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沉沙》 榉木无青 序 四月十九,谷雨,天空被乌云盖的都低,雨水都藏在云中蓄势待发,还没来得及落到地上。 余少淼在他那间湖心小筑的顶楼烹茶,这一层有个延伸出去的望台,门窗都开着,雨丝儿带着点凉意飘到屋里。 外面有点动静,先是嘈杂了一阵子,然后迅速地安静下来,再后来就只剩下一个上楼的脚步声。 余少淼侧耳听了听声音,把茶匀出来一杯放到桌上,起身抖抖衣袖,布料上的鹤也好像动了动翅膀一样。他没等那人,直接往望台的方向走。 余少淼的脚刚跨过栏杆,卧房的门就开了。余望陵站在门口,满面春风和煦地看他。 大概是满盘皆输没什么好怕的了,这会儿倒是有了点打趣人的胆子,余少淼挑了一边的眉毛,朝来人挥了挥手,开口:来得这么快?内门半数以上的人都倒戈了吧? 余望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缠绵病榻久了,身子里外都虚。神色却在温和外有一丝倨傲,有种久居人上的气度。太瘦的人面相往往阴鸷,他却清贵坦荡,眼下把人逼的都要跳楼了,语气却还是和缓的。 你这是做什么?他好似看不懂一样地问余少淼。 余少淼偏过头,把另一只脚也跨过栏杆,无所谓地说:自我了断。 余望陵笑了,笑声轻,在安静的室内却很清晰,他说:你以为我会杀你? 你最好是要杀了我。余少淼望望外面的湖面,我还是觉得自己了结自己要稳当点。 他回看了一眼余望陵,说:我技不如人,不陪你看大厦将倾了。 余望陵脾气很好,被他教育了一嘴还能保持住得体的笑容,客客气气地开口:不如你留下来,看看到最后是不是如你所说。 余少淼摆手:不必了,累了。 他说完,纵身一跃,就跳出了望台,不过须臾,楼下出现一阵极大的水声。 余望陵施施然走到望台上,看了看楼下湖面上还没平静的水波。一楼策应的门人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纷纷入水去捞余少淼。 过了几刻,有弟子匆匆跑上楼来报信,说是没有捞到人。 余望陵神色轻松的很,他看看湖面,慢慢说:不必管了,漓江各处的探子也都通知下去,不必探听余少淼的踪迹。 弟子有些犹豫,思忖片刻说:阁主最为熟悉金盏阁各处情报如何流转运营,就这么放他走,若他想在漓江生事,怕会有隐患。 余望陵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了一声:走?。 弟子沉默,不敢应声。 余望陵转过身,走到茶几边上,端起那杯凉了的茶,仔细端详着茶汤的颜色,缓缓道:他若是走,便罢,若是留下,迟早还要卷回到这戏台上来。这世上聪明人往往作茧自缚,你说可笑不可笑? 弟子看他神色,不敢轻易答话,余望陵也不需要他回答什么。 他举杯将茶水一饮而尽,眼神淡淡的,吩咐下去:通知李王府吧。 两日后,金盏阁放出讣告,前任金盏阁阁主意外身亡,其弟余望陵暂替阁主之位。 谷雨已过,漓江开始下连绵不绝的雨。 第一章 初夏,漓江连成片的桃花开到了尾声,满街都是洒落的花瓣。 今年桃花遇到了连日的暴雨,始终没长成气势,只有一股花被雨水冲刷过的甜味在空气里弥漫着,春色只剩一分,碎了满漓江一地的残红。 街头巷尾的老人都在说,这是因为那金盏阁的阁主死了,老天爷可怜他。 金盏阁在漓江多年,虽然是个江湖门派,但与李王府结着姻亲,说起来也不是全然的江湖人。做这样门派的阁主,情理上,怎么也不应该说可怜。 可是老人们就爱这么说,茶余饭后,还往自家门口洒半杯酒,只当是敬他一杯。 不过这些也都没什么所谓了,毕竟人都死了。 唯一一件有所谓的事,大抵是他的丧事还迟迟没有办。 四季更迭虽不随人的意念左右,但人的丧事可以。 余沙醒过来的时候,鼻尖上正嗅到这么一星半点儿雨后桃花的香。隔着二楼紧闭着的窗户闯到屋子里来,和室内燃烧了一夜的熏香和酒气对抗,驱散了几分空气中的颓唐荒浪的味道。 他揉揉眼睛,起身推开二楼的窄窗。院里桃树长到三层高,一开窗便能看见被雨水冲刷后只剩下花蕊的枝丫。他打量一会儿,又听见楼下院里传来一声琵琶调弦的声音,往下一看,果然是旬二早起,在院里开始练琴了。 余沙忙不迭地把窗户关上,动作之快造成了不小的动静。项飞白此刻还在床上睡着,被声音惊醒,闭着眼睛就要骂人。可唾骂余沙扰人清梦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听见一声颇具穿透力的琵琶乐音,极其刺耳难听。那声音穿过二楼薄薄的墙壁,宛若旱雷一般在耳边炸响,惊得他半分睡意也飞没了去。太阳穴鼓鼓得隐隐作痛,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如此技艺还弹什么琵琶?!不如去东市找个卖棉被的铺子弹棉花去吧! 项飞白吼叫一声,那乐声像是全然没受影响,依旧我行我素地一路弹下去。一曲十面埋伏,三个音走了两个调,轮指支离破碎得像是摔了一地的碎瓷片,整段曲子仿佛用指甲仔细刮蹭过每一片似得让人全身都不舒服。 项飞白不堪其扰地起床,余沙已经把醒酒茶分了两碗出来,一碗推到项飞白面前,开口:受不了就回去,别有空就往我这跑。 项飞白还未睡醒就受这么一番排挤,觉得自己受了好大的委屈,惊叹道:我还不是担心你,如今怎么这般不近人情? 余沙翻了个白眼:我好好的,不劳你记挂,你一个金盏阁的门客,哪有见天往凭春坊跑的。 你也晓得你这里上不了台面了。项飞白拿住他的话质问他,你还是早些去其他坊市置办宅子,连街的全是暗娼馆子,昨夜闹到四更天都没消停,你也住的下去! 行了。余沙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有时间在这里同我讲这些,还是早些回去点卯吧。听闻你们最近查的甚严。 这倒是真的。 项飞白一听这个就头疼,仅剩的三分迷糊也醒全了,打着哈欠坐起来,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抱怨:那病秧子上位后就半日好日子都没有,先前是把门人弟子清洗个遍,闹得人人自危。然后就是发丧的事,哼,一个葬礼拖了月余。漓江本地的人不消说,还说要请北边的贵客。真是少爷当惯了不知做事艰难。这南来北往的,哪个人是好相与的?指不定祖上有什么仇呢!一个赛一个的麻烦。 余沙嫌他啰嗦:昨晚都听你絮叨一宿了,怎么还没腻烦啊。 项飞白早先已经念叨了一晚上,连隔壁屋子恩客和窑姐儿办事的动静都没阻止项飞白的倾诉欲,想来确实是过得太苦。 金盏阁如今换了主子,日子确实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项飞白也知道再说下去惹人讨厌,摆摆手,随意拢了下衣服。把余沙倒好的醒酒茶喝了,施施然出了房间。 二楼出去是一个回廊,两侧有楼梯,楼下大堂放着些老旧的长板凳子和长桌。廊下是木质的柜台和只放了几个瓦罐的百宝格。 家具保存得还算完好,就是用的久了,被油烟熏染,又碰上连月的暴雨,看上去不但油腻,还潮乎乎的。项飞白路过看了一眼,糟心的不行。 你也不请几个伙计。项飞白说:好歹拾倒的清爽些,不然你这门脸都开不了张jun 这话他醒来的时候就念叨过一遍了,话里话外还是嫌弃凭春坊。也难怪,漓江一共十八个坊市,以金盏阁所在的平恩坊最为显贵,当然看不上凭春坊这全是青楼的下贱地方。 别找茬了,要走快走。余沙催他,回头就是吃不上饭,也不会去你府上打秋风的。 项飞白本想再和他理论片刻,奈何太阳初升,再不走就真赶不上点卯了,只得匆匆离开。 余沙送走了他,打了个哈欠,清晨的漓江巷道中人烟稀少,一夜笙歌后,热闹完的人都睡了。此刻除了后院隐隐传来的魔音,可以说是一派寂静,清明舒朗。 甭管地价或贵或贱,这清晨时分片刻的安逸倒是走哪都一样的。 余沙在客栈门口发了会儿呆,等到后院旬二的琵琶弹到尾声了,便欲回二楼再补半日的眠。 这本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可就在余沙转身前的片刻,无人的巷道某处忽然钻出个泥人出来。 此人忽然出现,浑身泥泞,像是从泥里捞出来的一样,竟像是什么野人。饶是余沙也算见过些世面,也被惊了一跳。慢了半拍才发觉此人并非凭空出现,应当是从对角两间屋子中间的狭窄巷道中走过来的。 漓江这边的巷道四通八达,又七弯八扭,忽然从什么巷口冒出个人倒也不稀奇。 又再打量一眼,眼前这人脏污至极,浑身都是污泥,衣物全糊成一团,已经半干了。头上戴着个斗笠,同样是溅满了污泥。 自从余少淼死了,这漓江倒是来了不少怪人。 余沙打量了那人片刻,不太想惹上这桩官司。便转身回大厅,准备关门避一避。谁知他门还未合拢,那人却径直朝他走了过来,一手拦着木门的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人说话。 住店。 这人话说得板正,语气却有些冷。余沙抬眼打量他,脸上脏污看不清容貌,身量倒是的确高。余沙自己不算矮了,这人却比他高出大半个头,平着只看得到人家下巴。 我家今日不做生意,客官往别处去吧。余沙打定主意避客,话说的直接。如今他这小庙拢共就他和旬二两个活人,经不住这些江湖人折腾。 那人没想到会被拒绝,好像是愣了一刻,力气松了。 余沙自觉话已说清楚,就趁机想把门关上,可谁知刚一用力,对方却仿佛如梦初醒,手上使劲,门就这么被制住了。 这可新鲜。余沙想,难道这人还想强行进来不成。 他挑眉看过去,语气已经有些不善:客官?松松手? 那人唇抿得很紧,半晌开口:我不认识路,昨晚到现在,处处只有妓院赌坊,只找到你一家开了门的客栈。 他这么一说话,早先冷硬的气质去了一半,倒显出一点局促来。 他见余沙犹豫,又打量着自己的衣着,想了片刻,以为是自己身上太脏,余沙怕让自己进去污了门面,便开口:我可以不进去,要几个馒头就好。 他这样一说,余沙反倒犯难了。 余沙这人,用他妹子旬二的话说,就是天下第一的吃软不吃硬。今日这人要是非要进来,他能把门板拍对方脸上。可没说两句,对方先服了软,他反倒不知怎么拒绝。 余沙看看日头,现下倒是还好,这街头巷尾的没几户醒着。这边是凭春坊的地界,三教九流混迹的地方,不是赌场酒肆,就是秦楼楚馆。这人在这地界乱逛,等那帮妖魔鬼怪都醒了活动,保不齐被骗到哪儿去。 帮他一把,就当行善积德了。 这般想着,余沙侧开半个身子,把门让出来,示意那人进来,开口:既如此客官就进来吧,客房在楼上,小本生意请不起人,洒扫还请客官自便。吃食要在哪儿用?大厅还是客房? 那人没想到余沙忽然变了态度,有些奇怪,却也惊喜。微微颔首,说了声谢谢。又说在大堂吃就好。 余沙把那人带到柜台登名拿钥匙,许久不用了书页都泛潮,写字洇墨严重,写好之后只能依稀辨认出名字。 余沙瞧半天,认出对方写的是关澜两个字,有些好笑,这人看着这么脏,又是个男子,名字倒是娟秀。 他给关澜收拾了个桌子出来,指了厨房间里能洗漱的地方。又从随便提了壶隔夜的冷茶出来。 灶还没烧,馒头要等些时候,请担待些。余沙说,倒是也不担心这人嫌他怠慢。 关澜也并不挑剔,摘了斗笠,略洗了洗手,就在桌旁坐下了。 这么片刻的功夫,外面又开始下起雨来。 余沙听见雨声抬头望了望,皱眉道:晴了两天,这就又下起来了。 关澜也看门外渐渐变大的雨,也开口:谷雨之后就一直在下。 余沙听了,斜睨他一眼,说:客官记得清楚。 关澜没有接话,拿过茶杯喝水。 余沙知他似乎不愿多谈,便也作罢,去厨房烧灶热馒头。 此刻店门只开了一扇,外面天泛白,视野受限,只能看到对街的人家,可若是越过楼房望去,远远地能看到金盏阁背靠的锦亭山。 关澜看着那门外的一方世界,觉得原本被内力隔着的寒气慢慢渗入身体。 他是前几日才知道余少淼死了的。 一月前,谷雨,他行至扬子坡附近,盘缠用了泰半,又因暴雨,道路被洪水冲垮了几处。便没有急着往漓江方向走,留在扬子坡帮农户清除肆虐的野猪。不想盘桓了近一月,关家传信的鹰到了。 那鹰脚上绑着红蜡封着的条子,关澜拆开看,就五个字。 余少淼身死。 自从知道了这死讯后,他身体像是燃着什么火一般,烧着他一刻都等不及地往漓江这里赶。 如今终于到了,却又变得恍惚起来,不知是来做些什么的。 余沙端着馒头出来,馒头冒着的热气似乎吹散些暴雨的寒凉。 关澜侧过头看那馒头发呆,余沙见他反应这么慢,又疑惑起来,问到:客官?不趁热用吗? 你关澜嘴动了动,先是犹豫,后又还是开了口:我听说金盏阁的余少淼死了,是真的吗?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 余沙心里咯噔一下,去看关澜的脸。发现这人只是问话,眼睛还看着桌上的馒头。 感情这人是收到了金盏阁放出的消息,跑来给余少淼奔丧的。 余沙知道了他的目的,倒是放松了一些:应该是真的吧,金盏阁放了讣告出来,这都一个月了,街头巷尾的都知道了。 关澜皱紧了眉:不是放了讣告,人就一定死了的。 是。余沙被说得愣了一下,然后就被这人的执拗逗笑了,附和道:兴许他还在什么地方活着吧。 他这话说的敷衍,关澜也不在意,伸手拿了一个馒头掰开,继续发愣。 他此时已经把斗笠摘了,脸上还是脏的,依旧看不清容貌。却能感到这人周围气压极低,一双形状极为好看的眼睛沉沉地看着手里这个掰成两瓣的馒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戚。 原先只是顺手积德,此刻余沙却突然好奇起来,不知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又和余少淼有什么关系。他此刻的情绪不似作伪,却不知来处,让人困惑。 客官与那余少淼有旧?余沙问。 关澜发着呆,倒是被这句话点醒,抬头看了余沙一眼,又低下头,微微垂下眼,闭了一会儿,又抬头继续看向门外金盏阁的方向。 他身上忽然有了一种并不外露的肃穆,浅浅的,却让人有些无法消受。 半晌,关澜才慢慢说:他于我有恩。 说完,他好像被唤醒了一样,拿着馒头,麻木地啃了上去。这几日来他都没吃什么东西,又一直用着轻功赶路。其实已经差不多到强弩之末。 哪怕已经疲惫到极致,他还在自以为清醒地盘算着后头的事。 恋耽美 榉木无青(2) 若余少淼没死,自然要把人找出来,确认他没事。若是他真死了,也要知道他为什么死,不能让他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去了。 关澜一边想着,头越来越沉。等到余沙听到咚的一声回头看时,他整个人都倒在了桌子上。 余沙这下是真的被吓个好歹,以为自己错拿了用来药老鼠的馒头,害了一条人命。忙不迭地跑过去探关澜的鼻息。 幸而发现关澜还在喘气,余沙这才放下心,慢慢查看起关澜的情况来。 关澜趴在桌子上,呼吸悠长,像是只是睡熟了。 余沙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 这人钱还没付呢。 余沙看着这人就觉得头疼,累成这样,坐着吃东西都能睡过去。可想而知他现在泥地里钻出来一般的尊容是怎么弄出来的了。必定是冒着暴雨连夜赶路,披星戴月,现下总算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余沙叹口气,认命一样地上前把关澜搀着,扶了起来,半背在身上。 关澜身量高,自然也沉,余沙看了看二楼的楼梯,思考一秒,转道去了后院。 这人悠长的呼吸落在他颈边,有些暖暖的痒。余沙看着他这么疲惫的样子,也没功夫心疼自己衣服是不是被蹭脏了。小心地把人扶着往后院走,同时在嘴里骂骂咧咧。 真真什么狗屁金盏阁主,死了还这么能作践人。 第二章 余沙搀着人走到后院,旬二还在调琵琶,见他半背着个人进来,惊了一下,立刻放下琵琶过来围观。 余沙被她看得烦了,念她:你看什么啊?乞丐有什么新鲜的。 旬二充耳不闻,说:人不新鲜,你管闲事新鲜。 闭嘴。余沙骂她,过来搭把手,这人忒沉。 旬二正欲伸手,看到那身的泥污却又退却了,顾左右而言他:哎呀,哥哥你起来是不是还没吃饭?我去厨房给你做早饭哈。 话音刚落,旬二就跟只小兔子似地跑远了。 余沙被她气得好笑起来,也不知道这丫头跟谁学的。装傻充愣,有事就躲,只有吃饭勤快。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把关澜搬到后院的偏屋里,原本是给店里的伙计住的,空了很久了。 他把关澜扶直接到床架上躺着,在床边看了会儿,又出去打了盆热水,拿了块干净的帕子给关澜擦洗。 关澜是真的累惨了,这样都没反应。 余沙本想把人脏了的外衣也顺手扒了,都是男的没必要计较这些。可刚把人脸擦干净打整好。余沙瞧着那容貌,扒人衣服的手突然就顿住了。 他没来由的有点忧心,觉得这人太没防备,在外边也敢就这么睡死过去,实在是不知家里人怎么敢让他一个人出门在外。 。 闭着的眼睛像是一笔最醉人的钉头鼠尾描。起笔处稍稍内陷,既而转笔画出一条极优美的弧度,细密的睫毛略略加重了的颜色,收笔处细而略弯,拉出一条长长的眼尾,像留下了淡淡的余韵,叫人想让他睁开眼睛,看那是一番怎样的春光潋滟。 单就这一双眼睛,这人的长相就已经很不得了。更何况天公作美,给了他配齐了一副恰到好处的五官。 余沙住在这把美人当商品的凭春坊,也算是见过不少美艳逼人的相貌的。纵是如此,眼前这人依旧让他惊艳了片刻。 不过比起那什么爱美之心,这惊艳过后,倒是忧心的成分更重。 毕竟有时候,长的出挑不一定是件好事。 余沙愁的不行,连连感慨幸好自己是个正儿八经的君子。 对着这么张脸,余沙实在不敢动人家衣服,生怕瓜田李下,弄出什么误会。只得擦干净脸,草草洗了下头发。又从橱柜里抱出件旧被褥。也不是嫌弃人衣服脏的时候,直接给关澜盖上了。 他姑且把关澜收拾清楚,又打水清理了一下偏屋和自个,这才去前院看旬二在干嘛。 大厅里,旬二坐在关澜先前坐的那个桌子边,正在啃余沙之前热的馒头。 说好的做早饭给我呢?余沙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敲旬二的头:这人客人点的,就知道吃。 旬二全然不怕他,说:他不是睡了嘛,回头醒了你再给他做就是了。 余沙倒也不是真的在意这么碟馒头,坐下随手拿了一个咬了一口,乘着早饭的功夫和旬二说些闲话。 无非是这几日凭春坊里面暗暗流转的风声和小道消息。金盏阁把丧事办的这么热闹,着实奇怪,流言纷纷,揣测什么的都有。加上南来北往地来了不少人,外客一多,消息就越杂。 旬二吃着馒头开口:如今街上门脸稍微好些的客栈都住满了,次些的也热闹。凭春坊这几日银钱流水一样的进来,什么样的都有,盛安通宝,今年铸的新钱,据说还有自己融的银子,不晓得是不是火耗出来的。 余沙听到她说到这个,一时失语:那都能算是赃银了,这般胆大? 旬二哼了一声:觉得漓江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呗。规矩体面我看是都不要了,昨天那小李王爷在凭春坊和人斗气,就为一只鹅,花了一千钱,眼都不眨。 余沙听得好笑,又同旬二扯了半天的淡,忽然又想起来一些事,正色问她。 家里还剩多少钱了? 旬二也凝重起来,回答:五十钱,暂时还能糊口。 真是心酸,说到底外面的热闹其实还是外面的,眼前的窘迫却已经逼到眼下了。 余沙踟蹰,说:我们是不是,还是要赚点钱比较好。 旬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当然是啊!一斗米要六钱了,就咱俩也只够吃二三日的。这还不算菜蔬和其他的花费。 余沙觉得头疼:原先也没觉得吃饭这么贵啊。 那是原来你不过心,咱这里毕竟是南方,都算好的,你往北边看看呢?都闹饥荒了。旬二吃完了馒头,连手指上的碎屑也舔干净:就是咱们这,住在这凭春坊的,除了那几家大赌场勾栏院,哪个平头百姓不是饱一顿饥一顿的。 你又知道了。余沙说:那你倒是想个来钱的办法,总不能临了了饿死。也太丢人了。 眼前就有呀旬二惯会和他打嘴上官司:斜对面新开的南风馆招人呢,你要去说不准也能当个花魁相公。到时候我沾你的光,日日都要在心里感念你的恩德的。 余沙于是也和她嘴贱:我去人家的地方做了花魁相公,那也是给别人赚银钱去了。到时天天在你眼前吃香的喝辣的。馋死你个黄毛丫头。 我才不馋。旬二不接他的话茬:你吃香的喝辣的,甩了我这么个拖油瓶,一个人过得逍遥自在,我还高兴呢。 这好好的话,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又说回到这上面了。 余沙沉默,伸手摸摸旬二的头,开口:怎么又说这个,你怎么就拖油瓶了?琵琶不是弹的挺好的?项飞白都给你气走了。 旬二哼一声,懒得搭理余沙。也不管他是不是还在吃,端着空了的碗碟去厨房清洗。 偌大的大厅,剩下余沙一个人。 他没滋没味地吃完了手里的馒头,复而又想起来后院有个还没醒转的客人。又觉得安慰许多,不管怎样也算开张了不是? 余沙自我安慰了几秒,又觉得多少还是得做出点当家的样子来。遂又出了门往外走,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 此时天光已大亮,就是凭春坊这样日夜颠倒的地方,也有人开始出来活动。当然,还有些过了夜的嫖客,也是趁这个时候才从混乱的温柔乡里起身,打点好衣冠,装回体面人回家。 余沙略过一个巷口,正巧碰见一个。他认了下衣纹发冠,蝙蝠簪缨,李王府的人。 许是贵客,走的时候亦是有人来相送的。衣着还未完全穿齐整的流莺站在暗娼馆门口,甜腻腻地献上个吻。 余沙也不出声惊扰他们,待他们一吻结束了,那李王府的人走远,才凑上去和那流莺说话。 窈娘,生意不错啊。 窈娘回头瞧,看见是他,露出个笑容,眼角因这笑容起了些微的纹路,却也不妨碍她的好看。徐娘半老,有的是缱绻风情。 难得看你晌午之前起床,今日怎么想起出来走走了? 旬二说家里没钱了,我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可以做。随口答应着,余沙用眼神示意了远去那人的方位,开口:没想到李王府的人也能登你的门。 只是沾了点亲,算不上什么有头脸的人。窈娘说,神色淡然,看不出什么其他的情绪。 她拢了下衣襟,侧眼看余沙:你要找活计,怎么找来我这里了? 顺着路走,正巧碰上了。余沙回:窈娘有工介绍我做吗? 窈娘笑了一声,像是听见什么笑话:我这里哪有你能做的活计? 说不准呢。余沙耸耸肩,同她说: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那位金盏阁主可不是安分的人,眼瞅着漓江就要乱了。到时候有口饭吃就不错,谁还计较是做什么? 窈娘笑:你倒是看的开。 她甩甩袖子,转身回了屋里,留下句话:工我这里是没有的,旬二我倒是能照应一二。这几日金盏阁的人又开始巡街,许是那些北边的贵客们到了。人心惶惶的,谁家还招工呢?你若真缺钱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余沙看着她进屋,关门,不多动作,也不再往街上走了。就这么静静地在这流莺门口站了一会儿,才隔着门板喊话。 窈娘,谢了! 话毕,余沙便掉头回了客栈。 本就没走太远,回去的时候街上还是走时的样子。只是多了几个卖吃食的摊贩。长腿,老]啊}姨整{理: 余沙今早只吃了个馒头,此时闻到煎饼的香味,顿时觉得又饿了。 可是财政大权不在他这里。 余沙叹口气,转身回了客栈。 一进屋,因为窗户什么的都没打开,门也只开了半扇,暗的很。安安静静地似乎没有人。旬二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余沙打了个哈欠,被关澜搅了局,他现在还没补眠,困得很。 本想顺势就回二楼的房间睡一觉算了。路过的时候,却看见关澜坐过的椅子上沾着黄泥。在屋里放了一早上,此刻已经干了,黏在椅子上,看起来还有些恶心。 余沙看了一会儿,去厨房拿了块抹布出来,跪在凳子前面擦拭。 那泥土也不知识哪里沾染上的,颇有粘性,还挺难弄下来。余沙一边擦一边闲闲地瞎想。之前给关澜擦脸的时候,还算干净,没有这种太黏的黄土,但是身上和头发上好像都沾的有,也都干了。 这东西黏在物件上尚且这么难清理,何况黏在身上,也不知他怎么忍下来的。 他这一清理,就花去许多时间,等终于弄干净了已经到了接近中午的时候。 余沙站起身来,稍微撑了下腰。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真的要在如此拮据的情况下请小工。他倒不是不愿意做,就是干活实在是不利索。 他这厢还没想好,客栈的门却又被敲响了。 余沙看过去,这回来的却是不速之客。 白鹤金梅裳,是金盏阁的人。 第三章 你是老板吗? 这金盏阁的不速之客态度倒是挺好,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拿着函帖和册子进了屋。 余沙略略打量了一眼,回答:是,贵阁登门是有什么事吗? 那人将函帖递到余沙手上,开口:前阁主日前仙逝,如今阁主广各路知交好友前来漓江。因此次是我金盏阁的私事,阁主吩咐,若有江湖人为前阁主之事前来,还望漓江各处客栈免去这些客人的费用,再用此册子登录,待事毕,可来我阁领两倍的银钱。 余沙拿着那册子吹了个口哨:两倍,贵阁真是财大气粗。 那金盏阁弟子态度诚恳:毕竟是本阁的私事,老板确认收到了函件和手册就好。 他把东西留下很快就走了。余沙在门口看了下这人的动向,正如他自己所说,沿街往下一家客栈递交册子。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余沙收回目光,随手把东西放在柜台。 余少淼身死,停灵就停了一个月,这金盏阁的人早不登门晚不登门,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除非有些要紧的人要到了。 不是西北的关家,就是定州朝廷。 如今天下局势乱得很,主要是草寇横行,通路的地方不多。许多离得远的地方来漓江一趟,夏天出门都要备冬衣。唯一路还通的,也就往中原庐阳郡的茶岩商道和西北的永嘉古道。 这两条道,茶岩商道通着朝廷,永嘉古道连着关家,都是举足轻重的地方。算上他们收到消息的时间,一个月,也差不多该到了。 不知先来的是哪里的人。 是金盏阁? 耳边突然传来声音,余沙瞳孔一缩,回过头去看,却是关澜。 这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了,还是穿着他那一身仿佛泥里捞出来的衣服,站在柜台旁边看他。 余沙被吓了一小跳,这人走路也太过悄无声息了。不过他没把这惊讶带到脸皮上,只是摆了摆手上的册子,开口:客官听到了?既然客官也是为了余阁主的事来的,就再登一次姓名吧。虽然不多,倒也能省下一些。 关澜静静地看了那册子几秒,久到余沙都要以为这册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了,他才开口:不用。也请你不要把我的名字登在上面。 余沙拿着手册的手一顿,注视关澜,了然:既如此,那客官就烦请结清您的房费了。 关澜微微点头,开口:多谢。 余沙又说:客官既然醒了,不如去客房歇歇?小店亦有一些浆洗的服务,我姓余,单一个沙字。客官有什么需要的就吩咐,不过收些跑腿的钱。倒是比客官自行去找要便利一些。 关澜想起自己之前遍寻客栈不得的事,想了想就应下来,道:有劳了。 余沙领关澜去了客房,关澜把身上的衣服换下,并不避着人。通身并没有什么行李,随身带着一把窄剑,一个似乎是装钱的锦囊,此外并无更多的东西了。 余沙状似无心的问:客官昨日说抓不到客栈,莫不是从西门进的漓江? 关澜正在理自己的东西,听到余沙的话,迟疑一刹,开口:怎么说? 余沙解释:漓江也是实行宵禁制的,各间坊市入夜后并不相通。客官既然在凭春坊处说找了一夜的客栈未果,定是入夜前由西门入城。不然便该在东城找到住宿的地方。 关澜先是不说话,又突然转过身来看向余沙:西门进来的又如何? 余沙回答:西北两门之间隔着漓江,不便通行。客官既是从西门入城,自然是西边来的。 关澜定定得看着余沙,余沙见他不说话,本以为该提醒的对方已经知晓,正欲离去,刚一走到门口,却听关澜开口。 你是在提醒我如何隐藏行迹吗? 余沙惊了一刹,有些无语地转身去看关澜。这人什么情况,既然知道了在提醒他,合该暗自记下,就这么大咧咧地说出来是几个意思,也太没心眼了。 心里腹诽了不少,面上余沙也不敢明着接他的茬,只说:客人说笑了,不过是些揣测,我们开客栈的,走南闯北的人见多了,有些上不得台面的见识罢了。 恋耽美 榉木无青(3) 关澜看了他片刻,并不配合他装样,只是说:承情,若你愿意,我确实还有个隐秘之事需要帮忙。 余沙愣了一下,继而觉得好笑起来,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既然是隐秘之事,那便不该说。既然是说了,又何必特地点出来。 见余沙不答,关澜倒也无所谓,只是把话继续说了下去:我没带什么东西。原先在城外倒是无妨,在漓江城里行动却有些不便。 余沙抢答:客官可是想要些换洗的衣物?先前也说了,小店略收些跑腿的钱便可以帮客官找店铺置办,不打紧。 关澜踟蹰,犹豫了一下,开口:我是说有没有夜行服? 余沙: 关澜显露出一些懊恼的神色:不太好弄吗? 余沙也很犹豫着开口:这个先放在一边,客官与我萍水相逢,为何如此没有戒心。 关澜没想到被反问了这么一句,有些奇怪:可是我并未透露我要做的事? 还用怎么透露?! 余沙简直这么个人折腾得有几分傻眼,开口:虽然客官透露的这些都是小节,但若有心人往细里推敲拼凑,便能猜到一二。岂不是会惹出不必要的乱子。又或是日后有人追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客官? 他这话实在是交浅言深,本不该说的。只是看关澜一副懵懵懂懂却还要闯龙潭虎穴的样子有些真被气着了。 谁知关澜在他这般的询问下神色却为有什么变化,只是问:所以你现在猜到,我要做什么了吗? 余沙被他问的一噎,竟不知如何作答。 关澜又说:虽然怎样做是你的自由,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说出去。 余沙一腔好心嘱咐对方,没想到这人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火气逐渐上头:我若是说出去呢? 关澜语塞,比刚才犹豫了至少十分,半晌开口:最好还是不要,若无必要我不想伤人。 哈。 余沙被货真价实地气笑了,这人瞧着一张脸人模人样的,说话办事跟个傻子一样,偏偏口气又这么大,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那客官便自便吧。小本生意,我还有许多活要做,就不奉陪了。 关澜似乎是没想到余沙忽然就生气了,伸手想要留人,可这回余沙确实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关澜有些难办地抓了抓了头发:怎么就生气了? 复而他又记挂起重要的事来,皱紧了一双眉毛:那衣服要怎么办。 余沙若是知道这一番争论后,此人心里记挂的还是衣服,必然是要被气死的。 他匆匆下楼,去后院找旬二拿钱。 后院正中是旬二的屋子,她正在屋里做针线。听闻余沙要拿钱,眉毛皱得紧紧的,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却还是数了给他。 是要做什么吗?食材采买的话也用不到这许多啊。她小声抱怨。 有点事。余沙不欲多说:我上街顺便想办法弄点钱回来。 旬二挑眉看他,又叹了口气:你记得买点菜回来就好了。 第四章 余沙拿着旬二给的银钱出门了。 旬二虽然钱给的痛快,但前脚瞧着她哥出了门,后脚就在心里犯嘀咕。 她虽然的的确确是从心里相信她哥,但是眼下看着这家徒四壁的客栈,也的的确确是从心里担心家里的银子。 怎么就要用钱了旬二琢磨着着,原先余沙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最多不过是嘴馋。那也不过十来日馋一回。这不年不节又语焉不详的,实在是让人担心。 大约与今早他扶着的那个人有什么关联。 她想到这里,觉得怎么也得见这人一面。此人能影响余沙的选择,不可小觑。 旬二收了手里的活,出了后院进大厅去柜台翻登记的册子。 这客栈妥实许久没开张,那发潮的册子第一页就是关澜的名字。旬二记下登记的房间。想了个由头出来,去厨房烧了盆热水,又备上干净的帕子,去了二楼。 关澜正躺在床上小睡,他原先虽然睡了会儿,但远没有休息够。如今衣物又脏成这样,想来还是入夜之后再出门才不引人注目。 他睡得浅,门被敲响的时候他瞬间惊醒了。感觉到门外有人,身形却似乎是个姑娘,略有些奇怪,便起身下地去开门。 门一打开,只有一盆热水,和干净的帕子。 关澜扫了走廊尽头一眼,想起来今早自己是顺着一个极其有辨识度的噪音找来这里的,那似乎是某种弦乐器,因太过难听而实在辨认不出究竟是什么。扣扣.群;⑵30+6}九⑵.3?九6/日'更 那乐声消失之后,他马上就碰见了余沙,想来不是他弹的。那应该就是这个人。 既然是店里的人,大约真的只是送盆水过来。 关澜没想太多,只道是对方害羞避着不见人。直接抱着水盆和帕子又进屋。 他这边没当回事,那一边,旬二躲在墙角处,心跳得像是要炸开。 这人怎么能长的这么好看?! 一时间,旬二闲暇时看过的那些话本争先恐后地在她脑子里跳出来。左一篇才子佳人,又一篇狐仙良缘,纷纷乱乱地搞得她只见了人一面就闹了个大红脸。 怪说不得余沙忽然有了用钱的地方,这不就是,这不就是,要给她找小嫂子了吗?! 这厢旬二闹了好大的误会,余沙却又顺着漓江窄窄的巷道去了别的地方。 漓江多水,有一大一小两条河流穿城而过。大的那条又延伸出许多的水道,有天成的,也有后来的人挖的。 这些水道的旁边就修成了一条条曲折百转的巷子,大多的坊市也都是依着这些水路巷子建成。又因修建的年代和居民形成不同的建筑。 凭春坊是老坊市,也是贫民扎堆的地方。除了主路上的屋舍开阔。其余水岸两侧楼普遍有两层高,楼房拥挤,巷道狭窄,楼上开窗或是晾晒东西的时候,就把这一条条巷道恰到好处地遮掩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就发生这些阴暗狭窄的巷道中。 余沙的路越走越着,等鼻尖桃花的香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味掩盖后,才算是走到了地方。 这是一条非常肮脏的小巷,狭窄,却非常长,巷道两侧还有数不尽的其他巷口,若有心想躲,随时随地可以从这里消失去凭春坊的任何一个角落。 这里是暗巷,凭春坊最见不得光的地方。 暗巷比凭春坊的别的地方热闹的多。店家也大多开门不见歇业。 见不得光的其中一个好处,就是也鲜少有人来找麻烦。金盏阁知道此地,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如今外面天天有人巡街,倒是这里一如往常。 巷口守着的是个年老的相家。人精瘦,皮肤晒的黝黑,眼中暗含精光。本来在坐着吃棒子粥。看见余沙,放下碗,沉声道:小子,这不是你来玩的地方,去别处吧。 余沙回道:我是窈娘隔壁的,她屋里的汉壶用完了,今儿犯懒,使唤我来取。 那老人听了,狐疑起来,仔细打量:隔壁?你是那催命客栈的? 余沙倒是没想到自己那个小地方在外界有这么个诨名,错愕道:怎么就催命了,我那客栈还未挂名呢。 说的是琵琶催命。那老人说,要不是那个玩嫖客串子的护着,早给你们砸了。 玩嫖客串子不是什么好话,这是在骂窈娘。 余沙心头不快,却也不想在此与他多费唇舌,只说:甭管什么催命,什么嫖客的,今儿我取了东西就走,若有问题,窈娘自会来找我麻烦。 那老人又看看他,倒也没再纠缠,说:进去之后放聪明些,蓝蝎子的窑在左手边壬字牌第三间。若是进去别的地方丢了性命,莫说我没提醒过。 这倒真的是好心,这巷子水深,有些地方见着不该见的,确实是要丢性命。 余沙谢过,那老人给他让了位置,余沙便走到了巷道里。 一进巷子,异味越发清晰。倒也不是单纯的恶臭,是多种气味混合在一起之后的味道。 廉价的胭脂水粉,泔水,汗味,属于排泄物的味道,还有更多的,诡异而让人觉得不祥的气味都散落在此处的空气里,仿佛天生如此。 没人会喜欢这味道,余沙也不例外。 但他好似早已习惯了。 他只是皱着眉头,未曾遮口鼻,直接踱步进了巷子。 巷口都是挂着甲字牌和乙字牌的店面,有售卖正经货品的,不过是些吃食衣服。也有妓馆。这里的妓女比暗娼馆的还要下贱。暗娼至少还有个固定的住所。这里的妓女不但接的是最下流的客人,办事的地方也都脏污狭窄,拥挤不堪。 也有那种一个通铺都不避着人的店家,比起野合只不过多了个顶。 而这种地方,挂的也只是甲字牌。 小巷并不是完全笔直的,依着水脉而建,曲曲折折,倒也遮蔽了不少东西。 余沙一路走过丁字牌,越后面,巷道就越拥挤,虽然路边一直有此处的居民。但挂牌的店却越发的少,而且也越发隐蔽,从外面几乎都看不出究竟是做什么的。 余沙找到戊字牌第十号,门口挂着快沾着不明污渍的碎布。柜面和百宝格都是空的。 余沙走进去,敲了敲里屋的门,敲三下,停,再敲一下,再停,又继续敲六下。 这一串敲完,门内并未有动静。 余沙耐心等了一刻,门内才响起一个细微的男声,得贴着门板才能听见。 做道服还是袈裟。 余沙缓缓出口气:袈裟,要干净的。 门开了,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 他开口:进来说。 余沙跟着他进屋,屋内倒也不狭窄,左右两边开窗,光线很好,满地都是碎布,墙边立着脏兮兮的架子,陈列着不少衣物。屋子正中放着一张大桌,上面有裁缝用到的各色用具。 裁缝仔细落好锁,走回大桌旁。看向余沙:要什么。 余沙答得快,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旧的夜行服,要人穿过的,金盏阁或者李王府出的最好。 裁缝看看余沙:不要死人的?那要贵些。 余沙说:死人的到时候一查就知道是暗巷流出去的,你也麻烦。 裁缝笑:芽儿,挺懂行啊。不是第一次来吧? 余沙没理他,继续说自己的要求:也不要受过伤沾过血的,要干净的。 那裁缝挑眉:你究竟是要做什么事,恁的事多。 余沙说:你就说有没有吧,今日便要。 裁缝说:你等着。 说罢扭头去货架上翻检。 半晌,开口问余沙,你穿? 大些。余沙回忆了下关澜的身材,你就找多放些量的。 那裁缝又找了一会,不知从什么地方翻找出件夜行服出来。展开的时候抖落一堆的灰尘。 诺,半年前的货。那裁缝说,用手撑着衣服给余沙看绣工,你自己验验,用线走针,看看是不是金盏阁的手艺。 余沙仔细看了看,用手捻线又将衣服翻过来看内衬。最后再看袖口领口这些的磨损情况。那裁缝看他动作,惊讶:你小子还真懂行啊。 你倒是没有蒙我。余沙验完,看向店家:我还以为你会先拿仿货出来。 那裁缝好奇:你是要做什么事,这么小心。 余沙:做什么事都要小心,免得大家麻烦,是不是。 他直起身,看向裁缝:就这套,多少钱? 裁缝说:这可是稀奇货,二十钱。 余沙从口袋里拿出钱币来,开口:在这里了,你自己点点。 裁缝拿过钱币,掂量了一下,装模作样地开口:嗯,重量是对的,倒不是假钱。 余沙看他说这话不免觉得好笑,半真半假地说:我若有假钱还不愿给你呢。 那裁缝说:我给你扯点麻布包着,有要求吗。 余沙说:不要新布,也不要纹样,其他随意。 又过了会儿,余沙捧着包裹又出现在了街道上,这次便目标明确地往壬字牌走了。 第五章 暗巷的道路曲曲折折,一路向前延伸。 余沙沿着一条水道往前走,这里不少人都是顺着小巷的遮掩往别处去了,并不往回走。这些小巷通往的地方,入口比暗巷正经的入口要难找许多,说不准还开在谁家后院里,又彼此连通,不是在这里浸淫久了的人,不要说顺着离开暗巷,怕是连自己的方位都要迷失了。 余沙目不斜视,顺着主道走到壬字牌附近,人倒是变得多了起来。这些人大多都穿着灰布衣裳,也有体面些的穿着绸布,都排在壬字牌第三间的旁边,一脸无奈地等着。 排在末尾的人瞧见余沙,打了个招呼:哟,来蓝蝎子这里买药的?今儿人多,还要再等等。 余沙排到队尾,与那人搭话:往日也没见这么许多人,这是怎么了? 嗨,还能怎么,外客多了呗。有等的无聊的人回话:那些窑姐儿用的不够了,可不是要来这里多备些。又不是都跟牡丹书院些死要牌坊的娼妇一样,端得什么架子。 这话引起一连串猥琐又心照不宣的笑声。 余沙等他们笑完,又问:若是那些东西,又何必来壬字牌这里,前面不也有药店。 有人问:那你又来这里买什么?哪家妓馆的,说话让人笑话。 余沙只得说:我是替人来取东西的,并不在妓馆里做工。 许是真的等的无聊,有一抽着杆烟的人回他:别处都是些脂膏,水油之类。最多有些催情助兴的,再多便没了。只有蓝蝎子这里卖治病的,懂么小子。 余沙啊了一声,回道:是花柳吗?我只知道是不治之症,却不知道还可以治的。 治不了,想什么呢。有人嗤笑他:只不过蓝蝎子这里有药能让那地方看起来没那症状。时候到了,人该废还得废。 余沙哦了一声,便没话了。有人在旁边仔细打量他样貌,有些狐疑:你小子替谁家取东西?凭春坊里大小妓馆,暗娼巷里的我都认得,怎么不太知道你。 这话问的巧,余沙便用那刚知道的诨名答了:那催命客栈的掌柜,替窈娘来的。 娘的。这话一出,就有人骂脏,摔了嘴里叼着的草叶,走到余沙面前:那琵琶是你弹的? 这人身量颇高,余沙要仰视他,回:却也不是,舍妹弹的。 你那声音真的是那人一脸的有仇报仇,想是记恨久了:今儿既然撞见了,老子非教训你一顿。 余沙默默退了一步,一手抱着包裹,一手在口袋里扣紧了剩下的几枚钱。 气氛正有些紧张,药店门开了。扣群二?散。0六、酒二三/酒_六追更' 恋耽美 榉木无青(4) 开门的是名女子,身上像男人一样穿着件短打,还缀着些银饰。她看着这门口乌压压的一群人,又看了看余沙面前那个疑似要动手的,皱了眉毛,开口:别在我门口打,不然今日就闭门歇业了。 此话一出,效果拔群的很。余沙面前那个大汉狠狠瞪了余沙一眼,收了拳头,说:你小子,一会儿买完药不准走。 余沙答应了一声,心里想,又是个只长个不长脑子的傻子。回头拿了药,他就顺着这四周的巷口溜了,谁还等你。 蓝蝎子把店门打开,这处店面倒不像别处,药品都放在明面上。只是瓶子都清一色的白瓷红塞儿,看不出什么差别。倒是那蓝蝎子个个都分的清。问了要什么,便随手拿了药,用毛笔在瓶身上点标记。余沙侧眼看着,倒是每个人都不尽相同,怕是人人都有不同的一套标记,指代不同的药。这倒是十分隐蔽,难为这蓝蝎子都记得住。 轮到他了,他上前说了窈娘的名字,又说了汉壶两个字。 蓝蝎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从台面上找了个药瓶,倒是没用毛笔标。 替我带句话。蓝蝎子多说了一句:命就一条。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屋里头都是下三滥的人,听到这个还能往哪里想,纷纷大笑。 有人笑道:哈哈哈哈哈就那荡妇,她也得那个病? 玩嫖客把自己玩进去了,哈哈哈哈什么时候她也废了,我倒是愿意去接济接济! 对,让那娘们看不上我们这些人,不是傲慢的紧吗,回头落魄了,老子定要好好照顾她生意。 众人皆笑,说的话也逐渐下流没品。 余沙还未发火,那蓝蝎子倒是生气了。一脚踹在柜台上,闹出好大的声响,那些瓶瓶罐罐也都倒了满桌。 当我这里什么地方。她开口:要笑回回自己的臭水沟子去。 她这发怒颇为有效,人瞬间静了些。半晌,有人讨好到:不过是些不入流的笑话。也没碍着蓝姑娘你,多担待些。 蓝蝎子哼了一声:再喧哗,通通打出去,以后也别来我这里买药了。 众人皆说好。余沙被这阵仗惊了一场,想来这个壬字牌确实也不是白挂的。不管真的假的,能让这些人摆出这么副笑模样退让,眼前这位绝不是什么寻常女子。 余沙拿了药,也不敢多做耽搁,怕碍着人蓝蝎子的眼被骂一场,迅速离开了。 同他离开的还有些别人,前后脚的功夫,刚离了店门就对着这店面啐了一口,嘴里小声念叨:狗屄出的没腚眼的玩意,仗着有些能耐还端起做派来了,不过也是个娼妇。 余沙与他擦身而过,进了小巷。确认自己身形能迅速隐蔽在街巷中后,扣住手里捏着的钱,对着污言秽语那人就掷了出去。 瞬息功夫,街巷中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余沙没看那人膝盖骨碎了的惨状,扭头顺着巷道离开了。 巷道曲深,余沙左拐右拐,还几次碰上也在这巷道里穿行的人。彼此迎面也没说话,各自往去处去。 等到余沙又到了人声繁华之地,却是到了凭春坊主路旁边的一条辅巷里。此时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此处都是些二流的勾栏瓦舍。好些店家开始挂起灯笼和纱幔,预备晚上的营业。 余沙记起原先窈娘说的话,并不从主路走,想从几条贯穿的巷道绕路回去。这一绕路,便走到某间妓馆的后门去了。正巧碰见这妓馆在往外赶人。 行了行了,少在这里痴缠。撵人的是妓馆雇用的龟奴,一脸的嫌弃麻烦。你家妹子甭管原先什么身份,现在进了玉销楼了就不是良民了,莫要再来。 那被赶的是个有些羸弱的青年,一袭麻布衣服看着十分寒酸,体格又弱,此时还在与那龟奴争辩:定是弄错了!我家妹子是被骗进你们这里的!我们一家都是良民,祖上还给太守做过文书!牡丹书院未没落的时候,我妹子还去听过墨书先生的课!怎么会去你们这里?! 那龟奴脸上神色更不耐烦,说:良民又如何?就你妹子那种姿色,要不是会些文墨又是良家来的,我玉销楼还不稀得要呢,再说你家都收到银钱了,文书卖身契俱在,就是闹出去也没有放人的理。快些走吧,下次再来,可就要拿棒子打了。 那青年被龟奴一把推到地上,早前下了一阵子雨,道上有些泥污,这就全沾惹到身上了。 他摔了不先呼痛,倒是颤颤巍巍地从怀里里拿出个钱袋出来,用劲朝那龟奴扔过去。只是力气太小,那钱袋还是砸在自己脚边。 钱钱我都拿来了。那青年说,脸上竟然还挂了泪,我不要钱,你你们,你们放我妹子走! 那龟奴耐心告罄,看他这可怜样子也不好再恶语逼人,开口劝慰了一句:你也别这样,你妹子既听过墨书的课,保不齐日后也和牡丹书院那司恩陆画一样,被叫做个什么女先生,画中仙的雅名,不比在你家里穷死饿死的强?。他这话说完,便不再理问,直接转身回了楼里。 余沙看了全场,见那人还坐在地上,先走过去捡起钱袋,又掂量了一下。 不算少了,约有个两百钱,省着用,若自己有住所,普通人家也够过一年的。 如今人命轻贱,卖儿鬻女只换来一袋馒头的事也不新鲜。给这么多,换做他人,怕还是要感恩戴德,觉得这玉销楼真是天大的恩人。 这钱袋是谁送来的?余沙扶起那青年,把钱袋递到他手上。 那青年浑身颤抖,受了这么一番刺激还不忘说谢谢,手抖得拿不住钱袋。还是余沙帮他放在怀里。 我我妹子拿回来的。他说,那日回家她把这个钱袋给我,说以后就不回来了。我我那日和她起了些争执 说到这里,这青年咽了口口水,才继续说下去:原以为是开玩笑,可她真的一夜没回来我第二天出去找,一连几天都不见人。等找到她,是有人告诉我在玉销楼见过她。 这青年像是忽然找到了根救命稻草,忽然死死地掐住余沙的胳膊:她们说,他们说我妹子是自己卖到这里的!这不可能!她十分聪慧,认字的年纪比我还早些,怎么可能自甘堕落去做这么没有廉耻的事?! 余沙听到这里,又知道玉销楼给的金额数量,其实已经差不多知道是怎么件事。 那姑娘大概率还真是自己卖到这青楼来的。 这一两年的时间里,虽然漓江越发富庶,李王府那些世家子弟更是嚣张跋扈,为只鹅都能动辄千金一掷,民间有些地方却越来越穷了。 正如用眼前这个书生一样。就算祖上留的有产业,子孙里一旦读书读不出,又没有门路。大多只能坐吃山空,卖儿鬻女。他家能有个会认字的女孩,倒还是真的值钱些。 如今这世道奇怪,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那些知礼识字的姑娘要是肯自甘下贱来,倒是比一从头就陷在这泥淖里的女子金贵。 可这姑娘的兄长,不会接受。 那青年又说了一会儿,仿佛突然醒了神,用袖子擦干净了泪。又向余沙做了个揖,是读书人的礼。 此番狼狈,让兄台见笑了。那青年说,谢兄台扶我,家中还有老父卧病在床,我已在此处耽搁许久,还要回去侍奉。 说罢,他又看了看玉销楼,紧咬住了下唇,眼中带有些许恨意。 倒也没再多言,转身离去了。 余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也没再有什么动作,复又沿着他本来的路回了客栈。 天色渐黑,不管是店家还是住所都亮了灯。余沙走回自己那条街上,发现就自己家黑的。略微一想,就知道是旬二记挂着有客人,就不到前面来点灯了。 余沙跨了门槛进去,抱着东西直冲后院,果然只有旬二自己的小屋里亮着灯。 他也不再走,就站在院子里开始喊。 天都这么黑了,怎么还不点灯?!养你真是什么用都没有! 旬二在屋里做活,听到声音气不打一处来,就坐在屋里和余沙对骂。 我怎么就没有用了?!还不是记挂着今天有客人,哥哥也分分是非好赖,怎么空口糟践人啊?! 余沙不为所动,继续喊:我不管,要摆饭了,你到大厅里来吃! 此话一出,旬二忽然沉默了,半点刚才的嚣张都没了去。良久,才在屋子里说话:那那要是让他看见,吓着了怎么办? 吓着就吓着。余沙说,内心燃着火气:大不了不招待了。 说罢,他也不管旬二是否开门。转身回了大厅,去了偏屋的厨房。 旬二在屋里踌躇片刻,还是听余沙的开了门,去了大厅,从柜台里摸出火烛来点上。 这时节蜡烛也是金贵的,旬二不敢多点,就点了一盏在桌子上。坐在桌子上借着烛光继续做绣活。 厨房里余沙看着只剩下一点的米面,和凉了的馒头,抱着装着夜行服的包裹懵了片刻。旬二还真没说错,他还真就忘了买菜这事。 余沙想了又想,只好硬着头皮蒸了馒头。 左右也算有主食吃,旬二要念叨就念叨吧。 馒头慢慢蒸熟,面食的香气飘荡出来。这客栈不愧是破,不隔音就算了,还不隔味。余沙一进门闹出那些动静的时候关澜就醒了,他睡了一天,临睡前馒头也才啃了一口。此刻饥肠辘辘,正想着弄些吃的,就闻见这股香味。 他翻身下床,还穿着里衣就往外走。走廊一片漆黑,只有楼下大厅还亮着些光。他便顺着楼梯下去,正巧和坐在大厅里做活的旬二撞上了。 旬二看着这人下来,纵然今天远远的瞧了一眼,此刻还是被惊艳到了。 老话常说灯下看美人。如今就这这盏烛火,关澜的眉眼被衬托的更加温和,去了三分男性骨骼的生硬,变得更加柔美了起来。 而若是从关澜的眼睛看,却该是要被吓坏才对。 那是一张布满了如蛛网般疤痕的脸。 烛火将旬二的脸照得分明,纵横全脸的伤疤在黑暗的对比下显得更加立体。那伤痕极其细密,一道叠着一道,密密麻麻地把整张脸变得可怖非常,第一眼甚至认不清五官的方位。 关澜心理素质倒是好,骤然看见这样一张脸也没被吓到,只是在想怪不得这姑娘白日来送水要躲起来。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会儿的功夫又愿意出来了。 他二人在这里互相打量,余沙的馒头也蒸好了。端着出了厨房门,就看到大厅中这诡异的一幕。 关澜和旬二,一坐一立,听到动静都回头来看他。这昏暗烛光下,一个美的朦胧,一个丑的清晰,实在是太有冲击力。 余沙整个个人都僵了一瞬,心说虽然这情况大抵是他搞出来的,怎么好像在场被吓到的只有他一个。 其实旬二见关澜不对她的容貌大惊小怪,心里也是惊讶的。只是这惊讶让步给对关澜美貌的赞叹,于是没显出来罢了。 于是场中唯一一个没被吓到人开口了,他实在是饿的够呛,见余沙迟迟不挪脚,有些着急。 那个是晚饭吗?关澜斟酌着开口,怕是自己搅了人家的晚饭,显得太过唐突,我有些饿了,不知 他在这里欲言又止,肠胃倒是诚实直率许多,话音未落就听见关澜那边传来一声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这声音太过家常,一下子就把余沙从某种迷幻的情景中拉了回来。他看看旬二,又看看关澜,走到近前,把馒头放在桌上,又看着关澜说:如不介意,一起吃? 关澜就是等他这句话,立刻假装矜持地点了点头,开口:那就却之不恭了。 第六章 一顿饭,吃的又是馒头。 换作平时旬二早急了,这会子不知道是不是有外人在,吃的十分斯文,吃馒头吃出宴席的姿态来。 关澜倒是正常许多,直接用手拿着啃,江湖人的做派。 余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愈加古怪,只得说些事来活跃下气氛。 我今日去给窈娘拿药,蓝蝎子那边人比往日多了一倍。他试探着说:说是外客多了,药不够用。看来漓江是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旬二矜持地斜他一眼,看上去十分做作,开口:这外客说着来给余少淼奔丧,怎么尽往窑子里跑。 关澜听到他们谈论此事,拿着馒头的手一顿,倒是没有其他动作,也没说什么,继续吃饭。 余沙见这人反应不太激烈,就继续说:不过是受了金盏阁的请,又不是真的有什么交情。就是不知这些外客都从什么地方来的,凭春坊近日有什么风声吗?扣群:二'叁呤6酒二叁{酒6追'更/ 旬二眨眨眼,好似明白了余沙是想做什么,接口道:我倒是听窈娘说过一耳朵,这几日还是讲定州那边官话的人多,应该是北边都城来的。 余沙回到:漓江对外两条路,往北的茶岩商道和洛河水系往都城庐阳郡定州,往西是永嘉古道通着西边的不往山,和西北的雀获平原。想来是商道路好,又近些,所以人才多。再过些时日,大概西边也会来人。 旬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晓他的用意,却也配合着说:那是,早就有传闻说这回不往山都要派人。说什么金盏阁的声势特别大,不光江湖豪杰,到时说不定朝廷和北境王府也会有专人前来。 余沙状似无意地开口:朝廷的人似乎日前已经到了,只说北境那边我记得,北境王和李王府一般,也是异姓王。说罢,他打量了一下啃馒头的关澜,继续说:应该,是姓关。 此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顿时更加微妙。旬二算是真的弄懂了余沙的想法,顿时十分紧张地看向关澜。 关澜倒是一派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吃他的馒头。 余沙瞧了他半天,看见这人还是什么都不说,只得多说了一句,假装问话:客官想是也是西边来的。有什么关于北境王的趣事,可以同我们讲讲吗。 这话点到他,关澜看了眼余沙,咽下馒头,开口:你这又是在试探我吗? 余沙: 旬二: 关澜开口:你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关家的人? 余沙内心十分无语,这种言语交锋向来讲究个话不说全,从没见过像这位一样,三两句话掀老底的。 余沙真的是一口血压在嗓子里,又不想直接跟人说了实话,只开口:客官说笑了,客官是哪里来的人与小店有什么关系? 这话关澜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他又拿了个馒头,啃了一口,说:我不是,你也别猜了。 余沙心里骂了句脏话,说:好的。 关澜说了这句还没完事,他又说:虽然萍水相逢,倒是有事想同你说,以后还是莫要这样打探别人的来历底细。若是遇上那些亡命的,说不定要为好奇丢了性命。 此话一出,余沙嘴都裂了。 他刚才那是好奇?那是好奇?? 那是在提点你近日来漓江的动向,是在敲打你注意隐藏身份,再借话给你传递消息好吗?! 恋耽美 榉木无青(5) 余沙实在是无语,他在漓江这些年也见过不少暗探,就是没见过关澜这种的。自己那分明是提点示好,结果这人说得仿佛是他要找茬结怨。 他这用意关澜看不明白,旬二倒是清楚的很。余沙和那种肚子绕三圈的人处惯了,如今碰上个直肠子一根筋的人,一番好意倒是处处吃瘪,场面十分新鲜。 余沙见这丫头脸上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愈加生气了,也不管人家馒头吃没吃完。抬手就就往她头上弹了个脑瓜崩。 吃好没?吃好了就回屋里。 旬二知道这是面上挂不住,要赶人。也不戳穿他,噙着笑,给关澜行了个礼,拿着还没吃完的馒头往后院去了。 旬二一走,余沙给自己顺了顺气。也不理关澜,自去把店门给关了,插好栓。又回到厨房,拿了那个装了夜行服的包裹出来,直接摔在关澜面前。 关澜看他一眼,放下馒头,解开包袱皮看,眼睛一亮。白日里和这人说要夜行服,居然还真的拿来了。 他立刻把衣服拿出来看看,看见是穿过的旧衣,倒也不嫌弃,开口:有心了,只不过新衣也行的,我并不服用五石散。 余沙听他说,本来准备张口就先要价,不曾想又被这毫无遮拦的人给打败了。 要现在这里站着的真是个普通穷苦人家的店老板,说不准还闹不清关澜在说什么。 五石散是贵人堆里流行的一种方剂,和着酒用,原先是用来治病的。后来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发现这方剂会让人周身发热,精神亢奋。若服用了再多些,就癫狂起来,欲热难耐,便悄悄流传开来。只是因为要价不菲,只有一些还算有档次的地方和王公贵族用得起,民间是不常见的。 而关澜说的,是这五石散服用多了以后,周身皮肤敏感起来,不耐新衣粗糙摩擦,只能穿旧衣的事。 寻常人连这方剂都难得见,怎么还能知道这方剂用多了有什么坏处。 刚刚还在和这人讲要藏着点来历出身,这不到半刻,又不自知地透露出一大截出来。 余沙真的是没力气再云里雾里的周旋,索性说了实话:给你找旧衣不是怕你服用五石散,是如果一旦你行迹败露,被抓或是死了,对方无法从你的衣物判断你是哪个势力的人,也无法通过衣物的来源追查你的行迹。就是武功上瞧出些端倪,这衣服也能把水搅浑了,不至于直接锁定对象。 他这段话说说的颇多,关澜看着他,竟然像是都懂了。听罢,这一天一夜的总算是说了句人话:有心了,我也不好拿你的东西,多少银钱?我和房费连同两顿饭钱一起给你吧。 他记挂着给钱,余沙心里就舒坦些,直接狮子大开口:夜行衣难得,你也知道。何况这旧衣你就是有钱也未必知道拿到手的门路。我看客官也是个实诚人,只要个跑腿费,一共给我五十钱吧。 白天余沙借着给他更衣的机会掂过他的钱袋,那重量差不多就五十钱。余沙本想说这么大一笔,又是他全部的钱了,这人怎么也得犹豫一会儿,还个价什么的。却不料关澜想了一下,直接说:可以,我上去拿钱给你。 余沙: 他还没说什么,关澜放下包袱,又上楼去了。再下来的时候手里果真拿着个钱袋。 他坐回位子上,打开钱袋数,嘴里还在念叨:我前些日子盘缠也没有了,这些是帮人驱赶野猪拿到的报偿,不知够不够。 余沙真的是装不下去了,开口:够的,刚好五十钱。 关澜抬头看他,眼睛眨了眨:你知道? 余沙面不改色地扯谎:我猜的。 关澜看看他,又眨眨眼,不数钱了,直接把钱袋塞给余沙,说:既如此,那就都给你吧。 余沙拿着钱袋,掂量着那与白天时分毫不差的重量,艰涩地开口:谢谢客官客官我有一事,还是想问客官问个清楚。 关澜拿到了夜行服,心情很好,便开口:你问吧。 余沙真心实意地,半丝试探都没有地问:您到底,是怎么,毫发无伤地走到漓江的? 第七章 关澜究竟是怎么到的漓江,直到入了深夜,众人都歇下了余沙也没弄清楚。 明明看上去有些直接到憨傻的人,偏偏这个时候聪明起来,任余沙如何旁敲侧击,也没说明白到底是怎么一路来漓江,居然没中途被人骗去卖。 问了许久也没问出什么章程,余沙也乏了,这场晚饭算是草草收场。关澜抱着衣服回了二楼。余沙拿着钱袋去后院找旬二。 旬二屋里还亮着灯,见余沙过来,收了手里的针线,运着气。等余沙关了门,再把早先忘了数落他的事,立刻一股脑地数落出来。 无非就是那些,怎么又不记得买菜,那姓关的又是什么情况,还有就是白天拿的那好些钱到底是去做什么去了。 余沙老神在在,任由她骂。等她终于骂顺气了,才施施然把钱袋子抛出来,开口:你自己点点,钱收好,袋子留给我。 旬二原本就是撒气,也是为钱着急。这会儿刚骂完,突然被余沙反将一军,有些懵逼。狐疑的看着余沙,又把钱袋子打开,立刻被满当当的钱晃花了眼。 她捻起一枚来,摸摸,她没有余沙手上掂物的本领,掂不出是不是足两,开口问:这是真钱?不是从什么黑市里淘换来蒙我的吧。 自然是真钱。余沙说,我不是说了会弄些回来? 旬二安下心,开始点钱,没点两枚,却又想起什么事,狐疑道:不对!这时节哪里还有这么好赚钱的营生?你这钱到底是哪里来的?! 她说着说着还真的着急起来。直接站起身,去抓余沙的衣领。钱袋掉在地上撒了一地。 白日里说什么卖去娼馆什么的都是说笑的!你该不会真去与人去签卖身契吧?! 余沙被她这番紧张弄得哭笑不得,拍拍旬二的背,开口:都说了是玩笑话,怎么就至于了?就算真去签卖身契,那五十钱也太少了。 旬二着急:那你倒是说清楚,这钱到底哪里来的?! 余沙眼里闪过些犹豫,踟蹰片刻,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把关澜的事,又如何去暗巷弄衣服的事,和盘托出了。 就是这样,晚些我还要窈娘那里一趟,做戏要做足了。余沙拉着旬二坐在床上慢慢说,一边拍着她背安抚她。 旬二知道这钱的来处就安稳了许多,后又听他说关澜的事,心又纠起来,开口说:在饭桌上听你问我就觉得奇怪你真觉得他是关家的人? 嗯。余沙不愿意说太多,只是分析道:看他相貌做派,还有钱袋上的纹样,八九不离十,何况他又姓关。 旬二没因为接待了个有钱的贵客露出喜色,反而忧心忡忡起来:那他奔丧就奔丧啊,做什么又不肯登记姓名,又要夜行服的。 余沙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金盏阁换了主子,他不肯过明路,自然不是那边的人。 话音一落,兄妹二人都沉默了。 余少淼身死,漓江却仿佛庆祝一般广邀天下豪杰,日日歌舞升平。这自然说明他的死人人乐见其成。 那么一个远在西北的关家,为什么会和众人都不同呢? 余沙握着旬二的手略微紧了一紧,连声音都压低了,悄悄说:也许北上送去的那几封密函,关家觉得可用,准备管一管了。 旬二听到这话,沉默了良久,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像是冷着了,半晌才说话:密函送了都好几个月了,现在人都没了,他们才来? 余沙安抚似地拍了拍她:这又不打紧的,只要他们知道了,又愿意派人来管一管,就可以了。 余沙这话哄人的成分很大,旬二听了也知道,半天了,也只慢慢嘟囔了一句:那也挑一个靠谱些的啊。 余沙也皱眉,谁说不是呢。 毫不遮掩的行事风格和性格,还让人觉得有些不太精明。更别说那张脸,探子向来要求混迹在人群当中,最好让人记不清长相。除了那些风月场合的探子,没人会用这么出挑的人。 也没关系。想了半天,余沙说:就算是咱们误会了,咱们也没露什么破绽,不害怕的。 他伸手摸摸旬二的头,安抚道:何况就算事败了,我们也有的是办法抽身,不必太挂心。 旬二被摸了两把,感觉安心了些,复而又忧虑起来,偏过头去对余沙说:哥这么做真的有用吗。 余沙的手没停也没接话。 旬二继续劝:哥,何必呢?他们是神仙斗法,牵扯在里面是什么下场你也看见了。 她伸手去拉余沙的衣袖,语气甚至有些哀弱:咱们不同他们玩了,那些都是天之骄子,生来便与旁人不同的,便让他们自己闹去,我们就在这过好咱们的日子,不好吗? 余沙半晌没吭声,待到屋子里的油灯都快燃尽了,才长叹了一口气。 好,我听你的。 余沙出了旬二的屋子,油灯灭了。月到中天,旬二作息向来良好,这便是要睡了。 余沙也不点灯,把后院到前厅的门开着,借着月色开始打扫客栈。 春夜的风是和煦的,即便转向夏日,风也不过是稍微凛冽了些。余沙听着动静,夏风习习,吹着院里的桃树枝丫发出沙沙的声响,春日里最后残存的花瓣也落了下去。 余沙静静打扫着花瓣,在风的走向稍微变了一刹的时候,开口。 客官既是打定主意,便万望小心。 风停了,一个漆黑的身影出现在院落里。 关澜蒙着面,看不清表情,站在桃树下打量余沙。期?1铃午+扒扒午九'铃整文 余沙也平静地回望过去。 对视许久,关澜率先开了口。 你功夫不错。 不敢,耳力较寻常人好些。 余沙回答,浑身那种市井的气息慢慢消散,关澜敏锐地觉察到这一变化,防备了起来。 你不只是这个客栈的老板?关澜问。 余沙说:两说呢,现在的确就是了。 关澜说:寻常客栈的老板听不出我的脚步声。 余沙笑:客官可是有些迟钝?寻常客栈的老板就能弄来夜行服了? 关澜噤声,思考片刻,说:那你此刻以这种态度示人,是何用意? 希望客官信我。余沙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金盏阁地处漓江东岸平恩坊,一面临水,背靠锦亭山,毗邻李王府。只能从正面出入,阁内设有门衙两处,望亭四处。每一炷香巡视一周,望楼多设有火箭弓弩,一经发现有人闯入,格杀勿论。 关澜静静地看着他,问:你是在劝我不要去。 不。余沙回得快速,我是希望客官信我。 话毕,余沙将一个揉成团的纸张掷了过去。力道和准星刚好让关澜接到。 客官若相信,便由此图纸指的路线过去,倒是比正面硬闯安全许多。 关澜揉开那纸团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余沙:为何不在吃饭的时候说? 余沙笑:如果不给客官展露些手段,怕客官不会信。 关澜仔细地打量余沙,又把纸条收了起来,开口:你很奇怪。 余沙: 关澜沉吟一会儿,又说:但是,你好像没有说谎。 余沙不知要怎么回这句话,只能胡乱扯些理由:其实是晚饭的时候多收了客官银钱,于心不安,所以才来这里找补。 关澜皱眉:这就有点像是在说谎了。 余沙: 关澜又说:我其实知道夜行服应该不值这些钱, 余沙:那客官为何还不还价? 关澜回答:因为我对此地不熟,没有人脉亦没有手段。你有我要的东西,我既然没有议价的能力,便只能任你开口。 风吹过,连带着关澜的话一起扑到余沙面上来。他看向关澜,忽然觉得这人没有看上去那么愚鲁。 余沙挺直身子,换了个姿态看向关澜,说:本觉得客官有些懵懂,倒是我眼界浅了。如此,便祝客官今夜,武运昌隆。 关澜看向余沙,没再说话。 又是一阵风吹过,比刚才大了些,院里落了一地的桃花花瓣被风带着卷了起来,在空中打着旋,不知又要飘向哪里去。 等风落下,院中只剩下了余沙一个人。 第八章 是夜,大地被黑暗笼罩。 人类的烛火化作地上的星光,在黑暗的大地上,对抗着这慑人的黑暗。 然而火烛也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 夜更深,寻常人家的火烛早已熄灭。整个漓江只有两处还亮着灯火。 其一,是入夜后才醒来的凭春坊。多少秦楼楚馆,勾栏瓦舍,在夜色的遮蔽和灯光的照耀下,徐徐发出摄魂的迷香,奏响惑人的靡靡之音。 这是温柔乡,是销金窟,亦是不夜城。 而另一处,是金盏阁。 谢景榕站在大殿之中,无数火烛点在错层的灯柱上,摆了满殿。 这些不是寻常人家用的灯烛,是上品的油脂炼出来的,焰光大而明亮,时不时爆出闪耀的灯花。殿中还置办了两处佛台,一座金身佛像,一队僧侣。往来伺候洒扫和念经上香之人连绵不断。 而这些尚且不算什么,最让人惊叹的,是殿中放着的一口棺木,是冰做的。 虽夏日还未至,天气却已转暖许久了。如今天下百废待兴,寻常人家只要过了隆冬时节,便再难见冰雪。此时此地,在此处有这么一大块冰,实在不知要耗费多少财力人力保存下来,又请工匠来雕刻多少时日,才能得到这么一口冰棺。 而此刻为了防止这棺木被满殿的烛火烤融,又在四处放了不少大块碎冰,用以降温。 谢景榕看了又看,还是忍不住开口。 如此彻夜点灯,又如此铺张,实在是太过奢靡了。 话音落下,旁边传来一阵取笑的声音,怎么,太子殿下爱惜民脂民膏,舍不得? 说话的人是李王府的世子,李达,神情倨傲的很。即使在这灵前也并不收敛自己的傲慢。信步上前弹了弹棺材板上并不存在的灰,继续嘲弄谢景榕。 也是,狄寇北下,鉴安之乱那会儿,皇室死了皇帝和三个亲王,又打没了大半个朝廷的将军战士。如今凑了个缺胳膊少腿的新朝,确实是力有不济,看不惯漓江这做派也在情理之中。 他转过身来,说着恭敬的话,却全然没有恭敬的姿态:太子殿下既然来了,便也好生享受几日,不如我在牡丹书院设个宴,也让太子在这漓江的温柔乡里舒缓舒缓筋骨,没得过几日回去了,惦记着漓江的日子,夜不能寐。哈哈。 恋耽美 榉木无青(6) 他口出狂言,谢景榕心中气恼,念着此刻说话的地方是大殿正中,并无多少仆役在这边伺候,便勉强忍耐下来。 他说的是事实。 如今大冀朝还姓谢,却一南一北多了两个雄踞一方的异姓王。 十三年前先帝死在京城,数得着的亲王先后殉国了。本以为要亡国,却又峰回路转,平了战乱,朝廷得以苟延残喘。残存北方的贵族门阀以翟家为首,从偏得不能再偏得宗室里选了一只出来,才有的现在的定州朝廷。 这一场战乱打空了大半个天下的人,也打空了大冀朝从太祖时候留下来的家底。国库空虚,良民为了生计上山为寇,官员贪无可贪,能跑的都跑了。 南边的李家因为隔得远,不但没被战火牵连,反而吸收了北边逃难的大量人口,一时间有地有人,朝廷空了,他倒肥了。北边的关家原本只是个守边的将领,偏偏鉴安之乱打到后面,只有他家有兵。朝廷依赖着这股兵力打完了仗,最终也彻底没了压制的手段。封的这个异姓王,也不知到底是全了哪边的体面。 可怜谢景榕这个太子,地位是足够尊贵,可他的这个朝廷也就是个空架子。里头烂完了,外面又有人虎视眈眈,过得还不如个普通的世家子弟。 他不吭气,倒是有人替他说话。 一盛装妇人微微一躬,开口:殿下莫要见怪,世子是在漓江这野地滚打惯了,说话行事上不得台面,比不得定州都城恪守礼教,还望殿下海涵。 谢景榕心中郁郁,却也不能拂了这妇人颜面,开口:菱云夫人客气了。 菱云夫人打了圆场,李达却又在张口轻狂:姑姑,你姿态也忒低了些,算起辈分来你也是封了郡主的,算是一家人。 菱云夫人剜了李达一眼,又对谢景榕说:我听说北上送去定州的帖子是给翟谡将军的,怎么会是殿下来了? 啊,他还在汎阳。提到翟谡,谢景榕态度和缓了些,前些日子茶岩商道东边的山贼又成了声势,他出兵平乱去了。 提到茶岩商道,李达倒是关心许多:怎的又乱了,这都打了多少年了? 说起这事谢景榕也是头疼,多说了几句:原先都只是流寇,这几年冒出来几个大势力来,聚了一些流民,不太好打。 那你们杀啊。李达嚷嚷:就翟谡那身手,手里那么多精锐。几个不成事的匪徒能这么为难? 谢景榕听他这么说,脸立刻黑了。还是菱云夫人先打了圆场:世子不要在殿下面前闹笑话了,当年鉴安之乱,流血漂橹,死了那么多人,北边的贵族豪门乃至良民百姓纷纷南迁。如今若是中原还有能用得上的人丁,总是以安抚为主,怎么能说杀就杀呢。 这话说的在理,却也说的诛心。谢景榕虽然早就料到要受这么一场奚落,却还是憋了一腔气在胸口,不再搭理人了。 正巧这时候,余断江到了。 他上前,朝谢景榕等人各按规矩行了礼,才开口说话:老身来晚了,让诸位大人久候。 李达同他儿子余望陵最是熟悉,压根不在意,帮腔道:嗨,如今望陵掌权,有事你让他去做不就成了。 余断江稍微颔首:望陵向来体弱,前几日旧疾又起,还在后院将养,老身便多担待些。 说罢,他又转向谢景榕,开口:也不知是太子亲自到了,如此盛情,倒是折煞金盏阁。 这有什么。谢景榕看到余断江,态度倒是好一些:我也是同少淼读过一年书的,得知噩耗,自然要亲来送他一程。若不是翟谡抽不出身,也是要来的。 菱云夫人在一旁感慨:殿下确乎是一腔对同窗的情谊,想来少淼泉下有知,也定然感念殿下恩德。 这厢金盏阁大殿中,众人在述说旧情。却又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悄然潜入进了金盏阁。 此人身影矫捷,步下无声,所行之处,几乎是出现便立刻消失,只留淡淡虚影。 正是关澜。 关澜按着余沙所给的纸条,从一狭角处的矮墙翻进了院落。此处算是换防时的一处盲区,按图纸所说,旁边的厨房是备用给洒扫下人的,入夜之后除了巡防的弟子,便无人再来。 关澜掐着侍卫换防的时间,逮住空隙顺着厨房外的甬道走。这过道狭窄,气味难闻,上面却有树木屋檐遮盖,又是夜晚,很容易藏匿身型。他疾行须臾,果然见到开阔处,便贴着墙边的阴影躲着,屏息等待。 那张纸条上所说的,不仅包括如何潜入金盏阁。还包括如何悄无声息地离开凭春坊,又如何绕过守卫进入平恩坊,以及相应所有的最为隐蔽难查行进路线。 从离开客栈开始,到此刻,一切应如余沙的图纸所说。 那客栈老板来历定然非同一般。纵然知晓如何在漓江城内来去尚有解释的余地。对金盏阁这样一间位置偏僻的屋舍构造都如此了若指掌,怕是和金盏阁关系匪浅。 关澜心里不是没有疑问,只是觉得这并不太重要。 只要有用便行了。 片刻后,有金盏阁弟子巡防路过。关澜耐心潜伏,等到这队人转弯视线偏开时,便如同鬼魅一般地窜了出去。 金盏阁大殿,众人闲话间,便又说到了西北的事。 李达拍拍棺木,开口:如今是太子您先到了,再过些时日,西北也要来人了。 说着,他看向余断江:请的是谁来着。 逢香山庄,叶绾绾。余断江说,也给北境王府递了帖子,只不过没回音。 李达奇道:怎么,关净月也不卖漓江一个面子? 谢景榕抿了嘴不说话,倒是菱云夫人开口:这便是已经卖了。北境王世子,未婚妻据说就是这位叶姑娘呢。Q二散玲六酒.二三)酒六 李达挑了一边的眉毛:娶个江湖女子回去做王妃?这关家可真不挑,不愧是草莽出身。要不是抗狄有功封了个异姓王,这作风还不如漓江的贵族呢。 那也是朝廷封的王府。谢景榕总算是忍不下去,冷冷开口:我刚到漓江,颇为疲累,这就先回去歇息了,诸位告辞。 说罢,也不等众人拜礼,径直转身走了。 他刚一离开大殿,李达就冲着他背影啐了一口:啧,什么东西,个赶鸭子上架的摆设,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世子,慎言。菱云夫人开口:不管他怎么上的位,名义上,如今朝廷的太子就是这位。面上的礼数还是要过得去。 李达浑不把这些当回事,说:他谢氏都被杀绝了户了,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找来个姓谢的小子按在那金椅子上,装模作样地说是谢氏的血脉传承。我们李家祖上又不是没和皇室通过婚,仔细算来还未出五服呢,怕是我这血统也比这小子纯点吧。 如此言论更是越发没了体统规矩,菱云夫人只是叹息一声,看向余断江。 余断江心领神会,开口:如今他是不是太子,倒是与血统没什么关系。 李达扫他一眼:那与什么有关系? 余断江言简意赅:翟家。 此言一出,饶是李达再混账,也不好说话了。 皇室如此羸弱,却还驻守中原不被南北两位异姓王吞并,原因只有一个。 翟家,和翟家背后的士族。 李达懊恼,也只能狠狠啧了一声,不忿道:早知今日当年就不该让翟谡回去。 菱云夫人开口:往日种种,后悔也没用。好在如今朝廷日子也不好过,国库空虚,皇城都荒了,更不要说民间,就靠着茶岩商道的关税活着,翟谡什么时候死在任上,翟家群龙无首,定然是要四分五裂的。到时谢氏自然如风中之烛,没多少时日了。 几人说着闲话,关澜却已经悄声来至大殿处。 那图纸上并未写明存放余少淼尸身之处,关澜只得凭着感觉去寻,他本不觉得棺木或是尸身会存放在大殿这种地方,只是行至此处,见门开着,往来行走的人物颇多,殿中又燃着大量灯火,才想着上前一观。 深处的情况看不分明,灯火照得晃眼,只能依稀看见大殿中央似乎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皆是锦衣华服,关澜没有余沙辨认衣服冠冕来确认身份的本事,只能猜测这三人来头不小。 关澜沉吟片刻,这里人员混杂,极易被发现、但不到近前一观,他又实在是放心不下,只得等到空隙,借着门口玄关处屏风的遮掩,悄声上了房梁。 殿内,几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说这余少淼,却也是个硬骨头。李达说着,手又放在了棺木上。那日金盏阁事变,他居然就这么跳了台,真是让人想不到。 说到此事,余断江有些汗颜:金盏阁的家务事,劳烦世子费心了。 呵。李达笑了声:也没什么,只是感慨他不过就这么死了,也是无趣的很。 余断江闻言问到:世子又以为如何才有趣呢? 李达舔了舔嘴唇,毕竟半个谢家子弟,也不知这皇室宗亲尝起来是个什么味道。 梁上,关澜已来到正如鬼魅一般往大殿深处去。才行至一半路程,殿中景象就已看得清楚。 那三个人后面放着的那东西,虽然材质与他所知的天差地别,却依旧能看出来,是口棺木。 他一时竟然不敢再往前走。 此刻,仿佛世间的一切都被拉远了,关澜这才注意到,这大殿之内,不仅燃着火烛,还有四处缭绕的烟,和角落里隐隐传来的梵音。 关澜不涉佛学,听不出是什么经文,前尘往事却被轻易勾起。 当年竹林寺中,也是这样的渺渺梵音。十岁的余少淼站在一颗最长势最繁茂嚣张的银杏树下,笑容灿烂如旭阳。 关澜忽然像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他看看周围,并不是熟悉的建筑和装饰,他又低头看那些在棺木前的三人,俱是生面孔。再看旁人呢,这大殿两旁金盏阁的仆役,僧侣,门人,更远处站着的守卫,没一个人是他认得的。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切分外的假,余少淼真的死了吗,这些人究竟是在做什么。 他谁也不认识,他怎么能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话呢? 余少淼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 关澜脚一点,纵身从梁上一跃而下,急急往棺材处跃去。 从他动身那一刻,殿中三人就发现了他的动作,神色俱是一凛。殿中的守卫也都纷纷反应过来,连忙疾步朝棺材冲去。 可关澜实在是太快。李达本以为是刺杀,吓得肝胆剧烈,却只是感受到一阵疾风。等他鼓起勇气定睛看去,只看到关澜已然落在冰馆之上,黑色衣袍缓慢垂下。 关澜伸出手去擦冰馆上隐隐的雾气,他想要看清余少淼的脸。 你是何人!短暂的惊愕过后,余断江直接怒声出口:踩踏逝者棺木,不尊不敬!还不快下来! 话音刚落,余断江便皱紧了眉头。他一时看不出此人来历,须臾之间心下闪过许多念头,最后也只能让侍卫准备好攻击的姿态,不敢贸然出手。 关澜根本没心思理会旁边的人在说什么,冰馆厚重,表面的雾气擦干净后,里头还有许多棉絮状的冻痕,根本无法看清里面人的样子。 既然看不清,那就打开来看。 关澜想,手中蕴了内力,直直往棺上拍去。 余断江见他要毁棺,瞳孔急缩,厉声开口:你要做什么?! 此刻殿外,项飞白已经闻讯赶到了。见此间情境,猝然一惊,出手阻拦,终究还是差了几寸。 关澜的掌已经拍到了棺木上,冰裂声乍起,掌力带出一股震风,转眼棺木就裂成一地的碎冰。 等众人挨过震风再去看时,只见关澜蹲在余少淼的尸身旁边。 余少淼是淹死的,捞起来的时候在水里泡了几日,尸身已经不好看了。 可关澜却只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远去,隔了遥遥的十三年,他终于又见到了这个人。 容貌毁了也不要紧,身体被泡烂了也不要紧,他自然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认出他来。 他伸手去摸余少淼的尸身。 余断江在还未散尽的冰雾中看清了关澜的动作,微微眯起了眼睛。 片刻后,关澜的手放了下来,心里却好像是空了一片。 这似乎的确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却那么冰,那么凉,那双眼睛也再不会睁开。 本以为再见面,这人应该还似一轮烈烈骄阳,日在中天。却没曾想,居然连余晖都没有施舍给他片刻,就这样归寂于漫漫长夜。 原来这就叫造化弄人。 关澜理了理余少淼的的衣襟,又退了几步,跪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余少淼的尸体,脑海里闪过的还是余少淼十岁时的样子。 既然我是来给你奔丧的,便做些奔丧该做的事吧。 关澜想着,便俯下身,沉沉地,给余少淼磕了个头。 第九章 月已偏西,黎明将至,余沙搬着东西走在路上,忽然就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仿佛有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发生了一样。 他缓缓神,看向金盏阁中轴线的方向,树木和高楼阻隔了视线,但是他知道大殿就在那边。 余小哥?怎么了看什么呢? 同行的人喊了他一声,余沙仿佛如梦初醒,摇摇头,笑道:没什么,没进来过这金盏阁,看着新鲜。 同行的人笑笑:你就是一直在凭春坊待惯了,这金盏阁也不是什么王府皇宫,各处采买还有仆人杂役什么的,都还是要人进来的。 他们在这里说话,前面看货的金盏阁弟子看见了,喊了一声:嘿,那边的,快些,别落了队了。 哎哎,是。同行的人赶忙应和了一声,招呼着余沙加快些脚步。 一行人搬着些菜蔬果子之类的从金盏阁的偏门进入,把成箱的东西放在厨房旁边的仓库里。 之前那和余沙说话的汉子,放下手里的东西,和余沙笑道:今日还真是谢谢你了,也不知怎么了,老王头就突然崴了脚。要不是碰上你,还真不好办。 某个导致老王头崴脚的祸首装得真挚诚心的样子,笑着回话:不打紧,也就是帮把手的事。倒是徐大哥你们怎么这么辛苦,天还未亮就要运菜过来。 可不就是要乘着天未亮,贵人们都还没醒的时候做活。姓徐的汉子说,等到天亮了,什么果子早点的不预备上,你当这些贵人和咱们这些泥腿子一样,吃俩馒头就顶饱? 余沙笑笑:那是不能比。 两人正说着闲话,一行送菜的头头正在和厨房的婆子比对物件清单。 东方还未白,四处只有门人巡视和仆人早起做工的声音,万籁俱静。 余沙心里算着时间,这个时候,关澜应该早就进了金盏阁了。到现在还没闹出什么动静,应该是安全的,没出什么事。 想到这余沙就有点笑话自己,心惊胆战的。不但把图纸给了,甚至还找了机会混进金盏阁查探情况,简直是婆婆妈妈。关澜那样的轻功,谨慎行事,又有他给的路线,来去金盏阁如入无人之地,究竟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到这里,他略微抬起头,看了看这队送菜的人,又看了看打着哈欠的值守侍卫。 金盏阁易主一个多月,各处防卫和人员都换了面孔,倒也都是熟人,李王府的,漓江几家贵族的。也不知道余望陵打的什么算盘,竟然换了这些人来用。 恋耽美 榉木无青(7) 这些人勉强套在白鹤金梅裳里,远看像是一伙人,近看却各有各的来头。金盏阁外围的这圈守卫,虽然还没显出溃散的端倪,却也不复以往铜墙铁壁的样子。 连金盏阁自己的弟子也变得混杂,怕是漓江就更乱了。 到时候想要夜行潜入金盏阁的,怕也不只是关澜。 余沙想起他,又想起刚才那一刹的心悸来。毫无来由,颇觉不祥。 可四周这么安静,能出什么事呢? 大抵只是自己一惊一乍的,想多了。 余沙甩甩头,强迫自己别去想。 大殿里,关澜那个头磕完,突然精神感觉就有些垮了。 他本来就是连日冒雨奔波而来,在客栈略歇了一日也并未恢复多少元气。强撑到这个时候,见着的又是余少淼的尸体,就有些撑不下去。 余断江等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关澜。要说他居心叵测,一言不发上来直接动手毁棺,实在是没什么比这还要出格。 可他费这番功夫,竟然只是为了看眼余少淼的尸体,再给他磕个头?这就实在是让人费解。 莫非还有别的目的。欺.依灵\午[爸爸'午九灵资,源\群 项飞白还在疑惑,倒是余断江先声开口:阁下究竟是何人,如此行事,未免太不把金盏阁放在眼里了。 说着,就号令二十弟子上前,组成剑阵,欲把关澜拿下。 关澜扫视众人,这些人他并不是打不赢,只是他不光要打,他还想带着余少淼的尸身走。 其实还可以选择独自逃命,左右他人还在漓江,日后来带走余少淼也行。 可这是在余少淼的灵前,他并不情愿。 关澜拔出了腰间的窄剑。 殿内正在折腾的时候,余沙又送了一趟菜。 这便是最后一趟了。 余沙放下菜筐,撑撑腰,心想大概今夜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正在这时,厨房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像是十数人赶着往哪里走。 姓徐的汉子往窗边看,好奇地问:哎,这什么声音。 余沙稍微侧了身子,隐藏在厨房间的阴影里,免得在窗边露了脸,借着余光打量外边的动静,从西边确实过去了一队金盏阁的弟子,形色匆匆,隐隐约约中轴线的前殿附近还有金铁之声。 余沙心里嘎噔一下,仿佛刚才那些心悸都成了真。这个时间,这个方位,说不准就是大殿那边出了事,不知道是否和关澜有关。 怎么这金盏阁里面也不太平。那姓徐的汉子看了看窗外,开口说,完了这偏门肯定要戒严,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了。 余沙随口应了一声,又说:徐大哥,我我有些腹痛,先出去一下。 说着也不等那人的反应,直接出了门。 哎,小余哥!姓徐的汉子在后面喊他:这金盏阁规矩忒多,你可千万别乱走啊! 余沙根本没搭理他的话,直接借着人群嘈乱无人注意,顺着他给关澜指的小路,匆匆往大殿方向赶。内心如火烹一般。 如果只是潜入外围和守卫交手,或只是潜入无人的地方查找证据。以关澜之前展现出来的身法决计没有大问题。可是若是在大殿当着众人的面动起手来,结局却很难说。 他难道不是关家派来的人?!难道真的就是来奔个丧?! 余沙内心惊疑不定,实在是不敢相信那个关澜一开始明明白白摆在他面前的理由。 他难道,真的是,真的只是,为了余少淼的死。 余沙的身法并不如关澜那般隐秘鬼魅,只是现在乱成一团,竟然也没人注意到他。余沙一路心惊胆战地跑到暂做灵堂的大殿,就被眼前景象吓到。 堂中满地的碎冰,像是被什么炸开的一样,余少淼的尸身暴露在外,关澜手持一把窄剑和十数金盏阁弟子周旋。身上受了不少的伤,前殿地上四处是血。 这场景实在是骇人的要死,余沙不用问人都能知道关澜定是在灵前大闹了一场!金盏阁在漓江倨傲甚久,怎么能忍下这口气,定然是要当场抓住关澜! 越过人群看乱做一团的灵堂,内心之纠结郁卒简直无法言表。 自己那一阵心悸果然不是没有缘由的。他怎么知道关澜这人一门心思真的就是要找余少淼?!再为他筹划,还是架不住这人非要作死!金盏阁是好惹的?如今当着众人毁棺,他身法了得,逃了也就罢了,偏偏留下与众人周旋,实在让人看不懂他究竟图什么! 余沙一下就不想管了,又不干他的事,萍水相逢,他费劲心思帮关澜进金盏阁,已经仁至义尽。 这人今天要是死在这里,也只能怪他自己莽撞。 他想的清醒,但是却迟迟移不动离开的步子。一双眼只盯那浴血的黑衣人看,脑子里全是关澜漏夜前来,在客栈大厅里遥遥望着锦亭山的样子。 多么胆大妄为的一个人,却这么让人不落忍。 娘的。余沙狠狠地骂了一句,小心把自己隐藏在大殿附近建筑物的阴影里,借着大殿附近各色人物遮掩,悄无声息地往大殿门口靠近。 第十章 要怎么才能救出关澜。 余沙的脑子里飞快运转着。 他离得越近场中状况看得越清楚,关澜穿着那身黑衣才不显红色,其实都被血浸透了,简直决绝地像是要殉在余少淼灵前。 余沙被这人惊得越发心神都乱了,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救他,一定要救他。 什么都可以,这场里有什么可以利用的?有什么可以制止金盏阁那帮疯子继续动手的?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救关澜。 眼前是十数个金盏阁的弟子,远处还有赶来的人,其他都是些僧侣仆人,应该是金盏阁请来在灵前做法事的。 余沙也不敢继续冒进,他穿的还是寻常百姓的衣服,此刻在建筑阴影处尚且隐藏的住,再往前便如乞丐进入华厅,无所遁形。 真不知是哪辈子的冤孽。 余沙头疼了片刻,却也无所选择。他手里捏着两个石子,乘着一片混乱,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大殿之际,瞅准机会,朝着路过的一名金盏阁弟子投掷出去,打中的瞬间,那弟子便两眼一黑,失去意识。 余沙从暗处伸出手,迅速把这人拉到暗处。再出现时,便只是一个普通的,穿着白鹤金梅袍的弟子了。 余沙混入金盏阁弟子群中,时刻注意着和人保持距离,以免相貌被人看到。 大殿中,火烛把一切照的犹如白昼,关澜如此大闹,那些僧侣也早已不念经了,四下猫缩逃窜,经文飞的到处都是。 殿中情况已经趋于白热化,车轮战已经换了两拨人,却始终没办法拿下关澜。 此刻殿内金盏阁中武功最高的人是项飞白,却也只能护在余断江和李达等人旁边,不能再分出手去对付关澜。 李达神情从震惊到热烈又到惊疑不定,开口:这人到底是厉害还是弱啊,怎么这都浑身是血了还抓不住。 菱云夫人和余断江都闭口不言,没工夫替李达答疑解惑。 李达不懂武艺看不出来,这两人虽然也不会武,眼力却好。 为什么这人还能撑到现在,自然是因为他强。 这人为什么会受这么多伤,是因为这人一直回避出手,多采用防御。 而目的,是不要让这场交战,破坏余少淼的尸身。 余断江看着关澜的背影,对着下一波进攻的人,做了个手势。 他身侧的项飞白猝然一惊,却也无可奈何。 得到命令的金盏阁弟子,瞬间改变攻击的对象,开始从四面八方,去攻击余少淼的尸体。 关澜瞳孔急缩,手中的剑变得更急,可软剑长于奇袭,短于防卫,一时情况急转直下,关澜直接用肉身抗住了几处攻击。 而这个时候,余沙到了。 他混在金盏阁的弟子当中,从余断江等人背后的盲区现身,假装攻向关澜。他手中捏着的几个石子,骤然出手,须臾之间,打中几盏居中摆满了蜡烛的灯塔。灯塔立即跌落,引发连带效应,瞬间倒了一片,发出惊天声响。满殿跌落的灯塔瞬间引燃了殿内的经幡布纬和满地的纸张、火焰瞬间燃了起来。 灯塔跌落的一瞬,场上众人便反应过来是有人伺机捣乱。可是火焰不讲道理,这布置得奢靡豪华的大殿是火苗最好的温床,布燃烧的速度极快,一下子眼前就变成了了火场。 项飞白护住余断江,开口:老阁主、世子还有夫人先出去避一避!莫被这火烧到了身上。 李达在这火焰烧起来的时候就惊惧非常,闻言立刻让人护送着他往门口撤离。菱云夫人本欲留下,却也畏惧这不讲道理的烈焰,跟着走了。 只剩下余断江。 项飞白头疼欲裂,这位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只得再劝:老阁主,此间火势甚大,还是先避一避吧。 余断江扫了他一眼,不置一词,倒也听劝。在弟子的护送下,匆忙离开了这着火的大殿。 项飞白落在后面,微垂着头,稍微抬眼看了下被火焰遮挡住的棺木方向,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跟着走了出去。 此时,余沙终于摸到关澜旁边,他刚才已经借着火势将还未隔出火圈的门人打晕了。眼下怕关澜杀红了眼认不出人,直接扣了石子打他麻穴。关澜身体骤然一软,他连忙上去接住,在耳边悄声说:客官,是我,我们先走。 关澜早就是强弩之末,看了眼余沙,也不知究竟认出他没有,到底是没再反抗。余沙扶住了人,直接把外袍披在他身上,想要直接出火场,关澜却又停下了。 少淼他说出的话犹如蚊音,余沙却听的清楚,也恨自己听得清楚。 客官。余沙努力保持着平静开口:人死如灯灭,不管你把这尸体护地再周全,他都不能活过来了。客官若不保全好自己的性命,难道就这么给余少淼殉葬,黄泉下再相见吗? 他话一说完,就感觉关澜的身体便变沉了一些。余沙心凉了一瞬,心说真是讽刺。生时不知道这世上有这么一人,死了却只能看着人来殉葬。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可这变化也只是须臾的事,关澜的身体忽然很快恢复了力气,在余沙耳边轻声开口:走。 这一声出来,余沙心漏了一拍,宛如僵死的心脏又重新跳了起来。 客官抓紧我。余沙说,起身往外走。 此时大殿附近一片混乱。受了剑伤的,被烧伤的,前来支援的,还有些和尚仆人都混做一团。 余沙给关澜披着白鹤金梅袍,又扯下他的面罩用烧烬的布灰抹在他脸上和二人身上,此刻乍一看仿佛与其他人一般无二。 他扶着关澜,来到金盏阁内一处临河修建的廊桥。 客官,会水吗?余沙小声问。 关澜此时流血许多,实在是没多少力气,呐呐地开口道:会。 第十一章 余沙带着关澜在平恩坊里的一处水道上了岸。漓江的水道众多,其中何处与何处相通极少有人全部知晓,倒是方便人逃脱。 关澜身上有伤,此刻不知是不是流血太多昏了过去。余沙不敢让他在水里待太久,而且就算用袍子裹着也管不住顺水扩散的血迹,实在是不能再走水路了。 两个人俱是一身的水,就算是昨日刚下过雨,这一夜过去,地上也快干了。再耽搁怕是真的就让人直接顺着水迹来抓人。 余沙头疼的很,拿不定主意要从哪边走。 恰巧这时,天公作美,忽而又乌云密布,下起了大雨。 余沙见着这雨,心下稍安,用金盏阁的外袍裹紧了关澜的身体,顺着漓江错综复杂的石头巷道,回凭春坊去了。 这一路除了担忧被人发现,走的也颇为艰难。余沙也一天一夜没睡过。加上关澜昏过去之后身体越发沉重,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毅力才能把人搬回客栈。 终于他走到客栈的后门,门关着,向来是不开的。七!一零%舞八.八)舞九零 余沙用旬二知道的暗号敲了敲门。只是雨太大,又刚刚是黎明,不知她听得见不。 幸而旬二起的早,正在后院待着,听到声音便来开了门。 门一打开,就见到余沙和关澜两个落汤鸡站在门口实在是吓人一跳。 别愣着。余沙说,重的很,帮一把。 旬二看了余沙一眼,没说话,连忙帮着把人扶到了院里,暂时搁在了原先伙计住的那个屋里。 看着倒是还好,一上手扶了才知道关澜全身是血,旬二打量着自己沾血的手指,脑子里闪过好几个念头,说:哥哥你从哪救出来的?金盏阁私牢这么好闯吗? 私牢我现在怎么救得出来。余沙回答,直接在大殿上闹起来的。 旬二眨眨眼,忽然有些兴奋:他当众打余望陵的脸啊?这事可了不得,是个好汉。 余沙哭笑不得:行了我的姑奶奶,水,药,我谢谢你了,一会儿还得把这被褥换了 两个人忙活一阵,好不容易把关澜收拾干净,又处理好伤口,换下被血污了的被褥,正巧就是关澜第一天满身黄泥弄脏的还没换的那一条。 旬二盯着关澜的脸瞧了半天,之前晚饭时只朦胧的看过。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直直地盯着人家大男人的脸看。这下倒是逮到机会好好看看。 她一边看,一边嘴里念叨着些乱七八糟的诗句,什么美人恰似云中月。,娇若牡丹花还羞。基本上句不接下句并且狗屁不通,她倒是念叨得尽兴。 余沙从中感悟出最近最近确实不太关心旬二的生活,回头得给旬二带本《诗经》来救救她岌岌可危的审美。 看着旬二发了半天花痴,余沙开口赶人:行了你,牡丹和月亮那比喻的是一种美人吗?走走走,小姑娘家家的看什么男人睡觉 旬二还未看够呢,就被余沙赶了出去,在门口生气,余沙也不搭理。她一气之下跑到院里去拿着她的琵琶,咬牙切齿地弹了一首支离破碎的《春江花月夜》,难听的让人牙酸。 她倒是体贴,记挂着不能吵醒关澜,魔音还是魔音,就是力气小,声音也小。 余沙觉得好笑,把门窗都掩了,给自己换了衣衫,又摆了椅子到床头坐着。 兵荒马乱了半天,总算是有了这一时片刻的安稳。 余沙想着,侧头瞧了瞧关澜的脸。 确实是不一般的好相貌,也确实不一般的胆大包天。 关澜发黑如墨,温顺的倾泻在旁边,这人着实可恨,明明醒时肆意妄为得要命,却天生这样一副俊逸温润的样子,叫人觉得他做什么都有道理。 余沙奔波劳碌又是担心害怕了一夜,此时看到这惹祸的人反倒安稳睡着,他本来是要生气的,却又实在气不起来。 正是这时候,屋子外面又传来一曲琵琶的声音,用了怀柔的方子,弹得凄凄惨惨,极尽相思。 余沙默默听着,明明并无唱词,却能感人肺腑。仿佛那曲调有若烟雾,遮掩着一腔长夜里无处可叙的清冷孤独。 一曲终了,余沙豁然清醒,就像是刚做了一场长梦。 他目光不由投向床上卧着的人,竟有些想不起来,他是为什么,因为一点恻隐之心,就能豁出去把他救了回来。 真是疯了 余沙默默感慨,却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关了门窗,屋内光线便昏暗。余沙看到桌面上有盏油灯,天还未明,余沙还是把灯给点上了。 灯弗一点开就爆开了灯花,在这小小的室内闪烁了一下。余沙看着,突然就感到了一阵困意。 恋耽美 榉木无青(8) 这困意来的气势汹汹不容反抗,余沙很快就觉得眼皮沉重的不行。 他撑了又撑,才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的诱惑,直接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他睡过去不久,关澜醒了。 关澜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彻底失去意识了,只记得昏昏沉沉地跟着余沙入了水,又不知在何处上了岸,左拐右拐,不知拐去了什么地方。 他晕过去之后又做了许许多多的梦,梦里一会跳到十三年前的竹林寺,一会儿又跳到余少淼的灵前。余少淼一会儿还是十岁的样子,一会却又冷冰冰地像是具尸体。 关澜在这十三年的红尘间穿梭,余少淼的脸,他的剑,还有竹林寺里那颗遮天蔽日的银杏树在眼前如走马灯一般地越过。 少年似乎还在那棵树下未曾远去。一晃却又来到十三年后,金色迅速褪色成满目的灰,漓江漫天的雨和余少淼的身躯一样的冷。自己拼了命地伸手去抓他的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倏尔,梦里的一切轰然崩塌成碎片,他又去接,被割得满手是血,也找不到哪一片上有余少淼。 关澜突然醒了,头疼欲裂,仿佛是疲惫太久之后一朝松散下来,身体都在抗议。 天已初明,屋子外面隐约亮了起来。只有床头还有一盏油灯在亮,床边还坐了个人。 关澜下意识反应就是戒备,刚一动身体,全身上下的伤处就开始发疼,这痛楚倒也不算什么,只是同样从伤口传来的清凉之意和略微不灵活的感觉,说明伤口已经被人处理好并且上了药。 关澜沉默片刻,再去看床边那人,这才发现那是余沙,已经在床边撑着头睡熟了,床头柜还摆放着几个瓶瓶罐罐。 今日在金盏阁闹了一场,拜别了余少淼,与金盏阁的人混战一场,刚又做了一场大梦,关澜本来觉得自己此刻应该会思绪烦乱不堪。 然而他看着余沙撑着头睡的样子,那些纷纷扰扰都悄悄沉寂,只留下句简单至极的话。 他这么睡,大概不会很舒服。 于是他忍着疼爬下床,试图把余沙抱到床上。 余沙向来睡的浅,就算是累到极点,睡着容易,但是要是有人搬动他这样的大的动作,该醒还是会醒。 他迷蒙着双眼,眼皮沉得不行,却还是睁开了,眼前是半个拔步床的顶,和关澜的脸。 他一下就醒了两分。 人醒了之后本能的就要乱动,余沙挣扎了两下,才突然想到这样失去平衡摔的是自己。连忙闭上眼睛等着挨那一下摔。 他紧张地等着,却没如意料当中的摔下去,抱着他的一双手臂还是稳稳的,只是因为他刚才一阵乱动不再动作了而已。 关澜发现余沙安静下来,便继续自己的事,把人抱到床的里侧,又给他盖了被子。 终于落到实处的余沙睁着眼睛看着关澜,他身上还穿着里衣,有些地方透出一层薄薄的血色来。 那还是自己的衣服,刚给关澜换上的,关澜能穿下,就是手腕处短了一截。 余沙突然就觉得自己在梦里呢,这是个什么情况。 你要走?他这样想着就问出口。 关澜侧过头看他,灯花还在爆。 我他开口,像是还在琢磨措辞,谢谢你。 哦,余沙半梦半醒地听着,感觉好像是被感谢了,于是他就好脾气的回复:不用谢,你是不是要走? 关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没有跟人报备的习惯,而且他一时片刻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先睡觉。他说,休息好了再说。 嗯那就好。余沙听说他不走就安心了,睡意越发昏沉。 关澜看了他几秒,挨着就躺了下来。 余沙本来清清静静地一个人躺着,身边突然加了个人,多了股温热的呼吸,刚迷糊过去的那两分又醒了过来。 你他第一反应就是要下床,换地方睡,你让让,我去床下面睡。 关澜几乎是沾到枕头那刻就睡死了,他侧靠着,身形明明单薄,还受了不轻的伤,却如山岳一般难以撼动,总之余沙是没推动。更有甚者,他发现关澜睡下的时候顺带着还压住了他的衣服,他就是想跨过去睡下面都不行。 余沙悻悻地躺下来,心里念着,这可是你要睡这的,我睡相可不好,万一睡过去之后有什么不规矩的,你醒了可别赖我。 他不挑床,但是却不习惯和别人睡,这点就像是长时间养成的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 这背后并没有什么惹人怜爱的原因,既不是因为没法接受别人靠近也不是容易夜惊需要安静。他习惯一个人睡是因为他霸道的很,甭管多大的床,只要他睡上去了,必然要把四肢张大,试图占据整个床面。 有这么个习惯,可想而知,他当然不愿意和别人睡。 余沙陷入沉眠的时候还不知道,他这样的习惯,还是有人能治的。 比如一个睡姿比他还霸道的。 第十二章 天光渐明,他们在这里好梦正酣,别处却彻夜未眠。 金盏阁中,一群人在大殿救火。余断江等火势得控,就拜别了众人回了书房处理事务,如今余少淼不在,金盏阁的外务文卷堆积如山,余望陵是个体弱的,这些事又没法推给旁人,需要个掌权的拍板,只能他去,于是交代了项飞白几句就走了。 另一边,项飞白安抚好李达和菱云夫人,又着人把他们送回李王府。这才得出点空隙清点伤亡人数,监督大殿灭火打扫的进度。 等这些都忙完,长老会那边又传过来消息,说是几个长老早起听说有人大闹金盏阁,发了好大的脾气,嘴里又说了些作践人的话来。 不过就是什么,余少淼在时,金盏阁如铁桶一般,何人敢造次。如今人不在了,还未过去多久呢,金盏阁就闹出这样的事来,简直奇耻大辱。 这些话明里暗里的不过就是在说余望陵无能。项飞白听了,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当初余望陵夺权,最早也是最旗帜鲜明地表示支持的就是这些酒囊饭袋的长老们。偏偏辈分高归高,却个顶个的无能,在余少淼的掌管下屁都不敢放一个。如今换了天,倒是端起长辈的派头来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脸。 别传去湖心小筑。他对来报告的弟子说,以后这些话不必报上来了,长老院那边再有什么不对付的。除了朱宋两位长老的,其他人直接通知账房减了当月的例,照样通告老阁主一声便是。 这些都交代了,项飞白百忙之中还不忘再感慨一遍自己的命苦。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余少淼还在的时候哪里需要现在这么辛苦。 他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处理好,才得了空去湖心小筑报余望陵。 湖心小筑在金盏阁中轴线上靠后的地方,建在一连通了水道的人工湖上。共有四层,一层待客,二楼是婢女活动的的场所和住所,三层是书房,顶楼带有一望台,是余少淼原先的居所。 那日他就是从四层的望台跳了下去,再飘起来的时候,就是具看不清样貌的尸体了。 余望陵正在一层的厅里摆棋谱,四面的门都让人敞开通风。往日余少淼在的时候,这里是很热闹的。余少淼最喜欢女孩儿,待人又宽宥,在湖心小筑侍奉的婢女都不怕他,就是他在看书写东西,也敢在不远处笑闹。 只是如今金盏阁易了主,这湖心小筑也易了主。气氛自然与往日不同,大多数人摸不清余望陵的脾气,只知他雷霆手段,不近人情,越发小心谨慎度日。于是这湖心小筑便如冰窟一般,半声人声都没有。 项飞白朝余望陵行了礼,昨晚金盏阁遭此大辱,他却还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点头示意项飞白坐下,又让婢女奉了茶过来。 项飞白一一把事情说了,又道:老阁主说,见着那人伸手探余少淼尸体,像是熟悉他体貌的人。 哦。余望陵答应了一声,似是全然不放在心上似的,说:他是觉得湖心小筑还藏着余少淼的暗棋? 项飞白平铺直述地重复余断江的话:说是让阁主别再住这边,若真是湖心小筑的人。此人身手了得,若想为余少淼报仇,防不住。 余望陵对余断江的小心置若罔闻:杀个人还不容易,下毒,暗杀,你是陪他一道长大的伴读,也没见你上来捅我刀子。都月余了我还好生活着,他操这份心干嘛。群{儿)伞棱^留)究)贰伞@究]留 项飞白看他这种根本分不清是洒脱还是敲打的话弄的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说:前阁主有些好的地方也可以学学,谨慎些也不是坏事。 余望陵笑了一声,我可学不来,事事如履薄冰却又妇人之仁,这么分裂可是他余少淼的绝活。 项飞白也是拿他没办法了,只说:如此,就多加一倍的护卫,这事您要是不乐意就亲自去找老阁主说去,我们也没办法。 余望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开口问了别的事:李王府的人呢?都送回去了? 项飞白答:是,俱以差人送回去了。 余望陵好笑道:李王爷没说什么?他妹妹儿子差点折在金盏阁,他还在牡丹书院逍遥呢? 项飞白被余望陵说得恨不得跑了,叫饶到:阁主!这李王府的事我怎么知道。 余望陵笑笑,倒也不是真的对这事十分上心,开口换了话题:然后呢,跟着血迹找到人没有,平恩坊都查了? 项飞白听他总算把话题拉回正常,松了口气,说:查到一处上岸的地方有血迹,但是今晨下了大雨,血水顺着石板路面都冲刷干净了,只知道在何处上的岸,不知逃去的哪里,也说不定是障眼法。 他略思忖,又说:另外还有一事,今早统计伤亡,有一弟子晕在大殿旁边的屋舍隐蔽处,身上衣服没了。 余望陵摆子的手停都没停,笑了:没灭口?就是晕了? 项飞白说:没灭口,但是问话,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着了道。 余望陵笑得更欢:我说他妇人之仁吧。 项飞白纠结地很,只说:也未必就是前阁主。 不是他?余望陵丢了棋子,抬头看项飞白:那你是觉得他真死了? 项飞白早有准备,回了句废话:他尸体都飘上来了。 哦。余望陵往后一仰,一具泡的看不清脸的尸体,就能说是余少淼? 他也不等项飞白说话,轻飘飘地把话接了下去:那你也太无能了。 项飞白背后一寒,不敢再说话。 余望陵把棋谱放在一边,端起自己的茶来略微抿了一口,又想起件事来。 非要开棺见尸,说明那人应该见过他。 他把茶杯摆到面前,笑:这倒新鲜,派人往凭春坊和牡丹书院都查一查吧。闹这么大阵仗就为给他磕个头,不会是阁里的人。这么痴心又这么武艺高强的傻子,我倒是想见见。 说罢,他抬眼看项飞白。 最重要的,掌握此人的身份,切不可坏了后面的事,明白吗? 项飞白也不敢再多言,怕暴露什么,只得说:明白。 他将这些事说完便离开了湖心小筑,等走到湖心小筑的视野范围外,才有袖子拭了拭冷汗,心有余悸地感慨。 这年头,不过几个子的钱,也太难赚了。 第十三章 项飞白得了余望陵的令,马不停蹄地又跑去安排,打点好各处后,往凭春坊放了人排查,又是闹了一整日,还耽搁了不少店家营业,不消说了。 等到天色暗下来,凭春坊的客栈内,余沙醒了。 然后就觉得热,特别的热。 他睁开眼,屋外油灯早就烧完了,一片漆黑,院子里倒是有些月光洒落进来,不算是完全的睁眼瞎。 他眼睛还没适应这黑暗,睡他旁边的那个人也醒了。 准确来说不是睡在旁边,关澜几乎半个身子都压了过来,长手长脚更是挂在余沙身上。 他一动,余沙只觉得全身被碾过一样。压了一晚上,全都压麻了。 关澜眨眨眼睛,余沙的脸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正因为内心的悲愤和身体上的痛苦显出一个并不十分好看的表情。 关澜觉得自己读懂了,开口问:你不舒服?还没睡好? 余沙: 余沙:你先起来。 关澜不明所以,但是醒了确实就该起床,于是从善如流地爬起来。 他离开以后,余沙真的是感觉到被压了一晚上的四肢躯干开始像是有无数的蚂蚁爬过,痛麻难当,简直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关澜看他的反应,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有些嫌弃地开口:你这么弱,睡觉还抢地盘? 他以前在关家,睡大通铺,师兄弟们睡相谁都不好,每天晚上睡觉都跟比武似的,你压过去我打过来。大家都皮糙肉厚,甭管战况如何,第二天起来该干嘛干嘛。 之前他睡着呢,就感觉到有人手脚张开要挤他下去,他就下意识还了手,反压回去,那人马上就老实了,一日酣眠。 谁曾想这人的老实是被迫的,完全是个弱鸡,被压制了一天,全身麻得起都起不来。 余沙真的是要被关澜气吐血了,恶人先告状也没有这样的!昨天睡前他还在想千万别不规矩惹到人,好嘛,他顶多是不规矩,关澜那简直是要命。 他缓了好些时候才勉强爬起来,全身还在疼。反观关澜,明明一身的伤,看起来倒是比他好过不少。 余沙心里有点不平衡。 不过这么一点的不平衡他并没有掀到脸皮上,两个人换好了衣服去院里洗漱,旬二不在后院,前面大厅里倒是亮着灯。厨房里也有些动静。大概是旬二在忙活。 早先坑了关澜一笔钱,没理由黑心到底不给人吃的。余沙便招呼他一起去厅里吃饭。 二人在厅里等了片刻,旬二就出来了,见到两个人便笑:起了呀,还说去叫你们呢。 说着拿着个托盘,端着三碗面走了过来。 面是自己用白面揉的,面上还放着肉糜和青菜,这就是老百姓家难见的荤腥了。 三个人落座,一人一碗面,一道坐在大厅里吃饭。 饭桌上安静的很,昨天晚上的事,以及今天早上的事,三人都心有灵犀的不提。旬二原先还记挂着关澜在,要拿着些淑女的态度。可是也是多日没见荤腥了,这面的汤底是她找了人屠夫摊上杀猪剩下的一些骨头熬的,花了好多时辰才熬出白色的汤底,虽不见肉,但是喝一口满嘴都是肉的鲜香味。她矜持了两口就再也装不下去,吃的呼呼的。 余沙吃了两口解了馋瘾,看她吃的这么没吃相,倒是觉得亲切,说:别急,如今有些钱了,想吃再做些就是。 旬二嘴里还含着面条,勉强咽下,开口:那也得俭省啊。 这顿饭的金主,关澜,在一边也不说话,就是吃的速度很快。其他两人还没吃完,他一碗就见底了。 旬二因为他大闹金盏阁的事对他很有好感,见他吃完了,主动问:小关哥哥吃好了?要不要再添些。 关澜自觉这顿饭没付钱,是蹭的人家的。有些不好意思,倒是也没客气,开口:那就有劳了。 旬二便又去给他煮面,这人看着身量不大,倒是能吃。三碗下去才勉强饱了。 恋耽美 榉木无青(9) 饭毕,余沙给旬二使了个眼色,旬二心领神会,借口洗碗,端着三个人的碗去了厨房。 余沙见这姑娘不回后院倒是去了厨房,就知道她想听个壁脚。想到倒是没什么可瞒着她的,就随她去了。 他就这烛火看关澜,关澜见到这阵仗也知道是有事要说。也端正了姿态,等余沙说话。 余沙想了片刻,考虑到关澜这性格也不想再和他打马虎眼了,单刀直入:客官此次来漓江,只是给余阁主奔丧,并没有其他事? 关澜:? 余沙看关澜一脸我还能有什么事的表情,有些无语,但还是接着把话问了下去:就比如坊间传闻,漓江这边,曾有人往北境关家送过几封密函。 关澜眨了眨眼,如梦初醒,脸上迷茫了一阵,连余沙都要以为他真的只是单纯来漓江奔个丧的时候,这人脸上却突然显出一种恍然大悟后的懊恼来。 原来是,我给忘了。 关澜说。 余沙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嘴角抽得仿佛中风。旬二也在厨房摔了碗,碎瓷的声音响了满屋。 这是余沙的诸多设想和推演中都没想到的情况。 他没猜错,是这人给忘了。 余沙瞬间觉得有点心绞痛,还有种那些不忍心疼都错付了的悲愤。 这也能忘?他简直觉得搞笑,你你们关家现在连个正经的探子都没有了?! 关澜也知道这事说出来不太靠谱,但是却理直气壮地和余沙辩解:虽是正事,但突闻他过世的噩耗,什么事比这个要紧? 余沙简直要被这人气疯了,说到:他死就死了!死人的事有什么要紧的! 他这话关澜明显不爱听,皱着眉反驳:什么事要紧也是因人而异,我觉得此事重要,那就重要。 余沙被他一激,越发口不择言:那又如何?人死了,功夫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你放着正经事不做,为了他一个死人大闹金盏阁,难道还指望他醒过来谢你吗?! 他没死。关澜听到余沙如此说,语气都冷下来:就算他死了,我也要为他讨个公道。 余沙被他如此斩钉截铁的态度整懵了,开口: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死? 他不是寻常家的人,人走了,为什么漓江如此夜夜笙歌,连个放路祭的都没有?金盏阁甚至都不把他尸身当一回事。关澜冷言:要么就是他没死,要么就是他死的委屈。 死的委屈。 余沙被这句话噎了个痛快,瞪着眼看关澜,嘴抿得发白。 关澜直视着余沙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继续把话说完:不论如何,这地方待他不好,就算是尸骨,我也得带他走。 余沙看着关澜,听着他有理有据地感情用事,既觉得酸楚,又觉得好笑。 满漓江的人,就算为余少淼唏嘘,也不过一杯薄酒。连金盏阁里的那些血脉亲人,同门旧友,也大多不是很在意余少淼究竟是死是活,又有没有冤屈。倒是关澜一个从没见过的外人,心里眼里,全是他。 余沙都听得都好奇起来。关澜到底是什么人,余少淼到底于他有什么恩情。才值得此人如此不管不顾,又道心坚定,仿佛为余少淼讨个公道才是天下最大的事。 沉默良久,余沙开口,声音有些沙:我虽不知客官究竟与那余少淼有什么交集。之前也是因密函一事才多方照应。说白了,你我萍水相逢,误会一场,既然客官如今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小店也容不下贵客。客官还是收拾行囊,另寻他处吧。 他看向关澜,他这话说的决绝,其实留有余地。关澜已然知晓自己和金盏阁关系匪浅,他就算真的一门心思只想着余少淼,此时漓江毫无根基,无从入手,只会是一团乱麻,必然还要求助自己,那既然各有目的,还有的拉扯。 他这厢等着关澜低头,谁知这人真真是一头犟牛,话到此处依然不肯松口。只是沉默地站起来,眼神凉薄如水:既如此,便告辞了。剑抵给你换这顿饭和今天白日的房费,我日后来赎。 余沙看着他就这么站起来要走,人都傻了,不敢相信此人如此油盐不进。群儿伞棱留究贰伞究留 他还没反应,关澜却已经动了,侧身从余沙身边走过,眼看着是要从门口离开。 余沙内心大恫,再也顾不得别的,一把抓住关澜,开口:你就这么走了?!你想怎么带走余少淼?再闯一次金盏阁吗? 关澜冷冷看着他,说:那也都与你无关吧。 余沙心口一停,怎么听不出来这人的意思,那就是准备再闯一次! 真真是又被这个人的顽固磕了下牙,简直被磕懵了。他只是想谈判,结果这人马上摆出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来。翻脸干脆利落地让人咋舌。 他一身的伤,身无分文,此时要走,又能去哪里? 旬二的壁脚也听不下去了,推开厨房间的门冲出来,帮着余沙说话:小关哥哥你也别急啊!他就是嘴贱,就是迁怒,他就是看你那么在乎,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好意思!你别管他! 余沙心里本来就五味杂陈理不顺章程,此时被旬二这一番抢白给呛着了。换作平时,四两拨千斤的带过去,假装什么都没听懂就行,可是当着关澜的面,不知为何就只想发火。于是冲着旬二吼回去。 我迁怒?!他气得直发抖,他今天早上的样子你没见着?!一身的血!这次是活下来了,下次呢?! 旬二被他骂了,嘴一瘪,倒不是要哭,只是在想怎么骂回去。 关澜却赶在她前面说了话,他看着余沙,道:你救我出来,我感激你。 这人突然说了句软话,余沙一下子满腔的火都卡了壳,可谁知关澜下面的话更加气人。 关澜平静无波地说:只是我们萍水相逢,合该清算清楚后,各奔东西。 余沙听了,当即就想拿起桌上的烛台砸过去。 可是他手指刚一动,整个人就撞进了关澜的眼神里。 那仿若一潭深池,砸了他一身的不知好歹,不自量力。 关澜其实没有说错什么。甚至萍水相逢这四个字都是他余沙先开的口。 可是他为人劳累这么久,不管是不是误会,难道就是为了一句合该清算清楚,各奔东西吗? 他不如一开始就不让关澜进这客栈,随他被这吃人的凭春坊连骨带皮一起吞了! 关澜自觉自己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伸手拨下余沙抓着他的手,出了门。 旬二看人真的走了,气得伸手去捏余沙的胳膊。 余沙本来就已经十分难受,还要被她拧,更是不好受,张口便骂:你喜欢他你自己追过去,烦我做什么?! 说罢,也不再管,转身就回了二楼自己房间。 旬二着急地直跳脚,看着余沙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真是要死了!巴巴救回来的人!自己气走了还朝别人撒火,你最好是真的不在意! 第十四章 天暗了,一轮明月高高挂起,照亮凡间两个生气的人。 客栈内,余沙燃着闷火撒手不管了。关澜头也不回地走到凭春坊的街上,走得远了,心里的气也撒了出去,十分潇洒。 就是有些不知还能去哪。 华灯初上,凭春坊又到了一天里面最热闹的时候。今日因金盏阁的盘查耽搁了不少时间,却也都开门了。 关澜只知道如何出凭春坊,如今离了客栈,要找处别的下榻的地方,便又在这凭春坊中乱逛起来。他耳力好,主街丝竹乐声渐起,他便寻了过去。 店面开了,街上行人却少,多是些衣着行事与漓江做派不同的外人。想来是本地人忌惮金盏阁近日的诸多动作,闭门不出了。 如此一来,虽说门脸大些的店家还有些热闹,其他地方倒是门庭奚落,没什么人。只有穿着绸衣的龟奴百无聊赖的在门口候着,只等看能不能碰见个客人。 关澜顺着小巷入主路,正巧被这人看见了。 关澜习武之人,对人的目光十分敏感,察觉到有人看他,就本能地看了回去。 那龟奴只是毫无目的地在街边揽客,刚瞧了关澜一眼,就被他回看了过来。对上那张脸瞬间被煞得不行,直接凑过去,谄媚地打招呼:哟~这位郎君好面相啊,不知要去什么地方?小的给你指个路? 他一凑过来,身上那些脂粉混着酒的气味也一起熏了过来,关澜本能地退了一步,没搭理他。 那人凑过来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把关澜通身都打量好了。 一身不值钱的的布袍布鞋,磨损得有些严重,还不合身。看来是穿了许多年,家境怕是不好。 他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关澜的脸,年岁不算小了,但是长相实在是逼人的漂亮。要是漓江这边的人,没理由都这个岁数了还未听闻过,说不定就是和漓江近日那些外客一道从外面来的。 他心下有了盘算,笑容就真诚了几分:郎君,这漓江巷道复杂,可是一时失去了方向?不如跟我进店里坐坐?喝杯水酒,我给郎君画份地图来,也不耽搁郎君赶路。 关澜上下看他一轮,发觉这人的做派和余沙全然不像,警惕地很,盯着他说:地图我有,不必客气了。 这就坐实了是外地来的,那人笑意更深,哎!我们这里的水酒可是一绝,余阁主生前也是常常夸赞的,不喝可惜了! 这是一套专门对着外客说的话术,漓江最有名的便是金盏阁,金盏阁最有名的便是余少淼。于是这些做皮肉营生的便老打他的幌子出来唬人,倒也有些用处。 就比如此时,关澜瞳孔微微一怔:你认得余少淼? 那龟奴笑着说:那当然,我们的醉今朝不比牡丹书院的女儿红差,余阁主更是和姑娘们都很熟悉呢。 关澜抿紧了唇。 若是前日,他必然是不信的,何况这龟公嬉皮笑脸的看着就手痒。可是他见过了余沙,长了见识,一时也拿不准漓江这地界是不是真的处处卧虎藏龙,就犹豫了。 那人把这犹豫看在眼里,心下暗喜,又多催促了几句。 关澜想了片刻,还是拒绝:我身上没有钱财,值钱的物件也抵了出去。还是算了。 这不正中那龟奴下怀,于是笑的愈发热情:本就是请郎君喝的,不打紧,快些进来吧。 关澜又思索片刻,想来想去,反正他也要打听余少淼的消息,听听也无妨。 这般打算着,就跟那龟奴一道进了屋。 客栈那边,余沙回到自己的床上,闭眼就要睡。可是已经睡了一个白天,此刻哪里还能睡得着,只能翻来覆去地烙煎饼,脑子里乱糟糟的,都是各种糟糕的念头。 他强迫自己别去想,闭着眼睛休息,折腾了半天,倒也迷糊了一会儿,发起梦来。 他梦到太阳高照,灼得人皮肤发疼。金盏阁门口,一溜金盏阁的弟子拖着个血葫芦似的人出来了。 那血在地上蹭出好长好长的痕迹,红得扎眼。 金盏阁的人把人摔在地上,那人的身体受力就翻了过来,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形状姣好的眼睛睁开,里面是空的。 余沙被吓醒了。 他一身冷汗地坐起来,看室内油灯燃烧的情况,他睡过去居然还不过两刻。 看来关澜昨天那一系列操作真是把他吓着了,连做梦都是这点事。 他见过虎的,没见过虎成这样的。 余沙咂摸下嘴,舌苔都发苦,觉得自己真是荒唐的很。 他着什么急,害什么怕呢。 不过就是有人为了余少淼去送死,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余沙是真的觉得自己中了邪,这是要把自己抽离出来看,他定然要狠狠打自己几个巴掌,把自己扇醒。 死就死,自有该伤心的人去伤心,横竖他余沙又算什么个东西。 可是睡也睡不着,余沙索性换了衣服,下楼去找旬二。 旬二依旧在大厅里坐着,手里捧着锈活。看他过来了,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做活去了。 余沙被她这么瞧了一眼,好些话就不是很敢说,悻悻地在旁边坐下。 旬二见他这态度,总算是肯搭理他,开口:这还没过半个时辰呢,就后悔了? 余沙死鸭子嘴硬:没有。 旬二:哼,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后悔,又不好意思说,特地来找我给你递台阶。 被她说中,余沙又觉得有些羞恼了,却也还是犟着不肯说话。 真的是臊得慌。 旬二教训他:我说哥哥啊,你心软就不能说句软话吗?张口就是什么萍水相逢。明知那关家哥哥那么在乎这事,还张口闭口一个人死了,我若是他,也是要和你生气的呀。 余沙自知这事上他有些理亏,却也不觉得全是他的错,争辩:你也看见他那样子了,明明是为了密函一事来的,心思却全然不再这事上!再说了,我人都救回来了,我难道还能赶他出去? 旬二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这话听着像是你为他好呢。本来做什么,帮什么,就是各自愿意的事,你要追查密函的事,可以。他非要去给余少淼送死,难道就不行?怎么现在反倒是哥哥你一副上赶着想去帮人家又别别扭扭的样子? 余沙被说得泄了气,逞着最后的强:那难道我能帮他查余少淼死没死吗? 旬二哼了一声。 余沙不说话了。 他和旬二都心知肚明,余少淼到底死没死,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要是一开始就和他摊了牌,现在怎么还会这么尴尬,也不知你在纠结什么。旬二挖苦他。 都是个死人了,还说什么呢。余沙好歹算是说了一句真话,何况我自己都不记得,没准是他认错了人。谁知道那披着余少淼皮的人是我还是余望陵。 旬二面无表情:那也得掀开幕布见了真章才知道。哥哥啊,往事不可追,你要作茧自缚可怪不着旁人啊。 余沙听了旬二这话,坐在院落里沉默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 他也不再说话,只是站起来,去厨房拿了昨天取的还没给窈娘拿过去的汉壶药来。 第十五章 余沙拿着药出了门,他盘算着关澜这么半个时辰的功夫也不知具体去了凭春坊的什么的地方,就先去了窈娘的屋子。 这几日暗娼巷里除了有熟客的人,其他家都是空着的。赶巧他到的时候窈娘正在门口倚着吹风,见他过来,笑着打趣。扣、群]二,散0六[酒;二三=酒六追)更? 这两日你出来的也太勤了些。 余沙假模假样地与她打太极:这几日家用不够,也只能出来寻些营生。 窈娘笑起来,用扇子挡了半边的脸,确实也是,听说白天里金盏阁丢了好大的人。处置了一批门人和仆役,不若你去那里再试试,正是要人的时候呢。 余沙无奈了,拉长着声音叫她:窈娘。 得了,不逗你了。窈娘放下扇子,用手提了下裙摆,转身进了门,开口:进来吧。 余沙轻轻松了口气,跟着窈娘进了门。 窈娘这里地方小,有些逼仄。倒是舍得点灯,所以看上去也挺亮堂,后面带个小院,加上前厅左右两间偏屋,倒是也算舒适。 恋耽美 榉木无青(10) 余沙把汉壶药放在桌上,开口:蓝蝎子让我给你带的话,命就一条。 知道了,啰嗦。窈娘答应着,也没急着把药收起来,又把一把摆在凳上的琵琶重新收回几上,别学那些人叫她蓝蝎子,人有名字,叫蓝百灵。 余沙其实也是头次帮窈娘带这个东西,原只是当个借口,倒是真不知道那大夫的姓名,好奇道:那怎么喊她做蓝蝎子,我听巷口的相家说起时,还以为是个男人。 一个既不能欺辱,也无法引起欲望的女人,不就是个男人吗。窈娘闲闲地回,开口问:早前听旬二又弹起琵琶来了,你那屋里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余沙不想多说,倒是有一事,若是凭春坊后几日谁家传出消息多了个貌美的男人,还请窈娘告知我。 听了这话,窈娘眉毛挑的高高的,颇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余沙,奇道:你不是喜欢女娃儿的,也学那些个世家公子哥浪荡起来,要试试南风了? 挺正经一找人的事,没想到被窈娘说成这样。余沙大窘,忙辩白起来:您想哪里去了?!是找人!还有那什么女娃儿的,平时他们乱传乱说就算了,怎么您也来说我? 窈娘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也没说信不信余沙这番辩驳。余沙瞧她这样子,算是放弃在这人面前洗清自己了。只希望她打趣归打趣,别忘了帮他找人才好。 就算是都是自立门户的暗娼街,其实也是有等级之说的。谁的客人是什么来头,谁的客人多些。这些细微之处的差别都可以从暗娼的气度人脉乃至屋子里用器摆设看出来。 可就算如此,窈娘在其中也太个别了。暗娼多是年纪到了离开妓馆的人,或是不想失去良民身份,却又没有其他赚钱来路的寡妇。这样的人,再有脸面,也是万万比不过那些在楼里正值青春美貌的姑娘们的。 唯有窈娘,就是整个凭春坊里也是算得上的人物。路子也通,哪里都能说的上几句话。 也只有她帮忙,不管关澜被拐去了什么污糟地方,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出来。 想到这里,余沙心里稍微安稳了些,关澜路数太胡来,偏偏又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虽然有些时候显出一种大智若愚的透彻来,在余少淼一事上又轴得惊人。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不过他也就是这般想,倒也没真觉得就这么会功夫能惹出什么。 余沙和窈娘交代完,又打算着去主街上看看,出了门,却正巧遇上个挨家挨户乞讨的乞丐。看上去年岁颇小,不知是家人死绝了流亡至此的,还是被人牙子拐了之后逃了的。又或是,被人控制着,故意放出来讨饭的。 余沙看着那小乞丐因为饥饿而凹陷下去的脸颊,心里忽然冒出了一阵没意思来。 世人总说漓江繁华,江南巨富,天下钱财汇聚金盏阁。日日夜夜,人眼里斗鸡似的只看着那李王府金盏阁的滔天富贵,谁都没想到往身边多看一眼。 若是看了,又怎会不知道,这天下有许多人,已经活不出来了呢。 川上泛金盏,载得财神来,说的就是金盏阁和余少淼。 引关澜进了妓馆后院的一间厢房,那龟公给关澜倒酒,顺便说说一些和余少淼相关的皮毛事敷衍他。 按理来说关澜进了妓馆就该露出本来面目才对,只不过一来眼下不太忙,二来是关澜如此好的面貌,要是动手的时候折损了,岂不可惜? 于是那龟公索性用了土法,找老鸨匀了个房间出来,要了加了料的酒。准备把人灌醉了再行处置。 可谁知关澜酒量颇好,一二杯下肚都没什么表现。那龟公一面腹诽这老鸨怕不是给了他假酒,一面只好多说些话哄他多喝一些,自己也顺道尝了几杯解馋。 那是有钱啊,真有钱。龟公说,虽说是敷衍,语气里却难免露出些许艳羡来:郎君白日里见到有金盏阁的弟子巡街没?那通身的气度啊,嚯,还不就是一身的绸缎皮包出来的。那纹样,那做工,一套下来,少说也要绣娘做个一旬,这可都是钱啊。更别说那阁主穿的衣服了,那衣服上面的鹤竟像是长在衣服里的,既不是绣也不是画,这都是金盏阁才有的手艺。 原先只是用来唬关澜喝酒,说着说着那龟公自己却起了谈性,越说越多:这其实都不算什么,人钱多的都用脚踩啦!你见过金盏阁门口那块鹅卵石地没?那可都是专人养出来的!锦亭山上最好的一汪泉水,那溪里还有娃儿鱼,别说漓江,整个江南郡都不见得有几尾,全都在那溪里头了。养出来的石头还要筛出个头颜色差不离的,一块块摆出样子来。就这么一小片广场,修了得有十年,虽说看着就是块石子地,里头那个讲究劲儿啊,我看天底下也就他们家了。 关澜默声喝酒,听着人继续夸夸其谈金盏阁的富贵,随口接话:我从外面来,也去过定州。两厢看来,漓江倒是还富裕一些。 有人捧哏,那龟公二两黄汤下肚也有点忘了原来什么目的,开始和关澜讲古:原来漓江不过也就是个藩城,定州那边拿着个都城的款儿,望族又多,商贾也多。咱们就只有眼红的份。后来么,不是打仗了吗?就那什么蛮夷从西北打过来了。那北边的,东边的贵族害怕啊,就全到咱们漓江这地方来了。 关澜略疑惑:可是漓江如今还是只知有李王府和金盏阁。 那龟公一拍大腿:可不就是嘛!当年那些贵族南下来漓江,嚯,那个摆谱!嫌东嫌西,最后还不是被咱们李王爷余阁主降伏了?管你什么身份,什么世代簪缨,文坛墨客,统统都不认!要进城就要随我们南方的习俗规矩,不然凭什么我们漓江的人要保护你们这帮子外人?! 说到这里,他好歹是想到了眼前这位也是个外人,赔笑了一声,郎君我可不是在说你啊,我是说那些仗着爹老子是个人物就耍横的二世祖,你别多心。 我倒是无妨。关澜说,心想这龟公说的话着实无聊,看似滔滔不绝,却又全是些空而无用的见识,于是开口问:鉴安之乱也是十数年前的事了,有什么这些年的事吗? 哦,郎君是要听余阁主的事。那龟公又喝了一杯,说:他么主要还是落到财神二字上。 关澜问:我在外边也听说了,只是为什么这么说。 那龟公略微买了个关子,露出一个笑来:这事郎君还真是问对人了,这事您要再外面问,凭他什么身份什么来头,都不及这凭春坊的人说的深。 关澜便好奇:为什么? 龟公斜睨他一眼,郎君知道这世上什么买卖最来钱吗? 关澜想了想,说:想来还是盐铁或者漕运吧。 错了!那龟公握着酒杯往桌上一砸,颇为神神秘秘地看了关澜一眼,在开口时,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如今天底下,最来钱的行当,当然是逼良为娼的买卖啊。 第十六章 你住哪? 云柳巷的街边,余沙蹲下来问那小叫花。 那小叫花看他一眼,有点害怕。被驱赶打骂的多了,竟然碰上个问他来历的,有些新鲜,也有些防备。 余沙自然是看出来了,摸了枚钱出来,朝那小叫花眼前晃了晃:想要么? 那小叫花看到钱眼都直了,这年头讨饭就是真的讨饭,一点米,半个馒头。没什么人财大气粗直接给钱。 他咽咽口水,说话都磕巴:东东边街上,有个桥,住桥洞下面。 余沙听了地址,大概知道了对方的来历。把钱币塞那小叫花手里,开口:回去跟你们的人说,以后讨饭不要来这里了。找个认识路的,这个时间往主街旁边的小巷走,这几日外客多,妓馆不愿生事,说不定会多打发你们一些。 那小叫花拿到了钱币,攥地紧紧地,点了点头,就跑开了。 余沙自觉这个插曲已经过去,想往主街走。没走两步,那小叫花又回来了,手里还是攥着那枚钱。 余沙疑惑,问他:怎么? 大人,你给我些吃的吧。我不要钱。那小孩刚才还有些激动,这下忽然又萎靡了起来:钱留不住还是要挨饿。 余沙一惊,问:你们不是按讨来的东西分饭食吗?这一枚你可以几日都不出来讨了。 那小叫花哭丧着脸:交上去,他们就不认了。大人我不要钱,你舍我些吃的吧。 余沙这就犯了难,他眼下身上也没什么吃的。 窈娘听到他们的对话,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那小叫花,开口:要么拿着钱走,要么便一个子也不叫你拿着。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余沙回头看窈娘,不知她为何这么说。 他这边还没理出个头绪,倒是那小叫花见窈娘出来,真的不再纠缠,拿着钱就走了。 余沙有些糊涂:怎又走了? 窈娘看他一眼,说:你是真的离开这太久了,也变得好骗了。 余沙问:他一个孩子,能骗什么? 窈娘回:这街巷干干净净的,怎么就他来了。那都是背地里商量好的,这条巷子什么人来,几时来。 余沙说:既是如此,又有什么骗不骗的呢? 窈娘看他一眼,颇有点无奈:一个子的大钱买什么吃食不好,返回来跟你要,就是念着你心好,能多讨些。 余沙疑惑:他不是说不要钱? 窈娘都被他这番单纯气着了:一个伸手就给一枚钱的人,怎么会再给口吃食就把钱拿走了。那是看你心善,框你呢。 啊。余沙说,总算有点回过味来,小时候倒是没有这样的事。 那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窈娘说,秀眉一皱,算了算时间:也有十几年了。 余沙想到前尘,便不欲多说,只是又遇上这孩子,便多说了一嘴:现在这样的孩子,倒是比从前还多。 窈娘说:多不多的,也就那样,你不是还有事?还有心在这管这些? 余沙沉默片刻,说:习惯了,看到这种无处可去的孤儿,总想多问问。 他垂下眼睛,不知想到哪里了:若当时牡丹书院,没有出事,说不定就不会这样。 另一边,那龟公拐着关澜喝酒的妓馆房间里,不过眨眼的时间,便变得一片狼藉。 满桌的东西被全部扫到了地上,杯碟砸了个稀碎。关澜一只手掐着那龟公的脖子抵在墙上,声音发冷。 为什么这么说。 关澜真的气急,手渐渐缩紧,那龟公拼命挣扎,原有些醉意全都散了。口齿不清地叫饶。 郎咳!郎君!你!你先放手,有有话好好说! 关澜冷眼看他一会儿,终于还是松了力气,把他扔在地上。 那龟公得了自由,便开始疯狂的咳嗽,待舒缓了一些就想往门口逃。被关澜一脚踩到背上,喉头一甜,险些咳出血来。 说清楚。关澜言简意赅,你说逼人为娼,是什么意思。 那龟公内心惊惧无比,他只道是拐骗个美人,却不知道这美人是个有毒的,这下受了这么一番折磨,早前那点心思全部烟消云散,只想着怎么让关澜放过他。 郎郎君,不,英英雄!你行行好,我就是个最下贱没眼色的货色,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啊? 关澜神色未变,只是脚上用力:我让你说。 那人胸口疼得不行,被他又这么用力踩着,真真觉得自己要死了。半晌脑子里才回过味儿来关澜在问什么,忙说:就就是那金盏阁!那原先不过也就是个破落贵族,顶多有点江湖人脉,凭什么他能攀上李家啊?!还不是他余少淼,懂得奇货可居,知道那些妓院里的妓女这些达官贵人都玩腻了,没滋味。编了个理由把那牡丹书院的墨书害死,再把那些读过书的落难闺秀送去给人做妾侍玩物,这才搭上了李家!那牡丹书院原来在漓江出了名的,有个什么个大儒墨书,那架子端到天上去了,连个洒水的侍女都能读书识字,还不让人碰,以为自己是什么良家女子呢。就这么一盘好菜,尽数让他给弄成妓女了,专门供给那些达官贵族享受。他这么能专营,他金盏阁能不攀上权贵日进斗金?! 关澜越听脸上寒气越盛,脚上失了控制,那龟公被压地喘不过气,口中发出嚯嚯的声音,到底还是咳了口血出来。 英英雄!那龟公再迟钝也回过味儿来了,连连告饶:这这都是那余少淼做的孽!您,您看不过这这眼下他不是都死了吗?!您您消消气,放过小的吧。后续:追更23(069239}6 他以为这话是讨饶,却字字戳在关澜的心尖上。关澜没收住力气,直接把人踹开。那龟公一头撞到墙壁上,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关澜踹了人还犹觉不够,内心仿佛点着了一团怒火。 他这些年都在外面,只是偶尔听到一些漓江的金盏阁的消息。都是些溢美之词,说起余少淼也只说是青年才俊。怎么能想到漓江本地的人会把他形容的如此不堪? 关澜心思颇乱,一时不知要怎么办。发了片刻的呆,看了看那龟公一眼,竟又想起余沙来。 他那般的做派见识,应该是知道内情的。 他想定了主意,就开门往外走,想要去回客栈去找人。 门弗一打开,外面却围了一圈的人。打头的是个穿着艳色衣服的男人,神态趋于女态,散着头发,手里还拿着个烧着细烟的烟管。 他看关澜出现,扬了扬眉:哟~这位郎君总算是露了面了,动静可不小啊。 他细细抽了一口,笑的下流:莫不是我这的下人太粗陋,入不得郎君的眼,慢待郎君了?郎君看看,我这里身强力壮的男丁也有好些,必然让你舒爽。 关澜看周围被围起来的形式,自然知道是发生了什么,目光冷然,随时准备动手。 彼时,主街旁边的巷道中,余沙辞别了窈娘,顺着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关澜的行迹。 若是有鞋印倒是能找,如今下过雨,地面不是泥泞不堪就都是石板铺就。实在是踪迹难寻,余沙就这么沿路找,不过也就是碰碰运气,图个心安。 只是没想到,刚走到某一处,就听见嘈杂喧哗之声。顺路过去看,也不知是哪处妓馆,竟然围了一圈的人。 余沙心下犹疑,却也觉得不会这么凑巧,于是便找了个外围的汉子,问说怎么都围过来了。 那汉子眼里全凑在前面,没理他,随口说:春熙馆的花垂碧过来了,说是这馆里来了个绝世美人,这不都来看热闹了。 余沙听到花垂碧的名字心里头就咯噔一下,再听到绝世美人四个字更是觉得天要垮了,于是追问。 恋耽美 榉木无青(11) 什么绝世美人?男的女的? 说是男的。有人回,早上被这龟公拐进去的时候有人看到了,说是穿着套褐色的短打。我看大概就是女扮男装! 余沙感觉眼前一黑,险些要栽过去了。 绝世美人,男的,褐色短打。 这还能是谁?这他妈还能是谁?! 第十七章 余沙真的是服了关澜,连脑仁都疼了起来。 见过惹事的,没见过这么能惹事的。 如此招摇,怕是再也藏不下去,今晚整个凭春坊都该知道这出了个容貌不俗的丽人了。偏偏又是撞在金盏阁出事的当天,就算只是怀疑,也绝没有放过此事不查的道理! 就算不会直接和白日在金盏阁闹事的事联系起来,但是一个被摆到明面上的探子,一举一动都在金盏阁的眼睛底下,还能查出什么来?!怕是稍有动作就要被人害了性命! 余沙简直觉得自己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关澜什么,莫不是把对方抛妻弃子,才惹来这辈子这场纠葛来。 是,他是可以不管,但是关澜是为了谁来的漓江?又是为了谁在灵前大闹了一场?就算事情还没说清楚,他关澜到底是记挂着谁的恩情也没个章程。到底名义上是为了他,他难道还真能看着关澜为着这个去死吗?! 余沙在腹内骂了一车轱辘的话,到底还是败下阵来。 此处被围的水泄不通,饶是他也没法在这里悄无人息地混进院里去,只得绕着房子走了一圈,这才找到一处墙,在后巷和另一处房子挨着,极高,看不到院落里的动静,所幸才没什么人。 余沙咬咬牙,看着这片墙壁,叹了半天的气,才看开了,准备从这进去。 此时,院落里面,关澜还在和花垂碧对峙。 花垂碧妖妖调调的,倒是眼力好,看出关澜身法似乎不俗,竟也不着急拿人,倒是与他攀谈起来。 小郎君,这般好的相貌,不是漓江的吧。 关澜身上有伤,不欲先动手,听到花垂碧问话,也不太想回。 他就是有点疑惑,这漓江有一个算一个,怎么都知道他是外面来的。 花垂碧见他不说话,倒也不在意,继续说:小郎君既然是从外面来的,是行商?访亲?还是 他笑笑,把烟杆往嘴边稍稍一带,说:是为了奔丧呢。 关澜面上表情丝毫未动,倒是又更加疑惑了起来。 这漓江有一个算一个的,怎么都知道他是来给余少淼奔丧的。 难道他脸上写着字吗?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回复花垂碧,那边的院墙却发出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声音极响。 花垂碧和关澜都偏头过去看。 须臾时间,那遭墙根底下乱糟糟的杂物堆,动了一动,再过一会儿,竟然钻出个人来。 余沙摔的有些头昏。这院墙也实在是太高了,轻功上墙倒还行,轻功下墙就有些为难,一时不慎滑了脚,就这么摔了下来。 身上倒是不太疼,大概没摔伤筋骨,就是头有点晕。 他挣扎半天,好容易把自己从哪杂物堆里拔出来,就落到两边人眼里。 一边是关澜,一边是花垂碧。 余沙眨眨眼,他也没想到真就这么寸,这院墙里边就是事发现场,一时呆住。 关澜见是他,气倒匀了些。花垂碧看在眼里,虽然并不认得余沙的脸,倒是觉得这二人应该有些关联,索性一同抓了。 他这厢还没下令,余沙却反应过来。 甭管现在是什么阵仗,他爬起来,直冲到关澜身边,把人护住,对着花垂碧开口。 花公子,今日早起我家公子就不见了踪迹,原来是在您这里。您在凭春坊是何等的人物,怎么好和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过不去。 他半点停顿都没有,上来就是这么一副抢白。花垂碧听了都乐了。这人义正言辞,态度不卑不亢,说得仿佛是自己拐卖良家妇男。虽然事情确实是这么个事情,但是毕竟他家的龟公还在地上躺着,实在是有些气焰嚣张。 这番情势,花垂碧乐归乐,但是也得问清楚事情,闻:你又是何人? 余沙就是等他问这个,早就想好的话立刻说出了口:我们是云柳巷里做客栈营生的。这是我家少爷,今早上起了些冲突,少爷便闹起脾气来,离家出走,不知怎的就到你们这里了。花公子,不若就当一场误会,不然公堂上闹起来,您脸上也不好看。 花垂碧怎么不知道他说的是谎话,开口:这人要是漓江本地的,怎么会谁也没见过?你说是本地良民,户籍呢?路引呢? 余沙说:少爷一直和老爷在外经商,今年早些时候外面犯了水灾,老爷就死在水患里了。少爷一个人费劲力气才回的漓江,你们没见过又有什么的? 他越说越有底气,瞎话编的自己都信了:又如何说什么户籍文书,如今天下且乱着呢!别说我们少爷,就是算上这整个凭春坊也不见得有几人家户籍文书俱全的?更别说这外面来的了?左右我们少爷是你们诓骗进来的,我这就要带人走。 花垂碧被气笑了,刚还有些看关澜奇货可居的逗弄心态,这下被搅合得只想把这二人留下来收拾个痛快,开口:我信你信口胡说呢?来人,把这二人一起捆了! 余沙见状,出了王牌:你要是不信,且去问问云柳巷的窈娘子!她与我家是邻居,必然是知道的! 窈娘这两个字一出,花垂碧倒是皱了眉头,那些下人也收了动作,不确定地看了看花垂碧。 我怕她?花垂碧纠结半晌,还是从唇舌间挤出这句话来。 他这话出来,余沙还未动作,其余几个下人倒是先劝上了。 公子,毕竟那位,是有李王府的交情的。有人小声说。要不,就去问问? 花垂碧看他一眼,反手就把烟杆抽到那人脸上,那下人被抽的倒在地上,脸上一道明晃晃的血痕。 花垂碧抽了人,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正当余沙以为窈娘也不好使了的时候,花垂碧口风却变了。 去叫。他神色阴沉,说完,看向余沙和关澜:你们就呆在这,确认了消息自会放人。 说罢,他也不再看这里的情况,扭头走了。 余沙见他人走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毕竟是凭春坊的人,还是要看窈娘一二分的面子。 他这边放下心,却又突然被关澜握住了手臂。 余沙疑惑地转头过去看他,纵然他不觉得关澜会因为他解了围而感恩戴德,却也没想到再对上眼,这人表情会如此严肃。 我有事要问你。关澜捏着余沙的手臂,开口说。 第十八章 关澜的目光恳切,余沙被他这么看得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就过了一会儿,他就忽然变了个态度。 他心里有疑惑,就任由关澜给他拉进了屋子里。 进了屋,四处一片狼藉,角落里还有个昏迷不醒龟公打扮的人。 余沙看着那晕倒在地的人沉默片刻,开口问:这是你弄的? 嗯。关澜回答,并未把这些多放在心上。拉了个凳子,让余沙坐下。 余沙心说随便你吧,反正已经找了窈娘收拾烂摊子,于是很自然的问:要问什么? 关澜让他坐好了,自己在对面坐下,沉吟片刻,郑重地开口:我信你,我想问你余少淼的事。 这我信你三个字一出来,余沙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个什么感觉,舒爽倒是有些,更多的还是别扭。实在是想不通怎么刚才还闹着要分道扬镳的人,这会儿又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于是他试探着开口,都有些口吃:你,你问? 关澜直视着余沙的眼睛,开口:我想问你,为什么漓江人会认为牡丹书院被迫为娼一事,是余少淼害的 ? 金盏阁中。 入了夜,湖心小筑第一时间上了灯,影影绰绰地看着里面的人在穿行活动。 余望陵这一日的公文已经看完了,正斜靠在窗边的塌上休息。他拿了本解闷的书看了两页,外间忽然一阵骚动。余望陵抬头看,是余断江来了。日(更{七衣[伶伍扒,扒伶九龄 余断江不是一个人来的,手里还拿着本账簿,脸上气色也不好。余望陵看他样子就知道是什么事,随手把书放下,率先开了口:怎么?外几处出事了? 余断江没接话,直接把那账本摔在余望陵面前,神情严肃:我问你,少淼之前是不是和关家互通过书信?内府里早有人把此事告知于你,结果你把消息压得死死的半分都没有透露。说着余断江似乎是觉得这事荒唐,摇着头看着余望陵质问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处理了?如今书信直接摆在外院的书房里,谁都能看!如今是阁里动荡,又是办丧事,没人管到这头。回头要是出来,你怎么解释? 怎么还要我解释。余望陵笑了一声:那自然是他余少淼吃里扒外,长老院的人难道终于老糊涂了?看不出来? 余断江闻言,立刻拍了一下桌面,力道颇重,斥责:怎么说话呢?没有那几位长老支持,你现在能坐在这个位子上吗?我现在是找你问书信的事!他北上给关家说了什么,你清楚吗! 余望陵瞟了一眼那些信件,说: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牡丹书院那些事,他指望那远在天边的管家来主持公道呢。 余断江千算万算没算到竟然是因为这个,骂道:这,这都过去四五年了,那书院人都没剩几个。他还惦记这个做什么?! 余望陵又笑,像是觉得他这个父亲色厉内荏地可笑一样:父亲,墨书当初把他从死里救出来,又养了他那个捡来的妹妹,这是有恩的。结果最后落了个人死楼塌的下场,李王府和长老院为了平事把事情往牡丹书院那边推得一干二净,又在民间把他推出去挡枪,换谁都会耿耿于怀。 余断江似乎依旧不能完全接受这个说辞,开口:那不过就是一间书院 所以,拦什么呢?余望陵接口:拦了反倒像是此事不简单,金盏阁做贼心虚了。 余断江的话被余望陵堵住,瞪了余望陵片刻,看出他是真的觉得没有什么,只得重重叹了一口气, 甩袖走了。 余断江走了,项飞白才敢从边上走过来。他忧心忡忡地看着余断江离开的背影,低声问余望陵。 阁主,为什么不同老阁主说实话呢? 余望陵放下手里拿着的书,伸手在塌旁边的几案上拿了一枚棋子,在手里攥了攥。 漓江的夜里凉,月光也凉,棋子那一点冰凉的触感,在之间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不过是一间小小的书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教书先生,余少淼凭什么认为,这件事递给北境王府,关家会管。 除非她死得不那么简单。 你当他为什么那么紧张。半晌,余望陵开口:他不过是以为,余少淼要给自己喊冤,要借关家的势夺权,来对付金盏阁罢了。 余望陵手一松,那些攥住的棋子纷纷落在几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不明白,余少淼那个人,就算有人问到他跟前,也不会为自己开脱一个字的。 凭春坊中,月一样的薄凉似水。 余沙忽然觉得自己衣服穿的太薄了,不然为什么关澜问了一句话,他会觉得冷。 他不是没想过关澜会问这个问题,但是他听到的时候,依旧是觉得,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刀,生生在他胸上弄出个血窟窿出来。 他当然可以解释,但是他解释什么呢。 死去的人还没有瞑目,活着的人也还在备受煎熬,余少淼已经是个死人,真的没必要再去计较他所谓的冤屈了。 余沙沉默了很久,他的沉默似乎说明了一种拒绝和默认。关澜看在眼里,也沉默下来。 半晌,他略微闭了闭眼,再睁开,却又是一片澄澈,也不再问了。 你不问了?余沙察觉到他的改变,问了一句。 不问了。关澜说,他不会做。 余沙听了他这一句,忽然感觉胸口那把尖刀被抽了出去。徒留一个血洞,咻咻地进冷风。倒不是觉得凉,就是有些空。 你怎么知晓他不会做。余沙反过来问关澜了。 关澜说:他做不出来。 这话已经说得很白,其实关澜也并没有证据,他只是相信。又因为相信,所以反复说着这么一句看似是废话的话。 偏偏余沙平时聪明得很,这一分钟又出不来这个牛角尖了,一定要问到他答案,继续追问:你又怎么知道? 关澜八风不动,出口却还是废话:我就是知道。 为这人奔波几日,此前种种生气也好,争执也罢,到底只是气这人做事没有章程。然而此时此刻,余沙倒是有些货真价实的恼怒了。他知道这恼怒没有意义,是百分之一万的羞愤和迁怒,却还是忍不住发火。 你又如何知道?!他声音大了些,屋子里都有轻微的回响。你知道他什么?! 按关澜一贯的表现,余沙敢在余少淼之事上这样和他叫嚣,不说吵回去,至少也应该闭眼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可他现在看着余沙,却很有说下去的欲望。 你不是在凶我。他一针见血地点出余沙的色厉内荏,你在恼怒什么? 我余沙被他噎住,实在是想不到继旬二之后,这世上还有第二个能这么轻易影响他情绪的人。 这感觉让人觉得不安。 我我我没有恼怒。余沙强行把情绪统统压了下去,强作正常:只是因为听你说,感觉有些惊异罢了。 他此刻的伪装浅薄的极易看出,关澜却也不戳破他。 他看了看余沙一眼,开口说: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之前才不想说的。 我的确若干年没有见过他了,要说知道他什么人,确实也有些大言不惭。 他神色忽然就有些悲伤,还是在介怀这么多年过去,再次见到余少却是见到尸首的事。 兴许有那么一些的可能,余少淼确实没死,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过得好与不好。 关澜动了一两分的情绪,便也觉得许多事没必要就这么藏着。左右眼前这人前后帮了这么多的忙,刚刚从那院墙上跌落下来,又扯了那么一通乱七八糟的话给他解围,虽然也并不需要,他可以打出去。 但他不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 想定了主意,关澜便开了口:我与他有些渊源,觉得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什么渊源。余沙追问。 从关澜出现开始,他就一直再盘算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又为什么对余少淼是这样的态度,仿佛全天下的事都没有他来的重要。 他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关澜肯开口,他的想解开这个疑惑。 退一万步说,真的与他无关,是记着顶着余少淼名号的别人,他也好早早死心,把关澜就这么丢开,再也不管,再也不想了。 余沙迫切地盯着关澜看,关澜略微回忆了一下,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过了十三年,许多细节都模糊成一团,唯有和余少淼相处的那些许细节在心里历久弥新,始终清晰如昨日一般。 恋耽美 榉木无青(12) 他关澜开口,却只说了一个字,半晌才接上话:他教我读的书。 余沙: 余沙:哈? 读书? 听到答案的余沙脑子懵了一下,然后瞬间惊怒起来。 读书,读的什么书?什么时候读的书? 读书认字又有什么的?而且说到这茬,关澜到底是不是关家的人?!北境难道没有启蒙师傅,非要来漓江读这个书? 他若是孤儿,当年受过牡丹书院的恩惠,且不说年岁和性别是否合适,也不提漓江和雀获平原隔着一整个中原腹地。那又能和余少淼有什么关系呢?! 这如果不是诓他的,那就是这牵绊另有其人了。 余沙心里有了结论,再看关澜的神色,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可悲起来。 也不知是关澜天生就长了一张多情面孔,所以低头垂眸之间就让人觉得心痛,才让那些话都变得让人难以割舍了起来。 他之前是真的信了,只道是有什么旧案,他自己记不起来。 可是瞧关澜现在的神色,与之前谈及余少淼之事时的神态一般无二,若此时是在做戏,之前不也同样是在做戏了。 若不是做戏,那必然就真的是一段私事,他既记不起来,此事既然是施恩,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余望陵的恩,余望陵的情。 余沙觉得内心发寒,感觉那血窟窿越来越大,却也不想再管了。 好赖也只是被这人耽误了几日,他向来小心,就算透露了些行迹,再逃去别处也不打紧。 余沙想的清楚,也想的薄凉,自顾自地打算好了,这边把关澜带出去,就算是仁至义尽。银钱衣物什么的也舍些,找个由头,把话说清楚。让他自行去余望陵了断那些过往便罢。 到时不管结局如何,都不关他的事了。 他这边想的难过了起来,关澜在对面却也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他才说了一句,这人就忽然变了一副样子。 你怎么了?他伸手去碰余沙的肩膀。 余沙被拍,瞬间惊过神来,往旁边一躲,避开了关澜的手。 没什么。余沙找话搪塞关澜,刚才还觉得有些不好启齿,现在却破罐破摔了。 教你认过字也没什么。这世上教书育人的衣冠禽兽还少了吗? 关澜听到这话便皱了眉头:你为何这么说话? 余沙心里凉到底了,就想和他吵架,开口:这话又有什么错吗?我不知是在什么地方你和他有交集,他教了你一二本书,识了些字。你为这些,能今日如此为他,倒是好的。就是不知道他承不承的起。 这话就是明着骂人了。关澜眉毛皱得高高的吗,之前就算有争执,也没有这么明摆着踩着人心的。 他此时就觉得余沙奇怪,明明片刻前还冒着风险把他救下来,怎么就说了几句话,又像闹起别扭来了,活像是误会了什么。 你生什么气?关澜觉得还是先把事情说清楚了比较好,他教我读书又怎么了? 余沙简直一个字都听不下去,只盼着窈娘那边快些过来,他好从关澜这脱身出去,早一刻,就少受一刻的折磨。 没有怎么样。余沙说,总归就因为这些,客官便记挂着他的好。我只盼客官后面不管知晓什么,都还坚持这这份心才是。 这话说出口余沙就立刻闭了嘴,实在是太酸。那酸气还有着一二分的恶毒和刻薄。实在是不体面到家了,也可悲可怜到家了。 关澜皱着眉,实在不清楚为什么余沙忽然换了这么一套做派,只说:我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十几年前他在中原竹林寺教我认字,自己还只是个孩子。却一板一眼地和我说什么是天地,什么是廉耻。 关澜微微垂了眼:十几年前的中原,十几年前的竹林寺那些旧事也算是天下皆知了。若不是当日他拉我一把,我纵然还活着,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活着。 他复又抬起头,深深看进余沙眼里:当日他同我问,知不知道什么是廉耻。教我不要往那些和尚的厢房里去,带我漫山遍野的躲。他幼时就懂这道理,你要我如何相信他最后回去做逼良为娼的勾当? 我不知他是不是变了,但唯有此事,除非他亲口同我认了,不然我决计不信。 余沙听着关澜这些话,本来只是觉得烦躁,骤然听到竹林寺三个字,已然觉得震惊,再听到后面的,只觉得耳边犹如雷鸣,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关澜到底说了些什么。等再开口,声音嘶哑如裂帛,竟是一个单词都说不完整。 你 他脑子里纷纷乱乱,过往种种被埋葬在记忆的事,都掀起了波浪,扬起了尘沙,竹林寺中烈烈炽阳,银杏树高得遮天蔽日。 你你余沙声音抖得连不起来。 关澜本只是想和他分说清楚,没曾想说完这人却又是这副情状,仔细看看他,疑惑着开口: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怪得很,生病了? 你你你才有病!余沙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发着抖回了一句。却不知道自己声音抖得不成人样,片刻不到的功夫,就像是要哭出来一般。欺.依灵\午[爸爸'午九灵资,源\群 前尘旧事在他脑海里翻涌而过,他原先以为那些记忆早就模糊成看不清楚的碎片,却随着关澜这短短几句话在轻而易举地复苏。在脑海里奔涌而过,激起千层水花,滔天巨浪。 原来只是他自己忘了。 原来他竟然还活着。 这些变化都在须臾间,余沙面色变得既古怪又悲戚。关澜见状更加奇怪,伸手去摸余沙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余沙被他碰了额头,第一反应却也是要躲,却怎么也躲不过去。任由关澜抚上了他的额头,手掌的热量一点点传来 他张了张口,忽然就有冲动,想把话都说坦白了。 他想不到这坦白会有什么后果,也算计不出若是关澜骗他又如何。他就是那么一股子冲动,想说出来,想让眼前这人知道,自己是谁。 然而这话还没说出口,门却开了。 窈娘看着屋内的情况,左右打量一下,开口笑道: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 见有人来,关澜便把手收了回去,开口:他刚才情状不对,像是发了癔症。 癔症?窈娘被这词逗笑,看着余沙:我也觉得,他怕是发了癔症。 余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脑内又是乱糟糟的一团浆糊。被这么打趣了也想不起回击,旧日和今日混做一堆,实在是让人想不起该如何应对。 所幸,这么乱的情况下,他依旧记得正事。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可能也是没那力气再和关澜闹了,竟然伸手去扯人家衣角,开口语气都弱了三分:先跟我回去。 他一句说完,又觉得自己那话好像发号施令的意味太浓了,于是又找补了一句:行么? 关澜: 关澜:你是不是真的得了什么癔症? 余沙: 很显然,余沙就算再怎么迷了心智。却也是知道要脸的。当即把人衣服一摔,也不说话了,头也不回地就扭头出了屋子。 关澜一脸莫名其妙,看向窈娘:他到底怎么了? 窈娘看到了余沙出门那刻红透了的耳朵和脸颊,又转头打量了关澜片刻,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开口:谁知道呢。 第十九章 余沙一路上走得急,活像是有人在后面撵他。 窈娘和关澜落在后头,倒也不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大多都是窈娘问,关澜捡着些无关痛痒的回她。 我听来报的人说。她笑:他管你叫做少爷。 关澜有些不知如何应答,只说:事急从权,只是为了帮我解围。 窈娘可不是要听这个圆融的答案,拐着弯地给关澜递话:你别看他这样,他性子其实没那么急,也不知之前还肯给你解围,怎么如今看,倒是真气着了。 说起这个关澜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说:我也不知道,我问了他些事情,他便生气了。 窈娘问:不知? 她话没说完,看关澜的样子,却也知道这人大抵不会和自己说实话,便跳过这茬,开口:我看他心里倒是放着小郎君的,如今不过是羞臊着,小郎君不去哄一哄吗? 窈娘这话暧昧得不行,要是余沙听到铁定又要炸毛。 只不过现在她眼前的是关澜。这人长得风花雪月,却没怎么见过这风月靡靡之事,脑子里缺那根弦。想了半天,觉得窈娘是在劝他和余沙搞好关系。 这倒是也不是不行。 关澜想着。 首先,这人确乎是个好人,又几次三番帮了自己。虽说那张嘴生的实在是讨人嫌,倒也没认真说过什么重话。 关澜自认是个胸怀坦荡的人,早先那些牵扯都可以忘了,就是交个朋友也好。 于是他很认真地问:要怎么哄? 窈娘原本只是打趣,是想逗着面相好的孩子露出一两分羞臊或尴尬来取乐的。没想到关澜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居然一派正经地回问她怎么哄。当即愣了,复而又笑了起来,觉得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也不必做什么。窈娘娇笑着,心里全然盘算着坏主意,遇事你多问问他便好了。 关澜问:多问问他? 窈娘笑:是呀,就比如咱们这一道回客栈,虽说是一路,他却也没有明着说是让小郎君回客栈。回头到了地方,你便问问他,能不能借住几日便好。 说着她又打量一下关澜的衣着:我若是没看错,小郎君眼下这身衣服也是他的吧。可是身上钱财不丰?我想小郎君这般的品貌才俊,定然不会做欠人财物的事,你便再问问他,是否需要在店里帮些忙,好抵用这些衣物的费用。 这倒是个正理,关澜点头,又开口道谢:多谢指教,我记下了。 几人说这话就回了云柳巷。窈娘也不急着回自己屋里,跟着去了客栈瞧热闹。 那头余沙刚进了屋,旬二还在大庭坐着,听见声音便抬了头,见是余沙,开口:回来了?找着人没有? 余沙正是满脑子浆糊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说。旬二见他没说话,倒是担心起来,放了手里的活走过来,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吧? 她看着余沙脸色不好,心里也往不好的地方想了半天。 还没得出什么可怕的结论,关澜却后脚进了门。 旬二抬眼见他进来,愣了半刻,心说不是出了变故吗?这人怎么又好好地回来了? 余沙见他进来,下意识走开了两步,将二人隔远了些。 这关澜看在眼里,就又想起窈娘刚才教导的话来,于是开口:今日谢谢你,不知可否在这里多借住几日? 余沙就看着他,不说话,半晌,像是好不容易才组织了个囫囵句子出来:你爱住便住,问我做什么? 旬二眨眨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关澜则看了余沙半天,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答应了,余沙今天确实是古怪的很,便再开口:可是我眼下已经没有银钱,剑也抵给你了,再住下去是不是不太好。 复而他又说:虽然之前你说让我跟你回来,但是住店不付钱,还是不好吧。 好不好你自己知道,你又问我做什么?? 余沙脑子还乱着,眼下简直被这个人的问题折腾得要疯。难道非要让他说行,好的,没关系,只要你愿意,住多久都行吗?! 他刚才说句软话都被这人说是发了癔症,他这话要是开口,岂不是坐实了失心疯了?! 余沙真是觉得再羞恼也没有了,这人看着这么聪明的长相,怎么偏偏这么难搞?一路让你回来没说别的就是让你住下的意思啊! 他这边快憋炸了,脸也红了 ,旬二倒是回过味来。 她不愧是余沙的妹子,一看这人脸色便猜到三分,开口打圆场:啊,这天色都晚了。反正客房空着也是空着,那便住下吧。 说着她看余沙,眨眼:是吧,哥? 余沙憋了这会子的气,轻易消不了,旬二递过来的台阶也不乐意下了。闷闷地说了声随你便,就把人都丢下,径直回二楼自己房间去了。 旬二看他身影消失在二楼,这倒是松了口气。也不知是谁惹了他了,居然别扭到这个地步,看上去轻易平复不过来。 她这般想着,倒也记得还得安排关澜。 嗯关家哥哥今晚上住哪里呢?后院还是原本二楼的客房? 关澜对着旬二就觉得好相处许多:承蒙照顾了,不拘哪里的。 旬二便说:要么就还是后院那间屋子吧,白日里刚洒扫过,床也铺好的。 关澜点点头:多谢。 这边旬二把关澜带去了后院,又给他指了洗漱的地方。 等看关澜似乎都熟悉了,才又回到前院,准备熄灯休息了。 这一过去,就看见门口倚着个人。窈娘正在那边靠着瞧二楼的屋子,正是余沙睡的那间。 旬二见到是她,便知道刚才余沙和关澜的那些对话是谁在后面挑唆,叹了口气,上前搭话。 窈姐姐真是的。她开口嗔怒:我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哥哥他那个人最是要脸的,就算心里想让关家哥哥住下来,怎么肯明着说啊。 他就是端着,累得很。窈娘对间接拱了余沙满肚子的火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你是没瞧见我今天过去时候看到那场景,我真是八辈子都没见过这人肯说软话。 旬二惊奇:什么? 窈娘进了屋,把门带上,使唤旬二道:去倒两碗茶来,我同你说。 这个点要是以往,旬二就该睡了的。可是今天似乎有个极有趣的八卦,便觉也不睡了,活也不做了。去厨房端了茶出来,同窈娘在大厅里磕牙。 窈娘同她坐着,细细把今天的事说了,先是余沙怎么去她那里嘱咐她寻人,又是那妓馆的伙计来报的时候,说余沙在人前扯了什么没口子的瞎话。还有最重中之重的,她赶过去的时候,那关澜是怎么把手放在人额头上测温度。余沙又是怎么三魂没了七窍似的拽人衣角,给人说软和话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听得旬二一愣一愣的,末了还不信,低声质问道:窈姐姐,你莫不是骗我的吧? 我亲眼见着的。窈娘说,往二楼一瞥眼:你说你哥哥这是不是?嗯? 恋耽美 榉木无青(13) 旬二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开口:我却不知道,他同我说是这关家哥哥事关家的探子,他是要帮忙。 说着旬二又细细把这些天里,关澜如何来的,如何要给余少淼奔丧的,清晨余沙又是如何把人带回来。两人白天又是怎么在厅堂里大吵了一架说了。 窈娘喝着茶,敲了旬二一下,开口:都这样了?还能不是? 那谁知道?旬二说,我说那关家哥哥是冲他来的,他非说万一是冲着余望陵呢? 不能吧?窈娘想到还有这些牵扯,便也有些拿捏不准:你说这金盏阁也真是有意思,少阁主残了,推了个傀儡上去。却反而被这傀儡夺了权,兜兜转转,又想法设法地夺回来。闹了这么一圈,也不知道是闹什么。 旬二叹口气:谁知道呢。。 窈娘说:甭管怎么个说法,他这些年活得太累了,要是身边有个能说体己话的也是好事。 旬二附和:谁说不是呢!早前说是怕碍着我,那日关家哥哥看我的脸也并没被吓到。说不准就是良配。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灯花爆了又爆,就快燃尽了。 窈娘看着旬二小心地换了半截的火烛。忍不住还是啰嗦了一嘴:他之前好歹也是个阁主,怎么你们就清贫成这样了?后续]追更23!06\92=39?6 还说呢。提到这个旬二就满肚子抱怨,那金盏阁也真是抠唆,什么活都让他做,到了衣食住行虽说都包了,也没留多少钱到他兜里,都是些摆设之类的物件。这这些东西在漓江都是有名号的,怎么出的了手啊。 窈娘也是替他们愁:就去那暗巷看看呢?总有有钱的冤大头愿意要吧。 他不愿意往暗巷去。旬二说:那日肯为了关家哥哥去弄夜行服就很骇人了,怎好叫他再去。 窈娘听了这么一官司,想了想,也觉得好笑:他这辈子活得,尽是心疼别人去了。 旬二又叹气起来:眼下也是,心里记挂着一箩筐的事,也不同我说。 窈娘听旬二叹息,就又想起一事来,开口:他今日在我门口那边看到一要饭的小乞儿,我听了一耳朵,像是东边那些收拢流浪孩子专门行乞的,他心知肚明,还给了那孩子一枚钱。 一枚钱?旬二惊讶:那不完蛋啦,明日那些孩子得了信可就都要来这边了。 我给吓了他一下,大概没事。窈娘说:这几日你能不让他出门就别让,那些孩子见找不着他,自然就放弃了。 那怎么是我管的了得?旬二又发愁:现如今漓江的乞儿,里面有些女孩是书院当时流落出去的,他见着了能不管? 那也管不了这么多。窈娘语气严肃了些:你也劝慰劝慰他,说起来也不是他的过错。 那也就是你我这么说了。旬二愁得没边:也不知道是哪边冒出来的闲话,非说牡丹书院的事是他的手笔,明里暗里说了多少年,众口铄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说起这话来,越说越气:最让人生气的是,真的有些人家信了谣言,带着孩子来金盏阁的门房堵着,想把孩子卖进牡丹书院,自甘下贱也要去攀那高枝,哥哥还非不让驱赶,真的是要活活把人气死。 这话说着痛快,却也伤人,窈娘喝了杯茶,好些时候都没说话,末了,才开口,语气淡淡的,到好似看开了些什么:说的也是,有些人求不得的。却又是另一些人弃之如敝履的。到底是命不同。 旬二这才醒悟过来,忙打了自己一下嘴巴:窈姐姐,我不是故意说这些的。 这又没什么。窈娘把她手拿开,笑的倒是豁达:有什么好愧疚的,到底咱们这边的事又与他们不同。不该提出来一起说。 旬二后悔地不行:总归是我又说错话,你罚我吧。 窈娘捏她脸:那就罚你三日不碰琵琶。 她说罢,又觉得有些困了,开口:咱们也歇歇吧。我去你屋里睡? 自然是要同我睡。旬二回答,我再拿一床铺盖出来。 说着,二人熄了烛火,就往后院去。睡前,窈娘忽然又想起个有意思的事来,开口。 你要是觉得你管不住你哥哥,你就让那关小哥去。她同旬二出主意。 旬二转过身来看她:能行吗?别又把他气着了。 听我的。窈娘捏捏旬二的脸,一物降一物,说不准他就能降得住小沙呢? 第二十章 夜已深,旬二的屋子里还穿着几句细碎的说话声,却也很快安静下来。 人都睡熟了。 余沙在客栈的二楼的屋里睡着,睡的很不安稳。 他其实记不太清小时候的事。偶有一些印象的,也在成年之后被自己强制忘记了。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许是听关澜说了那么些有的没的,那些早就尘封在箱子里的过往,竟然在梦里如走马灯似地一幕幕袭来。 十几年前,定州郊外的竹林寺,千年的银杏树金灿灿的,远胜烈阳。 他那时很小,真的很小。豆芽菜一般的小孩,在寺庙里一个人待着。他就看着那银杏树绿了又金,金了又绿,昨日、今日与明日,似乎都没什么不同。 可是也有那么一年,事情确实是不一样了,那银杏树下突然出现了个少年。 时日正是金秋,银杏树经年累月长出了滔天的气势,满树的银杏叶汹汹如金色的火焰。 少年背对着他站在院中,手中握着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 他似乎并不知道后面有人来了,只是专心致志的往那剑上浇着一壶烧酒。 酒倒好后,少年就摆出了个漂亮的起势,剑上的酒顺着剑身缓缓流下来。那姿势他做起来的极漂亮,少年身型还未长成,却独有一份柔韧,整个人像是一把微微绷着的弓,蕴含着恰到好处的力道,只等着时机到了,射出那惊天一箭。 这姿势保持不过一息的功夫,他就出手了。 身子真如弓般弹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剑光,剑上的酒液也悉数随着剑势泼溅出去。剑锋处在阳光下竟隐隐有一道彩虹。 那时自己尚且不知道这一招的杀处在哪,光是这一道小小的虹光就足以被唬住。只觉得这招真是好看的不行,没忍住惊呼出声。 那使剑招的少年刚站稳,听到这呼喊便扭头去看。 这瞬息的功夫,那剑招暗藏的杀意也随之而来。 那从剑上溅出去的酒液目的并不是那道明媚无害的彩虹,它们随剑而出,竟像是带着锋芒一样,直夺银杏树叶而去。 那少年人一回头,那被酒液打落的树叶边簌簌落下,下起了一场黄金雨。 自己在那场匆匆而至的黄金雨里,看清了少年如画的眉眼。 和他敞着的外衣。 自己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小小的孩子被震惊地说不出好,看着那人衣衫不整的样子踟蹰了半天,脑子里一片浆糊。 半晌,他说了一句。 你你这人,穿成这样,成何体统啊! 余沙醒了。 他被自己蠢醒了。 清晨已至,天色薄薄地亮了起来,呈现出一种灰蓝色的白,窗外还有鸟儿啼叫的声音。 余沙木然地伸出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 后院的偏屋里,关澜也醒了,他倒是休息的好,一夜无梦,穿好衣服就出了门。 院子里,旬二起的早,把窈娘送走之后就打点好自己,又抱着个盆和菜米豆子之类的,坐在桃树下,就这后院的井水清洗。 她看见关澜出来,想着昨天晚上窈娘的话,主动开了口:关家哥哥,早上好啊。 关澜也朝她招呼,也是想起窈娘昨天的话,主动问旬二:我在你家叨扰了这么久,也麻烦了你们不少事。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活是可以做的。 这不正中旬二下怀,她试着哄骗:其他倒也没什么,就是哥哥身体向来不太好,又是连续的奔波。这几日最好叫他在店里休息不让出门了。偏偏关家哥哥你这些天也看在眼里,那就是个最要面子爱逞强的。希望关家哥哥帮忙拦着些就是了。 关澜点头应了,又说:这不算什么,还是找些活我帮着做。前面大厅洒扫或者整理房间之类。 旬二心知这人之前被余沙诓了三十枚钱,眼下又见他好说话,竟然有点于心不忍,想着便找了个轻松的活计:洒扫那些如今没有客人倒是不急的,不若同我在这里洗些菜,择些豆子,正好一会儿咱们吃早饭。 关澜倒也没坚持,寻了个板凳坐在旬二旁边,学起她的样子洗菜。 旬二从侧边看着关澜,还是有些惦记,便乘着这会儿一起洗菜的功夫套起话来。无非就是那些从哪来的,又和余少淼有什么渊源的事。 昨日关澜在余沙面前答的痛快,眼前倒是觉得旬二只是个小姑娘,不欲让她知道太多。便随便扯了些闲话,支吾过去。 他们在这边天南地北地打太极,余沙拿着套衣服风风火火地下楼来了院子。 他进来得气势汹汹,等迎面看见了旬二和关澜,却又迅速哑了火。抱着套衣服呆站在后院门口,看着傻乎乎的,不太聪明。 旬二都看愣了,看看他又看身边那个,连怎么打圆场的章程都没有。 倒是关澜自如一些,放下手里的豆子,起身走了过去。 余沙见他过来,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还后退了一步。 关澜见他躲,就不再往前了,直接开口:衣服是要洗吗?我帮你? 余沙: 他自我建设作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近乡情怯个什么劲。其实关澜都没认出他来,他大可不必这么草木皆兵。 你跟我来。斗争了半天,余沙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凶巴巴似地开了口,说完也不管关澜答应不答应,扭头就走。 旬二听着不放心,走过来,和关澜说:他平日里都过了中午才起的,今天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了。起床气么关家哥哥多担待些。 没事。关澜说,我跟他去看看。 说完他就跟上了余沙。 两个人去了二楼的房间,是余沙惯常住的屋子。 关澜跟他进了门,余沙把抱着的衣服放在桌子,又去开衣柜,不知在挑拣些什么。 关澜走近一点,去看那桌子上的衣服。面料很滑,像是绸缎。虽然不显,却有许多暗纹,就是看不出是什么纹样。 他这边看了半天,没琢磨出来余沙是要干啥,那边余沙却又挑拣好了。 他又抱了几件衣服出来,一股脑地堆在桌面上,然后看着关澜不说话。 半晌,他开口:你穿一下试试。 关澜看他:? 第二十一章 客栈二楼,余沙的屋子里,关澜在跟衣服打架。 他自己也觉得头疼,这么多年了,他还是闹不清楚这种贵人用的衣服到底要怎么穿。 无独有偶,余沙也在想,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是闹不清楚这种衣服到底要怎么穿。 两的人啥话都没说,却是心有灵犀了。 原先关澜也不想换,但是余沙抛出来的理由他没法拒绝。 余沙说:昨天我在花垂碧那里给你记上名了。你现在就是这个客栈的少东家,必须装出少东家的样子来。 其实也是怕这人如此相貌却又是一身陋衣,再遇上不长眼的给拐骗了去。追纹;Qu+n二棱瘤灸二彡灸;陆 同时眼下马上就有一场官司,得需要这衣服撑个场面。 关澜皱眉,余沙不等他反驳,继续哄。 你长得太出挑,闹出的事太大,时间也太近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金盏阁不出两日一定会找上门来。 他抬头看关澜,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威胁还是劝人:要么你就自己想办法在漓江隐藏身份,要么就听我的。 关澜这下才正视这个问题,好像是经过这三番两次的事,也算是知道最好还是听眼前这人的。 余沙倒是紧张出一手心的汗,就怕关澜又来个说不穿就不穿,扭头就走的壮举,这事他又不是没做过。 正当余沙纠结半天,搜肠刮肚地想是不是还能再劝点什么的时候。关澜倒是动了,他随手拿了件玄色的衣服起来,开口, 好是好可是这个衣服要怎么穿? 余沙: 关澜:你也不会? 余沙: 余沙内心疯狂腹诽,问他干嘛?问他干嘛??难道还要他亲手替你穿衣服吗?! 余沙算看出来了,关澜到底是不是来替他找公道的另说,这人绝对是想气死他的。 于是关澜只好一个人跟这些华服搏斗了。 他和这堆衣服挣扎了半天,余沙看他不得其法,糟践出一堆折痕出来心都在滴血。 这里任一件,拿出去都能买十件八件夜行服了。 行了,别动!余沙终于开始看不下去,出声制止,亲手给关澜换衣服。 这些华服都是这十年的款了,是原本从定州南下的贵族用的。后来因为定州系的贵族没落,也就流出来到民间了,和漓江当地的衣冠一起融合了十数年,也形成新的样子。分了好几层,每层的穿法各有略微的不同,还有好些系带,不知道门道的是真穿不上。 说起来倒也不怪关澜不会,这衣服根本就不是让人自己穿的,就是那种有人伺候的贵人才有这个闲情穿这么复杂的衣服。 余沙上手,一切就变得有了章程起来。他把衣服顺好,一件件给关澜换上,嘴里还在嘱咐他。 漓江的情况你也瞧见了,你要带走余少淼的遗体也好,要查他的死因也好,左不过就是要和金盏阁打交道,那就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生事。余沙脑子里飞快地编着谎话,想着怎么把慌说圆了。 要是旬二知道,她一定会翻一个大大的白眼,觉得余沙都已经认出关澜了还要搞这套,实在是多此一举。 可是余沙不这么想。 也许是关澜表现的太在乎,所以他不好意思,也可能是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想横生枝节。 也有可能,他只是觉得时过境迁,人和事都变了太多了。 所以就没必要了。 余沙骗着骗着,谎话就变成了半藏着心思的真话:现在离余少淼下葬还有时日,你就借这个身份在这边打探,也一起把关家的差事了了,不是挺好的。 关澜有点奇怪,从今早上见着他开始,还没说一句和余少淼、金盏阁这些有关的话,倒是余沙操着这份心,把什么话都说尽了。 他开口:你怎么态度变了?现在又要帮我了? 余沙装着他的大尾巴狼:客官既然是关家的探子,便与我有些好处。自然是要帮你的。 关澜眉毛皱起,显然是觉得他这话不是真的,直接开口:不对,你在说谎。 恋耽美 榉木无青(14) 余沙心里有些无语,这人莽撞的时候特别莽撞,怎么这些时候却又不好糊弄了?于是没法,只得说了句什么都没说清楚的实话:左右我对你都有用,你管这么多干嘛? 那是之前。关澜说,你不计回报,帮了我两次,我承你这份情,认你这个朋友。 余沙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他正在给关澜系腰带,听了这话,不小心打了个死结。 幸好关澜并不在意自己腰带还能不能解开,他还关注这上一个问题:所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帮我。 他微微低头,看因为给他系腰带,所以离得分外近的余沙。 我也想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余沙沉默,手从关澜的腰带上放下来,往后退了一步。 我没什么想要的,你活着就好了。 他听到自己说。 半晌,或许是因为这话实在是太过无厘头,他又找补了一句。 我是说,别因为查金盏阁什么的就把性命丢了,不值得。 关澜看他很久,也没说相信没相信。等到余沙都被他看得发毛了,才像是妥协一样地开了口。 那现在我要怎么做? 余沙听到他终于肯听就松了口气,怎么也算是把事情含糊回去了。 旬二应该要做饭了,先把早饭吃了再说。余沙回:更细的事,吃完再讲吧。 第二十二章 旬二因为惦记着他们俩,早饭做的十分粗糙。 青菜豆子一起煮的粥,白白的粥上缀着一点点绿,看着跟猪食差不多。 余沙就着这点子白粥,和关澜细细地核对了密函的事。 余少淼北上送去关家的,除了一封书信,还有一份药。 极乐方。余沙说:客官看过卷宗,知道墨书是怎么死的吗? 关澜喝了层薄粥,说:听说是病死的,牡丹书院怕影响自己的声望,把此事隐瞒了下来。 余沙缓缓摇头,说:那是后来为了栽赃给牡丹书院的说法,根据民间流出来的仵作的报告,墨书死的时候,脸泛潮红,汗打湿了全身的衣服,额上还有青筋。客官见过这样死状的人吗? 关澜心领神会,接了下面的话:服用五石散。 对。余沙点头,但五石散也需要长期服用,才会有暴毙的可能。墨书向来洁身自好,所以这个死法就非常蹊跷了。 关澜心领神会:所以来信中说,墨书之死另有隐情,就是这个极乐方。 余沙默认,接着说:此物是近几个月在漓江流转开的,药效甚于五石散,价格却极其低廉。民间暗娼里面还有贫民窟已经有不少人因为吸食过量出事了。那下场实在是比五石散还要触目惊心,骨瘦如柴都是好的。又因为用这方剂的多是穷苦人,实在是活着都不如死了。活在满是屎尿的房间里还浑然不知,只知道讨要方剂,实在是让人觉得地狱里的恶鬼也不过如此。 如此情状,原只有一二案例,却又蔓延开,在一些贫苦巷子里竟成了泛滥之势。几次三番地派人压制却收效甚微,也寻过大夫查验这方剂可有法子可解,皆是无疾而终。 余沙仔细打量着关澜的神色,斟酌着自己的话:除了漓江,月前往西北和定州的商户里,似乎都夹带了此方。也因此,他他才会往西北送信联系关家。不知关家查验下来结果如何。 一如信中所言。关澜接口:凡事漓江方向来的商户车马,或多或少都携带了这药,效用也与信中所说一致。军方也有人暗地里在吸食,还好抓到的早,现在已经控制起来了。 余沙听了情况,接口:这药实在是贻害一方,若背后势力真如所推测的那样,是害死墨书的人,那应该和李王府以及金盏阁的长老院有些关系。到时若拿到了证据,关家准备怎么办? 那要看将军怎么打算。关澜回答,又问:常听闻李王府和金盏阁同气连枝,为什么特意提金盏阁的长老院? 余沙抿了抿唇,开口:当年鉴安之乱,南迁来漓江许多贵族,这些人被叫做庐阳派。与李王府还有漓江本地的氏族多有摩擦。当时因为余家的长子余逐浪尚公主,母亲又是李家的人。算是漓江和庐阳派两边都攀的上关系,就定了余家为首的金盏阁居中调停。长老院就是为此设立的,虽然是金盏阁的长老院,其实都是两边各自宗族的长老坐镇。 哦。关澜听懂了:所以说,这些事,确实不是余少淼做的。 余沙被噎了一下,没想到他真的是什么事都能第一时间绕到这上面来。 关澜说完 ,看余沙好像又没什么事交代了,开口问:那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别出客栈,想做什么做什么。余沙说:先前已经在漓江闹出大动静了,现在金盏阁必然有动作,不如先观察一下动向。 他说完,想了一想,又开口:客栈后面还是要营业的,想想怎么揽客也行。 关澜答应了一声,就往后院去了。 他向来是乘着早上的时间去练剑的,这几日没动,有些耽搁了。 他们讲话的时候,旬二一直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看关澜走了才凑到余沙跟前,满肚子的疑问:哥哥!你还没有给他说你是谁啊?! 余沙正在喝一杯窈娘和旬二喝剩下的隔夜茶,闻言回答:没有。 为什么呀!旬二急得要死:你昨天去找他,我当你开窍了呢!怎么这会儿又不说了! 不然怎么样?余沙放下茶杯,顾左右而言他:他那么个脾气,还是别节外生枝了。 旬二急得要死,开口:就怕你现在不说,以后也不说,生生给错过了。 谁说的。余沙伸手去掐旬二的嘴,说:别闹了。眼下马上还有麻烦要上门呢。 旬二拼命把余沙捏她的手打掉,不忿道:谁啊? 余沙露出个算计人的笑来:你飞白哥哥。 客栈东北方的金盏阁里,项飞白打了个极大的喷嚏。 他正在跟人交接文件,顺便梳理这两日漓江各处报上来的情报。 凭春坊?绝世美人?他揉揉鼻子,看着那探子递上来的条子,开口:又是什么店家为了揽客抛出来的噱头吧,这也值得报上来? 那探子被说了,忙补充:不一样,这是紫河车那边特地递过来的条子,说是饿死鬼特地嘱咐过。 项飞白听到紫河车三个字,脸上露出一个明明白白的麻烦来。 金盏阁是为了调停漓江的各股势力设立的,虽然余家也算世家门阀,但恰逢乱世,又要与这些人物周旋,自己没点底子是不行的,于是便分成了内门和外门。内门和世家来往的更为密切,随着漓江势力大涨,近乎成了半个李王府的私卫。而外门,就是些真正跑江湖的人。 金盏阁的长老早年还多有往外门插手的,多是为了拿捏金盏阁。这些年随着李家做大,金盏阁长老院的内斗也愈发严重,外门在余少淼的示意下,隐隐有些要自立门户的意味来。不过这个雪球还没滚下去,余望陵就带着长老院的授意,把余少淼赶下台。余少淼不在,外门的人日子就过得艰难,被余望陵清洗了几轮,人都散了,除了这个紫河车。 不是余望陵不想清洗,实在是清洗起来,十分有难度。 紫河车,紫卫,实在是金盏阁最江湖的那一面。 紫河车是外门下面的一个卫所,人丁稀少,流动性大,死伤也多。活下来的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全员都以鬼命名,出了名的什么都能做,什么人都敢杀,金盏阁和漓江这些人身上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通通是紫河车做的 。 早年长老院还在往外门插手的时候,还多少有些名册能说清楚这些人是从哪来的现在又在哪里。自从余少淼上位之后,紫河车的情况就变得十分混沌,不管是让他们做什么还是想知道他们的情况,都有诸多不便。 所以怎么清洗这些人都很麻烦,最怕的是让紫卫反应过来,知道金盏阁现在缺少钳制的手段,说反就反了。 紫卫若反,对整个漓江来说,都是天大的麻烦。群/23呤^陆9*239陆更多资源 项飞白这样想着,看那条子就越发头疼,但该重视的还是要重视的。 他们递过来的条子,就还是让人过去打探此事。项飞白吩咐道:要有来龙去脉,一应证据,哪怕只是猜测也递上来。到时候要是查不出什么,再和紫河车那边理论。 那弟子得了令,答应了一声,又觉得不解,问了一句:就是查不出什么,不过是过虑了,也不至于就要找他们理论吧。 你懂什么?项飞白说那弟子:这时节本来就一团乱麻,他们要是听风就是雨也就算了,如果是刻意试探,金盏阁要是没拿出个章程来敲打一下,我看明天就要反了。 那弟子听出点弦外之音,心说可能不光敲打,也是要找个由头收拾紫河车。 他想到这个,便不再往下问,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项飞白看他出去之后,才抬头看了他背影一眼,是往长老院去的。 别说外面是乱世了,这小小的金盏阁里,也是这般的勾心斗角,互相倾轧。 他被这些事闹着烦心,又想起那个死了之后跑凭春坊处躲清闲的人。这烦心瞬间就加倍了。 你有本事死,你有本事把这一趴拉事做完了再死啊。项飞白嘴里小声抱怨:真是同人不同命。 被他念叨的余沙,被这回馈的冤孽逼得连打三个喷嚏。 旬二正坐在他跟前,正听他说后面的安排。见人突然打了喷嚏,糟心地去给他拿帕子,又数落到:怎么就打起喷嚏了,又踢被子感冒了么? 余沙接过帕子来用,含糊不清地说:许是有人惦记我呢。 旬二笑话他:谁啊,后院的关家哥哥吗? 余沙看她一眼,说:闭嘴。 余沙拧了旬二一下,吩咐道:我今日还要出去一趟,看看情况。他说:客栈还是要开始揽客了,先前无所谓,如今既然惹了眼,就得小心起来。 旬二不知他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还有些话没来得及问,只听他说要出门,就着了急:怎么又要出去啊,天天出门,你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我易着容呢,只要不是湖心小筑那些人,谁认得出来。余沙心里有谱:之前谨慎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眼前不管再怎么低调,反正咱们都肯定被盯上了,倒是无所谓了。 旬二一听就愁,她也不是不知道,她不就是不想让余沙上街碰见那些乞讨的小孩吗! 这边她还在想说辞,关澜练完一遍剑,又回大厅来了。 他看到旬二一脸着急的样子,想到早前在后院的时候和他说的话,差不多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开口问余沙:你要出门? 余沙现在看到他气势就弱了三分,还是对这人适应不良,说话都缓半拍:啊。 别去了。关澜想着旬二的嘱咐,开口:这几天也累,你要不多休息会儿? 余沙这些年只被旬二一个人劝过多休息,一听就知道是谁挑唆的。用眼刀刮了旬二一眼,就跟关澜开口推拒:无妨的,我也没受伤,你别听这丫头讲。再说了,就是去街上看看,又没什么。 关澜听了,没说话,直接走到余沙跟前。余沙下意识就要往后退一步,脚还没动,却被人捏住了脸。 关澜捏着他脸看,末了用手刮了下他眼睛,说:眼下有青黑,怕是疲累了又没睡好。若是有什么事要出门办,我替你去就行了,你留下休息。 余沙被他一捏脸,半边身子都僵了,下意识地害怕关澜上手摸出什么端倪来。等人手都松开了也没好过来。 旬二同他一样也僵了,震惊于关澜这自然的反应。幸而不是当事人,所以很快回过神来,帮腔道:是啊!哥哥你向来晌午过了才醒的!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起这么早!还是再去睡一下吧! 余沙等她一轮话都说完了,才找回神志,这才开口:我今日起的早是因为昨日睡了一整日了! 那那也没休息好!还是再去睡一下吧!旬二继续怂恿,又去找关澜说话:你说对吧,关家哥哥! 谁知关澜偏头想了一下,竟然不帮着说话了,开口:确实,如果已经睡了许多时辰,再睡也不太好。 旬二懵了一瞬,这人怎么突然就改口了?! 还没等她继续说什么,关澜又开口:我见你气血似乎是有些虚,睡了这些时候也不见精神好起来。既然现在不宜再睡,你跟我去后院习武吧。 余沙: 旬二: 关澜:? 余沙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强行接话:不不必了,我觉得我身体挺好的 关澜本来没什么表情,听他这么说倒是惊异地挑起了眉毛,说:你气海虚薄,四肢柔韧却没什么力道,手心脚心都泛凉,这也叫身体好? 余沙: 旬二:! 脑海里不知道在什么惊涛骇浪里勉强回过神,余沙真的是觉得自己是真的多少年的脸皮都不要了才能问出这么一句话的。 气海虚薄还能从行走坐卧,呼吸长短看出来,后面那些你我又没交过手,你是怎么知道的? 关澜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此一问,却还是答了:那日同你在床上睡,你非要闹人。我同你折腾一阵就都知道了,这有什么的吗? 旬二:!!!!!!!!!!! 余沙脸色瞬间红透了,连着耳朵和脖子都红了。 他本来皮肤就白,这么一红谁都看的出来。关澜不知所以,还以为他是发烧了,伸手要去摸他额头。 手还没碰到,余沙就宛若惊弓之鸟一般地弹跳起来,迅速跑开回二楼的房间,房门摔的震天响。 关澜疑惑地看他的背影,扭过头去问旬二:他怎么了?刚才不是还说不想睡吗? 旬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激动和刺激当中竟然还有几丝类似于嫁女的伤怀来,开口:应该没事,我想他今天大概是不会出门了 这话说完,她无比诚挚地抬头看关澜,开口:关家哥哥,我以后能叫你嫂子吗? 恋耽美 榉木无青(15) 关澜:? 第二十三章 余沙慌不择路地逃回自己的屋子,脸还是热的几乎熟了,只有避着人了才能好受些。 这是真的要命。 坊间虽然一直在传他各式各样的花边消息,其实以讹传讹,捕风捉影的多。其中也就他格外偏袒女孩子这点还算是有些实据。毕竟他湖心小筑那些姑娘们确实是过得比他处的要开心些。 不过那也不是因为喜欢眠花宿柳,不过是另有渊源罢了。 他算是天生的劳碌命,这么些年了,都是在金盏阁点灯熬油似的熬着。一日能安睡两三个时辰就算是极好了,哪还有那个心去享受那些个乐趣。项飞白以前常常邀他出去喝酒听曲,十次里他也不见得能去一次。以至于被这人嘲笑说是和尚。 如今被关澜这样一个人说了点他本人都意识不到的虎狼之言,倒真是新鲜,克制不住的害臊起来。 余沙越是害臊,就越是生气。他平日里看着人模人样的,也算是见过诸多世面。仔细算来不管是这满是妓院的凭春坊,还是金盏阁经手过的那些事,怎么也不该这么经不起撩拨。没曾想对着关澜,明明人家根本没那层意思,反而一句话都听不得。 他现在完全就是对着自己生气,却也知道这气不能当着人面撒,不然更显得自己丢脸。于是躲在自己屋子里,悄没声地把关澜骂了彻底。 早知道当年管他作甚。他小声说,咬牙切齿地:让他在竹林寺自生自灭算了! 关澜全然不知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先前还在说什么只要他活着就行,还没过一个时辰就又开始在背后编排人了。 他正在和旬二打扫店里。 旬二那句嫂子,他不太明白什么意思,只道是女孩子家家的开玩笑,打趣罢了。这样的人关家也有,他以前还遇见过问能不能给自己做媳妇的人。 他只当是挑衅,把那人揍了一顿了事。 旬二见他对这话反应不是很大,倒是奇怪起来,内心一会儿一个念头,不知道关澜这人到底为什么这么淡定。是没当回事,还是真的和她哥睡过了。 她抓耳挠腮地琢磨半天,又实在不好开口问,很是煎熬,连打扫都不上心。 幸而关澜做事很麻利,片刻功夫,事就做完了。 旬二看着他穿着一袭华裳还这么能干活,对,早前还在后院练了剑来着,就觉得不管关澜什么想法,他哥是真的舍得,这么好的衣服都肯给人随便糟践。 她还有许多不解。这些衣服都是金盏阁带出来的,布料衣纹都有讲究。要是识货的绣娘,怕是连什么年月做的,哪一批出的布都认得出来。她哥假死逃出来之后,这些原本放在她这的衣服也都没法出手。若是能随便卖上一两件,之前二人的日子也不会如此拮据。 就是不说这布料纹样,这么好的衣服在凭春坊出现也是少的。如今是在客栈里待着不见人,回头要是给旁人看去。就这么个污糟地方,指定招眼。说不清会惹出什么事来。 她想着,不放心,就找关澜打探。 可惜关澜也不清楚余沙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就让我进去换。关澜说,这衣服不好穿,还是他帮我穿的。 旬二心里咯噔一下,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走了,问:他亲自帮你穿衣服啊? 关澜正把洒扫用的东西搬回厨房,听到旬二这么问,就回了:是啊。 旬二听他回的这么自然,内心翻江倒海。 她哥什么人,什么人!怎么也是金盏阁前阁主,就是劳碌命又没什么积蓄,那也是被人伺候的人!什么时候还伺候上别人了! 她这会儿倒是不惦记什么嫂子不嫂子的了,莫名觉得有那么一点酸,好像余沙被关澜抢走了。 虽说余沙多个体己的,知心的,那是好事。可是如果这体己的,知心的,要是把她越了过去,那她还是要不高兴的。 这么多年余沙身边半个人影都没见过,早年间她有那么一两个疑心的对象,后来都证明是疑心了。要说现在余沙身边离得近的,也就个项飞白。毕竟这人算是余沙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是能和他喝一宿酒,讲一宿话的。 可那毕竟不一样。 小姑娘吃起醋来也是可爱的,何况旬二也不算是什么普通的小姑娘,脸都坏成这样了,平日里也不见她有什么自卑。也就是怕吓着人不爱出门而已,可见心胸豁达。 她决定还是要未雨绸缪地先在关澜这里铺垫一下。就算,就算余沙就是喜欢他了,那自己也是妹妹,决计不能出现这她这个做小姑子的被嫂子比下去的局面。 就是将来真吵架了,那她哥哥也肯定是要帮着她的! 想定这些乱七八糟的,旬二演技十分拙劣地朝关澜示威。 那那个啊。她心怀叵测地开口:我哥可是很疼我的! 关澜正从厨房出来,四下打量,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做的。骤然听到旬二这么问,也不清楚情况,就随意附和了句。 嗯。 这回答简单得十分敷衍了,旬二觉得可能是自己没把这个话的重要性陈述清楚,于是又开口:那个就是如果以后吵架了,他肯定是要站在我这边的! 这话说的就白了,可是也说的没头没尾,关澜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普通的接话:他是你哥,当然要站在你这边。 旬二看他答的这么自然,心说这人要不是真的实诚就是真的白莲了,想来她哥那么英明神武的人,应该不至于看上白莲,这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心地好。群,洱{彡〇流久/洱)彡久,流{ 于是她安心了,总结陈词似地来了一句:那是,我三岁就是他带着我了,整整十三年呢!你来的晚了也没事,资历可以慢慢熬嘛。 关澜没在意她后半句话,倒是被前半句引出些兴趣来:十三年? 旬二点头:十三年呀。 关澜说:他看上去年岁不大,十三年前,也还是个小孩吧。 那可不。旬二回答。这件事属于安全范围,也暴露不了什么余沙的身份,索性就开始跟关澜讲起古来:我哥当年为了养活我,过得可苦了。我也不太记得,都是长大以后听窈姐姐说的。 旬二问:你还记得他给你弄的夜行服吗? 关澜自然还记得这事,闻言点头:记得,怎么了? 那是从暗巷带回来的。旬二说,因为提到这个,她自己倒是也有些心悸,我们这有首儿歌,江上泛金盏,载得财神来。凭西一坊春,满地红花开。花尽牡丹残,雨落琵琶晚。李府槛前客,不知身何在。 她看着关澜说:这首儿歌最早是浑说用来讥讽金盏阁的,却也因为点到了漓江的几样名景,所以传唱的广。后来人就当成是讲漓江的风物,倒不太细究原来是说什么的了。 关澜原先在那妓馆也听龟公说了这儿歌的第一句,没想到这后面还有好些。他这个人虽然也识文断字,终究不是浸淫其中的人,只听这诗的表面意思,倒是没懂旬二为什么说这诗是用来编排金盏阁的。 旬二见他不解,也没细细解释,就挑了第二句和他说:凭西一坊春,满地红花开。这里说的就是凭春坊。 关澜问:满地红花开又是什么意思?是说桃花开了又落吗? 旬二说:现在都是这么说的,以前最早却不是这意思。 她神色凝重了些许,开口语气都便凉:满地红花开,一说,是打胎药,因为这里是妓坊,所以家家户户都备着红花药。二说,是说这里的人死了,在地上溅开的血花。 关澜听了她话里的意思,眉头都皱了起来。 旬二接着说:如果说凭春坊四处都只是开着红花的话,那暗巷就连地缝都渗着血了。 旬二又看向关澜,虽然其实只是话赶话的说到这里,但是她也存了几分试探的心。如果眼前这人真的能陪余沙过下去,那这些事他迟早都是该知道的。要是他因此会产生嫌隙或鄙夷,那她就早早乘着余沙还未发现,想办法让这人离开他的视线,便不叫余沙再伤一场心了。 旬二一字一句的说:我哥哥,最开始,就是在暗巷,把我养大的。 第二十四章 十三年前,余沙自己都是个孩子。又如何,在暗巷这种地方,再养活一个孩子呢? 旬二不知道关澜是否听的懂这话背后隐约的不祥,她只是缄默着,观察着他的反应。 门外,阴云密布,须臾间,又下起了暴雨来。 项飞白捧着文卷往湖心小筑去通报,走到一半,天降暴雨。他没方法,只得用身体护着纸卷,匆匆而行。 金盏阁内里虽然都设有风雨连廊,唯湖心小筑一处例外,四周都是空地,从鸟瞰的布局来看,倒像是从金盏阁整体的建筑群里分割出去一般。若是从望台看去,其间往来人物或是动向都能一览无遗,并无任何遮挡。 这也算是老阁主终究还是默许了余望陵继续住在这里的理由之一。万一湖心小筑真出了个对余少淼忠心耿耿的人,命不要了也要杀了余望陵给主子报仇,也好第一时间赶到,救下余望陵的性命。 这倒是苦了现在送东西的项飞白。没有风雨连廊,便无论如何都要淋雨。这雨下的突然,又下的极大。不过片刻功夫,便如水盆倾泻一般,让人望之生寒。 项飞白不过就冒了一小段的雨,就几乎浑身湿透了。 他前脚进了湖心小筑,仔细检查好怀里的东西没被浇湿。便有侍女过来,拿过文件去给余望陵,又引着项飞白去沐浴换衣。 等项飞白收拾利索,余望陵已经坐在一楼的大厅里,把要看的东西都过了泰半。有几样他特别在意的,便挑出来放在了一边。 这厢外面还在下雨,雨水打到湖面上,形成无数的圆形水纹,小而密集,显出几分沸腾的态势来。项飞白在余望陵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等着他问话。 余望陵没看他,等把手头这些东西都看过了。才捻了一张他特意挑出来的问项飞白。 凭春坊几时又出了个绝世美人了? 项飞白没想到他还在意这个,他递给余望陵不过是因为这是紫河车那边递的消息,闻言回答:紫河车那边传的消息,也许是哪家妓馆弄出的噱头。 这回答余望陵也没说满意不满意,随手把纸放下,托着腮打量外面的雨景。 你说,他会不会躲在凭春坊呢?半晌,余望陵开口。 这话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谁都知道他说的是谁。项飞白刚沐浴完,听余望陵这么问又是一背的冷汗,不知这人怎么又想到这茬了,只得回答:不该吧按他的性格和经历,最厌恶那地方的人就该是他。漓江那么多坊市,就是要藏身何必往那处去。 余望陵伸手在桌子上点了一点,似是在想事情,片刻后笑了:若不是余断江压着,我倒是想知道,要是这满漓江的人都知道,他余少淼是暗巷出来的人,会怎么想。 这人对自己亲爹都指名道姓地叫,项飞白也只能当做没听见,附和他说:大约不会信。不管怎么说也太骇人听闻了。一个是金盏阁的阁主,一边又是暗巷那种地方。 我倒是觉得,该称他一声豪杰呢。余望陵收回手,闲闲地说:不是所有十岁的小孩都能在那种地方囫囵个的长大的。 说着,他又想到什么,嗤笑一声:他不是还养了个妹妹?牡丹书院倾覆之后就没了消息。他藏得倒好。 项飞白也不好接话,只能梗着脖子点头。 凭西一坊春,遍地红花开。余望陵念了句儿歌,活在暗巷那种地方的孩子,向来也就这么三种。 说着,他朝项飞白伸出三根手指:一、雏妓;二、药人。再有嘛,命稍好些的,就是那些店家家养的孩子。不过也是命稍好些,那种集天下恶心于一体的地方,纲理伦常和人性统统被践踏到泥里,发生什么骇人听闻的事都正常。 项飞白拿不准余望陵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为何突然又与他讲起这些来,开口:前阁主进金盏阁前的资历都封存了,要么在老阁主手里,要么在长老手里。若是您需要,不如问那边要来。 得了。余望陵说:明明背后下黑手的时候个顶个的积极,人死了却又端起长辈的慈悲。说不愿他名声有污。 他声音难得变得有些冷:到底是怕谁名声有污。 项飞白也不知他到底是在为余少淼鸣不平,还是单纯的因为恶心长老院那几尊大佛所以在撒气了,但他实在不想在这里和余望陵说余少淼的是非,于是调转了话头:不管如何,他如今明面上已经是个死人。这些声名其实也只是金盏阁的声名。过了就过了吧。 余望陵不置可否,侍女这时上了茶过来,今年刚采的新茶。余望陵看那茶汤的颜色,不知为何,像是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笑了:说起来那日李达过来送茶,在这里讲了半个时辰这茶的来历,诸多讲究,简直繁琐到恼人。价格也是水涨船高,说是能与黄金等价。你说要是余少淼在这里,听他说这么一口茶,就能买他一辈子。会不会气个半死,也如法炮制,用他在那污糟地方学的手段,废了这位李王世子。 阁主!项飞白听到这里实在是听不下去,直接站起来,随口找了理由:若是阁主没什么要吩咐的,属下先行告退了。 说着他也不管余望陵什么反应,反身就走。 余望陵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倒是真心待他。 项飞白的脚步停了,也不回头,开口:阁主是在试探我吗? 余望陵稍微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项飞白又转过身来,这回说话声音倒是又有些平日里小心侍奉的味道了:阁主,我知道我们这种下等人入不了您这样贵人的眼睛,平日里宽宥些那都是抬举。可不管怎么说,他不论死生也算是对金盏阁鞠躬尽瘁了,我就是不明白,您为什么非要糟践他啊? 余望陵拿着茶杯,也不回话,摩挲一会,仰头一饮而尽。 正当项飞白觉得余望陵什么都不会说的时候,他却开口了。 雨天真烦。他并不看项飞白,只是看着外面连绵的大雨:真是不管过多少年,我还是讨厌下雨。 说罢,他一点那张报告着凭春坊内美人的纸张,说:通知下去,让紫卫自己去查。 回到公事,项飞白就算心中还有气,也只能回话:已经通知下去让人去凭春坊问了,为什么还要动用紫河车。 饿死鬼没说实话。余望陵回答:这是想借金盏阁的人帮他们排查别的事,若是喊了人就让收队,同饿死鬼说,若是这事没个结尾,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东边那帮孩子,就全杀了。 项飞白猝然一惊,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余望陵。 余望陵却没有再解释的心了,挥手送客:行了,你下去吧。 第二十五章 雨还在下。 凭春坊里,关澜还在和旬二对峙。 这厢话虽然看似是不经意提起的,面对旬二此刻的神色,关澜倒是也看出这不是件小事。 恋耽美 榉木无青(16) 其实他不是不明白暗巷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从雀获平原来,一路南下,也去过定州,见过世面。 别处虽然不像漓江,地理交通占尽商贸的优势,因而比别处富庶,有些该有的地方,也是都有的。甚至因为物质匮乏,人命轻贱,说不准还要比这里还要烂上三分。 那种地方长的长大的孩子,吃的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苦。 说来也奇怪,这世上事总是两说的。一说人连饭都吃不上了,做什么都能谅解。又是笑贫不笑娼,好像贫穷是比自甘堕落更下贱的事。另一说,但凡是个良民,就算再低贱贫穷,也要比妓馆里最红的花魁高贵上许多。 旬二现在如此和他对峙,不过是怕自己也对余沙有轻视之心罢了。 关澜不知道余沙的经历,他不太看重这些。向来他与人交往也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之前说认余沙这个朋友,自然说话算话。 只是他待人处物的能力,还没圆融到妥善处理眼前看似气焰高涨,实则色厉内荏的小姑娘。 她要是只猫,此刻真是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关澜叹口气,开口:我不会对你哥哥有轻视之心,你放心。 这话说的直白,倒是有效。旬二稍微不炸毛了些,却又些狐疑。 真的? 真的。 关澜说,又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太寡言少语,听起来不是特别诚恳,于是又说了一句:我走南闯北,也见识过许多经历不堪说的人,见得多了,就明白一个道理。 旬二心念一动,追问道:什么道理? 关澜接下了下半句话:世上事大多身不由己,谁又能笃定自己不会跌入淤泥呢。 旬二愣了一下,眼眶马上就红了。 她想,这话要是给余沙听见,真不知道他会是个什么心情。 旬二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客栈的门却被敲响了。 来人敲门只当是个礼貌,根本没等人应门,就从外面把门给破开了。也是旬二早起送窈娘回去,把大厅的门栓去了,这人也才推的开。 来人是金盏阁的人,看衣着打扮是个普通弟子。 那人一进屋,先被旬二的疤脸吓了一大跳。等缓过劲来,注意到这屋里站着两个人,又被关澜的美貌晃了神。 旬二看他这样子都有些无语,正想问他什么情况的时候,那弟子却扭头高声叫到。 找到人了!就是这里!扣]群(2#3\O69 ]2396每日?更/新 片刻后,客栈一楼涌进了一堆金盏阁的弟子。人人带着斗笠,还在往下滴水。脚上也不洁净,刚刚打扫好的大厅,瞬间又是满地狼藉。 这些人显然是没有什么擅闯民宅的羞怯的。一群人拿着剑对着关澜,中间那个像是级别高点,负责发号施令,开口:我等是金盏阁门人,日前阁内闯入了贼人,便要一一对外人排查,这位郎君,和我们走一趟吧。 旬二看得心惊,瞬间急得火烧眉毛。 她不是没见过这阵仗,但是记忆里仅有的几次都不是什么好事,此时看到便慌了神,不自觉地往二楼看,想问为什么动静都这样大了,余沙还不下来。 难道要真让关澜被这些人带走吗? 关澜内心倒是也闪过和旬二一般的念头,按照余沙此前种种的表现,不该就这么躲着才对。 除非他另有打算。 关澜想起来早前他给自己换衣服时说的话。 他说自己现在是这个客栈的少东家。 也说过,他闯的祸离得太近,不出两日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现在后者一语成谶,他却闭门不管,那就是已经安排好了。 关澜想着,上前一步,开口:我跟你们走。 旬二在一旁瞬间傻了,看关澜的眼神都像是看疯子。一边疯狂腹诽余沙是不是在屋里都睡死了!这嫂嫂都要被人拐走了,他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这样配合,那些金盏阁弟子倒是又很不敢相信。毕竟他们收到的命令,排查可疑之人,找的可是前日在金盏阁大殿大闹的那人。 那个人武功不凡,怎么看怎么不是能束手就擒的样子。 这一来,就多了三分狐疑。 为首的那个见关澜上前,甚至还退了一步。他是听说过那人的厉害的,一群内门弟子车轮战尚且没拿下的人,要是近距离使什么阴招,怕是自己性命都要耽误在这里了。 倒是关澜什么都没做,见他一脸警惕,还停了步伐,开口。 你要是担心,离我远些也可以。走吧。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建议。 那些门人互相看看,迅速散开,给关澜让出个过道出来。 关澜也没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 那些人等关澜走过,迅速又围拢在他身后。声势浩大的出门了。 旬二都看呆了,又是无语又是心急。等那些人都走了。才火急火燎地冲上二楼,去敲余沙的门。 敲什么,催命一样。余沙说着抱怨的话,倒是给她开了门。 旬二一见他整个个人都不好了,要是说她和关澜在楼下说话这人听不见也就算了。这金盏阁这么多人闯进来那动静这么大,还能听不见。 她刚心里认了关澜做嫂嫂。这小姑子的位置还没坐热,就眼瞅着人被带走了。余沙又是这么一副样子,顿时怒火中烧,开始骂人了。 你还说!人都被带走了!这下好了!你好容易救出来的,这下又进去了!你说怎么办??! 没事的。余沙看神情是真没当回事,晚些时候就放回来了。 他说的笃定,饶是旬二再着急也安稳了一些。她向来对余沙有种盲目信任,还有就算被坑了也要给他找补的优良习惯。见他这么淡定,倒是也信了。 为啥啊。她心一安,就开始刨根问底了。你也没做啥啊? 余沙刮了刮她鼻子:之前都和你说了,自己想。 旬二愣了片刻,等余沙又把门关上,这才想明白余沙说的是什么。 她一瞬间,就有点心疼现在远在金盏阁的某个人来。 给他们余家打工,那真是太惨太惨了。 第二十六章 金盏阁内,项飞白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刚从湖心小筑回来,和余望陵生了一会气,又淋了点雨。这会儿的功夫他又是吩咐事,又是把余望陵的要求给各处传达了,折腾了半天都没空休息。 等到他终于有空喘口气喝茶,下面却又有人来报。说是去凭春坊寻访的人已经回来了,那绝世美人已经找到了。 他当即那口茶就呛住了。 等到好容易把气顺了,他才开始近乎被工作逼疯了一般地发起火来:不是刚刚才说了!让他们回来,让紫卫的人自己去查吗?! 下面回话的人也无奈:传是传下去了,但是这,不是也需要时间吗。谁想到这人找着的这么快呢? 项飞白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头疼,心说余望陵哪管你这些,回头报上去,这人又要阴阳怪气地讥讽人了。 算了算了。项飞白扶着额头,开口:既然找到了就带来,这人阁主有点想法,还是要见的。 说罢,他又想起什么,开口:可有伤亡? 下面回话那人叫姜赫,有些年纪了,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见项飞白问,便赶紧说了:这倒没有,就是 项飞白就是看不得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发了火:就是什么?说清楚些。 姜赫叹口气,还是答了:就是派去凭春坊的都是些不成器的,毕竟原本也没想过那边能有什么消息。这些人怕事,找着了也不敢近身,浩浩荡荡地跟着回来的。 项飞白额头青筋一跳,确认似地开口:浩浩荡荡? 姜赫也觉得这事实在是离谱,而且丢脸,却也只能回答:浩浩荡荡,从凭春坊到平恩坊,所有人都见着了。 说罢,他又有些想要找补回来,就又多解释了一句:这倒也不全是咱们弟子的问题,那人实在是长的太好。牡丹书院的陆画司恩,也就这样的档次了。那这种人走在街上谁不会多看一眼啊。 项飞白气得一卷文书就直接这么砸了过去,破口大骂:招摇过市你还有理了?!如今什么情况你不清楚?!漓江到处都是外面来的人,你这时日里丢一次人,那未来真是全天下都知道金盏阁的笑话了。 他骂了这些还未够,继续骂人:不过就是抓个人,做隐秘些不好吗?!偏偏又是长相招摇的!既然知道是这样的人,更要做的隐秘,这全漓江的人都看见了!回头人没全须全尾地出去,不是落人话柄吗?! 姜赫也知道这事确实是做的不对,但是毕竟金盏阁在漓江这地方积威太久了,很有些不屑:那又如何,他们还能造金盏阁和李王府的反不成? 项飞白简直要被这人给蠢笑了,冷笑了一声:你是忘了谢景榕如今在漓江吗? 姜赫闭了口,神色有些忌惮,却又还是说了一句:那也毕竟不是翟谡。 项飞白闭了眼,实在是觉得眼前这人愚不可闻,开口:罢了,罢了,那人在哪里,你让我先见见。 一瞬间,姜赫的脸上是由几分屈辱的,却又很好的压了下去,开口:让人待在前殿偏厅了。现在过去么? 前院偏厅里。 关澜喝着茶,很是淡定。 他不是头次来这里,虽然没进过这屋子,但是那日夜闯金盏阁的时候还是路过的。 这帮弟子不知为何有点怕他的样子,不过倒是也无所谓。他既然知道身在何处,要逃还是好逃的。 毕竟余沙那个地图也不是白给的。 关澜盘算着事情,茶喝了半盏。听到外面似有匆匆而至的脚步声,正是冲着这里来的。 他刚一放好茶,门便开了。 项飞白也没想到一开门,就能直接看到这人坐着喝茶。被关澜的容貌震了一下,停在了当场。 他后面跟着的姜赫也是头次见到这人。之前虽听弟子说过这人有多好看,到底也就是一些形容,远没有见到这人来的冲击大。 人靠衣装这话也不是白说的,关澜如今看起来倒是比一开始穿着那身泥糊的衣服的时候要好看不知多少倍。 头发稍微在一边耳侧绑着,发黑如墨,越发趁着他皮肤白皙。一袭玄色的衣衫勾勒着这人的身形,瘦削而清俊。 项飞白在注意到容貌的下一刹,就注意到这人的衣服了。 他熟悉,他非但熟悉,甚至前两天才刚刚见过。 这是余沙那的衣服。 项飞白一下子就把这前因后果全部联系起来了。 他当即就有点想撂挑子不干了。 眼前这人应该就是日前闯灵堂的那个疯子!他闯了灵堂也就算了,居然被余沙救了出去还能继续在漓江生事。又因为这番容貌实在是藏不住,必定会被金盏阁注意到。这才被余沙打发了这身衣服,毫无反抗地送到他眼前来。 这能是几个意思?这还能是几个意思?! 就是明明白白地和他项飞白说,自己兜不住了,你来帮我收拾吧。 项飞白当即喉头一就是一甜,险些吐出血来。 他算看出来了,这姓余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妈的不是东西。 项飞白在这里内心活动地非常精彩,还夹杂着许多精彩纷呈的脏话,那边姜赫还只道是被关澜的美貌震住了。等他自己缓过神了,还颇有些耻笑。 这不过是见着个男人,就傻成这样,要是见过牡丹书院里,陆画、司恩那种美人,岂不是要疯了。 当然,这耻笑他是藏得很好的。只是毕恭毕敬地在后面开口提醒:堂主,是不是该把此人带去给阁主看。 看个屁。 项飞白在脑内嘶吼。 余沙这意思就是让他给平事的,他怎么能真让这人见了余望陵。 他只能乘着余望陵还没注意到这个人,想办法把这人打发回去。就算回头被注意到了,这人也在金盏阁外面,那可运作的地方就多了去了。 余沙本来也是这么盘算的。 项飞白如今做到了堂主,管的全是实事,其实就是把余少淼在位的时候,手里的一大部分实务分过去了。就算项飞白自己拍不了板,从中做点猫腻还是很方便的。 大不了编个圆融的故事,一来二去哪边都有了交代。只不过人被翻在了明面上,如果要查什么事,就很不好查了。 余沙之前就是想着这点,才只是帮着关澜潜入金盏阁。 结果也都知道了,谁能知道关澜这么招摇,没两天就在漓江惹出两次惊天的热闹。又是个容貌昳丽让人忘不了的。既然藏不住,索性过了明面再说。 余沙打算的好,所以先前才说不过晚些时候人就回来了。裙\内日:更*二:氵泠)流\久二氵!久(流[ 他其实想的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世上事,很多时候往往是人算不如天算的。 项飞白从弟子那边早就知道余沙先前在花垂碧面前扯的那些有的没的了,正准备顺着编个故事,然后就放人回去。偏殿外面,余望陵就到了。 这其实很奇怪,自从余少淼死后,他就一直待在湖心小筑。除了每日看项飞白的报告顺便捡些重要的事吩咐以外,并不碰杂务,也不往金盏阁的前面来。 可他今日偏偏来了。 一个婢女帮他撑着柄伞,伞上绘着金灿灿的银杏叶,布满了大半的伞面。 其实有些事,后来想想,也许就是从这一刻起,变得无法收拾的。 余望陵进了屋,项飞白心里一惊,却也没什么办法,只是退到一边。 余望陵和关澜打了个照面。 余望陵看到关澜,虽然不显,瞳孔却也略微缩了一下。却也很快恢复平静了。 项飞白在一旁,没注意到他瞳孔变化这么小的动作,正欲上前,把自己编的那套瞎话说了。 余望陵却在他之前开口。 他看着关澜,露出一个笑来。 我认得你。 他说。 你是那年竹林寺里的人吧。 第二十七章 余沙在客栈内等到了华灯初上,关澜也没有回来。 旬二早在下午雨停的时候就急着上街去打探消息了。她带着个斗笠,就问了周边的人。 关澜这次被带去金盏阁闹得声势浩大,这才一天的功夫,就有许多流言传出来。 最多的说法,说是金盏阁听说凭春坊出了个美人,急吼吼地要拉去品鉴赏玩。 这还是普通的版本的,其他的说什么给余望陵冲喜,给余少淼结阴亲的,想象力之丰富,内容之不可描述,不一而足。 其他的还有些虐恋版的,说关澜是余少淼养在凭春坊的情人。余少淼死了之后把金盏阁千万黄金的家产都留给了这个金寡妇,于是金盏阁才急吼吼地找人。这个版本旬二比较喜欢,虽然跟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她也喜欢。 她在外面消磨了一下午,听了一箩筐的故事,还是谈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只得悻悻地回去了。 余沙在客栈里待着,他本来还笃定着,觉得人没多久就回来了。可是时间越耽搁越晚,晚得他也开始忐忑。 等旬二一无所获地回了客栈,他看看她,这才觉得怕是走了一步错棋。 却也已经晚了。 我出去一趟。余沙站起身,朝旬二嘱咐:你看好店。 旬二原本是不想他出去的,可是眼下也没什么法子了。她不会武,要是真的再闯一次金盏阁,也只有余沙去的了。 恋耽美 榉木无青(17) 哥哥,你要小心啊。她忧心忡忡地说,找着嫂嫂就快点回来。 余沙听她这话差点崴了脚,匪夷所思地看着她,憋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憋出来,一脸古怪地出了门。 什么嫂嫂不嫂嫂的,这丫头真是不知道又听了什么鬼话,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余沙走在街上,雨停了一段时间,地却还是湿的。 他走过街角,欲在坊市上钥前出凭春坊,却意外遇到了一个人。 花垂碧正在街角站着,同一帮小乞儿说话。身边摆着一把绘着芍药的油纸伞。 依旧是昨日那样妖妖调调的样子,只不过换了身锦袍,绣着百蝶穿花。明明是女人才用的纹样,他一个男人穿着却也好看。他带着的那把伞也不素净,画着浓烈的芍药,大朵大朵的,有水痕沿着伞骨流下,徒惹三分凄艳。 就跟花垂碧这个人似的。 这人在凭春坊算是个人物,从昨天在那偏僻妓馆处引起的热闹就看的出来了。 他十几岁就挂了牌。那时候男风还不兴盛,不像这几年开的到处都是,连传统的妓馆都要塞两个小倌以显示当今的风尚。那个时候的男倌实在是不讨好。 他偏偏在这凭春坊红的一塌糊涂。 那些小乞儿见着有人来了,纷纷回头看。余沙认出来里面有昨天见过的那个小的。还没说什么,那些孩子却像是约好了一样,通过四周的巷道,迅速跑走了。 只留下花垂碧一个人。 他见余沙过来,竟然像是故意停在这等他一样。把身边的芍药伞收了起来,转头看他。 其实余沙和花垂碧是有过交情的,不过那都是太小时候的事了。这些年余沙在金盏阁和凭春坊之间来回奔走,身份换了又换,往事种种早就沉没在了泥潭里。任谁都没法再提起来。 可是再次见到花垂碧,他还是觉得心惊,又觉得悲凉。 天下乱了这么多年,就是换到今天,再让余沙来说,这天底下最可怜的人是什么人,余沙的说法也不会变的。 这天底下最可怜的,就是失去父母的孤儿。 一旦在年幼时失去庇佑,就不能再算是个人了。或许是个牲畜,又或许是个物件,再或者就是路边的一颗尘埃石子,总之不算是个人。 他曾经是这样,花垂碧也是。 花垂碧看过来,眼神倒是与昨日在那妓馆后院里不同。他看着余沙,眼里有着探究。 我见你十分眼熟。他先开了口,先前在那院里就觉得了,只以为是这凭春坊里来来去去,所以认得。 他略微歪了下头,显示出一丝不同的疑惑了,看着是可爱的,余沙却觉得心里凉。 可昨日听孩子们说,你直接给了小六一枚钱。花垂碧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来,带着那花瓣式的嘴唇形成了一个笑的形状,眼睛里却没有笑意。这般的慷慨,可不是一个客栈老板该有的手笔。也不是个凭春坊里的人该有的态度。 他收了笑,表情变得肃杀起来。 你是什么人,我又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不知可否为我解惑呢? 余沙沉默,他其实逃到这凭春坊,就有再遇上这些人的准备。 和窈娘旬二不同,花垂碧代表的这一类人,是他真的不想再见的旧相识。 半晌,他开口:十数年前,暗巷丁字牌第一间。我睡在廊下最右边的铺上。 长佩文学网(<"" target="_blank"><>) 长佩文学网(<"" target="_blank"><>) 你想听少淼的事吗? 金盏阁中,湖心小筑里,余望陵正在给关澜沏茶。 这种事他一个阁主来做,实在是有些纡尊降贵了。关澜却也安之若素地受着。待他斟完,端起喝上一杯,不知他究竟品没品出个中滋味,姿态倒也是好看的。 余望陵笑着看着他,不意外地从关澜眼里看出他感兴趣这件事。 这才施施然地开口:你刚才喝的这口茶,叫美人唇。因为叶片形状恰似美人的嘴唇而得名。矜贵得很,每年的雨水不管是多了还是少了,都长不出这恰好的形状来,味道也不好。所以也说一两茶叶一两金。 关澜不知为什么这人要说余少淼,却先说这茶叶,疑惑道:所以? 余望陵笑了:少淼当年,从竹林寺兜兜转转流浪到暗巷,身价就值这么一口茶。 那也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十三年前,天下出了两件大事,一是鉴安之乱,雀获关外的狄寇进犯中原,贵人豪族纷纷南迁,闹得民不聊生。 第二件事,是定州朝廷的皇寺,出了件丑闻。 说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寺庙的和尚耐不住清规寂寞,养了一后院的娈童亵玩。 这事不稀奇,世道乱了,自然有许多想要在乱世中求安逸的人找各种各样的方法自保,出家为僧就是一条。 虽然要守些规矩,但是至少保住了性命。 乱世中,人多少还是对寺庙这些地方有三分敬畏的。可能是恐惧鬼神,也有可能是寺庙清寡,实在没什么油水,还不如去扫荡个村庄。 可这些光是图安逸才出家的人,并不是每一个都六根清净的。一时还能装装,时日久了,就收敛不住原来的脾性。 其中偶尔有人破戒开荤还算小事了,乘着夜色劫掠寺庙中旅人的事都时有发生,就是闹出人命也不稀奇。更不要说其他那些修身养性的戒律,那真是满纸经文权当放屁听响。 可这些戒律中,最煎熬的还是脐下三寸的需求。 这些能在乱世里出家图安逸的能是些什么好汉。侵犯来上香的女香客的都算是普通的艳情故事了。最下作宁人作呕的,是那些更为阴损的,搜刮没了父母的孤儿来取乐的肮脏事。 这种事其实以前就有,只不过都是悄悄的,仿佛自己也还要着三分颜面,不敢宣之于口。可是到了鉴安之乱,天下流民四起,遍地都是没人看护的孤儿的时候,这事的走向就变了。 和尚庙里的娈童一度成了一项生意,人也真是奇怪,越是这样的乱世,越是放浪形骸。 那些挺不起脊梁去面对流寇兵乱的贵人们,把这一腔无所归依的家恨国仇统统排解在了更弱小的人身上。 也许是飘零在外的孤弱女子,又或许是那些没了照拂的小孩儿。 后者兴许还更合适些,天下男人的劣根性,吹捧了多少年青春少女,不就是喜欢嫩的吗? 这年头,女孩家儿十四、五岁就能嫁作人妇。再小些便也无妨了。 这事恶心不恶心呢,恶心。 可是有没有办法呢,没有。 一开始只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寺,野寺。后来这股火越烧越烈,总算是烧到了所谓的皇寺身上。 这也难怪,谁说那些达官贵人,就不好这下作的趣事。 可是这些官寺皇寺与别处不同的一点,就是这些寺庙里,是正儿八经住着一些龙驹凤雏的。 于是这火一烧过来,便终于引火烧身了。 那年竹林寺大火,至今还是众说纷纭。余望陵说,只知道确实是因为那下作行当里误混进去了一个贵人骨血,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 余望陵话说的机巧,留了些空隙等着关澜接。 可关澜却仿佛石头一般,他这番话说完了,也只是说了一句。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事。 余望陵登时就笑开了。 他问:那公子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知道他最后在竹林寺失踪,后来过了好些年又听到漓江余氏把他找了回来。 关澜说:我想知道这之间,和这之后的事。 他看向余望陵,目光中有不能错认的坚定: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死。 这目光,这么真挚,这么诚恳。关澜携着一腔孤胆而来,满怀赤忱。 若是此刻,他面前站着的是余沙。也许不管那些往事再黑暗,再难以提起,也会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可他眼前的是余望陵, 余望陵笑了。 他开口。 那就从,少淼是怎么被金盏阁找到开始说起吧。 第二十八章 认真算起来,暗巷长大,又全须全尾地活到现在的孩子,其实没有多少。 以至于余沙自爆了家门之后,花垂碧第一反应是皱了眉毛。 丁字牌第一间,他当年的确也是住在那里的。 我不认得你。花垂碧肯定地说,当时我们那一间,十二个孩子。夭折了九个,除了我,一个进了紫河车,还有一个进了李王府。前些年听说也死了。 谁知道呢。余沙说,兴许我只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吧。 这话要是换做旁人来听,大概就是听听就算了,又或者只是觉得他有所隐瞒,不欲多说。 可花垂碧毕竟是花垂碧。 他在这凭春坊里沉沉浮浮十几年,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见识过各色各样的绝望。 所以他迅速领悟了余沙话里的不祥,和那看似荒谬的真相。 他在说自己是一个本应该死了的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花垂碧皱起了眉,余沙身上的迷雾并未随着他的坦诚而散去,反而变得越发浓厚。花垂碧看不清这人的过往,只觉得不安。 花垂碧。余沙忽然开了口,如果回到当初,回到小时候春熙馆的龟公来暗巷买药的那天,你还会为了被选走,把脸洗干净吗? 花垂碧一瞬间抿紧了唇。 能在暗巷那种地方全须全尾长大的孩子,总是要舍弃些什么的。而且说实在,都沦落到那种境遇当中了,真的是不管舍弃什么都应该原谅。扣、群,二/散|临六'酒*二|三酒=六 说到底出路无非就那些,出卖身体,出卖灵魂,或者出卖别人。 花垂碧选了一头,余沙自然也选了一头。 他们实在是故人相逢,余沙却实在没有时间再和他叙旧。 抱歉。余沙说,我现在要走了。 花垂碧没有拦他,就这样任由他离去了。 刚才那个问题,其实不光是问花垂碧的。 有些时候,余沙也在想,如果时光重新倒回当年的暗巷,自己又会做什么。 大抵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沦落到暗巷的时候,身边已经带着旬二了。一行二十几个孩子,都是没了父母的,像是牲畜一样地被赶进漓江。 他其实有很多机会被买走。这队人牙子沿着漓江的巷道挨家挨户地卖人,模样周正些的,或是看起来身体壮实的很快就有了着落。都是一些南迁来的没落贵族,家里正好缺仆役。 余沙小时候模样就长的很好了,就算不是最顶尖的脸蛋,也是很清秀的。 但是他一直没被买走。 这其中,一方面是因为买家嫌他瘦弱,看着不是长久之相。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一直用各种各样的泥污,掩藏样貌。 他不光自己这么搞,他还给旬二这么搞。 他自己那时候也就是个十岁的孩子,这么弄都是因为在竹林寺里的那些见闻,觉得容貌要是被人看上了,并不是好事。 现在想想,若是早早被这些贵族家买走,说不定还能顺遂一点。 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当年的他和旬二,就一直留到了最后。那人牙子见实在出不了手,就算了几个馒头的价格全部卖给了暗巷的一家买孩子的店面。 那就是丁字牌第一间。 其实暗巷的孩子,如果彻底安分下来,就当自己是最廉价的劳动力,还是能养活自己的。毕竟就算是个奴隶,施舍几个干粮也不打紧。 可是总有些不这样安分的人。 余沙这么多年都还记着花垂碧,也是实在因为他太个别了。 明明都堕落到这种地方来了,合该好生谨慎着度日。花垂碧却不,他坚持要给自己起个名字,要认字。得空了就拿着根木枝在墙根下写从各处看来的字。 他那时也是泥猴一样的人,每日和余沙他们做着最脏污的活,倒人家的夜香和恭桶。可他却好像又与别人不同,总说着让人不懂的话,又总是大放厥词。说有朝一日一定要出去看看。 其实他说的那些话余沙都听得懂,只是他不敢搭话。 这样的个别是十分危险的。而且比起来自大人的危险,更多的是来自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 终于有一天清晨,花垂碧不在他的铺位上。 余沙紧着早上那一点点的清闲时间,在暗巷的小道里找了许久,最后在一个死胡同里找到了花垂碧。 他裤子烂了,下半身全是血。 那天之后,过了几日,春熙馆的龟公照例来暗巷买药。花垂碧一反常态,用河道的水把自己收拾得无比干净利落,也不做活,就坐在丁字牌第一间的门口。等着那龟公路过。 几乎就是一眼的功夫,他就被带走了。 可想而知这是一张怎样的脸。 后来挂了牌,就算是男的都不打紧,照样住着全漓江最奢华的房间,一夜点的香就值千两银钱。 而余沙还记着的,是他被挑走的那天,几个暗巷的汉子暗悔没把他洗干净再弄的骂娘。和他们一间屋里,几个孩子艳羡又妒忌的酸话。 这些人后来都死了,在花垂碧的盛名传遍了整个凭春坊后,以不同的理由,不同的死法,在不同的地方,死去了。 余沙不知道这些与花垂碧有没有关联,毕竟死人这件事在暗巷里,还不如死了头牛来的新鲜。 他在暗巷里熬了一年,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每天用一半的口粮喂旬二。 他本来觉得自己还能熬到长大那天,却因为花垂碧走了垮了一半的精神。 他是那个时候,觉得自己肯定是护不住旬二的。 旬二当时就是个普通的丫头片子,没心没肺,也没什么记忆。每天就跟个小尾巴似地跟着他。又因为营养不良,瘦的像是才两岁。 这是还小,孩子总会长大的。 暗巷能做工的只有男孩,女孩是不可能出现的。就算偶尔哪家店里有,也会很快丢了。好一点的去做雏妓暗娼,坏一点的尸体都沉在了河道里。 这里的小孩价格也就几个精面馒头。谁又会为了几个馒头,去找人麻烦呢? 那时候余沙也才十一岁,心智远不能说成熟,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看着旬二的脸,想着不若就一起死吧。既然逃不过,自己选还显得潇洒些。 而他终究还是没死成。 第二十九章 牡丹书院? 关澜问余望陵。 余望陵笑笑说:牡丹书院如此盛名。公子也应当知晓。当年墨书十日辩书,也算是这十数年来文坛数一数二的雅事了。 关澜听余望陵如此说,倒也没有太多实感。这些文人雅事北境不兴盛,他游历的时候虽然也听过一些,却也并未放在心上。要不是当日关家收到余少淼的一封书信,却也不知道世上还有间牡丹书院。 恋耽美 榉木无青(18) 他想起客栈中余沙和他说的话,于是开口问:你说是牡丹书院找到的余少淼?我在漓江听闻牡丹书院已经败落,这又是怎么回事。 余望陵笑了笑,开口:牡丹书院败落也只是五六年前的事,少淼流落在外的那些年还兴盛着呢。说到这个公子可是对牡丹书院的败落有兴趣?此一事一般有两个解释。 他伸手替关澜斟茶,缓缓道:官府的解释呢,是当日墨书患急病去世。牡丹书院怕失去这位文坛大儒有损声望利益,便隐瞒不报,致使墨书尸身损毁溃烂。牡丹书院的特权优待全赖墨书一人的功绩,此事败露,自然要为她讨个公道,于是就摘了牡丹书院的良民籍,贬为贱籍,让她们去做那皮肉生意去了。 余望陵换了个坐姿,把那首旬二念过的歌谣,又念了一遍给关澜听。 花尽牡丹残,雨落琵琶晚。李府槛前客,不知身何在。 余望陵说:所以这花尽牡丹残,讲的就是牡丹书院。 关澜事先已经听过旬二如何解释这首儿歌,知道这儿歌远没有听上去那么温馨无害,继续问:那么,民间的解释呢。 那也要看怎么说了。余望陵老神在在,说是少淼贪图那书院里姑娘美色杀人的,或者墨书是自己服用五石散落水溺亡的,传说颇多,不一而足。无非是民间的百姓啊,多少念这书院的好,不忍心它下场如此不堪罢了。 余望陵轻声开口:若是有爹娘兄嫂照拂的,倒也无妨。但是如果是流落街头的孤女,若能进牡丹书院,习得一些学问技艺,自然要比在暗巷这样的地方好过无数倍。至少不用担心一觉醒来就丢了性命。 关澜又是沉默,余望陵说的这些和余沙之前同他说的大差不差,应该是没说谎。 但不知怎么,他总觉得此人话中有话,不像表面上这样的儒雅随和。 余望陵看出他的犹疑,倒也没倒也不坚持让他现在就相信自己,继续说:当时少淼在暗巷过了一年还是多久的苦日子。恰逢牡丹书院里有人去暗巷选女孩。当时和他那个店里就有一个,就这么被挑了去。那女孩依恋他得很,死活不肯跟他分开。可是牡丹书院向来只收女孩。被闹的没有办法,最后托人找了金盏阁的路子,想能不能把他带过去。 关澜这时候接话了:你们就是认出他来的? 余望陵说:他算起来与我是堂兄弟,先不说长相,体征与胎记也与记载的相同。经历也是。当年我伯父把他送去竹林寺本是想着他体弱,侍奉几年佛祖能沾沾佛缘,人生顺遂些,没曾想却遇上祸患,竟然遗失了。幸而又阴差阳错地找了回来。 关澜看着余望陵,好似在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片刻,他却也没再坚持刨根问底,问了别的事:那后面他就在金盏阁待着么? 那是自然。余望陵说,后来定州的小太子还来漓江读过一段时间的书,也是同他见过的。这次给他办丧事,人也来了。 关澜对这些不置可否,又问:那他是怎么死的。 余望陵笑了出来:这自然是另一个故事了。我倒是愿意与公子秉烛而谈,只是身体羸弱,经不住。若公子有兴趣,不如我们明天再说? 关澜也不是非要让人强撑病体也要解惑的性格,只说:是我叨扰了,阁主请先休息吧。 余望陵下了楼,站在湖心小筑的门口,等着侍女小厮撑伞。关澜出来送他,看着眼前淅淅沥沥下着的雨,余望陵不知是想到什么,忽然露出一个笑来,侧过头,言笑晏晏地看了一眼关澜,说:当日在竹林寺里的时候,好像也下过这么大的雨吧。 关澜被他问的一愣,正欲开口追问,余望陵已经起身走了。 另一边,湖心小筑外,项飞白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余望陵出来,他立刻迎了上去,开口:思草堂那边的院落一直是都收拾好的,阁主今日住过去? 余望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身体倒是已经往思草堂的方位走了。 项飞白没想到劝了一个月都没劝好这人,不知怎么来了个关澜,突然就改了脾性。内心惊疑不定,只觉得不是好事。 他心里有些慌,就不由自主地开口试探,出声询问:阁主,那关澜是什么人?又与竹林寺是什么关系?您怎么能一眼就认出来? 按理说他这话是有些僭越的,可余望陵不知是因为心情好还是其他的原因,竟然回了他的话。 你也学过易容,和沐窈学过不同地域人的面相。你以为他是哪里来的人? 项飞白沉吟片刻:从眉眼和鼻梁看,较漓江的人略突出些,虽然是汉人,应该不是南方来的。 西北雀获的人,祖上混过关外人的血。余望陵直接说了答案:沐窈要是听见你这回答,绝对要打你手板。 项飞白有些发窘,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还被余望陵查验了功课,却还是十分不解:就算知道他是关外来的,又和竹林寺有什么关系? 猜的。 猜的?! 项飞白大惊:阁主原来是在试探他?!可为什么偏偏说竹林寺? 话语间,思草堂已经到了。余望陵回头,眼神不知是在谴责还是在看智障。 余少淼十岁后再未离开过漓江,这时节突然出现在漓江的雀获人,如果是为他来的,只可能与竹林寺有关,若不是,我不过随口诈他一下,又何妨? 项飞白被这眼神看得不适,只得应和:阁主深谋远虑,是属下愚笨。 可是。项飞白又起了一个话头,硬着头皮问了下去:阁主最后在湖心小筑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日在竹林寺里的时候,好像也下过这么大的雨吧。 听着,似乎只是一句普通的话,但是听上去,却好像他们曾经是旧相识一样。 项飞白想不明白为什么余望陵要这么做,所以他直接问了。 余望陵在原地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到底,嘴角露了一抹笑,说:飞白,你现在还能记得小时候玩伴的长相吗?他说完,没等项飞白的回复,转身直接进了思草堂,余下伺候的人也纷纷跟着进去了。扣+群二散临\六酒二三,酒}六 项飞白看着人都进去,站了一会儿,他隐隐猜到了余望陵有什么安排,但是既然没有同他说,便也实在是不能问了。 他又想了片刻,自觉也没什么趣,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项飞白是外姓的门客,就算如今管着实务,住处也还是和内门的人分开的,在中轴线偏东的地方有一个独立的院子。 他这连日全都是活,今日也想躲个懒,左右现在也没什么大事。余沙那边的事算办砸了,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改日再上门和他说一声。 这么想着,项飞白进了自己的院落,屏退了左右侍奉的人,自己想点一盏灯,看看书,然后歇息了。 别点。 他这厢还没点上火烛,屋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吓得项飞白火折子差点拿丢了手。他好容易稳住手,才往屋子里看,此刻屋里还有些零星的夜光照明,阴影处走出一个人影来。 是余沙。 项飞白看到是他就觉得大骇,灯也不点了,三步并作两步往他前面走,压着声音骂:你疯了?!好容易逃出去的?回来做什么?! 余沙不跟他纠缠这些事,直接说了来意:你们白天从凭春坊带走的那个人,在哪? 项飞白一听他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瞬间头都疼起来:你说说你,那人要是那么要紧,你也藏得好些,如今人都进来了,你又来找我要人!我怎么给你找?! 余沙眉毛都皱起来,显然是还没探听清楚情况。他赶着下钥前进了平恩坊,关澜这一路确实是万众瞩目。以至于动向都是清楚的,确确实实就是进了金盏阁之后就再没出来。 这不是项飞白做的事,余沙清楚。按理说,他看到关澜那身衣服就应该清楚什么情况,找点理由让人早点出来才是正理,就算派弟子跟着都不打紧,关在阁里算怎么回事? 他当时就知道出事了。 余沙是真的觉得心累,虽然这些年他做的事,也往往十成付出五成的回报都收不回来。但是关澜这样,明明都是些小事,却处处出意外,到头来什么都办不成的无力感还是让人烦躁地想要揍人。 于是他一时恼火上头,潜进项飞白的卧室来了。 你给我找套弟子的衣服,帮我改下容貌。余沙跟项飞白说:想办法安排我见他一面。 项飞白脸上犯了难,明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劝他放手,尤其余望陵现在明摆着对那位关小哥很感兴趣,不论做什么都太危险了。 何况他现在还算是个死人,要是被发现了,又算怎么回事呢? 可是他也知道劝不动。 项飞白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嘱咐余沙在屋里待一会,自己又出门安排去了。 看他走了,余沙周身的气才稍微收敛一点。 和项飞白做朋友就这点好,你要他帮忙的事,从不过问究竟是为什么。事后也再也不提这旧账,权当没这回事一样。 他们俩算起来也是许多年交情。金盏阁还是长老院说了算的那些年里,外门弟子从来是当半个仆人用的,武艺再高,再聪慧,也没什么用。撑破天也就是个外院管事的,连个内院的账房先生都不如。 项飞白当时年纪也不大,是被家里父母卖了的,因为家底清白,读过书认识字,又生的一副清朗的相貌,就入了阁做个小弟子。不过命不太好,分管他的外院师傅脾性大又爱折磨人。他好好的皮相进来,没几个月就不成人形。 倒也不是什么下三路的折磨,就是些什么冬日里穿湿透的鞋站规矩,饭里掺沙粒这样的事。不要人命,也不让人一次性就羞辱难当,就这么细水长流地折磨人。 项飞白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年,遇上了在找伴读的余沙。余沙那时在金盏阁的日子也不算好过。他是个挂名的少爷,幼年丢失,过了两年多地狱里的日子。好容易找回来,父母又都死了,难免受些欺负。不知是不是看项飞白这样子勾起什么回忆还是痛楚了,直接点了他的名去伴读。 后来处久了,也问清楚项飞白那师傅到底什么情况之后,余沙又找了些由头,给那师傅派了几个难做的差事,慢慢那人就边缘化了,最后逮到了些吃拿卡要的错处,给赶了出去。 这师傅最后什么下场,余沙从来没问过。就跟项飞白此刻也没问余沙到底为什么要冒着风险见关澜一样。 旁人都说项堂主给金盏阁这么卖命是记着恩情,当事的两个人却都知道不是。 没什么恩情,不过是同病相怜。 第三十章 夜又深了。 漓江这几日,夜晚都不太安宁,总是让人感觉暗流涌动。 兴许是风雨欲来吧。 余沙抱着个装着不少东西的箱奁,顺着连廊,往湖心小筑走。 时间太仓促,项飞白只能给勉强上了点粉末,就着他原本的那张假脸再改了改容貌,借着夜色遮掩才没露馅。 湖心小筑此刻已经灭了灯,一层白日里打开的门窗也都关着。余沙顺着湖心小筑走了一圈,找到了一临水的门房,正好卡着四周望楼的视角。略敲了敲门之后,门内亮起一个光源,有侍女捧着油灯走近,隔着门问话。 什么人,这里都睡下了。 这声音是他原来屋子里的大侍女,叫绿江,余沙心下稍安,开口。 项堂主打发来的,说是给关公子送些衣物用具,因前面有事,就耽搁了。他哑着声音说。 许是余望陵今日不住在这里了,绿江问了这么一句,竟然也开了门。半嗔地看他一眼,埋怨道:也不早些来。 余沙微微低着头,箱奁累的高,正好挡住人,又是黑暗环境,也看不清他长相,只说:如今阁里忙,多担待些吧。 这又不比别处。绿江本只是嗔怪,这下竟然点着了真火:怎么阁主去了,你们也开始作践起人来了?他还留着一屋子东西呢!要么你去现在这位主子那求个明典,是不是这屋子里摆设物件都能打发那街市上的乞丐?随随便便让个人住进来就罢了,这些一应的用具也不快些送来,难道拿阁主用过的给他? 余沙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无奈,这丫头就属于那种愚忠愚得有些不要命的。他都死了月余了,她还一口一个阁主。这么看余望陵真是心宽似海,竟然没怎么样她。 饶是这般感慨,场面话还是要说的,余沙开口:您也别拿我们撒气,我们这些外院办事的也就是听命罢了。 行了,你跟我这装什么委屈。绿江极不耐烦地打断他:有苦自去找你主子去哭,当湖心小筑是什么地方。 说罢,她接过那不轻的箱奁。看都没看余沙,就把门给关上了。 余沙还紧张半天,虽然让项飞白用衣服更改了下身形身高。但是这些侍女伺候他太久,保不齐就能认出来。这下没看他身形就关了门,倒是正中他下怀。 湖心小筑在整个金盏阁建筑群里是被割裂出来的,一面入水,三面都是广场,出入往来尽收眼底。 然而只要过了进出这一关,拐到这临水的死角来,还是有办法躲过望台的监视的。 这世上不会有比余沙还熟悉湖心小筑的人了,他借着死角,踩着每层的檐边,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四楼的望台。 这个他一个月前刚刚跳下去的地方。 他翻身上露台的时候,其实内心是有一丝疑虑的。 这疑虑倒也不是不信项飞白。或许是月前在余望陵手底下败的太惨,又或者是这几天被关澜折腾得太无力。不管是为什么,其实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他心里有一份惧意。 倒不是怕行迹败露,被余望陵抓到,他怕的是别的事。 余沙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其实也是在等绿江把东西分好送上来,他要借着绿江的动静进屋。 绿江虽然满口抱怨,倒是也没拖沓活计。没一会儿,就端着东西上了楼。 余沙静心听着她上楼的动静,准备她一开门就开望台的门,留出缝。等她走了再溜进去。 他想的倒好,就是忘了,一遇上跟关澜有关的事,他一次都没算准过。 余沙都听到绿江站到门口的声音了,正准备同步开门。那望台的门忽然就自己开了。 余沙正傻着呢,忽然望台的缝里就伸出一双手来。一只手把门拉开。另一只手精准地拉住了他的腕子,直接往前一带。 余沙就这么被关澜抱住了。 被抱住的那一刻余沙整个人都懵了,满脑子都是空白,就好像根本没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这边还懵着,那边绿江已经开了门把东西放好,看关澜在望台门口,出声:一应用具已经给公子放好了,公子需要人伺候吗。 不必了。关澜开口,我自己来。 绿江倒也不坚持,行了个礼就带上门出去了。 她这边走了,余沙才有点回过神,第一反应就是心跳如擂鼓。 刚才关澜说话的时候他被这人抱在怀里,简直觉得那话是从胸腔传来的一样,就这么炸在耳边,炸得他满脸通红。 恋耽美 榉木无青(19) 幸而项飞白给他扑了不少的粉,应该是透不出来。 然而耳朵尖还是红透了,心跳声也做不了假。 关澜确认绿江已经下去了之后,才松开余沙。他在余沙刚上露台的时候就觉察到了,等听出呼吸声是他。又见绿江上来时他似乎想开门。就索性自己开了望台的门,把他拽过来,用身形挡住。 毕竟自己比他高大半个头,余沙又清瘦,遮住还是很简单的。 只不过这人的反应不在他预期里。 关澜把余沙放开,皱着眉,问:你怎么心跳这么快?害怕了? 余沙: 关澜看他沉默半天,张口又是一句,很是气人:你怎么才来。 余沙: 余沙顿时觉得这心跳都喂狗了,他冒着多大风险进来找着个专门惹祸的,还要被嫌弃来的慢。早知道就放这人在这自生自灭算了。 我凭什么要来?余沙气得牙痒痒,忍不住和他斗嘴:我陪你送命啊?! 关澜眉毛都皱了起来,颇为疑惑:不是你放着不管让他们把我带走的?你没有后手? 有,但是他那后手碰上余望陵,走成了死棋。 这有点丢人,余沙是断断不会承认的。 余沙尴尬了一秒,迅速开口扯开话题:其实就在这金盏阁里也好啊,不管是查余少淼的事还是查极乐方,都有许多便利呢。 他这语气是在是目的性太强,欲盖弥彰的意味太浓。饶是关澜这么一板一眼的都沉默了,打量他片刻,开口。 你自己信吗? 余沙: 第三十一章 气氛又凝滞了半天,关澜皱了眉头,还是把想着的那句话说了出来。群,2伞灵溜,9'2伞、9,溜日,更肉肉 你真的很奇怪,你到底想做什么?又和余少淼是什么关系? 明明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关澜却有些忍不住追问。 其实他鲜少这个样子,他毕竟走过了永嘉古道,算是江湖里摸打滚爬过的人。再怎么看似懵懂天真,也有一路活下来的见识。 这世上人人都有往事,人人都有秘密,来往所见却又都是过客匆匆。 所以不要问太多,亦不要知晓太多。浮光掠影中,带着目的和欲望而来,不做过多牵扯,事了就抽身而去方是上策。 关澜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在此刻,他看着余沙,忽然想再知道一些什么。 知道他为什么三番两次搭救不图回报,知道他与牡丹书院有什么牵扯,知道他曾经在余少淼的生命里扮演过什么角色。 知道他想要什么。 可惜他不善言辞,好好一句话说出来,像是在质问。 余沙本来在这事上就容易敏感,此时此刻又是在个满是回忆又极不安全的地方。纵然理智上知道是他自己一直躲躲闪闪云遮雾罩关澜才有此一问,情感上却反应不过来。 奇怪又怎么样?于你来说不是有用就好了吗?他干巴巴地说,还带了点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别扭。 关澜眉毛皱地更紧,下意识辩解:我并不是 余沙打断了他:在客栈后院的时候。他抬起头看关澜,眼睛里亮亮的不知是月光还是别的什么,还有在那家妓馆,你肯听我说几句话无非是因为知道我对你有用。如此便好,又追问什么? 这是一个拒绝的姿态,关澜自然也感觉到了。 他并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个,以往这样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他只需要冷着脸走开,或者拿出剑打一场就行了。 但是这么粗暴的方式显然不适用于眼前的余沙。 他看起来根本没有攻击性,只是像是被吓着了一样。 跟只猫似的。 关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这个了,不过这个认知让他说不出什么重话。于是他只好先沉默,先走进屋子里面,让余沙自己决定要不要进来。 余沙说完那句其实是预备着要和关澜拌嘴的。结果关澜只是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转身进屋去了,反而弄得他有些力气使在棉花上的无力来。 他其实脚一直保持着随时往后跳跃的姿势,这样一来也没了用武之地。只好悻悻得摸着鼻子也进了屋子。 屋里两座灯塔都没点,连余蜡都被清理的很干净,想来是很久时间都没用。 关澜坐在室中唯一亮着的小几旁边。点了两盏灯,光却还是没法照满整间屋子。湖心小筑的顶楼,空间略矮,却又设置着不少隔断和布纬。按理说这样的地方其实不应该放灯塔这样易燃的东西的。奈何余沙眼睛不太好,夜间若昏暗些就看不清东西了,才讨了这样的东西过来。 关澜坐下,便也不在说话,只是继续看一本放在几上的书册。余沙走过去看了一眼,是他平日里用来记录一些琐事的本子。瞧内容,三四月前的事了。 三四月前也差不多是准备冬歇过年时候的事,他在位的时候是外门内门一起管的。那时候余望陵已经在暗中筹谋,所以内门他有些耳目不明,但是外门的事还是正常在管的。又是大年节,所以更费了许多心在这上面。 但总归其实都是些琐事罢了。 余沙走过去,无声在关澜对面落座。看着关澜神态认真地看过那一行行字。 余沙的字其实挺好看,他练的是手上掷物的功夫。对力道和肌肉的操控都精细入微,写个字自然也不在话下,甚至说让他去绣花说不定也绣的不错。 只不过写的急,于是就太草了。满目的鬼画符,除了他自己,没人认得。 这些本子上记得也杂,没个章程。都是听人来报,有事要处理他就随手记下了。看不出什么章程,真的要看账或是其他要紧的事,自有他处负责记录。所以这些笔记似的东西,以往除了他自己,连绿江都懒得收拾。眼下关澜找出来的这些,大概是她姑且记挂着自己大丫鬟的职责,这才整理清楚没给扔了。 毕竟他余少淼都是个死人了,这些不过是死人留下的一沓废纸,没什么作用。 可是关澜实在是看得太认真,一行行看过去,珍惜地手指都在一点点摸那些干掉的墨痕。他认真得余沙都疑惑起来。怀疑自己当时记得这些有的没的破事里是不是藏着什么重要的消息,他给忘了。 你在看什么。余沙总算是藏不住自己的好奇,问出了口。他一方面不想关澜问他,一方面又对关澜的一举一动都好奇的要死。但凡关澜是个计较的,都应该揍他一顿,至少也要阴阳怪气地怼回去。 可是关澜不是,他好脾气地回答了。 我在看他写的字。 字? 对,比以前写的还要好了。 余沙一阵语塞,仿佛喉咙被人塞住。万千话语都阻断在那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从来没人和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有种说不出口的亲昵和怀念,像是亲近之人才会说的。他没养在父母亲人身边,夫子只关心课业,见得又少,并不会如此关心。后来更是在虎狼窝里一路走过来的,旬二再亲到底也不会在乎这些事, 所以他没经历过。 你还认得出来?嗓音沙哑,终究还是探究的心胜过了那些内心涌动的情绪,余沙垂着眼睛说。 关澜点点头,开口:他小时候临的《平复帖》和《出师颂》,也不喜欢好好写,字比人家原先的还飞,现在倒是规整了不少。 余沙听了这回答,愣了下,没想到骤然还听了一段自己小时候的逸闻,本人都没什么大印象了。也不知道他小时候到底是一手怎么样的字,才能让现在这满目的鬼画符都能被评价一句规整不少了。 他小时乱学,学了楷书就在写行草。后来进金盏阁,重新写楷书和隶书,篆书也学。世人写行书和章草的较多。只是他们这些和世家来往的,总还是写的规整些。行书章草再有盛誉,终归只是文坛风流,赏玩倒可,办事就不行了。 他也就这些记下来也不用给人看的地方写写章草,也就图个快,没想到关澜能认出来。 二人阔别十三年,这显然不是关澜记性好这么个理由能够糊弄过去的问题。 你怎么还能记得他的字?余沙克制不住,又是一个问题。 关澜答了:我从竹林寺离开的时候,身上带了他临过的两贴,学着些了段时间。后来家里人找了别的教书先生,才换的字帖。 余沙只是问他如何记得,关澜答的却比这更多。 余沙看着灯下还在看着他那些笔记的关澜,实在是无可救药地觉得心软了下来。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他说。 关澜的手顿住,不确定似地抬头看了一下。 余沙此时半个人掩在黑暗里,倒是比刚才在露台的月光下还要看不分明。 关澜没马上开口说话,他觉得可能是这黑暗给了余沙些许的安全感,所以才又露出些许柔软。 这柔软很有可能是假象,他要是真的不知好歹地上去挼一把这猫的神经,怕是能翻脸比翻书还快,转瞬的功夫就炸毛跑去人找不见的地方去,临了还要在他脸上抓上一道。 于是关澜沉吟片刻,问了一个,他自以为还算安全的问题。 我今日见了一个叫做余望陵的人。他开口,先交代前因后果,以免说错了什么能及时甩锅。他和我说,少淼从竹林寺离开,一路流浪到漓江,去了暗巷。他吃了差不多一年的苦,然后就被金盏阁找到了,平安顺遂地长大。 关澜看向余沙,开口:这是真的吗? 余沙半边身体隐藏在黑暗里,连脸上的表情都看不太分明。他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维持了很久,久到关澜以为他根本听不到什么回答了,余沙却开了口。 他声音很沉,明明姿势没有换过,却莫名有了丝疲惫和放弃的颓丧来。 与他说的话十分不符。 余沙说:是啊,他平安顺遂地长大了。 话音落下,他闭了闭眼睛,嘴角露出一个略带挑衅的笑来。看向关澜,再开口却是刺伤人的话。 然后他刚刚二十三岁,就死在这里了。 第三十二章 湖心小筑,二楼。 绿江又仔细查验了四处的门窗是否关好,四处暗匣是否都还妥帖。这才算是了结了这一天的活计,准备去洗漱歇下。 她是一等的大丫鬟了,这原本不该是她亲力亲为的事。只不过余少淼走后,这湖心小筑也人丁凋落。余少淼虽也管这府里一应的杂事,终究还是不理这些琐碎的内务。于是还是长老院那边分了人手再管,除了绿江是从小跟着他的以外,其余的侍女也都只是在这边侍奉而已。 他在的时候自然感念些恩德,他死了。自然都要找别处的活路。又因为余望陵先前一直在这边住着,自然又换了些人。绿江本来也该换掉的,却也不知道余望陵打的什么主意,竟让她留了下来。 余望陵今日宿在了思草堂,侍女一干人等自然也就随着去伺候了。就留了绿江在这里照看关澜。自然只能把二、三等侍女该做的活计也做起来。绿江倒是无所谓,左右都是湖心小筑的活计,做什么都好。 她做的无怨无悔,倒确有几分能屈能伸的感人,让人盼着她早些把事料理了清楚了去休息才好。只是今日湖心小筑宿了外客,显然不能让她好生得个清闲。 等绿江洗漱也洗漱好了,宽了衣服换了睡衫,正准备入眠的时候。隔着楼板,她头顶上的四层那边,忽然有了响声。 像是什么重物跌落在地上时候发出的闷响,不是硬的物件,倒像是人。复而又响起一些别的声音,像是家具被推倒,撞到什么了。 绿江当即整颗心提了起来。湖心小筑要说安全绝对是独一份的,但是千防万防也防不住内贼。不然余少淼也不至于从这边跌落下去没了性命。 虽然现在楼上睡着的是个外人,死了也就死了。但是余少淼那一屋子东西,虽然比起什么金玉来说未必多奢靡,但是个个都有来历讲究,遗失或是污损了,都是补不回来的大损失。 绿江在床上想了片刻,当即觉得人命可以先不管,还是赶快通告项飞白,找人过来查探才是。最好借此机会再说道说道,不说恢复原来余少淼在的时候的安防,多派两个弟子固定值守也是好的。 也不知这些人怎么想的,竟然今夜连一个值守的人都没分来。这湖心小筑建起来的时候,用料选材不要钱似地花销出去,雕工更是一绝,俱是手里头有功夫的老人做的。连台阶上都刻着整本的道德经,选的隶书,书法大家言之棋的手抄本,光这个就值百金了。更不要说这四层小楼每级台阶都要刻需要花多少心力人工。实在是一砖一瓦都值钱的很。 她想定了主意, 便又把衣服换了回来,穿好鞋子,准备漏夜去前院找项飞白。 等她匆匆走到楼下,开了门走到湖心小筑的广场中,却又吓了一跳。 余望陵坐在小广场的石凳中,身边陪着几个内门弟子,不见项飞白。 绿江顿时背脊爬上一股寒意。 余望陵轻抿一口茶,笑着看她:绿江姑娘,薄衣夜行,可是湖心小筑里出了什么变故? 绿江神经紧绷,下意识就是否认。 可余望陵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放下茶杯,淡淡地向左右弟子吩咐:和望楼传讯,放火箭吧。 绿江瞳孔紧缩,叫到:阁主?!湖心小筑会毁了的! 余望陵今夜心情似乎很好,竟然也不介意她如此失态地叫嚷,说:那又如何,再建就是了。 还是说。他微微垂下眼睛,开口问:这湖心小筑里,还有什么烧不得的东西吗? 湖心小筑外,弟子正在传讯。四楼里,关澜和余沙已经打过两个来回。 因为多少记挂着这是在外面,两个人都多少收着劲,没敢弄出大的声响。却也是拳拳到肉,真的在打架。 先前绿江听到的那一声重响,就是余沙被关澜掼到地上的时候发出来的。关澜一只手就掌住余沙的手腕,另一只手直接往脖颈上锁,半点没客气,是动了真火。 余沙没想到这人长着这么一张脸,身法又这般好,居然手劲还能制住自己。被压制片刻,又靠着点穴的手戳了关澜的麻筋,这才脱身出来。转头就想往望台上跑,又被关澜拽住腰带拽了回来。H雯'日更二伞铃琉,旧(二'伞/旧琉 不准跑。关澜声音冷的像铁:打完。 余沙恨地牙痒痒,心说要是但凡他现在手里有袋石子,能这么被你压着打? 但是他没有,所以再和关澜交手结果也就只有一个,被对方压着打。 要说胜负这早就分出来了,关澜还这样不依不饶地抓着他打架,无非就是看他不爽想教训他。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就因为他用那种态度又再他面前提余少淼死了这件事。 不是提不得,只是他当时那语气分明就是找茬。 他就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关澜复述余望陵说的那些鬼话就满心的不忿,非要做点什么发泄,还非得发泄回关澜身上,这才出言不逊。 余沙是真没想到关澜功夫这般好,要是打的有来有回他好歹能撒个火。这被一边压着教训就完全是憋屈了。当即就想跑,关澜还不放人。 你放开我,你想一会把守卫招来吗?!余沙压着声音跟他吼。 不管,你惹的麻烦。来了你解决。关澜不知该说是固执还是脾气坏,完全不为所动。余沙都要被人气得笑出来了,开口激他:那我就说我是你同伙,你来就是想偷余少淼遗物的。到时候一起做阶下囚,你待如何? 恋耽美 榉木无青(20) 可以。关澜制着他的腰带,把人拉近身侧:那正好也让他们帮我认认,你究竟是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骤然被拉近,余沙气息都有些不稳,看着关澜近在咫尺的脸,心跳得发慌。 味道。关澜面无表情地说:你给我找的衣服上的熏香,和这间屋子里用的一模一样。 闻言余沙脑子空白了一秒,按理说他那边放着的衣服都许久没仔细养护了,再染过这屋子里的香味也该散了干净,怎么这人还能闻出来?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关澜骗人,当即开口:你诈我!那衣服上哪有什么味道?! 关澜却丝毫没有动摇:绝无差错,我从不骗人。 你余沙震惊,还没想好这一茬要怎么圆过去。却见关澜眉眼轻微一动,直接拽着他往室内移了一步。 余沙刚要问他又作什么妖,就看见一支火箭破窗而入,正好射在二人刚刚站着的地方。 这支箭仿佛一个讯号,须臾,更多的火箭通过两侧的窗户和望台的移门射进来,室内的纸张布纬立刻被点着,眼见火势即将蔓延开。 有那么两秒钟的时间,余沙是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他以为是余望陵要杀关澜。 可他又很快就反应过来,不会是关澜,没有理由。 余望陵是要杀自己。 第三十三章 没事。 余沙下意识先安抚关澜,也不管自己腰带是不是还在人手里拽着,先反手压着关澜的手,身子稍微往外侧出一点挡着,做出个保护的姿态出来。 先看有没有第二波箭,如果没有就只是虚张声势,逼人下去而已。 关澜片刻前还在同他打架,这会儿安静下来,也不急着回他的话,先看了他搭在自己手上的手,又看了看他的姿势,表情有点复杂。 他最终还是没有拒绝这个姿势,开口问他:如果有呢? 有你就跳楼。余沙面不改色地说。回头看关澜:下面是水,以你的身法轻功,死不了吧? 关澜略点了点头,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那你呢? 余沙顿了一下,开口:我从楼梯下去,走正门。 关澜立刻反对:火势蔓延,这是木楼,要是烧起来会死人的。 箭是从四楼射过来的,楼下未必有事。余沙坚持,他犹豫片刻,还是把担忧的部分一道说了:余望陵向来多疑,他要是知道今夜你与我接触过,就不太好收拾了。 关澜这才明白他为何要分两边离开这里,十分惊异:你就为了这个,让我从望台下去,自己走楼梯? 余沙内心盘算着无数到时候见了余望陵该怎么给关澜开脱的话,闻言也没细想关澜的语气,直接嗯了一声。 关澜笑了,他和余沙相处这几天。被这人嘴贱也气到过几回,但是如果要论起来,还是今次为最,以至于他都被气笑了。 他反手甩开手,一边拽着余沙的腰带顺势把人腰也搂紧。余沙正在想事,被他这么一搂思路整个断了。看向关澜,开口:你干嘛?! 听你的。关澜回他用自由的那只手随手抄起一条被子蒙住两人,跳楼。 余沙吓也被吓死了,被子一蒙起来,光线被隔断,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腰间的手和靠着的胸膛那么有存在感。他直接骂人: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这就么跳出去,怎么和余望陵解释?! 我闯的祸,我解释,你别管。关澜随口说着,马上就想往望台的方向冲。余沙死死拉住他,不肯动,发火:你这是胡来!你难道想死吗?! 那你呢,你想死吗?关澜没有跟他吵,只是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如今不过是被火箭围在这里,我不知道你考虑到了什么,但是那难道就值得你用命搏吗? 余沙:! 余沙一时愣住了,在一片黑暗中,关澜的声音从斜上方传来,听得他耳内有如雷鸣。 关澜见他安静了,也不再耽搁,直接抱着人,借着被子的遮挡从内屋的死角冲出,向着望台奔了过去。 余望陵在楼下看着火势蔓延,他令人同时往整栋楼射箭,一楼都是帷幔,蔓延地快些,二楼和三楼都还是些暗火,还没看出声势。四楼倒是已经初见烈烈火光了。 绿江发髻散了,褪坐在一边,无望地看着慢慢烧起来的湖心小筑。 也是片刻的功夫,四楼的望台有人以被褥挡着火箭冲了出来,直接冲破四楼望台的护栏,掉到湖里去了。 余望陵见状,一扬眉,吩咐:让水里的人预备好收网。 他上次让人溜了,多少也准备了些手段,法子土了些,有用就行。 过了一会儿,湖边有人回报,湖里捞上来两个人。 余望陵听到这话,心情很好,也不管一边的绿江,直接施施然往湖边走。 湖畔边,岸边站着数十个金盏阁的弟子,手里还拿着预备人逃跑用的渔网。上面还缠这那床随二人一起落下楼的锦被。 而关澜浑身湿透,只穿着里衣,就这么蹲跪在地上,头发也湿着披在身后,倒是显得美貌越发耀眼。 他怀里搂着余沙,用外袍罩着,就这么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跟晕过去了似的。 余望陵第一眼见到这么个场景,也很是诧异,这和他预想的确乎是大相径庭。 不过他适应地很快,脸上立刻挂了个笑出来,开口:刚听弟子报告,说是湖心小筑遇袭。触发了报警机关,不知是否是冲撞了公子。 他笑的样子给人感觉十分诚恳,就像是刚才那个下令放火箭的人不是他一样。 关澜只是冷眼看着他,并不接话。 余望陵也知道这事不太可能就这么混过去,但是眼前明晃晃出现的另外一人可是实打实的。饶是关澜再不配合。他也并不需要他配合。 于是他略微变了神色,变得冷漠戏谑了些:只是不论如何,关少侠现在抱着的这位,应该不是原来就在湖心小筑的人吧。 若是夜袭金盏阁的贼人。余望陵把贼人两字咬得很重:还请关少侠把人交出来。 他话音刚落,像是感受到此刻凝滞的气氛一般,外围围着的几个金盏阁弟子都上前了一步,形成了包围之势。 余沙一直躺在关澜的怀里装晕倒这是他们跳下来之前那么短的时间里关澜吩咐的。他说他惹的事他来收拾,让他到时候被捞上来就装晕倒,万事他来扛着。 一般来说,余沙是不太会相信这种毫无根据的口头声明的,但是从关澜抱着他开始冲到他们落水又被人捞起来的那么短暂的时间里。他做出的最后选择是,按照关澜的话去做。 这种毫无根据地信赖另一个人的体验,即使放宽到他目前为止全部的人生,也是第一次。以至于他十分不习惯,装了片刻,听着外袍外面余望陵的步步紧逼就想出声然后挡着关澜,换个人来面对余望陵。 他同余望陵一道长大,知道这个人心思诡谲,关澜这涉世未深的傻子,说不定三言两语就吃了亏。到时候不要说保全两个人,怕是还要陪他一起去死牢走一遭。 余沙不知道关澜准备怎么抗下这件事,基本在他看来不太可能,何况关澜现在一直一言不发。实在不像是掉下来之前那么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被这阵凝滞的情绪实在是逼得受不了了,正准备开口,关澜却把他抱得更紧,说话。 不行。他言简意赅。 余望陵自然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笑道:关公子,这又是怎么个说法啊? 他是我这边的人。关澜说,他担心我才夜闯金盏阁,这件事我可以道歉,但是你们是不是也该反思一下自己的安防问题。 余望陵: 余沙:可以 余望陵闻言,无语了会儿竟然又笑了起来,面上更亲切了些,开口:既如此,也该让我们看看这位的相貌吧。不然就凭关公子一张嘴。如何让人信服? 关澜迟疑都没迟疑,直接开口:不能看。 余望陵微微讶然:这又是为何,若是没有什么理由,我只能认为少侠是在包庇贼人。到时公子便不是客人,该和这位贼人一般,是阶下囚了。 余沙听着话赶话说到这里,内心叹了口气,心说关澜大概也只认为这样能骗过余望陵,或是多骗半日一日的空隙也好。可别说是余望陵了,就算是个普通的外门管事也未必能听信这种话,怕是要完。 他这般想着,就想起来,把这个摊子接过来收拾,不管怎么也不能让这个话题继续展开,怎么也要把关澜择出去。 然而他还没开始动,就听到关澜声音在耳边冷声响起。 所以,你是想与北境王府作对吗。 余望陵眯了眯眼,他之前确有猜测关澜的背景应该是北境关家,但是这人话语间的意思,却仿佛他不只是个探子。 余望陵声音变得冷了一些:北境王府的旗号是如此好用?绾绾郡主的车队后日才进漓江地界,你又是什么人? 关澜直接开口:我母亲是关净月,你说我是什么人? 余望陵瞳孔一缩,连余沙都在关澜的怀里彻底怔愣住。 关净月三字,对于中原以及南地来说,多少算是个秘闻。 关净月,北境王。 十数年前驱逐北狄,一直镇守北境而得封王号的北境王,是个女人。 关净月的儿子,自然是北境王世子。 余望陵的面色冷下来:空口无凭,这里是漓江。没有见过北境王世子的人。何况日前漓江与北境数次通信,只知道逢香山庄的绾绾郡主代表北境王府南下,如何世子也来了?书信还从未提及?阁下如此言之凿凿,可有印信。 关澜回答:你等下。 余望陵:群洱彡〇;流/久$洱彡}久流{ 余沙: 关澜艰难地从腰间掏出一个蜡封的小木桶来。虽说浸了水,但是似乎由于蜡封而保存的很好。 关澜把木桶前的蜡取了,正当众人以为他要拿出什么东西。关澜却直接把那个东西尾巴上的一小块布扯了。 那布条扯开的瞬间,竹筒里冒出一簇极明亮的火光,以极快的速度冲上天空,炸开一抹烟花。 余望陵在看他动作的时候就有猜测,转瞬之间看到火花已经冲天而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世子还有这样的手段?他禁不住问了一句。 一两日的日程内,见到这个他们大概明天就会到了。关澜面无表情地说:倒时叶绾绾和关家的人到了,自然清楚。 另外。关澜像是预想到什么一样,抬头看向余望陵:这烟花炸开的样式各不同。他们只要看到,就会知道是我。 余望陵看向关澜半晌,竟然笑了:特地说一句,是怕金盏阁今日杀人灭口吗? 关澜回复:解说一下,我看余阁主很感兴趣。 余望陵笑:倒真是稀奇的紧,原来雀获那样的北方,也有这般手段。 不过。他话锋一转:阁下怀中抱着的这位又是谁呢?我知道怕是阁下身份尊贵来头不小。可如今金盏阁内也不是没有贵人。谢氏太子也歇息在阁中。既然这里多了个来路不明的人,总该让阁中记录下形貌特征,也要有个名头。不然明日出了什么差错,我金盏阁灭门事小,就怕是再起战事,生灵涂炭。 关澜皱眉,还是坚持:不行。 余望陵步步紧逼:既如此,也合该有个合适的理由吧。 关澜看向余望陵的眼睛,像是知道了这人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一个说法。 随便套个身份倒是不难,难的是怎么合理地解释为什么不给人看长相。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关澜就觉得自己找到了合情合理的答案。 我刚才在和他行巫山之事。关澜面无表情地把这句话说完,接着开口:他现在脸上是脏的,不能见人。 余望陵: 余沙: 第三十四章 敦伦云雨,理之自然。不但搅了人家得好事,还要看人家情儿的情状,确实很不体面。 余望陵失笑,关澜这套乱拳打死老师傅,着实看着新鲜,于是开口:那么,就略微洗漱之后,再验过。 关澜皱了眉毛:不行。 余望陵:为什么不行? 关澜说:我们还没完事。 余望陵: 余沙: 有那么一瞬间,余沙觉得算了,这都是命。 能把余望陵都给噎住,这不是普通什么人都能做得到的, 与这个比起来,被没口子的污蔑了什么行苟且之事都没那么重要。 他是心如死灰地安静下来,外袍外面,关澜和余望陵的对峙还在继续。 余望陵的脸色非常精彩,甚至说得上古怪。 他不知道此刻躺在关澜怀里的那个人是谁吗?不,他清楚。 这般的身形,又如此莽撞,还和余少淼的事夹杂不清的。除了余少淼他自己还能有谁。 但是光知道并没什么用。 余望陵露出个笑。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太过奇异,以至于他甚至从中咂摸出一丝趣味来,竟也不急着抓人了。 既如此。他说,今夜算是金盏阁莽撞了,不如请世子与这位公子,移步其他的院落休息吧。 他语气待着些打趣和暧昧,言语间还在伸手想揭余沙身上盖着的外袍。被关澜避开了。 余望陵也不恼,开口说:此去有些距离,不若让个弟子帮忙抱着? 不了。关澜说:我自己抱,你让人带路。 这就是拿定了主意,绝对不让人碰了。 余望陵是真心觉得有趣,余少淼身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号人物,还来头不小,看着真与北境王府关系匪浅。 这是个变数,余望陵心下有了计较。问了个弟子阁内还有哪处厢房空着,就直接让人引路过去。 这厢事完,一行人转过湖心小筑临湖那一面,正要经过小广场往别处走。就看到项飞白带着一行弟子赶到这里。 望楼已经不再射火箭,那些弟子正在救火。绿江也不再颓坐在地上,此刻正站在项飞白旁边,用袖子蹭着脸上的灰,倒是没再哭了。 恋耽美 榉木无青(21) 项飞白原本正在仰头看湖心小筑的火势。听到脚步声渐进,便侧过头来看,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合乎规矩地行礼。 阁主。他行完礼,开口:听外院望楼来报,说是内院走了水,又说是有贼,惊动了望楼的机关。特来查看。 他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的事先交代了个清楚,这才又说:阁主不是在思草堂歇下了,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问的僭越,他是外门管事,说一千道一万也和内门差着一级,何况眼前的是余望陵。 余望陵倒是回答了:夜间看见火光,过来看看。正好,你既然在这里,把这位关公子找个地方安置吧。 说罢,他转身告辞:我向来体弱,此刻确实是乏了,向世子讨个饶,先行告辞,还请公子体谅。 关澜开口:你走便是。 项飞白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再看关澜怀里抱着的用外袍裹着的人,心下有了七八分猜测。 余望陵没再理他,只是走的时候又多了句嘴,说是如今湖心小筑毁了,绿江也没了地方去,不如跟着关澜他们去新的阁院伺候。 绿江如今全然像是丢了魂儿,有吩咐就答应着,很难说到底听没听进去。项飞白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好歹是回来些神。默默跟着一行人,往新的院落去了。 时间已经是深夜,这时候再收拾个什么院落出来显然不合适。项飞白只好让弟子从别处拿了被褥之类的用具,又找了个主屋还算干净的院落给他们。 他把主屋的事安排好,就退了出去。他对今夜诸事虽有猜测,却不甚明了。如今也不知是否能当着关澜的面直接质问余沙,只得先去别处打探一二。 等他走了,这室内才又算平静下来。 关澜听到四周都没人了,这才把余沙的外袍揭下,颇为自得地和他邀功。 怎么样,我说我能解决吧。 余沙躺了半天,手脚都木了,此刻略微的想动一动都是钻心的麻痒。见关澜掀了外袍也算知道现在是安全了。便也不再忍耐,缩起身子来等着那阵麻痒过去。 他一边忍,一边不忘出声讽刺关澜:是,您英明。 关澜听他说了两句,也觉得不对,这话听着不是夸人。于是他也不管余沙还难受着,直接上手戳他,还要埋怨:我给你平了事,你怎么半句好话都没有。 余沙身上那阵麻痒总算是褪去了点,他压了压心里那股尖酸的劲,抬眼先看了看关澜,开口:你是北境世子? 关澜闻言挑了眉看过去,开口:不像? 余沙心说那可真是太不像了,没见谁家的王孙贵胄跟个游侠似的在外面晃的。 他看着关澜,虽然相处的时日还不久,倒也对这人脾性摸了个一个半,他能这么有底气地和余望陵说话,多半不是假的。 没想到为了极乐方一事,北境王府不但应承下来,甚至直接让世子过来,不知道背后到底有什么打算。 余沙想不通北境此举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又去仔细看关澜的相貌。这人生的端的一副风花雪月的样子,居然来头这么不小,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沦落到竹林寺里的。 他想到这里,就又想起来刚才关澜随口说的那些污糟话,立刻就半点不耽误地尖酸起来。 不说你是世子什么的了,你刚才和余望陵扯那些做什么啊?回头怎么瞒? 关澜奇怪:什么怎么瞒,不挺合理的。 余沙真的是服了他了,开口问:那叶绾绾来了怎么说?你这么编排我是个情儿?回头你是让她把我给处理了还是怎么? 关澜无所谓的很了:那有什么的,大不了就说我喜欢的是你,要跟你私奔。反正都是北境王府的家务事。外人管不着。 余沙正是被这个人混不吝的程度给气的半句话都说不出,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这人怎么能没谱到这个地步?你到底是不是来查极乐方和牡丹书院的? 是来看少淼,顺便查查。这么乱七八糟地闹下来,关澜脑子里居然还记得正事。说完他也抱怨上了:你们金盏阁到底怎么回事,那余望陵什么情况,少淼到底为什么死的? 余沙无语片刻,不知该不该敬佩他都到了这会儿还记挂着余少淼。 沉默了半晌,他叹口气,知道事到如今不把事情说清楚,关澜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小声说,你拿纸笔,再拿个脸盆和火烛过来。 关澜不明所以,还是给他拿了。 余沙没离开床,就着偏桌,沉默着在纸上写字。他惦记着关澜认得他草书的事,也不知犯起了什么别扭,偏偏用的隶书。写一张,给关澜看过后,就又点燃,投入火盆里烧了。 如此往复,十数张纸,倒是也把事情解释的清楚。 金盏阁的事其实说来也简单。 金盏阁的阁主,从来都不只是明面上的那一个人。 余少淼本来就是因为余望陵身子不行了才被推到台前的。前两年几乎都只是在做余望陵的副手,就是后来逐渐有了些权利,也不过就是管管外门的事。 余望陵,余断江,长老院,李王府,谁都有自己的主意和决断。不过万般种种,都借着余少淼这个皮张扬出去,借着余少淼的手执行下去,让苦主有个可以唾骂憎恨的对象罢了。 余少淼做了几年的傀儡,又妥实掌管着外院诸事,慢慢地积攒了些做事的手段。这才开始在漓江一地布局并追查一些旧事,这才有机会,借着外门的遮掩同北境王府联络。 余沙把余少淼同金盏阁的关系在纸上略略都写了,关澜一张张看过,人也跟着沉默了起来。余沙没急着写更多的事,只是等着关澜的反应。 关澜停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所以说他卖人为娼也好,或者是他害的牡丹书院一院儿的姑娘落为贱籍也好,不是民间自己的谣言,是这些人故意泼在他身上的污水是吗? 他话一出口,余沙便愣住了。 这话早前在那妓馆的屋子里,关澜就问过,后来吃早饭他说漏时,关澜又问过。七!一零舞八八[舞(九零 他在那些时刻都不知如何作答,如今再听到,却也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刻他好像才从和儿时挚友相逢的幻梦中出来,堪堪看清对方眼里的自己其实只是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自小在竹林寺里被保护起来的,未曾被这红尘三千磋磨过的余少淼。 不是余沙。 世子。余沙听见自己开口,即使这两件事上他确实无辜,可他在金盏阁这么些年,手未必是干净的。 关澜不语,只是用手细细抚摸过纸页,像是抚摸着他未曾得见的余少淼的这些岁月。 等他把那些纸页上的事情都一字字刻到了心里去,才把纸拿去点了蜡烛。 火舌燎着了纸页,极快地烧起来。焰光烈烈里,关澜平静,但是温柔地开口道。 无妨。 轻轻两个字,像是一颗石子,砸起了余沙心里的万般涟漪, 余沙怔愣着,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几乎是空白的。他竟然不知道,这世上有人,可以用无妨两个字,如此轻巧,又如此笃定地把他那段不知如何评价的岁月一笔勾销。 好比大雪落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终究还他了一片清明舒朗。 余沙忽然笑了起来,他说:原来世子对他,确实是一片深情厚谊。 关澜没有接话,只是看着纸张上燃烧着的火光。半晌,才轻轻开了口:我见过他,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人活在世上本就诸多无奈,何必苛求。 余沙也看着那纸张燃烧着的火光,看着那焰火烧过的黑边,心里货真价实地酸涩起来。 就好像,他突然发现这世间事滑稽的很。你原来以为到死等不到的东西,却在万事皆休的时候到了。 原来,他这一生里,还有过关澜这样的人。 余沙闭闭眼,把不知从哪里涌起的万般情绪都压了下去。强行把声音保持在正常的范围内,干巴巴地转移话题:世子,他如何,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他不在了,既然北境王府肯管一管极乐方,不若也管管牡丹书院这件事,只要这件事有个结尾,他自然是能瞑目的了。 他这话转的生硬,偏关澜听进去了,他看看余沙。火光映着他的脸,唇抿着,脸部的轮廓显得既坚毅又单薄。 关澜没有追问什么,垂下眼,顺着余沙的话说了下去:我明白,所以现在,我们应该从何处查起呢? 余沙沉吟片刻,开口:从墨书那边查起,怕是不成了。一来时间过去太久了,二来这事已经盖棺定论,没什么新的说法,很难翻案。 还是得从极乐方入手。 余沙又拿了一张纸,把他还记得住的,曾出现极乐方贩卖的妓院赌场乃至商贾走卒都列了一边,其中不乏一些雀获和定州那边,来漓江做买卖的人。 余沙自己写,也越发觉得忧心忡忡,在末尾写,此方涉及的范围实在太广,不太可能只是一方贵族参与其。很可能还有外面的人合谋。 关澜细细把这些都看了,他慢慢消化了一阵。又有了疑惑。也拿了张纸,在纸上写字。 既然也有雀获的人,你怎么知道合谋的不会是关家。 余沙见了这问题,知道算是问到命脉处了。他犹豫片刻,不知道是不是要如实写上。想了半天还是照实把情况写了上去。 定州那边说不好,但是雀获关家一定与此事无关。 关澜更好奇了,写为什么? 余沙又纠结半天,干巴巴地写了个结论上去。 问过行商的人,雀获又荒又穷,销路很难打开。就是漓江这边要找人合作,也不会找雀获关家。 关澜: 关澜在纸上写,真是谢谢你了。 第三十五章 他这句话把余沙逗笑了。 余沙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又觉得这样笑出来不太好,于是死命咬着唇压抑着。但是嘴角一个劲地翘着压都压不下来。 关澜看他这样,觉得有些恼火,于是用笔抹了上面那句话,提笔又写了句。 如今雀获来往行商许多,又与关外人交换物资,已经富庶许多了。 他这里说的富庶也是和往日比的,鉴安之乱结束后,天下死了一半的人。其实也不光是北下的狄寇杀的,这些先不提。只说天下人丁稀少,休养生息都需要时间。 这其中只有漓江一脉的南地没有太受影响。一来并不是主战场,二来天下大乱,富人和平民都在南迁。其他地方死的都没有人了,倒是漓江这里多了不少可用的人力。乘着战后天下修养的时机,通过行商和农业,养活了剩下的大半人口,收敛了天底下大部分的财富。 所以如今天下还维持着三方对峙的态势,背后原因细究起来盘根错节,十分复杂。但是一旦说透了,却又十分简单。 漓江有钱,定州有士,雀获有兵。 只要明白这个,就会知道关澜说的富庶其实也只是相对于雀获原先来说的。 本来就是临近北部戈壁,黄沙漫天,沃土不丰,种什么都难活。好一点的草场还要用来养马,不能大规模放牧。靠着和关外的牧民交换物资度日,经济主要还是靠行商。前几年听说关净月想越过归燕关打出去。不为了别的,就为了牧民手里的白察草场,想找个地方牧牛羊,自给自足。 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一来是这些年军费大头还是漓江和朝廷出的。大家心里都清楚,给你钱,是为了你护着边境。不给多,是怕把你养肥了,南下篡位。 若钱粮给足,天下没人斗得过雀获铁骑,这是事实。 也因为这个原因,朝廷后面出了个翟谡,就颇有些硬气起来。若是关家不顶用,或是不服管,天下总还有人能担着护卫国门的重任。 也是这些年流寇频发,朝廷和漓江之间的茶岩商道屡屡出事,翟谡只能一直留在中原荡寇,才歇了几分心思,天下还稳定着各守一方,相安无事的态势。 关澜不过写了这么句话,余沙倒是想出了二更天去,发起呆来。 关澜见他不回话了,心里不知怎么还有些郁闷,伸手去捏他的脸。 余沙被他捏回了神,这思绪一中断,有些想不起来刚才在讲什么。被捏着看回关澜的眼睛,眼神里是货真价实的懵懂。 他本身就不是显年龄的长相,一双杏眼平添三分无辜,此时也才二十三岁。懵懂着看你的时候,就显得更小了。 关澜心里升起欺负人的别扭起来,嘟囔了一句猫就是猫,把那些纸上官司都丢到一边去,低声问他:你列了这许多的地方,要逐一排查吗? 他这句话问的明白,余沙便也一下回过神来,开口:不必,直接从牡丹书院查,这药在凭春坊出现过的所有地方我都查过了,只差牡丹书院。这些年牡丹书院一直是漓江贵族们私有的欢场,不好安插人。不过许多正式的宴席都设在那边,绾绾郡主如果到了,应该也要开席,那日是个机会。。 关澜听了,有些疑惑,问:你似乎已经断定要害就在牡丹书院。是有什么证据吗? 他虽然看着像是随意揣测,却正说在关节处,余沙头疼片刻,只能强行扯开解释道:牡丹书院现在控制在李王府的菱云夫人手里当年的人虽然还留下了几位,她们中有两个人和李王府交往最是紧密,说不定会有线索。 关澜不说话了,静静地打量了余沙许久,看得余沙几乎都要毛起来。 幸好他也没盯着看太久,忽然笑了,说:行,那我们就先去牡丹书院。 关澜这厢松了口,余沙也暗自松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今夜在关澜面前实在是受到了太多冲击,连伪装都懈怠了下来。话一谈完,就小声悄悄抱怨了一句:幸好没想起来要去偷尸体。 他自以为说的小声,可关澜耳力非常人所及,听了个一清二楚,挑眉:你不说我还忘了,赶巧来了。我一会儿就出门偷去。余沙被这话惊了,猛地一抬头,还没惊出来,就看见关澜满眼的揶揄之色,这才反应过来,是被这人打趣了。 你你这人。余沙气得咧了一句。 我这人怎么了?关澜还是揶揄着看着他:本来打算偷了就跑的,这不是一时有事跑不掉吗? 他这副样子,余沙倒是又有兴致和他斗嘴了:那你可得办快点,没得事没办完他先给埋土里了。 这有什么。关澜说:埋土里我再给去挖出来。到时候江也好,湖也好,总之让他随着水往他处去,不比留在这里好。 他说到这里,忽然偏了头,直直地瞧着余沙的眼睛,开口问:你说呢?这样好不好。 余沙被关澜这双眼睛一望,没能细细想关澜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倒是先说不出话来了,隐隐地还莫名心虚。 他是该心虚,他又没死。 可是这心虚好像又不是因为撒了这个谎,好像是因为别的什么,像是有什么小辫子被人拿捏住了似的。 余沙想到这里发起窘来,开口道:我怎么知道好不好,都这么晚了。先睡了吧。说着也不管关澜,径直卷着被子窝进了床里边。 你衣服还潮着。关澜看他这样子,着实有些好笑,伸手去捞人。余沙以为是这人又要问那些不着四六的问题,缩头龟似的不想答,索性就躺着和他交起手来。 恋耽美 榉木无青(22) 外门的更鼓又敲过一轮,夜色又暗了三分。 余沙躺在床上和关澜打了一阵,听着这更鼓,跟着打了个哈欠,是真的困了。 关澜瞧他那样子,也觉得拉这人熬夜实在是不妥当。这一天一夜的出了太多事。也是时候好好休息一下,就退了一步:行了,先睡吧。 嗯。余沙答应着,实则眼睛都睁不开了。 关澜把人往床里面挪了挪,帮着去了鞋袜。又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他其实也是好出身,不知为何做起这些事来倒是没什么障碍。余沙以前也是个被伺候惯了的,半睡半醒着,也没觉出什么不妥来。 等他收拾妥当,这也才打理好自己,上了床。 主屋内一片安静,过了一阵,隐约听得床上有些动静,像是有人在闹。 那动静很快被压制住,连人语也都没有了。又过了片刻,室内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这一方天地里动乱的一天,才算真正落幕。 而院子里,其他人的一天,还远未结束。 项飞白屏退了其他人,留着绿江在屋里,细细把今晚的事情问了。 绿江先前一直在哭,这会儿恢复平常的样子,红着眼睛,慢慢把事情给项飞白复了盘。 项飞白听了全程,末了,还是苦笑了一声:他到底还是不信我。 他这话说的没有对象,绿江自然以为他说的是余望陵。内心燃起火来,也顾不上什么身份尊卑,骂了起来:项管事,我记挂你是少爷伴读,说起来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这才什么事都全盘帮衬的。如今他尸骨还没凉透,怎么就记挂起那位尊贵的主子来了?就是惦记,也莫要来我面前说这些,难道我还凭着那些情谊,同你在一处哭一场吗? 项飞白听她这么说就知道是误会了,却也不能张口说余少淼没死,现在就在屋里跟姘头睡着呢。只能平白无故咽下这委屈,劝慰道:却也不是绿江姑娘想的这样哎罢了罢了,今日也晚了,明日再说吧。 说罢他起身,与绿江道别,出了偏屋。 绿江记着他的仇,也不给他好脸,关门的时候门砸得震天响。 那门就砸在项飞白眼前,砸得他耳朵里一阵锣鼓喧天。无奈,项飞白只好闭了闭眼睛,等着耳朵里那阵耳鸣过去。 等这声音没了,项飞白抬起头,环顾四周。不论是不远处的主屋,还是这处偏屋,还是更远处的思草堂,这偌大的金盏阁里,仿佛都睡熟了。 天地间仿佛就余下了他一个人。 H雯=日%更;二伞_铃琉?旧二伞%旧琉[ 第三十六章 院内,一夜静谧,直到日上三竿了两人才起。 余沙是因为太过渴睡,他其实原先在阁中的时候不这样,哪日不是如履薄冰似地天不亮就醒。可现下不知道为什么,等他睁开眼,确实已经天光大亮了。 关澜是习惯早起练武的,天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本来想下床出去练个拳什么的。一睁眼,就看见自己压着余沙,对方睡相香甜的紧。 他就没能下的了床。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关澜看着余沙,满腹都是疑问。 他倒是没什么恶意,这点已经反复印证过了。看似就跟个普通的要扮英雄的失心疯一样。 可他必然同这金盏阁,同余望陵和余少淼有千丝万缕的瓜葛。 自己在昨日在那湖心小筑四楼间闻到的味道必然不会有错。他既然有一样的熏香,说不得就是余少淼的亲信。 可若只是亲信,又何必到现在还瞒着他不明说。 关澜思忖片刻,趁着余沙还未清醒,伸手量了下他的身形。 余沙困得很,被他折腾也不愿意醒。哼哼唧唧地闹脾气,关澜也不理,径直又去握他的腰。 这一套量下来,关澜心里逐渐有了盘算。先前这人胡乱给他套了的那身衣服,似乎本来就是余沙自己穿的。 难怪自己穿着短了。 关澜想了想,终于还是把余少淼和余沙联系了起来。 三水一少,正是个沙字。 他没死? 既没死,那那天那个棺材里的又是怎么回事,这人又为什么瞒着自己不肯相认? 还是说他真不是,只是和余少淼关系极为亲近,所以才改了名字。 关澜思绪纷乱,还是想不通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他把余沙安置好,又想起这人兴许就是余少淼。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去翻少年的手。 余沙的双手柔嫩,却在几处指尖和关节处有厚茧。 关澜上手略摩挲了下,若只是日常写字,有几处的茧的确是不该有的。 这人擅用暗器,多半是铜钱大小的东西。 余沙还在睡着,不知就这么会儿功夫,人都快被关澜摸了个遍,连底细都要被摸透了。 他就觉得有人在动他,恍惚还以为是在客栈,旬二来叫他起床。拽着被子就想往头上罩,一边还拼命往床里头缩。 关澜看这人不知怎么要闹起来,心里又还有疑问,顿时就有点挣扎。 要是这人真是余少淼,那依着他们幼时的那些习惯,自然是护着惯着的。 但要是撇开这个,只说余沙。那看他这样,不免手就痒起来了。 关澜思来想去,想不出个子丑寅卯,索性不想了。 嗨,管他呢,左右他也没说破身份,就当他不是好了。 这般想着,关澜强行上手制住了人,不让他躲。余沙骤然遇到如此力道,当即反应过来,这不让他睡觉的不可能是他原先屋里面的丫鬟。瞬间清醒,立睁双眼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扰他清梦。 然后就看到关澜那张面若好女的脸。 实话说,如果不是被打扰到睡觉,还挺赏心悦目的。 余沙压下内心的脏话,开口:早。 早。关澜答应了一声,教训起来:你睡太久了。 余沙: 那你还不是才醒,衣服都没换,我都看见了! 何况久什么久?!昨天那么多事呢!睡下都后半夜了。他现在起是正常作息好吗?! 余沙刚刚清醒,起床气严重得很,奈何打不过关澜,只能把苦暗自咽下,说:什么时辰了?不是说今日北境王府的人该到了? 不知道。关澜说,醒了就只见你,还没见过别人。 余沙: 是不是他太敏感了,他怎么觉得这人态度有点变化。 余沙觉得有些古怪,也不说出来,示意让关澜松了力气,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开口:你们有多少人,叶绾绾这样的身份贵重的有几个? 关澜说:不知道,只确定她会来。 余沙眉毛皱起来:你们不是约好的? 不是之前就同你说过了。关澜回答:我原是来查密函的事的,走到扬子坡附近才听闻听闻余少淼死讯,独身赶来的。 余沙眉毛皱得更紧了:你到漓江也没多少时日,那怎么北境王府来的这样快。 我本来也是收到的王府的信鹰,才知道这事的。关澜说到此处有些犹豫,显然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当时身上没钱了,帮扬子坡附近的村户上山猎野猪。在山上住了一段日子,后来下山才知道的消息。 余沙被这个真相惊住了:你堂堂一个北境王世子还要自己猎野猪换钱? 这有什么。关澜丝毫不觉得这是件值得惊讶的事,开口:我一直在外面游历,又不能缺了钱就回雀获取,没钱了自然要在当地赚一些。 这话说的就更让人费解了。北境王世子,看天下局势,是和李王府世子以及朝廷太子同样贵重的身份。不说早早承担政务,也是该养尊处优,深居简出的。怎么换到关澜身上,感觉全然就是个江湖游侠。 所以他一开始虽惊讶这人的貌美,到真没觉得他是什么身份贵重的人。 被这真相无语半天,余沙才憋出一句话:素闻北境王关净月心胸宽阔,又有选材任人之能,倒不知她是这么培养儿子的。 关澜扬了一边的眉毛,显然是没想到余沙会这么说,问:你是觉得不好? 不。余沙回答:佩服她,确实十分有胆魄。 关澜这个性格做派,虽说当个游侠确实是正好,亏得关净月也能接受。 这句话说出来其实算是有些挖苦,仿佛嘲弄关澜没个世子的样子。余沙话一出口还略有些后悔。关澜听了却很高兴,忽然就露出一个笑容来。 这笑是从心底里笑出来的,一瞬间就美的有些惊心动魄。 我也这样想。关澜说:我娘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一定很高兴。 余沙被这笑容一晃,顿时有点被迷得五迷三道。话也没太听清楚,开口都是迷糊的。 余沙:什么? 关澜重复了一遍:我说她要是知道你夸她,一定很高兴。 第三十七章 关净月其人,凶名在外,可止小儿夜啼。 余沙可不觉得她是那种,会因为被人夸了一嘴就高兴得那种人。奈何关澜实在是笑的太好看,多少讽刺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出不了口。 半晌过去,也就只是闷闷地哦了一声。 他答复的不太热情,关澜也不在意。他倒是有心再问问余沙关于他妈有什么评价。还没张口,正巧绿江端了水,推门进来,只能作罢。 幸而如此,不然余沙瞎话都不知道该怎么编。 这屋子原本就是闲着给外院的人住的,空间不大,又没什么隔断。绿江一进来就看见关澜在床上半钳制着余沙。衣裳虽还算整齐,姿态却是不雅到极致了。 绿江看着倒是没什么惊讶的,关澜没口子乱扯的那些事半晚上已经传的到处都是了。再说分桃断袖这些事原也不新鲜。 只是话归这么说,心里的火气又起来了。心想就这么个人,惹得湖心小筑烧了,实在是老天瞎眼。 她心里愤懑,全体现在动作上,把盆放在盆架上,动静不小,水都洒了,惹得关澜扭过头去看她。 余沙昨夜脸上带着伪装,又借着夜色才敢在这姑娘面前晃荡。一夜过去那些都洗掉了,只有一层最底下的假皮。那皮为了长期佩戴并没有大改,只是改了一点骨相,亲近的人看了还是认得出来。所以他着见绿江进来,暗叫一声要糟,掀起被子遮住了脸。 这动作自然也被绿江看见了,她倒是没多心,心想这人心里居然还有些廉耻,实在是新鲜。嘴上依旧刻薄得紧,开口:前面院里说了,北边来了贵客。可是不巧了,二位现在方便见见吗? 关澜心说来的倒快,回到: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们洗漱好了再出门。 正好绿江也不愿意伺候这二位大佛,顺着关澜的语气应了声,又推门出去了。 余沙在被窝里蒙着,听到关门的声音才幽幽把被子拉下来一点,看绿江出去没有。 关澜看他好笑,说:怕被认出来? 余沙还在记挂着绿江走没走,听到关澜问,下意识应了一声。又极快地反应过来这人似乎是在套他的话,眼睛转了一圈看向关澜,张口就是谎话:你也知道我和金盏阁什么关系了,我当然怕。 关澜一看他这眼神就知道没完全说实话,倒也不欲现在就逼他说。索性抬手放过了,转而又说了别的话题:你今日怎么出去? 余沙正要回答,门又开了。这回关澜很上道,还没等余沙自己动,就直接拿着被子往人家脸上蒙。动作之快,力度之高,简直像是要闷死余沙。 捧着个托盘进来的项飞白: 余沙根本不知道是他进来了,乖乖蒙在被子下面。关澜和项飞白彼此瞪了一会儿眼,彼此都很莫名其妙。 关澜心说这个人不太好对付,又想起昨天在余沙面前夸下的海口,还得先把这人应付过去,于是开口。 你进来做什么?他佯装被打扰的样子,装模做样道:我们还没完事,出去等。 项飞白: 昨夜天黑没瞧见这人相貌,余狗真是艳福不浅。 他笃定这人根本没商量清楚,施施然开口:不若世子先问问他?前边北境王府的人都到了。若还要在此处痴缠,实在是不妥。 关澜眉毛一皱,张口就想让人出去。余沙倒是迷迷蒙蒙地听出来那是项飞白。把被子掀了个缝瞧。见真是他,也没有旁人,就把被子掀开了。 关澜还在想要不要用内力逼项飞白走呢,没想到余沙被子一掀顺带把台也掀没了。惊诧一秒,登时再看项飞白的脸色就有些不善。心说这又是什么人。企。鹅群;23069,2,3'96,日更 余沙懒得管他,看着项飞白就高兴:你快些过来,东西拿了吗?我昨儿落水脸上那些都没了! 项飞白见他态度如常,也没什么遮掩的意思,昨晚上那些心绪不平也好了些。端着托盘过去,在床边立定了。 都带来了,但是不太齐全,找了个由头让人一会儿再送些衣服来。 说罢,他看向关澜:虽不知阁下和余沙有什么关系,到底前院的事是您招来的。我这边要先处理他脸上的伪装,不若您趁着这个机会先去会客? 关澜: 这是要赶他走? 他又扭头去看余沙。 这张脸是假的? 余沙听出来项飞白话里的意思,也听出那语气里带着刺。看了看两个人,习惯性地调停了一句:确实是要花不少功夫的,不如世子殿下先去吧? 他这一句世子殿下就很灵性。 项飞白顿时内心就有了谱。态度倒还是那个态度,但是也没再开口催人。 关澜被这话推了一下,这下看着余沙的眼神也不善了。 关澜:你也赶我走? 余沙几个眼刀飞过去:不要啰嗦,我这边有事。 关澜看看这个,又看看项飞白,笑了声,开口:行。 说完,起身随手找了件外袍披上,也不打整,直接出去了。 余沙看他虽然走是走了。但是走的这么干脆,干脆到如此邋遢,内心就有点接受不了,不自觉就开口抱怨了一句。 这人怎么如此不修边幅。 项飞白听到这话来了精神,也想附和着骂人,以泄憋闷之情。 他还没开口,余沙的下句话就来了。 还好长得好,也不算太丢人。 项飞白: 余沙感慨完这个,记挂起项飞白来。扭头对他说:不说他了,你先画吧咦?你怎么看着不太高兴? 憋了脏话的项飞白露出一个略微扭曲的笑容:你看错了。 余沙: 余沙:哦。 第三十八章 关澜走了,项飞白把东西放下,又仔细查了门窗,关好。这又才走到床边,准备给余沙上伪装。 余沙这么会儿的功夫也醒过神了,闲闲地坐在床上想事情,手指还落在床上一点一点的。 项飞白看他这样,熟悉的很,略叹了口气。坐过去,问:又盘算什么呢?你如今又困在这里面。横竖都是瞒不过去的,早晚得被少阁主看出来。 恋耽美 榉木无青(23) 怕是已经知道了。余沙说,碍着关澜这个北境世子不好发作罢了。 说罢他扫了项飞白一眼:人现在是正经的主子,你怎么还这样叫。 你管我呢?项飞白调着手上的膏子,说着话力也重了些:还有那北境世子,我原说又是你在凭春坊里寻摸了个什么人,撒了个弥天大谎。瞧你那态度,竟是真的?这么大的事,你一开始还瞒着。 我又不是故意瞒着的。余沙搭他话茬:原也不知道,昨日湖心小筑上险些死了,这人才露的底细。 说起昨日,项飞白笑一声,手也停了:如今金盏阁外院是我在管,内院和长老院那边的消息也都通着,却也是等火烧起来了,才知道出了什么事。 余沙见他神色不好,稍一思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摸摸他手,宽慰道:你是我伴读,他防着你也正常。好赖听你之前说的,并未在公事上给你添堵,暂且凑合着吧。 项飞白闻言沉默一刻,遂低了头看看余沙,声音放低了些:你有没有猜测过,是我告诉的少阁主,才让你遇险的? 余沙一听他问就笑了,这是哪里话。若是你,第一日我就该和旬二一道被抓回来了。还轮得到今天,连湖心小筑都赔上了。 说罢,他又想起绿江之前的样子,心有戚戚焉:这下绿江指不定怎么伤心。她后续安排妥了吗? 项飞白鼻子出气,哼了一声:你还记得她? 余沙有些窘:本来想着她是阁里长大的丫鬟,总不好跟着我在外面蹉跎了。 那也得她自己来说。项飞白开口:你自顾自地给人安排好了退路,合该也问问人愿不愿意。 这要是以往说起这些,话赶话说到这个地步,余沙很该同他拌几句嘴了。今日却不知怎么,据嘴葫芦一般,生生忍了这口气。 确也是我的不好。他垂了眼睛,语气都软:可实在也没办法。 项飞白见他这样心里也难受,扯开了话头:不说这个了,说说那北境世子。 嗯?余沙奇怪了一声,他又怎么了? 还他又怎么了。项飞白简直觉得眼前这人怕不是痴傻了,这连日来一桩桩的事,先是你灵堂前有人毁棺,人还没找到,凭春坊又多了个绝世美人。紫河车还偏偏在这事上不说实话。这些都还没个说法。又从凭春坊里找到个北境世子。这些要是一一往下细究,哪件都是麻烦。 还能怎么麻烦?余沙心里透亮的很,原先是不知道他这层身份,如今知道了,再多事也压的下去。余望陵不至于这么点事都看不清。 项飞白听他的话头,又疑虑起来,开口:谁同你说这些了?我说的是你!那人身份贵重,再怎么说都是北边的人,终究是要走的。到时候你留在漓江,藏身的地方也被少阁主翻出来了,这可怎么好?再要到外面去吃苦? 余沙笑地坦然:你是担心这个?倒也无碍。左右旬二和你们几个都有了着落,我一条烂命,死就死了。 项飞白向来最看不得他这副样子,明明年岁不大,却暮气沉沉,气得骂他:我且不说我,就说你那妹子。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跟着你长大的孩子,你要是真的死了。她能忍了这口气?怕是你什么规划筹谋都白搭,转日就要上金盏阁给你报仇。 这倒是也没说错,然而余沙听了却笑:那丫头那丫头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能死的。等她觉得能抛下这一头去给我报仇。二三十年也过去了,到时候是个什么情况,谁说的定呢? 你项飞白被他这顿话说了个哑口无言,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你就从来不为自己打算打算? 我怎么没为自己打算?余沙回他:那客栈是一头,里头还有些财物,我也是有些积蓄用来安身立命的。 那又不是你给自己备的,那就是你给你那妹子备的。项飞白气急:要不是碰了极乐方一事,把李家逼急了,少阁主也不会如此急着发难。 所以咯。余沙笑着看他,左右已经惹了他,我是一定要把这事查到底的。还为自己打算什么。 项飞白气的手都在抖,恨不得摔了这些东西,甩了袖子就走。 余沙见真把人逼急了,总算是放了些脾气,安抚道:你也别怪我,人活在这世上,总有些事,如若不做。也算白来了一趟。 项飞白知道劝不住他,就是心里为他难受,憋屈得紧,半晌过去,发出一声喟叹:我也不是不明白你,我就是觉得不值。 没什么值不值的。余沙说:本就不该活下来的人,偷得了这么些年月,每一日都是赚的了。 这二人在屋里说着话,另一边,前院也正是热闹的时候。 叶绾绾一行人过午的时候进了城,原本该有些排场接待的。结果一行人被关澜那个烟花弄得心神不宁,什么接待礼仪也顾不上,忙不迭地被余家迎进了金盏阁。结果坐在前厅待客的蒹葭阁中等了又等,奉茶的换了一轮,关澜才到。 叶绾绾打眼看到进来个相貌姣好又衣衫不整的人,好悬没气晕过去。北地的规矩不多,再加上关净月当家。女子也很有些地位和胆气,直接放了茶水站起来骂人。 你你这成什么样子啊! 厅中余断江和谢景榕都在,原是作陪的。没想到迎面就先看了一场北地的热闹,对视一眼,都很惊讶。 关澜见叶绾绾骂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开口:你们到的挺快的。 叶绾绾险些就要拔剑与这人打起来。他们原本还有个一日的路程,就因为关澜那个烟花才连夜赶路,没曾想这报警的人一副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实在让人气闷,恨不得收拾关澜一顿。 随行的侍从见二位主子看着真要打起来了,怕给漓江和定州的人看了笑话,忙开口打圆场:世子没事就好,我等在路上不知怎么担心呢,郡主也是担心世子,这一宿都没合眼。 关澜没信这话,倒是也顺着台阶下来了,言简意赅:与金盏阁有些误会。 余断江早起的时候已经听说了这许多的牵扯,决断自然也有,闻言便起身开口道:这几日漓江不太太平,手下人办事不牢,冲撞了世子。还望世子和郡主恕罪。 一句话,这连日来的风波都盖了过去。 也不知是金盏阁的意思,还是余望陵的意思。 叶绾绾刚到,还不清楚关澜都闹出了些什么事。却也知道关澜的脾性,想来是闯了不小的祸。这一时半刻,因不知晓情况,也不好妄论,索性顺着余断江给的台阶说了,世子想来也给漓江添了不少麻烦,北地不比漓江这般讲规矩体面,还望海涵。 郡主这是折煞金盏阁了。余断江笑着回。 两人打了片刻太极,又有人给关澜送了茶水上来。众人落定,又开始说起了余少淼的事来。 谢景榕先前已经和叶绾绾见过礼,此时看到关澜,又有几丝好奇:雀获路途遥远,怎么世子跟郡主一道过来了? 关澜正想开口,叶绾绾先挖了他一眼,这才开口:也是为了余阁主的事来的。一来长辈是故交,而来世子早年困顿时也有些渊源。这才一道来了。 谢景榕应了一声,笑道:他倒是个关系通达的,原先也不知他和北境王府还有这些交情。 叶绾绾回:却也是很有些年不往来了,我们在北地也只听说过他的事迹声名,本来想着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又想着年岁也不大,日后还有机会来往。这也没想过如此年轻就去了。 这倒是说到谢景榕伤心的地方,开口:哎,说起来定州倒是离漓江更近。我却也没时常过来见见他 余断江闻言劝慰道:太子殿下何必如此说。太子殿下心中能记挂着少淼,已经是他的福气了。 谢景榕听他这么说,嘴角微微撇了撇,却也没说什么。换了话题:说起来郡主世子准备在哪里歇下?也在金盏阁中吗? 叶绾绾还未开口,关澜却先说话了:已在城中找好住处,就不叨扰金盏阁诸位了。 叶绾绾闻言惊讶,回头看他,却也未拆他的台。 余断江倒是心中有数,面上笑了一声:也好,那阁中还歇着的那位公子,自然是要一道过去了?一会儿我着人送送几位。 公子?叶绾绾听他话茬,觉得不妙,追问了一句。 关澜这才抬眼看余断江。 他未曾见过此人,但这人的神态和话语间的揶揄嘲弄倒是熟悉的很。 关澜定了三秒,开口:既是我的人,自然是要一起走的。 叶绾绾: 叶绾绾:什么我的人? 丘'丘二+3玲?六]酒:二3酒六` 第三十九章 这事发生的突然,宛如一个惊雷炸在耳边。 叶绾绾懵了好久,好容易压住自己的脾气,什么礼仪都不顾了,问余断江要了个空的房间,说北地有些私事要先处理,直接抓着关澜进去,摔了门。 门一关上,紧接着就是一大片碎瓷片的声音。 这是偏屋,也就桌子上放这些盛瓜果的碗碟,不值几个钱。关澜眉头皱了皱,想了想叶绾绾倒也不是没钱赔这些个碗碟什么的,便开口:你又生什么气? 我生什么气?!叶绾绾闻言,气得都笑起来,扭头盯着关澜就是一顿教训,你说我生什么气?!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什么身份?你这么干,你是在打逢香山庄的脸还是将军的脸?! 叶绾绾本来就是明艳的长相,一双眼睛大而有神,长眉入鬓,生气起来也不让人觉得面目可憎。此时穿的不是华服,还是外出时候穿的便装。一身暗红绣着暗纹,滚着黑色的边,整个人又英气又艳丽。 这美人生气关澜也没什么怜惜的心思,开口:你收敛些,这是在外边。 你还要我收敛?!叶绾绾感觉真是受了天大的冤枉,你自己在外面做出这些事,你还让我收敛?! 如今事已经这样了。见她不准备好好说话,关澜索性杠上:人我一定要带走,先离了金盏阁再说。 叶绾绾根本不听他的,自顾自地发火:早知你这么胡来,一开始将军就不该答应让你出来历练!要是别处就算了,如今定州太子也在,漓江金盏阁老阁主也在。你就非要在外人面前表演咱们北境的笑话不成?! 关澜听她发了火,这才意识到她在意的关节,疑惑,回道:这又怎么了,不过是有了个喜欢的人。怎么就是笑话了? 你!叶绾绾被这句话彻底气急,刚想说什么,却又想起来一件事他们婚约定下的时候,关澜似乎已经离开雀获了。 他他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想到这层可能性,叶绾绾总算是火气下来了些,试探了一句:你知道,咱们订婚了吗? 关澜: 叶绾绾: 关澜:你不是说宁可做尼姑也不嫁给我吗? 叶绾绾:我现在又愿意了,你看这事怎么办吧。 关澜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是之前根本没考虑过这个。叶绾绾瞧他神色,觉得这事虽然说得迟了些,但是关澜也不是个真的乱来的,想必想通了这些关节,还是能 不成。关澜开口,他权衡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先前在余沙面前夸下的海口比这莫须有的婚约重要许多。我先前答应过他了,不能失信于人。 叶绾绾惊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冥顽不灵。愣了一刹,直接拔了剑出来。 行吧。她算是真的气昏头了,老规矩,谁赢听谁的。 北境世子和郡主就这么在金盏阁打起来了。 消息传到内院的时候,余沙脸上的伪装才刚贴完。 项飞白去门口见了眼来传消息人,这才回到内室。再看余沙,脸上表情就有些似笑非笑。 余沙不明所以,项飞白藏了一会儿才开口:前面听说世子和北境来的郡主打起来了。 余沙:哈? 项飞白老神在在地把后面半句话接上:说是为了世子养在外面的男狐狸精打起来的。 余沙: 项飞白许久没看到余沙脸上如此生动的表情了,活像是吞了只苍蝇。还要再打趣他几句,就听见门响了,有人笑着开口:前面打的热闹,你这里倒是安稳。 项飞白和余沙俱是身形一颤,回头一看,正是余望陵。 今日外面有贵客,他个阁主不去迎客,倒是跑到这偏僻的院子里,身边没跟着长随,就是盯着余沙过来的。 从那日在湖心小筑一别,这么多日子了。再次相见,情境倒是确实与那日截然不同。 余沙见他过来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开口先撇清了项飞白:我逼他来的。 余望陵笑了一声,瞥了眼项飞白。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并不离近。说话倒还是温和,竟还能笑起来:你也不必如此护着他,我既然没要他的命,革他的职,就是不在乎他和你的那些牵扯。还是说,你觉得我愚蠢到他是不是被逼的也看不出来了? 项飞白从余望陵进来的第一刻就感觉有些待不住,此时被余望陵拿话一逼,更想走了。 余沙瞧出来,替他开了口:左右既然是冲着我来的,先让他下去吧。 余望陵笑了出来,拿起桌上放着的茶盏把玩:我可不敢使唤他,这可是你的人。 余阁主。余沙索性改了称呼,他就算对我有恻隐之心,那也只是恻隐之心。 恻隐之心?余望陵偏头看余沙:今日是一点恻隐之心,他就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他日是不是就能为了一点恻隐之心,谋我性命了? 余沙看出这人今天是不准备善罢甘休了,明明是这人自己作怪,却非要找旁人的麻烦。要是真看不惯项飞白,杀了打发了都行,他非留着,如今却又要找人麻烦。 他自己也不是没有错处,明知余望陵就是这么个神经病。却又托大麻烦项飞白这么许多次。 你想怎么样?余沙思来想去算是没了办法,索性直接问了。 他这话倒是逗得余望陵又笑了起来,你如今是在外面待野了,脑子也不好使了?怎么这种话都问的出口? 恋耽美 榉木无青(24) 余望陵看着余沙,嘴角翘着,语气都是恶意:还是说你现在不过是北境世子养着的玩意,凡是不问过你主子不能开口呢? 阁主!他这话出口,倒是项飞白先受不了,是我来找的他,你要处置就处置我。 余望陵看看他,摇头,瞧你们这样,活像是我是个恶人。 你们一个。他指了指余沙:不念金盏阁多年养育的恩情,要掀余家的底。 另一个。他又指了项飞白:不念金盏阁提携倚重的期望,与贼人暗度陈仓。 余望陵收回手,脸色里满是戏谑:真是好一对白眼狼,倒确是主仆。 他这番话全然不顾期间诸多因果,只说大致,把黑白彻底颠倒了个干净。项飞白登时被气得倒悬,恨不得要与他辩驳几句。却又被余沙拦下了。 余沙挡住项飞白,再看余望陵。 此时的情景自然不适合叙旧或是诉衷情。 只是不知是昨夜关澜跟自己说了那么些有的没的,才引得他今时今日再看余望陵,忽然多了些往日没有的思绪来。 他其实很熟悉这个人。 他最初,其实半是作为余望陵的替身养在金盏阁里的,饮食坐卧都随着他的习惯。后来因为余望陵的伤,阴差阳错替了他的位置,看着他看似潦倒地在金盏阁里得过且过,处理经手着他原先经手的那些事务,一日复一日,最后,就到了那日在湖心小筑的四楼一场惊变。 他算是不远不近的陪着余望陵长大,所以多少看得出一些这人那面皮下的三两真心。 就比如那日在望台落水,他知道余望陵并不想取他性命。 也比如此刻,他知道余望陵来这里并不只是想羞辱他。 余沙闭闭眼,身子坐正了些,他再看向余望陵的时候,似乎回到了他还在金盏阁中的那些日子。 他开口:那日你和关澜说的,是个什么故事? 余望陵笑了。 很难说他这个笑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他确实笑了。 你先下去吧。余望陵看着余沙开口,话却是对着项飞白说的。 项飞白踟蹰片刻,还是行了礼,垂手出去了。 门再次一开一关,屋内的光线悄悄又变幻了一轮。 余望陵看着余沙的脸,款款说:我准备了两个故事。 第一个,当然是个好故事。他开口,笑意积在眼底里:幼年失怙,被家人寻回,悉心教导,又承接了祖业。只可惜英年早逝,还背了骂名啊,不过也是些不痛不痒的事。 余望陵笑意更盛:至于第二个故事,我想你我都清楚,是什么故事。 余沙听完也笑:你既然算到这里了,你不杀我? 今时不比往日。余望陵说:杀你虽然没有那么难,却也没有那么有意思。 余沙看看余望陵,片刻,开口:你又想做什么,你向他暗示你才是余少淼,不会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吧? 余望陵说:怎么说的我一副居心叵测的样子,我这些话,哪一个字不是为你考虑? 余沙不再说话,余望陵着看他,反问:还是你觉得,有些事情,告诉他也无妨呢? 余沙淡淡地开口:所以你同他说,我流落暗巷之际,吃了一年苦,然后被金盏阁找到,就平安顺遂地长大了是吗? 余望陵笑:是。 余沙冷静地回复:长老院有记录,紫河车也还有活着的人。 余望陵:记录可以烧,人也总会死。 此事并没有那么容易。 却也并没有那么难。 更何况。余望陵露出一个戏谑的笑:我予他一个岁月安好的故事,他又何苦穷究其真假呢? 人就是这样。余望陵重新把视线放回手上的杯盏:若是坏事,便穷尽心血也想证明是假的。若是好事,却又高高抬起,深怕细思片刻就发现是梦里黄粱。 何况就算事情败露,他也可以相信那个人不是你。余望陵笑意加深:若我才是余少淼,往事再不堪,又同余沙有什么关系? 余少淼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余望陵抬头看余沙,何必再纠结这许多。 余沙:你今天来,就是想说这些。 余望陵:毕竟一处长大的交情,我给你收了尸,总要再给你一个交代。 余沙沉默着和余望陵对视良久,嘴唇微动,开口:我可以告诉他。 余望陵先是愣了,等听明白余沙这句话,忽然又大笑起来。待他笑够了,才戏谑地抬起头,道:你会吗? 你会吗? 余沙动动嘴唇,想回答,却发现这是徒劳的。 他会吗? 余沙想起来昨夜,融融火光下,关澜轻声说出口的那两个字。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 他说无妨。 无妨。 可是真的无妨吗? 余沙复而又抬起头看向余望陵,这人的眉眼都含着嘲弄和了然。 余望陵站起来,几步到了床前,把手心里握着的一颗系着绳的东珠,轻轻地挂在了床幔的系带上。 看见了吗。余望陵拨弄了那颗珍珠,东海来的货,一颗五百钱。 他收起手,看向余沙,笑着开口:牡丹书院里的那位,可是还日日被这种东西栓着呢。 余沙看了看那东珠,又看了看余望陵。 是了,不止是他了解他,余望陵又何尝不了解自己呢。 余沙略略歇了气,往身侧的柱子上靠了靠。避开了余望陵的眼神。 凡尘种种,又在眼前划过。 金盏阁中,暗巷中,凭春坊中,那些他杀过的人,做过的事,一幅幅一幕幕,余沙看得心如止水,仿佛是别人的故事。 终究画面还是停在了当年竹林寺的一场黄金雨中。 少年相识,虽有变故,却也各自安稳长大。如今一个去了,一个伤心一场,却也能再奔前程,算的上好故事。 而去了的人,此生得了无妨这两个字做结尾,也算是值得。 余沙沉默良久,再回头看时,只看见堂中寂静无声,只留下一把空了的椅子。 余望陵已经走了。 第四十章 前院叶绾绾和关澜还在打。关澜没有武器,避招的时候随手在院里折了根梅枝就和她缠斗起来。也不知他怎么使的力道,交手多时,那梅枝竟真能挡下叶绾绾的剑招。 谢景榕看着啧啧称奇:以往也听翟谡说过北地的功夫,倒是第一次见。听说你们那边,不拘男女,年岁小的时候就在习武了。 他问的叶绾绾带来的人。那人知道他是定州朝廷的太子,也不敢怠慢,一一都回了:确是如此,一来,因咱们北境王就是女子,二来,多年和狄寇打仗,这男人都在外边,女人掌家,也难免遇上个匪患,故而大家都习武。也是世道不太平。不过托翟将军的福,近年来匪患也好了许多。咱们北地的女儿也不必再个个都当野丫头了。 谢景榕本来就是挂名,血缘又远,全赖与翟家的关系才做的这个太子。平日里见惯了白眼,如今见北地的人对他倒有些实打实的尊敬,便也开心起来,愿意多说些话:那照你看,这郡主和世子,谁能赢? 那人看了看叶绾绾和关澜的战况,说:郡主虽占些兵器上的便宜。到底还是世子武功更高些。 这点谢景榕也看出来了,他在意的却是别的部分:不是说郡主和世子有婚约。也不谦让些吗? 太子不知。咱们郡主和世子,从小一道长大,打是打习惯了。若世子让了郡主。没准郡主觉得世子瞧不起人,反倒要生气。 谢景榕头次听说这样的青梅竹马,很稀奇:原来是这样,倒也挺好。 他们这边说这话,那边叶绾绾和关澜也打完了。 关澜举着梅枝,梅枝一端抵着叶绾绾的喉咙。 叶绾绾一双美目,气得都要吃人了。到底也没了办法。收了剑,气哼哼地回去坐着。半句话也不肯说了。 关澜解决了这头也懒得管她说不说话。余断江在旁看了半天热闹,此时还在堂上坐着。关澜便去找他,说此间既然没有什么事,就要带人走了。 叶绾绾在一边听着,又翻了好大的白眼。 他们交涉着说话。项飞白已经带着余沙到了前庭。 那些脸上的伪装在余望陵面前全然没什么作用,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没让门人弟子认出他来。 关澜打眼一看余沙过来,没说什么就直接走过去了。 余沙看到他径直往这边走,纳闷了一刹,以为他是认出了项飞白。后来却又想起来之前在湖心小筑的时候,这人也是看着他有伪装的脸就认出来是谁了。也不知到底怎么认出来的。 关澜走到余沙面前,看也不看项飞白,先邀功:我事已经给你摊平了,现在回去客栈吧。 余沙刚和余望陵打了半天的机锋,伤了一场精神。此刻再见关澜,不知怎的竟然有些隔世之感,神色也恹恹的。只说好。 叶绾绾瞧见他们这边的情况,看余沙既不算是个美貌妖艳的,又不是个活泼有朝气的,当即白眼翻得更猛,实在想不通关澜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就这样的姿色,说不定谁嫖谁呢。 这些按下不提,余沙既然已经过来,一行人就是准备起身走的了。 余沙临行前,故意落在了最后,见关澜被叶绾绾抓过去说话。便拽住了送他出去的项飞白,什么也没说,就是看他一眼。 这意思很明白,就是要项飞白一道走。 不管之前怎么说,项飞白确实也是在他这事上背弃了余家。若是一起走,至少暂时在北境的庇佑下,还能保全一条命。要是留下来,谁知道余望陵要怎么折腾人。 项飞白看看余沙,还是伸手把余沙的手扒了下去,冲他摇摇头。 我就不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你这又是何苦? 项飞白笑:你就当我愚笨,贪图这里的安稳。也贪图这外门管事的位置。再有三分侥幸,觉得能过这一关。 余沙看他,倒是没再坚持。只是眼神终究还是露出些不忍和伤心来。 别这么看我。 项飞白捏捏余沙的脸:我就算因这件事死了,你也不必挂心。继续做想做的事便是。 你倒是有情有义又没心没肺。余沙挖苦他:你要是真死了,我能记挂到下辈子去。 那也好啊,那我也算是死得其所。 项飞白把一句话说得像是个玩笑。 余沙苦笑,他和项飞白两个人,算得上是至交好友。经历相似,性格也相似,到底还是所求不同,终究要分道扬镳。 余沙跨过金盏阁的门槛,回头看向槛内站着的项飞白。心里有千句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项飞白不在乎自己要在余望陵那边过这关是不是要脱层皮,也不管经此一役,余望陵是否还会把外门管事的事放在他手里。他只是知道自己要留下,留在金盏阁。这么愚蠢的决定,他偏要这么做。 也难怪余望陵之前竟然敢明知他与自己交好,还敢真的把整个外门的事务放在他手里。 他或许从一开就知道,项飞白最后会做什么抉择。 决定了吗?余沙看着项飞白,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项飞白却懂了。他没说话,就这么缄默又坚定地站在那里。 余沙已经拿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他觉得心中气血翻涌,苦意漫到了喉咙里。 三千六百二十七人。余沙开口,就算不说牡丹书院的旧事。只说因极乐方惨死的人数。阿白,这都是人命。你现在要站在他那边? 他必然有他的理由。项飞白开口。 是了,只要这么一个说法就可以了。余沙看得透彻,也看得心酸。 不是项飞白看不破,也不是他有所求,只是他不愿醒。 余沙最后说了句话:就算如此,我也当你是朋友。 项飞白笑了,笑意里发苦:他喜欢说你妇人之仁,你也不必比着他的话过日子。 余沙说:你也别他什么话都记心上,往后有你伤心的时候。 余沙说完这句话,又觉得不够恨,不足以最后埋汰下他这好友,重新又说了句:他就是没心的。你瞎了眼自找苦吃,后面也不必来找我哭。 这话出口,一点都不凶,倒还有些软绵绵的担心和埋怨。项飞白听了就乐:你自己都做了人家的奸夫了。我看他那未婚妻不是好相与的,你先顾好自己别先来找我哭才好。 本就是关澜口花花扯出来的谎,此时被项飞白挑出来说,余沙居然还有些羞恼。顿时就要骂他几句。 话还没出口,项飞白神色忽然变了。余沙还没看出怎么回事,就觉得后颈的衣服被人拽住,一提。人就借着力被掼到后面去了。 定睛一看,是关澜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把他和项飞白隔开了。 关澜看着项飞白,心里还记着上午他赶自己出去的仇,这就立刻要报回来。他这两天扯谎扯得熟练,张口就来。 他今已经进了我关家的门,再有什么话就跟我说。 项飞白: 余沙: 余沙脸一瞬间红透了:你神经病啊?! 项飞白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关澜才不管这二人什么反应,他心里就记挂着这仇算是报了,拉着余沙的手就走。 余沙羞恼地很,伸手就要扒开他。拗不过,暗戳戳地想打关澜的穴,逼他放手。 关澜看都不看,直接说:我身上有伤,你要打就打。 余沙:啊? 余沙:怎么就受伤了?什么时候?叶绾绾打的?你这么没用?跳楼没事,出去见个人反而受伤了? 关澜:反正为了你伤的,你要打我穴道你就打。 余沙:哦。 余沙:不打就不打嘛。 拽着的人安静下来,关澜总算觉得心里郁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只是觉得,看着余沙一脸伤心地看别人,心里实在不爽快。 就好像,跟着一起伤了心一样。 扣}扣%群⑵,3)06九:⑵3九6日更' 第四十一章 凭春坊内的客栈中,余沙一夜未归。旬二急地火烧眉毛,连面容都不顾了。带着个斗笠就坐在客栈门口的街边等着。 这两日漓江着实是热闹,连带着他们这个客栈也有名得很。谁让那个惹出风波美人就是从他们这里带出去的呢?一日的功夫,各路来探听消息的就已经不知多少人了。 这些人皆被旬二和窈娘打发了,打发这些人到算不上是个力气活。只是余沙和关澜迟迟未归,心中还是记挂。 窈娘索性闭了自己的门房,来客栈这边陪着旬二。她劝不动这姑娘非要在门口坐着等。就去内堂做些洒扫的活计,又准备了吃食。就等着旬二开口。 恋耽美 榉木无青(25) 旬二却也是真的倔,一日过去,也不喊饿。 正当窈娘觉得,就算逼迫也要让她吃上一点的时候。街头却又传来嘈杂的声音。旬二蹲坐了一天,此时也站起来看,没看两眼,就起身跑了过去。 这窈娘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必然是余沙回来了。 她也算是松了口气,内心暗暗念了句佛号。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余沙并非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叶绾绾一行人有二十几,浩浩荡荡地坐了三辆马车,跟着余沙和关澜进了这凭春坊。 叶绾绾原先还不知道这坊市是做什么的。待看的多了才反应过来竟然是那种地界。当即又怒了一次。 这回是真的怒,恨不得真的杀了关澜才好。 余沙这一路已经摸清了这些人都大概什么身份,自然也知道她是谁。见叶绾绾要从马车上下来,看脸色就知道是要闹事。正想去拦,关澜却挡着他,径直上前同叶绾绾说了什么。 那叶绾绾前一刻还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听了关澜的话竟然又强行忍耐下来。就连再看余沙,眼色也没有那么不善了。哼了一声,摔了帘子又回了车厢内。 余沙看得啧啧称奇,和关澜咬耳朵,问他说了什么。 关澜就把前几日金盏阁弟子来发帖要登记造册的事说了。 我们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说不得住在哪里都有一箩筐眼线。不如住你这里。 余沙知道理是这个理,却也担忧:也不尽然,凭春坊是紫河车的老巢。也算不是很安全。 那也比住在别处好。关澜说,这里的路我也熟悉些。 余沙想想也是,随口说起了别的事:现在是北境的人也到了,差不多再过两日,应该就会正式办个祭礼,然后送余少淼下葬。你真的不再去看看他? 关澜瞧他一眼,见着人面皮上没什么别的情绪,倒分不出是在试探还是真心问他了,于是开口:不是昨天都同你说过了,这会子又问什么? 余沙支吾了一声,脸上有些涩然,说:这时移世易的,谁知道后面会怎么样,不过问一句。 关澜听他口气不太对,皱了眉开口问:我们在前庭的时候,你是遇着什么了? 这话余沙也不知怎么回,还有些对自己口不择言的懊恼。也不知道关澜这个人看起来那么没章法的人,怎么一遇到他的事就次次切中要害。 他不想说实话,只扯了写别的:看你们一行人,也都是做了打算的。葬礼之后你们还要回北境,牡丹书院的事再说吧,留下旁人也一样的。 关澜被他说得都奇怪起来,接话:要查牡丹书院的事我留下来不就好了,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余沙撇撇嘴,总不能说自己是被余望陵一番鬼话说得心神不定,想起牡丹书院一事要涉及不少陈年往事,忽然不想让关澜去查了吧。 谁都好,随便来个北边的官员侍卫,或者叶绾绾,都比关澜要好。 余望陵真的是算透了他的心思,所以才这么豪气地放他走。知道就算不能逆转他的心思,也能拖他个一时片刻。 他向来说自己妇人之仁,倒真是一语中的,半点不错。 这么犹豫着走了一路,就已经到了客栈。旬二隔得老远就看见了。小姑娘当即就站了起来,直接往前冲。 余沙脸上还有伪装,她走到近前还有些露怯不敢认,下意识去看关澜。 关澜朝她点点头,这下旬二放心了,当即扑在余沙身上哭了个昏天黑地。 她这哭声太大,马车又停了。叶绾绾心生疑惑,掀了帘子看,正巧看到这一幕。 嚯,本以为关系已经够乱了,没曾想余沙这头竟然还有个小的。 叶绾绾心生不悦,又想瞧关澜的笑话,索性下了马车,直接走了过来。 旬二还抱着余沙哭呢,就听到旁边有人挑衅似地说了句话:这又是谁家的小娘子啊,哭得这般惨。 旬二不明所以,抬头起来看。斗笠被哭的掀开一角,露出遮挡的脸来。 叶绾绾本想挤兑几句,没曾想,一看那张脸,伤疤纵横,好不骇人。顿时半句话都说不出。 余沙看她神色就知道是注意到旬二的脸了。伸手把旬二的斗笠遮好。极快地吩咐道,马车要绕一圈停在后面的街边,我妹子身子不适,不宜见人。我先带她进去了。 说罢,余沙半搂着旬二就进了屋子。 叶绾绾和关澜就站在原地,愣着神看他们进去。 等他们身影消失在门后,叶绾绾才如梦初醒,看向关澜:她她那个伤? 比较古怪,不像是寻常兵器。关澜回答,复而又看向叶绾绾:你反应也太大了。 叶绾绾:这能怪我吗?任谁都会吓到吧。 关澜看着她,表情十分疑惑:雀获战场上比这骇人的多的是,你怎么今日倒作怪起来? 叶绾绾:那也都是刀枪伤,哪有这种跟蛛网似的啊! 她还想再说几句,关澜却抛下她,跟着余沙进屋了。 叶绾绾: 她好好一个郡主,就这么被晾在外边。 叶绾绾手底下人怕她心里不舒坦,上去询问:郡主,您看这车马行李? 问我做什么?人刚不是说了吗!绕道停后边去!她咬牙切齿地发了一遭火。说罢,也不再管他们,也进了客栈。 手底下人对视看看,依言做事去了。 第四十二章 余沙扶着旬二先去了后院旬二屋里,略说了些话,大致把这一日不在家的经历都交代了,又问了她在客栈的情况。知道有窈娘过来陪着便安心来,又摸摸旬二的头发。 旬二好不容易等到他,这会儿精神松了下来,才觉察出五脏庙的不适来,拉着余沙,细声细气的撒娇:哥哥,饿了。 余沙听了,开口:好,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余沙安置好旬二,进了大厅,这会儿功夫,叶绾绾一行人都进来了。关澜看来是真熟悉了这客栈构造房间,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带着人布置起来。 大堂里独留了一个叶绾绾,窈娘许是在厨房间看着火,并不见人影。 余沙看看叶绾绾,直觉并不觉得这女人好相处。又因为关澜之前扯的那些有的没的,多少有些见不得人,不想去多做牵扯。 叶绾绾却并不这么想,她在这闲着没事,百无聊赖。见着余沙似乎也闲着没事,便招手,示意他过来。 余沙没管,退了一步,开口:我还要给我妹子送饭,不叨扰郡主了。 哎,我说你这人。饭还要些时候才能好呢,你先同我说说话又怎么了? 余沙无法,只得坐了过去。 叶绾绾一手撑着下巴,斜着眼打量他。不知在琢磨什么。 余沙心思绕了几个弯,心想她若是开口问,大抵也是关澜那边的事。若是问了,索性就实话实说,不过就是为了在金盏阁脱险的无奈之举,倒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他盘算了好一会儿,叶绾绾也打量了他了好一会儿。似是想定了主意,开口。 你那妹子的脸,是弓弦弄的? 余沙万没想到这人琢磨半天,竟然是在琢磨这个,还没开口回话。叶绾绾却又先出了声。 不对,弓弦有纹路,也粗些,断不能割得这么细密。应是些更细的,更光滑的 余沙见她真的在琢磨这个,心里也不知道怎么说。若是生气却也不到那份上。因为叶绾绾半分取笑轻视之心都没有,就真的只是在那里猜这伤是怎么形成的。 她还在猜,关澜已经安顿好一行人,正巧走下来,听叶绾绾猜的越发远。瞟了她一眼,又看余沙。 叶绾绾被他瞟了这一眼反倒生气起来,开口: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先头也是你自己说那不是寻常兵器的。 关澜无奈,说:你见过琴弦吗,胡人那琵琶。还有琴瑟用的那种。 叶绾绾:啊! 余沙倒也不意外他看得出那是什么造成的伤口,因旬二现下不在,倒也未曾阻止关澜开口。此刻听他说完才嘱咐道:到底是我家妹子的一桩伤心事,世子郡主自己知道就好,只是莫要在我妹子面前提起。 叶绾绾倒是实心眼,直接开口:我也不是那爱戳人痛处的,你放心就是。 说完,她想了想,皱了眉,开口:被琴弦那么一点点把整张脸都弄坏了,这可多疼啊。 余沙听了,不知想到些什么,笑了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叹息:这世上还有更疼的,被琴弦割破脸又算什么。 叶绾绾听了他这句话,当即就来了兴致,想再问下去。关澜见余沙神色不对,直接拍了叶绾绾脑袋一下,打了个茬:吃饭了。 叶绾绾吃痛,捂着头回头看关澜,故意怼他:呦,这还没过门,我问一句都不行了? 这纵然是句玩笑话,余沙听了却也有些坐不住。找了个借口说是去厨房看看火,便忙不迭地溜了。 叶绾绾看他跑得快,不忘挖苦一句关澜:你还说这人助你良多不图回报呢。现在看说不准是你误会了。 没误会。关澜真的是觉得看着叶绾绾就闹心,我赢了,所以现在听我的。你要是不服,明天继续打。 打就打。叶绾绾丝毫不肯认输,我今儿是连夜赶路,疲惫得很,明日定要赢你一次。 关澜不置可否,转身招呼北境来的人在大厅落座。 另一头,余沙进了厨房,关了门,这才觉得心潮平复些。 灶台那边,窈娘看着火,见他进来,第一眼就瞧出来他脸上的伪装。笑了笑,示意余沙走过去。 余沙依她的意思走了过去,窈娘直接伸手,捏了他脸上一处地方,揉搓下,捏了下软化的膏来。 项飞白这小子,尽偷懒。她数落,这膏调的不到时辰就用,回头自己就落了。你脸上可不就平白无故缺了块肉?群七衣'零'。五捌捌;;五'。九零。追+雯 余沙现在想到项飞白就难过,但是听窈娘数落他,还是下意识替他说话:原也不是他故意的,这,弄到一半余望陵进来了。时间仓促,这样已经很好了。 窈娘听到余望陵的名字就挑了眉,信手把那块膏撇了,又仔细查看起这伪装下面的那张假面,见没什么开口,便收回手,回复道:他被撞见了还没跟你一道回来,这是铁了心站在余望陵那边了? 余沙踟蹰半天,才小声嗯了一声。 窈娘听了,鼻孔出气,显得十分不屑。 余沙也不想在这个事上过多牵扯,赶着这一点时间说了别的事。 如今定州北境的人都到了漓江,算是齐了。他说不定这一二日就会有新的动作。 窈娘应了一声:你是想他们会露出什么破绽? 余沙点头:因为我死了这事,连日来永嘉古道和茶岩商道那边人流都激增。我们之前截断了一次送极乐方的马车。这方剂同五石散一般,需定期服用,不然人就会发起癔症来,状似疯狂,食不下咽,几日工夫就会形同枯骨。北境先不提,定州那些人受不了这份苦,必然会乘机南下。等着这一季极乐方出货便立即使用,断不会等到再千里迢迢运上定州的。 窈娘听了他这些打算,却也忧虑:可是我听说这次定州来的人,不是只有谢景榕吗? 余沙垂眼:四处城门往来登记,都在李王府手中握着,到底定州来了些什么人,却也不好说。 窈娘问他:你还是最早的那个想法,认为北境与此事无关? 余沙开口:关净月其人,窈娘应当比我更知道些。 那为何还非要等到北边的人到了才有动作,你窈娘疑惑,却又立时想到了期间关拗:因你的丧事,金盏阁很是弄了一番排场。北边来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小人物。 余沙看着窈娘,缓缓道:窈娘,如今朝廷太子,北境王世子,还有李王府世子。都在漓江了。 第四十三章 窈娘定定地看了余沙一眼,扭过头去,翻开灶上蒸着的饭食。 良久,她扯开嘴角冷笑了一声,笑声竟如裂帛,还有丝不容错认的狠意。 真是笑话。 你说。窈娘拿着筷子,翻了翻蒸着的馒头,说:若是天降一场大火,把漓江烧了。或是来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洪灾,这天底下如今最打尖儿的王公贵胄便全都折在漓江,也是件稀罕事。 余沙听出她话里发的狠,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喊她一声:窈娘。 我晓得轻重,你不必顾虑我。窈娘说,脸上一时还是温温的,不见她话里的情绪,只不过有时想起过去的事,觉得好笑罢了。 余沙与她相顾无言了片刻,到底还是开了口:说到底,还是我无能,你骂我吧。 窈娘看看他,良久,叹口气,只是拍拍他的脸颊:骂你做什么,想来你也是身不由己的,心里说不定比谁都苦。 何况,就算是你想做的事,也都没能做成。 她意有所指地点了一下,余沙神色微微一变,嘴唇动了动,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半晌,只是抬眼看了看窈娘,说:至少这一次,我即使豁出性命,也必定会讨回个公道来。 窈娘笑笑,不置可否。只是转过身去看灶上的火。 一番言语,与余沙他们一起回来的那帮人的做派她自然也瞧见了,便也猜到了七八。没想到关澜那般的行事作风,竟然是北境的世子。 她笑了一声,却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也并未在此事上多说,只开口:饭好了,端出去与客人吃吧。 饭堂中,关澜还在与叶绾绾斗嘴,吵得不亦乐乎。 我就说了,你根本就只是因为他小时候救过你才一厢情愿地觉得他是个好人。叶绾绾牙尖嘴利,话说的飞快:都不知你是从什么地方进的漓江,我们这一路,走的越近,听见的传闻越多。漓江这本有个女子学馆,叫牡丹书院的你听说过没有? 关澜一听就知道叶绾绾要说什么事,只觉得她聒噪得烦人,也不耐烦听,只敷衍道:你还知道这个?。 叶绾绾哼了一声,只当关澜笑话他,开口:那原本是官中女子办的学,收留的全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教导她们习字读书,也学乐坊伶人的技艺。将来不管是去名门望族做教养先生,还是做清客门伶。那都是正正经经的良民,婚嫁也好,子女读书入仕也好。与旁人都没什么差别的。你可知,就在余少淼任上,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关澜听到这里已经想让她闭嘴了,可正巧这时候,余沙正好端着托盘出来。他有心阻拦却也没能拦住叶绾绾继续把话说完。 叶绾绾说道:他勾结李王府一齐下了道政令。一夕之间,牡丹书院一众良民户籍的女子,全都入了贱籍,便与那些勾栏瓦舍的妓女一般,可任人欺辱了! 恋耽美 榉木无青(26) 关澜听了这话,还未发言,第一反应是去看余沙的神色。 只见余沙放下吃食,随意说了声客官慢用。就忙不迭地走了。 脸上却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 叶绾绾没注意这茬,她就看着余沙端上来那一大盘,馒头蒸饺一类的,满满当当地都要溢出来,还有两碟子蒸菜,开口:咦?南方不是饭量比北方少点吗?怎么给了这么许多? 关澜一瞧见就知道怎么回事,那本来是预备给几个人一起吃的。应该是余沙听了叶绾绾的话,临时改了主意,这才跑了。 你自己吃着。关澜说,我去看看他。 说着他也不看叶绾绾,径直就要跟出去。还没走远就被叶绾绾拽住了衣服边。只得扭头过去看她。 叶绾绾抬眼瞧,眼睛里难得有几分严肃:怎就这般着急?我是不知这人到底帮了你多少,又是否真的救了你性命。只是要跟你多说一句,世子毕竟是北境的世子。这里是漓江。 她话里警告的意味极浓,还有些挑拨的意思。关澜听出来,却也知道这确实是全然在为他打算。 我有分寸。他说。 叶绾绾得了这句话就不再管了。松了手,随手捏了个馒头在手上,撕了一点来吃。 关澜转身追上余沙。 蒸屉不止蒸了一盘,余沙是又回厨房拿其他的饭食了。 这弗一端稳,刚扭头想往外走,关澜就迎面进来了,好悬没撞上。 你 余沙喊了他一声,像是真有些气这人裹乱。 这气刚洒出来半个音,却又被他生生止住了。平了平气,开口:你们人多,临时又蒸了些。这还没端完,你出去等。 这倒是个合乎情理的理由了,可是关澜不放过他,仔仔细细看他眉眼,定要在里面看出点什么纰漏出来。 余沙被他看得生烦。本来听了叶绾绾那番话他心里就还是有疙瘩。想着且忍一忍,过一晚也就不挂心了。偏偏关澜这人上赶着过来找他的不自在。 他心里一恼,也不在乎什么尊卑体统,权当关澜客随主便。把那餐盘往关澜面前一抬,开口:你既然跟来,就帮忙端出去吧。灶台上还有呢。 关澜见状挑了下眉,意思是你使唤我? 余沙一双死鱼眼看回去,意思是那你别挡道啊。 关澜张张嘴想说什么,余光又瞅见窈娘还在灶台前,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从善如流地把托盘接了过去。 余沙: 余沙:好好端着,别洒了。 说完他也不看关澜,扭头去灶台边上继续等着。 关澜端着吃食出去,叶绾绾正招呼着他们一行人做。看关澜追着人过去,端着餐盘出来,噗得一下乐出声。 给了你个没脸啊?她笑盈盈地开关澜的玩笑。 事忙,你们人太多了。关澜回答,关系撇清地像是他跟北境这帮人不是一道的一样。 叶绾绾丝毫不在意,还继续取笑他,还以为漓江的男狐狸精都是那弱柳扶风的文人作派呢,你怎么遇上个这么个有脾气的。 关澜看她一眼。 这是还记着之前在金盏阁,当众打了她的脸呢。 叶绾绾这人,心高气傲,最是记仇。虽然能不在乎舟车劳顿,也能在这破烂地界凑合。但是只要被气着了一丝半毫,那定要不择手段地找回场子来。 今儿这话应了她,以后怕是没个消停了。 他不是狐狸精。关澜把托盘给另一桌的人放下,一脸正经地说着毫不正经的话,我是。 叶绾绾: 端着餐盘路过,准备去给旬二送吃食的余沙: 叶绾绾嘴角抽了又抽,没忍住骂了出来:你还记得自己什么身份吗?你要不要脸啊?! 关澜看余沙出来了,一脸懵逼地看着这边,不知怎么的就想再拿话惹他一下,于是开口:都睡过一张床了,还有什么要脸不要脸的。 叶绾绾当即毛全都炸了起来,啊啊啊啊!你别说了!! 余沙脸上也是红一阵黑一阵,看着关澜看他,左右是半句话都没憋出来,扭头就往后院跑了。 第四十四章 余沙一路跑到后院,进了旬二的屋子。 旬二扭头看他仿佛被什么人追赶的急迫样,奇怪,问:怎么了?前面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余沙说了一句,强行无视自己面皮还是烫的这件事,把单独给旬二蒸的馒头和鸡蛋羹放在了桌上。 旬二一见那鸡蛋羹,注意力就被移走了,放下手里头的绣活,坐了过来。余沙帮她把鸡蛋羹端了出来又给她递了调羹。 旬二吃了一口,高兴地眼睛都眯了起来。余沙看着好笑,说:也不是什么特好的东西,你就好这一口。 好吃的呀。旬二说,又多嘴问了一句:前院那边给他们也做一碗吃呗。 不说还好,现如今一提起前院余沙就来气,说:管他们吃什么。 旬二斜眼看了看他,一语中的:又和关家哥哥生气啦? 谁跟他生气?!听到旬二这样问,余沙声音都高了,那就是个荒唐人,满口荒唐话,只做荒唐事,我干嘛跟他置气?! 旬二借着无力的光线看余沙,脸上那一点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又被不知什么脂膏盖住许多。听他这口风,想来是不肯认的。于是换了话头。 别的不说,哥哥你脸上这些也该洗洗去。旬二指着一块地方:是被窈姐姐捏过了吧。 余沙这才想起来脸上还有伪装没卸,开口:那你吃着,我先去院里洗一洗。群、、七;衣零.五捌捌五九、+零;追雯 说着他就起身出了门,前头大屋里热闹,声音都往后院里钻。 余沙听到点叶绾绾的声音,也听到关澜的。没心思仔细去分辨他们在说什么。自行去掬了水,拿了专门卸掉易容的药剂,在后院里把脸上的伪装洗干净了。 他心里有事,心思又乱,洗的时间就久,也没注意有人往他这边来了。 等余沙好容易洗好了,抬起头来,准备原路回去看旬二的时候。正好被来堵人的关澜吓了一跳。 关澜看着他吓了一跳,开口:现在可以说了吗? 余沙突然看到这人,心里还乱着呢,就迷糊了,回了句:什么? 刚在厨房,不是有人在你不好意思说吗?现在可以了吧。 余沙记起来在厨房差点撞到这人这事了,不想理他,侧身就想往外走。 关澜把他拽住:怎么?这会儿没人了还不肯说? 你有病啊?要我说什么?余沙烦的吼了他一句,侧过脸看关澜。 莹莹水珠还在他脸上,有些地方没干,额发也湿了一些。日光下面显得人格外清爽。连带着眼睛里那点带着别扭的恼怒都清澈了起来。 你又闹什么别扭,不就是问你先前不高兴的事。 关澜盯着他眼睛,自觉已经看透这个人色厉内荏了,径直问了下去:放下吃的就跑,现在又躲到后院来了。你若是有什么不痛快的,直说就是,干嘛非让人猜。 我没让你猜!余沙被这话一激,三分生气也被惹到十分:去前头干嘛?听你发癔症吗?! 我发什么癔症?关澜说,替你解围倒是我的不是了? 你!余沙刚想说,哪有这样替人解围的,又想说,现在不是在金盏阁了,演什么戏呢? 两个思绪冲来冲去,倒是把之前听叶绾绾说牡丹书院的那些事的烦闷冲淡了些,再想发火,却也觉得没意思。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发火了。索性把关澜的手挣开,开口: 那我谢谢你,我还要去陪旬二吃饭,客官请自便吧。 说着就又要走。 关澜看他这样,一时无言。实在是被这人此一时彼一时的态度给彻底弄糊涂了。 好起来的时候,命都能为你豁出去,别扭起来的时候,一句人话都说不出口。 他向来不是能藏心事的性格,更不耐烦与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机锋。按理说余沙这样,他很该也冷言讽刺几句,索性真回屋睡觉去算了,还管他作甚。 可是他看着余沙,生气倒是生气,却又不想真一概抛下不管了。 他伸手再次拽住余沙的手,这回余沙有了防备,手一挣,另一手接力推了一把就脱了出去。 关澜也不急,继续上手抓人。两个人就在后院里缠斗了起来。 余沙身法不如关澜,总能被他抓住。却好在身子骨柔韧,又是惯会借力打力的,又熟悉地形,在这小小的后院里也打的有来有回。 两人过了数十招,终究还是关澜体力好,生生把余沙给熬累了,出了个差错,整个人锁着手腕掼在了地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余沙,赢了还要说教:都说你下盘不稳,耐力不够。若是基础功再扎实些还能再多打几回合。 余沙跟他打半天,汗出了半身,输了还要听人数落,当即就不爽起来,屈腿就想去瞪关澜的肚子。 关澜看他神色微变就知道这人打什么主意。直接跨着人压上去,给人关节都压实了,再不能动弹。 余沙被他压得生疼,骂:你有病啊?! 还不是你要蹬我。关澜面无表情地指出他心怀不轨:怎么样,现在打一架,高兴了? 余沙心说高兴个屁?!换作是你被人锁着压地上试试?!面上却只是偏过头去,不看他开口:行行行,我高兴了,你放开。 关澜瞧他神色也知道说的不是真心话,这下真有种走到死胡同里的感觉了。不敢轻易放人,于是说:那你要是消气了,就跟我说你哪里不痛快。 余沙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哪里都痛快!就是你们是客人,多备了些吃的。我妹子又不爱见生人,我自去陪她吃饭怎么了? 关澜直接说:那叶绾绾说牡丹书院的事,你心里也没有不痛快? 余沙被哽住了一秒,马上又装腔作势起来,开口: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她说的是余少淼。不该是你不痛快吗? 就那么一秒的时间,关澜看在眼里却也够了。他思忖几秒,忽然对别的事感兴趣起来。 关澜的手往余沙的脸上摸了过去,摸得余沙都麻了,饶是还在吵架,都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 你摸什么呢? 关澜不说话,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一处皮肤有奇怪的翘边,他手顿了一瞬,毫不犹豫地扯了一下。 余沙没想到他会下手的那么果决,吃了一惊,被掀了个正着。他那层面皮虽然用了特殊的技法,但是一来带的时日久了,二来他又刚刚洗过,结果正正好好地被关澜撕了下来。 余沙被撕得生疼,正咬牙切齿呢,就看到关澜在上面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的脸。 余沙生生被他那目光看得心里犯嘀咕,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关澜继续瞧了会,把余沙已经瞧的快炸毛了,才总结陈词似的开口。 你长得还挺可爱的。 余沙: 余沙开始拼命挣扎了起来。 是的,对一个男人,最为绝杀的词汇,不外乎说他可爱。 关澜这回没再使力制住余沙,他随着余沙的动作,直接松开了手。 余沙陡然获得自由,还有些奇怪,慢了一拍才跟着坐起身来。 他抬眼看关澜,脸上的红不知是羞的气的还是刚才被关澜撕的。他就那么盯着,见他没再过来,就爬起来,也不说什么。径直往旬二屋里去了。 他们在后院打架,旬二自是听得见,她倒是不怕余沙吃亏,见他进来,半身摔在地上的灰土,脸上易容也没了,乐的哈哈大笑:还说不与关家哥哥置气,就不置气成这样啊? 余沙飞她一眼,不说话。坐下来重新把易容贴好,再从盘里拿了个馒头。 他这一个馒头没吃完,房门却突然响了。 旬二和余沙都回头去看,关澜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了不少吃的。 关澜进来,也不看余沙,直接对旬二说:前院吵闹,我借你这里吃个饭,行么? 旬二看看关澜,又看看余沙。 余沙偏过头去不看她。 旬二当即就悟了,开口。 好的呀关家哥哥,你就坐我哥旁边吧! 第四十五章 午后,小窗里借了几寸日光,倒也不显得阴郁。 旬二屋子里的书案其实就是个木制的,沿着屋墙壁摆放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大盘馒头和几碟蒸菜。不见什么荤腥,只有旬二面前放着碗鸡蛋羹。 寒酸是寒酸,只是那馒头的热气接着日光一照,却也与别处人间融融的烟火气别无二致。 三个人甭管什么身份,什么来历,又有什么秘密,此刻就着这热气,围着一张桌台,吃同一餐饭。 旬二看看这不说话的两人,也不知是在前院闹了什么别扭了,眼睛转转,选了个话头。 哥哥啊,前院那些人要住几日啊?这么多人,家里米粮不够。 余沙听了就皱眉,刚想说什么,关澜却开口了:需要吃什么,还有一应用度,我自让他们去采买布置。不用费心。 旬二惊讶:那客房也不用帮着洒扫吗?我看人很多,怕是忙不过来。 关澜一瞥余沙的脸色:让他们自己应付,没事的。 既然如此,那房费也不能收了。余沙总算肯开口,这一连好几日,家里也没什么钱了。客栈被你们占着,我还得出去找活去。 旬二刚想说前几日关澜给的银钱还有许多呢,看着她哥的眼色,没敢说。 关澜疑惑:前几日那些钱都给了你了,怎么就没有了?漓江物价这般贵? 余沙打定主意要框他,面上八风不动:就算还有一些,总还需要些银钱存着。这世道不安稳,总要乱。 旬二也开口,帮着她哥说话:是呀是呀,这客栈也是要付租金的,半年一付,再过一月也要到期了。 提起这事余沙也是头疼,当时为了躲着金盏阁查,他就没把客栈盘下来。只当做了半个仓库,放了些周转的钱物之类的。说起流转的银钱,还真的只有关澜给的那些。下月租金一交,就真没多少了。 刚才还说是框人呢,没想到是真要没钱。 他这一头疼,脸上神色就微微变了。关澜看在心里,开口:缺了我再去找些差事,这附近的农户或者官府,有什么悬赏可以接吗? 他这话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余沙嘴撇了一下,还想损他,却没能说出口。 倒是旬二机灵,问了一句:关澜哥哥,其实也没事,这,这都是下月的事。到时候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 早先预备的好。关澜说,这附近最近确实也不太安稳。 旬二看他没懂自己意思,看看余沙,小心地开口:关澜哥哥啊,你看关家的人也到了。金盏阁那边丧事估计再有几日,不超过十日也该办完了。这,那时候也是时候离开漓江了。 恋耽美 榉木无青(27) 她倒是不清楚关澜世子的身份,只想着既然他们那边的人都来了,好像还有大人物,到时候不得一起跟着走。 关澜这才明白过来,愣了一下,咬了口馒头,开口:我与他们不一道走,我留下来。 此言一出,余沙都忍不住回头看他。 关澜被他一看,想起来自己那点猜测,不由还有些紧张:不是说了几回了,总要把几件事了了再走,谁又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余沙又听他说这话,心里头烦躁又起来了。馒头没吃完就被直接搁在碗里。竟是吃不下去了。 关澜马上就知道这人又开始闹性子,他也烦:先头是谁让我查牡丹书院和极乐方的,吵架都不知道吵了几回,怎么这会儿又做样出来。 我后悔了行不行啊。余沙索性耍起赖,你这个人太莽撞,嘴上又没遮拦,我觉得你就只会坏事,我不要你帮忙了。 关澜眉头一皱,这回是真生气了。 我怎么口无遮拦了?他憋着火,就是要跟人吵架。扣'扣`群,⑵=30}6九⑵3九6日:更* 你自己说你怎么和叶绾绾讲的?那还不叫口无遮拦?余沙同他较劲。 我说错什么了?关澜语气平淡地不行,其实内里已经火得不行了。 余沙也被逼得口不择言,连旬二还在旁边都顾不得了,什么睡过了,又什么狐狸精的,那是正常人说的话吗?! 那也是说来维护你的。关澜毫不让步:我说我自己,而且我说错什么了?这几日晚上不都是一起睡的吗? 那那能一样吗?! 余沙简直被他逼疯了,这人到底懂还是不懂。 关澜看他这样,忽然好像融会贯通,明白怎么对付余沙了:都是权宜之计,这你都要计较,还是你就是要计较。那也行,你就嫁给我不就好了? 旬二:!!! 余沙: 关澜:还是你介意嫁不嫁的?那我入赘,或者就简单合籍,要么我听说也有人结契兄弟的。你想怎么办,我都行。 旬二:!!!!!!!!! 余沙:我吃好了。 余沙说完就逃了,吃剩下的一小块馒头就这么撇在碗里。 关澜也没去追,他终于打嘴仗赢了一局,心情甚好。 旬二目送着她哥夺门而去,良久,才收回目光,看向关澜。 旬二:那个,嫂子。额,不对,哥夫,就是刚说那个钱的事。 关澜看她,寻思这也是件正事,而且刚赢了心情不错,直接应承下来。 我去想办法,他要是找你说这事,你再跟他说。 旬二:好的,嫂子。 旬二:不是,哥夫。 关澜点点头,也不管她乱叫。眼瞅着余沙剩下的那小半个馒头,顺手就拿过来吃了。 旬二: 关澜看她一眼:穷成这样了,别浪费。 旬二:好的,嫂子。 旬二:不是,我是说 关澜:吃饭了。 旬二:好的,嫂子。 第四十六章 余沙一路路过大厅里吃东西的一干人等,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直接冲着自己二楼的屋子过去了。 太寸了,他这辈子就没遇上这么磨人的人。 这和金盏阁那些就喜欢折腾他的还不一样,那种再难受也不会像这样,仿佛总是有把小刷子有意无意地在他心上扫。 痒得磨人,也痒得让人只想跑。 余沙真的是要被关澜逼疯了。那么个大美人,心地也好,就这么压着火,赌着气,说什么嫁给他不就好了。 饶是他二十来年都心如止水,都被这人撩拨起涟漪。 真是天生下来就是来克他的。 余沙一路跑回自己的屋子,直接就往床上扑,把脸上那点子热气全部按灭在被褥里。 忽然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小时候在竹林寺的事。 关澜那个时候连名字都没有,他们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个名字也没耽误称呼。他身边也没别人,仗着年纪小,就喊人家哥哥。 乱世,往寺庙里塞孩子,或者出家避祸的人很多。因为没人管,所以乱,孩子又没有人照扶,被欺辱凌虐都是家常便饭。 竹林寺比别处好很多。一来是皇寺,还是很多达官贵人家的孩子在这里避祸的。污糟的事当然也有,只不过比起别处,没那么猖狂。 关澜却不是那种有人照拂的孩子。 余沙还记得那场黄金雨里,他朝关澜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说人家不修边幅。 那是实话。 一身穷人家的短打就算了,还破了好几处,勉强蔽体而已。又脏脏的,不知穿了多久了。 那时小关澜就看着他,目光冷冷的,开口:我没有别的衣服。 一句话就把小余沙噎了回去。 他还想说什么,小关澜却准备走了。 小余沙咽了下口水,跟丢了魂似地冲上去抓人家的衣服。 小关澜皱眉,想扯开,又怕把衣服扯坏了。 他没说瞎话,真的只剩下这一件了。 小余沙拽到了人,没想好要说什么。他比小关澜矮得多,这么近得仰头才看的到人的脸。 这一看,他就又看傻了。 好好看哦。 关澜见他看着自己发呆,本能地觉得不爽,正想甩开,肚子却叫了起来。 小余沙:!! 小关澜:你松开。 小余沙怎么肯放开:哥哥我有吃的,你跟我过来不。 小关澜: 小余沙:? 小关澜:好。 一碟子还没见着的糕饼,关澜就被余沙拐跑了。 小余沙把小关澜带到自己房里,仔细把门窗都关好了,才从柜子里拿了一碟子糕饼出来。放过夜了,味道没那么好。但是充饥足够了。 小关澜也没想过这有没有毒,拿起就吃。倒是小余沙看他这么放心,心有戚戚地在旁边嘱咐。 哎,你也不要看到吃的就吃啊。这寺里头不太平的,要多留个心眼当然我不是说我这碟子糕饼有毒啊,我是说你要留心点最近又听说有人用新的毒害人,银针试不出来了。不过这里偏的很,可能还没有流过来毕竟新制出来的毒嘛估计还挺金贵的对了你都饿成这样了,烧酒从哪来的? 他就一边看小关澜吃东西,一边絮叨。小关澜被他烦的没办法。一只手塞糕饼,一只手伸过去把人的嘴给捏住了。 小余沙被捏成了鸭子嘴,眨眨眼看关澜。 小关澜心如铁石地开口:吵。 他糕饼也吃完了,松了手,就准备走。 小余沙一看他要走就慌了,还是冲上去拽人衣服。 小关澜吃人嘴软,没甩开他,但是脾气还是不好,嫌弃道:还有事? 有啊!怎么没有!小余沙脑子运转地飞快,全在想怎么留住人。 哥哥这寺庙里太危险了!你不要走了! 小关澜皱眉,他是昨日才来的这寺庙避祸的,外面都是兵乱,他一个人实在是抗不下去了。 怎么庙里也不太平? 小余沙见他好像动摇了,狠下心,开口:哥哥你跟我来。 说罢他拉着小关澜到里屋,把床铺掀开,露出一块木板。 木板揭开,是个密道。 小关澜瞳孔微缩,正在震惊的时候,小余沙已经钻进去了。 哥哥,下来呀。他招呼道。 小关澜神色变换不定,终究还是跟着小余沙下了密道。 密道挖的粗糙,还很新。小关澜一路走,一路思忖。 小余沙手里举着个火折子,不知道走到哪里,突然停住,咬着火折子,踩着墙凸出来的一块石头,把密道顶上的一个木板顶开了一条缝。 这不知是通往哪里的,顶开之后没有光透进来,却有声音。 小关澜仔细分辨了那声音,陡然色变。 有人在白日宣淫,而且 有孩子的哭声。 小余沙听见这声音,脸色很不好看。他当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的碰上了,真是有够恶心的。 他现在的问题是,万一这长得好看的小哥哥不知道这是在干嘛,他该怎么办。 他正发愁呢,小关澜却已经理解了眼前这场景。主动拉了小余沙的手,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余沙看他明白就松了口气,好些事不用解释了,开口:最近兵乱越来越严重,竹林寺除了达官贵人家的孩子,很多农户家的,还有弃婴都收容了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扣群二散临六(酒:二;三酒+六 第四十七章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战火连绵,天下流血漂橹,生灵涂炭。易子而食都是常事,又何况这些呢? 小余沙把小关澜带了回去,同他细细讲了这庙里的事。 这里是皇寺,原本还算安稳。但是乱世一弗始,老住持就坐化了。寺里头明争暗斗了一阵子,就变得乱了起来。 我原本一直在寺庙里,外面一直传消息说,说北狄南下多么多么残酷,其实一点实感都没有。小余沙和小关澜说,后来是庙里慢慢来了这些人,才知道天下已经这么乱了。 小关澜一直在外面逃生,对着世道的理解比他强上许多,此刻却也不发声,只是听他说。 说到午夜,蜡烛都快燃完了,小余沙这才像是把内心的苦闷都吐了个干净,开口:小哥哥,反正这么乱,你也别去别的地方啦,你就呆在我这吧。 小关澜听他说了半宿,此刻精力还行,却也不想再陪他胡闹了,说:怕是不方便,算了。 小余沙一听就急了:哪有什么不方便的啊!这寺里头现在人乱,也没人见过你。你就躲在我屋子里就好了!吃的咱们对半分呀! 小关澜听了,还是摇头。 他与这少年素不相识,阴差阳错地碰上了,吃一顿饭,聊半晌话,这都不打紧。但是就这么绑在一起了可不行。 他流浪惯了,哪怕年纪还小,也知道在这乱世有所牵挂并不是好事。 小关澜拿定了主意,见着夜深了,当断则断,立刻就准备走。 小余沙都惊了,他哪里知道小关澜都在想什么,只以为自己一句话不直说错了什么惹得人要走,顿时急了,抓着小关澜的衣服不肯放。半抬着头,眼泪都出来了。 小关澜看看他,把他手扯开自然是容易的,却又有些不忍心。 你怎么就非要留我呢?他问。 小余沙瘪了瘪嘴,一瞬间像是真的哭了出来,磕磕绊绊地说了实话:你你这样出去,就算功夫好。被那些和尚抓住了也逃不开,那些被关在大庙里的人我救不了,难道还救不了你吗? 他抓着小关澜的手越发用力,就是认了死理不想放开。 小关澜看他那副活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有些莫名其妙,开口问他:这世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为什么要救人。 小余沙低下头不再看他,手也在发抖,却没松开。 半晌,才听见他轻轻的声音:我,有天晚上,有人逃跑跑到我这里来了。拼命在外面敲门,我当时太害怕,就没开门。 然后就有和尚追了过来,把那个人押走了。 后来庙里一直陆陆续续地有尸体运出去,我就总梦见那个人。我不知道她还活着没有。 说到这,小余沙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不敢出这个院子,你是第二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了,求求你让我救你吧。 他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小关澜终究是没说什么,就由着他哭。 等到小余沙抽抽嗒嗒地哭好了,他才开口:行,我不走了。 小余沙眼泪还挂在脸上,闻言立刻抬起头看向小关澜。手越发抓地用力,生怕他反悔。 小关澜见状也没招,想着做点什么转移下他注意力。就开口:说了不走了,都什么时辰了,你不睡吗? 小余沙听他问,下意识地回: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做 说着他就想起来什么极其难办的事,果然松开了关澜,跑去柜子里翻了本书出来,开口:后两日先生和嬷嬷要来了,我还有书没背完。 小关澜不说话,眼神往那书页上一撇,不太自然。 小余沙瞧见他神态了,开口问:你也要背书吗? 小关澜: 他憋了一阵子气,还是坦诚:我不识字。 小余沙愣住了。 小关澜看他样子,虽然不太在乎,多少也觉得心里憋屈,不愿意多说了,正想就搪塞两句换个话头。就听见小余沙开口。 那你要不要学啊? 余沙醒来的时候天都暗了。 他躺在床上,衣服没换,头脑昏沉,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做了个什么梦。 似乎是当年在竹林寺里的往事,他年少力薄,在那小院子里还能仰仗着父辈的荫蔽过几天安生日子,日子还算单纯,心思也单纯,偏巧就是那时候遇到的关澜。 若是时间再晚一点,或是早一点遇见关澜,恐怕都不会像在寺里的那段时日一样了。 这么多年过去,什么都变了。 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听见门响了,有人进来。 他稍微撑起来看一眼,是关澜端着盘吃的进来,手里还拿着盏油灯。 食物冒着热气,像是刚热好的。 他一进来瞧见余沙醒了,开口:给你热的。 嗯。 余沙答应了一声,一时还有点恍惚。睡前他似乎刚和关澜吵了一架,偏生又做了那样的一个梦。醒来再看他,便又是觉得怀念,又是觉得别扭。既没了和人较劲的那股气,也拉不下脸来说句软话。 更何况他都已经想清楚,就当余少淼已经死了。 想到这,他更焉了,磨磨蹭蹭地下了床,坐在桌边准备吃东西。 关澜不清楚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与他而言吵过的架如写废了的纸,写完了就可以丢到一边去,不必记在心上。 只是他多少也记挂着余沙心里不舒坦,见余沙睡了一觉起来神色还是不愉。索性也不再去触他霉头,只当确实是精神不好。 他看余沙拿着个馒头啃,见没什么又要和人吵架的架势,就和他说起了别的事:你一会儿借我件衣服。 嗯。余沙心里想着事,反应慢了些,答应下来才记起来要问为什么,你借来干嘛? 恋耽美 榉木无青(28) 下午你睡着,金盏阁那边送来个帖子。关澜说:请我们晚上逛逛凭春坊,还在牡丹书院设了宴。 余沙听到这里,吃东西的手都停了,心里忽然泛了凉。昨儿他还在和关澜说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这两天他实在是经历了不少事,此时此刻只觉得疲惫。堪堪分出两分力气讥讽:你们给余少淼送终好歹算是件白事,居然这么招摇。 关澜神色如常,仿佛没听见他前面的话,说:也还成吧。 余沙被噎个够呛。 他下一句讽刺的话还没说出口,关澜就看了过来,与他四目相对,开口:其实我真觉得,少淼可能没死,你觉得呢? 余沙愣住,被关澜看得一时卡了壳。 这么久了,关澜是第一次明着在他面前试探这件事,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 关澜却不是真等着他的回答,看了他一会儿,直接起身走去了衣柜那边。上次余沙就是在这给他找的衣服。 余沙坐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知道在天人交战些什么。 他看着关澜还在和那些衣服绑带作斗争,配的里衣还穿错了。看了一会儿,实在是看不下去。只能放下一片混乱的思绪,走上前,拽着关澜的腰带就报复性地勒了下,勒得关澜往他这边退了半步。 他侧头看看余沙,脸上全是疑问。 看什么看。余沙色厉内荏地凶人,一点气势都没有,我给你穿。 第四十八章 金盏阁来贴设宴,毕竟算是个宴会,考虑到北境路途遥远,一行人也没个什么车马仪式。金盏阁还特地备了车驾送过来。又体谅到北境的人未必信任他们,就只留了几个马夫指路赶车,没多送些随行伺候的人。 余沙就在客栈门口看着关澜一行人上了车驾。一行人沿着凭春坊的巷子,浩浩荡荡地往外面走,惹得谁都要探头瞧上一眼。 他们略走得远了,窈娘也过来门口瞧。开口:来的这么快,也不知道金盏阁又闹哪一出。 随他,不妨事。余沙回:如此张扬,倒省得防范一些麻烦。余望陵不会蠢到让关澜明着死在漓江。 窈娘看他一眼,还没忘了她之前与余沙的许多计较:他到了明处,又如何查访暗处的事呢? 自然是要暗处的人来。余沙回,扭头看窈娘,麻烦窈娘照看一下旬二,我出趟门。 窈娘挑起一边眉毛:你当自己如今就不是明处的人? 自然不是我。余沙回了话,也不再多解释,径直走了。 窈娘看看他,垂下眼,再抬头却是看向门外,不知在想什么。 这小小的凭春坊,眠花宿柳的地方,再要有暗处的人,能是什么人。 余沙回屋换了一身短打,做成脚夫的样子,从客栈后门,沿着水巷去了主街。 街道上灯火通明,时间已晚,正是各家妓馆酒楼开门揽客的时候。 余沙绕过街角,迎面就是一连串灯笼组成的大灯帘。 各色的小灯围着大灯,形状各异,上面绘着美人画像和各色花鸟。都是极小的画,考验匠人的手艺。主灯可以立在地上,上面不光有画,还有各色诗词,都是来往这烟花之地的风流才子写的。 花灯被摆在车驾上,旁边围着一群身穿礼服的人,吹拉弹唱,很是热闹。 这原本是凭春坊每月一度,选花魁时候的排场,要做出盏花灯来,附上各色名人诗词。声势浩大地游街,最后才送入花魁所在的妓馆。 今日其实并非放花灯的日子,想来是为了招待北境这一行人。 关澜一行人的马车随着灯驾的仪式慢慢往前走。马车两边的帘布拉起来,街上奏乐鸣笛的声音不绝于耳,彩灯彩绸都挂了出来,热闹地仿佛是在过节。 叶绾绾好奇地打量着这街道的情景,雀获毕竟太偏了,没有这江南水乡的花花样子,看着新奇的很。 怎么不见多少行人?她问,这么一番热闹都没人出来看看。肉雯日更⑦一}零舞八吧舞9零, 关澜坐在一边闭目养神,闻言也并不答话。 叶绾绾习惯他这副样子了,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往下说:想是特意设置来招待我们的?余阁主丧事在即,倒是不太好吧。 这车驾是为了看景游街用的,并不隔音,随行指路的马夫闻言,立刻解惑到:郡主有所不知,咱们这位余阁主不是旁人,他是最爱这些的。以前不知送了多少财物来这凭春坊。就是这去了,金盏阁也放出话,说是这丧礼上,也要请好些花魁娘子去奏乐斗艺,好好送他一程呢! 叶绾绾闻言咂舌:竟是如此,他这么好色? 那马夫就笑:这这花魁娘子色艺无双,谁能不喜欢呢? 他们二人说的热闹,马夫记挂着叶绾绾毕竟是郡主,没敢说太过分的玩笑。倒是关澜听了,开口问道。 凭春坊里,有多少位花魁娘子? 那马夫见他沉默了一路,忽然有了说话的兴致,嘿嘿一笑,以为他这也是对这些风月之事感兴趣,谄媚道:这凭春坊啊,是月月选花魁,月月送灯,不过选来选去不过也就几家的人拔头筹。不是这家就是那家。不是春熙馆的花垂碧,花公子。就是眠宵楼的楚姑娘。再有呢,这一年还有些新挂牌的小娘子 这话茬马夫一说起来就没个完,关澜先前还认真听,后面就完全记不住他说的人名了,放空了一阵。这马夫听着没了动静,倒也有些惴惴不安,以为是这些市井之人也能一窥风貌的妓子入不了贵人的眼,又开口道。 当然了,这些也就是些不入流的人,今晚金盏阁在牡丹书院设宴,说不定能见到陆姑娘。那可真真是个极品尤物,别说这漓江,放眼天下也没哪个比的上她的。 叶绾绾原先还听他说,权当听个乐。这话茬一转说到牡丹书院,语气还几多下流,忽然就生气起来。 她这一路上听了牡丹书院的诸多传闻,对其教养女子的风范很是敬仰,又哀惋其结局,再加上有些渊源,自然听不得这些,呛声道:牡丹书院本就不能与别处比,当时教养女孩的时候什么名家都请过。这样教养出来的人,名门望族家的子女也比得。也是你这样的人能多口舌的? 那马夫没想到前一个没讨着好,又惹着了叶绾绾,忙告罪道:郡主恕罪,郡主恕罪。这,小老儿也是担心路上烦闷,随意说些个笑话给贵人打发打发时间。可绝没有怂恿世子去狎妓的意思。 你!叶绾绾见这马夫意思越理解越歪,恨不得上去抽这人一巴掌。 关澜此刻却像是没看见她发火一样,继续问了下去:陆姑娘? 那马车夫受了叶绾绾一顿抢白,有些踟蹰不敢回话。又想着毕竟这是世子那才是个郡主,后面郡主又是要做世子妃的,才拣着些话回,对,叫陆画,原本是牡丹书院画院的首席。 画院? 前一个疑惑还没解,后一个疑问就来了。 叶绾绾闻言都惊讶:你来漓江这么久不,你在江湖上闯荡也好些日子了,怎么这些都不知道? 关澜看向叶绾绾,也很惊讶,想当日送上北境的那封密信是不是叶绾绾也收到了。 叶绾绾不知道关澜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被噎了下,回答:前也同你说过,天下贫寒女子,如果想要读书习艺又不愿意入贱籍,以前只能去牡丹书院这么一个地方。一共有琴棋书画四个教习院,各设一个首席,均是院内技艺最顶尖的人,水平之高,莫说漓江,就是放眼天下文坛雅集也是数得着的人物。 她越讲牡丹书院的辉煌就越觉得生气,开口骂:所以那余少淼真的是个人渣!就是他把这书院的女子落了贱籍!说你不要老想着那余少淼原来小时候对你多好多好,做出这种事那就不是什么好人! 关澜还没说什么,马夫听到这话,忍不住多了句嘴:那也不是这么说的,富贵人家女子读书那也是为了入贵人们的眼好嫁娶罢了。这天底下除了秦楼楚馆,贫寒人家哪里还有人教女子读书学艺的。这入了贱籍不也是正理。 叶绾绾听了这话,二话不说直接发起狠来,抽出腰间的鞭子就把那马夫抽下了马车。 还好车驾本身走的就慢,那人栽了一身的尘土,倒也没伤得太厉害。 叶绾绾犹觉不够,还想再冲出去继续抽他,却被关澜拦了下来。 这是漓江。关澜淡淡地说。 叶绾绾:那又怎么样?我现在连个嘴碎的都教训不了了? 关澜看她,知道如果由着她,今天这事铁定要闹大了。 于是他开口:如果他们今晚设宴在牡丹书院,说不定还能见见那位陆姑娘。你一定要耽搁在这里吗? 一来二去真在这街上打死了人,那这牡丹书院肯定去不成了。 叶绾绾脸色变了又变,终究还是收回了鞭子,怒气冲冲地重新坐下来。 她气了半晌,才回过点神,扭头问:怎么我说那余少淼你这么淡定,之前在客栈也是。换做以前你早发飙了。怎么了,你总算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关澜被她问了这个,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是余沙的脸。 其实他什么都没弄清楚,也不知道余沙和余少淼到底什么关系。 可他想着昨夜在灯下,余沙一笔一划给他写墨书的事的情景,话就自然说出了口:听着太假了,应该是弄错了。 叶绾绾: 叶绾绾:你就护着他吧,死断袖。 第四十九章 长街华灯璀璨,夜里的凭春坊醒了过来。在女子柔韧的玉臂和馨香当中,整条街被各色的灯笼和帷幔装点着,热闹得不似人间。 谢景榕端坐在牡丹书院设宴的厅堂里,他身份尊贵,坐在上位。李达坐在他对面,身边坐着个倒酒伺候的婢女。 李达显然是惯熟这样的场所了。这并不似寻常狎妓,确是个正经宴席的样子,堂中人围坐,两侧设有奏乐的艺人,居中亦有歌舞,皆是面容姣好的女子。 谢景榕忍了许久,还是拒了来给他倒酒侍奉的人,让他自己的小厮来伺候。 余断江坐在他下首,敬了一杯,开口:看来今日的酒宴歌舞,是不得太子殿下的雅兴了。 谢景榕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实在是有些张扬。 李达在对面听见了,嗤笑道:太子殿下也太正经了些,还是该多学学我们这漓江的做派。 说完他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敲击出此时此刻奏乐地节奏,感慨道:这《风高曲》可是原来牡丹书院琴院的首席所作,当年一出,天下震惊。你们定州的那些个腐儒,有个什么叫做郭恒之的,还特写了词来配这首曲子。如此好曲,正该配着美人好酒,独你一人在这不识风月。 谢景榕听他如此说,内心甚觉荒诞和好笑起来,开口:《风高曲》原是传唱于市井之所,郭刺史所作《风破南楼曲》讲的也是百姓疾苦,这样的曲子谱做靡靡之音,又拿到这宴席上来传唱,才是离谱。 李达把酒樽一摔,他喝的不多,只是微醺。只是借着酒劲嘲笑道:说你不识风月,原来你竟是不识抬举。我提那腐儒原本只是给你两分面子,你竟然还端起架子来了。这《风高曲》原不过就是个曲子,怎么就能听出来是唱什么。不过是你们定州这些文人自抬身价,非要给它说上这许多的酸话。说到底这唱的百姓也好,唱的风月也罢,不过是闲来无趣时打发时间用的消遣。太子如此较真,才是真的失了体统吧。 眼见二人逐渐剑拔弩张,余断江却也不急着劝和,只是淡淡提了一句:今日北境世子与郡主也要到了。北境向来重武轻文,怕是也不适应这些歌舞乐曲,不若先撤了下去。 李达听他这么一说就不愿意了,开口:这北边来的莽夫怎么还如此挑三拣四。他们不适应便给他们偏殿独开一桌。好好的,你又在这扫什么兴。 余断江开口:本就是为了宴请世子和郡主,总不能让人去偏殿。 李达浑不觉这有什么不妥,开口:那有什么的?北边那些蛮人见过什么好东西,怕是随意给个瓦片都觉得是个宝贝。要我说你就不该设在这牡丹书院里。俱是些娇滴滴的姑娘家,要是被吓到了可怎么好? 谢景榕总算是受不了这人的荒唐,起身说了声身体不适,就离了席。 他这厢走的急,李达看他那样还要继续挤兑人:你瞧他那样,活像是谁委屈他了。翟家推到人前的一条狗罢了,气性还挺大。 余断江喊了人去跟着伺候,这才回李达的话:世子话也说得太白了些。牡丹书院毕竟是他谢家的手笔,如今流落烟花,他心中略有些不忍也是应该的。 李达一听就笑:谢品澜当年非要办这个什么女学,本来就是个笑话。女子读书,女子读什么书?这天下这么乱,就是男子也不能人人读书。她们倒是要在这乱世里端起清高的作派来了? 他也不管身边的小婢女是不是牡丹书院的人,直接说:这天下女子,向来一看家世,二看品貌,三看色艺,天生下来就分好三六九等,难道还要她们不问出身,人人都能读书做官,端正起身份来?这不才是天大的笑话。 他一手点桌,缓缓道:天下是男人的天下,自然分好了伦理纲常。女子若依托父辈兄长,那自然富贵荣华。若是讨好了夫婿,又生了得力的儿子,纵然前半生坎坷到老也能荣养。若是命不好的,却又得了几分颜色,就是跳脱出来为自己博些富贵那也是老天爷赏的饭,那也还是在男人身边要饭吃。身为下贱还想要读书明理,痴心妄想。 他一口一个歪理,把狎妓取乐说得像是做善事。余断江陪笑了几句,不往深里说,只喝酒。 若是平时,李达倒是也不在意这人的反应。偏偏今天谢景榕落了他的脸面,他倒是非要个说法了。 老余,你也来说。李达开口:向来都说我这个人不学无术,只知道吃喝玩乐,玩弄些不入流的商贾之术。可我刚才说的这些可有些道理? 余断江说:自然还是有些道理的。只不过如果太子在这里,定要说,女子就算清苦一生,只要守住气节,也是一段佳话。 嚯,他以为的读书,就是这样?那还不如我呢。李达嗤笑:世人要女子守节,不过是让人乖顺迎合的手段,也断了她以色谋利的念头。难道陋室出名姝,在那烂糟的泥巴地里守节守到烂死,也不如在这雕梁画柱的屋子里供养起来吗? 余断江不语,反说了另一句话:若是少淼在这里,听你这么说,也是要气的离席的。 他?李达说:他这方面倒不像那些个假清高的。 李达一展手,说:如今这牡丹书院,没有他还真成不了这样子。 他多少还是难过的。余断江说。 狗哭耗子罢了。李达回应:难道他不是个男人? 他们这厢说着话,门口忽然听见侍奉的声音: 恋耽美 榉木无青(29) 北境王府到! 话音未落,室内觥筹交错的声音都静了下来。大堂楼前的阶梯略长,略等了一等,才等到来人。 关澜和叶绾绾,俱是穿着一袭华服,走到殿中。 北地虽不如漓江富庶,毕竟也是天潢贵胄。关家声名日盛,自然也有不少眼睛关注他们。只不过是现在南北沟通不如以前通达,就算是绘画人像,怎么也不会有真人临面那样的清晰。所以堂中众人或多或少都对北境诸人有兴趣。有意无意地,停杯投箸,往大堂门口看去。 可就算是事前以多有想法,也听闻过北境世子相貌端丽的传言,关澜的容貌还是超过了众人的预料。 关澜踏进殿中,许是多少来迟了,满堂的位置都坐满了人,只差他们。一时间放眼望去,还找不到入座的地方。他便停下脚步,抬眼随便扫了大堂一圈。 就这么一眼,愣是把大堂里面坐着的人看得没声了。 余断江早就见过关澜了,李达却是第一次见,当即傻了眼。 一时堂中一派寂静,竟是没人招呼他们。 谢景榕走了,此时堂上就属李达身份最高,合该他来招呼,可惜这人惊住了,一时竟没有反应。 沉默一刻,却是一个女声先开了口。 世子,郡主,妾身有礼。 关澜同叶绾绾看过去,是一个华装的妇人。 她站起来微微行了个礼,朝关澜笑道:早年我与你母亲见过,这么多年过去,她孩子也这么大了。 她旁边的婢女适时开口:这是咱们李王府的郡主,朝廷封的菱云夫人。 菱云夫人虽也是一袭华裳,在人群中却并不显眼。此时站起,众人才惊觉席上还有这么一个人。 关澜眉毛微皱,想起之前在余少淼灵前似乎见过此人。 菱云夫人本名李语心,名号也很响,而且十分奇特。名门望族家的女儿即使是在如今这个乱世,也是适龄婚配。婚后和离也罢,守寡也好,总归会有个夫家。可菱云夫人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却始终未嫁人。 按理说,不过也就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罢了。可是菱云夫人偏偏有这份能耐,去年还是前年,朝廷破天荒地赏了她个名号菱云,领郡主衔。 如今朝廷羸弱,这些名号的讨好意义远高于实际价值,世人只说是讨好李家。毕竟菱云夫人是分家的女儿,不该得这个头衔。 漓江不比北境,许多繁文缛节还是沿袭着定州的传统。女人地位再高,若未成婚,也不该如男子般出入正宴。可她偏偏在,还如此坦然。 关澜同叶绾绾也对她行了礼。日更*七衣伶,伍扒扒{伶)九龄 菱云夫人假装李达堂上失礼的事并未发生,差人领关澜和叶绾绾就坐,开口:如此人便算是齐了。换一队新人上来奏乐,正式开席吧。 第五十章 余沙绕过主街,快步往春熙院的后院赶。 快到了 时候,正巧遇上个沿街卖花的老人。她顺着背街的巷子走,挨家挨户地敲后门兜售。 她很老了,皮肤皱成沟壑分明的样子。眼珠也浑浊,有眼翳。 这样的人是走不上凭春坊的主街的,有些不体面,会扫了客人的雅兴,总会被驱赶去别的地方。 余沙走过去,掂量了自己口袋里的钱,把那人的花全买了。 那花不是很好,自己家种的,有些都焉了,自然也不值什么钱。 饶是如此,那老妪还是千恩万谢地谢了,含混不清地说着些吉祥话,好一会儿才肯离去。 余沙抱着一大捧根本不需要的花,站在原地看了许久。这才离开。 春熙馆的后门很安静,虽是热闹的日子,这里却清净地很。 余沙敲了门,门没开,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半晌,忽然有个年幼的男声响起。 今日不营业,客官别处去吧。 我找花公子,烦请拿这个给他看。余沙说,又从门缝里递了封纸笺进去。 那孩子拿了纸笺,啪嗒啪嗒地跑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遥遥地有脚步声过来。 门打开,是花垂碧亲自开的门。 他看到余沙,也不惊讶,打量一刻才说:上次在院子里见到你,就知道你来头不小。居然和紫河车有关系。 有些渊源罢了。余沙微微颔首,给个面子,有些事要说。 花垂碧看他两眼,侧身让了路。 两个人进了院子,花垂碧引他去了偏屋,没带别人,屋里也只亮着一盏灯。 他看着余沙抱着花,皱眉:齐老太的花?你全买了? 听这话头像是认识的。余沙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别瞎好心。花垂碧说,她家两个儿子都是壮年,整日借口要读书上进结交贵人。半点营生都不做,累得她一个老太出来找活计。要是这老太卖不出去东西,那俩人还能出来找点活,赚个吃喝。这要是见了钱怕是越发怠惰了。 余沙失笑:我也是看她一个老人,看着心酸。何况这花才几个钱,哪供得起俩大男人吃喝。 花垂碧抿唇不语,半响才又开口:他们家有个女儿,很有几分颜色。在凭春坊里挂了暗娼的牌,也有两三年了。 余沙愣了,拿着花都觉得万分烫手起来。 花垂碧见状,过去把花接了过来,劝慰了一句:这世道吃人,男人走投无路吃女人。女人走投无路吃自己。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原不该这样的。余沙苦笑了声:都说天下到处都是战乱,哪里都没有漓江这样富庶,富豪显贵,车水马龙。是世上一等一的繁华地。怎么还有这些事。 没有贫哪来的富。花垂碧说:你总不是来找我说这些的,究竟什么事。 余沙沉默了会儿,开口问:东边那些那些孩子,现在都在你这里? 花垂碧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余沙说:那日看你在街边见他们,忽然想问问。 花垂碧看他一会儿,也闹不清这到底是做什么,只开口:我只是看顾了一些,你不是拿着金盏阁紫卫的印笺来的?究竟为了什么事? 余沙听出他不太愿意多说,也不追问。 走投无路的孤儿永远都是他的心病,天大地大,若有机会,总还是想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没什么。余沙开口,今日牡丹书院设宴,有事要你做。 花垂碧:谁的命令? 余沙:余少淼的命令。 花垂碧:他已经死了。 余沙:但是他要做的事还没结束。 花垂碧沉默下来,余沙也不急着让他答应,只是等。 良久,花垂碧才开口:你为什么找我。 余沙笑了,像是正等着他这一问,开口:不过是试试罢了,你要是不答应,我还得去试试别人。 花垂碧似乎从他的态度里看出了些什么,问:你倒是不怕我去和金盏阁告发你。 我多少还是有些把握的。余沙开口:紫河车的饿死鬼,向来最不服管束。暗巷那些年可没少死人。 他提起这些花垂碧倒也不惊讶,他如何从暗巷逃出生天,又如何报复回去,在许多人眼里,早不是什么秘密。 何况这些年他杀的人,远比当初那些人要多的多。 半晌,花垂碧开口。 我帮你,说吧,什么事。 余沙离开春熙馆的时候天又在飘雨。 他从后门走,花垂碧破天荒送了他一程。 倚着门看余沙转进街角的巷子,先头那个给余沙开门的男孩总算是按耐不住开口问了。 这是个什么人?他说,他要查什么事? 花垂碧没有急着说话。他关上门,带着那小男孩往屋里去。 等到回了屋子,花垂碧愣愣地打量了一会儿火光,忽然失笑。 那孩子也是最近才换到他身边跟着的,虽然知道他是好人,并不太怕他。却也拿捏不住花垂碧的脾性,不敢多言。再有问题也不敢说了。 花垂碧却还记着,他愣了会儿神,开口:他要查极乐方,你在子禄坊随那些人乞讨的时候可听过? 那小男孩回答:听过的,说是吃了能让人飞到天上做神仙。 呵。花垂碧笑了声:是做神仙,可是这神仙做完,便再也做不回人了。要么做仙要么做鬼。 那孩子被他吓了一跳,开口:做鬼,那是会见阎王吗? 花垂碧看他:死了还是好的。 那小孩被这话吓住,也反应过来那极乐方决计不是什么好东西了。于是开口:那那人要查这个东西,他是个好人吗。 花垂碧听到这话,又笑了,这回简直笑得停不下来。 他当然是个好人,只不过,好的太可怜了。 那小孩显然没明白这话的逻辑,又奇怪花垂碧的态度。继续问道:公子这话,我没明白意思。 花垂碧眼泪都笑了出来,你是漓江长大的,也听过牡丹书院吧,你还记得当年这书院里面的四个首席吗? 那男孩有些答不上来,他年岁小,牡丹书院的传说虽然一直都有,但他毕竟没有亲眼见过。 半晌才开口:只听说过陆画和司恩两位花魁娘子。 花垂碧笑了声:陆画司恩你是没见过,当年牡丹书院还有一女子,书院首席,风姿无双,才学比起那些定州大儒亦不多让。亲手修了自先朝以来,漓江一脉的文簿典籍,戏曲诗文。一时风头无两,牡丹书院亦盛极一时。 啊。那男孩听都没听过,开口:那怎么现在没听过这位娘子了。 花垂碧神色淡淡地:死了。 男孩愣了一下:死了? 花垂碧说:余少淼任金盏阁阁主那一天,死在牡丹书院里了。 花垂碧长出了口气,语气不知是哭是笑: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个傻子记得这件事。 他伸手,捻了朵余沙遗落的花。 花尽牡丹残,却原来,还有人心火未消啊。 第五十一章 余沙离了春熙阁,很快转进一个小巷子。 说动花垂碧只是第一步,他今日的事情还没了结。 他一边避着主路,一边往牡丹书院的方向赶。 天上的雨逐渐细密,下得大了起来。余沙避着雨,沿着廊下走,没多一会儿,眼前就看到个倚着廊下站着的的妇人,手里拿着把油纸伞,像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正是窈娘。 余沙赶路的步伐慢了下来,看到她,一时有些语塞。 你怎么过来了?他顿了顿,才走过去问,开口语气有些弱。 他们二人此时都站在廊下,余沙衣服薄薄地湿了一层。 雨下得绵,走在雨里不知道雨势有多大。这会在檐下,才显示出些气势,雨水累在檐边形成细密的雨珠,帘子般得落下来。 窈娘看了看余沙被雨水打湿的那肩膀,语气平淡:我猜你就是要去找花垂碧。他是男子,又是挂了牌声名在外的人,帮你乘着他们松散的时候在漓江探听倒是无妨。只是你今日定然还是想去一趟牡丹书院的。那花垂碧便帮不上忙了。群七衣零舞|八八)舞九零 余沙被她料中,只得说:窈娘懂我。 窈娘没接他的话,只是问:既然要去牡丹书院,为何不同我说? 余沙撇撇嘴,想做出个笑容来,却没有成功。 不想惹窈娘伤心。他说。 窈娘淡淡地看着余沙,仿佛要透过他的容貌去看他的真心。 可看到最后,她也只是开口,要去那里,你身边哪有比我还方便的人? 余沙开口:墨书死后,沐先生改名换姓,再不肯踏入牡丹书院一步。我又怎好再麻烦先生。 窈娘,或者说沐窈,眼神落在余沙的脸上,仿佛在确认他是否说了谎话。半晌,才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牡丹书院。 凭春坊一路走来都热闹非凡,行到此处却又陡然安静下来。 这里地势接着一处小山脉,山上有泉眼溪水,还有一处小树林。依着山脉走势建造出的牡丹书院,楼台亭阁半隐在山林中,只见青瓦飞檐,别具一格。就是门口的影壁,看上去便能知道与别处不同。 这这曾经也是一处颇具声名的学府,现如今早就从里到外脏了个彻底。偏偏还留着这一派闹中取静的做派。无非是迎合那些个达官贵人的喜好罢了。 其实他们也没那么附庸风雅。都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王孙贵胄,谁比谁眼界低呢。 正是因为这书院好,这书院里的女子与别处不同,这才奇货可居。 就是当初为了让这书院里的女子屈服的那些手段,现在想来也是恶心有余,却十分奏效。 死了一些人,毁了一些人,又逃了一些人。这牡丹书院终究还是变成那些贵人手里的一个玩意儿了。 你不必顾虑我。沐窈转向余沙,开口, 我不是那些小姑娘,有什么面对不了的呢。 他有事在瞒着我。 宴席还在继续,换了一队伶人,唱的也还是靡靡之音。都是些颂景的词曲,叶绾绾听着还有几丝新鲜,其他享乐惯了的漓江人却觉得有些无聊了。 叶绾绾还在想着不知能不能见到陆画,就听到关澜在旁边没来由地来了一句这个。 她随口接了句:你那位姘头一看就是心里藏事的人,瞒你不是很正常。 她这话半是调侃,半也是认真的。虽然认识的时间尚短,但是余沙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倒是也嗅到点端倪。 关澜听她这么挤兑人也不生气。有些事确实是他和余沙这人分开会儿才能想得清。也是莫名其妙的,人在眼前的时候就只记挂着斗嘴生气,反而不如现在看得透彻。 查极乐方,听着像是个扑朔迷离的大事,其实不然。 就像他之前在金盏阁里说的那样,这东西既然在漓江的地界上如此猖獗,那必然和李王府和金盏阁有关,无非就是这玩意北上流入雀获和定州,怀疑有那边的人在操控此事。 可是就算要查,也该从南下的贵族或者茶岩商道的运输网去查。牡丹书院至多是个苦主,就算要查也该是暗中查访,可余沙之前为何又强调宴席是个机会?是今日席上会有事发生? 余沙这人看着又暴躁又别扭,却不是个莽夫,他既然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必然是有话藏着没告诉他。 关澜想到此处,不由又有些气闷。实在是觉得有些不知该拿余沙怎么办好。 他确实是天生的一幅好相貌,就算是生气也是别有一番生动的气韵在眉眼处。叶绾绾从小看到大,已然是习惯了。漓江诸人却是没见过他这番的模样和做派的,有意无意地,总要往这边看看。 李达接着说话的由头,直接换了桌子坐到了余望陵旁边,同他小声打探。 这人是北境世子?怕不是关净月怕自己儿子折在外面了,特地找了个人假扮的吧。 李达话说三分,余断江知晓这人素来的脾气秉性,当即就明白这人打的什么主意。 恋耽美 榉木无青(30) 有印信也有文书,随侍的人也查过,不会有错。他隐去了关澜并非是和叶绾绾一同进的漓江这件事,语气里有警告:世子,不管他是不是,现在他在漓江,就是北境关家的世子。 他这话李达哪有不懂的,脸上却半分被警告的气恼都没有,还笑嘻嘻的:先头说起雀获那鸟不拉屎的地界,我还全只当是野人呢,原来还能有这么漂亮的。 他并没有太顾忌说话,关澜和叶绾绾都是从小习武耳力不知比普通人好多少,自然是听见了。 叶绾绾立刻就想抽鞭子出来揍人。她与关澜再如何不对付也是北境自己的事,怎么能容忍在外边被人这么看轻。 只是她还没出手,便有了新的变故。 厅堂上,一直在奏响的乐声停了,菱云夫人款款出席,朝众人福了一福。 各位远道而来,自然要赏鉴漓江的几样风物。刚已吩咐下去,司恩,陆画二位姑娘稍后便会前来。 庭上出现些骚动,有人耐不住性子,直接问:两位姑娘都来?不是向来都只有一位姑娘出来待客吗? 菱云夫人笑而不语,只是又行了礼,退了下去。 大厅中骚动声不停,关澜疑惑,开口问叶绾绾:司恩又是什么人? 原来棋院的首席,传说不多。叶绾绾言简意赅,有些疑虑,皱起了眉毛:这些人的态度有些奇怪。 这里并非市井中的勾栏瓦舍,刚才她与关澜入席,菱云夫人便带他们认过这些人的身份,都是些漓江本地或是定州有头脸的人物。 而这些人此刻,面上的表情却有些奇怪,有些兴奋,却还有些克制不住的骚动。 李世子!有人高声询问:既然司恩姑娘也来,今日宴席上也该有神药了。 就是。往常陆姑娘不爱这些,总有些拘束。今日既然一起来的,总该让大家尽兴而归。 这起哄的声音一个叠着一个,李达听了浅浅笑了声,混不吝地回复道:一个个都吃醉了酒?今可是为了余少淼的葬礼聚在一起的。你们还当是平日里耍乐子不成? 众人听他这么说,又是一阵哄笑,有人开口:提那浑人做什么?我们照顾这牡丹书院的姑娘还是给他面子,他就是九泉之下知晓了也只有感激的份。再说了,这定州的,雀获的贵人都来了,总该让他们也见见漓江的宝贝,别白来了一趟。 这话受到诸多的追捧,李达被捧的有些自得。 漓江的便是他李王府的,漓江有天下最珍奇的美人玩意儿,就是李王府有天下最珍奇的美人玩意儿。 偌大的天下,什么北境,什么定州,都不如漓江这一方沃土。 他李王府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谢景榕离席后,心中郁结,却又记着今天算是正宴,还是需要见一下北境的世子和郡主的。 这一时走不了,却也不再想去大殿上看那李达放肆,左思右想,还是去了牡丹书院的花园里走了几圈。 今日设宴,是大宴。人大多都在前面伺候,这一处花园便没什么人。 按理说,谢景榕好歹挂了太子的名,也不该让他自己一个人乱逛。 可一来这里不是定州,二来也确实没人把他这个虚衔太子放在心上,便由着他一个人在那园子里乱窜。谢景榕随意走着,随着一处石梯捨级而上,忽然到了一处更为僻静的院落。 院中坐了两三个小丫鬟,面上都蒙了层面纱,一人面前一个罐子,里头装着不知什么粉末。还有好几沓包药材用的厚纸,几个人正在包药,动作十分利落,像是做惯了。 石阶口有一颗老树遮蔽,谢景榕又是在下方,并未惊动到这几个小丫鬟。 他看了一会儿,正准备原路回去的时候,便看见另一个方向,匆匆来了几个老妈子。一边走,嘴里还在嚷嚷。 你们院里最好的方剂还有多少,都拿来。 小姑娘里面似是有个领头的,皱了眉毛,回话:都备着要给人的,怎么现在就要。不是说前院今儿是陆姑娘接待吗。 贵人的事,要你个丫头片子多嘴?那老妈子轻啐了她一口:夫人吩咐下来的,你敢不给? 这老妈子口中的夫人便是菱云夫人。那小丫鬟眉毛依旧皱着,却也不敢真说什么。引着那老妈子去屋子里拿方剂去了。 谢景榕看到这里,忽觉没意思透了。原路回了大殿,又去了停车马的地方。 他贴身的小厮正坐在那边歇脚,见他一个人过来,忙迎了上去,开口道:太子怎么一个人,跟着伺候的呢? 回去了。谢景榕没理他的话,这里无趣的很。 那小厮看出他神色不愉,也不敢多问。只得连忙布制了登车的架子,扶着他上了马车。 谢景榕的车马出门的时候,正好迎上门房处有人引着一女子和一小厮进去。 谢景榕在车里瞧见了,和门房换牌的时候便多了一句嘴。 问问他们那女子是什么人。 小厮问了,坐在车里给谢景榕回话:说是原来书院里的女先生,今儿回来看看姑娘。 谢景榕嗯了一声,有些怅惘,目光投过马车的车窗,不知落到何处。 那小厮瞧了瞧他神色,开口:太子是对那女子感兴趣,不然我让他们去请? 不必了。谢景榕回过头,神色如常:回去吧。 第五十二章 谢景榕的车驾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便走了。 余沙略微偏了偏头,余光里认出来那车驾的装饰,知道了主人是谁。 这场宴席算得上是正宴,谢景榕居然就这么先回去了,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余沙和谢景榕在一道念过书,很是知道他的脾气。他会这样不顾礼数先走了,定然是宴席上又闹了一场。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又焦虑起来,脚步都慢了。思及前几次关澜的行动,不知道是不是又牵扯进去了。 沐窈正在和接引的人说话,见他落在后面,出言提醒。 怎么愣住了?没见过这牡丹书院的气派? 这话当然不是真话,只是余沙此时个小厮的身份,不好道破关系。 那接引的女子倒是笑嘻嘻的,还有闲心为他这么个小厮说话,开口:牡丹书院确实比别处不一样,他看几眼又何妨?若不是前院今天有贵客摆宴,让人陪这位小兄弟在院子里逛逛都使得。 沐窈轻拍她的手:净胡闹,哪用得着如此。 那女子笑笑说:多少年了,才见您回来一次,还特地带了个人,不得好好关照下。 这就有眼力见过头了,把事想岔了一层。裙)主號'三,二'伶衣(柒,伶柒》衣肆,六 沐窈也不解释,兀自让她误会着,又开口:今日事宴请了谁?我打主路过来。非年非节的日子,热闹的不同寻常。 嗨,就是北边来的贵客。平素里那些公子哥也都在。比往常费人手了些。那女子回答,引沐窈和余沙去了一处偏殿坐着,让伺候的小婢女们上来茶食点心,又说起前面事忙,得先去支应着。 照例,今儿是陆画的班,我使人叫司恩过来陪您?那女子说。 不必了。沐窈摆摆手,我与她说不定两看相厌,不见也罢,你且去忙。 那女子又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如言下去了。 余沙看着她得背影,若有所思。 沐窈一眼你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开口:不认识? 余沙嗯了一声,回:脸生得紧。 棋院原来外间的女娃。沐窈说:叫清歌的,不太打眼,学问诗词这些也不好,倒是长于交际往来。这两年被提上来做了管事。 余沙听了,沉默了片刻,才点点头:怪不得我眼生。 余沙和沐窈说了两句话,外面又有婢女来报,说清歌姑娘带了话,让小厨房备了酒菜,请沐先生用过再走。若是愿意等,等前院散了,便让陆画姑娘过来一趟。 余沙听那小婢女说完退下,对着沐窈开口:倒是会做人。 沐窈不动声色,缓缓喝了口茶,初春时上的龙井,两个月过去还是清香宜人,隐隐还有些回甘。 她开口:她是看我来往的有李王府的人,所以才给了三分薄面。 余沙闻言顿了一顿,问:沐先生不喜欢她。 不至于。沐窈回答:不过觉得无奈罢了。 她喝过茶,站起来推开门,招了个小婢女过来,吩咐到:我有些想念琴院的旧人,今日见容阁迎客么?若有闲暇,我便过去坐坐,晚些时候就走了,不劳动你们陆姑娘再来一趟。 那小婢女是后面才采买进牡丹书院的,并不认得沐窈是谁。但从清歌的态度里也知道此人要紧,不敢怠慢,即刻就去问了。 半晌,带了清歌的话回来,是说除了主殿及周遭花园处不太方便。其余阁主随沐先生心意。只是这两年牡丹书院多处修缮过,也有不少改建。怕沐先生迷失方向,还请带着婢女一道过去。 麻烦了。沐窈对前来带路的婢女说。 沐窈和余沙两人,随着引路的人绕过了些廊桥和院落,绕过以拐角处,还未见着见容阁的正门,就先听见了琵琶的声音。 凄凄切切,却也婉婉转转。 哀怨是真,缠绵也是真。 沐窈驻足听了一会儿,忽而感慨道:这是新的曲子吧。 引路的婢女说:是,姑娘们新谱的。前几日还有书生填了词。找司恩姑娘看了看,选了首好的,这几日便让小姑娘们也都学上了。 沐窈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似得露出个笑来:原是她选的,怪不得。 复又说:即是在学曲,我们不便叨扰,你领我们走侧门上二楼,找个僻静的座位就是。 那婢女受了清歌吩咐,很是妥帖,闻言便应了。 一行三人,也没惊动人,悄悄从侧门进了见容阁,上了二楼。 见容阁原本便是琴院用来宴客的地方,构造有三楼。一楼宽广,此刻灯火通明,十几个或长或幼的女孩搬了好几把椅子,聚在一起坐着,学着弹曲。 沐窈和余沙在二楼坐下,那婢女本想拿盏油灯过来,又被沐窈拦下了。 二楼忽然有灯光,不免惊扰了她们。她说,你先去吧。 那婢女本还有些犹豫,沐窈却十分坚持,想到这里毕竟今日没有外客,只余一些学琴的女孩,倒也不妨事,便依言退下了。 沐窈藏在一片阴暗里,和余沙一同往下面看,正轮到一个年岁小的姑娘奏乐。 花谢怜君见,蒲柳绕丝弦。沐窈念了一句,露出个略带嘲讽的笑来:多大的女孩就唱这个。 余沙本应该在那接应的婢女走了之后就伺机行动,听了沐窈的话却又留了下来。 他也不说话,只是静坐在沐窈对面,看她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楼下的光景。 琵琶的声音清亮,轮指如同玉珠落满银盘。一连串的音在那小姑娘的手中溜出来,听着还有些俏皮,弹的却是哀幽的曲子,略有些滑稽。 沐窈笑:屁大点的黄毛丫头,字都识不全,就要弹这些男女幽情,真不知该说什么。 余沙听出她话里的深意,一时无言。 沐窈又开口:你瞧见咱们进来的时候,北边那院墙没? 那日,那些不三不四的泥腿子,就是从那处闯进来的。带着刀剑和火把,墙都烧黑了。竟也能一刷又白回来,也真是够奇怪的。 余沙咬了下唇,半晌才近乎悄无声息地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这声音虽然小,沐窈也听见了。 你对不起什么呢?沐窈说:大势所趋,你又做的了什么。 说完,她看向楼下,缓缓开口:那些郎君们整日说些什么天下大势,又是兵,又是权。一个个高瞻远瞩的,不知道是姓李还是姓谢。我倒觉得,这天下大势,只要看这些流离失所的女人和孩子便可以了。 乱世,她们做两脚羊。盛世,她们做玉瓷花瓶,总归是物件,算不上是人。就算短暂尝过做人的日子,终究也是一场镜花水月罢了。 所以啊。她看向余沙:你不必自责,人兴许拗得过天,赢得了地,却唯独扭转不了这天下大势。独善其身易,兼济天下难。自古如此,何必苛求。 余沙脸色雪白,仿佛被这番话抽空了力气,却又梗着一口气,不肯松。 沐先生愿意帮我,是为了说这番话吗? 沐窈回:有感而发而已。 余沙看向她,终究是满腔的话说不出来一句。 他缓缓从位子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沐窈,头也不回地往更深地黑暗里去了。 沐窈没再关注他地去向,只打量着一楼地动静,轻轻跟着唱词。 盼君归来早啊,怨君归来迟。 这缠绵相思如慕晚春,碎得这满镜残红败蕊,大梦半生。 才知这世上花谢风犹在,春去不复来。 只余一缕孤魂守寒夜,相思化苦海。 何苦来哉。 第五十三章 是夜,天降骤雨。 雨下得急,如同砸在地上一般。亦下的密,牡丹书院满园的精致仿佛被这雨隔出了两处人间。 一处在檐下,歌舞升平,仿佛此间喜乐温暖永无止境。 一处在雨下,任是多金贵的花卉枝条,也被打弯了腰,砸碎了蕊。 司恩坐在屋里,透过窗檐看外面滂沱的雨,丝毫没起身的意思,外间的丫鬟便又催了一次。 姑娘,正宴那边等着呢。 司恩没回头,只说:雨这么大呢,叫着陆画又叫着我,我竟不知是那边的贵客,如此有脸面。 丫鬟不敢妄议,只得说:那是盼着姑娘,请着姑娘去呢。 司恩听她这么说,便觉得无趣了,也不愿再与她费什么唇舌,开口:那便走吧。说着起身,随手套了件白色绘了水墨的外披,就要往外走。 那丫鬟看她这般,反倒又着急了:姑娘怎么穿这个?不若换一件再去? 恁地啰嗦。司恩说她,清歌近日越发不会调教人,那些人哪是真等着见我? 那丫鬟被呛了一句,也不敢多说,只得小心伺候着司恩往正殿去。 她们这厢走的随意,走到一半撞上了同往正殿去的另一行人。 那队人是在回廊拐角处遇上的。外面雨下的大,回廊那边的情况竟也看不清。到了近前才发现他们。 初时只看见两个穿着绛色外袍的小厮,面貌都不错,头发扎得紧紧的收拢在一顶竹框的黑色纱帽里。略往前伏着身子,一左一右往前开路,手里还提着莲花灯。 司恩看着这两人,就没急着往前,站在原地略微等了片刻。 回廊处,先是出现了一双绣鞋。天青色的缎面,水纹是布料上本就有的,在光线下折射出不同的颜色光泽来,又以金线白线绣了莲花为芯的宝相花,针脚细密,一双鞋得费绣娘两月的功夫,昂贵得端庄大方。 绣鞋的主人慢慢走过来,司恩觉得在这么大的雨中还依稀能听见步摇的声音。 恋耽美 榉木无青(31) 一袭同样青色的褂子,里外套了几层。脖子上挂了金锁,配了珠幡。头发被盘成元宝髻,带了个金缀珍珠的绉纱冠,又点着翠玉,佩着珠翟。两颊边垂着两支帘梳的璎珞,同样是金线托着翠玉珍珠,华贵的无与伦比。 那人走得慢,似是这一身的行头也不是让人好活动的。走过拐角,似是感觉的有人在看她,偏了下头,看向司恩。 司恩看看她,看那一双眼,无悲无喜似的。一张脸小而精致,线条柔和,几乎有种观之如玉般的光润。一双唇点了红,不浓,略带出些血色,这又像是个真人了。 这是陆画。 你先去吧,雨大,并行怕你那鞋在檐下湿了。她说。 陆画并未答话,略点了下头。就继续沿着回廊往正殿去了。 她一行确实人多,除了前面引路的小厮,后面光伺候的丫鬟也有四人。每个都神色规矩的很,行头也不似别人。 司恩旁边的丫鬟见状,酸了一句:姑娘你看看人家,咱们棋院好歹也是齐名的,怎么就没有人家的排场。 司恩不理她,只说:我自去正殿,你现在跑趟药廊,问问他们今天要了多少。 啊。那丫鬟不解,这一应事务不都早安排妥当了,怎还要问。 让你去你就去。司恩开口:仔细点说话,如果问你说问来做什么。就说今年雨水太丰,药草一直在烂根,怕后面没有这许多了。 丫鬟应声,自行去了。 司恩又站了一会儿,看了看檐外的大雨,忽然想起了什么。 当年似乎也是下过雨的,只不过是在后半夜。肉雯=日更⑦一零舞八;吧_舞:9%零 那雨下到了清晨,没能浇灭那些狂徒偷袭牡丹书院的火把,倒是藏住了姑娘的哭声,洗去了满地的鲜血。 司恩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这才回过头,往正殿去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 旬二守在客栈里,只有她一个人。 那些北地里来的人走了,余沙跟着出了门,晚些时候,窈娘也走了。 今年的漓江一直在下雨,她有点害怕,总想有人陪着。 之前是余沙一直在,后面余沙不在,窈娘也会来。 可是今天只剩下她一个人。 旬二在自己都小屋里呆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安全,心慌。就冒着雨跑到正堂,重新把所有门窗又检查了一边,上好了栓。 做完了这些她还是怕,拿了平时舍不得点的烛火,偷偷跑去了余沙平时睡的屋子里。 她点了蜡烛,躲在余沙的榻上,用被子裹着自己。也不睡,就窝在那里,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烛光,仿佛眼前这点亮光和棉被是什么无坚不摧的铠甲。 实在是太暗了。 她默默地又想起来,那个夏夜里,牡丹书院火光冲天,屋子外面有武器砍击钝物的声音和男人的笑声。她的姐妹和姨姨们不比一头羊难杀多少,就那么倒在了地上。 然后他们进到屋子里,笑声,哭声,难闻的气味,在炎炎夏夜编织出一场最完美的噩梦。 在那场噩梦里,唯一的出口仿佛就是速死,哪怕死的稍微犹豫一些都会连死的机会都失去。然后受辱,求死不能,或者想要苟活却更加凄惨地死去。 那时就在牡丹书院的人,究竟活下来多少呢? 旬二不敢想,不敢去计算。她觉得自己本该死的,却又活了下来。 因为她多了一根琵琶弦,最细的那一根弦。 旬二恨过这根弦,每个苦练过琵琶的人都知道它割破手指的时候有多疼。 而她用它割破了脸。 第五十四章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牡丹书院的正殿里,奏乐的声音似乎也越来越低,仿佛是被这雨声盖了过去。 不过他们倒也不在意就是了。 陆画在次一级的桌子旁设了席,清清淡淡地坐下了。除了一开始见过礼,并不说什么奉承的话,端的是一派清冷的样子,偏她又并不是清冷的长相,是个乖润玲珑的,就越发惹人怜爱。不多时,就有不少人朝她敬酒,她倒是也都喝了。 主桌这边,叶绾绾是念了一路要见真人的。陆画进屋那刻,她看着这人还羞了脸。本身就没怎么见识过江南水乡里柔顺温婉的女子,何况陡然看见一个这么出挑的,竟看愣了。 这愣了一时,便错过了搭话的时机。眼瞅着人坐了下来,四方的人都关注着这边,轮番攀谈敬酒,也是没机会插句话。 她这厢惦记着陆画,倒是不知道自己这边的人也被别人盯上了。 李达手里转了转酒杯,看那些狂蜂浪蝶忙着讨陆画的好,笑了一声,朝关澜开口:如何,我漓江的美人,确实是天下难寻的美貌风姿吧。 关澜心里盘算着余沙的事,没分多少心在这宴席上,更别说注意那美貌的姑娘了,闻言只是随口应付:确实。 他如此敷衍,李达怎么看不出来,只是瞧这人容貌心喜,便连落了面子也不在乎,径直攀谈:若你喜欢,今晚叫着她,我们一道享乐如何? 他这话实在是太过轻浮,暗示的意味又太重。关澜听完,冷着扫了他一眼,却不知正中李达痒处。他大笑一声,才又压低了些声音,朝关澜说:世子何必恼怒,玩笑的话罢了。 关澜不是没见过登徒子,但是少见不能直接打的。 他倒不是想着什么身份地位,李王府之类的。主要还是来漓江之后闯祸没少跟余沙吵架。此刻要是在正宴上把李王府世子打了,影响南北关系事小,又要被骂事大。 大不了这宴席结束,穿个夜行服再去打。 他这番想定了,再看李达就觉得不过也是个等着被教训的畜生,眼神都没那么凶恶了。 可惜李达在做登徒子这行,很少尝到败绩,自我感觉很是良好。见状只说这北境王府的土包子,不仅模样格外周正,还十分识相。 当即大悦,说话更没个遮拦。 世子可是觉得孤轻慢。他笑,是孤不好,世子芝兰玉树,怎能让这样的女子近身。不过这牡丹书院倒也有干净的那神仙药确是不错,世子一会儿也该尝尝。 世子,言过了。余断江出声打断,他多少还是忌惮关澜的身份。何况这又是写了邀贴的正宴,实在不改如此放浪。 你个老匹夫。李达喝了酒,越发不在乎体统颜面,再加上被众人捧场,更加没顾忌,只当是平常的宴席,出言不逊:我需要你教训? 余断江神色更差,欲招手叫人带李达去后院休息。 这片刻的功夫,菱云夫人又领着一女子过来了。 她仿佛没看见眼前种种,微微行礼,开口:李世子,关世子,余老阁主,司恩到了。 司恩这两个字,仿佛是什么信号,李达醒了下神,开口:司恩来了?药送来了? 下面用着呢。司恩对李达倒也不算十分恭敬,世子忙着同人说话,怕是没注意。 李达此时酒力起来了,眼神也花,眯着往下看,只是见着却有人开始散发敞衣,便知道确实是送来了。 这般快。他问一句,那我们这桌的呢。 这。司恩捧着个酒壶上前,我亲自调的,配的早春存的露珠酿的竹叶酒。 李达笑:你是有心的。 说罢,他一招手,示意司恩把这酒壶放在关澜面前。 试试?他开口,这可是漓江的仙药。 关澜看一眼,又垂眸看着酒壶,心里已经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了,开口。 我不用五石散。 此话一出,李达又是大笑。 世子还知道五石散。他笑的都咳嗽起来:那算什么,世子要是用过这个,那才知道什么叫神仙境,天宫景。 他如此说,关澜忽然有些了悟,或许眼前这东西就是极乐方。 他不动声色,也不去碰那酒壶。眼睛却看向司恩,问: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东西,我在北方倒是没听说。 李达只道他是做平常说的,回道:哎呀,雀获那么偏的地方,这,信息不通达也是常有的事。既然来了,怎么也得尝尝,增长下见闻。 关澜心说,这真当我是傻子了,一会儿揍的时候,腿也得打断。 然后他开口: 世子一番好意,只是我今日不胜酒力,先告辞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开口,李达直接摔袖拂桌,把他台面上的那些碗碟都扫了下去,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一个个的,敢不把我李王府放在眼里?他嗤笑:谢景榕不胜酒力,要走。你也不胜酒力,要走?关世子,从你到这开始,可是滴水未沾吧。 他们这里闹出了好大的阵仗,原本殿中还在吃酒耍乐。此刻也静了,看了过来。 有人不知是不是吃酒用药的糊涂了,看不清形势,还出言劝:李世子,都是出来玩的,怎么这么大气性? 李达正是因为觉得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落了脸面才发的火,怎么听的了这句话,冷着声音开口。 余断江。 他喊了一声,余老阁主叹了口气,只得对金盏阁的弟子做了个手势。当即就有金盏阁的弟子上前,把那人捆着口鼻拖了下去。 余断江应对的如此之快,多少平息了写李达的怒气,堂上众人竟然也只是静若寒蝉,不敢再多置一词。 关澜今天这壶酒还非喝不可了。 叶绾绾此时也把目光从陆画那边移了过来,她看看关澜,心里第一万零一次地念叨,关澜这个长相确实是太招祸了。 他幸而是个男的,还是个地位崇高,身手不凡的男的。 不过嘛,感慨归感慨,总不能让北境的人在这受委曲,叶绾绾正准备拔鞭子,却有个人先动了。 司恩偏着头笑了声:怎么这么剑拔弩张的,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向前几步,在关澜身侧坐下,拿起酒壶来给他倒了一杯,直接送到关澜唇边,笑的潇洒,浑不像个女子。 关澜瞧她一眼,配合着仰头喝了。 这酒下肚,李达总算是满意了,也不再管关澜喝不喝剩下的,招呼了司恩过去陪着。 关澜也不再与他打机锋,直接说身体不适,带着叶绾绾就离开了正殿。 叶绾绾见他喝了那不知道加了什么的酒,心急如焚,离了大殿,到了安静处就着急让关澜运功把酒逼出来。 不妨事。关澜安抚她。 怎么就不妨事?你这么多年出门在外怎么还是这么莽撞?叶绾绾急得不行。 关澜开口:我没喝。 叶绾绾见他不似说谎,问:是那女子? 关澜轻轻嗯了一声。 刚才倒酒时,司恩坐着的位置正对着李达他们,除了关澜,谁都没瞧见,她倒酒时拿酒杯的那只手还藏着一只酒杯。 她送到他嘴边的那一杯,其实是空的。 屋里,司恩陪着李达说话,倒酒时,也不知是怎么的,不慎把酒撒了。 李达有些不悦:怎么今天你都笨手笨脚的。 司恩掩去湿了的袖子,说:既是嫌弃我,换陆画来就是。 唉别。李达说:好好好,不嫌不嫌。 此时上位已经没了外人,李达说话边更加随性了些:她那身子,脏的很,我不喝她倒的酒。 司恩说:这话你都说,不怕下面那些公子们吃了你。长煺老?錒姨+政、理 李达不置可否,醉眼看着下首一群公子哥奉承陆画的场景。 这个拿着新画的美人图,那个拿着新作的酸诗,还有送金银珠宝的。就是那用了药神色癫狂的,在陆画面前都敛着性子讨好。 李达说:那却也是独一份的美人,这容貌,确实当的那句什么画中人。 他对司恩向来说的更多一些,凑近了,假模假样地压低声音说:你们这些姑娘家,不懂男人。美归美,美人那么多,睡多了也就那样。 司恩装作不懂的样子问他:那什么特别呢。 李达笑了:睡不到的,就特别。 他讥笑着下首这些男人:陆画那身行头,不知道用了多少东珠,一颗东珠便值五百钱。那些公子哥也就是家里养着的,全部身家拿来,抵的了她半套头面吗? 司恩又给他倒了杯酒,又问:这是睡不到的,那世子呢? 李达眯着眼,喝了这杯酒:她身上哪样不是我李家给的,你说呢。 说着他摔了酒杯,真是可惜,这么个美人,身上全是老人味儿,恶心死了。 第五十五章 院中的风雨连廊里,叶绾绾确认关澜无碍之后就不急着走了。眼神落回宴客的大殿,似有犹疑。 关澜看在眼里,却不准备管。 叶绾绾对牡丹书院的事如数家珍,这并不寻常。可谁都有惦记的事和不欲开口的秘密,他和叶绾绾少年相识,算是半个青梅竹马,更不会对她这点私事刨根究底。 更何况,极乐方一事确实露出些眉目,他还想留在牡丹书院查探。 关澜抬头,月到中天,已然是午夜了。 没他压着,今天余沙大概是能睡个好觉。 他想到这,今晚的行程算是板上钉钉,开口和叶绾绾说:我还有事,你要是惦记那大殿里的人,自便。 叶绾绾啊了一声,支吾到:也没惦记谁。 关澜眼睛略微垂下,看她,倒也不纠结这个问题,只说:随你,雨势大。你若回去和车马的人说不必等我。 叶绾绾说:他们在偏殿不是另开了一席吗,府里那些人也在,说不清要多久呢。 这就是推脱的话,意思是还想留一会。 关澜自觉该交待的事已经交代清楚了。也不再与叶绾绾多说,顺着风雨连廊避着人往偏僻的地方去了。 叶绾绾看他走的果决,忽然觉得自己这样遮遮掩掩也怪没意思,确实不如他洒脱。 只希望你今晚别被抓到了。她喃喃了一声,便也不再记挂他,挂心自己的事情去了。 大殿里,喝的也快差不多了,灯烛都换了一轮,美酒神药更是轮番的上,人间奢靡不过如此。 李达喝着酒,醉意已经有些浓了,他索性靠着司恩,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余断江说话。 我听说日前在余少淼灵前毁棺那事,解决了? 啊,是。日前刚查清楚。余断江回答,他其实不管这些事,但是项飞白还是一一报过。说是他竹林寺时候的旧人。乍听到噩耗,一时情急,就到灵前放肆了。 李达一手捂着眼睛,一边说:那怎么处理的?这人能悄没声地进你金盏阁,总得杀了吧,留着是个隐患啊。 我那儿子说,怜惜他情重,就算了。 哎,我说你们!李达听到处理的这么草率,一时情急就要起身教训。起得太猛,头又疼了起来。 司恩温温柔柔地从侧后方揽住他,扶着他又靠下,给他按摩太阳穴,缓声道:什么大事,值得世子这么急? 急?我当时就在灵前,那人离我就几寸距离,他要是个刺客,你今儿就见不到我了。 恋耽美 榉木无青(32) 他说的夸大,事实却也是如此。金盏阁和李王府安防不可谓不严,却挡不住这么一个人。一是身手确实了得,二是不知是否有内鬼。 李达别的无所谓,对关系自己小命的事倒是十分在乎,继续追问:那这人你们关哪了?他余望陵要是下不了这个手,我提到李王府杀就是了,多大的事。 余断江也是从项飞白那边听到的转达,也不清楚这人到底什么情况。不过他那个儿子的意思是这事就彻底压下来,不再多提,他就是有心要问。到底碍着余望陵,多少有些难办。 他不欲多在这事上多谈,提了另一桩旧务:说起来,竹林寺当年事发,似乎是因为当年那些僧人豢养的娈童幼女里,多了个天潢贵胄,说不定是此人。 李达这个人,也很好懂,食色性也,如今吃饱喝足,小命的威胁似乎也被关着随时能手起刀落,可不就剩下色了。 他一听到这香艳故事,思绪一下子偏了,坐的直了些:嗯嗯,我记得这事。可惜我当年年纪小,不然这寺庙的娈童,我倒也想尝尝滋味。当年竹林寺是整个被烧光了是吧,那些僧人也被全挖了阳物,闹得这些年漓江附近杯弓蛇影的,都没人再搞这营生了,着实可惜。 余断江素来熟悉这人在风月方面有多混不吝,也只是叹息失笑:都是些孩子,世子未免有些寡情了。 李达笑:寡什么情,这种下贱人户遇着这事也该习惯才是。 余断江还未说话,司恩却开口了:世子是觉得富贵人家的孩子遇不上? 她这话说的太过挑衅,所幸李达现在醉得紧,又向来放纵她一些,也不在意,还顺着她的话说:不就是这个道理,你要是生在我李家,难道你今天还在这牡丹书院伺候人么。 不也说,也有富贵人家的孩子遭难的。 李达敷衍道:那就是市井之人,那些走街串巷说书的人哗众取宠。都是深闺大院养着的孩子,怎么可能? 司恩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殿里却响起一连串响声,细密地几乎让人脑仁发涨。 李达本就不舒服,当即就要发火睁开眼往下一扫,就看到陆画坐在那,有个纨绔公子喝醉了,又用了药。一时控制不住,想轻薄陆画,结果把她身上的珠幡扯断了线,珠子全部滚了下来,这才有了刚才的响声。 李达皱眉,余断江不等他说话,直接喝止:放肆,看清楚你面前的是什么人! 他一声断喝,很有气势,震得那人一愣,顿住了,当即就有金盏阁的弟子上前把人押下去。 其他的人经此一下,也回了一分魂,手脚动作稍微规矩了些。 陆画至始至终坐在她自己的位置上,除却胸前的衣服有些乱,半根头发丝儿都没动。 李达这才醒了点酒,看了看她今天的装束,想起什么来,开口问:今儿初二,老头要来? 司恩说:是呢,若不是你这边说了要见贵客。菱云夫人也不会让她来。 娘的。李达骂了一句:去,都去,你也别在这伺候了,赶紧把这些人收拾收拾找个屋子丢进去,磕高了要行房的随便塞个丫头搪塞。赶紧把人送回洒金院。 司恩也没说什么,依言收了手,下去吩咐了起来。 大殿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她这里人头攒动,背人的,送伞的,哄着喂醒酒汤的,还有那些早就喝烂了不知醉死在哪个犄角旮旯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还不能怠慢了。 这人都往主殿赶,其他几处的人便就又少了。 关澜一路避着人走,七拐八拐的,这回儿没了余沙的地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他想了想,既然是查访,也该挑个目标才是。 于是在原地定了定,瞅着四面看着最高的楼阁,潜了进去。 这处楼阁的确与他处不同,屋顶上是琉璃瓦,院墙还涂了大红的漆,院里种着牡丹,已近花期,花都要开了。 总而言之,和别处的清雅相比,格外的富丽堂皇。 关澜看了看这么显眼的建筑,觉得应该没有比这更值得查访的地方了。 一楼有些值守的人,不过这不算什么。关澜从院后,守了一息功夫就翻上院墙,用轻功上了二楼。 进了楼,他闭眼适应了一会黑暗,再睁开打量这屋里的装潢摆设和屋外一致。 他有点头疼,这无疑加强了查验的难度。 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他想起上次在湖心小筑,余少淼的文册资料都收在三楼的事,当即立断,先去了三楼。 三楼比一楼二楼要小些,摆设倒是清楚,书架书案多宝架拔步床。也是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东西。 关澜有些头疼,正准备从侧边的书架开始查起的时候,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他背对着的阴影处,一双手伸了过来。 关澜即刻侧身避开,另一只手伸出去钳这人的手腕。 他在陌生地界骤然遇敌就没收着手劲。那人似乎也没想到他下手这么狠,竟也没躲,直接受了这一钳,疼得抽了一口气。 他这一出声,关澜就愣住了。 余沙? 第五十六章 另一处,主殿的混乱还没结束,接陆画的人倒是到了。 清歌亲自领着人来,在殿中和司恩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要分别办什么事,也不再多耽搁,直接去请陆画。 她匆匆走到陆画处,先小声赔了罪。然后即刻令人扶着陆画起来。 陆画动作几乎都没怎么变过,除了喝酒就一直坐在那,此刻脚定然已经麻得无法自己站起来了。偏她面上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依旧完美得像是尊木偶雕像一样。也看不出到底是不是难受。 清歌等着缓了一会儿,就让人搀着陆画离开了大殿。 时间确实有些急了,清歌就算记挂着陆画身体,也还是加紧着脚步,想早一步先回洒金院。 她这厢着急得很,老天却还是想着刁难她。行至一半,竟又杀出个程咬金来。 叶绾绾靠在风雨连廊的木柱上,已经等候她们多时了。 清歌见此人拦住去路,内心悄悄骂了脏话。只是还记得这人的身份尊贵,不敢怠慢,只好强撑个笑出来:郡主怎么在这,若是想找个房间留宿,我这便安排个丫鬟为郡主引路。 叶绾绾根本不理她,眼睛看着陆画,开口:我有事,想同陆姑娘单独说。 清歌暗自咬牙,强笑道:蒙郡主看得起我们陆画,只是眼下陆姑娘还有要事,怕是要辜负郡主一番美意了。 叶绾绾皱起了眉,不耐烦似的:我问她又没问你。说着又看向陆画开口:就几句话,不会耽误你的事。群=七]衣零舞八八)舞九[零 陆画依旧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她,美丽的像尊木偶,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没有反应,叶绾绾反思是不是自己问的实在是太突兀了,语气也不好。沉了会儿气,又开口:久闻陆姑娘绘画世间一绝,被称之为画仙。曾以洒金纸绘金雪江山图,雪拥秦岭,气势恢宏,但却只有传说,无缘得见。今有幸遇见陆姑娘,想问问这张图,再说两句话。 她诚心诚意地剖白了半天,陆画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听完却啐了她一口,说:呸,我们姑娘明明是因为美若画中仙才得的画仙的名,你浑说什么。 她这厢说完,叶绾绾还没来得及辩驳,清歌忽然转身,直接抽了那丫鬟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整个回廊都安静了。 那小丫鬟被抽得委屈,眼睛里还泛着泪花。奈何打她的是这牡丹书院的总管事,只能忍下。 清歌沉默了片刻才回过头来,开口:新来的小姑娘不知道这书院的陈年旧历,让郡主见笑了。 叶绾绾听到陈年旧历四个字,不免皱了眉毛,还想再问几句。 清歌却不想再她牵扯在这里了,正想赶快打发了叶绾绾,却被人拦了下来。 陆画伸出一只手,按住了清歌的手臂,略略向前走了一步。 她们正处在回廊的转角处,这一步走过来,月光透过雨,带着凉意洒在她脸上。 郡主,有什么想问陆画的,请说吧。 叶绾绾今晚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看陆画。这此前她对于她的想象都停留在民间那些断断续续的传说里。大多都不全,只有只字片语,很多都是她自己揣测的。 传说陆画有双极稳的手,米粒之上也能画亭台楼阁。而她画的最好的,却是泼墨山水。半点颜料也不用,仅靠墨的浓淡就能绘重山叠嶂,云山雾罩。 叶绾绾一直觉得这应该是个潇洒至极的女子,胸中若无豪情,怎能画出山河气势。 所以她第一眼见到陆画,是奇怪的,甚至是失望的。这个人就算不修边幅也好,萎靡颓废也罢,总不该是这么锦绣堆出的玉人样子。连那个司恩都更符合她印象中陆画该有的模样。而陆画本人,那些珠幡步摇像是把她锁在一个富贵的壳里,美则美矣,却不像是她。 而此刻,陆画胸前的珠幡不知为何没有了,衣领乱着,在月光下,眼睛里有些微光。她这么站在她眼前的样子却隐隐有了那么丝洒脱的意思。 叶绾绾咽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地开口:我我,我想问你,你十三年前,有去过竹林寺吗? 雨依旧下的急,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金盏阁中,关澜他们一行走后,余望陵就搬回了湖心小筑居住。也不管四楼是不是已经烧没了,就在一楼设了卧室,一应起居,一如往常,就是伺候的人只留了绿江。 项飞白还是来湖心小筑给他报告金盏阁内外的一系列事项。他本来还有些慌,毕竟和余沙私相授受被抓个正着。谁知道余望陵除了那天当面嘲讽了他以外后面居然就没声了。 他强作镇定,把事情一一说完。余望陵也就听着,对他态度并无什么变化。 项飞白想着还是有些忐忑,就想多说点事勾余望陵多说些话,他也好探知余望陵的情绪,便把日前和余老阁主报告的事说了。 余望陵听了,嗯了一声,不知是不是看出项飞白紧张,总算肯说些别的,开口:今天设宴他也去的牡丹书院?巧了,那不就碰上了。 项飞白听他闲聊,心下稍安,敢说起疑问了:也未曾和余老阁主通报过身份,怕也是不会知道之前灵前闹事的人是北境世子。只是毕竟当年竹林寺一事知道的人颇多,不知会不会有联想。 会也无所谓,回来一核对当年的资料就知道不是了。余望陵揉揉太阳穴,拿起本话本看。你接触不到长老院的秘册,所以不知道。 当年卷进竹林寺的那个贵人骨血,是个女孩。 牡丹书院中,月亮悄悄地往前走了一步。 陆画眼里的那点微光慢慢地没了。 她维持着之前那样的笑,开口:十三年前奴家不过六岁,并没有去过竹林寺。 啊,这样。叶绾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慌,但是看到陆画这个样子,她确实有些不舒服,于是找补了一句:是我唐突了,看你年岁也不大,想来也不是。 陆画脚步未动,又问了她一句:不知郡主因何会有此问。 叶绾绾本就有些诡异的做错事一般的内疚,听到她问,只得开口解释:当年竹林寺惨案,全赖一名极擅易容的女子乔装成男人进入竹林寺才得以解决。我景仰此人,寻访多年了。只知道这人画艺一绝,乔装之术也仰赖与此,又似乎与漓江牡丹书院相关,便以为是你。 陆画听了,沉吟不语。 清歌在一旁早就等急了,催促道:郡主,话也问了。我们陆画现在真的还有要紧事,要先行一步了。 叶绾绾还有些线索一朝全断的沮丧,听她催促,也没心思再多留陆画了,把路让开,开口:请便。 清歌见状,行了礼,就急忙拉着陆画要走。 一行人匆匆走过回廊,陆画突然又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向叶绾绾。 郡主。 她声音小,叶绾绾却也听见了,抬头看她,问:怎么? 郡主说的,极擅易容,又与牡丹书院相关的女子,一共有两人。其一,是牡丹书院前任的教习先生,沐窈。其二,是牡丹书院建院的山长,谢品澜。郡主若感兴趣,不妨去找找这二人的线索。 叶绾绾闻言惊喜起来,颇有柳暗花明之感,开口:谢谢,我还说线索都断了呢!我要怎么报答你才好? 陆画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清歌感觉时间实在是耽搁不下去了,便也不管什么体面体统,胡乱又向叶绾绾行个礼,拉着陆画就走了。 而此时此刻,她们所要去的洒金院里,关澜正钳住余沙,发出疑问。 你怎么在这,怎么没在客栈睡觉。 余沙被他抓的生疼,偏偏这人只知道问话不知道松手,吃疼地小声喊:你有病啊?!说了疼,松手,松手! 关澜抿了唇,不肯放,但是力道稍稍松了,维持着余沙不会疼,但是也挣脱不掉的力度。 余沙没那么疼了之后,总算松了口气,再看关澜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又惦记着要这人放开,开口:放手。 关澜:不放,你这么行踪诡秘的,一会儿不知道就去哪了。 余沙又炸毛:你还说我!你不是在前殿吃席吗?跑人洒金院做什么?! 关澜挑眉,可惜黑着余沙看不太清,他开口说:你还知道这是洒金院,是不是漓江就没你不知道的地方? 余沙和他打嘴仗向来是话赶话的,当即就说:那是,我哪里不!!疼疼疼!说了疼! 关澜听到他喊疼了这才肯放松,开口:不想疼就交代,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余沙疼的语气的焉了:有事要找这院的人。 关澜:找谁。 余沙:陆画。 关澜:陆画是谁? 余沙:前面吃席你没见着? 关澜皱眉想了想,他不太记人名,前面吃饭的时候确实来过俩女的,不知道谁是谁,于是他决定跳过这个问题。 他语气十分不善地对余沙开口:那你为什么瞒着我? 余沙大窘:谁瞒着你?!没说而已。 没说不就是瞒?关澜火气也上来了:口口声声让我帮你查这个查那个,临到头又什么都不说,你怎么回事? 余沙正想与他争辩,二楼却传来了火光,隐隐还有人要上来的声音。 关澜也听到这声音了,眉毛一皱,正考虑要拉着余沙躲哪,却被余沙用被他抓着的那只手拽了一下。 别做声,跟我来。 说着余沙拉着关澜到了靠窗沿墙的一处柜子,不知捣鼓了什么,那柜子后面的木板竟然翻开,竟然是道门。 关澜大惊,这人连这地方有个密室都知道,岂不是经常来?! 余沙没注意到这人被惊到了。毕竟这种密室暗格再寻常不过,拉着关澜就往里面躲。 密室门缓缓的关上,这个密室非常狭窄,其实应该只算是个暗格。关澜心情复杂地被他拽了进去,正想开口盘问一下,结果挨近了就是一阵铺面而来的水汽。 恋耽美 榉木无青(33) 他一愣,开口:你怎么湿成这样? 他自己翻进洒金院的时候也淋了一阵的雨,不过路程很短,而且他轻功也好,身上只是泛潮,就是鞋底也只是略微有些水印。 而余沙却是像在大雨里淋过一样,虽然好像已经不再滴水,但是确实全部湿透了。 余沙听他这么问,心道这人应该是怕水泽暴露了行迹,于是开口解释:没事,我翻进来的时候,把窗户开了,雨随风打进来,我刚才藏着的那一片地全湿了,不妨事。 关澜听了更生气,他都懒得和余沙斗嘴,只开口:我问你这个了? 余沙愣住:那你问我什么? 关澜不说话,钳这手腕的手移动去握余沙的手。余沙想躲,没成功。 关澜摸着那凉冰冰的手心,也不知怎么的,心头的火气燃得更旺了。 他不顾余沙挣扎,借着空间狭小,直接把余沙压墙上,自由的那只手把外衣扯开,名贵的布料经不起这暴力的脱衣方法,当即裂开。 余沙听着那布料撕裂的声音就肉疼,本能就想吵架,话没出口,一个温暖的胸膛就靠了过来。 关澜扯开外衣,穿着一层中衣,靠体温给他暖着身体。 余沙先是懵,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整个脸都羞透了,他觉得关澜胸膛那点热气简直要烫伤他。不觉得舒服,只觉得想跑。 就在他刚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跑了才好的时候,外面传来有人上楼,楼梯发出的吱呀声。 关澜恰如其分地开口:你跑啊。 余沙: 余沙不敢动了。 第五十七章 外面有人活动的声音渐起,暗格并不隔音。那些琐碎的,收拾屋子和小声交谈的声音都听得分明。 这些是上来洒扫的丫鬟,私下都不说官话,说的一口漓江本地的方言,语气额外软,尾音带着江南特有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缠绵味道,柔柔地透过柜子传过来。 关澜制着余沙,感受这人趴在胸膛的那一份重量,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他们俩之前睡一张床的记忆。 这人手心脚心都泛凉,也不知是江南一带的人都长的瘦小还是如何,整个人瘦得纤细,偏偏脾气倔,怎么都不肯服软,争个被子要跟他来回过十几招,有时候他碰着这人的手腕脚腕,都下意识收着劲,怕给人碰断了。 过刚易折,余沙有时在他眼里太过要强了。日更七衣伶'伍扒.扒伶]九,龄{ 而此刻这人困在方寸之间,姿态还是别扭的,却还是多少透出些许弱小和柔软来。 这不光是因为受制于人,还因为他确是在自己面前软了下来。 这份没有表达出来的柔和,关澜尚且不知道是为什么,可他清楚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困惑。 在一片黑暗里,关澜小声在余沙耳侧开口:你到底信不信我。 这声音离得近,又带着关澜说话的热气。余沙听见的时候就有些惊着,身体反射性地跳了一下,幸好被关澜箍着,没闹出什么声响来。 他听到关澜这句话,惊完了就剩下了五味杂陈。 关澜这句话其实问错了,不是他信不信,是他敢不敢说。 其实世上事很简单,若他只是北境世子,和叶绾绾一道来的漓江。兴许自己如今就不会生出这么多有的没的心思。 可他偏偏没和叶绾绾一道进漓江。早早来了,在一片连绵的雨里,闯金盏,毁冰棺,大闹凭春坊,又在余望陵和北境众人面前撒下弥天大谎。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了他。 关澜越这样,余沙越是惶恐。 明明已经万事皆休,可偏偏遇见这么个人。 如果余少淼那一段,尚且能用缄口不言做收尾,勉强算一段佳话。 那余沙这一段呢? 余沙看不清,只觉得不敢赌。 两人在黑暗里沉默良久,外面小丫鬟的声音都渐渐低了,余沙才慢慢开了口。 世子,我们萍水相逢,实在还不到问这句话的交情。 关澜是第二次听见这句话。 第一次是在客栈里。这人明明冒天险把他从金盏阁救了下来,转脸又在余少淼的事上跟他发了火。张口闭口的萍水相逢,闭门谢客,让他另寻高明。 可是还是有些不同的,上次这人多少憋着劲,那话并不真心,只是说出来同他角力。 这次也同样不真心,而这不真心里却没了那么许多的计较,听着,莫名让人伤心。 关澜早就从和他多次吵架的经验当中学到对付余沙的办法。不要听他说了什么,只要看他说这话的情绪,就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口是心非。关澜轻轻给他下了判断,又骗人。 他这语气近乎无奈地偏心了。余沙听着心纠起来,克制不住地反唇相讥:我骗你做什么? 谁说你骗我。关澜说,我说你骗自己。 余沙懵了,连呼吸都短暂地停了一瞬。等到缓过劲,鼻头先酸了。 关澜听着这人呼吸声变了,只是现在没有光线,不知道余沙是个什么情景,正想开口再追问一句,外头却又传来响动。 清歌急慌慌地拉着陆画上了三楼,一队丫鬟跟着鱼贯似地上了楼。三楼顿时热闹了起来。 灯,都点上!还有那日王府送来的那套红玛瑙的头脸拿出来,快,给姑娘换上。 清歌急切地招呼着,等人着急忙慌地点了灯,这才又发现三楼某处的窗户开了,地湿了一片。 你们该死啊,这种天气,怎么没人关窗户?她骂了一句,快,把这地都收拾了。一群眼里没活的,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她骂的急,一群小丫鬟也不敢作声,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清歌把这厢的事料理了,又去看陆画,仔细瞧了她头发,开口:还好还好,亏你是个能坐得住的,都还没乱。 陆画不作声,任她打量拾倒,那边有小丫鬟拿了新的头面过来。忙不迭地给她重新上妆梳头。 许是就算陆画素来沉默,今晚也太过没声了些。清歌仔细瞧瞧她,忽然叹了口气:姑娘啊,过去的事咱们就别想了,成吗?如今这锦衣玉食的日子,不也很好吗。 陆画没理她,眼神还是落在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清歌知道今天自己是劝不住这位祖宗了,叹口气,招呼了丫头,让她去把司恩叫过来。 司恩到的倒快,手脚的衣服湿了些,一看就知道是路上赶的。进了屋看了陆画的情状,心下有了三分计较,拉过清歌悄声开口:谁又惹着她了。 清歌真的是叫苦不迭:那北境来的郡主!真是天杀的,牡丹书院那些事漓江都没什么人提了,怎她一个北边来的知道?知道就算了,还跑来陆画面前分说些有的没的。平日就算了,今日不是王爷要来,这一会儿冲撞了可怎么办?! 司恩比她镇定些:你先去忙别的,能拖住多久算多久。这里我劝劝她。 清歌哎了一声,带着几个小丫鬟下去布置了。 司恩看人走了,慢慢走到陆画旁边,挥退了给她梳头的丫鬟,自己拿了凳子,坐在了陆画旁边。 她沉默一会儿,伸手握住了陆画的手,细细地抚摸。 哭吗?她问。 陆画并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 司恩摸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开口:今天沐先生来了,我刚去见过。她还是那个问题,问我药给没给你。 陆画听到这个总算有了反应,偏过头看她。屋子里点了一圈的火烛,烛光此时照在她眼里,犹如有火焰在跳动。 司恩看了看她,沉重的叹了口气:画儿,仙儿,你非要这样吗。 陆画依旧不说话,只是沉默却坚定地看着她。 司恩觉得喉咙发苦,看了陆画良久,总算是败下阵来,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递了过去。 蓝百灵的药,这就已经是最后一瓶了。她淡淡地说,语气有些惨然:这与我们自己做的不一样,我也不熟悉药理。你你自己决定吧。 陆画眼神看向那瓷瓶,伸手把它抓住了。 她把这瓶药放在了自己的袖筒里,偏过头去,再不看司恩。 司恩又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了。 第五十八章 她们在外间说这着话,余沙和关澜在柜子里并不能一一听的分明,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余沙前面听着还跟着伤心,听到后面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蓝百灵,沐窈,药,她们说的该不会是之前他从暗巷带回来的那瓶药? 沐窈以前不是说,那只是用来助兴的情药?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余沙心神大骇,关澜察觉到他情绪骤然剧烈起伏,十分不解,低声问:怎么了? 余沙哪还有心情回复他,心里一直被这骤然听闻的消息惊着了。 司恩那话又是什么意思,牡丹书院自己又在做些什么药?和极乐方有关系吗? 司恩,或者沐窈,到底有多少事没告诉他。 他心思不稳,正想出去问个清楚,却又听到外面传来个脚步声,有些沉重,不似那些女儿家的。声音却闷,不带水声,说明是双软底的鞋,这样的天气敢穿软鞋却没有水声,说明来人也许并不需要经常在外行走。 这是李王爷来了。 这步伐不仅慢,而且拖沓,他不年轻了。 眼袋垂在脸上,像是两处阴影,脸上沟壑纵横,头发亦花白了。走路时,步伐不仅慢,而且拖沓。眼神虽还亮,暗藏精光,却也浑浊不堪,犹如鱼目。 他左右看了下屋子里,慢悠悠地开口,是老人特有的节奏:今日如何晚了。 清歌跟在他后面,闻言立即俯下身子告罪:原也只是寻常事务,只是今日世子殿下宴请北境的贵客,夫人又特要了司恩也去,这公子哥用了药,一个个不规矩起来,这才耽搁了。 哼。李王爷冷哼一声:我是老了,也不必拿出李达和菱云来压我。 他这话带着杀意,他其实也不过是半百之年,只是年轻的时候就被酒色早早掏空了身子,所以老的也比别人格外快些。 他久居人上,十分有威仪,何况是在这小小的牡丹书院里。这威风一撒出来,屋子里跪倒了一片,单就陆画还坐着。 李王爷看着陆画开口:你过来,跪下。 陆画闻言身体就动了,十分顺从地走了过来,跪在李王爷面前。 李王爷伸出手摩挲她的下巴,把人的头抬起来了点。 陆画还是玉人似的一张脸,神色无悲无喜,看着格外让人有距离。此时换上了镶着红玛瑙的金簪,越发显得华贵逼人。 李王爷仔细摩挲了会儿,笑:确实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这么美。 他话音刚落,就收回手,一脚踹了上去。 陆画被踹在胸口,当即倒在地上。头上的珠钗步摇碎了一地,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 满屋子跪着的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李王爷的目光在陆画身上游移,慢慢伸出来一只脚,踩在了陆画脸上。 陆画的脸被踩的微微变形。李王爷的鞋是软底的,他其实控制着用力,这个举动侮辱的意图远大于其他。 初二要穿珠幡,挂翠玉,为什么不戴,嗯?李王爷缓声说:被那帮小的扯断了?你就这么下贱,由着他们轻侮? 他的脚渐渐用力,语气也严厉了起来:我是怎么教你的,不可作喜,不可作悲。不可示弱,不可谄媚,亦不可气焰凌人。你是听不懂吗? 陆画全程不发一词,任由他侮辱。 李王爷踩够了,这才放过她。对着其他的人说:都下去吧。 其他人闻言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膝行着出去了。 洒金阁的三楼里,满室焰光跃动,只剩下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女。 李王爷的态度突然就温和了下来,他亲自把陆画扶了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 他摸摸刚才自己踩红的地方,开口:疼吗。 陆画不说话,只是像座雕像似地坐在那。李王爷似乎是满意了,他慢慢地,抖抖索索地俯了上去。 你真美,真美啊。群七{衣零舞:八八、舞九零 我以前就记着你画的那佛像,那佛像表情真似个菩萨似的。 你也是菩萨,庙里的菩萨是木的,石头的,太无趣了,你是有血肉的。 菩萨啊,你渡我吧,你来渡我吧。 关澜和余沙躲在柜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余沙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 关澜在他忍无可忍的前一秒捕捉到了这狭小空间里的血味。 此时屋里有灯,灯光从缝隙中射出,关澜借着这光看清了余沙的脸。 唇被咬破了,一嘴的血。 关澜惊了一刹,瞬间反应了过来:你想做什么。 余沙此时脑子里混乱的很,他没想到竟然撞见这一幕。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见着就是另一回事。 我要去找死,放手。余沙开口,血腥气全涌了上来。 关澜看了看他,开口:那就一起吧。 说完,他也不在乎被人发现到底要怎么办,直接侧手一掌,把这暗阁的门连着柜门一起击破了。 两扇木质的门一起被破开,柜门顺着掌力被击飞出去,正巧打在屋中的檀木桌子上,发出惊天震响。 李王爷正在享人间极乐,没曾想遭逢此变,声音都惊得变了形。 什么人?!!来人!! 余沙一得了自由,脑子里全然没了理智,就想着要这老不休死。目光所及,正好是地上刚才从陆画头上掉下来的珠钗,信手就拿起一根,急冲往上,就要往李王爷的天灵盖上插。 李王爷骤然看到他逼身,目光大骇,当机立断,直接拽过陆画当做盾牌挡在身前。 余沙惊诧,手势却没法收回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关澜错身出手,一手握住余沙的手,歇了他的力往旁边一拐,一边箭步上前,直点李王爷周身大穴。 那李王爷避之不及,被点了正着,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须臾之间,已然尘埃落定。 余沙还沉浸在险些伤了陆画的惊诧当中,略微喘着气。 他刚才那一刺是用了死力气的,被关澜顺势拐了方向,珠钗直直刺进了拔步床的床沿上,只剩个玛瑙的坠子露在外面。 关澜看了,还有心评价他:力道不错。 说完他又开口:你冷静些,人若死在这里,你让牡丹书院的人怎么办。 其实到此时,他尚且不知道这其中诸多因果。只是从余沙的诸多表现中明白余沙大约同这一屋子苦命的姑娘有什么关联。 他说了两句话,陆画本来在李王爷松了手之后就颓坐在一边。此刻听到关澜说话,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起身,从一旁散落的衣物里,摸出个瓷瓶。手抖着打开塞子,倒出些个药丸来。 她似乎是魔怔了似的,也不管关澜和余沙是不是在旁边,直接去摸李王爷的嘴,掰开,把药死死地往他喉咙里塞。 等了一会儿, 她好像感觉到那药确实是在李王爷的脖子里化成水流了进去,这才松了手,靠了回去。 她此时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眼神里却切切实实多了光彩,可那光彩却十分不祥,仿若油尽灯枯,回光返照。 余沙看着心下不安,迟疑着开口:小画你给他吃了什么? 恋耽美 榉木无青(34) 关澜却更关注别的地方:我们是不是该先走了,刚才动静不小,马上会有人来。 不会的。陆画闭了眼,接了这句话。 护卫都在牡丹书院外面守着,动静再大,明早之前也不会有人来的。 她这话说得实在是过于笃定,余沙不敢去想这话背后到底代表着什么。 他不说话,陆画却先开口了。 世子。她对着关澜说:烦请把李王爷带出去,洒金院二楼不会有值守的人,随意找个床放着就行。 关澜看她一眼,又看余沙。 陆画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开口:后续一应事务,自有我承担。 关澜:他若是死在这里,你会有麻烦。 陆画笑了:他不会死在这里。 关澜再看她一眼,似是被她话里的笃定说服,开口:好。 他立即向前托住李王爷的身体离开拔步床,顺着楼梯,往二楼去了。 房间里只留下陆画和余沙。 两个人一站一卧,相顾无言。 半晌,余沙才艰涩着开口:小画,跟我走吧。 第五十九章 陆画没说话,她就靠在那里,甚至连凌乱的衣服都懒得去拉一拉。 室内安静了许久,只有灯烛燃烧着,爆出灯花的声音。 余沙在这烛火的光芒下,默默看陆画的脸。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近的见过她了。 回忆起来,他和牡丹书院的交情,还是因为旬二。 那年她被牡丹书院收养。丁点大的丫头片子,没日没夜地哭号,就是要见他。沐窈当时没办法了,就差人去金盏阁讨人。 当时牡丹书院文坛上还算有些声望,还颇有几分脸面,金盏阁就放了他过来。 他那时候情况很不好,甚至比在暗巷的时候还要糟糕。所以不管是去金盏阁还是牡丹书院,都不太有所谓,整个人仿若风中之烛,那火光随时就能熄灭。 只是牡丹书院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当时旬二她们一个小院的,还有十来个女孩子,年岁有长有幼,不到年纪分院的都住在一起。陆画算是年纪大一些,对他这个外来客很是瞧不惯,常常伙同司恩一道捉弄他。 什么墨汁拌饭,放毛毛虫到他鞋里。这些小女孩捉弄起人来手段不比男孩高明到哪里,却唯独擅长装样撇清关系。他那个时候吃了半月的墨汁,才知道是谁捉弄的他。 揭破这个恶作剧的时候,沐窈当着他的面教训司恩和陆画。司恩那个时候年岁虽小,但是已经十分乖觉,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认罪态度良好的样子。 陆画倒是白长了副娇俏柔弱的面相,被抓住了小辫子还觉得有理的很,在那同沐窈争辩。 一院的女孩,单他一个男的,不欺负他欺负谁? 沐窈头疼,先生是这么教你的?男的就能欺负了? 墨先生说的。陆画振振有词:说外面那些男人欺负妇孺,一是仗着力大,二是仗着无人相帮,既如此,他一个男的落到咱们院里,弱不经风又形单影只。欺负他难道不应当? 沐窈惊叹陆画小小年纪就如此能说歪理,连夜又叫了墨书过来。 彼时墨书忙着修书,对这几个孩子的官司毫无兴趣,只托人带了句话。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沐窈照着样传话,念完了,又问陆画:墨先生如此说,难道你不听? 陆画尖酸刻薄得很,当即反驳:难道那欺负妻子的人就想被欺负了?难道那些买卖儿女的人就想被人买卖了?墨先生说的不对!世人都是豺狼,便应该学着用豺狼的方法去对待他们! 沐窈头疼,只得又传了一句话。 过了片刻,墨书的话带到了。 沐窈看那纸条,心道坏了,墨书肯定是觉得这边的事烦,故意选了这个来骂人。 陆画不知自己马上要被教训,还在那边起哄,问:怎么?墨先生说什么了? 沐窈扶额,只觉得头更疼了,开口: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此话一出,三个小萝卜丁都震惊了。 陆画嘴巴睁大,眼睛蓄了泪。半响,瘪了嘴,径直跑了。 司恩看她跑了出去,十分担心,同沐窈告了个罪,也跑了出去。 余沙留在原地,震惊的不知道今夕何夕。 沐窈看到这捣乱的都跑光了,再留着余沙也没什么意思,开口:得了得了,你也先回去吧。墨书这话说的太狠,这俩丫头片子估计有日子不会找你麻烦。 余沙还兀自在震惊当中,心思飘忽,开口问:这里,女孩子也学《诗经》吗? 嗯?沐窈听他这么问,倒也没生气,开口解释:学,世间男子可学的东西,牡丹书院的女孩子一样学得。 余沙紧紧抿了嘴,又问:那女子也可做先生? 沐窈笑:学士年长者,故谓之先生。我竟不知为何女子当不得。 余沙站在牡丹书院的小屋中,听到这句话,忽如在连日的阴雨中见了一丝天光,近日的死气都驱散几分。 他开口:我竟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书院。 沐窈笑:你觉得此地荒诞? 不。余沙说:我觉得这里在做对的事。 沐窈又笑,却笑得真诚许多:这倒不像是个男孩子会说的话。 余沙开口:男子与女子又有什么不同,我在暗巷见到过许多男孩,他们都可以是女人。 沐窈听了这句,才算是实打实地惊讶了。 她仔细打量了下余沙,笑容柔了下来,开口:去岁墨书在修史书经典,得空和我喝了一盏茶,说这些书里俱是男人的故事,满纸的帝王将相。偏偏许多道理是为人处世,立身立德的根本。想来虽然世人常说男女有别,亦说男主外,女主内。但人之一字是要先于男女之分的。 余沙抬头看沐窈:沐先生?长'腿。老!阿(姨整!理/ 沐窈莞尔,伸手捏了捏余沙的脸,说:没事了,你先去吧。 那日后,陆画果然有多日不再找余沙麻烦。余沙倒也没有多上心,他还要照顾旬二,又因为一个男孩在这满是女孩子的书院确实诸多不便,便也抛到脑后。 谁知道后头陆画又自己找了过来,单她一个人,没让司恩跟着。见着余沙,话也不多说,直接甩了余沙一套文房四宝。 先生说了,君子和而不同。之前是我不好,这套送给你做赔罪。 小丫头气焰高高的,给人赔礼道歉也像是找麻烦,余沙不想拂她面子,就收了下来,开口:想来我也是有不好的地方,对不住了。 哼。陆画冷哼一声,又说:你还知道,成天死人一样的在院子里。你不晓得会吓着人吗。 余沙这才知道陆画到底为何要找他麻烦,一时无言。 这话说完,陆画又斜眼看他,开口:不过这些天倒有人样了。 余沙失笑,是陆姑娘教训的好,在下知道错了。 这些都是很久很久的事了,追究起来,也有十年。 十年的时光,尚且不够一个黄毛小童成长成大人,却已经足够让一间满载盛誉的书院倾覆。 十年前的洒金院没有琉璃瓦,一水儿的青砖,院子里也没种着牡丹花,摆满了晾宣纸的架子。 陆画坐在床上,忽然惨然一笑,说:小时候我同你置气,墨先生用相鼠骂我,骂的这样狠。我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委屈。 你说,我那时明明没有说错,她为什么要骂我? 第六十章 她没说错什么,墨书也没说错什么。 是这个世道错了,是她们的身份错了。 余沙的声音简直要颤抖起来:小画,算我求你,跟我走吧。 陆画终于肯转过头来看他,笑:不是早就同你说过,我哪里都去不了了。 说着她一把掀开被子,展露出脚踝处的疤痕。 那伤痕经过了岁月,依旧像是两条无比丑陋的蜈蚣,又像一副无法挣脱的镣铐,紧紧盘踞在她的身上,封去她所有的退路。 她近乎癫狂地把手推到余沙面前,和脚踝上如出一辙的伤疤同样盘踞在她的手腕上,手指上。 我已经毁了,余沙,我毁了。陆画说,她徒劳地睁着眼,她早就不会在为这件事流泪了。 可是她依然觉得疼。脚疼,手疼,心里也疼,日日夜夜,辗转难眠。 活着太苦了,可是她不能死,她还不能死。 陆画所有激愤的情绪仿佛在把手摊开给余沙看的那一刻就倾泻了干净,她目光里因愤怒燃起的火光一瞬间暗淡了下去。 另一种不祥的神采出现在她的眼神当中。 你走吧。她说,今夜的事我谢谢你们,以后不必再来了。 余沙深深吸了几口气,每次见陆画都不免要这样痛苦一场。 怎么可能不痛苦呢,看到她的样子,她的手,看到面目全非的洒金院和柜里已经泛黄了的宣纸。 牡丹书院的院墙可以涂白,死去的姑娘们可以换成新人,可是陆画回不去了。 她被留在这里,延续这场漫长的酷刑。司恩,清歌,旬二,沐窈,任谁都好,都在那场浩劫之后找到了新的活下去的方式,除了她。 她仿佛已经在那个晚上彻底死去了,又仿佛永远活在那个晚上。 余沙深吸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小画,陆画!你听我说,现在不比当初!如今天下局势微妙,李家虽然雄踞一方富可敌国,但是关家亦有入主中原之意,朝廷这些年有翟谡,同样有起色。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内战就在眼前!如今三方都筹备多年,只缺大义名分!牡丹书院之事骇人听闻,极乐方也流入民间为祸一方,岂不是把绝好的刀?!现在关家的世子和定州的太子都在漓江了! 那又如何?!陆画霍然起身,甩袖看向余沙,震声开口:靠关家?靠定州朝廷?!要让那些敲骨吸髓的虎狼之徒踩着我辈的骨头去夺那天下吗?! 余沙忽然觉得舌根发苦,说话也觉得艰难:小画,我知道你苦,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李家权势滔天,漓江贵族蛇鼠一窝,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陆画忽然就冷静了,她脸上还泛着些许潮红,眼睛却清明下来。 余沙,我知道你考虑了很多。她说,我也知道你一直在想办法收容牡丹书院流离出去的女孩,虽然没成,但是我,我们,都感激你。 陆画的语气近乎悲哀:我知道你想救我们,想恢复牡丹书院的名誉,也知道你是真的没办法了。 没关系的余沙。 我有办法。 她这句话里的不祥简直扑面而来,余沙不敢去细想她嘴里的办法究竟是什么,但是他实在是不能不去细想了。 蓝百灵的药,还是什么。他抖着声音问:你想怎么做,像今天这样,一个个给他们喂药吗? 陆画看着他,忽然就不说话了。 余沙觉得自己怕是猜对了,瞬时急火攻心,就想出口再劝她。 陆画视线却偏了,越过他,往他身后看去。 余沙忽然意识到什么,猝然一惊,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关澜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已经不知道听了多久了。 关澜见他们注意到了自己,神色现出一分窘迫,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半点不提他们之前的对话,开口:我在二楼见远处有人提灯笼往这边走,想来问声要不要紧。 此时二人身处牡丹书院,并不算是完全的地方,纵然陆画打了包票,也不能全信。万一有什么变故,余沙首当其冲就有麻烦,更何况二楼还有一个。 这是正事。陆画不便起身,余沙便借着阴影的遮蔽走到窗户前往外看了一下,开口:棋院的灯。 陆画想到什么,开口:是司恩。 关澜问:要紧吗。 陆画神色略变,有些无奈,她知道了。 三人在三楼等待。 棋院的人在一楼和几个留守的小丫头交谈几句,交了班。丫鬟们守在一楼,司恩独身往三楼去了。 到了三楼,一抬头,正好撞见关澜,余沙站在陆画床前,几人正好大眼对小眼。 司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长叹口气:你真是一天都不让我多等。 陆画不知是不是和余沙吵过架,精神好了许多,开口:已经等了太久了。 司恩听她语气轻松了些,知道是事情已经办下,所以心中石头轻了,更觉悲意,又不能对着陆画说,见着余沙也在,索性在他身上泻火。 她看着余沙,打量一会儿,开口:我竟不知你还活着。 她这话一出,余沙还未开口,关澜便先问了。 什么叫不知道他还活着? 余沙: 司恩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她何等聪明的人,瞬间明白了恐怕余沙和这世子之间还有桩官司,倒也不急着替人捅破,随口敷衍道:讽刺人的话罢了,见着他的金面不容易。 她把这话绕了过去,直接问了重点。 李王爷现在在哪? 关澜回答:二楼左边第二间,我放在榻上了。你们那是什么药,我看似乎并不急着要人命。 司恩不答,只说:既然如此,这里的事已经了了,后续自有我牡丹书院的人料理,世子和余公子不妨先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免得惹麻烦上身。 司恩,我 余沙还想要多说什么,司恩却打断了他:余公子,沐先生还在见容阁等你。 她如此直白的赶客,余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悻悻地闭了嘴。 他走的时候最后看了陆画一眼,许愿一般地开口:小画,你真的,再想想,不要做傻事。 陆画没说话。 他和关澜就终究只能这么走了。 走之前,关澜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掏出来个瓷瓶,递给司恩,解释:这个处理尸体的时候撒上一些,会比正常的腐败速度快很多。 司恩拿着瓷瓶有些无语,不由得问了一句:世子博闻强识,这种东西都有。 打猎的时候处理猎物的。关澜解释:谢谢你喝酒的时候为我解围。 司恩把玩了一会儿那个瓷瓶,问:世子不怕我以此物为饵,利用李王爷,挑拨南北关系吗? 关澜说:那你不能用这个。叶绾绾那里才有带关家标识的瓷瓶,回头我找找。 司恩:世子当真不在意? 关澜说:若是需要,李王爷不死也会是我杀的。若是不需要,我就算今天当着众人面杀了他,也会是他自己撞到我的剑上。 司恩失笑:世子通透。 关澜纠正:不是通透,事实如此。 恋耽美 榉木无青(35) 更何况。关澜看向司恩的眼睛,杀了此人,也未必是什么污名 司恩与他对视了会儿,关澜眼中一片坦荡。 她改了态度,把瓷瓶仔细收紧怀里,对行了个正礼。 世子高义,司恩感佩。 关澜承了她的谢,同样回了个礼,便快步下楼去追余沙去了。 雨停了,此刻洒金院都是司恩的人,倒不必像来时那么小心。有小丫头引着司恩和关澜的路,往别处去了。 洒金院二楼,司恩开了窗,看他们离去的背影,开口问:你不再同他说句话了吗? 陆画绻在床上,说: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徒增伤感罢了。日`更{耽,美7一'零}5八,吧5九零! 她斜着靠着床沿,看着那嵌在拔步床床柱上,只露出来个顶珠的簪子,喃喃道。 就这样吧。 第六十一章 清晨,洒金院里跪了一地的人。 昨夜,因前院多有贵族家的公子哥留宿,又多用了些药,菱云夫人便也没有回王府,牡丹书院里她也有个小院,正靠着琴院,便去了那里安置。 这一夜匆忙,她也是四更多了才睡下。睡不到一个时辰,忽然外面有丫鬟来报,说是洒金院里出了事,要她赶紧去看看。 洒金院能出什么事?菱云夫人被搀扶着起来梳妆,王爷不在那么? 那小丫头不知道情况,只说司恩姑娘吩咐了,叫一定让夫人过去看看。 菱云夫人一听到司恩的名字,眉毛就皱起来:她也在?王爷多大年纪的人了,要用药你们怎么不拦着些? 那丫头只是个传话的,被说了也只能生受着,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菱云夫人越想越不对,发髻也不叫丫鬟梳了,穿好了衣服,就往洒金院赶过去。 昨夜下了暴雨,晨光熹微,青石板上还有水迹。菱云夫人刚踏进洒金院的院门,三层小楼灯火通明,一楼伺候的丫鬟们就已经跪着了。 菱云夫人一惊,感觉是出了大事,遂也不敢再多耽搁,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里,司恩早就带着一队侍女跪着等候了,待到菱云夫人进了门,不等她说,司恩直接带着一群侍女拜了下去。 菱云夫人被这些女孩子拜了,心中更是惊骇,知道绝对不是小事,厉声出口:王爷呢?!到底出了什么事?! 司恩伏在地上,直接回答:昨日王爷来,因陆画伺候的得宜,连夜又召了我带着神药过来。本来已经比着公子们的分量减了七分了,王爷却犹嫌不够,硬是添足了,药性起来,待到事毕,已然不能动了。 菱云夫人目光阴恻恻的,又问了一遍:王爷现在在哪? 丫鬟们膝行着分出了一条路,正对着二楼左侧的厢房。 菱云夫人语气里带着冷意,对着司恩说:你随我进来。 司恩应了,依旧垂着头,跟在菱云夫人后面进了厢房。 进了厢房,只剩下菱云夫人和司恩两个人。 菱云夫人目光扫过床榻上躺着的李王爷,竟也没上手去查验他的情况,直接在窗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说说吧。菱云夫人对着司恩说,你们搞这一出,是想做什么? 司恩立刻又跪了下来,头伏在地上:求夫人救救牡丹书院。 行了。菱云夫人并不买账,露出个嘲讽的笑,你若是个能降伏的,我还能留你到今天? 她一展袖子,偏过头,掐了片桌上摆着的兰花叶子,开口:何况这是大事,我自身难保,又怎么保的下你们牡丹书院。头一个,就是你们那个陆画,马上就得死。 司恩继续伏在地上,并不起来,只说:求夫人救救牡丹书院。 菱云夫人摔了叶片,开口:莫和我说这些虚的,说你的筹码。 司恩不答,径直在地上伏着,她很瘦,伏下去的时候脊椎的那根骨头会隐隐透过衣物看到。 司恩这个人没有膝盖骨,总是说跪就跪。却偏偏长了这么根脊椎,哪怕是弯着显示臣服的时候都那么碍眼。 菱云夫人和这根脊椎骨对峙着,空气中全是缓慢的焦灼。 菱云夫人太熟悉这氛围,若就好像干年前,她第一次见司恩,就是牡丹书院被人攻进去的那天晚上。 司恩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数,竟然从那境地里逃出生天。半身的血,骑着马,来李王府求见自己。 她知道为什么司恩要来见她,她当时觉得,只有自己,同样是个女子,却身居高位,才能够在那样的危局里救出这些女孩子。 就像若干年前谢品澜初建牡丹书院时做的那样。 可是她不是谢品澜,也不想做谢品澜。 她想做李王爷。 菱云夫人看了看司恩的背脊,还是偏过了头,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挥之不去傲慢和轻侮:司恩,你不妨继续跪,可我并不是很有耐心。 司恩继续伏着,闭了闭眼,短暂的黑暗里,她想了很多事。 半刻,她睁开眼,终于说了另一句话。 夫人,不是想做李王爷吗? 云柳巷里,关澜和余沙是分头回的客栈。 关澜跟着叶绾绾坐的车,余沙和沐窈则是步行回去的。只是这一夜主路上都灯火通明,全是彻夜欢歌享乐的人,堵得路上水泄不通,两行人到达客栈的时间竟然差不太多。 这一路上,余沙早就小声追问过沐窈关于之前从暗巷帮她带的那瓶药的情况。沐窈似是确实知道药与陆画之间的关节,半响,余沙什么也没问出来,倒是让沐窈把牡丹书院中的情况知道了个彻底。 猜到那药应该已经到了陆画手中,也已经用在了李王爷身上,沐窈沉吟不语,一路上半个字都未曾说。 余沙看她这样,心下更是不安。奈何这是在外面,再多的也不敢透露了。 两行人到了客栈,灯灭着。众人拍门,不见旬二来应门。 余沙不知是不是今天刚见过陆画,一时间内心惊惧万分。这云柳巷在凭春坊也算是安全,旬二也是个聪明会躲的。可是任谁也说不好到底会不会出个意外。不等众人再叫门,直接绕着客栈冲到后院,借着院墙先翻了进去。 后院同前院一样暗着,余沙心中惊惧更甚,直接闯到旬二的小屋子里。 屋内一片漆黑,没有人。 登时,多少不好的想法一起涌上来,余沙不自觉地手都在颤抖。 旬二呢?旬二去哪了? 出去看灯了?还是,还是出什么事了? 一瞬间,余沙身子颤抖地停不下来,他恍惚记得自己是应该要去找人,却沉在这份惧意里,动都动不了。 余沙,余沙。 惊惧之外,有人在叫他,是谁? 这个问题没有持续多久,忽然有人双手用力拍了他的脸,陡然把他从恐惧中拉了出来。 余沙回过神,眼前是关澜的脸。 关澜见他神智恢复,开口:旬二没事,在你屋里睡着。 余沙愣着看了他一秒,扭头就往自己住的房间冲过去。 关澜的手还维持着拍完以后,捧着他脸的姿势,人跑了之后只留着一点点温度在指尖。 一点点,不明显,之前在柜子的暗格里替他暖回来的,又被这一晚的风波带走了。 关澜捻了捻手指,没说话,跟在余沙后面,上了二楼。 余沙走的急,关澜进屋的时候,他就跪在床边上瞧旬二的脸。 桌子上都是蜡痕,旬二中途还换过一次蜡烛,此时是实在熬得太困,睡了过去。 感觉后面关澜走近,余沙头也没回,哑着声音问:你怎么知道她在我房里。 关澜端详了一下余沙的神色,解释道:我跟着你从后院进了客栈,见小院的屋里没人,就进客栈查看,只有二楼你屋里亮着光。一进屋,就看着她了。 按关澜的脾气,其实鲜少这样细致地给人解释,他仿佛是知道今晚余沙地神经实在是再受不起折腾了,才全须全尾地说给他听。 余沙听完,沉默良久,忽然又开口问: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关澜说:有,不过我们可以明天说。 余沙不语,半响,说:就现在说吧。 又在逞强了,关澜心想。 眼前这人,不管是身体上,还是情绪上,都不适合再多费心思劳累,合该先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再商议后面种种琐事。 他当时上三楼报警,意外听到他和陆画争执,其实也只是听到个大概,尚且不知道其间细节,想来也不会太简单,往后若是要帮忙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做,确实是需要与余沙好好商量,可那也不该是现在。 不过道理再说一万句,他也知道,是不该和现在的余沙拗着来的。 于是他开口:那就先问眼前的,那药药性不烈,半盏茶的工夫,李骐华的呼吸还是十分安稳。最好还是知道到底是什么药,不然怕后面有挂碍。 关澜自觉这话已经算是十足十的稳妥了,同样的话余沙当着陆画的面也问过,这还能出什么岔子? 余沙听了,先是不说话,半晌开了口,那话听着疏离得很。 世子要问的,就是这件事? 且不说他语气,就说那用词。关澜听了心里就是一阵不适,都再三考虑反复衡量才开口答这人的话,怎么还是毛了?不,好像也不是毛了,就是把什么东西又锁起来了。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每每踩他逆鳞都正中靶心,他今晚顾念着余沙情绪,觉得怎么闹都能忍,就是这人疯起来要去李王府抄了人家的底也不是说不能陪着去,唯独忍不了这个。 你叫我什么?关澜语气变冷,显然是不打算再跟他客气了。 余沙不知是装傻还是真没听出来关澜语气的不善,张口就把自己的话又说了一遍。 我说,世子 他话没说完,直接被关澜拎着脖子后面的衣服提了起来。 关澜把他掼到墙上,不算用力,但也摔了一下余沙。 余沙被摔得懵了一瞬,都不知道疼,先转头去看旬二被吵醒了没有。 旬二依旧好好的睡在榻上,没有醒的征兆。 哪怕生着气,关澜一看他动作就知道余沙在顾虑什么,怕吵醒她?我们去隔壁说。 余沙没说话,直接就往外面走,关澜跟着他。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正好和同样上楼准备休息的人撞上了。扣群=二#散临六{酒]二三=酒@六 余沙没理他直接进了屋子,关澜略停了下,开口:去别处住,我与他有事。说完也不听那人的回复,直接跟着余沙进了屋,还落好了栓。 北境来的人: 第六十二章 栓一落下,关澜和余沙两个人就在昏暗的屋子里站着,油灯也不记得点一盏,就又动了手。 黑暗中也不知道是谁开始的,关澜心中有火,而且越打越旺,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怎么又和余沙打了起来。只知道自己内心货真价实的火气消不了。 两个人过了数十招,关澜出手向来都是拿捏着劲,此时也是真的被打得恼了,手劲稍许没了控制,格开余沙出拳的时候用力了些。余沙的被打开了手,招式瞬间乱了,关澜借着这个破绽,又把他抓着衣领顶到墙上。 他力没收好,余沙和他打了这么多次,第一次货真价实地被撞得受不住,冒出一声闷哼。 关澜本来想着把这人制住就要好好骂他的,却被这声意料之外的痛哼又弄乱了心神,吵架的话说不出口,满脑子只剩下一句,难道弄伤他了。 关澜此时脑子里也混乱的很,对眼前这人是理解也有,恼恨也有,还夹杂着说不清心疼。他混乱了半晌,话再出口已经没了火气,变得活像是埋怨。 他看着余沙,语气近乎伤了心:之前种种,你可以为我奔波涉险,不吝性命。为何却唯独不信我? 他确实十分困惑,也实在是想不通,索性把问题抛了出来,去问让他困惑的人。 余沙的睫毛抖了一下,他本来疼的垂着眼,此刻却慢慢张开,抬起头看关澜。月色如水,他的眼神在月光下也泛着凉意,说不好是平静还是冷漠。 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信我?余沙说。 你在洒金院也都听见了,这些天我奔波涉险也好,操心打算也好,只是为了利用关家,只是为了牡丹书院!李骐华今晚上在你我面前出事,说不得就是一场设计的好的阴谋!你为什么还信我呢?! 余沙真的就是这么想的,他同今夜的关澜一样困惑。 在牡丹书院,他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明摆着就是要想要利用关家对付李王府或者定州朝廷,更何况李骐华今晚出事,间接把关澜推到了风口浪尖。若是有心设计,关澜和北境这一行人说不定就没法活着离开漓江。就算知道有苦衷,关澜也该和他计较才是。 他却没那么做,没生气,没指责,甚至还帮着想办法处理李骐华。 关澜不该这么做,余沙想。 他应该先质问李骐华的死,质问自己的居心,然后再大家坐下来,一张桌子面对面坐,谁都看不清对方的底牌和目的。然后推杯换盏似地博弈,最后得到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 他在金盏阁待了这些年,余望陵也好,李达也好,翟谡也好,这一个个身居高位的达官贵人,任谁都是这么做的。这很大程度上并不依赖于个人的修养和素质。只是单纯的因为身居高位,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全由自己的喜好行事。 他们是如此,凭什么关澜会是例外。 关澜笑了,显然是气的。 他没急着发火,先问了余沙几个问题。 关澜说:你设计此事前,知道我是关家世子吗? 余沙微愣,喏喏回答:不知道。 关澜又问:此事是为了救牡丹书院一众女子,连叶绾绾都知道,文坛砥柱一夕之间倾覆,可见此时惨状,难道有假? 余沙呼吸都略快了几分:自然没有。 关澜瞧着他的神色,像是真的气急了,挑着最伤人的话刺激他:那再按你所说,今晚我们躲在柜子里,碰见李骐华侮辱那位姑娘,你情急之下,出手就是要杀人。又全然是作戏吗?! 余沙被刺激得瞳孔都缩了一瞬,立刻屏住了呼吸,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践踏自个的时候还不觉得,可是听到关澜这样说,才发现自己刚才那些话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连听一听都觉得仿佛又死了一遍,又怎么可能真做这样的计划。 关澜看他神情激动,忽然就平静下来,他开口说:你看,不只是你会说难听的话伤人。 余沙被他说的喉咙一窒,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阵苦意漫上喉咙。 关澜看看他,看着余沙脸上所谓的平静和冷静都褪去,这才说了心里话。 前尘不论,为牡丹书院正名,是大义。今夜欲杀李骐华,也是救人。你要与那姑娘说话商量,而不是绑了人就走,同样是感其悲情,不忍强迫。如此有情有义,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计较你算计利用关家世子这样的小事? 余沙心中震荡,抬起头看着关澜,关澜也看着他,把最后的话说完:还是说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一个小人吗? 余沙说不出话,那一瞬间月光从窗外打进来,横亘在他和关澜中间,空气中的微尘在光中洒下了阴影。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自己和关澜之间决定性的分歧在哪里。眼前这个人一副莽撞的样子,气焰嚣张得很,在哪里都是横冲直撞。他此前只怪他不知分寸,不识进退,不看大局,凭着武力逞能。 恋耽美 榉木无青(36) 现在却恍觉,这个人只是因为其实只是相信自己的每一个选择,每一个行为,才能如此丝毫不为外力侵扰,所向无前。 小时候他们在竹林寺,他给关澜念庄子,读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也读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一句句,一篇篇,教的都是人要不被外物所惑,践行自己的道。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关澜没忘,倒是他这个教人的忘了。 余沙忽然感到一阵极释然的快意和无边无际的悲哀。他就那么看着关澜,一阵酸涩从心口冲上鼻尖,眼眶里忽然就有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关澜一见这眼泪就懵了,他不过是想跟余沙把话说明白,再好好问一下这人这些天以来到底是闹的什么别扭。如果只是因为行事困难,和他有了交情不愿麻烦他那真的大可不必。他关澜这一副身躯还是能自己说了算的,不过是刀山火海,若是志同,怎么不能一起去? 可是他没想到余沙会哭,他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余沙靠在墙上,流着泪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又坐了下去。把头埋在膝盖上,哭得越来越凶,几乎止不住。 关澜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余沙哭成这样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外面叫人,旬二或者窈娘,任谁都应该比他能应对这个光景。 可他终究还是没去,脚跟灌了铅一样地留在原地,半晌,放弃一样地蹲在余沙面前。尴尴尬尬地开口:你我也没说什么。怎么就哭成这样。 余沙哭得泣不成声,实在是多不出一张嘴去辩解他这眼泪得来由。何况就算是能,也有许多话,是他羞于说出口的。 他恍恍惚惚地,脑子里其实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当年在竹林寺里,他遇见了关澜,教了他认字读书,实在是他此生不可多得的福气了。 他没能救得了牡丹书院,没能救的了当年竹林寺里那个女人,没能救的了陆画,也没能保住旬二的脸。 可是至少,在他这段混乱不堪的人生里,还有过这样一个人,长成了他最希望看到的模样。 让他觉得,也许他所做的这诸多无用功,并不是那么无用。 关澜守着余沙哭了两盏茶的工夫,余沙总算是哭好了。他抬起头,眼圈红了,睫毛上缀着泪珠,月光一照,闪烁着像是星辰。 对不起,之前是我不好。余沙开口,他刚哭的那么凶,此刻说话都不算顺利,还带着哭腔。但是在场两个人,没人介意这个。 他近乎还是在哭着,说:我告诉你吧,旬二的事,陆画的事,牡丹书院还有极乐方,金盏阁和李王府,我全部都告诉你吧。 第六十三章 十数年前,牡丹书院初建,正如叶绾绾之前所说,是为了收容鉴安之乱时流亡的孤女。 时值乱世,失去父母庇佑的并不只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和流民里的孩子。好人家出身的,遇上了劫患,或是天灾的女孩也很多。 女孩不比男孩子,男孩尚且还有出来务工赚钱养活自己的机会,女孩在这样的环境里失怙,下场几乎都是流落烟花之地。 谢品澜那些日子刚到漓江,本来是随军来漓江驻军的,后来战场焦灼,大军拔营北上,她却没有走。难说是不是因为看到这些女孩起了恻隐之心。 一开始只是在漓江最廉价的坊市盘下一块地皮,草草安置了这些女孩子,定时给些日常用的细软和食物。可这些遗留的女孩子却开始自行经营了起来,按照经历和年纪分了几个院所,开始在凭春坊中贩卖手工的璎珞和刺绣。 这虽然是个营生,但这些姑娘还是穷苦人出身的多,手艺自然入不了凭春坊这销金窟的眼。如果卖去平头百姓家,小门小户的自己也能做,又是战乱,粮价飞涨,谁家会买这些回去用。 然而此举却并非没有帮助。有一日,突然又凭春坊中一家妓院的老鸨来访,说是偶见上门来卖璎珞的女子提及,说此处有女子识字,又读过几年书,问能否给她们家的姑娘做先生。 凭春坊的妓馆彼此争锋相对多年了,你家请了先生,我家也不遑多让。也确实是有这个需求,顶级的花魁都是顶尖的解语花,一语一行皆需谨慎,自然需要识文知礼。 传说定州原先鼎盛之时,那些贵人家里甚至会请花魁去教授其妻女色艺。漓江本来不时兴这些,随着战乱,北边来移居的有钱人也多了,这些附庸风雅的习惯才一起带了过来。 但是那些正经的读书人,谁愿意教一群妓女读书呢。凭春坊的老鸨们左右碰壁,最后就求到这群被暂时收容着的孤女头上。 墨书原本就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典籍经典无一不通。姓氏她不肯说,但就沐窈她们后来的观察,绝不是什么不见经传的人,该是哪家大儒。只不过她自己不说,其他人也就不问了。 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一时间这收容的地方变成个学堂。也没什么规矩说谁能听谁不能。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孩子,也就跟着上课。 这时节,沦落青楼妓馆的也都是些苦出身的女孩,那些花魁娘子看到这些小女孩不免生出些同病相怜的苦楚。又因为感激墨书的教导,闲暇时,便拿了自己赖以成名的技艺出来教这些女孩。 舞乐,弈棋,赏画品茗,无一不足。 又说谢品澜那边,她白日里还是有许多事务要忙。好容易记起来这个么个收容所,跑过来看的时候,见着的就是这么个景象。 一群女孩,根据想学的东西分了好几堆人,院子里也好,屋子里也好。看上去格外和谐。 谢品澜惊讶于这收容院竟然能自己发展成这样,又听闻墨书的学识惊人,起了怜才的心思。便从自己的私库里拨出来不小的一笔,一来是用于书院的建设,另一方面,也是继续寻找愿意来执教的名家大儒,来教导这些女孩。 用钱来请这些大儒,当然是没什么用的。 可是事情的转机就如此顺遂的出现了。墨书声名日盛,这些风流烟花地的花魁娘子们,一次次茶围,一首首唱曲,把墨书的才学远远地宣扬了出去。 自然有人不服,要叫骂,要说墨书一个女人,有什么学识。 于是在舆论成沸腾之势的时候,谢品澜在牡丹书院举办了十日辩书。一日一题,有识之士皆可上台论理。 前两日,确是因为此事新奇,无多少人应声。到后面,却真有文学大儒前往辩道。 就这样,墨书在台上与人争辩了十日,奠定了往后十年间牡丹书院的盛名。 直到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闯入牡丹书院的那帮人,是用了药的。余沙声音泛着冷:药劲太强,人浑身发热,仿佛有千钧之力,神志恍惚,就闯了进来。 余沙慢慢把那帮人的名字念了出来,关澜沉默着听完,问道:宴席上,似乎见过这些人。 余沙冷然一笑:是,他们毁了牡丹书院,现在倒是变成牡丹书院的贵人了。 他看向关澜:都是达官贵人,当年他们在牡丹书院,不光是奸淫,还杀了人,那一院的人都是血证。 关澜已然联想到了后续:所以,牡丹书院的姑娘,一夕之间,从良民变成了贱籍。 牡丹书院地处凭春坊,良民的身份都是仰赖当年谢品澜的庇佑。如今谢品澜不在,把这些姑娘降为贱籍,又有什么难的? 一旦沦为贱籍,就是奴隶,是打也打得,杀也杀得。到那时,不过杀了个把个奴隶,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呢。 不过一日,李王府就下了公文,改了日期,着金盏阁各处的门人贴满了漓江的坊市街道。一下子,所有人都知道,牡丹书院,沦落风尘了。 只是做这件事的人,当时并未想到牡丹书院声名如此之盛,一时间民间竟因为此事闹得沸反盈天。没办法,才利用墨书的死补了窟窿。 说是当日墨书患急病去世,牡丹书院怕失去这位文坛大儒有损声望利益,便隐瞒不报,致使墨书尸身损毁溃烂。此事败露,官府自然要为她讨个公道,于是才贬的牡丹书院。长(腿;老;啊姨整理 这个说法一出,民间再有什么疑问,也随着年月的过去,逐渐都不再提起了。 这之后,牡丹书院里我还认识的,只有窈娘,旬二,司恩和陆画了。旬二我自己带着,司恩似乎是得了菱云夫人赏识,窈娘在云柳巷有个小房子,就这么安置了下来。至于陆画你也看见了。 余沙慢慢地说,把后续漓江的乱象,慢慢地一一都告诉了关澜,说到天光大亮。 关澜沉吟良久,他明白了余沙的意思,如果李王府是始作俑者,定州朝廷又牵涉其间的话。确实只有他们关家,似乎能领着这个大义名分,南下来给这些姑娘报仇雪恨了。 不仅是报仇雪恨。余沙瞧瞧他的神色,慢慢说,陆画牡丹书院时至今日一直在苟延残喘,其实也是因为陆画委身给李骐华的关系。如今既然还能有转机,我实在是不想让她再在那地方待下去了。 关澜思忖了一下,道:所以你之前提到牡丹书院的宴席,是想让我见一面司恩和陆画? 余沙被道破了这一层私心,虽然是自己旁敲侧击的,到底有些害臊,却还是把话解释完了:我要是自己去她们不会听的,如果你在,也许能说动她们走。 只是没想到陆画会执拗到此罢了。 关澜瞧了他一眼,没发表什么看法,开口:既然事情已经这么清楚了,人证不消说,物证呢? 余沙:还是得回到极乐方上,墨书同样在那日暴毙于自己房内,只要证明墨书确实是被人害死的。其余事情都不攻自破了。更何况极乐方流毒一方,实在是个祸害,哪怕只是为了这个药,应该也够要求朝廷彻查了。 关澜闭闭眼,动了下脖子。一夜没睡,又听余沙在这里讲古。虽说不算乏了,但身上确实僵了些。 他转过眼,眯着眼看了看晨光,开口:所以后面的事,你需要的就是我找到极乐方制方和贩卖相关的证据,再带着牡丹书院的证人,一起关家。 啊嗯,嗯。余沙回复,他哭了一场,又是一夜没睡,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本能得感觉关澜的语气有些不对。 先不说了,你是想先吃点东西还是先睡一下。关澜站起来,借着晨光看余沙。 余沙还坐在地上,太阳光照过来,眼神里除了疲惫还有迷茫。 你没有别的说的?余沙问。 嗯?没有。关澜回答,伸手把余沙从地上拉了起来。余沙的动作乍然改变,腿有些发麻,往前踉跄了一下。 关澜扶住他,说:就说了你下盘不稳,还要生气。 余沙万万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这茬,有些懊恼:我忙的很,哪有时间 那就等不忙了,再练。关澜看着他的眼睛,定了一瞬,开口:走了,下去吃早饭。 说完,他就松开手转身出去了。 余沙留在原地,还带着迷茫。他似乎是感受到关澜有些变了,却又实在不明白到底是哪里。 而且好像他被关澜从地上拽起来,差点撞上关澜那一刻,他身上,好像也有些东西变了。 第六十四章 李骐华身死,着实不是小事。 吃过饭,余沙和关澜又避着众人商议了一下,一方面觉得还是要和牡丹书院那边联系,另一方面还是要打探李王府那边的情况。有个风吹草动,看看能不能救人下来。 你有能躲的地方吗?关澜问。 余沙点点头:我有一些门路,可以顺着商队出去,沿着永嘉古道去不往山。那地界偏远,南下的时候本地人死的差不多了,围着不往山上的门派聚集了新的村落。都是逃难的人,好掩藏身份。 那极乐方你知道些什么?关澜问:我听你说了一夜像是已经打探许久了。 余沙沉吟片刻,还是据实相告:漓江一脉的牵扯,虽无证据,但是李达和金盏阁必然参与其中。昨夜听司恩的口风,似乎牡丹书院私下在制药,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关澜明了:那你后面的计划是什么。 余沙踟蹰了一下,想着反正利用他的事都已经曝光个地底掉,和盘托出也没什么,于是开口:这药上瘾,此前想过办法毁了近期北上往定州送药的商队,那些人必然先要找到定州来用这一期的方剂。只要找到这些人,随身必定有来往的文书信件。如若能连人带物扣下,人证物证,配着那要命的方剂随你北上,关家便能以此为证要求朝廷彻查。再者,此事累及牡丹书院一案。墨书和牡丹书院盛名如今只是漓江忘得快,中原和北边应该还有人记得十日辩书的盛事。以此为名,迫害大儒,又搞出这种害人的东西牟利,更是流毒一方,李王府自然天下人得而诛之。 他话里其实还有一层,未说出口,关澜却听明白了:懂了,若只是牡丹书院和这极乐方本身,天下人未曾深受其害,也许并未知其痛处。但是如今天下百姓穷困艰难,只有漓江一带富庶安宁,若将李王府的富庶与这两桩事勾连在一起,定然举世震怒,此时南下讨伐,必然一呼百应。 余沙嗯了一声,此举算计摆弄人心,实不算是君子所为。他有点担心地去瞧关澜的神色,关澜自然见着了,开口:我会把东西带回关家,但是后面如何利用,并不能说了算。 他果然不愿意,余沙心想。有点酸,却又很快释怀了。大体上只要东西给到了雀获关家,这种送上门的大义名分,实在是不用白不用。 关澜看他此时神色变化,怎么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开口:不是有什么想法,只是关家我说了不算,才这么回你。 余沙惊了,还没细问,关澜又开口:何况就是牟利一事,真相估计也八九不离十。后续追查到人的时候自然就清楚了。事实若是如此,天下人因何震怒又有何干。 余沙眨眨眼,不自觉露出一个浅笑。 他总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明白眼前这人的想法,却还是总是误判。想来确实是自己心胸没眼前这人宽广,弯弯绕绕的,总把自己带进牛角尖里。 这事沐窈说过,旬二也骂过,他听过千万遍,还是第一次觉得真的是自己杞人忧天,常常把事情往坏里想。 他想到这里,便把千般担心都放在一边,开口说了后面的事:这些人现在就在漓江,原不清楚住处。不过眼前,倒是还有别的手段,已经托人去查了。 关澜问:什么手段。 你也见过的。余沙抬眼看他:金盏阁让旅馆各处记录的册子。 关澜记起来:是那个名册?可这些人既然身份尊贵,怎么会住在寻常客栈,为何不直接住在李王府或金盏阁。 会的。余沙淡淡地说: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余望陵何苦要做这个册子。 余沙慢慢解释:我们查过那批货每次的分量,差不多五十余余人。这药必须按时服用,不然瘾头发作起来,人立即会形癫狂,不过几日就会有如恶鬼一般。不管是为了不暴露此事,还是那些用药的人忍受不了这种苦楚。他们都会不择手段让人前来漓江服用这一期的方剂的。 关澜说:这么多人一道前来,如果不是碰上少淼葬礼遍邀了北边的人,倒是十分打眼,所以。 余沙接上了他的话:是了,他一死,倒解了围。 恋耽美 榉木无青(37) 此话一出,关澜一时缄默。 余沙静静地看着他,他本来觉得关澜应该还有许多话要问,关澜却闭了口,什么都没说。 半晌,关澜才开了口:所以,因为打着丧事的旗号,也为掩人耳目,才一同寄了讣告给不搭界的关家。可我还是不明白,他们既然也有了来的理由,为何不会住在金盏阁和李王府。 余沙笑了:就是因为关家可能要来。 关澜挑眉,没明白余沙的意思。 关净月当年,铁骑南下,荡平了中原十三州。余沙说了句古:他们还记得那场面,日夜都在担心那铁骑会越过北狄的尸体,踩到自己头上来。不会答应和关家同居一片屋檐下。 他看着关澜的眼睛,慢慢地下了个定语:他们怕你。 关澜静静地回望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又说:如此一来名册是为了暗中传递药物,可是雀获毕竟遥远,万一关家到了他们却走了呢。 听到这句话,余沙眼神里突然又有了一丝讽意,关澜一见就知道自己怕是又问到了伤心处。 这句话来没来得及找补回来,余沙便开口了。 不会的。 他闭了眼,垂了头,不再看关澜,开口:昨天那宴席上你也看到了。这样好的江南,这样好的温柔乡,又是这样一位夸耀的藩主,不过连绵一月,又有什么的呢? 关澜被震了一下,回过神,呐呐问了一句:所以才用的冰棺。 对。 余少淼就因为这个才用的冰棺。这些贵人还没玩的尽兴,怎么能让他就这样下葬了呢? 此话没有人说,余沙和关澜却都明了。 关澜登时怒气又起来,说话都冒着火气:真是好一派贵族做派。 余沙张张嘴,本想在说些什么,却发现嗓子涩得很,闭上忍耐了片刻,才开口回话:也快了,你和叶绾绾昨日宴席上也没 见到北边的人吧?最多两日,等这些人最后的酒也醒了,就会立刻北上回定州。 说到关键的地方,余沙继续开口:所以这两日, 便是最后的机会。那册子送来我这里的时间跟你进漓江的时间如此相近。说明城门一直有人在监视,他们一旦知道西门有雀获来的生面孔,就已经准备离开了。 关澜听他打算的这么清楚,就知道这人说不准早就打算好了,真的就是等着关家随便什么人来,把这些事了了。 既如此,便也没什么好问了。 两人商定,便计划好等天黑了,就去与余沙之前所托的人碰面,再一道去会会这些贵族。只是天不从人愿,天不过刚擦黑,就又有金盏阁的人前来送贴。 关澜本来极不耐烦,让叶绾绾去拿帖子,打定主意不管舌灿莲花成什么样都绝不动身。谁料叶绾绾看过那帖子,却神色有些复杂的特地来叫他。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叶绾绾把那帖子拍在关澜身上,他们准备今晚给余少淼送葬。 第六十五章 这,确实是再着急也没有了,简直等不到酒醒,这就要回定州。 关澜和余沙对视一眼,如果葬礼就在今晚,那些人倒是也会到齐。 到时候按图索骥,等葬礼过后跟踪倒也省了不少事。 这也算想睡觉就来了枕头,实在是再正好没有了。 关澜想的清楚,回头去看余沙的神色,却发现他十分忧虑。 这也不能怪他,余沙自忖运道向来不好,绝没有这么巧的事。 可是眼前又的确是个机会,毕竟是个正事,总不能关澜这样身份的人到了,其他人不在。再者,大不了在场没见到定州的贵族,他再折返回来。 虽然是如此想的,还是有股不安萦绕在余沙身上,久久无法散去。 叶绾绾不知道这个葬礼背后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看着关澜好好一个世子,竟然还要看另一个人的意见行事,顿时有些不知名的火气,便踹了桌子一脚。 关澜和余沙都被这脚惊动,抬起头来看她。 叶绾绾本意只是把这两人叫回魂,这会儿被这么看着突然又有些不自在,开口:不是,你们两个到底在犹豫什么,不正是为这件事来的?有什么好不去的? 关澜正想开口跟她分辨一句,余沙却先说了话。 郡主说的是。他开口:不去倒是让人生疑。 叶绾绾:什么乱七八糟的,谁生疑? 她不明所以,关澜倒是知道余沙的意思。 那便去吧。关澜回。扣群/2=3O6;9) 239_6=每日*更新 叶绾绾什么都没问清楚,倒是又见识了一次关澜对余沙的言听计从,立刻更生气了。双目一瞪,扭头便走,不再看他俩。 她这样,余沙见了,倒是后知不觉地又觉出些不妥来。 他用肩膀顶了下关澜,眼睛往帖子上看,开口:你未婚妻,不去劝劝。 这事关澜自己都差点忘了,此刻听余沙提起来,还有些别扭,半晌,只开口:我不娶她。 余沙玩帖子的手登时停了。 他喉咙里的下一句话是,那你娶谁? 这句话在他的喉头绕了又绕,终究是没说出来。 他不该问,也轮不到他问。关澜就算再怎么离谱,终究也还是北境世子。如今是年纪还小,还犹有在外面胡闹的日子,可最后还是要回去的。 到时候他身边是叶绾绾也好,是其他什么人也好,他能置喙什么呢。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在桌边罚站。还是北地的人过来说车马备好了,这两人才堪堪从那种不可言说的别扭氛围里出来。 北境的人不知他们这几个人中有什么纠葛,只是领着他们上了马车。余沙问他们要了一套小厮的衣服,换上了。 这样到时候要是需要中途折返,也方便些。他这么和关澜说。 关澜嗯了一声,没当回事、只是上车的时候见余沙不上来坐,倒是要在下面跟着走,微微皱了眉毛。 余沙见他撑着帘子不放下就知道他在想啥,硬着头皮说:哪有小厮做车驾的。 关澜偏头,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个理。 余沙见他似乎想明白了,才松了口气,就见那人从车驾上跳下来。走在他旁边。 余沙都被这操作弄懵了:你想干嘛。 我走着去。关澜说:显得心诚。 余沙听到这话几乎两眼一黑,他们是去奔丧又不是去礼佛,这算是哪一出? 他正准备再和这人分说分说,叶绾绾在车上却已经再也受不了他们如此腻歪黏糊了。 磨磨唧唧,磨磨唧唧,还走不走了?!她掀开马车的帘子发火:再晚人都埋好了! 余沙和关澜被这么迎面喷了一嘴,都有点理亏,不再多纠缠,随车队出发了。 漓江各处此时也纷纷动了起来,要去奔赴这一场耽搁已久的丧事。 金盏阁中,却还有另一番隐秘的对话。 湖心小筑一楼,只有余望陵和项飞白。 余望陵仔仔细细把项飞白送来的那封信笺又看了一遍,才笑道:真有意思,李骐华最后的下场原来会是这样。 项飞白收到紫河车送来的密信也是心神大恫,直接抛下其他诸事来到余望陵这里报他。见他看了密信也只有这么一句感慨,急道:阁主,如今菱云夫人怕是已经通过司恩控制住李王府了,我们怎么办? 余望陵神色动也未动,信手把信笺拿到火盆上烧了,状似无意地开口:你说信是紫河车送来的? 是项飞白下意识接了话,话一出口方觉得此事不妥之处:紫河车那边有长老院的眼线,李骐华身死这么大件事,他们怎么全无反应? 余望陵忽然笑了,笑得释怀,笑得开颜。 他站了起来,抖抖袖子,信步走到一楼的水廊。他此刻笑得神清气朗,仿佛不再是缠绵病榻已久的病秧子。 项飞白见他这样,心中也有猜测,只是不敢妄言,沉默地走到旁边。 余望陵许久没说话,就望着远方的山和金盏阁里亮起的点点灯光。 忽然他开了口:余少淼,是今日下葬吧。 项飞白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这个,开口回:是,已经拨了半数以上的门人去了。 走吧,咱们去看看热闹。余望陵说得像是饭后散步一样,这最后一程,怎么也得亲自送送他。 项飞白听他说要去就有些惊异,刚要劝,余望陵的下一句感慨就来了。 可惜了,清明都过了,漓江又要多出来这许多孤魂野鬼,赶不上这一年的供奉了。 这话说得不祥,项飞白还想说些什么。余望陵却又吩咐了别的事:对了,我仿佛间听见有人说,那些公子哥昨日在牡丹书院丢了脸,被我家老头训斥了? 这说的又是昨夜牡丹书院设宴一事,项飞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开口:是,不过也和寻常一样。想来今天睡醒了气也消了。 余望陵听了他说的,摇摇头:这怎么行,想来陆画姑娘最重礼数,必然要登门致歉才是。 项飞白听了这话茬,下意识就开口:可是李王爷定然不会?! 李骐华已经死了。 他意识到了余望陵话里的未尽之意,猛地抬眼看向他。正发现余望陵靠着水廊边的柱子,眼神凉凉的,嘴角却带着笑意,就这么看着他。 陆画姑娘如此诚心。余望陵说,怎么好叫她久等呢? 咱们不如帮帮陆画姑娘,帮她讨这个帖子吧。 这封帖子下得很快。 天还未暗,这封帖子已经在几家贵族的门房处走过一圈,又递到了牡丹书院司恩的案头上。 司恩看着那封帖子,活像是看着什么恶鬼,眼神凛冽,碰都不愿意碰。 窗外寒风刮过,明明入了夏,她还是觉得冷。 她就这样僵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封帖子,目光里仿佛有着冰棱。就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仿佛这样徒劳地拖着,过一分,再一刻,就能阻止某个悲剧的发生。 灯花闪烁,外面有小丫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温声说,洒金院的主子又打发人来问,说是听说门房那边接了个帖子,不知是哪一家的。 司恩被这句话问的几乎恼怒起来。那院的主子真是任性妄为,惯会伤人心的。这样送死的事,居然还催着她。 纵然这事是她们商量好的,纵然这事已如开弓之箭再无回旋的余地,难道就不能再容她拖一拖。 那小丫鬟见她没有反应,亦不知晓此间的关节,催促了一声:姑娘? 催什么。司恩冷声开口,滚出去。 那小丫鬟骤然挨了骂,也不知做错了什么,只得连连告罪,矮着身子退出去了。 司恩骂走了人,见她茫然无知的样子,倒是骂出了满嘴的苦。 是了,这天下知晓这些事的,除了她就是陆画了。如今陆画也要走,空留她一个人承担。 她也忍得下心。 司恩愤懑地想。 只是这份委屈她是断然说不出口,同那同样苦命的姑娘倾述的。陆画吃了最多的苦,受了最多的罪,实在是千不该,万不该,再同她抱怨什么了。 司恩始终坐在那茫然地想着心事,灯花燃过半截,后面又来了人。 司恩此刻听见声音就烦,看也不看张嘴就骂:不是说了别催 是我。 来人开了口。 司恩听见声音,登时就愣住,扭头看了过去,是陆画过来了。 她身边没跟人,自己走过来的。看见司恩回头,开口:我想你也是不会送到我面前的,便自己来取了。 司恩那一刹简直不能呼吸,完全是靠着本能开口:不是,画儿你听我说!且再等两日。如今李王爷刚死,怎么就至于现在就要去堂会了?!再隔个三四日!院里的荷花马上又要开了 荷花开了,还有茉莉和牵牛花。陆画说,秋天荷花败了,还有秋菊,桂花和木槿。 她缓声说,仿佛那四时节气都在眼前,她不过是娓娓道来:冬又有腊梅,春天万物复苏,迎春,桃李,海棠,丁香,开的到处都是,多的要惹人烦。 她看着司恩,开口:这些我都画过,都记在脑子里,这辈子也不会忘。你留我一时,又如何呢。 司恩表情变得十分痛苦,她偏过头去,不敢再看陆画,眉毛和嘴唇都在抖。 不必再留我了,司恩。陆画说:走在荷花前头,倒可以干干净净地看花了。 司恩再也按捺不住,登时站了起来,死死抱住陆画,泣不成声。 陆画仍由她抱着,有那么一刹那,她鼻头酸了,脑海中忽然闪过许许多多过往的画面。牡丹书院中,司恩跟着她到处惹祸乱跑。黄发垂髫的丫头片子,一晃就是这么多年。 她多想回去,回不去了。 我可不能哭。 陆画想。 要走的人已经可以解脱了,留下的人还有长路迢迢。 就不必在这时,再让她记着自己的眼泪了。 第六十六章 云柳巷的客栈里,旬二忽然感到有些心悸。 因记挂着上次她跑去余沙屋里闹得人担心的事,这回关澜坚持让他们随行的一个侍卫留下来。 侍卫也是上过战场的,并不对旬二满脸的疤痕有什么过激反应。不如说比起这个他更紧张怎么和个小姑娘相处。见着这姑娘忽然一副忧虑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该开口劝上一句。 旬二倒也不需要他担心,她心里隐隐地不安,想着要是沐窈在,或是余沙在,或许就会好了。只是现在一个跟着关澜他们出了门,一个又不知去哪了。 希望不会有事吧她惴惴不安地想着,有人在一边倒是比上次好些。虽然也是生人,不过怎么也算是嫂子的娘家人,应该可以信任。 也不知这侍卫要是知道了自己被分到了关澜的娘家人这个范畴,会作何感想。 至少此时他是不知道的,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许是一句话都不说真是太尴尬了,他主动提了话头。 你手里那是,什么茧子,看着不像是习武练出来的。 啊,你说这个。旬二听他问,便好脾气的开口:琵琶练出来的,你要听吗?扣扣群/⑵》3069⑵;3'九6;日更 另一边,关澜一行人也到了金盏阁。他们因为要配合停灵和祭奠的规矩,已经等待很久了。 这葬礼的阵仗着实不小,夜色已浓,乌压压的一群人,俱穿着黑斗篷,一时还认不出谁是谁。 叶绾绾等的本来就不太耐烦,瞧着这些人更是皱眉,开口:什么脾气,大晚上办葬礼,见不得人还是怎么。 余沙听了便回复她:倒不是特地赶着时间,只是葬礼奠仪要抬到锦亭山上下葬,此时上山,晨光熹微之时便完了礼,漓江一带的风俗罢了。 被他科普了此地风俗的叶绾绾撇撇嘴,不置可否。 她那日在牡丹书院没遇见想遇到的人,对给余少淼这个谣言里的罪魁祸首送葬也没什么积极性,只想赶快完事好收拾收拾回北边。 恋耽美 榉木无青(38) 至于关澜,大不了打一架,打晕了直接带走。 关澜还没来得及和她说此番在漓江还有许多事要做,不想已经被记挂上要打晕带回雀获了。他浑然不知自己还有这么个官司要料理,眼里只记挂着余沙的事。 余沙正在紧张地一个个人物对过去,好推断出此行的目标。他边也跟着看,一眼就看到领头的那个见过的人。 他拍拍余沙,小声说:喂,听你讲过许多,你没怀疑过那个定州太子吗?他倒是一人住在金盏阁中。 余沙愣了一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谢景榕。 他犹疑一秒,还是开口:不会是他。 关澜奇怪:为什么? 余沙低声说:你知道他这个太子身份是怎么来的吗? 关澜回答:说是翟家推举的,原先也不过是不知道多偏的一支宗室。 余沙说:是。翟家本来在北方士族中就颇有声望,后面又出了翟谡。如今兵权在握,权势也越发稳固。所以谢景榕这个太子才当的安稳。 关澜还是不明白,问:这与他不会参与极乐方一事有何关联? 余沙说:一来他这个太子只是个摆设,没有实权。二来谢景榕和翟谡少年时,曾在漓江读过两年书。这二人情分不同寻常。茶岩商道是翟谡用命来荡寇剿匪才换来的,谢景榕干不出踩着翟谡的骨头赚钱的勾当。 关澜点点头,若有所思,又问:他们两个怎么不同寻常了? 他这话问的随意,原只是随口问的。却没想到话一出口,余沙不知为什么却卡了壳。半句话说不出来,脸却红了。 夜色已浓,火把的光也昏暗,关澜没看清余沙的表情,还有些奇怪,以为他是在认真点人没听见,就又凑近了一点,在他耳边又重复了一句。 喂,我问,他们俩怎么就不同寻常了。 这话伴着关澜的呼气吹到余沙耳边。余沙脑子里正回忆起一些不可描述之事,忽然就被这热气激了一个激灵,小小地往旁边躲了一下。 关澜不知道这是自己搞的,看着余沙忽然躲了一下,还很奇怪,开口问:你怎么了?我问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余沙看向关澜,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这个人每每看着都是无所谓的样子,问出的问题倒是个个问在关节处,让人难堪得很。 他犹豫半天,支支吾吾地说了:分桃,断袖?龙阳你总听过,他们是那种关系。 关澜听完了,皱起眉。 他知道什么是断袖,叶绾绾没少骂过他。他自己也见过,这些年游历多地,自然也遇到过那种面若好女,如同妓子一般的小倌。 不过,这其中有一点点的误会,由于他自身外貌的问题,他对这个词有误解。他只道这个词是用来骂人的蔑称,却解其意为,长的像女人的男人,而不是跟男人搞在一起的男人。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他见过翟谡,觉得对方的形象实在无法与女人沾边。要说是谢景榕?这位太子倒也是英俊清朗,却也绝不会错认成女的。同时,他也无法理解为何断袖这个词可以指代两个人关系。 他脸上因为词义的混淆而产生的困惑实在是太恰好了,恰好到余沙以为他只是惊诧与这个事实,而不是根本没听懂这件事。 他有点尴尬地笑:很难想象是吧。 关澜艰难地点了下头,翟谡一个武将,再英俊也确实很难想象成女人,实在是搞不懂。 余沙看他表情那么难受,有点完全不能接受似的,想到前些日子这人的口没遮拦,也疑惑起来。这人要是接受不了这种事,为什么扯谎扯的这么顺畅。 他想到关澜也许不接受这种事,心里无端泛起酸楚来。却也不好问出口,只是斟酌着用词,语气:这样,很奇怪吗? 关澜忙不迭的点了个头,当然奇怪了!谁能想象翟谡穿裙子啊?他穿还差不多。 余沙心里登时就凉了一下,倒也不太难受。有些绮丽的心思不过是刚刚冒出来,就被关澜这一下点头给点没了。 也好,余沙想。 这样日后就不会因为他那些没把门的话动摇,也不会生出什么误会了。 关澜完全没想到他们一问一答的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见着余沙神色不太对,刚想再问几句,一边的叶绾绾却出声提醒了。 车马动了,回魂了,要走了。她面目表情地打断这两人的腻歪,毫无愧疚之心。 关澜侧过头看她,眼神里全是你懂不懂事。 叶绾绾也看回去,眼神里全是你上一个小情儿前面棺材里躺着呢,你也收敛一点。 他们这里眼神打的火热。余沙倒是没心情看,径直往前走了。 被落下的关澜: 叶绾绾:噗。 第六十七章 车马行进的很快,金盏阁为这件事确实是筹备多时了。 从金盏阁到锦亭山的道路两侧都请了场,留开了路,供这些送葬的车马通行。等到了锦亭山,再步行上山。 纸钱是随行的金盏阁弟子们一直沿路在洒的,夜里看得不是很分明,只有走过了,才能看到一地开道的白孔方。 余沙看得一时心神都有些恍惚,心说,这也算是给那位替他的仁兄送葬了。 尸体是他在暗巷找的,暗巷什么生意都做,甚至连尸体都有的卖。他放了烟雾弹,提了许多体态特征,任人去找,没想到最后还真能找到一具和他差不多的。毁了容貌,存在一处隐秘的冰窖里。没过多久就派上了用场。 他倒是不指望这能骗过余望陵,只不过面上能有个交代,就能过得去。毕竟他一旦离了金盏阁,没了权利,再有什么心思也翻不起浪来。 金盏阁那些人,包括余望陵,没理由不放他一马。 他们就是这样的傲慢又目中无人,也是因为自己在他们眼里,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思及此,他又抬头看这长长车马的领头,他的棺桲应该就在那里。余家的人,也应该在那里。 再往后,是李家,谢景榕,和漓江一脉的贵族,然后是些定州南下的贵族,最后就是关澜这一行人。 这些人来给他奔丧,纵然一半是另有隐情,另一半是看在金盏阁的面子上,确实也说得上一句排场了。这样的场合,若是闹出点什么事,倒真能顷刻之间传遍大江南北。 本事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没曾想想到这里,余沙的脚步就是一顿。 有个疑惑忽然就跳到他脑袋里来。 只是为了,遮掩南下来服用极乐方的这批贵族。余望陵用得着弄出这样的阵仗吗。 他此前因为事情实在是纷扰,也不知为何临到了这个时候,才忽然觉得疑惑起来。 余望陵真的是一个,只是被形式驱赶着,就会做出这样安排的人吗? 余沙妄想被黑夜笼罩着的锦亭山山顶,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了。 关澜一没注意就撞上了他。 余沙被撞的一个踉跄,又被关澜眼疾手快地拉稳了。 怎么了?关澜问他。 我余沙话还没说完,叶绾绾已经翻着白眼,从他们身边走过了,眼神里满满都是不忍直视。 余沙被这样的表情一噎,仿佛那愁绪都顿时断了根。 能有什么事呢?余沙想,似乎也没什么事值得如此忧虑? 若是要曝光什么金盏阁或者李家什么丑事,曝光什么都是关家得利。曝光朝廷的也一样。如果是曝光关家的,也应该是眼前这二位忧虑着急,怎么也轮不到自己,简直皇上不急太监急。 而且这样的阵仗,漓江和朝廷也断然做不出围攻关家世子,明目张胆杀人的事。关净月仍在壮年,她当年举兵南下的恐怖记忆,不光只在定州的贵族眼里。当年漓江外也有一线战场,也见过关净月的铁骑。 余沙反反复复地盘算了个遍,仍旧想不出到底有什么可以让他忧虑的。反而越想越像是自己杞人忧天。 关澜见他满脸忧虑,不由得开口问:怎么了? 余沙看看关澜,见他一脸坦荡,越发觉得只是自己多想了。 没,没什么。余沙小声说,只是忽然觉得不安,觉得余望陵或许有什么别的安排,我们还是要小心些。 嗯。关澜点点头,不用担心,我们一行都是好手,通讯用的烟花也带着。若是有变,杀出去便是。你妹子身边也留了人,定不会让人出事。 余沙被他这番安排宽慰了些,却还是一路小心,时刻注意着队首的情况,决定只要有变就拉着关澜赶紧跑。 可是上天似乎就是要告诉他,这完全都是杞人忧天一样,直到最后需要上山祭奠的人都走到地方了,也无事发生。 锦亭山修了有栈道,且地势先缓后陡,陡峭那一面临着天险,不可通过。他们都是从缓的这一面慢慢逡行上山。一行十分顺利,余沙脑补的那许多暗杀的场景都没出现。 等到一行人都到了中间的绕岚坪,也算是走到了地方。那些和尚道士的也开始拿出香案火烛之类的开始布置起来。 莫非,真的是自己多想了? 余沙疑惑,心里倒是略松了一口气。 给余少淼送葬的阵仗确实大,按照风俗还要再让和尚道士念经文。这些贵族也知晓这些,当下就各自找了地方休息。 余沙也跟着关家的车马安置起来。他心里记挂着事,趁着现在人都离得不太远,一个个点过去。点了半晌,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关澜见他神色有变,上前问:怎么了? 好像有些不对。余沙小声回道:有几家庐阳派的子弟没来。 关澜听了,微微皱眉:要紧吗? 余沙先是摇摇头,他们这次上绕岚坪主要是要辨认那些定州的贵族。庐阳派这些早早南迁来的人的倒是次要。 只是他内心的不安慢慢扩大,有些心神不宁。 不对。余沙自言自语道:定州来的人太少了。长腿老,啊/姨整=理\ 关澜听了他这句话,当机立断:不要瞎想,昨日关家的人同他们的门人也一道吃过席,颇认识几个人,让他们去打听下便好。 他说着就吩咐了下去,关家的人领了消息就去了。 余沙见他行动如此之快,还有些发讪,开口说:你也太快了,说不定是我想多了。 关澜:求个安心也好,小心些没错。 他们又说了一会子话,打听消息的人就回来了。 那探子先在关澜耳边悄声说了,关澜眉毛一皱,问:堂会?什么堂会? 余沙本以为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听到这两个字却猛然抬起头,伸手去抓那探子的衣领,压着声音急切地问:什么堂会?!你说清楚! 那探子被猛然一抓还有点愣,转头看关澜的态度。关澜点了头他才开口,道: 说是陆画姑娘接了堂会的帖子,所以好些人就没有来。 余沙骤然愣住了,一时仿佛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 太快了,怎么会这么快? 他那一时间简直是懵的,不是昨日,昨日才从牡丹书院回来的。明明才把陆画从那老儿的床上救下来,怎么一转眼,她又去堂会了。 那是她能经受的吗? 余沙一时惊惧非常,全身都发起抖来。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关澜,正巧关澜也在看他。 关澜虽然不太清楚堂会是干什么的,看余沙的态度也知道决计不是什么好事。见余沙看过来,立刻做了决断。 你先下山去找陆画,这里有我。他说。 余沙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他还是担心的,这绕岚坪上如果又出什么变故,他怕关澜无法应对。 关澜见状,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说:信我。 余沙的话登时就不用再说了。 他定定地,最后看了关澜一眼,转头就顺着来时的路走了。也根本不在乎会被人看见,轻功用到了极致,往山下飞奔而去。 叶绾绾看他们这里闹了一场,余沙又走了,还过来笑话人:呦,当面给你戴绿帽啊,你不跟着? 关澜看着余沙走的方向:答应他了,我得处理这边的事。 嘁。叶绾绾很有些不屑:不就埋个死人,能有什么事? 关澜也不耐烦给她从头到尾解释极乐方这些牵扯。索性不答,开始和手下人吩咐事情了。 叶绾绾讨了个没趣,也不是很在意,回了马车边休息。 这边闹了一阵,未引出多大动静。那边和尚道士已经摆好了架势,开始喃喃地念起经文来。大多数人都开始有些昏昏欲睡,毕竟这经文又是要念一阵的。 那梵音隐隐传过来的时候,叶绾绾还在百无聊赖地在一边掰了根树枝画土玩。这梵音一响,也就边画,边跟着听了一两句。 怎料,这声音刚一入耳,她就定住了。双目睁大,脸色变得铁青。 随着那梵音越传越多,叶绾绾脸上的神情越发恐怖,几乎是面如死灰。 她什么也没说,既不打招呼,也没有半丝多余的动作,直接抽了自己的配剑,纵身一跃,直冲道场。 关澜还在吩咐事情,见状大惊,不知她突然中了什么邪,也顾不得别的,直接冲上去拦人,只是路程实在太短。赶到时,叶绾绾已经一剑毁了香案,发出巨响。这还犹未结束,她举着剑,剑尖直对那群被吓傻了的和尚道士。 她目光实在是过于可怕,几乎下一剑就要杀人。关澜隐隐察觉了什么,上前去握住叶绾绾的肩,低声说:这是在外面。 叶绾绾充耳不闻,目光里如同燃烧着烈焰,很快就锁定一个人,半句话不说,提剑就要杀人。 那个和尚见这剑光一闪,吓得几乎要尿裤子,抖得跑都跑不了。 就这样一个躺着任她杀的窝囊废,她的剑却被挡了下来。 是项飞白的剑。 她心里的火气烧得冲天,怒声出口:滚开!!! 哎,这可不行。项飞白旁边,今天这么个人员杂乱又舟车劳累的活动,余望陵居然来了。他走过来,先是啧啧摇了摇头,开口:原本也没想再闹这一出,没想到郡主耳力这般好。不过念几句经,居然就这么认出来了。 他看向叶绾绾,叶绾绾僵硬着,也顺着这人的话看向他。 余望陵露出个笑,那张嘴上下一张,那盘踞在她身上的恶鬼霎时苏醒。 看来当年竹林寺里,郡主,当真是永生难忘的噩梦啊。 第六十八章 十三年前,关家南下平乱。 叶绾绾是她父母随关净月南下行军的时候失散的。 准确的说,是被拐的。 她当时年岁小,被几个乳母和丫鬟带着住在漓江旁边的一个小城里。一应用具虽然简陋,但也是娇养着的。后来城破,原先跟着她的人都死了,有个拐子看她生的好,就拐走卖去了竹林寺。 所以她因为这份生的好活了下来,也因为这份生的好,经历了永生难忘的噩梦。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都还会让她在梦魇时分惊醒。 余望陵的话刚说完,叶绾绾甚至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等到她的脑子勉强明白过来余望陵在说什么时候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动了。 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能知道?! 叶绾绾思绪顿然炸开,她噩梦里反复出现过的,当年许许多多的细节,她有印象的一应人等挨个在她脑海里出现。 恋耽美 榉木无青(39) 是了,当年之事骇人听闻,却绝算不上什么机密。 只是知道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她这些年又一直在北境生活,才心存侥幸,以为天下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原来没有。 她偏移了剑尖,指向了余望陵。 绕岚坪上,谁都瞧见了这边的变故。菱云夫人同样随着李家的队伍来了。见到香案前的变故,眉峰微皱。 余望陵被她的剑尖指着也不害怕,有风吹过,他还有心点评叶绾绾的佩剑:北境古拙的手笔,用来杀我,倒是可惜。 叶绾绾此时悲极怒极,语气都燃着火:你是谁,你不明白知道的多死的快这个道理吗。 关澜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当年的事除却传闻实在是隐秘,除了与此有关联的人,实在是很难知道此间细节,登时也是被这变故惊住。 他在叶绾绾旁边开口:他是金盏阁这一任的阁主,余望陵 叶绾绾听完撇了下嘴:阁主?难道我就不敢杀你? 郡主当然敢杀我。余望陵言笑晏晏:只是杀了我,郡主的秘密也未必能保全。 他神色轻松,开口:不知郡主如何想,若我在这绕岚坪上公开此事,以后十年,不,往后三十年。当年郡主在竹林寺受辱一事会不会一直有人记得? 他笑的几乎恶意了:郡主如此年轻,可这往后三十年,全要葬送在这场屈辱里了。 他字字诛心,叶绾绾听得手都在发抖,几乎拿不住剑,凄声开口:我杀了你!!! 见她几乎控制不住要上去杀人,关澜眼疾手快地先把她制住,在她耳边低声开口:回神,此人目的不纯,就是要激你动手,看旁边。 叶绾绾到底还是听他的,被制住后喘了片刻,本能似地分开一缕神往四周看。确实有一群金盏阁的弟子,隐隐把众人都隔开了。若非高声说话,没人能听真切他们此处的动静。 她盛怒之下,忽然又心安一分。情绪一起一伏,那一丝怯意就有些藏不住,隐隐要透过盛怒的底色露出来。 关澜,我我她喉咙里冒出几个字,仿佛哭腔。 没事,我在这。关澜迅速地把叶绾绾安抚住,控着她的手收了剑,把人往身后一带。面向余望陵开口:阁主既然如此设计此事,想来是要和北境王府谈条件了。 余望陵笑:世子倒是当真懂我心意。 关澜不耐烦他这些话, 几次三番下来,余望陵此人在他眼里几乎是死人了:闲言少叙,说你的条件。 余望陵笑了一笑,倒也不急着开口,反而先说了另一件事。 他看看关家围上来的人,问:怎么?那位余公子不在? 他虽然是问句,但是神色笃定,像是一点都不意外余沙不在这件事。 关澜看着眼里,眼神便越发不善,问:那个堂会,也是你的手笔? 余望陵见他问,不答反笑:世子以为如何? 关澜冷笑一声,先讥讽了一句:没想到金盏阁如此盛名,行事手段尽在女子身上做文章。如此下作,倒比那些下九流还要不如。 余望陵听了这声骂,倒是浑不在意似的,开口:那也是世子仁厚,才给我这样的小人如此行事的机会。这样的手段,若是对着李王世子,或者对着定州朝廷那些人,我也是使不出来的。 余望陵笑的坦然,毕竟不过是些女人的名誉性命,要是为这样的事不顾大局,岂非太小家子气了? 他这话几乎是句侮辱了,叶绾绾几乎承受不住,扬手就要杀他一剑。 面对如此景象,余望陵的话却还没说完,他好整以暇地开口:若是郡主当真如此愤恨,又不想世子因此受我掣肘,此时就不该举剑对着我,合该自戕才是。那样我就算有万千手段,也无法在控制一个死人了。 叶绾绾被这歪理说的胸口一窒,竟然不知如何回他。 关澜眼神冷然地看向余望陵,抽剑出鞘,直指余望陵咽喉。 说够了吗? 余望陵丝毫不被吓到,还有心感慨:世子这般行事作风,我是真想不到,雀获关家到底要如何入主中原。 他神色一变,轻蔑之色尽显:如此多情仁慈,不适合做人上之人。 关澜神色丝毫不为所动:你遗言说完了? 余望陵偏头,眨眨眼,似乎是不解:世子要杀我?如今漓江三番势力混杂,你动不了我,我杀不了你。如今世子要是为了这么点小事破局,不怕没命回雀获吗? 关澜说:不劳一个死人挂心。扣群%二叁#菱6{酒^二,叁酒6追更 余望陵似乎是被他真的吓到了,茫然地直起身子,左右看看,笑着开口:世子逗我呢?你要杀直接杀便是,如今还肯与我僵持,不过是忌惮我真将这桩丑事在绕岚坪上公之于众罢了。我那围着众人的金盏阁弟子不但是墙壁,同时也是口舌。能隔开人不让他们知道此间发生了什么,也能转瞬之间让他们全部知道个干净。自然,世子若有那个能耐,也可以把如今绕岚坪上的人全杀了。只是,杀了这么多举足轻重的人,关家瞬间就为众矢之的。如此罪业,怕我漓江和定州一道联合起来北上讨伐。关家铁骑再凛冽,也十分头疼吧。 关澜神色不变,剑还指着余望陵的喉咙,开口:所以,你想如何。 余望陵微微一笑:我想做什么,不是已经同世子说过了。 他不再看关澜,去看关澜身后的叶绾绾:郡主,为了北境王府的千秋大业,自戕吧。 第六十九章 绕岚坪上,空中飞过飞鸟,发出尖厉的鸣叫声。 叶绾绾被这声叫声叫了个激灵,忽然有点如坠梦中的感觉。 眼前这是谁,说的又是些什么混账话,为何要让她自戕。 如此可笑到荒诞,竟然让她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关澜倒是冷静许多,开口:余阁主,是得了失心疯吗? 余望陵闻言大笑,开口:怎么,一番肺腑良言,为何让世子有这样的感慨。 他笑道:郡主自戕在漓江,逢香山庄必然要重提当年竹林寺之事。当年那些污糟的罪魁祸首可还好好地逍遥在人世间呢,如今各个身居高位,岂不是刚好给了北境王府南下报仇的理由? 余望陵语气笃定,仿佛自己说的是什么常识:世子,你既然出身北境王府,有些形式自然比我这样的人看的懂,漓江偏安一隅,贵族奢靡,怠战到了骨子里。定州兵力又常年苦于荡寇,本不足为虑,而翟谡这几年却富裕起来,有钱养马养兵,不是吗? 关澜眉毛皱的极紧:你想说什么。 余望陵笑着说:我在说,如果这局势如今不先由关家破局,等到来日。怕世子与郡主,没有今天的机会了。 他说的危言耸听,叶绾绾都不禁跟着紧张了起来,关澜却神色未动,开口:你不必吓唬我,也不用那些虚招子糊弄人。 余望陵挑了一边的眉毛:哦? 关澜说:你这些话听着像是为关家考虑,却和你的立场身份截然不符,我不会信。 更何况。关澜面无表情地说:我觉得挟持你,似乎更为简便一些。 余望陵失笑:你就不怕你对我出手,郡主之事顷刻之间便泄露出去吗? 关澜开口:秘密之所以能当做筹码,就是因为无人知晓。 余望陵认真地打量了关澜一刻,忽然笑开了:所以世子是认为,我是在虚张声势,其实那些弟子,并不知晓这桩丑闻,所以只要拿下我便好了? 关澜持剑不言,他就是这么想的。 叶绾绾也回过味儿来,若是此时早就告知周遭那些弟子知晓,人多口杂,覆水难收。纵然再听余望陵的诸多安排行事,又能补救的了什么呢? 余望陵笑了起来:行吧就算这件事上唬不住世子,我倒是真的希望世子考虑下我的提议世子说不知我的目的,我倒是确实有个缘由可说给世子听听。 余望陵收了笑:余某个人的立场,比起李家,或者说谢氏朝廷,其实我更希望关家能赢。 关澜眼皮一跳,不知为何有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 眼前这个人看似如此羸弱,身边也只有一个持剑的近侍。却让人觉得不可小觑。 手无寸铁又如何,仅凭一张嘴,照样可以搅弄风云。 他还有话说,关澜却不想听了。 关澜长到这么大,危难绝境确实也遇到过一些。不管是险峰急流还是群狼环伺,从未有过如今这种感觉。 他向来是相信自己的直觉的,直觉在野外生存,乃至于高手过招中都极其重要,有时不过就是须臾之间的反应,就是生死之劫。 无论如何,不可再听这人挑唆,按照他的步调走。 叶绾绾。他低声同后面那已经露了怯意的女孩说:你害怕被人知道吗? 叶绾绾话堵在喉咙里,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不用怕。关澜头也不回,语气里沾染着他特有的,无所畏惧的笃定,慢慢开口:如果做女人遇上这样的事,就要遭受非议,被人耻笑,以至于活不下去,那你就不要做女人了。 叶绾绾被他说懵了:什么? 关澜开口,像是全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一句多荒谬的话:我这个世子的身份让给你,我来做叶绾绾。 他话音刚落,不等这几人有什么反应,直接快剑出手,直冲叶绾绾刚才想要杀的那个和尚。项飞白还拦在那人近前,关澜用剑角度极其诡异,近乎是弗一交手,项飞白的剑上就感受到一阵极重的怪力,对着他使不上力气的地方压过来,直接被击飞了兵器。 那剑再往前一递,不过一刹,那和尚喉咙上就多了个血窟窿。 这场变化就发生在转瞬之间,余望陵见状瞳孔都微微一缩,他知道关澜其人似乎是武学造诣颇高。却怎么也没想到,项飞白在此人面前竟然连一招都没有压过去。 关澜一击得手,并未停下,剑势一转直冲余望陵而去。 面对如此剑锋,余望陵脸上的笑终于敛了下去,他身边不止项飞白一个高手,此时三四个藏于暗处的弟子,和远方守阵的人纷纷急步赶来。 如此惊变,叶绾绾也瞬间回过神。先前那什么若有变故,就让那些弟子告破此事必然是诓骗他们的。想通这点,她便瞬间恢复了一战之力,提起剑就想处理了那些从后方冲过来的人。 余望陵见她似乎恢复了精气,嘴角扯出一个笑,震声开口:郡主因何恼羞成怒?!莫不是因为 因为看你不爽。他话还没说完,关澜一人顶着四五人的压力,竟然还有功夫在声音里灌入内力,生生把他的声音压了下去。 如此挑衅逢香山庄,打你还需要挑日子吗? 关澜面无表情地把这句骂人的话说完,远处的人也能听懂真切。 余忘陵都觉得好笑,一时竟然真被这人拿捏住了。但凡要张口牵制关澜和叶绾绾,眼前这人就立刻随口胡诌,带着内力吼出来,声音确实大。 这厢他们打得热闹,外面围着的人也只是看着热闹,时不时听到几句叫骂,拼拼凑凑地,不过半晌,就有流言出来了。 这谁和谁打起来了?金盏阁和北境的人? 有人没见过关澜,远远地看着,问:谁是郡主?打人的那个吗?看着真漂亮啊。 也有人根本不认识谁是谁,全被关澜一张脸哄骗,跟着附和:是了是了,也不知道那金盏阁主做了什么孽。 有人仔细听了那边的用词,听到些凭春坊,断袖之类的不雅之词。 这现任金盏阁的阁主和郡主,有渊源? 说话的人已经在极力挑选用词,这话说出口却还是带着一丝奇怪的暧昧气。 嗨,逢香山庄和金盏阁,都是江湖儿女,你管那么多呢。有人小声附和,漓江这样的温柔乡,多几段绮丽良缘又不是坏事。 谣言的中心,余望陵几乎要气笑了,关世子真是好手段。 关澜充耳不闻,这根本不是什么手段,完全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余望陵想要拿这种谣言牵制叶绾绾,管他什么目的,没必要陪着他的节奏玩。 他终于把人逼到了一处山岩处,剑更快,专击这帮人下盘,数时,总算是逼出一条缝隙。 关澜丝毫没有犹豫,对这破绽之处以剑穿过,剑锋已经来到余望陵面前。 项飞白见状,顾不得收剑回护,足尖一点,直接要以肉身挡下这剑。 电光火石之间,关澜的剑锋擦着项飞白的肩膀刺了过去,血液溅出。关澜尽也好似预见了这一幕一般,剑身一侧,竟然抵着项飞白的伤口一甩。当项飞白还在震惊他居然弃剑的时候,关澜就轻功纵身往前跃了一步,甩开的剑柄被左手抓住。此刻他右边空门大开,却被离在近处的余望陵挡住,无法伤他分毫! 等到关澜揽住人,左手也握住剑架在人脖子上了时候,这场闹剧才总算落幕。 行了。关澜对这已经把喉咙交到他剑边上的余望陵开口,现在我们继续来谈条件吧。 第七十章 绕岚坪上风云变幻,形势陡然逆转。 绕岚坪下,锦亭山底。余沙则一路飞奔下山,不过片刻就来到山脚处。 他找了关家在山底看车马的人,要了一匹马,也顾不上宵禁和禁马令,上马就直冲凭春坊的牡丹书院。 此时夜已深了,漓江各处坊市都落了钥,余沙策马狂奔至平恩坊的坊门处,几个李王府的门人和金盏阁的弟子已经给坊门下了钥,准备离去。 余沙满脑子的焦急被这陡然出现的变故强行冷静了一瞬。 他为什么要去牡丹书院?对了,是因为司恩手里过了堂会的帖子,她一定知道堂会到底是在哪办的。 可是凭春坊也很远,一来一去也要花许多时间。上山之前堂会就开始了,那已经过了很久,到底会是哪个人的府邸,平恩坊?还是西边的福安坊?胡家?郑家还是李王府他们自己? 谁会知道这件事,谁会见过陆画的行踪? 余沙脑内闪过许多问题,他看到了准备离开的李王府门人,想到了这里确乎有一个十分直接的办法。 他纵身下马,直冲着其中一个李王府门人人而去,从后拽住他的肩膀,把人扭过来问话。 你你今天值守的时候,见过牡丹书院的车马吗? 牡丹书院的车马,确实是来过的。 余沙念着从守门的弟子那边听来的消息,一路在坊市间急行。 牡丹书院虽然一朝倾覆,但是由于陆画得了李老王爷的青眼。出门子这样的活,牡丹书院的姑娘向来是不做的。更别说陆画自己,除了李王爷,向来不接别的客。 所以这帮公子哥递这堂会的帖子,原本也只是,半信半疑地听了金盏阁传来的消息,一时的意气之争。 却没想到这消息是真的。李家真的不管了。这千请万请,都请不来的陆画姑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从牡丹书院里抬了出来。 恋耽美 榉木无青(40) 堂会在平恩坊的沉巷,罗家公子递的帖子。 而这堂会上的人,当然不止罗家公子哥一个。 水曲巷的张家,刘家。 永巷的胡家,王家。 隔壁坊市的,郑家,沈家。 一个接一个的,生怕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原本只是一次堂会,几个时辰里面,不知道多少人家的车马奔着这里过来。把沉巷堵得水泄不通。群二三灵;6久二三/久6更多^好\呅 这场景实在是稀罕,哪怕在这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漓江都是稀罕事,所以坊市值门的人都清楚的记着这场热闹。 余沙一时觉得可笑,一时又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一群苍蝇,不,一群秃鹫。闻着味儿就聚拢起来,像是无从躲开的乌云,又像是可怕的巨兽。 余沙不敢想,与这场堂会相关的一丝一毫他都不敢多思。只盼着脚程再快一些,再快一点,盼着他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救出陆画。 沉巷很快就到了。 余沙一进巷子,打脸就看见一溜的车马,光是形制和用料就知道不是常人能用的。 他心口烧的慌,恨不得把这些东西全给烧了。 沉巷不是寻常巷子,巷口有人值守,见余沙一个人纵马前来,对视一眼,上前索要引贴。 余沙看看这两个人。 下一秒,这两个人就飞了出去。 余沙鲜少这样正面与人动武,不知是不是被关澜的任性妄为带坏了,本可做的再隐秘些,他偏偏直接击飞了这两人。近处的车马和等人的车夫全都惊动了,马匹不安得嘶鸣起来。 余沙转头往巷里看,巷边占了半条街的就是罗家。 墙就在眼前,而陆画就在里面。 余沙不再顾忌别的,直接跃上了院墙,往院子里冲。 跃过院墙,空气中的奢靡味道就明显了起来,余沙不知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跟着那味道前进。 一路上的下人都被远远打发了,余沙踩着房檐往前急奔。 一处院落,两处院落,一条曲折的风雨连廊。 他觉得自己在须臾之中跑了很久,才透过那荒浪的迷雾找到他要找的人。 那里不只一个人。 人,好多人。 或坐,或卧,或立在一边。 这些人大致围成了个圈,中间是一个女子。 余沙的眼睛被熏红了,他手里紧紧捏着一把他下山时随手捡的石子。什么话也不说,直接甩了出去。 他这一手暗器功夫,确实是好,算得上例无虚发。也是那些被酒色财气迷久了的公子哥,实在是太过酒囊饭袋,连一击都承受不了。 不过一瞬,那些用了药,还在畅游天人之境的公子哥门就全倒了下去。 余沙对那些人看也不看,直接从屋檐上跳下,落在陆画身边。把自己外衣脱下给她披上。 然而这也是杯水车薪,她身上实在是没什么衣服了,一件侍卫的外袍几乎遮不住什么。大片大片露在外面的皮肤,全是青紫和污秽的痕迹。 余沙一瞬间心都绞痛起来,他手抖得甚至都抱不住眼前瘦小的姑娘。 他忽然恨上了自己,逞什么英雄,逞什么一时意气。 如果那李骐华没出事,陆画会好好的在洒金院里做她的富贵芙蓉花,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陆画原本已经晕了过去,余沙这一连番的动作,她又醒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被过分刺激的缘故,反应已经很慢了。在那里坐了好久,才慢慢地开口问。 余沙? 余沙听到她的声音,万千的痛苦眼泪都尽数咽了回去,哑着声音开口。 是,是我。 陆画眨了很久的眼睛,艰难地扭过头去看旁边的情状。看到那些人都瘫在了地上,才有了点精神。 死了么?余沙?他们都死了吗。 死了。余沙顺着她的话说,都死了。 陆画眼睛里忽然有了神采,就像是她若干年前,还在牡丹书院里面安稳画画时候的一样。 她发了一会呆,笑了:真好,没想到我死之前还能见着你。 她偏偏头,望向余沙的眼睛:余沙,我能瞑目了。 余沙忍了又忍,眼泪还是克制不住地从眼睛里流出来。 你怎么会瞑目呢。他哽着声音,才堪堪说完这句话:这满漓江的贵族全死了又如何,比的了你一根指头吗? 陆画听到他这么孩子气的一句话,忽然想笑,可是她实在是太疲惫,太难受了,笑声断在嘴角,反而像是叹了口气。 你不要这么想。陆画说,我早死了,只是阎王怜惜我的苦楚,才留我到今天报仇。 画没了,我手指也废了,这世上再无人知道陆画是谁,我其实早就死了。 说到这里,陆画纵然再心死如灰,眼里也还是有愤怒的残烬。 他们,那些畜生。 他们撕我的画。 陆画忽然就崩溃了,她仿佛用最后的气力向苍天嘶吼她的冤屈。 撕了,烧了。 拿来当废纸擦身子。 余沙,他们毁了我的画! 案台上的,暗格里的,都没了 余沙,都没了,都没了。 余沙听的心被割的粉碎,他把陆画抱在怀里,实在不知道是在安抚她还是安抚自己。 陆画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把脸埋在余沙的怀里,半晌,才发出一声极微弱的的哭腔。 余沙,我想画画。 话音弱了下去,陆画所有的气力,仿佛都无可奈何地被这句痴念带走了。 余沙枯坐在这一片狼籍的院落之中。 他坐了许久,久到他终于,终于能够反应过来,怀里一点点凉下去的温度意味着什么。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原来这就是,她的遗言了。 第七十一章 风吹过漓江的上空,吹着那些花落光了的桃树,发出沙沙的声音。 似是吹来一片萧索肃杀。 余沙又坐了会儿,听着这风声,也不知道在听些什么,听到天边似乎都有点亮了,他才慢慢动了起来。 他没再理那些倒了一地的公子哥,在乱七八糟的地上勉强把陆画的衣服找齐了,给她大概穿上。必然不可能十分规整的,只是好歹能够蔽体。 这些做完,他把陆画抱了起来。他跪坐了一夜,脚都麻了,险些摔了一跤。幸而手很稳,没摔着人。他站着缓了缓麻劲,才沿着小径,离开了这人间地狱。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愤怒地想要杀人,一时又有一种了无生趣的木然。 陆画死了,这世间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他还记得陆画当年在书院里画金雪江山图。挑剔的很,画画用的纸都挑了一月,才选了漓江往东,一处小城里面产的纸。还为了这纸试了不知多少遍的墨,磨着沐窈非要让她给自己找一种石头磨的颜料。 世事纷飞,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怎么能就这么过去呢? 余沙想不明白,他以前读书,跟夫子读史,俱是些那些王侯将相的故事,仿佛天下大势,一方民生,都被君臣几人的三言两语摆弄在股掌之间,字里行间都是运筹帷幄,逐鹿天下的豪情快意。 而这天底下的百姓,不过是一层薄薄的底色,读来也不过是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那苦字落在书本上,不过是几道墨痕, 却原来浸满了血,喝饱了泪。 他抱着陆画出了罗府的门,天上飘起了微雨。司恩撑着一把伞,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余沙与她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片刻,在这细雨中静静地对峙着。她还是穿着那套绘着山水墨色的衣服,被雨水打湿了一点一角,像是晕开了一圈泪痕。 她凝视了余沙一会儿,淡淡地开口:本就打算这个时候来收拾后事的,没想到你比我快一步。 司恩嘴上说着没想到,神色却全然不是这样,似是早就知道余沙会出现在这里。 沉巷此时已经空了,车马虽还在,人却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大抵是她的手段。 余沙木着脸看了她片刻,开口问:蓝百灵给的,到底是什么药? 司恩看着他,并不意外他有此问,回答道:精炼过的极乐方,百余斤炼了只剩少许,药性强烈,用处相同。但是用量需极其谨慎,稍许超过,便会要人性命。 余沙又问:死了七八个漓江的贵族少爷,牡丹书院打算怎么收场。 司恩薄薄的唇角忽然裂开一个笑容:什么牡丹书院?这世间哪里还有牡丹书院,就是牡丹书院的旧人,也就剩下四个人。 她眼神落到了余沙抱着的陆画身上,眼里忽然有种极释然的悲怆,道:现在,也只有三个了。 余沙的话哽在喉咙里,他想起清歌,还有牡丹书院里一干还未长成的丫头。司恩不把她们当做同伴,自然也不会顾及她们的性命。 这样决绝,几乎是残忍,但是他怪不了她。 人命太贱了。司恩不紧不慢地说,她的,你的,我的,其他人的。今日不死在这些贵人的怒火里,明天也可能死在匪寇的刀下。死于天灾,死于人祸,死于饥饿,死于战乱。比起来,能决定怎么去死,已经算是很好了。 余沙平静地看着司恩,她身上圆融的哪一部分性格,似乎随着陆画一起死去了。她轻描淡写地说着疯狂的事,而且不止于说说而已。扣扣群⑵3?06九;⑵?3)九=6日更* 风变得凛冽起来,刮过空荡荡的街巷,卷起一地还未清扫干净的残花。 那些花开过,败了,无人理睬便烂在地里。有风来,才在风里打几个不甘心的旋。 余沙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大梦初醒,过往种种消散成云烟,他这才觉得自己懂了陆画,懂了司恩,懂了牡丹书院那股残存的孤魂。 以往,或许因为他是个男人,又或许是,他虽然也经历过悲惨的事,却还是不够久,不够深,也不够惨。 他总想着补窟窿,救这个,或者救那个。总想着是不是还有更周全的办法,是不是可以尽可能保全更多的人。 可是如今看到司恩和陆画,他才发现,人生行至此处,不是所有人都求个囫囵个的团圆结局的。 有些命,不必再活。 有些怨,须得见血。 余沙忽然觉得自己放下了什么,或者说是放弃了什么。 他谁也救不了,谁也没能救成。眼睁睁地看着司恩和陆画走到绝境,用命杀出一条血路。 走这条路,还要死很多人。 可是也许,这条路不必她们亲自来走。 绕岚坪上。 项飞白同其他几个安慰都被缴了兵刃,余望陵也被点了周身大穴,半个身子都是软的,依着一处山崖坐着。 远处的金盏阁弟子还在戒备, 定州朝廷,和漓江当地的人还在更远处。虽然看到此地的变化,到底不清楚内情。 菱云夫人此刻真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她刚刚利用司恩易容的手段弄了个傀儡控制李王府,事还没上轨道,这边就又出了这么个变故。 其实就算有什么岔子也不打紧,饶是北境情势微妙,此刻绕岚坪上三方都有人,且人多口杂,万事都好商量。 谁知道余望陵那个天杀的,偏偏又让金盏阁的弟子隔开了众人,如今流言纷纷,尽往金盏阁和北境王府的私怨上想还是那带着风月的私怨。 风波中心,余望陵有气无力地咳了几声:余某一番为世子好的话,世子缘何不听呢? 关澜的剑还抵着他的喉咙,全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不要废话,说你的条件。 余望陵看看他,笑:世子多虑了,我一腔赤忱,哪有什么条件。 他此时的做派又与刚刚对着叶绾绾咄咄逼人的样子截然不同了。关澜不敢掉以轻心,剑尖微转,想不然就先杀了此人再说。 余望陵感受到他起了杀意,倒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看了看天边的颜色,施施然说了另一句话。 不知当初那本道德经,世子带走之后,读完了吗? 关澜的剑尖顿住了。他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却连叶绾绾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惊诧道:你你怎么知道?!你是余少淼?!可,可他不是死了吗? 这不是余望陵在他面前第一次暗示自己是余少淼,关澜脸色未变,只是剑锋又逼近了半寸:说谎。 余望陵笑:世子不信我。也是,之前见世子身边跟着那人,想必心里早有了别的猜测。 余望陵说:那余沙确实与我金盏阁关系匪浅,或者说,确实与余少淼关系匪浅,不过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做脏活的打手,世子如此有情义的人物,可千万莫要表错了情,报错了恩。 关澜根本不听他说什么,他很冷静地想,就算是知道当年他和余少淼在竹林寺的旧事又如何。这人连叶绾绾身上的秘辛都知道,想来借着知道的事来诓骗也不是不可能。 而更直接的理由,是他觉得他不是。 不必诡辩。关澜开口,你不是他。 他这般不受挑拨,余望陵也不再坚持,他也没想着能让这人怎么样,只是感慨不知余少淼从哪弄来这么个宝贝。 他们这边还在僵持着,山脚下却忽然出事了。 一声惊天巨响,在晨光熹微之中乍然爆裂。烟尘混着焰光冲天而来,被风卷着扩散地到处都是。 爆炸的地方就在山脚下的平恩坊,虽然已经离了很远,但是这些体弱的达官贵人还是纷纷被震得耳鸣。 关澜尚且没反应过来这到底又出了什么事,一旁余望陵忽然又开口了。 咦,那位置不是沉巷的罗家吗?他语气无辜得紧,仿佛对怎么炸了的这件事毫不知情:听说陆画姑娘,今儿就是在那里开的堂会。 余望陵迎上关澜泛着杀意的眼神,居然还能笑出来。 世子不去看看吗? 第七十二章 此人不能留。 须臾间,关澜看着余望陵,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自己脑海里。 他也是到了这一刻,才明白余少淼灵前这一番动荡到底是为了什么,眼前这人说话胆大妄为,耸人听闻,只是为了拖住他。 而为什么要拖住他,还不知晓。 关澜想到这个地方,手中的剑就跟着往前。 剑尖刺破了余望陵的皮,血流了出来。 阁主!项飞白在一旁见到流了血,惊叫一声。 关澜的剑却停下了,没有再往前。 此人还不能杀。 关澜想,这人知晓太多事,不光是叶绾绾的事,余沙想要查访的极乐方一事也必然与他有诸多关联,就在此时杀了,得不偿失。 关澜想定,对着叶绾绾吩咐道:你留下看着他,带他们回客栈。 叶绾绾一听他话头就知道他要走,不可置信:你要去哪?!去找余沙? 关澜嗯了一声,看了眼绕岚坪上的情况:刚刚爆炸,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你看那些人,都在疏散着赶着下山,你挟持此人,应该不会被为难。其他的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叶绾绾觉得眼前就是一黑,他竟然还真是为了那么男人要走,登时怒了:你疯了?!且不说我一个人制不制得住这人,现在那边火势这么大!如果那余沙真的在那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你赶着去干嘛?!赶着去给他收尸?! 恋耽美 榉木无青(41) 她这话说的恶毒,其实也就是不想让关澜走。这一夜情势几番波动,她实在是情绪起伏不定,拿不准主意了。 关澜自然也看得出来。只是她这副慌不择言得样子,虽然情有可原,他也实在是觉得有点没必要。 他这方面说是迟钝也好,说是不体贴也罢。他的确是少了那根怜香惜玉的筋。在他看来这边事情差不多已经被稳住,两厢情况相比,自然是余沙那边更需要人去看一下。 而且他说了,他来做叶绾绾,这不是一句空话。那姓余的就算再搞什么幺蛾子,大不了污水泼他身上,还能怎么样。 大抵是同叶绾绾一道长大,打也打了无数回了。他看她,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柔弱可欺的女人,纵然能理解她一时,也还是觉得这女人就该和自己一道当土匪只有他们去欺负别人的份。 可是叶绾绾神色实在是太过慌张,慌得实在是不像她。关澜犹豫片刻,开口问:你还怕什么,怕制不住这人,又被他要挟,把事情抖落出去? 叶绾绾被问住了,不说话。 关澜想了想,行吧。 他走上去,拽住余望陵的领子就往上一提。 余望陵被点了周身大穴,全身无力,此刻被提着也像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关澜朝叶绾绾一点头:那这人我带走了,其他你随意? 叶绾绾: 关澜就当她默许了,不再等叶绾绾说话,运起轻功,带着余望陵,飞速顺着一侧山道下了山。 他这番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煞是好看,还引起了不明所以的一阵叫好声。叶绾绾被留在原地,简直有满心的脏话要说。 她真的是再慌再乱,都能被关澜逼得不得不冷静起来以免北境得郡主和世子全都因为给人奔丧而死在漓江,那不单是让北境元气大伤,还会被天下人笑话死。 无语了一刻,叶绾绾立刻戒备起来准备应战。余望陵被骤然带走,这帮金盏阁的弟子说不准就要暴起伤人也说不定追着关澜下山,这样最好,那人自己惹出来的乱子自己去收拾吧。 然而,让叶绾绾没想到的是,她白戒备了。 项飞白在看到关澜把余望陵带走之后,确实也隐隐觉得有些无语。 此番绕岚坪上的事态发展,并不完全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关澜此人的荒唐无稽犹在预期之上。也没想到余望陵会被关澜挟持走。 可是不管如何,余望陵已经吩咐过,若无法利用,就只能帮帮他们了。 尽把麻烦的事丢给我他喃喃一句,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叶绾绾登时用剑指着他。 项飞白有点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手抬到嘴边,吹了一声哨子。 那哨子是特质的,声音极尖,穿透力奇强,一听就是用来号令众人时用的暗号,金盏阁的弟子听到哨声,纷纷拔出随身的刀剑。 耳边全是刀剑之声,叶绾绾当下不禁握紧了剑,开口威慑:你们阁主还在我们手中,你们不顾及他的性命了吗? 郡主说笑了。项飞白说:我们也是听命行事再说了,我们也不是想和郡主起冲突。 叶绾绾觉得自己简直听了一句再好笑没有的玩笑话,开口:哈?那你们现在拔剑是为了什么? 我们阁主说的话是真心的。项飞白跟她解释:是真的希望关家能率先打破如今的局势,毕竟天下三分,虽然关少侠看上去十分潇洒,还是要比定州和漓江的那两位主子好上许多。 叶绾绾根本不信他这番辩解,冷笑:你在说什么鬼话,既如此就把刀剑收回去! 那可不行。项飞白说:阁主临行前吩咐了,如果关世子还是冥顽不灵,就还是要帮衬一把。 叶绾绾说:所以?你们要帮我自戕吗? 项飞白抬手揉了揉眼睛:郡主误会了,阁主说过,若是游说不动,证明世子确实十分有情义。这样再伤了郡主性命,怕是惹得世子不愉,反倒不美。 叶绾绾被这诸多的废话说懵了,问:那你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项飞白笑了笑,又吹了一声哨子。 金盏阁弟子闻哨声而动,刀剑齐刷刷动了起来。 叶绾绾同北境一行人立刻戒备起来,却被下一幕震地说不出话。 那些金盏阁门人,刀剑所指,并不是他们,而是他们所隔开的定州及漓江一脉的贵族!扣_群]2/3O6!9) 2396{每日更:新# 变故发生在转瞬之间,那些人的守卫直到刀落到眼前了才反应过来要持剑相抗,却都慢了一步,没能拦住金盏阁门人的攻势,纷纷丢了性命。 叶绾绾顿时大恫,惊喝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她身边北境的人有人眼尖,仔细看了那些人的行动,忽然惊呼:郡主!他们用的是关家的剑法和刀法! 叶绾绾闻言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回头看项飞白。 项飞白笑笑:已经同郡主说过了,金盏阁真的只是想推关家一把,郡主眼下可以信了吧。 第七十三章 关澜带着余望陵跑的很快,余望陵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结果被掠过脸的狂风一扫,什么话都尽数被吹回肚子里,半句也吐不出来。 关澜轻功是真的好,带着个人也不见他脚程有变慢多少。 他下了山,一路就踩着房顶走。街巷中全是四散奔逃的人,独他一个往着火的地方赶。 只是走到沉巷附近,他还是被已经燎到鼻尖的火逼停了,堪堪站在离火势几步的地方。 这都是木房子,火烧连营,再一会儿,这整一条巷子都要烧没了。幸运的是天上飘着细雨,火势多少还是被抑制住一些。附近也有百姓和金盏阁的弟子在救火。 关澜看了一会儿,对着他扛着的余望陵开口:这是你搞出来的? 余望陵被顶着胃跑了一路,难受得慌,听他问,就哆嗦着气开口:世世子不是嫌我吊诡,不愿让我说话吗? 关澜本来是一时没什么主意,这才想问问这人,听他这么说反倒被提了个醒。觉得此人说的确实有道理,还是别让他说话好了。 想毕就不再问,直接沿着火势的外围跑,想看看能不能先找找余沙。 余望陵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随心所欲到不可琢磨的人,胃刚舒服了一点就又被顶住了。 关澜顺着火势往沉巷里面走,沿路都被烧的黑了。空气都被高热扭曲出了一层层波浪,空气中除了木炭的焦糊味儿,还有一股油脂的味道。 肯定烧死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关澜心理其实也还不紧张。他本能地觉得余沙不应该死在这样的意外里。 从昨晚收到出殡的帖子以来,几番惊变,要是就为了杀余沙,也太小题大做了。他定然没事,只是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他沿着街道越走越深,总算是走到了火势一开始起的地方,此刻房屋早就被烧完了,只剩一片黑焦的木头,连房屋外面的马车之类的也没能幸免,全都烧坏了。 这里都没什么人,人都在其他地方救火。就这么零丁的几个人里,关澜见到了熟人。 他飞身从另一侧的墙上下去,直接往他认识的那人身边赶。 司恩撑着伞站在墙边,似是已经等了他们一会儿了。 她打眼先是看到关澜过来,等到近了,才发现关澜还在扛着一个人还是个身份不小的人,登时还有些愣。 这可真是,很难预想得到。 关澜认识司恩,又知道这里的事必然和陆画有关。所以看到她就直接过来了,人到近前,直接开口问:陆画呢?余沙呢?你见着人了吗? 我司恩本来确实想答,可是看了看关澜肩膀上扛着的那个,又不知该不该说了。 她犹豫了一刻,还是开了口。 司恩道:余沙说,此后就不必劳烦关世子了。 话说一半,关澜就愣了一下,司恩看他神色,才慢慢把话说完。 他说,后面的事,他会用江湖的规矩解决。此间事了,请世子同郡主,择日回北境吧。 关澜不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开口问:陆画是不是出事了? 司恩见他有此一问,微微抿了抿唇。错过身,露出后面地上躺着的人来。 陆画躺在那里,脸上的脏污已经被擦干净了。莹白的一张脸,再怎样的美貌却也盖不过那层不可错认的死气。 发生了什么,已经不用多说了。 司恩根本没法多看陆画的尸首,她侧过脸,开口:还请世子帮忙,送陆画去云柳巷的客栈,把她把她交给沐先生和旬二。 她司恩想再解释一句,谁料嗓音却是哑的,闭口缓了一缓,才开口:她肯定是不想回牡丹书院了,此后安葬在哪里都听旬二和沐先生的意思吧。 关澜闻言还是沉默,风经过他们身边,带飞起一缕头发,关澜看着司恩,开口问:他去做什么了?这么急,连这么要紧的事都要假手于人。 司恩闭口不言,倒是余望陵呵呵地笑了起来。 关澜现在听见他声就觉得烦,直接把他掼到地上,一脚踩上去,长剑直接擦着他的脖颈刺下去,声音危险得很:你笑什么? 余望陵吃痛了一瞬,却还是笑,甚至笑得都停不下来:呵呵呵我笑,我笑终究还是我棋高一着,如此快慰之事,怎能不笑? 他说得不清不楚,关澜只觉得这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看着就头大,恨不得一剑了结了他好眼不见为净。 司恩也皱了眉,只是到底没说什么。 余望陵笑够了,看向关澜,语气轻飘飘地,似乎还有一丝解恨:我告诉你他在哪吧,他回金盏阁杀人去了。 余望陵笑,笑得畅快:当年牡丹书院的事,他告诉你了吧?有嗑了药去害人的,有为了安抚这帮贵族老爷把事平了的,有拿了好处去办事的。这些人,陆画杀了一部分,今天绕岚坪上再死一部分,剩下的,也确实该轮到他来杀。 关澜眉头皱紧了,问:绕岚坪上怎么了?这些事又与你何干? 余望陵不理他的问题,自顾自地说:他还同你说了什么?他和你说了他的打算是吧。要你把这些罪证带回雀获,让关净月举着匡扶正义的大旗南下,把李王府给端了? 真是何苦这么麻烦,他身怀绝技,自己去杀不就行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麻烦?余望陵忽然看向关澜:为什么一定要绕这么一个麻烦的圈子?让关家介入其中。 因为他不光想要雪恨,他还想要洗刷牡丹书院的冤屈,想要恢复这群姑娘的良民户籍。想要这世间的人都知道,纵使无父无兄无家可归,也不必自甘堕落,不必剃度出家。 这尘世间还有地方可去。 第七十四章 杀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余沙手中的短刃从某位金盏阁长老的咽喉处抽出来的时候,突然这么想。 比起殚精竭虑地夺权,在湖心小筑一日复一日地处理那些琐碎的杂务。杀人确乎算是容易的,哪怕没有趁手的兵器。 短刃是司恩给的,用着姑且还算顺手。这长老的血是热的,喷了他半身,混着他潮湿的衣服,沁了进去,变成了一大片血污。 他闻到血腥味和潮湿的味道,有点犯愁。他确实应该把衣服换了,好行动一些,但是他现在穿的是关家的衣服。在这换了,怕后面给关澜他们添麻烦。 不是他不想回趟客栈把衣服换下,回去一趟还能好好把陆画安置了。 实在是这个时机太好,余望陵借着给他送葬的由头,带了至少一半的金盏阁内门弟子出去,金盏阁内院的换防虽然不能说漏成筛子,也废了四五处的眼睛,又是晨光熹微,守夜的弟子最困顿的时候。这要是辜负了,下次进来杀可能就没这么顺利了。 所以,就算他明知可能就是余望陵给他留的空子,他也没法不踩进来。 到底,是余望陵赢了。 余沙轻轻移动到窗边,在阴影的遮蔽下注意着换防时间。 长老院有五个人,他已经杀了三个,还有两个人。 等待着他们换防的时候,他脑子里略微空白过一秒。 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甘心,还是别的什么。他现在脑子里木得很,除了身体还能跟着本能运动。其实整个情绪都感知的很慢很慢了。 在这很慢的思绪当中,他觉察出那么一星半点的不甘来。毕竟杀了长老院的这帮人,余望陵可真的再开心没有了。 虽然和自己的理由不一样,但是余望陵确实也恨这些人。 他恨啊,可太恨了。 余望陵为什么会身子弱到要推别人上位,他又不是天生就这么孱弱的。 算起来自己还应该感谢这些脑满肠肥的长老们才对,要不是他们把余望陵害残了,他们又怎么会想到余家这一代还有个自己能顶上。 所以这样算,余望陵讨厌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思绪恍惚了一瞬,眼睛里看见换班的人动了。 这是换到白班前的最后一岗,再过半个时辰,就会有人去各处的长老院里叫起,这是最后的时间了。 余沙不敢再耽搁,从偏屋临着院壁的窗户跃出,轻巧落下,顺着院墙,往下一个长老的院落走。 沉巷之中,关澜硬生生等着余望陵笑完,都没上手揍他。 余望陵算是真的笑的肆意了,他好容易笑完,关澜的剑已经离开了他的脖子。此处没什么人,金盏阁的弟子又在远处救火,倒是省的他们发现自家这个便宜阁主被人挟持,还得拼上性命去救他一救。 余望陵笑够了,抬头看关澜,还在挑衅:怎么,世子现在不杀我了? 关澜看着眼前这人的样子,那种清贵的做派虽然不能说荡然无存,到底还是彻彻底底两副面孔。余沙也是,几个时辰前还好好的和自己商议。如今眼前出了这样大的事,却连句囫囵话也不留给他,反倒是托了司恩来交代这许多。 让人难受,更让人生气。 他想到这里,为这苦命的姑娘悲戚的同时,难免心里还有火。眼前看着余望陵这样挑衅,索性就把火发了。 你们漓江人,都这样吗?关澜开口,语气十分不客气:变脸如吃饭,说话绕三圈,心思主意一会儿一个样,权当耍人玩么? 他这话是说来撒气的,也不管余望陵如何,司恩又如何。收了剑,绕过司恩去抱陆画的尸体。 他发了这一通火,余望陵不知道如何想,司恩倒还有些惊异。她只是在那日的宴会上见过关澜,后来在洒金院里有过些交集,拿了他一瓶药。原本当他是个和余沙脾性差不多的,没曾想长相如此清秀昳丽,性格却有些鲁直。 这样的人,怎么和余沙混到一起去的。 这个念头还不及想清楚,看见关澜抱着陆画就要走,忽然开始犹豫,竟然不太敢把这件事托付给他,上前拦了一下。 她还未出声找些理由,关澜却先于她说话了。 他托给我的事,我定然做到。关澜开口,语气已经凉下来:你要是不放心,看好这人比什么都强。扣;群^2*3O$69_ =2396每\日更新} 恋耽美 榉木无青(42) 司恩秀眉一挑,还想说什么,那余望陵反而像是觉得被冷落了,竟然又不怕死地高声喊了一句。 关世子! 余望陵从地上坐起来,梗着脖子看关澜。他发髻早散了,披了一半的头发到肩膀上,被挟持了这一路,乱得不成人样。他脸上的笑也褪去了,脸在清晨的冷风似乎僵住一半,只有那薄薄的面皮还能动。 他嘴角扯出个全然不真心的笑容,开口问:你听了余沙那妇人之仁的一番打算,难道就没有别的话想说吗? 这话在微雨中显得十分寒凉,又显得有些讥讽。关澜抱着陆画,不发一言,静静转身,看向余望陵。 此时此刻,金盏阁中,余沙绕过了守备,蹑手蹑脚地往第四个长老的院落里走。 这些长老的住所都是分开的,脾气秉性都不相同,素日里一些行走起卧的习惯也不相同。 就比如他眼前要杀的这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做了太多孽,年纪起来了忽然信了佛,在自己院落光线最好的地方单单修了个小佛堂,雷打不动地,每日起身,沐浴后地第一件事就是去这佛堂礼佛。 余沙乘着人还没起,悄无声息地进了这一处小院落。 佛堂附近没有人值守,余沙把呼吸放得极轻,准备就去这佛堂当中埋伏。 可他刚从偏屋的一处小窗翻入这小佛堂,却发现了情况似乎与素日不同。 佛龛前已经有人了,并未跪着,站在佛龛前,正在点一束香。 是余断江。 他拿着香,去够用佛龛前供着的红烛,那焰光一闪闪地,把香点着了。 余断江看看那小小的火光,信手甩了甩,焰光灭了下去,只留着一缕烟飘开。他等那烟烧了会儿,确认都点着了,才把这香好好地插在佛龛前面的香炉里。 这一切做完,他才在佛像前负手而立,慢慢开了口。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余沙沉默片刻,还是缓缓地从侧屋门口的屏风阴影里走了出来。 佛像前,余断江转过身,看清楚了余沙那一身的血污,却丝毫不在意,沉着声音开口:瘦了。 余沙嘴微微张开,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干巴巴地说:也还好,天热,吃不下东西。 余断江却不太相信,目光扫过他周身,开口:还是在外面过的苦,你 叔叔。余沙打断了他的话:我这次回来,我 不必说,我知道。余断江开口:你是来毁了余家的。 余沙一下抿紧了唇。 余断江却似乎对此并没什么想法,接着开口:今日,望陵说要给你奔丧,带了一半的弟子出去,我那时就觉得不对,索性来这佛堂等了一夜。本来天都亮了,我还在想怕是自己多心,结果你还是来了。 余断江抬头看向余沙的眼睛:你一路杀到这里,我算是第几个呢? 第七十五章 余断江说完这句,也不看余沙,转过身去。拿起佛龛台面上供着的一方燃沉香用的香炉,又开始侍弄起香灰来。 你是吃过苦的,不像望陵那孩子。余断江说,语气有些无奈:他被灌了一副药,身子虚,就记恨了这么多年。你这个正该恨的,如果不是牡丹书院遭了那样的大罪,说不定还是隐而不发,苟且着苟且着,一生就过去了。 余沙听他说古,说的鼻尖蓦得一酸,想起小时候的事来。 不管怎么说,余断江这个叔叔,还是对他好过的。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送到了竹林寺,身边拢共见过的正儿八经的长辈也只有余断江一个人。他不知道到其他地方的长辈是否是这样对侄儿的,只是从他个人的感受来说,余断江的确是心疼他的。 男性长辈的心疼不似女性那般熨帖,都在细微处。余断江寡言,他的好体现在层出不穷的新奇玩意。定州的书,雀获的兽牙,再往北边的,胡人的金银器和胡琴琵琶。余望陵嫌弃这些都是玩意儿,他却很喜欢。 其实他们衣食住行,都有人照顾,只是余断江觉得男孩子嘛,总喜欢这些新奇的,才会时不时送来一些。 就这样一份惦记,也是余沙此生中少有的温情了。 余沙不由觉得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人活一世,不是被这个牵绊,就是被那个牵绊。一副身躯纠缠在这红尘纷扰中,很多事由不得自己。 他当然可以念着余家养他的情义,就此收手。 可他如何再回去面对司恩,面对陆画,面对那些死去了许久的人呢。 余沙握紧了手中的短刃。 叔叔。他哑着声音开口:我只是要杀长老,叔叔和余望陵应当还有方法离开。 余家到我这里,第三代了。余断江不理他,自顾自地在哪里弄着香炉:我父亲,也就是你们爷爷,为了一口江湖义气,十数年前陪着当时在漓江镇守的将军一道,死在漓江前面十里的扬子坡,尸首都找不全。 你看,余家虽然是江湖人,祖上也还是有这样的英雄豪杰。可惜到我这里,武学不精。不过依附李王府,倒也是安定了这些年。 他的手顿了一下:淼儿。 余断江放下香炉盖,开口:我知你与望陵都有各自谋划的事,各有各的理由,只是莫要忘了,这世上能活到今日的人,谁没有三分手段。 余沙听到他这句话,才骤然觉得不对,正要施展起轻功离开,却发现视线登时模糊了。 不但是视线,连腿脚都软,轻功没有施展出来,却摔在了地上。 不过一息的功夫,余沙徒劳地抓了下地,视线所及,只有余断江的靴子慢慢走了过来。 香香里放了什么余沙自认为在质问余断江,可是话说出口却气若游丝,几不可查。 余断江没有说话,倒是佛堂的门轻轻开了。 一双软底的鞋踩了进来,鞋面用金线绣着云纹,缀着东珠,不可谓不奢靡。 呦,我这死了的心肝儿还真送上门了,洒家还说你框我呢。 这人开了口,声音仿若女人,极细极尖,却又不是个女人。 余沙半晕着,听到了这人的声音,忽然想笑。 早知如此,他倒是应该先来杀这一位,在其他地方被逮住,至多上刑。被这位逮住,怕是没那么容易去死了。 余断江不敢慢待来人,开口:不敢诓骗朱长老。只是他身上还有血,不如叫人先去梳洗。 不用不用。那进门的老太监说,笑盈盈地:你的人手笨,这么可心的孩子,还得洒家这边的人来伺候。 余断江脚步略微上前了半步,似乎想拦一拦,可是那脚步也就停在那里,没有再往前了。 余沙浑身都软,只能任由那老太监喊人进屋把他给抬了起来。 送去玉蓉汤,把香粉什么的都备好了,我一会儿过去。朱长老笑眯眯地吩咐。余断江在旁边小声地开口:隔壁院,李,王,沈三位长老应该都被他手刃了您看这事 那朱长老逮着了余沙正是高兴的时候,闻言有些不虞,嫌余断江扫兴,但还是回了:不过是李王府和老漓江的人,早就烂完了的空架子,有什么的。 他斜眼扫了下余断江:你儿子今夜带哪些人出去,不就是为了这事。等这日头起来了,谁还管的到你这一头。 余断江闻言连连称是。那朱长老不耐烦再应付他,开口:别的还有什么的,一应推到后头去说。 他三言两语地把余断江打发了,正准备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又吩咐了起来:对了,今日既然有这么大件喜事,你去把春熙馆的花垂碧叫来。就说朱爷爷想他了,有糖要给他吃呢。 余断江脸略微僵硬了一秒,显然是因为被吩咐做这种事,觉得有些屈辱,却还是很好地隐藏下来,开口:是。 他把这事应承下来,朱长老偏头想想,觉得没什么事要吩咐了。于是又仔仔细细看来看余沙半昏着的样子,一整个心花怒放,欢天喜地的带着人走了。 余断江在原地站了会儿,看着日头已经升上来,天光大亮,才开口问身边的人:阁主那边有消息吗? 他身边的弟子一伏身子,回到:探子来报,说是绕兰坪上已经打了起来,但是关世子中途下了山,我们的人跟了一半,说是往沉巷去了。 余断江听他回报,半晌叹了口气:他倒是个有情义的。 只是可惜,情义并没什么用啊。 此刻,沉巷当中,关澜看着余望陵挑衅的嘴脸,非常烦躁。 他并不知道余沙此时此刻在金盏阁中出了什么事,他只是看着余望陵这副样子觉得此人十分欠打。 就好像他算尽了,算透了,看破这世间悲悯不过是一场幻梦,好似那人的善心不过是自欺欺人,活该让人好好嘲弄一番。 他是觉得余沙这连番的举动让自己很不爽,但并非这样的理由,也不觉得余沙这样想到底有什么地方可笑。 最多就是行动上实在是太让人生气,几次三番的,好听点是孤勇,难听点就是逞强。 可是这些,不必说给眼前这人听。 于是关澜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直接上去踹了一脚。 司恩: 余望陵也没想到这人实在是野蛮得过分。一没留神被他踹倒在地,头磕了一下,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关澜看到他晕了,心里这才舒坦些。 他四周看看,这附近都是搬东西救火的人,这么会儿功夫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还是得感谢天下飘着的细雨。 他看了看情势,想了下,把陆画暂且放了一下,上前找了个老乡搭了两句话,借了个他们运送蔬菜用的牛车。 司恩在一旁看了半天,开口:世子这是? 关澜把牛车推过来,把余望陵和陆画都搬上车,开口:我一个人不好搬,得带他们回客栈。他抬眼看看司恩,又问:你要一起去吗?应该顺路。 司恩: 她看看牛车,看看陆画,看看余望陵,又看看关澜。 她不是很想去,但是她也很怕万一半路牛车翻了,这位世子会怎么处理。 还是跟着去吧。 司恩想到这里,开口:那就麻烦世子了。 关澜略一点头,拉她上了牛车。 待司恩坐定,关澜着牛车往凭春坊的巷子赶。 这会儿余望陵已经晕了过去没法再说话,关澜本来觉得应该就好过很多,却没成想,他们离开平恩坊的巷口时,忽然一阵心悸传来。长腿老]啊姨整理 怎么了? 他脑海里闪过一丝犹疑,扭头往平恩坊看。 沉巷还飘着火烧完之后的烟,因这火势,平恩坊早晨热闹非凡,全是被这火势累及上街的人。就是那些没被带累的,也遣了家人仆役上街查问。 远处的金盏阁,晨光中一片安宁,听说余沙去那里面杀人了。 他会出事吗?不会吧。 他那么熟悉金盏阁的地形,武功虽说下盘弱了些,但是身法轻功也是一绝。他和他打过几架,还是知道他武艺如何的。 关澜鲜少有这种说不清到底在惧怕什么的情况,他这人性格就如此,从不多思,只信眼前看到的东西。所以他有些搞不清楚,眼前他这般没来由的忧虑,到底是为什么。 世子?他久久不动,司恩在一旁问了他一句。 关澜转过头,定了定神。 没事,先走吧。 第七十六章 牛车慢悠悠地赶入云柳巷的时候,天已大亮。 客栈前,旬二照例在门口等着,看见远远驶来的牛车,只说是他们回来了。一离近,才发现了司恩和关澜。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话还未说半句,眼泪就涌了上来。 关澜本来以为这看上去孱弱又有些爱娇的女孩子,见着这么大的变故应该会崩溃地嚎啕大哭,偏偏旬二没有。一双眼噙满了泪,呆在原地半晌,才伸手去捞陆画的身体。 她是想把她抱下来,她手臂力气不大,其实是徒劳的。那个陪了她一夜的侍卫见状,上前一步替她把陆画抱了下来。 人被暂时安置在后院她自己住的那个小屋子里。 司恩见陆画也安稳送到地方了,算算时辰也该离开这里回牡丹书院。只是余望陵还晕在这里,她还是有些踟蹰。 毕竟旬二也还在这。 她有些年没见过旬二了,自从牡丹书院出了那样的事,余沙护着他这妹子跟护着眼珠子一样。藏在这巷子的客栈里,只能偶尔听闻琵琶魔音之类的传闻。 只是再见着她,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还是与她们不同的。 旬二眼泪落得狠,在自己屋里给陆画清洗身体,又重新找了衣服换上。她身上原先那套烂了的华服几乎都烂了,收拾一阵,只有个香囊是完好的。 她看了那香囊一阵儿,眼泪模糊了,认不出是绣工谁的手笔,只是心里黯然地想着,陆姐姐怎么留了个这个,她又不爱这些,还是同衣服一起丢了罢。 她想定了,把那香囊同那对烂衣服一同裹着,丢到了院子里。 关澜正在安置余望陵,他找了个房间,又找了些麻绳,把他捆在床上,又重新点了他穴位,确定这人应该一时醒不过来,才离开,去院子里看旬二那边的情况。 他进了院子,一眼看到那堆锦绣垃圾,上面似乎还有个还算完好的香囊。 本不当回事,走了几步,他又想到,一会儿他要是找见余沙,总该有个信物给他,好叫人知道嘱咐的事已经办完了,免得他又操心。 思及此,他走上前,把那个香囊拿起来,揣在了怀里。 这些事办完,他回去大堂,司恩还没走,在大堂的门边站着出神。关澜走过去,离得近了,司恩便回过神,抬眼看像关澜:世子? 余沙去杀谁了?关澜问:你应该知道。 司恩感觉脑侧一阵头疼,感觉算是才见识了这人的任性妄为,有些不可置信地说:世子打算做什么?去金盏阁寻他? 关澜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司恩顿时有些了悟为何余沙在沉巷提起关澜时,脸上那一抹控制不住的无奈。情不自禁地追问:世子可想清楚了,如今绕岚坪上还乱着,漓江这样的是非之地,难道不应该早早寻了郡主,一道速速离开吗? 关澜奇怪:我把他们金盏阁的阁主绑了,他们不怕我杀人吗? 这番言论实在是鲁莽又直率地紧,司恩不免多说了一句:之前听余阁主所言,仿佛绕岚坪上动了武,不管如何,世子不回去看看吗? 关澜思考了一下,开口:不必。 司恩: 司恩:如今郡主一个人在绕岚坪上,世子竟然不担心? 关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们一行二十几个人都在她那边,哪里是一个人? 司恩: 司恩:不我是说,郡主一个姑娘家,在那样凶险的地方,世子未免也太托大了。 恋耽美 榉木无青(43) 她是叶绾绾。关澜开口,逢香山庄的下一任家主,这种场面而已,有什么的。 他这话说得毫不怜香惜玉,还有一股叶绾绾合该抗住这些事的坦然,着实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司恩失笑,开口:世子这样倒不像是对待女人。 关澜说:那该如何? 他朝院落里一偏头,我看你们那位陆姑娘,倒是被逼迫着全然是个女人该有的样子,活着的时候倒也没有很高兴。 关澜这话说的十分稀奇,不光是冒犯,而且不像是个男人说的。司恩一时竟然有些语塞,不知道如何作答。 这种言论倒也不是不熟悉的,她当然听过,在墨书还没死的时候,她给她们上课,闲暇的时候也喜欢说这样的歪理。 说什么世人为何只靠那脐下二寸就能分出那么多尊卑规矩来,说女子应做什么,男子应做什么。可除了敦伦出恭以外似乎也用不到那物什,当真可笑。 如今墨书没了,居然是个占尽这世间好处的男人在她面前说这话,岂不讽刺。 算了,索性就告诉他,让他们这些人狗咬狗,又有什么的呢? 司恩想得越发凉薄,开口:金盏阁内,他是杀那些长老去了,就在内院。值守弟子被带出去一半,应该也没有很多。 关澜听了,忽然开口:这么恰好,你和余望陵认识?串好的? 司恩闭了唇,从下往上眺了他一眼。 不算。司恩说,不过因为目的一致,余阁主推了一把罢了。 关澜顿时有些无语,他这会儿开始,又觉得余沙真是个傻的了。素日里说自己这个不注意,那个不上心,到头来人家给他挖了个陷阱,浮土都不耐烦好好遮掩下,他就想也不想地冲进去了。 可是再往里想想,他如果不这样做,当初也不会开了客栈门让他进来,跑出去给他找夜行衣,再潜入金盏阁里救了他两回。 就这么妇人之仁的一个人,可也就是这样才是余沙。 关澜问到了对象,他也还清楚金盏阁的地形建筑,想想再吩咐了那侍卫几件事,要他收拾好要紧的东西,免得叶绾绾那边真的顶不住,逃命的时候丢三落四。 司恩看他是真的要抛下叶绾绾那一头,直接去找余沙了,待到关澜踏出门槛时,终究还是没忍住,侧过身去,又追问了一句。 世子当真不管了?如今绕岚坪上风云诡谲,说不准进退之间,天下大势就随之变化!世子这样身份的人,难道就不关心吗? 关澜的脚步停了,他回头看司恩,说:天下大势,与我有什么关系吗? 司恩又被他问住了,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 关澜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 第七十七章 金盏阁中, 余沙中了迷药,迷迷糊糊地被人带去了一方浴池。几个人仆役仔仔细细地给他梳洗,脸上的伪装也摘了下来。 这些人伺候人的手法不同寻常,格外细致。一双手柔韧白皙,半点茧子都没有,指甲也修得圆润光滑,落在人身上,堪称享受。 但是余沙被伺候地如芒在背。 那药实在是用足了料,他想强行运起内力,疏通经络逼毒出来都不行,手脚都软。 真是霉运走到家。 余沙想了,希望日后旬二别见着他的尸体,不然后半辈子都要做噩梦。 他这担心不是没有来由的,余家的这些个长老其实就是李王府送来的几个来监视的人。什么背景都有,却以眼前这个老太监最恶心。 也许是因为没了那物什,在李王府眼前格外地卑躬屈膝的同时,背地里爱好最为阴湿下流。他就是这种爱好,伺候了达官贵人一辈子,到头来心里就是那个隐秘的欲望,喜欢玩弄孩子,达官贵人家的更佳。 非但是自己,余望陵小时候似乎也被盯上过。 余沙思绪纷乱,想到自己最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不由得觉得好笑。 还有关澜那边,他晕过去之前听到朱正说了一耳朵。怕是今日绕岚坪上还要出事,只是自己已经没能力管了。 余沙越想越心灰,一边徒劳无功地挣扎,一边任由人给他沐浴清洗,又换上了衣服,不知被人抬去了什么地方。 余沙五感都被弱化,这样东走西走的,隐隐感觉自己是被送到了某处地下,心更凉了。觉得自己刚才想的还是太好,他这样的能不能留下尸首都说不定呢。 等到送到了地方,他被安置在了一方榻上,盖上了一床薄被。那些送他进来的人,如何进来的,又如何鱼贯出去了。 他在这地界待了不知多久,没等到气力恢复,倒是等到了有人过来。 脚步声轻得很,是因为穿了软底的鞋。 朱长老笑嘻嘻地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个人,态度比这阉人还要低眉顺目,低声和他说着些什么。 余沙听不太真切,只知道好像是说了什么花公子。 是在说花垂碧,他心里登时又燃起些希望,如果花垂碧要来,说不得还有些转机。 朱长老和那人又说了些话,便甩袖把他打发了下去,踩着那双矜贵的软底绣鞋,不紧不慢地进了屋子。 这里是地下,就是白天也在四处点了火烛。有些昏暗。那朱长老凑到近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余沙的脸。仿佛在看什么宝贝似的,半晌都不动。 等到余沙被他看得真是半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人才不紧不慢地伸手,慢慢在余沙脸上摸了一把。 他原来是伺候贵人的贴身内侍,许多习惯都是那时都有的,比如施用香粉。 那手一伸过来,余沙就闻见好明显的一抹脂粉味,几乎有些呛人。那绝不是什么廉价的用料,只是用的太多,擦的太勤,才会有这样的效果。扣群.期衣灵五{捌捌'五:九灵' 那朱长老摸过他的脸,在他耳边发出一声喟叹:余逐风和谢品澜的亲儿,算起来还是天家血脉,如今也落我手里了。 余沙听他道出自己生母名字,整个人如坠冰窟。 原以为漓江一带,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随谢品澜的离去而彻底消失,却原来还有人知道。 他此时浑身无力,连眼睛都睁不开。饶是这样,那老太监却还是发觉他的情绪波动,嗬嗬地笑起来:怎么,奇怪我知道?你当这能是什么秘密,你当牡丹书院当时为什么特地从紫河车里把你要走,真以为是你那个妹子的缘故? 他说完,又细细摩挲了几下余沙的脸庞:就算不谈这些,你也真真是个宝贝啊。当年听说紫河车里出了个刺头,竟然在宴会上暴起伤了人,我就很稀罕你了。 他说着说着,竟然说得自己陷入了回忆里,语气也飘忽起来:真是可惜,我就犹豫了那么一两天,没去讨人。就被人发现你是个有来历动不得的。一错过这么些年,你都大了。 说到这里,这人的手骤然发狠,直接掐上了余沙的脖子。那确实是要人命的力度,刚刚还在温声亵玩,一转眼就要杀人。 余沙动弹不得,只得让他掐,脸一下就变紫了。 朱长老在余沙真的要没气儿的前一刻松了手。他手一放,余沙失了力,往后面摔去。小小地磕了一下,衣襟也乱了。 那老太监看他凌乱的衣襟,露出下面的皮肤,眸色慢慢变深。 他确实是心悦这孩子,因为余沙实在是太个别了。 紫河车曾经是他们长老院手中最厉害的狗,挑的全是那些暗巷里流离失所又格外豁得出去的孩子。 不是没有出卖自己的孩子,也不是没有小小年纪就杀人如麻的。 却唯有眼前这人,最是低眉顺目,柔软听话,却又坚韧异常,格外能忍耐。可就当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条好狗的时候,却被狠狠地反咬了一口。 当年他自己摸索着找到了紫河车的门路,送他那小妹子进了牡丹书院。紫河车那些非人的手段一样样都忍了过来,不但忍着,还藏着一手古怪的暗器招式。直到他们那一届的孩子最后送去宴席同紫河车那些高层取乐的时候,忽然以一手谁都没防范到的暗器杀了近乎一半的人。 下手之果决,令人折舌。 如果当年自己做的位置再偏一些,说不定也早成了这孩子的刀下鬼了。 朱长老想到这些骇人的过往,非但没有胆寒,反而血热了起来。他仔细端详了余沙的面容,正准备再做些什么,外面又传来了声音。 有个人小声敲了门,说是花公子到了。一行还带了几个新的孩子,说让朱长老过去掌掌眼。 朱长老闻言,又看了看余沙,眼珠因气血上涌竟然有些泛红。他压了压自己的情绪,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就收用了余沙,他惦记这孩子有些年头,还是慢慢来的好,于是开口:成,那我就去看看。 说罢,嘱咐了加强此地的看守,又拿来一个香炉,添了不少的香料燃着。这才施施然地走了。 余沙好悬躲过了一次,待被掐着的那股劲过去了,那股不知道加了什么的香又熏了过来。他登时被这香料熏得头脑昏沉,连一二分清明都保持不住,瞬间昏死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脑子里还在混乱着,忽然鼻下闻到一阵极臭的味道。臭的直冲凌霄,他登时就是一个激灵,人蓦地就清醒了。 余沙茫然地眨眨眼,适应了好久这来之不易的清醒,眼神好不容易聚上焦,这才发现眼前多了个人。 花垂碧拿着个墨绿的瓶子在他笔下晃,见他醒了,一挑眉:醒了? 余沙刚刚恢复清醒,动动手脚,也似乎没有那么麻软了。花垂碧开口解释:给那老头用了极乐方,一点点,撒在酒里。他只当是助兴的,且玩着呢。 余沙张张嘴,缓了会儿,开口问: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 那阉人今天高兴得不同寻常。花垂碧说,我趁着轮换的机会出来看看,没想到就见着你了。 他说的轻松,但这里是地下,又有看守,能到这里救他应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余沙心里记下这份人情,积攒了力气,还记挂着他人还没杀完。此刻脱了险,也该继续去把人宰了。就是此刻手头兵器没了,也不知道去哪再弄一把。 对了还有,他那身衣服是关家侍卫的。他被抓到这里来,那身衣服还不知道怎么处理。万一给关澜他们添了乱也不知道怎么办。 想到这里就头疼,余沙下了榻。他被换了一身宽袍大衫,许是为了好亵玩,这衣服并不像那些贵人常穿的一般复杂,倒是十分缠手缠脚。 余沙正欲把这衣袍撕开好跑,却被花垂碧拦下了。 你如此,倒不如装作是和我们一行的人。找个由头先出去。花垂碧说。 余沙看他一眼:我们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交情了,这么大的风险你也肯冒? 花垂碧说:凭春坊的客栈老板我没有交情,紫河车的水鬼倒是有。 余沙哽住了一瞬,瞧他,问:你怎么知道。 花垂碧:我伺候那阉人这么多年,提到最多的就是你。 朱长老定然不会提他那一层身份,估计只是说了他在紫河车时的名字。 余沙一时语塞:对不起。 花垂碧浑然不在意这些细节: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只道是不知道你就是水鬼,若是知道,那日在凭春坊也不会为难你。 余沙知道他只把自己当成了紫河车中同样受过苦的同伴,瞬间有些尴尬,这一桩桩的,一半是被逼无奈,一半是故意诓人。花垂碧眼下救了他,他也不想再骗人,便开口:我其实 不用说着许多。花垂碧说:谁没点秘密和苦衷,我只记得你当日替我手刃过仇人,今日还你的情。 他说的这般坦然,余沙倒是没声了。 花垂碧不敢耽搁,开口:走不走? 余沙提了提力气,感觉内力似乎又运转起来了,说:走不了,我还有人要杀。 第七十八章 花垂碧瞬间沉默了。 他问:你要杀谁? 他忽然又想起来进金盏阁时候内门的乱象,又问了一句:你杀了几个人了? 三个。余沙回:剩下朱正和宋福顺。 花垂碧沉吟片刻,忽然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也是压着的,仿佛是吸了一口气,余沙被他笑的奇怪,略微缩了一点。 花垂碧笑完那一下,脸上的表情就恢复了正常。他没有问余沙杀人的缘由也许是那缘由在他看来实在是太多了,他问:你杀了这些人,后面有什么打算。 余沙眉毛微微一皱,又舒展开: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他只是知道司恩和陆画拼了性命不要,就只是为了报仇雪恨。 既如此,他来替她们杀了人,至少陆画没了,司恩还能活着。 也许牡丹书院那些姑娘也还能据需安稳地过着她们的日子,也许依旧是要受屈辱,可至少性命无虞,他这一生,也算是对得起她们了。 花垂碧本来十分期待他的打算,听完却一时失语。神情上似乎是在纠结些什么,变得十分古怪,终于还是开口问了:那极乐方你不查了? 余沙被问住了。 花垂碧一看他神色,顿时怒了起来:你前日顶着雨来找我帮你查极乐方,要我查那些客栈驿馆的登记册子。这才两天,你就变卦了?。 余沙实在是提不起力气来跟他说这短短两日之中都出了什么事,先是陆画用药杀了李骐华,又是去了堂会丢了性命。 他本来一直笃信,似乎继续查下去,还是能救这一方百姓,让他们免受这方剂的侵扰。也能让牡丹书院的姑娘们从苦海中解脱。 可是陆画一死,他身上那股昴着的劲却忽然散了。如游丝似的,一点点从他身上抽了出去。余沙觉得不如就直接杀了该杀的人,管那劳什子的极乐方,那些人自己要用这方剂,死在这方剂上又如何呢?不如江湖意气,快意恩仇,有什么不好。 他觉得自己回答不了花垂碧这个问题,于是他反问花垂碧:你呢,这事你本来就是受我所托,生什么气。 他这话只当随口问的,没曾想,花垂碧沉默良久,哑着声音开口:那药我看顾的那些孩子,也有人在用。 余沙呼吸顿时又是一顿,一阵熟悉的,令他时常痛苦万分的痛感从心口处蔓延开。 有因为受了伤,伤口化了脓,疼的受不了用来止疼的,也有被人逼着用的。花垂碧开口,木木的把这些事说了:也有不懂事,被人唆使,觉得这药新鲜,好奇的。那些用过药的孩子,我都找人关在春熙馆里,全部都隔开了,还是制不住。 他看向余沙:杀人没用,卖这东西的,教人用的,逼迫人用的,这些人我早已经杀过了,可是还是不断的有孩子在用这药。 本来我觉得,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就是会变烂。等到全部都烂透了,烂朽了,再全部一起去地府才好,偏偏你找上门。 花垂碧说得竟然激动起来,伸手去拽余沙的领子,关节都抓的发白:你,是你!是你把这事攒起来的!凭什么你现在说不管就不管了?!我不知道你这两日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东西还在泛滥,还在有人,有孩子被这东西害的不成人形,你怎么能说撒手就撒手?! 他一时力气用得十分大,余沙被勒得喘不上气,喉咙的痛感和心口的混在一起,逼得余沙双眼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恋耽美 榉木无青(44) 花垂碧一时情急,气发出来之后忽然又颓丧了起来。他拽着余沙的领子,低着头。 他虽是男子,却不盘发,脖颈处一抹白,莫名显得脆弱。 罢了。花垂碧低着头沉默了半晌,才嗤笑了一声,语气里几乎全是怨气:是我傻,听你那日说的那么笃定,又搬出来余少淼那么大的架子,以为你是个可信赖的。 原本就是我痴心妄想。 余沙嘴微微动了动,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花垂碧自顾自地哀婉了一会儿,吸吸鼻子,开口:不必在这里纠缠了,我护你出去,你要杀什么人自去杀。 余沙此时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没个主心骨似得,又被这句话招去了魂。心想,是啊,我既然什么也做不成,也只能去杀那么几个人了。 两人各自收拾了一阵情绪,就准备起身离开这处地牢。 正在此时,地面忽然一阵震荡。 花垂碧扶住了一边的墙壁,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余沙却在恍惚了那一瞬之后忽然意识到出了什么事。 是有人硬闯金盏阁,触动了望亭的火箭弓弩和投石,这是投石砸在地上的声音。 余沙意识到了什么,那时间他甚至没法思考如果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运起轻功就直接顺着甬道往地面上冲去。 他终于冲上了地面,金盏阁几处已经冒起了黑烟,隐隐还有火光。望楼的机拓和弓弩不断地被触发射出火箭,亦有弟子门人在使用投石机来攻击。 这些攻击的中心,是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半天前还见过的人。 是关澜。 余沙一瞬间傻了,眼睛瞪地极大。 他怎么会来?他怎么会来?! 他不是在绕岚坪上吗?!他怎么一个人先下山了?! 就算他下了山,来寻他,自己已经托司恩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这人就算是听不进去,又为什么来眼前闹着一出?! 余沙本来脑子里就乱糟糟的一团,被关澜一吓,脑子里只剩下空白了。企鹅,群2《306,9;2《39,6日)更; 他想不明白关澜为什么来,也想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身体动的倒是比脑子快。 他足尖一点,踩着几个檐就翻身上了望楼。他那一身矜贵的袍子绣着白鹤金梅,晃眼一看以为只是个位阶高一些的弟子,一息的时间没防范,在望楼操作的几个弟子就被他几个手刀打晕了过去。 余沙脑子里其实还是晕的,看着那操纵弓弩的机拓,掌心举了一层内力,直接击碎了。 四处望楼,算是毁了一处。 关澜躲闪的压力骤然变小,他踩着房屋的檐,直奔此处而来。 不消一刻,关澜整个人就撞进了余沙眼里。 陡然一见他,余沙不知怎么的,眼睛先红了。 关澜不知道和那些人缠斗多久了,身上受了几处伤,虽然不是很打紧,但还是有血沁出来。 他红了眼眶没话说,关澜见了他倒是满肚子的言语。 首先要骂这人,余沙这人也太值得骂了,他这一路从见着司恩开始心里就没停过骂这人,想着一见他必然要好好先教训他一下。 再遇见什么,再有什么难过的坎,为什么就是自己扛着不与他说。自顾自地安排事情,也不问自己是怎么想的。 关澜自认面对着人已经足够坦诚,实在不知道他到底还在顾虑什么。 想来只剩下一个理由。 欠收拾。 他跃进望楼里,还没来得及和余沙交代半句他们分开这半天到底又出了什么事。直接一掌拍在他头上。 余沙满眼的泪被拍得收回去一半,要落不落得,茫然地看了一眼关澜。 关澜拍完人才看见这眼泪,心里的火瞬间没了一半,忽然还有点莫名的不知所措。 怎么哭了,又被谁欺负了? 关澜心里闪过疑问,可是这实在又不是问话的时机。 他老在外面游历,在危险环境里的机敏性还是有的,只得暂时把千般情绪都忍了下去,先快速跟余沙交代了一下事情。 我来找你。他说,要杀什么人,不,你再要干什么事,都一起去,明白? 余沙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瞬后,那迟钝的鼻酸终于还是涌了上来,他眼睛一眨,眉头克制不住地皱得紧紧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去。 关澜: 这人怎么还是哭了?! 第七十九章 余沙的眼泪落得凶猛,大滴大滴地砸在他自己的衣襟上。 我哭个什么劲呢?余沙想。 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这眼泪的来由,就好像是内心愤懑与酸涩全部一起上涌,止不似得从眼眶冒出来。 他其实是爱哭的,小时候也好不知在枕头上抹过多少次眼泪。可是长大以后他慢慢就不会哭了。 眼泪那么软弱,有什么作用呢。既换不来粮食,更换不来怜悯,只是让人觉得更加可悲可怜,于事无补。 可他现在却又是怎么了?关澜不过一句话,就把他的眼泪全部勾了出来。他不是故意要哭给谁看的,只是心底一酸,眼底就有了湿意。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又遇见关澜呢,又为什么偏偏是关澜呢? 仿佛是天意弄人,在一片灰烬中冒出一颗绿芽。让他心生喜爱,又望之生畏。 罢了,就当是命吧。 关澜在他对面,还在头疼怎么这人一照面就哭了,犯愁不知道改是继续教训他还是先问问怎么了,就看见这人眼神变了。 明明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眶也红着,偏偏眼神亮了起来,看向他的时候隐隐有种豁出去的坚定。 余沙没理关澜问他的那句话,直接开口:叶绾绾在哪里?你们马上出城。 关澜先是一愣,好似没听懂余沙的意思。等到他反应过来余沙在说什么,火气率先冒了出来。 你这个人听不听得懂话?你没听见我说 关澜话还没说完就被余沙打断了,他急促开口,语气不容置疑:绕岚坪上一定出事了,现在漓江人员复杂,李骐华也死了。说不得就有人用这些事做文章。与其和他们在这里斗不如先回北境。 关澜听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开口:那你也说晚了,我绑了余望陵,关家应该已经和金盏阁翻脸了。 余沙听他这么说,气得倒抽一口气,都记不住现在正是危机关头,冲了一步,急得开口就是骂他:你绑余望陵作什么?那叶绾绾呢?我走了之后绕岚坪上到底怎么了? 关澜先头说了什么刀山火海一起去那样的话,没被接话茬。心里不但有火还有些发讪。这会儿子看到他着急问自己话的样子,颇觉的受用,那讪意去了八分,但是还恼着,于是也不好好说话,冷着脸挤兑了他一句:你不是让我走吗,还让司恩说什么不用劳烦我了。既然如此,我做什么,有什么事,与你有什么相干。 余沙没曾想这时候还能被他噎一句,眼泪悬在眼角要落不落的,茫然地看着关澜。 关澜也是故意欺负人,还等着余沙同往常那样与他呛回来,没曾想这人半天不见,性情大变,还给他真就欺负住了,顿时剩下那点子火气也消了,语气也软下来:好了,不吵了。 余沙抿紧了唇,还想再说什么。眼角却瞟到东南方向的另一所望楼的动向,顿时惊惧非常,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扑住关澜,带着他掩在望楼的矮壁下。 关澜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须臾片刻。无数支火箭带着火光已到,掠着人的发丝已经射进了望楼里。 关澜看到那火箭,知道金盏阁怕是一定要留人,开口:你熟悉这里,我们怎么走。 余沙看着那火箭,揣度其数量和频次,也知道今天不是容易走的了,当机立断:从望楼的楼梯下去,甬道狭窄,他们人多更被掣肘,先离开这里。 关澜听了,再没迟疑。二人借着望楼的掩体,火速顺着楼内的楼梯往楼下走。 楼体中果然有许多前来拿人的金盏阁弟子。双方一照面就打了起来,数个来回后,关澜和余沙二人被逼至楼梯拐角的角落处,关澜窄剑一挡,堪堪挡住数人,剑尖已经逼到眼前。 余沙心内亦是急得五脏俱焚,他先前被抓住,身上的一应东西都被搜刮了去,半个趁手的东西都没有。贸然出手恐反而牵制住了关澜。正是无可奈何之时,忽然有人注意到了他。 那人也不知是不是外门弟子,没参与内门对余少淼的清洗活动,不知道内幕。打脸一见余沙,也不知是如何想的,直接尖叫了出来:阁主?!! 他这一出口,金盏阁众人登时出现了一阵骚动,窃窃私语之声不绝,连前方持剑之人的剑势都缓了一寸,关澜借机用巧劲挑开众人的剑势,踹上一人的胸膛,利用他的身体辟开一丈左右的空挡来。 他借着这个空挡,抓着余沙踩着那几个人的胸膛就纵身从众人上面跃了过去。 余沙被他抓了个触不及防,险些没跟上他的身法,连身份被叫破都来不及紧张,开口就先吵架:你也不说一声! 你是不是傻?!关澜和他对吵,用剑挡开几个零星从上来的人,抓着他往外跑:我就说你下盘不稳!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得这个?! 两个人一路跑还拌嘴,余沙被他带着这么胡乱一冲撞,满脑子的阴云里忽然有了些舒朗的意思。在那短暂的一时三刻里,余沙忽然觉得,就这么被关澜带着亡命天涯 也没什么不好。 而那些让他辗转反侧,痛苦难当的事,仿佛也没那么难以面对。 关澜和余沙两个人迅速冲到了金盏阁地面,四处前来增援的金盏阁弟子从四周的巷道处涌来,一时间满目都是白鹤金梅。 不但如此,远处几处还隐隐有喧哗之声,余沙看方位,大概是他杀的那几位长老的尸身被发现了,等待那边的人也前来,一旦形成合围之势,自己和关澜必定要被困死在这里。 余沙心知今日这情境再难悄悄通过水道逃生,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闪过诸多策略,向来几处往外的门必然也被牢牢锁住,从地上出去怕也是行不通了,反手拽住了关澜,急声开口:走檐上! 关澜闻言便拉着余沙一到飞身上了旁边房子的檐角,堪堪避开了楼下的弟子,却也失去了遮蔽物,望楼的火箭转眼就到眼前。 往东南处跑!余沙吼道:你不要拉着我了!分头跑! 那不行。关澜对着他吼回去:谁知道你又想跑哪去?!! 两个人就这么顺着金盏阁的屋檐往外围冲,关澜把轻功用到极致才勉强甩开火箭。余沙看他身上又有血渗出来些血,急得五脏六腑都在烧,又吼他:你放开我!你这样跑不远! 关澜闭口不言, 只是拽着他的手又用力了些,余沙被这力道弄得身心都泛着苦意。 他略略闭眼,忽然用力甩开关澜的手,就要用身体去挡那火箭。关澜见状,气得牙都要咬碎。停了一瞬,错步又把余沙拉过来,伸手在他肩上一揭,那宽大的衣袍顿时被脱了下来。关澜拿着这宽大的衣袍。对着已经逼到近前的火箭就是一卷。 衣服宽大,竟然真被他卷走了一批火箭。关澜拢着衣袍把火箭的火盖灭,从里面胡乱摸了一根箭出来,手用力一折,把箭头折了下来,塞给余沙。 你要是想帮忙,就想想办法怎么跑出去!不要做这些无用功。他冷着声音开口,是真的生气了,你就算是为了给我挡箭死在这里了,我也不会领你这份情的。 余沙抓着那箭头,看着关澜,舌苔的苦意终于是泛得满口都是。他勉强压了压自己的情绪,喃喃开口:可是 可是没有办法了。 这是他原本要说的话,可是先只讲了两个字,后面的话不知为何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没说出来,关澜却听懂了。 关澜不再逃了,挡在余沙面前面向前来的众人。 谁说没有办法?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余沙那一瞬间都觉得自己听错了。可是不容他去辨别这句话的真实存在与否,关澜已经飞身向前和追杀到此的金盏阁弟子交上了手,纵身在众人之中腾挪,借着人的遮蔽来躲望楼的火箭。 那火箭竟然也撇开余沙,只顾着往关澜身上招呼。原先两人逃在一处,此刻分开局势才看得更为清晰,这些人确实只是冲着关澜来的。 余沙下意识紧握了下手,忘了手里有箭头,一下子割破了皮肤,有血流了出来。 也许是连番的变故,余沙看着手里涌出来的血,感受着那痛楚,在这危急关头,竟然奇异般地冷静下来。 关澜来闯金盏阁救他本来应该是意外才对,怎么会被如此针对呢?只是因为关澜绑了余望陵?可看眼前的情势,望楼火箭不像是应急时的状态,倒像是准备已久了。 如果说这不是意外,那用陆画支走他,又用他来支走关澜。敢于做出这样设计的人定然是对漓江这几日的变化聊熟于心,可那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还是说不是支走关澜,是反过来,这本就是个抓他的陷阱。关澜死在漓江又对谁有好处,是李王府?还是朝廷? 余沙忽然又想起来他在被朱正抓住后,朱正和余断江的寥寥数语。 他先前就猜到绕岚坪上可能出事了,可能是余望陵挑拨关家和谢氏,逼翟谡出手对付关家,李王府和金盏阁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如果这样,并不需要伤害关澜,不如说关家一行人越是毫发无损,越是能证明这个计谋的合理性。更何况,李家还等着关澜和翟谡斗,怎么可能还率先来帮着消耗关澜的战力。 所以说,如果这,并不是李王府的谋划呢? 余沙一下子站了起来,一个猜测如霹雳般落在了他脑子里,虽然匪夷所思,却是最能解释眼前情景的答案。 那就是,金盏阁已经背弃了李王府,投靠了定州朝廷。 漓江城外,一匹马打了个鼻息。扣^群23,O#69 +23;9_6每日更\新# 这是匹黑色的骏马,高大威武,比南方所有的马都要高。 翟谡安静地坐在马上,眼里看着锦屏山的半山腰,漓江城中隐隐还有火光和浓烟。他就一动不动地看着,等着日头一寸寸地往上攀爬,已经来到了中天。 将军。有兵士上前报告:时辰已到,北面传信的人也回来了,说城门已经开了。 翟谡远远又眺望了一下锦屏山,毕竟遥远,喊杀和兵器交接的声音都传不过来。 但是他知道那里正在发生什么。 传令下去。半晌,翟谡淡淡地开口:进城。 第八十章 绕岚坪上最先察觉到漓江城外的异动。 铁甲军从漓江四处的林子中走出来,在正午的阳光下白的晃眼。叶绾绾一行人好容易从混战中脱身,身上都带了伤,远远的就看到城外这景象。叶绾绾是个有见识的,看那铠甲制式,虽没有把旗帜打出来,也认得是那是定州朝廷的军队。 今日几场惊变,叶绾绾虽然神思大骇,却也不愧是关净月跟前长大的孩子。再有想不明白的,如今看到这马上要入城的定州军队,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郡主,我们现在怎么办。手下人也看到这情况,俯首朝叶绾绾询问。 叶绾绾心说她能知道怎么办?她如今只恨关澜实在是太率性而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现在定州朝廷明显是为了把他们堵在漓江,再依靠绕岚坪上的一番惊变,颠倒是非黑白,要向北境,向关净月讨个说法。 恋耽美 榉木无青(45) 她脑子里转过好几种可能性,终于被这情势把自己那点子陈年的私怨压下,开口:你看他们是不是要从北边入城?我们现在回凭春坊,争取从西北方出城。 有人担忧道:郡主,恐怕西边的城门也被人把手了,我们现在都带了伤,恐怕冲不出去吧? 此言一出,关家来的人瞬间开始议论起来。他们本来就不是死卫精英,只是为了南下奔丧才和叶绾绾出门的。原不知道关澜也在这里,更不知道还会遇上这番变故,陡然遇上这事也发慌,有人起头,就你一眼我一语地谈论起来了。 不如暂且在漓江躲些时日,那姓余的客栈老板似乎是帮着我们的,或许求他会有些好处。 有人闻言反对:他刚才还被人撺掇了一句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看不中用,我们不如去先找世子,让世子拿个主意。 只是世子也不知道在哪里。 那也得找,总不能世子在这里我们先回去了。 这些人一时吵嚷起来,听得叶绾绾脑仁生疼。于是怒喝了一句:都住嘴!先回客栈。 她这一句话出口,倒是让那些人都静了一瞬,只是有些人脸上还有犹疑神色。 叶绾绾哪有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的。 这些和她一起出来奔丧的人都是关家的侍卫。如果关澜不在,这些人当然听她的话。可是既然关澜在这里,自己就是第二位的主子。当务之急必然是先找到关澜,让他拿个主意。 而另一个原因,就是余望陵刚才在灵前的揭破的那一桩丑事。纵然可能定州的,漓江的人没听见。但是自己人已经都听见了。 他们可能在思忖,如果自己做不成关家世子妃,可能连这半个主子都不是了。 她又想起来关澜在绕岚坪上说的那些胡言乱语,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他倒是说的潇洒,什么他来做叶绾绾,自己做关澜,也不过是一句胡话。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道路有这么容易更改,能够全然由着人的心意行事,世上哪还有这么多的纷争和不平之事。 叶绾绾想到这里,勉强把这些杂思都挥散,开口解释:关澜也不知道在哪里,他是追着那客栈老板去了,那自然也要去那客栈老板那找他。到时候找到人再商量后续的对策。 她这一番话说下去,关家这些人才算是动了起来,一行人乘着因为火灾乱糟糟的平恩坊,悄悄又潜入凭春坊去了。 金盏阁中,风呼啸着吹过。 余沙适才想明白这连日来的关窍,却已经回天乏力。 远处金盏阁的弟子逐渐聚拢,包围之势渐成,日已过中天。太阳底下,白鹤金梅裳配着剑光和金鸣之声,像是一张无处可躲的网,势要把他和关澜二人困在这里。 不管关澜把话说的多漂亮,困境又不是只要说几句漂亮话就能克服的。关澜的身法武功,在年轻一代里面确实是独一份的。可是不管关澜的身法再怎么好,也会疲劳。车轮战几轮过去,就该力竭了。 可就在这时,金盏阁内也出现了转机。不远处,一处望楼,忽然炸了。 它炸的时机十分蹊跷,是从地基处炸开的。金盏阁这几处望楼都是木楼,又都储藏着用于火箭的火油和火药。火一旦烧起来,便又在望楼内发生了多次爆炸。甚至不光是望楼处,连带着附近的几间房子也都一起炸了。 这望楼炸的不可谓不巧,不断正好断了下一波的火箭。几次爆炸和倒塌的房屋,又把附近几条巷道给堵上了。竟然是陡然让出了一条路来。 余沙见状来不及细思这楼是如何炸的,他站在屋顶上,看得清如今金盏阁的战力布局,脑子里瞬间找到了一条逃生的空档,顾不得什么,立刻高声告诉关澜方位。关澜与金盏阁众人缠斗许久,听到余沙声音,便变化脚步,往那空出的空档跃去。 余沙看到关澜动身后同样纵身往那个方向狂奔,他此刻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只要能离开金盏阁,一旦进了漓江的巷道当中,就多得是逃的办法了。 然而就是这么咫尺之间的距离,却依旧天不从人愿。 余沙和关澜离门口不过一射之地的时候,一股令人胆寒的威压竟然从金盏阁深处袭来。 关澜和余沙二人神色都是一肃,立刻侧身翻滚躲开这股的内力。那威势直接打在他们原先站着的房梁上,立即震碎了那一层瓦片。 关澜见那瓦片的惨状,瞳孔就是一缩。登时知道来人内力之高,实是他来漓江之后见到的第一人。 余沙也看见了那瓦片,心下大骇,当即抛弃不管不顾地冲到关澜身边,拿出断剑横在关澜面前。 关澜还没闹清楚余沙这又是在做什么,就听见一个老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咱家那日听说你死了,就觉得不该是真的,果然咱家是对的。 一个白发的老人施施然施展轻功而来,正落在不远处的屋顶之上。他身后是火烧着的金盏阁和四处救火和前来追击的弟子。 余沙忽然就在想,早上潜入金盏阁杀人的时候,实在是应该把这个人放在第一顺位才对。哪怕拼个身死,也好过现在。 宋福顺显然从余沙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想法,呵呵笑了两声,开口:我刚听说,长老院里死了不少人?我还奇怪呢,说你既然来了,怎么不朝我院子里来啊。我也领教领教你那手暗器和杀人的功夫。可惜了,现在在白日里见到,怕是见不到你的身手咯。 关澜看出情势不对,从后面攥住余沙的衣服,预备着这人要是敢暴起就把余沙甩后面去他算是知道余沙这人是真的讲不听,还不如直接动手来的快些。 余沙觉得嘴里都有了血味儿,不去理那宋福顺,对后面的关澜低吼:我挡着他,你快走 哎,不行不行。宋福顺听见他们说话,开口打断:今天你走可以,你这位小朋友得留下。 余沙开口:所以你也是定州朝廷的人,是吗? 宋福顺笑了几声:当年鉴安之乱之后,那些南迁的贵族带走了人口,钱财。朝廷担心啊,这个李家和余家,都只是藩王和江湖门派,安置不好这些人。就让咱家和朱內官一道,来帮衬帮衬。这一晃也许多年了。 余沙捏紧了手里的箭头,开口:所以今天,朝廷是一定要把关澜留下了? 哎,既然你心里清楚,就也别拦了。宋福顺笑:或者,就两人一起留下来吧! 他说罢,运起掌风就袭了过来,内力蓄在掌心,劲道凶猛。即使关澜和余沙手中都有兵器都不敢轻易试其锋芒,都朝旁边躲过。 关澜近处观察过那掌力,不敢托大,细剑一扬,剑身竟像是柳枝一样,滑着掌风就刺了过去,直取宋福顺咽喉。 宋福顺惊异地咦了一声,被细剑的剑芒逼退了一寸,顺着剑势退了两步,收掌负手而立,奇怪道:杨柳剑意,这不是逢香山庄的剑法吗?你一个男人,学女人使的剑? 关澜连表情都懒得给他一个,细剑的攻势转瞬就到,那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极韧极软,在极端的距离中竟然像是变化出无数虚影直攻而来。 余沙在旁边看着,这才意识到关澜武学之精。往日不是以一敌多就是在逃跑。只知道他轻功身法时间罕见,却不知原来剑法也这样好。 他看愣了一瞬,眼角忽然扫到刚才宋福顺击破的楼顶。瓦片被击碎,就那样摊在上面。 余沙看着那瓦片,眼神忽然亮了起来。 另一边,宋福顺还在和关澜缠斗。越打,宋福顺心中越是心惊,初交手的时候,他虽然看出这人使用的剑法是逢香山庄的。可是越打,他便越是发现,眼前这人的武功路数似乎并未有什么固定的路数派别,早已和这人的动作融为一体,但凡是用得上的他就用,其中还有不少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歪招子,竟然难缠地很。 宋福顺本来仗着自己内力雄厚,没把收拾这么个小辈放在眼里。可是自己这千钧的掌力居然打不着地方,统统被关澜躲了过去。反而不多利用攻击限制他的行动,诸多掣肘。渐渐地,竟然打出些火气。 他也是久居漓江,不常与人动武了,被这么一激,难免手脚急了些,掌风更厉。 就这么个当口,宋福顺正与关澜打得难解难分,宋福顺神色一凛,觉得耳后竟有劲风袭来。他退身避过,堪堪受了关澜一剑。当时是,一块碎瓦片正巧从他眼前掠过。如果刚才他没有避开,这瓦便瞄着他的太阳穴刺过去了。 下手之狠,准头之精,不做旁人想。 宋福顺登时大怒起来,额上青筋暴起,身上气风炸开,仿佛身形都暴涨了几分。 关澜借着块瓦片的助攻退到余沙身边。余沙手里正攥着一摞瓦片,正预备朝那宋福顺再丢几颗。关澜却拦了他,低声开口:拖住便好,我们快撤。 他声音小,余沙愣了一瞬,反手就去摸关澜的衣服。 那身衣服全潮了,手一摸,一手的血,只是因为衣服原来颜色就深才没有显出来。 余沙登时眼睛都红了,不再多言,护着关澜就迅速往金盏阁一处外墙撤去。 另一边,宋福顺也同样血红着眼追了过来,他此刻身形暴涨,不知是不是运转经脉致使全身充血的原因,致使双目骇人,一双掌带着内力就袭向二人。他动了真火,这回的掌力不像是上回那样逗猫似的只蓄在一处,带着劲风而来,颇有排山倒海的架势,竟是避无可避。 余沙见那掌风将至,正要同上次那样,如法炮制,去帮关澜挡下这一击。关澜却仗着身法比他好,变换了几处步子,先余沙一步挡在了他后面,又用手拦住这人的腰,把他死死抱在怀里。 这些变化都在须臾当中,几乎是余沙刚觉得后背靠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宋福顺的掌风就到了。他只感受到后面的人一阵巨震,关澜一口血就直接吐在了他耳边。 那血落在余沙的肩头上,血腥气扑面而来,余沙那一刹觉得自己仿佛是被烫伤了,懊恼和自责像是黑色的藤蔓,迅速席卷他的胸口,顺着四肢攀爬到了全身,登时竟然僵住了,动也不能动。 关澜似乎是没注意到他的发僵,那口血吐完,下巴轻轻地往下一磕,气若游丝地说了下一句话:说你下盘不稳,步法比我慢了吧。 这句话不知是说中自己哪了,余沙只觉得血气翻涌,连眼泪也一起被逼了出来。他咬紧牙,扣住关澜抱着自己的手,手里攥紧了那枚关澜折给他的箭头,扛着关澜微微侧身,朝着宋福顺就掷了出去。 宋福顺自恃内力充盈全身,毫不把这枚箭头放在眼里,直接施展起轻功,就要在关澜身上再补一掌。 可那箭头并不是冲着他身体而去的,那枚箭头刺过了他头上发髻装饰用的一枚玉环,劲力不散,竟然带着宋福头朝后仰,往后退了几步。 等那劲力消散,宋福顺立即稳住身体要往前继续追击,却忽见金盏阁固定桅杆的绳子断了,桅杆接二连三地砸了下来,扬起尘土万千,眼前再不能视物。 等到那尘土褪去,哪里还有余沙和关澜的身影。 第八十一章 天开始黑的时候,余望陵在客栈中醒了。 他浑身酸痛。关澜点住了他的麻筋,血脉不畅。此时过去了几个时辰,麻筋散了,血液慢慢通了、只是身上还绑着绳子。他神色未变,等身上的麻劲全散透了。才从袖管中掏出一把小刀来,背着手割断了绳子。 余望陵撑起身来,静静地打量起这客栈的客房。一看就知道是极为老旧的了,也不知道余沙什么时候盘下来的。甚至可能不是他盘的,只是租赁的也有可能。这些年他知道余沙一直在给自己布置后路。他也找人查访过,却没什么消息。现在看到这处客栈倒是清楚了许多。 这几年漓江虽然豪富,但是李王府懒于政事,南迁来的人又多。户籍和一些文书上十分模糊,难以查清。也就是几个体面的坊市还算清楚。在凭春坊里的,又是这样积年陈旧了的。实在是不知上哪查去,中间早就易过几次手都不知道。 他倒是会躲。余望陵笑了一句。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了。裙2散伶鎏%韮2#散韮鎏 客栈人不多,大厅里只坐着司恩和沐窈。 听到楼上有声音,沐窈和司恩都抬头起来看。余望陵见她们抬头, 站在楼梯上往下望,又露出个浅笑来。 真是许久未见了,沐先生。 锦屏山上,翟谡亲自骑着马上山打扫现场。项飞白早就在上面候着了,见翟谡到了,拱手行礼:翟将军。 翟谡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礼也未回,只问了两个字:他呢? 他未曾点到名字,但是项飞白哪有不知道的,于是开口:太子殿下在不远处休息,我领将军去。 说罢就转身待翟谡往山崖下一处休息的亭子走。亭子里此刻不仅只有谢景榕,菱云夫人也在这里,只不过钗环都落了不少,发髻也松了。 翟谡的战马还在远处,菱云夫人就已经见着了。蓦然站起来,死死盯着那马匹过来。 谢景榕自然也看到这马了,慢了菱云夫人一步,也站了起来,走出亭子。 翟谡的马跑到近前,终于看到了谢景榕。他打量了下对方身上没什么外伤,就躬身一捞,把谢景榕捞到自己马背上了。 没事了。他把人安置在自己身前,低声对谢景榕说。 我没事,我也没受伤。看到翟谡来,谢景榕又是惊喜又是担忧,你怎么会来?不是在汎阳剿匪吗?还有今天这绕岚坪上 不用管。翟谡摸摸他的头,揩去谢景榕脸上的一处血污,我来了,没事了。 谢景榕本来还有许多想问他的话,见他这个态度,又是在外面,于是也不好问,只得先闭了口。 翟谡找到了人,其他事就不急了,骑马走到项飞白面前,沉声道:铁甲军会在城外驻扎,其他搜查或琐事找我副官,先行一步。 说罢,他也不管项飞白答应与否,绝尘而去。 项飞白举起来行礼的手就这么卡在半中,也不知道这礼是否应该行下去,失笑一句,把手放下。 翟谡的事情算是了结,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项飞白手刚放下,就听见身后,菱云夫人的声音响起。 项管事。 菱云夫人的声音不稳,甚至还泛着冰碴,项飞白一听就知道这回恐怕是难混过去,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得转过身朝菱云夫人拜了一拜,开口:区区在,不知夫人有什么吩咐。 呵。菱云夫人冷笑一声:我怎么敢吩咐项管事,只不过想问一句,今日这绕岚坪,这金盏阁,还有这本应该在汎阳剿匪的翟谡将军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菱云夫人确实是惊怒非常,一段话说到后面已然是怒音,声音都尖刻了起来。 项飞白确实是常年打工养出来的好脾气,表情变都没变,慢慢说:夫人何必着恼,此间因由种种,日后自然会说与夫人知晓,更何况 项飞白顿了一下,又说:若是定州能赢,对夫人来说,不也是天大的好事情吗? 这句话问着了菱云夫人,她闭上了嘴,紧抿住唇,看向项飞白的眼神也逐渐不善起来。 金盏阁想取李王府而代之吗?菱云夫人问。 项飞白笑笑:这样的事,我如何能答呢?夫人也不必担忧。一应事情,早有安排。夫人自然也有夫人的位置,现在,还是请先回府吧。 恋耽美 榉木无青(46) 菱云夫人嘴角一撇,露出个假笑出来。 她依旧高昂着自己的头颅,维持着李王府郡主的尊严,即使这尊严即将沦为笑谈。 她拂袖离开了。 此时此刻,凭春坊中,叶绾绾一行人终于还是乘着铁甲军大部队进城前进了凭春坊。 人多招摇,叶绾绾只得先让众人分散开来,只带了一个人回客栈。 客栈里,司恩已经离开了,只剩下旬二一个人在后院陪着陆画的尸身,沐窈也不在,说是去置办丧事一应需要的东西了。 叶绾绾回来是为了找关澜的,上上下下找了一遍,都不见人,实在没办法,只好去后院问了旬二。 旬二哭得眼睛都是肿的,双方说了好一阵旬二才知道叶绾绾在问什么,回:他好像去找我哥去了。 那你哥是去干嘛了?多久回来?叶绾绾急着找到关澜好出城,便连声问她。 旬二被问懵了,她其实也不知道她哥去干啥了。不对,他哥不是和关澜一起出的门吗?怎么分开回来的,一个又要找另一个。 她被问得紧张起来,追问叶绾绾是不是绕岚坪上出事了。叶绾绾也心烦,看到旬二这里真的什么都问不出来。也没耐心跟她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倒是那个一直在客栈陪着旬二的侍卫有些看不过去旬二着急的样子,又低声问了两句。 叶绾绾狐疑地看着他,开口:你小子没毛病吧,你和这姑娘呆一晚上还待出情谊来了? 那侍卫忙摆手撇清关系,解释:郡主说的哪里话,只是听过旬二姑娘琵琶,不忍心她为这个事着恼。 叶绾绾最烦这些什么风月的事,听了半句就烦躁地让那个侍卫闭嘴,想了想,又开口问旬二:这样妹子,你哥在漓江城里还有没有其他落脚的地方,你说给我听听。 余沙在漓江城中落脚的地方,自然不会只有云柳巷的这一处客栈。 子禄坊的一处贫民街道上,几个要饭的小叫花子蹲在路边看来来往往的行人。最近天气还是冷,这里的孩子衣服薄,伤风感冒的人很多。有一个鼻涕都快流到下巴上了,他随手揩了蹭在一处木头上,继续街边蹲着。 此时离铁甲军进城,已经过了三四天了。 那日,铁甲军从东门进了城,绕岚坪上的事也逐渐传开了。 说是北境的关家不知为何在余少淼灵前暴起,杀了不少人。幸而铁甲军在附近驻扎,才阻止了这场暴动。 暴乱平息后,铁甲军的兵力先布防在了锦屏山山脚上,也帮着平恩坊的居民灭了火。再慢慢收拾了绕岚坪上的尸体,听说是死了不少人。这些事干完了,才一个个坊市地搜查过去,说是要查绕岚坪上的凶手。 这些铁甲兵不是平日金盏阁里的弟子,也不是李王府的那些府兵。翟谡旗下的官兵治军甚严,这些军士也格外冷硬肃杀,半分情分不讲。搞得漓江的百姓这几日比前些时候金盏阁弟子巡视的时候还要噤若寒蝉。 也因为这个,这些在子禄坊厮混的小叫花子这几日也都不往别的坊市讨饭。只在子禄坊的街边等着。 日头刚偏过西边一点,街打头就远远驶过来一个马车。这马车的制式和这脏乱的坊市截然不同,用料极好,只是车门车床都用了深蓝色的窗帘严严实实地盖住,看不清车里人的样子。 那些小叫花子一看到这马车驶过来,都精神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地往前凑。倒是也懂事,虽然着急,但也没谁真挡住了道。 马车就这样缓慢地在子禄巷的巷道里穿梭,一双手从窗户里伸出来,抓着几个油纸包就扔了下去。 小叫花们等的就是这个,一双双小手抓到了个油纸包就躲到了一边去。有贪心的想多拿几个,也会被其他的挤开或者啐上几口。 那油纸包还是温热的,里面包着个大馒头还有些酱菜。一日来一回,权当救济这些因为铁甲军进城无法出去讨饭的人。 那马车慢慢驶过了整条街,油纸包也分发完了,人也都散了开去。马车夫默默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马车停好。这时,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带了黑色斗笠的人,穿着深色的女装,远看是个年轻妇人。 那年轻妇人拿过一个篮子,和马车夫嘱咐了几句,就孤身沿着一条巷道往坊深处去了。 这人不知转过几个弯,忽然走到一处有独院的平方。虽然有独院,但因为房屋建在水渠边,地方狭窄潮湿,院落里杂乱地放着许多捕鱼浆洗的器具,更觉得阴暗。 那年轻妇人没理这院落里的东西,径直走过去推了正屋的门,把手里的篮子放在了正屋厅堂的桌子上。这才摘了斗笠,又往屋子里去。 里屋里有个大床,窗户开着,阳光透过窗子漏进来,给这潮湿阴暗的屋子多少添了点阳气。余沙正坐在床边,手里握着关澜的手,一下下地搓着。 关澜本来就白,他之前在金盏阁又受了伤留了不少的血。此时人没了血色,手上更白得刺眼,仿佛一点温度都没有。余沙也没什么其他的办法,就是一下下地搓着,就好像他多搓一搓,这手上的血色就能回来。 这场景落在花垂碧眼里,不知怎么的还有些不自在起来,就好像他是个多余的,不该出现在这里一样。 但是他也确实不能走,眼下这不还有事要说。 他干咳了一声,余沙听见了,这才停下了搓关澜的手,瞧了他一眼。花垂碧看余沙眼里生气比前两日还要浅,不自觉地先安抚起来:你也别太担心,大夫不都说了吗。他现在是伤了肺腑,血气又虚,这才醒不过来。将养几日等他内伤好了,人也就醒了。 余沙没接他这个话茬,淡淡开口:你来什么事。 花垂碧看他这态度就有点来气,早知道几日前收到余沙传来的消息的时候就不该管他,何苦在这里受这闲气。 不过话是这么说,那日余沙和关澜在金盏阁闹的事,他就在当场,自然全部知道了。别的不说,与私心虽然还有点埋怨余沙不管极乐方一事,到底还是有些佩服的。 想到这里,他也觉得没必要和现在这一副半死不活样的余沙较什么真了,直截了当地说了来意。 你妹子,好像还有关家的人,这几日在凭春坊到处查你的消息,你什么时候回去?哦对了,还有,那些铁甲兵明后天就该搜查到子禄坊和凭春坊了,你怎么打算? 说罢,他看余沙脸上无动于衷的样子,特地又补了一句:我劝你上点心,我让小六他们碰过了,这些铁甲军可不是原来那些酒囊饭袋,想要通过水道往那些已经排查过的坊市藏,可没那么容易,还有。他朝床上躺着的关澜挑了下眉:你还好说,床上这位全身的伤口,还有内伤,可走不了水道。 余沙怎么不知道这个,他又望了望关澜的脸。好几日了,就这么躺着,一开始还发过烧。现在烧倒是退了,就是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城门的情况呢?他问花垂碧。 老样子。花垂碧找了处墙靠着,东西两处城门都重兵把守着,出去的人呢不管是农户还是行商,所有包裹都要拆开检查,你就是分尸也没法带人出去。 余沙没说话,他感觉到有点风吹过来,就把窗户关了半扇。屋子的阳光少了许多,又觉得阴冷。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余沙搓搓自己同样没温度的手。漓江潮湿,时节也不好。关澜身上本来就有伤,如今伤上加伤,要是在这地方熬着,再弄出个伤寒来,说不好就成个大病了。 他徒劳地眨眨眼,勉强集中了些精神。他从和关澜逃出来那天开始算就没怎么睡着过。偶尔合下眼就是一连串的噩梦,睡不到一刻就又惊醒了。 帮我找一下叶绾绾。想了半刻,余沙垂着头说:方便的话,安排我们见一面。 花垂碧皱眉:你想做什么? 不能这样躲下去。余沙低着头搓揉着自己的手指:关澜的伤不能在这里养着。铁甲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还是要,尽快出城。 花垂碧都有些听不下去,开口呛了一声:哎,我说你想什么美事呢? 有办法的。余沙低声念着,眼神看着床上的关澜:这几日也许没办法,但是后面。会有许多人不得不出城。 不得不?你在说什么?他这话说的没来由,花垂碧没接上他的话。 死了很多人,不是吗。余沙淡淡地说,死了人,当然是要出殡的,不是吗? 第八十二章 屋里的光线又偏了一寸,逐渐暗了下来。 花垂碧自觉是听懂了余沙的意思,皱起了眉毛:你要假借死人的棺木送出城去?但是现在两处城门查的这样严,就算是浑水摸鱼,总归是碰运气,你真想好了吗? 不是碰运气。余沙回复他,我不会在这件事上冒险。 花垂碧察觉出他还有别的设计,正待再问上一问,余沙却先出声打断了他。 余沙开口问:托你带的东西,带来了吗? 他看向花垂碧,昏暗的光线下越发显得人清瘦,又有一种了无生趣的死气。花垂碧看着总觉得他大概身上也受了不小的内伤。只是余沙自己犟着说没事,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又看他都这副样子了还一堆的要求计划,内里感叹了他一句劳碌命,开口说:带来了,放在厅里,我给你取过来。 说着花垂碧就转身去了厅堂,把他那个随手放着的篮子拿了过来。拿回里屋的时候嘴里还说:也不知你打什么算盘,要这些笔墨的作什么。还不如让我多带些伤药补品过来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 他说着话转到里屋里,里屋正中也放着个四方的桌子,配了四把椅子。花垂碧进屋时,正看见余沙把一张已经绘制了七七八八的宣纸摊在桌子上。 花垂碧本只觉得好笑,宣纸是头回见到他就托他讨来的,也不知道他都沦落到了这个境地还要画什么东西。 他本不以为意,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只是同时把那篮子笔墨放在一边空着的椅子上那一时片刻的功夫,这一放,眼睛这一瞟,忽然就惊住了。 余沙不管花垂碧是个什么状态,伸手往他带来的那个篮子里划拉,摸出个纸包着的墨块就拿出来,准备研出来用。 他纸刚拆了一半,花垂碧忽然大力扳过他的肩膀,指着那桌上摊着的宣纸惊怒出口:你画这个作什么?! 余沙骤然被他一扳,还有些目眩。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又是心上悬着关澜的伤,耐心和好脾气通通告罄。见花垂碧这样,也不解释,只怼了一句:你不会自己看? 我自己看?花垂碧听了这一句,险些气笑: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个本事我倒是真的看不明白了。不要说我,就是这漓江城翻遍了,还有哪一个人能把所有水道往来和城门布防都能绘制的如此清楚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余沙掩饰都不耐烦掩饰了,没有地图他们怎么藏身,又怎么出城? 花垂碧诧异:你画这个只是为了保关澜出城?你要把这个给关家?你疯了?! 余沙被他越来越大的手劲弄得生疼,心想他一个风流场的芙蓉花怎么还这么有力气,伸手把他的手给掰了下去,说:我怎么疯了? 花垂碧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句,连带着嘴里的讽刺也尖利起来:你不知道你怎么疯了?没想到这金盏阁的阁主不是死了而是傻了。不,也许也不是傻了,就是见着情郎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余少淼,你生在漓江养在漓江。就算不说那劳什子的金盏阁,你也是漓江人!现在你要帮着那北边来的蛮人吗?! 余沙静静地看着花垂碧,并不惊讶于对方叫破自己的身份。他这场诈死本来就布置的寥草。他后面又在因为关澜和牡丹书院在漓江上蹿下跳那么久,花垂碧不是傻子,猜到也没什么。 他张张唇,其实是想要辩解的。 理由实在是很多,比如现在铁甲军进了城,布防那一块肯定换了。还有就是如今朝廷串通金盏阁,眼瞅着李王府就要被端掉,内战一触而发。到时候定州那么大一块地方横在中间,关家就算北下,又怎么会打到漓江来。 可是这种理由他脑子里想的越多,盘算的越清楚,就越知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其实就只是,豁出去一切,都要护关澜周全。 花垂碧见他垂了头不言语,哪还有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冷笑了一声,挥掌就要毁那桌上的图纸。 余沙嘴上说不出话,动作倒快,反手就和花垂碧过起招来。 花垂碧心里有怒气和怨愤,是真心想毁了那图纸,也有私心想要揍余沙泄愤,于是没怎么留着手,招招狠厉。没曾想不过十数招,就被余沙拿住了手腕的关节一掼,整个人被别着压到了墙上这还是余沙记挂着关澜在养伤,不好闹出大动静的结果。 花垂碧气急反笑:你拿别人出气这么顺手,我倒是要看看你担不担得起这个罪人的名号。 余沙把花垂碧制住,听着他叫骂,不动声色。直到花垂碧骂的也骂完了,骂尽了。才瞅着那人一截白皙的后颈,慢慢地开口。 花垂碧,你不是想救那些用极乐方的孩子吗? 花垂碧身子微微僵了一下,骂余沙的声音陡然顿住,缓了一刻才接上。 你不是不管了吗? 余沙开口:你帮我送关澜出城,我帮你铲平极乐方。 花垂碧沉默了更久的时间。 他不是个傻子,一个傻子不会在凭春坊做最当红的花魁,更不可能有能耐护住那么多流离失所的小乞丐。 所以他沉默了,半晌,他才开口,问了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定州和关家,你选关家是吗? 不。 花垂碧问的犹豫,余沙却答得很快。 他放开掼着花垂碧的手,回到了桌边,重新拿起他拆了一半的墨,把剩下的纸也拆干净了。 我不选关家。他背对着花垂碧,喃喃道:我选关澜。 第八十三章 这几日,漓江的雨,似乎小了那么一些。 漓江近日确实是发生了不少事,尤其是那些向来富庶一些的坊市,像是平恩坊,又或是福安坊,总归是那些门槛高得普通百姓只得仰望的地。 这些门第里死了人,还算是死了不少的,于是纷纷挂了白幡和灯笼出来。从街角一望,齐整的汉白玉街道两旁,都挂着有大白的灯笼,上面一个大大的奠字,看着叫人心里发慌。要是偶一驻足,又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哀乐声,颂念经文的声,更是凄惶。 一户人家里,当家的大老爷没了儿子,妻妾们哭作一团,他就颓坐在正堂边上。一把年纪的人了,又是不常在人前表露情绪的,此刻眼睛通红,看着叫人可怜。 这家人的家丁也知道近日里主人家遭了大难,于是做活的时候都格外小心,生怕被迁怒。 小心伺候了半日,忽然后门处传来声音,有人拼命地拍门。 后门处做活的小厮们都吓了一跳,小心地从门缝中窥出去,认清了来人更是吓得魂飞天外,惊叫着往正堂跑。 老爷!夫人!了,了不得了!跟着少爷的小厮回来了! 这几日府邸中根本没有人敢高声说话,他这一声惊起千层波。正堂处颓坐的大老爷终日浑浊的眼也见了些神采,让下人搀扶着来到了后门处。 恋耽美 榉木无青(47) 门已经开了,一个浑身泥污的人跪坐在地上,见着当家的来了,登时哭吼着上前:老爷!老爷!您要给少爷报仇啊!老爷!! 这样的事,漓江城里不止是一家在发生。 金盏阁里,湖心小筑的一楼变得十分热闹。 这里原本只是余望陵暂且居住的地方,虽然平日里处理一些杂务,终究也是金盏阁分内的事,不算太多。 只是这几日,本来该送到李王府和漓江府衙的公文和事务,也一并送到了余望陵的案头上。 项飞白现在不光要管外门的杂活,还要给余望陵做师爷,比之前更是忙碌了好几倍。于是乎谢景榕在湖心小筑门口撞见他的时候,他连个囫囵个礼都没行全,就赶着去别的地方了。 余望陵倒是比他能多分出些心力来,手里的笔不停,还能记着安抚一句谢景榕,说:太子殿下见谅,这小子骤然升了身份,骨子还是个莽人,冲撞了。 谢景榕并不在乎这种事,说了声无碍,就在余望陵的几案对面坐下了。 余望陵看他似乎是有事要问,先开了口:怎么。翟将军又出去了? 嗯,他亲自去巡查了。谢景榕说,说是这几日,漓江有许多白事,怕起冲突,另外几处城防也要人过去。 谢景榕答了话,有些没趣地看着余望陵处理的那些政务,问:不过是为了钳制住漓江的贵族,何必杀这么多人呢? 余望陵听他开这个口,觉得略有些好笑。 自古以来,势力变迁,朝代更迭,哪有不流血的?余望陵淡淡地说:现在朝廷是力弱,可当年大冀朝建朝的时候,也没少流过血,太子殿下这话说的,是不是少了些道理。 谢景榕被噎了这么一句,有些发讪,到底却还是忧虑的:也并非是真的不懂,只是想着死了这么多的人,万一闹起来,怕还要流血。 余望陵看他这样,笑着摇头:太子殿下,仁厚是好事,只是有的时候仁厚太过,不是上位人该有的态度。 谢景榕也笑:你别取笑我,谁真把我当太子呢?我原先还真当是来给少淼奔丧。在这里待了这么多日子,也是到那日灵前,才知道翟谡和余家是什么打算。 他说着,笑容也逐渐淡了:天下是不是要乱了? 余望陵没说话,继续批复着手中的公文,半晌,才缓缓地回答:天下乱或不乱,漓江有金盏阁,定州有泾阳宫。无论如何,太子殿下都住在这重重宫墙之后,又有什么值得忧心的呢。 谢景榕自然听出来这话里的敷衍和嘲讽,他倒是不在意,撇嘴一笑:换做少淼,他就不会这么说。 余望陵也笑了:他是不会这么说,他会说是啊,就算乱世来了,太子殿下前面的护卫死光之前,太子是不会有事的,不必忧虑。 他这话还是讽刺,但是话一出后,他和谢景榕两个人却一道笑了。 谢景榕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开口:还真是,当年书斋里他就是这么说的,难为你还记得。 余望陵也笑,不过这笑容也很快收了回去,说:或许他现在不会这么说了。 谢景榕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偏过头去看窗外的湖水,问:既然这只是个局,那他是不是没死? 余望陵闻言神色微动,抬眼去看谢景榕。 谢景榕长相英俊温润,只有一种清朗的少年气。这样侧过脸看湖水的时候更显得不谙世事,一派的少天真。 余望陵轻笑了一下,说:太子殿下,希望他活着? 嗯。谢景榕答得很快:他是个可怜人,不该死。 余望陵笑了笑,不再说话了,只是低头又开始处理政务。半晌,才回了谢景榕第一个问题:太子殿下不用担心,再过几日等几处军营同兵力都交接清楚了,漓江就安稳了。 谢景榕嗯了一声,听了他这话,也不再为余少淼的事追问了。 日光偏西划过一寸,湖心小筑又有人拿着一张信笺匆匆赶来。 余望陵看到那信笺的颜色,眸光深了一分。拿过信笺打开,上面只有两句话。 紫卫城中哨所已全部瘫痪。 恐反。 另一处,凭春坊的暗巷当中,有一处极其不起眼的院子。 这处院子四面都临着其他的街面的铺子,要进来须得从某处的铺面后面绕过一个小道。光从街上看是看不到的。 这院内无甚有趣的东西,不过一颗老桃树,一口枯井,外加几个脏的看不出样子的水桶器物。 可若,往这枯井下看去,井底下枯枝掩埋之处却又有一道暗门。 暗门打开,往里走,转过几道弯,又有了向下的楼梯。 再随着楼梯往下,便能见火光,隐约还有金铁和喧哗之声。 楼梯下的屋子里,余沙用匕首抵住对面这个壮汉的喉咙,脚踩在他的胸膛上。 这壮汉肋骨已经断了三根,满口的血。余沙身上也挂了彩,但是比起这壮汉的惨状,算是好许多了。 他面无表情地扫了一圈周围围着的人,木然地开口道: 下一个是谁,一起上吧。 第八十四章 此处是暗巷中紫卫的一处哨所,坐落在暗巷地底下的赌馆和黑市之中。 此刻大厅围了十数个人,俱拿着兵器,只看着大厅的中央。扣扣群⑵3069⑵3九6日更 正是余沙和那名壮汉。 这已经不是今晚第一场争斗,围着的十数个人里面鼻青脸肿或是身上挂了彩的已有五人。 花垂碧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服,靠在一边,并不作声。 余沙控制的那壮汉,不要命似地挣扎起来,余沙嫌烦,直接用匕首秉快速再那人后颈处敲了一下,那壮汉白眼一翻,不动了。 喂,我说你这个孙食就有点过分了。旁边站着的人里,有一个瘦削但窈窕的女人站出来说话,不过是个面嫩的青头,我们这里撒什么威风? 他这话音刚落,另一蒙面的男子侧过脸看花垂碧,开口:饿死鬼,你带来的人,你有什么说法。 花垂碧撇了下嘴:没什么说法,他自己要来,我也是看了传讯的记号来的。 场中,被众人围着的余沙直起身子,把那壮汉踢了一脚踢到墙根挺尸去了,这才开口:紫河车的恶鬼,用兵器开口,才比较容易说清楚事情,不是吗? 他骂了一嘴紫河车,先头开口问花垂碧的人反倒笑了,他蒙着面纱,不太看得清楚长相,但是听得见声音。 他打量了下余沙,开口:你说你是水鬼? 余沙安静回答:是。 哈!那蒙面的男子大笑了一声,用手一抹脸,半晌手放下,整个人舒展了下肩骨,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他摇摇头,仿佛沉浸在某种思绪里,半晌才开口。 你知道水鬼是个什么人? 余沙眉头微动,没有轻易答话。 那人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他甚至收起了手中的武器,瞧着余沙开口:我记得他那一届,对,在我后面两届。很有名。 说是出了一个生来就是为了杀人的小鬼。紫河车的人要出关,要历经三个关口,杀童,杀友,杀至亲。这么些年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唯有水鬼。 他停顿了一下,遥遥看了一眼,余沙,才慢慢把话说完。 唯有水鬼,在过第二道关口的时候,手刃其余所有同届生员。这才直接跳过第三道关口,入了鬼籍。 他说到这里,笑意逐渐扩大:这之后,水鬼便全部音讯,只说是被处理了。如今你冒出来,有什么证据呢? 他话说完,其余众人也从惊诧中回过神,生出些犹豫来。 水鬼也许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但是对于紫河车来说,实在是名声太大了。 紫河车的众人,几乎每个人熬到出头,都杀了身边不少人,但也从没有谁能真的把同一届的人全部杀光的。自从他那一届之后,甚至紫河车还改了一部分豢养死士的规矩,就是害怕再出这么一个杀神。 可据说,水鬼早在当年他们那一届最后的宴席上,因为暴起杀了一半的长老,早就被处理了啊。 眼前这个又是什么人。 先头那个同余沙呛声的女子,多少有些畏惧水鬼当年的威名,嘁了一声,朝花垂碧问:饿死鬼,这人到底什么来路,用紫河车的暗号把我们叫到这里又是有什么事。 花垂碧还未说话,余沙先开口了。 我这里有一条消息,和一条生路。他看着那女子说,又把目光转向了那个蒙面的人,缓缓道。 金盏阁长老院,除了朱正和宋福顺,都死了。 此言一听,四座震惊。 那个一开始还在游刃有余地挑衅余沙的蒙面人也皱了眉毛,神色凝重。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绕岚坪事变当天夜里。余沙答。 为何平恩坊没有消息传出来。 铁甲军进城,直接接管了平恩坊的城防。再者绕岚坪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人,平恩坊和福安坊现在遍地都是纸钱,消息传得慢些又如何。 蒙面人没有答话,谨慎地判断着余沙话里的真假,先叫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子酉,这几日哨所有消息或传令吗? 他身后一个同样蒙面的青年闻言回答:未曾,这几日不知是否因铁甲军进城一事,金盏阁几个联络处都没有人值守,消息已经断了几天了。 蒙面人闻言重新看向余沙,再开口,语气里已经带了探究:你说他们死了,可有凭证? 余沙:没有。 哈哈哈那人大笑起来,既无凭证,那谁知道是真是假? 我以为。余沙看着蒙面人的眼睛开口:城防军首领魏都统这样的人物,还是掂量的出消息真假的。没想到不过也是个谨慎的窝囊废罢了。 此言一出,效果比前面那句余家长老死了好多了。 不过转瞬之间,余沙脖子上就架着了一把刀如果不是他用匕首格挡开,这刀已经砍上他的脖子了。 余沙看着面前的蒙面人,或者说,魏都统,开口:怎么,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他叫破这人身份不过是片刻的事,场中离得近的人倒是都听全了。 花垂碧眸光大盛,像是见着什么奇景了一样:乖乖,虽然这紫河车的恶鬼里,常有不吝以真面目示人的。但是这脱了鬼皮,假模假样地当起官来的还是头一遭啊。是吧,魏都统。 他这么一起哄,原本只有几个人听见的事,登时整个紫河车都传遍了。 这确实是个新鲜事。 魏都统,或者说魏建,定定地看了看余沙,嗤笑了一声,低声问:你还知道什么。 余沙沉默片刻,慢慢说了一个名字。 魏建瞳孔微缩。 那是他妻子哥哥的名字。 一个名字原本没那么要紧如果不是他亲手杀了他的话。 魏建把刀收了回去,眼光深沉,看着余沙,盘算着如何灭了这人的口。 然而现在还不是时机。 你究竟是谁。他开口问。 余沙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给你生路的人。 第八十五章 月已偏西,万事被静谧的夜掩盖。 余沙和花垂碧沿着暗巷的地下通道回子禄坊。 这条路花垂碧都没走过,余沙领他走的时候啧啧称奇了许久。 余沙一直在前面带路,听着花垂碧在后面说话也没有什么大反应,只当是耳旁风。花垂碧这今晚暗哨中见识了这人的手段,情绪被煽动的很是畅快,仿佛手刃了那些长老的是自己似的,此刻看到余沙这样沉默寡言,倒是更觉得有意思,一定要逗他说话才行。 说起来你怎么连那无头鬼的身份都知道。花垂碧在后面喋喋不休:不都说紫河车的名册都在长老院那边么?你是怎么拿到的?美人计? 余沙听着花垂碧在后面越说越离谱,也不是很想搭理他,径直往前面走。 花垂碧越说越没了把门的,本来也就是想胡搅蛮缠好让余沙搭理他,于是话题没两句就跳跃到了牡丹书院身上:嗨,你说你有这本事,那牡丹书院那些姑娘的事到底怎么就能把你难成这样 话音刚落,余沙脚步就停了,花垂碧跟在他后面好悬没有撞上。 余沙站在远处略微眨了两下眼睛,觉得内心翻卷着的风终于平了下去,才转过头来看花垂碧。 紫河车。余沙盯着花垂碧的眼睛起了头:现在在册十七人。里面最有钱的人,是你。春熙馆日进斗金,就算在全城的豪富中比,也已经排的上号了,但是你还是不敢穿逾制的衣服,不敢直接收容子禄坊那些小乞丐。 余沙的语调没有什么变化,就这么平铺直述地,说着让人难受的话:再说其中最有权势的人,当是那位魏都统,手下三千兵将,依然只是李家的一条狗。铁甲军入城后,等一应交接手续结束,这位魏都统不要说权势,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花垂碧不是蠢人,这便明白了余沙话里的意思。 豪富也好,权势也罢,这点家私资本,放在那些大人物的眼里,也不过是瓦砾尘埃罢了。时局安稳时便罢,若有一日狂风呼啸,这些东西也不过茅草做的屋子,吹一下就散干净了。 大家都是从阎罗殿前走过一遭的人,能有今天这样的地位,没人不懂这个道理。 于是不招眼,不惹事,就这样谨小慎微地熬着命似地活着,拼了命地往上爬。而那些真正畅快恣意的事,都只敢放在不见天光的地方。 可杀一两个瘪三容易,谁又敢,谁又能,同那撼天大树争一争长短呢? 真是有这个念头就该笑死人了。 花垂碧今晚热起来的血又凉了下来,他眉头放松,语气都低沉了,嘴角扯出一丝笑,像是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讥讽:那要你说,毁什么极乐方,不也同样是痴人说梦。我不是傻的,这东西在漓江如此泛滥,背后不是金盏阁就是李王府。我们能怎么办? 余沙转过头,刻意不去看花垂碧的眼睛。 说起来,他们这些人里,有谁比他更有资格说丧气话呢。他因为曾身处高位所以更看的清楚,正如同登高望远,凡尘种种有如砂砾。在那些身居高位的人眼里,这世间的人,不过是沙盘上的走卒棋子。当人命已经渺小至此,砂砾的愿望也不过只是梦里黄连。 所以他总自以为是高明的,寄希望于关家,或者朝廷。指望神仙打架,能在这斗争的漩涡中,搏得一线生机。 可如今又是什么结果? 余沙想起来陆画在他怀里一点点凉下来的身体。 还有关澜因为失血,手指那仿佛暖不回来的温度。 也许大浪滔天,洪流终究会回归平静,所谓的天下大势,也终究会按照人期望的方向去走。 但是在这动荡中被牵连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不会的。余沙说着谎话,语音沙哑但是坚定,颇有点也许说出口自己就真的会信一样的自欺欺人:我有法子的。 余沙的声音不厚,是那种温温的,像风拂过的声音。此刻风里含了沙,明明音色还带着少年气,语气却沧桑如垂暮。 恋耽美 榉木无青(48) 花垂碧听着他说话,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种冲动,也许是被那坚定打动,或者是被那沧桑说服,至少此时此刻,他确实想要不管不顾地相信他。 他才有这个念头,便果断给掐了。他垂了眸,笑了笑自己的幼稚,甩甩头把刚那一刻的软弱甩到了后面去,重新换成了他平日里的那种声音,说:行了,万事回去再商量吧。 他想的很好,只是他和余沙二人从暗道出去,来到子禄坊的巷道中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等他们了。 魏建,和那个似乎叫子酉的青年,还有另一个蒙了面的人。 见着来人,花垂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还没联手对付那些酒囊饭袋呢,就要先内讧起来了啊。 余沙倒是对这几个人的出现没什么意外,直接亮了匕首。 余沙说:魏都统,是觉得自己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 魏建开口:你图谋的事情太大,我还有家人,不如先试试能不能做掉你。 余沙虽然已经想到必有这一战,却还是觉得有些无可奈何:我刚才话说的很清楚。紫河车的鬼,除了把自己的出身湮灭,没有其他阳间的道可以走。你就算杀了我,总还会有别人知道。 魏建不再接茬,横刀胸前,沉声道:亮兵器吧 翌日,晨光熹微。 湖心小筑这几日不等日出就要开始活动了,杂事颇多,余望陵每日睡不到三个时辰就要起来继续办公了。 他堪堪洗漱完,还穿着里衣,被侍女用毯子裹着,伺候着在案台前坐下,还堆了火炉过来。 项飞白进门报告的时候就是见到这么一副景象,这连日来他本以为已经习惯了,但还是不由在心里叹气。 他走到案前,把今日已经处理过的文书放下,忍了忍,还是开口劝:何苦这么熬,放些出去给老阁主也行,要么就耽搁一两日。我看原来李王府几个月不理政也没出什么大事。 他这话说得余望陵咯咯笑起来,开口:你说笑话呢,把事推给余断江?那咱们不如早日收拾细软,去给余少淼磕头认输算了。 项飞白知道余望陵对余断江意见颇大,只是看余望陵这么个身子骨还要这么点灯熬油似地忙,多少有些不忍。 他这话没说出来,余望陵倒是看出来了,眼睛没离书页,调转了话头:那日引爆望楼,放走余少淼和关澜的人有眉目了吗? 说起这个,项飞白有些抗拒,却也不能避而不答,道:有嫌疑的,那日进出过的侍女和门人弟子都已经关起来了。只是现在事忙,还腾不出空去查这件事。 余望陵听到这里,手指一顿,在纸页的边缘略微抚摸了一下,用余光快速扫了一眼项飞白 他没说什么,继续问了下一个公务。 紫河车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项飞白颔首,回答:原本就在预备着他们反水,目前各个哨所都关闭了。还在做一些事务上的切割,另一边已经加紧让人查阅内外门的典籍记录和前阁主留下的诸多笔记了,紫河车的记录已经搜出来一些,另外长老院现在只剩下宋朱两位长老,人册也已经拿到。 说着,项飞白递给余望陵一本名册,那名册已经有些年份了,纸页都泛黄,封皮上没有写名字。 余望陵接过那名册,略微翻了翻,问:近日城中有什么械斗的案子吗? 项飞白闻言,便从他刚放下的那一沓文卷中,抽出一卷,递给余望陵:确实多有械斗,还是因为当日绕岚坪上的事。我们当日手脚还是做得不干净,这两日因这事在街上叫嚷起来以至于动手的,还有问金盏阁和李王府要说法的,每天都有很多。 余望陵没发表什么看法,又问:其他的坊市呢,不在平恩坊或是福安坊的。 这。项飞白露出一个苦笑:其他的坊市还好说,但是子禄坊,凭春坊,和南泳坊这三个地方本来就是三教九流汇聚,那些暗处的人扎堆的地方,平日里械斗就不少。看不出什么别的。 余望陵看看拿单子,说:行吧。 说着他把项飞白递给他的那一本名册递了回去,指尖在那名册的封面上点了点,开口:根据这个东西,把对应的紫卫,有家人或者牵挂的,控制起来。有身份的,就照样誊抄一份,寄到指定的接应口。剩下什么都没有,也没有牵挂,来去一身轻的 余望陵伸手,用手指轻轻往名册上点了一下,吩咐道:杀了。 第八十六章 魏建到家的时候,天蒙蒙亮。 魏府里有些值夜的下人,见他回来了,按照惯熟的活计开始打点起来。 魏建挥挥手,让他们暂且去别处忙,动作轻些别吵到人。又自行回了卧房,准备换了朝服,出门点卯去。 只是没想到,他刚轻轻推开卧房的门,就这么一丁儿点的动静,他妻子就醒了。 她没换睡衫,就是白日里穿的衣服,伏在厅堂的桌子上假寐。听到门口有动静,立刻就醒了。 她眨眨眼,见到魏建回来了,立刻揉了揉眼睛走过来,接过魏建挂在手臂上的外衫,小声询问:怎么样了?城里头还安稳吗? 魏建原先是骗她去巡视了,见她关切的样子,又是一晚上没睡,心中涌现出柔情,缓声问:都还好,就那几个坊市再闹,和往常一样。你怎么没睡?又不是第一次出去巡视。 魏夫人眉头轻蹙,神色有些忧愁:睡不着前几日铁甲军进城闹得这兵荒马乱的怎么李王府那边事前也没什么消息呢? 她疑惑着,又闻到了一股血味,内心惊骇,伸手抓了魏建的胳膊,颇为紧张地问:怎么?受伤了?不是说还安稳吗? 魏建回来之前已经找地方洗漱过,只是身上毕竟带伤,被闻出来也没办法,解释:没什么大事,就遇着有人械斗。一时没注意被划了一刀,皮外伤,没什么事。 魏夫人看着这伤,心里越发焦躁:本来说漓江这么太平,你这个都统也就是个虚职,不危险的。这天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魏建小心把她搂在怀里:没事儿,我个兵鲁子,原来还少受过伤了?不打紧。 魏夫人却没被安抚好,她眉头皱得紧,小声说:要么咱们也走吧。我听沈家的和尤家的姐姐说了,这次绕岚坪上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虽然大多是漓江本地的门第,但也有一些定州的人。如今翟谡进了城,也不知道是什么章程。我们家原来就是定州南迁来的,如果朝廷要拿漓江开刀,咱们不如回定州吧。 魏建闻言,久久不语,只是伸手摸他夫人的发丝。 魏夫人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放不下漓江这里的官职,小声又劝:不过是个都统,咱们先要把命保住啊。 不急,你先休息。魏建沉默良久,把魏夫人稍微推开一点,沉声说:我今日还有公务,等我回来再说。 魏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魏建却已经放开她。又出门去了。 天已泛白,魏建站在自己家的院门口,看着天,缓缓地长出一口气,准备去军营点卯。 他出了门,不过才刚刚骑上马,却又遇上了不速之客。 一行穿着白鹤金梅裳的弟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凭春坊的一处暗娼居住的小屋里,旬二没带着她素日带着的斗笠,改变了下装束,提着一篮子馒头踏了进去。 这里的主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妓女。旬二刚踏进门的时候,她刚刚送走客人,脚步虚浮,头发乱得不成样子,两眼下还有着化不去的青黑,神态萎靡的很。 她见旬二来了,拢拢自己的头发,看了她一眼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不管了,径直回了自己屋子里睡觉。 旬二先头看见她还有几分紧张,见她这副把自己当空气的样子倒是心安了一些。她给自己顺了顺气,提着馒头就往后院去。 后院没栽种什么东西,荒得很,又狭窄,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旬二不由得抿紧了唇。她虽然在这凭春坊长大,大抵还是被保护的非常好的,这坊市里面最腌臜的地方从来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要不是这连日来的事,她也不会踏足这样的地方。 旬二深深吸口气,快步走了几步,敲了敲后院中侧屋的门。 屋里一片静谧,像是没有人。旬二耐心等足了一刻,里面才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然后吱哑一声,门开了。 叶绾绾站在门边,她的装束和前几日比完全不一样,换了身漓江当地的打扮,还是粗布衣衫,脸上也有些脏。 她看了看旬二,机警地四处快速扫了一眼。这才开门让旬二进了屋。 一进屋,叶绾绾便将门关上了。屋里一时又很暗。旬二耐着性子等着眼睛适应屋里的黑暗,这才发现,北地来的三四个侍卫在不远处审视着她。好像她如果有一点异动就会瞬间将她扑杀。 旬二: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这场面了,但是着实还是吓人。 叶绾绾关了门,挥挥手,示意这些人把架势收一收,开口:行了,别吓人了。 她说着话,帮旬二拿过手里的篮子,又拉着人往屋子中间的八仙桌走过去。 坐下以后,她也懒得试毒什么的,直接从篮子里拿了个馒头,掰开吃了。 旬二看她吃的有些急了,虽然还是有些害怕旁边那些侍卫,还是不由自主地从桌上扣着的茶碗里拿了一只出来,给叶绾绾添了茶。嘴里小声地絮叨着:你也吃太急了呀 她们俩这些天的关系,在关澜和余沙双双消失之后突飞猛进。 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双双被落下,同病相怜。 另一方面,倒是有个奇怪的理由。 陆画。 吃过饭,叶绾绾喝着茶,和旬二对着这几天的信息。叶绾绾虽然没要把自己这边的查访布置和盘托出,但大概的情况也一一给旬二讲了。 旬二听着,皱眉:我这几天也把凭春坊里我哥和我说过的几个地方都转过了,没见着人要这么说只能是坊外了。 叶绾绾想了想,问:你除了对凭春坊这边的暗路巷道熟悉,外面几个坊市的呢? 旬二茫然地摇摇头:我哥原来就逼着我把凭春坊的路记下来了,说是方便逃命就行。外面的路除了去城门口的,不太熟。 这就是没啥办法了,叶绾绾心里想,看来就算得冒风险,也得让人去外面几个坊市探一探。 她想定了主意,抬眼再看旬二,见她脸上有些没帮上忙的窘迫,心里有点不忍心,开口劝她:你别想太多,这几日你帮我们在凭春坊躲着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旬二听了这个眉头并未舒展开,说:我不成的,没啥经验,如果窈姐姐在就能有法子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几日都没回云柳巷,也不知道是不是遇着什么了。 叶绾绾这几天躲在凭春坊里,闲来没事就听旬二讲古,牡丹书院如何,余沙如何,极乐方又如何,都知晓了。 她原先在牡丹书院里还得了陆画一句提点,早有猜测沐窈是不是就是当年潜入竹林寺救她的人。这会子听旬二提起来,心里还是惦记的。 她顿了顿,开口:也不打紧,沐先生那样的人,自有自保的法子。不需要咱们操心。 她说完这个,又想起什么,眉毛也皱了,像是有些无可奈何的遗憾:只可惜,沐先生没送陆姑娘最后一程。 提到此处,旬二神色微动。 陆画身死,本来应该想办法早日安葬的。可是这几日漓江各处,尤其是城门口查的极严,陆画又不是个什么无名小卒。旬二怕陆画被人认出来,牵连了自己事小,就怕遗体又要被糟蹋一次,就一直把陆画放在客栈后院,自己的屋子里。 可是死人是禁不住放的。 那些高官贵族家里也许用得起冰来保存遗体。旬二一个孤女,有钱也弄不来冰。 她对着陆画的遗体哭了两日,总算是认了命。就想给陆画埋在这客栈的桃树下面。别人家也许觉得不吉利,她倒还想陆画真的回魂,还好见见她,说上几句话。 可她刚用她那四体不勤的小胳膊铲了几下土,就被叶绾绾拦住了。 叶绾绾说,也许陆姑娘不想死后再困在一处地方了。 人总要入土为安的,但是这句话,旬二听懂了,也明白了。 陆画想要的安息,不是这样埋在一处土里,好供后人凭吊的。 叶绾绾给了旬二一瓶药,就是关澜此前说的,关家用来处理打猎用的尸体的。 要如何形容陆画的结局呢?总之那天晚上,叶绾绾冒着风险,和旬二一起去了漓江最大的那处河道,送了陆画最后一程。 漓江水系,是一条真的很宽广的河流。 它像是不知疲倦一般地日夜奔流着,绝不会为任何事物停歇。吞卷着多少泥沙和沉入水底的旧物,就这么汹涌又永恒地往前走。裙貳\散伶_陆韮贰散+韮)陆 而它带着陆画,转眼就去了远方。 凭春坊客栈的桃树下,终究还是埋了一个小小的衣冠冢。 一个木盒里放着陆画的一缕头发,和一幅小小的泼墨山水。 画是叶绾绾带在身上的,她在寻访当年牡丹书院旧事的时候意外得到了这个。因这次来漓江,就一起带了过来。 旬二就是因为看到了这幅画,才对叶绾绾彻底打开心扉。 你们后面有什么打算。旬二声音低低的,像是只是问问。 叶绾绾眼神扫了一下旁边留着的侍卫,开口:可能再去其他坊市探听。怎么了? 听到回答的旬二摇摇头,像是真的只是随便问问。但是她其实真的只是个被保护的还可以的小姑娘,根本瞒不住人,眼睫毛眨得像是垂死的蝴蝶。 叶绾绾有心再问一句,但是考虑到时间,和这边围着地侍卫,还是作罢了,开口:行,那今天就这样? 叶绾绾送旬二到了院子口,待旬二走了,才吩咐之前那个陪过旬二的侍卫跟着保护她。那侍卫也没质疑什么,领命去了。 叶绾绾站着院子的檐下,遥遥看了一会儿旬二离去的背影。这才转身准备继续回屋里和侍卫商量后面的事。 怎料,一转身,院子里忽然多了一个人。 第八十七章 叶绾绾一打眼见到这人,其实确实是被吓到了的。不光是因为这人出现的突然,更是因为不过才几日没见,他却仿佛变了个样子。 余沙身上带了伤,看着像是草草用药处理之后就不打算管了。此时还隐约透过衣服看出来血迹。 而且也不知道这几日他是怎么过的,不但像是瘦了,而且容貌憔悴的离奇,只有那双眼睛还带着些精神。 叶绾绾先是吓了一跳,复而见到是他,这几日心里积攒的火气便全部涌了出来。 二话不说,直接抽了随身的鞭子往前就是一抽。 她没往要害处抽,虽然用了死力气,但是撒气的成分居多。毕竟如果不是为了眼前这个人,关澜现在也不会下落不明。 但是她也是明白的,此番在漓江,想要找到关澜并脱困还需要和这人合作。所以这鞭子抽得歪,很容易就可以躲过去。 只是不知道余沙是不是来这里之前已经太累了,还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动也没动,生生受了这一鞭。 恋耽美 榉木无青(49) 鞭子抽到人的实感传来的时候叶绾绾还有些发懵,看着余沙,心里想这人莫不是疯了吧。 院里的动静惊动了原先在屋子里的侍卫,一干人鱼贯出屋,瞬息之间就包围住了余沙。 余沙也不去管身上这一鞭,还是之前的那个姿势,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叶绾绾,开了口,说话声音还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阵仗不要太大了,铁甲军没有巡视到这里不代表安全,进屋说话。 叶绾绾吃了一瘪,其他北境来的人对余沙的眼光也逐渐不善。就算这个人说的是实话,态度也着实是让人不舒服。 余沙没心思管这些,他话一说完就侧了身往屋子里走,留下一院子北境的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有人出声问叶绾绾。 叶绾绾神色变换了些许,拿定了主意,吩咐道:你跟我进去,其余人守在院落中防范。他一个人前来,不知道此地是不是已经泄露了。 听到此处,侍卫们俱是神色一凛,气氛也紧张了起来。 叶绾绾暗自收敛了下神色,带着她之前点名的侍卫,跟在余沙的后面进了屋。 屋子里还是暗的,余沙站在八仙桌旁边,手里拿着一块布。 是早上旬二来送馒头时,盖在篮子上的。 叶绾绾看着他动作,脑内疯狂盘旋着好几个念头。想了半天,还是先问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关澜在哪里? 余沙听了这句话,没有急着回答,他摩梭了一下那块布,终于还是放下。抬起眼看向叶绾绾。 郡主。余沙说,话音还是温温的样子:说此事之前,在下还有一事需要郡主解惑。 叶绾绾看他这样子,莫名还觉得压迫感。倒也说不上紧张,只是更警惕了些:你问就是。 金盏阁这次北上发讣告的帖子,其实只是一件小事。余沙说:就算联系起之前北上递交的密函,也不过只是个可能的由头。雀获离漓江如此遥远,为什么会让世子和郡主一同前来。 叶绾绾听了这个问题,倒也不是太敏感,直接回了:来给余少淼送葬的只有我们一行人。那什么密信我不知道,但是原先确实没想到他会在漓江。 这就算是不知道了。 余沙想,须臾之中他变换了个念头,再次询问:北境王还有其他的继承人吗? 这个问题出口,没头没脑一样,叶绾绾都愣了。不过片刻,她忽然反应过来余沙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你你以为关澜若不是继承人,我们便不救他?她不可置信地开口:你脑子有问题吗?! 余沙被她看出目的也没什么好解释的,索性把话说白了:北境王府的继承人,按道理来说,地位举足轻重,不该这样像是游侠在外游历。 叶绾绾为关澜焦头烂额了这些日子,没成想这导致关澜不见的罪魁祸首,一见面倒是先倒打一耙。 她这一被气着,就开始喷人:你们漓江人是真的脑子都有病吧?那个什么余望陵在绕岚坪上大放厥词,杀人还要栽赃到北境王府身上!你又算什么货色现在也敢用话试探我?! 看她这样生气,余沙倒是放心许多。既然是个心思单纯的,看往日她和关澜的关系,应该不至于做出那种口蜜腹剑的事。 他心里总算安稳了一点,这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如今小心,不过也是为了日后脱险时方便。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据说郡主和世子已经定了亲,可属实。 叶绾绾此刻气得倒悬,哪儿还有心思回答他的话,下一句骂人的话还没说出来,她身边那个侍卫倒开口了。 那侍卫略略向前一步,低声道:郡主再过一年便是桃李之年,和世子完婚后,可以世子妃的身份入北境王府,协理雀获政务。 简简单单一句话,引得余沙不自觉地朝他看了过去。 北境王的意思?余沙问。 将军和叶夫人的意思。那侍卫低眉答了。 余沙多瞧了他几眼,他原先还以为这批跟着叶绾绾出门的人都是些纯武夫呢,原来还有个脑子还成的。 后面的话就很好问。 妯娌? 表姐妹。 叶绾绾原先不知道他们俩打什么机锋,说到这里也明白了,皱眉打断:喂!你们闭嘴!你问我母亲和将军的关系做什么?! 余沙也不惧她的话,他要问的话已经问完了。那侍卫也知道余沙算是暂时确定了他们之间的联盟关系。又退了一步回去。 余沙闭闭眼,把这几日脑子里盘旋的计划又过了一遍,仔细推敲过细节,这才睁开眼重新看向叶绾绾,道:既然郡主同世子确乎是同一立场的人,在下愿效犬马之劳,送郡主与世子出漓江北上。 他话锋转的太快,叶绾绾还在刚才生气的情绪里头,纵然知道他此刻要说正事,还是有那么一丝愤愤。 然而这丝愤愤也很快被下一个东西惊散了。 余沙从怀里拿出一份折叠好的宣纸,展开,平铺在了八仙桌上。 是他才画好的,漓江全城的地图。 第八十八章 日上中天,仿佛是过了惊蛰之后的天终于下完了雨,太阳这才扬眉吐气似的挂在天上。灿灿艳阳,是个万里无云的天气。 余沙把整个计划和叶绾绾说完的时候,正午的阳光正好从窗子外斜照进来。照亮了八仙桌上一块小小的地方。 叶绾绾还在消化余沙的设计,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问:这么搞,真能成? 余沙听了她的话,不知怎么笑了一下。叶绾绾旁边那个侍卫倒是一副了然的样子。余沙看看他,忽然起了那么一点点逗弄的心,问:这位兄弟怎么想? 那侍卫还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道:阁下对世子一片赤诚之心,自然妥当的。 叶绾绾见他们两人一问一答,有默契的很,当即有些不爽,开口:你们又在打什么机锋?这计划真的能成吗? 余沙不答,看了看叶绾绾,心里想,叶绾绾虽然是关净月跟前养大的,机警性有,但是在是和旬二一样,城府不深。 也许是这几年年岁还小,北方又不像漓江这里弯弯绕绕这么多。等着往几年后再看,就不这样了。 只是那个时候,自己看不到了吧。 想到这里,一股微凉的悲意涌上余沙心头,他浅浅笑了一下,微叹口气,开口:我要走了,这次和你们交接清楚,后面的事要看时机应变,不一定还有再见的机会。祝各位武运昌隆。说着话,他站起来就要离开。 叶绾绾看着他要走,不知怎得,除了他们要逃出漓江这件事意外,忽然想起来别的事,叫住了余沙,开口:你我是说,旬二。今天她送饭来的时候,我看她神色不太对,你不去看看她? 余沙往外走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停住,回头看叶绾绾。 他眼神有些复杂,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略微点了下头,走到院中,从后门出去,不过几步路,就消失在巷道中了。 叶绾绾看着他走远,从那背影里莫名其妙地咂摸出一点一去不复返地萧索出来。下意识问了身边跟着她的侍卫:伍浚,你说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叫做伍浚的侍卫不答,依旧是立在一边,说:郡主,我们现下还有事,马上要去布置了。 叶绾绾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追问,她侧了一点头,忽然开口问了另一个问题。 伍浚,你们这些侍卫,从绕岚坪上下来那天开始,是不是已经瞧不上我了。 她这话问的突兀,也问的危险。 伍浚听完她的话,就立刻跪下,头很低,开口:属下不敢。 叶绾绾又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说:你不敢,那其他人呢? 伍浚是个聪明人,立刻理解了叶绾绾话里的意思。 他沉默一会儿,道:但凭郡主吩咐。 群2=3呤[陆923,9陆更)多(资源 他们这里的对话余沙没有听见,他顺着凭春坊的巷道回了云柳巷里的客栈。 整个漓江的道路都在他心中,更何况是这一条。只不过这一次他走的路还是有些和往常不一样。 他一路避着人,走着逼仄阴暗的小道,或者借道人家的二楼,花了好些工夫才回了客栈。 他没惊动旬二,只是站在客栈二楼的檐上,借着院子里桃树的遮挡去寻旬二的动静。 旬二在这个客栈的后院住了很有些年头了。牡丹书院倾覆那天之后,她就被余沙接到这个小院子里看护着。 余沙不是总能来的,沐窈也不是一开始就住在隔壁的小屋子里。一开始的半年,旬二就宛如惊弓之鸟一般,在这个阴暗,又对一个小女孩来说实在是算得上空旷的院子里一个人熬着。 她那时也弹琵琶。 余沙到的时候,她正在从自己的屋子里往外搬东西。 虽然没什么钱,这些年住了这么久,陆陆续续的,旬二也给自己添置了一些东西。用箱子都收好了,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她自己的小屋子里。 而还有些东西,不是她自己添置的。 余沙看着旬二把那些箱箱柜柜一个个搬出来,费了好大好大的功夫,才把一个扁长的木箱取了出来。 那箱子放在最里面的角落,好像还压了些东西,没被压到的地方上面还落得有很重的灰。 余沙看到旬二拿出来这个盒子,就大概清楚,旬二想要做什么了。 旬二仔细把盖子上的灰尘都给擦干净了,才在阳光和桃树下,把盖子给打开。 里面放着一把没上弦的琵琶。 小叶紫檀的木料,木头红的发紫。这么多年过去,木头皮上似乎都还有一层油光,在阳光下面安静地反出光来。 这曾经是牡丹书院最珍贵的一把琵琶。 旬二坐在桃树下摆着的木凳上,把琵琶取了出来,又放在膝头。 她摸着那熟悉得入骨的感觉,发了很久的愣。 很久很久,她才拿起了一旁早就备好的琴弦,给这把琵琶上好了弦,又调好了音。 那一手宛如珍珠击打银盘一般的圆润音色从旬二的手中流出来的时候,余沙起身离开了客栈。 余沙养了旬二整整十三年。除了那些确实事出紧急,事后又不好解释的事,几乎什么都给她说过,甚至不拘机密与否。 他没想过这能培养出什么人物,他同旬二说这许多的事,也只是身边需要这么一个说话的人。 而这么多年,旬二总是听的多,说的少。 她像是一个最安全而无害的树洞,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愤懑。就只是听着,默默消化着这些有的没的东西,以至于余沙有时甚至觉得,她可能,其实不太懂。 可毕竟是他养大的孩子,再懵懂,又怎么会真的对四周的事一无所知呢。 余沙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混账,实在是这天底下最烂的哥哥没有之一了。 他有意无意地,把旬二引到了这条路上,却再难说能否护她周全了。 可是他不能拦下她。 那是旬二自己决定的事,自己选择的路,他没有这个资格。 余沙一路控制着情绪回了子禄坊的小院,花垂碧在院子里等了他多时了。 一打照面,花垂碧不管这人面色到底多难看,先劈头盖脸一顿,把今日金盏阁的动向给他通报了个遍。 余沙脑子里略微有些乱,努力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原来他们昨天才和紫卫打过交道,今天天亮了之后金盏阁那边就出了好几个消息,不是找人的,就是不知写了什么威胁人的。 余沙心里算了算人名,问:还有几个能联系上的。 花垂碧心里算了算:三四个吧,但是不确定他们今天晚上能出手。其余的人更别提了,有几个人今天行踪成谜,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处理了。 余沙沉吟片刻,开口:再发一道暗令,让紫卫如果可能,入夜后来凭春坊,去主街的风华台。 花垂碧闻言皱了眉头:风华台?去哪里做什么?这几日漓江这么惶惶不可终日的,那些歌舞都歇了啊。 你发便是了。余沙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复而又问了别的事: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他问起这个,花垂碧面露难色,余沙以为是他没有找到,结果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女声。 自然找到了。 余沙闻言一惊,立刻转头看去。 是司恩。 第八十九章 自从那天在平恩坊的沉巷一别,司恩和余沙也确实是有日子没见了。 余沙比起那天更不似个人样,司恩倒是还好,只是眼神里也没有光,看着也没有什么人气的样子。 此刻二人在这里再会,实在是让人意料不到。 花垂碧看出来两个人的气氛不对,开口打了个圆场:原是我忘了说了,本来我们在暗中寻访线索,但是司恩姑娘忽然找了过来,还带着 说到此处,花垂碧顿了顿,才再说话:还带着李骐华。 余沙听了这句话无甚反应,还只是这样平静地看着司恩。 司恩和他对视片刻,终究是先败下阵,递了台阶:不请我进去坐坐?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总得给我说几句话的面子吧。 余沙看着她不说话,花垂碧倒是有眼色,劝和道:你们先说,我去再看下今晚的布置。说完,他就离开这处院落了。 院子里没有风,太阳底下也没有遮挡的东西。余沙偏偏就这么站着和司恩熬着。半晌,等花垂碧真的走远了,余沙才对着司恩说话。 你这样做,菱云夫人那边怎么办? 司恩闻言就笑了,她其实不太爱笑,脸上永远是懒懒的表情。她随手捋了一边脸颊的头发,说:你不必担心我,我要做的事,从稳住李语心让李家不立刻发难那刻,到绕岚坪事变就已经结束了,我留着李骐华,本来是为了事败保命的,现在没用了,既然你用的上,就给你。 余沙闻言沉思良久,忽然就露出来一个嘲讽的笑来,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实在是觉得太可笑了。 你和余望陵合作。余沙控诉,还带着那么一点不可置信:利用陆画,一起铲除李王府在漓江的势力? 司恩没有开口说话,她默认了。 这个事情之前关澜就道破过,那时她只是觉得被这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人刺一句,多少有不屑。可是面对余沙,她只觉得有种奇异的歉疚。 因为她知道余沙问句里的指责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陆画。 司恩的表情失控了一瞬,可是这失控和歉疚很快就被她自己压抑下去了。是,余沙确实是一直在想办法,但是那么温吞,只能等,又要等多久? 司恩想定了,也早就想定了自己的结局,此时再看余沙,就觉得没那么难以面对。她仰起头,说:我知道你在为陆画不值,不用你为她讨个公道,待此间事了,我自然会下去陪她,还世间一个干净。 余沙忽然觉得疲累,这仿佛连灵魂也朽烂了。他兜兜转转忙活了这么一圈,到底是在忙活什么呢。 过往他花费过的心思,似乎都是一场笑话。就算自己死不足惜,那关澜呢,叶绾绾呢,这些无端被卷进来,又陷入困境的人要怎么办呢。 他从很久以前,就一直觉得金盏阁是一个大漩涡,卷着李王府,余家,朝廷,卷着这些人在漓江不断地争斗、算计、似乎永无宁日。 恋耽美 榉木无青(50) 可他这才发现,也许人心才是漩涡本身。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情感和欲望,有想要的东西和想做的事。他们或许会被一时的利益和希冀所迷惑,可是到底,每个人最终都只会走向自己选择的道路。 他这样呕心沥血地为他人打算,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司恩。余沙半垂下眼睛,已经不去看她了,你我之间,这么些年,到如今这样的境地。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我不知道。你说事败保命,那么你把李骐华给我,说明已经事成了 说到这里他再扬头去看司恩,瞳光大盛,仿佛无声的质问:只是死几个长老,死几个为祸的公子哥,就算是事成了吗? 司恩被他这番话问得呆在原地,这话仿佛点破了她一直刻意忽视的愤懑和自欺欺人的可怜。她几乎转瞬间又愤怒起来,惨笑一声,扬手直指关澜养伤的屋子,对峙道:不然如何呢?!你亲自去了金盏阁,那位关世子不顾他们关家的安危跟着你一起去了,结果又如何呢?! 司恩吼完这一句,仿佛那些控制不了的心火终于泄出一点焦灼的底光,她喘了一口气,看着余沙的眼睛,说:我们以蚍蜉之身撼树,如今,好歹是摇落几根树枝,已经可以了。 她这话说的,尾音越来越低,话尾,可以了三个字几不可闻,仿佛不像是要说服余沙,倒是像在说服自己 余沙看着她,长长久久的沉默过后,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司恩跟在陆画在一起的画面。 她总是安静的人,学东西快,又有眼色的紧。虽然也讨人喜欢,但一直待在陆画身边,总是不打眼。 就是这么个不起眼,应声虫一样的女孩子,那日在牡丹书院杀出一条血路,冲去了李王府的门前。 她那天浑身浴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仿佛是一个煞神一样,就这么驾着一匹黑马,连闯了十几个坊市。形象之骇人,在漓江还留下了一段还未湮灭的故事。 李府槛前客,不知身何在。 这首凭春坊传遍了的歌谣,最后一句话,说的就是司恩。 传说里说的玄乎的紧,说是她当天去过李王府之后就消失了,不知去哪里了。可能是被杀害了,或者坐化了,总之成仙成鬼,总有她自己的造化。 编故事的人又怎会知道她今天是这样一个模样呢? 眼中再没了光亮,一袭绸缎做的袍子,倒还是传闻中不太修边幅的样子,可确实已经不是那一个人了。 余沙张张嘴,此时此刻,他发现这样的司恩依旧让他不忍。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虽然身份和经历都大相径庭,但确实是相似的。 这样的相似让他愤怒,也让他悲哀。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你若是想定了,在此处等我一会儿,我有东西给你。 司恩显然是没预料到余沙会说这个,还没来得及追问什么,余沙已经进屋去了。等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两个不同色的布袋子。 今夜,你去一趟凭春坊的风华台。余沙淡淡地说, 今夜之后,如果你想活,打开白色这个,如果你还是想死,打开灰色这个。 司恩接了这两个布袋子,还有些发蒙,问:风华台?风华台今夜会有什么事。 余沙不答,开口:等今晚上见到了,你就知道了。 第九十章 又是近黄昏的时候了。丘丘二3玲六_酒_二%3,酒]六, 今日无雨,可料今夜一定星光漫天。只可惜这几日的漓江丧事众多,又有那不怜香惜玉的铁甲军围城,只能辜负了这星辰浩瀚。 也或许,还有那么一些地方,不会辜负。 天还没黑,凭春坊的主街上,一些店家都已经开始布置起来了。 这几日漓江丧事虽多,但由于衙门和金盏阁那边都没发明令说禁止营业,所以虽然那些招摇的歌舞和彩灯虽然停了,所以仍旧有店面营业,不过低调些。 李达正在一处酒肆喝酒他其实一般不来这种地方的。整个漓江原先在他眼里都是李王府的私产,自然要去最好的地方,喝最好喝的酒。 可是现在不行。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和酒肆外面跟着两拨人马,一拨是李王府的侍卫,另一拨是金盏阁的弟子。 那日绕岚坪事变,死了不少人。他因前日喝多了酒,躲懒,就没去灵前,刚好逃了过去。不过也可能去也没什么大事,毕竟菱云夫人不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想起那个女人,李达顿时又是一腔的闷气。也不知道自家老头子是怎么想的,这段日子总召菱云到自己近前说话。好像把一些事务都交了过去,倒像是要她一个女人当家做主了。 还有绕岚坪事变之后,翟谡进了城。那些铁甲兵天天在城里巡视,说是要查绕岚坪上犯事的关家人,谁知道暗地里是什么打算。那些家死了人的人家还见天的来李王府堵门 李达酒喝过了两盏,没有往日那些纨绔陪他说话,脑子里盘旋的都是这几日里面的晦气事,酒越喝越难受。喝到不爽处,脑仁一疼,直接砸了酒壶,发出好大的声响。 他这是砸东西泄气呢,那边金盏阁的侍卫却不知是怎么想的,直接抽了剑,顿时一顿金铁之声,吵得李达脑袋更疼。 干什么?!干什么?! 李达叫骂道:做什么杯弓蛇影的?!余断江呢?!怎么什么人都送我这边?!换人!给我换人! 他这边乘着酒劲叫嚣,那边金盏阁弟子的剑却没收回去。 李达有一个误会,这些金盏阁的门人,不再是他可以随意使唤的打手了。他们这次跟着出门,是来看着他的。 这次出门,其实按余望陵的意思,定然是不准的。如今铁甲军进城,虽然各处城防的兵力都已经控制住了,但是毕竟积弊多年,尾大不掉。一应的事项还在核对和交接的过程中。这个时候让李达上街干什么,裹乱吗? 可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余断江准了这件事,只是从金盏阁里又拨出一些人来看着他。 无非只是为了显示朝廷的恩德,以安抚人心。 李达完全没细想这背后的弯弯绕绕,他只是知道好像死了人,这些人又好像都在问李王府哭。又因为这个,这几日金盏阁各处的营生都不好,还连累了他手底下的进账。他心里烦闷,金盏阁里的酒不好喝,他要出来喝。 只是没想到在外面喝个酒也不顺心。 李达忍着脑侧因为酗酒一阵一阵的抽疼,破口大骂:你还敢用剑对着我了是吧!你信不信我回去就让余断江扒了你的皮!你这个! 刺啦!!!! 李达的话还没有骂完,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刺耳的噪音,这声音穿透性极强,就算隔了一些距离,仍旧仿佛就在耳边响起。极其提神醒脑,仿佛下一刻就要穿透天灵盖去。 李达骂人的思绪被这声天外飞音彻底搅了个七荤八素,也顾不上管那些侍卫对他尊敬不尊敬的事了,探出窗户对着外面就是一句怒吼:什么人?!!!!! 他们是什么人? 金盏阁内,外院的一处厢房,魏建被拘在这里,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他今天被在这里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和他一起被拘还有很多人,都是些熟面孔,都是些城防兵的将领。他都认识,但是不太熟。 漓江没有战事,往年也不怎么屯兵,军饷倒是正常发。以至于这些个带兵的官更像是挂着个虚衔捞油水。军饷可以吃一层,这些军户可以吃一层,然后那些训军分配的土地又能吃第三层。 这样好的职位,没点子身份地位是捞不到的。 魏建一个紫河车出身的鬼,就算费尽心机给自己整了个体面的身份,原本也不配。只是他岳父死了独子,不得不转而培养女婿,他才靠着姻亲,得了这个职位。 这些人今天好像都是清晨被叫到了一起,然后就有一些生面孔挨个提人出去问话。走的人也没再回来,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魏建靠在厢房的墙壁上,脑子里乱乱的转过不知多少念头。 他级别不够,得到的消息杂乱无章,摸不准这一场绕岚坪惊变的脉搏。 翟谡进了城,到底是政变,还真的只是来帮着剿匪的?这匪说的到底是不是北境王世子? 如果是政变,那李家为何还没被完全封锁,绕岚坪上的死伤统计出来了吗,真的像他夫人说的,就是李家和李家交好的人?那庐阳派的贵族呢?活着?还是死了? 魏建脑子里十分纷乱。他在这偏安一隅的地方待得久了,最多也只见过同僚之间的争斗。像这样的天人打架,还是头一遭。 他不是世家出身,虽然有老丈人提携,但是老人家已经故去了,要不是他在军中还有些声望,连这个都统也保不住。 他就算有些治军的能耐,这样的时局,却是没经历过,也看不透的。 魏建正是头脑纷乱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 魏都统?魏都统,叫你呢。 魏建被拍回过了神,茫然地往对方指的地方看去。 不是之前传号时候的那个人,换了个面嫩的。 魏建强行按捺下内心的不安,走了过去。 他被带的地方有些远,他的同僚们都被带到厢房旁边另一处屋子。而他却被带到了另一处独院,进了正中央的屋子,里面堆满了书卷,中间放置着有一书桌,项飞白正在伏案工作,不知在写什么。 他被带到书桌对面坐下,带他来的人便出去把门关上了。 项飞白又写了一会儿才停下笔,拿起了旁边放着的一本册子。看也不看他,开口问:魏建,魏都统吗? 他这语气着实有些不敬,魏建忍了一下,开口:是。 漓江本地人,娶的是罗都统的女儿,这才当上了都统衔,经历非常清白。项飞白快速翻阅册子复述,撇嘴笑了一下:就是大舅子死的十分离奇。 魏建听到这里的时候神色微变,但是依旧不置一言。 项飞白好似没见到他的变化,自顾自地开口:紫河车上上下下找了个遍,原不知你去哪了。原来是老阁主那边扣下了,这才耽误了一天。 说罢他总算是放下了手里的案牍,看向魏建:长话短说,这几日阁内是有些事,但也不是你们懈怠的理由。说说吧,为什么哨所这几日没有信息往来,完全瘫痪了。 闻言,魏建先是一惊,复而又是疑惑,皱眉,斩钉截铁地说:是哨所没有收到金盏阁的消息,怎么是我们瘫痪。 项飞白神色也很麻木,他今日审了几个人,都是这个说辞。这到底是统一背好的词还是真的另有隐情,还需要时间查。 也罢,还有别的正事。 这事翻过,项飞白垂了眼伸手揉揉眉心,开口:还有一件事,你和其他的人不同,正面的身份在要紧的位置,你那边的事要听老阁主和翟将军的安排。不过为了避免麻烦,这几日还是请你夫人来金盏阁小住几日。 说到这里,项飞白放下手,看过去,以完全就是通知的语气开口:你不介意吧。 魏建抬头,看向项飞白似是连日审问导致的疲惫面容。 他忽然明了,天要变了。 第九十一章 漓江的天确实是要变了。 已近黄昏,凭春坊里,李达探着身子从窗外看出去,就看到一批衣衫褴褛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主街上了,与哪家妓馆送货的马车起了冲突,马骤然停下,撞着了路边的摊贩才闹出来这么大动静。 李达从楼上看,一见那些像是乞丐的人就又是堵心。 这天下,动乱也好,百姓流离失所也好。和这繁盛的漓江,这纸醉金迷的凭春坊又有什么关系? 人既然生来有命,就该各自守着自己的本分奔着自己的前程去,做什么来这地方污他的眼睛,平白玷污了这凭春坊的雕梁画柱。 他正欲张口,片刻,又闭上了嘴,嘴唇抿地紧紧地,继续去喝他那不知多少银钱一壶的好酒。 街角间短暂的动乱里,旬二紧张地看着前面的乱象。 她背着琵琶,蒙着面纱上了街,没曾想还没走到地方,就差点被送货的马车给撞了。要不是因为有流民冲歪了那马车的方向,可就要出师未捷就摔了琵琶了。 这场意外让她紧张了一瞬,等着面前的马车和流民都逐渐平静了,她才略微咽了咽唾沫继续往她的目的地走。 风华台旁边上楼的楼梯处只有一个门房守着。这几天停了歌舞,这处地方也格外冷清。旬二过去的时候,他正拿着本春宫画册看。 旬二欲往楼上的时候被他拦了一下,他那眼神往旬二身上一扫,就没了兴致。问:上楼做什么?哪家妓院的,这几日不是没活吗? 旬二看见他就有些紧张,幸好还记得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话,说是前些日子里有东西丢了,想要上楼去找找。 那门房又上下打量她几眼,见那身段干瘪的确实扫兴,还蒙着脸,说不准是谁家还没开脸的雏儿。也不稀得再为难为难她取乐。开了门,让她顺着楼梯上了风华台。 风华台一共三楼,一楼没有建筑,是个坊门,从二楼开始有几间屋子,独三楼是开阔的,在凭春坊里也算是高的地方。 旬二一路都走得紧张,终于有惊无险地上了三楼。 她眨眨眼,学着她想象当中余沙的样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顺了几口气,又姑且算是警醒地挪了些椅子桌子把二楼上三楼的门给抵住了。 她做完这一些,才觉得自己一直绷着的那根神经松了那么一丁点。 旬二走到三楼敞开的望台上。放眼望去就是凭春坊最热闹的地界,春熙馆、眠宵楼都在入眼可见的地方。 快入夜了,天地一片昏黄。 旬二背着琵琶,走到离光只差一步的地方,停住了。 夕阳将歇,空气里的微尘被照了金色。可旬二没有看那些,她看着那垂暮晚阳下的一方地毯。 描金绣彩的宝相花,本来应该是多耀眼夺目的颜色,应该用来做壁画,做衣裙,结果沦落到这销金窟里,做了地毯。 那颜色看着旧,想是有了年头,被多少人踩着,终于那仿佛不会消散的颜色也落了灰,积了垢。 旬二蹲下来,抚摸了那一朵花。 光线变化着,太阳落下总是那么快,不过一刻的功夫,天就要暗了。 这夕阳降落未落的时刻,凭春坊里,各个妓家正在如往日一般地挂灯笼。 忽然,一阵琵琶急扫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扫得急,单听甚至不成曲调,只知道是技艺颇高。那声音仿佛催着人的心跳与它一起鼓动,不过是须臾片刻之间,这主街几处听得见这乐声的地方,都被这声音吸引住了。 有些耳力不错的,一听这声音就起了疑,这怎么有些像那催命客栈里面的琵琶? 可那催命琵琶嘈杂得很,不似这般抓人心。 凭春坊里,一时人们都在问,是谁在弹琵琶? 琵琶的急扫在最高处戛然而止,似乎这一阵开场之后,便停歇住了。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 倏忽,这黄昏中,忽然又流转出了一段新的曲声。 入手处若银珠乍破,全是轮指做出的长音。明明是缠绵之音,却无端生出气势,仿佛间若见宫殿楼宇。 凭春坊中这些常年浸淫在这欢场的人,听到这开场,便都在惊诧中了悟了。 他们都认出了这首曲子,这不是风流场上会有的乐声,它既不缠绵,也不哀婉。但是能演奏这曲子却着实是每个伶人的夙愿。 恋耽美 榉木无青(51) 这是大冀朝鼎盛之时的宫廷之乐,歌颂的是大冀朝平定前朝战乱后,帝王在军营中点兵,后荣登大宝的场面。 这不是谁都能弹的曲子。 乐声渐扬,却以琵琶模拟出了战鼓声。音调亦转为肃杀,仿佛有铮铮铁骨,生出恢弘气势,似乎眼前就是千军万马,而帝王纵马一一越过。 万千豪情顿生胸中。 李达托着酒杯,在酒楼的二楼听着这乐声,只觉得不知为何血也热了。 等他慢慢从这激昂情绪中醒来,却发现耳边,不止这一柄琵琶。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或许是被这曲子的豪情感染,或许是被勾起了无端的好胜心。凭春坊这里,尺八也好,筝也好,笛也好,纷纷和到了这乐声里。 她们不是君王豢养的乐妓,不配弹这首曲子。可是她们却会弹。 因为牡丹书院在凭春坊昙花一现的那些年里,在那间书院里似乎没有敬畏,没有约束,没有任何东西不可学。 她们从来不是牡丹书院的人,却又都是牡丹书院的学生。 曲乐转而进入了中端,乐声变缓,华丽之色顿显。帝王已经准备好迎接他的功勋,他的荣耀和权利。 琵琶的音色在这场华丽的宴席中,似乎变成那让人迷醉的权利的本身。 揉、捻、抹、挑、压、撞、勒、颤。 轮指也好,弹挑也罢。乐音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换,比起奏乐更像是炫技,让人如见高山险峰,才知道原来世间有此景色。乐音跃动着,让人连跟上那令人目眩神迷的技巧都难。音色却圆润又若珍珠,让人不知这人究竟有怎样的一双手,能在如此急速的变化中还保持着这种柔融的音色。 这就是帝王之乐,高妙的技巧本身已经成为了荣耀的一部分。君王连享乐都要举世难逢的瑰宝。 其他的乐声在这无可望其项背的技艺中逐渐败下阵来,或和,或捧,却无一再能去争一争这琵琶的长短。 至幻至真,至高至美。 华丽乐章的终末,轮指最后那一抹余韵消散之时,悠远而漫长的拟鼓之声又了响来。 这不是战鼓,而是君王站在城楼之上,遥望国土之时,远方军营中的鼓声。 凭春坊中各处的乐声又逐渐高了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乐曲即将终了,纷纷为帝王最后这一眼的俯瞰,道尽那最后一点荣光。 暮色已歇,星辰布满天空。 曲子结束在一段仿佛诉说着帝王未来江山百年的小调中。 此曲已尽,凭春坊中华灯初上,却寂静无声。 那曲子没了吗?似乎是没了。可耳边似乎还有着未尽的余音,胸中还留着一抹未散的豪情。 旬二独坐在风华台的三楼,她没有点灯,夜色降临,凭春坊的灯火耀眼如地上银河。 旬二看着地上,借着一点子外面的灯火才能勉强看清轮廓的宝相花,忽然觉得恍惚。 她想起自己为什么再没有好好弹琵琶。 以前在书院里,先生教她们入门,教她们根本听不懂的所谓风骨。 其实说白了,就是告诉她们自己的琵琶很金贵,手也很金贵,不是谁都能听的。 那不是谁都能听的,那到底是谁可以听呢? 旬二想不明白,就由着自己的心意。她的琵琶哥哥可以听,姐姐妹妹们可以听,花儿可以听,月亮也可以听。 而她不再好好弹琵琶,是因为在牡丹书院失陷之后,忽然对这句教导产生了疑惑。 她们的琵琶很金贵,手很金贵。 命却卑贱。 这不是让人觉得觉得非常可笑吗。 她在凭春坊里,在牡丹书院之外的地方待得越久,就越是了解平民性命的卑贱。 暗巷里死了都没人在意的孩子,凭春坊里有机会就不要廉耻死命往上攀的少年,仗着识文断字就要把自己卖个高价钱的女子,眼前这些并无资格,却对帝王之乐心向往之的乐人们。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男人也好,女人也罢,谁不是这样,将自己待价而沽,期待着那些贵人们的垂怜与欣赏。 旬二茫然地抬眼望去,那些灯火迷离中,她伤心的想,她不想这样。 当她傻也好,长不大也好,她还是想弹琵琶给别的人听。 弹给哥哥,弹给陆画,弹给牡丹书院那些死去的芳魂,弹给在漓江这个繁华地里流离失所的孤儿,弹给那些在洪流中苦苦挣扎,却又卑贱如蝼蚁的人们。 旬二的琵琶忽然转了调,在黑暗中弹起一曲简单的调子。 凭春坊的人还沉浸在上一曲的激昂华丽之中,被这忽然转了的音调弄得还是有些奇怪。却又因为刚被这人的技艺所折服,还是耐心听了下去。 众人中,只有李达略微皱了眉头。 他认得这支曲。 这曲子比起上一支,并没什么难度,也没什么炫目的花样。甚至那如珠似玉的音色,都变得喑哑了起来。 它在描绘一场风。 风在夏末的时候扬起,卷着最后一抹炽热,转头就进入了秋日的无边萧瑟里。 风高曲。 李达忽然发现自己错了,日前的宴席上,他同谢景榕说,曲子就是曲子,哪里能听出来唱的是什么。 可是他错了。 他内心被这曲子勾起一种奇妙的萧索感,仿佛心有空洞,任由风猎猎吹过。 秋天来了,天气凉了,北风怒号着掠过山川田野。顷刻间却又已经是秋末冬初,天地一片枯黄。 这风里的人啊,泛着苦。既不是相思,也不是缠绵,只是愁苦着即将到来的寒冬。 琵琶的声音是干瘪的,喑哑的。仿佛就是人饥饿的时候发出的喟叹。 天凉了,没有被褥,也不知下一餐饭在哪,更不知道天地之大,哪里有能安心住下去的地方。 流离失所的人啊,去哪里才好呢?去哪里才能活下去呢? 那琵琶音里小小的希冀都因为这乐声的嘶哑而显得可怜无望。 忽然这乐声却又变得密集,似乎是那一个孤苦的人在这无望的愁苦里,心里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愤怒,怨苍天不公。 怨苍天不公。 曲音在这里变得急促了起来,又因为那仿佛被金铁削过的乐音而更有了泣血的凄烈。 苍天不公,苍天何曾公平过? 人生来有尊卑,但谁又想生来就在泥潭之中。 这愤怒汇聚成江河,宛如一股气势对抗着呼啸的狂风。 旬二的琵琶扫得几乎算的上在嘶吼,那般用力,那般痛苦,又那般无可奈何。 在剧烈的扫弦过后,旬二一个急停,让乐音戛然而止。 她的手扶住还在微微颤动的琵琶弦,在黑暗中低着头,仿佛在平静自己心头的怒火。 她微微等了一息的工夫,才又弹起了终末的篇章。 极尽的愤怒之后是什么呢?与这凛冬的狂风较量之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是春天。 曲调变得温柔,它并不华丽,也并不缱绻。像是一个人的喃喃私语,却没来由地让人觉得焕发出生机。 琵琶还是哑的,这胜利并不让人满怀豪情,也缺少令人热血激荡的荣耀。 它只是像一朵春天里开的花,柔软,却熬过了一整个冬天。 它活了过来。 一曲终了。 第九十二章 曲音落下之后,旬二在风华台的三楼愣了很久的神。 明明比起前一只曲子,这首风高曲没有那么难,弹下来却这么累。 旬二抬头看了一看,她本来一直待在三楼的黑暗里,此时回过神,望着眼前那一块被街景的灯照亮的地方,忽然想走到光亮里看看。 可她还未动身形,忽然一支箭,从他处射了过来,直射在旬二眼前。 李达坐在酒肆的二楼,手里的酒早就冷了。 以他的出身和见识,他自然知道,这是一首怎么样的曲子。 所以他被前所未有的激怒了。 去!你们都去!他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遥指着黑暗中的风华台。你们去!把那个乱弹琵琶的妖人给我抓起来! 他身边,李王府的府兵和金盏阁的弟子都面面相觑。按道理说他们的第一要务是保护李达。不知是不是要听他的分兵力去抓那弹琵琶的人。 可是他们不动,凭春坊这些取乐的贵族里,有的是愤怒的人。 抓,给我把这个人抓起来!裙er散伶鎏韮er}散韮鎏 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妖音惑众! 抓!给我抓! 喊抓的声音隐约透过街对面传了过来,旬二听在耳朵里,还是有一些害怕。 虽然她知道这些人生气起来动辄要人命,但是临到眼前还是有些惊慌。 眼前已经射过来的箭不消说,她遥遥看着,似乎已经有挺多人开始往这边赶了。隐隐约约的,二楼楼梯那边还有人拍门的声音。 看来似乎是跑不掉了。 旬二想着,又有点委屈。不就是弹个琵琶嘛,她还没说你们不配听呢,这么小气做什么。 她尚且委屈着,眼前却忽然多了一个人。 有人从屋顶上跳了下来,逆着光,看不清脸。 旬二一看到这人吓得胆都破了,跑都不知道要跑。就抱着她的琵琶缩在椅子上,屏住呼吸,自欺欺人似的不出声这人就看不见她。 那人看她这样就又好笑又心软,上前几步。结果旬二见他离得近了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见阎王,怕的眼睛都闭了起来。 余沙真的是服了她了,这么怕,还非要跑到这风华台上闹着一出,做什么呢? 想着他就捏了一把旬二的鼻子,埋汰道:憋什么气呢?当憋气人家就看不见你了? 旬二听见余沙的声音,瞬间睁大眼。定睛在黑暗里看了好一会儿,见真的是他,眼泪立刻从眼眶里涌出来了。 她抱着琵琶不好动作,又想探身抱余沙,把自己搞得越发委屈。余沙又是心酸又是忍俊不禁,俯下身去抱她,在耳朵边安抚道:哭什么,不是挺能耐的吗?那么多人要抓你呢。 旬二一被他搂住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地鼻涕眼泪全往余沙身上抹。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我怕见不着你了。 她这一句话说得余沙心里软得没了边,这不就见着了,你多厉害啊。弹两首曲子,整个凭春坊都听见了,我这不就来了。 旬二在他衣服上蹭蹭眼泪,埋头闷着声音说:你说他们听得见吗? 余沙回:听得见。 旬二又问:那你说他们听得懂吗? 余沙沉吟了片刻,开口:也许现在人都还在艳阳下,听不明白,可总有一天会听得懂。全天下的人都听得懂。 旬二问到了答案,终于把自己拉了一点出来,又看到他哥身后的火光,悲伤地开口:可是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啊? 余沙又笑了,这次是被旬二逗乐的。 不会的。余沙说,哥哥在这里,不会让你死的。 风华台下,冲过来找旬二的人正冲到向上去的楼梯口。这些人身上穿的衣服杂的很,似乎有好几家人。而正当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要上风华台去逮旬二的时候,这抓人的气势却忽然被打断了。 风华台前,突然从天而降了一个人,直砸在他们面前,动也不动,像是死了。 有人谨慎,且眼力好些,上前用刀尖去挑那个人的尸首。 这一翻,就是翻了天了。 李李王爷死了!!!李王爷死了!!!!!!! 伴随着一声惊呼,凭春坊的夜终于拉开了帷幕。 李达站在酒肆之中注意着动向,结果没曾想忽然听到这句话,当即若雷劈一般僵在原地。 李李王爷死了? 李骐华死了? 李骐华的尸体从风华台坠落,一息之间,离得近的几家酒肆妓馆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有人刚派了人去抓旬二,闻此噩耗,忽然感觉脖子背后有一层凉意,连忙又叫人去把护卫都喊回来。 这些贱民怎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一边后怕,一边说:还是对他们太仁慈了,让他们这心里啊,没个惧怕。 陪他的女子是个美艳的,闻言递上一个笑,那,胡老爷认为,该如何呢? 那姓胡的贵族说:就该关起来,把她那手筋挑断了,然后车裂也好凌迟也罢,总得死的越悲惨,越能震慑住人。 哦~那女子接了一句,笑:老爷英明。 那胡老爷被捧了一句,正待往下说,却只是瞬息的功夫,喉咙处多了一个血洞。 手里拿着匕首的女子面无表情地把匕首抽了出来。一屋子里,其他伺候的人都愣住了,过了片刻,才惊叫起来。 死死人了,死人了!死人了!!! 死人了,而且不止这一处在死人。 蛰伏着的紫河车恶鬼们,仿佛被唤醒了灵魂,他们手中的利刃,不管究竟是为了什么理由,终于向着这些道貌岸然的贵族老爷们下了手。 花垂碧站在风华台的屋顶上,俯瞰着入夜之后的凭春坊。 他太熟悉这里,他从少年时就在这个不知该说肮脏还是繁华的坊市里打滚。可怜过,得意过,却还是今夜,头一次觉得如此痛快。 你倒是真是养了个好妹子 他喃喃说。 旬二的琵琶,只要该听懂的人听懂,就可以了。 凭春坊瞬间乱了,不知道多少路人马先是去抓旬二,又是被人叫回,又是有几家惊闻自己的主子没了命。街上也都是从楼里逃出来人,还有流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涌了过来。 余沙带着旬二从风华台后面的窗户跃了出去,混杂在人群当中。 街上的人吵吵嚷嚷地,几乎积得水泄不通。余沙护着旬二,艰难地往前移动。 在这混乱的时刻,人群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余沙的肩膀。余沙顿住,回过头,看见了沐窈。 沐窈并未穿她平日里的衣服,一袭流民的打扮。余沙在和她电光火石的对视间,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余沙双手搭着旬二的肩膀,把她推向了沐窈。 旬二尚且不知道这两人到底交换了什么信息,沐窈已经搭着旬二的肩准备走了。 哥?哥! 旬二不肯走,在人群中看着余沙。 你走。余沙看着她,小声地说:你不能死,明白吗。 旬二:哥? 余沙最后笑了笑,不再看她,转身消失在了人海里。 凭春坊动乱的消息传得很快,几乎是顷刻之间传到了金盏阁里。 彼时项飞白还在审魏建,来人小声把消息告诉他之后都藏不住脸上的惊愕之色。 魏建看看他的脸色,算算时间,登时明白了大概是发生了什么。 项飞白让那人离开,颇有些心急如焚,想要即刻去见余望陵。再审魏建就有些不耐烦,开口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这几日你们紫河车真的没什么特别的事? 有。魏建开口:不过这事,我想当着余阁主的面说。 项飞白一阵头疼,问:什么事? 魏建说:凭春坊中的事。 凭春坊里另一处,司恩站在在酒肆最高的望台上。 她站在那,看着楼下的乱象,听着耳边各种嘈杂的声音,站了很久很久。 她打开了那个灰色的布袋子。 第九十三章 人呢?现在有多少人去了? 金盏阁的主殿中,已至深夜,却灯火通明。 恋耽美 榉木无青(52) 余断江,宋福顺,朱正,乃至翟谡都到了。都是因为听闻了凭春坊出了事,这赶急聚到一起。 金盏阁的外门弟子已经全部派出去了。余断江微微颔首,这几日还未把李王府旧部的兵力吃清楚,现下没有更多的人。 哼。宋福顺用鼻子出气,余老阁主,咱们朝廷倚重你们余家,你就是这么回报的? 哎,老宋。朱正开口给余断江说话:气顺些。这些日子人死了那么多,有什么打紧的? 宋福顺听了更气不打一处来:原先那是打压!如今李王府都吃下了,漓江剩下这些人就要安抚了!难不成你还能全杀了?朝廷要个杀空了的漓江做什么? 几人争执着,余望陵到了。 明明已经到初夏了,他还是穿着夹着棉的披风,进了大殿也不脱下,只是略微点头就算是过了礼。 其他人也没心思挑他的礼仪,开口问:情形如何了? 死了十来个人。余望陵是已经确认了消息才过来的,不光是漓江的人,还有这次定州南下来的人。 这情状宋福顺是没想到的,当即大怒: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还有定州的人?! 余望陵生受了他的火气,开口:此次动乱和原先不同,并不是我们设计的,还请见谅。 他这种态度宋福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都跟你们说了!事定之后要先安抚住漓江的士族!如今还没过几天怎么就乱成这样!你们金盏阁要是这么无能,朝廷也不介意扶持其他的世家。 他这话出口,余望陵还没说什么,倒是余断江眉头微皱,开口:宋长老见谅,如今也只是有些宵小在闹事,金盏阁还收拾的了。 他们这里唱大戏似的闹,翟谡只是在一边沉默地看,并不插话。 朱正悠悠哉哉地看着,斜眼一瞟翟谡,打趣道:眼看漓江要乱,将军的铁甲军不帮衬下? 他话说完,翟谡还没说什么,倒是宋福顺又开口了:老朱我说你! 朱正伸出双手摆出告饶的样子:行行行,我闭嘴。 几人正说着话,门口又有人来报,说是日前住在漓江各处的定州贵族听说了凭春坊出事,连夜赶来金盏阁,要求住过来,并且要求明日一早就开城门,他们要北上回定州。裙)主號'三,二'伶衣(柒,伶柒》衣肆,六 这些也都算是小事,余望陵直接让下面的人去安置了,只是没应承出城的事。 其他几人互看一眼,宋福顺看向翟谡:怎么,关家世子还没有抓到? 翟谡说:还没有找到踪迹。 宋福顺沉吟:还是要尽快。 余断江这时开口询问:宋长老和朱长老这次不和翟将军一同回定州吗? 要回去的。朱正开口:这么些年了,也要回去看看。 他朝余断江投去个了然的表情:余老阁主放心,如今拿下了李家,咱家不会碍着你们金盏阁在漓江的行事。只不过后面还是得看朝廷的意思。 余断江明白,朝宋朱二人行了礼。 金盏阁门口,刚得了消息放人的门房正在一家家校对身份名帖,连仆役都要仔细查验才肯放进阁里。 这些定州来的人本来是听说凭春坊死了不少人这才跑来金盏阁的,如今被人这么对待,骨子里的骄纵又冒了出来,在门房处就和人闹了起来。 他们这厢吵吵嚷嚷的,下面的人不敢去麻烦余望陵,就又报到了项飞白这里。 彼时项飞白正带着魏建在湖心小筑等余望陵回来。听了手底下的人传话,只觉得脑仁疼。 怎么这一天到晚的事都这么闹腾。 项飞白心里有猜测,但是既不敢确认,也不敢在魏建面前多露出什么痕迹来。余望陵又还在主殿议事,他再三思忖,让人看住了魏建,自己一人往了主门过去。 门口的地方尚且闹着,此刻天还没亮,都是被凭春坊今晚的事吓着的人。这些人本来都住在漓江不同的地方,此刻汇聚起来,带着亲眷仆人,都各自拿着火把灯笼。倒把金盏阁前面这片广场照的如同白昼。 正在闹事的是个看似已经喝醉了的人,穿着绸缎衣裳,胸前的衣襟散着,皮肤泛着红,不知是否是刚用过了药。 他本来正坐在那骂人,一看项飞白过来,鼻子哼出一口气,直接砸了玉佩过去,直接碎在项飞白脚下。 项飞白看看那玉,勉强抹出一个笑来,开口:秦爵爷,这又是做什么? 你不要以为,你们绕岚坪上的事做的干净,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姓秦的爵爷眯着眼睛看项飞白,虽然醉着酒,眼神里也颇有不屑的意思:你们想取李王府而代之,翟家想借力打压定州敌对的势力,不过就是这么点事,打量谁看不出?你们可别忘了,定州还有人没死呢。 他说完话,猛地从位置上站起。他喝了酒,脚步虚浮,但是却没失看方向,直冲到项飞白面前。先是笑了笑,复而一撑手,直顶着项飞白的胸脯开口:小子,翟谡都没有要我的命,你也敢在我面前拿乔? 我! 那姓秦的爵爷,一拍胸脯,直盯着项飞白的眼睛:我们秦家,时代簪缨,和翟家在朝堂中共事二十余载!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们敢验我?!! 正门的事也传到了大殿,众人本还在商议这几日的事,便忽闻金盏阁门口闹事的压不下去了。 不是已叫他们入阁,为什么还会生事。余望陵语气冷淡,询问前来报告的弟子。 弟子弯着腰,快速回答:是秦爵爷,本无事,只是门房查验随行之人的时候忽然闹将起来,项管事已经去了。 余望陵听到项飞白前去,眉毛皱地更深。还未搭话,倒是宋福顺忽然有了疑惑:秦?莫不是秦开廉? 余断江微微颔首:正是秦爵爷。 宋福顺眉心一跳,青筋都冒了出来:怎么回事?!秦开廉尚在漓江,你们怎么就敢在绕岚坪杀人?!谁的主意?! 说罢他看向翟谡:是你! 不是翟将军。余望陵把话接了过来,给翟谡开脱:原定的日子没有这么早,是我中途传信,让翟将军提前南下。 这又是为何?宋福顺怒气显于脸上:此事兹事体大,为何如此急迫?! 慌说的再好,也不及亲手抓住北境王世子。余望陵开口,回望宋福顺:此事以外,俱是小节,宋长老应该懂。 那也得先抓到人再说,如今人呢?!宋福顺对着余望陵怒目而视,你究竟是要捉北境世子,还是要挑拨定州各部的关系?余家也同那李王府一般,想自立为王吗?! 余望陵沉默着看了他一眼,半句话没说,转身离开了大殿。 宋福顺未开口说话,余断江在一旁告罪:小儿自幼骄纵,轻慢了。 宋福顺盯着余望陵的背影看,说:余家真无自立之心吗? 哎哟,老宋。朱正在一旁看了半晌的热闹,这时才出声劝:漓江辖内的兵,都是这些年李王府自己慢慢养起来的,如今也都被控制住了,他余家若是要反,何必把这些拱手让给定州。再说,你我在金盏阁多年,他们若有异动,怎么会连个风声都不知道。多心啦。 余断江闻言,连声说是。 宋福顺的脸色并未变好,目色略深,看向在一旁站着的翟谡:将军可点过,是否与日前余家报备的数目相同。 相同。翟谡说:各处府衙,同哨所及军营都已查验过,皆与密函所列数字一致。 可还有其他驻军密所? 城外十里内,并无。 宋福顺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又被朱正打断了:哎呀我说你如今大事已成你也不好将歇将歇,想想回去定州怎么享福,操心这些没点子的事做什么。 朱正手里拿着一只镶着宝石的酒壶,遥遥对宋福顺敬了一杯:再说了,十里地。纵然再有什么人要杀进漓江,眼下小翟将军在,又有什么打紧的。如今还是得先安抚住漓江这些贵族,把翟相和圣人那边的差事办的漂亮,其他都不要紧。 宋福顺见他这样子,也不知是否真的被安抚住了,只开口:你倒是心宽。 美酒美人明月夜,何苦在这里消磨呢。朱正笑,他体宽,年老,皮肤倒是保养的不错。这样笑起来颇有些让人看着便安心的佛相,一扬手:走,我们去喝几盅。 另一边,余望陵出了正殿,便有人提着灯笼碎步过来引路,去正门不过一射之地,也把门口的事情报得清楚了。 余望陵赶到门口,正见秦开廉大骂金盏阁,项飞白不敢走,亦不敢让人拿下秦开廉,只得站着生受。 余望陵看在眼里,眉目未动,只是几步上前,行礼:秦爵爷。 项飞白见是他来了,见他还穿着离开湖心小筑时的斗篷,知道他怕是在主殿得了消息就过来了。心下有些没办成事的懊恼,眼前也不好再众人面前表现出来,只好行过礼就站在一旁。 余望陵没看他,顶了他的位置,站在秦开廉面前:爵爷。 秦开廉撒了半天的酒疯,此刻清明了些,上下打量了一阵余望陵,笑:是你,呵,我倒是有面子,还劳烦阁主请来迎接。啊不兴许再过些时日,要叫余世子了吧。 余望陵不接他的恭维话,开口:如今关家世子还在逃,凭春坊出事,自然是外间有贼。金盏阁要查验诸位,也只是为了诸位的安全考虑。想来秦爵爷也是怕死的,不然为何来的如此匆忙呢? 秦开廉微微扭扭头仿佛是酒醒了在松散身体,他看了余望陵一阵,忽然笑。 我这里的人,物,不可查。 余望陵和他对视片刻,似乎从他那眼神里察觉出什么,开口:那,金盏阁外阁有一处院落,虽不及内阁安全,倒也只有一处出入口,秦爵爷自己手下的人守住便不会有人出入。不知秦爵爷意下如何。 秦开廉收回手,抚掌笑道:妥。 门口的事稍定,余望陵同人吩咐道,有几家若和秦开廉有同样的要求,便依秦爵爷的例子行事,再有其他人,便驱逐出去,不必理会。 他令下得很快,只是门房处生人众多,夜里又凉,他不过说了一会子话,就咳嗽了起来。 项飞白一直在旁边守着,见他咳嗽,上前一步劝道:这里有风,此间事了,不如先回湖心小筑吧。 余望陵咳嗽了一阵,方才把气喘匀了。他不看项飞白,只是转着身直接走了。 项飞白心中还懊恼着,不知如何说,只赶在后面随着。 二人一路上走得沉默,沿着风雨连廊匆匆疾行。金盏阁的檐下挂着灯笼,晚间有风,灯笼轻轻摇晃,火光璀璨。 余望陵在走到一处时忽然停了下来,转角处,有人举着柄灯笼走了过来。 项飞白此刻精神敏感,感到有人便上前一步,挡在余望陵面前:什么人? 灯笼闪烁着,转出来一个穿着锦裘的公子。 谢景榕看着余望陵和项飞白,被吼了一声不生气,倒有些涩然:是我。 第九十四章 太子殿下?余望陵见是他,面色带了笑:你怎么在这里? 在屋里听见外面喧嚣,便出来看看。谢景榕回答:听说晚上,凭春坊出事了? 是,不过没什么大事。余望陵安抚他:有些定州这次南下的贵族受了惊,来寻金盏阁庇护,都安排妥当了。 谢景榕听完点点头,下意识往喧嚣所在的门口看去。 不如我再去看看?他开口:定州的人,除了这次上了绕岚坪的,好像还有些不好对付的。我帮你们去看看也好? 不必了。余望陵语气和缓,但还是直接拂了他面子。太子如今,还是自身为重。不如还是先回房吧。 谢景榕被拂了面子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顺着余望陵的话说:是,那我就先回去了。 余望陵点头,也不待谢景榕开口说,直接派了两个人前去护送。见他们走远,这才继续走自己的路。 他的目的地,湖心小筑里。魏建已经等了多时了。 他坐在湖心小筑的一楼,拢共安置了四个人看着,既防范他逃脱,也是防范他乱动这里的东西。 余望陵进了屋,立刻有侍女走上来给他卸下袍子。他在外面走的久了,更深露重,骤然脱了衣服还有些发寒。项飞白见着,又支使人去抱一个汤婆子过来。 余望陵不理这些,他没看魏建,径直走到自己的案前坐下。 不一会儿,有女使上前把汤婆子抱来。余望陵伸手捧过,暖了一会儿,面上才有了丝血色。 魏建自他进来的时候就在观察,见了这样的情状,也不由笑了。 传闻,金盏阁新阁主,身体孱弱,是天年不永之相。今日一见,竟是真的。 这话说的轻佻而且不敬。余望陵还没说什么,项飞白在一旁却仿佛被刺到了逆鳞。上前就是一脚,把魏建踹翻在地。 魏建本就是久坐腿麻,又是被他从背后踹来,没有防范,直接栽倒。 他如此狼狈,面皮上倒还在笑,浑不觉受了屈辱,放声道:不过说了一句,气性这么大做什么? 项飞白被气着,正欲再做些什么。却被余望陵喝止了。 不要叫人看了笑话。余望陵捧着汤婆子,面相上没什么表情。出去。 这还是他今天晚上头一次愿意搭理项飞白,只不过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项飞白内心的懊恼化作苦意。也不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颔首退下了。 屋里除了几个看守的弟子,只剩下了余望陵和项飞白。 魏建撑地,重新坐起来,看着余望陵的眼里有探究:你不处置我? 你有话要说,我给你机会。余望陵看也不看他,只是把自己案前的一盏香点燃了。群^七*衣^零_舞八=八!舞九*零。 魏建原先还在心里笑话,说他不但身体孱弱像是女人,没想到连爱好也像。 只是这话他还未细说,那香的味道漫过来,他鼻尖闻到,忽然就觉得四肢没了力气。 魏建:?! 余望陵看他表情就知道香已经起效了,施施然往后一靠,斜靠在椅子上,看魏建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魏都统。他低下头,不看着人,只是慢慢抚摸着自己的汤婆子,缓缓说:我不妨给你透露个消息,如今包括你的城防军,李王府的骁卫和巡防营,都被铁甲军控制了。至于你们这些人,我知道的,今日已经处置了一半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这种事,魏建听了大骇,若是这样,先前绕岚坪上的事,也就清楚的八九不离十了。 李王府失势,朝廷如今开始在漓江清扫残党。 恋耽美 榉木无青(53) 余望陵给了他消化这个消息的时间,这才好整以暇地抬起头,看向魏建,欣赏了一会儿他惊愕的表情,才继续说:魏都统,你能从紫卫的恶鬼一朝变成这漓江的都统,不说是个聪明人,至少是个会投机的人。投机的人识时务,我希望我们之间不必再多废话了。 他说到这里,话音陡然肃杀:紫卫日前断开联络,乃至今晚凭春坊哗变,是不是余少淼的手笔。 门外,项飞白虽然离了湖心小筑,到底还记挂着余望陵身体弱,虽然有些傍身的手段,但也不算安全。便挥手招了弟子过来,让人多调一路人过来守着。 本只是个寻常事,那弟子听了却面露难色,回话:回项管事,如今阁里守着各位贵人的,门口查验的乃至老阁主那边看守各个军方要员和随着铁甲军一道在漓江内巡视和看守城门的。晚上凭春坊出事,又派了一批人。刚才还调了一批去门口查验或驱赶定州此番南下的贵族,实在是调不出更多的人手了。 项飞白听他说了这一连串的事务,内心也在计算。待话说尽了,才问:那原来李王府的旧部和其余的府兵呢? 那弟子回:余老阁主下了命令,原先漓江的兵马,都不能动。 项飞白听到这里,隐隐觉得头疼,还有些不祥的预感。 就好像今天凭春坊出事和金盏阁门口的乱象都是有人算计好的。 是余沙?可是他做这些干什么,就算是漓江城内闹了起来,如今城门口都是重兵把守,苍蝇也飞不出去一只。他做这些能有什么用? 如果要在金盏阁内部闹起来,挟持人质要挟金盏阁和朝廷,又会是谁。 想到这里,项飞白又问:阁主这里今日有几人轮守? 弟子答了,比往常少了一倍。 项飞白闻言心中忐忑之情更甚,思前想后,吩咐道:门口的人不能动,把值守在外阁,看着那些贵人的撤掉一些来守湖心小筑。 弟子闻声去了。 屋内,魏建刚把余沙此前在暗巷哨所中的事和盘托出。 就是这样,他要我们杀人,事成之后,许诺给我们毁掉紫河车的记录和宋朱二人的性命。 余望陵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这么孩子气的话,又没有凭证,你们也听? 他略微往前倾了身体,看向魏建:魏都统,你不会是要我相信,一帮杀人如麻,小心谨慎的恶鬼杀手,会听几句妄言就在漓江杀这么多贵族?他们之中可不乏同魏都统一般有牵挂的人,就这样胆大妄为?不怕连累亲眷吗? 魏建此刻心中也有疑惑,虽和余望陵思虑的不同,但是他也甚为奇怪,不知到底是出了何事,才让这些恶鬼依言而行。 但是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如今阁主已知此间关窍,金盏阁既有紫河车的档案,绞杀众鬼不过费些马程人力。只是如何对上面交代,还需要些证据吧 。 余望陵仔细观察了他神色,室内的火光照的通明。魏建说这话的时候垂着眼,并不看向他,眉骨投下一片阴影。 余望陵这一生也算见过许多人,但是大多身居高位。人心诡谲,大抵后面都有利益或权利驱动,算计的不是巨大的财富就是数以千万计的人命,还真是少见眼前这样的人。 愚蠢的如此直接。 他忽然没有了再和这人周旋的性质,这人可利用的地方和野心都太过直白易猜,实在是不值得再费什么功夫。 你不必担心,我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他连再给魏建眼神都欠奉:你妻子我记得也是望族出身,虽然败落了,好歹定州也有些人脉故旧,你姑且再在漓江待几日。若有事,金盏阁会再传你,等此间事安妥了,便随你妻子北上吧。 他这些话说完,便挥手,弟子看了他动作,就准备带魏建下去。 魏建本身浑身发软,见那些弟子的动作,竟然不知从哪里生出一些余力来挣扎,看着余望陵,叫嚣到:你不问我?! 余望陵闭了眼,显然是觉得他有些吵了。 魏建,你是不是觉得,我只要有一点,可能的消息,就会什么人都放在眼里,拿来在谈判桌上做交易?都如此田地了,你还预备着编什么瞎话,来向我讨个官做? 他重新看了过去,目光中全是轻蔑:你也配? 说完这话,余望陵更是最后一丝耐心都告罄,挥手让人把他带了下去。 湖心小筑的门开了,弟子们拖着魏建出来,项飞白看着那人脸上的神色,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些古怪的念头。 他本该走了,想想,还是重新进了屋。 余望陵正坐在案前闭目养神。他认得项飞白的脚步声,还是不愿意睁眼看他,好歹愿意说话了:你怎么还在这,不还有许多公务吗? 项飞白沉吟片刻,开口:刚才,我看那魏建。 此人不值当提。余望陵收了手,打断了项飞白的话:不过是个钻营的狗辈,和今夜凭春坊事不相干。 他想到这里,又说:派去凭春坊的弟子有什么回话? 项飞白沉吟片刻,开口:事发突然,本来这几日风华台的歌舞已经停了,却不知何人今日傍晚登台奏乐。原先也不是什么怪事,只是后来这人独奏了一手琵琶,凭春坊今夜还是有许多贵人在喝酒取乐。被乐声惹恼,派人去抓的时候出的事。 项飞白把今夜凭春坊内的死伤一条条说与余望陵听,最后,点了李骐华的名字。 余望陵手指一顿,他本来正在闭目休息,听到李骐华的名字就醒了过来:他的尸首不是在菱云夫人那里? 项飞白低头:不知道,也许是出来的时候被暗巷的人截获也不可知。 余望陵无意识地搓了搓手指,如今李王府失势,李骐华虽然要紧,却也没有那么要紧。余沙当众抛他的尸,究竟只是为了刺激紫河车恶鬼行事,还是有别的考量。 他想着想着,忽然觉得一阵头疼。仿佛突入起来,一阵阵地阵痛。 项飞白看他这样,心道他怕是这几日没日没夜的操劳,疲累过度了,劝道:这些事都派人去料理了,不如你先休息几个时辰再说。在怎样还有老阁主和翟谡将军在。 余望陵本想硬撑,可那头疼实在是来的剧烈,让人没法忽视。 他张张嘴,正欲松口,余光却瞟到湖心小筑外面值守的弟子。 怎么人这么多?他问项飞白:你叫来的? 项飞白被点破,不知他怎么这个时候又关注起防务来了,开口:啊是,说是今夜湖心小筑的人少了一半,我就调了人来。 余望陵正是头疼的时候,闻言只觉得一股血冲着天灵盖,竟然控制不住脾气,直接拂了案上摆着的东西,怒道:这种时候我这里有什么打紧的?!你调的哪里的人?! 项飞白看他动静,知道必定是做了错事,也不敢妄言,赶忙回复:调的外院的值守弟子,就是看守那些定州今夜过来的人。 余望陵闻言更是气急,当即起身就要往门口走。 他本来就头疼,又起的急,刚走两步就觉得眼里发黑。项飞白见状忙上前扶住他,着急:你都这样了还去什么,我去吧, 余望陵没搭理他,只是冷着声音说:放手。 他们两个人在湖心小筑对峙了一刻,项飞白终究败下阵来,开口:是我不好那我陪你去。 他松开手,随着余望陵出了屋。 第九十五章 金盏阁今夜,四处都见灯笼火光,又是个不眠夜。 谢景榕随那几个送他回来的人进了居住的院所,偏头问值夜的丫鬟:将军回来了么? 值夜的丫鬟摇摇头。 谢景榕点点头,让人取了他身上的披风,又对送他回来的人说:行了,我到了。你们有差事就各去各的吧。 那些送他来的人也只是送这一程,各自都还有事,闻言就行礼告退了。 谢景榕进了屋,让丫头们伺候着梳洗了又换了衣服。 此时屋内只燃着一只蜡烛,暗得很,倒是看得到窗户外面,金盏阁各处都有灯火光,浑然不像往日。 漓江,要乱了吧。谢景榕望着那灯火光,发出一句喟叹。 伺候他梳洗的都是金盏阁的侍女,闻言也不敢搭话,手脚麻利的伺候好他。又鱼贯般地出去了。 谢景榕在静谧的室内缓缓地打了个哈欠,自个掀了被子睡了进去。 只是睡下不到一刻,屋子外面的灯火又盛起来,隐隐还有不少嘈杂的声音。 谢景榕正奇怪着,揉了揉迷蒙的眼睛,刚支起半个身体,屋子里就进来了人。 余望陵带着一对人拿着烛火就进来了。谢景榕看见是他,还有点犯愣,问:怎么了?出事了? 余望陵看到他就安下心,说:没什么,晚间防务出了些岔子,我再出来看看。 哦。谢景榕回答,也没细问,借着一点光瞧瞧余望陵的脸色,说:你也不好这么晚还不休息吧,不是说旧疾这几日又犯了。 余望陵没接这话,只说:没什么的,你这里没事就好,我再喊些人值守。 谢景榕听着这些也可有可不有的。闻言应了,又徐徐打了个哈欠。 余望陵看他打哈欠的样子颇觉的有趣,整个漓江今夜都人仰马翻,任谁都得不了安眠。只有眼前这么个人,说来也是个重要的人物。却还跟个孩子似的,在这尔虞我诈的地方,还能如平日一般,早得安眠。 怪不得翟谡喜欢他。 余望陵想到这里,声音都放柔了:你好生睡,我们这就走了。 余望陵一行人出了谢景榕住着的小院子,迎面吹来一阵寒风。项飞白在左右观察余望陵的神色,想开言劝,又不太敢。 余望陵站着歇了半会儿神又打点了此处的安防,说:走吧。 他们一路又把今夜入驻金盏阁的人口处又多查验了一番。行至秦开廉处,他竟然没进屋休息,正在院落里点东西。 余望陵远远眺了一眼,也不再上前,领着项飞白回去了。 项飞白站在他身边,自然也把那院落的东西看在眼里,心中惊疑不定,小声在余望陵耳边道:那箱子里。 噤声。余望陵开口:今夜杂人多,不可妄言。 项飞白闻言也不敢再说什么,随余望陵回了湖心小筑。 等他们到了地方,这一夜各种折腾,又是到各处巡视了一圈,再过一会天就亮了。扣群+23O6%9 ;239%6每$日}更新 余望陵走了这么一圈才多少放了心,精神松懈下来,才觉得四肢都发软,隐约还觉得热,不知道是不是发烧了。 项飞白向来注意他神色,开口:我叫大夫来。 余望陵伸手拦了一下:等天亮了又是一堆的事,哪有空看大夫吃药。 项飞白看得心里也焦灼起来,说:身体垮了万事皆休,如今阁中四处水道也都堵了起来。巡视这一趟下来,也没错漏,你多少休息几个时辰,我让人在你睡着的时候号脉。 他话说到这里,余望陵也不好再拒他好意,闭眼默许了。 项飞白悬着的心这才松了些,扶着他歇下,又叫了侍女来伺候。 折腾了这么一整夜,余望陵又是天不亮就起来看公文的,这一睡下就睡得沉了。项飞白看在眼里,也心疼,又知道劝不住,只能叹气,赶忙出门叫大夫去了。 余望陵这一夜的折腾确实也不算白折腾,各处盯防的人皮子都紧了紧,不敢在今夜有所懈怠。如今金盏阁各处防务虽然不似原先人都在时,却也算得上固若金汤。 只可惜,防得住进来的人,防不住自己想出去的人。 天色将明,阁中各处换防的时间到了,金盏阁的弟子坊里,一群人打着哈欠出了屋子,陆续续和夜间值守的人换了岗。另几处,给金盏阁送瓜果蔬菜的队伍又从各处的偏门进了阁。 西边一处不起眼的房子里,一车子的蔬菜水果运了进来。 他们被引导至外间的偏殿,这里因为人手不够,人都放在其余的要道看守,对这些运送蔬果的人倒不似往日般查验。 几人放着东西,借着车的遮挡,其中一人悄悄走去了这处库房旁边的一处厢房。 这处厢房久不用了,门窗都旧,各处缝隙处都落了灰,唯有门的锁扣上是干净的。 锁扣上的锁已经没了。 余沙沉吟一口气,闭闭眼,推门走了进去。 此刻天还没有完全亮透,只有一些稀稀落落的日光洒落进来,照着这屋里积年的灰尘,在空气中起起伏伏。 屋里还有一个人。 那人穿着锦裘,没配配饰,发髻也是草草梳了。只有那张脸还看得出确实是矜贵的子弟。 他听见身后有开门的声音,便转过头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旧笔匣。 他看到余沙,先是因为逆着光,看不太清楚脸。后来看清楚了,忽的就笑开了,在这脏乱偏僻又布满灰尘的一间屋里,笑得宛若春花盛开。 我就说你没死。 余沙闻言也笑了,把头上伪装的头巾拿下来,对着来人露出个疲倦的笑来。 好久不见了,景榕。 第九十六章 谢景榕手里还拿着那个笔匣,笑着问:这些东西怎么收到这里?我以为早就被扔了。前几日不是湖心小筑走了水,本来以为更没地方找,结果在这里。 余沙也不管这么点运送蔬果的空档,是不是时间紧迫,倚着门就和他唠了起来:你原先不就爱做这些,后来夫子说不让,你就做了推说是我做的。我可都留着当证据,等着什么时候在你这讨个人情。 谢景榕被他说得笑得更欢:那了不得了,这么多,是个很大的人情。 话说到这里,两人又沉默下来。余沙沉默了会儿,开口问:你知道我今日会进金盏阁? 嗯。谢景榕抚摸着那木匣,并不看他:凭春坊闹出那么大动静,定州那些人都发慌,今夜金盏阁这么乱,没有更好的时机了。 余沙又默了默,他知道自己不该问,谢景榕会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了许多了,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问出了口。 你为什么在这里? 嗯?谢景榕歪头,笑了一下:还不是你原来教的,咱们以前溜出去玩的时候路线,这换防什么的竟然都没怎么变过,无非是人多了点,我就在早间那次换防的机会溜出来啦,在这想着说不定能等到你。 余沙也笑:不是我是问 谢景榕打断了他:我欠你人情,不是吗? 余沙闻言缄默,借着晨起时些微的天光,仔细去看谢景榕的脸。 谢景榕没觉得他的眼光冒犯,坦坦荡荡地让他看,眼底有微光,澄澈干净。 余沙几乎都要难过起来: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对吗? 谢景榕还是笑:我也知道你不会伤害我,对吗? 为什么帮我? 余沙又问了一遍。 谢景榕沉默了非常长的时间,沉默到余沙以为自己已经拿不到答案了,他却开了口:你眼里看得见我,我自然要做些投桃报李的事。 恋耽美 榉木无青(54) 他说这话的时候垂下了睫毛,日光透过他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 说得哀婉,又凄惶。 余沙上前几步,把谢景榕抱住了。谢景榕被他抱住,还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你做什么呀。 对不住了景榕。余沙说,来日若有机会,我赔给你。 他话音刚落,便一个手刀下去。谢景榕不设防,直接软倒了在他怀里。 余沙抱着谢景榕,沉默了一小会儿,便在这杂物的厢房里找了个大的装米用的布袋,两个合一起,把谢景榕套了一起。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卸完了蔬果。一队人坐着马车,从偏门出了金盏阁,消失在在漓江的街道中了。 时间又过去一个时辰,翟谡在金盏阁审那些李家旧部的地方点完了人册,又和铁甲军的将士商定了今日排查的路线和坊市,才得了些功夫回住所去看谢景榕。 他迈进院落,记得谢景榕怕是还睡着,便卸了甲胄,放轻手脚进了屋。 须臾片刻,屋内传出来一阵极大的动静,吵得外间值夜的侍女和侍卫都醒了。 金盏阁的夜还未过去。 另一边,李王府的夜也同样漫长。 凭春坊里出了事,李达被人护送着几乎是逃回了李王府,刚进殿里的时候觉得衣衫都被汗湿透了。 菱云夫人这几日拿捏着李王爷的口谕,俨然是李王府的代言人。哪怕如今各处势力都被翟谡控制,也还拿着当家人的派头。 李达进屋的时候,她正和几个账房对这一日的账。凭春坊的事虽然有所耳闻,却也不当回事如今漓江各处都被人接管,她要是还插得上手才是笑话。 李达进屋之后就不做声了,衣服都不换一件,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可怕地看着菱云夫人。 菱云夫人也从他的眼光里琢磨出些许不祥的意味,挥退了众人。等他们都下去了,才对李达开口。 你发什么疯?她说:在凭春坊里吓破胆了? 李达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菱云被他看得汗毛倒竖,鸡皮疙瘩都起了来,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内心开始有一种惶恐生了出来。 她正要开口怒斥李达,让他有话就说。李达却阴恻恻地开口了。 李达说:老头死了,你知道吗? 有一瞬间,菱云夫人的脑子是空白的。 她在回过神后的的第一反应,不是事情败露的惊慌,而是终于被发现之后的放松。 这个雷,总算是炸了。 想到这里,菱云夫人忽然放下心来,这些年李王府上下醉心于吃酒耍乐,她其实早早就开始打理上上下下的事了。 原先控制着李骐华,不过也是多得一份势力。可如今连李王府都要倒了,那些自然也成了泡影,倒是确实不用惦记了。 她这样的情绪变化,落在脸上,虽然藏在那常年训练出来的高贵神态后面,却还是被李达看出来了。 李达不可置信地看她:姑姑你知道? 菱云夫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李达偏过头,感觉到无比的荒谬,荒谬地笑出声来,随后在屋子里发了更大的疯。 杯子,茶盏,花瓶。入目所及所有能砸的东西俱都砸了个粉碎。连靠窗放着的两把黄花梨的椅子也被他砸折了腿。 菱云夫人闭着眼,眉毛皱地极紧,嘴紧紧地抿着,嘴角也因此耷拉下来,老态毕现。她就在端坐在厅堂上,静静地听他发疯。外面的仆人也害怕这里的情景,都在远远的地方站着,不敢过来。 等到李达砸够了,砸尽了。他才消停下来,靠着墙喘着粗气。 他确实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不过就是这么一时片刻的发泄,也生生要了他大半的气力,弄得狼狈不堪。 菱云夫人等到都平静了,耳边只有李达喘气的声音,才突然发难。 良久的沉默后,她像是个在黑暗当中复苏的木偶,木然的开口。 闹够了? 啪地一声响,菱云夫人以几重地力道拍了桌子。再开口时,嗓音嘶哑,声音尖锐的像是垂死的乌鸦。 你闹够了你闹这些做什么?! 你整日整日在外面吃酒耍乐,狎妓赌钱如今倒有脸来我面前撒泼 我! 菱云夫人也是怒极了,她怒声质问着李达,又像是再透过他指责别的人:你以为你是谁?!李王府的世子,好大的派头能耐。若我李语心是个男儿,今日这王府,还有你说话的份吗?! 她此刻不知是情急使然还是愤懑已久,直接说了心里话。李达听到却是笑了。 姑姑。他垂下头和菱云夫人对视:你以为,你帮着人藏着老头的死,那人能念你的好? 他向前略近了一步,在菱云夫人耳边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金盏阁,和定州的那些勾当。侄儿以前不说,是给姑姑留着面子,也顾念着咱们的骨肉亲情。 他侧过脸,眼睛睁大,全是惊诧之下嘲弄的神色:姑母不能是以为,自己得了封号,得了些脸面,就能做起李王府的主来了?老头现在死了,谁还会听咱们李王府的号令。看我不过是个酒囊饭袋的纨绔,看你,呵,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妇人。咱们李王府,败了。哈哈哈哈哈,败了! 李达说完这番话,就长笑着仰天出了门。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败了,败了。 李语心被他这番话说的简直要犯了心悸,好容易顺了几口气,刚才躲远了的丫鬟才敢上来搀扶。 李语心被扶了起来,神思恍惚了一瞬,开口问:什么时候了?期1铃午.扒扒\午_九#铃整文/ 丫头低着头回话:巳时了。 李语心又恍惚了一阵,嘴里喃喃了一句时辰,眼神才定了回来:世子说凭春坊出事了,咱们有人知道情形吗。 丫鬟都只是内院做事的,闻言都闭口不敢作答。李语心迟迟没拿到答案,又发起火来。 府兵呢?!人呢?!去查,凭春坊今夜到底怎么了?! 她在这里训人,丫鬟们不敢说话,又跪了一地。 哪里还有府兵,早就被金盏阁和铁甲军带走了。 李语心似乎这时才从这连日的自欺欺人中醒过来。 李骐华死了,李王府败了。 她狐假虎威的美梦,不过只是一场空。 不,就算是李骐华活着,那日绕岚坪之后,李王府也要败落了。 不不,或许更早。 空有名望,内里早已败空的当家人,少年放纵,只知在烟花柳巷厮磨的少主。李王府的败相早已显露。只是在这花好月好的漓江,被吴侬软语和金钱酒色迷了心魄,还以为自己是这繁华盛景的主人,被养的狼崽子咬在了咽喉,做了人砧板上的鱼肉。 只是这大厦将倾,带走的不止是享有这荣华的男人。 还有她。 李语心神大骇,猛地一哽,竟然吐出一口血来。 丫鬟们刚被吼跪了一片,竟然没有人敢上前去给李云心擦去嘴角的鲜血。 沉默到最后,是外间忽然跑进来一个小丫鬟,见到这里的情状,话都不敢说,直接跪倒了。 李语心如今受不得刺激,看着她就是怒骂:抖什么?!有什么事,说! 那丫鬟颤抖地停不下来,也不敢抬头,结巴着把话说了。 后后门门房处来报,说,说司恩姑娘来了。 第九十七章 晨光既明,牛车驶入子禄坊。 余沙把装着谢景榕的麻袋卸下来,有人帮着把谢景榕扛去了屋里。 余沙收拾了一下手腕上缠着的布,对那赶牛车的人略一点头。 这就是在示意他可以走了。 那赶牛车的汉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开口:阁主我们 没有阁主了。余沙打断他:自此你欠我的已经还清,自去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那汉子还想再说什么,瞧见了余沙的神色,还是没张这个口,行了个拱手礼,带着人离开了。 余沙走进屋,花垂碧正在屋里端详晕过去的谢景榕。听见余沙走进来的声音,头没回,看着谢景榕就开了口。 你本事怎么这么大。他话里还有些调笑的意思:定州太子也能被你抓了来。 余沙停下了往前走的脚步,他顿了顿,凝神看向花垂碧,半晌,开口,语气里有一层淡淡的警告的意思:谢景榕不能动,你不要有别的心思。 我哪里有别的心思啊?花垂碧直起身子,收回了端详谢景榕的目光,扭头看余沙:就是真的感慨你有本事,金盏阁现在虽然人员混杂,多少还是着重安防的,你能这么悄没声地拐一个出来, 想来把关家世子送出城也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说着,他偏头,略算了算日子,说:今儿就应该是绕岚坪那日开始的第七天了吧,也有不少人要送棺桲出城了你就定在今日? 余沙不置可否,只是走过去,把谢景榕抱起来,放在了外间的榻上。 按照之前和你说的做吧。他对花垂碧说。 另一边,金盏阁中,谢景榕的榻前,聚满了人。 余断江,宋福顺和朱正都穿着寝衣,这都是歇下后又听闻这里出了事赶过来的。余望陵还在睡着,大夫给他用了安神香,此刻还醒不过来。床前唯有项飞白和翟谡二人穿戴整齐,这都是忙活了一整夜,还没合过眼的。 翟谡目光只看着那空了的床铺,整个人冷的仿佛刚从冰窖里走出来一样。 谁都没有想到,如此防卫森严的金盏阁里,谢景榕居然丢了。 不多时,外面有弟子来报,说是已经把金盏阁上下都彻查完毕,没看见谢景榕的踪迹。 翟谡此时像是终于忍耐到极点一样,半句话不说,转身就要出门。 宋福顺高声叫住了他。 翟将军,这是要去哪啊? 翟谡脚步停了,但是没有转过身来看众人,回话:召集铁甲军,搜城。 胡闹!听了这话,宋福顺立刻训斥了一句:铁甲军现在驻守着城门和各个军营哨所,你说召集就召集?! 太子失踪,铁甲军有责寻回太子。 谁说的?宋福顺扬手一指床铺,太子不就在这里歇息着吗? 他说着话,目光扫过余断江和一旁站着的项飞白,开口:余老阁主,你说是不是。 余断江眼神变换了下,略一犹豫,就接上了宋福顺的话:是,宋长老说的没有错,太子是日前吃多了酒,受了寒,还在休息。 宋福顺略一点头,说:正是这个理!赶快叫几个大夫来为太子调养。 项飞白沉默着看着他们做戏,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了翟谡身上。翟谡和谢景榕的关系非比寻常,他也不清楚翟谡到底会是个什么反应。 翟谡背对着众人,像是一块铁一般地站在那里许久, 半晌,他头也没回,继续坚定地往外间走去。 宋福顺看他的样子哪里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惊怒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快步走到了他面前把他烂了下来。 翟谡,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他一手指着翟谡,目光里全是警告:你在漓江,是来控制和接管此地军务的,如今军务未清,你敢擅动? 翟谡目视前方,看都没看宋福顺,侧身继续要往前走。 宋福顺心里更是觉得震惊,没想到就为了个吉祥物似的谢景榕,翟谡真的能置军情于不顾。他此刻要是动了铁甲军搜城,如今漓江的贵族还未完全安稳下来,若此时有人在漓江挑事,不管是动用了哪一股势力,都必然要进一步流血。 翟相不会想看到这种情况。 宋福顺手中开始蓄着掌力,预备着无论如何都要把翟谡留下。 这时候朱正开口了。 能悄没声地把太子从金盏阁里带走的,这天底下也没几个人吧。 翟谡的脚步停下了,扭过头去看朱正。他斜睨着眼神看余断江:老阁主,别干看热闹啊。你看我这兄弟和将军都急成什么样了。这人,大概在哪里,你总有个章程吧。不然把你那儿子叫起来,他总有法子。 余断江此刻也没什么办法,如今漓江里,做下这事的人自然是余沙不作他人想。可这人现在到底在哪也不清楚,还是得去问余望陵,于是给项飞白使了颜色。 项飞白实在是惦记这余望陵的身体,但是如今情势在眼前,也实在是没办法,领命去了。 余望陵好容易安睡了一小会儿时间,这会子又被闹醒,只觉得精神比睡前还要差,脑子里不但混沌,心跳也如擂鼓一般。 他好容易打起点精神,听项飞白把事说了,嗤笑了一声:他还真是会折腾。 项飞白知道他说的是余沙, 一边撑着余望陵的背,缓缓给他喂了一口水。一边问:翟将军那边稳不住,要调兵搜城。 本来这几天的搜城进展并不算太快,但是因为城门各处都设了重兵,倒也不怕余沙把关澜偷渡出去。如果为了谢景榕的事,翟谡要调兵,城门口守备不严,就多出些浑水摸鱼的机会。 余望陵面色凝重地想了一会儿,又问:绕岚坪事后,七日了? 项飞白也垂头算了一下,肯定地说:七日了。 果然如此。余望陵想,今天城门口会有大量要出城的人,和棺木。司恩现在不知所踪,她师承沐窈,极擅易容,若是混在人群中,若不细验,不一定能校验出来。 这些牡丹书院的女人,倒确实把道合则谋,道逆则反,践行了个彻底。 关闭城门。余望陵对项飞白说:谢景榕找回来前任何人不可进出。 项飞白应承下了,又问:那如何找人呢? 让人把凭春坊各个妓家的女孩都抓起来。余望陵说,把她们绑到风华台,放消息出去,一刻不见谢景榕,便杀一人。 项飞白扶着余望陵的手抖了一下,他以为自己隐藏的还好。但是还是被余望陵觉察到了。 你觉得我心狠?他问。 不项飞白下意识否认了,自己都愣了一刻,才继续往下说,如今漓江这么乱,还有流民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恐有民愤。 余望陵笑了一声,也不知道真心与否:良民当然不行。 他侧过头,不去看项飞白,眼神落在遥远的地方:那些子禄坊里流浪的小孩子也不行。 可谁把这些低贱的妓女当人看呢? 她们为了一夕安寝,就可没有廉耻地出卖自己。大多,也都势利,捧高踩低,一朝得势也面目可憎地很。那诗人才子诗句中的芸芸花朵,不过也都是一泼烂泥。男人看不起她们,女人也看不起她们。 只有余少淼那样的傻子,才会连这样的人也顾惜着。 项飞白明白他的意思,却很难不为之心悸。同时,隐隐,还有些忧虑。 若,这一次他铁了心。哪怕死再多无辜的人,也要把关澜送出漓江呢?,他问。 恋耽美 榉木无青(55) 余望陵偏头,扫了一眼项飞白的神色,开口我去吧。 说着就要起身。 项飞白闻言一惊,下意识就要把余望陵按住,两厢动作,正好对着余望陵的眼睛。猝不及防地,被余望陵眼里的寒意,激得打了一个寒颤。 余望陵眼神凉凉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 不是无辜的人。 他盯着项飞白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若成大事,需看利益成败。就算说正义,也有大义小义。 天下安定,大冀朝恢复一统,上下休养生息,不惧外敌,才会有百姓安居乐业的气象,才会有太平盛世。裙,二;伞(聆】溜'九/二伞九/溜。。( 为了这个目的,那些站错了队的贵族可杀,难道这些百姓就不可杀了吗? 他逼问着项飞白,简直像是质询:你那日在绕岚坪上未曾心软,怎么今日杀几个贱民倒扭捏起来了。 项飞白被他问住,眼里的慌乱都掩饰不下去。 余望陵简直觉得好笑,他几乎是充满恶意地开了口:你总不能是,同病相怜,忽然可怜起他们了吧。 项飞白眼里的慌乱陡然冻住,像是忽然一盆冰水浇了下来,他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底泛着一点点的红色。动摇的神情却没了。 他说:明白了。 第九十八章 日头逐渐起来,凭春坊的街巷中还是一团乱象。 昨夜主街里死了人,各个管家的府兵混战成一团,又有不知哪里来的流民混在其中,直至天微明,金盏阁派了人来镇场才消停下来。 项飞白一行人到的时候,金盏阁的人已经都让各个妓家的人回自己院子里等着,街道上虽然到处是砸破的灯笼酒缸,到底是不见闲人。 有弟子见到项飞白,便过来行礼,小声把话交代了。 幸存的几家人都已经派人送回各自的府邸了。剩下还在凭春坊内的都是已经毙了命的。有亲眷来寻,也只挡在坊外不让进入。流民因为数量有些多,有些驱赶去了子禄坊,还有些不知道去了哪里。另外,李骐华的尸身也送回李王府了。 至于杀人的人,还没有抓住。 他们在这里说话,倒是一道跟来的宋福顺先开了口挑事:项管事,先做正事,其余的,一会儿再说也不迟。 他说完,侧眼看了翟谡一眼,说:是这样吧,翟将军。 翟谡在一旁还是沉默,只是眼神里的寒意和周身的压迫感让人无法忽略他。 前来报告的弟子只是说了一句话,就不敢再抬头,低着头立在一边。 项飞白苦笑了一声,知道也没办法拖延,低声和那弟子吩咐:叫人把这楼里的姑娘都绑起来,带去风华台。 那弟子听了这句话,想先是一惊,继而面露难色,但是翟谡这样的人在一旁,一时却也不敢多言。 项飞白看出他神色有异,开口问:怎么了? 那弟子得了话才敢回答:是这样的项管事,这是凭春坊的主街,这里的姑娘虽然不及牡丹书院的陆画司恩那般,来往的也是有头脸的人物,何况这些妓馆背后也都各有些势力。这虽然如今这些贵人们都有死了不知多少,但关系都还在,就算是咱们,也不好说绑就绑。 项飞白倒是真么想到这个,他鲜少来这些下九流的街巷里做事,有些门道说实话,不算清楚。 他们在这里耽误了一些时候,后面宋福顺又开始催了。 项飞白被这声音逼得又是烦躁又是恼怒,偏偏又不能违抗。原先在余望陵面前答应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倒感觉到了一丝屈辱。 那就去找没有势力的妓家。他说,暗娼,病的要死没得治的女人,或者那些妓家没了用处的,找这些人来。 那弟子听了这话,又看看不远处宋福顺和翟谡,不再说话,领命去了。 风华台这两日热闹的很,金盏阁的人行动还是迅速,没一会儿,就有不少人被抓来绑到了风华台门口的街面上。 这些人都不算体面,在这繁华的凭春坊主街,简直如同地里的烂泥一般。有些是得了梅毒,就待在最腌臜的屋里等死的,身上烂了一片,味道也不好闻。押送他们出来的弟子都不愿离得近些。那些从暗娼馆里出来的稍微体面些许,却也只是穿着麻布衣裳,戴着不值钱的木钗,身上还有着廉价脂粉呛人的味道。 项飞白看着这些人,心里那阵他先前强行压下的负罪感又涌了出来。 他不是不明白余望陵的话,但是他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义,要踩踏着这样人的鲜血才能走出来。 说他无能也好,懦弱也好。此时此刻,他不管到底后续有多少牵扯,他都希望余沙能来。 这些人被驱赶到了地方,也不过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 宋福顺看看日头,在风华台前面走了一圈,鄙夷地扫了这些人一眼,高声道:昨日,坊间有妖孽作祟,引得众人狂乱。现在怀疑妖人就在你们之间,若你们自己供出来,就饶你们一条命,不然,每过半柱香,便杀一人。 不远处,一处能看到主街情况的小楼里,花垂碧和余沙都已经看清了主街的动静。 真是新鲜,倒是他们拿人命做要挟。花垂碧观察着那边的动静,品评了一下宋福顺那道貌岸然的言辞,嗤笑了一声,当谁不知道这逼问妖人事假,逼余沙现身是真。 花垂碧品评完,突然咂摸出一丝不对来,问:他干嘛不一开始就这么干? 因为没必要。余沙在旁边换药,听他问就答了:绕岚坪事变,如果是余家和朝廷合谋,那翟谡进城之后第一要务就是拿下漓江的军权,他们虽然杀了一部分话事人,但是人脉关系也不是几天就能交接清楚的。至于抓人,只要看好城门,什么时候抓人不是抓。 你倒是明白他,那现在怎么办?花垂碧转头余沙,和他们硬撑着? 他倒不是对这些同样在凭春坊里朝夕相处的人如此冷血,只是生长在这里,很难不看淡这草菅人命的景象。比起这些人的死活,他更好奇余沙打算怎么做。 余沙没有回答,换好药之后又穿了一身黑色的短打,在一旁最后检查着随身带的东西。花垂碧见他不说话,又催促了一句:哎,问你话呢,你没什么想法吗? 想法?余沙回,眼里还是看着腕上的东西:我在想余望陵可能是病了。 听了这话,花垂碧脸上显出一个愕然的神色,病了?你怎么能看出这个来的。 余沙似是终于把他要准备的东西收拾齐整,走到了花垂碧身边,遥遥地眺望远处的风华台。 他如果不是病了,不会让项飞白一个人过来。 花垂碧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他不算认识项飞白,有点没明白:为什么这么说。 余沙开口: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死了以后,阁内被清洗个遍,余望陵明知项飞白对我心软,为什么还留着他。 花垂碧大言不惭:总不能是他好龙阳,对这人有非分之想吧? 余沙有些无语地笑了一声,说:是因为他心思深沉。心思深沉的人往往喜欢有情有义的傻子。金盏阁上上下下的这些弟子门人,不是余断江或者长老院的狗,就是为了利益可以朝秦暮楚的小人。独有一个项飞白,没有背景,又心思单纯,不但没听他唆使,还记得提前给我报信。 余沙慢慢说,语气颇为无奈:但是重情义的人做不了这种事,余望陵不会不懂。如果不是病了,他不会让项飞白一个人来。 花垂碧理了理这话,以为算是明白了,说:你的意思是,这人下不了杀手? 余沙:那倒不是。 花垂碧: 花垂碧:那你说这半天有什么用。 余沙轻笑了下:多少还是有些用的,就比如,若突然出现变故,比起大局,他会下意识先护住离得最近的人。 以及。余沙从袖筒里抽出一块黑布,给自己带好:如果有机会可以不杀人解决这件事,他会选择不杀人。 日头慢慢走,风华台前的那柱剪了一半的香已经快要燃完了。 项飞白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那根香,直到它烧到底,那一星半点的火光燃没了。才仿佛一颗心永永远远地坠了下去。 余沙,到底还是没来。 时辰到了。宋福顺也看着那火光没来,弹弹手指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催促了一声:项管事,先杀第一个人吧。 项飞白闭闭眼,半晌无言,最终还是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他走到其中一个女子面前,那人已经病得起不来身,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 项飞白默念了一声对不起,终究还是举起了剑。 剑光在太阳底下闪了一下,再正要刺下去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有人以手持的弓弩射出了某种东西,那东西直射到绕岚坪前面的街面上,一碰地就炸开极大的粉雾。 这暗器来的突然,项飞白骤然一惊,下意识持剑挡住身边的人。没曾想架势刚摆好,耳边又是一阵怒吼。 你挡着我作甚?!将军呢! 项飞白被这一吼叫回了魂,回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好挡住了宋福顺的路。 宋福顺看到他一脸还在懵懂的样子,怒发冲冠,直接把他拨开到一边,往记忆里翟谡的方位冲过去。 不消一刻,他就到了翟谡近前。 第一眼,他确认好翟谡周身并没有伤,也没有被人挟持,这才姑且放心下来。可下一刻,他注意到翟谡的神情,忽然内心升起了事情已经失控的预感。 这阵烟雾散去的很快,等大家又都能视物的时候,项飞白才赶到翟谡旁边。 他还没开口说上话,倒是翟谡慢慢抬起头,这么几乎只是一转瞬的时间里,眼里布满血丝,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暗巷在哪里?他沉着声音问,语气里全是汹涌的怒火。 项飞白被他问的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态度。 可等他看清翟谡手里的东西,忽然就隐约明白了。 那是一只,还带着血的眼睛。 第九十九章 项飞白看着那只眼睛,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是话走到一半,忽然就没法说出来。 他想说这未必是谢景榕的眼睛,余沙最是妇人之仁,如有必要他就算把自己的眼睛抠了也不会胡乱伤人。 可是他没说出口,因为翟谡不会信。 而且,如果翟谡就此去暗巷寻人,此处便不必再杀人了。 他没说话,倒是宋福顺先开口了,他神色有些犹疑,看向翟谡问:你为什么问暗巷。 翟谡开口:刚才粉雾之中,有人将此物交予我,只说了暗巷二字。 他虽然是解释宋福顺的话,眼睛却看着项飞白。 那目光锐利,项飞白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敢看翟谡,但还是开了口。 暗巷是漓江以南一片没有户籍登记的街区,从暗巷入,可不经坊门出入凭春坊、子禄坊、南泳坊三处地方,其坊市多有民户私建屋舍,且水道纵横是以黑市兴盛。 翟谡得了话,不再作声,招手让一个跟着他的护卫近身,交给他一块令牌。 那护卫不曾多言,拿到令牌就领命前去。 宋福顺不熟他们行军的指令,但是也认得拿东西大概是用来调兵的。开口怒斥:翟谡!你做什么?!扣扣群⑵3?06九;⑵?3)九=6日更* 当朝太子,被歹人囚于暗巷,恐有性命之忧。他看也不看宋福顺,示意项飞白带路,回答他:臣,前去救驾。 宋福顺顿时大骇,怒道:你要调兵?!你要调哪里的兵?! 城门封锁,只余三成兵力便可守住。 翟谡说完,看向宋福顺,目光冷厉,仿佛要刺伤他:你,再三扰乱阵前军令,再有下次,按军纪论处。若日后要论罪,我来担。 凭春坊里的热闹传得飞快,翟谡一行人浩浩荡荡,又有兵士,很难不弄出极大的动静。一时间,整个漓江的眼睛,都看向了翟谡。 等他们在项飞白的指引下来到暗巷的某一处入口时,早已收到消息的人早就紧闭门户,整片巷子,杳无人烟仿佛鬼市一般。 翟谡。 宋福顺到底还是跟来了,在翟谡身后脸阴沉地仿佛恶鬼,沉着声音开口:我劝你不要碰。 翟谡充耳不闻,目光锐利地干脆利落地下了令:搜。 军令已下,穿着甲胄的铁甲军,列队踏入了这处不见天日的地方。 他们都带着武器,因来的路上已经听项飞白大致说过暗巷的情况,知道这里怕是多半有人暗藏着武器或其他阴损的手段,若贸然相遇,恐怕会有损伤。 一队人马来到巷子口最近的,标着甲字牌的店面。 打头的人用手中的兵器推门,没曾想,那门却根本没锁,似乎是等着他们来一样,吱呀一声就开了。 屋子里黑的很,铁甲军的将士们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才看清楚屋内的情况。 屋内有人。 暗巷的入口处,翟谡还在等搜查的结果。 只是没想到只是刚搜了一入巷的几间铺子,就有人面色有异地小跑回来禀报。 铁甲军都是上过战场的,大大小小的血腥场面也不知道见过凡几了,却不知到底是看见了什么,竟然一脸煞白。 翟谡看到他的情况,内心大恫,多少不好的念头都在转,震声开口:镇定,出什么事了。 报告将军。那将士跪在翟谡面前,神色依旧惊异:屋内屋内有许多人,颇有一些身着华衣,只是不知死活。 怎么会不知死活?你休要妖言惑众,究竟怎么回事?!宋福顺被这情境勾起了不祥的预感,先声夺人。 这一会儿话的功夫,后面已经有人抬着他们发现的东西过来了。 众人看清了那东西,当场愣住。 那是一个人形的,东西。之所以说是东西,是因为已经不知道该不该说是人了。 这人瘦得脱了相,宛如一具皮肉骷髅。 身上皮肤又皱烂发脓,生了蛆虫,发出肉腐烂之后的臭味。此刻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头发犹如杂草般枯黄,还脱落的大半,牙齿发黑发烂,同样不知道脱落了多少。 但是他还活着。 他居然还能活着。 翟谡见此情景,心神有些震慑,却还是疑惑。他抬头问前来报告的士兵:只是看见此物,你为何如此惊慌。 那士兵头垂地更低,开口:禀将军,是是因为那屋里,全部都是,这样的人。 暗巷一打照面的几间屋子里,已经没有健全的活人了。 满满当当地塞满了,这样的怪物。 暗巷的消息,因为翟谡的动静,第一次传的这么快过。 李王府里,采光不好的偏殿。李语心垂着头,一只手扶着额,颓然地坐在主位上。 司恩坐在下首,她旁边的案台上放了一杯茶,茶盖还未掀,茶汤却已经凉了。 偏殿的侧门,不断的有人进出,来报告消息。 恋耽美 榉木无青(56) 在一个人报告完之后,李语心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惧意,挥袖把案台上所有的东西都扫了下去。 司恩静静地打量她,开口:翟谡已经到了暗巷,极乐方服用过后的危症立刻就会败露。到了这步田地,夫人还不相信司恩所言吗? 他没有理由。李语心抬起头,近乎狰狞地看向司恩:极乐方给他们翟家,他们定州赚了多少钱,他为什么要自揭其短? 司恩坐在阴影处,一道阳光斜斜地照过来,隐去了她的眉眼,只照出一点嘴唇和下巴。 她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缓缓道:我知道,夫人如今在李王府的地位,乃至封号,都是仰赖着极乐方,仰赖着,定州朝廷。可是如今时局已变,当初定州人丁寥落,百姓多弃田落草。朝廷需要钱,翟家需要钱。 可如今,漓江已经落在定州手里了。 司恩的笑容扩大:夫人,不是不知道,若极乐方之效彻底暴露在人眼前,民间且不说,这东西可是再难销往世家豪门了。退一万步说,这东西确实暴利诱人,可定州,如今又为何要与夫人分一杯羹呢? 不如,把试药的药人和出了事的人都暴露人前,再治李王府一个大罪,把一应人等清洗个干净。改头换面给极乐换个名字再售往定州又有何难。 李语心眼皮略微跳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司恩话里的不对,质疑:他为何要治李王府的罪,他绕岚坪上杀人,乘着城内一片慌乱的时候,翟谡转眼就已经接管了漓江的防务。如今李王府是大势已去,定州下一个盯上的是北境关家,是现在不知躲在哪里的关家世子!怎么又要对付我们李家? 司恩深深地看了李语心一眼,问她:夫人觉得,翟谡和余望陵,都是这样,不赶尽杀绝的菩萨吗? 李语心神一凛,忽觉一股寒意掐住了后颈。 消息传到金盏阁的时候,因为项飞白不在,是先传到余断江的案头上的。 余断江看着那报告的条子,神色晦暗不明。 下面的人不知他打算,垂着头,开口:老阁主,这就也给余阁主递一份吧。 不。余断江开口,他性子偏激,知道这个消息恐怕要借力把李王府打入无可翻身之地。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如今漓江不安稳,稳住各方士族才最为要紧。 他说着,把那封函件放在案头,吩咐道:派人去暗巷,不可再让他们把此事翻出来。 那弟子应了一声,又犯难,问:如今阁里阁外,人手都有定数,不知,应该调哪边的人? 城门的人和看守漓江将领及其家眷的人不可调,其余皆可。余断江安排道,今日翟谡那边再有什么消息,都先告知我,不必通知湖心小筑。 弟子应了一声,领命去了。 须臾片刻,有人带着余断江的命令,在金盏阁各处调人。不多时,有一对人马就已经集结完毕,准备出阁往凭春坊去。 这队人马因为是临时从各处抽调的,本不在一处做事,彼此之间多有不认识的。带他们的管事颇有些为难,整了好几次队才把队整齐整。这才领着人出了门。 而这队里,有一个,任谁都不认得的生面孔。只因为本来就乱,倒被忽视过去了。 那是魏建。 第一百章 暗巷出口处的一处不大的广场,此时已经堆满了类似人形的物体。 没有人敢称他们为人,没人愿意称他们为人。 随着被搬出来的人逐渐增多,所有人才发现,那皮肤溃烂的至少还手脚俱全。还有更多缺损了手脚或其他肢体,伤口处狼藉不堪,竟然像是自己生生啃掉的。 这怎么能是人呢? 在场的众人表情都不好,项飞白已经去吐过两轮了。宋福顺的脸色也越发难看,在铁甲军开始搬运一些看着还不足十岁的幼童时,他总算是忍受不了了。 够了!他愤怒道:这必定只是刚才那个妖人的诡计!他只是要引你来看!他是想搅乱漓江!挑拨朝廷和漓江的关系!太子绝不可能在此处! 翟谡的脸色早就不能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了,他追着谢景榕的线索到了此处,满心怒火却也未曾想过眼前会是这样的景象。 有些人,状态好些,还能口吐人言,却全然失去了神智,抓着人的裤腿,痴痴地问他要东西。 要什么东西,要极乐方。 极乐方是什么,翟谡不是不知道。定州的欢场也多有用此药的,只道是漓江来的新奇玩意,同五石散一般的助兴药。 可眼前的地狱之景,又是什么呢? 极乐方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在这里还没得到任何结果,金盏阁的人就到了。 领队的也是个管事的,他朝翟谡等人行了礼,才表达了来意,说是余老阁主的意思,暗巷此处多涉及漓江机密,背后关系错综复杂,还请将军不要再查了。 至于太子殿下。来人踟蹰说:若此人目的只是想挑拨漓江与定州的关系,想来应该不会有事的。 机密?翟谡嗤笑了一声,他本来内心还有诸多猜测,可金盏阁的人一到,仿佛所有猜测全部湮灭,只留下了最后一个。 他开口:漓江同定州常有交易往来。我也对其中货物多少有些耳闻。 他压抑着马上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指了指眼前的活人地狱,问:这,就是你们漓江的机密? 铁甲军,浴血奋战,多少将士死于荡寇,死在茶岩商道。翟谡控诉道:难道是为了帮你们贩卖这种东西吗? 他话音刚落,宋福顺却在一旁惊叫起来。 翟谡,你适可而止!他瞠目欲裂:不过是被妖人挑拨了而已!眼前这些也不过是些刁民。说不得就是得了什么怪病,你怎么能听到这些人嘴里的胡话就妄加揣测?! 他大手一指,你铁甲军,一年军需几何?朝廷可曾耽误过一次?!你这些将士各个金刚铁甲,宝剑神兵,难道又是从土里自己长出来的?翟相,朝廷顾念你劳苦功高,照拂良多。不是让你今天在这里违抗朝廷的命令的! 翟谡震声怒吼:我是大冀朝的将军! 宋福顺跟着他一道怒吼:你还知道你是大冀朝的将军?! 他们这厢正在对峙,远处,城门口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大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引起冲天火光。 众人皆是一愣,翟谡立刻派人前去探听发生了什么事。 须臾片刻,人探听好消息回来了。 他还没说话,宋福顺先他一步开口:如何?是关家的人要强袭城门吗? 来人报告道:不,是城门处有十几户今日头七要送棺材出门的人家,因为今日城门紧闭,和守城的官兵起了冲突。 那怎么会搞出这么大动静?宋福顺不相信,质问道。群+二,三灵\6久二三,久6更多'好呅' 那几户人家里,有一家姓林的,叫林聿弗,好像是日前家中独子死在绕岚坪。这林老爷年事已高,恐怕就此绝了户。兴许是藏的有火雷,和城门的官兵起了冲突之后,就直接炸了城门口。 几人听闻之后不禁大骇。 传令,一半人停止搜寻,先回城门救火。 翟谡极快的下令,骑上一旁备着的骏马,率先往城门口奔驰而去。 宋福顺满目阴沉,在原地思虑不定,不知道是否应该跟上翟谡同去城门口。 他思虑再三,还是跟着去了。 城门口,也是一片狼藉。 那火势其实没有烧起来。因城门口有士兵方位,火雷刚炸的时候虽然波及了一部分的人,火势却很快地镇压下来。 一片狼藉当中,只一个散了发髻的老人坐在街中心的一块棺材板上。其余原本要出城的人都因为这个变故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翟谡驱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 翟谡的马蹄渐慢,他骑到那老人近前,开口问:你是林聿弗。 那老人不说话,忽然嗬嗬地笑出声来。 他声音嘶哑,年事已高,笑的声音像是坏了的风箱。 他没转身,没看翟谡,就这么笑了一阵,忽然高声叫喊。 我儿! 他的声音尖厉,仿佛濒死。 两岁识字!三岁读诗!六岁就入学堂,写锦绣文章! 他的语调逐渐转向悲戚,让人不忍。 他,明年才满十四,还没出过漓江。 他转过身来看翟谡,颤抖的手缓缓指向了翟谡,眼中的恨意不可忽视:你杀了他!!!!!! 翟谡眉头微皱,正不知说什么的时候,忽然远处射过一支箭,直射林聿弗胸膛,一箭毙命。 那林聿弗就维持着指着翟谡的姿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死不瞑目。 翟谡瞳孔微睁,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去。 射箭的是一名穿着金盏阁衣服的弟子,而他旁边站着的,是宋福顺。 宋福顺满脸阴沉,眼神中全是不善神色。 翟谡看他,开口问:绕岚坪上所诛杀贵族,不应该都是李王府党羽吗? 将军。宋福顺此刻声音放沉:他就是李王府党羽。 一个孩子。翟谡问:不过十四岁,算什么党羽。 将军糊涂了。宋福顺面无表情的说:他生下来就是李王府党羽。 翟谡还犹在震撼之中,宋福顺却已经打算好要怎么收拾城门口的残局了。 有关家贼首在此处拨弄人心,必然混在此地,想要趁乱出城。宋福顺高声道:此地所有人监禁起来,若有棺木,开棺验尸!若有违抗不从者,斩! 翟谡简直暴怒,怒吼: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宋福顺看看他,笑了:将军啊,洒家这几日对你是处处忍让。只想着,只要差事办的漂亮,倒也无妨。将军倒是不把洒家放在眼里,随心所欲,还敢阵前违抗上峰命令。 宋福顺从怀里掏出一份函件,用手托着。那是定州朝廷的密诏。 圣人和翟相有令。他看着翟谡开口:担心翟将军在外辛苦了,特发恩诏,召翟将军即日回定州述职。 他深深地看到翟谡眼里,强调道:翟将军,接旨吧。 第一百零一章 午后,原本是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昨夜又是星汉璀璨,该是好天气。 偏偏今日,下了雨。 李王府里,李语心走到檐下,抬头看外面的雨。一丝丝,一缕缕地,打落了院子里的树上的叶子,竟是下的大了。 有丫头来报,西边的城门,又开始杀人了。 杀人,开棺,毁尸。消息零零散散地穿过来,似乎又起了冲突。又说好像真的找到几个带着关家信物的人。有的说是什么也不知道,有的已经死了。 司恩把那杯凉掉的茶喝了一半,久坐不语。 李语心背对着她,不知道想到了哪里,说:你,见过墨书是吗? 司恩接过话:当然见过。 墨书。李语心喃喃道:我见她的时候年纪不大。她不好看,不像现在传说里的那样。在你们那个书院里,一本正经地当先生。教人读书,习字,看着跟过家家一样。 司恩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李语心的背影。 她与这位菱云夫人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之间的龃龉和恩情怎么算都是一笔糊涂账。 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空有一腔热血,敢跪李王府的黄毛丫头。李语心似乎,也不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郡主娘娘。 我当年没救她。李语心说,语气变得深远,仿佛叹息,如今轮到我自己了。 司恩被这话里的哀思一激,先是觉得可笑,后又觉得可怜起来。 夫人怎么能与墨先生比呢?她开口,少见地带了点真实的情绪:墨先生死于自己的书,死于这世间的偏见和阶级。想来,也确乎是救不得的。 她偏偏头,看向菱云夫人单薄的背影。 这是个女人,她有地位,也有野心,所以在这吃人的世道里,可以不止做一个女人。 夫人。司恩说:世间百样道路,千条行当,都是留给男人去走的。《太史公记》,浩浩荡荡上下千年,女子只写过《吕太后本纪》和《外戚世家》。 夫人,这不是女子的世间。夫人既想要做男人,又为何扭捏在女子的本分里呢。 李语心久久不语,空看着庭内的细雨碎花。 你说吧。 李语心背对着司恩,下定了决心。 我该如何做,才能赢得这一局呢? 金盏阁里,余望陵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他不顾病体,披着斗篷,淋着雨,强撑着去了余断江的院子。 余断江案前正放着几封从城门处传来的消息。 这次出城的人力,绕岚坪事变里死伤的士族,其实并不多。 大家都知道如今漓江风云变幻,暗流涌动。所以选择暂不发丧,且看形式的人不在少数。更何况日前凭春坊里又出了杀人的事,都避不出门,谁会赶在这个时节触霉头。 也就是这个林聿弗,绝了后了。自己年老,没了什么指望,这才不管不顾,在城门口闹出这一出来。 另外又有消息说查到了几个身带关家信物的人。是否有人在背后拱火,浑水摸鱼,也未可知。 不过说到底,不过也只是绕岚坪事变的一点余震罢了。 余断江自觉已经理清楚这件事,一抬头,却看见他那个体弱的儿子,淋着雨,披着个斗篷就进了屋。 他略一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教训他。就被余望陵一阵抢白。 翟谡带人去暗巷查出来极乐方的药人,为什么你要派人拦着?! 余断江被他儿子这一顿喷弄得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当然要拦,不然日后漓江同定州的生意还如何做。 如何拦得住?! 余望陵简直急得冒火,他这爹惯是自以为是,不知道这世上事往往不止要做的漂亮,还须做得干净,怒火一冲就直接开了口:今日先是在凭春坊主街抓人,又是浩浩荡荡地带着兵去了暗巷,多少眼睛看着翟谡。那药人翻出来就再也藏不回去了!若是索性让他一翻到底也就罢了,李王府失势,自然全部推诿到他们身上!如今巴巴地派人去拦,岂不是坐实了金盏阁参与其中?!定州日后如果要清算,如何能脱身干净?! 余断江身在高位多年,颇有些脾气,被他这儿子一顿责问,不先论此事功过,内心倒是先生出不满。 你这是和父亲说话的态度?他冷着声音呵斥。若不是你日前非要提前行事,如今又怎会如此为难? 余望陵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不想和余断江辩诉关澜与陆画之前诸多牵扯。 那确实是个好时机。李骐华刚死,李语心还未全权掌握李骐华的势力,加之她胆小畏权,只敢狐假虎威。这么好拿捏李王府的时机,要是能利用陆画牵制住余沙,进而牵制住关澜,真可谓一箭三雕。就算仓促了些又如何? 恋耽美 榉木无青(57) 余断江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赌气,开口:如今不过是有些麻烦,不管如何,大势已成,不过是到时候和定州需要多费些唇舌罢了。 余老阁主说的对啊。 他们这厢在吵闹,门外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余望陵和余断江双双回头望,竟然是秦开廉来了。 余望陵看到他就一阵头疼。这些定州来的外客不都住在外间吗?怎么会来内阁。 秦开廉此刻酒醒了,说话条理清晰,也没了那么些奇怪的架子。看到余望陵这样还颇有些体贴,解释道:今日,贵阁忽然调了一批小兄弟出去。我呢,是个闲不住的。就在这阁里随便走走。不巧,走到这里来了。 他这还不如不解释。 余望陵只觉得头更疼。倒是余断江惯于这种场面功夫,略行了个礼,回道:爵爷,我与小儿有些阁内的事情要商讨。还请见谅,我差人送爵爷回去。 嗨,别见外啊。秦开廉说:我刚听了一耳朵,总觉得贵阁所谋之事,和我这里的一点小生意,息息相关啊。 他话音刚落,余断江就是神色一凛,倒是余望陵昨日晚上已经远远眺见他哪里放着的箱子,心里有了准备。 秦开廉不等他们回话,又很贴心地自己解释了起来:原本呢,我也只是好奇。不知道翟家和他们那帮拥簇,到底是从哪里弄来了这么赚钱的买卖。于是啊,就特地,乘着这个由头来漓江看看,真巧,还正给我遇上了。 秦开廉笑的十分真挚:我嘛,是生客,没什么门路,费了这一个月的力气,也只弄来两箱东西。这价嘛,必然也没有别人拿的那么低。群洱彡@〇流(久%洱彡久流 只是没想到,我只是想做点小买卖。今日里却听说,这东西,吃不得呀。 他做出又惊讶又苦恼的样子,真心实意地懊恼道:哎呀,这东西吧。我想既然买卖的人这么多。想必也不会说我这批就砸手里了。只是怕夜长梦多,早一天脱手,早一天安心嘛。 他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余望陵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问:爵爷是想马上回定州? 秦开廉笑着点头。 余望陵又开始觉得头疼了。 秦开廉是定州的贵族,说起来也和翟家是多年的同僚了。早年间互有嫁娶,说起来也能算是亲戚。这几年翟家势大,往来倒是少了。 他是真的,怕被药人的事影响,只想早日脱手这批东西吗? 秦开廉见余望陵还在犹豫,倒是也不急,笑眯眯地说:哎,怎么就为难起来了。不过开个城门,早晚的事。 他睁开眼,嘴角还带着笑:说白了,这东西大家也都用过,也都不是傻子,有些药性药理,或多或少,也知道。这用药或者断药的后果嘛,如果只是像五石散一般,只是周身发热,多些个不能穿新衣的习惯。也罢了。可若是会变得如此,有些事可就,拖不得了。 余望陵听懂了。 他与菱云夫人同定州的这条线,确实,只是销往定州的一些贵族府衙,来往皆有记载。因余沙日前毁了一次运货的马车,所牵连的人,俱以在漓江用过这一期的药。 可,这药,不止他们在卖。 眼前的秦开廉,或者还有更多的人。都闻到了极乐方的暴利,走私也好,私制也好,一定有更多的人在卖极乐方。 而那些服用了极乐方的人,未曾随这次定州的人一道南下。 他们到了必须用药的时候了。 如果这批药的时间延误了,到时候因为药性,在定州集体癫狂起来,这事才是,彻底瞒不下去了了。 他没继续和秦开廉打官腔,开口:明日开城门,只有你们一支队伍吗? 秦开廉思考了一下:唔大概还有五六支吧。 余望陵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半晌开口:这么多人,人员混杂,太容易浑水摸鱼了。 秦开廉笑:那可就是阁主您的问题了,说到底,那什么关家世子也好,绕岚坪罪魁也好。不过是你们漓江内斗,啊,要给北边关净月那女人上眼药。和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啊。 秦开廉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余阁主,还是早做决断吧。 第一百零二章 谢景榕被找到的时候,还在睡。 也不知道余沙是怎么找的,暗巷这么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居然被他找到一个还算敞亮的两层小楼。给谢景榕盖的垫的都是干净的被褥铺盖,屋里还点了安神香,外面人间地狱一般,倒是他这里独有一份安逸。 找到他的时候,翟谡已经从西门处返回了。 他亲自上了楼,在一片夕阳的余晖当中,发了一会子的愣。 等他终于醒过神来,倾身去抱谢景榕的时候,谢景榕醒了过来。 他迷蒙了一下眼睛,徐徐打了个哈欠。看到眼前是翟谡,笑了,伸出手抱住他脖子。 我怎么睡在这啊。他看看四周的环境,开口问。 不知道。翟谡说,可能是梦游游到这了。 那你也不拉着我。谢景榕说,看看阳光,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点崩溃了的神色:这怎么都要晚上了。 翟谡听着他在耳边说话,听着可爱,忍不住就要笑。笑意刚起了一半,却又想起了许许多多的烦心事,就僵在那里了。 谢景榕实在是太熟悉他了,看他这样就知道大概又是发生了什么。也不问,就把头埋在他脖颈处,安慰道。 没事的,我们不都在这里吗? 嗯。翟谡闷闷地回了一句话,我累了,你让我抱你一会儿。 翟谡和谢景榕就这样耽误到了天黑下来,才回的金盏阁。 他们到的时候,另一封函件也到了。 没有什么内容,定州发来的,催翟谡回去。 不过这次倒不是什么回京述职,是茶岩商道有贼寇乘着翟谡不在,骚扰了商队和村庄。地方官怕担责任,上报了朝廷,朝廷又下了令,要翟谡回去镇寇。 至于漓江这里的事,自会有人来接手。 谢景榕瞧见翟谡看那军令的眼神不对,也没敢细问。直到晚间要入睡了,余望陵忽然亲自过来了一趟,和翟谡说了些事,才知道他睡过去的时候发生了多少事。 明天你和我一起回定州。送走了余望陵,翟谡给谢景榕梳头发,和他说体己话:漓江事态发展太过诡谲,先避一避。 谢景榕嗯了一声,从镜子里瞧瞧翟谡的神色,问他:我听说找到我的地方,发现了很多可怕的东西。 翟谡的手顿了一下,他带谢景榕出来的时候,就是怕吓到他,所以一路抱着,给他遮着眼睛口鼻,结果还是知道了。 没什么,你别多想。他习惯性地安抚谢景榕,有我在。 谢景榕瞧瞧他的神色,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再说什么。 翟谡却不想再多说了,换了话题:明天定州的人会和我们一起回去,里面有商队,我回头问问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给你。 谢景榕眨眨眼,想了想,还是笑了。 好啊。他温温柔柔地说:那我要挑个没见过的。 他和翟谡这里说了一会子话,就吹了蜡烛,歇息了。 金盏阁还有两处,亮着灯。 长老院里,朱正喝着酒数落宋福顺:你说说你,何苦今日在城门口又造这么多的杀孽。还翟谡起冲突,他毕竟是个能带兵的,还要用他呢。 那我又不信佛。宋福顺喝了一口温过的酒,脸上升起一些酒意:翟相说过,该抚要抚,若有不服的也要震慑。那林聿弗敢炸城门,若不给足教训,岂不是让别人有样学样?再说翟谡,我这个密诏,就是翟相预备着他起急才给的。 毕竟是个武人。只会带兵打仗。 朱正咂摸了一下嘴里的好酒,开口:铁甲军不给他带回去?只拨两千人? 宋福顺点点头:这里的事不还没了吗,还要等几日,朝廷再派人来。 朱正算了算日子,惊讶道:太急了吧。 他眯着眼,问宋福顺:老宋,你说这一天天的事,怎么就像有人要咱们逼翟谡回去呢? 宋福顺斜睨他一眼:你又要说你那个看上的祸根。 朱正抚掌大笑:那可是个好孩子啊,你不懂。 宋福顺开口:再如何也都是个死人了,那关家世子受了我一掌,应该还挪动不了。这时节。他自己逃容易,带个躺着的人能成什么事。 错咯。朱正说:那不是个省事的主。 宋福顺浑不在意:又如何,他今日把极乐方的那些药人和民间吃了药吃坏了的人抛到明面上又能怎样。他以为人看了那惨状,就会不用那药了? 宋福顺给朱正倒了杯酒,笑:人哪能对抗自己的欲念痴惘,就算惊诧一时,恼怒一时,到头来不还是照样沉沦。老朱,你也是一早就知道这药什么后果,你不也一直在用吗。 朱正哈哈大笑,说:天宫景,神仙境,谁可辜负啊。人生短短数十载,自该享乐,活于当下,哪管后日前程。 宋福顺同样大笑。舞姬和乐妓适时地换了一首歌唱游园美景的曲子,笙歌邈邈,不似凡间。 湖心小筑里,余望陵已经听项飞白把这一日的事都说了。 余望陵靠着湖心小筑的一处窗,耳边远远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乐声。笑了一声,问:漓江今天又死了这么多人,怎么还有人有心情请舞姬取乐。 项飞白抬头看他,正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答,余望陵就自己把话接了下去。 也是。余望陵回过头,拢了下自己的披风,坐回了案台前:他们又不是漓江人,和他们有什么相关呢。 阁主。项飞白忍不住开口:真的明日就要开城门吗? 不过是些定州贵族的车马,还有咱们这里的几尊大佛的。到时候也都要查验。余望陵看似无所谓地说:他余少淼要是有本事把人塞到这些人里,也不用闹这么一出了。 项飞白见他语气虽平稳,神色却忧虑,仔细思忖,还是问了:阁主,那凭春坊那些人。 余望陵闻言看了项飞白一眼。他垂着头,虽然是在问他,但是眼神却在躲闪。 余沙确实是把项飞白算的太准了。 余望陵叹口气。 花垂碧还没找到吗?他不再提凭春坊那些妓女,开口问了另一个人。 项飞白被问到,条件反射似地回答:还没找到。春熙馆已经整个查封了,银庄也多派了人看守,不见人影。 这个结果余望陵已经料到了,他只是提这个出来好换个话题,他又问了真的需要关心的事:子禄坊的那些小乞丐,都抓到了吗? 说到这个项飞白面露难色:都是些小孩子,又都是在街巷里打滚大的,如今人手有些为难,没有全部找到。 余望陵想了了,伸出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几下。 城里,如今还有收容孤儿念书的地方吗? 他问项飞白。 项飞白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在记忆里搜索了下,说:自从牡丹书院陷落以来,已经没有人办了。 余望陵又陷入了沉思。 你说。他无意识地问项飞白:他到底想怎么把关澜送出城呢? 这一连日的乱象,先是在凭春坊杀人,制造混乱,让漓江还留着的贵族人心惶惶,然后绑走谢景榕,引翟谡去暗巷,再揭破极乐方一事。看着,似乎只是想制造混乱,分散兵力,在城门口制造混乱,趁机逃走?或者是想让定州的人着急北上,他好浑水摸鱼? 可是城门口驻兵只是少了一些,今日如此动乱,也并没有人真的逃出去。 是为了集中人的注意力,其实从别处离开的?水道?还是其他的门路。 余望陵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简直有些坐不住,想让人再去核查漓江各处水道的情况。 但是,另一个念头,又出现在了他脑海里。 或者,他是想逼走翟谡? 余望陵想到这个,又觉得困惑。肉雯日[更⑦一_零舞'八吧,舞9_零 翟谡就算走,也有接替的人。铁甲军依旧驻守在漓江,铁桶一般,插翅也难飞。 无非就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调兵会变得有些为难。 余望陵想到这个,忽然觉得脑仁一阵裂疼。 仿佛正想到关节处,所有细节都连上了。 须臾片刻,余望陵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魏建呢?他不敢耽搁,直接开口问项飞白。 项飞白被他这一会儿换一个的问题问得有些发蒙,说:关在阁里啊。 余望陵脑仁生疼,根本没有因为这个答案感到安心,他想起了秦开廉。 他关在哪里?和漓江那些将领关在一起吗? 项飞白被他这个问题问得愣了,下意识开口答:原来是的但是我们查紫卫的事,就调出来 余望陵浑身一个激灵,怒声出口:去找!现在就去! 项飞白闻言不敢耽搁,直接起身去吩咐人去找魏建。 一会儿的功夫,去的人脸色煞白地回来,半句话也不敢说,直接跪在了门口。 余望陵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余沙花这么一圈的功夫,拼命一般地激起金盏阁和漓江各处人等的矛盾,只有一个目的。 他要逼漓江的贵族造反。 谁,会是谁。 余望陵在震撼当中拼命地思考,会是谁,在这样的乱局中最容易被挑拨,最容易做出这种仿佛疯了一般的决定。 一个名字落在了他脑海里。 菱云夫人。 第一百零三章 风呼啸着吹过漓江的上空,城墙上,旗帜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城墙根的一处角落,余沙面前站着魏建。他们那天在子禄坊动武后,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魏建的形象实在是不敢恭维,他混出金盏阁的时候是穿着金盏阁弟子的衣服,后来跟着去了暗巷,和铁甲军在那帮活死人旁边对峙良久。最后还是乘机混在了那些怪物堆里才逃脱出来。 他此刻来城防的地方,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只是没想到,会再见到这个人。 你在这里等我?他开口问,语气里依然有防备。 余沙看这人明明一腔的狼子野心,却畏手畏脚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说:魏都尉漏夜前来,想必心中已有成算,我来,只不过想再给魏都尉,指一条路。 魏建冷笑了一声,颇为不屑:你还想蒙我?莫要太把人看轻了,你和那余望陵不过是一丘之貉。打量着把我摆布成刀,好替你去杀人。 抬举了余沙说:魏都尉这样的人,亲眷家人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怎么能是我拿捏的了的。 魏建嗤之以鼻,根本不听他说话,开口:你还想用他们感化我?你才是做久了人,忘记什么是鬼了吧? 余沙说:做鬼倒是能活一条命,但是魏都尉费了半生心血做人,甘愿就这样被这场祸事牵连,白白断送吗? 恋耽美 榉木无青(58) 魏建讽然一笑:那也得有命才行,余家和朝廷勾连要吃下漓江,神仙斗法,我不过是个小鬼,还能如何。 就在这时,远处的天空上,忽然炸开了几朵烟花,那情状不似年节时的盛大,却也映地半边天空泛了白。 余沙顺着烟花看了过去,淡淡开口:看来北边已经反了。 魏建被他话里的意思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你说什么? 西边的军营,我记得姓方,李家旧部,你应该也见过他。余沙解释,你能逃出来,别人自然也能。 你在诓我?魏建说:满城军营皆被铁甲军控制住,谁还能调兵出来? 当然有。余沙说:翟谡。 魏建都被他说愣住了,半晌,大笑,险些笑出眼泪:你在说什么笑话?翟谡自己为什么要造自己的反?他疯了? 余沙不语,丢了个包袱在他脚下。 魏建笑停住,谨慎地伸手去拿。 里面有两样东西,一件他很熟悉,是铁甲军的铠甲。另一件,是一块令牌。 魏建看到这些东西,内心忽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翟谡自己只有一个人,四处传令,哪能亲自到位。余沙观察着魏建的表情,循循善诱:暗巷丁字牌,老庚的手艺。盔甲早就做好了,令牌是今日赶出来的。 如何仿?魏建出声质问:这样的东西怎么能是轻易拿到的,没有实物如何仿。 白日里,为了从城门调兵,翟谡派人送过一次这个令牌。余沙说,那个人去城门口的时候撞到了一群小乞丐,耽误了不过片刻的时间。 魏建怵然一惊:那是铁甲军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得手?! 余沙露出个浅笑:这其中,是如何得手的,又是如何在今日内就赶制出这么一套东西,自然有许多话可以说只是,魏都统也知道,时机稍瞬即逝,明日翟谡就要北上,这令牌过了今夜,也就没有用了。 魏建被这一番惊变和他语气里的催促刺激到,身为杀手的直觉在内心叫嚣,要他不要在听眼前这人说的话。 可是他看着面前这个面色疲惫身形消瘦的人,又觉得,似乎还可以再听一听。 他问:你替谁来? 余沙:李家的当家人。 魏建面皮微微跳动:李达?他每日只会醉死在女人的大腿上,怎有胆子做这种事? 余沙笑:李家也不止他一个血脉亲眷吧。 魏建沉默了,李家还剩下的血脉亲眷还有谁,他是知道的。 可那是个女人啊。 余沙瞧出来他的犹豫,慢慢地补了一句话:魏都统,北境王关净月,也是女人。 魏建沉默了更久的时间,重新看向余沙,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我。 金盏阁内,余望陵不顾更深露重,穿着一身薄衣就匆匆往翟谡和谢景榕的院子赶。 项飞白看他心焦,不免担心,小心在他耳边劝道:阁主也不必着急,漓江怠战已久,现在各方兵力又都被铁甲军控制住了,菱云夫人就算真的反了也掀不起风浪的。 余望陵自从想通这些关节之后就脸色铁青,半句不曾言,如今听了项飞白一句劝,脸色更差,目视前方匆匆而行,声音冷得像铁。 愚蠢。 两个字把项飞白后续的多少话都怼了回去,他不敢再说,垂首跟在余望陵后面。 余望陵心急如焚,开口:此事的关节不在于菱云是否要反,以及是否能成功,而在于魏建。 项飞白本以为他不会再说话,听了这话,心里好受些许,却更加迷惑。 为何会与魏建有关,魏建虽然掌管这西边的城防军,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 余望陵没让项飞白在自顾自地猜下去,开口:此次军务交接,军方所有的人都看官在金盏阁。若城中没有兵力,李语心靠什么反? 可 项飞白想说,可就算是魏建那里的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啊。 重点不是他们能不能反成功,重点是事情一旦败露,一定有人追究魏建到底是什么人,追究他到底是怎么从金盏阁出去的。余望陵说,声音简直像淬了毒, 所以问题在于魏建不能反!他一反,追究起来,余家难逃干系。 项飞白这才想通其中关节,惊愕道:所以日前,紫卫突然联系不上那件事是 是余少淼的手笔。余望陵说,他要诱导我在凭春坊事变前对紫卫下手,料定了金盏阁内部我与余断江各自为政,只要我动紫卫,要调魏建来审,就给魏建留了一条后路,日后还能攀扯到余家身上。 项飞白内心大骇,下意识地开口:那 余家也好,李家也罢,朝廷需要的,只是一枚摆在漓江的棋子。余望陵:但是棋子决不能变成威胁。 第一百零四章 已是深夜,金盏阁里的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起。灯笼的火光像是溪水中的锦鲤,鱼贯着进入了翟谡和谢景榕的院子。 谢景榕已经歇下了,本要起来,又被翟谡按住。翟谡问了传话的人几句,才披了件外衣出来见余望陵。 院子里,余望陵带来的人站了一院。 翟谡这时见余望陵,脸上并未有什么好神色,先是瞧瞧这阵仗,才开口:余阁主漏液前来,是有什么事要找翟某? 余望陵见他态度就知这人因白日的事已经对金盏阁起了疑窦。但眼下也没有办法再去思量那许多。他朝翟谡行了个端正的礼,开口:金盏阁晚间复查监管的漓江将领,发现有人潜逃,特来告知将军。 翟谡并不为这番言辞所动,只说:那也是你金盏阁监察不力,你们自己的事,同我说做什么。 余望陵听到他这话,内心惊了一下,抬头去看翟谡,见他果然一脸的无谓之色。 余望陵在心内盘算半刻,明白了。 将军可是以为余某在算计什么?余望陵开口:我知将军白日里经了太子的事,又见到暗巷那边的惨状,心中有疑惑也是应该。这些余某日后都可以解释。只是如今确实是防务上出现了纰漏。还望将军不计前嫌,相助一二,不然于将军的军务,也是污点。 我今日开始,在你们漓江,已经是闲人了。翟谡并不动摇,宋福顺阵前宣旨,我手上的军权已经转移到你们金盏阁长老院代管。我今夜就算还在军中说的上话,后续也会有人在朝中参奏。 翟谡直言不讳,盯着余望陵的眼睛,开口:若真只为漓江这一地的百姓安宁,被人参奏也无妨。只是余阁主深夜前来见我,为的应该不是这个。扣*群二+散临六/酒(二三酒六= 余望陵微微眯了下眼,是被他言中了。 翟谡看他像是没什么要说了,也不理这院子里是否还围着人,直接转头回了屋。 屋内,谢景榕还是起来了,点了床头的蜡烛,头发披散在肩头。见翟谡进来,开口问:怎么了?出事了? 翟谡看见他,表情柔和了许多,略微摇摇头,说:无甚大事,只不过。 只不过?谢景榕歪头问。 翟谡看他睡得迷糊还要问问题的样子不觉莞尔,开口:没什么,先休息吧,明日我们一早就走。 院子里,余望陵站着久久没有动过。 项飞白站在一边,十分踟蹰,不知道要不要开口劝,如果劝,又应该劝些什么。 良久,他还没有动,倒是余望陵动了。 他带着人去了长老院。 一片灯火通明。 守院的人是长老院的人,照旧是不买余望陵的账。说破天也是一句,长老们吩咐了,明日就要北上定州,今夜不得有人打扰。 余望陵听他车轱辘话说了两轮,耐心早已告罄,正准备动手。这时候,听到消息的余断江已经赶到了。 他也是歇下后又起来的,身上也披着外套。见到余望陵,直接发怒:胡闹! 余望陵看到他来了,因着白天往暗巷派兵的事,此时和余断江之间还有些龃龉。再开口,语气已经十分不善:魏建逃了。 余断江来的路上已经听到一些风声,此时听余望陵的话早就想应对的策略,于是开口道:不过是逃了个小将领,如今城内军防事务都被铁甲军控制着,还能有什么问题? 他一边说,还往面前的长老院瞟了一眼,说:你先跟我来。 余望陵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余断江,沉默一会儿,到底还是跟着去了。 余断江把余望陵带到正殿,确定四下已经没有外人,这才开口教训。 这么夜了,你又是在闹什么?!他出口没收着火气,也确实是搞不懂明明一切风平浪静,这个儿子却非要弄出动静来:不就跑了个魏建?这种自己治下出纰漏的事自己知道就好,何苦去那些人面前自暴其短? 余望陵知道余断江的意思。他已经知道了魏建的事,但是还是打定主意要先瞒,他不相信魏建能在漓江闹出什么风浪,就算这事败露,只要安稳地把定州这些人送回北方,天高皇帝远,到时自有余家的说法。 所以,余断江的想法是,万不可在今夜节外生枝。 余望陵看的清楚,所以沉默了下来。 余断江见他不说话,更是一肚子的火,火气直接冲着余望陵冒了出来:你又再闹什么?把半个金盏阁的人闹起来,现在又不说话? 余望陵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讽笑了一声:你真以为,只要把定州这些人送回北方,朝廷就能遵守承诺,让余家在漓江安稳的做诸侯? 铁甲军只跟翟谡回去了两千人,余下的,在漓江是什么意思,你真的不知道?余望陵说的情绪也激动起来,接替军务,震慑的是漓江李氏,还是一起震慑你我,你很该有些意识才对!如今李氏被打压,说好听点,漓江金盏阁一家独大,说难听点,余家已经是没用了又值得忌惮的狗。朝廷要杀你,找到理由连日子都不用挑。 那你说如何?!他这话逼的余断江也激动起来:不论如何,只要他们北上,再有什么人下来都转圜的余地,若是余家今夜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闹将起来,有什么好。 余望陵听到这里就冷笑:您倒是盘算的周全,也不知道余少淼和魏建是不是遂你心愿,真的等着这些人都走了,才在漓江闹事。 余断江闻言,眉头微皱:少淼?你怎么又提他? 余断江此时好像才是真的明白了余望陵到底在这里闹些什么,说话语气也缓了下来:我早就想问了,你之所以不按照我们此前与朝廷商量的行事,执着于要用你那一石三鸟之计,非要在这个时候就把关家拉下水,是不是只为了和少淼争一时意气。 余断江说了这么句话,就好像把自己也说服了似的,恍然大悟道:所以你非要在今夜发难,你到底是为了保住金盏阁,还只是为了借朝廷之力绞杀他? 余望陵猝不及防被余断江下了这么一个判断,先是惊愣,复而又觉得可笑起来:他如今就是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我同他争什么? 那要问你自己。余断江自说了这句话,仿佛就拿捏住了余望陵一般:望陵,我也要说你一句。当初,只是因着你的伤,余家实在需要一个在前台掌事的人,这才把他推了上来。除此之外,余家什么事情,不是紧着你的意见的。如今他死也死了,就算在漓江在做些事,不过孤身一人,有两三个拥簇,你何必如此把他当作心腹大患,非要杀之而后快呢? 余望陵被余断江这番抢白简直无语到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说的好像先前余望陵进金盏阁来杀人,将计就计把人迷晕送到朱正面前讨好的人不是他一样。 有的时候余望陵也是真的很看不懂他这个父亲,凉薄起来仿佛什么事都可以拿来做交易,讲究起人情来又假仁假义得出类拔萃,卑鄙还是正直只依当时的立场,实在是个人物。 余望陵不欲再与余断江争执下去了,也不知是不是连日来操劳的缘故,他现下头疼的紧,只想尽快把眼下这些事全解决了,才好安下心。 只是不等他主动先做什么,主殿门口又有弟子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余望陵瞧他脸上的神色,感觉就不大好,果然等那人一开口,竟真的是大事。 禀报阁主!西城外军营哗变! 李王府中,还是白日里菱云夫人招待司恩那处偏厅。菱云夫人依旧是依靠着门廊望着天,白日里她在这里看雨,此刻便在这里看天。 目之所及,西边那里隐隐有火光。 开始了。司恩在她背后淡淡地说,夫人,我们也该准备了。 菱云夫人遥遥地看着那火光,琉璃色的瞳孔里似乎也有着跃动的火焰。 半晌,她才开了口。 走吧。 第一百零五章 金盏阁的弟子们出动的很快,似是事情已经逼到面前再也压不下去了。余断江没再和余望陵纠结,着人去叫翟谡,又直接允了一队弟子和余望陵出门。 余望陵这副身体本来是不好出门劳累的,只是眼下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们出了门之后,余断江在金盏阁的主殿里略站了站,神色阴沉地很,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宋朱两位长老现在如何了?他问一旁伺候的弟子。 那弟子福了一福,回道:还在长老院中行酒令,因着白日吩咐过不准打扰,此刻还没人去通报。 好。余断江应了一声,吩咐下去,长老院周围各处着严看守,天亮之前切勿走漏消息。 那弟子诺了一声,又有些疑惑,问:那若是天亮了,少阁主还没把事情平定呢? 不是还有翟谡吗。余断江说:他们自己定州的兵,自己的看守的军营,只要能把余家摘出去,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 你。余断江想到什么,转头吩咐了另一个人:金盏阁中所有有关紫卫的文档秘册,现在就去清理了。 诺。被吩咐的人应了一声,转身就出了主殿。 这弟子出了主殿后,另有一名金盏阁弟子装束的人,跟着出了主殿,又转去金盏阁中的小巷,路过一处墙垣立着桅杆的地方,随身抽出一把小刀来,把绑着桅杆的绳索割断了。 不远处,夜里的平恩坊里,花垂碧等人看着那桅杆倒下,不由得露出笑来。 那水鬼竟然没说谎?当日在暗巷下的哨所和余沙不对付的那名女子惊讶:以旌旗为令,若余老儿下令毁了紫河车人册,便割断其一,这是事成了? 也有人对此有疑虑,回:不会是他做戏,演我们吧。 不会。他说这个,有人立刻回了:割断旗帜的是白无常,他日前就潜进金盏阁做消息传递了,事关己身,他没必要这么做。 恋耽美 榉木无青(59) 话音刚落,群鬼都静默了。 原来这么简单? 不过杀几个贵人,挑动挑动这些贵族间的矛盾。余家,就把关乎这些恶鬼性命前程的册子毁了? 余断江这个人,保守又优柔寡断,再加上一门心思想要洗脱余家涉足江湖的身份,要在庙堂有一席之地。挑这样一个多事又缺乏人力的时候,再给他个清理的借口,他就算犹豫,也会第一时间断尾求生,和紫卫撇清关系的。 花垂碧想起余沙此前说的话。当时听起来,虽觉得有些道理,到底不敢尽信。如今事成,倒还有些梦幻。 半晌,他开口:不必再细思,这事不会有假。各自顾自己的营生去吧。 有人问他:饿死鬼,你信他? 花垂碧笑:说不好听点,他不是为了你们,他是做给我看呢。 这一桩桩,一件件,把漓江搅弄的天翻地覆,不光是为了计划,也是做给他看,让他知道,他余沙是有能力,也有手腕信守承诺的。 这样让他信了,才好让他为自己去做接下来那卖命的勾当。 花垂碧想到这里,不由露出一丝笑,有些被算计的不爽,却也有即将得偿所愿的兴奋。 你们早点散了。他头也不回,对着一屋子的恶鬼说:今夜漓江还有大事,仔细着自己的皮吧。 他说完,就施展轻功离开了。 漓江城里,余望陵带着金盏阁的弟子匆匆往西城门赶,行至一半,队伍却被另一队人拦了下来。 这队人都穿着寿衣,举着白幡,人数也多,似乎是哪家贵族在办路祭。沿路确实还能看到许多别家做的祭坛。 余望陵此刻心急如焚,直接下令,说:冲过去。 金盏阁弟子领命之后不敢耽搁,直接准备冲阵。 可说来奇怪,往常虽然漓江内也多祭奠的人,但都是些家丁妇孺。没什么体力,一冲就散。这些人却不然,不但不避让,反而直接往金盏阁的刀口上撞。 余望陵先前因为太着急,只以为是哪家的人在祭奠,等金盏阁的刀上见了血,这才反应过来。 那些人都穿着白衣,一旦见血,衣服当即被晕开了一大片。在火把的照耀下更显的触目惊心。 那人被砍了一刀,受了如此重伤,却不怒反笑,笑声诡谲,让人觉得胆寒。 杀杀人了!!金盏阁的人,杀人了!!! 余望陵被这一声喊彻底喊醒,这才意识到,中计了。 那些人的哭喊声和叫嚷声越来越大。这里是平恩坊的主街,周围都是住宅区,不消一刻,两边的街道都出来了点着灯笼的人。 杀人了!是他们金盏阁杀的人!你们都看清楚了!! 更大的喧哗声在街道上响起,已经不是和他们对垒的这些人了。还有更多的人,抓着了他们这一丝错处,在街头巷尾远远的把消息宣扬了出去。 这些是什么人?是余少淼的人吗?余望陵心想。 不会,这些人他其实认得,都只是在平恩坊居住的人。 这些人原本在绕岚坪事变之后就胆寒了,绝不敢再这样和金盏阁叫嚣,只希望能够安稳度过这段权利交接的时刻,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他们为什么会突然要和金盏阁鱼死网破了?群,②《三;龄/六;九/②,三、九》六;更,多。福利。 发生什么了?余望陵冷声问项飞白:今日在城门口,不是说只杀了一些平民吗?到底发生什么了?! 项飞白面对此情此景也不敢再瞒:其他人也没有谁,只是有一户姓林的士族也死了。他家本来就落魄,平时也不太同别人来往。只他家独子同人交好,那日一道去了绕岚坪。 余望陵听到这里,只觉得神经突然一阵抽疼。 他怎么死的?他问。 项飞白犹豫片刻,还是说:被宋长老命人,当街射杀。 余望陵懂了,却恨不得不懂,宋福顺背靠朝廷竟敢如此胆大妄为?!无论如何,他也不应该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杀害林聿弗。 林聿弗这一死,漓江的士族便再也安抚不住了。 远处西城门的火光依旧影影绰绰,隐约还有喧嚣之声。 去,还是不去,现在这情状,还能再去吗?不去的话,军营哗变,一个不谨慎就是烧身之祸。 余望陵在这分钟忽然佩服起了余沙来,为了个关澜,竟然不惜把事闹到这个程度。 派人,把沿路喧哗的,带队的,全部扣押。听喧哗声,是有人在用内力传声,你亲自去。余望陵吩咐。 项飞白一一应了,又问:阁主还是要去西城军营吗? 怎么还能去得。余望陵嗤笑一声:金盏阁的马再往前一步,明日这些宗族就会联合起来登门,要让金盏阁给个交代。 想到这里,余望陵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军营哗变,为何没有铁甲军前来报信? 项飞白了然:阁主的意思是?今夜根本没有人哗变?只是为了诱导我们出门和漓江的贵族起冲突吗? 余望陵心内惊疑不定,再三思忖,也不敢托大。 你。他淡淡开口,算是下定了决心:给沐窈发个消息。 他话未说完,意思项飞白却已经明白了。开口确认:阁主如今如此局势,难道真的要? 她知道轻重。余望陵眼里盯着天边的火光:我们不能赌,明白吗? 第一百零六章 西城外的军营里,火光冲天,送水的,抢救东西的乱做一团,喧闹声不绝。 铁甲军当然派了去给翟谡报告的人,只是传令的人没走出去多久就被余沙一行人截断,此刻魏建穿着铁甲军的衣服,手持着伪造的令牌,算着时间,混进了西城驻扎的营地当中。 本来不应该有这么顺利,只是眼下走了水,查验令牌的人因这情况也不似往日小心。这才让他混了进来。 魏建握着令牌的手捂着胸口,心跳如擂鼓。 进来了,居然真的进来了! 居然真的像那水鬼说的那样,竟然就如此轻易的混进了军营。如今又是这样的乱象,真如他所说的一般,直接在军营里哗变也并非全无可能。 一股名为权利的热流涌入魏建的心脏,是了。乱世也是时机,哪有比现在还合适的时机呢?如今漓江上方动乱,各路贵族不是自身难保就是暗流涌动。不正是投机的好时候吗? 赢了就是从龙之功,不世出的功勋。就算是输了,又如何?不过一死。他是紫河车的恶鬼,难道还怕过死吗? 魏建心里被一种虚幻却又似乎被处处证实的豪情所鼓舞,他潜入了军营,往他记忆中兵士驻扎的地方走了过去。 另一边,平恩坊里。金盏阁和那一身素缟的人僵持住了。 项飞白的人虽然马不停蹄的把混入在人群中挑事和撺掇的人给控制了起来,但是里面生面孔的,真的是某家士族被煽动的,全都混在一起,一时片刻也不能发落。 更何况,眼前这些披麻的人,越来越多了。 世上事就是这样的,一旦有了出头的椽子,后面聚势而来的人就多了起来。 这些人不是做戏的,余望陵看着这些人的面庞,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漓江的老人。 两边各自堵住了路的一头,等天蒙蒙亮了,才有一老人拄着根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前面来。 余阁主。他看着余望陵,说的是敬语,却全然不是尊敬的意思。 他真的已经很老了,头发和胡子都已经雪白,穿着一身素缟,越显老态。 你们金盏阁,在漓江一地,大家再不济,也能算的上是邻里。他说话速度慢,却又让人不敢忽视:民间有一句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做了这么久的邻居,虽不说沾些你金盏阁的光。到底也是相安无事。何至于,金盏阁今日,一定要把我们这些老骨头,都一同,逼死才甘休吗? 这话说得太重,余望陵一时还无法随意接口。这么一时片刻的功夫,余断江在金盏阁内听到了消息,匆匆赶过来了。 他一打照面,先看到那白发老叟,就先堆出了个笑出来,开口:原来是杜老,怎么如此装扮?杜老家近日也被卷到了关氏祸案当中? 他见人不说别的,先把绕岚坪事变推脱了一句。那杜老极看不惯他这副做派,哼笑了一声,说:我不是为家人穿素,是为李家,是为这偌大的漓江穿素。也好,今日你们父子都到了,老叟倒想问问你们。到底是要对我们这些老人做什么,索性今天人齐,不若一齐杀了。也好过你今天杀一些,明天杀一些。如此麻烦。 余断江北怼了这样一句,竟还能维持住面上的表情:杜老说笑了,绕岚坪事变的案首,金盏阁正在彻查当中,日后必然给诸位一个交代。 交代?那杜老叟仿佛听到了什么机器好笑的话,究竟是交代还是灭口?恐怕只有余老歌主自己知道吧。 那林聿弗,几代的读书人,也有世代的荫封。昨日死在西城门,不比曝尸荒野的流民强多少。如今林氏一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灭了门,你金盏阁竟还敢说给交代,你究竟是要给什么交代?! 杜老一席话激起千层浪,漓江这连日以来的不平和愤懑终于借着这么个场合全都爆发了出来。一群身着缟素的人,手持着挂着白幡的长竿,就要围住金盏阁众人。 远处,天空泛起了一星半点的白色,天要亮了。 余断江见此情景,眼色晦涩难明,闪过一丝恨意。余望陵站在一旁看得明白,这是发现人情终究走不通,又想效仿当日,重演绕岚坪惨案。 左右这些人既然亲眷都有损伤,要么是漓江失了势的老人,要么就是李王府旧部。日后也是要逐一清理的,日后就算朝廷追究,倒也好解释。 可就他想定主意,还没下令的那须臾片刻中,漓江的巷道,却突然多出了许多人马。 这些人出现的突然,连挡路的这些穿着素衣的人都没想到,还以为是金盏阁准备围剿他们的人手。很是乱了一阵,安静下来,才发现这些人马并非金盏阁的人。 这些人各自穿着不同纹样制式的衣服,看着并不是同一势力的人,此刻却联合起来,整齐划一的沉默着对抗着街道对面的金盏阁。 余断江眯了眯眼,认清了这些人身上穿的衣服,心下大骇,不知为何竟然连这些人都挑动了。 片刻,有人骑着骏马,从这批人马中间分道而来。行到近前,遥遥和同样骑在马上的余望陵和余断江对峙。 金盏阁,好大的气派啊。菱云夫人瞧瞧他们,露出个笑:按理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是不该在人前如此行事,只是如今我李王府被当成了靶子,为了几个关联的世家亲友,不得不走这一趟。 她巧笑倩兮,脸上丝毫看不出前几日在绕岚坪上的颓丧之色,开口:明人不说暗话,绕岚坪一事真相为何,大家心里也很有数。只是金盏阁未免胃口太大了,吃下我李王府不算,还打算吃下一整个漓江吗? 她这番话,成功在一团乱象的现场,又添了一把烧着的柴火:不然,也请金盏阁解释下,日前在凭春坊肆意杀人的,究竟是哪路神仙吧。 余望陵隔着人群看向菱云夫人。 他其实一开始就没想把菱云夫人怎么样。倒不是恻隐之心,只是极乐方一事,确实是需要菱云夫人相助,尤其是那些药人事败之后,他总还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替死鬼。 他不是太看得起她,这是事实。不错,菱云夫人是有些野心,也有些手腕,不过却也只是在妇人和那些阴私事里打转,眼界高不出男人的后院。 就这样的一个人,他原先即使意识到她要反,也只是觉得余少淼说不定能说动她当个幌子,撺掇魏建那个蠢货动兵。谁能想到人被逼迫到这一步,竟然还真能逼出些气魄。 这是,当年北逃时,庐阳一派贵族的府兵?余望陵问,他们如何能信你。 我一介女流,有什么不好信任的。菱云夫人笑的自嘲:金盏阁这些日子,杀了太多人,犯了太多忌讳。有些人该杀不该杀的,有些事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如今是都杀了也都知道了。 现在意思其实很明白。菱云夫人总算收了笑,忽然显示出一点真正的勋贵后裔的气质来。漓江可以不姓李,但到底姓什么,不是由你金盏阁来定的。 若金盏阁再一意孤行,与漓江各处的士族再起冲突,我倒要看看,定州金銮殿前,你金盏阁真的能脱身干净吗? 哦对了,还有一事,或许余阁主想要知道。菱云夫人说到这里,露出个恰到好处的笑:余阁主漏夜出阁,想必是看到西城门的火光了吧。如今耽误在这里,可是还不太清楚那边的情状? 其实不过是走了水,不过昨夜确实有件有趣的事。有个伪造了翟将军令牌的小老鼠昨夜潜入了西城军营,被逮了个正着。 余阁主不好奇,那是谁吗? 第一百零七章 湖心小筑外,传消息的人一波接着一波的来,把门前原来还显得宽敞的广场显得都拥挤了起来。焦灼的气氛不但凝结在金盏阁与漓江士族对峙的街道上,也弥漫在金盏阁内部。 天光大亮,然而漓江这座城市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地苏醒过来,小贩走卒都不敢出摊,各个商家也都闭门歇业。百姓也都在家里关着门,不敢出来。 主街上,余断江还在和杜老同菱云夫人僵持着,日上中天,太阳照的人难受,却谁都不愿在这里退一步。 而金盏阁里,原定了今天就要出城的人,不管是秦开廉还是宋朱两位都醒了。急着出城的人一波波的来消息催,急着摆平事情的也一波波的来消息斥责,言语里还颇有些威胁的意思。剩一个翟谡,原本如果能利用铁甲军的威压,如今的困境引刃而解。但是日前先是因暗巷中的事惹了翟谡不快,又是颁了召他回去的急旨。翟谡索性不管如今城中的乱象,拿诏书和催他回去剿匪的急件当借口,早早带着谢景榕出城北上了。 他这趟出城还又闹了一场不满,好在翟将军向来军威赫赫,没闹出什么风浪。 倒是翟谡这一走,菱云夫人领头的城中那些还留有府兵的定州一脉的贵族,气势更甚了。 余望陵歪在湖心小筑的软塌上,一趟趟地听项飞白过来报告城中的情况。 菱云夫人那边的事也大抵查清楚了。漓江这里的士族向来分两种,一种是原先就住在这边的,以李王府为首的旧士族,一种是当年鉴安之乱,南逃来的被称作庐阳派的定州人。他们这次绕岚坪主要清理的气势也就是旧士族。本来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只因为那日凭春坊刺杀事件一出,这些原本隔岸观火瞧热闹的定州士族也在心里犯嘀咕,不知道这是不是金盏阁借着清扫旧人的机会,要一并也收拾了他们。 这些人虽然都有些定州的人脉,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又谁也不愿意出头,怕日后被清算。到底被菱云夫人抓准了时机,以极乐方的暴利为筹,游说成功了不少人,这才有了昨晚在平恩坊巷道的那一幕。 此间的事,说来也不复杂,但是项飞白一项项说与余望陵听时,还是暗暗有些心惊。分开看,都是些无伤大雅的琐事,一环环套起来,竟真把金盏阁逼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 恋耽美 榉木无青(60) 余望陵当日在阵前体力不支,被临时搀扶回了金盏阁。如今平恩坊里,余断江还在周旋各方。金盏阁里剩了余望陵一个人,得他来拿后面的主意了。 余望陵被这一茬又一茬穿回来的消息刺激的脑仁疼,打断了项飞白的报告。开口问:不用再说原委了,只说这些人都想要什么。 项飞白被他打断,沉默半刻,开口:最紧要的,是要开放城门,他们要出城。 余望陵眉峰一皱,说:怎么会是这个。 项飞白低声禀报:秦爵爷和旧士族那边不消说,无非是送殡和回定州两件事。旧士族里面还有不少应该打算是彻底离开漓江,不愿再多耽搁了。 余望陵听了这需求,沉默,又问:其他人呢?菱云呢? 菱云夫人那边,倒还没有提什么。不过他们是支持开城门的。 项飞白说:一来他们之中想出城避祸的人也有许多。二来,也是在试探金盏阁的态度,说金盏阁如今不放人出门,究竟是不是为了把漓江围成死城,日后好颠倒黑白。 另外。项飞白踟蹰了一下,还是说了:还有各处军营的人,之前虽然都控制住了。但是由于昨夜西城门的事,现在逐渐有人开始外逃。 余望陵额上的筋小跳了一下:外逃?他们不怕死? 项飞白回:昨夜西城门的事其实就是如此,魏建被抓的时候,西城军营除了他,根本没有原来漓江的兵士,都是趁着火自己跑了。说起来还是那天宋长老在城门处杀人毁棺的手段太过酷烈。百姓虽然知道的不太清楚,城防处的兵士却都是看在眼里的,早就传遍了。群=23呤'陆92^3.9陆更多资;源] 项飞白话说到这里,有些话就算他不太敢说,也必须要说了。 还有就是。项飞白咽了口唾沫:魏建昨夜被擒,人握在菱云夫人手里,现在一口咬定他的家眷如今还关在金盏阁,昨日所为都是受金盏阁胁迫。这件事如果追究下来,又是一项罪名。 呵。余望陵笑了一声:现在倒是他们证据确凿,我们无可抵赖了? 项飞白不敢接他这一声笑,垂首立在一边。 余望陵笑了这一声,自顾自地顺了一会气,又问:宋福顺,朝廷那边的意思呢。 项飞白头低的更低:意思是,不要再论小节,安抚漓江士族为上。 不要再论小节。余望陵咂摸了一下这句话:什么算小节?不抓关澜,要金盏阁就这么认下绕岚坪事变。日后,不追究是朝廷宽宏大量,追究是朝廷公正严明,左右金盏阁都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他们揉搓。 阁主。项飞白叫了他一声,犹豫半天,还是把最后一件事说了。 另外还有一事,是关于那日暗巷里清理出的极乐方药人的。项飞白说。 那又怎么了。余望陵问。 项飞白小声说:那些人是有人精心养着的,不然早就应该死了。这两日日被堆在暗巷那里不知已经死了多少。 余望陵说:这种小事,你怎么又拿到这里说。 项飞白说:这些人不似寻常尸体,身体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溃烂了,死后更是腐败得比常人快。如今天气炎热,若再不开城门把尸体运出去处理,恐有瘟疫。 项飞白的话说完,余望陵躺在榻上,久久不语。 你是不是,有点佩服他。半晌,余望陵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项飞白知道他说的是谁,不敢多言。 余望陵笑了一声:你不用不敢说话,连我都佩服了起来。不过三两走卒,被他物尽其用到这份上,确实算的太尽了。 余望陵说着,撑着身体,从榻上坐了起来。他走到一楼的望廊,看外面的湖面。 开城门吧。余望陵放弃似地开了口。 项飞白听他终于松了口,不觉心里也算是送了一口气,应了一声正准备下去布置,就听到余望陵的下一句话。 布这么大的局,搅得如此天翻地覆,就差这临门一脚了。你觉得他会怎么送关澜出城呢? 项飞白不敢答,只是垂着头。 要我说。余望陵伸手,捻了捻廊下挂着的灯笼穗子,他算的这么尽,一丝风险也不愿意冒,非要把我逼到这个地步,怎么可能最后一步就真的随便找了个伪装送人出城?总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余望陵想到这里忽然笑了,昨夜那些拦路的人,必然是有预谋的吧。那些挑事的,喧哗的。如果不能确保把事情闹大,真的把金盏阁的人截断下来,哪还有后面这么多出戏唱。 项飞白闻言抬起头来看余望陵,问:阁主打算? 也不能总怪我喜欢做恶人,谁叫恶人的手段管用呢。余望陵喃喃道:你去,把那个叫小六的小乞丐领到昨夜抓的那些人面前,一刻钟没人自曝身份,就切他一根手指。手指没了,还有鼻子,耳朵,眼睛。若那花垂碧真忍心至此,我就真的认栽了。 说罢,余望陵放下了玩穗子的手,嘴角也耷下来,命令道:去吧。 第一百零八章 漓江的城门开的,和他关的一样的迅速。 一开始还没有人敢出门,但是随着见着有人出去也没甚大事,出去的人就开始多了起来。甚至有些原本都不打算出城的人,见状也在家里收拾细软,准备一道出城,去乡下或者其他镇子上的亲戚家避一避。实在是这几日漓江死人死的太多,着实有些人心惶惶。一时间两处城门处人头攒动,拥挤不堪。虽然金盏阁的门人有心仔细查验,一则人手不够,二则翟谡今日离开了漓江,铁甲军再难使唤得动了。所以十分为难,只能草草了事。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司恩正在牡丹书院的后山,眼前是一片片开垦好的药草田。 事行至此,基本按照余沙给她的那份锦囊进行着。 然而,还差最后一件事。 司恩看着眼前这一片微风吹过,就随风荡漾出一层层绿波的药草。从牡丹书院沦陷那日算起,第一次内心感受到了畅快之意。 是了,就该是这样。 司恩看着这似乎无穷无尽的绿波,心说,今日能有这样的了断,也不枉此生了。 若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就还剩余沙那边的事,希望能万事顺利吧。 花垂碧是小六被割掉第二根手指的时候招的。 小孩子鲜血淋漓的手指在眼前,他仔细地拾了起来,扯下了一块身上的白布给包好,又递还给了小六。 拿着。他看着小六,语气十分认真:这是你的功勋,不值得哭。 小六本来哭嚎震天,被他这么这么一说,止住了泪,强咬着嘴唇,做出了个倔强的样子。花垂碧看他这样就笑了,还想再多说什么,就被来押他的人推了一下肩膀,带走了。 他身上先是昨晚和项飞白交过手,受了些伤,又是在金盏阁里受过刑,几步路走的踉踉跄跄的。折腾了一会儿才被赶到了湖心小筑。 他被一脚踹倒在了地上的时候,余光大概扫过了一眼余望陵的样子。 倒真像传闻当中的一样,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他这一丝感慨没很好的藏起来,或者说,他也不打算要藏。余望陵看他这样的样子倒也不生气,坐在榻上,打量他一眼,说:你就是花垂碧? 花垂碧躺在地上,吐出口血沫来,说:是又如何? 他这态度实在算得上是挑衅了,余望陵竟然也不在意,毕竟眼前时间比什么都要紧。 他开口:闲言少叙,余少淼许给你什么?无论什么我金盏阁都可以双倍奉上,我现在要关澜的下落。 花垂碧听了这话,像是听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就着蜷缩在地上的姿势就放肆地笑了起来,笑的极其刺耳又嚣张。 余望陵现在精神不好,原本是一点这样的声音都听不进去的,却生生忍了。 等花垂碧终于笑够了,笑累了。这才又大笑着说:余阁主!若我是要你们余家人的性命,你们也双手奉上?若是真的,你此刻就自刎在我面前,我保证对那关家世子的下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这话不但是有恶意,更是挑衅,项飞白在一旁实在是听不下去,绕是有余望陵耳提面命,也没忍住脾气,直接上去踹了一脚。 余望陵静静地看着,制止了项飞白继续动手的打算。 他从榻上起来,站起来,又走到花垂碧面前蹲下。 余望陵一手抓着花垂碧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看自己,盯着他的眼睛说:紫河车的饿死鬼,想来不是刑罚那一套东西能轻易动摇的。如今也确实没有时间在从你嘴里慢慢撬答案了。 花垂碧被这么一拽,还犹想再啐一口到他脸上。被余望陵眼疾手快地先一步掐住了咽喉。 余少淼许给你的事,我大概也能猜到。余望陵慢慢地说,丝毫不像已经把花垂碧掐的双脸紫红。 极乐方的事,对吧。他许你让这个东西在漓江绝迹?余望陵一边观察着花垂碧的神色,一边说:你怎么能就这么相信他了呢,这不是你饿死鬼的风格啊。 也许是这一连日的事让你觉得有了转机?让你觉得他确实算无遗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物? 别痴心妄想了,你不是傻子,你应该明白。世人逐利,他今日可以利用各个阵营的利益冲突给关澜博一线生机,又怎么能让这些人放下手里的利益呢? 余望陵说完这句话就放开了掐着花垂碧的手,施施然回去坐到了位置上。再开口,还是那句话:关澜的下落,换子禄坊那些小乞丐今生生活无忧,若有沾染极乐方者,也由金盏阁出面,供他一生的药物,绝无沦落到药人后患,你自己考虑吧。 花垂碧恢复了呼吸之后就躺在地上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嗽着听完了余望陵的话,又露出一个讽笑。 余阁主,你说的那么好。你也说了,我不是傻子,相信你是什么后果,我可不敢赌。 难道你还有选择?余望陵面无表情地说:十数岁就懂得出卖自己换一夕安寝的人,又何必在这里自作高尚。 花垂碧听了又是笑,只是因为刚刚被掐过,无论如何也笑的不够肆意了。 余阁主,是你先把我们这样的人逼到绝境的。被逼到绝境的人,哪有力气想明天,哪有心思想前程。如今若是死在这里,能坏你一桩大事,岂不是也是一桩美谈? 余望陵仔细看了看花垂碧的脸,垂了眼,从面前的案几上拿了一杯茶,啜饮了一口,又把茶杯拿在手上把玩。 看来花公子确实是觉得自己油盐不进了。余望陵看着杯子,看似无所谓似得开口:既如此,不如我们来聊聊家常。 余望陵停住了玩杯子的手,望向花垂碧:余某一直有一个疑问,花公子为什么如此醉心于保护漓江的这些小乞儿。若说是同病相怜,发发善心,却也着实有些过于高尚了。 我啊,此生没有什么信条,但有个道理,却是幼时就明白的。 余望陵看着花垂碧的眼睛,不错过里面流露出的任何一点情绪。 仓廪实而知礼节,习惯弱肉强食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定还有一个,更合理的,更直接的,更无法让人错认的理由。 他仔细看了看花垂碧的脸,笑了:也是我不够细心,忘记了花公子虽然也是一双玉臂千人枕的花魁佳人,到底也是个实打实的男人。 若是那些小乞丐里的某个孩子,知道自己不是孤儿,而是有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的父亲,到时父子相认。也着实是一件喜事。 午时刚过,又有一队人马,匆匆从金盏阁离开,直追着北门去了。 此刻平恩坊中还在僵持着,旧士族的人马虽然陆续都退了,菱云夫人带着的定州一脉的府兵却还没有走。 余断江眯眼看了看已到中天的烈日,再次开口同菱云夫人说项。 我说菱云啊,如今城门也开了。你,啊,你们,都还有什么需求,不妨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商议,就这样顶着烈日干熬着,何必呢。 菱云夫人一介弱质女流,昨日先是去找各个定州在漓江的士族说项,又是熬了一整夜,此刻在烈日下站着,着实有些熬不住了。 她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什么,忽然余光里,感受到那么一丁点的不对劲。 等转头去看时,在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之前,耳边的声音就先响了起来。 那边山上是不是着火了? 这几日怎么老着火,又是又有人放的火吧。 那是哪啊,怎么是在山上。 等菱云夫人消化完这些信息,定睛去看时,才总算辨认出那着火的方向。 那是牡丹书院的后山。 那里满山,都种着极乐方原料的药草。 那是她翻盘的全部资本。 现在,着火了。 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 第一百零九章 金盏阁的车马,出了城,就一路疾行着往北追赶,今日因沿路出城的人有许多,还起了些小冲突。都被武力压下去了。 余望陵坐在金盏阁里,看着不远处的锦屏山发呆。 追击关澜的车马已经出去了,那些人走的不远,也许很快就有消息。 项飞白在一旁替他斟茶,问:花垂碧说的可信吗? 被道破秘密的时候,花垂碧还没有认。 他虽然像是一株失去了水的植物那样迅速枯萎了,嘴唇也被咬出了血,面色苍白如同金纸,但是他的确什么也没有说。 直到余望陵命人脱了他的衣服,又叫了几个精壮的汉子。再一个,又一个的,把那些子禄坊的小乞丐,叫到跟前,让他自己选。 人很奇怪,有时候可以非常坚强,但又十分脆弱,尤其是他这种,深陷烂泥,还心存幻想的人。余望陵闲闲地说。 他要这个时候还能说谎,我也认了。余望陵摆弄着案几上的东西,什么都问了,他们确实没能耐打通秦开廉的门路,但可以打通卖方的门路。秦开廉这些人自从定州来,就一心的吃喝玩乐,俱是没见过关澜和叶绾绾的。他们如何利用这一点,又如何打通那些定州士族买卖人的暗线,如何假托交易的名义,把易了容的关澜和叶绾绾李代桃僵。如此巨细靡遗,不太像是还会有别的策略了。 说完这句话,余望陵望望天:也确实是,也只有定州那些士族,手眼通天,又都是见不得光的货物,这才有可能悄无声息地把人运出去。 项飞白听到这里,心里有些恍惚,不自觉地问:可 等消息吧。余望陵打断了项飞白的话,闭了眼,他除了花垂碧,漓江还有哪个有能力的人,能帮他做到这件事呢。 日头一寸一寸的西斜,项飞白叫停了今日送消息的人,连长老院,宋福顺那边的消息也截了,只说是余望陵身体实在是不好,已经歇下了。 宋福顺本来想亲自来拿人,但是忽然又听说平恩坊街巷当中出了新的事,只得先放过余望陵这边,先顾那边去了。 恋耽美 榉木无青(61) 天上隐约有了傍晚的霞光的时候,派的人回来了。 项飞白没让人进门,挡在门口问的。几句话说完,退回到内室,余望陵一双眼看了过来。 已经近黄昏了,屋内还没有点灯,有些许的昏暗。 在这昏暗的光线,和项飞白的沉默里,余望陵知晓了问题的答案。 不是啊 他长长地喟叹了一句,又问:花垂碧呢? 项飞白微微颔首:半个时辰前传来的消息,自尽了。 死了啊,便宜他了。余望陵听了也无甚感觉,显然是对此已经无所谓了: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关家已经已经彻底择干净的情况下,如何把事情全部栽到李王府头上了对吧。 项飞白闻言先是不语,过了会儿才开口问:阁主,你不担心菱云夫人吗? 她?余望陵的尾音似乎还带着点疑惑,她啊 她今日看,虽然有了那么一点魄力。但是你要明白。夺权这样的事,不是有些魄力和体面,就能摆平的。 余望陵站起来,眼神落在了湖心小筑二楼的楼梯上。 他不知为何忽然这个时候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余少淼惯是个没坐相的,有时候懒了,就会坐在二楼的楼梯那边看公文,十分影响丫鬟们办事。那些丫鬟们却也都只是嘴上抱怨,没有哪次是真的撵了他下去的。 我虽然关澜的事情,到最后也猜错了,但是菱云的事却应该十拿九稳。余望陵收回看那楼梯的目光,缓缓道:如果是他,这会儿的功夫,既然菱云用来牵制住我们的用处已经没了,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项飞白闻言眉头一皱,情不自禁地开口:阁主不是向来说他妇人之仁,如此说来,他应当给菱云夫人留下活路才是,又怎么会卸磨杀驴。 余望陵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回答:那也要看是对谁妇人之仁,他余沙发起疯起来是个什么样,你这次也见着了。 说罢,他揉好眼睛,再放下时,虽然眉眼之间还是恹恹的,却独有一股透亮的神采。 走吧,我们瞧瞧去。 余望陵带着项飞白走到湖心小筑的门口时,许是仍旧有那么些不甘心,余望陵回过头,又问了项飞白一句。 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把关澜送出漓江的呢? 时间往前推两个时辰,凭春坊的一处巷口,叶绾绾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们快中午的时候的时候就等在这里,按照余沙事先说的,一直龟缩在漓江的各个隐蔽的角落,紧张着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然后就等来了菱云夫人兵封平恩坊,金盏阁被迫开放了城门。 从确认了城门开放的消息,和期间的景况,叶绾绾就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 于是他们就按照计划的准备了马车,那个之前收容他们的女子会掩护他们出城。 他们在计划好的巷口等着,算着时间,等到几乎有些急了,才在巷口看到了余沙的身影。 他几乎瘦得不成样子,也不知这几日是否有好好休息过。和那瘦削的身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推着的一辆很大的独轮车。 那并不少见,尤其是今日的凭春坊。 暗巷爆出来那么多的怪物般的人,也没人管,就在街边堆了两日,直到今日开放城门才有人过来清理。金盏阁还是铁甲军也好,或是实在受不了这脏污的百姓自己也好,都是推着这样一辆独轮车,把那些穿着华服或是褴褛衣衫,已经崎岖到根本不能认的躯体送了出去。 叶绾绾自然是知道那日暗巷爆出来的惊天之事的,见状心下就是一个咯噔,急行了几步到近前去看关澜的情况。 她离近一看,见车上这人脸上也是一片崎岖不平,还有些焦黑的样子,心下一惊,急忙又上手一捏。 余沙没拦着她,就让她捏了。 叶绾绾手一碰到那脸颊才发现,那并不是皮肉,而是某种面团似的东西,在脸上做的伪装。 余沙看她放松下来,笑:确认了?确认了就放手,一会儿还要去骗人呢。 叶绾绾闻言马上把手收回来,左看看右看看,眼里多少有些好奇,在揣测这个东西是怎么弄的。 她看了半天,才想到另一件事,开口问:怎么?这么些天了,他伤还没好吗?怎么还躺着。 好是好了。余沙说,语气有点尴尬:我给灌了点养神的药,放心,不伤身的。 叶绾绾:喂喂。 余沙在叶绾绾的逼视下,只能干巴巴地解释:不灌不行,他要是起来,我怕要么他坏事,要么我后悔。 叶绾绾想起关澜这个人多能惹事,心有戚戚焉地点头:你是对的。 余沙莞尔,两个人又一道推着车走到马车那边。 余沙看到马车头那边坐着的女子,朝她点了个头。 那女子看到余沙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也只是略点一个头,就转过身子了。 余沙把出城之后的事项又同他们交代了下,这时他在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你们的侍卫呢?怎么只剩下你和伍浚了? 他这话问的多少只是随口问一下,却没想到正把叶绾绾和伍浚问着了。不等叶绾绾回答,伍浚先开口:这几日不管是在凭春坊制造乱象,还是在城门协助爆炸和造势,都有关家的侍卫参与其中不在的人,都折损了。 他这话回的十分在理,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叶绾绾的神色却很不对,她看着余沙的眼睛,嘴角的笑还是放了下去。 不用瞒,伍浚。她说:你瞒不住他的。 她扬起头,直视着余沙的眼睛。日光照在她的眼睛里,莹莹仿佛燃着火光。一字一顿的坦白:因为他们犯了忌讳,所以我不想让他们再回雀获了。 郡主!伍浚在叶绾绾身后小声劝阻。那日绕岚坪一事,余沙在叶绾绾当年的事暴露之前就已经下了山,此刻合该瞒着就好,他实在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叶绾绾非要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余沙听了她的话,他本来就听到过许多传闻,这几日的小道消息也听了不知凡几了,稍一联想,并不难知道叶绾绾在说什么。 在考虑一下那日他去见叶绾绾的情形,和关家侍卫锐减至只剩下伍浚一个人的现状,也不难知道,在叶绾绾往事暴露之后,那些关家侍卫到底犯了什么忌讳。 哎。 余沙在内心深深叹了口气,说:你的事,你们关家的事,你自己拿定主意就好,我虽然可能会有些想法,但是我想你也不在乎。 他说完这句话,略微抬了抬手推车的车把:过来换人推车吧,你们也该出城了。 第一百一十章 余沙送完叶绾绾和关澜后,就往下一个地方赶了过去。 这处地方也在凭春坊,脚程倒是不远,只是如今街道乱,走的自然不算顺利。 余沙顺着房屋的屋顶往牡丹书院赶,路上倒是堵上了。出城的,去各处禀报的混作一团,远远地似乎别处又有车马赶着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也瞧着牡丹书院后山的火势了。 此刻的牡丹书院,从洒金院的三楼望出去,正好能看见熊熊燃烧着的后山。黑烟卷着烈焰灼目的尖,在一片青山绿水中,烧出一块又一块的伤疤来。 救火的人人早就火急火燎地赶着去了。放火的人倒是一派的悠闲自在,躲在洒金院观火,还有闲心烹茶来喝。 余沙到的时候,她还有闲心朝他挥挥手,招呼他过来喝茶。 明前的龙井,李老王八的珍藏,贼贵。 余沙看这人刚犯下了滔天之罪居然反而找回来以前牡丹书院还在时的肆意,只觉得好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走到近前,分了司恩一杯茶来喝。喝完,瞧着窗外那阵仗,不知怎的又想起叶绾绾来,笑了一声,感慨道。 你们现在的女孩子真的是好难懂。 司恩:? 余沙:没事,不止说你。 他在窗前另一个椅子上坐了下来。司恩抬手帮他把茶满上,开口问:你那个姘头送出去了? 恩。余沙咳了一声,也没矫正司恩,抿着茶回。 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 因为还有事未了。群'七衣零舞八八(舞九零( 余沙说到这里,放下手里的茶,神色中颇有点带着歉疚的无奈:昨夜当着金盏阁的面行动,花垂碧被抓,今天就有车马北上追击。不论如何,我承了他一份大情。受人之托,终人之事。 司恩看了他的脸,几日光景,就又瘦了许多。 他知道关澜会被如何送出去吗? 知道,不过是假的,他自己心里应该也有数。。 余沙把玩了一下手里的瓷杯,说:并不是不信他,只是他有牵挂。 你总不能指望着一个人为了你的事什么都牺牲了,不但不现实,而且太自私了。 余沙摸了一下杯子,淡淡地说:我也不想他这样。 司恩笑了一下,回头又看那山头上浇不熄的火光:你也不是什么都不许给他。极乐方,和子禄坊那些小孩子,你不是都有安排了。 余沙苦笑一声,没被抓的那些孩子已经分批送出城了,楚弱的汉子在永嘉古道那边有个寨子,可以安顿他们。被金盏阁抓了的那些,后面要再想想办法。至于极乐方,在漓江这么搞了一场,多少还是能震慑住一些风气,今日再把草药都烧了。一两年内,确实再难成气候。 余沙说完,也扭头看山头的烧起来的火,和绕着的汹涌烟气,喃喃道:希望这些,值得他赌上性命。 司恩又笑,劝慰他:他不是叫饿死鬼吗,鬼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余沙也笑:但愿吧。 司恩又喝了一口茶,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道:所以也不是花垂碧,那你到底是托谁把关澜送出城的? 夕阳下,马车颤颤巍巍地往前走,踩着凭春坊最烂的一条道,不紧不慢地随着人群出了城。 叶绾绾扮作侍女坐在车厢里,车厢里除了那个送他们出门的那个妓女,就只剩下另一个赶车的人。伍浚推着关澜在后面,和他们错开着走。 那赶车的汉子说是那妓女的什么相好,叶绾绾也不知道可不可信,但是从通过城门这点来说又确实是可信的。那汉子和守门的人似乎认识,不过是说了几句,又递了什么东西,就顺顺当当地出了城。 她原先脑补的那些情节,一个都没出现。 叶绾绾这个时候就又有些侥幸了。本在漓江的时候,她还动过心思要不要下杀手。那叫楚弱的妓女却不动声色地药倒了那时还活着的一些侍卫,半句话没多说,只是瞧着叶绾绾的眼神,疲惫里藏着冷意。 那是杀过人的眼神,还杀过不少人。 自那之后叶绾绾就消停了,虽然在敌我不分的时候削减自身实力的举动绝不明智。但既然那女人能这么轻易的药倒这么些人,反过来说,就算这些人活着用处也不会很大。 她遂把自己的清洗活动彻底执行了下去。 索性到最后只剩下她和伍浚两个人,机动性还更好。 眼下既然走都走了,叶绾绾一边戒备着,一边堂而皇之地走神,在脑内一遍遍地复盘刚才和余沙全盘托出时的景象。 她想了半天,冷不丁地把想法说出了口。 那家伙,到底紧不紧张关澜。 她这话出口,自己还没觉得有什么,旁边的楚弱却笑了一声。 叶绾绾闻声立刻戒备着看着她 。 叶小姐,这话说的有趣。楚弱全然不把叶绾绾紧张的样子当回事,自顾自地说:说得活像是他才是你们的人,而你们反而是漓江的人。 叶绾绾被她讪了一把也不羞恼,说:他见着我把那些关家的人都弄死了,怎么也该心生防备,为什么还不肯和我们一起走,万一我半路起了歹意怎么办? 楚弱淡然开口:他已经试探过了。 叶绾绾:?什么时候? 楚弱说:一开始你碰那位关公子的时候,若你举动或是态度有一丝不对,他手里扣着的短刀都会瞬间划过你喉咙。 说到这里,楚弱才转过头看叶绾绾:我用药的本事,叶小姐也是见过的。就算一击不成,我与他联手,你和那位伍侍卫也绝对离不开那条巷子。这都是一开始,他都早就交代好的。叶小姐现在又如何想呢? 叶绾绾什么也没想,就觉得脖子冷嗖嗖的。 哇哦叶绾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是个狠角色哦。 她想着这个,忽然又很忧虑,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直接开口问了:姐姐,他该不会还交代了什么离开漓江就立刻把我弄死之类之类的吧。 楚弱被她逗笑了,问:怎么这么说。 叶绾绾叹气:他一看就是对关澜情深似海,一定看我这个未婚妻不顺眼啊。 楚弱听清了她的话,也不知是哪里戳到她笑点了,笑了一下后愣是没止住,一连笑了好久。 叶绾绾被她笑得鸡皮疙瘩都起来,坐的都离得远了一点。 你很有意思,小姑娘。 楚弱笑的眼泪都下来了,倒是没再张口闭口地喊叶小姐。 你放心,正因为你是关公子的未婚妻,他才放心把他交给你的。楚弱往后一靠,随便找了个位置倚着。这世道就算是士族家的女人,出路也大抵要靠父兄或丈夫。你既然是他的未婚妻,自然要比常人更加可信些。 叶绾绾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答案,又好奇起来,你既然懂这么多,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吧,你又为什么要帮我们呢? 楚弱看着她,眉眼之间带着因为日夜颠倒常见的倦意,她看了叶绾绾一刻,又垂下眼,低下头。 我不是什么人,不过是一片飘萍罢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楚弱。 余沙转了下手里的杯子,像是想起什么心酸往事一样,略微压了一下唇:你应该认得她,原是在凭春坊做买卖的人,卖胭脂水粉,香丸那些的东西。 他提了这一句,司恩又想着这个名字,略微有了些印象:好像原先是有个姓楚的女子卖这些,我记得她没有铺子,总之带着个篮子挨家挨户上门问。但是这也是好多年前了,那会儿先生都还在,因喜欢她的香,所以她上门来的时候都记着的,但是后面就再没来过了。 余沙略一颔首,笑了一声:说来其实也和墨先生有一点关系,她家里只有母亲在,身上带着病。幸而她家里传了些制香的手艺。做些这种东西糊口。 司恩明白过来:那也不容易,她那香丸我记得做的极好的,味也雅致。可惜她后面不来了你是知道她后面怎么样了吗?怎么又和先生有关系? 就是因为墨先生喜欢她的香,她又制的好,才惹的事。余沙淡淡地说:因牡丹书院总买她的香,渐渐就有了名气。那时城中有一户也卖胭脂的商人,想要她家的制香配方。多番上门她也不肯卖。后来那商人急了,想了个主意。哄她母亲定了婚书,把楚弱强娶了回去。楚弱违抗不了母亲,便只好侍奉夫家,把家传的香方也一并给了。 恋耽美 榉木无青(62) 司恩听了这么一段,眉毛就跳了一下,余沙扫了一眼就笑,知道她是被气着了。 司恩看他笑了拿一下,不知是要松口气还是气这人话说一半,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催促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你又是怎么遇着她的? 余沙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看着那氤氲着慢慢冒出来的茶气,思绪放远了一点。 他遇着楚弱的时候,其实很早。 那时楚弱身怀六甲,一届妇人,不要命似地孤身来了暗巷。 是为了落胎。 那时月份已经大了,都显怀了,整个漓江明面上的大夫没人敢干这个活。哪怕不显怀,这年头,都只有妇人问医求子的,哪有为了落胎的。就是有方法,也不该明面上给人用的,怕卷到麻烦事里。 如此一来,她左右无门,只得往凭春坊的妓家寻,却又说她这月份已吃不了药了。百般折腾,最后寻去了暗巷。 那时余沙已经去了紫河车,每日除了被关着训练,极偶尔的情况,也会让他们出来做些差事。 他就是在一处暗医馆里遇见的楚弱。 楚弱梳着妇人髻,挺着个六个月大的肚子,边上围着一群人,装模作样的要给她验身。 余沙在暗巷已经混得极熟,一看就知道那些人不过是要借着检验的借口占楚弱的便宜。他那个时候投暗器的功夫已经小成,直接藏在梁下,用几个石子把那屋子里的几个坛子全部击破了。 那些占便宜的不过是些没见识的浑人,见到这情状,连是不是有人在作弄他们都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闹了鬼,叫着喊着就跑了出去。 本来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余沙确认那些人已经被赶跑了以后也准备离开。 他就是在走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一眼楚弱。 那时候楚弱没被眼前的怪事吓到,还是一个人坐在那,一派好人家夫人的样子。就是眼神空的很,死灰一样。 她就那样呆了一刻,忽然握紧拳头,使劲向自己的肚子捶了过去。 就那么一个动作,就让余沙这辈子都没能忘记。 正如楚弱遍寻医生,也找不到人给自己落胎一样。这个年月会主动要落胎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是隐秘中的隐秘。 女子怀孕生子,传宗接代,是女子的天职,是自古以来的纲常伦理。又不是出家做了尼姑,也不是还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怎么会有女子敢这么做呢? 余沙在那场震惊当中,只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愿意生孩子的。 再次见到楚弱,已经是又过了几个月了。 那时余沙正在过紫河车的第一道关口,要在三日内杀一个婴儿交上去。 说实话,对那时的余沙而言,杀人,已经很不算一件大事了。但是要杀一个婴儿,他却着实还有些挣扎。 幸而那时的漓江死婴也不算难找,暗巷的各种避着人的水道,堆积杂物的死巷子里,到处都有被遗弃的婴儿。 他就是在其中一处地方又遇见的楚弱。 他到的时候,楚弱已经在那处水道了。手里抱着个襁褓,丝毫不见呼吸和起伏。余沙在巷口的隐秘处看了两眼,确定那孩子应该是已经死了的。 他因楚弱几个月前的壮举,现下还记得她。还以为这孩子是她生出来后又自己想办法弄死了,如今是来毁尸灭迹的。 余沙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许真的是几个月前的事实在是太过震撼,他莫名就想问她几句话。 于是他走过去,开了口,问楚弱怀里的孩子是怎么了。 楚弱呢,对余沙的出现也不算很吃惊。脸色憔悴的很,虽然还是一袭好人家夫人的装束,但是头发有几缕没梳齐整,脸色也差。 她许也是苦闷了太久,眼前冒出来个搭话的小孩,她竟然也说了。 她说,小兄弟,你不知道。这个孩子,打从有了开始,我就没有想要。 我想了各种办法,就是甩不掉。谁也不知道这事,看我每日忧虑消瘦,只说我是没生过,所以怕。把我当母猪似的养着,说只要生下来就好了,生下来就好了。 后来我就生下来了,你说,还真是,这么个怎么折腾都甩不掉的孩子,一出来,我听见那哭声。那么亮的嗓子,身体一定很壮实。 我听着那声音啊,我就认了。我就想,既然你缠上我了,咱们有缘分,我就好好养大你吧。 然后啊,然后啊。追纹'Qun二棱瘤]灸二]彡灸,陆 楚弱的声音低了下去,再开口,就是那种仿佛死过一次的声音。 然后,那些人,看她是个女孩,就直接摔死在地上了。 楚弱说完这句话,手没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她说,我可能真的和这孩子有缘吧,如今做不成阳间的母女,做阴间的也好。 小兄弟,你别怕。我是实在没有说话的人,才说了这么许多,死之前还能见着一个能说话的人,也算是我的福气了。 余沙当时听完楚弱说的这么许多话,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已经凉掉的孩子,开口。 你把孩子给我,我教你一个戏法。 你教她的什么?洒金院里,司恩问:教的你投掷的那手功夫?怎么又说是戏法。 余沙笑了下,没多解释,只说:就那么点时间,教她的也只能算是小把戏。 后来呢?司恩好奇的很,她做了什么? 一点手上的把戏,是用暗器的人,长年累月用来锻炼手指的。楚弱一个妇人,实在是没法投出余沙那样的力道。 于是她另辟蹊径,用这招来下药。 她本来就是制香的行家,触类旁通,自然也懂一些药性药理。 丈夫,婆婆,她把药下在悄无声息的地方。后来出了事,主家请了金盏阁和官府的人都来看,也没抓出她的把柄,这事就草草收尾了。 害两条人命。司恩评价:这可不止是为了那个被摔死的孩子。 她说完这句话,沉吟片刻,忽然问:那她后来过得好吗? 余沙微微抿住了嘴角,没再说话。 她过的不好。 这个年头,一个寡妇,和一个孤女,其实差不太多。 她夫家的产业,是属于家族的。人欺负她寡妇失业,也没半个子嗣,只给了极微薄的一些银钱,和一间位置不太好的房子,就打发干净了。 楚弱本来还想捡回来制香的本事来谋生,可她又每每被毒杀了丈夫这件事魇住。总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手里出来的香,是不能再给好人家用了。 她也没有田亩,也没有别的技能。去给人家里做工?又多觉得她年岁上去,又一直是做人家商贾家的夫人的,干活不利索。她自己也不认识靠谱的中人来引荐。 既如此,寡妇还有条出路是学人改嫁?可笑她这一生都困在纲常里头,实在是再也不想为人妇了。 这世上,留给女子的出路,其实没有那么多。 再见到时,还是余沙因为养恩堂的丑事,在凭春坊的妓馆一家家逮人,偶然遇到了她。 再不是那副好人家夫人的样子。穿着最廉价的薄纱,脸上还有气味呛人的脂粉。 可余沙偏偏就认出她来了。 再相见,相顾无言,良久的沉默过后,却还是楚弱先开的口。 不用觉得我可怜,我走到今天,虽然不算痛快,倒也不算后悔。 她笑着说:我给我自己报了仇,合该承受这报仇的恶果。 余沙看着难过,本来想给她留些钱,却又被楚弱拒绝了。 救急不救穷,天下比我过的不好的人那么多,你还能见一个发一回善心?楚弱说:倒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前是以为见不到了,今天遇见还是要同你说。 她看着余沙的眼睛说,眼神亮亮的,与皮相皆然不符:若你以后,遇见什么难事,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定当竭尽全力。 不计生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山火卷起的暖风吹过来,兴许还夹杂着一些燃烧着的黑烬。 这天下有多少像楚弱一样的人呢,被搓磨着一身的筋肉和骨骼,挣扎着活着,回头看时,也已经过了一生了。 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余沙淡淡地说:所以,最后这一步,就一定要这样仿佛被磋磨地要消失的人来做。 因为实在是太多了,太不打眼了,所以连不体面和贫困都变成了伪装,没有人会去怀疑这样的一个人。 就算知道,在那浩如烟海的人流里,谁又能找的到呢。 也算的上是一种潇洒。 司恩忽然想起陆画,她茫然地看了看洒金院三楼这富丽堂皇的屋子。最右侧的柜子,缺了一扇门。是那日余沙和关澜闯出来的地方。如今虽然别的地方都收拾干净了,柜门却还没修好。 那一整面的柜子都是雕了花卉的,拼起来,就是一整幅百花争艳。少了的那一扇,雕的是寒梅。 可惜了。司恩说:要不是舍不得画儿住过这屋子,也该一并烧了好。 余沙注意到窗外的动静似乎变了,问言也不忘回答她:你是放火放上瘾了,逮哪都想烧。 司恩莞尔,笑的畅快,说:痛快啊,左右也没什么时日能活了,岂不就是图个痛快。 余沙闻言转过头来看她,司恩也注意到了窗外的动静。救火的人又多了两队人马。而这些人显然不止是为了救火,还在挨个院落的搜查。 李语心和余望陵。司恩开口,这是痛快完了,来找我们算账了。 余沙瞧司恩的神色。事情已经到了这步,也不见她神色有多少变化。余沙仿佛感觉能听到她的心跳声,一定是沉稳的,不紧不慢的。 这是做好了赴死准备的人。 余沙忽然就有点想笑,这天下不该活着的人想活着,有些不该去死的人却不得不去死了。 他开口对司恩说:另一个锦囊,你要是还带在身上。若日后有机会,帮我给一个人吧。 司恩有些奇怪:谁? 余沙刚说完名字,洒金院这里就闯进了人。人数不少,都是训练有素,一层层地排查,不消片刻,这三楼也来了人。 等确认了司恩和余沙在这里,楼下又传来了新的动静。 菱云夫人持着剑,匆匆从路的尽头赶来,脸上全是肃杀之气。 她在几个人的簇拥之下,迅速登上了三楼。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洒金院的这个房间,却是第一次如此气势汹汹,带着滔天之怒。 菱云夫人来到了三楼,她的剑尖从看见司恩的第一刻起就直直地指向了她,完全无视了旁边本该死了的余沙,直把剑尖抵向司恩的咽喉。 她们昨天晚上才分别。司恩送她出李王府的门,告诉她,只要在平恩坊截断金盏阁的人马。逼迫金盏阁答应士族们的条件,就能彰显出她的价值。这个时候,她既然握有极乐方这样的筹码,就能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漓江站稳,保全李王府的名声。 菱云夫人这一生,从未这样听从过一个女子的意见,更何况是一个贱籍女子的意见。可是她听从了,她依着司恩的话,利用给李老王爷吊唁的机会,一个个游说过去,利用那人人都知道有暴利的极乐方,才换来那一丝和金盏阁,和朝廷对抗的机会。 然后这珍稀的机会,由司恩亲手递到她手上,又在顷刻之间,被司恩,一把火烧成灰烬了。 你骗我! 菱云夫人看着司恩,目光简直都能杀人。 司恩仔仔细细地看了她的面容,觉得内心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 她和菱云夫人打的交道实在不算少了,从当年牡丹书院门外的那一跪,到后来的极乐方的各项事宜。再到近日里的,先是为了陆画,后又是为了余沙。 她每次见到菱云夫人,心中要么有期许,要么有算计。鲜有像今天这样的,一片澄澈,什么也没有。 这澄澈给了她坦荡,她的背脊立得板直,人到绝境之时的无可失去反而成就了她的勇气,她直视着菱云夫人,开口:我也想问您一句,究竟是怎样的傲慢,才会让您相信。我牡丹书院被残害至如此境地,我还会为您出谋划策呢? 菱云夫人眼皮跳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司恩说的话。 就好像那根她一直看着碍眼的脊梁骨,终于立了起来。 往常司恩总是跪着,也说伏下就伏下,唯有那根脊梁,永永远远的在碍她的眼。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忽然恍然,她觉得碍眼的缘由,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从未真心的跪下过。 她是个弱者,是个连良籍都被夺去的下贱之人,是个可以任人鱼肉的蝼蚁。 可是她不跪自己。 菱云夫人眉毛一跳,忽然觉得实在是没有什么更多的话好说了,拿着剑就往前送。 剑尖一花,便再也没法往前走哪怕一寸。 余沙在一边,握住了剑身。 菱云夫人还想发狠,余沙看也不看她,手一折,那剑就被折断了。 这就是菱云夫人的剑,空有气势,却如此羸弱。 菱云夫人仿佛这时才惊醒过来,她顺着残剑去看,仿佛这才看到了余沙。 余少淼?她语气仿佛是在做梦,你没死? 阎王爷嫌我烦,没要我。余沙回她:若夫人和我一道做个伴,兴许阎王爷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就收了。 菱云夫人被这话吓着,手一松,那另外一截剑就跌落到了地上。 她丢了剑,过了一刻才觉得羞恼起来。正欲再说些什么,后方却传来人咳嗽的声音。 夫人劳累了,不如先下去休息吧。漓江各处的事宜,晚些时候还需要一道商讨,不必再在这里,徒耗精神了。 众人抬头看去,三楼的入口处果然又来了一个人物。 是余望陵。 他在金盏阁里消磨了一日的时间,没等来捉到关澜的消息,此刻倒是赶上了捉拿余沙时机。 他身上不太好,这样打眼看过去,情状十分像谷雨那天,他带人围住湖心小筑的时候。只不过脸色看上去更加不好了些。 菱云见他过来,瞬间记起来那日绕岚坪惊变。那被背叛欺辱的感觉和恐惧瞬间达到了顶峰。只是这回,她连发作都没发作出来,就已经被余望陵身边的人拿下了,强制送了下去。 司恩看到余望陵到了,从自己的事情里分出些神来,转眼去看余沙。 余沙此刻见到了余望陵,仿佛是已经等了他许久了。此刻总算等到他来,脸上居然浮现出一星半点货真价实的笑容来。丘%丘二3_玲六`酒二)3;酒六( 你倒是来的,稍微慢了点。他说。 余望陵居然也有心答他的话:老鼠和杂事太多,总得一一打算清楚了,才好来见你。 他身边只跟着几个金盏阁的门人,项飞白是不在的。 余沙笑了笑,把桌上的茶又匀了一杯出来,开口问:喝茶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此时并不逢着什么年节,立夏已过,小满还有日子。窗外的暑气倒是已经起来,万里不见一丝乌云。这日光连着山火的气焰,炎炎得似乎要灼伤人。 余沙给余望陵分了一碗茶。此刻洒金院的三楼已经被清了场,司恩也被带了下去。只留下几个金盏阁门人。 余沙和余望陵都是各自有些手段的,各自也都知晓,也正因为这份知晓,两人在这一刻竟安静地沉默下来,恍若前尘种种都没有发生,他们也只是在这里共喝一壶茶的旧友。 余望陵端起茶杯来,端详片刻那茶汤的颜色,一饮而尽,感受着嘴里那若有还无的滋味,说:你烹茶的手艺怎么还退步不少,这么好的龙井,用这么滚的水,岂不是香味尽散,只剩下苦味了。 恋耽美 榉木无青(63) 余沙听了就说:今日这么匆忙,那里还有功夫给你把水晾凉。就这一口还是李骐华留下的。 余望陵一听就嫌弃似地把那茶杯都推远了些,评价:晦气。 余沙看他嫌弃还哎了一声:你糟践东西做什么。 我不信你就看得上。余望陵抬眼看他,眼睛眨也不眨:撺掇李语心闹了这么一场,李王府就算还维持最后的一丝体面,这下连定州那一派的士族也未必都能保个全须全尾。 内乱还未起,漓江就输了个干净。这就是你想要的?余望陵说着这话,活像只是闲聊。 余沙理也不理他的话,只说:你既然想问我讨说法,那就敞开来说。 好。余望陵应了一声,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你是第一日算计这事,就已经想到今日的情形了吗? 余沙一听他这话就笑了,说:怎么都事到如今了,你也只记挂自己有没有胜我一筹。 余望陵倒是坦荡:左右事情都按你所想的走了,我不过只是想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余沙抬眼看了余望陵一眼,没错过他眼底的青黑色,知道这人定是连日忙着政务,没好好休息过半刻。 他看了余望陵一眼,低下头,回答:我没有算到今日的情状。 他不等余望陵质疑,只是缓了缓神态,慢慢说:我只是知道,你动李家动的太急,时机不好。加上漓江安逸了这么久,人心都是散的。骤然遇到变故,自然是各扫门前雪。信誉,信赖,在这种时刻,都不值一提。只要在要害的地方,撺掇出火花来,燎原之势就在眼前。 他看向余望陵:若是可以用铁甲军,或者余断江同你齐心,抑或是这些贵族都看得准形势,这些也不过只是些小麻烦。可是世上事那里是心里算定了,事就能做顺遂的。 他望窗外看去,说:不要说这些爱惜羽毛的世家望族了,哪怕是穿街走巷的小贩屠夫,各自都有各自的思量。累了就要歇息,怕了就要躲避。哪怕事后想来不过是杯弓蛇影,当下也只会做让那刻的自己安心的事。 如果非要说,我到底哪里胜你一筹,或许就是这里吧。余沙扭回头,淡淡地说:胜在我深刻的明白,天下没有那么多的聪明人。 余望陵听着他的语气,接话:是陆画。 余沙笑了一声,说:是,是陆画。 我一直没有明白,为什么明明还有求全的路可以走,所有人都应该能有一个更好的结局。却有一个算一个的都不肯这样做。 余沙的眼神一下子就望得很远,慢慢说:我原来也怨,也不明白。直到这些日子,看着她们一个个的宁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肯听我的委屈求全,才堪堪想明白这个道理。 他看向余望陵的眼睛里,说:人不是棋子,又如何能算的准呢。 余望陵坐在余沙对面,他该问的话已经问完了。 此时此刻,他就应该走了。 可是他看着余沙,他心里却还有疑惑,还有话要问。 他知道不该问,这或许只是眼前这人垂死挣扎的另一个局,但是他却被此时此刻的氛围所蛊惑,不由自主地想要探究,想要知道,这人究竟还藏着什么。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余望陵定定地看着余沙,终究还是开了口:按你所说,只要我开城门,又跟着你的设计,在最后一刻做错了判断,那关澜就早就安全出城了。此刻你满盘皆胜,就算不和关澜一同离开漓江,也绝没有留在这里见我的道理,你到底还有什么设计? 余沙看着余望陵,看了良久,笑了。 我昨夜诱导魏建进西城军营,看到了一个人,跟着去了一个地方,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漓江的军营。 余望陵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他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余望陵问。 余沙说:那日旬二在风华台奏乐,最后走的时候,街上有不少的流民,沐窈也是一样的打扮混在他们之中,我当时就猜到一些。只不过不敢确认。 余望陵眼皮跳了一下,说:所以你利用魏建,不光为了扯上金盏阁,也是为了试探我? 余沙说:如果你没有这个心思,就算队伍被截断了,只要铁甲军还在,漓江的安防其实出不了岔子,何至于那么急,一定要沐窈去探查清楚呢。 你如此起急,半丝喘息的时间也不肯留,我不知究竟是不是自己以己度人,不过顺着去看一眼,也耽误不了太久时间。 余沙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事:想来也不奇怪,你这种性格,怎么可能真的听人使唤。漓江不但有那么多逃难来的流民,也有资产,不实打实的养些兵在手里,你怎么安心的了。 余望陵这时才有一丝被掐住了咽喉的感觉,说:我可以让你死在这里。 余沙说:李王府已经事败,极乐方药草被毁,李语心最后的筹码也没了,你觉得,她看到我还活着,会做什么? 余望陵脑仁忽然又疼了起来。 是了,绕岚坪事变,名义上就是余少淼的葬礼,如今余少淼既然还活着,那是非曲直,不辩自明。 可是事已至此,就算现在诛杀了菱云和余沙,他们的一举一动也早就在漓江贵族的眼睛底下。若此时要起冲突,就直接把内乱拉到眼前,会直接惊动朝廷。 这是余沙最后的筹码,准确无误地掐在了他的喉咙上。 余望陵沉默了片刻,忽然大笑,笑得都咳嗽了起来。 良久,他才歇了笑,再开口,已经算是接受了这么个结果:你想要什么? 司恩的,还有子禄坊那些被抓的小乞丐的性命。余沙说:还有日前在金盏阁帮我和关澜脱逃的那人的,不出意外应该是绿江。你把她放了,让她跟着司恩离开。 你做到这些,我就把绕岚坪事变同日前在凭春坊各处暗杀贵族的罪名一并认下。只说是和菱云夫人合谋,意在献媚于朝廷,替你安抚住漓江士族。 余望陵听了他的打算,已经完全想到他后面的设计:你不是普通的身份,你是谢品澜的儿子,又与谢景榕亲厚。朝廷知道此事,会先提你回定州关押审问。 余沙说:所以我还会活很久,在你伸不到手的地方活很久。 余望陵接话:所以一旦我有违承诺,朝廷就会立刻知晓我在漓江私立军营。 余沙把余望陵先前嫌弃的那杯茶重新推到他眼前,道:放了他们,换我缄口不言。 他收回了摆弄茶杯的手,说了最后一句话:到你决定举兵的那一天。 第一百一十四章 洒金院里的结局,司恩没有看到。她被带下去之后,直接被关了起来。 关她的地方在金盏阁的私牢里,司恩原本还以为多少得受点刑,也不知为何,一连等了数日,还是没有人搭理她,除了三餐按时送来,其余时间,似乎都把她当成个死人。 这倒让她颇觉得有些没趣儿,赴死的决心有了,找死的事也办了,赶着去投胎的狠话更是说了。这么迫不及待地去找死,反倒没人搭理她。 等到又有人来找她,已经又过去了一些日子。 那人穿着金盏阁的弟子服,来开牢门请她出去。司恩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也没看明白这人是不是要送她去见阎王的。行动上倒没耽搁,跟着他就出去了。 他们穿过金盏阁道路曲折的私牢,走上了去往外面的台阶。 在阴暗的地下待了数天,晃眼一见外面的天光,司恩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等她适应这光线,再往外看时,看到的却不是刑场,而是一个带着包袱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也穿着金盏阁侍女的衣服,发髻有些乱了,眼神有些惊惶不安,就站在那看着她。 这时引她出金盏阁的弟子动了,他行了个礼,领着司恩和那女孩子走到了一处金盏阁的偏门。 司恩这才如梦初醒,开口问:你是要放我们走?你是谁的人? 那弟子显然是被吩咐过的,饶是司恩一再的纠缠追问,也半个字不说,只给她们开了侧门,意思是让她们快走。 司恩还没弄明白这情况,还想再问什么,旁边一直跟着走的那侍女却上前拽了她胳膊,沉默地把她拉出了偏门。 司恩此时身上虚,没扛住她拉,等她们人一离开金盏阁。那送她们出来的弟子就立刻把门又关上了。 司恩被这一连串的变化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脑子里疯狂在想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厢还没想明白,就看眼前那个强拉她出来的女孩子,一脸煞白地站在那,忽然就开始掉眼泪。 这眼泪把司恩打了一个激灵,她想起被抓进来之前余沙和他说的那些有的没的。带着一分不可思议,对着那姑娘问话:你是绿江? 绿江听了她这话,哭得更凶了。 这就是了。 司恩想,马上又开始头疼起来,心里很难不骂余沙一句脏话,觉得这人算来算去一套又一套的,感觉跟耍着人玩没什么两样。 她这愤懑还没浮现到面皮上,又被眼前绿江的眼泪击碎了。想了想,明知又是余沙的算计,却实在不忍心不入套。 你主子让我给你的。司恩从怀里拿出那个她一直放在身上的锦囊,递给绿江。 她给了这个之后没急着离开。这代表着生的锦囊,虽然她没有拆开它的兴趣,却也很好奇,里面放着的到底是什么。 绿江一听到余沙的名字就强忍着不哭了,脸上还犹带着泪珠,迷蒙着双眼就把那锦囊打开了。里面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堆的东西。 绿江本来视线就有些模糊,看这些字更觉得眼晕,只好往显眼的地方看,这些黑字最下面,余沙用朱笔写了一串小字。 遇到绿江,让她看着,拣一段儿背给你听这都什么啊。 绿江默默跟着念完,抱怨了一句,下意识地跟着去看了上面列的那些,原来俱是些书和文章的名字,她不明所以,举起袖子擦了擦哭肿了的眼睛,还是照着做了。 是以北迁,漓江兴。显德三年,以功上至侯者,据漓江而为异姓侯李,北临汾阳、洛水以西至嘉岭,为旧蜀 司恩听她被了两段,先时还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绿江究竟是在背什么之后,登时感觉一个霹雳炸开在头顶上。 那一瞬间,司恩忽然又一次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常和叵测。它似乎总偏爱于愚弄她,在每一个她觉得尘埃落定的关口,再轻描淡写地左右她前进的方向。裙内日_更_二#氵%泠浏)久二氵.久浏 她知道绿江背的这些东西,纵然她看的不全,纵然她不能全部背下来,但是她知道。 这是墨书生前,书写过的,编撰过的书。 这些怎么会留下来,怎么可能留下来呢?它们早就应该随着牡丹书院的覆灭,如同陆画的画,旬二的琴,被埋藏在那个仿佛不会天亮的长夜里。 绿江不知自己在司恩心中激起了如何的惊涛骇浪。她背了一两段,又去看那条子上写的内容,越看越是一头雾水,哭着抱怨人:他写这些做什么呀,也不给人安排点活计都是这些书 司恩从恍惚中醒来,一把抓住了绿江的肩膀,说话的时候声音抖得厉害:你会背?这些书你都背过? 绿江被她突然抓住吓了一跳,但还是哭着点头,开口:背,背的呀,也不知多早晚,也好久以前了。他忽然就搬了一堆书册回来,自己背不说还逼着我背折腾死人了啊。 司恩忽然就又恍惚了,她做梦似的开口,问:他一共让你背了多少书。 绿江皱了眉,眨眨眼睛,想了半天,回答:两部大的,一本是《漓江记要》,一本《观竹馆杂记》,还有些小的就太多啦,谁还记得有哪些不过我看应该是都列在上面应该也能背的出的。 司恩这才如梦初醒,怔怔地放松了抓着绿江的手,喃喃道:他打的原来是这个主意。 余沙知道比起挣扎着活着,自己更想了无牵挂的去了。 所以给她留了一个无法自行了断的理由。 墨书不在了,牡丹书院也不在了,牡丹书院的人更是零落在这尘世间犹如一盘散沙。牡丹书院那显耀的十年,更像是只留存在她心中的一场幻梦。梦醒时分,只教人肝肠寸断。这漫长的折磨,这目睹着断壁残垣的每一天都如此煎熬,这怎么让人不想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可她看着眼前宛若懵懂的绿江,却发现自己不能死了。她的那场幻梦,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留下了最后的遗产与希冀。 墨书的才学,是牡丹书院得以独立于世的根本。 而这才学依托着书本,留了下来。 然后他把这些推到面前,一句话没说,却又像是什么话都说尽了。 他在问她,你还要去死吗? 你那主子。司恩呐呐着开口:真是举世无双的第一混账。 绿江一直被余沙瞒着,被狠狠坑骗了一场,此时听到这句话,立即就福至心灵感同身受了,同意道:就是!哪有这么混帐的人!当没人治的了他一样!老天爷怎么就不生个克星来治治他呢?! 而此时此刻,漓江西城门外,在一辆顺着永嘉古道缓慢北行的,毫不起眼的马车里。 关澜终于醒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那是一场真的很漫长的梦境。 梦的开始,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是夜,黑色的浪花滚滚往东卷去,水浪在月色翻涌起闪烁着微光的浪花。 关澜站在河的这一岸,被挡住了去路。而余沙却在对岸,沉默着,用他那一双满是悲哀的眼睛,沉默地看着他。 纵然那是在梦中,关澜还是能感受到那种悲伤而焦灼的心境,他想要施展轻功,跨过这条河,赶去余沙的身边。可那河流是如此宽广,他无数次的起身,又无数次的坠入河流,等挣扎着游到了岸边,却发现依旧回到了起点。 他在那漫长的梦境里,久久继续着这徒劳无功的努力。久到让他久违的,感受到那种生命中无所适从的迷茫。 他浑身湿透着看向对岸,望向余沙那双带着凉意的眼神里,忽然一阵酸涩与心酸从胸口蔓延到了全身。他似乎从那眼神里看到了一种走向绝境的释然,和终于决定独身赴死的决绝。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如此坦然地奔向这个人,获得的却只是一些血淋淋的真相,和同样艰难的往事。而他真正想要靠近的那个人,却一次又一次的,给予他眼泪,以及更深的沉默和拒绝。 关澜在冥冥中似乎有种感觉,是余沙,带着不容错认的,近乎悲凉的温柔,将他困在对岸那一片安稳的土地上。而他自己,站在似乎越来越暗的对面,即将被黑暗所吞噬。 这无疑是一种最为残酷的刑罚,他给予他安全,温柔,关怀,却独独不给予他信任,和一同赴死的资格。 这对关澜来说,无疑是一场心灵上的折磨。 你为什么不信我。 关澜在睡眠中,终于摆脱了药的桎梏,呐呐地说出了这句话。 恋耽美 榉木无青(64) 彼时,他们的马车刚过扬子坡。出了城,叶绾绾和伍浚汇合,不敢动关澜脸上的伪装,只把他放在马车里躺着。 关澜呐呐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边有叶绾绾和楚弱。叶绾绾听到这句话,从关澜涂的乱七八糟的脸上艰难辨认了一会儿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一个惊悚的念头冒在她脑海里。 这人,该不会是假的吧? 楚弱这些天来已经了解了叶绾绾的秉性,闻言直接伸手把她捏关澜的手掀了,用手触碰了一下这人的脸皮,神色微动,说:看着是要醒了。 叶绾绾一听,也高兴起来:可算是要醒了,这都睡了多久了。 楚弱又探了探关澜的鼻息,正想再掀开眼皮看看,却听见外面她汉子的吆喝声,好像把马车给拉停了。 楚弱掀开马车的帘子,马车前并排坐着她男人和伍浚,她出声问:老何,怎么了? 老何皱着眉毛,沉声回答:伍浚兄弟说前面的路不太对。 楚弱闻言余光扫了伍浚一眼,便往前方的路面上看。 他们出路扬子坡之后,没有刻意避人眼目,都是正常行走,有人问起关澜,也只说是自家染了极乐方,快不行了的弟弟,正要送回老家。于是这一路时不时还会碰见些车马,却不像眼前这样,安安静静的,一辆车马都没有。 还有更奇怪的,这里是郊外,却连鸟叫声都没有。 楚弱心里有了计较,捏住了袖筒里一直放着的药粉,伍浚的手也放在了佩刀的刀把儿上。 老何,往前走吧。楚弱说。 老何答应了一声,马车继续往前行走。才不过走了数十步,一点寒芒突然从两侧的山林中闪烁,须臾,就有弓箭,急速射向马车! 老何瞳孔急缩,拉停了马匹,伍浚抽刀出鞘,在侧边一旋,挡走一侧的弓箭,高声喊道:小姐! 他们出门在外,身份都有伪装。叶绾绾也注意到外面突发的变故,把关澜拉到马车内的遮挡处,还把随身的佩剑抽了出来。 最开始的一波箭很快射完,两侧的山林出现许多声音,有数十个人匆匆从两旁的坡上出现,片刻就包围了马车。这些人穿着的都是普通平民的麻布衣裳,但是看上去却颇为正规。伍浚神色一凛,脑内闪过好几个念头,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不是漓江的追兵。 他的刀握得更紧了,仔细过了一遍自己这边的战力,叶绾绾需要看顾着关澜,楚弱擅用药,但到底是个没什么武力的弱女子,老何不知深浅,但应该也没有以一敌十的能耐。 伍浚眼神略过寒芒,咬紧牙,正准备无论如何也要护这一车人周全的时候,马车帘忽然又掀开了。 他肩上落了一只手,又被这只手坚定地推开,本来刀把握得极紧,却被那人手用了个巧劲,不知怎么就脱了手,被那人夺了刀去。 关澜披散着头发,右手握着刚夺下的,伍浚的刀,一步跨出了车厢,站在马车前面一小块的台案上,看着眼前这些劫道的匪徒。 他脸上的伪装还没卸下,此时站着,颇为可怕,那些拦道的人虽然神色有些惊悚,但是却训练有素,阵势半分没乱。 关澜扫过他们一周,他刚醒,情绪还留在刚才那个流淌着大河的梦里,也根本没弄清,此时此刻,他身在何地,这是什么情况,眼前这些又是什么人。 想做的事倒是很明晰。 他看着他们,声音因为沉睡多时,而有些嘶哑,慢慢说了第一句话:我以前答应过,轻易不伤人。 那些人握着兵器,面面相觑,不知道眼前这怪人突然来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关澜接着说:但是我现在很生气,所以你们努力一点,不要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虐待。 最开始,伍浚还在忧心关澜的身体。他毕竟躺了那么久,就算强,也没有刚起来就和人打架的,何况对方人数这么多。 事实上,也确实有影响。头几个最为勇猛的匪徒,被关澜欠了些准头的刀割断了腿和胳膊他原本不打算这么凶残的。 当然,关澜很有礼貌,他发现砍错之后,就道歉了,然后快速击晕了对方,为其免去了一些痛苦。他同样也发现了自己因为睡了比较久,多多少少,确实有一些肢体不太协调。为了避免再次做出这么凶残的举动,他在抓住了其中一个,贴心的丢了刀,只用拳头练习了一下准头。 但是这些人显然没有领悟到这份贴心,他们见关澜丢了武器,哪怕有些许的胆寒,也依旧提着刀冲了上来。 这些人的不自量力明显给刚睡醒,还在生气,又因为身体不协调而平添了许多焦躁的关澜增加了一些不必要的烦恼。 所以这些没有眼力的人,下场就不如之前那么体面。 双手一拧,一颗脖子就这么折断了。关澜借着人,翻过一个跟头,落地随手捡起一把刀一扫。灌了些内力的刀,扫出一片在脖颈处齐整的血线。 下一秒,鲜血喷了关澜一身。 关澜尝到嘴里的血味,更烦了。 这场单方面的战斗没有持续太久,撇去一开始手不顺造成的伤亡,和把他气着而没了命的那些人,对于剩下的,关澜展现出了极强的克制,没再见血因为觉得血脏。这对对手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虽然性命无虞,但是晕倒前显然要受更多的皮肉之苦,更何况是对方还在泄愤的情况下。 伍浚,老何,还有楚弱和关澜开始动手才跑出来看情况的叶绾绾,在一边看着,心情从忐忑,到放松,再到隐约的不忍。 叶绾绾说:他平时是不是真的在让我。 伍浚看的比较明白:郡主多虑了,切磋和对敌还是不一样的。 楚弱安静地看了一阵,回头问老何:你平时走货,有没有碰到过这些人? 老何擦擦额角的汗:看衣裳是遇见过的,但是,那些都是些受不了徭役逃田的农户,没有这样训练有素的。 叶绾绾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也开口:徭役?不是说中原腹地这些年人口流失的厉害,都是让利归田的吗?怎么还会有人受不了徭役逃田。 他们这边说着话,关澜那边也差不多结束了。 他把最后一个人打晕,站起来,看了看周边一地的狼藉,呆了片刻,仿佛才从那种攻击的状态里出来。 他打了很久,脸上的伪装掉里七七八八,还剩下许多坑洼的残余,又被溅了满脸的血,脏污不堪。 叶绾绾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还敢上前的,她看关澜似乎已经没有动作了,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也不敢碰他,先绕到正面去看关澜的脸。 那该怎么形容呢,明明是一片血污,叶绾绾看他,却觉得他似乎在伤心。 如同为了验证她的话一般,关澜注意到她进入了视野当中,他看着她,眼神有些木,过了半晌,他才说了第一句话。 叶绾绾,我是不是很弱? 叶绾绾: 任她挠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关澜刚刚已一己之力收拾了这么多人,是怎么得出自己很弱这个结论的。 她不太懂,只觉得地上躺着的这一片人有点冤。日,更^七衣伶,伍,扒扒伶=九龄 而关澜想的其实很简单,他还是困在他晕过去之前的最后那个场景里。他此时还不知道那之后许多的事,只记得自己没打过宋福顺,然后晕过去,做了那个漫长的噩梦,再醒过来,就在这个地方。 余沙也不在,看着也已经离开漓江了,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还在迷茫中,那边老何和楚弱看了看天色,神色一凛,过来劝众人再往前赶一赶,至少要赶到有驿站的地方,这野外刚遇了劫,还没弄清楚是什么来头,不太安全。 关澜略微抬头看了眼他们,不认识,也不打算一起跟着走,神色难看的很。老何和楚弱都没和关澜说过话,都不好开口多劝,叶绾绾在旁边帮着解释也没啥用。 关澜就一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也不配合。 叶绾绾劝到最后烦也烦了,口不择言道:都说了是自己人,你到底有什么好疑心的啊?!这位楚姑娘是你相好的相好,你信不过他们你还信不过你相好啊?!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陷入死寂。一行五个人,三个人脸都是绿的。 老何被这句话震撼得不能自己,对着叶绾绾提了一个灵魂问题:叶姑娘,不是说这位小哥是你的相好吗? 这下一行五个人,四个人的脸都绿了。 伍浚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也有好事,叶绾绾那句惊人的相好的相好说出口之后,关澜终于肯跟着走了。就是一路上一直盯着楚弱,态度非常不好。 叶绾绾在内心祈祷楚弱扛住,不要给关澜下药,不然又要闹个没完没了。 一行人稍微打整了就继续上路,其实驿站已经不算远了,转出小树林,前面就能看见驿站立着的旗帜。他们被人截下,耽误了一些时候,等到进入客栈的时候已经入了夜。老何赶着马去驿站后面停放,楚弱要了三间房,又嘱咐了驿站的老板送水来清洗。 关澜一身的血,不好就这么直接进驿站,自己去寻了客栈后面的一处小溪的僻静处去换洗了。 楚弱给他送换洗的衣物的时候,关澜差不多已经洗好了,脸上的伪装也一并洗没了去。楚弱顺着小溪找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半裸着的青年站在溪水里,正弯腰把自己的头发捋到前面去清洗。 瘦削,却并不柔软,肌肉薄薄地覆盖在这具躯体上,每一个弧度都是长年累月的苦修锻炼出的绝佳的状态。柔韧的腰身,暗藏的都是力量。 楚弱知道这些习武之人的习惯,于是也没走近,离得稍远些放下了衣物,准备转身去客栈安排晚上的饭。 谁知道她东西敢放下,就听见关澜站在远处叫她。 楚姑娘。 关澜语气平稳地很,听不出他盯仇人似的盯了人家一路。 楚弱绕是也见过些世面,到底刚刚看过关澜杀人的样子,心理不算有底。悄悄在袖口里捏住了药粉,才抬起头来应声。 这一抬头,就有些晃神。 关澜脸上的伪装都洗净了,面皮因为几天没见光有些发白,此刻淋了水,在夕阳残存的光里一照,恍惚还以为是在发光。 楚弱感觉自己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她那一晃神,其实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她毕竟在欢场搓磨过,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失了态。倒是关澜眉毛一皱,什么也没有多说,就直接上来岸,运起轻功落在她面前,伸手一钳,半丝儿反应的机会也不给,直接把她扣了药粉的手拽了出来。 楚弱虽然手上有些余沙教的花活,但是和人动武终究是不行的,当即被关澜捏地痛得闷哼了一声。 关澜眉毛皱的紧,根本没在意自己不怜香惜玉这回事,看着楚弱捏药粉的手,脸越来越黑。 半晌,楚弱都觉得自己快被捏的没知觉了,关澜才开了口。 你使药的手法,谁教你的? 你和他什么关系? 楚弱闻到了这人话里若有似无的一丝儿酸味,手还疼着,却觉得有些好玩,这人比起在意自己捏药居然更在意自己这本事是不是余沙教的,开口:不过是有些缘分,妾身莽撞,不过是刚才看到小郎君有些畏惧才下意识捏了药。小郎君要是想知道谁教妾身的这手,不如我们去客栈里慢慢说。 楚弱难得说这么一长串的话,关澜听了,不置可否,但是把钳着她的手松开了。 用不着你。关澜黑着脸回答:我要听他自己说。 楚弱: 楚弱:好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溪边的事不过是段插曲。 楚弱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打眼看着走回溪水里的关澜,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她这之后又来了一次,带了一块深色的面巾,和那些衣服放在一起。 这年头除了几处主城,其他地方都且乱着。像是驿站这样迎来送往的地界,带着面巾隐藏身份的人更是多,戴个面巾遮一下,总好过那张惹祸的脸给人看见。 关澜对楚弱还是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敌意,但是等他到了驿站和众人汇合的时候,面巾倒是戴着的。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想着这位能人大概是不会再对着干了。 只是后面吃晚饭的时候,又闹了起来。 叶绾绾一行人身份敏感,不好在厅里吃饭,就让店家把晚饭送到了屋子里。正好一边吃东西,一边把他睡着的时候发生的事给说了。 就是说了这个,闹出的事。 关澜之前在这个事上有多难搞,叶绾绾是清楚的。于是她避着一些有的没的重点,只是给他快速说了漓江发生了什么。无非就是余沙撺掇了他们内耗,最后各方都想离开漓江,于是余望陵被迫开了城门。 她没主动提关家那些其他的侍卫,等着关澜问。 然后关澜听了这些,第一句话是。 这里离漓江多远? 叶绾绾听了这话都懵了,她和关澜一起长大的经验明白无误地告诉了她这个人想做什么。 他想回漓江去找余沙。 不说叶绾绾和伍浚这些关家的人,连楚弱在一旁听了都觉得诧异。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地方,怎么现在又要回去。 屋里又传来一阵砸东西的声音,叶绾绾气地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砸了东西,就想拔剑和关澜打一场,被伍浚在后面拉住了。 你别拉着我!你让我教训他!叶绾绾气得七窍生烟:死了多少人,提心吊胆了多久,好不容易从漓江出来可以北上了,你又在这里说什么胡话?! 这一连串的指责关澜都不为所动,平静着开口:既然是逃命那你最好小声一些,另外那位楚姑娘,你不用打算用药迷晕我了。我可以在你出手前钳制住你。我不知道余沙是不是还交代你什么事,现在我醒了,没有躺着的时候好下药。 他说着话的时候神色十分平静,楚弱失笑,松了手指,无辜似得举起来摊开给人看:也没有什么,他说你要是不配合,要我帮一下叶姑娘。 楚弱笑:现在看来余公子确实是,很了解关公子。日后若是他找我麻烦,还须帮我做个证,不是楚弱无心,是真的有心无力。 关澜没接这个话茬,他现在内心燃着火,轻易灭不下去,只想找着罪魁祸首,好好教训教训他。 你说完了吗?关澜被叶绾绾喋喋不休的说烦了,说完了我走了。 叶绾绾听了这句话,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看着关澜的脸,从上面找不出一点儿开玩笑的痕迹,不可置信道:你是真的要回去? 伍浚也意识到这并不是口头上的争执,关澜是真的要走,急切道:世子,如今情势如此微妙。还不知现在漓江是怎么个情形,此时回去不是徒徒浪费了余公子的一番苦心。不如还是回北境,从长计议吧。 叶绾绾在气头上什么话也说不好,听伍浚说的如此有理,连忙跟腔:是啊!余沙那么聪明一人,他怎么会给自己留个死局,定然会安稳的。你一个人回去就只是添乱啊。 这话说的算是有理有据,一来余沙那么聪明,二来现在漓江那么混乱,怎么想都不应该这个时候掺合进去。 但是关澜听了这些,看着叶绾绾,眼神里毫无动摇的意思,他就是要回去。 叶绾绾看他这么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血都险些要吐出来。以前在北境,关澜虽然也是这么倔的脾气,但是也没有说遇上事不讲理的。如今这么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实在是不知道余沙到底是给他喂了什么蛊。 恋耽美 榉木无青(65) 叶绾绾此时第一次,开始怀疑起他们嘴上老说的那个相好不相好之类的事不止是个口头的说法。 虽然关澜没解释过,但是他们一起长大,许多事情就算不说,看关澜的态度,大概也能感觉出来是怎么回事。那个所谓的相好,应该只是一个避人耳目的权宜之计。 本来应该确实是这样的。 不由叶绾绾往细琢磨,楚弱在一旁开口问:关公子如此执意要回去,有什么具体的理由吗? 关澜偏了一点头,看了楚弱一眼。 他还没弄清楚这对于他来说突然出现的女子到底和余沙什么关系,虽然这一路上所有的表现都在说明她是可信的。可是他还是有些,不想理她。 他向来是个从心所欲的人,所以颇有一些心胸,极少出现这样不愿容人的情况,少到他有了这种情绪,自己都觉得别扭。 他不算很清楚,但是也知道大概是为什么。那是因为在逃离漓江这件事上,这女子得到了余沙的信任与依赖,他实在是很难看她顺眼。 这不好。关澜想,回头被余沙知道,一定非常没面子。再加上他整个过程是睡过去的,不管是不是被迫吧,总之显得更为丢脸。 于是他强迫着自己说了他为什么回去的理由。 他会死。 这句话出口,关澜就觉得无所谓了,不被信任也好,眼前这女子也好,什么都没有这句话要紧。 这件事他听叶绾绾说了个大概,细节不知道,但是也不难猜。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余沙怎么给陆画和牡丹书院打算的,怎么在他们一起逃出金盏阁的时候非要给自己挡刀枪的,就是怎么处理救他们一行人出漓江的。 简单来说就是,如果这个计策会死这么多人,那最后他也一定会去送死。 那个人的道德感也许不会影响他做出一些决定,但是一定影响他实施中的选择,以及对自己生命的态度。 他必须回去,必须把余沙找出来。 他怕他会死。 然而这三个字说出来,在场所有的人都没能从这字面领悟到关澜所感知到的,那个执拗的有些古怪的余沙,只能面面相觑。叶绾绾更是理解不了,按她的想法,余沙那么胸有成竹的一人,如果留下会没命,他大可以当时就和他们一起离开漓江。既然留下有别的事,那也有他自己的安排,怎么平白无故的,就说他会死? 叶绾绾只当他是刻意要回去找的借口。此时,连日来的胆战心惊,和关澜的不可理喻糅合到一起,终于爆发了。 你说他要死,那又怎么了。叶绾绾冷着声音讲话,完全是刻薄地说最难听的话: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是关家世子?!你是将军的儿子!北境王府唯一的继承人!!有多少人为了这个位子,为了这份权利争的头破血流,又有多少人为了保护你保护关家断送了性命,你以为你能这么肆意妄为吗?你要做北境王府的罪人吗?! 关澜平静地看着她,看着叶绾绾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平静地说:我在绕岚坪上说了,你做关澜,我做叶绾绾。 叶绾绾被他噎住了,一时脸上情绪十分精彩。 这原本只是一句临场时为了安抚她的戏言,不是吗? 可关澜脸上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他说:你想要权利,所以要嫁给我。想要接触政局,所以接了这次来漓江的差事,不想秘密外泄,所以借着逃出漓江的机会把人都清理了。这些你不都做的很好吗? 叶绾绾懵了,伍浚在她身后也懵了。楚弱和老何在一边忽然觉得很危险,在想是不是该不该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关澜平心静气地说:你想要北境王妃的位置,想入北境王府。这些事你自己和我娘商量清楚就行了,没有必要非要把我绑回去。找个人顶替也没什么,反正我这些年也不怎么露面。 你想做关澜应该做的事,那你就去做。欺依灵午爸_爸午*九灵]资:源/群 然后我,要做叶绾绾。关澜盯着她的眼睛说:我要去找余沙。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关澜和叶绾绾把话说完了。 他没再解释更多的事,自己去马车那边拾捡来一些自己的东西,又问伍浚要了些银钱,揣了两个馒头就准备乘着夜色离开了,一刻都不舍得多等。 叶绾绾只觉得得亏他还记得要拿钱。 她和伍浚站在客栈的二楼,看着关澜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还是仗着自己有些能耐,随便挑了只马就往火坑里跑。 叶绾绾看着他离去的地方,同伍浚说:小的时候,他丢过一阵,就是将军在中原打仗的时候,你知道吗? 伍浚低着头回:知道,听家父提起过。 叶绾绾想起了很多陈年往事。 关澜第二次说出你来做关澜。这句话的时候,她犹豫了。她其实本可以斥骂他,说他在说什么昏话,正如她无数次回忆的时候心里想的那样。身份之于血统,之于权利,怎么可能是其中一两个人的决定和话语就能改变的。 关澜是关家的儿子,继承人。而她只是关净月的侄女,再多,也只是关家的媳妇。 原本就是那样的。 他那次被找回来之后,人就变得很奇怪。叶绾绾回忆道:那时他丢了不少日子,规矩什么的都忘光了,回来以后见天似的往外跑,一次次被将军她们抓回来,具体问的时候,就和刚才一样,咬定要去找一个什么人,后来才知道,是漓江谢品澜的儿子。 叶绾绾关澜窗户,不再看外边,拿了支点了的蜡烛走到桌面坐下来:他轻功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一直闹一直闹,我们都在赌,不知道他会闹到什么时候。本来真的快逮不住他了,结果是漓江那边把余少淼找了回去。他听到消息,这才消停。 伍浚不知道怎么回这话,只说:世子确实人比较执着。 叶绾绾用鼻子笑了一声。 他就是胡闹,净给人添麻烦。叶绾绾说,她此时认清了关澜不会回头的事实,人彻底平静了下来。我们准备好,先回北境吧。 第二天清晨,楚弱带着早点来敲叶绾绾和伍浚房门的时候,谁都没有开门。 她耐心等来一会儿才推开门进去,果不其然,两间房都已经空了,连张字条都没留下来。 楚弱站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才下楼去后院找老何。老何正在喂马,看她下来,问:怎么样?都起了吗? 都走了。楚弱回答他,什么都没留。 老何听了愣了下,下意识问:那我们怎么办,还回漓江么? 楚弱摇摇头,余公子说了,此事了结,短期内不好回去,我在附近的镇子还有处住的地方,先去那里吧。 老何一听还有安排就不再问,只是嘴里开始念叨:这些人真是,还一个说一个呢,都喜欢不打招呼就跑。 楚弱闻言莞尔,她拢拢自己的头发,往南边漓江的方向看。 余沙要是看到他费劲心思救出来的人就这么回去了,恐怕是真的能气死。 楚弱想着那个情景就不自觉的笑,笑得老何都好奇起来,问她笑个什么劲。 没什么。楚弱说:就觉得这世上至情至性之人都是些傻子,余公子是,那关公子也是。 她说完,伸手拿了一把老何手里的草料,喂那匹马吃,淡淡开了口。 你我也是。 再说关澜那边。 他离了驿站就飞也似地往漓江方向赶,赶过一个昼夜,才在入夜时分到了扬子坡。 要按照他自己的心思,他肯定就想这么一刻也不休息直接往漓江奔的,但这显然不是马的心思。 在那匹马无论怎么都不肯迈动步子之后,关澜放弃了。 他决定去镇子里换一匹马。 扬子坡这地方他原先就来过,还盘桓了许久,赚了不少盘缠,颇认识几处地方和几户人家。只不过他那时为了避免麻烦脸一直是脏的,没认真收拾过,现在人怕是认不出来。如今也不好再给人牵扯到麻烦里。 他在用一点路边的野草,终于哄动这匹马肯走路之后,才牵马走小道去了他认识的一处客栈。准备换匹马,顺便吃点东西。 这客栈是扬子坡这附近最大的一家。扬子坡和漓江比也就是乡下地方,只是因为四里八乡的要去漓江都得在这过,所以有一些客栈开在这边。关澜把马先牵去了后院,自己去了前厅想要点吃的,就听见大厅里坐了个说书的,眉飞色舞地在那里讲话,旁边围了一圈的人。 关澜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这种事常见,多是出了什么新鲜的话本。民间的人娱乐的不多,每每有什么新鲜的都喜欢聚在一起听个乐。 他和掌柜的说了要拿的吃的,正好那说书的地方似乎也讲到高潮处。 那说书人高高地挑起眉毛,用眼睛扫了周围的人一圈,卖了好大的关子,才敲了自己手里的醒木,说:所以才知道,原来那绕岚坪上,是一场金盏阁阁主余少淼和逢香山庄叶郡主惹出来的一场风流血案哪! 关澜: 这是在说什么鬼话。 关澜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不清醒了,为什么这句话他每个字,每个关键词都听得懂,却还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惊了的不止他,他身边那一圈人都惊死了。 嚯!就这俩人相好,把漓江弄得这么乱?不能吧。有人质疑。 那说书人摇摇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扇子,跟着他的脑袋一起摇了一摇。 你们有所不知。说书人故弄玄虚似地开口:这北境,离漓江这么远。这,余阁主啊,之前死讯传了一个月这人就到了。这么马不停蹄的,还是个姑娘。这没点故事,您信啊?不能够! 关澜在旁边听得都有些无语起来。他以前走南串北的时候也听这些说书的编排了不少达官贵人的事,大抵都是风月相关的。还头一次听到说跟自己有关系的,感觉实在些刺激。 就是感觉这故事人物实在是有点不太对。 有这想法的肯定不止他,还有人说了:你这说法不对啊,那不是金盏阁发帖请的吗? 这质疑声一出,更多的质疑也跟着来了:对啊!还有你那什么风流血案也太离谱了,我媳妇儿娘家就是漓江的,这几天她娘家来人投奔我们,说的都是漓江出了怪物,吃人,死了好多贵人。这才到处披素。 可是这质疑也还有更多的质疑:那不是吃药吃的吗?就那个什么极乐方。咱们镇上周老爷家不也在吃?出了这事他们家连夜就把东西丢了。 你亲眼瞧见了?说得跟真的似的。 哎,这不是再说金盏阁吗?你们又扯什么怪物。 还有那风流情案的,那叶郡主漂亮不,有漓江的陆画姑娘漂亮吗? 那说书人让这些人吵嚷了一阵,才不紧不慢地把醒木又敲了一下,等众人安静了才开口:这里面的事儿,你们哪,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这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 话说着,关澜的东西好了,客栈老板把油纸包递给他,接过钱,问:客官,这就走了?天都晚了,不如在我这里休息下。 关澜本来想说不必了,话到喉咙,忽然耳边又响起来那说书人高昂的声音。 这事啊,和得从北境世子和这位叶郡主的婚事说起,那余阁主之所以诈死,就是因为被这位北境世子发现,他被这位余阁主啊,带了顶绿帽子! 关澜: 关澜:房间不必了,麻烦帮我再拿一盘白切牛肉,我在大堂吃。 第一百一十九章 那说书人的故事没有很长。 关澜刚吃了一半的时候,这事的前半部分就说的差不多了。 怎么讲呢,就是,哪哪都对得上,但是哪哪都不对劲。 起因也是鉴安之乱,随关净月南征的时候,叶绾绾和关澜一起丢了,然后遇见的余少淼。 然后郡主就和余少淼看对眼了。 看对眼了之后就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相思情长,再见你已许为他人妇。 很了不起的事,这故事里还有司恩,作为余少淼对叶绾绾爱而不得的替身。 更了不起的事,这故事里还有李达,作为司恩对余少淼爱而不得的替身。 关澜听了一阵,没有听的很明白,大概就是这些人,在漓江,爱啊,恨啊,糜烂啊,情杀啊。最后就搞的他这个远在雀获的北境世子知道了,不能接受自己未婚妻被觊觎,所以要搞死余少淼。 然后余少淼诈死,叶绾绾在绕岚坪送葬悲痛欲绝,自杀了。 然后他就冲冠一怒为红颜,把在场的人都给杀了。 这事就了不得了啊,于是漓江就戒严了,那些被杀的人家就都披素了。 然后来了,最了不得的事,司恩因为余沙死了跟着自杀了。李达看到司恩死了,悲痛欲绝,就在漓江的极乐方里投了毒,所以漓江出现了非常多的怪物,那都是被投毒了。这事被前来奔丧的太子和钦差翟将军揭露,所以才有这么多人跑出来,都是为了避难的。 一个故事说完,周围人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对上了,都对上了。 绕岚坪的解释有了,多户人家披素的解释有了,那传闻中漓江的怪物的解释有了,还有这些日子看到有军队来漓江的解释更有了! 天衣无缝,天衣无缝。 关澜都听愣了,这算什么,这就是民间的智慧吗。 哪里都不对,但是就是能连起来。 关澜冷静了一下,觉得自己一定就是赶路赶的有些迷糊了,坐在这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他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就准备走了,继续赶路。 这个时候,那说书人荒诞不经的故事也终于到了尾声:于是啊,这余阁主,本来只是想以死避祸,逃出生天,却没想到连累了如此多的人。他于心不忍啊,这就是为什么,他主动和朝廷表明身份,甘愿被收押去定州受审的因由了。 关澜定住了。 金盏阁里。 余沙被收押的地方,环境其实不算差。 一水儿的红木家具,软枕绸被,算得上是礼遇了。群二三灵6久!二三久:6^更:多好呅= 虽然这都是后来从阁里搬来这私牢的。 朱正吃过晚饭,觉得没甚滋味,就遛着弯来了私牢看看他这惦念了不少时日的孩子可惜眼下过了朝廷的明路,不能动,实在是一件憾事。 他走到余沙的牢房跟前的时候,余沙刚见过几个文书,牢房前的摆了个案台,上面放着不少纸张。朱正侧眼看了看那些纸头上的东西,打趣道:你就是喜欢在这些事上花心思,这民间怎么想让他们自己去想呗,有甚打紧的。写的这么荒谬,也能有人信? 余沙没接他的话。他这几日在金盏阁没被虐待,但还是实打实地消瘦下去了,见朱正来也只是沉默。 朱正拿过一张纸细看,并不抬眼去看余沙,缓缓道:哎我说你啊,如今是给你递话也不肯多说两句了,浑让我还显得怪没见识似的。 他说:朝廷那边,抓着你,把罪责一推,只说是你和李王府勾结,因极乐方利益不均造的杀孽。你原是想脱离金盏阁的视野才假死。将来不管如何金盏阁如何,朝廷都能脱身干净。那些士族也没了再闹事的由头,自然好收拾。至于后面杀的那些嘛,一来那本来就是你杀的,二来毕竟明面上金盏阁和铁甲军没主动动过手,也就城门杀人毁尸出格了些,也好解释,事急从权嘛。 恋耽美 榉木无青(66) 至于民间朱正拖了点尾音,伸手弹了弹纸页:就要靠这些风月故事了。 安抚漓江不光要安抚士族贵胄,也要安抚那些平民百姓,毕竟有人在,才会创造出财富。良田白放着也是不会长出稻禾来的。再来这事闹得这么大,上到贵族下到民间是都看见了,总得有个统一些的说法,也避免再生枝节。 朱正说完,把那纸头放了回去。不但把事圆了,把朝廷和金盏阁都摘了出去,还再泼了关家一捧脏水,你也是够可以的。 朱正话说了一箩筐,余沙都还是没什么反应,就坐在那,不说话。 朱正再左右看了看余沙消瘦下去的脸颊,也觉得没什么趣,又不死心,故意刺激他,说:你说你啊,为了那关家世子,什么都不顾了,怎么这会儿泼他脏水就这么熟练呢? 朱正原以为这句话就足够刺激了,没想到余沙依旧不答,只是忽然抬头看了看他,慢慢说了第一句话。 李达怎么样了? 朱正笑:你怎么记挂起他来了?和你一样,关牢里呢。也不知道菱云到底还有什么手腕,她本来也要一起上定州受审的,生生被那些士族按下了,推了李达出去。 朱正转了一下自己手腕戴的佛珠,评价道:大概是想为日后多留个人证吧。菱云毕竟只是个女人,比起李达要让人放心得多了。 余沙问到了李达的事就不说话了,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朱正实在是被他勾的心痒,就算碰不了,也得解解瘾,于是又说:你不日就要被押解上定州了,这事闹得颇大,民间也风言风语的。也不止你自己传的这个版本,你说倒时候你那个还逃在外面的妹子要是听信了什么,非要来找你,这万一出个什么闪失 朱正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阵劲风袭来,有什么东西在他反应不及的瞬间击破了他一侧束发的带子,擦着头发直接嵌进了后面的墙上。 朱正一侧的头发散下来,他脸上露出个极其难看的神色。 我是被关了起来。余沙终于肯开口:可你想在路上做什么手脚,我敢保证,你会死在旬二前面。 朱正脸色阴沉:你不怕我废你。 余沙面无表情:且不说如今朝廷眼下,你们敢不敢废我。 他上下眼球滚动了一下,做出个打量的神色来,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笑:要朱长老的性命,似乎也并不需要手脚俱全。 朱正磨着牙,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蹦出了一句话:那你就祈祷,你那位妹子放聪明一点吧。 旬二有没有放聪明一点呢? 扬子坡的客栈里,关澜骤然听到余少淼起死回生,可能还要被押解去定州,他还没什么反应,就有别人有了反应。 大堂的另一侧,一个穿着斗篷的姑娘受惊似地砸了碗,顾不上那碎瓷片,她就站起来,朝着说书的人喊:你说什么?! 第一百二十章 旬二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她此刻披着斗篷,明晃晃的一截细瘦的腕子露出来,一看就知道是个年轻女子。 这在人群里兴许不显,此刻在入了夜的客栈里看着就乍眼了。 这时节,且不说外面的兵祸,就说近日漓江附近就比往日要乱许多。旬二一个女孩,此时孤身在这,露了脸,那些人没答她的问题,倒是有几个人见状朝她走了过来。 旬二见着那几个逐渐逼近的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草率了,一下慌了神,看那几个人越走越近,跑都不知道要跑。 眼瞅着那几个人越走越近,旬二怕得眼睛都要起来了,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你们有事吗。 是关澜。 旬二一开始瞅着背影还没认出人来,一听声音才知道,当即就没按捺住自己的惊讶,叫出声来:嫂子! 关澜: 他没顾着解释,眼睛只看着走上前来的几个人,握着剑的手又紧了些。 那几个人原本也是一脸捉摸不定的神色,被旬二的那一句嫂子又叫懵了些,本来要过来的脚步也停了。 原本正僵持着,那边的掌柜的倒是过来了,他嘴里一边说着见怪见怪,一边挡着关澜,把他和旬二和那些人隔开了。 掌柜看着那领头的赔笑道:这是我兄弟家的妻子和妹妹,也是漓江来投奔的。这刚到扬子坡,还没安顿,您看这都风尘仆仆的您有什么事,跟我说。 妻妹?那边有人质问:那为何穿着男装,还蒙面? 这这不是最近不太平吗。那掌柜赔笑道:总归是比女装要安全些我这弟妹她脸上生了疮,妇道人家不好意思,这才遮一下。 这话显然没能说服那领头的人,他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把那掌柜扳开,眼睛看向关澜,伸手就要去摘他的面巾。 那一瞬间,怎么说呢,关澜在动手之前犹豫了一下。 打倒不是说打不过,主要这掌柜的先前帮他们说了话,这打起来,多少也要毁人器物,小地方置办东西为难,只怕几天都不能做生意了。 于是他更改了剁掉这人手的决定,他在这人伸手碰到之前,自己把面巾揭了一下。没完全揭完,就一小半,确保那人大概看到了就立刻又蒙了回去。 领头的: 在他身后把他动作看得十分清楚的旬二: 掌柜的: 掌柜的:说了是我家咳那个,弟妹。 领头的:嗯,是该遮着点。 就这样,客栈的危机化解了。 掌柜最后赔了笑,给那些人多上了些吃食,然后找小二开了个单间,引着关澜和旬二过去。 关澜本来还有些疑惑,他也不太认得这客栈老板,不知道他为什么帮忙。 他这厢还没说,倒是那边的掌柜先开口了。 怎么了?客人事多,不记得我也正常。他亲自拿了钥匙给旬二和关澜开门,一边小声解释:前些时候客人不是替扬子坡这里有户人家赶了来田里的野猪?那野猪可恨哩好好的田都糟践了,又是长叶的时候 那掌柜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些,关澜渐渐听出味儿了,问:那是你家的田? 也不算,好几家的都在那片。掌柜的把他们带进门,点了灯,又给他们指了下被褥放在哪,开口说了楼下的事:那些人也不知道打哪来的,这几日都在扬子坡这边游荡,客人带着妹子也小心些。 关澜听到这里有一分信了,但是也不能全信,毕竟是在外面,于是没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那客栈掌柜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他的戒心,没多说什么就走了,临走前最后嘱咐了一句:漓江附近最近事多,客人带着妹妹诸事还是很不方便,还是早日离开吧。 关澜关上门,还在琢磨这老板说的多事,又想起楼下听那说书人说的百般事,心里有猜测。正准备问问旬二,一回头。就看见旬二脱了斗篷的兜帽,抱着个薄薄的包袱,坐在八仙桌那哭。 关澜一看她哭头就大了,心里想着这一兄一妹怎么都这么喜欢哭,一边快步上前,问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旬二越哭越凶,越问越哭,哭嗝打得话都说不出来,缓了好久好久,才勉勉强强把出了什么事给关澜说了。 她在风华台弹琵琶那天就被沐窈带走,去了漓江郊外一个镇子上。那镇上没什么自己认识的人,但是似乎都认得沐窈。 沐窈最后把她安顿在一处小院就走了,留了两个人陪着她。 旬二一开始是不知道又出什么事了,但是余沙叫她跟沐窈走,她就听话。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就算是小地方,又偏远,一些漓江的消息也飘了过来。 最后把她急的什么都顾不上,非要自己跑出来的,就是听说,漓江把这连日来乱象的罪魁祸首抓着了,要扭送定州听朝廷发落。 那罪魁,一个是李达,另一个,就是死而复生的余少淼。 旬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就还记得关澜好像还不知道余沙就是余少淼,抽抽噎噎地越急着把话说清楚,口条就越糊在一起,什么都说不清。她急的都没了什么主心骨,手就被关澜握住了。 关澜在旬二面前半蹲下来,握着她的手,声音沉稳,带着某种可以安定一切的力量,说:你不要急,我知道他就是少淼。 旬二被手上传来的暖意制住了,她连打了好几个哭嗝,才恍然地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他找来救我的那个女人,手上会一个戏法。关澜小声说:那是我小时候教他的。 关澜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轻,仿佛在怀念什么。 这本来是个,姑且还能算是温馨的场景。 可旬二听了这句话,先是眨了眨眼,仿佛在消化这句话似的。不过片刻,眼神里却流出某种惊惧来,仿佛被这句话冻住,置身在冰天雪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关澜也察觉到旬二的异样,正待多问一些,楼下却传来巨大的响声,仿佛有人在闹事,隐隐还有刀剑的声音。 关澜听到这个声音,眉毛一皱,本来想带旬二从窗户走,又想起那个掌柜来,电光火石之间,就做了决定:你跟住我,看看下面什么情况。 此等关键时刻,旬二却仿佛丢了魂,关澜正想抽手,却又被旬二抓住了,她拽的很紧,一时挣脱不开。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外面的动静已经变成了闯门的动静,听得见有人在上楼,破门,一间间找过去。 关澜眼色一沉,不再挣开旬二,拢过旬二的斗篷把她罩住,带着人就从窗户,往后院跳了下去。 他们这里只是二楼,不算高。等到落了地,那失重的感觉似乎把旬二拽回了魂。她惊恐地睁大眼,听着客栈的动静,着急地对关澜说:嫂子!这是流民军!他们就是来找我的!你别管我你快走! 关澜听得更皱眉,顾不上纠正旬二的称呼,又因为她的话想起许多不好的事。于是二话不说,带着旬二就跑,还不往骂她:你不要学你哥! 旬二一头雾水,被关澜拉着就忘扬子坡的巷道里跑,动静似乎不小,后面已经隐隐有了追兵。她觉得关澜一定是误会什么了,但是她向来四体不勤,被关澜带着与其说逃跑,根本就是拖着飞,喘气都来不及,更何况说话。 她就这么被关澜拖着进了扬子坡附近的小树林,往深处走了不知道多久。 这显然不是很安全,身后隐隐还有火光,来找他们的人显然不死心,直接点火把进了林子。 关澜带着旬二在密林跑了一阵,算是知道旬二大概是真的不能再跑了,找了处有矮灌木的地方,就和旬二一起躲在阴影处。 旬二好不容易停下来,正想好好喘气,还没喘上,嘴又被关澜捂住了。 呼吸声不要重,会被发现。关澜小声嘱咐,他说完又问:你会使什么?匕首?短刀?刺?暗器会用么?旬二被他捂住嘴,啥话也说不出来,听关澜一样样的报菜名似的报凶器,眼神里迷茫和恐惧一样明显。 关澜看出来这丫头怕是什么都不会了,烦躁地啧了一声。他啧完还犹嫌不够,再次表达了对某个人的不满:你哥怎么该教的什么都不教。 旬二:扣群_二;散0=六酒二三酒{六追更: 旬二:哥,嫂子有点可怕。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关澜啧完旬二就把这事抛到后面去了。 眼下不是说这个时候,先要全须全尾地把旬二带出去。 他略微偏头,透过灌木的缝隙看外面的火把灯光。 人不少。 这些人是来找旬二的? 关澜把捂着旬二的手略微松开一点,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谁?又怎么知道是来找你的。 旬二终于呼吸平缓,能稍微正常点说话,小声回:流民军作风就那样,根本就是群流氓!平日里和居民起冲突,大多是要砸抢的,我之前也见过几次他们就在那个镇上附近驻扎,他们他们是沐姐姐的人。 关澜眉毛一皱。 沐窈?沐窈的人。 他此刻在此觉得自己睡过去真的是错过了太多事,沐窈?沐窈为什么手里会有兵?她自己养的,钱哪来的? 他开口问旬二:沐窈的人找你,为什么要这么大阵仗。 旬二也不太明白,一头雾水的解释:也许是我跑的时候没和他们说? 如果你那么要紧,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跑出来。关澜反驳她:会不会和你哥的事情有关系。 说起余沙旬二紧张了一点:我不知道啊 眼瞅着这姑娘一问三不知,关澜也放弃再追问了,说:我们先离开,来者不善,我不能让你跟他们走。 旬二自己也不不想跟着流民军回去,闻言就点点头,小声问关澜: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关澜没作声,透过灌木的缝隙去看外面的火光。人数差不多也就是一个小队,就是些杂鱼,其实要逃走也不算很难。 但他有点事想问。 他沉吟片刻,问:那个流民军里面,除了窈娘,他们还听谁的话。 此时此刻,密林外,之前在客栈里找旬二麻烦的那个领头人正在跟另一个人说话。 李先生,确定了,那丫头是跟着一个长相极好的人走了。 那姓李的人嗯了一声,眼神只看着密林深处,脸被火把照着,有些晦暗不明。 若是旬二能瞧见这人,一定就能认出来,这就是之前沐窈那里常见到的,所谓的李王府沾亲的恩客。 如今李王府已经覆灭,李王府中人也四散各地,也不知为何这人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轻功极好,但是带着旬二,想来也多有掣肘。瞧了半晌,那姓李的人说:让他们都带上武器,若事成,明日我还有赏。 那领头人答应了一声,不知为何又露出一些犹豫的神色来,开口问:李先生,此举瞒着沐娘子她日后要是问起。 问起也没事。那李先生说:她太顾念妇人情谊,这么好的一个饵偏偏要藏起来。不论如何,事后只要抓住关家世子,金盏阁那边过了眼,万事大吉。 领头人听到他这么说才稍许安下心来,这下心里又起了疑惑,说:那真能确定是关家世子。 李先生略略转了一下手中的扇子,说:若沐窈所说不假,此人对余少淼兄妹感情颇深,说不得就能回来。 那领头人还有问题:可是如今,不是大面上已经把事兜出去了嘛那余少淼和李达都要送去定州了 那领头人越说声音越小,李先生斜睨他一眼,不说话了。 恋耽美 榉木无青(67) 两人正沉默着,密林里的人却来消息,说是好像已经找到人了。 李先生微微皱眉,他听说那关家世子武艺不凡,既然遭遇了怎么没动武。 正在疑惑的时候,来报告的人又附耳细细说了,说是原先他带着旬二跑是因为以为是追兵,但是旬二说了认得流民军,就以为是自己人,这才露面。 李先生微微动容,信了一分,又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出来。 来报告的人微微颔首:说是不敢完全确认身份,要您过去。 那人一听便有点犹豫,还没做出决定,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新的马蹄声。回头看时,沐窈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带着一队人马赶来过来。 那李先生眸光流转,还在想说辞。沐窈那边已经到了,她翻身下马,匆匆而来。 阿窈,我那李先生刚说了几个字,怎料沐窈走到近前,扬手就是一剑,毫不留情地割破了他的喉咙。 血溅了她和周围的人一脸。 那李先生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眼睛睁地极大,似乎根本不相信发生了什么。 沐窈最后看了他一眼,沉着声音开口:李朋私自调兵,犯上作乱,已就地正法。 她话说完,眼色又扫过周围围着的被李朋带出来的人:听明白了。 那些人也没想到沐窈会杀李朋,还杀的这么痛快,顿时表情都很难看。 沐窈自然也看出来了,剑一指,直对着其中一人的咽喉,说:听不懂? 那动作的意思很明显了,那些人神色复杂,最终还是都跪了下去。 沐窈最后再看了眼他们,眼神移开,去看远处满步着火把的密林,半句话没说,留下一半的人制住现场的人,带着剩下的人,直接进了树林。 树林深处,旬二紧张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旁边约有两、三个人看着她。关澜则隐着身形,藏匿在一颗树上,只待旬二说的那个领头的人进来。 几人在远处等了又等,没等到那姓李的,倒是等来了沐窈。 沐窈身上还带着血,跟着火把的指引直接走到了旬二出现的地方。 旬二见到她,有惊诧,也有惊喜。她站起来,还没开口和沐窈说上一句话,就被沐窈直接扇了一个巴掌。 沐窈原先在牡丹书院做教习先生,也是很严厉的,但也不会说动辄打人。旬二被打得懵了,脸整个侧了过去,嘴角还有血丝。 没等她转过头问沐窈为什么要打她,跟着沐窈进来的那几个人,就已经手起刀落般得,把之前看着她的几个人都抹了脖子。 血溅在树上,火把掉在地上,光线变化,忽然显得这处密林鬼气森森。 旬二看着那些人被砍断了的脖子,一阵胆寒。她虽然在暗巷和凭春坊长大,见惯了人的死亡。但都是些本就挣扎在阎王殿前的人。没有这样的,片刻前还是些活生生的壮汉子,眨眼的功夫,就没了性命。 沐窈看到旬二眼里的惊恐,这才出声教训:看明白了?记住了,这些人,还有外面的李朋,都是为了你死的。 这句话无疑就太重了,旬二的惊恐立刻布满了某种拒绝,可沐窈连辩驳的气口都不给她留,直接连珠炮似地开了口: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多少人要利用你来摆布余沙,你非但不安分一点还跑出来给别人可乘之机。今天这里只是死几个和你无关的人,要是他日死的是余沙呢?你如何自处? 旬二终于明白沐窈在气她什么,眼里立刻涌上了泪:可哥哥他他 你自身难保,这样只能是给他添乱。沐窈的话越发尖刻:还是你就要他死,方显得你对他一片拳拳之心? 旬二闻言立刻抿住了唇,半句话都不肯再说。 沐窈冷漠地瞧了她一会儿,感觉是把人教育好了,这才又说:你知道轻重就行了,现在就回去。 旬二没说话,嘴抿得紧,眼眶里泪水珠子悬着,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来。 关澜在树上看着这一切,手里捏紧了剑,预备着等沐窈背过身去就从树上跳下去劫持她。 就这么个时候,旬二忽然动了。她抬起手,用袖子把眼里没掉下的眼泪揩干净,揉得眼眶都发红,上前一步拽住沐窈的衣服,故意大了点声音问:那那你总要告诉我他们准备什么时候,从哪送我哥去定州? 沐窈被她拉住,愣了一瞬,下一刻就仿佛明白了什么,抬起头,往周遭树林的树冠部分缓缓扫了一眼。 旬二也不知道是不是暴露了,低着头,捏得手指关节都在泛白。 沐窈慢慢收回目光,看向拽着她衣服的旬二,叹了一声。 三日后,会有三队人马北上定州。她淡淡说:其中两辆都是囚车,走茶岩商道。 还有一队,是因为这些事耽搁了的金盏阁的两位长老,北上述职,走的水路,就走的漓江。 她伸手摸了摸旬二的头发,感受她细软的发丝和那微微发着抖的身体,慢慢开口:你哥就在船上。 旬二问到了答案,身体总算是放松了下来,开口:我我知道了。 她这句话说完,沐窈还想问些什么,就听见旬二忽然又提高了声音,声音里又带上了点近乎哽咽的哭腔,几乎有点喊的意思,:我我以后会乖乖的!不会再跑!不被人逮住!绝对不添麻烦! 我我旬二喊完了这句话,最后,仿佛又鼓足了勇气似的,色厉内荏似地开口:我我跟沐姐姐走了! 她这句几乎算是把关澜卖了个干净。 沐窈又叹息一声,用了点劲揉了揉她的头发,有些好笑,有些心疼,更多的,还有些不可思议。 世人重利轻情义,却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傻子。 她感慨完,又抬起头看四周的树林。 只留下了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的声音。 第一百二十二章 金盏阁的私牢中,余沙忽然惊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还在夜里,窗外的月光透过牢房的窗户照过来,洒在地上,一阵凉意顺着石头做的地面弥漫开在空气里。 余沙做起来,木木地看着那一块泛着凉意的月光。 他这些日子里常发呆。 作为承诺的一部分,余望陵把给金盏阁脱身干净这件事甩了过来。他忙了几日,这几日除了听听几处的报告,基本都闲了。 于是他就常发呆。 对着石头做的地,对着被铁栅栏割破的月亮,对着远方再也看不见的人。欺依灵,午爸爸.午九'灵,H_资/源, 不知道关澜他们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又起来的时候,余沙知道恐怕今天晚上又睡不着了。 他最近也常这样,总是想到那个人,又不受控制的想许多他可能遇着的事,想着想着,就没了睡意。 这一路北上,其实应该也挺危险的。 余沙就那么呆坐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想过了山匪水寇,又想到了道路艰险,他们身上不知道还有多少钱,又想到也许余望陵还派的有追兵。 想来想去,想到最后,也还是一句话。 他现在被囚在这里,再想有什么用呢? 余沙清醒倒还是挺清醒的,就是真的也再也睡不着了。 然而今天晚上这场惊醒,却又与往日,有些微的不同。 非要说,这感觉就和关澜之前砸冰馆闹灵堂的感觉差不多。简单点说,就是感觉关澜又闹出事了。 余沙扶住额头,怎么也想不明白关澜到底还能搞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幺蛾子来,只觉得头疼。又因为身陷囹圄没法插手,于是只能祈祷。 祈祷他动静不要闹的太大了。 另一边,变故是在沐窈准备带旬二离开时发生的。 她们刚刚走到了一处相较之前狭隘些的地方,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树上窜出来,砸在地上的瞬间立刻炸开,激起一阵粉雾。 沐窈大惊,纵然知道这是什么,也不敢相信关澜居然没走?! 刚才在林中的会面,已经把一切都交代干净,他完全没有必要现身,日后要去劫囚要去做什么事都好说,何必又再这里生事?! 她在这里惊诧了一下,下一秒才想起来要去旬二,伸手往旁边一捞,捞了个空。 沐窈当机立断,抽剑往身旁伤处一扫,又是一挑,果然扫到什么东西。关澜手里拿着刀,侧过刀背与沐窈剑相抵,剑光刀影闪烁之间,就借了力,足尖点在一侧树干上,人立刻就消失了。 沐窈感受到剑那一端传来的力度,怎么不知道关澜已经跑了,瞬间惊怒起来,提剑挥了几下,堪堪辟开一点清明的地方。跟着她的几个人也被这突然乍起的粉雾迷了眼,本能地开始出声互相确认位置,这一出声,更是把周遭仅有的那一点人移动的声响给盖了过去。 沐窈货真价实地生起气来,一是因为事情脱离了她的控制,二来是因为关澜的不知好歹。 她都已经要放他一条路,两家各走一边,谁也不碍着谁。他做什么非要把旬二带走?信不过她?他算是哪根葱?! 过了片刻,那粉雾消散,可想而知的,四周已经既没有关澜,也没有旬二了。 有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开口:统领,怎么样,要再拨人过来搜林吗? 沐窈咬碎一口牙:不能动,流民军现在还在暗面下,小拨的人出来还好说,大拨的人出现就不能解释了。 那人也知道这是个问题,小声参谋:可若是日后问起今日的动向要如何和余阁主解释。 出了两个小队,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居然还无功而返,这怎么解释的清楚。 沐窈真真也感受到余沙往日的头疼起来,思忖再三,开口:照实说。 他关家世子自己捅出来的篓子,自己收拾吧。 另一边,密林深处,关澜拐到了旬二就往山里跑。 他不愧是在这山里呆的久了,一应地形清楚地很,窜来窜去地跟个猴子一样。 旬二陡然被他带走,内心的惊喜还没功夫体味一二,就被一把拽住腰,在密林里甩来甩去的跑。 怎么说呢,虽然有点感动,但是也是真的快吐了。 关澜不知跑出去多久,等到终于觉得已经安全下来的时候,他才把旬二找了处空地放了下来。 旬二 被甫一放下,就没站稳,蹲坐在地上,半抬着脸看关澜。 关澜还寻思这姑娘能有什么高论呢,她就看着他,然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关澜: 关澜:那边有条溪,你自己去洗一洗。 旬二于是边吐着,边去了溪边把自己收拾了。 她回来的时候,关澜正在拿几根树枝刨坑,掩埋她刚刚吐出来的东西。 旬二: 旬二:哥,嫂子真的有点可怕。 关澜没管这姑娘越来越复杂的神色,因为在逃命也不能生火。他收拾干净以后,随便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招呼旬二过来坐。 旬二别别扭扭地,过去坐了。 她这一坐下,紧绷的神经就有点放松。刚才经过那么一场,又被关澜带着跑了不知道多久。此刻四周除了天上的月亮,半点儿光都没有,黑漆漆的一片,真真的荒郊野外。 她有点害怕,小声问关澜:这附近会不会有狼啊? 关澜:没有。 哦哦。旬二放心了。 关澜:但是有野猪,还有蛇。 旬二: 关澜:野猪小的比较好吃,还有点山鸡和兔子。但现在不能生火,吃不了。 旬二:原来你以为我刚才问有没有狼是饿了嘛?! 旬二:哥,嫂子真的好可怕。 旬二:但是真的好强。 旬二就这么诡异地放松了下来,她瑟瑟缩缩地坐在那边,无事可做般得看月亮。 她看了半天,才察觉到一丝她之前隐藏得还算好的鼻酸来。 嫂子你为什么要带我走我啊。她有点别扭似得开口,也是真的不太懂。 关澜在那边用伍浚的刀削一根木头,不知道是已经听习惯了还是懒得纠正,无视了旬二的称呼,直接回她的问题。 你和你哥一个德行。他说出口,还带着怨气:都喜欢逞强。 明明不想跟着沐窈走,为什么非要逞这个英雄?他说的话是教训的话,语气倒是温柔。 旬二感觉真的被自己嫂子教训了一样,还有点委屈,说:可是刚你也看见了我觉得沐姐姐说的没错 没错,所以就要做?关澜反问她:人最要紧的难道就是做对的事吗? 旬二听着他说话还有点惊奇,她从小长大,身边的人不是余沙这种算得精的,就是沐窈司恩那样多少也讲规矩道理的。第一次听关澜这样的歪理,还挺新鲜,有点兴奋似地往下问:那人不做对的事,难道要做错事嘛? 那对错又是谁来定的呢?关澜继续问她:你跟他们回去,也许一时确实稳住了,但是在别人手里,明天他们又拿你做威胁,那你跟着回去到底是件对的事,还是件错的事? 旬二被他绕了一道,震惊于关澜还能说这么多话,也确实被他问住了,旬二想了想,想不明白,开口:那岂不是凡事都没有对错了? 关澜看她一眼,继续削手上的木头:对错要就事论事,看时局,对错不是常是对的,也不是常是错的,所以没有执着的必要。 旬二哦了一声,其实还是没太听懂,又问:那人要做什么事? 自己决定的事。关澜答的利落,只有自己决定的事,才能心甘情愿地承担任何后果。 旬二听他说话,托腮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懂了,又好像是没懂。想到最后,她索性就拿眼前的问题出来问。 可是我刚才就算不想跟她们走,我还能怎么样呢? 这句话她都把自己问伤心了,她只会弹琵琶,哪还能做什么。 她这句话也把关澜问生气了,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眉毛忽然就挑了下,开口:你就是这个地方和你哥一个德性。 旬二虚心求教:一个德性是什么德性啊? 人当然有做不到的事,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更是不知道要多少。关澜说:要么忍耐,要么改变,就是不能认命。还有最简单的办法,谁知道你和你哥都不会。 旬二问:什什么办法啊? 关澜把那削好的木棍耍了一下,木棍尖居然还带着一点残影。 他把木把那一端对着旬二,示意她拿着,说:找人帮忙。 他说完这句话,觉得没什么气势,不能显示出这句话的重要性,于是加重了语气又补了一句:就比如我。 旬二: 旬二:噗。 恋耽美 榉木无青(68) 旬二:对不起嫂子,我没有要笑你的意思嫂子。 关澜:行了,别解释了。你试试好拿吗,好拿我教你怎么用。 第一百二十三章 漓江入了夏,空气也开始炎热起来。 还没等余沙在牢房里感受到灼人的暑气,金盏阁就搬了冰块来地牢里给他消暑。 他们送冰来的时候,余沙眼神一扫,笑了:怎么,先前冻尸体的没用完,还剩下这么多吗? 来给他送冰的都是内院的弟子,早早就被余望陵策反了的。一来就被嘱咐过,非必要,半句话都不要跟余沙搭。于是个个锯嘴葫芦似的,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了。 余沙自讨了个没趣,倒也不是很在意。 他心里有事,总觉得不太对,出声搭话也不过是为了试探。 因为不知为何,余望陵送他去定州的时间延迟了。 金盏阁中,湖心小筑里,余望陵对着一桌的各色报告,扶着额角,货真价实的头疼。 项飞白不在他身边,去了漓江附近,和几处的下属对了信息才回来,刚一进屋,余望陵就抬起头朝他看了过去。 项飞白被他看的一窒,到底也没法瞒他,直接把结论说了:找不到,漓江往北往西,各处商道还有镇上都找遍了,山上也叫了几拨人巡山,一无所获。长、煺;老/錒;姨政理 余望陵闻言神色如常,只是低下头,又把沐窈前几日发来的报告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 沐窈说,有一面容姣好的男子,挟持了旬二,现在二人下落不明,最后一次露面就是在扬子坡。 余望陵没理会后面列着的其他条陈,手指只在面容姣好几个字上摩挲了一下。 是关澜吗?或者是别人? 还有哪个符合武艺高强又面容姣好这两个特征的人,和牡丹书院有情愿冒险的交情? 可若真是他,余沙冒天之险,几乎算计了所有人才把他送出去。难道就这么轻巧的回来了? 就算他想回来,他们同行的叶绾绾难道就能把他放回来? 余望陵内心有许多疑问,疑问和疑问之间还自相矛盾。归根结底,还是他不敢相信关澜真的能回来。 他回来,救余沙? 余望陵还犹自想着,项飞白却先开口了。 阁主,眼下找不到人,送余阁主去定州的船,还走吗? 他也是不得不问。那船还载着朱正和宋福顺,他们是要回定州朝廷传信的,拖不得。如果分两条船走,终归担心人手问题,怕中途让余沙逃了。 余望陵看了看那报告,定了定神。 不管关澜是不是回来了,托余沙所赐,现漓江有没有这个关家世子,不那么重要。 定州眼里看着极乐方的事,得让朱正和宋福顺早日去定州把事了了。不然极乐方销路断了事小,反正如今药草田也被一把火烧了干净。只怕还是要拿这个事当由头,未来要发作金盏阁。 至于关家,隔着那一整个中原腹地,没必要在和定州已然关系微妙的情况下,再得罪关净月。 或者说,就算要得罪,也不能是金盏阁来得罪。 通知长老院和码头那边,两日后就北上。余望陵淡淡吩咐下去,至于余少淼。 我自有安排。 漓江附近的码头,一处在城里,一处在北边城外的郊区。两处都是漓江沿岸的码头,只不过停靠的船只不太相同。 此刻城外的码头正是热闹的时候,又进了一艘货船,有大批的货要下。 码头的脚夫每个人都形色匆匆地卸货,这活从早到晚没个固定的时候,有船入港就要忙起来。前几日又因为漓江封了,好些货船都堵在漓江两边,好不容易水路通了,来来往往的船只就格外多。还有好些运人的客船,都是从漓江出去,要往外头去的。 码头上,王力好容易又抗了一袋子装满了的米,弯着腰,鼓着气就想背起来。 他已经连轴转了一天了,连中午吃东西的时候也只是匆匆塞了个馍馍,这码头现在要人,能多搬点就能多入些钱。不能马虎了,只能咬着牙干。 他一下没背起来,脚都有些软了,眼前还有些金星。他略歇了口气,又是鼓着一口气,就想把东西背起来。 没曾想,一口气力歪了,那米袋往旁边滑了一下,带着他人就要摔下去。 王力心里一紧,想着脚怕要崴了。就突然感觉到米袋被人撑了一下。力气很大,稳稳的帮着他给背稳当了。 王力借着这股力把米袋背上了背。正舒了口气,就往旁边看了一眼,看出帮他的是个年轻的后生,只是脸上身上都脏,看不出长啥样。 身量不算厚,力气倒挺大。 王力心下判断了一下,开口:小兄弟,谢谢了。 那后生唔了一声,见他背稳了就松了手。背着自己的那袋米往卸货那边走了。 他同样背着一大袋米,也是忙了一天的样子,这时候看步子却还矫健。王力落在后面看得啧啧称奇,没敢多耽误,就跟了上去。 等二人到了地方,把米袋卸下,王力用力撑了一下自己酸胀的肩膀,想着要不跟工头说休息下再搬,就看到刚才帮他那人,把米放下,又在工头那记了数,匆匆又回码头那边了。 王力看着都觉得惊奇,找工头说闲话:那小哥哪来的,真有力气啊。 工头正算着货呢,听他说就答:谁说不是呢,说是从漓江逃难出来的,家里爹娘没了。就有把子力气,在这搬了好几天了。 王力想着刚才这人帮了自己一把,又听说他爹娘没了,看他年级也不大,就有点不忍,说:你知道他住哪吗?这小子初来乍到的,别是睡街上吧。 工头嗤笑一声:别瞎发善心了,人挺机灵的。找了中人,在码头边上租了间屋。 王力听到这里心思就活络了,问清了这小哥住哪间,准备晚上给他家送点吃的,算正式谢他。 不然自己脚要是崴了,可能好几天出不了工呢。再说那小哥这么有力气,关系处好了,后面也能互相帮衬。 关澜走到码头重新准备重新背米,全然不知自己这一把力气已经被惦记上了。 他的确是几天前来的。那天从沐窈哪知道余沙要被金盏阁走水路运出漓江,他就和旬二仔细问了漓江北上定州会经过的码头,最后选了这里。 他乔装在码头搬了几天的货,也是为了后面方便行事。 毕竟漓江出来的船只,总是要靠岸补给的。 旬二仔仔细细地跟他一起复盘了她哥过去混迹市场和贫民窟的心得,得出码头搬货的人是最容易混上船的结论。 关澜思考了一下,就决定这么干了。 他以前在外面混迹的时候,没钱了也就地找点能干的活。虽然没试过在码头搬过货,但是应该也差不多。 然后他就在码头搬了好几天的货。 还搬出了心得。 他每天回去还煞有介事地跟旬二分享,要什么姿势和力道把货搬起来会比较省力。还非常严谨地判断了这种工作会对他的力量有什么影响。 不能久搬,身体形成记忆之后会影响出剑的速度。 关澜点评道。 旬二刚刚开始被他带着练武,苦不堪言但是却谜一般地乐在其中,听他说就拿着根毛笔刷刷地记。 然后等关澜说的差不多了,才会记起来她今天马步好像还没扎够时间这件事。 然后关澜临时租的的小屋院里,就多了个披星戴月扎马步的人。 如此反复,过了几天。 关澜帮着把米都卸下来之后,在码头又歇了会儿。就听见那边的工头又在叫人。他定着没动听了听,好像是客船下客,有人雇人搬行李。 这本不算是个辛苦活,但是主要是连日码头的人都没怎么歇过。客船的活又说不准报酬,于是都懒懒的,没人应声。 关澜靠着旁边的墙壁想了想,和工头搞好关系,也有利于多拿点消息,于是匆匆喝了口水就过去报了名。 工头这几日已经认得他了,见他来眼睛就是一亮,没多说什么就拉他去了拿处客船。 来来来,就是这两位公子的货。工钱你们自己商量啊。 工头把他拉到地方就走了,是一处小客船。岸边站着两个青衣的公子哥,他们好像原先以为没人来了,正在自己搬。 这会儿听见工头找了人,就松了手,忙上岸来找关澜说话。 两边一走近,还没看清楚人,那位公子就匆匆开口:有劳了,我们东西体积不大,但是有点沉还请多 青衣公子一抬头,看见关澜,愣住了。 关澜一看眼前这人露了面,也愣住了。 他们在这大眼对小眼,两个人都僵了,客船上还有一人迟迟等不到人来搭把手,没好气地也松了东西。下了船念念叨叨地就跑了过来。 怎么还不来啊!不是说卸货的到了嘛?那东西那么沉!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搬哎呀!! 那人走到近前,看见关澜,立刻没遮拦地叫了起来:你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啊?!! 他这么一叫唤,倒是把关澜和另外一人都叫的回了头。 司恩说:你也认得他? 不问还好,一问绿江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什么认识?!化成灰我都认得!就他!就他害得湖心小筑烧了! 关澜: 哦对,好像确实有这一茬来着。 司恩头又大了,问:怎么还有这出?!不是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绿江犹豫都不带犹豫地脱口而出:还能是谁?!少爷在外面养的男宠! 司恩: 确实。 关澜: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且不论绿江到底误会了什么,也不论男宠还是姘头之类的。眼前这也算是故人重逢,实在应该聚一下。 司恩看到关澜,情绪实在是复杂的很。 他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件事都不消说了。他既然在,还在这码头,那理由只有一个。 来救余沙。 司恩只要一意识到这个,就能想起她把李王爷的尸体丢给余沙的那天。 余沙瘦的不成样子,眼下全是乌青,眼里半点光都没。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精疲力尽的旅人,随时随地都能瘫倒下去。 但是他撑到了最后,理由和导致他憔悴的罪魁是同一个。 就是眼前这位本应该早早北上的北境世子。 司恩一路都没说话,沉默地看着关澜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绿江倒真的是记恨了许久,碎碎念了一路。 关澜那天在湖心小筑用过的碟,喝过的杯,摔过的筷,凡此种种,如数家珍。 关澜都被数落得敬佩起来,绿江姑娘一双眼,他就算是摸过一指头的书都还能记得清晰分明,恨不得按着他的头回忆他到底害湖心小筑遭了多大的难。 余沙真是不知从哪寻回来这位祖宗,真的是厉害。 他就这么被念叨了一路,念得他开门的时候才想起来,有事忘说了。日}更耽%美;7一;零{5[八吧5)九\零 于是还没等他给司恩和绿江打个预防针,旬二听到开门的声音就已经到院里来了。 今儿怎么回来的早些?啊! 旬二看着跟着关澜进来的,换了身男装的司恩和绿江,不知道该说是惊喜还是惊吓。 绿江先进了门,她还没念叨够,就看见迎面过来一个满脸乌漆嘛黑蓬头垢面穿着麻布衣裳的小熊瞎子。 她愣了一下,觉得有点面熟。等认出了人,下一秒立刻火了:小小姐?!!!你怎么穿成这样???! 旬二: 旬二想起了被绿江控制的恐惧。 天不亮就起来上妆打扮的恐惧。 旬二跑了。 绿江看着旬二一溜烟儿地跑回了屋子,哪还有不知道的? 她自余沙诈死之后就再没有过旬二的消息,要说见着面,那可就从牡丹书院没了那天起就没见过了。那之后余沙把旬二藏得严严实实,谁都问不着下落。 此时过了这么多年,总算见着,她心里泛起了酸,还有货真价实的火和苦。 小小姐怎么能给打扮成这样呢??! 她满怀着一腔悲愤,关澜也不念叨了,直接跟在旬二后面进了屋。只留着司恩和关澜在原地。 关澜: 漓江的人真有意思。 司恩也看的莞尔,她在船上的时候听绿江就念叨过。虽然绿江是金盏阁的侍女,没怎么见过牡丹书院的人,但还是见过几次旬二的。以前牡丹书院还好的时候,有几次过年,都是她特地来书院给旬二上的妆。 她原先余望陵在的时候都继续管余少淼叫阁主,如今离开金盏阁,也还坚持叫他少爷。 也是挺有意思的人。司恩进了院子,轻轻靠在一侧墙上,说:他身边总是不缺有趣的人。 关澜听了司恩这话,也不知道想到了谁,忽然警惕:他们没有那种关系吧。 司恩: 刚才那句男宠是真的没冤枉他。 司恩:没不是,你不问点别的。你来码头也是为了救他吧?我们进屋说。 关澜勉强算是得到了个答案,暂时把绿江放在不需要警惕的范围,应了一声:嗯。 绿江满屋子追旬二要给她梳洗装扮的时候,司恩和关澜坐在餐桌旁边,略略把两边的事都交换了下。 在漓江的事,关澜醒来之后都听叶绾绾大致说过了,只说后面的。 司恩那日和绿江离了金盏阁,因为听闻绿江竟然能背墨书留下的书籍,一时情急,都等不了安置下来。当天就上了出漓江的船,买了纸笔,让绿江在船上誊写。 等确定了之后,她压着内心的激动,一方面小心地收罗了些东西,给二人做了乔装。另一方就一直在漓江附近的客船上跟船走。虽然中途一直在换船,但也算是断断续续半多个月都飘在江上。其一,是因为不敢贸然安置在漓江附近,其二,也是因为船上南来北往的人多,能打探些消息。 本来打听到的是囚车应该是走陆路,但是也听说金盏阁的长老述职要走水路。我多少还是觉得水路更可能,所以就选了这里下船。司恩苦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只是想过来看看,说不定还能机会。 说不定。 司恩咀嚼了一下这个字,确实觉得有些开不了口。余沙算了所有人的生路,结果这些人也都一个个就冲着些渺茫的消息,飞蛾扑火似地自讨苦吃,也不知道到底算是谁欠谁的。 关澜盘算了下她那边的消息,又把自己这边的说了。 司恩听到说余沙从水路被押送的消息是沐窈给的,又听到沐窈似乎现在还在给余望陵做事,微微皱了眉,问:如此一来,若是他们把情况报了上去,他们会不会就不走水路了? 是个好问题。 关澜说:水路比陆路快,肯定会先到。如果他们不在船上,我转陆路去追,能在他们进定州前追上。 司恩听了他的计划,眨眨眼,想问些什么,最终还是垂了眸,没开口。 恋耽美 榉木无青(69) 她本想问如果没追上怎么办。可是答案似乎也是非常清楚的。 没追上,那就去定州。 去劫囚,劫大牢,劫法场。 什么时候把人弄出来,什么时候算完。 她心里觉得不可思议,却又觉得理所应当。这确实就是眼前这人能做出的事。 不是北境世子能做出的事,是关澜能做出的事。 司恩微微张口,还想说什么,旬二和绿江那边却又闹出动静来。 旬二毕竟也只是个五体不勤的小姑娘。就算刚刚开始练武,体能也赶不上常年干活的绿江。 绿江把人抓着,看着旬二那乱糟糟的头发心塞的不行:小小姐你跑什么呀?!你这一头都不能算是头发了啊! 旬二还在挣扎,心想头发像草算什么,你还没看我脸呢。 司恩原先还在看热闹。等看着绿江准备拿帕子去给旬二抹脸,才忽然后知后觉地响起来旬二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不肯让绿江收拾自己了。 牡丹书院覆灭后,绿江就再也没见过旬二。 她是不知道旬二的脸被琵琶弦划花了的。 司恩这才明白为什么旬二见着绿江就跑,心立刻沉了下去,正想出声把她们分开,只可惜晚了一步。绿江的帕子已经擦到了旬二的脸上。 擦了几下,蹭下了点黑灰,绿江也感觉到手下的不对了。 绿江:啊。 旬二: 旬二放弃了挣扎。 司恩眼瞅着晚了一步,心纠了起来。她和绿江也认识不多久,不知道这姑娘要是一会儿伤心欲绝地闹起来该怎么办。 旬二也紧张,毕竟绿江算是她短短的人生里,少数遇到的比起弹琵琶的手更在乎她怎么打扮的人。 小姑娘心软,不想让她伤心。 绿江沉默着,擦了几下,已然把旬二脸上的伤都看清楚了。 一时间见识过这人碎碎念的几个人都不敢说话,屋子里寂静无声,连关澜都有些莫名的紧张。 绿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小小姐,绿江有句话,虽然不好听,但还是要讲。 旬二:唔唔,你说? 绿江深吸了一口气,非常认真的说:您到底有多久没收拾自己了?!耳洞都长合了! 旬二: 司恩: 关澜: 绿江:我就知道不能把你丢给少爷养,他又不让我见你,早让我见你就没这事了。这在外面也没法再穿耳洞你有副金子打的缀了珊瑚珠的我还收着呢,阁里还有好些,我本来想让少爷带了给你,他又不肯。早知道我就该逼他 绿江说着说着突然又说到了伤心的地方:还有串玉的,雕的兔子还是少爷亲手给雕的,也没带出来都放在湖心小筑里了呜呜呜呜,小小姐,咱们湖心小筑没了没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众人: 关澜觉得这姑娘哭的没完怕招来人,刚想上前劝一句,才走出去一步,就眼看着绿江手一挥,半点不错地指着关澜给旬二告状:就是他!就是这人害湖心小筑烧了的!!呜呜呜呜呜!! 旬二被绿江哭得颇有些无语,但是多少也是真的松了口气,跟着绿江的手指着看关澜,茫然地张口就是:那,嫂子这 小小姐怎么叫他嫂子!!绿江还在哭但是意见大的很:他还没过门他就是一男宠!! 旬二:。 旬二:噗。 旬二:对不起嫂子我不是故意的嫂子。 绿江怒了:小小姐! 关澜在边上看了半天已经非常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瞅着绿江和旬二俩人实在是不想这种话题继续连轴转。忙开口堵人话:好的你不用说了,也不要哭了。我知道,我还没过门,我只是个男宠。 旬二,司恩: 不能笑,千万不能笑。 绿江: 干。 这人是不要脸那一卦的。 棘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屋里又闹了一阵,才安静下来。 旬二脸上的灰还是没让抹干净。她一脸的伤,实在是太好认的特征,只能遮着。 绿江还是不高兴,再三争取,还是争取到了给旬二洗洗头发,反正后面拿头巾一包,也看不出来头发干不干净。她一斗争成功,就在屋里寻了个盆,往院子里的水缸处接水了。 司恩就是绿江在打水的时候晃到她身边的。她心里还是不太放心。虽然绿江对着旬二的脸似乎是没什么过激的反应,但那其实不太正常。 绿江打了水,用袖子擦了额头上的汗,一回头,就看见司恩站在一边打量着她。 司恩见绿江回头,也没绕弯子,直接开口:旬二的脸 绿江握着盆的边缘紧了紧,又放松下来。 她知道司恩想问什么,无非就是问自己为什么没什么反应。 绿江低下头,眼里只看着自己抱着的水盆,说:那伤一看就能知道,必然是遭了大罪了。耽美肉=群,23。铃]榴923}9榴 司恩小姐,我是个苦命人。从小见过的,那种活不下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了。 所以不管怎么样,小小姐还活着,就是好的。绿江看着水面上映着的一点影子,心思澄澈:至于哭,难过,没用,也没必要。 绿江总算抬起头,看向司恩:都这样了,只得想着怎么把日子过好。我不知道您这样的贵人是怎么想的。我命苦,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不会浪费时间在伤心上的。 说完这番话,绿江也不管司恩有什么回复。抱稳了水盆,就往屋里去了。没过一会儿,屋里就传出来和旬二闹的声音。 司恩在院子里呆了一会儿,忽然明悟了为什么那么重要的书籍,余沙会挑中绿江来背。 这姑娘有股韧劲,活下去的韧劲。 司恩还犹自出神,关澜租的这处小院却又来了新的人。 王力拿了家里一点煮粥的粟米,问了工头关澜租住的地方,寻了过来。 这处院落的院墙是有些高的,不像是那些农家自己围的院子,一垫脚就能看见屋里的情况。王力也有点奇怪关澜一个据说是逃难出来的人租这么好的院子做什么,但是也没多想,只想着自己要做的事。 他敲过门,又等过一会儿,大门才从里面开了。 关澜把着门,只留了一点缝,站在院里往外打量王力。 什么事? 王力见他开了门,知道自己没找错地方就松了口气,热络地开口说:不是你今天在码头上帮过我,我从家里拿了点东西当谢礼。不然要是脚崴了,可好几天干不了活。 王力把粟米往关澜手里一塞,看着关澜一点头。立刻就把自己已经盘算了一路的事说了。 小哥,我看你也是从漓江刚逃出来的。码头的事不太熟,什么活都肯干。要不这样,我们搭个伙,一起出工。你有那膀子力气,能比平时拿的多谢哩。 关澜的确是没想到自己搬个货也能被人看中,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 王力看他拒绝也不沮丧,他还有后手没说,接着关澜的话头继续劝:可是有点不放心我?这样小哥,我知道明后天有一单大活。给的钱翻三番,就是他们提前说了所有的工人都得是互相举荐的熟手,轻易不让去的。这样,我就说你是我媳妇娘家弟弟,你跟我去,就当是见见世面,也能多拿点钱。 关澜在门口和王力又多说了一会儿的话,就重新把门关上,回到了屋子里。 屋内,旬二,司恩和绿江都等着他。关澜把手里拿着的粟米放下,略略把王力来找他的事说了。 司恩听了消息,盘算了这些天的过往船只情况,肯定到:应该就是说的从漓江出来的官船。 绿江和旬二的脸上都露出些喜色,绿江急着开口:那不就是送少爷出来的官船?可有说是金盏阁的吗? 关澜摇摇头。 绿江脸上的喜色下去些,又说:可,也说不准。你去吗? 她这话说出来,一屋子三个女人都看向关澜。 关澜想了想,开口:先去看看吧。 另一边,余沙还在牢里锁着。 他这些天试图和人搭话都什么效果,怎么样打探不出来到底为什么推迟了送他北上的时间。 而这一天,他依旧没等来问题的答案,却等来了两瓶药。 这是什么? 余沙挑了一瓶出来看,闻着味应该是软筋散,另一瓶则看不出什么东西。 送药过来的弟子不管多话,只是一字字把余望陵的话复述了。 大体意思就是为了防止路上生事,要他把两瓶药都喝了再走。 这是终于准备出发去定州了? 余沙把玩了一阵那瓶软筋散,开口问:这瓶是软筋散,那另一瓶是什么? 弟子似乎也不知道,只是又再说了一遍要求。 余沙心中越发觉得不妙,不明白余望陵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又多出这个举动来。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热火朝天的码头,还是和往日一般,烈日当头,脚夫们毫不停歇地忙着装货卸货。 漓江的官船开出来两三日了,再有一些时候就要停靠。码头旁边的酒家里,司恩坐在二楼,远远看着漓江那边驶过来的船只。 差不多就是那一艘船了,司恩看好目标,就给坐在她对面的绿江略微使了个眼色。绿江会意,起身下楼去了码头。 码头上,关澜还没有看到远处的船只,他还在搬货。王力早先已经同他约好了,那单大活应该今日就来,等来了他就会来找自己一道去。至于名字什么的也早早在工头那边登记好了。 他又搬了一次货,回码头的时候就看见绿江出现在了码头他们约好的地方。 关澜心下了然,没过去,径直去搬了他下一轮的货。 这也是事先和司恩他们说好的。若是司恩和绿江能判断那船只的来历,如果是金盏阁相关的就绿江来。如果是其他的官船就是司恩来。 看来今天这单大活,确实是金盏阁的船。 关澜安心了几分,只等着王力来叫他。 那确实是艘大船,吃水深,走的也慢。司恩他们遥遥地都看到了好一会儿,那船才慢悠悠地靠了岸。 这船靠岸的时候关澜也仔细看了,那船虽然大,周身却没什么标志,连旗也没挂出来,也不知道司恩她们是靠什么认出来的。 他没去领新的活,就等着王力来找人。王力也没辜负期望,果然找来了。等到二人一起去到地方登记,就确认了,的确就是这艘船的活。要搬一些垃圾,还要把新鲜的蔬果运上船。 因为量大,大概船只会停靠半日。 等关澜随着人群等着和往常一样派活然后搬东西上船。就见着忽然派活的这边又来了一波人。 这些人都是寻常的便宜打扮,但是关澜瞅了眼他们的体态做派和身上的佩剑,更加确信了这的确是金盏阁的人。 他们准备做什么? 关澜把自己隐在人群里,沉默地关注着工头那边的情况。 那边的金盏阁弟子很快就跟人交涉好了。里头一个领头打扮的人上前走了一步,扬声道。 各位,因为这是官船,也体谅各位在码头的工作辛苦。故而运输只用放在船临着的码头地上即可,我们会有人自己搬运。不劳各位搬运上船了。 此话一出,码头这些人都高兴了几分。毕竟运东西就是从船上搬上搬下最费功夫。如今只用搬在平地上等他们自己拿,却还能多得三倍的银钱,当然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王力听了也很高兴,拍了拍他旁边站着的关澜,欣喜道:兄弟,你运气真不错。这种活可不好遇见。 许是关澜用来抹脸的黑灰实在是伪装的太到位了,王力愣是没看出来关澜现在几乎完全黑下来的脸色。 不能上船,那他还搬个屁的货。 码头这里的情况,远处的司恩和绿江是看不出来的。直等到这些人陆陆续续开始干活了,司恩才看出来一些端倪。 他们,好像不能上船? 绿江正在一边闭着眼睛拜佛。一听这话立刻抛弃了佛祖,顺着司恩的眼神往码头那边看去,瞬间麻了,着急道:那怎么办?! 司恩也有些头疼,好消息是能知道这艘船确实要紧,坏消息是这个情况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混上船。 本来也是,金盏阁这么大阵仗,做点船只上的伪装只算是小打小闹,他们要还是真的漏的跟个筛子一样,怕早就给人弄死了。 司恩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总算想明白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快速吩咐:我们先去周边走走看看有没有从船上下来歇脚的人,打听下消息。他们这么大的船,大概还要停半天的。总不可能一点机会都没有。 她拿了主意绿江就有了主心骨,当下一点头就和司恩各自散开去打听消息了。 她们这里的情况不提,码头那边关澜也在关注着船上的情况。 这是艘大船,甲板往上有两层。船身大概也还有一层。从他们丢下来的东西看。大多果蔬一类的残渣都应该直接扔江里了。只有些酒罐破碗之类的,还有些被扯坏的衣服肚兜。都用着几个大竹筐装着,一筐筐运下船。 别的东西倒不打紧,主要是那破衣服布料。几个人去搬的时候都彼此交换了些心照不宣的笑。 关澜没什么心思管这船上的人到底过得多糜烂,刚出漓江没几天还是要回定州述职的就这么敢玩乐也无所谓。 他就想到底怎么样才能上船。 实在不行。 关澜侧眼扫了一眼带着他过来的王力。 这船体积这么大,如果硬闹起来和他们打,确实也是条路。但是他毕竟是要带着余沙逃的,到时候他们可以一走了之。秋后算账的时候就不知道会不会连累王力了。 关澜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放弃了即刻就动手这个打算。 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他刚想定了主意,就继续埋首于眼前的工作。怎料他还在干活。他身边的工友们却又都对着船上发出了奇怪的感叹。甚至,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关澜被这帮人的表现整的莫名其妙,抬头去看,就看到船上走下来一波娉娉婷婷的女子。 可能还有男子。 这一下下来六七个人,都穿着轻薄的衣服,无论男女脸上都施着脂粉,一看就知道施做什么营生的。怪不得引来了这些脚夫的注意。 而关澜看着这些人,也微微蹙眉。 这里面有个人,似乎有点眼熟。 红翡先前在船上闹了一夜,此时虚得很。她不知怎的,一坐船就晕得很。于是靠了岸就赶紧和另几个也想下船的人一起出来透透气。 这一路上去定州还好几天呢,不透气怎么行。 她和一同的几个人下了船,找了个离码头近的酒家坐着。有几个闲不住的,就商量着要去码头的摊贩看看,找找是不是有什么胭脂水粉的。 恋耽美 榉木无青(70) 红翡没什么兴趣,她此刻还难受着,又加上昨日喝多了酒。胃肠十分不适,她趴着歇息了一会儿,就感觉又是一阵翻涌上来的恶心。随即招呼都没打,径直跑了出去,在酒馆的后面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吐了个爽快。 等她总算是把胃内的东西吐干净了,这才想着再回酒馆,一回头,却看到几个人围着她。群洱彡〇流久洱彡久流 红翡惊了一大跳,定睛看时,却又发现其中一个人说不出的眼熟,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叫出声来。 司恩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问:你怎么在这里,棋院的其他人呢? 司恩脸上有伪装,看不出自然是正常的。但声音没变,红翡听她开了口,眼泪都下来了,开口说了话,还记着得压着声音别被人听见:姑娘!你怎么在这啊?! span class=glyphicon glyphiconinfosign grayout title=单章限制阅读 第一百二十七章 红翡不能算是牡丹书院的人。她是牡丹书院覆灭后,被清歌新招进来,安置在棋院的人。 她家里本来就穷,也没见识。不知道牡丹书院以前是什么样的。只是被普通的发卖了。就算在司恩旁边呆了那么些年,也没觉得和别处到底有什么不同。 直到司恩也不见了。 司恩和绿江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红翡一见司恩就哭了。抽抽搭搭地把牡丹书院后面的事说了。 陆画没了,司恩也不在。清歌守着个空窑,实在是不能再要脸了,就把她们一个个都卖了出去。幸好凭春坊最不缺的就是要年轻姑娘的地方,红翡就是被其中一家买了去。 后来又是金盏阁要采买歌女舞女,供长老院的几位大人回定州的路上取乐。她又被阴差阳错地再被卖了一道。 毕竟这是一去不回头的买卖,各家都舍不得自己养熟了的姑娘。像她这种刚买回来,正好来填这个窟窿。 司恩听她抽抽噎噎地把话说了,心中没什么温情。清歌和菱云手下的牡丹书院,与她而言也不过是个蒙了层皮的窑子。她从来也没把她们当过自己人。 而眼前的红翡,似乎虽无旧情可叙,却能正好解决一个麻烦。 你说司恩盯着红翡,不肯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现在船上的歌姬舞姬都是新采买的,彼此都不太相熟,是吗? 日头偏西。王力搬了最后一筐东西就彻底闲了下来。他咬了些泡过了的茶叶解馋,左右没见着关澜。也不急着找人,先去了工头那边登记。 他仔细领了工钱,就和工头问起来他领过来那小哥来过没有。 他啊。工头明显是记得,早一个时辰就来过了,说这些天搬太多了,肩膀疼,先歇了。 啊?王力听了还有些惋惜:可惜了。 他这话也只是随口说的,不等再惋惜追问两句。眼睛就已经被另外的人吸引过去了。 是白天从船上下来的那帮女子,此刻许是船要开了,又三三两两地结队回来了。 码头的晚风吹起她们身上的薄衣,露出些雪白的膀子和腰身来。 王力被这景色晃地眼前一花,不觉有些心驰神荡,说:那小兄弟真是回去早了,真可惜了。 而他口中应该惋惜的小兄弟,正一手用袖子捂着嘴,做出难受的样子,一手拼命把那不听话的衣服拽回来。 他中途被绿江喊走,再出现,就穿了红翡衣服,变成了这副舞姬模样。 他对此很有异议,倒不是觉得丢脸,主要是他觉得会露馅。 但是这个问题上得到了司恩绿江以及新来的红翡姑娘的三重否定。 司恩:绝不可能。 绿江:你就是一副男宠的样子。 有点认识又不太认识关澜的红翡:你穿着衣服显瘦,比我好看多了。 关澜: 于是事情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关澜做着一副晕船难受的样子走在后面,一直遮着脸,上船的时候果不其然又被查了。 检查他们的人拦下了他,说:为什么遮着脸。 这个问题他们排练过的。 关澜想着司恩刚刚教的,手一点也不松。就只是蹙着眉,找准自己侧脸对着对方鼻子中线的角度,斜斜地往上扫了一眼。 检查放行的弟子: 检查放行的弟子:你进去吧。 关澜松了口气,本来手里还捏着劲预备着被认出来随时跟人动手,此刻也松了下来。 他略一点头,就继续跟着眼前那些和他一样的女子,往船舱里去了。 居然可以这么顺利。 关澜还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不明白怎么就看了那人一眼这事就成了。但是想起来司恩那三人笃定的样子,又仿佛带有一种极强的说服力,告诉他没错,这事确实就是这样的。 这可能,是一种女子熟识的功法吧。 关澜想。 他想着这事,多走了两步往前正准备进船舱,忽然身后又传来那个弟子的声音。 你等等。 关澜刚松下的劲立刻紧了回来,预备已经被发现的,缓缓转过头来去看那个弟子。 那人守在船舱口,脸上还带着一丝薄红。 你要是晕船,来上层船舱找我,我有药。 关澜: 关澜点了点头,那弟子看他点头,一派心满意足的样子,说:那说好了,我叫刘长桥,你到时候来就行。我现在还有事。 关澜又点了点头,再不敢耽搁,忙不迭地就往船舱里面走。 他差不多确认这的确是门邪术了。 不知道这邪术能维持多久,还是早走早了。 关澜跟着他们一行的人进了船舱,他们这些歌姬舞姬住的地方并没有多好,和那些洒扫下人的船舱离得极近,唯一好的就是几个人合住一个屋,比下人那种大通铺多少宽敞些。 关澜记着红翡的嘱咐,闪进了左侧第三间屋。一进去就装着晕船难受的样子,往床上一倒,也不说话了。 他这屋里还有三个人,似乎都是没下船的。一个还缩在被子里睡觉。另外两个正坐着唠嗑。 其中一个见关澜扮成的红翡回来了,出声搭话:唉,你怎么都下去透了一圈气了回来还是这个鬼样子。 关澜装扮好伪装,但是声音藏不住,只得往被子里又缩了缩,不答话。 另外一个好像也是晕过船的,笑:你别烦她,还有的难受的呢。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笑:奇了怪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分的人,独咱们屋两个起不了身的。 另一个女子接她的话:外间也有,你没去问问?昨儿吃药玩狠了的,好几个躺着的呢。他们这临时采的人,还有不少雏儿,有两个见了红,这没药没人的,也不知道好不好的了。 那女子听了就皱眉:怎么还买了雏啊?咱们屋这个呢?说着就要去掀那人的被子。 咱们屋这个不是。那女子打断她:这个是昨天喝多了让人抱回来的,一直软着还没醒。 先头那女子闻言就没再去掀被子。二人静了一瞬,先头那女子又说:你知道那几个雏儿在哪个屋吗,我们去看看? 你这么发善心?后面那女子笑话她,半晌又说:行,我和你去一趟。 说着就站起来,从一旁放着的盒子里取了些东西出来。和先前问她的那女子出了门。 这下船舱里只剩下了关澜,和另一个蒙着被子的人。 关澜装了一路的歌姬,这时候总算避开了人的耳目。能放下伪装休息会儿。 他把被子扯下一点,徐徐吐了两口气,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一会儿到船上要怎么探访余沙的踪迹。 司恩她们略略打听到了这船的结构,但是具体在哪还得一个个去找。 关澜想到这里,就觉得果然是没时间在这里继续耽搁了。他立起身体,从床上扫了眼门口的情况,就准备给自己带个面罩面纱的现在这一层查一下。 他才刚想定主意,正想就这么出去。刚一到门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唠嗑的那两个女子出去了,环境一下子安静下来,他耳边忽然就听着了一点不一样的声音。 有一些喑哑,仿佛是被梦魇缠身才会发出的声音。却又被人强行忍着,只在实在受不住的时候,从唇边露出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端倪来。 关澜手握着门把,在原地愣了半晌,他原本是要准备出去的。听着这声音,却鬼使神差地顿住了。 他没出门,反而直接关上了门,干脆利落地落了栓。 关澜深吸一口气,确认门确实关好了以后,二话不说瞬间转身,一步上前,直接把刚才那两个女子没掀开的被子给掀了。 被子被掀开的时候,和裸露在外的皮肤细密而快速地摩擦了一下。这本就不是什么大动作。然而躺着的那个人,却被这微不足道的摩擦,激得眼角都险些逼出泪来。 躺着的那人本来就药物折腾的体力全无,又被这么刺激了一道,当即皱着眉,发着怒似地往掀他被子的人看去。 没等他看到人,那个罪魁祸首却得寸进尺地进了一步。他掀开被子,自己伏了上来,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看底下那人的脸,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诡异的问题。 余沙?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关澜到底是怎么认出来那隔着被子的细小声音是余沙发出来的,自己都觉得奇怪。 他想可能是自己和余沙之前晚上一起睡的时候听过吧,这人似乎老是做噩梦,一做噩梦就会这样,发出难受的梦呓。 但是他现在没空去细思这件事,他整个人都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场景给弄蒙了。 这是余沙?余沙怎么在这?他这幅样子究竟是怎么了? 余沙则没那么好过。 余望陵给他两瓶药,一瓶软筋散,一瓶他当时不知道,现在也清楚到底是什么玩意了。肉雯日[更:⑦一_零舞(八!吧,舞9零= 他真的很想把余望陵宰了再把脑子剖了好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怎么就能想出这么下作的法子来控制他不要行动。 那种药,其实按照道理来说,也挺好解的,左右不都是那一档子事。就算没人帮助,自己动手差不多也能行。 但是问题来了,他同时还被下了软筋散。 软筋散,顾名思义,就是吃了以后动不了的散。 两两作用下,不要说自己动手了,哪怕只是大一点的动作都做不得,只能硬生生熬着。 余望陵确实没伤害他,他现在身上全须全尾的除了这操蛋的难受劲什么伤也没有。余望陵还特地吩咐了,就把他混在歌姬舞姬里,每天让人搬来搬去,美其名曰安全,还避免了他被朱正那老色鬼做出什么事来。 余沙觉得他就是扯,他身上是没什么伤。但是被这种感觉折腾了好几天,感觉脑子应该是差不多要被烧糊涂了。 不然他怎么可能觉得看到关澜了。 虽然穿着不知道从哪来的劣质纱衣,身上还有种茉莉香粉的气味,但那张脸,就算只露出一双眼睛,但确确实实就是关澜。 这怎么可能呢?这绝对不可能。 关澜应该已经出了漓江,现在应该和叶绾绾一行人往雀获赶,怎么会突然又出现在这里。 他是烧糊涂了,把别人看成了关澜。 想到这里余沙更加受不了,连那人搭在自己身侧的手都觉得恶心起来,积攒了一点微末的力量,就冲身上的人骂道:滚! 当然这是他看来的。 在关澜看来,就是余沙皱着眉头,眼睛里被气得全是水,然后气若游丝地发出了一声哭腔。 关澜有点迷茫,他没见过这阵仗。 他就算再不经人事,也知道现在余沙的状态不正常。他看起来太难受了,又像是发烧了,穿着那些歌姬廉价的衣服,轻薄的衣服下面,连肩膀都是粉的。 关澜对于他警告的无动于衷极大地刺激了余沙。他的手指在被单上淅淅索索地摸,他记得为了防止真出什么事,那个每天搬运他的人确实是在他手边留了一把匕首的。 既然这个人听不懂人话,那就去听鬼话吧。 他这里的动作关澜都看在眼里。 他没吭声,很快就领悟了余沙为什么这么干,怕是脑子被烧糊涂了没认出来是什么人。 这个时候关澜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好一手钳住余沙去摸匕首的手,用了一个尘封了好多年的称呼。 小淼,我是哥哥。 余沙愣住了,手也不去摸匕首了,就放在哪,动也不动。 是了,这是梦。 余沙已经烧糊涂的脑子得出了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结论。 这是梦,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关澜会叫他小淼。除了他,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别人叫过。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关澜都不知道他是余少淼,这怎么可能呢。 所以这是梦,这才是合理的解释。 余沙被自己说服了,他朦胧着神智,静静地从下往上地去打量关澜。 好久没见了,说的不止是关澜,还有他的小关哥哥。 竹林寺一别,岁月匆匆十三载,物是人非。 他知道关澜是来找他的,但是他不敢认他。 此刻身体上的不适和内心酿了许久的酸楚终于汇合成同一碗五味杂陈。余沙觉得自己大概是要被药疯了,不然为什么才会在这么不堪的情况下竟然会梦到关澜,还是那个会叫他小淼的关澜。 他可能真的是太想他了,才想得脑子出了差错。 关澜看不出来余沙内里这么多的弯弯绕绕,更不知道他把自己看成了梦境里的人,他只是看着余沙总算是安稳下来。便想着要找个办法把他身上这药给解了。 可是怎么解,这回过头来说的清楚吗? 关澜还擅自头疼着,他不知道要怎么动他,或者说他能不能动他。只能是把手稍微扳了一下余沙的腰,想着能不能先把他扶起来。 结果他这一扳就扳出事情来了,手掌的热量透过衣服传过来。余沙只觉得从那个地方开始,半边身子都麻了。 我可真完蛋,余沙恨恨地想,我不光做梦,还做这种梦。 他想到这里又去看关澜的脸,心里更唾弃了自己三分。 还在梦里给关澜穿女装,他怎么以前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低级的趣味。 余沙心防松了一瞬,那种身体带来的难捱的感受就更明显,他有点受不了,眉毛皱地紧紧的,眼睛里盈盈地都是水光。关澜看他这样就更慌了神,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扶他。 电光火石之间,他瞅见旁边的桌子上有一把水壶,立刻如获至宝,想都没想就拔了盖子,一壶水直接给余沙冲着脸浇了上去。 凉水浇下去的一刹那,冰凉的触感确实带来了几分清明。甚至那水顺着皮肤流下去的时候,还有几分爽快。 关澜的做法其实挺对的,但是他忽略了一点。 余沙不是刚被下了药,他已经被被下了好几天了。 凉水带来的清明没一会儿就被驱散,余沙迷茫地转头去看关澜,额前的头发湿了,更显得人脆弱。更何况他眼神虽然认着了人,但还是迷糊着的。 一片混沌中,余沙迷茫地感觉到了嘴边哪一点似有似无的湿意,下意识地就舔了一下。 关澜:!!!! 关澜终于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硬生生看了余沙一会儿,不敢等余沙有进一步动作。动作迅速地从地上把他刚才掀开的被子拿起来,照样给余沙全须全尾地蒙上了。 恋耽美 榉木无青(71) 余沙: 这梦怎么也没头没尾的。 视线之外,余沙看不到的地方,关澜的耳朵和脖子红了一片。 他死死给余沙蒙了起来,甚至顾不上想他是不是会被闷死。只觉得要再怎么看下去不说余沙怎么样,他自己可能就要先出点什么事了。 然而在这么一个尴尬的时候,除了对眼前混乱情况的思考,关澜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飘出来一个念头。 他躲什么躲,他不是给他做男宠的吗。 呸呸呸。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余沙的眼睛在被子的遮蔽下迅速蒙上了一阵水汽。被子里闷热,不甚清明的脑子倒是因为这个清醒了一点。他动了动还有些气力的手指,试探性地拽了拽关澜搭在他旁边的袖子。 关澜脑子里正一阵又一阵地闪过哪些以前看过的有的没的的画本,走神到不知道哪里之际,被余沙这个动作拉了回来,他立刻意识到余沙怕是清醒了。说不清是送了口气还是有点遗憾,还是先松手把被子掀开,让余沙透气。 余沙脸上还有没干的水,眼睛里又有泪。只是他这回清醒了些,再看关澜,眼光虽然晶莹,眼神却是定的。他看了关澜好一会,看的关澜几乎又狐疑起来,以为他是不是又意识模糊了,就看到余沙另一只手在一边摩挲,摸到了他一开始拿来防身的那一把匕首。 关澜还来不及对这个动作有什么反应,余沙就先一步,手稳准快地对着刀刃握了下去,刀刃锋利,瞬间就见了血。 关澜眼里瞧见那抹血色出来就懵了,眉毛立时皱得死紧。未曾有什么反应,余沙这个受了上的倒是在剧痛的支持下终于驱散了那折腾人的燥热,亮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得看向关澜。 他心里想的是,啊,原来真的是他。 他舌头却打了结,只是骂:你怎么在这里?你不要命了吗?! 关澜看到这人居然这么狠地去握刀刃,已经惊出火气来了。下一刻又听到这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人来了这么一句,直接把连日来就在肺腑中积攒的获火气一并引了出来。他冷下脸,凶巴巴地和余沙吵架:你管我。 余沙被他一噎,只略清明了几分的脑子被轻易地激起了火气。 是,他就是应该生气。关澜既然出现在这里,他到底干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废了那么大的力气,绕了多大的圈子,里里外外牵扯了多少人才把这个人送出漓江。就这样回来了不说,还搞出这样一副态度。余沙兀自气着,一下连手上还流着血也忘了,伸手就去抓关澜。 他是记不得自己手上有伤,可关澜还记着。看着那手带着伤还乱动,再有火气也被这人的不珍重给压了过去,张口就教训:你手! 他喊了一声,也不管余沙是不是听进去了,上手直接去抓人的手,拽到眼前,二话不说直接扯了身上披着的纱衣下来。反复叠了好几层,总算是觉得够厚了,直接上手给余沙包扎了起来。 他心里生气,下手也不温柔,疼得余沙额上直接冒了一层冷汗。余沙没喊出声,倒是关澜什么都瞧见了。他鼻子出气,也不说话,全身上下都是我生气了四个字。 余沙被疼得药性几乎去了八成,不过也被疼得没注意眼前这人几乎在爆发的边缘了。等那疼劲稍微忍过去,又急着开口: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趁着他们没发现,你赶紧下船。 关澜充耳不闻,等他的手包好了,直接伸手一捞,把余沙整个人都包了起来,作势就要往外面走。余沙被他捞得猝不及防,只觉得身体一轻,眼睛一花,就看到船舱的门了。 关澜抱着他的手臂稳得跟铁一样,余沙努力地推了一下,因为身上无力,更像是搭在上面。他急的要死,眼瞅着关澜马上就要出门,只得讨饶似地在关澜耳边喊:我不能走。 这话显然没什么用,关澜压根就当做没听见,脚步半分都没听。余沙看着门越来越近,脑子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绷到了最紧,几乎是在关澜怀里压着声音惨叫:你非要这么乱来吗?! 这句话倒是成功叫停了关澜的脚步。他抱着余沙停在门前,一个呼吸的功夫。余沙还想再圈,就听见关澜平静地 说:你要是把刚才握刀的胆气对着外边,今天也用不着我来找你了。 他话弗一出口,余沙就在他怀里愣住了。 右手的伤口,伤在掌心,被细密的布料压着,总能在阵痛之外感到另一股细密的疼。余沙忽然就觉得,这疼痛感似乎和关澜的话一起,落成了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 诚然,他确实有苦衷,司恩,绿江,旬二,还有子禄坊哪些小乞丐,哪一个不是挂碍。 可是此时此刻,面对关澜,他就像突然记不得话应该怎么说了一样,只觉得开口闭口都是错。 他甚至还有点羞愤,他当时为了救关澜出漓江,该牵连不该牵连的,该死的不该死的。他手上直接或间接地沾了多少血。如今这个人非但自己跑回来,还张口就是这种话。他不觉得伤心,只觉得一捧冰水泼到了头上,连舌根都冻得发苦。 关澜站在原地,任由沉默折磨了彼此一会儿,才开口:难受吗? 余沙抿着唇,缩着不肯说话。 关澜才不管他说不说话,开口:我在马车上醒来没看见你的时候,我也是这种感觉。 他这句话说得平淡,似乎不带什么情绪似的,余沙却被说的心里一紧,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我的情你不领,你的情我也不领。扯平了。关澜说:再以后的,我们各凭本事吧。 他话音一落,半刻留给余沙准备的时间也不给,抬脚就踹开了门。 一阵巨响过后,门外,若干穿着白鹤金梅裳的弟子整拿着刀剑对着此处,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日更七(衣\伶^伍扒扒伶九龄 第一百三十章 几日前,湖心小筑。 真的不在守备上多花些功夫吗? 项飞白拿着这艘北上的船只最后拟定的守备安排,不确定地又一次追问余望陵。 他确实是怕了余沙,这人动辄就要搞出点大事,那北边的关世子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人,这艘船上的人有诸多牵扯,实在不能不谨慎。 余望陵斜坐在窗台下,手里握着一杯温酒。他身体不好,酒自然也是要忌口的。他素来自律,如此一杯,已经算是破例了。 他借着日头的光,只往那杯盏里瞧。温酒醇美,在杯子里晃动的时候,杯壁都挂着一层莹润的质感。 这是漓江的水,才能酿出来的佳酿。 余望陵忽然就笑了下,开口问:你觉得,对付余少淼这种人,要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他没回答项飞白的话,只是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项飞白愣了一瞬,想了下,谨慎地答道:他余少淼向来心思是最细密的,大局姑且不说。于乱局当中,往往能从细末的枝节处入手,一出手便入碎石击破湖面,激起千层涟漪。这样的人,想来只能拿住大局,不让他有可乘之机。 说了和没说一样。余望陵淡淡地点评道,倒也没有讥讽指责的意思,像是解惑,又像是自问自答,把话说了下去:围城的事,你看他算的那么尽,其实时候过了再想想,倒不是在心思上输了他一头。 第一次,内斗,我背后站着李王府和长老院,他孤军奋战,自然是我赢。余望陵细细算着,第二次,却又恰恰相反,我身在局中,顾虑太多,牵绊也太多。而他却看似身在局中,却实是在局外。李家,朝廷,金盏阁,翟家,甚至北境王府,他一概不管,只要关澜活。 余望陵语气顿了一下,才接着开口:这般决绝,倒也让人佩服。 项飞白眉毛微微皱起,余望陵此时又提日前漓江的事,实在是让人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只得说:阁主,时过境迁,不管如何,最后大局,依旧是在金盏阁手里的。 余望陵笑:你不必说好话讨好我的高兴,他虽然赢了,我也不算白输。 余望陵将手中的温酒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一个几不可查的浅笑来:至少我明白了一件事,有时候,和他这种人比心思算计,不如直接用最笨的办法。 金盏阁的客船上,宋福顺站在一群弟子前后,要笑不笑的看着眼前抱着余沙的关澜:关世子,近日可好啊? 关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是把余沙抱得更紧了。 宋福顺此时心情好得不得了,他之前在金盏阁让这两人在手指缝里溜了,没想到今日倒是自己送上门来。当时余望陵忽然要更改余沙的看守计划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报私仇,没曾想,倒是真有效用。 他心思一好,话也变得多了起来,仔细瞧了瞧关澜身上那副歌姬的打扮,嗤笑道:虽然望陵之前说过,只要把余少淼下药丢在这里,那么不管你如何来,从哪来,一概只当你来的了。只要守住这处船舱,必然能捉个瓮中鳖。不过话虽这么说看关世子如今的打扮,倒还是有些有辱门楣啊。 关澜看着他不说话,全身暗暗蓄着力,只等一个机会就要跑。余沙被他抱着,虽然脑袋还昏着不大好使,但看此情此景,也明白了过来。必然是关澜折返的消息早早就被金盏阁知道了。所以余望陵才会给自己下药,又塞到这个地方。 不光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为了方便捉人。 这船舱四处狭窄,外面又是河道,等船一开,外面江水湍急,只要下不了船,自然是跑不掉的。 余沙心里焦急,暗暗地用手指去扣自己掌心的刀伤,想用疼痛刺激脑袋清明一些。 他这举动被抱着他的关澜瞧个正着。眼前这一堆的追兵他连个表情都欠奉,看了余沙这动作一下子眉毛就皱紧了,张口又是教训:别动。 余沙当着众人被他警告性地抱了下,搞得脸上都臊起来,哑着声音骂:你看看场合! 他们这点小互动自然也落到了宋福顺眼里,他也觉得好笑。开口:怎么?二位就算有断袖之癖也收敛些,等到牢里,有的是时间给你们述衷肠。 关澜把他这番讽刺全当放屁,这么会儿的功夫,他大概已经把周围的人手分布都记下了。 确实是有备而来,直接动手,对方靠人数都能把他和余沙困的死死的。 怪不得那老阉货有心情啰嗦这半天,看来是全把他们当笼子里的鸟了。 关澜反思了半秒,刚才和余沙赌着气,没仔细感受外面的气息就闯出来了,确实是有一些莽撞。 不过因为余沙这种性格,他被气成这样也是难免的,所以这个事他虽然有错,但是属于是情有可原的。 把自己开解好了的关澜瞬间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感到了十分的坦然。 这不丢人,这都是策略。 余沙离他最近,立刻敏感地感受到关澜的身体动了,看气势是要硬闯,顿时吓得噤声。关澜对面的宋福顺虽然说了半晌的话,看似胸有成竹,实在也是防备着的,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他身侧的弟子当即错步上前,严阵以待,预备着关澜暴起进攻。 说起来,这些阵型变化也不过是一刹那的时间,关澜已经欺身向前,他手上抱着人,一时弟子看不出来他会从哪进攻,而下一刻,血线翻飞。那弟子还在怔愣着,等能感到脖颈的那处剧痛,喉管已经被割破了。 一交手就立刻见了血,众人神色届时一凛,正预备着继续反击,却见关澜直接踩中那丢了性命的弟子的胸膛,借着力,瞬息之间,重新躲回了他刚出来的那间小房间,侧身直接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下一秒屋内响起几声巨响,一听就知道是踢了什么重物到门口堵门。 这一切不过变化在转眼间,宋福顺先是愣住,即刻便大怒起来,脸上全是被关澜耍了的怒火。 他就是故意的,装作要攻击的样子,其实目的就是逼退他们的阵型,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够他逃进船舱了。 可他刚才却以为关澜是真的要攻击,甚至退了一步,让那些弟子先上来挡剑。 被耍弄的羞恼直接激怒了宋福顺,他大吼一声:愣着做什么?!!给我砸!!!! 而屋内,刚耍了一堆人的关澜脸上也是一脸懵。 他怀里的余沙手里握着一把匕首,上面还沾着新鲜的血。 那不是他的,是他刚杀的人的。 余沙被关澜带着带到室内,脑子反应慢了片刻,才反应出来发生了什么。 关澜刚没想硬闯,他在做戏。 余沙脑子木木的,匕首划过人咽喉的触感还留在他手上。 他不是第一次杀人,没什么好矫情的。可那触感就在手上,怎么也赶不走。 可时局并不让人有喘息的机会,门口传来砸门的声音,转眼就要进来了。余沙强迫自己忘记匕首这事,迅速和关澜对视,电光火石之间,一直在吵架的两个人,瞬间了悟了对方的打算。 等金盏阁弟子总算破门而入的时候,屋里已经没了人。屋里有一扇窗,往外看就是波光粼粼的江面,水波荡漾。 然后,正如同他们打破了房门一样。 地板,也被打破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船舱的守备一下子乱了。 宋福顺看到眼前余沙留给他的两条逃生的路,气得吹胡子瞪眼。金盏阁的一干人等只听着号令往前冲,倒又把通道给堵上了,一时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往哪里追。 愣着做什么?!宋福顺气得大骂,他们要是从窗户跑了就应该有落水声,人还在船舱里!留十个人守在这里,再出五个人去通知各处,把船舱堵严实了。让人起锚,离开岸边,去江心! 他虽然在气头上,但是命令倒是下的快的,一时人又动了起来,按着命令各自去抓人去了。 无人注意之处,关澜一手揽着余沙,另一只手死死握着窗户外边一段凸起的结构,就这么挂在船体外侧。 万幸的是这里是背着人的地方,没人看见,但也不能支撑太久了。这里是临江面的左舷。离水面颇高,若是直接落水,会不会受伤再说,这里是河道,水流湍急,水下情况又复杂。一时没有逃开,恐怕会被岸边的人抓个正着,从船右侧找机会下船才是办法。 余沙想明白,再看着关澜的手被重力坠的发白,心急如焚。眼尖地看到船右舷处有一处小平台,连着一处小窗,当即拽了一下关澜,扬头指了指那里。 关澜也在想逃开的办法,见余沙指了方向,就点了点头。用脚踩住船壁略微借力,一个呼吸的时间,骤然松手,踩着船壁一跃,正好落在那平台上。 余沙是在短暂的失重又落地的天旋地转后才意识到关澜已经跳过来了。他抬头看了眼他们刚才挂着的地方,顿时有些后怕,那处结构极窄,就是关澜的手还撑得住,再没一会儿,那根木条也是会断的。 关澜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他走南闯北的时候,在野外连悬崖也攀过一段,这不过是个船壁,他虽不能说如履平地,到底也是没太放在心上。 不过现在到底和野外并不同,他身边还有个被下了药的余沙。 关澜确认了一下那处舷窗内的房间没有人,才带着余沙又躲进了室内。与刚才踢墙砸地的气势又不一样。这会儿要躲着人了,又走的极轻巧,带着个人都没闹出多大声响。 二人进了门,把门反扣上。 这是一处杂物间,东西不多,都是些洒扫的器具。幸运的是比较偏僻,外面隐约有人挨间搜索的声音,但都离得远。 关澜确认门房关好,这就又来看余沙的情况。 恋耽美 榉木无青(72) 余沙正在给自己包扎,虽然关澜之前包过,但是毕竟纱衣柔滑,经过刚才那么一番动作,此刻已经松开了。余沙也不吭声,只从自己的衣服上又正撕了一块布,重新给手包扎。但他只有一只手,所以姿势有些别扭。 关澜已经知道这个人现在是听不太进去话,索性也不说了,径直走过去。也不说话,只是把手拽了过来,沉默地拿着那块惨兮兮的布料去包扎。 他手劲还是大,只是余沙可能是疼过劲了,倒也觉不出多疼,就由着他去,又用好的那只手,默默地扣紧了匕首,注意着屋外的动静。 关澜一边包扎着,一边抬头看余沙。虽然此刻情况危急,再多的注意力丢应该放在外面,他却还是察觉出了余沙有些不对劲。 余沙自以为掩饰得好,只负手拿着匕首,警戒着外面,并不说话。 关澜看了又看,终究还是疑惑大于危机感,他开口:你不高兴? 余沙被问的都愣了一下,真是没想到如此境地下,关澜还有关心这些琐事的闲心。 他药性刚退,脑子虽然还有些不清明,却也比刚才在船舱的时候好许多了。此刻明白起事情来,再看关澜,有些不清醒时的迟疑和软弱统统烟消云散,又记起这人不但擅自跑回来,刚才还抓着自己教训了一顿。 什么扯平,什么各凭本事。关澜本事不知道有多高,胆子倒确实是独一档的狂妄。 余沙想到这里,心情更加不好,手里那割过人的手感都愈发明显了起来,于是只是不回头,闷闷地回:没什么。 关澜一听,也不知怎么的,就知道他这回事真生气了,想了一会儿,提了个话头:你没杀过人? 此话一出,余沙简直觉得头疼,只得压低声音回:不是,我没事。你也看看外面的情况,他们现在动了船,再不下船,迟早要被瓮中捉鳖的。 关澜也知道这事,但他向来秉持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念头,并不是很当回事,无所谓地说:船也总要靠岸的。 是。余沙不想再跟他纠缠,敷衍道:你说的对。 关澜听了这话,眉毛挑高了一点,直言:你就是不高兴。 余沙简直被这人闹得没脾气,只得冲着他发火,眼一瞪,说:是,某些人擅自跑回来,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我要怎么高兴。 不光是这个。关澜说,又看看余沙捏紧了的匕首:你是不是不想对金盏阁的人下手。 余沙被问到命门上,一时话被堵住。 匕首上还带着血,说什么都嫌太矫情。 余沙闭闭眼,想着幸好他在虚张声势以及装模作样上多少还是有些天赋,矢口否认道:你在说笑话吗,我在暗巷长大,杀人这种事早就司空见惯了。 关澜不反驳,只是静静地看了余沙一小会儿。 余沙被看的心虚起来,正想再说点什么撑撑场面。关澜却不再看他,把他的手放下,站到了门边。 他不问了。扣^扣群⑵{30)6;九+⑵3九6:日^更. 余沙垂首看着那只被重新包扎过得手,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船舱阴暗潮湿,仿佛助长着他那些阴暗的念头长出二里地去。关澜此刻不问,他反倒是更想说些什么,仿佛色厉内荏地说些狠话,就能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余沙忽然连门外的人究竟是个什么动向也没心思去管,没头没尾地问了个问题。 我做错了吗? 他没看关澜,是对着对面的柜子说的。 这里只有两个人,他理所当然是在问关澜,可是话一说出口,他又觉得似乎是在问自己。 他是大错特错,才会算尽心血,却所有人都不领情吧。 从陆画,到关澜,都是一个样。 余沙忽然觉得没趣极了,他那些日子里和余望陵斗来都去,利用紫河车,利用谢景榕,彻底背叛金盏阁,说不清到底牵连了多少人命,落这么一个不领情。 他图什么呢。 人的念头一旦往阴暗里生,就再难拉回来了。 余沙自嘲了一会儿,笑了自己一声。 他把这些都抛到了后面,撑了下地面准备站起来,再好好想怎么把关澜送出去。 他不领情就不领吧,他要是只图他领情,也早就不用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他踉跄了一步,走到关澜身后,正准备和关澜商议怎么逃出去,关澜此刻背对着他,却开口了。 我不觉得你做错事。关澜背对着余沙开口。 冷不防听了句软话,余沙都仿佛觉得有些新鲜。可听了这句也不觉得到底有什么,他多少还是知道关澜这个人的,虽然嘴上说他的时候都直说鲁莽冲动,可的的确确是个最讲情义的人。 我知道。余沙淡淡地把话接上:你,那日在客栈,已经同我说过了。 余沙想起那夜在关澜面前失声痛哭,讲牡丹书院过往和盘托出的往事,总觉得已经过去许久了。为这些人博一个公道,的确不能算是一件错事。 但是那又如何呢,一件对的事,却办错了。 余沙语气里还带着自嘲:只是如今事情变成这样,只能说确实是我不自量力吧。 关澜听了这话,默了一瞬,直接转过身来,直视着余沙。 余沙猝不及防地被关澜一双眼看进去,一时被看得紧张起来,手都攥紧了。 怎么才算不自量力?关澜看着他的眼睛问:凡事你不去做,又怎么知道是什么结果。 余沙:可如今的结果,不就是不自量力吗? 关澜看他看得更深:我不觉得。 他说完这句话就又背过头,重新警戒着门外的情况。 余沙被这句话说的都有些哭笑不得,只当是关澜看他实在太惨,所以说句好话来安慰他罢了。 他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在脑子里盘旋多久,背对着他,关澜的下句话就到了。 我没觉得你不自量力,我觉得可能是我不够强吧。 余沙愣了愣,万万没想到关澜会有这句话。 凭良心讲,虽然内力还不及那些上了年纪的武人,只谈力量和敏捷,还有反应速度,关澜绝对都是当世难得的天才了。都这样了,还要说自己不够强,那属实不让别人活了。余沙顿感一阵无语,说:你这样的武功,你哪里弱? 是吗?关澜没回头,依旧背对着他:那为什么,几次三番的。你都不肯相信我呢? 余沙顿时觉得冤枉,张口就反驳:我没有!那是 是什么?关澜终于肯回头看他,眼里亮着一点光:余沙,我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不觉得你不自量力,也不觉得你不信我,非要一个人逞强硬撑是多大的错事。 我只是觉得,你既然都敢孤身去冒天之不韪了,何妨再多些魄力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何妨再多些魄力呢? 魄力。 什么叫魄力。 和关澜两个人在船舱里躲藏的时候,余沙非常不合时宜的在想这个事。 这不太好,这个时间还是得想多点逃命比较好。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药性的问题,余沙觉得自己可能清醒了,但是没有完全清醒,不然怎么会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这个话,一直在走神。 其实他要是肯拉下脸不耻下问地去问关澜,关澜会很爽快地告诉他,他的意思就是凡事但凡做了,那就是对的。如果错了,那也都是因为别的,天时地利人和随便怪一个就行。没必要想东想西地自怨自艾起来。简单点说就是关澜本人一直贯行的强盗逻辑。 可是余沙这会儿没敢拉下脸问,于是他就误会了。 他没忘给自己开脱这个环节想,他以为关澜是在指点他采取策略的风格。 魄力,什么叫魄力。 冥思苦想了许久,他们两个也避着搜索的人,换了几个地方躲藏。船也离了岸,他们到底是没有敢在船动之前下船。 余沙乱糟糟地想了好几个方案,又都给否决了。他现在被魄力两个字缠得有点上头,总觉得那些方案感觉能用,但是实在不够有魄力。 船舱晃晃悠悠的,余沙模模糊糊地冒出个念头,说:你觉得我们把朱正绑了然后威胁他们靠岸可以吗? 关澜正在观察弟子们巡视的路线,准备随时换地方,听了这个思路,想了一下自己和朱正的武力差距,给予了肯定的回复。 哦,这个思路对。 余沙得到了关澜肯定,在思路滑偏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绑朱正可能够用吗?还是够用的,虽然说级别不够,但是这老东西惜命,如果真的绑了,那他绝对铁保命,什么大义朝廷都不好使。 余沙给予自己滑偏的思路一些错误的肯定,越想越觉得可行。 那问题就是怎么绑。 余沙不受克制地扫了一眼关澜的打扮。 色诱,肯定可以,但是肯定没什么魄力,太下三滥了。 而且为什么要色诱,那老东西配吗?呸。 余沙迅速否决了这个提案,看着眼前的木质船舱,一个更为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们在船上放火你觉得怎么样? 饶是关澜已经是虎的鼻祖了,骤然听到这话也还是愣了一下,迟疑道:不靠岸吗?放火的话,你准备从江心逃走? 不全部烧了。余沙和关澜商量:这艘是标准的官船,到处都有救火的储水。只是要把朱正逼到甲板上。 余沙说:甲板开阔,到时候打起来你也放得开。而且宋福顺只是内力深厚,现在船开起来了,他要是毁船大家都得死。何况他要还想留活口邀功,到时候只会是对峙的局面。 余沙默了默,还是习惯性地把最糟的情况说了:最不济的情况,就算都失算了,在甲板上,我们还可以跳江。 跳江也不一定会死,此刻离了码头,只要顺利上岸就是野外,到时候天高海阔,就很好跑了。 关澜听完,一锤定音:行。 宋福顺是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东躲西藏的人,不过是在船舱里躲了一会儿,竟然会一转攻势霸道起来了,底下人来报的时候,都不是很敢信。 你是说有人在船舱内纵火? 来报的底下人显然也是被这情况惊着了,脸上还有火燎出的黑烟,低着头应答:是!是在厨司那边,点了几坛子油和烈酒。 宋福顺大怒:船舱如此潮湿!怎么烧的起来?!! 那人把头垂的更低:是,是朱长老带来的那一批舞乐优伶,那些布幔围帐都是极易燃的,虽然已经灭了一些地方。但是那二人十分熟悉船舱的构造,四处纵火。人员忙着救火,搜查的有些赶不及了。 宋福顺此刻听着朱正的名字,即使是多年的同僚了也被他激起了一腔的火气:那他人呢?!他带来的戏子惹了这么大的乱子,他人呢?! 去去甲板避难了! 甲板上,朱正一手擦着额头的细汗,一边在几个舞姬的搀扶下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刚刚用了药,此刻全身都发软,要不是刚才被那火烟吓得胆破,此刻怕是甚至都还在温柔乡里沉沦。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朱正不确定地想着,手指都有些抖。 是,开船之前,确实听余望陵那边来人说,也许关家那小子折返南下了,不过他也就当个笑话听的。 开什么玩笑,好容易离开了漓江,凭什么回来。就算是回来救余沙,余沙又不是直接丢了性命。亲自回来不如北上去找关净月,往朝廷那边游说游说,怎么看也比亲自南下抢人来的合理。 没曾想,人还就真的来了,不但来了,还又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朱正想着那开船前喂了药的余沙,嘿嘿冷笑了两声。且闹吧,那关家小子再能耐又如何,身边多了这么个拖累,闹得再大,到时候也得服软。 到时候关家世子落在朝廷手里,和北境的局势,就又有新说法了。 朱正顺着抓住关澜的愿景往外想了一会儿,感觉受惊的情绪也平稳了些,于是伸手,往他身边的舞姬那换帕子。 可那新帕子入手,他忽然觉得不对。 他虽然只是个娥太监,到底也是养尊处优惯的,布料一入手,就知道和他惯用的不同。惊觉不对,正要喊人,却已经太迟了。 余沙一只手,借着他接帕子的手,反手就给他掼到了背后,另一只手稳稳地拿着匕首,横在他的脖颈上。 朱正大惊,往旁边看时,这才发现那些舞姬都吓得退开了好几步远,几个侍卫都倒地昏厥了。 前后脚的功夫,宋福顺带着一干弟子冲上甲板,看到的就已经是关澜和余沙二人,钳制住朱正的场面。 关澜手持一把长刀,身披着金盏阁弟子的外袍,明显是在逃跑的时候为了避人耳目换上的。抬眼看了一下宋福顺,开口:靠岸。 日更七衣伶'伍扒.扒伶]九,龄{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甲板上的风猎猎吹着。 此情此景,看着关澜与余沙挟持着朱正,宋福顺反而不急了。 世子大人啊,这东躲西藏了半天,结果还是要拿人质威胁。这可真是北境王府的风范啊。 余沙看着宋福顺脸上的表情,心思开始有些乱了。他在药力的余韵里维持着自己的理智,紧紧握着横在朱正脖颈处的匕首,开口:宋公公,你现在还有心管北境王府的风范如何,是不打算要朱公公的性命了吗? 宋福顺大笑:哪里哪里,朱公公为了捉拿朝廷要员,身先士卒,不幸陨难。这样高尚的气节,宋某钦佩啊。 朱正被余沙挟制着,听闻宋福顺的话,气的连脸上的肥肉都抖了起来,额上爆了青筋,顾不上脖子那边还有把凶器,当即叫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你敢不救我?!! 余沙没止住朱正的叫骂,宋福顺的话音一落,他心里就是一沉。他想用朱正做人质威胁其实确实也是在赌,赌朱正有牵制宋福顺的手段,不会让自己和关澜轻易杀了他。 难道赌输了? 余沙正在犹疑,关澜先开了口,他指着宋福顺的刀偏了一寸,冷淡道:手不要动。 宋福顺悄悄伸到袖口里的手已经捏住了暗器,他自以为做的隐蔽,余沙又似乎动摇了。没想到关澜倒是全程注意着他的动静。 这般冷静,倒确实是个人物。 宋福顺呵呵笑了几声,开口:世子,你们抓着个老太监,又能怎么样呢?说一千道一万,他就算有万千手段,人死了便万事皆空。你们还真以为,抓着他,能威胁到谁吗? 余沙被关澜的话提了醒,如今再看宋福顺,纵然理智上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也意识到无论此人怎么说,他此时还未动手就是证据。于是神思清明,手中匕首略微偏了一寸,预备着宋福顺乘着他们松懈之时发难。 可正是这个时候,余沙才刚刚动了一下握匕首的姿势,朱正却突然挣扎,借着那一点偏了的角度,拼着被匕首割破喉咙的风险,狠狠用手肘和头往后砸去。 余沙只觉下巴和腹部同时一阵剧痛,匕首虽然还未脱手,但桎梏着朱正的姿势已经全然变形,那老太监竟然不急着逃脱,横过肘来,又要往他的脖颈处击去。 另一边,关澜和宋福顺也同时动了。 宋福顺手里扣着的是淬过毒的暗器,带着他的内力顷刻间就到了余沙面前,暗器的刃上,翠绿的毒液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恋耽美 榉木无青(73) 而关澜比暗器更快,几乎是宋福顺出手的前一刻,他人就往后撤位了,铛铛两声,暗器打在了他横在胸前的刀刃上。 躲开!关澜拦下暗器,几乎同一时间开口朝余沙示警,余沙倏然一惊,下意识听了关澜的话,收回匕首,侧身以脚尖发力,往旁边跃了一步。不过须臾的光景,他才看清了那朱正手里竟不知何时多了个同样在尖端处淬了毒的指虎,他若不躲,那指虎下一刻就能击打到他腰腹处了。 余沙这才明白自己确实有些托大了,往日他用暗器,以远打近,仗着灵敏从来不把这些体态丰满的长老当回事。但是朱正和宋福顺活到今天,手里确实还是有些保命的手段的。 哟,躲开了。朱正回头看余沙,笑容十分下流:我还想着你再多和我亲香一会儿呢。 他说这一句话的功夫,那边关澜和宋福顺已经交上了手。 宋福顺暗器发完,直接纵身靠了上来,掌风带着可怕的内力,威压比起当日在金盏阁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看得让人胆寒。 关澜冷着一双脸,双手握着刀,以刀代掌,以内力灌注至刀刃上,顺着宋福顺攻击的力道方向,一承一挑,同时脚下错步及至宋福顺侧身,刀顺着掌风的力,正枉宋福顺胸腹处斩去。 小子,莫要太嚣张了。宋福顺狞笑一声,周身气场为之一变,手肘往下一定,竟然丝毫不避关澜的刀锋,直接以掌挡下这一斩,触及到刀锋的一刻,竟然引发了迫人的金铁之声。 关澜在内力和刀锋相触的一瞬边立刻变化了脚步,后退躲开了这一掌。可即便是这样,他虎口也仍旧被震得发疼,刀刃上隐约有了裂纹。 这就是岁月沉积下来的滔天内力,再多的技巧功夫,也抵不过一句简简单单的,一力降十会。 余沙在旁边看在眼里,他甚至顾不上准备向他动手的朱正,满心满眼的只有关澜。 关澜向来强于身法。力道内力就算弱了一筹,至少还能跑,所以很少遇到死境。 可这里是在船上。 他逃不了,他必须要赢。 关澜退到了离宋福顺稍远的地方,冷冷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刀。刀刃上的纹路说明它只要再迎面受任何一击都会立刻碎掉。若没有武器在手,他就只能和宋福顺比近战功夫。那凶悍的内力,哪怕只是擦过,都有可能受重伤,以肉身相搏基本等于自杀。 没关系。 关澜看着那刀刃想,那就一招之内赢下来就好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肝儿,你还有闲心看别人? 余沙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关澜的方向,朱正见状,心下被挟持的愤怒和被无视的恼火都一起交缠着窜了出来,偏身走了一步,挡在了余沙面前,脸上的肥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还是想想,此番闹腾,也算是打了朝廷的脸面,如此一来,就算洒家用个什么私刑,也只是为了让你更安分一点罢了。 余沙面无表情地看着朱正,眼神里仿佛在看一只癞蛤蟆。朱正全然无所谓余沙是什么眼神,这人如今自己先破了规矩,再有什么,都怪不到自己身上了。 来吧。朱正笑得狰狞,给爷爷看看你还有什么好把戏吧。 另一边,关澜手轻轻一甩,依旧是刀尖对着宋福顺,神情淡漠,看不出什么变化。 但是宋福顺的表情却变了。 他在大内和漓江的长老院养尊处优多年,但是年轻的时候,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不少高手的。 他敏锐地察觉到,与当日在金盏阁对战时不一样,关澜变了。 关澜脸上冷淡的神色未动,却无端生出一种气势,宛若高峰之上,经年不化的苍雪。 看似沉稳自持,可一旦动起来,便是雪崩之势。 这不可能,宋福顺神色肃然。那兵器什么情况,自己和关澜都十分清楚,如此威压,不说与自己相抗,怕是直接就要震碎。 那小子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先前被关澜的佯攻摆了一道,此刻很是警醒,自忖万不可再被这小子戏耍。于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盯着关澜。 不过片刻之间,关澜的刀动了。 那并非关澜此前在金盏阁曾用过的杨柳剑意,刀锋分明要碎了,却带着刻骨的寒意与威压以极高的速度冲面而来。 宋福顺此刻眸光大盛,刀光所及之间,竟不敢直面其锋芒,脚步略转,错步避开其威势,掌中盈满内力,从旁袭向刀的斩势,想以内力逼其折断。 而就在那刀几乎要因为感到这威压而产生呜咽的时候,关澜的手腕,忽然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变化,刀锋势头一转,顺着宋福顺的掌力,抓到了他因为犹豫而避让出的细微破绽,刀锋闪着一片白光,以迅雷之势,只取宋福顺的面门。 宋福顺骇然,电光火石之间已无法收掌回护,只得拼着一把,脚下垫步后退同时朝后弯腰,险险躲过这一刀。 然而那也已经是惊险非常了,两人一击之下分开。关澜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握着刀,冷冷地看向宋福顺。 宋福顺平复着刚才鼻尖还残存的寒意。不过是一次交锋,他就明白了关澜的策略。 如果那把刀,只能承受住一击。那就避开所有的攻击,只用一击取他性命。 宋福顺盯着关澜的眉眼,一瞬间觉得荒谬的可笑。这是多胆大包天的人才敢有的想法,明明已经身处绝境,不过残刀一把,却想用这残刀杀出一条生路。 不可让他活着。 宋福顺的目光越发阴狠。 此人的胆魄和天资,足以成为谢氏王朝的威胁。他要乘着,乘着他还没有长成,把这威胁彻底扼杀。 再一次,关澜持着那带着雪崩之势的刀锋袭来的时候,宋福顺不再躲了。他全神贯注在那刀尖的锋芒上,浑身的内力散开,自成一股气势,手掌蓄满劲力,正面顶上。 关澜神色未动,刀势甚至丝毫不让,那一瞬间的决绝甚至让宋福顺产生了一丝恍惚,难道是他错了?莫非关澜手里的不是随手捡的破刀,而是什么削铁如泥的举世神兵?不然怎么解释明明是必败之局,关澜却仿佛有必赢的自信。 宋福顺心神大恫,把全身的内力都灌注在掌心,预备接下关澜这一刀。 掌风和刀锋接触的一刹那,刀刃发出了破碎的金铁声。 内力迎上刀身,那确实并非什么神兵,它纵然有着滔天的气势,但终究不过是一把快要碎了的凡铁。 在那须臾的时间里,宋福顺看到那刀并未发生任何奇迹,正如他曾预料的那样,沿着裂缝震碎了。 但是它们还没落到地上。 关澜的身法如鬼魅一般,在这刀被震碎的片刻时间里,在宋福顺难掩的惊愕当中,以身体接下了未尽的掌力。他内脏受伤,吐出一口鲜血同时错步上前,握着残刀的刀把,再一次挥出了他的刀。 刀锋所及之处,是那些碎了刀刃。 劲力以非同一般的势头扫了出去,若是余沙此刻近距离看到这一招,便会认出来,这就是关澜少年时,用兵刃上的水滴斩下银杏叶的那招。 不过这一次,水滴换做了刀刃,银杏换成了宋福顺的眼睛。 啊!!!!!!!!!!!!!!!!!!!! 宋福顺的惨叫从甲板的另一边传来,余沙此刻已经再次拿下了宋福顺。没什么可说的,他拉开了一点距离,避开朱正那淬着毒的指虎,几枚打碎了酒壶换来的碎瓷块,就基本拿下了。 他把昏迷的朱正丢到一边,听到宋福顺的惨叫内心就是一凛,抬头往关澜和宋福顺那边看去。宋福顺脸上满是鲜血,仰面倒在地上,口中全是痛苦的嚎叫。 他内心一松,知道关澜胜了,可等看到那人的时候,却发现关澜单膝跪在地上,刀已经断了,口吐鲜血。 等到余沙略微回过神,他已经冲到了关澜身边,跪在地上半抱着他。 余沙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看着眼前的人,全然像个僵住的木头。只晓得眼前看到了什么,却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 关澜见他过来,嘴巴略张,似乎是想叫他。但是才开口,就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余沙看到关澜嘴角的鲜血,整个人脑子一片空白。哪怕此刻已然胜了,都记不起来逃命的事。眼里只有那一抹红色。 血,好多血。 这么多的血,会死人的。 是谁,是谁要死了? 余沙徒劳地用手去擦关澜的嘴角,只是把血迹的范围越擦越大。显得关澜的形容越发狼狈。关澜刚刚拼着受了宋福顺一掌,此刻内脏被掌力震伤,配着日前的旧伤一起发作,胸腔中一片剧痛,喘气都做不到,人虚弱得不行。 饶是此时此刻,他还想着余沙,伸手去抓余沙给他擦血的手,嘴巴里艰难地说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走我你走 余沙盯着关澜抓着他手腕的手就不动了。看那指尖上的血迹和因为用力和失血压出的淡淡白印。整个人像是僵住那里,关澜说什么也听不进去。 他又受伤了,是很重的伤。 这么重的伤,他可能会死,是谁,是谁把他害成这样。 余沙看了看不远处的宋福顺。 是这个人把他害成这样。 余沙扯下了关澜握他的手。 宋福顺正在因剧痛折磨,关澜使出那一击就是冲着他的眼睛去的,但是四肢和内力未有太多损耗。于是在剧痛之余,他依旧敏锐地感受到有人在靠近。群23*呤陆+92=39陆更^多=资源+ 宋福顺瞬间警醒,拼着剧痛站了起来,运转内力保护自身所有脆弱的地方,同时大吼:你们是死人吗??!!!!!!!给我拿下这两个贼人!!!! 宋福顺已经把自己的敏锐提升到了最高,他此刻看不见,再无战意,全身心只想着自保。可是那个危险的气息走到十步之内,却突然消失了。 宋福顺惊愕无比,但是下一秒,一阵从左耳传来的剧痛告诉了他,那股消失了的气息去了哪里。 余沙拿着他切下的一只左耳,随手就扔了出去。外围围着的一圈金盏阁弟子在宋福顺再次因剧痛发出的嚎叫里,胆怯的不敢上前。 余沙用手背擦了下溅到他脸上的血迹,擦花了,血污了满脸。 他没有感觉,他眼神空的很,甚至不管周围那些弟子们,再次上前。 鼻子,一块带着头发的头皮,脚筋,手筋,另一只耳朵。 一击得手就立刻退开,宋福顺从最初的暴怒逐渐变得胆寒。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只是看不见,他那一身的内力却仿佛没有丝毫作用。 那个靠近他的气息总会消失,每次消失之后,下一秒,他就会带着刀割下自己的一块肉。他 尝试逃跑,但是这无疑露出了更多的破绽给那个人,脚筋就是这么被挑断的。 围着他们的那些金盏阁弟子,从胆怯,到惊悚,再逐渐到吓破了胆,最终四散逃走。 你看过人被凌迟吗? 等到宋福顺已经咽了气,周围的金盏阁的门人也四散奔逃的一个不剩了。余沙才在一堆血色的肉沫中,握着宋福顺的肠子,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在做什么? 哦,好像是为了关澜报仇。 关澜怎么了? 死了吗?没有吧。 余沙仿佛如梦初醒,转过头去看关澜。 关澜此前受了重伤,此刻好像是已经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余沙放下了宋福顺的肠子,匆匆忙忙地又跑回到关澜的身边,他伸出手,想去探关澜的鼻息。可他的指尖一进入他自己的视野,他自己却愣住了。 血,好脏的血。 他这么脏,他不能碰关澜。 余沙把手收回来,在自己的衣服上蹭,可他身上也早就被血浸透了,怎么蹭得干净呢? 余沙几乎蹭的自己委屈起来,他不能碰关澜,他太脏了。 那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余沙在这份委屈的尽头似乎从绝境中想出了办法。 脏,洗掉就可以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目之所及,除了已经血污一片的甲板,只有远处的江面还是干净的。余沙目不斜视,直挺挺地往甲板外面走。他走到一半的时候,裤脚被拉住了。 余沙茫然地低下头看去,关澜似乎没有晕过去,他匍匐了一段路,死死地拽住了余沙的裤脚。身下吐出的血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血路来。 这场景极大刺激了余沙,恍惚间似乎与他曾经的某个梦境互相重叠,他立刻蹲下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关澜扶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眼泪从眼眶里拼命地流出来。 关澜气息微弱,他并没有完全晕过去,但是硬生生受了宋福顺一掌,此刻伤了脏腑,一张嘴,只发得出破碎的嗬嗬声。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他有想问余沙的东西,也想叫他别再哭了。可是他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余沙任由自己的眼泪打湿关澜的肩膀,泪水把血迹晕开一点边缘。余沙看着那化开的一点边缘,几近疯狂的情绪终于停歇下来。 我不能哭了。 余沙静静地想。 我得救他。 余沙咬着牙,把关澜抱了起来,失血过多的身体十分沉重,余沙踉跄了两下才把人抱稳。关澜的手垂在一边,手指动了动,仿佛想举起来拍拍余沙,可是也全然动不了。 我该去哪?余沙漫无边际地想。 漓江是肯定回不去了,离得越远越好。朝廷也不安全,那去雀获?太远了。 总之得先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安全,干燥,他还需要找大夫,需要草药。关澜现在是短期内连续受了两次重伤,这没关系,可以养,一定可以养回来。只要他需要,险峰悬崖上的雪莲,百年千年的人参,只要他可以好,上天入地,他什么都可以为他拿到。 他想着想着,忽然又觉得自己太傻了。早知道,他要是早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关澜,他就算是走的,也会一步步走到北境去找他。 这一刻,余沙生命里第一次,似乎那些一直压在身上的痛苦和压力都消散了。他忽然就变得很自私,自私地只想待在关澜的身边,随便他要去哪里,随便他想要做什么。 两个人,再带着个旬二,就在这偌大的天地间瞎混。游侠也好,乞丐也罢。都一定比现在的日子快活许多。 也许他们还会遇到牡丹书院,遇到花垂碧,也还会卷入这些风云诡谲的算计里。但这一次,他不会在困囿在自己的迷惘里,他身边会有关澜,他会知道自己的来处和归期。 余沙的脚步顿了下,他被这美好但无望的念想激起了更深的恐惧, 他怕了,他真的在怕。 他怕关澜会死。 余沙抱着关澜的手陡然握紧,可情势并不允许他再有更多的时间伤怀了。 甲板已经没有了人,可正在这个时候,船舱中传来一阵惊天的震动。这震动来的太过出其不意,以至于余沙第一时间差点没有抱住关澜,差点带着人一起摔倒。 等他终于稳住身形,在已经倾斜的甲板上站稳,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立刻扭头往江面上看去。 不远处,一艘扬着黑旗的船,不知何时在江中薄薄的雾气中出现。弗一露面,就狠狠撞击了这艘漓江的官船。 余沙瞳孔急缩,他立刻明白过来他们遭遇了什么。 他们似乎在忙于内斗的时候忘记了一件事,自漓江往北的这一条水路上,是有水匪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后来的事,余沙记得有点不清楚了。 他依稀记得船被一艘匪船撞击之后,接踵而至的,就是从那艘船上射出的铺天箭矢。 他带着关澜借着甲板上一些掩体避过了最初的两拨箭雨。但随后,那匪船上的人就调转了船体,几枚极大的钩拒被投到了甲板上,一队包着黑头巾的人从那艘匪船上延伸出的跳台鱼贯而下。饶是余沙从未见过真的水匪,此刻看到这些人,也知道来者不善。 恋耽美 榉木无青(74) 这些人俱是已经做惯这种打家劫舍的营生了的,对甲板上宋福顺惨死的身体视若无睹,训练有素地分出了几队人。其中一队在甲板扫荡,其他人顺着楼梯往下去夺取船舱。 余沙和他们交手了吗?好像有吧。 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最后甲板上被放了火,到处都是浓烟。他带着关澜被逼到了甲板的边缘。 倒不是这些人有多强,一来是对战宋福顺和朱正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二是人数优势在余沙带着个伤员的情况下,确实是很大的优势。 其实那些金盏阁的弟子当时要是没有被余沙虐杀宋福顺的手法吓破胆,他们和余沙一战,未必会输。 不过这也只是空谈了。 余沙被逼到甲板边缘上的时候,身上的伤口都疼的麻木了,他一手艰难地揽着关澜,一边对着已经半昏迷了的人骂,佯装嗔怒的皮下面是一点点的委屈和哭笑不得。 你不是叫我有魄力一点吗?你也不醒过来看一下。 最终还是跳了江。 江水没过口鼻的时候,余沙还死死拉着关澜。他其实不觉得跳江是个多坏的选择,至少在刚才的那个场景里,跳江是确乎还有那么一线的机会是可以生还的。 可就算他想的再好,也不敌四肢逐渐消散的力气。 余沙最后的意识里,是他死死地把关澜身上的一个系带缠绕在手上。 这也好,他想。 至少可以死在一起了。 荡荡悠悠的水里,胸腔处灼烧般的疼痛卷席这黑暗,逐渐侵染了一切。 这发生的并不是太迅速,以至于余沙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做梦,迷迷糊糊的脑子里一直在闪现过去的场景。 一会儿是在金盏阁里,余望陵说让余少淼就这么彻底死了。一会儿又是关澜的血,金盏阁中,甲板上,到哪都是一片猩红的颜色。 这片猩红让他忽然想起了若干年前的往事,那年漓江也在下连日的大雨。雨落下,把暗巷地面上的血清扫的干干净净,只有那些污糟的水渠里全是暗红的颜色,汹涌着,从这小小的一方土地流入漓江宽广的河道中,然后消失不见。 那个时候到底死了多少人,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唯一记得的,只有匕首划过皮肉磕到骨头上的感觉。 刀刃顿住的那么一下,仿佛一个明晰又惊悚的信号,告诉他手下的这个人,差不多已经死了。 他就继续杀,挥舞匕首的动作几乎形成一个固定的反射,血溅出来,溅了他满身,满脸。温热的血迅速被大雨带走痕迹和温度。他站在那场雨里,站在不知多少人的尸体上,像是一个真正从地府里走出来的恶鬼。 他活到了最后,也只是活到了最后。 余沙醒了。 眼皮感受到了天光的照射,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的神思还回荡在那个带着血腥味的梦里,恍惚着,还以为是到了地府,也不知道这地府为什么这么亮堂。 等他略微再清醒了一点,这才立刻觉察出不对来。 耳边依旧是潺潺的水声,这水声却不似在船上似的遥远,仿佛近在身边一样。隐约间,甚至还有鸟的鸣叫声。 这就算是地府的忘川河,也似乎太安逸了一点。 余沙终于睁开眼,眼前直接是一片大亮的天光。长空万里无云,是个再好没有的天气。 余沙在这片天空下愣了一会儿神,生锈的脑子这才迟钝地运转起来。 没死? 余沙意识到这件事。 那关澜呢? 余沙登时急了,挣扎着就要起身,身体四肢不知是因了太久的水还是因为久违地动了杀孽,每个骨头缝都泛着酸意,好一会才坐了起来。 他一起来,就看见了关澜。 他们此时正在一条竹筏上,竹筏简陋,却也算宽阔。关澜正躺在他旁边。眉眼紧闭,皮肤白的像纸。日更耽美]7\一!零5八*吧5.九零 余沙登时连呼吸都忘了,手抖得试了好几次才伸了出去,颤颤巍巍地去探关澜的鼻息。等关澜微弱的呼吸轻轻打到他手指上的时候,余沙才终于有了活过来了的实感。 别乱动。竹筏那一头忽然有人说话:你身体里余毒未清,得给太阳再晒会儿。 余沙听到这声音才觉得彻底醒了,防备地往竹筏那边看去,就看到一个他怎么想都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见过这人,一身如同男子一般的短打,还缀着不少银饰。他月前还在她的门前用石子教训过嘴碎的人。 暗巷壬字牌第三间的主人,蓝蝎子,蓝百灵。 余沙一瞬间脑子里全部空白了,仿佛世事诡异纷乱,全部都被搅弄成了一团乱麻。他有想过自己可能会获救,但是左右不过是沐窈司恩那些人,如今眼前的却是蓝百灵。实在是让他摸不出对方是什么来意。 他迷茫地想了一会儿,还是什么章程都没有,只好维持着一个半护卫的姿势,沉默地坐在竹筏这边。 蓝百灵并不在意他到底是个什么姿势,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在防备自己。长长的竹竿一撑,竹筏随着江流慢慢地继续往前走。 等竹筏往前又走了不知道多久,余沙观察着两岸的植物,看着那不同寻常的青绿色,恍恍惚惚地,忽然有了个念头。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他出声问:这附近是锦亭山? 蓝百灵在船头慢悠悠撑着竹竿,开口却不是答话,只是反手从身上的小包里取了瓶药,直接扔了过来。 余沙险险接住,看着那白瓷的药瓶依旧十分迷茫。 好在蓝百灵这一回没跟他继续打哑谜官司。竹筏顺着江流倏尔转过了一个弯,驶进了一处山崖的缝隙之中。天一下子暗了,原先岸边能听到的鸟叫声也安静了下来。 蓝百灵把竹竿取了,横放在竹筏上,走到竹筏的这一头,对着余沙坐了下来。 余沙这才第一次看清楚了蓝百灵的长相,弯弯一双眉,眼睛又圆又亮。人中短而窄,这就又显出一点点的幼态了。 你不是中原人。余沙喃喃地说:你是更南边的人。 蓝百灵挑了一边的眉毛,笑:沐窈真是没白教你,我是朗歌人,听说过这个地方吗? 余沙愣了一瞬,下一刻许多信息在脑子里疯狂地回忆起来。 朗歌,县志和各种文书当中确实都提到过这个地方,据说是藏在漓江还要往南的一片连绵的大山后面,山间生有密林,还有瘴气。过去百年间,只有零星的几例朗歌人出山的记录,才让人知道世间还有这么个地方。 余沙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朗歌人?朗歌人又和漓江这一连串的事有什么关系?蓝百灵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蓝百灵看到他明显又紧张起来的脸,没多耽搁,直接揭开了鼓面。 我没什么目的。她看着余沙说:我救你们是因为你娘。 余沙蒙了:我娘? 蓝百灵嗯了一声,开口:你娘,谢品澜,她是我们朗歌的女儿。 第一百三十六章 竹筏晃晃悠悠地,顺着那条山间的裂谷前行。两岸的植物也越发变得丰茂,遮天蔽日一般,把这一条小小的河道藏在其中。 这是清明前后,雨水多的时候才会有的河。蓝百灵站在竹筏一边说。 等过了梅雨,水道干涸,这条去往朗歌天水涧的水道就会封闭。想再出来,得等一年。 她说这些的时候,余沙正坐在竹筏的另一边,一言不发,只是细心照看着关澜的情况。 蓝百灵说的这些,与他而言更像是个颇为离奇的故事。 且不说朗歌如何,毕竟那只是在文籍书本中出现过。单说谢品澜,身世就有些说不明白。 鉴安之乱前的朝廷,皇帝叫谢明庸,从政绩来说算得上是个好皇帝,只是子孙不丰,二子一女。两个皇子都死在战乱里,剩下这个女儿,就是谢品澜。 谢品澜的母亲封了妃,赐字是昭,来历确实不太清楚,有说是宫女上位的,也有说是谢明庸在民间遇见的女子。 这起居注都说不定的事,蓝百灵这里空口白牙,上下嘴唇一张就给定了案。 这位昭妃娘娘是朗歌人,身份还不算低,本来是他们下一任的巫祝。之所以没留在朗歌,而是出了十万大山,千里迢迢地去给谢明庸做妃子,是为了中原的机械和文字。 你们中原人很聪明。蓝百灵坐在竹筏那头把一段堪称传奇的故事娓娓道来,那几年大雨,有人落了江,一路飘到朗歌来,那时的巫祝娘娘救了他们。也从他们那里得知了许多中原的事。 蓝百灵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是一个纺车的样子,这么大的机器,麻线不用手搓,一天的功夫就纺好了,还有你们的建筑,水利。巫祝娘娘听那个人说了这些,就下定决心,每过十年都要派大巫的使者去中原,把这些朗歌没有的东西带回去。 可是你们中原的书本很贵。蓝百灵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许多:朗歌人没有你们的钱,也不懂你们的汉字,被骗了几回,只弄回来一些没有用的话本。那个时候小巫大人就决定,用朗歌最珍贵的草药,去和中原的皇帝做交易。 余沙静静地听着,听蓝百灵说那位小巫大人,是如何步行了大半个国家抵达了定州,又是如何说服了定州的某位大人,如何献宝,又是如何在皇帝那里换取了大量的书本和机械。 说到星瀚漫天,这位昭妃娘娘,亦或是小巫云鸣的故事才堪堪说完。 你应该叫她外婆。最后,蓝百灵总结陈词似地朝余沙强调了这句话。 余沙听完了这一整个故事,整个人恍如坠入一个迷幻的梦里,安静的出奇,只是看着竹筏外的水流。 天上的月亮被水波打碎,随着波纹晃荡。 蓝百灵看出余沙的缄默,她没忍住,多问了一句:怎么?你不相信? 余沙轻轻摇摇头,他不觉得蓝百灵有什么必要来骗他这样一个已经没有用处了的人。但是同样的,他也无法这样的故事里找到任何实感。 谢品澜也好,云鸣也罢,这都只是故事里的人。他的人生里从来也没有过什么母亲或者外婆,有的,只是竹林寺里那颗仿佛遮蔽了苍穹的银杏树。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余沙垂着头,对蓝百灵开口:谢谢你救了我们。 他顿了一下,又说:也谢谢你愿意给关澜治伤。 蓝百灵: 蓝百灵这才发现自己对牛弹琴了一路。她总算看出来,讲故事说旧情,还不及给那躺着的小子弄了一瓶药。 这小子一点不像他娘和小巫大人,一副痴情呆子的样子,一定是随了他爹。 中原人真是讨厌。 被拂了兴致的蓝百灵索性也不理余沙了,背过身去坐在竹筏前头,沉默地控制着竹筏前进的方向。 等关澜再醒过来的时候,竹筏已经随着错综复杂的水路,驶进朗歌的地界了。 他醒来的时候是夜晚,蓝百灵撑着竹筏靠了岸,一行人在深山中的一处低矮的岸边修整。 这一路余沙本来还想记着些路的。但是这水道不只是因为随季节才出现还是如何,所经过的地方,除了裂谷,还有不少地方要通过山体间的黑暗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若不是蓝百灵确实谙熟路线,怕是一两个山洞就足以他们迷失在这山谷当中。 余沙这也才知道为什么这条道只有清明前后才会出现。若是没有雨水,很多地方便没有河道。若是雨水太丰沛,许多山洞就会被水位盖过,根本找不到。 若这就是出入朗歌的唯一道路,就算没有传说中的密林瘴气,也确实能与外界隔绝,偏安一隅。 关澜就是这个时候醒过来的。先感受到的,是一股从胸口产生的剧痛。 他挨了宋福顺一掌,虽然蓝百灵已经用药治疗过了,到底一行人还在外面赶路,水道又潮湿,这伤离好起来还有很大的距离。 但这显然不是他关注的地方。 纵容关澜已经疼的话也说不出了,他清醒并强忍住了痛楚之后的第一件事,还是伸手去拽余沙。 余沙正围着火堆怔怔地出神,被他一抓吓了一大跳,宛如惊弓之鸟一样地凑了上去,以为关澜身上又出了什么事。 关澜抓到了人,定神看准了眼前的人确实是余沙,这才放下心,哇了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正正好好吐到余沙的前襟上。 余沙被他这口血吐的脑子又空白了,正巧蓝百灵捕了鱼回来,他抱着关澜,瞪目欲裂地朝蓝百灵叫道:蓝姐,他吐血了! 蓝百灵: 蓝百灵:你自己瞅瞅那血的颜色,那是淤血。 她说了这么一句,余沙才找回点理智,他控制好情绪再去看自己前襟上血的颜色,果然如蓝百灵所说的一样,血色暗沉,是淤血。 余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能放下心来。他把关澜扶着平躺下来,就急忙让蓝百灵过来再看看他的伤势。 蓝百灵知道余沙现在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个伤员,也没说什么,歇了手上收拾鱼的工作,就过来看关澜的伤。 半晌,她检查完收回手,一抬起头,就看见余沙在旁边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蓝百灵: 蓝百灵:他命大,死不了,就是路上伤好的慢。 余沙非常理解地点点头,开口: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朗歌,能不能再走的快点? 蓝百灵: 蓝百灵:小巫大人,中原人真的很讨厌。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管蓝百灵有多讨厌被人催促着做事,竹筏的进程依旧是被暗暗地加快了。 等到关澜的淤血终于吐干净了的时候,他们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云水涧。 那天是个天气晴朗的日子,余沙正照看着关澜,忽然发觉天边飞过一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鸟,羽毛绚丽得仿佛像是染出来的一样,这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一处新的地方。 总算抵达了朗歌,蓝百灵身上连日的憋屈的一扫而空,神清气爽地站在竹筏的头上,一只手放在嘴边,朝着云水涧眼前的深山,放声吆喝了一声。 山那边的回声慢慢传了过来,过了一会,一道与之相对的喊声也传了过来。蓝百灵依声回了过去。又过了一会儿,深山当中,忽而转出了一条小船来。 撑船的是一名穿着奇异服装的男子,虽然看得出制式,却比中原常见的短打还要短许多,头上用布包着头,身上有和蓝百灵一样的银饰。 来船和竹筏接上,蓝百灵用听不懂的土语和那撑船的汉子交流了几句,那汉子就把船舱收拾了一下,和蓝百灵示意把人转移到船舱里。 换了船,又不知顺着水路走了多久,等到经过一片水田,才终于看见了这藏在深山当中的寨子。 船靠了岸,小小的用木头搭出来的粗陋码头立刻涌过来了一堆人,人人穿着并不常见的坠着银饰的衣服,男女老少都操着一口听不懂的土话,围着蓝百灵问东问西。 也有人对船上的余沙和关澜好奇,小孩子藏在大人的背后,偷偷露出一双眼睛大胆地看。余沙还没有这么被人肆无忌惮的打量过,觉得不太自在的同时还觉得有些好玩。 蓝百灵跟这些人都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回过头来安置余沙。她进了船舱,看着余沙嘱咐:你和这小子先住在巫祝的屋子里,等伤好了,再找块地方建新房子住。 余沙闻言脑子里有很多疑问,但是无论如何,眼下终于有块安稳的地方能给关澜养伤。这么一比很多其他的事都不太重要了,于是点了点头,跟着蓝百灵的安排进了寨子。扣群二叁菱6酒二叁;酒6_追]更% 恋耽美 榉木无青(75) 他们这一行很受瞩目,余沙身上还是当天在金盏阁官船上穿的那身衣服,浸透了宋福顺的血。虽然这一路上也洗过,到底洗不掉全部的血渍。关澜就更不用说了,他那身衣服换在漓江都算显眼的。 余沙顶着许多带着好奇的热情目光总算进了巫祝的屋子,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烧香的味道。这味道又和庙宇当中的香火味不同,更像是许多植物烧过之后的味道。 蓝百灵给他们安排住在了巫祝家左侧的一间屋子里。屋里没人,她做起事情来倒像是主人家一样。等一应事情都安排妥帖了,她又喊着那送他们过来的大哥要了两套当地的衣服。 给他洗洗,你自己也洗一下。蓝百灵一边把衣服给他,一边说:热水让阿花她们帮忙准备了,别拘谨,她们知道你是小巫大人的外孙,不会把你当外人的。 余沙拿过了衣服,道了声谢,对这来自传说中的外婆家的热情和好客有些适应不良。蓝百灵此刻到了家,比在竹筏上自在许多,给余沙说清楚了怎么洗澡,就丢开了这边,去寨子里找人去了。 无法,余沙就在屋内给关澜收拾起来。 关澜虽然在途中醒过来几回,但是按照蓝百灵的话说,他伤到了肺,所以说话困难,最好还是静养,于是也用了一些安神的药。关澜对这次用药的意见不算很大,只是每每醒来都要见着余沙才能安静,几次下来余沙就一直守在他身边,预备着他醒过来第一时间能找到人。 等他废了半天的功夫把关澜收拾干净,这才有功夫去收拾自己。 余沙换下衣服,进了热水桶。当热水抚慰过每一块肌肉之后,余沙这才感觉出身体的乏力来。 是,他一开始在竹筏上醒来的时候也是全身都在酸疼,只不过后来一直在逃命。又从蓝百灵那边听到一个那么传奇的身世,这才忽略过去了。 此刻放松下来,真的是能感觉到每块肉都在哀嚎,余沙洗到一半小腿肚子甚至开始抽筋。一个人在浴室那边缓了半天才好起来。 等他在浴室折腾完,天又暗了。 余沙倒了污水,清理了浴室,穿着一身当地人的短打从浴室走出来来到大堂。 夜深了,堂中也点了灯。余沙情不自禁地走到大堂中供奉着神像的地方。那神像看着就和中原各处的庙宇不同,形状奇异的很,也不知是什么来路,此刻塑像表面都有一层长年烟雾熏染出的黑色,更显得面容神秘。 余沙就站在那看,看着看着,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声音。 这是普达拉山的山神。 余沙猝然一惊,侧头看去,看到的是一个瘦小的小老太太。她年纪看着已经很大了,全身裹在一席宽大的黑色袍子里。雪白的头发梳成一个漂亮的发髻,上面带着他今日在这见过的最复杂的银饰,此刻正笑眯眯地看过来。 那老太太看余沙惊讶,笑了笑,说:怎么?惊讶我会说汉话?在云水寨里,每一任的巫祝都会说的。 说罢,她狡黠地朝余沙眨眨眼睛:你外婆当年也会说。 再次被提到这件事,余沙这一路来的困惑和无所适从终于达到了顶峰。他撇撇嘴,露出一个不知道该说是无奈还是不知所措的苦笑来。 谢谢您,还有蓝姐告诉我这些。他说:可是我确实对这些事,没有什么实感,抱歉。 嗨。面对余沙的无所适从,这巫祝老太太倒是适应的非常良好,说:这有什么,我要是长到二十多岁突然冒出来人说是我长辈亲戚,那我也不认。 她的笑容似乎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笑着对余沙慢慢说:孩子,百灵把你救回来,不管因由是什么,这都是你和我们朗歌,和我们云水寨的缘分。普达拉的山神说,日出时的第一抹光,带来的是许久不归的亲人和迷茫的旅人。路既然把你引到了这里,就不必纠结路的起点。 余沙听了进去,他抬头看了看这被日夜供奉的山神像,似乎也被巫祝话里的神性感染了许多。他开口问:那普达拉的山神,会指引旅人的前路吗? 巫祝老太太:哦,那倒是不太能。我们这个山属于邪神,管虫蛇鼠蚁的。 余沙: 巫祝老太太看着余沙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眼神,以一个不太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敏捷把神像旁边的一个小小的佛龛打开并展示给余沙。 这种问题,一般还是要问一下佛祖。 余沙: 余沙:蓝姐你在吗?你们巫祝的信仰好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这位巫祝婆婆的信仰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没人知道。 而让余沙没想到的是,他和蓝百灵的第一个共同语言,就是从这个信仰有些混乱的巫祝婆婆身上的。 她很有意思,是吧? 说这话的时候,蓝百灵正带着余沙在一处山涧当中取水采药。这里的林子不知是因为人烟稀少还是水土丰美,个个都长得无比高大,直冲云端。 蓝百灵拂去了额上的一层细汗,开口:她和你外婆一起长大,是云水寨最聪明的人,中原来的书,她看过一次就能背下来。好多新奇的东西,像是水车和驴子用的索具,都是她从书里看到,再安排大家去做的。因为她,云水寨的日子比别处好过很多。 余沙学着蓝百灵的样子割草药,听到她提到这个,下意识接了话:朗歌还有其他的寨子? 有。蓝百灵拿出一把手镰,割开眼前的杂草:在往山里走有穷牙寨,河流的下游还有朵岚寨和黑山寨。和你们中原一样,关系也不和睦。 余沙听到这个就笑,知道蓝百灵说的是北境,漓江还有朝廷,说:这山里的日子这么安逸,靠着山水,吃喝都不愁,为什么会不和睦呢? 蓝百灵用镰刀割出一条路来,说:因为人想法不一样。云水寨的巫祝婆婆主张和外界联系。黑山寨的人主张避世,朵拉寨的人因为和黑山寨的人离得近,两边用同一个水源,经常起冲突。还有穷牙寨 她说着话,抬起下巴往山林的那边扬了扬:他们靠捕猎而生,觉得云水寨驱使毒虫太邪了,每次见到都要朝我们吐口水。 余沙乍然听到这么具体又这么幼稚的讨厌方式,失笑的同时不觉莞尔。 蓝百灵听到他的笑声,心情舒畅地开口:怎么样,朗歌比外面好吧。 余沙支吾着嗯了一声。 朗歌很好,连山水都仿佛没有约束,随随便便都能长成嚣张的样子。植物更是野蛮,仿佛在和什么不知名的东西较劲,恨不得每个叶片都长得不一样。 余沙这才对蓝百灵口中那个献宝换书的故事有了些概念。有这样的宝山,有这么多的奇珍异草,能说服那远在定州的皇帝,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两个人继续在山中行走,朗歌的日子绵长,往往晃晃悠悠的,一旬也过去了。 关澜彻底醒过来的时候,伤也好了大致。 他没急着起身,先用内力运转了一圈,确认身体里还有多少暗伤,这才分出余韵去打量身处的这间屋子。 余沙跟着蓝百灵出门采药,此时是不在的。早晨的光线从窗户和茅草顶的缝隙中照射进来,连微尘都照得亮。 这屋子余沙为了给关澜养伤,打理的十分整洁,屋脚还放了一竹筐的竹炭祛湿,墙壁上也挂着晒干了的艾草。空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 关澜坐起来,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的状态,确定没什么大事就下了床。 他卧床了一阵子,四肢都发软,倒不影响他四处走动。他下床,不甚明白地穿上床边朗歌制式的草鞋,在屋里转了一圈,就推开了这处小房间的侧门,到了厅堂当中。 厅堂里,掌管虫蛇鼠蚁的普达拉山神正在接受巫祝婆婆的供奉。一把子晒干了的药草被碾碎成了粉,放在山神面前的钵里,一点点地燃烧着。 巫祝婆婆注意到关澜醒了,并不回头,只是扬声问:小郎君,醒了就来帮我这老太婆搭把手。 关澜闻言就走了过去,坐在地上放着的一个蒲团上,巫祝婆婆分了他一把药草,指点他要怎么碾碎。 两人素未谋面,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就这么在这山神像前碾碎起药草来,倒是十分和谐。 巫祝婆婆看着关澜虽然不娴熟,还是尽力把草药碾成她要求的样子,不觉莞尔。 这孩子身受重伤,一路被蓝百灵拐到个陌生的地方,心里想来是有很多疑惑的。他却可以不急不躁,也不急着判断此处是何地,沉着地像是一汪深泉。这份心性,确实比那份面貌还让人心生喜悦。 她不紧不慢地继续做着自己的活,偏过头去不再打量关澜,开口问:小郎君,伤好了之后,可有要去的地方? 关澜继续碾着药草,没说话。 巫祝婆婆见他不答,笑了一下,说:小郎君既然已经有了主意,老身就不多问了。只是不知道小沙知不知道郎君的打算。 关澜此刻碾药草的手才停了一瞬,不知道是犹豫还是惊讶于巫祝婆婆对余沙的称呼。不过他没有迟疑太久,直接回了话:他跟我一起走。 这话说得巫祝婆婆整个人都笑了起来,你这么霸道啊。 这无疑是长辈对小辈的语气,关澜此生经历过的长辈,大多都是像关净月这样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鲜少遇到像巫祝婆婆这样喜欢打趣人的。他思忖片刻,觉得多少算是能沟通,索性说了出来。 他心里还有许多事要看顾,我也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 巫祝婆婆点点头:少年人有自己的想法,自然是要远行的。可人总有疲惫的时候,疲惫了,也还要继续走吗? 关澜难得被人怼了一句,有点迷茫。 他从幼年开始,就一直走在路上。不管是从随关家军南下然后失散,亦或是后来在雀获想了法的逃跑。更不必说后来游历天下。歇息这两个字在他的人生里似乎从来没被考虑过,他总是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想做就去做了,从不觉疲惫,也不觉辛苦。 人不往前走还能怎么办?关澜反问:人只有做出选择才不会后悔。 巫祝婆婆把一捧干草,堆在了神龛前面的火盆里,烟雾腾绕起来,她隔着这雾说话,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神性。 她开口:小郎君,你孤勇一腔和这世间搏到如今,真的没有什么后悔做过的事吗? 她的目光透过烟雾看了过来,明明是老人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珠。关澜却觉得被那眼神看透了,仿佛他们未曾谋面,眼前的这位老太太就能透过这身躯壳,看到他过往遇见的人和事。在那些纷乱嘈杂的世事里咂摸出一点他一意孤行下的心虚来。 关澜难得感觉到真正的,被数落了之后的难堪。往日换做关净月教训他,他只当那些话不过是强硬的教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抗得游刃有余。 可如今这巫祝婆婆不过三两句话,却仿佛揭穿了他一直装作不在意的一层皮。 关澜又想了片刻。他从来不是别扭的人,承认与认错也只关系事情本身。他透过那萦绕着的烟雾去看面前面容模糊的神像,仿佛有些话在这神祇的面前,也没有那么难以开口。 有。 关澜静静地说。 我不知道,到底是我逼的太急,还是从一开始,在竹林寺里遇见他时就做错了。 我没想过,他会那样杀人。 话音落下,小屋的门外,蓝百灵看着脸色在须臾间凉下来的余沙,嘴里有千般劝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余沙站在那里,静静地凝神看了关澜的背影很久。 最后,他把怀里的药草放在了小屋门口的地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那样杀人,是指怎样杀人。 关澜乱世里走过的人,死人没见过几千也见过几百了,究竟是怎样杀的人,才值得他说出这样一句话。 偏偏就是这么云遮雾绕的一句话,在场的,除了巫祝婆婆以外,大家明白在说什么。 虐杀。 世人习武,左不过强身健体,安家护院。就算是要在武艺之道上有什么追求,也只针对技艺本身,而非虐待杀戮。群七衣'零'。五捌捌;;五'。九零。追+雯 蓝百灵想起从江里把余沙捞起来的时候,他身上被江水冲走,却还零星挂着的各式人类内脏的碎末,在三伏的天气里,也觉得有些背脊发凉。 那时宋福顺已经双目失明,不过是取他性命,实在是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可余沙偏偏做了,还做的毫不犹豫,下手精准,显然是做惯了的。 蓝百灵隐约想起来暗巷那个流传许久的传言。 紫河车的水鬼,漓江暗巷所有传说里最负盛名的杀神。 水鬼成名的那一场屠尽了同僚的祸事发生的时候,蓝百灵还没有来漓江,只是后来听暗巷里面的人念叨,说光是暗巷下水渠的水,就整整红了三天三夜。 这不是一件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余沙离开了巫祝小屋,顺着小路在寨子里穿行,寨子里的人朝他打招呼也不搭理,顺着出寨的路一直往外走,去了寨子旁边,林间的一处瀑布。 这瀑布很隐蔽,藏在林子里,要绕过一大片竹子才看得见。他知道这里,还是几天前,蓝百灵带他在山间采药的时候经过的。若能从瀑布顶上往下眺望,可俯瞰整个云水寨。余沙不知道跑来这个地方有什么用,他只是在那个时刻,在巫祝婆婆的门口,听到关澜说那句话的时候,忽然就只能跑了。 就好像那个他亲手打理了很多天,弥漫着草药淡淡香气的小厢房再也回不去了一样。 余沙脸上没什么表情,脚下却走的飞快,沿着他记忆里蓝百灵说过的路,拿着一把柴刀,一路割开挡路的杂草枯枝,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瀑布顶上的河道旁。等迎面的空气因为水汽和高空吹来的风而乍然变凉,他才被激得清醒过来。 眼前没有血雾,没有暗巷长到似乎看不到尾的逼仄巷子,没有一个人会用把折扇挑起他的下巴,说只要他愿意杀人,就可以给旬二换一条生路。 这里是朗歌,不是漓江。 这里没有金盏阁和暗巷,只有云水寨和深涧池塘。 余沙忽然觉得有种从骨缝里透出来的,浓浓的疲惫感。他丢下柴刀,颓坐在地上,借着这瀑布边上一览无遗的绝景,去看山脚下,灯光逐渐亮起的云水寨。 这里没有漓江声势浩大的花街和彩灯。天一旦黑了,寨子仿佛就在这天地间消失了一样。每家每户燃着的油灯,不过是苍茫大地上的点点萤火。明暗之间,看到的不过那一点微弱的火苗,看不清背后的人家。 蓝百灵说的对,这里多好啊。 漓江灯火通明的街道和殿宇,多么的窗明几净,却照不见背后的尸骨和鲜血。这里的灯火也许没有那么璀璨明亮,却干净剔透,连漆黑一片都显得纯粹质朴。 余沙就在河边一片潮湿的草地里坐着,直到衣衫湿透也不觉得凉。 他看着那山间的点点火光,仿佛就有一种错觉。在这个地方,他可以真正的丢开过往,余少淼如何,余沙如何,都与他不相干了。他不过是天地之间的一缕游魂,顾不了别人的生死,至少能顾一顾自己的快活。 至于关澜。 余沙想到这里,心口忽然一滞。 眼前的灯火忽然灭了,余沙看着漆黑的山谷,思绪永永远远的断在这里,再也连不起来。 恋耽美 榉木无青(76) 至于关澜 关澜! 关澜 所有的想法都在这里打了死结,脑子里各种纷乱嘈杂,最后只剩下这个名字。 关澜,关澜。 余沙在天幕之下,看着远方不知名的山脉,又想起来谷雨之后,他在那间租来的客栈当中,长大后第一次遇见关澜的场景。 他一身泥泞,卷着一袭星月和红尘,闯进了漓江,用蛮不讲理的莽撞和明目张胆的偏袒,劈开了余沙眼前一条从未有过的路。 那条路叫做跟他走。 就像想要了结当年在竹林寺失散的缺憾一样,他这次来,破开漓江满布烟雨的重重迷障,只想带他离开。不管是活人,还是尸首。 可他不是那个余少淼了。 余沙忽然觉得眼底有泪,欲流却不得。眼眶干涩地发疼,不过一眨眼,那层薄薄的泪意就全然消散了。 他不是余少淼了。 关澜眼里的那个人,小小的年纪,在竹林寺里似懂非懂地读诸子百家,给关澜摇头晃脑地讲自己也不明白的道理。可以只是因为要留不住人,就能抹眼泪。心肠软地像是春天树梢上刚抽出来的嫩芽。 那样的人,天真善良,干净的像是一捧雪。值得关澜用一句无妨,对他一生全部的无可奈何去盖棺定论。走了,也留一片干干净净。 那哪里是他呢? 余沙大概是知道,自己其实是可以算是十恶不赦的。 他从当年,亲手杀了第一个无辜的人开始,就做好,这份十恶不赦终于被放在天光之下,任人品评,任人指摘,任人唾弃的准备了。 他原以为这样的引颈受戮,也能算是一种坦然。 如果不是遇到关澜。 可就算是遇到关澜,他也依旧不希望,最后揭破他这层丑恶皮囊的人,会是关澜本人。 今天只是发现他杀人的习惯,那今后呢。 如果有一天,终究要他去面对一个对他失望,把那银杏树下的过往也全然抹杀的关澜。 要么就,不要有这一天。 你在这里? 背后忽然传来声音,余沙回首去看,浩瀚星河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土地,关澜穿着一身朗歌当地的短衣,身上蹭着不少泥,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站在他来时的那条路上。 他刚醒,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余沙不说话,关澜看着他的表情,却像是猜到他的想法,开口:我看到这条路的杂草是新斩断的,猜是你。 余沙不语,两人就在这沉默地对视着。 半晌,终究是关澜先忍不住,率先开了口。 我知道你在门口听见了。他说,我有话和你说。 星光把关澜的侧脸照的极亮,连那一双眼睛都亮着,清明透彻,仿佛能看破这世上所有的污秽伪装。 啊,他刚才想到哪里来着? 余沙想。 他在想,如果,被关澜看破的这一天非要来的话。 那就选在今天吧。 我也有话跟你说。余沙看着关澜,语气冷静地像是变了个人。 我知道,你觉得我好。话音落在这里,顿了一下,他才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我想,就我们相处的这些时日,你会这么觉得,可能还是因为牡丹书院。可能你觉得我非要救她们,是什么傻了吧唧的大善人。 不是的关澜,不是这样的。 余沙的嗓音变得非常沙哑,却坚定地把他要说的话说了下去。 我做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陆画其实一开始,有机会寻死的。她挣扎着活着,受了这么很多年的屈辱,是为了我。 因为只有拿到李骐华的支持,才能抗衡金盏阁的内部的势力。 余沙看着关澜,他觉得他此生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她做到了,但是我失败了。 第一百四十章 南边的山头塌了。 蓝百灵早上出门的时候,遥遥地望了望那处瀑布。说是塌了,却也不然,但是碎石块和土石确实跌落了不少。 蓝百灵心里咒骂了一百遍中原人,这才趿拉着脚步,驱散想要前去围观的人群。 落土落石的怕砸到人,这些日都别去了。她用土话说,还特地往有小孩的人家都说了一遍。 她这样在寨子里绕了一圈,日头都上了三竿,南边山头的落石还没落干净。巫祝婆婆醒了,也出门看了一眼,乐呵道:行,他们多打一会儿,以后寨子里也看得见瀑布了。 而那落土落石的南边山头,余沙和关澜还在打。 关澜一掌把余沙整个人掼到地上,一只手压在他胸膛上,开口便骂:你到底要自怨自艾地说这些话到什么时候?! 余沙侧头吐出一口血,转过头看关澜,眼神里带着狠意,反手手如同蛇一般刺向关澜的太阳穴,逼关澜退开。同时骂了回去:你还不是一样在自说自话?你懂我什么?! 两个人一个伤重初愈,一个连日奔劳。都拿不出十足十的功力,倒能撒开手斗殴。 关澜这才领教了余沙那一手功夫。毫不花哨,全是要人性命的杀招。不拘任何兵器,草木花叶甚至飞沙走石都能用来取人性命。他一直以为他下盘不稳,其实是根本没领教过余沙认真起来的身法,不够迅捷,但是足够诡秘灵活。他似乎把整个人锻炼成了一把凶器,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都会被迅速抓住破开。 两个人打了一晚上,惊起无数鸟兽,连水里的鱼都遭了殃。打到天光大盛,日近中午,两个人都累得步法走形都还没消停。 关澜保持着一个堪称不雅的姿势死死控制着余沙,作为代价自己的咽喉也暴露在余沙的攻击范围下,一双眼瞪着他,骂:你闹够了吗?!还打吗? 余沙红着一双眼,已然是打上头了,手攥了一捧砂石就想洒过去。 最后还是蓝百灵劝的架。 她安置好了云水寨的众人,在巫祝婆婆的院子里薅了一些草药,蒙着面,燃着烟,顺着余沙砍出来的那个山道去劝架了。 等到两个本来就精疲力尽的人被这安神催眠的草原薰得双双昏迷,蓝百灵拿了一把大芭蕉叶做的蒲扇驱散了烟雾,看了看自己眼前的劝架结果,欣慰地点了点头。 两个早已疲惫不堪的人交缠着倒在地上。双双晕过去的那一刻,关澜强行抱着人转过身,把身子垫在下面。余沙也弃了砂石,把手垫在了关澜的头后。 这样抱着摔了在地上,全然看不出之前还在打架。 闹什么呢?蓝百灵拿了根树枝戳了戳这倒地的一双傻子白痴,像你们分得开似的。 余沙和关澜这一觉,又足足睡过了一日去。 这一觉醒来的时候,又是晌午了。 关澜先醒,被屋内的光线刺得眯了眯眼睛,朝四周一看,只看到余沙蜷缩着身子睡在他旁边,似乎也因为光线刺眼而皱着眉头。 关澜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给余沙遮了太阳,过了好一会儿,他迷瞪瞪地醒过神,才记起来,自己好像还在跟余沙赌气来着。群二三灵6久、二三久'6;更,多:好呅 是,他把把人家山头弄得乱七八糟的这事,定义成赌气。 关澜在趁余沙醒过来这点时间里,一边给他遮太阳,一边琢磨着不知道要生多久的气比较合适。短了,确实不太能显示出这事的重要性,长了,这余沙猫炸毛似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挺住。 他在这里琢磨这些没谱的事,太阳略略偏转过一点,蓝百灵忽然推门进来了。 蓝百灵捧着一碗药,没注意着磕碰,开门时动静很大,余沙在床上缩着,听到动静就醒了过来。 关澜: 自认为还在吵架的关澜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余沙也迷瞪着,根本没注意到关澜的动静,他睡在里面,一睁眼只能看到床上坐着的关澜。听到有人进门,迷糊着先注意了关澜的衣服和盖着的被子,见有些滑了下去,就伸手给关澜拉了拉。 关澜: 蓝百灵: 蓝百灵:咳,你们醒啦? 关澜:嗯。 余沙听到关澜的声音这才清醒,昏迷前的一切急匆匆地涌到他脑子里来,你方唱罢我登场,精彩纷呈地映照着他刚才那手贱的爪子分外不合时宜。 余沙僵住一只手,尴尬得上不上,下不下。 幸而没有人关注他这点尴尬。 蓝百灵没理会他们两人间的一点点暗流涌动,直截了当地把来意说了清楚:你们换下衣服,寨子里今天有事找你们。 关澜和余沙俱是愣了,各自别扭地装好衣服,才离了巫祝的屋子,走到寨子里。 巫祝小屋前的广场上,乌泱泱来了一堆人。 余沙打眼一看,倒都是寨子里的人,来的齐,有些人抱着孩子也到了。他越发闹不明白这算怎么回事,只得看了看巫祝婆婆和蓝百灵。 巫祝婆婆不似那日在神台前的样子,此时端坐在众人的首位,她旁边还有个同样是老人装扮的老者。 待到余沙和关澜两个人不明就里地在广场上预留给他们的位置坐定,巫祝婆婆旁边的老者就开口了。 他用着一口完全余沙和关澜听不懂的土话先是对着他俩说了一阵,态度好像略有些严肃。蓝百灵坐在余沙和关澜的旁边一边给他们当翻译,一边回那老者的话。 简单的说,他们闯祸了。 他们昨天打落山石泥土的地方,今早又塌了方,埋了一处去林子的小路,毁了几家人的鸡圈和农田。最绝的是,他们这里的人死去之后都是埋在附近的山上的,他们昨天打架的动静除了鸟雀似乎还惊动了一些人家的祖坟,这就属于结了大梁子了。 看在巫祝婆婆的份上,可以不把他们轰出寨子,但是要负责把弄坏的地方恢复原样。至于那几家祖坟,除了把人家倒了的墓碑墓石扶扶正,还得挨家挨户赔礼道歉。 蓝百灵一边翻译,一边顺带着就应承下来,回头看余沙和关澜的时候,满脸写的都是你们不会那么不识抬举吧。 余沙和关澜: 自知确实是闯了祸的人只好低头挨训。 挨着训,关澜似乎灵光一现,觉得这其实是个表态的极好时机。他悄悄踩了余沙一脚,引得余沙一头雾水地看过去时候,压着声音教训他。 我和你说了不要闹了吧。 一脸叫你不听我的,现在看看怎么样了。 余沙: 巫祝婆婆,广场这里能打架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论如何,做了错事,确实就该弥补。 那老者说了快半日,又让蓝百灵领着关澜和余沙去一一认识了他们要补偿的人家,认了认他们要帮忙的地方。 关澜这才发现余沙比他多在这寨子里呆了十几日,此刻却好像和他一般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蓝百灵每带他们到一个新的地方,都跟他是一样的懵懂,也就一些割草除石的工具认得熟悉。 关澜就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没说破。 等到日头偏西,他们才跟着蓝百灵把她们牵连到的人家都转了一遍,也又认了认他们后头要还的债。 一处小路,四家的鸡圈,两家的水田,哦,还有三家的祖坟。 余沙被领到那处被塌了的土石埋了的小路时还有点觉得不真切。 苦恼从家仇国恨突然变成眼前泥泞的土坡,他看着那还泛着点青苔色的湿润泥土,觉得自己莫不是已经死了投胎,才会遇上这么离谱的事。 余沙尚且还在自己的迷惘里徘徊,那边的关澜已经准备好要干活了。 他把头发往后用布带系上,露出好看的下颌线和额头来。不用蓝百灵指挥,拿着地上的铲子开始清理路上的石块。那架势熟练的,绝不是第一次做。 余沙在旁边看的都愣了半天,心说他一个北境王世子,怎么连农活都干得这么顺手。一边也不敢懈怠,跟在后面,学着关澜的样子,开始清理起道路来。 他们这回闯的祸只在村南边的一个口子附近,但是实际做起工来,几乎要跑遍整个寨子。 朗歌多山,十万大山的背后依旧是丛山峻岭。云水寨坐落在其中,规模虽不是很大,不过十几户人家,却是依着地势而建造,从村这头到那头,几乎是要爬座小山。又因为这里人少,各家各户几乎都是共用着一些专门的器具,蓝百灵之前说的那些纺车,石磨,都不是家家都有。余沙和关澜为了收拾这个烂摊子,在蓝百灵的引荐下,借了好几家的工具,每日用完,都得算着时间还回去。 这倒极大程度地加强了两个人和寨子里的交流。不过几日光景,关澜就已经学会了当地的几句打招呼的土话,连谁家是谁,住在哪,家里做什么,叫什么名字都记得十分清楚。 这不得不说确实是把余沙看得一愣一愣的,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关澜对这些农活的娴熟。 修个鸡圈,清理道上的土石这些不在话下也就算了,也不是什么特别需要技术的项目。可是他居然还懂耕田!那些看着奇形怪状的工具,余沙还不甚明白怎么用,他使了两下,就可以去田里出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余沙觉得那帮忙耕田的青牛都分外听关澜的话。 余沙此生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废物的居然可以如此具体。 关澜这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与当地融为一体的天赋,使得他们的还债工作出现了一些奇妙的变数。 先前,虽然寨子里的人也会和余沙打招呼,但小孩子都是避着走,躲在大人身后的。可是等到他们在小路那边清理到第二天的时候,就已经有胆大的,领着一帮小的在小路这边出没了。 先是躲在远一点的房子处,后来胆子打起来,离得越来越近。 小路旁边有一小块空地,是第一天修路的时候辟出来的,放上几块大石头,就是个临时歇脚的地方。原本这里也就关澜和余沙在,偶尔会有来送饭的蓝百灵。可是不多日,这块地方就成了孩子扎堆的游乐场。几个小豆丁,也不知道单纯的你追我赶和头顶头的游戏能有多好玩,但是他们就是乐此不疲。 一边玩,这些孩子一边好奇地打量关澜和余沙,但是你要是真的盯过去看,他们就又如同被惊吓到的鸟兽,呼啦一下就散了。 余沙喜欢小孩,但是这样警惕性太高的散养小崽子不在他的应对范围内。本以为这样捉迷藏似的游戏要一直持续到他们把道路清完,关澜出手了。 他没做什么,就是拿不用的木头,用刻刀雕了几个小玩意。兔子老虎,木刀木剑。也不面对面地给,就给放在小空地那边。往往他们每日做累了去歇脚的时候,那些小东西都不在原来的地方了。个个上面蹭了泥,还有不少刮痕,以木刀木剑受损最为严重。 教的挺好。关澜看了看那木刀评价道:还不乱拿东西。 余沙终于从连日质疑自己是不是废物的憋屈找到了一点可供发挥的余地。要说雕东西,他当年给旬二连耳环坠子都雕过,这点子小孩的木玩具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孩子们第二日在小空地那边,看到了一堆新鲜的木头玩意。什么虫蛇鼠蚁的小动物都有,余沙非常贴心地考虑到了当地的一些特殊信仰,又过了几日,甚至还用木头做了一匹可以骑小木马。小马头雕的栩栩如生,木头打磨的一点毛刺也没有。还问蓝百灵要了朗歌可以防虫蚁啃咬的蜡油,细细涂了一层。 可以说,这匹木马一举变成了小桥边空地的木头妲己,每天为了争抢这批木马,就能小范围引起一些打架斗殴事件。 恋耽美 榉木无青(77) 就在余沙开始懊悔,忧心不知道会不会有家长找上门来的时候,关澜又出手了。 他在一次打架斗殴即将发生的时候,当着一帮小鬼头的面大喇喇地走了过去,找着个石头墩子就做了下来,一手把着那把木头妲己。 此时小鬼们因为连日的观摩已经不太怕他了。就一个个离得远了一点,眼睛还在看那匹木马。 可扎。关澜扫视了一圈小鬼头,选中了一个身体瘦弱的小孩,张口用土语喊了一声他名字。 被叫到的小孩怯生生地躲在人身后,偷偷露出一双眼睛看关澜。关澜也不多说什么。一指那木马,然后又伸出一根手指比了比。 然后他喊了第二个孩子的名字,又伸出了两根手指。 那帮小孩莫名对眼前这个不算熟悉却好像自然而然地给他们安排顺序的人很是信服。一会儿的功夫,关澜回来继续清理小桥,空地那边的风波就解决了。 余沙自此看关澜的眼神都不对了,觉得这人实在是太离谱了。 蓝百灵弄错了吧,还是关净月和谢品澜抱错了,关澜才是朗歌人生的小孩吧。 那是怕他。 有一次蓝百灵来送饭的时候,余沙背着关澜偷偷问她。蓝百灵咬着块饼子无所谓地说:那些小崽子精着呢。知道你脾气好所以敢闹,关澜一去就怂了。 余沙闻言十分不解:他那么好看,为什么怕他。 一句话说的蓝百灵差点噎着。 她喝了两口水好容易把饼咽下去,再看余沙仿佛在看什么傻子一样。 你感觉不出来?蓝百灵问余沙,要是真闹出什么事,你肯定是下不了狠手教训人的,但关澜可以。 余沙看着蓝百灵笃定的眼神,有点被说服了。隐隐约约地觉得可能是这样,可是他一转眼,看到关澜在那边喝水的侧脸,又觉得还是蓝百灵想错了。 他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呢。 除了孩子们,后来寨子里的其他人也常来这小空地闲坐。还有家里正要垒些土墙鸡圈的人家,特地来问关澜和余沙要这些被清理出的土石。 这些土石若是没人来要,一般都是堆放在河道旁的。关澜见有人来要,索性在几户人家都借了竹筐,把整理出来的还能用的石头一筐筐地弄好,等人自己拿。 等这条路终于修好,路旁的土石也终于被需要的人拿走,半个月也过去了。 这半个月的后面几天,余沙和关澜开始着手那几家被动了的祖坟的事。虽说只是动动石块扶正墓碑,但还是讲究日子时辰。巫祝婆婆烧了几天的香,总算定了六月上旬。 那日上山,一行人除了要扶正墓碑石块,还要清理这山间的杂草。这里算是深山,草木经历了一个春天的雨水,疯长得比人都高。等他们终于把事办完,下山的时候,天又快黑了。 关澜和余沙看着天色,也不敢耽搁,趁着这点天光,赶忙给那三家人都登门道了歉,送了蓝百灵备好的礼物。 等天都黑了,这次的风波,才算收了尾。 余沙从最后一家出来的时候,站在云水寨的小道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虽然也是一路吃着苦长大的,但确实还是头一次要干这么多的农活。 余沙还记得,他们闯祸之前,自己还在想漓江和陆画。站在那瀑布的边上,一门心思就想做个了断。 要么了断自己,要么了断这痛苦。 结果这阴差阳错地,忙碌了大半个月。那苦痛虽然没怎么消失,但至少可以不用面对。 余沙仰头看玉水寨的天。这里天黑的快,一会儿的功夫,天上就已经瞧得见月亮和星星。扣、群,二/散|临六'酒*二|三酒=六 本来就在那里的东西,不会因为天亮了就消失,不过是看不见而已。 余沙站在那发愣,关澜和蓝百灵多说了一会儿话才过来。 关澜本来是预备着,这茬的事了结,就择日离开朗歌,在和蓝百灵商量。蓝百灵心道这人决定的事怕是改变不了,又想余沙这个脾气,大概关澜说什么都会应承。考虑了一下,就答应过几日,趁着水道还能走,送他们从云水涧离开。 可此时此刻,天幕底下,关澜看着站在那发呆的余沙,也跟着安静了。 这里是朗歌,他们语言不通,风土人情也不甚明了,何况余沙又不是个爱热闹的性格,每每去和人交涉,他都只是在一边看着。 他原以为只不过是这样而已。 可是他现在看着那个明明事情已经结束,背脊却又重新挺直僵硬起来的人,他忽然不这么想了。 蓝姐。关澜小声开口,算了,我们不走了。 他说完这句话,不等蓝百灵的回答,上前去拍余沙的肩膀。余沙被拍了,就转过身来看关澜。 关澜看着余沙的眼睛,和那日在瀑布上一样的眼神。 他知道他有话要说。 不过这一次,他决定不管怎么样都不跟他打架了。 余沙略偏过一点头去看关澜,他嘴唇微微动了动,要说的话几次到了喉咙,却又没顺利地说出来。 日月当空,山间的人逐渐都歇息了,耳边只有虫鸣和鸟叫。 余沙闭了闭眼,偏过头去不再看关澜的眼睛,开口:巫祝婆婆说,我们后面要自己找块地方盖房子。 就算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至少此刻,在朗歌这桃花源一般的地方,就且让艳阳,再照一会儿吧。 关澜看着余沙微微颤动着的睫毛,笑了。 好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建房子,就又是个体力活。 巫祝婆婆算了日子,问了山神。关澜又带着余沙在云水寨上上下下跑了十几趟,这才选定了事成和地方动工。 这一次,关澜这个似乎无所不能的人也终于搭屋建房这个活动里败下阵来。托蓝百灵找了寨子里懂的人来帮忙。这倒好,两边语言不通,只会一些简单的词汇,连手带脚的比划加上木枝泥地,磕磕绊绊地总算是明白了要怎么开始。但毕竟是新手,开展得十分不顺利,每天都有新的意外。 地基都还没搭好的时候,余沙就小小地崩溃过一次,跑去问蓝百灵,为什么一定要新建,就不能住他外婆的屋子吗。 蓝百灵的回答是,那还不如新建。 朗歌不光多山,而且多水。房屋都是下面悬空的吊脚楼。早年因为防潮防腐的技术还没这么成熟,老房子年久撑不住土墙,都是要塌的。 你要是不介意在新建之前先把旧房子拆了清理,倒也不是不行。 蓝百灵这么说。 余沙闻言只能放了走捷径的念头,和关澜一起对着自己选的那块地皮犯愁。 说起来也是挺神奇的事,几根木头,就这么切成奇妙的形状,然后搭在一起,再砌道土墙,房子就出来了。 就是到底怎么搭,搞不太懂。 关澜和余沙两个平日里手巧得什么都能雕的人,面对这些粗细长短不一,还要经过层层处理才能使用的木头,感觉比面对宋福顺和金盏阁还难。 等到他们在寨民十分热情但总是鸡同鸭讲的帮忙下,终于给那房子弄出个还算稳固的架子来,秋天都要到了。 朗歌的四季不算很分明,尤其是夏天到秋天这段时间。一来是因为雨水丰沛,植物几乎不会落叶,就算下了雪,叶子都还是绿的,一方面也是因为天暖,只有到了冬天才会冷下来。 余沙知道秋天到了,还是有一天,他又跟着蓝百灵去山上采药,偶然看见山间有桂花开了,这才知道,日子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等他抱着一怀抱的桂花枝进巫祝婆婆的小屋的时候,关澜正用巫祝婆婆祭神的铁钵烤红薯吃。他看见余沙抱着花枝进来,随手从旁边壁龛上拿下个瓷罐来递过去,示意余沙把花枝放进去。 余沙打理好花枝,再看关澜气定神闲地烤红薯,觉得实在是很不尊敬,说:你一会儿吃完散散味儿,别给巫祝婆婆和蓝姐发现了。 没事。关澜漫不经心地说:她自己也吃。 余沙实在有点不知道这个她到底说的是谁,总觉得是巫祝婆婆的可能性更大点。 他们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主动被动地知道了不少巫祝婆婆的秘辛,总觉得哪个说出去都能把整个云水寨都震上一震。 就比如普达拉山神的意志到底是什么,随着他俩听得越多,就越觉得混乱。 巫祝婆婆在云水寨里,除了精神象征和意见领袖,还承担着许多实际的工作,就比如治病,指点每年庄稼种植的时间,预报气候。有的时候也要做婚丧嫁娶的司仪,也经常会有寨子里的人有想不通的事要来问她。 余沙经过这几个月的刻苦学习,总算是听得懂一些朗歌的土话,也看得懂一点当地的文字。他才终于知道,每当有人上门求巫祝婆婆答疑解惑,她那些看似非常神秘的呓语到底是在说什么。 就比如有人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她说。 普达拉的山神照耀着你们,孩子不过是人世间的牵绊,你们会有更值得珍惜的东西。 还比如有人结婚后一直生一直生,家里现在五六个孩子,烦都烦死了,她说。 普达拉的山神保佑着你们,这些孩子是上天赐予你们的福泽,他们只用很少的给予就会长大,反馈给你许多的帮助和爱。 就,光这两条你就能明白,普达拉的山神到底保佑什么很难确认,主要看巫祝婆婆当天的心情。 而且她是真的会引用佛祖。 就比如,有一天有个人质疑普达拉山神并不能让他讨厌的邻居停止薅他家的猪草时,她说。 这世间之所以有这么多的冲突,是一种必然存在的因果。你与你邻居的冲突,正如我们与中原人的冲突,也正如同普达拉的山神和释迦摩尼之间意见的不合。连神明都无法消迩冲突的产生,你为什么要强求呢? 在年轻人差不多被说晕了之后,她就会带着慈悲的微笑,缓缓开口:不如,我给你讲一个普达拉山神和释迦摩尼之间的故事吧。 然后故事讲完,世间多了一个慷慨的,愿意用自己家多余的猪草来偿还自己不知道上辈子存不存在的冤孽的好人。 余沙在这一次次仿佛诈骗的神的只字片语里领悟到了属于云水寨的,或者是属于巫祝婆婆的某种信仰。 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大事。 余沙顺手拿了一个蒲团,坐到了关澜旁边,等着那红薯烤好。他跟蓝百灵出去了一天,现在正好有点饿了。 他坐过来正好挡着关澜拿木棍拨弄炭火的手了,关澜用手肘敲敲他,开口:没法拨火了。 余沙动也不动,看着那火光闲闲地回答:你换只手拨呗,你那么能。 关澜闻言就知道这人又在犯懒,不知道是入秋了还是这些日子一直干活真累着了,最近只要余沙逮到机会能坐下来就往往再也不想动弹。 按道理来说,他该让一让的。 关澜不说话,眉毛略微挑了一点,用那拨火的木棍往火盆里的一块木炭,小小地敲了一下。 敲击之下溅起一块木屑,还带着火星,冲着余沙就来了。 余沙连忙眼疾手快地躲开,那木点木屑没命中目标,在地上寂寞地滚了一圈,熄灭了。 余沙毛又炸了起来,骂:你有病啊?登时就要和关澜动手。 关澜也扔了木棍,红薯也不要了,在巫祝婆婆的屋子里就和余沙打了起来。 等到红薯差不多烤好了,他俩也打好了。 余沙脸上被关澜碾着灰画了左右各三条猫须,气冲冲地冲出门找地方去洗了。屋里关澜老身在地走到他的火盆边上,把烤好的红薯拨出来。 闻着烤红薯的味儿,巫祝婆婆终于也从里屋里出来了。她看了看门口,又看看一脸没事人一般的关澜,说:干嘛老惹他生气? 关澜充耳不闻,把烤红薯的皮剥了,往巫祝婆婆那边一举,问:你吃不吃。 巫祝婆婆: 嗯,吃人的,当然就要嘴软了。 日子慢慢地过着,眼看着又要入冬了。 在新雪下下来之前,关澜和余沙的屋子才算建好。木材选的都是坚硬耐久的松木,用干草混着土制成的土墙隔温,冬暖夏凉。屋顶用了茅草织就的帘子垫底,在盖上寨里人帮忙提供的石瓦。屋里不大,一个厅堂,一左一右两个侧屋。一个用来做厨房,另一个做卧室。 余沙是在终于考虑制作家具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屋好像少建了一个卧房。 关澜却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这事,准备打造家具的时候,也只是按他们现在住着的尺寸准备了一张床的木料。 他俩暂住在巫祝婆婆的屋子里的时候,是屋子不够,没办法,才两人都住在侧屋里。自己建房子,没必要这样。 余沙疑惑了几天,想了想,想通了。 也对,关澜也不住这,他家在北境,终究是要走的。 等到连家具这些东西也要制作收尾的时候,蓝百灵拉了一辆驴车来,带了一车东西,有棉被枕头,锅碗瓢盆这样的生活用具,也有许多吃的,米面粮食,各家自己泡的菜,还有一整根的火腿和几坛子酒。 她一边把这些东西给余沙关澜布置清楚,一边嘱咐后几日办席面的事。 云水寨里新建了房是要办宴席的,在巫祝婆婆门口的小广场摆几张长条桌,主人家负责做饭,大家要聚在一起吃席,晚上还要在一起唱歌喝酒。 余沙和关澜也经过几家人的宴席,大概知道要做什么,只是自己第一次做东道主,有些紧张。等真到了宴席那日,在厨房里就已经忙活不过来了。 鸡你杀好了吗? 嗯。 笋呢?切好了? 嗯。 我好像没看到蓝姐那来的那瓶烧酒 在柜子里,我去拿。 余沙和关澜在烟雾缭绕的餐厅里快速地交谈,蓝百灵替他们在外面招待宾客。余沙本来就不太会做饭,不如关澜,至少野外收拾只兔子什么的很熟练。在朗歌待了好几个月,倒是锻炼出来了。做出的饭菜经过了雀获人的饮食偏好,朗歌人的食材筛选,还有漓江人的口味调整,成功地锻炼出一套,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菜谱来。 能吃就行。 蓝百灵最后这么评价道。 给自诩还行的余沙气了个好歹。 不管蓝百灵怎么刻薄,至少从结果来说,受邀的大家很是满意。扣群)二+散临\六酒二三酒六} 吃过饭,到了晚上。云水寨的习俗是要唱歌,男人女人都要唱。男人大多唱的都是求爱的歌曲,对着自己的媳妇和心上人,平时有些害臊,到了酒席上倒是可以大大方方地唱出来。与之相对的,女人唱的是耕种采织的歌谣。歌里是各式各样的生活,各式各样的故事,配着女人清亮的调子,在这山谷水边娓娓道来。 余沙一直都听不太懂他们唱什么,后来学了一点才慢慢懂了。他现在坐在宴席的一边,听着身边的这些人唱着各式各样的歌谣,那些歌谣他曾经都很不熟悉,不仅是文字,更是那里面描述的,绵长又安逸的日子。可这几个月的生活,似乎把他身上的某一块地方融入了这块与世隔绝的土地上,让他似乎终于找到了诗句里把酒话桑麻的怡然自得来。 蓝百灵给他倒了一杯酒,余沙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蓝百灵在他耳边笑:怎么样,这世上没有比朗歌更好的地方吧。 嗯。余沙眼里噙着泪点头,淡淡地回答:是啊。 关澜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坐着,他长的太漂亮,本来应该会有很多人往上凑的,却又因为大家又有一种野兽般的求生本能,所以都有些怕他。自然而然地,这样的场合,就没有人去打扰了。 恋耽美 榉木无青(78) 他在这喧闹的场合独守着一份清净,静静地瞧着余沙喝酒。 关澜知道余沙此刻很高兴,是真的很高兴。在这朗歌的山水里,余沙是真的放松了下来。偶尔放下酒杯看着附近敬酒的人群,都带着此前从未有过的一份肆意。 所以他也很高兴。 酒过三巡,最贪杯的男人也被女人拧着耳朵拉回了家。天上一轮明月盈盈,照亮这喧嚣的人间。 蓝百灵也走了,巫祝婆婆门口的小广场,只剩下余沙和关澜两个人做东道主的人。余沙许是喝的太多了,正一只手撑着头,头一点一点地向下打着瞌睡。 关澜看了他一会儿,起身绕过长桌来,小心地把人抱了起来。 正当他抱稳了余沙,准备回他们那间小屋的时候,身后,巫祝婆婆的小屋,门开了。 她的屋子也是吊脚楼,站在门口的时候,比小广场差不多多出出半个人的高度。她站在那里,远远看着抱着余沙欲走的关澜,开口。 关小郎君,你还是要走吗? 关澜的脚步停了,背对着巫祝婆婆,一言不发。 巫祝婆婆身上那种时而出现时而神隐的神秘感又冒了出来,她淡淡地说:你看,他那么累。他累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歇息的地方。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弃呢? 说着话,巫祝婆婆的声音也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她看着关澜的背影,说:关小郎君,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什么事情都要坚持到底的。 关澜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抱着余沙的手都紧了一紧。 朗歌秋日的风卷着四周无处不在的树,发出沙沙的响声。就在这样的静谧之中,秋风卷来了关澜的答复。 我不。 巫祝婆婆几乎要被这近乎赌气的回答逗笑了。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眼前,关澜已经施展起轻功,一息的功夫就没影了。 这孩子巫祝婆婆无奈地喃喃道,跟他娘似的倔。 那厢,关澜抛下两个字,就飞快地带着余沙跑回了他们那间小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他其实知道自己并没有被巫祝婆婆说服既然不心虚,就没什么好跑的。 这个问题在他到了屋子,进了卧室,把余沙放在新制的木床上时,看着余沙醉酒而泛着些潮红的脸上,找到了答案。 关澜盯着余沙的睡脸看了一会儿,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 他站在外面吹了会儿风,手指是冰凉的。碰着余沙的脸颊,明明只是温热,感觉却像是被烫着了一样。 关澜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跑。 他只是,不想再和余沙起那么激烈的冲突了。 哪怕只是潜在的冲突。 关澜摩挲了一会儿,摸到自己的手指也温热起来,才站起身,准备回小广场收拾众人留下的残局。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那一刻,他的衣摆被人拽住了。 关澜顿了一下,回头看的时候,余沙躺在床上,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摆。一双眼睁开,眼神清明,连半分醉意都没有。 说说吧。余沙躺在床上看着关澜说,把我们瀑布打架那天,没说完的话,说完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这是自他们相逢之后,第一次,余沙和关澜能在清醒地意识到对方是谁的情况下,聊过去那些往事。 小淼? 是。 你是紫河车的水鬼? 嗯。 余望陵说你很快被余家找到,是谎话? 不算。 余沙和关澜关了房门,点了油灯,一人一杯朗歌人爱喝的毛尖。在厅堂里面对面坐着说话。 余沙摇了摇杯盏,看里面晃晃悠悠的茶叶,把陈年往事一一和盘托出。 那年紫河车,因为我杀了其他所有的人,所以最后的出山宴,只有我一个人。余沙慢慢回忆着:那个时候紫河车还是在金盏阁长老院手里,出席的都是那边的人。席吃到半途,我没忍住,又把他们杀了一半。 短短几句话,死人的数量就已经很可观了。 关澜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追问:为什么杀? 谁?余沙问:同届那些人还是长老? 都问,你慢慢说。 同届那些人,我想你也听过传闻。其实是以讹传讹了。我那个时候也没那么厉害,我们一届有五十来个孩子,我一个人怎么杀的完呢? 余沙反问了一句,又自嘲似地笑了。 其实是他们先开始的。 十年前,漓江,暗巷。 紫河车出山的三个关口,杀童,杀友,杀至亲。 那日是第二道关口的日子。 对于紫河车这些流离失所的孤儿来,第二道关口会比第三道关口还要难过一点。毕竟大多人都没有亲人,但朝夕相处,总有那么一两个朋友。 但是世上事,往往会有意外。 我们那届,有一个天生的恶鬼。余沙回忆:紫河车所谓的杀友,其实就是把暗巷的一段封闭起来,连着地下的甬道,形成一个暂时的迷宫,让所有人在里面自相残杀。只要集齐十只耳朵,就能过关。 但如果,你能割下你朋友的那只耳朵,可以算五只。 关澜有点明白了,他问:是那个恶鬼,先破了规矩开始滥杀的吗? 余沙摇了摇头,说:如果是那样,就算血腥,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事实是,是他一直护着的那个人,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割下了他的耳朵。 时至今日,余沙依旧记得那一天,随着暗下的天色响起的那声凄厉的惨叫。 那只鬼叫做阎王。 阎王的耳朵被他喜欢的人割了下来。 那个时候余沙躲在暗巷街边的一个二层小楼的偏屋里。他那时本来的计划是苟到最后,能捡漏最好,捡不了再碰碰运气能不能扫荡下战场。结果时间刚过半天,他还在潜伏的时候,就听到这声惨叫。 阎王是他们当中最厉害,同时也是最嚣张的一个人。在其他的鬼都在拼命隐藏行迹的时候,只有阎王敢于嚣张地在街面上行动。 所以他的这声惨叫,所有人都听见了。 有人想趁机去要阎王的命,成了第一批送死的鬼。这之后,阎王不知是在发泄,还是在找什么人,开始疯狂地杀戮。 然后慢慢的,所有人眼睛都杀红了。 当一个本来能生还的环境变成了必死之局,没有人能保持冷静。 每个人都是一身的血,不蹭掉脸上的血污根本不能确定对方是谁。就算大家出声确认,也很有可能被安心之后的背后一刀了结性命。 当失信和欺骗变成了唯一的真理,在一个因为存在杀神而绝无可能平安结束的环境里,唯一能确保存活的道路就是迅速集齐耳朵,出关离开。 那为什么,没有人成功。 关澜开口问。 你们人那么多,就算大家都在杀人,发展到一定程度,也一定会有人集齐耳朵。为什么会全军覆没? 余沙捧着茶碗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有人,把耳朵毁掉了。 他看着关澜的眼睛,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那个人,是我。 回到十年前的暗巷,在阎王大开杀戒,其余人也杀红了眼的当口。余沙站在那里,忽然意识到一个可能性。 把所有人一起了结的可能性。 为什么。关澜的疑问变得更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余沙沉默了更久的时间,半晌,他抬起头,反问了关澜一个问题。 你知道为什么紫河车的第一道关卡,是杀婴吗? 因为婴儿是绝对无辜的人。 紫河车会训练你,对婴儿或者孩童,虐待他们,施展酷刑,活剖或者凌迟。 他要你一点点的,抛离开自己同样是人的自觉,让你学会,习惯,擅长,去残酷地对待别人。 这样被训练的人。 余沙说得哽住了,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把话说完。 经受住这样训练的人,你觉得还配活着吗?长=煺老錒姨政_理? 朗歌今夜无雨,但是有风。山间的风带着秋日清冽的寒气呼啸而来,吹得窗户吱吱作响。 关澜消化了一会儿这个故事。 他欲言又止。 他知道自己应该避开,但是他最后还是相信了自己的直觉。 他开口问余沙。 那你呢。 他问得笃定,好像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 你是怎么逃过这个关卡的。 余沙被他又一次问愣了。 是,他向来是知道的,知道关澜对于余少淼近乎毫无底线的偏袒。 但不该是这样,不该是他明知道自己是如何杀的宋福顺之后,不该是在刚听完一个这样骇人听闻的故事之时。还能这么执迷不悟,坚信着余少淼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这样的事。 余沙几乎被这份偏袒逼得惊怒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说? 余沙看着关澜,目光灼灼地不像是质问,反而像是在乞求关澜一个答案。 难道在你心里,只要是余少淼,就一定会是一个好人吗? 他眼前似乎又看见了暗巷里那混了血的雨雾,腥气扑鼻而来,几乎要让他窒息起来。 然而很快,这份窒息被一双微凉的手解救了。 关澜走过来,伸出双手,轻轻地捧住了余沙的脸。 不是的。他的声音仿佛是一场迟来许久的新雨,一点点地,把余沙眼里那若有似无的血雾,驱散了个干净。 我看到的是你,余沙。 我是知道,如果你真的做出这样的事,你不会让自己活到今天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如果他再早几年遇见关澜,会是什么样子呢? 过去的事不可能重新发生,既然不会发生,这个问题也不会有答案。 余沙怔怔地感受着关澜双手传来的微凉,那凉意逐渐变热。余沙伸出手,覆在了关澜的手上面。低下头,把自己的脸埋在关澜的手掌中。 虽然他一直没有做过那些可怕到让人咋舌,但是他一直很难原谅自己。 紫河车的第一道关卡,虽然要求是那样。但是暗巷那么多的孩子,管起来,并不是完全没有漏洞可钻。 就比如,杀婴这一道关口,其实只会在最后要求检验婴儿的尸体残渣。 没人会那么认真的计较,这个婴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对余沙来说,可能幸运的地方在于,漓江从来不缺婴儿的尸体。 楚弱那个一出生就被摔死的女婴,还有,那一家家妓馆后门,不小心怀孕后生下来,又悄悄丢弃的婴儿。 更多的,是那些过不下去了,悄悄把本就快要饿死的孩子丢在暗巷自生自灭的父母。 这些被丢弃的孩子该怨恨他们的父母吗?也许是的。 楚弱那样的无可奈何只是其中一部分人,而更多的人,并不需要那么强有力的爱恨和纠葛。 只需要一年并不丰沛的雨水,一片被逃兵或是蝗虫糟蹋了的农田,他们饥肠辘辘的肚肠就会替他们想明白。在这样的年景里出生的孩子,强行养着,死的会是一家的人。 生在乱世,易子而食都屡见不鲜,何况是丢弃。 这些已经苦到极致的人,连怨恨他们,都因为这份悲凉而显得格外苍白。 时局之下,浪潮当中,个人的爱恨被湮没成江流中的砂砾,渺小的不值一提 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紫河车这些同样被丢弃的孩子,竟然可以从虐待这些拥有同样命运的孩子身上,获取愉悦和快乐,才显得这么不可饶恕。 余沙平生第一次,真正冷静地去回忆那场所谓的,让他一战成名的祸事。 他身法和轻功确实是练得最好的。 一开始,他只是守在出口处不远,一面把那些已经落败而死的人的耳朵毁掉。一面伺机毁掉那些已经被拿走的耳朵。 后来人都杀红了眼,他终于没办法再躲在暗处,只好和人硬碰硬,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伤,连匕首的卷了刃。好在发疯的阎王也杀了不少人,分担了不少的压力。 然后,他最后杀掉的那个人,就是阎王。 说来应该没人会信,阎王算是被他误杀的。 他那时也杀得濒临理智破灭的边缘,不太认得自己眼前这个同样像是血窟窿里钻出来的人到底是谁,只是凭着本能上去突刺。 然后他的匕首刺上的,并不是那个人。 阎王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挡下了那把匕首。 余沙记得自己当时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了,想要抽出匕首却又被阎王狠狠卡住。就在阎王准备就着这点距离,对余沙下杀手的时候,他的背后,余沙本来想要刺得那个对象,忽然拿出一把刀,割破了阎王的喉咙。 那人就是阎王喜欢的人。 他应该是割了阎王的耳朵之后就设法逃了,所以阎王才发了疯似的开杀戒找人。他杀那么多的人,其实都是迁怒。 余沙不知道阎王落了这么一个结局,能不能瞑目。 他只记得,他眼前那个人,得手之后愣愣得看了很久。然后,在漓江突降的暴雨中发疯似地笑了起来。 他笑到最后,就自戕了。 余沙低着头,闷闷地说。 关澜的手还被余沙捂着,没法抽出来揉揉他的脑袋,只得说:也算求仁得仁吧。 不知道。 余沙说。 他那个时候,因为厌恶和惊心,一直和紫河车的人保持相当的距离。所以直到最后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们一届的这些孩子里,还有一个和他一样,一样这么挣扎的人。 可他连他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人就死在一片血雾里了。 不想了。关澜说,后面的事呢? 后面的事,后面的事其实很无聊。 紫河车的出山宴,并不只是一个宴会。 你觉得,对一个一个你亲手训练出来的杀人魔。最好的控制方式是什么?余沙仰起头,依旧拉着关澜的手问。 关澜猜测:刑罚?还是威胁,感觉都不是太管用吧。 是。余沙接话,所以紫河车用的,是欢愉和摧毁。 最后的那一场出山宴,是极尽奢华的一场宴会。 美人,美酒,美食,你想要的一切应有尽有。这会让你在最初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这是一种褒奖,是一种犒劳,是你历经千幸万苦得到的报偿。 但是到了后半段,你才会明白这场宴会的目的是什么。 那个时候你大概率已经被美色和美酒熏的醉陶陶的,只觉得如坠梦境,不知今夕是何夕。 然后马上,你会看到,这极尽奢华的大殿,被牵上来一群发了情的畜生。 狗,或者是马,每只都被喂了药,喘着粗气,被铁链牵着才能勉强停在一处。 关澜已经猜到后续的展开,皱眉不解:这么做,难道不会恨他们吗? 不知道。余沙喃喃道:可能不会吧。因为那个时候人其实也被下了药了。 在众人面前,被一群畜生,做出这样屈辱的事,感觉却是欢愉的,喜悦的,舒服的。 没有比这还能摧毁自我的事了。 人一旦,做过了这这天底下最脏,最烂的事。下限就会被无限的拉低,因为你永永远远,都会有一个对比的标杆。 恋耽美 榉木无青(79) 你会把不正常当做一种正常,会把金钱上的补偿,当做唯一弥补这份自尊的手段。 就这样,一把绝好的刀,就磨成了。 余沙又低下头,去看关澜掌心的纹路。 所以,我在看到他们拉狗上来的时候,就明白了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太好杀了,那些酒囊饭袋的长老,太过依赖侍卫和所谓的药物。你只要愿意豁出命去,他们不比一只鸡难杀多少。 余沙在被抓住之前,杀了一半的人。 关澜听着余沙,平静地,把这些年他经过的事一一道来,只觉得秋风萧瑟,把他的心一并冻住了。 这就是余望陵那一句轻飘飘的,流落在暗巷两年,背后的事。 一句话,几乎压碎了余沙一半的人生。 如果不是因为他姓余,如果不是他因为杀了那么多人而引起了金盏阁的注意。 他可能早就死在暗巷的巷道里,那么痛苦,受尽了委屈,根本等不到再过十年才姗姗来迟的自己。 余沙倒是平静。事到如今,再说起这些往事,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再艰难,他毕竟都活过来了。甚至,他还拉扯大了旬二。比起这世上的许多许多人,已经算是非常幸运了。 余沙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把最后的,他在瀑布顶上脱口而出的,关于陆画和李骐华的事也一并交代了。 他想说,关澜却不想听了。群'七衣零'.五:捌:捌.五、九+.零追雯:。 他轻轻扬开余沙的手,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余沙一度被他抱得莫名其妙。多少有点害臊,只觉得关澜可能在可怜他。 可是关澜抱到最后,却在余沙耳边,轻轻的开口了。 我都明白了。他说。 是我害你进的紫河车。 两句话,一句比一句说的让余沙不明白,后一句说完,余沙才觉得自己的血也因为这句话慢慢冷下来。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不用瞒我。关澜说,你避开不说,但是我猜也猜得到。 紫河车这样的地方,如果是什么孩子都要,怎么可能搜罗来的每个小孩都有成为杀人魔的资质。必然是要挑选的。 你能被选上,不可能是撞运气,一定有一个能说服紫河车的理由。 关澜放开余沙,手依旧握着余沙的肩,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你会被选上,是因为在竹林寺里,我教你的那些投暗器的功夫。 对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朗歌的夜晚,外面有风吹过树叶而响起的沙沙声,就像十数年前的竹林寺。银杏成林,竹海深深,遮挡住了乱世所有的烽火和血腥,辟出了一方宛如梦境的安身之所。 在那样的日子里,即使险恶和阴霾依旧如影随形,但终究,也空出了那么一小点的余地,足够关澜用一个本来是投暗器的手法,打灯花给余沙玩。 夜晚,盈盈烛光显出一点分明的红,驱散了无穷的夜色。而关澜只要一颗小石子,就可以在屋子的所有地方,把这点火光打灭。 这原本只是个小把戏,最早关澜也只是无意中用过。可余沙那双在浓重夜色里,也能借着月亮和星辰的微光显得亮晶晶的眼睛,让关澜有意无意地又用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实在是抵不过少年人眼里的好奇和崇拜,他教给了他。一同教给他的,还有更多的,被他说是把戏的东西。 如果没有后来那些是,这确实,只是个值得怀念的往事。 听到关澜的话后,余沙有一瞬间的怔愣。嘴唇张了张却又闭上。 他知道关澜会想到这里,却还没想好怎么去面对。 在他一个人,带着旬二流落在安巷的那段日子里,陪着他的,其实就只有这一手原本只是为了哄他玩的功夫。 他从一开始琢磨怎么用这些功夫偷馒头,到最后,研究怎么用这功夫杀人。这过程过度的不可谓不顺利,他也是在那时候,才懵懵懂懂地明白,关澜教他的到底是什么。 余沙有时候也想,如果那个时候,他偷的不是去暗巷走访的余望陵的钱袋,那事情的结果会不会变得不太一样。 可他也知道,大抵是不会的。他在那样的地方,总是得出卖掉自己的。 余沙的思绪从漓江淫雨霏霏的巷道中又回到了眼前,回到了他和关澜亲手搭就的这间小房子里。 关澜握着他的肩膀,他的手是热的,那么烫,几乎烫得要让他落下泪来。而自己的手却是冷的,似乎因为染过了太多人的鲜血而再也暖不回来了。 哦,对了,关澜问他什么来着? 他问他是不是因为他教的那些暗器功夫,才被选进紫河车的。 他要怎么才能回答呢? 余沙的呼吸变得很慢,很轻,似乎都要消失了。他茫然地抬头去看关澜,问他:你想让我怎么说呢? 不过一句话,却在脱口的那一刻,仿佛刺穿了那些余沙一直回避着的真相,刺痛了他的胸口。他眼睛红了,就那样看着关澜,说:你想让我怎么说呢? 难道。余沙在羞愧和逃避中重新变得尖酸和刻薄,难道你要我说,是,就是因为你教的我杀人吗? 窗外,大风乍起,树在风中被吹得发出了汹涌如波涛般的声音。 蓝百灵站在一颗大树的主干上,闻了闻空气中的潮意,知道是要下雨了。 她遥遥地看了看远处余沙和关澜的屋子,在直接去劝架和先回去拿一趟雨具之间挣扎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前者。 毕竟房子是无辜的,而且还是新的,一会儿要是塌了那真是白瞎了这大半年的辛苦。 而就在她准备动身的时候,关澜先她一步动了。 啪。 关澜神色未动,只是用双手一齐拍了一下余沙的脸颊,又顺势捧住了。 行啊。他说,语气听起来根本不像是有多把这事放心上,你就这么说好了,本来也就是这么回事。 他说完,在余沙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把头伸了过去,抵住了余沙的额头。 就当是我带坏你的。关澜说:你这些年做过的那些,让你痛苦的事,都是因为在你小时候,我没给你起个好头。 关澜抵着余沙的头,直直地看到了余沙眼里一些很深,又很孤独的地方。 你大可以把那些你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怪罪到我头上,而且我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关澜的眼神灼灼的,仿佛终于要燃起余沙心底一片早就熄灭了的尘灰。 因为这些功夫让你好好的活了下来,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接下来的事,蓝百灵没有继续看下去。 先是余沙忽然又哭了,哭得跟个小孩子一样,抱着关澜又哭又闹。 他一边哭一边还要说话,又因为在哭所以说得断断续续的,蓝百灵留神听了好久,才勉强听出来是在说什么,我教你读书,你却教我这个之类的赌气的话。 差不多听了全程的蓝百灵自然知道这就是在单纯的宣泄,而听他宣泄的那个人仿佛突然有了破天荒的好脾气,就由着他闹,不光由着,他还哄着。就这么闹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哪一个时刻,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总之是一个人的唇先印上了另一个人的,再往后,蓝百灵就离开了。 她回到住所的时候,大雨正巧落下,蓝百灵倚门看了一会儿朗歌气势磅礴的雨,忽然想起来汉人的一句诗。 蜀天常夜雨,江槛已朝晴。 朗歌不是蜀地,天气倒是应了一回景。第二天早晨,蓝百灵醒来的时候,看见院里一地被雨水冲刷后翻出来的新泥,心想真是没辜负她昨天的一时感慨,居然真的放晴了。 她随便收拾了一下,没跟昨天晚上似的暗访。光明正大地去了余沙的院子。 她到的时候,关澜已经起来了,正在院里喂昨天人家送的鸡崽。 蓝百灵看了看他身上那些疑似被挠过的痕迹,揶揄道:余沙呢?是不是今儿都看不见他了? 关澜听见她说话,侧头看了她一眼。也就一眼,马上就又扭回去喂鸡了。 蓝百灵自讨了个没趣,走了几步走到关澜身边,又开口问:你们打算什麽时候走? 她这话总算激起了关澜几分兴趣,他总算肯抬头赏蓝百灵一个正眼:你们放弃了? 反正也留不住。蓝百灵靠着栅栏,伸出一只手遮了遮太阳:强留就更没意思了。 关澜听到这里才肯和她说几句真话:你们巫祝也肯罢休吗? 不然怎么办呢?蓝百灵朝屋里投了个眼神:本来他是男孩,一开始就没想着要接回朗歌。后来是黑山寨的拐走了小巫祝,巫祝婆婆才说,要是他是个可堪托付的,就找机会带回来。 关澜冷哼了一声,蓝百灵知道他是在嗤笑朗歌的风俗,也是在嘲笑他们用心不纯,稍微辩白了一句:唉,不是,我们不是搞那什么汉人的宗族。巫祝的位置不好坐,又要和云水寨有关系,又要熟悉汉人那一套。这些年朗歌与世隔绝,愿意去汉地的人越来越少了。 那也是你们的事,和他并不相干。关澜回答:你们原本根本没有给他选择。 蓝百灵挑了挑眉,张口本想反驳些什么。却又放弃了。 当然,他们不会逼余沙,但是那样一个在漓江已经耗尽了大半青春,疲惫到几乎要死去的人,怎么可能有力气去拒绝一个愿意接纳他的地方呢。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血缘,有温情,有责任和需要,有一切余沙已经失去了的东西。 没有人强迫他留下,但是他其实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不是因为关澜。 蓝百灵又看了眼旁边还在喂鸡的人,说:那既然你想的这么明白,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建这个房子? 关澜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喂他的鸡。 朗歌的晨光打在他漂亮的侧脸上,睫毛和碎发都泛着一层金光,忽然看着,有那么一些温柔。 等碗里最后一点米也撒了出去,关澜才缓缓开口。 因为他想要。 关澜说,样子十分坦然:而且他最后还是会跟我走。 他这份灼人的美貌配着这番笃定的样子,属实把蓝百灵看得一愣一愣的,没忍住开口刺他:你怎么回事?你这样刚还好意思说我们不给他选择? 关澜把喂鸡的碗收了,转身回屋,准备弄点早饭来吃,临到了门前,才背对着蓝百灵回了她的话。 因为我会等。 关澜开口,阳光洒在他的背影上。 而且我会等到他愿意走的那天。 说罢,他掀起门帘,走进了屋。 蓝百灵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在余沙和关澜二人的小院里静静伫立了许久。就在她准备饶过自己,不要再杵在这里受气的时候,关澜的话隔着屋子,又到了。 和你们巫祝说,至少我们这个冬天不会走。 蓝百灵听到这话,忍了忍,没忍住还是刺了回去:怎么?你也知道冬天路不好走啊? 关澜这回连反驳都欠奉,声音透过没关上的门传过来,语气不知道是炫耀还是不屑:冬天他过生日。 这个他是谁,大家都知道。 蓝百灵被噎个正着,在原地郁闷了半天,也只好带着一肚子自找的气,走了。 日{更+2三龄陆韭2(三+韭=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关澜和蓝百灵的这一番交锋,余沙在屋里睡着,全然错过。等他终于醒过来,又是日到中午,阳光格外刺眼。 等他迷迷瞪瞪地在床上醒过来,今日的事还来不及辨个分明,昨夜的一切又在他脑子里搅着浆糊。他依稀是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的。只是这些记得也并不十分的清晰,许多的往事和情绪激荡在一起,就像是个被搅乱的线团,明明都是些明明白白的线头,却实在是一团乱麻。 他坐在床上发呆,任由那些情绪来回激荡,末了才从这堆乱麻里,提溜出个眉目。 那就是,他现在和关澜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关于这个问题,余沙在床上生生想了半个时辰,也没想明白。这导致他现在有点怵出门去见这个问题的另一个正主。 他现在有点被矫枉过正的倾向,凡是能逃避的事,绝不率先吱声。 只可惜关澜不这样想。 余沙睡着的时候,关澜已经把该干的活都干完了。去了小广场把昨天他们没收拾的桌椅什么的收拾了,又回屋灶台上热了两道昨天剩下来的菜。等饭菜摆好在了正堂的屋里,他就就大大方方地进屋去喊余沙起床。 自然,一进屋就和鬼鬼祟祟地卷在被子里不知在盘算什么的余沙撞了个正着。 关澜: 余沙: 关澜:你不饿? 余沙:不饿。 得到否定答案的关澜扬了扬眉,一看就知道余沙口是心非,索性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走上去捞人起来。 余沙被他捞个正着,想挣扎,身上又不大舒服,于是就这被抱着的姿势,开始跟关澜过起手来,让他把自己放下。关澜素来对这种活动是毫不推辞的,遂出手和余沙过招。 于是他们刚建好的卧室里,两人就着这么个姿势打起来了。屋里,余沙刚睡醒也真使什么劲,反倒看着腻腻乎乎的,最后余沙自己也莫名其妙,感觉怎么越打越缠绵了。正当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蓝百灵又来了。 她没打招呼就进了屋,看见关澜和余沙这纠纠缠缠的样子也当没看见,迎面就是一句巫祝婆婆找,说完马上就扭头走了。 余沙再闹别扭,许多已经深入骨髓的道德要求还是记得的,比如说尊重长辈。既然是巫祝婆婆发话,他也不好再和关澜闹下去,不再挣扎,拉了拉关澜的衣服算是讨饶。 关澜瞧了一眼蓝百灵那撤退的速度就知道是求巫祝婆婆来找场子。把余沙放下来,一边用手使劲捏了下他的脸。 余沙被捏的莫名其妙,开口:你干嘛 嫌弃你。关澜把无赖也耍得大义凛然:谁叫你这么麻烦。 余沙: 余沙想明白了,关系是什么样的其实无所谓,但是架还是要先打的。 于是等两个人终于坐到巫祝婆婆的屋里的时候,都快傍晚了。 余沙不知为何,明明昨天也来过这里,今天却异常的心虚。等巫祝婆婆带着她招牌的神秘莫测的面孔进来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一丝紧张。 不过他紧张也没有紧张太久,因为巫祝婆婆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了一摞书。 蓝百灵抱过来的,直接放在了旁边。 余沙被这阵仗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没问,巫祝婆婆就开口了。 小沙啊巫祝婆婆和蔼地握住了余沙的手:百灵和我说过了既然咱们时间已经不多了,许多事就得抓紧了。 余沙因为错过了早上关澜和蓝百灵的对决,对此刻的场面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完全摸不着头绪。他茫然的转头看了一眼关澜,只从他那脸上读出来一股我就知道的无语来。 他都没机会问问是什么事,巫祝婆婆就拿了一本书塞他手里,和蔼可亲地说:你看这都是你外婆留下的书,还有好多没有译成咱们朗歌话的婆婆我岁数大了,也译不了几本了,小沙你在这待了大半年了,朗歌字也认得不少,不用追求信达雅,只要通顺看得懂就行呵呵,婆婆这个忙你帮不帮啊。 恋耽美 榉木无青(80) 余沙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就点了点头。他和关澜在这里受了不少照顾,帮忙翻译点书籍是应该的。 他没看见的是,他刚一点完头,关澜就在他旁边明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巫祝婆婆对他这抗议全然无视,等着余沙应承下了之后,才拉着余沙往自己屋里走。余沙先头还不知道为什么,等一进了屋,看见巫祝婆婆屋里那顶天立地的书山,忽然就沉默了。 巫祝婆婆在一旁非常和蔼地笑:小沙啊,就你外婆那个人啊,当时送来的书,确实有点多哈。 余沙: 他们身后,关澜和蓝百灵用眼神又交了一次锋。 关澜:这就是你不想做巫祝,要找余沙顶缸的理由? 蓝百灵:别问,问就是爱自由。 余沙略略崩溃了一阵,但是在翻阅过那些书籍之后,发现相当数量的书已经被人翻译过了,译者的笔迹各不相同,时还有一些批注和注解在上面,这才勉强没有收回自己的应承。 山里的日子闲不下来。他原先天天往泥地山林里跑,这一会儿又天天往巫祝婆婆这里跑。 等到初雪落下,余沙的翻译工作也才开展了一点,实在是朗歌话和中原话完全是两个体系,实在很难确认到底怎么翻才准确,就算是已经有了翻译和批注的文本,也常常张冠李戴,前言不搭后语。巫祝婆婆自己翻译的都几乎是在理解了原文内容后完完全全重写的另一本新书,所以耗时良久,进展缓慢。 在余沙对这件事隐约又开始绝望的时候,也求助过关澜。关澜向来是有求必应的,可唯有这件事跑的非常远。余沙问他的时候,关澜的态度非常坚决,他读书可以,翻译这种事还是别误人子弟了。 于是余沙只好跟巫祝婆婆两个人埋头在书海里遨游。 好在日子过着过着,总会有些不寻常。 这日天光晴好,下过雪的太阳别有一番透亮。余沙取出一本书,上面又看到了批注和翻译好的副本。唯一不同的是,这笔迹他是认得的。 是墨书的。 认出来的瞬间,余沙就看着那本书出神了。 当时牡丹书院遭难,墨书生前的文案典籍,他抢救出来一部分,很多还是院里的抄本。墨书自己写过的书册,现在都不知道还有几本,想到这里居然会有,他甚至不知道墨书居然会朗歌话。 他顺着那一沓的书又找了许久,着实是找出来不少墨书翻译的。 巫祝婆婆本来正在一边做别的事,看到他这边的动静,瞄了瞄那些书册,才笑呵呵地开口,说这些都是蓝百灵还有之前几位愿意出朗歌的人找人译的。 朗歌人被骗过,轻易不太愿意相信人,墨书倒是个例外,因为她什么都不要,就只问了朗歌人他们的歌谣,写了一本小册子。 这倒是像墨书会做的事,余沙想。就是不知道她那边那本记录朗歌歌谣的册子,现在流落到哪里了。总归是没再见过,兴许毁了,也兴许没有。 那本歌谣册子,墨书也做了朗歌话的版本,被带回了朗歌。余沙问巫祝婆婆要了来,自己抄了一本。 她是你很亲近的人吗?巫祝婆婆拿书给他的时候问。 不是。余沙抚摸着那书册上面墨书的字迹,淡淡回答:她是我很尊敬的人。 那之后,余沙在那书山书海里找了整整两天,把所有墨书批注过或者翻译过的文册全部找了出来。这番寻找自然是有收获的,墨书醉心典籍,一生都耗在这上面,对所有文书经典的学习和诠释都有自己的理论和结构。如果她做过朗歌文书的翻译,她一定在翻译之前有大量相关的工作。 果然,在找到了大量,墨书对于中原话和朗歌语之间如何转换的批注外,余沙终于找到了一本厚厚的,布满了修改痕迹的手抄本。 封面写的是,《朗歌文字考》。 余沙摸了摸那熟悉字迹,一时忽然感慨万分。 墨书死了,不在了,却又还活着,活在这里。 而且即使没有他,墨书也会一直活着。 这世上终究有一些,不被动荡时局和荒谬人世消磨掉的东西。 这实在是莫大的安慰。 那之后,翻译变得顺利了许多。 等雪开始下得深了的时候,余沙的生日又到了。 这一天是早早备好的,早到已经完全没法当成是个惊喜了。余沙除了在巫祝婆婆那边翻译典籍,几乎每时每刻都跟关澜待在一起。云水寨又只是这么大点地方,一丁点动静都能传遍整个村子。 余沙意识到关澜那么精心地养那些鸡崽是为了给他生日加菜的时候就很不知道说什么。情自然是要领的,但是等那些鸡崽变得好吃,估计都要到他下一个生日了。而且他一开始闹了好大的误会,以为关澜对那些鸡如此关爱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这不能怪他,毕竟关澜农活干的那么顺溜,谁知道是为什么。 总之,就是他误会了,然后贴心地给每只收到关澜关爱的鸡崽取了名字。 这下事情就变得很残忍,你吃一只普通的鸡崽很寻常,但是吃一只叫做澜澜的鸡崽就显得有些变态。 于是鸡不行了,关澜就看上了几户人家养的耕牛。 这里虽然不想外面那样乱了好几年,牛比人金贵。但那也好歹是不可或缺的生产力。关澜被耳提面命地警告了好几次,总算是放弃了谋杀某头牛的准备,开始每天没事就到田里转悠,试图给那些牛施加精神压力,看看能不能吓死个一头半头的。 余沙被投诉的没办法,只好天天上田间地头去抓人。到最后他算是明白关澜非得给他搞点生日惊喜这个念头了,于是心一横,和关澜说要吃鱼。 是,这个寒冬腊月的,他要吃鱼。 关澜收到这个目标明确的需求,总算是不再去田里折腾那些可怜的牛了。逮着蓝百灵,一天三趟地往山上溪边跑。 这回换蓝百灵被搞得有些精神崩溃。因为关澜为了在这寒冬腊月捕捉到一条足以作为主菜大小的鱼,在试过了不同地点之后,他开始尝试不同的时间。 他就算不考虑我,也得考虑考虑到鱼吧?!几次三番被漏夜抓出去带路的蓝百灵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你是鱼,你大晚上睡得好好的被人抓起来吃了,多残忍啊?! 对于蓝百灵的崩溃,余沙在安慰了她几次之后,选择了放任。 毕竟一个会崩溃的蓝百灵,也还蛮有意思的。 这样吵吵闹闹的,等真的到了他生日那天,最高兴的反而是蓝百灵。 他们自己过生日,没开席。巫祝婆婆送了一坛子酒,没过来。一起吃饭的也就他和关澜。外加一个受尽折磨,一定要蹭上这顿饭的蓝百灵。 那天菜做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竟然真的弄到一条挺大的鱼来。端上来的时候,余沙感觉蓝百灵看那鱼的眼光都有点不一般,有点如释重负和惺惺相惜的味道。搞得他半天不敢对那条鱼下筷子。 等到酒过三巡,蓝百灵也走了。关澜收拾好了桌子,又从厨房单独给他端了一碗面出来,余沙才捧着这碗面,感觉有点玄幻。 关澜给他把面放下,也没太关注余沙什么反应,径直回厨房洗碗去了。等到他洗好出来,才看到余沙还在对着那碗面发呆,面都快坨了。 干嘛呢,醒神。关澜边说,边在余沙耳边打了个响指:快吃,一会儿不好吃了。 余沙这才回过神,眨眨眼睛,有些发窘地笑了声,开口: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旬二因为不知道是那天生的,所以每年生日都是跟我一起过的。 余沙在嘴里咂摸了一下旬二的名字,想起上次见她,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关澜想了下,说:大概和司恩在一起,司恩那么聪明,没事的。 余沙:???? 余沙:司恩??我不是把她交给沐窈了吗??? 关澜:啊。 关澜者才想起来,他南下返回漓江遇到旬二和司恩的一系列事,他还没给余沙说过。 余沙都要疯了,面也不吃了,拽着关澜的领口拼命摇:你啊什么啊?!你快给我个解释!!。 关澜被他摇了半天,才把他南下之后的经历说了。余沙听了,一阵一阵的发寒。吃肉+管理三二:伶衣/柒伶^柒衣寺六、 他知道沐窈会保护旬二,却没想到旬二会为了他跑出来。要不是遇上关澜,说不定会怎么样。 后怕和侥幸一起袭来,半晌,等面彻底坨了,余沙才声音很轻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嗯。关澜淡淡地应承了,伸手帮他把坨了的面拌开:先吃面。 余沙捧着那碗快被他放坨了又被关澜拌好的面,忽然觉得眼底有泪。 这不是他过的最盛大的一个生日,甚至最平淡也说不上。他还没当上阁主的时候,生日也是这样和旬二一人一碗面,吃完就算了。 可是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记得这一天,再也不会忘了。 开春。余沙喃喃地说,开春,墨书的那本《朗歌文字考》就翻译好了,后面的事,就算是不懂汉文的人也能接手,等你生日也过了,咱们就走吧。 他在这桃源一般的朗歌待了这么多的日子,已经很知足了。 他应该要回去了。 回到那个诡谲的,充满了风险和阴谋的中原。 前尘既未了,又何谈归隐呢。 也许所有事情结束之后,他会真正找到一个可以安度余生的地方。兴许关澜这个不着调的世子,也有那么一点可能,会放下北境王府,和他一起去。 但那不是现在。 还不是现在。 第一百四十七章 转过年去,又是春天。 这一年是建恩七年,天下还是和往年一般的乱。 谢氏这些年得过且过的朝廷,似乎又碰上了霉运,开年就是一场蝗灾,中原各处,不说老百姓手里的田,连几处军队屯田的地方都遭了灾。原本已经止住的百姓南逃的迹象又冒了头。 可就是逃到南边也不好过。今年的雨水比去年更丰沛,连着下了一月的雨之后,漓江自然决了堤,淹了沿岸不少地方,漓江城自然也遭难。流离失所的百姓和南逃来的人隐隐在漓江往东的地方又有了声势,像是投奔了水寇,有点要起义的意思。 南边乱,朝廷也难过,地方上从开年就一直上报各地的灾情,朝廷挑了几个地方免了税,其他的也都没法管,让地方上自己去想办法了。众所周知,建恩朝的皇上谢舒只是个花架子,不上朝,背后的翟家势大,府兵甚至超过了驻守定州的城防军。翟家的势力盘踞在定州东北和东南一带,其他的地方他们不管。据说每天早朝上都在吵架,死谏的大臣也有,就是都没起什么作用。 而此时此刻,北境那边,关净月也有动作。 北境王府的兵力,向来是以雀获以南的辽定关为界,绝不往南一步的。这年过了春天,关净月却忽然上了一道奏折,说在辽定关南面发现了鲜卑人的踪迹,害怕中原有人与之暗通款曲,上请希望能出兵进辽定关。 关净月是司马昭之心,谁都看得出来。但是这折子批与不批意义也不是太大。朝廷置之不理到了夏天,正被水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关净月又上了一封折子,说北境世子在中原失了踪。怀疑是鲜卑人的阴谋,终于还是带着军队站到了辽定关的门槛上。 朝廷急的没办法,又调了翟谡以荡寇的名义驻守在辽定关外百里的丰城。和关净月的军队隔着辽西走廊,总算是止住了北境军队南下的步伐。 拆了东墙补西墙,翟谡一走,东南边的山匪和水寇又渐渐嚣张了起来。本来就又吸收了不少难民,终于在建恩七年夏天的尾声,起义了。 朝廷无将可用,是剿是抚吵了半个月,终于还是出了兵。只能庆幸这些人原来都只是些农民,靠人命去填,堪堪镇压住了这波起义的声浪。只是一来二去,战火又掠过了整个中原腹地,甚至包括偏安一隅许久的漓江。许多南边的商贾不得不放弃了茶盐商道这条近路。绕行永嘉古道,从西北方进入定州等地。 战争持续的时间长了,朝廷管不到民间许多地方。于是一时间,许多名不见经传的江湖门派又都兴盛了起来,仿佛手里比别人多把铁就能多几分胆气。有许多百姓没法继续往不打仗的西边逃,索性就近投奔了什么什么门派。给人做佃户打手,好歹能混口饭吃。 就这么个混乱的年份,民间又逐渐形成了新的格局。漓江不再偏安一隅,竟开始有些寥落了。倒是永嘉古道途经的一处不往山下的稻城,因为商贾借道,重新承担起沟通南北东西的重任,变得繁荣忙碌。又因地处偏远,翟家李家谢家关家统统管不到,当地原来一个流氓就地成立了个狮虎帮,霸占了只剩个空架子的府衙,做些收保护费过路费的买卖。因为往来商户众多,倒也发了财,索性就开始做正经买卖,又陆续在云城里面开了几家店面营生,在当地声望也日渐显赫,自不必提。 这日,稻城城门正要落钥的时候,城外遥遥过来一辆马车。 驾车的是个年轻的男子。看到城门的守卫,正想拿通关的路引,那守卫却不耐烦地摆摆手,又朝他比了个要钱的姿势。 那男子愣了片刻,收起了路引,又回头向马车里的人确认了什么,过一会拿了一小块银锭给守城的守卫,顺利进了城。 他们进城之后,城门就关了。驾驶马车的男子左右看看,在城门附近就看到一家旅社,便驾车驶了过去。 此时天快擦黑,门口小二刚给前一位客人牵完马。见又有人来,忙挂起笑脸上前招呼:客官,您几位?今儿我们这还有房! 那年轻男子坐在车上开口:我们三个人,要两间房。 得嘞!小二利落地应道:您马车停哪?后院成吗? 好,我们先下人和行李。一会儿有劳你带路了。 他说完话,就翻身下了马车,从后面开了马车门,拿了两个下车用的矮凳下来。小二凑过去献殷勤,正巧看见马车上下来两名女子来。 这时节,女子在外也多要做乔装打扮,鲜少直接穿着衣裙露面。小二悄悄地打量,这两人都蒙着脸,只露一双眼睛。但是一个灵动,一个清艳,实在是好看。 小二盯着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心说这男的怕是真有本事,齐人之福也就算了,这么乱的世道还能带着两名佳人出行,必然有保平安的手段。 他想到这里,做事更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殷切。引着路,帮着把行李拿下来送到了他们定的房间里,又巴巴地去帮忙停了马车。 等他走了,房间门关上,蓝百灵憋了一路,终于把面巾一扯,哈哈大笑起来。 关澜也把面巾扯下,眼神不善地看了蓝百灵一眼。余沙无奈地把行李什么的都归置好,又连忙过来劝架,对着关澜张口就是一番道理:愿赌服输,你自己要和她赌的。 这一行三人正是余沙他们,他们春末的时候从云水涧去的漓江,盘桓了一月,没听说任何有关司恩和旬二她们的消息,倒是好像到处都预备着打仗。唯一新奇的事情是过去快一年了,漓江四处居然还张贴着捉拿关澜的告示。 他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从永嘉古道绕路去一趟定州。一来这条路往来的人众多,说不定会有什么消息,二则北边情势不稳,关澜也想回北边看看。蓝百灵原本只是送他们出来,听说要往北边走,一时兴起也不急着回朗歌,跟着他们一道往西北走。 他们这一行不算顺遂,简单来说就是半被迫式地把那些逃难百姓的日子又经历了个遍,还主动被动地管了不少闲事。 恋耽美 榉木无青(81) 眼下这些难民大多都是从北逃南,又要从南逃去西的。自己上路的有,拖家带口的也不少见。许多身上还带着痨病。一不小心就病死在半道上了,更别说还有饿死的。到最后,连没心没肺似蓝百灵这样的人,都受不了良心的责问,开始力所能及地为同路的难民医治。 当然,这也没落什么好,升米恩,斗米仇。更何况人饿疯了的时候也没什么理智,也就是蓝百灵生性豁达又泯灭人性,外加武力超群。才没怎么受影响。只是他们走走停停的,水寇都在南方都快被招安了,他们才刚进稻城。 余沙把客栈房间各处都查验了一下,确认没什么迷香迷药之类的残留,勉强排除了入住黑店的嫌疑,这才放松下来,招呼小二要了些吃的。 小二忙上忙下地奔波,不一会儿就拿了一碟子馒头和几小碟咸菜。余沙接过的时候,余光掠过走廊,扫过了底下的大厅,堂中坐着不少游侠或商贾打扮的人,十分热闹。 余沙拿着吃食回到屋里,蓝百灵看他神色有异,开口问: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倒没什么。余沙说:觉得许多人看着不太像混江湖的。 他这么一说,关澜和蓝百灵都投了目光过来。余沙看人的本事是从沐窈那学来的,也算是个绝活了。他们北行的这一路,靠这个规避了不少风险。既然他说看着不像,说不定确实有蹊跷。于是几人把窗户打开一半,在二楼屋里吃东西的时候,也能时刻关注到楼下的动静。 也赶巧,客栈这种行商游侠汇聚的地方确实也容易起冲突,他们一顿饭没吃完,下面就开始有人有起了口角之争。 余沙他们坐在二楼,居高临下,把厅堂里的人细细打量了个清楚。蓝百灵看着好奇,开口问:怎么?你看出来什么了? 人杂得很。余沙随口回:南边的,北边的,定州的,还有东南沿海的,哪的人都有。 这不正常吗?蓝百灵说,现在打仗,大家都走永嘉古道,不管是去哪,总是要经过稻城的。 余沙嗯了一声,只把这事放在心里,没再多提。 一行人吃着东西,半晌,楼下却又吵嚷起来,蓝百灵探头去瞧,看到门口忽然多了一队穿着官府衣服的人。手里似乎拿着悬赏令一类的纸张。 蓝百灵猝然一惊,扭头和余沙关澜交换了一个眼神。余沙抿着唇略略点了下头,手上吃饭的动作没停。关澜也只看了那些人一眼,手默默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正在此时,那一队官府的人便进了客栈,手里果然拿着张悬赏的告示,写的是在逃的杀人法李某,可看画像,上面画的赫然就是关澜。 余沙,关澜,蓝百灵三人一路走来,对这场面早就见怪不怪了。不知是因为关澜着实失踪了太久还是又有什么算计,悬赏关澜的告示每到一处大些的城池都能遇上。可奇怪的地方也在这里,虽然到处都张贴着,也时常有衙役在驿站客栈巡视,对于查验并不仔细。一开始遇到的时候,余沙如临大敌,只怕又着了余望陵的道,几次三番下来,倒被这糊弄似的态度弄困惑了。无奈只好变着方的给关澜乔装,一时倒摸不准这到底是什么来路。 正如他们前几次时遇到的,那些衙役只是摆了个架势,甚至也不挨个查看,倒是伸手讨钱的姿势十分熟练。大厅内被讨的人似乎也熟悉他们这做派,纷纷掏钱。 只是这批人在讨到某一桌的时候忽然碰了钉子。那人先是重重地往桌子上砸了一下碗,随后抬起头,倨傲地对着那些讨钱的衙役吐了口唾沫,大声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问爷讨钱? 余沙顺着声音看清了那人的脸,一下子眼睛瞪大了。 关澜察觉到他的异状,开口:认识? 余沙略点点头,开口报了一个名字:秦开廉。 蓝百灵乍然听到这个名字一脸的困惑,问:这又是谁? 关澜也想了一会儿,才从他早就忘到九霄云外的那些琐事里摸出来一个姓秦的名字,说:秦慎的儿子?秦家不是在定州吗? 他们在这里快速交谈几句的功夫。下面的局势越演越烈。 秦开廉砸了碗,他身边几桌的护卫也都露了凶相,不少人身上都带着家伙事。看架势是准备横到底了。 可来收钱的这些衙役也不是吃素的,稻城现在的官府名存实亡,这些人原来不是讨江湖的就是流氓。身上都很有些狠劲。见到这里情况不对,本来在大厅各处收钱的衙役都围拢了过来,手都按在刀把上,眼看着是不怵和这些人打一架的。 这里情势危急,客栈的掌柜的赶忙快步几下走过来,恭敬地先朝那些衙役拜了一拜,开口:唉,兄弟,给我点面。这桌贵客的银子我出,您老消消气。 见客栈掌柜愿意息事宁人,那领头的衙役没说什么,倒是秦开廉不乐意了,冷笑了一声,张口继续骂:你这个小老儿滚远一些,说的爷缺这几个子似的。怎么,进城就是一道进城费,住店也要再收一道,朝廷什么时候有这些劳什子税款名目?还是你这稻城的衙役通了天了? 掌柜见安抚不住,冷汗都下来了,忙赔笑道:客官,这这咱们稻城向来如此的。 何必跟他废话。那领头的衙役被秦开廉几句话激地脾气起来,左右看了一眼他们自己的衙役,大喝:给我打!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两边的人就扭到了一起。两拨人数量看上去竟然差不多,又都带了兵器,一时间厅堂内满是刀剑相交的声音。 他们动手动的极快,牵连了不少周围坐着的人。短暂的惊惧之后,纷纷作鸟兽散似的四散奔逃,那客栈掌柜在动手的时候被推到了一边,此刻帽子也落了,也顾不得看那群在打架的人,反倒忙着去拦那些逃跑的客人,一边喊:唉,客官,钱钱!银子还没给呐! 客栈二楼里,余沙三人纷纷交换了一个眼神,手脚利落地收拾了值钱的包袱细软。二话不说就从二楼开着的窗子翻了出去。 三人没急着去后院牵马车,从客栈翻了出去之后在街角不远的一处僻静拐角藏了起来。 蓝百灵遥遥看了眼客栈那边,开口:看那掌柜的样子,似乎械斗在稻城十分寻常。 余沙嗯了一声,不忘给关澜系好蒙脸的面巾。 关澜瞧瞧他神色,问:今晚还住这客栈吗? 余沙把他的面纱拉整,犹豫道:秦开廉出现在稻城,此事不一般。 关澜知道他想做什么,直接说:你想去见他? 余沙没否认,说: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牵扯,得去问一问。 蓝百灵不耐烦他们在这打哑谜,开口:唉,那你去见秦开廉,我们俩干嘛? 余沙扭头看蓝百灵,思忖道:也不知我们三人一路走来是否太过显眼了,不如先各自分开在稻城搜索些消息,三日后在这处客栈碰头。 蓝百灵跟他们出来本来就是为了到处见识游览的,听他这么说自然无不可。打了声招呼,就自行离去了。 余沙看了眼还守在他身边的关澜,抬头问:你不去先找找北境的消息?这里立关将军驻扎的辽定关很近了。 关澜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开口:不急,先去见秦开廉。 余沙莞尔,把关澜捏他脸的手拿了下来。 他们说话的功夫,客栈附近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看衣服倒都是衙门的,兵器相接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等又过了一阵,兵器的声音停了,开始有人从客栈里面往外走,余沙仔细一瞧,竟然是秦开廉一行人不敌这些稻城的衙役,被押住了。欺依'灵?午爸爸*午*九灵资!源?群 余沙回头看关澜,关澜正巧也在挑眉看他,笑着说:现在怎么办? 余沙叹气,说:少不得要再去趟衙门了呗。 第一百四十八章 闯人家大牢,对这一年的余沙和关澜来说,都是熟练工。 一来,这年月官府的建筑大同小异,都是那么些构造,余沙在漓江当阁主的时候就不知道见过多少了。二来,他们这一路上管闲事的时候,进过不少牢子。 倒不是这一路上的府衙有多神通广大,这些大牢基本都是他们主动进去的,声势还都颇为浩大。 有两次是为了放一些被官府强抓的义士,一次炸了松阳县的牢房,还有一次给县太爷剥了个精光挂在了城门上。另外还有三次是为了放难民出来。这年头,到处都有流民,也说不准到底谁是起义的谁不是,县衙倒是个个都有指标,索性挑软柿子捏,抓一些本就饿的快死的进牢里自生自灭,大小也算是个政绩。 余沙自从离了漓江,生性里的那点行侠仗义就起了苗头,关澜又是个最不嫌事大的,加上个看中原人倒霉我就高兴的蓝百灵。三个人一路走,除了也救救人,其他不知道干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事。也就是现在天下到处都乱着,余沙又是个明白怎么易容乔装的,才一路闹到稻城都没被当成嫌犯。此刻进个稻城的牢房,早就是做惯了的活计,轻车熟路。 他们乘着白天在稻城的府衙附近踩好了点。不外乎就那么几个地方,府衙靠南的后衙围墙,连着附近居民区的小巷,还有往来菜农果农送东西或者倒夜香走的偏门。稻城现在都是一帮只懂好勇斗狠的莽夫,值守简直是漏洞百出,他俩略走了走几条线路,就看准了方向,等着入夜,就潜了进去。 等余沙闪进大牢,熟练地把看守牢房的衙役打晕,他还有一点悲从中来。心说,他这身功夫原来好歹也是搞暗杀的,谁能想有一天把劫狱做的这么驾轻就熟。 他还在惆怅,关澜已经把另一边的人放倒了,走过来的时候看到余沙居然还在发呆,眼神里充满了不解,示意他快点干活了。 余沙: 关澜之前说的对,这可不是得怪他。 余沙给衙役们都又熏了一道迷香,把人堆到不起眼的角落里,又给自己和关澜一人扒了一身衣服。他今天晚上准备和秦开廉不知道要聊多久,还是先做好伪装。 他俩这厢刚收拾齐整,无独有偶,这稻城的大牢今晚热闹得紧,他俩还没能研究下这牢房是怎么关的人,就有一个哥们自以为行踪诡秘地从牢外的墙边翻进来,一落地,正好和关澜和余沙大眼对小眼看了个正着。 黑衣人: 余沙: 关澜: 关澜:你踩点和轻功都不太行啊。 余沙: 余沙一阵无语,正想开口跟这位哥们解释解释,结果那人也许是看他们俩都是一身衙役打扮,半句话没说,直接拉开架势冲上去,和关澜交起手来。 余沙本想再说什么,毕竟这人家大牢里,还是要有一些起码的尊敬。但是一瞥见关澜眼里,交手过后一闪而过的精光,余沙就立刻闭了嘴,自顾自地去牢房里找人。 这是他们这一路以来,他摸清的关澜的一个完全劝不动的爱好。能打的,尤其是打得好的。关澜不逮着人家打个天翻地覆,是绝对不肯罢休的。 余沙一开始还非常害怕要是再遇上宋福顺那种人怎么办,后来他又发现关澜要是真的偶尔遇到一些,确实可能大概现在还打不过的。他试过一两次就消停了,等到什么时候他觉得打得过了,他再去打。 这真的是有根据的,他们当时在松阳县救人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当地门派的掌门,说是家传了一套松鹤掌。靠这个在松阳那个地方辟出来一片安全的区域,收纳了不少难民和百姓。关澜一打眼没说什么,等他们后来都过了漓江的上游渭水,准备继续往北了。有一天关澜早上起来,和蓝百灵打了个招呼就拉着他又回了一趟松阳县,理由就是他想出来怎么对付那套掌法了。 所以你看,他们这一路上走的这么慢不是没理由的。 余沙走到了牢房的一侧入口,摇摇头驱散了脑子里关澜的琐事,沉下心开始找人。 这里的牢房男女分监,在地下有两层,都是回字形。余沙顺着男监这边的甬道往前走,一路打量过去。 稻城的监狱倒不像之前去的那些,要么荒了一半,要么就都关的是些面黄肌瘦的灾民。倒真的关了不少精壮的汉子。有些睡着,有些醒了,听见上面关澜和那黑衣人动手的动静,都凝神细听,还有些一直打量着余沙。 余沙也略略看过这些人,看上去里面练家子也不在少数。他沉吟片刻,未置一词,依旧往甬道的深处去。 等差不多走到底,这才看见那些秦开廉的侍卫。再往前走,正看到秦开廉的牢房。 这人正在牢房地上的一堆茅草堆上睡着,姿势不得不说十分有些不雅。竟是完全看不出来眼前是个养尊处优的高官公子哥。 余沙没先说话,手里扣了一个铜板,掌握好劲道,往秦开廉脸上弹去。 啪的一声,力道刚好,秦开廉被打了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伸手往脸上一摸,正摸下来一枚铜钱。 他瞅着那铜钱不住地皱眉,视线往监牢门口一挑,嘴角又扯出一抹笑来,叫人的方式还挺别致,你谁啊? 余沙打量他片刻,他此刻脸上有伪装,所以秦开廉认不出来。但是要随便扯个身份,他又怕秦开廉不会说太多消息。 余沙沉吟片刻,简单回答:李家的人。 秦开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在牢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有泪花。他伸手给撇了,好笑道:天诶,都什么年月了,李家居然还有人啊?菱云那女人都举府迁往定州了,怎么这里又出来一个李家的人。怎么,李达那小子的跑了之后反倒出息了? 余沙有些惊讶,他说自己是李府的人本来只想和秦开廉攀攀祖上的交情,却没想到先知道了这个。原来李达当初被押往定州的时候也出了意外,竟然逃了。 余沙内心忽然升起某种被人操纵的感觉来,但是不容他细想,今夜时间宝贵,他还有话要问秦开廉。 秦公子出现在稻城,应该不是访友赏景的吧。余沙问:如今深陷囹圄,不知可有办法脱身? 秦开廉很无所谓地说:这稻城不就是要钱吗。看你是个衙役,你们自己衙门什么尿性你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要不是南北往来必须要经过这里,谁会来? 南北往来。余沙念了一下秦开廉的话:秦公子去南边有事?此番做派倒不像朝廷公务。 啧。秦开廉不耐烦地咂摸了一下嘴:你有话直说,咱们俩家虽然没什么交情,我和你主子倒也算是故人。这三分面子我还是给的。 见他都这么说了,余沙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秦公子此番究竟是有什么事要来往南北,秦公子说的北边,又究竟是去北境还是定州。 行商,定州。秦开廉回答。 余沙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再问下去,秦开廉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没再问出什么。 余沙心里算了下时间,差不多到了这些衙役们换防的时间,反正这牢里随时还能再来,今日不妨就先回去。 他打算好,就扭头回了牢房门口。过了这么一会儿,关澜也差不多打好了。他现在把人面罩扯了一只手掼在背后,压在地上。见余沙上来,开口招呼:你问好了?回去么? 恋耽美 榉木无青(82) 被他压在下面的黑衣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俩居然也他妈是来劫狱的,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边脸被压着和地摩擦,一边喊:两位兄弟,既然你们也是来劫狱的,大家是一路人。咱不打了成么?你们的事完了,我这边还有人要救呢! 余沙关澜这一路也见过不少趁着乱世劫狱的人,有解救义士的,也有不少浑水摸鱼捞同伙的。问言,便蹲下,低头去看这汉子,开口问:行啊,你说说,你要救的是什么人? 不问还好,一问这汉子仿佛是有备而来一样,缓缓吸了一口气,开口:我要救的,是那叱咤风云,足智多谋,拯救平山县几十户人家的浪里白条小银龙 余沙听他说了一半就开始走神,这些串话他们这些日子也听了不少了。天下乱,门派林立,自然不缺英雄。民间百姓仿佛把这些年受的怨气和苦难都找着了诉苦的方向,一时间真好汉也罢,假英雄也好,总之这些花里胡哨的名头倒是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甭管谁先起的诨名,口耳相传之后,个顶个的仿佛关二爷再世。 余沙他们就遇见过一个离谱的,说是力拔山兮的再世张飞,面冠赤红,能空手撕开一头牛。等到牢里一看,就是个卖力气的长工,还因为饿了好几日,显得十分面黄肌瘦。 那人是受不了地主淫辱妻女,趁着流民军作乱就带着家人和那地主庄上好几户人家跑了。诨名就是那些他带出来的人取的。后来他被县衙抓了,那些人就想有人能当他是个好汉救他一救,就四处添油加醋地散播他带人逃跑的事迹。 你要说离谱,那确实是挺离谱的。但是转眼还真有余沙关澜这样的冤大头真去救了人,就不得不说这背后有一定的道理在。 于是余沙听这人一开口,就不知该是无语还是认真地,迅速在脑内校对,这说的到底是刚才那个牢里的哪个英雄好汉。 他正想着这人既然是浪里白条,那应该身量挺瘦的时候,那被压着的汉子终于大喘气似地把话续上, 武艺无双,纵横乱世的双刺狂花,女侠旬二是也!!! 余沙: 关澜: 余沙:抱歉稍等一下,你说谁?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双刺狂花,旬二。 余沙用尽了全身的力量,试图把这这个词联系到旬二身上,到最后,也不是很理解。 他费尽了所有的想象力,勉强接受是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很有创造力的人,也取了旬二这个名字。 同名同姓嘛,虽然也叫旬二是有点蹊跷,但是也很合理对不对? 余沙对于这件事所有合理的想象,在真的在女监那边的某个牢房里,看到旬二那个丫头片子时,土崩瓦解。 他看着那个头发和脸都脏乱不堪,偏偏眼神清清亮亮,甚至还有余韵瞧回来看他的女孩。彻底无语了。 这他妈不是旬二是谁?这他妈。 余沙用全部的力气控制住自己发飙的冲动,把旬二待着的那个单人牢房的锁给暴力拆卸了。动静不小,很难说这个动作中有没有泄愤的成分。 旬二一打眼并没有认出他和关澜,倒是认识那个来救她的黑衣人。余沙强行破锁的时候,她十分警敏地往旁边靠了靠,朝那黑衣人递了个眼神,开口问:老周,他们是谁。 我是谁?余沙被她这个江湖味十足的问话给气笑了,你他妈说我是谁? 旬二听到他声音,先是不可置信地打了一个激灵,然后疯狂眨了眨眼睛,然后眼睛里就突然流出来豆大的泪珠。惊叫了一声哥,像是只兔子似地蹦起来,只往余沙怀里冲。 余沙这会儿看到她脸上那两滴猫尿,发现自己居然糟心之余竟然还有一丝丝的欣慰,但果然还是糟心居多。他张开双臂,让旬二扑了上来,不动声色地快速扫了眼她全身。 没受什么伤,似乎沉了一点,手臂比原来有力,也长高了。 他让旬二抱了会儿,等久别重逢的惊喜稍稍降下去一点,就用手钳着她的后颈把人拉离了一点距离,挑挑眉看她开口:双刺狂花? 旬二: 老周:咳。 关澜在旁边看这一兄一妹交换了一会儿感情,看了眼天色,上去拍了拍旬二的头,替她转移话题:先回去。 他一出声,旬二就认出来这是谁了,立刻又是一声惊呼,嫂子! 老周:!!!!!!!!!! 余沙:咳。 余沙:行了行了,我们先走。 一行人当即不再延误,顺着他们看好的路线出了监牢。 当然这个过程也不是没有插曲,就比如在他们翻墙的时候,某双刺狂花小姐表示自己不会轻功,要哥哥抱。 余沙:呦呵,武艺无双,纵横乱世,结果连轻功都不会? 老周:咳,那个其实是 余沙:你闭嘴。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 老周: 旬二: 余沙:让你说话呢,双刺狂花? 旬二:!!!!! 关澜又看了看天色,心说要这俩兄妹一直继续交流感情下去,怕是他们要交代在这里了,只好主动上前抱起旬二,施展轻功越过了墙。 余沙见状也只得收声,跟着一起翻了出去。 临近清晨的街道是最黑暗的时候,余沙和关澜从客栈跑出来,一时也没打算回去。这会儿又多了旬二和叫老周的人,再去找地方入住也不方便。 余沙忍着嫌弃朝老周看了一眼,不是很情愿地开口:你今天来救旬二,城里的据点在哪里? 老周被嫌弃了也不是很敢吭声,毕竟来救人结果碰上人亲哥亲嫂,亲嫂还比自己厉害这种事也确实很匪夷所思,搞得他莫名有点拐骗人家姑娘的心虚来。被问了话,也只好老老实实地给他们带路。 他们的据点在稻城平民区的一处普通平房。稻城没有宵禁,倒是方便他们移动。等他们一行人进了屋,老周把蜡烛点上,余沙用极快的速度扫视了全屋的环境,十分眼尖地看到了这个房子桌子上摊着的几张信纸。他们北上这段时日,见过最多的就是各地的山匪水寇,认识了不少这些寨子之间通信用的标记。 余沙盯着那纸上的标记看了一眼,迅速指了出来:寒号寨,你们是山匪? 旬二一听她哥准确报出了她现在托身的地方,立马一个噤声,大气也不敢出。 老周见余沙这人一副精明的要死的样子,也知道都到这会儿了也没什么好瞒着,大方承认了:对,我们是山匪,我叫周曲。 事情要说到去年秋天了。 我原来都是逃田的佃户,世道太乱了,一边有人逃,一边抓人服兵役,杀来杀去,其实都是一帮人。周曲给众人都倒了一杯茶,简单交代了事情。我遇到司恩小姐的时候,本来是准备投靠现在起义的那支流民军的。也是机缘凑巧吧,凑巧救了寒号寨里的一个小孩。送那孩子回去的时候,司恩小姐说,如果想活,要不要和她们一起往西走。 余沙仔细观察了周曲的神色,判断他没有说假话。扭头问旬二,你呢,寒号寨到底是怎么回事? 旬二瞧了他神色看着不像是太生气,犹豫着把实话说了。 旬二不是自己一个人落草为寇的,更为准确地说,这整个寒号寨,就是司恩的手笔。 去年秋天,那个时候南边的水寇山贼已经非常嚣张。虽然明面上没正式起义,但是也差不多了。中原好好的那么多土地,连耕种的人都没有。 当看到那么多荒田的时候,司恩就动了心思。 司恩姐姐说,世道乱,投靠谁都不安稳,不如找个偏远点的地方,手里有田地,聚集一些没地方去的人,先把日子过下去。旬二尽力把她和司恩跑去做山匪这个事描述得正当一点。 余沙眉毛一挑就知道这姑娘没说完全的实话,还在这跟他装乖呢。毫不留情地拆穿她:跟我装什么样,你和司恩,再加个绿江。三个女孩,能保住自身就不错,怎么当的了山匪。守田囤地,那是要起武力冲突的,说吧,你们去找谁了? 旬二知道瞒不过去,眨巴眨巴眼睛,回答:楚弱姐姐。 余沙一下恍然,确实有点没想到,居然是她。 关澜是认识楚弱这个人的,还记得余沙教她暗器功夫的那桩官司,听到这名字也多分了点神过来。 旬二把楚弱的名字说了,其他就好开口了。 楚弱和司恩她们不一样,身上有功夫,而且是混惯江湖的,认识不少人。司恩通过旬二找上她说这件事的时候,楚弱还有点犹豫,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这其实是可行的。 一则是就算她们不做,这天下很快要变得无处可去了。随着战火的蔓延,很快能赚钱的营生也会消失。她们没有父兄家族可以依靠,在这种时候要找人投奔,只能依靠嫁娶。就算要去山上当姑子,那也是朝不保夕,寺庙被劫掠也是常事。 二则是,在这个年月会点功夫,真的是优势。 楚弱在司恩几日苦口婆心地劝说下,十分不习惯地开始尝试接受,她这样在阴沟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女子,在现在这个世道里,可以凭借她那一点子功夫,变成强者。 余沙闻弦音知雅意,听旬二说到这里,联系起他们这连日来的见闻,大概就能猜到她们后续大致做了什么。 就算楚弱那身功夫能吓退不少宵小,到底是投毒下药使暗器的手段,过于阴柔了。她们在漓江附近这块地方占不到太多便宜,所以司恩当机立断,西行沿着永嘉古道往不往山走,这里地广人稀,也远离战火,总能找到一块给她们活命的地方。 琢磨到这里,余沙皱起眉头,想起一些问题,开口问:我记得寒号寨虽然不大,也是有十几户人的。你们从哪收的这些人。还有 余沙抬眼看了一眼周曲,开口:以周先生的武功,似乎不只是一个佃户。 周曲被点了名,还被用了尊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答:我我确实不是普通的佃户,我原来是金盏阁外门的弟子。 这下余沙才是真真正正地震惊了。他仔仔细细把周曲上下又看了一遍,确认自己记忆里是真的没有这个人,才狐疑地开口:不知周先生是哪一年进的金盏阁? 周曲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没进,唉早几年漓江周边有好几个村子都有金盏阁的人来,说交点钱就能教功夫,还能领个外门弟子的头衔我就当时跟着他们练过几年。 余沙听完这话立刻转头去看关澜确认什么,关澜接到他的眼神,略轻地点了点头。 看到他点头,余沙这才把武功这茬翻过去,单刀直入地问了下一个问题:那么周先生,你为什么愿意跟着司恩她们呢? 余沙这话问的十分不客气,旬二在一旁听着都有点吓着,悄悄拉了拉余沙的衣服,余沙没理她。 周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了:我是个粗人,也没啥让家里人过好日子的手段。一条烂命,说白了投奔谁也就是卖命换口吃的。但至少至少卖命给司恩小姐 他说到这里踟蹰了一会,喉咙动了动,才终于把话说完。 我女儿不用被糟蹋,也可以活。 余沙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周曲五大三粗的一个人,在他面前说这些,把他的卑微和那在这乱世中显得十分不合时宜的小小希冀都展露无疑。 乱世里,有父母的孩子自然比没有的强,但实在也强的有限。易子而食既然不新鲜,何况卖儿鬻女。男孩比女孩金贵,或许还能卖一把子力气。女孩想要活出来,只能看命。就算找着投奔的地方,也难说不是任人鱼肉。 余沙忽然非常懊恼自己对他的态度,他不该那么刻薄地对待这个人。 对不起。余沙道歉:关心家妹心切,冒犯了。 他这样道歉,周曲反而又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摆手说没事。 经过这么一遭,继续盘问的心思倒是淡了许多,他侧过头去看旬二,面无表情地开口:浪里白条? 旬二: 旬二:会游泳。 余沙点点头,继续下一个问题:双刺狂花? 旬二:峨眉刺,和寨子里的人学的。 余沙:叱咤风云,武艺无双,纵横乱世? 旬二:司恩姐姐说了,这是对外宣传必须的夸张手法。 余沙:那足智多谋也是夸张是吧,懂了。 旬二:!!!!!! 旬二:你居然说我笨!!!!! 余沙用一只手就镇压了旬二往他脸上乱抓的爪子,朝关澜使了个眼神:你跟我出来一下。 关澜跟着余沙走到屋外,余沙往屋里周曲身上瞟了一眼,问:你确定没错吗,能让你感兴趣,不像是只跟着那种骗钱的学过几年的人。 他根骨不错,功夫也就那样。关澜说,悟性蛮高的,和他打的时候,应对的进步速度很快。 有了这两句话,余沙才算是真的把周曲暂时放在了安全的范围内。 他神色哪怕只是略微变一下,关澜也猜到他在想什么,开口:你再不放心,也该相信你妹。 习惯了。余沙回答,眼神又落在屋子里正在跟周曲说话的旬二身上,还以为要替她打算一辈子呢。 余沙话音刚落,紧绷的神经忽然被刺痛了一下,有些麻麻的疼。 他从朗歌回来的这么些日子里,走过半截永嘉古道,看着满目疮痍的土地,只觉的慢慢地就麻木了。直到今天看见旬二,看到她在这个世道里活成了他完全意料之外的样子,才忽然有了种回到了中原的实感。 时移世易,世事无常,但好在人也会变,所以总会想尽办法活下去。 关澜在旁边看着他落在旬二身上的眼神,不知道是喜欢还是来气,索性就皱着眉毛伸出手捏余沙的脸。余沙让他捏了一会儿,脑子才反应过来,今晚遇到旬二这事之前,他其实还有事要做来着。 他抓住了关澜的手,开口:咱们得去趟客栈,我有东西要查。 第一百五十章 久别重逢,旬二自然是要跟着余沙走的。 在和周曲打过招呼后,她就跟着余沙和关澜回了客栈,并且黏在余沙身上挂了一路,等到了目的地那个客栈也不舍得放下来。 你行了啊。余沙一边受用,一边还要嫌弃她:都给人当三寨主了,成什么样子。 恋耽美 榉木无青(83) 我想你了啊。旬二黏黏糊糊地说,当时你那艘官船遇到水寇,船沉了,我就在想再见你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没想到才一年就又见到你了。 余沙听她说到这个,心里软了一下,嘴巴倒还在逞强:你就没想过我也许死了? 旬二用脸蹭蹭余沙,说:我想过啊,那就等我死了之后再见你嘛。 小姑娘轻飘飘一句话,说得余沙心里不知怎的就是一酸,话说不出来,只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关澜见到了地方,打断了兄妹二人的温情时刻。三人上了客栈附近的一处房顶,乘着黎明前的最后一点夜色,审视着他们昨日第一个落脚的地方。 客栈的械斗发生的突然,店里的客人都趁乱跑了。许是寄托着这些有车马的客人舍不得这些车马行李,客栈老板叫了好几个伙计守着停放车马的小院,打眼一看,小院不大,但是满满当当地倒是都停满了。 余沙在高处仔细辨认着他一会准备翻找的属于秦开廉的车马。他性格张扬,想来车架也不会太低调。锁定了好几个之后,招呼着关澜和旬二,三人趁着守院的最困倦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 三人分头行动,各自去找余沙挑出来的哪几个车驾。余沙一边搜东西,一遍又止不住地感慨,没想到旬二如今都能在这种事情上帮上忙了。 他虽然已经知道她有了完全不同的经历,却迟迟转不过这个弯来。总觉得旬二还是他记忆里那个小姑娘,有个性,也有自己想做的事。但总是莽莽撞撞地闯祸,总是需要他来给她收拾烂摊子的。 旬二就像是一株他不错眼珠地看着长大的兰花。受过虫害天灾,都活了下来,自有一份坚韧。但也只是株兰花,还是需要人施肥照顾的。可此时此刻,在这陌生的稻城,他看着旬二一身乱七八糟,却敢拿主意,敢以身犯险的样子,总觉得他的那株兰花,终究还是要长成一棵树。 回神,你今天走神几次了。关澜走到他身边,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看旬二的视线,天马上要亮了,我们得快点。 余沙知道自己再这么走神下去确实要耽误事了,于是收回了视线,专注在了眼前这些车马行李上。 他们了搜了一会儿,最终把目标定在其中一辆马车上,布料纹样是定州的,车上东西不多,就有好几个大的紫檀木盒子。三人聚到这个马车上。关澜有些不解地翻找那些紫檀木盒里的东西,开口:都是些文房四宝,笔墨纸砚,秦开廉不是说他经商,经商就卖这些东西?数量也太少了。 余沙沉吟片刻,确实这辆马车看上去最像是秦开廉的,但是货物却真的不多,还是秦开廉他们的货物已经被收到了房间里? 余沙又细细看过那些紫檀木盒里放着的文房四宝。当看到那些整齐码放着的花笺时,心念一动,把纸面展平,用指甲在上面轻轻地刮了刮,结果竟然刮出来不少白色的粉末。 关澜看到那粉末有些疑惑,开口问:这是? 极乐方。 余沙和旬二同时开口。企)鹅,群2《3/069;2、39。6日更 话毕,余沙把那张他刮过的花笺抽出来递给旬二:你留着,把花笺裁出小份,可以的话尽快拿去给司恩看。 旬二自然知道极乐方在此出现非同小可,点头应下,收下花笺藏在了怀里。此刻夜色褪尽,天就要亮了。 余沙看了看她,一句话堵在喉咙里,欲言又止:你唉要么还是我 不用的哥,传递消息不用自己去。寒号寨养的有传信的信鸽。旬二朝他一笑,脸上的伤痕随着笑容而动,却一点也不狰狞,这点事我早做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你们住在这个客栈?我送完信再来找你们。 余沙始终挣扎在放手和拉回来管教的角力里,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到底还是关澜拍了板,把余沙往后拉了一步,朝旬二一扬头,很随意似地说:去吧。 旬二一走,余沙就开始生关澜的气。他俩摸回了他们定的那个房间,余沙一路上都在碎碎念个不停,说的最多的就是感情她不是你养的。和万一要出事了怎么办。 关澜难得耐着性子听他念叨了一路,进了屋,把他嘴一捏,振振有词地开口:旬二她大牢都进去过又出来了,你能不能对她多点信任。 那她又不是自己出来的。余沙想到这个心里更犯堵,把关澜捏他的手挥掉,说:唉我还是跟在后面看看 关澜说:有你去找她的功夫,她人都回来了。我看她蛮熟悉稻城的道路的,实在不行,一会儿人不来,我们再去找。 余沙听到这个这才勉强安静了一会儿。关澜见状,开口问了新的事,给余沙转移转移注意力:那个极乐方,我听叶绾绾说,不是已经被全部烧了吗? 余沙注意力被拉开一点,摇摇头:当时烧的是药草和药田,药粉也只烧了牡丹书院里的。极乐方的药草极难培植,可能是因为原不在漓江生长的原因。秦开廉的这些也许是当时民间留存的旧货。 余沙说到这里,眉毛也皱起来:可是一年多了,极乐方不耐存放,一月就会变黄。我看那些花笺上的粉末色泽雪白,像是新制的。 关澜明白了余沙的担心,问:除了牡丹书院,漓江还有其他地方有极乐方药草的药田? 余沙沉默,过了很久才开口:我当时利用金盏阁的势力查过,漓江市面上绝大多数的极乐方都来自牡丹书院。这药草不好培植,不是那么容易就培养出药田的。要么在司恩走后有精通此道的人重新培育了药田,要么 要么,还有另一拨人,也在制作极乐方。关澜接上了他的话,如果是这种情况,你心里有可疑的人选吗。 余沙闭上嘴,和关澜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确定了彼此的猜测。 定州,翟家。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定州,泾阳宫。 晨光正好,谢景榕坐在侧殿的塌上读书。他读得慢,半晌也没有翻过一页。殿宇外,洒扫伺候的宫人行走匆忙,都蹑着手脚,不敢打扰他。 然而,总还是有不速之客的,谢景榕刚看过两页,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并不通告,就直接闯进了殿内。 谢景榕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到了来人的脸上,表情淡淡的,只是攥着书的手略略收紧了。 来人是个女官打扮的人,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乌压压跟了一堆人,其中有一个乳娘还抱着个约莫两三岁大的男孩。 见过太子。那领头的女官给谢景榕行礼,贵妃娘娘吩咐说,让二皇子,在您这里玩一天,明儿再回去。 谢景榕微微咽了口唾沫,知道是翟相今日又入宫了。 不管多少次,他还是没法面不改色地面对这些有违纲常的污秽之事,于是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知道了,就又扭过头装作去看书。 他是想躲清闲,不愿看这些事。可他那还不通人情世故的弟弟却不这么想,乳娘把他放下之后,这小孩就踩着歪歪扭扭的步子,目标明确地冲着谢景榕走了过去,一个不稳,就扑在了他身上。见谢景榕低头瞧他,就咧着嘴笑起来。 谢景榕被他这便宜弟弟弄得有点没招,谢舒的后宫空虚,子嗣只有他和他这二弟谢景枫。妃嫔除了皇后,就只有一位贵妃。皇后姓翟,至于这位贵妃娘娘,自然也和翟相翟骞交情匪浅。 翟相每每入宫时,谢景枫不好托付给吃斋念佛的皇后娘娘,就总会送到他这里。一来二去,谢景枫倒对他颇为亲近。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冤孽,看他那样,谢景榕也只好认了命,把书放下,陪这小孩玩。他们玩了一早上,小孩子精力耗了不少,传膳的时候就坐在塌里面,靠着谢景榕睡着了。 谢景榕把他靠着的小脑袋扶正了一点,看送午膳的太监眼生,开口问:怎么是你来送,内务府的罗管事呢? 那太监倒是恭敬,先行了礼,才开口:今儿翟相入宫,带了不少好东西,内务府在清点,准备给圣上送去呢。 谢景榕一听就懂了,翟骞能给谢舒送什么好东西,还不是那些迷情药五石散,就是极乐方他也照样往谢舒案头摆。谢景榕想得心里难受,不欲多问,只摆手让那太监退下了。 他动作大了点,惊动了靠着他睡觉的谢景枫。小孩睁了睁眼睛,抱着谢景榕,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哥哥。 谢景榕见状,也只得无奈地刮了下他的小鼻子,小声说:我不是你哥哥,你哥哥现在丰城呢。 想起翟谡,谢景榕又开始忧心。如今局势如此微妙,翟谡在丰城防备着关净月,虽然也派了人去议和,但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真的打起来。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可他又能怎么做呢? 时间回到稻城,余沙和关澜在客栈的房间里分析他们刚找到的极乐方。 这些东西,应该是卖给漓江事变前,就服用过极乐方的达官贵人的。余沙判断说,极乐方成瘾性极强,无法戒断,骤然断药,人会变得癫狂,不思饮食。很快就会虚弱,然后在死去之前,先感受到漫长的,身体逐渐腐烂的过程。 关澜明白他的意思,说:定州现在还没有听说有什么人离奇暴毙,这么久了,看来他们的药一直都有人在供应。 余沙颔首,说:当时翟家和金盏阁暗通款曲,利用茶盐商道贩卖极乐方,手里头有漓江以外的药田也很正常。但是为什么需要走永嘉古道运送?直接种在定州不行吗? 也许是因为气候和土壤?关澜猜测,你看像朗歌就会有很多外面长不出来的植物。 余沙点点头,心想,如果是这样,那秦开廉应该是就是定州那头,在极乐方这条线上的下家。想到这里,余沙在脑海里默了一些人的名字。 不对。余沙忽然开口,我记得当时牡丹书院和定州联络的那些行商的名单,没有秦开廉。 如果不是牡丹书院那边的,也许是有这条线之外的人,也想分一杯羹罢了。关澜不以为意地说,现在秦开廉就在稻城,有什么,直接去问他就行。 余沙思前想后,确实这样是最快的,遂接受了这个打算,准备入夜之后再去一趟大牢。 其实说起如今的形势,中原流民遍野,北方和南方都即将有大战。于此相比,给达官贵人贩卖走私个把药粉都是小节,但余沙隐隐总觉得十分不安。极乐方一事牵连甚广,背后曾有漓江和定州两处权贵的利益在,现在这样的微妙的局势都没断绝南北的交易,如果不是关澜说的,极乐方的药草只能在南方种植,只怕是因为朝廷对接下来的内战已有打算。 余沙脑子里乱糟糟地想了一会儿,晨光熹微时,一夜没睡的困意便席卷过来,慢慢地打了一个哈欠出来。 关澜还算精神,但看余沙打哈欠也感觉有点困了。正准备捞着人去睡一会儿,二楼的窗台外面,便远远看见街面上走过一队官兵,形色匆匆,不知是要去做什么。 关澜指了那景色给余沙看,余沙想到旬二,立刻被吓清醒了。旬二现在大小也是个越狱的逃犯。这些人难道是去抓她的?可她那么个小丫头,当时在牢里的守备也完全算不上森严,哪里用的上这么大的阵仗? 这变故来的突然,余沙一时没了主意,略微想了一会儿,和关澜开口:给蓝姐留个信儿,我们去找旬二,到时候去周曲那里会和。 旬二正在街巷里走,寒号寨只是个小寨子,但是司恩未雨绸缪,在稻城也布置的有眼线。旬二找着了一间暗娼馆的后门,按照暗号的方式敲了门。须臾,有人来开门,竟然是一年前,他们在漓江城外码头那里遇见过的红翡。 红翡看见是旬二,忙让她进了屋。两人走到后院的偏屋里,旬二把她在路上裁好的花笺和口信都告诉了红翡。 红翡听了连连点头,让旬二放心,今日就用信鸽把消息递出去。她们俩人在这里说这话,外间又有了响动,是昨夜留宿的人醒了,见红翡不在,正在院子里叫她。 红翡在偏屋里答应了一声,嘱咐旬二先别出去,自己打整了一下衣衫出去送人。旬二在偏屋等了一会儿,红翡才又回来。 红翡姐,那是谁啊?旬二问。 红翡一手拢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一边说:狮虎帮的一名干事,司恩小姐说这几日稻城附近的大小寨子都陆陆续续收到过狮虎帮的招揽,威胁他们纳入狮虎帮的范围,让我在稻城内打探些消息。 他们真的想外扩?旬二接话,忧心忡忡:尤良才想学流民军起义吗? 不知道。红翡也很担心,寒号寨现在根基还浅,最怕被战火波及。司恩小姐说狮虎帮在这里做土霸王,日子过的舒服,没理由去参合中原的浑水。 旬二听红翡讲了一会儿稻城的情况,试图像余沙和司恩那样去透过这一点的蛛丝马迹去分析此刻隐隐盘旋在稻城上方的阴云,但是什么都没分析出来。只是用心先记下,准备一会儿说给余沙听。 红翡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想起来一件事,开口问:你怎么一个人来的?周曲去救你,他人呢? 旬二回答:周大哥没事,我哥哥找来了,我要跟着他一段时间。 旬二的哥哥是谁,红翡自然也是知道的。她啊的一声,惊讶道:余阁主没事?!他现在在稻城?!那你嫂子也在?! 旬二见她好像更关注关澜,十分奇怪,忙问:怎么啦? 哎呀我的天啊。红翡惊叫道:你被关在牢里不知道,现在好多人都在找你嫂子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有人找关澜,并不是一件稀奇事。 从去年他们在余少淼的葬礼前后闹得那一场开始,找关澜的,要捉拿关澜的各类消息就没断过。早已经是这段时间的寻常事了,反倒是红翡此刻着急的样子不对劲。 旬二疑惑地反问:不一直都在找吗,我被抓的时候衙门门口还看见过悬赏呢。 那是从前。红翡快声说,我和你说,之前朝廷那边下来的要抓你嫂子的命令是乱的,经常是一阵子说一定要捉拿,一阵子说只挂着悬赏就好。搞得下面的差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当差。索性就拿着个画像例行去巡巡街,不功不过就好。更何况咱们这是个假官爷真土匪!他原本就当是个要钱的差事。但我这几日听了不少风声,说是要再彻底排查一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北境军南下有关系。而且除了民间也有好几拨人在找。画像都送去咱们寨子里了。 旬二一听,顿觉十分惊悚,按道理来说,去年那官船被水寇劫掠,通晓内情的都以为关澜早就是个死人。突然这么大张旗鼓地要找一个死人,难道是知道他没有死? 旬二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其实这一年,她已经长大了很多了,从磕磕绊绊地跟着寨子里的人学了点防身的功夫,到从南到西一路跋涉,她早就不再是漓江那个无名客栈里,只会弹弹琵琶的小女孩。她能拿拿主意,也能帮上忙。但是此时此刻听到这么多没有线索的纷乱消息,她忽然感觉她还是和去年一样。除了掩埋故人的尸体,再宣泄似地弹几曲琵琶,什么都想不明白,也什么都做不到。 恋耽美 榉木无青(84) 若是换做以前,她可能也就不想了,天大的事,前面还有余沙,有司恩。就算是她在流民里头待的那些日子,也有沐窈替她打算周全。 她就跟着他们走,从来不用自己去找一条路。 只有自己决定的事,才能心甘情愿地承担任何后果。旬二喃喃地念叨了一句话,这是她从流民那跑出来的时候,遇上关澜的时候,关澜说给她听的。她就是那个时候,第一次学会了怎么使用一把武器。 红翡没听明白,迷茫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旬二飞快地从自己的神思里拔出来,和红翡开口:红翡姐,你能不能给我讲讲,最近稻城还有附近都有什么消息? 哦哦,好的啊。红翡被旬二忽然变得坚定的眼神骇了一跳,惊骇过后迅速答话:你跟我过来,我给你说。 旬二在和红翡了解消息的时候,余沙和关澜已经又乔装了一道,上街去寻人了。 他们找了闹市中间的一所茶楼,要了二楼的座位,既能看到去往他们那间客栈的主路,也能听到茶楼上下各类人口中的闲谈。 要讲和。余沙看着又过去的一队官兵,从茶馆各处听到的消息里,摸索出这么一个可能的信息。朝廷派人来和关将军谈判,人已经到了稻城,准备和关将军商讨,以辽定关为界,允许北境自立? 关澜浅浅喝了一口茶,随口答道:我娘不会同意。 余沙点点头,心说我想也是。 关家常年盘踞在雀获平原一带,早已是国中之国。纵然朝廷年年以羁縻之类的说辞发文书,派大臣,但是谁都知道那只是表面功夫,辽定关以北的实际掌权者就是关净月。 余沙用手指蘸水,在台面上略略画了现如今的局势。朝廷如今内忧外患。翟谡驻守在丰城,与关净月对峙,但东南的流民作乱还没有完全镇压,朝廷如今走到了一个必须做选择的关口。 现在有一个问题,朝廷是打算先对付关将军,还是先剿匪。余沙抬眼看关澜,北边是一定会开战的,问题在于,什么时候打,以什么理由打。 关澜把他的那杯茶喝完,接话:你觉得呢?朝廷是什么打算? 余沙沉吟片刻,没说话,想着秦开廉那里的极乐方,伸手在更南的地方又画了几笔,正是漓江的形状。来群散陵留灸。2散灸留吃肉| 现在虽然明面上看,流民军的声势似乎已经弱了。但流民军不只是难民和山贼水寇,流民军的首领里有沐窈,背后站着的是余望陵。余沙看向关澜:你还记得我们当时官船出逃,在江面上遇上水寇吗?我那个时候就觉得,余望陵就算想一力降十会,但是给我下药,又只让宋福顺和朱安押解,就算是笃定你会来。他又怎么能保证我们一定逃不出去呢? 关澜说:所以才会有水寇劫船。 余沙点头:江心落水,如果不是蓝姐,我们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余沙在茶桌上写了一个余字,又写了宋、朱两个字,把宋朱两个字圈了起来,官船被劫,宋福顺和朱安双双殒命,对余望陵来说,金盏阁和朝廷的联络口也被处理掉了。 余沙朝关澜解释:这两个人死了,朝廷就算再派人监视漓江,也找不到如他们一般熟悉漓江一带风土人情的人。余望陵再想做什么手脚都很方便。朝廷就算想拿捏漓江,一来太远,二来没有理由,宋朱的死都栽在水寇身上,余望陵干干净净。但这样的做法不能长久,朝廷若有余力,一定会想办法清扫金盏阁。 关澜闻言了然,忽然又想起不对的地方,开口:既如此,漓江和定州断了联络,极乐方的利益链条也断了。这个时候朝廷派人来北境讲和,是打算先剿匪? 余沙闻言不语,只是又在桌面上写了一个秦,和一个极字。把秦和余字连了个线。 关澜瞧他写这两个,开口:你认为,余望陵手里头极乐方这条线,不是通过宋福顺和朱安与朝廷私相授受。而是通过秦家? 不。余沙很快地否定,去年我在暗巷用谢景榕逼翟谡和金盏阁起冲突,宋福顺曾以铁甲军军资一事逼迫翟谡退兵,极乐方这条线,宋朱二人一定身在其中,背后必然是翟家,这是确定的。 余沙手指在秦字上略微停了一停。他在秦开廉牢门前感受过的那股被操纵的感觉又出现了。极乐方既然暴利,朝中有别人也想分一杯羹也是正常,这也可以解释他们为什么没走余望陵的门路。那么这就只是定州的事,定州和漓江的利益已断,朝廷准备先剿匪? 可真的只是这样?他想起李达。李达走旱路,出意外遇到山匪,结果失踪,这也是余望陵的谋算?李家已经下了牌桌,余望陵藏李达做什么? 余沙半晌没想出来头绪,只好暂时搁置这条线索,先去想别的事。 他把视线重新放回到北边,去看翟谡和关净月对峙的北面战场。 一个疑惑在他心里油然而生。 翟谡据守在丰城不动很好理解,在朝廷如今腹背受敌,还未决断,且占有中原大片土地。屯田养兵,也算耗得起。可关净月在等什么? 关净月南下行军,后方是雀获平原,虽然幅员辽阔,但是物产不丰,后勤补给一定十分吃紧,既然决定要进军中原,当然是打的越快越好。就算是想等朝廷和流民军内耗,中间隔着那么大片土地,两面夹击岂不是打的更快,反正局势发展下去,要么大家以渭水为界分江而治,不然北境军迟早要对上余望陵的。 余沙想到这里,神色略微有些复杂地望向了眼前的关澜。 关净月挥军出辽定关的理由是关澜失踪,关澜和叶绾绾一道逃出的漓江,叶绾绾既然回了北境,关澜又销声匿迹将近一年。不难猜出漓江那艘官船出事的时候,关澜在哪里。她大可以以朝廷剿匪不力,致使世子殒身或者干脆是谋杀来做理由挥军南下给关澜报仇,但是她没有。 她现在按兵不动,也许还有其他许多理由。但这其中,说不准,有一个理由是。 她在等关澜回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已近黄昏,稻城的天暗得比漓江慢许多。茶馆酒肆里许多人已经陆陆续续往外走的时候,天上还留着一抹残阳。 旬二在红翡那边听了一天的各类消息,脑子都晕乎乎的,天还没黑就直接摸上了主街,正巧被关澜看见。 余沙和关澜在那间茶馆等了她一上午,午饭过后余沙再也坐不住。和关澜兵分两路,一个去找周曲问下落,一个留在这处街区等她。 旬二知道自己回来太晚了惹余沙担心,也不敢说话,和关澜两个人在客栈安安分分地等余沙回来。 又过了许久,等天都擦黑了,余沙才从外面回来。见到他人,旬二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认罪态度特别良好的样子。 余沙瞅瞅她,破天荒地没开口训人,只是说回来了就好。然后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关澜呢? 旬二心里那个酸啊,终于有了点哥哥结婚自己即将要被嫂子穿小鞋的警惕来,面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说出去了,在客栈后院。 余沙唔了一声,嘱咐她在房间等着不要乱跑,说完连坐也没坐一下,就直接出了门。 后院里,关澜正拿着一把草料给他们的那匹马喂食。 余沙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天色已暮,后院里有一颗巨大的胡杨树,叶子因为秋日的到来而金黄一片,余沙看着这场景,恍惚间感觉自己回到了一年前的漓江,回到那个在客栈后院里戳破关澜行踪的夜晚。 那天院中的桃花被雨水打没了花瓣,远不如今日的胡杨灿烂,可心境,却相似。 那算是他和关澜第一次放下心防,彼此之间虽然还有许多没有说出口的话和秘密,却已经开始坦诚。 一如现在。 关澜感觉到余沙靠近的脚步,抬头去看,正看到余沙也望着他的眼神。 他那一瞬就读懂了什么,开口说:你今天下午出去找旬二,还看到什么了? 一阵凉风吹来,把胡杨吹得沙沙作响。 静静与关澜对视了一会儿,余沙回答了他。 你们关家的标记,看样子是关将军亲骑的联络记号。 关澜扬眉:你还懂这个? 余沙淡淡地说:当时逃出漓江的时候,和叶绾绾学过。 关澜和余沙对视了一会儿,明明才说了两三句话,却好像什么都说尽了。 半晌,还是余沙忍不住,先开了口。 他仔细端详着关澜的神色,小声问:你不打算和他们联系吗? 关澜说:暂时还不打算。 他说完这句话,扭过头去把剩下的一点草料也给马喂了。余沙满腔的话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继续问。 暂时,那就是还打算联系。 北境的关净月的亲骑,自然是要找关澜回去。如今这样的情势,关澜确实也不适合再在南方和中原晃荡了。关净月现在按兵不动真的是在等他?关净月知道他没死?他们是之前就已经联络过了? 那关澜自己的意思呢?他还打算联系关净月,是要回北境,要回去和叶绾绾成婚?恢复他本来的身份? 余沙抿紧了唇,每一个他迫切想知道的问题他都问不出口。 他一句话不说,只有看着关澜的眼神越发地复杂。关澜把手上的草料拍尽,又把马匹拴好。一回头就撞进余沙这晦涩难懂的眼神里,撞得他莫名其妙。 你怎么了?关澜皱着眉头问,说完又发散了下思维猜了下,脸色变得十分严肃:客栈隔音不好,这是你说的。 余沙懵了一下,满腔的说不出忽然就被堵住了。这话乍一听他也没听懂。等反应过来,脸蹭得一下就红了。而且突然十分的羞恼,就好像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出口,但是那所有的复杂也好忧郁也好都被关澜一口气团吧团吧给戳散了,末了还不明所以地问他,这是个屁啊? 余沙一下子就待不下去了,转身就跑回了客栈里面。 他跑得急,关澜也没去追,他老神在在地摸了摸那匹马,遥遥地往院外一处二层小楼望了一眼。 末了,也不知道他是看到了什么,只见他最后摸了一下那匹马的头,转身进客栈里了。 客栈里,余沙还在生气。关澜进屋的时候,主动问他说晚上吃什么,他也不搭理。 旬二敏锐地发现她哥哥嫂嫂闹别扭了,但这件事并不算很新鲜。当时在漓江,她就见识过关澜两三句话就能把余沙逗得炸毛的本事,所以就没太当回事。 于是三个人里面,两个都没事人一般,搞得余沙这气生的格外憋屈。最后晚饭吃着吃着,他都有点想不起来他一开始到底是为什么生气了。等最后喝完了关澜给他盛的汤,那什么纠葛啊,秘密啊,隐瞒啊,全都真的像一个屁似得,没有了。 他捧着那喝完了还带着点余温的汤碗想,行了,就这样吧,就这么过一日是一日好了。 三人吃罢晚饭,又入了夜。余沙今夜还准备再去一趟县衙大牢,他不放心旬二,一起带上了。旬二对去监牢故地重游这事跃跃欲试,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 等去的路上,余沙这才想起来他还有个顶要紧的事忘记问了,使劲拍了一下旬二的脑袋,问她: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被抓的。 旬二被打的十分猝不及防,她见余沙一直没问,还以为周曲已经跟他说了,结果居然是忘了。思及此处,旬二更觉得心酸,这就是有了嫂子的哥哥啊,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酸楚归酸楚,事情还是要好好回的。旬二吸了吸鼻子,解释道:是因为给寒号寨宣传那些事迹。 事迹?余沙想起来,那什么双刺狂花啊。 这么个事旬二早就恨不得他忘了,结果说起这个事又得重新提,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说:没办法,宣传的厉害点,才好招揽人。稻城这边没有挂靠的江湖人有很多。 余沙哦了一声,明白了,说:势力斗争,被狮虎帮的人抓的。 旬二见他知道,很多话就不用再解释了,直接说:中原乱起来了之后,有能力的都在原籍占山占地。跟我们一样往西跑的人都是些没去处的人,狮虎帮也在招揽他们。但狮虎帮的据点在稻城,原本是不管稻城外边的。可入秋了以后他们就频频往外扩张,一开始只是些小摩擦,后来就开始乱抓人。我今日去送信,听说他们开始正式下帖要挟大小山寨必须并入他们的势力了。 怎么要求?余沙问:帮派向来都是以首领为尊,如今这么乱,他一个地方上的小帮派,据城敛财也就差不多了。真的和外面的人起冲突,他哪来的人?真纳入了也没法管。 他们好像不是要管那些寨子。旬二努力从今天在红翡那听到的众多消息里挑出可能和这件事相关的,我记得红翡姐说,狮虎帮可以什么都不管,只要各个寨子挂他们的旗就行! 余沙听到这个,脚步忽然一顿,重复了一句:只挂旗? 旬二肯定地点头,对,只挂旗。 电光火石之间,余沙忽然顿悟了什么。南北两地的局势,极乐方,和谈,今日入城的使臣,流民军,变成第二个交通枢纽的稻城,狮虎帮。 糟了!余沙惊呼,狮虎帮也是流民军的人!他们很有可能会破坏和谈,逼迫朝廷先和北方开战! 他话音刚落,三人眼前不过数十步就要抵达的稻城府衙,忽然爆出一声惊天巨响,黑烟和火光瞬间冲天而起,在夜色下,发出慑人的灼灼光辉。 余沙三人离县衙已经很近了,被这爆炸掀起的热浪波及,危急之下,余沙堪堪护住了旬二。关澜着揽着他的腰,往侧面快速挪步。 三人一齐摔在地上滚了几圈。在停下来之后,余沙在关澜的怀里探头,极力地往前方已经燃烧起来的府衙看去。 府衙门口停着的几辆马车全被波及,被炸成了一堆碎片,幸存的几杆旌旗也已经燃烧起来。 那是代表定州使臣的旗。 遥远处,在定州和漓江中点的竹林寺里。 余望陵不紧不慢地伸出手腕,从罐中取出了一枚黑子。 下在了棋盘上。 第一百五十四章 稻城的火从府衙,逐渐开始往附近的街巷蔓延。 西北干燥,连带着房屋都十分易燃,不一会儿就烧成了片。街巷里一下子全乱了,也分不出谁是衙役官差谁是平民百姓,都一样地在火场里挣扎逃跑,或颓坐在火势还没烧到的地方哀嚎。 等火势都隐约要烧过这条街,街面上也依旧一队救火的人都没出现。 盘踞稻城的狮虎帮,不管背后是不是余望陵的手笔,最下面跑腿干活的确实是实打实的流氓。 流氓有流氓的长处,比如打架斗殴,好勇斗狠。流氓有流氓的短处,比如疏散群众,组织救火。 余沙一开始还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带着关澜和旬二迅速远离了火场,在高处仔细观察府衙周围街巷的动向,结果万万没想到会连救火的人都没有。那些身穿衙役制服的人都跟平民似的六神无主,要么受伤了移动不了,要么就在街巷上乱晃,就算偶有几个人在救火,也是独木不成林,杯水车薪。肉雯、二叁,灵溜、!九二'叁九。》溜 这场景看得余沙五脏六腑都在烧灼,最后还是受不了那火蛇蔓延的架势和连街百姓的哭喊声。随便在脸上抹了一把黑灰,豁出去似的跑到火势蔓延的街巷里,用内力传音喊话维持秩序,又凭借着他在漓江数年的经验。强行给这一团乱麻的街巷收拾烂摊子。 恋耽美 榉木无青(85) 能移动的人迅速离开,先去南边的空地!余沙大喊,又顺势抓住了一个已经被吓傻的衙役,在他耳边狂吼:你们人呢?!组织你们的弟兄,先把附近的居民疏散了!让这几条街的人都出屋!潜火队的人在哪?水龙呢??!!! 被余沙这么逮着耳朵吼了一道,那衙役才反应过来,眼神逐渐清明,喊了一句我去叫之后,迅速地跑开了。 余沙看着他跑走,又抬头看着那冲天的火苗,心急如焚。火灾最先就需要控制火势,不然连绵成片,死伤不可估计。 他想着离县衙近的几间屋舍离可能还有人,正准备去看看能不能救出来一个两个。一回头,就看见关澜抱着一个孩子从火场里出来,脸被熏得极黑,身上的衣服也被火燎出了几个洞。他看到余沙在看他,扬眉:你去找人控制火势,我来救人。 余沙忽然感到胸腔里一阵极大的感动,他抿紧了唇,不再多说什么。和旬二嘱咐让她在南边的空地上照看伤员,就转头又去找附近当值的衙役,一起去找水龙灭火。 府衙附近乱乱糟糟了好久,等狮虎帮的率人赶到,余沙往细里一问更是无语。这些人都是稻城兴盛起来之后仗势顶了原来官职的,当值的时日都短,平日做的最熟的就是要钱,水龙怎么用,后续要怎么处理一概不知。 余沙在心里把余望陵左右开弓甩了无数个嘴巴子,但是无济于事。他立刻让认识人的去里请原来潜火队的人和医生大夫,其他人五大三粗的什么都不会但是能出力气,让他们分三队,一队先用附近水缸里的水扑灭火势,一队去跟关澜救人,最后一队去旬二那边维持秩序,记录伤情,也谨防有人趁着火势作乱,哄抢杀人。 这队狮虎帮的人一开始还有些犹豫,毕竟官民有别,就这么听这个来路不明的百姓,显得十分掉价。 可他们也很快在周遭变得有秩序的一些细节里,醒悟到眼前这个人不管他到底是谁吧,总之是个知道现在这个情况该怎么办的。遂也不管谁是官谁是民,一一依言照做了。 这么耽搁的功夫,火势又开始往更深的街区蔓延。而幸运的是,附近的民众在混乱中还算配合,不少精壮的成年汉子也在帮着救人救火。也有人自发的去找会用水龙的人。府衙门口的小广场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等天色渐明,火势才彻底扑灭。 这一夜过的十分混乱,等余沙确定好各处的人都在按照分配的任务做事,火势也真的灭了,才忽觉脱力。他让几个衙役打扮的人去统计府衙内部的死伤,然后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去小广场那边看旬二那边的情况。 小广场此刻躺满了伤患,打眼一看,也有数十人。加上府衙内的,又不止了。 余沙忽然又觉得很麻木。也许,今夜这场爆炸,对于余望陵来说,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攻防之间,算计的是天下,是远在天边的战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庙堂之上。 可他不在庙堂,他在这里,在这些刚刚失去了房屋和财产,经历了烧伤,不知熬不熬得过发炎的百姓这里。 所以他永远无法把自己真正当成一个执棋的人。 关澜那边把能救的人都就出来之后,就一直帮着灭火。此刻火势灭了,他在人群中找了一下,冲着余沙过来了。 也因为这个,他就没错过余沙看着那些伤员时的眼神。 关澜的脚步在逐渐靠近余沙的时候慢慢停了,他看着余沙,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 不是关于竹林寺里的那些童年时光,是失散之后的。 他想起了他们在漓江时也经历过一场火。 绕岚坪事变,余望陵设计,陆画死了。她死去的那条沉巷就起过这么一场火。他那天没有帮忙,不光是因为记挂着余沙,也是因为他赶到的时候,街巷中早就都是在救火和组织受灾百姓疏散的金盏阁弟子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些人抵达受灾街巷的速度的非常快,十分有序,不管做什么都不慌乱,有条不紊且训练有素,绝非一日之功。 都是一条街火,在稻城,伤亡惨重,百姓哭喊声不绝于耳。而在那日的漓江,虽然也有哭声,却远没有今日的凄厉痛苦。 关澜仿佛从这两者不同中,琢磨出一点不寻常的意味。他忽然意识到,那日他所看到的,受灾过后却依旧能维持稳定的街巷也是一部分的余沙。那些弟子身上呈现的,是他常年处事的习惯,风格,和选择。 这不是换一个人做金盏阁的主子就能抹去的东西。 关澜忽然又想到了更远的事。是那时他刚得知余少淼死讯,匆匆赶到漓江找不到地方住宿,走街串巷的时候,听到的当地百姓的闲话。 他们在说,漓江下了这么久的雨,是因为老天可怜余沙。 他们之中的许多人,还在自己家门口设过小小的路祭,不像那些高官豪爵家动辄十数里的场面。就是小小的,一根香或是一朵花,一小捧在贫寒人家显得十分珍贵的栗米。有些人,还会放上一杯薄酒。 他记得那一天,自己就是因为在路边看这些小小的路祭,才忘记了时间,在街巷中流连了一整夜。直到天明,才在旬二一曲一言难尽的琵琶声中,在凭春坊那曲折难行的道路里,找到了他。 老天可怜他什么,当然是可怜他这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不在了。 关澜想起给余少淼送葬那天的排场。多少的高门显贵。他们聚集在一起,有的心里在算计,有的还贪图着享乐,有的不过是装出一副面上的体面。多少的仪仗和祭品,都遮不住那高贵华美下的冰冷和鄙夷。 在这些人之中的余少淼。想来即便是活着的时候,也不会比一具棺木里的他更惹人在意。 因为他不属于那里。 关澜快走了几步,直走到余沙面前,挡住了他看那些伤员的视线。 余沙视线被遮挡,飘散出去的思绪也被隔断。他多少带着点迷茫的抬头看关澜,投过去一个疑问的目光。 关澜没回答他的疑问,他快速地低下头,在这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的火场废墟里,亲了一下余沙的侧脸。 余沙被他亲得都蒙了,心里那些悲哀和愤懑都被这个不期而遇的吻亲到了九霄云外,他立刻下意识地抬手去擦被关澜亲过的地方,面皮的黑灰下面连脖子都红,只是嘴上还不饶人,对着关澜就是一句你有病啊? 我没病。 关澜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就是突然觉得特别喜欢你。 第一百五十五章 讲道理,任谁被关澜这么一亲,都会迷糊的。 于是余沙带着满脑子的浆糊坐下来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他属实是被关澜一句喜欢给整懵了。这也不能怪他,谁看到一个笑的那么好看还会说喜欢你的关澜,都难免会把魂丢了。 他就这样迷糊了半天,末了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自己在被关澜亲之前是在惆怅什么。 他在惆怅,自己可能注定没法和余望陵比较手腕。 可不是嘛,被人亲一下就变成傻子了还比较什么手腕。 余沙自暴自弃似地自我嫌弃了一下,如今北上和谈的定州使臣死了,余望陵在稻城的诸多设置还不清楚全貌,这也好那也好,先机尽失又什么都不清楚。结果他被关澜一亲还真能什么都给忘了,可见他的完蛋程度。 可这嫌弃完,余沙内心种种的郁结却仿佛豁然开朗,就好像没有余望陵狠和精明,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而事实也是如此。 旬二在伤员那边忙了好久,狮虎帮的人带来了不少稻城里的大夫。但比较起来。受伤的人还是太多了,直到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队自称会医术的江湖人,现场的压力才变小。她也才得空能去看眼余沙。 她现在脑子里抱着好大的疑问,对于余沙竟然敢直接指挥那些狮虎帮的人十分惊讶,她还记得起火前余沙刚在这里大喊:糟了!狮虎帮是敌人!。没想到这火光一起,他第一个敢上去指挥,这到底是敌人还是卧底。 旬二半点城府没有,想什么全部都显在脸上,往余沙身边一坐,明晃晃地只差没有把那个大问号啪叽一下扣余沙脑门上。 余沙刚缓过神,就被她盯得一身鸡皮疙瘩。只好给她解释:高层博弈,底下人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家被毁了。而且你不要看这些帮派都是地痞流氓,江湖人好勇斗狠不假,但是要想守住一方势力,光靠狠是不行的。他们收了保护费,就得保护这个地方。 旬二听完,似懂非懂,接着问:他们不都是些坏人吗,收了钱就收了钱,为什么一定要保护这里呢? 这其实是个很大的问题。 余沙坐在小广场的边上,往眼前那些忙碌着奔波着的狮虎帮弟子身上望。这些人穿着衙役的衣服,只是一层皮囊,可是今日过后,也许他们许多人的身上,会真正多出一份被人依从的尊严来。一种真实的,并不为虚衔所左右的,崭新的契约和权力,正在慢慢诞生。 要解释给旬二听这个实在是太复杂了,余沙想了很久,开口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想,如果你是这个地方的佃户,上面连年收税,压得你喘不过气,又碰上灾年,他们收不上钱就把你的妻子孩子抢走。那你会怎么做? 旬二一听就炸了:那当然要跟他们拼个头破血流啊! 如果你非常的孱弱,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呢? 唔那就去学武功,卧薪尝胆,去报仇? 你只是一个连税都交不上去的佃户,饭都吃不饱,你要学武功跟谁学呢?又有什么时间去学呢? 余沙把旬二问住了,旬二皱着眉想了很久,提了好几个她认为可行的,能够报仇雪恨的方法,都被余沙四两拨千斤似地化解了。而他所有化解的根源依据,都只是贫穷。 旬二被余沙问的几乎自闭,虽然只是个假设,但她还是在那层层的问题中间,目的也从一开始的报仇雪恨逐渐变成苟且偷生,她逐渐感受到一股熟悉的且真实的让人窒息的压力。 没饭吃,即使用心劳作也只是勉强活着,更何况遇到天灾,还要被府衙奴役。周围也都是些和他一样的人,大家都自身难保。一条命就算全部豁了出去,也不过以卵击石。 旬二都有点逆反了,她也想反驳,难道真的会有这么惨的人吗?可是她说不出口,因为现在整个中原腹地,到处都是这么惨的人。 她思来想去到最后,只好又绝望又可怜兮兮地回答:那也要拼一把,要么死。如果死不了,那就走。 她本来以为这只是个赌气又没办法的回答,可是他话说完,余沙却笑了。 是啊。他笑着摸了摸旬二的头,这就是大多数人最后能做的选择。 强者可以为所欲为,弱者则必须忍受。余沙缓缓说:能够变成强者当然好,可但大多数人都做不到。他们甚至因为太过孱弱,连说话的声音都不会有人听见。 旬二越发难受:那要这么说,那强者只要尽情鱼肉乡里不就好了,还保护什么呢? 余沙笑:你刚才说,狮虎帮只要要钱就好,你有没有想过钱从哪里来? 旬二似乎被这句话点透了,她答的很快:钱是百姓赚来的! 是。余沙说:种地,生产,经营。这些事看着很普通,但是却是世间运行的根本。没有人种田,就没有钱,那这些鱼肉乡里的人,也会很快从强者沦为弱者。 就算。余沙的目光转深,声音也变得发沉:就算他们觉得人没了可以换一批,但是没有任何强者是绝对的,强者之间也自然有竞争。暴力和强迫可以短暂地维持住一时的繁荣,但是你也说了,人会反抗,会死,会走。 这就是他们必须保护这里的理由。余沙给这段对话作了结论。 他说完,看着若有所思的旬二,想着她刚才在那个无名佃户的短暂人生里感受到的绝望,不由自主地把又声音放软了一些,所以你也不要难过,死亡或离开看着无力懦弱,却也是一种最坚实的选择。 一个的人选择也许只是个人的悲剧,而一群人的选择,会变成命运的洪流。 他话音刚落,还在等旬二消化他这一番话,没曾想,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鼓掌声。 余沙和旬二双双疑惑地扭头过去看,却看见蓝百灵正站在一边朝他们招手,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粗麻衣服,头上带着斗笠,脸上脏兮兮的老头,刚才就是他在鼓掌。 听你讲课呢,余先生。蓝百灵朝余沙眨眼,调侃道。 余沙没工夫去和她辩这个官司,他的心神全被蓝百灵旁边站着的那个老头吸走了。他看着那个人,忽然有一种极强的侥幸感。 那老头也正在看他,虽是农夫打扮,但眼角眉梢依旧透露出一股端方儒雅。 这位先生是?余沙看着那位老者,开口问蓝百灵。 小友客气。那老者用手略捻了一下自己的胡须,老夫姓郭,定州人士。 余沙一下险些没惊得跳起来,他是真没想到,定州派来北境议和的人是郭恒之!他居然没有死?! 第一百五十六章 郭恒之是何许人也?吃肉管理三二伶衣=柒伶柒衣寺六 即便是这个乱七八糟的世道里,如果你曾认真读过几年书,就很难不知道这个人。 他是定州文坛中流砥柱的人物,大冀朝立朝那年的进士,经史子集上的造诣极高,在定州常开讲学,每次都有大批的学生士子前去,甚至曾有朝堂半边,皆为郭氏桃李。的戏言。 只是此人虽在读书士子中风头无量,官职却不高。他经年都在御史院当值,领御史中丞的衔,上有御史大夫和御史丞。不过御史天职就是监察百官,故而在朝中颇有影响,又因他与学术一途上声望鼎盛,即便官位不及翟谡和秦慎,倒也是个举足轻重的角色。 而更为重要的是,他是少数,完整历经了鉴安之乱后,还活下来,愿意出仕做官的开朝臣子。鉴安之乱后,中原地区宛如废墟一般,民不聊生,朝廷为了重新树立威望,便大肆宣传了不少这些历经了战乱还留在朝堂中人的事迹,其中就有郭恒之。 那些话倒也不是瞎说,郭恒之国破时就在定州,和离帝谢明一起被鲜卑人抓去了东北喀宁,却不知此人如何在外族人的地界上挑动了鲜卑人同匈奴人的矛盾,又在东北的几个部落间纵横谋划,三年后,竟说动一队契丹人,护送他和离帝南下。 离帝回京给当时正在苦抗的大冀军队带来了少有的高涨士气,曾一度把前线逼出辽定关。论起来,算得上不世之功。 自然,后来离帝在门阀斗争中被谋杀,皇帝变成翟家推出来的文帝谢舒这种事,民间是不太清楚的。 不管怎么说,因为这个,即使不是要读书做官的人,也都多多少说听说过他的名字。 而对于余沙和旬二来说,他们知道郭恒之,还有个更简单的理由。 旬二当日在漓江风华台所作《风高曲》,曾有一篇配曲的文章,名为《风破南楼》,就是郭恒之写的。 朝廷这次议和竟然是让他来,这背后的意思到底是想先打北边还是先平寇?余沙的脑子飞速运转着,仔细分析着今夜的形势。爆炸发生的突然,而郭恒之居然没有死!蓝百灵救了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几人转移到在小广场不远处的一处胡杨木下坐下,余沙才从蓝百灵口中得知今夜的情况。简单地说,她那个时候正好在府衙。 那日他们在街口分开,天已经晚了,蓝百灵就直接去了主街找了还开着的酒楼,点了一桌子吃的,正准备大快朵颐,就瞄见对面桌上有个年轻人。 恋耽美 榉木无青(86) 那年轻人,穿戴倒齐整,但身上似乎是有什么病,眼白总是大大地翻着,嘴唇合不拢,舌苔有些发黑,时不时还会歇斯底里地捶打自己,除了看着有点疯癫,其他倒也普通。 可蓝百灵却注意到了他,因为她虽然不认识这个人,却认识他的病。 极乐方初期的戒断反应。 蓝百灵自然是知道余沙和司恩在漓江烧药草的壮举的。她不懂那些背后乱七八糟的牵扯,只知道这药应该是没了。没想到漓江没了,稻城又有,觉得奇怪。吃完饭后,她见那公子哥还在,就上去攀谈了几句,然后她就离开了,另找了地方住宿。 本以为就是个插曲,可第二天清晨,她还犹在睡梦中呢,就听见门外有人敲门。 她被吵醒本来是极其难受的,但是门外的人态度出乎寻常的恭敬,轻声细语地喊,敲门的声音也不高,就是分外执着,死活不肯走。 蓝百灵被敲得没办法,只好下床去开了门。结果门一打开,外面锵锵锵三个衙门的人。为首的一个看着是个师爷,却富态地紧,低眉顺眼地问她有没有功夫去府衙一趟。 蓝百灵这一路跟着余沙关澜他们捣乱,也进过不少府衙,但被人请进去还是头一遭。她看着这帮人盘算了会儿,想着反正她艺高人胆大,完全以稻城府衙一日游的心态跟着他们去了。 结果进了府衙,那些人在偏堂给她上过茶之后就递了个册子。她略翻了翻,嚯,全是各种极乐方受害者的病例。 这就是稻城府衙找上她的理由,昨日她在酒楼见过的那个男的就是师爷的儿子,他儿子回家把这事一说,那师爷猝然一惊,从蓝百灵当时问他儿子那几个问题里琢磨出她大概是个懂行的。于是问清了蓝百灵的去向,连夜带人找出了蓝百灵住的地方,在那守了一夜,就等天亮把蓝百灵接到府衙里来。 他这么做倒不是只是为了自己儿子,也是因为一道朝廷的密令。这道密令是和定州要派使者和关净月谈判的消息一起来的。 大概一个多月前,沿着永嘉古道的诸多城池除了收到要各个府衙招待安置北上谈判的队伍,也收到了一条朝廷的密令,说是要在民间寻找懂得治疗一种药物上瘾的能人,若是找到,谈判队伍回定州的时候,务必要把此人带上。另附一本册子,上面仔细描述了数人对该药物成瘾后的情状。 这密令要求各个衙门暗查,故没有张贴出来。又因为只有文字描述,大多数府衙并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药。至多也就是派人去城里的医馆草堂问问,然后不了了之。 可到了稻城这里,事情有了转机。狮虎帮的尤良才占领了府衙后,大多数官员都被驱赶了,只留下个师爷,应付日常的接应往来和上下大小的文书案牍。 那师爷姓王,略微有点来历。家里原来是经商的,颇有积累,后来给自己捐了个官,才进了稻城府衙做师爷。生意人嘛,自己被看不起,总想给孩子某个出路,于是又花了大价钱,托关系把家里儿子送去定州进学。本想若是学堂里认识什么高官侯爵家的公子,也好有个出路。没曾想儿子不到半年就自己回了稻城,还染上了怪病,时常发癫抽搐。 王师爷这个悔啊,他家在稻城当地也算是富裕的,前后请了不知道多少大夫,他儿子的病都不见好。有些有经验的老大夫说他儿子的症状和服用五石散后颇为相似,说不定可以按照那法子治病,遂开了一连串的药来,日日都要喝。饶是他家底殷实,却又遇上世道变乱,几年过去,逐渐也败落了,而他儿子的病却也未见好。 这是王师爷心上一块病,总是记挂着。于是那日看到这密令,心中一惊,细细对照起自己儿子的情状来,倒确实是十分相像。便分外留心在这事上。 此时他不错眼珠地看着蓝百灵的反应,他们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爱如珍宝的,现在忽然得知儿子的病或许有望能治,焉能不在意。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对的。若说这天底下有谁最了解这害人的方剂,还真的就是蓝百灵。 有一件事余沙在朗歌的时候曾问过她,就是关于陆画送李骐华上路的那瓶药。 司恩说过,那是精炼过的极乐方,药性强过普通的数倍。用量稍许超过就会要人性命。精炼药物自然要比寻常制作更为困难,非行家能手不可得。所以余沙曾问过她与极乐方的牵扯。 这事其实也很简单,极乐方,或者说能够成方的那种药草,最早就是从朗歌流出去的。 那药草在朗歌的名字叫做囊谷,原本的用处是驱散邪热,化痰解淤。在朗歌,没人知道那种药草居然还可以制成极乐方。就是蓝百灵精通医理,学贯汉苗。头一次见到极乐方的药草都险些没认出来这是什么。因为那长得根本不像,是被人层层选育过后的品种。 囊谷入药,用的是种子,而极乐方用药,用的是茎叶的汁液。选育的人竟是通过改变肥料的养分,光照条件等各类农学手段,生生把野外叶小果大的囊谷,选育出了叶大果小的品种。连茎叶内汁液的药效也比野外的强上许多。 蓝百灵为人散漫,却颇有点医痴的意思,见中原人有这手段当即大感兴趣,遂与司恩暗度陈仓,在暗巷里做过大量对于囊谷和极乐方的研究,作为交换,她会给司恩炼制一些难度较高的方剂药物。 而同时,作为一个在暗巷开药馆的大夫,她自然也见过大量极乐方上瘾者的病例。所以两厢加起来,称她为当世最了解极乐方的人也不为过。 不消一刻,那蓝百灵就把册子翻完了,她把那册子扣在一旁。朝王师爷丢了个我看完了的眼神,意思是你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 那王师爷紧张地都有些说不清楚话,您病,不,我是说,您知道这是什么病? 蓝百灵不懂这么句话他怎么能问得磕磕巴巴的,但看在他恭敬的份上很配合地回答:知道,极乐方上瘾。 王师爷瞬间大喜过望!他找了这么多年大夫,蓝百灵是第一个说出极乐方这个名字的!既然知道名字,也清楚症状,岂不是也知道如何医治?! 您,您王师爷一时欢喜地都不知道怎么开口:那那这个病,它要如何医治? 没得治。蓝百灵说得飞快,如同她那天在朗歌回答余沙的一样,染上就完了。 一瞬,王师爷满身刚涌出来的热血就凉了下来,冻得他脑子直发木,他都有些听不懂蓝百灵在说什么。 他张了张嘴,想再徒劳地追问两句,他这些年也看了不少医书,想尝试从那些药方中找出只字片语,好在此时接上蓝百灵的话。来证明她刚才说的话有失偏颇。 可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放弃了。 王师爷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府衙,他临走前还记得自己的职责,和几个衙役嘱咐说,蓝百灵关系到朝廷的密令,等今日和谈的队伍到了,就带蓝百灵去见来和谈的大人。 蓝百灵在府衙里边吃东西边等,直等到了入夜上了灯,才有人通知她可以去见那位大人了。 蓝百灵本来等了一天已经极其不耐烦,要不是有东西吃早就走了。这会儿听见人来叫,心里还十分不屑,正准备辞谢走人,鼻头一嗅,竟从那人身上问到一层淡淡硫磺的味道。 第一百五十七章 既然此时就已经发现有人布置炸药,为什么最后府衙还是炸了? 余沙消化了一会儿这段蓝百灵历险记,颇为无语,心想如果幕后布置的人知道了他刺杀郭恒之的局竟然是被这么破的,一定会十分不甘心。毕竟没有人能想到狗居然会说话。 蓝百灵对余沙把她当狗评价毫不知情,哼哼了两声,接着说:不知道,我闻出来的那个人当场就被制服了,这老头儿说恐怕行刺的人不会罢休,就连夜带人离开了府衙,乔装在城中躲了起来。结果没想到,又炸了。 余沙眉头皱紧,思考了一下,开口:难道刺杀的有两拨人? 他侧过头去看郭恒之,询问:郭大人,朝中对与关净月议和一事,是否意见并不统一。 郭恒之高深莫测地摸了摸胡子,他涵养倒是真好,频频被蓝百灵老头儿老头儿的叫也不生气。 他笑了一声,话不说白,只是叹道:这位小友,老夫这一路北上,殊为不易啊。 他这么说,余沙就知道自己猜得不错。现在一共有两个人想要郭恒之的命,一个是余望陵,另一个是朝中的某位大人。 余沙沉吟片刻,并未说出自己的猜测,只是先说了另一件事:郭大人可知,日前秦慎大人的儿子秦开廉,因在稻城和官差起了冲突,被抓进大牢里了。 郭恒之摸胡子的手一顿,神色变得晦涩起来。 余沙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并不能看出来他是否知道此事。此时府衙已经烧毁,监牢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去。如果这位秦公子昨日没有被放出来,那今天应该就死了。 余沙的思路在这里猝然停住,昨夜太过混乱,很多事的前后因果并没有在他脑子里被串起来。此时借着秦开廉的事,他才意识到,如果昨天他们没有得知旬二在牢房里,亦或是周曲没有把旬二救出来。那今夜旬二就会死在这场爆炸里。 他瞬间被这个可能性吓散了魂魄,使劲握住了旁边旬二的手。 旬二被他突然一握,力道还不小,十分莫名其妙,转头看他:哥你咋了。 这回轮到郭恒之开始仔细打量他。他看了片刻,开口问:小友,是认识秦公子? 余沙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地摇摇头:不认识。 我瞧着不像。郭恒之笑着说,脸上的笑容甚至有几分打趣的意思:秦公子并未受举荐而做官,小友却还知道他和秦大人的关系。不该是不相关的人。 余沙也笑:秦公子为人豪爽不羁。在下家中经商,偶尔路上会见到秦公子,他酒后曾说过自己家世。今次是正巧在客栈看到他被抓。 两厢话说完,郭恒之依旧笑着看余沙。他并未相信余沙的说辞,却似乎也不打算追问。 郭恒之就那样注视着余沙。他身负重任,此时死里逃生,却不见其劫后余生的侥幸,也不见其运筹帷幄的深沉。 他在这刹那仿佛真的只是一名出世的老翁,历经世事,举重若轻,在这乱世当中有一派胸怀与眼界。 他悠然开口,在这满地疮痍之间,似乎也有种泰然气魄:小友,今日这乱象似乎还要持续很久。相逢既是有缘,我刚听小友给令妹讲学,颇觉有理。不如你我二人今日在此,不论双方何种身份,且来论一论策。 余沙略微考虑,心知论策是假,问话是真,于是点头应下了。 郭恒之缓缓开口,率先开出了议题:民气可用。 听到这四个字,余沙脑子里登时炸了一下,不知道郭恒之此话的用意。 若以延续他刚才和旬二的对话,倒是同一个议题,只不过他给旬二的说的是民意不可违,而郭恒之说的是民气可用。都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但是此时此刻,这句民气可用可以有另一个非常直接的意思,那就是要不要利用东南方流窜作乱的流民军,把他们并入朝廷的军队,一同北伐。 郭恒之分明是来北方与关净月议和的,他在北方被人刺杀,此时却有此一问,不但说明朝中有一派主张招安余望陵,更说明连郭恒之自己都在犹豫。 郭恒之看见余沙的脸色变得凝重,便知道他懂了,露出一个笑容,开口:小友,你先请吧。 余沙顿时对这场突如其来的论策变得十分审慎。他深知这不过也只是一次非常不正式的对谈,不太可能对朝廷或者郭恒之最后的抉择有任何影响,却还是无法控制地对他接下来说出口的每一句话万分慎重。 民气可用这一策,非常不简单,其中关系到南北两地的民生与民心,物资还有权力,更囊括了战后的一系列权力重组和移民安置的问题。 朝廷若真要用这股民气,代价是很大的,不说别的,如果并入,茶盐商道和中原一带饱受流民军侵扰的地区必然民心尽失。 而民气是否真的可用,也就是这一只合并后的军队能不能打赢关净月,以及战后余望陵是否能甘愿收手,不再与朝廷重启战火,谁都不知道。 但从另一方面,这对朝廷来说其实是个很合算的买卖。首先如果并入流民军队,战争的损耗会减少。一来不再需要在东南一带的前线投入军资,二来,两军合并,中原腹地至东南全域门户洞开,只要能得到漓江的财政和物资支持,定州如今的被哄抬米价粮价都会被拉低到正常水平。而且此时并入,如若胜了,战后解甲归田,就可顺势恢复中原地区的人口,复兴大片荒地。就算余望陵不肯给人,据守东南,朝廷也稳住了关净月,不外乎回到了之前三足鼎立的态势。 如果说以他个人来说,他肯定不希望朝廷招安余望陵。他深知余望陵阴狠毒辣又野心勃勃,如果真的并入,日后中原甚至定州城郭定有一场血战。 此战若发生在北伐之前,说不定关净月还能率军南下平乱,若是发生在北伐之后。在伤痕累累的土地上苦苦挣扎了十年的黎民百姓就会连番经历两场战争,必然重现当年匈奴和鲜卑入侵时尸横遍野流血漂橹的景象。而且不管如何,此仗一起,势必会吸干漓江百姓十余年辛苦积攒的财富和鲜血。 但是话不能这么回答,朝廷不会听取他针对某个人的判断和理解,没有实际的利弊无法成为制衡的筹码。 余沙沉吟许久,才说了第一句话。 民气已歇。 此话一出,余沙忽觉思路开阔了许多:流民军中人,大多自己或者父辈都经历了鉴安之乱,如果是鉴安之乱之后,即刻整改土地,还田于民,民气还可用。可现在他们已在茶盐商道和朝廷作战数年,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和百姓与军队之间都有血仇,如何再汇流成一支队伍作战?扣扣群⑵3?06九;⑵?3)九=6日更* 郭恒之脸色如常,只是淡淡开口:情势已变,流民军中人早年确实都与朝廷交战过,但今年中原和江南一带又遇天灾,国库空虚,民众被迫落草。如今东南战场焦灼,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大量临时征兵,导致敌我双方之间不乏血脉兄弟。此等乱象,若不及时制止,手足相残之祸,寥寥火星,可成燎原之势。 余沙心思微动,问:如今流民军中有多少人是如此。 郭恒之闭眼:三成。 余沙道:三成之数,郭大人可曾想过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此问不难,郭恒之却不答。 余沙一针见血:天灾可恶,但人祸更甚!如今课税严苛,门阀士家屯田占地。百姓手里的地要么不够,要么没有,给地主家里做佃农又要被层层盘剥。中原的大片荒地无人开垦,是因为那里的人都逃了出去!如此这般,即便战后迁入百姓,谁能保证这一次他们不逃? 余沙看向郭恒之,话语咄咄逼人:土地之事,向来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行此举,却不让门阀贵族让利于民,此举必败。到时流民之祸又在眼前。 郭恒之久久不语,眸色深沉,道:那依你之见,朝廷应该如何抉择呢? 余沙沉默良久,开口:如果要招安流民军,就必须改革土地。不然就与北境和谈,西北两面夹击流民军军队。一边打一边招降,统一东南一带土地。战后允许北境军队驻扎在定州,封关净月为太尉,加号大司马。 这不是你真正的想法。郭恒之开口:你很清楚,这不可能。关净月不是一个只想在战争中获得好处的投机者,她剑指定州,要的是江山。 恋耽美 榉木无青(87) 对谈陷入了沉默。 余沙知道,他们开始谈论一个关键的问题。这个才是为什么朝廷会偏向先北伐的真正理由。 因为关净月会称帝。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瞬间,余沙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关净月会称帝,那难道余望陵就不会了吗? 但是他同时也明白,两厢对比,在朝廷眼里,也是关净月的威胁更大。 关净月就像是一只老虎,所有的强大和凶猛都在鉴安之乱中被印证。这个女人在朝廷的忌惮和提防中在北境雀获按兵不动了十余年,如今只是略抬了抬手腕,就已经吓破了定州那些贵族的胆子。不惜饮鸩止渴,也要先把老虎关回笼子里。 而余望陵就像是一条毒蛇,他潜伏在暗处,极有耐心,他利用了一切,不管是天灾也好,难民也好,流民军连年的侵扰也好。他利用这一切,把自己伪装成一条无害的白貂,让朝廷以为他所带来的问题不过是疥癞之患。以为可以把他盘在自己的脖颈上,当做一个可以商谈的盟友。可当外部最大的威胁被克服之后,这条白貂就会变回他本来的面目,露出毒牙咬在要害之处。 当然,可能朝廷并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们也许觉得自己可以赢。 最优先的是皇位,其次是实际的利益,最后才是百姓。 定州的底线,分封,扩大疆域。免除朝贡,军赋和服役。郭恒之直接交代了底牌:外界的传言不虚,翟相不认为关净月入住中原后会放过定州的贵族。绝无可能接受让北境军队再进一步。 说来讽刺。郭恒之缓缓道:我能够说服语言不通的契丹人,却说服不了自己的同胞。 余沙此刻才真正明白,郭恒之此前那句殊为不易是什么意思。 他这趟来北境和谈,几乎是必死之局。 余望陵和翟骞都希望他死在这里。谈判失败,关净月也未必会留他性命回定州。他形单影只,只有两三个护卫在身边,肩上却扛着万千黎民的生死。 小友,我们偏题了。过了好一阵,郭恒之缓缓开口:无论身份,自然也无论阵营。不如我们再来论一论,如今天下,到底如何才能破局。 余沙不由得带着对此人胆魄的钦佩,重新再审视这个问题。这一次,他似乎真的忘记了对面的人是谁,他自己又是谁。他们像是一对老师和学生,所谈论的,不过是每日的功课。 绝不能死太多人。余沙答得很快,天下乱了太久了,亟需休养生息。不然再乱下去,就算内部没有争斗,北方匈奴和鲜卑人又会蠢蠢欲动,到时候大家一起完蛋。 唔。郭恒之赞许似地点头,不能死太多人,那该怎么做。 翟谡和关净月不能对上。余沙说,地理优势,翟谡为了减少死伤,可能会打消耗战,拖关净月的粮草。北方如果战争持久,东南就更腾不出手来管了,打的时间越久死的人越多。 郭恒之:他俩要不对上,那北方就不能打仗。 对。余沙接话,还是得议和。 说来说去还是说回议和这里,余沙想到朝廷那边的打算就郁闷,如果翟骞愿意分权给关净月,未必不能谈。当然最好的其实还是谢舒禅位,北方统一,到时候只剩下东南的问题了。 谢舒是不会禅位的,倒不是他自己有什么野心。他不但是翟家自己推出来的皇帝,翟骞还把妹妹嫁给了他。定州现在的实际情况就是谢与翟共天下。谢舒要禅位,翟骞就得倒台,但是翟家手里有翟谡,这就又是个死局了。 可如果谢舒死了呢? 余沙想到这个可能性,惊觉这是可行的!谢舒死了,继位的就是谢景榕,翟骞如果想依样画葫芦地控制谢景榕,翟谡是不会同意的! 夹缝之中,一条暗淡而细小的光芒投射下来。翟骞也许无法说动,但是翟谡可以争取。 余沙抬起头,郭恒之正带着笑意看着他,余沙开口问:先生此去北方谈判,是否还要再见一见翟将军? 翟将军在前线劳苦功高,自然是要见一见的。郭恒之说,不过,见的时机很要紧。 郭恒之话不说透,但是意思却也都说到了。如果无法说服翟谡,此事败露,翟骞一定会在定州大作文章。到时候不管谢舒死没死,参与谋划之人都会背上弑君作乱的千古骂名。 郭恒之历经六朝,受尽天下学子爱戴,如今却要铤而走险,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此事成与不成,后世传说,不会给他留好名声。 泥涂轩冕,天下孰加焉?余沙朝郭恒之行礼,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哈哈哈哈,众方有为,而独不事王侯,高尚其事。郭恒之大笑几声,接住了余沙的话,小友,此番论辩,大感快意啊! 余沙再次躬身,向郭恒之行礼。 他们在这里说了很久的话,此时此刻,天已经彻底亮了。稻城的阳光照射在胡杨树上,叶子金黄,仿佛流金璀璨。 郭恒之捻起一片地上的叶子 ,状似轻描淡写地说:一叶落而知秋。小友,你我有缘,焉知不是旧相识。 余沙心中一惊,一叶落而知秋,可以说是此景,也可以是个字迷,谜底正是一个余字。再结合他的话,郭恒之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怎么知道的,是蓝百灵? 他想问,郭恒之却用眼神示意他不必在此时开口。从怀中拿出一张密诏,递给余沙。 余沙把密诏打开,上面写的正是朝廷在寻找能医治极乐方一症的内容。 刚刚听闻此事的时候,余沙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当时只是觉得,兴许是定州高官侯爵家的公子用药出了问题。所以才以朝廷的名义发放这封密诏。如今朝堂政事都掌握在各个世家手中,每天成千山万的上书,奏折,大事会递交给翟骞,但许多小事可能就直接被批复了。若非朝中之人,地方上很难判断,这些政令的上面到底是谁。 可结合郭恒之刚才的话,这密诏应该和谢舒有关。 余沙瞬间明白过来,翟骞为了控制谢舒,不光利用了姻亲,还利用了药物。不惜动用官府的政令,说明现在谢舒身染极乐方的恶症已经不可转圜了,大概率时日无多。翟骞为了自己的地位,绝不能让谢舒在这个关头出事。但是前线信息瞬息万变,如果谢舒死了但翟骞秘不发丧,等再控制住谢景榕时再宣布谢舒的死讯,北境和翟谡都会陷入被动。 但是这也是他们的机会,翟家和极乐方一事牵连甚广,如果谢舒真的因为此事而亡,只要把此事翻出,关净月就能以清君侧的名义南下镇压,这时如果稳住翟谡,那他放关净月南下也只能说是忠君体国,大义灭亲,战后也不会翟家被牵连。 一支正义之师 ,总比乱臣贼子要受人爱戴。郭恒之缓缓说,和谈尚有时日,小友,可否同这位蓝姑娘一起。替老夫,走一趟定州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分明就是故意的。 客栈的小屋里,只有蓝百灵和余沙。 府衙门口的小广场匆匆一场对话,决定了两拨人的前路。 郭恒之一行人不能久留,需要即刻转移。他们不但要提防狮虎帮的人,也要预备着出城和继续北上。短暂商量之后,他们觉得可以先跟着旬二走一走寒号寨的路子,关澜跟着去送了。 而余沙这边,他在听到郭恒之的请求之后,就迅速理解了郭恒之想让他做什么。 此去定州,如果谢舒死了,便要联系朝中主张议和的势力,借势在定州把此事闹大,顺势翻出漓江李王府旧案,逼翟骞下台。如果谢舒还没死,就要设法让谢舒在该死去的时候死去。 而谢舒最好的死法,和李王爷是一样的。 蓝百灵一边把他们从秦开廉那边找到的极乐方药粉从纸张上刮下来,一边和对这件事冷嘲热讽。语气平淡,倒看不出有多生气,但确实是十分不爽。 从那朝廷的密函,到秦开廉恰巧出现在稻城,再到找到我,又知道你的身份。这肯定都是设计好的,就为了像毒死李骐华一样,再毒死中原的皇帝。 蓝百灵说话百无禁忌,什么都直白地翻在面上。余沙在旁边听得颇为无奈,只好说:那也是我自己愿意的。 蓝百灵听到这个就生气,东西也不做了,指着余沙的鼻子就骂: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们之间的关系除了他谁还会知道?!能这么算计这事,肯定是对我们这行人的行程了如指掌。你现在居然还护着他,你也跟中原那些女的一样?出嫁从夫,心和眼一起被猪油糊了? 余沙被蓝百灵说的一脸尴尬,都不好先指出她说的话中的离谱之处,只是说:关澜不会是那种人。 你说不会就不会?蓝百灵气得都笑了,那你说说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凑巧我们刚进稻城就遇上秦开廉?凑巧秦开廉带了可供提炼的极乐方药粉,又凑巧那什么郭恒之刚好也在这个时候进的稻城,他又凑巧认得你? 余沙被蓝百灵这一连串凑巧说的哑口无言,确实,现在也没有比关澜这一路上都在跟北境互通消息更好的解释。但是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余沙就是觉得,不是关澜。 这其实也不算是一种盲目的信任,他就是知道关澜这个人,根本做不来这种事。而且现在比起关澜是不是在背后算计,他更纠结另一件事。 他和郭恒之的前路已明,那关澜的呢? 稻城中,平民居住的街巷里,关澜把郭恒之一行人暂时送到了周曲那。为了以防万一周曲也是狮虎帮的卧底,余沙嘱咐了让关澜暂时留下来护送他们,直到出城。 屋里。郭恒之一行人已经歇息下了。周曲出去找寒号寨在稻城的哨所,屋子外面就剩下旬二和关澜两个人。 旬二这一连日来都在各种忙碌,此刻闲了一会儿,才有功夫惦记起自己的小心思。和余沙重逢这么点日头,结果又是聚少离多,她还没好好和他说过话呢。 那艘官船是沉了,这事肯定没错,但余沙和关澜是怎么逃出来的?还有刚才和郭老先生一起出现的那个姐姐又是谁?好像和他们很熟悉 世事翻飞,转眼不过也只有一年的时间,她却已经不再是余沙身边最熟悉他的那个人了。他们都各自遇上了许多人和事,有了一段对方完全不知晓的人生。 旬二踟蹰着,现在城里有些乱,还有好些人的眼线。余沙嘱咐她不要乱跑,先跟在关澜和郭恒之的身边。她就是再想余沙也知道这个时候确实是不该乱跑的。只好在这院子里看看天空出神。好在她身边还有个关澜,她那一腔乱七八糟的心思,才有个出口倾诉。 嫂子啊,你说我哥现在,在干嘛呢?旬二没话找话似地开了个头。她现在喊关澜嫂子已经自然得连半点心理障碍都没有,换做余沙现在已经揍人了,关澜却只是看了她一眼,算是应承了这个称呼,开口回:和蓝百灵去提炼他们要的那个药,不是已经说过了。 旬二郁闷,她想听的不是这些,是更风花雪月一些的,比如关澜会说不知道,我也在想他之类的。他们恋爱谈了这么久了,怎么处得还是这么公事公办。 没办法,旬二只好一个人在那碎碎念:你也不担心他,听刚才郭老先生的意思,是要去定州做那么大的事行吧,我知道我哥在漓江干的事也不小,但是一码归一码,定州他又不熟 她一边碎碎念一边注意关澜的反应。饶是关澜向来直来直去,最理解不了这些弯弯绕绕,和余沙待了那么久了,耳濡目染的也习惯了这种说法方式。于是他朝旬二递了个不是很耐烦的眼神,开口:有事说事。 旬二被关澜一看,心一横,直截了当地开口:我哥去定州,你跟着去吗? 去。关澜答得非常快,答完之后看旬二的眼神也越发疑惑:你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 旬二拿到关澜的回答,心下一松,正欲开口打个哈哈,把这一篇扯过去。就听到院门口传来一个带着怒意的声音。 你不跟着回北境?! 这个声音十分耳熟,关澜和旬二都转回头去看,只见稻城秋日的艳阳下面,站着个一身布衣,却难掩其眼角眉梢中骄傲之气的女子。 叶绾绾。关澜看着她开口,你一直跟着我?来群散陵:留灸2散灸留|吃肉' 第一百六十章 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跟着。 叶绾绾架着手臂,对着关澜就是一声冷笑:跟着你?玉面罗刹好大的脾气啊。你一路干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事你不知道?你们过松阳的时候行踪就被人发现了。要不是定州那帮尸位素餐的混蛋自己内部狗咬狗,你还以为你能顺利走到稻城? 旬二听得一愣一愣的,玉面罗刹,她传播那些司恩吩咐的消息的时候好像是听说过这个诨名,是说是永嘉古道出了些侠客。其中一行三个人,里面有个女子就叫做玉面罗刹,怎么又说是关澜? 关澜掀起眼皮看了叶绾绾一眼:别转移话题,认出我或者余沙不难,但认得蓝百灵的很少。我原以为司恩是和我娘暗通款曲,原来是你? 旬二在一旁如遭雷击,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能听到司恩的名字。听关澜的意思,他们这些日子遇到的事,竟然是司恩在背后做的推手? 叶绾绾神色暗了暗,但并未否认。她依旧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问题上,盯着关澜,向前走了一步,皱着眉毛开口:说这些又怎样?如今雀获就在眼前了,你和我说你不回去,要去定州?你疯了吗? 你才是,疯了吗?关澜一点都不把她的咄咄逼人放在眼里:你出现在这里,意思很明白,护送定州使臣北上。现在和我啰嗦这些做什么? 叶绾绾真是佩服关澜一年不见还是能直接靠说话把她气得七窍生烟,饶是她现在涵养比一年前长进了不少,也很难在关澜的这种态度下保持理智。 亮家伙吧。叶绾绾抽出了随身的佩剑,老规矩,谁赢听谁的。 由于现在城里局势动荡,此次北境世子与郡主的打架斗殴恐怕会十分显眼进而坏事。于是在旬二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伍浚的冒死劝阻下,此次斗殴总算是放弃了刀剑,而使用了较为朴素的,拳脚。 确定好了斗殴方式后,旬二和伍浚两个人坐在被关起来的大门门口,百无聊赖地看着北境世子和郡主打架。 旬二看了一会儿,感慨:嫂子是真的不怜香惜玉啊。 伍浚下意识地回护叶绾绾:世子是尊重郡主哪个是你嫂子? 旬二对这句问话仿佛完全没有听见,转过头去看伍浚:唉,你你是北境的吧,你们认得司恩姐姐? 伍浚没问出来嫂子这个关键问题,倒是又被问了一个问题。他茫然看了看在庭院中正在和关澜互相试图扯头发的叶绾绾,想着这好像也不是一个什么秘密,就说:寒号寨还有很多其他寨子都给北境递交过文书,想要被纳入北境的管辖范围内所以是认得的。 旬二的问题还没完,她就是寒号寨的人,好歹还领了一个三寨主的衔呢,结果这些事半点不知道,于是她接着问伍浚:那勾结又是怎么一回事?绾绾她,还有关关将军,她也知道司恩姐姐认得蓝姐姐? 恋耽美 榉木无青(88) 这就属于伍浚就算知道也不好讲的范畴了,于是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旬二没得到回答就不问了,一个人静静地扭过头坐着。她是见过叶绾绾的,算上一起埋葬了陆画的交情,也称的上是熟人。 当时余沙和关澜相继不知所踪,连司恩和窈娘都陆续有事离开了,偌大的客栈里只有她守着陆画的尸骨。当然,她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余沙也好,沐窈也好,再加上司恩。她的这些哥哥姐姐总是把保护她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就算没有安全的地方,他们也会一个个挡在她身前,把危险引开。 她在那个时候遇到叶绾绾,实在只是一个意外。 叶绾绾当时出现在客栈里狼狈的样子,旬二到现在都还记得。他们从绕岚坪上逃下来,整整两天滴水未进,摸进了这间客栈,是为了找关澜。 那个时候的叶绾绾曾经和她很像,当然,这不是在说身份。只是说彼时大家的处境,实在是类似。一样的一头雾水,一样的要紧的人消失了,一样的为陆画的死哀惋。 可那时他们就有所不同了,那时的叶绾绾虽然同是一头雾水,依旧在层层迷雾中靠着自己的判断做出了选择。根据余沙留下的暗桩找到楚弱,一行人在凭春坊内蛰伏,持续性地探听外面的情况。 旬二很是知道困苦催人长大这个道理的。可她在此情此境里再遇叶绾绾,以对方为镜,却发现她不知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事,才会变得那么多。她现在看起来就像当日的司恩或是沐窈,亦或是余沙。知道许多事,设计了许多事,也同样为打乱这些设计的人头疼。 不远处,叶绾绾和关澜也差不多打到尾声了。 关澜一只手控制住叶绾绾的动作,另一只手稳稳扣着叶绾绾的咽喉他甚至十分游刃有余,还有心仿造他们上次在金盏阁打的样子来制服叶绾绾。这种把对方耍着玩的行径叶绾绾当然看出来了,气得七窍生烟,骂:你有病吗? 关澜半丝愧疚都没有:是你退步了。 叶绾绾被噎个正着,她这一年在北境多参与政事,又逐渐接手了东南一带相关的情报往来,于武学一道,确实是懈怠了。 关澜对戏耍对手的瘾头十分有限,确认叶绾绾已然认输,就松开手,径直走到一旁,拿起刚刚卸下来的佩刀,又系好在了腰带上。刀光在太阳底下反射出一片潋滟。 叶绾绾被那刀光晃了一下眼睛, 等眼睛重新能看见东西,就看到关澜收好刀之后,半点犹豫都没有的往门口去了。 你去哪?!叶绾绾气急败坏地在背后叫住他,声音急的都尖锐了起来。 去找余沙。关澜看都不看她,走到门口时扭头投给旬二一个疑惑的眼神,你不一起走? 旬二突然被拉到这风口上,迷茫了一秒钟,才醒悟地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土,迅速站到了关澜的旁边。 关澜这样,叶绾绾反倒镇静下来了,她重新架起手臂,看着好整以暇似地说:你去找他做什么?他那么聪明,你都看出来的事难道他看不出来?他让你过来就是顺势让你和郭老先生一起北上回雀获。 这句话说完,叶绾绾看到关澜停下的脚步,嘴角扬起一个笑:算他有良心。 叶绾绾这番话把旬二都给说动摇了,她偷偷去瞟关澜的神色,见他还是那样没啥表情的样子,心里也开始有点惴惴。 旬二还没因为这个开始不安,就看见关澜转过身,眼神锋利的像刀子一样:他愿意帮忙,是他心地好,并不是欠了谁的。你在这里,护送郭恒之是你的任务,还是你承认自己这么无能? 关澜说完,手握着刀柄一撑,飞快地挡掉叶绾绾朝他丢过来的玉佩,语气未改,你没话了?那我走了。 行,你走吧。叶绾绾冷冷地看着他,稻城已经全城戒严了,你要想上街被抓起来。就走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救火不行,戒严倒快。 蓝百灵倚着窗户往外看,精炼的极乐方正放在桌上让它自己反应。她得了点闲空儿就开始打量街上的奇景。 戒严的消息还是小二上来敲门通知的,说是府衙烧了,一帮穿着衙门衣服的人说要在稻城内搜查嫌犯,故而全城戒严,要求闭门不出。 一开始没什么人听,还有不少人照常上街出摊闲逛。可没想到这批披着官皮的人居然敢当街就亮了兵器,寒光一闪。许多人都被吓了回去,就是手里头有兵器可抗的江湖人,也大都选择先避一避风头,看看这稻城的情况。于是外面闹了一两个时辰,竟然真的没什么人上街了。 余沙原先不是很当回事,但是看到这些人的行动,脸色迅速寒了下来。在窗户另一边盯着街上的动静,看得越久眼神越是不善。 到最后蓝百灵看他那样都奇怪了,这人刚才被她挑拨说关澜可能在背后出卖他俩都没什么表情,怎么这会儿看个狮虎帮能看出这么凝重的表情。 她没那些个藏话的城府,想到这个就问了。余沙沉吟片刻,开口:这些人和在府衙的不是一批人。 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蓝百灵偏头示意了那些还在整队的人:这明显训练有素的,看起来倒真有点官兵的样子,这又怎么了。 余望陵明明就在稻城设的有正规的人手。余沙语气发寒,却还是任由府衙的大火蔓延街巷,他根本没把人命当回事。 蓝百灵这才知道他居然生的是这个气,有些无语:你第一天知道啊,我看当时在漓江他杀的人也不少。 余沙摇摇头:不,和当时在漓江不一样。当时不管他在谋算什么。都还是维持住了漓江基本的秩序。但是稻城如今 余沙说着,眼神凝重地投向街巷中:蓝姐,极乐方先收起来,我预感不好,我们先去找关澜他们。 蓝百灵看他神色就知道此事背后怕有阴谋,遂也不多说,拿了药在身上,预备和余沙一起潜出去。 两人打扮齐整正欲出门,去到后院,却发现街巷中身披官服的人比预想中的还要多。余沙和蓝百灵欲从这后院翻出去,一时对稻城的道路掌握不甚清楚,竟暂时没有找到没被人监视的地方。倒是被人看到了行迹,警告了一番。 现在怎么办?重新回到了客栈房间里,蓝百灵问余沙,这看得够严的,硬要出去得见血吧。等入夜? 余沙站在窗边思考,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狮虎帮戒严全程的理由是要搜索犯人。可是这过了许久也不见他们挨家挨户的搜查,似乎只是严防有人上街,在稻城中转移位置。 这番情势,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入夜了转移。至少他们几个人,武艺都不低,这里又不是当日被翟谡围的水泄不通的漓江,护送郭恒之出城应该问题不大。 可饶是如此,余沙内心的不安却似乎没有丝毫衰减。要说他屡屡在和余望陵博弈中取胜的秘诀,可能就是对此人的熟悉而练就的直觉。 不能等了。余沙当即立断,就算不冲出去,也得找办法转移位置。全然在这里等下去,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他拍了板,蓝百灵自然没什么话。 二人迅速商量了对策。蓝百灵给余沙喂了一种药,不过须臾片刻,就见余沙面如金纸,全身都冒起了虚汗。 等调整好余沙的状态,蓝百灵扶着他就下了楼,在大厅门口大声喊闹,说现在客栈里有起了急症的病人,亟需去见大夫。 客栈外面的街道上自然也是有人的,听见吵闹声就进了屋,见着余沙的状态,面露犹豫,让他们在大厅稍等,就转身出去往上报告。 不过片刻,那人就回来了。带来的消息也在意料之内,捉拿到疑犯之前不准转移。 此事在余沙和蓝百灵的预计当中,得了回话,蓝百灵佯装愤怒,哭闹:既然你们不准看大夫,那就帮忙把我男人扶到楼上吧。 那来人似乎看余沙的样子,也觉得于心不忍,遂答应,帮着蓝百灵扶起余沙往二楼走。 然后自然的,在他进了屋的那一刻,蓝百灵就关了门。原本已经看着虚脱的余沙忽然睁开眼,在手掌里藏了许久的一块浸了迷药的帕子立刻捂住了那人的口鼻。 蓝百灵从背后接住了软倒的官差,余沙也侧身退开。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一个衙役就被控制住了。 蓝百灵小声感慨了一下:咱们真的可以去做杀人越货的买卖,我觉得指定有点天赋。 余沙没工夫跟她闲扯这些,迅速把那人的衣服扒了下来。 不消一刻,一个穿着衙役的衣服的人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余沙在原本的伪装下又调整了一下样貌,但是时间紧迫,不算完美,必须避着人。他出门的时候,又遇到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客栈老板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站在门口,看到余沙出来,都没敢抬头看余沙的样貌。迅速低了头,佯装路过。 拿的什么?余沙沉着声音问。 那客栈老板被点名,宛如惊弓之鸟一般,身体都抖了一下,才谄媚地说:官爷见谅,小的也没想打扰官爷办差,这不是,看那位客官,确实是不行了。既看不了大夫,就送点药过来。 余沙沉默片刻,他刚才和蓝百灵在楼下闹将的时候,这客栈老板惧怕官兵,没敢露面,此时却来送药,一时颇为感慨。 余沙伸手强硬地把药抢了过来,回头打开房间的门,用身体遮挡着缝隙,把药瓶扔了进去。这一系列动作做完,才回头,对着有些目瞪口呆的客栈掌柜开口:还有事? 那掌柜怔愣了一会儿,忙不迭地说没有了没有了,遂退行着鞠了好几个躬,往楼下过去。 余沙解决了这个插曲,迅速下了楼。 看准了街巷中几队官差的动向,乘着其中两队换防的空隙,混了进去。 这一队将近三十人,余沙跟随着换防的频率和街巷中的兵差的密集程度,大约估算了此刻在稻城中大概有五千人。 这个数字不算高,但考虑到稻城的面积,着实也不小了。 余沙跟随着换防的队伍回到了他们在稻城中驻扎的城防所里。这些人虽然有些正规军的架势,但是其实治军依旧散漫,甚至只是大略估计了人数就换防了下一队,并未挨个点人头。倒是方便他混了进来。 余沙学者那些人的样子,找了个角落佯装喝水避了一下,内心疯狂地思索对策。 现在最有价值的不外乎是情报和信息,不光是稻城此刻狮虎帮的,更有现在困在各个客栈和屋子里的人。那里面有不少这附近山寨里的江湖人,若真的万非得已要起冲突,这些人最好能争取过来。 能找到最多情报的地方不外乎是府衙,只是如今烧了。他现在借着这些城防所兵差的身份,也不能轻易在城中走动。如今想来,目前能拿到的信息也只有目前城中各处的人数和布局,至多还有稻城的地图。 余沙想定了,就准备在军营中搜索。只是他这边还未行动,忽然城防所中形色匆匆,忽然进来了一个身上带着污血的兵士。 那人身边还跟着两个守城门的狮虎帮的衙役,脸上神色也十分慌张,一看就和城防所里的人泾渭分明地是两拨人。但是他们似乎自己并不觉得,一进了城防所的大门就开始大喊:不好了!流民军!流民军从南边杀过来了!不知怎么的过了松阳县!现在离稻城只有不到百里路了!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 余沙站在不远处,听到这个消息登时懵了一下,流民军?怎么可能,他们应该正在东南和朝廷僵持,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稻城附近。 可是没等他继续惊诧,或者上前探听更多消息,城防所内部却簌簌射出了两支箭,正中那来报信的两名守城门的官差胸膛。 那身上带伤的兵士原本是被他们扶着的,此刻那两人一死,就跟着一起重重摔在了地上。 余沙在暗处看着那两支突然出现的箭,只觉背后一片恶寒。流民军正在稻城附近不到百里,前来报信的信使顺利进了城却在城防所被人射杀。这背后到底是为什么已经不难想象。 他还顾不上做出什么反应,从那射杀报信之人的方向,忽然施施然走出来一个身穿铠甲的壮汉。 此人头秃,满脸横肉,即使身穿铠甲也并不像是将军,更接近山匪。 他走到他射杀的那两人面前。此刻前来报信的信使还活着,吐着血,在地上使劲瞪大了眼睛往上看。那穿着铠甲的壮汉一语未发,端详了那人片刻,伸出脚狠狠地踩到了那人的脸上。 那一脚极重,只听一阵脊椎骨断裂的声音,地上的人顷刻间就没了性命。 唔哦!!!! 那人发出了一声仿佛野兽一般的声音,城防所各处的人听到他的声音,竟然此起彼伏地跟着呼号了起来。 余沙一霎之间脸色就变了,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甚至有些站不稳。 稻城完了。 这是在震惊之下,他脑内最为清晰的一个念头。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余望陵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此人的出现和这些兵士的行为都无一例外地述说着这个事实。 他们是匈奴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信使的到来确实是一个信号,但却不是远方流民军的信号,而是稻城覆灭的信号。 大概是到了中午的时候,这些披着官皮的人终于露出了一些真面目,开始挨家挨户,借着搜索疑犯的名义的索要钱财。 百姓一开始还以为这只是狮虎帮换了套路,毕竟平日里他们也常常以各种名目索要金钱。只是抱怨了几声,遂都给了。 但这次不一样,这些人一茬接一茬的来。一户人家被这些人走了几趟,被搜刮的半分钱都没有了,下一茬的人就开始索要首饰,摆设,甚至人身上穿着的衣服。 许多人认识了这个情况,就藏着财物,并不打算给,然后那些本应是保护本地的官差开始亮了刀子,挨家挨户的杀人。 你不给钱,你就得没命。 拿命做要挟,总能把这些人家里最后一滴油水也榨干出来。如果榨不出来,那性命也就没有了。 戒严了的街巷,百姓之间消息传递的也慢,只有本来就在城中有各个哨所的附近的山匪营能快人一步的收到消息。 在第二波搜刮钱财的人从周曲的住所离开的时候,叶绾绾和旬二都分别收到了风声,知道稻城正在发生什么。 旬二全身都在发寒,手抖地甚至拿不稳周曲带回来的信笺。红翡已经遇难了,女人在乱世当中从来都是一种财产。周曲费尽周折走到哨所的时候,红翡早就被人掳走。屋内的珠宝首饰衣物也被洗劫一空,唯一留下的,就是这张染血的信笺。 他趁着城里逐渐因为杀人而产生的骚乱才回了据点。可能是因为这些人扫荡的速度有限,这里还只被走了两趟。 关澜和叶绾绾此刻的神情都无比凝重。他们在这些人第一次上门来的时候就变了脸色。旬二当时没问,但是此时此刻,看着周曲冒着没命的风险传回来的消息,也容不得她不问了。 他他们到底是旬二嘴唇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匈奴人。叶绾绾在屋内斩钉截铁地开口,扫荡杀人,最后屠城,是匈奴人惯用的手法。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这里几个人,没有人比北境王更了解匈奴兵作战风格。既然叶绾绾这么说,那定是无疑的。 关将军驻守辽定关!近日并无匈奴南下的动静,关内怎么会有?!叶绾绾说完推断,瞬间又对自己的推断十分不解。她久在雀获经营,对北边的消息十分谙熟,绝不相信是因为关家驻守失职才导致关内出现匈奴。 恋耽美 榉木无青(89) 她抬头去看一屋里的别人,郭恒之一脸高深莫测,似已经有了猜测。而关澜一语不发,看神色却似乎也对这个现状了解一二。 叶绾绾被这个认知激怒了,她重重拍了桌面,极怒之下朝郭恒之发难。郭先生!且不论大家还准备和谈,我们首先都是汉人!鉴安之乱也不过才过去十余年,国仇家恨即在眼前!北境王府驻守雀获多年从未让匈奴的一兵一马走过辽定关!如今这番景况,你还在犹豫什么?!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郭恒之被叶绾绾一吼,仍旧没有直接开口。他抬头看了看同样若有所思的关澜,问:这位小友,似也有猜测? 关澜不是余沙,他就算听得懂,也不耐烦和这些人打嘴皮官司,很爽快地开了口:在中原游历的时候曾听过两个传言。 一,当年北境王府并未把南下的匈奴屠杀干净。这些人在中原腹地和中原人通婚,形成了自己新的聚落。 二。 第二个传言显然要比第一个更骇人听闻一些,关澜开了个头,才缓缓抬起头来看郭恒之:本朝乃至前朝,若遇战事,常有兵卒不够或作战怠惰贪生怕死之患,故历朝常有向北方戎族雇兵的传统。这些人许多在战事之便后内迁进入中原腹地生存,关陇一带甚至皆为戎居。 关澜神色清明,仿佛能直看到人所有不欲说出口的龌龊秘密。郭恒之在余沙面前,尚有余地与之周旋,在关澜这,却半晌也不知要怎么说一句漂亮话。 末了,他只能叹气,默认了。 叶绾绾被这个真相惊得不知要说什么,她看着郭恒之,嘴里全是尖酸刻薄之词:郭先生定州不朝廷是否有些太过不要脸了?!关家替你们中原守着北方疆域,结果你们自己在中原养虎为患?!! 郭恒之对此事不欲多言,细究起来,此隐患也并不只是谢氏王朝的过错,从前朝诸王混战之时,借兵之事就常有。并不只是匈奴人。契丹,鲜卑,羌,早就在中原腹地有自己的聚集地,且多为排外,到了大冀朝,当地汉人早已不足一半。 这并非一朝一夕的问题,朝廷清楚,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说他们盘踞的地方并不富庶,也并不经过沟通南北的两条主要商道。再加上若遇非常时期,恐还要再行借兵之举,只能不了了之。 这些积弊和无可奈何,说与余沙听,他大概是会懂的。但是说与关家听,说与和这些塞外戎族厮杀了多年的北境王府听,并不会被谅解。 郭恒之长长沉默,末了,只得向叶绾绾长鞠一躬,惭愧之言,不言自明。 叶绾绾看着这老人朝她弯了脊背,忽觉十分疲累。 天下已然这么乱了,却居然还可以更乱。 她并不需要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向她赔礼致歉,她需要解决问题。 中原腹地出现了匈奴,那内战就必然要叫停了。北境王府的首任永远是抗击外戎,而不是入主中原。 为今之计,是设法向定州和雀获两边传递信息,自然也要向丰城求援。无论如何,先要把这些在中原肆虐的敌人先赶出辽定关,然后,才是中原到底谁说了算的问题。 叶绾绾想定了策略,就开始和伍浚沟通消息,预备着联络城中的人马,尽快逃出稻城北上。 正当她和伍浚焦头烂额地商量之时,关澜在旁边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了。 你想说什么? 他看着旬二问。 他这样一开口,叶绾绾仿佛才想起来这屋里还有个怎么看怎么不太合时宜的人。她顺着关澜的眼神看过去,只看到旬二站在旁边,神色紧张,身体依旧止不住地颤抖。 你喊人家干嘛,还嫌她不够害怕?叶绾绾皱眉,她能说什么,她久在汉地,都没见过匈奴。 饶是叶绾绾如此说,关澜却也没转过自己的头,他还是看着旬二,像是笃定她有话要说。 他这样的态度连一旁的郭恒之都好奇起来,不知道这个看着柔弱普通,还毁了一张脸的小姑娘有什么话要说。 旬二一时间被所有人盯着看,除了周曲是不明所以有点担忧的看着她。其他人看着她的眼光不是探究就是不耐烦。 旬二控制不了的颤抖,她想起来那天在漓江的风华台,她手里有琵琶。那是她最信任的武器,拿着它,她甚至敢一介布衣去拂漓江那些高门显贵的面子。 而在这里,她手里没有她熟悉琵琶,只有红翡用命换来的一纸信笺。 她不像这些人,对天下大势,历史因由都谙熟在心。但是她的确也有要说的事,有她必须告诉给他们知道的消息。 不不不旬二哆嗦着嘴唇开口,一句话甚至说不利落。她指甲扣进手心里,疼痛带来了一些清醒,不多,聊胜于无。 然而叶绾绾已经彻底对她要说的话失去兴趣了,她低下头,重新开始跟伍浚商量逃出城的细则。 旬二看到她的目光回避,内心就是一抽,好不容易积攒的要说出口的勇气都散了,她忽然就像是自我安慰式地开始自我欺骗。 算了,她知道的未必就是正确的,难道她一个平民丫头还会比眼前这些人更知道现在这个情况要怎么应对吗? 罢了,就跟着他们的决定,跟着他们走吧。 就在旬二念头灰下去的一刻,关澜伸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你说。关澜看着她的眼睛,不要逞强,也不要自暴自弃。 旬二愣了一下,慌乱的感觉似乎褪去了一点。如今看着关澜,似乎又没什么好怕的了。 也许,确实,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要把自己放着和他们一样的位置上去思考问题,还太早,太远。 但是她依稀记起来,关澜曾经跟她说的话。 人当然有做不到的事,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更是不知道要多少。 要么忍耐,要么改变,就是不能认命。当然,还有最简单的办法。 找人帮忙。 旬二的情绪忽然诡异的宁静下来。她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关澜的手,定了定神,才把要说的话说出口。 不不能出城。她结结巴巴地把一句话说完,可他们可可能不是不是匈奴。 此话一出,叶绾绾第一个皱起眉毛抬头看她,只把旬二吓的一哆嗦,抓着关澜的手更紧了。 不是匈奴?叶绾绾盯着她看,眼神十分不善:你在怀疑我的判断? 不是!旬二这话倒是答得飞快,她两个字说完,之后又开始支支吾吾、 我我见过见过流民军旬二磕磕巴巴地说,他们他们也是这样的。 话音刚落,皱眉的人变成了郭恒之。 这位姑娘,此事重大,切勿要思虑清楚。郭恒之开口,语气十分慎重:我朝与流民军多在茶盐商道一带作战,以前线呈递上来的线报看,虽时有侵扰百姓之举,却并未有人滥杀啊。 旬二听这个德高望重的老爷爷嘴里一口一个重大,一口一个线报,不蔫也蔫了。犹犹豫豫,肯定的话在喉咙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关澜捏了捏旬二的手,鼓励式地开口:是在漓江,窈娘那里见过吗? 关澜既然接话,郭恒之和叶绾绾又不由得重视起这个事,重新带着审视的眼光看过来。 旬二见状,眼一闭,把心一横,把话全说了:是!一样的!那些人你们可能没见过,他们不出漓江范围,只在周边往西或者往南行动,屠戮村庄之后再安营扎寨。 她说的肯定,叶绾绾被说服了一点,但是她考虑了一下中原的情报和北境的经验,还是觉得是匈奴作乱的可能性更大。 她不置可否,郭恒之却思虑良久,主动问了旬二一个问题。 这位姑娘,老夫有一疑问,不知可否解答。他看着旬二问,把旬二立刻又说紧张了。好在他的问题并不刁钻。 他问这一路北上,接近稻城的时候,时常看到稻城附近的山上有狮虎帮的旗帜,这是怎么回事。肉雯)日}更⑦%一零舞_八'吧舞9零] 这属于刚背过答案的问题。 于是旬二就把今日在红翡那里知道的消息说了,那些旗帜,都是狮虎帮强迫各个山寨挂上的。 她回答了这个问题,忽然想到除了关澜,她还有个哥哥可以狐假虎威。于是信誓旦旦地说,余沙之前也说了这狮虎帮和流民军铁定有关系,也跟这挂旗的事有关。 郭恒之神色不明,稍微捻了捻胡子,沉声道:郡主,或许这位姑娘说的是对的。此时出城怕也晚了。 叶绾绾用一种你有病吧的眼神看向郭恒之,觉得他怕不是失心疯了。 但郭恒之不为所动,直接把他的猜测说出了口。 若只是为了要老夫的命,不必屠城。若只是匈奴作乱,也不会有之前府衙那些事。此时外面的山匪营寨大多挂了狮虎帮的旗帜,敌我难明,贸然北上只怕会死在求援的路上。 流民军与中原腹地的戎狄勾连,一同向北方发难。关澜总结陈词般地说完,破坏和谈,向朝廷展示能力,诱使定州做出判断,先行北伐。 他怎么就能确定朝廷看了他这匈奴兵就会北伐了呢?叶绾绾十分不解:定州那些人不应该看了这波人第一个割席以撇清关系吗? 因为已经没有谈的基础了。郭恒之沉声道:匈奴兵一经露面,朝廷这些年对此的放任和鉴安之乱的血仇会被一起清算。关净月不必和谈,可以直接挥师中原。 朝廷不得不先北伐。 为了王权。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情势急转直下。任谁也没有想到,原先不过是吃不上饭才被迫起义的流民军,居然背后会有这么深的牵扯。 郭恒之此刻才明白流民军背后首领的可怕。怪不得余沙此前论策之时,提及招安余望陵如此抗拒。 余望陵其人,实在是担得起丧心病狂四个字。 这样的疯子在侧,如何能够安睡?朝廷居然还曾妄想与之虚与委蛇,以为利用这些人清除完关净月还能和余望陵隔漓江而治,相安无事。 怕是从余望陵第一次向朝廷发出求和的信号,这些人就全然落入了他的谋算当中。 谢氏王朝可以同翟家共天下,可以和关家,李家,余家或者随便什么人共天下。 但绝不能是匈奴人。 鉴安之乱的血仇还在眼前,今朝饮鸩止渴,他日匈奴南下侵略之日便不难推算。只怕关净月日后败亡之日,这天下也不再是汉人的了。 请郡主择一良将,携带老夫血书一份,直接去丰城向翟将军求援。 郭恒之沉吟许久,朝叶绾绾一拜,老夫自知年迈,如此情势,若要护送老夫前往丰城,只怕凶多吉少。为今之计,只能求一悍将,能去往丰城说动翟谡与朝廷反目,南下稻城擒贼。到时,老夫与这一城百姓皆为见证。谢氏王朝气数已尽,只求关将军能不与翟将军再起战事。不然我华夏子民,终究要再经受一次北狄侵略。 叶绾绾看着郭恒之,看了很久。 末了,她把目光投到了关澜身上。 她的意思很明显。 非常难得,这一次关澜没有立刻回绝。 他回望了一眼叶绾绾,说:我要先见一次余沙。 叶绾绾被人雷打不动的余沙给彻底逼急了,抓着个碗就扔了出去,张口就骂:余沙余沙余沙!!!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都什么时候了??!!你那余沙他要是在这他头一个让你去你自己不清楚?!! 关澜躲开了她扔过来的碗,那碗砸在地上立刻碎成了好几瓣,可见力道不小。 但是这显然并不能左右他的想法。他不置一言,直接扭头出了屋子。 他这种态度,叶绾绾自然气急,郭恒之忧虑,却也不好发言。唯有旬二一人,刚才经历了连环惊吓和心理斗争,此刻面对关澜耍脾气,居然气定神闲了起来。 你们不用担心,他会去的。旬二低着头,紧紧地捏着手里还沾着红翡鲜血的信笺,郭爷爷,那什么带给翟将军的血书,您可以准备了,不管见不见得到我哥。嫂子他都会去的。 旬二话说完,也不管这一屋子的人反不反应的过来她嫂子是哪位,直接跟在关澜后面出了门。 门外,关澜正蹲坐在一处房檐下,沉默着,不知在看哪里。 旬二凑过去,坐在关澜身边。她捏捏手里头的信笺,忽然就觉得特别鼻酸。 她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害怕。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惨事的人,鲜血,杀人,这些事在她短暂的命运里时有发生。她就算不情愿,也不得不变得麻木了起来。 可此时,再一次面对这即将被屠城的惨状,留下或者离开,都前途渺茫,极有可能无法度过这一场浩劫。 她知道,就凭关澜和余沙的武功,也许,也许逃出这座城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他们大可以把这一切都撒手不管了,这天下这么乱,这么惨,早就不是一两个人做点什么就能力挽狂澜的,自然也不必有什么内心的责问。人生在世,想活着有什么错吗? 可是她知道,这个决定可以做,但是她哥一定会后悔。 而现在她觉得,那个总是随心所欲,把自己的事放在所有人之前的关澜,或许也会后悔。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这样觉得。 旬二在关澜旁边坐着哭了会儿,关澜一言未发,半晌,只是伸手给她揩了一把眼泪。 我不愿意做北境世子。关澜没有看旬二,继续看着院落中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说话。 这是他第一次对着别人说这些话,就连余沙也没听过。此时对着旬二,不知为什么,关澜却说了:我从小除了学武,其他都没学过。书都是你哥教着才读的。 北境也好,天下也好。你不觉得那些词很远吗?就因为一个出身,莫名其妙的,你就有责任了。权力,野心,好像天生就是最好的东西,你不想要就是你有病。 关澜说得十分大逆不道,简直把如今天底下几个搅弄风云的人挨个骂了一遍,说完,他才冷冷的评价道:所以我从小就想,要我为了这种东西努力,做梦。 旬二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可不是嘛,她就算再小白,听了这么久也听明白了。死这么多人,这么多地方民不聊生,就是为了这种东西。 权力,野心。 她隐约知道这些东西拿到了手,应该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才引得天下这么乱,引得所有人都趋之若鹜。可是你要问她想不想要,她还是很迷茫。她想要的其实真的,非常简单,就是牡丹书院的大家能好好的,余沙和关澜也能好好的,大家一起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不伤害别人,也不被别人伤害。吃饱穿暖,作画抚琴,对弈吟诗。 这么简单的东西,但就是不可能。 旬二想到这里,哭得更厉害了。她一句话没说,关澜却好像知道她在哭什么。 他没有安慰她,只是慢慢地,仿佛自说自话似地开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说得对,再这样放任下去,这天下迟早会变得无处可去的。 我还是不想争什么,但是我想要结束这一切。 关澜话音刚落,校园外面又传来有人哐哐哐敲门的声音,十分粗鲁,显然是又来扫荡的匈奴兵。 恋耽美 榉木无青(90) 旬二此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幸亏这附近的人家大多都有在哭泣的人,所以并不十分明显。 那些人敲了半天门,半点反应都没有,门口巨响传来,竟是直接开始砸门。又是几下,门的木栓就被撞折了,一队兵差打扮的人涌了进来。 把钱交出来。领头的人甚至连抓人的开场白都懒得说,直接表明了来意:没有钱就把衣服都脱了。 旬二哭得抽抽噎噎地看着这帮人,她此刻倒不是很怕。因为在她旁边,关澜的杀气已经明显到她这个不是太会的武功的人都感受的十分分明了。 关澜没跟那人费任何话,直接抽刀出鞘,寒光闪过,不过须臾,那领头的人甚至骂人的话还未完全说完,就见面中突然多了一根血线。下一秒,鲜血喷涌而出,脑袋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这发生的太突然,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领队的死了。手正按在腰间的佩刀上还未拔出,忽然又从背后有什么东西击打到了脖颈处,眼神一黑,就倒了下去。 这些人晕的也不在关澜的预计当中,他收回刀,就看到这群人的最后,站着一个满面疲惫,他不太认识那张脸,但绝不会认错的那个人。 余沙把门关好才动的手,亏得关澜杀得也快。这些人一愣之下给他争取到了不少时间。此时此刻,他分明只和关澜分别了半天,却好像已经分别了太久太久了。 他朝着认出他的关澜惨然一笑,既是故意的,也是真的累。 累死了。余沙说,你过来抱我会儿。 他那个会儿的音还犹在唇舌处缠绵,关澜已经来到了他身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第一百六十四章 恋人的拥抱,在这乱世里,是永恒的归宿。 余沙在关澜的怀抱里闭眼,静静出了会儿神,感觉紧绷了一路的精神终于能得到片刻的休息。然而并不能真正放松下来。 那帮伪装成官差的匈奴人还在城中扫荡,过不了多久,冲突就会升级,正如叶绾绾预料的那样,他们会开始屠城。 情况如此危急,余沙倒不是很怕,他推开一点关澜,问:你们商量好了吗?现在外面怕也都是流民军。想北上求援,没办法走太多人。还有这满城的人,总不能放着不管。 也许是我去。关澜说,郭恒之会写一封血书,用来说服翟谡。如果留在稻城,你准备怎么办? 少不得要拼命了。余沙淡淡道,我在城防所摸到了不少消息,走,先把这些人收拾一下,进屋说。 话毕,余沙几人,还有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的伍浚一齐动手。把这些人先拖到了院子的柴房里。伍浚想要动手灭口,余沙稍微拦了一下他的刀。 小心点,衣物上不要沾太多血。余沙说,还得靠这身皮逃出去。 几人料理完这些人。伍浚留下扒这些兵士的衣服,关澜和余沙进了屋。 屋内,郭恒之正在写送给翟谡的信件。叶绾绾架着手臂站在一旁,和余沙打了个照面。 余沙看到她在这里并不惊讶,他之前就已经发现城中存在关净月亲骑的联络记号,就有想过来的可能是叶绾绾。 此时再见,没有半点叙旧的余地。余沙率先开口:不知此处有没有现成的稻城地图。 有。周曲很快的接话,从一旁柜子的夹层里取出来一份被折叠起来的纸张,平铺到了桌面上。 余沙走到桌面前,迅速用手指在上面的街区上大约指了一下。叶绾绾眼尖,一眼认了出来:那些匈奴兵的布防路线? 是。余沙略略点头,城门已经关闭,他们军纪不严,现在城中景况也不够警惕。换上那些人的衣服混到城门口不算难,但是要出城,城门或者城墙附近,终归是要起冲突的。 这些叶绾绾都知道,她现在很着急另外的事:这些不用再说,如果让关澜北上送信,至少这一路是安全的。但是我们这些留下的人要怎么办? 余沙听叶绾绾的问题就知道北境在稻城安插的眼线探子不多,直截了当地问:北境现在能联络上的,可用的有多少人? 二十人左右。叶绾绾说,都是探听情报的探子,最多搞搞暗杀,正面战场打不了。 余沙点头,问旬二和周曲,稻城里面能争取的,这附近的山寨里的人有多少。 这个旬二不太知道了,周曲盘算了一下报了个大概的数字,约莫有几百人。 几百人,对比稻城常住的几万人来说着实不多,对比那差不多五千人的匈奴兵也是拙荆见肘。扣;群期=衣灵五+捌捌五九=灵 要么,弃城而逃吧。周曲听了现在的情况,提议道,离开稻城,就算外面有流民军,我们走山路躲避,也比在城里被他们瓮中捉鳖来得好。 可以打。 关澜和叶绾绾同时开口,相互抬头对视一眼,叶绾绾先说话:我熟悉匈奴人,他们以骑兵见长,虽然武力卓群,但也骄横自大。如果要在街巷中作战,大家短兵相接,街道狭窄,环境复杂,容易藏身,我们不是没有机会。 弓弩,暗器。关澜站在一边开口:以骚扰为主,在城中躲藏,慢慢消耗对方兵力,拖到翟谡来。 不够。余沙接话,匈奴兵现在在城内搜刮,是因为听到了流民军已经抵达百里处的消息。我们很可能不光要面对这些匈奴兵,还需要守城。 话毕,笼罩在众人头顶上的阴云更紧密了几分。这次连伍浚都开始有些踟蹰,小声道:不如,我们还是出城吧。总好过在城内坐以待毙。 要走。但不能一起走。余沙说:关澜一个人也就算了,我们一行人目标太大,就算逃出去,和这些人在野外对抗,最终还是比谁人多。 集合稻城里的百姓和江湖人?关澜问,大家一起冲出城去,把目标散开? 最好的情况。余沙回答:我只怕很多人不愿意走。 话毕,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半晌,叶绾绾怒道:这些人迟早会屠城的,都要死了也不肯走吗? 是,匈奴兵在劫掠之后会屠城,这事叶绾绾知道,关澜知道,余沙也知道。但那是那些百姓不知道。 不完全没了生的指望,他们不会轻易离开。 会有人走的。余沙沉默片刻,还是自己圆上了自己的话:匈奴兵今日已经开始在城内杀人,只要指给他们一条道路,会有人走的。 说罢,他把这件事揭过不提。与叶绾绾开始商议其他的事。 一般来说,匈奴兵的扫荡可能会持续一到两天,最后留下一个被抢干净又杀干净的破败城池。 也就是说,到无法转圜之前,他们还会有一晚的时间。 你觉得怎么办?是假扮成匈奴兵伺机出城?还是怎样?叶绾绾问。 余沙摇头:不能所有人都扮做他们的人,夜晚交手,人数一多容易分不清谁是谁,城中百姓也分不出谁是自己人谁是匈奴兵,临到阵前我们没有时间商定沟通的暗号,只能靠衣服来区分敌我了。 叶绾绾颔首,问:那,我们打遭遇战?从这里直接杀出去,还是先转移? 余沙凝神想了片刻,时间紧迫,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他思考,需要快速决断。他眼神无意识地落在了关澜身上。关澜注意到他的眼神,回望了过去。 闹。 余沙看着关澜的眼睛,忽然福至心灵。 大闹一场。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入夜后,余沙和关澜换上那些匈奴兵的衣服,趁着夜色混上了街。余沙按照之前与蓝百灵商定的那样,佯装训街,先回了一趟客栈,从蓝百灵那里拿到了极乐方的药粉。 蓝百灵给药的时候还挺感慨,说这药原本是要给定州皇帝用的,现在居然先要拿去毒匈奴头子了。 余沙想配合她取笑几声,但是没成功。 蓝百灵也换上了匈奴兵的官皮,一行人按照余沙的指点又去了几处巡街,现在匈奴兵在城中四处扫荡,都是三五成群,倒没人看出他们的破绽。最后直接回了城防所。 此刻已经入了夜。今夜稻城戒严,又满是哭声,百姓家都不点灯,只有城防所灯火通明。城防所的庭院中燃起了巨大的篝火,从城中百姓家里抢来的财物就堆放在城防所各处,一群军官摸样的人正在围着篝火喝酒吃肉,每人手里还搂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看衣饰打扮,应该是白天在城中掳来的。 全都是汉人的女孩儿,年纪最小的看着不过十一二岁,根本不经世事,被那些军官搂着腰抱着乱亲,眼眶通红,满眼都是泪,还在不住地发抖。 余沙登时就红了眼,控制不住地想与人动手,关澜在他身后捏住了他的手腕。 还不能杀人,城中还有不少的匈奴兵,他们一定要找对时机,最大限度的拖住这些人。不然死生事小,只怕事后会引来报复性的屠杀,那这稻城的百姓怕是连死都要经历非人的痛苦。 余沙侧过脸,在阴影处喘气。 待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就和关澜以及蓝百灵两人围坐在了篝火边。此时从外面又回来了不少兵士,他们也找了地方落座。人一多,就又有人押送了一批汉人女子出来让人挑选。 这一批似乎是城中妓院春楼里的舞姬,个个穿着薄纱,扭着身段,有人在旁边吹笛奏乐。这些女人就随着音乐跳舞。 关澜扫过这些女人,一眼看到了里面的红翡。她似乎是被打过,皮肉上带了点伤,此时跟着人群跳舞,眼眶也是红的。 关澜轻轻拽了下余沙的衣服,用眼神示意。余沙立刻明白了,他虽然没见过红翡,但是刚在周曲那边也听说过了。 这些舞女绕着篝火跳舞,时常有人跳着跳着就被士兵拽到了怀里亵玩。红翡可能是因为脸上有伤,一直没被人拽走。直到她跳到了关澜余沙他们附近,才被关澜一把拉了下来。 关澜用手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去捏红翡的手,红翡轻轻靠上去,关澜在她手里,慢慢地画了一个寒号寨的记号。 红翡原本已经万念俱灰,认出手心那个记号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身体都开始抖了起来。此时,余沙避开旁边人的目光,把一份药粉塞到了她手心里。 极乐方。余沙低声说。 红翡一下子就把那药粉撰紧了。 她原来是牡丹书院的人,跟过司恩,见识过李王爷的死。所以只是一刻,她就明白了这包药粉是用来做什么的。 红翡的身体抖地很厉害,关澜只好把她搂的更紧一些,在她耳边开口:去,倒杯酒来。 说罢,他一推红翡的腰,把人推了出去。 酒水食物都放在一边的棚里,红翡踉跄了几步,才往那棚里走过去。 半晌,她回来了,手里端着一壶酒。 关澜和余沙见状,遥遥地对她点了点头,让她把酒拿过来。红翡端着那酒定了定,满眼的惊惶。正当余沙都准备托大喊她一声的时候,红翡脚步却动了。 她不是朝着余沙和关澜过去的,而是调转了脚步,朝坐在这篝火首席处,那位城防所的头目走了过去。 余沙和关澜顿时色变。 红翡居然决定自己去刺杀那这批人的头目! 只见她几步之间,不知究竟到底是下了什么决心。脚步从一开始的颤抖,逐渐变得轻盈。越走越近的时候,她甚至还能踩着乐师的笛声旋两个舞步,像是一朵整朵掉落的山茶花,就这样轻灵灵地,坠落在那首领面前。 余沙一瞬间紧张地不知说什么,那首领左右各抱着一个女子。他身份高,抱得也不是普通的舞姬,看穿戴应该是城中富户家的一对姐妹,颇为美貌。这两个人都只是僵着身子任由那首领轻侮。待红翡走近之后,甚至也回不过神来。 红翡朝那首领笑了一笑,长仰着脖子,将那壶酒一饮而尽,喝罢,她柔柔婉婉地弯下身子,用嘴把那壶酒渡了过去。 那首领似乎是没见过这么胆大的女子,见状就丢开了他原本抱着的那一队姐妹花。把红翡一把抓过来,也不避着人,就地就开始侮辱她。旁边的士兵见状,嘴里一片起哄的声音。个别好事者,也抓过身边的女人泄欲。 场上的氛围一下变得浓烈了起来,女人的哀叫和哭嚎渐起,还伴着男人的喘息声。 余沙下唇咬破了,嘴里一片血腥。 关澜叹了口气。 蓝百灵不像他俩,她见着那男的开始手脚不干净,就直接眼疾手快地扔了一包东西到眼前的篝火里。 一瞬息的功夫,那东西遇火直接炸开,一片灰色的云雾迅速弥漫了篝火附近的整个区域。 刚才还在享乐的士兵被这瞬间的变故惊回了神,意识到有人行刺,刚开口叫了一声,就吸入了大片迷雾,直接被迷得一阵目眩。 屏息!有人行刺! 有没有在迷雾范围内的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况,在军营里大声喊叫喊人回援。关澜、余沙和蓝百灵三人迅速在原地散开。借着匈奴兵的衣物的掩护,在城防所里四处杀人。 那些匈奴兵很快反应过来杀人的人也穿着府衙的衣服。短暂的混乱之下迅速整队,试图快速通过这招找出在此处作乱的贼人。 关澜手里一把刀,直接往地上挥,朝那些整队了的人扬起一大片尘沙。蓝百灵紧随其后,各类迷药毒药不要钱似的往外招呼。余沙捏石如铁,防不胜防的暗器从各个角度直击这些匈奴兵的要害。 然而他们一时占了上风,却不能永远的占上风。 此时,城中各处巡查的人都反应过来城防所出了事,纷纷列队回援。城防所方寸之地,俨然要被包围了。 叶绾绾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迅速通知城内各个暗桩和山寨哨所,按照我们半个时辰钱发出去的消息行动,动作要快,乘着那些人乱着的时候突破西边的城门。 伍浚和周曲都领命前去,叶绾绾检查好剩下几人的乔装,带着郭恒之和旬二也往西城门前去。他们一边走,一边在城中街巷中大喊:匈奴人打来了,快跑啊!那些官兵是匈奴人!快跑啊!他们现在不在,快收拾东西跑啊! 这些喊话被灌了内力,能传的很远,一时许多还紧锁房门不出的百姓都听见了,将信将疑地透过窗户上的洞往外看去,街上果然没有那些兵将,一时很多人都十分犹豫。 然而他们犹豫,却也有许多人是不犹豫的。 往来的商贾,独行的江湖人。这些走南闯北的人往往比常人要敏锐,更别说许多年岁颇大,还见识过鉴安之乱的惨状。 于是全城只是安静了一会儿,就开始有一股一股牵着牛马家当的人开始上街,跟着那道提醒他们城中有匈奴人的声音,准备漏夜出城。 旬二跟着叶绾绾一边逃跑,一边留心着四周的动静,看到真的有许多人带着东西出了门,心下忽然放心了不少,迫不及待地和叶绾绾报喜:有人出来了!有人跟着我们跑! 知道了!你自己看路!叶绾绾应道,顺手一剑刺向前方落单的一名匈奴兵士。 纵然大部队已经回城防所回援,他们沿路还是碰到了许多零散的匈奴兵。叶绾绾谨记这余沙说的那个闹字。每杀一个人都恨不得杀出天大的动静,尸体就扔在路边,供所有人看。 这是非常有必要的,交战,死伤,尸体。这些不会说话的东西会变成天然的信息,他们会自动和白日里的搜刮之事串联成一个严密的逻辑关系。告诉所有人,城中正在发生什么,即将发生什么,谁是敌人,跟着谁才有可能活命。 恋耽美 榉木无青(91) 不多时,城中吵闹的喧嚣声和混乱的声音渐起,许多人都开始打点好东西走出家门。人流形成了人潮,也有人死。叶绾绾开辟出道路只有一条,但稻城有许许多多的道路。 这些人上街的动静也惊动了本来正在回防的匈奴兵,又有人开始流散在城中开始杀人抢劫。 而好在,这一次动手的,不光是叶绾绾。 几个身形彪悍的江湖人,挥着两把铁锤,把一队劫掠的匈奴兵脑浆都给砸了出来。他们砸完,嘴里还骂着不知哪里的方言,终于有个中原官话稍微标准点的人开了口,朝着街巷大喊:乡亲们哩!跑啊!稻城要出大事情哦! 寥寥火星,在稻城漆黑的夜里,烧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城防所外,稻城的城池中,寥寥火星正在聚集。城防所内,关澜,余沙和蓝百灵三人且战且退,占据了一处两楼的高地。 关澜站在望台上弯弓射箭,他们在庭院里闹得时候进了一次兵器库。蓝百灵顺了不少东西,余沙给关澜拿了点弓箭之后就顺手放了把火。 三个人待在二楼,蓝百灵不知道临时鼓捣出了个什么东西,让关澜绑在箭头上往下射,一射炸一片迷雾,堪堪挡住了那些人夺楼的阵仗。 余沙身上挂了伤,血流的有点多。坐在二楼的地板上休息,但是也安静不下来,耳边全是喊杀和各种刀剑交锋的声音。闹哄哄的,但是他一直等的那个声音怎么也没等到。长'腿。老!阿(姨整!理/ 城门他们还没炸吗?余沙感觉自己都有点涣散了,迷茫地问。事实上从他们开始闹开始还没过去多久,叶绾绾怕是连西城门都还没赶到。 我看有人要去点火了。蓝百灵在二楼居高临下地打量下面的情况,她倒是心态十分良好,还有心情开余沙玩笑,你行不行啊,差不多我们也得溜了。我不想最后的死法是炭烤。 关澜不知道想到什么,也开了一句余沙玩笑:这里也没被子给你裹了。 余沙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但是在湖心小筑被余望陵火箭围攻的事。当时关澜满嘴的胡言乱语,撒了一个离谱至极的谎。结果时过境迁,再想那个谎话,倒也不真的离谱。 胡杨树很高,我们可以踏着那个跑。余沙说,还得再拖会儿,城里那么多人呢。 还有 余沙欲言又止,蓝百灵没听太明白,关澜却听懂了。 但是他没接话,因为没什么意义。 他们闹了这么久,楼底下那些被掳来的姑娘,不知道死了多少了。 总有些人救不下来。 关澜没再说话,他开始逐渐明白余沙身上那种仿佛永远都在无可奈何的绝望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没人说话。正当蓝百灵想说点什么好别那么尴尬的时候,楼下那些人的第二波攻势就到了,似乎是从其他地方调来了箭矢,绑着火石,果然开始用火攻了。 而且与之前不一样的是,这些人的反扑似乎变得疯狂了起来,射箭的时候外面喝骂的声音不绝,甚至盖过了箭矢的声音。 关澜倾声一听,开口:他们那个头目,确认已经死了。 哈。蓝百灵一脸老娘果然厉害的表情。 余沙闭了闭眼,默念了一声只有一面之缘的红翡的名字。然后睁开眼,撑着旁边的木柱子站了起来。 走吧,他们应该马上要开始报复了。 啊!稻城的街上忽然传来一声惨叫,有正在逃跑的百姓被弓矢射中,当场没了性命。 本来跟着流窜的人群往西城门跑的人被这突然的变故绊了一下脚步。这转瞬的耽搁,再临到眼前的,就已经是铺天的箭雨和火烧连营的黑烟。 一瞬的光景,刚才还算是乱中有序往西城门跑的人一下子就乱了。为了躲避箭矢四散奔逃,匈奴兵开了马库,骑兵在稻城的巷道中狂奔,手持一把钢刀,往下一挥就能带走许多人的性命,稻城街巷中的尸体一下子就堆积了起来。 愤怒的匈奴兵开始屠杀,所有人都在逃命。 叶绾绾等人意识到身后的乱象,就知道时间不多了。 西城门就在眼前,这里守城的士兵似乎还没有收到城内发生何事的通知,见到忽然有大量的人涌入,只是拔刀出来恐吓。 叶绾绾半点没和这些人客气,长剑一扬,瞬间解决了她面前的这两人,大喊了一声:伍浚! 关家的暗卫早获得了消息,听到叶绾绾的号令,瞬间从暗中暴起,西城门处顿时死伤一片。另有几队人从暗处出现,都是脚程比他们更快的人,见叶绾绾一行人和守城的人交上了手,也不必互相通报身份,只看衣服就知道该打谁。 火药呢!谁有火药?!!叶绾绾在与人交手的时候大喊。 他们时间太紧,没有办法调配资源,只能赌一把这城内的江湖人有些是带着火药在身上的。西城门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死人的数量也越来越多。叶绾绾心急如焚的时候,就在人群里看到了伍浚。地方脸上一片脏污,手里拿着的东西正是火药。 叶绾绾心中一喜,正要让他把城门炸了,手臂就突然被旬二拉了一下,她回过头,就看到旬二指着城门旁边的一段有些矮小的城墙给叶绾绾看。 炸炸这里!旬二哆嗦着,好歹把话说清楚了:我看过稻城这边的消息,稻城常年缺少军费,只能在显眼的地方花钱!这段城墙里面的木头已经朽烂了,是空的! 叶绾绾眉头紧锁,非常时期,火药是他们逃生的唯一希望,她非常犹豫该不该听旬二的。 半晌,她抿紧了唇,朝伍浚的方向吹了声尖锐的口哨,又做了个手势。伍浚注意到这信号,一愣。但还是按照叶绾绾的指示去做事了。 在火药炸开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叶绾绾是非常煎熬的。 她是北境王府的人,和关澜不一样,她从小就是把自己当成继承人去要求的。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她极力想用一层光鲜又伟大的身份来掩盖童年污秽肮脏的经历。所以才本能的想让自己无坚不摧,永远正确。 她知道这样的人生在关澜那里毫无价值,她也不知道这样的道路是否能匹配那些长辈的期待,直到有一天,他们会把北境王府的权利,分与一些到她的手上。 她追求的是正确,为此可以清除她认为会影响自己正确性的人。 而在如此危急的关头,听取一个平民丫头的话,显然并不是那么正确。 叶绾绾不知道等待火药炸开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她在想什么,可能有一多半的时间都在懊悔自己为什么听一个丫头片子的话。 可是确实,在那一刻,直觉先于理性做出了判断。 直觉在说旬二是对的。 火药已经炸开了,动静很大。 叶绾绾不错眼珠地盯着那段城墙看。城墙确实看上去很矮,表面多有损缺。可是在爆炸之后,那城墙却没有应声而倒,只是淅淅索索地抖落了一些土石。 啊,错了吗。 叶绾绾面无表情的想。 果然,还是不应该听直觉的。没瞧见,偶尔听一次,命都要交代了。 叶绾绾收回目光,火药已经用过了,城门却还没破,她必须要想别的方法出城。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旬二忽然用极大的力气捏住了她,叶绾绾不耐烦的再一次回头看,就瞧见旬二手指的那个地方,那处城墙还在继续抖落土石。 然后,不到片刻,叶绾绾以为自己听到了一根老旧木梁折断的声音。 在那之后,那处城墙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城墙塌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稻城,城破了? 千里之外的消息遥遥地传了过来。竹林寺里,余望陵轻点了一下那张写着消息的信笺,淡淡道。 他下首的那个人是最近才来伺候他近前的,摸不清楚他脾性,谨慎回话:是,在子夜破的。有人在城中城防所滋事匈北戎部的下属军纪不严,城中防备松散,被人趁乱炸了城墙。 他在这里谨言慎行地挑词捡句,余望陵倒是毫不在意,把那信笺丢到一边,淡淡开口:匈奴人果然不好用。 那下属越发噤声,不敢多说话。 余望陵倒还有更多的话问他,说:后来呢,城墙塌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逃出去。稻城四千户人,算上往来行商过路的也有几万人了。这些人怎么样了? 很多人,尤其是住在西城的人都逃了出去。但是北戎部将领死了,那些下属要为他报仇,连夜烧了稻城,还屠杀了城内的民众,现在是往西追击逃出去的人了。 想必那些人逃走的时候带了不少财物吧。余望陵接口:这批匈奴人,又不是和关净月打了多年的呼延栾,哪里来的情义,不过是靠钱就能雇佣的走卒罢了,要泄愤屠完城也差不多了,哪至于还要向西追击啊。 那下属不敢接话,只是把身子躬地更低了一些。 余望陵没再多说话,顺手拿了另一张帖子,上面写了一个翟字。 他看了那帖子的封皮两眼,才打开,把那内容细读了一遍,末了,笑了一声。 余望陵没开口,倒是那下属听他的笑声更加噤若寒蝉,不知这位活阎王又想做什么孽。 他把那帖子往案头一放,提笔写了一封书信,折好,招呼那下属过来,把信函递给他。 把这封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往稻城行军的人手里。余望陵用手指在那信函上略微点了点,务必要在朝廷的消息抵达之前送到。 那人拿了信,不敢抬头,答应着退下了。 四下没了人,余望陵把目光投到了日前他和自己对弈的棋盘上。 棋盘上厮杀的极为惨烈,黑子与白子在棋盘一角的小小地方进行了寸步不让的劫争。此时细细推敲起双方局势,黑子固然圈到了更多的地盘,却无法做实,只是声势唬人,而白子在上方已然成活。 此时正轮到白子行棋,一记小飞,正巧点入黑子空虚之地。 此时再不做活,倒真要输给你了。余望陵喃喃道,从棋盒中摸出一枚黑子,放在手心里把玩,却迟迟没有落下。 待日头慢慢偏转,余望陵手里的这颗黑子,才轻轻落在了棋面上。 下在中腹之处。 遥远处的稻城,一日前。 城墙塌了,百姓蜂拥而出,还有各路行商和江湖人,都争先恐后地赶着出城。也有许多人害怕那些匈奴人躲在屋里的,即使余沙一行人沿着街巷喊了不知道多少次,也没再敢露面。 就在余沙拖着就快虚脱的身体,准备再沿街喊一次的时候,关澜从背后把他抱住了。 够了,小淼。他贴着余沙的耳朵说:已经尽人事了。 余沙满眼通红,伸手就要扒开关澜的手,蓝百灵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她撕了块身上的布,撒了不知道什么玩意,往余沙鼻子上就是一捂。 余沙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做最后的挣扎,却还是没抗争过疲劳和蓝百灵的药物,晕过去了。 我就说你那怀柔手段,不好使。蓝百灵对着关澜呲牙,这种不听话的,就得来硬的。 关澜不知该是无语还是敬佩地看了一眼蓝百灵,缓缓点头,受教了。 等余沙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人吵闹的声音惊醒的。他梦里还全是稻城的事,血光,骑兵,哭嚎。还有无头苍蝇一般逃出城,却不知道去向何方的百姓,乱糟糟地拥在一起,天空昏暗,云层厚重,只让人觉得风雨欲来。 他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被一张毯子裹着,正睡在一颗很大的胡杨树下。 秋日的天气不算太凉,天气倒是好,没有半点梦里的风雨,太阳光被树叶遮挡着洒下来,明媚又不刺眼。 余沙闭了闭眼睛,发了会儿呆,才翻身坐起来。放眼望去,他们正身处在一片胡杨林中,不远处三三两两地坐着不少人,许多都看着脸生。 余沙下意识去找关澜在哪,左右看看都没找到,也不知道现在是在什么地方。约莫是在某处山上,倒感觉不是很危险。 余沙在原地呆愣着歇了会儿神,这才把毯子掀开,准备出去找人。这时,不远处才总算走来个他还算熟悉的面孔,是旬二。 旬二正拿着一个苞米,看走的方向就是冲着他来的。她看见余沙醒了,喜不自胜,三步并做两步走,没一会儿就走到了余沙近前。 哥你醒了?吃苞米。她笑眯眯地把苞米递给余沙。 余沙接过苞米,也不吃,他心里有好些事还没结果,需要知道。 旬二不愧是他妹子,看他神色就知道余沙在想什么,于是坐在他旁边,把他们跑出城之后的事一一说了。 出城之后担起统率责任的是叶绾绾,她在奔逃出一段距离后,当机立断,让几个侍卫带着一些空的包袱箱子,临时从村镇上雇了马车,往丰城方向走。企/鹅群23)06/923,96日更、 此举引走了后面大部分的追兵,那些人追出来其实就是为了钱。所以重点其实是货物而不是人。剩下的一些百姓,许多在周边的村镇都有亲戚,直接投奔了过去。 他们自己一行人由于再往北走就不太分的清各处山林的势力了,预备先跟着旬二去趟寒号寨。从寒号寨再怎么走,等到了再说。 余沙听了半天,没听到关澜的下落,张张嘴,又不好开口问。旬二既然没提,那就应该是按照他们计划的那样,已经北上去丰城求援了。 稻城是逃出来了,但是这批匈奴人也必须解决。不然等他们开始移动到下一个城池,又有地方要遭难。 余沙自己想着,不免郁闷了起来,随口又问旬二眼前这些生面孔是谁。 啊,都是一些江湖散客,本来都没地方去的。因为咱们这一行逃出来的还挺露脸,所以这些人准备跟着咱们一起投奔寒号寨,还有一些事其他寨子的联络探子,也打算一路走。 旬二说完,压低声音悄悄补了一句,他们都不知道绾绾还有郭老先生的身份的。 余沙听懂了,明白叶绾绾这波玩的是大隐隐于市。 他话都听完了,也没什么别的好问,就索性继续坐着发呆。旬二在旁边仔细瞧瞧她的神色,小声问:哥你不高兴啊? 没有。余沙矢口否认,还觉得自己有点怪矫情的:就是累了,歇一会儿。 累了就再睡,起来做什么。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余沙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回头去看。关澜提着两只兔子,站在他背后看着他。 余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没走? 关澜挑眉,你要我走?。 这么明目张胆说的反话,换做平时,余沙早就因为不好意思反驳炸毛了。但是今天,他只是看着关澜,眼睛一眨不眨,坦诚道:我不要你走。 他这样倒是把关澜整不会了,半天没把话接上。 余沙也不要他接话,他转过身,站起来直接冲到关澜怀里把他抱住,把头埋在关澜的胸膛上,闷闷地说:我不要你走。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你要和关澜一起留下? 午间吃饭时,叶绾绾诧异地开口问。此时阳光正好,几人坐在胡杨树下,斑驳的阳光照在余沙的脸上,连最细软的绒毛都泛着一点光,看着越发稚气未脱,连他说的话都像是在胡闹。 恋耽美 榉木无青(92) 郭恒之在一旁沉吟许久,虽说原定的计划里是要余沙前往定州,以谢舒之死做文章,但余沙毕竟只是局外之人,此时变卦,倒也没有立场强迫于他。 余沙轻轻玩着手中一枚落下的金黄叶子。郭恒之不说话,他的想法却很容易能看出来。只是自己并不想多做辩解。 余望陵连匈奴人都敢用,显然已经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此时再去定州,余望陵离那地界更近,难说他知不知晓此事。再按部就班地往下走,只怕事事落在人后,不过是被牵着鼻子戏耍。不如另辟蹊径,或许还有机会。 余沙往胡杨林里看那些跟着他们的人,心想这些人兴许就是变数。 他喊关澜过来,在地上以树枝为笔,互相对比着,把永嘉古道中段的道路,山脉还有地形都略略做了标记。 天下起义的又不止他余望陵一个人。余沙说,大小门派,许多还未收编的山寨,民间暴动已经时有发生。但是下级官吏贪腐无能,常常只抓些难民充数,这些人散落在永嘉古道四处,各自为政,两不相帮。 他看向叶绾绾,询问:不管中原这场战事最后谁赢谁输,这些人总归是要管的。若是北境王府日后得了天下,会怎么处理这些人? 招安,实在不行就打。叶绾绾说:如你所说,这些人只不过是占了某处山头或者荒地,单个来看势力并不大,不难收拾。 余沙看向叶绾绾,神色变得严肃,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如果现在能收归这些人到你的麾下。日后,是否意味着永嘉古道中段这些地方可以直接归入北境统辖,不必再起战事? 叶绾绾听了猝然一惊,一时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在场诸人,连同郭恒之在内皆为震惊,一时都沉默下来。 郡主,好好想一想吧。余沙说,遂又看向郭恒之,道:郭老先生,可否同我说两句话。 郭恒之凝眉不语,但仍旧跟着余沙走到了一旁的僻静处。 先生有安天下万民之心,晚生景仰。余沙朝郭恒之行礼,郭恒之却不受。他眉头皱起,缓声问:素闻谢氏公主在漓江育有一子,其人颇为能干,以江湖门派在漓江经营多年,事必躬亲,夙兴夜寐,颇知民间疾苦。今日看来,却也是有野心之人。 先生何出此言?余沙问。 在此地欲招揽民间门派势力,聚沙成塔,此举与你那位堂兄长又有何不同?郭恒之怒道:在民间再掀事端,即使战后能将这股势力纳入一方,可谁又知道有没有那人!倒是此事若成,两地之兵将丰城形成包夹之势,翟谡还如何能说服?朝廷又如何再肯和谈?! 先生错了。余沙说:若无兵无将,无田无地,那不管是与翟谡联合也好,朝廷肯和谈也罢。这些人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战后是否能免遭清算,也只看运气。 余沙朝郭恒之行一大礼,态度却很坚决:先生为天下生民计,愿负千古骂名,叛朝弑君,又何妨再多为眼前的百姓考虑?千秋太长,中原太远,但人一天不吃东西就会肚子饿,一日睡在荒郊野岭就会生病。若眼前之事都不顾及,又何谈日后,又哪里还有日后。 郭恒之听完,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半晌,什么都没有说,拂袖走了。 他走了以后,关澜才从林子里转了出来。他朝郭恒之离去之地扬了扬头,问:你想招揽他? 余沙点点头,说:郭老先生,当世最擅纵横谋划之人,若有他坐镇,不过是一方为了吃饭才起义的民间势力,要联合起来有什么难的。你也听了,这些人光是暗探哨所在稻城就能有百人,可想而知人数颇多。若真的汇聚成江流,不说抗击流民军还是谁,都有一战之力。 关澜若有所思:所以你刚是在骗叶绾绾? 怎么能算是骗她呢?余沙失笑:如今情势危急,她若受北境王府重用,又怎么会孤身跑到稻城来?关家以武起家,她手里却没有兵卒,只是掌握一段路上的情报枢纽,往上想来还有上峰。 余沙转过身去,极目远眺,此处正是一处小山林的高点,前方万里无云,金秋璀璨,一片大好风光。 这不光是这些人活命的机会,也是她的机会。 此时此刻,叶绾绾正坐在另一处小山坡上出神。 日头好,没有树木的遮挡,阳光灼得她眼睛都有些不适。她微微闭了一下眼,避开阳光,却还是能透过眼皮看到鲜红一片。 伍浚在一旁守着,见她闭目,神色颇有疲态,却也不敢打扰。 他护卫叶绾绾的时间久了,知道她性子。说好听是骄傲,说难听就是刚愎。她现在明显是正在被某件大事困扰,这个时候是轻易听不进去话的。 只是与他设想的不同,叶绾绾此时此刻想的,更多的并不是余沙的建议,而是刚才午间,余沙看向她的眼神。 他一定是看穿了什么,才会说出这样一番建议。 他看穿的,是她如今在北境的地位,还是她内心对未来的不安,亦或是都有? 自她重回北境起,她就明白,许多机会都因为关澜的缺位,错失了。 原本,她与关澜的婚事就是她母亲和逢香山庄大力撮合的。理由很简单,关净月想用母家的势力平衡关氏的势力,没有比联姻更好的手段。北境因为关净月的关系,女子也可做官。她和关澜成婚,自然可以直接进入北境的政治中心,成为沟通北境王府和逢香山庄的桥梁。 但是关澜不愿意回去,而且,如果不是她的错觉,她仿佛间感到,自从她北上回去之后,关净月就有意无意地将她边缘化了。 她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因缘凑巧,终于知道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那些,因为得知了她过往遭遇,而被她在漓江清理掉的,关家侍从。 关净月戎马一生,见识过不知道多少死人,当然不可能真的为几个侍卫鸣不平。 她不重视自己的那个核心原因,一如那一句四个字的评语。 斗筲之器。 叶绾绾不知这四个字是谁写的,但在她偷偷翻阅北境王府有关官员将士的考绩时,确实在自己的名字下,看到了这四个字。 斗筲之器,仅容一斗二升的容器。 气量狭窄,不堪大用。 那时叶绾绾才忽然清醒了过来,颓靡了几日之后,自请领了西南情报的差事,主动南下了。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仿佛许多野心和豪情都被这四个字浇灭。甚至开始有些不解,自己不过是为了顺利成为北境王世子妃,怎么就会被扣上这么一个评价。 但她同时也明白,这说的是对的。 是她,沉囿于过去。是她,满心揣测那些人的不敬之心。也是她,在当日漓江近乎绝路之际,不惜代价,不顾后果地清理了那些本不该被清理的人。 她那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中了余望陵的计策。 他利用了她是一个女人。 当日,若非余沙殚精竭虑,她对手下的人如此猜忌又如此惧怕,早在漓江死了千百回了。 所以这四个字的评语,分毫不差。 叶绾绾沉默着一个人坐了很久。坐到他们必须启程,继续往寒号寨的方向赶路,她才抖落了身上的落叶,再去找了一次余沙。 她内心又惶惑,也有不安,她必须找到一个解答。 怎么看你?余沙正在整理要背上路的东西,笑:怎么突然问这个? 要在西北另起一股势力,不是常人能做的,我需要一个理由。叶绾绾盯着余沙看,话语间的迫切之意,不言自明。 对你的评价和选你的理由,这是两件事。余沙说。 他看着叶绾绾,眼里似乎有种透察人世的敏锐。 若郡主想听评价,说实话,你我相识不算长,只从经历的几件事来看,果敢有余而敏慧不足,绝境之地有抉择的魄力和胆量,策略上却稍欠考虑。可做上位之人,但须知兼听则明,遇事不可莽断,亦不可感情用事。 他话说的委婉,但叶绾绾还是听出了那话里和斗筲之器差不多的意思。 她不免失望却疑惑更深,不解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选我? 余沙笑了,仿佛预料到她有此一问。他偏头指了下那些也在收拾行装和他们同行的人。 我不是要选你,是只能选你。余沙说,稻城逃出来的人,许多并非行商或者游侠,都有各自的目的地和去处,可他们为什么跟着我们? 叶绾绾开口:因为你,关澜还有那位蓝百灵。这一路你们留下的传说颇多,有人认得你们,当你们是英雄? 那也只是一个坚定了念头的理由。余沙摇头,解释:传奇故事固然引人心向往之,但是离人的日子太远了。他们跟着我们,是因为在稻城中,第一个点燃了那把火,杀出一条血路,保护了这些民众又成功炸了城墙带人逃出生天,并处理了追兵的那个人,是你。 郡主,不必听什么传奇故事,你就是他们的英雄。 微风轻扬,吹起几片金黄的胡杨叶,耳边是他们这一路人收拾行囊发出的小小喧嚣。 叶绾绾恍然,好像突然醒了一般,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这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她扭过头,看着这些选择与他们同路的人。 没有人议论她,评论她。他们都在说着前路和寒号寨,在说日前的匈奴兵和稻城。可听着这些,叶绾绾才头一次有了身在此中的实感。 原来这才是所谓的领袖。并不是什么声望或者地位,而是你所行之处,有人跟随。 叶绾绾沉默了很久,余沙静静地在一旁等着她的答复。 半晌,叶绾绾看着那些人,开口问。 那,我要如何做呢,余先生? 扣;扣群⑵3'06九⑵3九6日:更 第一百六十九章 寒号寨的位置,是在很深的山里,紧邻着一条峡谷。也不知司恩当时是怎么挑的地方。 余沙一行人在走到寨前一里处就遇到了寒号寨的岗哨。那些人认得旬二和周曲,见着是他们连忙回了寨里通传。等到他们终于走到寒号寨的门口,司恩和楚弱,已经带着人等着了,倒是不见绿江。 又是故人重逢。前后不过也就是一年的光景,世事变化却颇为诡谲。他日的死人孤女,今日的游侠寨主。 司恩面貌上似乎未大改,但神色还是变了。她看着余沙这一行人,表情实在算不上欢迎。 余沙这一行人里,除了稻城掏出来避难的居民,还有不少附近其他山寨的探子,都上前拜会司恩。迎着人面,司恩倒是没说什么,就是先吩咐下去,给这一些人接风洗尘。 叶绾绾也是认识司恩的,但在人前只是打了个招呼,就和楚弱一起下去安顿诸人了。并未多说什么。 余沙本来想拉着叶绾绾和司恩先沟通下稻城的事,然而此刻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很好的时机。再者说,寒号寨的面积也比他们预想的小,要如何安顿这些人,也着实是个问题。 余沙不得不把和司恩商讨如何联系起各个营寨的事情押后,先跟着司恩了解了一下寒号寨各处的情况。 永嘉古道中段的地产不如漓江那么丰饶,好几处聚集了人口的地方都是因为地处不往山山脉的几处水源和湖泊。寒号寨在的位置,旁边就有一条河,当地人叫庴江,庴江再往深处去就有一条山谷。 这地势倒是易守难攻,余沙跟着司恩在寨里到处走,一路上见着了不少村夫打扮的人,都是寒号寨的佃户。也有一些武人打扮的人,都戒备着看着他们这一群人。屋舍倒建的都好,确实是在此地经营了一些时间的。 这里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处普通的寨子,可能唯一和别处不同的地方,就是这里明显有许多的孩子。 男孩女孩都有,见到外面来人都躲在大人后面,就算有胆大的,也只是往司恩这边跑。抱着司恩的腿,怯生生地往上偷偷地瞟余沙。 司恩招呼了一个人过来,让他把这抱着她腿的小萝卜头抱走了。 你跟我来。司恩说,招呼着余沙往一处木屋走。屋子较别处略大些,里面布置的十分简朴。余沙转过厅堂,到了左边的侧屋,一眼就看到了堆了满墙的书。侧屋显然是个常有人来的地方,地上有不少坐榻,四周也放的有长凳,还有一些纸张散落在附近。正中靠近书柜的地方是一个长桌。上面放了不少书籍和文房四宝,一看就是司恩日常写字看书的地方。 司恩拉过一把椅子,说:你先坐。 余沙看着她那满墙的书,说:你一路也是逃难来的,怎么还有这么许多。 那些书册看纸张颜色显然是新的,就是被人翻看了很多回,有些磨损。此情此地,在这里居然能看到这么一墙书,余沙忽然心情好了很多。 有些是安稳之后,从稻城买的纸,自己带回来写的。司恩说:还有好些是平山县的读书人带来的。 余沙听到平山县有些耳熟,仔细想了一下,想起来时周曲在大牢救旬二的时候,胡吣的那一连串名头里的,有一句拯救平山县几十户人家的浪里白条小银龙。 平山县的事是真的?余沙问司恩:你们救了平山县几十口人? 司恩在自己位子上坐下,听他问,就把平山县的事和他说了。 说起来也算是段传奇故事,平山县的县衙和其他地方的一样,也有抓贫农充叛军的行径,导致县里的人大多外逃。区别在于,他抓了之后,县衙还真的被流民军光顾了一回。整个县衙的人几乎都死了,在县里扫掠一空后,流民军又把几条往外走的桥给烧了。放剩下的老百姓自生自灭。 司恩她们北上路过的时候刚好碰见这事,那时候秋收刚过,食物都被流民军带走了,要是放着不管,可能平山县的人熬不过冬天,就留下帮了个忙。旬二善水,在司恩勘察过平山县附近的地势后,选了一处水势不急的,和县里的人一起造了架浮桥,这才把人救了出来。平山县的人有些不敢再留在那边,就和司恩她们一起北上了。 说来也不知算不算讽刺,那些流民军连人身上的好看衣服都要扒下来,却对所有书籍县志视而不见。有几个脑筋轴的读书人,走的时候非要带在自己的行李里。司恩原本还觉得不必,越往北方走却发现书籍越少,不免又庆幸起来。 两人在司恩的屋里又略谈了谈这一年来的境遇。司恩听到余沙提到朗歌和蓝百灵,倒并不十分惊讶。她本来就认得蓝百灵,只是没想到余沙在身世上还和朗歌有关联。 略说了一会儿,外面有人来通传,说是再过一会儿晚上要放饭了。不知道今日多的这些人要怎么招待。 统一先发清粥。司恩说,寨里的人和他们略说下,都自己回屋吃,避着点人。 余沙疑惑,问:寒号寨粮食不够吗? 司恩摇头:这些人鱼龙混杂,难免有居心不良的。寒号寨如果随便露了底,难免有麻烦要找上门来。 余沙听到这句话,正好把自己的打算和司恩说了,正是联合诸寨的事。 司恩听了愁眉不展,并不应承,却也并不回绝。半晌苦笑了一声,开口:你真是,去年也是,今年也是,净给我出难题。 余沙知道她还要时间想,也不急在一时。言罢,先说要去寨子里看看,又问绿江在哪。 她在带孩子。司恩说,不满周岁的孩子单独辟了个院子出来,有母亲的母亲也一起住了过去。她朝余沙递了个眼神,去看看? 恋耽美 榉木无青(93) 那自然要去看看的。 余沙欣然地跟着司恩左转三转去了一处院落,藏的颇深。此刻夕阳西下,院里却生机勃勃。有几个妇人正带着小孩在院里走,不时就能听见婴孩的苦闹或者笑声。 院子不大,屋舍看起来简陋但是结实,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半点杂草都没有。 余沙此时看到乱世当中还有这样的地方,万千感慨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周曲那样的人愿意跟着司恩听凭差遣实在是不无道理。能开辟出这样一个地方,又能护住这样一个地方,个中艰辛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功德无量啊。余沙朝司恩说。 司恩笑了一声,牡丹书院出来的人,见着孩子就想着教养。你跟我进屋来,绿江在屋里。 她带着余沙进了屋,屋里睡着不少孩子,想来正是睡觉的时候。秋老虎颇为炎热,绿江正守着一张小床,给那睡着的孩子轻轻打着扇。 她许是打的久了,自己也有点犯瞌睡,一手撑着头,半闭着眼,一手倒是能保持住打扇的频率,拿的十分稳。不可谓不是一种绝学。 余沙看了都有些想笑,太久没见,绿江倒是在所有人里面看着最没怎么变的,在这乱世当中自有一派活命之道。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当时湖心小筑这么些人,他才会挑中她来背墨书的那些文章吧。 余沙上前,轻轻拍了拍绿江的肩膀。绿江犯着困,被他拍醒,睡眼惺忪地转过头扫了他一眼。 第一眼,她还以为这是在梦里,遂没什么反应,看了一眼就扭过头继续给那孩子打扇。 但是她很快意识到,她就算做梦,也不可能梦到一个穿着短衣服,看着邋里邋遢的余少淼,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做梦素材。 于是她愣了一下,瞪大了双眼,迅猛地扭过头盯着余沙看。 余沙笑着轻声打招呼:好久不见了,阿绿。 第一百七十章 绿江完美的职业操守,让她在惊叫之前紧紧捏住了自己的嘴巴。可喜可贺,扇子也没有因为太过震惊而打到那小娃娃的鼻子上,成功防止了一次哭声连绵成片的抓狂事件。 当然也不是没有代价的,他们一行人重新回到司恩屋里的时候,余沙手臂已经被完全被掐青了。 余沙感受了一下那力度,和已经完全被掐麻了的皮肉,感觉说服司恩和叶绾绾一起连寨起义都比让绿江消气简单。 司恩见着这世上居然有人能在气势上把余沙管的鸦雀无声,顿觉惊喜,十分不负责任地撂下一句给他们去拿吃的,就忙不迭地跑了出去,留下余沙一个人面对显然是在盛怒之中的绿江。 余沙也十分无奈,在他的预想当中,绿江再次见着他确实是要生气的,但是也不该这么生气啊。他俩虽然有主仆的名分,其实更像是亲人。绿江从他被金盏阁找回去的第一天就跟着他,十几年了,他身边女孩子里,除了旬二就跟绿江最亲。 行了,阿绿你饶了我吧余沙在司恩走了之后,小声跟绿江讨饶:这外边好些人看着呢,你给我点面子 绿江白眼一翻,手下捏得更紧了,嘴上的话倒是温柔的:哪能不给阁主留面儿呢,这地方衣服一遮谁也看不见。就跟阁主似的,说跳水就跳水,然后谁都见不着阁主的面儿了 余沙被她一口一个阁主,一口一个面儿说的实在是汗颜,只能用没被掐的那只手给她作揖,连连道歉,承诺说再也不敢了。 绿江听他说话就知道就知道这都是放屁呢,继续翻了个白眼,但也没纠缠,松了手,嫌弃似地甩了甩,说:我哪敢说什么啊,看阁主这样子,显然是在外面很会照顾自己了。人瘦了,这头发也糟烂了不少,衣服也应景,看来如今时兴这种磨破了还沾着泥的衣服 余沙实在是经不住她念,另一只手解放之后就双手给绿江行礼,又听了好一会儿的埋汰才消停下来。 绿江念归念,眼神倒是一直没从余沙身上下来。埋汰完他这一身打扮,就敏锐地从他的动作和衣服里面透出来的一点布条瞧出来他身上有伤。 在稻城那弄的?绿江问,眉毛也皱起来:原先在阁里都没见你受这些伤。 余沙摸了下鼻子,到了也没敢把他们私闯城防所的事说了,倒不是怕她多担心,就怕她又上手掐人,该说不说,确实挺疼的。 他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人,好在绿江虽然在气头上,也是真的心疼他。没再纠缠稻城的事,只是问他的伤,问到最后还是不放心,想上手给他衣服扒了再上遍药。 关澜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他对来寒号寨这件事表现的非常谨慎,谨慎到余沙一度非常的诧异,结果没想到刚到山门处不远,就看他不知晃到哪里去了。 余沙不会想到,他是先人一步,去找楚弱了。 该说不说,时过一年,关澜对这位疑似和余沙不清不楚的人还是十分慎重,甚至能干出脱离大部队先去监视这女人动向的事。 当然后来在楚弱和叶绾绾安置人口的时候就被抓了壮丁,以至于现在才有空来见余沙。 只是万万没想到,那边的人没事,这里还有一个上手就敢扒余沙衣服的。 一时间,屋内,三个人,相顾无言。 沉默中,关澜率先打破了僵局,几步就走上前,把绿江的手从余沙身上不算客气地拉了下来,。然后,盯着绿江,半是认真,半是威胁地强调道。 我们,成亲了。关澜盯着绿江说,我现在不是男宠。 余沙: 绿江: 绿江:干。 绿江:就知道这男的不要脸。 比起绿江和关澜在那边用眼神互相杀来杀去暗流涌动,余沙则是对关澜嘴里另一个事给砸懵了。 成亲,靠,什么时候?他怎么不知道??? 关澜我们余沙弱弱地开口想问个清楚,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关澜在和绿江杀得难舍难分的时候还能侧过头丢给他一个眼神。 那意思是他说成了就成了,闭嘴。 这威胁显然也落到了绿江眼里,绿江顿时拔高了声音,对着余沙求证:你横我们阁主做什么?!阁主,你们真的成亲了? 余沙被两道眼神虎视眈眈地看着,一时说话都不太利落了,头尴尬地偏了偏:成成没成呢? 关澜: 绿江: 两人遂丢下余沙不管,自去用眼神对骂了。 司恩端着晚饭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景象。 怪不得旬二听说绿江在,死活不肯进来,非要在外面跟叶绾绾她们吃饭。 司恩想着,进了屋,放下吃的东西在书案上,低下头对着余沙问:你不管? 刚才还在跟她侃侃而谈的余沙顿时蔫了下去,拿过自己的碗筷,夹了个粗面馒头往嘴里塞。那意思就是要逃避现实了。 实在不是他要逃避,主要是这两尊佛他一个都惹不起。七@一零舞八.八舞九零] 这感情好啊,司恩不由大悦。 能让余沙这么吃瘪,想来这日后的日子不管怎么样,都一定会十分有过头。 实在是让人期待。 第一百七十一章 饭毕,因为绿江那全是孩子的院子实在是离不了人,在和关澜做了最后的眼神交锋之后,愤懑不平地走了。 关澜于是非常从善如流地认为,这一场交锋,是他赢了。 余沙已经能从这人脸上那些微不可查的表情变化看出他在想什么,读出来这层意思实在是颇为无语,当着司恩的面都忍不住,问他:你和阿绿置气做什么? 这个称呼迅速引起了关澜的警惕,他转向余沙,偏过头问:阿绿? 司恩实在是不想再看这拈酸吃醋的戏码了,看了一顿饭连馒头都酸了,于是赶忙打断了这两人,扯开了话题:先不说了,对了,你们这些人我刚才和楚弱一起对过。除了那些其他寨子里来这里过路的人,其他人人数实在是太多了,这里屋舍不够。就算再起房子也不赶趟。秋收在眼前,人都要在地里做活。安置不了,先说说这些人怎么办。 这是个正事,余沙和关澜都放下那些腻歪的闲情,回到这件事来。 其他地方有空的屋舍吗?余沙问:许多人既然是逃田的,民间应该有空了的村庄,离这不远的话,倒是能先住过去。 那谷里入口处原来有一个村子,也不远,就下个山的功夫,寨里的田地也都在附近,不过荒了很久了。司恩回答:那原来有个专门做木工的村子,后来朝廷征兵,抓人走,许多人逃兵就进了周边的山寨,寒号寨里也有不少。 余沙听了,心说这倒是个好地方,木工扎堆的村子,想来屋舍也是好的。不管荒成什么样,挡风遮雨倒应该无虞,要不是地势偏,可能早被其他寨子占住了。 想定了安置的方案,余沙又问关于他们一行妇孺的事。这回司恩答应的很快,应了说可以暂时安置在寒号寨里。 余沙从她的反应里咂摸出一点她没说出口的意思。知道司恩现在虽然没有明着说,但是心里还是偏向不管这些事的,她不想带着寒号寨淌这趟浑水。 但是她同时也在犹豫,所以才没有直接回绝。 知道今晚不好再逼她,余沙就叫着关澜告辞了,他们要趁着夕阳最后的一点余晖,先带着人转移去旁边的山谷入口处的村落。 两人直接去找了叶绾绾,把这事一说,却不见叶绾绾面上有什么难色。 知道了。她回答,我去说。 她这反应倒是让余沙惊讶,追问了一句,才知道她预料到可能没法在寒号寨安置。 屋舍不够是一方面,司恩不会让来路不明的青壮年留在寨子里。寒号寨里,妇人和孩子都太多了,怕出事。叶绾绾说,早和一起来的人说过了。 余沙见她似乎很熟悉司恩,问:郡主似乎和司恩十分熟稔? 叶绾绾开口:她卖消息,我买消息,当然熟悉。 说毕,叶绾绾也不耽搁,带着人预备着要转移了。许多人还是不愿意,但是至少吃过了一顿薄粥,也不算十分抗拒。 傍晚的山间又起了风,余沙看着叶绾绾和伍浚两人忙碌起来,开口问身边的人。 在朝中有手腕,支持和谈,又知晓我们动向,在稻城设计,想让我用极乐方去刺杀谢舒的人是北境王府? 这点本来也只是略有疑惑,但自从打通了叶绾绾和司恩之间的关节,许多事都不言自明了。 司恩现在已经被北境王府招揽? 不知道。关澜伸手给他择身上被风吹来的草叶,回复:设计我们的应该是我娘她们,但是我觉得我娘应该不至于主动招揽这附近的山寨。 他一句话把北境王府和我们分开成了两边,听得余沙比之前那段是否成亲的乌龙要顺耳许多。纵然知道对关澜个人而言,自然是乘着这风波北上回雀获是最好的。但是看到他此刻留下来,站在自己身边。余沙还是觉得这晚风习习,吹得人心旷神怡。 我很自私,不想让你走。余沙站在这场秋日的风里,话和风一样的自由,你娘一定恨死我了。 关澜不同意:她不管这些。 说着,关澜伸手捻了一根飞到余沙脸上的草,不知为什么,忽然内心一动,开口。 我本来打算,如果一定要分开,我就威胁你。 余沙被他一句话说懵了,问:威胁我什么? 威胁你不准死。关澜开始耍赖:你死了我就撂挑子不干了。 余沙被他说的又是无语,又是害臊,不知为何还根本听不出来关澜这是说笑还是认真的,遂理所当然地炸了毛:你有病吧?这种事能靠威胁啊?而且不是,我就算死了那,那也不该,这好多人还活着 你要是真的遇险了,你就想,你死了,我一定会大闹一场的。关澜说,我绝对不会帮你料理你要管的那些事,我做不来,更做不好,我最多以杀止杀。所以为了避免我日后被当成当世最大的大恶人遗臭万年,你就算只剩一口气,腿也被砍了,活的还不如狗,也要苟活着等我来救你。 余沙: 余沙害怕了,实在不知道关澜这说的到底是情话还是鬼话。 而且他还听出来一点好像这人觉得他很弱的意味来。 于是不服输顿时打败了讲道理,余沙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你就会编排我,那万一遇险的是你呢? 我不会死。关澜说的斩钉截铁,仿佛他已经看过了生死簿,确定已经把自己的名字给划了。 余沙顿时气急:你那么自信啊?! 我死了,你大概率是活不下去的。关澜说,你会行尸走肉一样的安排好你能插上手的所有事,然后在谁都不注意的时候,就死了。 我接受不了,所以我不会让自己死的。 西北的风是凉的,吹到人的脸上,却半丝温度也降不下去。 余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被这个人的鬼话说的满脸通红,烫的人脑子都发晕。 你省省吧。余沙色厉内荏地骂:谁要活不下去啊! 说罢,他连关澜的脸都不敢看,一溜儿小跑就下了山坡去找叶绾绾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小山坡下,对这突然多出的壮丁,叶绾绾接受的十分良好。 妇孺还有老人是不必下山的,蓝百灵留下来守着郭恒之几人。其他人紧赶慢赶,总算赶在日落之前到了地方。 这木匠村确实荒,围墙篱笆之类的大多都塌了,门窗大多也烂,今日没下雨,倒是不知道屋顶漏不漏。 叶绾绾一行人一看,觉得分散开来住也难,在村里走了一趟,找了村落里宽阔一些的屋子。又拿了从寒号寨里匀出来的草席铺盖一类的东西,准备就地将就一晚。 等大多数人休息了,叶绾绾估计了一下这些人的吃喝用度,心急如焚,不等人都休息了,就直接又找上了余沙。 这些房子都不能住人,还有吃喝,这些怎么办?叶绾绾对着余沙,劈头盖脸就是一堆问题,还有很多人现在还想回稻城,觉得那些匈奴兵已经走了。我能按住一时,时间长了不行。 你有钱吧,先问寒号寨买。余沙给叶绾绾出主意,今年赶不上了,如果有人愿意留下,找找会种地的人,问下这附近的荒地有没有能开垦的。先预备着,还不一定能呆到明年开春。 叶绾绾说:养一阵儿还行,地的事不知道,还得找人问不是,余沙你说要帮我招揽这附近的山贼悍匪,难道就是在这里种地? 叶绾绾问的直白,余沙也被她前脚余先生后脚余沙得再次提醒,眼前的现状确实和他给叶绾绾画的大饼有差距。但是现在还乱着,他许多话不能应承下来,于是只说:人总要先吃上饭才行,这个事还是要借寒号寨的名义。我明日再上山去问问司恩。 恋耽美 榉木无青(94) 叶绾绾听了,忽然泄了气:问她做什么,用寒号寨当幌子,她不会同意的。 余沙又是惊讶,他不是惊讶司恩可能反对,他是惊讶叶绾绾居然知道。 叶绾绾感觉到余沙的眼神,解释道:当时让我南下去管这一段的情报的时候,我和各个山寨都买过些消息和探子。司恩司恩和寒号寨是最特别的一个。我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只知道她对建立关系十分抗拒,许多山寨我都有联系的门路,只有寒号寨,每次消息都是银货两讫,再不相干她不会管这件事。 余沙沉默,略想了想就明白了,先有菱云夫人,后有余望陵。司恩每次试图往这些手中有权势的人借力的时候,结局都不十分好,甚至算得上惨烈。再来一次,她确实不会相信北境王府。 先不说北境的事。余沙说,郭老先生说的是对的,民间起义也就罢了,要是真的冠北境王府的名号,现如今,确实招眼。 叶绾绾丧气:如果连北境王府的名字都不挂,那怎么办?还怎么招揽人?难道就凭这里逃出来的人起势? 余沙说:不以北境王府的名义,就用你自己的,用你自己的名义和司恩谈。 叶绾绾不信:我?她连北境王府的面子都不卖,能卖我的? 能。余沙肯定道:不背靠北境王府,才有和她谈的余地,但是战后要怎么安置得到时候再说这些不急,你手里有没有周遭这些寨子的消息。 这些倒是有的,叶绾绾找了处僻静的地方,给余沙说了下这附近寨子的消息。 她不愧是在此处经营久了,对各个山寨的情况倒是知道得很清楚。余沙听完之后,一连报了几个山寨的名字,都是还未挂狮虎帮旗,又临近的,且都囤的有兵士,加起来约莫有几千人。但是没挂靠,听消息也没有流民军的人混在里面。 要想个办法把这些人的头目都骗来。余沙说,你让你们的人,起几封文书,就说寒号寨今日收容了从稻城逃出来的人,有不少关于稻城,流民军乃至朝廷方向的消息。请各位寨主前来一叙。 这能行吗?叶绾绾十分疑惑:明摆着鸿门宴,都有人来? 那是你觉得是鸿门宴,那些人眼里未必。余沙解释,别忘了,司恩毕竟是个女子。 这句话说的叶绾绾十分不爽,但却也把她说服了。她问清了余沙打算布置这场鸿门宴的时间就跑去找伍浚准备了。 余沙和叶绾绾谈事的时候,关澜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这会儿叶绾绾走了,关澜才开口:你做这事不先和司恩商量? 不用。余沙说得毫无心理负担:她要是同意,这些兵就当我送她的。要是不要,我们就着这片山谷起势也不是不行。 关澜说:你倒是确定这几千人一定吃的下来,我刚才在寒号寨看了,司恩那边也就一千多人。我们这边的人有一些,但是大多都是老百姓,都没做好做山匪的打算。 这不是有玉面罗刹关大侠吗。余沙答得没心没肺:又不是要和对方作战,合纵连横,让人服气就行。 关澜扬眉,没说话。 余沙又说:叶绾绾是将,你是侠。这些人除了实际的领袖,也需要个精神上的。 关澜莞尔:你要我怎么做? 余沙也笑:会打架就行。 这些事情问清楚,关澜想起来一件事,又问:那北上去找翟谡的事呢?怎么没听见你提。 要找肯定是要找,但是这件事上,余望陵一定有后手,不能完全指望。余沙说。 你不怕你找的这些人里面有流民军招揽的人?关澜说:不是本来就因为怕这个所以才不轻易北上的。 那是没跑出来的情况。余沙回答:北上求援,若大家都困在稻城,当然就要求快。现在至少跑出来不少人,除了跟着我们的,往其他地方跑的人也不少,人员一分散,这差事就不好做。这附近的山匪你听司恩和叶绾绾说,也很多是本地人落草的。帮着追击几个外乡人,也许还下得去手。这么大股的人,乡里乡亲的,大家落草是因为没饭吃,又不是真的穷凶极恶,换谁都要犹豫的。 余沙看着关澜的眼神亮亮的,这里的犹豫,就是我们的机会。 耽:美?肉群、23铃榴^9:239榴 第一百七十三章 余沙定下的日子,就在两日后。 这几天,余沙和叶绾绾是靠买也好,靠骗也好,从寒号寨搬了不少物资和人来。其中就有原来山脚下那木匠村的人,带着工具给他们收拾屋子,好歹能先住点人。 至于鸿门宴的事,司恩是日子到了才知晓的。那日清晨,几封拜会的帖子先到,司恩才知道余沙在她眼皮子地下搞了什么大事。她恼火之余感叹余沙这水平确实是见涨。去年好歹还丢给她两个锦囊仿佛有选择,今年就开始搞先斩后奏这一套了。 司恩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根本坐不住,即刻就要去山脚下的村落里要个说法,可是人刚走到寒号寨的寨门口,就注意到一些与往常不同的地方来。 门口的被辟出来一大块空地,杂草被除得很干净,寨里的人都围着这块地方看。远远瞧着,倒像是个擂台。 这谁弄的。司恩开口问,围观的人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纷纷走开,让了一条道出来。道路尽头,也就是那空地上摆了几把椅子,余沙,关澜还有叶绾绾三人正坐在那里。 余沙看到司恩就招呼她过来,司恩半是恼火半是疑惑地走了过去,就看到余沙勾了个凳子给她,示意她坐在那。 你到底想做什么?司恩十分不解:找了那些寨子里的人来,就打算在这大门口谈? 自然。余沙对她笑,不能脏了你的地界。 司恩对他此时的恭维话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眉毛一皱,算了下时辰那些人很快就要到了,一时间再没了跟余沙打马虎眼的心思,直接了当地开口:我不管你想做什么,寒号寨能偏安一隅已经很艰难,我不能跟你淌这趟浑水。 不用你淌。余沙收了笑,认真地看着司恩:借你名号一用,一来确实是要借借声势,二来也是为了将来打算。 为了将来打算?司恩笑:你现在惹这样的麻烦,说什么为了将来打算。 余沙的笑慢慢收了一点,他看着司恩显然是有话要说的,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司恩在他这样的欲言又止中摸到一点他的意思。 要是这世上有什么,是让他们二人心照不宣,却又彼此都不愿意再多提及的事情,也只有那一件事。 牡丹书院。 司恩忽然觉得仿佛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话也说不出来。牡丹书院已经覆灭,可今日之寒号寨,未必就不会走向牡丹书院的老路。 司恩知道自己的短处,心软,温吞。这在这乱糟糟地世道本来没有什么,偏偏身上却还有着责任,抱负,甚至是别人的性命,于是乎这样的短处,便成为了罪过。 司恩是清楚的,这点上她与余沙多少有些相似,以至于在漓江的那些年里,他们虽然也做了些什么,却依旧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在某种似乎违抗不了的巨大势能下走向最糟的那个陌路。 逃出漓江的时候,真的死了很多人。有该死的,也有不该死的。但是这世间人追求的从来都不应该是报仇雪恨,而应该是好好的活着。 司恩眼神暗下来,她不在说什么,只是抱臂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眼前道路延伸出的远方。 一个动作,余沙就知道她退让了。 她并不是答应,她只是愿意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让她看看自己究竟打算做什么。 如此也就够了。 他们在这里闲话了几句,远处的道路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些不属于寒号寨的人马。马蹄声传来,没一会儿就走完了这段山路。 那些人走到近前,自行下了马,朝司恩几人行礼,拿着日前叶绾绾发出去的请帖,纷纷自报了家门,确实都是附近山寨的头目。司恩也认识他们,一一回了礼。 里面有一个留着络腮胡,眉毛粗犷,看着脾气十分急躁的人,拜完礼之后就匆匆开口:你这妮子叫我们来,说是有稻城的消息,怎么就在这大门口摆了桌椅?难道就在这里谈? 司恩还未开口,余沙先上前一步,朝这位好汉一拱手:想必是罗山寨的罗寨主,今日之事事关稻城周边泰半山寨的死活存亡,不如等大家都到齐。再一同说明。 那罗寨主见他说话,上下打量他一眼,说:你又是从哪里来的?稻城是出事了,可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休要危言耸听。 余沙又是拱手,开口:在下余沙,寒号寨下属稻城分舵的管事,此前在江湖上未有声名。所以寨主不认得。寨主今天既然已经来了寒号寨,也不差这一日的功夫,不如留下听听。 司恩在一旁看余沙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扯了个根本不存在的差事,内心无比地想翻白眼,终于还是忍住了。 这个人确实陌生,几个寨子里的人互相对视了几眼,也不确定眼前余沙说的是不是实话。只是司恩确实是那个司恩,她既然在旁边什么都不说,大概是真的有这个人。其中有些人略知道些稻城内情的,看着余沙等人心中也有自己的猜测。遂站在一边不语,只等着人到齐。 日过中午,在彼此明里暗里地试探了一上午之后。叶绾绾那日所请的各个营寨的人都到齐了。所有人都围坐在寒号寨寨门口这一大块空地上,一时无人说话。 烈日当空,余沙再次扫视了这些人,在或是疑惑,或是探究,又亦或是算计的诸多眼神当中,再次上前一步,朝所有人拱手行礼。 今日,我寒号寨请诸位英雄前来,只为一事,即,日前稻城之乱。 余沙收回手,朝叶绾绾递了个眼神。叶绾绾会意,将在一旁等了许久的和他们一起逃出来的人领了出来。 那些人衣着上还带着些脏迹和血污,只是洗过脸和头发,精神还好些,是叶绾绾这几日在和他们一起逃出来的人里找到的,通些文墨和往来交际,又精神较为稳定,能复述稻城中诸事的人。 其中一个人,咽了咽口水,开口道。 是,匈奴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有人不信,高声质疑:什么匈奴人?你要说这匈奴隔着关王和翟谡两道防线,悄无声息的到了稻城?! 那人一开口就被打断,细汗瞬间布满了额头。 余沙走了一步,遮挡住一些人看他的视线,解围道:诸位好汉何必如此急着反驳,不若先听这位先生先将话说完。 说毕,他略微侧过脸,朝那人一颔首,示意他接着说。 那人擦擦额上的细汗,迟疑着,还是把那日他所看到的情形都说了。 包括戒严,城防所动乱,有人漏夜出城,骑兵杀人,城墙被炸毁等事,一一说来,告知给在座的众人听。 这些事情,自然有叶绾绾和余沙复盘之后,一一和此人对过,尽力将那一夜的事情说的清楚完成。随着信息越来越多,在场诸人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不信,变成将信将疑,再到沉吟不语。 他们各自都在稻城有些探子,信息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是也确实能跟眼前这人所说的内容对上。 稻城中有匈奴人,这些人和狮虎帮以及和现在在东南肆虐的流民军关系匪浅,这件事的可能性越发大了起来。 就算如此又怎样呢?有脾气急的人率先开口:他们斗也是为了和朝廷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很快得到人附和:就是,那狮虎帮日前还给我们发他们的旗帜什么的,这明显还打着招揽我们的主意。既然这样,没必要和他们起冲突吧。 余沙听着这些人说话,并未发言,倒是另一位也是落草了的寨主先气不过,直接踹了一脚旁边大谈事不关己论的人的凳子,吼道:贪生怕死之徒!你既然那么怕他姓尤的,不如给他狮虎帮做狗,你那大业寨也改名叫野狗帮,方配得上你这做派! 他话说得侮辱人,一时那些主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寨主都不乐意了,你一眼我一语地开始讨伐起这人来。 他们说了几句,倒还有另一人说话,一开口,倒是满满的阴阳怪气:哼,听你们说话就知道是从南方逃来的鼠辈,怕没几个人是北人吧,亲朋好友不是死了就是根本没有。当然可以明哲保身。 他话说完,立刻有与他不对付的人站起来,直接亮了兵器:冷贼,你他妈说谁是鼠辈?! 眼见这空地上群情愈发激动,已经有不少人已经操起家伙要打起来了。司恩朝余沙看了一眼,意思是,已经把火拱了起来,后面打算怎么办。 余沙老神在在,任由他们吵了一会儿,这嘈乱之中,有几人始终未置一词,在看过这些山寨开始互相争执之后,其中一年长者,走到余沙面前,徐徐一拱手,开口:在下,穆丰山徐子源。余先生,今日寒号寨把我们叫来,又叫破稻城之事,不会只是为了看我们这些山寨的笑话吧。 余沙回了礼,施施然道:自然不是。只是既然大家对稻城之事都各有看法,不如先争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如何能争出来。徐子源摇头,直接把话说透了:我观先生气韵,不像是只在这方寸之间谋算之人。在下愿问先生一语,是否有,联合诸家,共抗这匈奴贼子的意思呢? 他们在这里说话,其他人虽然吵得极凶,却也都是留意着的。见有人把在场诸人都关注的问题说了出口,不免也放轻了动作和声音。 阳光已往西边走了一寸,烈日融融,余沙在这空地之中负手而立,开口:我若是有,又该如何? 哼,小小年轻,口气不小。有人不忿道,就你们这个寒号寨,一群女人孩子,会那些个阴暗刁钻的邪门功夫,也不知损的谁的阴德。就你们,难道还想做执牛耳之人吗? 余沙朝那说话之人看过去,道:这位,应该是贺寨主吧。如今大家都是江湖草莽,行的自然是江湖草莽的规矩。女人孩子又如何,若是能胜,怎么做不得这盟主之位。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这各寨联盟之事已然敲定。空地中当即有不欲参与此事之人起身,准备告辞。 可他话音未落,却直接被在一旁的伍浚扣了下来。 在场众人又是哗然,有人指着余沙的鼻子骂:姓余的,你这又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还想逼迫我们。 寒号寨怎敢逼迫各位,无非是想让各位认清形势罢了。余沙开口:狮虎帮日前已向各个山寨明发招揽的信函。难道各位还以为这些人一旦真的与流民军同流合污,大家还能明哲保身吗? 有人嗤笑于他:就算如此,朝廷剿完他流民军,不也迟早要剿到我们这些人头上。如此还不如加入罢了。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不如赌他真能入主中原,那我们也能鸡犬升天了。 这显然是许多人的想法,毕竟流民军主力在东南和中原腹地,天高皇帝远,要是他真能问鼎天下。这西部乃至西北一带,还是这些人当土财主作威作福的地带。 恋耽美 榉木无青(95) 手里有地有人有权,上面又没人管,这才是许多小山寨头目的盘算。 余沙对这番说辞不置可否,只是又问了一个问题:各位是否想过一事,朝廷日前派出使臣,欲和北境关净月和谈。和谈之后下一步就是剿匪,若流民军真的已经到了稻城,朝廷要多方作战,翟谡,会先剿哪一边的匪。 此言一出,许多山寨头目顿时不寒而栗。 若要说局势,自然是要先打东南方的。但是若稻城也有战事,丰城离稻城如此之近,沿永嘉古道南下也是一条路。 如果走这边,他们就会死在稻城盘踞着的流民军之前。 空地之中,场面瞬间有些混乱,只是这混乱之中,却还有清醒之人。刚才那位呛声的冷寨主闻言,调转矛头,对着余沙开口。 此言谬矣。那冷寨主看着余沙,弹了弹身上衣服的尘土:阁下虽然大多发言没什么疏漏,但此事上,却不太老实啊。 他抬头看着余沙,眼神仿佛一只狡黠的狐狸:和谈又并非一定会成功。和谈要是失败,翟谡当然是先打北边。我们这些人不也逃过一劫了。等到关翟打完,哪还有兵力去清这天下的匪啊。到时候翟谡就算还活着,定州也是最重要的,翟谡必会回防,哪顾得上我们?至于关净月,也只会和他走一条路。等他们想起我们这些人来,怕是十几年都过去了。 他这话说得也在理,一时间许多人的想法又翻转,开始找余沙的麻烦。 余沙看着这冷寨主,不由笑了,此人叫冷珏,出身和经历都不详。叶绾绾日前收到的消息里,也只说了一句此人从不吃亏。今日一见,倒真觉得这人确实如叶绾绾那消息中的一样,颇有意思。 冷寨主思虑深远,在下佩服。余沙缓缓开口,先捧了他一嘴,只是说来说去,不过都是要等他人的抉择,活的有些窝囊了。 冷珏被他讽了一句,当即额头起了根青筋,正欲反唇相讥。余沙就接着刚刚的话口,抛下一个新的选择。 各位是否想过,比起求老天眷顾苟活,不如利用稻城之事,为自己搏个出路呢? 冷珏蔑笑一声,正要讽刺于他。那位率先来找余沙问话的徐子源却抢先一步道:不知余先生所说的出路,究竟是什么。 余沙偏过头去看这位徐子源,开口。 转匪为兵。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今日的寒号寨,真的是过年也没有这么热闹。 旬二叼着根草叶,找了处高点的地方往寨门口看,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吵过了中午,眼看着是又要吵一个下午了。 烦,也不知是在吵什么。旬二点评道。 她旁边,楚弱闻言就笑了,说:还不是你哥挑的事。假冒朝廷文书印信,他也想的出来。 是,假冒朝廷文书印信,把这一连十几个山寨都充做稻城守军,这就是余沙的主意。长[腿'老啊^姨整理; 也就是这个念头冒出来,这些人才终于清楚余沙到底做的什么打算,他不是光要联合这些个山寨来对付匈奴人,他是想把这些人联合起来,攻下稻城。 叶绾绾日前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已经吃过一次惊了,于是现在精神状态良好。只看着眼前这些人继续吵架。 这个计划太疯狂,自然是比那个单纯的起个联盟起来的要求招到了更多的反弹。许多人觉得这实在是太胆大妄为,讥笑之有,怒骂之也有。倒是此前还在和余沙针锋相对的冷珏沉默下来,带着探究的目光仔细打量着余沙。 其实这事不算多可笑。狮虎帮如何控制的稻城,他们自然可以依样画葫芦。要是真的控制住了稻城,明面上是朝廷的军队,翟谡那边自然无虞,就算关净月日后打赢了,他们也可随机应变,大不了投降,唯一的问题就是是否能打赢这些流民军还有匈奴人。但是不管如何,他们在这些人的印象里,也比翟谡和关净月好对付的多。 这是这些寨主们的眼里。而在司恩眼中,显然能看到更深的地方。 如果真的拿下了稻城,那,只要叶绾绾在,明面上又挂着朝廷军队的幌子。如今局势,需要担心的也只有余望陵的流民军。这样一来,总比现在毫无挂靠,只能听天由命来的合算许多。到时候不管是关家还是谢氏得了天下,这些人的下场,都还有很大的余地。 而且如果他们真的拿下稻城,翟谡又能被郭恒之策反,西北和中部就能和东南接上。这样大片的土地就能安稳下来。安稳,在这时代就意味着更多的人口流入,意味着有更多的人能活下来。 这确实是一个机会。 但退一步说,即使不拿下稻城,如果能假充为稻城守军,守着这些山野,未来也可以徐徐图之。 司恩侧过头看了余沙一眼,明白了他的打算。 拿下稻城,既是一个目标,也是一个诱饵。在这件事面前,联合各个寨子的事忽然变得十分无足轻重,似乎并不需要再多费心打算。毕竟联盟也可以只是口头上的联盟,但战争却是实实在在的要死人。 如何能拿下稻城。 争吵了许久,终于有人开始问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在场内稍微有些见识和城府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余沙。连司恩都看了过去,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攻打稻城就算只是个诱使众人同意结盟的幌子,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那也是白瞎了这一番筹划。 谁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和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合作。 被这些人看着,余沙此时却后退了一步,在众人的诧异之中,重新站出来的,是叶绾绾。 叶绾绾穿着一身轻甲,甲叶在日光下反射着光。头发束在脑后,露出她光洁的额头和脸庞,显得十分英姿飒爽。 稻城的敌军,有两股,一是流民军,而是匈奴人。叶绾绾道,每个字都是她这几日已经反复琢磨过和推演过的,流民军和匈奴兵在作战风格上颇为相似,却也各有不同。相似之处,毫无军纪,以虐杀侵略为主,大行恐怖之道。如今天下,除了铁甲军和北境的铁骑,正规军数量极少,朝廷多年号召青壮入伍,也只是以命换命的买卖。流民军之所以看起来声势浩大却又只能和朝廷胶着,也正是因如此。 那除了那什么流民军,不还有匈奴兵吗?这些人怎么办? 叶绾绾看了提问的人一眼,拿过一支树枝,在地上略画了一下此地的地形图。 匈奴人军纪散漫尤甚流民军,这些人不是关外呼延家的人,逐利而行,若让他们知道稻城有一队商贾,携重金逃入这一带的深山,他们很有可能追击而来。 叶绾绾说完,在一处叫做麓山涧的地方点了一点,开口:只要能诱导他们行军到这,我们在高处设伏,再以绊马索牵制住骑兵,便可将其尽数歼灭。 众人听了沉默不语,众山寨头目中,也有略知兵法的,闻言发问:此举,可是要分而化之,逐步击破?可这守军之人加上匈奴兵人数也有万余。不知要尽数拿下,姑娘需要多少人? 六千。叶绾绾答得很快,六千精兵,可平稻城之乱。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哗然,议论声频出。 有人开口:人数我们这些寨子加起来,倒是远远超过。只是姑娘口中所谓精兵,那真是一个没有。 何谓精兵。叶绾绾看向那个人,下了定义:服从纪律,勇于作战。 士兵为何骁勇?是因为不能退!退了之后丢的不光是自己的性命,还有家人的性命!就算孑然一身,不过是平头百姓,可看过稻城当日的惨状,难道一丝愤恨都无?即便这些都没有,甘愿一逃再逃,必死之局就在眼前,难道也引颈受戮,丝毫不反抗? 叶绾绾向前走了一步,咄咄逼人:诸君今日逃入深山,明日又还能逃去哪里呢? 叶绾绾一个女子,说这样的话,显然是戳中了许多人的痛脚,只是这次还没起争执,就被其他一些人按住了。 不过是一派胡言。被按住的人依依不饶,说的好听,一介女流之辈,说这么多也不过是想哄我们去给你卖命,自己坐享渔翁之利。谁要听你的唆摆?什么精兵,说得轻巧,你们寒号寨到时候怕是第一个就要跪地求饶!你们倒可以争着给人做玩物娼妓苟活,我们呢?!我们命都没了! 这人骂得痛快,污言秽语不一而足。余沙听了,望望天,然后朝旁边看了关澜一眼。 关澜会意,走到那叫嚣之人的面前。那人还兀自喋喋不休地谩骂,见着关澜容貌好,还说话更加不检点了起来。 怎么?说你们是一群娼妓,这还真要以色侍人了吗? 关澜根本不听他这些污糟话,伸手一擒,一拧,那人下巴就脱臼了。 众人看他出手,皆是一惊。 余沙款款道:古有花木兰,今日也有北境王关净月。诸位可曾知晓,逃出稻城那夜,刺杀了那群匈奴兵的豪杰,也是我寒号寨的红翡姑娘,现如今尸骨无存。乱世之中,女子与男子,还真说不定谁更忠烈一些。 余沙一扬眉,朝场中众人正色道:今日,只要是有质疑我寒号寨目的之人,皆可上前比试。 江湖人,行江湖规矩,若连我这女子居多的寒号寨都无法相抗,还要多加揣测,做小人行径。又有何面目去号称一寨之主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这场比武持续到了傍晚。 一开始,确实是有威慑那些宵小的意思。但是逐渐,不管是寒号寨自己,还是其他那些营寨。都开始主动与人交手,互相试探底细。 到最后不只关澜,叶绾绾,楚弱,周曲,乃至寒号寨中其他一些擅长武艺的人也开始下场比试。此番切磋倒像是变得像以武会友。 夕阳西下之时,这场比试才到了尾声,一些人即便落败嘴上依旧不服,被楚弱带着人请了下去。剩下的人则就在这空地上围坐,绿江带着几大筐的粗面馒头和几坛子酒从寒号寨里走了出来,给众人分食。 江湖人倒确实是不打不相识的,关澜一下午的光景,对战多人,未尝一败且越战越勇。此时歇息,再无人敢看他面容敢小瞧于他。敬酒之人有之,打探的人亦有之。关澜一言不发,倒是酒都喝了,看得司恩在一旁啧啧称奇。 你不管一下?她低声问余沙。 余沙自己浅抿了一杯薄酒,回:有什么好管的。他要在这些人里树立威望,武力只是一方面的事。 司恩歪头想了一会儿,说:今日之后,联盟已成,这些留下来的人不消说。那些落败的呢? 捆起来。以他们的名号传信回去,让那些寨子转移。余沙回答,直接兼并。 司恩听着咋舌,说:这么些人,你不怕他们闹事? 余沙往叶绾绾那边递了一眼,她今日在这寒号寨前颇得了一些声望,此刻许多人也在朝她敬酒,说:那就不完全是我的事了,我不是能领兵的人,如果她也不行,那就再说吧,总得先试试。 司恩顺着他的眼光看下叶绾绾,笑:今日一见,这位叶郡主倒是与之前,确实有些不同。 她是北境关净月看上的儿媳妇,总不能真的只是个骄纵的皇亲国戚。余沙也笑,这些寨子里面真的能做士兵的也没有很多。应该不算太为难她。 司恩会意,笑了一声。再看向余沙的眼神忽然带了一点深意。 你让她今日如此高调,也不光是为了这个。她说,你也是想让我看着她,对吗? 余沙笑:只有你牵头,这事才能做成。 他朝司恩伸出两个指头,调侃道:第一,寒号寨位置很好,左右贯连,周围都是山脉,易守难攻。 至于第二。余沙说:我信任你,司恩。 我知道,这一次,能控制结果的那个人,是你。 背景是各个寨子人觥筹交错着的声音,天色渐晚。寒号寨的门口点起了火把。火苗剧烈地燃烧,余烬带着火光,出现,又消失在逐渐浓厚的夜里。 司恩没说话,她想起了若干年前的一场夜里,她从牡丹书院里偷出一匹马,闯了大半个漓江,求到了菱云夫人的面前。 从个人选择上来看,李语心,余望陵,甚至是叶绾绾,这些人似乎其实都没什么大不同,都是天潢贵胄,颇有野心,多少也有些手腕。人即使现在看上去颇有不同,但人总是会变的。 不同的并不是合作的对象,不同的是她自己。 司恩在被火光照亮的夜色中仔细端详了一下叶绾绾的侧脸。 叶绾绾的脸上,有她熟悉的那种,稚嫩的野心。 可这是第一次,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野心。 如果情况不对,我是不会给你们留面子的。司恩说,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 余沙被她说得笑了起来,成成成,我给你满上,司寨主。 司恩和他喝了几盏,酒过三巡,忽然想起些别的闲事来,问:如果要起联盟,总归需要一个名字,是你的话,你想叫什么。 余沙喝酒的手顿了一顿,眉毛微微皱起,确实,这起个名字虽然不急,却也大小是个事。 他看着看眼前这些人,他们来历千奇百怪,此刻能聚在这里,理由倒都是大抵相同,不外乎因为这来势汹汹的天下风雨。 漓江,稻城,定州。所行之路的每个地方,都是风波频生,散落各处的人,却也因为这风波,客居在这陌生之地,汇聚成一股新的江流。 风波谷吧。余沙淡淡道,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 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司恩接话,九章。 太作悲了。司恩点评。 余沙又是笑,半真半假地调侃道:悲点又如何,总不会比眼前这世道更悲了。 可以啊。司恩也冲着余沙逗趣,那若有日后风波平定之日,这风波谷到时候就是这江湖上头一号的扫把星,名字就不吉利。 你们在说什么? 许是余沙和司恩俩笑的太开心了。关澜在一旁看了半天,还是把他那些敬酒的推了,走了过来,刚好只听到司恩说的最后一句话,没太明白,问:什么风波谷? 名字。司恩回他,斜睨了一眼余沙,说,这十几个山寨联营,余沙说要叫风波谷,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关澜还是不太懂司恩到底在调侃余沙什么:一蓑烟雨任平生,不是很潇洒吗? 他话一说完,余沙和司恩两个人都静了,看着他不说话,只把关澜看得都不自在了起来。 他难得有些别扭地问:怎么,说错了吗? 司恩和余沙两个人都没回他,半天,司恩先开口: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余沙也徐徐接上了话: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关澜被这两人弄得搞不清他们到底是在取笑还是在干嘛,皱眉:不是在起名字,怎么又开始背词。 余沙没给他解释,只是把自己的碗塞给他,让他喝酒。 夸你好呢。余沙说,风波谷真是个好名字。 恋耽美 榉木无青(96) 这不是你起的吗?关澜越发不明白,正想再追问几句,忽然眉毛一皱,迅速扭头往旁边的山上看去。 余沙见他表情凝重,还没问上一句话,山那边突然传来了惊天的响动。 那震声极大,他们远隔着一处山脉都能听到声响。震声的下一刻,那处山头忽然冒起了火光。 风波再起了。群,②《三;龄/六;九/②,三、九》六;更,多。福利。 第一百七十六章 建恩七年,秋日。 茶盐商道附近胶着的战事迎来了第一次朝廷的大败。朝廷军队驻扎的徽州被攻破。主将战死,副将带领残部退守永州,流民军此刻离定州只剩下两座较大的城池。 无独有偶,流民军声势同样顺着永嘉古道往西北延伸,一路竟无甚阻力,直取稻城,颇有往丰城继续行军的架势。 朝廷于徽州城破之日连发十道谕旨,派遣使臣到流民军之中,与其首领谈判。同月,双方暂时休战,流民军据守徽州,不再向定州行军。 东南的消息,随着西边的战火一起传来。郭恒之在自己的卧房里看了几遍东南传来的消息,终于还是坐不住,出门去了司恩的屋子。 司恩原先在寒号寨的屋子已经变成了议事厅,不分昼夜,随时都有人。那日流民军抵达稻城之后,就伙同当地的匈奴兵开始攻打这附近的营寨。 说是攻打,其实更像是抢劫,都是小股作战,南北方来的部队都有。关澜同叶绾绾带领诸人回援过几个岗寨,都同稻城一般,死伤一地,财物粮食都被一抢而空。唯一庆幸的事他们反应的及时,山里情况又复杂。叶绾绾等人衣不解带地在这一片的深山里到处转移山寨里的人和物资,和流民军打过几次遭遇战,并不算顺利,互有胜负。 但这不是郭恒之今日来的重点。 他踏进了议事厅的门,余沙和司恩正围着一张地图仔细研究。旁边还有日前来寒号寨的徐子源。 几人听见有人进来的响动,抬头一看,发现是郭恒之。郭恒之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表明了来意:何时北上求援? 余沙和司恩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那日发现流民军已经开始行军之后,就已经派过一队探子北上去丰城通知翟谡了。但是不知是折损在半路还是出了什么事,至今杳无音信。 郭恒之在寒号寨中并未表明身份,徐子源只当他是同余沙一般的幕僚,捻着胡子开口:这位老先生,如今北边势力,也并非都是我风波谷中人,求援信使一去不返。我等也无可奈何啊。 郭恒之并未理财徐子源,只是看着余沙,等他说话。 余沙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告知了实情:叶绾绾和关澜今日晚上会回寒号寨,他们今日回来,会带来北边的消息。如果局势明朗些,应该可以找出一条安全北上的路。 郭恒之听了,勉强接受了这个消息,点点头,开口:有消息请务必告知老夫。 说罢,他就离开了议事厅。 他走了之后,徐子源对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说:这位老先生看气度,不是常人。 余沙和司恩两人都未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 流民军在东南大胜,又在西北肆虐,朝廷若想管,早就安排翟谡镇压了。此时还按兵不动,就说明定州那边大概是已经完全放弃剿匪,打算先安抚住余望陵。 郭恒之自然也知道这个局势,他现在着急北上,其实是还是没有放弃策反翟谡。 司恩对此不置可否,民间对翟谡的传说颇多,大抵皆因爱拿武将做门神,觉得其忠勇无双,可护一方安宁。 但是司恩的看法很简单。这要是个真的豪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这样的局势,他早就应该派兵南下。此刻迟迟按兵不动,说明要么有多方掣肘,要么他自有别的计较。 但不论是哪一个,显然都不是一个好的求援对象。 不论如何,确实是需要去趟丰城的。余沙对司恩说,如果朝廷真的决定和余望陵联手,丰城就会是前线,朝廷一定会联系翟谡沟通北伐的细节。此举既然要联合流民军,与稻城这里如今的情状息息相关,我们需要知道消息。 司恩也知道此事要紧,问:那就等他们今日回来再议,你要去? 我去是最好的。余沙说,别忘了我是什么出身。 司恩听他打趣,一时还有些发愣,没想到他如今对这些事也不再讳莫如深了,确实是变了许多。 徐子源在旁边云里雾里地听他们打了半天哑谜,也插不上话,左思右想,轻咳了一声,引来余沙和司恩的注意。 北方的局势我们姑且还算熟悉徐子源出声,不知二位又对东南的战事如何看呢?流民军和朝廷已经胶着那么久了,怎么会突然大败朝廷军队,将其全线清出徽州界内?这个统帅沐窈,从未听闻其名号,这究竟是个什么人? 余沙和司恩又是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一股不知如何言说的情绪。 谁是沐窈,这个问题,也许天下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 余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几张寥寥写着东南局势的纸上划过。摸着那已经干透了的墨迹,仿佛透过它,又看到了故人。 徽州之战,纸上写来不过寥寥数笔。看下来,却着实让人触目惊心。 流民军与朝廷的战事胶着,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流民军原先都是平民,不善作战。但也有一层原因,是因为流民军之中首领太多,大家一面一起作战,一面又经常因为战利品的分配,和被分配的扫荡区域的大小而多有争执。于是乎,朝廷即便没有强将,只靠临时征召入伍的士兵也能与之相抗。 直到今年秋天。 今秋,再又一次因为分配的问题,流民军中的一支队伍内部起了争执,甚至延误了撤退的时机,被朝廷回防的军队逮了个正着,队伍被歼灭大半。 这些人退守之后,流民军内部,开始了一场大清洗。一连几日,被谋杀乃至斩首的流民军将领头目就有十人。 这只被沐窈用鲜血强行凝结起来的军队,在朝廷隔岸观火的笑话声中,在秋日的晖光里,剑指徽州。 沐窈亲做先锋,临在阵前,单枪匹马持长枪率先冲阵,直取对方先锋首级,又连杀数人,起冲营之势,带着流民军一拥而上。不到半日,就攻陷了徽州城。 至此,沐窈一战成名。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这日傍晚,叶绾绾和关澜又回来的晚了些。 他们今日又遇上了流民军,带回来的许多人身上都挂了彩。一部分被伍浚带着去了附近的另一营寨休息。老弱妇孺带回了寒号寨,送去了蓝百灵那里。 叶绾绾已经是几日都没休息了,一进屋就先拿了桌上放着的水碗,也不问是谁的,一口闷了。喝完还不觉解渴,继续朝司恩要。 人不好带。她连喝了三碗水才开口:许多人没见过血,平时凶神恶煞,真的看到流民军就犯怂。其实我们打下来感觉,除了那批匈奴人,这些人并没有多厉害。 司恩看她眼神还在找吃的,递过去一盘馒头,说:让你留心人,这十几个营寨的人终究还是要筛选的。还有北边的情况,今日摸清楚了吗? 她们在那交换消息,余沙看着关澜,这人进来之后一言不发,脸上还带着脏,也不擦擦,就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了,拿了个馒头干啃,不知为何觉得很有意思。 关澜啃了一会儿馒头,面无表情地把余沙给他蹭土的手抓了下来,看着他,言简意赅地说:累。 你休息你的。余沙充耳不闻,敷衍道:我给你擦擦还不行。 关澜被余沙那手蹭的心烦意乱的,强行忍了一会儿,还是又给他抓住了。这回连话也不说,就盯着他看。 司恩和叶绾绾看着这两人腻歪的劲,都有点无语。徐子源和他们不算太熟,一面捻胡子的手都抖了一抖,一面觉得他们看着都没什么反应,也许这事十分寻常。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司恩主动圆了场:好了,你们也来商量下,一会儿冷珏他们也要过来,我们一起看看北边的情况。 北边的消息,等冷珏他们也到了之后,汇总在一起,总算大概有了全貌。 人应该是已经到了丰城,没有被伏击或者被阻拦的痕迹。冷珏的一名手下给众人报告了现在北边的情况:我们沿着各个出入的山道都搜查过有一边,虽然也有流民军的人在行动。但没有看到我们的人的尸体或者血迹。流民军向来不会打扫冲突之后的现场,现在推断是没事。 徐子源摩挲了下自己的胡子尖,既然已经北上,现在却全无消息,也不见丰城有人拔营。求援失败了?翟谡不肯来? 这是一个疑点,但冷珏却更关注另一件事,喂,姓叶的。你之前说的伏击那帮匈奴人的计划,现在还作数吗? 一时人都看向叶绾绾,如果丰城没有兵来救援,那他们就需要自己解决稻城这些人。 叶绾绾咬了咬嘴唇,还是实话实说:就现在的情况,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训兵。 这也无可厚非,大家都能理解,倒是冷珏听了,脸色一拉,就开始冷嘲热讽:哼,当日说的那么慷慨激昂的,我当你是个人物。原来也是个银样镴枪头。 唉,老冷。徐子源劝架,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别太刻薄了。 余沙觉察出他情绪不太对,主动问:怎么了,今日出去遇见什么了? 我遇见什么与你何干?冷珏冷笑一声,就是奉劝诸位一句,不管如何最好还是赶快拿出一个章程来。不然这所谓的什么风波谷,只有你们寒号寨一家唱这场大戏了。 他说完,也不顾在场诸位的脸色,自顾自地带着手下人出去了。 余沙有些担忧,看向叶绾绾,却发现她虽然咬了咬唇,但是神色坚定,似乎未收太大影响。徐子源观各人脸色,笑着打圆场:唉叶姑娘,你也别在意。老冷他那人就这样,嘴上不饶人,其实没什么坏心。 他没说错。叶绾绾抬起头看徐子源,话虽然和缓,却并不领情:这几日四处转移其余山寨的兄弟,确实有因为延误了时机,导致晚那些匈奴人一步的情况。白白葬送了许多性命,这是我的过失。 她主动承担,徐子源倒不太好劝了,只给叶绾绾作了个揖。 叶绾绾抿了抿唇,脸上神色看不出在想什么,只说了一句想出去走走,就离开了议事厅。 他一走,徐子源这才又有话说,叹了口气:如此战事,让她一个小姑娘承担,确实压力有些大了。 要是往日,司恩定要和这人打一下嘴皮上的官司。只是今日刚收到东南传来的战报,看着那描述里的,在徽州大杀四方的沐窈,她嘴唇微动,有些话终究没能开得了口。 不用说和关净月,翟谡这样成名多年的名将相比,就算是只拿沐窈来看,叶绾绾也确实显得有些太稚嫩了。 这并不是她的错误,但确实是她的问题。 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叶绾绾离了议事厅,一个人在寒号寨内走走。晚上的寒号寨也是很热闹的。尤其是这几日,洗衣做饭的,医治伤员和制作各色武器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叶绾绾看了一会儿,越发觉得心烦意乱。 这些后勤的事她虽然也问过,但并没有大管,主要还是司恩主持的。这女人简直像是预备着有一天要起兵造反一样,不过一两日时间,什么都上了轨道。 她这么能干,倒显得自己在外面战场上十分无能。如今还没有正式打起来,只不过围绕几个寨子进行攻防,或是零星有几次遭遇战。叶绾绾自己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次是因为关澜实在是强的离谱,才取胜的。 叶绾绾知道自己此时又有些犯那气量小的毛病,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就算是知道,也很难不为这件事苦恼。 她站在阴影处看了一会儿忙碌的人群,还是扭头,往更僻静的地方去了。 这一去,倒是遇着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旬二。 她也不知道大晚上黑灯瞎火地跑出来做什么,灯都不打一盏,搞得像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叶绾绾在寒号寨的山溪旁边遇到她的时候反而把她还吓了一跳。 你在这干嘛?叶绾绾满头雾水,你这几日不是都在帮着照顾小孩吗? 旬二原本很紧张,接着月色看到来的人是叶绾绾忽然就开心了,说:是你啊绾绾!我没做什么,就今天是陆画姐姐的生日,我来给她放盏灯。 说着,旬二从怀里取出火石给叶绾绾看,叶绾绾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确实还拎着一盏纸做的莲花灯。做工粗糙,但看得出是哪个意头。 一晃一年多,陆画忌日都过了,没想到生日反而被她撞见。叶绾绾一时也有点感慨,连心里的郁结都消散了一二,也不多说什么,索性和旬二一起放起花灯来。 纸灯的烛心微弱,一点点的。山溪的水也浅,还多有乱石。那花灯就在原地不住地打转,怎么也游不远。 叶绾绾从地上捡了根木棍,想给那些石头拨开。刚一伸手就被旬二拦下了,叶绾绾闹不明白,问她:不拨吗,这样就游不出去了。扣群二叁菱%6酒二#叁酒6[追:更* 那也挺好。旬二想得很开,你看,就这么一盏在这里,好像陆画也在这跟我们说话似的。 叶绾绾失笑,自己和旬二也没有差几岁,不知为何总觉得旬二说话特别孩子气。 她坐在旬二那边,陪着她看那盏点给陆画的花灯。 一点不起眼的亮色,看着一点不适合陆画这个人,叶绾绾心想。 她当年想找竹林寺那位救她的人的时候,因缘际会,找到过不少陆画的画作。大多是被附庸风雅的人收着,比起画作本身,作画之人是个极美的女子更引人遐思。所以她的画素来算不上名家大作。 直到有一次,叶绾绾亲眼见过了陆画的一副金雪江山图。 其气势之恢宏,笔触之狂放,简直傲慢无礼地不讲道理。 也是从那一次开始,叶绾绾记住了这个人。 至于其结局,那就,不必再多说了。 叶绾绾望着那幽幽的火光,心思不知道飘散到了哪里去。月亮挂在天上,月色冷冷的,照着这溪水反出清亮的光。半晌,叶绾绾忽然听到旬二开口问她。 绾绾,你不开心吗? 叶绾绾回过头,旬二并没有看她,依旧手撑着下巴,看着溪水里的灯。 也不知怎么的,看着这样的旬二,叶绾绾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多有的没的的坚持,连内心那些的烦恼都没再那么恼人,似乎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静静地看了看旬二一会儿,扭回头,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像我的人,都能被当做统帅。陆画这样的惊世名家,却是那样的结局,觉得上天不公平。 她话里的意思十分灰心,旬二听懂了,沉默了一会儿。 再开口,却是让叶绾绾十分惊讶的话。 其实我很羡慕你。旬二没动,依旧是看着那溪水,慢慢说:我觉得你像是司恩,我哥他们那样。哦对,还有窈娘。你们好像都会很多很多的事,知道许许多多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呢。我现在好像是,嗯,知道了一点。旬二伸出手,借着月光,看自己因为许久不弹琵琶,而疏于养护,显得粗糙又过短的指甲,但是还是远远不够,像是你们那天在寨门口做事,我就完全帮不上忙。 恋耽美 榉木无青(97) 旬二吸吸鼻子:我有的时候特别想去找我哥,就,也不做别的,就和他待一会。但是他特别忙,到处都有人找他。其实以前也是那样的,但是那时候我还可以跑去弹琵琶,我可以等着他不忙了,再来找我。 可是我也知道好像现在这样是不行的。旬二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我也得,嗯,做点什么。我很害怕,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很怕就这么,被抛在后面。也很害怕,如果在遇到什么事,什么都做不了的那种感觉。 人真的,特别容易觉得,无可奈何。旬二重重地,把这句话说完,但是,其实有时候,回过头,还是感觉,多多少少做成了一点点事。 就,我也不知道破城那天,为什么我敢拽着你说城墙的事我现在想起来还挺后怕的,怕万一真的没塌该怎么办。 但是它还是塌了。 就,绾绾,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但是我有的时候,觉得自己特别废物的时候,我就会想到那个城墙。那是我们一起炸塌的。 想到这个的话,就会觉得,其实也,没必要那么不放过自己。 总有我也可以做到的事。 旬二磕磕巴巴,还时不时带着哭腔,说了很久。说到最后,她好像才醒悟过来,叶绾绾明明只是说了一句话,结果她本着安慰她的打算,说了一大堆自己的事,顿时尴尬地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不,那个,不好意思。我是说,你也别太苛求自己。旬二一着急,说话舌头就打了更多的结。叶绾绾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伸手把她衣服上沾着的灰给弹了。 没事,你说的挺好的。叶绾绾开口,语气里带着点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她身上似乎从来没有过得放松,你说的是对的,总有我可以做到的事。 翌日,清晨,寒号寨。 所有人都在晨光熹微中苏醒,准备一天的劳作。今日自然还是要外出继续搜查有无还未转移的山寨。冷珏等人略微打着哈欠的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叶绾绾带着寒号寨还有山脚下木匠村里的精英,已经在寨门外整队了。 不知道叶绾绾是如何办到的,这些人几日前也都只是没什么战斗力的百姓,虽然有一把子力气,但是离成为真正的军人还有距离。只是此时列队站好,每个人都按照同样的规格佩戴着各种武器。在晨光下看,确实隐隐约约地有了些军人的气韵。 冷珏在一旁打量了许久这支队伍,末了,不忘继续尖酸刻薄一下,说:徒有其表。 叶绾绾在他旁边,正巧听见这句话,笑了一声,随口接话:是。 冷珏: 叶绾绾应承的这么利落,他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迎着朝阳,叶绾绾看向冷珏,说话似乎都有了种奇异的从容。 今日只是徒有其表,可明日,后日,日复一日,总有一天,他们会成为一只精兵。 她说得笃定,饶是冷珏为人最为刻薄,也被这笃定惊了一刹,没有立刻出言讽刺。 半晌,等讽刺的时机已然过去,冷珏才扯了一下嘴角,冷言道:那就祈祷,这些人活的到那日吧。 我会让他们活到那一天的。叶绾绾承诺道,除非我死在他们之前。 这话她说得平淡,但却处处透出决绝之意。冷珏耷拉着嘴角看了她好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冷哼了一声,往自己的队伍那走了。 徐子源看见冷珏走了,这才凑了过来。他今日不出去,只是看到冷珏和叶绾绾又对上了,担心有什么不相与的,才过来看看。 见冷珏没多说什么就走了,他颇为惊奇地走上来,问叶绾绾,怎么?老冷今天心情不错?没给姑娘气受吧? 叶绾绾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末了,她看了看日头,开口: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出发了。 徐子源说:其实,你别被老冷影响。我们昨日细细核对过人数,大多数山寨的人都安全了,今日在寒号寨里歇息一日也无妨。 叶绾绾摇摇头,开口:不,人员转移只是第一步,要想真的夺回稻城,杀死匈奴人雪恨。不能再按常规的办法行事了。 徐子源听了一惊,急促道:所以,姑娘今日带队出去是 练兵。叶绾绾回答,他们既然敢用小部队来试探山里的情况,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徐寨主。叶绾绾叫了徐子源一声,正色道:做好准备吧,很快,这里也会变成战场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当血光逐渐沁染不往山脚下的秋色时,几百里外的丰城,又到了一天的黄昏。 翟谡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夕阳如血,沉默地仿佛一尊雕像。 他等了许久,才等来一个穿着轻甲的将士,一见翟谡的面就跪下了,一言不发,手呈出一份文书。 翟谡看着那奏章,嘴抿地很紧,一言不发。他旁边的幕僚见状,神色一下黯淡下来,说:怎么,朝廷的意思,还是不发兵? 那将士不敢回答,只是头低得更低了。 那幕僚神色忧虑,转头去看翟谡,进言道:将军,翟相这番做派,是否是真的要和流民军和谈啊。 翟谡不语,只是闭上眼,再睁开时,双眼通红。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拿住那将士递上来的文书,看也不看,就直接用力掷在了地上。 翟谡红着眼睛说:徐善,我领兵十载,从未有过寇在旁,却不能出兵的事。 徐善也被这连日来朝廷发出的文书折腾的身心俱疲,只能劝解道:将军,如今关王铁骑就在辽定关。也许朝廷,还是更看重关王。 关净月如何?翟谡声音低沉:关王驻守边关,一生从未伤及我大冀子民。流民军为祸天下多年,如今倒要与他们为伍! 将军,慎言!徐善沉声道,将军想想日前,林副将都已准备拔营驰援稻城,却在城门口被朝廷的谕旨拦了下来。可想而知,丰城这里到处都是定州的眼线。实在是要小心说话啊! 翟谡闻言,闭上眼,仿佛实在是不忍再看这糟乱的世道一眼。 徐善见状,叹息一声,挥手,让那来报告的军士先下去了。 待四周重新安静下来,徐善才低着声音朝翟谡进言:将军,不管如何,如今太子还在京中,实在不到和翟相翻脸的时候。 他提到谢景榕,翟谡的脸上出现一丝疲惫:让在京的人去接景榕,到现在还没有音讯吗? 徐善缓缓地摇了摇头,开口:我们的人,还有一些雇佣的江湖侠客,最接近的,也只是摸到泾阳宫的门槛。翟相实在是太过小心,要想接太子出来,怕还是要等回京再慢慢商议。 翟谡觉得喉咙中一片腥甜,半晌,开口问:徐善,我如此畏首畏尾,是否不配领将军的头衔。 徐善闻言内心不安,只得宽慰道:将军何出此言?若是圣上太子殿下就是下一位天子,将军为他的安危着想,此乃大义,何必要对自己如此苛求呢? 翟谡被他劝解了几句,却反倒更加烦躁,挥挥手,开口:我乏了,你先下去。林思晚上来通报战况的时候你再与他一起来。 徐善见他面色,知道此刻再不能多劝,只好恭敬地行了个礼,下去了。 徐善走在回自己宅邸的路上,如今战事在即,丰城早在翟谡入城那日就全城戒严,实施宵禁制。酉时末街上就没什么人了,只有军营的人还在走动。 他看着萧瑟的街道,内心也是十分焦躁。翟谡为出兵的事烦心,他们这些人烦心的琐事就更多。一来发愁粮饷的事,二来不知这城中有多少细作,防着外人的同时,还要防着定州那边,实在是苦。 他考虑着这些事,想着今晚去见翟谡之前,还要去军营各处再找人点一遍后勤的粮饷,正步履匆忙地走进自家院子的门房,刚走进一步,就被人拦了下来。 老爷。他家的管家凑到他身边小声道,二老爷来信了。 徐善看了他这管家一眼,那管家慢慢点了个头。徐善于是也不多言,调转了脚步,招呼那门子跟上,径直进了书房。 徐善和那管家进了屋,让管家把门关上,确认四下无人,才凑近了小声问:是子源的信? 管家略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徐善。 徐善拿着那信,先确认了下纸张和字迹。就拿着坐到了书桌前,打开看了起来。 半晌,他把那纸上的消息都记在了脑海里,抬头问他那管家:送信的时候,还有什么别的话没有? 管家把头更低了一些,说:没有了,信是放在咱们家驿站柜台上的,没见到送信的人。 徐善闻言,对着那信函皱眉,沉思良久。管家见他神色有异,开口问:怎么?是二老爷在穆丰山遇上什么难处? 不。徐善凝重地说:不是难处,是机会。 徐善又把那信函看了几遍,才终于提笔写了一封回信,把它叠好交给管家,凝声道:此事我还要与将军商议。如今丰城眼线众多,此信你暂且收好,若我出事,不要耽搁,即刻发往穆丰山。 那管家一听就惊了,开口问:老爷,怎么还会出事? 徐善不欲多说,摇摇头,摆手先让他下去了。 他做完这些,又照常去军营各处走了一圈,清点了粮草的余量,等到入了夜,才又去找了林思,一道再去找了翟谡。 只是时间不太凑巧。 他们到的时候,翟谡的住处正有别人做客。如今丰城风声鹤唳,这人却还如闲庭散步一般,穿着一席绸缎宫衣,踩着锦绣堆出的软底鞋,坐在翟谡的大堂里喝茶。 徐善和林思看到这人,对视一眼,朝翟谡行过礼之后,又朝向这人行礼,问好道:见过胡公公。裙貳/散.伶陆[韮贰散韮陆 嗯,免礼。胡公公名为胡玉禄,轻啜一口茶,闲闲地开口:这茶不好,比不上京中的,翟将军在这边关,着实是吃苦啊。 他在这里,徐善和林思都不好和翟谡说什么,正欲告退,却被翟谡示意留了下来。 翟谡看向胡玉禄,说:公公,天色也不早了,我和部下还有要事要商议,能否请公公先回去休息。 呦,翟将军是在赶咱家走啊。胡玉禄笑道,直接拂了翟谡的面子:咱家是翟相亲点的监军,有什么是咱家听不得的?就在这回话吧。 他这样嚣张,翟谡还未说话,翟谡麾下的林思就已经受不了这做派了,出言顶撞:胡公公,军情要务,有些事确实是要回避于人前的。还是胡公公想延误军情吗? 林思一说话,徐善就知道事情要糟,果不其然,胡玉禄就像是正等着他顶撞一般,施施然放下了茶杯,看也不看林思,对着翟谡开口。 翟将军,你座下要是都是这样不懂军规的将领,咱家也不介意替你管教一二,不必言谢,都是同朝为官嘛。 林思见状,顿时气急,张口欲骂:你! 翟谡:林思! 翟谡喝止了林思的话,又看向胡玉禄,开口:林副将无礼,我自会按军规惩处,不劳胡公公费心。 惩处?胡玉禄冷笑一声,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怕是包庇吧! 听到这里,徐善也不能再作壁上观了,他上前一步,向胡玉禄行礼,开口:林思言行无状,却也是因为军情紧急,一时失了分寸,还望胡公公包容则个。 他说话十分客气,引得胡玉禄多看了他几眼,笑:哟,这又是哪位。 并州,徐善,翟将军帐下幕僚。徐善回话。 胡玉禄眼睛一眯,说:你这帐下,不还有一个会说话的嘛。若是人人如此,那日前,也不会在城门口,闹出那么大的笑话来了。 听他提起日前林思拔营一事,厅内三人脸色都微变。那日本来林思拿到了西南的军报,知道又流民军伙同一伙匈奴人在稻城烧杀抢掠,还隐隐要往北方扩散的意思。报告了翟谡之后,就准备拨两千人南下驰援。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谁想到却被胡玉禄拿着一道朝廷的谕旨在城门口拦了下来。 他一提这事林思就满是焦心,还有一股恼火。铁甲军经年和流寇作战,知道他们打家劫舍的风格。心知放任不管怕是稻城还有周遭几个地方都要遭难。没想到这样一件不用多想的事,却会被拦下来。 他正想出言争辩,谁知徐善向前一步,把他拦了下来。徐善对着胡玉禄开口:此事,是朝廷谕旨,不让铁甲军出兵,日前既然已在城门口分辨清楚。不知胡公公此事提起,是为什么。 胡玉禄掀起眼皮把他们都看了一眼,细细地啜饮了一杯茶。 这原本啊,事情已经结束了。胡玉禄装模作样地开口:却没成想,这两日在军营里一问,都说不知道这西南有战事啊。倒是有另一件事,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胡玉禄卖了一会儿关子,对着林思说:说是这北境世子,正在西南联合各个寨子起义。这这人不是失踪了吗,这怎么跑到西南去了,这不禁让人深思啊不过最重要的,这西南没有战事,倒有如今关净月的独子,那这林思林将军率两千精兵南下,这到底是剿匪呢?还是投敌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话音一落,宛如图穷匕见。 翟谡登时怒火中烧:荒谬! 徐善也急切开口:战事如何,这些消息都在营里,公公若是不信,即刻便可去看! 胡玉禄并不听他们分辨,只是翘起了二郎腿,很是得意地摇了摇,笑:这,你们的消息从哪来的,我可不知道。可我这消息,那可是定州朝廷发来的消息,自然不可能是假消息。若是要分辨,还请翟将军,去御前分辨吧。 徐善一时牙齿都咬紧了,心知今日怕是无法善了,胡玉禄有备而来,就是为了再削去翟谡的又一臂膀,他是冲着林思的性命来的。 阵前叛逃,当得起一个死罪了。 徐善心中发急,更觉悲苦。翟谡为定州朝廷征战多年,铁甲军跟着他浴血奋战,每个人活到今天都不知走过多少鬼门关,结果朝廷这几年却多有弹压,高级将领不知撤换了多少,甚至去年在漓江,还做出让太监掌军,召回翟谡的事。这些事里里外外说白了,其实就是为了削翟谡手里的军权。 他得为定州的江山打仗,得为定州的江山牺牲,但是他不能让座上的那位觉得有威胁。 他们几人沉默不语,倒是坐在那的胡玉禄更兴奋了,他言笑晏晏,继续开口:翟将军,如今让林思跟我回去,大家日后还好相见。不然,这世上许多事,说不清楚了。 啊,这西南方有战事?谁杜撰的军报?胡玉禄装作十分不解的样子,说:这究竟是这西南方真的有战事,还是这林将军想阵前叛逃?还是说,他叛逃就是你翟谡的意思?啊,翟将军,说得清吗? 恋耽美 榉木无青(98) 他脸色一变,对着翟谡,居高临下地下令:我还是劝翟将军一句,要是想保重自身,还是舍尾求生的好!这林思到底有没有通敌,一会儿审问了,不就都知道了。 说罢,他丝毫不顾翟谡已经难看至极的脸色,高声道:来人,拿下林思! 我看谁敢!翟谡怒喝。 翟谡!胡玉禄从座位上弹起来,对着翟谡就骂: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随着他的暴起,屋外,也出现了许多金铁之声,原先丰城的守军竟然都抽出了刀剑,围住了这里。 翟谡盯着胡玉禄,面色阴沉,手隐隐按在自己的腰间的剑柄上。 徐善心都提到嗓子眼,再顾不得许多,冲到翟谡面前,直接朝胡玉禄行礼,高声回答:此事若真是谎报军情!也并非林将军的疏漏!如今天下战事混杂,各地都有军报!许是是我治下不严出了纰漏,又与林将军何干!胡公公今日若一定要一个解释,不如先拿了我去吧! 徐善。翟谡喊他,语气里全是不解。 将军。徐善回了翟谡,压着声音,低声回:不可再折损铁甲军将领了。 他一语说到要害上,翟谡轮番变了几次脸色,正想开口,却又听到胡玉禄尖利的声音。 你又是什么东西!拿你有什么用?!他尖利地质问道:你这是违抗军令,来人,给我一起抓起来! 公公!徐善的声音盖过了胡玉禄一句:我今日也要问公公一句!今天拿了林思,若是消息传出,北境军南下突破了辽定关要如何?!丰城守军长久不战,今日也许能拿住我们,他日能面对关氏铁蹄吗!倒是丰城城破,铁甲军长驱直入,我要问问公公,若有那日,公公拿着林思的性命做什么! 他说的咄咄逼人,胡玉禄被说得跳脚,几乎要当即喊人拿下徐善。正僵持不下,屋内又进来一个人。 将军,公公。来人彬彬有礼,朝各位都行了礼。胡玉禄看到是他气顺了些,说:余老阁主,见笑了。 来人正是余断江,他朝胡玉禄点头,又看向翟谡,开口:翟将军,一年未见,别来无恙。 翟谡看到他进来,并未说话,只是神色更加阴沉了下去。 半晌,他才开口:朝廷决定招抚流民军,是吗? 他说完,徐善和林思都是一凛。 胡玉禄哼哼两声,开口:现如今没有什么流民军,只有平北卫,翟将军莫要再叫错了。 徐善恍然,流民军被招安,意味着流寇不再是流寇,此刻在西北,自然也算不上作乱。林思自然也从援军变成了通敌。 翟谡也想通了这些关节,一时觉得荒谬至极,沉默不语。而余断江向来是个乐于搅浆糊的人,见翟谡一方的人安静下来,就打圆场道:既然是误会一场,公公不若先暂且放林将军一马? 有人递台阶,又不是真的不害怕关净月的铁蹄。胡玉禄装作艰难地样子点了点头,末了,又指了指徐善,说:此人牙尖嘴利,怕是关家在我军中的奸细,我还是要拷问一二。 见他不依不饶,林思年轻气盛,正要出言争执,却被徐善按住了。 他看向胡玉禄,说:我可以随公公走一遭,只是家中还有妻小,可否请人回去通告一声,也免他们担心。 胡玉禄嗤笑一声,自然是笑这人现如今还一副觉得自己能回家的样子。随便指了个人,让他去传话了。 这些事做完,徐善朝翟谡行了一次大礼。翟谡不忍,握住他手臂的力道几乎要把他捏碎。徐善忍了一会,主动伸手拍了拍翟谡的背,低声道:将军,大局为重。 他说完,就跟着胡玉禄和余断江走了。 他们走远,林思气不过,朝翟谡怒道:将军!难道我们还要一直仍由那阉人胡作非为下去吗!那阉人带走了徐先生,还不知要做什么! 翟谡面色阴沉,看了一会儿他们远去的方向,开口。 你乔装,去一趟徐家。若需要南下,军中这几日就称病告假,找人顶替你的样子在屋内。 林思被这吩咐点了一下,这才明白了什么,问:将军?徐先生他 噤声。翟谡说,速去。 第一百八十章 你问我翟谡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往山的夜色里,关澜问余沙。 嗯。余沙把盯着不远处的动静,轻轻地答话,我只知道他和景榕,是那种关系。其余对他不是很了解。都和大家一样,只是听说过功绩,知道他刚直。 关澜本人对余沙口里的那种关系更好奇一点,但是余沙死活不肯展开说说,关澜试了几次,只好放弃,先回了余沙的话。 他其实有点像你。关澜说:大多数时候杀伐决断,但也有时候很婆妈。 余沙是真的万万没想到,关澜拐着弯还能骂他一嘴,一时语塞。只是确实对翟谡的好奇还是盖过了和关澜斗嘴的冲动,于是追问:怎么说? 关澜都做好了余沙反唇相讥的准备,没成想,人家忽然转性了,一时不知为何还有点不爽。他素来是不知道忍耐为何物的,于是嘴一扁,扭过头,不讲了。 余沙见他这样,觉得好笑,伸手去拽关澜的衣服,语气跟哄孩子似地调侃他:怎么啦,怎么就不讲了呀。 他俩在这刚开始拉拉扯扯,后边的叶绾绾就看见了,眉毛立刻皱了起来,使劲拧了一下余沙,示意他闭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们此刻正在不往山脉的一处被流民军占了的岗寨附近埋伏。在连日的转移和小股作战之后。司恩看了看叶绾绾训的兵,提了下一个目标。 试着把稻城旁边的戊水寨拿下来。 这个岗寨,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地理位置很好,离稻城很近,居高临下,能看清不少稻城旁边的动向。是少数几个流民军侵扰之后,没有离开,反而是占据了的寨子。 这同时也是一次演练,叶绾绾这段时间除了严抓纪律,最看中的,就是把行军中的手势暗语,按照北境军队的版本,做了简化,配合集中阵型和指令,要求每个人速记。 戊水寨,就是这只新军的第一个试炼场。 她紧张得不行,这次不但拉着关澜,连余沙也一起带上了,就是怕出岔子。 时机。 叶绾绾在内心默念这两个字。 要抓住那个最好的进攻时机。 夜色逐渐深沉,戊水寨中的光亮和喧嚣也逐渐沉寂了下去,夜已经很深了。 然而叶绾绾依旧在等。等到她终于闻到了一丝风的气息,才对身后的人做了一个约定的手势。 冷珏收到信息,带着一队轻功还不错的人,脚步宛如鬼魅。迅速移动,从戊水寨的各个院墙潜了进去。又过了须臾,戊水寨中隐约露出火光,叫骂声也起来了。 怎么回事?睡眼惺忪的流民军将领披着衣服从帐篷里走出来,逮着一个士兵问:谁他娘的点着火了?! 不不知道啊!那士兵抖抖索索地回答:这这都是看到火光起来的。 见问不出什么,那人把士兵扔在了一边。他眯着眼睛四处瞧了瞧,见火势似乎不大,传令下去先让所有人都起来,再分散去几个地方救火。裙;貳散伶陆韮贰散韮]陆, 今夜起了风,西北本来就干燥,火有些不好灭。那将领正有些不耐烦,想让人再灭地快点,就看见营寨面前,忽然有许多火箭射了进来。火烟之后,影影绰绰还有许多旗帜,和人行军的声音。 有人攻寨!有士兵来报,那将领一把把他掼在了地上,怒吼:废话,我没长眼睛啊?! 火光乍起,敌人像是来势汹汹,不少士兵都慌了。根本没有与之对抗的心思,一门心思地从寨后往外跑。 那将领平日也遇到过叶绾绾那些人一两次,本说他们应该没有这么多人,但此时心思混沌,看那旗帜和火箭又本能地胆寒,心说千里当兵只为钱,实在没必要把性命也耽误在这里。遂跟着奔逃的士兵一起往寨后门逃窜。 他不知道的是,戊水寨的后门,等着他的是叶绾绾为他准备的死路。 叶绾绾通过这连日来的遭遇战,多少摸清楚了这些在山里扫荡的人都是什么风格。就比如眼前这位,贪生怕死,不过是个投机的人,仗着有点本事做了百夫长,但胆怯有余,积威不足。 她让人在戊水寨前门假作声势,这些人慌不择路,正好掉入她的伏击圈。 等戊水寨的流民军发现这是一个计谋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一场极小的战役,从开始到结束还不足半个晚上,戊水寨就落入了叶绾绾的囊中。 晨光熹微里,叶绾绾和冷珏各自清点伤亡和戊水寨的情况。他们的人几乎没受到什么损失,倒是白捡了戊水寨里面流民军的装备,轻甲刀剑,不一而足。叶绾绾试用了一下,都是好铁,不知道余望陵怎么会这么有钱。 他们在清点这些的时候,余沙在戊水寨的将领帐篷里,对着散落着的文书,眉头不展。 关澜凑过来看他,问:怎么了?打赢了也不高兴? 平北卫。余沙念叨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字眼,把一封写着朝廷任命的书函给他看,转匪为兵,我比他晚了一步。 关澜问言,拿过书函来看,确实是朝廷的文书,另外还有一封檄文是用来征召这附近的其余山寨入伍的。 没事。关澜把那书信一放,抬头看着余沙说:这书函是给稻城的,我们现在烧了就算没送到,你没比他慢。 余沙对他这样耍无赖一样的解决方式十分无语,失笑,想了半天却除了这样安慰自己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了,只得说:行了,行了,我们先回寒号寨,再和司恩商议吧。 戊水寨里,叶绾绾因为事情按照预想的顺利发展了,颇为高兴,连冷珏的臭脸都觉得有一二分可爱冷珏倒不是对胜利有意见,他只是一开始觉得按照双方的实力差距,完全可以硬打,没必要搞这些花花肠子。 但是看在极低的伤亡人数上,他选择了闭嘴,于是脸色很丑。 只是叶绾绾还没开心多一会儿,就看见从那将领的帐篷里走出来的余沙和关澜。见前者一脸凝重,她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没了。 怎么了?她走上前问余沙。 没。余沙摇摇头,回寨里再说吧。 一行人心事重重地回了寒号寨。刚进寨门,就看见许多伤员,正安置在空地上。蓝百灵此刻像是个真正的百灵鸟,来回穿梭,先安排把人先几处处理,再移动到屋子里。 今日出去攻打被流民军寨子的不仅是他们一行人,也有其他人。看到这些伤员,叶绾绾嘴比脑子反应快,直接开口问:徐子源的队伍怎么了? 风波谷现在就是个临时联盟,从身上穿的衣物之类的其实很难知道到底是哪一只队伍的人。可叶绾绾判断的如此快,引得冷珏没忍住多看了她一眼。 蓝百灵忙得要疯,根本没空理她,头一扬,指司恩的议事厅,意思是让她自己去问司恩。 于是一行人直接进了议事厅,迎面而来又是一股血腥味。 屋里,徐子源自己身上带了伤,此刻正在给司恩说什么,他旁边还有一个受了伤的年轻男子。旁边甚至郭恒之也在。 司恩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抬头看,正好看见余沙他们进来。 她正欲把那个脸生的年轻男子介绍给众人,谁知那个男子看到关澜,竟然率先开口说话了。 小关哥!你怎么在这里?!林思语气十分惊喜:你也是风波谷的人?! 司恩万万想不到他们居然还能是旧相识,左右看看,做了个请手势,示意他们继续聊。 林思。关澜叫了他名字,又介绍了一句:翟谡麾下副将。 余沙听到翟谡两字,瞳孔一缩,再看徐子源等人,瞬间对他们这一身伤的理由有了诸多猜测。 不用他再多想,郭恒之已经把他们这一身上的理由交代了。 丰城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城,林副将为了传递消息,被金盏阁的人追杀了一路。今晨遇到徐先生一行,才保住性命。 余沙听到金盏阁三个字,再联系到今天缴获的那些文书,什么都明白了,接话:平北卫?翟谡被架空,丰城已经被控制住了? 郭恒之凝重点头:朝廷已经做出决断,招抚流民军,先征北境。 第一百八十一章 议事厅里,众人都静了一静。 这一日并非在大家的预想之外,却来得更快。 余沙撰住了手里那封从戊水寨缴获的文书,又感到那种他曾无数次感受过的疲惫感。 仿佛无可奈何,只能任由时局落入另一人的谋算之中。 然后再死很多的人。 千里之外,地处茶盐商道近旁的竹林寺里,迎来了一位香客。 茶盐商道这几日战乱平定,倒是比往日安全许多。只是大多数的人还是保持着战时的习惯,白日里也紧闭着房门。于是这位香客的排场纵容十分奢侈,也未引起什么过多的注意。 佛门清净地,上香问禅的人往往在山脚就下了步辇,步行上山。这位娇客倒好,辇轿托着他上了山不说,还入了竹林寺的大门,十六人抬的轿子直入了内院。竹林寺的主持早在步辇到了山脚下就慌忙出来,在寺中恭候。 那人如此排场,自然不是来礼佛的。他半句话未开口,他身边的人先开口:我家主子要与你们寺中一位香客讲禅,不知是非堂,是哪一间啊? 住持一听是非堂,就知道眼前这位尊贵之人要见的是哪位活阎王。不住地点头哈腰,引着这人往是非堂走。 辇轿曲曲折折地绕过竹林寺里年久失修的红墙,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一处院落。 迎面最先看见的,就是一个长势极好的银杏树。 正在院中,根系极大,枝繁叶茂,此刻又是银杏叶金黄一片的时节,打脸一看,还以为看见了一片金色的天。 饶是这位尊贵的客人也是见过不少这世上的珍宝,如今见到这棵树,依旧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是经年的老人,对他的心意体察入微,见他表情,不用人吩咐,就有人开口问那主持,问他讨这颗银杏树。 那住持被问得冷汗涟涟,一边陪笑,一边推辞。倒不是他不想卖,只是这棵树实在是太大,根系甚至可能盘踞了这个山头,强行移走,只怕移不活。 他又是赔罪又是解释,折腾了半天,还是那坐上之人,淡淡开口,说了声罢了,才消停。 那住持带着满身的冷汗下去了,而这些人才正到了地方。 此时,是非堂的正厅里,余望陵已经等了他多时了。 这些人进了大殿,又是一阵的忙乱,熏香的熏香,拿软垫的拿软垫,折腾了好一阵,那娇客才在余望陵对面坐定。 余望陵面前正摆着一副棋局,正厮杀到中盘。那娇客打眼一瞧,只觉得目眩,不耐烦道:你这下的什么,头疼。 余望陵笑了一声,抬眼打量眼前这位尊贵的客人。 他一身绸缎,排场比起李达当日只大不小,神情倨傲,却不像李达似得,总有要炫耀出来的的劲头,反倒是懒懒的,乍一看,还看不出他是个多不可一世的纨绔。 恋耽美 榉木无青(99) 他是翟骞的第三子,翟峥。 余望陵收了手上的棋子,开口:翟三公子,这一路可好。 托福。 翟峥回的声音也是懒懒的,父亲叫我来,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你这个流民军,哼,有点能耐。 余望陵笑,不置可否,说:都是为了天下大业。 是翟家的天下大业。翟峥提高了声音。 余望陵微微抬眼看了他一眼,半晌,笑道:就算是翟家的大业,翟三公子远道而来,总不会是为了与我争辩这个。 翟峥不说话,只是气定神闲地先喝了口茶,才悠然道:如今东南已稳,按照事先说好的,尊你为王,漓江每岁朝定州进贡白银二十万两,绸缎二十万匹,精米二十万担。你若答应,朝廷即刻就可向天下发出声明,说你流民军,已是我大冀安邦定国的平北卫。 余望陵听了都觉得好笑,只是问:若我下面的消息没错,文书都以已下发了。翟相当时在书信中承诺,只要我手下兵士有办法从永嘉古道北上,逼近稻城,安抚住西北一带起义的势头,就尊我为王,纳我流民军为平北卫,怎么如今,又要岁贡? 翟峥冷笑一声,说:那挂旗卖乖的手法,你以为人不知道。还当这天下真的都在你筹算当中?不妨告诉你,丰城来的线报,有一股人,在稻城周边起义,叫什么风波谷。如今有点势头,和你流民军打的有来有回的。交易嘛,自然是银货两讫,如今你没做到,我们要些岁贡作为补偿,又如何? 风波谷。余望陵在唇舌间嚼摩了一下这个名字,念,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不过是无处可去的随波逐流之徒,有何可惧。 翟峥不欲和他在这些文字上辩论出个是非,直说:如今按你的意思,还没给翟谡发南下剿匪的书文,余望陵,若是流民军受得住稻城,平的了乱,自然岁贡之事可以再谈。若是不能,你清楚自己的下场。 余望陵并不把翟峥的这番威胁放在心上,四两拨千斤似地回了过去:是我们的下场。 翟峥听了这句话,顿觉十分好笑,便直接大笑了出来,笑声在空旷的室内回荡,几乎有些骇人。 余望陵,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翟峥挑眉看他,江湖草莽,若不是谢品澜嫁到你家,你如今有机会和我说话? 朝廷如今是给你面子,平定了关净月那女人,不过一两个匪患,在翟谡眼里不过是几只虫子,随手便灭了。 话毕,他无声地朝余望陵做了几个口型,意思是,你流民军亦如此。 余望陵看着他嚣张的样子,忽然真心地笑了,不知是笑他的傲慢,还是笑他的嚣张。 翟谡,会平定这些人?他笑着问,怕是不见得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将军现在不能出兵,就算要出,剿的也不是流民军。 议事厅里林思和众人分析北上的局势,说罢,许诺式地开口: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将军是不会带兵出征的,朝廷可能要换将,不知道这回会让谁来。 一群人听他分析完,除了关澜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其他人都颇有点愁云惨雾,连郭恒之都没说话。其中又以徐子源尤甚,他本来只是带这边的消息北上给徐善,没想到北边带回的,会是徐善被胡玉禄带走,生死未卜的消息。 众人也是此时才知道他和翟谡铁甲军的关系,只是如今都还没闲情去慰问。北上求援的路被堵死,朝廷又欲招揽流民军入伍,他们现在生路似乎回到了最开始,变成了加入流民军。 整个讨论里,余沙一直没说话,脸色不太好看,关澜注意到了,在桌子下面悄悄捏他的手。余沙感觉到了,想要强笑一声,却十分失败。 关澜知道他在难受什么,没有开口劝,只是默默又把他的手握久了一点。 司恩见今日明明四处都打了胜仗,众人却都还是气焰恹恹的。她自己也颇受打击,只是此时不得不当起这个家来,强打起精神,开口:都回回神,还没山穷水尽呢,想想办法。现在最要紧的事是眼下怎么做。 她开了口,诸人却不响应。除了林思亮着一双眼等众人的办法,其余人竟都看似没什么话要说。群2=3_呤/陆9[23*9陆更,多+资+源 司恩没办法,只好点名:余沙,你有什么想法吗? 余沙扯了下嘴角,正准备至少也要说些能提供思路的,还未开口,却被关澜捏着他的手掌分去一点心神。 他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走神了,想起来当时关澜在漓江,大闹金盏阁的事。 余沙?司恩又叫了他一遍。 啊。余沙被叫的回过神,说不出是福至心灵,还是破罐破摔,开口道:我觉得也许关澜有办法,你说对不对。 关澜忽然被点了名,莫名其妙地看余沙,结果余沙递给他一个你说话的眼神。 关澜用眼神问余沙:这是我的活吗? 余沙横他一眼:别问,快说。 既如此,关澜就说了。 我觉得,反正文书是真的,给的是这山里的山寨,那就算是给我们的,也不差吧。他先把之前在戊水寨里给余沙说过一遍的歪理,换了个角度重复了一遍,那我们现在就是平北卫,那,去打稻城的流民军,不也是正常。 他们才是平北卫啊,这文书上都写了的。叶绾绾反驳。 没名没姓的,谁领了就是谁的吧?关澜回答。 你这就是乱来。叶绾绾崩溃到。 可余沙好像并不觉得这很乱来,他看着关澜问:那,朝廷日后反倒一耙怎么办。 谁是贼,谁是兵,这怎么可能说不清楚。关澜反而觉得他们现在一派愁云十分奇怪:你管他叫你什么呢,这文书不过就是张纸。远的不说,稻城这里的人难道分不清谁才是好人吗? 一句话,众人似乎又有些茅舍顿开。 实际占领。叶绾绾率先开口:任他说什么,稻城在咱们手里。就算朝廷真的出兵,还可以再问关家求援。 这样,就算死也值。徐子源点头,我是并州人,也算是西北长大的。总不能任他们说什么就做什么。逼到这个份上,至少也要痛快一回。 冷珏十分轻蔑,哼,老子本来就是匪。 林思看到众人的反应,一时感觉胸腔内有一股热流,但还是对其中一个问题追问了一句。 这位姑娘。林思看向叶绾绾,他并不认得她是谁,只是看打扮知道是寒号寨这边的一个带队的将领,你说向关家求援,如今朝堂和北境如此胶着,你为什么觉得关家会出兵呢? 他此话一出,叶绾绾和关澜都静了,两个人一齐看向他,直看得林思浑身汗毛都起来,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是北境人。叶绾绾开口,直接挑破了自己的身份:可我也是大冀人。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思,说:大冀子民,平定大冀国土上的纷争 ,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关澜没说话,但是他看向林思的眼神,表明了他和叶绾绾是同样一个意思。 林思被看得几乎羞愧了起来,连郭恒之在一旁,也是悠悠一叹。 众人又是静默,半晌,余沙拉了下关澜,稍微打了圆场。 在场众人,知晓关澜和余沙真正身份的只有他和司恩。林思只道关澜是个行走四方的游侠,有此问,并不稀奇。 以定州中原长久以来的风气来说,稀奇反倒是叶绾绾和关澜。 人只有得到过,也见识过,什么是保护,责任,和坚定的信念,才会毫不犹豫地去践行。而对于大片百姓流离失所的中原,这实在是太奢侈了。 因为没有被保护过,就学会了自私利己,没有成为过别人的责任,就永远不会想着也要承担,从未被真正践行过诺言,就会讽刺甚至嘲笑信念本身。 这是大冀土地上的沉疴宿疾,治愈何止需要百年。 余沙及时将话题要滑入另一场沉重前转移了话题,拉过了一边的地图,开口:既如此,我们现在来讨论,如何占领稻城吧。 第一八十三章 稻城。 若是一年前,任谁也想不到,这个边塞小城的命运,竟会和整个大冀的命运关联在一起。 稻城是没法强攻下来的,这是余沙等人最先做出的一个判断。 首先是双方的兵力差距,其次是攻城不光要看双方的兵力,更重要的是攻城的装备。这一回,即使是司恩也拿不出东西来了。 肉搏还有戏,攻城就算了。 冷珏的原话。 他素来眼高于顶,看谁都不顺眼,说这样的话,就说明确实无法强攻。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重点就落在了如何让守军开门上。 余沙把稻城的消息一个个看了过去,在议事厅里和司恩两个人衣不解带地盘算了两天。叶绾绾等人不能闲着,依旧是每日出去以战练兵。唯一好的地方是现在他们拿下了戊水寨,稻城那边传来的消息相对以前,更多一些。 然而这也帮不上什么忙,消息杂乱,而且大多围绕着城外。稻城那日被屠之后,流民军的军队来了一批人驻扎,城门倒是开的,就是没什么往来的人,以至于想混进城都难找一个合适的借口。现在连稻城内部到底还活了多少人都不太清楚。 余沙看着这些消息,着急得上火,嘴皮都裂开了。有一次关澜趁他睡觉偷偷亲他,生生给他疼醒了,醒了定睛一看,关澜嘴上有血,又给他吓个好歹。 这么煎熬了几天,倒是也有好消息,叶绾绾他们已经初步把这片在山林里扫荡的的流民军全都赶回了稻城。甚至还遇到过一股匈奴兵组成的小队。打完之后,冷珏那些人没见过匈奴的人,还逮了两个俘虏回寒号寨。司恩本来想透过他们再问一点稻城的情况,但是语言颇为不同。郭恒之是懂这些塞外方言的,他去与这些人交涉,那些人却也只是最下面的人。只知当兵拿饷,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平时也是喝酒取乐,别的都不留心。 司恩想了各种招数盘问了他们一整天,又是什么都没问出来。正值绝望之时,寒号寨迎来了又一个夕阳,开始放饭了。 本着,不杀俘虏的方针,司恩无可奈何,只好让人给这俩匈奴兵也发了半拉馒头,没虐待俘虏。 这时候余沙也从议事厅里走到了外面,在夕阳里在寒号寨中略走一走。他这些天没日没夜地看各种资料,实在是看得身上都发虚。 司恩见到他,招呼他过来,又递给他个馒头。 没问出来?余沙语气平平地说,似乎预料之中。 没问出来。司恩点头,眼神里露出一些疲惫。 两个失意者就这样各自捧着自己的馒头,在夕阳下相顾无言。 没事。司恩安慰余沙,也是安慰自己:等入了夜我再想想办法。总归有点蛛丝马迹可以问出来。 余沙听着她一股子要去用酷刑的语气,实在是失笑,扭过头去看被捆了丢在一边的那两个匈奴人。 给他们那半拉馒头,几乎是几秒就吃完了。吃完之后,两个人却依旧是饿狼一样地看着四处的人,显然是没吃饱。 余沙看着他俩那眼神,忽然想到什么,开口:你,一会儿问问他们粮草的事。 问过了,说不知道放哪。司恩干巴巴地说。 不是。余沙纠正,你问他们最近吃不吃得饱饭。 司恩闻言,知道了余沙在想什么:你说他们可能吃的不够了? 余沙点头:你也看了,稻城最近都没有车马进出,吃的肯定是稻城本身囤的粮食。稻城本身就只有几万的人口。囤粮不会太多,那些匈奴兵屠城的时候还烧了很大一片房子,不够吃也正常。 他们一路从永嘉古道打上来的,怎么可能没有后勤呢?司恩不解:再不济也可以从稻城下面的永城送粮食过来啊。 也许就是没有了。余沙喃喃道:和当年鉴安之乱的匈奴人一样,走一路屠一路,永嘉古道常年没有人走,城池都小,加上越往西北土地越贫瘠,只有依着不往山的几片绿洲才会有大的城池,可这些年也因为战火和苛政荒芜了。这些地方不像茶盐商道,富庶,人多,消息传得也快。往往出了什么事转年才被人知道也不稀奇。 司恩听他说,立刻有了往下审问的方向,当即馒头也不吃了,叫上了冷珏,又拉着那两个匈奴兵去审问。 这一次,总算是问出了点东西。 真的没东西吃了? 议事厅里,几个人又聚在一起,询问司恩审问的细节。 没了。司恩肯定地说:他们没有囤粮的习惯,都是走一城吃一城。永嘉古道上有反抗能力的人都落草了。城池都是空的,他们一路走上来,都是吃的那些城池的存粮。 太草率了。叶绾绾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的武器从缴获的情况看,非常好,怎么会后勤做成这样。 也许是来不及了。余沙沉声开口:茶盐商道应该是一样的情况,但是稍微好一点,余望陵把所有心力都堆在战斗力上。后勤应该就是用的漓江的存粮。茶盐商道毕竟路好,离得也近,所以看不出粮草紧缺的端倪,但是永嘉古道他就顾不上了。只能边打边扫荡。这就是为什么他还雇佣了那些匈奴人。就算行军风格很像,汉人的军队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万千习惯游牧民族的风格。短线不管,长线上以这些匈奴人做先锋,探明前路城池的情况,再驱使大部队北上。 他打这么快做什么?林思不解:流民军主战场在东南,没必要在西北这么用兵吧。 话音刚落,郭恒之和余沙同时沉声开口:谈判。 说毕,郭恒之和余沙对视一眼,余沙拿过一张空白的宣纸,在上面草草画出了当即的局势布局。 可以看到,如果不论实际占领,和地方是否荒芜渺无人烟。只看前线,流民军的势力已经将东西南都连了起来,在地图上看着十分骇人,几乎占据了大半江山。 余沙看了都有一瞬间胆寒,心想若是朝廷那边也看的也是这样一张图,再加上沐窈在东南方的大捷,最终决定先招抚流民军也十分正常。 他们粮草空了,一定会朝附近的农户购买或者征讨。 半晌,余沙从这张图带给他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开口,他抬头问司恩:秋收什么时候结束? 后天。司恩开口。 秋收过后,他们就会开始第二轮抢劫。这次的目标是附近小的村庄,和附近屯了田的山野。余沙说。 司恩瞬间想到了一个计划,她开口问叶绾绾:我们最近缴获的流民军的装备和服装有多少? 叶绾绾大概报了个数字,流民军大多没有统一的服装,只是会在一些显眼的地方画上一个标识。武器倒是统一的,他们缴获了不少。 司恩听完,又让叶绾绾和冷珏等人,把这些日子里遭遇的所有流民军相关的信息都整理了出来。 恋耽美 榉木无青(100) 众人商讨到了深夜,才终于定下了方案。 这里。 叶绾绾指着地图上的一角,开口:是时候了,就在同一日,潜伏入稻城的同时,也解决掉这些匈奴人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建恩七年,八月二十,这一天对稻城附近的居民来说,一定是非常难忘的一天。 在秋收这日不久前,就有许多从稻城逃难出来的老百姓,都是稻城被屠那日逃出来的。回不去家,就跑到这附近,有亲戚投靠亲戚,没亲戚也攀几门亲戚,总归是不肯再回去了。 这些乡镇的百姓一开始听也怕,不知道那稻城的是个什么阎王。要跑吧,秋收的日子又快到了,田在这里,家也在这里,能逃到哪去呢?于是乎大多数人都没走,都在自己的院里等着,盼着秋收的日子。扣群二散临六(酒:二;三酒+六 其实一开始也没什么。 听闻了稻城的惨状,许多人一开始在田里劳作,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觉得好像一不留神,街上就会多出一队长相奇怪的匈奴人。这些人在那些逃出来的人的描述里已经近乎妖魔化,近乎有四只手,三个脑袋那样的形态,见面就能吓死人。 可是第一天,第二天,甚至第三天,都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于是这些战战兢兢的百姓们又恢复了一点安全感,只觉得那些人守着稻城,那么大的一座城呢,看不上他们这里。于是都尽情地投入到眼前的秋收当中。 直到第七日,秋收结束的前一天。 那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各个村寨都收到了一封据说是旁边山林里什么风波谷发来的消息,说是不日就会有盗贼前来,要他们这些人要是想活命,就漏夜躲到附近的山里。会有人接应他们。 起初,人都只觉得是恶作剧,没人信的。更有猜测这是那些山匪的阴谋,就是为了让人带着财物逃跑,好方便他们打劫。直到那些逃出来的人听到了这件事,竟然一个个闻之色变,立刻回家打包了行李物品,有家人的带着家人,简直等不及天黑就准备进山。他们这样的行为多少引起了其他的人的一些恐慌。在一些微不足道的摩擦之后,带着财产进山的,和留守在田里的,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波人,各自都觉得良言不劝该死的鬼。 他们的选择会分别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很快就见了分晓。 第八日,秋收最后一日。那一天,农民起的比太阳更早。 一来是昨日镇子里吵吵嚷嚷地进山的人很多,吵了他们休息。另一方面的也是因为今天是最后一天,早点出工就可以早点休息。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田里等着他们的,不光有秋收尾声的稻子,也有流民军的寒刀。 血在阳光升起前,率先染红了大地。 这些入侵的人很快就发现村子里的人数不对,好像有许多人带着东西跑了,就拽着村子里还活着的人,问那些人的去向,很快就得知了这些人逃亡山林的消息。 他们有些人是知道这些山林里有一些山匪的,但是很多人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联合了,只知道多有摩擦,日前戊水寨还丢了,也死了不少人。 不少人没选择去找这个晦气,他们今天只是来劫粮的,没必要把事情搞得太复杂。 但是也有人不这么想。 几个匈奴样貌的人,在劫掠一处村庄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匣子。此刻他们吃饱了,嘴里嚼着馒头和熏肉,总算有了一点对食物以外东西的兴趣。 那个匣子做工精美,上面的雕工一看就不便宜,而更重要的,是匣子里有一颗散落了的珍珠。 在随便威逼了几个农夫之后,这帮人就摸清楚了这匣子的主人逃往的方向。 为首的那个,长了一双,很凶狠的狭长眼睛。他看着那不远处的山林,他还记得他又一队兄弟,进山找粮食,再没回来过。 可那又怎么样,那可是珍珠啊。 那些回不来的人只是太弱了,或者运气不好。也可能是饿了太多天的肚子,头晕眼花,所以才没回来。 他不一样,他刚吃了面和肉,手上还有人的鲜血,现在强壮骁勇得像是一个天神。 他很快做出决断,让他身边的弟兄把熏肉之类的东西带在身上,整了队,骑着马,直接往那林子里钻。 漏夜奔逃的人是不善于隐藏行踪的,山林的道路里到处都是这些人的脚印,这伙人很快就确定了方向。他们看着那些足迹,像是已经看见了末端瑟瑟发抖猎物。 他们顺着足迹,追击了过去。 不远处,深山,麓山涧。 晨光在最浓厚的夜里一点点亮起来。叶绾绾一行人穿着轻甲,蛰伏在麓山涧两侧的山崖上。 稻城的消息不断地传过来,正如他们所预想的那样,陆续有匈奴人不断往林子里来。这些沿着那些故意留给他们的足迹,一步步地走进早为他们准备好的死地里。 当第一股匈奴人露了面之后,叶绾绾盯着他们的人马终于进入了伏击圈,终于开口了。 开始投石。 投石,射箭,打扫战场,再等下一批人。 麓山涧仿佛在这一日变成了个死亡的关口,凡是踏足这里的匈奴人,无一生还。 司恩在寒号寨里,一封封地查看山林各处传回来的线报。都是好消息,但是她依旧紧皱着眉头,丝毫不敢放松。 收拾这些匈奴人和其他追击入林的人,只是第一件事,他们今日图谋甚大,实在不敢有半分闪失。 农田间的侵略和山林里的屠杀,都持续了差不多一天。 日到傍晚,那些往林中追击的人才从林中出来。 他们一定是遇上了很难的战斗,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血污,甚至有些看不清楚脸。但是收获还是颇多的,身旁的板车上堆满了各色财物。 这些人又去已经抢的差不多了的村镇里走了一遭,把剩下的谷面粮食又装了点,才施施然往稻城的方向走。 守城的流民军见到他们回来,一临面就是一股子极大的血腥气,不由都皱了皱眉毛。但是这帮匈奴人平日就淫威甚重,和他们彼此互相不待见,于是也不多攀谈,直接开了城门,放了他们进去。 匈奴人进了城,稻城也逐渐入了夜。 今日的稻城似乎十分欢快,大家出去抢了一圈,物资十分丰盛。城防所里篝火又点燃了起来,一行人喝酒,吃肉,好不快活,直至三更,这些人才沉沉睡去。 在这浓厚而昏暗的夜色里,稻城外,又有人下山了。 这些人数量众多,近乎万余人,每个人身上都穿着轻甲,手持钢刀。像是无声地鬼魅,只有行军时发出一些轻微的步伐声。 被屠戮一空的周遭乡镇,没有任何人发现了他们,直至他们走到了稻城的城门口,甚至稻城城门的守军也不知为何,竟然半点示警也未发出。 三更过后,漆黑的夜里,这些人蹲守在稻城北方的城门边上,静待着城内的消息。 又过了半个时辰,城门在这一万多双眼睛的瞩目之下,从内部打开了。 稻城再次破城。 在夜色中,这座城池从内部被打开,手持着精铁的风波谷众人一拥而入,目标明确,直取城中各路哨所和城防处。双方在稻城已经几近残破的街巷中发生了巷战,喊杀声不绝于耳。这场战斗发生的十分迅速和激烈,在双方装备大差不差的情况下,许多时候,胜利不光是靠的人数,还有信念。 入城的风波谷众人都杀红了眼睛。他们中间很多人,都是稻城逃出去的人,但是他们现在回来了。 至于流民军众人,大多只是为了利益做的士兵,两厢对比,在汹涌的仇恨和愤怒面前,节节败退。 战斗在黎明之前结束。 当第一抹朝阳再次投射进人间时,疲惫的游子们,才再次看清了这片他们刚刚赶走了入侵者的土地。 血腥恶臭弥漫了这座城池,到处是肢体残缺的尸首,堆在路边没人理会,早已经腐烂了。这些尸首填满了稻城所有的水沟,和空地,内脏和肉沫涂尽了地面。 城防所中还有一些被万般折辱后,奄奄一息的妇女。她们像是牲畜一样,被人用绳索套住了脖颈,拴在木桩上,满身的脏污和泥土。 至于婴儿和孩子,没有能在这场浩劫中活下来的婴儿和孩子。 进城的人都被这场巨大的悲剧震慑住了,胜利和赶走入侵者的喜悦一丝一毫都未感知到就化作了极大的悲恸,哭声盈野。 寒号寨里,司恩收到了稻城传来的消息,日光暄目,她仿佛透过这座城池又看到了当年牡丹书院的景象。 鲜血,死人,入侵者的猖狂和狞笑,以及漓江里众人的冷漠和遗忘。 女人,孩子,那日的牡丹书院,亦或是今日的稻城,也许他们经历这些灭顶的惨剧,都可以归咎于自身的软弱。可这世上弱者总是相对而言,没有人能逃过这个漩涡,当命运降临在你身上时,谁又能知道,什么才算是强。 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世道,这世道不应该这样。 第一百八十五章 稻城被它的子民重新拿回来的第二天,风波谷的众人,在给稻城死亡的民众收尸。 秋日,天气不算热,但是许多尸体腐烂的太过厉害了,更别说还有许多残肢根本无法拼凑成一具完整的尸首,只能集中焚烧。 冷珏,一个最尖酸刻薄的人,眼睛红了三天三夜,不知道哭了几场。 等到他们把这些尸首陆陆续续地焚烧和安葬了,到了第四日和第五日,稻城的街巷中,才出现了一些活着的百姓。 最先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他突然出现在街巷里,直接去找了余沙。余沙看他瘦的惊人,又是满脸的脏污,一时半会儿都没看出来他是谁。直到双方鸡同鸭讲了好一会儿,余沙才认出来,这人是当时县衙被火烧时,他临时抓来救火的那些狮虎帮的假衙役。 稻城城破时,也有很多人没逃出去,这个衙役就是其中之一。他留下来,是因为家里还有腿脚不好的老母亲。那天之后,那些匈奴人守住了城墙的破洞,屠杀,然后是流民军进城,又侵略了一拨。他还有几个其他狮虎帮的弟兄,没力量反抗,只好带着一些还活着的人,在城中各个秘密的地点藏身,被找出来了不少,但也有一些人活了下来。 那青年在稻城临时设立的办事所里边说边哭,逐渐哭得泣不成声。从他口中,余沙等人知道了更多和屠城有关的细节。 其实财物粮食什么的,早在前三日就被搜刮的一干二净了,有些老人心疼东西,藏着没给,都直接被砍了头。后来流民军入城发现打劫不出多少东西,竟然在街头巷尾贴了告示,说是每家每户藏身的人只要出来自首,就既往不咎。 这公文还是骗出去了不少人,尤其因为流民军是后入城的,许多人当他们和那些匈奴人不同。自然,这些听信了公文的人,都没了性命。 这假衙役在这样的高压下战战兢兢地护着剩下的人,食物都吃没了,马上就要开始有人饿死 。直到那日风波谷入城,他只当和先前的流民军一般。直到他们开始给众人收尸,焚烧尸体,他在暗处又认出了余沙关澜他们,这才敢现身。 余沙几人听得都觉得愤懑和痛苦,但过去的事无法挽回,只好先安排让这假衙役去休息,又喊人去安置那些稻城的幸存者。司恩也从寒号寨赶到了稻城,开始主持和清点城内的工作。 到了第九日,稻城的各方事宜才稍显出些许的秩序来。 第十日,满城缟素。 第十一日,叶绾绾宣称自己是新上任的稻城都督,司恩为稻城太守,手上文书印信俱全,率领稻城守军,与风波谷的江湖义士把作乱的匈奴人和流寇驱逐了出去,稻城恢复安定。 同日,这封叶绾绾宣称自己是稻城都督的消息,同时传到了定州和北境。 第十四日,定州密函抵达丰城,要求翟谡南下捉拿在稻城作乱的叶绾绾等人。 第十五日,关净月忽然挥师南进,朝廷立刻叫停了让翟谡南下的计划。 同日,东南驻扎的流民军,忽然调拨了一支军队,一路往西北行军而来。 风雨欲来啊。 临时搭建的稻城府衙里,司恩对这四面八方传来的情报,不得不苦笑。余沙在她对面,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苦笑。 稻城是打下来了,但是难点还不在于打,而在于守城。他们这批人,自然不会像是日前在此地作乱的流民军一般军纪涣散,心思不齐,但是接下来余望陵调遣北上的人,也不再会是什么易与之辈。 你觉得他会让谁来?司恩问余沙:窈娘么? 余沙摇摇头:窈娘现在是他制约定州最大的依仗,他不会轻易让窈娘离开东南。 余沙心中有一人选,只是并不确定,所以并不欲在此时说。 他们不会走的很快。余沙起了另外的话头:这次不像是之前,虚张声势。来的会是余望陵的正规军,不可能再有粮草这样的漏洞给我们钻。 司恩也知道是这样,更觉头疼,如今稻城城破了两回,流民军驻扎的时候修了一些,但也有限,不日又要有敌人降临。实在是一件比一件事难。 他们旁边,徐子源默默凑上了话,说如果守城太难,不如退守山林。 这一会余沙和司恩一起摇头。有城池在,虽然被摧毁了大半,但是还有许多物资和守城的器具。如果退守山林,那面对余望陵的正规军,就轮到他们搞分而化之了。 得守,但不能只靠我们。司恩拍了板,又问:林思在哪?找他过来看看能不能让翟将军搞搞暗度陈仓什么的 林思正在城里和叶绾绾四处组织修墙。 他是朝廷正儿八经用黄金和战役养出来的将士,不但有打仗的经验,也有守城的经验。自从养好了伤,就直接参与到了风波谷和戍远卫的工作里,领了将军衔,几次战役和稻城的攻城战下来,已无人敢看轻他。吃肉?管理、三二伶衣柒伶柒衣。寺六: 众人这才明白,翟谡让他孤身南下,确实是有一番考量的。 另外,戍远卫就是稻城守军的正式名,化用了朝廷那封平北卫的檄文,司恩改的名。 林思到的时候,屋里的众人还在。他一露面,众人就把能不能让翟谡明着剿匪,暗着增援的念头给说了。 林思被问的一懵,连连摆手,说翟谡应该还不会明着谋反。 众人失望,唯有余沙若有所思,想着是不是现在能重启去谋杀谢舒的计划。可以应该是可以,就怕时间上来不及。 想着他又开始气闷了,觉得这世上的事就是个圈,兜兜转转的,不在这个就是在那个里面打转。 一时无话,司恩只得在起了个话头,问林思布防的事,这些事倒是都安排起来了,也安排了周遭还活着的百姓入城避难,稻城只有两个城门,他,叶绾绾,各守一门,又让关澜和冷珏带着一队额外的兵力,在城中游走,随时支援。 林思这方面的靠谱给予了司恩和余沙很大的信心,驱散了一些内心的阴云,又有劲头打算向谁求援的事了。翟谡不行,那还有关家。但就是路远,而且也要经过丰城,怕是也难过得来,归是要和翟谡互通有无。 几人正商量着,外面又有人过来了。 余沙抬头看,发现是来的是郭恒之,立刻起身去接。 在所有进入稻城的人里,郭恒之无疑是反应最大的那一个。按照道理,他经历过鉴安之乱,这些事应该不会吓到他,但目睹了那日入城的惨状后,郭恒之直接就病了,这两日才见好些,只是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隐隐有些风烛残年的迹象了。 郭恒之被余沙扶着坐到了堂屋侧边的座上,朝司恩微微示意,开口道:若蒙各位不弃,既如今稻城已平,北方道路畅通,老夫愿替众人前往北上求援。 郭恒之北上求援,其实是最合适的,他是御史大夫,朝廷钦定的和谈使,丰城的形势再诡谲,应该也不会轻易让他死在明面上。 恋耽美 榉木无青(101) 闻言,徐子源主动提出可以护送郭恒之北上。他当时有能耐把林思救下来,如今护送郭恒之,也应该无甚问题。而且他关心自己的兄长,想借机去北方打听消息。 他们出城那日,余沙和司恩出城相送。 看着他们逐渐离去的背影,司恩的话轻地仿佛是风吹来的一般,你说他们能成吗? 他毕竟是郭恒之。余沙说。 他当时在山上,曾想说服此人当说客,联系各个山寨,结果被拒绝。后来郭恒之因无法继续北上,暂时落脚在寒号寨,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心中记挂的还是北上和谈。 若不是如今稻城的的惨状,怕是这世间没有人能轻易更改他的想法。 都是去北方,但此时的郭恒之,应该是与之前有所不同了。 回去吧。余沙说,还有很多事要做。 在秋风的尾声里,建恩七年的九月。流民军,或者说平北卫,抵达了稻城。 那一天,稻城的人们再一次看到了恐怖的景象,几万人的军队在城池外十几里处,士兵不再是穿着粗麻衣服和轻甲,铠甲和兵器的在太阳下反射出寒光。这些人宛如一片乌云,逐渐蔓延笼罩住了整座城池。 这些军士临近,余沙最担心的还不是该怎么守城,而是担心城中有人会逃跑,或者还有狮虎帮剩下的细作,里应外合把城门破了。于是他和司恩把稻城所有的将领都召集起来,商量对策。 而这次商讨中,那位前假衙役,王中安,率先开口。 不会有人走的,余先生。他说话,不过月余,他说话语气里开始逐渐有了些许的分量和沉稳:逃跑是因为不信任守军,现在不同了,百姓相信我们。 百姓相信我们。 这六个字,字字重逾千斤。 一时间,众人皆默,某种不可抗拒的命运袭来,甚至驱散了战争带来的巨大悲凉。 赢,意味着可以活下来。 而许许多多的人,把自己的性命,交予给了他们。 许久,只有关澜还能在这样沉重的时刻说话。 那,祝各位武运昌隆。他开口,我们战后再大家一起喝酒。 第二日,也就是九月二十二日,平北卫攻城。 稻城战役开始。 第一百八十六章 秋高气爽,但是这个时节人间战火频起,只得辜负满山秋色。 平北卫是有备而来的,林思驻守的南门,一开始就受到了最为强烈的猛攻,这处是稻城南方的门户,也是最大的城门,此处若破,平北卫长驱直入,稻城危在旦夕。 所幸这一个月来,稻城还算准备的得当,守军不断地从城墙边上投石,时不时还有箭矢。城中百姓在秋收这一个月里抢榨了不少油,此刻都烧滚了,一瓢瓢从城墙边上往下浇。 烈油加上大石,这些东西确实在一开始制住了平北卫的进攻,不断有人在城墙根死去,却没有人能进入稻城分毫。 到了下午,平北卫不再强攻,林思登上城墙,看到不远处平北卫变化了阵型,一队拿着弓弩的人换到了前列。 林思瞳孔急缩,立刻要求所有人掩护。不过几息的功夫,一轮箭雨即到。平北卫不愧是余望陵用钱堆出来的军队,用的居然还是铁箭。这些弓弩射程极远,几乎穿透了南门近旁所有的房屋,一时守军死伤不少,巨石和滚油的攻势稍歇。 就这么个喘气的当口,平北卫阵型再次变换,有人从后方取出攻城木,开始对稻城南门发动冲击。 坚持住!!!林思在南门处怒吼,亲上阵前,和守军一起顶住用来守门的大石。 叶绾绾从关澜那得知城内战况,当机立断,调了一部分主力前往南门增援,立即恢复了投石和滚油的攻势,双方再次胶着不下。 直到傍晚,在试探过稻城守军的能力之后,平北卫再次调换了攻城的思路,这一次,他们开始用火药。 这明显是对稻城的情况颇为了解才想到方式,平北卫分为两队,沿着稻城四方的城墙而跑,每隔百米便投掷一次炸药。 当日叶绾绾一行人就是通过炸了城墙逃出来的,如今被故技重施,虽然早有准备,对城墙各处进行加固,但是难保有疏漏,只能看命。 天不从人愿,夜色来临时,北门处原先就炸裂了过的城墙再一次坍塌,平北卫得知这个消息,大部队迅速往北门移动。 叶绾绾在城内四处调兵回援,吼地嗓子都哑了。关澜和余沙等人带着司恩事先准备好的木栅栏和蓝百灵制成的弓弩匆忙赶到。 蓝百灵真是这段时间最忙的一个人,她不但要协助治疗伤患,还要用她那些奇怪的药物帮忙制作各种乱七八糟的道具。 其中一种,就是余沙现在手里拿的木箭, 木箭,箭头包裹着一团药粉,在迅速摩擦下会爆裂并产生有毒的烟雾。 余沙骑着马,在平北大军赶到前率先抵达了城墙坍塌处,取箭弯弓,一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入城骑兵的咽喉。骑兵从马匹跌落,转瞬间,又是一箭射来,射向的却是马匹,箭矢一触之下炸开,一片血雾腾起,陆续赶到的人,陆续接触到这血雾,纷纷跌落。 余沙争取到的时间,关澜带着木栅栏已经赶到。用木栅栏堵住被炸塌的城墙,又用长枪往外刺,堪堪抵挡住大军的进攻。叶绾绾见状,让人用守城的大石填住洞口。万不可让人突破,另一边又让人来增援。 两军交战,一直打到深夜,直到那处城墙坍塌被彻底堵好。平北卫才明白今日攻城无望,终于退走。 所有人都累惨了,注意到平北卫退军之后,余沙几乎没法在马上坐稳,身子摇了摇,差点摔了下来。 关澜见状,下马,又把他从马上抱了下来,嘴里是要调侃他的,说:早说你下盘不稳。 余沙累的只能微微扯动一点嘴角,算是答复。 这只是第一战,已经尤为艰难了。 深夜,司恩清点了城中死伤和各处守城器具的用度,清单完之后,久久不语,等见着余沙,第一句话就是,郭恒之北上求援,人还要多久能到。 余沙不语,实在是他也不知道答案。 一片愁云之中,第二天,却仿佛老天爷也看他们太惨,平北卫的进攻远没有第一次激烈,仿佛只是小股试探,并没有第一日一般围城的大规模进攻。 余沙从这战略中嗅到了什么,当即去找了司恩。 你说,带兵的是项飞白? 司恩听到余沙的猜测,有些不可置信,他不是一直跟在余望陵前后吗?我看着像是个文书,怎么还会带兵。 余望陵用人甚疑,宁愿培养自己的亲信也不可能信别的能打仗的将领。余沙解释,如果来打稻城的是他,我大概知道他现在什么思路。 司恩好奇:什么思路? 耗。余沙答得简洁。 项飞白,不管他助纣为虐如何。此人,心性原本不坏,做事总留有余地,他昨日是以为能够速攻才组织这么大规模的进攻,如今城内反抗强烈,为免平北卫大量牺牲,他会耗到稻城无反抗之力,再进行大规模进攻。 司恩眼神微动:所以你是说 余沙说:我们可以下个套给他。 这之后,连续五六日,平北军都只是试探性的进攻,当然,他也会挑时候的,经常是三更半夜,人最困倦的时候。但有时你预备好他晚上会来进攻,他又不来了。 被连着这么耍弄了五六日,城内的人也憋了一肚子火。只等着有朝一日能收拾他。 到了第七日,这日项飞白率平北卫攻打北门。 这日无风无雨,天气晴朗,自然也更能看清楚城墙上的情况。在经历了一早上的骚扰后,平北卫欣喜地发现,这日稻城内的防守,似乎变得不再猛烈了。 这个消息被迅速传到平北卫后方的营帐中。项飞白沉吟片刻,估算了下稻城可能的存粮和军备。当即下令,今日下午,发起总攻。 他们带着攻城木来到了城下,先是一轮箭雨,在确认了城门处的动静减弱之后,项飞白要求步兵抬着攻城木上前,直取城门。 再次猛烈的攻势就是他们临到城门下出现的,一开始出现的也是一阵箭雨。杀伤力极高,顿时死伤了一片。 项飞白知道自己是中了计,再定睛一看,那些人用的弓箭居然还是自己日前攻城时射进去的。这些铁箭质量太好,被稻城守军打扫了之后都还能用。 此举无疑是在恶心他,项飞白一时急火攻心,又从这些被重复利用的弓矢上认定,城中守备已经不多。当即下令继续猛攻。 平北卫的人并不像稻城守军一般,背后就是家园,退无可退。在流民军时代的习惯的自然筛选注定了他们只是一帮唯利是图的人。 攻城,赢了,有城池搜刮,固然好。但是如果明摆着是送死,就没几个人愿意去了。 平北卫的余威还是有些成效的,一开始依旧有人上前猛攻,只是这一回,不到片刻,那些巨石和滚油如约而至,烫得平北卫一个猝不及防。 项飞白这才明白,今日这一连串的事,都是给他做的局。此时悔恨已晚,他阵前失策,下面的军士士气消散,不再愿意进攻。在稻城外一直盘桓到了下午,才鸣金收兵。 城外的动向,城内自然也清楚。司恩终于露出连日来第一个笑脸,觉得平北卫自己内部涣散,也许稻城之危可解。 还早。余沙对此非常不乐观,你想想沐窈。 提到这个,司恩脸上的笑容也黯淡了下去。 沐窈,沐窈是如何牢牢控制住流民军,并挥师徽州的。 鲜血,人命,以及临阵退缩者斩。 不日,驻扎在稻城外的平北卫,处斩了不少人。 第二日,平北卫再次发动了极其猛烈的进攻,其惨烈程度,堪称稻城战役以来之最。耽美;肉群_23;铃。榴9239=榴 城内许多的能人都死了,那个叫王中安的人也死了。冷珏受了重伤,不能再领兵,其他所有人身上都挂了彩。 再次清点完伤亡的夜晚,司恩又一次问了那个问题,援兵什么时候来? 余沙还是没有答案。 防守到现在,大家都已经很疲惫了。所有领兵的人,这段日子都没脱下过铠甲,连关澜这个体力怪物,都被余沙瞥见有一天晚上他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们有一座城池,若干装备,对比对手而言,其实也不算什么。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然是靠着退无可退的信念。 他们唯一的指望,只有翟谡,或者关净月。但翟谡守着丰城门户,关净月不经过翟谡如何能南下。 所以还是翟谡。 此时此刻,丰城。 翟谡看着郭恒之,开口,言语冰冷笃定。 我是不会出兵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丰城,翟谡临时的宅邸里。郭恒之终于见到了这个,他一心想要说服的人。 已经入夜,屋内没有点灯,翟谡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中,隐约能看出翟谡脸上的阴鸷。 这很不像他,或者说,很不像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将军。 郭恒之一时都认为自己听错了,他甚至有些错愕地开口,再问了一遍。 翟将军,你说什么?郭恒之无法相信:你不愿意出兵? 翟谡没说话,只是默认了。 郭恒之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几步快走到翟谡跟前,声音里有止不住的怒火:翟将军!你是没有听清楚如今稻城的情况吗?!朝廷全然放任流民军北上伙同匈奴人一起烧杀劫掠,宛若天灾!当地堆尸贮积,手足相枕!百姓被逼无方,只好起兵自卫,如今稻城已经拿下来了,只要出兵解稻城之围,那稻城顺理成章就能收归朝廷!我实在不懂为何不出兵! 叶绾绾,关澜。翟谡报了这两个人的名字,抬头看郭恒之:你不用瞒我,北境世子与世子妃。稻城的实际控制者是他们。 那又如何!郭恒之震怒:和谈在即,若能与关王和谈,稻城在谁手中,又有何干?! 不会有和谈了。翟谡冷冷地说,仿佛这样就能戳破郭恒之的幻想:平北卫的政令已经发了下去,稻城抵抗的势头远超预料,朝廷害怕日后再生祸患,联合余望陵,要求务必把稻城诸人按死在北方。 翟谡收回头,眼神晦暗:我不出兵,已经是最好的情况。 郭恒之觉得自己忽然老了很多,他想起年轻的时候,他护送离帝回京。雄姿英发,在那些语言不通的蛮族之间不断的游说,平衡,甚至挑拨。自己也觉得这算得上一件功绩。 而如今他已年老,面对这些他的血脉同胞,却屡屡感觉自己兴许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 他谁也说服不了,这天下已经不再是他的那个天下。 可是,可是! 郭恒之想起稻城的惨状,想起风波谷众人,想起稻城一地的百姓,终究还是提起了一口心气。 翟将军,谋反吧。 他开口,目光锐利如同苍鹰。 如今的朝堂,已然行将就木。老夫,只求将军念及天下生灵,不要再助纣为虐,行差踏错。 翟谡略微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神却还是与之前相同。 我不会谋反。翟谡开口:不,是不能。 郭恒之真的彻底失望了,他以为翟谡征战数年,总归还有血性在,此刻看他一如那些蝇营狗苟,平衡各处利害得失,忽然觉得有些不齿。 将军啊。郭恒之开口,语气悲怆痛苦,你为大冀子民,戎马一生,你真的想要千秋后世,都称呼你为弄臣佞幸吗! 郭恒之的悲怆并没有打动翟谡,他甚至笑了一声,才回了话:千秋太远,谁看得见。倒是眼前,我若谋反,我一军兵卒,就是真正的乱臣贼子。千秋过后,他们未必还有名姓,功劳罪过皆为过眼云烟,但若眼下造反,他们定州的家人何辜,要为这一抹烟云赔上性命。 翟谡看向郭恒之,眼神里有不能错认的嘲弄和坚定:郭大人,也许在你们眼里,兵,不过是一沙一粒,但对我来说,他们都是我兄弟。 我不可能带他们一家去死。 游说失败了。 郭恒之回到自己住所的时候,徐子源还在等,见到郭恒之满脸的悲色,就知道不用问,翟谡不答应。 徐子源急的在房间里踱步,他们来丰城已经有些时日,且不说翟谡这里毫无起色,就连他兄长徐善也毫无消息,只知道被胡玉禄那个太监带走,下落如何,状态如何,无人知晓。 然而这许多事里面最让人焦心的还是稻城的战况。 已经围了块十日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不成。郭恒之在屋内沉默许久,忽然说话:如今情况,确实只能再次北上,去向关王求援。 徐子源自然是答应的,不管怎么样,知道怎么做,总比不知道要好,当下就准备去布置再次北上的行装。 只是他回来的时候,情况急转直下。 他们暂时歇息的屋子外面,围了一圈的人,为首一个踩着软底鞋的太监,正负手而立,阴恻恻地对着厢房发笑。 徐子源见状就知大事不好,正欲逃跑,结果来路已经被人堵上,人立刻被控制了起来。 那太监正是胡玉禄,他听到徐子源发出的动静,带着他那瘆人的笑转过头来,徐子源瞳孔一缩,看到那太监前襟有好大的血迹,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 呦,这不就抓住了吗。胡玉禄带着笑,上前,把那把沾了血的匕首塞到了徐子源身上,又一手比出个兰花指,幽幽一点:杀死郭大人的凶手,原来就是你啊! 恋耽美 榉木无青(102) 徐子源瞠目欲裂,不敢相信如今还在翟谡的宅邸上,这太监就敢动手杀人。可是眼前的现实不容他多想,他怒火之下,只想挣开控制他的人,再杀了眼前这老太监。 他成功了吗?显然没有。 余断江手持一把长剑,直接穿透了徐子源的心窝。 徐子源死不瞑目。 余断江收回剑,牵制住徐子源的人也松开手,仍由徐子源的尸首慢慢地滑到了地上。 此时,翟谡才匆匆闻讯赶来,见此惨状,话未说半句,直接抽出了剑,对准了胡玉禄等人。 哟,翟将军这是怎么了?气性这么大?胡玉禄丝毫不惧,还有闲心装模作样地慰问一二,不过是处置几个反贼,怎么还让翟将军受惊了,罪过罪过。 胡玉禄。翟谡并未收回剑,剑尖依旧指向胡玉禄的咽喉,郭大人是朝中重臣,你凭什么说他是反贼。 就凭他安然无恙地走到了丰城!胡玉禄拔高了声音,声音尖利地宛如一只乌鸦。 翟谡懂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胡玉禄又阴恻恻地笑起来,开口:我知道,翟将军近日手下将领出事,多有不便,眼瞅着这南边的反贼还在负隅顽抗,也不好再劳烦翟将军费心。 他们嘛,北上求援,自然想要一个回复,那咱们,不如就给他们一个回复。 第一百八十八章 胡玉禄挑中的,南下去告诉稻城求援失败的人是徐善。 徐善被他攥在手里折磨得久了,已然像是个听话的人偶,对胡玉禄言听计从,就算是让他舔鞋,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违抗。甚至看到自己弟弟的尸体就在眼前,徐善也依旧是那副温和顺从的样子,半点反抗之心都没有。 他被选中去南下报告求援的结果,不得不说,胡玉禄多少是有羞辱翟谡和稻城众人的意思。 但他现在当得是朝廷的门面,谁又奈何的了他呢? 徐善从丰城出发,南下去稻城,护送他的是翟谡军里的人。这一路走的很顺,算得上日夜兼程。各个营寨里的人不知道丰城内部的事,只看他们打的是铁甲军的旗帜,就都没有阻拦。 一行人一路抵达了稻城周边,此时平北卫也收到消息,知道他们是来帮助平北卫劝降的。于是他们一入稻城的地界,就被项飞白接走了。 稻城内的人只知道有铁甲军的人到了,却不知道是谁,又听说来人直接被项飞白带走,不免又开始悬心。 求援失败了?司恩忧心忡忡地开口,来的其实是朝廷的人? 这无疑是最有可能的结果。 司恩再次清点了城中各类物资的剩余,内心逐渐觉得荒凉。 怕是赢不了。 这句话在她舌头上打转,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如今处境已经极其的艰难,又何必再给大家添堵呢。 只是她没有说,稻城里的众人也大概知道,最有可能就是这么个结果。 如今已经到了十月,再过段日子天气就要转凉。稻城的外城墙已经满是刀剑劈砍和火药轰炸的痕迹,老百姓家里的油也快用完了,城外堆着成山成山的尸体,城内也到处都是伤兵,冷珏再上战场之后二次负伤,现在又动不了了。 最要命的,城内的物资很快会被吃完。 物资的缺乏引发的连带效果是致命的,不过几日,城内消极抵抗的情绪就日益浓厚了起来。甚至还有邻里之间争抢食物的事。百姓的情绪也从一开始的众志成城,逐渐开始变得疲惫和游移。 等不来援军,我们得自己想办法了。危局之中,叶绾绾迅速地成长成为了一个真正的领导者,冷静地安排着后面的事:我和林思今日再去重新调配城门口的布防和军备。明日很可能不会打,来的如果不是援军,就是朝廷来劝降的。 她眼光扫过屋内其他一些山寨的头目。他们跟着一起作战了许多天,有人死,就有其他的人顶上他的位置。一些人原来只是个士兵,现在也成了将军了。 你们要是想投降,明日会是个机会。叶绾绾看着他们,十分诚恳地说:平北卫现在被招安,也许不会再杀俘,投降或许可以活命。如果选择留下来,结局很可能是城破人亡,你们怎么选。 这些人今日又经历了一场小型的攻防,此刻都很疲惫,有些人也只是茫然地看向叶绾绾。没有人说话。 叶绾绾也知道这个时候让众人选择,可能有些太突然了。于是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开口:不必急,明日清晨,我等你们的答复。 说罢,她径直出了府衙。 余沙看她的背影,一时也无言,又去看关澜,万万没想到,他正在一旁靠着墙打瞌睡,顿时感觉有几分无语。 不过他也就无语了一小会儿,他知道这怪不了关澜,他是所有人里行动量最多的人,每天都要在城内往来不知道多少遍,现在只不过是打打瞌睡,已经强得变态了。 于是他没吵醒他,也没管这到底是还有人。坐着坐着蹭了过去,也靠上了关澜。 他不过就是这么点动静,关澜还是被他蹭醒了,他眨了好几下眼睛,脑袋没动,就用眼神瞟余沙,说话声音都带点刚睡醒的哑:开完了?裙;貳_散/伶陆]韮.贰`散}韮陆 开完了。余沙回答,心说你还记得开会呢,咱们都要完蛋了。 他这腹诽也不知道关澜注意没注意到,只见关澜坐起来,撑了撑身体,面目表情对着余沙发号施令:走。 走去哪?余沙问。 关澜没回,直接拉着余沙出了门。 他带着余沙在街巷中七拐八拐,托这几日到处跑的福,他现在恐怕是天底下最熟悉稻城道路的人。 他们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处河道旁。 这河道对比漓江,那真是,就是个水沟子。原先堆满了尸体,后来被清干净之后也没畅通几天,就又变成了个死水沟。这是为了避免有平北军利用这河道潜入城中,早在他们还没到的时候,河道就被司恩严严实实地给堵起来了。结果这么久过去,城中居民还是把污水往这里倾倒,早就臭了。 余沙见关澜特地觉都不睡就拉他来看个臭水沟子,刚才的几分无语立刻上升到十分。转脸再去看关澜,才发现他脸上的失望之情更甚于他。 余沙: 余沙:所以你到底是来干啥的。 关澜:我想了好久了,要是有空,就拉你来这洗一洗,没想到都臭了。 余沙: 无语程度稍微降低,现在城中用水比食物更紧缺,喝都不够,洗漱一类的事更别提了,难怪关澜记挂。 然而这无语程度降低了一会会就马上变成了对自己的无语。余沙看看天上的星星,自我唾弃道,余少淼,你太堕落了,总得来说这么个紧张的时候,关澜还记挂着洗澡这事就已经足够让人无语了,你到底在欣慰什么。 他这些腹诽关澜自然是听不见的,还兀自遗憾他流产的计划。余沙见他这样还是不忍心,习惯性地宽慰道,哎呀,别这样,实在不行,城守住了咱们去渭水边上洗。这里是支流,河道窄,往北走走是有渭水的主流的,肯定比这好。 他这话近乎于哄三岁小孩了,偏偏关澜就是吃这一套,扭过头看他,眼神亮亮的:那就打完之后再去,说好了。 嗯,说好了。余沙回答。 关澜于是不再记挂这臭水沟,扣着余沙的手站起来,又捏了捏,说:所以我们一定会赢的,是吗? 余沙被他问的一愣,才明白关澜今天闹这一出是做什么。 他在宽慰他。 余沙瞬间感觉到一股鼻酸,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在他脸上蜿蜒出两道痕迹,看着一点都不感人,还挺丑的。关澜见着觉得既好笑又可爱,伸手去把他眼泪给蹭了,一手脏的,还是给余沙蹭成个花猫。 这样多好。关澜看着被他胡乱蹭了一通的余沙说,我们在一起,就怎么都没有遗憾。 余沙蹭了他的手一会儿,开口:我不想睡了,我们去城门吧。 去等明日的那一个结果。 关澜闻言点头,脸上连半丝沉重都没有,说:行,走。 第二日,又是个晴天。 叶绾绾几乎一夜没睡,晨光熹微的时候,就出了自己的营帐。 出乎她意料,她门口来了很多人,几乎是所有的将领头目都到了,司恩站在首位。 她们二人对视,迟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司恩先开的口。 余沙他们已经去城门了,我们也去吧。 她说得平静,半点也没有提昨日叶绾绾说的投降之类的话。她身后的那些将士也是一样,表情肃穆,却没有人退缩。 叶绾绾忽然又觉得有些惭愧,她开口:抱歉。 司恩这才笑:说什么呢,这么多,走吧。他们一早就开始叫阵了。 确实,这日一大早,平北军就押着徐善,来到了城下。 城里城外的人其实都知道,徐善需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阵前喊话,说援军不会再来了,让他们投降。 等守城方的人都来齐了,徐善被一个骑兵驱着马驱赶着从平北军的队伍中赶了出来。那骑兵一挥鞭子,徐善就条件反射地一哆嗦。这个场景,城墙上的众人都看得分明。 众人之中,只有林思认得徐善,他表情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其他人也见来劝降的不是刘子源和郭恒之,也大概心里有数,知道最后一丝奇迹也无,求援确实是失败了。 徐善被驱赶着到了城门下,看着有些过分地瘦弱,神情惶恐,像是很快就坚持不住了。 司恩有些不忍再看,率先扭过了头。 日光灿烂,照的虚弱双眼几乎看不清东西。他身后驱赶他的人还在使鞭子,让他同城门上的人喊话,劝降。 喊话,劝降。 徐善抬起头,直视着城门,几乎看不清哪里有人。 可是他知道有,于是他开始大喊。 援援军!!!! 他刚喊了这两个字,后面的骑兵就又抽了他一鞭子,那是马鞭,一鞭下去,马上就见了血。 好好说。那骑兵逼迫他,不要搞事。 徐善只是个幕僚,一鞭之下立刻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喘了好几口气,才终于把话说了。 援援军不不 他那个不字说了好几回,身后的骑兵嫌他声音小了,又抽了他一鞭子。 剧烈地疼痛交叠而来,徐善的额头当即冒了一些细汗。 可是那鞭子似乎也给了他一些力量,他积蓄了一会,总算是蓄满了喊话的力气,用他那饱经折磨的残破身体,高声喊话。 援军不不日就将抵达稻城!!! 他声音因为高音已经变形,变得极其尖细,甚至还有些扭曲。一时他身后那个骑兵都被这孱弱文人突然爆发出的力量给惊住了,没有第一时间了结了他。 于是徐善得到了说第二句话的机会。 守城!!!!徐善的声音已经因为嘶吼而几近沙哑:卫国!!!!!! 接着这句话末尾的,是徐善人头落地的声音。 徐善死了。 林思在城墙上发出极其痛苦的哭嚎,但是没有人阻止他,叶绾绾眼圈红了,不再犹豫,高声下令。 放箭! 叶绾绾发话,城内隐约听到了徐善临终前喊话的士兵们也红了眼眶,箭雨齐发,前来劝降的骑兵防备不及,又有死伤。 死守! 叶绾绾看着眼前被清出了一片空地的广场,下了死命令,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等待援军到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徐善阵前改口,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而徐善用命引发的效应,却远不止于一个会有援军到来的消息。 平北军中今日十分混乱,不管是阵前目睹了徐善的胆量和气节,还是因为又遭遇了稻城守军强烈的抵抗。总之士兵的士气变得十分涣散,大多数人只是为了不被处置在做一些基本的进攻。 没有人想要持续这场战斗,他们和稻城守军打了这么久,他们也累。何况徐善死前最后的喊话,终于唤起了平北军中一些人已经完全麻木的良知。 守城,卫国。 在谁的进攻下守城,又在谁的侵略下卫国。 于是,平北卫因为徐善的死,终于遇上了一件靠恐怖和利益解决不了的事情。 平北军中战意持续低迷,还未到傍晚就收了兵。而稻城之中情绪前所未有的高涨,平北军退兵时,还能听到城中将士发出的胜利的怒号。 然而,和这些将士的兴奋和沮丧不同,两边的统帅,都更为关心另一件事。 到底有没有援军? 分别了正在庆祝的兵士,司恩余沙等人迅速在稻城临时的府衙召集会议,目的就是研究徐善阵前的喊话。 一定有。林思对自己的同僚深信不疑,他今日如果不是叶绾绾拦着,甚至想跳出去给徐善报仇。此刻再议援军一事,眼圈还是红的。 老徐不可能骗我们。林思竭力向在座众人解释,他骗我们做什么,就算是有利可图,又能有什么利可图。 这话一问,就是素来最擅揣度人恶意的余沙也说不出话来。 可是另一方面,如果是真的,那就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横亘在眼前。 兵从哪来? 徐善说不日,那就是已经起兵?但是丰城沿稻城这条线路,如果真的有兵来,他们困在城里不知道就算了,平北卫也不知道? 难道平北卫就是想诈降?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绞尽脑汁地研究徐善口中的援军到底是什么人的时候,平北军中也在想这个问题。 项飞白一连十几封函件发往各处,就是为了弄清楚一个问题,徐善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丰城的消息最先传来,一口咬定翟谡的铁甲军一人未动。项飞白不敢全信,又让人去丰城到稻城的道路上探查,回来的探子也报,没有大军南下的迹象。 这就奇怪了,就算北方有援军,总不能不走永嘉古道,反而选择翻越不往山脉而来,就算走不往山脉,既然往南行军,他们也应该能收到消息。 可如果不走陆路,还能走哪? 项飞白让人拿出地图研究,眼睛被一条跨越了丰城和并州的大河吸引。 渭水? 司恩指着地图说,你是说走水路? 余沙点头,如果真的有援兵将至,又不引起平北卫和朝廷的注意,只可能是经由渭水,走漓江支流,从沧州渡口上岸,一路西行赶到稻城。 可这还有一个问题。扣;群期_衣.灵五_捌[捌;五{九灵 叶绾绾皱眉,开口:北境没有水军。 没有水军,就算有路线可以来稻城驰援,他们又从哪到弄船只南下? 思路凝滞了一秒,但是林思听了全程,此刻忽然答话:北境没有船,丰城有啊。 所有人立刻转过头盯着他瞧,林思咽了口唾沫,回答:渭水过丰城,丰城一直是有渡口的。 众人的眼睛都是一亮,如此一来,就又不是没有可能了。 众人看着那张地图上那条指代着水路的细线,直看得有些望眼欲穿。 恋耽美 榉木无青(103) 援军,援军。 这两个字变成了支撑住稻城最后的希望。 十月下旬,项飞白为免交战双方战意相差太大,平北卫被一击即退,暂时往东南撤守,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不到几日,平北军就带着更多的攻城设备卷土重来,这次这一只军队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一样,骁勇无比,近乎可以以一当十。 蓝百灵坐在城墙上,看了一眼这些人的情况,轻描淡写地开口:极乐方。 司恩和余沙正站在她的旁边,远远地眺望着那些在药理作用下几近疯狂的军队。他们的攻势极猛,枉顾性命,即使迎面而来的是巨石弓矢也没有丝毫惧怕。 这便是决战。 项飞白决定,即使要将这一营平北卫的性命和人生全部当成木柴燃烧殆尽,即便屠戮尽了稻城之后,他手下也再无兵士可领,他也要拼尽一切,把稻城彻底埋葬。 如此疯狂。 余沙看着此时还在远处的营帐里,设计了这一切,促成了这一切,却连面也不敢露的项飞白,忽然就觉得从容了。 去和叶绾绾说,不管如何,不要放弃,一定要撑住。他对司恩说。 援军一定是真的。 稻城的守军还在抵抗。 火油早已见了底,火箭也折了。敌人在逐渐虚弱的攻势下,终于登上了城墙。于是最前线的士兵,开始用自己的身躯,用卷了刃的刀剑,再一次和敌人决战。 所有人用着最残破的装备,做着最顽强的抵抗。 脚已经酸胀地动不了了,手也几乎抬不起来,眼里汗水和鲜血糊成一片。 援军,援军还没有来。 放弃的念头不时在脑内盘旋,放弃吧,他们坚持了这么久,援军也许不会来了。 他们已经坚持了这么久,真的已经尽力了,他们有多久没有真真踏实的睡上一觉了。身体和心灵的疲惫乘着无处不在的空隙侵入。 他们已经精疲力尽,可他们敌人却好像比任何一次都难以对付。 他们红着眼睛,不惧刀剑,宛如从地府爬出来的恶灵。 统帅们的声音在耳边逐渐远去,他们在这艰难地时刻仿佛有感知到了自己在这世上的孤独。他们的性命无足轻重,随时都可以失去,又为什么不能是在今天,不能是在这里。 可是,耳边忽然起了一阵风。 那是战鼓吗?鼓怎么会有金铁之声? 可那又真的像是鼓,悠远,激荡,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苍凉。 那战鼓声声,述说的不是征战沙场的豪情,而是不可后退的决绝。 这决绝在晚风中席卷过每一寸满布疮痍的土地,化作了巨大的苦痛和悲怆,卷着所有人向着不可违逆的命运疾行。 宛如寒风怒号。 此时此刻,战场不远处的一处高台,旬二拿着一把残破的琵琶。 琵琶的弦发不出她那把小紫檀的清脆音色,不需任何技巧和雕琢,天生就是干瘪而喑哑的声音。 这声音,在她手中,化作战鼓,化作决绝,化作寒风。 激烈急促的音符仿佛诉尽了所有人的愤怒,而这寒风卷着的怒号好像正在和不可名状的敌人做着殊死较量。它们缠绕着,撕扯着,盘旋在稻城战场的上空,仿佛是风与风的搏斗。 怒号在北风中拼命地挣扎,它形状难看,哭嚎不已,伴着金铁之声层叠而来,在某种几乎不可抗争的威压冲击之下,即将分崩离析,骨挫魂销。 停下吧,停下吧。 不可知的阴云宛如宿命的诅咒,北风中传来似有似乎的嘲弄和轻蔑。 停下吧,停下吧。 北风的嘲弄终于变成可怕恐怖的威胁,它在炫耀自己的威能,展示自己的强大。它在诱哄着这些疲惫已极的人,放下他们的武器和决绝,顺从地化作这北风卷起的一颗砂砾,忘记他们作为风的本能。 停下吧,停下吧。 不! 我不要停下! 旬二的手指在急扫之下已经沁出血色,她和她的琵琶,用如此娇小的身躯,发出一声惊天的嘶吼。 杀啊!!! 杀啊。 杀啊。 杀啊!!! 怒号从战场的各处传来,所以已经疲惫不堪的人,喊着单纯的号子,用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爆发出了最后的勇气与嘶吼。 杀啊,杀吧。 即便最终还是要化作一粒尘埃,泯灭在北风中,也要让北风记住这股疼痛。 稻城的孩子没有背叛他们的土地,他们努力过了。 琵琶声的回荡里,有人发现了身在高台的旬二。 闪着寒光的铁箭对准了她的方向。 来不及了,任谁也来不及了。 余沙在城下双眼通红,大喊:我的弓呢?!! 太慢了,时间仿佛被拉得极长,余沙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也没有在那箭矢射出之前击杀瞄准了旬二的平北卫。 那士兵倒地的前一刻,瞄准旬二的弓箭已然射出,像是一条迅捷的毒蛇,闪电一般地冲向旬二的咽喉。 来不及了。 余沙在看到那箭矢的的寒光,被巨大的悲痛席卷。 他在这被拉长时间的最后一刻,无望地想,如果有奇迹就好了。 这世上,有没有奇迹呢? 一枚泛着银光的箭,仿佛一颗回应了余沙的祈求的流星,刹那之间,飞过旬二眼前。 一箭射掉了那支迅捷的毒蛇。 余沙呼吸都停住了,顺着箭的方向去看,关澜弯弓而立,看到他看过来,对他露出一个笑。 这个表情过后,关澜朝城外扬头,示意余沙往外看。 城外,东边,地平线处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他们速度极快,不过须臾片刻,就已经能看清领头之人身上铠甲在太阳下的反光。 援军到了。 第一百九十章 关净月的铁蹄踏着阳光而来,宛如从天际泛起的潮水,须臾之间,就到了眼前。 这是大冀土地上最强的战力。 在稻城坚守着的人们,站在城墙上,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摧枯拉朽一般的战斗。 精兵,铁骑,训练有素,一往无前。 铁骑在抵达之前就做好了冲阵的准备,人马在行进之中就变换好阵型,变化迅速准确整齐,宛如杀人恶鬼的平北卫在关家铁骑面前毫无反抗之力,迅速被解决。稻城守军拼尽全力也打的十分艰难的战役,在他们面前宛如一场普通的日常演习。 实话说,他们丛远方赶到这里的速度,都比他们实际作战的时间长。 城墙上,目睹了关家铁骑的人,每个人都因为连续作战的疲惫和援军到来的惊喜麻木了神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确实都有许多感想。 司恩:草,终于来了。 叶绾绾:草,牛逼,将军牛逼。 林思:草,我铁甲军也很牛逼。 关澜:草,好像是我妈来了。 余沙:草。 余沙不可置信地看向关澜,惊呼:你娘来了?关净月亲自来了?? 一言出,城墙上的几个人迅速看向关澜。 其中最为震惊的当属林思,他声音都高亢地变形了,看着关澜仿佛不认识他一样,你是北境世子?! 于是一行人又扭头去看他,司恩有些抱歉似地礼貌开口:额你不知道吗? 这,我,我应该知道吗??!!林思崩溃了,当初在南边遇见他的时候,他说自己就是个游侠啊!! 众人没工夫去理林思的崩溃,关净月来了,叶绾绾和关澜肯定是要接的,司恩少说不得也得去。 轮到余沙,他这时不知为何忽然有些胆怯,开口:我先去找旬二。然后一溜烟儿地跑了。 看他跑的飞快,叶绾绾才从他逃窜的速度里明悟到一些什么。耽美/肉文%群7!10)5;8]8590追%更 将军知道。叶绾绾先开口跟关澜讲:之前回去的时候就跟她说过了。 关澜哦了一声,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复杂,说不清到底在想什么。 叶绾绾此刻已经完全没有再嫁给他的念头了,倒是真有点为他和余沙担心,说:北境一直给你留着位置,军中也有。将军是希望你回去的。 知道了。 关澜答应一声,不再和叶绾绾说话,翻身下了城门。 司恩注意到他俩的对话,见关澜已经走了,开口问叶绾绾:怎么你俩不是未婚夫妻吗,你搞我见犹怜那套,要撮合他俩啊。 她这句话当然是调侃的成分居多,叶绾绾听出来,翻了司恩一个白眼,说正事:将军她们应该不会入城,就在城外驻扎。今天晚上可能需要我们出城去她们营帐那边见一面。 司恩听说关净月会在城外驻扎,意识到可能粮草方面也不用再用稻城给了,顿时心上最后一块大石也没了去,喜笑颜开,说:好诶。 叶绾绾现在已经完全能从司恩的表情和那些个生动的表达里读出来这女人究竟在想什么,一时无语,只得先把这女人的事放放,赶着去和关澜一起去接人。 城外,关净月的铁骑正在打扫战场。她自己下了马,带着一队几个人朝城门处来。 另一边,城门缓缓打开,关澜和叶绾绾迎了出来。 关净月在看到关澜的那一刻,脸上绽开一个极大的笑容。 她就站在那,朝关澜挥手。 你好啊,儿子。 你真不去看看吗,哥。 余沙把旬二从那高台上薅下来的时候,旬二还记挂着说关净月来了,连自己胡了个大闹的事也忘了,就想着他哥。 余沙原本预备看到这丫头,高低也要教训她一顿的,谁知临到近前,又不舍得。 他捏捏旬二的脸,用一点也不凶恶的语气教训。 你是要当家做主了,开始管起我的事了。 那不是咱们孤儿寡兄的,惹不起人高门大户吗?旬二对着余沙挤眉弄眼。 余沙被她这颇有创造力的词汇整懵了一瞬。说起这个余沙一直都特别费解。他觉得旬二的文化素养长期在一个特别夸张的范围里来回波动,高的时候,琵琶在她手里能不让伯牙师旷。低的时候,张嘴就给他编这些个乱七八糟的词来用。 不要再说了,你还不嫌丢人啊。余沙说,绿江呢,我送你去她那。 等送完了旬二,余沙没出城,先去了府衙。此时府衙里果然没什么人,他问了问,说是司恩她们全都出城去关净月的营寨了。 一下子变得避无可避,余沙突然就踟蹰了,犹豫了,他望着城外逐渐飘起的炊火,不确定地想,其实就算不去,也没什么吧。 但最后还是去了。 铁甲军是紧邻着稻城建的,建造速度和他们行军速度有的一拼。余沙自认也没有耽搁很久,结果人家的营寨都快搭建得差不多了。 余沙犹疑来,犹疑去。还是通报了,请求拜见关净月。 他到的时候,营帐内正在讨论北方的情势。 司恩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落落大方地和关净月侃侃而谈,一说稻城这边的事态是如何发展的,二说北上求援和他们之前的猜测。 余沙站在外面听了一耳朵,心说真的说得挺好的,于是更不想进去了。 他都不知道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干嘛,难道要跟关净月打招呼说,你好,我是你儿子的姘头吗? 余沙被自己的念头整无语了,他极力想让自己正常一点,至少拿出一点他以前当阁主时候的杀伐果断以及沉稳,但很不幸的,基本都失败了。 许是他杵在那的时间已经有一会儿了,他还没进去,屋里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一个穿着盔甲的青年女子走了出来,邀请他进去。 余沙打眼一瞧,看眉眼走势就知道她和叶绾绾怕是有血亲,也不知道和关净月又是什么关系。 可是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来请了,再杵在这就是失礼了。 于是余沙只好略点了点头,硬着头皮进了营帐。 营帐内,见他进来,众人都转过头看他。这一看之下余沙更加不自在,又开始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别跑,混在人堆里过来还好一些。一时尴尬地要死,都忘了还需要介绍自己。 他这番不正常自然落入了众人的眼中,叶绾绾内心着急,正要开口帮余沙解围,关净月倒是先开了口。 余少淼。她直接点破余沙的本名,我认识你娘。 关净月用这层关系开了口,余沙不知道自己该是庆幸还是失望,但好歹有个台阶可以下了。于是拱手行礼,问好:漓江余沙,见过关将军。 不必拘礼。关净月看着十分和善,摆摆手免了他的拜见,开口道:你叫我婆婆就行。 余沙: 叶绾绾: 林思: 司恩:噗。 关澜脸上的黑线拉的好长:你不要乱教。 关净月:哈? 关净月:不能吧,是你入赘啊?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关净月其人,能止小儿夜啼。 这句话天下传了很久,都以为是说关净月凶悍。 谁能想到,这句话的本意应该是,关净月其人,能使小儿无语。 不过两三句话,余沙已经完完全全的明白,关澜那张嘴到底是谁教出来的。一个能让关澜说出你不要乱教。这种话的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余沙本人,在关净月完全不见外的强烈要求下坐到了她旁边,对面就是关澜。 余沙感觉自己完全是前途未卜地坐了下来,接下来的一整场商议,在他眼里都显得十分玄幻。 我们是借道的渭水,和翟谡借的船,那小子人还不错。唉小淼,你是不是还和他读过书啊。我记得翟家送过他去漓江。 哦,你说谁求的援,我们本来这一带就有探子,朝中也有人吧,具体不好多说。但是消息肯定是你们这边占领了稻城就知道了。绾绾,你这仗打的也太次了,回头让你姐给你正正。这当着小淼面呢,你别给北境跌份,你说是不是小淼。 现在丰城的情况?不是很清楚,也有消息,你们翟将军应该是劝降的人出发了之后才控制住的丰城。不过现在定州那边肯定知道了。哼,翟骞那老头,铁定找他这儿子麻烦。不是我说他孩子生这么好还这么能作践,真的是奇了。我这孩子要是没遇上小淼还不知道在哪野呢 整个商谈会上,余沙就一直正襟危坐地坐在一边,感觉逐渐从玄幻走向麻木。 他抬头看关澜一眼,意思是,你娘这么健谈吗。 关澜回避了他的目光。 于是这种正事里夹杂着无数家常的对话风格一直持续到了他们告辞。余沙往回走的时候脑子还晕乎乎的,觉得自己听了好多,又感觉自己啥也没听到。 恋耽美 榉木无青(104) 叶绾绾没跟他们回稻城,跟她姐走了。她姐就是那个请余沙进去的青年女将,也姓叶,叫叶芹芹。 余沙被这种起名风格震惊,他原以为叶绾绾是孤例,结果居然不是!于是多嘴问了一句关澜,关澜说是因为她们妈觉得人要有一个大名一个小名实在是太复杂了,索性小名做大名,很好记。 余沙能说什么呢,余沙只能说这不愧是关净月的亲戚吧。 夜色逐渐浓重,关净月的营帐里到处点起了灯。 这是他们进入稻城之后,第一个可以安心入眠的夜晚。 余沙感受着秋夜里的凉风习习,司恩他们已经回去了,今日虽然还有很多事。但是城终于守了下来,大家都没心情管,庆祝的庆祝,睡觉的睡觉,天大的事都明天再说。 关澜走在余沙旁边,他没有回关净月的营帐。 余沙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很累,也很困了。但是他还扛着,不知道实在别扭什么。 比起问关净月,他其实真的有很多话想问关澜。 他想问他,现在关净月亲自来找你了,你要跟她回去吗? 还有,你娘连我都能这么和善对待,一定也很想你吧,你不和她多呆呆吗? 以及,你和叶绾绾那个婚约,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咱俩现在,又算是怎么回事? 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占据了余沙的脑袋,别扭了半天,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关澜在一边看他变了又变的脸色都看困了,打了个哈欠,把头埋在余沙肩膀上,开口:困死了,先睡觉。 余沙: 于是余沙什么都不想了。 两人回了稻城的落脚处,双双累瘫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翌日,出了被自己亲姐抓规矩的叶绾绾以外,所有人都起的格外晚。 余沙醒来的时候还觉得犹未睡饱,脑子昏昏沉沉。关澜的手脚又把他死死按在床上,又闷,又疼,又不想动。 但是看窗户外面的日头,已经快要中午了。 余沙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想起了人家妈在外头,不能太糜烂了。于是开始积极地反抗还想继续睡的关澜,试图两个人都起床。 就,这个事成功与否,不便多说。 反正午饭这俩是都没赶上的。 等到这两人终于露面,叶绾绾和林思在叶芹芹的带领下已经开始在城内清点整兵。司恩也起来开始盘点各处的物资,城内的情况还有伤亡以及这些日子积攒的从山寨那边传来的消息。 等她在府衙看到最晚露面,结果还一脸没睡饱的余沙,司恩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余沙发现了,问:你怎么了,你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司恩说:没什么,就觉得,还好我当时没推辞做稻城太守。 余沙:你讽刺人的时候能不能注意点当事人在不在跟前。 司恩:还能听出来是讽刺,太好了,没完全傻。肉)文,二彡)灵、留久;二》彡久。留; 余沙: 本身就是来晚了,余沙理亏,只好认了她的讽刺,坐在一边开始帮忙处理北边来的消息。 消息十分杂乱,很多也是捕风捉影,但是昨日在关净月的营帐那里听了一些蛛丝马迹,所以筛选起来有方向,快了很多。 余沙把几份消息放在一起,和司恩已经挑出来的做了比对,凝声道:十七封?从徐善离开丰城开始,朝廷发往丰城的文书已经有这么多了? 司恩点头,抽出一张消息给余沙看,都是要翟谡回京的。 余沙看了截获的文书内容,更加深刻地明白了关净月昨天那句他孩子生这么好还这么能作践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要翟谡回定州京城,基本等于逼翟谡去死。 翟谡阵前抗令,斩杀监军,借船给北境南下,从时间上看,北境军队能这么快就进入丰城,可能早就到了丰城附近驻扎,这就说不定还有瞒报军情一条。基本给他判个谋反的的罪名问题不大。司恩评价道。 余沙沉声:如果翟骞想要保住翟谡,就应该隐瞒关家通过丰城南下一事。他们不但不隐瞒,还在文书中明写罪名。反而像是怕天下人不知道一样。为什么这么做? 余沙问完这句话,与司恩交换了眼神,肯定了彼此的答案。 军权。 第一百九十二章 遥远处,定州,泾阳宫。 翟骞端坐在正明堂的中,手里拿着一串佛珠。 他不信神明,只是年纪大了,又是也难免有一二分迷信,于是每每遇到难处时,就习惯拿出一串佛珠把玩。 这几日定州的天气不好,总有阴云,雨却下不下来,就这么悬而未决地压在定州和泾阳宫的天空上。 翟骞转动了一两颗佛珠,仿佛间似乎听到了外面有雷声,于是偏了一点头去看。阴云重重之后,似乎确实隐有惊雷,但却朦朦胧胧,看不太分明。 翟骞盯着那窗外的云,神色晦暗不定,手指再次转动佛珠的时候,许是力气用大了些,串佛珠的绳子竟然断了,佛珠丁零当啷地,落了一地。 正明堂里十分安静,细究起来,甚至连香炉里焚烧香料的声音也听得见。这点佛珠落地的声音已经算得上是巨响。 于是伺候的宫人跪了一地,身子伏地低低的,生怕冲撞了翟骞。 幸好翟骞并没有因为这点小事发脾气,他把散落在桌上的佛珠拂走,开口对他的近侍问: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那近侍回话。 申时了。翟骞重复了一遍这个时辰,开口道:再给翟谡发一道文书。 他发了话,近侍不敢耽搁,忙不迭地去了。 时间又过去一点,正明堂外忽然传来喧哗之声,翟峥拿着那封准备发往丰城的文书在门外闹着要见翟骞,要让他这亲爹给个说法。 你让开!我今天必须见到我爹!翟峥在外面盛气凌人地骂宫人:发这样的文书说翟谡通敌?!他老糊涂了吗?!这叫自断臂膀,他到底在想什么?! 翟峥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绝于耳,翟骞听得头疼,招来近侍做了个手势,让他赶紧把翟峥打发走。 翟峥算是好打发的,不一会儿,外面吵嚷的声音逐渐远去,正明堂又恢复了清净。 翟骞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目光阴鸷,看向大殿一角的时候,目光中还有不可否认的杀意。 没有人知道翟骞在看什么,除了他自己。 他在看那大殿一角,在看小时候的翟谡。 这是他最优秀的儿子,也是他最忌惮的儿子,从小时候就如此。 他还记得翟谡少年时,在这正明堂的一角问答先生的的作业,其中有一篇,是问对董卓曹操的评价。 这是多少朝以前的事,不过是日常考较的功课,除了隐约隐射了当今朝堂,没什么特别的。其他的小孩都只是捡了些较为中性或是溢美之言回答,都下意识地避开触及当今的神经。 只有翟谡,张口就引用了刘玄德的话,答,董卓首难,荡覆京畿,曹操阶祸,窃执天衡。 荡覆京畿,窃执天衡。 翟骞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笑,不知翟谡这到底是在评价古人,还是暗讽今朝。 他当然让那日讲学的先生和翟谡都为自己的课题和答案付出了代价。 先生被处死,翟谡被半发配式地送往漓江给太子伴读。 当然,翟谡临走前,翟骞没忘记让他知道,就是因为他的回答,才害死了他先生的性命。 把翟谡送走后,翟骞很快就把这件事忘了。他有很多孩子,除了正妻生的两子,其他妾室和外室生的孩子也有许多。他不像子息凋零的谢氏,他有很多继承人可以选择。 而且他已经从翟谡身上学习到了如何教养一个听话的,不会忤逆他父亲的孩子。不要着急给予他们智慧和品格。要先给予他们安逸的享乐,和权力的妄为。让他们习惯于自己的特殊,让他们深刻的,从骨子里享受依附于他们的父亲所能得到的一切,再成长成和他一样的人。 至于翟谡,这个他已经放弃了的孩子,如果就这么在漓江庸碌下去,亦或是沉溺在那东宫太子的情爱上,说不得,也是个很好的结局。 问题就在于,翟谡实在是太争气了。 争气到让他忌惮,也让他害怕。 正明堂内的光影变换了几分,窗外的阴云依旧没有散去。这时,门口又有人来报,说是有客来访。 那客人进了屋,一身白袍,朝翟骞一拜。 漓江余望陵,拜见翟相。 翟骞此时见他,不由有几分佩服他的胆量,哼笑一声,说:稻城兵败,你还敢来见我。 正是因为兵败,所以才要来。余望陵似乎丝毫未被翟骞话里的杀意影响,依旧把他的话说了下去,我军以替翟相试探过北境关净月的战力,结果可见一斑。想来翟相既然也看过战报,应该明白,即使是铁甲军未被架空削弱的翟谡将军,也难与关净月一战吧。 见他轻描淡写,就把稻城兵败,平北卫全军覆没的败仗说成是为他测试关净月兵力。简直要为此人的厚颜鼓掌。 翟骞此刻被勾起一点真正的兴趣,他开口:所以呢?因为关净月铁骑强悍,所以我等就要在这定州城引颈受戮? 自然不是。余望陵笑着摇头,翟相,我小时读史,曾有一疑问,迟迟未能有解,今日倒想知道翟相有何高见。 他再开口,话头一起,就直刺翟骞的神经。 昔日曹操,旷世枭雄,曾有言,时将乱矣,天下英雄无过曹操。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为何一定要挟天子而令诸侯。 此问浅薄,三岁小儿亦可答出。余望陵此刻问这句话,意在他处。 翟骞看着他,半晌,缓缓道:因为名不正,则言不顺。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余望陵笑的意味深长,他开口:翟相以为,如今入主中原的大义名分,究竟是在谁家呢? 窗外忽然狂风呼号,天上不知道蓄积了多久的雨终于落到了地上,暴雨冲刷过泾阳宫的每一寸地面,仿佛是上天感知到了什么,要洗净这一宫的污秽血腥。 翟骞在漫长的沉默当中,最终点了头。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定州的消息再次传到北方的时候,终于不再是催促翟谡回京领罪的文书。 和谈再启? 司恩和余沙看着北面截获的消息,面面相觑。 司恩皱眉:这个时候,谈什么。朝廷不想打了? 余沙看着那封消息,神色复杂,这乍一看,像是定州因为稻城一事向关净月认怂,要说合理也算合理,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事十分古怪。 余沙仔细分析了下,说:是不是因为翟谡迟迟没有回京,翟家认定他已经谋反,所以才行此举? 不可能。林思在一旁言之凿凿,铁甲军中很多人的亲眷都在定州。他们要是造反,家人都会没命。将军不会做这种事。 但是翟将军放北境军南下,这事没法转圜了。叶绾绾说,如果说是他想一个人担下这份罪责。就应该交回手上的军权,让朝廷安排新的将领去丰城。他现在既不谋反也不肯前往京城,究竟是为什么。 余沙闻言沉思,把定州乃至丰城的局势串联了一下做了联想。半晌,开口:郭老先生曾说,谢舒快不行了。 众人之中有些人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都有些震惊,只有司恩若有所思。 谢景榕。司恩回答,他现在不肯回京,是为了保谢景榕的皇位。 不远处,关净月的营帐中,叶芹芹把近日定州北境各处的消息整理成折子递给关净月。关净月看完,把折子往营寨的桌上一摔,开口。 翟谡挺聪明啊,态度如此暧昧含糊不清,才能让翟骞忌惮,不敢轻易对谢太子动手。 叶芹芹颔首,说:那,丰城和谈,我们要去吗? 当然去。关净月笑:我也好久没见翟骞那老匹夫了,是时候叙叙旧。 她转向叶芹芹,吩咐:你带着一半人马留在稻城,和绾绾她们守在这里,严防流民军流窜偷袭。丰城会谈,我带关澜和他相好去。 说完她又是灿然一笑,说:说起来我儿媳那个该死的亲家弟弟是不是也来,我瞅那老头的意思,这和谈里面,还有一方是他娘的那个平北卫。 叶芹芹看关净月又开始满嘴的胡言,也是习惯了,只当是没听见,说:这不清楚,只是东南传来线报,说沐窈似乎带了一队人马到了定州。 说起沐窈,关净月才有点兴致,评价道:人才,可惜了,眼瞎。 叶芹芹有点担心,说:丰城不管如何,都还有翟谡的军队,贸然前往,是不是不太稳妥。 无妨。关净月摆摆手,翟骞那老头发号施令惯了,以为我驻守辽定关是怕了他呢。如今确认关澜与绾绾无事,行军不必再如此谨慎小心。 说罢,她正色对叶芹芹道:北上发令,让逢香和丁熙各带一支队人马突破辽定关,注意,不要和丰城人马起冲突,也不可惊扰沿途百姓。从西,北两面,驻扎在丰城外十里处。再让伍修带人占领丰城北面的白水,九江,两处城池,作为后方。 叶芹芹抱拳行礼,领命而去。 建安七年的秋末,叶子已经开始簌簌落下的时候,稻城这里,有一队人马开始沿永嘉古道北上,前往丰城。 同月,北境铁骑,正式南下,占据辽西走廊大片土地,朝廷朝丰城频发书文,皆石沉大海,十月下旬,铁骑已至丰城境内。 同日,定州有正式派出队伍北上,翟三公子为使臣,随行有军队护送,仪仗盛大引人侧目,天子亲往。日更耽美'7一'零'5^八吧5九?零^ 丰城之中,会盟在即。 丰城的酒肆之中,关净月听着各处谈论着此地即将迎来的三方会盟,摇了摇手边的酒杯,对着余沙谈笑道:他让谢舒亲自来,肯定没安好心,儿媳妇你说是不是。 余沙正坐在她下首给自己斟茶,北上这段时日,他总算是习惯了关净月说话的风格,问言回到:情报若不错,余望陵已经到了泾阳宫。稻城事败,翟骞无法控制翟谡,双方以军权皇位博弈,现在已经完全僵持。此时让谢舒北上,是为了寻求破局之法。 关净月嗯嗯两声,又调转目光去看她对面的亲儿子,说:儿子,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关澜吃糕点有些噎着了,此时正在伸手去偷余沙的茶水来喝,听到关净月叫他,不知该说是毫不关心还是根本没听似地抬头看他妈,说:你们说的都对。 余沙: 关净月:嗨呀。 余沙真觉得关净月一定心很累。她特地带关澜来丰城,说不得就是想在三方会盟上让他露露脸,定个名分地位什么的。结果原先关澜在稻城和他们一块的时候还时不时发表一些意见,此刻在关净月面前,那真的是能有多废物就有多废物。 他百分之八百是故意的,余沙十分肯定,而且这么做的理由非常的离谱。 恋耽美 榉木无青(105) 他觉得他娘在这,所以他不想干活。 临来丰城的前一晚,他俩的在屋里,关澜难得十分严肃地跟他耳提面命,大意就是他娘这个人用人向来是,能力有多少就压榨多少,让他千万收住了别太聪明,不然一定会被差遣的没完没了。 有那么夸张吗?余沙一边斟茶一边想。 半晌,街面上忽然有些嘈杂,似乎有人进城。 关净月往街面上打量,突然开口:丰城如今入夜之后的布防是如何安排的? 余沙下意识回复:宵禁制,守军和铁甲军混编,分二十队,各自巡察分配的坊市,巡察路线每二日一变。子时后,人数减半,只在主街往来。 说完,他抬头看了眼关净月,见她正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余沙瞬间就悟了,说:今晚若要出门我先去安排。 说罢,他茶也没喝,就起身下了茶楼。 关净月和关澜一同看着余沙离开忙碌的身影,一个十分欣慰,一个十分怒其不争。 太好用了。关净月感慨道,你在找对象这事上,是有点我的样子。 关澜对他妈十分无语:你不要差遣他,北境那么多人,芹芹姐不在你让别人来。 关净月一听就十分抗拒,反驳道:那怎么行,你不要离间我和小淼之间的感情。 关澜实在是不知道他们才见面半个月到底有什么感情好离间的,一时无话可说。沉默片刻,三两口把面前的糕点吃完,又把余沙的茶水喝了,也不理他妈,直接下了楼去找余沙。 余沙正在和北境的人确认一些晚上出行的细节,正说到一半,就看见关澜臭着一张脸,跑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在余沙旁边。 余沙一看就知道他在气不顺什么,说:我可以安排好的,你不用来。 关澜气得话都不想多说,只是拿过那人递给余沙的一叠信息,分了一半过去帮余沙查看。 余沙看他这样,不知怎么还有些想笑。 他笑意勾了一点在唇角,微微抬起头,迎着太阳往楼上看。他们这里,正好可以看到刚才的雅座。 关净月正含着笑看他们。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丰城已入夜。 这些日子,北境诸人抵达丰城后就住进了翟谡在丰城的临时宅邸,未住在府衙。用翟谡的话说,虽然他已经控制了丰城,但是日前定州和余望陵的眼线都颇多,暗杀事件时有发生。在他这里可能安全一些。 不过这安全很可能也有限,毕竟郭恒之和徐子源就是在他的宅邸上丢了性命。 这消息余沙等人还是到了丰城才知晓。本来经由徐善阵前的行为,众人还猜测是否他们是在丰城被保护了起来,结果却是早已经牺牲了。 时局紧张,不可能按照礼仪规制安葬,也不可能把遗体送回定州。通知家人来安置,郭恒之为朝廷奔劳一生,膝下半个子嗣也没有。徐子源也只有一个哥哥,现已经葬在丰城了。无奈之下,只能尽力寻了两口好的棺木,安葬在丰城的郊外。 翟谡为此事颇为自责,斩杀了害死他们的胡玉禄之后,将其头颅悬于丰城东门外,正对着定州的方向。 余沙找机会去特意看过那颗人头,对那面目全无印象,知道郭恒之和徐子源都是葬于他手,甚至觉得有些不可能。 然而这就是现如今的朝廷。 权阉当道,残害忠良。 余沙知道这人杀害郭恒之必定是受到定州的授意,不光是因为当时稻城的战事,也是因为和谈告吹,朝中两股势力短暂的失去平衡,翟相开始清洗对方的势力。 至于如今朝堂中又是何种景象,暂且不得而知。 关净月对今晚要漏夜出门这件事显得十分兴奋,又因为此行要在翟谡府中逃出,更加跃跃欲试。 关澜见不得她妈这样,直接戳破了关净月想和翟谡比较一二的心思,说:你别想了,他肯定知道,装没看见罢了。 关净月不服,又去问余沙,说:怎会如此!小淼,你怎么说。 余沙:。 余沙:我觉得他多半还是会知道的。 毕竟他去探查丰城城防布局的时候,就发现翟谡已经放了一份到他屋的案台上了。 就,盛情难却。 不管翟谡到底知不知道这事,几人换好了夜行服,就漏夜出门了。 他们在城中沿着关家的一些暗记而行,最终走到一间客栈的后门。 关净月像是丝毫不怕对方有诈一样,直接敲门。半晌,客栈内有一些响动,有人来开了门。 这个开门之人是余沙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看着对方,想起上次见他还是在牢里,一派纨绔公子的做派,后来府衙爆炸,他以为他就这么死在那了。 结果没有。 秦开廉露出一个笑容,脸上再无其平日示于人前的嚣张无礼,朝余沙等人点头致意,说:等了许久了,快进来吧。 秦慎是关家的人。 余沙坐下之前,这是他唯一一个确定了的念头。 所以秦慎,郭恒之主张和谈,的确是关净月的授意。此外,他们原本在稻城遇上秦开廉,又被郭恒之劝说去定州刺杀谢舒,原先只是猜测这是北境王府的谋算,现在基本可以做实了。 这只是他们眼前的,看不到的地方,应该还有许多。 余沙沉默地坐在关净月侧对面的椅子上,只见她脸上笑容不改,不禁开始心生忌惮。 她肯定清楚,此刻让秦开廉出来,也就是把这些利用算计摊在明面上。此举到底是示好,显示他已经是自己人,还是威慑,告诫他,她并非面上这样和善坦荡,不得而知。 余沙越想越深,脊背不禁挺直了。 关澜最先发现他的情况,开口问:你怎么了? 没。余沙答得很快,被关澜一提醒,重新放松了身体,说:只是没想到,秦公子还活着。 秦开廉给众人上了茶,才坐了下来,听余沙如此说,笑道:当日有事在身,又与余阁主在白日里相见,不得不多有隐瞒,还请包涵。 余沙略微颔首,承了他这份致歉,妄想关净月,说:此番前来,想必是要和秦公子商议朝中之事,我并非北境之人,是否需要回避。 关澜听他口气就知道有问题,眉毛皱了起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这点反应自然没逃过关净月的眼睛,她笑:有什么听不得的,今日所说,不过是些朝堂上的消息,你留下听也无妨。 说罢,她侧头问秦开廉:说吧,谢舒现在身体怎么样。 秦开廉左右看看众人,开口:明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只是精神十分萎靡,经常连着十多日不上朝。 谢舒长年服用极乐方,早已经是风烛残年,这也正常。只是翟骞费心各方寻求秘方吊住他的性命,不知为何此时却让他离京。 关净月追问:那朝中可否还在争议废长立幼一事。 秦开廉点头:翟相的嫡系,一直主张废太子,立幼子谢景枫。理由是太子无能,辅政多年毫无建树。 但是老臣,就是那些腐儒,还有朝中亲翟谡这一派的,还是主张立谢景榕吧。关净月说。 秦开廉回答:他毕竟名正言顺,而且谢景枫亲生母亲,丽贵妃,和翟相之间有诸多传闻。也有人说,谢景枫并非皇室血脉。 乍听闻这一皇宫密辛,余沙和关澜都是一愣,对视一眼。 关净月却表现得稀松平常,说:然后呢,这次会盟,朝廷开出的底牌是什么? 秦开廉看眼关净月,说:谢舒禅位,谢景榕登基,前提是翟谡必须在丰城取您首级。 关净月一听,哈哈大笑,开口:翟骞还在做这梦呢?他那儿子能听这话? 秦开廉颇为无奈,对着关净月劝诫:翟谡不是没有答应的可能,他那一派的人只是主张皇室权柄不外移到异姓手中,天下实际是姓关还是姓翟,没有区别。 关净月摸摸下巴,说:所以他们的目的就是让翟谡在会盟的时候刺杀我?翟谡这边呢,丰城这些日里有什么消息? 他不会杀你。关澜忽然接话,翟骞在他那里没有信用,他知道就算真的杀了你除了破除平衡让翟骞更肆无忌惮地对谢景榕下手以外没有任何助益。 他突然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引得在场所有人都盯着他看。其中尤其是关净月,那目光简直欣慰地像是第一看到自己孩子会走路的母亲。 关澜立刻被关净月的眼神恶心到了,但是他竟然没跑,而是坐在那里,硬着头皮把话说完:对翟谡来说,他要的很简单,谢舒禅位,翟骞下台,他和你各掌一半军权。这样谢景榕不管是不是登基,甚至说到底是不是要改朝换代,谢景榕都一定没事。 情种啊。关净月听完感慨道,看向关澜的眼神里全是鼓励:还有吗? 关澜额头暴起青筋,对他妈这基本把他当戏看的行径十分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闭嘴,半个字都不肯多说了。 余沙见气氛略微有些尴尬,打圆场道:现在看下来的,如果真的商谈,各退一步,结果会是谢舒禅位,谢景榕登基,翟家将朝中要职让一部分出来给关家和铁甲军的人? 言罢,他看向关净月,询问:不知关将军,意下如何。 关净月闻言,嘴角悠悠挂上一个笑。 我不给谢氏称臣。 企/鹅群23)06/923,96日更、 第一百九十五章 会盟恐怕要谈崩。 从秦开廉那回来,余沙睡不着,自顾自地在坐院子里醒神。 关澜回来之后就被关净月找走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关澜臭着一张脸,深更半夜地又出去了一次,走之前和余沙说别等他睡觉。 余沙倒不是想等,就是真睡不着。 他坐在院子的大榆树下面,叶子也是黄的,微微透出些红色,胡乱乱地想在秦开廉那的事,还有他们这一路以来的,从稻城开始的很多事。 他知道自己心思重,就喜欢东想西想,往往以前想这些的时候,如果关澜在旁边,总能开慰他许多。他也不知道关澜怎么做到的,他好像只要在那,自己就觉得,那些事都可以不必想了。 世事苍茫繁琐,都没有眼前人重要。 但总有一些事不得不想。 无独有偶,觉得趁着这个深夜还要议论或是商量事情的人不止他一个。 余沙听到庭院某处忽然传来了争吵之声,紧接着就是一个愤怒的关门声,再然后,就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从某间门房处愤而离开。 在他身后,门又被打开,翟谡从那扇门背后走了出来。 余沙: 余沙:草,我不会被灭口吧。 翟谡注意到了余沙在这里,愣了一瞬,径直走了过来,和余沙打了个招呼,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那是家弟。翟谡主动解释,他高大的身躯此刻伏下来,显得有些精疲力尽:你葬礼那时候的事,我身不由己,对不住了。 余沙: 真难为他还记得。 余沙大度地挥挥手,强行把这种诡异感驱散,开口:没事没事,在其位谋其政,大家都懂。 翟谡若有所思地看着余沙的反应,说:你确实变了很多。 他没有继续展开这个话题,问:你们今天晚上出去,是去见关家在朝中的眼线了吧。盟会的事情怎么说? 他实在是太过单刀直入,余沙一时想打个哈哈,都不知道怎么起头。 翟谡从他的反应就大概猜出来结果可能不太好,看上去倒也不是很失望,只是略点点头,说:不必为难,这事我知道很难谈。我爹那个人和关王都不是愿意放权的人。如果谈不拢,我准备就回京领罪。 余沙一时惊了,说:不,不是,你何必呢? 翟谡满脸的疲惫,说:我不知你信不信,除了荡寇杀敌,我是没有称王的心的。谈不拢,就要打仗,景榕就要没命。我父亲只是想削我的权,不一定真要我死。我回去也许还能找机会把他救出来。 余沙真的是被翟谡说得无语了,他算是明白关澜那句婆妈的评价是怎么来的。真的是见了鬼了,他小时候和这人一起读书,看他闷葫芦似的成天不说话,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我劝你别。余沙简直是本着助人为乐的心情在劝他,你现在做的不是挺好吗,你手里握着丰城,你爹才不敢对景榕动手,你这要是回去了。你爹把景榕一扣,到时候让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你怎么想的。 翟谡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他这些日子身边也失去了不少人,林思也是这几天才从稻城回来的。他身边没有人商量,又对即将的会盟缺乏信心,精神实在是有些过度紧张了。 余沙给他出主意,总之你别有直接回定州的念头,你刚放了北境军南下,朝中想搞死你的人不少,你爹不一定杀你也不一定保你。他现在搭上了余望陵,要是犯轴觉得没你也行,那就真完蛋了。 翟谡脸色更差:翟峥也这么说,他说父亲最近常常召见平北卫的首领,会盟随军的将领也挑的是流民军里的沐窈,北上也有威慑我的意思,让我不要再和他置气。 余沙没见过翟峥,但是对翟家有几口人还是清楚的,闻言就惊了:谁?! 翟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沐窈,你不认得? 不,我是说,翟峥?余沙惊讶,他不是随军吗?怎么先到了? 怕暗杀。翟谡回答,朝中有猜测关王会利用会盟杀人,直接伙同我一起南下攻打京城的言论,所以他就先来了,谢舒那边明日才到。 余沙不知道说什么好,感情翟三公子的性命比那皇帝谢舒的性命还要重要。闻言只能说:总之,要是会盟真的失败,你最好的选择还是按兵不动,这样对景榕来说是最安全的。 翟谡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两个人相顾无言了好一会儿,翟谡就好像突然想起来只聊自己的事不太好,开口问余沙他的事。 你呢。关净月带关澜来丰城,就是要他做继承人的意思。你要跟他回北境吗? 他一问这个余沙就蔫了,闷闷地说:我不知道。 翟谡点点头,他现在连这四个字都羡慕,毕竟比起关澜和余沙,他和谢景榕才是真正的前途未卜。闻言,他安慰了余沙一句,说:我以前见过关澜,他不像是恋权的,你俩要是有地方去。退隐江湖也很逍遥。 那样当然是最好的,余沙心想。 就是不知道等这一切事情结束之后,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够抽身事外。 一时他也郁闷了,和翟谡互相看看,莫名觉得他俩在这会盟之际居然满脑子烦恼的还是儿女情长,说不得还是挺有缘分的。 你别担心了。余沙说,要是会盟真的失败,你只要能保证谢景榕不会马上出事,我去趟定州给你把人偷出来。 此话一出,余沙感觉翟谡整个人身体都震了一震,他挺高的,这样乍一看还有点吓人。 真的吗?翟谡的语气都感觉抖了,你可以? 大大概吧。余沙不确定地答复:泾阳宫,好像不难进。 恋耽美 榉木无青(106) 翟谡一下就站起来了,他定了一会儿,立刻快步几步往余沙这里来,行动之迅速差点把余沙吓个好歹。 好在他没走到近前就被拦下来了。 关澜带着一张臭脸,不知道从哪跳了下来,站在余沙面前,挡住了翟谡的去路。 余沙看到他十分惊讶,说:你在这干嘛?你不是让我别等你吗? 关澜脸臭,说话更难听:咋,我在这耽误你偷人了? 余沙: 翟谡: 余沙瞬间抓狂:你听壁角能不能把话听全了!不是那个偷人啊! 第一百九十六章 在翟谡面前把能丢的脸都丢完之后,关澜终于肯消停了。 余沙把还犹自拉着一张脸的强行拉回房间,朝还看着这边的翟谡尴尬一笑,然后就关了房间门。 门一关,关澜立刻就凑上来盘问了。 你俩怎么回事。关澜语气十分不善:青梅竹马,旧情复燃。 草余沙真的是被关澜不知道从哪来的过剩的想象力给打败了,你不要胡搅蛮缠了,他都能为谢景榕回去领死了,能跟我有什么。 哦。关澜说,所以你是在暗示我不能为你死是哦。 余沙: 余沙生气了,扭头就走,不理关澜。 关澜看着余沙生气的背影,还犹未发觉自己捅了个什么篓子。依旧凑过去,跟在余沙身后探头探脑地看他收拾桌面上的东西,说:你问啊,你生气做什么。你不问你怎么知道我能不能为你死。 余沙一下子就把手里的东西砸在桌面上,发出好大的声音,把关澜吓了一跳。 你要是敢为我死。余沙说话,语气寒地渗人:你就死定了。 关澜: 关澜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触余沙的霉头,说他这句话有语病了。 关澜说:那你就没什么想我为你做的。 没有。余沙语气干巴巴的,你一边去,你烦死了。 关澜好久没见过这样生气的余沙了,尤其是去了稻城之后,他总是心事重重的,而且什么都不说。此时见了,十分新鲜,拼命地凑上去继续撩闲。 这样的一个结果,就是第二日定州的使臣都到了,他俩才强行挣脱了睡意起床,一人顶着两个黑眼圈,到院子里去和关净月回合。 面对此景,关净月表现出一个母亲所不该有的宽容,她甚至欣慰得眼角闪烁着泪花,对她旁边的侍卫说:你看,他都学会不迟到了。 余沙: 余沙:他真的很好奇关澜当时在北境的时候到底是有多离谱啊。 玩笑归玩笑,天子驾临,就算大家都知道这人没什么好尊敬的,面上的礼数还是要有。 先是在城外十里处迎,又是一路跟随去了丰城府衙。翟骞没在排场上克扣,礼全是做足了的。一整套迎接的礼仪做下来,晚上又是宴席,按照身份品级分坐,食物流水一般地送进来。余沙此行北上的身份是关澜的侍卫,没法和他们坐一块,就坐在席的末尾,远远看着那帮人虚情假意地觥筹交错。 他倒没什么好遗憾的,他就是觉得关澜一定不爽透了。 酒过三巡,慢慢也有人离席,拿着酒杯和人去府衙其他地方密谈,余沙在末座待得十分无聊。想着到处走走说不定还能听见什么消息,就起身离席,往府衙的连廊处走。 就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沐窈一袭轻甲,手里拿着一只酒杯,靠在廊下坐,正在看外面院中的舞姬。 余沙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半晌,还是走了过去。 沐窈感觉到有人靠近,轻轻掀动眼皮瞧过来,正看到余沙。 二人也不必寒暄几句叙旧的话,余沙直接坐下,一同看向院子里起舞的舞姬。 那女子年纪不大,腰肢柔韧,回旋之间,脚腕上的铃铛轻响,衬着旁边乐师拉奏的乐曲,轻巧灵动又婉转多情。 霓裳羽衣曲。沐窈点评:奏得不如旬二十分之一好。 余沙失笑,沐窈真的是一句话就把他拉回了牡丹书院。 我看,二十分之一也没有。余沙接话:她日前奏了一首新曲,谱子还在推敲,名字也没定,但是粗听下来,境界之高犹在《风高曲》之上。 沐窈笑:是吗,可惜了,我竟无缘听得。 此话说完,两厢静默,耳边只有廊外的舞曲和远处交杯换盏的声音。 过了许久,余沙才轻声开口,问了沐窈一个问题:沐先生,你为什么会甘愿在余望陵帐下,任凭驱策呢?耽;美肉群2{3铃榴92{39]榴= 灯影朦胧,宴会行到此时,酒意深沉,夜色昏暗,仿佛回忆纷至沓来。 牡丹书院,琴棋书画四院,各自学什么,你还记得吗?半晌,她先问了余沙一个问题。 余沙回答:琴礼,棋谋,书文,画工。 这四个院,命途在这乱世之中不尽相同。沐窈淡淡说,画院是最先覆灭的。工巧精致,尽善尽美,这技艺只有在和平之时才会被称颂,乱世之中分文不值,至多为人附庸,到底也是枉然。 她看向余沙,说:然后是琴礼,礼乐是为了规范和约束人的阶级和行为,以求尊卑有序,各司其职。可你看今日阵仗,就知这不过是一场笑谈,谁又真正把这冀天子当做天子呢?就连旬二自己,琴院最后的首席,最后走的也是破礼之道,她真正弹出境界的曲子,没有一首合乎礼制。 只剩下谋论和文籍。窈娘开口问余沙,你觉得这二者的命途如何? 余沙沉吟片刻,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谋者行远。余沙回答,书者流芳。 到这里,沐窈有了和余沙不同的意见。 可是书,得是赢了的人来写。 沐窈看向余沙,眼中倒映着府衙廊下的灯火。 善谋者,谋策为能,谋势为智。她慢慢说:我赢,或者你和司恩赢,都可以。总有一个人能成为书写历史的那一方。 那我牡丹书院之名,终可以洗雪千秋。 酒又过了三巡,夜更深沉,府衙各处已经到处能见到醉倒的人。 沐窈走了,余沙捧着一壶烈酒,把自己喝到烂醉。 关澜偷跑出来找他的时候,就看着他抱着一个酒坛子坐在一个角落,那酒坛都空了,他还不住的往嘴里灌。 关澜不知道这么个吃晚饭的功夫他又怎么了,但是眼下看人也不太清醒,他只好先把人哄回去再说。 他弯下腰去抱余沙,没曾想余沙喝成这样居然还认得他,看到他就呜呜地哭得更凶。 都都是因为我余沙哭得肝肠寸断,我我选了你,所以窈娘选了余望陵 关澜听他颠三倒四地说不出个体统,一头雾水,好容易找了个空的没人屋子给他安置过去了。再耐心地一点点问,才大概明白他到底在哭啥。 这个事就有点触及他盲区,不太清楚到底怎么哄。 不是的。关澜拿出了全部的柔软和他轻声说话,她她说得不算错吧但其实也不是。 这世上人大多都身不由己,你看,翟谡如此,当日的你如此。是,你们是都身在其位,也许也有许多能力,但是有些事该做不到还是做不到。人并不是赢了就万事遂意,往往是为了赢才要做许多不遂意的事,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他说得口舌发干,可余沙还是哭,哭得打嗝。他醉得很了,思绪都乱,听不进去解释,一边哭一边闹,让关澜不要废话,倒是给他个能反驳的说法啊。 关澜真的是被他闹得满脑门官司,好不容易,终于从脑海里挖出个答复来。 你想想朗歌。关澜说,你想想《朗歌文字考》,还有那些书。 赢了又如何,赢了也可以死,也可以来不及。关澜给余沙说:墨书的书被人记住,流传,不是因为她赢了。 是因为她写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余沙在做梦。 梦很深,而且很漫长。他一度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觉得耳边似乎有哗哗流水的声音。 梦里他好像是个很天真的人,有人拿给他一本书,告诉他只要全部看完了,梦就会醒。 他就信了,在那里坐着看书,可是那本书太长了怎么看也看不完。 看不完,他也不闹,就坐在那对着书发呆,于是梦也无休止地蔓延下去,待得无聊了,又开始看那本书。 那本书很复杂,他并不是看得很懂,只知道辞藻华丽,文笔优美,就是看了很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看了很久很久,看得几乎都委屈了起来,不知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非要坐在这看这么一本书。 就在他终于忍不住开始哭泣的时候,忽然有一双手伸过来,快准稳狠地把书给撕了。 于是他挂着泪,来不及思考书没了他是不是就醒不过来的时候,那个明显就是关澜的声音在梦里气急败坏地骂他。 你想醒就醒啊! 余沙醒了。 余沙躺在床上,开始思考。 为什么每次只要梦里有关澜,这个梦的走向就会变得让人有些无语。 余沙兀自无语了一会儿,也许是因为昨日喝了酒,他今天的思维都变得很慢很慢,连带着对昨天晚上的很多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沐窈的话他倒是都记得,倒是关澜后来劝他的那些不是每个字都清楚了。 好在最关键的那句还是记得的。 墨书被人记得,是因为她写了。 余沙从床上坐起来,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照亮了一室漂浮着的微尘。关澜不在这里,也没有别人来找他,暂时,也好像没有别的事。 余沙在这难得的独处的安静当中,仿佛悟到了什么,他似乎对关澜所有锐不可当,仿佛能够刺破重重迷雾的锋芒有了更深的认识。 这世上是真的有很多道理的,小时候读诸子百家,随便个什么事都能编出铺天的花样来,几家论述你方唱罢我登场,能吵一个月都不带重样,他一直觉得这就是很厉害了。这世上的读书人或多或少都有他这种毛病,和人说话都恨不得捧着书说,非要从书里盘出个什么道道来,好像才有理似的。 可是其实也不用这样。 余沙从关澜身上,感觉到一种非常朴素,单调,以至于辩驳起来会显得十分无力的气质。 那就是凡事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所以风波谷就是义士,平北卫就是贼寇。 所以书写的好就应该流传。 所以赢了也只是赢了,其他什么也不是。 在这样的单纯之下,被人为附着,添加,乃至承诺的许多意义都被消解。那些东西所带来的的所谓荣光,富足和价值都被驱散,终于露出了事情本身的样子。 他现在真的很想问沐窈一句,就算此举算是纵横谋划,依附着余望陵赢了又如何。错了就是错了,跟着罪恶之人获取的胜利和书写历史的机会,且不说到底能不能真的如愿,这真的值得吗。 牺牲掉品格,操守,乃至原则,这样的事听起来非常伟大,可这样的做法就算真的让牡丹书院洗雪又如何。 牡丹书院已经没了,再也没有了。它留在历史里,变成一个镶金嵌玉的名字,也不会改变他们这些人经历的痛苦,屈辱,和绝望。 牡丹书院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东西,明明只有他们这些受过其恩惠的人。如果他们为了这间书院,反而变成了无耻之人,那到时又有什么面目,称呼自己是牡丹书院的后人呢。 余沙的思绪在极度的平静中面对了自己的愤怒和不解。 沐窈是错的。 她虽然还没有赢,却已经输了。 余沙翻身起床,披上自己的外套和衣服。他知道今日会盟怕是已经开始议事,自己睡到现在已经晚了,但是他还是需要去。 他离开屋子,在府衙内疾行,北境的士兵认得他,见他终于起来了,忙匆匆过来,告诉他商谈确实已经开始了,几方的人吵的不可开交,午饭也没吃,一直吵到现在。 余沙点点头,往府衙内布置好供议事的奉华院走去。 他走到奉华院的院外时,外面守了不少人,只能听见里面砸东西和拍桌子的声音。余沙站着定了一会儿,守卫里有关家的人,看到他就带了他进去。 里面果然是在吵架。 翟峥摔了杯子,豪门公子的气度强行让他控制住了仪态没有骂娘,但那架势已经差不齐了,他正对着关净月冷笑:古往今来,哪朝哪代女人做皇帝。关王如今做了诸侯还不够,竟然意图染指皇位吗? 关净月根本看不上他,看他的眼神跟看一只会唧唧咋咋的秃鸡没什么两样,说: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二十多年前,这世上也没你,现在竟然如此活蹦乱跳,可见女人当皇帝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她这话里的嘲讽意味远大于实际内容,翟峥被一刺一个准,自己面前的东西砸完了,就开始砸旁边人的。 翟峥身边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见状又在颤颤巍巍地拱手行礼,开始对着关净月念叨许多之乎者也和礼义廉耻。这话听得余沙都犯困,更别提关净月了。 余沙先不管这官司,他找着关澜,坐在他旁边,又往首座上看。谢舒今日比昨日宴席离得近些了,歪坐在椅子上,神色游离,仿佛这场上众人议论的不是他家的朝廷。沐窈坐在他下首,正往关净月的方向看。 关澜见余沙来了,没说话,只是给他递了个饼。 他是不管现在这会议严肃不严肃的,就记着余沙醒了没吃东西。 场上,那些颤颤巍巍的老头说完,关净月耐心告罄,往后一靠,看向翟谡,说:要不,还是打一场吧。我觉得打架比较简单。 这又是万万不能的,打仗就意味着花钱。定州这次跟翟峥来的很多人都是管实事的官员,一听打仗就觉得耳边哗啦啦的都是钱流出去的声音。虽然朝廷现在招抚了平北卫,余望陵是有钱,但是两边饷银的事还没有条陈,暂且是指望不上。 关净月也不是很想打,于是两边还是得谈。翟谡本来被扣了个反贼的名头,这个时候又没人提了。 两边就封地,岁贡之类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沐窈作为平北卫的代表,倒是一直没发言。 余沙听来听去就听出个和稀泥,朝廷拖的意愿实在是太过明显了。肯定还是打着让翟谡低头刺杀关净月的主意,这基本就是闹呢,这样再吵下去下辈子也吵不出结果。 余沙悄悄往关澜身上靠靠,思绪从会议上飘远。 三方会盟是朝廷提出来的,余望陵不会做无用功,他要是真的要在大义名分上做文章,不可能只拿关净月是女人这件事出来说。 关净月的意思很清楚,她做皇帝,不然就打。 女人做皇帝,翻下前朝其实类似的也不是没有,太后辅政,皇后监国。这事硬要扯到礼教,其实应该总有办法能圆过去的。何况男的还得证明血统,女的有个姻亲关系就行了。反正关澜也没爹,不存在绿帽子之类的伦理障碍。把谢舒杀了,让谢景榕认关净月做娘,谢景榕登基然后尊关净月为太后,这事就解决了。 恋耽美 榉木无青(107) 余沙自顾自地想着一些非常有辱斯文的计策,没怎么注意,本来吵吵嚷嚷的大厅渐渐安静了下来。 有一个非常尖利的声音在说话。 关王就算想入主中原,一统南方。也要问中原和南方的百姓答不答应吧?! 这声音颇为刺耳,余沙听了却觉得熟悉,抬头一看,果然是金盏阁当初的一个管事。 这个管事不知道被余望陵教了什么,说话声音穿透力极强,还隐隐有些神经质。倒是真的一出声就让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关净月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茶盏,好奇似地看向那个人,开口:这位先生,我关净月,如何就不能让中原和南方的百姓答应了? 那人眼睛睁地更大,声音也越加刺耳。 血仇! 哦?关净月好笑似地追问,什么血仇?欺依灵午爸_爸午*九灵]资:源/群 自然是去年,害死无数漓江贵族和百姓的,极乐方的血仇! 余沙终于不困了,他抬头看向那个神色有些癫狂,却不偏不倚地看向他的原金盏阁的管事,听着他把最关键的那句话说出了口。 金盏阁阁主余少淼,包藏祸心,祸乱漓江,致使万余人丧命,漓江上下乃至中原都对其恨之入骨。他如今在你帐下,你难道敢说,此事与你无关吗?!! 来了。 余沙看着那个人,无比平静地想。 第一百九十八章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去年,漓江,绕岚坪血案以及封城后扯出的极乐方一案,牵连人数达万余,直接致使李王府覆灭,最后以当时诈死的金盏阁阁主供认同李王府联合犯下此案而告终。 至于一开始在绕岚坪杀那些李王府自己党羽的理由,余沙记得,写的好像是分赃不均。 其实这事栽到他身上也不算太亏,因为确实有一些人是他杀的。 但是把一件,分明是余望陵自己和翟家勾结,一边欺骗李王府,一边牟利,一边顺势铲除李王府势力的阴谋,粉饰成这样,显然就比较过分。 余沙不动声色地坐在那,任凭那个管事把他指了出来,一时喧闹声不绝于耳。很多人对这件事也就知道最后给朝廷报的那个理由,加之此事忽然成了关净月的把柄,便立刻群情激奋起来。对着余沙百般辱骂,不齿之情溢于言表。 在这样的唾骂和指责当中,余沙先是捏了捏关澜握紧的他的手,然后就直接看向了关净月。 关净月正巧也在看他,嘴角依旧挂着笑意。 她没有说话。 余沙觉得真是幸好有昨晚的酒和今晨的开悟,他此刻看着这些人和关净月,心里竟然依旧非常平静,一丝一毫的动摇和犹豫都没有。 这事,要说清楚,不难。 极乐方其药,从培育药草到售卖进贡,皆是翟家与余望陵所为,李氏也参与其中。一应人证,物证,都在。 唯一说不清楚的,是他和金盏阁的关系。 这就让事情变得复杂,他明白余望陵的筹算,大概就是将极乐方一事曝光,再揭破他余少淼的身份,将极乐方其药,和去年漓江死了无数世家的血案统统栽到他身上。他在漓江一役中终于明白了情义对于一些人的价值,于是学会了以此为要挟。 翟家是有脱身的余地的,可以说他们只是做生意,并不知道此药会有如此毒性,更不知道原来这药和漓江血案有关。 这其实非常奏效,因为本身,他和李达在文书上已经认罪了,甚至已经同时被押往京城结束。只不过押送路上双双出了纰漏,他和李达都不知所踪。 此举也非常要命,关净月要是保他,会直接得罪漓江所有的新旧贵族,再无和平统辖漓江一带东南之地的可能。 但是这个计谋,要破解也很简单,他余少淼早就是个死人,就算有人认出来,既然他们预备在会盟生事,只要不让余沙在丰城露面就行了。 可关净月偏偏带他来了。 余沙再一次感受到了之前他隐隐发觉的,操控着他的那双手的主人是谁,那双手现在已经不再朦胧,带着一股迫人的威慑,捏在了他的后颈。 试图通过郭恒之让他用极乐方去刺杀谢舒的是关净月。 预料到余望陵的计谋,还是将计就计把他带来丰城的也是关净月。 余沙凝视着这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对他亲切非常,甚至有些许孺慕之情的女人。 他此刻才开始真实的了解她,在那些传奇之外,在那些话语之前。她的确不光是个杀神,她同时也是一个上位者,一个野心家。 她这样做的理由,是为了关澜。 她选定的继承人,自然不可以是一个,为了爱人把自己置于险地的人。可这个阴谋的价值,也绝不止于这名爱人的死亡。 就当是,为了关澜的,前程吧。 也许现在最好的选择,一如他当时在漓江的选择一样,牺牲,承认是他欺瞒了关澜。把北境王府彻底摘出去。 这当然是个惨痛的悲剧,爱人牺牲于阴谋,这绝对能极速地压制住关澜所有对自由的追求。杀人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他并不是死在某一场战斗当中。 阴谋,有组织阴谋的人,实现阴谋的场合,和阴谋能畅行无阻的世道。 关澜在这之中会很快发现,他的复仇,痛苦,和愤怒,只有通过彻底扭转这个世界才能结束。而为了做到这一点,他将会别无选择。 在这样嘈杂,混乱,又亟需人做出选择的时刻,余沙忽然感到了一刻的安静。 这安静足以让他听清楚关澜轻声在他耳边说的话,那声音低的,简直像是自言自语。 就和你说,千万别在她跟前显得你特别好,见识了吧。 他声音里甚至还有一丝恨铁不成钢,不过很快,那语气就变成一点点的嫌弃,和隐隐约约的暗爽。 唉,这也没办法,谁叫我太爱你了。 余沙没有哭。 他握着关澜的手,感受着那他握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温度,想起了稻城那天,射过旬二眼前的,宛如奇迹一般的箭矢。 这世上没有奇迹。 这世上有关澜。 诶。余沙捏捏关澜的手,小声叫他。 干嘛。关澜立刻就回了。 我等会准备劫持你,你准备一下。余沙已经开始明谋。 关澜莫名其妙,那你劫持啊,问一嘴干嘛。 余沙说,我还准备劫持另一个人,所以你得自觉一点。 在这喧闹和讨伐之中,比起关净月的洞若观火,和沐窈的事不关己,其他唯一还在关注余沙这边情况的,就是翟谡。 他是知道内情的,但也被这乱象打的措手不及,还想为余沙分辨,就听见余沙远远地,朝他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是。 你去平寇,我去救景榕。 翟谡尚且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见余沙忽然一个轻功跃起,直接掠过众人,直冲谢舒面门,关澜紧随其后。 谢舒只是神情游离,并不是死了。余沙突然落到他面前,把他惊了一大跳。 余沙没给他机会多想,直接把他从后面勒住,强迫他站了起来。关澜站在他旁边,把余沙的一截腰带系在手上,权当是被劫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余沙控制住谢舒之后哈哈大笑。这连续两个举动成功把这满室的人的震惊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不少白胡子老人家遥遥伸出一只手指着他,嘴里喊着乱臣贼子,人抖的都快倒了。 我是乱臣贼子!余沙站在高位大喊:这位大人没有说错!!我不但一手酿成了漓江惨案,我今日还要劫持谢氏的皇帝和关家的世子! 他这番发言彻底把在场的人整懵了,连那个一开始指认他的人,都拉着尖锐的嗓音,抖着问他:你你想做什么?!! 为我金盏阁!余沙大喊,为我流民军!!!! 话毕,余沙示意关澜跟上,两个人劫持了谢舒,从府衙的侧门窜出。这事发生的太过突然,谢舒又太过没存在感,他俩从府衙逃跑又是家常便饭了,竟然十分顺利地就逃出了丰城府衙。 这事实在是太滑天下之大稽了,三方会盟,流民军首领的堂哥把皇帝还有北境世子给劫持跑了。 奉华院瞬间乱成了真正的一锅粥,所有人都乱套了,朝廷的人乱糟糟的到处找人,也有哭天抢地的,还有冲着关净月要说法的。 翟谡在这样的混乱里迅速领悟了余沙那句话的意思,他立刻抽出了随身的佩剑,指向沐窈,同时震声出口:流民军首领劫持了皇帝陛下!请你们把人交出来! 此言一出,好像所有的无头苍蝇都找到了攻击的方向,情况逆转,平北卫的官皮一瞬之间就被扯下,所有人都在朝沐窈要人。 关净月在这场闹剧中,静静地看了看众人,又往余沙和关澜逃跑的地方看了很久,看着那已经完全不见人影的天际,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她站起身,徐徐松动了一下筋骨。 这位,沐将军是吧。她朝着沐窈说话,声音不大,但是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敢疏忽于她。 于是所有人都静了,齐刷刷回过头,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关净月笑了,一如她平时的样子,开口:这,皇帝和我儿子都被你们的人劫持走了,肯定是没法谈了,咱们还是打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 你戏,是不是有一点太过了。 逃出丰城的路上,关澜还在给余沙讲戏:你笑成那样,就很假,你看没看过话本。还有,你重点,应该还是放在诬陷余望陵这件事上,就说了六个字,就很没有分量。 余沙被他念叨了一路都快烦死了,他们俩跑出来,那真的一步都不敢停,靠着余沙熟记的城中布防,彼此都把轻功发挥到了极致,终于赶在消息传到城门之前冲出了城。直到跑到一处鸟都不认识路的荒郊野岭才敢停下来。 草你不要念了,你快过来看看,这皇帝怕不是要死了。余沙紧张地看着谢舒。他俩急着逃跑,实在是考虑不到同行之人的体验,此刻谢舒翻着白眼,嘴边还有白沫,眼看着是要不行了。 关澜于是只能暂时放弃对艺术的追求,跑过来研究皇帝老儿的死活。 他看了会儿谢舒的样子,不知到底是嫌弃人还是嫌弃惨状,拍板道:搞死吧,反正可以嫁祸给余望陵。 然后,谢舒的求生本能在这绝境之中挣扎了起来,他佝偻起身子,开始吐。 关澜于是更嫌弃了,开始骂骂咧咧:你这还管啊! 余沙觉得到底他也是个文明人,不能虐待俘虏,于是仔细观察了他的情况,说:不对。他之前被塞了药。 于是两个人又开始运功给谢舒催吐。不得不说,谢舒吐完了之后,神色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眼睛都没那么浑浊了。 余沙和关澜给他收拾了一下,谢舒摊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似乎理智终于回炉,他茫然地坐在那,左右看看,也不说话,看着跟傻了一样。 半晌,余沙都以为这老头是真的被喂药喂傻了之后,他,他突然就哭了。 涕泗横流,老泪纵横,比之前吐的时候还丑。 余沙: 关澜: 这就是皇帝啊,突然一点也不向往了。 等谢舒终于吐完了,也哭完了,也缓了缓神志,能说话了,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走吧,就让我死在这,我再也不回去了。扣}群23#O6{9+ @2?3[9\6=每日,更*新 谢舒被喂了好几年的药,每天清醒的时候不多,就是清醒的时候也浑身难受,但是又死不了,日日煎熬,几度寻死都被翟骞救了回来。 他是大冀的皇帝,但是他的生死都不能由自己控制。 他的妻子,孩子,不是被斩杀,就是被利用。而他后来那些名义上的配偶,也都只是嫁给了皇帝。他早就想死了,日日想,夜夜想。可是他逐渐连出恭都不能自己来,活的越发屈辱。 但是他不能死,就因为翟骞口中那个权力,大业。 放他娘的屁吧,谢舒想。 他就想,能体面一点的死去。 他此生做到了皇帝,但是实在是连最平凡的百姓都不如,一生都在人都手里操纵,半点属于自己的意义都没有。 谢舒越哭越凶,他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一边嚎哭,一边发泄。 行,这也算是最后痛快了一回。 可他没想到的是,谢舒把这些陆陆续续地说完,余沙忽然变得很安静。谢舒鼻子一酸,正想告诉眼前的年轻人,不必为自己这糟烂的一生难过,就听见余沙问了他一个非常具体的问题。 你被翟骞开始喂药的时间,具体是多久。 谢舒:六年前? 余沙听了这个日子,眼色一沉,开始扒谢舒的衣服。 谢舒和关澜一起震惊了,关澜不满:我还在呢! 你闭嘴。余沙听见他来戏了就心烦,他把谢舒手足部分的衣服全部揭开,皮肤完好,半点溃败的痕迹都没有。 草。余沙情不自禁地骂脏话,你妈和翟骞一起骗人。 关澜对于辱骂自己的母亲非常积极,闻言就问:怎么说? 沿着永嘉古道。余沙给他回忆:你还记得稻城的师爷说,朝廷下了政令,要找熟悉极乐方的人,目的是给谢舒治病,是吧。 关澜记得,点头,说:是啊,郭恒之不也这么说。 假的!余沙开口:他们根本不是要找人来救谢舒,是要找人来制作能药死他的极乐方! 关澜瞬间悟了,再看谢舒,眼神变得十分不简单,仿佛他是个怪物。 余沙也惊呆了,根本不敢相信这个世上会有这种人。连续被喂了六年的极乐方,居然身体没有溃败,也没有癫狂,最多只是每日昏睡,四肢无力?这怎么可能? 你不能死。余沙对着谢舒,斩钉截铁地说:你可能不信,但是你身上,牵涉了至少万人的性命。 带他先回风波谷。余沙对关澜说,交给蓝百灵。 关澜也知道兹事体大,遂点头,问:然后呢? 去定州,救景榕。余沙说,闹他个天翻地覆。 关澜眼里的兴奋简直要抑制不住了,天,他就知道,和余沙好准没错,这也太有趣了。 但是由于两个人相处,多少都要互补,所以他十分做作地咬了下唇,说:这会不会,有一点,不太好。 余沙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说:那,不去了。 关澜瞬间变脸,说:不用,我觉得挺好的。 谢舒在一旁,看着余沙和关澜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三个人的未来都定了。一时有一些被忽视的失落,和一些对前途的未卜。 于是他非常气弱地开口:这两位额,侠士。我们这是要去干嘛啊? 关澜闻言,丢给他一个你到底上不上道的眼神,开口。 去兼济天下啊。 第二百章 建恩七年的初冬,一定是大冀朝非常难忘的一个冬天。 恋耽美 榉木无青(108) 不为别的,就因为皇帝丢了。 会盟第一天就在丰城丢了,关于是谁把皇帝劫走的,说法非常复杂。 一说,是流民军首领的爸爸的哥哥的儿子。 二说,是北境王儿子的媳妇的相好的姘头。 总之,突出一个离谱。 但是因为北境世子一起丢了,舆论上,普遍认为,这劫走皇帝的人应该还是流民军的人。而且听说这人挺恶贯满盈的,原来还是什么杀手组织的杀神,后来又在漓江搞了天大的血案。哟,那杀的人啊,都可以组成一个小国家,非常厉害。 这么不正统的人物显然不像是光明伟岸的平定了鉴安之乱的关净月的儿子的媳妇的相好的姘头。那就只能是流民军首领的爸爸的哥哥的儿子了。 而且又有切实的证据,他俩都姓余,这就可以说是证据确凿了。 于是关净月和翟谡纷纷勤王护驾,以丰城为起点,分南北两路,和流民军顽强的作战,誓要把皇帝陛下救回来。 流民军抵抗不了,节节败退,沐窈带着残部退守定州城郭。虽然在小股战场上利用某种药物获得了区域性的胜利,但也是杯水车薪,即使想利用冬天拖关净月和翟谡的粮草也不行,因为打的太快了。 在绝对的军力面前,以血腥还有恐怖维持的平衡终于崩塌。双方兵力只看人数,原本是流民军占优的,但是打着打着,流民军的人越来越少。不是死了,而是投军了。 关净月和翟谡表现出了一个优秀将领应该有的素质,简单点说,善待俘虏。 这下情势一下就变得很好选。退后,被自己人杀死,向前,被敌人杀死,但是如果向敌人投降,诶嘿,就可以活诶。 虽然流民军里许多都是为了钱财当兵的,但是赚钱之前,还是得先有命。 在关净月和翟谡双双突破了离定州只有五百里的最后一座城池后。朝廷终于放弃了找回谢舒或是流民军能突然暴起灭了这俩人的幻想。朝天下广发檄文,说皇帝早就死了,关净月和翟谡都是乱臣贼子,他们就是想要谋逆。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杳无音信许久,仿佛真的死掉了一样的谢舒突然出现了。当然,出现的不是他本人,是他的亲手血书,字字血泪,绑在一根箭上,直接射到定州的城门上。 血书的大意是,我被流民军抓走了,每日过的生不如死。但是听说关王和翟将军不顾一切的来救我,我非常的感动。于是,我在晨光中起誓,我一定要坚持到他们来救我的那一天。可在这时,却听说我的朝廷大臣们说我已经死了,要立我的儿子。我感到非常的悲苦!我苦命的孩子啊,他是最孝顺不过的,一定是朝中有奸臣在挑唆他!我愿意向天下情愿,请他们救出我的儿子,让他远离这悲哀的命运。如果这样,我愿意禅位于他,来报偿他对我的恩德。 这篇文章怎么说呢,辞藻精美,极富感情,满篇的引经据典,谈古论今,总之就是,写的特别特别好,以至于定州那些老儒生看到了之后涕泗横流,纷纷誊抄传播,一下子就名扬了天下。 当然,流这么多血,还能保持清醒地写这样一篇骈文,属于微不足道的瑕疵,没有人提。 而这篇骈文的真正作者,司恩小姐,对此非常谦虚。她认为自己只是继承了一些浅薄的,墨书的衣钵。如果是让墨书本人来写,那必然不止名扬天下,还得流芳百世。 谢舒对于她的谦虚呵呵地笑了两声,然后问他能不能先走了,血放的有点不够了。百灵小姐那边还需要用。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在建恩七年的初雪来临之前,关净月和翟谡,已经兵临定州城下。 城内,泾阳宫静默有如一片坟墓。 登基大典已经准备好了,不论如何,朝廷的脸面必须强行撑下去。 如今天下,大义名分已然是枉谈,输了就是输了。今日早朝,和谈的事情又被提了出来。除了皇帝得姓谢,其他什么都可以让。 翟骞坐在自己的相位上,看着着华丽,冰冷,又荒凉的大殿。他的尊荣,权柄,即将在不久后烟消云散。他此刻看着这他经营了一辈子的地方,忽然觉得陌生。 他怎么会输呢? 他曾在知道翟谡起兵的第一刻就想杀谢景榕泄愤,可是因为谢舒的失踪,谢景榕突然杀不得了。 朝堂上那些,不知是关净月安插的眼线还是读书读傻了的腐儒。群情激奋地上书,所有折子里都在阴阳怪气地提醒他,定州如此还能咬住最后一口大义名分的气,就是因为谢景榕。 至于谢景枫,若是朝堂稳固,立就立了。但是如果现在在谢舒失踪的时候,搞这一出,那就真的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翟谡耍弄了一辈子的谢氏父子和朝堂,终于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成为了桎梏他的镣铐。 泾阳宫深处,谢景榕的住处。登基用的衣服都已经备好了。因为时间仓促,所以用的其实是他父亲的。太长了,手脚经常都会被绊住,好在他只是个仪式里必备的装饰物,不经常移动也没有关系。 余望陵此时在他的殿里,正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身边随侍的是项飞白。 项飞白瞎了一只眼睛,是逃出稻城的时候,被流矢击中的。他兵败稻城,其实回去也是死,可他还是回去了。 而余望陵没有杀他。 你还没放弃吗?许是气氛实在是太凝滞,谢景榕主动对余望陵开口:继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余望陵坐在他对面,没有说话。以过往来说,他一般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人往往性格格外偏激。难以想象他在败退到这一步的时候依旧能够气定神闲还不是气急败坏。 输又如何。余望陵说:你还在这里,我就算没有完全输。 谢景榕没有说话。 余望陵笑了:他真的很想救你,是不是。泾阳宫前前后后闯了那么多次。要不是你故意避开,他早就把你救出去了,也不至于现在天天挨翟谡的骂。 他这样说话,仿佛回到了他们以前在漓江读书的时候,谢景榕内心有悲意,情不自禁地开口:望陵,我真的不明白。我不愿意见翟谡,是自知对不起他。你用尽一切手段,甚至不惜与匈奴人勾结,到了这一步还不放弃。一定要看到少淼在你面前低头,又是为什么? 他这话说完,余望陵脸上的笑容忽然真正消失了。 他这时才露出一些属于他自己的真实的表情。 因为他总是赢。 余望陵开口。 第二百零一章 我真是草了。 余沙看着不远处的泾阳宫,感觉自己快要抓狂了。 这次再不行,翟谡真的会弄死我的。 关澜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说:准备登基大典上强行掳人吧。我觉得就是那小子故意在躲你。 余沙满脑门的官司,完全想不通,崩溃到:为什么啊?余望陵给他下药了?下药好办啊!蓝百灵那,极乐方的解药我们不是带出来不少吗? 别想了。关澜阻止了他的发散:听我的,见到了别跟他废话,打晕,直接带走。追?文二(三O6久^二$三久6 余沙和关澜正呆在定州的一家客栈的客房里。从窗户正好能看到远处泾阳宫的情况。这段时日他们尝试过了各个时间,各个路线,各个方式潜入泾阳宫去救谢景榕,结果都是失败。 余沙有一个他自己十分怀疑,但确实就是很强烈的直觉。那就是关澜说的是对的,谢景榕就是在躲他。 但是没理由,为什么啊? 余沙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能觉得,应该是,余望陵给他下药了。 不行。余沙焦虑了片刻,开口:我还是得在登基大典之前把人救出来。 关澜对余沙的坚持十分不解,问:为什么啊? 你妈那个黑心的。余沙已经可以毫无顾忌的抹黑关净月,她反正肯定是要做皇帝,司恩那骈文写太好了,好过头了,她舍不得不用。 所以呢?关澜不明白余沙到底在纠结什么。 草,我得把谢景榕先救出来给翟谡才能恶心她啊。余沙气急败坏地说:我跟你说,登基大典要是开始她肯定冲城你信不,反正秦慎是她的人,城门一定开得了。这女人就等着翟骞给她把戏台子搭好然后搞一出神兵天降。草,你想想,登基,大殿,举国之力,举世瞩目。她在这场景里面骑着马突然出现,长枪一挥就把谢景榕救了出来。我真的是草了,这不传颂个一千年谁信啊?! 关澜一听居然是这么严重的事情,瞬间对这件事的严肃程度上升了好几个档次。当即表示你来我们再研究研究地图。 他们研究的结果是,根据之前几次抓到的,关于谢景榕踪迹的经验。晚饭过后的一个时辰为佳,这个时候谢景榕刚吃完饭,而且由于最近要准备登基大典,仪典和流程非常繁复。就算入了夜要和人商讨。所以为了防止误事,这一个时辰谢景榕都会一直待在自己的住所,不会移动。 他们吸取了经验,他们上几次失败的原因都是因为预留的时间太短,谢景榕又不肯主动露面,所以只能先撤离,另做打算。 这次不要在云心堂逗留太久了。余沙说:余望陵肯定也在摸我们走的路线,说不得就多留了人注意,还是得沿着宫墙走。 余沙的预感是正确的,他们一落地就遇到了伏击。 余望陵放弃了这个皇城正常情况下应该有的守卫,这个时候会不会有人进泾阳宫谋杀要员完全不管。只在余沙和关澜走过的几个路线下设下重兵。 这种等级的待遇,确实可以说很是热情。 余沙和关澜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被围攻了。好像从关澜在那个雨季里来到漓江,他们就一直在被围追堵截。 早就习惯了。 余沙面对这些追兵,丝毫不乱的踩上其中一人的钢刀,鞋尖一转就踏着那人的胸膛跳了出去,窜上了宫墙。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索性就不潜入了。 光明正大地进。 余沙和关澜两个人在泾阳宫的宫墙和屋顶上施展起轻功奔驰,风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有如飞翔。 两个人就这样把伏击他们的禁卫军耍的团团转。 这旷世难见的动静成功引起了谢景榕的注意。他知道这是余沙来找他了,他如果真要躲就不应该出去。可是他听着那踩踏瓦片时发出的清脆声音,忍不住,终于还是出来了。 余沙和关澜此时已经到了谢景榕的住处。后面的追兵还在追,谢景榕身边也还有侍卫。 余沙手握一把石子,掷了出去,例无虚发,个个命中那些人的后颈。关澜从宫墙上跳下来,落了地,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把剩下的人解决了。 余沙努力了这么多日子,今天终于看见谢景榕了,落到他面前的时候,都有点恍惚,不太敢相信。 他愣了一瞬,然后条件反射地第一件事,就是想给谢景榕塞极乐方的解药。 谢景榕原本觉得,他俩相见,多少也应该是近乡情怯,或者相顾无言之类的。没想到余沙一上来就往他嘴里招呼东西,非常的不适应,马上开始挣扎,喊道:你你,啊,少淼你干嘛啊?! 余沙见他神智清醒,顿时大为不解:你没被余望陵下药啊? 谢景榕一听就知道是这段日子避开他让他误会了。趁着余沙惊讶迅速站开了点,整整自己身上的袍子。低着头,不是很想说话。 余沙一下子就明白了,关澜说的是对的,谢景榕确实是自己躲着他的。 为什么。余沙想问就直接问出来了,你不想见翟谡吗,景榕? 谢景榕抿抿唇,鼻子和眼睛都有点发红。 想不想见翟谡,当然是想的。但是他没脸见他。 谢景榕张张嘴,有话要说,但是半天也说不出来。 其实不光是翟谡,就连余沙,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瞒了他们许多事,有不得已,也有自己选的,所以怨不得人。 他这样的姿态,余沙当然看得出来,必然是有很多沉重的难言之隐,于是他也沉默,在谢景榕对面不说话。 谢景榕吸吸鼻子,把自己的泪意强行忍回去,正想告诉余沙自己真的没事的。让他和关澜赶快走,不要再来了。话还没出口,就看到对面的余沙一出手就是一记手刀,快狠准地冲着他脖子来。他都来都来不及反应,就直接软倒在余沙怀里面。 早应该这样了。目睹了全程的关澜击退了上前的禁卫军,浪费那么多时间干嘛。 余沙麻木地点点头:我真的是跟你待久了,现在看着沉重就烦。 关澜哈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这重重宫门的深处,猖狂得不合时宜。 走了走了。他笑着推余沙:司恩说今天做酥炸小黄鱼。 草。余沙又开始骂脏话:你不早说。 走了!关澜最后喊了一声,余沙知道,这不是说给谁听的,是个仪式,意思是他们短期内不会再来了。 于是他抱着谢景榕,跟在关澜的身后,也喊了一句:你们的守卫太垃圾了!换换吧! 整个泾阳宫就这么被嘲讽了个遍。 余沙和关澜当然是不管那些人气成什么样的,留了一串笑声,就这么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 余望陵和项飞白在不远处看着他们逐渐消失在皇宫外沿的身影,久久不语。 项飞白问:不追吗? 追了又如何。余望陵说:这样的轻功,自取其辱吗? 项飞白一下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余望陵又在远处站了很久,余沙和关澜的身影早就已经看不见了,他还在那站着。 良久,在项飞白都以为他可能要一直站下去之后,余望陵忽然开口了。 他真的很厉害,对吗。 他说完这句话,没有等项飞白的回复,转身离开了。 第二百零二章 余沙和关澜带着谢景榕逃出了泾阳宫,这事闹得太大,定州城一下子戒严了。泾阳宫几乎是同一时刻派出使者出城去关净月和翟谡的军前拜见,让他们把储君交出来。 司恩一人骑着一匹马,翟谡亲自护送她到阵前与人交涉。 她把之前那篇谢舒的骈文一抖,敢直接让对面的定州使者先按照他们皇帝的要求,开放城门放他们进去,现如今天下谁才是乱臣贼子还不一定呢。谢景榕就算真的在他们军中,这能算劫持吗?不能!这叫护驾。 司恩一个人舌战群儒,把那些使臣气得倒悬,偏偏字字珠玑,严谨谦抑,毫无漏洞,没人挑的出她半分错处。 等到日落,双方的交锋才结束,司恩大获全胜。 傍晚时分,因为是平原,夕阳染红了目之所及的全部天空,宛如橘红色的薄雾,气势恢宏,席卷了大地。 翟谡和关净月的军营里,炊烟袅袅升起,士兵们开始做这日的晚饭了。 谢景榕醒来的时候,眼前就有这样一盘炸的正好的小黄鱼。 内脏被掏的干净,金黄酥脆,油香的外壳上撒了一点细盐,问着味就让人食指大动。 谢景榕耷拉着自己的嘴角,本来还想摆一下严肃,但是那小黄鱼真的好香。油多不坏菜,宫廷饮食向来只讲究清淡精致,很少有这么粗犷的美食,他的确有点馋。 他还兀自忍着呢,他的肚子已经忍不了了,发出了咕咕声。 他这厢一有声音,那边就被余沙发现了,他本来就在他营帐里,听到谢景榕肚子饿的声音,立刻回过头,嘴里还塞着鱼,也不腾出手来擦擦嘴角。就那么吃着东西看向谢景榕。 恋耽美 榉木无青(109) 谢景榕一看他就知道坏了,他吃的太香了,更饿了。 余沙才不管他这一腔的曲折回肠到底在想什么,把酥炸小黄鱼递过去一点,半句话也不说,头一点,意思是你赶快吃,一会儿凉了。 谢景榕对着那盘小黄鱼做最后的挣扎,余沙看着觉得累得慌,又把酥炸小黄鱼递近了一点。 谢景榕,谢景榕输了。 两个人于是一起在营帐里吃酥炸小黄鱼。 谢景榕一开始吃得很斯文,跟他还在宫里的时候似的,但是也不知道是小黄鱼太香了还是他太饿了,他吃着吃着就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像是发泄一样地在自己嘴巴里塞小黄鱼,吃到最后,眉头紧锁,眼眶发红,这是又哭了。 余沙不去问,也不去帮他擦眼泪,就只是坐在他旁边陪着他一起吃。营寨外面橘色的夕阳洒进来,天空都看着很温柔。 等谢景榕终于吃好,脏着一张嘴,还依旧簌簌地掉眼泪的时候,余沙开口了。 你和翟谡吵架了? 谢景榕一听,再也控制不住,哇哇大哭了起来。 事情要从翟谡北上去守丰城的时候开始说了。 那时候翟谡从东南换回来,再准备去丰城的时候回过一次京,来泾阳宫见了他一面。结果,就是这次,正好撞见了谢景榕在宫内召开宴会,那宴会上,众人吸食的,正是极乐方。 余沙听明白了,余望陵在极乐方这条线上,定州明面上的牵头人居然是谢景榕。 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知晓谢景榕的为人,他这么做背后一定有许多的纠结理由。光是他能想到的就有翟家不愿出面,所以把他这个便宜太子丢出来顶缸。 其实正好,谢景榕和谢舒一样,足够尊贵又足够无足挂齿。就算东窗事发也正好扶持谢景枫上位。 翟翟谡。谢景榕哭得泣不成声:他他为了茶盐商道,死了不知道多少兄弟。我我怎么能让他知道茶盐商道被用来贩卖这种东西呢? 谢景榕对此事自责不已,一度在翟谡离开后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听说会盟失败,翟谡和关净月起兵,他才终于觉得好过起来,于是安心待在泾阳宫,等着翟骞或者余望陵或者随便什么人取他性命,帮他了结这荒唐的一生。 谢氏的荣辱,翟氏的权恩。这些东西在谢景榕被选中成为太子那天,就替换了他本人的爱恨,成为拉扯着他言行的丝线,让他逐渐变成第二个谢舒。 他心里有没有恨意呢,一定是有的吧。 甚至于说,他牵头在定州传播极乐方,也不算是完全的被逼,他的父亲,正是第一个这个方剂的受害者。他们可以被这个方剂毒害,那这些踩踏着他们尊严的道貌岸然之徒又有什么不可以? 他还不自尽,只是想着,也许兵临城下之日,他也许能在死之前最后再看一眼翟谡。 真的是太荒唐了,相见于微时,大家都是小小少年,远离了父母,本身也不多被疼爱。在漓江一方小小的学堂里相识,携手走了半生,却只因为一个姓翟,一个姓谢,把好好一个故事写成了这样。 谢景榕哭得要死,余沙不说话,半晌,他摸摸谢景榕的脑袋,慢慢说:他现在可以不姓翟了。 谢景榕哭声一停,忽然打了个哭嗝出来。余沙放下了揉他脑袋的手,莞尔:你现在也可以不姓谢。企/鹅群23)06/923,96日更、 说完,他起身离开了营帐。 他离开以后,营帐门口的光忽然被遮挡住,谢景榕带着满脸的泪抬头去看,看到是翟谡沉默地站在那里。 他看着谢景榕,那么高大的一个人,眼圈却泛红。 谢景榕看他走过来,鼻子又是发酸,扭过头去哭。而翟谡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把谢景榕抱进怀里。 你你不怪我吗?谢景榕在他怀里拼命哭着问。 我知道你有苦衷。翟谡抱着他说,我的军饷,你父亲的性命,翟骞用这些东西威胁你。 谢景榕哭着抱紧了翟谡,说:可是我有罪! 那就赎。翟谡,我们一起赎。 营帐外面,余沙毫无羞耻心地听这对小情人的壁角,关澜过来找他,瞅瞅营帐里的情况,露出一个非常为难的表情。 你喜欢这样啊?他是真的有够为难。 不喜欢,闭嘴。余沙骂他。 另一边,军营之外,忽然又响起了号角之声,是定州那边又有使臣过来。 余沙遥遥看了看定州的城门方向,对关澜说:走,我们去找司恩。 到终局了。 第二百零三章 定州这次来的使臣,身份比较不得了,是个真的德高望重的老头。 此人叫做方泽海,身份之贵重和郭恒之有的一拼,不像郭恒之长于经史典籍,而是在礼教一脉上颇有建树。 他这次来,只有一个意思,希望关净月别称帝。 当然,由于现在皇帝失踪,储君也丢了。关净月如果不称帝,要选谁做这个傀儡皇帝,还得商量。 余沙等人原以为这名老头,和之前来的人没什么不同,至多是对于之乎者也的理解要更强一些,结果会面之后,不愧是因为储君丢了已经方寸大乱且破罐破摔的定州朝廷,这一次他们朝关净月丢出来的筹码,比起之前,十分新鲜。 是一本,关于鉴安之乱的当朝史书。 关净月和众人看完,笑了,确实有点东西。 全篇以春秋笔法,尽数抹去关净月在鉴安之乱之中的功绩,更有说法,当时匈奴人南下之事,就是关净月让的路,所以这些人才会长驱直入中原腹地,最后行军至漓江北面的扬子坡才被歼灭。关家非但不是鉴安之乱的功臣,反而应该是鉴安之乱最大的祸首。 很绝的是,在这份记录之外,朝廷有匈奴人的人证,这些人是从哪来的,经历过稻城战役的人都明白。 但是对于这时的天下来说,这些匈奴人到底是历朝借兵之后,朝廷养虎为患的遗毒,还是真的因为关净月当年在鉴安之乱中通敌,才流入中原腹地的匈奴,不重要。 只要看他们那张外族的脸就行了。 也许雀获和西北等地,常年和关净月还有游牧人民打交道的人,不会相信这件事。但是中原和东南的人未必。 方泽海在阵前慷慨而谈,几度拜扣,意思说的非常清楚。如果关净月执意要称帝,他们就会以死相谏。朝廷,乃至天下,所有的儒生,都会用鲜血,用他们惨烈的性命,来证明这份历史的真实性。 到时候,关净月想要统一天下,做皇帝,可以。 那就背负着千秋万代焚书坑儒的骂名,失去所有读书人的民心,做一个穷兵黩武,暴戾恣睢的昏君吧。 到时,如此昏庸而残暴的君主,要怎么统领他的子民呢? 关净月对此的评价是。 她不过是想做个皇帝,怎么跟要刨了这些人祖坟似的。 而对着这名慷慨激昂,仿佛有无限气节在身的老儒生,司恩的意思是。 老先生,你说天下读书人,可是天下读书人未必真的都是这么想的。 她把那史书往前一摔,说:先生读书,可巧,我也读书。文坛素来百家争鸣,不若我们就在这定州的城门外,当着天下读书人的面,来辩一辩史,各抒己见,畅所欲言,看看这鉴安之乱是否如先生所言。 方泽海答应了。 军营外,看着方泽海远去的背影,关净月问司恩,辩史不像论理,不是造诣高超就能辩赢。她打算要怎么和这些人打擂台。 将军。司恩站在定州平原上徐徐吹起的晚风中,开口:我寒号寨,一路从漓江沿永嘉古道往北,带走最多的,就是书。 书,县志,各个衙门的文书记录,甚至还有每年的考绩。流民军侵略一方,只搜刮钱财,这些东西全部散落在被抢劫一空的县衙府衙各处,被司恩和寒号寨的人尽数带走。 司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当时要这样做,也许是因为当时她在漓江,万念俱灰的时候,余沙把墨书所有的典籍,都托付给了她。 牡丹书院覆灭,琴棋书画四院,只有书画两院,彻底断了传承。 画烧没了就没了,技艺虽然可以继续往下传,但是这大冀天下,再无陆画的金雪江山图。 但是书不一样,这天下只要还有读书人,书就会永远的传承下去。 她在这里,就是牡丹书院在这里。 余沙和关澜站在翟谡的营寨这边看那边的情况。余沙看着司恩,忧心忡忡:司恩是不是也太露脸了,你妈不会又要算计她。 关澜对司恩倒是很放心:你不用担心她,她比你有主意多了。 余沙觉得这确实也是,他现在脑子里至少一多半的风花雪月,不像司恩,满脑子的气节风骨。 于是他担心的就变成了另一个问题。 这主意说不得就是余望陵出的。余沙说:污人清白,负隅顽抗。方泽海答应的那么快,简直就像是冲着司恩来的。 关澜问:你觉得他会让人暗杀司恩? 余沙说:应该会,但沐窈还在城里,军营里还有我们,成功的几率不大。 关澜皱眉,他每次听到有关余望陵的各种主意,都觉得非常头疼。 你觉得他会做什么。 余沙沉吟,他确实对此只有隐隐的预感,却无甚猜测。 而他很快也不用再猜了。 方泽海走后,军营外忽然又有人来求见。这一次并不是朝廷派来的使臣,而只是一个女子,一个司恩,余沙都十分熟悉的女子。 菱云夫人,李语心。 军营之外,菱云夫人站在风中,她的头发盘了起来,却依旧有许多碎发散落在了风里。不过一年的时间,她那精心养护出的容颜,就已然衰败,生出许多沟壑般的皱纹。 她过的,显然并不好。 可她那通身,天潢贵胄的端庄和仪态,却一如往昔。 李语心的突然出现,没有人知道是何来意,但考虑到两军目前的情况,还是把她请进了营帐之中。 在营帐中坐定之后,李语心,终于透露了她来的目的。 她要见司恩。 她们上一次见面,是在洒金院中陆画的寝室里。彼时两人之间所有的伪装,利益,和算计全部铺陈开来,也算的上是坦诚相待。 此刻再见,菱云夫人眼中已无曾经的高傲,她看着司恩,仿佛是在看一名故人。 司恩。她主动开口,别来无恙。 司恩走到营帐之中,注视着菱云夫人,并未答话。片刻,她调转脚步,坐到了厅堂一侧的椅子上,重新看向李语心,示意她可以说了。 我来,是为了还你一个答案。李语心淡淡开口。 你当年,血夜之中抢出一匹马,跨越大半个漓江,来李王府找我,是为了牡丹书院。李语心说,语气里是她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坦然:牡丹书院我还不了你,但是我可以还给你一个答案。 那日,确实有很多服用了极乐方的公子哥闯入了牡丹书院,酿成滔天血案。 她看向司恩,眸光中似乎有一缕幽光,仿佛即将吐露一个惊世的秘密。 但是墨书,不是这些人杀死的。 她被一剑穿喉,当场毙命。李语心字字清晰地说:那把剑,后来在牡丹书院的池塘中被找到,上面的铭文,来自北境王府。 第二百零四章 风云忽又变换,这回的事情有些不好解决了。 李语心的话被迅速的传开,许多人莫名其妙,这个女人现在出现,说一场许多年前的命案是做什么。 只有余沙等人清楚余望陵为什么摆一步棋在这里。北境王府长于军武短于文籍,只要说动司恩不登台论理,关净月必败。 一时间,关净月帐下许多人,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触关澜,让他去接触余沙,想通过裙带关系去说服司恩仍旧出席。 关于这件事,关澜半个字也没给余沙说。 但是不用关澜说,就是军营里四处投来的视线,也足够余沙猜到这件事了。 他很无奈,直接问他那家里有个不省心的老母亲的倒霉姘头,说:你觉得,到底是你妈干的,还是定州谁干的,嫁祸给她的。 关澜很犹疑,说:一半一半吧。 看,连他都这么说话,就说明这事还的真有可能。 而且更棘手的是,李语心说的是实话。 她现在已经被北境王府的人关起来了,虽然暂时还没有人给她安什么祸乱军心的罪名,但是若是司恩真不出席,关净月又败了,李语心下场不会好。 如此田地,连在定州做个普通的农妇都不如,李语心却始终不曾改口。她被关在关净月的营帐里,每日只是坐着,脊背端正,眼神清明,岿然不动。 这就非常要命了。 余沙往最坏的结果想,如果是关净月杀的墨书,那余望陵选择这个时候挑破这件事,必然和眼前的事是有关联的。吃肉;管理;三二伶衣柒伶柒衣寺六 眼前之事,就是辨史。 墨书一个文人,有什么好被杀的。她手里的,和这些事有关系的,只有她编撰的一本《漓江纪要》。司恩原本还准备在论史中引用这本书的内容。 如果是为了这个事杀人,难道朝廷所说,关净月当年放匈奴人南下之事也是真的。《漓江纪要》中有揭露此事的细节? 要是这样那真的就非同小可了。不要说他们这些人,定州乃至整个中原都不可能接受关净月,北境只能退守。而且如果有这件事,难道也说明 关净月和匈奴始终互通有无,如果这样,那甚至雀获门户都岌岌可危。 对于关净月是否通敌,大家肯定都是不太相信的。但是她早年,在行径上是否有所卑鄙,又是否掩盖过这些事,没有人知道。 虽然大多数人还是相信关净月的为人的,但是作为被她坑过,现在还属于在逃嫌犯的余沙来说,见仁见智吧。 余沙在这件事上思考了良久,其实现在最好的办法,哪怕只是暂时性的,也是关净月出来否认这件事,那么就算是暂时性的稳定,也可以度过眼前的危难。 可是他没有说。 因为他也有私心。 定州夜晚,在掠过平原,从不知何处的远方吹来的风里,余沙问了关澜一个问题。 如果我想刺杀你娘,咋办? 余沙看着远处的定州城墙,像是问今晚吃什么一样地语气问关澜。 她毕竟养过我。关澜说,也算是很诚恳了,所以你去的时候,尽量不要让我知道。 余沙在晚风里忽然大笑,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非常,非常危险的问题会得到关澜这样的回答。 关澜真的很无奈,他这一生鲜少有这样真的左右为难的时刻。他也是没想到他妈养了他几年,结果可以把他拖累成这样。这要是真的,他怕是真的只能入赘了,而且在余沙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真的,这次事结束,他觉得这辈子都还是别再和他妈相见了,怪影响家庭关系的。 而在这场风波的中心,司恩还在自己的营帐里看书写字。 关净月来的时候,她正在写什么,旁边已经摞起了满满的一叠文笺。 关净月看了看最上面那一张,都是各类县志里面的纪要。 外面关于谁来劝司恩出席已经暗流涌动,私底下吵得沸反盈天了,结果这最该声讨些什么的正主没事人一样的在这里看她的典籍。 关净月沉默,嘴上的笑意很浅,半晌,她没头没脑地对司恩说了从她进来开始的第一句话。 恋耽美 榉木无青(110) 我那一年,确实私下去过漓江。 司恩写字的手一顿,抬头看关净月。可关净月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司恩看着这女人,感受到了一阵余沙曾经感受过的无语。 该说不说,关家人的嘴,真的是不知道怎么长的。 于是她置若罔闻,继续低头看她的典籍。 她这样的淡然,倒是真的让关净月惊讶了,她开口说了第二句话。 你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司恩冷冷地说。 她答的很快,像是早就料到关净月有此一问,她放下笔,看向关净月的时候,目光中有一种能够刺穿一切的冷静和清醒。 关将军,我曾经相信过很多人,试图通过相信他们来在这场乱世之中掌握自己的命运。 棋院善谋,我在牡丹书院读书的时候,先生曾经说过,谋策为能,谋势为智。我曾自命不凡,自以为是个智者,可以顺势而动,在大厦倾颓之时,保我牡丹书院万全。 但我其实是个很愚蠢的人。司恩平静地说,我总是每每被我所想依附的大势愚弄,最后吃了很多亏,失去了很重要人,才明白世间大势的无常和叵测。 将军,谋势有如谋天,天意诡谲,我自认没有那个能力,便不再仰着头看天了。 关净月听完了她的话,她明白了司恩的意思,但是她更加不明白,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在这里看这些典籍。 这一次她不必问,司恩看透了她的疑惑和不解。她像是抚摸着自己最亲密的伙伴一般,抚摸过她桌上放着的,数量惊人的文书。 你做了也好,没做也好,那是另一件事。牡丹书院的后人不齿于为了个人的恩怨而辱没典籍,更看不上宵小之辈为了一己之私,肆意篡改污蔑。 司恩看向关净月,目光坚定,她的脊背挺直,再不用向这世上的任何一人拜倒。 这些书里有历史的真相,我只是负责把它找出来。 这本身,和你是谁,没有任何关系。 关净月站在司恩面前,久久而立。她此生难得有这样的时刻,她面对着一个不久之前还是贱籍的女子,却被她震慑,为她叹服。 这样的司恩,让她想起了久远的,自己的少年时光,想起了那些时光里的故人。 渭水东流,佳期又难逢,魂萦梦。 夜雨连波惊月,不敢望,云卷空中。 今朝酒与谁同。 关净月的笑意消散在了嘴角,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司恩。没用从她的脸上看出任何和故人类似的眉眼和轮廓。 可她在这里,却让她无限感慨。 若蒙姑娘不弃,我有一事相求。她看着司恩,语气慎重诚恳:论史一事,输赢都无妨。只一人,我想请姑娘,在天下众人面前,恢复她的声名。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司恩,仿佛透过她,窥探到故人遗留下的吉光片羽。 她是你们牡丹书院的山长,谢品澜。 关净月的声音逐渐带上肃杀之意:她在朝瑞三年的清明雨夜被朝廷刺杀,为了避免妨碍翟家推举谢舒,她于鉴安之乱中所行功绩,被一并抹除。 我没有被连带污蔑,只是因为我还活着。 若我所猜不错,她所行之事的记录和一应证据,应该被墨书藏匿在其所著文书之中,她大概也是因此事被翟骞灭口。但我当年在漓江寻找过,无功而返。 关净月带着一种因为过了太久,而无法显出任何波澜的沉重的肃穆感,朝司恩请求:我非常确信,鉴安之乱中,东南一带能得以保全,全赖她的谋划经营。我知这历朝历代,有无数宛如水中沉沙般的,被遗忘之人。但既然我活了下来,我就想让天下都记得她。 说罢,她伸出手,郑重地向司恩行礼。 请姑娘帮我。 第二百零五章 关净月在司恩的营帐待了良久,才离开。 此时天色已暗,营帐各处都点燃了火把。关净月来的时候并没有带随身的侍卫,而此时往营帐外看去,却看到一个人,似乎已经等了她许久。 是余沙。 于是关净月的嘴角又挂上了笑,她看着眼前这故人之子,张嘴就是打趣:怎么,来杀我么? 余沙坦然地笑:也不一定,得看你和司恩谈的怎么样。 他直接就承认,关净月反而觉得他有趣,于是站在晚风里和他扯起了闲篇。 你杀我,这里要怎么办。关净月说:怎么,你想通了,要扶我儿子上位? 那是不行的。余沙对答如流,毫无拐骗人家继承人的心里负担:反正谢景榕还在么,风波谷那还有个真皇帝,不差人选。 关净月笑,说:好大的口气哟,这时候倒有点像你娘了。 余沙说:我没见过她,不知道像不像,你说像就像吧。 关净月在晚风里眨了眨了眼睛,眼前的人仿佛是一个她十分熟悉又陌生的人,于是她沉吟许久,终于开始说心里话。 我看过你在漓江的政绩,做的还行。关净月说:但比起你娘,差太远了。做事虽然需着眼于微末之处,但为人上位者,要有杀伐的决心和胆量,你太温厚,做不来。 余沙笑:听着像是在教训我呢。 关净月稍微怂了下肩,评价:做谢品澜的儿子,是不太行。 然后她语气变得温柔,开口:但是做家里人,刚刚好。 风卷着定州平原上的草叶袭来,风吹乱了一点关净月额前的头发。她没有去拂,转身,迎着风来的方向走了。 余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看着这个戎马一生的女人,慢慢走向她的军营。 于是身后,关澜忽然出现,凑到他身边。脸上全都是自以为伪装的很好的,幸亏自己妈还算正直的庆幸。 余沙看他这样就很无语:我们这种怀疑怀疑就算了,你自己妈什么样你也不清楚? 关澜坦诚:太久没见了,确实不太熟。 两个人彼此互相吐槽嫌弃了一会儿,声音吵的有点大了,司恩气急败坏地在营帐里咆哮。 不来帮忙就滚远点!她骂人:草,她随随便便抛一句恢复声名,以为很帅吗,草,知道这是多大的工作量吗?! 余沙和关澜对视一眼。 确实,看来关净月还是那个关净月。 司恩怕是难逃被压榨的命运了。 司恩,这命运的诡谲和叵测,你可曾预料。 关澜瞬间就跑了,他虽然也读书,还读的不少,但是总归不能算太喜欢这差事。更何况连司恩都抱怨,想来也是帮不上忙的。 于是余沙一个人,认命地进了司恩的营帐,准备帮她看这些文书。 关净月回到帐中,叶芹芹即刻赶过来,询问她司恩和辩史的事。 没事,不用担心。关净月回复她。 叶芹芹又说:我见司恩姑娘那里只有一个人,是不是再让人过去帮忙,也看得快些。 不要给他们添乱。关净月在主位上坐了下来:而且我儿子相好在呢,他和我在门口说了会儿话,司恩应该听见了吧,哈哈。 余沙,这命运的诡谲和叵测,你可曾预料。 不管他们是否预料到,总之是难逃在这些文书里打转的命运了。 余沙和司恩一起看到三更天,眼都熬红了。北境的事倒是差不多理的清楚,但是谢品澜的事那真是找不到什么特别直接的线索。企》鹅群/2、3(06《9239》6日;更 司恩看得直骂娘,说:妈的,定州那些人是真能抹啊!这都找不到! 要是关净月所言不虚,那谢品澜在东南干的那可是极大的阵仗,这都能抹的干干净净,真的是服了。 余沙也看得头晕眼花,他比司恩脑子活泛一点,说:想想别的辙,有没有什么知道旧事的老人之类的还不能是跟定州一伙的,我看那些儒生也够呛。 余沙这个时候又想起郭恒之,要是他没有被阉宦在丰城杀害,那他一定是知道的。怪不得当时关净月会和他合作,应该也有这个意思,只是随着郭恒之的死亡而变得不了了之了。 哪里有啊,人都在漓江,这个时候去找哪里来得及司恩在那里自顾自地碎碎念。 但是突然,他俩脑中都闪过一丝灵光。 草,菱云夫人! 于是两个人立刻忙忙慌慌地跑出去去找被关押着的李语心。李语心正在睡觉,骤然被闹起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等她头发也没梳地被带到了司恩的营帐,知道他们是要问什么事之后,忽然笑了。 谢品澜?当然记得啊。她笑容里带着一丝丝自嘲的苦意:我们这一辈的王公贵女,谁不想做谢品澜呢? 司恩和余沙当即喜出望外,手边放着典籍,根据李语心的叙述,慢慢在那些文献中把缺失的部分拼凑了起来。 但是,还缺少正式的文籍记载。不用多,一点就行。墨书藏匿的那些内容里,应该有记载这些的重要证据或者线索。 司恩和余沙又把墨书留下的典籍看了一遍,天际都泛了白。他们在这里忙了一晚上,什么都没吃。 关澜是绝不敢靠近这书斋之地的,于是谢景榕自告奋勇地来给他们送吃的。 他提着食篮走了进来,李语心伏在一边睡觉。司恩和余沙还在看。 他小心地看了看那些文字,把食篮放在一边,犹犹豫豫地问需不需要帮忙。 有人帮忙当然好,但是司恩和余沙两个人两个人看了这么久,进度当然是一骑绝尘,所以就算谢景榕来帮忙有可能收效甚微。 余沙撑撑头,正想说没事,你要么就帮忙整理下写好的那些纸稿,可他刚开口叫了一声谢景榕的名字,忽然就顿住了。 他目光中有些熬了夜之后的呆滞,他看着司恩,仿佛突发奇想般地问了一句。 说起来,我娘是公主吧? 司恩有些无语,于是出言讽刺:这是功绩? 不,不是。余沙回过神,开始解释:我记得,蓝姐说,我外婆是朗歌人。 司恩不知道为什么余沙突然在这里数自己的家谱,她熬了一整夜,现在脾气非常不好,说:所以呢? 墨书有一本《朗歌文字考》,她还懂朗歌话。但是相关的书籍是没有在中原和漓江流传的。余沙快速说:我在朗歌的时候,巫祝婆婆说,墨书帮他们翻译了很多中原的书籍,什么都没要,就是问了许多当地的歌谣,写了一本小册子。 司恩一听就意识到问题所在了,立即问:册子呢?! 没有了。余沙无比懊恼,当时在朗歌的时候就没找到,只有一版朗歌话的版本。 说着,余沙就找出了空白的纸页,把那本朗歌话的版本默了出来,又把它用中原话翻译了出来。 司恩拿过一看,半天,还是一头雾水:这看着就是许多歌谣啊。 余沙当然知道,所以他当时也没多当回事。 又陷入了僵局,这时候,谢景榕也拿过了这个歌谣看,忽然,他咦了一声。 司恩和余沙立刻扭头去看他。 谢景榕突然被注意,有点紧张,但他还是把话说完了:啊,这个,宫中藏书里,有一本写的和这个很像的。好像是以前的哪位妃子留下来的。我我平时没什么事,就一直在泾阳宫里看书,见过这一本。 司恩和余沙一下凑了过来,谢景榕一下紧张地不行,忙摆手:我,我不是很确定,我记得那歌谣的用词,好像和这一份不太一样。 这就对了! 司恩和余沙立刻给谢景榕递了纸笔,让他把那本册子默了下来。 谢景榕默完,余沙等人把这一份,和刚才的那一份两两对比来看,终于从那些被刻意更改的字词里窥见了,墨书废了诸多手段,隐藏在重重文字之中的内容。 这内容分为上下两篇。 上篇,是写给谢品澜的祭文。 下篇,是从鼎和三年到崇宁一年,这十一年间的,漓江一代东南的大事索引。 草司恩看着那祭文双手发抖:真不愧是墨先生,什么叫惊才绝艳啊草 余沙看着那些大事索引才更是佩服,墨书太神了,她不光研究整理过东南一带所有的县志和民间的记录。还对后续朝廷的改写和抹除点出了其矛盾之处。把这份索引和那些文书记录做对比,虽不见太多细节,但是谢品澜其人在东南一带的言行功绩,已经可见大致轮廓。 日头已经彻底升了起来。 司恩在营帐中,最后整理了一些自己的衣服。手边放着的箱屉里,是鉴安之乱的真相,和谢品澜的一生。 走。她对余沙说,我们去让她们流芳千古吧。 第二百零六章 她居然来了。 定州的城门上,余望陵看着带着一个木箱出席的司恩,多少还是真的有些意外的。 墨书的事都没有让她放弃,看来这位关王魅力颇大啊。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的沐窈。此刻她正从城上望城下的擂台。司恩一席绘了水墨的袍子,从不远处的军营款款走来,像一缕天边的云。 能胜吗?余望陵又说,这一次是对着身边的项飞白。 项飞白回答:已安排所有定州城中的有名望的儒生,应该十拿九稳。 余望陵点点头,说:那就,且看吧 辩史从正午开始。 司恩端坐在擂台的一端,极目望去,对面是浩瀚如沿海的人群。当然,他们并不是每一个都会上台来与她争辩,但很显然,她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这些人品评,质疑,甚至驳斥,歪曲。 但是她发现她内心毫无怯意。 理不辩不明,她何惧之有。 你不去么。 擂台下,乔装了一下的谢景榕问余沙,他作为提供了重要资料的关键人,被余沙热情地邀请一起来看热闹。而前一刻还热情邀请别人的余沙,此时正靠着前来充当护卫的关澜打瞌睡。 不去。余沙因为太困了说话都很含混,我已经太有名了,不好抢她风头。 谢景榕: 确实,被天下通缉的杀人魔星,那可不是太有名了。 关澜改改姿势,让余沙睡得舒服一点。谢景榕看着他们,不禁莞尔。 他觉得余沙没说实话。 今日之后,谢品澜和关净月以及作为撰文者的墨书,必然名扬天下。 既如此,何妨再锦上添花,再多一个司恩呢? 被谢景榕用那种,我懂,你就是舍己为人的眼神看了一会儿的余沙,非常肉麻地醒了过来。 他伸手捏了一把谢景榕的脸,说:你真不用想太多。 我不是让给她,我是不如她。余沙非常有自知之明,你这样想对司恩很失礼。 谢景榕的表情瞬间变得很惭愧,开始反省自己的错误。 他这样实在是太好玩了,余沙看着都来劲,心想翟谡这货命真的挺好啊。 恋耽美 榉木无青(111) 关澜把他又伸出去捏谢景榕的爪子抓了回来,开口:不要玩了,开始了。 擂台正中,论辩开始了。 后来,余沙想起这一天,觉得其实还是有遗憾的。 他们应该把在风波谷沉迷于为平民百姓作曲的旬二带过来,肯定能从司恩此时的风姿里获得不少的灵感,编撰更多的曲目。 这样风波谷后头招揽人的时候,应该也能再方便一点。 谁叫司恩如此耀眼呢。 永远不疾不徐,永远有理有据。 她站在那里,仿佛永远不可能被驳倒。 她丝毫武功也不会,一介文人,还是女子。 但谁能看轻她呢。 城墙之上,余望陵等人从日中,坐到了日落。 没有人说话,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司恩会赢。 余望陵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开口问项飞白:城中情况如何。 项飞白也对眼前的情况已经无话可说,只能据实以告:因为论辩之事,影响甚广,压不下去,今日所有言论都被撰写成文,在城中已经传播开来了。 余望陵点点头,也不算太意外。 他败退至此,按理来说,应该要认输了。 然而他脸上却没有多少懊恼,他站起来,整整身上的衣服,对着沐窈说:沐先生,既然如此,就按照我们原计划的,在城中引发骚乱,然后进泾阳宫劫持谢景枫回漓江自立吧。 他轻描淡写地安排了,但沐窈听了他的话,却没有动作。 半晌,她才念念不舍地从司恩身上收回目光,看向余望陵,拒绝了他。 我不去。沐窈说:我已经输了。 余望陵看着她,眨眨眼睛,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不是吧,沐先生。 你要把天下让给关净月?他笑着问:即使她很可能杀了墨书?肉;雯日%更\⑦'一零{舞八=吧舞9;零, 沐窈看着余望陵,说:我帮你,并不是为了给墨书报仇。 我帮你,是为了多一种,把牡丹书院传承下去的可能。 但是现在不用了。 沐窈淡淡开口:她已经做到了。 余望陵脸上的笑,终于消失了。 沐窈说:相识一场,我不杀你。你要劫谢景枫,自己去吧。 说罢,她收回目光,继续看向台下的司恩。 余望陵的表情逐渐变得阴冷,在项飞白的惊呼之中。他骤然拔出项飞白的佩剑,直接从背部刺穿了沐窈的胸膛。 这发生的太突然了,那一剑宛如闪电,根本避无可避。沐窈临时前最后看了一眼余望陵,她甚至不知道他也会武。 但是这已经无济于事。 沐窈殒命。 定州的城门之上,刺出那一剑的余望陵忽然爆出惊天的咳嗽声,他捂着胸口,提着从沐窈胸口拔出的剑,控制不了地往后退。项飞白急忙上前扶住他,伸手点了他胸口几处大穴,才勉强让他喘过气来。 余望陵被项飞白扶住喘了几口气,然后忽然拽住项飞白的领口,依旧是发号施令:去抓谢景枫。 项飞白此刻看他这样已经不想再和余沙他们较劲了,急切地劝说:算了吧,阁主!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能继续生事!我们现在即刻退出定州,回漓江,还来得及的! 余望陵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拽紧了项飞白的领口,嘶吼道:去啊! 项飞白的眼神变了又变,他终究还是没有违抗余望陵的命令,起身下了城门。 余望陵把他逼走,握着剑,用剑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 他看的不是楼下的司恩,而是在人群里的余沙。 余望陵终于又露出了一个笑容。 让我们斗到最后吧。 他笑着说。 少淼。 第二百零七章 城墙下,论辩已经到了尾声。 看着司恩基本上稳操胜券,余沙不由地也放松了一下心神。 可就在此时,他内心忽然升起了一股极大的危机感。 他迅速扭头往定州城墙内看,乍看之下似乎并无异常,但是以他的眼力,还是看到了一点点的黑烟。 糟了!他立刻拍醒在他旁边听睡着了的关澜:妈的,余望陵烧城了! 是,余望陵烧城了。 项飞白带着流民军最后的残部,和一部分金盏阁的人人,分了几队,在城中四处纵火,并且边放火便往泾阳宫的方向走。 定州城中因为城外的军队已经戒严多日了,白日里街上没有人出门。此时放火,民众一涌而出,全部挤上了街。 这显然给救火产生了困难,而且更加糟糕的事,城防所等各处的人,早就在定州戒严的这些时日里被余望陵的流民军渗透了。 所以火势开始疯狂地蔓延,且无人救火。 消息传到泾阳宫的时候,还在关心城门口论辩的各位大人全部震惊了。在听闻了项飞白移动的方向之后,他们在醒悟余望陵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疯子。 但是来不及了。 定州城郭内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发到了关净月和翟谡的桌上。关净月当机立断,不能再等了。立刻让人通知城内的秦慎打开城门。 只是这消息一去一回,又耽搁了不少功夫。城里只有翻墙翻习惯了的关澜和余沙两个人。 你去泾阳宫!余沙对关澜喊,他肯定是想抢谢景枫去南方建立伪朝!不能给他得逞! 知道了!关澜答应了一声,一个人只身往泾阳宫的方向去。 余沙和他兵分两路,先去火势大的地方组织民众救火。定州不比稻城,这是几朝重都,鉴安之乱之后好不容易重建了起来,是中原腹地容纳民众最多的城郭。这里要是烧没了,那真的是极大的损失。 城中一片混乱,余沙很快就意识到城防所已经瘫痪了。这个时候只有先疏散人群,减少伤亡,再尽快找人打开城门,放关净月还有翟谡的军队进来。 余沙在城中奔走的时候,关澜也已经到了泾阳宫。 这里显然已经被重点关照过了,昔日金碧辉煌的皇宫已经陷入了烈火,有许多人已经逃到了街巷里,但是有更多的人没有逃出来。 关澜抓了几个逃出来的宫人问,都说没见过谢景枫。他看了看眼前这燃烧着的大殿,毅然决然地施展轻功从宫墙上翻了进去。 泾阳宫已经不复他们昨日来时的样子,火光四处可见,黑烟滚滚。关澜按照他们记过的谢景枫和他母亲的大殿,径直冲了过去。 那处大殿竟然没有着火,关澜见到屋内有人影,直接冲破窗户,闯了进去。 然而,眼前之人,却不是他预计之中的人。 余望陵被项飞白扶着,端坐在整殿的座椅上,四处不见谢景枫和他母亲的踪迹。 余望陵抬头看,见是他,忽然有些失望。 是你?余望陵说:我以为他会自己来。 关澜看到他,便知道是中计了,听意思,这个圈套原来是给余沙设计的。 关澜向来的主张是,能杀多快杀多快,绝不给对手任何废话的机会。 但是此刻面对余望陵,他某种诡异的直觉忽然动了。 这导致他没有一开始就杀了余望陵,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以为来的人是余沙。 余望陵听他问,不知怎么,竟然露出一个有点揶揄的笑:怎么,你不知道? 他那个人,向来把最危险的事留给自己。余望陵说,他明知道我意在谢景枫,泾阳宫是最危险的地方,他当然会自己来。 得到了答案的关澜,在那种诡异直觉的驱使下,再次开口。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让我来吗? 余望陵非常配合,他自己也想知道答案,问:为什么 因为我来比他自己来,更让他安心。关澜说,他知道我比他强。 余望陵听到这个答案,忽然笑了一下。 这样吗。他说,这样啊。 关澜开始觉得眼前这个人逐渐让他浑身不舒服了起来,既然谢景枫不在这里,那他差不多也该走了。 在他准备什么都不管,转身离开的时候,余望陵突然叫住了他。 关澜! 他的声音非常撕扯,根本不像他平时闲云野鹤的样子: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也会不再这么强! 余望陵吼着,仿佛不是在说关澜,而是在说自己,你也会有一天,变成一个弱者,到那时,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你?! 关澜觉得这个问题简直莫名其妙到匪夷所思,但是他那种诡异的直觉又出现了,所以他回答了余望陵的话。 能怎么样?他表情仿佛在说这是个非常愚蠢的问题,保护我呗。 说罢,他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他那么爱我。 此话说完,关澜觉得肯定不再能跟着人废话下去了,于是脚一踩刚才他踩破的屋檐,跳了出去。 屋内,余望陵看着关澜翻出去的声音,先是沉默,再是摇头,最后忽然开始大笑。 项飞白在一边守着他,小声劝:阁主,我们 余望陵笑声忽然停了,依旧盯着关澜出去的方向,打断了项飞白的话,声音非常喑哑。 他那个时候,也是这么对我的。余望陵说,我那时候,身体不行了。他突然,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哥哥一样,开始保护我。 他也不想想,他那种出身,我需要他保护吗?余望陵冷笑着骂,笑容却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所以我以为,他是看不起我,我骂他,打他。朝长老院和余断江告他的状。 但是长老院,朱正那些人,设计让我去死的时候,他还是替我挡了。 余望陵的表情突然变得特别悲伤,几乎像是哭了,但是眼睛里没有半点眼泪:这是第一次,后面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最后一次,他替我去暗杀的时候,就是那次,牡丹书院出事了。 余望陵眼睛忽然变得有神,仿佛在回忆什么好事情: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么痛苦的表情,他来求我,他哭着来求我,要我求余断江和长老院,让他们不要落那些女孩子贱籍。 我那个时候就觉得,我想要的就是这个。余望陵说,我没帮他,然后他又哭了,可这次我却觉得难受。然后这之后,他开始躲着我。到最后,他开始和我作对。 余望陵的眉毛皱起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我们斗啊斗的,他总是,会露出那种我喜欢的,痛苦的表情。可是后来,关澜突然来了,然后现在,他不痛苦了。 余望陵脸上的表情忽然消失,他没有回头,但是问的项飞白。 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留着你吗。 项飞白没有说话。 余望陵像是此前,做过无数次地那样,自顾自地回答了自己:因为你有一点像他。 温柔,忠诚,仁厚。余望陵声音轻轻地说,所以,你被我强压着,去做那些肮脏的事情的时候,我会觉得他回来了。 项飞白再也忍不下去了,他侧过头,强忍住哽咽的冲动。 窗外,远处隐约有喧嚣和马蹄声,关净月和翟谡的军队已经进了泾阳宫,马上就会排查到这里。 项飞白把自己所有私人的感情抹去,出声说:阁主,我们真的应该走了。 余望陵没有回答他,他再次抢过项飞白的佩剑,转过身,同样像他做过无数次地那样,拽着项飞白的领口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终于看向他身边一直站着的这个人。扣+群期;衣龄.五捌捌、五、;九龄、: 项飞白。余望陵看着他的眼睛:我现在是在和你说话。 我不想活了,你要和我一起去死吗。 项飞白被他拽着非常近,也因为这么近,他才第一次在余望陵的眼里看清自己的倒影。 他同样像,此生妥协过无数次地那样,露出个难看的哭脸,回答他:我真是下辈子,再也不想遇见你了。 第二百零八章 关澜找到谢景枫的地方,是一处柴房。 他被喂了很重的迷药,发现的时候被捆成个团,就直接丢在柴草堆上。 关澜测了测他鼻息,确定他没死之后就把他抱了起来,从柴房里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关净月的铁骑也已经进城了,有一部分轻骑也已经进了泾阳宫,正在四处搜救救人。翟骞等人不见踪影,但想来应该也在定州之中。 不管怎么说,定州朝廷,大势已去。 余沙在确定好城中各处的乱象都被翟谡控制了之后,马不停蹄地继续往泾阳宫赶。 他不太担心关澜,但是余望陵这人手段向来狠辣,总归还是怕关澜在他手上吃亏。 他赶到的时候,关澜正在把谢景枫交接给关净月。 关澜的意思是:喏,你要的皇帝儿子。 关净月:我要的不是这一个好吗。 不过,怎么说呢,总之司恩的那篇骈文应该是用得上了。 余沙匆匆赶到关澜身边,先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再看看完好无损的谢景枫,忽然皱眉。 余望陵呢?余沙问,他就这样让你把谢景枫救出来了?没搞事? 关澜啊了一声。 他好像在谢景枫住的地方给你设了个套,但看到是我,就放弃了。关澜给他复述自己的经历,我怕他是声东打西,就先去找谢景枫了。 余沙对这段经历的真实性非常存疑,因为这听上去就像是余望陵突然转性变成谢景榕了。 余沙拉着关澜再去了一趟谢景枫的宫殿,在离那宫殿只有一射之地的时候,忽然轰地一声,那处宫殿爆炸了。 震风之大,直接逼退了一射之地以外的余沙和关澜。 他们二人堪堪站稳,再往谢景枫的宫殿看,那处已经落入了熊熊火光之中。火势滔天,连靠近都很难。 关澜瞬间眼神凌厉,他意识到,这就是余望陵预备给余沙的圈套,他本来打算拉着余沙一起去死。 而余沙看着眼前,这道原本余望陵打算用来了结他们二人的火焰,内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放下了。 结束了。余沙握住了旁边关澜的手。 都结束了。 但其实还没有结束。 泾阳宫被火烧的当天,关净月和翟谡的军队顺利进了城。由于在同一天里司恩的卓越表现,很显然,这座城池即将迎来新的主人。 这对于已经经历了多年乱象的中原土地意味着什么,还没有人知道。 但司恩和余沙都知道,这意味着许多的工作。 在进入了定州城的第一天晚上,一群人坐在烧了一小半的泾阳宫里,还健在的朝廷官员都来了,略略说了一些后续需要的工作,包括这个天下更替之后的一些朝廷职位的安排,还要封侯什么的。 翟谡还是只想做将军,关净月对他还行,小伙子也确实是个人才,官复原职,再封个镇国公。 他亲弟因为被翟骞养的太过废物,而且还辱骂过关净月,于是领了个养马的官,被关净月拍板送去了西北。他爹下狱,他爹的其他儿子暂时贬为庶民。 恋耽美 榉木无青(112) 还有司恩,作为能顺利登基的大功臣,关净月也给她封了个公,具体什么公让她自己去琢磨了。不过比起这个名头,一起给她的还有大概一二十件工作。 还有一些朝廷的职位还有制度,关净月说新朝新气象嘛,趁此机会正好统统改了。 此举遭到了许多旧贵族的反抗,开玩笑,皇帝谁当都可以。随随便便改制度,那怎么行,皇帝是天下的皇帝,地可是自家的地。 反正就是吵,吵架,各种吵架。 余沙和关澜听了半晚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连万分之一都没吵完。关澜听得直打瞌睡,余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连自己封号都没想好就已经领了一大堆工作的司恩。还有同样觉得困了,想回去抱谢景榕的翟谡。毅然决定,跑路。 他们跑的不算太低调,至少关净月一下就发现了。 她叫住关澜,把手里的案牍一放,问他:你要这时候走吗? 关澜点头。 关净月说:那这个天下,没你的份了。 关澜:太好了。 其他人: 余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余沙狂笑着和关澜一起在关净月扔书的声音里逃离了泾阳宫。 现在去哪?逃出来后,关澜在定州的夜里,问余沙。 不知道。余沙说,你想回稻城吗? 余沙自己说完就后悔了,现在司恩肯定要留在定州干登基和建朝的活。而且登基之后关净月放不放人还是个问题。稻城现在没有太守,叶绾绾一定会抓他的壮丁。 还是换个地方吧。余沙改口改的飞快:你有哪没去过吗。 关澜想想时间,马上要冬天,冬天余沙生日就又到了。这时候回朗歌过倒是刚好,不太冷,又有雪。 回朗歌?关澜问。 不要。余沙声音一下变得麻木,我暂时不想再看文案典籍。 关澜:。 关澜:忘了朗歌有个亟需人帮忙翻译的巫祝婆婆。 两个地方都被否决了,余沙尝试建议:要么去雀获看看,反正你妈肯定在定州不回去。 关澜立即满脸的不高兴:那还不如去漓江呢。 余沙立刻反驳:不行!余望陵败了,你妈他们马上就要处理接手漓江的事务。这个时候回去,干活也就算了,到时候他们肯定就不换人了!你想和我待一辈子漓江吗?! 关澜无所谓地说:行啊。 余沙一下说不出话了。 关澜看着他眼睛,笑着说:你不想回家吗? 余沙没说话。 他当然是想回去的。 漓江,漓江。 这片养育了他,带给他许多痛苦,却也教会他许多东西的地方。 真的可能一辈子走不了哦。余沙说:你受得了? 关澜揉揉他头发,说:怎么会走不了。 总有一天,有你什么都可以放心的那一天。 到时候我们哪里都可以去。 遂,他们回了漓江。 他们几乎是前脚到地方,后脚关净月的政令就下来了。 一纸诏书,先是给他平反,然后又封他做漓江王。 然后随着诏书有一封密函,让余沙能多快就多快。赶紧摸清楚漓江的情况,重新掌握金盏阁,再尽量稳住漓江的士族。等差不多弄好了再通知她,她来这边和漓江的贵族都见个面,再看看江南的风景。 余沙拿着那张密函的手都在发抖,满嘴的脏话。 关澜在一边丝毫不同情,说:让你不要在她面前太能干,非不听。 草,这还能说什么呢。 那就只能干他娘了的吧。 等关净月登基,新朝建立,差不多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 余望陵治下的漓江,不得不说,真的,除了内部斗争特别严重,其他倒是都还好。不过这也够麻烦了。 另外还有极乐方之类的遗留问题。幸好现在解药也有了,流民军溃败之后也再没成声势。总归就是花时间,得慢慢来。 而且关净月这个女人在定州经常一天一个大动作,一天一个大动作,每次搞事都会牵动漓江贵族的神经。余沙现在住在牡丹书院的旧址,每天门口都一堆打探消息的人,烦不胜烦。 等到他们把这摊子打理好,关净月又如愿来了一趟漓江,已经是祯和三年。 余沙从关净月的只字片语里打听出来,司恩在朝廷那边的事差不多已经干完了,本人有非常强烈的不想留在定州干活的意愿。就立刻给司恩写了一封书信,言辞恳切,字字思念,意思是她那边活干完就赶紧来漓江过几天逍遥日子,这里已经被他打整好了,来了就日日喝酒吟诗,天天品画赏花。 司恩信了,司恩来了。 然后余沙跑了。 余沙和关澜在抵达风波谷的第一天就收到了司恩寄来的信件。 怎么说呢,不太方便透露,会比较影响世人对司恩小姐的评价。 毕竟定州舌战群儒的文远公不能是这么一个脏话连篇的人,那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而另一件事,关澜和余沙到了风波谷才知道,那就是旬二跑出去野了,楚弱跟着,可能没什么大事,但是也不知道现在在哪。肉、文《二;彡》灵)留/久'二;彡'久/留 余沙当时就老父亲上身,恨不得给定州写函件让关净月通缉旬二以便知道她在哪。 此举适时地地被关澜阻拦了下来,边拦边说说孩子大了,就是会出去野的,这非常正常。 他这么干倒不是他不想给他妈增加工作量。主要是他们干了这么久活,也是时候好好歇歇了。 重点是,没有孩子在旁边的歇歇。 于是余沙终于放弃了即刻启程去找旬二的念头,就和关澜在风波谷里歇着。 这些年过去,风波谷还是以前那样,只是几个寨子之间都通了路,方便往来。 余沙和关澜今年终于有了大把自己的时间,于是就在原来寒号寨山脚下的那个山谷里又搭了自己的小房子。旁边就有山泉水,日常起居也方便。 另一方面,由于他们和司恩经常不在,风波谷里都是冷珏和蓝百灵当家。冷珏是个甩手掌柜。至于蓝百灵,她管家的风格比较简单粗暴,就是有事就打,反正她在,打不死。 这种风格深深震慑住了来这安度晚年外加做药物参考的谢舒。他在安稳之后的很多封写给谢景榕的书信里,都提到了若无必要的话不用来风波谷看他。若是来,最好确保翟谡有时间能陪他一起。 谢舒对翟谡和谢景榕的关系,从没有过任何意见。他曾在一封信中和谢景榕提到过他早死的亲娘。语气哀婉,告诉他一定要珍惜心上人在身边的日子,不要辜负。 谢舒的确是个好人,就是确实不适合做皇帝。 时光过得快,春去秋来,又到了冬天。 天气变冷的时候,旬二终于有了踪迹,她和楚弱居然是跑到了关外,准备在雀获过年。 她在中秋的时候给余沙写了封信,十月初才寄到风波谷,写的又长又啰嗦,全是关外新鲜事。 这些关澜早就习惯了,倒是勾得余沙有点心动,想着要不过年也去趟雀获。只可惜风波谷今年下雪下的太早,大雪封山,连叶绾绾都进不来。他和关澜今年只能在风波谷过。 旬二在外跑了一年了,过年也不回来,入了冬之后余沙老想着这事。关澜倒日日高兴得很。 不过他不是在家高兴,他日日在外面高兴。 大雪封山,风波谷里,当年聚首起义的山寨众人都没回得了老家,于是挨家挨户地被关澜上门单挑,被折腾的苦不堪言。 有人想去走余沙的关系,让关澜好歹收敛点。这都快到年下了,天天打天天打,年还过不过了。 余沙思考了一下,还是给关澜说了。 关澜说,行啊。 然后,余沙就再也没劝过这事。 劝不了,真的劝不了。 余沙感知了一下自己快要散架的身体,觉得确实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反正有蓝百灵在,道友们白天没死,夜里都是安全的。总好过他一个人白天黑夜轮着来,那是真的要死人的。 于是一干人等只得继续日日被关澜拽着军训。 而唯一能跟关澜打的有来有回,从而解放大多数人的蓝百灵。这时候突然回忆起在朗歌被关澜三更天逮起来去抓鱼的恐惧。于是每日清晨就跑得不见人影,剩下整个风波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唯有余沙一个人每日能悠悠哉哉地睡到中午。 这日是小雪,远处不往山的雪峰一如既往的隐在云雾中,天空中落着雪花,轻轻柔柔的,落在屋子的烟囱上,一下就融了。 余沙在家里起的晚了点,醒的时候,身边没有人。他醒了会儿盹,还以为关澜又出去哪里找人麻烦了,才打着哈欠起身。 他刚走到堂屋,就看见桌上摆着饭菜,还是热的。 余沙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关澜就端着菜进了门。 他看见余沙起了,就说:醒了?吃饭 余沙上下看了一眼关澜,总觉得不太对。 诚然,关澜不是不会下厨,也不搞君子远庖厨那一套。但是能让他舍弃出去和人茬架而留在家里做饭,这事多少有些不太寻常。 余沙迷蒙着双眼就在餐桌边坐下了。他刚一坐下,关澜就递了碗筷过来,而且,饭也是盛好的。 余沙捧着碗,半晌没回神,再看关澜,张口就是:你中邪了? 关澜:。 关澜:闭嘴。 余沙于是挖了口白饭来吃。食物下肚,精神了点,转头看着关澜问:那是咋了,输了? 关澜:那不可能。 于是余沙就不把这当回事了,开始正常吃饭。 关澜见他这反应,非常不满:你不问我? 余沙说:不。 关澜:。 关澜:为什么啊? 余沙眼神发直:可能是因为我的小腿肚还在抽筋吧。 关澜:。 关澜:你下盘不稳这种事说了多少年了,好容易闲下来了你还不练? 余沙非常气愤,把碗一摔:那也没有让人扎一晚上马步的啊!你是人吗?!我草,你妈压榨我那会儿她都至少还让我睡觉的啊! 余沙越说越气,甚至还有些悲愤:还有我轻功哪儿不好了?!!哪不好了?!!我是绑谢舒的时候行动慢了还是偷景榕的时候墙跳不上去了?!你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关澜:。 关澜:娇气。 余沙:。 余沙:来打吧。 于是,这一日,风波谷的众人,总算过了安生的一天。 夜幕降临时,余沙和关澜双双躺倒在自家门口的空地上,寒冬腊月,两个人都被汗湿透了。 关澜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眼前是漫天的星光。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一个轱辘就跳了起来。 余沙看到他起来就害怕,躺在地上连连摆手:不打了不打了。 不打了。关澜答应了一声,回屋,去厨房里不知道取了什么东西出来。 余沙生怕他又要拿什么自制的用于训练武功的道具出来,赶紧爬了起来,预备着他要是敢掏他就敢跑。 然后等了一会儿,关澜从屋里拿了个红鸡蛋出来。 余沙看着那鸡蛋,有点发蒙。 余沙:谁生日。 关澜:你生日。 余沙:那你还跟我打架? 关澜:? 关澜:不是你邀请的吗? 余沙:。 余沙:来打吧。 关澜:。 关澜:我今天也过生日吗? 总之,这个不知道到底该算是谁过生日的生日,直到子时过了,那红鸡蛋也没人吃。 这日是小雪,夜晚,雪比白日里下了深了一点。 那红鸡蛋被煮他的人,和吃他的人,都遗忘了。 雪纷纷扬扬,红鸡蛋很快就就在小屋的前门旁,被掩埋成了一个小雪堆。 希望下一个小雪来临之前,这个庆生的红鸡蛋,能被吃完吧。 (全文完) 后记 我不后悔。 谁能想到我写完落水沉沙脑子里第一句会是这个话。 两年了,真的太长了,长到我打下全文完的时候,自己都特别恍惚。仿佛冥冥中还在问自己,你真的完结了吗。 应,应该确实还是写完了的哈。剧情都走完了,伏笔也都收回了,我想写的那几个剧情也都写了。 当然遗憾还是有的,还不少,以至于我要是在这里回忆遗憾大概可以再写个一万字。 不了,真的不了,写的累了。 啊,真的是没想到,我有一天会写小说写到累啊。 落水沉沙真的是个让人特别疲劳的故事,人物累,我也累,我估计读者也累。 这其实很不好,我觉得,按照我的感觉,大概全网能真的全部看完的,二十到三十个人吧。 哇,两年了,折腾了个将近60w字的长篇,结果,要是从这个数据看真的是比较的惨哈。 但是,我真的,不后悔。 这个不后悔并不是一直都在的,我是在稻城战役开始的时候,才一点点把这种不后悔的感觉积攒起来。大概是因为从这个节点开始,终于开始收伏笔了。 所以从这个时候开始,整个小说的节奏和我写作的速度是非常快的。一直追连载的朋友一定知道我最后这段剧情,就是一个五一节,全写完了。我算了下,四天7万字。要是通篇按照这个速度,算上双休我一个半月就能写完。 但是就这么,写了两年。 改了好多,是真的改了好多。落水沉沙是一篇完全超出我能力范围的作品,包括这个层层修改过之后的结果,也依旧有很多问题。它很天真,又很残忍,实在不知道存在于世的意义是什么。以至于我写的时候一直都很想跟读者道歉,这么宝贵的休息时间,来看这个,确实是,有点让我觉得惭愧。 可我还是,不后悔。 伏笔回收,就好像一个世界线的收束。余沙和关澜,还有我可爱的姑娘们,真的经历了好多事,才在最后,用那么迅捷的速度,一口气赢来了结尾。 那种,花了这么久时间,陪他们走一段路,然后看到了这所有的一切,缔造出的那唯一的一个结果。让我觉得,真的值得。 我不后悔。 如果,我还有这样的幸运,能再一次看到这样的,世界线收束的场面。我应该,还愿意再一次,花这么长的时间,去做一件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因为我最后,写这些故事的时候,真的很快乐。 天真也好,残忍也好。文本本身会有自己的气质和命运,我想我暂时可以放过自己,不再去指责它的诸多错处了。 当然也要感谢我的读者朋友们,基本上追连载的大家我都记得了。不得不说这种不离不弃也是一种恩情,何况我这篇更新的过程实在是有太多事,很不稳定,我和更新都是。 老样子,我们下次,有缘再见。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