即刀尖便从手心划过,发出刺耳声响没进黑衣人的胸膛。 那刀没进黑衣人胸膛,可他站在那里,双手收紧,使得远行客除去刀尖再不能进半寸,逼得苏烈音借势一角踢到他面上,只可惜他还是岿然不动,好似无知无觉。 就在这时,云平的身体忽的动了,只听她大喝一声松手,就立时将苏烈音的手臂抓住一扯,错开了自她身后袭来的一掌。 那一掌恰好打在远行客上,竟将那刀送入了黑衣人的身体,这一掌力道霸道无匹,便是云平都暗自心惊这一掌之力,需知到了云平这种境界,修真界中少有敌手,便是同境界的相斗都多是以毫厘之间的成败招式论输赢。 而发出这掌的主人只怕修为境界在云平之上。 远行客没入黑衣人胸口,正正好刺中了他的心脏,透背而出,那黑衣人还维持着一手举起,一手横放胸前的动作,可现下已再不动了。 但云平还来不及高兴,只因为间接打死了黑衣人的那人,遽然攻势变幻,双手成爪便往云平与苏烈音脖子上抓去! 云平与苏烈音急忙躲开,面前这个黑衣汉子比之方才的人更加蛮横可怕,他将脚一踏,地上便显出一个宽大的男子足印来。 他的招式连绵不绝,有如潮水涌动冲击,云平见他如此咄咄逼人,晓得不能坐以待毙,当即运起灵力双手上引,立时伸手就扣住了这人的腕子。 可此人气力惊人,云平抓住他的手腕,直叫他轻轻一转就立时松脱了去,紧接着双手一翻,便要扣住云平手腕,将她擒住,同时双脚动作,竟也是个腿功惊人的高手,若非云平动作迅捷,心思沉静,只怕立时就要落了下风。 云平自也不甘示弱,两人当下缠斗起来,手脚同时运作攻击,不是云平扣住他腕子,就是这人将手一翻又去抓云平臂膀。 而苏烈音见得此人当下大惊,见得云平与他打得不分上下,蓦得思及什么,惊呼奔出门去:老戚!老戚! 只见门口躺着一人,此人一身绿衣,唇边带血,虽然人已昏迷,可手中依然紧紧握着刀,在苏烈音将要靠近她时下意识挥刀就砍。 戚青玉的神志似乎已经不清,可谁也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竟还有如此高的警惕心。 苏烈音将她搂在怀里,急忙取药喂她,只是戚青玉刚将那药吞下,室内就传来一声极大的声响! 是什么东西爆炸了! 苏烈音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耳朵只觉得嗡嗡作响,有一瞬间听不清任何声音,头都忍不住发疼,只觉得想吐,身子因为这冲击直往前栽,压在戚青玉身上,听见怀中的人发出呻/吟。 这场意外来的突然,毫无征兆,苏烈音摇晃着脑袋探头往屋子里看,只见屋中受了极大的冲击,似乎有什么东西以屋子为中心爆炸开来,一片狼藉,所有陈设摆饰都毁了个干净。 而与此同时屋中也亮起了极为骇人的火光,那火舌好似不知满足一般,大口舔舐着屋中的一切。 那屋中站着一个人,是那个方才被远行客透背而过的黑衣人,另有一个不知道落在了何处,那还未被火舌吞噬的地面上有一滩滩深色的液体,反射出明亮的火光,单不秋似乎已经昏了过去,趴躺在地上小声呻/吟,云平则眉头紧皱跪趴在爆炸的中心附近,几乎站立不起,拼命甩头想要回复神志。 云平跌跌撞撞站起来,好似喝醉了酒一般,衣衫因为方才的冲击变得破破烂烂,左边腰侧则被鲜血染红了,还渗出大片大片的血迹,她下意识感觉到疼痛想要捂住,可那里叫一根食指粗细的木刺刺入,虽不曾伤及要害,可那木刺也有儿臂长短,将她身上那件灰白色的衣袍晕开染红。 云平按住伤口,想要站稳,可失血使她立时又跪倒在地上,她双目半开半合,目光涣散,额头上、脸上、手上到处都血,火光将她的脸照清,苏烈音这才看清楚她脸上不曾被鲜血遮盖的肌肤是多么苍白。 云姑娘! 苏烈音叫了一声,立时就要放下戚青玉去查看云平身体伤势,可蓦得似有风掠过一般,苏烈音眼前只觉一花,屋中就忽的又出现了一人,那人看也不看旁人,进到屋中就立时将云平抱起,要带出去救治。 云平格外警惕,若非外伤太重,又受了如此强烈的冲击震荡,她绝不会让自己毫无防备被人抱在怀里,可现下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脚发软,便是意志力想叫她有所动作,也因为她身体的缘故而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任人施为,连挣扎都做不到。 你是谁!苏烈音张嘴大声喊着,恍惚之间她觉得面前的人好似见过,可因为头脑受到了震荡,她几乎无法思考,头晕想吐。 那个人似乎颇为焦急,只是扫了戚青玉与苏烈音一眼,就迈开步子想要离开。 正在这时苏烈音瞧见晏夕正从不远处奔过来,他面色焦急匆忙,张着嘴大声喊叫着什么,一开一合,但苏烈音因着冲击耳朵受损,虽然稍缓,可还是觉得耳中鸣声不断,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而来人将云平横抱在怀中,小心避开伤口要害,眉头紧皱,似是恼怒生气。 苏烈音倚在门上,半阖着双眼,只看见晏夕不断开口说话,可每说一句,他面上的挫败和懊悔就更加明显。 那人并不理会晏夕,将人搂在怀中,快步走出屋去,却正好从苏烈音面前走过去。 而就在这时候苏烈音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人的打扮。 此人细腰长腿,着黑衣武服,白底云纹靴,腰间悬挂一块螭龙玉佩,面上带着一块黑色的恶鬼面具,虽看不清容貌,可那双眼睛里满是愤怒和心疼,其中所有的不快和烦躁担忧几乎化为实体,叫嚣着要冲破桎梏。 这个人她今天还见过。 苏烈音想着。 好像是在飞舟下面的船舱里。 然后终于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顾己身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24) 云平的腰侧叫一根木刺钉入,虽未伤及要害,可那渗出的鲜血将云平衣衫晕红成一片深色,十分骇人。 书房已叫那剧烈的爆炸损毁,不能久待。乌鳢将云平小心翼翼抱在怀中,生怕叫那木刺再伤到云平其他地方,屋子外头风雪呼啸,乌鳢头上落得薄薄一层雪,发丝间流下来的汗已凝成冰霜,可见她来时是如何焦急迅速。 云平瘫倒在乌鳢怀中,脸色极差,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眉头因为疼痛蹙起,嘴唇也已发白。 而自后赶来的晏夕则是神色慌张,一见到云平这副模样就被吓住了,面上满是懊悔无助的神情,口中喃喃,似乎颇为自责无奈。 乌鳢却不理他,疾步前行,耳边只听雪落声响并怀中云平微弱的呼吸声。 那爆炸剧烈,飞舟这层房屋几乎都损毁大半,没有一个能安心落脚的地方,好在下一层的客房之中犹有干净之地,每日有人扫撒,正好一用。 乌鳢将云平放在床上,也不理会一并行来的晏夕,只是冷冷扫他一眼,晏夕还想再说些什么,也只能长叹一口气,又奔出门去找人了。 屋中温暖宜人,但方才在外走了一遭,云平腰上的鲜血已凝冻住,彼时夜深,乌鳢伸手捏了诀就将那烛火点亮,移到床边,看了一眼云平苍白的脸色,深吸一口气,连点她腰侧几处穴道,紧接着左手便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动作利落轻巧,将云平腰侧贴着伤口的衣衫划开,袒露出被木刺伤及的肌肤。 乌鳢伸手轻触几下,毫不意外听见云平微弱无力的呻/吟,似乎是极力忍耐才只发出这点声响。乌鳢的目光转回云平面上,似乎有些不忍,闭了闭眼,半晌,乌鳢半蹲下身就快速下刀将伤口破开些,伸手就将木刺拔出! 云平随着她这突然的一下动作呻吟一声,牙关紧咬,全身蜷缩痉挛,额上又流下汗来,一缕缕被汗湿的头发贴在她苍白的脸上,看上去脆弱不堪。 那鲜血一下子就因为云平的动作从伤口涌动出来,即便乌鳢先前已经点过她的穴道,可木刺入体两寸有余,伤口又有一两个指节这么长,那鲜血还是难以一下子轻易止住,但幸好较之先前已好上不少,于是乌鳢又点她几处穴道,血终于流少些了。 乌鳢半蹲在那里,去解云平衣衫,云平的衣衫已叫汗水和血濡湿浸透,乌鳢半阖眼帘,长睫微颤,在脱到云平的里衣之时顿了一顿,将云平的芥子收好,随即又继续动手,目光平静地将她里衣除去,直褪到她腰下,露出薄薄一层亵衣。 那亵衣既轻且薄,贴合在云平身躯上显出婀娜凹凸的身形,乌鳢呼吸一滞,将眼阖了一阖,似是想到什么,急忙目光转到云平伤口上,又继续心无旁骛做事。 待到将亵衣除下,除去伤口上的细小木刺之后,乌鳢从怀中取出一个中指长粗的药瓶,将塞口拔出,就立时流出一股略带苦涩的芬芳药香,她将瓶口对准了伤口,手指轻扣瓶身,那带着香气的褐色药粉就如细碎的落雪一样洒落在云平的伤口上。 云平蹙眉又是呻/吟一声,眼球在眼皮下来回动作,眼皮抖动,似是想将眼睛睁开,可不论如何她都做不到,想要竭力抬起手臂,可是指尖微动,全身无力。 乌鳢听到她叫,急忙抬眼看她,眼中的担忧和心疼已展露无疑,手上的动作都轻巧不少,生怕再弄疼她。 好在云平没有再发出声响,床上的女人汗湿不已,好似水里刚捞上来一般,就连呼吸都微弱了。 乌鳢连忙帮她包扎好伤口,取了干净的白布绷带裹好,云平腰上的伤口虽然看上去重,可实际上并无大碍,她现下这般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直面了那场爆炸冲击,那一震伤到内里,这才昏沉不醒。 伤口包扎好了,乌鳢就想将她身上衣物穿好,只是那衣衫已经破烂不说,还满是血污汗水,再不能穿,这间屋子又是客房,被褥也不曾有,可又不能叫云平这样躺着。 乌鳢立在那里盯着她看,透过恶鬼面具上张开的嘴可以瞧见两片嘴唇抿在那里,随后长呼一口气,似是叹息。 不过站了数息,乌鳢便有了动作,她伸手解开外袍系带,将自己的外袍除下盖在云平身上,想将云平柔韧秀美的身子盖严实些,不要受冻,却在碰到云平左肩时忽的一愣,牢牢看了一眼那左肩上的牙印疤痕,乌鳢似是魔怔一般伸手轻触,在触摸到云平肌肤上凹凸不平的伤口时,凝滞了片刻,不由得凑近了一些想要细看,那低头的样子若只是粗粗掠过去看,恍惚之间就好似一对恋人亲吻相拥一样亲密无间。 可乌鳢来不及细看那道伤口,就听见有人敲门:尊上! 是晏夕的声音。 乌鳢叫这声喊叫吓了一跳,一下子站直,不敢再多动作,连忙将外袍盖好,去开了门,就瞧见外头晏夕带了个人来。 是枫桥。 枫桥立在晏夕身后,瞧见门一打开,出来的是个戴面具的女人,现下天已黑了,她猛地一瞧见那张恶鬼面具不由吓了一跳,面具上那双眼睛映着莹莹的月光发出亮光。 枫桥抬头瞧了乌鳢一眼,不知为何觉得她十分熟悉,可还来不及细看,面前这面具女人就将身一闪让出条道来,于是晏夕站在门外等候,枫桥径直走了进去。 枫桥一到床前,就先伸手给云平把脉,不过一会就眉头微蹙,似有忧意。 乌鳢立在一旁,并不多问,可她侧目垂首,眼睛盯着云平,似乎很是担心。 但见枫桥道:她内里气息紊乱,不可多动,需要卧床静养才是,另外失血过多,虽未危及性命 说话间枫桥便要伸手去掀盖在云平身上的衣袍,想要查看伤口。可乌鳢双眼一转,动作快她一步,伸手扯动衣袍,将云平腰上已被包扎好的伤口露出,只其他地方还是遮得严严实实,不漏半寸肌肤。 枫桥的手抬了一半,举在空中有些尴尬,心下不由觉得古怪,又抬头看了乌鳢一眼,可乌鳢只是乖乖垂首站着,好似只是为人灵活机敏,帮了一下忙而已。 这样一来,反倒是枫桥觉得自己想多,于是轻笑一声侧头去看,却见那伤口包扎很好,血已完全止住了。 既然如此,枫桥又从怀中芥子摸出一丸丹药给云平送下,又陆续嘱咐告知一些必要事项,她是晓得这个哑巴女侍乃是云平身边的近身侍卫,但并不知晓此人就在几个时辰前已成了单不秋的侍从,故而只是将事情嘱托与她。 但她话讲了个开头,门外又传来说话声响,似是二娘在询问,晏夕交代了几句就已离去,似是要去看看被爆炸殃及的单不秋,而说话间二娘已推门进来,进来时还自顾自叹气嘟囔,这嘟囔的话自是叫屋中的人听了清楚:唉,这事说到底,还是她做什么要关掉防御的法阵 只是二娘口中碎碎念到了一半,声音却倏然停住了,飞舟上这位女管家的身子僵在那里,像是瞧见了什么叫她极为惊讶的东西,立时伸手将自己的嘴捂住了。7,10@5885*90 枫桥觉得奇怪,于是笑道:二娘,你怎么了?莫不是被人吓到了? 二娘的眼睛滴溜溜乱转,随后将手放下,勉力扯出一个笑脸来。 床边两个人,一个坐着,另一个站着,站着的那个戴着面具,两个人身形微侧,那床头如豆的火光也只能照亮两个人半张脸,影子被投射到壁上,显得格外幽暗,火光偶有摇曳,那影子便也跟着晃动,有些可恐骇人。 而乌鳢面上半张恶鬼面具,獠牙怒张,表情狰狞,看上去更是骇人,只是这些都不至于叫二娘惊恐害怕生出怯意。 叫二娘有些害怕的,是恶鬼面具上那双眼睛,在幽暗的室内闪着莹莹光芒,不管是谁,能够瞧清楚那里头蕴含着的怒意和不满。 却见那双眼睛的主人瞥了一眼二娘,随后又将目光回转,重新落回到云平面上,好似方才那一眼都是假的。 二娘叫那双眼睛看了一眼,心砰砰乱跳,可她又不能说些什么,只能勉强扯出笑容道:是啊,屋子里太黑,乍一下瞧见了,没什么准备,吓了一跳。 然后她几步走到近前道:你们在做些什么?尊上现下如何了? 枫桥便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又将一众事项一一叮嘱,随后退出屋去了。 待到枫桥一走,那屋中登时冷下来,二娘下意识后退一步道:我我去取干净的衣服来。说完便如惊弓之鸟立时窜出门去了。 乌鳢不曾有任何动作,只待二娘离去,这才缓缓半蹲下来垂眸去看云平。云平双目阖上,虽然眉头微蹙,但因为用了药,气色已然回转,睡得昏沉,毫无知觉。只见乌鳢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云平细长的睫毛,她牢牢盯着云平看,似是陷入一种长久的迷茫魔怔之中,待到二娘再次端水,带了几件干净衣裳,推门入了室内时才一下子惊醒,猛地站了起来。 二娘叫她一吓,盆子里的水都差点洒出去,但乌鳢动作更快,一把端住。 那我就先出去了?屋中气氛实在叫人紧张,二娘将东西一放就立时推门出去,只留乌鳢似有所思站在原地。 又过了两三刻钟,隐耀君才姗姗来迟,此时的乌鳢已回归了单不秋侍从的身份,正安安静静立在单不秋身侧,垂眸听隐耀君同单不秋说话。 单不秋比起云平实在好上不少,他年纪轻,爆炸时距离又远,倒是和苏烈音一样,只是叫那冲击波及,并无什么严重的伤,只需要静养几日便可恢复如常。 云姑娘伤的很重么?单不秋头还有些晕,倚在床头上好似喝醉了酒一般说出话。 晏夕因着这突发之事着急到有些上火,声音微哑道:虽性命并无大碍,但人需静养,因着方才的事情,尊上的卧房也受了波及,损毁大半,已不能住人,现下正在隔壁休息,还不曾醒。 单不秋听完,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声:这真是无妄之灾 晏夕也叹一口气:正是,也不知是谁的人,竟夜半潜上飞舟,若非尊上的客人无意之间撞见,只怕更 隐耀君眉头紧蹙,面色凝重:来人可查清楚是谁了吗? 晏夕摇了摇头:来的统共只有两个人,一个已叫我家尊上动手反击杀了,而另一个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可还是在隐耀君询问的目光之下开口道:另一个便是这次爆炸的元凶,此人也不知因着什么缘故竟自爆了,现下我家尊上的书房内血肉横飞,连个全尸都找不到。 隐耀君又问:死了的那个就没查到什么线索么? 晏夕又摇了摇头,面上满是无奈之色。 隐耀君道:就没有特殊的徽记或者证物么? 晏夕道:都不曾发现,倒是与这两个人交过手的客人说:这两个人好像不怕疼不怕死一般,刀砍在身上一点知觉都没有。 单不秋在一旁听,好奇道:外叔公,哪有人被刀剑砍在身上还不知道疼痛的? 隐耀君摇头:我虽可以说一句自己见识广博,但真如方才那人说不怕疼不怕死的人么?我是真的不曾见到过。 单不秋道:那真是奇也怪哉的,不过外叔公,你说若是叫我那个老爹去查,是不是能查到些什么? 然后他不待隐耀君回话又道:今夜的事情实在突然,要不是云平姑娘救了我,我现下哪里还能坐在这里同你说话?算上先前在两极秘境的那回,她已救了我两次了,外叔公,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恩义啊!你瞧,她现下住的地方毁损了,又需要静养休息,她人在飞舟上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治伤,不若我们请她去我们那里小住,请来桃源杏林的医修为她看看,岂不是好事一桩? 隐耀君似是认同他说的话,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道:你知恩不忘报是好事,但 他语带犹疑,实际上还是因为云平的身份并不简单,他也不敢轻易就应承单不秋的要求,但他心知单不秋虽然任性妄为,可为人处世同他那早逝的母亲一般,若是要做一件事,就势必要将这件事做成,想尽方法都要去做,便是现下拦住了,但明日单不秋说不准还会玩一招先斩后奏,况且他还不如将那云平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看,求个心安。 于是隐耀君抬头对晏夕道:不知 晏夕当即后撤一步躬身行礼:此事还需问过我家尊上才是。 而正当此时,单不秋暂时落脚休憩的房门被推开,有一个年轻女婢从外头推了一张轮椅进来,椅上坐了一个人,面色苍白,额上有汗,内穿干净的柔软白袍,外披一件黑色外袍,乌鳢一眼瞧见就分辨出是她给云平披上的那件。 此时外头风雪渐大起来,客房之中虽然燃起炭火,但依旧有些寒意,云平身子歪斜靠在椅上,唇色发白,整个人瞧着恹恹,毫无先前的精神气,只是懒懒双目微阖,轻声说话:单小阁主,好些了吗? 说话间因为之前头部受击,只觉得天旋地转,几欲作呕,但她强忍住,勉力笑了一笑。 但这笑十分勉强,落到众人眼中都不免为这病弱美人生出几分怜惜爱护之心。 单不秋被她救了两回,便是再豪横纨绔的性子在云平面前都有意识收敛了起来:云姑娘!爆炸之前你将我护住,我自是没什么事,只是你 云平似是倦极,闭眼摆手:不打紧的,只是受了些皮肉伤罢了,单小阁主与我投缘,又是朋友,我怎么能瞧着你出事? 她说自己不打紧,可那样子瞧来,实在不是没事的样子,乌鳢冷冷扫了她一眼,似有怒气。 云平却不曾察觉,她双眼微阖,方才昏迷之时又做了一场噩梦,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消耗出去了,便是再精明,也分不出心神去观察揣测旁人了。 单不秋见到她这样,心中更是担忧,他虽纨绔蛮横,可到底本性善良,于是道:云平姑娘,我正同外叔公说到你呢!你的飞舟现下出了这档子事,休养居住都是个问题,更何况修缮也要时间,现下既到了北辰,不若就去我那里好好休息如何! 云平听的这话心下一凛,她今日明知单兰会派人试探还关掉了飞舟上的防御法阵,为的就是赌上一赌,来一出苦肉计。 若是那单兰没有派人,她便另想他法;若是来了人,那便借机搏斗损坏飞舟,好借着这由头叫单不秋相邀,进到明云阁去。 可这计划本就是临时起意,不曾有过周全谋划,突发意外之事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单兰派来的会是这两个人。 云平思及方才二娘拿来的那张从死士身上描摹的契纹图样,只觉得头疼欲裂,额上又渗出汗来,眉毛拧在那里,说不出话。 单不秋见她如此,心中更觉担心愧疚,当即拍板道:云平姑娘,请不要拒绝我。你的居所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又如何安心休养?你三番两次救我,现下还不许我好好招待你一番么? 于是一段话下来,当即就拍板决定将云平请到明云阁中静养,一来以作款待,一尽地主之谊,二来也是为了答谢云平昔日和今次的救命之恩。 只是话是这样说,但实际上单不秋还存了别的小心思,先前与云平商谈单不秋的事情被打断,他自是不会轻易将这事揭过去,势要刨根问底,故而才决意将云平请回明云阁中。 你若说云平不知单不秋的小心思,那自是假的,可她目的达到还不急着答应,只是婉拒推拉一两回,好似颇为无奈才应了单不秋的邀约。 这番操作下来,云平不知为何想到,若是云澄还在,指不定要抓着她的耳朵骂一句得了便宜还卖乖。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25) 只是云澄现下不在自己身边,若是叫她晓得自己用了这么一出苦肉计,只怕云平当真要被白龙揪着耳朵骂一顿。 但是 几欲作呕的感受和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让云平的脸色越发苍白,她的意识开始飘忽,下意识开始回想方才做的梦。 那朦胧的梦里有熟悉的气味。 也有好似已经许久不见的云澄。 梦里的云平感觉自己光着脚站在一片纯白无垢的地方,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云澄时的那个地方,她穿着柔软的白袍,脚尖点在地面上,那踩着的地面又好似水面,稍一动作就晕开一片片波纹,耳边传来悦耳的风铃声。 她站在那里四处去看,并不觉得慌乱,反而觉得心安。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云平低着头去看地面,动作间地面晕开一道道水色波纹,耳畔传来清脆的风铃声。 我死了吗? 云平有些茫然,她立在那里,方才的冲击叫她有一瞬间是毫无知觉的,腰侧的疼痛也已经许多年没有感受过了。 可现在 云平伸手去摸自己的腰侧,那里什么都没有,完完整整的,光滑无伤。 这纯白的空间安静寂寥,叫她忍不住出声道:有人吗?这里是哪里? 没有人回应她。 她大声呼喊,在这片空间里奔跑,可入目周遭都是纯白一片,泛出温柔的光芒,并不刺眼,可无边无际。 云平立住了,立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她开始思考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可正在这时,耳旁身后却忽的传来一声突然的风铃声响。 叮铃 云平下意识想要回身去看,可头尚未转过去,就有一双冰凉的手自后伸出盖住了她的眼睛,云平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抓住那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手,可那指尖才一点上那只手的手背,耳旁就有热气吹拂,响起一声极为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云平听了三十多年,不会分辨不出来。 我若不在,你就这样不爱惜己身么? 来人的声音惆怅无奈,伴随着衣衫动作间发出的摩挲声,语带责备,却又温柔。 阿澄 云平伸手想抓下云澄的手,想要转身看看她,可云澄嘘了一声:不要回头,我不是说了么? 若是可以,以后不要再见了。 云平的动作一下子止住,但她贪恋那记忆里熟悉的温度,还是将云澄的手抓在手心里拉下来,却没有回头。 你好像从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做一回事。云澄柔声道,不过说起来也好笑,我和你半斤八两,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江折春白龙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你你不要总想着报仇,总要为自己考虑一下。 云平没有说话,只是将头低垂着,用落下来的发掩住发红的眼圈。 诶?我是不是话太多了?白龙的笑一如往常,你活得比我久,历过的事也比我多,吃过的苦也比我多,我想我是没有什么太多资格去教你的,你你从来都有你自己的决定。 云平紧紧攥住她的手,不肯放开。 阿春,你总说我年纪小,总说我以后会后悔,可是 阿春,人生太长了,你做事步步都要盘算筹谋,都想要尽善尽美,可人世间的事从来都不能事事称心如意的,我和你不一样,我从来没想过这么远的事。 对我而言,有些事现在我不去争,不去求,到了日后想起来,我才会后悔。 云平阖了阖眼,没有说话。 所以我现在争过了,求过了,得不到就是得不到,这是没办法的事。白龙伸手搂抱住她,将下巴搁在云平肩上,但是既然我做过了,就不算后悔了,事事哪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阿春白龙笑了起来,云平感觉到背后那轻微的震动,我最后问你一件事,那一夜,你有没有后悔过? 云平将头垂得更低,没有说话。追新来]叩叩二三;伶#陆{玖{二三!玖陆+ 云澄见她没有说话,又自嘲笑了一声: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于是云澄一点点,一点点将自己的手从云平掌心里抽出,再没有一丝犹豫。 我要走了,你以后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便是我不在身边,也要爱惜己身,不要再将自己置于这种危险境地。 云平一听她要走,身子微晃,立时又要转身去看她,却又被云澄开口止住了:阿春不要回头! 白龙的话里带了点哭腔:如果不喜欢我的话,就不要再给我一点希望了。 阿澄哭了。 云平的身子一下子僵住,她是做事直爽利落的人,唯有对着云澄从来都是犹豫不定,左右难抉。 她将这个女孩捧在心尖上疼爱,不敢有半分伤害,可最后伤她最深的却是自己。 我走了,我们以后再不要相见了。 云平没有动作,直到听到又一声轻响,她终于将自己的掌心摊开来,双眼牢牢盯着看。 那上头还残留着云澄的体温,但终究什么都没有留下。 阿澄。云平终于哑声开口,就连在我的梦里,你都不肯留下吗? 就连在虚妄的梦里,你都不肯留下吗?云平喃喃说着,双手掩住脸,老天爷啊,醒着的时候推开她我已是万分不忍,现下在梦里都不许我肆意一回吗? 可随即她又喊着自己的名字:江折春!江折春!你到底多残忍,就连梦里都不肯说一句实话吗! 她跪倒在地上,双目发红,显出一种迷蒙无辜的神情,好似再也不能掩藏,再也不能支撑了:其实那一晚,我是很欢喜,很快活的。 但是云平眼中流出泪来,全身颤抖,神色癫狂,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是我总害怕你会死去。 这么多人都离开了我。 而我已经失去了很多 唯有你 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愿者上钩 北辰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一个时辰后就会进到单兰的耳朵里。 基本上绝不会有任何疏漏。 所以云港飞舟遭袭之后不久,单不秋邀请了这位飞舟主人前来明云阁小住修养这件事就已进了单兰耳中。 彼时的单兰正在书房骂人,手里面的砚台已经举起来就要砸到季冬和仲冬身上时,孟秋又将门敲响了。 什么事!单兰似乎是叫那敲门声惊醒,终于终于从那极度愤怒的情绪中脱离出来,稍稍平静些,只是跪在地上的季冬和仲冬依旧动也不敢动,抖若筛糠。 孟秋在单兰手底下有些时候了,是条忠心不二的狗,晓得主子的脾气,推门进来只是低垂着头报了事:爷,小爷他带了人回来。 谁?讲话不要给我支吾。单兰将砚台放回桌上,面上虽然没有太多表情,但紧紧抓在桌沿的手多少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情。 云港那艘宝船的主人。孟秋当日曾与单兰一起去云港送货,他可太清楚单兰的想法了。 单兰的眼角抽搐一下:奶奶的,他怎么会把人给带回来? 说完他将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仲冬季冬两个人,先前的伪装都因为气极撕了下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害得老子赔了夫人又折兵,滚!给老子滚出去!再有下次,你们知道 他这一声喝骂落在仲冬季冬耳中却叫这两人如蒙大赦,当即跪拜叩首出去了。 孟秋见这两个人出去了,这才又上前几步道:爷,我听那些招待的下人们说,说是小爷今夜溜出去,刚巧是要去找那云平,谁知道 他话中未尽之意,单兰自然明了。 他夜半去找云平?单兰拧着眉头深思,难不成今夜闹起来这件事,是同这个人有关? 孟秋眼睛上叫单不秋掼了一拳的地方还疼着:爷,小爷总不可能平白无故就去找人 单兰叫他这句话一句点醒,轻啧一声:真他妈邪门了,这个人去薛家,薛家就出事,去了天权镇,老十又给老子玩失踪,现下到了这里又 单兰声音一顿,似是想起今天白天云平捧在手上的匕首和谈及的那个独臂人:格老子的她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他心下一凛,抬头对孟秋交代道:派去找那个独臂人的人有什么下落回报? 孟秋叫他一问,只觉得眼眶隐隐作痛,露出一个苦涩无奈的笑:爷这上午派出去的人,现下回来也没这么快啊 单兰闻言低骂一声,闭了闭眼:你不会催么!另外再给我派人去查,老子就不信她一点消息都查不出来!去给老子好好查查,事无巨细,一点一滴的都给老子查仔细了! 孟秋见他发了火,急忙垂首应下,转身就要去办事。 单兰却在这时眉头一转:不,等等。 爷吩咐。 另给我派人去找薛少尘,我就不信了,不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来,薛家出了这样的事,他两个老子一个疯一个死,他难道真的半点都不知情么?单兰的手拍在桌案上,眼中闪出算计的光芒。 孟秋一顿:可爷,薛少尘现下下落不明 单兰冷笑一声:你他妈不会查吗?老子养你做什么吃的?十有八九薛少尘的行踪下落也和那个云平脱不了什么干系,既有了眉目,还要老子教你么?这么大的飞舟宝船,你当旁人是眼睛瞎了瞧不见么! 他因着今夜派出去的人没找到半点下落不说,还损了两个好货,现下自是找着机会大骂一通。 孟秋做狗做惯了,也是由他骂,缩头缩脑道:小的,小的这就去说完忙不迭退下去。 单兰见到他这幅样子,心里又骂一声,接着像是想起什么,又低声道:啧,真他娘一个个都是废物,可惜啊可惜,少了薛灜这条好狗。 疯的真不是时候。 云平此时并不知晓单兰已经开始对她展开了更加详细的调查,可就算她知道了,只怕也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现下她正昏昏沉沉躺在轮椅上,叫人裹了严实,推进单不秋隔壁的小院里。 您真的不需要别的仆婢吗?单不秋看了一眼推着云平的年轻女人,心下有些担忧,他本还想问问云澄的事,可先前云平已闭口不答,现下再问便是失礼,于是他忍住了没有开口。 云平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一团浆糊,可她依旧竭力叫自己保持着礼貌和客气,在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我不太喜欢太多人,只要有月微一个伺候就够了。 而云平身后那个年轻且其貌不扬的女婢听到有人提到她的名字,便也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单不秋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单小阁主云平轻轻开口,要知道,一个有用的人胜过百个无用的人。 云平的目光虽然还有些涣散,但说出的话却叫单不秋无法反驳:所以我认为,有的时候一个人就已经够用了。 既然对方已经如此说了,单不秋便也晓得,于是对着那个沉默的月微将小院之中的事情一一说明,便告辞退了出去。 而那单不秋一出得门去,月微等待数息,便又快步行至门边侧耳倾听,又闭眼用灵识探查,确认没有一个人在侧后,这才疾步行到云平身侧道:尊上,你好些了吗? 云平头也摇不动,只是将眼闭上轻声道:枫桥,既来了此处,需得小心行事。 原来那名叫月微的女婢乃是枫桥假扮,晏夕以往在天极宗雷娇身边待过,算是熟面孔,又是男子,实在不便。而二娘又在薛少尘手底下多年,单不秋熟识于她,自是不好叫二娘贴身伺候。 唯有枫桥多年前曾在明云阁待过,可她那时候年幼,现下已然身形抽长不说,临走时又叫晏夕给她细细装扮过,就连方才的隐耀君都叫她骗了过去。 枫桥自是应下,低声道:尊上,你现下亲身犯险进这虎窟,难道就不怕 云平又是一笑:说是犯险,当属你才是,你的仇人就在眼前,我怕你耐不住心气,漏了破绽。 枫桥咬了咬牙道:三四十年都熬过来了,又差这些时候? 随后她又思及什么,一撩衣裙就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云平身子不爽利,阻挡不及,生生受下:你你不必如此的 枫桥跪在地上,容色肃然:我苟活这么些年,本已复仇无望,是尊上给了我机会,如此大恩,岂是几个响头就能还的? 云平仰面躺在轮椅上长叹一口气:你当真不必这样,我枫桥,我也是有私心的。 枫桥抬头看她良久,却见云平似乎已经倦极,于是不再说话,只是扶她去了榻上躺好,这才在这小院之中探索观察起来。 入住了明云阁之后不久,云平的身子虽有起色,可夜间却不好安眠,眼下已有青黑。 单不秋给她请来的杏林医修也是给她瞧过,开过一些安神的药,可终究是不管什么用途。而枫桥虽曾私下疑心那些药方,可煎药熬药都是她一人承担,她又因着父亲的缘故精通医理,并未从那药中发现一些问题,可即便如此云平的身子还是一日日消瘦下去。 逐渐地连衣带都宽松了。 枫桥见她如此自是忧心,可好在云平身子不过短短五六日就有了好转,除去夜间不能安眠,倒也好过先前。 而现下她身子既然逐渐康健,拜访这间居所的主人便也要提上日程了。 可与此同时,北辰乃至整个北境有一个流言开始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蠢货!蠢货!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单兰又将桌子拍得极响,那声响落在趴跪在地的孟秋耳中,叫他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单兰砸了些东西,这才将心头的不快强压下来,又坐回椅子上沉声道: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孟秋晓得自家主子脾气古怪,可既然问了,又不敢不从,于是又颤声道:近日近日北境流言四起,说说前任春晖使全家被灭口的事情同您有些干系 格老子的!单兰又抓起东西往下投丢,孟秋缩着脑袋叫那落下的砚台弄脏了半张脸,可又不敢乱动,只能听单兰在那里骂,这种无凭无据的东西是谁传出来的! 孟秋咽了一口唾沫:爷,已经再查了,只是 只是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26) 孟秋道:只是那流言不知是从何传起的,谁也找不到消息的来源 真是养你们一点用都没有!单兰阖了阖眼,又骂一句,已经五六天了,去梵宇山找到消息了没有? 那梵宇山位于南方,正在清音寺与薛家的必经之路上,只是离清音寺更近些,受这佛门之地影响,才得了此名。 孟秋听他这样问,头也不敢抬:爷倒没找到什么消息,毕竟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清音寺的和尚都是锯了嘴的葫芦,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不说,便是那些普通的人当时年纪小的记不清事,年纪大的早就没了命,就是现下三四十的又哪有这样好的记性? 单兰睨他一眼,面色微沉:这也查不出来,那也查不出来,你7衣0五?巴巴五[9/0. 他虽然话语中极为平静,可孟秋跟在他手下多年,又有什么猜不出来的?晓得他现下已然是怒极,于是急忙道:倒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查出 单兰的目光盯在孟秋身上,仿若一把利剑悬在他头顶。 孟秋的光头上都渗出汗来:去清音寺暗中查探时,竟遇到了薛少尘 单兰沉默一会:继续说。 是,是。孟秋听出他气势稍缓,他已然剃度为僧,现下唤做净台,虽然年纪轻,可在清音寺中辈分极高,乃是湛淳新收的弟子,只是他现下断了一臂,深居简出,简餐素服,并不张扬,虽然先前独臂人的事不曾查到,可一提到这位净台,却也知道了不少消息 话说到这里,孟秋颤抖着快速抬头瞄了单兰一眼,急忙继续说道:据说那日送他来的飞舟就是云港停着的那艘,而且飞舟的主人似乎是同湛淳方丈关系极为要好,所以湛淳才破格收了薛少尘做弟子。 哦?湛淳?单兰的眼睛一眯,似乎想到什么,居然能同湛淳那个老秃驴交好? 于是他心下一动,眉头一扬,正要吩咐下去,却听见手下的人敲门。 什么事?单兰问了一声,进来说话。 门外的下人手中捧着一个匣子便推门进来,进来瞧见孟秋跪在地上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只是行礼后对单兰沉声道:阁主,小爷请来的客人说是想要拜见您。 单兰拧眉心烦,揉着额角:她来见我做什么?我现下有事! 那下人将那匣子奉到单兰桌前道:那位那位说便是您不见她,她这个做客人的哪有在主人家暂住还不送东西的?她说请您务必收下此物,这是她的心意。 那单兰本就对云平到来所牵扯出的一系列事情头疼不已,可又见云平是个极为有眼力见的人,心下不免一松,随手取过匣子打开看了。 这不看还好,一看,当即大惊,立时将匣子阖上,孟秋和那下人都不曾看清匣中之物,便见单兰立时站起来道:她人呢?现下还在等着么? 下人叫他吓了一跳,可还是立时回道:回阁主,那人还在等着。 单兰眼睛一转,将匣子塞进怀中仔细揣好,长舒一口气,立时举步出去,也不管屋中两个人,却叫这孟秋同下人两个面面相觑,心中好奇。 却说那会客室内,云平正皱眉喝茶,一旁的枫桥假做伺候,实则轻声开口道:尊上,你给的东西真能将他钓出来么? 云平垂眸撇去茶汤上的浮沫,轻吹一口气,漫不经心道:自是愿者上钩。 枫桥不解,还欲再问,就听见门口两个侍从齐刷刷行礼问好的声音,急忙站直,可眼睛却下意识盯着门口,似是要将那扇门盯穿。 云平将茶盏一搁,轻声道:时候未到,收着些。 而那枫桥甫一收回眼睛,那门就被推开,行进来一个唇上留着精致胡须的男子,手指保养极好,一瞧便是养在富贵中的人,可他眉眼之间闪着精光,好似潜伏在暗处的老鼠一般,鬼祟算计。 云平一见来人,便立时站起身来拱手道:单阁主。 那单兰面上又挂上和煦亲近的笑意,好似方才在自己书房里骂人砸东西的不是一个人:云平姑娘。 两方都是客套殷勤,兜转问候,但云平显然比单兰更加能忍,等到单兰问出话了,才轻声开口回答。 这东西嘛实际上是偶然得之。 偶然得之? 单兰如何能信?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怀里那个匣子,动作极为珍惜小心。 盖因那匣子里装着的,是一颗昆珏兽的内丹。 需知明云阁在单不秋腿伤废之前,便有一颗,但这内丹乃是单兰独有之物,珍视如若心肝,毕竟这昆珏兽内丹有市无价,便是山一般高的上品灵石都换不来一颗。 可后来李无尘答应为单不秋换得一条假腿,代价就是要一颗昆珏兽的内丹,单兰将其看重如此,如何舍得,他当时竟宁可单不秋从此落下残疾,也不肯用这一颗死物去换,还是隐耀君同单兰闹了起来,逼着拿了这内丹去换,这才换得李无尘所做的假腿。 而现下落进单兰手上的那颗昆珏兽内丹,单兰又如何分辨不出便是他当初被隐耀君胁迫交出的那一颗? 需知这是无价的宝物,如何能轻易偶尔得之? 这是个很简单的事。云平慢悠悠喝下一口茶,好似瞧不见单兰眼中的焦急,我只不过是用了这东西的主人无法拒绝的东西来交换了而已。 什么? 什么?云平笑着重复了单兰的话,还能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对我而言没什么用的奴仆罢了。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并不将一条人的性命和自由放在心上。 哦单兰轻轻叫了一声,那恕我冒昧,是什么样的奴仆,值得李三小姐嗯付出这样的东西? 哦?看起来阁主您认识这宝物原来的主人?云平佯做吃惊,好似没瞧见单兰脸上有些糟糕的脸色。 我才是它的主人单兰低声嘟囔了一声,好似谁都没有听见,但云平没有错过他的这声抱怨,只是假作没有听到而已。 啊,您看我,怎么说了这么多糊涂的话。还不等单兰开口,云平就轻轻击掌笑了笑,明云阁天下闻名,怎么还会有您不认识的人,不知道的事? 这番话假做无意贬低自己,顺便抬举夸赞了单兰,但其中的讽刺并不曾叫云平面前的这个男人听出。 不过说起来,我也不太懂李三小姐的口味,大赤城那位您知道她的状况不是很好脾气很糟糕古怪,我和她一道玩的时候,她偏偏瞧上了我那个奴仆,我又有什么办法,还非要那这东西来和我换,虽然我并不是很乐意,毕竟那个奴仆对我来说虽然没什么用,可用起来很称心如意,但是李三小姐出价实在太高,我没办法拒绝 云平说话间眨了眨眼睛,显出一种单纯无辜的神色来,这神色很好的迷惑了单兰,诱使这位单阁主继续问下去。 这样昂贵稀罕的礼物,你为什么会这样轻易送给我?单兰的眼睛盯在云平脸上,试图从上面看出一些破绽。 但他必定会失望,说到掩藏自己,云平显然是个中高手,只见她笑眯眯道:原因吗很简单,我想和您做个朋友,而像您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普通的东西只怕是入不了您眼里的 单兰明显好奇起来了,话语中都不由得带上了敬意:您方才说您同李三小姐玩得很好? 云平挑了挑眉,状似不经意道: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太差,但是如果我去找她,她一定会亲自出来见我。 这句话虽然没有说明什么,可其中她与李无尘的关系已经显而易见了,他又想到先前单不秋的腿就是经由这个人的提醒,才去找了李无尘,可见李无尘同云平关系不一般。 单兰不由得考虑起来,深居简出的湛淳愿意看在这个女人的面子上收薛少尘为徒,而性格乖张孤僻的李无尘居然有她这位朋友。 她到底是谁? 这个疑惑在单兰心里越来越大,他几乎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到处飞舞,于是他暗自做下了一个决定。 能认识云平姑娘你实在是我的荣幸。单兰面上又挂上了云平熟悉的、虚伪的笑容,不若三天后就由我做东,在我阁中好好招待您一次。 云平听他这样说,也笑了起来,于是两个人又客气推让一番,将这场宴请定下了时间地点,紧接着两方都互相客套告辞,走出会客室去,而单兰满腹心思,自然也没有意识到站在云平身后那个女婢眼中的怨恨和杀意。 而当云平与枫桥回到单不秋给她们安排的居所时,云平面上挂着的那种和善微笑一下子就消失了,又恢复成了一种平静无波的状态。 至于她身边的那位枫桥,则在室内来回踱步,面上带着隐隐的怒气,云平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是他么? 这不问还好,一问,枫桥立时站定,双手紧握成拳,浑身颤抖,眼角发红:是他!是他!那声音、那身形,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记得!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记着这个人的一切! 很好。云平微微一笑,黎姑娘,不要忘记他的声音,不要忘记他的脸。 云平缓缓踱步行到桌前坐下,脸上又挂上笑意,看上去无害和顺极了,可她的眼中却闪出一种愤懑和锐利的光芒,比窗外的飞雪还要让人觉得寒冷。 她语带笃定,像是对枫桥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直到他体会到和你一样的痛苦时,那复仇才算结束。 第一百四十八章 :福祸相依 而就在单兰对云平生疑却又准备设下宴席来招待这个奇怪的客人时,单不秋又从他的小厮那里得到了新的消息。 他先前去查的,拿他送出去的邀请函来参加拍卖会的人到底是谁,有了找落。 你确定没有打听错? 单不秋的右腿伸直,左腿蜷在那里,正喝着茶,冷不丁听到六玄子开口,便立时坐正,牢牢盯着他。 六玄子低了头轻声道:应该错不了,那女扮男装的姑娘既是姓苏,又是佩刀的人,她身旁又跟着老戚,那去回渊城探了的人也是回了消息的,当是无误。 单不秋似是陷入思考,缓缓将茶盏放回桌上。 苏家倚风刀苏家?单不秋的脑子里又回转到那时在黑市里面见到的神秘人,那张我写下的邀请函 六玄子没有听清他含混的嘀咕声,只是小声喊道:小爷? 单不秋叫他一喊,回过神来:那你可曾查到云平同这两个人有什么干系么? 六玄子道:这倒不清楚,只是那姓苏的和姓戚的都是云平姑娘安置在飞舟上的客人,其他的却也没查到。 单不秋提到云平便又想到在黑市谒帝楼里那一次初遇,心里便有了计较,只怕以云平这样本事的人从夙夜阁弄到一张邀请函也并非难事,怕不是这请函是借由云平之手落到了戚苏两人手上。 六玄子又道:说起来,还有旁的事要讲给小爷听。 单不秋道:你讲。 于是六玄子又将苏家三小姐所托非人,然后苏家二小姐闻讯后去杀人救妹的事情说了一通:如此说来,小爷要查的那个苏公子怕不是苏家的二小姐苏烈音。 单不秋眉头一皱:十有八九就是了,诶,你方才既然说了,那苏家二小姐犯下这样大的事,那她父亲是什么打算? 六玄子又将苏家现下广派众人搜寻之事说了,单不秋又啊了一声:无怪她要女扮男装,这好不容易脱了樊笼,现下又要叫人抓回去,谁又乐意呢?对了,那个老戚呢? 六玄子道:她的行踪更是清楚,整个北境谁不知道她?小爷您要查的事,应当同她没有干系。 说到这里,单不秋又觉得自己白做了无用功,他先前在黑市夙夜阁留下邀请函,心中自是好奇这邀请函会落到谁人的手上,可现下得知苏烈音同戚青玉都没有什么问题,不免有些颓然,只是他瘫在那里想了不过一会,又立时坐直了,眼睛滴溜溜乱转,似是心下有了主意。 而这边的云平并不知道单不秋的盘算,她窝在这方小院里推窗看雪,也是好不自在,可看雪没看多久,就听得枫桥脚步声急促进来:尊上,单不秋来了。 云平手里面抱着手炉,身上裹着厚重的裘衣,昏昏然已有睡意,可现下叫枫桥一喊,一下子惊醒过来,眯了眯眼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可心下却有了定论:哦,对,先前薛少尘的事没有刨根问底,现下只怕知道我去找他父亲,便也知道我身体大好,赶过来问了。 于是云平缓缓起身,步到厅前,却见单不秋坐在那里,面上带着微笑。 那单不秋喝茶悠闲,瞧见云平也只是一笑道:云姑娘,既瞧见了你,有些事要问你了。 云平道:单小阁主但说无妨。 单不秋道:事情说来也是凑巧,云姑娘,却不知道你是否晓得北境苏家? 云平的手摸着暖炉,有些漫不经心笑了笑:北境的倚风刀苏家?这又有谁不知道呢?吃肉;群?七壹_龄(鹉岜岜鹉!镹龄 单不秋道:既是知道了,那有件事却要同云姑娘说一说,前些时候,苏家的二小姐杀了一乾门的门主,这事云姑娘知道么? 云平心下一颤,似乎是吃惊单不秋问起旁的事来,可她是极沉稳的人,面上并不显露,只是轻声道:这事我却不知道,再说了,苏家的人杀了人,单小阁主来问我做什么? 单不秋道:那云姑娘也不知道苏家二小姐杀了人后连夜出逃,现下苏家正到处找她呢! 云平是何等聪明的人,又何等谨慎小心,苏烈音和戚青玉的来历师承她早就查的仔仔细细,旁的不说,就说苏烈音同戚青玉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法,又如何不知苏烈音的身份? 但她对戚苏二人也只是假做不知,只以朋友之礼招待,却不曾想单不秋忽的提起了。 云平不过数息之间思绪百转千回,她柔声道:我听闻明云阁于情报这事上再精通不过,想必现下是苏家找到明云阁了? 单不秋笑道:正是如此,说来也是好笑,苏家与明云阁找遍北境,却不想那苏二小姐正在我们眼皮底下呆着呢! 云平听他这话,便已晓得单不秋查到了苏烈音所在,但她假作不知,颇为高兴一笑,可又带着疑惑:是么!那真是太好了,只是这又与我有什么干系?值得叫小阁主你冒雪亲自前来同我说这件事。 单不秋牢牢盯着云平面容,想从她面上看出些什么,却只觉得她无辜极了,好似真的半点不知情:说来也巧,前几日明云阁私拍,那苏家二姑娘就出现在了拍卖会上。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27) 云平并不说话,只是用好奇疑惑的目光看了看单不秋。 但是更为凑巧的是,苏姑娘竟是从云姑娘你的马车上下来的! 云平眼睛一转,带着疑惑:苏姑娘?可那日与我同车一道来的姑娘并不姓苏啊,若是说姓苏的,可那位是个公子,又怎么成了单小阁主你说的姑娘了? 单不秋微微一笑:云姑娘,你当真没瞧出来么?那位苏公子便是苏家的二小姐苏烈音。 云平面上一惊,怔愣了一会才回道:她她竟是个姑娘家么? 随即云平不待单不秋反应便道:她二人是阿澄请来的客人,我平素并不与之相近,却是真没看出来那苏公子是个姑娘家。 云澄姑娘请来的客人?单不秋问。 说到云澄,云平面上挂上一抹苦笑:她说来也不怕你笑话,她前些时候请了这苏公,不,苏姑娘同戚姑娘两个人来飞舟做客,那是她的客人,我自也不会多管,只是与这两个人打过照面。而之后我做了一些事情,又说错一些话惹了阿澄不快,她心里有火,便连夜离了飞舟回黑市那里去了,但那薛少家主叫我送的信我又不好假手于人,又加之我想在明云阁的私拍上买些东西回去哄她,这才来了北辰,却不想又生出这样多的事端 单不秋听她所言当真如自己所猜想,又听她主动提起那邀请函的事,便连忙问道:说起明云阁的私拍,我倒是有些好奇,云姑娘的邀请函却是从哪里得来的?我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心下好奇。 云平听他提起这事,便晓得这单不秋多少是想问什么了,当初夙夜阁以两极秘境的名额作为交换,从单不秋那里获得了一张明云阁私拍的邀请函,他现下绕了这么多圈,只怕那张留在夙夜阁的邀请函上早就叫他做了手脚或有什么特殊的徽记易于辨认,只是这样刨根问底,倒是出乎云平意料。 可云平不慌不忙,微微一笑:说来也不怕单小阁主生气,也不怕小阁主笑话,人都说财能通神,你也晓得我,像我这样的人,除了有些钱财傍身,也没有旁的本事了。小阁主,这明云阁是你家的产业,你也清楚私拍的那些邀请函是轻易拿不到手的,但好在那时候我常去的黑市谒帝楼楼主有些门道,帮我从夙夜阁那里弄了两张。 单不秋眼睛一转:两张? 云平先是一笑,随后面带颓然之色:自是两张,只是只是那日我说话惹了阿澄不快,她负气走了,我手上便多了一张,那苏家姑娘同戚姑娘年纪轻喜欢热闹,又是阿澄朋友,我便将那邀请函送给了她两个人。 话说到这里,云平揶揄笑道:单小阁主,送张邀请函给旁人难道也不准么? 单不秋叫她一问问住,连忙道:不,不,这东西既送卖了出去,持有人如何处置都是自己的事情,明云阁不会多管也不会问。只要来明云阁的客人都是明云阁的座上宾,不论美丑妍媸或高低贵贱,这是我爷爷传下的规矩。 云平哦了一声:爷爷? 单不秋摇头道:说来好笑,我的爷爷其实是我娘的父亲,也就是明云阁前一任阁主蔺德。我幼时便被教着这样称呼,便是他后来因故去世,我爹得势,但我还是改不了口。只是我那阁主老爹不喜欢,所以在外我只唤他外租,可实际上我老爹不在时,我还是叫爷爷叫得多些。 云平道:说到令祖,单小阁主,令祖当年是何等高瞻远瞩,只是可惜 她话中之意甚为惋惜,不由得勾起单不秋的一些愁绪。 单不秋道:我爷爷去的突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也没有想到 他话到这里不由一顿,眼圈有些泛红:我爷爷对我极好,我娘是他独女,我又是我娘的头一个孩子,虽然我那时候年纪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外叔祖偶尔同我说起这事,我都觉得难过。 云平轻叹一声:单小阁主,实在抱歉,我不应该不应该提起这些事的。 单不秋偏过头去用手指压了压眼眶道:不,没什么,本来净台还在的时候,我还能有个说话的人,可现下净台抛却凡尘 话到这里,单不秋轻声问道:云姑娘,你说我若是去找他,他会见我么? 云平心中稍有不忍,可现下事情已有了开头,自是不好半途而废,她强迫自己温声道:他这样看重你,你也这样看重他,这样珍贵的朋友情谊,我想应该会见你吧 单不秋头颅低垂,面带悲色:可见了又能怎么样?他已回不到过去了只是,只是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我所珍视的,都离了我走呢?我爷爷,我娘都走了,现在就连净台 云平长睫微颤,双眸深邃:单小阁主,人世间变化无常,从来如此。 她这句话不是做伪,乃是真心实意发出的一句喟叹。 随后她又道:不过说起来,单小阁主,你已比我幸运多了,我从小就是孤儿,你还有娘亲爹爹爷爷,可我连我亲人的面都没有见过,这样一比,你是不是幸运多了么? 单不秋听她这样说疑惑道:云姑娘,你难道是自幼与家人离散了?亦或是因灾祸而 云平摇头笑道:不,没有什么不可控制的外力,也没有什么情非得已的原因,单小阁主,我是被我亲生父母遗弃了的。 单不秋惊道:你这样好的人,你的亲生父母怎么会 云平唇边依旧挂着淡然的笑,好似并不恼怒也并不难过:原因很简单,单小阁主,只因为我是个姑娘,所以他们就不想要我了。 单不秋愣愣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话。 云平又喝一口茶道:不过我不恨他们,因为只有怀抱着复杂的感情,才会对他们生出负面的情感来,可我从不曾见过他们,也不曾有过感情。不仅如此,我还要对他们表示感激,我要感激他们没有在当时杀了我。 说到这里,云平笑了起来,她抬臂往后倚靠在椅背上:单小阁主,你瞧,财富、地位、娇妻、名誉,这些人们最渴望要的东西,我都有了,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当初他们没有杀了我的这件事上,这难道还不值得我感激吗? 单不秋并不太能理解云平,他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一般长大,从没有遭受过云平这样的日子,身边的朋友更没有一个像是云平一样,他不免愕然,说不出话。 云平的手点在额角,轻笑一声:单小阁主,你觉得我是当初被留下好,还是被遗弃了好? 单不秋叫她一下子问住:这这少年人头一次遇到这种问题,觉得不论如何都没有一个更好的解答。 云平又笑:好啦,别想啦,这事情谁也说不准的,人啊从来只能活在当下,盖因人世变幻无常,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从来如此,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她笑着,面上当真看不出半点颓然之色:单小阁主觉得薛公子现下糟糕透顶,可对薛公子来说,这又何尝不是找一处清静自在呢? 世间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云平又摸了摸手中的暖炉,往事不可追,值得把握的也只有当下,只是 她话说到这里一顿,忽的抬头去看单不秋:小阁主,我同你讲一个故事,你愿不愿意听? 单不秋见她忽然转了话题,虽有些不解,但心中好奇道:愿闻其详。 云平笑道:从前有个姑娘,为人天真纯善,以为世上个个都是好人,可不曾想,她有个亲近的人却暗自嫉妒讨厌她,将她诱骗僻静地方,偷偷暗害了她,那害她的人逼得她吞了炭,嗓子给弄哑了,又用刀划她的脸,毁了她的容貌,让她面目全非,更将她弄到奄奄一息,还将她丢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叫她自生自灭。 说到这里,云平道:方才我说,往事不可追,可单小阁主,如果你是这个姑娘,有朝一日你活了下来,这个往事你追还是不追? 单不秋一愣:云姑娘,你说的是乌鳢么? 接着单不秋长叹息一声:她竟遭了这样的苦楚么? 云平微微一笑道:单小阁主,你还没回答我呢,这往事你追还是不追? 其实云平的话内涵深意,单不秋又如何听不出来呢? 而许是受了薛少尘影响,这少年道:追还是不追,这事我说不好,但云平姑娘,我信善恶到头终有报。 云平的唇角勾了勾,随后又低头摸了摸手炉:好一句善恶到头终有报 接着她又苦笑一声,不知是对单不秋还是对自己,亦或是对旁人叹了一句:不过来迟与来早。 云平与单不秋在屋中的长谈并非只有这两个人知晓,当夜,单兰派去监视云平与单不秋会面时一举一动的手下正绘声绘色将这二人在屋中所说的话一一汇报说给单兰听。 单兰听罢,叫了那监视之人下去,又去唤了孟秋进来:青筠身边那个乌鳢,怎么样? 孟秋一听到这个名字,不由有些慌张:是个高手,派去盯着她的人几乎立时就会被发现,根本不能近身,更不要说下手暗自除掉她。 单兰提笔的动作一顿,瞧了孟秋一眼又道:怎么?我养的一个个都是废物么? 孟秋连忙跪倒在地,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单兰晓得现下逼他也没有用,于是另外问道:流言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孟秋的额头贴在地上,浑身发抖:虽然抓了几个酒楼说书的,可 单兰声音冰冷:说下去。 孟秋偷偷觑眼看向单兰:可流言已然遏制不住,现下不光光是北境,竟已逐渐往南传去,而且更加离谱的是 是什么? 孟秋眼一闭心一横:更离谱的是有人还传言前一任阁主蔺德的死也和爷您有关 都他妈放的是什么屁!单兰将笔一丢,破口大骂,从桌后一下子站起来在室内来回踱步,谁他妈放的这些流言!啊!谁! 孟秋哆嗦跪在地上答不上来,冷不丁被单兰踢了一脚,可连疼都不敢喊一声,但下意识看了一眼单兰,眼中带了疑惑。 单兰冷冷瞄了孟秋一眼,整张脸都涨红了:你难道也信吗? 孟秋低吟一声,强忍住肋侧的疼痛连忙跪好继续道:爷,爷,小的自然是不信的,小的对爷的忠心天地可鉴,可现下许多事情都说的有鼻子有眼,议论纷纷,满城风雨,众口铄金,便是抓住了几个说书的又有什么用处? 孟秋这番话倒似点醒了单兰,他似是冷静下来,又回到桌前坐定道:继续说。 孟秋忙不迭道: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三人成虎,爷,只堵不疏并无大用,为今之计,当是请一些有名望的人来,当面解释说明,才好稳定局势,不然闹得人心惶惶 孟秋话语一顿,跪行上前几步道:隐耀君平素本就看您不顺眼,只怕这事闹大了,他正好名正言顺 单兰冷哼一声,心想:老头子活着的时候他就拿我没办法,死了这么多年,这位好二叔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本不将隐耀君放在心上,可转念一想,孟秋说得有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要是真叫隐耀君回过神来利用了这个流言,只怕当真又要闹出不少事情来。 于是单兰缓和语气道:你继续说。 孟秋道:另外那流言借酒楼说书人的嘴巴传开,爷你不如也借借这招,还是那句话,堵不如疏,但又不能什么都不做。 随后两人又细说敲定一些事宜,暂定于半个月后以立冬设宴为名邀请四方,借机澄清事实。 孟秋自是应下,随后退出门去。 而单兰又在书房之中静坐片刻,若有所思,又传来仲冬季冬说了些话,叫这二人走后,又待到夜深,这才熄灯出得门去。 只是他一路往北去走,并不回自己的院子居所,路上避开众多巡逻的守卫,越行越是孤僻,待到后头,那条路上已无一个人。 月亮的光惨白,投射在那条小路上,映着雪光,竟也将单兰的那张脸看得分外分明,而那道路直直通往山野,静谧非常,道旁的树下幽深黑暗,仿佛有野兽蛰伏,令人发憷。 单兰脚步疾行,他修为也算高深,这些年来虽精于商道,可修行一事上并未耽搁,反而精进不少,是以他步履飞快,转瞬就行到蔺山山脚,竟直直往山野中去。 那山道上左右每隔五步便点有一个白灯笼,上头用黑字篆体写了一个大大的奠字,火光映在单兰脸上,更显得他心机深沉盘算非常。来\群\二?③灵`六|酒{二③]酒/六 只见他一路沿着山道往上,不过百来步台阶,便行到一个拱门处,那拱门左右石柱上都悬挂着木刻挽联,词词句句沉痛非常,而那单兰看也不看便径直穿过拱门,往里面走去。 那惨白的月光一下子照下来,流淌在那拱门上,便瞧见拱门上方似是风吹日打久了,只能隐约瞧见一个蔺字,而顺着单兰的步伐往里走,若是旁人,只怕一下子就会站定,吓得话也说不出来,只管往山下跑。 原因无他,那月光照拂之下,依次错落排列着一行行墓碑,再加上奠字灯笼高悬,分外骇人。 可单兰只做瞧不见,脚步不停,一直往里走,行到一块极高且厚的墓碑前站定,转身绕到墓碑后面轻轻动作两下,只听极轻微的两声,那墓穴上安置的石门竟无声往里滑去,露出一个极为宽大的石洞来,那石洞中有风吹拂,吹得落下的雪花四散纷扬。 单兰环顾左右四周下去,那石洞里就亮起光来,随即那石门便又退回原位,仿佛方才的事情都只是错觉。 而那单兰才下去没有多久,便见得雪花晃动,竟有一个人从黑影之中钻了出来,那人藏在憧憧树影之中,根本不叫任何人察觉发现,现下甫一现身,便疾步向前,行到石碑前头。 这夜月光明亮,又有白雪相映,那人轻易就看清了石碑上的字。 蔺氏夜照。 是单不秋的母亲,单兰的妻子。 更是明云阁前任阁主蔺德独女的名字。 第一百四十九章 :暗度陈仓 单兰身后的石门缓缓阖上,他却只管一路墓室里面走,那壁上的灯烛长明不灭,将这幽深黑暗的甬道照得通明透亮,壁上顶上绘画各种祥瑞的图案,色彩鲜亮明艳,至今不曾褪色剥落,而借着那光能看到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微尘,只是那火光虽然温暖,却并不能掩住那地下墓穴里发散的森森寒气。 下得阶梯,便显出一条一人半高的通道,而前方共有三个过洞,过洞左右都挖出一臂长宽、一人深的壁龛,以通道外往墓室里的方向摆放着什么东西,依稀能在黑暗里瞧见摆放的是几岁稚童用的玩具,再到一些头面首饰,无一不是精巧细致或昂贵稀罕的玩意儿,可见的墓主人多受宠爱。那些东西都被蒙盖灰尘,有着磨损的痕迹,显然是这墓穴墓主人珍爱的东西,那墓穴主人死后便作为陪葬一道被拿了下来。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28) 单兰却看也不看那些东西一眼,行了十几步才行到过洞之后的通道尽头,那尽头又是一扇石门,石门上刻有镇祟辟邪的神佛纹样,在墓室主人死后也守护着她。 石门左右都有燃烧着的提灯,那单兰行到门前,极为顺手地摘下一盏提在手中,伸手轻轻一推那石门,那石门便也无声打开,昏黄的灯光晃荡进来将石门内的景致照了个大概。 那是一间宽敞的前室,室内缀以各种华盖或幔帐,室内装修精致,粗粗看去是个女儿家的闺房,现下一点声音也无,好似主人方才熄灯睡去一般。 单兰并不多看,他手中举着灯,轻车熟路穿过那些桌椅或陪葬的器物,往更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走,一股凛冽寒意就越发明显,原本这墓室修在地下,应当是温暖舒适的,可现下这墓室深处的冰冷寒意却远胜于现下大雪纷飞的山野。 单兰似乎被这寒冷所激,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身子,随后将灯举高,便能将这寒意驱散,可随着他这灯光的晃动,便能瞧见一扇开着的木门。 那木门上结满寒霜,原先红色的底色都被那霜覆盖住了,单兰看也不看,轻车熟路跨过门槛,便又步入了一个新的房间。 这间后室比前室还要大上许多,那地面上用打琢光滑的寒玉铺就,从地面就发散出寒意来,而那墙上和天顶上更是最为精致的法阵纹刻了冰寒的法阵,而若是云平站在这里只一眼,就会发现这地上所用的材料同当时赵归崇自己密室所用的材料出自同源。 单兰继续往里面走,又行四五步,他的面前就现出一座用透明冰晶打就的棺椁,那棺椁放在离地三尺高的白玉平台上。单兰举着灯火从那棺椁旁行过,手中微微晃动的提灯将光映照在棺椁上,映出莹莹的光芒。 也在一瞬间照亮了躺在棺椁中那人的脸。 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子,黑发白肤,穿着一身用料极好的素白色衣衫,双手搭在腹上,一动不动,双眼紧阖好似睡去,若是熟知单不秋的人看到她的脸,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这女子和单不秋的亲缘关系。 那光映射在女人的脸上转瞬即逝,而随着他的脚步声继续往墓室深处去。 这间后室虽然远大于前室,可里头所摆放陈设的东西却远不如前室精致昂贵,在这间后室里贴墙而放的是放满书籍的书柜,将墓室三面墙都占满,没有旁的空隙。 那单兰行至棺椁所对的最里侧,与周围其他摆放的是书柜不同,这最里侧放的是一个博古架,那博古架上花瓶奇石陈列,古董文玩与精致摆件并设,粗看一眼过去并无古怪。 却见单兰于博古架前站定,将手中提灯举起往博古架上对照着看,那提灯上的烛火好似被风吹拂一般轻轻晃动。 他只看了一眼,便轻车熟路伸手往博古架右上角上的那个花瓶去了。 那花瓶里插着一支用玉雕就,栩栩如生的半开梅花,并没有什么特殊,最多就是漂亮珍贵了些。 可单兰却伸出手来一把抓住那玉雕梅花的枝干往上一扯,往后退了几步,接着就听得极细微的咔嚓响声,博古架竟缓缓后退,从中裂开一条缝隙,自正中为轴,向左右两侧分开了。 那博古架后的墙壁竟也随着博古架动作,收进山壁墙中,露出一条更深更黑的通道来,那通道之中隐有水声低落,有风悠悠自通道里吹出,使得那烛火光也晃动起来。 单兰见得门一打开,便立时举步前行往下。 只见他所行走的是一条人工与天然并存的通道,那顶上悬下错落细长且形状奇特的的石柱,被单兰手中的光一照便显出剔透的光泽,实在是神奇。 可单兰对着这些奇景却只是懒洋洋看了一眼,便又顺着那条通道直直往下去走。 那通道又细又长,七扭八歪,但见得单兰左拐右拐两下,便远远瞧见前方亮起光来。 而伴随着光亮一道涌来的则是极为细微的呜咽和痛苦低吟声。 单兰却不以为意,慢悠悠行至最里处,那豁然开朗之处便涌出明亮灯火,将这石洞照得亮如白昼,叫人亲眼瞧见这修罗地狱的场景。 那是个极为深邃的石洞,洞内石柱错立,那石柱坚硬非常,但形状错落,有的垂落连接在一起,便各自分隔开形成不一样的空间,而这开阔之处便借由这石柱为基底,嵌进极为粗长的精铁细杆,从而改成一间间大小不一的囚笼,分别以数字编号。 那囚笼里少的只有一个人,多的则有七八人,俱是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或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模样,有些个手指上都是干涸的血渍,定睛一看就能瞧见那囚室内里石壁上的抓痕。 而囚室中男女并不能接触,都是分开囚禁的,男子都排在左,女子都排在右,但女子数量不多,仅有男子的三分之一不到。 囚室之中隐有风动,倒也没有什么太过难闻的气味,只是那血腥气极为浓重,几乎散不出去。 石洞之中设有铁锁链等限制人自由行动的囚具,囚具上绑缚了一个青壮的汉子,年约三十左右,上身衣物都被除去,袒露出精壮的胸膛,那胸膛上纹饰着一个诡异的图案,若是云平云澄两个在此,就能分辨出这图案与她们两个人之前在孟冬身上瞧见的那个一模一样。 那青壮的汉子口中被缚了布条,只能唔唔出声,手脚四肢叫那铁链牢牢缚住,全身肌肉绷紧,手臂上都,冒出青筋来。那青壮汉子整个人贴着木架绑住,虽是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可那铁链却分毫不能叫他撼动,反倒从喉间发出低沉一声吼叫,似乎痛极,古铜色的肌肤上都是汗水。 而这青壮汉子面前立着两个人,一个正端着一个碗,碗里是一条形状奇诡的虫子,那虫子模样青黑,宽且扁长,口器锐利,瞧不见眼睛,但约有三寸长,粗粗看去像是蜈蚣,可它的肚腹又是赤红色,与蜈蚣大不相同。 那虫子在碗中横冲直撞,但一触碰到碗沿就立时缩了回去,发出窸窣声响,像是沙子流动的声音,配上它的模样,实在是叫人毛骨悚然。 而另一个人手中则握一把细窄锐利的刀,那刀极薄,状若柳叶一般细长,锋利无比,划在那青壮汉子的侧腹上,只是轻轻一下就流出汨汨鲜血,但那伤口又细又窄,下刀又准,却也不会害及性命。 却见那血一流出,碗中的怪虫像是闻到这气味分外兴奋一般,在碗中动作起来,那声音越发响亮叫人心惊。 拿碗的人说:十一哥,你快些,它动起来怪吓人的! 持刀人听到他喊,头也不回叫了一声:急什么!镊子呢? 拿碗人便从腰间取了镊子递过去,持刀人伸手接过,两指一动,那卧在碗里的怪虫就被他钳住了,他将那怪虫捏起往青壮眼前晃了一晃,毫不意外瞧见这汉子惊恐厌恶的恐惧眼神。 汉子极力挣扎起来,拼命摇头,眼中带着祈求和苦痛,他晓得这两个人的打算,也知道这两个人做出事情之后会得到的结果。 持刀人瞧见汉子这模样笑了一笑,但那笑颇为无所谓且冰冷,他捏着虫子逗弄一会,看见那虫子在镊子上扭动卷曲的模样颇为兴奋:你瞧,你要是能熬过去,那好处总是少不了你的。 那汉子极力挣扎摇头,身子想往后倒,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瞧见那条虫子被搁到自己侧腹新被破开的伤口上。 而那虫子甫一被放上,便立时在那汉子侧腹巴住了,它那细小纤长的足部落在汉子身上触感极为清晰恐惧。 那汉子想要尖叫,可他被缚住了口,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怪虫发出极为细微的吱吱叫声,便感觉自己的伤口被它顶入。 看着那条怪虫爬进自己的身子里面去。 那虫子方一进去,那汉子便又从喉间发出细蒙的响声,他的双眼不由自主地睁大,目眦欲裂,眼角额角都暴起青筋,整张脸变得通红无比,口唇里吐出白沫,双眼直勾勾看着天顶,除了鼻尖还有微弱的呼吸声,胸膛还有几不可查的起伏,整个人转瞬间就好似被人用绳子缚住脖颈一般,一动也不能动了。 而他的侧腹伤口处却忽的鼓起一个鼓包来,那鼓包从汉子侧腹往后心转去,每动一下,便能听见汉子喉间那微弱的低吟。 十二,你说他能撑到最后么?持刀人伸手拿了一块干净的白布擦了擦手。 十一哥,这这也说不准啊!拿碗人打算将碗搁回桌上,可才一转身就一顿,立时恭敬垂首喊了一声,爷! 爷,您来了!持刀人一听见拿碗人喊人,也立时转头问安。 仲冬,你觉得这个能不能活着?单兰慢悠悠走了过来,站在囚具前,像是在欣赏什么一样打量了一眼那个汉子。 仲冬也就是持刀人闻言忙不迭轻声道:爷,这个是这批里体质最好的几个之一,比之前的体质都要好,现下又用了改良的药草,应该会比先前的那几个效果要好。 好?单兰冷哼一声,难道能好过聂八么! 仲冬叫他这样一骂,当即跪倒在地:爷息怒! 季冬也连忙一起跪倒。 单兰只觉得手臂又隐隐发起疼来,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息怒,息怒个屁!息怒能再给老子弄一个聂八出来吗? 一提到这个名字,单兰只觉得肉疼,一想到出了一次任务就消无声息没掉的好刀好狗,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而跪倒在地的仲冬季冬两人大气都不敢出,心中都在烦躁,要如何给单兰再找一个聂八去? 却说那聂八并没有什么自己的名字,姓聂也只是因为先前养他的明云阁管事姓聂罢了。 聂八是个孤儿,但脾气行事极为悍勇,颇为残忍嗜血,是孤狼一样的人,他这样脾气的人,谁遇上都吃不上好,可偏偏对着单兰感激不尽,忠心不二,盖因其快要饿死的时候,是单兰叫人给他一口饭吃,他虽行事无度,却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为了这一饭之恩是不惜搭上自己性命的。 从此之后他为单兰马首是瞻,是条比孟秋更为乖巧忠贞的狗。 所以当单兰问他,愿不愿意变成一个更有用的人时,聂八竟也毫不含糊答应了。 会将主意打到聂八身上,实际上还是因为那时候的单兰需要一条好用听话的狗,而聂八恰好就是这条狗。 而谁也没有想到聂八竟然成功了,甚至比之之前那些只知道死板听从命令的残次品更好。 他保留了人的意识和对单兰的忠诚。 单兰自是欣喜若狂,将他当作一把利剑来用。 只是谁也没想到,当初单兰将聂八交给薛灜使唤,以往几次行动都不曾出过问题,桩桩件件都能顺利圆满解决,可孰料最后一次竟被夙夜阁的人给活捉了去。 此后下落不明,也不知是死是活。 当然,单兰根本不会想到他到底养了一条多么忠心的狗,拼着一死,竟也与云澄相搏,险些便用那舌下刀要了云澄的性命。 聂八他一没了踪迹,薛灜那边最先接到的消息,还写了封信过来,信上说生死不明,但单兰又如何不知,只怕聂八应当已经死了。 聂八一死,其后许多事情便只能叫薛灜出手,可那时候薛灜因着与汤哲闹翻,再不肯受他胁迫,竟擅自中断许多计划,却叫单兰无法,恰好孟冬得罪了隐耀君,他便以惩戒为名将孟冬贬出北辰,实则叫他另外办事。 可但凡倒霉,事情总是桩桩件件跟着来,孟冬才去没有多久,竟又无故失踪,且天权镇的暗室都叫人毁了。单兰暗自心惊之际,竟又来了一个客人要去查三四十年前的那个人。 他自是可以推脱查不出个什么东西,但单兰心里却担忧着,万一那个人真的还活着呢?他手臂上的陈年旧伤已不能再轻易压制住了,那疼痛几乎日夜折磨着他,叫他恨不得将自己的手臂都切下来。 但如果真如云平所言,那个人还活在世上,那是不是有可能能治好自己呢? 单兰心中生出巨大的渴望来,他无时无刻不盼望自己脱离这痛苦。 就算那个人还活着又能怎么样?只要和之前一样解决掉不就好了?.0,⒌.⒏⒏=⒌⒐]0 所以他又希望却又不希望他活着。 可派出去的人无功而返,这也就罢了,既然如此他一要去探探那云平虚实,二要去找他留给云平的东西,只是东西没有找到不说,竟又损一批好货。 这些事本就叫单兰足够头疼,但现下更叫他头疼的是北辰乃至北境谣言四起,众说纷纭,而且先前他本不放在心上,可现下听孟秋所言,竟有好事者以流言为蓝本写出各种故事,说的那是绘声绘色,虽相差甚远,但如何不叫人心惊? 这么多事情如今一起发作起来,季冬仲冬本来说的也不过是小事,可他偏要借着这个由头发作起来,好好出一口气。 可他心火炽盛牵动手上旧伤,那伤口又发作起来,叫他几乎不能抑制,痛呼一声就骂道:药呢!把老子的药拿来! 那两个人哪里不敢从命? 当即争先恐后跳了起来去开囚室里面的门,各从里头扯出一个女人来。 那些女人个个容貌模样都糟糕极了,形容枯槁,面色蜡黄,嘴唇发干起皮不说,更叫人触目惊心的是她们手臂上那一道道交错的伤口,明显是有人故意用刀子划开,皮肉外翻,极为可恐。 爷!我!用我的!那仲冬先快一步,扯破布一般将那女子扯到单兰面前,那女子气息奄奄,几乎就没有什么进的气了。 单兰颇为嫌恶看她一眼道:这个快不行了吧,十二,拿你的来。 季冬听见单兰呼唤,自是欢欣不已,双手握住另一个女人的腕子,也不管会不会牵动她的伤口,就似拖牲口一样拖了过来,那女人平日里被这样折磨对待,不论如何都没了意志了。 单兰瞧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季冬见自家主子高兴,当即就从腰上解下一把雪亮的短匕来,抓住那女人的手臂一划,就用一口干净的大碗去接那女人流下来的血。 那伤口被划得极深,几可见骨,女人连拧眉的力气都无,几乎不得动弹。 却见那季冬将血接了一大碗,这才将女人丢到一旁,双手恭敬捧起,奉到单兰眼前。 那单兰眯了眯眼似乎极为满意,伸手自怀中摸出一瓶丹药,倒出一颗吞服,随后就接过那碗热血大口饮下,一双唇叫那鲜血一染,便如恶鬼一样骇人,他饮毕后又调息运功好一会才觉得爽利不少。 而先前被割臂取血的女人只叫季冬仲冬两个草草喂了一颗功效平平的止血丹药,便又丢回到囚室中去了。 单兰运功完毕后道:还有多少人? 仲冬先前被责备了,急于想表现自己便道:十哥先前送的已用的差不多了。 单兰暗骂一声,双眼一眯,似是想到什么,笑得阴沉可怕:这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们继续做你们的事就好。 说完他便起身行到囚具前伸手捏了那青壮汉子的下巴去瞧他眼睛。 只见那汉子双目无神,牙齿却嘎嘎作响,面色冰冷坚硬,好似一块木头。 单兰只看了一眼就冷哼道:算了,留着吧,这个勉强能用。 季冬仲冬忙不迭领命,又是一番点头哈腰才送得单兰原路出去。 单兰手中提灯的烛火微微晃动,他从那狭窄缝隙里面拐转出来,又步上台阶从那博古架处出来,这才将身扭转,行到那棺椁前,在那女子头对下去的位置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博古架就又轻响两声从山壁之中推出合上,将那黑黝黝的洞口遮掩住,半分都瞧不出来。 紧接着,他便又转出后室,通过前室、过道、过洞,最后上到地面上去,踩着纷飞的落雪离开,而他的脚印将会被今夜这场大雪覆盖,再也找不到半点痕迹。 只是他绝不会知道已经有一个人目睹了他做下的一切。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29) 而这个人离他最近的时候,他的靴子正从这个人的鼻尖擦过去。 黑暗里,在听得墓门被人关上之后,存放着女子尸身的后室之中却忽的亮起一道光来。 那人手中捏着萤石,正小心翼翼地将那棺椁打开,借着萤石的微光去查看棺椁里女人的容貌。 女子的相貌与单不秋相似,年纪却看着与单不秋相差不了几岁,只因她的年纪永远停止在那个时候,而这冰晶棺椁和寒冰白玉搭配上冰冷的法阵也将她当时的容貌牢牢锁住了。 女子的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冰晶,那人并不敢碰,但她将手往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擦了一下那女尸的脖颈,薄薄一层冰晶下头是尚且柔软湿冷的肌肤,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旁的法子竟叫这尸身保护如此完好,不会腐败。 那人的手指将冰晶融开,触到那脖子上的肌肤,随后轻轻一揩,就将手指对着萤石发出的微光看了一看。 是一层薄薄的敷粉。 那手的主人轻轻捻动粉末,那粉末便落了下去。那人的目光追随着粉末往下,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目光一下子顿住了。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那人立时伸手去拨开掩在宽大衣袍下女人的手,只看了一眼又摆回原处,紧接着又伸手去拨开女尸的眼皮看了一眼。 那人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她缓缓站直,又将棺盖推回原处,低头良久,对着那女尸拜上三拜。 萤石微光之下,她那双藏在恶鬼面具下的唇紧紧抿着,眉眼沉凝,若有所思,眼中的光晦暗不清,深邃极了。 但不论是谁也不会看不懂她眼神里带着的光。 可怜,遗憾,悲伤,但其中最为汹涌的情感却不是前面三者。 而是滔滔不绝、不可遏止的愤怒。 第一百五十章 :忠奸难辨 单兰出得蔺山,又一路快步行走回了自己的居所之中。 现下正是冬日,入夜之后大雪纷飞,门窗封闭紧实,但巡逻的人难免因这风雪而寒冷困倦,虽说守在廊下,但也多是在当值的小屋里坐着,更有甚者还带了锅煮些热食吃,便是有些个站在外头的也难免神思不属,是故谁也没瞧见有一道黑影从屋宇之间掠过。 那黑影动作轻捷,脚步落在那飞檐砖瓦之间,不曾落下半点声息,更别说她行动迅疾,竟也不落半个脚印在那屋顶积雪上,此人对明云阁各个房屋分布极为熟悉,竟好似到了自己家里。 却见那单兰行走虽快,先人一步,可这后来的黑影也照样跟住,到了最后竟一前一后跟着,却也不曾叫单兰发觉。 单兰所住居所乃是明云阁正北最为巍峨的住处,但看守也极为严密,能在此处驻守的都是单兰从明云阁中挑出的好手,不似外围那些看守松懈散漫的守卫,倒叫这黑影在这屋子周边兜转许久都寻不到进去的法子不说,还有一两次险些被那些守卫察觉。 那黑影兜转半晌无果,最后只得弃了进去的念头,转而行到单兰屋子上方趴伏,随意掀开一块砖瓦觑眼去看。 却见被掀开瓦片的那屋子似是一间书房,却又更像是一间药房。 房屋之中有药柜无数贴墙摆放,更有各种用以配药的东西和熬煮药物炼制丹药的器皿丹炉,那些东西上有着使用过的痕迹,而且是最近才使用过的。 那瓦片甫一掀开便迎面涌上一股极浓重扑鼻的作呕药味,那黑影顿了一顿,急忙将头偏向一旁,深吸一口寒凉之气,这才将这股怪味道压了下去。 恰在此时,那屋子的门在吱嘎一声,单兰正推门进了去,屋中的药炉和丹炉正燃烧炽旺,发出轻微的咕嘟声,并有白烟腾起。 单兰推门进来的时候先是一顿,他是何等谨慎小心的人物,似是对于暗处那人窥视的目光极为敏感,立在那里立时将头转向上方,目光扫射间还能瞧见他一双眼睛里泛着阴毒的光。 来人立时将那瓦片盖回原处,只留一小条缝隙窥探,只见得单兰的目光兜转几圈,皱了皱眉头,这才行到那些炉前,先掀开盖子瞧了几眼,随即便将穿在身上的斗篷解下丢在一旁的架上,随后又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搁在桌上,这才又缓步行到桌前悠然坐下,摸出一本东西翻看起来。 黑影伏在上头一动不动,仔仔细细去看单兰的一举一动,她目力极好,记忆超群,只一眼就认出那药瓶是方才单兰在石洞中所用的药瓶。另外,虽然单兰摸书的动作极快,可她还是瞧清了那本已经被翻到有些破烂的书封皮上写了什么字。 《毒勘》 黑影一瞧清那字不由怔住,于是那双眼睛更死死盯向单兰,眼中迸发出激动且热烈的光。 单兰却好似不曾察觉那炽热目光,他从架上取笔在纸上书写,写下半张纸后,那药炉又发出轻微的咕嘟声,紧接着一股更加刺鼻的药味发散出来,叫单兰抬头一看,就放下笔往药炉那边去了。 那单兰行到那药炉前,先是开了开药炉又看一眼,随后轻声自语道:还要再费些功夫,明日才好。 说罢他将药炉搁到一旁,随后伸手一推一划,那墙上竟凭空显出一个十寸大小的小洞来,而那洞一开启,便有风从外头涌入,不过一会边将屋中的刺鼻气味散到干净。 那人先是一怔,随后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立时便循着气味下了房顶,攀行到檐边,往下去看,却见那处是一堵封闭严实的墙,并不曾有什么小口,可那气味浓烈,按照方位也确实应当从这里传出。 恰好此处面向院中无人之地的角落,既无门也无窗,不曾有什么守卫看守,于是来人大着胆子将身一扭,便轻轻巧巧落下地来。 这不下来还好,一下来便顿时惊了一惊,原来这墙上当真有一个极为隐蔽的小口,以一种极为奇怪的角度打就,站在屋上和立在地下都是瞧不清的,正正好隐在视角的盲区,只有落下来的那一瞬间才能瞧清那个孔洞所在。 既探清了孔洞所在,来人便轻轻跃起,极为小心在孔洞上比划,只是那洞在屋中有十寸来长,方正无比,可延伸到外侧却只有七八寸左右,便是稚童都进不去,更别说是成人了。 那洞中又做的弯曲,折了一折,叫那屋中透出去的光都被掩住,看来那单兰当初费尽心思建造,是绝不会叫这小洞被发现利用的。 可来人立在那里盯着那洞想了一想,竟不知想到什么,面具下的薄唇微微一勾,又伸手比划丈量一番,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当即转身离去了。 翌日一早,明云阁中就奔波繁忙起来,今夜明云阁阁主单兰要设宴亲自款待一个客人,而那客人虽不知她确切的来历,可谁也不能不好奇。 但与此同时,大家更为好奇的是最近北境的那些风言风语,只是碍于单兰淫威,无人敢议,但人总是有好奇心,也只能将这好奇心发散到了云平的来历身上。 听说是什么不知名的宗族小派里出来的人几个仆从借着备菜坐在角落里悄声议论。 那我听说的和你听说的不一样,我这里说,她是什么有钱人家的私生女,她父亲死了,有没有什么孩子,只能将她接回来继承家业 这又和阁主宴请她有什么干系? 你不晓得吗?前些时候一口气拍下明云阁私拍上所有藏品的就是她。 天爷!那仆从忍不住叫了一声,可瞧见后厨房里头子的眼神又急忙低下头去装作很认真在清洗那些带着灵气的蔬果,随后悄声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他表兄弟在七爷手底下当差,我看八成是真的。 乖乖,她这样有钱么? 何止呢!我听说她还和小爷有那么些干系。说话的人将头垂得更低,好似要看清楚那些蔬果上的纹样,声音却落进那群人的耳朵里,不然你以为小爷做什么要请她住到阁里来? 我怎么听说是二爷请来的人? 你傻么?二爷和小爷关系那样好,若不是二爷在阁主面前走过一趟,在这样凭空来的人怎么能轻易进来? 我怎么听说那个人同前些日子云港的事情有关?一个一直沉默着的仆从轻声说道,我听人说云港那艘出了事情的飞舟也是她的。 乖乖,云港那艘飞舟?那样有钱么?也无怪他这样惊叹,只因这北辰之中消息最不灵通的老婆子都要晓得那艘奢华无比的飞舟了。 我想是的。 那说她的飞舟是用黄金灵石做的,那也都是真的了?她本人应当也是穿着世上最昂贵的衣服吧?比如用金丝银线和宝石做装饰,一件衣服从不会穿 第二回 ,就算是喝水用的茶盏都是镶金嵌玉吧。 那倒也不是。那个表兄弟在七爷手下当差的仆从轻声道,她还是穿普通人的衣服,只是用的料子好了点,喝水的杯子还时普通的杯子,只是据说是小爷最珍爱的那套。除此之外都不过是个人罢了,还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但是这人话中一顿,似在斟酌。那双眼睛好似能把你看得透透的,我表哥说她是个很温和的人,可没人胆敢在她面前撒谎,因为总觉得会被她马上识破。 听这样讲,好像她是个可怕的人,能够洞察人心。 谁知道呢?毕竟阁主谁不晓得他从来不和人深交,更别说宴请了,可现下竟要举办晚宴独独请她一个人呢! 她多少是有些本事的!最后那个总是沉默着的人开口道,这才是叫人觉得可怕的地方。柒一)伶五吧*吧五玖伶、 可是这些和他们这些仆从又有什么关系呢?所有人又低下头做事,转而避开头子的目光聊起其他事情来。 而被议论的云平对于那些人的说辞是一概不知的,她坐在隐耀君的小屋里,裹着暖裘捧着手炉,正悠然盘腿坐在蒲团上同隐耀君一边对弈下棋,一边开窗看雪景。 冬日天寒,只能寻这些乐子了。云平眯着眼摸出一颗棋子,手指拨弄着棋盒里头的棋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手谈一局,不能尽兴。隐耀君又落一子,两个人在棋盘上厮杀,可现实中却是悠然谈话。 尽兴在心而已。云平落下一子,唇边带笑,随即话锋一转,同阁下交游,乐趣颇多,阁下以为如何? 隐耀君的手搭在棋盒里,抬头看了一眼云平:确实找到不少乐子。 云平拈着一颗棋子把玩,语气漫不经心:我听说前些日子北辰之中的一批说书人抓了又放? 隐耀君举杯饮了一口茶,雾气遮挡了他的目光:确如姑娘所言。 云平轻笑一声:我又听闻明云阁广发邀请函,不日就要举办立冬盛宴? 隐耀君道:他的心思多少都能猜到些。 云平眼皮一抬:若当真能猜到,当初他是狼是虎亦或人畜无害,又怎么不知? 隐耀君面色一沉,随后长叹一口气,从棋盒中抓出两枚棋子掷在棋盘上道:姑娘棋术高明,某自愧不如。 云平也叹一声,伸手将棋子一颗颗拈回盒中:阁下静待便是。 她语气之中隐含自信,一双眼睛明亮,好似所有人的心思想法都逃不过去:半月之后,必请阁下看一出好戏。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廊下有侍婢纷纷行礼问好,并伴随着极为轻微的机械磨动声响与拐杖拄地的笃笃声。 外叔祖!那少年人未至声先到,云平与隐耀君都默契的不再说话,只是一道将棋子收回盒中。 门被一下子推开,外头进来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一白一黑,一动一静,一个是拄着拐杖,满面通红的单不秋,另一个则是戴着面具,肩上落满白雪的乌鳢。 那安静的女侍从将伞收好递与门外的人,接着将门阖上了,把先头单不秋带进来的一股子寒气全数隔绝在了外头,之后便垂首安静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入定一般站住了。 云平听得棋子一颗颗落进盒中,瞟了一眼乌鳢,随即便对向自己问好的单不秋道:单小阁主是要与隐耀君下棋么? 隐耀君笑道:他是知道棋盘几横几纵都算了不得的人物了,云姑娘怎么还想教会他落子下棋? 单不秋在隐耀君面前才显出这个年纪少年人应有的姿态,他爽朗笑了一声:我是学不会的,外叔祖同净台教我许多遍,不会的东西始终都是不会的。 他言语中谈及薛少尘虽有落寞,但并不明显,只是瞧见众人关心担忧的目光,才立时粲然一笑道:方才你们下的胜负如何? 云平晓得他不欲多谈,于是又将棋子掷回棋盒道:隐耀君棋力卓绝,我不过勉强胜之。 隐耀君道:姑娘谦虚了,是我本事不如姑娘。 单不秋道:云姑娘竟这般厉害么? 云平拈棋于手:是隐耀君过谦。 隐耀君笑而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单不秋此时又问:云姑娘,你的棋下得这般好,是有谁教你么? 云平正将黑子一颗颗收入掌心,听得此言不由一顿,可她是何等会掩饰自己的人物,便是隐耀君这样机敏的人物都没察觉她的不对劲,只听云平说道:小阁主是想学棋么? 单不秋道:方才也说了,我是学不会的,只不过是好奇问之罢了。 云平摇了摇头:教我下棋的那位已然仙逝多年了。 单不秋顿觉失言,忙道:我我不知道 云平却无责怪之意:他去的突然,便是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件事的。 她说这句话时强掩住落寞,可本就因病而空落的裘衣将她包裹住,更显得她茫然无助,隐耀君同单不秋都齐齐看向她,故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乌鳢眼中担忧的神情。 似是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妥,云平又恢复了以往和煦的笑意道:不过小阁主此番前来寻隐耀君,怕不是有事要谈? 单不秋叫她这样一说,才想起自己所来的目的,少年人转头看了眼隐耀君,忽的无头无尾向云平问道:云姑娘,你觉得若是一个人说另一个人不好,那这话可信么? 云平何等聪颖,只寥寥数句就猜到单不秋旁敲侧击是问何事。于是她温言道:不可尽信。 单不秋又问:可若是许多人都说这个人不好,那这话可信么? 云平又道:三人成虎,亦不可尽信。 随后不待单不秋开口,云平道:不过小阁主,人心复杂多变,不可仅仅旁人所言而对其有所偏颇,若是我遇上有人对甲如此议论,我当亲身去查探清楚,而非听旁人去说去议论,而对此人妄下评判,需知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人云亦云之下多少名声清白都被一句可能、也许给污了去。 她说话间一顿:我昔年游历世间,曾听闻一言,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恭谦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说罢,云平又对单不秋说了这诗中所提的王莽周公二人生平之事,单不秋听罢陷入深思,竟又一言不发去了。 待到单不秋走后,室内又只留隐耀君与云平二人,云平执黑先下一子,隐耀君看她一眼道:方才青筠所问之事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30) 云平并不看他,只是盯着棋盘平静道:就算你告诉他事实如此,你觉得他会信吗?就算信了,他又能接受吗? 隐耀君叹息一声,落下一子,神色恹恹:若是他知道 云平终于抬起头看了隐耀君一眼:他总会知道的,阁下既然要查,他会知道一切 但是隐耀君的手搭在棋盒上,他 云平终于笑了起来,可笑意不达眼底,她修长双指落子于盘发出清脆敲击声:但是,现在,至少现在,让他不要去想那些残酷的事。 即便风雨将至,粉碎这虚假的太平。 是夜,枫桥等在帘外,声音有些微哑:尊上,当真要去么?他这样的人 云平从帘后缓缓踱步出来,用脂粉掩去了病气,举手投足间容光焕发,烨然若神人,气度雍容,令人炫目:去就去了,又当如何?他此番存了心思试探,不会拿我怎么样,我也不会叫他拿我怎么样。 枫桥见劝她不住,只是轻叹一声,随后踱步上前低声道:我接到的消息,说是李三姑娘再过一两日便会抵达北辰,三姑娘来得突然 云平睨她一眼,不以为意:你以为李无尘怎么会突然来?他心中生了疑惑,又查不清我的来历,自然要找人去问个清楚明白,而这个人选 云平手指一点,运筹帷幄在翻覆之间:是他必定信得过,而且不会有丝毫怀疑的人。 枫桥道:李三姑娘心高气傲,又如何如何肯受尊上摆布?我只担心 云平摇了摇头笑道:不必担心,我有一着妙手,必不叫这计划落空。 需知那李无尘心上最为珍爱的便是晏朝,虽然时常辱骂责备晏朝,却容不得旁人说晏朝半分不好,而晏朝又感念云平救她弟弟的恩义,自是事事以云平为先,现下既遇到了这事,李无尘碍于晏朝,自不会叫云平身份露了馅。 云平这样算计,李无尘心中自是知晓,但她睨了一眼身边冷冰冰硬邦邦的人,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却似小猫儿一般,引得一旁的铁面女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来,手上动作极快,已给李无尘披上了一件裘服。 李无尘叫她这样对待,心中自是欢喜不已,可她面上认识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伸手就去捏晏朝的下巴,眯眼骂道:笑什么?很好笑么? 晏朝唇边的笑一下子就收了回去:我只是想到北境将至,不用如此颠簸,心中高兴罢了。 你高兴什么?李无尘拧眉骂她,看似凶恶极了,你要见到云岚客那浑货,心里头高兴是么?你最好给我弄清白些,晓得现在谁是你的主子,别又想着逃跑。 晏朝轻叹一口气,又将暖炉塞进李无尘层层叠叠的袍服里:北境不比谷中,天寒得紧,不要受冻。 李无尘啧了一声:还晓得关心我了?很不错,不要见到云平就给我忘了谁是你的主子。 晏朝看她一眼,并不说话,只是又将马车窗封的严实了些:我没有主子。 李无尘张了张嘴想骂,却不知又想到什么,猫儿似的窝在那里,抬了抬下巴,一副睥睨气派:我冷。 晏朝将马车中升温的法阵调试一番,好似并不知李无尘的意图一般道:还冷么? 李无尘叫她这番动作气到一滞,竟扭过身去不理会她了。 晏朝问:还冷么?需要再添几个汤婆子么?我说天冷还是坐飞舟好,你非要与我怄气坐马车 她自从回了李无尘身边,胆子都大了许多,不似以往唯唯诺诺,有时候虽有些以下犯上,但李无尘竟也没发脾气,由得她去。 李无尘只是听她絮叨,理也不理,背过身去靠在马车软垫上,好似累了睡着一般,只是人瑟缩着,冷极了一般。 三姑娘,三姑娘?晏朝见她不答话,伸手推了推她,见她不做声,便又大着胆子伸手用左手碰她耳朵。 这不碰还好,甫一碰到,李无尘便觉得浑身酥软,忍不住嘤咛一声,倒显出难得的女儿娇态。 晏朝晓得耳朵是李无尘的敏感点,故意逗她,却见李无尘哼了一声更是埋头不理了。 呆瓜傻子木头。 晏朝从云平身边走了一遭之后,却似明白了什么,不再如以往一般奴颜婢膝,反倒将这脾气古怪暴戾的李三姑娘攥在手心里一般,吃得死死。李无尘也按下自己的脾气,有时候不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虽然跋扈骄纵仍在,可性格脾气已好过以往不少。故而两人此次重逢倒比以前那样要更加和谐,乃至亲密无间,只是谁也不肯先去捅开这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李无尘见她又不动作,心中又气又恼,可还是耐不住性子冷言冷语道:你越发没了规矩,是想叫我厌了你,而后你好回去你家云大姑娘身边,同她再续前缘么?正好,正好,我听说她身边那个姑娘走了,你正好回去顶了那姑娘的缺!你走好了!叫我一个人冻死得了! 晏朝听她这样说话,日渐的也明白这是她是有话不直说的性子,话说的再硬,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不知为何以往觉得是羞辱,现下反品出李无尘的一点可爱来。 只是她听到云平身边那个人走了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云澄,下意识急忙问道:小尊主怎么了? 李无尘哼哼两声并不理她,反倒将身子缩得更紧,做出一副冷极了的模样:太冷了,想不起事。 晏朝自又重回李无尘身边,消息来源已不似先前在夙夜阁那般灵通,还是李无尘说了,她才知道这件事。 李无尘不回答,只是瓮声瓮气说了声冷。 晏朝无奈,在她耳旁低笑一声,伸出仅剩的左臂自李无尘身后搂住她道:好三姑娘,还冷么? 两个人贴的极近,马车里封闭严实,又开了升温的法阵,李无尘手上怀里脚旁还塞了好几个手炉与汤婆子,身上其实已出了些汗,而晏朝挨上来则更热一些,可她并不在意,得了便宜还卖乖,往后靠了靠,有些慵懒道:总算暖了些。 晏朝轻叹一声,晓得她的意思,便继续服软道:三姑娘,既然暖和了,可记得起事么? 李无尘睨她一眼道:多少记起来了 说罢便从怀中摸出一张短笺道:你自己看。 晏朝接过一瞧,才发现这上头只寥寥数语写了此次去北辰要办的事,而短笺最后则落下几个字,询问可曾见到过云澄或知道云澄的下落。 这晏朝眉头紧皱,这是怎么回事?小尊主怎么会突然没了消息踪迹? 李无尘道:多半是自己跑出去了,那丫头我见过,本事不小,没有谁能轻易将人悄无声息从云岚客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也不可能做到在夙夜阁的耳目下全然失了踪迹,只有一种解释 李无尘伸手将短笺收回怀中:她是自己跑了,不想叫人知道。 晏朝道:可可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肉]文貳3灵:溜酒*贰3,酒)溜 李无尘又是轻啧一声:跑到哪里去我不知道,但是以她的本事,只要躲起来,谁都找不到才是。 她说话间,眼皮子只觉得沉重,倚靠在晏朝怀中竟不知不觉睡了过了。 而与此同时,明云阁中单兰热情非常,推杯换盏,举杯相敬,云平先前虽已服过解酒的药物,可那酒霸道,又加上她酒力浅薄,多少有些难以招架。 单兰一双眼睛则冒着老鼠一般的精光,口中说着话,势必要从云平嘴里套点什么事情出来。 而就在他一副心思全放在云平身上时,他的宅院屋檐上飞快掠过一个黑影,那黑影怀中揣着一物,但动作毫无迟滞,且对这院中熟门熟路,轻轻松松避过人手减了三分之一的守卫。 直往单兰那间药房奔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凶神恶煞 饭厅之中的气温很是适宜,云平进入室内也只是除掉那件裘衣而已,但屋外干冷刺骨,不知为什么云平却觉得屋内更加阴寒。 但就像那些仆人们私下议论的那样,云平看上去总是挂着和煦的微笑,好似什么都不能引起她多余的情绪。 需知这世间总会有比云平她相貌更加美丽的人,但不论如何也找不到比她更为亲切和善的人了。 至于她的衣服则看上去很随便,也并不佩戴过多花哨的饰物,可实际上她的衣衫裁剪得体,款式大方,用料虽然看似无奇,实际上却格外珍贵。 可每个人第一眼瞧见她,并不会在意她的衣衫,而是会惊叹于她的气度,她模样不差,可那雍容的气度却比容貌更加夺目,好似一颗宝石放在面前,但人们总会先看见那宝石发出的夺目光芒,其次才会瞧见宝石原有的本色。 再注意到她的容貌时,则会被她那双眼睛吸引,那双眼睛散发着忧郁深沉的光,再看第二眼时会觉得那双眼眸深邃极了,随即就会有一种被她看透的感觉,以至于大部分人同她交谈时,都会下意识避免直视她的眼睛。 可不管怎么说,单兰一看见她来,就马上站起身来问好并喝退左右,亲自将她引导到桌前,好似对她十分尊重,可云平只是面上带着笑,轻轻点了点头,沉默有礼地坐下了。 云姑娘身子好些了吗?单兰为她斟酒,面上带着微笑。 云平点了点头,她晓得这场宴的主人心里想的是什么,于是开口道:多谢阁主关心,身子虽好,但心中依旧郁郁。 单兰敬她一杯酒道:云姑娘,是为何事?莫不是先前拜托我的那件事? 云平受了他一杯,哪有不回敬的道理,心中虽然不耐,却也一口饮了,假做沉郁,轻叹一声道:我曾发下誓言,有恩必报,现下发达了,却找不到恩人,心中如何安定? 单兰见她主动提起,借着倒酒的功夫心中已有了盘算:说起来,姑娘所托之事非我不上心,只是时隔多年,姑娘所提的一些线索又实在琐碎陈旧,虽有些眉目,可还是要徐徐图之才是。 云平点头称是,于是单兰借着这一会子机会,又敬云平一杯。 云平又饮一杯回礼,于是单兰寒暄劝酒,二人你来我往之下,也不知是这酒上头快、酒劲足,亦或是云平酒量浅薄,现下她苍白面上已微微浮起红晕,双目盈盈,渐有醉意道:阁主助我,实在感激,不过阁主说线索陈旧难寻,我这里还有一物,或许可用。 她虽竭力保持清醒,强作镇定,可双手已然有些发颤,闭了闭眼,从怀中摸出一本破烂封皮的册子递到单兰眼前转了一圈。 面前之人是虎狼,手中之物与自己俱是诱饵。 那单兰只瞥了一眼就立时双目圆睁,眼中射出激动的光来,心神荡漾,若不是努力保持所谓风度,那双手几乎就要伸出去将那本册子夺过来了。 这这是单兰话中的激动之意几乎不能克制,他下意识吞咽口水,渴求之意再不加掩饰了,那本册子仿佛无形的钩子勾住了单兰的眼睛。 而云平好似醉酒,左手支头,右手却紧紧捏着这本册子,只将封皮上的两个字露给单兰看,既不叫单兰拿到,却又能叫单兰看清。 《丹正》 这个字若是昨夜那个潜伏在单兰屋顶偷看的黑影在此,定能认出这两个字与单兰昨夜翻阅的那本《毒勘》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就是那位恩人给我的东西,一定要我收下。云平头微微晃动,仿佛身子已经醉软,难以自控。她伸手往前递了递,那单兰急忙前扑就要去抓,但指尖还未触及到书页纸张,云平手腕一转,便又将那本册子收回怀中。 单兰下意识叫道:让我看看! 他话中隐露出凶狠之意,眼眸低垂,右手上的陈年旧伤竟隐隐犯痛,不知是因为喝了酒,亦或是伤口作祟,还是因为看到心中渴望之物就这样被一个毫无防范的醉酒之人握在手中,竟当真动了杀心。 云平却好似酒意上头一般,无知无觉,仿佛听不出单兰语中杀意,开着玩笑道:阁主想看?倒也不是不行。 单兰身子微倾,脸颊肌肉微微抽搐,可还是扬起一个无害的笑,好似哄孩子一般道:当真?那云姑娘现下便借我看看吧! 他嘴上是这样讲,但转瞬之间心思已是百转千回,他本意只是想要灌醉云平,从这个神秘人口中套出什么东西,但没想到现下遇到了这样大的收获,就好似干渴的人遇着了水,饥饿的人碰到了食物,即便他实际上并不渴也不饿,但他那永不停歇永无止境的饥饿干渴好似在这一刻找到了终止的方法。 一定要得到。 单兰这样想。 不择手段,抢也好,骗也罢。 甚至杀了这个人。 这里是明云阁,是他的地盘,若他当真要叫一个人死,便是此人有通天之势,也能死得悄无声息,无知无觉。 而他也有把握可以不叫任何人查到云平的下落。 只要他想。 这念头一起,几乎就不可遏止地疯长开来,又加上喝了些酒,几乎将单兰的理智都要吞噬干净。 是啊,只要他想,完全可以 云平盯着他,眉头微皱,眼中醉意更深,可单兰一对上那双眼睛,不知为何有一刹那间觉得分外熟悉,即便那感觉转瞬即逝,可背后忽的窜出一股子寒意,仿佛他的诡计盘算竟全数叫面前这个醉鬼识破了,包括他龌龊肮脏的心思和隐藏极好的杀意。 她知道了吗? 单兰无端冒出这种猜想,双眼紧紧盯着云平,想要在从她那张脸上和那双眼睛里看出端倪,可接下来云平忽的粲然一笑,面上冰霜化开,仿佛醉了酒,连最微末的一点警惕心都没有了,犹如砧板上的一块鱼肉,任人宰割。 不不 单兰的心蠢蠢欲动,可云平这一皱眉一笑之间,却也叫单兰那对《丹正》的渴求被一瞬间回笼的理智给压了回去。 他多少息了要立时下手的打算,但想要下手的想法却越发强烈,只是他更加隐忍,更加小心谨慎,更加沉静下来,他已经做过很多次了,知道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的,现下要想的,是怎么样把这个人给 解决掉。 但册子叫云平收在怀中芥子之内,单兰此番本就是突发之意,他清楚这芥子袋大多都是只有主人才能打开的,是轻易强夺不得的,他心中思忖云平与单不秋和隐耀君的干系,决意不论如何先将那本《丹正》哄骗到手才是。 于是他伸手轻推云平道:云平姑娘,云平姑娘。 云平却好似醉极,多少还有些意识,只是已经迷迷糊糊,反应迟钝了,只听她双眼微眯,好半晌才轻声道:单阁主,怎么了? 她说话含混不清,控制不住语调,已然因醉而有些失态了。 单兰轻声哄她道:云姑娘,你人好,不若就先将那本《丹正》借我看如何? 云平叫他一推,身子顺势一扑趴在桌上,那桌布叫她一扯,桌子上的碗筷杯盏丁零当啷往下掉,琉璃做的酒盏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叫单兰这吝啬鬼好不心疼,可他转念一想到那本《丹正》,又觉得碎些个杯盏并无所谓了,便又伸手轻轻哄骗推她。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31) 云平醉瘫在那里,好似听不清单兰说话,大大的啊了一声,不论单兰说什么,问什么,都假做听不清。 单兰原先还耐着性子,可这样一来二去,只觉得焦躁,心头火起,他想那本《丹正》想得快要发狂,现下就在他面前触手可及,又如何能忍耐住,于是要再度伸手去抓云平,这下打算强逼她拿。 只是他手指还不曾碰到云平,门却猛地被人一脚踹开了。 单兰好事被搅,心中自是不快,面色沉凝大喊道:是谁! 你院子出了事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喝酒!门口一行人拦来者不住,悻悻站在两边,不敢多言,而踹门而入的那人身长玉立,背上剑匣不曾离身,声音浑厚,恍若雷霆震震。 此人不是隐耀君,又还能有谁? 而随着隐耀君声音落下出现的还有一人,那人光溜溜的脑袋在大冬夜里冒着腾腾热气,叫灯光一照就反出光来,一张紫檀脸上满是慌张神色,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来者正是孟秋。 只听他越过隐耀君急忙低喊道:爷!您院子! 原来单兰院中出事,孟秋急匆匆来报,却不想半路正好撞上隐耀君也过来找单兰,隐耀君见他匆忙如此便张口询问。孟秋本就是谄媚小人,欺善怕恶,欺软怕硬,见得隐耀君逼问,如何敢瞒?而隐耀君听得他简单说完,便先孟秋半步行来,左右欲拦,可如何招架得住这尊煞神?却叫隐耀君衣摆一撩踹门进去了。 什么事?单兰此时已然面色不虞,但隐耀君身份辈分压在他上头,他平素又是一副极为尊长的模样态度。是故单兰只能强耐住心中不快,待得孟秋快步上前,一主一仆才背过身去说话。 孟秋满头是汗,可丝毫不敢隐瞒,但顾念屋中有外人在场,也只敢轻声回答:爷,丹房进贼了! 单兰只听这几个字,当即背后就出了冷汗,竟不再多问一句,当即甩袖出门低声骂道:若是出了事,仔细你们的皮! 临行之前还颇为遗憾地看了一眼醉倒在桌上的云平,便一咬牙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孟秋叫他一声喝骂,心惊胆战,可又不敢多言,连忙垂首恭敬跟着出去,只是满脸颓色,颇为滑稽。 而单兰与孟秋甫一出门不过数息,从门外拐进来一个年轻姑娘来,此人一身仆婢打扮,容貌平平,正是此番伪装过后与云平一道进了明云阁的枫桥。 她此番改容易貌,又服药短暂改了声音,隐耀君倒是没察觉出她的真实身份,只是看了一眼趴倒在桌上的云平道:你家主子也真是胆大,竟当真敢喝那厮的酒。 枫桥只做不闻,先是躬身对着隐耀君拜了一拜,紧接着就轻手轻脚去给云平裹了裘衣,扶她起来,想将人带出门去。 隐耀君并不动作,只是冷眼站一旁看着,待到枫桥将人扶起,才走了没几步,隐耀君忽的开口轻声道:你来找我是你的主意?还是 原来隐耀君今夜在院中练剑,练到一半时,云平身边的婢子竟忽的闯了进来说有要事相求。 隐耀君本不愿理会,但一听此事与云平有关系,不管是想给单兰找晦气,还是因为云平现下捏着他想知道的事,隐耀君简单听完后,当即就走了这一遭,却不想刚好碰上孟秋,才有了方才这事。 枫桥与云平两人背对隐耀君道:这难道很重要么? 隐耀君立时转过身道:如何不重要?若是你的主意,那就是你家主子养了个机敏忠心的奴仆,可若是 枫桥长叹一声,侧头看了隐耀君一眼道:君可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此话一出,那今夜之事隐耀君如何不心中有数? 他看了一眼云平轻声道:我倒是头一回见到布局之人,自己也下场做棋子的。我虽花了大价钱,许诺了不得了的东西,可不知道你家主人如此一诺千金,竟不惜 他又长叹一口气,思及方才单兰临走前看向云平的那一眼,那一眼毫不遮掩,满带杀意,虽然只有一瞬,可还是不免叫隐耀君心惊。 枫桥道:主人家的事,我向来是做不了主的。 隐耀君道:宝刀需配鞘,否则锋芒太露,易损易折。 随后不再多言,任由枫桥搀扶着云平离去了。 而就在此时,单兰正疾步往自己院中去赶,道上并未有太多人,孟秋低垂着头不敢多话,单兰问了什么便答什么,比一只狗还要乖巧。 怎么回事? 爷,起先是您丹房里面的炉子不知怎么的炸了,本来也是常有的事,守卫照例过去看,但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叫唤的声响,接着屋中就亮起火光,守卫们就瞧见有影子被火光映着投在窗上 现在怎么样?抠/q_u=n;二,3'聆六9二+3;9六 现下 只是孟秋语带支吾,似在斟酌用词,可还未来得及回答,说话间两人已至单兰院落。 院子周遭道路上漆黑一片,院落里却是灯火通明,单兰是一阁之主,所住宅院自然是气派非常,院中除去房屋居所,自然还种植着许多珍贵花草,可现下正值冬日,干燥异常,大雪已停,阴云蔽空,偶得月辉,可那些花草却好似厨房灶中的柴火一般燃烧旺盛,发出噼啪声响,院中不断有人来回行走泼水灭火,虽暂时未波及房屋,可那火苗借风便长,如何抑制得住? 单兰一踏进那院中便明白孟秋话语之中未尽之意。 院落正中已躺倒了十余人,无不是哀痛呻/吟,毫无反抗之力,那些人俱是一招落败,有些甚至不曾在对手手中走过半招便立时被击倒。 周围另有几十个人围成一个大圈,而大圈的正中则是一个穿夜行衣的身影,煌煌灯火之下,那人立在院中,身子如松如柏,站立笔直,虽看不清容貌,可气度凛然不凡,一双眼睛竟比火光还要亮,炯炯有神,加之方才出手迅疾,修为高深,功夫稀奇古怪,旁人无一人可以近得此人一步之距不说,这样一番车轮战下来,此人不但疲态未显,反倒叫众人士气落败,不敢再进。 众人一见得单兰出现,当即有了主心骨,齐刷刷看向他去。 单兰沿着人群中人分开的道路缓缓走到最前,站在那里,隔着七八步与来人对视一眼,面上挂上了一副阴沉的笑意:阁下是谁?鬼鬼祟祟来我这里,是为什么? 那人并不说话,只是缓缓转过身来,静静看着单兰,单兰借着院中的火光去看,却见冬日衣衫厚重,又分不清男女,可此人怀中鼓鼓囊囊的,好似揣了什么东西在里面,又似是活物,轻轻颤抖拱动。 单兰瞧那人一眼,见那人不说话,于是又问:你不说,是想等到时候逼问你再说是么? 单兰每说一句话,那人怀中便颤抖一下,不由叫单兰更加好奇,却见那人伸手轻轻拍了拍怀中活物,随后那张被挡在蒙面巾下面的脸似是笑了一笑,旋即眼神一冷,便迅疾出手,直往单兰面部袭去! 单兰全身紧绷,早就防备此人出手,只听他冷笑一声,侧身避过,便立时双手成爪直往来人怀中抓去。 那人眉眼一弯,单兰不知为何从此人眼中看出了一丝嘲讽之意,只见得此人双手回撤往下,左手并指一戳,便牢牢点中单兰掌心,这指力既刚且猛,单兰吃了此人一指,当即觉得掌心火辣辣痛,下意识后撤一步,两人方一拉近的距离,便立时又被隔开了去。 单兰急忙抬手去看,只见掌心已红了一大块,若非反应及时,以此人指力,只怕当场就能戳穿单兰掌心,留下一个血洞。 单兰既吃了这一招,心下不敢再有松懈,头也不回对院中众人喊道:将火灭了!都退下!孟秋!孟秋! 院中守卫受他使唤,从来只是按令行事,不会多问,不消一会火灭人退,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无,只留一股子树木燃烧后的焦臭味弥漫在空中,伴随着孟秋的小声问询。 爷,您有什么吩咐? 孟秋虽心中好奇单兰此举,可不敢多问,只是生怕叫那贼人逃脱,双眼紧紧盯着那人,耳朵竖起来听从单兰吩咐。 单兰也目不转睛盯着那人,却见那人悠然站着,伸手轻拍怀中活物,周身破绽大开,明明是不速之客,可现下却好似闲庭信步,赏花弄月一般悠然自在。 单兰却不同孟秋说话,双目闪烁,只是对那人冷笑一声道:怎么?我放你走,你不走么? 那人看着单兰,好似觉得有趣,只是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四方,又点了点自己的耳朵,眼中带着讥讽笑意。 原来单兰哪会轻易放过这人去,他说是叫那些人退下,可实际上那些人都隐在不远处,反倒行踪更加隐秘难寻,可此人先是伸手指向几处,又点点耳朵,代表自己早就知道了。 需知单兰手下这些侍从,修为能力在修真界中也是翘楚,既隐匿了气息,又如何轻易会叫人察觉发现?可此人只是转瞬之间便察觉分辨出那些人的方位,登时就叫单兰心下一凛,再次去看那人,心中所剩无几的轻视已荡然无存。 只见单兰转头对孟秋吩咐几句,孟秋面露迟疑之色,可随即便奔出月门去了。 单兰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人,又重复了一遍先前问过的话:你是谁?鬼鬼祟祟来我这里,是为什么?但这次他用词不再带着虚伪的恭敬,语气阴冷锐利。 那人并不说话,只是倒退两步,弯腰捡起地上一盏已经熄了火的灯笼,伸手掐了一个火诀将灯笼重新点亮,她动作间悠然闲适,丝毫不将单兰放在眼里。待到灯火点燃之际,那人正站在檐下,灯笼有些破损,叫冷风一吹,火光忽明忽暗,反倒叫人看不清那人的脸。那人环视一周,眼神平静无波,可是格外骇人,叫那些躲在暗处的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心生怯意。 单兰冷冷看着那人,那人也静静回望单兰,双方虽然没有任何动作,可气氛局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只因双方都在等。 等对方先出手。 而就在这时,忽然有铁链滑动在地面上的声响自单兰身后的月门传来,那人听得这个声响,目光和注意力不由得有短短一瞬的偏移。 只见得单兰身后出现了一个戴着黑色兜帽的魁梧男子,此人遮头盖脸,瞧不清楚长相,却在大冬天坦露着两条结实有力的古铜色胳膊,手腕上各配两个精钢打就的铁环,且他双足赤_裸,足上也有一条精铁打就的铁链,而那响声就是这铁链拖动在地发出的,他的衣衫裤子有些破烂单薄,隐能瞧见胸背部的肌肉,动作间还能瞧见他胸膛处似有什么纹样图案,可现下月光晦暗,灯火不明,瞧不真切。而这样寒冷的天气,正常人只怕都要都要冻昏过去,可他混似不怕冷一般,只是木然前行,口中低低粗喘,喷出白气。 单兰听见那响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孟秋跟在那魁梧男子身后,似是分外胆怯,可还是碍于单兰淫威,战战兢兢跟在男子身后行来,男子见到单兰便立时站住了,随后对着单兰,单膝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只温驯的狗。 来了啊单兰一瞧见那人,反倒并不如孟秋那样胆怯,他轻笑一声,颇为得意,几步上前行到那魁梧男子面前,端详半天,像是在看一件极为满意的作品。 他微微弯腰,伸手轻轻拍击两下那男子的脸,侧身指向提着灯笼站在檐下的人,低声道:杀了那个人。 而话音刚落,那魁梧男子的头便猛地一抬,直勾勾地看向檐下。 恰在此时,有风吹过,微微掀起他的兜帽。 兜帽之下是一张年轻的脸,左不过三十来岁。 可他的双眼周边青筋暴起,睚眦欲裂,眼白泛红,瞳仁无光。 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带着澎湃汹涌的杀意。 第一百五十二章 :贪得无厌 蒙面人提着灯笼的手不由一抖,随即又将那目光投向了单兰。 单兰却不看提灯者,只是缓步踱到那魁梧男子身后,轻拍他的肩膀,那男子原先跪在地上,可这一下轻拍便好似得了指示一般,立时起身一踏,便往提灯者袭来。 他的动作迅捷且杀气腾腾,不过转瞬之间便欺上前来,那一拳带着极为猛烈的拳风,气势赫赫。 蒙面人立眉嗔目,将手一抬,便用提灯的灯杆迎上男子。那灯杆是用普通寻常的木材削制上漆而成,本来对上魁梧男子只怕立时会被他打断,可落在这不速之客的手里,却坚硬无比,一抖一缠一扯一拉,短短一瞬之间,便使了这四两拨千斤之力将男子架到一旁,撞在那廊柱之上。 那廊柱乃用上好的石料所制,常人撞上只怕要损筋折骨,可听得一声闷响,那男子竟一声冷哼也无,便又马上站起,直往蒙面人面前扑去。 而方才蒙面人甫一将男子甩脱,便立时将手中灯笼往方才单兰所站方位丢去,那灯笼落在泥地上,火苗舔舐纸张,不过一会就燃烧了起来,却朦胧映出单兰一张带着狞笑的脸。 现下月晦云厚,院中灯火不明,昏暗之中,便是识人辨物都是勉强,众人下意识都只瞧着那盏灯笼,只这一瞬之间,就在也找不到蒙面人的身影行踪了。 可只听得一声犹如狮吼的叫喊声,魁梧男子双足一踏,他双脚赤_裸,未着鞋袜,可那力道强劲蛮横,竟将单兰院中的青石地板都踏碎了,众人循声睁眼去看,却什么都瞧不见,只能听得拳脚相交的声响。 其他人都瞧不见,可蒙面人又如何不知? 只见那魁梧男子连续击出两拳,如断铁碎石,那拳势狠绝霸道,竟三两下阻断了蒙面人去路,牢牢封死。 蒙面人碍于这两拳气势稍一停步,正待弯腰侧身避过逃离,可身后一声轻呼,便有两道劲风袭来,蒙面人急忙回首,连忙侧头,这才避过那一点黑暗中如毒蛇一般的寒芒。 来人是一身锦袍,华贵非常,偶有月辉从云缝之中溜出照在他脸上,只见他肤色泛红,双目炯炯,眼中闪着凶恶的光,手上动作毫不迟滞,捏两把短匕,一长一短,动作轻捷刁钻,猝然而出,一如方才一般又直往蒙面人脸上袭来。 蒙面人一眼就认出此人乃是单兰,需知孟秋是个惯于钻营的溜须拍马之辈,手上没什么本事功夫,唯一可取的就是忠心、老实、听话,单兰晓得他没什么用处,自是不指望他,但派旁人前来他又担心自己的秘密被泄露出去,左思右想之际,只得亲身上前。 蒙面人余光瞧见孟秋又急匆匆奔出门去,心中担忧,只想快些离去,方才与那些守卫缠斗本可脱身,可不料单兰出现,她晓得只怕这回轻易逃脱不了了,与此同时间,她怀中活物轻轻作响,似是恐惧至极。 那两把短匕来得迅疾,蒙面人只得险险避过,她修为高深,动作身法轻便灵巧,单兰虽然动作刁钻又阴险毒辣,可一时半会儿反倒近不得她身,虽不能伤敌,可却将蒙面人拖住,进退不得。 而就在此时,那魁梧男子一跃而起,一拳砸下,霸道无俦,若是当真吃上这一拳,便是蒙面人修为功夫再高也要受伤。 单兰双目中精光闪烁,面上又露出一个狞笑,可谁知这蒙面人却听见那铁链叮当作响的声音,竟在这避无可避的紧要关头,双脚一踏一点,险险避开,径直错开了去,反叫单兰险些避之不及,险些中了一拳,他低骂一声,便又双手一转,迅疾刺来。 而那魁梧男子眼见要打到单兰,动作不免一滞,可就是这刹那间的一滞,便给了蒙面人机会,只见她空手扣上男子手腕,伸手去捏,将男子手腕翻转上来,抬腿就去蹬踢男子肚腹间的要害。 这蒙面人力气极大,寻常人落到她手上轻易松脱不得,可那魁梧男子手上束着的精钢铁环却坚固异常,不曾有丝毫变形折损不说,反倒发出滚烫温度,叫蒙面人下意识一松手,就被这魁梧男子反客为主,扣住手腕。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32) 蒙面人心道一声糟糕,她使力想要脱出,可背心又传来一阵刺骨寒意,她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将腰身侧拧,单兰手中的短匕便悄无声息袭来,划破她腰侧衣物。 一片混沌黑暗里,围堵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守卫们瞧不真切,只能听见黑暗之中铁链声、击打声来回作响,现下这三人缠斗,先不说能否帮上忙,不去添乱都已经是极好了。 那单兰一动,双手长短匕首连环刺出,可蒙面人竟能一心二用,双手被缚的情况下,竟还能用双腿与单兰斗得不相上下。 而魁梧男子想要动手,但他双脚上为铁链所缚,反倒受了拘束,只能蒙面人比拼起腕力来。 这三人功夫皆是不俗,可若论单打独斗,蒙面人自是不怵,但现下左右为难,她又急于在孟秋唤来救兵之前破开这两人合围。只见她心下一沉,周身灵力涌动起来,这本来就凛冽的寒风,更如刀子一般割在众人脸上,下意识都闭上眼来。 她周身气势一变,单兰率先察觉,冬日雪夜里寒风阵阵,蛮野直驰,风声号号,呼啸而来,单兰眼睛叫那风一吹,眯了一眯,隐约之间竟瞧见昏暗之中两点血红,可他再一睁开,那两点血红又猝然消失,仿佛是他错觉。 而正在他心中疑惑思索之际,却忽的听见一声极为细微的吱吱叫声,那叫声极为短促,他尚未来得及听清,面上忽的一疼,眼前一黑,好似被什么极为尖锐的东西抓挠一下,当即流出血来,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那蒙面人却不管这么多,趁着单兰后退那一瞬,风驰电掣间反击出手,她体内灵力涌动,如绵延不绝的波涛一般灌入魁梧男子体内,她的灵力霸道蛮横,那魁梧男子吃不住,当即手指一松,跪倒在地。 而那灵力引动风团,将这三人牢牢包裹在其中,等到那魁梧男子力道一撤,蒙面人的灵力就无半分保留,竟如平地之中忽起波澜,漩澴不止,泫沄涌涛,威势滔天,无形的波涛将所有人都波及,冲撞开来。 这一招下去,魁梧男子与单兰受伤最重,只听砰一声巨响,那魁梧男子砸在石柱之上,似是感受不到疼痛,虽竭力再动,但身体已是不允,勉力挣扎还是跌坐在那里。 而单兰跌倒在地,口中呕出一口鲜血,周身衣衫都被那如刀烈风刮破,条条殷红见血,骇人可恐,而面上则是三条伤口划在眉间,半张脸上都是鲜血,眼睛半张半闭,意识迟缓。 其余众人都叫这不知名的风团波及,心中生怯,竟无一人再胆敢上前,却见那蒙面人立在场中,恰在此时,月光从厚重云层之后露面,银白月色如水一般铺设下来,照在那人面上,只瞧见一双眼睛怒目圆睁,她目光扫视,立在原地,神情威严凛然,众人心神俱被震慑,不进反退。 其实此时蒙面人面巾之下的面色苍白至极,已无血色,她灵力抽空,又在方才受了单兰那一击攻击,腰上伤口已迸裂开,若非天色昏暗,衣衫色深,又加之她意志坚定,只怕那从骨子里漫出的刺骨疼痛早就叫她昏了过去。 既用此招,需得立时调息,不然体内疼痛犹如刀割,寻常人都抑制不住。可她暗暗咽下一口鲜血,晓得现下不走,只怕再迟就走不了了,于是略缓一缓,便立即抽身跳出院去。 她这样仓惶,等到走了不过数息,孟秋才带着季冬仲冬两个人姗姗来迟,他们见得单兰如此急忙上前治伤安抚。 单兰不醒,孟秋最大,他站起身来扫视四周,见众人都出来了,急忙问道:那贼人呢! 他这一问,才有人意识到什么一般喊道:那人走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好像是捂着腰走的,莫不是受了伤!? 这人一喊,众人才纷纷意识到什么一样,孟秋急声叱骂道:蠢货!蠢货!还不快追! 于是院子里狼藉一片,又闹哄起来,诺大的宅中亮起灯火,直往蒙面人消失的方向蔓延过去。 现下天已严寒不已,北境一入夜里,便是滴水成冰,方才有一阵怪风袭过,又加上云朵聚集,竟又慢慢落下大雪来,大半守卫都宁可缩在屋中不动,风声呼啸,反倒掩盖了那极为细微的痛苦呻/吟声与吱吱声响。 腰上的伤口已经被冻结成冰,她呼出一口寒气,又躲过一波守卫,外部的的寒冷和内里的疼痛双双袭来,但她神情凝肃,倚在阴暗处竭力不叫自己叫出声,等到守卫过去后,她才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辉。 而就在单兰院中闹作一团之际,枫桥已将云平带回了落脚小院中。 这院子是依着单不秋所要求的,桩桩件件无不妥帖奢华,云平叫枫桥扶了放在圈椅上,只觉得头疼混沌,只是眉头紧皱,支着脑袋不肯说话。 枫桥见她满身酒气又如此昏然模样,心中有些担忧道:尊上,可要用些醒酒的药物? 云平懒懒张眼,觑了枫桥一眼,便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不必,我饮酒之前已然用了,现下再用又不管什么用处。 枫桥又道:那要不要我弄些热水来擦脸? 云平轻轻点了点头,当做是同意,枫桥便自去了后头找水行事了。 而云平坐在那里等着枫桥,也不知是因为那解酒药剂量不够,又或是那酒后劲太足,逐渐地,云平只觉得全身燥热起来,那种燥热连带着心里都有些焦灼不耐,她松了松衣袍,只觉得自己满身酒气,十分难闻,而枫桥久待不归,助长了云平心头那股无名火,她面色酡红,踉跄起身,扶住了桌子,不只是想到什么,一步步往卧室后头走去。$@*^⒉#⒊;0㈥⒉⒊:㈥ 卧室后头是一条短窄的走廊,中间垂着帷幔,灯烛也只点了一两盏,显出一种朦胧的美来。 云平走路跌跌撞撞,因为醉酒,险些摔了个趔趄,但她急忙扯住那帷幔站住,才不至于叫自己扑跌。 而待她穿过那走廊,到了尽头,便觉出一种温暖和润的湿气,她将头微晃,随后伸手将门推开了。 那是一方极宽阔的浴池,池中一尘不染,异香扑鼻。云平甫一推开那门,忽的晃了一晃,她现下醉酒,虽神智逐渐回笼,可她到底反应迟钝,只觉得这香气有些熟悉,可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来。 但她现下只觉得自己难闻,又全身黏腻,那浴池垂着幔帐,又立着石屏,灯光昏昏,反倒叫她放松下来,一边往内里行去,一边解了自己的衣衫。 那衣衫随着她的动作一路掉落,从封闭紧实的门口一路落到屏风后面,最终衣衫尽褪,摇摇晃晃坐在池边,她绷直了脚背拨弄那池水,紧接着磕磕绊绊进了池子。 那池水温热,清澈见底氤氲出热气,烟霏雾集,将云平一张脸熏红,更衬得她模样柔媚,旖旎窈窕。 需知这饮酒至酣,不宜泡澡,否则那酒劲上来,泡得迷迷糊糊之间,落进水中溺死的也不少。云平并非不知事的人,但她此番心中嫌恶周身酒气,又叫酒醉了心智,如何控制? 但好在她心中始终都保有那一丝清明,不叫自己往澡池中间去,只是在池旁倚着石阶坐靠着,仰头假寐。那池水舒服,云平又饮了酒觉得热,便不安分,或挺身挺胸,或伸腰转身,一身蜜色肌肤盈盈流光,腰上左边肌肤有个刚愈合不久的伤疤,透着些许粉色。 她因醉失了警惕,又叫那温热池水所诱,身子只是下意识前行微倾,只是她到底喝醉,神思不属,顺着那打磨光滑的石阶下行之际,竟一脚踩空,直直往水里扑跌去! 不知是在发怔,亦或是在出神,云平只是木然往前栽倒,那口鼻呛咳一口,就更站不稳,整个人都软倒,直往水里面滑下去。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一大片,将池面上的雾气都荡开吹散,恍惚间,云平只觉得疲累,手脚发软无力,可随即又听得扑通一声,池面上晕出一小片红,传来一阵奇异的香气。 有人拦腰将云平抱起,复又放回石阶上,云平未着寸缕,下意识伸手搂抱住那人,只触及到粗糙的布料。 那人将云平抱起,忽的见她打了一个寒颤,急忙回头去看,只瞧见有一扇窗开了一条小缝吹进风来,那人双掌一合,用掌风将窗合紧,紧接着想要将云平松开,却不料腰身被紧紧箍住,轻易挣脱不得。 云平忽的溺水,心中害怕,伸出手来把人搂紧,那人身子僵住,伸手想要推开云平,只是甫一触及云平光滑的肌肤,就立时阖眼不动了。 云平的身子湿漉漉的,那人也湿漉漉的,那香气也越发浓郁,几乎将云平再次熏至酣然,可云平牢牢搂抱住那人腰身,想要站稳,可脚下又是一滑,反倒手臂用力,触碰到什么黏腻的东西。 是血。 云平晕乎乎的,她努力站起身来,只看到水面晕起一片红,带着芬芳的香气,她抬臂去看,也瞧见一片殷红。 这气味这气味 云平这样近距离嗅到这气味,仿若一盆冷水泼在她面上,叫她打了个寒颤,倏然抬头去看面前的黑衣蒙面人。 那人似乎失了力,踉跄后退几步跌倒在池边,只是张大了眼低低喘气,她似是察觉到云平的视线,并不捂住伤口,反倒先抬手将面上蒙面巾压住,似是不想叫人揭下。 是不是你?云平的脑子依旧混沌着,可双眼微红,顾不得自己一丝未挂,伸手就去扣那蒙面人的肩膀,想转过她的头去看清楚她的脸。 可那人并不说话,只是轻咳一声,将血又咽了回去,轻轻推了一下云平,将她推开,便又扶着池壁踉跄站起,摇晃着想要离开,但她周身空乏,腰上又有伤,才走了两步便又立时摔倒了。 云平立时将她搂抱住,两个人在池边拉扯,又一块落进池子里,溅出一片水花。 那人伸手又要去推云平,只是云平身上滑溜,倒是被云平轻易抓住衣襟,压在池边。 是你么?是你么?云平口中呢喃,酒意上涌,只觉得头昏,可她依旧勉力赤/着/身子将那人压制住,那人腰上受伤挣脱不得,伸手想要去掰开云平的手,可动作挣扎间牵扯到伤口,又一下子叫疼痛镇住了。 云平与那人同时喘着粗气,一个醉酒,一个受伤,两个人都双目微红,看着彼此,一个要逃,另一个不让,反倒闹得不相上下,最后还是云平棋高一着,毫不迟疑想要伸手扯下那人的蒙面巾。 可刚一触上那人的脸庞,门外忽的传来极为慌张匆忙的敲门声。 尊上!尊上!你在里面吗!尊上! 是枫桥。 云平迟疑一瞬,而就是这一瞬,那人立时挣脱跃起,躲在了石屏之后。 那门外敲门声急促,云平是犹豫迟疑不得了,她只得强压下心头不满,扬声道:进来!什么事!? 语气中仍有醉意,隐有怒气。 可门外枫桥不知,只是推门进来,在闻到室内异香之后略一怔愣。与此同时,云平身子背对,又正好隐在石屏之后,枫桥只能瞧见水中乌发沉浮,但她只扫一眼便连忙低头焦急道:院子外头来了人,说是要搜查 云平沉默一会,眼睛瞟了一眼立在石屏后的人,旋即明白什么轻声道:是搜什么人吗? 枫桥道:是,尊上怎么知道? 云平伸手揉捏鼻梁,颇为无奈叹道:你来接我时,不是说他院里进贼了吗? 枫桥眉头紧皱:可我们并没有派人 云平又瞥一眼石屏后的人,虽头脑发昏,但多少明白那些搜查的人是为何而来了:他自己的狗守不住门,现在还来扰我清净吗? 云平又想到不久前在酒宴上单兰那副贪婪的面孔,不由又轻嗤一声:只怕搜人是假,来要那本《丹正》是真吧 枫桥眯了眯眼:尊上的意思是 云平道:你自己的东西,你要自己收好,千万别叫人察觉 可说话间屋子外头的院落里传来嘲哳恼人的声响,枫桥一听就担忧道:只怕人家的地盘,我们拦人不住。 云平又睇一眼石屏后的人,只见她已站立不稳,若非依靠石屏,只怕早就瘫软跪倒,但她极会忍耐,竟是一点声响都不发出。一见她这样,云平心里更是焦躁不安,她平素冷静自持,竟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低声骂道:怎么?那群狗还敢闯到这里来么?这样大的动静,我就不信单不秋不来。你且拖着,能拖一刻是一刻。 枫桥自是领命出去,而门刚一合上,云平便立时跃起,从石屏上取了外袍松垮穿在身上,坦露出大半肩膀和锁骨,急忙搂抱住那人,伸手连点她几处大穴。 那人本就因受了伤无力,一时半会儿又无法恢复,虽竭力想要阻止云平动作,可到底还是叫她扯下了蒙面巾。 云平发上的水珠滴落在地面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她的眼神里满是错愕,似乎是不敢置信,一瞧清面前那人的脸,她立时全身颤抖起来,缓缓站直了身子,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那双眼睛牢牢盯着面前的人,目光带着贪婪在那人身上来回,直到瞧见了那人腰上的伤才立时前扑,伸手压住还在流血的伤口。 你!云平内心颠悸,一头湿发散乱,眼里落下泪来。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抓住云平的手,长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冷冷,沉着镇定,可牙关紧咬,倒吸冷气,显然是痛极。 松手那人气息弱弱,又咬牙倒吸一口凉气,语气中满是难掩的委屈,江折春!不要管我了,你不要我,那你就不要管我。 她的声音带着久不说话的沙哑低沉,仿若碎石击磨。 云平的手一下子就松了,她心中焦躁不安,担忧非常,可这一句话就将她击倒,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人转过身子,自己将伤口按住,唇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这样旖旎梦幻的场景,现下气氛却是冷然阴沉。 云平站在那里呆立半晌,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伸手急忙抓住她的手号脉,随即一张脸唰白,面上满是不可置信看向她。 你你身子怎么亏空成这样!云平想要问她,却见她嘴唇紧抿,半个字都不愿吐露,于是站起来又摇晃着去捡丢在地上的芥子袋,取出药瓶,倒出几颗药丸双手捧着,喂到她嘴边。 你吃了它!吃了它!云平语带颓唐,神情落寞,但那双唇死死抿住,绝不松口。 那药喂不进去,云平眼睛都急红了,她本就醉了酒,心中又急,如何再能伪装,一副好脾气丢到一旁,只是将那药瓶子丢到一旁骂道:好!好!你真是好!这样对自己! 可被骂的那个只是低低喘气,充耳不闻。 两人都牢牢看着对方,目不转睛,各自失神。 而最终是云平先动了,忽的俯身贴上她,扣住她下巴,将那药丸塞进自己口中,就立时倾身吻住了那人。 那唇极为柔软,虽已相触过不知几次,但却是头一回两人都醒着,还是云平主动的。 但这吻来的突然,那送入的药物也因为怔愣而下意识吞咽下去,那人闭了闭眼,好似觉得自己在做一场美梦,她二人明明心中都有彼此,但始终迈不过那一步,一个要追,一个要逃。唯有一个因为今夜醉酒情难自制,另一个心旌摇曳心神荡漾,因着这一吻拥在一起,竟头一回在这样的情状之下放纵了自己。 什么也不想顾了。 云平心知这样不妥,更对自己是万分唾弃,觉得自己是那样不知廉耻、罔顾人伦,只知道沉湎于这声色_欲/望之间,可她控制不了。 或者说,她背叛不了自己的心。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33) 那吻似乎很久,可又转瞬即分。 一旦回神,云平便被推开了去。 云平一被她推开,眼中还带着迷茫,下意识伸手去触她的面颊,可她将头一扭,竟是避开了去。 云平的手就这样尴尬举在那里,眼神飘忽,见她吃了药,放宽了心,又连忙伸手去给她腰上伤口敷药,只是药粉才撒到一半,云平的手就被握住了。 云平抬头看她,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只是轻声道:你受了伤,你乖些,不要怄气 怄气?只听那人苦笑一声,你同我有什么干系?要我乖?要我别怄气?你是什么身份?你是我什么人! 她每说一句,云平的脸就苍白上了一分,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方才她们还这样肆意拥吻,可转瞬间便又咄咄逼问,喑默无言。 云平只是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面孔,良久才哑声道:我我是你姐姐,我 姐姐?我可没有姐姐!再说了,既是姐妹,你又吻我做什么? 云平平日伶牙俐齿,现下却是笨嘴拙舌:你方才不肯吃药,这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哈!好一个权宜之计!那你喂了药怎么不推开?怎么还紧紧搂着我不松开?是怜悯我么?是看我可怜赏赐我么?真是真是 她心中其实极为眷恋怀念方才那一吻,可脑中始终记着那一日云平所说的伤人的话。 只见她冷笑一声道:既不能给我那颗心,又吻我做什么? 她抬眼去看云平,眼神里满是讥讽、嘲笑,将心中的爱与欲都隐藏在眼底。 你说是吗? 姐姐。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念不一 这两个字一出,云平的脸色就更加苍白了,她一头湿发,衣衫不整,整个人显现出前所未有的狼狈来。她呆立在那里,心脏跳得那样快,她想张口说些什么,可每一个字都重如千斤,难以出口。 你还想说些什么?那声音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清明,将云平的神智拉扯回来,云平一瞧见地上那人疲惫的神色,心又被揪紧了。 阿澄云平膝行靠近她,张口轻唤她的名字,一边努力叫自己看上去毫无波澜,但一边颤抖着手帮云澄上了药,你你去哪里了?怎么会在这里?我到处找你,我 我不想见你,你还不清楚么? 云澄乜斜云平一眼,心里头又酸涩又痛快,随后一掌拍开云平的手,伸手夺过云平手中的绷带给自己粗鲁绑上,就立时要站起身来离开。 云平伸手扯住她,心忧她身体,又想问个清楚,可云澄本就受了伤,身子勉强,被这样轻轻一带,便又脚软,摔落进云平怀中。二\三'棂^六镹二^三:镹六更多好}纹 猝不及防间,两个人湿漉漉的身子贴得紧紧,彼此都能察觉出对方凹凸曼妙的身形,于是场面尴尬沉默起来。 而正当云平大着胆子打算率先开口,云澄打算伸手推她之际,门外忽然传来纷杂错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枫桥因为服药而变调了的嗓音:旁的地方都叫你们搜了,我们也忍了,现下竟要擅闯女子的卧房,这又是什么道理! 房中两个人身子同时一僵,齐齐皱眉,需知这浴间是单独辟出的,但连在卧房后头,只隔了一条短窄的走道,虽然有些距离,但只要声音大些,对云平云澄这两个修为高深的人来说,无异于在面前说话,听得分外真切明白。 却听见屋外另一个回答的是个男声,声音有些嘶哑难听,隐约带着些小人得志的得意,可说出来的话是惺惺作态,故作无奈:月微姑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下情况紧急,若是那贼人潜入此处伤了贵客,岂不糟糕? 紧接着又是什么害怕刺客伤人,又是什么一点地方都不能放过云云,总之,若真要去搜屋子,理由是不会缺的。 云平搂着云澄,云澄靠在云平怀里,心中晓得屋外之人那昭然若揭的心思,这下两个人倒是在这一刻一个字也不曾说,似乎方才的争吵都不在了,只是齐齐竖耳去听外头说话。两个人听到这里,竟同时转头看向对方,紧接着便一个松手,一个站直,两个人一语不发,但彼此配合默契,同时动作起来。 这浴池偌大,空旷无比,唯有帷幔憧憧,卧榻一张,并有茶几桌椅若干,石屏一扇,放眼望去一览无余,只要进来一转便能瞧个清清楚楚,决然是藏不住人的。 这屋中一眼便能望到底,虽然帷幔轻柔层叠,又加之室内雾霭朦胧,虚幻不清。 我还是躲出屋去。云澄立在那里,一双眼睛闪着光,神色坚定,可目光一转到云平身上,瞧见她肩上那若隐若现的牙印便又不敢停留,急忙转开,盖因云平现下的打扮,总叫她心跳不受控制加快,口干舌燥。 云平睨她一眼,心下暗叹一口气,她并不在乎自己现下这副模样,但还是略整了整衣衫,只是沉声道:现下院子定然已经被围,外头想必都是人,你躲出屋子,不是正好要撞进他们手里,自投罗网么? 说话间云平走到床边,轻轻推窗,借着一条缝隙往外去看,只见院中小道上已站着几个人,披坚执锐,火把高举,正低声谈话,回首四顾,这几人明显是有功夫修为在身,步伐沉稳,呼吸低沉。若是云澄在未伤之时,定不会将这几人放在眼里,可现下受伤失血,又运功过度,灵力亏空。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便是如此。 云澄立在石屏那里毫不在意道:那又要如何?如果对方真的硬闯进来,你在人家的地盘,又要怎么掩藏过去?我的血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云平抿唇不语,随后行到卧榻旁的几上,伸手掐了一个火诀,又从一旁的香盒里取出几块香来点上,放进炉中,那香的气味本是淡雅怡人的,可如今点燃的数量众多,气味发散出来,竟也将云澄血液里的那股异香遮住了。 云澄见了又道:你能掩住这异香自是好的,但这房间不过这样大,一览无余,连个藏人的地方都无,你又要我躲到哪里去? 云平现下酒意已逐渐散去,想到方才自己险些溺水,是云澄出手,似是想到什么,抬头往屋上横梁去看道:你方才躲在哪里,现下再躲回去便是。 云澄嗤笑一声,抬手指了指屋上横梁:如此说来,藏到那里并非难事,但你想到的,旁人就想不到么?躲在那里,怕不是进来就直奔此处了。 云平一滞,晓得她说的对,但现下这屋中并没有其余能躲藏的地方,便是如她也不免焦躁起来,可云澄见她这样不急反笑道:慌什么,到时候真闯进来,被抓走那就被抓走,又不干你什么事。 云平听她这样讲,下意识急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要是你真的出事了,我 话未说完,她瞧见云澄脸上那抹揶揄狡黠的笑,一下子撇过头去,唇抿紧了,良久才道:我将你从岛上带出来,怎么能不顾及你的安危 云澄冷笑一声:你这样子说,是要对我负责么? 她这话一出,云平的脸色就更糟糕了些,只是尴尬地扯动衣物,觉得面皮都烧了起来,但她还是大着胆子说:我是你姐姐,自是要对你负责的 云澄眉头一挑,轻啧一声:姐姐?姐姐会同妹妹翻云覆雨共赴巫山么? 白龙本就是张扬蛮横的性子,只是平素在云平面前伪装极好,只求博得她的好感,可现下这样尴尬的关系,又加之云平避而不谈的暧昧态度,反倒叫这白龙一点伪装也不肯了,只将自己最原本的性子都暴露出来,冷言冷语,咄咄逼人。 云平听得她这样说,只觉得自己卑劣可耻,像是想到什么,一张脸一下子唰白,只是扭过头不说话了。 云澄恼她这样的态度,也不肯服软,只是道:既做了那事,又怎么算得姐姐?既算不得姐姐,又为何对我关心如此,忧心思虑?不过是场露水姻缘,太阳一升,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岂不是合了你的心意?既是如此,那我是生是死,或残或缺都不干你的事。 云平心里也恼云澄这样不爱重自己,可过错在己,是她江折春自己没有守好那一步,是她自己犯下大错,现下又有什么道理去要求她?可她心中实在担心,一双眼睛都红了,强忍着不叫自己落下泪道:你若真的出事,我 需知云平是极为坚强的性子,多年来受尽世事磨砺,少有能动摇她一颗铁石心的事了,但现下遇上这个冤家,先是犯下大错在先,夜夜辗转不安;后有本心难守,梦魇缠身。这样左右为难,这样百般苦痛,想到梦里诸般种种可能成真,云澄真因她的缘故而受伤或死,整个人心灰意败起来,这样温暖的室内竟觉得不寒而栗。 云平偏头说话,云澄并不能瞧见她的神色,可听得云平言语戚戚,隐有哭腔,心下不由又后悔起来,但她现下发起性子来,是决计不肯服软的,可一见云平这样,心里面的愤怒和苦痛竟又转做了懊悔和担忧,只是她心中还有气,绝不会上前宽慰,只是硬声硬气道:我在你眼中就这样无用不争气么?那你可等着瞧好了! 她说话间云平的头一下子扭了回来,那双发红的眼睛在云澄面上转了转,瞧见云澄神色并无勉强,便知道她不是随口说话诓骗自己,但还是低下头,压住眼角泪意道:你做了什么? 云澄一瞧见云平眼睛红红,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得无所适从,但另一方面,心中竟又生出些微隐秘的愉悦来,心道:她居然真会因为我而落泪么?一时之间这两种感觉来回拉扯,反叫白龙心里觉得复杂极了,索性将头一扭不去看云平,别扭半天,只是瓮声瓮气道:你且看着就是。 云平还想再问,但又怕云澄生气,只是又低眉顺目凑过去重新给白龙裹伤,轻声道:你腰上的伤这样裹不行的 云澄睨她一眼,不再动手阻止,一时之间气氛和谐。 但恰在此时,却听卧室之外的枫桥道:你要闯要搜,我都由得你,但你真的要搜要闯,需得好好掂量,这屋子是你们这群男人能进的吗?你进了之后,就不怕事后有人怪罪下来吗? 这话一出,站在走廊上的众人不由心中咯噔一下,面面相觑。而领头的孟秋则眼睛一转,心下不免有些思量,需知这位云姑娘是小阁主单不秋请来的客人,虽说此番是奉了单兰追击凶徒的名义闯进来的,虽然孟秋晓得单兰的心思想法,但这个女婢将单不秋抬了出来,不得不说也是个聪明的做法。要知道单不秋性子放纵任性,便是他老爹单兰的话他也不放眼里,时常冲动莽撞犯下事情,更别提他背后还站了个隐耀君。 思及此处,孟秋只觉得自己才好不久的眼眶淤伤又隐隐作痛起来。 若是现下真的大了胆子去搜,搜没搜到阁主想要的东西还是其次,若当真被这云平把事情捅到单不秋那里,只怕阁主护着他与否都是问题。 枫桥见他神色犹疑,似有所思,晓得这番话已叫孟秋心下松动,正待乘胜追击之时,那孟秋旁的另一个汉子却开口说话了:姑娘,我等也是奉命行事,需知方才有一人擅闯我阁中,焚屋损财倒是其次,可此人下手阴狠毒辣,已将我阁中众多看守护卫击至重伤。现下阁中处处警戒搜查,我等也是担心云姑娘安危。毕竟冲撞贵客事小,若是无事,大不了我等事后负荆请罪,听凭云姑娘处置。可若是那贼人当真藏匿于此,伤害了贵客,我等领的守卫之责,实在是难辞其咎 他说话到此,言下未尽之意已是十分明显,枫桥睨他一眼,冷笑道:看来你们此番是真要闯进去了?她说话虽是疑问,可却是陈述的语气,料想得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定是要进去了。 那汉子正是季冬,他将手一拱,便显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道:为了云姑娘安危,还请姑娘原谅! 枫桥立眉嗔目,又冷笑一声:那你们是要一寸一寸都仔细搜查下去么? 季冬与孟秋对视一眼,朗声道:为抓贼凶,势必如此,还请姑娘宽恕则个。 宽恕则个!好一个宽恕则个!枫桥将掌一击,满面怒气,这就是你们明云阁的待客之道么!既然要搜,那我家主人现下醉酒微醒,正在浴间沐浴,你们一群人也要闯进浴间去查探吗? 季冬和孟秋叫枫桥喝问住,不由得面有犹豫,此番他们闯入本就是借着今夜有贼入府的名头来搜一搜云平,想要从她的一些物件之中找出一些线索,能闯到云平的院中房前已是勉强,但要闯进浴间,那确实有些过分了,于是这两个人躬身不语了。 枫桥见这两人退却,晓得此时当要乘胜追击,于是厉声道:哼,今夜之事不管你们是做了还是没做,我都不会善罢甘休!便是我家主人心善,顾念着单阁主与小阁主之间的情分饶过你们去,可我 枫桥话未说完,就忽的听见门口传来一道冷肃男声,震若雷霆,叫众人心神为之一震,齐齐往走廊尽头瞧去:什么饶不饶,你们站在这里是要对我的客人做什么? 那孟秋一听到来者声音,一张紫檀脸吓得唰白,可他是带头之人,眼瞧着这声音主人行到面前,连忙拱手行礼道:问隐耀君安。 隐耀君身后背着他的剑匣,身材巍峨高大,身后的小厮身量不如他,故而在昏黄灯光之下更显得隐耀君神威莫测,现下夜色已深,寒冬腊月的,他却漏夜前来,伞都不曾打,衣衫发上的白雪如星子点缀,落了他一身。 他怎么来这里了?孟秋心里这样想,却不敢说一个别的字,只是将头低得更下了。 隐耀君早瞧他不顺眼,只是冷笑一声骂道:我安?我可不安!我听闻有贼人深更半夜闯了单兰的院子,可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没将贼人抓到不说,现下还深更半夜聚众纠集闯青筠客人的卧房,我倒想听听你们是有什么原因理由。 孟秋叫他一声喝骂,心里先是一抖,随即心道:我这趟来得这样迅速,他是怎么知道的? 但还不待孟秋想个明白,就听见隐耀君又骂道:怎么!说不出来么! 孟秋不敢托大,只是由着他骂。 只听隐耀君道:我本来就晓得你们这群草包做事不牢靠,心中担忧,便先去青筠院子里看,可不曾想守卫没有几个,竟都跑到这里来扰人清静了! 孟秋听他这样喝骂,心中便明白了。 原来单不秋对云平这位恩人看重,给安排的院子离自己的住处只隔了一道月门及水渠,而单不秋院中虽不能听闻这里的动静,可但凡要去单不秋院中,势必要路过此处,这样浩大的声势,才引来了这尊惹不起的大佛。 隐耀君这样责骂,孟秋心中战战,可他心中思忖为单兰解忧做事才是紧要,不免壮着胆子道:还请隐耀君体谅,盖因有人瞧见那贼凶行到此间,我等才 话未讲完,枫桥冷哼一声道:原来你明云阁就是这样做事的吗?你说瞧见了就瞧见了,你说进来了就要进来,那是不是你说我家主人是从犯,那就是从犯呢!话都叫你们说尽,真是好一个瞧见!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34) 她话语之中讥讽愤怒不已,言之凿凿,反将帽子扣回到孟秋一众人身上,却叫孟秋心下一震。 可一旁季冬却道:姑娘这话说得不对!我们是有人亲眼瞧见那贼凶进了此处的,不然我们何必冒着被阁主责备降罚的风险来此找不痛快?姑娘这样不肯答应,百般阻拦,莫非这里头当真藏了什么贼人不成? 枫桥听季冬挑唆,骂了一声:真是好大一顶帽子,这样欺负人! 隐耀君听得眉头皱起:十二,你这话无凭无据,凭空说出来污人清白,单兰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孟秋圆滑些,急忙道:十二,你这话说的委实过分了些!还不快给姑娘道歉? 那季冬心中不服,可一瞧见孟秋的眼色,便极不情愿拱手说了声抱歉。 枫桥却侧身不受道:哼!你们明云阁的威风这样大,我是受不起的! 孟秋也不恼,只是连连赔笑,什么手底下的人不懂事,冲撞了姑娘,又是什么职责所在云云,可说完这些他随即话锋一转道:但姑娘,我们的人围追堵截,也是真切瞧见那贼人进了这院中的 说罢,孟秋随手指了一人道:不信姑娘问他便是! 他这样扯出人证来,又是在人家的地盘,隐耀君虽晓得这话半真半假,但枫桥如何阻拦得住?孟秋见这女婢一张脸满是怒气又不好发出,心中得意道:姑娘还是 枫桥啐了一口,伸手指着孟秋骂道:好呀!你要想进去!那就踩着我过去!我方才都说了,我家主人正在洗澡沐浴,你们现下这样闯进去,是把我家主人当成什么了! 孟秋眼睛一转:姑娘是嫌我们这些大男人是吗? 枫桥不愿虚与委蛇,骂了一声:你也晓得! 孟秋笑了起来,掩住眼中狡诈的光:这个自然简单,我们卫队之中亦有女子,为的就是偶有行事遭遇女眷,我们一众大老爷们也是有不便之处,既然姑娘是顾虑这个,那自是有法子解决的。说罢他一抬手,人群分拨开,走出二十来个女子侍卫。 枫桥叫他一堵,再要说话已是不及,恰在此时,隐耀君眉头一皱:孟秋,你就这样不将老子放在眼里吗?青筠的客人就是老子的客人,好!你要抓贼,老子由你,可你现下说闯就闯,这么点大的屋子,竟要花二十多个人去搜么? 孟秋叫他一刺,晓得此番不过隐耀君这关是不行的了,可又不敢明面冲撞:既是如此,那隐耀君您说几个去搜合适? 枫桥在一旁听着,龇牙咧嘴道:几个去搜都不合适!她眸光闪烁,满含怒气:你的人我不放心! 孟秋微笑道:那姑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样百般阻拦,便是无事我都要觉得有事了。 你!枫桥眉头紧皱,心中怒火喷薄。 隐耀君见这两人针锋相对,如此僵持,晓得现下孟秋是铁了心要去搜那云平的屋子,找一个莫须有的贼子,但找人只怕是假,要从中做些手脚是真。而若是当真叫孟秋去搜,又担心得罪了云平,那之后要做的事怕不会生出变故。于是他心下一转,想出个法子,沉声道:既然月微姑娘信不过他的人,那我倒是有个折中的法子。 孟秋听隐耀君这样说,心觉不妙,可他不敢阻拦,只敢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只听隐耀君道:此处离青筠院子不远,我们只需派人将他的侍婢小阿碧叫来,原因么一来小阿碧是家生子,自小跟在青筠身边长大,谁都知道她不是孟秋的人,二来到时候进去看查的时候叫月微姑娘跟在一旁,以安月微姑娘的心,这三来小阿碧有修为功夫傍身,若真有贼子藏匿,也不至于没有反抗之力,如此三者,诸位觉得如何? 枫桥抬眼去看隐耀君,只见隐耀君以极快的速度眨了一下眼,顿时意会,可依旧做出不情愿的样子思忖了一番道:这 恰在这时,忽的听到一声隐含醉意的低哑女声道:我觉得不错,看样子,明云阁此番不来我屋中抓出一两个贼来,是不肯罢休了是吗? 这一招传音的功夫用的极妙,间隔有些距离,可依旧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落在屋外众人耳中,且每个人不论远近,听到的声音大小都是相同,没有一个听不清楚的,需知这一招传音功夫虽然看似简单,但对灵力的把控都需绝佳,尤其是要控制到院中每个人都要听清,那更是了不得的本事,这一手状似无意露出,可实际上却叫众人不由一震,心中对于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客人都莫名生出些惧意。 而孟秋更是心惊,原先他以为这人只是空有一身财富,却不曾想修为功夫也不一般,原先小觑的心思都收敛不少,反而担忧若是明日这事闹到单不秋那里,又会有什么结果,可现下这个节骨眼,单兰的命令在后,如何能退?又加上先前的强势,如今退却更是打脸,哪怕明日要被单不秋吊起来打也是顾不上了。 隐耀君听得如此,便对自己的小厮吩咐下去道:现下夜深,青筠应当已经睡下,你们不要吵嚷到他,只对小阿碧说我找她,唤她过来。 那小厮自是领命,不过一会便将小阿碧带了回来。 那小阿碧听了原委,乜斜了孟秋一眼,冷哼一声道:你倒是好大的排场,你最好乞求能找出些个贼凶,若不然就变出个大活人来,再不济去求求屋子里那位贵客,明日给你说说情,不然的话,只怕你两只眼睛都要吃小爷的拳头了。说完这女婢便带着看好戏的笑,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同枫桥进了屋子,倒叫身后的孟秋心下直打哆嗦,不免后怕。 却说那屋中奢华非常,但摆设陈列简单,除了几个衣柜,几乎藏不住什么人,床幔也被拉开,转过屏风去看后就一览无余,屋中灯火通明,便是横梁上有无君子都瞧得真切清楚。 那小阿碧将屋子转了一遍,确实不曾发现什么,于是对枫桥道:我瞧你这屋子干净清白得很,这屋子你们来时还是我派人打扫的,摆设陈列我比你们都要清楚,如何能藏得住人? 枫桥只是委屈:确然如此,可外头那些人嘴巴不干净不说,还一口咬定那贼凶藏在这里 小阿碧见她一个小姑娘这样难过,便安慰道:这个孟秋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日我便向小爷将事情经过说了,但看他能威风到几时! 两人说过一会子话,接着转到那卧房通往浴间的小门前,小阿碧对枫桥道:你家主人既在其中,不知可否打扰?欺)衣伶五__芭芭*五][9;/伶] 枫桥道:带我先去问过我家主人。 于是枫桥与小阿碧结伴行到浴间门前轻扣门扉道:主人,不知 那门里传来一声略带醉意的女声:是枫桥么?进来罢。 既得了云平首肯,小阿碧便大着胆子推门进去了,枫桥跟在其后,只是进去才一看,心里忽的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来。 原来这浴间枫桥先前来时灯火尚且通明,但现下屋中灯盏熄了大半,屋子中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芳香,而池中热气氤氲,又加上那层叠垂下的幔帐,浴间之中现下灯火昏暗,暧昧不清,池边只留了一盏灯,灯旁正有一姝丽女子大半身浸在池中,倚在池角,只袒露出半个胸脯,左手支头,右手则浸在水中轻轻拨弄,水面幽暗,瞧不清下头,但能分辨出水中除了此人,并无他物。 而此人相貌俊美,双目微阖,一头湿发撩至脑后,露出光滑的额头,她的左眉上有一条淡淡的疤,鼻梁直挺,齐匀高整,唇若施脂,轻轻抿着,似有些不耐,脸有些发红,似是因为这热水热气的缘故。 而在听到两人进来的脚步声后,她才缓缓将双眼睁开,目光袭来,只觉得锐利深邃,可其中隐含醉意,细细一看只觉得迷濛不清,应有困意。 这浴间虽大,可只有一扇石屏,一张卧榻并几个茶几,粗粗看去并无旁物,加之虽屋中热气蒸腾,可帷幔之间薄纱透软,如何能隐藏身形,小阿碧余光扫视一眼屋上横梁,也并未发觉有任何人在,于是略一欠身道:姑娘在此间,住得安心否? 云平本将眼睛阖上,听得小阿碧问话,只是轻轻一笑,斜横一眼两人,因着醉意显出几丝妩媚来,脱去了平日里的端庄与稳重,竟无端叫人觉得风流。 只听她哑声道:住这一事上自是妙极,只是偶有嘈杂声响,扰人清静。 她语中隐带厌恶与倦乏之意,小阿碧能在单不秋手下多年,多少也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于是回道:既然如此,我回去后必定处置妥当,绝不会搅扰了客人的雅兴。 说罢小阿碧便起身退出去了,枫桥见状自是不敢多待,也连忙跟着一道出去。 待到将浴间的门合拢,小阿碧才眉头微皱,轻声对枫桥道:这浴间之中的香气真是特别,我倒是头一回闻到。这香叫什么名字? 枫桥虽说是云平婢女,可也不过是暂时的,是故并不清楚这气味到底有什么问题,但也只是道:这是我家主人惯用的,但我来的日子短,是不知道的。 小阿碧有些悻悻,两人一道往外去了。 而浴间之内,这两人前脚刚走不过数息,云平立时站定了,双目炯炯,何曾还有半点醉意,只见她将身一转,便立时往水中去抓,捞上来一个湿漉漉的人就往池边推。 那人一出水面便立时咳了一声,面色苍白仰躺在地上,似乎一点力气也无,任由云平伸手去揭她腰间的药贴。 那伤口三番两次泡了水已经有些发白,但内里的血肉翻转出来,有些骇人,云平见状顾不得其他,只是赤/身上前,连忙给她再次换药,但云澄现下一身湿漉,便是浴间再暖,这样的衣服穿着也要着凉受冻,于是云平犹豫一会,便又伸手去解云澄衣衫,只是才解了外袍,云平的手就立时又叫人攥住了。 怎么?现下我无力反抗,你要趁人之危么?云澄粗粗喘了几口气,方才小阿碧与枫桥进来探查,她只得躲在云平身后潜在水中,好在这室内灯火熄了大半,又点一盏灯在云平身侧,这两个人都只注意到云平,却没注意到她身后接着那池角缝隙藏了一人。 云平气她牙尖嘴利,可对上云澄又骂不出口,但脸有些发红,好在隐在黑暗中瞧不真切,只听云平道:你这样衣衫湿透,对你的伤不好。 云澄啧了一声,唇角的笑带着讥讽:那也不劳驾你。 说罢她将手一松,便挣扎着要起身,但她本就脱力,又加之方才屏气,身子一软,立时就要跌回下去,而云平只是牢牢盯着她看,见她要摔,自是伸手去扶,而云澄要摔倒,也是下意识去抓身旁最近的东西,但不曾想摸到云平光溜溜的臂膀,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又脚下一滑,砰的一声跌回池子里。 云平从池中冒出头,急忙伸手去抓云澄,两个人贴得极近,能清楚听到彼此之间低低喘气的声音。 云澄身子发软站立不住,只能牢牢攀附住云平,她下意识抬头去看云平侧脸,只见云平嘴唇紧抿,双眸低垂,长睫微颤,也正好看向云澄,云平似有心事,目光沉沉。 云平身子微僵,忽的觉得口渴难耐,身子也发起烫来,心口充盈,好似被一种奇妙荒唐的感情填满了。 你在想什么?云澄盯着云平的唇,冷不丁忽然问道。 云平的眼神似有些迷乱,云澄微微凑近了她,那温热的吐息吹拂在云平耳畔,云平下意识道:我在想一件事。 云澄的手攀在云平肩上,伸手触到云平左肩上的牙印疤痕,她轻声道:什么事? 云平似是被蛊惑,又或许是因为昏暗的环境总会叫人神智松懈,她微微低头,离云澄更近了些:我在想,你衣服湿了,冷不冷 记忆里的那一抹馨香与柔软贴近了,云澄的手轻轻抚弄着云平的耳际,往上慢慢攀附,点弄着云平有些发红的眼角,那动作轻柔带着些痒意。 阿春 嗯?云平轻声回答她,似是听不清一般又将头低了一些下去,将自己的脸颊送进了云澄的掌心,那样心甘情愿,那样眷恋渴望。 我冷的话,你抱着我不可以吗?云澄的声音发颤,带着甜意。 抱紧她。 她的唇柔软冰冷,云平长睫轻颤,脑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她微微阖了阖眼,在一瞬间抛却了枷锁,抛却了恩义人伦。 她双手颤抖着,搂紧了云澄。 第一百五十四章 :问心有愧 室内灯烛摇曳昏暗,床上的人轻手轻脚坐在床沿,取了衣裳换上,她衣衫简单套在身上,腰上的伤口上过药后恢复迅速,皮肉已经长好,但因为肌肤新生,生出些许热意与痒来。 动作间有一双温热的手伸过来帮她穿衣服,手指触到她肌肤上,云澄身子一僵,随后顺从地任由身后那人帮自己套好了衣服,听那人低声问道:你要走了是吗? 云澄听罢不动,只是坐在床旁,见云澄并不回应,云平缓缓将手收回,躺回床上,将手臂横在自己眼上。便是云澄不答,云平心中也已有了答案,于是轻声道:北境天冷,不要着凉受冻。 又是这幅口吻,是一个姐姐叮嘱妹妹,一个长辈叮嘱晚辈,但独独不是一对爱侣。 云澄没有回应,良久,平复下心中的波涛,但又觉得这氛围叫自己窒息,于是轻声问道:你有查过蔺夜照的死因吗? 云平一震,一是晓得云澄有意转开话题,二是因为这个姓实在少见,而现下云平又与明云阁接触,姓蔺,一下子就让云平联想到了单不秋的母亲。 看来你记得这个人。云澄坐在那里,身子佝偻着,声音有些闷闷的。 她你提她做什么?云平眉头微皱,似有不解。 云澄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现下天还是黑着,但再过一时半刻,天就要亮了,但她动作依旧缓慢,似是贪恋这里的氛围:如果可以,记得去查查她。 云平只觉得她话中带着深意,但疑惑不解,只是木木念着查探到的消息:蔺夜照是明云阁前阁主的独女,单不秋的母亲,多年前死于意外 是什么意外?云澄忽的提了一嘴。 云平自认对这事情探查仔细,可云澄这下子问出,她却被问住,答不上来。 什么意外会叫一个正值壮年,平日里身子健朗的人忽的没了,你有想过吗?云澄继续问道。 云澄转身望向云平,那目光灼灼,望进云平眼底,云平下意识扭过头回避,轻声道:你是查出什么了? 云澄并不在意云平的态度,只伸手轻轻勾弄了云平耳垂,拈起一缕云平鬓边那缕白发头发在指尖把玩,云平现下修为高深,维持在壮年,本不应当有白发,可前段时间汤哲与君莫笑的事将她弄到心力憔悴,洗浴之后那遮掩的药水褪了色,反倒叫那鬓边的白发藏在黑发之中更显刺眼。 云澄心里一疼,只觉得酸涩,可又晓得云平的性子,便也不多说,只是眼睑低垂,伸手摩挲:具体是什么死因,我尚不能完全判断,但总归是死的不干净 云平的手臂又横在眼前,不想叫云澄瞧清自己的神色:你的意思是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35) 云澄的手指一动,随即将手收回道:我的意思是,你最好叫枫桥去看一下,医道之上她可比我精多了。 说话间云澄站起身来,语带讥讽:他要赚个好名声做痴情人,将亡妻尸身完好保存。他也以为死人不会说话,可死人有时候比活人更老实。 说罢便将一张纸递了过去。 云平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张粗略画就的地图,并且写了几行小字。 云平只看了一眼就眉头一皱:你这些日子到底是去哪里?怎么还去了人家墓地里 云澄穿衣服的手停住,低头将靴子又丢回地上,她的声音忽然间变得冷静又残酷:你现下是用什么身份来问我? 云平不再说话,听得云澄这一问,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昏黄的灯光照射到她麦色的光滑肌肤之上,显出斑驳的红痕,她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云澄自嘲一笑,转身又伸手捉起靴子接着穿:你瞧,你答不上来的,江折春。 她一字一句落进云平耳里:你既割舍我不下,又不肯接受我,好,那我也不强求了,既是这样,我们只图一时之欢,不顾来日,也不是很好吗? 她话里带着讥讽,字字句句犹如尖锥刺进云平心里,可云平什么都说不出来。 云澄见她没有说话,边系着衣带边转身,只瞧见昏黄灯光之下,云平眼睛直勾勾看向前方,凝视着云澄,云澄的动作放缓,也凝视她,最后还是云平将目光缓缓移开,不愿叫云澄瞧见自己眼中的懊悔与苦恼,看向床顶帷帐轻声道:是啊,只图一时之欢随后就不再说话了。 云澄恼她这样木头似的性格,有心刺激她:只图一时之欢多好啊。就像你说的,若是有一日我喜欢上旁人了,或是厌倦了你,这样的关系也能避免你我闹到不可回转的地步,毕竟我见得太少,只是叫这错误的情感迷了心智 云澄说话间将目光转向云平,牢牢盯着她看看,不错过任何一点细节,语气中带着欢快:等我见过了这世间,遇到比你更好的人,这段错误的感情便正好放下,但现下 云平叫她话一刺,长睫轻颤,下意识喊道:你 云澄却不给她讲下去的机会,只是继续故作无辜道:你是我的好姐姐,你这般疼宠我,不至于叫我难过不开心吧? 这番话真是伤人,毫无半点转圜回旋的余地,可云澄说这话时只觉得品尝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伸手捏住云平的下巴,弯下身子轻声在她耳旁说话:等到我遇到了喜欢的人,到时候我第一个带给姐姐看,姐姐,你说好不好? 云平的身子因为她的触碰轻轻颤抖,她想说些什么,但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到了云澄面前就是木讷无言,她一双亮若点漆的眼睛看着云澄,良久叹了一口气,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你高兴就好。 云澄又听到这话,不似之前那样愤怒,反倒笑了起来,笑到眼中含泪,紧接着一口咬上了云平的左肩,在原有的那个旧伤口上轻轻碾磨,带着恨意,虽然会让人觉得疼痛但并不会出血:江折春,是不是有一天我死了,你才会对我说一句真心话? 云平任由她咬,长睫轻颤,眼中的光晦暗不清:我现下说的就是真心话。阿澄,这里的事你不要掺和了,昨夜的事太危险,你如果要走,就走得远远的,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管了。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云澄转头咬住云平耳廓,尖利的犬齿带来些许痛感,云平双眼微阖忍受住,想要避开云澄的靠近,但终究还是没动。 云澄见她不回答,心中不快,双眼微眯,抬起头来捏着云平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怫然变色:我不。 说罢立时松手站起,也不管床上云平神色态度,趁着天色未明,裹挟着风雪冲出屋去了。 云澄来时突然,去时也突然,当真如同一阵风一般,云平目送她走,心中担忧酸涩又带苦楚,可她竭力不使自己落泪,又加上碍着云澄不肯透露自己的行踪,又晓得白龙有心的话,谁也找不到她,心中因此忧思不已,以至于云平心中虽有倦意,可不论如何也睡不着,索性穿衣起来,推门想要出去,可门甫一推开,就瞧见门前窜过一个黑影,细细小小的,似是长毛,瞧不真切。 云平目力极佳,可这东西行动太快,待到云平追出去时,也只瞧见走廊转角划过去一条细长毛绒的东西,她疾步上前,可走廊之上空空荡荡的,再也抓不到那踪迹了。 是真有的?还是太累了魔怔?云平在那廊上寻了许久,始终查不到半点踪迹,摇了摇头,隐约怀疑起了自己,于是深吸一口气吐出去,瞧见那白雾逸散开,又叫那夜半冷风一吹,突然觉得疲累,便又转回屋里躺着。 也不知是真的过于疲累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竟又堕进梦里,梦里光怪陆离,什么都有,只觉得恐怖可怕,她所有恐惧害怕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君莫笑、雷娇、汤哲、赵瑞儿、晏家姐弟,还有云澄,他们先后以极凄惨的模样死去,脸庞枯朽衰败,衣衫褴褛,面目骇人,伸出只留有骨架和些许皮肉的手往她抓来,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怨恨愤怒的表情,低声呢喃着什么。 她低叫一声醒来,可醒来去回忆,到底梦见什么已经记不大清了,但只记得梦中之事极为骇人,叫云平在寒冷冬日里睡出一身汗来,再伸手一触枕头,竟叫泪湿了一片。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是叩门声将她唤醒,枫桥得她允准进了屋中,却见云平神色倦倦,以为是昨夜饮酒宿醉头疼,又叫孟秋等人搅了一番清静,受了累,眼下显出青黑来。 是有什么事?云平坐在妆台前懒懒梳妆,一头长发披散在后,又用了一些药水抹上,隐去鬓边那些白发,才上了些脂粉,不叫自己看上去过于疲惫,可眼中的倦意无论如何是掩藏不住的。 枫桥的眼睛却很亮,好似带着精光,昨夜的事情并未给她太多折磨:尊上!你瞧这个! 随着说话声递过来的是一个瓷瓶子,云平瞟了一眼,疑惑道:这是什么? 枫桥一听她问,忙不迭上前几步,将拿药瓶子打开,立时冒出一股极为刺鼻的腥臭气味,云平问道不由得微微皱眉往后挪了挪:这是什么? 你先看看。枫桥将手一摊,那药丸便咕噜噜从瓶口滚出来,落在她手心里。裙二伞.绫;溜、九二伞九溜 却见那药丸乃是深褐色,丹面盈盈透出一丝诡异的绿光,那气味刺鼻难闻,只看一眼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平虽不是精于药道医道的人,可她见识广博,这药丸她只看一眼就觉出有大古怪来,于是伸手轻轻拈在指尖问道:你是找出什么端倪了? 枫桥点头道:是,这丸丹药是用几种极阴的药材精细配比而成,含有极重的阴毒,普通人吃了它,日子一久便会生病,便是盛夏穿着棉衣,又抱着火炉,也不会觉得冷,等到那时,就离死不远了。 云平瞧她一眼道:这东西你怎么会有? 枫桥忽的看了云平一眼,眉头轻皱:这不是尊上你差人放在我屋子里的吗? 云平顿觉不妙,将那药丸丢回到药瓶子里,疑声道:我何曾做过这事? 枫桥听她这样讲,也觉得奇怪,但还是继续道:我今早醒来就瞧见这东西放在我屋子里,我还以为 云平听得枫桥这样说,不知为何想到云澄,接着又想到那道黑影和细长毛绒的东西,似是明白什么,不动声色将那药瓶子抓在手里细看道:这样阴毒的药我想不至于叫你这样急匆匆过来吧? 枫桥果然被她引开了话题,正色道:正是,若是普通阴毒的药物,我便也不说什么了,只是奇就奇在使这药物催发的东西。 云平晓得她接下来说的是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枫桥面色沉肃,眼中的光也变得凝重起来:既要说这药物的催发,便要先说这药物的配方了。 怎么说? 枫桥轻声道:这药物的配方,许多年前我曾见过。 云平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枫桥的眼中现出怀恋又痛苦的神色:那是我父亲写的两本手札里,下卷之中曾记录的方子 原来枫桥父亲黎箫曾发下宏远,想要收集世间奇珍异方编纂成书,这书分作上下两卷,上卷记载的都是治伤救人的灵丹妙方,而下卷记的都是些稀缺且阴毒损辣的毒方,更加之黎箫曾亲自炼丹试药,将那些丹方毒方中有错误的地方一一改正。当时枫桥曾问她父亲,既要治病救人,何不只记上卷就是,而黎箫告诉她,毒未尝不是药。 那时候黎箫已将上下两卷编纂完毕,转而开始修改订正其中的一些错漏,那时正是开始订正上卷的时候,故而黎箫时时将上卷带在身上,却将下卷放在家中。 那时我好奇,便将下卷取来看过,我父亲时常夸赞我对医毒两道的本事远胜于兄长,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对那些药方的材料、配比、功效等只要瞧过一遍,就绝不会忘记,那药材不论功效模样如何混淆,我都能分辨清楚。枫桥扶着桌子站住,目光转向云平手中的药瓶,所以我才这样激动,盖因这药物的配比材料,是完全按照我父亲所写下的药方制成,绝不会有错。 云平正色道:那你是说,这丹药的制作者不论如何都与你父亲的事情脱不了干系了? 枫桥点头道:是,不仅如此,炼制这毒丹的人只怕也是个极可怕的家伙。 怎么说?云平问道。 枫桥将那药瓶拿在手中倒出一颗,又从怀中芥子袋取出一个小钵来,将药丸碾碎,随后又取了一把小刀,将自己的指尖割破,将那几滴血挤到钵中。 却见那血才触及到药物,那药物立时发出一股奇异芳香,可其间隐约夹杂着腥臭恶气,紧接着,那药物便立时如滚水一般沸腾,沿着钵壁往上爬,随后冒出蒸腾白气,这白气寒意森森,便是云平这般修为触到都觉得奇寒无比。 这是什么古怪不一会那白气消散,云平探头去看,只看见钵壁上结满寒霜,伸手捧钵,只觉得寒凉无比。 只听枫桥冷声道:这药物虽是极为阴寒,但若是简单服下,并不能为人所用,只有只有用一物催发,才能发挥出最大的药效。 云平心中已有些揣测,可还是沉声道:要用什么催发? 枫桥沉默一会,有些愤愤道:人血,而且必须是女子的血。 云平看着枫桥,听她说话:这药物催发需要极阴之物,而女子属阴,没有比这更好的东西了。 听着枫桥一字一句,云平的脑中忽的闪现过一阵灵光,她忽的想起在天权镇中的地下暗室里,并不曾见到过那些女子,除去有一两个有容貌的被那孟冬凌辱没了,那剩下的被掳走的女子呢? 既是与明云阁有关,那被掳来的女子又会去哪里了呢? 云平伸手从枫桥手中夺过药瓶,目光沉沉盯着那瓶子,却见那药瓶看似无奇,可所用的乃是上好的白玉制成,被雕琢打磨光滑,粗粗看去只会以为是瓷制,可云平见的东西多,浮屠岛上云凌的宝库里宝贝多不胜数,这种料子就在其中。 云平端详一眼,心道:这东西太过昂贵,普通人是绝不会用这东西来做成药瓶使用的。旋即又将瓶身翻转,转至瓶底,只见瓶底并未有铭文刻字,只是阳刻了几株兰草。 明云阁,孟冬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天权镇,修士胡作非为一手遮天。而这瓶底的兰草,瓶子又用这样昂贵的材料,除了一人之外不作他想。 只有一个人。 云平想到这里,忽的沉声道:方才你讲,你爹说过,毒未尝不是药,是也不是? 枫桥点头:尊上的意思是 云平将那药瓶放在桌上,静静看着:若是有人非要吃这药丸,是为了压制身上的不适呢? 枫桥道:那也只有一种可能,此人身带至阳之毒,才需要这至阴之毒来压制,从而达到平衡。 至阳之毒云平闭了闭眼,轻声道,以你在医道上之见,可有什么缘故会叫一个人身患此毒? 枫桥精于此道,既然云平问了,自然如数家珍,一一作答。 而到枫桥提及昆珏兽时,云平忽的压低了声音道:昆珏兽? 枫桥见她问了,自是回道:是,这昆珏兽乃是天地间为克制鬼哭藤所生,鬼哭藤乃至阴至寒之物,常年生于地下,而这昆珏兽乃是至阳之物。 云平道:这些我都知道,但我知晓这昆珏兽性情温和,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她这话说得肯定,便是因为许多年前两极秘境时自己救的那只。 枫桥道:那是建立在不伤害它的基础上,便是再温驯的人或动物,将要身死之前都会反扑,而这昆珏兽就是如此,昆珏兽死前不论如何都会在伤害自己的那人身上留下伤痕,那伤痕永不会愈合,且起初并不会教人觉得过分难受,可随着生命修为渐长,那伤口留下的东西会叫袭击者到死为止都要遭受那极为痛苦的灼烧和炽热感,这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消退的。 不过这昆珏兽在世上已绝迹多年,这东西引起的伤,只怕不会有了。 云平却好似没有听见枫桥这句话一样,陷入沉思,她思索着,想起那一日握住单兰手臂时他奇怪的神色,又想起那一日将从李无尘手上取来的昆珏兽内丹完璧归赵的时候。 更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那只黑暗里伸出来捏碎自己金丹,带着新鲜撕咬伤痕的手。 云平不由得忽然打了一个寒颤,睁开了双眼。 如果,明云阁那颗昆珏兽内丹不是明云阁搜罗来的宝贝呢?云平呆呆坐在那里,心里有个轻轻的声音说话,如果那天那颗还给单兰的昆珏兽内丹是属于单兰的呢? 那就对上了,那就对上了。 云平在心里轻声呼喊:那就都对上了。 枫桥见她怔怔,轻声唤她,云平叫她一喊,这才回过神来道:怎么? 枫桥道:尊上是有什么推测不成? 云平叫她一问,并不打算将这事说出,只是轻声道:今夜你随我悄声出去,不要叫人发觉,我有一件事要叫你办。 枫桥虽心中不明,但晓得云平不会害她,便轻声应下。 又过半个时辰,云平本是坐在榻上翻书,可心中有事,记挂着云澄,不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薄薄几页书,不论如何都没有看完不说,还心浮气躁起来。 她正心中辗转不安,枫桥却忽的来报:尊上,隐耀君来了,似是为着昨夜的事。 云平心中不明,便请了人去会客厅手谈一局,只是手谈是假,说要紧事是真。 那隐耀君精神奕奕,可眉头轻蹙,见左右都下去了,才一遍拈棋子,一边轻声道:昨夜吵着了客人,青筠脾性大,已叫那孟秋几人吃了鞭子,单兰那厮却是不管不问。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36) 云平如何聪明的人,怎么想不到单兰的想法:他昨夜想从我这里找出些端倪,只是可惜,叫阁下这程咬金半路截断杀出,可他堂堂一阁之主,又不可能承认是他下的吩咐,自然要推出几个替罪羊来。 隐耀君听到云平唤他程咬金,只是笑了一声:这昨夜却也不是我故意要来的。 说罢他自怀中摸出一张纸条来递与云平道:是有人把这东西放在我剑匣上,我才察觉。 云平疑声道:竟还有人能悄无声息在阁下剑匣上放东西? 隐耀君有些无奈摇头,随后面色沉凝道:此人身手敏捷,竟似猿猴一般,我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逃走了。 云平奇了一奇,伸手接过这纸条,心中疑惑在瞧清纸上字迹之后转为大惊,可她面上不显,不叫隐耀君查出端倪来。 只见那纸条上用粗炭条写着云平有难四个字,虽然是用炭条书写,可用笔结构显然是出自修习过书法的人之手。 而云平,云平则绝不会认错这四个字,她闭了闭眼,想起昨夜云澄所言的那你可等着瞧好了!,原来是这意思。 云平默不作声将这字条收下,执子与隐耀君在棋盘上厮杀,隐耀君叫她这一着妙手震到,苦思冥想间竟忘了问云平要回纸条,反而夸赞道:云姑娘这一手下得绝妙! 云平听他称赞,笑了一声,下意识道:若论棋艺,我远不如阿澄。 隐耀君落下一子,抬头看了一眼云平,旋即又低下头查看棋局,无意道:阿澄是谁? 云平搭在棋盒上的手一顿,长睫如蝶翼般轻轻扇动,眼帘低垂掩住复杂目光。 她缓缓从棋盒中捏出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随后慢慢抬头去看隐耀君,一如往常一般扯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来。 她是我妻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孩提旧事 云平与隐耀君下完一局,正在棋盘上收拾棋子,就听见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还混杂着轻微的机械声响,既是这样,来人除了单不秋外,不做他想。 这少年人穿着厚实的披风,一张脸不知是被气红的还是被寒风冻红的,一双眼睛倒是看着精神奕奕,可又隐含怒气,手里头的皮鞭子还沾着凝血,那血腥味和寒风一起被挟带进了屋中。 单不秋一瞧见隐耀君,那通身怒气先是一收,缓了缓情绪,然后对云平和隐耀君行礼问好。 云平的手指扣在棋盒上,状似无意间道:小阁主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云平这话是明知故问,她算准了昨夜那场风波,即便当夜单不秋不曾来,到了翌日也定会发一场火。 而即便冒犯的不是她,是甲,是乙,单不秋也会做出这样的事,。 只要这个人是单不秋请来的朋友。 隐耀君看清了单不秋的脸色,心里边多少有了数:单兰那东西派人来了? 不提单兰还好,一提到单兰,单不秋就将手中带血的皮鞭往地上一掷骂道:那两个狗东西叫他提走了! 云平不曾说话,只是垂眸听那少年人抱怨:他手底下的人这样对我的客人,我只是打了一通,可那两个竟是个硬茬子,嘴巴里不干不净骂人,我刚想再叫他们吃我几鞭子,不曾想竟叫他又急匆匆来把人提走了! 原来那季冬与孟秋两个人吃了单不秋一顿打,孟秋到还好,不敢多言,季冬性子却烈,但知道不能对单不秋骂,嘴巴里不干不净的只是去骂云平。 隐耀君宽慰道:你不要同他置气,对身子不好 单不秋骂道:那些嘴碎的狗!嘴巴不干不净!我真该割了他们的舌头!扣+裙_贰三零六九二三九六 他说话间瞧见云平只是在一旁静默捡着棋子,并不生气的模样,不由得问道:昨夜那些事,你就不生气么!你本该来个人叫我的! 云平抬头笑了一笑,低眸继续捡着棋子道:小阁主,那是单阁主派来的人。再说了,小阁主不是已经帮我出过气了么? 单不秋被她一说,气势一减,支吾道:便是如此,那你也他们讲的话这样难听,你难道就不生气么! 云平又伸手将棋子丢了一枚进棋盒,棋子敲击发出清脆声响,笑道:他们骂我什么? 单不秋叫她一问,不由愣住,其实这根本不好说出来,毕竟男人骂女人的话总是那样子臭不可闻,这样污秽不堪,左不过将云平私下生活来回编排,讲她同隐耀君与单不秋都不清不楚,就连她的财富都没有什么干净的来处。 云平一见单不秋的模样,怎么还会不清楚呢?她是极聪慧的人物,也经历过不少事,如何不知道那些男人私下会怎么说自己呢?男人说一个女人不好,往往只需要说她同许多男人都不清不楚就已经足够了,好似他们亲眼瞧见,亲耳听见一样,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单不秋嘴唇蠕动,支吾道:那些话讲出来只会污了姑娘耳朵 云平轻叹一口气:小阁主,他们骂我的那些话,你若不说,旁人不说,能落进我耳朵里面么? 单不秋摇头。 云平又道:他们骂了我,是能讨巧还是真能伤到我? 单不秋又摇头。 云平轻笑道:既是如此,不过叫他们嘴上占些便宜罢了,既不对我有什么实际的影响,也不曾落进我耳朵里,那就由得他们说去。 单不秋的气不知为何叫她两句话平缓下来,但心中还有余怒:可是他们这样说话 云平道:小阁主,不要为着我同你父亲置气。 她一句话将单不秋噎住,少年人有些恼恼撇过头去。 云平见他这样,心下又叹一口气,从榻上下来,枫桥瞧见她要出去,便急忙从柜中取了披风给她。云平瞧见那披风先是一怔,看了一眼枫桥,见枫桥不是有意拿的,便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穿好道:小阁主,昨夜一场大雪今早方止,难得冬日暖阳,不若出去走走?说起来,我来的这般久,还不曾好好看过北境的雪景呢。 单不秋晓得她有意转开话题,于是便服软道:那便由我这个东道主带姑娘看景,北辰之中数我家园中景致最好。 下棋的对手既没了,隐耀君留着也无用,便同这两人一道出去,出了院子后便回了自己的住处了。 那六玄子、小阿碧以及乌鳢三人正在门外候着,见到单不秋同云平出来,便行了一礼。两个人抬步往花园走,后头也缀着三个尾巴,单不秋平素叫他们跟着便也跟着,可现下心里头有火,一瞧见这三个人只觉得碍眼糟心,于是找了个由头轻骂几句,叫他们退下,只留云平与他两个人一道往花园走。 既是北辰最大的府邸,那园子自然也是不小,现下天光大亮,昨夜落了一场雪,檐下结着冰棱,落在假山上的雪绵软绒绒,好似洁白的棉花,雪晴之后,园中青石板地上的积雪也早早被人扫落在旁堆成一个个小小的雪包。 他二人园中共游,单不秋作为主人倒也给云平指了不少新奇好玩的景致。 云平在一旁慢悠悠行走,北境的冬日不如南边,冬季总是干燥的,但那风又如刀一般割过,两个人都带着兜帽,云平的披风旁边缀了一圈细软的白色兔毛,看上去柔软又温暖,云平下意识伸手拨弄一下,神思不属,也不知想到什么去了。 单兰只是给她说话,介绍园中景致,并不曾注意到她的心情,竟也一路安稳行到一处偏僻的景致。 说是偏僻其实不然,这里的风景独好,有一个颇宽大的人工湖,但周遭并没有什么人打理的样子,树干横欹,藤蔓疯长,纵横交错,而地面上的青石板道上虽然积雪也被扫落,但缝隙之间可以瞧见柔韧枯黄的杂草从碎裂的砖缝之间冒出,而沿着那条修缮不佳的青石板道往前,便能瞧见一座长长的拱桥,那桥主色为红,饰以金色,但其上漆色脱落,斑驳腐败,而铺设在桥面上的木板也腐烂不堪,上头还散落着一些积雪,被日光一照正盈盈发光。 云平虽是在思考什么,可身前的单不秋脚步一停,声音一顿,她便立时有所察觉,目带疑色看去。 只见单不秋的脸色凝滞,眼中哀戚,双唇紧抿,一张脸发白,怔怔站在那湖畔石道上不动了。 云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他正凝神去看那片已经结冰的大湖,只是沉沉看着,不说一句话。 这样的举动毕竟古怪,云平轻声唤他:小阁主,怎么了? 那单不秋叫她一叫才清醒过来,慌张转头去看云平,虽然急忙抬手拭去,可云平还是没有忽略过他眼角的那一抹泪光。 不,不,没什么,只是无意间逛到这里,想到许多事情来。单不秋并不动作,只是遥遥远望,我想起我母亲了。 云平沉凝片刻,思及单不秋母亲早逝这件事,随即道:抱歉,节哀。 单不秋摇了摇头,连忙摆手道:不,这不干你的事,只是 他面带犹豫,声音悲伤,云平晓得他现下情绪不好,于是轻声道:是我不好,要你带我出来玩 单不秋轻叹一声,转头又看那湖,现下北境天寒,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便是行马在上也不会破裂,可见天气严寒。 云平只听得那少年人道:我很小的时候,我娘总喜欢带我来这里玩,冬天就会在上头溜冰,到了夏日便会在这里游泳。 单不秋似是找到了说话的对象,只是自顾自说,云平也不吵他,只是安静听他讲话。 那少年人道:我娘冬天溜冰可厉害了,能做许多种漂亮的动作,我那时候总觉得她厉害,什么都会,但说来好笑,她游泳不行,我学的很快,也想教会她,可她怕水,不论如何都学不会。 云平听他说话,于是笑道:便是父母,也不是什么都会的。 单不秋听她这样讲,面上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是啊,便是父母也不是什么都会,可我想可我想,若是当初将她教会了,会不会就会不会就不叫那件事发生。 他说到这里时几乎是无意识的,整个人都陷进了回忆里,云平眉头一皱,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奇妙的预感。 单不秋扭头去看云平道:我记得云姑娘你说,你出生时就被遗弃了是吗? 旁人被这样直接问可能会气恼,可云平活了这么大年纪,并不将这种直白问话放在心上,只是莞尔一笑,伸手触着脸庞边的柔软兔毛道:是的。 单不秋道:那我比你好一些,我娘去的时候,好歹我还记得事,她还陪过我一些日子。 接着不待云平说话,他就自顾自说起来:我那时候年纪小,贪懒爱睡觉,我不晓得你夏日里来没来过北境啊,你到处游历,兴许来过总之北境的夏天也总是很热很热的,那时候临湖有个水榭。 单不秋说话间伸手指了指湖边一处地方,云平远远去看,瞧见湖边光秃秃一片,只有一个平台,围着一圈石栏,但后头的屋子已经被拆掉了。 单不秋道:那时候天热,我娘总带我来这里,午间用了膳,她便在那离水的屋子里哄我睡觉,然后她边给我扇扇子,边嘱咐周遭的下人去把那棵树上的鸣蝉抓了去。 顺着单不秋手指指向的方向,云平眯眼一看,又瞧见一个极大极粗的树桩,那截面发黑腐烂,看样子已经被砍去放在那里很久了。 单不秋道:那时候我一觉睡醒,我娘总会给我端一碗冰乳酪,然后用帕子给我擦汗,带我走过一道门,去我祖父的院子里看灵兽,祖父见了我就会给我许多好吃的东西,让那只灵兽陪我玩 他话说到那里,突然一顿:可是有一天,我娘告诉我,祖父走了。 单不秋对着云平微微一笑,可是他的笑勉强又苦涩:我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大人说走了,其实就是死了、去世的意思,也不懂事,就缠着我娘问:娘亲,祖父去哪里了?祖父不在,我还能和将军玩么? 将军?云平问道。 单不秋勉强一笑道:那是我祖父那只灵兽的名字,说起来,那只灵兽是与我祖父一起没的。那时我娘听我这样问,只是哭,也不多说话,外叔公见她这样,眼睛也红,但也从不当我的面说些什么,可我记得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穿着白的衣服,我娘也是,衣服都是素净的,脸上很少有笑了。 单不秋神色凄凄,竭力隐藏住自己的哭腔: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天天问她,祖父什么时候回来,哪里知道这样会伤她的心。 后来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只记得祖父走后一两个月,就是出事那天,天气很热,那时候明明已经是八月了,但是却叫我感觉比在夏天最热的时候还要热,我娘便又带我去了湖边水榭,一如以往哄我睡午觉 单不秋的头垂着,似是陷入了深思:那天天热极了,我娘哄我睡觉,可我又热又馋,她就喂了我一碗冰乳酪,那碗乳酪滋味甚好,我吃完之后就睡着了,睡得很沉,本来以往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起,可是那一天却不知道怎么的,我睡了很久,快到傍晚了人还是迷糊的。换作以往,我娘已经叫我起来了。 小孩子贪睡,总是正常的。云平轻声道。 单兰笑了笑,似是赞同:我那时候本应该还睡着,可是有很吵的声音将我闹醒,似是有人在争执吵闹,但我那时候岁数轻修为不到家,隔得又远,只能分辨出声音是从桥头来的,却不能分清到底吵着什么。于是我迷迷糊糊坐起来看,可水榭的窗户大开着,幔帐飘动朦朦胧胧,什么都没来得及瞧清,就听见很大一声响,想是什么东西掉进水的声音。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天色已经暗下去了,那一声响之后,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下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我见我娘不在,就迷迷糊糊爬起来要去找她,可是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头,似乎头疼欲裂,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额上竟流出冷汗来,只见单不秋双眼圆睁,瞳仁无光,他低声咆哮着:可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他的样子有些骇人,一张脸雪白,牙关紧咬,胸膛来回起伏,良久才缓下来,伸手扶在道旁树上,低低喘气: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外叔公就坐在我床边,我问他,我娘呢?他那时候眼睛很红,但还是抱着我安慰我,我年岁小,只知道哭着喊母亲,直到哭累了去,又连发好几日高烧,也就是这样,什么都记不清了 云平见他可怜,出声安慰他道:小阁主,还请节哀。 单不秋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蒙蒙的:再后来我爹查出来,是我娘不小心倚着桥栏的时候,滑了一下,跌进水里,那时候我睡着了,仆从们不知道为何都不见了,她又不会水,若是我那时候没有贪睡,就不会这样 云平道:这不是你的过错。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37) 单不秋的眼红红的:是,所有人都说不是我的过错,可我却觉得是,我娘走后一段时间,我爹总是不待见我,甚至后来他睹物思人,将这水榭拆除,树也给砍了,若不是外叔公阻止,他只怕连桥都拆了,湖也给填了,现下只是叫人不要到这里来,将这里荒废了而已 话一说完,那少年立在那里,又哭了一阵,良久才收拾了情绪,有些颓然地将云平带回去,这样一场游园,竟也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而单不秋才送了云平到住处的月门那里,就瞧见六玄子急匆匆过来了。 单不秋眼睛还红,又不想叫下人瞧见,只是偏过头好似看景,但说话声还带着鼻音:怎么了?这样慌里慌张的? 六玄子不敢托大,这也不是什么紧要的消息,便当着云平的面说了:大赤城的李三姑娘今夜便到北辰。 云平在旁听了一耳朵,她精明得很,算着时间今日李无尘便到,可面上带笑,故作不解道:李三姑娘竟来了? 单不秋道:约摸着是为了我家那个老头子立冬要办的大会,左不过还有十来天,却不知道她为何来的这般早。哦,对,我记得我右腿这件事,还是云姑娘你同我说的。 云平却又客套几句,随后才咦了一声道:不过单阁主要办什么大会?立冬大会? 单不秋见她不知,便轻声道:是,也不知是谁,近些日子在北境造谣生事,传了一些流言,对明云阁和我家那个老头子很是不利,虽然说流言止于智者,但这样下去,难保不会真有人信了,于是阁中决定宴请修真界中有名望的各派掌门、宗门家主前来,一来是做客,二来么,也是为了澄清事实。 话说到这里,云平道:所以小阁主先前问我的事情,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单不秋轻轻一笑:是,毕竟毕竟 云平也笑道: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小阁主,有些事情莫要太过在意就是。 单不秋将头摇了摇道:有些事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只是 少年人似是想到什么,低声对云平道:此番大会,北境苏家也要来人。 单不秋这话算是提醒,其中深意,云平只听他说了这一句便也明了:小阁主是想叫我那些客人小心防备着些? 这确实是个善意的提醒,要知道苏烈音此前闯下大祸,苏家家主找孩子下落找到明云阁来,好在单兰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才叫单不秋看在云平面上将消息压了一压,但此番苏家家主来参加立冬盛会,却不是单不秋可以阻拦的了。 云平笑道:那就多谢小阁主提醒了,正巧再过几日,我那艘飞舟修缮完毕,伤也大好,我便也住回原处去了,此事正好与我舟上那位小友一说。 单不秋道:嗯?现下便走么?再过十来日就是立冬盛会,云姑娘不若再留几日,等大会结束再去不迟。 既得了单不秋这样相邀,本不打算真心走的云平自然从善如流,不再推脱,便也将这事应下了。 而挨到夜里,明云阁又是一派灯火通明,单兰的人正在北辰城口翘首以待,现下正好是用饭的时辰,可李无尘一路上舟车劳顿,只是懒洋洋缩在晏朝怀里想睡觉,听到下人来报说明云阁阁主相邀,李无尘本是打算推拒了,可她眼珠子滴溜溜在晏朝身上转了一圈,竟又笑起来,问晏朝道:你说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角色,有什么好处值得他这样派人恭候我? 晏朝无奈笑道:谁能猜到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再说了,三姑娘,你哪里算什么小角色? 接着又是恭维夸赞,直把李三小姐的毛都顺到服帖舒服,李三小姐才懒洋洋嗤了一声,对外头的人道:既是如此,还请带路。 那一行马车有单兰的卫队开道,倒是直接进了明云阁中。 单兰在那屋中等到焦灼,心中惴惴不安之际,才听见门外轮椅在地上发出的声响,瞧见门被打开了。 那门外进来两个人,一个高一个矮,个子高的一头蓬蓬乱发,几乎将整张脸都挡住了,瞧不真切长相,就连单薄的衣衫都有些发皱,显得有些寒酸;而坐着的那个则是一身华贵衣裳,裹了一件白狐裘,一根杂毛也无,可那人的手与狐裘却相差无几,一双眼睛带着倦意,冷冷扫过来觑了单兰一眼,才轻笑道:单阁主,许久不见,阁主倒是越发精神了,只是我这身子日渐差了下去,不方便,还请宽恕则个。 且不说李无尘对明云阁有恩在前,她背后的李家气势昂然在后,光是单兰还有事要求证于她,自然都不敢有半分怠慢。 于是两人寒暄客套一番之后便各自坐下,可那推轮椅进来的女子却丝毫没有要出去让这两人私下谈话的意思,只是恭默守在一旁,一动不动。 单兰心中不满,可李无尘不曾开口,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道:李三小姐是换了个护卫么?⒎⒈}O%⒌@⒏⒏⒌⒐O 听见单兰问了晏朝,李无尘伸手往后一抓,就揪住晏朝衣襟往下一扯,那蓬蓬乱发落在李三小姐颈子里,倒有些痒。 李无尘又伸手捏住她下巴,眼睛幽幽在她面上转了一圈:什么护卫,只不过是我家跑了又抓回来的逃奴罢了,只是我家的东西,竟要我又花大价钱买回来。 李无尘轻啧一声,伸手松开晏朝,又懒洋洋斜靠在轮椅背上,眼睛轻飘飘掠过单兰道:怎么?单阁主对我这仆从有兴趣? 那句话说的漫不经心,可谁要是听不出里头的尖刺和占有,那绝对就是个傻子,单兰自是不会做这蠢人,他也笑道:三小姐说笑了,单某不做夺人所好的事。 可就是李无尘这句话,竟不知为何叫单兰回忆起云平所说的李三小姐出了很高的一个价钱来买一个奴仆,于是他借着喝酒又多看几眼晏朝。 李无尘有些意兴阑珊,舟车劳顿,带着些倦意,不愿意虚与委蛇,晓得若是自己不开口,这人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便开口道:说起来,这人价格不菲,阁主还记得先前予我的昆珏兽内丹么?就是用这个换了她来。 她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可落在单兰耳里如遭雷击,但他绝不展露半分,只是对李无尘道:哦?我却觉得这人不值这么多价钱。 李无尘听他这一句话冷哼一声,似有不满:她值多少钱我说了算,我说她值得她就值得。她性格脾气古怪,单兰也是清楚的,却不知道她竟对此人如此看重。 单兰道:是我失言,容我给三小姐赔罪。于是又饮下一杯,客套一番,才将话题转到那卖家身上。 容我冒昧一问,三小姐,也不知是谁得了那颗内丹? 此时一番推杯换盏下来,李无尘已有醉意,单兰听得她轻笑一声道:那个人姓云,左边眉毛上有一条淡淡的疤,模样倒是挺标志的,就是那张嘴气死个人。 单兰听她这样说,心里便有了计较,晓得确实是云平从李无尘这里用一个人换了那昆珏兽内丹,可到底还是不清楚云平的底细,便又问道: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李无尘虽有醉意,可心里清楚得很,又思及云平信上所写,明白面前这个人想从这里套出些话来,说也不是不可以。她李无尘既承了云平的情,不过几句假话而已,不是不能说,可她心中恼怒云平,便是瞧着晏夕的面子心中松动,也不肯利索将事办了,于是打定主意拖上一拖,晾一会儿。 只见李无尘眼睛滴溜溜一转装醉道:什么? 单兰见她这样,心中有些急,下意识倾身想要逼问,可李无尘身后那个女卫虽然邋遢散乱,但一双眼睛晶亮犀利,叫单兰心中略一迟滞,可就是这略一迟滞的功夫,李无尘就软绵绵缩在轮椅里对晏朝道:我倦了,你且带我回去。 单兰如何肯叫她走,于是有意请李无尘入阁中休憩小住,只是李无尘却三言两语婉拒了,说是在城中赁了一间小院去住,单阁主事忙,不必这样。 单兰此番宴请套话,倒是两手空空归来,想要的东西没拿到多少不说,反倒折腾到后半夜,屋子又叫前些日子一场火给焚毁,却是在自己的办公书房勉强宿了一宿,只盼得第二日天明之后再去拜访李无尘。 而就是这样一番折腾,竟也给了云平和枫桥机会去一个地方一探究竟。 那时候的云平也不知道,这次的经历会让她对一个人的厌恶和痛恨更上一层楼。 第一百五十六章 :私下交易 今夜有云,月光晦暗,但因此星光明亮,铺满了天际,因着昨夜与今晨方下过一场大雪,这天空一眼瞧去倒是干干净净,显出一种漂亮的幽暗来,但这一切都和黑夜中的影子无关,她行动敏捷,隐在屋宇之间的阴影里,像是幽灵一样轻飘掠过,躲过那些巡逻的卫队,将明云阁这黑黝黝的巨大身影抛在身后。 黑影动作走走停停,但行动间毫无迟滞,一旦出了明云阁的范围,便加快速度往前,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之间穿行,好似一阵掠过的风。她怀中鼓鼓囊囊的,不住动弹,随后就瞧见襟口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只往外瞧了一眼,就被这寒风吹到发抖,吱吱叫唤了一声就立时缩回头去。 黑影见到这样的情景不由笑了一笑,绷了一天的脸头一回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她伸手拍了拍胸口,似是安抚,随后加快脚步往云港方向行去。 云港入夜之后万籁俱寂,只有夜半打更的人敲着梆子走,夜里的风比白日里更强,灯笼被吹得七扭八转,打更的人将全身包裹严实,只漏出一双眼睛,稍微打个哈欠流出些泪来,那睫毛眼角就要凝结成冰。 打更的人夜半眯着眼低头顶着风,从一艘艘飞舟和屋宇巷道之间穿行,手里头的梆子在寂静的夜里忽的响起,倒是格外引人注目。 北境的冬日干燥,富人家还好,用着灵石法阵熬过那冬日,但小有富余或贫穷的人家压根用不起那玩意儿,只能用炭火取暖,若是稍有不慎便会引发火灾,随着这一声梆敲锣响,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倒将昏昏欲睡的二娘给叫醒了。 二娘的双眼眯了眯,桌上的灯烛已经有些暗下去了,虽说这如豆灯光也足够将室内照亮,但若是要照到不远处那张床上还是有些吃力,于是她从柜上拣了剪子去拨弄那灯芯,那灯火一下子明亮起来,映在床上那个睡着的孩子面上。 夜已深了,孩子熟睡过去,一张脸擦得干净,孩子的脸颊也没了先前的脏污,衣衫也是浆洗干净的,凑近了闻还能嗅到胰子和皂角洗过的味道,但孩子许是睡得热了,被子踢开一些,露出一只白嫩嫩的小脚不说,身子往外扭,头却往里转,一只手往上举过头顶,一只手往下压在身下,实在是滑稽可爱。 二娘瞧见孩子这模样无奈笑了一笑,几步上前去,将她动作归位,免得压到手臂麻木,又将她的被子拉上来掖好,这才缓缓起身,准备去拿灯台回自己屋子里去。 只是她才刚站直,却觉得一股寒风冷不丁自背后吹来吹来,紧接着就有一丝凉意攀上她的肩头,二娘精神一凛,当即伸手想要回身反击,可又听得吱吱一声响,还来不及反应,两根带着冰冷寒意的手指就已点在她颈间,若是来者有意要杀,她是防备不住的。 你修为又精进不少。来人轻轻一笑,将手收回,随后转身坐在桌前道,二娘,有些日子没见了。 来人长得一副好皮相,肤色白皙细嫩,吹弹可破,左鬓边常编的一条细小的辫子今天却被打散了,随着一大把头发全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鼻子又直又挺,檀口微张,现下正用牙轻轻叼住发绳,将周遭散落的碎发重新梳理收束,脖颈细长纤美,灯光之下更显出一种悠然自得的美来,且身形颀长曼妙非常,看似消瘦可实则充满力量。 二娘瞧见她的动作,又无意间望见她颈上那若隐若现的红痕,下意识想,这北境天寒哪来的蚊虫?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再看,却已看不见了,于是二娘只当自己是夜深困倦瞧错了。 待到此人将头发绑好,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看向二娘,好似在打什么坏主意一般带着狡黠的光,可举手投足之间只觉得她天真可爱,又兼带飒爽英姿,眉横丹凤,顾盼生辉,若是端坐不动,便真真好似玉人一般,引人喜爱。 二娘一瞧见她先是低呼一声,随后又好似担心吵到那孩子一般捂住自己的嘴,又回头看了孩子一眼,见孩子睡得正香,这才几步上前在来人身旁坐下道:小尊主! 云澄听她低唤,又笑一声:怎么?瞧见我不高兴么? 二娘连连摆手: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的,但此番前来实在突然,我 云澄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她身子后仰靠在桌旁,压低了声音道:我昨夜来时你不在,所以你才不晓得我今晚回来。 说罢她伸手一指那床榻道:你看。 原来床柱上正攀着一只小小的猴子,一张尖嘴猴腮脸,二娘一抬头正正好对上它的眼睛,漆黑如墨的眼被灯光一照晶亮亮的。 阿宝!?二娘又低低叫了一声,眉头紧皱,似是明白了什么,难怪我今日一天都没瞧见它,竟是被小尊主你带了去。 云澄懒洋洋笑了一声,昏黄灯光之下俊美无俦,若是乍一瞧见,就会被她那双眼睛吸进去了:虽然烧掉几根毛,但好歹有惊无险带它回来了。 二娘闻言这才扭过头去细看,之间小猴子手上和头上有一部分的毛莫名其妙短了不少,略有焦黑,似是被火燎过。 这二娘瞧了一眼就压低声音道,小阁主,冒昧一问,你带阿宝去做什么了? 云澄的手托着下巴,眼睛里现出无辜来:也没做什么,就是请阿宝帮我去偷了样东西。 说话间她对上阿宝的那双眼睛,阿宝被她一瞧也兴奋起来,开心地吱吱低叫了几声。 二娘见这一人一猴好似在打哑谜,颇为疑惑不解转向云澄,可云澄只是粲然一笑并不解释。 原来明云阁昨夜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消息自然是被压得死死,难得没有多少传出去,毕竟若是二娘当真知道了这事,怕不是要跳起来又抱怨唠叨了。 要知道昨夜云澄偷摸上了飞舟,问小雅借了阿宝一用,正是为了进去单兰的那间密不透风的丹房,那排风的孔洞便是幼童都钻不进去,可还是能容纳阿宝这种身形的小动物。 阿宝又聪慧敏捷,颇通人性,云澄想它偷的药瓶子自是顺利到手,但不曾想被守卫察觉,呼喝吵嚷之间,阿宝一急一慌之下将那灯烛和药炉打翻在地,这才引起一团大火,有了昨夜之事。 本来云澄计划是躲在云平院里,待人走后再将那药瓶叫阿宝送到枫桥屋中,她再将那关于蔺夜照消息的纸条留在云平屋中等云平察觉,是打定主意不要和云平再有见面或波及的。 而这计划虽好,但前提是不叫那群人察觉搜到,只是为以防万一,她便请小猴子阿宝给隐耀君递了信。 可不曾想她在单兰那里受了伤,又因为担忧云平溺水而显露身形,才又发生昨夜种种事情,倒叫她同云平两个更加不清不楚起来。 我不在这些日子,可有发生什么事么?思及此处,云澄不欲多谈,揉了揉眉间,掩住愠色,睨了二娘一眼。 二娘听她问起,便拣了几件事说,云澄本也只是懒洋洋听着,却在听到李无尘今夜抵达北辰之时,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随后又眯了回去,长睫轻颤,唇边噙着一抹坏笑,似在想什么坏主意,紧接着笑了一声道:倒是我错过了,不过并不妨事,反正都是要见上一见的。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38) 然后她伸手招了招,二娘便附耳过来听她嘱咐:这? 云澄笑道:怎么?做不到么? 二娘道:这倒不是不行,只是现下传讯,再到送过来,最快也要三日。 云澄的手指在自己的下巴上滑了滑,嗤笑一声,目中精光更甚:三日足矣。 随后又交代二娘送一封信出去,问了一些李无尘的事情,嘱咐二娘不要叫云平知道,便犹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消失了。 她从千金不换上走后并未往明云阁去,而是先往北辰南面一块地方去,二娘方才说李无尘托云平私下给她一行人赁的小院就在那里。 现下那小院还亮着灯,李无尘一行正从明云阁归来,正准备安置,晏朝正将打着哈欠带着倦意的慵懒女人推往屋子里,院子里除去她二人并无旁的人在,可晏朝却忽的停了下来,环视四周,一双眼睛亮如点漆,直直往院中一棵树后看去。 李无尘挑了挑眉,也似有察觉,扭过头去对着那棵树冷笑一声道:我倒是不知道,竟有梁上君子打主意打到我这儿来了。 啊呀呀,被发现了。那棵树后忽的传来一道女声,轻轻一笑,这声音如此耳熟,晏朝如何听不出来?只见晏朝立时将方才的警惕卸下,面上含笑看向从树后走出来的人,但不免有些惊喜低呼开口。 小尊主! 李无尘见到来人却翻了个白眼,啧了一声,似有不满:怎么是你?倒是一如既往对姓云的人不待见。 随后低声嘟囔着,站着的两个耳朵都灵,自是听见她话中念着的大的才走,小的又来。 晏朝和云澄只是充耳不闻,前者有些着急,用眼神打量了云澄一番,确认她无恙后轻舒一口气,开口对白龙道:小尊主,你怎么在这里? 云澄看了一眼李无尘,又将目光转向晏朝道:我如何不能在这里? 晏朝被她一言噎住,下意识看了一眼李无尘,李无尘懒懒托腮道:你家云岚客给我写信找你下落,我以为你丢了呢! 云澄啧了一声,又走进几步站在廊下:我离她远远的,她又来叨扰你做什么? 可语气之中还是带着一些微妙的欣喜,即便极力掩饰,晏朝还是听了出来。晏朝在她与云平身边多年,晓得这个小祖宗的脾气,便也不点破,只是轻声道:小尊主走得匆忙,没留下半点音讯,尊上自是焦急。 云澄冷笑道:她急她的,我玩我的。接着转头对李无尘道:这样冷的夜,不请我进去坐坐么?倒叫客人吹着冷风。 李无尘早看姓云的不爽,虽说云澄叫云平吃了瘪,但现下这个也爱算计的小丫头片子也实在惹她心烦,于是李无尘也毫不客气道:呵!不请自来,哪里算是什么客人! 云澄脸上带着笑,晏朝听得李无尘刚说完,就听白龙道:哎呀,不速之客也是客嘛! 脸皮倒是厚。 李无尘睨白龙一眼,且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光是这样好的皮相就叫人不忍心动手了,再说便是李无尘要动手,只怕晏朝是千万个不同意的。 于是李三姑娘又懒洋洋拢了拢狐裘,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晏朝的脸颊,对着晏朝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粲然一笑,随后吩咐道:冷死了,推我进去。 云澄见她没有反对,便也笑意盈盈跟着两人进去,那脚迈进门里的时候李无尘翻了一个白眼,云澄也只做没看到。 李无尘见晏朝掩了门,坐在桌前倒了两杯热茶,云澄笑嘻嘻说了一声谢,伸手就要拿起来喝。 她这样子直白不要脸,像回了自己家似的,李无尘可不惯着她,伸手就一下拍开云澄的手骂道:要喝自己倒! 接着默不作声将热茶推给了晏朝去,晏朝将杯子捏在手里,瞧见云澄有些不乐意开心的模样,轻叹一口气,便将自己手里的那杯推给了云澄,她算是将云澄当自己妹妹一样看待的,也多少见不得她受委屈。 李无尘见状眯了眯眼,轻哼一声,面色更是不好,将杯子搁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就对云澄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现下嘉树在我这里,可不会再轻易叫你们带了回去。 云澄的眼睛在两个人之间来回兜转,嘿嘿一笑道:确是有事要来,但和她可没什么干系说话间云澄坐正了身子,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击:就算有事,我要找也是要来找你的,晏姐姐么不过顺带。 原来云澄早从二娘那里晓得了云平的计划,现下单兰疑心云平来历行踪,查又查不出来什么,但他这样重的疑心病,不求出什么结果是不会罢休的。 而既然单兰想要查出结果,那云平就给他这个结果。而这个结果不能是别的人告诉单兰的,既然要问,那定然是需要去问信得过的人。 云平也就给单兰两个信得过的人。 而李无尘自然是其中一个。⒎(⒈O⒌?⒏:⒏⒌⒐:O! 李无尘啧了一声,因为云澄那声晏姐姐有些不快,冷笑道:你来找我有事?她心里头因着云平而对姓云的人多有芥蒂,更别说云澄这丫头总是跟在云平身边,李无尘一瞧见她笑,心里又觉得不妙。 云澄将杯子捏在手中把玩道:你同她的谋划盘算,我可是一清二楚,不过我不要你做旁的事,只要你顺手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这个她,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是云平。 李无尘懒洋洋窝在轮椅里,伸手抓过晏朝左手拿在手里把玩,眉头一挑,嗤笑一声:你要我帮你我就要帮你么? 云澄笑道:这个忙你自然会帮,而且会很乐意帮她将杯中茶水饮尽,葱白指尖在杯口滑动,红唇开合吐出两个字来。 屠晋。 李无尘拨弄晏朝手指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她的头没有抬,脸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随后缓缓将晏朝的手松开,眼皮懒懒掀起看了一眼云澄道:你再说一遍。 屠晋。云澄的脸上还是带着狡黠的笑,可眼睛里面的光认真坚定,白龙压低了嗓音道,你一定忘不了这个名字是不是? 晏朝已经很多年没瞧见过李无尘当初那样阴狠暴戾的眼神了,现在的她好似性格温和不少,但只有一提到这个名字时,她骨子里面藏匿极好的暴虐才会在这一瞬间喷涌出来。 云澄却不理会李无尘隐含压迫的犀利眼神,只是自顾自说道:当初你一刀阉了他,却碍于长生门的缘故留了他一条命,我想就算你已经这样做了,可不管怎么样你都不会甘心吧? 说话间白龙单手托腮,双眼微眯,露出一个无辜天真的笑来: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叫你能好好折磨他呢? 李无尘看着云澄,神色冰冷:那么,我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云澄听罢笑了一声,拍手道:好极好极! 紧接着她声音一压,故作神秘道:不过这事就不劳烦三姑娘你动手,我现在可叫你有个机会,让他有个更好的去处,你愿不愿意? 李无尘冷冷看她,并不多言。 云澄视若无睹道:我听闻明云阁的单阁主对阁下很是殷勤,不然怎么会大半夜纡尊降贵亲自为你接风洗尘? 李无尘眉头一挑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云澄朗笑一声道,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云澄微微一笑:我要借你家晏朝一用。 或许是这你家两字说的舒坦,李无尘面色稍霁,扭头看向晏朝道:你允准么? 云澄扭头也看晏朝,晏朝侧目看了一眼李无尘,唇边也带一抹笑道:我姐弟两欠了小尊主和尊上的,其实一辈子也是还不清的。 这样说来其实就是答应的意思。 云澄听罢却看了一眼晏朝低声道:不,说不定早就还清了呢?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只是小事一件。 白龙抬头看向晏朝道:我怕到了有些紧要日子要出乱子,我到时候不便现身,所以要你帮我护住一个人。 李无尘眉头轻蹙道:谁? 云澄的眼睛咕噜噜转了一拳道:等到那时,你就会知道了。 李无尘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带疑色,可云澄却不愿在此事上多说,只是道:至于屠晋,那个好去处还要你亲手将他送去。 轮椅上的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云澄道:怎么? 云澄笑嘻嘻道:那单兰单阁主要从你这里打听点事,你若轻易同他讲了,只怕他反而怀疑,我要你同他做个交易,实际上各取所取。 李无尘道:却要我如何? 云澄一双眼睛散发着狡猾的光:你这几日不要见他,三日之后,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反正只要你把人交给单兰处理就是。 她这话说得神秘,想必幕后必有李无尘不知道的内情,但李无尘也懒得去多问,只是提了一嘴道:事成之后有什么好处没有? 云澄却不多话,只是抿唇一笑道:也无旁的给你,只能请你过些日子看一出大戏了。 李无尘单手托腮,似笑非笑:可这一出戏不一定能值我这回出的票价。 云澄晓得面前之人盘算精明,可又不愿细说,却见白龙站起身来,行到门旁,眼睛又转一圈,嫣然一笑:放心,这一出戏,保管值回票价。 这两边已商谈结束,另一边云平正与枫桥提着灯往墓道里走。 依照云澄留下的讯息,两人竟当真打开了蔺夜照的墓门,云平立在墓门口,只见里头漆黑一片,有些阴恻恻的,枫桥倒是有些惧怕,缩了缩身子,偏头对云平道:尊上,你要带我来的就是这里? 现下已是夜半,墓园之中白幡飘动,加上呼啸风声,十分骇人,更别说周遭墓碑耸立,坟包一个接着一个堆起,粗粗看去,普通人瞧见了只怕早就逃跑了。 云平面带歉意,低头轻声道:抱歉,我也是头一回来,本来知道是这样的地方,我是不会带你来的,可现下这事缺了你,我是办不成的。 接着云平微微一笑道:你也不要怕,若当真有鬼,我先杀了便是,再说了,枫桥,你不觉得这世上有时候人比鬼还要可怕吗? 她说话间腰间宝刀抽出一半,月光从云层缝隙之间射下,映照在刀锋之上,寒芒可恐,杀气腾腾,但这样的动作和言语反叫枫桥心安定了下来:尊上言之有理,这世上有时候人比鬼还要可怕。 于是二人便提灯入内,那墓门在两人进入之后缓缓合上,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周遭一瞬间安静下来。 二人一路前行,穿过长长墓道,云平又依照云澄所写推开石门,越过前室,终于在感受到那可怕的刺骨寒意之后走过那扇木门,抬眼便瞧见了那座放置在白玉石台上的透明冰棺。 那棺中阖眼躺着一个美人,黑发白肤,素白衣衫,双手搭在腹上一动不动,眉目舒展,若非胸膛没有起伏,又处在这么一个地方,大多数人都会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那黑暗之中冰棺被光一照,发散出盈盈亮光,云平眉头一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在夙夜阁时查探打听得来的消息。 蔺夜照,明云阁前阁主蔺德独女,性格聪慧,夫明云阁现阁主单兰,二人育有一子,名唤不秋,不秋幼年时,蔺夜照因意外而亡,其夫单兰不忍粗陋葬之,为悼亡妻,以精妙法阵将其存于棺中,尸身不腐。 现下见了不免为这大手笔的保存法阵和摆设而吃惊,但确实也和云澄所说的他要赚个好名声做痴情人,将亡妻尸身完好保存。相符。 枫桥修为不及云平,立在此间,便是厚重的裘服都叫她忍不住瑟缩发抖,加之她现在又在人家墓里头,恐惧不免更甚。 可云平往前去走,枫桥也不好单独站着,只好连忙前行几步跟在云平后头,两个人行到棺前,云平将那灯随手灭了,又从怀中取出萤石来照耀,紧接着毫不犹豫推开了棺盖。 枫桥瞧见她这样,低声问道:尊上,这是要做什么? 萤石照耀之下,蔺夜照的面孔宛若生前,又说生子肖母,因为蔺夜照死去时年纪正好,倒活脱脱似个女版的单不秋。 云平弯腰低头细看棺中女子毫不畏惧,可枫桥脑中却诸多恐惧幻想,总担心棺中女子双目一睁,就会张口咬上云平脖子,故而只敢小心瑟缩其后,大气都不敢出。 但越不想来,越是要来,只听云平轻声道:要查她死因。 虽然研习医道,但枫桥大多数时候都是与活人打交道,倒是头一回碰死了这么久的死人,更别提还是一个老熟人。 可枫桥还是大着胆子问道:尊上是觉得她的死有些蹊跷? 云平将今天白日单不秋所言的一些事拣了重要的对枫桥说后,低声道:确实蹊跷,她年纪又轻,还是独女,即便身子先天不足,以她这样大的家业,又怎么会连一个医修都请不来?况且你爹 枫桥明了云平之意轻声道:我父亲乃是杏林医修之中的嫡传子弟,那时候因为一些事隐去来历投奔了蔺阁主,按说如果有疑难之症,我父亲一眼便知,况且那时候我听闻蔺姑娘身子康健,不曾有什么毛病在身上。 云平道:确实,既然没有那些突然的晕眩之症致使人昏厥落水,又会是什么原因叫她突然出事呢?此番前来,便是请你来一看。 枫桥听罢,虽心有恐惧,但此事事关重大,又兼之蔺家,便是硬着头皮她也要上。 只见枫桥轻声颂了几句佛号,便大着胆子低头去查看了。 粗粗看下,却是当真是溺水而亡,不论是口鼻、眼瞳,还有手足直至其他隐秘部位,都确实符合溺水而亡的特征。 枫桥将蔺夜照双目阖上,又轻声颂了句佛号,才与云平一一细说了。 云平听罢,一言不发,心中却在思忖,云澄既然同她说了蔺夜照的死有蹊跷,那必然如此,即便云澄与她现在这般关系,但也不至于欺骗她才是,于是云平步上前去,细细查看。 需知云平双目本就夜能视物,在这种微光环境之下,便是枫桥有时候会疏漏的地方,也逃不过云平的眼睛,只见她双眼微眯,目光一寸寸在蔺夜照身上游转,竟当真在极为细微之处发现了一丝异常。 只见蔺夜照脖颈之上有一两个极不起眼的手指印,那上头的敷粉被那指印带走,倒显得清晰。 云平略一犹豫,伸手触碰,随后将那萤石拿近,冷冷光芒下只见得一处青紫在那肌肤之间分外显眼。 云平瞳仁一缩,当即又伸手轻轻拭去周遭其他敷粉,再看一眼,眉头紧皱,立时呼唤枫桥:你过来瞧瞧! 只见蔺夜照脖子上的敷粉一被去除,就立时显出一个手印般的淤伤,枫桥下意识伸手比对触碰道:尊上,这是生前留下的淤伤,是有人用力留下的,再看这掌印大小、手指粗细,应当是男子的手掌。 随后枫桥又一一检查颈骨:脖子不曾被摁断,但看这力道是足以将人掐昏了的。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39) 云平听她这样一番说,心中一动道:若是先将人掐昏过去,再投入水中,是不是也能伪装成不小心失足落水的假象? 她这话问的不是毫无缘由,只是蔺夜照溺水而死,竟让云平想起许多年前那场险些叫她溺死的旧事。 枫桥道:这淤伤不会立时形成,需过了一定时间后才能显现,若是在显现之前枫桥伸手在蔺夜照颈上抹了一下,对着指尖敷粉道:尊上你看,若使用这敷粉遮掩,不去细看,一时半会儿之间还真发现不了端倪。 云平这下脑子极快,心中当即有了揣测,需知这蔺夜照乃是女子,她若死后,能近身的人也不过她父亲、丈夫、儿子罢了,那时候蔺德已经身亡,单不秋年纪又小,而唯一能够正大光明靠近尸体检查的也就只有单兰了。 可蔺德身死之后,单兰已然大权在握,却为什么要去杀一个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威胁的女人呢? 要知道蔺夜照此人生性喜静,不爱出门,便是他父亲有意将家业托付,可这女儿心思与能力却不在这上头,这才招婿入赘,延传香火,更别说蔺夜照性子柔顺,父亲死后竟也将儿子的姓氏改蔺为单,她的性格由此可见一斑。 云平心中波澜起伏,但无论如何都想不清楚,正在这时,却听得枫桥忽的轻声道:诶!这是? 怎么了?云平听她轻呼,急忙转头询问。 只见得枫桥从蔺夜照颈上扯出一条细长的链子,那链子坠到胸口,有一个指头大的金制圆形坠子挂在上头,上头用极好的雕工简略几笔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虫,那小虫尾部则嵌着一颗细小的浅碧色宝石,遇到光一会儿,再进到黑暗里就发出莹莹微光。 云平见到那坠子上的小虫图案有些不解道:这坠子怎么了? 枫桥细细去看了,面色严肃:这个图案我曾见过。 云平沉声道:哪里? 枫桥将那坠子摊在掌心细看:那时候蔺阁主已死,我年岁又已见长,越发像我母亲,这张脸若是叫人瞧见,不论如何都是藏不下去,又加上单兰那时打算拆了兽园,我已然待不下去,就借机逃离了明云阁去往薛家。但有一日竟忽然收到了一封来信,信上说有一紧要之事要问询于我,但上头并未署名,只印了这一个图案,我初时不解,现下瞧见这坠子便立时明白了,写信给我的是蔺家小姐。枫桥家中对蔺家多有尊敬,是以旁人都以单夫人相称,只有她还叫她蔺小姐。 这话一出,云平猛地转头看向枫桥:为何你从不曾同我说过? 只因这事实在太小,时间又久,又没有什么后续,我才没有提过。 云平又道:信上说了什么? 那信上说是要问我一些事情,说后续会再来找我,但是枫桥将目光转向蔺夜照冰冷的面庞上,但是我再也没有收到后续的消息。 云平眉头一蹙:问你?问你什么事情? 枫桥道:这我不太清楚,信中语焉不详,支吾不清,只说有要事相商,我当时一不清楚那信来历,二不了解此人心思目的,但来信言辞恳切,看着不像坏人,我便也回信答应以作试探,只是后来回信久候不至,我便也将此事抛诸脑后,但现下瞧见这坠子才忽然想起这件事。 云平又看一眼蔺夜照:你在等消息,可谁又能想到她当时已经死了,又如何能再给你写信传讯?扣裙二*三零六九二三九六^ 既提到这事,枫桥不由叹了口气道:说起来,她这葬礼办得匆忙,又加上她父亲新丧不久,便是薛家知道消息也是下葬之后了。 云平眉头一皱,似在思忖道:北境的风俗我多少知道些,这种类似于溺死、火烧等死因会归为不祥,丧礼是不会大办的。 枫桥点头道:不过她为什么会被杀这件事,我还是不知。 云平却在此时忽然道:蔺家姑娘为什么会突然找你,恐怕这才是问题所在。 话到如此,云平心中已有猜测:我想,蔺姑娘若是有事要找你,以明云阁的能力,大可明面上正大光明来查事情真相和寻你,何必如此藏头露尾,不叫人察觉,只怕当时她不能明面去查这件事。 枫桥不由赞同道:确是如此,可她既然找我,想必有些事情也只有我知道。 云平微微一笑:是了,有些事情或许只有你知道。 枫桥双手抱胸,面色凝肃道:是了,当时蔺阁主将我以饲兽童子的身份养在兽园,为了防止身份泄露,兽园之中只有我一个饲兽童子,平日里并不与外人接触,所以单兰做的那些肮脏事也只有我清楚 她话音一顿,抬头对云平道:那势必是蔺小姐对那件事有所怀疑,才找到我这里! 云平轻轻点头:因为这事情牵涉到她丈夫,所以她才只能偷偷摸摸去做,但事情不巧,还是叫他给察觉了 枫桥接着道:他既察觉,以他的性子自然是不肯放过的,但是短短几月连死两人,必定会有谣言。 云平面上带着神秘的笑:可这事他必须去做,毕竟这事若是真叫蔺小姐查了出来,只怕隐耀君头一个不放过他,况且他那时刚坐上阁主宝座,位置不稳,明云阁中对他尊敬,也多是因着蔺小姐的缘故,他这样不甘于人下的性子如何能忍?所以才甘冒这谣言四起的风险去杀人。可他终究不敢将事情闹大,而北境风俗刚好帮了他一次。 枫桥一边听着云平分析,一边牙关紧咬,只觉得身在这寒凉墓室之内,心中寒意更胜这墓室百倍,只见她双手撑在棺边闭了闭眼,此番心中再无对这死尸的恐惧之情,枫桥躬身,满怀敬意,双手合十颂了几句佛号,将蔺夜照脖子上的那根链子弄断捏在手中。 只听枫桥声音恨恨:那恶贼那恶贼!这是他妻子啊!是他儿子的母亲,他怎么忍心让一个孩子幼年丧母?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又如何下得了手? 云平声音却比这寒冷墓室还要冰凉: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天生如此,你要叫他弃恶从善,是要叫他将天性从骨子里剥离出去那般难的。 只听云平道:我曾遇到过一个人,他父亲是个恶贼,可他出生之后很长时间都不曾见过他的父亲,按理来说远离了他父亲,他也不会学坏才是。再加上他母亲生他时难产,他叫一户善心的农户养大,视若亲生,可等他长大后,私下总是行为不端,常做恶事,又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时常问养父母索要钱财,他养父劝诫他不要做坏事,可他恼怒,竟一刀杀了养父,砍伤养母,夺了家中钱财后跑了。此后他隐姓埋名又拜入宗门,本以为在门规约束之下会有所收敛,可他竟勾引宗主之女,珠胎暗结,但事到临头又不肯负责任,逼得那女子喝了堕胎药,险些没了半条命。 枫桥听到这里,只觉得此人可恨:这种畜生,养大于生,竟这样对待长辈,还欺骗伤害女子,实在罪大恶极! 云平道:你说他生长于好的地方,合该不似他父亲,可这事从来要分开去说,有的人祖辈作恶,可他偏能弃恶从善,但有些人哪怕父母是天下第一的善人,也拦不住他骨子里要行凶作恶,人是复杂的,穷尽一生,都难看破。 她二人言谈至此,心中静默,又对蔺夜照双手合十拜了三拜,复又将棺盖合好,将周遭恢复原状,退出墓室去了。 枫桥临走之前又转头看了一眼蔺夜照的墓碑,幽幽月光之下,那蔺氏墓地之中交错耸立的墓碑落在枫桥眼中竟已叫她不再觉得可恐了。 盖因她已经更切身体会到了这世上比神鬼玄谈更可恐的东西了。 那就是人心。 第一百五十七章 :意外之事 单兰是叫他自己面上的痛痒弄醒的,榻上的被褥和枕头已经叫血濡湿,在浅色的缎面上看起来暗沉一片,很是吓人。 现下天色已然微明,这一声惊呼却惊得屋外之人心寒。 人呢!人呢!都滚到哪里去了!单兰的左眼眯着,因为那眉眼之间的伤口破裂而流出血来,又兼之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看上去就像是个癫狂的疯子。 单兰原本用药之后愈合的伤口不知为何竟恢复到了先前受伤时候的状态。 孟秋这条忠心的狗守在外面听到声音,就一下子冲了进来,单兰的发丝混着血和汗水贴在他面上,因为疼痛和不可抑制的痒而暴躁不安,伸手就抓起桌边的茶盏往推门而入的孟秋身上摔去:医修呢!把医修给我叫来! 孟秋冷不丁被他砸了个正着,可瞧见单兰这副骇人可恐的模样就更是胆颤,连滚带爬又跑出室外,门户大敞,从外头吹进一些冷风来,将室内的温暖都驱散了。 可单兰却好似感受不到这冷一般,踉跄着扶着桌子往不远处的镜子前走,一路上灯台花瓶都被他随手推倒在地,不过一会儿就将室内弄到狼狈不堪。 他因为半眯着眼,看不清前方,行到镜前时被绊了一下,恰好摔在镜前,只一抬头就瞧见自己那张可怕的脸来。 那伤口血肉翻出,边缘发白,血块凝结在额角上,和一缕缕油腻腻的头发黏在一起,将他的白色亵衣也染红了大半,那血渍因为凝结而变为暗红色,柔软的布料也变硬了。 但这些并不会叫单兰面色狰狞,几乎控制不住,盖因他额上的伤口里泛出熟悉的疼痛来。 那是他经年感受的痛苦,时时刻刻犹如烈火灼烧一般的疼痛。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单兰像是咆哮的野兽一样低声怒吼,他伸手挽起右臂的袖子,清楚地瞧见那边那个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也缓缓地流出血来。 疼,真疼啊!像是有一个人将烧红了的烙铁按在那处,你能清楚地感知到那块皮肉破溃,可伤口永不会愈合,那烙铁的温度永不会减退,不论单兰怎么做,那疼痛都如附骨之疽般紧紧缠绕着他,折磨着他。 那疼痛、那灼热从内里泛出,一寸一寸蚕食掉一个人的意志和精神,单兰的唇边流下涎液,双手颤抖地想要从自己的怀中摸出芥子袋拿药,可他因为这疼痛几乎失去了力气,整个人从桌前滑落,扭曲地蜷缩在地上。 孟秋进来的那一瞬间看得到的就是这样,可他是个机灵的人,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立时将医修挡在外面,把门关上了。 孟秋几步行到单兰面前蹲了下来,单兰斜倚着桌子,那双失去了神采的双眼在一瞧见孟秋的瞬间便又迸发出光彩来,他几乎将所有的力气用尽,伸手松松揪住了孟秋的衣领:药!药! 他的声音细若蚊呐,可不论如何孟秋还是听懂了,他立时明白了自己主人的意思,伸手从单兰怀中摸出药瓶,将单兰常用的药物叫单兰服下,随后环顾屋内四中,便伸手从衣架上撤下一件戴着兜帽的披风将单兰从头到脚包裹严实,当即就搀扶着单兰冲出屋去,临走时还吩咐医修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那孟秋一路疾行,避开众人和白日之中的守卫,搀扶着单兰到了蔺夜照墓前,又开了机关下去,直直进到溶洞里去。 那溶洞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单兰叫孟秋扶到椅子上坐好,就浑身无力不能再动,却见孟秋熟门熟路开了牢门,从里头随意扯了个女人出来,腰间抽出锋锐匕首,手起刀落,便在这无力抵抗的女子身上划出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来。 而那鲜血甫一流出,单兰就好似猛地清醒过来一样,他迫不及待喊道:带她过来!带她过来! 单兰的声音低沉沙哑,好似一瞬间老了十几岁,原先还能维持在三十七八的壮年模样,可现下兜帽下的他容貌竟变得有些苍老,须发泛白,身上白皙光滑的皮肤都发皱发黄,生出老人特有的斑痕,一双眼睛也开始泛白,整个人全身上下都显出一种濒死的老气。 孟秋本来打算拿碗去接,可一听到单兰发话,就立时扯着那女人过去,将女人带着伤口的臂膀送到单兰面前。 原先单兰是极在乎干净整洁的,可现下不论如何都顾及不得,伸出那双已经苍老的手,如鹰爪一般扣住了那女人的臂膀,低下头将唇贴在那女人臂上,就大口大口吮吸起来。 那女人本就血气不足,常时间被养在这里,单兰只是吸了几口就觉得不够,依旧干渴非常,他本能地想要索取更多,但几口血下去,他顿时觉得腹中爽利,周身的灼热疼痛都消减几分,身子多少也回转了力气。 只见他将女人的肩膀一把扣住,女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什么,单兰的牙齿就毫不留情地刺进了她脖颈上的皮肉里,女人连呜咽一声都来不及,就身子一软,被牢牢把控在单兰手里。 那单兰饮得此人鲜血,犹如干渴者饮下甘露一般,周身的灼热之感大减,只知道大口吮吸吞咽,却见那女人被他吸着血,面色越发苍白没了生气,直到最后整个人软作一团一动也不动了,孟秋下意识去探她鼻息,却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而单兰每喝一口鲜血,他周身的肌肤就更年轻一分,待到将那女人最后一滴血吮尽,单兰便也将手一松,如同丢一个破烂的玩意儿一般将人随意丢在地上,他面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光滑细腻,瞧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模样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不复衰老。 孟秋眼见他这般骇人景象,心中不住发颤,但也不敢妄动,只见得单兰双腿盘坐,默默调息,不过数十息后便双眼一睁,目中精光大盛,声若洪钟,仿佛方才的衰老模样全是假的一般。 孟秋!单兰唇边还带着鲜血,落在他白皙的肌肤之上更加叫人胆颤。 阁主。孟秋见单兰呼唤自己,心不由一惊,可他还是强作镇定,伸手抹去头上汗珠,谄媚道,不知阁主有何吩咐? 单兰伸手按了按额上那处肌肤,疼痛已然消失了:昨夜用药的方子与我拿来! 孟秋自是不敢隐瞒,从怀中取出药方送上,单兰接过之后便从怀中取出贴身携带的《毒勘》翻阅,不过一会便找出原因来。 原来他那日与云澄搏斗,却冷不防叫云澄怀中的小猴子阿宝突袭抓伤,那伤口翻出来一片,很是吓人,但是他隔日又打定主意要见李无尘,便吩咐手下用了一记药效刚猛的伤药,那伤药本质上乃是抽空周身灵力来加速伤口愈合,用过药后一段时间不能动武,这对单兰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用药之后,一切如常。 但谁也不知道,这伤药有一味药同单兰常服的至阴之毒相冲,面见李无尘当夜虽然没事,可时间一到,又加之单兰周身灵力亏空压制不住,便立时将那单兰体内本有的至阳之毒反转出来,发作于表,而此番催动,更是叫至阳之毒难以压制,那单兰才因此觉得原先干渴,控制不住将面前这个女子的鲜血活活吸干。 这事情越来越不好办了。 单兰压下右臂之上那极为轻微的灼痛,原先服药饮血之后应当会有一天不会有任何感觉,可是现在原来的剂量已经压制不住了。 原来单兰初用这药时,一丸丹药可保半月不发作,但逐渐地,身体兴许有了抗药性,便从半月缩短至十天,又从十天缩短至五天,到现在每隔一日必须要服药饮血,方可压制住。 而原先的只需女子半杯血,到了后来的一杯,半碗,一碗,再到如今的一个女人。 单兰越发觉得心中躁动不安,他开始害怕,是不是到了最后,他会不管怎么样喝血都止不住身体里的干渴焦灼,乃至沦落为吸食血液得生的怪物,到时候他将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衰老,无法控制自己的模样,会控制不住自己,像是一条失了人性的牲畜,将自己最不能为人所知的面孔暴露在旁人面前。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40) 不!他怎么能忍受呢? 他费尽心机爬到现在这个地位,手上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脚下踏着无数人的尸骸,卑躬屈膝,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不就是为了能够有朝一日所有人都看得起他,都要尊敬他。 都不能对他有一丝一毫的鄙夷。 就算是有,也不敢有半分表露展现。 他辛苦了这么久,绝不能一朝败落! 单兰将书又收回怀中,垂眸看着地上那具女人的尸体,盯着女人那张没有生气的苍白面孔,低声对自己说道:你可千万不能功亏一篑,你现在的一切,谁也不能将它夺走。 思及此处,单兰心知需要尽快弄清云平来历,更要快些拿到云平手中那本记载了各种奇妙单方,或许能从中找出治疗他目前状况的《丹正》,只听他低声对孟秋道:先前要查的那个人有什么下落了没有? 孟秋先是一愣,但随即意识到单兰问的是谁,不敢托大,一五一十道:爷,那个云平说的人,真的半点踪迹都找不到,我们花尽了人力心力,可还是一无所获。爷,找一个没有的人 单兰听见他说,十指相对,冷笑一声:既然找不到那便算了! 孟秋不知其意,不敢多言,只是垂首听训。 单兰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慢条斯理揩去唇边血渍,眼中闪着阴冷的光道:就像你说的,谁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个人! 孟秋不知道当初单兰花了大力气非要找到这个人的缘故是什么,现今忽的又不找了的缘故是什么,但他从不敢违抗单兰的意思,头颅低垂应了。 单兰又道:清音寺的湛淳那里,送了请柬不曾? 孟秋慌忙道:爷,清音寺那里送了请柬去,但那知客僧并不肯放我等进去,但我等已将请柬留下,想必湛淳已知道了这事。 单兰听罢冷哼一声,苍白的脸色和红艳的唇更将他衬得像是个可恐的精怪:依照湛淳的性子,若是要来,只怕当场不给答复,现下就已将来信送至,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无半点声响消息!你们这群蠢货!全叫他这老秃驴坑骗了! 孟秋每听他说一句,身子便往里缩一分,看样子畏惧极了。 单兰似乎很满意这条狗的样子,双眼一转,微微眯起,心中道:昨夜那个姓李的就不肯正面去说,今日去找只怕也会推脱不见。 于是他对孟秋吩咐道:你出去准备,我现下要去清音寺一趟!记住,路上不可有片刻耽搁,需得日夜兼程而去!另去取一身干净衣衫与我换了。 孟秋自是急忙应下,用衣袖揩了汗,转身就要出去。 可不料才走两步,就听见单兰冷声道:等等! 孟秋本就叫他方才吸食活人血液至死这件事吓到,现下叫单兰一叫,心中更如擂鼓,可他面上不敢有丝毫展露,只是扭身作揖道:爷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却见单兰下巴微抬,用脚尖踢了踢地上那具已没了生息的女人尸首道:这东西丢在此处碍眼,你给我丢了去,另外我瞧牢中也没几个人了,给我再准备一二。另外派人去盯着那个云平,她既然说是李三的故友,那就合该闻讯拜访才是。 孟秋忙不迭应下,随后行到拐角处便急忙奔出洞去了。 而与此同时云平则在明云阁另一角独自待着,她因着这两日之事,心下并不平静,但现下新查出来的这些消息,还需要些时日消化整理确认,故而她正拈了花推窗看景。昨晚后半夜又下了一场雪,将这周遭又覆盖上白茫一片,云平听见院中有两个童子说话,便也听了一耳朵。 那是两个年轻的童仆,岁数不大,但云平修为高深,只一眼就分辨出这两个是有修为在身上的修士假扮做的童仆,当即眉头一挑,饶有兴趣托腮去看。 那两个童仆距离较远,但声音却大,好似是故意要叫云平听见一般议论昨夜李无尘的事,显然就是故意要云平听见的。腿老 а 姨政[理 云平笑意嫣然看那两个人演戏,猜到了这两个人说话议论的目的。可正当她准备细想之际,却见枫桥转了进来,几步行至,面带急色道:尊上,有事发生。 云平神色一凛,将窗合了半扇,低声细一询问,方知单兰今晨闹了一通,不过一个时辰,天色刚亮便带着人轻车简行出门去了。 他去哪里了?云平背对着枫桥站着,手中把玩着一朵粉色永生花,声音淡淡。 枫桥道:这不清楚,但此番出行实在奇怪,太过突然。 云平捏着花茎,看那朵花在她手中来回转动,看上去煞是可爱:派人跟着了吗? 枫桥道:已与晏夕提了这事,他心中有数,早早就派人盯着了。 云平将花收回匣中,又将匣子收回怀中,这才转过身来,慢悠悠道:你是担心他突然逃了? 枫桥顿了顿,但那神情却告诉了云平她正是这样想的。 云平嫣然一笑,斜倚在窗边,通过那条掌宽的缝隙去看窗外,今日天气晴好,天空澄蓝一片,煞是好看:他可不会轻易逃了去,你大可放心,一来他现下还对我有所怀疑,二来这名利财富地位,他可不会轻易舍了去,你们只消派人跟着就是,我猜他十有八九昨夜没从李无尘那里探出点底细,便要另找人下手。 既提到了李无尘,云平眉头一挑,轻声道:不过说来,既是我朋友来了,我怎么能又不见的道理? 说话间云平目光轻转,状似无意之间转到院中一个低头扫雪的童仆身上,随后笑眯眯对枫桥道:有些人正巴不得我去见上一见呢。 她这边同枫桥说完,半个时辰之后便换了衣裳打算出明云阁去,但还没出自己的院门,就远远瞧见单不秋一身齐整打扮准备拄拐出去,身后的小阿碧同六玄子也都跟着,乌鳢提着刀站在最后,看样子似是要出一趟门。 那单不秋自然也瞧见了云平,便几步上前笑道:云姑娘好,怎么?云姑娘也要出门去么? 单不秋这个也字证实了云平心中的猜测,她面上挂着和煦的笑,目光好似漫不经心掠过单不秋身后的三个亲随:少阁主猜得不错,我听说明云阁中的人说大赤城的李三姑娘来了,她是我旧友,我与她许久未见,此番听到她来,自然是要去见上一见。 那年轻人笑了起来道:云姑娘也是去见李三姑娘的吗?真是巧了,我也要去拜会她一趟,正备了厚礼准备前去,现下遇上了云姑娘,那不如一起吧? 能搭顺风的便车,云平自是应下,她面上又挂上那副叫人熟悉和觉得亲近温和的微笑,与单不秋一路同行,六个人分了两辆车,恰好让乌鳢同云平枫桥一车。 三人上了车后,只是静坐并不出声,车中遮蔽光线,幽暗异常,那沉默的哑巴女侍借着将人扶上车的机会,默不作声往云平手中塞了东西,随后便坐在一旁,不发出一点声响,她的手背在身后,谁也没有瞧见这沉静的女侍轻轻地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似乎在回味方才的触碰。 六人一路驰行,到了李无尘暂赁的院子,那六玄子几步上前扣动门环,约莫数息之后方有人缓缓打开门,那门发出吱嘎一声长响停住,门后便露出一个小童的脸来。 那小童左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眼下青黑,呼出一口白气,牙齿打颤,神情委顿道:来者是谁?我家主人今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六玄子回了一礼,说明来意,那童子听到来人身份,并不吃惊,还是那副精神不振的状态,甚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将目光转向六玄子身后,瞧见他后面那两个人衣衫华贵,气度不凡,这才松口道:既是明云阁的,我就先去禀告主人,但见与不见可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单不秋在一旁看完,若是按他以前的性子,只怕早就面露不屑之色,大声斥责了,可当初秘境之旅叫他受了大磨难,又加之门内的李无尘身份所在,他性子竟也沉稳下来,只是轻声对云平道:到底是大赤城李家的三姑娘,除了她,这世间还有几个人不将明云阁放在眼里的? 原来这李家几乎掌握了南部大半贸易商线,大赤城又算得上南方重镇,凡是要在南边做生意的,没人敢去惹李家,便是明云阁蔺德在时,掌握了北境泰半商线,也无底气同李家抗衡,只能在众多门派势力之间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韬光养晦。 更别说现下北刀苏家日渐煊赫,声势日隆,在北境与明云阁分庭抗礼是迟早的事,而蔺德的明云阁创办至今,竟大不如前不说,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反倒只有情报了,可西面夙夜阁兴起,明云阁在情报一业上也声势渐颓了。 云平听单不秋说完,笑了一下,轻声道:我猜以她的性子,是绝不会见我们的。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那童子又将门打开一道小缝,依旧不卑不亢道:我家主人说了,身子不爽利,今日不见客,诸位还请回吧。 单不秋立在一旁听到,扭头去看云平,无奈笑道:竟真如云姑娘所言。说罢便示意六玄子将礼物留下,毕竟主人家不欲相见,强行要进去也是无礼。 可不曾想云平阻止了他,淡淡道:不过少阁主倒也不必就此放弃,且让我一试。 说罢她便缓步上前对那童子道:这位小哥,在下云平,不知可否代为通报?就说她的老朋友来见她来了,你只消与她说了我的名字,她便知道了。 那童子本是不耐,昨夜很晚才睡,今早却还要应付这一行人,可他见这女子说话客气有礼,容貌又好看,又加之她说话之间好似同李无尘相识,便也不好拒绝:我进去帮你问问,但见与不见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紧接着门又是吱嘎一声被关上,惊得檐上的雪都落了下来。 那单不秋看了云平一眼,欲言又止,但他眼中满是好奇,任谁都瞧得出来。 可云平假作不知,只是静静站着,雪地之中她穿那件兜帽边缘镶着一圈兔毛的披风,神态举止从容,好似成竹在胸。 而不过一会,门内就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门又是吱嘎一声响,童子那张被冻红的脸便从门缝之中显现,他喘着粗气,白雾从他唇齿间逸散出来,他似是不大情愿,可眼中又写着好奇:主人说了,请列位进来。 而在单不秋惊异的目光之中,云平微一颔首,微微一笑,率先抬脚走了进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再见故人 且说云平与单不秋二人入得院内,后面的枫桥及乌鳢四人也要跟上,但那童子却冷不丁突然站在四人前头挡住了去路:实在抱歉,我家主人说了,只见这二位。 那六玄子倒是头一回听说过这件事,张了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枫桥收到云平转来的目光,抢先一步行到前头,长做一揖道:既是如此,那我等就不进去了。 她既开了口,余下几人便是心里有火也不好发作,却听云平道:北辰这样大好的风光,月微,你来了这么久还不曾好好逛过吧?现今放你一假,你好好游览这北境风光。 云平这样说了,单不秋也笑道:既然云姑娘这样说了,便也准你们假,好好玩去,不用管我。 两个主人家都这样说了,余下四个自是只能听从,六玄子与小阿碧同乌鳢和枫桥并不相熟,四个人倒分了两头各自走了。 而那云平与单不秋在小童关上门后,便跟着这精神倦怠的小童往里走,这院子颇为雅致,雕梁画栋,价值不菲,可这两个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物,并不以为奇,三人一路穿行,行到一间暖阁之中。 那小童将二人引入门内,就急忙低头退了出去,单不秋还有些拘谨,可云平却大大咧咧地往里走去,行到桌前坐下,单不秋见云平如此,便也跟着坐下。 这二人屁股才一贴到椅子上的软垫,就听得暖阁内门后传来一声响,声音慵懒妩媚,又带着一些凶意:你来这里做什么?是想来讨我的拳头吃么? 那声音随着轮椅前行的声响一道出现,而更叫人惊奇的是屋中的第四个人,那第四个人右半张脸上扣着半张铁面具,左手戴着厚厚的皮质手套,可她扶在轮椅把手上的右手却是金属打就,泛着亮眼的光泽。 云平见到这声音的主人,并不似单不秋这般惶恐,少年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跳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看向云平,却见女人笑了一笑,施施然站了起来,脸上又挂上了那熟悉的笑容:李三姑娘,许久不见。 李无尘烦她这幅笑意盈盈的模样,瞅了云平一眼,便轻啧一声道:若是可以,我绝不想见到你。 接着李无尘又看向单不秋,声音淡淡道:小阁主,你来做什么?是我给你做的腿坏了么? 单不秋不知道为什么瞧见李无尘心里就觉得有些恐惧紧张,只听这少年人结结巴巴道:不,不,此番前来,只是拜见与感谢。 李无尘啊了一声,点了点头,心思却全不在那少年人身上:知道了,小阁主有这份心是很好的,但是我这回来北辰,车马劳顿,实在是困倦,需要休息。 她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倒是引得她身后那个铁面女人轻笑一声,俯下身去给李无尘扯了扯快要落到地上的毯子:三小姐,你要说的可不止这些吧。 李无尘轻嗤一声,颇有些不满,她反手将铁面女人那只完好的左手抓在手心把玩,随后歪着头对云平好像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李无尘眼睛一转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小阁主所为何事我清楚,你又来做什么? 云平倒是没察觉李无尘的欲言又止,只是又施施然坐下道:我作为你的老朋友,自然是要来看看你的。 李无尘轻嗤一声,摆明了不信云平的鬼话,但她摆摆手示意单不秋坐下,随后又要晏朝坐在自己身旁,这才歪着头有些满意地靠在椅背上道:我原以为你是来找我打听消息的。 云平道:什么消息? 李无尘眯了眯眼:我还以为你晓得了,看起来清音寺消息捂得紧,又或是前两日发生的事,消息慢了些,竟连你也不知道。 说是近些日子里,清音寺死了几个和尚。晏夕在案上取了一份最新的公文快报递到云澄面前。 云澄坐在桌案前,膝上卧着鸳鸯侯,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给猫梳毛,左手伸过去接了那封快报,将纸一甩就眯起眼看。 人没抓到么?云澄粗粗看完,抬头看了一眼晏夕,看来清音寺那些个小秃驴只会念念经敲木鱼罢了。 晏夕道:倒是想抓,但来人神出鬼没,鬼魅一般,出手狠辣,身手敏捷,便是白日出现,也无人能瞧清他长相,寺中现下寺中只得加强了法阵,便是巡寺僧都不敢再单独行动,必要三人一队才行。 云澄将信搁在一旁,伸手去勾鸳鸯侯的下巴,鸳鸯侯似乎极喜欢,双眼眯起,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可还是防不住不是么? 云平伸手一指快报,晏夕就叹了一口气道:如何能防备得住?那人杀人毫无缘由,见到就杀,也没什么牵连同干系,若是那些半途出家的弟子还好说,可能是未剃度前惹的祸端,但有些死的是寺中捡回来的孤儿,除了这清音寺,山都没下过,又如何能有仇敌? 那单兰听罢湛淳所言:既然如此,方丈是无暇抽身了?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41) 单阁主,非是老衲不肯去,但凡能有半点凶手踪迹,都不至于如此焦头烂额。那白须白眉的老僧双手合十坐在椅上,颇为遗憾道。 那单兰听湛淳推辞不去,心中本就不快,耳中对湛淳的推托之词并不在意,目光倒是有些百无聊赖地在湛淳身上游动。 湛淳见单兰不答,只是又合掌念了一句佛号:此番得单阁主亲自前来,本是不好推脱的,但现下 他语中未尽之意单兰如何听不出来? 只见这眼中精光四窜之人语中带着遗憾捻须道:寺中这么多人无辜枉死,大师确实脱不开身,是我唐突冒犯了,此番清音寺遭祸,若是有我明云阁能帮得上忙的,还请大师知会我一声,我明云阁上下定然义不容辞。 他说的大义凛然,但话到这里,又折了一折道:只是清音寺在北地之中声势煊赫,这样大的盛会,广邀天下,贵寺不来,难免会有些遗憾,所以便是方丈不来,却也不能另外派个人来么? 单兰此番前来必然要请清音寺的人来,一是北境之地除去明云阁与倚风刀苏家之外,颇有名望的宗门除了清音寺外不作他想;二来清音寺若是不来,落在有心人口中,只怕又生祸端。 可湛淳这老秃驴左右打太极,只想将这事情绕转过去,单兰晓得暗示无用,只能开门见山了。 湛淳是佛门中人,佛法修为高深,年岁又长,其实并不大想参与这俗世之中诸多纷杂,可清音寺现今已不能偏安一隅,作壁上观了,虽然想要避世,可这俗世从不肯放过他去。 现在单兰这样问,只怕总要派个人去的,可若是当即答应了,未免不妥,于是湛淳话锋一转道:此事明日必会给单阁主答复,今夜便请在寺中宿上一晚如何?寺中简陋,还请阁主宽恕则个。 单兰眼睛滴溜溜一转,唇边扯出一抹笑来:正好想与大师讨教佛法来着,如此甚好。 两人又是一番客气推脱,直到夜里,湛淳正在自己方丈房中给新收的弟子讲经时,单兰却忽的出现了。 白日里湛淳以为单兰那句讨教佛法不过是一句客套话,但谁知今夜当真登门来了。 那新收的弟子听到外头小僧喊单阁主到时,下意识张大眼睛往门外去看,右手边那条空荡荡的袖子都抖动起来。 湛淳晓得他在想什么,于是轻声道:净台,既入空门,当舍凡尘。 那独臂弟子叫他一喊,转过神来,又缓缓跪坐在蒲团之上,垂眸翻看经书。 门口小僧通报一声后,单兰便进来了,他一副恭敬有礼的从容模样先是对湛淳问了声好,这才在湛淳室内一张椅子上坐下。 室内灯烛并不明亮,只留了小僧前一盏,小和尚面前的经书倒是字字句句看得清楚明白,可湛淳与那小和尚的半张脸都隐在昏暗的夜色中瞧不真切。 单兰的目光漫不经心扫过那蒲团上的小和尚,却忽的怔住,眉头紧皱快步上前道:净台!世侄!你怎么在这里?我找的你好苦! 随后又是一些问话,到底发生什么,又如何沦落至此的问题。 那和尚被他一叫,身子一颤,随后缓缓转过头来,单手举在身前欠身行礼。 单兰见他并不说话,心中生疑,面上生出心疼和愧疚等情绪,忙从椅子上下来行到净台面前,弯身去扶他,但见这少年人目光平淡,好似古井无波,只是睫毛颤动,又低下头去。 湛淳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法号净台,现下在修闭口禅,他发下誓言,决意五十年不说话,从而洗清罪孽。 那少年僧人肌肤白净,可已然消瘦不少,衣衫不似以往一样华贵,只是粗布僧服,他右臂袖摆空荡荡的,显然是没了右臂,整个人立在昏暗的光中,若不是那张面皮一如往常,他这样大的变化,就连气质都大改了,以往的活泼欢乐都已离他而去,只剩下一片静谧,安然不动立在那里。 一听到薛少尘修了闭口禅,单兰心中不免有些懊恼。他此番前来清音寺有三个目的,一来是为了清音寺参加立冬大会的事,二来是为了从湛淳那里探听云平的真实身份,三来么便是想从薛少尘这里了解清楚当日薛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是否与云平有关系? 可现下薛少尘修了闭口禅,又入了佛门,单兰不论如何总不好强逼他开口说话。﹚0`六#六 单兰却又如何知道这薛少尘修闭口禅不是临时起意,原来薛家事情一出,总有好事者想打听到底是什么缘故致使薛家沦落至此,薛少尘心知这本就是家丑,他做儿子的,哪怕父亲做下天大的错事,那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去说,又兼之明云阁派人打听,薛少尘不堪其扰,心中便生出不耐来,索性就修了闭口禅,一来是为了代父赎罪,二来实在是不愿开这种口。 单兰早晓得薛少尘遁入空门的消息,但线下却装作是错愕的模样,眼中落下泪来抓着薛少尘的手,可这少年和尚只是任由他动作,毫无反应。 直到湛淳念了一句佛号,对薛少尘道:净台,既然贵客来了,你便先下去吧。 那少年和尚这才又一欠身,弯腰拣了书出去了。 那单兰目送薛少尘出去,面上仍是悲痛模样,落泪也顾及不得,急忙用袖子揩了。 湛淳则是又诵一声佛号,单兰眼睛微红对湛淳道:原来我这世侄竟在大师这里。 白须老者道:单阁主,净台已然剃度,斩断尘缘了。 单兰长叹一声道:薛家横遭此祸,家中百余口人被屠戮殆尽,薛家主下落不明,汤相公也音讯全无,这孩子又是我看着他长大的,心中也是疼惜,发动人手也遍寻不着,却不知怎么在清音寺出家为僧了? 湛淳晓得以明云阁的本事,若当真要找,早就知道了消息才是,可他并不想戳穿单兰谎言,只是缓缓道:他是自愿出家的,前些日子央了一位居士送来的,我本不欲再收徒,又加之这孩子尘缘未尽,可这孩子聪慧有礼,我又见他心意已决,加之那位居士与我相熟,便破格收了他,叫他做了我关门弟子。 单兰又假做拭泪道:却不知是谁送我这世侄来的? 湛淳见他顺势提起,不疑有他,便缓声道:那位单阁主应当并不认识,此人姓云名平,字岚客,是位颇有学问且知识渊博的人,贫僧见她在佛道上颇有见地,故而引为知己。 单兰啊了一声道:说来也巧,方丈说的人我或许也是认识的,此人是不是蜜色肌肤,相貌俊美,为人宽容和善,左眉上有一条淡淡疤痕,行止谈吐优雅有礼,令人见之忘俗? 湛淳点头道:阁主竟认识她? 单兰眉头轻皱捻须道:大师是方外之人,对于一些事情或许并不清楚,但此人前些日子在我明云阁拍卖会上一掷千金,将那次拍卖会上的所有珍品尽数收入囊中,如此财力实在可怖,我心中好奇此人到底是谁,这世上竟还有我明云阁还不知道的人,于是我派人四处寻访,可此人来历师承俱是一片空白,竟不知道从何查起。 湛淳道:云居士么?说到她,我对她的多少知道些。 只见这和善老者道:她的气度,单阁主你以为如何? 气度雍容,姿态从容,只怕不是一般小宗门所能养出来的。 湛淳道:确实,她是海外一个隐世宗族里面的旁支,但天赋极佳,家资颇丰。 单兰思忖道:可可我从不曾听说过什么姓云的海外宗族。 湛淳道:这世间如此广阔无垠,有些地方可能终我等一生,都不会知道。 单兰道:那她既是隐世中人,又何必来此? 湛淳道:你见过她妻子没有? 单兰咦了一声:我倒是听我儿提起过,但是从不曾见过。 她妻子是族中嫡系,可她只是族中旁支,便是族中议亲也是轮不着她的,可她心里喜欢她妻子,她妻子心里也喜欢她,两个人便做了极大胆的决定,在她妻子要另嫁旁人的前夜,两个人一道从族中逃了出去,到了此处。 那她到底多有钱,大师知道吗? 这我并不清楚,可她看上去家资颇丰,在寺中添灯火香油钱时往往都是一掷千金,且她出行都乘坐一艘极大的飞舟宝船,在我看来,她的财富好像永不会用尽,故而身家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 单兰听到湛淳提到那飞舟,心中一震:那她难道就是居住在飞舟之上,没有固定的居所么? 这我也不太清楚,她好像颇爱游历,四海为家。 单兰道:那大师既见过她妻子,那一定也知道她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湛淳双手合十道:云居士以往前来都会带着她妻子一道来,但最近一次见面,我却不曾见过云小居士,我问云居士,她也不说,想必是她们二人发生了什么事吧,不过她妻子天性烂漫,活泼可爱,常常有惊人之语,性格率直却也心思细腻,倒是有趣得紧。 单兰道:她妻子叫做什么名字? 湛淳不疑有他:她妻子也姓云,名唤云澄。 单兰道:那大师可知,她还有什么相熟的朋友吗? 湛淳先是思忖片刻,随即缓缓道:她来我这里鲜少说旁的事,这我倒是不知,不过我曾听她妻子曾谈及大赤城李家的三姑娘,兴许同这三姑娘是认识的。 单兰眼睛骨碌碌乱转,正欲开口再问,却忽的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门被扣响:方丈!不好了!那凶徒又出现了! 那湛淳原先眼睛半眯,现下一双眼睛却猛地睁大了,目中精光烁烁,仿若雄狮猛虎,哪里来方才的慈祥模样? 这老僧对单兰道了一声抱歉,便快步行出门去:在哪里!? 前来报告的小僧衣衫已被抓破了,寒冷的北境冬夜露出赤条条的右边臂膀,面上半张脸是血,仔细一看,他的头顶已叫人抓出三道血痕。 那小僧道:他不知怎的竟从后山的那条溪道之中潜入寺里,抓着人就问话,凡是答不出来的都叫他扼断颈子死了! 这清音寺日常取用的水乃是后山流下来的一条宽深溪流,那溪流从清音寺内穿过,寒冬腊月之时便会结冰,苦寒难忍,便是修为高深之辈下到水中都受不了那寒气,故而寺中冬日里,武僧便会借凿冰取水来修炼。 而清音寺中防御阵法开启,寻常人是轻易进入不得的,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凶贼竟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闯进寺中。 湛淳当即快步出去,哪里顾及得了单兰,可单兰心中也是好奇,竟也一道快步同行,两人一前一后进到那寺中斋堂与厨房交汇之处,就听见呼喝及打斗声。 现下将至月末,月色不明,那院中又栽有诸多树木遮蔽,一眼望去,只能看见朦胧树影之间的微明灯火摇曳摆动。 而那院中围着三四十个僧众,那些僧众中心则立着一个人,那个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一头蓬乱头发与虬髯将脸遮住大半,满身冰霜凝结,身前鼓鼓囊囊的,但隔得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发散出一股极为浓重的腐败臭气,几欲作呕。 却见那三四十个僧众无一胆敢上前,盖因此人手中正牢牢抓着一个光头僧人,这僧人一身黑色武袍,但与那些普通弟子不同,他衣襟袖口绣有南无阿弥陀佛几个金色字体,脖子上一串一百零八颗的念珠已经断折散落满地,而那僧人双目圆睁,面部泛红,显然是刚刚咽气不久。 湛淳只一眼就分辨出那是他座下大弟子,讲武堂堂主净寻。 那人死死抓住净寻脖颈,正低声呢喃,湛淳修为高深,自是听清楚这蓬头汉子再说些什么。 他在说:到底谁知道?单兰压低声音对湛淳说道。 湛淳双目微阖:他还说:把他交出来。 那人来回絮叨只说这两句话,好似神志混乱不清,疯癫异常,且在煌煌灯火之下,他一双眼睛好似黑色玉石,时而清醒,时而迷蒙。他目光四转,似是在寻找下一个想要问询的目标,他的目光每落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心中竟不由得生出些寒意。 盖因那目光好似猛兽一般,嗜血残暴。 而恰在此时,湛淳座下净字辈余下的四个弟子悉数赶到,单兰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了薛少尘,但见那少年僧人在这寒夜之中衣衫单薄,不做声响地站在末尾,微微低头。 师父!大师兄他!开口的是湛淳二弟子净度,他一收到消息就立即赶来,却第一眼就瞧见净寻的死状。 湛淳片头轻声对净度道:你与净正、净庭先将院中僧人疏散,清点死伤,治疗伤者 他最后一句话不论如何都开不了口,但净度已明白他余下之意:往生了的师兄弟定然会安排超度。 好。单兰听见那从头到尾都安静慈和的僧人微一点头,随即大步上前,这一脚踩下,周身便无风自动,叫那人群中心的蓬头汉子立时将目光转向了湛淳。 施主闯我清音寺,杀我弟子僧众,究竟意欲何为!那老僧修为灵力雄厚,声若洪钟,这句话一出,周围树上的积雪就立时簌簌落下,所有人的耳朵都有些发疼,可听到这声音,心中却也生出安心感来。 原来这一声责问乃是清音寺的绝技之一,旁人修为若不强,只会觉得这声音震耳昏头,立时失了神智,难以反抗。 可那蓬头汉子却不知为何却毫无反应,幽幽如狼目光转向湛淳,漆黑寒夜之中,那煌煌火光映进那汉子眼中,所有人见到这眼神都不免胆寒。 而湛淳并不退避,反倒直勾勾回视那汉子。 你一定知道。那汉子似是低喃,随后又疯了一般重复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大,竟叫众人都心胆俱寒,齐齐看向湛淳。 你一定知道! 他这最后一句喊出,声若狮吼,同时一脚踏碎石板,双手成爪便往湛淳袭来! 所有人都看着蓬头汉子的那个动作。 但只有单兰。 只有他注意到昏暗灯光之下,薛少尘听见那蓬头汉子吼声之后。 一下子惨白的脸。 第一百五十九章 :意料之外 还有三四日便是明云阁召开立冬大会的日子,消息前脚才到云平这里,后脚枫桥就听见院子外头诸多嘲哳的声响。 云平倚在窗口,伸手推开,遥遥望见园中来回的身影,枫桥正坐在一旁剥橘子,吃了几个,也凑过来瞧了一眼:他爹回来了就这么高兴? 云平却摇了摇头,伸手从盘中取过一个橘子来,但她并不剥,只是捏在手里把玩,那橘子品相好看,个头又大,是昨日单不秋遣人送来的:来的人是薛少尘。 她并不笑,面色肃然坐在那里,外头的光从窗外射进来,将她的影子投到了地上,低着头,似是深思。 枫桥听到薛少尘这三个字不由一愣,一瓣橘子塞进嘴里都来不及咽下:他不是出家了在清音寺么? 云平从怀中取出一张卷好的纸递与枫桥:昨晚刚来的消息,只快了四个时辰到我手上。 枫桥慌忙接过,将那张纸摊开去看,几眼看毕,又将纸递还给云平:湛淳竟被人伤了?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42) 云平长睫如蝶翼轻颤,随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枫桥:是啊,湛淳受了伤,他的大弟子也死了,余下四个弟子里三个居长的都在料理后事脱不开身,所以到了最后只有薛少尘来趟这趟浑水了。 枫桥眉头紧皱,原本滋味不错的橘子落到她口中也没了意思,只听她道:那人居然伤得了湛淳 云平面色冷凝:不仅如此,他还顺利逃脱不曾被抓住。 那传来的讯息之上只寥寥写了几笔,但言简意赅,倒叫云平忍不住又往窗外去看,低声呢喃:而且据说当时那凶贼将湛淳打伤,本欲再对湛淳下杀手,可薛少尘却冲出来当在湛淳面前,不知怎的,那凶贼竟也没有继续下手,只是忽然之间又哭又笑起来,伸手抓住薛少尘看了几眼,便又逃走了。 枫桥听罢,心中生疑,想要再问些什么,可屋子外头声音吵闹,倒将她思绪搅乱,于是话锋一转,指了指院中站在那里满脸喜气的单不秋道:尊上就不担心薛少尘对单不秋说些什么,最后捅到单兰那边去么? 云平看了一眼窗外,随后又转回头去将那橘子细细端详,好似那橘子极美极好,过了半晌才淡淡开口:他修了闭口禅。 枫桥听云平轻轻叹了口气:说是要为他父亲赎罪,五十年不开口说话。 此话一出,枫桥怔愣一会才道:他的性格倒不像薛灜,反倒像汤相公多些,我现在才相信一句古话。 什么古话? 歹竹出好笋。 云平闻言,无奈摇头轻笑,接着好像又想到什么,脸色又沉下来:且不说他品行,我从乌鳢那边传来的消息中也知道,单不秋对单兰所做之事好似一点不知,更奇怪的是,单兰连明云阁的事务也半点不愿叫单不秋插手,将他防得死死,便是隐耀君都比单不秋更知道些明云阁中的事务。 枫桥面带疑惑道:那真是奇怪了,他就单不秋一个儿子,却怎么比防贼还要厉害? 云平也思索不懂道:许是他爱极权势,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能分走半点,人性复杂,谁又能明白呢?⒎⒈}O%⒌@⒏⒏⒌⒐O 说罢,云平将目光又转向窗外,那年轻快活的少年站在院中,即使腿脚不便,也站在自己院中指挥那些仆从们,倒给这寒冷冬日添了一丝生气。 等薛少尘入住了明云阁时,单兰却没有回来,云平瞄了一眼传来的消息,将那指宽的信笺捻成细条掐了个火诀焚了,落在香炉里瞧不出半点痕迹。 尊上,消息如何?枫桥提了一嘴,瞧见院子里那独臂的光头和尚站在那里听单不秋说话,这样冷的日子,他竟只穿了单薄的僧袍,空荡荡的右边袖子被吹起,似是察觉到枫桥的视线猛地回头,而枫桥急忙将头缩回,向云平看去。 云平将香炉盖子盖好,模样有些百无聊赖:果如我所猜测,他去了李三姑娘那里。 李无尘? 云平点头作答:想必他已从湛淳那里打听了一些我的事,但到底还不放心,那日在明云阁里李三姑娘支吾不清,他为了求证肯定还要拿湛淳那里得到的消息再行确认。 枫桥深深看云平一眼,见这女人眉目疏淡,一派平静无波的模样道:而他能拿到的,自然只会是我愿意给出去的东西。 她这边冷然应对,一旁的单兰却是热情有礼,李无尘的脸色对着单兰说不上大好,可在晏朝看来,已然是很不错的了。 李无尘瞧见单兰的当头第一句话就是:单阁主,有何贵干? 单兰瞧见李无尘神色不耐烦,心里也有些不快,暗骂道:你这个残废,竟然也敢给我脸色瞧。 可这真心话却是不敢说出口的,盖因李家势大,又加之他此番登门是为了验证云平的事情,这样一来,他又怎么胆敢得罪面前这个女人? 故而他并不气恼,只是展露出他那习惯用于讨好的微笑先是寒暄客套了一番,在李无尘彻底表现出不耐烦前才不紧不慢提到重点,指了指李无尘身旁的晏夕:姑娘当日在我阁中谈到,姑娘这位这位 他说话似在斟酌,李无尘只轻嗤一声道:嘉树不过就是个奴仆,单阁主问她作甚? 李无尘说话间对晏夕极是轻视,可言行之间却分外亲密,远超一般主仆,而单兰这般精明的人如何看不出来?他故意支吾几声才道:李姑娘手底下这位嘉树姑娘是用了当日我阁中给予的昆珏兽内丹换的? 听到他说,李无尘眼睛一转,晓得他旁敲侧击便是要问云平的事,于是笑道:是啊,我当时很中意她,就用了那颗昆珏兽内丹同那个姓云的女人换了她来。 单兰见她主动提及,张口要问,可李无尘嘴巴更快,右手支着下巴,左手搂着暖炉,笑盈盈道:不过单阁主打听这个做什么?莫非觉得嘉树不错,也想找那个姓云的女人买上一个同嘉树这般的? 只是可惜,她手底下最好的已经在我这里了,旁的只怕入不了单阁主的眼睛。 单兰却笑:便是比不上姑娘手里的,次等一些的也定然不差。 这一句话听得李无尘眉头轻挑,笑了一声:单阁主想买,她就一定会卖么? 单兰听他这样说了,便微笑问道:这样说来,她难道不好相与吗? 李无尘摸了摸下巴,摇了摇头:不,恰恰相反,她反倒极好说话。 这么说,她是个脾气不错的人了?单兰问道。 可这会儿李无尘却不答话了,她面上浮现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手托腮道:单阁主,你三番两次同我提到那个姓云的女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 李无尘的面上流露出一种玩味的笑:我想,你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吧? 单兰似乎是微一怔愣,旋即便又露出他那个熟悉且讨人喜欢的笑容来:李三姑娘是误会什么了? 李无尘懒洋洋玩着头发:单阁主,明云阁号称搜罗天下情报,无所不知,怎么?竟还有不知道的事?不清楚的人? 现今明云阁势力减弱,已非蔺德在位时的鼎盛时期,现下这话从声威日盛的李家三姑娘嘴里出来,无疑就是讽刺侮辱。 可单兰不说话,只是眯了眯眼,脸上的笑依旧挂在那里,好似戴上了一张卸不下来的面具,之那双眼里的笑意全无,眼睛牢牢地盯着李无尘。 李无尘将绕着头发玩的手指一松,并不在意单兰的目光,手又托腮对着笑眯眯道:要想我说,也不是不行。 这句话一出,单兰又如何听不懂她话里的含义?他依旧笑着:姑娘想要某做什么? 李无尘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她招招手,身后那铁手铁面的女人便低下头来,然后转出屋外,不过一会便连拖带拽拉进一个人来。 那是个又脏又臭的人,衣衫破烂挂在身上,双手双脚在这寒冬腊月里都赤着,又红又肿,有些地方已经溃烂流脓,四肢上都挂着铁链牢牢锁着,稍一动作那铁链便叮当作响,可那人已经没有了动作的力气,只是奄奄一息喘着,眼睛半睁不闭,嘴唇起皮发紫,而他那头乌黑的头发分外油腻,变作一缕缕黏在脑袋上,倒更衬得整张脸是蜡黄的,那面庞泛着病态的瘦削,眼底全是阴影,整个人看上去就是垂死的模样。 单兰一瞧见那人就忍不住将身子后倾一些,从怀中摸出手帕挡在鼻前,眉头紧皱,似乎因为这人身上的臭气想吐,他颇为不解地往李无尘那里看去,却见那坐在轮椅上的女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 三姑娘是何意? 李无尘却好似闻不到那人的臭气一般,窝在轮椅里,眼睛在单兰面上转了半晌才悠悠道:阁主不是想知道我的条件是什么吗?很简单,我想请你帮我处理一个人。 单兰的眼睛眨了眨:李三姑娘要杀一二个人,不是简单至极的事,怎么要我出手? 说实话,处理一个人来换一个情报,这买卖其实不亏,可单兰心中生疑,见得条件这样简单,反而不敢轻易相信了。 谁说要你杀了他?李无尘瞧了地上那人一眼,眉宇间戾气深重,可转瞬间她又笑起来,瞧不出她面上半分不快,我说了,是处理。 单兰一挑眉头,听李无尘继续说下去。 单阁主,就像你说的,我要杀一两个人,叫他悄无声息死在某处是再简单不过了,可我却不想这样。 我想叫他活着,可却要比死了还难受,这不是比杀了他更叫人开心快活么?李无尘说话之间面色阴鸷,说话声都忍不住拔高了一些。 单兰道:可这样的事,李三小姐想做,也是很容易做到的吧?说话间单兰仔细打量了面前这个人,发现他袒露在外的肌肤光滑,但隐约能瞧见有许多即便用了药也无法彻底祛除的淡淡疤痕。 李无尘歪了歪头,嗤笑一声:是,可是我姐姐不同意。 她说话间伸手勾弄着晏朝带着皮质手套的左手,有些漫不经心:她不许我这样对待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单兰明白,这位李三小姐嘴上说着人,可实际上并不把面前这个当做人看。 三姑娘是自己行不了这事,便来委托明云阁么?既是谈生意,那自然有谈生意的做法,单兰看向李无尘,似乎是在盘算这生意值不值得他接。 不,不是同明云阁,是同你,同你单兰做这笔生意,你不代表明云阁,而我也不代表李家,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交易。 很简单的要求,以单阁主的手段,处理一个人并不算什么难事,而作为交换,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包括湛淳不知道的。 这样我们两个都得到了彼此想要的东西,我想,没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了不是吗? 李无尘歪着头笑了笑,显得格外无害:如何,单阁主? 于是,交易理所当然地达成了。 和湛淳说的大差不离,但出乎单兰意料的是,李无尘知道的远比湛淳多得多。 据李无尘所说,这个名叫云平的人非常富有,但她也曾有过落魄的时候,当时她同她妻子从海外私奔出逃,身无分文,她与妻子两个逃了出来才晓得生活不易,于是便做起了狩猎灵兽采集草药的活计。接下来的故事就像云平同单兰说的那样,当时籍籍无名的她遇到了那个断臂的老人,获得了一本记有诸多奇特丹方的手札和一把匕首;继而,她便依靠这本手札里面的丹方发家,她本人又聪明,善于交际,又很有眼光,三四十年就赚下了不菲的身家。而她妻子并不喜欢总住一个地方,于是她为了讨妻子欢心,便花了大价钱打造了一艘宝船,长居在那艘宝船之上,四海为家,想去哪里便驱动宝船去哪里。 而李无尘则是在大赤城同这位云平认识的,虽然这个人总是笑着,看上去温柔和善极了,可李无尘总和她不对付,但谁也没想到,这两个看不对眼的人竟然也能做了朋友,只是李无尘谈话间总是用奸商这两个字来代指云平。 那么,单兰问道,她的财富到底有多少,你知道吗? 这我可不知道,李无尘啧了一声,那个奸商的钱总是那么多,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多有钱,不过我知道她有个怪癖,但是她看上的、喜欢的,不管花多大的价钱都要弄到手。 这件事情倒是同单兰了解的一样。 那她说的那个恩人,三姑娘可知道些什么? 她有一次和我喝酒,喝醉了跟我说过一点。 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哦,她说她要报恩,她发迹是因为这一本手札,那不管怎么样不能忘恩负义,总有一天要找到那本手札的主人,或者那个人的后代,要把赚来的钱分一半给他。李无尘面上现出一种嘲讽的笑容,当然我是觉得这事情不太能做成,因为一来时间隔得太久,二来那个人这样大的年纪又孤零零一个,哪来的后代?我和她说倒不如把钱给我,可她这个吝啬鬼只装作喝醉没听到! 李无尘本来就对云平不满,现在有了机会倒是可了劲儿编排她,晏夕在一旁听到想笑,可还是强忍住不在单兰面前表现出来。 不过她找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放弃希望,李无尘嘟囔着,她说她打算把她的钱分成三份,如果有谁找到了她的恩人,她就把三分之一给那个恩人,三分之一给那个帮忙找到恩人下落的人,剩下的三分之一就自己留着。 单兰听到这里,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眼珠子滴溜溜转,似在打什么坏主意,可他掩饰得很好,不叫别人看见:三姑娘都这么和我说了,难道就不好奇吗?就不怕我对你的朋友做什么吗? 李无尘靠在椅背上,打量了一下单兰,旋即笑道:哪有什么永远的朋友呢? 她示意单兰去看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单阁主应该比我更清楚。 有些人之间,只有永远的利益。 == 虽然已经从李无尘这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但单兰心里面的恐惧却越发大了。 如果云平和李无尘说的都是真话,那就代表那个人还活在这个世上。 当初那一场风波并没有把他杀死,那北境这次传出去的流言是不是和他有关系? 那如果他还活着,这些年又在哪里? 他躲躲藏藏的是在筹谋什么吗? 单兰几乎不能克制住这念头想法,他表面上看似十分平静,可心中早已波涛汹涌,几乎不能冷静思考,而右手上的伤口痛感也几乎无法忽视,这两件事同时将单兰扯入深渊里,叫他在梦中都睡不安稳。 他因为那疼痛和恐惧从梦中苏醒,喉咙里那熟悉的干渴叫他坐立不安,在仓皇之间披着衣服出门,趁着天色微明,又直往蔺山奔去。 墓室密洞里,季冬和仲冬并没有睡着,他们双眼通红,明显是熬了一个大夜,两个人正精神亢奋地坐在一个刑架之前,抬头去看被绑缚在刑架上的人。 那人浑身赤_裸,胸口上一个熟悉的诡异契纹,身上一_丝_不_挂,光看上半身能够轻易分辨出他是个成年男性,可再看他下身,便会发现他是残缺不完整的。他的年纪实际上并不大,五官长得也不差,若不是长久受到折磨,以他原先的模样,也可以称上一句英俊了。 而他现在整个人僵直住了,被绑在那里一动不动,嘴巴大大张着,还能瞧见他口旁已经变干了的沫迹,身子上也没有几两肉了,整个人显得十分瘦弱,而这些并不叫人称奇,叫人恶心恐惧的是,他身上某一处肌肤里有一处凸起来回拱动,每动一下,他从鼻尖就会发出一声极微弱的哼声,若不是这洞内安静,只怕都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仲冬与季冬二人正用一种热切且狂热的眼神看着这个被绑缚在刑架上的人,好似在看一件奇异稀罕的瑰宝,这两个人专心致志到了这程度,竟连单兰从洞外走了进来都没有察觉。 单兰也不欲理会,兜帽下的他肌肤正在迅速干瘪失去水分,就连头发也以极快的速度从发根变白,不过短短几步,就将他从一个三四十岁的壮年男子变作了耄耋老翁。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43) 但单兰毕竟底子还在,他快步行到囚笼之前打开了门锁,随手从那群奄奄一息的女人之中扯出一个,看也不看就低头咬在女人脖颈上,那女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嗬嗬声,就身子一软,被单兰鹰爪般干枯有力的手牢牢抓住,不能动了。 单兰将血咽入喉中止住干渴,将那已经被吸干血的女尸往地上一丢,便大步跨出囚笼,站到了三人旁边。 而那季冬仲冬这时才瞧见单兰,身体本能地跪倒在地叩首行礼道:爷,您来了! 单兰饮罢鲜血,身子又恢复到原先的模样,他从怀中掏出帕子来,优雅地抹了抹嘴,若不是方才那具尸体还躺在地上,这地方又糟污不堪,这单兰就当真好似一个普普通通享用完美食佳肴的人了。 他将帕子用了就丢到一旁,微微抬头去看被缚在刑架上的人,在瞧见他还活着,也不由惊奇道:哟,居然还活着。 那季冬嘴巧:托爷的福,这竟是个宝贝。 仲冬在一旁接嘴道:先前的那些个都挨不住死了,就独独他撑到了现在。 单兰一摸下巴上的胡子,眯了眯眼,有一种颇为欣赏的语气道:这倒是意外之喜,是用的新蛊? 原来单兰用在这些人身上的蛊虫乃是从黎箫那本《毒勘》中的一幅毒方蛊虫改制而来。 那蛊虫原先的功效乃是暂时性的拓宽经脉,是西南地界一处隐世族群之中的修炼之法,黎箫记载勘正,不断改进,将这蛊虫最后改变成为一种有益的毒方。=n,[#88_9 原来有些时候受了重伤,这重症需下猛药,但猛药游走于筋脉,筋脉拓展不开,会致使药性淤塞,从而效果减半,但若是配合这蛊虫使用便有了奇效,当时黎箫为这蛊虫取名为开渠,顾名思义,便知这蛊虫功效。 可不曾想这《毒勘》落进了单兰手里,却不被用到正道上,他是个惯爱钻营之辈,又心思毒辣阴狠,却将这毒方蛊虫用于旁处。 制造药人。 而这药人若是成功,便可刀枪不入,毫无痛觉,只知道听命行事,若非砍掉头颅或毁去心脏,便是断臂折肢也浑然不觉,比之划一刀会喊疼,会因为受伤而抱怨的活人来说实在好用得多。 但也实在可恐。 可单兰研究至今唯一的问题,便是这药人成功的概率实在太低。需知筋脉拓展之痛甚为剧烈,黎箫用这丹方时则需配上麻醉的药物喂与蛊虫,虽然药效减弱,可于病人来说并不难熬,且开渠用毕后便会取出身体,实际上损伤甚小。 而单兰为增强药性,又增强蛊虫毒性,致使蛊虫体型更为巨大,因此单兰的蛊虫用于人时便会疼痛难忍,单兰将其命名为阔海,那阔海在人体之中穿梭啃食毫不留情,比之开渠疼痛千倍有余,故而少有人能熬过去。 且人为故意拓宽经脉丹田,身体必会运转修复,若是选用修士来用,则身体因为修炼痕迹在,从而修复加快。故而这阔海最佳的使用人选则绝非那些修士,而是普通人。且这蛊虫一旦种下,就决不能取出,宿主若是死亡,便会立时融化,谁也找不出端倪。 而单兰这次用在这人身上的蛊虫,便是在原有基础之下不断吞噬残杀同类之后留下来的蛊王。 听到季冬仲冬连声称是的回答,单兰眼中则颇为欢喜,他忍不住伸手捏住那人的下巴,去看那人的脸。 只见那人双眼上翻,只露出眼白,虽然气息微弱,可还是活着,而他肌肤之下鼓动奔跑的蛊虫已跑遍他周身,现在正往最后的目标心脏缓慢蠕动过去。 而那蛊虫每动一下,那人便浑身猛地颤抖一下,与此同时,周身的血肉竟也逐渐丰盈充实起来,肌肤变得光滑白皙,脸颊也逐渐恢复了血色,等到颤抖到最后一下,他原先翻着的白眼一下子回归原位,那双眼睛又恢复了湿润,懵懂又迷茫地开始打量着这个地方。 单兰后退几步,脸上展现出得意的狞笑,就如同方才季冬仲冬那样以看着稀罕宝贝的模样看着刑架上的人。 而那刑架上的人甫一恢复意识,弄明白自己的处境之后,就当即剧烈挣扎起来,他看上去并不似先前云澄云平见到的那些药人一样魁梧壮硕,可他的力量却比那些大块头更加强大,原先可以轻松束缚住旧药人的铁索法器在这人手下竟出现了裂痕松动! 他大喝一声,那束缚他的法器便立时应声而断,四射开来。一脱束缚,也顾不得自己赤_裸,他便立时看准了密洞洞口想要快步奔逃出去,竟与那些失了理智的愚笨药人不同,多少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 而这对于单兰来说更是意外之喜,他连喊两声好!,随即就要伸手扣住那药人肩膀。 但那药人不知何故,身子一颤,便将单兰的手震弹出去。 单兰先是一怔,最后目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再度出手便立时往这药人周身大穴去点。 可那药人灵活极了,竟当即弯腰躲开,孟冬仲冬两个想要阻止,却叫这人轻轻一碰,就立时被撞飞出去,撞在那洞里,疼得直叫唤。 单兰则饶有趣味看他奔逃,见他动作灵活,神志清醒,甚是欢喜,接着眼见得那药人将要跑出洞去,却见单兰将双掌一拍,这一掌用了灵力,发出来的声响好似有了奇异的功效,入了那药人耳中,竟见他一动不动了。 随后那单兰又一拍双掌,那药人便立时转过身来,他的双眼呆滞无神,竟对着单兰的位置跪了下去。 与此同时,他胸口那处奇诡的契纹竟也开始从中心变红,直至将边缘全数变为鲜血般的红色。 很好。那单兰得意一笑,接下来再不拍掌,可他每说一句话,那个药人都立时照办,丝毫没有违逆,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主人,你要听从我所有命令,不得有丝毫违背,知晓了吗? 那药人的头颅低低地垂下,贴到了地上,眼中最后一丝清明也随着单兰的声音落地而消失。 他光着身子跪倒在地,任由单兰将靴子踩在他的头顶,像是奖励一般轻轻踢了踢他的头。 而他则毫无反应,只是木然恭敬地开口:遵命,主人。 那样的顺从服帖,就好似变成了一只再温顺不过的狗了。 第一百六十章 :息心不疑 而就在明云阁现在将注意力全部转向后天的立冬大会,且单兰单不秋都各自有事之际,本就热闹的北辰又在无人所知的情况下迎来了新的客人。 说是新的客人,但北辰这地界多少都曾来过,盖因这北辰明云阁立冬大会将近,修真界中有些名气的宗族门派自然也都派了人来参加,平日里鲜少能见得一面的大人物,此番也都纷纷到场,便是实在有事脱不开身的,也叫了门下有些名望的弟子或孩子参加,这一时之间,北辰之中倒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名门子弟,那些街上的车驾里、港上的飞舟中、乱舞的法器上只怕随意擦着碰着一个都是不得了的主。 一时间街上熙熙攘攘,街上的摊子都比以往多了许多,长蟠客店门口左边是一家馄饨铺子,右边是一家吹糖人的小摊,糖人摊子摆在街角,再右边就是一棵大树,以往都不会有人摆摊子,但这几日北辰的人来的多了,便也有几个人在下头铺一块布卖点东西。 树下头摆摊的有三四个,有时候也会有五个,多是男子,但年纪都有些大了,只有最角落且不起眼的摊里坐着的是一长一幼并一只小猴,年长的穿一身白衣服,头上还带个挡脸的斗笠,缀着长长的白纱,只能从身形瞧出来是个婀娜苗条的女子,小的那个左不过七八岁,笑起来天真可爱,白衣服女人懒洋洋靠在树旁不说话的时候,就是她甜脆脆地叫人两声过来看货,小丫头旁边蹲着那只猴子,聪慧过人,见到客人要看什么东西,就伸手把东西捧起来给客人看。 这两个人都是衣衫华贵的人,本不应该在此,白日里好似过家家一般卖些鸡零狗碎的东西,赚不赚钱好像是次要,有时候长蟠客店的老板看她们就在那里坐着,一天也卖不出什么东西,但第二日还来,只是消磨时间,找些乐子罢了。 这两个人的摊子上每日都卖些不重样的东西,昨日卖菜,明日卖糕,到了今天,竟齐刷刷摆开一大把焉了吧唧的草,泥巴都没洗净,就这样大咧咧摆在那摊位上。 今天想必这两个又不会有什么生意。 客店老板瞥眼看过去,只瞧见那白衣女人身边吐了一地瓜子皮,手里还攥着一把,正给孩子递,孩子摇头说不吃,一旁的猴子倒是好奇,伸手抓了一颗吃了,一人一猴就这样安安静静坐在摊子旁嗑瓜子,屁股紧紧贴着马扎,身后靠着树,连一声吆喝都无。 那小姑娘倒是有心卖东西,只是那东西焉了吧唧又脏兮兮的,实在没什么卖相,饶是她喊了几个人过来看,一来都不知道这卖的到底是个什么,二来也不知道买了又有什么用。 三来么,那价格明显就是逗人去玩,一株竟要十颗上品灵石,可左右细看都不过是普通野草,也不知这两个人是在消遣谁。 这两个从白日里坐到傍晚,中午还短暂收了摊去吃了碗馄饨,小姑娘吃起馄饨来吸溜吸溜,可年长的就只是嗑瓜子,说来也奇怪,她这瓜子一把把的从口袋里抓,好似根本吃不完。 这两个坐到夕阳西下,周遭那些散铺都已开始收摊,有固定铺位的都挂起了灯笼,可这两人一猴还是坐在槐树底下,白衣服的还伸直了长长的两条腿,倾斜了一下斗笠,靠在树上不动,好似睡着了。 那两个人就这样坐着,等到隔壁馄饨铺子的香味飘了过来,那小姑娘才推了推白衣女人道:刘姐姐,饿了。 那白衣女人把她一推才好似醒了过来,双手抱臂,正了正斗笠道:小丫头,今儿生意还是做不成了,姐姐带你回去吃好的。 说完,白衣女人便从口袋里又掏出旁的零食糕点递给孩子,叫她先填填肚子,自己则蹲在那里开始收拾摆在铺面上那几株野草,只不过说是收拾,实际上也不过就是把这一堆子的东西卷吧卷吧团到布里,动作慢悠悠的,倒是随意。 只是这布卷到一半,便凭空出现了一双脚,那双脚穿的缎面绣花鞋,挺漂亮的,下摆是浅青色的,还缀着精致的植物花朵刺绣:主家,你这草药怎么买? 那白衣女人察觉到了有人来,便头也不抬懒洋洋道:打烊咯,姑娘来晚咯,明日请早。 说完想把那块充作摊位的布继续卷起来。 可这会儿却又传来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哟,姓刘的,你怎么沦落到卖东西讨生活的地步了? 白衣服女人听到这声音,藏在斗笠下的眉毛挑了一挑,微微扬起头来去看,只见缎面绣花鞋的后头竟竟悄无声息地站了四个人,那四个人合力抬着一座肩舆,上头坐着一个绣着鸢尾花的紫白色衣裙女人,女人的面孔被肩舆上搭着的凉棚遮住,只能瞧见鼻子以下的部分,但一个人若是美人,有时候光看身姿都能品出美来,更何况这紫白衣裙的女人身子微微前倾,露出一张漂亮的美人脸来。 现下北辰街上已燃起灯烛,煌煌火光落在美人身上将她衬得更加耀眼夺目,她长得虽不算极美,可气质雍然,见之忘俗,仿佛看透红尘一般,有一种疏离淡漠感,可她那双眼睛却亮,好似琉璃一般,转出盈盈流光。 怎么?瞧见我就说不出话了吗?紫白衣衫的女人拍了拍肩舆的扶手,示意手下人将自己放下,随后缓缓步出,立在了蹲着的白衣女人面前,伸手就去撩白衣女人的面纱。 真是大大的惊喜,一出来就遇到了你。可她的手还未触及这姓刘之人的面纱,就猛地被抓住了,刘姑娘一下子站起,两个人的身高竟相差无几,但刘姑娘显然个子更高些,立在那里好似一只白鹤。 呵,喜什么?我可没觉得喜。紫白衣裙的姑娘瞪她一眼,将手挣出,可并不挪动,仍是站着。 自然是喜识货懂行的人来了。刘姑娘将手背在身后,虽然瞧不清她的脸,可从话语之中能感觉到她在笑,黎谷主,你难道不是吗? 黎谷主轻嗤一声,低头随意扫了一眼,只这一眼,立时面色大变,急忙蹲下身来,伸手拿起来看,她匆匆看过,便又站起身来对刘姑娘道:你哪里弄来的东西? 一旁的小姑娘和小猴子手牵手站着,听到有人这样问,便答道:是刘姐姐带我爬山挖来的! 黎谷主听到小姑娘喊她刘姐姐,免不了又是一声嘲笑:刘姐姐?你是多大的老妖精,怎么还好意思做人家姐姐? 刘姑娘也笑:我不要脸这件事你是头一回知道?对了,东西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就收摊回去了,天黑了,我可没谷主这样的阵势,有什么保镖陪在身旁护佑平安。 黎谷主被她一刺,心里有些不大痛快,不想买了这东西便宜姓刘的,可又实在想要得紧,于是装作漫不经心道:多少钱?若是价格不贵,我也可以施舍给你,还能凑个整给你。 刘姑娘哦哦两声:真阔气,那谢谢惠顾,一株一百上品灵石,不另外说价。 一旁的小女孩听了道:不是说十灵石吗?刘姐姐。小猴子也吱吱叫了几声。 黎谷主听她这样说,晓得这姓刘的又出来坑拐,心里就有气,直接骂道:你是钻钱眼里头了吗?姓刘的! 刘姑娘又笑:黎谷主这样威赫的宗门大派,就当发发好心,做做善事。 黎谷主听了啧了一声:你又讹钱讹到我身上!你这老妖精照理来说不比我穷,怎么还做这种事! 刘姑娘摸了摸下巴懒洋洋道:啊呀,我的钱是我的钱,但这次赚的可不是我的钱。 说罢,刘姑娘又近了几步,靠近黎谷主轻声道:瞧见那小丫头没?她爹娘早逝,多受人欺凌,现下被一户人家收养了,但那户人家实在是个过分的,收养了她还要问她这么小的孩子要租金房费,我见她可怜,便带这孩子出来支个铺子讨讨生活,自力更生,所以才说这赚的钱不是我的钱。 听得刘姑娘这样说,黎谷主眼神松动,显然是生了恻隐之心,可她叫姓刘的骗过多回,不敢全信,于是弯腰问这小姑娘道:小丫头,这人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小孩子是个老实孩子,只将自己现下处境一五一十都说了,黎谷主倒是听的脸黑,又看清孩子衣衫服饰之后,转头站起就要抬脚去踢姓刘的。 那姓刘的动作敏捷,一把抓住黎谷主的脚腕子,黎谷主修为高深又贪漂亮,寒冬腊月衣衫还是单薄的,那细白的脚腕叫姓刘的扣在手心,只叫黎谷主恼羞成怒。 又动手打人,实在过分。刘姑娘松手前还不忘摸上一把,只觉得掌心肌肤细腻光滑,随后微微后仰避过黎谷主那一拳,拳风撩开面纱,露出刘姑娘面纱后面那张漂亮的脸,而更叫人惊奇的是刘姑娘的眼睛,眼色极浅,好似金色琥珀一般,熠熠生辉。 黎谷主却不吃她这一套,反手又扣住刘姑娘的肩膀:你这浑货,不打你打谁? 刘姑娘叫她扣住,又是嘿嘿一笑:啊呀,好凶,吓死个人。 说是这样说,又伸手抓住黎谷主的手捏在手心。 黎谷主叫她一摸更是恼怒,又是一拳挥出,不料两只手都叫姓刘的抓住,动弹不得。 刘姑娘道:你真不好,咱们这么久不曾见,你见到了就打我作甚?不该找家馆子上点好酒好菜叙叙旧么?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44) 黎谷主挣开她,骂道:谁要同你叙旧,我此番来是有要事,你要是想吃酒,自己找馆子去,别来烦我。 刘姑娘那琥珀般的眼睛一转,笑道:不烦你怕是不行的,你可知道我此番为什么来这里么? 黎谷主与她相识不知道多久,晓得她这样说定是有事,于是眉头一蹙道:难不成你这贪看戏的,是来瞧热闹的? 刘姑娘啧啧两声:瞧热闹是一回事,不过更多是来搅浑水的,你不晓得,有人请我过来的。 说完她像是瞧见谁似的嘿嘿一笑,示意黎谷主往后去看:瞧,央我搅浑水的不就来了? 黎谷主往后一看,只见得一个漂亮的姑娘,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但修真不知年岁,往往不可以容貌轻易揣度猜测穿一身黑衣,头发利落束成一把垂在脑后,整个人看上去就颇为爽利,那刘姑娘身边的小丫头见了这女子,便立时欢快叫了一声扑上前去,就连那小猴子也不管手里头那把瓜子,一并迎上前去。 云姐姐!这孩子低低一叫,就搂住了姑娘的大腿。 黎谷主瞧清这丫头长相之后也有些诧异对刘姑娘道:她请你来做什么? 刘姑娘哈哈笑道:你想知道啊?求求我,我说不定善心大发就告诉你了。 黎谷主啐她一口,骂了一句呸,随后转头对那云姑娘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姐姐写信给我,问我有没有瞧见你,谁知道你也在这里,倒叫她瞎担心。 那刘姑娘听了又笑,冷不丁又被黎谷主踢了一脚:刘不疑!我问人事情,你在一旁笑什么! 刘不疑叫她轻轻踢了一脚也不恼,只是对那云姑娘道:你既然来了,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云姑娘对着黎谷主点了点头问好: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倒叫我好找,后天就是大会,我找了你好几日你都不在,以为你跑了,原来是掳了我家小孩子来这里给你做买卖,你倒是好盘算。 刘不疑又笑两声,颇为无奈:你总叫我不要出去,可我的性子如何忍得住?群二3伶/Б/ji,u二、3=韮Б_ 云姑娘看了一黎谷主,又看一眼刘不疑,轻轻摇头道:你问问鸢姐姐,你的长相这般惹眼,谁人瞧见了不注意你?不知道你是谁?不叫你出去也是为了你好,现在是关键时候,不好叫人发现你的。 黎谷主点头称是:你这头白头发倒比你的脸还要引人注目。 白发,姓刘,女子,若是修真界中有旁人在此,只怕第一眼就晓得此人是谁了,无怪云姑娘这样看重担忧。 刘不疑却不以为然笑道:哎呀,修真界中白头发的人还少么?缺我一个? 黎谷主睨她一眼:可姓刘的白头发女人只你一个。 刘不疑也笑:你说起我来是一句句的,却怎么不想想你自己,黎鸢黎谷主? 黎鸢冷笑一声道:我可是正儿八经接了请函来的,老妖精,你管我这么多? 这几个人又说几句话,斗了几句嘴,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为了不引人注目,便又另择一地说话。 三人坐在那里,小姑娘与猴子已叫人带走了去,那浅青色衣服的姑娘却是站在黎鸢身后,不肯坐下。 刘不疑已将斗笠卸了下来,露出本来的真实面貌,她模样左不过二十一三,可一头长发银白,用一根碧玉簪松松挽住,若是不开口说话,光她喝茶的模样姿态都足以叫人以为是仙人下凡了。 黎鸢翻了个白眼,随后对自己身后那浅青色衣衫的姑娘喊道:空青,你来,见过这位。 刘不疑啊呀一声,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连连摆手道:什么这位哪位,叫我刘不疑就好。 黎鸢却不理会,伸手一指刘不疑,对身后的黎空青嘱咐道:你是晚辈,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那黎空青倒也乖巧,垂首恭敬道了一声刘前辈。 刘不疑性子散漫,只是略一点头笑道:是个标志伶俐的懂礼姑娘。 黎鸢对黎空青道:你刚接门中主位不久,涉世未深,有些该认识的人还是要先认识了才好。 众人这才晓得黎鸢已将后继之人内定了下来,想来此番立冬大会便是要出来让人瞧瞧了。 黎空青听得黎鸢介绍刘不疑的名姓,这才疑声道:老祖宗,这位莫非就是刘家的那位? 刘不疑听到黎空青这样称呼黎鸢,不由嗤笑一声道:哈!老祖宗!这倒是名副其实!我是老妖精,你是我朋友,也确实可以称上一句老祖宗了! 黎鸢白她一眼,又在桌子下踢她一脚:你话忒多! 骂完了便又好声好气对黎空青道:是符宗刘家的家主。 这世上白发的女人不少,白发且看着年纪轻的女人也不少,但白头发且看着年纪轻还姓刘的人却只有一个。 那就是符宗刘家的家主刘不疑。 符宗刘家据说人脉单薄,号称三百年一出世,历任家主都以不疑为名,白发童颜,倒是好认得很。 你倒是很疼她。刘不疑看一眼黎空青,语气里还是一如往常的调笑,倒对我这个老朋友没什么好脸色看。 黎鸢一瞧见她的脸就心里有气,又踢她一脚:这五六十年我到处找你不着,你要我怎么对你有好脸色! 刘不疑见她生气不免无奈一笑:没得法子,息心,我自己犯下的烂摊子,总要我自己收拾。 既听得此事,黎鸢眉头一皱道:这么多年了还没找到么? 刘不疑听她问了,这才狡黠一笑道:关心我么?在收到黎鸢桌子底下又一脚时,这才轻声道:好啦,此番前来就是有了眉目的。说罢她一指一旁的云姑娘道:多亏我们的小友传讯来问一件事,才得了消息。 一旁的被点到的云姑娘莞尔一笑:也是歪打正着罢了。接着她眼睛一转,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对黎鸢道:不过既然鸢姐姐也来了,正好也免得我迟些时候找你,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央你一件事,求你来帮帮忙。 那黎鸢见云姑娘这样说话,心中不免一软:小澄儿,你有什么要求直说便是,我们这群人里只有你这个小辈,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一旁的刘不疑笑了一声:不过你可少找她,她年纪大了,喜欢躲着不出门,事情一多又要哎呦哎呦叫唤咯! 于是刘不疑又吃黎鸢一脚,四个人才由云澄带头去往一处。 那地方藏在最底下,不似上头那样温暖舒适,反倒泛着阴冷,可四人并不怵,行到一扇铁门前,云澄将门一推就进得门去。 那里头黑漆漆的,关着一个人,听得声响便立时动作起来,带动周遭铁链一块儿晃动,叮叮当当敲击在地面上,打破了这黑暗之中的寂静。 云澄将灯点了,众人首先就瞧见那反射亮光出来的一个光头,接着便瞧清了此人一张脸,脸上的胡子已长到胸口,茂密非常,而上身赤_裸,胸膛上一个诡异模样的契纹,下身只穿了一条长到小腿的裤子,四肢兼脖子都叫铁链锁住,动弹不得。 那黎鸢只瞧这人的脸就面色一凝,她转头对云澄道:你要我瞧他? 云澄点了点头,对那汉子道:孟冬,你想不想解你身上的毒? 那汉子便是先前在天权镇里作恶的孟冬,先前无故失踪,不曾想竟叫人抓住囚了,锁在这里。 那孟冬听得云澄问话,原先眯着的眼睛登时一睁,对云澄道:你能解我的毒?可旋即又灰心丧气起来:这样厉害的毒,桃源杏林的人都解不开,你现下找的人又如何管用! 原来这孟冬先前叫云澄囚锁,心中还有不甘,不愿屈服,只盼着自己还有些用处,单兰会派人前来救他,可日渐的没有半点消息不说,他又受这冰火之毒来回折磨,意志消沉,竟已逐渐失了反叛的心。 那黎鸢听得孟冬说那桃源杏林的人解不开,不由冷嗤一声:你说桃源杏林的人解不开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医修么? 刘不疑在一旁瞧热闹不嫌事大,笑嘻嘻煽风点火:就是,这光头这样说话就是瞧不起你! 但刘不疑的话免不了又受黎鸢一记白眼,只见黎鸢对云澄道:此番我不出手,他这话说的真叫人不舒服。 云澄晓得她脾气,便道:鸢姐姐这话中之意是要叫她出手么? 只见云澄伸手一指黎空青:不过区区小毒,确实也不用鸢姐姐出手。 黎鸢看着云澄无奈叹气一口,又看一眼黎空青道:罢了罢了,小祖宗,说不过你,既然如此,空青,你去瞧瞧。 那黎空青是个乖巧孩子,双手一抬,便从袖中飞出两根丝线缠住孟冬双手手腕,这是她门中绝技,号悬丝诊脉,非桃源杏林之中亲传弟子不能习得。 孟冬也算是个见多识广之辈,一瞧见黎空青这一手,又兼之方才紫白衣衫女子所言,便晓得了她的师从,不由得惊愕大喊:你同黎寒水什么干系! 黎鸢看一眼孟冬:黎寒水已经死了,她坐黎寒水的位置,你说她同黎寒水什么干系? 若是现下枫桥、方采苒与乔谙在此,就会知道这话到底是多重的分量。 盖因黎寒水就是枫桥的祖父,黎箫的父亲,方采苒与乔谙的授业恩师。 更是桃源杏林的前掌门。 旁的人不清楚,云澄却是知道的,桃源杏林之中并不一家独大,但黎寒水之子黎箫天资聪颖,医者仁心,谷中众人早将其视为下一任掌门,只等黎寒水死后,黎箫便可继位。 但黎箫若要继位,便要遵从父命与方采苒成婚,可黎箫不愿,他早早心有所属,故而弃了这继承人尊位逃出谷去。方采苒心悦黎箫,自然也追出谷去,但她找到黎箫时,心上人已结婚生子,她便绝了心思,才引出后面一堆事来。 而黎寒水那时名下弟子两个都跑了,独留一个乔谙稚童,心中虽然不平,但也悉心教导。然乔谙虽于医道有所长,可于人情一事上不能妥善处置,难堪大任,故而黎寒水死前绝了将掌门之位传给这个小弟子的想法,只是嘱咐谷中隐瞒死讯,将她派出谷去找那两个师兄姐,想叫乔谙找到黎箫回来继位。 可谁曾想黎箫多年前已然身亡,乔谙此番寻找注定没有结果,而桃源杏林之中不可无主事之人,这才有人请出黎鸢来,择一人继之。 孟冬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青衣女人便将手一收,扯了丝线回袖中:这毒古怪得很,冰火两毒相互制衡,好似中间有一天平,但那天平并不稳定,只需要一些东西,便可将这毒催动,而且若是要解,只怕也不容易。 黎空青说完,孟冬双眼猛地一亮:是!是!却如姑娘所言! 原来他找的那些医修连毒都诊不出来,又谈何将这毒性说的如此分明? 黎鸢听罢问道:那是什么东西才催动的? 黎空青摇头:这我诊不出来。 刘不疑却是抱臂倚在一旁,瞧见黎鸢的目光,微微一笑道:你当然诊不出来,这东西不是靠药物催动,而是符篆,是契纹。可惜啊可惜,若是此人不入歧途,我倒有心要教上一教,想必他能做出许多有趣好玩的东西来。 说话间刘不疑转头看向孟冬,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只是此人阴毒异常,旁的人若是要解毒,这符篆契纹发动,当即就会要了你的命;若是要解契,可没契主在场强解,这毒便会立时发作,还是会要了你的性命。你若要救甲,他就杀了乙,你若要救乙,他就杀了甲,实在是难解之题,阴毒至极。 孟冬急忙道:可若是若是契主在场呢? 刘不疑一头白发在这囚室之中分外显眼,她轻巧一笑:诶?我方才没说明白么?契主在场,你觉得他会给你解吗? 孟冬愣在那里不动了。 刘不疑则不管他,只是自顾自说道:给你们做这契纹的人,本就不把你们当做人看,需知这契纹定下需要双方自愿,可我看你的模样,只怕心中并不情愿吧?我想此人或是坑骗或是威逼,定下契纹的人只是担心你们背叛违逆,将你们做狗来使唤。这种单方面的契纹,实在是有违天道。 孟冬颤声道:那岂不是要到死到死才 刘不疑见他双唇发颤,铁链子都抖起来,不免觉得可怜又觉得好笑:是了,你自己也知道了,这东西到死才能解开,只要活着,你就没有半分自由,要任人摆布,不得有半分违逆之心,我且问你,是不是像我说的那样? 孟冬没有说话,可他的表情已能说明一切了。 对了,刘不疑可能是觉得还不够残忍,后面又添一句,这契纹的主人可以感知到每个契奴的位置,要将诸多功能融进这一张小小的符篆契纹里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我才说这人实在是个有天分的人,只是可惜 这话中之意其实已经明显,就是在告诉孟冬,你被囚在此处无人救你,不是不知道你的位置,而是因为不想救你。 你对他没有用处了。 黎鸢听罢,倒是冷笑一声,对刘不疑道:你少在这里吓他,你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么? 刘不疑见被她戳穿倒也不恼,只是笑道:啊呀,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是我肚里的蛔虫么? 黎鸢骂道:谁兴得做这种玩意儿,你若是有,我给你开贴药打下来? 刘不疑又哈哈两声,她好像总是喜欢笑:那倒不用,不过你说得对,我方才说了,旁的人去解,总会遇到难以两全之事,可此人命大,到底遇到我了,我虽不能彻底解了这契纹,但好歹 她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孟冬当即跪在那里,连连磕头:求前辈救我! 刘不疑哎呦一声,嬉皮笑脸:磕个头就算想换一条命,有这么便宜的买卖吗? 孟冬猛地抬头看她,只见灯火之下,白发女子面带微笑,可那笑意凉薄,好似在等孟冬说出她想要的那个回答。 这边事情罢了,刘不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旁的沁出泪花来,一旁的黎鸢瞧见了,不免笑她:你装什么困倦? 刘不疑盯了黎鸢一眼,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撒腿就跑,黎鸢叫她这样对待,自是气极,伸手就要去抓她,只听她骂道:老不羞!净做这档子事! 但不过一会,她就跑没了影,气得黎鸢忍不住又骂她几句,这才领着黎空青走了。 待到黎鸢一走,二娘便冒了出来,云澄见到她便问道:小雅睡着了? 二娘道:和阿宝一道睡了,瞧着是累了。 而这时候刘不疑却忽的冒了出来道:睡着了好,明儿等她起来,我再带她出去玩! 二娘见到刘不疑便立时行礼,只是这白发白眉的女子长得像个仙人,可行为动作间半点不像:拜什么拜?烦死个人! 云澄无奈笑了笑,摇头示意二娘退下,自己请了刘不疑到另一处僻静地方说话:刘姐姐,这两日倒是辛苦你了。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45) 刘不疑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倒是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我反倒要谢你才是。 接着她又伸手抓住云澄手臂,右手并指在云澄手臂上一点,就见得一个契纹浮现出来:还活着,没死,这点你倒不用担心。群)二;3伶Б、j{i'u二、3韮Б^ 云澄看了那契纹一眼,见它又慢慢消失,这才将那衣袖扯回原处:若是死了我倒还安心,可他还活着,那就证明他已被 她话虽未尽,可刘不疑已知她之意:你怎么就晓得他会被拉去做那事? 云澄冷笑一声:李三既答应了我,心里又恨极了他,肯定会按我的意思想法去做,而单兰那厮本就缺人,这么好送上门的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 云澄说到此又看一眼右臂:只是契纹还在,就证明单兰已将他做成了药人,那我势必就要把他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了。 刘不疑哦了一声:人真是奇怪的东西,似他这种人,我本以为他是不会答应的,可他为了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竟不惜拿自己一条命去换。 云澄咬了咬牙:或许他恨极了?我将他囚住时曾问他,流落到现在这般境地,是不是觉得是自己点背,不走运? 说到此处,云澄看向刘不疑:你晓得他回了我什么吗? 刘不疑道:什么? 云澄道:他说他只后悔为什么自己要出生在这世上,如果当初同他难产的母亲一道去了,都不至于这样。 刘不疑嗤笑一声:看来他不曾悔悟。 云澄又道:我说你母亲生你,却不能养你,你不怨她么? 刘不疑静听她道:他这样会杀了自己养父,伤了自己养母的人竟同我说他不怨恨他生母,毕竟他生母已经死了,他无论如何都怪不到他生母头上,但他恨极了他的生父,若不是他生父早就死了,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刘不疑道:无怪你说你会告诉他生父是谁,他竟一口答应了。 云澄点头道:我告诉他:你生父还活着呢,他也是个修士。他就回我:那他是谁?他生了我却不管我,要是我知道他是谁,我非要杀了他才是! 我说:你想知道么?我可以告诉你,我甚至可以放你自由,可叫你杀了他。 他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说:你倒是聪明,我把你生父的名字告诉你,你要替我做一件事。 他道:不!我不信你,你诓骗我怎么办? 我说:那请个人来作证,与你结买卖交易契。 刘不疑道:原来是这样,你才叫了我来。 云澄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不曾告诉他。 刘不疑道:是什么?可以说与我听吗? 云澄点了点头:告诉你也无妨,他曾见过他亲生父亲,并在他身边呆了些日子,可是这对父子,谁也不知道。这主意还是我出的。 刘不疑笑道:你可真残忍。 云澄笑道:我从来没太多良心,刘姐姐,你晓得的,我这个人混账又护短,若是我不在意的,我何曾管过旁人感受与死活? 刘不疑看她一眼,叹了一口气:这一点上你同你娘一样,竟不知是好是坏了。 云澄闻言,目中闪烁着复杂的光:可她爱着我母亲,我母亲也爱着她,这一点,我恐怕是永不会实现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暗室欺心 在当时,修真界曾因为明云阁春晖使的死讯引起了非常大的轰动。这位极受明云阁阁主蔺德看中的年轻人和他的妻子以及两个孩子死在荒郊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里,据说当时发现时尸体已经被野兽啃食到面目全非,尸身已经腐烂发臭,当时正值春季,有腐烂的蛆虫已经从死者的眼眶和面颊爬出来,惨不忍睹。 在许多人眼里,黎箫实在是个有礼从容且进退有度的人,他谈吐优雅,为人极有风度当时人们都在讨论,如果不是他早早娶妻生子,这个男人是完全按照蔺德所中意的女婿模样长成的并且他行为处事都非常得体,叫人觉得很舒服,从没有半点不快,所以不论黑白两道,正邪两派都能吃得开,夸张点说,便是恨水流赵家那个最难打发的老头子都忍不住对这个人青眼有加。 所以当他的死讯传出来时,所有人都在为他的死亡而惋惜难过,更有些人猜想是不是他这样优秀,所以才容易招致旁人的妒忌和恶意,毕竟大家宁愿相信他是一个不知名的仇人给谋害了,也好过去接受他是被一伙游荡的散修围堵杀害,半道劫财,满门被灭。 苏烈音与戚青玉谈论到这件事的时候是在上午,今天是立冬,难得在北境迎来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好像是为了补偿这先前几日的暴雪或阴天,她们两个躲在明云阁议事厅外花园的一角去眯着眼享受着暖融融的阳光。 这件事我记得算是悬案吧?苏烈音说,当时明云阁发动大量人手要抓住那些凶手,可到最后蔺阁主一死就又不了了之了。 是悬案不错,毕竟到现在都没抓到凶手。戚青玉道,但听说黎箫的人品和交友都很广,当时他死讯一出,所有人都愤愤不平。 怪不得这回黑白正邪两道都来了。苏烈音往伸长了脖子往主干道上看,只见得人群熙熙攘攘,平日里见不到的,见得到的都来了。 不过人死灯灭,人走茶凉,又有几个是真的来给一个死人讨公道的呢?戚青玉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如冷泉击石,不过是来凑一凑热闹,又或者觉得单兰这回邀请不过是自导自演,借着流言弄出的噱头。 不过那起悬案你听说过什么没?苏烈音用手肘捅捅戚青玉,笑得狡黠。 戚青玉瞧她一眼就晓得她必定打听到什么,于是漾出一膜浅浅的笑道:这倒不曾,毕竟我不如苏公子这般交友广阔。 苏烈音叫她这句吹捧弄得有些高兴,于是迫不及待道:那是!小爷我咳咳,总之这事我来给你大致说说。 戚青玉神色玩味道:那就洗耳恭听。 说是当时黎箫赴约前往一户宗族参加春日赏景,酒酣耳热后便乘兴归家,但在路上抄了近道回去,不料经过事发的峡谷之时,叫一些打劫夺宝为生的散修抢了,他奋起抵抗,可一家四口还是被杀尽,直至半月之后方才发现。 他当时已经是明云阁四使之一,权势地位只在蔺阁主之下,既然如此,他出门就没带护卫侍从么? 苏烈音苦思一番后摇头:这就不清楚了,但听说当时是没有带护卫的,若是带了只怕就不会出事了。至于原因到底为什么,这就不清楚了,和我提起这事的那个人也没说。 戚青玉道:还有一事,我听闻黎使修为也不算差,可以说当时除非已臻化境之人,如何能轻易杀得他去?况且据我所知,当时有能力杀他的都是有些本事的大家,不是长老就是一宗一派之主,又有什么仇怨要动手? 苏烈音道:你说的有理,难道当真如流言所传,是他杀的?说话间苏烈音指了指议事厅,戚青玉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毕竟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我还听闻南面还有人以这流言写了本子排了戏 空穴来风、捕风捉影之事从来都有,但现下到底如何谁都说不好。 而正当戚青玉沉思之际,苏烈音却忽然低声道:嘿!我没瞧错吧! 什么?戚青玉顺着苏烈音的目光过去,只瞧见明云阁最外头的墙外,那有一道极迅捷的黑影往墙下头收回去,那人动作速度极快,若非苏烈音恰好看见,喊叫及时,只怕戚青玉这样好的目力也没瞧见。 那是谁?戚青玉问道。 我还想问你呢!苏烈音嘟囔一声,脸都没瞧清,我瞧他好似想翻墙进来,可人手众多,只看了一眼就又跑了。 苏公子,莫不是来看热闹的散修?戚青玉说。 谁晓得呢!红衣公子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没瞧见戚青玉落在她光滑颈间时那玩味的笑容,咱们也该谢谢云姑娘,若不是她,我们也进不来瞧这热闹。 算了,我们刚才聊到哪了?苏烈音问,紧接着不待戚青玉回答就又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我们聊到这流言真假的事了。 真假又如何?那是个悬案,时隔多年,若没有证据,又有谁能证明黎使的死和现在这位单阁主有关?再说了,有时候这事情未必就是真的。 那也说不了它是假的嘛!苏烈音百无聊赖地去看那些入场的人群,哈!那是谁? 戚青玉瞥了一眼:是李家的三姑娘,她是大赤城李家的,与北境苏家的北刀并称做北刀南剑。此番前来应是代表李家来的,这流言沸沸扬扬,竟传的这样广。 苏烈音闻言啧了一声,眉头微皱:可她坐着轮椅,既是李三姑娘,那我曾听闻她好似幼时伤了腿,不良于行,倒是可惜。 戚青玉道:既说到她,那她那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前些时候发生的事你听说过没? 苏烈音摇头,好奇看她:她哥哥又怎么了? 她家里行三,她哥哥同她是龙凤胎,你也应当晓得,他叫李长胜。戚青玉道,她这个哥哥乃是用剑一道上年轻人中的翘楚,只是可惜数月之前在薛家出了事,手筋被挑断不说,竟连脊骨都断了,命是救回来了,但这辈子就废了。 苏烈音颇为惋惜地啊了一声:薛家,是那个血眼佛薛家么?那李家家主不得气死?这么好的一个儿子怎么就废了? 戚青玉又是玩味一笑:说到这个,李家家主连气都来不及,薛家自己就出了大祸事了! 说话间戚青玉远远瞧见两个人从一旁的僻静小道上走过来,一个拄着拐杖,锦衣玉袍,另一个是光头和尚,粗布薄衫,苏烈音同戚青玉躲在角落里,这个位置旁人不来细看看不见她们两个,可这两个却能将那些往议事厅去的人瞧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你瞧那。戚青玉抬手一指,你瞧见那光头和尚没? 苏烈音眯眼去看:那个拄拐的我晓得,北辰之中谁不认识?是单兰的儿子单小阁主单不秋,旁的那个 戚青玉道:那个出家的小和尚俗家姓名叫少尘,姓薛。 苏烈音不由睁大眼道:啊!薛?是我想的那个薛吗? 戚青玉道:薛家的薛少尘同明云阁的单不秋交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这两个人年纪相仿,是很好的朋友。 苏烈音道:那他既是薛家的人,又怎么怎么?她扯了扯自己的头发,看向戚青玉。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同你说的事了,你晓得那李长胜出了事之后,为什么李家家主不上薛家算账么?戚青玉谈及此处时面色无奈,只因为薛家家主发了疯,杀了自己的道侣和家中所有奴仆侍从不说,还一剑斩落了他儿子的右臂。 她这话轻轻巧巧说出,可落在苏烈音耳中却犹如雷霆:这苏烈音急忙抬眼细看,这才发觉那光头小僧的右边袖子空荡荡的,显然是没了右臂。 戚青玉看苏烈音的神情,便晓得她要问什么,直接道:薛家家主也就是薛灜发了疯后不知所踪,薛少尘也大受打击前些时候出家入了清音寺,便是再大的仇怨,李家要找人都不好找了。更别提湛淳大师声望颇高,薛少尘成了他的弟子,不论如何李家也要卖湛淳大师一个面子吧。况且此番听闻清音寺中也出了大事,有贼人夜闯清音寺,杀了湛淳大师首徒净寻不说,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还伤了湛淳大师,现在这位薛少家主余下几位师兄为善后处置寺中事宜脱不开身,我又听闻单阁主亲自邀请,他推脱不过,只能遣了自己这个关门弟子来做代表,参加这立冬大会。 苏烈音的神情有些滑稽可爱,她瞅了一眼戚青玉道:你,想不到你看上去与世无争,淡泊世事的样子,可消息竟比我还灵通。 戚青玉淡淡道:不过是不小心听到的。 苏烈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欲接话,转了个其他的问题道:不过这次大会,云姑娘会参加吗?前些时候飞舟就修缮好了,可我却没见她回来。 戚青玉道:这就不是我们能多管的了,反正此番,我们应了云姑娘,要来这给她帮忙的。只是我有一事好奇。 苏烈音啊啊两声不以为意道:你问嘛! 戚青玉说:你平素是爱看热闹的性子,本来这回云姑娘邀约在先,你却犹犹豫豫是为着什么? 苏烈音心里被她这一问,不由咯噔一下,可她面上便不过多显露,可眼睛滴溜溜乱转:就是就是觉得麻烦不大想来。 戚青玉哦了一声没有再问,可苏烈音却晓得此番立冬大会,北刀苏家定会在受邀之列,她再三推脱,也不过是为了避开她家老父或兄长罢了,方才戚青玉一问,着实让她慌了一慌,可好在戚青玉没有再追问下去,却叫苏烈音大大松了一口气。 而为了避免戚青玉好奇心起再问,苏烈音又急忙提了几个事情去说,戚青玉瞥她一眼,压下唇角笑意,也一一作答。 说话间,戚青玉同苏烈音就瞧见那单不秋像是瞧见谁一样,眼睛一亮,忽的几步向前迎过去,那单不秋与薛少尘对面迎来一个人,但那道旁青松繁盛,恰好挡住了那人的脸。 于是苏烈音将脖子伸长再看,只见得云平孤身一人站在道上,正对着那两个人问好。 苏烈音道:瞧这模样,倒是和那单不秋熟稔得很。 戚青玉恰在此时微微一笑道:我猜,她是要参加这次的立冬大会了。 待到又过了半个时辰,应约而来的人都已来的差不多了,苏烈音因着多年不出家门,好奇心起,拉着戚青玉一个一个问,而戚青玉也一个一个答,颇有耐心。 而等到最后,就连恨水流赵家都派了人来,可依旧没瞧见苏家代表的影子,倒叫苏烈音好奇又高兴。 戚青玉又看她一眼,瞧见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便又忍不住在她瞧不见的地方笑起来,心道也不枉自己说到口干。_0=^, 等到人都进去了,苏烈音便也越发觉得无聊起来,她二人所处的角落离议事厅不远,苏烈音估算着时间,率先跳下树,再下了假山,转过一个拐角,就能到议事厅后院的小门那里,许是来的客人多,场面大,仆从来往穿梭,一时之间竟也没人注意到这两个。 她二人进了那小门,苏烈音领头竟又七拐八拐行到一处杂物间,那杂物间许久没用过,空置着许多旧桌椅,苏烈音瞧见那桌椅摞到顶上这样高,离通风的小窗也近,竟大着胆子一跃而上,也不管脏乱就坐下,正好对着通风小窗往外瞧,真正可说得上是一览无余了。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46) 而更凑巧的是那小窗又正对着议事厅中一根柱子,正好将那小窗掩住,若是不行到此处是决计不会有人发现这里有人正在偷听窥视的。 苏烈音自己瞧着热闹,便也要戚青玉同看,戚青玉惯着她,便也跟着上桌,那小窗狭小,需得两个人人紧紧贴着,苏烈音看戏看着热闹,早将自己男儿身份抛之脑后,只管等到巳时二刻便可知这流言是真还是假了。 等到巳时二刻,原先闹哄的议事厅因为单兰的出现而逐渐安静下来,有些人神色冷淡,有些人表情玩味,有些人面带讥讽,而有些人则不动声色,似乎想听听从这位舌灿莲花的人嘴里对最近的那些风言风语有什么狡辩。 苏烈音和戚青玉扫视了厅中一周,瞧见座位依据门派的声望依次排序,单不秋坐在给他父亲设立的位置一旁,隐耀君并未和其他三使同坐,而是坐在单不秋的身后。至于薛少尘么?他则坐在原先给湛淳的位置上,双目微阖,单手拈着佛珠。 而薛少尘左边的位置空着,对面则坐着一个青衣女子,带着面纱,她身后也坐了一个人,身着紫衣,也带面纱,并不起眼,戚青玉注意到那青衣人似乎对紫衣人有些拘谨恭敬。戚青玉不由凝神去听,隐约听到那青衣人以谷主二字去称呼,可等到要再细听,那紫衣人的眼睛一下子转了过来,明明隔着柱子应当瞧不见才是,可戚青玉却冷不丁冒了汗,觉得自己似是被瞧见了。 于是戚青玉不敢再去打量紫衣人,反倒和苏烈音一起找起云平来。 最后,他们两个才发现,同这两个青年前后脚进来的云平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身子大半都隐在照不到阳光的黑暗之中,这两个姑娘也是花了半天才找到她的踪迹。 相比较苏烈音的兴致勃勃没心没肺,戚青玉则思忖更多,她至今不懂云平偷偷把她们两个弄进来帮忙是为了什么事,这个女人虽然一开始展露在戚青玉和苏烈音的面前时多少有些狼狈,但越和这个飞舟的主人相识交往,则越觉得这个女人深不可测,神神秘秘,谁也瞧不透她在想什么。 但总归觉得她好像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可这一切戚青玉还来不及细想,厅中就传来这位明云阁阁主中气十足的声音。 诸位!诸位!此番诸位愿意赏光到此,单某实在是不甚荣幸。 他穿着华贵的衣衫,庄重整齐,神态从容且平静,说话间进退有礼,从容有度,严肃且讲究,这一番出场开口,就叫场中有些人不由得开始相信那则流言应当是他的敌人为了污蔑他而传播出去的了。 我听闻近段时间,有流言传闻说我明云阁前任春晖使之死和我有关,说我!单兰!为了坐上阁主的位置而杀了他!而且这消息还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我如何如何,就差说他是站在现场看完了全过程一样。 单兰冷哼一声:如果不是我从没有参与过这件事,我自己听了都要信以为真!说我为了阁主之位而杀了黎箫,那简直是无稽之谈! 接着他开始谈论起当年黎箫为爱退出竞争,放弃阁主之位的事,又谈起自己与黎箫的往事情谊,所说的桩桩件件都证明了他们二人虽不是亲兄弟,可那感情却胜似亲兄弟,更举例了案发当时他正与那时的夏茂使魏凉一道出门办公行事,又何能远赴千里之外杀人? 一无杀人动机,二无杀人时间,这非常精彩且绘声绘色的发言,轻易地就把他从流言之中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之中摘出,转而变得光风霁月,端方雅正,几乎所有人都为他的口才所折服,转而相信是某个藏在暗处的敌人想要暗害他了。 苏烈音看着也听着,想要说些什么,可瞧见戚青玉的表情有些凝重,似乎在思索什么。 而正在这时,从一开始就没说过话的春晖使隐耀君却突然开口了,他一开口,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他。 就连单不秋都面露不解。 单阁主。他的语气庄重而严肃,但不知怎的,苏烈音竟从中听出了一丝讥讽来,你说你没有参与过这件事吗? 众人因为隐耀君的突然发问而怔住了,随即厅中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可随着单兰一抬手,众人又都安静下来了。 二叔,我敢指天发誓,桩桩件件都是真的。单兰面上带着微笑,谁瞧见了都会为他被刻意刁难而不快,但只有戚青玉注意到隐在角落里的云平唇边闪过一抹讥讽的笑。 那你有证人吗?隐耀君的问题合理,可落在单兰耳中就是咄咄逼人,你有证人能证明你说的这些话吗? 单兰的眉头让人难以察觉地皱了一下,做出非常惋惜难过的样子:二叔,你明明晓得的,魏凉早就去世了 再说了,二叔,如果真是我做的,为什么魏凉不在黎箫死的时候就跳出来和丈人说明呢?单兰说道,那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我从没有做过那些可恶的谣言里说过的事情! 他说话是这样掷地有声,言之凿凿,又是那样义正辞严,清白无辜。 于是厅里的低语声里充满着赞同与肯定,所有人几乎都要肯定那传博甚广的流言就是假话,是污蔑,是诋毁,是阴暗的伤害。 如果说隐耀君没有说接下去那句话的话。 是吗?那长久背着剑匣端正坐着的灰袍男子声若洪钟,震若雷霆,既然你没有证人,那想必,你是不会反对我请出一个证人是吧! 证人?什么证人?单兰明显没想到隐耀君还有这一出,他的双眼牢牢盯着自己丈人的结义兄弟,想从他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关于你说的那件凶杀案的证人。隐耀君毫不示弱地回看单兰,他的神色轻松悠然,比之略显紧张的单兰,他明显更加从容淡定,虽然这个证人是昨天夜里突然找上我的,她说关于黎箫的死,她握有确切的证据如果照你说的,你没有做过想必她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和无辜来的。 单兰的脸有些发白,但他还是努力微笑,可心里却百转千回。 证人?哪里还有证人? 他还在思索,可隐耀君是绝不会给他思考的时间的:侄女婿,如果你是清白的,那不妨叫她出来?要知道,谎言是永远变不成真相的。 他这句话意有所指,单兰只觉得有一瞬间被一道极为锐利的目光牢牢盯牢了,他下意识抬头在厅中四望,可不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个目光的主人。 是啊,单阁主,如果您是清白的,一个证人的出现也不过是增添了你话中的可信度,这又没什么。 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可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异口同声道:是啊!隐耀君,叫那人出来吧! 隐耀君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他依旧牢牢盯着单兰,似乎十分尊敬他,在等自己这个侄女婿的回答。 单兰叫所有人看着,不知为何脊背上竟觉得发凉,他隐约只觉得有一些事情好似脱离了他的掌控,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有些变调了。 好。单兰听见自己说道,既然我行端坐正,就不怕有谁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害我! 他转头对隐耀君道:二叔,你那位证人呢!将人请进来吧! 于是隐耀君站起身来走出门外,不过数十息,众人就瞧见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那个人大半张脸被挡在兜帽里,但看她的身形姿态,应当是女子无疑。 她是谁?她是谁? 单兰看着她,心中纷乱猜测,他的思绪发散,甚至在想,那个人会不会是他的妻子? 而场上所有人都凝视着那个女子,目光里都带着好奇,想知道她到底能做什么证明,说什么证据。 你叫什么名字?单兰听见单不秋问话,你是谁? 那女人只漏出半个小巧的鼻子和一双嫣红的唇,她轻轻一笑道:单小阁主,这倒是不必要先知道,我想比起名字,你,甚至在场诸位,都更想知道我能证明什么。 换而言之,我到底知道什么。 那好,单兰按了按右臂的旧伤,想要依靠疼痛保持清醒,他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倨傲神态问道,既然你是自己找上门的证人,你到底能证明什么?就凭你一张嘴吗? 证明什么?那女人的唇勾出一抹讥讽的笑容,我能证明当年黎箫的死是谁造成的! 单兰听见她的话,下意识吞咽了口水,他直勾勾看向那个黑斗篷女人,想要隔着那层薄薄的布看清她的脸。 可下一秒她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举在胸前,叫场中众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把匕首的柄上嵌着一颗幽蓝色的宝石,昂贵华美,绚丽夺目。 在场的都是些宗门大派,这类东西照理来说是入不得他们眼的,可所有人在瞧见这把匕首时都露出了极为惊讶乃至愕然的表情,紧接着,厅中传来了喧嚣嘈杂的声响。 单兰看到那把匕首的一瞬间只觉得眼冒金星,他下意识在厅中搜索云平的身影,可那把匕首的出现叫他收到了极大的冲击,他花了许久时间才叫自己冷静下来,故而并没有找到那个女人。 这是什么?戚青玉听见苏烈音轻轻问道。 我也不知道。戚青玉道,但应当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这是明云阁冬藏使的匕首!人群中又有人低声呼喊。 于是大家都将目光转向了单兰,谁都知道,单兰未做明云阁阁主之前,便是受得四季使中冬藏使的位置。 这又能证明什么?单兰冷冷看着她,甚至于淡定坐回到椅子上,不过是一把匕首,谁都可以做的出来,明云阁中每一任四季使都会从上一任四季使手中受获一把匕首,春碧,夏火,秋黄,冬青。这样好打听得制式模样,谁都可以轻易做出第二把来,不一定就是我的匕首。 是吗?黑斗篷女人轻轻一笑,我可没说这是单阁主你的匕首。您这么着急承认干嘛?再说了,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件事。 说罢,这黑斗篷女人将这匕首反手拔出,厅外阳光照进厅里,直映得那匕首寒光阵阵,杀气腾腾,众人不由齐齐去看。 只见得这女人将匕首拿在手中,微微抬头,那双唇轻轻翕动,说出的话却残酷可怕。 而她每说一句,单兰捏在扶手上的手就收得更紧,叫这男人的心狂跳,谁也瞧不见了,只能死死盯住面前这女人。。 我要说的是,就是我亲眼瞧见的事情。那女子带着一种忧郁悲伤的语调。哪怕过了这么久,可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 四十年前,就是有人用这把匕首 一下又一下,残忍且毫无余地,连刺十刀,刺在黎箫后心,致使他命丧当场。 再无生还的可能。 第一百六十二章 :真相揭露 那个陌生女人的话掷地有声,落在这宽敞的厅堂之中,叫这屋中立时静了一静。 你亲眼瞧见?提出疑问的人是李无尘,她微微皱眉坐在那里,饶有兴趣打量了那个女人和那把匕首一番,可你的岁数到底多大了,啊,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是我想,你的声音未免有些太年轻了。 那斗篷女子轻声道:我有幸踏入修真一道,虽不算天赋极佳,但也小有所成。 李无尘啊了一声道:那你当时多大? 于是众人又将目光转向那女人,那女人握着手里的匕首道:我当时的年纪不能说明,但请放心,虽然我当时年纪稚幼,可已经能够清楚记得很多事情了。 而隐耀君却在这时候开口了:你说你曾清楚看见有人把这把匕首刺进黎箫后心,可否与我们说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呢? 背着剑匣的男子话是对这斗篷女子说的,可目光却掠过单兰,悄悄地观察着他。 阁下是想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吗?那斗篷女子礼貌问道,如果真的要说,那时间就有些太长了。 恰在这时候单兰说话了,只听得他冷哼一声道:只怕你是有意要编造谎言,拖延时间吧! 那斗篷女子的唇角勾起,笑意讥讽,可说的话却分外平静:不,只因黎箫被杀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十足的阴谋,若不明前因,如何能知后果? 隐耀君扫了一眼单兰苍白的脸,并不多言,只是略一思索,对单兰道:这位姑娘虽不知是敌是友,但她既然有胆前来,想必也是有真凭实据,哪怕她是编造的谎话,也要先等她说完,我们再做分辨。 说罢,隐耀君对那斗篷女子略一颔首:既然如此,就请姑娘说明。 只见那斗篷女子将匕首一收,又收回怀中,她在厅中踱了几步,随后轻声道:这是个极长的故事,我不知道要从何处说起,既然此番是为了黎箫之死而来,便先将此事说个清楚明白。 接着,这女子就站住不动了,她启唇轻声道:这件事虽然过去已经很久了,但如今让我想来,却依旧好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样。 诸位都知道,黎箫黎使当时在蔺德蔺阁主手下做事,颇得蔺阁主青眼,说是左膀右臂都不为过了。而那时明云阁中的草药生意多是由他去控制操持,是明云阁中极为重要的生意之一。更别说他为人友善,极有风度,与诸位师门的长老或掌门家主关系匪浅,是故时而有宴请邀约,是也不是? 在场众人闻言无不点头确认。Q七壹灵武吧,吧/武\酒灵$ 那斗篷女人微微一笑,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声音变得犹豫惆怅起来:我至今记得,出事那天的天气很好 那日黎使忽然得了一位家主的邀约,千里迢迢赶去赴会,那位家主说来也是修真界中赫赫有名的一派人物,我若是提起他的名字,只怕没有人不知道的。这位鼎鼎有名的家主是明云阁的主顾之一,既然得了邀约,黎使定然不会拒绝,当即整装出发,而因为那位家主以春日赏花为名,邀请的是黎使一家,所以黎使便将他的妻子与一双儿女带上,一道前行。 黎使既要出门,照例都是要携带侍卫的,但当时他的一位同僚正好有事,便以人手不够这个理由将本应配给黎使的侍从带走了,黎使当时因为赶着赴约,又加之去那位家主府中的路并无什么大问题,便也没有计较太多,只带了一个马车夫便轻装简行上路了。 而正在一旁偷听的苏烈音对戚青玉道:原来是这样一回事,所以才没有带侍卫。 戚青玉轻轻应了一声,将目光转向单兰,却见他牙关紧咬,似乎极力忍耐什么,可他的目光里竟显现出惶恐来。 那斗篷女子则继续道:这场宴席与先前黎使所赴的其他宴会一样,都是寻常,最后不动神色间谈成一笔大生意,散席之后黎使一家四口便打道回府,那赶车的马车夫许是贪图近路,另走了一条僻静的山谷小道。 她说到这里时,像是想到什么,微微摇了摇头,竟连唇都失了血色。 但谁也没想到变故就在此突生,那马车将要行至山谷出口之时,周遭山上竟滚落下一块巨石,将那去路牢牢阻隔,黎使本来醉酒,自是叫那马车急刹惊醒,便嘱咐那马车夫调转出谷,另寻他路,可掉转之后,那马车行走极快又极为颠簸,好似不受控制,黎使如何不觉奇怪?自然掀帘推门去看,却是大吃一惊,诸位道他瞧见什么了吗?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47) 那女子将身一转,转向单兰,虽然那双眼被兜帽阻隔,瞧不见女子双眼,可单兰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一股寒意自脚往上蔓延,他的眉头也下意识皱紧了。 那从一开始就坐在单兰身旁的单不秋被这故事吸引,下意识追问道:他瞧见了什么? 斗篷女子双唇紧抿:他自是瞧见了极为骇人的一幕! 驾车的马车夫身子还僵直坐着,那双手还紧紧握着缰绳,不知何时竟被人削去了头颅!试问诸位,一个死人又如何能将马车驾驭平稳? 众人心觉不妙,但还是听这女子说下去。而单不秋追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他是少年心性,心中好奇,这样专注追问之下,又如何能注意到单兰糟糕的神情。 却听那女子道:马车无人驾驭,黎使自然只能自己出手,他惊慌之中只顾着伸手去控制马车,如何能有空去想这马车夫怎么忽然死了这件事,毕竟马车之上除他以外还有他的妻子与两个孩子,他为人夫为人父,自是下意识要考虑家人的安全。 但谁也没想到,变故突生。那马车才刚一控制住,黎使只觉得后颈一凉,又听见孩子与妻子呼喊,连忙低头,这才只叫人一剑削去他半截发髻,而与此同时,他妻子也急忙拔剑自卫,护住那两个孩子。 是了,诸位,谁也没想到方才杀那马车夫的人就悄无声息伏在车顶上,黎使控制马车之际,他便欲故技重施,也想要一剑取了黎使的性命,实在是阴狠毒辣。 先不提妻子孩子都在身后,黎使又怎么会任人宰割?那贼人用剑刁钻毒辣,招招直要取黎使性命,黎使也是有修为本事在身的,自是拔剑相抗,但他多年来养尊处优,剑法并不是十分精通,且那人用剑角度狠毒刁钻,再加之黎使不知为何手脚竟渐觉无力,心中只道不妙,于是将心一横,只是与那贼人拖延缠斗,另一边则喝令自己妻子立时带着孩子逃离。 可他们终究没有逃掉。厅中不知是谁幽幽叹了一口气,语中颇为可怜惋惜。 那女子声音微哑,可还是坚定道:是,他们没能逃出去。 那贼人意识到了黎使的意图,冷哼一声道:想走?只怕没这么容易! 要知道这贼人特地蒙面示人,就是不想叫人看见他的长相,可谁知道黎使一听到这贼人的声音就立时认出了他来,当即大惊道:是你! 是你!方才叹息的那个人轻声重复了这两个字,黎箫能说这两个字,那想必这个人一定同黎箫认识,否则如何知道他行踪,又如何能半道截杀? 那斗篷女子点了点头,众人将目光都聚集在这个女人的身上,除了隐耀君和云平,还有藏在杂物间偷听的戚青玉外,谁也没注意到单兰的额上渗出了冷汗,面色已经惨白一片。 却听那贼人道:自然是我!你既知道了!又怎么能叫你活着?说罢黎使与那贼人又缠斗起来,黎使以命相搏,虽然剑法不精加之四肢无故脱力,但终究斗了个不相上下,争取到了机会叫自己的妻儿骑马逃走。说到此处,女人声音扬起,带着极大的怒气,可这贼人既然有心要杀他,又怎么会不计划周全?只听他呼哨一声,就有一只短箭飞来贯入马头,黎夫人只来得及护住自己一双儿女,就狼狈摔在地上。 黎使叫这一场变故分了心,兼之又听那贼人喊道好!好!还不快快动手!斩草除根,免除后患!血性大发,失了理智,却叫这贼人一刀斩下!斩断了右臂! 他的妻子和孩子都瞧见了,妻子虽然悲痛,但尚能保持冷静,可孩子叫这场景震惊到,八九岁的孩子又能懂什么?只是嚎哭不已。 黎夫人心中虽然焦躁忧灼,双目通红,形象狼狈,可她依旧冷静理智,晓得此番丈夫只怕再无生还的可能,于是冷声对孩子道:不要哭!听我的话!别叫你们的爹爹白死! 那两个孩子虽然依旧落泪,但叫母亲威严的神态吓住,渐渐止住了哭泣,而在这时,黎夫人与儿女又听见丈夫大喊:杀我者老四!杀我者老四!她们三人匆忙回头一看,只见黎使张嘴死死咬住了那贼人,且用仅剩的一条手臂死死抱住了那个贼人,而那贼人那贼人 那斗篷女子的声音发起颤来,又重新将那镶嵌着幽蓝色宝石的匕首拔出,举在了众人面前。 那贼人就是用这匕首!在黎使的背心连刺十刀!刀刀下了死手!毫无保留! 可孩子们和黎夫人是来不及哭的。那女子将匕首举在身前,盖因暗处还躲了另一个人,就在这时跳了出来,下手毫不留情,对着黎夫人和那对孩子就是一剑。黎夫人搂着孩子勉强避过,却在最后被逼至角落里,她将自己两个孩子牢牢护在身后,而那两个孩子之中,做哥哥的则有背对着敌人,紧紧搂住了自己的妹妹。 诸位!女子扬声道,那天那个情况之下,那些人所说的字字句句我都牢牢记着,哪怕我竭力想要忘却,却不论如何也都忘不掉! 那个贼人脸上戴了面具,黎夫人斗他不过,她心知此番怕是躲不过了,可能拖延一刻是一刻,于是黎夫人忍不住大声问道:你到底是谁!我全家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赶尽杀绝! 那个帮凶一剑挑开了黎夫人手中的武器:你丈夫就是知道了太多,才有如今下场,你又何必多问? 可黎夫人同她丈夫一样,都是极为坚定的人,她虽然心中恐惧,可人之将死,反倒迸发出巨大的勇气来:便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你究竟是谁!说完她突然出手,竟猛地摘下了这帮凶脸上的面具! 她既瞧见了,她的女儿正好对着那帮凶的脸,也是瞧见了,母女两都是大惊大骇,女儿连哭泣都止住了,只是牢牢盯着那个帮凶的脸,只听黎夫人大喊道:是你!是你!怎么会是你! 而那帮凶见自己真面目被识破,却也不惧不怵,只是冷哼一声讥讽道:嫂夫人,早说了,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那帮凶一说完,就立时下手,毫不犹豫提剑便刺,黎夫人竭力拱起身体回身护住孩子,可那帮凶用剑力道极大,剑锋又锐利,直直贯穿了三个人的身体! 斗篷女人的声音不知为何镇定了下来,可是她的镇定却比疯狂还要叫人觉得可怕,她冷笑一声,可那笑声落进单兰的耳中却比雷霆加身而更让他恐惧。 厅中众人齐齐去看那斗篷女人,发现她握着匕首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诸位,你们知道的,那剑贯穿了人的身体,不会叫人立时死掉,但那逐渐流失的血液会把人的意识也逐渐带走。 黎夫人受了那帮凶一剑,呕出一口血来,破口大骂,却叫那帮凶一怒之下,直接斩落了她的头颅!那鲜血像是雨一样落在四个人的身上,黎夫人的眼睛还睁着,可是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了,她的头就在孩子的面前飞了出去,落到了一块污泥地里。 而孩子呢?孩子只来得及听清那帮凶的名字,心跳便也逐渐停止了跳动,没有了呼吸。斗篷女人的头昂起,可以看见她牙关紧咬,虽然看不见她的眼睛,可也能感受到藏在兜帽之下的那双眼睛里所饱含的愤怒和痛苦。 那帮凶的名字叫什么?单不秋皱着眉头,下意识听着这个故事追问道。 说了什么?说了什么?那女人冷笑一声,将身子转向了从方才一开始就静默不语,只是垂首拈着佛珠的薛少尘。 她喊:薛灜!薛灜!你杀我一家!终有一日你也会落得家破人亡!骨肉分离! 她这一声喊叫蕴含着滔天的愤怒,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齐齐转向了薛少尘。 就连单不秋的神情都凝住了,满脸都是不可置信,颓唐跌坐在椅子里。 而那少年僧人闻言,捻动佛珠的手忽的顿住了,抬头看向了斗篷女人,那目光平静,但含带着悲悯、不忍、懊悔。 还有慈悲。 他站了起来,往前行了几步,将衣摆一撩,就跪倒在这斗篷女子面前,磕了几个响头,那头颅重重砸在地上,随后坐直,阖目不言了。 那女子哈哈冷笑一声,退了几步,侧身避开:不!不!薛少家主!我可受不起这大礼! 她知道薛少尘分辨出了自己的声音,认出了自己。 她也知道这个事情和他无关,可她看到薛少尘,就忍不住想起薛灜,想到那件事。 想到鲜血溅到自己面上的感觉。 净台!你起来!单不秋瞧见薛少尘这样,连拐杖都不要了,一瘸一拐走下来就要扶他,同时也忍不住对斗篷女子大喊道,你说的都是假的!都不是真的! 而斗篷女子闻言却是大笑一声,笑声之中满带讥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这就是真的!而且!不仅是他,还有你!你单不秋,还有你爹单兰也要跪下来给我磕头!不!不止磕头!不止磕头! 她这一番发言叫众人不由屏息,去听她接下来那番惊心动魄的谴责。 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的笑忽的止住,那双唇又抿紧了,杀我者老四!杀我者老四! 在场诸位听到此处,还有不明白的吗! 春晖夏茂,秋繁冬藏,四季之中,冬在最末。 杀我者老四!除了当时同我父亲黎箫同为四使之一的冬藏使单兰,还能有谁! 说话间她将头上的兜帽扯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在场众人只要见过黎箫妻子白悦湫,就绝不会觉得陌生的面庞。 那张脸,不论是谁看到了那张脸,都没有办法再质疑她所说的那番话中所含带的真实性了! 不!我不认识她!单兰一瞧见那张脸,就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的脸色铁青,不论他再怎么狡辩,大家都不会再相信他了,她是骗子!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那你看着这张脸吧!女人用嘲讽和厌恶的眼神直直看向单兰,你怎么可能会忘记这张长得和我母亲相差无几的脸!你怎么会忘记这张脸主人的名字! 黎未晓!女人哈哈大笑一声,扯开了衣襟,露出肩上那道经年的伤疤,就如同当初她展露给汤哲看一样,展现在众人面前,我的名字叫黎未晓! 她的语气里面充满着自豪和骄傲:我的父亲是明云阁春晖使黎箫!我的母亲叫白悦湫,我的哥哥叫黎欲暮,而我则是我父亲的小女儿黎未晓! 紧接着她话语一转,用一种仇视且憎恶的目光看向单兰:而你,你说你不认识我,可是真不巧,我却认识你! 是你杀死了我父亲黎箫!是你伙同薛灜害死了我母亲和哥哥! 那女人接着喊道:我父亲咬你留下的那道牙印还留在你肩上吧!你没发觉吗!我父亲吐出来的血还溅在你的脸上!你又如何能擦得干净?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而单兰站在那里,先是下意识抚摸着自己的左肩,接着又下意识因为众人的目光急切地擦了擦自己的脸,仿佛那四十年前的鲜血至今都没有干涸,还鲜红地沾在单兰的面上。 单兰牢牢扶着椅子,慌张地四处去看,口中喃喃:不!不!她说的都是假的!都是谎言! 可再也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了,他的谎言是那样的无力,那样的愚蠢,所有人都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怎么可能都是谎言!女人站在屋中,平静而又疯狂地看着单兰。 此时此刻,证据即她,她即证据。 诸位!诸位!你们以为我父亲和母亲缘何忽然手脚发软,盖因那日邀请黎使一家前去赴宴的人,就是杀害我父母兄长的帮凶之一! 她的目光和众人的目光都转向薛少尘:是的!是薛灜在我父母的茶水饮食之中下了药,可怜我父亲精通草药,聪明一世,却被这卑鄙奸诈的小人害了性命! 但是单兰,可惜,我还活着!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我还活着!这不恰好证明了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吗! 单兰每听她说一句话,身子就颤抖一下。 而女人则又一笑:众位以为这就结束了吗?不!这才刚刚开始呢!我接下来要说的事,诸位也请屏息静听吧! 黎未晓即枫桥站在亭中,阳光从她身后射入,将她的身形衬托到巍峨高大起来,她的眼中散发着激动的光芒,落在单兰眼中就好似阴魂恶鬼一样,他好像被什么咒法定住了身体,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黎未晓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来。 那是一块指头大的金制圆形坠子,上头简略几笔雕了一只憨态可爱的小虫,小虫的尾巴上则嵌了一颗浅碧色的宝石。 隐耀君。黎未晓的声音平静极了,这是你结义兄弟独女的东西,你识不识得? 隐耀君双眼一眯,还未来得及看清,就听得厅中传来一道颤抖的男声:不,外叔公,你不用看了,这是这是母亲的东西。 黎未晓点了点头,又从怀中取出几张保存完好,但不免有些发黄的纸张,递到单不秋面前:好,单小阁主,既然如此,你再来看看,这上面的字同画着的徽记,是不是出自你母亲之手。 单不秋心中虽极不愿意相信这些事情,可单兰面上的表情,黎未晓手中信笺和吊坠无一不在说明这确实是母亲的东西。 吾心中有一事不明,求问于阁下单不秋下意识看向黎未晓,她她问什么? 问什么?黎未晓的脸落进单不秋盈泪的目中显得有些扭曲。我想,蔺小姐大概想问,是谁杀死了她的父亲。 单不秋张了张嘴,看了看周遭一切,又看了看手中信笺:可是我祖父,我祖父不是因为将军突然发狂才 黎未晓轻轻摇了摇头,张口说出了极为残忍的话:不,将军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背叛害死蔺阁主。裙紸#号^三貳*0/依+凄0凄依〉肆六「 从头到尾,它也不过是受了欺骗。黎未晓道,将军被蔺阁主从小养大,又颇通人性,聪慧机敏。不论如何都不会做出弑主的事情。 而薛少尘听到这里,似是想通了什么,浑身一震,紧接着极为不忍地闭上了双眼。 那它单不秋问道。 黎未晓转头看向单兰冷笑道:我父亲被杀之后,我因为母亲和哥哥护着,那一剑又刺偏,这才没有当场死去。我父亲见我于医道上颇有天赋,便也潜心教我,我那时年岁虽小却也自己调配了一些治伤的药丸放在身上。等我再醒来时,已经意识不清,我强撑着服药,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而这匕首,就是我醒来之后,从我父亲身上拔_出来的。她目光冷冷看向单兰,恐怕是杀了人后急于离开,一时疏漏才叫那匕首留在了现场。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48) 只恨我当时年幼体弱,根本无法埋葬我父母兄长! 紧接着她又转向单不秋道:而蔺阁主发现我父亲死后,便私下派人查找线索,以抓住凶手,可时隔半月,我父母兄长的尸身早叫野兽啃食殆尽,如何能查到?但蔺阁主心细,发现只有三个人的骨殖,便四处搜寻我,终于在一户救了我的农户家找到了我,将我带回。 而我那时因收了大伤,又遭了这样巨大的冲击,不论如何都记不清事,只晓得杀我父母兄长的人是我父母相熟之人,而为保证我的安全,蔺阁主将我改头换面,以饲兽童子的身份养在了兽园之中,亲自照看我。 隐耀君低声道:那个兽园,大哥只让几个人去,确实是可放在眼皮底下安心的地方,可我从不曾见过你。 黎未晓点头道:虽说是饲兽童子,可实际上有旁人在时,我是绝不会现身出现的。而恰恰是因为这件事,我也知道了许多不得了的事。 我记得我父亲死后没多久,夏茂使魏凉就因为修炼走火入魔死了是不是?黎未晓问。 隐耀君道:确是如此。 黎未晓又是一笑,目光如雷电射向单兰:而他的死状几乎同秋繁使刘郁平相同,是也不是? 隐耀君缓缓作答:是 黎未晓道:那你们知道他为何要杀我父亲了吗?明明我父亲当时已经退出了蔺小姐的选婿之争,明明我父亲已经对他不再有威胁,可他还是设下毒计,同人一道谋害了父母兄长,杀我全家,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恰在这时,静默的屋中忽的传来一道清朗的女声,戚青玉躲在角落,自是能确认说话的是青衣女人之后的紫衣女人:有一种药,毒发之后会叫人死状如同练功岔气,走火入魔一般,不留下半点痕迹,除非是医道之中极有本事的厉害高手,否则是绝不会被发现的。 只见黎未晓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又落在单兰面上:是啊!除非医道之中极有本事的厉害高手,否则又如何能被发现察觉? 她咬牙沉声道:可我父亲,是桃源杏林出身,我的祖父是黎寒水,他家学渊源,自幼得其父真传,旁的人看不出来,他难道看不出来吗! 众人不由惊骇,将目光都转向了那个青衣人即桃源杏林派来的代表想看她有什么反应。 而黎空青没有说话,可她身后隐在暗处的一个声音冷静道:所以,知道了这一真相的黎箫才有了被杀的理由。 黎未晓点头接着道:可我父亲之死,幕后主使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诸位可以猜猜此人是谁? 谁?单兰背后竟还有一个幕后主使吗? 隐耀君沉声道:姑娘,不要卖关子了,还请明说。 黎未晓道:好,这事的幕后主使谁也不会想到,那就是已经死去多年的夏茂使魏凉! 此言一出,厅中又响起了吸气声,众人似乎颇为惊讶。 黎未晓在厅中踱步,注视着单兰的表情:我半点没有说错,是不是? 我父亲察觉秋繁使刘郁平之死另有蹊跷,也是他自己心善,便也从不将阴暗之心加在旁人身上,刘郁平死后,他发觉此事与魏凉有关,便私下去找魏凉质问 黎未晓双目微阖,好像在回忆过去:魏凉发觉自己做的恶事被察觉,自是又惊又怕,但他假做后悔,三言两语将我父亲搪塞蒙骗了过去,也是我父亲心善,又顾念着多年同僚情谊,竟也真信了他。 可你们谁也不知道,当时我父亲去找魏凉时,我也同去了,只是我父亲不想叫我知道这事,将我赶到一旁去玩,我那时不过八/九岁,是孩子心性,便偷偷跟着我父亲同去了,只是我颇为无聊听不懂那些大人们说的话,便躲在一旁的花丛里数叶子玩。 这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我父亲同魏凉说话,那些话对当时的我来说实在是晦涩难懂,又语焉不详,意有所指,我听着听着便躺在花丛里朦胧睡去,再到醒来时,已不知过去多久,恍惚之间只听到你同魏凉密谋害我父亲。 可那时候我睡着叫梦魇住,不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只能听见你们说话。 我听见魏凉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另一个声音道:哥哥不必惊慌,不要害怕方才黎箫所言,我虽知晓刘三哥之死与哥哥有关,可哥哥放心,我是绝不会说出去的。 魏凉道:不,你若图财图色,我还有个可以塞你欲壑的手段,你现下答应我不说,我反倒不信,说吧,你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才保证不会将方才的事情说出去! 另一个声音道:哥哥此番不应当先提防我才是,现下首要之事,应当是先解决了黎箫这个心腹大患! 魏凉颤声道:不,我已经杀了一个,怎么还能还能 另一个声音道:哥还在犹豫什么?这种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我所求不多,只求哥哥做了东床快婿,事成之后封给我个小小的管事做做,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讲到这里,黎未晓站住了,她的声音懊悔又痛苦道:后头的事情我也记不清了,我又渐渐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色已暗,只当那些听来的话都是梦里发生的事情,便也从不曾同我父母提过。 接着,她话锋一转,直指单兰:而后来的事,诸位也都知道了,至于为什么杀我父亲时魏凉没有出手,我猜,想必他当时一来是信不过单兰,二来想叫单兰亲自动手,拿我父亲的性命做投名状,至于为什么杀我全家 因为他也不敢保证我父亲到底有没有同我母亲说过这件事,索性一并杀了了事,而父母死了,留着孩子的性命也是多生事端,万一日后孩子要去查这事情,罪行暴露了可就糟糕了 说完她微微抬头对着单兰轻笑一声,颇为轻蔑:单阁主,你说我所言桩桩件件,是也不是? 单兰没有说话,可每个人看着他的脸,都已经能确定了黎未晓说的话,是真真切切,没有问题的。 而当时魏凉借你的口调走了我父亲的侍从护卫,你又借魏凉给自己做了不在场的证明,你说你没有杀人的动机,不!你有! 你明知道蔺阁主就这么一个女儿,只要娶了她,那阁主之位就唾手可得,而那在此之前你就要先铲除掉自己面前的两个竞争对手。 一个是已经被蔺阁主定下,蔺小姐也心悦的秋繁使刘郁平,另一个则是伪君子,暗害了刘郁平得手的魏凉! 前者叫魏凉害了,那借着后者的手,你杀了知道刘郁平之死内幕的黎箫,到了这一地步,你只需要再动手杀掉最后一个就行。 而你也确实这么做了。黎未晓轻蔑道,你用了魏凉杀刘郁平的方法杀了魏凉。 哈!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黎未晓接着道,短短两个月之间,四使之中就死了三个,那留下来的那个岂不是正好做了蔺家的东床快婿? 此言一出,单兰的牙关紧咬,面颊肌肉抽搐,可因为隐耀君在侧,又不敢有旁的动作。 可既做了东床,又掌了大权,但人的野心只会膨胀,对权利的渴求不会停止的。 这样大野心的那个人又如何能忍受前头还有个人权势地位高过自己,还要对自己指手画脚,甚至在暗地里一直想要找到杀死我父亲的真凶呢?黎未晓道,所以他当初设计叫将军抓伤了他,从而叫蔺阁主把将军锁在兽园,而他一有空就趁着无人,去兽园训练那头灵兽。 紧接着,黎未晓做了一个极为普通寻常的动作,可就是这一个动作,却叫单兰忍不住大喊道:闭嘴! 但黎未晓可不会因为他的一句斥责喝骂而停下,她的目光掠过众人,在瞧见阴影处那个从头到尾都沉默以对的女人时勾唇轻笑道:你每做一次这个动作,就狠狠地打将军一顿,而将军本就厌恶你,不论如何都不会服软听话,可它被拴着,只能任由你打,而你又精明得很,打得它疼,可又不会留下痕迹,所以蔺阁主才不曾发现察觉,你竟要用这法子害他。 久而久之,将军它养成了你一做这个动作,便会立时下意识要攻击咆哮,你最后一次试验,是在蔺阁主出事的前一天,很成功,你也顺利地不动声色杀死了蔺阁主。黎未晓的表情凶狠极了,你也顺利地杀掉了所有挡在你前面的人,成为了明云阁的阁主。 黎未晓道:而那时候的我因为亲眼目睹了将军咬死蔺阁主的场景而恢复了记忆,所以不用你动手,我就立刻跑了。 而你,你虽然还胆战心惊,可时间久了,也渐渐地放松下来。 直到你发现黎未晓伸手轻巧地取回单不秋手中的那一封信,你发现你乖顺听话的妻子蔺夜照竟然对她父亲的死有怀疑,而在暗中调查的时候,你终于忍不住悄悄动了杀心。 单兰的脸色再难看不过了,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字来:你给我闭嘴! 不!我绝不会闭嘴的!黎未晓站在厅中,看着单兰因为事情败露而发白的脸色,心里觉得十分快慰。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做的! 是你杀害了你当年的同僚夏茂使魏凉和秋繁使刘郁平! 更是你害死了明云阁前任阁主蔺德! 而你更残忍的!更残忍的女人将目光缓缓转向已经僵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单不秋,用一种悲哀且怜悯的眼神看向他。 更残忍的,是他杀害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也就是你儿子,单小阁主的母亲蔺夜照! 单兰大叫一声,只觉得右手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他的眼白泛出红来,显得有些可怕狰狞,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风度翩翩,现在却好像狂怒无能的一条狗。 只听单兰大声喊道:我不想杀她的!是她逼我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普通的留言澄清的会面,会演变成如今这样,将这遮羞布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撕扯下来。 所有人都或愤怒或惊愕或不可置信。 尤其是隐耀君。 背着剑匣的灰袍男子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愤怒、厌恶、不敢相信交杂在一起,他大声呼喊着那个自己视若亲女的孩子姓名:夜照!夜照 隐耀君伸手一把揪住了单兰的衣襟,愤怒大骂道:她是你妻子!她还给你生了个孩子!你怎么能 可这句话一出,却不知道像在哪里戳到单兰的痛点一样,他冷笑一声,竟伸手挣开了隐耀君的束缚,踉跄几步靠在桌旁,冷笑一声道:给我生了个孩子? 哈哈!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单兰的目光落在单不秋身上,而单不秋从未感觉到这人的目光这样叫人害怕、恐惧。 还有陌生。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单兰好像终于撕破了脸皮,面色狰狞,好像发狂的野兽,他压根就不是老子的种! 他冷笑一声,声音讥讽,落在安静的厅中,落在单不秋的耳里,犹如雷霆震震。 掷地有声。 什么?隐耀君看着单兰,所有人都看着单兰,每个人的眼里都是惊讶。 而单兰则好似终于放松了一般,往后一坐,悠然自得地坐在了椅子上。 还要我再说一遍吗?他的声音带着凉意和嘲笑。 当年我娶蔺夜照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枭獍之徒 单兰这句话,就好像一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又好像因为一声吼叫而引发的雪崩,众人面面相觑,可心中却翻涌着波涛,久久不能平息。 而云平呢?云平则沉默着坐在角落里,那双眼睛盯着单兰的脸沉思着,好似微微讶异,旋即又平静下来,眯着眼看现场这出闹剧。 你给我闭嘴!隐耀君看了一眼单不秋的神色,双手忍不住发抖,他上前就在单兰脸上来了一拳,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谁也不没想到他会突然暴起动手。 单兰叫他一拳打落了头上的金冠,衣领也被揪住,可是他毫不在意,很显然,当他所有的丑事都被抖落出来的时候,他就无所畏惧,破罐子破摔了。入裙扣七一灵五吧吧无九灵 你以为我在撒谎吗?单兰偏头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然后伸手将隐耀君的手掰开,站了起来,他的神情狰狞极了,不,你们都说他是早产的孩子,可是你仔细想想,他出生的时候有半点先天不足的样子吗! 隐耀君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想要再给他一拳,可单兰不会再挨第二次打,侧头避开后退几步,眯着眼看着厅中众人道:哈哈!没想到吧!我也没有想到!谁也不会想到蔺德最优秀贤淑的独女,竟然是个这样不知廉耻的婊/子!荡/妇! 他似乎是要将积压了多年的怨恨都发泄出来,可又是那样的理智全无:你以为蔺德为什么急着要把他的女儿嫁出去! 单兰环视厅中,将目光落在了单不秋身上:因为她那时候已经和人珠胎暗结,再不找个人成婚,肚子日渐大了,就瞒不住了,她的清誉何在? 接着他对着单不秋笑了笑,可那笑轻蔑侮辱:我娶你娘的时候,你娘肚子里就怀了你这个野种,不然你以为,你娘为什么要把你改成和我姓? 因为她觉得对我有愧!单兰一字一顿道,她觉得对不起我! 不过嘛单兰不顾单不秋眼中那恳求的目光,只觉得心中快慰非常,其实这些事情我娶她之前早就知道了。 单兰伸手推开怔在那里的隐耀君,种种不甘尽数释放:你知道是谁告诉我的吗? 他缓缓踱步到隐耀君身旁,在他耳旁说话,可那声音虽轻,但场中寂静,倒叫众人都听得清楚明白。 是蔺德亲口告诉我的。单兰转头对着众人尤其是单不秋又重复了一遍,是蔺德那个老匹夫亲口告诉我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不可置信。 你们一定不会信的。单不秋是个极为聪明伶俐的人,他学东西很快,所以他说话间竟将蔺德的语气口吻都模仿了九成。 他说:香祖,你既要娶阿萤,那在此之前,我有一件事必须要告知于你,你若知道了还是愿意,那我明日就告知天下你与阿萤两个订婚成亲的消息。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49) 隐耀君听得阿萤两字,不由一怔,蔺夜照的夜照二字便是取自萤火虫的意思,而阿萤二字是蔺德专属的称呼,旁的人都叫蔺夜照做大小姐、蔺小姐,唯有蔺德会在私下这样称呼自己的女儿,若不是蔺德亲口说的,是当真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那时候在想,他要说些什么?是要我发下毒誓么?是要我永志不渝么?我那时候不管蔺德说什么,我只会答应,怎么会有半点拒绝?可谁知,谁知单兰笑了一声,声音微哑,旋即语气一变,霎时阴毒低沉起来,他说的话落在我的耳里就好像雷一样!他说蔺夜照已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他说:香祖,你若要与她成亲,她腹中的孩子便是你的孩子,你明白么? 他苦笑一声:他说她已经和旁人暗通款曲,珠胎暗结,你要我如何! 要我如何? 紧接着单兰的语气忽的平静了下来,只是牙关紧咬,十分骇人:可我都能接受!只要是她!我都能接受! 只听得他大叫一声:为了她我杀人下毒,我可以做尽一切脏事! 哪怕她不要我碰她,哪怕我恨极了这个小畜生、野种,可只要她哄哄我,同我说几句好话,我都能忍! 她要天上的星星,我不敢摘月亮给她,她合该尊贵荣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是我的妻子,她做什么我都可以。 他的语气悲凉又痛苦,双手插进乌黑的头发里:我是真心喜欢她的!我是真心喜欢她的! 说到这里,他的双眼发红,重重一拳击在桌上,只听一声巨响,那上好材料所做的桌子便立时碎裂,场中众人齐齐去看他,就连云平都忍不住眉头微皱,似是惊奇。 惊于这样自私薄幸的人竟也会有真心喜欢的人。 可旋即一想,那蔺夜照墓中摆列陈设俱与生前无二,且那铸造的冰棺和维持的法阵损耗巨大,若是刚一开始只是为了做戏,可后来单兰大权在握,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维持,又明白了单兰对着单不秋既是娇宠放纵,可却又全然不在意的原因了。 单兰面色发起红来,微微喘着粗气,神态癫狂,披头散发,唇边带血。隐耀君不免有些恐惧嫌恶,微微后退一步,只听单兰道:我都可以接受的!只要她肯嫁给我!我见到她的头一回我就喜欢上她了!她长得真美,人又温柔善良,好像画里面的仙女一样,又对我这样好,半点也没有看不起我 他话说到这里登时一顿,目眦欲裂,恍若凶兽: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查那些事的! 是她逼我!是她逼我!单兰低声喃喃,随后声音越扬越高,我告诉她了!不要再管这些事了!只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依旧会是我的妻子,那个小野种依旧会是我的儿子,百年之后,我所有的一切都会给他的,只要,只要 他的头发逐渐生出白发,面上也开始长出皱纹,可他的双眼依旧锐利,好似一只窥视猎物的毒兽:只要她乖乖的做单夫人,做阁主小姐,那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缓步走下台阶,他气势骇人,隐耀君有心要阻拦,却也叫他慑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站到单不秋面前,伸手轻轻触碰着少年人的脸,眯着眼睛,好像是在通过这张脸来怀念一个已经不在的人,单不秋则一动都不敢动,他平素从来对这个父亲不尊不敬,可现下心中害怕不已,竟连颤抖都不敢,只是闭了闭眼,极力想要忽略那只抚在他面上的手,忽略那恶心冰冷的触感。 你该庆幸,你长得像那个贱人!单兰的手往下滑到少年的颈间,如果不是你这张脸,我早就杀了你了。 单不秋心里害怕极了,但他的脑子头一回转得飞快。 难怪他对自己不管不问,可又默许自己肆意妄为,难怪他小时候就不喜欢自己,可一应吃穿用度从不曾短过,难怪他对自己这样冷漠,从不许自己插手半点阁中公事。 更难怪自己腿断之后也是瞧也不瞧一眼自己,对自己并不是十分关心在乎。 难怪! 只因面前这个男人既爱恋着母亲,可又怨恨着母亲,每每瞧见自己便会想起母亲和旁人如何有了收尾,可又因为自己这张脸同母亲长相相似,才又处处忍耐放纵。 你放开他!隐耀君见他单手扣住少年脖子,才好似忽的惊醒过来,立时一拍剑匣拔剑出手,直直刺向单兰,却不曾想单兰避也不避,大笑一声,口中呼哨,就不知从何处闯进一道身影,那身影动作迅疾如雷,不过转瞬间就将手一拍,把隐耀君这一剑拦在掌中! 此人出现得十分突然,场中这样多的高手能人竟一个都没察觉他是怎样出来的,就连在一旁窥视的苏烈音与戚青玉都只能遥遥瞧见一道黑影掠过,此人就站在了厅中。 但见得此人面无表情,大半面孔叫蓬乱头发盖住,神色僵冷,双目黯淡无神,看上去瘦瘦弱弱,可那力量巨大,十分惊人,隐耀君这一剑去势之力惊人,可此人双掌一按,竟将隐耀君的剑停住,叫他不能再进半寸! 隐耀君抬眼去看,只隐约见得此人相貌并不差,可面部神情僵硬,好似一个死人一般,那剑锋在他手中划出血来,竟也没有丝毫表情波澜。 滚开!隐耀君大喊一声便要收剑上挑,可此人充耳不闻,空手握住剑锋一抓,那力道之大,竟逼得隐耀君手腕疼痛,不得不放手。 而单兰一手抓住单不秋,一边则又继续自说自话,他看着单不秋那张脸似乎陷入了回忆里,身体不断地衰老下去,声音也逐渐苍老嘶哑起来:我不想杀她的,但是我去问她的时候,她承认了,不,不,这也没关系,只要她答应不要再查下去,不要再插手,我就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宠着她,纵着她,可是,可是 他忽的发出凄厉嘶哑的吼叫声:她不听话!她这么乖巧温顺又温柔的人居然不听话!她拒绝了我!她对我说:香祖,你不让我查,是不是因为我爹就是你杀的? 她逼着我,她问我:香祖,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你,香祖,是不是? 可我这样喜欢她,我不能撒谎,我怎么能对她撒谎?他的手像鹰爪一样收紧,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单不秋的脸,所以我就抓住她的脖子,我求她,我求她不要再管这件事了,不要再管了! 然后她她就死了,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我记不得了,我记不得了单兰的声音低哑,我想着不能叫人发现,我就,我就 单兰吞咽着口水,似乎很是紧张,而他手下的单不秋则死死扣住了他的手,张大了嘴想要呼吸,可那张脸却越发张红起来。 你就把她推下水了,是不是? 单兰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低沉的女声,他猛地回头去看,就瞧见黎未晓站在那里,神情冰冷厌恶:所以你把她推下了水,装作是不小心失足落水,是不是? 单兰的喉头滚动,似是惊异于黎未晓知道的事,不由喃喃又问一遍:你怎么知道的? 黎未晓冷哼一声,看了一眼单不秋,面露不忍道:你先松开他,我便与你说。 单兰却将手收的更紧,眼看着黎未晓如玉一般秀美的脖颈,只觉得唇喉干渴,浑身发烫,腹中胸口还有右手伤口好似火烧一般,竟叫他下意识怀念起女子鲜血入喉时的舒畅快慰,那另一只手竟也下意识向黎未晓抓来,那薛少尘原先僵立住,但单不秋逐渐微弱的呼吸和低吟却猛地将他唤醒,这少年和尚想抢在单兰之前出手,可薛少尘尚未来得及抓住黎未晓,便只见得面前一道白影闪过。 而单兰只听见身旁耳侧忽的有一低沉女声开口:我说,你现下伤口不疼吗? 此人一开口,立时制住了单兰接下来的动作,倒叫单兰的神智从那混沌的痛处和热意之中抽离,他立时抬手攻击,可不料那人似乎知道什么一样,竟防也不防,伸手直往单兰右手臂上抓去,正正好按在了伤口之上。 谁!单兰猛地一回头,就瞧见一个白衣女子悠然站在他身后。 此人面带温和微笑,蜜色肌肤,左眉上一道浅浅的伤痕,不是云平还能有谁? 她出现地悄无声息,身法飘忽,竟无一人瞧清她是如何出现的。只见她出手迅捷凶猛,单兰离她这样近,却还是因为她在那处永不会愈合的伤口之上所施加的力道而嚎叫一声,下意识松开了单不秋,与此同时,薛少尘也没有丝毫迟疑,迅疾出手,将黎未晓一把扯住,带至云平身后。 厅中众人正在为这变故惊慌不已,有些心善且自诩正义之辈想要出手,但无一不被单兰的模样及他身旁那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慑住,人总能本能地躲避灾祸,更遑论那个瘦弱男子竟能与隐耀君缠斗而不落下风。 而另一旁,隐耀君一剑破开那瘦弱男子的衣衫,见机跃近,急忙伸手就去抓单不秋。 青筠!青筠!那少年脖颈上青紫一片,人已昏迷不醒,好在还有呼吸,隐耀君极为爱重此子,连忙喂药,竟顾不得其他。 而与隐耀君相搏的那个瘦弱男子则也立时跃近,伸手便去抓擒住单兰手腕的云平,他并掌为刀,双目无神,看似轻巧一击,可女子见他来势凶狠,便不敢托大,立时将手一抽,顺带扯下单兰半截袖子来,而打斗之间,云平掌风吹开这瘦弱男子的头发,叫云平一瞬间瞧清了他的脸,下意识惊了一惊,只是身后几人护住,眯眼打量瘦弱男子。 那瘦弱男子见得云平收手,竟又不再动作,只是安静站在单兰身侧,警惕地看着面前几人,颇为防备。 而云平背手而立,手中已握着一截扯下来的衣袖,单兰不知怎的,急忙将那右手往后去藏,可厅中众人都是目力惊人的,便是一瞬间也能瞧得清楚真切。 苏烈音眉头一皱,轻声对戚青玉说道:他的手上那伤口好生吓人!怎么怎么像是被野兽撕咬的? 戚青玉答不上来,可也轮不到她答,就听见云平身后那个黎未晓开口道:单阁主,伤口是否犹如火烧,灼痛不已?且肺腑之间热气滚腾,只觉得口干舌燥,思绪混乱?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如此?且服药也不管什么用,发作时间不断缩短? 这丫头短短几句就将单兰症状说得清楚明白,竟叫单兰将对方才云平忽然出现的惊讶都压了下去,只是睁眼喝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黎未晓轻呵一声道:我知道的还不少!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玉瓶来,在单兰眼前晃了一晃:这个,你识不识得? 单兰甫一见她拿出药瓶,眼中就立时喷薄出愤怒的光来,他只一眼就认出了那药瓶是先前大火丢失的东西,他原先以为叫火烧了,可不曾想竟是叫落在这可恨的丫头手里,可似是想到什么,单兰低喃道:不!不是你,你没有那日那人的身手与本事!可这药瓶 他怒骂一声下意识捂住眼睛,那一日的伤口虽早已大好,但他却觉得那块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只听他低声嘶吼道:不,那个偷东西的贼呢!你叫她给老子滚出来! 黎未晓却不回答,只是将那药瓶高举,将瓶底那兰花徽记都叫众人瞧清:诸位且看!此物乃是单兰之物! 单兰坐这阁主之位多年,众人如何不知,又如何不识他私人的徽记,又见那玉瓶稀罕昂贵,自然是信的。 随后她将手一摊,倒出一颗药丸,又将那药丸举在手上,对单兰冷笑道:单阁主,你是不是很想吃上这一颗东西? 单兰只觉得口中干渴难耐,肺腑之间灼热异常,想要奔去室外抓起一捧雪吞下,好压下这股痛苦的灼烧感,可他心知不管吞服多少雪,喝多少水都压不住这感受,唯一能解他现今处境的,便也只有黎未晓手中那颗药丸。 还有女子的鲜血。 你闭嘴!单兰只觉得全场的目光都看向他,他虽然罪行败露,但心那些罪行不过是旁人口中的谈资话柄,他若是能逃得远远的,隐姓埋名,有朝一日卷土重来也未尝不可,但若是与这药相关的事情叫人知道,不说是正派道宗,只怕魔门邪派也瞧他不起。 黎未晓却不理会,只是冷声道:单阁主,你叫我闭嘴,你是在害怕些什么?是不是怕我将这药丸的功效说出去? 单兰道:这玉瓶先前叫一个贼人从我这里夺了去,我家财万贯,本不将这寻常东西放在眼中,现下落在你手里,原来你偷我东西不说,现下凭空拿出个药丸,是又要诬陷我吗! 黎未晓看也不看他,也不辩驳,只是自顾自说道:我听闻有一种灵兽,它临死前会反扑,而会在伤害它的对象身上留下永远也好不了的伤口,且随着修为与年龄的增长,那伤口只会加剧疼痛,逐渐蔓延到内部周身,受伤之人日日脏腑之间犹如火烧,夜夜伤口之处好似火灼,绝大多数人都是受不了这苦楚的,多是生不如死,自尽了事了。 可你黎未晓道,我观你面色,毒已入骨,似你这般的,若非是毅力惊人,拼死都不能屈服,要么就是 黎未晓从怀中取出一个掌大的黑色小碟,将药丸放在其中,接着,手指借着隐耀君搁在一旁的利剑上一划,便将那鲜血滴入药丸之中,而那药丸触血便立时沸腾分解,与此同时腾出一股奇异的芳香,但期间夹杂着腥臭气味,实在古怪,蓦得那药丸有翻出一股白气,有目力好的,便瞧见那小碟上竟被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此药至阴至寒,乃是一种极为稀罕的毒物,可平常服之,药效却不会发动,与人无害,可若是要用此药,则需要一物发动,此物越多,则药效越是猛烈,诸位可以猜猜,是什么? 话音刚落,戚青玉与苏烈音就见桃源杏林那个青衣代表身后的紫衣面纱女子开口说话了,她声音隐含怒气,好似泠泠山泉,可现下落在厅中众人耳中却好似北境现下的雪天之中那一捧雪落进了衣领里,叫人不由精神一振。 是人血。 黎未晓瞧见单兰越发糟糕的脸色,只觉得心中快意非常,她点头道:不愧是桃源杏林,确是如此,而这人血使用还有一个条件。 那紫衣面纱女子又冷声道:是,男人的血用不得,小孩子的血也用不得,必须是及笄长成的女子鲜血。 那紫衣女与黎未晓两个人一唱一和,每说一句话,单兰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说到最后,那紫衣女道:我看他行动面色,再看他模样老化这样快,只怕这深入骨髓之毒,一滴血或一碗血已控制不住他身上那至阳之毒了,他现下这般情况,只怕需得间隔一日便吸食一个女子浑身血液,否则一旦动气动武,周身灵力便压制不住这毒,立时会显出衰老之像。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需知桃源杏林乃医道一脉的翘楚,此人虽然看不清模样长相,但看桃源杏林众人竟无人不对她毕恭毕敬,便可知道此人在杏林之中地位之高,而其门派以医术高者为尊,想来此人所言绝非虚言。 话说到此,却忽的听见厅中传来一个声音,但这声音飘忽不定,语调古怪,一时之间竟谁也没办法判断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50) 那是自然!这恶贼暗中派人在北境强掳民女,全数关在天权镇下方一个暗室地牢里,每隔一段时间便送来一批,就是供这老混球喝血用药的!群_Ⅱ3:呤]69二396) 众人听得此人话中所言,俱是大骇,只有云平一听这声音就立时左顾右盼寻找,黎未晓听见声音也是一惊,又见她这般,不由低声问道:尊上? 云平眉头微皱,遍寻不着,只得低声对黎未晓道:是阿澄。 你放屁!单兰忍不住怒骂,可他的模样滑稽可笑极了。 我放屁?那声音又叫了一声,你才放屁!臭不可闻的狗东西!敢做不敢当!狗养的畜生! 那声音骂了几句,眼见得单兰一张老脸由青变紫,又由紫变红,煞是好看。 只听那古怪声调笑了两声,就又听她喊道:刘姐姐!他敢做不敢当,那就把证据摆到他面前来! 话音一落,众人就忽闻一声冷哼,此人声音之中竟带着极刚极猛的灵力,语气中满是不屑与嘲讽。 单兰,你亲自嘱咐叫人做下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众人叫这声音所惊,齐齐往门口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此人身穿一身松垮单薄的绵软衣衫,头上却戴一顶垂下白纱的斗笠,将她的相貌遮挡严实,但看此人身姿挺拔,可周身却有一股懒散之气,斜斜倚在门框之上,而她手中则握着一根铁链,那铁链叮当作响,竟有这女子手腕一般粗细,而铁链的另一头则拴着一个人,那是个光头裸_身且只穿了一条单薄短裤的男子,胡子又长又密,长到胸膛处,隐约挡住他胸口一个模样古怪的徽记图腾,他的眼袋拉长,面色蜡黄,整个人瘦弱不堪,只是勉强跪坐在女人身旁。 姑娘轻,轻些,疼。那男子甫一出现,单兰身子就立时一震,似乎是极为讶异,尤其听得这男子开口说话,脸上更是下意识显出慌张神色。 你这种人,竟也会觉得痛么?那戴斗笠的女人看这光头汉子一眼,冷笑一声,声音懒洋洋的,她话中嫌恶不已,将这铁链一扯,便立时将那男人轻轻松松拖进了厅中。 看着柔弱,可这力道倒是不小。 这斗笠女人像是提一条鱼一样,将那光头汉子拉拽到厅中,有熟悉这光头汉子,同这汉子曾打过交道的人一眼就认出来他。 孟冬! 斗笠女人啧了一声,抬脚踢了孟冬一下:自然是他,除了是他,还能有谁? 那孟冬跪倒在地,似乎是觉得冷,身子都蜷缩起来,待到进了室内才多少暖和一些。 而云平似乎惊异于她的到来,轻声道: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子拖着铁链及男人进来,虽然面纱遮挡,但云平也能隐约瞧清她的表情神态,只见她对着云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你以为谁能请得动我来? 云平闻言,神色一凛道:她?阿澄?她 斗笠女人却不多言了,只是又白云平一眼,又踢孟冬一脚道:好了,现在是你一五一十说了的时候了,记住,你答应过我的。 那孟冬整个人团在地上,似是无力,又或者是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单兰,他喉间想要发出声音,可蜷缩在地,抖若筛糠,一会儿全身摊开,好似燥热非常,一会又极力靠近厅中心的火炉,似乎冷极了,一点都不怕自己被烫伤,众人见他这副模样,都不免奇怪惊疑。 而单兰那如刀一般的目光注视着孟冬,随后看向斗笠女人:这位姑娘,我的手下怎么在你这里,他前些日子失了踪迹,我苦寻他不着,但不曾想他竟在你这里,我看他好似受了折磨刑讯,姑娘,你这样对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一番话意有所指,就差把你威逼他说谎诬陷明晃晃指出来了。 可斗笠女人却冷笑道:单阁主,你指责我威逼刑讯,可我打他骂他一顿,也及不上你对他做的万一。 紧接着,她将头一转,低声喊道:黎家的丫头,你来给他瞧瞧。 她这样随意自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众人皆以为那青衣姑娘会觉得受辱,可黎空青却话也不多说,起身行了一礼,便从腕中飞出丝线,给孟冬诊了脉。 而这黎空青看起来年轻岁数不大,可她将手轻轻搭在这丝线之上,便将孟冬体内所蕴含的毒性一一说清道明,单兰何曾想过竟有人能诊出此毒,面上的表情更是精彩,而众人闻言都略一正色,齐齐看向地上的孟冬。 而那斗笠女人问道:你既诊出他的毒来,那你可知,他这毒要如何解开? 黎空青道:这毒不容易解,若是要解,决不能单独解除,这冰火两味毒好似放在一个天平之上,相互持衡,若是动了一方,另一方就会立时要了他的命,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这毒颇为奇怪,似有一物置于两味毒之间,竟也能将这两味毒同时催动。 那是什么?厅中有人问道。 黎空青轻轻摇头。 那斗笠女人却看一眼单兰冷笑道:你当然诊不出来,能将这两味毒同时催动的,不是旁的,正是一道极为阴毒狠绝的符篆契纹! 说话间那斗笠女人并指为刀,往孟冬的胡子上一削,就见孟冬胸膛上原先那个隐约不清的契纹立时显露出来。 单兰的脸色已经不能再难看了,他双眼微眯,显出一种杀意来。 可斗笠女人并不惧,反倒侃侃而谈起来,将这符篆契纹的阴险恶毒之处大致说了:这实在是极有趣的符篆契纹,发明这个的人想必极有天赋当然再有天赋也越不过我去只是这东西却是偏门邪道,实在可恶至极! 接着她抬头轻笑,伸手摘下了自己头上的斗笠,露出那张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脸来。 你说是吗?单阁主。 刘不疑!符宗的刘不疑! 白发童颜,又姓刘,言谈之间对符篆契纹又极为了解清晰,除了符宗宗主刘不疑,只怕不作他想。 场中纷纷有人低呼,谁也没有想到,号称三百年一出世的符宗刘家家主,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单阁主。刘不疑微微一笑,眼睛眯起,好似一只狡黠懒散的狐狸,她单手玩着斗笠,你大可以猜猜,我来这里,是什么缘故? 单兰干瘪的面颊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明明这个女人浑身都是破绽,可他却不敢动手,甚至不敢对她说一句不尊不敬的话。 有些人天生就有那种臣服旁人的气场,而刘不疑显然就是其中一个。 你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想不出来?刘不疑歪了歪头很是无辜,还是说,需要我给你提醒吗? 她眯着眼,但谁也不敢小觑她,所有人包括刚刚醒来的单不秋都听到了那个名字:刘凭御,不,我想你更熟的是另一个名字,刘郁平,你一定记得这个名字。 她的神色一冷,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他是我的弟子,五十年前私自出逃,还偷偷带走我的私藏符篆,我找了他五十年,但没想到他早已身死不说,我那被他盗走的符篆,竟也被你研究修改,用在了这肮脏的门路上。 单兰的目光阴鸷,冷冷看着刘不疑。 刘不疑看着单兰,言辞尖锐:你不用想将那些罪责都推到死人身上,他是我的弟子,我亲手教出,他的习惯痕迹我看得出来,而那符篆之上极为阴毒狠辣的地方根本就不会是他的手笔! 单兰反问道:那你是想说是我做的?刘家主,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能力,更何况,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修改的? 刘不疑睨他一眼,满是不屑,伸手一指地上的孟冬道:好,就算你说不是你研究修改了那些符篆,那我问你,你敢说你不是他的契主吗?他身上的毒与这契纹息息相关,若非契主下毒,他又怎么开不了口?说不出实情? 单兰目中凶光乍现道:什么契主?他叫刘家主你囚了去,谁知道他身上那个契纹是不是同你有什么干系! 刘不疑怫然作色:好!你是打定主意不承认了是吗? 单兰被她这话一问,心头砰砰而跳,可他不肯露怯,只是牢牢盯着刘不疑。 但见刘不疑双手飞动,指尖运起灵气,竟是以指为笔,以灵气为墨,凭空画符,她这一笔连贯,未有丝毫迟滞间断,短短一瞬之间符篆已成,便是有人有心想学,可那符篆图文入了他们眼中,便立时叫人头晕欲呕。 只见她抬手一点,那符篆便立时飞入孟冬心口,叫这原先还挣扎动弹的男子立时顿住不动了。 单兰见得她这般,神情不免有些局促,可他正在思量刘不疑所为之时,却忽的觉得自己心口处疼痛坠胀不已,好似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捏住了他的心脏。 这疼痛来袭突然,剧烈可怕,单兰登时脸色一变,只能急忙抓住身旁那蓬头瘦弱男子的肩膀,勉强依住,才不叫自己的模样太过狼狈难堪。 刘不疑瞧见他额上冷汗直冒,故作不知一般咦了一声道:哦?单阁主,我这符篆是解这汉子身上契纹,并使力量反噬其主的,你方才不是说这契纹同你没什么干系吗?怎么现下竟是这副模样? 单兰能熬过这么多年的伤痛折磨,性子也是硬狠,只见他冷笑一声,装作一副无事模样道:我是什么模样? 他说话还是一派轻松,可那目光却像一把剑一样盯向已经慢慢醒来的孟冬。 那孟冬醒来时神智似是有些混乱,一瞧见单兰,竟是头也不抬地跪下,连磕几个响头道:爷!我办事不利!咱们在天权镇的事情叫人发现不说,地方还叫人毁了! 接着就是循环往复的谢罪,竟将许多不该说出的肮脏丑事都抖落了干净。 众人越听越是可恐,而单兰心脏抽痛,便是想立时出手毙掉孟冬都是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 黎未晓在一旁听完,只觉得荒唐可怕,她开口骂道:你这人真是半点良心都没了! 单兰只觉得疼痛又觉得目眩,心中一凛,待到孟冬说完,已经是思绪错乱,竟生出一个极为荒唐的想法来。 今日之事,只需将厅中之人全数杀了,便不会有事了。 其实这念头极为荒唐,且不说这些人都是何等厉害的高手能人,更别提若是这些人当真死在这里,只怕他们的师门头一个就不会饶过单兰去。 可单兰现下阳毒发作,又因疼痛而神智错乱,竟当真将手一拍,便立时进来数个魁梧强壮的男子,这些人铁塔一般高,目眦欲裂,眼旁青筋暴起,可动作却灵动迅捷,几乎同时动手拦住了那些见势不妙要出手的人。而这些人力量极大,刀剑加身也不畏惧,寒冬腊月也只穿着轻薄衣衫蔽体,赤着双足,叫人觉得古怪又惊奇。 可他的计划注定落空,只见黎空青身后的紫衣女一跃而起,身形缥缈如风,指尖银针翻飞,转瞬之间连点那些魁梧壮汉之人的穴道,也不知她使了什么神通,那些魁梧男子便立时动弹不得,等到最后一个处置完了,她竟悠然自得行到刘不疑身旁,将手轻轻一拍,那些汉子便立时向前扑倒,发出好大的声响。 单兰见状连声呼唤,可那些汉子瘫在地上竭力动作就是不能起身,好似一条条蠕虫一样可笑。 你倒是心思刁钻歹毒得很,那些人这般古怪,你是用了什么东西?那紫衣女子虽戴着面纱,可身姿曼妙气质飘然,好似仙人,她立在刘不疑身旁,双眼扫过单兰的脸,冷哼一声,面上满是嘲弄嫌恶,伸手去把那些汉子的脉,旋即面色大变,径自扯那些躺在地上的汉子衣衫去看,忍不住冷声斥问。 败类!这是西南一带的毒蛊,虽然用了能短时间提升人的境界,可时候一到,便会立时夺人性命,回天无力,你竟还用到了这样多人的身上! 言语间,她从腰间摸出一把银白短匕,又接连在汉子心口下针,针一落毕,众人只瞧见那汉子心口肌肤处竟凭空浮现出一块古怪凸起,那凸起还会游走移动,正似活物一般落在汉子的肌肤之下。 许是感应到有人要抓出它来,那活物飞快游动,想要回到那汉子心口下,可紫衣女手起刀落,众人只见银光一闪,就听得一声极为尖锐的嘶声,再定睛一看,就瞧见那银白短匕刀尖之上正钉了一只形状奇诡的虫子,那虫子模样青黑扁长,口器锐利,嘶嘶作响,约有四寸来长,好似蜈蚣一般长有百足,肚腹却赤红一片,被挑在刀尖,竟还没有立时死去,犹自挣扎出声。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未能预料 这虫子长相骇人非常,没有一个人能想得出这东西居然能寄宿在人类的身体里,就连见多识广的黎鸢及刘不疑都不免露出嫌恶的神情来,厅内发出纷杂的响声,众人齐齐看向单兰。 而黎未晓眉头一紧道:这东西,只怕正常些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自己放进身体里。 她这话意思明显,既是听从单兰使唤的人,那这蛊虫就决然和单兰脱不了关系。 而这时,黎鸢目光向下,似是瞧见什么一般轻轻低叫了一声,刘不疑听见她喊自己名字,便也走了过去。 只见黎鸢指着那汉子胸膛上一处地方,于是刘不疑将目光转向黎鸢所说之处,将那遮挡的衣物再扯开些,便瞧见了同那孟冬身上相差无几,只在关键处有细微区别的契纹。 这是黎鸢又转头看了看赤裎着的孟冬,似乎是在对比那两个契纹图案有什么不同。 刘不疑只看了一眼,心中推算一番便已有数,只听她道:这些药人叫这虫子所害,身体强劲,但心智受损,听不懂人言,所以这契纹便是驱使他们用的。 单兰只觉得那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门扉大开,那寒风扑面,那些目光却叫他心中不安焦躁,又加之心脏抽痛,他几乎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遮掩。 可他现下桩桩件件丑事都被揭露出来,再多一件,只怕就要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于是他冷哼一声惊疑道:这是怎么回事?姑娘莫不是怀疑我吗?这东西我也是头一回见。 但他这副模样不论如何,落在众人眼里也只觉得虚伪可笑,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他,似乎在等待他还能说出什么谎言来。老;а饴扣号三二凌一七零}沏一四六\ 只是不待他说完,方才室内响起的神秘语调又再度发声说话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说你是狗还便宜你了!你这样喜欢敢做不敢当,那我就来推你一把! 接着那声调一变:谁来帮我个忙,把屋子外头那两个人带进来! 那话音刚落,就见大赤城李家的三姑娘懒洋洋靠在轮椅上,对着自己身旁那个闷声不响的铁面女侍嘱咐了一声:听见没?你既听见了,就替那个谁把人带进来。 那女侍垂着头,动作极快,谁也没瞧清她的动作和脸,数息之间,就见她从门外一手一个扯了两个鼻青脸肿的人回来丢在厅中。 那是两个也叫厅中众人颇为熟识的脸,一个是光头,另一个则披头散发,前者是常年跟在单兰身旁鞍前马后的孟秋,另一个则是在单兰手底下呆了有些年头的老人季冬。 这两个人手上都叫人用绳子紧紧绑了,嘴巴也被绑了东西,既说不了话,也开不了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叫人打了一顿。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51) 而这两个人甫一见到单兰,便口中呜呜作声,只是绑嘴的布条压住了舌头,叫他们说不出一句话。 一瞧见这这两个人,单兰的脸色终于再也维持不住了,显得非常可笑。而在瞧见单兰那张紫胀着的脸之后,那古怪声调似乎很是快活:单阁主,既瞧见这两个人,你猜猜,我是在什么地方抓到他们的? 这话一出,单兰就晓得再也瞒不下去了,他放弃了抵抗,再不掩饰,凶相毕露道:仲冬呢? 那古怪声音的笑忽然停止,转而变得阴恻恻的:他?他是个硬骨头,也许对你是忠心耿耿,也许是晓得自己被擒,必然讨不找好,倒比这两个软骨头有骨气些,撞在石洞里自尽了。 石洞这两个字一出,单兰神色一凛,目眦尽裂,环顾四周,似乎想要找出这个声音的来源,但那声音好像飘忽如雾气,无处不在,单兰现下阳毒发作,心脏抽痛,不论如何都辨不到那声音来处,但他还是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 那声音又笑了一声:古语有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单阁主,你要小心啊。 那古怪声音最后几个字一出,就瞧见那刘不疑快步行到孟秋季冬身前。她平日里多是嬉皮笑脸,唇边总是挂笑,可现下难得面色凝重,她话不再讲,抬手便扯开这两个男子胸前衣物,而与刘不疑猜想的没错,孟秋季冬两个人胸口上也有和孟冬一样的契纹图样。 那两个男子本是竭力挣扎,可刘不疑看起来胳膊细瘦,但手劲不小,也不客气,一人一拳打在脸上,叫这两个疼得喊都喊不出来,只觉得眼冒金星,头脑发昏。 这样一来,倒也全都一清二楚了。 单兰手下的心腹亲近都叫这契纹控制住,无怪他们事事顺从,毫无违逆。 正在这时,黎鸢却站了起来,对着单兰道:你这虫子,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与我知道的那种蛊虫不是一样的东西。 她拨弄着那蛊虫的口器,看起来并不畏惧,可在场众人却无不心惊,生怕这虫子只是假死,会猛地动作起来,狠狠咬上黎鸢一口。 单兰睨她一眼,不欲说话,可一旁的黎未晓却突然开口道:前辈,晚辈的父亲黎箫曾立誓要收集天下稀奇的丹方毒方编纂成册,上册名为《丹正》,下册称作《毒勘》,可他遇害之时正在校正《丹正》,见我好奇便将这书借我去看。而另一本《毒勘》编纂未成,便留在家中。但我曾因为好奇翻过,《毒勘》之中曾描述过这种虫子。 于是黎未晓将开渠特点功效说明,随后指着那只最终僵死不动的虫子道:这模样虽与书上所言略有差异,但应当出于同源,想必是在我父亲原有的毒方之上加以修改,变作了更阴毒可怕的东西! 正在这时,这古怪声调又道:不错,不错,诸位,若是想知道这位黎姑娘说的是真是假,这两位半死不活的混账东西便是我请来作证人的,刘姐姐,还请你解了那契纹,免得这两个人说不出话来。 于是刘不疑又对着那两人各画了一道解契的符文,兴许是她那些符篆之中掺杂着其他东西,那两个与孟冬情状相同,先是倒在地上同时抽动身体,随后一醒来,便好似神智不清,视周围之人于无物,只是张口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抖落了干净。 刘不疑这些事情做完,悠悠然退到一旁,双手背后,身子贴着黎鸢,面色如常,好似瞧不出什么问题来,但只有与她相熟的黎鸢晓得,现下刘不疑身子不适,但如今这样剑拔弩张的情景之下,她必不能露出半点不自然。 毕竟单兰不动声色,可那双眼睛牢牢盯着刘不疑和刘不疑身边的人。 而厅中众人听着那孟秋与季冬所言,只觉得越听冷汗越冒。 原来许多年前,单兰便秘密筹划此事,安排手下人手捉拿那些平民百姓,初时女子并不多,多是几人用来采血,几年都用不了几个,但与之相比,男子的数量则是巨大,一来是因为这开渠蛊虫改造之后用在人身上,十个里面有九个都难熬过那痛楚;二来是因为他有心要造一支强大且无坚不摧的小队,专用来行一些明面下见不得光的事,但那开渠改造之后死者众多,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既然如此,自然只能从人数上下手了。 而初时那孟冬并未接手掳掠人口的事,因为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参与进了这件事之中。 薛家主受了爷的命令,带了那些药人,四处掳劫夙夜阁的货物,杀害夙夜阁的货郎,更甚至他也参与进去了开渠的试验。 孟秋既说到此处,戚青玉便瞧见那一直垂眸不语的薛少尘双眼猛地睁大,直直望向那跪着的几人。而一旁的云平则眉头紧皱,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么。 云平不禁回忆起那夜在飞舟之上同药人交手时的画面,那时候那药人双臂坚硬如铁,铮铮作响,她只觉得熟悉,不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可现下孟秋一言将她点醒,无怪乎这感觉过分熟悉。 只因为那日在薛家风且住上与薛灜交手,他的双手便也是如此!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铮铮作响,犹如铁击! 黎鸢听到此处,眉头一皱:可我先前无意间见过他,他那副模样,可不像这里这几个。 孟秋未来得及说话,却听单兰冷哼一声道:那是因为,他失败了。 他的声音浑浊苍老,好似深山密林之中的鬼魅:他是个废物,轻易就被我捏在手里,没用的东西,不过是说要把那件事告诉他丈夫,他就眼睛也不眨地答应了。 什么事?众人不由吃惊,齐齐竖耳去听,可单兰话锋一转道:可他的血有问题,不,或许是他家的功法诡异,那蛊虫进了他身体不过一两刻,便立时没了声息。 云平眉头微蹙,一下子就晓得是什么缘故,薛灜修习的家传功法需从云澄母亲的那双龙瞳吸取龙气,而龙为百兽之尊,薛灜身体之中含有龙气,那蛊虫自然进去之后没多久就受不了那龙气,一命呜呼了。 薛家这损阴德的功法倒是阴差阳错救了薛灜一条命,只是那薛灜毕竟还是个人,多少还是受了那蛊虫影响,才会变作同药人一般如钢如铁的模样。 可前段时候,他却突然同我这里断了联系,不肯再为我做事了。许是破罐子破摔,单兰晓得现在自己的事已再无转圜余地,反倒自己开口,将事情都抖落了干净,他先前极在乎自己的丈夫,可到了那时候,却不怕我的胁迫了。 那光头独臂的僧人长睫轻颤,许是想到前些日子的事,大约猜到薛灜当年暗害了云平这件事叫单兰知道,被他捏在手中做了把柄,以此供他驱使。 云平则是早知道这事,但她隐在刘不疑与黎鸢身后,目光沉沉看向单兰,似是想到什么,不发一言。 这么说,你承认这些事情都是你做的了?黎未晓问道。 单兰一只手扶着那蓬头瘦弱男子,面上已经惨白一片,在这寒冷的冬日里,门扉大开,寒风呼啸,可他额上却渗出豆大的汗珠,显然是刘不疑解开的那几道符篆契纹又反噬到他身上,加之阳毒反复折磨,叫他苦痛难捱,但他竟然意志坚定,灰白头发散乱在脸旁,可双目放光,透出阴狠之气。 承认怎么样?不承认又怎么样?他笑了几声,声音竟显得骇人,众人心头不由一跳,不知为何生出惧意来。 紧接着他面色一变,一口白牙紧咬,好似毒蛇吐信嘶嘶作响道:反正你们这么多人也抓我不住! 说话间他竟快步上前,枯瘦的双手成爪状便要往黎未晓面上、胸口、腹部三处袭来,他这一出实在是无人预料,众人皆以为他气力不济,可谁知他鱼死网破拼着命也要一泄心头怨愤。 他这样仓惶出手,谁都不曾料到,黎未晓单身站在厅中炉旁,薛少尘立在她左侧,这少年僧人若是右臂未断,兴许将其一扯,避开这突袭,但他右臂叫人斩断,左手回身欲避开已是不及。而黎未晓眼睛是瞧见了,身体欲动,可单兰动作更快,转瞬之间,那双手离黎未晓的双目也不过咫尺之距,便是先前受了云澄所托要护住黎未晓的嘉树都来不及赶上,拦住这一击。 快,太快了! 谁也没料想到单兰方才还一副气息奄奄之态,现下竟如回光返照一般,转瞬之间便能夺了黎未晓的性命! 他的指尖已能触到黎未晓的眼睫,那爪风已拂起她的头发。刘不疑有心出手但身子不济,黎鸢的银针才刚从指尖脱出,但显然已是来不及了。 所有人都能预料到瞬息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有些人心有不忍,下意识闭眼偏过头去,不愿瞧见这血腥残忍的一幕。 就连黎未晓的心在那一瞬间砰砰跳动,脑海之中竟跳出许多遗憾未竟之事。 她闭上了眼。 真糟糕。 她想。 兜兜转转,竟还是要死在他手上。 避开!那古怪声调蓦得响起。 与此同时,铮地一声,是单兰的手击打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 紧随其后的,是单兰与黎未晓面庞之间竟出现一把剑来,众人只瞧见那把剑从门外忽然闯入,裹挟着北境的寒风与雪,冲入室内,好似一尾龙一般,在毫厘之间抢住最后那一线生机,为黎未晓破开这一条生路。 只要这一瞬,只需要这一瞬。 云平抢先出手,抬臂拦住单兰接下来的攻击的同时,握住了那把剑,而黎鸢的银针也刺进了单兰的手臂,那剑锋的寒芒在室内闪耀,带着腾腾的杀气,破开了这可怖又无奈的僵局。 而众人都不由因着这人的本事而感到惊讶,从方才此人突然出现开始,就私下交头接耳,纷纷开始猜测起此人来历师从。 云平单兰二人,一人赤手,一人持兵,单兰晓得敌她不过,竟呼哨一声,那从方才起就不动的瘦弱蓬头男子立时动了起来。 那男子也是药人,比之方才那些魁梧壮汉,力量却更为惊人,云平见他袭来,下意识举剑要迎,却被他的力量一震,震到虎口发麻,手腕发软,身子也受了这力,一时防备不及,竟不能控制地直往屋外飞去。 屋外很冷,寒风从大开的门扉外吹入,叫云平打了个激灵,她立时反应过来,在空中变换身形,竟一脚踏在门框上又回身向内直往单兰冲去。 单兰方才那一下往黎未晓出手时,已是强弩之末,借着那蓬头瘦弱药人的掩护,才用那衣袖捂口,呕出一口血来,只是他尚未来得及擦拭,就只觉得寒风一阵掠过,急忙侧头险险避开,云平的那一剑就贴着他的耳朵过去,削掉了他掌宽的头发并左耳半个耳朵! 单兰连惨叫一声都来不及,就见那剑势回荡,又往他面部袭来! 可只听铮地一声响,那药人竟空手抓住那剑刃,欲如方才对待隐耀君一般扭转剑身,好空手夺下云平剑刃。 但云平不会给这药人机会。 那药人快,那云平就比药人更快! 只见云平手一松,那宝剑在她手中转了一圈复又被她握住,随后她抬手上劈,那剑锋脱了药人之手,直往药人面部划去。 而那药人身子一错,连退几步,避开云平接连而来的剑招。 紧接着,厅中所有人都被云平所惊到了,众人只见厅中寒芒闪动如雪,银光一片,将云平密不透风包裹住,所有人都没办法瞧见云平是如何劈砍刺掠钻,她的剑法谁也没有见过,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招,却也蕴含着绝不可被阻挡的力量,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不能插手进这三人的战斗之中。 那药人虽不知疼痛,只知道遵从主人命令一味死战,但也叫云平这剑招气势所压,不由后退。 单兰躲在那药人后面,心知不能久待,急忙且战且退,瞬息之间已到门旁。 他倾身抓住药人,竟以药人为盾,挡下了云平这刚猛凌厉的一剑! 而那一剑去势惊人,便是药人铜皮铁骨,也被云平这一剑所伤,剌开一条斜贯后背的剑痕,只能勉励带着单兰跨出门去,立在院中。 今日本该是个好天气,合该阳光明媚,但那院外不知何时已下起雪来,北境天寒,狂风呼啸,天色阴沉,大雪如同鹅毛一般洋洋洒洒落下,不过一会儿,那药人背上的伤就叫鲜血凝结住了,发黑肿胀。 单兰立在院中,风声猎猎,许是天气之寒,亦或是惊惧激动,单兰只觉得耳朵上的伤口都不怎么疼了,风虐雪饕之中,他周遭虽空荡一片,可不止为何竟使他生出无处逃生之感。 是她的气势?亦或是因为她的剑招? 单兰不明白,天花雪散,不消一会儿,他的须发尽已变白,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若非还有雾气从他口中逸散,都会以为他是个死人了。 单兰看向前方,那个女人气度翩然,好似方才一番搏斗厮杀没有叫她累及分毫,正大方站在檐下看他。 她的衣摆飘动,立于风中巍然不动,衣衫贴在身上,显出苗条婀娜的体态,她的双目有神,威风凛凛,只是直直盯着单兰看。 单兰本以为她要说些什么,可她只是沉默着,然后握剑走入雪中。 她的动作很慢,好似一只悠然审视猎物姿态的黑豹,眸光沉沉,平静而又冷漠。 她的发带被风吹动,随着她的长发一并被吹拂,每走一步,都好似踏在单兰的心上,叫单兰竟从心底生出一种感觉来。 她真有能力一剑杀了我。 云平终于堂堂正正地站在了单兰面前,右手握剑,左手背于身后,整个人站立如同松柏,傲雪凌霜,她的双目之间带着愤愤恨意,单兰在那一瞬间瞧清这双眼里的光,竟觉那目光犹如晨光破晓,冰雪消融一般慑人心魄,又觉得那目光熟悉又陌生,其中的恨意仿若滔天巨火,随时能将他吞噬。 你是谁!单兰看着她,心头不由一颤,下意识低声喊道,你是谁! 他似乎明白了今天的一切是因为谁而导致的,明白了这个女人的到来在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更明白了这个人她最终的目的。 可她是谁?二三棂六镹二)三镹六\更?多好纹 可她到底是谁? 他带着深深的疑惑,终于按捺不住,大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厅里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齐齐站起步出厅外站在廊下,可这苍老模样的恶男子竟浑似瞧不见他们一般,一双眼睛只是牢牢盯着云平。 他口中喃喃,又一次重复问道: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 云平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动,她持剑站着,只是牢牢盯住了他。 她的手很稳,她习剑用刀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这么稳过。 她以为自己会因为激动或兴奋而颤抖,可现在这一刻,她竟出奇得平静,立在那里的身形巍然不动,凛然不可犯。 而那身影落在单兰眼中,竟渐渐同记忆里的一个人重合了。 你知道我是谁。云平的声音很轻,可风雪实在大,所有人听不太清楚。 云平?云岚客?单兰的心跳地极快,思维也有些恍惚了,那寒风叫他觉得冷,可骨子里的阳毒又叫他觉得热,不 仔细想想。云平的脚步靠近了,声音冷淡极了,你再往以前好好想想。 单兰因为疲累和苦痛往后跌倒,而他身旁的药人急忙扶住他,却也力不能支,一起跌坐在地上:我 你应该认识我的,你绝对认识我。云平用剑锋挑起了单兰的下巴,微微低头看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话。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52) 你最后一次听见这个声音是在天极宗里。 那把剑慢慢往下,冰凉的剑锋在单兰的脖子上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痕,最后划到他的右手手臂上,刺进那个永不会愈合的伤口里。 天极宗!你不是云平!这名字是假的!是君莫笑吗?是雷娇吗?是赵瑞儿吗?单兰惨叫一声,他的声音被狂风吞没,除了这些人,你还能是谁! 再想想吧!云平手中的剑有一次挑起了单兰的下巴,用那双蕴含着怒火的眼睛直视他,你害得我失去了所有,而现在你竟然想不起来我的名字吗? 单兰脖子上的血流出来蜿蜒往脖子里流下,不过一会又被冻结,他的神智已经有些错乱了,阳毒和身体的疼痛,还有恐惧已经叫他没有办法思考了: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是谁?你是谁? 哈!我是谁!云平的剑一点点往下挪动,一点点刺进单兰的肩膀之中,那痛缓慢而又漫长。她的声音又冰又冷,比这漫天的大雪还要叫人发寒。 是五十年前你进到囚室里,被你毁掉金丹的那个人。云平轻声道,话语中蕴含着无与伦比的痛苦,可又带着透骨的寒意。 因为你的嫉妒而被流放到荒岛的人。 因为你,我如生父一般的恩师被人欺骗囚禁,到死都不得安宁。 因为你,我的未婚夫成了别人的丈夫,现如今死于非命,难以瞑目。 因为你,我被剥夺了所有美好的一切,挣扎着从地狱里爬出来,把自己变得面目可憎,不择手段。 兰耽!你改名换姓,锦衣玉食;你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 你把我当做发泄你阴暗内心的对象,毁掉了我本来应该有的人生,那么,那么 云平的剑终于毫不留情刺穿了他的肩膀:那么我会夺走你们曾经从我这里夺走的一切!我发誓!我绝不宽恕你! 单兰的头往后仰,可他的哀嚎声已叫那狂风吞食,只有云平听见了他喊的是什么。 江折春!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无法被掩饰的恐惧。 他也终于想起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单兰凄厉尖叫一声,直勾勾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过往的痕迹。 可就像云平说的,她已然面目全非,再也找不到以往的半点痕迹。 云平将剑拔出,双目已然通红,随后剑又落下,便要挑断兰耽的手筋,众人叫她气势所慑服,竟无一人胆敢上前。 可下一刻,檐下众人惊呼一声,云平下意识扭头去看,就见到一只肮脏发红生出冻疮的大手直往她面部袭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林寒涧肃 这人出现时悄无声息,那身形好似鬼魅,茫茫大雪为他做掩,飘忽而至,众人之中竟无一人瞧见他是怎么出现的,只在他出手突袭云平之时才猛地瞧见,忍不住惊呼出声。 此人甫一出现,云平便知此人修为功力深厚,不敢怠慢,也顾及不得单兰,立时收剑,回身招架,只听得叮当一声,竟好似击在铁器上一般,叫云平心中立时惊骇思忖。 这人难道也是单兰的药人吗? 可还不容她细想,那人竟又变掌为爪,好似老鹰捕食一般,动作凌厉刚猛,直往云平颈部袭来。 他一贴近,身上便传来一股极重极令人作呕的气味,那北风一吹,气味便飘散开,众人立时明白这是什么肉腐烂的气味,于是齐齐去看,但那风雪实在太大,隐约之中只能瞧见此人胸腹处鼓囊一片,一张脸上又叫油腻的头发盖住,竟连风都吹不动分毫,只能勉强瞧见他左脸上有一条极深极长的伤口,因为在意场中搏斗,故而谁也没发现那薛少尘忽然变化的脸色。 那少年僧人在这冬日之中一张脸皮不知是被风吹到发白亦或是旁的什么,额上落下豆大的汗来。 云平向那人瞧去,她与这人贴近搏斗,自然能瞧清此人形貌,虽然此人已然面色枯黄,可那条伤疤实在太过显眼难忘,云平只一眼瞧见,就立时分辨出此人身份。 她心中又怒又气,再也做不到往日那般平和冷静,原先平静无波的面上神色诧异、愤怒、仇视,形形色色,复杂无比,比方才与单兰言语对话时不同,她平素将情绪藏在心里,现下只见她面色剧变,剑光飞舞,只管招招下死手往那男人要害处袭去。 众人见状,谁也不敢下场帮手,生怕叫这两人斗争波及,伤及性命。 而那单兰冲出门去时,那戚青玉同苏烈音也挤在众人之中伸头去看热闹,她二人虽站在最末,但也看得起劲,北风呼啸之中,只能瞧见那单兰被云平逼倒在地,张口似在嘶吼。 于是这二人齐齐将头伸长,从人群最末最边处探出头来,全神贯注,两人肩膀却忽的叫一人按住了,那人的手一左一右搭在这两人肩上,站在两人身后,出现突然,叫戚青玉同苏烈音两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回头去看是谁。 可那人却嘿嘿一笑道:好姑娘,不要回头。 这声调古怪非常,她二人一听,便晓得此人就是方才在厅中说话的古怪人声,此人功夫修为高深,远在戚苏二人之上,二人闻言不由悚然,立时站住不敢再动,被这人悄无声息带进了室内角落。 戚青玉和苏烈音站在众人最后,是故谁也瞧不见那人到底是谁,心中都在暗自揣测,此人身份来历究竟如何,今日厅中这一出,是不是同此人有什么干系,可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另一个略带调笑的冷淡女声道:好了,你不要吓她们。 这声音十分熟悉,正是方才带了孟冬出现的刘不疑。 只听刘不疑道:你将人骗了进来,还要这样吓唬人,实在好没有道理。 又听另一个女声道:你还有脸说她,你以往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戚青玉同苏烈音二人立时回头就瞧见一个黑衣戴狼面具的姑娘,那姑娘正站在刘不疑与黎鸢身旁,双眼微眯,显出一种狡黠的笑意,她一瞧见两人,便将自己面上的面具缓缓摘下,露出戚苏二人颇为熟悉的一张脸来。 云澄!那苏烈音一瞧见她的脸,便立时低呼道,你吓我做什么! 云澄将面具握在手里头把玩,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下意识往外头觑了一眼,才颇为不耐地靠在柱子上道:吓吓你们,不好玩么? 苏烈音颇为不快:前些日子飞舟修缮好了,我以为你会回来找我们,今日又叫我们来,我们本来以为你也会来,却不曾想你竟躲在这里吓人。 戚青玉却是眉头紧皱:前些日子你说叫我们进来瞧一出好戏,就是叫我们瞧这个么? 原来这戚苏二人并不是云平叫来的,方才她二人私下口中所言的云姑娘却是云澄。自从云平住到了明云阁中,这白龙便也没了顾忌,时常出入千金不换,晏夕与二娘又如何敢对她不尊敬?她又没有刻意隐瞒的心思,这便叫戚苏二人撞到她,云澄这才表明了身份。 苏烈音晓得云澄刻意隐瞒自己的事情却是不大高兴,自然免不了抱怨,云澄却眼睛一转道:既是如此,过些日子有一场好戏上演,我请二位去一道看看热闹,以作赔罪,如何? 苏烈音是个爱凑热闹的家伙,一听到有热闹看,就立时鼓掌叫好,一双猫儿似的眼睛直直盯着云澄道:好呀好呀! 戚青玉比之苏烈音却是历过世事,精明小心得多:云姑娘,只怕这热闹不是这么好看的。 云澄被识破倒也不恼,依旧笑盈盈道:不愧是老戚,实在聪明。 她说老戚这两个字含混不清,一耳朵听过来倒与老七一个音调,云澄笑着看向戚青玉,虽是和善的模样,可眼中并无笑意,目光深邃。 戚青玉因她这一声称呼,身子一震,下意识坐正了,脸上原先微浅的笑意一下子收住,目光也牢牢看向云澄。 云澄也并不躲闪,面上还是挂笑回看过去,手指对着苏烈音轻轻敲击两下。 戚青玉深吸几口气,率先扭过头去道:是什么样的热闹? 这算是答应了的意思。 云澄晓得她的顾虑:自然是一出顶顶大且有意思的好戏。 接着她的目光在苏烈音身上一掠,又转回到戚青玉身上:旁的你们也不必担心,只是这出戏,需要二位做个小小的配角,帮一个再小不过的忙罢了。 戚青玉眯眼道:什么忙。 云澄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笑意:这个,二位到时候就知道了。 戚青玉的思绪转回现在,听见苏烈音道:实在是吓人,他怎么做得出这么多恶事来? 云澄的目光转向院中,有些漫不经心道:有些人,至亲亦可杀。 院中狂风呼啸,雪如散花,云平站在那里,众人因为风雪呼啸听不清声音,之能瞧见单兰面上神情惊恐,口唇开合,似在说着些什么。 苏烈音嘀咕道:他好似怕极了云平姑娘。 戚青玉道:不是好似,是就是。 那苏烈音同戚青玉又转过头同一旁伸出脑袋去看热闹,但只见得单兰被步步逼退,跌落在地。 而一旁的云澄同刘黎二人都是五感通透之人,旁的人或许听不真切,可这三人却将单兰口中所唤,全数收进耳中。 江折春。 刘不疑走近几步对云澄低声道:你这样费尽心思帮她,到底是图什么? 云澄把玩面具的手忽的停住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闭了闭眼,整张脸被光一照,一半落在光中,一半陷落在阴影里。 她生的一张好皮相,笑起来的时候甜美可人,叫起人来又娇又软,落到人耳朵里,心都酥软了。可她一旦不笑,面色沉凝,就叫人无端觉得凌厉可怕,显得阴鸷非常,这点倒是与刘不疑与黎鸢记忆里的云凌一模一样。 云澄轻笑一声,带着些冷意,声音有些低落:刘姐姐,我也不晓得我到底图些什么,她这样对我,我早就该绝了心思才是,这普天之下喜欢我的好似夜空繁星,不知凡几,我何必吊在她这一棵老歪脖子树上。 黎鸢也行到近前,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道:你已经大了,有的事我们没什么插手的道理在,你性子和你母亲一个样,认定了就是认定了,谁说都不管用的,想当年 黎鸢面上显出复杂的神色来,看向刘不疑:当年刘不疑对你母亲说过:凡人实在是太过弱小,喜欢上她,你终有一日抵不过岁月侵蚀亦或是疾病加深,到最后终是自讨苦吃。 刘不疑闻言长叹一口气,她这样游戏人间,随意散漫的逍遥性子,竟也难得流露出悲伤难过来: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同你娘在一起,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即便你娘修仙有道,但终究是凡人弱躯,诞下你后就死在你母亲怀里,你母亲发了疯 她说到这里面露不忍:云凌啊云凌,若是我与息心那时候在你身侧便好了。 随即刘不疑又对云澄道:你两位生母出事之后,我与息心立时前来寻你,但你母亲临死前布下的阵法太过强大,我们便也歇了那心思,直到几十年前你同桃源杏林搭上消息,我才晓得你已经出来了。群〉二}3〕 绫流久}二 '3久【流 黎鸢看着云澄的脸,似是透过她去想谁:你同你母亲长得很像,但灵动顽皮倒同你娘一样,我第一眼瞧见便晓得了你的身份。 这些事情,黎鸢与刘不疑也曾在云澄面前琐碎提过,但此番再提,无疑是想借云凌和唐锻的事来点醒云澄。 你喜欢上她,不过是自讨苦吃。 云澄心里晓得,于是抬起头来淡淡说了一句道:我晓得二位姐姐的意思,但我当初既答允了她,万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等此间事毕,自然遁去。 二人见她这样说,心中稍缓,可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必多少还是放心不下的。 云澄见这两人这般情状,便晓得两人心中是不信的,正欲开口再言,忽的听到外头众人与戚苏惊呼出声,又听见动手时兵器相交的声响,便急忙奔向窗边伸头去看。 这才发现那院中不知何时竟出现了另一个人来。 此人蓬头垢面,远远就嗅到这人身上传来一股烂肉腐败的气味,令人作呕。 此人的修为功夫霸道强横,似疯如癫,双手击在云平剑上,不曾受伤不说,还好似击在兵刃铁器之上一般铮铮作响,就如单兰的那些药人一样,而不同的是,云平这样厉害的修为竟也斗此人不过,一时之间,两方谁都不能从谁身上讨到好来。 云澄见得此情此景,心中不由担忧,但她又恼云平,又眼见此人一时半刻伤不了云平,便也强压下心中担忧,只是安慰自己道:她都这样对你,你还管她死活做什么?她的本事斤两你难道不清楚吗? 思及此处,便又转回心思去想旁的,可眼睛却还是下意识去往云平身上转,每每瞧见对招凶险之处,心便砰砰直跳,手不由自主攥握成拳。 只是那个人是谁? 云澄见到他,心中也在不停思忖,她已将单兰石洞之中那些人都救了放出,便是受了单兰控制的药人也早被黎鸢施针控制住了,她又逼问了孟秋季冬,晓得是没有漏网之鱼的,可现下这个人却又是从哪里凭空出现的? 她心思百转,目光无意识在门外的人群之中游动,却在瞧见人群之中一人后忽的怔住,旋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立时转身道:我晓得此人是谁了! 苏烈音这般活泼的性子,瞧见这两个人打斗都忍不住面带愁容,听见云澄说话,急忙发声问道:这样古怪的人,你晓得他的来历? 云澄将手一指那人群之中显眼的光头和尚:既要说此人来历,那就要先说另一个,那人你们想必也识得。 戚青玉瞧了一眼道:这我晓得,此人是薛家少主薛少尘,现下入了佛门,法号净台。可他,他她说到这个他字忽的顿住,显然心中已经有了眉目。 苏烈音则咦了一声:这样冷的天,他怎么满头是汗?他是担心什么,还是怕什么?面色这样骇人糟糕 云澄嗤笑一声,言语中满是不快:他自然是担心,自然会怕,盖因那场中的男子是他生父! 戚青玉眉头一皱,显然是惊于此事当真如自己所想:他生父薛灜?! 苏烈音也啊了一声,颇为惊异:薛灜,可他不是失踪了吗?他,他怎么会出现这里? 可紧接着苏烈音端详着场中搏斗的两人一会儿,又道:啊!方才我同老戚瞧见的那个黑影就是他!老戚,你想想!是不是! 戚青玉闻言面色凝重,细看了一番道:确是如此。 接着就对云澄解释了她们二人先前瞧见的,从墙后一闪而过的那道黑影,云澄闻言双眼微眯,目光转向薛少尘,却见这独臂僧面色慌张,双唇颤抖,云澄便又去细看场中薛灜模样,脑中灵光一闪,忽的想通了什么道:前些日子清音寺湛淳大师的大弟子净寻叫人杀了这件事,你们应当晓得。 苏烈音道: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只怕北境无人不知。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53) 云澄道:不错,传闻杀了净寻的人蓬头垢面,面上有疤,浑身恶臭无比,且修为功夫高强,出手刁钻,动起手来不要命一样。净寻算是湛淳手下极有天赋出息的弟子,若无意外,日后是要承湛淳衣钵的,可此人本事能力高强,据说净寻在他手底下没挨过十招,就被掐断了颈子,没了生机。 一旁的刘不疑听了个大概,轻声道:你的意思是那夜袭清音寺之人形容与薛灜相同? 云澄点了点头继续道:而更叫人觉得古怪离奇的,是湛淳与之相搏,此人虽也受了重伤,但湛淳毕竟心有顾忌,棋差一着,险些就被此人取了性命。 苏烈音道:这我是知道的,可为何就如何笃定夜闯清音寺的就是薛灜? 盖因我知道了一些诸位都不知道的消息。云澄道,当时危急时分,湛淳几乎就要命丧当场,是薛少尘斜里杀出,以身作盾护住了湛淳,要知道,这湛淳多少年的老道修为都敌那贼人不过,更罔论薛少尘初入山门,学艺不精,众人都以为他要当场丧命,可变故突生,那贼人竟放过他去,哭笑一番后立时遁走,众人都叫这场面惊骇,竟无一人拦住他,叫他逃了去。 戚青玉抱刀在侧轻声道:就因为他饶了薛少尘一命,所以你现在怀疑,当时在清音寺中杀了净寻,打伤湛淳大师的,就是现在突然出现在这场中的薛灜? 云澄点头道:不是怀疑,我是肯定,他既受了那蛊虫改造身躯,那双手臂刀枪不入,又受了大刺激走火入魔,以他如今修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便是修为高深的,遇到这种不要命的,也怕了几分,所以湛淳敌不过他也是正常。 黎鸢轻叹一口气:你之所以认为是他,也是因为虎毒尚不食子,他虽然发了疯症,却还认得自己的儿子,才没有取了他性命,只是他怎么会出现在清音寺,现下又出现在了这里? 云澄目光注视着院中,声音压低:这我也不清楚,但我想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是追着薛少尘来的。 而场中搏斗已到白热化,来人一招一式犹如凶毒恶兽,招招取人性命不说,口中还低声嘶吼,双目毫无清明之光,似乎叫这战意所激,双手一伸就要扣上云平双肩。 云平自是不可能叫他轻易擒住,一剑荡开,剑气腾腾,可招招式式飘逸逍遥,颇为自然潇洒,好似将醉未醉,脱了枷锁却又自成章法,竟显得从容有余,进退自如,众人无不为她叹服,可那剑招身形落在地上脱力的单兰眼中,却好似鬼影一般,使他悚然。 只饮半壶! 他一眼就认出这剑招! 原先还有所怀疑的单兰登时明白面前这个名叫云平的女人,她的真实身份实在也做不了假的。 是她!真的是她! 他忍不住嚎叫一声,勉力爬动,想要逃开这剑招带给他的恐惧和惊吓,仓皇狼狈,再也没有了方才的从容气度,他身旁的药人也随着他的动作站起身来,将他扶起,两个人借着这慌乱之势便要逃脱,逃得远远的才是! 云平又如何肯叫他走?余光扫见单兰要逃,便大吼一声道:你又要逃了是吗!孬种!懦夫! 她一剑回荡,隔开薛灜攻击,竟不管薛灜双爪再度袭来,只管回身阻拦。 这去势一剑柔中带刚,蕴含无限杀意,不管不顾直往单兰后心刺去,若是得手,势必伤了单兰的同时,自己也免不了受重伤! 嘿!臭东西!你的对手是我! 可那剑终究未刺上单兰,薛灜的手也没抓到云平,盖因凌空跃来两人,一人红衣玉冠,一双猫儿眼警惕,她手中的刀气势汹涌,好似能劈开这场风雪一般,直直往薛灜招架过去;另一人青衣黑发,抿唇肃然,一双眼冰冷沉沉,她手中之刀飘忽似雪,看似毫无力量,可来势汹汹密不透风,叫人无处可逃。 这两人正是苏烈音与戚青玉,她二人一青一红,在这苍茫雪野之中显得格外显眼,一左一右同时抽刀袭来,逼得薛灜不得不放弃云平,与这两个人缠斗起来。 既得了戚苏二人助力,云平自无后顾之忧,那剑去势又急,眼看着就能伤了单兰。 可事情总是难以全数尽如人意,只见单兰身旁那药人竟将身一转,便又如方才在厅中一般空手接住了云平这一剑,但云平这一剑去势又快又急,逼得他不得不连退几步才能险险接住这剑。 而那单兰一下子没了药人搀扶,便又踉跄跌坐在地上,云平只来得及将剑上挑,逼着药人松手,便又立时扭转剑身直往单兰身上刺去。 但她终究没能来的及伤到单兰,就只听得哎呦一声,苏烈音与戚青玉两个人合力都敌薛灜不过,反被薛灜一左一右抓住两刀,齐齐推送开,她二人拄刀在地,在那青石砖地上破开两条长且深的划痕,这才勉力支撑停住,随即又左右合围往薛灜身上去。 可薛灜此番却看也不看戚苏二人,大步上前,竟在云平将要刺及单兰之时,空手握住云平这一剑,一牵一扯之下,竟逼得云平不得不面对他。 薛灜左手将她剑刃握在手中,右手便又要伸出去扣抓云平左肩,云平立时招架,右手握住宝剑,转瞬之间,左手却与薛灜拆招不下十来回,但始终胜负难分不相上下。 那戚苏二人左右合围而来,可两人的刀尖一左一右点在薛灜肩背上,却好似刺在一堵铁做的坚墙之上,竟近不得分毫,薛灜失踪的这段时间不知是修得了什么神通,通身上下竟如钢铁一般坚硬,任凭戚苏二人于刀法之上甚有天赋本事,可在这修为灵力之上却犹如天堑鸿沟,迈不出一步。 只见薛灜大声一吼,他周身灵力激荡,竟又将戚苏二人震翻出去,这两人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卸下力去,险险站住,还未来得及反应,这两人并场中众人便又瞧见场外凌空跃进一个黑衣人来,此人戴着粗糙的狼面具,遮挡住半张脸,看身形婀娜苗条,曼妙非常,当是女子无误。 此人甫一入场,便立时高声对戚苏二人喝道:休管此人,先擒下单兰那贼子再说! 那声调古怪非常,众人立时辨认出此人正是方才在厅中说话之人,于是纷纷好奇,伸头欲看。 但见此人目的明确,看也不看,双手成爪便立时要去擒那同药人一道逃走的单兰。 而这边的云平一闻此人声音,便立时一滞,可手上动作翻飞不敢有丝毫分心,心中虽惴惴不安,可不敢分半点目光在狼面具女子身上,只管运起功法,趁着微毫间隙,直取薛灜要害。 戚苏二人晓得云平现下一人尚能应对,再去也只是添乱,于是便听从这狼面具一言,齐齐往单兰同那瘦弱药人袭去。 那药人受了云平这样重的一剑,起先虽支撑勉强,可短短几个来回,那伤口竟已逐渐愈合长出新肉来,不曾用药竟能有此等功效,正是因为那阔海之能,需知药人受伤,只要不死,那阔海蛊虫便会激发人体潜能,加快伤口愈合,只是这功效虽然看似神奇,但终究免不了提前消耗燃烧寿命为代价。 那狼面具双手成爪,来势凶狠,她双手叫那手套裹住,只露出葱白指尖,旁人瞧见了只当是美人无处不美,可这美中藏着极锋锐的杀气,那药人只是木木接招,仗着自己一双手臂铜铁一般,竟也不怵。 可谁知那钢铁一般坚硬的手臂甫一遇到这葱白指尖,竟好似小刀破豆腐一般,轻轻松松扣进他肩上,狠狠一抓,便在他臂上一左一右各留下五道抓痕来。 而与此同时,戚苏二人同时扬刀向单兰攻去,一左一右形成合钳之势,打着一招便想将单兰拿下的念头,同时擒他。 可这两个毕竟是青葱少女,单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虽慌不择路,可方才戚苏二人攻击薛灜时,他粗略一眼扫去,便晓得那红衣服女扮男装的少年公子刀法强横有余,但阅历不足,实战经验不够,而那青衣黑发的冷面姑娘则是刀法稍逊,可实战经验丰富,只这粗粗一眼,便叫他心里有了盘算。 单兰此时已是叫那阳毒烧了肺腑,只觉得口渴难耐,眼见得两个妙龄的黄毛丫头送上门来,竟也不怵了,只待戚苏二人左右攻来之时,他一双犹如老鹰鹰爪般的枯瘦双手,便立时打定主意往苏烈音身上攻去。 他这一招乃是突袭,先前蓄意示弱,装作是强弩之末,已叫戚苏二人轻敌,现下这突然出手,苏烈音实战经验浅,如何能看破,收手要提刀格挡已是不急,那肩膀正好叫这单兰扣住,剧痛钻心,叫她丝毫挣脱不得。 戚青玉见得如此,便当即朝他左臂斜劈下去,这一刀围魏救赵是她善使的,但不曾想那单兰行走江湖多年,轻易就瞧出这一刀的破绽,那左手竟好似长了眼睛一般,险险避开这招,直攻戚青玉腕骨,竟叫她连手腕一麻,宝刀险些脱手。 那狼面具原先以为单兰已是苟延残喘,这才放心叫戚苏二人合攻,可不料转瞬之间一人被擒,一人失力,眼见得单兰已张口正欲往苏烈音那细白的颈子上咬去,她心道:这两个人是受了我请求才出手抓人,我如何能叫这两人受伤出事? 于是她一爪推开那瘦弱药人,一跃纵身,不过刹那间便掠到单兰与苏烈音之间,情急之下,竟伸手拦在了苏烈音脖子前面,而单兰收势不住,也一口咬了上去! 那血方一入了单兰口中,便叫他觉得滋味奇妙,芳香扑鼻,只是一口,竟将他肺腑之间的灼热消减大半,又叫他心口疼痛锐减,便是单兰再无知,也晓得这血与众不同,竟也大着胆子又吸两口,而那血进了肚腹,顷刻间竟叫他从老年模样飞速倒退,回到了盛年模样。 他这一番变化如何不叫人恐惧心惊?但他尚不能再吸两口,就只觉得背后一寒,听闻云平怒斥一声滚开!,可他还来不及松口,就叫人又一掌打在肚腹之上,这掌力刚猛惊人,单兰一时不察,竟也飞了出去,与此同时,只觉得肩上一痛,已叫身后来人一剑破开一条掌宽的伤口。 单兰只得踉跄站住,再回身一看,只瞧见云平单手持剑,竟又与薛灜斗在了一起,而自己的药人此番正与被自己咬了一口的狼面具缠斗,而与此同时,苏烈音同戚青玉又提刀攻上。 这三处各自混战,一时之间胶着住,谁也压不住谁,局面难破。 只见那单兰饮血入腹,压下那难捱苦痛,状态回转之后,竟从腰侧摸出两把短匕来,他双手操持短匕,动作灵活,如同两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一般来回穿插撕咬,戚苏二人的刀法俱是大开大合的杀招,可如今对上这灵巧机敏,残忍阴诈的毒蛇短匕,竟显得左支右绌,分外吃力,但她们胜在配合默契,心意相通,人数之上也有优势,单兰与这二人相缠,一时之间竟也讨不了好。 而狼面具通那药人搏斗,二人以力比力,招招式式力道惊人,你来一拳,我迎一掌,同时腿上攻击也是不停,不过转瞬之间,这二人周遭的青石地板都被踏碎,拳风掌风呼呼作响,这漫天飞雪竟都被这去势所激,避开这二人。 至于云平,她右手剑势如风,左手运气于掌,调和有度,进退自如,比之刚猛毫无余地的薛灜多少是留了些体力调度,这二人动作又极为快速,众人又为这风雪所迷,一时之间竟无法瞧清这二人动作来回,但可知的是,打到最后,这两人之中,薛灜因那疯了般不要命似的打法不能一招制敌,于体力之上自然输了一成,而高手相搏,灵力境界相同,毫厘之差便能分出胜负来。 那薛灜因着体力不支,那出手自然就慢,而一慢便会显出破绽,而就是这一瞬间露出的破绽,便叫云平抢到了先机,右手抬剑便刺,虽然薛灜竭力阻挡,可那剑尖还是不可避免没入薛灜右肋。 同一个地方,竟叫一个人伤了三次。 云平眼角发红,面颊因为牙关紧咬微微抽动,那风雪打到她面上,将她唇都冻到有些发紫,可她握住剑的手却丝毫不抖。 薛灜受了她一剑,力竭倒下,只消再进数寸,便能轻易取了他的性命。 可薛灜却好似不知疼一般,竟还挣扎着支起身子,叫那剑尖又没进身体一些,他双目迷蒙,牢牢盯着云平的脸,好似一个稚童一般问道:他在哪儿?他在哪儿?阿哲,净台,他们在哪? 薛灜!你怎么还敢问我!他好歹是你丈夫!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云平看着这张脸,只觉得心中酸苦难当,毫不犹豫手上用力便刺,同时眼中也落下泪来,北境天寒,她那泪叫寒风一吹凝结住,瞧着又冷又疼。 可云平心中只叫怒火灼烧,半点感受不到那身体的痛,盖因她一瞧见这张脸就想起她那枉死的师兄,想到无辜的薛少尘。 想到自己的复仇是不是当真太过。 可她不能停下,她已经没办法停下了。 她也不能接受这一切过错是她间接一手造成。 她只能不断地麻痹自己,,欺骗自己,也只有告诉自己是面前这个人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是面前这个人以爱之名贪婪残忍造成如今局面,才能稍稍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薛灜倒在地上,那血从他身上流出来,在地上凝结成一滩发红黑色的血冰来,他动作间那胸口破烂的衣衫里露出了导致他身前衣物胸腹鼓胀,浑身恶臭的东西一角。 虽然已经不成形状,但能看得出那是几根已经发黑发紫腐烂败坏的手指,趴伏着几条已经被冻死的蛆虫,流着黄绿色的脓液。⒎⒈.0⒌⒏⒏⒌⒐0/ 那是一条成年男子的右臂。 薛灜对云平的吼叫充耳不闻,只是木木开口,竟还带着些残忍的天真。 唉,他们在哪儿?他歪着头微微笑了起来,净台的胳膊还在我这儿呢,我要还给他。 云平的剑再也刺不下去了。 她仿佛突然失了全部的力量,只是握着那把剑,仅仅只是握住而已。 那雪下的越发大了,将她眉发全都染白,周遭一瞬间变得格外安静,好似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已经失了先机,是无论如何都刺不下那一剑了。 她刺不下去的原因,不单单是因为看见那条右臂。 更因为那突然出现的少年僧人。 用他仅剩的那一只左手。 赤手握住了剑身。 第一百六十六章 :岳峙渊渟 那少年僧人没有说话,他也不需要说话。 他立在那里,右边空荡荡的袖子随风摇摆,同薛灜怀中的那条断臂一道落在云平的眼中,显得那样讽刺和残忍。 云平怔怔看着他,那目光夹杂着几分怀恋,似是在透过薛少尘的脸去看另一个人。 她知道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有些路一旦走了,就绝不能回头,一旦回头只能瞧见残垣断壁,满目萧然,举眼望去全是遗憾。 更会动摇自己那颗本就摇摇欲坠,不稳定的心。 所以君莫笑死了,她告诉自己,这是她必须要复仇的理由。 所以汤哲死了,她告诉自己,她已经没有办法停下了。 可当薛少尘再度站在她面前,这样目带凄然慈悲和怜悯看着自己的时候,她的心终于苦痛难捱起来,再也无法欺瞒自己。 江折春!江折春!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云平那手握着剑,人生诸般种种竟如走马灯一般从自己面前划过。 她坚持了这么久都没有回头,此刻一回头,竟叫她苦笑起来,怅然若失,那笑声悲戾绝望,讥讽不已,她想起一切的源头,那笑声在呼号的北风之中,显得那样痛苦和戚然,又是那样无力和无奈。 她明明在白日之中,却好似堕进了无边黑暗的地狱里去,永远逃脱不出。 不该复仇的。 她想。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54)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复仇。 她应该带着苦,带着痛,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不为人知地,孤零零死在那荒岛上。 若使当时身死,现下的苦和痛就不会这样翻倍涌来。 她只当做她的兄长和如父恩师尚还活着,宁可怀带着绝望和恨意死去,也好过现下。 好过如今。 她动摇了。 她终于动摇了。 她的目光转向那少年僧人,看着他那张和汤哲有几分相似的面庞。 她的剑已经快握不住了。 净台。云平的声音低哑,苦笑出声,净台!是我对不住你 那少年僧人的目光依旧带着慈悲和怜悯,像是在乞求云平,乞求云平宽恕他的父亲,宽恕他父亲的罪过。 他的手一刻都没有松,那锋利的剑刃已经割破他的手掌,染红那僧袍,那鲜血的红触目惊心,那红好似有温度一般能将人烫伤,烫在她心上,烫的她生疼,叫云平想起那天马车里安静不动的汤哲。 也叫云平想起那天那少年失去的右臂。 他与云平静静对视着,随后扬着头颅,目光坚定地,屈膝对着云平跪了下去。 云平没有办法再说什么,她看着薛少尘那空荡荡的右边袖摆,好似一只大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声音已带着嘶哑,双手颤抖,只能喃喃道:起来,净台,我求你,净台,我求你 你饶了我吧!她好似魔怔一般看着薛少尘那张脸,又或许是透过这张脸去看另一个人。 那少年僧人没有说话,只是赤手握着剑刃,一寸一寸将它从薛灜身体里抽出,他的额上满是汗珠,可面上满是平静和慈悲的笑容,那手掌被利刃割破而流出来的血一点点沿着剑身滑落,滑落到少年僧人纤细的腕骨上,滑落到他腕上的那串红玉佛珠上,最后顺着佛珠上的穗子落进地里,同薛灜的鲜血融在一起,谁也分不清了。 北风肆虐,严寒刺骨,那森冷浸透了云平的身体,将仅剩的一丝热意从她骨子里彻底剥离了。 云平失去了理智一般,松开了手,任由那剑叮当一声落在混着冰与血的石板地上,她狂笑起来,笑得那样凄苦,笑得那样绝望,笑到最后,她终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虽竭力不让那泪水流出,可还是不能控制住,失声痛哭。 她的手陷进地面上的积雪,指尖发红,头颅却高高扬起,对着天地苍穹哭喊。 老天爷!你饶了我吧! 她求老天爷饶过她去,老天爷就真的会饶过她吗? 她前半生的开头是幸福的,虽然不曾有如今的本事修为,也没有如今的财富权势,可她的生命是那样快乐和自在。 然后一夕之间,她的这一切全叫怀揣着恶意的人夺走了,她向命运哭诉,乞求,求上苍怜悯,分得一丝垂怜,她要复仇,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面目全非,不择手段。 于是她摇身一变,变成另外一个人,从地狱里爬了出来,用精致华贵的皮囊包裹住肮脏腐臭的那颗心,用精巧华美的谎言粉饰着自己真实的目的,她卑鄙无耻,欺骗利用,她发誓要将自己的苦和痛百倍偿还,她发誓要叫自己的敌人付出代价。 可现在呢? 可现在呢! 薛少尘代他父亲乞求她的宽恕,那谁来宽恕她? 谁来宽恕她? 你要我放过他,那谁来放过我? 谁来放过我! 她这样吼叫着,踉跄站起身,在肆虐的风雪之中她的身形显得那样瘦弱单薄,那样摇摇欲坠。 她极力想要挣脱命运,看似已经掌握住了自己的命运,可实际上还是叫命运摆布,生死悲喜不由自己。 她失控了,立在风雪里,忽觉自己孑然一身,茫然四顾,天地之大,竟无她容身之所,她想找人哭诉,可这世间她还能向谁去哭? 思及此处,云平只觉得喉头一片腥甜,随即轻轻一咳,就呕出一口血来,她怔愣接住,只瞧见自己手心里那一抹刺眼的红,接着又不受控制地咳呕起来,那鲜血从她唇齿间流出,她下意识伸手掩住,可不论如何都止不住,从那指缝里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好痛啊,好痛。 她又踉跄跌坐在地,风雪之中,谁人都瞧不清她的动作。 她大口呕着血,似是要将那心肝脾肺都呕出来一般。 薛少尘跪行着靠近她,伸手想要去扶她,可手还尚未触及云平,竟叫云平冷冷挥开。 她控制不住力道,一下子挥去,竟将薛少尘手上那串红玉佛珠打散,那红玉珠子如天花一般散开,叮叮当当落在剑身上发出声响,随后又滚落下来陷进雪里。 雪中一点红,是那样刺眼夺目。 云平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那珠子,那是她当初送薛少尘前往清音寺时,湛淳大师为她答疑解惑之后,她留给湛淳的红玉手串。 现在兜兜转转,竟又落到了薛少尘手中。 云平怔怔看着那红玉珠良久,忽的伸手去抓住一颗拈在手中,那红玉打磨光滑,没有半点瑕疵,随便一颗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现下落在满是鲜血的手中,竟与那鲜血没有什么分别。 云平看着那珠子,不知想到什么,神情迷茫,似是透过那珠子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薛少尘跪在她身旁一语不发,只是静静看她。 她要报仇,她没有错。 他要护着父亲,他也没有错。 那究竟如何会变做这样? 独臂的少年僧人不禁回想起那一日在黑市谒帝楼里的惊鸿一瞥和一见如故,那样的意气风发和相谈甚欢怕是再不会有了。 他们已经做不成朋友,回不到过去了。 事事要留个有余不尽的意思薛少尘忽的听见极细微的声音从云平口中传来。 那唇边带血面色苍白的女子怔怔看着那红玉佛珠,轻声呢喃。 便造物不能忌我,鬼神不能损我。 薛少尘一愣,似是在思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可突然云平的头一抬,先是哭嚎起来,随后又狂笑一声,笑声中隐含释然,紧接着便狠狠一拳打在他面上。 她的声音嘶哑,唇边还带着已经凝结的血:滚!滚! 薛少尘蓦得受了她一拳,又只有一臂,一时支撑不住就倒落在地上,正当他尚自犹豫时,却见云平又踉跄站起,俯身持剑,柱剑而立,那神色冰冷,连看也不愿意看向他们父子:带着你父亲滚吧!滚吧! 见薛少尘没有反应,她扭过头去看向那少年,风雪之中她衣袂飘动,虽然头发散乱,似神若仙,可眉宇之间那怨气和暴戾几乎压制不住: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突然饶过那混账? 她问出这问题似乎连自己都觉得可笑,那唇边又挂上了苦涩的笑容,可只有一瞬又立时收起,又问道:杀了他,你爹爹还回得来吗? 这问题血淋淋又残忍,可云平还是提高了声量,在狂风中大声质问:杀了这个混蛋孬种,你爹爹还能回来吗!薛少尘!回答我!企鹅群二3\菱[溜旧二!3酒溜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每个人都清楚,这事就像日月东升西落,就像江河奔流不回。 而死去的人,也是不能复生的。 是回不来的。 薛少尘的脸色那样难看,他缓缓地,缓缓地摇了摇头,跪在那里,那狂风吹得他右袖飘动,落在云平眼中,又叫她懊悔苦恨,索性扭过头去不看他。 我本该一剑杀了他的,你若是挡在我的面前,我也该一剑杀了你才是。云平只是看着茫茫落雪,声音平静,但隐约能听见其中的颤抖,父债子还,父债子还,世间之理,不外如是,可是净台 她不知想到什么,闭了闭眼,似乎不想叫人瞧见她又红了眼眶。 杀了他,你爹爹也回不来了。女人的声音微微压低,又咳一声,呕出一口血来,目光又转向薛少尘的右边衣袖,至于你这混账父亲 说话间云平将目光投向薛灜,只见薛灜依旧一派疯傻模样坐在那里,伸手去捏着那红玉珠玩,如一个稚童一般时而哭时而笑,竟没有清醒的时候。 他已经把他欠我的都还清了。云平的唇边挂上了一抹残忍的笑,就让他活着吧,就让他活着吧! 他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斩断了自己独子的臂膀,毁了自家的基业,又失了神智变作了疯傻之人,常人只怕恨不得立时就死。可我要叫他活着,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的吗? 死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可有时候活着却比死还要难受。云平脸上的笑一收,所以,看好他吧,别叫他再出现在我面前,下一次,我绝不会再放过他了。 说罢她又呕一口血,不再看薛家父子。 至于薛少尘,他长久地看着云平,没有说话,只是跪倒在地良久一拜,便又起身,搀扶着薛灜离开。 不消一会,就叫大雪掩盖了踪迹。 云平默默注视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那雪下的越发大了,天空灰暗得可怕,不过数十息,这两个人就已消失在雪幕之中。 云平的长发披散,柱剑而立,她仰头长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似是要吐尽肺腑之中的不甘和仇怨;她的眼睛闭了一瞬,再一睁眼时,那眼中的懦弱和苦痛都已尽数消失不见了。 她持剑在手,将心情平复,一言不发扫视了一旁,旋即便纵身跃起,落在狼面具的身边,下手快准狠绝,一剑荡向那药人的脖颈。 而此时狼面具与药人正斗至酣处,狼面具已杀红了眼,一拳一拳与那药人相击,双方动作极快,已到了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状态,两个人同时调动起自身的灵力相对,以他二人为中心,方圆一丈左右的青石地板已化作齑粉,同泥土雪粉还有他们的鲜血混在一起。 铛一声响,那药人立起左臂,拼着被狼面具一拳击中胸膛的风险,挡下了云平这一击,但云平剑法高明,功力深厚,先前在厅中已伤了此人,现下这一剑依旧锐不可当,但不知是此人防备还是另有原因,云平这一剑只在他臂上割了浅浅一道,细长的伤口流出血来,可数息之后便又愈合。 而狼面具双手出拳,左手这拳被挡住,右手这一拳倒是结结实实击在这药人心口处,不知是起了什么作用,竟叫这药人滞了一滞,而就是这一滞,狼面具左手不停又击出一拳,这一拳力道极大,虽也叫这药人挡住,但无法防备,身子一仰便飞了出去。 狼面具粗粗喘起,连一句谢或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云平,那一拳还未来得及收回,便将头一扭,似是要去追击那药人,可冷不防左手叫云平一把抓住,轻易挣脱不得。 不疼吗?云平的语气有些硬冷,似是有些生气,可又觉得这语调太过生冷,心中又有些愧疚,又放软了语调道,你怎么这样不顾及自己? 云平看向那袖口处的伤口,莹白肌肤上有一个极深的骇人牙印若是再深一些,便可咬下这一块皮肉来,因为寒冷那血液已经凝结,显出些微的紫和红,肿胀不已,与这雪白肌肤一比,就更显得心惊。她心里心疼得紧,可又说不出旁的什么话,只是急忙想从怀中芥子取药给她包伤。 你是什么身份来管我?狼面具的声音闷闷,但说话的声音不再是方才那般的古怪语调,反倒能听出是股脆爽的少女音,好似夏日里一碗甜甜的冰乳酪,冬夜里一碗温软的马蹄馅点心,旁的人或许听不出来,可云平同她相伴这么多年月,又加上这面具图样,此人便是云澄无误。 换作以往,云平这样焦急担心她,她定然喜不自胜,可现下心里堵着一口气,又恼又恨,反倒不将这点关心挂在心上,她语气里带着不满和愤愤,云平还不待将药取出,少女便将自己的手从云平手中挣出,紧接着头也不回又跃进风雪里。 那风雪这样大,几乎瞧不清人,云平双眼叫风一吹一闭,再睁开时已辨不清云澄方位,朦胧之间只瞧见左前方有黑影晃动,武器叮当作响,便也只好压下心中不安,疾步奔去。 云平行近了,这才发觉那里五个人正混战做了一团,戚苏二人持刀左右攻击,云澄站在一旁穿插打乱,而单兰持着一双短匕犹如毒蛇吐信,那药人劲力刚猛,也不惧受伤,以身为盾护住单兰,帮他避开要害攻击,三个对上了两个人,一时之间却也讨不了好来。 原来那药人叫云澄一拳击飞,正正好落在了戚苏二人与单兰旁边,那单兰彼时正与这两个人缠斗,他虽经验丰富老道,可到底是以一敌二,初时还能不落下风,斗个你来我往不分胜负,可这两个丫头也不笨,晓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烈音也是鬼精刁钻,虽是北刀苏家出身,可养在谷中多年,也没什么名门正派的风度在,借着戚青玉与单兰缠斗之际,便要出刀偷袭。 可好巧不巧,苏烈音正欲下刀,单兰又对着戚青玉防备不住之时,那药人却被云澄一拳打来,正正好要撞到苏烈音身上,苏烈音叫着突生的变故打断,只得立时收刀防御,使了个借力打力的功夫险险避开这斜飞过来的药人。 那单兰一瞧见药人便哈哈大笑一声道:来得正好! 随后便双匕银光一片挥动起来,直往戚青玉面、颈、胸、腋、肋、腹等地方袭去,他本就擅长这样刁钻狠辣的出招,又是阴狠可怕的残忍性子,只管哪处容易得手便往哪处来,自是叫戚青玉不由暗道恼人。 而苏烈音用刀避开这斜飞过来的药人,正欲上前再与单兰缠斗,可那刀却重逾千斤,好似拖了头铁做的牛一般,她急忙回头就看,这动作做到一半,余光就瞧见有虎虎一拳袭面而来,急忙侧头避开,又低头躲过,这才瞧清眼下场景。 你道这刀重逾千斤,正是因为那药人方才飞来,苏烈音用了一招借力打力,不但不曾将这药人拨开,反叫这药人借机一把擒住了这刀锋,他的双手是刀枪不入的坚硬,便是受了伤也能立时痊愈,他甫一落地,便抓住那刀借势向苏烈音一拳袭来。 双方一时斗将起来,那药人本以为将那刀捉在手中,苏烈音失了兵刃便任人宰割,可谁知北刀苏家家传刀法之中有一招便是应对当下情景,倘若自己的刀被敌人夺去,便可使出此招应对。 只见苏烈音右手抓住刀柄,左手当即出拳要打药人胸腹,旁人见状定然持刀那只手不松,另一只空着的手回防在前,可苏烈音那双手一抖,竟又如游龙一般往上,变拳为指,二指微分,直戳药人双目。 既受得此招,旁人便会立时下意识松开夺刀的手回防,若是有如这药人一般反应迅疾,依旧用空手回防之人,苏烈音便立时用右手转动刀柄,那敌人手臂关节逆转,又防着那双目被刺,一时分心不得,下意识便会松手,苏烈音便能立刻持刀在手,立时夺回,此招讲究迅疾激变,且变幻莫测,百发百中,从未失手。 苏烈音一招夺回宝刀,便如虎添翼,如鱼得水,她本就于刀法之上颇有天赋,又猛进不退,那药人失了先机,一时便难以招架,竟被锐意激动的苏烈音逼至单兰之处。 可那药人毕竟古怪,他初时不备,可接着便回转过来,须知这世上俗语有云,一力降十会。便是苏烈音刀法精妙,那药人因着阔海这种阴邪蛊虫而生出力量来,一拳袭来,竟带泰山压顶之势,苏烈音一时不察,险险对上,第一拳还勉强应付,可这药人不知疲惫,一拳一拳速度加快,苏烈音接他速度不上,下一瞬那拳头便要落到她的脸上,离她鼻尖不过一指之距! 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一道人影却忽的现身,她竟比那北境的风还要快,右手将苏烈音拉开之时,左手举臂在前,单手迎上这一拳!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55) 她立在那雪中,犹如赫赫天神,屹立不倒,苏烈音恍惚间只瞧见云澄眼中闪过一抹红,蓦得又消失不见。但见那一拳去势凶狠,亦带拳风,正好击在云澄左臂伤处,可那拳风却不停滞,直至往后,将云澄一头长发都带到扬起。 那药人却不管她防守,只是连续出拳重袭,可云澄一改方才出手回击之态,只是悠然站定,轻蔑一笑,那药人拳掌连袭,竟丝毫触不到她衣角肌肤,云澄只是微微侧动身体或轻转头部,那拳掌便全数从她身旁击过,全数落空。 苏烈音在一旁只看了一眼,心中暗叹,随即就又持刀同单兰缠斗起来。 那药人或许多少存了一些神智,竟也聪明,晓得自己敌云澄不过,又或许是受了单兰所示,接连五拳落空之后,竟不再与云澄缠斗,反倒一个后撤便去擒拿苏烈音。 云澄自是不肯叫他得逞,也是冷笑一声便跟上前去,不肯叫那药人得逞。 这些事发生时不过短短瞬息,故而云平赶到时便是现在这幅光景。 那云平甫一加入战局,并不过多纠缠,提剑便往单兰后心刺去。 单兰只觉背后寒气阵阵,立时右手背在身后,吃短匕挡下云平一招,他饮下云澄血液之后竟觉得病痛苦楚全消,全身上下似有使不完的力,众人一时都擒他不下,才叫原先预算好的时间超了期限。 而一旁的戚青玉越打面色则越是肃然,显然已到了全神贯注的境地,苏烈音则在一旁帮衬,但眼见戚青玉的那刀法功夫一招一式都逐渐熟悉起来,心中不由咯噔了一声,只是她正尚在怀疑之际,只听得身后忽的传来一道暴怒冷硬的男声来。 单阁主!怎么回事? 戚苏二人一闻此音先是一震,随后便有一把雪亮锐利的刀直直插入这一群人的缠斗之中。 苏烈音与戚青玉本是少年一辈中有名的刀客高手,可现下这人一出手,竟立时将这两个的刀招破开了来,好似清风荡尘,竟使戚苏二人无丝毫还击之力。 单兰与药人压力骤减,便立时又往云平袭来。 戚苏二人一青一红,叫这男声缠住,风雪之中只听得那男声怒斥道:小兔崽子!你怎么在这里! 苏烈音尚且来不及反应,那男声便已逼面而来,直直往她肩膀去抓,只是那男声才一靠近,云平就又听得他咦了一声,随即冷声骂道:小七!你怎么也在此处! 那苏烈音是暴躁急进的性子,从来都是气焰嚣张不将旁人放在眼中的桀骜性子,但现下一听这男声,她身子一震,竟下意识显出畏缩害怕的模样来,又听到小七二字,便又忽的眉头一皱,直勾勾看向戚青玉,面上满是不可置信。 而戚青玉听得此声也是一震,下意识余光一瞥,那动作一慢,竟一左一右都叫这男子抓了去。 风雪之中,戚苏二人与那中年男子的身形模糊不清,云澄双手去擒人,耳朵竖起来去听。 而云平是见多识广的人物,看这人出手用刀,又隐约瞥见形貌,自是一眼就瞧出此人身份,心道他怎么这么迟才来,正暗自思索,就见白龙眉头一皱,便晓得与云澄脱不了干系。 云平一剑刺去,与单兰缠斗,睨了一眼云澄道:苏家主迟来,是不是同你有什么干系? 云澄冷哼一声,依旧是桀骜冷淡的性子:是不是我做的,又同你有什么干系? 云平晓得白龙恼怒,便不敢多问,但心中明白此事绝对是云澄干的,只好轻叹一口气,同单兰与药人又动起手来。 风虐雪饕之中,只听得几声含糊的喝骂,紧接着,风雪之中便又有寒芒一闪,直往云平云澄二人袭来。 单兰一见得此人,便立时眼睛一转道:苏家主助我!今日这两个人恶贼忽然跳出来就要袭我!我与我手下都招架不住了! 那人头戴貂皮帽,穿深灰色布袍,身材魁伟,中年模样,浓眉大眼,蓄有髯须,顾盼之间虎目圆睁,极有威势。 此人便是北境倚风刀苏家家主苏震坤。 原来这苏震坤受了明云阁邀约自是前来,但不曾想半路竟生出许多意外事端,磕磕绊绊之间不免来迟,先前苏烈音在那里瞧到宾客之中无他,这才舒了一口气,但不曾想这苏震坤并非不来,而是叫云澄故意耽搁了。 而苏震坤又是守诺之人,既说了要来,不论如何都是要来的,而他的随扈轻易脱身不得,他干脆轻装简行,孤身一人前来,这才正好撞上这场戏。 苏震坤一手倚风刀大开大合,比之戚青玉与苏烈音不同,他的刀法柔中带刚,已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犹如大风过山,山谷回盘,连绵不绝。 他一行到场中,就瞧见单兰被围,又不知方才在厅中桩桩件件,自然心中偏向单兰,只当他是好人,以为他受了人围攻,当即出手襄助。 而更叫他意外的是,他偷跑出家的女儿和追着找人的弟子竟同在一处,他心中本就生气女儿这样莽撞性子,又恼她出门顶撞说的话,见她无恙便心中火起,一左一右擒了,点了两人穴道,喝骂一声,也不容这两人争辩说明,便立时扭转身躯去助单兰。 其实若是苏震坤细想一番,此处是单兰的地方,只要他双手一招,阁中卫队便会一拥而上,若非他背弃众人犯下大大的恶事,又如何只有那药人陪着孤军作战? 只是当下情势危急,容不得苏震坤细想,这一番阴差阳错之下,竟好心办下坏事。 那云澄听到单兰这样喊话,不由轻蔑冷笑道:我是恶贼?放屁!呵!只怕你做这世间第二大的恶人,谁人也不敢越过你去! 云平却不理会单兰,只是冷声道:苏家主!不要听信这刁钻恶贼的一面之言! 单兰道:苏家主!震坤兄!休叫这两个小贼骗了!这两个人原是我生意往来上的伙伴,但居心不良,以次充好,叫我发现了,我便命明云阁同她二人断绝了往来,她们心生不满,趁今日人多口杂混进来,想杀了我报仇呢! 这场中风雪极大,风声呼啸,他们四人说清楚话已是难得,便是场外檐下众人想要相助都是难事,又如何能证明云平云澄二人所言非虚呢? 单兰一番花言巧语说得天花乱坠,而苏震坤本就不认识云平云澄,加之又不晓得前因后果,不知单兰真实面目,便越发信任起单兰来。 只见他大喝一声,刀光一片,只管往云平云澄攻去。 云平云澄本是高手,可先前与薛灜、单兰及药人打了几个来回,体力已是不支,云平又因薛家父子而肺腑隐有内患,便是云澄,她手臂受伤,又加之心忧云平,手中又无兵刃,如何能抵挡这全盛状态下,且精神奕奕的苏家家主持刀攻击? 而苏震坤又见这两人竟能同自己这般打斗不落下风,心中生出惜才之意,不由朗声道:二位姑娘!我无心伤及二位姑娘性命,只要二位姑娘罢手,我还能向单阁主求情,饶过二位性命! 但她二人是决然不肯求饶退缩的,只听云澄啐了一口骂道:想你姑奶奶认输?那就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苏震坤又看向云平,只见这麦色肌肤的俊美女子眉头紧皱,毫无畏缩求饶之意,不由对这两人心生敬意,大喝一声道:好!既然如此,就休怪苏某不客气了! 说罢他便使出十成功力同这两人打斗起来,竟能将这两人牢牢缠住,功夫之深,实在是不可小觑。 单兰见状心中暗喜,可他假作镇定道:震坤兄!劳烦您再支持一下!我这就去喊人过来! 可他这话一出,云平云澄如何不晓得他是要逃?哪里还有和苏震坤打下去的心思,急忙避过苏震坤的攻击便要去抓单兰。 但单兰同药人此时已奔逃出去,行到戚苏二人身旁,这两个姑娘叫苏震坤定住了穴道,丝毫动弹不得,为的就是到时候将这两个不肖的抓回家中处置。先前也说了,单兰中了阳毒,需定时吸食成年女子的血液来压下毒发时的苦痛,现下见这两个姑娘动也不能,便生出龌龊心思来,竟想着将这两人掳走,以供路上逃难吸血之用。 那苏震坤背对单兰与戚苏二人,自是瞧不见的,可云平云澄正对着,当然是看的清清楚楚,眼见得单兰同那药人便要一人一个将这两个姑娘挟走,她二人又如何肯答应? 于是云澄一眼瞥见地上恰好有一块踏碎的青砖,却见电光火石间,足尖轻点,将那青砖直直踢往药人后心。 而云平手中持剑,但她声旁无物,唯一能够取用的便只有手中宝剑,遥遥掷去,便可打断单兰行动,可她若是如此去做,那势必手中无兵刃可用,苏震坤这招已避之不及,定要生生挨下苏震坤一刀,重伤是在所难免。 可现下已没有什么好犹豫,也不需要犹豫了。本(文:来?源扣群2三.O;陆92*三9*陆 云平立时作出抉择来,她不是那种会为旁的人舍生忘死之人,可她这人极为看重身旁之人,戚苏二人既曾救过她命,她自然也是牢记于心,且虽与两人相识时间不长,但她已将这两人引为好友。 而朋友,朋友是很重要的存在。 掷剑之前,她回头看了云澄一眼,那眼中带着些许愧疚和无奈,还夹杂着几分抱歉,整个后背暴露给了苏震坤。 云澄只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用意。 你怎么敢!白龙看见她的目光,忍不住怒喝一声,那青砖才一飞出,宝剑才一脱手,她竟立时跃起,往云平冲了过来。 此时那北风不知为何渐渐缓了,而那大雪也不知何时悄然停止了。天空还是灰蒙的,但已经从云层间透露出亮,给这人间大地带来了一丝浅薄的暖意。 在这狼藉一片的院中,那从云间落下来的光同眼前的这个人重叠,云平转身之时看见了那个分外熟悉的背影。 那背影已经长大了,不再如同记忆里那样瘦弱、纤细、单薄,不知何时,她已变得好似一座高山一般,立在那里巍峨不可撼动。 足以挡下一切风霜。 那白龙怒吼一声,迎上了苏震坤那一刀,她手中没有兵刃,若是要阻止这一刀,只能空手去挡。 而这一刀去势之猛,是足以削断云澄的手掌的。 云平的眼睛睁大了,心要从嗓子眼里跃出一般狂跳,她眼睁睁地,眼睁睁地看着云澄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 所有人都觉得都觉得会血溅当场,苏震坤也没有预料到会突然有人奔出来接他的刀,即便他已练到收放自如的境地,但面对这突发境况,是他也不能预测的。即便是他这样见过无数残忍场面的人,都不由下意识眯了眯眼,似乎为这年轻女人要失去一只手变作残废而惋惜。 他已经不能停下了。 但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谁也没有想到,刀与掌相激之间,灵力激荡,将这周遭风雪都以三人为中心荡开。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戴着面具的女人竟当真空手抓住了苏震坤这一刀。 她的左手五指牢牢捏住了刀身,但那刀锋难免触及她手掌,竟汨汨流出血来,发散出一种奇异的芳香,这伤口本该叫她疼痛,可她心中战意激荡,反倒显出几分嗜血的狠厉与疯狂来,那面具也受了那刀风所袭,竟也从正中碎裂开来,被寒风一吹就缓缓落下,露出面具后那张冷如冰霜的美人面来。 你怎么敢这样不爱惜自己! 她说话间微微侧头,嗓音压低,带着些哽咽,有些不耐和不快,但又觉得不好意思一样,立时将头转到一旁,瞄一眼落到地上的面具碎片,颇为不快地眯了眯眼,言语中带着愠怒,冷冷看向苏震坤,毫不掩饰言语之中的杀意。 她若真有什么好歹,我就杀你全家。 她天生就是这样护短心狠的人。 而苏震坤听得她此言,不知为何心头一震,竟不自主害怕起来,不知为何,面前的这个丫头看上去纤细脆弱,好似一折就断,但她含泪的眼中,杀意和凶残糅杂着癫狂和无所畏惧,却叫曾历过世事的苏震坤也不由心颤。 几乎是下意识地,男人心想,她真的能做出来这种事。 云平闭了闭眼,她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心动,只是下意识伸手去抓云澄的右手。 她忍不住想靠近她,想依偎她,想亲吻她,想告诉她很多事。 可她最后,直到最后,也只是闭了闭眼,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动作。 好似这样沉重憋闷的人生里,只允许自己稍稍放纵一下。只允许自己轻轻地,轻轻地牵住了云澄的手。 她多么喜欢她,想靠近她啊。 可是她不配。 阿澄这样好,她不配。 所以她的话语是那样的温柔。 可在云平对上云澄那双已经微微发红带着点凶意的眼睛时,她却又是那样的残忍,不留余地。 阿澄,不要做这些事。 我不配,也不值得你这么做。 第一百六十七章 :念兹在兹 人一旦神思太过困倦,好似就会容易做梦。 睡得浅了,梦也跌宕起伏起来。 云平的梦里零碎夹杂着很多东西,有天极宗的花草,有君莫笑的微笑,有雷娇的轻斥,有汤哲的呼喊,有赵瑞儿的佯怒,那是她出生后十八年里最幸福的时光,却也是她最回不去的渴望。 但不知怎么的,那记忆里最想回去的一切已经变得模糊,她甚至已经开始记不起那时候所有人的脸,只能记得那些人回忆给她带来的快乐和温暖,好似落下来的冰雪,收到掌心之中就会消失不见。 后来那梦又开始转变了,是阴暗潮冷的囚室,是痛不欲生的折辱,是求死不能的苦痛,是浮屠岛的春夏秋冬,是炎热,是饥寒,是悲苦,是绝望,是怨恨,是求苍天饶她一命的求而不得。 那是她最渴盼遗忘的记忆,可不知怎么的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可见,不管是那奄奄一息的濒死感,亦或是皮肉被破开的撕裂痛楚,明明这么多年过去了应该模糊不清,可即便云平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梦里也一样无法挣脱逃离,仿若潮水上涌,将她一寸寸淹没包裹,无法呼吸。 紧接着,那梦又变得温暖暧_昧起来了,是那时候尚未长成小龙模样的云澄,是渐长之后吃东西也要哄着喂的云澄,是变成稚童模样的云澄,是一觉醒来变做了十四五岁少女模样却光溜溜的云澄。 是摔伤了明明很疼,但是怕自己担心,一滴泪也强忍着不流,只是撒娇要抱要哄的云澄。 是摔伤后自己闹着要看日出,背她上山结果睡着错过闹了脾气的云澄。 是天真烂漫问什么是人间嫁娶,问完之后说能不能嫁给自己的云澄。 是要给她庆生,偷偷去池塘芦苇荡那里抓了很多萤火虫给她,自己却弄得灰头土脸的云澄。 是在夜市灯会里等到自己半夜,只是为了和自己放一盏河灯的云澄。 是因为自己与那些人去青楼勾栏虚与委蛇,然后喝醉酒撒娇掩盖自己不开心的云澄。 是会在孔明灯上写吾愿阿春,心有所想,无事不成,年年岁岁,健康长顺,喜乐无忧的云澄。 是指着飞舟说不系舟这名字太苦,不如风邻月伴,千金不换的云澄。 是听见自己等诸般事毕就带她走遍天下,从而欢欣雀跃的云澄。 是自己一点点小事就挂在心上的云澄,是因为自己一点点好就能开心不已的云澄。 是亲口说过我很好哄的,只要阿春对我说说软话,我就一点都不生气了的云澄。 是不会被任何人知道的那个夜里,卑微又胆怯地问出你不想我走吗?阿春,却始终没有得到回答的云澄。 是那晚缠绵悱恻的旖旎春梦里,那将一颗赤诚之心双手捧上,却被自己摔到粉碎的云澄。 是浸在池子里妩媚对着自己笑,说我冷的话,你抱着我不可以吗?的云澄。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56) 是在床榻上借着醉酒却又无比清醒的缠绵,是唇齿相依,玉暖生香,是肌肤相亲,抛却一切,是心旌摇曳,难抵诱惑,是自持不定,邪念横生,是想将自己放在心里不敢有半分亵渎疼惜的人拉下神坛,进与退之间,守不住那底线,放纵了真心。 是想说我想你爱我,但终未宣之于口的自己,是觉得自己卑鄙又羞耻,肮脏又懦弱,藏在一身华贵皮囊下早已腐臭不堪的江折春。 然后那梦又开始变化了。 梦里面是血腥的一片,云平只觉得自己踩在血海里,那血海浸没到脚踝,叫她微微摇晃着,举步维艰,那一片混动的红里亮起了微弱柔和的白光,光照下来的地方洁白干净,光里好似站着她很熟悉的人,于是她想行过去,可走起路来七扭八歪,四肢无力,只觉得自己好像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 她缓步往前走,那背影很熟悉,立在光里微微侧头,但那张脸,那面目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但云平下意识知道他是谁,于是云平向他走近,轻声呼唤:师父师父 她走着走着,越走越近,伸手似乎就能触及到他,可那周遭却突然一寒,鲜红的血液沸腾翻涌起来,朝这个人涌去,一点点吞没了这个人,刹那间眼前一黑,再亮起时那柔和的白光陡然一变,变得猩红,那个人已不再站着,跪坐在那里,他的头发已不再黑顺了,花白干枯着披散在肩上,肩膀上有两个血淋淋的大钩子穿过,钩子的末端是两条大铁链,不断地延伸出去,长且没有尽头,直至没入黑暗里,那手在地面上抓划,发出尖锐难听的声响,像是骨头在地面上摩擦的声响,他动作着,那铁链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发出叮当声。 那声响一点点撞进云平的耳朵里,像是用锯子在锯她的骨头,叫她浑身战栗,止不住惊恐。 不! 云平下意识捂住耳朵闭上眼,想要甩开那声响,可那声响却越发响亮,直至忽然间那猩红的光一灭,又叫周遭归于寂静。 可随即又有声音响了起来,是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和善又温柔,还伴着清脆悦耳的鸟鸣。 你不要总是想着贪玩,功课做不好,又要叫师父责罚。 你是我未婚妻子,我自然要待你好的。 我是担心你,你已经快同我成亲了,怎么还总是一副爱玩闹的性子? 若是我同师父不在你的身边,你一个人该怎么办才好? 是,我既做你的兄长,又做你的朋友与爱侣,这样不好吗? 同门之谊,青梅竹马!白首为约,永不分离! 那声响越来越大,云平下意识睁开了眼,只瞧见那白光之下有一年轻男子穿着整洁的白衫正对她笑,他一瞧见云平就弯起眉眼,向她伸出手去,示意去云平去抓住他。 师妹。他的声音飘忽起来,好似香炉之中的青烟,又好似山间的云雾,仿佛高空万里的渺渺层云,那样不可捉摸。 云平下意识伸出的手忽的定住了,那男子又呼唤一声,随后那眼口鼻耳之中逐步流出鲜血来,是那样叫人悚然,一道道落在男子白净的面皮上,好似血泪。 阿春!阿春!你怨我是不是?你怨我是不是?他的模样开始变得憔悴消瘦,变得苍老,原本合身的衣袍也逐渐松宽,声音也变得嘶哑起来,那惨白的灯光又倏忽一变,变作了那刺眼的红。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他突然收回了手,伸手扯动自己的衣衫,模糊之中露出那个血肉模糊,被深深剜下一块皮的胸膛,他是那样形销骨立,肌肤贴在骨头上,显出凹凸的骨骼来。 阿春!你恨我吧!你恨我吧!他努力睁大了眼,口中又呕出鲜血来。 他的腹部凭空出现一把剑,贯穿了他,那鲜血以腹部的伤口为中心往外不断地晕染着,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落,落进血海之中,再也分不清哪一滴是他的血,可他还是双手抓住那宝剑的锋刃缓步往前走着,最后伸出手想要触碰云平,可那指尖悬在那方寸之间再不能进半步,他便噗的一下往前扑倒,叫血海翻滚着吞没了。 云平尖叫一声退后一步,她不敢去看,也不敢回忆,只是急忙又闭上了眼扭过身去。 可这景象却好似不会停止,即便她不断躲避逃离,总有温热的气息扑面,促使她睁开眼去看。 可是,可是 可是一睁开眼睛,就是苏震坤的刀毫无阻拦地斩断了云澄的手。 还有她的头颅。 只要她一睁开眼,就能反复瞧见那个场景,一遍又一遍出现,磋磨着她的神经,消磨着她的意志。 那头颅啪嗒一声落进血海里,溅起好大的血浪,那头颅离开脖颈时流出的血也喷溅了云平满脸,那血是温热的,还带着一股奇异的芳香。 云平身子木在那里,眼睛下意识往云澄的头颅去看。追 文 2\呤б久2/[久{б 少女的唇还叫那行贝齿咬着,眼睛睁得圆圆的,还带着几分灵动和狡黠,可已经黯淡无光了。 那双眼睛好似蒙尘的宝石一般,不再有光泽了。 云平盯着那双眼睛,心跳得快极了,她心悸、发慌、出汗,只觉得几乎无法站立,她想要站直,可身子发软,不管怎么样都使不出力气,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摔倒在血海之中,看着云澄那颗头颅随着血海漂浮,可是她连触碰和靠近都不敢。 她想呕吐,将自己的心肝脾肺都呕出来,可身体却不受她的控制。 她想流泪,想大声地哭喊咆哮,可她动不了,她甚至不能挪动自己的眼睛,只能牢牢地,牢牢地盯住云澄的头颅。 她想呼喊,去叫云澄的名字,可她的喉咙好似叫一只铁做的手钳住了一般,那舌头仿佛被钉子钉住了一样,努力地张嘴,即便面色涨红也说不出一句话。 不要! 不要! 该死的人是我,是我! 苍天啊!你要拿就拿走我的命,她还年轻,别带她走!别带她走! 她终于陷入比前两个场景之中更叫她恐惧惊恨的梦魇,彻底击垮她的意志,叫她直面自己最害怕恐惧的一面。 她惊惧着闭上了眼,想逃离这个梦境。 可双眼再睁开时,苏震坤的刀又一次往前。 斩下了云澄的头颅。 云平只能眼睁睁再度看着云澄死去,耳边回荡着云澄的声音。 我就算死了,也同你没什么干系。 屋子里的灯光已经有些昏暗,鸳鸯侯蹲坐在桌边舔着爪子,舔着舔着心思不定起来,牢牢盯着桌子上的镇纸,随后用爪子拨弄着,将桌上的镇纸推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方得满意。 在深夜飞行的飞舟上,这样安静的氛围之中突然发出这样大的声响,自然不会有人听不见,守在一旁小房之中的二娘那里就传来了紧张的喊声,随后就推门进来两个人来。 云平叫这巨大声响所惊醒,狠狠打了个寒噤,好似落进无边的黑暗里,可转眼间又回到人间。 她只觉得自己的思想都停滞住,身体也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来,迟钝和倦意几乎如同山一般将她压垮,整个人靠躺在书房的榻上,明明是温暖的室内,整个人却叫汗湿透,好似水里捞出来一般睁着眼呆卧着,听见推门声和脚步声才木然地转过了头看过去。 尊上?怎么了?先进来的姑娘一进门就嗅到了满屋子的酒气,她手里持着烛台,面上还带着倦意,烛台上的灯火微微晃动,只能照清她的半张脸,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不远不近的,只有一点光溜到那张戴着面具的脸上。 前者是二娘,后者是乌鳢。 不,没什么,猫儿淘气。云平似是倦极,懒懒地合了眼,手指轻轻一松,那酒壶就勾不住,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鸳鸯侯跳过来伸手拨弄几下,又玩了起来,云平往桌子那边瞧了一眼,轻轻舒了一口气,勉力扯出一个笑来,只是鸳鸯侯不小心把镇纸弄到地上了。 捣了乱的猫则玩了一会酒壶又蹲坐回桌子上,背对着门口的两个人,尾巴从桌沿垂下去,有一搭没一搭的动着,接着大大的打了个哈欠,露出森白的牙齿,眼睛都眯在那里,变作两条细小的缝,模样滑稽又可爱。 云平对着那猫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支起自己的身子,阻止了二娘像要帮忙的动作,摇晃着踱步到桌边,扶着桌子勉力俯身去捡落在地上的镇纸,却愣了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将那镇纸缓缓捡了起来。 她将那手中的镇纸看了一看,侧脸映着朦胧的灯光,可以瞧见她面颊上微晕的红来,她的眼尾也带一点红,双眼惺忪,抓着那块镇纸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捏在手里细看。 那东西其实说是镇纸,实际上不过是一块青黑平正的小石头,约莫巴掌宽大,摸起来甚是光滑平整,应当是常年被人把玩才会如此,石面上用小篆阴刻澄霄一色四个字,字用金漆描色,但已然有些脱落了。 偶尔得见旧物,云平不由未怔,这东西是云澄以往新对篆刻起了兴趣时随手刻来玩的,后来云平见模样好看便拿来搁在桌上做镇纸。 鸳鸯侯见她不动,只是看着掌心那颗石头,便上前几步,尾巴同旗杆一样竖着,便低头用那油光水亮的脑袋来蹭云平拿着镇纸的手。 云平轻叹一口气,伸手抓了抓鸳鸯侯的脑袋,接着拍了两下又站起身来,用袖子将那本就没有的灰尘揩了,才将镇纸搁在怀中,揉着额角对着二娘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二娘说了个时间,云平只觉得头脑发昏,勉强才想起她先前醉酒睡过去的时间,才不过短短一刻钟而已。 她问了时间便又呆愣出神,努力睁大了眼想叫自己不要陷入混沌里,可昏沉睡意而松脱的枷锁释放出了那段云平不愿去记住的梦境,像是惊雷一般将云平唤醒,叫她打了个哆嗦,又缓缓坐正了。 她动作间似是惊动了原本同她一道安然惬意的鸳鸯侯,叫这猫吓了一跳,一下子跃下桌子,屁股一扭,尾巴一摆,便又不知道往何处寻乐子去了。 二娘轻声唤她:尊上? 云平的心还跳得飞快,手脚却发软,只是撑着额头下意识道:阿澄呢? 二娘张了张嘴还没有回答,云平就长长地啊了一声道:她走了,她走了。 随后她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低低地垂下去,用已经有些嘶哑的嗓音低声道。 她走了。 云澄与苏震坤这一击收毕,风雪就立时肆虐起来。 云平想抓着云澄说话,可云澄便趁众人都不曾反应过来,就挣了云平的手走了。 明云阁一事,云平虽花费了大量的心力,但最终还是叫单兰逃脱。 云平掷出去的那一剑和云澄踢出去的那一块青砖只来得及救下戚青玉同苏烈音两个人,单兰只受了些轻伤,于是就借着云平云澄二人同苏震坤搏斗之际,单兰同那药人掳人一次不成还想再试,可不曾想下一刻苏震坤的暴怒吼声就随着他的刀锋劈了过来,吓得单兰不敢再生心思,急忙奔远,遁入风雪逃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单兰既阴谋败露,遁逃离开,阁中主事之人自然就变成了单不秋现在应称为蔺不秋他岁数轻,又是娇养长大的,遇到这事多少是免不了颓唐的,只得是隐耀君出来代掌部分事宜,经此一事,明云阁元气大伤,声势渐颓。 而明云阁这事情一出,蔺不秋即便晓得这事的苦主是黎未晓,又晓得出于公理正义来说云平并未做错,但他不是笨人,回想道先前那番云平有意的接近,便是为了这最后的目的,他心中自然生了芥蒂,云平走时面都没有露,谁也没有见。 既是这样,乌鳢作为云平的人,自然也不可能还能在那里待着受气,她倒是自觉得很,还不待明云阁出口赶人,就自己默不作声回来了。 二娘来问云平对乌鳢的处置,云平只是摆摆手,示意她还是做原先的职位,这样一来,夜里在书房旁守夜的人便从一个人变作了两个人。 等到云平回到飞舟上,才晓得黎未晓已被李无尘晏朝二人送回了飞舟。晏朝晏夕两姐弟并不曾多说什么话,只是相互珍重,便又各自分开。 黎未晓本来是要走往苏家去的,却在临走时遇到了前来拜别道谢的苏震坤,眼见得苏烈音跟在这位苏家主身后,大气也不敢出,戚青玉眉头紧皱,却也坦然,这两个人在苏震坤道别之后,被一左一右拎着走了。 青衣姑娘面色淡淡,倒是苏烈音面色惨白,映着那身红衣显得十分滑稽,而苏震坤晓得黎未晓要往苏家去,便也大手一挥将人带上。 出了这样大的事,北辰自然也是待不下去了,单兰逃走后不过四五个时辰,这艘巨大的飞舟便从云港停泊处离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然明云阁之事暂告一段落,但单兰逃走毕竟是个巨大的隐患,云平一边加派人手去搜寻他的下落,另一边下令飞舟往天极宗去开。 从北辰离开的时候,天又下起雪来,洋洋洒洒落到甲板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雪。 苏震坤走后天色渐沉,云平压下心中复杂感受在书房坐着,想着不久前自己口不对心说的话和白龙的表情。 云平说出来的话那样伤人,云澄本是倨傲一条白龙,又怎么受得了这份气,帮她挡了刀后离开前还骂了一句:我说值得就值得,凭什么要你来替我的事情做决定?我就算死了,也同你没什么干系。 鸳鸯侯攀上她的膝头要摸,云平瞧着那黑猫心中就不免感觉奇怪,盯着半晌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摸了一两把,便又将黑猫赶下膝去,叫人送了酒来,而那酒正是醉罗汉,入口绵密香醇,但后劲极大,云平酒量本来就浅,又叫心魔所困,这才做下这样的梦来。 一夜醉酒,醒来时头犹发昏作痛,云平立在船头吹风,好似这样才能叫她清醒些,不至于被昏沉的头脑打断了思绪,衣衫也不曾换,只是拗不过乌鳢,披了她递来的披风,吐出一口白气,又吸一口冰凉凉的风,醒了不少。而二娘则站在她身后说话,另一旁戴着面具的沉默女侍则握着刀像是松柏一般站立着,傲立雪中。 再过两日船便到天极宗了。 云平轻轻嗯了一声,对二娘道:你到时候就能见到你哥哥了,你开不开心? 二娘笑道:我哥哥这样榆木一般的人,见到我也只会是傻笑,瞧见他才不高兴的。 云平摇了摇头:你这样说他,他到时候哭与你看,瞧你怎么说。 二娘道:他要只是会哭哭啼啼的,尊上不如辞了他,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做,阁里不养闲人的。 云平听她这样说话却笑道:你以为你哥哥什么都不做吗?他是个极守信重诺的君子,我已央他做了一件事做了很久,他做得很好。 二娘一听就好奇道:是叫他做什么事?是不能叫人知道的吗? 云平似乎觉得她这话有趣,终于稍稍露出了那么一些真心快意的笑容,可旋即又收回变作以往的和煦微笑,像是玩笑一般道:若是等我死了,说不定你就知道了。 二娘闻言微微惊愕道:尊上何故说这样的话? 云平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又将头扭过去看雪景道:不过是玩笑话,苏二娘这样聪明的人竟也能当真? 二娘听她这样说才微微放下心来道:尊上不要说这种话吓人。 云平却没有回应她这句话,又话锋一转问起单兰的近况,而二娘心中虽然不解,甚至隐约因为云平这句玩笑而心中生出不安来,但还是竭力忽略掉那奇怪的感受,向云平回道。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57) 已经加派了人手去找了,但现阶段没有这么快,北境本来就是他的势力范围,他比我们更熟悉,这事情发生的突然,只怕一时半会还没办法全传出去,可就算是这一两天里都会大大拖延我们的搜查进度。 云平轻轻嗯了一声,接着像是想起来什么道:行事的时候低调仔细些,尽量避着明云阁的人,蔺小阁主的面子还是要卖的 二娘称是,又记下一笔,接着像是偷看什么一般瞄了一眼身侧,随后又道:另外还派了人手去搜小尊主的下落,但一如先前,若是小尊主有心要躲,只怕找到她没这么容易。 云平本来伸手捏着自己的鼻梁,听到二娘这样说了,动作不由一顿,手又下意识伸进怀里揣着,好似取暖,实际上是在摩挲那块镇纸:人手若是不够,那加派人手就是,不要吝啬。 另外,她还在生我的气,若是找到了她,她只怕也不肯回来,若当真如此,你们也不要勉强,只消跟着人护好她周全就是。切记,所有大小琐事都要顺着她由着她,只要不涉及人命安全,便由得她去。 她孤身在外,衣食住行等样样都不方便,不像在舟上那般舒心便利,一应花销你们只管挑好的予她,银钱灵石等都是小事,她是娇养大的,不要叫她受苦。若是怕她不受,那便提前打点好,做这些事情时都小心些,不要叫她发觉。 接着她顿了顿道:就如她先前与剑秋白、乔谙之行那般处置就是,若是找到了,日日与我回讯,不要有片刻耽搁。 二娘点头称是,接着又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可小尊主这样本事的,只怕去找的人若是找到了也是藏不住的,要是找到了还叫她跑了,又要怎么办? 云平听她这样一问,又长长叹了口气,似乎没有办法回答,她的一头乌发叫风拂乱,鼻头因为寒冷而微微发红。 那就由她去吧云平轻叹一声。那就放了她,由得她去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兰摧玉折 在临到天极宗前一夜的时候,云平罕见的没有待在书房桌前里。 因为天寒,又加之她现下身子因为昨夜一场醉酒吹风有些不适,故而裹了大氅窝在书房一角的榻上,脸上泛着一些不自然的红,声音也有些哑下去。 二娘同乌鳢听到呼唤进来的时候,云平正双眼微眯,睡意惺忪坐在那里,有些懒洋洋的,看上去不甚自在。 云平一见到这两个人,便道:明日就要到地方了,今夜我有事要做。 她见二娘面上带着困倦,晓得这几日叫她操心的事情不少,便歇了叫二娘同去的心思,只是半眯着眼对乌鳢道:二娘留下,你同我下去一趟。 二娘一听下去两字就愣了一下,轻声道:是要去看那人不成? 云平轻轻嗯了一声,慢悠悠弯腰套好靴子站起,似乎还有些昏沉的睡意,但她缓步踱到门前,将门拉开一条缝,叫那寒风一拂,不由打了个寒噤清醒过来,吐出一口茫茫的白气道:是,左右是我身子不适,服了药不大爽利,要有个人陪着,这些日子你也忙上忙下,现下这点小事便叫乌鳢与我同去就是。 她说话间,同二娘一道转头去看向从一开始就沉默不言的那个女侍,那女侍面上依旧戴着遮了大半张脸的面具,在这样寒冷的夜里也只套了一件薄衫,但手上戴了手套,除了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之外,全身都被包裹严实,不漏半点肌肤在外,站在阴影里只露出半张脸,倒显得神秘莫测,又分外安静。 而二娘却不由一怔道:尊上,您现下身子不适,何不好好休息?操心他的事情做什么。扣裙贰(三O六九贰三=九六[追更本文 二娘面上带着些抗拒,但她向来聪明,也掩饰的很好,而云平因为生病失了敏锐的观察能力,这才没有立时发觉二娘的一些不对劲。 云平道:自从将他擒来后就不曾再见过他,明日他是主角之一,自是要去看看他。 随后她眉头轻皱,略带玩笑道:莫不是他逃跑了?你才不想我去见他? 二娘摇头道:这自是不曾的,他 二娘说到这里时欲言又止,自是叫云平察觉到不对劲,面色沉凝道:他什么?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这话一出,二娘脸色登时一变,便是云平再反应不过来也晓得已有些事情了。 到底怎么回事? 二娘叹了一口气,目光游移四转,目光匆匆掠过云平身后,轻叹一口气道:尊上只消自己亲去看了就知。 于是三人推门出屋,二娘在前打头,云平紧随其后,乌鳢行在云平右侧,有意无意地替她挡下夜里飞行时的寒风。 三人下到飞舟舱内,越往下走更是安静萧索,直行到飞舟倒数第二层的囚室,二娘这才伸手点了灯烛,那灯烛一下子亮起,打破了这长廊上的黑暗与寂静,若是黎鸢同刘不疑二人在此,便会知道一旁空下来的屋子就是先前囚禁孟冬的囚室。 云平往日公务繁忙,并不怎么来这里,平素都是有人好好打点收拾,乍一下嗅到有一间屋子里发散着并不明显的臭味,叫那屋中点燃的熏香遮掩下去,若非云平五感通透几乎要忽略了那臭气。 那是一条寂静的走廊,因为将至舱底,又是特意间隔出来的一角,所以地方不大,拢共也不过四间囚室。 这囚室之中也常年住不满人,除去先前暂时的访客孟秋和个别一些人,倒也没有别的人来。 只是这四间囚室之中的一间里,则有个长久的住客,现下正因为那从囚室门上那道用铁栅栏隔开的小口之中所冒出的光而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是铁链的声响,丁零当啷的,在这黑暗寂静的地方就显得格外刺耳。 铛的一声敲击下去,叫云平眉头不由一皱,心道:这里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人关着? 二娘一听到这锁链声先是愣住,下意识就往身后看去,只见得云平面色冷凝,若有所思,而她身旁的乌鳢则神色淡淡,一双眼睛看不出悲喜,大半张脸都被掩在面具后面,在对上二娘目光的时候垂下眼睑,退在一旁。 门扉紧闭着,随后又被打开了。 那是个极黑的室内,没有窗,也没有一点光,整个室内的光源也不过是二娘手中执着的一盏灯而已,如豆的灯光将黑暗驱散开来一块,触目之间云平先是瞧见地上那如成人男子一般粗的铁链。 那铁链弯弯绕绕从四周往中间延伸,云平甫一踏入这室内,就嗅闻到一股浅淡的腥臭气息,好似血液干涸许久发出来的味道,但又被檀香驱散,显得古怪异常,她的双目夜能视物,只需要一些微弱的光便能看清黑暗中的东西,所以才一进门,她的神色就不再轻松,眉头紧皱着,微微侧头看向二娘,似乎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些解释。 二娘面有难色,执灯往室内走去,摸索着点亮了墙上的烛台,而那墙上的烛台亮起了一个,其他的烛台就好像收到了指令一般也陆续被点燃了。 室内乍一下如此明亮,倒叫室内所有人都眯了眯眼,到适应了那灯光才睁开眼去看,这下子云平先前没有观察到的事,也就更加清晰明了展现在她面前。 那是个被铁链锁囚的男子,衣衫破烂,身上有几道伤痕陈旧,手足和脖颈都叫铁环拴住,而那铁环上缀着的铁链直直往室内四周延展过去,虽然并不紧绷,留出了给他活动的余地,但那余地有限,只能叫他跪坐在那里,脖子上连着的铁链笔直往天花板去牢牢栓锁,使他的脊背绷直,不能得到半点休息和放松。 而他的面上则套着一个挡住半张脸的铁面具,口鼻处留了孔洞,但嘴巴那里似乎是有东西压住他的舌头,叫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支吾做声,蓬乱的胡子从那面具周边冒出,显出和他那头肮脏油腻的乱发一样花白的颜色,他的眼睛眯在那里,似乎因为长久没有见到光而不适,已经流下眼泪,微微发红,将头低低垂着,似乎竭力叫自己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明。 云平将眼一眯,又退出门去,乌鳢与二娘自然跟随在后。 我可没叫你们这样对他。那门一阖上,二娘就听见云平不咸不淡地开口。 那目光落在二娘身上转了一圈,随即道:不过这事应当不归你管,晏夕呢?二娘,你去将他唤来。 乌鳢说不了话,叫二娘去其实也是存了个叫晏夕心中有数的心思,二娘是聪明人,如何不知?于是她奔走出去,不过数十息之后,走廊尽头便现出两个人的身影来。 晏夕似乎有些疲惫,但精神尚可,他一见到云平站在那囚室门口,又加之二娘路上简要说了几句话,自然心中有数。 待到他站在云平面前行了一礼道:尊上。 云平看着他道:我先前说过了,他虽是阶下囚,但也不至于受到如此对待。 晏夕则扫了一眼云平和乌鳢还有二娘,才缓声道:是小尊主授意。 云平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微微显出诧异和惊讶,似乎因为抱恙不适而迟缓的反应终于回转过来,良久哑声道:是我糊涂了,如果不是她的授意,你们不会这样做的。 云平说着又走到那囚室门上的小窗前往里看,只能见得里面那个人形容狼狈,丝毫没有先前瞧过的倨傲模样,倒像是只被磨去了锐气的困兽,一点反抗之心都无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起初我等还是如尊上所言,好生对待,但后来尊上你久不来看他晏夕顿了一顿,小尊主才 他说到这里支吾一下,云平晓得他后头还有话,于是道:接着说下去。 晏夕道:小尊主本来只是来瞧瞧热闹,说些风凉话,进去之后也不知道这浑货说了什么,气得小尊主又气又笑奔出门来。 晏夕见云平并不打断,于是接着道:小尊主说:这种败类,对他这么好做什么?合该叫他吃些苦头才是。他既这样喜欢叫人跪着,那也叫他跪一跪尝尝滋味。之后小尊主便命我将他这样锁住,我想当是此人说了什么得罪小尊主的话,后来又听他被锁住了还不老实,只是大声抱怨辱骂,小尊主偶尔来看时嫌他烦又聒噪,才叫人打了那压住舌头的面具扣在他面上,又时不时下来,用鞭子给他几下,日子久了,他便也老实了。 云平没有说话,示意晏夕接着说下去:我起先也担心尊上责骂,但小尊主说,若是出了事,她一个人担着便是,总不 说。 总不至于叫尊上找我的晦气。 云平听到此处不怒反笑,轻轻咳了两声,哑声道:她倒是恃宠而骄,晓得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动她。 晏夕想起以往种种,心道:你骂她一句都舍不得,更何况动她?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目光在面前三人身上游移,旋即又低头道:有许多时候,我都怕他被小尊主弄死了,不好交代。但 云平听他说完,又咳一声:她下手从来都有分寸,不会真叫人出事的。 更何况云平心道,她心里头想着帮我出气,以她的性子是绝不会把人弄死的。 晏夕闻言心中又轻啧一声,只觉得自家尊上对云澄实在宠溺无度,这样重要一个人遭了这样对待还被瞒着,竟也不生一点气。 但这话,晏夕只是咽在喉间没有说出来,转而听见云平轻笑道:便是真弄死了,也有我兜着底,我帮她善后了这么多回,也不差这一回了。 然后云平又扭过头去看向晏夕:更何况,据我所知,当年你和你姐姐出的那次事就同他有些干系,这次的事情她一方面是看他不痛快,另一方面,只怕也是想给你们姐弟两个出气。 晏夕没有说话,只是躬身站着,听云平三言两语又将云澄说成是个嫉恶如仇的姑娘,不知为何竟想到了慈母多败儿这五个字,可又思及这两人暧_昧不清的关系和古怪奇妙的氛围,又觉得自己这个形容委实奇怪了些。 但还不容他胡思乱想结束,便见云平又扭过头去,看向囚室里的那个人,良久才叹了口气道:将他弄干净些,明天我要带他出去。 众人听得此言不由一惊,晏夕与二娘齐齐去看云平,这两个人的反应太过明显,倒叫在一旁候着的乌鳢反应不甚明显了。 晏夕道:那日尊上命我乔装成无赦仙君,费尽心思将他擒来,现下回了天极宗却又要带他出去,这 云平虽身体抱恙,懒懒带着病气,可眉眼一转之间还是叫人心中一慑,只听她道:我做这事,自然是有我的考量。 这话一出,晏夕同二娘都不敢再问,只是躬身应下。 云平见得如此,又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轻声道:夜已深了,不要太多耽搁,还有,二娘,你若是做完了这里的事,来我书房找我,我有事要问你。 于是二娘与晏夕领命退下,独留乌鳢与她又缓步回房去了。 云平并未回她卧房,那一日最上层的居所因遇到单兰派来的贼人偷袭毁坏,现下重新修缮一遍后,已与过往并无二致,但她回到飞舟上后,并不回卧室居住,只是命人搬了张卧榻,夜夜宿在书房之中。 那乌鳢同二娘便落在新辟好的小屋里守夜,今次二娘不在,便只有乌鳢一人。 云平与乌鳢二人行至书房,乌鳢转身便要往小屋去,却被云平唤住道:乌鳢,你去予我拿些酒来。 说这话时那飞舟疾驰,现下已过立冬,月已缺,清凌凌挂在天上,因着飞舟动作,时而被浓云遮蔽,时而又流转清辉,那月光如雪一般铺散下来照在船上,将云平半个身子照亮,那张脸因为病气而显出苍白弱态来。 乌鳢没有动作,只是直勾勾看着云平,随后缓缓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云平微微一愣,似是因为她的拒绝而有些吃惊,不由笑道:乌鳢,你不想叫我喝酒吗? 乌鳢点了点头以作回答。 云平却笑:若是我偏要喝怎么办? 乌鳢也立在那月光清辉下,两个人相隔不过三步,少女的半张脸因着逆光而瞧不真切,但她的眼瞳显出一种深沉的黑来,坚定又缓慢地摇了摇头。 乌鳢将自己的手伸出来盖在额头上,又将左手把在右边手腕上,这意思是生病了就不要再想着碰那些东西。 云平见她这样不由一笑道:那我夜里睡不着,你叫我不喝酒又能做什么? 乌鳢似是被她问住,又点了点手腕做出个把脉的样子,又做出个喝东西的样子。 云平道:你是叫我去找医修,吃些安神的药? 乌鳢点头表示正是如此。 云平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对外人来说熟悉又和煦的微笑道:若是吃药有用,我又何必饮酒? 说罢,她不再等乌鳢反应过来,便推门进去道:好啦,好乌鳢,帮我拿酒去吧,不要叫我好等。 她说这话时已多少带了些强硬的意味,容不得反驳了。 又过半刻钟不到,乌鳢在外头将门叩开,云平喊了一声进,那门就被轻轻打开,但迎面瞧见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只黑猫。 那黑猫一身皮毛油光水亮,见得是乌鳢进来,就将尾巴高高竖起似一根旗杆一般,颠颠跑了过来。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58) 鸳鸯侯的毛并不长,服服帖帖的,连带着尾巴上的毛也不是很长,一走近了,便将那尾巴缠到了乌鳢的小腿上,头和身子也不断在乌鳢的小腿上磨蹭,似是极喜欢乌鳢的气味。 云平正站在窗前望月,听见鸳鸯侯叫唤,便愣了一愣,旋即扭过头去看,笑道:它好似真的很喜欢你。 见那黑衣包裹严实的沉默女侍只端了一瓶酒过来,她不由一愣,随即笑道:你想我少喝些?罢了,我酒量一向不好,几杯也会醉的。 她示意乌鳢将酒放在卧榻旁的小几上,接着便自己缓步过来,先斟了满满一杯一口饮罢。 可能是她的酒量十分的差,也有可能这酒过烈,只喝了一口,云平面上就浮现出一种与生病不同的红晕来,精神似乎也有些振奋了。 你也来喝一杯吧。乌鳢取来端酒的托盘里一如以往惯例放了两个酒杯,云平似是因为这杯酒而带了醉意,支着头靠在那里,伸手指了指那杯子。 乌鳢看她一眼,却指着自己的面具慢慢摇了摇头。 云平的酒意上得很快,因为乌鳢的这个动作而明白自己的失礼,饮了酒的她不再如以往一般端着,只是爽朗大方道:抱歉! 乌鳢摇了摇头表示没事,接着便又呆立在一旁不动了。 云平几杯黄汤下肚,精神竟比她先前饮酒前更为亢奋,她见乌鳢站在那里不动,竟自己站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拖一旁的一张椅子,但她本就因为抱恙而手脚绵软,又加上饮酒,自是更站立不稳,乌鳢见状不由皱眉,急忙伸手扶住她站稳,按照云平的示意将那沉重的木椅拖到指定的地方。 云平见她将椅子放好,似乎很是高兴,跌坐回榻上,又喝几杯,指着那椅子对乌鳢道:你坐,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她似乎是憋了很久,又或者是喝醉了酒,实在是想找个人倾诉,现下乌鳢被她抓了个正着,好做这个倒霉蛋。 而乌鳢刚一坐下,那鸳鸯侯便轻捷一跃跳上乌鳢膝盖团好坐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云平瞧见鸳鸯侯这般模样,哈哈笑了两声骂道:真是坏猫,吃喝用度全从我这里出,却跑人家那里待着去。[O!]^ 但她喝醉了,说的都是胡话,鸳鸯侯叫她伸手扯了下耳朵,作势要咬她,却被云平躲开了去。 而云平叫乌鳢留下,好似要说些话,可轮到真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含糊说些醉话。 紧接着,她那酒意一下子翻涌上来,醉的更厉害时,又有人将门扣响,云平嘀咕一声进,鸳鸯侯一下子将脑袋抬了起来顶着门去看,两人一猫就瞧见二娘从外头推门进来了。 二娘一进门里就嗅到一股极大的酒味,顺着味道就瞧见云平面色酡红,显然已陷入迷蒙的醉酒状态。 云平一瞧见二娘进来,就眉头一皱道:你来做什么? 她已经喝醉,说话不免有些支吾,但吐字依旧清楚,二娘听了,先是下意识看了乌鳢一眼,见那哑巴女侍只是沉默摸着猫,才轻声道:尊上,是你嘱咐我叫我来的。 云平听了二娘这样说,才微微反应过来,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不似以往那般端庄持重,带了些少女的天真活泼之感道:确实,是我叫你来的。 是,不知尊上有何吩咐? 云平喝了酒,身子发热,大氅叫她摊散在榻上,垂下一角,头发也披散着,醉眼朦胧道:有一件事,有一件事我要问你。 说罢她从怀中芥子袋中摸出一物,那是一张指宽的信笺,云平摊开来眯着眼睛瞧了一眼,便递给二娘道:你先瞧瞧。 二娘不明所以,但也接过来看了,心中咯噔一下,接着抬头看向云平,只见云平握着酒杯把玩,似笑非笑叹了一口气道:屠晋之事,是不是同你有什么关系? 她既这样问了,又有这信笺为证,二娘如何还敢隐瞒,自是一五一十道:是。 云平似乎是喝得很醉了,身子发软,懒洋洋倚在榻上的软枕上道:不过你也没这样大的胆子,如果不是阿澄授意,你怎么敢怎么做?没她的授意,阁中自然也不会放人的。 二娘不敢答话,只是那目光往一旁坐着的乌鳢身上转了一圈,见那哑巴女侍只是沉默坐着,手搁在鸳鸯侯身上一动不动,若有所思。 云平却没在意乌鳢那里,只是沉声道:在明云阁那会儿的时候,她那时是不是躲在船上? 二娘没有说话,但有时候沉默反倒就是回答。 云平又喝下一杯,已经知道了答案。 那她现在还在飞舟上么?云平闭了闭眼,似乎又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愚蠢,不由苦笑一声,自己回答了,不,就算是在,她也绝不会出来见我的。 二娘还是没有说话,但云平已不想再问了,她将眼一闭,挥手示意二娘下去。 等到门又被关上时,云平似乎已无法保持清醒了,她仰面躺在那里,伸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好似这样就能叫那光芒不要太过夺目耀眼。 乌鳢。云平轻唤一声,叫那哑巴女侍摸猫的动作一顿,鸳鸯侯也打了个哈欠看向云平。 她问了个很莫名奇妙的问题。 如果有一天你能遇到那个害的你毁了容说不了话的人,你会怎么做? 说话间,云平那双雾蒙蒙的眼睛转了过去,盯着那个哑巴女侍,那女侍的眼睛阖了阖,伸手在脖子这里一抹,以作回答。 云平见得她这个回答,却忽的笑了起来,笑得那样悲苦,眼中都落下泪来。 什么留不尽的余地,什么饶人一命啊 她好似笑的累了,又静静躺在那里不动了。 我做什么要宽恕他呢?她喃喃道,我合该一剑杀了他才是! 我就该!我就该把他们全都带到师父师兄的坟前,通通一剑杀了才是! 她将那双手举在自己眼前冷冷看着,只觉得满手都是洗不净的血腥。 可杀了他又能如何呢?她说完又低声回答自己道,逝者不可追,你已经因为你自己的仇恨害了一个人,难道你还要为此波及另一个人吗?你利用了他,毁了他的一切,难道还要夺走这无辜孩子的性命吗? 她的眼前又浮现那日风雪之中独臂的少年僧人握着宝剑的模样,那一点点殷红的血比落在雪地之中的红玉佛珠颜色更艳,刺到她心口,疼痛无比。 可是可是 她缓缓抱住了自己的头,将自己蜷缩起来,但不论如何,都觉得自己像是一截腐朽的枯木在名为命运的海中不断沉浮。 湛淳啊湛淳,你要我宽恕他们,可谁来宽恕我? 她闭上眼就是天极宗囚室里那个被铁钩穿透了琵琶骨的背影,心口仿若被千百把利刃穿过一样。 她不由在心里又问了自己一句话。 江折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第一百六十九章 :应知我心 或许是因为这些时日里对云平精神的折磨,又或者那苦痛和悲伤叫酒意放大,云平努力睁大眼想要去看清面前的乌鳢,但在一片虚无和眩晕之中,她只能瞧见乌鳢和鸳鸯侯的眼睛好像闪闪发着光,而周遭一切色彩和形状都在晃动着,她分辨不出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只是双眼只是漫无目的地转动,可那双眼睛里却失去了神采,不再像以往那样锐利,好似能看破一切了。 那酒壶从她勾动的指尖里划出,落到了地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云平轻轻叹息着,似乎在说醉话:乌鳢,我好累啊 她努力想将手伸向鸳鸯侯去触摸它,可她的手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轻轻地搭到了乌鳢的膝盖上,拂了过去,然后无力垂落下去,她的双眼也觉得倦怠无比,合在那里,似乎已经睡着了,可她还是勉力让自己从耷拉下来的眼皮缝隙之中看出去,只能瞧见一双手在轻轻揉搓着鸳鸯侯的耳朵根,那手法似乎揉的猫很是舒服,叫原先有些暴躁的黑猫一下子安静下来,甚至眯起了眼睛,直把脑袋往人手里蹭,发出咕噜咕噜享受的声音。 这时,屋子外头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云平想要发出一点声音,可疲惫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堵住了她的咽喉,只能朦胧听见那人走到自己的身边,推了推自己:尊上,尊上?是喝醉了吗? 那是二娘的声音,云平依稀能够分辨出来,可她回不了话,拂在她面上的烛光因为没有得到回应而消失了,云平的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里,叫人瞧不真切。 看来又醉过去了。二娘嘀咕着,熄灭了蜡烛,又扯过榻上的被子给云平盖上,打理好了一切,她转过身轻声说话,但她只说了一个字,就看见乌鳢将手指竖起,示意她不要发声。 鸳鸯侯因为那突然停下来的手而有些不满,在乌鳢将手又摸回上去的时候扭头咬了乌鳢的手一口,但猫儿的下口极轻,好似对极为熟稔之人的玩闹,接着就又跳下乌鳢的膝头,窝在了侧卧的云平怀里靠着。 乌鳢被咬了一口,似乎有些愠怒,可她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双唇蠕动着,仿佛什么都没说,可在那静谧的室内,除去烛火的噼啪声响,清晰可闻。 云平的长睫颤动,身子好似被一块重石压住,她虽然还仿佛坠在梦里,但听见那个声音,身体却下意识想要给出回应,可她嘴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不能抵抗一般将双眼彻底合上,有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坠下。 云平的意识终于彻底模糊了,梦境又对她伸出手,想将她拖入,直到记忆和现实彻底被抛开之时,她嗅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摩遮坤木香气。 有一根柔软的手指轻轻点住了她的眼角,勾走了她那滴泪。 云平的眼睛再度睁开时已经是清晨了,但她的目光是呆滞的,好似不能分辨自己所处的地方,也不能分辨出自己到底是谁。 鸳鸯侯依偎着她睡了一夜,现下叫云平起身的动作所惊,蹲坐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她。 正在这时,屋子忽然被人敲响了,屋外传来二娘的声音,随着云平含糊的一声呼唤,同二娘一道进来的,是醒酒汤药和清淡米粥的香气,还有氤氲着热气的面巾。 尊上。二娘将托盘放在卧榻旁的小几上,昨夜的酒杯酒壶已经被清理干净,但书房里还是有浅淡的酒味,只是叫那汤药和米粥的气味一撞,也逐渐散去了。 云平取过面巾擦面,又饮过醒酒汤,目光也逐渐清明过来,原先好似被蒙了一层灰尘的神智也逐渐回笼了。 现下是什么时辰了。云平的嗓音还有些喑哑,可目光却又变做了以往能够瞧透一切的模样,缓缓从二娘的面上划过。 还有两个时辰多就可到达天极宗。 云平阖了阖眼点了点头,接着似是想到什么道:你去备些热水,我要沐浴。 二娘自是应下,不过半刻钟后,又来请她过去,云平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只是行了几步,便忽然对二娘道:乌鳢呢? 二娘不明其意,但还是老实回答了。 云平轻轻点头,然后对二娘道:你去将她叫来,叫她直接去池子找我,我洗浴要些时候,正好洗之前有事要交代她。 云平一人缓步踱进浴房,屋内氤氲着热气,又垂着幔帐,便显得屋中一切昏暗暧_昧,朦胧不清。 浴房之中并未点灯,云平一双眼睛也瞧得清楚真切,她立在水池边沉思一会儿,便径自褪去衣衫,迈步入了池水之中。 而她入池不过一会儿,便听得门外有人轻轻叩门,紧接着是二娘的声音。 尊上,乌鳢来了。 云平懒懒靠在池边,双眼半阖道:让乌鳢进来罢。 片刻之后,便听得门被推开,有脚步声靠近,云平听着那脚步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待到那两人行到幔帐屏风之前站定了方才开口。 乌鳢,你进来,我有事要同你说,这事情要紧得很。 说是这么说,但云平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完全听不出有多急的样子。 乌鳢同二娘同站在屏风后面,是瞧不真切这水汽萦绕的屋子里到底有些什么,而听见云平呼唤,乌鳢并没有动。 二娘则扬声道:尊上,这不大方便。 云平又道:什么方便不方便,事急从权,况且都是女人,又有什么好避讳害怕的? 乌鳢的头低垂着,二娘看着她,面带踌躇之色,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碍于云平在场,不敢多言。 而云平见得乌鳢依旧没有动作,却忽的轻笑一声道:是觉得别扭吗?既是如此,那就罢了。 二娘同乌鳢心中原先都紧着,现下因着这句话放松下来,正要告退,就又听见云平朗声道:乌鳢既不好意思,二娘你来也是一样,你进来,我附耳同你说吧,你说与她听也是一样。 二娘的身子因着这句话忽的一震,下意识就扭头去看乌鳢,但这哑巴女侍头颅低垂,又戴着面具,任谁也瞧不清她的神色。 而还不待二娘回话答应,就听见云平又在池中呼唤道:二娘,怎么还不过来? 二娘只得应了一声,觉得头皮发麻,又听云平再唤,心中发慌,抬步便打算往池中进去,只是她脚还未动,便忽的有一只手抓住了她,制住了她的动作。 二娘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哑巴女侍便大步行了出去。 那屏风后的影子动了,接着帷帐也动了。 有一道修长的身影走近浴池内,池中白雾氤氲,水汽又萦绕不绝,走得近了,只要略一抬眼就能瞧清池水之下的身躯婀娜。 乌鳢只扫了一眼,便好似被烫到一般收回了目光,可她的动作又不紧不慢,仿佛从容有度,并不慌张。 云平微眯着眼,瞧见是她,似乎有些惊奇,可也只是长长的哦了一声,便又不说了。 你行的近些。云平瞧见那哑巴女侍只是远远呆站着,便又低声嘱咐道。 乌鳢立在那里,似乎是在犹豫,可不过数息之后,她便走了几步过去,可云平又叫她行过来几步,乌鳢便也只稍稍过来,看样子并不打算过多靠近。 而云平则又呼唤,如此反复再三,乌鳢才行到近前,微微扭过头去,似乎是避嫌不看。 只是那池子低,乌鳢站得又高,便是乌鳢想避,又如何能避得开? 云平倚在池壁上,上身的丰_满_圆/润大半浸在水中,但到底不免袒露出来一部分,又见得细长两条锁骨上覆着黑发,落进池子里,欲遮还羞,倒比毫无遮掩更显风情诱惑。Q\七*壹+灵;武:吧/吧!武$酒?灵% 云平却好似不察,一双眼睛隐在眼睑下,低声道:乌鳢,你附耳过来,有一事我要交代与你,你务必要办好。 那池子在低处,乌鳢站在池沿,若是要附耳去听,必须得蹲下身去靠近,她听了云平这话,便将头扭转过来,看向云平,云平也轻轻微笑看向她,两人相望不过数息,乌鳢便蹲下身来,侧耳去听。 她二人离得极近,云平靠近过来,那水便被拨弄发出声响,水汽也缓慢地飘荡,混杂着云平身上的香气和沐浴用的澡豆气味,让乌鳢觉得自己好似被包裹住了,叫乌鳢动弹不得。 云平凑得近了,两个人的距离不过毫厘,她的手也轻轻摸上了乌鳢面上的面具,那是一张打造精美的恶鬼面具,云平的指尖温热,摸上这冰冷的面具,似乎将那热气也传递过去,叫乌鳢觉得明明没有被她触碰,但面具下面的那块肌肤也发烫了,她不由得抿了抿唇,感受到云平的气息喷吐到她耳上。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59)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乌鳢听见云平轻轻开口,再过两个时辰便到天极宗,到时苏河会回到飞舟之上,他身上有一件极为重要之物,不可损毁遗失,我要你守在他身旁,护好那件东西,寸步不离。 乌鳢听见这件事,眼睛不免下意识睁大了,然后微微侧目看向云平,云平的手还搭在她的面具上,这两个人的动作亲密无间,远远瞧去,在朦胧水汽之间好似相互依偎,但冰冷的面具将两人隔开,谁也不能真正触碰到彼此。 而云平也看向乌鳢,她的面上依旧挂着她那温和又叫人熟悉的微笑,可却在一瞬间流露出一道复杂的目光,但转瞬即逝,乌鳢叫她那目光所惊,急忙撇开头去,任由云平的手从面具上滑落了。 好了,你下去吧。不要再来了。云平又微微笑了起来,将身子重新浸到水里,最后一眼深深看向乌鳢,然后收回目光,扭过头去,将自己的手高举着细细打量。 不再看她。 又过两个时辰,千金不换缓缓泊上天极宗的港口,若是站在三千尺上,便能清楚瞧见那飞舟上头下的几个人来。 那是三个人,一前两后走着,前者佝偻着身子,穿一身藏青色的袍子,头发倒是被打理干净了,却披散在那里,但他面上则带了一张挡住大半张脸的面具,那面具将舌头压住,说不出一句话,脖颈四肢上也栓锁着铁链,现下已是冬季,天极宗上已覆了薄薄一层雪,可他却光着脚颤抖走着,披发跣足,好不狼狈。 后者二人之中,一人穿着粉裙正左顾右盼,似在找人,另一个则穿一身白袍,腰佩一口宝剑,身姿挺直,犹如雪中松柏,凌霜傲立,她右手牵握着栓锁着前者脖子上的铁链,站在赤足男子身后,她的左眉有一条浅淡的伤疤,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但那双眼睛冷冷看去,却好似能勘破一切,洞察一切。 所以当云平下得飞舟时,便立时察觉到了不对,这迎客台上本该有弟子相迎,现下却空荡孤零,半个人都没有,便是台上积雪也无人扫撒,死寂一片,就连本来说好要出来的苏河都不曾出现,实在古怪诡异。 云平正立在那里想着,不由得换成左手抓紧栓锁住前者那人的铁链,右手已将手搭在了剑柄之上,而二娘也叫云平的模样所惊,警惕看着四周。 而正当此时,云平忽的听见啊啊两声,就瞧见不远处的三千尺中斜横冲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身白衣已叫鲜血染红,只是狼狈挣扎,便又噗地一声落到地上。 云平目力极佳,只一眼就瞧见这人面容,而二娘对此人又是熟悉,不会不识,倒比云平还要快上一步行到那人前面将人扶住,低声唤他:哥哥!你怎么回事? 那人仰面躺在二娘怀中啊啊做声,可却说不出一句话,正是二娘的那个哑巴哥哥苏河, 但见他一身白衣叫血染红,面色苍白,原是身上叫人伤了,那伤口五指粗细,从他肩上深深抓入,留下五个血洞和五条抓痕,看上去骇人可恐,还流下汨汨黑血。 云平松开握剑的右手看了一眼便道:这是中了毒了! 二娘见状又如何猜不出来?急忙自芥子袋中取出药丸给苏河服下,又连点他周身穴道,运功将毒逼出,才见苏河伤势缓解,脸色好转。 那苏河一缓解过来,便比划着要说些什么,他是哑巴,说不了话的,好在二娘知道他比划所言,只是逐字逐句将他心中所言翻译出来。 一个时辰前,忽然有两人出现动手,其中一人本事功夫极高,转瞬间便悄无声息将峰上弟子击倒,我那时在雷尊主身侧,也不免受了他一击,但雷尊主功夫不差,出手阻止,才保住我这一条性命,但另一人卑鄙,竟用毒毒倒了雷尊主,将人强行掳走,恰好无赦仙君出现,追击出去,我中了毒,又不敢乱动,好歹等到你们来了。 云平听罢,又对苏河道: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苏河将手朝远处一座峰头遥遥一指,云平便点头,以示知晓,转头对二娘道:你先带你哥哥回去,好生休息调养,用药治理,不必担心。 苏河闻言却又啊啊做声,伸手就要去摸怀中一件东西,似是要交给云平。 云平却忽的伸手制住了,摇了摇头,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借着宽大的袖子将一物塞进苏河手中,交给苏河道:你将这个同先前我给你那个东西放在一块,到时候 她欲言又止,可苏河已知她话中之意,迟疑地点了点头,云平见状轻笑道:好苏河。 旋即又转头对二娘道:回去之后便将飞舟之上的法阵开启,不要有一点疏忽,若是遇到有人来袭,立时就走,不要拖延等我。 二娘道:尊上!你这是什么话!她心中隐约升起不安之感,但又捉摸不透。 云平却轻笑道:余下的事,你哥哥都已清楚明白,无需多言,况且二娘,你觉得以我的能耐难道脱身是件难事吗? 她言语中颇有自信,甚是从容。 二娘叫她一问,不由噎住,只是不语。 云平便趁势站起身来,收紧了手中的锁链轻声道:去吧,按照我的吩咐去办,不要叫我不安心。 二娘同苏河见她虽然面带微笑,可气势赫赫,自然不敢有所违逆,只得压下心中不安,回了飞舟上,遵照云平嘱咐去做了。 而苏家兄妹甫一上了飞舟,云平便面色一冷,伸手扯了扯铁链,一路抓着这人直往苏河所言之处去。 她并不有意需要去找贼人踪迹,只见得一路上砖碎柱折,树断花败,便可知那无赦仙君同来人发生了极为激烈的打斗交锋。 而峰上弟子又如何见过这种场面,心中无不惊惧,或昏或躲,或避或逃,倒叫云平来路之上一个人都没有瞧见。 她二人一路前行,只见得那踪迹越发偏僻,云平转目去看,发现那踪迹竟一路延至君莫笑、梅傲儒等人的墓葬之处,她心头不由一紧,脚步越发加快,那披发跣足的人被她拖拽,心中虽有不满,但也说不出一句话。 那小道弯曲,又兼之下了雪满是泥泞,地上的脚印剑痕清晰可见,可云平越往那里去走,却越觉得心跳加快,盖因越是靠近,越不曾听到搏斗的声响。 需知无赦仙君陈平波乃是不得了的高手,功夫高,阅历深,寻常人在武斗之上是耐他不得的,且他性子暴烈冲动,没有一刻是能安静下来的,而现下这样静悄悄的,只能听得见雪落风吹的声响,想必只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无赦仙君胜了。 而另一种,是那两个贼人赢了。 云平不敢细想,可她心中几乎已经笃定了答案,但她面上不显,毫不慌乱,只是拽着面具男子往前去走。 而绕过那道旁的树,拐过一角之后,便能瞧见一块极为宽阔的平台,上有四座坟茔,其中有两座挨在一起,正是姚如雪同君莫笑的墓,另有两座一左一右列着,云平也清楚,一座刻着梅傲儒的名字,另一座的墓碑上则写着汤哲的名字。 而那四座坟茔旁的树下则倒着两个人,一个人满头白发,一身紫衣,面色苍白,昏沉不醒,远远瞧去也分不出是死是活,另一个面上好大一条血口,从上而下直直从左额划下,穿过眉眼,剌到唇边,血流出来已染红了他的衣襟,发出轻微的喘气声,正勉力挣扎想要站起,可动弹不得。 而在这两个人前头另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蓬头垢面,衣衫单薄,好似不知寒冷一般赤足站立,袒露胸膛,但他神情木然,好似不会喜怒,云平只一眼就分辨出他的身份,此人正是兰耽那日逃跑带走的药人,也是大赤城李家和长生门同时要缉捕追拿的人。 屠晋。 而另一个,云平只看了他一眼,心中那平静的水面就立时如同滚水一般沸腾起来。 虽然那个人只有背影对着,但他的那半只被削掉的左耳和他的背影云平是绝不会忘记的,哪怕这个人化成了灰,云平也绝不会忘记他的脸。 只见云平将手一拽,那披发跣足的面具男子就立时被拽倒在地,发出好大一声响,云平将铁链遥遥一掷,那铁链便立时牢牢嵌进树里绕了几圈,叫面具男子被锁在树上,与此同时,云平已拔剑出鞘,双目通红,大喝一声,叫出那人的名字。 兰耽! 这名字一下子喊出来,像是一道惊雷,几乎是同时,云平的剑的剑已直直向兰耽攻去。 而兰耽听到这声呼喝,则是不以为意,慢慢转过头来,他的面容比之前几日已经有些苍老,但行动间丝毫不见迟滞,只见他嘿嘿一笑,受他所控的屠晋便立时暴起,空手抓住了云平那一剑,缠住了云平。 这二人打斗起来毫无顾忌,一人因为愤怒而热血沸腾,剑光飞舞,银芒闪动。 而另一个则出手迅捷,防御格挡,绝不肯叫云平有丝毫突破。 兰耽见状只是大笑,他手中那两把匕首闪着暗蓝的光,显然是淬了毒的,再看那匕首长细窄宽,便能知道陈平波面上那条伤痕是从何而来,只怕废了一只眼睛都算是轻的。 师妹,你来了。他亲亲热热叫了一声,好似极为怜爱关怀自己的这位同门师妹,而丝毫记不起他当初是如何使计阴毒暗害,又如何邪念忽生想要将自己这位师妹溺死水中,又如何毁掉她的婚礼,设计陷害,叫她一生颠沛流离,如无根浮萍,被仇恨支撑着活到现在。 他当然知道,但他只做不知,他伸手一抓,就轻轻松松抓起了雷娇,几步将雷娇拖到君莫笑坟前丢下,又用淬了毒的匕首在雷娇的面上和脖颈上轻轻滑动,像是在逗弄戏耍,好似一个孩童一般,不知道只要轻轻一用力,便能立时夺走一个人的性命。 兰耽!你给我放开她!云平将剑一挑,避开屠晋,身形一跃,便要去挡兰耽的匕首,而兰耽的面上则显出一种狡诈疯狂的狞笑,他毫不在意云平袭来的这一剑,只是面带讥讽嘲笑看着,接着毫不留情地将那把匕首往雷娇肩膀划去。 而云平身后的屠晋则已转身袭来,云平无法,两面难全,只要选择去救雷娇,她必会受屠晋这一击,而若是她回身相抗,那兰耽说不准就会立时下手,取了雷娇的性命。 可现下她已犹豫不得了。 她只能进,不能退。 而就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却忽的传来另一个人的呼喝声:阿哲!你在哪里呀! 那人的呼喊声带着澎湃汹涌的灵力,竟叫屠晋袭向云平的那一剑立时一滞,也叫兰耽要此下去的那一刀一停,而就是这一瞬之间,云平已奔上前去,一剑挑开了兰耽的匕首! 那匕首被一剑挑开,旋转着飞舞起来,映着这白雪与晨光,发出耀眼的光芒,扎进了树干里,竟齐根没入。 紧接着云平将剑一背,又格开屠晋这一袭,荡开屠晋,伸手就要去抓雷娇。 兰耽自是不肯叫云平得逞,他失了一把匕首,还有另一把,只见他单手持匕,竟如毒蛇一般刁钻袭来,云平勉力招架,而与此同时屠晋也得了兰耽指令,想要合围云平。 但屠晋还未来得及碰到云平,他飞在空中,左脚却忽的叫人给扣住,抓住他的人双手犹如铁钳一般,力量又极大,竟生生将屠晋抓起往后一扯,丢到了岩壁之上,轰的一声,竟砸出一个洞来。 这边兰耽正左手成拳袭向云平,右手却虚晃一招往云平脖颈划去,须知兵刃之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他那短匕便是取得灵活多变来做攻击,又兼之刁钻阴毒狠辣决绝,云平虽功力远在他之上,但毕竟在阴险这件事上敌兰耽不过,又加上雷娇在他手侧,受制于他,两人你来我往,短短数十息之中斗了百招,也难分胜负。 而另一边屠晋这次却面对着另一个人,来人蓬头垢面发散恶臭,但他力量极大,神智不清,浑似不怕死一般只管前攻,屠晋平素与人相搏都是寻常肉体凡胎,又兼之都是惜命之辈,现下遇到这不怕死的疯子,竟一时半会也讨不了好。 就在这四人两两相搏之际,那先前被云平用铁链锁在树旁的男子也偷偷动作起来,他双手双脚都叫那铁链缚住,但好歹能活动行走,于是趁人不备,他便双手想要将那锁链抓住从树上解开,但云平力气大,那铁链牢牢嵌在树上,他努力动作半晌,竟丝毫不能撼动,在这寒冷的冬日,额上都不免落下汗来。 但他努力总算有些成果,竟叫那铁链松脱大半,面具男子登时大喜,更加卖力起来,只见他双手奋力扯动,终是叫那铁链从树上落下,而一见得落下,他便立时将铁链抓在手中,便要往小道下行,溜出此间。 可他尚不及逃走,那脖子一紧,似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一般狠狠往后摔倒落回到地面上,他舌头叫那面具压住,叫都叫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声响,他双手死死抓住那锁链,仰面往上去看,只瞧见一个戴面具的黑衣女人正低头阴恻恻看他,那女人身上发散着一股奇妙特殊的香味,一时之间竟叫男子愣了一下。 他勉力挣扎,却还是被那女人拖回树旁,牢牢缠了回去,而这人比云平更没良心些,缠绕比云平更紧,位置也更高,他的脖子被缚住,也只能抓住那把被云平挑落钉进树里的匕首刀柄,垫着脚尖勉强撑住。 而那女人才将他缠好,便立时摇摇晃晃在男子对面的一棵树下靠坐着,伸手死死捂住左腹,又服药止血,她全身着黑,就连手上都带着手套,可到底是受了伤,那殷红的血一点点从她指缝间流出,滴落在地上,但她神智清明,目光坚定,若非那伤口,几乎瞧不出来她有一点不对劲,她的目光牢牢盯着男子,像是恨不得吃了他一样。 正在这时,屠晋又叫人一拳打飞出去,这一下狠狠砸在岩壁之上看,比之前更甚,竟叫这巨大冲击所震,昏了过去。 那人一拳将屠晋打飞出去,可他自己也没有讨到好,身上已叫血染红了,只是他还是一副痴傻模样,浑似不知疼痛一般行到那黑衣面具女人面前,一把将那女人抓起,厉声质问道:你说你晓得阿哲在哪里?你又说打开了他们就告诉我阿哲在哪里,阿哲呢!阿哲呢! 那女人叫他一把擒住,似乎已失了力气,可她双目并未显出丝毫慌张,若非轻轻呛咳吐出一口血来,整个人依旧还是显得那样从容不迫。 她又叫人擒住,说不出话,只是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正在相搏的云平兰耽二人,那人扭头去看,只见得那墓碑旁扑着一个紫衣人,一头白发散乱遮住面庞,抓住女人的人双眼一亮,看也不看就将黑衣女人丢在地上,大步就往云平兰耽那里走去。 那黑衣女人先前已受了伤,抓住面具男子时已算是强弩之末,现下叫这人一丢,便也只是勉强挪到树旁倚靠着坐好,闭眼呼吸,不敢动弹。 而那人大步行至,看也不看避开,伸手就要去抓雷娇,可是尚未触及,云平一剑荡来,叫那人险险避开,削去了面前头发,露出他那张左边面上有大疤的一张脸来。 这本该是张极英俊的脸,可叫那伤口毁了容貌,面色又枯黄,整个人瞧着又脏污邋遢,气质萎靡,已看不出他半点原来的风貌雅致。 佳公子,是他年轻时候的称号,而现在,他已变得半人半鬼,半癫半痴,和这名字半点沾不上关系了。 而兰耽一瞧见着脸不由一怔,他先是一惊,再是一笑,那笑中讥讽:薛灜,你怎么还没死啊! 他话未说完,薛灜便脸色一变,低声喃喃,伸手去抓自己的衣服,又挡住自己的脸道:你是谁!你喊错名字了!我不是薛灜! 兰耽见他这样,讥笑着避过云平劈来的一剑,一边招架一边朗声道:你不是薛灜还能是谁!怎么?你不识得我了吗?你的大好姻缘还是我牵的线搭的桥,我可算得上是你的大媒人了! 他这话一出,云平剑招则更见犀利凶狠,一味只管前攻,不知防守。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60) 兰耽见状又是哈哈笑了一声,晓得已扰乱了云平心神,于是继续道:好师妹,你慌什么?你气什么?哈哈!是了是了!我拆散了你的姻缘,你合该恼我恨我啊! 薛灜听得兰耽说话,自是喃喃,接着又道:媒人?媒人?这么说你识得阿哲是不是? 兰耽动作灵活,好似一条毒蛇穿梭来回,云平受他所激,两人一时之间竟也讨不得好,兰耽听到薛灜说话,目光却不曾从云平面上落下:是!你这样喜欢我师兄汤哲,我叫你这痴心感动,便为你牵线搭桥,叫你们结成一段良缘佳话,你说我是不是好人? 薛灜叫他问住,似是想了一会,然后一下子笑起来鼓掌道:是!是!你是天大的好人!*@⒉#⒊%/0,㈥?/⒉=⒊㈥ 云平听得此言大声叱道:兰耽!你给我闭嘴! 兰耽却不理会云平,他左手成掌,右手持匕,一边向前一边道:哈!薛公子!我师妹恼怒了!她喜欢的男人不喜欢她,却同你在一起,我这师妹刁钻任性,又阴险恶毒,门中人人都看她不过,你丈夫汤哲本来也是因着师命被迫娶她,却不想半道遇着你,便弃了她,同你喜结良缘。 云平一剑点去,直往兰耽心口去刺,可兰耽将匕首回撤挡住这一剑,又是冷笑一声继续道:我这师妹不是个好东西,她昔年与那魔门中人私相授受,暗通款曲,连累了我那师兄师傅,叫门中逐出师门,本以为早就死在外头,谁知道现下竟又回来了! 兰耽这人满嘴胡话,又极擅长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若非这些事情是云平亲身经历,只怕旁人听了都要以为兰耽口中的师妹是个不忠不孝不义不悌的恶人了。 云平叫他言语所激,越打越气,招招都下死手,但兰耽却是游刃有余,手上慌忙招架,嘴上更不饶人:好师妹,你现下回来是要做什么?你的未婚夫做了别人的丈夫,你难道是要找他们晦气,夺回旧爱么? 云平眼角发红,狠狠骂道:不!我是来找你晦气,来夺你性命的! 说罢她将脚一踏,右手持剑,左手便一掌攻去骂道:我是来替师父,替师门,清理门户的! 兰耽道:笑话,门中名册上早就没了你的名字,谁是你的师,你又清理谁的门户? 云平一剑刺去,越战越勇,她发起狠来,兰耽叫她所迫,竟被逼离了雷娇身侧,往一旁退去,话也不好再说,稍有不慎,便叫云平在身上留下一道伤口。 而与此同时,薛灜见得机会,伸手就去提伏卧在地的白发人,但一瞧见此人面容,便心中失望,愤怒起来,他将人复又丢回地上,快步行到那树下的黑衣女子身旁,伸手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提起来,双目发红,本就因为留疤而丑陋的面容因着愤怒更加扭曲变形,狰狞吓人,只见他竟径自伸手将那黑衣女人往地上去丢,大声叱骂道:你骗我!那不是阿哲!那不是阿哲!我要杀了你! 他这一掷,将那黑衣女子丢的老远,直直落到云平与兰耽身旁的地上,逼得那黑衣女人发出一声闷哼,又呕出一口鲜血来。 这一变故忽生,逼得云平与兰耽同时对掌撤开,但云平灵力浑厚,兰耽与她对上,竟往后连退几步方才停下,而云平则面色如常,只是偏头吐出一口血来,才空出一眼看向那飞来之人。 只是这一眼就立时叫她大惊,又嗅闻到那股熟悉的奇异香气,致使她身体先于头脑,便立时快步上前想要去护那黑衣女人,但那黑衣女子落在兰耽脚边,不论如何都比不过兰耽快她一步。 只见兰耽俯身一捞,那如鹰爪一般的手便立时将黑衣女人抓在手中,他受了云平一掌,内息失调,身体灵力调动起来要去修复损伤,但这样一来,他身上之毒便又不可压制,翻涌上来,再也维持不住原先的样貌,容貌又迅速衰老下去。 而他要抓这黑衣女人,自是因为他急需吸食成年女子血液做引,压下身上之毒,更重要的,是这黑衣女子身上的血液香味太过熟悉。 像极了立冬大会那日寥寥几口便叫他压下毒素的女人血液香气。 既是如此,他自然不会放过,他本来心中还有所怀疑揣测这女子身份,可现下云平那副慌张的模样,他心中几乎是立刻就有了答案。 你很在意她?那女子双眼半睁半阖,似乎已经有些脱力,原先已经止住血的伤口,因为方才薛灜那一掷又崩裂开,流出汨汨的鲜血来,发散出那股诱人的奇异芳香。 云平没有说话,她只是冷冷看着兰耽,但她牙关紧咬,面颊微微抽搐,双手也不由自主发起抖来,浑身紧绷,犹如将要离弦之箭,眼中射出愤怒的光。兰耽不由得啧了一声,从重逢后到现在,他是第一次瞧见云平那样没了方寸,却又不得不强作镇定的失态模样,觉得实在是有趣极了,不由轻笑一声,笑声玩味。 不我应该说,你确实很在意她。兰耽的右手将匕首抵在面具女子的脖子上,从她的下巴滑动下去,好似情人之间的抚摸,但叫人不论如何都使人生出作呕的感觉,与此同时兰耽左手慢慢悠悠往下触到女人左腹上的伤口,轻轻巧巧按了进去,几乎是立时,黑衣女人便全身颤抖,几乎站立不住,她的额上渗出冷汗,露在外头的肌肤苍白得可怕。 云平的脚因为她的模样动作下意识动了动,可一看到兰耽手上的匕首,便又立时停住,低低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焦躁。 啊真香。女人不敢乱动,可她面具下张合的唇还是能看得出她在大口地喘着气,似乎是竭力想要抑制那疼痛,也不想叫云平慌张,故而一点声音都再不敢发出来,而兰耽则将沾着血的手指送到唇边轻轻舔了舔,只感觉到口中顿时充满了馥郁的芳香,精神也不由一震。 兰耽的目光一直落在云平身上,瞧见她面色涨红,恼怒非常,更觉得快意,他将黑衣女人的颈子偏侧,头也微微低下,匕首也贴上,似乎只要轻轻一划,他就能立刻快意饮血。 而一旁的薛灜见黑衣女子被擒,心中大为不快,伸手就要去兰耽手里抢人,而兰耽并不怵,他自恃有人质在手,并不在意,反倒像是使唤一只狗一样使唤云平道:好师妹,拦下他,不然你也不希望这样漂亮的颈子叫人伤了吧? 云平浑身颤抖,眼眶发红,可她已无从抉择,几乎是在兰耽说完,她便立时提剑出手,拦下薛灜攻击,她心中本就愤恨难平,现下一剑刺去,竟用上毕生所学,又加之对兰耽之恨无从排解,便全数发泄在了薛灜身上,当真如疯起来一般。 薛灜则是因为方才受了那黑衣女子蒙骗,心中火炽,又兼之本就疯癫,现下走火入魔,更不清醒,一个疯子和另一个疯子缠斗起来,竟叫兰耽坐收了这渔翁之利。 兰耽瞧见云平立时出手的模样,只觉得有趣极了,他登时觉得留下这黑衣女人的性命也不是什么坏事,有人质在手,自是能将云平拿捏住,远比杀了要好。 但他现在毒素发作,几乎忍受不住,但他又要留着这人性命,竟用那匕首在黑衣女人右小臂上一划,便立时借着那条伤口大口饮下。而那黑衣女子似乎是知晓云平与薛灜相搏之艰险,这样深的伤口,她竟也能忍住不出一点声响。 那兰耽几口饮下,只觉得通体舒畅,竟还有心去看那薛灜同云平打斗,作壁上观鼓掌叫好,只是先前薛灜同屠晋缠斗已耗尽泰半体力,而云平修为功夫本就在其之上,几个回合下来,薛灜逐渐落了下风不说,身上的伤口更多,在这寒冷冬日里流出落在雪白的地上,倒似一朵朵梅花。 斗到最后,云平已然气喘吁吁,但薛灜更是落不着好,体力颓败之下,叫云平一剑穿了他的腹部,再也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地上粗粗喘气。 云平这厢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右臂与左肩叫薛灜抓出血痕,背心又受了薛灜一掌,几乎是在薛灜扑倒在地之际,她就觉得喉头稠糊,可她晓得不能露怯,强压住那股腥甜,面色如常看向兰耽。 兰耽在一旁看了一出大戏,又喝饱了血,倒是一副懒洋洋的餍足状态,而云平在瞧清黑衣女子手臂上那条伤口的时候,她眉头一皱,面上怒气再不能止,浑身颤抖,咬牙切齿道:兰耽,我非杀了你不可! 但她这话落到兰耽耳里却像是一个笑话,他那把匕首轻轻一挑,逼迫着黑衣女人仰头对着云平,那刀锋按在肌肤上,只要再用力一点,便不是轻巧一条血痕了。 黑衣女人的双眼微微阖着,似乎极力避过去不想看到云平,生怕瞧见了就忍不住显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更叫云平被兰耽拿捏。 你可以试试杀我。兰耽的脸上显出一个微笑,好似看着笑话一样看向云平,我也可以在死前拉一个人和我一起走。 兰耽! 江折春兰耽笑着叫出这个名字,你大可以试试,是你快,还是我快。 云平没有再说话,她只是冷冷看向兰耽,她想叫自己极力忽略黑衣女人身上滴下来血液,生怕再看一眼,心就疼得更厉害。 兰耽用匕首轻轻拍了拍黑衣女人的颈子,颇为悠闲道:你想我放过她?那就要我先看看你的诚意了。 你想我做什么?云平知道就算听从了兰耽的话,但以兰耽的刁钻阴险,只怕都不会这样容易放人,但现下他有人质在手,云平不论如何都只能听从吩咐。 跪下!兰耽笑了一声,好似玩笑一般从口中吐出这两个字,他的唇边挂着玩味的邪恶笑容,仿佛比起践踏云平的生命,他更乐衷于享受践踏她尊严的滋味,向我下跪,向我磕头,向我求饶。 云平知道他的,他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仿佛践踏别人的尊严能叫他变得强大,变得无所不能。 而兰耽刀下的黑衣女子闻言,她的双眼忽的睁大了,她想要挣扎,可因为失血,连神智都有些模糊了,她感觉自己在摇头,但其实一动不动,只能用那双眼睛看着云平,用目光乞求她。 不,不要,我求你。 你不要跪下。 云平没有拒绝,她也没有反抗,甚至于没有丝毫犹豫,跪在那一片泥泞里,脊背挺直,目视着兰耽,冷冷看着他,又看了一眼黑衣女人,唇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然后毫无迟疑地将头磕在了地上。 我求你饶了她。 兰耽看着她跪在那里,似乎很是快活,也很是得意,可他一听那云平那波澜不惊的求饶声却生出不满,笑嘻嘻道:不,不够大声,我听不见,而且你叫的也不对。 他的声音一冷,带着些疯狂的快意:你要叫,师兄,我求你,我求求你,你饶了她吧! 云平阖了阖眼,没有丝毫犹豫,将声音扬起,一如兰耽所言:师兄!我求你!我求求你!你饶了她吧! 哈哈!兰耽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快活笑了两声,可随即他又变得阴沉可怕,求人是这样的求法吗?简简单单说一句话,就想叫人放过,哪有这样简单的事? 云平将头抬起,冷冷直视他:好,你还想叫我做什么? 她总是这样,她总是这样! 兰耽一瞧见云平那双清泠泠的眼,心里就生出极大的怒火和怨气来。 她总是这样! 每次比武切磋,考学文教,赢也好,输也罢,她永远都是这样不慌不忙,好似输了就输了,赢了就赢了,这些东西都不用太过在意。 就好像自己永远比不过她。 明明他是师兄,但从不受宠,明明他是居长位,可从不受尊。 你该生气!你该愤怒!兰耽忍不住大声叫道,你要尊师敬长,你要尊重我!我叫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你应该输了就求饶,赢了就该自傲,你不该这样好像不将名利挂怀在心上的模样!我最恨!我最恨你和君莫笑一样的脾气和性格!我最恨你这幅性子模样! 他不知是想到什么,逐渐语无伦次起来:我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况且我是师兄!我怎么能输给你! 他咆哮着对着云平大喊:怎么能输给你! 他面色通红,匕首因为大声吼叫而抖动着,在黑衣女人的颈子上留下一条血痕,云平心痛不已,可她晓得现下再不能刺激他,只能稳定住他的情绪。 你想叫我做什么?云平轻声道,师兄,你想叫我做什么? 兰耽叫她这一声师兄唤回了神志,扭转过头来看向云平。 更看向她那只拿着剑的右手。 忽然之间,他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叫你做什么,你都会做吗?好师妹? 云平长睫轻颤,目光注视着兰耽,旋即移到黑衣女人身上的伤口,轻轻开口道:是,凡是师兄所言,无不应允。 好!很好!兰耽大笑一声,旋即脸上的笑容变得狰狞扭曲起来。 江折春,我要你挑断你自己的右手手筋。 此言一出,黑衣女人的目光立时凝到云平身上,她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因为失血,到最后那微弱的一个不字,只怕都说不出来,可她的眼里流下晶莹的泪来,那目光在恳求,甚至于是乞求了。 而云平呢?云平没有说话,但她的动作,已经在短短一瞬间说出了她的答案了。 她只是微微笑着,一如平常说话谈笑一般,将剑换到左手,翕动着唇,虽然没有出声,但黑衣女人已经看懂了她在说什么。 阿澄,你乖,不要怕。 下一刻,她的右手便贴在剑锋之上,面带着微笑,毫不犹疑地动手。 切断了自己的右手手筋。 第一百七十章 :终章:万里云平 谁也没有料想到,就算是兰耽,就算是云澄,也都没有料到,她出手竟是这样的干脆利落,不带丝毫犹豫迟疑,需知挑断手筋脚筋这种极为紧要敏感之处,疼痛钻心不提,更别说云平还是自己亲自动手,动手时眼都不眨一下。 盖因她心中,云澄实在比自己重要千百倍,便是废了一只手又有什么干系,便是豁出性命去,也没关系。 她素来就是那种人,即便守着那迂腐的人伦道理,可若当真遇上事了,这份将生死抛诸度外的魄力狠绝就已叫兰耽心中一颤了。 兰耽见她这样,下意识挟人退了半步,可接着又像是想明白什么一般站了回去,那黑衣服的姑娘叫他抓在手上话也说不出一句,腰腹上的血已经结痂止住,但手臂上的伤口还未彻底凝结,但同脖子上的伤口一样,都渗出血来。 跪在那里的云平左手雪白的锋刃上沾了血,面上苍白一片,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那唇也失了血色,她的头发贴在汗湿的额头上,身体似乎是因为疼痛而颤抖,但她这样坚忍,强撑着一句呻_吟也无,眸子里的光依旧是冷冷的,在抬头对上兰耽的时候面上还挂着她那抹叫众人熟悉的微笑,落在兰耽眼里,又叫他不快起来。 她的右手软绵绵垂下,便是握剑的左手都忍不住因为疼痛发起抖来,可她还是挺直了腰板跪在那里,目光清明看向兰耽:师兄,你还要我如何才肯放过她? 兰耽没有说话,可他眼里放出兴奋激动的光彩,目光转向云平绵软无力的右手,懒洋洋将匕首换到左手,那匕首轻轻上抬,迫使云澄抬起头来对着云平。 你瞧瞧,她可真在乎你。兰耽的笑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叫她跪下,她便跪下,叫她求饶,她便求饶。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61) 叫她挑断自己的手筋,她也立时就做。 兰耽的目光复又转回到云平面上:有你在,我叫她立时就死,只怕她都没有二话。 云平没有说话,她依旧淡淡看着兰耽,阖了阖眼,似乎是竭力想压下那钻心刺骨的疼痛,良久才开口:师兄,我一直想问一件事。 什么事? 师兄,你为什么要害我? 兰耽哈哈笑了一声,似乎是听见了一句极有意思的话,他目光阴毒,在云平面皮上转了一圈道:我厌恶你,还需要旁的缘由吗?扣]裙珥]三$棱馏+久$珥_三久?馏 云平得了这答案,不由得身子一震,又抬头去看兰耽。她已非五十年什么事情都不知晓的人了,现下历过世事,她便也清楚,有的人天生就是坏种,有的坏事,哪怕损人不利己也要去做。 既得了答案,云平竟也不恼,她早晓得这个答案,现下从兰耽嘴里说了出来,也叫她心防已松,再无什么顾忌了。 兰耽左手持匕悬在云澄脖颈,右手则牢牢抓住云澄肩膀,许是云平挑断了右手手筋,失了搏斗的本钱,他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故而不免有些松懈。 云平看他一眼,左手支着剑,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她右手袖口已叫血染透,虽急忙点了穴道,但仍不免有血顺着她的指尖落到地上,云平低着头看着那血落进泥地里,似乎想到什么,轻轻笑了笑,那笑讽刺,颇有一些自嘲的意味。 兰耽一瞧见她笑,心中就生出不快,又见她自顾自站了起来,便又朗声道:师妹,你站起来做什么,不顾念她的性命了吗? 但他这话问的其实毫不在意,云平是右撇子,可那右手手筋已被挑断,便是大罗神仙良药神医也是难救,就算勉强能够接上,只怕再也不能如旧时一般灵活便利。 昔年兰耽恼怒这个师妹,也不过就是因为她天资聪颖,又刻苦勤奋,他这个师兄于诸般课业之上敌她不过,这也罢了。更叫他气恼的,是他这师妹也从不自傲猖狂,切磋比武也从来都是点到即止,更兼之她为人亲和友善,叫众人所喜,便是君莫笑也极为疼宠她,偶尔生气不快,往往都是她先服软,反倒叫他这个师兄被她衬得气量窄小,能力不足,像是个废物。 又兼之兰耽自己少时日子过得不顺,眼见得自己这个师妹事事称心顺遂,更是不快。 可现下云平手筋一断,只怕那剑再也使不出来,变作废人了,既成了废人,左不过是任他宰割的鱼肉罢了。 云平觑他一眼,瞧见他身后十几步便是断崖,那悬崖极高,云封雾锁,千仞有余,便是修真锻体之人落得下头去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云平道:方才你顾忌我,现下我已废了,又与你有什么威胁? 接着她顿了顿,目光放在兰耽手中的匕首上,声音淡淡,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胆寒:更别说,若是你真杀了她,我是决计不会独活的,师兄,我所求不过你饶她一条性命 接着她目光一凛,声音微哑道:可若她当真有半点差池,师兄,便是我这手臂废了,可你身后十几步便是悬崖,我这残躯便是立时舍了,来个鱼死网破,也不是不行。 云澄听了她说不肯独活这四个字,又朦胧瞧见她神色,心中一酸,晓得她这样说出,便当真会这样做,只觉得又喜又悲,喜的是她晓得这事不是自己一头热,悲的是现下两人境地这般,只怕没有好的,于是从眼中又落下泪来,只是痴痴看着云平。 而云平余光瞧见云澄落泪,心中也是酸楚,心如刀割,那痛楚竟比右手伤口更甚,可她不敢再看,只是冷冷注视着兰耽。 兰耽听云平这一番话,心中一颤,又对上云平目光,瞧见她神色冰冷,目光如刀,明白若是当真害了这丫头的性命,只怕云平她当真是做的出来这件事,可兰耽打定主意脱身时要将云澄一道带走,以供自己取血压毒之用,又兼之云平右手已废,他早不将云平放在心上,故而这番威胁之语落到兰耽耳中好似笑话,兰耽将那匕首向上一挑,便将云澄面上的那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易容过满是伤疤的面庞,那伤疤几乎覆盖了她下半张面孔,便是云平乍一眼瞧见,竟也分辨不出。 盖因云澄虽然看似随意散漫,可她晓得自己与云平很是熟悉,因为怕自己的容貌和声音轻易透出端倪,她便假做是个被毁容害哑的孤女,借着个灯下黑的名义躲在云平周遭,竟也叫她瞒了过去。 兰耽乍一瞥见这张脸,不由一愣,接着右手在云澄面上一拂,便揭下一张人_皮/面具来,露出一张因为失血而苍白的美人脸。 这张脸确实漂亮,兰耽见了也不由一怔,随即下意识伸手去拂云澄的脸颊,那手指冰冷冷贴上云澄面庞,叫白龙心中好似被什么湿滑黏腻的虫子碰到一般,只觉得作呕翻涌,她想要躲避,可不论如何都躲避不开,只能发出轻轻的喘息声。 这样标致漂亮的美人,我倒也舍不得了。兰耽有意激怒云平,口中放肆,手也无忌,气得云平双目都发红了。 只听云平叱骂道:别用你的脏手碰她! 可她现下右手有伤,当真如同废人一般,兰耽只见得她开口叫嚣,但丝毫不放在眼里,冷冷一笑正欲开口讥讽,余光却忽的见一道寒芒逼闪到前,速度敏锐迅疾,竟叫他避无可避! 云平左手持剑逼上前来,动作迅疾,那持剑的左手动作起来竟与右手一般灵便迅捷。 只听得咔嚓一声,兰耽便觉得有痛钻心,他的头脑在一瞬间都是空白,他下意识松开抓着云澄的右手去抓自己的左手,可那匕首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左手竟抓握不住了。 他嚎叫一声,直勾勾看了一眼那个左手持剑的人,往后退了几步跪倒在地上,一张脸登时唰白,目眦欲裂,布满血丝,额头上青筋胀起,看上去狰狞狼狈,他趴伏在泥泞之中,又是一声尖叫,整个人几乎要昏厥过去,只觉得眼前发黑,但他还是趴在地上蠕动着去抓那一个落在地上,已叫雪和泥污染了的东西。 那是一根成年男子的大拇指,已叫人齐根斩落了。 而此时云平一进一撇,便伸出右臂将云澄揽入怀中,竟顾不得疼痛钻心,只是一路退避,云平右臂软绵绵垂着,左手搂着云澄连退几步,坐在树下,叫云澄靠在自己怀里,连点云澄周身穴道,叫白龙止住血,又慌忙从芥子袋中取了药给云澄服下,而云澄只是痴痴看着她落泪,那药叫云平喂到唇边,才慢慢启唇吞下。 那药是极有效用的,服下不过数息,云澄便觉周身伤痛锐减,人也逐渐清明过来,她倚靠在云平怀里,低声道:你的手!阿春!你这是何苦! 云平微微一笑,面色又转做肃然,叹了一口气,却不回答,那右手依旧软绵绵垂在身侧,只是用左手轻轻点了点她的眼角,揩去她的泪,轻声道:我不是今晨与你说过了吗?不要再来了。 云澄听到她这一句话,不由得微微诧异,旋即道:你你早就认出我来了是不是? 云平瞧着她,忍不住伸手又去抚她面庞柔声道:阿澄我,我不值得你这样子做的。 她说这话时带着些依恋,旋即又意识到这样不好,便将手又收了回去,扭过头不敢看云澄。 云澄听她说这话,又见她这副模样,又气又恼,张口就去咬她颈子,却又下不了重口,只是齿间轻轻磨蹭,便又将头埋在她肩窝道:来都来了!你现下又说这种话,是要叫我生气么!她先前听了云平那些话,心中便是再恼,也生不出多少气了。 接着云澄像是又想起什么一样闷声道:你你是怎么发觉是我的。 云平看了她一眼,左手又持剑在手,闭了闭眼,轻声道:你藏得很好,我本不会发觉,可是鸳鸯侯 她话虽未说完,云澄心里已然明白了。 云平是何等机灵聪慧的人物,她昨夜醉酒之际朦胧得见鸳鸯侯盘在乌鳢膝上任人揉搓,那揉搓的手法动作除了云澄不做她想,又及那鸳鸯侯被逗恼,咬了人一口,彼时云澄以为云平醉了,竟也下意识骂了猫一句,这才叫云平察觉。 又加上鸳鸯侯虽是个颇通人性的亲人小猫,可不是谁都能这般得到这位小侯爵的喜爱,于是诸般种种相加起来,自然叫云平生出疑惑,故而晨间才使人到浴池里试探,确定了下来。 云澄见她这样说,脸色一僵,低声自语道:原是在这里漏了个破绽。 云平又道:我早该怀疑才是,晏夕这样的人,若非是你要求,他又怎么会在我拒绝之后还强硬要塞个人给我。 云澄没有说话,眼中又落下泪来,她平时不哭,一旦哭起来常常是极了不得的事,云平一见她哭就觉得心也疼,头也疼,但她平日里这样伶牙俐齿的人现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微微收紧了左臂搂着她,笨拙道:不过是一只手,右边用不了还有左边,你不要哭了。 云澄却生着她气,不理会她了,伸手去碰云平的右手:是!你有本事!当初为了教我这个左撇子练剑,自己也用左手练!你厉害的很!左手不行了还有右手!你在我这里逞威风!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小姑娘的眼睛又往下掉金豆子,她方才叫薛灜伤成那样都不喊一句痛,不流一滴泪,现在倒叫云平这一句安慰哄道眼泪直往下落。 而她抓着云平的右手又看一眼,只瞧了一眼便晓得这伤口云平是下了死手,毫无回旋余地,那手筋全断,便是续上,也再做不了重活,不能如同往日一般灵巧便利了。 对于云平而言,云澄的安危安危远比自己的一只手或是尊严要重要得多,云澄给她手包扎上药,一边裹伤,一边吸着鼻子,云平不想叫她再想自己手的事,于是绞尽脑汁去想,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话锋一转,严肃问道:不过你怎么会在这?我已叫二娘她将飞舟驶离,你难道? 云澄听她问起这事,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心中更为恼火,但她并未挑明,只是直说道:你我你走后不久,二娘便带着苏河上了船,说是尊了你命要走 她抬眼瞪了云平一眼,又继续道:我自然不肯,又加上苏河他手里那东西 云澄说到这里时哽住了,似是想到什么事,手上撒气一般用了点劲,叫云平嘶嘶吸了一口凉气喊了声疼,这才消了气一般继续道:只是还未来得及走,却不曾想薛灜忽的出现了。 原来云澄意识到不对劲,执意要下飞舟,可苏河却不允准,只是叫二娘牢牢擒住白龙,自己赶忙去驱动飞舟,可那飞舟驱动到一半,竟有人忽的闯进飞舟,发了疯一般逼问舟上之人。 那薛灜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竟是不管不顾要见汤哲,苏河本就受伤出不了力,云澄护着二娘同苏河兄妹二人,不免左支右绌,受了薛灜突然一击,腰腹受了伤,又叫薛灜抓在手中逼问,若是答不出来便要立时取了自己性命。 云澄只得出言安抚薛灜,又思及云平在天极宗上的事,心中愈发难安,便决定暂时哄骗薛灜,到时候找了机会逃跑就是,却不料进到天极宗见到狼藉一片,便再也顾及不得其他,顺着打斗的痕迹,直往墓地过来。 云平听她说完,微微叹了口气,将云澄安置好,接着又去拖雷娇同陈平波两个,给他二人喂了解毒的药物后,又将陈平波的剑取下交给云澄防身。 云澄接了剑,将剑拿在手中,似乎颇为不快,又见云平殷勤为这二人治伤,更是不快,可她现下腰腹受伤又失了血,轻易动作不得,只能低声对着陈平波骂道:你救那浑货作甚!若不是他冲动行事,你又怎么会受这样大的苦! 云平听到她孩子气的话又是一笑,轻声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若非是他,只怕我就遇不着你了。 云澄似是被她的话哄道,嘟囔几句,又皱着眉头靠着树不动了,但余光可以瞧见她耳根有些发红,似是不好意思。 而云平安置好一切后,微微转头看向周遭其余四人,眼中充满了愤怒与怨毒。 但见得薛灜仰面躺在地上,他胸口微微起伏,怕是离死不远;山壁那处的屠晋头颅低垂,一侧的脚以一种极为奇怪的角度折断了,生死不明。 前面不远处的兰耽则蜷缩在地,面色苍白,他左手大拇指叫人斩断,现下神智清醒都是困难,云平行到他近前,瞧见他又毒素发作起来,整个人已昏了过去。 云平行过去,一脚踢飞兰耽手边的匕首,取了绳子将人缚住了,这才将目光转向被挂在树上的面具男人,微微一笑。 可那笑却叫面具男人心中一颤,遽然激烈挣扎起来,那铁链叮当儿作响,实在吵人。 云澄听到那声响,轻声骂道:吵死个人啦! 她这话说起来像是撒娇,叫云平觉得可爱,又心忧她真的被吵到,便行到那面具男人面前,左手提剑,一剑斩断了那悬在树上的铁链,叫脱了力的男人一下子手脚发软跪倒在地上,下意识抬头看向云平,而云平则伸手将男人的面具扯下,露出一张叫人熟悉的面庞来。 云平面上又挂上了温和熟悉的笑容,只听她轻声道:师叔。 这一声喊叫使这个男人一下子颤抖起来,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浑身又发起抖来。 不他含糊着说着话,身子止不住抖了起来,不 不?云平微微一笑,当初我师父说不的时候,你说什么,做什么了? 赵归崇没有说话,先前是不能说,而今一下子能说了,他却也不敢了。 好!好!云平连喊两声好字,便立时伸手将赵归崇轻轻提起,竟连拖带拽抓到了君莫笑的坟前。 她瞧见这男子抖若筛糠,心中虽有些快意,可一看见面前君莫笑同姚如雪,以及汤哲的坟茔时,心下不免又泛出酸楚,只觉得悲凉。 她心想:许多年前便是因为此人,才叫我这一生变成这样,兰耽心思恶毒,想出栽赃陷害之计,薛灜为利益驱使,也是帮凶从犯,可前头两个在这件事上的恶也不过是导_火_索,却是被这人彻底引燃的,我平生欢愉快乐的日子全叫这三人夺了去,我本意放过薛灜,可他现在自己现身,兰耽逃脱,可不料自己撞进这里,现下倒是好得很,这三个恶贼都到一块了,是苍天开眼了吗!叫我可以一次性算清这笔账! 可旋即她又心中冷笑一声道:不,我可不信有什么苍天,若是苍天当真有眼,我师父师兄就不会死,瑞儿不会离开师门,我也不会变成现今这样,面目全非,不择手段。 她一脚将赵归崇踢倒在君莫笑坟前,只觉得鼻子发酸,那口雪亮的宝剑架在赵归崇脖子上,只听云平道:师叔,磕头吧! 赵归崇听她所言,又兼之宝剑架肩,如何敢反抗?只是连连磕头,不消一会,便将那额头磕到一片通红。 云平见他这样,心中长呼一口恶气,但又觉得无望极了,她凝望着君莫笑的墓碑,心想:磕头又有什么用呢?磕无数个头,师父也不会再活过来了。 接着,她目光一转又看向不断磕头的赵归崇,自己左手那把剑只要往那颈子上一碰,便立时就大仇得报了。 可杀了他之后呢? 云平想,杀了他之后呢? 杀了他,自己的五十年光阴能回来吗?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62) 杀了他,自己还能回到过去吗? 她周身热血沸腾,带着一种大仇将报的快乐,可头脑却一遍遍冷静地质问她:我就要这样便宜了他,一剑杀了他,叫他一了百了吗? 她终于没有动,只是冷声道:够了!不用磕了! 赵归崇的身子猛地一抖,头牢牢地磕在地上,再不敢动了。 云平见他这样,冷哼一声道:你竟这样怕死,当初害我师父时,难道没有想到会有今日的下场吗? 正在这时,却忽的听到一声讥讽笑声,云平猛一回头,就瞧见云澄站了起来,柱剑而立,虽多少因为失血而面色苍白,可行走已然无恙了,只听她道:他这样的人,哪里管得往后? 她行到近前,娇弱弱倚在云平身上,轻声道:赵掌门,我送你件礼物好不好? 她这声赵掌门语带讥讽,实打实刺进赵归崇心里。 云平见她这样,心中好奇,可又怜惜她体弱,只是贴近了她,低声道:你受伤了不好好休息,又在做什么? 云澄笑了一下,可似乎又因为牵动了伤口,又将眉头皱起,只听她对云平道:好姐姐,我身子不适,劳你帮我个忙。 白龙自怀中摸出一物来,那是一张符篆,看起来是出自刘不疑手下。 云澄将剑抵在赵归崇后心,将符篆递给云平,回身指了指仰躺在山壁处的屠晋道:好姐姐,你把这东西贴到那混蛋的身上。 云平不由笑道:你这又是从哪里拿来的?扣 二Ⅲ棱馏;氿二Ⅲ^氿馏 但除此之外并未多问,只是收剑过去,依云澄所言将那符篆贴到屠晋身上。 而那符篆甫一贴到屠晋身上,屠晋便立时醒了过来,云平见状,不由眉头一皱,退了一退,似在思索。 云澄见他醒来,只是笑着对他道:你过来。 那屠晋既已做了兰耽的药人,本该只听兰耽一个人的话,现下许是那符篆起了效用,他竟难得有了几分清明,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了。 云平见状急忙行至云澄身旁,女人的面色有些阴翳,她低声对云澄道:你又出什么坏主意。 云澄睨她一眼,又见那屠晋跛着脚一瘸一拐行近了,他右耳流出血来,身子佝偻着,右脚以奇特的样子扭着,可他竟好似不知道痛一般,只是慢吞吞挪动过来,整个人显得阴沉颓丧,只那双眼睛还多少带些神采。 只见云澄对赵归崇道:赵掌门,你且转过身来。 赵归崇叫她用利剑制住,只得依从。 云平似是猜到了什么,瞧了瞧云澄,轻叹了一口气,再没说什么。 却听云澄对屠晋道:屠晋,你办好了我要你做的事,那我自然要做到答允你的事。 屠晋听到这句话,仿佛明白了什么,也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凝视着赵归崇,喉头滚动,好像强压住什么复杂的情绪。 赵归崇不敢抬眼看人,却叫云澄那把剑一顶,不由得发起抖来。 云澄见他点头,笑了一笑,用手中宝剑挑起赵归崇的下巴,看着目光闪烁的赵归崇道:今日,我送你一份礼,好不好? 赵归崇早些时日叫她打怕了,一听到她说着话,浑身抖若筛糠,只是哑声道:不不!我受不起姑娘这份大礼! 云澄的声音带着些顽皮和笑意,好似在邀功讨赏,可吐出来的字却叫赵归崇胆寒:我这礼送出去,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接着她手腕轻转,一剑斩断赵归崇手脚上的锁链,又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丢给赵归崇,挟带着云平都往后退了一步,双眼微弯,对一旁站着的屠晋道:好了,现在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云澄说这话时笑容消失,眉宇间带着狠厉,她现下只觉得快意,冷冷去看屠晋和赵归崇两人,旋即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立时收起表情,又换上一副女儿娇态看向云平,却不想正好对上云平复杂的目光,叫云澄面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 云平看着她数息,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那一下不痛不痒,同云平说出口的话一样:倒比我还记仇。 云平这话中并无责备之意,带着些无奈和宠溺,她平日里对上旁的事总是严厉,唯有对上云澄时,总是很难生气的。 既听到云平这样说了,白龙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阿春,有一出戏叫你看,你看不看? 云平晓得云澄这出戏是什么戏,但她素来纵容这白龙,云澄既然这样问了,她自然也很是给面子道:自是看的。 说罢白龙拿手一指,两个人齐齐去看。 只见赵归崇跪在君莫笑坟前,双手捧着匕首,浑身哆嗦瞧着面前的人,那人有一副好皮相,可现下瘦弱面黄,显得狼狈不已,但此人面上一双眼睛好似黑漆点出,带着凶恶的光只是看向赵归崇,渐渐生出一股煞意。 你我赵归崇分辨不出面前之人的模样,只是隐约觉得熟悉。 可那人凝视赵归崇半晌,在这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忽的笑了一声,还不待赵归崇来得及反应,他便伸手扯开赵归崇衣襟,看向他左肩,在瞧见什么东西之后,就马上狠狠一拳挥下,将赵归崇打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并几颗牙来,他这一拳带着烈烈杀气,赵归崇受了他一拳,便立时察觉到了,狼狈爬窜起身就要逃跑。 可他如何逃得过呢? 只见得屠晋跛着脚几步行上前来,他手上看似没有几两肉,可气力大得很,伸手就将赵归崇轻松制住,骑到他身上去。屠晋右腿已折,但他却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力压住赵归崇,伸出手左右开弓就照着赵归崇的面部胸膛去打。 要知道他这一拳力道极大,竟是下了死手,毫不顾忌只管往赵归崇身上打去。 赵归崇起先还极力挣扎,他为保性命只是用那匕首往屠晋身上去刺,可屠晋受了那蛊虫改造,已不再觉得疼痛,赵归崇一刀刺下,鲜血溅了他满面,可他每刺一刀,屠晋就往他面上再打一拳,这两个人一刀一拳来回拼打,竟好似流氓互殴一般狼狈粗野,慢慢的,屠晋再也没有力气挥出一拳,赵归崇也没有力气再刺出一刀,就不再动弹。 这两个人满脸是血,浑身上下竟无一块好的,最后两个人都僵在那里不动了,良久才见得那屠晋往前一扑,压在了赵归崇的身上,接着才缓缓起身,慢慢扭头过去看。 他一张脸已叫血染透了,不知道是谁,现下天寒,血已凝住,一片通红里,只能瞧见他一双眸子好似玉石,黑漆漆嵌在那里,但那双眼已失了光彩,好似无法思考,只是木然站着。 云澄双眼微眯,这才瞧见他胸口符篆竟不知何时叫那刀划开,刀子正好扎在那符篆上,那符篆叫血染透,失了效用,复又将他变回先前那个无神无感,只知道听从主人命令训诫的药人了。 那匕首已没了大半进屠晋的胸口,可他竟好似不知疼痛,周遭的伤口都以极快的速度复原痊愈,长出新肉,便是尚跛的右足竟也逐渐恢复原先模样,与此同时,他袒露在外的胸膛上竟有一物在其肌肤之下穿梭行动,实在叫人觉得诡异可怕。 云澄眉头一皱:刘不疑坑我!这东西管不得用了! 原来这符篆贴在屠晋身上,可暂时压制住兰耽给屠晋用下的契纹符篆,但方才一番搏斗,叫那符篆被毁,便立时失了效用。 云平则将她护在身后道:你拿来做这事,刘家主又不晓得! 云澄又道:他体内现在那蛊虫来回穿梭,外表瞧起来是在帮他治伤,可我听黎姐姐说过,这是以消耗他的生命换来的代价,只怕他伤好之后也撑不了多久了! 哈!便是他要死!死前也能带走你们两个人的性命!杀了她们!杀了她们! 这声喊叫虽嘶哑难听,但落在云平云澄耳中却如震天般响,她二人虽未回头,却也听得出那是兰耽的声音。 只见他被绑住动弹不得,可嘴巴还能说话,话音刚落,云平便立时抬剑格挡住了屠晋一击,这药人出手没有轻重,力道之大竟震得云平虎口发麻。 云平乃是右撇子,虽当初为了教习云澄剑法也顺带学了左手剑,可到底不是惯用的,方才突袭兰耽那一下算得上是出其不意,才侥幸得手,现下对上屠晋,只是几下便被逼着往崖边退去。 那兰耽面色苍白,汗珠豆大,贴在地上蠕动好似虫子,只管往云平方才踢到一旁的匕首过去,他现下左手叫人斩断了大拇指,持握不能,但好在右手尚在,那泥地脏污,他也顾及不得,只是将嘴一张,便咬住那匕首,去磨缚在他手腕上的绳子。 云平在云澄身前,云澄虽受了伤,但好歹提的动剑,她不是事事都要躲在谁身后的人,屠晋要攻云平,她便从旁干扰,两个人且战且退,虽显狼狈,但并非毫无胜算。 但屠晋不会觉得疼,他的手就像是铁爪,兵刃磕在上头落不下一点伤痕,云澄提剑刺他,反被他空手抓住兵刃,用力一扭便空手夺了去,他将剑反手一掷,陈平波那把剑就遥遥飞起,正好斜落在兰耽身旁。 好!好!兰耽弄断了绳子,立时起身,右手提剑,左手却因为断了一指握不住匕首,便将匕首丢到一旁,狞笑着便同与屠晋攻上前去。 云平左手本就不慎便利,现下两人齐齐攻来,她又要护住云澄,显然已经难以招架! 正当此时! 云平只觉得自己的左手叫人松松握住,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听得轻轻松手二字,那剑便已立时落到了云澄手中,她揉身而出,左手提剑当即便向兰耽攻去! 兰耽用剑刁钻毒辣,幽若毒蛇,他一剑便向云澄小腹攻去,便在此时,只觉得阴风扑面,原是那屠晋双手成爪也向云澄腰间伤口抓来。 云澄一瞥,瞧见陈平波的剑持在兰耽手中,晓得若是叫这一击击中,只怕就要命丧当场,可云澄丝毫不怵,当即喝道:陈平波虽是个遭人蒙蔽的蠢货,可你也不配用他的剑!说罢,她将剑一荡,便格开兰耽来势一剑,引他去撞屠晋一击。 云澄气力极大,只听铛一声巨响,屠晋的手同兰耽手中之剑撞在一起,兰耽只感觉半身酸麻,虎口都叫这力道震裂,连手中兵刃都拿捏不住,落到了地上。 兰耽一时脱力,但他头脑清醒,只是大声对屠晋喝道:先抓了后头的,再对付前头的!屠晋叫那符篆契纹控制,为主人之命是从,当即双手变幻,便要空手去抓江折春,他这力量极大,眼看这就要碰到云平衣襟! 云澄惊愕之下回身要刺,但身子还未转回,兰耽又立时捉剑在手欺上前来。 云平急忙矮身避过,那屠晋伸手抓空,反倒将肚腹胸膛袒露,那上头匕首还犹自插着,云平左手一捞便将那匕首抓住拔出,夺在手中,同时一脚将屠晋踢开。 只听咔嚓一声,竟踢断了屠晋肋骨,眼见得他瘦弱胸膛上鼓出一块来,十分古怪,旁人受了这伤,只怕动弹都是困难,可他竟浑然不知疼痛,只是继续遵照兰耽之意行事。 云澄本就受伤不浅,现下服了药本应当调息静气,可若是动武,运起灵力难免阻碍伤口愈合回复,方才又强撑着当下兰耽一剑,叫那伤口再次崩裂,又血淋淋渗流出来,实在可恐。 云平在一旁见得心急,眼睛都发红了,大声喝骂道:兰耽!我非杀了你不可!说话间竟拼着受屠晋一击,也要护住云澄。 兰耽又是一剑刺向云澄,大笑一声道:哈!只怕你还没动手杀我!你和她就先死在我剑下! 说话间,屠晋自云平身后动手,右手一拿,就要从云平头顶拍落! 但他这一击竟未来得及拍落,只听得空中咻的一声,接着屠晋便是一声闷哼,他犹未来得及反应,身子就立时一顿,紧接着竟噗的一下向前扑倒,再也不能动弹了。 原来方才那一下竟从不远处飞进来一把匕首,看模样形制,正是兰耽常用的那一双匕首之中的另一把,而掷匕首的竟是一个谁都没有料想到的人。 赵归崇。 原来方才赵归崇与屠晋斗了好半会,本来是昏厥过去,但幸犹未死,昏迷醒来之后,见那四人搏斗,只想着快些逃离躲开。 他是锻过体的,身子比只普通人更为坚韧,屠晋虽将他打了个半死,但还有气在,现下见无人在意,便想倚着树逃跑,可他伸手一碰那树,竟伸手触到一处凸起,不由惊了一惊,急忙去看,这才瞧见那上头插了一把匕首,已然松脱。 本来常人遇到这种事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只想着逃跑离开就是,可赵归崇是个性子卑鄙气量窄小的人,现下见那匕首,有瞧见害得自己这般境地的人对这边毫无防备,眼珠子一转,便生出一个阴毒的心思。 他持匕靠近,趁人不备就遥遥掷去,只想着杀了一个也是杀,却不曾想屠晋正要伸手去攻云平,也不知是老天有眼还是旁的什么缘故巧合,竟叫那匕首正好钉在了屠晋的后颈处。 需知屠晋这样的药人身子受伤,最紧要的地方便已不是心脏,现下那匕首透脖而入,送了个对穿,竟误打误撞送了这药人的性命,救了云平一命。 云澄见得此番情状,只觉得有趣讽刺,精神不免大振,她与云平二人联手去攻兰耽,现下以二对一,如何不得有胜算? 又加之方才情状,云澄有意要发泄一下心中不快,只是大笑一声道:哈!当真是老天开眼!赵掌门!多谢你大义灭亲了! 赵归崇不明所以,却见云澄一剑划开,将兰耽逼退几步,又道:赵掌门!你还记得我方才说的礼吗! 赵归崇本不欲理会,可云澄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听她朗声道:赵掌门!赵师伯!王家姑娘给你生了个儿子!也同你一样入了宗门修行,你知道么! 赵归崇多年前养在外头的外室便是姓王,她这话一出,赵归崇心中虽有疑惑,但也立时回头去看,只见他一双眼睛猛地睁大了,哑声道:儿子?儿子! 云平欺身而上,短匕直刺兰耽要害,云澄趁势大笑道:怎么!你不知道吗!你左肩膀后头有一块胎记是不是! 需知人生血脉之事极为巧妙,常有父或者母身上有胎记,孩子身上一个位置也有一模一样的事情发生。 那赵归崇叫她说准,也不管云澄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当即大声道:儿子?我的儿子呢!他在哪里! 可还不待赵归崇说完,云澄又是一剑划开兰耽面颊,大声惋惜道:可惜啦!你的儿子就在方才叫你杀死了! 说罢,云澄借着云平干扰兰耽之际,一剑划开地上屠晋尸首衣物,袒露出这瘦弱药人的后背来,那里赫然一块胎记,也在左肩后头。 不!不!赵归崇只看了一眼,当即身子前倾趴伏着跪行过来,要去抱屠晋的尸体,你你骗我! 云平先前没有说话,可此时却忽的开口了:她可没有骗你,这确实是你的儿子。 你那外室走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 赵归崇只是将屠晋尸身牢牢抱住,他这一生做梦想要儿子,可多年前私养外室叫君莫笑抓住,又服了药物再不能有子嗣,他本来早就绝了再有儿子的念头,现下却忽然得知自己早就有了一个儿子,本是极为欢欣之事,可就在他得知到真相之前,他方才掷出的匕首,却已取了屠晋的性命。 赵归崇急忙伸手去拂屠晋面上的头发,却见面前这个人双目圆睁,眼珠子已经黯淡失色,口鼻中流出鲜血,早已没了声息,而那把匕首已经穿透了他的脖子,尖锐的锋刃正对着赵归崇的目光。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63) 赵归崇的眼睛大大瞪在那里,连呼吸都屏住了,他只觉得眼前一切像是失去了控制不断旋转着,头也仿佛有人拿着一把斧子在不断劈砍,他的嘴巴大张着,露出他那缺了的牙,嘴唇已经血肉模糊,不住颤抖着,他搂抱着那具尸体,牢牢抱着,口中喃喃念叨着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旁那兵刃相交的声响都已模糊了,他已经失去了理智,流下血泪。 接着他突然大笑一声,一把拔出了屠晋脖子上的匕首,他的双眼流出血来,什么都瞧不清楚了,朦胧之间只瞧见有三个人影来回闪动,他大喝一声,直直往那三个人影扑了过去。 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他这样没有心肺的人,竟然在这时候爆发出了这荒唐可笑的所谓父爱,这所谓的爱叫他全身都生出了力气,想要去找一个仇敌来复仇。 可他双眼不能视物,只是胡乱挥舞着匕首,云平与云澄因为他的突然闯入而急忙闪身避开,赵归崇只能瞧见一个朦胧的身影,他便挥舞着匕首,嚎叫着嘶吼着向前扑去。 但他手中的匕首太短,而兰耽手中的剑则更长。 他的匕首还尚未触碰到兰耽的衣角,兰耽的剑便已刺穿了他的胸膛。 儿子?兰耽冷笑一声,你的儿子早就被阉了,蠢货。 赵归崇翕动着嘴唇想要说话,可他唇间溢出血沫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随着兰耽将剑收回,他手中的匕首也落了下来,叫兰耽一脚踢开,人则软绵绵地扑倒在了地上。本'文来自企鹅群二3领六奺)二%3!奺六 啧,为个人要死要活的,废物。兰耽骂了一句,便又立时挥手招架攻来的云平云澄。 云澄左手执剑,面色有些发白,但她强忍住不叫人看出来,只是道:他既死了,下一个便是你了! 兰耽左手伤处疼痛钻心,说道:谁死也不一定呢!你还有力气吗? 他这样卑鄙的人,自然不会光明正大,专挑伤处去攻击已经是轻的,云平右手不能再用,云澄腰腹也有伤口,以二对一,竟也难分胜负。 而正在这时,忽的听闻一声悠长的叹息。 兰耽叫这气息一惊,分了心神,云澄趁势一剑刺入,伤到他的腰腹,刺入极深,逼得他后退几步倚在树上,再无力动弹。 接着,云平云澄齐齐转头去看那声叹息的来处。 只见得先前受了重伤的薛灜不知何时竟坐了起来,正呆愣愣看着积了雪的坟茔。 他捂着脑袋,眯着眼去看那座坟前立着的墓碑,目光竟少见的清明,在这癫狂的数月之间,头一回这样安静,仿佛回到了原先。 阿哲。他低声叫着这个名字,缓缓地爬了过去,伸手想要去触那墓碑,但只冷不丁听得一句喝骂,叫薛灜下意识抬头去看。 薛灜!你没资格碰他! 随着这一声喝骂一道袭来的是一把带着锋锐的匕首。 原来云平将脚一挑,便将先前赵归崇落在地上的匕首踢起,射向薛灜。 薛灜冷冷看向那匕首,不知怎么的,竟没有去挡,噗嗤一声,那匕首没进他的肩膀,流出汨汨的血来。 那匕首的柄叫薛灜轻轻握住了,他连眼睛都没有眨,就将那把匕首从身体里取出,他好似不知道疼,看向云平,平静道:他是我丈夫。 接着他眼角通红,牙关紧咬,像是受伤的狮子一般又一次大声咆哮道:他是我丈夫! 他是我丈夫!我凭什么不能碰! 欺骗得来的一切,终究不是你的! 云平声音震震,她虽已对汤哲没了男女之情,可毕竟师出同门,情同手足,汤哲之死虽然与自己间接相关,可罪魁祸首罪魁祸首 他的脏手,怎么有资格去碰师兄的墓碑! 而云平这一声质问逼得薛灜不由退了几步,他恍惚间想起那个夜晚,汤哲扯开衣袍生生将那块契纹剜了下来,那一晚,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可我爱他!薛灜又叫了一声,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又将自己的胸膛扯开,将那东西贴在自己胸口,还在还在,你要还在,他就永远是我丈夫!他就永远离不开我! 爱他?云澄在一旁歪了歪头笑了一声,笑声极为讥讽,爱他,所以你就杀了他是吗? 我我没有薛灜抱住了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要被人掰开一样,他的目光四处游移,像是在躲避,我没有,我没杀他我没有 正在这时另一旁有人轻轻开口说话:是你杀的。 众人齐齐转头去看,只见雷娇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她虽然瞧上去疲惫,可神智已然清醒,但因为毒素尚未完全解开而无力动弹,她的目光直接看向薛灜,带了几分厌恶。 是你儿子亲口说的,难道还有假吗? 或许是儿子,又或许是亲口,总之只一句话里不知道是哪个词刺中了薛灜,竟叫他当即又大吼一声站了起来:闭嘴!闭嘴! 他动作起来,口中只是重复闭嘴两字,当即便要向雷娇袭去。 云澄与云平离得远,是决然赶之不及的,正当此时,只听云澄大喊一声道:她怎么可能是说的假话!你儿子的右臂都叫你给斩断了!你不记得了吗! 薛灜!汤哲永生永世都不会喜欢你!他永远不想再瞧见你了! 这句话立时刺激到了薛灜,他面目狰狞看向云澄,面上那道伤疤像是蜈蚣一样爬在他的面上,叫人不由胆寒。 闭嘴!闭嘴!他神智似乎又不清醒起来,头脑晃动着,上一刻清醒,下一刻又迷蒙糊涂,抱着脑袋喃喃自语,接着猛一抬头,竟攥着手中匕首,双脚一点便直往云澄袭来!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疯癫的缘故,薛灜的修为功力竟也变得深厚,他这一招突袭而来,速度之快,竟叫人一时难以格挡防备! 云平云澄两人立在崖边,云平站在云澄右侧,薛灜这一招并非不可挡住,可现下云平右手受伤,动弹不得,左手去抓已是来不及了。 云澄下意识抬手要挡,却不曾想兰耽竟在此时同时发难! 若是要防兰耽,就防不住薛灜,若是要防薛灜,就必然防不住兰耽! 这一招下去,以云澄现在的状况,根本吃不了这一击! 几乎谁都能料想到下一步会是如何,该是如何! 但在此时,云平却忽的动了。 只见她身子转了个半圆,抬起左手便立时用匕首挡住了兰耽那一剑,而薛灜那一刺却是她以身为盾,揽住了云澄,挡下了这一击杀招! 那匕首直至没入云平身体,叫云平只觉得背心有如火炙一般疼痛,云澄只来得及穿过云平臂下,一掌击在薛灜身上,借势搂抱住云平,就瞧见云平面带微笑地揽着自己转了一个圈,伸手又将手里头的匕首,最后刺进薛灜的心窝。 我说过云平轻声道,下一次,我绝不会再放过你了。 薛灜既受了云平一刀,又遭了云澄一掌,身子不由得往后一退跪倒在云平面前,身子斜斜往前拜倒了。 云平叫他一扑,本就站立不稳,又往后退了两步,她此时站在崖边,身体因为疼痛已经站立不住,若非云澄搀扶牵扯,只怕立时就要跌下这万丈深渊。 云澄急忙伸手想将她拉进些,却不曾想又有一剑忽的迎来,直直往云澄手臂斩去。 云澄既遭了这招,右手自是下意识松开了云平,但躲过此招,便又立时伸出左手去抓云平。 可她到底对兰耽这恶贼预料不足,竟没想到,此人的目的从来不是要伤害她,他的目的从始至终便只有一个。 只见他趁着云澄松手那一瞬间,竟立时以身相撞云平,想将她撞下悬崖去! 云平本就因为薛灜这一刀受了伤站不稳,现下双足离崖边不过数寸,现下又遭了兰耽这一撞,如何还能站稳? 云澄竟只能眼睁睁瞧着云平往山崖下落去! 阿春!云澄将剑一丢,往前一扑,扑倒在崖边,立时伸手就去抓云平,却也只来得及抓住云平的左手,两个人的手指紧紧贴着,好似永不会分开。 但见得云平后背鲜血大片留涌而出,人已因为失血几近昏迷,下意识发出轻微呻_吟声响,而与此同时,兰耽却捂着腹部的伤口站了起来,他右手提剑,一脚踏在云澄背上,听得白龙闷哼一声,面带就现出狞笑,一副计划得逞的模样。 师妹,你瞧,最后还是我赢了。 兰耽的腹部有血滴答滴答从他左手仅剩的四根手指指缝里滴落,落在地上,同污泥混在一起,怎么都分不清楚了。 云平的身子悬在风里,叫那冷风一吹也清醒过来,她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滴落在她面上,将她从混沌之中唤醒,睁开双眼去看。 只见得云澄正抓握着自己的手,面上沾满了泥,脏兮兮的,很是狼狈,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落下泪来,实在叫人生怜。 她哭了,云平想,是我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叫她哭吗? 她想伸出手去拂云澄的脸,可是她的右手已抬不起来,没有半点力气了,想要伸手去碰一碰这心爱的姑娘也做不到。 不要哭云平下意识嘟囔着,你不要哭 可她越是这样说,云澄的泪就落得越厉害,漂亮倔强又桀骜不驯的姑娘头一回这么软弱,哭得像个泪人。 兰耽站在一旁见两人没有一个理会自己,只觉得怒火中烧,他本来是想留下云澄性命,将其圈养起来,以作取血压毒之用,但这女子桀骜难驯,若是留着不知道还要生多少事端,又见这两个人情意绵绵,便更是冷嘲热讽道:你慌什么,等我送走了江折春,下一个就是你,叫你们地府里做一对鸳鸯恩爱,也是我有善心了! 他是个干脆的人,说罢提剑就要刺向云平。 可他本就步履蹒跚,又因失血而手脚发软,竟在行走之前叫薛灜的尸身绊了一下,刺偏了去。 而就是因为这一刺偏,他第二次举剑再刺时刺到一半,那剑却不论如何都刺不进去,盖因云澄正借着他 第一回 刺偏之际竟空了一只手出来,抓住了那一剑! 那血汨汨流出,滴落下来,只要再用力一些便能割断她的手掌,,但她只要松开抓着云平的手,就可以立时反击求生。可她还是没有松开云平的手,因为她知道,只要一松手,那就是会叫她后悔终生的事。 阿澄云平轻声唤她,闭了闭眼,苏河手里,有我写的遗书 闭嘴!江折春!你给我闭嘴!白龙哭喊着,双目都变做原先那漂亮赤红的眼色,我不许你提这件事!我不许! 云平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继续道:我已经写好很久了,因为我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一天 江折春!你不许再说!我求你!我求你了阿春! 云平的手指轻轻地松脱开来,面上微微带着笑:你已经大了,我以前,我以前,总担心你做不好,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已经做的比我好了 我不行的!我没有你不行的!我做不好的!我我会把事情弄得一团乱的! 云平看着她,也落下泪来:阿澄,这就是我的命,我这一辈子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好像真的是没有的。 如果老天爷一定要这样对我,那索性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得到。 我走之后,忘了我吧,去找新的人。 我这种人就该变作恶鬼,落进地狱。 不要,不要松手,阿春,我求你!我以后都会很乖的,我求你不要松手,我求你 其实那晚,我是很欢喜的。云平看着白龙泥和泪混在一起的脸,看着白龙拼了命地摇头,那语调几近于哀求,可她还是毅然决然松开了手,任凭指尖一点一点从云澄的掌心滑落。 江折春,不要松手!不要松手!别离开我!云澄喘息着,脑子仿佛变作了一团浆糊,只是语带乞求,故作凶狠骂到,变作恶鬼就变作恶鬼,落进地狱就落进地狱,我们一道同去,同样腐臭污浊不堪,谁又比谁干净! 可云平坚定地摇了摇头,她已心存死志,决意要用自己来换得云澄一线生机。 云澄已经感受不到那剑刃割在掌心的痛处,她只觉得自己快死了,她想闭上眼,好像这样就可以假装着一切没有发生。 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云平掉落下去。 雷娇在天极宗墓地的边角处新修了一座坟茔,叫树丛遮挡,上头没有别的字,只有大大的赵归崇之墓五个大字,她本来想写逆徒,也想写师兄,可到最后还是没有加,只是添了个名字,一旁十步之距则令立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坟头,远远看着。 赵瑞儿辗转接到消息的时候还是来了一趟,一个人站在坟前很久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当初离别的时候已经把话说尽了。 薛少尘来的时候,并没有带走薛灜的尸身,他作为独子,只是请求雷娇把薛灜的尸身火化,放在一个粗糙的黑陶罐子里带了回去,此后他在清音寺待着,每日只是诵经念佛,再不开口,也不再说话。 同薛少尘前后脚来的还有李无尘和晏朝,李无尘难得没有尖酸刻薄,出言讽刺什么,只是目光复杂看着粗布僧衣的薛少尘手中抱着的黑陶罐子。 苏烈音同戚青玉两个后来接到消息也来了,是同苏清弦还有乔谙一起来的,坐了夙夜阁的船,晏夕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抱着一只油光水亮,会懒洋洋打哈欠的黑猫,下船的时候有只猴子从他手边那个小姑娘肩膀上跳了下来,到处去看,似乎对天极宗周遭的一切都很好奇。二{三凛六+镹二三镹,六更多好W 苏河和二娘之后就常住在天极宗了,这对兄妹和雷娇是最后见到云澄的人,那天他们来迟了一步,而那一切又发生太快,只来得及瞧见云平落下山去,只来得及瞧见云澄一拳打开兰耽。 只来得及看见云澄毅然决然地从山崖跳了下去。 这两个受过云平云澄大恩的两个人,虽然自己也受了伤,但最后还是联手将兰耽抓了起来,人后来不知道怎么处置,就去信给了明云阁,但明云阁的蔺小阁主似乎并不在乎他的死活,最后还是苏河提议,说先将他关起来,等到云平云澄回来再行处置。 虽然这个意见经由二娘的口说出来时众人都沉默了一下,但是就连陈平波这种脾气最暴躁的人也没有说一句反对的话,好像只要这样处置,就能等到这两个人回来的那一天。 但是明明大家都很清楚,这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了。 送到长生门的信被退了回来,剑秋白不在宗内,乔谙同苏家姐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情绪有些糟糕,赵瑞儿没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听着乔谙在絮叨当时她们三个人在往北境苏家路上发生的一些趣事。 赵瑞儿站起来推开窗,屋子外头的雨刚停了,冬天已经彻底过去,而春天已经开始了。 那些碧绿的叶子长了出来,花也开出各种奇特美妙的颜色,天空显现出一种澄澈透净的美,好似一块剔透的宝石。 恋耽美 -吃饱喝足好睡觉(164) 当真可以称得上是,澄霄一色,万里云平。 赵瑞儿站在那里看了良久,伸手轻轻折下一枝花来,轻轻放在窗台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被摩挲光滑的衔刀阎罗鬼面,这是用一块血红色的灵玉雕就,栩栩如生。 赵瑞儿看着那块玉,又将这玉收回怀里,另从芥子袋里取了一根笛子出来,今日春色正好,便奏一曲。 她的笛声悠扬,吹奏时带着春日独有的欢快与活泼,但因为初学不久,有几个音好像还吹错了。 赵瑞儿吹了一半停了下来,她将笛子拿在手中时想,阿春,如果你还在,肯定会站在一旁说,嘿,不过吹错几个音,继续吹啊! 赵瑞儿的唇边挂了一抹笑,可随即又消失了,她站在那里半晌,终究是又将笛子举到唇边,按动着继续吹奏了下去。 那乐声悠扬从天极宗一路向外,随着风走遍这片大地。 那风行走过南,行走过北,行走过西,行走过东。 那风行走在天地里,行走在万物之中。 它将乐声带向这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 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间,清晰可见,入耳可闻。 那风呼呼吹起两人的长发,她们并肩而立,站在这群山之巅,看着壮阔天地,只觉得无拘无束,再无阻挡。 怎么了? 你听到有人在吹曲子吗? 没有诶。 啊可是我就是听到有人在吹曲子。 你想听?我可以学哦。 做饭都学不会,还要我这半个残废来帮你,学曲子还是算了,比起这些,你更想去哪里玩吧? 别把我说的这样一无是处啊! 不过我要去哪里玩,你都依我?你看这山重千丈,万仞波涛,我这老身骨,这可不是想去就能去得了吧? 怎么去不了?她身边的姑娘笑起来,显出小小的梨涡来。 天高地阔,广袤的山河人间,阿春,你若有意 千山云平尽,万里可横行。 (正文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