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小富婆》 第1页 [古装迷情] 《京城第一小富婆》作者:猫说午后【完结】 文案 镇边侯府荣婳,是名副其实的京城第一小富婆,在荣婳眼里,就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儿。 直到她看上新晋状元爷江淮,面对镇边侯府的排面十足的提亲,江淮表示:“清风与铜臭,不相为谋。” 荣婳气笑了:“喜欢你还不识抬举?去,给我用钱砸服他。” 但没想到,江淮让荣婳见识到,这世界上,还真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儿。 眼看着他无动于衷,荣婳也不爱为难自己,准备换个人接着砸。 然而她还没动手,边境忽起战事,她那一腔爱国热情的老爹,一股脑将银子全捐了国库。 大手大脚惯了的荣婳,日子忽然不会过了,只能敲响了江淮家的大门。 江淮看着自己找上门来的荣婳,以为她终于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拼命压着激动的心,将门打开,问道:“有事?” “那个……”荣婳对对手指,有些歉意道:“我寻思咱俩的事儿也没成,要不……我花给你的那些银子,还有送你的那些东西,你都还我吧?” 江淮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压着心头滔天怒火,强笑着道:“你先进来,咱们进屋慢慢说。” 荣婳点点头,提裙走了进去,然而她没看见的是,那个传闻中素来有礼的状元爷,冷笑着关上门,上了锁,顺道将钥匙丢进了水池里。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荣婳,江淮┃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谁说钱买不来爱情? 立意:钱与权,都不及一颗真挚的心,爱唯拙诚而已。 第1章 乾丰三十六年,六月焦金。 恰逢武定侯于府,孙辈四郎满月宴。府中宾客云集,人头攒动。酒过三巡,已有不少宾客,三俩结伴,或信步游园,或投壶游戏。各个轻松闲适,愉快非常。 唯有前来赴宴的荣婳,此时却和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华服少年一起,背离人群,躲在园中一簇花团后,蹲得像两只鹌鹑。 神色间,半分不见同其他宾客一般的闲适之态。 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远处的水榭。 水榭中,有一对携手作画的男女,郎才女貌,举止亲密无间,俨然一对眷侣。 荣婳手里的团扇打得像风轮,眸底怒意渐起,对身旁少年道:“那男的是不是傅明赫?于朝朝手里拿的,是不是我之前送傅明赫的那杆翡翠玉笔?” “是他!”荣忆不耐烦地拉起领口,边透风取凉,边低低骂道:“狗爬的玩意儿,居然拿着你送他的翡翠玉笔,穿着你送的蚕丝深衣,在这搂着小新欢执笔作画。” “就他娘的不嫌烫手吗?”荣婳接过话,愤而骂道。 不久前还以为会嫁的人,转头就和旁人定了亲。定了亲便也罢了,偏生新欢还拿着她送他的东西,在这里当自己的用。 敢情她对傅明赫好了一遭,竟是为他和旁人的恩爱添砖加瓦,她落得个人财两空? 荣婳瞪了水榭中的男女一眼,复又道:“这么憋屈的事儿怎么会叫我遇上?”说着,手里的团扇打得更快。 荣忆伸手拍了拍荣婳的肩头,义正言辞道:“姑姑你别难过,为这种东西不值当。” 风轮般的团扇忽地停下,荣婳似受了多大的冤枉,一眼瞪过去反驳道:“我难过?我怎么可能难过?我这是被气得。” 荣忆哦了一声,也对,他姑姑是祖父祖母的老来女,祖母三十八岁才生下她,比他这个亲侄子还小一岁零三个月。 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无忧无虑,放肆任性。长大后更是满脑子吃喝玩乐,其他事上完全不开窍。 就这性子,谁有本事让她吃爱情的苦? “这口气绝不能就这么咽了。”荣婳手里的团扇复又打了起来,“被人骑在头上撒野,这能忍?方才给我俩引错路的那个婢女,指不定也是于朝朝故意安排的。” 傅明赫是她们家曾经在河东道云州的老乡,于朝朝是这武定侯府的嫡三小姐。 三年前傅明赫入京参加会试,落榜后就在他们家住了三年,今年才考上贡生。 这三年间,傅明赫没少跟爹爹暗示对她的爱慕之心,爹爹虽没回应,但私下也寻思着,等他考上就应下这门亲事。 至于荣婳本人,只要长得别太丑,不耽误她穿衣打扮,骑马打球,嫁谁她都没意见。 既然有了这回事,荣婳又素来看重脸面,她就学着别人家的姑娘,顺手也给傅明赫送了些东西。什么翡翠玉笔啊,什么端砚啊,什么孤本古画啊等等。 谁知,今年三月,傅明赫考上贡生之后,竟立马搬离了荣家,更是对婚事绝口不提。没过多久,就和于朝朝定了亲。 且这于朝朝,打小就跟荣婳不对付,俩人从小斗到大。 她和于朝朝,都是武将家出身,身份差不多。但是于朝朝家,世袭了好几代,底蕴比她家浓,也比她家有实权,爹爹兄长都在朝中供职,跟她家完全不同。 按理来说,于朝朝处处比她强,没理由一直跟她较劲。荣婳小时候想不明白,直到后来长大,她才幡然醒悟——她比于朝朝有钱啊! 有实权有什么用?家族底蕴厚又有什么用?她能穿的,能戴的,能吃的,能玩儿的,于朝朝全!没!有! -- 第2页 如此雄厚的金钱压制下,当初刚得知他们定亲后,荣婳压根没生气,想来于朝朝别处争不过她,只能暗地里拐了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去。 她本来懒得搭理他们俩,毕竟对她来讲,只要别耽误她玩儿,嫁谁都差不多,没了傅明赫就换一个呗。 但是今天,于朝朝蹬鼻子上脸,铆足了劲儿来恶心她,这她能忍?能让于朝朝觉得自己赢了她去?丢个男人不要紧,但跟人较量绝对不能输! 荣忆在一旁重重点头:“对,绝不能这么咽,当我们荣家人好欺负?姑姑你想怎么办?” 荣忆摩拳擦掌,仿佛只要荣婳一声令下,立马就能冲过去将两人按住。少年深深蹙眉的样子,颇有几分嚣张的凌厉之气。 荣婳一时噎住,她也没想好怎么办,正欲把这锅丢给荣忆,让他去想法子,却忽见于朝朝的眼风往她这方向瞥了一眼。 荣婳不解其意,凝眸望去,却见于朝朝贴得傅明赫更近了,她玩儿着那根翡翠玉笔,故意提高了音量,嗲声嗲气道:“这笔是什么人送给哥哥的,我好生喜欢。” 傅明赫见此,将于朝朝的手握得更紧,另一手揽住她的腰,俯低身子,大方笑道:“你既喜欢,以后给你用便是。” 于朝朝又瞥了一眼荣婳,相争多年,她当然知道怎么挑衅荣婳。 而且,荣婳送傅明赫的笔,此时拿在她手里,莫名就叫人生出一股胜利的喜悦,“那我就不客气了,哥哥待我真好,无论旁人给哥哥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给我。” 听到此处,一股气血直冲荣婳颅顶。到这儿基本就能确定,那引错路的婢女,就是于朝朝安排的。 她不在乎傅明赫和谁在一起,但她绝不能当个冤大头!她又不是傅明赫的娘,凭什么为他们夫妻的生活添砖加瓦? 荣婳当即便要提裙出去对峙。 怎知身子才动,荣婳望着那双亲密的人影,忽地灵光一现,噗嗤一声笑了。 她松开裙摆,复又蹲了回去,看着水榭中的俩人,微微眯眼。 于朝朝和傅明赫只是定了亲,于朝朝今儿为了气她,才演这么一出戏,但是……俩人还没成亲呢,现在这么亲密,于礼不合吧? 念及此,荣婳胳膊肘怼一怼一旁的荣忆,手里团扇徐徐而动,坏笑着低声道:“荣忆,你去宴席那边,把人都引过来。” 说这话时,荣婳眼亮如星,全然是迫不及待想看好戏的浓郁期待。 荣忆却闻言蹙眉,皱鼻嫌弃道:“咱家在京里什么名声你不知道?怎么引?” 他确实有不少交好的朋友,但都是男的。他打小跟姑姑一起长大,多少耳濡目染,这种事儿,得把女宾那边的引来吧?他这纨绔之名远扬,恐怕刚在女宾那边露个脸,就被打出来了。 荣婳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荣忆一眼,低低骂道:“蠢吗?用钱呢?兜里不是带着很多金叶子?” 荣忆听罢,更恨铁不成钢的回瞪了一眼:“来的都是世家公子小姐,有几个会那么见钱眼开?就算见钱眼开……”荣忆手一摊,“这么多人也不会表现出来不是?” 荣婳听完,深吸一口气。她虽是荣忆的亲姑姑,但她娘亲三十八岁才生下她。 她的大侄子荣峥,比她大四岁,小侄子荣忆,比她还大一岁零三个月。 害得她在这俩侄子面前,一点儿当姑姑的威严都没有。 眼下躲在花丛里,荣婳不好大声跟荣忆吵架,只得耐着性子道:“这会儿大家基本都吃饱喝足了,定是琢磨着找乐子呢,咱小时候常玩的游戏,还记得不?” 荣忆恍然大悟,两手一拍:“我这就去。”说着,荣忆解下自己的锦袋递给荣婳:“我的也给你,你负责布置,我负责引人。” 说罢,荣忆找了条隐蔽的线路,从花丛中俯身窜了出去。荣婳也不耽搁,立马取出锦袋里的金叶子,在花园各处布置了起来。 她小时候,他爹就常在府里,带她和荣忆玩儿这游戏。就是将各种东西,藏在府中各处,在限定的时间内,谁找到的最多,谁就能拿到最好的彩头。 今天选这个游戏,没有别的缘故,最要紧的一点,便是这个游戏,为了比别人找到更多的东西,须得偷偷摸摸的来。 等下只要荣忆将游戏地点给他们讲清楚,但凡进院的人,必然会蹑手蹑脚,尽可能藏匿身形。 如此这般,于朝朝和傅明赫,恐怕暂时觉察不到,就能被更多人的瞧见。 将场景往脑子里那么一过,荣婳心情立马好了起来,仿佛刚才被气狠的人不是她一样。抓紧将手里的金叶子,分散摆在了园中各处。 约莫过了半刻钟,荣婳便见有一些人影,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园子中,开始在园中各处搜寻了起来。 不多时人便越来越多,悄无声息的往这边花丛而来。 荣婳狡黠一笑,不觉咬住了唇。也不知等下被这么多人瞧见,于朝朝的脸面还崩不崩的住? 而且武定侯府今日的宴会,这次科举榜上有名的都请了,新科状元都来了。被这么多同期的同僚瞧见,他以后可怎么混? 第2章 布置完一切,荣婳躲回原处,轻摇手中团扇,一脸坏笑且期待的看向水榭,只顾卿卿我我的两人,全然没发觉,园中的人悄无声息的多了起来。 -- 第3页 荣忆也溜了回来,站在回廊边上的月洞门外,冲她打了个事成的手势。荣婳见此抿唇一笑,眸中期待愈甚。 钻入花丛中寻宝的人越来越多,且皆是他们这辈儿的年轻人,多是女孩子。 凡是已发觉水榭中傅明赫和于朝朝的人,皆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朝他们那边看去,浑忘了寻宝一事。 荣婳留意着每个人的神色,有人尴尬,有人面带嘲讽,有人一副看戏的模样偷笑。而于朝朝还在那里哥哥长,哥哥短……哈哈哈哈,荣婳差点儿笑出声儿来,忙抿紧唇憋住。 许是怕场面尴尬,过了这许久,都没人出来提醒撞破。 见人来的差不多了,荣婳展开两手掌心,揉一揉憋笑憋酸的脸,缓缓站起身,手里团扇打得不徐不慢,面含得体的微笑,缓缓走出了花丛,停在碎石小径上。 因着一些缘故,她的老家河东道十八州,曾失陷于突厥,她的祖母是胡人,故而荣婳的相貌,也继承了些胡人的特点。 身量纤细,但远比京里的姑娘高挑,该长肉的地方却一处没落下,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一对双燕眉黑浓飞扬。 嫂子常说,荣婳这五官,得浓墨重彩的妆容才能压得住,如今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再长两年,怕是个少见的风情大美人。 就荣婳这飞扬凌厉的长相,此时故意敛了神色,往碎石小径上一站,气势颇足,存在感极强,众人的目光皆不自觉朝她聚来,除了水榭里那两人。 荣婳笑意浓郁,微一挑眉,冲傅明赫和于朝朝朗声道:“二位何时成得亲?傅公子在我府上住了三年,成亲怎不通知一声?瞧二位这浓情蜜意的模样,怕是要不了多久,我们又该来府上吃满月酒了吧?” 话音落,园中传来一片低低的笑声。于朝朝这才发觉,水榭周围竟三三两两的站满了人,和傅明赫如过电般弹开,脸颊当即通红,手里握着翡翠玉笔,站在水榭中不知所措。 而傅明赫的脸,亦是青一阵白一阵。众所周知,他和于朝朝定亲没多久,他也才考上不久,这若是传出去,得多伤体面? 而且,于朝朝不是说,这是武定侯府的后花园吗?宾客们怎么会过来? 傅明赫不明所以的看向于朝朝,眼里满是询问之色。 于朝朝脸烧的通红,自是也觉察到了傅明赫的目光。她本来只是想气一下荣婳,怎知却来了这么多人?这若是传出去,她爹娘不得把她皮扒了?于朝朝一时愧悔不已,也没有勇气去和傅明赫对视,急得眼眶都开始泛红。 于朝朝这神色,荣婳满意极了,巧笑挑眉,故作困惑道:“欸?二位怎么不继续了?这画才做到一半呢……” 荣婳两臂展开,上身左右转转,扫视了一圈满园的人,接着道:“今日来者不是高门便是显贵,各个风雅好书画,不如二位继续,让大家一起观摩观摩。” 话音落,又是一片低低的笑声。于朝朝终于意识到,这些人,恐怕就是荣婳引过来的。 而荣婳愈发嚣张的得意神色,彻底惹恼了于朝朝。 羞愧化为愤怒,她几步走到水榭门口,跺脚骂道:“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人都是你引来的是不是?” 本以为荣婳会狡辩,怎知她歪头一笑,大方承认道:“是啊。若不是你先叫人引我过来,我又怎么能欣赏到如此郎情妾意的美景呢?才子佳人,只我一人看岂不可惜?这不顺道就在园中藏了些金叶子,喊大家过来一道边玩儿边瞧吗?” “你……”于朝朝正欲开口,却被傅明赫拉住衣袖,于朝朝不解回头,却听傅明赫低声问道:“你把荣婳引过来的?” 于朝朝抬眼望着傅明赫蹙眉询问的神色,一时心头愤怒散去,愧疚腾起,低眉委屈道:“我……我只是想气气她而已,我没想到……” 当真胡闹!傅明赫心头骂道,这下好了,为争一时之气,把他们俩人都坑进去了。 他本不想和荣家闹得难堪,毕竟在人家府上住了三年。 可有些事情,不到那个位置上,根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 荣家虽也是陛下亲封的镇边候,但在陛下跟前,根本就是提着脑袋过日子,只是荣婳被护得好,不知道罢了。 他考上后,方才摸清些京里这些贵族们的门道,自是万不敢再和荣家有牵扯。 他原本想着,等日后在朝堂站稳脚跟,也可暗地里帮帮荣家,还了这三年的恩情,但是现在……于朝朝闹了这么一出,他也只能被迫站队了。 傅明赫脑子飞速转着,于朝朝干得这件蠢事,定会让他们两个颜面受损。但她是武定侯府嫡三女,他们又尚未成婚,他并不能责怪她,纵然这件事他极是瞧不上眼。 想来此事在日后,免不了被同僚暗地里笑话,既如此,倒不如弃车保帅。 一门心思护住于朝朝,不仅能得未来岳父岳母的欢心,说不准今日这件有伤颜面的事,还能反转成他深情于妻子,情不自禁而已。 念及此,傅明赫侧肩下沉,牵住了于朝朝的手腕,冲她抿唇一笑,以示安慰,方对她道:“这事儿有我,别怕。” 于朝朝微愣,他竟是没有怪她? 傅明赫拉着于朝朝,顶住无数目光,走出水榭,来到荣婳面前站定。 随后手轻轻一拽,将于朝朝推到了自己身后,冲荣婳一行礼,不卑不亢道:“荣姑娘还是惯会说笑的性子,我与朝朝成亲时,自会递帖子到府上。只是……相识一场,傅某须得提醒荣姑娘,前来做客,却引这好些人到主人后花园,怕是有些失礼。” -- 第4页 “我失礼?”荣婳手中团扇一顿,颇有些诧异的看向傅明赫,“你少在这里颠倒是非黑白!也不动脑子想想,我一个外客,我怎么会知道武定侯府后花园在哪里?谁引我来的,怀着什么心思,你心里没数吗?” 眼看着荣婳和傅明赫争执起来,众人也没了寻宝的心思,佯装不经意的朝他们聚集了过来。荣忆也趁此时,朝荣婳走回来。 傅明赫闻言,做出一副困惑的模样,随即笑道:“许是哪个新来的婢女不认道。若在下遇到这情况,想来会先立马离去,然后再去找主人说明缘由,诚恳道歉,而不是又引来这么一大群人。” 荣婳当即火噌一下冒了起来,居然还想让她道歉? 荣婳看着义正言辞,彬彬有礼的傅明赫,一时竟是气笑了:“我道歉?不愧是读书人,嘴皮子好生厉害。你住在我家三年,爹爹以礼相待,我念着爹爹默许了你想求娶的心,送了你多少几辈子都见不着的好东西。你不仅忘恩负义,还拿着我送你的东西,来讨新欢开心。眼下我被人诓骗至园中,故意来气堵我,我堵回去怎么了?你要护人,也不必这般是非不分!” 这三年来,他们不仅没有亏待过傅明赫,甚至好得不能再好,现在为了个新欢,竟是这么污蔑她。 话音落,众人看向傅明赫的神色,多少含了些鄙夷,于朝朝见此,心下立时不快,拽一拽傅明赫的衣袖,说道:“你是读书人,怎么说得过这泼皮?我来!” 说着,不等傅明赫反应,于朝朝上前一步,挑眉朗声道:“荣婳,你说傅公子想娶你,他可有请媒人提过亲?亦或当面跟你说过爱慕?你说今天是有人故意引你至此,你又如何证明?” “你……”荣婳一时噎住,确实,傅明赫从前只是暗示过爹爹,并未请媒人,也并未明说,只是心照不宣,并无法证明。今天引她来那个婢女,更是武定侯府的人,更没法儿证明。 荣忆也恰好走回了荣婳身边,眉心紧蹙,姑姑这是要落下风了啊?实在不成,就换他撸起袖子上。 于朝朝见荣婳语塞,愈发得意,接着道:“就算傅公子在镇边候府住了三年,可是考上后,为什么应了我家的榜下捉婿,而不是你近水楼台?” 于朝朝轻轻摆摆头,那嚣张得意的神色,与荣婳一般无二,“傅公子可是正经的读书人,凭本事科举入仕。你们家,就是不入流的商户。不过就是运气好,在陛下收复河东道十八州的时候,乘了送粮送马送兵器的东风而已!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瞧着光鲜罢了,到了正经时候,谁会把你放在眼里。” 荣婳和荣忆闻言,俩人的火气立时就窜上了颅顶,骂他们可以,骂他们家不行!电光火石之间,七嘴八舌的就和于朝朝吵了起来。 荣婳和荣忆逮着傅明赫忘恩负义说,于朝朝逮着镇边候府荣家不入流说,越吵越激动,弄出的骚动也越来越大。 场面一时陷入无法控制的混乱。 傅明赫就算是诡辩奇才,但作为读书人,在这种吵到开始比嗓门的局上,也根本插不上嘴。 于朝朝一个人说不过荣婳姑侄两个,近乎破音般的喊道:“就你这出身,这辈子都别想嫁个文官清流!” 吵架气势不能输!荣婳想都没想,下意识就想压过她,用力到攥起眼睛,脱口喊道:“谁说的!考上贡生有什么了不起!我马上就要和状元爷成亲!” 话音落,全场忽地如被道士施了咒般安静下来。 于朝朝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荣婳,这届状元口味这么独特? 傅明赫也一脸震惊的望着她,他才从荣家离开没多久,并未听闻,而且以荣家人的性子,这事居然能瞒得这么滴水不漏? 荣忆手还保持着指向傅明赫的姿势,僵着脖子转向荣婳,如丧考妣。我的亲姑姑欸,吵赢就完事了呗,你何苦胡说八道啊?对自己的礼仪教养没点儿数吗?那状元……能娶你吗? 而于此同时,湖对岸垂柳后,坐在蒲团上,正欲提壶洗茶的江淮,忽地停下手里的动作,目光越过湖面,朝荣婳方向看来。 第3章 看着周围人诧异的神色,荣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有一瞬的怔愣,随即疯狂编排起自己来,怎么办怎么办?被怒气冲昏了头,方才说话没过脑子,她上哪儿找个状元成亲去? 这往后要是找不到个状元,或者比状元更好的,还不得被于朝朝笑话一辈子? 这可真是……胡扯一时爽,圆谎乱坟岗! 荣婳正心虚焦急着,忽见于朝朝一脸狐疑的问道:“你……真和状元定了亲?” 于朝朝似不认识般重新打量起荣婳,神色间莫名多了些刮目相看的意味。 见她这眼神,荣婳忽就打算把这个谎撒下去了。 不就是个状元爷吗?这世上,还有钱解决不了的事吗? 念及此,荣婳底气重新足了起来,得意挑眉道:“没想到吧?就一贡生你还当个宝,我的状元哥哥,那才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湖对岸,陪在江淮身边的书童赵林一笑,打趣江淮道:“公子,您这何时多了个这般貌如天仙的妹妹?” 江淮无奈笑笑,低头抿了口茶,含了一个看戏般的浅笑,继续朝湖对岸望去。 荣婳扫一眼还拿在于朝朝手里的翡翠玉笔,接着道:“这笔以后你拿着用吧,我随手就能弄个百八十件,但你能有这么一件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也不和傅公子计较了,就当我一片好心喂了狗……” -- 第5页 “哦,不对……”荣婳目光扫过傅明赫的脸:“对狗好还知道冲我摇尾巴呢。” 说着,荣婳惬意侧身,含着轻蔑的笑,徐徐打扇纳凉。 于朝朝那也是武定侯府最小的女儿,打小受宠,争强好胜起来与荣婳不遑多让。 荣婳这话,一针便戳到了她始终不如荣婳的痛脚,当即大怒,抬手砸了手里的翡翠玉笔,荣婳有百八十件的破玩意儿,她才不稀罕! 伴随着翡翠砸碎的清脆声响,于朝朝再次和荣婳姑侄俩吵成了一片。 但这次吵,荣婳姑侄俩声音缓了下来,神色里满是属于胜利者的嘲讽,反倒是于朝朝,气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连试图安抚她的傅明赫,都被她一把推开。 而就在这时,忽从不远处的月洞门方向,传来一名青年沉着不渝的声音,当即便将这混乱的场面压了下来。 “姑姑!休再胡闹!” 荣婳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来者正是她那位比她大四岁的大侄子,也就是如今的镇边候——荣峥。 和荣峥并肩走来的,还有武定候世子于尔东。二人皆是气质稳重的青年,又都衣着不凡,一同走来的模样,很是惹眼。 荣峥脸色有些不大好,走上前,拽住荣婳的手,欲将她拉至自己身后,怎知荣婳身子僵硬,倔强的一动不动,她又没错! 荣峥无奈,只得在荣婳耳边压低声音,略带严肃的哄道:“姑姑,听话。”说着,继续拽她。 荣婳还是不动,她可是姑姑,哪有姑姑听侄子话的道理! 荣峥看着荣婳微挑的下巴,也知她在想什么,只得低声哄道:“姑姑,乖,你今儿听话,千岁湖买地的事就可以商量。” 荣婳眼睛一亮,顺势就站去了荣峥身后。 荣峥见荣婳站好,方转身向于朝朝和傅明赫行个礼,赔罪道:“我姑姑年纪尚小,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今日出了这事,委实抱歉。等我回去后,自当为刚出生的小公子,再备上一封薄礼。” 荣峥一席话毕,算是给今日这场闹剧收了尾。方才看戏的众人,这也才陆续说了几句规劝的场面话。 待大家差不多安静下来,荣峥方才单独看向傅明赫,说道:“人各有志,傅公子无需自责,亦无需担忧。今日之后,荣家在任何场合,都不会提及公子,还望公子亦是如此。” 这话荣婳听明白了,意思就是荣家会跟他划清界限,曾经对他的好就当喂了狗,他无需愧疚自责。日后也无需担心荣家报复,荣家不会搭理他。 偌大的镇边候府,也就她这大侄子懂得些说话的艺术,一个人肩负整个家族的智商,委实不易。 说罢,荣峥复又冲傅明赫行个礼,“祝傅公子,前程似锦。” 傅明赫是个知好歹的人,当即顺着荣峥的话应下。 今日这情形,本也非他所愿。他本想着能不与荣家交恶就不,他不想当个忘恩负义之人,且荣老太爷为人仗义,他不太想失去这条门路。 怎奈何形势所迫,他好不容易考上,自是不能因为荣家,而犯了陛下的忌讳。 武定候世子于尔东,横了于朝朝一眼,方才圆场道:“诸位出来半晌也渴了,想来薄荷绿豆汤已好,一同回席吧。”说着,于尔东左右招呼,将园中众人都请回了前进院。 临走前,荣婳扫了眼地上碎成几段的翡翠玉笔,一时心情舒畅极了。哪怕它碎了,她也不想傅明赫拿给于朝朝用。 她不在乎傅明赫和谁在一起,但是她讨厌自己像个冤大头的感觉。 她送出去的东西毁了,那往后于朝朝和傅明赫,爱怎么亲密亲密,跟她半分关系都没有。 回去的路上,荣婳恰好和于朝朝并行一线,于朝朝嫌恶的自鼻翼里旖出一声哼。 荣婳则翻了个白眼,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道:“看在一起长大的份上,提醒你一句,这傅公子,会趋利避害的很呢,自个儿留神吧。”焉知来日的于府,不是今日的荣府。 于朝朝听罢,心头莫名又窜上火气。 这荣婳什么意思?自己和状元定了亲,这就来编排傅公子不好了? 傅公子有什么错处可给她编排?今日她做错事,傅公子还那么护着她,分明有担当的很,怎么可能是荣婳说的那种人? 肯定是仗着自己要嫁状元,才来她跟前拉踩炫耀。 状元,状元有什么了不起,听说这回那状元,家贫的不得了,榜下捉婿都没人敢去。就算上了朝堂,没银子打点,能有多大出息? 欸,不对!于朝朝反应过来,荣婳不会帮他打点吧?他本就功名比傅哥哥高,再兼荣婳一掏腰包,岂不是会爬得很快? 不成,她今晚得去跟爹爹哭一哭,在朝堂上无论如何得压着点儿那位状元,断不能叫荣婳的夫君越过她的夫君去! 江淮坐在原处,侧首支头,目送湖对岸的人远去,这才收回了目光,向书童赵林问道:“荣家?可是当年河东道兵备佥事荣陵的家?” 赵林行礼道:“正是。” 说罢,赵林看看江淮,缓了语速,补充道:“在荣家眼里,镇边候荣陵战死,错在定国公。” “知道了。”江淮点点头,清爽的碧落色广袖拂过腿面,站起身来,挑眉道:“看来这荣府,得敬而远之。” -- 第6页 江淮忽又想起方才湖对岸,那抹夺目的身影,补上一句:“此地不宜久留,快跑。” 赵林微愣,随即问道:“这宴会还未结束,这么快走,是否失礼?” 江淮一笑,展臂,将自己那身用料普通到,今日在武定侯府显得格格不入的衣衫,向赵林展示一番,调侃道:“我如此清贫,谁会留意我?走吧。” 说罢,江淮一臂曲于腹侧,另一臂掀开拦在眼前的垂柳,微俯身,走上了出府的小路。 赵林在身后,看看江淮这身清贫又不失素雅的打扮,摇头笑笑,跟上了江淮。 回席的路上,荣婳满脑子都在琢磨,今儿撒得谎要怎么圆。 刚才她还毫无顾及的想,只要钱到位,就没什么事情解决不了。 但是这会儿冷静下来,她方才觉得,自己扯得谎有多离谱。 一旦状元长得丑呢? 她总不能为了争这一口气嫁了吧?就算不丑,一旦年纪很大呢?又一旦老家早有妻室呢? “嘶……”荣婳头疼。 而且放榜都三个月了,这期间,连傅明赫这样的会试贡生,都被捉走了,却从未听闻谁家许了状元。 荣婳眉心蹙得愈紧,那可是状元啊,居然没人要。莫不是李生道旁,要么丑,要么老,要么早有妻室。 但话已经放出去了……素来不服输的荣婳,只得拽一拽荣忆的袖子,低声问道:“这回的状元,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听说了吗?” 荣忆揪着领子纳凉,摇头道:“不知道,你问问哥哥。”他根本不是当官的料,怎么可能会留意这些人和事。 荣婳只能走快两步,拽住了荣峥:“哎哎哎,姑姑问你,你知道这回的状元,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荣峥轻笑一声,微微眯眼,对荣婳道:“还有心思打听状元?你们吵架的事,都传到长辈那边了。是祖父和武定候,让我和世子过来瞧瞧的。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争强好胜,不要争强好胜,你怎么就改不了?大闹人家的满月宴,你还是好好想想,等会回去怎么跟祖父解释吧。” 一旁的荣忆忙辩驳道:“哥,这事儿不能怪姑姑……” 怎知话音未落,就被荣峥打断:“还有你!都十七了,这年纪,旁人家的公子都在准备说亲了。可你呢,成天跟着姑姑胡闹,挺大一老爷们,跟着姑姑和女孩子吵架,我都替你臊。” 荣忆霜打的茄子般垂下头去,嘴里却仍不服气,含糊不清的嘟囔道:“谁欺负姑姑,男女不论,一道收拾……” 荣峥训完,不再理会荣婳和荣忆,转身跟上已岔开些距离的武定候世子。只留下被训得一脸懵的荣婳,以及“行将枯萎”的荣忆。 荣婳看荣峥离开,才反应过来,压低声音跺脚骂道:“我是你姑姑!”怎么能这么训她? 而一旁的荣忆,更愁!祖父知道了,就意味着他娘也知道了。 荣忆忙挽住荣婳的手臂,万分诚恳道:“姑姑,你今儿一定得救我。” 荣婳自然知道咋回事,拍拍荣忆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背,镇若泰山道:“放心,姑姑一定救你。但你得帮姑姑,去详细打听下这届的状元。” 第4章 荣忆忙不迭的应下,并且拍胸脯保证,必将这届状元爷的祖宗三代,都给荣婳挖得明明白白。 姑侄俩掰扯间,回到了前院正厅。 一进门,荣婳便对上男宾那边席上一道隐带责怪的目光。 目光的主人,是一位五十来岁,五官好看但圆润的胖男人。正是荣婳的父亲,荣忆和荣峥的祖父——荣老太爷荣廷仙。 据这些年来,荣婳从她爹那儿听过的吹嘘来看,她爹年轻的时候,也是配得上名字里这个仙字的。 奈何荣婳出生的时候,她爹已经三十九岁了,所以荣婳打小的印象里,她爹就跟仙字不沾边,就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胖纸老虎。 所以此时面对荣老太爷责怪的眼神,荣婳丝毫不惧,还故意丢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脸,而后自回了女宾那边去喝薄荷绿豆汤。 荣廷仙见女儿故意逗弄他的样子,心情莫名好了。望着荣婳离开的方向,一个宠溺的笑,即将从他的圆脸上绽开,却被荣峥在桌下踢了一脚。 荣廷仙肩头一跳,不解地看向身边的荣峥。 荣峥不动声色地提壶倒茶给他,轻声道:“祖父,今日姑姑大闹人家满月宴,您就算舍不得罚,也得做出个生气的样来。” 荣廷仙这才意识到,呵呵笑了两声,“宠习惯了……”而后义正言辞道:“你放心,今儿我回去肯定罚她。” 荣峥勾勾嘴角,眼里隐有无奈:“但愿……”说着,将刚倒好的茶推到荣廷仙面前,“天虽然热,你也别喝太多寒凉的东西。” 荣廷仙嗯嗯啊啊的应下,端起茶盏轻抿温茶。荣峥这孩子,稳重是真稳重,孝顺也是真孝顺,但就是过得太辛苦了。 可这也不能怪荣峥,儿子荣陵走得太早,他自乾丰六年,伤了腿之后,就成了个闲在家里的废人。 很多事,荣婳和荣忆不知道,但是荣峥都明白,他又是个责任心强的孩子,更愿意牺牲自己,让家人过得无忧无虑。 陛下封他们家镇边候,把他们一家留在京城,是为了什么,荣廷仙再清楚不过。 这爵位,就像根鱼骨头似得,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还不如没有,回云州继续过逍遥富商的日子。 -- 第7页 看看自己残了的那半条腿,荣廷仙对荣峥很是愧疚,若非如此,他也能像荣婳和荣忆一样,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念及此,荣廷仙对荣峥道:“难得你今日休沐,等会儿咱们早点儿回去,别再这儿耗着了。” 荣峥想了一下,确保早回可以,方才“嗯”一声应下。 又与桌上宾客闲聊了几句,荣廷仙跟主人家道了声身体不适,便拿过拐杖,由荣峥和几个小厮,扶着出了正厅。 荣廷仙腿不好,武定候特意让荣家的轿子进了院。此时轿子停在门外,轿子上缀满各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富贵又张扬。 荣婳和荣忆见此,对视一眼,便也跟着一同出来,凑到荣廷仙跟前搀扶。 荣廷仙记着荣峥的嘱咐,一把从姑侄俩手里抽出手臂,横了荣婳一眼,递回给小厮。 荣婳见此,微微撇嘴,装什么严父呢?回家后不出一刻钟,肯定原型毕露。 回去的路上,荣廷仙轿子走在前面,荣峥骑马陪在旁边。 荣婳在后面的轿子里,她悄悄掀开轿帘,见前面的荣峥目视前方,并没有注意后面,不由一喜,朝身边骑马的荣忆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荣忆见状,唇语问了句怎么了,随后踩好脚蹬,朝荣婳那侧弯下腰去。 荣婳忙又看了看前面的荣峥,见他确实没注意后面,方才伸出头,对荣忆道:“天色还早,你现在就去打听打听状元,回来说与我听。” 今儿闯得这祸,等荣忆回去,他娘少不了让他跪祠堂,她虽然能救,但不能在嫂子气头上救。所以得先忽悠荣忆去把事儿办了,省得他跪了祠堂,没人帮她打听。 荣忆闻言面露震惊,压着嗓子嗔道:“刚闯完祸你就让我去,今儿要回家晚了,我不得被我娘打断腿?” 荣婳嘶了一声:“我救你啊!你祖父疼我,你哥总不能罚我这个长辈,你娘也不可能罚小姑子,快去吧。” 荣忆想了想,也是,这偌大的荣府,还真没一个能管得了姑姑的。往常他们俩闯了祸,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的翻页啊,所以他担心啥呢? 念及此,荣忆点点头:“嗯,那你先回府。我想吃石榴冰碗,你回去吩咐人提前给我做,石榴去籽。” 叮嘱罢,荣忆看了看前头的荣峥,趁他不注意,拉转马头,拐进了路旁的巷子里。 荣婳看着远去的荣忆,重新坐回了轿中。 赶紧把状元的事打听明白,若是不适合嫁,她就得抓紧找个比状元更优秀的男人,不然会被于朝朝笑话死,而且她那个大嘴巴,肯定宣扬的满京城都知道她有多丢人。 一行人回了镇边候府,到了门口,荣峥下马,荣婳出轿,帮着小厮们,将荣廷仙从轿子中扶出来,扶上轮椅,而后一同进了门。 刚进门,荣婳便直接越过荣廷仙,自顾自的往自己飞花院的方向走去。 “站住!”身后传来荣廷仙略带严肃的声音。 荣婳脚步一凝,忙做出一副难过的神色,转身对荣廷仙可怜兮兮的说道:“爹,你不用安慰我,被傅公子耍了,又被于朝朝这般嘲笑,我不在意的,真的。容女儿回去自己呆会儿,想来很快就能忘记悲伤,等睡前再去给爹爹请安。” 说罢,荣婳马不停蹄的开溜。 荣廷仙无奈失笑,明知是要训她,她还故意说成要安慰她,这丫头怎么鬼灵精鬼灵精的? 但她说得也有道理,今日的事,确实不怪她,是旁人忘恩负义后又挑衅在先。 念及此,荣廷仙对一旁的荣峥道:“今天的事,说来也不怪你姑姑,她要是不反抗,就白被人欺负了,要不……这次就算了。” 他就知道!荣峥微叹一声,对荣廷仙道:“祖父,你们怎么就不明白。那是我姑姑,是荣家人,身为镇边候,我怎么可能让人欺负她。但是反击的方式有很多,无须次次在明面上,弄得这般张扬,落人口舌。” 说着,荣峥俯身蹲在荣廷仙身边,手搭上祖父的膝盖,接着道:“陛下年纪大了,如今朝堂上对立太子一事争论不休。陛下这些年打着善待功臣的旗号,将您留在京里的目的是什么,您不知道吗?如果我们在这个节骨眼得罪了真正心思深沉的人,朝堂更迭之际,荣家岂还有容身之处?” 荣廷仙闻言,重重一叹,这几十年困在京城,一身本事不得施展,就连荣家在河东道的生意,都只能交给夫人,让她一个女子做当家,夫妻俩聚少离多。 而他也生生从一个意气奋发的青年,给挫磨成如今这个圆润的大胖子。 荣峥见荣廷仙面露愁容,捏捏他的膝盖以示安慰,随即青年的眼里漫上一丝恳求,对荣廷仙道:“祖父,我发誓,我会让姑姑和弟弟,无忧无虑的生活。这些让人心烦的事,也无需告诉他们。但是不能一味宠着,该约束的要约束。钱财不重要,反正咱们家底厚,随便他俩造,但是与人相处上,断不能再这般高调张扬。” 荣廷仙自然明白荣峥的意思,他心疼荣婳,但也心疼这个年纪轻轻,就不得不肩负起家族重任的大孙子啊。 念及此,荣廷仙郑重点头:“嗯!等吃完晚饭,我就罚她去跪祠堂。” 刚说完,荣廷仙似是想起什么,笑着找补道:“这会儿先让她歇着,晚上再罚一样。” 看着自家祖父这护短的模样,荣峥没忍住笑了出来,俊朗的面容上,又是无奈又是喜欢。他绕到荣廷仙身后,推着荣廷仙,往荣廷仙居住的锦绣堂而去。 -- 第8页 吃过晚饭,荣忆方才回府,一只脚刚踏进门,便被小厮拦下:“二爷,老夫人让您去一趟清风堂。” 纵然知道荣婳会救他,荣忆心里还是一紧。但愿祖父和姑姑也在,动板子的时候千万给他拦着点儿。 然而等他到了清风堂,房里只有母亲齐氏和哥哥荣峥,荣忆心一下凉了半截,膝盖一软,乖乖跪在了母亲面前。 齐氏如今三十有五,荣峥袭爵后,称呼上就成了老夫人,稳重端庄的气质浑然天成。她端坐在椅子上,抬眼看过来,说道:“我看你是愈发不把我和你哥哥放在眼里了,明知自己闯祸,还敢这么晚回来,可知错?” 荣忆不服,这事儿不怪姑姑,是别人挑衅在先,但面上还是乖乖道:“知错。” 齐氏微一挑眉,淡淡道:“如今你大了,我不打你。知道你心里不服,也懒得骂你,自己去祠堂,去你爹牌位前跪着吧,跪三天。” 三天?荣忆行礼起身,往祠堂走去。 一般他娘罚跪祠堂都是一天,不给吃不给喝,这次居然罚了三天,看来他晚归确实火上浇油了。但是有姑姑在怕什么,别说三天,可能三个时辰都跪不到。怕甚? 如此这般想着,荣忆毫无心里压力的到了祠堂,愉快地推开了祠堂的门。 怎知一只脚刚踩进去,却见蒲团上已经跪着一个,看清那人样貌的瞬间,荣忆的心彻底凉了下去。 而与此同时,那人抬起帕子哭道:“呜呜呜,姑姑这次也救不了你了。” 第5章 荣忆在原地愣了半晌,随后惊呼道:“真罚啊!” 荣婳闻言更难过了,撇着嘴,恹恹地点点头:“我得跪到明天晚饭的时候。” 就一天?而他因为晚归,火上浇油,要被罚三天。荣忆一声长叹,“姑姑啊,这回你可坑惨我了。” 姑侄俩在蒲团上并肩跪好。 天色已暗,祠堂里长明灯幽暗的烛火照亮每一个牌位,而离姑侄俩最近的,便是荣婳哥哥,荣忆父亲,荣陵的牌位。 荣忆一想到要在这不吃不喝的跪三天,整个人都陷入了绝望,有气无力的看着父亲的牌位,对荣婳幽幽道:“姑姑,我跪在这里,你看着我爹的牌位,羞愧吗?” 荣婳侧头看过去,见荣忆一脸丧气,也知对荣忆这种爱撒欢的性子来说,跪三天跟要命差不多。而且这次,好像确实是她坑了荣忆,但她怎么知道这回爹爹真罚呢。 心知自己错了,但作为姑姑,荣婳这么可能承认自己错,眼珠子一转,安慰道:“嗐,那有什么?等姑姑出去,保证也把你弄出去,你祖父心多软呢?” 荣忆撇撇嘴:“不信。” “啧……”荣婳蹙眉,伸手拍拍荣忆肩膀,做出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儿:“你不信我,还不信你祖父吗?让你三天不吃不喝,他怎么舍得?” 这话出来,荣忆眼里这才回了些光彩:“也是。” 见荣忆心情好了些,荣婳忙见缝插针的问道:“今天让你打听的,打听怎么样了?” 一提起这,荣忆来劲了,眸中一亮,身子一侧,两手一拍,对荣婳道:“绝了!这届状元,绝了!” “绝哪儿了?”荣婳一把拽住荣忆手腕:“说呀,绝哪儿了?” “穷绝了!”荣忆一脸的同情。 荣婳不解道:“寒门士子多了去了,但他考上了,日后怎么都不会太差。” 荣忆看了荣婳一眼,神色间满是你不懂的高深莫测,而后反问道:“你知道他身为状元,为什么没有人去提亲吗?” 这也是荣婳一直奇怪的地方。按理来说,状元,就算家贫一些,放榜之后,还是会有人愿意投资一把,但这次这位状元,居然无人问津。 念及此,荣婳嗔道:“抓紧说。” 荣忆掸一掸在烛火下暗纹流光的衣摆,道:“我仔细打听了一番,这届状元,姓江名淮,字谏疏,今年二十岁,家住江南道润州。从小父母双亡,寄宿在润州舅舅家,舅舅是润州下属一个什么县的县令,我没记住,一辈子没升过官,家世清贫但没亏了江淮的教育。” 荣婳不解:“这不挺好的吗?虽然舅舅官小了些,但那也是文官清流,自己又争气,考上了状元。” 荣忆冲荣婳摆摆食指,接着道:“这样看是挺好,坏就坏在,江淮爹娘不做人,听说从前是做生意的。但不知怎么有批货海运的时候沉了船,临死前给江淮欠下了四万两的外债。这谁敢嫁啊?要不是有个当官的舅舅,作保跟人签了契,江淮可能早被追债的给卖了。” “哦……”荣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敢情不仅穷,还欠着债呢。 四万两?一两银子能买二十石的粮食,九品官员的月俸不过五石, 嘶……难怪江淮没人要。 普通官员家就算想投资他,也没能力帮忙还债,有能力帮忙还债的,有更好的选择,干嘛不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要来投资他这个还不知前途争不争气的穷状元。 荣婳盘算了下,四万两不少,她现在私房有两万多两,等明年过年,爹肯定会再给她一大笔压岁钱。 平时的衣食住行,嫂子都会统一打点妥当,用不着她出自己的私房。不和家里开口的情况下,再抛掉自己吃喝玩乐的花销,估计两年功夫,能帮江淮把这债还上。 -- 第9页 但有了傅明赫做例,荣婳也算是长了教训,肯定不能一上去就透底。而且……江淮其他的信息她还不知道呢。 念及此,荣婳接着问道:“除此之外呢,还打听到什么?有无妻室,或者有无定亲?人见着了吗?长得怎么样?” 荣婳问了一连串,荣忆一一回道:“就这条件,能有人愿意和他定亲吗?长相嘛……没见着,我也是跟在翰林供职的朋友问得。听说仪表堂堂?长得还行?” “比傅明赫呢?”荣婳紧着问道。 荣忆耸耸肩:“我也没见到人。” 荣婳听罢,拧眉想了半晌,而后问道:“江淮住哪儿,你打听到了吗?” 荣忆闻言微微蹙眉,神色间有些不大好看,磨蹭了半晌,方才道:“这我打听到了,他住永仁坊。” “永仁坊?”荣婳亦蹙眉,“定国公府不就在那里,自十七年前,定国公陆崇伏诛后,永仁坊不是被很多人视为不祥之地吗?” 荣忆点点头,长叹一声:“可不就是因为视为不祥之地,所以房租便宜嘛。所以我们还去吗?” 荣婳转头看了一眼桌上荣陵的牌位,静默半晌,而后对荣忆道:“去,怎么不去!是定国公害死哥哥,又不是哥哥害死他,我们为什么要避?再说了,陆家举家流放三千里,那儿早不是他们的家了,指不定什么时候那宅子陛下就赐了旁人。而且江淮是因为没钱才住那里,又不是因为和定国公有什么关系。” 荣忆想想也是,便点头应下:“那等我们出了祠堂,我就陪你去永仁坊看看。但是姑姑……” 荣忆神色难得的认真了起来,煞有其事道:“这回你可得让我给你把关,男人最懂男人,绝不能再出个傅明赫。” 荣婳认真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状元虽好,钱更好!”绝不能再让人拿她当冤大头。 待姑侄二人商量妥当时,已过亥时。二人皆有了困意,没吃晚饭的荣忆,不仅困,肚子还开始饿得咕咕叫。 俩人心间这才涌上罚跪的悲伤,荣婳活动着膝盖,嘟嘟囔囔抱怨道:“肯定是你哥给我爹说了什么,不然不能真的罚,你哥也真是,这么点儿小事,还不是我俩错了的情况下,居然这么上纲上线的。” 荣忆将祠堂里几个蒲团全部拼在一起,而后附和道:“我瞧着我哥就是这个镇边候当得太入戏了,一点儿年轻人的朝气都没有。” 拼好后,荣忆指一指地上的蒲团,说道:“背靠背,挤着睡。” 别人家男女七岁不同席,但他和荣婳不同。 虽然他和荣婳同岁,可这是他亲姑姑,是他长辈,又一起玩儿大,一些特别的时候,也不太管什么男女之防,比如现在。 荣婳打了个哈欠,点点头侧身躺了下去,荣忆也挤着靠过去。不多时,姑侄俩就这般背靠背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荣婳迷迷糊糊间,忽听有人唤她:“醒醒,绒绒,醒醒。” 谁叫她?荣婳硬将沉重的眼皮撑开,荣廷仙略带担忧又慈爱的面容映入眼帘,“爹?” 荣婳坐起身来,四处看了看,忽觉天色朦胧,尚未大亮。 荣忆听到动静也醒了坐起来,边揉着眼睛,边嘟囔道:“祖父,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荣廷仙无奈道:“本想着这次让你俩长长教训,就不管你们了。怎知昨晚得知忆儿被罚三天,实在心疼。这三天要真跪下去,怕不是得坏了胃。” 荣婳和荣忆闻言,忙起身围去了荣廷仙身旁,一人一句的挨个诉可怜,边诉边还捧,哄得荣廷仙笑意盈盈。 待姑侄二人消停下来,荣廷仙方道:“趁天还没亮,你俩离府吧,去长乐坊的宅子里住几天,第三天晚上再回来,你娘和哥哥那边,我会拖着不让来祠堂。” 姑侄二人听明白了,是要棒他们瞒天过海呢。而且这几天应当过得极是自由,她还可以趁机好好了解下那位状元。 二人心头一喜,连连道谢,荣廷仙却板起脸来,认真道:“听你大侄子和你哥哥的话,日后断不可再这般张扬妄为,若再有下次,关你们十天半个月我都不管。” 二人喜滋滋的应下,各种保证说了一大堆,然后趁着天没亮,一同从后门溜出了荣府,坐上马车,往长乐坊的宅子里而去。 长乐坊的宅子,是荣陵获封镇边候前,荣家在京里住得地方。荣廷仙念旧,即便现在已经不住了,但是此处一直也没被荒废,一应所需齐全,也有下人伺候。 进了宅子,二人先让厨房准备了丰盛的早茶,吃饱喝足后各自去沐浴更衣。 沐浴后,荣婳换了身枣红色胡袖圆领的男装,大越民风开放,女子着男装已成风尚。 她身着男装,手打折扇,一手背于身后,抬头挺胸走出房门的样子,愈发显得容貌艳丽,朝气蓬勃。 荣婳和荣忆一同出门,走上街道,往江淮所住的永仁坊而去。 第6章 荣婳和荣忆就带了两个小厮跟着,一同走上了长安热闹的街市。 荣婳面含浅淡的笑意,打着折扇,看着路边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随口跟荣忆问道:“江淮考上后,做了什么官?” 荣忆回道:“和往年一样,暂且在翰林院供职,若表现出众,或许会安排其他的官职吧。” 荣婳抬头看了看日头,道:“这时辰,怕是还没散值,我们先去找地方玩儿会,等晚点儿再去。” -- 第10页 荣忆应下,姑侄二人便跑去听书,一直快到酉时,方才拿着一包桂糖糕,边吃便往永仁坊而去。 永仁坊自定国公陆崇因涉叛.国斩首后,便成了京里的不祥之地。 即便地处不算偏僻,但但凡有点儿能力的,都不会选择住在永仁坊,毕竟没人愿意去触乾丰帝的霉头。 十几年下来,永仁坊便成了京里最凄清之处,房租和房舍都很便宜,商户寥落,住在那里的,大多是穷苦人家,或者一些见不得光的三教九流。 二人一路闲逛到了永仁坊,荣忆知道江淮住处的具体地点,一路打听了几次,便找到了江淮如今居住的地方。 天热,二人在附近的茶馆里点了一壶茶坐下,边聊,边看着江淮家的方向。 约莫过了半刻钟,便见一名身着青色官服的青年,同一名年纪相仿的书童,从路口往这个方向而来。 永仁坊清冷,街道等也无其他坊干净整洁,那名青年着官袍走来的样子,仿佛一颗坠落在泥潭里的宝石,格外显眼。 这个时辰会出现在这里的官员,非新晋的状元爷江淮莫属了。 荣忆忙拍拍荣婳的手臂,拍得她手里的茶都洒出来几滴,“来了来了。” 姑侄俩忙凝眸看去,距离远,荣婳暂且看不清江淮的样貌。唯见他身形高拔清瘦,宽松的官服穿在他的身上,宛如一段青松,赏心悦目又莫名让人觉出一种叫“气节”的东西。 荣婳的目光不自觉便被吸引,待江淮走近,容貌也逐渐变得清晰,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且唇角微微上扬。眼底分明没有笑意,但只看嘴角,却是一副含笑的模样,显得温和而又自信。 荣婳的目光彻底定在江淮面上,怎么会有人长得这般好看? 除了眉毛和眼睛,其余五官拆开看分明极是秀气,可和眉眼合在一起,却又是这般具有男子的英气。这便也罢了,他出身江南,本以为他不会太高,可现在瞧着,竟不必她们河东道老家身有胡人血统的男子矮。 荣婳正看得入神,忽觉眼前有什么东西挡着,不觉侧了侧头,而就在这时,忽听荣忆道:“姑姑!” 荣婳一惊,收回目光:“咋咋呼呼的干什么?” “江淮是好看,但你好歹注意下。”荣忆颇有些嫌弃的叮嘱道。 荣婳这才发觉,刚才挡在眼前居然是荣忆的手,而她居然没发觉。 她竟看得这般入神?脸一下就不好意思的红了。 荣婳忙撑开折扇,对着脸飞速扇了起来,而后对荣忆道:“这状元可以呢。” 就这样貌,别说负债四万两,就是四十万两,她也能想法子帮忙还上啊。 也不知为何,这一刻荣婳竟有些庆幸,幸好江淮负债而她有钱,这才没叫旁人下了手。 荣忆也看着江淮,满意地点点头,“嗯,这样貌气度,够格做我姑父。” 荣婳颇为庆幸的感慨道:“感谢傅明赫忘恩负义。” 荣忆听罢这话,面上忽然漫上一丝暧.昧的笑意,看向荣婳:“这是看上了?” 荣婳脸颊复又有些红,唇虽紧抿但唇角的笑意却藏不住,眼里亦是有如水的波光,望着江淮道:“嗯……” 荣忆笑道:“那你回家等着,我去和江淮做朋友,等我帮你把把关,咱们就去找祖父说。” 荣婳眸中一惊,忙道:“可别!就你那名声,江公子这样的文官清流,怎么可能和你做朋友?你可别瞎搅和,坏了我的姻缘。” 她家荣忆,那可是出了名的不务正业,若江淮看到荣忆这样,对她也有了偏见可怎么办? “啧啧啧……”荣忆斜眼看着荣婳,身子不由后仰:“昨天在祠堂里怎么答应我的来着?这就开始嫌弃你侄子了?你可是天天和我混一起,江公子文官清流看不上我,说的好像就能看上你似得。” 荣婳白了荣忆一眼,对他的编排不以为然,“我怎么了?看不上我的那都是俗人,我虽张扬了些,但你看我哪次闯祸错在我啊?我这叫快意恩仇,真正了解我的人才能看到我的好。” 姑侄二人说话间,江淮已回了自己家。 看着紧闭的院门,荣婳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她唤来身后的小厮,吩咐道:“明天你去打听打听,江公子这宅子,是租的还是买的,如果是租的,就去找主人,把这宅子买下来。” 小厮应下,荣婳合起折扇,打一打荣忆手臂:“走吧,回家啦。” 说着,姑侄二人付了钱,起身准备回去。怎知才走出去二十来步,却忽听几声翅膀扑棱的声音。 荣婳闻声回头,正见从江淮家隔壁院子里,一只大公鸡扑腾上了江淮家的院墙。 随即便是小孩震天的嚎啕哭声,紧接着又是妇人厉声打骂的声音,更有凶厉的狗吠掺杂其中,一时间可谓是鸡飞狗跳,相当折磨耳朵。 荣婳见此,不由皱眉。而就在这时,江淮家院门开启,方才跟着江淮的那名书童,抱着跳进他们家院里的大公鸡,朝隔壁鸡飞狗跳的那户人家走去。 荣婳不由叹气摇头,再次将小厮唤来,吩咐道:“明日连同隔壁的几家也去问问,愿不愿意卖房子?如果不愿意,大可出些高价,能让他们换个更好的。” 这可是状元呢,邻居这么吵怎么行?可不能碍着他读书办公。 小厮领命,荣婳和荣忆这才叹息着离去。 -- 第11页 赵林抱着大公鸡,敲响了隔壁周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一名六十多岁却仍旧健壮的老妇。门一打开,孩童嚎啕哭声和狗吠声更加清晰。 周老太太手里还拿着一根鸡毛掸子,一见赵林,脸上堆满了歉意又不好意思的笑,一把扔掉鸡毛掸子去接公鸡:“实在对不住啊,家里贼娃子调皮,又跑去捅鸡窝,我正训他呢,没吵着江大人休息吧?” 赵林将公鸡还回去,笑笑道:“周奶奶哪里话,我们公子刚来长安的那些日子,承蒙您的照顾。日后大家还要做长久邻居,这么见外做什么?” 周老太太一介平民,人又老实。自打江淮考上之后,看江淮就跟看神仙似得,恭敬又喜爱,听赵林这么说,一双粗糙的手,局促不安的在围裙上来回蹭:“幸好江大人不嫌弃我们,晚上蒸了米糕,我还给大人送过去些。” 赵林笑笑,行个礼,复又道:“那我先替大人谢过奶奶。对了奶奶,我家大人说,贵孙伶俐,若是平白耽误了也是可惜。他受了奶奶极多恩惠,不能没有表示,若奶奶有意,每晚可将贵孙送来我家,大人愿教授他识文断字。” “哎哟!”周老太太大喜,忙一把将满脸是泪的孙子拽过来:“快给公子道谢。” 小孩子哭得正伤心,一脸茫然,赵林也不介意,摆摆手道:“无需见外,那晚饭后,您就将小孙子送过来。” 说罢,赵林复又和周老太太寒暄了几句,而后行礼回去。 院中,江淮尚未更衣,还穿着青色官服,只脱了官帽,站在小院中缸口大的小池边,俯身喂着小池里几条食指大小的小红鱼。 见赵林回来,江淮回头看看他,将手里的鱼食都喂完,起身往屋里走去。 赵林会意跟上,进屋关好门。 江淮在书桌后坐下,问道:“如何?周家答应了吗?” 赵林点点头:“答应了。” “那就好。”江淮松了口气。 赵林却有些迟疑道:“公子,周家人虽曾在定国公府做过事,但事情到底已经过去十七年,真的还能找到线索吗?” 江淮眉尖微跳,随后抿唇笑道:“那也得试过才知道。我虽随了母姓,但我依然是陆家子孙。那场仗,祖父明明打赢了。可为何赢了却又被判通敌?我得弄明白定国公府一案的始末,若祖父真的通敌我无话可说,若没有,我就一定要还陆家清白。” 赵林点点头,给江淮奉上茶:“好,但愿周家能真的信任公子,能问出一些线索。也不枉公子在这间小院子里,受了这一寒暑苦。” 江淮笑笑:“周家是在定国公府做过事的,见过达官显贵的生活,眼下我提出要教授他们的孙儿,他们肯定喜出望外,假以时日,还怕不能打好交道吗?” 赵林附和着点点头,江淮起身,修长的手指解开衣领处的暗扣,边脱官服,边往净室走去,对赵林道:“去备热水吧。”赵林依言出门。 第二日一早,荣婳刚起床,连床都没来及下来,就命身边婢女,去催昨日那名小厮去办买宅子的事。 第7章 荣家小厮按荣婳的吩咐,出门折腾了一日。当天傍晚,江淮散值回来,便见房东等在门口。 房东一见江淮,忙笑着迎了上来,抱拳行礼道:“问状元爷安。” 江淮笑着回礼:“先生折煞江某,不知先生怎的有空过来?” 房东递还给江淮两贯铜钱,说道:“这是您之前预付两年的房租,须得还您。我这院子卖出去了,新房主说此处暂时不用,您可以继续住着,也不必给她付房租,只需帮她打理着便成。” 江淮闻言微愣,还有这好事呢?不要房租? 乍听房子卖出去时,江淮还担心无法继续和周家打交道,但眼下听自己还能继续住在这里,虽不收房租有些奇怪,但也没做他想。和房东复又寒暄了几句后,便回了家。 本以为这便完了,怎知吃过饭,正等周家小孩过来呢,到了时辰,来的却是周老太太。 江淮迎出门去,不解道:“怎么没带孩子?” 周老太太有些歉意道:“实在是辜负大人好意,我家宅子卖出去了,明日怕是就要搬走。” 今日买房的人来时,周老太太本是不愿答应的,毕竟住在这里,有江淮亲自教孙儿。 但是买房的人,价儿实在给的好。 不仅可以让他们换个更好的住处,还能余下一大笔,能让他们的生活更好。等换去好地方住,完全可以给孩子找个书院,虽不如状元亲自教来的好,但整体看下来,卖掉的好处要更多些。 之前江淮还没觉得有什么,眼下却是真心实意的泛起了愁,他这折腾这么久,才和周家打好关系,什么都还没问出来呢,怎么他们就要搬走了? 念及此,江淮忙道:“搬去别处也无妨,这一年来承蒙照顾,即便不是邻居了,孩子还是可以每天来找我。” 周老太太人老实,听着愈发感动,愈发觉得不能挥霍江淮的好意,忙真心实意道:“大人,你真是个好人,日后定会飞黄腾达。我又怎么好意思让那捣蛋鬼再来打扰你,实不相瞒,这次买房的人,给得价极好,五十两呢,我们多久也赚不到这么多钱。有了这笔钱,我儿子明日就去给孙儿找书院。不必再麻烦大人啦。” 江淮笑容僵在了脸上,心知再劝下去,反而显得另有目的,便只好硬撑着笑意,将周老太太送走。 -- 第12页 周老太太一离开视线,江淮的笑容便垮了下来,眉心微皱。 这事儿不大对劲。 五十两买永仁坊的一间院子,主人不是有钱烧得慌,就是脑内有疾。 而且,自己租的这件院子,和隔壁院子,都是同一天买的,兴许买主是同一个人。而且还许他继续住,还不要房租。 这人买永仁坊两间院子,买了还不住,是要做什么?还花这么大价钱? 谨慎起见,江淮唤来赵林,吩咐道:“去打听一下,这两间院子的买主是谁?” 赵林行礼而去,江淮轻叹一声,自回了房中。 江淮倒了一杯茶,边小口抿着,边拧眉深思。 曾经在定国公府做过事的长工们,如今他能找到的,唯有周家。眼下周家搬走,他短时间内,能有什么法子再接近周家呢? 一时间,江淮忽地有些后悔之前放出去的消息。 当时为了住进永仁坊而不让人起疑,不得不编造家贫欠债的说法,一来免了榜下捉婿的烦恼,二来也可顺理成章的接近周家。 眼下好了,周家搬走了,他作为一个“家贫欠债”的穷状元,短时间内也不好跟着再搬去别处。 “哎……”江淮放下茶盏,一声轻叹。 看来周家的事,只能先放放,让赵林派人留心着,看日后还有什么机会再接近周家。 而京城另一面,荣家长乐坊的宅子中,荣婳正在和荣忆投壶玩儿。清晨派出去的小厮,满头大汗的回来,衣领处也湿了一片。 荣婳和荣忆停下手里的动作,朝小厮看来,小厮上前,舔一舔发干的唇,向二人行礼道:“小姐,事情都办妥了。江大人租的那间,连同周围的四间院子都买了下来。” 荣婳满意地点点头,而后问道:“瞒住了吧?没透露荣家的消息吧?” 小厮点点头:“瞒住了,对外以我表哥的名义所买,就算江大人要查,也只能查到我表哥头上。” 荣婳抿唇一笑,对他道:“快回屋里去喝口水吧,瞧你嘴干得。” 小厮忙领命而去。 小厮走后,荣忆笑着打趣道:“哟,姑姑转性了?这回居然瞒住了荣家?我还以为,你会弄得满城皆知呢。” 荣婳忙道:“傅明赫的亏我可不能吃第二遍!若现在让他知晓,一旦又是为了钱才和我虚与委蛇呢?” “学聪明了!”荣忆笑道。 荣婳转转手里用以投壶的箭,抿唇一笑:“那可不。对了……” 荣婳看向荣忆:“明晚我俩就得溜回府了,明天还能自在一天,咱俩去万华楼听曲看戏去?” 万华楼可是长安城达官显贵最爱去的销金窝,楼中美食美人齐全,有戏曲,有杂耍,有幻戏,各种节目让人应接不暇。 这提议荣忆能拒绝?忙不迭的应下。 姑侄俩开开心心商量好,晚上各自早早睡了,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后,俩人就出了门。 姑侄俩出门后,先骑马去千岁湖游玩,只为去吃一碗新鲜的藕粉莲子羹。千岁湖是城外最有名的湖泊,景色绝美且又繁华。 千岁湖附近有一处皇家园林,其中有许多稀有的花草树木。每年春朝会开放给全城百姓,以供游玩儿赏花。 如今春朝已过,园林已经关闭。但依旧不影响千岁湖的热闹,除了皇家园林,千岁湖周围,还有不少达官显贵的别苑,依山临湖,鸟伴芳归,住在这里,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荣家是父亲这辈才来的京城,故而除了城里的宅院,并无其他别苑。荣婳一直想在千岁湖买块地,但荣峥总是以太招摇为由拒绝,但是那天在武定侯府,荣峥说只要她听话,千岁湖买地的事就可以考虑。 荣婳心想,等在千岁湖买了地,就着人按照自己最喜欢的样子,建一所最和心意的宅院,等她日后成了亲,就常和夫婿来这里小住,这小日子,想想都觉得向往。 快到晌午时,荣婳和荣忆回了城,往万华楼而去。 进了万华楼,二人在主楼三楼上,挑了个间能看戏的隔断,而后点了一些招牌菜式,便喝着茶,看起了台下的戏。 荣婳听得入迷,但荣忆听了会儿就不耐烦了,跟荣婳说了声,便去了万华楼次楼。 荣忆走后没多久,荣婳忽听旁边的隔断里,店家招呼了好几名公子进去。 荣婳本没在意,但只隔着一段屏风,隔壁人说话的声音听得委实清晰,有些耽误她看戏。 荣婳正欲唤店家过来,给她换个地方,却忽然听到傅明赫的声音从跟隔壁传来,眼前一亮,鬼使神差的重新坐稳了回来。 忽听有一名声音较为轻浮的青年说道:“傅兄幸好没和荣家扯上关系,商户出身。自荣陵死后,家里也没什么人在朝中供职,还是经营着河东道的生意,纵然有钱,但委实上不得台面。” 话音落,当即便有人附和道:“是这么个理儿,就现在这镇边候的爵位,还是荣陵拿命救驾换来的。荣峥呢,一天世子没做,就直接当了镇边候,除了这爵位,也就一个没实权的虚职在身。指不定哪天削了爵,就又成商户了。” 傅明赫的声音传来:“未来之事不好说。荣家的女儿,不是和这届状元定了亲吗?说不定日后,互相拉扯着,后辈就慢慢走上正轨了。” “和状元定了亲?哈哈哈哈……”声音较轻浮那名青年当即大笑:“江淮?这人我知道,跟我哥哥同在翰林。他是有本事,有才华,可是负债四万多两。这嫁过去能有什么好?” -- 第13页 另有人道:“□□家有钱啊!荣陵死后荣老太爷就那么一个姑娘,宝贝的跟什么似得。我倒觉得荣家聪明,花点儿钱和状元结亲,一个要实权,一个要钱,各取所需,互利互惠。” 话音落,便有人不解道:“可是这些年来,荣家姑娘的名号,咱可都没少听说。试想别家姑娘,咱几乎连有几位都不知道,可是这位的大名,如雷贯耳。前两日还闹了武定侯府的满月宴吧?就这样的姑娘,江淮一介文人,怎么看得上?这为了钱,腰折得也够彻底的。” 才不是!荣婳当即便红了眼眶。 往日里别人再这么吵架,想着别人是故意气她的,她也就没多在意。 但是此时此刻,在双方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听到了京里对她最真实的评价,要说心里不难受,那肯定是假的。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自己心里清楚,用不着这些人来编排她! 她家是商户出身没错,她学不来京里那些小姐的做派也没错。但这并不代表,人只有那一种活法儿才是对的! 她一不伤害他人,二不行止不检,只是爱闹爱玩儿了些,何至于就对她持有这般偏见? 还有荣家! 宝历八年,河东道十八州失陷于突厥,整整三十四年,荣家都生活在突厥的统治下,但未曾有一日忘记过自己是汉人。 祖父抱憾而终,有生之年未见王师。 直到乾丰六年,当今陛下方才收回河东道十八州,这期间,作为河东道最大的商户,若不是父亲送钱送粮送马送兵器,被突厥截断后援的大军,怎么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父亲还因此废了一条腿。 商户怎么了?商户一样可以为国效力。 这一刻,荣婳心里,忽就觉得,和江淮成亲,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他们荣家的事。 她可得好好给京里这些人看看,她、荣家,一样可以堂堂正正,凭本事获得状元的青睐。 第8章 而状元……荣婳眉宇间微有些黯然,他好不容易考上,这本该是多大的荣光。却因着她胡扯,现在被人说为了钱腰折的彻底。 是她对不住江淮…… 待父亲提了亲,事成之后,她再好好补偿他吧。 隔间和傅明赫一起的那几个公子,还在嘴碎的说道,荣婳本想出去和他们争论一番。 但念及还在受罚中,不好再惹是生非,便暂且算了。 最要紧的是,她虽争强好胜,但也明白,这些人对他们荣家的偏见,并不是她今天去吵一架就能改变的。 不仅是这些人,还有京里的许多人,都是这般的看法,她总不能挨个去吵一遍。 算了,管他们做什么,日久见人心,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事到此处,荣婳也没了听戏的心情,离座起身,从隔间另一面下楼,去找荣忆。 找到荣忆时,他正在次楼看变戏法,荣婳走上前,安静在荣忆身边坐下,默默跟着看起了戏法,但满脑子都是刚才被人说道的那些话,心思根本没在戏法儿上。 荣忆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荣婳,愣了一下,随即道:“啥时候来的?不像你啊。”要知道,平时他姑姑出现的动静,那绝对能吸引一片目光。 荣婳闻言,在一片喧闹声中,轻叹了一声。 荣忆挑眉,扔了一颗葡萄进嘴里,转过身子问道:“怎么?碰上啥了?心情不好?” 荣婳不是个能藏住话的,听荣忆问,便将方才主楼里的事一股脑全说了。 荣忆听完,低低骂了几句,但毕竟不是亲耳听到,共情到的愤怒没那么强。 骂完后,他似是想起什么,对荣婳道:“别人这么看我们?那江淮呢?” 他要是也这么看荣家,这提亲他能同意吗? 荣婳被问愣了,想了片刻,而后对荣忆道:“他要是也这么看待荣家,那就证明他也是个肤浅的人,根本配不上我,也配不上荣家!” 荣忆看荣婳说的言之凿凿,一时没憋住,噗嗤笑了。她姑姑居然嫌弃别人肤浅诶,了不得! 荣婳见他一脸嘲笑,蹙眉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对对对!您说的都对!就怕江公子也这么觉得……”荣忆忙道。 荣婳瞥了他一眼,目光移到台上,哗啦一声撑开折扇,说道:“今晚回去,我们就去找你祖父,把提亲这事儿说了。”荣忆应下。 与此同时,翰林院外,江淮一声青色官服,正于一棵树下同赵林说话。 树间蝉鸣嘈杂,江淮问道:“打听到了吗?” 赵林回道:“打听到了,买宅子的,是一名姓周的米铺掌柜。” 江淮微微蹙眉:“米铺掌柜?米铺是谁家的产业?” 赵林回道:“是一位官夫人的嫁妆,但是我细查过了,买宅子的事,与那位官夫人无关。” 江淮抬抬眼,一声轻笑:“做掌柜,会算账。不会出那么多钱,买几间没用的宅子,也出不起那么多钱。八成是什么人借着这位掌柜的名头买的。” 江淮沉吟片刻,而后对赵林道:“去查这位掌柜的亲戚。” 赵林领命,行礼而去。 江淮目送赵林离去,而后回了翰林院中。今天下午不太忙,天气又热,几位同僚正在房中围冰闲聊。 翰林鲜少有这般闲暇的时候,江淮自考上后在翰林供职以来,几乎除了公务,很少和同僚们有其他的交流,其他同僚也差不多。 -- 第14页 眼下见江淮进来,几位便招呼他过来一起喝茶,江淮自是不排斥和人打交道,毕竟他要查定国公家的事,少不了和人打交道。他含笑谦了几句,便过去和诸位一同坐下。 才闲说没几句,忽有以为官员道:“前两日听闻江大人和镇边候独女定了亲,不知婚事何时举办?我等也好去喝杯喜酒。” 江淮闻言失笑,正欲解释,却忽地想起那日武定侯府,在湖畔见到的那抹身影。 那天他很早就在湖边,基本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来也是荣家姑娘平白受了无妄之灾,拿状元出来说话,也是为了争那一时之气。 江淮忽觉,他若直接告知诸位真相,荣小姐姑娘家家的,难免脸上难看,倒不如将话说迂回些。 念及此,江淮道:“缘分天定,怎知日后如何?成与不成,还得看天意。”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能做官的,多少都有些眼力见,听江淮这般说,便知人家不想透露婚事的细节,便没在多问,转而聊起了别的话题。 但江淮却还没从方才的提起的话头里出来。 之前没多想,这听别人提起,他方才后知后觉的想到,那日在武定侯府,荣家小姐直言与他定亲,莫不是真的会来找他提亲吧? 他科举入仕的唯一目的,就是查清定国公府当年的案子,期间不知有多少凶险,这件事办完前,可不好连累旁人。而且……荣家,若知道他是定国公陆崇的长孙,不把他打出来才怪。 如果荣小姐只是一时兴起,信口胡诌最好,若是真的来提亲,随意找个拒绝了便是。 念及此,江淮没再多想,继续和同僚们闲说了起来。 荣婳和荣忆,在万华楼玩了一整日,天快黑时,才会永乐坊的宅子,将出门那天的衣服换回来,按计划溜回了荣府。 回了府,二人直奔祠堂,祠堂里,早有荣廷仙身边的人接应,将他们安顿好,确定没被荣峥和齐氏发现,方才溜了回去。 姑侄俩在祠堂装模作样的又跪了半个时辰,便有婢女来了祠堂,说侯爷和老太爷传唤。 荣婳和荣忆府中扶着膝盖起来,开始不住的痛苦呻.吟,姑侄二人夸张的演技,仿佛下一刻就要命丧黄泉。 祠堂外准备了撵,二人各自被扶上去,往荣廷仙的锦绣堂而去。 荣婳到了门口,便见房中嫂子和荣峥都在,陪在她爹的身侧。 姑侄二人一副快不行了样子被扶进去,在椅子上坐下。 齐氏看了看荣婳,知自己身为嫂子不好说她什么,只对荣忆道:“知错了吗?” 荣忆揉着膝盖连忙点头:“知错了知错了!”说着,看了一眼一旁的荣廷仙。 荣婳的母亲魏氏,自打荣廷仙废了腿后,就奔波于河东道和江南,忙碌着家族的生意,鲜少见人,荣婳这些年,基本就是嫂子齐氏照顾大的,故而和齐氏很亲。 荣婳一看嫂子不看她,便知心里在生气,又碍着是小姑子不好说。荣婳忙自觉搭话:“嫂嫂,在祠堂这几天,我可太想你屋里的藕粉莲子羹了。” 齐氏看向她,看着这张和自己夫君极像的脸,又这般眼巴巴的撒娇,一时也气不起来了,只道:“你别带着你侄子闯祸,我就日日做给你吃。” 荣婳连连点头,和齐氏攀谈了起来。 唯有荣峥,坐在荣廷仙身旁,一言不发的刮着手里的茶碗。他姑姑和弟弟,在祠堂跪了三天,居然出来到现在没喊着要吃要喝。刚才进来时,捂着膝盖龇牙咧嘴的,眼下居然还没哭着闹着喊上药。 这都是什么缘故,还用说吗?荣峥瞥了荣廷仙一眼,哎……侯爷难当啊,荣家的侯爷更难当。 荣婳和父亲嫂子掰扯了一会儿,待把受罚这话题彻底揭过去,方才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我有个事儿想和你们说。” 话音落,荣婳难得的面颊微红,目光不自觉从荣廷仙、齐氏还有荣峥面上扫过,观察他们的反应。 见他们都一副等后续的模样,方才接着道:“我那天……在武定侯府,确实不对,错得离谱。但是吧,说出去话的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所以……” 她忽就有些不知道怎么接着说出口了,荣忆在一旁急得不行,平时嘴皮子那么利索,这会儿大喘气什么呀? 荣忆见荣婳顿了半晌还不说,正欲帮她说,怎知却被荣峥接过了话:“想去向状元江淮提亲。”语气淡然又笃定。 “对!”荣婳一喜,无比坚定的肯定了荣峥。 荣家就这么几口人,这几天的功夫,荣婳那天在武定侯府的壮举,基本都清楚了。 荣廷仙自是对状元做女婿没意见,只是不知这状元是否只得托付。荣廷仙看向荣峥:“你对这位有多少了解?” 此话一问,齐氏也看向了荣峥,眼中亦是关切的询问。 荣峥有意无意的瞥了荣婳一眼,方才道:“本没了解,但这两天打听了一下,也见着了人。他与我同岁,仪表出众,气质不凡,身上亦无婚约,只是家贫,欠债四万两。” “四万两?”齐氏皱了皱眉,管家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四万两是个什么数。 虽然对荣家来讲四万两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四万两,足以让兄弟反目,让夫妻离心。江淮若是冲这娶了荣婳,日后的日子能有好吗? -- 第15页 念及此,齐氏道:“我不同意。当年荣家娶我的时候,那聘礼给的,着实让我在娘家翻了身。如今轮到绒绒,怎么能嫁个这样的。” 第9章 齐氏出身河东道武将家族,可惜是庶出,打小不受重视。左右没人管她,便随着自己性子过日子,书没读多少,就舞枪弄棒了。 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完了,要么心上人看不上自己这样的,要么就是被家族拿去做换取利益的工具。 直到认识荣陵,他不在意她庶出的身份,而且对于她舞枪弄棒还很支持,认为她就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没必要迎合别人。后来提亲的时候,更是给她给足了体面,让她狠狠在娘家扬眉吐气了一把。 她没读过太多的书,太有道理的话也说不出来,但是齐氏知道,嫁人就得嫁荣陵这样的,眼界宽有见识,懂得欣赏夫人还有钱的。 念及此,齐氏复又道:“若那状元知道你是个怎样的,打心眼里想娶你便也罢了。可眼下分明不知道,还欠着那么多债,就算是答应了,用心你知道如何吗?” “不成了啊嫂子!”荣婳忙起身,凑到齐氏身边坐下,挽着她的手臂道:“现在已经不是用心不用心的事儿了,你也知道我那天在武定侯府说出去的话,如果弄不到状元,我这辈子别想在京里抬头。” “而且……”荣婳咬咬唇,似下了多大的决心道:“我见着江淮了……” 话音落,荣廷仙和齐氏一同抬头看向荣婳,言下之意…… 荣峥在一旁没说话,毕竟姑姑的婚事,他做侄子的也不好置喙什么。 齐氏沉默了,荣廷仙问道:“当真喜欢?” 荣婳拖着长音,“嗯”了一声。 荣廷仙听罢,低眉想了半晌,而后道:“那就提!你说呢?”说着看向齐氏。 齐氏沉默半晌后,而后道:“千金难买我高兴,那就提吧。”说再多有什么用,喜欢两个字,足以打败所有理智。 荣家虽然没什么实权,但是有钱啊,若是成了亲江淮欺负她小姑子,大不了就让鬼推磨呗,磨死负心汉。 一家人商量妥当,提亲的事宜就安排上了日程。 第二天,齐氏请来媒人,并着手备了一些见面礼,都是以荣家长辈的名义所准备。 待一切准备妥当,齐氏坐在屋里,点着桌上的礼品。她寻思着,刚开始,最好不要弄得太张扬,以免对方见着那些好东西后,答应成亲的目的不纯。 而就在这时,荣婳走了进来,甜甜唤道:“嫂子。” 一袭曳地长裙逶迤而来,愈发显得光彩照人。齐氏嗯了一声,干脆利落道:“三日后就是吉日,咱也不兴拖的,没必要,三日后就让媒人带着这些东西去拜访江淮吧。” 荣婳应下,而后接过了齐氏手里的清单:“给我看看。” 荣婳挨着齐氏坐下,看起了清单上的礼品。翡翠玉雁腰饰一对,是以嫂嫂的名义送的;极品文房四宝一套,是以父亲的名义送的;汝窑淡天青釉碗一对,是以母亲的名义送的;青玉竹节杯一对,是以大侄子镇边候的名义送的。 一共四样东西。荣婳看着这些,心下不免对其实愈发钦佩,当家这么些年,嫂子当真是会挑礼物,各个常用,说出去挑不出什么错来,但又各个材料极好,皆是同类中的极品,就是都不太值钱。 一旁请来的媒人王婆,目光留恋在这些礼品上,心下不由感叹,都是好东西啊,荣家有钱当真不是吹的。 怎知她方才感慨完,忽听齐氏对荣婳道:“毕竟还不是正式打交道,只是些见面礼,我就随便选了些,省得头一回东西给得太好,日后惯出毛病。” 一旁的王婆:??? 这叫随便选了些? 荣婳听罢,细细想了想,而后道:“嫂子,没必要,荣家有钱人尽皆知,与其故意遮掩,倒不如把咱家的排面拿足喽。” 齐氏听罢琢磨片刻,也觉荣婳说的对,便道:“也对,我也觉得寒酸了些。但毕竟是头一回的见面礼,事成之后又是夫妻,还是不要太张扬的好,就……” 齐氏陷入了沉思,王婆不自觉目不转睛的看向齐氏,但听齐氏道:“就翻个三倍吧。” 王婆一个趔趄,按这规制翻个三倍?他们全家祖孙十代都花不完啊。 怎知下一刻,荣婳补充道:“还是寒酸,没我屋里一个工艺架上的东西多,三倍的基础上,再翻三倍吧。” 王婆跌坐在椅子上,一声闷响。 齐氏和荣婳同时投来目光,一脸疑惑。 王婆扶着心口,有气无力的干笑道:“二位贵人继续,别、别管我……”让我消化下这世间的参差。 齐氏看向荣婳,接过荣婳手里的清单:“那就按妹妹说得来吧,反正都不是什么太值钱的东西。” 王婆欲哭无泪,现在重新投胎来及吗? 荣婳亦应下,心里还觉得有些可惜,东西都不太出彩,可惜自己是个女子,得顾着些矜持。若她是个男人,头一回提亲,必放开了手脚对心上人好。 二人定下来,齐氏看向王婆:“那三日后,就劳烦夫人了。”王婆默默点头应下。 第二天,江淮如常去了翰林院,怎知刚在翰林院呆了没多久,巳时刚过,便接到了皇帝的圣旨。 江淮有些困惑,他这才刚考上,在翰林不过三个月,怎么会有圣旨降临? -- 第16页 圣旨已至,容不得江淮多想,忙起身出去接旨。 宣旨的中贵人见江淮跪好,眼中莫名流出一丝同情,随后宣旨道:“新晋状元江淮,聪慧严谨,机敏好学,心怀仁义,深得朕心,擢升为岐州知州,正五品,即日上任,钦此。” 知州?正五品?升官了?翰林院的同僚们,当即怔住,不免惊叹的看向江淮,可下一瞬,他们似乎反应过来什么,脸上的羡慕和钦佩褪去,再看向江淮的眼里隐有些同情。 而江淮,在众人的注视下,平静的谢恩,平静的接过圣旨,平静的将中贵人送了出去。 站在翰林院门口,江淮看着远去的中贵人背影,面上依旧含着浅淡又得体的微笑。 只是那笑容,细看之下格外僵硬,好似硬雕在江淮脸上的。 江淮捧着圣旨的指尖微微发凉,岐州?那个常年干旱,库里没有存粮,导致灾民几次造反,死在暴.民手里两个知州,朝廷问罪斩首两个知州的岐州吗? 这特么谁在皇帝跟前给他上的眼药? 江淮气不打一处来,可偏生还得端着一张升官了的笑脸,捧着圣旨,走回了翰林院。 翰林院的一众同僚们,本想说声恭喜,可一想到是岐州,只得抿唇,伸手按了按江淮的肩膀,叮嘱道:“好好干!” 又有一名同僚走上前,扶着他的肩头道:“这是陛下给你历练的机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可以!” 这位走后,又有一位上前,欲言又止,而后道:“此去路途遥远,日后怕是相见难,不如过几日,我做东,请咱们翰林的同僚们,好好吃顿饭,聚一聚。”说话间,眼里满是想让江淮再感受一下人世间美好的善意。 此话一出,忙有人打断道:“你这话说的,跟江知州再也不回来了似的。你与其白花钱请人家吃饭,倒不如用那些钱,给好好买几个有能耐的打手小厮,指不定、指不定明年还能见着……” 江淮:“……” 你们可闭嘴吧! 江淮应付了几句,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离开翰林院,去吏部报道。待一切手续处理妥当,领了新的绯红色官服,方才从宫中出来。 平日里只能靠走路上下班的江淮,今日他翰林的同僚们,争相给他准备轿子。 眼下江淮坐在不知是谁的轿子中,脸色冷得像一块寒冰。 他本想留在京城,慢慢查父家当年事的真相,这下好了,周家搬走了不说,他还莫名其妙被外放了。还是岐州! 试问大越百年来,有几个刚考上状元,就被外放的?至少要在翰林院历练个一年半载的吧,这下好嘛,轮到他,三个月被外放,还是岐州! 给皇帝建议的人,绝对跟他有仇!不然怎么可能给他弄去岐州? 可话说回来,他刚到京城,谁也不认识,才三个月,他能得罪谁啊? 回到府中,江淮当即唤来了赵林,对他道:“去兵部,去找老师,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下的两天,江淮没再去翰林院,在家中边等消息,边收拾自己的家当,毕竟再过几日,他就要去岐州。 终于,第三天晌午刚过,赵林从老师那里给他带回了消息。 赵林行礼道:“是武定候,他在陛下面前说,岐州灾民一事屡治不绝,是天灾,亦是人祸,之前的知州年纪都太大,做事没有魄力,倒不如安排个年轻人去,新官上任三把火,说不定能一举肃清,于是便推荐了您。” 武定候? 江淮的眼前,忽然闪过那日在武定候湖畔看到的场景,瞬间便明白了此番外放的来由。而且,除此之外,他根本找不到其他的理由。 于小姐和荣小姐仇那么深,于小姐肯定见不得荣小姐的夫君比她夫君强。 武定候一定是受不了女儿的哭闹,便答应了弹压的要求。而对武定候而言,弹压一个新晋的状元,举手之劳而已。 而这一切的一切,始于武定候府以为荣婳要和他成亲! “呵……”江淮没忍住笑了,气得。 赵林又道:“对了公子,买宅子的主人也查到了,那米铺掌柜的表弟,是镇边候荣府的长工。买宅子的,是荣家没跑了。” 江淮微一挑眉,面上笑意盈盈,眸底却毫无笑意,“所以,周家搬走,我被外放,计划全被打乱,是因为荣家?” 不对,准确的说,是因为京里那位大名鼎鼎的荣大小姐?荣婳! 第10章 而他之前,居然在别人问及婚事的时候,考虑到她是个女孩子,没有直接拆穿她的胡扯,为她说话? 江淮脑子里,开始回顾起,这一切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笑容和比划的手,都保持着方才的样子,停了下来。 赵林见此,眉宇间流出一丝不忍。 他家公子,十二岁知道亲生父亲是谁后,便无法接受自己是叛国通敌的定国公之后,也不信记忆里疼爱他的爹,会是定国公世子。 执意要科举入仕,为的就是查清当年定国公一案。 寒窗苦读……赵林莫名回忆起江淮读书时的惬意,顿了顿,也没寒窗,苦读多年,好不容易一举夺魁,得知周家曾在定国公府做长工后,更是考试前提前一年来京里租了这个破房子。 多少年的努力和谋划,就这么毁于一旦,计划全被打乱,公子怕不是得气疯? -- 第17页 念及此,赵林忧心道:“公子,我们还可再从长计议,你想开……” 怎知话音未落,江淮忽又笑了,那可是岐州啊……有命去没命回的地方。 赵林看着江淮居然还笑得出来,心下愈发担忧,他家公子……莫不是被刺激大发了? 赵林正欲说在说些什么话劝劝,怎知江淮忽然被呛到,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白里透红。 赵林忙将江淮扶住,让他在椅子上坐下,抚后背,顺心口。 半晌后,江淮终于缓过了劲儿,但脸上因咳嗽憋起的潮红并未褪去,胸膛也幅度的起伏着。 江淮双手撑膝,喘息着,问道:“那老师呢?眼下我被外放岐州,老师那边怎么说?” 赵林顿了顿,咽了口吐沫。这才磕磕巴巴,犹犹豫豫地说道:“方才去拜访尚书,尚书说,岐州是陛下对您的历练,那您就好好历练,他也不好插手,若您做出政绩,愿与您再续师徒缘。” “呵……”江淮听明白了,靳尚书觉得恐怕他有去无回,这是放弃他了。 江淮仰头,望着门外四方的一块天,重重一声长叹,只能选择最不想选择的路子,江氏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已经出现在江淮眼前,他有气无力的对赵林道:“写信给母亲吧,让她……” 怎知,“打钱”二字尚未出口,院外便传来敲门声。 江淮敛了神色,示意赵林去开门。 江淮坐在房中椅子上,看着不远处的院门,随着房门打开,一个满脸笑意,穿着喜庆的微胖夫人出现在眼前。身后还领着一堆人,手里各个拿着漆红的箱子,大小不一。 江淮不解,起身相迎,强撑起一个笑意,将人都请了进来。 除了王婆,其余搬礼品的人都是荣家的人,一进屋,一个个的那双眼,都有意无意的从江淮面上拂过,随后便都是暗自满意的笑。 跟着王婆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时,就站满了江淮满家满院,他自己坐在常坐的椅子上,脚都得往回收收,不然眼前这个搬礼物的人回不小心踩到他。 江淮被这阵仗有些吓到了,以为又是哪个同情他的同僚,弄出的动静,但看起来似乎又不太像,只得看着王婆笑道:“不知夫人是?” 王婆冲他甩了下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帕子,抿唇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随后递上一张礼单,说道:“这是托我来的那户人家,给大人的见面礼,大人瞧瞧。” 江淮不解接过,低眉看去。 王婆则一直抿着唇深笑,盯着江淮,神色间满是某种隐秘的期待。看吧,了不得吧,这些东西厉害吧。 可是她期待了半天,也没期待来想要的反应,江淮不紧不慢的看完,随后将手里的礼单放在桌上,再次看向王婆,道:“夫人此番前来,所谓何事,不妨直说。” 他基本已经猜出这是谁家的手笔了,心里的火气再次窜了出来,强压着方才没发作。 王婆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江淮,这么淡定?面对这些好东西,居然能这么淡定?有了这些钱,几十辈子吃穿不愁,还当什么官啊? 但江淮的眼里,竟是瞧不出半点波动,甚是还有些如死灰般的颓败。 不愧是状元啊,王婆心下不免钦佩,这才开口说起自己的来意:“不满大人,草民是替镇边候走得这一趟。不知大人知不知道,镇边候家有位嫡出的小姐,生得极是貌美,且教养出众,性子温柔,行止得体,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呵……”江淮一嗤,那位,除了极是貌美,剩下的沾边吗?王婆这话说得如此真切,出门不怕遭雷劈吗? 见江淮如此不屑的一笑,王婆微愣,但转念一想,肯定自己会错了意,谁会不爱这些好东西?随后干笑几下,缓和了下气氛,接着道:“草民这趟来,就是想为大人牵牵这条红线。这些啊,都是镇边候府上给您的见面礼。哦,对了……” 王婆伸手从身后的托盘上取过一副卷轴,接着道:“若大人怕没见着人,草民带了一副荣大小姐的画像,大人可以瞧瞧。” “不必了!”江淮斩钉截铁的打断。 江淮站起身,对王婆道:“好意心领了,劳烦带个话回去,清风与铜臭,不相为谋。” 说罢,江淮起身走去了一旁,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在书桌后坐下。拿起了一本书。 房中众人看着拂袖离开的他,面色间多少有点儿尴尬。 其实江淮自己也尴尬,可这屋子就这么大,一间隔成三段,正厅书房卧室全在,他还能去哪儿? 王婆颇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看江淮,将荣婳的画像放在桌子上,随后点点礼单:“江大人,您不再考虑考虑?” 这可是几十辈子都花不完的珍宝啊! 江淮翻了一页书,对王婆的话充耳不闻,王婆:“真的不再想想?” 江淮转身去书架上重新挑书,王婆看着江淮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清官啊,清官啊,不多见了啊! 而帮着送礼来的荣府其他人,此时各个已是吹鼻子瞪眼,好个不识抬举的状元爷!居然说他们是铜臭! 这时,便听人群中有人道:“回府”学给小姐听! 第11章 镇边候荣府,花园水榭内,清风拂过柱边纱帐,带出一片浓热消减的悠闲,满桌都是时新水果和酿了一寒暑的错认水。 -- 第18页 荣婳、齐氏、还有荣忆,三个人各占了一张贵妃榻,听着水榭里从江家回来的人复命。 水榭里,前去送礼的婢女小厮站了一片,七嘴八舌的和荣婳学着今日在江淮府上的见闻。 王婆被挤得插不上话,站在一旁不好意思的赔笑着。 “他说什么?”荣婳蹭一下坐起身,手里团扇也扔在了身边贵妃榻上,不敢置信般的看着小厮们,诧异惊道:“清风与铜臭,不相为谋?” 小厮婢女们连连点头。 “呵……”荣婳气笑了。 好个清风与铜臭不相为谋! 很好,江淮,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小厮们重重点头,满脸不忿:“嗯!他就是这么说的!” 荣忆将手里吃完的杏核啪一声甩桌上,不留余力的嘲讽道:“什么玩意儿?有钱怎么了?有钱是我们的错吗?” 齐氏看着气狠的姑侄俩,反倒有些饶有兴味的说道:“我本以为他欠着那么多债,还担心会为了钱伤着绒绒,眼下看来,这状元爷有点儿意思。” 荣忆竖目看向齐氏:“有什么意思?我看他就是不识抬举。我们女方家主动开口,还送了不薄的见面礼,竟说我们是铜臭!” 荣忆看向荣婳:“姑姑,你说的对!这就是个肤浅的人,两条腿的男人多了去了,咱不搭理他。” 怎知荣婳听罢,眉毛一挑,却道:“凭什么不搭理?我荣婳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钱解决不了事。他不是嫌弃我们铜臭嘛,那我就用钱砸服他!” 荣忆一听愣住,那天在万华楼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齐氏看着荣婳长大,自然知道江淮这是把荣婳的胜负欲彻底给激了出来。打小就争强好胜,这波怎么可能认输? 齐氏唇间衔着江淮的那句话,莫名想起当初的荣陵。 那时候,他也曾意气奋发的说:“既做了河东道兵备佥事,哪怕倾尽荣家财力,也绝不让突厥,再踏进河东道半步。” 清风与铜臭不相为谋,江淮和荣陵一样,有他赤城的坚守。 虽然姑侄俩被气狠了,但齐氏却觉得,这状元爷能处。 而且……齐氏打着团扇兀自一笑,荣家人虽然看着不着调,但自嫁进荣家,她从未受过半分委屈,这一家子,都是极好的人,谁处谁知道。 虽然荣陵已过世十七年,但她从未想过改嫁,早就把自己当成了荣家的一份子,自然会处处为荣婳着想。 江淮这样的人不多见了,倒也可以为他努力一下,最后能相处成什么样子,就看他们俩的缘分了。 念及此,齐氏对荣婳道:“这状元爷只是不了解你罢了,若是了解了,不见得还这么认为。嫂子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说着,齐氏冲荣婳抿唇一笑,眨巴一下眼睛:“努把力,把这状元弄到手。” 荣婳一听嫂子支持自己,愣了一下,随即便如遇到了知音般,对齐氏道:“是吧!嫂子你也气狠了吧?居然说我们是铜臭,我就让他好好看看,我们才不臭!哼……” 齐氏失笑,她这小姑子,也该学着长大了。 荣忆在一旁有些发愣,看看齐氏,又看看荣婳,不解道:“娘,你那天不是不赞成吗?” 齐氏微一挑眉,唤了婢女相扶,起身往自己院中走去:“现在我又赞成了。” 路过王婆身边时,齐氏对她道:“劳烦您走这一趟,随我去领赏钱吧。”王婆忙应下,跟着齐氏离去。 齐氏走后,荣婳遣散水榭中的前来复命的下人,而后对荣忆道:“你说,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荣忆想了想,两手一拍,说道:“娘不是说了,江淮是因为不了解你,才甩下这么一句话的。要我说,创造机会见面,见面了再说。” 荣婳点点头:“成,那我俩明天就去永仁坊,去和江淮收房租。” 说罢,荣婳似是想起什么,接着道:“不对,不能收,但得让他知道,房东是谁。” 荣忆赞成,重重点头应下。 而江淮这边,王婆和荣家人走后,他愈发一筹莫展。 在书桌后坐了好久,唤来赵林,说道:“我对外说的是父母早亡,但是此去岐州,没钱怕是寸步难行。你去布庄,把我需要钱的事说了,让他们给母亲递消息,先给我挪出五万两。” 赵林点头,而后蹙眉道:“但是这笔钱,要怎么合理的到公子手里?”总得过个明路,不然到了岐州,公子使钱的时候,一旦被有心人上报,查不到这笔钱的来路,怕是就要背上贪污之名。 江淮想了想,对赵林道:“跟江家在京里的当铺去说一声,让布庄把钱送进当铺。我们走之前去把能当的东西都当了,到时候,就让他们对外说,我割爱当了祖传的字画。但是对外别报太多,就报两万两吧。” 赵林应下,行礼出门,去办江淮吩咐的事。 翌日下午,江淮的吩咐安排妥当,赵林得了布庄的消息,告知江淮,布庄已经在调银两,银子会赶在他前往岐州前到位。 江淮点点头,抓紧和赵林收拾家当。 怎知傍晚时分,院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江淮手里正拿着书往书箱里放,听到敲门声,江淮在书箱旁止步,示意赵林去开门。 门打开,却见一袭红裙金纱齐胸曳地襦裙的妙龄少女,出现在门外,身后还停着一辆缀满各种装饰品的马车,华贵得简直像是带出了全部家当。 -- 第19页 而马车边上,还站着一名年纪相仿的少年,越过荣婳头顶看着他,华服簪冠,贵不可言。 眼前的女子,容貌艳丽张扬,颀长的脖颈在金色轻纱下愈显白皙,江淮看清的瞬间,呼吸微有一滞。 正困惑着,却见面前的女子行礼道:“阁下可是江大人?” “嗯,正是在下。”江淮收了目光,回礼答道。 “啊……哈哈。”荣婳笑笑,一步走进了院里,左右看看,而后对江淮道:“刚买了这几间宅子,听前房主说,大人暂租此处,便过来瞧瞧。” 哦……江淮恍然,微微眯眼。 那日在湖畔离得远没看太清,敢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荣小姐啊,外头马车旁边那位,就是荣陵次子,荣忆吧。 第12章 她怎么自己来了? 江淮觉得奇怪,昨天在气头上,话说得有点儿狠。 按理来讲,寻常家女子,别说跑来见他了,可能早就气得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他这么个人,怕是连名字都不想听见。 但是这荣婳,居然会跑来见他。 江淮的目光不由落在荣婳的面上,但见她一双眼窝深邃的大眼睛,漫无目的地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像一只想巡视自己领地,又不得要领的小兽。 江淮越看越有趣,眼前的姑娘,除了装模作样巡视的样子有些太假之外,竟无半分不渝之态,全然当昨天的事没有发生,心态这么好吗?小脑袋瓜里琢磨什么呢? 江淮忽然想起来,她恐怕还不知道,他已经知道这宅子是她买的。所以故意装房东来了。 既然她演,那没事,他也演。 念及此,江淮似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而后道:“原来这宅子,是小姐买了去。” “对呀。”见江淮搭话了,荣婳忙收回自己转得发酸的脖子,干笑两下,问道:“我听前房主说,这院子吉利,文曲星眷顾,先前住在这院里那位公子,几个月前考上了状元,莫不就是大人吧?” “不才。”江淮浅浅一拱手:“正是在下。” 荣婳忙佯装惊讶的模样,一双大眼睛睁得更大,抚手赞叹道:“了不得了不得,我这随手买间宅子,居然能买着一位状元爷,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噗……”院外忽地传来荣忆没憋住的一声笑。 荣婳不解地回头瞪了眼,正紧张着呢,添什么乱? 回头复又迎上江淮的目光,但见他含笑道:“小姐的心情,在下理解,但小姐买地契的时候,没有附赠在下的身契啊。” “啊?”荣婳愣了一下,恍然反应了过来,一时更是尴尬,忙找补道:“我没那意思没那意思。我什么意思,你读了那么多书,你肯定懂。冒犯,冒犯。” 说着荣婳忙行礼。 “无妨,无妨。”江淮跟着行礼,两人一派一团和气的模样。 一番掰扯过后,江淮心里寻思着,之前荣婳免了他房租,但昨天被拒绝之后,或许心里不太爽快,指不定今天是来要房子的。 他昨天气头上,话说得确实不大好听,荣婳生气也正常。反正过几天就要去岐州,正好把房子给她还了,让她出了气,日后也就不牵扯了,本来就始于一个胡扯的误会。 念及此,江淮问道:“不知小姐今日来,所谓何事?可是要在下补上房租?” “不不不。”荣婳摆摆手,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和荣忆这狗头军师商量的那些话,真的成吗?不由趁机转头看了眼荣忆。 得到荣忆的眼神鼓励后,荣婳方才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有模有样的对江淮道:“我们家呢,世代经商,有点儿家底。但是我家,从不以有钱为傲,更不以有钱欺压弱小,时常会做些有利于邻里乡亲的善事。” 江淮了然的挑眉,哦……这言下之意,铜臭什么的,不存在,是吗? 荣婳装模作样的在院里踱了两步,接着道:“而且我们家,最敬重像你这样的文官清流,你能住在我买的院子里,简直就是让这院子蓬荜生辉。所以,我决定,把这院子送给你。像你这样的人才,怎好在京里没有住处呢?有了这间房子,就可以省下不少房租,减少你的压力,你就可以更好的做朝中一缕清风。” 江淮眉毛挑得更高,唇角勾起的笑意也愈深。这意思是,想做清官没问题,和有钱那也不冲突。 荣婳说完,回头看了看荣忆。 但见荣忆一脸赞赏,暗自给她比划说得好。 荣婳松了口气,回头继续含笑看向江淮。这两段话,可是和荣忆商量了一上午呢,可不能没效果。 姑侄俩“狼狈为奸”的模样,江淮都看在眼里,当真觉得有趣。也深觉,荣婳小姑娘家家的,没什么恶意,反倒是他,昨天的话说得有些重了。 但是人家既然没挑明,他也不好此地无银,左右日后也没什么交集,那他也委婉的道个歉,然后桥归桥,路归路吧。 思及至此,江淮冲荣婳笑了笑,浅施一礼,道:“小姐所言甚是,商中有义,官中有富,实乃寻常,小姐心地纯善,天人之姿,莫要妄自菲薄。只是小姐赠屋的好意,江某怕是要辜负了。” “嗯?”荣婳不解:“你不要房子?为什么?”为什么之前送见面礼不要,现在不以荣家身份来,送房子也不要? 江淮歉意的笑笑,对荣婳道:“江某奉陛下之命,不日便要前往岐州做知州,归期不定,只能辜负小姐一番好意了。” -- 第20页 说来着岐州的官位能到他头上,还得“感谢”眼前的荣婳呢。 “什么?”荣婳闻言愣住:“你要离京?” 江淮点点头,荣婳想说的话,一时噎在了嗓子眼里,那怎么行?他离开京城,她和荣忆商量一整天的那些法子,不都用不上了吗? 本想着不暴露她的身份,以房东的名义,和江淮接触接触,让他看看真实的自己,但眼下他居然被外放了,看来还得回去重新商量。 后面准备的话都用不上了,荣婳只能冲江淮干笑两下,而后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江大人留步,留步。” 江淮失笑,他也没打算送啊。 但既然她说了,那还是送送吧。 “不送哪行?”江淮客气着,将荣婳送到了门外,道别后,目送她上了马车。 豪华马车沉重的车轮,在永仁坊清冷的街道间显得震耳欲聋,江淮目送马车走远。 赵林这才凑到江淮身边,同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笑道:“这荣小姐,没见着真人前,还以为张扬跋扈,粗鲁无礼。但眼下看着,倒是很有趣可爱。” 江淮转身往院里走去,随口对赵林道:“是挺好玩儿。”比见过的那些恪守礼仪的小姐们,好玩儿多了。 荣婳回到家,第一时间就去了荣峥院里,荣峥正在和他夫人,在院里陪孩子玩儿。 一见荣婳进来,夫妻二人起身问安,不等二人让孩子叫姑奶奶,便见荣婳一把扯住荣峥衣袖,说道:“你快去帮我问问,我看上那状元外放岐州了,有什么法子能把他留下来。” 第13章 荣峥昨晚已听齐氏说了提亲的事,也明白母亲目前的态度,眼下见荣婳急匆匆赶来,不解道:“外放?” 说着,荣峥将怀里还不会说话的小儿子,交给妻子宋氏,起身往外走去:“我去打听打听。” 荣婳点点头,目送荣峥出门。 宋氏将孩子放在腿面上,一双清丽的眼看向荣婳:“姑姑,昨日提亲那个状元,要外放了吗?” 宋氏和荣峥同岁,只比荣峥小几个月,一身浅淡的水绿色襦裙,整个人看起来文静又温婉,和沉稳的荣峥般配极了。 荣婳走至宋氏身边,也没落座,俯身牵住侄孙儿的小手,顺手逗弄起来,对宋氏道:“是啊,居然要外放了。” 宋氏抿唇一笑,对荣婳道:“姑姑莫要担忧,缘分到了,去哪儿都跑不了。” 荣婳闻言,原本有些烦忧的神色,忽而消失不见,换上一个狡黠的笑脸,冲宋氏一挑眉:“像你和荣峥吗?” 宋氏本比荣婳年纪大,但被她这般无遮拦的一调侃,脸莫名的红了,但又念及自己比她大,不好被她说的红脸,一时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脸恼得愈发红:“姑姑……你这些时日课业耽误了,快回院里去吧,我带孩子找奶娘去。” 说着,宋氏抱着孩子,迈着细碎的步子飞快逃离现场。 荣婳“哈哈”笑了几声,在方才宋氏坐得椅子上坐下,拿起一块绿豆糕,冲屋内喊道:“我不走啦,就坐这儿等你夫君回来。”说着,美滋滋的吃起了糕点。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晚饭时候,荣峥回了院。 见他高拔的身影踏入院中,荣婳忙起身迎上前,问道:“怎么样?打听出结果了吗?能让他留下吗?” 荣峥轻叹一声,理了理束袖的护腕,对荣婳道:“江淮外放岐州任知州,是武定候提的,圣旨是陛下下的,怕是无转圜余地。” “武定候?”荣婳愣了下:“于朝朝的爹?” 荣峥颇有意味的看了荣婳一眼,在椅子上坐下,接过婢女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荣婳反应了过来,蹙眉骂道:“定是于朝朝让他爹将江淮外放的。” 荣婳顿了顿,神色间又有些赞赏:“不过话说回来,知州是正五品,爹爹当年刚到京城时,也才封了六品,虽然外放远了些,但好歹是升迁了。” 荣峥轻笑一声,放下杯盏,接着对荣婳道:“岐州大旱三年,赤地千里,朝廷已头疼许久。拨下去的赈灾粮不计其数,但岐州依旧时不时就有灾民变暴.民,已成动乱之源。若不是岐州兵备佥事李穆得力,怕是早已星火燎原。这三年间,岐州共任四名知州,被暴.民示众两名,被朝廷问罪斩首两名。” 荣婳大惊,呼吸都不由一滞,眉宇间方才那玩笑的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担忧与自责。 “那……岂不是我害了他?” 若不是她胡言乱语,武定候又怎么会让他外放,他又怎么会去那般危险的地方? 他家贫,父母又留给他四万两的外债,他好不容易凭自己努力,考上了状元,眼看着前程大好,却因她胡言乱语,被外放到岐州那种地方做知州。 他现在岂不是心里难受死了? 荣婳只需稍稍换位一想,便能共情到江淮此时心间巨大的压力。被四万两外债压了十几年,好不容考上,本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却忽然被外放岐州。 别说是江淮本人,就连现在的她,站在江淮角度,都不免想埋怨命运专挑苦命人为难。 荣婳素来藏不住心事,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她愧疚的神色荣峥尽收眼底,他有心让他这姑姑长长记性,便道:“没错,是你害了他。你一时的争强好胜,需要他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 -- 第21页 荣婳眉心一跳,陷入沉思。半晌后,再抬眼,荣婳眼里神色坚定,她对荣峥道:“既是我犯下的错,我会补救!” “怎么补救?”荣峥问道。 荣婳道:“既然你也没法子让他留下,那我就去岐州,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绝不能叫他成为死在岐州的第五任知州。” 荣峥听罢,心下莫名欣慰。 今日打听到江淮外放的缘故后,他便生了补救的心。 从小到大,他常听祖父说起河东道未被收回时的事。那时河东道尚在突厥统治之下。荣家凭借雄厚的财力,和对南北商道的控制,牵制突厥互市,团结河东道汉人,庇护河东道汉人。 该承担的责任,荣家人一日未曾推卸。 如今他姑姑害得江淮被外放岐州那种地方,就算是搭上自己的命,也得把这位状元爷的命保下来。 念及此,荣峥将荣家生意连号的私印递给对荣婳,而后道:“让荣忆陪你一起去,我会给你挑选有力的护卫,再加上荣家连号的印章,但凡有荣家商号的地方,你都能调钱。” 荣婳看看手里的印章,目光不由落在荣峥面上:“你、你不骂我?” 荣峥失笑,打趣道:“姑姑敢于承担犯下的错,我高兴还来不及。” 荣婳听罢笑了,握紧印章,忙得意道:“我一向敢作敢当!” 给点儿阳光就灿烂,荣峥心里编排了一句,随即认真叮嘱道:“你记着,你这次去,主要是保住江淮。若能顺利收拾掉岐州那烂摊子皆大欢喜,若实在收拾不掉,带江淮跑吧,大不了官不做了,送回河东道安排,也好过丢了性命。” 荣婳从荣峥的话中,听出了十二分的认真,也知岐州恐怕是个龙潭虎穴。 头一回,面对荣峥的教训和叮嘱,荣婳没拿姑姑的派头,认真应下,而后对他道:“爹那边,你帮我瞒着点儿,我怕他担心。” 荣峥点点头:“放心,祖父那边有我。我会给你安排好护卫,你不会有事。”搞不好还能历练成长。 荣婳重重点头,又同荣峥说了几句,便紧着回去收拾东西。 同时派了人,去江淮家附近盯着,将他近日的行程都报上来,以免不知道他何时离京。 第14章 这日上午,荣婳一袭长裙坐在贵妃榻上,端着一碗冰过的剥好的去籽荔枝,用银签插着,边吃边指挥房里的婢女们收拾东西。 “彩屏,那些裙子都收起来,不带。岐州那地方,穿这些裙子,不是摆明了跟暴.民说我很有钱,快来抢吗?把我的男装都给我带上,还有那几件软甲。裙子就带一件,带雀翎那套。” 那是她最好看的裙子,总不能在岐州一直穿那些显不出美貌的胡服软甲,她得挑个合适的时候,穿给她想嫁的人看。 “哦……”彩屏看了看手里的裙子,复又全部放了回去,重新给荣婳整理。 “玉骨,首饰就带配雀翎裙的那套就行,其余的都不带,我也不爱戴纶巾,是要束马尾的,多带些好看的簪冠吧。” 玉骨“嗯”了一声,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和神色,立马便按照荣婳的吩咐开始准备。 彩屏边往箱子里装衣服,边问荣婳:“小姐,岐州既然那么危险,你为什么还要亲自去啊?派人去保护江大人不也是一样的吗?” 荣婳咽下口中鲜嫩多汁的荔枝,复又用银签插起一枚:“正是因为岐州危险,所以我才得亲自去。派人保护他容易,但是下人们大多听命行事,一旦遇上事,顾忌太多,不好变通。” 彩屏恹恹的哦了一声,随后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足了勇气,接着道:“那我就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看护小姐。” 荣婳闻言笑了,看向彩屏:“我不带你。” 彩屏愣了一下,当即面色便垮了下来,急道:“为什么啊?” 荣婳下巴一抬,朝一旁的玉骨点了下,说道:“玉骨会武,我带她就好,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吧。” 说着,荣婳似是想起什么,对玉骨道:“祖父留给我的凌霄剑呢?给我取来,带上。” 河东道十八州被突厥占领的那三十四年间,荣家除了在经济上牵制突厥,最要紧的,还是当时河东道有位善于打造兵器的汉人,闭关数年,为祖父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兵器炼制方法。 以那种法子锻造出来的刀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削断突厥人的兵器,让突厥人格外忌惮。 当今圣上收回河东道时,父亲给大军送的兵器,也是用这种法子锻造而成,为大军如虎添翼。 只可惜,那场收复之战中,老铸剑师战死,留给荣家的铸剑谱,也遗失在了战乱中。 那等品质的兵器,从此绝于世间。 而荣婳的凌霄剑,就是那时铸造而成。她爱极了那把剑,甚至就为了那把剑,跟着荣峥学了好几套剑法。 她不爱武,爱剑,为了剑,学了武。虽然武艺一般般,但也比完全不会的强。 玉骨颔首应下,朝荣婳存放珍宝的库房里走去。即便穿着荣府统一的婢女服侍,但是玉骨行步间,不似旁的婢女弯腰颔首,而是昂首挺胸,步伐稳而生风。 吩咐完这些,荣婳将荔枝放进了口中,慢条斯理的嚼着,顺道审视有没有落下什么。 “姑姑!出来看!”院中传来荣忆中气十足的声音。 -- 第22页 荣婳面露疑色,起身看了看,随后放下碗,提裙走了出去。 一到门口,便见院中站满了男人,各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每个人脸上都写满生人勿进四个字,想来就是荣峥为她安排的护卫。 他们每个人还牵着一匹马。骏马的响鼻声此起彼伏,不安分的马蹄踩着院中石板上哒哒作响。 荣婳扫了一眼,足有三十号人,三十多匹马。 荣忆拍拍身旁大黑马的马脖子,冲荣婳一挑下巴,朗声道:“怎么样?这批从河东道运回的马匹中,这三十五匹是最好的。哥哥全拨给我俩了,漂亮吗?” “漂亮!”荣婳盯上了一批暗红色的马,双眸放光,走上前,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摸上马脖子,这匹也太漂亮了。 肩高比她还高,四肢肌肉蓬勃有劲,腰细轻盈,一看就是耐力极好的马。荣婳不由赞道:“好马!” 荣忆得意的大手一挥:“整个大越朝的战马,都是咱们荣家提供,这几匹又是顶尖的好马!等从岐州回来,这些马,我一匹也不还哥哥!” 河东道广袤的牧场,都是荣家的养马之地,不仅整个大越朝的战马,甚至整个大越朝市面上其他的马,十之有七都是出自荣家河东道的牧场。 养马,是荣家庞大生意链的组成部分,养着一大批精通马匹的育马人,于马匹繁殖、饲养早已形成一套成熟的流程。也正因如此,乾丰六年的收复之战,荣家送给大军的马,方能与突厥这等游于草原的民族一争高下。 荣婳扫视着这些马,忽见一匹和她看上这匹颜色相近的马,只是那匹红色更暗一些,荣婳眸中一亮,指着那匹马道:“去岐州的路上,那匹马给江淮。” “啊对!”听荣婳说起江淮,荣忆这才想起来,两手一拍,忙道:“江淮今早收拾了全部家当,送去兰陵当铺了!但是兰陵当铺不知为何没开门,他的书童一直在门口等着。” “你不早说!”荣婳瞪了荣忆一眼。 荣忆心虚的笑笑,这不是见着马太兴奋,给忘了嘛。 荣婳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他肯定是去换银两了,抓紧走!不能再让他破费。” 荣婳边往外走,便朝屋里喊道:“玉骨,把我存的私房都拿出来,给我送到兰陵当铺。” 玉骨点头,转身就去取银票。 出门上了马车,盘算了半晌的荣婳,对荣忆道:“岐州用钱的地方很多,江淮那点儿东西,当不了几个钱。我现在一共有两万两的私房,全部给他,兴许能帮他顶一阵子。” 荣忆蹙眉问道:“江淮有气节,他要是不收呢?我们要找什么借口,名正言顺的给他。” “放心。”荣婳冲他眨一下眼,说道:“就凭你姑姑我这三寸不烂之舌,死的都给他掰扯活。不就是让他收钱吗?好说好说。” 听荣婳这么说,荣忆就没什么担心得了,他姑姑嘴皮子了得,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能说过她姑姑的。 不多时,马车到了兰陵当铺。 赵林带着一车江淮的东西,等在门外,即便当铺门还没开,面上也见不着半点焦急。为了给他们公子筹钱,兰陵当铺已是好几天没开张,就怕来了生意钱不够,按消息,再等一会儿,五万两银票就该到了。 第15章 荣婳走下马车,一眼便看到了当铺门口的赵林,佯装偶遇,笑道:“哟,你不是永仁坊江大人身边的人吗?” 赵林乍见荣婳,微有些惊讶,随即行礼:“给小姐请安。” 荣婳打量一番他身旁的车,问道:“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出来?这就要前往岐州了吗?” 公子当东西的事,无需瞒着,且为了日后能说清钱款的来源,当东西这回事,还得将消息放出去。念及此,赵林没有遮掩,大大方方道:“是来典当的,此去岐州,须得些盘缠。” “哦……原是如此。”荣婳敷衍着应着,随即,目光落在车中一张未装裱的书法上,做出些惊讶的模样,将其拿起,细看一番,讶道:“这可是江大人的亲笔手书?这字堪比名家啊。” 赵林谦虚的笑笑,回道:“正是我家大人所写,左右也带不走,便想能当的都当了。” 荣婳复又拿起一摞书,翻看几本,紧着道:“这些便是江大人考上状元前读的吗?” “正是。”赵林点头。 荣婳转头看向赵林,喜道:“江大人能考上状元,想来也是读书有道的缘故。正好我侄孙儿刚出生不久,你与其当了,不如卖给我。” “这……”赵林愣住。这怎么能卖?这些东西,一百两银子都不值,但是要从兰陵当铺换出五万两,早就统一了口径,到时候就说里面有孤本字画。眼下若是被荣婳买了,还怎么名正言顺的换出五万两? 念及此,赵林行礼道:“怕是不成,这些东西,都是公子心爱之物。眼下典当,实在是情非得已,日后还要赎回来,怕是要辜负小姐美意了。” 这能当几个钱?荣婳听罢,手里的书不仅没有放下,反而对赵林道:“既是江大人心爱之物,我加钱!” 说着,荣婳翻了翻车里其他东西,装模作样的惊讶道:“哎呀,好书好字画不少呢,这一车东西,估摸着,怎么也得一万两吧?” 赵林:“……” 分明连一百两都不值,这小姐什么时候瞎的啊? -- 第23页 荣婳说罢,看向赵林,对他道:“我侄孙儿聪明伶俐的紧,但我家商户出身,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给孩子选课业书籍,眼下状元这有现成的,你就让给我们好了。” “你这车东西就算当了,也只能当个一万两,日后赎回来,加上利息,怎么也得出一万五千两。何必再花那个钱。倒不如现在让给我,等我那侄孙儿长大,我再如数奉还,不收任何利息,这不比当掉划算?” “考虑到这些东西,是江大人的心爱之物,我再加五千两。而且让你们大人割爱,把这些东西卖给我这商户出身的人家,委实也是叫你们大人心里不好受,为表歉意,我再加五千两。” “一口价,两万两!你看行不行?” 荣婳一席话毕,赵林诧异的看着荣婳,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一刻,赵林明白,从此在他漫长的人生岁月中,“人傻钱多”四个字,终于有了具体的形象。 路边一个买甜糕的摊位小贩,听完了他们全程的对话。整个人惊得不行,实在没忍住凑上前,拽一拽赵林衣袖,从他身后凑到耳边,压低声音道:“这位兄台,还愣着干嘛,答应啊,这种傻子属实罕见!能遇上更不容易。” 赵林看着荣婳,一脸的无奈,也知价都开到了这种程度,再不答应会叫人看出端倪。 而且,公子也说了,五万两换出来,对外说两万两就成。这么多人看着,既然、既然有人上赶着送钱,就答应吧?剩下的三万两,找个机会再让送到公子手里。 做下决定,赵林冲荣婳行个礼:“既如此,那便成人之美。我替我家大人,多谢小姐。” “客气客气。” 荣婳从玉骨手里接过银票,连忙塞进了赵林怀里。 “那我们就走了啊,祝你家大人,一路顺风。” 说罢,荣婳叫人拉车,转身,上马车,吩咐回府,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跑得马不停蹄,仿佛捡了多大的便宜,生怕赵林反悔似得。 赵林看着一路绝尘而去的马车,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心道:公子,你猜我今儿见着了什么?好大一傻x! 过了好半晌,赵林方才回过神来,忙回永仁坊复命。 路上需要的东西,江淮都已收拾妥当,眼下正在院中,边喝茶,边看从吏部调出来的,岐州这些年的行.政记录。 听到院外门响,江淮抬头看出来,正见赵林一脸不可思议的进来,他放下手里的卷宗,不解道:“怎么了?” 赵林将两万两银票放在江淮面前的桌上,推向他面前,随即便将今天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江淮。 “所以公子你说,这荣家大小姐,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家中那么有钱,按理来说,见识应该不少。即便咱们拉出去的都是书本字画,就算想学别的暴发户般附庸风雅,也不至于这么不识货。” 赵林还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这么傻? 江淮低眉,目光落在桌上的银票上,鸦羽般的长睫如帘般垂落。他看了半晌,无奈长叹道:“不是傻。” 赵林没太懂,便没接话茬,只问道:“眼下还剩的三万两,是让兰陵当铺送过来吗?” 江淮摇摇头,伸手点点桌上的银票,思量片刻,方道:“我们可以去,他们不能来,若被有心人发觉,顺藤摸瓜查到我的身份,就不好了。” 赵林蹙眉道:“那岂不是只能带这两万两去岐州?”五万两变两万两,这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小。 江淮无奈摇头:“唉,只能先这样了,等夜里你再去米铺递消息,就说我要的钱,等我到了岐州,想到法子再送来吧。” 赵林应下,和江淮说了两句后,便出去准备晚饭。 江淮看着桌上的银票,心里当真无奈。 她怕是那天听到自己说要去岐州,特意送钱来了。而且送这么多,怕是荣峥查到了他外放的缘由,那位荣小姐心生愧疚,给他的补偿。 想生气吧,她是好心。不想生气吧,五万两变两万两。 “哎……”江淮揉了揉眉心,当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罢了,总不能辜负人家这一番心意,换做旁人,谁会莫名其妙给你两万两银子? 只盼着这两万两,能替荣婳抚平愧疚之心,以后别再记着他这个人! 第16章 第二日上午辰时刚过,荣婳堪堪睡醒,还未来及下地,就见彩屏急匆匆从前院回来。 来到荣婳塌前,彩屏给荣婳行个礼,说道:“小姐,府里在城门处盯着的人,刚才回来了,说江大人已出城,走马上任了。” 荣婳闻言一笑,光脚踩在地上,起身从榻上下来,桃粉的睡袍逶迤落地,吩咐道:“备水沐浴,玉骨去通知荣忆,咱们也准备出发。” 玉骨和彩屏领命而去,荣婳由其余婢女,开始服侍更衣梳洗。 荣婳寻思着,刚出京的时候,不着急和江淮碰面,不然太假,太明显。 虽然她确实想帮江淮,也确实是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但是她一点儿也不想被当成是追着男人跑的痴女子。 等快到岐州时,再佯装偶遇碰上。出门遇旧识,顺道再提出同行,再提出入了岐州相互照看一二,简直不要太合情合理,荣婳都忍不住要为自己的机智抚掌赞叹了。 待梳洗完吃罢饭,荣婳带上玉骨,便去前院找荣忆汇合。 -- 第24页 荣忆已等在前院,一袭玄色束袖短袍,外套软甲,腰间别刀,手随意搭在刀柄上,整个人相比起往日的富贵纨绔,居然和祠堂墙壁上,他父亲那副画上的气质有些像,颇有几分意气奋发少年将军的意味。 荣婳缓了脚步,打量着走上前,赞道:“不错嘛。” 荣忆腰背微直,挑眉道:“你也不错。” 他姑姑本就生得高挑,今日一袭月白色束袖劲装,外套同色软甲,高马尾垂落在脑后,随风轻曳,手里还握着她心爱的凌霄剑,竟是颇有一股子女侠风范。 穿裙婀娜多姿,宛若人间娇艳的富贵花,穿甲侠气凛然,气质丝毫不比意气奋发的少年郎差。啧,傅明赫,眼瞎! “走!”荣婳冲荣忆一笑,二人一同大步朝门外走去。面上按捺不住的期待喜色,好似得胜归来的两名少年将军。 荣峥拨给他们的三十个护卫,具已牵马候在门外,二人的行李,也在空马匹上绑好。 见荣婳和荣忆出来,三十个护卫一同行礼,男子们雄厚的声音响彻巷道,竟微有些震耳。 荣婳免了他们的礼,上前拉住那天看中的枣红色骏马的缰绳,踩住脚踏,一跃跨了上去。 荣忆、玉骨,还有其余三十名护卫,亦同时上马。荣婳和荣忆打头,一行三十多人,浩浩荡荡往城门处走去。 如今去岐州的路,水路因干旱绝迹,只有一条官道可走,所以不怕和江淮错过,快到岐州时加快些脚步,想来很快就能遇上。 行了一日,傍晚时分,荣婳等人在驿站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继续上路出发。 一行人好衣好马,人数浩荡,无论走到哪里,皆能引来一片瞩目。 就这般边行边歇,约莫走了二十来日,基本离进入岐州地界,只剩下一天路程时,荣婳这才吩咐众人加快脚程,追上江淮。 江淮和赵林出门二十来日,江淮已将这三年岐州的卷宗都看了个遍。 对岐州的情形,心里多少有了些数。 之前的四任知州,两名死于暴.民之手的,暂且不提。另外两名,一名因保护赈灾粮不利,被暴.民抢夺,问责斩首。 另一名……江淮微微蹙眉,这位见岐州干旱,久久不能解决,便想了改河道引水的法子,想以兴修水利的途径,彻底解决岐州干旱的问题。 朝廷也给与了鼎力支持,可不知怎的,河道挖一半,却忽然出了事故,超出预计过多的泄水量,淹没了改道路旁的两个村庄,死伤、失踪不计其数,导致民怨沸腾。 于是这位知州,也被问责斩首。挖了一半的河道,便也搁置了下来,在尽头冲成了一片湖泊。 江淮眉心蹙得更紧,为何岐州的干旱,会这么难治理? 江淮正愁眉不展着,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凌乱而又嘈杂的马蹄声,似是有许多人正朝他们这边而来。 江淮不欲引人注意,下意识便拉缰绳,让马走去了路边,把大道让了出来。 黑压压一群人从身后上来,江淮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正见马队最前,是一名白衣软甲的少年,在一众着黑衣的男人中格外显眼。 江淮本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出行,可当那人走进,江淮方才看清,裹于上身的软甲之下,胸前一片起伏,且软甲修身,纤细的腰肢,远比其他衣服更明显。 这意气奋发的少年,是一名女子? 高束的长发在她身后随马匹的小跑而动,手握长剑,竟是那般的光芒耀眼。 江淮自小生在江南,后又来了京城,常见的姑娘,都是温柔小意,亦或端庄守礼,当真从未见过这般爽利张扬的女子。 江淮有一瞬的怔愣,好像有什么从未见过的美景,破天荒地的撞进了眼睛,新鲜又抓人。 “江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江淮闻声回神,这才发觉,那名女子竟然已经到了自己面前。 江淮辨了半天,方才迟疑道:“你、你是镇边候府的荣小姐?” 居然是荣婳! 江淮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荣婳失笑,坐在高头大马上,下巴一挑:“你还没答我呢。” 说话间,三十多人皆已围了上来,江淮和赵林被圈在马群中。 荣婳等人的马,是这批河东道送来的战马中,最精良的三十五匹,各个高大。 相比之下,江淮和赵林的马,就矮了很多。 一时间,主仆二人在荣婳队伍的包围下,竟显得有些弱小。此时荣婳骑在马上,江淮还得仰视她。 江淮莫名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他拱手浅施一礼,回道:“在下要去岐州上任,不知小姐是?” 荣婳搬出早早想好的借口:“岐州的生意出了点儿问题。我娘常年在河东道,爹腿不好,大侄子的儿子刚出生也走不开,只能我和荣忆来岐州瞧瞧。” “原是如此。”江淮叮嘱道:“岐州如今不安生,荣小姐姑娘家家,可要当心。” 荣婳看了看周围,冲他笑道:“这些都是我的护卫,各个都是荣家培养的镖师队里的高手。倒是江大人你,怎么只有两个人来?” 江淮笑笑道:“等到了岐州地界,会有衙门里的人来接应我。不碍事。” 荣婳看了看前后寥无人烟的官道,转头对江淮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大人,听说岐州有暴.民,也不知会在哪里出没。你们就两个人怪不安全的,不如同行吧。” -- 第25页 第17章 听荣婳提起同行,江淮一时语塞。 其实同行本没什么,但拒提亲在前,荣婳还专程来他家解释,“清风与铜臭”,那话确实是他说得过分,人家不仅没在意,随后又送了他两万两银子。 按理来说,有以上两桩事在,他实在不该不识好歹。 眼下也不知,荣婳一行人是专门奔着他来的,还是真的要去岐州在这里偶遇。 若当真是偶遇便也罢了,若不是,他应下同行,岂不就是荣婳网里的鱼? 其实……江淮低垂的目光,从荣婳握剑的手上扫过,如此佳人,这鱼也不是不能当。 但定国公府当年的事,他还没有查清楚,若当年的案子是真,荣婳的哥哥荣陵就是被他祖父害死的。 而且……荣婳这性子,许是从来没见过如她这般的女子,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就好像面对新事物,有好奇,又有惧怕。 一番思衬之后,江淮再冲荣婳浅施一礼,说道:“岐州不安生,在下此番低调入岐州,就算有暴.民,也认不出来我。且在下还想一路体察民情,与小姐同行,耽误小姐行程。” 荣婳一笑,说道:“不耽误,这能耽误什么。” 荣婳指一指身后的一匹空马,再道:“路途遥远,我瞧着江大人这马都疲了,该换了。正好我们有空马,江大人和我一起,骑我们的马。” 江淮闻言噎住,他有那么像小白脸吗?怎么荣婳什么都要给他?送钱又送马,他眼皮子有那么浅吗? 强忍着某种隐秘的不适,江淮回绝道:“不必不必……” 荣婳还欲再劝,却见江淮神色忽然严肃起来,再次看向她,认真道:“当铺门外的事,赵林已细细回禀于我。小姐此番恩情,江某铭记于心,来日必将投桃报李。已承此大恩,今日这马,断断不好再授。小姐美意,江某心领。” 说罢,江淮行个礼,冲赵林使了个眼色,主仆二人便拉转缰绳,从围着他们的几十个壮汉和高头大马中穿过。 两侧的人,黑压压的皆俯视着他,江淮长这么大,自认身高不矮,但今日,莫名就生出一种自己很弱小的感觉,这叫他极其不适。 从荣婳的队伍中出来,那种被强势包围的感觉散去,江淮这才舒服了些,挺挺背,继续往前走去。 荣婳看着他的背影,轻笑一声,随即手一挥,示意大家跟上。 江淮和赵林走在官道左侧,荣婳等人就跟在他的右后方,一大批人占满了官道。 两拨人毫无交流的走着,江淮目视前方,荣婳时不时看看他,面上始终挂着浅淡的笑,那宽和而又笃定的笑意,仿佛在说“跑啊,你能跑去哪儿啊?” 走了一段,江淮这才悲哀的发觉,他们还是同行啊。他拒绝了个寂寞! 这时荣婳又开口,对着官道左侧的他朗声道:“江大人,这天儿挺热啊。” “嗯……”江淮无奈答话。 荣婳又道:“岐州干旱,想来到了岐州更热。” “……嗯。”江淮应下。 “你有带什么消暑的东西吗?我出门前,我嫂子给我带了不少消暑的药材。”荣婳没话找话道。 去岐州只有这么一条路,就算不想同行,他也被动同行了。江淮本不想再和荣婳有牵扯,但也觉得,她这么多人下人跟着,他总不能落了她的面子。 念及此,江淮回道:“这倒没有,不过我出生江南,这里远比江南的夏天要凉,我适应得了。” “难怪。”荣婳接着道:“我老家在河东道,河东道你知道吧?那里昼夜温差极大,像这么热的天,到了夜里,还得裹棉被睡呢。夏天都不用启冰,可舒适了。” 江淮闻言笑了笑:“哦?看来等上了年纪,夏天倒是可以去河东道消暑。” 荣婳见他没有不搭理自己,便顺势道:“江大人,你那马我瞧着真疲了,你看头都耷拉着。若不是我们还是同行吧?你们俩骑我们的马,让你们那两匹歇歇。” “江大人放心。”荣婳紧着补充道:“我的马看着凶悍,实际上都是早已驯化的好脾气,我们家世代养马,经验足得很,你放心来就是。” 江淮轻叹,不想同行也同行了。而且他这两匹马,确实都比较普通,行了二十来日,耐力确实跟不上。 江淮想了想,左右到了岐州,他要去衙门里,怎么都得分道扬镳了,同行就同行吧。 念及此,江淮勒马停下,行礼道谢:“既如此,江某就不推辞了,先谢过小姐。” 荣婳等人也都顺势停下,荣婳忙示意护卫去将两匹空马牵上来,将马背上的行李,和江淮的两匹马对调。 江淮冲赵林点点头,主仆二人上了新马。 新马高大,赵林刚坐上去的时候,竟隐隐有些头晕,不由握紧了缰绳。 江淮倒还好,骑在新马上,这下倒是俯视荣婳了,转头笑道:“好马!多谢小姐。” 荣婳闻言灿烂一笑,看着江淮骑在自己选好的马上,心情莫名觉得好。 而且他今天,许是因为赶路的缘故,没有穿大袖衫,而是和她一样的束袖精干服侍,骑在这马上,整个人更显精神匹配。他自己之前那匹马,总感觉驮不动高大的他。 如此样貌的俊公子,就该配好马,这才相得益彰。 这般一想,马上的江淮更像是她自己一手创作的艺术品,不由脱口笑道:“江大人这马是我出门前就看中的,果然很适合江大人……” -- 第26页 话音未落,荣忆松开脚蹬,轻轻一脚踢在荣婳小腿上,荣婳这才反应过来,似是失言了,忙找补道:“我的意思是,这马我在家时就喜欢,眼下很配江大人。” 江淮客气的笑笑,没再多说。 当他没听明白吗?荣婳此行,莫非真的是奔着他来的?不会吧?他俩也没说过几句话,至于喜欢他,喜欢到追这么远吗? 江淮觉得不对,他不是盲目自信的人。荣婳想嫁他,分明就是为了争强好胜,她见他,半分没有见到心爱之人的紧张羞涩,而且岐州又远又乱,她应当不是为自己而来。 看来她八成就是说话措辞不对,真相应该如她补充的那般。 江淮正欲找个什么话,顺手把这个话题岔开,忽见道两旁的树,逐渐变得干枯,遮在路上阴凉也越来越少,树上的树皮,也几乎被扒了个干净。 一旁的荣婳蹙眉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岐州干旱,这树也受了干旱吗?” 江淮面色微重,许是灾民无粮可吃,扒了树皮,岐州的灾,已到了这等地步吗? 江淮正欲解释给荣婳听,却忽听道两旁的树林,忽然传来无数嘈杂的脚步声,随即便听有人高喝道:“那就是新任知州,兄弟们上,问他要粮!” 第18章 荣婳和江淮皆是一愣,护卫们却已反应过来,驾马上前,抽出各自兵器,迅速将荣婳、荣忆以及江淮三人围在中间保护起来。 暴.民们手持各类器具冲上前,各个衣着土气沉沉,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面上也是灰头土脸,脸颊凹陷,除了凶狠的眸光,几乎没了生机。 粗略扫了一眼,约莫有六十来人,荣婳从未见过这种阵仗,有些吓住,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那些暴.民凶神恶煞的冲上来,却被荣婳的护卫拦住,一时蠢蠢欲动,也不敢上前,双方对峙在官道上。 但听其中一个领头的,看向队伍中间的江淮,高声道:“你就是新任知州?朝廷派来的狗官?想要活着进去,就把粮食交出来。” 江淮蹙眉,他一路低调入岐州,路上装作平民,不曾跟任何人提起过他是官,且此时穿着打扮上,亦无半分为官的标志,这些暴.民为何这么精准的能够认出他来? 江淮朗声道:“本官初到岐州,尚不了解州内情形,你们要粮,也得等本官到了衙门,清点过粮仓再说,围在这里,我凭空给你们变出粮食吗?” “嗤……”那为首的人笑:“这三年间,岐州一共来了四个知州,但是没有一个解决粮食的问题,现在又想哄骗我们,等你进了衙门,大批的官兵护着,我们怎么可能再见到你?废话少说,今天交不出粮食,就交出你的命!” 荣忆闻言大震,忙厉声反问道:“好大的胆子,江大人是朝廷命官,尔等岂敢?” “有何不敢!”那人横眉瞪来:“我们都要活不下去了,还管你是不是朝廷命官?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能要到粮食,就是皇帝老子来了,我们也照打!” 荣婳的护卫闻言开口,厉声道:“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我们这队伍里,哪有粮食?倒不如放大人进城,清点粮仓。” “粮仓粮仓,一口一个粮仓!若是粮仓有粮,我们早就掀了粮仓的门!” “反正今天,交不出粮食就是你死我亡!” “对!”“交粮!”“交粮!” 暴.民们七嘴八舌的高声喝道,各个坚定不移,大有破釜沉舟之态。 “闭嘴!”荣婳高声呵斥住了众人。 “不就是要粮吗?”说着,荣婳荣怀中取出一叠银票,对那些暴.民道:“我们出门没带多少粮食,这是一千两银票,拿去买。” “哈哈哈……”为首那名三十多岁的男人见状,扶铲大笑起来,眼里近乎笑出了泪:“钱?银票?现在在岐州,它们还有什么用?” 那男子抬手指向荣婳等人的来路,咬着牙忍住泪,一字一句道:“你们来的时候没看见吗?往前五十里,有官兵驻守,我等根本走不出岐州的地界!若是能离开,谁愿意守在这里等死?钱?那也得有粮才能买。” “今日,我们只要粮!没有粮,横竖是个死,那就多拉一个狗官陪葬!” 话音落,暴.民们似是受到了鼓舞,复又群情激动起来,各个手持工具上前,已和前排护卫起了冲突。 荣婳从小锦衣玉食,何曾遇过这种情形,忙向江淮问道:“哪里还能调粮?” 江淮道:“我看过岐州的行政记录,这三年间拨下的赈灾粮不少,我就算是想调粮,我也得先进了岐州,进了衙门,看过实际情形再说。” 为何岐州会没有粮,为何灾民们会被逼到这种境地? 荣婳咽了口吐沫,握紧了手里的剑,继续问江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闯出去?先送你进岐州?可他们是灾民,我不想伤着他们。”他们已经很可怜了。 江淮觉得奇怪,他初到岐州,为何这些暴.民会认得他?而且他还在荣婳的队伍中,旁边还有比他更像官的荣忆,为何他们没有认错,能如此精准的找到他。 江淮低声对荣婳道:“他们是冲我来的,小姐先走。” 那怎么行?荣婳正欲拒绝,江淮却已直接跟那些暴.民交涉:“你们可想清楚了,今日我若死在这里,你们便半颗粮食也得不到。但你们若是跟我走,我带你们一起进知州衙门,清点粮仓,或许就还有粮食可拿。” -- 第27页 话音落,不少暴.民停下了手,颇有些犹豫的目光,在江淮面上逡巡。 江淮见说动了他们,正欲继续谈判,怎知忽听人群有人开口喊道:“不要相信他!狗官都一个样,这种空头承诺你们听得还不够多吗?今天不给粮就杀了他!” 江淮眉心一蹙,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但说话那人已隐入人群中,任江淮眼珠转得飞快,也没有找到那人。 仅刹那间,暴.民们迸发比之前更勇猛的冲进,直直冲护卫中的江淮而来。 护卫们连忙阻挡,回首冲荣婳等人道:“快走!” 场面一时极是混乱,江淮还在找说话那人,荣婳顾不得许多,一把扣住江淮的手臂:“走!” 荣忆冲护卫们丢下一句话:“留二十人断后,其余跟我走!” 荣婳拉转马头,又往江淮马屁股上一鞭子,一行人就往一旁的树林跑去。 荣婳的护卫们都是荣峥精选出来的高手,对付几十个遭了灾的暴.民还是戳戳有余。 很快,荣婳等人就逃出了暴.民们的视线。 到了安全隐蔽之处,护卫在来路上留下私密的记号,便将周围看护了起来。 荣婳仍旧心有余悸,都没敢下马,解下水壶猛喝了几口,转头看向江淮:“现在怎么办?” 江淮跳下马,冲荣婳认真行礼:“多谢小姐相救!” “没事,应该的。”荣婳摆摆手,问道:“进岐州就这么一条官道,眼下要怎么办?若是必要的话,我的护卫,送你杀进去兴许不难。” 江淮眉心紧缩,思衬片刻,随后摇了摇头,对荣婳道:“此事蹊跷,他们为什么会认出我?” 荣婳的目光在江淮的俊脸上逡巡:“许是他们听闻了消息,看着我们最气派,就出来碰碰运气?” 那都是些受了灾的可怜人,面黄肌瘦都是真的,哪来什么阴谋诡计?江淮想复杂了吧。 江淮摇摇头,复又道:“我来之前,查过岐州的行政记录,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不少,可为何岐州会到这种程度?” 荣婳眨巴眨巴眼睛:“许是不够吧,毕竟干旱,他们无法耕种,只能坐吃山空。” 江淮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并没有接荣婳的话。 荣婳看了看他,自己琢磨一会儿,而后道:“能入岐州的就这么一条路,他们揽在这儿,我们也不好进去,总不能真叫我的护卫杀人,犯法的。他们不就是要粮吗?我们返回去,去陇州,把能买的粮食都买了,再带着过来,你就可以进去了。” 江淮闻言,似是被荣婳的想法给逗笑了,无奈道:“小姐,有些事情,不是钱到位就能解决的。” “还有钱解决不了的呢?”荣婳诧异反问,随后笃定道:“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是钱不够多。” 江淮无奈失笑,还真是个何不食肉糜的大小姐。 江淮没再搭话,岔开话题道:“我们想法子,秘密入岐州。” 荣婳拒绝:“我们还是先去陇州买粮。” 江淮:“……” 江淮盯了荣婳半晌,只得道:“麻烦小姐到此,已是不好意思,小姐不必折腾。” “不麻烦。”荣婳接着道:“你不会还想着和我分开吧?就外头那样,你能活着过去吗?所以就听我的,我们先去陇州买粮,有了粮食,就算再遇上他们,我们也好解决。” 她怎么就不懂呢,这事有蹊跷。江淮只得道:“很明显,他们当中有人故意引导,即便你拿出粮食,也不见得能过去。” “有那么复杂吗?”荣婳反驳:“他们是灾民,是饿狠了灾民。受灾至今没有解决吃饱饭的问题,他们肯定不信任你们这些官啦。他们已经很可怜了,我们明明有能力,为什么不买粮食运过来?既能解决你的问题,又能解决他们的问题。” 江淮闻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窜上的火气,一遍遍告诉自己,荣婳是好心,他不能说她的善良有错。 但是她才十六岁,打小又过得安逸,很多东西,她看不透,也会本能的往好处想。 阅历不足,时间可以弥补,但善良诚可贵,需要保护。 思及至此,江淮冲荣婳行了一礼,说道:“小姐有此心,是岐州百姓之福。此番已劳烦小姐过多,小姐尽管去看护自己的生意,大可不必理会我。此事我已有打算,多谢相助,等日后回京城,再登门道谢。” 说罢,江淮起身,冲赵林使了个眼色,赵林忙去拉马,准备和江淮另找小路入岐州。 荣婳看着江淮上马,心里有些着急,但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才能留下他。 眼看着他已拉转马头,往树林更深处而去,荣婳委实急了,心一横,手莫名拉紧缰绳,冲江淮背影喊道:“看护什么生意,我就是为你而来!” 第19章 江淮兀自勒马,在树林中停了下来。 赵林亦停下,看看江淮,又回头看看身后人群中的荣婳,一时只觉气氛有些紧张。 荣忆屏气凝神,玉骨以及其他护卫,喝水的停下喝水,喂马的停下喂马,目光皆在江淮和荣婳面上不断逡巡。 所有人都在等着二人的反应,静得只剩下林中清晰的虫鸣。 江淮喉结微动,从京城到岐州,整整二十天的路程,岐州又是这般龙潭虎穴之地,荣婳带着人,大老远的过来,竟是为了他。 -- 第28页 骤然听到这句,若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他自打到京里,为了顺理成章住进永仁坊,接近周家,便对外编出家贫负债的说法。 人大多现实,在这说法之下,即便他考上状元,满京里依旧无人问津。 唯有荣婳,不在意这些说法,先是提亲,后又送来两万两,眼下竟是追到了岐州。 但是祖父定国公家当年的案子尚未查清,倘若害死荣陵的人,就是自己祖父,他有何脸面安心做她的夫婿? 思及至此,江淮拉转马头,侧对着荣婳,对她道:“我……家贫。” 荣婳浑不在意:“我有钱。” 江淮又道:“小姐就不怕,我和小姐在一起,用心不纯?” 荣婳双唇轻抿,随即道:“你若用心不纯,提亲时的见面礼便会收下。” 江淮微微低眉,再复抬眼:“岐州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不见得能活着回去。” “所以我来了!” 荣婳目光紧紧黏上他的眼,眼里隐有歉疚:“这件事,说来也是我闯下的祸。我跟武定候府的嫡三小姐有过节,她知道……咳咳……” 胡说八道的事不能暴露,荣婳及时刹住,话头一转,接着道:“她知道我给你提亲后,估计是跟她爹胡闹了一番,怕我的夫君越过她的夫君去。你被外放岐州,其实是武定候的提议。” 江淮心内莞尔,撒谎不脸红的吗?她胡说八道那天,他可是听见了。 荣婳轻叹一声,接着道:“虽然你说清风铜臭不相为谋,拒了我家的提亲。但因此事害你被外放到岐州这种地方,我不能坐视不理。一旦你真的死在岐州,那我会内疚一辈子。” 言毕,荣婳直视着江淮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字字不容拒绝:“只要你在岐州一天,我就会在你身边,所以你就别想着走。就算走,我也跟着你,大不了不说话。” 风卷着热浪拂过,感受不到一丝清凉,但江淮的心,却也莫名跟着灼热起来。 倘若他真的是个家贫的穷状元,今有荣婳一掷千金,又追行千里,他恐怕已经抵挡不住沦陷了。 江淮沉吟片刻,也知自己确实拒绝不了,便彻底拉转马头,再次走了回来。 来到荣婳身边,两匹马交错而立,江淮迎上荣婳的目光,道:“好,但是你得答应我,在岐州的日子,听我的话。” 怎么谁都让她听话?爹让她听话,嫂子让她听话,侄子让她听话,现在想找个夫婿,怎么也让她听话? 江淮从荣婳面上看出了不情愿的神色,鼻头微皱,嘴角微撇,那双眼窝深邃的大眼睛,左瞪一下,右瞪一下,分外可爱。 江淮微一挑眉,只得道:“既然小姐不愿,那在下只好走了。”说着,便佯装拉缰绳。 “哎哎哎!”荣婳俯身伸手,一把将江淮的衣摆揪进了手里,将他拽住。 江淮腰间一扯,随即一惊,她怎么这么大胆?大庭广众之下,就扯他衣摆。 江淮诧异的看向荣婳,荣婳这才觉出不对,手一松,扔开他的衣摆,讪讪道:“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划过江淮唇角,但转瞬即逝,他佯装严肃道:“那我们秘密入岐州。” “嗯……”荣婳应下。 为表诚心,荣婳将怀里的银票都取出来,只抽出一张一百两的,剩下的都递给江淮:“呐,我的钱,我的人,都给你支配,只一点……” 荣婳看了看他,接着道:“你不能让我吃不好睡不好。” 江淮低眉看看那只握着银票纤白的手,心间泛上一股难言的感慰。这些年,他也见过各式各样的女子,她们有的用心盘算夫婿人选,有的竭尽全力学习管家之能,但无一例外,她们大多,都将得失盘算的清清楚楚。 盘算得失并没有错,毕竟女子在后宅处境艰难,半生命运皆仰仗于夫婿爱护与否,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但是像荣婳这般,赤城又不计后果的大胆,他当真从未见过。 她送银两万两,又千里追行,眼下身处在外,又将全部身家都给了他,难道她就不怕,自己仗着她的偏爱,日后作践于她? 但他自诩清醒,打小敏感,能看得透很多别人看不透的道理。 有的男人,面对荣婳这样全心全意的好,不仅不会珍惜,只会生出“我也太有魅力了”这种想法,从而对对方愈发的轻视。 但他不是,他知道这样的赤城有多可贵,也知道荣婳此行是出于爱慕,更是出于愧疚之下的承担。 他只会诊视和感谢。 思及至此,江淮不由摇头叹道:“荣小姐,幸亏你遇上的是我啊。”换成别人,指不定日后怎么轻贱你一番赤城。 江淮将银票推回去,对荣婳道:“我现在还有小姐之前给我的两万两,若日后不够用,再跟小姐开口。” 荣婳应下,叮嘱道:“那你需要的时候,一定跟我说,别不好意思。” “好……”江淮笑应,眸色如水。 他望着荣婳认真叮嘱的脸,忽就觉得,若无祖父家当年的案子,应下这门亲事,也无不可。 毕竟,他长这么大,从没被一个人这么霸道的追逐过。送房送钱还马,还送人,还是个万里挑一的大美人。 荣婳堪堪收好银票,便见方才留下拦暴.民的那二十个护卫,沿路寻着记号而来。 -- 第29页 两拨人终于碰头,荣婳忙朝他们挥手,压低声音道:“这边。” 护卫首领李直见状,忙带人骑马,朝他们过来。 到了跟前,荣婳忙问:“怎么样?那些人走了吗?” 李直行个礼:“回禀小姐、公子,一些暴.民而已,见打不过,就悻悻退走了,只是不能伤着他们,颇废了些功夫。” 荣婳松了口气:“那就好。” 荣婳看向江淮:“我们这么些人,怎么秘密入岐州?不是水路干没了,现在只剩下官道一条路了吗?” 江淮道:“我来时看过岐州的地图,岐州的上一任知州,张文先张大人曾试图引水入岐州。他那张图上,不知为何,标注了一条小路。且那条小路标示极其奇怪,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并未发现那里有路。翻他的行政记录时,方才发觉有类似标记,这才发现了那条路。” 荣忆不解道:“这位张大人,标记这么一条隐秘的小路做什么?” 江淮摇摇头:“不得而知。但眼下我们可以从那条路,秘密入岐州。” 李直看向江淮,行个礼:“这一路不安生,还请大人指路,我带五名兄弟在前开道。” 江淮应下,并未拿地图,但详细告诉了李直该如何走,说罢,江淮问道:“我说清楚了吗?” 李直眨巴眨巴眼睛,不愧是状元,这记忆力和表述能力也太强了吧,只靠嘴他脑子里都有画面。 而且,方才他问“我说清楚了吗”而不是“你听明白了吗”,他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多,从这些细节上就能看出来,这江大人,教养极好。 李直点头应下,点了几个护卫,在前开道,将荣婳、荣忆、江淮三人护在中间,一同朝江淮描述的地方而去。 约莫又走了一个时辰,太阳渐渐西沉,而路也越来越难走,杂草灌木丛生,甚至时不时还能看见一些动物的身影。 荣婳都开始怀疑,江淮是不是指错了路,但没过多久,忽见前面的李直抬手,示意所有人停下,随后他自己下马上前,跳进了一树高大的灌木中。 众人抻着脖子往前看,不多时,便见李直跳了回来,走到荣婳跟前,对荣婳和江淮说道:“小姐,大人,我找到了那条路。但不知为何,路上竟有车辙印,印子很深,看起来距今不过一两月的功夫。” 荣婳没在意,直道:“既然是路,自然有人走,有车辙印很正常。” 江淮却留了心,毕竟这条路,张文先是用极其隐秘的方式标注出来,若不是他素来心细,都不见得能发现,如果有车辙印,这条路是运送什么的? 江淮暂暗下心头疑虑,对李直道:“劳烦大哥。” 道过谢,江淮对荣婳道:“既然这条路有人走,也就不算完全隐蔽,安全起见,我们不如先在这里歇歇,等天黑再入岐州。” 走了这么久,荣婳确实饿了,便应了下来,众人这才从马上下来。 玉骨选了块较为干净平整的地,从空马的行礼中取下一块布铺上去,又摆上三个软垫,走上前对荣婳,荣忆以及江淮道:“小姐,公子,江大人,这边歇息,我去取干粮。” 荣婳点点头,并荣忆和江淮三人往那边走去,其余护卫,也都各自找石头树根坐了下来。 走了几步,荣婳见江淮步履稳当,不见疲态,不由打趣道:“骑了这么久的马,我还以为你这文人要受不了了呢。” 第20章 江淮闻言一笑,随口道:“我六艺皆尚可。” 荣婳哦了一声,也是,大越侠风盛行,文人亦尊崇尚武之德。文官出身,最后转入兵部,甚至领兵为帅的亦不少。 三人走到玉骨铺好的地方坐下,随后玉骨便取了点心过来,打开点心袋,放在三人面前。 荣忆忙取了两块点心,一口就闷进去一个,腮帮子鼓鼓囊囊,就着水吃下。 一块点心下肚,荣忆舒服的长长吁了一声,而后道:“真好吃。在家的时候没觉得点心好吃,这出门在外,饥了渴了,才能觉出美味来。” 荣婳听着笑笑,取了两块放到江淮手里:“吃吧,别跟我客气。” 说着,自己已经在点心咬下一口,留下一弯月牙般的痕迹,吃得津津有味。 江淮见此微一挑眉,他本还以为,像荣婳和荣忆这种富贵窝里长大的,会适应不了这种生活,但是眼下瞧着,俩人还适应的挺好。 怎知这时,荣婳看了看四周,大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芒,忽道:“我还从没在野外这样坐着吃过东西,别有一番滋味儿呢。” 好吧,江淮懂了,不是适应的好,单纯的新鲜罢了。 江淮对荣婳道:“现在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儿,等入了岐州,吃喝短缺,你恐怕就要受不了了,到时候肯定马不停蹄地逃跑。” 荣婳看向江淮,“我要是不跑呢?不如我们打个赌。” 江淮闻言来了兴致,问道:“赌什么?” 荣婳捉摸了下,而后道:“如果我受不了跑了,我就不再理你,如果我坚持了下来,你就重新考虑荣家提亲的事。” 虽然头一回提亲被江淮拒绝,但是她还没想就这么放弃,毕竟那天在武定侯府,大话都放出去了,她可不想被于朝朝和她那些小姐妹嘲笑。 可以让她死,但绝不能给人看笑话! 这次是个机会,一面看护江淮,一面再为自己的婚事努力一下,嫁给状元,说出去多有面子。 -- 第30页 江淮的心一提,耳尖莫名有些发烫,但荣婳却面色坦然,毫无羞色。 江淮有些不知怎么面对,身子侧了侧,没再看荣婳,俯身去拿水壶,只道:“毕竟是终身大事,用作赌注不妥。且……小姐婚事,或请人做媒,或由长辈出面,不该由自己来说。” “这些我知道。”荣婳神色间隐有不屑,随后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的婚事,是由家族父母来定,很多人成亲前,甚至都未见过。可最后要和那人相处的是自己,要过一辈子的也是自己。好与不好,长辈的意见只能做参考,决定合该由自己来做。” 江淮笑道:“小姐这话矛盾,若你是这般认为,那为何还是会请媒人来我家提亲,我在那之前,也并未见过你。” “所以你说清风与铜臭不相为谋之后,我没有放弃啊。你只是不了解我罢了。”荣婳义正言辞的反驳道。 还能这样?江淮委实有些好奇,这荣家到底是怎么个教育环境,这荣小姐为何想法有些离经叛道。 荣婳未觉江淮眸中疑惑,那对入鬓的飞燕眉一挑,看向他,一本正经的问道:“难道你想和一个未曾见过的人共度一生吗?” 江淮喉结微动,他知这话问出来于礼不和,但荣婳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他倒也没必要做个迂腐刻板的夫子,便问道:“所以你来岐州,就是想让我知道,你并非我以为的那样。” 荣婳摇摇头,忙回道:“我来岐州,是因为深觉有愧于你!”可别以为她对他有多情根深种,要不是那天在武定候府放了话,早就在他说不相为谋的时候就不搭理他了。 可这话落到江淮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模样。 女子在感情中大多被动,且天生矜持,不愿做那个先沦陷的人,她这话,想来是想遮掩自己为追逐他而来的理由,故意说成是有愧。 江淮委实没想到,来了一趟京城,居然还会结下这样的缘分。曾经在江南时,舅舅也不是没安排他相看过旁的女子,但从未有哪一个,像荣婳这般执着又大胆付出的。 “所以你到底答不答应?如果我赢了,你就重新考虑提亲的事。”说罢,荣婳想起刚才他说终身大事不该儿戏的话,复又补充道:“只是让你重新考虑,没让你答应。” 江淮笑,考虑就考虑吧,考虑成什么样最后还不是他说了算,便应下了荣婳的话:“好,这赌我接了。” 话音落,荣婳和荣忆相互使了个眼色,俩人都一副“他上套了”的得意神色。 几人复又闲聊了几句,江淮跟荣忆问了些河东道如今的情形,一直坐到天黑,一行人方才重新上马。 李直在前开路,带着他们上了小道。 一行人复又走了一个时辰,约莫刚到亥时,他们眼前的视线逐渐开阔起来。 树林逐渐稀疏,露出大片缀满繁星的天,一行人又往前走了走,忽见前面的李直抬手,示意停下。 荣婳等人面露不解,抻着脖子看着前面的李直。 他们是秘密入岐州,为避免被人发觉,自天黑上路以来,连火把都没有点,全靠马匹识途,眼下却不知为何停下。 李直下马走回来,对荣婳道:“小姐,前面月下隐见房舍成片,似是有个村庄。我们进去吗?” 荣婳看向江淮,投去询问的目光。 江淮低眉回忆了下,说道:“应该是河口村,三年前岐州水道的马头就在这里。河道干涸后,河口村没了营生,出入岐州皆走官道,按地理位置来看,眼下这里反而成了偏僻之地。” 水道畅通之时,河口村自然繁华鼎盛,但没了水道,地理位置上离官道又远,从这三年的行政记录来看,河口村显然成了无人问津之处。 随后江淮道:“我们进去吧。”他本也打算查查赈灾粮的下放情况,毕竟在行政记录上,朝廷没少放粮,既然河口村僻静,从此处查起,正好。 “等一下。”荣婳叫住叫住江淮,又对李直道:“你们可还有携带多余的护卫服?差个身形差不多的,给江大人拿一套。” 李直应下,忙挑了人掏衣服。 荣婳对江淮道:“不知道河口村的认不认识你,以免之前的事再发生,你还是换身衣服,打扮成我的护卫。” 荣婳的提议有道理,江淮应下,这时,李直的衣服也递了过来,江淮接过,下马去一旁漆黑的林中更换。 不多时,江淮出来,牵住自己的马。一行人全部下马,牵着马匹,在李直的引路下,往河口村而去。 还没走到村中,荣婳忽然闻到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像几百枚臭鸡蛋聚在了一起,又像在臭鸡蛋里混合了狗屎,闻得荣婳几欲呕吐出来,连忙抬起胳膊捂住了口鼻。 可那股味道,就像是无孔不入一样,依旧在她鼻息里乱窜。 一旁的荣忆也捏住了鼻子,苦着一张脸,连嘴都不敢张开,生怕这味道进了他的嘴。 其余人自然也闻到了,江淮眉心蹙得极紧。 而就在这时,李直忽道:“是尸臭,小姐,公子,江大人,你们跟紧我,别走歪。” 天黑,看不到尸体在哪里,这么浓的尸臭,他只在乾丰六年的战场上闻过,想来尸体都未曾掩埋,并且数量不少,小姐和公子掉进尸堆里可就不好了。 一听是尸臭,荣婳心一颤,整个人下意识的就像往荣忆怀里凑。 -- 第31页 怎知她还没来及凑,她那没用的侄子荣忆,已率先一步贴紧了她。 恐惧之下,荣婳下意识的找寻更妥帖的依靠,直接凑到了江淮身边,后背靠着他的一条手臂。 一股清淡的女儿香避过尸臭钻入鼻息,他从未和女子这般亲近过。 江淮心头一震,忙朝身侧荣婳看去,但见她用手臂堵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窝深邃的大眼睛,惊恐的四下乱看,全然没注意到自己正靠在他的怀里。 江淮本欲开口,但看到她眼里的恐惧,所有话都噎回了嗓子眼。 荣婳靠着他,荣忆靠着荣婳,一时间,他成了姑侄俩唯一的“保护伞”。 江淮一时有些烦躁,不是讨厌荣婳靠着他,而是讨厌这种陌生的感觉——心跳乱窜,呼吸得靠压制才能稳住,他的心绪从来没这么散乱过。 “荣公子,堂堂男子汉,荣小姐身边的玉骨姑娘都比你淡定。”江淮下意识的寻找宣泄,将心里那股烦躁,全部倒在了荣忆头上,毫不留情的嘲讽。 荣忆莫名其妙挨了骂,颇有些委屈的看向江淮,捂着嘴不让尸臭钻进嘴里,声音闷闷,但满是不服气:“我还小,我才十七!” 说罢连忙闭嘴,继续贴着荣婳往前走,而荣婳被他这么一挤,另一边贴江淮贴得也更紧。他甚至都能感觉到,荣婳上身的软甲抵在了他的肋骨处。 江淮心跳乱窜的感觉愈发明显,甚至只觉一股热浪从内里窜上了脸,他无比庆幸现在天黑,不然自己这失态模样,必然曝光于众人眼底。 江淮心里愈发烦躁,又格外不适,他急于想驱散这种怪异,但又无法再低头去看荣婳,目光干脆越过荣婳,对荣忆斥道:“你多大的人了?你能不能离你姑姑远一点!” 语气烦躁又嫌弃,都给荣忆听愣了,瞪着一双眼看过去:“你骂我干什么?我招你惹你了,你还没成我姑父呢,拿什么长辈的谱儿?” 江淮被怼闭了嘴,但不知道为什么,“姑父”那俩字落入耳中,他竟觉得莫名有些受用。 紧张、局促、灼热夹杂着隐秘不为外人道的期待,都在江淮心里乱窜,他甚至无法从这些混乱的情绪里抓出一个源头,只觉心间愈发烦躁。 就在他行立难安的时候,忽见一些细微的烛火之光,闯进了眼睛。 第21章 江淮尚未看清,走在最前的李直已道:“前面就是河口村了,有人。” 众人继续往里走了一阵儿,浓郁的尸臭味渐渐淡去不少,□□婳还是觉得,那股味道似乎已经深入骨髓,盘旋在脑海里久久不去。 进了村,曾经延河道而建的房屋里,零星的烛火隐约可见,但是整个村里死气沉沉,连声狗吠或者鸡鸣都听不到。 姑侄二人,这才慢慢站直身子,不再像之前那么紧贴着,但这村中过于静谧的环境,还是叫荣婳心里毛毛的,一直警惕的看着周围。 李直带他们找了一处空地,而后道:“今晚现在这里歇脚吧,委屈小姐和二公子了。” 荣婳忙道:“无妨无妨,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嘛。” 李直闻言笑笑,荣家人真的都很好说话,荣家做了他几十年的东家,从未红过脸。 护卫们拴好马,便取出随身携带的帐篷,陆续开始扎营。荣峥给荣婳安排的这些护卫,都是曾经战场上退下的老兵,后被招入荣家的镖局。 他们常年出行在外,经验丰富,护卫们相互配合搭手,很快就将歇脚的帐篷扎妥当。 三位主子的帐篷,扎在最中间,护卫们则分散在外圈。 今日折腾了一日,平时这时辰,荣婳早就睡了,又受了些惊吓,心情不大好,早已是疲惫不堪,营帐扎好后,她跟江淮叮嘱了几句,便和玉骨一起进了帐,准备吃些东西就休息。 荣忆伸了个懒腰,露出一副总算能歇着了的松快神色,马不停蹄地钻进了帐去。 见安顿好荣婳,江淮走到李直身边,浅施一礼,道:“李大哥,我想去方才尸臭浓郁的地方瞧瞧,缠好的火把,能借我一个吗?” 李直点点头,看了看已经安顿好的众人,转而对江淮道:“我陪大人您一起去吧。”毕竟来之前,侯爷交代了,除了二位主子,江大人的安危也得保证。 说罢,李直取了火把,以及两块布条过来,递给江淮一块,另一块堵住自己鼻子,绑在脑后,对江淮说道:“大人,像我这样绑。” 江淮应下,学他绑好后,二人离开队伍,一同往方才闻到尸臭味的地方而去。 到了地点,李直点起了火把,通红的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二人在附近找了片刻,便在不远处见着一个尸坑。 一扫之下,粗略估计也有三十来具,江淮从李直手中接过火把,走到了尸坑旁边。 火光照亮了尸坑,李直眉心不由一跳,江淮瞳孔微缩。 二人皆陷入一阵沉默,气氛压抑至极。 坑中的尸体,各个面黄肌瘦,皮包骨头。且大部分尸体,已是缺胳膊少腿,或是衣襟敞开,胸腹被利器割去了肉。 他们大多是饿死的,那些身体残缺的部分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哎……”李直重重一声叹:“我过去在战场上,也未曾见过如此惨烈的场景。” 这岐州,分明已是人间炼狱。 江淮眼眶微红,随即喉结微动,眸中泛起的红色褪去。他对李直道:“天热,看腐败程度,有些尸体在这里已有些日子。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滋生疫病。今晚让大伙好好歇歇,明早来将这些尸体掩埋。” -- 第32页 李直点点头,江淮深深望了一眼那尸坑,转身离去,李直紧随其后。 路上,李直看了看身侧的江淮,问道:“江大人,这岐州俨然已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你这次上任,朝廷可有许以赈灾粮?” 江淮心里像吊着一块秤砣,重得厉害,他对李直道:“尚未,朝廷拨下的粮,按数目来看是够得,我若开口再要,恐怕不仅不能要来粮,还会受到无能的斥责。” “可这岐州都成什么样了!”李直心情有些激动,语气拔高道:“但凡京里那些官,亲自来岐州瞧瞧,就说不出无能斥责的话来。如果朝廷拨得粮够,那就是岐州有官员贪污。” 江淮摇摇头:“知州就是岐州最大的官,可岐州的知州,已死了四个。” 赈灾粮有没有到前四任知州手里?到了的话,他们为何赔上性命也不赈灾?如果没到,那赈灾粮去了哪里? 李直不理解,接着道:“那就是山南西道的知府贪污,上报朝廷查他。” “难说,若知府贪污,不会只逮着一州薅羊毛,太引人注目。” 说话间,俩人已快走回扎营之处,江淮取下鼻下的布条,对李直道:“明日天亮,问过这里的百姓再说。” 还能如何,李直点点头应下,二人回了营帐,李直安排了人轮值守夜,便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睡醒后各自在帐篷中吃了干粮点心,李直便安排了几个弟兄去掩埋尸体。 荣婳从帐篷中出来,护卫们开始收拾帐篷和马匹。 荣婳四下看看,没见江淮,只见赵林在帮着护卫们收拾东西,荣婳走上前,像赵林问道:“你家大人呢?” 赵林行礼,道:“今儿一早和李大哥往村西面去了。” 荣婳应下,唤了玉骨,又唤了两名护卫跟着,一同往村西面而去。 这一路上,荣婳见好多人家都没有人出来,偶有一两个出来的,也是面黄肌瘦,脸颊深陷,脚步虚浮,显得很无力。 在京里长大的荣婳,当真未见过这般场景,一时有些心颤。 约莫走了一刻钟,便见江淮和李直,正站在一户人家的墙外,跟里面的人说话。 荣婳走上前去,换做往日,此时她定会大咧咧的知会一声自己来了。但今日,河口村这种死气沉沉的气氛,莫名让她觉得开口突兀,只站去了江淮的视线里,看了看他,示意她来了。 江淮冲她一点头,继续跟那院墙中,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聊。 “这三年来,赈灾粮下发过几次?”江淮问道。 那里吏回道:“五六次吧,但每次也很少,不够一个三口之家十日之用。以前井里还有水,大家伙的日子,勉强还能维持,但是一年前,那口井出水越来越少,如今只够每家每户,每日去打小半桶,还满是泥沙。” “开始大家还能自己种点儿吃的,但水越来越少,后来大家就只能进山里打打猎。再往后,就是家里的牲畜,现在是树皮都不好找见了。” 里吏因饥饿浑浊的眼里,泛上泪光:“朝廷再不管我们,怕是要不了多久,河口村就要没人了。” 赈灾粮,三年五六次,每次不足三口之家十日之用,江淮记在了心上。 随后,江淮复又问道:“那知州大人呢?你们没去知州衙门里闹吗?” “闹了啊,怎么没闹?”里吏面上尽是失望的无奈:“可闹了又怎么样?杀了头一个知州,砸开粮仓,空无一物。又来一个知州,朝廷也说下放了赈灾粮,可没到我们手上,他们就又杀了第二个知州,砸开粮仓,还是空无一物。” “好不容易又来一个,信誓旦旦的承诺,粮食一定会到大家手上。他亲自去押送赈灾粮,可是还没到岐州呢,赈灾粮居然被一把大火烧了。” 江淮静静的听着,这大概就是因为护粮不利,被问责斩首的第三为知州。 “哎呀……”里吏看向天空,眼皮疲惫的眨着:“是老天爷在惩罚岐州啊。” 而就在这时,从后面屋里出来一个小男孩,手里端着一碗像汤的东西,走到里吏身后,眼神怯怯的说道:“爹,汤煮好了,你先喝。” 荣婳低眉看了一眼,那双小手捧着的碗里,飘着几根枯黄的草叶,荣婳蹙眉:“就吃这吗?” 里吏叹道:“已经没有吃得了,这些草叶,还是之前喂牲口剩下的。” 那小男孩似是看不到其余人的存在,眼神很怯,只对里吏道:“爹,我没有偷吃,我乖乖的,你别像送妹妹一样,把我也送走。” 荣婳诧异道:“你妹妹去了哪儿?” 里吏眼里有些闪烁,伸手拨转小男孩的头,对荣婳等人道:“外乡人,你们出得去,就抓紧走吧。” 说罢,里吏带着孩子回了屋。 江淮正欲离开,荣婳却一把扣住他的手臂,眼里满是焦急之色,对他道:“先把我们带的干粮都给村民分了,然后我派人去陇州买粮。” 江淮闻言,本欲拒绝,他深知要想解决岐州的问题,就必须从根源上解决,这不是买一次粮就能解决的事。 可……村外的尸坑,河口村的村民,面黄肌瘦担心下一刻就会被父母易子而食的孩子,他不忍心,真的不忍心…… 江淮喉结微动,终是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一行人复又回到昨晚落脚的营地,荣婳将自己的打算全部说了,留下部分自己食用的干粮,交给玉骨保管,便准备挨家挨户的分发吃食。 -- 第33页 众人分散开,各自带了吃食去分发。荣婳、玉骨则和江淮一起,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这户应门的是一名五十来岁的大娘,荣婳见她出来,甜甜一笑,将手里的一包点心递出去,说道:“这是些点心,大娘先用着……” 怎知话音未落,忽见那大娘眸中散发出如恶狼般的精光,疯一般扑向荣婳的手,一把抢过点心包,撕开,抓起一块就塞进了嘴里。 荣婳愣住,随即其他各处也起了骚.乱,忽听有人激动的喊道:“有粮食,有粮食,抢!抢!” 死气沉沉的河口村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大批人涌出家门,朝荣婳以及各位护卫扑去,争相抢夺,甚至于连玉骨单独存放的粮食袋亦被人抢去。 荣婳眼前那大娘的眼里,丝毫不见其他神色,她疯狂的吃了几口点心,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忽然扑上前,扯住荣婳的双腿,就开始伸手掏她身上所有可能放东西的地方。 荣婳大惊,江淮眼疾手快,一把揽住荣婳的腰,顺势抱住荣婳,侧身一挡,用身子将那大娘撞了出去。 荣婳惊魂未定,忽又听身后传来马匹惨烈的嘶鸣,随即便听李直厉声呵斥:“别杀马!” 第22章 荣婳转头,见一名提刀的青年,已将长刀插进一匹马的脖子里。 江淮眸光一凝,朗声道:“集合!” 荣婳所带的护卫们,皆是武力值强悍的高手,面对的又是遭遇饥饿很久的灾民,他们很快就冲破了束缚。 荣婳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人影在眼前乱晃,耳边嘈杂的呼喝之声也入不了她的耳,她只能听到自己紊乱不堪的呼吸声。 任由江淮揽着她的腰,护她去与众护卫汇合。 荣婳学过武,可眼下危机关头,从未见过这等情况的荣婳,什么也想不起来,只紧紧抓着手里的凌霄剑。 自是也没注意到,面对饿狼般扑上来的灾民,皆被江淮轻而易举的解决。 众人很快到了营地之处,李直一把扣住那名杀马青年的手腕,一下打落他手里的刀,将人推了出去。 众人回合,灾民们还在玩命的往前扑,试图抢夺更多的食物。 江淮对众护卫道:“维持秩序!” 众护卫点头,将最前那些冲得猛的灾民都踹到在地。 但听李直厉声呵斥:“全部停手!停手!” 声音要压过这片混乱不易,李直因太过用力,脸红脖子粗,声音也夹杂上一丝嘶哑。 其余护卫同样边制服边喊,可饿疯了人,眼里只有食物,这简单的呵斥如何制得住他们。 无奈,众护卫们只能拔出兵器,锋利的利刃抵上了前排灾民的脖子,李直嗓音已有些破裂:“老子看谁还敢往前冲!” 见了刀,灾民方才陆续安静下来,后方还有不少灾民,正蹲在角落吃刚才拿到的食物。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手里护着点心包,眼里满是怕被抢夺食物的惊惧。 倒在地上流血喘气的马,护卫们刀下抵住的灾民,远处努力进食的惊恐的眼……无一不清晰落入荣婳眼中。 她从未见过,甚至想都不曾想到过,恶狠了的人会是这么一副样子。 生活在同一片天下,她在京里,那些经过繁琐工序制作的菜肴,吃两口也就不想吃了。可此时此刻,居然会有人,为了一口吃的,连人都不像了。 见维持住了秩序,江淮低眉看了眼怀中的荣婳,见她脸色煞白,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眸中看不到任何神色,便知她被吓坏了。 江淮转头看了眼荣忆,荣忆还好,抽出兵器,正在和护卫们一起维持秩序,可他握着刀柄的手,手指不断乱动,足可见心内有多紧张,手心里全是汗。 荣忆也是不中用,“哎……”江淮轻叹一下,转头看向玉骨,玉骨眼下已恢复冷静,还算沉稳。 “玉骨姑娘。”江淮开口唤她,玉骨过来,江淮将怀中的荣婳交给玉骨,叮嘱道:“照顾好你家小姐。” 玉骨点头,揽住了荣婳双肩,扶着她到队伍后方,离灾民远了些。 江淮见安顿好荣婳,走上前,沉声道:“我们是途径此地的商人,我家小姐心软,见不得这种情况,便想将食物分发于你们,还要派人出去给你们买粮。你们若是老实听话,便有粮可得,若是还闹事,我们就走,除了今日这些点心,便什么也没有。” 人群中忽又人道:“朝廷的赈灾粮都下不来,你们凭什么找来粮食,倒不如杀了这些马,晒成肉干,够大家伙吃好些日子。” 江淮算了算从这里到陇州的距离,而后道:“我们就在河口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村,哪儿也不去。五日为期,若粮食不来,你们便杀马,我等绝不阻拦。” 灾民们相互看看,这才陆续应了下来。 江淮松了口气,让护卫们维持秩序,勒令灾民排队,方才将剩下的食物公平分发了出去。 江淮看着陆续回家的灾民,这才松了口气。 今日的事是他疏忽了,今早和好几个村民说过话,见都对答如流,就先入为主的忘记了他们是灾民这件事。 估计荣婳吓坏了,他得去瞧瞧。如此想着,江淮往荣婳身边走去。 那匹被捅了一刀的马,已经断了气。李直在马身边蹲下,凝眸看了半晌,重重一叹。 -- 第34页 “李大哥……”李直抬头,正见荣忆。 李直忙站起身:“二公子有何吩咐?” 荣忆抿抿唇,而后道:“过去哥哥让我练武,我都学得吊儿郎当的,往后这些日子,李大哥能不能抽空教我些实战技巧。” 李直失笑,点头应下。荣忆笑了,神色倒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对李直道:“江大人和玉骨去照顾我姑姑了,我和你去安排陇州买粮的事……” 说着,素来自负的荣忆,咽了口吐沫,想鼓起勇气般,对李直道:“安排若有不周之处,李大哥一定指出来。” 这位二公子素日来什么性子,李直也有所耳闻,是为三不管的爷,但今日,居然主动出来将安排陇州买粮的事担下来,看来也不似传闻中那般没正型。 两人一拍即合,即刻去点人安排。 玉骨将荣婳扶到了树下,站在阴凉地里,江淮走过来,见荣婳面色依旧泛白,冲玉骨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而后走到了荣婳身边。 江淮开口道:“你别怕,不止饿久了的人,任何人在急缺一样东西,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都会不择手段。” 荣婳轻声道:“我不是怕灾民。”虽然确实吓到了,但是想明白他们是为了吃的,她也就没那么恐惧了。 她转头看向江淮,长睫微颤,颤声道:“你告诉我,今早里吏家,那个小男孩的妹妹,去了哪儿?” 江淮顿了片刻,眸中有些躲闪,半晌后,似是下了决定,方才道:“怕是易子而食。” 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的荣婳眼眶里掉落,砸在脚下干涸的土地上,顷刻间被吸收殆尽。 江淮见她哭,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对她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来说,确实冲击过大,哭一哭也好,总比憋在心里强。 且,若她历经此事,还想跟自己走下去的话,见到的只会更多,这还仅仅只是一个河口村而已,提前有个心里准备也好。 泪水挂在她的脸颊上,江淮很想帮她擦去,但深知于礼不和,眼下还这么多人看着。江淮只能忍住,对她道:“荣小姐还愿意陪我走下去吗?” 荣婳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忍住哭腔,尽力说话:“我家有钱,这么多人吃不上饭,我不能坐视不理。” 这要是昨天问她,兴许还会犹豫下。可是今天,见过了岐州人过得什么日子,她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当年河东道沦陷,祖父若是坐视不理,团结照护汉人,何来荣家坚实稳固的地位,如何能与突厥有抗衡谈判之力? 当年陛下试图收复河东道,父亲若是坐视不理,何来大越收复失地,何来万千河东道汉人认祖归宗? 打小爹就告诉她,他们家有能力,于家于国的事上不能袖手旁观,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既然来了,也见了,就得试着出力。 江淮闻言沉默片刻,他其实还是希望荣婳走,毕竟岐州这种地方,不适合她一个女孩子呆着。 而就在这时,玉骨走到江淮身后,低声道:“江大人,我们事先单独存放的干粮,也被灾民抢走了。” 江淮轻叹一声,看了眼方才被灾民杀掉的马,看来眼下,必须得去陇州买粮了,不然他们自己,就得自顾不暇。 江淮对玉骨道:“照顾你们小姐。” 说罢,江淮去找李直,打算商量安排买粮的事。 可当他走过去,却见荣忆已经和李直安排妥当,将一叠厚厚的银票交给去买粮的护卫,十位护卫上马,接过银票,即刻打马离去。 江淮愣了愣,见他过来,荣忆上前道:“我安排了十名护卫去买粮,经李大哥提醒,他们来去都会走我们来时那条小路。他们回来时,会伪装成前往西域的商队,粮食亦会藏在丝绸里。” 这也是江淮想提醒的,很妥当,没问题。江淮想说的话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凝眸看了少年半晌,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做得好。” 荣忆很少在这种事情上被夸,但今天被夸了,他心里却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感觉,只道:“我去看看姑姑。” 江淮目送荣忆离去,转头对李直道:“我们自己也没吃的了,他们来回,快马兼程,也得五天的功夫。这五天……” 江淮看了看地上死去的马:“只能靠这一匹马,处理一下吧。好生分配,尽量够我们五日之用。” 都是战场上下来的老兵,让他们吃马,真的心里格外难受,但事已至此,这匹马已经被杀,只能先用它来解燃眉之急。 李直重叹一声,招呼了几位兄弟过来,一起收拾死马。 众人心情沉重,这一下午基本都没说什么话。他们要在河口村呆到粮食到位,护卫们便重新扎起营帐,营帐扎好后,荣婳便进了帐篷,一直都没再出来。 入夜,玉骨端了熏烤过的马肉进来,递给荣婳:“小姐,先吃东西吧。” 荣婳回过神来,问道:“哪来的肉?” 玉骨低眉,答道:“是今日被灾民杀掉的那批马。” 荣家养马,荣婳打小爱马,一听眼前这是马肉,当即一阵干呕,别说吃了,连看都看不下去。 玉骨急忙放下手里的马肉,扶住荣婳,解了水壶给她:“小姐喝些水。” 荣婳喝了几口,对玉骨道:“我吃不下,明日再说吧,我想睡了。” -- 第35页 说罢,荣婳和衣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玉骨。 玉骨无奈,只能拿了马肉出去,江淮见玉骨原封不动的拿出来,问道:“她没吃吗?” 玉骨摇了摇头,江淮叹息,他明白,河口村的事,荣婳没经历过,甚至都没怎么听说过。这对她冲击,不仅是在情感上,还有认知上。 认知被打碎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她得有个接受的过程。现在她情绪正上头,他说什么怕是用处不大,不如等两天,等她好些,他再去开解她。 第23章 不知躺了多久,荣婳渐渐陷入了昏睡。 可是梦里,全是白天看到的情形,甚至就连江淮跟她说的易子而食,画面也清晰的出现在了梦里。 她清晰的听着孩子哭喊,清晰的看着大人如今日那般疯狂,不似人般的取了怀中孩子的性命。 一幕一幕,都清晰的纠缠在荣婳梦里。她想帮忙,可是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根本挪动不了步伐。 而就在这时,无数人疯了般朝她冲来,像白天那位大娘一样,只是这次人更多。他们冲上来,抱着她的腿,拽着她的腰,甚至已有人啃噬她的手臂。 荣婳想跑,可是跑不动,深深陷在梦境中,无法逃离。 玉骨觉察到不对劲,忙去叫荣婳,可她眉心紧缩,额上虚汗一片,就是醒不过来。 玉骨忙去帐外,喊荣忆和江淮。 二人闻言,连忙随玉骨一同进了荣婳帐中。 “姑姑!姑姑!”荣忆急唤,荣婳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 玉骨急道:“小姐怕是魇住了。”她小时候在乡下,小孩子被魇住,吓丢魂儿也是有的。 江淮忙加入唤醒荣婳的行列,唤她:“荣小姐、荣小姐醒醒。” 三人唤了半晌,荣婳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江淮察觉不对,伸出手,指背贴了一下荣婳的额头,蹙眉道:“有些烫。但不严重,约莫就是吓着了,可有镇定安神的药?” 玉骨愣住,随即反应过来,“我们带了很多药材和方子,我这就去给小姐找。” 说着,玉骨连忙出了帐。 江淮看着蜷缩睡着的荣婳,轻叹一声,对荣忆道:“你们不该来的。” 梦中的荣婳,深陷在包围中无法逃脱,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席卷着她。 她隐约间听见荣忆的声音,可混乱的人潮外只有一片黑暗,无论她怎么找,也看不到荣忆。 她又隐隐听到江淮在叫她,随即似又听他说:“你不该来。” 梦中荣婳心头一紧,紧着她便看到江淮的面容出现在黑暗的虚空中,对她道:“清风与铜臭果然不相为谋,你就是个只会享乐的娇小姐。” “稍微遇见些事情,你便无法接受,还说什么不会坐视不理?” “你不该来,还是抓紧回京吧。” 荣婳吓了一跳,她是荣家人,她怎么能给荣家丢脸?她不怕,她能面对。不会走,亦不会认下江淮对她的看法! 帐中江淮和荣忆正着急着,忽见荣婳眼睑下的眼珠动得厉害,随即便听她似多么艰难般开口说道:“我不走,你会输,你得重新考虑,重新看我……” 江淮怔住,她、她说什么? 这不是昨天,他们入岐州前的打赌吗? 所以,她被梦魇住,发着低烧,无意识的情况下,本能想着的,竟是让他重新考虑婚事的事。 连江淮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她究竟是何时喜欢上他?还这么深? 江淮唇角莫名挂上一丝笑意,遭遇此事,且明知山有虎,可她却还是这么坚定的说不走,他或许……真的应该重新认识下这位荣小姐。 一旁的荣忆,自然没注意到江淮隐秘变化的神色,听荣婳梦里还念叨着打赌的事,心里没忍住编排,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打赌的事? 这一刻荣忆才发现,他和姑姑自以为宁死不弯的脊梁,有的时候看起来,真的是好胜心强啊,也不怪哥哥和祖父骂。 也或许,就是单纯的好胜心强,没有脊梁。意识到这点的荣忆,痛苦捂脸。 趁着荣婳松动,一路来一直守礼的江淮,终是伸手,按住了荣婳的肩膀,推她唤道:“小姐!小姐,醒醒!” 许是魇在梦境中的荣婳终于有了勇气,江淮唤了半晌,蓦然惊醒,一下惊坐起,若不是江淮躲得快,差点儿撞上他的鼻骨。 荣婳终于醒来,瞪着一双大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茫然的四处看,发现一旁的荣忆和江淮。 荣婳盯着他俩看了半晌,方才意识到,刚才那可怕的一切,是场梦。 想着梦里那些人吃人的可怕情形,荣婳不住的抚自己心口,太好了,太好了,是场梦可真的太好了。 “姑姑你魇住了啊?”荣忆关切的问道。 荣婳擦了擦顺额流下的汗水,点了点头。 随即她看向江淮,皱眉质问道:“你刚才是不是骂我?” 江淮:“……” “……我没有啊。” “你心里,是不是一直很嫌弃我?”梦里被江淮嘲讽的情形历历在目,那种憋屈的感觉,还残留在心间,荣婳眼眶微红,单纯被憋的。 她方才说梦话的样子,还萦绕在江淮心间余味无穷,听她这般问,江淮低眉一笑,抬眼看向她,深邃的眸光直落在她的眼上,对她道:“嫌弃到没有,只是从前不了解。” -- 第36页 他的语气认真,眸光深深如星夜,神色好似一个大哥哥对小妹妹的宠溺。 荣婳眨巴眨巴眼睛,手撩开黏在脖子上的发丝,顺势将目光移去了别处。 江淮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荣婳恍然未觉,一旁的荣忆倒是看出些端倪,江淮这是?对姑姑动心了? 哈哈哈哈,荣忆心内大笑。他打小和姑姑一起长大,对姑姑的性子不要太清楚。 她对江淮,纯粹就是觉得嫁了有面子,是状元,长得还好,此番追来也是因着愧疚,压根没想过情啊爱啊的。 就他姑姑那生来吃喝玩乐的脑子,懂得情爱就有鬼了! 叫江淮昨晚莫名其妙骂他,遭报应了不是?哈哈哈哈,荣忆心内兴奋到了极点,往后的日子可有戏看了,他要提醒江淮半句,他就不姓荣! 而就在这时,玉骨正好找了药进来,“小姐醒了?我取了安神丸和退烧的药来。” 说着,玉骨来到荣婳身边蹲下,倒了药丸给她:“幸好此行药物充足,小姐吃了药,再吃些东西,想来就不难受了。” 荣婳确实感觉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点头接了药吃下,整个人还有些恹恹的。 江淮看她这样,心里明白,她这是心病,得她自己真的支棱起来才行。 念及此,江淮站起身,对荣婳道:“你在帐篷里闷了一天,一起出去走走吗?” 第24章 方才梦境里可怕的情形,确实还缠在荣婳心间,听江淮提出说出去走走,正好他也出去吹吹风,换换心情。 思及至此,荣婳应了下来,和江淮一同出帐。 二人唤了两个护卫远远跟着,一同往河口村曾经的河道旁而去。 入夜,天气已无白天那般燥热,阵阵夜风拂过耳畔,稍显清凉。许是有了吃的,村民们恢复了些气力和精神,一路走来,他们听到不少隐约传来的交谈声,不再像初到那天那般静谧的诡异。 荣婳和江淮一路到了曾经的河道旁,河道干涸,只剩下一片干枯开裂的河床。眼前变得开阔起来,风也比村中更大些。 二人站定,荣婳望着眼前,月下开裂的河床,叹道:“岐州这种情形,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江淮望着空中一轮月,开口对她道:“小姐在京里长大,自小锦衣玉食,日子过得顺遂,见过的事便少。你可知,在大越,除了岐州西北等地的干旱,东南等地,夏季常有过量的暴雨,引发河水泛滥,造成水灾,无数房屋被淹没,平民被冲走,连尸身都找不到。” 荣婳闻言眉心一跳,她听过这些事,但从未留意过。但是这次到了岐州,亲历了这一番,在听江淮提起东南等地的水患,方才有了切实的共情。 江淮接着道:“除水患和干旱,蝗灾、瘟疫、地震……还有如你老家河东道等边境之地的战乱,沿海的海盗。每一桩,带给黎民百姓的,都是家破人亡的苦难。” 说罢,江淮转头,看向荣婳的眼睛,认真道:“小姐,你这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一时难以接受,也是寻常。但是在未来,这种苦难,你只会见得更多,你要让自己的心强大起来,若次次都如今日这般噩梦低烧,身体和精神吃不消啊。” 荣婳闻言抿唇,天灾人祸,竟是像黏在身上洗不掉的污垢般让人难受,她眸中蒙上一层悲伤和困惑,由衷的道:“要是这世上海清河晏,没有天灾,没有人祸,就好了。”可老天显然不是这么觉得。 江淮抿唇一笑,对她道:“没有办法避免天灾人祸,但是却有很多人,凭自己的脑子和努力,解决了很多灾祸。东南等地有精于治理水患的官员,岐州也有前辈张文先张知州试图改河道引水,沿海有水师,北境有将军,更有像荣老太爷这样的人团结众人一同抵御。” 荣婳睁着一双大眼睛,巴巴的望着江淮。随着江淮的话一句句说出来,她的心间也跟着他的话,一点点注入了希望。 是呢,天灾人祸无情,可是人也不会坐以待毙,总有人站出来,去度过这些难关。 “所以你说,我们是遇到事情害怕好,还是鼓起勇气面对它,努力解决它,避免它好?”江淮挑眉问道。 荣婳被逗笑了,“自然是鼓起勇气面对它好。” 见她情绪终于好了起来,江淮也放心了不少,接着问道:“我见小姐来时,一直握着一把剑,小姐可是会武?” 荣婳点点头:“荣家虽商户出身,但是曾经在河东道生活,祖父那辈时,河东道还在突厥手里,祖父甚至驯养了家兵。爹爹腿废之前,也很善武,所以我多少也会些。” 江淮有意调节气氛,佯装惊讶道:“哦?小姐今日上午怕成那样,在下倒是半分都没瞧出来小姐会武。” 这话可是触了荣婳的逆鳞,她一听就急了,忙辩白道:“我这是第一次经历,所以才会一时慌了神。不信你瞧着,我下次肯定不会乱!” 江淮想到了荣婳可能会着急,但没想到会这么着急,瞧这小脸,看起来被误会后憋屈极了。 江淮莫名又想起那日在武定候府的情形,两相一结合,得出个结论——荣婳好胜心真的强。 江淮微一挑眉,那他好像知道日后该怎么“对付”这位娇小姐了。 念及此,江淮佯装狐疑,打量荣婳两眼,说道:“我不太信,若之后在岐州继续遇到类似的事,小姐真的不会怕?” -- 第37页 “真的!”荣婳斩钉截铁道:“谁怕谁小狗!” 江淮失笑,而后道:“那我就放心了,等粮食到了,我们就准备进主城。恐怕沿途不会比河口村好,到时候小姐可要记住今晚的话。” 听他又提,荣婳急道:“都说了不怕了,你怎么这么不相信人?” 江淮闻言不恼,凝视她的眼睛,唇角含笑道:“因为等离开河口村,我怕是有很多地方,需要小姐帮我。只有你不会怕,我才有信心,我们一定能一起解决岐州的问题,对吧?” 荣婳仰头看着他,在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时只觉风中静了下来,她反应了半晌,似确认般问道:“很多地方需要我帮忙?” 江淮点头。 “我们一起解决岐州的问题?我们?”荣婳继续确认。 江淮唇边笑意更深,再点头。 “哈哈……”荣婳一笑,脚尖一掂,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是不是改变主意了?你是不是要重新考虑我家的提亲了?” 江淮死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喇喇的问出来,霎时间老脸一红,右手虚握拳置于唇锋,轻咳几声移开了视线。 这种问题,他一个大男人都不太好意思,她怎么问得这么毫无心里压力? 她不害羞吗? 见江淮避开,荣婳追问道:“你快说啊,快说快说。” “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说着,江淮立马转身,往回走去。荣婳只能追上他,继续问。 可无论她怎么问,江淮就是不明说,可急死荣婳了!心里抓狂又无奈,恨不能直接按着江淮打一顿,为什么!就不能!敞开!天窗!说!亮!话! 可她又不能真的将江淮打一顿,只能一路追问,一直到回到营地,荣婳还是没能从江淮嘴里撬出问题的答案来,只能气鼓鼓的回了自己的营帐。 本想过几天再问,但荣婳没想到,接下来等粮的几天,居然会成为她和荣忆这辈子过得最惨的几天。 能吃的东西都没了,只有那一匹风干的马肉,还得二十五个分食,每天只有一顿饭可吃。 可把荣婳和荣忆过得难受坏了,但念及给江淮的承诺,荣婳就是死,也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任何不愉快。 难得荣忆也没有抱怨半句,但是姑侄俩,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了生不如死的绝望。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五天,买粮队伍回来的日子。 荣婳一早就开始翘首以盼,可不知为何,一直到入夜时分,还是没有看到去买粮的护卫们回来。 第25章 荣婳委实有些急了,河口村的村民,从早晨开始,就陆陆续续在他们营地附近转悠。可眼下都入夜了,还不见买粮的队伍回来。 好在之前分发的干粮多,村民们目前还有吃的,并未闹起来。可若是明日还不来粮食,那可就不好说。 一旦他们的马再被杀,之后在岐州,无论做什么恐怕都不方便。 荣婳等人焦急的等着,到了夜里子时,还不见买粮队伍回来,荣婳只能对李直道:“李大哥,劳烦你带两个人,去接应看看,不要走得太远。” 李直应下,当即点人便去接应。 江淮看看身侧翘首以盼的荣婳,对她道:“已经很晚了,我在这里等着,你先去休息吧。” 荣忆已经在一旁,抱着唐刀,靠着树桩打起了盹,但也没有入帐休息的意思。 荣婳摇摇头,眉宇间满是愁意:“他们是我的人,我得看着他们平安回来才能放心。” 话音落,还在营地的护卫们,有几人抬眼看了看荣婳,微微抿唇,没多说什么。 江淮点点头:“好吧,我们一起等。” “他们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按理来说,五日足足够了啊。”荣婳愈发担忧。 江淮安抚道:“这几日瞧着,你带着这些护卫,都是走过江湖的好手,他们不会有事,或许只是路上有事耽搁了罢了。” 荣婳点点头,心里暗自企盼,他们平安归来。 就这般焦虑的等了整整一夜,直到黎明时分,天蒙蒙亮之际,忽见李直带着大队的车马回来。 运粮的车在他身后,宛如一条长龙。 荣婳大喜,两步跑到荣忆身边,一脚蹬在他小腿上:“起来!”然后便朝李直等人迎去。 江淮面上也露出松快的笑容,随她一同前往。 荣忆懵了半晌,见李直等人回来,一下精神了过来,随众人一同过去。 双方回合,荣婳急急问道:“你们没事吧,路上可有遇上难事?有人受伤吗?” 去买粮的护卫们一笑,领头那位回道:“小姐别担心,我们没事。粮食都运回来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荣婳松了口气,“你们休息一下,等天大亮,维持秩序,准备给村民们放粮。” 众人皆心情大好,一同往营地走去,李直和江淮点粮,又命人叫来里吏,问清人数,准备放粮。荣婳和荣忆,则安排其余护卫,以便等下维持秩序,毕竟那天的真的吓坏了他们。 李直和江淮点完粮,李直对江淮道:“江大人,我去接应他们的时候,遇上了些不同寻常的事。” “何事?”江淮问道。 李直道:“我们来时的那条小路,昨晚有人外出。我躲在暗处,共见三十辆车,每辆车上,都有三口黑漆大木箱子。而且押车的那些人,各个身着黑衣,一路安静,从走姿上来看,都是练家子,恐怕不亚于我们。” -- 第38页 江淮蹙眉,李直接着道:“运粮队之所以被耽误,也是因为小路上有人,被占了道。幸好王启兄弟惊觉,提前查探了一番,这才没和那队人撞上。他们本该昨晚就到,但是王启发觉那些人不寻常,怕他们还要用路,一直等到后半夜,这才过来,和我遇上。” 江淮寻摸了半晌,那条路是张知州秘密标记出来的,到底是在运送什么?他转头问道:“我们之前也发现了车辙印,但那是两个月之前的。看来他们每隔两月左右,会运送一次。你们可有清理痕迹?” 李直点头:“王启兄弟这方面一向靠谱,一路用大树杈子扫着进来的。” 江淮松了口气,点点头,对李直道:“这件事非比寻常,先别跟你们小姐说,我怕她担心。那些车上,有没有什么特殊标记,你可记得?” 李直拧眉想了想,回道:“没有什么特殊的,就是寻常的车。” 江淮低眉想了想,心里有了个主意,对李直道:“分发完粮食我们先入主城,到时候再麻烦李大哥走一趟。” 李直应下,二人说话间,周围嘈杂起来,江淮转头,正见村民们已经出来,在荣婳等人的安排,纵然焦躁,但都乖乖排起了队。 “先发粮。” 江淮唤了荣婳过来,李直加入了维持秩序的队伍,“都别乱,排好队!” 江淮按照里吏提供的人口,将粮食等分,发给了来领粮食的村民。 约莫一个时辰后,粮食分发完毕,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荣婳笑道:“这些粮食,够他们半年之用了吧。” 江淮亦是心情不错,点头道:“希望岐州的问题,在他们粮食吃完前能够解决。” 就在这时,一位大娘走上前来,停在荣婳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哎!”荣婳忙伸手去扶:“大娘你这是做什么?” 大娘推了开荣婳搀扶的手,抬起头来,眼里已是噙满泪光。荣婳这才认出来,这位大娘,正是六天前那位从她手里抢点心的大娘。 大娘已是泣不成声,重重几个头嗑下来,口中反反复复,唯有“谢谢”二字。 大娘磕头的重度吓到了荣婳,连忙俯身半跪在她面前,拦住了她,忙道:“大娘可别磕了,仔细磕出好歹来。” 大娘的声音因哭泣哽咽,喑哑艰难出声:“小姐,若不是你们,我们家就要完了,我的小孙女就要保不住了。” 大娘颤抖的手拉起来自己的衣袖,只见上面全是伤痕,是大片的肉被削掉的痕迹,荣婳触目大惊,泪水再次从大眼睛里滚落,“大娘,你就是这样救你小孙女的?” 大娘闭目,泪水掉落,无声点头。 荣婳忽然想起那天晚上讲话跟她说的话,恍然明白,有人易子而食,就有人舍身救子。大娘分明泪目的眼,却莫名在荣婳心里注入了一股浑厚的力量。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就算江淮解决不了岐州的问题,但以荣家之力,养一州又能如何?老天爷总不能一辈子不给岐州下雨? 荣婳将大娘扶起来,说道:“大娘别怕,饥荒的日子结束了,有荣家在一天,你们就不会饿着。粮食会有的,快回去吧,回去给小孙女做饭吧。” 大娘重重握了握荣婳的手臂,道谢着离去。 分完粮,众人都闲了先来,王启捋一把满脸的络腮胡子,整理了下仪容,走上前来,对荣婳道:“小姐,我们此去陇州,联系了荣家商号,太夫人有话让我传给你。” 荣婳道:“娘?你说。” 王启眨巴眨巴眼睛:“就这么说吗?” “恩。”荣婳找了个地方坐下:“就这么说吧。” 王启深吸一口气,忽然道:“死丫头,你能耐了,跑岐州去追个状元……” “打住!”荣婳惊呼,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制止了王启。 第26章 王启话音落,除王启还一本正经的憋着,其余人护卫皆低头遮了唇,就连素来严谨的冷面美人玉骨,唇角都有了些弧度。 作为魏氏口中那个让她家“死丫头”追来岐州的状元,江淮面上毫无波动,就跟听到寻常话差不多,但他的身子,却不自觉向王启的方向转了转,那颗想听得更仔细的心,压根藏不住。 荣婳慌张的扫了众人一眼,正欲上前拉开王启,走远点儿说,怎知荣忆忽然从她身后扑上前,一臂绕过她的脖子将她拘在了怀中,另一手直接捂住了荣婳的嘴。 荣婳当即就明白了荣忆要干嘛,眼睛一瞪奋力挣扎。□□忆将小半辈子学得功夫,不留余地的全部用在了荣婳身上,让她毫无挣脱的余地。 荣忆冲王启一挑眉,一脸的坏笑:“就这么说!就这么说!” 荣婳一听,挣扎的更起劲了,王启颇有些犹豫的看向荣婳,荣忆见此,勒令道:“本公子命令你!说!” 王启咽了口吐沫,深吸一口气,接着道:“那状元能看上你吗?若被拒了丢得起那人吗?还有那状元什么样,值得你跑那么大老远?姑娘家家的不懂矜持些?等以后见着,老娘要发觉那状元也就那么回事,瞧我不打折你的腿!” 一番话说完,荣婳泄了气,停止了挣扎。她忽然就觉得人生有些漫长,唯有现在死了去重新投个胎才能挽救。 众人自是不敢笑荣婳,但基本各个差不多已经憋出内伤。唯有荣忆毫不客气的拍腿大笑,整个河口村都回荡着他放荡不羁的笑声。 -- 第39页 荣婳整个人脸黑如铁,江淮的那方更是连余光都不敢看。 她真切的觉得,有这么一家人,她这辈子都别指望嫁个文官清流。恐怕要永远被于朝朝和她那起子小姐妹踩在脚下,人生当真无趣。 荣婳正绝望着,却听王启又道:“太夫人也有话带给二公子……” 荣忆面色一变,连忙上前去捂王启的嘴。 怎知荣婳闻言大喜,与上一刻判若两人,一脚踹在荣忆膝盖弯儿里。荣忆惨叫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地上,荣婳眼疾手快上前,一下锁住荣忆捂住他的嘴,对王启道:“说!” 这回王启没犹豫,在荣忆绝望的注视下,复述道:“臭小子翅膀了哈,给你说亲你不去瞧,陪你姑姑追男人倒是跑得快。怎么你姑姑追男人,你也想追男人?既然你对婚事那么感兴趣,从岐州回去只给你半年时间,把亲事给我定下来,若不然你那玩意儿也别留着了,剪了去宫里当太监算了。” “哈哈哈哈……”荣婳大笑着松开了荣忆,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荣忆整个人都蔫巴了,一眼一眼的瞪着荣婳,黑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江淮在一旁观察着,觉着荣婳性子委实跳脱,说一出是一出,情绪变化也很快。 仿佛她上一秒悲伤难过,下一秒看见个镜子,就能摆出最好看的笑容,欣赏起自己的美貌来。 这性子好啊,乐观健忘,不会因为什么事抑郁,相处起来简单愉快。 而就在这时,王启接着道:“另外小姐,太夫人已经启程往陇州来了,叫你遇上什么事儿,就立马往陇州递消息。” “欸!”荣婳应下,对大家伙道:“大家歇歇吧,好好做顿饭吃了,一会儿我们上路,进城。” 众人领了话,便去准备生火做饭,玉骨则去收拾荣婳的东西。 荣忆和荣婳堵着气,转身进了自己帐篷去生闷气。荣婳的人都在忙,赵林自是也不好意思闲着,便去帮忙做饭。 就剩下了荣婳和江淮两人,想着刚才她娘转述的那些话,荣婳当真是尴尬极了,始终背对着江淮。 她娘真是给她添乱呢,她本来就是为着愧疚才来的,怎么到了她娘嘴里,就把她给说成了个追着心爱男子的痴女子? 之前那些威风全白耍了。她不要面子的吗?这让她以后在江淮面前可怎么抬起头啊? 荣婳正愁眉不展,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补救,却忽听身后的江淮道:“太夫人走南闯北,当真是泼辣豪爽之人。” “哈哈……”荣婳干笑一声,两只手无措的背到身后:“啊……是啊。我爹腿不好了之后,我家的生意都是我娘在管,常年在外,不泼辣点儿,弹压不住人。” 说罢,荣婳复又干笑了几声,找补道:“我出门的事儿是我大侄子做主的,我娘没在京里,所以她不知道咋回事。刚才那些话……” 话音未落,却听江淮问道:“你娘想给你找个什么样的夫婿?说过吗?” 毕竟刚说若他不合太夫人心意,荣婳要被打折腿。 “啊?”荣婳愣了愣,回想起她娘以前零零散散说的话,下意识的回道:“人品好的,有钱的。” 刚说完,荣婳方才觉察那里不对,嘴里的话立马转了个弯道:“没、没钱也可以,主要还是得人品好。” 江淮自是听了出来,看着荣婳顾及他感受的模样,心里头愈发对她有好感。自小被捧着长大,还能顾及他人感受,委实难得,荣家家风看来不似传闻中那般。 江淮忽就很想说,他可以努力不让荣婳腿被打折,但话到嘴边,复又念及定国公府的案子,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这一刻不知为何,江淮心间忽就起了些担忧,若他一直因此事不回应她的感情,在他查清当年的案子之前,荣婳会不会失去耐心,从而失之交臂? 江淮莫名起了些危机感,一时有些迷茫。 荣婳见他不吱声儿了,正欲询问,却见玉骨过来叫他们去吃饭。 等下马上就要走,二人便也没耽搁,收了话头,过去和大家一起吃饭。 大家伙吃完饭,收拾了全部东西,便上马启程,河口村的村民们,沿路道谢,倒是又惹了荣婳鼻子好一阵儿酸。 已在河口村耽搁好些时日,江淮本打算直接入城,去知州衙门,怎知他们才走了一个时辰,就忽见一个身上背着包袱,身着知州衙门知事官服的男子,在必经之路的路边凉棚里,不断地抻着脖子张望。 第27章 荣婳也注意到了那人,向江淮问道:“那人穿得是知州衙门的官服吧?来接你的?” “确实是知州衙门的官服,但不确定是不是来接我的。”江淮回道。 荣婳驾马继续往前走,“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等等。”江淮却叫住了她。 荣婳停下,不解回头。江淮骑马走至她身边,而后道:“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踏入岐州地界那天,那些暴.民,可是一下就认出了我。” 荣婳点头:“记得啊,你莫不是还以为有阴谋吧?” 江淮也知跟她说不清,便也不争论,只道:“说好你要听我的。我们过去,先不打招呼,看看他认不认得我。” 荣婳耸耸肩,只得应下,江淮又对其余人道:“等下劳烦诸位配合我,见机行事。” -- 第40页 众人应下,一行人往那凉棚里而去。 走进才见,凉棚外挂着一个茶字牌,里面也有桌椅板凳,但是桌上并无茶具,也无人招呼卖茶,看来是个废弃的茶棚。 凉棚中除了那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再无他人。 一行人进了凉棚,那人见这么多人过来,还都是彪型大汉,不由起身往边上让了让,找了个角落坐下。 他扫了一眼众人,目光从江淮面上掠过,并无异样,而后继续抻着脖子看前路。 看来并不认识他,江淮想了想,开口道:“这位官爷,请问前面就是岐州主城吗?” 那人回头看了眼,回道:“前面就是主城。”声音稳而有中气,回答时面含浅笑,看来是个外向健谈的人。 他看了看众人打扮,攀谈道:“你们是做生意的吗?路过岐州?”一般有钱的商户,出门多会带一些护卫,只是这一队,人似乎有些格外多。 江淮笑道:“正是,我们从京城来,打算入城修整几天,补充些食物和水。” 那人听了失笑,面上一副“你们不懂”的模样,笑道:“那你们可借错道喽,岐州城里,到处都是灾民,粮库都被暴.民冲了几回,要我说,你们还是抓紧绕道吧。” 江淮闻言蹙眉,也就说,粮库里没粮了,他现在就算是去了衙门,也解决不了粮食的问题。 江淮佯装微怒的模样,而后道:“这一路走来我也见着了一些,你们上一任知州,不管吗?” 那人叹了一声,无奈道:“上一任知州已经被朝廷被朝廷问斩喽,我在这里,就是在等着接应新任知州。嘶……” 那人深深蹙眉,抱怨道:“按理来说,他七八天前就应该到了,不知为何还没来。” 这时江淮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道:“官爷要接应的新任知州,可是江淮江大人?” 那人眸中一亮:“诶,正是。你如何知晓?” 江淮笑道:“江大人在京里与我是朋友,正好此次我因生意前来,与他同行了一路。只是他一介书生,受不了舟车劳顿,生了病,耽搁在陇州了。我只好受了他的嘱托,先来岐州帮他查看情况,再给衙门递个消息,如果官爷是在等他,那正好,我将情况说与你便是。” 怎知那人闻言,忽地“蹭”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赶到江淮面前,紧着问道:“你当真是江大人好友?可有凭证?” 江淮被他忽然严肃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后取出了自己私印:“这是他的私印,交于我的。” 那人拿过来仔细查看,确认无误,将私印还于江淮,而后忙道:“那请先生快通知江大人,若入岐州,断不能走大道。我来此处就是来接应他的,城里面也不安全,只要江大人一露面,恐怕就要出事。” 所有人都被他这话给惊住了,众人面面相觑,荣婳和荣忆亦是不解,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人。 江淮面上不显,依旧装着不解,问道:“大家也不知道江大人样貌,为何他一露面,就会出事?” 那人急道:“我怎么知道?但是前头三位知州,都遇上了这种事。第二位知州你当怎么被杀的?人都没进衙门,就在城里交代了。后两位吸取教训,带人手入岐,方才平安无事。” 江淮握紧了手,拇指在食指骨节处摩挲,前两位知州,在朝廷里有些根基,怕是上任前听闻发生过什么,故而有了准备。但是他刚考上,在朝中毫无根基,也没有花钱打点,以至于并无人提醒他要带人入岐州的事。 直到此时,结合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江淮深切的意识到,岐州的事情,恐怕不仅仅是干旱那么简单。 他的样貌为何会被没见过他的暴.民认出,但知州衙门的人却不认识?岐州的赈灾粮去了何处?张文先为什么小心标注那条小路?那条小路到底在往外运什么? 所有这些疑点,都在江淮心里成了迷雾。 他隐隐觉得岐州藏着什么秘密,但不知是何事,更不知是何人。假如他进了衙门,等于就是将自己的行动,全部暴露在暗处那些人的眼里,若是这般,这衙门,似是暂时不进比较好。 念及此,江淮再次看向那人,义愤填膺道:“岐州竟有这样的事?江大人是我手足至交,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身陷危险?他既病重在陇州,那我就先替他查查,到底是那些暴.民在作乱。” 这番话说罢,那人眼里露出欣赏的神色,向江淮行礼道:“江大人有您这样讲义气的朋友,当真幸运。既如此,那下官便先回衙门,将江大人抱病一事说了。先生可千万记得,要叮嘱江大人。” 江淮连连称是,随后向那人问道:“不知官爷如何称呼?” 那人道:“就别官爷了,我一介芝麻小吏,知州衙门知事,先生唤我叶霖便是。” 江淮应下,而后道:“叶知事关照我至交,在此等候多日,在下不甚感激,不知可否与叶知事做个朋友。” 叶霖点头:“自然自然,先生如何称呼?” 江淮眨巴眨巴眼睛,看了荣婳一眼,转头笑道:“在下姓荣,单字一个疏。老家在河东道,家族以经商为业,此次前来,就是看护我荣家在岐州的生意。” 叶霖惊叹道:“就是那个商号遍布大越,善养马的荣家?幸会幸会。”那这位公子,应该很有钱吧? -- 第41页 听到此处,一旁的荣婳都傻眼了,怔怔看着江淮,嘴里的糕点都忘了嚼。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江淮居然这么能演戏呢?他这说谎毫无心里压力啊,谈笑风生,张口就来! 荣婳忽就没来由的想,他有没有骗过她?又或者,以后真嫁了,她玩儿的过吗? 第28章 几句话间,江淮已和叶霖成了朋友,甚至将其请到了身边坐下,言笑晏晏。 若不是知道江淮这厮在撒谎,荣婳都快以为他和叶霖当真成了一见如故的朋友。 叶霖也是个人才,不愧是知州衙门的知事,有够自来熟的,一打开话头,话匣子就关不上了。 叶霖坐江淮对面,江淮左右两侧则是荣婳姑侄俩,江淮见他坐下,目光掠过荣婳和荣忆,隐见困惑,便笑笑,介绍道:“这位是家妹,这位是家侄,乃大哥之子。” 荣婳和荣忆同时抬头看向江淮,荣婳还没什么,荣忆那眼神,都快化成刀了。 谁特么是你侄子! 先前骂他还不算,这会儿居然这么自觉的就给自己抬辈儿了,婚事还没成呢!凭什么长他一辈儿。 江淮自是感受到了荣忆那要杀人的眼神,却含笑对他道:“既然我已与叶兄兄弟相称,你也叫他一声叔吧。” 荣婳抬起手,遮住了嘴。怎知叶霖却恍然未觉,笑道:“小兄弟看着还小,我已二十有六,叫声叔也行。” 这一刻,荣忆整个人背都直了起来,但念及祖父和哥哥常年教导他要顾全大局,生生将一腔火气忍了下了。 挂上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转头朝叶霖道:“叔。”一个字,干脆简短利落。 “哈哈……”江淮朗声一笑,“好侄儿!” 荣忆趁叶霖没瞧见,狠狠瞪了江淮一眼,眼中满是秋后算账的意味。他娘的,咱走着瞧,看以后哭的是谁! 江淮打量叶霖几眼,见他面色健康,也无饥民般脸颊深陷,不由问道:“这岐州遭灾三年,也不知叶兄家中可受影响?” 叶霖叹了一声,回道:“我当官多年,家中有些存粮,夫人娘家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富贾之家,两家接济,日子倒还过得去。只是苦了岐州百姓。之前张大人兴修水利,还以为岐州再也不担心天不降雨了,怎知却出了那样的事,张大人一心为岐州,走得冤。” 江淮知道,叶霖说的是前一任知州,张文先张大人。兴修水利,却导致一个村庄被淹没而被问责斩首。 江淮念及他私下标注的小路,以及昨晚看到小路上有人往外运送东西,不免猜想,是不是张大人发现了什么。 可若是有所发现,为何不上报? 思及至此,江淮问道:“这事我听我江大人说起过,不知张大人的家人如今何在?” 叶霖一声长叹:“如今只剩孤儿寡母,他们打本算回老家的,但老夫人身子不好,便暂留岐州一直没走。老夫人于今年初过世,也不知为何,他们母子一直未离开。” 从方才说起张文先,叶霖眼里一直蒙着一层缅怀之色,他道:“我一直很敬佩张大人,自张大人走后,力所能及之内,偶尔也会接济他们。” 江淮不由问道:“村庄被淹没的事,叶兄可知细节?” 叶霖点了点头:“知晓一些。张大人引得是黄河水,河渠一路挖到岐州西北面直芶村外。张大人当时本打算,等河道挖好再放水,所以在上游修了堤坝。但是当时上游一场大雨,冲毁了堤坝,水灌进河道,河道又未成,便在直芶村处漫水,淹没了整个村庄,伤亡惨重。” 江淮看过卷宗,张大人和他一样出身江南,善水利,修建的河堤,断不可能因为一次暴雨被冲毁。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去事发地看看的时候,忽听叶霖接着道:“或许民间说的是真的,岐州当真出了鸣蛇,鸣蛇不除,大旱不停啊。” 听他说起鸣蛇,众人都抬起头来,江淮蹙眉,一旁一直未说话的荣婳却忽然问道:“鸣蛇?传说中见之大旱的那个?” 叶霖点点头,面上神色莫名有些神神叨叨起来,压低声音说道:“好些人说是见过那蛇妖。通体青玄,颚洗如龙般生须,却长有四只大翅膀,就盘踞在岐州西北面的深山里。” 说到此处,叶霖眸中都有了些惧怕:“那深山附近近些年常有人失踪,我们衙门那失踪上报的卷宗都堆一摞子了。” 还有这种事儿呢?江淮听了简直无语,他从不信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当下便判定是人祸。 江淮心头莫名也来了些火气,问道:“那失踪案那么多,知州衙门就不管吗?” 叶霖无奈道:“怎么不管?三位大人都派人去围剿过,但是根本没人能活着出来,大多身上残留着凶兽咬过的痕迹,都出不了山就死了,唯一活着出来的一个捕快头子,还被吓疯了,见到个绳子都说是蛇,吓得直往角落里多。张大人当时一心想着水利的事,查过一次后,将那山附近封了,不让人靠近,便先去着手去引水。” 一旁的荣婳都听傻了,这事儿怎么跟她话本子里看过的故事一样。 江淮蹙眉想到片刻,对叶霖道:“那位出来的捕快头子还在吗?” 叶霖点头:“还在。” “你知道他住哪儿吗?”江淮复又问道。 叶霖再次点头:“知道。荣兄是打算?” -- 第42页 江淮笑道:“劳烦叶兄带路,我们去拜访一下。” 叶霖大震,忙道:“不可啊,蛇妖的事情不要参与。那玩意儿邪乎的很。” 江淮朗声笑了笑,顺手朝李直一指,义正言辞道:“瞧见了吗?这位是我老家出名的捉妖师,抓过恶鬼,抓过狐狸精,厉害着呢。” 李直:…… “啊,啊对,对,我厉害着呢。” 叶霖当即面上就漫上一层佩服的神色,连连抱拳:“佩服佩服,不愧是河东道荣家,当真是卧虎藏龙。” 荣婳整个人都惊呆了,她以为她已经够能胡扯得了,没想到江淮比她还能胡扯,相比之下,还真是小巫见大巫啊。 说罢,江淮起身:“事不宜迟,出发吧。” 叶霖已跟随起身,到了外面,众人才发觉,他们在河口村被杀了一匹马,眼下只剩一匹空马,还拉着他们行礼,叶霖自己又没有马,总不能他们骑马,让叶霖跟着跑。 江淮正打算说,他和荣忆同乘一匹,却听一旁自来熟的叶霖直接道:“荣兄妹妹娇小,荣兄就和妹妹同乘吧,这么好的马,我瞧着眼热,给我来一匹,让我骑着过过瘾。” 第29章 江淮闻言愣住,荣婳亦惊了下,正欲找个借口拒绝,却见叶霖已摸着马匹脖子,跨上了江淮那匹马,嘴里还不住念叨着:“这么好的马,怕是能日行千里,好马好马。” 在场的人,除了叶霖外,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他们小姐要怎么和江大人同乘一匹马,场面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中。 叶霖恍然未觉,骑在马上,见他们都没动,不由疑惑道:“现在不走吗?” “走,走。”江淮回道。 江淮只得转头看向荣婳,“若不然,妹妹和哥哥同乘?”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江淮的心也莫名揪了起来,目光更是不自觉盯着荣婳的脸,等着她的反应。 本以为荣婳会不好意思,怎知下一瞬,忽见她原本诧异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坦然的笑意:“同乘同乘,我和哥哥同乘。” 说着,荣婳就率先上了马。随后转头看向江淮,面上笑意盈盈,丝毫不见羞涩之态,甚至还带着些看好戏的期待。 这回换江淮不好意思了,只觉耳根有些发烫,可坑是自己挖得,眼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在一众护卫注视的目光中,江淮朝马匹走去,而就在这时,荣忆忽然上前拦住他,在他耳畔低语道:“你要是敢动手动脚,老子剁了你的爪子。” 江淮低眉失笑,绕过荣忆,上了马。荣婳发间的芙蓉花香钻入鼻息,一段温香软玉落入怀中,江淮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众人见他二人已经上马,这才陆续跟上,李直和叶霖走在前,为他们带路。 江淮双臂绕过荣婳身子,握住了缰绳,这样的动作,便是将荣婳圈在了自己怀中,她穿着束身的软甲,更显纤瘦,在江淮高大的怀中宛如一只小雀。 江淮提着气,尽量忽视怀中的人,目视前方走着。可就在这时,忽听荣婳道:“得亏是哥哥,这若是旁的男子,这样与我同乘,日后可得对我负责。” 话音落,众人笑着附和几句,荣婳侧仰头看向江淮,挑眉,话里有话道:“你说是不是,哥哥?” 江淮干笑两下,只得道:“是,是。” 和李直走在前面的叶霖不明所以,回头笑道:“荣兄和妹妹长得当真有几分肖似,说话也都敞亮不扭捏,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荣婳听了面上笑意更明朗,胳膊肘戳一戳江淮的肋骨,对他道:“听到了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着,又提醒似得,戳了几下他的肋骨。 江淮被她戳的痒,神色如常,对她道:“别闹,老实坐着。” 随后在她耳畔,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怕等叶霖走了,你侄子来找我算账,我可打不过他。” 荣婳闻言笑了,转头对他低语道:“你要是怕的话,就做他名正言顺的姑父,他就不找你算账了啊。” 他长这么大,当真没被人这么直白的追求过,心里发烫。他不禁想,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要到什么程度,才能抛下礼教与常规,来这么勇敢的表达? 如此想着,江淮唇边挂上一个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笑意。可这浅淡的笑意只在他唇边存在半刻,便化为乌有。 他不知道有朝一日定国公府的案子查清,一旦荣陵的死真的和定国公有关,他该怎么面对荣婳?是不是到了那天,她会恨得第二天就将他抛之脑后,而他自己,却要在长久的痛苦里怀念着这一切。 罢了,还是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在案子查清之前,不要有太多的纠葛。 江淮低眉看了看怀中荣婳明媚的侧脸,纵然他真的很想尽情拥有这一片灿烂,但为了他们俩的未来着想,现在不能有任何回应。 荣婳等了好半晌,身后的江淮还是没有答话,不由转头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江淮如实答道:“不知该说什么。” 荣婳又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蹙眉道:“你什么意思?我坚持下来了,明明说好你要重新考虑,但完全不吱声是为什么?” 这一下怼得,力气较之前大,江淮有些吃痛。 他想了片刻,而后回道:“齐大非偶,我这样的家境,怕是配不上小姐。” -- 第43页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荣婳直截了当的反驳:“从来英雄不问出处,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做得很好,又怎么可能真的一飞冲天呢?” “我说这话,并不是因为我们有这么一层关系,才说来劝你。而是人不能妄自菲薄,你想想,你可是考上状元的人。为什么会觉得配不上我?” “照你这么说,我家商户出身,我岂不是更该觉得,我配不上你这个文官清流。” 话至此处,荣婳忽然变了脸,眉宇间漫上一层怒意:“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看不上我找的借口?你是不是还觉得,清风与铜臭不相为谋?” “我没这意思!”江淮紧着解释:“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荣婳转头,上下打量他两眼,颇有意味道:“我瞧着说不准,毕竟你嫌弃过一次铜臭不是?” 江淮无奈失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解释,回道:“其实……当时住在永仁坊,是为了一位故友,小姐迁走了与故友相熟的邻居,我心里不高兴,所以当时提亲的时候,才说了那么一句话。” “嗯?”荣婳侧仰头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问道:“那是气话了?” 江淮笑而点头:“是。” 荣婳唇边有了笑意,再次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始终不正面答我?” 江淮想了想,只得道:“心有顾虑。” “哼……”荣婳嗤了一声,而后道:“不管什么顾虑,我瞧着就是不够喜欢。我只知道,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无论中间横着多大的沟壑,也只想和她在一起。” 听罢这话,江淮觉得有些奇怪,这荣小姐,时而单纯的紧,时而又对很多事见地独到,怎么会这么矛盾? 他不解问道:“小姐这结论,是从哪里得来的?” 荣婳抿唇一笑:“我祖母不是汉人,是突厥人。那时河东道还在突厥手里。我祖母,本是突厥一位部落王的女儿。那时突厥两个部落相争,我祖母的父亲败了,祖母只能带着一家老小逃难。一路逃到河东道,遇上了我祖父。” “祖父团结河东道汉人,在河东道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突厥人又需要通过祖父去打通与大越互市的通道,所以不敢得罪祖父。我祖父那么好的人,纵然祖母是突厥人,也见不得他们老弱妇孺被欺负,就帮了祖母母族一把。” “然后我祖母就倾心我祖父了,但我祖父作为汉人,肯定不愿意娶突厥女子。但我祖母做下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可是追了我祖父整整三年,才化了我祖父的心,成就良缘,恩爱一世。” 说道这儿,荣婳冲他一挑眉:“所以啊,真正喜欢一个人,只会想朝他靠近,无论什么顾虑,什么借口,都是不够爱!” 荣婳笑容间满是自信,对他道:“你现在说有顾虑,就是不够喜欢我,我祖母能化了我祖父的心,那我肯定也能化了你的。” 现在江淮还有顾虑,那就是她做的还不够。 荣婳暗下决心,她要向祖母学习,要更努力才行。绝不给任何人笑话她的机会! 第30章 荣婳说出这一番话,就好像说今晚吃什么一样正常,反倒是江淮,被她的话激得心内起了千层浪。 他一面想,原来荣婳的祖母是突厥人,塞外女子性情奔放,自小不受礼教束缚。 “家风”如此,她耳濡目染,性子比寻常女子大方,顾及少也是寻常。 可一面又控制不住紊乱的心跳,一层层爬上脸颊的热浪。 他可怕的发现,理智告诉他要注意保持距离,在案子查清前,不要有感情纠葛。可他的情感,却越过理智,让他心底也莫名期待起她日后会怎么做? 他的目光下垂,落在荣婳的侧脸上,她的容貌,也继承了些祖母的特点,飞燕眉浓郁而飞扬入鬓,眼窝深邃,鼻梁挺拔,侧看更如雕塑般精致。 他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继续跟荣婳说话,深吸一口气,平了平心绪,转而对叶霖道:“叶兄,岐州人口失踪的案子,你知道多少?” 叶霖勒马,等了一会儿江淮,等他跟上来,两马并肩向前走去,叶霖这才道:“知州衙门的卷宗我负责整理,自然都知道。近三年来失踪的人口,加起来有三百人左右,多为男丁,也有女子,但是没有男子多。基本都是那传闻鸣蛇出没深山的附近的村庄和小镇。” 男丁?江淮留了心。一面惦记着鸣蛇的事,一面又担心荣婳继续胡说,扰他心绪,便对众人道:“加快脚程。” 说罢,李直扬鞭,众人的马挨个小跑起来。 很快,众人就到了主城外另一个村庄,跟着叶霖走了进去。 这村庄里的人,也没比河口村好多少,荣婳看了未免心疼。江淮觉察到荣婳的情绪,便在她耳畔低语道:“整个岐州这样的村子不少,你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我们先办事。” 荣婳也知,上次在河口村就耽误了六七天,这里比河口村更远,来来回回又得耽误很久。先听江淮的,他越快解决岐州的事,岐州的灾民就更快有救。 一行人跟着叶霖到了一户人家门口。 这户人家整体的房舍,要比其他人家的好,相较于他人的篱笆小院,这家的院墙是砖砌的,且遮着整个院子,乍一看去是个小四合院,倒是更像个家。 门上秦琼尉迟恭的门神画像已经褪了色,木门上痕迹斑驳,沾了不少黄噗噗的土。 -- 第44页 叶霖下马,对江淮道:“荣兄,这就是那位捕快的老家,他本住城中,得了疯病后,才和家人搬来这里。” 说罢,叶霖上前扣门,其余人皆陆续下马。 江淮率先下了马,正欲走去叶霖身边,却忽听身后荣婳,软了声音道:“哥哥,马好高,妹妹怕,下不来。” 江淮心咻然一提,转头看向荣婳,却见荣婳一脸坏笑,朝他伸出手来,继续娇滴滴道:“哥哥扶扶妹妹呀。” 江淮整个人都愣住了,喉结动了动,在一旁荣忆燃火的目光中,伸手握住了荣婳的手。 纤细微凉的手握于掌中,江淮的心在胸膛里如鼓如雷跳动起来。 他扶了荣婳下马,不动声色的松开手,朝叶霖走去。 掌中还残留着她的手微凉的感觉,他清晰的意识到,他动心了,在这个最不该动心的时候。 江淮来到捕快家门前的同时,叶霖也叩开了门,开门的是一位面色蜡黄的五十多岁妇女,老夫人看着门外这么多人,不解道:“诸位是?” 叶霖行礼道:“夫人,在下知州衙门知事,这位是知州大人的朋友,请了高人来除妖,有些事,我们想问问陈捕快。” 老夫人一听是知州衙门的人,开门放了他们进来。一同进屋的只有叶霖、江淮、荣婳、荣忆还有李直,其余人都等在了外面。 进了院,见院中还有两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似是双胞胎,长得很像,老夫人对他们道:“陈卓陈跃,你们去搬凳子给几位贵人。” 两名少年点头,进屋搬了凳子出来,在院中树下放下,老夫人在花园围树的矮墙上坐下,对他们道:“如今也没什么可招待几位贵人的,还请见谅。” 荣婳看一看门外的玉骨,向她使了个眼色,玉骨会意,将提前备好的表礼拿了进来,放在院中后退了出去。 荣婳对老夫人道:“我们是商人,远道而来,见岐州如此情况,所带的粮食不多,这些就当是给老夫人的见面礼了。” 老夫人,以及那两名换做陈卓陈跃的少年闻言,眸中都亮起了光,灼灼看着那一袋粮食,老夫人连忙道谢,而后对他们道:“可如今我大儿子疯疯癫癫,起先还好,现在是连话都说不明白了,躲在屋角里,连我进去都要被打出来,怕是诸位空跑一趟。” 说罢此话,老夫人目光复又移回到那袋粮食上,似乎很怕他们因此而将粮食收回。 到手的线索断了,江淮和叶霖面面相觑。荣婳却没想那些,只是注意到老夫人的目光,对她道:“夫人莫怕,这袋粮食,给了你们就是你们的,不会拿走。” 老夫人连连道谢,谢罢,她似是又想起什么,指着那两位少年道:“如果你们真的带了除妖高手,我可以让我俩小儿子给你们领路。只是……” 江淮见事有转机,忙问:“只是什么,老夫人尽管说。” 老夫人眼中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手,局促道:“两个孩子带路,能否再跟你们换一袋粮食?” 陈卓和陈跃眼里都流露出恐惧,陈卓年纪稍大些,对老夫人道:“娘,那蛇妖多恐怖,我们……” 老夫人眼中也露不忍,但依旧狠了狠心,对他们道:“家里余粮不多了,你们不去,要不了多久,也是个死。倒不如去闯一闯,指不定能闯出一条活路来!” 叶霖听罢笑了,指了指李直,对两位少年说道:“这位是可是河东道来的捉妖高手,有他在,你们别怕。” 叶霖笑盈盈的自信安慰,毕竟对他来讲,这可是名震大越的荣家带来的人,自然信得过。 但是一旁的李直,心里暗自叫苦,面上还得配合着说道:“对,我很厉害,两位小公子莫怕。” 荣婳示意玉骨,又抬了一袋粮食进来,转头对老夫人道:“那这次,就麻烦两位公子了。” 江淮转头看向两名少年,他们眼底的恐惧未退,但是眸中又多了一份想试试的勇敢。 他冲两名少年招招手,将他们唤到近前来,问道:“你们熟悉那座有蛇妖的山吗?” 陈卓点点头:“出蛇妖之前,我们经常去那山里玩儿。” 江淮又问道:“听说进山的无一生还出来,你们可知道,出事的地点大概在哪些地方吗?” 陈卓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但是我和弟弟从小就在那山上玩儿,有一条属于我们兄弟的秘密小路,当时大哥出事,我们俩也是从那条小路上山,救出了大哥。那路隐蔽,蛇妖也不知道。” 江淮笑道:“蛇妖神通广大,你怎么知道蛇妖不知?” 陈卓忙道:“我就是知道!那晚我们去救哥哥,听到林中有很多人的惨叫,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是我们拉了哥哥上小路之后,躲了好久。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附近转了好几圈,也没有发现我们。” 江淮不信什么蛇妖之说,多半是人为,听完兄弟二人的话,他更确定是人为。那山里,肯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思及至此,江淮对两位少年道:“那晚上,等夜深之后,你们带我们上山,我们去除妖。可好?” 两位少年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院中的两袋粮食,点头应下。 赶了一天的路,众人都累了,毕竟要等晚上,就先在老夫人家休息了下来,吃了些东西,轮流合眼睡了会儿。 -- 第45页 一直到夜里亥时,江淮唤醒了大家,此行危险,他本打算不带荣婳姑侄了,但荣婳却适时的醒了过来,坚持要去。 她也想去看看,那话本子里才有的妖物,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江淮自是拗不过她,只好应下。反倒是叶霖,实在是惧怕鸣蛇的传说,又念及家中妻儿老小,没去冒这个险,留在陈家等他们。 荣婳等人一同出门,留下一名年纪最小的护卫,还有不会武的赵林,看守马匹物资,李直则给两名少年分了兵器,便准备一同上山。 一边的玉骨却道:“小姐稍等片刻。”她声音清冷,掷地有声。 荣婳回头,不解道:“怎么了?” 玉骨道:“山中危险,许是还有蛇虫鼠蚁,我去带些治伤和解毒的药,以备不时之需。” 荣婳点头应下,众人亦停下脚步,等玉骨去取药。 不多时,玉骨便将一个小包袱背在了身上,回到荣婳身边道:“好了。” 众人这才继续启程。 陈卓陈跃两名少年熟路,他们很快到了山脚下,稀疏的树林出现在眼前的山坡上,月光透过树空倾斜而下,宛如一根根白色的玉柱。 陈卓和陈跃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行步间颇有些踟蹰,李直和王启见状,走上前,李直拍拍陈卓的肩头,说道:“别怕,你们走我俩身后,在后面指路即可。” 见两位大人护着他们,又这么魁梧勇猛,陈卓和陈跃眸中的恐惧去了些,点头,跟在他们二人身后,一同上了山。 越往上爬,山林越密,脚下的土也更松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耳畔时不时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鸟鸣,草丛中亦有一些小动物窸窸窣窣逃窜的动静。 江淮看看身边的荣婳,问道:“怕吗?” 荣婳摇摇头:“这有什么可怕的?” 话刚说完,荣婳似是反应过来什么,紧着找补道:“还、还是有些怕的,江大人能离我近一些吗?” 江淮失笑,明知她在撒谎,脚下却不自觉离她近了几步,对她道:“我私心想着,这山里怕是藏着什么秘密。有人不愿意外界知晓,便编了鸣蛇的谣言,以阻止人们靠近。” 荣婳听罢,眉宇间还有些可惜:“居然是假的吗?”她还以为能有什么奇遇呢,当真想看看话本子中才有的妖怪。 江淮见她这般说,心下不免笑叹她小孩子心性,接着道:“你若是喜欢这种故事,有机会可以去江南。江南有一种傩舞,表演者会头戴各种妖怪面具,舞步诡秘,讲述的内容,也大多是灵异志怪。” 荣婳一听江南,便知是江淮老家,转头笑问:“你带我去吗?” 江淮一时噎住,笑了笑,便将这话题差了过去。但脑海中,却不自觉去想带她去自己家乡,一同去看傩舞的画面。 荣婳见他又没了下文,心下觉着扫兴,但也知一时半刻强求不来,只好随他话题,说起了别的。 就这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陈卓和陈跃忽然停下脚步,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李直和王启。 陈卓眸色闪烁,那种从心底而来的恐惧,再次漫上他的脸,他道:“两位大哥,快到上次撞到哥哥的地方了,再往前走的话,可能就不安全了。” 李直对众人道:“大家警醒着些,拿好兵器。” 说罢,继续带着众人往前走,而那两名少年,许是见过之前惨烈的缘故,此时已是惧怕不已,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和后面的人并行到了一起。 又走了一会儿,陈卓忽然指着左侧,长满灌木的陡坡说道:“这坡底下有个山洞,被灌木堵住了洞口,上次我们和哥哥就是在里面躲了很久。要是有事……” 陈卓舔了舔嘴唇,“大家就往那边去吧,兴许能躲过一阵子。” 众人看了看那个方向,记下了路,玉骨则格外留心,她必须得保证小姐和公子的安全。 众人约莫又走了几丈远,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香气,格外的好闻,李直抽了抽鼻子:“这是什么味儿?怪好闻的。” 荣婳和江淮也闻到了,荣婳也道:“确实好闻,这可比很多调制的香料好闻多了。” 玉骨闻着这味儿,觉得有些熟悉,她站在原地,分辨了片刻,忽然神色大变,对众人道:“站住!是曼陀罗,此花香致幻,莫再往前!” 这不是寻常常见的曼陀罗,是来自西域的一个珍贵品种,这种花,致幻效果极其强。 可她这话还是说晚了,那两名少年已经胡乱挥舞起了武器,嘴里惊叫着,大喊蛇妖。 他们神色惊恐,瞳孔放大,行止无状,可他们面前,分明什么也没有。 玉骨大惊,忽然明白过来。这所谓蛇妖的传闻,就是靠这花香制造的幻觉。 谣言对当地人产生了长久的心理暗示,他们进了山,神经一直紧绷着,唯恐遇到那可怕的蛇妖,等到了这,闻了这花香,他们心里的恐惧自然就会放大,就会看到自己心里一直想象的画面。 其余人还好,许是他们从外地来,没有被那谣言干扰心智。但那两名少年,已经陷入极度惊恐,再这样下去,等他们醒来,恐怕也会像他们大哥一样被吓疯。 玉骨两步上前,以剑柄重重打在陈卓和陈跃脖子的麻经上,将他们打晕过去,护住了他们的心智。 -- 第46页 陈卓和陈跃刚倒下,便见最前的李直,忽然对着空气拔剑,指着身侧的空气骂道:“妈的,老子给你说了多少遍,入了镖局就是把头绑在腰上过日子,处处需要谨慎小心,尤其是兵器,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你刀呢?你刀呢?” 说着,李直还冲空气踹了一脚,还凌空打了一巴掌,像是再打什么人的脖子,接着骂道:“你他妈要是死在外面,老子怎么跟你爹交代。你爹就剩下你这么一根独苗了!” 玉骨愣住,完了,李直也中招了,而就在这时,身边的其他护卫,也陆续开始说胡话,做胡事,场面一时诡异无比。 这一刻,玉骨有些感谢自己幼时那些可怕的经历,若不是那个疯医拿她试药,她此时恐怕也中招了。 玉骨见众人基本没再陷入什么可怕的幻象,忙去看离自己最近的荣忆。 但见荣忆蹲着马步,像是骑在马背上,一只手还握着并不存在的缰绳,另一手大幅度地握着他的唐刀挥舞着,像在杀人。 且此时,荣忆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萧杀肃穆,玉骨不免有些吃惊。这素来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怎么会有这般神色? 就在她困惑时,忽听荣忆厉声道:“爹,儿子长大了,我没有疏于练武,我也没有不听哥哥的话。这场仗,我们一定能赢下来,你儿子一定会像你一样,成为名扬大越的将军。” 原来二公子在幻象中,看到的竟然是战场,他想成为将军。一时间,玉骨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见荣忆问题也不大,她忙去看荣婳和江淮,二人面上都挂着笑意,没什么其他反应。 玉骨忙拉着三位主子,往之前陈卓指过路的山洞里而去,将他们三个塞进了里面,复又扒拉两侧的灌木,重新堵起了洞口。 她一面注意着其他人,以免他们出危险,一面忙取下身上包袱,开始找药配药。 江淮只觉脑中有些懵,记忆似是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断裂。 他晕晕乎乎的睁眼,却见自己在一间婚房内,堂上大大的囍字触目惊艳,两根龙凤花烛,正燃得旺盛。 花香药力的幻象中,江淮的思维,本能就朝着自己最想要的方向,开始搭建认知和记忆。 他想起来了,定国公府的案子查清了,害死荣陵的确实不是他祖父,他终于没有顾及的接受了荣家的提亲,今日是他和荣婳成亲的日子。 江淮望着那对花烛,展颜一笑。 演了这么久的戏,终于不用演了。心动喜欢的人,也终于娶到了,眼下,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回应她的感情了吧? 思及至此,江淮看向一侧的内室,但见一抹倩影,正盖着红盖头,坐在布满红色帐幔的榻中央,他缓步朝她走去。 而此时的荣婳眼里,她终于成了整个京城中最受人尊重,最招人羡慕的大小姐,她拥有这个世间全部的财富,皇帝老子的国库都没她有钱。 她在荣府最漂亮的水榭里,穿着她最好看,造价百金的雀翎裙,斜靠在贵妃榻上。 水榭里围满了京里的贵女们,英国公家的三个小姐,公主府和王府的几位县主和郡主,还有嘉定侯府的两位小姐,全部站在她的水榭里,双手恭敬的摆在腹前,各个面含笑意的等着侍奉她。 不仅如此,水榭中还有大越朝最有名的乐师在演奏曲目,水榭外一大群男男女女,正在为她表演他最喜欢的霓裳羽衣舞。 而她最讨厌的于朝朝,正低眉顺眼的跪在她的塌边,手里捧着剥好的一盘荔枝,双手奉上给她,一脸的乖顺。 荣婳的心情,美到了极点,都快飘上云端了。 她是在没忍住,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而此时,一旁的江淮刚在洞房里揭了她的盖头,听到她的笑声,笑意无比满足的问:“我们成亲你这么开心吗?” 荣婳自是也听到了江淮的声音,但这话,此时在她的眼里,却是于朝朝说出来的。 荣婳看着站起来的于朝朝,神色诧异:“谁嫁给你了?” 漆黑的山洞里,江淮面含了然的笑意,人都娶回来了,他自是什么估计也无了,对他眼中坐在喜榻边的荣婳道:“哦?夫人是好这种情.趣吗?” 荣婳坐在贵妃榻上,手里准备插荔枝的银签掉落在地,她怔怔的看着于朝朝:“撞邪了?你想干什么?” 江淮复又向前走了一步,俯身逼近她的脸庞,问道:“新婚之夜,你说我想干什么?” 荣婳“蹭”一下坐直了身子,整个人上半身后仰,对于朝朝警告道:“我告诉你别乱来!我喜欢男人!” 江淮再次逼近一分,双手扣在塌边,将荣婳禁锢在两臂中,笑道:“夫人这意思,是怀疑我不是男人吗?” 他凑到荣婳耳边,沉声低语道:“夫君现在就证明给你看,可好?” 他声音低沉充满蛊惑,可落在荣婳眼中,却是那于朝朝,朝她欺身而来,神色不清不楚的跟她说了这么一番话。 荣婳连忙挣扎:“滚开!谁是你夫人!” 救命救命,和她从小打到大的宿敌,居然要对她巧取豪夺,最可怕的是她们还都是女的。 于朝朝这神经病吃错药了吗?是她一跃成为大越最有名望的女子,是给于朝朝刺激傻了吗? 可是这于朝朝平时看着娇娇弱弱,这会儿力气怎么这么大? -- 第47页 江淮见荣婳挣扎,小拳头都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唇边笑意更深,唇不由贴上她的耳廓,边轻吻边哑声调笑:“从前为夫便觉得夫人性情奔放,没想到到了洞房花烛夜,夫人更奔放。原来夫人喜欢这么玩儿,巧了,我也喜欢。” 成亲了,欸,他不装了! 说着,江淮修长的手攀上荣婳的脖颈,两指挑起了她尖巧的下巴,唇依旧含着她的耳廓,道:“挣扎,再挣扎的狠一点。” 你!他!么! 荣婳心里一阵咆哮,于朝朝对她居然存了这种心思?难道这些年的你死我活,全是因为她对她爱而不得吗? 荣婳费力的从于朝朝怀抱中抬起手,“啪”一巴掌抽在了她的脸上,奈何胳膊肘没从她怀里抽出来,摆幅不大,这一把掌打得根本没什么力气。 江淮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脖颈处被他的小夫人抽了一巴掌,这一把掌宛如一个火把,彻底把他心里干柴都点了起来。 心下不由感叹,他的夫人,好会啊。 修长的手指捏紧了荣婳的下巴,唇自她脸颊掠过,最终落在她的双唇上,含住了她的唇锋。 荣婳瞪大了眼睛,挣扎的愈发厉害,可于朝朝一个女孩子力气怎么这么大? 荣婳整个胃里翻江倒海,完了完了,于朝朝这波操作,她要被恶心一辈子! 江淮感受到怀里荣婳的挣扎,愈发觉得她喜欢闹着玩儿,干脆揽住她的腰,将她放倒。 荣婳大惊,甚至感觉那个女人的手,已经在解她腰封上束绳了。她忙惊恐的朝身边那些贵女们求救,可那些贵女,各个都像假人一样,就那样恭敬站着,面含笑意的看着她被于朝朝欺负。 荣婳绝望了,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亦或是,就这样死了算了。 而在洞外的玉骨,此时已经配好了药,她重新拨拉开山洞外的灌木,将点燃的草药放了进去。 山中危险,时间紧迫,救人事不宜迟。她都没顾上看里头,紧着又将手里的一簇配好的药点燃,拿到护卫们身边,挨个去给他们鼻下闻。 一股奇怪的味道钻入鼻息,江淮蹙眉,这味道,一点儿不好闻,但是也不难闻,就是很诡异。 新婚之夜,这味儿实在煞风景。从哪儿来的? 想着,他不由暂时松开他的夫人,去寻气味的来源。 可不是为何,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他以为自己头晕,闭眼甩了甩脑袋,再次睁眼,喜房的画面消散的越来越厉害,被远处的一点火星所取代。 而他的记忆,这才一点点的回到现实中。 他们不是上山来找蛇妖,刚才又怎么会那么真实的经历洞房花烛? 江淮面色忽地警惕,四处查看,接着微弱的光,但见怀里的荣婳正在闭眼挣扎,嘴里还在骂:“于朝朝你个神经病。我们都是女人,还是宿敌,你怎么会喜欢我?”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惊醒,他的指尖,正在荣婳的软甲之下。而她的双唇,亦泛着被吻过的潮红。 江淮大惊,触电一般从荣婳身上弹了起来,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唇。吻过的湿漉漉的感觉仍在。 江淮呆愣在了原地,刚才的一切,画面和事件是假的,但他轻薄了荣婳却是真的。 “嘶……”江淮捏住了眉心,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做那么奇怪的梦?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角落里传来荣忆的声音,无比肃穆悲壮:“从今往后,这边疆,就由我来守护。若想踏破我大越山河,就先踏破我荣忆尸身!” 江淮:“???” 江淮这才想起来,他失去意识前,他们闻到了一股很香的香味,莫非,是那香味影响了他们? 江淮看向地上正在燃烧的火星,随后他取出火把,又取出火折子,将其点燃。山洞里敞亮了起来,他将火把固定在两块石头间。 将那被点燃的东西,拿起来在荣婳和荣忆的鼻下闻了闻。 江淮蹲在荣婳身边,紧张的看着她,不多时,荣婳渐渐回过神来,眼神恢复了清明。 她瞪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然后“蹭”一下坐起来,忙问江淮:“我们还在山里?” 江淮很是有些不知怎么面对她,点头道:“嗯。” “刚才是一场梦?”荣婳试探着问。 “嗯。”江淮复又点头。 怎知话音刚落,荣婳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江大人,我做了个好可怕的噩梦。” 江淮听罢,内心愧疚到了极点。她刚才那般挣扎,肯定是以为有人要对她不轨。这一刻,江淮厌恶死了自己,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他怎么会看到洞房花烛的那种景象? 正犹豫着是要坦诚道歉,还是佯装不知安抚,却听荣婳接着道:“你知道吗?我本来梦见,我成了京城最尊贵的女人。我那个宿敌于朝朝,她跪在我脚边,侍奉我吃荔枝。” 荣婳一把扣住江淮的手臂,越握越紧,“可是她忽然变了!忽然说我是她夫人,还要和我洞房,她居然还亲我!我怎么会做这种梦?我怎么会被于朝朝亲?” 江淮:“……” “真是气死我了!还好是个梦,还好是假的。不然我得恶心一辈子。呸呸呸,真恶心。”荣婳用力擦起了嘴。 江淮:“……” 江淮心内轻叹,也罢,她既然当成了梦,那还是不坦诚了吧。只是……荣婳当成了梦,他自己却知道,方才那根本不是梦,他确实轻薄了她。 -- 第48页 这一刻,江淮深深觉得,纵然她不知道,他也不能心存侥幸,等查清定国公府的案子,确定不会给她造成伤害,他立马就娶她! 决定这么一做下,江淮再看荣婳,心里的情绪就有些不大一样了,好似面对的,是自己的人。 荣忆也醒了过来,“姑姑,江大人。你俩没事吧?我刚才怎么了?做了一个好真实的梦。” 也就是这时,玉骨带着陆续醒过来的众人,抬着被她打晕的两名少年进来,玉骨唇含浅笑:“小姐你们醒了,可太好了。” 荣婳和江淮扫了一眼,见除了玉骨,所有人都是一脸茫然,便知大家情况差不多。 荣婳忙问玉骨:“发生了什么?” 众人安顿好晕倒的陈卓陈跃,玉骨回道:“回小姐,这附近有曼陀罗,还是来自西域,一个很少见珍贵的品种。数量想来很浓密,此花香有致幻效果,大家伙方才都因药力入了幻。” 众人恍然,江淮走到陈卓陈跃身边蹲下,面色担忧:“他们怎么了?” 玉骨解释道:“大人放心,是我打晕的他们。他们中幻后看到了蛇妖,惊惧无比,我怕伤了心智,便将他们打晕。” 江淮蹙眉起身:“看来很多人所谓的亲眼见了蛇妖,正是被这曼陀罗影响。” 李直茫然道:“那我们怎么没看见?” 玉骨解释道:“因为我们是外人,对蛇妖一说并不相信,也不在意。但他们在此处生活,谣言传了许久,又有一个因此事而疯的哥哥,恐惧加倍,一路担忧,所以一中幻,便见了蛇妖。” 江淮嗤笑一声:“不错,看来我的猜测没错,这深山里,当真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荣婳之前一直觉得江淮想得太多,但是眼下看来,是她想简单了。 江淮看向玉骨,问道:“是你救我们回来的?为何我们都中了幻,而你没事。” 玉骨微微低眉:“寻常的一些毒药、蒙汗药一类的东西,基本对我没用……” 玉骨看向荣婳,眉宇间藏着一丝无法言喻的悲凉,自嘲一笑:“小姐,你知道的。” 荣婳上前捏捏玉骨的手,以示安慰,“别说了,我知道。这次多亏了你。” 江淮叹了一声,“幸好有玉骨姑娘,否则我们中幻滞留在这里,待被深山里的人发觉,我们的下场,恐怕也和从前的那些人差不多。” 江淮继续向玉骨询问:“这种曼陀罗,很珍贵是吗?” 玉骨点头:“对,稀少,珍贵,价格极高,中原知道的人并不多。” 江淮听罢,轻笑:“看来能买得起这曼陀罗的人,非富即贵,且还很有见识。” 毕竟要买需要财力,玉骨也说数量浓密,估计花了不少钱,而且,中原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人可不是很有见识?即便没有见识,手底下能人也不少。 众人听到此处,面色都有些凝重,荣婳看向江淮,问道:“我们继续往里走吗?” 江淮点点头:“既然玉骨姑娘能解这曼陀罗的药效,我们正好潜进去,去看看这山里到底藏着什么。” 荣婳挑了一名护卫,吩咐道:“你在这里,守着这俩晕倒的,我们进山。” 那名护卫应下,玉骨给众人分发了一些草药,让他们缠于棉布之中,捂住口鼻,一行人继续进山。 第31章 这次中幻,足足耽误了将近一个时辰,众人也比之前更加警惕小心。 没走多久,他们就看到了大片的曼陀罗花,和无数灌木杂生,即便戴着装了药物的棉巾,但曼陀罗花的香味,还是不住的钻入鼻息。依旧是那么好闻,像海中鲛人美妙的歌声,充满了浓郁的蛊惑。 江淮向玉骨问道:“玉骨姑娘,这花可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品种?” 玉骨点头,江淮又道:“你可有法子收集一些?日后说不准会用得上。” 玉骨回道:“可以,但是现在不行。没有合适的工具,不易留存。只靠花香制造幻觉,这个规模的花田倒是行,但是此花最好的效果,是晒干后提纯制香。” 话至此处,玉骨想了想,而后道:“此花难得,等今晚办完事,我明日带好工具,自己再上山一趟。”她确实也像带回去一些。 “别自己来了,还是让李直陪你走一趟。”荣婳说着,看了看李直。 李直应下,一行人继续往里走。 不多时,他们便走出了花田,荣婳回头看一眼月色下洁白如雪的曼陀罗花,不由向江淮问道:“江大人,刚才你在中药之后,看到了什么?” 江淮眸色有些闪烁,片刻后恢复坦然,淡淡道:“自是看到岐州下雨,五谷丰登。” 荣婳听罢,眼里流露出敬佩的神情,随即颇有些失落道:“不愧是能考上状元的人,到了这种时候,心心念念的都是百姓生计。哪像我,中了药看见的都是享受,实在惭愧。” 江淮听着苦笑,他比她更惭愧,他不仅没有看到什么岐州下雨,看到的还是洞房花烛。人荣婳至少还有点儿富甲天下的追求,他只剩下儿女情长了。 心里虽这般想,江淮嘴上却道:“人各有所求罢了,惭愧倒是不必……”怎么这话说出来这么心虚? 他真的没想到,他看到的会是和荣婳的成亲的画面,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自己心里已经很倾向她? 荣婳听罢叹了一声,对江淮道:“幸好只是中了药的幻象,不然我都要有心里阴影了,我居然被于朝朝给亲了,真是恶心。可这幻象也太真实了,就好像她真的来亲我了似的,这可是我第一次和人亲吻的感觉,太恶心了,呸呸呸,恶心。” -- 第49页 听到这儿,亲人的正主江淮,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这也是他第一次和人亲吻啊,怎么就被当成了另一个女人?还是她讨厌的女人? 她还一直恶心恶心的骂,他当真想直接告诉荣婳,亲她的是他!但是又不能说…… 江淮心里越发拧巴,明明看起来是他占了便宜,可怎么就这么憋屈? “哦!”荣婳似是悟到了什么,忙对江淮道:“我知道了!” 见她这般神色,江淮以为她猜到是自己亲了她,心一时提上了嗓子眼:“知道了什么?” 却见荣婳脚一跺,痛心疾首道:“那山洞里肯定有什么奇怪的虫子爬过了我的嘴!不然怎么会那么真实?啊啊啊,更恶心了!” 江淮:“……” 他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叫荣婳知道,在岐州这个夜探山林的夜,是他亲了她的嘴! 他幻想了多少年的第一次,就被人这么“恶心”过去了,什么期待啊,什么心跳啊,什么满足啊,没有,都没有,半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 众人约莫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忽听隐约传来一些呼喝之声,风中还夹杂着一些似重辙滚过的沉闷声响。 所有人皱了眉,李直压低声音道:“大人,小姐,你们稍等片刻,我先去探探路。” 说罢,李直钻进黑暗中,独自一人,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一刻钟后,李直回来,神色更加复杂,江淮忙问:“怎么样?前面可有发现?” 李直点点头,对众人道:“大伙儿随我来。” 荣婳和江淮相视一眼,一同跟在了李直身后。 越往前走,呼喝声越来越清晰,那种有重辙滚过的声音也愈发像碾在了心里,闷得难受。 不多时,便见树林再次变得稀疏,但与刚进山时的山林稀疏不同,这片则是有很多树被砍去。 江淮俯身蹲在一个树桩旁,伸手抹了一下,指甲上黏上一层泥土,还有青苔的黏腻,看来这些树已经被砍了很久。 江淮起身,随众人继续往前走去。 视线逐渐开阔,只见眼前的山坡后,一片红光映照着天际,染红了半边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荣婳皱了皱眉,这味道,很像小时候回老家时,在荣家的铸剑坊里闻到的。 走在前面的李直冲身后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匍匐前进,众人压低身子,一同爬上了山坡。 看清山坡后景象的刹那,江淮瞪大了眼睛,眉心锁得愈发紧,荣婳亦是吃惊。 但见狭长的山谷中,有三四个矿洞,四周搭着不少木架,用以搭架运送的轨道和绳索。 一些身着黑衣的人,指挥着不少矿工进进出出。 而方才听见的那种重辙滚滚的声音,正是一辆辆从山洞中出来的矿车。 江淮仔细观察着,这山谷东西走向,矿洞基本分布在东面,西面则有一块比较开阔的地势,有几个巨大的砖砌火炉,很像他曾经在景德镇见过的烧窑的炉,但又不是。 这地方,到底在干什么? 他之前查看岐州卷宗的时候,并没有记录岐州有这么一个矿场。 而就在这时,李直拽了拽江淮衣袖,示意他借一步说话。江淮会意,二人低头下去。 李直压着嗓子低语道:“江大人,之前那条小路上遇上的人,穿着和这山谷中那些黑衣人一样。” 江淮眸光一动,点了点头。 看来是同一拨人,江淮再次趴上了山坡,继续观察,尽可能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山谷里那些黑衣人,一直在值守,虽然没有行打骂举动,可看得出来,那些矿工都很怕他们,但凡路过他们身边,都会下意识的绕一下道。 这么多矿工,如果他们是正大光明招的,山外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唯有一种可能,之前岐州上报的那些失踪案的正主们,或许就是这里的矿工。且男多女少,也对上了,只是还没有证据证明。 江淮还注意到,有砖砌大火炉的那一片,笼子里还关着一些通体漆黑,头毛蓬松而大,两腮下拉的大狗,那些狗体型庞大,一看便知性情凶悍。 那那些所谓被鸣蛇妖咬伤的伤口,是不是就是出自这种狗的嘴? 江淮观察了许久,还是没有看出这矿场的端倪,不凑近,根本不知道这矿中出的是什么。 江淮不死心,又冒险观察了一会儿,但还是一无所获。 为着荣婳姑侄俩的安全考虑,江淮看了看李直,示意可以撤退了。 众人会意,小心翼翼的从山坡上爬了下来,没有弄出半点动静。 一直到回到漆黑的林间,荣婳方才松了口气,疑惑道:“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江淮摇了摇头,但他本能觉得,这里的主人,费尽心思,又是制造谣言,又是移栽曼陀罗,他要掩盖的秘密,怕是不小。 意识到这点,江淮这才觉出此处有多危险,如果这个秘密很严重,被他们撞破,必然就是杀生之祸。 危机感漫上心头,江淮眉心一跳,忙道:“先离开这里。” 荣婳还在想着方才所见,并未留意江淮的话,江淮见她不动,情急之下,下意识地伸手,扣住荣婳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走去。 荣婳一愣,抬头看向拉着她,走在她侧前方的江淮,唇边渐渐漫上笑意,她顺手一抽胳膊,纤细的手就滑进了江淮的手心里。 -- 第50页 江淮身子明显一顿,方才幻象中看到的画面复又冲进脑海,但他很快回神,对荣婳道:“别闹,先离开这里。” 荣婳抿唇笑笑,轻语道:“我没闹啊,你拉好我,我乖乖跟你走。”说着,她怕江淮松手,故意捏紧了他修长的手,那只手骨骼分明,却莫名让人觉着可靠。 她清灵低语的声音,如晚风拂过般落入江淮耳中,心跳莫名就遗漏了一拍。 他侧首看去,正见月光与树影,斑驳交错,掠过她漂亮的面容。含笑的唇似月光般柔和,那双眼睛,分明生得媚而深邃,飞燕眉亦是凌厉张扬,可她眼中的神色,却恰似她的年纪和心思那般单纯明亮。 纯与欲,都是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她偏生还兼两者于一身,且对他心思那般赤城。 江淮心下轻叹,这谁扛得住啊?即便理智再怎么告诉他要保持距离,心还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向她倾斜而去。 他拉着荣婳往山下走,夜间带着凉意的风,与林中的潮湿阴冷一并而来。 江淮不觉看了她一眼,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冷。 这一刻,他忽然就觉得这未挑明的关系,成了他的阻碍,若他们现在已是夫妻,他完全就可以搂着她的肩,将她护在怀里,根本不用担心她冷。 “冷吗?”江淮问道。 荣婳摇摇头,轻快地耸耸肩,“小时候我娘给我灌了不少参汤,身体底子可好了。” 听着她一如往常自信又可爱的声音,笑意溢上了他的眼,神色更是浓郁缱绻。 查清定国公府案子的那一天,他一定、一定第一时间去荣府提亲。如果最终结果不如他所愿,那么这一生中,曾见过一朵如此绚烂的花,也知足了。 念头落,此时此地,更如天赐般弥足珍贵,他握紧了荣婳的手,对她道:“当心脚下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 荣婳点头,跟着他一路往下走。 李直在一旁看了眼,了然的笑笑,将目光移去了别处。这若是换成旁的小姐,未免会让人觉得不够矜持什么的。 但他和荣家接触了数十年,他了解荣家人,荣家不同于大越朝其他的世家,出身突厥的太老夫人,以及曾经河东道回归前的日子,在荣家的血脉里刻下了一种刚毅又洒脱的性情,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直率勇敢。 原路返回比来时快了很多,他们于寅时三刻回到之前落脚的山洞处,陈卓和陈跃已醒。 守着他们的那名护卫,也已给他们用过解药,他们方才知道,所谓鸣蛇传闻,不过是曼陀罗花导致的幻象。 待他们再次见到江淮等人,老老实实行礼道谢,江淮免了他们的礼,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们想不想岐州的问题解决?想不想日后顿顿都能吃饱饭?” 陈卓陈跃闻言,立马重重点头,江淮随即郑重道:“那你们就要保密,出了这座山,绝对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山中的真相。” 江淮还交代他们,若是陈老夫人问起,就说蛇妖强大,他们得去准备更多的东西,才能再次来抓。旁人若是问起,便绝不提他们一行人入了山的事。 两名少年相互看了看,也知这群人真的有本事,认真应下。 等他们再次回到陈家,已是卯时,天已蒙蒙亮。 叶霖和陈老夫人一夜未眠,一直在院中等着他们回来。 陈老夫人心里一直紧张的很,毕竟这附近失踪了那么多人,且之前几次官府派去山中的人,都没人能活着出来。 可当她看见江淮一行人,连同她的两个小儿子,一起迎着晨光,出现在道路尽头时,整个人面上漫上了前所未有的喜悦。难道说,那妖除了嘛? 陈老夫人端得稳,沉得住气,哪怕心里担心的要死,也没有去迎两个儿子。 一直等他们走近,请进了院中,方才关怀的问起山中事。陈卓和陈跃,也按照之前江淮交代的,给陈老夫人回了话。 陈老夫人一听他们有除掉鸣蛇的方式,高兴极了,看来叶知事带来的这群人,真的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只要鸣蛇一除,那么岐州的大旱,是不是就能结束了? 折腾了一夜,荣婳困极,吃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便拜托陈老夫人给安排了个房间,休息去了。 李直安排了人轮值看护马匹和物资,又借了陈家的院儿,让护卫们都进来,扎帐休息。 院中很快就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唯有江淮,躺在帐中睡不着。 他要怎么才能弄清楚,山中那个矿,到底是干什么的。只有知道那矿中出的是什么,才好去猜测那人的目的,才能顺藤摸瓜的去找此人的身份。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此人非富即贵,且手中还有一定的权势,且一定高于正五品知州,否则的话,怎么会几任知州都拿他没办法?要么自己是高官,要么就是和哪位高官有勾结。 尤其上一任知州张大人,就连那条小路,都标的那么隐秘。而且,张文先既然标出了小路,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发现了什么?看来他得好好了解下这位张大人,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江淮一声长叹,看来这岐州的地底下,水深的很。 背后的人,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想法子,弄清楚那山矿中,到底是什么。 -- 第51页 江淮想了许久,在一片愁绪中,沉沉睡去。 许是昨夜太累,再醒来时,已至酉时。 江淮从帐中出来,问了问荣婳,听她还没醒,便没让人叫,自先打了水梳洗。 岐州干旱了三年,如今连带着地下水也越来越少,打一桶上来,水砂混合,得沉淀许久才能用。 梳洗罢,江淮又和叶霖坐着闲聊了会儿,方才见荣婳出来,正好玉骨也准备好了饭菜,江淮荣婳,荣忆叶霖,以及陈老夫人,一起坐下吃饭。 院中桌子不大,其余护卫们便往碗里夹了菜,端着碗各自在院中找地方坐下吃了。 吃饭间,江淮这才注意到,平素叽叽喳喳的荣忆,自昨晚中药风波后,一路上都很安静,到现在吃饭全程也很安静。 江淮胳膊肘碰一碰一旁的荣婳,念及一旁的叶霖,便低头对荣婳道:“咱侄儿,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 荣婳看了看荣忆,在桌下踢了他一脚,问道:“喂,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嘶!”荣忆蹙眉,没好气道:“别理我,烦着呢。” 说罢,荣忆往碗里夹了几筷子菜,端着碗就离开了桌子。 荣婳不解,看着荣忆的背影问道:“他怎么了?” 江淮摇摇头,而后对荣婳道:“等他情绪好一些再问吧,这会儿去也是触霉头。” 荣婳应下,低头继续吃饭,可眼睛却不住的往荣忆那边儿瞥,有些不高兴,也有些担心。 吃罢饭,荣婳将身上的几两碎银子都给了陈老夫人,而后众人便从陈家告辞。 叶霖向江淮拱手道:“耽搁了一天一夜,既然暂时接不到江大人,我就先回衙门复命了,荣兄,等你进了主城,一定记得来找我。” 江淮行礼应下,送走了叶霖。 其实他还有好些事想跟叶霖打听,但也知自己没跟他剖明身份,有些东西不方便问,即便问了,人家也不见得会说,还是等以后回了知州衙门再说吧。 接下来,江淮打算去张文先兴修水利,出事的那个地方看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从张文先标注的那条小路来看,张文先或许知道些什么。 只是这么一来,进主城的事又得耽搁,不过正好。这段时间看下李,岐州的知州,就是一个活靶子,能隐藏什么查着,就先隐藏身份查着吧。 众人启程,但念及玉骨夜里还要去山中采曼陀罗花,商量了几句,决定今晚在那山脚处找个空地落脚,马匹也好吃些新鲜的草。 一行人往山脚走去,江淮走到李直身边,向他问道:“李大哥行走江湖多年,能否请教一下,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知道山矿中是什么吗?” 听闻此话,李直蹙眉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对江淮道:“大人给我些时间,等下我跟兄弟们商量商量。” 江淮道谢,等他们再到山脚下时,太阳已经彻底落山,荣婳不免感叹道:“这一天一夜,就和太阳打了个照面。” 众人在山脚歇了下来,李直去找兄弟们商量江淮交代的事。荣忆则一个人,远离人群,抱着他的唐刀,靠着一棵树,望着残阳西尽之处出神。 荣婳走到江淮身边坐下,摸着自己手里的剑,微一低眉,忽然对他道:“对不起。” “嗯?”江淮不解,“怎么突然道歉?” 荣婳看了看他,神色间有些愧疚,而后对他道:“之前我一直嫌弃你把事情想复杂了,可现在看来,好像你才是对的。鸣蛇传闻,曼陀罗花,山中矿场,委实不对劲。” 原来她是说这,江淮抿唇一笑,对她道:“其实看不出这些事,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荣婳不解:“怎么说?” 江淮道:“证明你身边的人,都真心的疼你爱你,生活无忧无虑。人如果能这样过一生,那得是多大的幸福。” 荣婳了然,确实如此,除了她大侄子严肃无趣了点,家里其他亲人都对她很好。荣婳似是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不会被人嫌弃蠢吗?” 江淮笑,“你不蠢,反而还很聪明,只是经历简单而已。”这都是随着年龄增长会弥补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荣婳忽然有些好奇,道:“你和我大侄子同岁,你长我四岁。” 江淮不知她这话何意,点了点头。 但听荣婳接着问道:“那你经历很复杂吗?为什么一来岐州就觉除了不对劲?” “哈……”江淮笑,看向西方天尽之处,群青色之下的一缕明光,眼睑微动,而后看向荣婳,笑道:“小姐没听过吗?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 荣婳听罢眼里有些困惑,她隐隐觉得江淮给的理由不对,但是阅历限制,她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能暂且认可了他的说法儿。 而就在这时,玉骨走上前来,背着一个比昨晚更大一点儿的包袱,行礼道:“小姐,大人,我准备上山。” 荣婳忙道:“让李直陪你。”说着,便唤李直。 李直停下和众兄弟们的商量,走了过来,问荣婳:“是陪玉骨上山吗?成,这就走吧。” “等下!”护卫群中忽然传来传来一个声音,荣婳江淮等人回头看去,站起来的正是王启。 李直有些不解,刚才大家伙讨论的时候,王启一直没吱声儿,这会儿怎么说话了? 王启舔了舔唇,走上前来,扫了一眼李直,眼里隐有愧色,而后看向江淮,坦然道:“江大人,我有法子知道矿场里是什么。” -- 第52页 第32章 众人闻言,眸中皆是一亮,江淮喜道:“快讲。” 王启有些不大敢看李直,只看着江淮和荣婳道:“昨晚我们也看到了,那矿场看守严密,寻常怕是进不去,还容易打草惊蛇。我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混进去。” 江淮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有些吃惊,“莫非你想……” 王启点头:“江大人昨夜也猜测,那些失踪的百姓,许是被抓进了矿场做工。我寻思着,我扮做平民,陪玉骨姑娘上山,待她采集完曼陀罗花后,我留下,中幻,看看被发现后,会不会被带进矿场。” “不可!”李直果然大怒,当即拒绝:“难怪你一直不吱声儿,原来是打着这主意。我可告诉你,要去也是我去!” 眼看二人要争起来,江淮打断道:“这不是你们谁去的问题。” 他看向王启:“即便你去了,我们也无法确定,他们是不是会带你进矿场。倘若是就地格杀呢?你在中幻的情况下,再高的功夫,都没有自保之力,那就是送死!办法我们可以慢慢想,但这种以性命为赌的事,就算了,别想。” 荣婳连连附和:“荣家从来没有视人命为草芥的事。王启,我知你是出于好心,但不管你们谁去,我都不同意。” 王启显然已是料想到荣婳会拒绝,他笑了笑,说道:“小姐,荣家当真是我遇上过最好的东家。但是我这次想要冒险,并不是为了荣家。” 荣婳不解,王启接着道:“岐州这样的灾,我十几岁的时候,老家也遇上过。当时我没有救下爹娘,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这些年,我这心里从来没有踏实过,总是想起当年的那些事。自打进了岐州,一切就像回到十几年前,从前没有能力,现在有了能力,我再也不想像从前一样只能看着。” 王启素来刚毅的神色中,罕见的流出一丝深切的遗憾,可他笑容却是坦然,宽他们心道:“我也不会白白去送死,玉骨姑娘把解药给我,等我查出那矿场里到底藏着什么,我就立马找机会逃出来。实在不行,让大哥带人在远处看着,如果我要被他们当场要命,大哥就带人出来救我。成不成?” “不行!”荣婳想也没想,白了他一眼,当即拒绝。 王启见此,干脆赖皮道:“我心意已决!小姐拒绝也没用,除非现在打死我。” “你……”荣婳一时噎住,眼里已有怒意,但也知自己拿王启没办法,半晌后,只憋出来一句:“为什么?” 王启叹道:“我知道自己再也救不回老爹老娘,但如果这趟不去,这一生不做些什么,我这心里就踏实不下来。哪怕死了,也好过这样一直愧疚的活着。” 一旁的江淮轻叹一声,他明白,人若有遗憾,或见着谁经历跟自己从前相似,就难免会出现补偿心里。他这次去,看似是想救岐州的百姓,其实更是想救当初的自己。 江淮想了想,只能道:“就让李直在远处盯着吧,以确保你是顺利进了矿场。切记,若是真的进了矿场,万事以自身安全为重,不要冲动。我也会尽快调查,尽快安排人来接应你。” 荣婳诧异的看向江淮,急道:“你怎么能同意?不是你的人你不心疼是不是?” “小姐!”王启忙道:“你别怪江大人,这是我的决定。” 一旁的玉骨开口道:“他们行事严谨,想来会对你搜身,我给你解药,未必带得进去,还会引起他们疑心。我教你认解药需要的几种草药,昨夜月下我在山里看到过,等你站稳脚跟,看守宽松下来,你可以自己配置。” “玉骨你!”荣婳看向玉骨:“你怎么也帮他?他是要去送死啊。” 王启笑:“小姐放心,我命硬,当年死不了,这回也死不了。” 荣婳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身后忽然传来荣忆的声音:“姑姑,人家想去你就让人家去,人家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依然靠在树干上,在离众人很远的地方。 王启顺着荣忆的话对荣婳道:“若是小姐当真担心我,等我回来,就给我一笔赏钱,可好?”说着,哈哈笑了几声。 荣婳见实在拗不过,只得叮嘱道:“那你万事当心,切记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王启应下,江淮又道:“如果有机会逃出来,就去知州衙门,若是没有机会,也别焦躁,安心呆着,等我们的人。” 众人就这般说定,李直重新安排人手。最后安排了五人留下陪着三位主子,其余人则跟着玉骨和王启一起上山。 荣婳目送他们远去,江淮见她眼里担忧,侧头道:“王启虽然看着粗犷,但从运粮的事就能看出来,实则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会处理好这件事。” 荣婳瞥了江淮一眼,没理他,转身回到之前坐着的地方,敛襟坐下。 江淮低眉笑笑,走到他身边坐下,问道:“生我气?” “没有。”荣婳没好气道。 江淮佯装不屑:“我瞧着是。” 荣婳看了他一眼,泄气叹道:“本来是气你同意他去,但好像不同意他也会去。我就是怕他出事,我希望大家一起出来,最后大家一起回去。早知道岐州这么危险,我就多带一点儿人了,那个什么矿场,我就能直接带人杀进去。” 江淮失笑,安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想走的路,并不会都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去发展。” -- 第53页 荣婳想了想,问道:“是我错了吗?” 江淮摇头:“你没错,他也没错。这世上很多事情,若是都能以对错而论,那这世界就简单了。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考量不同,做出的决定也会不同,很难说对错。” 就像他母亲,一直不同意他科举入仕,担心他像父亲一家一样,最后尸骨无存,但他不还是考上了状元,还是去想为生父平.反。以至于和母亲闹得好几年没见面了。 荣婳眉心仍未舒展,看了看一旁的江淮,他自进岐州后,这十几日都没有刮胡子,唇边一圈淡青色的痕迹,看起来倒真像个能教她很多东西的大哥哥。 她莫名就觉得有些话能向江淮问,不仅能得到答案,还不会像荣峥和嫂子一样训斥她,便开口道:“可如果他出事了,我会认为那是我的责任。” 江淮笑:“人会承担责任是好事,但不能因为担心和害怕,而阻止别人想做的事。有些事上,你能给与的只有理解。” 荣婳低眉想了半晌,最后道:“所以我该尊重他的选择是吗?” “嗯。”江淮应下。 “哎……”荣婳叹了一声,又想了半天,然后问道:“那你不同意我家的提亲时,我是不是也不该坚持,应该尊重你的选择。” 江淮:“……”倒也不是。 江淮一时语塞,这要他怎么回答? 他是喜欢她了的,但是现在又不能答应。可也不能叫她真的放弃,不然一旦日后查出定国公府的案子和荣陵无关,他不是亏大了? 江淮支支吾吾半晌,有些心虚道:“这、这也不能一概而论,就像刚才一样,王启提出要去,你努力阻拦过,但他最终还是要去,这时候再尊重就可以……” 这番话说完,江淮才忽地觉得,他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如果荣婳反问他,“你是不想让我放弃对吗?”他的心思不就暴露了吗? 怎知荣婳却道:“我懂了,先尽人事,再听天命。” “对……”江淮莫名松了口气,一时有些庆幸,幸好她年纪还小,经历又单纯,不然可真糊弄不过去。 而就在这时,一旁的荣忆不屑的“切”了一声,朝自己营帐走去,路过江淮身边时,格外看不起的丢下两个字——“没种。” 江淮:“……” 目送荣忆背影进帐,江淮憋屈的瞪了一眼,等他查清定国公府的案子,看他有种没种。 江淮心下轻叹一声,对荣婳道:“时辰不早了,早些去休息。明日还要赶往直芶村。” 荣婳点头应下,看了看玉骨等人进山的方向,满怀担忧的进了自己的帐。 江淮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等荣婳帐中烛火熄灭,他走过去跟值夜的护卫以及赵林交代了几句,随后转身进了山。 王启此行危险,他又怎么会放任荣婳的人去冒险,总得亲眼确定他平安进矿,没有性命之忧才行。 只是这话不敢告诉荣婳,若她知道肯定会跟着去,但他也不知道荣婳所会功夫深浅,一旦遇险,不足保命可就麻烦了。 江淮独行,身边没了人,便也没了顾忌,无需隐藏什么,借树爬矮崖抄近道,很快就追上了李直等一行人。 他父亲是定国公世子,定国公乃武勋世家,父亲过世前,打小被提着练武,他怎么可能真的会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江淮走到李直等人身后,唤道:“李大哥。” 李直等人回头,发现跟来的人是江淮,不由诧异道:“江大人,你怎么来了?” 江淮迎上前汇合,笑道:“这本该是我的事,王启兄弟却帮我走了这趟,我总得看着他平安无事才安心。” 李直口上称是,心里却有些嫌弃,你一介书生,一旦有事还得保护你,这么跟着来才是真的添乱。但人已经来了,又是正五品知州,他总不能像对待他下属一样骂回去,只得道谢后一同继续走。 江淮心里想的却是,一旦有事,多他一个战力,多一分胜算。这些年扮书生吃老虎这种事,他可没少干。 有了昨夜的经验,这一晚他们很快就到了曼陀罗花附近,众人蒙着缠好解药的面巾,先帮着玉骨采曼陀罗花,玉骨带了许多特制的油纸,将采好的花都包进去,以防花香泄露。 待采好花,玉骨装好东西,便准备下山,李直本想安排一个人去陪玉骨,但被玉骨拒绝:“回程路上没什么危险,你们别分人给我了,我应付得了。” 说罢,玉骨干脆利落的道一声保重,便转身下山。 玉骨走后,王启冲李直等人一点头,然后取下了蒙在脸上的解药面巾,递给李直带走。 江淮和李直等人,清理脚印痕迹之后,便找隐蔽之处埋伏了起来。 王启手里拿着弓箭,扮做来打猎的平民。 曼陀罗花香钻入鼻息,即便解药的药效还没过,但他仍觉脑袋已经开始晕乎。 为了更像生活在这里的人,觉察到自己意识渐消,他忙嘴里不断念叨着鸣蛇,以便暗示自己入幻时,看到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一样。 江淮等人埋伏着,一直盯着王启的方向,约莫过了两刻钟,便见王启开始挥舞起手里的弯弓,似是再和什么东西搏斗。 看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这般,李直不觉捏攥紧了拳,心下心疼。 但他们不能出去,只能等。就这般一直等到天蒙蒙亮之际,方才见一队身着黑衣的蒙面巡逻队,从远处山路上而来。 -- 第54页 江淮等人警觉,死死盯着他们。 他们果然发现了王启,观察半晌后,便朝王启走去。江淮握紧了剑,李直等护卫也悄无声息的搭好了箭,一旦他们要对王启不利,就立马动手。 幸好,那群人上前围着王启转了几圈,只是反复打量,并没有要下手的意思。 见两个看似领头的黑衣人商量了几句,便架着入幻的王启,往他们来路上走去。 心里想象是一回事,但亲眼看着王启被带走,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便眼前这已经是他们所期待的最好结果,但江淮的心里,还是堵得发闷。 此番若不是荣婳带人来找他,或许入岐州遇到暴.民时,他就会惹上麻烦。 眼下她的人,又帮了他这么大的忙,心下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看着那些人带着王启消失在视线中,李直忽然道:“江大人,答应我,一定要让王启活着出来。” “尽我所能。”江淮掷地有声。 一行人回到山下,荣婳和荣忆还未出帐。玉骨则在离众人较远的地方,搭了一个简易的炉子,正在烘烤花瓣。 见江淮等人回来,玉骨上前行礼道:“江大人,待花瓣烘干碾末,便可装瓶,花香不会泄露。等日后江大人回了衙门,帮我找些我需要的工具,便可提纯制香。” 江淮回礼道谢:“劳烦玉骨姑娘。” 待荣婳姑侄俩起来,众人吃完早饭,烘烤了一夜花瓣的玉骨也正好制作完花粉,给荣婳回了话,便进帐去休息。 昨晚上山的众人,跟荣婳回完话后,也都回帐去修整体力。 荣婳听闻王启顺利进了矿,暂时松了一口气,只要他在矿山里,老实做工,就不会有事。 等大家伙儿休息的差不多,一行人便启程往直芶村而去。 直芶村不在岐州,在岐州向西北二十里之外。 张文先当时打算兴修水利,引水到岐州,彻底解决岐州常年干旱的问题。 但是河渠挖到直芶村的外的时候,上游出了堤坝被冲毁的事,河水灌入新挖的河道,但又因河道未成,最终淹没了直芶村。 江淮心中明白,他若想彻底解决岐州的问题,也只能继续修完张文先没有修完的河道。 但是现在眼看着岐州水深,他若是不调查清楚河堤崩坏的根本原因,只怕又是一个“献祭”岐州的知州。 一行人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后,到了岐州西北的边界。 西北边界还是和他们来时的东面边界一样,有官兵把守。 江淮还穿着荣婳的护卫服,念及之前被暴.民认出的事,他这段时间故意蓄起了胡子,现在嘴边一圈淡青色的痕迹,看着倒是比实际年龄成熟了很多,想来也不太好认了。 再兼他藏在护卫群中,伪装成护卫,如今又蓄了胡子,和李直等人愈发像,毫无违和感。 官兵果然将他们拦了下来,出口处,除了他们,还有不少想要出去的岐州灾民,可惜都被官兵以暴力驱赶。 官兵见他们衣着不似灾民,没有直接驱赶,上前询问道:“你们是哪里人?要去何处?” 江淮藏身在护卫中,自是没有答话,李直递上路引,回道:“我等是京城而来的商人,有批从西域来的货耽搁在了路上,眼下要去瞧瞧。” 官兵检查过路引,见他们确实是京城人士,便放行通过。 一行人渐渐走远,荣婳这才向江淮问道:“为什么官兵不让灾民离开岐州?他们要是出去,在别的地方,兴许就能活下来。” 江淮回道:“我看过卷宗,岐州最开始遭灾的时候,并不禁止灾民迁移。可是后来很多灾民成了流民之后,在外地行偷鸡摸狗之事。紧着岐州内就出了暴.民,第一任知州被杀。朝廷怕出现揭竿而起的祸事,这才下令封锁弹压。” 荣婳不解道:“可暴.民是因为活不下去才成了暴.民,封锁弹压,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反而会导致更多灾民失去活下去的希望,再变成暴.民,这是恶性循环。” 江淮叹道:“朝廷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在封锁的同时,拨下了赈灾粮。可惜现在赈灾粮不知去了何处,灾民们又出不去,再这样下去,无非两个结果。” 荣婳问道:“什么结果?” 江淮看了看她,答道:“要么岐州成为死城,要么成为动.乱之源。” 荣婳倒吸一口凉气,颇有些急道:“可是那么多的赈灾粮,怎么会凭空消失呢?到底去了哪儿?” 江淮摇摇头,只道:“去了何处还得查,但肯定不是凭空消失。” 二十里路,他们快马急行,三个时辰功夫,便按地图赶到了曾经的直芶村。 来之前,荣婳本以为,即便被冲了,也还能看到些村落曾经的样子。 可等真的到了直芶村,入目所及,哪里还有什么村庄,只有一片新冲成的湖泊,看起来一望无际,在黄昏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江淮下马,朝湖边走去,荣婳亦下马,紧随其后。 二人来到湖边,风携清凉的水汽从耳畔拂过,鬓边碎发被吹落在荣婳的鼻骨上,显得她愈发有活力。可她的眼里,却是藏不住的难过,叹道:“整整一个村庄,就这样被淹没在这片湖下了吗?” 如此想着,她脑海中不免去想象当日的惨状,也不知多少人没能逃脱,就这样被水吞没,永远的长眠在水下。 -- 第55页 江淮心下亦是轻叹,若当真是人祸,那可真是令人恨极。他的愁绪转瞬即逝,随即目光恢复坦然,说道:“张大人之前引得是黄河水,河堤被冲坏的冲击力很大,想来很多材料,也被冲到了这里。” 荣婳不解的看向他,但听江淮接着道:“案发距今不过三个月,我要下水,看看能否找到当时筑河堤的材料。” “你是怀疑河堤崩坏,是材料出了问题。”荣婳问道。 江淮点点头,顿了一下,随即又摇摇头:“按理来说,张大人善水利,不应该会在这种问题上出错。但既然是河堤崩坏,还是先查过后再说。” 荣婳点点头:“那我找个熟悉水性的护卫陪你去。” 不多时,护卫找到,江淮将身上重要的东西都取下,交给赵林,而后和那名护卫一起入了水。 众人开始在河畔扎营,荣婳等人在岸上看着,只见江淮和那名护卫,每隔一会儿冒头换气,又一头扎回水里,来来回回足有十几次。 直到最后一次,江淮出水后,问李直等人要绳子,江淮抓着绳头,又一个猛子扎回了水里。 再次出来时,便示意李直等人拉。 就这般又来来回回好多次,组中拉了好几块,已经长了一些青苔的条石上来,江淮和那名护卫,这才浑身湿漉漉地爬上了岸。 江淮抹了一把脸,就在这时,视线里忽然递上一条棉巾,他顺着看过去,是荣婳,她正望着他,示意他用棉巾擦。 他心头不由一暖,说话莫名结巴了下:“谢、谢谢。” 江淮伸手接过,解开簪冠,湿漉漉的头发一散而下,他正欲唤赵林过来,却又见荣婳伸手:“给我吧,我帮你拿。” 江淮看了看她,喉结微动,将簪冠放在了她的手上,随后边擦头发,边朝那些拉上来的条石走去。 他衣服被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宽肩窄腰一览无遗,尤其迈步走过去的那双大长腿,好看极了。 荣婳不免多看了几眼,但好不容易得了江淮的簪冠,她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事,只见她面上闪过一丝坏笑,上前拉过玉骨的手腕,拽着她便钻进了营帐里。 第33章 进了帐,荣婳在软垫上坐下,复又掀起帐帘看了眼。 见江淮已在打捞上来的条石前半蹲下,侧对着她,左手还掌着棉巾,在头上擦拭,另一手在检查面前的条石。 他凝眸细看,神色认真。夕阳在他身侧,仿佛给他侧脸的轮廓上渡上一层暖橘色的光。 他真是好看,荣婳想。以江淮的样貌,日后成了亲,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带的出去。 荣婳放下帐帘,拿起手里的簪冠把玩儿,而后对玉骨道:“玉骨,我想在他的簪冠里藏个东西,帮我出出主意,藏什么好?” 玉骨不解,问道:“小姐藏东西做什么?” 荣婳边研究手里的簪冠,看怎么往里藏东西,边回道:“我听爹说,当年祖母倾心祖父,但是祖父因为她是突厥人,一直不愿同意。毕竟河东道被突厥占领,祖父心里恨着突厥人,怎么会愿意娶突厥女子。可是祖母跟在祖父身边,无论他是斥责还是冷淡,祖母都始终如一,无怨无悔。你猜后来祖父是怎么同意的?” 玉骨眼底难能出现一丝笑意,配合问道:“怎么同意的?” 荣婳抬眼,冲她一笑,回道:“那时祖父救了祖母部落的族人后,就安排他们去了马场养马,祖父的马匹,便由祖母负责照料。祖父三年后才发现,他的马鞍,都是由祖母亲手缝合制作,并且每一个鞍里,都缝了汉人的平安符和祝福平安的话语。” “祖母是突厥人,并不善针线,汉语会说一点,却不会汉字。但是为了祖父,无论是针线还是汉字,她都一点点的学,就连复杂的平安符,后来也绣得有模有样。” “还是有一次马鞍意外损坏,祖父才看到祖母的心意。然后回去看了那三年间所有的马鞍,看到祖母的手艺,从最初的生涩,到后来的纯熟。” 荣婳冲玉骨抿唇一笑,说道:“后来爹告诉我,那时祖父看到后,格外动容。而且平日里,祖母对祖父也是极好,祖父便意识到,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一个女人,会对他这么用心。祖父终于松动,风风光光的娶了祖母。且一辈子,都未再看过别的女人,与祖母恩爱一世。哪怕祖母因当初逃亡身体受损,只生了我爹一个,祖父都没有动过纳妾的心。” 荣婳说着,似是看到了当年祖父祖母恩爱的画面,即便她从未见过二老,但也不妨碍她此刻为他们的感情而动容。 这样美好的故事,玉骨听着唇边也挂上一丝浅笑,她问道:“小姐也想效仿太老夫人,藏些惊喜?若日后江大人看到,也如此这般动容。” 荣婳欣喜的点点头,随即眉宇间又有了愁意,“可是我要藏什么好呢?” 玉骨道:“我想太老夫人在为太老爷缝制马鞍时,并未想过日后太老爷看到会怎么想。当年的河东道动荡,太老爷控制互市牵制突厥,突厥人心里恨太老爷,却又拿他没办法。那时的太老爷,无疑是日日走在刀刃上,所以太老夫人,才会真心实意的盼望太老爷平安。那一张张亲手绣下的平安符,是祝福,是爱意,更是太老夫人真心的盼望。” “小姐不如想想,你对江大人,有何真心的期盼?”玉骨认认真真的出主意。 -- 第56页 荣婳听罢这番话,眼里却流出一丝迷茫,思索着重复道:“真心的期盼?” 荣婳想了半晌,回道:“希望他像祖父喜欢祖母那样喜欢我,希望他真心的想娶我。这算吗?” 玉骨听到此处,有一瞬的怔愣,随即解释道:“爱一个人,是真心为对方好。” 荣婳听罢,又陷入了思考。 玉骨看着荣婳思索的神色,渐渐明白过来。他们小姐,恐怕并没有真心的喜欢江大人。 这世间什么都藏得住,唯独喜欢一个人的真心藏不住。 若真的喜爱一个人,会有无数的话想跟他讲,更会有无数的事想为他做,小姐根本不会在簪冠里该藏什么这种事上感到为难。 她想做这件事,与其说是喜欢江大人,倒不如说是在模仿她心里自认为动人的感情。 玉骨无奈,眼瞧着江大人对小姐的心思日渐浓郁,但他们小姐,还是一如往常般没有变化。一时也不知是该羡慕她无忧无虑,还是该为她始终这般单纯捏把汗。 玉骨正想着,忽见荣婳眼前一亮,对她道:“如果是真的为他好,他缺钱,若不然,我藏一张千两的银票给他?不仅在簪冠里,日后在别处也藏些。” 玉骨失笑,只得道:“从这些时日相处来看,江大人未必会因富贵而松动。”不生气都算好了。 “哎……”荣婳复又犯了难:“那到底该藏什么?我真心盼望的,我真心盼望的……是什么呢?” 玉骨看着为难的荣婳,只好出注意道:“江大人的簪冠是银质,银质地软,小姐不若刻句话上去吧。” “也行!”荣婳笑了,当即边拔下自己束发的金簪,像握笔般捏在手里,作势就要去刻,可未落下,却又停住,一脸迷茫的看向玉骨:“可我要说什么?” 玉骨想了想,尽力解释:“就刻小姐现在最希望他做得事吧。” “那我知道。”荣婳一口应下,低头边开始刻,“那自然是娶我啊。我就刻‘你什么时候才会娶我’,你看行吗?” 玉骨笑:“行……”虽然还是没站在对方的角度着想,但好歹也是两个人感情相关的话。 得了玉骨的认□□婳满意一笑,埋头捧着江淮的簪冠忙活了起来。 玉骨看荣婳认真的神色,不由问道:“小姐为何喜欢江大人?” 荣婳没有抬眼,注意力都在手下的簪冠上,顺口答道:“他是状元啊,又长得那么好看,年纪轻轻就做了五品官,懂得还很多,他很厉害。” 玉骨又问:“那小姐觉得江大人喜欢你什么?” 荣婳手微顿,想了想,随后道:“我家有钱啊。”然后又接着忙活。 玉骨再问:“若有一天江大人得罪圣上,被降职,亦或是等日后他老了,变得不再好看,小姐还会喜欢他吗?” 荣婳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停下手里的活儿,有些茫然的看向玉骨,玉骨笑:“若有朝一日,荣家不再有钱,小姐觉得江大人还会喜欢你吗?” “这……”荣婳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从未考虑的这么深远过。 玉骨见她迷茫,对她道:“太老夫人本是部落王的女儿,是部落公主,可部落后来被吞并,太老夫人逃亡至河东道,寻求太老爷庇护时,早已一无所有。可太老爷最终还是娶了她,一生恩爱。小姐道是为何?” “这我知道。”荣婳笑道:“因为祖父最终爱上的是祖母这个人,无论她是什么身份,部落公主也好,落难流民也罢,哪怕她是与汉人水火不容的突厥人,都不能阻止祖父爱她,因为她就是她。” 玉骨点头,“所以小姐觉得自己喜欢江大人吗?” “当然喜欢!”荣婳义正言辞道:“不然我这些日子在忙活什么?他要是以后落难了,我肯定也不会抛弃他啊,我明白。”说着,继续低头刻字。 玉骨:“……”明白了,又没完全明白。 玉骨只得又道:“小姐不抛弃,是因为有家族前辈的榜样在,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但是……罢了,小姐自己的感情,自己经历吧。” 玉骨没再多说,有些事情,还是得自己经历了才能懂。 荣婳抿唇一笑,伸手捏捏她的手,宽慰道:“我懂你的意思,放心吧。” 玉骨:不,你不明白。 可还能如何,只得点头道:“好,小姐继续刻吧,我去准备晚饭。” 玉骨出帐,去准备晚饭,留下荣婳继续在营帐里忙活。 而江淮那边,一众男人一直围着那几块打捞上来的条石研究,荣忆也一直在边上安静看着。 江淮头发已经半干,铸造条石的材料,经检查没有任何问题,链接条石所用的铁锭,基本也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在哪里? 江淮的目光落在条石头部,见那里已长了些青苔,还黏了些水草,正欲伸手去扒拉,却发觉手里还拿着荣婳给的棉巾。 这若是往常,一条棉巾,碍了他做事,他会直接丢地上,但现在……他拉开棉巾,叠成条,搭在脖子上,这才去扒拉水草和青苔。 堤坝一般以木桩做基,条石为主体,条石以铁锭相连,再辅以石灰或糯米铸造。木桩基必然在上游,被河水淹没,已不好查探。条石的材料没有问题,铁锭也没有问题,那么堤坝崩坏,大抵问题出在其他材料上。 江淮扒拉了半天,终于见着一些和青苔黏在一起的米浆,他捏了一些在手,仔细翻查,嗅闻,但奈何在水下泡了这么久,已经无从分辨。 -- 第57页 江淮见这一块条石上看不出什么,只好跟李直等人说了声,大家一起查看,荣忆蹲在一旁,看了看各自忙活的众人,悄无声息的加入了他们。 查看半晌,忽听李直道:“江大人,你看。” 江淮抬头,李直将手递过来,但见他粗糙的掌心里,放着一撮黏着青苔的白色米浆。 李直蹙着眉,一只手指将其小心扒拉开,捻起一粒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说道:“这好像不是糯米。” 江淮连忙伸手,李直将两指间的碎米粒放在了江淮手心中,江淮抬至眼下一看,心下一沉:“确实不是糯米,是普通的米。” 李直不解道:“张大人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普通米的粘性,能跟糯米比吗?” 江淮捏着那粒碎米,说道:“张大人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而且我看过卷宗,淹没村庄的案子一出,张大人便被问责斩首,卷宗里并没有查看堤坝的记录。如果糯米被换成普通米的事,张大人不知情,那么是谁换的?” 安静了好久的荣忆忽然道:“这么看未必就是张大人失职,也有可能是陷害。未曾查验就判斩首,太过草率。” 江淮点头:“确实草率。”他若没记错,张大人修筑堤坝,兴修水利时,圣上恰好龙体欠安,是二皇子荆王监国,张大人的案子,是二皇子荆王经手所办。 江淮不免联想起那个深山矿场,那些珍贵的曼陀罗,张大人的案子未经仔细查证便判了下来……很多线索开始在他脑海里串成一条线,但是线索又太少,无法完全拨开迷雾,只能等王启带出矿场的消息,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才好判断那人的身份和目的。 江淮站起身,对李直道:“李大哥,这些条石是证据,我们得带走,可有法子?” 李直点头:“放心吧江大人,保证囫囵个的给您运回去。” 江淮点点头,李直等人开始动手拾掇,江淮似是想起什么,忽道:“玉骨姑娘昨天采花用的油纸拿来些,条石两侧的米浆都刮下来,交给我单独保存。” 如果背后的人真的权势滔天,那么真正的证据,他就得小心保存,至于那些条石,说不定日后还能派上用场。 夜幕初临,李直等人点上火把去忙活,江淮则看着眼前夜幕下的湖泊,陷入了沉思。 圣上将他派来岐州,便是要解决饥荒和治理干旱。 赈灾粮下落未明,岐州的干旱每隔几年便会有,只是这次格外严重,足足三年。 若想彻底解决岐州的干旱问题,唯有兴修水利。也就是说,这条河道,他得继续挖下去。 但是堤坝的糯米被替换,张大人被草草问斩,明显是有人,不想让岐州的灾难结束。 现在还不知那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他若要继续挖河道,必然逃不开那人的眼,说不准他会和张大人落得同样的下场。 甚至他有些怀疑,四位知州的死,都是谋杀。 毕竟他刚到岐州的时候,在他未穿官服的情况下,暴.民就能认出他来,当时若不是荣婳的人护着,他怕是也要废很大功夫才能脱身。 可那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岐州灾民饿死这么多,民不聊生,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眼下他如果不兴修水利,在陛下那边,他就是毫无作为,也会被弹劾,说不准一生官途就会葬送在岐州。 月出东山,半轮残月倒影在水面,又落进江淮的眼中,粼粼而动。 他思想片刻,有了主意。 江淮唇边漫过一丝笑意,河道,继续挖,但是怎么挖,就得学学背后那位还不知是谁的人了。至于赈灾粮的去向,得回衙门才能细查,不知几件事是否有关联。 做下决定,江淮头发正好也已经全干,想起自己的簪冠还在荣婳那里,便往荣婳营帐走去。 来到帐前,江淮道:“小姐,我的簪冠。” “来了来了。”荣婳正好刻完,连忙检查,字都刻在内侧比较隐蔽,不是很好看见,但是也不会太往里完全看不见。 对自己的杰作,荣婳满意极了,拿着他的簪冠,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那,还你。”荣婳递还给他。 将簪冠放在他的手上,荣婳这才抬眼看他,但见他头发已干,一头青丝顺长落下。 月色落在一旁的湖泊中,那冷白的月光又从湖面反射到他身侧,随着湖水的波动,光线亦在他身上粼粼而动,衬得宛若虚幻不实的谪仙。 课那本该是谪仙般的姿容,却因他身着护卫服而显出一份别样的气魄。 荣婳有一瞬的晃神儿,若他穿着大袖衫,此刻便像遥不可及的仙,可穿了护卫服,就莫名让她感觉,这位神仙很接地气,很可靠。 江淮接过簪冠,见她神色有些发愣,不由问道:“在想什么?” 荣婳甜甜一笑:“你真好看。” 嘶……江淮暗自吸气,他自小被夸过聪明,考上状元后,被赞叹最多的也是才华,可从未有人这么直白的夸他好看。 怪怪的。 但是……江淮的目光落在荣婳脸上,看到她清亮的双眸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似梦似幻般的眼神沉沦在他的脸上,他忽就觉得,长得好看也挺好的。 他喜欢她这样看他,江淮道:“等下吃完饭,有些事跟你商量,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 第58页 说着,江淮冲她笑笑,转身离去。 荣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头一喜,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有事跟她商量!明明他和荣峥一样大的年纪,□□峥却像爹。 江淮此言,让她感觉自己好像被重视了,不像从前在家里,那么没有话语权。而且江淮之前也说入了岐州都听他的,现在他却要跟自己商量,看来这段时间自己表现不错,挺好。 得了认可的荣婳,喜滋滋地跑去吃饭。 一行人吃罢饭,在湖边营地围着篝火坐下,荣婳迫不及待的问道:“你刚才要和我商量什么?” 江淮道:“想借你的人用用。” “做什么?” 江淮解释道:“要彻底治理岐州的干旱问题,还是得兴修水利。但是你们也瞧见了,张大人修建的堤坝被人做了手脚,背后的人还没有揪出来,所以我不能明目张胆的挖河道。” 李直干涩的笑笑:“可我们就三十个人,这二十里的河道,挖断气我们也挖不出来啊。” 荣婳也认真地点头,“他们确实挖不了。” 江淮失笑:“不用你们挖,而是需要你们放些谣言出去,顺道演出戏。” 荣婳一听来了兴致,“什么谣言?什么戏?” 江淮道:“直芶村被淹,岐州无数人死于饥荒,冤魂无数,怨气凝聚,夜夜作祟。” 荣婳了然,忙道:“哦!我懂了!戏是扮鬼对吧?” 江淮冲她挑眉笑笑,给与认可,接着道:“先给它闹得人心惶惶,然后你们再扮鬼出没,坐实闹鬼的传闻。到时候,劳烦李大哥再扮一回天师,就说……” 江淮想了想,道:“就说怨气太大,若想镇压无数冤魂,就得挖开岐州的龙脉,按星象埋七种法宝进去。” 众人都听傻眼了,各个眼里都是佩服之色,李直喜道:“如此这般,旁人就不知道我们是在挖河道。” 荣婳亦是惊叹,看向江淮的眼神更加不一样了,他好厉害。 江淮点点头:“这次咱们不筑堤坝,毕竟水已在此处冲成湖泊,水头之势会弱很多。上次张大人是从主河道开始挖,这次咱们分三段,从岐州开始,反向挖。等最后河道开通,一气呵成,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说完这番话,江淮看向荣婳,对她道:“明日我就准备回衙门,准备调遣人手。唯一麻烦的,就是待身份明朗,小姐怕是就不好再扮成我的妹妹,若小姐不介意,可愿扮成我的侍女,跟我去衙门里生活?” 话音落,众人不自觉移开视线,看星星的看星星,看月亮的看月亮,一时气氛诡异。 江淮意识到这话说得暧.昧,眉心一跳,忙找补道:“我的意思是,毕竟小姐的人要帮我做些事,如果你不在衙门里,总是进进出出容易引人怀疑,而且岐州乱,住在衙门里放心些。但是侍女身份,恐怕委屈你,你若不愿……” “我愿意!”荣婳点头:“反正又不是真的做侍女,委屈什么?扮就扮呗。” 江淮失笑:“好,那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就回知州衙门。” 众人各自散去,江淮也回了自己帐,荣婳叫来玉骨,又看看旁边的湖泊,对她道:“你帮我在附近看着点儿,别叫他们过来。好不容易有干净的水了,我想去好好洗洗。” 这段时日在岐州,都没好好沐浴,井里打上来的水,即便沉淀很久也不是很清澈,弄得她一直觉得身上不干净。 玉骨应下,荣婳回自己帐中,拿了更换的衣服,就从营帐后面,溜去了远处避人的地方,玉骨则守在了必经之路上。 江淮回到自己帐中,唤了赵林进来,对他道:“去把我的衣服都取来。” 赵林把今天江淮下水前给他的那些还给他,就跑去背东西的马匹那里找江淮的包袱。 不多时,赵林抱着一个包裹回来,放在帐中,江淮对他道:“明日要回衙门,我得换回自己衣服,身上这件护卫服,借了人家的穿了这么久,等下我去洗了,明日还给人家。” 赵林道:“公子给我吧,我去洗就好。” 江淮摇摇头,无情嘲讽道:“得了吧,就你这身板,今日骑了一天马,怕是你都不行了。去歇着吧,明日还得一天,我等下自己去就好。” 赵林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们公子是文武双修,看着瘦但浑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肉,但他是真的没怎么练过,确实已经有些扛不住了。 于是赵林帮江淮换了衣服,又帮他整理好明日要穿的官服,自先回了帐休息。 江淮换回了自己入岐州时,穿得那身浅色胡袖直裰,捧着换下来的衣服出帐,往湖边走去。 第34章 刚走到湖边,正欲蹲下将手里衣物放进水里,却见左侧弯道边上,玉骨守在那里,而荣忆也在,二人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江淮本是没放在心上,却听荣忆声音好似有些大,像是急了,江淮再次看去,正见玉骨行礼,像是道歉,紧接着便见荣忆愤然离去,玉骨一脸担忧的望着荣忆背影。 江淮不解,以为荣婳是姑侄俩吵架,而且荣忆这几天,都有些反常,不免心下担忧,抱着手里衣服便走了过去。 玉骨见他过来,手里还抱着衣物,以为他也是去沐浴,忙上前一步拦下,行礼道:“江大人是要去那边吗?小姐在那里,我守在这儿,大人若不然去别处?” -- 第59页 江淮愣了一下,忽地意识到,荣婳怕是在那边沐浴,那边正好被曾经的小山包挡着,形成一个湖湾,三面避人。 他忙后退一步,对玉骨笑笑道:“不是要过去,方才见二公子仿佛和姑娘起了争执,不知在下可否询问。” 说着,江淮解释道:“这几日瞧着二公子似是心情都不大好,他们姑侄毕竟是因我来这岐州,如果二公子遇上什么事,我会内疚。不妨试着帮忙解决一二。” 玉骨想了想,知道这件事就算告诉小姐,小姐也未必劝得住二公子,但是告诉江大人,他见多识广,或许帮得上忙。荣忆现在的情况,她确实也担心。 玉骨行个礼,对江淮道:“二公子来跟我要一些曼陀罗花粉。” “曼陀罗花粉?”江淮不解道:“他要这做什么?” 玉骨微微低眉,对江淮道:“他并未明说缘由,但我那晚在深山中,见到了大家入幻,二公子似是看到了先侯爷。” 荣陵?江淮的心忽被像一根针刺了下。 但听玉骨接着道:“入幻醒来后,二公子到今天,情绪一直都不大好。他方才来找我要花粉,我私心估摸着,他或许还想让自己入幻,再见先侯爷一面。” 江淮眉头微皱,一股酸涩涌入心间,想起了他的父亲。 自乾丰六年,河东道十八州被收回后,便是他祖父定国公陆崇,领兵驻守河东道。 一直到乾丰十八年冬,突厥再度南下,避开定国公驻守的云州,直取荣陵所在的朔州,荣陵短暂的拦住了南下的突厥人,自己却战死在朔州。 而他的父亲陆湛,领轻骑前往朔州支援,奈何晚了一步,朔州军损失惨重,即便有了父亲的轻骑,也未能扭转战局,他的父亲,亦死在朔州。 朔州城破,突厥直逼京城,一时人心惶惶,祖父破釜沉舟,领兵回防,最终赶走了突厥人。 乾丰十八年那场仗,是他祖父赢了,可当时不知为何,分明立下赫赫战功,却被大肆弹劾定国公陆崇通敌,故意放突厥人入关,祖父失去皇帝信任,被判斩首,定国公其余家眷,举家流放三千里,所剩无几。 他的父亲,和荣忆的父亲,都是战死在朔州。 江淮喉结微动,抬眼对玉骨道:“我去看看他。” 说罢,江淮侧头看了看方才荣忆离开的方向,抬脚走了过去。 本以为他回了营帐,可江淮到他营帐外,却见帐帘卷起,帐中无人。便只好离开营帐,四下找寻,终于在靠西面的湖边,见到了用石子打水漂的荣忆。 江淮将手里要洗的衣服放在地上,朝荣忆走去。 荣忆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见是江淮,没有搭理,将手里的一枚石子,重重打了出去,激起的层层浪花,荡碎了水中月的倒影。 江淮来到荣忆身边,看着他打出的水浪,对他道:“那晚我醒来的早些,听到你说胡话,像是在战场中。” 荣忆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我父亲也是战死沙场。”江淮对他道。 荣忆正欲将下一枚石子打出去,听到他这么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手中石子“哗啦”一声掉落,他顺势瘫坐在地上,两手撑地,身子半后仰望向夜空。 而后问道:“你见过你爹吗?” 江淮点点头,父亲走得那年,他刚四岁。说起来,荣峥那时也刚四岁。 荣忆嗤笑一声:“我都没见过。我爹走得时候,我正好七个月。” “在我娘肚子里。”荣忆补上一句,复又笑。 江淮亦笑,问道:“你中药那天,见到的你爹什么样?” “和祠堂里的画像一样。骑在马上,穿着铠甲,手握方天画戟,像天上下来的战神。”虽然知道,自己看到的爹,可能不是他真实的样子,但就是让人格外眷恋。 荣忆舔舔腮帮子,接着道:“我也不是矫情的人,我就是、就是还想再看看。”哪怕是假的。 “但我也知道,我爹就是见着我,也会嫌我不如哥哥。” 江淮看着垂眸的荣忆,对他道:“我记得我爹在时,与我说过,比起我日后建功立业,他更希望我开开心心,平安一世。” “是这样的吗?”荣忆抬头问,眼里有些茫然。 江淮点点头:“我在朝中见过你哥哥,确实稳重聪慧。但依我看呀,你爹要是现在回来,会心疼你哥哥如今的老成,而对你感到欣慰。” 荣忆问道:“真的会是这样吗?可是哥哥真的很优秀,所有人都夸他,嫌弃我。如果爹还在的话,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父亲一定会一视同仁的教导我和哥哥,我会和他一样。不会总被嫌弃处处不如他。” 江淮明白荣忆的想法,上面有个优秀的哥哥,他想成为如父亲和哥哥那样的人。 如果自小是父亲教导他,他会领受,但如果是哥哥教导他,他本能的觉得,都是兄弟,不接受自己比哥哥差,所以不服气哥哥管着自己,最终行止总与愿望背道而驰。 现在在幻象中见到了父亲,他便陷入了一种倘若父亲还在的盼望中,以解哥哥带来的压迫感。 江淮笑,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他:“你觉得我优秀吗?” 荣忆打量他一番,虽然不太想长他人志气,但不得不承认,江淮这个年纪考上状元,确实万里挑一。荣忆认命地点点头。 -- 第60页 江淮却道:“我幼时父亲离世,我娘一直没有告诉我,只对我说,我好好读书,好好练武,爹才会回来。所以那时的我,没日没夜的学,就想着早点全部学会,早点见到爹爹。可到了十三岁,我才知道,我爹很早就过世了。所以我想科举,想入仕,便是想去做一些爹没有做完的事。” 其实是不接受爹身上背着通敌的污名,他也不相信,他的父亲会通敌。 江淮看向荣忆,接着对他道:“我太能理解你哥哥,幼时经历父亲离世,又是长子,他将很多本该是父亲承担的责任,早早揽在了自己肩上。” 江淮看向他:“那天在陈家,你负气离桌,你姑姑虽然生气,但眼里还是担忧更多。荣忆,你以为爹若是在,你就会和哥哥一样,但你可曾想过,其实你哥哥,早就做了父亲该做的一切。” “我敢负责任的跟你说,你哥哥平时里训斥你,教导你,并不是觉得你不够好,他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比他更优秀。” 荣忆愣住,他一直觉得他们兄弟应该平等,总觉得哥哥处处压他一头,难道哥哥心里希望的,真的像江淮说的一样,不是怕自己越过他,而是希望自己越过他? 江淮复又道:“你若是真的又用了曼陀罗花,只为了一个虚幻不实的幻象伤害自己,你猜你姑姑知道后,会不会哭?” 一想起姑姑哭的画面,荣忆鼻子莫名发酸,随后又听江淮道:“人是要向前看的,你总不能倒着回去。如果你愿意,这些时日在岐州好好帮我,等岐州的问题解决,我一定上书,向陛下言明你的功劳,可好?” “哈……”荣忆笑,而后站起身,对江淮道:“那我们说定了,你有事就吩咐我,我尽全力一定做到最好。但你也要信守承诺。” 江淮失笑点头。 “江淮。”荣忆叫他。 江淮看向他:“我比你大啊,好歹叫声江兄,或者称字。” 怎知荣忆却道:“叫一下名字怎么了?搞不好等回了京城,我得叫你一辈子的姑父。” “睡去了睡去了。”荣忆摆摆手,朝营帐走去,忽又停下脚步道:“其实要是你做我姑父的话,还挺好的。” 说罢,荣忆彻底走了。江淮微一挑眉,重新抱起衣服,往回走去。 走到湖边,正见荣婳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急匆匆的和玉骨往回走,见了江淮忙问:“见着荣忆了吗?他居然跟玉骨要曼陀罗花粉,看我不打死他。” “解决了。”江淮微微侧头,冲荣婳一笑。 “解、解决了?”荣婳愣住。 江淮点点头:“明早起来,你大概又能看见一个活蹦乱跳的荣忆。” 荣婳还是不信,满脸狐疑:“他居然、居然听你的话?” 江淮做出一副当然如此的笃定之色,而后道:“大概是人格魅力吧。”至于先说二人共同点,引起共鸣,再见缝插针引导一类的话术,都是没有的事,全靠人格魅力。 说罢,江淮对她道:“假以时日,荣忆定前途无量。早些休息吧。”说着,自往营地附近的湖边走去。毕竟认可了他当姑父,总得帮荣忆说几句好话吧。 走到自己营帐外,江淮忽地想起荣婳去沐浴的地方,那里确实隐蔽,正好她出来了,那他顺道也去吧。 想着,江淮复又回帐里,拿了一套干净的中衣中裤,往之前玉骨看守那个方向走去。 到了那隐蔽之处,江淮便脱衣下水,一瞬便觉清凉舒适。 今日白天虽也下了水,但穿着衣服,远不如现在解乏。他坐在了水中一块石头上,闭目养神。 想着方才和荣忆的对话,莫名就想起自己的父亲,不知道爹爹,是否见过荣陵。说起来,他对定国公府其实没什么感情,想为定国公府翻案,都是为了他的父亲。 他母亲江氏,是润州富商之女,当年与南下游玩的父亲结识,彼此心悦。 父亲很快便回家说了想要娶他母亲的事,但是定国公府,怎么会同意自家世子,娶一个出身商户的女子? 父亲与定国公,父子因此而生嫌隙,父亲负气离家,回到江南,自己请了媒人,去江家提亲,与他母亲在润州成了婚。 定国公府嫌弃父亲娶商户之女丢人,自始至终都将父亲成婚的事,捂得很紧。 一直到他四岁,有一天父亲忽然说,边境出了事,他可以为妻子反抗父亲,却不能对父亲奔赴战场坐视不理,也不能在国家有危难之时还躲在江南。 父亲走之前,已是身披战甲,在门外,蹲在他的面前,捏着他的双手,笑着跟他说,等他这次回去,一定会告诉祖父,他有多可爱,多乖巧,祖父肯定会喜欢他,让他乖乖在家里听母亲的话,等他回来,就带他回京城。 他一直在等着父亲,可后来,他的名字忽然从陆淮变成了江淮,母亲跟他说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他要好好读书,好好习武,父亲才会回来。 所以那时的他,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都是同龄人中最出色的。可直到十三岁那年,他才知道,所谓的很远的地方,就是死亡,他爹再也不会回来。 而他也不能接受,爹身上背着通敌的污名,决定科举入仕,亲自去查证。母亲不愿意,第一次训斥了他,但他心意已决,毅然决然的搬去了同意他科举的舅舅家住。 -- 第61页 这些年与母亲见面必然争吵,母子二人便都避着彼此,偶尔书信联系。 若非当初定国公府始终不承认父亲和母亲的婚事,定国公府出事的时候,他们母子肯定也逃脱不了。 每每想到这件事,他都为母亲不平,其实不太想管定国公府的事,但他父亲始终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唯有定国公府清白,他父亲才会清白。 只要查清定国公没有私放突厥人入关,那么荣陵的死,就与定国公府无关,他就能坦然的娶想娶的人。 而就在这时,帐中的荣婳正在整理刚才沐浴后换下来的衣服,却发觉,自己一件小衣不见了。 她翻了半天,都没找到。 坏了,肯定是刚才玉骨跟她说完后,她惦记着荣忆,太着急了,把衣服落水边了。 想着,荣婳忙随意去了根绑带,将头发绾至脑后,然后出帐复又朝刚才沐浴的地方而去。 怎知刚绕过矮山包,却见江淮半身赤.裸,合目坐在水中。水中月光潋滟,可他的皮相却比月色更加诱人, 荣婳大惊,一把捂住了嘴,往后退了几步,蹑手蹑脚的走远,待走出一定距离,荣婳这才提裙小跑离开。 一路跑回帐中,荣婳脸都红透了。完了完了,她看见了,看见江淮没穿衣服的样子,但幸好,只看见胸膛以上。 可那也是看见了啊! 若是这般……那这亲是不必须得成了? 荣婳红着脸笑了起来,她应该对江淮负责的吧? 之前就听说过,哪个姑娘的帕子被男子捡了去,都得闹出不清不楚的传闻。 现在她都看见了,要不成亲的很难收场。 荣婳红着脸,嘴边的笑意却藏不住,这事儿,找个机会一定得让江淮知道!就说她肯定会负责的! 如此这般想着,荣婳躺在帐中铺好的床铺上,脑海便开始操练了起来,反反复复演练到时的场景,浑然把弄丢的小衣抛去了脑后。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江淮从水中出来,拿起干净的中衣换上。 蹲在地上,把刚才脱下的中衣拿起来,顺手丢到一边,然后拿起外套穿上。这才开始蹲下清洗借来的护卫服。 待洗干净,他将湿漉漉的衣服叠起来,搭在左手手臂上,另一手顺手把扔去一边的中衣中裤一团,拿在了手里,往回走去。 浑没看见,那团中衣里,团了一件本不属于他的小衣。 回到帐边,江淮将手里那团中衣中裤丢进去,然后去未灭的篝火边,把洗干净的护卫服搭好,这才回了帐中。 进了帐,他也是困得不行了,一把抓起刚才扔进来的衣服,就塞进了装衣服的包裹中,便躺下休息。 他自己的这些衣服,等回了衙门,自会有人清洗,就不必他费心了。如此想着,江淮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众人起来,吃过早饭后,荣婳扮成丫鬟的样子,玉骨不想和自家小姐平起平坐,因着身形清瘦,便扮成和赵林一样的书童。 随后一行人分成两队回岐州,江淮、荣婳、玉骨、赵林四人同行。 其余人则由荣忆带领,将水里打捞上来的条石,伪装成货物带上,紧随其后。 又是一日的骑马赶路,等回到岐州时,天色已近黄昏。江淮直接带着三人去了知州衙门。 到了知州府衙外,江淮这才亮明身份,衙门中的书吏以及轮值的捕快,忙将江淮迎了进去。 进了衙门,书吏先将衙门里的人都唤了来,除了知事等身负官职的已经放值回家,其余的管事,粗实婆子等,都出来拜见江淮。 江淮认了人,然后对赵管事道:“这三位分别是我的侍女,还有书童,劳烦你安排下住处,我先去看看衙门里的卷宗。” 赵管事应下,江淮跟着书吏去看卷宗,赵管事则带着荣婳等人进了后院。 赵管事看着荣婳泛起了愁,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排她。毕竟之前有知州带的侍女,其实是通房。便先准备安排玉骨和赵林。 赵林唤来粗实婆子,将这些日子江淮换下来的衣服交给她,劳烦她清洗。 婆子依言而去,赵管事给玉骨和赵林安排完住处,委实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排荣婳,荣婳也不明所以的跟着他,漫无目的的打量知州衙门。 赵管事正准备去和江淮问问,却见方才离开的促使婆子回来,伏在他耳边道:“大人的衣服中,有姑娘的小衣。” 赵管事当即了然,转头对荣婳笑道:“想来姑娘是江大人的贴心人,小的这就带您去休息。” 荣婳依旧不明所以的点点头,跟着赵管事到了正院,指着本该是大人休息的屋子,对荣婳道:“姑娘就在这里歇下吧。” 荣婳微微皱眉,真破,果然侍女就是待遇差,荣婳嫌弃着走了进去。 第35章 进了屋,荣婳打量了一番,屋子里打扫的还算干净,也开窗通了风,并没有长久不住人那种灰尘的气味。 屋子还算宽敞,进门右手边摆有圆桌椅子,想来是平时吃饭的地方,靠墙是一个工艺品架子,靠窗有一架罗汉床,床中小桌上摆着一副棋盘。 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副衙门常见的狴犴画像,画前供着香案,桌上落在些许残灰。 左手边便是一扇月洞门,门内挂着一副淡青的帘子,隐可见里面拔步床和梳妆台的轮廓。 -- 第62页 屋子还算宽敞,虽然整个加起来还没有她屋子的正厅大,但毕竟她现在伪装成了侍女,住得差点儿也是寻常,总比前些日子睡帐篷好。 这住处,勉强还行吧。她掀开月洞门的帘子,进了卧室,打开床边的柜子,将自己的行李放了进去,见净室连着卧室,便进去梳洗。 梳洗完出来,荣婳随便吃了点东西,琢磨着荣忆他们应该已经进了岐州,眼下去联系荣家的商号了吧。 按照昨晚商量的,他们明天收到江淮的消息,应该就会准备去传谣言,想来河道很快就可以开始挖了。 吃完饭荣婳已是累得不行,毕竟赶了一天的路,她换上轻薄的睡袍,上榻把毯子往身上一裹,往榻里一翻,便睡了,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赵林将自己的东西放在住处后,简单整理了下,就去陪江淮。 江淮一直在衙门里翻阅岐州这三年的卷宗。 他先查看了岐州接收赈灾粮的记录,石数与他在京城拿到的记录并不相符。按照他在京里看到的数目,这三年共三次放粮,每次都够岐州一年之用。 但是看岐州记录的数目,连一月之用都撑不到,这么明显的问题,之前几位知州不可能不上报。 于是江淮又翻找上折子的记录,果然找到满满一箱子,全是这三年间,之前那四位知州大人上给朝廷的折子存底。 尤其是第三位知州,那位亲自去京里运粮的大人,他所写下的每一封折子,字字血泪,尤其是隔断时间,在折子最后写下的“无信”二字,隔着纸张,他仿佛都能看到他当初的心疼和无奈。 江淮不知道他最后做了什么,总之他亲自去了京城押送粮食,可最后的结果,却是赈灾粮烧毁,运粮失职,被问责斩首。 昏黄的烛火下,江淮握着卷宗的手越攥越紧,纸张都被捏出褶皱。 按照他在京里看过的记录,岐州关于赈灾粮的这些折子,根本就没有上达天听,甚至都没有记录。唯一的消息,就是岐州暴.民聚集,灾荒动乱屡禁不止。 江淮愈发确定,背后之人权势滔天。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一只手捂着岐州,一点儿风都漏不出去。 江淮又翻开了这些年失踪案的卷宗,与叶知事所言相差无几,失踪的人,基本都在之前探过的深山附近,想来都是被抓进了那深山的矿场中。 他又找到张文先兴修水利的设计图以及地形图,两厢对比,仔细研究了许久,终于确定了挖掘河道的具体位置,他准备找三个地方,分别挖掘。 那么就需要这三个地方“闹鬼”,明日就可以拜托荣婳,把具体地点递出去给李直等人,谣言和扮鬼的事,可以提上日程。 接下来就是挖掘河道的人手,知州衙门的人肯定不够,荣婳的人要保护她,还要依靠他们在必要的时候和外界联系,所以也不能动。 唯一剩下的法子,就是招募。 若要招募,就得发工钱,还得至少管两顿饭。但是现在的知州衙门,库里穷得要死,要钱没钱,要粮没粮。 江淮仔细算了下,他身上有之前荣婳塞得那两万两。 若招募两千男丁,二十里地,往宽松算约莫要挖三个月,每月按每人二两银子的工钱来算,三个月就是一万两千两。 还剩八千两,八千两如果派荣婳的人出去买粮,估计能买回来这两千人的半年之用,维持三个月,建好河道绰绰有余。 但是如今粮入岐州,便是羊入虎口。如果他拿着运来的粮食给雇来的劳工,而不是分发给灾民,后果可想而知。 江淮头疼,看来还是得让赵林去联系江家的商号,再送些银两进来。可是江家的生意都在江南,岐州又在西北之地,不知等到位要等多久。但还是得让赵林去不是。 还有河道必须得挖,江淮想了半晌,最后决定,挖河道招人的事情,还是得借荣家的名头来,毕竟荣家义商的名号也传了好些年了,他们做主除鬼,也很合理,如此这般,给工人管饭,灾民也怪不到他头上来,那这事就交给荣忆办。 明日找荣婳,给她八千两,让她安排她的人出去买粮,再和荣忆联系下,到时以荣家的名义捉鬼埋法宝,借此挖河道。 做下决定,江淮长吁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眉心,才发觉已到丑时。 一旁的赵林帮他整理桌子,边道:“大人,夜已深,快回去休息吧。” 江淮点点头,对他道:“明日你得出门,去联系下江家商号,先挪三万两给我吧。” 赵林应下,江淮这才起身,往后院走去。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官会当得这么憋屈,不仅俸禄没吃几个月,这一下子就得倒贴几万两进去。 他若真是个穷状元,这回到了岐州,真的只能束手无策。他已经完全能想象之前那四位知州有多举步维艰。 他甚至都有点儿怀疑,武定候提一嘴皇帝就答应,派他来岐州,怕不是听说了他和荣家定亲的事,估计放荣家来这儿出血来着。 赵管事今晚没见江淮回来,也没敢睡,就一直在后院门口守着,早已是困得五迷三道,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满眼泪水。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看见赵林掌灯,引着江淮回来,忙抹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迎了上去。 “江大人这么晚才过来,累坏了吧?小的这就带您去休息。”说着,赵管事上前,走到江淮另一侧,和赵林一同掌灯,在一旁引路。 -- 第63页 一路到了知州休息的屋子,赵管事道:“就是这里,里面都收拾好了,大人进去歇着就是。” “劳烦。”江淮道谢,示意赵林和赵管事去休息,自己推门进去。 赵管事不解的看了看门窗,屋里怎么没点灯?江大人那位通房,不等江大人回来伺候他吗? 赵管事奇怪着,撑着灯回了自己住处。 江淮进屋,暂且没有关门,借着月色取出火折子,点上灯,这才将门关上。 屋里亮起来,他这才看见,右边桌上有一些糕点,正是荣婳的人去买粮时,从陇州带回来的那些。 这莫不是荣婳知道他没吃饭,专门给他送过来? 这般想着,江淮心里一热,唇边便挂上笑意。他走过去在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拿起一块就丢进了嘴里,手里又拿起一块,却发现缺了半圈,像是被咬了一口。 江淮不解,但完全没想会是什么人吃剩下的,只当是装在布包里,不小心碰碎的,喝了一口水顺了顺,就把手里那半块吃了。 又吃了几块,感觉不饿了,他这才拿起灯进了卧室,将灯放在床头的矮柜上,便进了净室梳洗。 进了净室,江淮才发觉,只剩半桶水,他也没多想,只当是岐州缺水的缘故,看来沐浴是不行了,便洗了把脸,脱了外衣,只着中衣中裤走了出来。 他来到铜镜前,松了簪冠,准备上床休息。 来到塌边,见毯子裹成了一个卷,在榻最里面,他便伸手去拉……嗯?怎么拉不动? 江淮不解,手上用力一扯,毯子拉开,紧着就见一个人从毯子里滚了出来。 江淮吓得倒抽一口凉气,手下意识就在身侧攥成了拳,浑身肌肉绷紧,随时都能开打。 榻上的人却没反应,他那被吓飞出去三魂七魄这才渐渐回了身体,他忙拿起矮柜上的烛台,照进了榻上,榻上人的面容清晰的映入眼帘,不是旁人,正是睡得酣甜的荣婳。 她怎么在他房里?江淮整个心都提了起来。 但见榻上的人,一袭睡袍已因翻身微微扯开,脖颈处锁骨清晰可见,一双白皙的腿也从扯开的睡袍中漏了出来,半合的袍子搭在她的腿面上,膝盖往下全都闯进了他的眼中,就连她脚腕上那条银质缀珍珠的脚链都清晰的钻入眼睛。 一股热浪从心底腾起,直烧得江淮心跳如小鹿乱撞,呼吸霎时紊乱不堪。那晚中药后看到的幻象,复又开始在脑海里横冲直撞起来。 而就在这时,荣婳长睫微动,似是被光晃了眼,哼唧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片刻,一声惊叫划破静谧的卧室:“啊——” 荣婳从榻上弹起,也没看清是谁,下意识的一脚就踹了出去,重重踢在江淮的小腹上,然后拉起毯子就把自己过了个严实,厉声呵斥:“谁!” “嘶……”江淮吃痛,正欲去捂,却忽然想起荣婳看着,生生忍住了。 这一脚也把他刚才杂七杂八的念头全给踢没了,他忍着痛蹙眉道:“喊什么?你怎么在我房里?” “这话该是我问你。你怎么在我房里?”荣婳更是满脸的怒意。 江淮眼里满是不可思议:“这分明是我房间!” “你少扯!”荣婳怼道:“这是今天赵管事给我安排的房间!” 荣婳看着眼前头发披散,手持烛台,身着中衣中裤的江淮,一时失望到了极点,忍不住骂道:“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让你娶我你不肯,现在居然趁着我侄子和护卫都不在,就跑来钻我房间。平时看你仪表堂堂,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个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我怎么就看上了你。” “我没有!”江淮辩白道。 被冤枉的憋屈,化作怒火直冲江淮心头,他放下手里的烛台,转身就走了出去,站在门口厉声道:“来人!” 赵管事的房间就在主子隔壁,堪堪睡着就被江淮吓醒,忙披了衣服就从屋里跑了出来,忙问道:“江大人,怎么了?可有吩咐?” 江淮忍住火气,指着身后的房门道:“我的侍女为什么在我房里?” 赵管事愣住,随后一脸无辜道:“大人的通房,不伺候大人休息吗?” “通……”江淮气得深吸一口气,闭起了眼睛,通房?可真有你的。 赵管事一脸迷茫,长得那么好看的侍女,小衣还和江大人的衣物混在一起,能不是通房吗? 屋里的荣婳也听到了外头的对话,通房?居然把她当成了通房? 荣婳愣了片刻,虽然很不爽,不过想想也是,他一个大男人,大老远的带着一个侍女上任,多半会被人误会。 这么说,刚才是她冤枉江淮了?是那赵管事自作主张,让她住在了江淮的房间里? 不是吧?荣婳复又打量了一番这间屋子,五品官住得屋子都这么破吗?那她要是挪动,被挪到真的下人住得房间去,那得多破? 说不定还会有蜘蛛,还会有蟑螂,还会有蜈蚣,那些东西会在她睡觉的时候,从她身上爬过去,钻到她的嘴里,耳朵里,鼻子里。 荣婳立时瞪大了眼睛,这他娘的能忍? 她连忙起身,从箱子里取了自己衣服,穿在身上就小跑了出去。 正巧听见江淮对那赵管事道:“你重新给她找个房间……” “不用!”荣婳抬手制止。 -- 第64页 赵管事朝她看来,江淮亦是回头,满脸诧异的看着她。 荣婳对江淮干涩地笑笑,有点儿心虚的逃开他的目光,走到门口,然后对那赵管事道:“我就是通房,不用给我挪地方,我就住这儿!” 江淮:“???” 然后荣婳对赵管事道:“你回去吧,回去睡吧。” 荣婳连推带搡的把赵管事赶走,然后转身看向江淮,冲他笑了笑,而后道:“那个,刚才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呵……”江淮气笑了,他发现他真的完全看不透荣婳,真不知道她这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刚才骂他不是骂的很厉害吗?这会儿怎么就又认了是通房的误会? 江淮蹙眉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荣婳有点儿被江淮凶巴巴的表情吓到了,边靠着门框往里挪,边盯着他的眼睛对他道:“你这么凶干嘛?这房子太破了,你一个五品官都住得这么破,我要是挪去下人住得地方,那得多破。说不定会有蜘蛛,会有蟑螂,那是人能睡的吗?” 荣婳声音越来越小,说话间,她已经挪回了屋里,鹌鹑一般坐在了椅子上。 然后对江淮道:“入岐州前,你答应我的,我什么都听你的,但是不能让我吃不好住不好。” 江淮听罢,疲惫伸手,捏了捏眉心,得,敢情是小姐病犯了,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真不好伺候。 江淮仍旧站在门外,看向屋里的荣婳,无奈道:“那之前营帐你都睡了,不是住得好好的。” “那能一样吗?”荣婳抬眼,义正言辞道:“住在营帐里多好玩儿,而且帐篷就那么大点儿地方,玉骨都给我打理好了,不可能有脏东西。你这衙门,屋子那么破,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别说蜘蛛蟑螂,可能还有老鼠。” 江淮认命地点头,复又道:“可你住这里,我住哪儿?我要是换去别的地方,主屋给你住,会让人起疑心的。”谁知道这衙门里的人干不干净? 荣婳闻言想了想,然后朝窗边抬手一指,一脸坚定的看向他。 江淮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正见窗边罗汉床。 许是气到了一定的程度,江淮反而笑了:“呵……” 让他睡这个可能腿都伸不直的罗汉床,可真有她的。若有朝一日他们真的成了夫妻,看他怎么折腾她。 江淮也知,她娇生惯养,他这间屋子算是这衙门里最好的。就他刚才看见那细皮嫩肉的,住别处去他也确实不忍心。 江淮进了屋,顺手关上了门,走过去在将罗汉床中间的小桌搬走,在上面坐了下来。 他看着荣婳依旧一脸无辜的模样,心下忽然就起了些恶劣的心思。 他往罗汉床上一躺,头枕双臂,眼睛看着房梁,幽幽道:“我道貌岸然,半夜钻姑娘房间,缺德的不得了,是个无耻之徒。小姐跟我住一个房间,不怕吗?” 荣婳一听,就知道江淮在讽刺她刚才骂的那些话,颇有些不好意思,忙讨好笑道:“江大人文官清流,品貌出众,自考上状元以来,京里谁不称赞?江大人怎么会是那种人?” “哦……是吗?”听她一连串的夸,江淮唇边隐隐有了笑意。 荣婳忙搭腔道:“是呀!这一路走来,我亲眼看着江大人爱民如子,仁心仁德,实在是个难得的君子!”说着,荣婳还竖起了大拇指。 哎,小嘴儿真甜,江淮听着心情好了很多,最起码刚才那种深深的憋屈感是没有了。 江淮对她道:“早些休息吧。你放心,我不会再进那扇月洞门。不过……你得帮我拿条毯子出来。” “应该的,这就去。”荣婳连忙起身,进卧室给他翻了条毯子出来。 江淮本打算起身自己接,怎知荣婳张开毯子,直接扔到了他的身上,拍起一阵风打在他的脸上,头发都飘了一下,江淮:“谢、谢谢。” “不客气,江大人那我去休息了。”说罢,荣婳转身进了卧室,掩好月洞门上那淡青色的帘子,回了榻上躺下。 因着江淮在,她没再脱衣服,就这般合衣睡下,吹灭了烛火。 房间里复又陷入黑暗,随着眼前蒙上一层墨色,屋里的声音,仿佛也被悄无声息的带走,格外的安静。 荣婳躺在榻上,隐隐可听见江淮细微的呼吸声。 荣婳心间漫上一丝奇异的感觉,这感觉新鲜,又让人有一种莫名心痒的滋味。 她觉得很神奇,外间居然睡了一个人,还是这些日子来朝夕相处的人,更是她费劲心思想嫁的人。 望着一片黑暗,眼前出现这些日子来,每日白天见到他的那些样子,而他现在就睡在外间。 “江大人……” 荣婳清灵的声音,从静谧的房间里飘出来,格外好听。 江淮把脑袋下的引枕重新拉了拉,抬起来一些,目光落在只能看见轮廓的月洞门上。 “嗯?”江淮应声。 “你睡了吗?”荣婳问道。 江淮失笑:“我不是应声儿了吗?”笑意虽有些无奈,但是却也是发自内心,她好可爱! 荣婳侧身面朝门口躺着,指尖挠着身上的毯子,接着问道:“我刚才穿睡衣睡着的样子,你是不都瞧见了?” 江淮的笑意凝在脸上,方才看到的画面,复又清晰的在眼前浮现,之前出现的那短暂的燥热感复又袭来,他微微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 第65页 “那你都瞧见些什么?”荣婳复又问。 江淮心头莫名一揪,喉咙也跟着发紧,这要他怎么回答?身体里又起了一团火,但这次没往心上窜,而是往别处去了。 他强撑着淡定,想了想,回道:“本无意冒犯。” 心下却连连祈求,快别问了,他是江大人不是江圣人,真的顶不住!尤其荣婳这种撩.人而不自知的,这等下后半夜还让不让他睡了。 荣婳却恍然未觉,眼睛看着门口,陈述事实:“无意冒犯也看见了呀,你合该娶我。”她这一趟折腾,不就是为了婚事吗?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呀。 心上像是忽然刺下一根针,江淮不知该怎么回答。 黑暗凝结的夜,静谧更重了一分,半晌后,荣婳方听他道:“很晚了,我卯时还要起,只能睡一个多时辰,休息吧。” 又被他避开,荣婳有些失落,她这么不讨人喜欢吗? 念头落,荣婳警觉,她怎么能觉得自己不好?她可是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她是很好的人! 这么一想,荣婳的心头失落散去,心里重新回了劲儿。也罢,祖母可是用了三年时间,才叫祖父松口,她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不着急,继续来! 念及此,荣婳坦然道:“那睡吧。” 江淮提了半晌的心,终于落了地,却又有些厌恶自己。若是易地而处,被避开话题的人是自己,他肯定会很失落,但是荣婳的语气里,却是听不到半点不快之感。 以这段时间对荣婳的了解,她肯定是乐观的揭过去了。 如此一想,江淮愈发喜欢荣婳,也愈发烦自己。这么明朗又赤诚的性子,他却无法回以同样的赤诚。 而就在这时,荣婳的声音再次响起:“江大人,明天见。” 所有不快霎时间散去,黑暗中,江淮笑意莞尔:“明天见。” 第36章 江淮没睡多久,卯时过些,听见外头院里打板的声音便起了。 昨晚睡得晚,醒来时江淮脑袋都昏昏沉沉的,他煨着毯子在罗汉床上坐了会儿,方才下来。 站在地上迷茫了片刻,方才想起,净室在卧室里,他的官袍想着今日要穿,昨晚也拿进了净室里。 可他昨晚刚给荣婳承诺过,不会再进那扇月洞门,江淮拍了一下脑门,哎……这都什么事儿啊。 无奈,江淮只得走到月洞门外,隔着帘子唤荣婳:“荣小姐,荣小姐。” 他本不想打扰荣婳睡觉,但是他总不能第一天上任,就迟到啊。 荣婳被江淮唤醒,揉揉眼睛问道:“怎么了?” 江淮道:“我的衣服都在净室里,我也得进去梳洗。” “哦……”荣婳不情不愿地起来,对镜简单整理了下衣服,然后对江淮道:“你进来吧。” 江淮挑帘进去,正见荣婳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手托着腮犯迷糊,模样像只刚生下来还睁不开眼的小奶猫。 江淮唇边挑起一个笑意,转身进了净室,从桶里倒了水准备洗脸,就听外头荣婳道:“水给我留点儿。” 江淮手微顿,那种屋里多了个人的暖意流进心间,有些新奇,还有些莫名叫人贪恋,他“嗯”了一声,接着梳洗。 梳洗罢,他换上官袍,戴好官帽,方才从净室出来。 荣婳基本已经清醒过来,听到他的脚步声,转头看来。正见他一身正五品绯红色官服,广袖垂落,倒真的有了几分堂上父母官的威严。 上次见他穿官服,还是和荣忆去永仁坊看他的时候,那时他还在翰林院,身着青色官袍。五品的绯红色官服,更大气,穿在他身上也更好看。 江淮从桌上取了一封信,递给荣婳,说道:“我要去前院了,这封信里是地形图,标记了我们要着手挖河道的地方。劳烦小姐等下出去,交给荣忆,今天便可以着手准备传闹鬼的谣言了,就在地图标记的地点附近。” 荣婳点点头,伸手接过:“放心吧,一会儿我就去。” 江淮看了看她的小脸,问道:“就你和玉骨两个人出去,可以吗?” 荣婳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她可是经常溜出府呢,挑眉道:“这有什么不行,玉骨很厉害的,我也会武。而且这些日子我瞧着,暴.民基本都是冲你来的,只要你不在,我就安全的很。” 江淮失笑,也罢。他复又递给她八千两银票,说道:“还有个事。我昨晚想了想,治鬼埋法宝的事,也得以你们荣家的名义主持。我打算到时候招募两千人,最少得管两顿饭,所以这八千两,让荣忆拿去买粮。” 荣婳点点头,接过银票,大眼睛看向他,对他道:“我身上还有五千两银票,要是钱不够就跟我说。” 江淮笑,只要撑到江家送钱来,就不用花她的钱了,但江淮面上没说什么,只道:“那你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放心吧。”荣婳应下,江淮出了卧室,又从罗汉床旁边的圆桌上,取了一块糕点丢进嘴里,手里拿了一块,便出门去了。 江淮走后,荣婳进了净室梳洗,收拾好出来,回去桌上吃糕点。 坐到桌边,荣婳开始却发现糕点包有被动过的痕迹,而且她昨天吃剩的那一半也没了。 荣婳愣了片刻,随即哈哈笑了起来,莫不是被江淮给吃了吧? 一想起他一个正五品知州大人,居然吃她吃剩下,荣婳心情就莫名的好。开开心心的吃了几块糕点,就跑去找玉骨,而后和她一起去荣家商号找荣忆等人。 -- 第66页 江淮来到前院衙门,正见知州衙门的所有官吏都已到齐,众人看见江淮的瞬间,都微有些抽气,这回上任的知州大人,竟是这般玉树临风的年轻公子吗?还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有才有貌,厉害了。 众人眼不住的往江淮脸上瞟,唯有叶霖一见江淮,整个人愣住,就连其余人行礼时,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江淮看向他,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问道:“知事怎这般看着本官?莫非之前见过本官吗?” 叶霖回过神来,一听此言,便知江淮不愿将他们认识的事公之于众,虽不知他之前为何隐瞒身份,但是眼下只能顺着江淮装作不识,行礼道:“没有没有,下官只是见大人品貌出众,多看了几眼罢了。” 江淮一笑,坐在了椅子上,而后道:“昨夜本官已看过部分卷宗,来吧,劳烦诸位将最近岐州的事,都拿出来说说。” 众人依言行礼,跟江淮说起了近期要紧的事务。 江淮听着,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他怀疑,知州衙门里,恐怕也不是那么干净。 四位知州死在任上,若说衙门里清清白白,江淮是不信的。相较之下,他比较信任叶霖,毕竟之前夜探深山的事,他知道,到现在也没有出什么事,基本就可以把叶霖摘出来。 眼下除了挖河道的事,最要紧的就是王启的安危,既然如今已经回了知州衙门,他就得想法子救王启出来。 而这件事,正好可以拿来做局,看看衙门里干不干净,若不干净,顺道就把人拿了,仔细审问一番,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江淮做下决定,恰巧有人说起失踪案的事,便见缝插针的接过话,佯装严肃的蹙眉道:“岐州竟然有鸣蛇出没,导致这么多人失踪。这等妖物,怎能不除?” 话音落,有人道:“可是之前的大人,已经派人去围剿过。基本没有人活着出来,只出来一个陈捕快,还疯了。大人若是再去,怕也是无功而返,倒不如先解决饥荒和河道的问题。” 其余人也紧着附和,劝江淮不要做无用功。 唯有一旁的叶霖没有接话,毕竟他知道,之前江淮已经探过深山,而且是这些年进山中,唯一全部平安无恙出来的。 叶霖隐隐觉得,这位知州,和之前的四位怕是不大一样,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既然他提出要先除妖,就有这么提的道理。 念及此,叶霖道:“可岐州大旱,正是因为有这鸣蛇妖作祟,书中有言,鸣蛇,见之大旱。若除了这妖,岐州便能下雨,如此这般,还怕饥荒不能解决吗?” 江淮冲他一笑,颔首,道:“本官正是此意。既然岐州大旱的源头在鸣蛇,自是要先除妖。而且本官想着,之前鸣蛇妖害了衙门里那么多人,这次本官就亲自去会会它吧,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妖。” 有人还想反驳,叶霖便帮着江淮据理力争,且江淮态度坚定。 最后众人见拗不过,只能应下,江淮起身笑道:“既如此,劳烦安排人手,那么三天后,我们便去除妖吧。” 江淮等人为除妖一事,争论了一上午。而在衙门后院,昨日帮江淮清洗衣物的粗实婆子,正将晒干的衣服逐一收拢,看到那件女子的小衣时,婆子面色有些古怪。 但还是同江淮的衣物一同收了起来,准备给江淮送去屋里。 婆子刚走到前院,正见赵管事坐在花边矮墙边,翘着腿抽旱烟。见她出来,赵管事叼着烟斗,随口招呼道:“忙呢?” 婆子一见他,抻着脖子看了看主屋,见门窗未开,一脸神秘的走到赵管事身边,撇着嘴低声嚼起了舌根:“这新来的大人,瞧着是个玉树临风的君子,但在这男女之事上,玩儿的挺花的。” 赵管事暧.昧一笑,吐出一口浊烟,想起那个貌美的侍女,眯着眼道:“男人嘛,谁不好美色。” 婆子嫌弃的瞪了赵管事一眼,抬一抬手里的一叠衣服,撇嘴道:“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但这江大人也忒不检点,自己的衣物里混着女子小衣,传出去也不怕有损官威。” 赵管事闻言,做出一副你不懂的神色,接着眯眼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有的男人就好这口。听我一句劝,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江大人的衣服送屋里去,那件姑娘的小衣,你给大人送去。” 肯定是有点儿特殊的癖好,不然怎么只单独收一件小衣和自己的衣服放在一起? “啊?”婆子一脸嫌弃,狐疑的打量赵管事几眼,随后极不情愿的摇摇头,将衣服送回了主屋里。 进了主屋,见屋中没人,婆子将衣服在柜子上放好,单独取出那件小衣,叠成巴掌大小,藏着手心里,朝前院走去。 还别说,京里来的女子就是不一样,就这么一件小衣,料子又滑又软又轻,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叠在手里就一小块,穿在身上肯定舒服极了。 前院衙门的书房中,江淮安排了其余人去准备进山的事,唯独留下叶霖在书房。 待人都离开,江淮才笑着对叶霖道:“抱歉,之前并非有意隐瞒。” 叶霖连连行礼:“言重言重,大人这么做,肯定有这么做的道理。且岐州如今这么乱,我之前去路上迎大人,也是想着叫大人换个身份进岐州,以免出事,但没想到,大人自己就留了心,反倒是我多事了。” -- 第67页 江淮笑:“怎么能说是多事?叶兄也是为着我的安全着想。” 一听江淮还叫叶兄,叶霖复又惶恐行礼:“不敢不敢,江大人唤我名字便可。” 江淮伸手捏捏他的肩,说道:“我初来乍到,许多事还得劳烦叶兄提点,且叶兄本就比我年纪大,唤声兄长又能如何?这里又没别人,以后私下里,咱们还像之前一样称呼便是。” 叶霖听江淮这般说,心下未免有些感动,但感动的同时,眼里复又漫上一丝担忧,毕竟之前的四位知州,都因各种缘故亡故。 他实在不想江淮也走上那条路,如此这般想着,看向江淮的眼里,莫名便多了些欲言又止。 江淮见此,捕捉到了叶霖眼里忧惧,问道:“叶兄可是有事想跟我说?” 叶霖正欲回答,书房外却传来敲门声,江淮只得道:“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昨日见过的那名粗实婆子走了进来,她走到江淮身边,行礼说道:“大人的衣服,老奴已经清洗干净,放回了大人主屋里。” 江淮不解,放回去就放回去呗,何必专门跑来说一声。他以为是之前的知州有这规矩,便没在意,只道:“劳烦。” 怎知婆子双手呈上一样东西,说道:“这个还给大人。” 江淮还有事紧着问叶霖,扫了一眼,见是一方帕子,伸手接过就揣进了衣襟里,抬手示意那婆子:“你回去吧。” 婆子行礼出来,关上了门。 回去的路上,婆子想着方才江淮揣小衣时熟练又自然的动作,满心里编排。男人真是没好东西,堂堂知州,来了岐州这么水深火热的地方,不一心想着做好政绩,却还惦记着女人,连件小衣都要揣在身上。 还有那个侍女,长得就一副狐媚子样,依她看,这回这位知州,恐怕要比之前那四位死得还要快,到时候那小狐狸精还不知道什么下场。 婆子撇撇嘴,回了自己房间。 婆子走后,江淮继续问叶霖:“刚才打断了,叶兄可是有事想跟我说?” 叶霖轻叹一声,说道:“岐州死了四位知州,头两个的时候,我只当是暴.民作乱。到第三位刘大人,我是亲眼看着他有多殚精竭虑,可偏偏赈灾粮着了火,那时我虽起了疑心,可还是只当时运不济。一直到张大人,兴修水利,挖掘河道,眼看着我岐州大旱就要永远解决,他又出了事。时至此时,若说还是意外,江大人,鬼都不信啊。” 叶霖眼眶微红,这几位大人,他都是近身跟过的,尤其是刘大人,一把年纪,为着岐州的赈灾粮,几天几夜睡不着,一封一封的往京里递折子。 可最后所有折子都石沉大海,他亲眼见过刘大人在书房灯下,抬袖抹泪的模样。可就是这样一位知州,却也被问责斩首。 叶霖想着心中酸涩不已,泪水从眼眶里掉下,他忙抬袖抹去。 叶霖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压下去,而后对江淮道:“其实去主城外接大人,是我瞒着衙门自作主张。我实在是看不下去……” 说着,叶霖复又哽咽,他对江淮推心置腹道:“江大人,岐州的灾绝非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你一定要慎之又慎。若大人再出事,我这知事,不做也罢。” 一来是接受不了自己跟过的大人一个接一个离世,二来也是无法接受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 叶霖这番推心置腹,倒是让江淮颇为动容,便对叶霖道:“眼下我无法承诺什么,但是我不会叫之前四位大人白白葬送。” 前面四位大人,无疑是用命给他这第五位探了路,水利图有,叫人心生怀疑,且有迹可循的线索有。站在这四位的身后,他总能做的更多一些。 叶霖叹了一声,复又问道:“大人这次又打算进山,可是上次去,发现了什么?” 毕竟要揪内鬼,江淮没打算暴露自己的计划,只道:“昨夜我翻了卷宗,赈灾粮暂时肯定是解决不了,继续兴修水利,我也不是太懂,但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就先解决失踪案吧。” 叶霖听罢,本燃起的希望,又灭了灭,重重叹了一声:“也罢,如今在岐州,能活着就不错了。” 二人复又闲聊了几句,江淮便送了叶霖出去。 到了外头,见午时已过,江淮才觉出饿。 也不知荣婳回来了没有?先回去看看,若是回来了,就叫人传饭,若是没回来,就等她回来后一起吃。 江淮回了后院,见主屋里没人,便吩咐婆子不着急传饭。 他进了屋,脱下官帽放去一边,自己坐在椅子上,边喝水,边看带回来的张大人留下的水利图。 约莫又过了两刻钟,江淮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不多时,就见荣婳和玉骨进了屋。 荣婳一见江淮,便抱怨道:“热死我了!” 说着,她将帷帽脱下,往他官帽旁边一扔,坐过去就给自己倒了茶来喝,猛喝了两口,转头对玉骨道:“你快去厨房看看,我要饿死了。” 玉骨失笑,行礼离去。 江淮见她一手端着茶盏喝,一手不住地像扇子一样给自己扇风,不由笑。她鬓发沾了汗水,黏在脸上,小脸也因热而显得粉扑扑的。 江淮看着喜欢,复又给她添上茶水,问道:“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 说着,江淮从怀里取出今天那婆子给的帕子,递给了荣婳:“擦擦汗。” -- 第68页 荣婳伸手接过,“都办妥了,我娘到了陇州,给商号传了信……” “江淮!”荣婳忽然蹭一下起身,厉声呵斥。 江淮被吓一跳,茫然地看向荣婳,随后便见荣婳抬手,一杯子的水就朝他泼来。 江淮连忙起身去躲,但还是被泼了一身。 “你!”江淮看看自己官袍上一身的水,又看看向荣婳,满脸的诧异,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随后气急的荣婳又将手里的帕子朝他砸来:“你无耻!” 掷出去的东西,轻飘飘的打在江淮脸上,散开,落在了江淮抬起的手中。 他这才看清,这居然是件女子的小衣!还是极贴身的那种肚兜,整个人霎时愣住。 荣婳见他目光定在手里的小衣上,脸一下煞红,比刚从外头刚回来时还红。 她怎么一气又把小衣给掷出去了? 荣婳立时羞得呆不住了,转身就跑进了卧室,着急的四处看了看,发现无处躲藏,只能转身跑进净室,把门狠狠摔上。 江淮被重重的摔门声一惊,方才回过神来。拿着手里的小衣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会是一件女子的小衣? 女子的小衣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这不是上午那个婆子给他的帕子吗?那婆子给她一件女子的小衣做什么? 江淮的火气蹭一下又窜了上来,转身就准备出去质问。 可走到门口,他忽然想起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他从怀里掏出一件女子的小衣,荣婳该怎么想? 她刚才气成那样,该不会是以为他和别的女子有染? 老天爷啊,这都什么事儿? 江淮一时更焦躁,转身就朝卧室走去,绝对不能叫荣婳误会,绝对绝对不能! 来到净室门口,江淮敲门,语无伦次的解释道:“荣小姐,荣小姐。你听我解释,那件衣服我不知道谁的。那是今天给我洗衣服的婆子送来的,我也不知道她给我件女子的小衣做什么?我当时在忙,也没仔细看。以为是帕子我就接了,你千万不能误会我!我绝对不是那种人!我真的不知道这件小衣怎么回事?” 江淮说了有史以来和荣婳说过最多的话,但门内的荣婳却丝毫没有反应。 一想到她可能会因此不再搭理自己,江淮一时更慌了,连忙接着道:“你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是这么回事?要不然你出来,我们去找那婆子问问,问清楚情况。你不能不信我,你别生我气啊!” 门内传来荣婳的声音,但听他骂道:“少装!你就是无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把事情推到不知情的婆子身上!亏我昨晚还那么信任你,你真是、真是无耻之徒。” 她那天在湖边沐浴丢了的小衣,出现在江淮身上,他居然说是知州衙门的婆子给他的。怎么那婆子,还能缩地千里去湖边捡不成?这种鬼话,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江淮眉心深蹙,简直百口莫辩。着急的同时,一种会从此失去荣婳的惶恐,亦在他心间袭来。 他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个事情掰扯明白? 第37章 江淮生怕自己语气不好更加惹恼了荣婳,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绪,正色开口道:“荣小姐,我知道无论现在解释什么,听起来都会很苍白。但是我真的不知道那婆子为什么会给我一件小衣。你能否给我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我们出去,一起去找那婆子,找她问个明白。” 门内接着传来荣婳的声音:“你少来,你是这衙门里的主子,就算我跟你去,那婆子肯定也会向着你说话。” “不是这样。”江淮辩解道:“这些日子我们日夜呆在一起,你看得到,我并没有结识旁的女子,如果不是那婆子给我的,我能去哪里弄件女子的小衣?” 荣婳听罢这话,似是意识到什么,转过身,贴着门问道:“所以你不知道那是我的小衣吗?” “你的?”江淮的手莫名握紧,捏紧了手里轻软的缎子。 门内的荣婳接着质问道:“我并没有让那婆子洗过我的衣服,所以你说是婆子给你的,谁信?” “江大人,你这个人真的莫名其妙,提亲你不接受,几次三番问你也不回应,私底下却又做出这种事来。” “真怀疑是我看错了人。”荣婳低声嘟囔道。 听到此处,江淮比之前更加迷茫,更加觉得无从辩解,为什么会是她的小衣?那婆子,为什么会给他一件荣婳的小衣?那婆子又是从何处得来? 江淮正在理思路,想从中找出漏洞来,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可他尚未想明白,却忽见玉骨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江大人,小姐,饭好了,只是饭菜简单,你们随便吃些。” 江淮手里还拿着荣婳的小衣,一听玉骨的声音,生怕引起什么误会,给荣婳带来不便,忙将那小衣又塞回了自己衣襟中。 江淮走出卧室,冲玉骨一笑,笑容极是干涩心虚,“我前面事还没处理完,你们吃吧。” 说着,江淮强撑着淡定,忍着饿,拿起官帽,转身疾步离开了主屋。 襟前被荣婳泼得水尚未干,可他又没法儿进净室去换,只能就这样去了前面。 知州衙门的官吏已经等在前院中,见江淮一来,便开始说三天后围剿鸣蛇的部署。 江淮坐在椅子上,神思飘忽不定,注意力根本没法儿集中。好在三天后,无论知州衙门的怎样部署,他都有别的计划,不仔细听关系也不大。 -- 第69页 可是几个知事为一点小事争论了起来,江淮几番不得脱身。 但凡一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荣婳的小衣,江淮就觉怀里像是塞了团碳火,灼烧难受,整个人这一下午都坐立难安。 他一面思考这小衣的来源,一面为如何在荣婳面前证明清白发愁,另一面又因自己怀里揣了她的小衣,而感到极为羞耻。就像做了什么极无耻的亏心事一般。 无论是自小受的教育,还是自己读过的圣贤书,都不允许他做出这种私藏女子小衣的事来,即便是娶了荣婳,已成夫妻他也干不出来。 可现在,他偏偏干了,小衣就在他怀里。 如此一想,江淮更加别扭,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等事情全部处理完,傍晚时分,江淮才回到后院。一进院,就让赵管事带他去找那婆子。 找到婆子的时候,她正在后院里摘菜,见江淮黑着脸进来,眉心微跳,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忙上前行礼:“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江淮摆摆手,屏退院中其余人,单独留下那婆子,问道:“我问你,上午你给我的那件小衣是怎么回事?” 那婆子茫然了片刻,而后如实解释道:“大人昨晚将要清洗的衣服给我的时候,小衣就在里面。我寻思着,大人屋里的姑娘,应当是大人的贴心人,看大人单独收了那件小衣和自己衣物在一起,以为大人喜欢带着身上,清洗后便给大人送去了。” 江淮敏捷的抓到了重点:“昨晚给你衣服的时候小衣就在?” 婆子从江淮的神色中,似是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才有些慌了,无措答道:“是,正是。这事儿我也给赵管事说了,赵管事听完后就将您那位侍女安排到了您的房间……大、大人,有何不妥吗?” 原是如此……江淮这才明白过来,原是昨晚就看到了小衣,所以将荣婳当成了他的通房,安排进了他的房间。 现在就是得弄明白,荣婳的小衣为什么会混进自己的衣物中。 念及此,江淮对那婆子道:“守口如瓶,此事不得再让任何人知晓。” 婆子连忙应下,江淮这才离开后院,往主屋去。 走到主屋门外,见主屋门大开,荣婳正巧坐在圆桌边上,四目相对的刹那,彼此都是脸颊一红,说不出的怪异尴尬。 荣婳瞪了他一眼,自起身进了卧室。独留玉骨在原处,不解的看看荣婳,又看看江淮。 江淮深吸一口气,走进屋去,对玉骨道:“我有些事得单独和小姐说。” 玉骨行个礼,转身出门,顺道将门关上。 江淮走到月洞门的帘子外,荣婳瞥见他的身影,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你还来干什么?我已经和玉骨说好了,明天就走,去找荣忆,回京城。”他在岐州,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是死是活以后都和她没关系。 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江淮微微低眉,解释道:“我已经和那婆子问过了,她说昨天赵林给她衣物的时候,小姐的、小姐的小衣就在。但是我现在不知道小姐的小、小衣,是怎么混进我衣物里的。” 总觉得小衣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怪怪的。 江淮说完,也知道自己这解释,说了就和没说一样,苍白到毫无信服力。 他想了想,对荣婳道:“你能不能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查查到底怎么回事。” 荣婳抱腿坐在塌边,背靠着床架子,别过头不看江淮。 江淮见事无转圜,心间说不上来的酸涩,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似是想起什么,眸光一亮,忙又道:“小姐你想想,我若是私藏你的小衣,我肯定会藏得好好的,不叫你发现。怎么可能会当成帕子拿出来,还递到你的手里。” 荣婳闻言,头轻轻转了转,眼风瞥了他一眼。说的也是,如果他是故意私藏,确实不该叫她发现。 江淮见有戏,紧着又道:“甚至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你的小衣。” 更具有信服力的理由他还没有说,荣家跟他提过一次亲,荣婳还这么大老远陪他来岐州。他若是想做些什么,直接应下亲事上手了,真人摆在这里,他何苦去私藏一件小衣。 荣婳看向了他,他身着官袍的高大身影,宛如一个剪影般虚虚落在帘上。 他说的有道理,从他之前的解释来看,他确实是不知道这件小衣是她的。一直在解释,别叫她误会他和旁的女子有染。 江淮见荣婳转头看向了她,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松下来些许。他望着帘中荣婳的身影,衣袖下拇指按紧了食指骨结,似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半晌后,听他道:“别走,行吗?” 江淮也知这句话说出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心思昭然若揭,意味着他变相承认了心已倾向荣婳。 但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现在他只想她别走,只想她别误会自己,无论用什么方法。 “我可以暂时不走。”荣婳说道。 江淮眸中一亮,目光直直看向她,唇边有了笑意。 荣婳接着道:“但你得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听到此处,江淮又犯了难,他确实不知荣婳的小衣为何会和他的衣物混在一起。 江淮蹙眉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看来只能一点点的找线索。追根溯源的问道:“小姐上次见到这件小衣是什么时候?” -- 第70页 荣婳实在觉得不好开口,这一整天,她居然一直在和江淮围着自己的小衣讨论,哪里都觉得奇怪。可是不说又不行,毕竟这件事确实有些疑点。 荣婳纠结了半晌,终是干巴巴的开口道:“那晚在直芶村,我去沐浴,回来的时候,因为荣忆要曼陀罗花的事着急,落在湖边了。” 落在湖边了? 江淮忙回忆那晚的细节,他若是没记错,他和荣忆说完话后,回来在营帐里遇上刚沐浴完回来的荣婳,随后自己也去了湖边沐浴。 “哦……”江淮恍然:“我明白了。” 总算有了头绪,江淮心头一喜,看向荣婳,忙道:“那晚小姐沐浴之后回了营帐,随后我也去了。当时我在湖边换了衣服,还洗了借来穿的护卫服,肯定是收换下的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收进来的。” “一定是了!”江淮肯定道:“湖边换下来的衣服,我回去后直接装了起来,没再打开,回到衙门就直接连包袱一起,让赵林交给了婆子。” 荣婳听罢,恍然大悟,一下站了起来,“啊!我也记起来了!我回去后发现丢了小衣,我还回去湖边找过,结果就碰上你在水里,我给吓回来了!就忘了小衣的事。”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如果真的是误拿,我好像又错怪你了……”荣婳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鬓边垂髫。 江淮听罢锁眉,眼睛快速眨巴几下,狐疑着问道:“你……看见我……在水里?” 荣婳的脸刷一下红了,复又心虚地坐回榻上,支支吾吾道:“啊……是啊……但你是男的嘛,见就见了,也没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荣婳浑忘了之前以此“要挟”江淮的打算。仿佛当时做打算的是只老虎,现在回答的是只猫咪。 江淮听罢笑了,退回去坐回椅子上,双腿平落张开,绯红的官袍垂落。他手肘支在桌上,撑着脸颊,望着不远处月洞门里的纤细身影,缓缓问道:“荣小姐,我怎么觉得相比之下,更像是小姐轻薄了在下啊?” 第38章 荣婳听罢,不由抿唇,心下虚得不敢看江淮,但面上又不愿落了下风,眼睛看向窗户,手强撑淡定地捋着头发,强自嘴硬道:“那能怪我吗?我当时让玉骨守着了,你怎么不叫赵林守着?我又不知道你在那里。” 江淮笑,“如此看来,倒是在下思虑不周,尽被小姐看了去。” “哎呀。”荣婳急急道:“我也没看见什么,你当时在水里,我也只看到一点点。” 想着自己这一整天百口莫辩得憋屈,以及害怕她离开的惶恐,江淮故意道:“我也无法确定小姐去湖边的时辰,我怎知小姐所言真假?哎……” 江淮佯装叹道:“小姐刚才还说要走,眼看着是这段时间所言所行都不作数了。在下也不是什么无耻之徒,做不出什么要挟之事来,只盼着小姐日后莫要对外人提及此事,以免损了在下官威。” 荣婳听罢,白了帘外的江淮一眼,而后道:“我们荣家人一向敢作敢当,我不走。” “可小姐刚才分明说明天就走。”毕竟担心了一整天,怎么都得把她想走的念头彻底按死。 荣婳抬眼看了看他,颇有些歉意道:“我刚才不是错怪你了吗?所以才想着回京城来着,既然是误拿,你也不知情,我自是不会再走。” 江淮眉眼微垂,轻叹了一声道:“在下这几日看着,和小姐之间总会闹各种各样的误会。回回被小姐当做登徒子,一次比一次严重,若是日后再遇上这种误会,小姐又要走,可怎么好?若不然,小姐还是走吧,以免日后又将在下打做无耻之徒,在下也不愿惹小姐不快。” “诶……”荣婳一时语塞,低眉想了半晌,起身走到月洞门,掀开帘子,江淮的身影清晰落入眼里,她白了一眼江淮,走过去在桌子另一边坐下。 方才情绪沉沉的编排道:“瞧把你委屈的?我又没欺负你。这种事情放谁身上不会误会?行了,大不了我答应你,以后就算遇上类似这种事,我也先听你解释,也不再怀疑你人品。” 说罢,荣婳揪着裙面上一颗珠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玩儿起来。 江淮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坐姿,脑袋微侧,目光落在低头揪珠子的荣婳头顶上,笑容掩饰不住的挂在脸上。 这小姑娘也太好骗了吧?随便以退为进的说几句,就这么上道的被他给带跑了吗? 江淮越看越觉得荣婳可爱,忽就想起当初武定候府的傅明赫,不由笑叹,话里有话道:“小姐,幸好你遇上的是我。”还算有操守,不然可不得被骗惨。 荣婳却听成了别的意思,转头看向他,探问道:“所以这事儿翻篇了吗?” 江淮放下手,转身坐正,给荣婳和自己每人倒了一杯茶,点头道:“自是不敢再计较。” 江淮将茶推到荣婳面前,自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落在荣婳脸上,犹豫片刻,问道:“那……小姐的小衣,可要还给小姐?” 荣婳闻言,脸唰一下又红了,她忙两手捧着茶杯,喝水掩饰神色,而后道:“不要了,你拿去扔了吧。我饿了,我去喊玉骨传饭。” 说着,荣婳就起身出了主屋。 独留江淮一人在屋里,他看着荣婳离开的背影,颇有些犯了难。 那件小衣,若是扔了的话……那是荣婳的,他不想扔,也不想被任何人见到,哪怕已经扔了。若是不扔……他留着荣婳一件小衣做什么?虽然是她的东西,可那是件小衣,便是想睹物思人,也不好意思拿出来不是。 -- 第71页 江淮想了半晌,起身进了净室,他的衣物,目前还一整个包袱放在净室里。 他关上净室的门,将怀里揣了一天的小衣拿了出来,也不好意思再散开细看,只知道是月白色,打开自己的包袱,藏进了最底下。 藏罢衣服,江淮背后都觉出了一层汗,还是心虚的紧。私藏小衣这种事,他终归还是干了。 可一想到,她贴身的衣服扔了的话,倘若被旁的男子看见,会如何浮想联翩,他就有些无法接受。就藏在这里吧,他也不会再去碰,两厢无事。 江淮轻轻吁了一口气,脱下官袍,穿回了常服。 待他换好衣服,拉开门出来,便闻到一股饭香扑面而来,饿了一天的馋虫全都冒了出来,挑帘低头出来,正见桌上已有三菜,并两碗飘着葱花的面条。 荣婳正在摆筷子,见江淮出来,招呼道:“你中午就没吃饭,快来吃饭吧,我也好饿。” 江淮点点头,走过去坐下,拿起了筷子。 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坐在同一桌上吃饭,之前要么没桌子,要么就是大堆人一起。 岐州食物短缺,桌上的饭菜都很简单,就如今这两碗面条,都是仰仗之前荣婳的人出去买粮带回来的食物。 江淮看荣婳安静的吃着,心下不由酸涩,似随意般问道:“还吃得惯吗?” 荣婳点点头,回道:“我小时候惹娘生气,娘一气之下,就把我和荣忆带回了河东道,大冬天扔去了马场里。虽然荣家的马场不缺食物,但是质量就没法儿和京里比了,每顿饭,菜都是入冬前腌制的酸菜,还有晾晒的肉干等物,根本没有新鲜菜。所以,我现在是能吃苦的。而且这饭菜,没馊没坏,就是简单了些,做得也不难吃。” 说罢,荣婳继续面不改色的吃饭。 江淮笑了笑,问道:“小时候惹你娘生气的事,是不是浪费食物?” 荣婳正巧喝了一口面汤,闭着嘴冲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算是默认了。 江淮夹了菜到碗里,看着眼前的荣婳只觉唏嘘。荣婳是个有小姐病的大小姐没错,有些方面娇生惯养,但是又由于家里的教育关系,又不是完全的娇生惯养,有些他以为荣婳接受不了的事,荣婳都面不改色的接受了。 但有些事,她又确实接受不了。比如住处,衙门里自己这间主屋,无法和京里一个勋贵人家的一等奴仆的房间的比,但荣婳坦然接受,可再差一点,她就不行了。可在外露营的帐篷,她又能接受。 江淮想了想,基本就能确定,荣婳的接受度相对很高,但前提是干净,不要有虫子等那些东西。饭菜简单些也没什么,但是味道要做得好些。 如此这般,江淮基本就摸清了荣婳的接受度,知道之后该怎么在能力范围内安排的好些。毕竟他之前就答应过她,不能让她吃不好睡不好。 一碗面吃完,江淮只觉稍稍压了些饿劲儿,离吃饱还远,但念及如今岐州的情况,便没再要面,随便陪荣婳吃了几口菜,方才对荣婳道:“小姐今日出门,可还顺利?” 荣婳点点头:“顺利,衙门周围看见几个转悠的灾民,应该是来打探赈灾粮的事儿的吧。你最近还是先别出门的好,一旦灾民围上来找你要粮,被伤着了可怎么好?” 江淮笑,“可是过两天就得出门一趟,我得试着去救王启。” 一听王启,荣婳抬起头来,看向江淮:“有把握救出来吗?” 江淮摇摇头,对荣婳道:“没有把握。” “那你还去冒险?不怕打草惊蛇?反倒伤了王启。”荣婳问道。 江淮看了看门外,见院中无人,方才转头对荣婳道:“如果前四位知州是死于谋杀。那么知州衙门里,恐怕也不太干净。后天晚上,我先去矿场附近试探下,顺道看看知州衙门里有没有内鬼。” 说着,江淮复又对荣婳道:“明日怕是还得劳烦小姐出门一趟,去找一下李大哥,让他明晚夜里,来一趟知州衙门,别叫人发现。” 事关王启,荣婳自是不敢大意,认真点头应下。 二人吃完饭,荣婳向江淮问道:“你还有事去前院吗?” 江淮摇摇头:“暂且无事。” 荣婳起身,右手挠一挠胃,对他道:“那带我去看看你的衙门吧,消消食儿。” 江淮应下,起身一同走出去,他已换上常服,他的常服大多是浅色系,显得整个人清雅俊逸,出门时衣袍被晚风带起,颇有一段风雅的气质。 江淮其实也还没好好看过这知州衙门,正好借今晚散步,四处看看。 二人走到前院的院门处,江淮指着外头,对荣婳解释道:“正中便是常见的衙门大堂,右边是书房,平时不上衙时,议事办公都在这里,是个小院,有好几间,知州衙门其余官吏白天也都在这里。左边是卷宗和档案室。” 荣婳目光顺着他手看去,落在正厅衙门大堂处,她这里,只能瞧见左右两侧两扇小门,并不见全貌。 她忽然想起江淮白日里穿官袍的样子,转头对他道:“忽然想看看你穿着官服坐在衙门大堂里的样子。” 二人已离开院门,走上碎石子小路,江淮不解道:“为什么想看?” 荣婳一笑:“你长得好,平日看着风雅清俊。但是穿上官袍,又颇有几分威严,所以就想看你坐在衙门大堂上,是不是像话本里的那些青天大老爷。” -- 第72页 江淮低眉笑,只道:“会有机会的。” 二人一路边走边闲聊,逛到了衙门后门处,正见后门开着,给江淮浣洗衣物那名粗使婆子,正站在门边,对着门外说话,满面的焦急:“这年头娶个媳妇儿容易吗?岐州现在什么样?娘靠着在知州衙门李做事,还能混个一口半口的吃食,眼瞅着是顾不了家里。你媳妇儿家有点儿存粮,能对付一阵子,你现在这个节骨眼把媳妇儿给气回了娘家,你和哥儿怎么办?” 门外传来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语气间满是不乐意:“她自己要走,走就是了,我还能强留不成?成亲这么些年了,我早懒得搭理她了。真当自己的是大小姐不成,得我哄着捧着?” 那婆子闻言气急,嘴唇都窝了起来,重重点着食指骂道:“你这不成才的破落玩意儿,跟你那贼心贼胆的爹一个怂样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珍娘就算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配你这个东西绰绰有余。娘当初是靠了衙门里的关系,花了全部积蓄,才帮你攀上这么一门亲。你还给人气回了娘家。今晚就给就去珍娘门上道歉去!给我把珍娘请回来!” “这媳妇儿是娘当初做主给我娶的,又不是我喜欢才要娶的。既如此,娘自己去她娘家请她就是了。” 话音落,那婆子顺手抄起墙边的扫帚就打了出去,打得门外的男子吱哇乱叫,连连告饶:“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明早就去。” 婆子打出了门,外头的情况荣婳和江淮看不见了,但听起来那婆子似是停了手,只闻骂声:“明早,必须给我去!” 又听那男子道:“知道了知道了。今晚吃得娘你先帮着对付一下,你总不能让你孙儿饿着。” 那婆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回来去自己屋里,取了一个小食盒出去,塞给了他,啐了一句,气得摔上了门,自回了厨房做事。 荣婳在一旁看着,愤然道:“刚才门外那是这婆子的儿子吧?自己的夫人被气回家了,居然就这么一副态度吗?” 江淮亦是嗤笑一声,他很是看不上这种软饭硬吃的东西,嘲笑道:“白眼狼呗,听二人方才所言,如今他们家里,怕是得靠着儿媳娘家接济。” 荣婳皱皱鼻子,嫌弃道:“那他还不去好言好语的请人家,毕竟是夫妻,又不是仇敌,道歉请人,跟要他命似得。” 江淮思己及人,回道:“方才听那男子所言,这桩婚事大抵是父母之命,并非那男子真心喜欢。若是真心喜欢,别说气回娘家,但凡女方说一句要走,他就能吓得赶紧道歉,哄着不让走。” 荣婳听罢这话,似是意识到什么,停下脚步,看向江淮。 江淮见她停住了然,完了,把自己坑进去了。 果然就听荣婳问道:“那你今天求我别走来着。” 还是那种,特别小心的说“别走,行吗?” 嘶……江淮无言以对,正绞尽脑汁想怎么把这事儿合理化,却听荣婳一如往常般一点就通,恍然道:“我明白了。刚来岐州的时候,你不让我和你同行,要赶我走,你那时候是不喜欢我。现在我要走你又不让,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江淮:“……” “荣小姐,我忽然想起,我还有点儿事情没处理完,我得回一下前院。”说着,江淮抬脚就走,步伐带风。 荣婳“哈哈”一笑,连忙追上江淮,一把扯住他被风带到身后的广袖,问道:“你别跑呀,你说呀,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这能现在说吗?江淮扯出自己的袖子,连走带跑的往前院去。 荣婳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大笑,这她能放过吗? 荣婳连忙追上去,再次扯住他的袖子,就往自己手臂上缠了两圈,追问道:“你说呀,江淮!江淮!你是不是喜欢我了?等我们再回京城,荣家提亲你是不是就要答应了?江淮!” 江淮脚下走得更快,带着荣婳都小跑了起来,可还是不依不饶的缠着他。江淮心中暗暗叫苦,这世间,果然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但是现在定国公府的案子还没查清,要他怎么认? 俩人硬是就这样追逐着扯了一路,恰巧被出来散步的赵林远远看见。 赵林远远看着他们公子被荣小姐追得满院子跑,不由笑出了声。 他记得,他们公子十五六岁那会儿,也是个不爱穿大袖衫的少年郎,读书之余,便是出去骑马打猎,或者自己攅一个马球局之类的,吆喝一堆差不多年纪的一起来玩儿。 但是后面这三四年,为了入京查案的事,便开始学着稳重,改变穿衣打扮的风格,几年下来,如今倒是也有了京里那些文官清风霁月的模样,但就是看着没以前开心了。 赵林暗暗咂舌,荣小姐也是厉害,愣是把他们公子逼得现了原形。有了几分十五六岁时候的样子,啧,挺好! 荣婳追着问了好半天,但江淮就是不说话,一直追到前院入口处,眼看着江淮就要跑了,荣婳急道:“你要是不说,明天我还是回京!” 江淮在院门口站住,转头无奈道:“学会捏人软肋了?” “嘿嘿……”荣婳笑了,见他终于回头,松开他的袖子,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挑着下巴得意道:“所以你到底认不认,你是不是喜欢我?” 江淮深吸一口气,闭眼捏了捏眉心,随后无奈道:“荣小姐,你姑娘家家的,这么直来直去的问我,就没觉得不好吗?” -- 第73页 “有什么不好的?”荣婳不解:“我能问你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睡觉,就不能问你有没有喜欢我吗?” 江淮叹气,疲累的看了眼繁星渐起的天。她在这些问题上,是真的不会害羞啊。 可是为什么呢?正常女孩子,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别说这么直来直去的问了,怕是说句话都紧张,她怎么毫无心理负担? 江淮想了半天,想起荣家的出身,也想起荣家那位出身突厥的太老夫人,得出一个结论,家风如此。她和寻常女孩子不一样,自己喜欢的,不也是她这份明朗吗? 可遇上他那难说出口的缘故,就会格外头疼。她若是不这么直白的问,很多事含蓄着,暧.昧着,兴许能给他足够的时间查清定国公府的案子,然后再回应。 但是她问了,她不仅问了,还学会威胁着问了。 江淮正发愁着,却听荣婳又道:“江淮,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明天我真回去了。” 江淮抬手,揉了揉眼睛:“嗯……” 荣婳愣了下,问道:“嗯什么?同意我明天回去?” “不是……”江淮失笑。 “哦……”荣婳挑眉了然道:“喜欢我是吧?” 江淮又抬手擦了下唇锋:“嗯……” “哈哈哈。”荣婳笑了,这事儿算是成了吗?哈哈哈,等回京,谁家一有聚会她一定立马去参加,昭告天下她夫君是新科状元。尤其要说给于朝朝和傅明赫听,看以后还说荣家商户出身,文官清流看不上。 念及此,荣婳复对江淮道:“我一定会对你很好的!那等回了京,荣家再去提亲,你可不能再拒绝了。” 江淮低眉,看着她清亮的眼睛,终是没忍住,抬起手,宛若竹节般的手指,将她方才追逐时被风吹乱碎发拨开,正色道:“我已弱冠,镇边候亦是弱冠,他已有孩子,我却至今尚未成亲,小姐可想过为何?” 荣婳还真没细想过,但以她这段时间对江淮的了解,揣测道:“可是因为传闻中,那四万两银子?” 他编出去的债?江淮失笑,摇摇头:“不是。我家中还有其他的事,若这件事不解决,我与一些亲人便无法和解。就不是谈婚论嫁的最好时候。” 他希望,有朝一日,查清定国公府的案子,确定荣陵之死与陆家无关,得到母亲的谅解,然后再好生带着她回家。而不是现在,什么都没有查明白,既有被她深恨的风险,又无法带她回去见娘亲。他不想他的姻缘,也像父亲一样,得不到家人的祝福。 江淮道:“小姐想问的,我已经答了,至于更多的事,我现在却无法给你承诺。小姐可愿给我些时间?让我解决那些事情。” “你可以告诉我吗?或许我能帮你,就像现在在岐州一样。”荣婳关怀着问道。 告诉你,都不用等明天,你怕是今晚连夜就回京城了。江淮摇摇头,解释道:“与岐州的事不同,那件事,只有我一个人解决。” 荣婳眼中有失落一闪而过,但转瞬即逝,而后对江淮笑道:“那好吧,但你要快点儿解决,别让我等太久。” 江淮含笑点头:“好。” 说罢,江淮抬手,虚揽一下荣婳,对她道:“天黑了,我们回去了。” 荣婳缓步往回走,侧头问道:“你不是前院还有事?” “又没有了。”江淮挑眉道。 第二日,荣婳和玉骨出门,找到李直,将江淮让他今晚进一趟衙门的事儿说了,又和荣忆玩了会儿,便回了衙门。 晚间,吃罢饭,二人还如昨日般散了散步,方才回到房中。 江淮带了卷宗回来,在外间翻看,荣婳则在里间,自己翻话本子看。时不时无聊了,找江淮掰扯几句,又接着看话本子。 就这般,一直到戌时过些,江淮便听里间传来荣婳平稳的呼吸声,想是睡着了。 他将烛火往身侧拉了拉,不让光对着内室,翻卷宗的手脚也更轻了些。 一直等到亥时过后,江淮放下卷宗,轻手轻脚地出门,到了衙门前院。 夜里的前院,只有大门口值守的房间亮着微弱的光,其余一片漆黑,尤其路过衙门大堂时,里面更是空荡荡的显得有些阴森。 江淮来到约定的地方,等了片刻,便见一个人翻身上了墙,借着月色,江淮看清是李直,走上前迎道:“李大哥。” 李直跳下来,稳稳落地,没发出一点儿声音,起身行礼:“江大人。” 江淮免了他的礼,对他道:“明晚我要去深山围剿鸣蛇,需要李大哥带人配合我做件事。” 李直抱拳:“大人请讲。” 江淮对他道:“我未到岐州,样貌已为暴.民所知,还有之前两位知州被暴.民杀害,他们知晓知州的行程。我怀疑是知州衙门的人不干净,如果矿场的事和灾情,以及四位知州之死有关,那么明天我们去围剿,在有内鬼的可能下,对方肯定会知道。” “围剿的计划,我已经告诉知州衙门所有人,如果有内鬼,对方便会早做准备。但是明晚,我会临时改变路线,到时就需要李大哥带人,去我的原定路线,牵制对方。我则带人进矿场,去救王启。” “临时改变路线的事,通知他们之后,我会留点时间给内鬼,内鬼想来会想法子报信,倒是便需李大哥帮我一同留意。” -- 第74页 江淮取出一张图递给李直,接着道:“如果没有内鬼,李大哥就劳烦在我标注的路线上接应我们。” 李直收好图,冲江淮重重一点头,随即递给江淮一枚鸽哨,对江淮道:“这是兄弟们在非常时期联系所用的东西,我将各种声音都代表什么,以及吹法儿都教给大人,大人明晚若有紧急情况,便以此联系。” 江淮点头道谢,收下鸽哨,便认真细听李直交代,将近半个时辰,二人方将一切相互交代妥当,李直这才翻墙离去。 第二天一早,江淮提前半个时辰起来,将荣婳唤了醒来。 荣婳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外头天还未亮,揉着眼睛问道:“怎么这么早?” 江淮道:“有事跟小姐说,我能进来吗?” 荣婳最近晚上睡都不脱衣服,起来稍微整理了下,就让江淮进来。 江淮已经换好官袍,进了屋,直接在塌边坐下,对荣婳正色道:“今晚我要进山,我不在,知州衙门怕是不安全,你白天找个借口,带着玉骨和赵林回荣家商号,等我回来去接你。或许是今晚,也或许是明天早上。” 一听他要进山,荣婳心一提,问道:“你都安排好了吗?” 江淮点点头:“放心,一切妥当。玉骨这几日帮我配了不少解药,昨晚也已经给了李直他们,如果不出意外,明晚就能接王启回来,就算暂时救不了他,最差也能看清知州衙门干不干净。” 荣婳想了想,然后对江淮道:“好,你一切小心。但是如果你明早还不会回来,我就带岐州荣家商号的所有人,以寻未婚夫的名义,进山找你。” 江淮看着她愣了愣,随后笑道:“好。”她大张旗鼓的进山找,反而不怕有人背后放冷箭,便应了下来。 交代完这些话,江淮起身,对她道:“那我走了,你再睡会儿,等睡醒了就带赵林和玉骨去荣家商号。” 荣婳应下,非常难得的起身,将他送到了门外,顺道还塞了几个小药瓶给他,对他道:“有止血的,有止疼的,还有防破伤风的,希望你用不上。” 江淮收好,失笑打趣道:“原来小姐还有这么贴心的一面?”很难想象荣婳会有这样细心的时候,他还以为会一脚踹他出来呢。 荣婳不解道:“这有什么,我娘每次出门时,我爹都这样送她。” “哈哈……”江淮失笑,“这么说来,以后小姐出门,我得更细心才是。” 怎知荣婳就像听一件平常事一般点头,随即还认真的想了想,对他道:“我出门倒是用不上这些药,给我准备些新的首饰,还有没穿过的花样时新的裙子就行。” 江淮听着笑意更开怀,旁人家都是女子伺候丈夫,但是荣家真的很有意思,前有性情大胆追逐荣太老爷三年的太老夫人,后有腿伤在家,细看照顾夫人外出的老太爷。 有这几位长辈在,在荣婳眼里,仿佛很多世俗意义上的男女界限,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她敢像个纨绔一样,直来直去的问他是不是喜欢她。也会理所当然的向他要付出,要关怀。既不会像旁的女子般含蓄,也不会像旁的女子般低眉顺眼的伺候。 这个小姑娘,真的是闪闪发光。 如此想着,江淮认真应下:“好,我努力做官,努力给小姐买好看的裙子,我走了。” 江淮冲她一挑眉,转身离去。走在路上,江淮认真盘算起来,江家在润州占着大批丝绸市场,好些贡品都是出自江家之手。 从明年开始,品质和色泽最好的那几匹丝绸,倒是可以留下来,都送给荣婳。 江淮走后,荣婳回去又睡了会儿,起来后叫上玉骨和赵林,便带着他们二人出门,回荣家商号去了。 在岐州,荣家商号除了粮铺已经关门,钱庄、易马场以及镖局,都还开着。荣忆等人的落脚点就在镖局。岐州靠近丝绸之路,荣家的镖局,不仅负责运送自家的货物,淡季的时候,也接零散的生意走镖。 约莫到了巳时,带衙门里人手集结,江淮回去换了身精干的衣服,一行人便出发进山。而李直等人,已经先半个时辰离开主城。 刚出知州衙门,叶霖的神色便紧张了起来,牵着马,直往江淮身边靠,生怕冲出来一群暴.民,就地把江淮给围了。 第39章 江淮觉察到叶霖的警惕,扫了一眼周围,对他道:“不必紧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着,江淮抬眼扫了一眼周围,虽偶有人朝他多看几眼,但并没有暴露什么更多的意图。 一路出了主城,皆相安无事。 江淮骑在马上,一丝嘲讽的笑意闪过唇边,眸中隐有不屑。如果灾民真的那么疯狂大胆,他进知州衙门都好几日了,也没见灾民打上门来。反倒是之前将入岐州之时,却被堵在路上。 时至此时,江淮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民意激愤的暴.民确实有,但他们的行动,多半是有人有意引导和牵头。 约莫晌午时分,江淮一行人到了山脚下,众人暂时歇脚整顿。 上次江淮进山,走的是陈家兄弟知道那条的小路,但这次,知州衙门众人走的是寻常上山的山道。 修整完毕,众人留下人看马,便一同上了山。 进山时间不长,江淮便听到李直的鸽哨,如鸟鸣般飘荡在林间,丝毫没有违和感。按照昨晚李直给他教的,这声鸽哨所传达的信号,是他们已经准备行动。 -- 第75页 江淮了然,继续带着众人往山上走,走到一半,江淮忽地咳嗽起来,咳嗽急促,呼吸都有些跟不上,严重到面色泛红,甚至连路都没法儿走。 叶霖见状,忙上前问道:“江大人,你可还好?” 江淮咳了许久,方才喘过气来,对他道:“这山间不知有什么植物,引发了我的咳疾。”说着,继续咳了起来。 众人亦是关怀,都围了上来,紧着询问关怀,叶霖忙问:“大人可带了药?” 江淮瑶瑶头,忍下咳嗽,说道:“没有,好些年未犯过了,不知这里有什么植物,方才引发,我们换道,离开这里,兴许就好了。” 他们换了道,如果对方提前有埋伏,等下就得靠李直帮忙牵制了。 叶霖一听没有药,忙对众人道:“快快快,扶大人换道换道。” 说着,上前搀扶江淮,衙门里的捕头亦是上前,从另一边扶住了江淮,心下不由编排道,这些文人真是娇弱,进个山都能咳成这样。 在江淮剧烈的咳嗽声中,众人换了道,离开那个地方,江淮的咳嗽缓了下来,众人扶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叶霖问道:“江大人好些了吗?” 江淮点头,喘了几口气,方才道:“之前那条路不能走了,就从这里上山吧。” 叶霖疑虑道:“可是这里是树林,无路,不比那边好走。大人走这条路,身体受得住吗?” 江淮道:“只要不引发咳疾,就还好,走这条路吧。” “也好。”叶霖应下。 “我们就从这里上山吧。”江淮看了眼众人,目光似无意般从他们面上挨个扫过,见众人神色如常,都是对他身体的焦急,并不能分辨是否有人因其他事焦虑,便只能暂收了目光。 江淮扶着叶霖的胳膊起身,佯装虚弱的往前走去。 他还在断断续续的咳嗽,但比刚才好了很多,不再那么急,江淮从怀中拿出帕子,捂住了口鼻,对身边人道:“见笑了。” 众人忙附和没事,心里却多少都有些嫌弃他们这新大人的“娇弱”。 又往前走了一段,江淮估摸着快到曼陀罗花田的位置,喘了几下,对众人道:“我们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我有些走不动了。” 江淮咳嗽了几下,扶着叶霖手臂,虚弱地在一旁找地方坐下。 这时,刘知事走上前,蹙眉关怀道:“大人身子不适,若不然今日算了。或者大人留在这里,我们跟着捕头进山。” 刘知事年过四十,说话语气颇有几分慈爱。 江淮看向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休息一下便好,咳咳……”说着,江淮手撑头,闭目小憩。 众人见他休息,便也各自找地方坐了下来。 江淮虽闭着眼,但一直听着周围人的动静,有人喝水,有人小声儿交谈,但就是没有有人暂时离开的动静。 莫非是他想错了,知州衙门里并没有内鬼。 就这般休息了三炷香的时间,江淮都没有听到有人离开,方才睁开了眼睛。 见他睁眼,众人也陆续起身,关怀问道:“江大人,好些了吗?” 江淮点点头,扫了一眼众人,见无异样,便对众人道:“我们继续上山吧。” 江淮一路在叶霖的搀扶下,艰难地往山上爬,时不时咳嗽,那捂口鼻的帕子,也一直拿在手里,每次咳嗽都会捂着嘴。 又走了一段路,那股曼陀罗花的异香复又钻入鼻息,叶霖抽了抽鼻子,四处看看:“什么味儿,这么香。” 江淮复又咳嗽,再次用帕子捂住了口鼻,全程不动声色。 果然没走几步,陆续便有人中了幻,开始胡言乱语,有人道鸣蛇,挥舞起兵器,有人看见金山银山,就连身边的叶霖,也都是张着手臂,望着天空,一脸开心的说下雨了。 江淮见此,连忙装作入幻,随口背起了《中庸》,装出一副见了书院读书场景的模样。 所有人都中了招,江淮一边演戏,一边观察,若到了此时,还没有人有异样,那就证明知州衙门里确实没有什么内鬼。一刻钟后,他就拿出解药,唤众人醒来,去和李直等人汇合。 念头刚落,江淮却见本一直大呼鸣蛇的刘知事,忽然安静了下来,他看了看众人,从入幻的捕头手里拿过刀,朝江淮走来。 刘知事,竟然是他?江淮按兵不动,自目视前方,背着《中庸》。 刘知事持刀到了江淮面前,面上早已无了之前慈祥的模样,神色中隐有无奈,对江淮道:“江大人,若有来世,别再做官了。” 说罢,刘知事神色忽然发狠,闭起眼睛,抬刀就朝江淮的脖子砍来。 然而,刀未落下,刘知事却觉手腕被一股有力的劲道牵制,再无法下落,也无法挣脱。 刘知事睁眼,正见江淮神色清明,含笑看着他:“刘知事,原来是你啊。” “你……”刘知事大惊,他怎么会没有中幻? 江淮手下用力一掰,刘知事的手腕当即便折下去一个诡异的弧度,手里的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刘知事惨叫出声。 刘知事知道中技,脚下用力一蹬抽出手,顺势抬腿横扫,欲将江淮打倒在地。 怎知江淮神色一凛,忽然起身,单臂按住他的肩头,一个空翻就到了他的身后,不仅躲过一击,还顺势将他一条手臂抓到背后,用力一折,刘知事便吃痛弯下了腰。 -- 第76页 刘知事大惊,这文文弱弱的文官,怎么会武? 可容不得他多想,江淮已一脚揣在他的膝盖弯里,刘知事吃痛跪倒在地。他本欲回击,可动一下,被江淮折在后背的手臂就生疼,且江淮臂力很足,他根本无法挣脱。 刘知事挣扎了好半天,都无法挣脱江淮的牵制,这才意识到,江淮的武功远在他之上,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刘知事终于放弃,束手就擒。 三天前江淮决定进山的时候,接头的人就告诉他,让他在江淮中幻后将其杀掉,到时候推到鸣蛇妖身上就行。他们都以为这件是手到擒来,甚至都没有别的安排布置。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三年近乎是万夫莫开的曼陀罗花田,江淮居然没有中招。 江淮在他身后道:“真想不到,刘知事到了这个年纪,竟还会做这吃里扒外的事。” 此时的江淮,哪儿还有半点方才娇弱不堪的模样,落在刘知事眼中,全然是个高高在上,运筹一切于掌中的厉害角色。 江淮牵制着刘知事,在他身上摸索了半晌,终于找到了解药,他用拇指挑开瓶盖一闻,气味和玉骨配置的解药差不多,便知他和矿场中的人,绝对有关系。 江淮拿走他的解药,而后在他耳边道:“刘知事厉害,险些就让本官成了死在岐州的第五个知州。可惜啊,本官与旁人不同,你可知,本官上任晚了大半个月,是去做什么了吗?” 江淮言语冷静,次第勾起刘知事心间恐惧:“本官早已知道这深山中有什么,也早就知道,知州衙门有内鬼。这山里有个矿场,对吗?刘知事,本官这次来,带了很多人,不仅知州衙门的人,还有许多江湖杀手,等一下,本官就会带人杀入矿场。到时候就说,是你刘知事反水,带着我们进了矿场,你猜你后头的人,会怎么对付你?” 刘知事闻言,眼里流出一丝惊恐,忙道:“江大人,江大人小的知错了,一切都是小的的错,你千万不能说是我带你们进去的啊,否则我的家人就完了,江大人饶命,江大人……” 江淮轻笑一声,在他耳畔冷冷低声道:“岐州死了四位知州,你帮着贼人要他们命的时候,可想过他们的家人?本官可不是什么心慈之人,一向奉行冤有头债有主,你既那么喜欢当内鬼,本官再扣你一个反水的名头也不为过。” 说着,江淮臂上一用力,一把将刘知事推进了曼陀罗花田中。 身上没了解药的刘知事,瞬间便被浓郁的花香淹没,恐惧之下,视物开始逐渐模糊。 江淮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唇角含笑,悠然道:“刘卞,你看啊,四位知州大人的魂魄,都来找你索命了。” 在江淮有意的制造恐惧和引导之下,刘知事果然在幻象之中,见到了四位知州面目可怖的来找他索命的场景。 “啊——”刘知事抱头蹲下,整个人瑟瑟发抖起来,口中连连道:“张大人,张大人,堤坝的事小的不知啊,小的只是收了些钱财,小的没能力对堤坝动手脚啊,张大人,张大人,我错了,我知错了。” 刘知事跪在地上,对着空气连连磕头。 江淮在一旁观察着,看来他猜想的没错,这曼陀罗的花香引人入幻,但看到什么,确实可以加以引导。 他本可以直接审问刘知事,但有意想试试这曼陀罗花的用法,才顺道用刘知事试了一下。 江淮一面看着刘知事,一面取出解药,去给叶霖解幻。 不多时,叶霖清醒过来,一见江淮,大惊道:“江大人,下雨了,真的下雨了!我还看到鸣蛇了,真的鸣蛇。” 江淮无语,伸手拍了一下叶霖脑袋,丢给他解药,说道:“你是中幻了,去给其他人解药。” “中、中幻?”叶霖有一瞬的发愣,忙去看其余人,却见各个跟得了失心疯一样,胡言乱语,手舞足蹈。有人打着鸣蛇,有人做着家财万贯的美梦。 再想想方才自己看到的,叶霖似是意识到什么,看了看淡定的江淮,神色间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惧,忙去给其他的人解毒。 江淮再次用浸泡了一夜解药的帕子捂住口鼻,走到了刘知事身边。 但听刘知事对着空气,磕头认错道:“徐大人付大人我错了!杀害你们的暴.民,确实跟我有关,是我骗了你们出去,才导致你们被杀。我知错了!我做错了!刘大人刘大人,是我对不住你,赈灾粮都进了矿场,你亲自去押粮,那把火也是我放的,但是我不能不放啊,我若是不放,他们肯定会杀我妻儿老小的!” “几位大人!小的真的知错了!小的本来只是想要些钱财,但不知道他们会以我家人的性命要挟,让我做这些杀人越货的事啊!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张大人明鉴,张大人明鉴,堤坝的事我知道一点,但真的不是我动得手脚!真的不是我……” 江淮忽然想起他中幻的那天,虽然人在幻境中,但是他能听到荣婳说话,并且还和荣婳有来有往,驴头不对马嘴的聊了起来。 那么,这刘卞,想来也能听到他说话。 念及此,江淮装作张大人,沉声道:“刘卞,你若说出背后主使的人是谁,我就不再阴司地府的阎王面前告发你。” 刘知事啼泪横流,哭诉道:“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和我接头的,是一名个头瘦小的人,但是他从未露过脸,我真的不知道啊。大人明鉴!” -- 第77页 “你们在何处接头?”江淮再问。 刘知事对着空气答道:“在我家,我家!他若要找我,夜里就会来,我要是找他,就在门口的老槐树上,挂上一盏红灯笼,他夜里自然会来。” 江淮微微眯眼,看来这曼陀罗花入幻审问可比直接审问好撬开的多。只是人入了幻,所言所行真假难辨,无法作为证词。但却可以让有心人起疑。 一旁给众人解药的叶霖,看着不远处的江淮和刘卞,不由咽了口吐沫。 叶霖只觉心寒,他完全没想到,朝夕相处多年的同僚,竟是内鬼,更没有想到,岐州的灾难之下,居然隐藏这这么多他从未想到过的事情。 刘卞啊刘卞,岐州陷入这水深火热的境地,四位知州死于非命,竟都是和这刘卞有关! 叶霖心中气急,眼里噙了泪水,看向刘卞的眼神,都能刀了他。 众人陆陆徐徐醒来,也陆陆续续听到了江淮和刘知事的对话。叶霖也跟他们解释了中幻的事,众人在无比的震惊中,一点点的梳理思路。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鸣蛇,而是有人在这山中行龌龊之事,编出来掩人耳目的。 江淮又问了一些问题,见暂时问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便唤了叶霖和一名年纪小的捕快过来,吩咐道:“不必给他解药,绑起来带走,若下山后有人问起,就说他在山中见了鸣蛇,见了鬼,吓成了这样。” 江淮对那名小的捕快,以及叶霖道:“你俩一个弱一个小,若有事负责看好刘卞就好。” 二人应下,江淮让众人各自找能遮口鼻的东西,随后让叶霖撒上解药的药粉,各自遮面,这才道:“继续进山。” 江淮再无之前娇弱难受的模样,一路走在最前。众人当即便对这位新知州佩服的五体投地。有勇有谋,且还把困扰岐州三年的鸣蛇传说给破了,这位大人,有点儿厉害! 叶霖走在江淮身边,问道:“江大人,你上次进山的时候,是不是就发现了这里有引人入幻的药物。” 江淮点点头,叶霖满心里都是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对江淮道:“大人真是厉害,之前那么多人都折在了这山里,大人居然平安无恙的出来了,还发现了这里的猫腻。我之前还以为是大人身边的那位除妖高手厉害,现在看着,其实是大人厉害。” 跟在一旁的捕头以及其余人,看向江淮的眼里,多少也有了些敬佩和服帖。 但江淮听着这话,却想起荣婳,若不是她执意跟来岐州,身边又有玉骨这么个人才,他恐怕上次进山的时候,就已经折在了这山里。 说起来,这事还是要感谢荣婳。 江淮笑笑没有说话,心下却下了决定,等日后岐州的事解决,上书述职的时候,必得将荣婳的功劳言明。 内鬼已经揪了出来,李直那边一直没再吹鸽哨,看来是他们原本上山的那条路上,并没有埋伏。 那就可以汇合了。 江淮拿出了鸽哨,按照昨晚李直所教,吹出了汇合的口信。 很快,林间传来李直的鸽哨,示意收到。 江淮带着众人,便往上一次上山的小路走去。 怎知还未到那边,却听李直的鸽哨声再起,急急几声穿破云霄而来,是迅速撤退的意思。 江淮蹙眉,抬手拦住了众人。 不知李直那边发生了什么?念头刚落,那催促撤退的鸽哨声再起,江淮便知不好,忙转身对众人道:“下山!” 众人不解,但见江淮神色严肃,也没人敢问,连忙跟着江淮一起下山。 一刻钟后,鸽哨声再起,依旧是催促下山,江淮给与了回应,李直表示收到。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李直这般催促,必然情况不好。 江淮转头看了一眼山林深处,眉心不由蹙起,看来这次,救不了王启了。 一路到了山下,已是酉时,两队人马汇合。 江淮一见李直,忙上前道:“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李直看了看江淮身后的衙门众人,一把扣住江淮的手腕,将他拉到了远处,而后取出一块黑布,递给江淮,道:“江大人,我们在山上发现了王启兄弟留下的暗号,他应该是偷摸出来过,给我们留下了矿场里面的信息。” 江淮想起荣婳,忙问道:“王启安全吗?” 李直点点头:“安全,黑布上说无恙。” 江淮放了心,这才展开了黑布,看清上面字迹的瞬间,江淮瞳孔骤缩,眉心当即紧锁。 第40章 黑布上的字迹,泛着如血般暗红的色泽,印在江淮眼中,亦蒙着一层血色。 江淮手忽地握紧,将那块黑布攥紧在手中,神色冷峻,漆黑的眸子在眼眶中浮动。 李直俯身到江淮身边,低声道:“江大人,若山中所出当真是赤赭石,又瞒着朝廷三年,此事恐怕非同小可。” 江淮明白,复又低头看向手中黑布上暗红的字迹,正是赤赭石所写的痕迹。 江淮对李直道:“矿中既出赤赭石,我们那晚见到的火炉,想来便是冶炼之地。采矿,冶炼,造兵器,完整的一条链都在这山中完成。张大人标示的那条小路,应当就是运送兵器的小道,张大人肯定也是觉察了什么,未来及查明就被灭了口。” 李直蹙眉道:“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将赈灾粮也运进矿山中。按照王启兄弟所说,那些粮食堆积在矿洞中,吃不完也用不完,大半都发霉腐坏。他们即便在这里藏了一个矿,对那些粮食既不贪污也不卖,又何故要让岐州陷入如此水深火热之地?” -- 第78页 所有的线索在江淮脑中连成一条线,他忽道:“养蛊。” 李直不解:“什么意思?” 江淮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一个方向,喃喃道:“无粮,也不让灾民离开。逼得岐州民怨沸腾,捂着岐州的那只手只要一松,岐州便是动乱之源,此时如有人浑水摸鱼,就能在大越掀起一场狂风。” 李直听罢,倒吸一口凉气,压着嗓音道:“造反啊?会是谁有这么大野心?” 江淮一把扣住李直的手腕,说道:“此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容我想想,先回主城。” 李直点头,和江淮等人再次分开,各自往主城而去。 走在路上,江淮一直没有说话,脑子转得飞快。岐州死了四位知州,如今看来怕都是谋杀。 背后之人要在岐州养蛊,自然就不能叫知州治理灾情,所以粮押送不进来,水利兴修一半就被迫中断。 会是谁? 能左右岐州的军队,看守灾民不让离开岐州;来自西域的珍稀曼陀罗花品种,在这里连栽成田;有足够的财力支撑起这个矿场的运作; 此人有权有势,野心勃勃。 江淮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二皇子荆王。朝中尚未立太子,皇帝年事已高,这些年反复缠绵病榻,病重之时,都是由荆王监国。若论能做到这一切,唯有荆王附和条件。但是没有证据,江淮不敢胡乱判断,以免漏掉真正的始作俑者。 从这些日子翻看的衙门记录来看,这三年岐州的折子,基本都没能上达天听,没有到皇帝面前。那人的手,就这般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明晃晃的捂着岐州,捂了整整三年。似是也只有监国的荆王能做到。 那么现在,他要把掌握到的消息送出去,如果按照寻常路径,恐怕还是和往常一样,根本到不了皇帝面前,说不定还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虽然他没觉着那人会让他活多久。 江淮凝眸想了半晌,这个送消息的人,必须得是个能面见皇帝的人。 而他如今能搭上关系,能面见到皇帝的人,唯有荣婳的大侄子,镇边候荣峥。 但如此一来,荣家也难免会牵扯其中。 信必须要直接送到皇帝面前,他能找上,并且能做到的,就只有荣峥,但是他得让荣家摘出来。 江淮想了半晌,心下有了主意。 如今刘卞被他拿住,他发现对方秘密的事,恐怕捂不了几天。江淮长长一叹,怕是大祸将至啊…… 现在,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密信、堤坝糯米被替换的证据、以及刘卞这个内鬼人证,以最快的速度送出岐州,不能耽搁。 还有荣婳……也得让她抓紧离开岐州。 江淮心下微叹,她前几天还刚威胁过自己要回京,可他没让走,早知如此,当时就该顺势让她走。 江淮伸手揉了揉眉心,而后扬鞭,令马急蹄,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回了主城。 折腾了一日,待进城时,天色已晚,西方落尽最后一丝余晖。 江淮暂且先没回衙门,命人以刘卞受惊的名义,将刘卞带回衙门,秘密关押。自己则先去了荣家镖局。 李直等人已经先一步回来,见江淮忽然来,不由一怔。 正欲出去询问,却见江淮也不进门,只在门外朗声道:“本官有些私物需从京城运过来,安排了侍女来和你们沟通,她至今未回,不知可是有什么事没谈妥?” 李直闻言了然,笑笑道:“是没谈妥,大人,你派来的这个侍女主不了事儿。” 江淮无奈道:“可惜身边唯这么一位侍女能用,先叫她出来吧,本官带她回去,劳烦镖头和主事的人,今晚过府一叙,本官亲自与你们商谈。” 李直会意,行礼应下,随后便进去叫荣婳。 不多时,江淮便见荣婳带着赵林和玉骨出来,荣忆站在门内目送,没有出来。 李直先回来的,荣婳已知王启平安无恙,也是这次没能营救王启出来。只要大家都平安无事,她就没有那么担心。 荣婳一见江淮,面上盈满笑意,两步就蹦出了门,站在马下笑道:“江大人。” 江淮看着她一如既往般灿烂的笑意,心里莫名一紧。对方的人怕是很快就会对他下手,在消息送回京城,朝廷有动作之前,他尚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 岐州死了四位知州,他即将面临的凶险可以想见,若是这次回不去,很可能,这就是这辈子最后的一段时光。 念及此,江淮在马背上往后退了退,留出一段空隙,含笑,朝她伸手:“上来。” 荣婳看着他朝自己伸来的手,一愣,抬眼看向他。 江淮笑:“不是通房吗?” 荣婳尴尬的揪揪耳垂,随后伸手,搭在他的手上,踩上了脚蹬。 江淮握紧,将她拉上马,让她坐好,双手握紧缰绳,将她虚环在怀中。 马蹄缓缓而动,朝知州衙门的方向走去。 荣婳抿唇一笑,侧头问道:“今日顺利吗?” 江淮低头看向她,二人目光交缠,这么近的距离,心有一瞬的震颤。他按下心间莫名而起的躁动,对她道:“回去说。” 荣婳点头应下,看向前方。 江淮的目光却仍旧落在她的侧脸上,问道:“吃过晚饭了吗?” 荣婳点头:“刚和荣忆吃过了。对了,荣忆让我问问你,有没有事儿给他安排?你之前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不然他以前最怕事儿了,怎么今天会连着问我好几次?” -- 第79页 听着她还如往常般,叽叽喳喳的说话,江淮沉了一天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故意招惹道:“男人间的秘密,不告诉你。” 荣婳当即一眼瞪了过来,盯着他看了半晌,蹙眉道:“为什么?” 江淮挑眉:“不为什么,就不说。” 荣婳转过身子,双手就掐上了他的腰,一通乱挠,威胁道:“你说不说!” 江淮痒得不行,笑出了声儿,连忙松开缰绳,一把扣住了她的双腕。 这般一扣,荣婳的下巴几乎抵到他的胸膛上,涂了口脂的娇艳双唇就在眼前。他忽地想起那晚在山中中幻的画面,贴上这双唇时柔软欲醉的触感,好似染了蛊一般,在此刻无声的召唤着他。 江淮呼吸一紧,耳尖当即攀上一抹红晕,忽就有些不敢继续和她对视。□□婳神色却坦然如常,眼里依然是气呼呼的质问之色,全无他这般局促。 他不知荣婳面对感情时,为何能这般淡定坦然,但他确实做不到像她这样。江淮移开目光看向前方,终是投了降:“是那晚在直芶村,他想像哥哥和父亲一样,他答应帮我,而我也答应他,日后上书述职时,替他言明功劳。” “哦……”荣婳了然,松开江淮,转身坐好:“原是如此。荣忆若是真的这样想,荣峥和嫂子知道应该会很开心。但是……” 荣婳犯起了愁,江淮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方才问道:“怎么?” 荣婳嘟囔道:“荣忆要是开始上进,会不会也变得像荣峥一样没意思,那不是就没人陪我玩儿了吗?” 江淮失笑,他本想说性格很难改变,想劝荣婳安心,可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要是没有荣忆,以后你还可以找我。” 荣婳扭头看向他,眼里闪着莹亮的光:“真的?打马球,蹴鞠,打牌,还有打马博戏,你都会吗?” “唔……”江淮结巴了下,随后道:“马球蹴鞠我都行,打牌,打马博戏……可能不太行。”但是他娘行,特别行!生意最忙的季节过去,就天天喝酒打牌,博戏选仙什么的。 舅舅每每说起他娘都格外嫌弃,总说也不知道他爹一个京里的贵族世子,怎么会看上他娘这么个人。 荣婳听罢,却丝毫没有觉得扫兴,反而更加兴奋:“没事儿,我教你啊。可简单了,你这么聪明,都能考上状元,肯定一学就会。” 让考上状元的脑子去学打牌博戏,江淮无奈失笑:“好,等日后回了京城,你教我。” 说话间,二人回了衙门,一同进了主屋,厨房的人见江淮回来,便上了晚饭。 荣婳已经吃过了,就没有吃,坐在一边看江淮吃,几次给江淮看得不好意思,问她要不要也来点儿,但都被荣婳拒了,只一直托着腮,看着他吃饭。心里却不住的感叹,长得好看的人,真的是干什么都好看,吃饭都显得那么优雅。 吃完饭,江淮命人收了碗筷,关上门,走到荣婳身边,正色道:“小姐,我有要事跟你说。” 第41章 荣婳见江淮神色这般认真,心间也警觉了几分,不由问道:“什么事这么严重?” 江淮长身立于她面前,微微低眉,随后抬眼看向她,道:“小姐恐怕得先回京城,尽快走,越快越好。” “为什么?”荣婳眼露诧异:“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进了岐州什么都听你的,我也没食言,为什么让我走?” 这几天他们之间不是好好的吗?他不是也承认喜欢她了吗? 江淮不愿荣婳知晓那些可怕的事,只得找了个借口哄劝道:“并非小姐做的不好,只是这些日子我调查岐州的事,发现些端倪,前四位知州,许是死于谋杀,若当真如此,我的身边恐怕很不安全。” “谋杀?”荣婳愣住,她坐在椅子上身子都觉有些僵硬,大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荣婳愣了好半晌,思维才一点点的回来,她似是反应过来什么,蹭一下站起身,对江淮道:“那我更不能走!衙门里的这些人如果够用,之前那四位知州也不会死。” 荣婳眼里的惊惧仍然未褪,喃喃道:“不成,我去找李直,让李直给荣峥传信,我得再调些人过来!” 说着,荣婳就要往外走,江淮忙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拦下,复又将她拉回来,说道:“你别怕,我能应付。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更多人折在这里,听我话,你先回去,岐州事情一解决,我就以述职之名回京,第一时间就来见你,可好?” “你说的轻巧。要是能那么容易解决,之前四位就解决了。”荣婳反驳道。 开口之前,江淮就已经想到,她不会那么轻易答应离开,他冲她抿唇一笑,高大的身子挡在她的身前,对她道:“我是能考上状元的人啊,我很聪明的,他们解决不了的我能解决。相信我,嗯?” 荣婳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道:“不是不信你,你来岐州都是因我之故,眼下凶险在前,我怎么能因为你身边不安全,就抛下你?” 他外放岐州,此事是她一手造成,荣峥许她来岐州,也是想让她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这个节骨眼,她怎么能走? 江淮还欲再劝:“可是……” “别可是了。”话音未落,却被荣婳打断,她走去卧室,拿出自己的剑,放在桌上,在江淮面前站定,对他道:“你知道的,我会武。而且当时在河口村,也是你自己亲口告诉我,遇到事情与其害怕,不如去面对它,解决它。” -- 第80页 荣婳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上次在河口村,我是第一次遇到那种事,所以有些慌乱。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再遇上事,我会用我手里的剑保护自己,我不是没有自保能力。而且玉骨功夫也很好,还有李直他们。这不比你一个人在岐州强。” 江淮看着她神色坚定的双眼,心间当真动容。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在他明确告知荣婳他身边不安全的情况下,她还会坚定不移的选择留下。 来京城之前,舅舅给他安排过几次相亲,都是借着家里聚会,请人家一家人来,借口相见。 但他对那些初初见面的姑娘,当真没有半点别样的想法。甚至有些不能理解,爹为了娘亲,不顾家中反对,独自回到江南,也要迎娶娘亲的那种感情。 那时面对那些姑娘,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爹爹那样的选择来,也深觉没有人会让他生出那样深厚的感清,能让他抛下一切义无反顾。 他想,他做不出来,也不会拥有。 但是面对今天的荣婳,江淮感觉自己似是有些理解了。甚至感到格外荣幸——有一个人喜欢他,喜欢到面临险境也不会抛下他。 除了爹娘,他想不出还会有谁会像荣婳这样对他。 江淮心里像是被荣婳注入了一汪温热的水,整颗心都跟着动容起来。 但感动归感动,他还是得让荣婳走。 可是荣婳这么坚持,用哄得,恐怕是不行了。念及此,江淮轻叹一声,还是说实话吧,对她晓以利害,想来她会理解,听他的话回京。 念及此,江淮对她道:“小姐,今日我们虽然没有救出王启兄弟,但是拿到了王启送出来的信。” “信?什么信?”荣婳愣住,为什么李直没有告诉她? 江淮将赤赭石矿的事跟荣婳说了,接着道:“所以我现在怀疑,怕是京里有权势滔天之人,在策划篡位,若是如此,岐州的凶险,就不仅仅只是灾民动.乱而已。” 荣婳闻言大惊,怔怔的看着江淮。 江淮见有效,趁热打铁道:“这件事,已不是你多调来一些人保护我就能解决的。如果对方要杀我,暴.民,问责,甚至捏造罪名都能杀我。如此一来,你留在我身边,百害而无一利。听我话,明日就和荣忆回京城,先把你自己和荣家摘出去,以免被牵连。” 他的声音一字字的入耳,语气平静而又温情脉脉,□□婳却听得胆战心惊。竟是有人策划谋反!她从小到大,大越一直繁荣安定,怎么会有人谋反? 荣婳颓然坐回椅子上,愣了半晌后,眼泪忽从眼眶里大颗大颗的掉下来,低头哭出了声。 江淮一惊,怎么还哭了呢? 他忙俯身单膝蹲下,蹲在荣婳面前,也不敢上手去帮她擦眼泪,只得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怎知却听荣婳道:“对不起……” 她哭声未止,又连连跟他说了几声对不起,方才哭着道:“要不是我在武定侯府争一时之气,你就不会被外放,你肯定还在翰林好好供职,又怎么会到岐州,遇上这么可怕的事情,江淮,对不起……” 荣峥和爹爹骂她骂得对,她真的不该争一时之气,她真的没想到会给江淮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早知会害江淮至此,她当时绝对不会胡说。 她哭得是真的很伤心,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掉,眼里全然是对他的愧疚和心疼。 可这些泪水,落在江淮心里,就像滴在火苗上的油料,将他心里之前那因荣婳而来的些许温暖,全然点燃,浓郁的翻腾在心间。 江淮唇角含上笑意,放在膝盖上修长的指尖微动,复又放回去,但半晌后,他终是抬手,捧住了荣婳的脸颊,拇指擦去她眼下的泪水。 他语气半哄的宽慰道:“你不必自责,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当日在武定候府,你说你已和状元定亲的时候,并不知晓我会因此被外放岐州。” 听罢这话,荣婳哭得更伤心了:“你怎么这么好,这都不怪我。” 江淮失笑,只能另一只手也上去,双手捧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哄道:“跟好坏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事实啊。” 江淮边擦她泪水,边道:“不是常说塞翁之马,焉知非福?若不是你当日争一时之气,又何来如今你我二人之间的缘分?” 荣婳听他这般说,抬着泪眼看了他一眼,目光复又垂下,虽然眼泪还在掉,但是哭声倒是没了,只还在抽噎。 江淮见有用,复又宽慰道:“其实我还挺感谢傅明赫转投武定侯府,若非如此,恐怕他考上后不久,长辈们就会安排你们的亲事,我现在哪儿还能遇到这样一个你。” 说起来,她当初和傅明赫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没详细了解过。之前他没放心上,但现在不同了,这事儿他得打听打听,若是她被欺负了,那他可不能忍。 荣婳眼泪渐停,抬眼看向他,目光落在他俊逸的脸庞上,颇为感慨道:“江淮,你真是个好人……” 江淮:“……” 见她不哭了,江淮放下手来,无奈道:“这……是个好人这四个字,小姐就不要随便跟男人说了吧。”不然总觉得他像个冤大头,下一刻就要被踢出局。 “江淮……”荣婳复又唤他。 江淮抬眼看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但见她眸中泪光粼粼,望着他,眼里复又爬上不容拒绝的坚定:“我不走。” -- 第81页 江淮心间一震,她已震惊至此,为何还说不走?她就不怕吗? 荣婳似是看出了他的疑虑,对他道:“我说了我要嫁给你,那就该和你同甘共苦,怎么能因为你遇险就离开你?我祖母从未离开过我祖父,我娘也从未抛下过我爹。我自然也不能抛下你。” 这番话,宛如浪涛般席卷进江淮的心,他感动震撼的同时,亦觉得不真实。 就好像话本子里描述的那种情深不悔,忽然来到现实,降临到他的头上。 可是再觉得不真实,却也就这么真实的发生了! 有一个姑娘喜欢他,喜欢到愿意和他同甘共苦,甚至遭遇如此险境也不肯离开他。 甚至是在他编出家贫,负债几万两的谎话的前提下,不在乎他的出身,他的家世,也这么义无反顾的说要陪着他。 江淮看着眼前的荣婳,心间百味杂陈,既有动容,亦有惊喜。这一刻他深切的觉得,他好像真的遇到了,遇到了那个命里注定的人,给他一腔欢欣与深情,予他一生的幸福和满足。 他若是与陆家真的无关该有多好? 江淮轻叹一声,对荣婳道:“你不愿抛下我,我也不愿你受伤啊。你若是回京城,我会更放心一些。” 荣婳摇摇头,伸手扯住他的袖子,攥在手里,对他道:“这些日子你也看见了,我没有拖你后腿是不是?我能帮你,真的。你不用叫我走。” 二人目光交缠,对于此话,江淮确实无法反驳。自入岐州以来,她确实给了自己很多帮助,姑且不说快到岐州那天,他被暴.民围堵,若是没有她,他想要脱身,恐怕要废九牛二虎之力。 还有曼陀罗花中幻的那个晚上,如果没有她,毫无防备的他,肯定早就像之前那些知州一样,死在了深山里。 还有王启舍身入矿送出真相。 若无荣婳,若无她带来的人,他不仅无法从曼陀罗花田中脱身,更无法这么快就得知矿场中的真相。 思及至此,江淮问道:“真的不走吗?” 荣婳点头:“真的不走!” 也罢,江淮伸手擦去她脸上残留的泪水,他会武,而且不俗,若是遇险,他也有能力保护住荣婳,且她身边还有李直等人。若她执意留下,也无不可。 念及此,江淮站起身,俯身看着她,对她道:“好,那就留下。明天就让李直等人,搬到知州衙门旁边。” 荣婳见他终于松口,这才笑了,拽拽手里一直没松开的袖子,对他道:“你也别太忧心,从前河东道未收回时,祖父日日和突厥人对峙,对峙了几十年,那么险,祖父不也顺利撑下来了吗?我们也可以,你说是不是?” 见小姑娘还反过来安慰他,江淮唇边不由有了笑意,不得不说,荣家的几位长辈,真的给自己的后代树立了很好的榜样。 她刚哭过,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上也挂着残留的泪水,现在这样拽着他的袖子,仰头看他,烛光印在她的眼中跳跃,显得眼睛晶亮晶亮的,活像只刚睁眼的猫崽子。 江淮心间一软,实在没忍住,修长如竹的手盖住了她的脑袋顶,并趁机揉了两把,随后道:“对,我们也可以。” 荣婳笑了,就这般仰头看着他,江淮忽地问道:“你有小名儿吗?” “绒绒。”荣婳答道。 “荣荣?”江淮不解,“有用姓做小名的吗?” 荣婳摇摇头:“不是,是毛绒绒,绞字旁那个绒。” “哦……”江淮了然,趁机又在她头上揉了两下,挑眉道:“贴切。” 荣婳忙松开他的袖子,两手抬起抓住他的手腕,想把他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拉起来,愤愤道:“头发要乱了。” 江淮失笑:“马上要睡了。”说着,紧着又抓了两把,这才悻悻松开手。 荣婳瞪了他一眼,嘟着嘴,伸出手整理自己的脑袋顶。 就在这时,江淮隐约听到打更的声音,心知李直快来了,忙正了神色,复又半蹲回荣婳面前,对她道:“我还有件事,可能需要镇边候帮忙。” 荣婳点点头:“你说。” 江淮道:“山中赤赭石矿的事,还有堤坝糯米被替换的证据,衙门中的内鬼。这三样必须递到圣上面前,不能过任何人的手。我现在认识的人当中,能面见圣上的,唯有镇边候。” 荣婳听罢道:“小事,递个东西而已。而且关系朝廷安危,我大侄子定会义不容辞。”家国大事上,荣家什么时候含糊过? 江淮摇摇头:“你听我说,今晚李直会来,我会让他安排人,今晚连夜送人证物证上京,但需要你写一封信给镇边候,切记让他递完东西后,不要再参与这件事,圣上若委任他做什么,务必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回绝。” 荣婳并不太能理解江淮的意思,递个东西,在她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懂江淮为什么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但看他这么认真的交代,还是应了下来,准备了笔墨,给荣臻写信。 书信写罢,荣婳似是想起什么,对江淮道:“若不然,这次送人证物证回京的事,就交给荣忆吧,让他带人回去。” 江淮将荣婳写好的信,装进竹筒中封存,明白她的意思,轻叹道:“你担心荣忆在岐州出事,不担心自己吗?” 荣婳放下笔,坦然一笑:“他是我侄子,我做姑姑的应该保护他。而且他不是找你要事情做吗?把这件事交给他,他肯定很开心,顺道让他回京。” -- 第82页 江淮笑,收好封存书信的竹筒,对她道:“我也会保护你。”其实真的很想应下和荣婳的婚事,这样的话,他现在就可以说,你是我未婚妻,作为未婚夫自是也会保护你。 但是面对对他这么好的她,他却还无法应下婚事,不能坦然的接过这些象征俩人关系的身份。 若日后查出,荣陵之死,真的是定国公府之过,他该如何面对荣婳,因此而失去她,又该是多么大的遗憾? 江淮心间瑟瑟,他看时辰差不多了,对荣婳道:“你先睡吧,我去找李直。” 荣婳点点头:“一切小心。” 江淮应下,转身出了门,到了前院,不多时,李直带着人,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而来,与门房人说时,也是按照今日江淮所言,只说是来谈生意。 江淮见他们被门房拦下,朗声道:“是我请来的,放他们进来吧。” 门房的人了然放行,李直进来行礼道:“拜见知州大人,不知道知州大人让我们送的是什么?” 江淮道:“是我的一些私物,不值钱,但有几样长辈遗物,所以得劳烦你们护送,随我来。” 江淮引了他们进院,见到了少人的地方,江淮方将自己的打算都告诉了李直,并让他安排人,由荣忆带领,以最快的速度送信回京。 李直应下,对江淮道:“我留下,照看您和小姐,大人放心,我会从镖局中,挑各方面都可靠的兄弟,护送人证物证以及二公子回京。” 江淮道谢,而后道:“让他们今晚连夜就走,他们走后你们好好休息,我们得准备开始挖河道的事。”现在就得在对方对他动手前,抓紧抢时间。 江淮亲自带李直,去牢里提了刘卞,将他交给李直,并将直芶村条石上刮下的碎米粒以及王启送出的黑布,都交给了他,只待这三样呈到皇帝面前。 只盼着皇帝决策抓紧下来,越快,他和荣婳就越安全。 刘卞被堵了嘴,装进提前准备好的大口箱子里,被李直伪装成货物抬了出去。 他没有再回镖局,而是命人去唤了荣忆,安排好护送的兄弟,将荣忆等人直接送到了主城门外。 路上李直已将江淮拜托荣忆的事跟他说了,荣忆郑重应下,离开前,对李直道:“你让江淮照顾好我姑姑,等办完事我就回岐州陪她。你让江淮放心,我一定会将所有东西都安全送到哥哥手上。” 说罢,荣忆和李直道别,带人驾马离去。 江淮安排完一切,回到自己院中,正见屋里的灯还亮着,他以为荣婳已经睡了,专门给他留了灯,心下不由泛起一阵暖意。他小心翼翼的推门走了进去,又轻手轻脚的将门关上。 净室在卧室里,荣婳已睡,他也不好再进去梳洗,便打算就先这么睡了。 怎知才走到罗汉床前,却听里间传来荣婳的声音:“事情都办完了吗?” “你没睡?”江淮脱衣的手停下,复又将衣襟拉了回来。 里间传来脚步声,不多时便见荣婳掀帘,站在月洞门处,烛光下,颇有“太真入帘来”的婀娜之态。 江淮看着她笑笑:“都办妥了,你怎么还没睡?” 荣婳手撑着帘,对他道:“想着你还未洗漱,就等等了,进来吧。” 说着,荣婳冲他一笑,松开帘子走进去。看着刚落下,尚还在微晃的帘子,江淮忽就忍不住想,若是已经成亲,她怕是就不用等自己可以先睡了。他回来梳洗完,挨着她睡下便是。 思绪流转间,他已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荣婳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催促道:“你快些呀,我困了。” “哈……”江淮失笑,转身进了净室,以最快的速度洗漱。 待他洗完出来,正瞧见荣婳捂着小嘴打哈欠,越看越可爱,江淮对她道:“我出去了,你快些睡吧。” 荣婳迷迷瞪瞪的“嗯”了一声,也转身朝榻上走去。 江淮回到罗汉床边,脱了外衣坐下,询问道:“我熄灯了?” 里间传来荣婳的声音:“嗯。江淮,明天见。” 江淮浅浅一笑,吹灭了烛火,“明天见。”而后在罗汉床上躺下。 他忽就觉得,“明天见”这三个字,有种说不出的美好,大概是因为,睁眼便能见到想见的人吧。如此想着,他唇含浅笑,闭目睡去。 第二日一早,江淮还是卯时起,他得去净室梳洗,本想唤了荣婳起来,但想想她昨晚睡得也很晚,又舍不得叫她。 江淮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再吵她。他悄然进了里间,目不斜视,直接进了净室。梳洗后换上官袍,又悄然出来,同样目不斜视,出来去了前院。 今天再让赵林去找一些梳洗用的东西,放在外间吧,这样以后就吵不到她了。 又是一上午的忙碌,快到晌午时,有位捕快忽然跑进来,他分明神色焦急,但到了江淮面前,又有些踟躇,犹豫道:“大人,州里出了些事,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42章 江淮停下手里的笔,扫了他一眼,而后继续做自己的事,道:“既有事,直言便是。” 你捕快闻言,舔了舔唇,这才道:“自大人上任后不久,岐州有几个地方便传出闹鬼的传言,有说是因饥荒而亡的冤魂,也有说是当日直芶村被淹屈死的厉鬼。前几日还只是流言,怎知这几日已是愈演愈烈,已有不少人说夜里亲眼看见过。” -- 第83页 说罢,那捕快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将鬼神之说搬到了江大人面前,显得有些幼稚,但眼看着有愈演愈烈的势头,岐州本就遭难,又因此事闹得人心惶惶,实在是不利于州中安定。 那捕快说罢,同在屋中的官吏当即便有人附和:“确实,我也听说了,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最近几天天一黑,都没有什么人出门。” 叶霖也道:“我也有所耳闻,听说是好几个地方一起闹鬼。” 江淮手微顿,看来李直安排的人很妥帖,闹鬼的事情已经发酵了起来。 但是“捉鬼”这件事,需要荣家出面主持,“寻龙脉”“埋宝物镇冤魂”的事,也得荣家出面,他若参与只会引来灾民要粮的不必要麻烦。 所以这件事上,他面上得摘得干干净净。 念及此,江淮颇有些不快的扫了那捕快一眼,只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若这世间真有冤魂,还需律法衙门作甚?这等无稽之谈,日后莫要再提。” 众人见江淮这般说,都讪讪闭嘴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那捕快见状,只能行个礼,正欲退下,却听江淮叫住了他:“等下。” 捕快正色,江淮安抚道:“虽然此事无稽,但你负责的心是对的,以后遇上这类事,还是先找我上报。” 捕快正因方才自己所报之事而感到不快,但听江淮这般说,心间的不快霎时去了不少,行礼应下,这才转身离去。 随后的几天,闹鬼传闻愈演愈烈,见过冤魂的人也越来越多。一时间闹得整个岐州人心惶惶,太阳刚落山,整个岐州便见不着几个活人。江淮则一直暗中关注着岐州的动向。 十日后,立秋的那天,荣婳和玉骨与傍晚时分从外头回来,正巧赶上江淮放值。 荣婳刚进屋,才喝了几杯水,便见江淮回来,眸中一喜,正欲开口说话,却似是想起什么,忙跑过去先将门关起来,这才回来对江淮道:“买粮的人回来了,就之前你给我那八千两,用以招募劳工的粮。今天下午,所有粮皆伪装成货物入了岐州,已经都进了荣家镖局。” 江淮闻言大喜,在椅子上坐下,提壶倒茶道:“那就可以开始招募劳工,准备挖河道。” 荣婳重重点头,在他身边坐下,面上盈着笑意,而后道:“今天我去找李直问了,他已经安排好人选,就等你下令了。” 江淮将茶杯推到荣婳面前,调笑道:“辛苦小姐,本官亲自为你斟的茶,还请小姐赏光,饮此一杯。” “嘿嘿。”荣婳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颇有些遗憾道:“可惜现在事情多,这若是在京城,这种好事,我们合该好好喝一杯。” 江淮望着她,也颇觉遗憾,她帮了自己这么多,眼下确实连顿好酒好菜都无法提供。思及至此,江淮对她道:“算我欠小姐一顿酒,等回了京城,我做东,请荣家吃饭,可好?” 荣婳重重一点头,伸出小拇指:“决不食言?” 江淮伸手勾上,道:“决不食言!” 第二日一早,荣婳起来后,就按照江淮的吩咐,去了镖局。将可以开始招募劳工准备挖河道的事说了。 李直应下,按照原计划,李直合该继续扮捉妖大师,奈何他这段时间在岐州露面有些多,不得以,便将这任务,交给了这次随他们送粮而来的一位兄弟。这位初到岐州,没什么人见过,由他来扮道士最合适不过。 当天下午,荣氏镖局便贴出招募告示,岐州大旱三年,饿殍千里,天灾之下,民不聊生,冤魂难安。荣氏承蒙圣眷,享安乐太平。今岐州遭逢此难,荣家上下,秉承祖宗教诲,招募男丁两千人,供每日两食,请天师,寻龙脉,祈福埋宝,以安人心,告慰亡灵。 消息一出,岐州沸腾,因着饥荒,看到荣家提供粮食招募人手,当即便有无数青年男子前来报名。荣氏安排人轮值,连夜登记造册,选青壮男丁,共两天两夜,招募妥当。 第三日,便有李直出面主持,请好的“道士”拿着罗盘,装模作样的在岐州转了一天,选定三个地方,众人便在祭祀后开始动工挖掘。 江淮亦在衙门里紧密观察着动向,听闻铁锹下土,终是松了口气。 一旁的官吏道:“这荣家当真是实力雄厚,只听闻这么一个闹鬼的无稽之谈,就敢下如此血本,买粮动工。这怎么也得几万两银子吧?这么多钱花在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上,也就只有荣家打得起这个水漂。” 捕头闻言,却道:“荣家生意做得那么大,我瞧着荣家不傻。早年河东道能够顺利收回,全仰仗荣家的实力和忠心。荣家是难得的义商,这回我瞧着,他们做这件事,或许就是借了个名头,能让岐州的青壮年有事干,有粮拿。” 话音落,又有人附和道:“确实如此,此番动工手笔很大,确实缓解了岐州的压力。” 唯有一旁的叶霖,在一旁看看江淮不敢吭声。他记忆犹新,当日初见江大人,他便自称是荣家人。 还有大人后院里那个通房,当时分明劲装软甲,是主人家的打扮,当时他们大人与那女子兄妹相称,如今却又说是通房。 叶霖隐隐觉着,他们江大人一定和荣家有什么关系,甚至这次荣家动工寻龙脉的事,或许他们大人也是知道的,可他那天分明说怪力乱神的莫要再提。 -- 第84页 叶霖只觉这位江大人,和之前的几位大人都不一样,所言所行神神秘秘,且时常不按常理出牌,也不知他们大人在盘算什么? 叶霖看江淮没有叫他人知晓的意思,这些疑虑也没有问出口,只装聋作哑,当做不知。 待众人放衙后,只剩下江淮一个人,他方才拿出张文先留下的水利图,细细查看。直芶村距离岐州二十里,希望能赶在冬季来临前,能将河道挖好。 河道已经动工,江淮心上悬着的担子放下了一个。荣忆离开已经有十几日,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快到京城了。 刘卞十几日未归家,只要对方的人找过他,必然就会发现刘卞失踪的事,事情很快就会到他的头上。 如此想着,江淮出来,去了衙门的兵器库。 打开库门,阴暗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江淮走了进去。但见库里以刀剑居多,他并不擅刀剑。寻了半晌,终见一柄红缨枪,江淮伸手将其取了出来。 他将枪拿在手里颠了颠,感觉有些轻,并不称手。但也知要在这里找到一把趁手的枪不容易,便也没再苛求。 江淮手腕一挽,长.枪便在他手中宛如活了般转了起来,划破空气,传来呼呼的声响。还行,江淮还算满意,拿了枪,重新锁上兵器库的门,他这才往后院里去。 回到主屋中,正见玉骨正在往里送晚饭,荣婳在等他一起,他抿唇一笑,走进去将枪放在门边,脱了官帽,过去和荣婳一起吃饭。 荣婳见他拿了把缨枪回来,下意识的觉得他是个文官,手无缚鸡之力,便根本没多想,甚至没问,只招呼了他来吃饭。 与此同时,京城,荣峥带着从库里取出的一株红珊瑚,以献宝为由,入宫面圣。 年纪古稀的乾丰帝病势堪堪好转,这才刚刚入秋,他却已经披上斗篷,正坐在勤政殿里查看折子。 忽听身边的老太监通报,说是镇边候前来献宝,为陛下安康祈福,这才抬起了眼。 乾丰帝这些年病势反复,汤药基本没有停过,一听是能为自己安康带来福祉的宝物,当即便允了荣峥进来。 荣峥命人抬着红珊瑚进殿,恭敬行礼,乾丰帝笑笑,免了礼,着人看座,随后侧身靠在龙椅上,对荣峥道:“你祖父的腿伤,阴天下雨还疼吗?” 荣峥道:“承蒙陛下关怀,调养了这些年,已是好了很多。” 乾丰帝点点头,抬手指一下一旁的红珊瑚,问道:“有什么说道吗?” 荣峥起身行礼,呈上一封信,而后道:“关于这棵红珊瑚的典故,都在这封信中。” 乾丰帝示意身边太监去接,老太监走过来,从荣峥手里取过,递到了皇帝手里。 乾丰帝将其展开,眉心微皱,但看不出旁的什么波动。半晌后,他看完信,将其压在左边一摞折子下,对荣峥道:“这消息,果然对朕的安康甚好。” 荣峥呈上的是江淮的密信,未料乾丰帝竟是全程面不改色。心下不免有些钦佩,面对如此大事都能宠辱不惊,不愧是在高位上多年的人。 乾丰帝拉一拉肩上的斗篷,示意殿中人全部退下,只留了心腹老太监,方对荣峥道:“人证物证可有带来?” 荣峥行礼道:“都在臣的马车里,马车已经进宫。” 乾丰帝点点头,示意老太监俯身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老太监神色微变,忙躬身离去。 殿中只剩下乾丰帝和荣峥,乾丰帝这才自嘲的笑笑,对他道:“朕老了,这些年又病逝反复,如今有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捂了岐州三年,竟是什么也不知道。” 荣峥忙行礼道:“陛下乃真龙之子,必有真龙之气护体,此番阴谋已暴露在陛下眼前,足可见天佑陛下。” 乾丰帝闻言笑笑,轻轻点头,而后对荣峥道:“这件事荣家和江淮功不可没,来日朕会论功行赏。这件事你不必再管,朕会安排。” 荣峥巴不得荣家不参与,再复行礼:“荣家承蒙圣恩多年,何敢贪功?所言所行,皆为臣子本分。陛下务必保重龙体,臣告退。” 荣峥行礼退下。 乾丰帝这才一声长叹,望着空荡荡的大殿,眸光陷入了一瞬的迷茫。 不多时,头发也已花白的老太监回来,回禀道:“陛下,镇边候的马车已到了殿后。臣已安排宫里的车,送了镇边候回去。” 乾丰帝点点头,随后看向易公公,哑声问道:“易择,朕这些年一直不立太子,是不是做错了?” 易公公行礼道:“陛下莫要多想,早立太子,亦会酿成结党之祸,还会让其他皇子早早失了上进之心。臣相信,若是时间倒流,陛下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是啊……”乾丰帝长叹,随后冲易公公笑笑,吩咐道:“去把老七叫来吧。” 一听叫七皇子,易公公有些愣住,随后便听乾丰帝下旨:“再传朕旨意,着封七皇子圣卿郡王为圣卿王,带兵前往岐州,配合知州江淮,肃清岐州。” 易公公跟随乾丰帝多年,基本已经明白乾丰帝的意思,震惊片刻后,两手平举,恭敬行礼:“臣,领命。” 这日晌午,江淮刚和荣婳吃完午饭,他才走出主屋,正欲去前院,忽见赵管事匆忙带了叶霖进来。 见叶霖神色慌张,江淮不由蹙眉,问道:“发生了什么?” -- 第85页 叶霖一把扣住江淮的手腕,急言道:“大事不好了!外面到处都在传,您在京里被百官弹劾,被陛下斥责无能。已有人扔石头砸了衙门大堂的门,恐怕动乱还将重演,江大人,衙门不安全,你得快走!” 终于按捺不住了,江淮闻言失笑,看向叶霖:“走去哪儿?我是岐州的知州,我若离开岐州,玩忽职守的罪名可就真的坐实了。而且我就算离开衙门,如有人想让我死,岂不是更加方便?传我令,紧闭知州衙门大门,所有人分配兵器,能挡多久是多久。” 叶霖看着还能笑得出来的江淮,忽觉动荡的心,莫名安定了下来。亏他虚长江淮几岁,竟是不及他半分冷静,也难怪人家年纪轻轻做了知州,而他混了这些年还是个知事。 叶霖领命而去,即刻将江淮的吩咐传了下去。 江淮转身朝主屋走去,屋里的荣婳,自是也听到了方才叶霖的话。 江淮一脚踏进门槛的同时,荣婳恰巧迎了出来,许是早已有了心里准备,面上虽紧张,但无惧怕。 四目相对,江淮冲她抿唇一笑,问道:“怕吗?” 荣婳挑眉摇头:“你一个文官都不怕。” 江淮低眉失笑,对她道:“去把软甲换上,算时间,镇边候应该已经将消息递到了圣上面前,我们只需撑到陛下派人到岐州。” 荣婳点头,回里屋打开柜子,取出劲装软甲,抱进了净室。 不多时,荣婳再出来,已换上她初到岐州时的打扮,手里提着剑,头发也已经束起了马尾,颇有几分英气。 而就在这时,忽听衙门外嘈杂渐起,四面的墙壁之外,皆传来异动。 衙门捕头忽然出现在院门外,冲江淮吼道:“大人!暴.民集结,欲要闯衙!” 第43章 江淮闻言,取过立于门边的缨枪,信手一转,缨枪在他手中划过一弯破月般的弧度,背在了身后,随后踏出主屋,问道:“衙门内都按照我的吩咐准备妥当了吗?” 荣婳亦握紧手里的剑,跟着江淮出了门,玉骨背好弓箭,三下五除二爬上房顶,搭箭蹲下。 那捕头见到荣婳的瞬间微愣,这不是江大人的那个通房?眼下这身着劲装软甲,手提长剑的模样,竟颇有几分女将军的大气。 眼下也不是瞎看的时候,捕头冲江淮重重一点头,“兄弟们都守在了墙下,若有人搭梯便拦。且已按照大人吩咐,在衙门里准备了水,以防火攻。” 江淮点头:“告诉大家伙儿不要慌张,以守为主!” 捕头应下,去大门口主持局势。内院也进来一批捕快,迅速持兵器在墙下埋伏起来。 江淮伸手扣住荣婳的手腕,拉着她去了前院,进了衙门大堂。 衙门大堂正对着大门,大门紧闭,已抵上拒马,初秋晌午的烈日下,灼烧着门外的闯门呼喝之声,撞门的重击声宛如敲在鼓面上的重锤,每一下都砸在心间,门缝因撞击一开一合,仿佛随时都有崩塌之势。 江淮和荣婳并肩立在大堂外,望着衙门的大门。 荣婳屏气凝神,不住的给自己安定心绪,手里握着剑,脑海中一遍遍演练学过的剑法,时刻准备迎来一场恶战。 而就在这时,江淮忽听一阵鸽哨声破云而来。 二人抬头,看向天空,江淮眸光微动,对荣婳道:“是李直!” “他们已经在外面准备就绪,一旦有事,他们会从外面接应我们。”江淮说道。 荣婳心里更踏实了一些:“我听出来了,是镖局所用联系的鸽哨,你学会了?” 江淮点头:“去围剿鸣蛇的前一晚,李直教了我。” 说着,江淮取出怀中鸽哨,衔在唇间,吹出一段哨声。 外面哨声再起,江淮再回。几次来回后,江淮取下鸽哨,对荣婳道:“知州衙门外围了有近三百人,老少皆有,以男子居多。” “三百人……”荣婳喃喃道。 江淮又道:“我已让李直留意领头号召之人,上次刚入岐州之时,我就怀疑暴.民是有人煽动,想来这次也不例外。若能趁乱拿下煽动之人,想来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背后之人。” 江淮朗声对守门的众人道:“看好门!” 说罢,江淮扣住荣婳的手腕,对她道:“随我来。” 荣婳跟着他,一路被拉到卷宗室,江淮将缨枪立在门边,进屋开始收拾卷宗,边收拾边对荣婳道:“背后之人想来已经知道我查到了赤赭石矿,这次闯衙,应该还会销毁证据。岐州这三年未能上达天听的折子,真实的情况记录,都在这里,这些都将会成为至关重要的证据。我们得将这些东西藏起来。” 荣婳听罢,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上前道:“收拾哪些,我帮你。” 江淮给她指了几摞卷宗:“你收拾那些。” 荣婳点头,放下剑就开始帮江淮收拾,而就在这时,赵林也慌里慌张的赶到了卷宗室,“公子!这这这……” 赵林不会武,见到今日这儿阵仗,早就吓坏了,江淮见他来,对他道:“去找铁锹,去后院找块空地挖坑。” 赵林闻言,愣了一下,复又慌里慌张的跑回了后院。 荣婳帮着江淮将所有需要的卷宗和折子留底收拾好,装在箱子里,又一起搬去了后院。 赵林和赵管事已经挖好了坑洞,江淮便将三口箱子都埋了进去,盖上杂草伪装好。 -- 第86页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赵林这时哆哆嗦嗦道:“公子,江南路途遥远,去江南的书信还未到,眼下这般,我们该去哪里搬救兵?” 荣婳闻言不解,江淮一介书生,家贫无助,送书信回江南,是找谁当救兵? 江淮看了他一眼,眼里隐有怒意,语气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只道:“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去,别进屋。” “好、好好……”赵林连忙跑开,自去找藏身的地方。 江淮也知道赵林担心什么,朝廷的人就算不眠不休的往岐州的赶,最少十日功夫,更何况根本不可能不眠不休,所以最快也得十五日左右。 而这期间,他能仰仗的帮助,便是江家,但是江家远在江南,鞭长莫及。眼下他能做的,就是在知州衙门能撑几日是几日,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只能带着荣婳跑了,能躲一日是一日,只要撑到朝廷来人即可。 以他的能力躲过追杀不算难,只是若真的到了那一步,该躲去何处,条件艰苦的情况下,荣婳的身体状态能撑到什么程度? 江淮想了半晌,侧头看向身侧的荣婳,心下有了决议。 而就在这时,一直立在屋顶上的玉骨忽然拉弓,对准左侧墙外,一直箭“咻”一声破空而出。 随即便听传来一声惨叫,紧着便是重物坠地的声音。玉骨看向底下,道:“江大人,外面搬来了梯子,左右共七把,正在翻墙。” 说着,玉骨又搭箭,朝另一面放出一箭。 江淮对玉骨道:“玉骨姑娘,莫伤要害。” 这些暴.民都是普通百姓,他若以官身伤及百姓,只会更加触怒暴.民,引起他们更强烈的反扑。 玉骨点头,顺势搭箭:“大人放心,箭锋已摘,我射他们麻经罢了。” 江淮松了口气,同时不免感叹荣家出来的这些人的见识和质素。 玉骨每一箭都是射爬到最高的那个人,待那人倒下去,就会连带着压到一片正在攀爬的人,倒是挡了一阵子。 但到底外头人多势众,且玉骨不伤人,对方基本没有损失,麻劲儿过了之后,他们又会加入攀爬,很快,她就有些抵挡不住。 这时,守在墙下的捕快们就起到了作用,每每有人从围墙上露头,就用竹竿一竿子捣回去。僵持许久,也无人跳进知州衙门。 虽然他们暂时挡住他们进墙,但是外面的攻势并未减弱,反而俞见迅猛。 站在屋顶上的玉骨忽道:“人比刚才更多了。” 于此同时,李直的鸽哨声再起,也告知了他们人来的更多的消息。 果然,不多时,翻墙冒头的人越来越多,江淮持枪加入了阻拦的捕快中。 荣婳便去了另一边,将剑跨在腰上,取过一根竹竿,见有人冒头,便一竿子照脑门打下去。反正她力气有限,又打不死,打呗。 于是,荣婳看准机会,见有人从墙外冒头上去就来一下,对面人就捂着脑袋“嗷呜”一声缩回去。 荣婳本来还有些紧张,但打了几次,忽然觉得还有些好玩儿,彻底放开了,一下一下打得不亦乐乎,嘴里还叫嚣起来:“来啊!有能耐接着上啊!” 而另一边的江淮,见有人攀梯子冒头,他并不像捕快们般用杆子捣人,而是持枪一把将枪头刺入竹制的梯子中,随后枪柄用力一拧,便拧劈了梯子,梯子拦腰折断,爬梯子的人下饺子般掉了下去。 离江淮最近的捕快见状,不由咽了口吐沫。 他们江大人不是文官吗?文官怎么会有这种腰劲和臂力?要知道,梯子搭得很高,他们站在地面上,抢这样插.上去很难用劲,饶是如此,他们江大人还是轻易毁了一架梯子。 捕快默默收回了眼,崇上尚武之德的文人也不是没有,小看了。 江淮专注于破坏梯子,待右侧墙外搭上来的几个梯子都处理干净,暂时没有人上来,江淮便提枪准备去另一边。 怎知他刚转头,却见荣婳双手拿着竹竿,跟只小松鼠一样在墙下窜来窜去,见到有人冒头上去就是照脑袋一竿子,嘴里还满是嚣张又猖狂的叫嚣,看起来不像打架,像玩游戏。 饶是这等危机情况下,看着此情此景,江淮仍旧忍不住失笑。心下愈发喜欢荣婳的性子,她这样类型的人,饶是跌进泥潭里,旁人悲伤落泪的时候,她或许都能发现有趣之处,然后快乐的玩儿起泥巴。 江淮走过去,依样行事,又将这边墙外的几个梯子全部破坏,众人这才得了一点喘息的机会。 荣婳见状,长长吁了一口气,停下,撑着手里的竹竿站着,转头看向江淮道:“哪有你那样拿枪的?” “嗯?”江淮一脸困惑。 荣婳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上前从他手里拿过抢……嗯,有点儿沉,拿不动。 荣婳复又将枪塞回他手里,退开几步,到院中开阔之处,用自己手里的竹竿做演示。 只见荣婳后撤一步,身子一沉,将手里的竹竿刺了出去,口中道:“看到吗?这叫潜身刺。” 江淮憋住笑,“嗯”了一声,饶有兴致的看着荣婳。 荣婳起身走步,将手里竹竿一下用力推了出去,复又快走几步追上,将竹竿握住,作势补上一枪,转头又对江淮道:“这叫八步赶蝉。” 江淮也万分配合的做恍然大悟状,“哦……” -- 第87页 于枪法她也就会这两招,但不妨碍在江淮这个文官面前装内行,荣婳收了竹竿,走到他面前,教育道:“枪要这样使,你刚才那样,抓着端头,很容易使不上劲儿,而且一点儿招式都没有。” 荣婳教育完,身后按了按江淮的肩头,安慰道:“不过没关系,你能破坏了梯子已经很厉害了,等以后回了京城,我教你习武。” 江淮这下真的憋不住了,展颜一笑,露出两颗犬牙,连连点头:“好,好。” 房顶上的玉骨,手虚握遮住唇,轻咳了一声,默默移开了目光。 就方才那几下来看,江大人的腰劲和臂力绝不容小觑,他能持抢端破坏梯子,足可见对枪的使用,已到了不拘泥于招式的地步。虽也对他一介文官有此能耐感到诧异,但此时玉骨还是替他们小姐感到尴尬更多一些。 这么折腾了一下午,天色已是暗了下来。外面的人闯了一下午也没能闯进来,许是累了,陆续也没了动静。 江淮抬头想屋顶上的玉骨问道:“玉骨姑娘,外面情形如何?” 玉骨道:“人没有撤,但暂时没有再攻的意思。” 江淮点头,先安排众人吃了些东西,以应对接下来的围攻。 众人没敢离开自己坚守的地方,是江淮荣婳和玉骨给众人送的吃的,大家垫了垫肚子,玉骨回了房顶,其余人靠墙休息。 江淮和荣婳坐在主屋门前的台阶上,江淮问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小姐要紧的东西都带在身上了吗?” 荣婳点头,拍拍自己衣襟:“我的大部分东西都在镖局,就一些银票,装着呢。你呢?” 江淮道:“我没什么重要东西。” 说罢,江淮忽然想起来,之前荣婳不要的那件小衣,还在屋里。如果他们必要的时候要逃,肯定不能让她的小衣留在这里,若被人搜出来拿在手里,这可没法儿忍。 念及此,江淮犹豫片刻,对荣婳道:“我进去下。” 说着,江淮转身进了里屋,去净室将自己的行李都翻了出来,将之前藏在最底下的那件小衣重新取了出来,收在了贴身的地方。 再次出来,江淮复又回到荣婳身边坐下,荣婳转头问道:“什么东西忘了?” 江淮微微低眉,而后道:“一件私物。” “哦。”荣婳没做多想。 就在这时,屋顶上的玉骨忽然道:“江大人,动了。” 话音落,众人忙手提兵器,再次警觉了起来,只听墙外传来男子的吼声:“江淮!你上任岐州,却毫无作为!在京里已遭百官弹劾,我岐州水深火热,怎能容得下你这等无能之辈!你既拿不出粮,也拿不出解决之法,那我等只好掀了你的知州衙门,把你们取之于民的东西全部抢回来!” 话音刚落,忽见无数个瓷瓶,宛如下雨般被丢进了墙内,清脆的破碎之声不绝于耳,有的碎在屋顶上,有的碎在地上。 无数瓷瓶落地而碎的同时,一些漆黑的液体也顺着铺散开来。 未及众人反应,便见一个个火把丢进了院中,但凡落在瓷瓶附近的火把,当即便点起一股旺盛的火焰,知州衙门的霎时间火光四起! 江淮忙道:“躲开,是油,不要沾上。救火!” 所有人闻言,连忙去取准备好的水,江淮今日已经料到了或许会有火攻,毕竟知州衙门里收着许多要紧的卷宗和折子留底,但没想到真的被他猜准了,幸好提前有防备。江淮愈发确定暴.民动乱背后有人煽风点火。 众人连忙取水灭火,就连一直躲着的赵林见火也跑了出来,跟着大家伙一起灭火。 荣婳正欲加入,却被江淮一把拉住,命令道:“别离开我!跟着。” 许是形势太过紧张,以往只拉荣婳手腕的江淮,此刻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他神色严肃且不容置疑,荣婳有一瞬的震愣,他掌心的温度滚烫,整只手都被他包在手心里,感觉温暖又安全。 她尚未反应过来,却忽觉江淮的指尖从她掌心划过,随即手指滑.进了她的指缝中,紧紧扣住,将她拉到了他的身后。 荣婳不觉抬头,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他神色严肃,双眸警惕的看着墙外不断扔进来的火把,丝毫没有留意他们已然相扣的十指。 荣婳抿唇偷笑,都这样了,江淮跑不出她的手掌心了吧? 而就在这时,忽见捕头灰头土脸的跑过来,急急对江淮道:“江大人!衙门里因干旱存水有限,眼下已是没水了。火势由油点起,这些火,根本灭不掉。我们怎么办?” 江淮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下令道:“你们去前门,开门跑。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从后门走,他们见不到我,你们就安全了。” 江淮正欲松开荣婳的手,让她跟着捕头他们一起走,怎知却被荣婳握住不动。 江淮这才觉察出来,他似乎,又冒犯了…… 但眼下也不是考虑冒不冒犯的时候,他忙对荣婳道:“跟他们走!” 荣婳火了,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她紧紧扣住他的手指,威胁道:“这是你第三次叫我走!再有一次我就真的走!” 初到岐州一次,得知矿场真相那晚一次,今晚又是一次。 江淮正欲讲道理,却忽见前院所有人都从院门处跑了进来,急言道:“江大人,正门闯进来了!跑!” -- 第88页 再顾不上什么,江淮拉住荣婳的手,便带着众人朝后门走去。玉骨上前一把提住腿都快吓软的赵林,提溜着他就跟着众人跑出去。 赵林看着身边面色冷峻的玉骨,这一刻仿佛看到了神女天降,哑声道:“多、多谢玉骨姑娘。” “闭嘴!”玉骨冷冷道。 江淮拉着荣婳的手,拉开了知州衙门的后门,那一瞬间,一群人乌压压的涌了进来。 江淮和荣婳十指紧扣,一人提枪,一人拔剑,瞬间便被人群所淹没。 但仅仅一瞬,便见江淮手中长缨枪如游龙般刺出去,绯红的官袍广袖亦如蝶舞般翩然而起。随即他以寸劲发力,左右两下抽下去,枪.杆震颤,隐有嗡鸣入耳。 但凡挨着江淮枪.杆的人皆吃痛后退,硬是生生打出一条路来。 他本打算将荣婳推出去,交给玉骨和捕快等人,他自己去引开这些暴.民。可回头一看,他和荣婳已被团团包围,乌压压的人群挤散了所有人,根本看不到自己人在哪里。 不得已,江淮再次握紧荣婳的手,拉着她便跑了出去。 而已经面对过一次敌人的荣婳,眼下已完全没了最初那种心慌意乱,以剑背做刃,一剑剑抽向身后追来的人。她虽然功夫平平,但是比起完全不会的百姓,那可是强上不止一点点。 就这般,江淮以缨枪开路,荣婳以剑断后,两个人在乌压压的人群中跑得跟泥鳅似得,谁也抓不着。 若前有人挡路,江淮便以枪头自上而下狠狠一记风点头,抽的人直接倒地不起,捂着后脖颈子许久起不来身。 两侧若有人围上来,他便是用寸劲发力,以枪.杆打人,一杆子下去坐倒一片。 被打倒的人,看着那名分明身着绯红色官袍的青年,眼里满是惊诧之色。 矜贵的文官他们见过,使枪的马上将军他们也见过,可唯独没见过一身官袍垂落,广袖翩然,还把枪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 还有他拉着的那名女子,这他娘的有点儿女子的样儿吗?冰凉的剑背抽下来跟鞭子一样疼。 荣婳一路跑得心惊胆战,手下的剑招就没停过,江淮抽空看了一眼,见她断后的招数干净漂亮,神色亦是坚韧,灿烂的像是书里走出来的女将军,一时心都跟着跳了起来。 信心也变得更足!毕竟,真的不是他一个人在抵御,而是有一个人,与他十指相扣,陪在他身边,一同去闯过这重重围困。 二人相互配合,很快突出了重围。众暴.民见江淮拉着一名女子跑了,没人再去管衙门里的其他人,都朝他追来,其余人暂且安全下来。 但他们哪儿能弃江淮于不顾,当即在暴.民身后怒吼着追了上来。 看着远处已经变成两个点的江淮和荣婳,衙门众人心里叫苦不迭,他们身为捕快,功夫竟是不如主子好,跑得那么快,真是追都追不上! 玉骨将赵林一把推到安全的角落里,飞身跳上一旁的屋顶,就去追荣婳。 江淮拉着荣婳跑了一阵儿,忽见道旁有一匹马,直接翻身骑了上去,紧着俯身掐住荣婳的咯吱窝就把她提上了马。 情况紧急,江淮抱得时候没注意,是从正面抱了荣婳,眼前荣婳虽然上了马,却是背对着马头,面对着他。 江淮在马.屁.股上重重一下,那匹一声嘶鸣,就朝前跑去,荣婳当即连连惊呼:“江淮江淮,没马鞍啊啊啊没马鞍,硌硌硌。” 说着,荣婳两手紧紧抱住了江淮的脖子:“硌硌硌硌硌,啊啊啊啊,好疼!!!” 荣婳腿劲儿有限,没有马鞍根本夹不住马肚子,坐下去硌得两腿内侧剧痛,不坐下去颠得根本骑不住马,她只能把江淮当人形柱子,整个人攀了上去。 为了借力,她一手甚至绕过江淮的脑袋,扳住了他的脸颊,胸膛贴上了他的另一侧脸,挡住了他一大半的视线。 江淮俊逸的脸,生生被她扳出几条猩红的手指印。 这还不算完,为了不接触硌人的马背,她两腿直接搭上了江淮的双腿,腰劲儿一收,整个人紧紧挂在了江淮身上。于是就成了江淮骑马,她骑江淮。 没有马鞍,也没有缰绳,江淮只能抓住马匹的鬃毛,手臂收得很紧,荣婳紧紧被他圈在怀中。 荣婳看着后面的追兵,用尽力气把江淮当柱子抱着,哭唧唧道:“江淮,呜呜呜,好难受。我就没骑过这么难受的马!” 马匹颠簸,没有马鞍撑着,荣婳又是这么诡异的姿势挂在他的身上,几乎马匹每颠簸一下,荣婳身子就往下掉一下,然后又发力攀回去,来来回回,接连不断。 荣婳接着哭唧唧,声音也因颠簸颇有些轻颤,道:“江淮,江淮……我要坚持不住了。” 然而无论她说什么,江淮都一言不发,只目光猩红的看着前方,抓着马匹鬃毛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手背上亦是经脉根根暴起,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荣婳紧紧盯着身后追来的暴.民,见他们越落越远,心中终于看到了些希望,她感觉自己快从马上摔下去了! 又跑了一阵儿,马匹忽然腾蹄跃障,马蹄落地的瞬间,荣婳身子也跟着往下一坐。而就在这时,荣婳忽听耳畔的江淮呼吸一落,旖出一声格外难受的轻哼,与他浑雅的嗓音配在一起,竟、竟是有些销.魂…… 荣婳以为他伤着了,不由问道:“江淮,你怎么了?” -- 第89页 江淮深深蹙眉,只道:“你别叫我名字,也别乱动!” 她就这么骑着,知道自己骑哪儿了吗?还跟着马颠簸的节奏磨来磨去。关键是还一直叫他名字,嘶……惹得他想把怀里的人就地吃了! 他自认已经是好定力,换成别人,到了这种程度,还逃什么命,找个隐蔽的地方先把人办了再说,等会儿追兵上来做鬼都行! 江淮这话说得严肃,荣婳听着满心里委屈,也不知是不是刚才颠簸的缘故,身体里莫名有种奇怪的燥热,这种不曾感受过的异样,让她有些烦躁,干脆骂道:“这是在骑马!又没有马鞍,我怎么可能不动?你讲不讲道理?” 江淮闻言无语,只能松开一只抓着鬃毛的手,环住荣婳纤细的腰,紧紧抱住,固定在怀里。不是想趁机占便宜,是不固定住她,他真的顶不住。 如此一来,他只有一手可以抓鬃毛,双腿只能更用力的夹马肚子,连带着自己和荣婳一起,都架空在没马鞍的马背上。 江淮忽就万分感激小时候爹定下的习武规矩,幸好严厉,不然就今天这马背上这么高难度的姿.势,他和荣婳早早就滚下去喂追兵了。 而且……江淮忽然意识到,若等日后他们真的成了亲,他这能耐,他们或许能尝试很多更高难度的吧? 江淮带着荣婳一路跑出了主城,远远将一种暴.民全部甩在了身后。 玉骨靠腿跑自是也没追上他们,但是她刚才亲眼看到了江淮的枪法,现在非常放心小姐跟着他。她连忙跳下屋顶,去找李直等人汇合,抓紧准备去接应营救他们俩。 见身后没了追兵,他们二人已栖身在夜色里,荣婳不耐烦道:“别跑了别跑了,甩掉了甩掉了!”真是坚持不住了。 江淮闻言,对荣婳道:“松手,我回头看看。” 荣婳这才发觉,她抱着江淮脑袋,胸膛还贴在他另一侧脸颊上,“啊……” 荣婳松手,所幸眼下腰被他紧紧抱着,臂力稳稳将她拖住,她即便松了手,也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江淮眼睛没有乱瞟,转头看了看身后,见确实没人追了,这才扯一扯马匹鬃毛,让马速度缓了下来。 江淮抱着荣婳,看了看四周,见他们到了郊外,这里虽没有山林,但是道两旁有小树林,不远处还有一片沙棘林,沙棘林茂盛,若能进去,也可藏身。 念及此,江淮带着荣婳往那边而去。 马匹停下,江淮这才松开荣婳的腰,让荣婳坐回了马背上,但因着倒坐,两人四目交缠,离得很近。 方才惹起的火,丝毫未从江淮身体里褪去,心中忽然腾起一股冲动,脑中有一瞬的白,待他反应过来时,手已拖住荣婳的脖子,唇已离她寸许。 江淮一惊,呼吸当即错落,怔怔的望着她的眼睛。 荣婳也睁眼仰头看着他,大眼睛里依旧是不知发生了什么清明,全然没有他这般的紧张,更没有像他一样,每一根血脉里的鲜血都在滚滚沸腾。 不是时候,不是时候,江淮一遍遍的在心里念着这四个字,可手就是舍不得将她松开。 挣扎了许久,江淮终是闭目,深吸一口气,手一点点从她脖子上抽.离。但靠着理智将她松开,心间那种粘连在她身上每一处的眷恋和欲.念,都叫他格外的不舍。 江淮收回手,率先从马上跳了下来,舔了舔躁得发干的唇。 身后传来荣婳落地的声音,但听她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江淮现在不能看她,绕着她走去身后,拽住马匹的鬃毛,牵着它走过来,指一指不远处的沙棘林,说道:“过去那边看看。” 二人到了那一片沙棘林外,江淮松开马,接着微弱的夜光,四处看了看,对荣婳道:“过来,这边可以进去。” 荣婳依言过去,见正好有一条弯腰可以进去的空隙。 江淮叮嘱道:“沙棘有刺,你跟紧我,别碰到。” 荣婳点头应下,跟着江淮走了进去,饶是前面有江淮开道,她的手背还是被刺刮了两下。 进了沙棘林中,江淮踩平浓密的灌木中间的那片,二人过去坐了下来。 江淮喘了口气,这才道:“想来李直他们会来找你,希望他们比暴.民先到吧。如果他们先到,我们或许能找地方去躲几天,如果不是,又运气好没被发现,我俩就在这儿藏着吧。” 荣婳点点头,对江淮道:“你这官儿当得也太凶险了。等这次的事解决,我回京去跟我大侄子说说,让他活动活动,把你调回京里。” 江淮闻言失笑,手肘撑着曲起的膝盖,揉一揉太阳穴,而后道:“好啊,那可又得麻烦小姐了。” 他这算不算吃软饭的小白脸?但是吃荣婳的软饭,他想想还挺高兴。 荣婳不好意思的冲他笑笑,“不麻烦,这事儿本来也怪我嘛。” 说着,荣婳抱起了自己的剑,擦拭上面沾到的尘土。 江淮看看她手里的剑,想起方才她丝毫不拖后腿的配合,对她道:“上次在河口村,你吓得都忘了自己会武,但是今天,你很出色。” 现在回忆起来,还真是闪着灼眼的光芒。 荣婳这种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人,闻言当即冲他挑眉一笑,而后道:“我早都跟你说了,我学东西很快的。” 江淮目光缠在她的脸上,揉太阳穴的手指曲起,撑住了头,方对她道:“但我觉得你或许还能做的更好。” -- 第90页 “怎么说?”荣婳看向他,眼里满是期待。 江淮眼睑微动,缓缓道:“这些日子听你说起很多荣家祖辈的事,太老夫人是突厥的部落公主,她见过广袤的天地,敢爱敢恨,大胆勇敢。你母亲叱咤生意场多年,有头脑有手腕,是荣家实际的掌权人。祖父统领过河东道十八州,父亲凭一己之力扭转当年的收复之战。你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继承了他们的精神和意志,你又怎会差?” 荣婳听罢,怔怔的望着江淮,眼里满是动容与感激,隐带哭腔,撇撇嘴道:“从来没有人这么夸过我……” 荣峥和娘亲只会嫌弃她不听话,爹爹虽然会一味的护着她,但是从来不会这么夸她。京里的人嫌弃她商户出身,她也没什么朋友。 江淮这一番话,仿佛在她心里注入了一股力量,让她打心底里对自己有了信心。 虽然她之前也很有自信,但是没被人认可过,偶尔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高看了自己。 但是今天,江淮,这位二十岁考上状元的五品知州,有理有据的亲口跟她说,她很好,而且还能做到更好,这就完全不同了。 荣婳看先他,问道:“你真的这么认为?” 江淮闻言失笑,点头:“不是我这么认为,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荣婳笑了,轻轻咬唇,看来她以后真的不用再怀疑自己了,她做的很好,而且以后能做得更好! 如此想着,荣婳冲他抿唇一笑,认真道:“江淮,你真好!” 话音刚落,荣婳似是想到什么,忙道:“你不让我叫你名字来着。” 江淮嗤一声笑了出来,只得道:“刚才不能叫,现在和以后可以叫。” “刚才为什么不能叫?”荣婳好奇的不解问道,不就是个名字吗? 江淮挑眉,那种时候,被她弄得心猿意马,再叫他名字,岂不是火上浇油?但这话又不能说,江淮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微压,话里有话道:“等以后再告诉你。” 荣婳白了他一眼,嘟囔道:“老是神神秘秘的。” 江淮正欲再逗她几句,却忽见不远处传来人声,他忙朝荣婳做一个嘘声的动作,而后伸手扒开灌木丛,朝来路上看去。 第44章 江淮扒开灌木丛,朝来路看去,只见一片橘红的火光照印在来路上空,只闻其声,尚不见人。 李直等人一向小心,这种时候来找人不会点火把,来的只能是暴.民。 念及此,江淮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衔在两指间,直接朝沙棘林外,马匹的屁股上扔了出去。 马.屁.股上重重挨了一下,那马一声嘶鸣,抬蹄跑了出去,江淮紧着又扔出去一块石头,再次砸在马身上,马匹吃痛,彻底朝远处奔腾了出去。 来路上的人已持着火把冒了头,江淮一把搂住荣婳,将她按倒在踩平的灌木丛里,自己也爬了下去。 二人爬在地上,江淮的手臂搭在荣婳后背上,护着她,目光紧紧盯着前面举着火把的暴.民。他们已经走上了路,离得很近,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但听有走在最前的人说道:“刚才听见马蹄声往前面去了。” “追!岐州就这么大,他能跑去哪儿?这些白吃俸禄不办事的贪官,有一个杀一个。” 说着,众人加快脚步,往前跑去。 江淮和荣婳看着,队伍很长,粗略估计眼下已有四百多人。江淮蹙眉,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他们要杀他,但是他不能杀他们。正面打起来,就算他武艺不俗,还是吃亏较多。 长龙般的队伍陆续走了过去,并没有发现他们,江淮和荣婳各自转身,躺在了被踩平的灌木上。 怎知还未来及松口气呢,却忽听一阵马匹急蹄奔来的声音,二人连忙起身看去,正见是李直等一行五十多人骑马追来,还未完全离开的暴.民全部回头,将他们团团围住。 火把冲天的光照进队伍中,江淮见来人不仅有李直等荣婳的那三十个护卫,还有知州衙门的捕快。 众暴.民一见捕快服侍,当即怒从中起,抄起手中兵器就和众人打了起来。 李直等人纷纷下马,加入了混战,一时场面陷入了嘈杂。 按理来说,一群暴.民,在李直和捕快等这些训练有素的高手面前,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 但是江淮却发现,暴.民中混着一群人,武力值竟然能与李直等人打成平手。 江淮心下一沉,方才在衙门外,他们逃出来交手时,他并没有遇见这样的高手。 他很快意识到,一定是暴.民追出来后,躲在暗处的那些人,见着了他的身手,才混入其中。 若是这种情况,一旦被追上,荣婳的功夫,怕是不足以自保,而他也不见得能在一众高手中保证她完全无恙。 到了这等时刻,江淮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荣婳平安,哪怕他死在岐州,荣婳也要平安无事! 念及此,江淮对荣婳道:“他们打起来了,我们出去帮忙。” 荣婳应下,二人起身,江淮伸手拨开荆棘丛,护着荣婳走了出去。他松开手的时候,带刺的荆棘弹回来,划过他的左脸,江淮嘶了一声,脸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 二人出了荆棘丛,江淮拉起荣婳的手,朝李直等人跑去,等跑到人群外,江淮持枪打进去。 -- 第91页 好不容易突破重围来到李直身边,他直接拉过荣婳,在二人擦身而过的瞬间,江淮开口道:“保护好自己。” 五个字轻飘飘的从耳边擦过,江淮已将她推到李直身边,在荣婳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松开了她的手。 李直等人当即护住荣婳,荣婳诧异的看向江淮,但见江淮转身,抢过李直骑来的一匹马骑上去,冲破人群,直接朝远处跑去,转头厉声道:“我在这儿!” 众暴.民,连同藏在暴.民中的高手,全部放弃和李直等人缠斗,趁机抢过几匹马,朝江淮追去。 荣婳看着一哄而去的众人,一时愣住。捕快们当即找回自己的马,喊着“江大人”追了上去,李直等人重点是保护荣婳,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追。 荣婳一把扣住李直的手臂,看着江淮远去的方向,问道:“江淮是会武的,他会没事的吧?” 李直蹙眉道:“小姐,刚才交过手,暴.民中藏了几个高手,这次不好说。他们接着煽动灾民浑水摸鱼,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灾民,哪些是别有用心之人,根本无法一网打尽。” 荣婳的心高高提了起来,发着愣喃喃道:“高手,竟是还有高手。” 江淮是因她才被外放,她不能让江淮死,绝对不能! 荣婳眼珠在眼眶里转得飞快,只一瞬的功夫,她忽然抬头,眼亮如星,“灾民无非就是想要粮,给他们粮,他们就会撤,那些人就会暴露出来,即便不暴露为了藏身他们也不会再为难江淮。” 荣婳用力将李直推出去,厉声道:“你们都去帮他,快!他们手里还有曼陀罗花,保不准还有别的毒,玉骨也去!” 说着,荣婳转身,跨上了一匹马,拉转马头,冲他们厉声道:“全部去帮江淮!谁也不许跟着我!”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胜算,她绝不能让江淮死。 说罢,荣婳手中的剑狠狠抽一下马.屁.股,朝反方向跑去。她去陇州,去买粮,只要粮食到位,真正的灾民们便不会再闹事。 李直等人看着跑远的荣婳,也知眼下江淮更危险,小姐只要不和江大人在一起,基本就无人为难,她离开也好。如此想着,他们不再耽搁,朝江淮追去。 荣婳纵马没入黑夜中,夜愈深,愈凉,马蹄跑过静谧的夜,前后道路上空无一人,唯有自己的马蹄声清晰入耳。 冷风钻入荣婳的衣领,荣婳这才觉出害怕,看过的志怪故事如浪一般钻入她的脑海中,仿佛前方的黑暗里,随时都会跳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鬼怪朝她扑来。 她从未孤身一人走过夜路,更没有孤身一人,从一个地方,跋山涉水前往另一个地方。 恐惧带着无助感在心间袭来,她有那么一瞬生了退却的心,甚至低着头看着马背,连前面的黑暗都不敢直视。她后悔了,她有些想回去,或者应该,至少叫一个人陪着她。 可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来,刚才在沙棘林中,江淮跟她说过,她做的很好,她还能做得更好。 荣婳心微颤,握紧了缰绳,她一直自诩不凡,当初江淮拒绝镇边候府提亲的时候,她还说是因为江淮没看到她的好。旁人编排镇边候府,看不上她的时候,她也自信满满的说,那些人都是俗人。 可是现在,她远离京城,远离保护自己的护卫,甚至连这些年形影不离的玉骨都没在身边,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却生了退却的心。 可她若是退缩着,惧怕着回去了,她还有何脸面,说别人只是看不到自己的好,看不到荣家的好。 她这样想着,心间多了一些勇气,可她还是有些不敢面对眼前无边的黑夜,也有些无法想象,该如何走完从岐州到陇州的路。若是遇上危险她该怎么办? 她一遍遍的在心中告诉自己,不用怕不用怕,江淮说她做的很好,她还能做到更好。 她可以,她做得到! 如此想着,荣婳握紧了缰绳和剑,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了前方。 前方依旧是一望无边的黑夜,她是会武的不是吗?若是遇到危险,她就拔剑,像今晚冲出知州衙门的时候那样冷静分析,寻找对方的破绽。 今晚能很好的配合江淮断后,剩下的路,她就能很好的赶到陇州! 刚才江淮一定是看出了人群中有高手,方才推开她,自己骑着马引走了所有人。他能独自一人离开,她又为什么不能? 江淮是在用命保护她,她又怎么能让江淮死? 李直和玉骨,他们一定会护住江淮,她也一定能从陇州带粮回来,一定能阻止所有的灾民暴.乱。 “驾!”荣婳再次用力抽了一下马,骏马急蹄,奔驰的速度更快。 足足跑了半个多时辰,荣婳方才见到岐州边界,正是他们入岐州时的那条官道。 但不知道为何,不远处的官道上,今晚竟是设了关卡,有不少官兵在看守,几个火盆的光在夜里十分显眼。 荣婳到了关卡后,勒马停下,官兵迎了上来,问道:“来者何人?” 马不安分的来回走动,荣婳朗声道:“荣家商号掌柜,有急事回京。” 那官兵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她回去,说道:“州内发生暴.乱,知州大人下令,今夜任何人都不许离开岐州。” 荣婳闻言蹙眉,知州大人下令?她天天在江淮身边,她怎么不知道江淮还下了这道命令,他反而是对官兵封锁岐州很不满。 -- 第92页 荣婳看着那一排长长的关卡,忽然反应过来,江淮说岐州有人意图谋反,背后之人权势滔天,莫不是这些官兵也勾结在其中? 若当真如此,想想今日州内要杀江淮的暴.乱,这些官兵不去帮江淮,反而在设关卡守着,恐怕就不是阻止暴.乱,而是要堵可能会逃出去的江淮。 念及此,荣婳冲那官兵笑笑,道:“原是如此,劳烦兵爷。” 说着,荣婳拉转马头,往回走去,走了一段路,绕过拐角,避开了官兵的视线。 荣婳找了隐蔽的地方,抻着脖子看出去,仔细观察关卡。 关卡设得很长,连道旁的树林里都能看见举着火把的官兵影子。 官道和小道都有关卡,相比之下,她若是冲出去,自然是大路比小路好走,那就闯官道上的关卡。 荣婳朝官道上细细看去,关卡不高,堪堪到胸口,这拒马,或许是能拦住其他的马,但是她今晚骑出来的马,是李直等人骑来的,是从京城带出来那批中的其中一匹,越过这点障碍不算什么。 官道上官兵有十人左右,其中有一个背着箭筒,其余基本都是步兵,有两个骑兵巡逻,手中提枪,马上无箭。 荣婳低头,看了看自己马匹上配备的弓箭和箭筒,将剑悬在腰间,取下了弓箭,背在了身上。 之前她面对的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暴.民,现在要面对的,却是实打实经过训练的官兵。 荣婳闭目,深吸一口气。她做得很好,还能做得更好! 念头落,荣婳睁眼,两腿重重一夹马肚子,□□的马箭一般朝关卡冲出去。 荣婳同时拉弓,对准那个有弓箭的官兵,一箭就射了出去,锋利的箭头准准钉在那官兵的右臂上,废了他的远程威胁。 其余官兵见状,立马惊觉,统统进入备战状态,不远处的官兵也朝官道上赶来。 荣婳再次弯弓搭箭,直接射向两个骑兵中其中一个的马匹的脖子,紧着又搭箭,另一个骑兵的马也被她当场废了。 众官兵持兵器朝她冲来,荣婳神色一凌,拔出腰间的凌霄剑,骑着马冲进了人群中。 一杆□□当即就从左面刺到了她的眼前,荣婳后仰一躲,手中剑顺势斩过来,荣家当年河东道铸剑留下的凌霄剑,轻而易举的就削掉了那杆的枪头。 那官兵愣住,削铁如泥?这是什么铸剑方法下打造出来的兵器? 右侧又有人杀来,荣婳右脚踩紧脚蹬,左手拉紧缰绳,整个身子就朝马匹右侧沉了下去,随即长剑一扫,硬生生逼退杀上来的人。 趁他们躲开的那一瞬间,她复又重新坐回马上,眼看关卡就在眼前,荣婳紧紧盯着关卡,厉声一喝:“驾!” 骏马高高一跃而起,腾蹄于空中,一下越过了高高的关卡,马蹄落地,驮着荣婳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众官兵着急打开关卡,意图追击。 荣婳回头看了一眼,见追来的官兵远远被她甩在了身后,深邃的夜中,她忽然放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她真的做得到,并且能做得更好! 前路依然黑暗,但是此时荣婳的心中,再无半分惧怕和担忧。 她也有了像江淮那样,临危还能笑得出来的底气。哪怕前面现在就扑出来个鬼怪,她也觉得自己有了与之一战的能力和胆量。 这一刻,荣婳方才真切的体会到,她从前会怀疑自己,实际上缺得就是这么一次酣畅淋漓的成功。只要做到一次,但凡做到一次!她就再也不会怀疑自己。 而她能坚持到现在,能迎来这次做到,全然是因为,之前江淮跟她说,她做的很好,还能做得更好,若无他给与的认可,她恐怕在刚才害怕的时候,就放弃了。 于此同时,她也恍然意识到,两个人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好似就是为了在这漫漫一生中,递给彼此的那只手,以及对方给予你心间的支持,拥有更灿烂和勇敢的活下去的力量。像祖父和祖母,像父亲和娘亲。 江淮一定会是她的夫君,她也一定会让江淮平安无恙。 骏马踏破无尽的夜色,荣婳挎着长弓握着剑,朝陇州的方向而去。 之前在河口村时,王启他们从陇州运粮回来,来回用了五天的功夫。 这次荣婳不眠不休的骑马疾驰,于第二天晌午进了陇州。 进了主城,荣婳看见一家荣婳商号就停下了马,是间皮毛铺,她此刻只想赶紧进去通知人去找娘,怎知她才下马,双腿就因骑马太久而麻痹发软,整个人直接滚进了商铺里。 摔在地上,荣婳疼得龇牙咧嘴,双手也被蹭得剧痛,荣婳用手背撑着地坐了起来,蹙着眉抬着手用力吹气。 掌柜的连忙赶了过来,“哎哟喂,这位客官,怎的就摔这儿了?” 掌柜的正欲伸手去扶,却见荣婳抬起脸来,一张绝美的面容映入眼帘,掌柜的一愣,女的? 刚看穿着软甲束着马尾,还以为是个小公子呢,掌柜的忙收回试图搀扶的手,问道:“姑娘可还好?” 荣婳直接道:“姑什么娘?我是你们大小姐。我娘不是到了陇州吗?赶紧去把我娘给我找来。” 说着,荣婳攀着一旁的柜台,举着两只蹭破的手,吃力地站了起来。 一听是大小姐,掌柜的神色一惊,连忙取过椅子放在了荣婳身后,荣婳一下瘫了上去,呼……舒服。 -- 第93页 掌柜的见荣婳坐好,叫店里活计招待荣婳,忙出门去找魏氏。 不多时,便见一位年近六十,身着孔雀绿直裾的老夫人,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疾步朝皮毛铺走来。 老夫人虽鬓已斑白,但她步履如风,神色肃穆,眼里似有刀刃,泼辣又精神。 很快,老夫人进了店门,荣婳一见魏氏,眼中的光都亮了起来,连忙张开双臂,哭唧唧的要抱抱:“娘……” 魏氏一见荣婳这幅疲累狼狈的样子,走上前打量一番,蹙眉道:“怎么了这是?” 荣婳没从椅子上,毕竟腿实在软,她一把抱住魏氏的腰,倒豆子般昨晚岐州的事儿全给魏氏说了,甚至把自己独自一人闯过关卡的心路历程,都一股脑的全部说了。 魏氏听罢,复又上下打量她几眼,颇有些意外道:“你一个人从岐州过来的?” 荣婳兴奋的点点头:“嗯!可不就是我一个人,我闯过官兵的关卡时候,他们连我衣角都没碰着,我厉不厉害?” 魏氏是常年走南闯北的人,见识宽广,自不会如寻常妇人般,在此时责骂荣婳。她伸出食指,捣了荣婳额头一下,嗔道:“能耐了你。”嘴上虽骂着,但眼里满是欣慰之色。 看来这位状元爷是真的还不错,用命护着她女儿跑出来,还鼓励帮助她女儿,获得了这么大的成长。 魏氏颇感欣慰,好在荣婳这次没有看错人,若再来个傅明赫,她可就要亲自上手女儿的婚事了。 话至此处,荣婳忙说正经事:“娘,我这次就是为了买粮而来,你快集结人给我买粮,越多越好,要是陇州的不够,就抓紧去别的州给我调,总之要够的上一次赈灾粮的数目,不然那些灾民可能还会被有心之人煽动。” 魏氏拍拍荣婳的手,示意安心,而后叫人将荣婳扶进了店铺内阁。 荣婳一进去,就没骨头一般躺在了贵妃榻上,连连招呼人过来给自己捏腿揉背,还伸出一双手,让人给她处理手上的蹭伤。 魏氏在荣婳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示意人将门关上,见屋里都是心腹,魏氏这才道:“幸好这状元爷听着还不错,不然你这次弄出来的这堆事,我定会好好收拾你一顿。” 荣婳闻言不解,安心的享受着,问道:“要是江淮不值得,你为什么就要罚我了啊?” 魏氏冷嗤一声,瞪了荣婳一眼:“你当娘为什么亲自来一趟,专程跑这陇州来蹲着,你当我是担心你?” 荣婳闻言抬起了头,委屈道:“不是担心我是什么?” 魏氏没好颜色的看了荣婳一眼,愤恨的骂道:“皇帝那孙子精得跟猴儿似得,你当武定候说两句嘴,皇帝就那么听话的把江淮给外放了?岐州有灾皇帝老子不知道?江淮家贫皇帝能不知道?为什么顺了武定候的意,外放江淮去了岐州,你还没看出来?” “这?”荣婳闻言愣住,寻摸了好半晌,也没寻摸明白。 但听魏氏接着道:“那皇帝孙子就是听说江淮和咱们家定了亲,所以才让江淮去的岐州。几年的赈灾粮下去,岐州的事情都没有解决,皇帝那孙子心里门清儿,官路上派下去的赈灾粮,多半无法如数到灾民手里,一直解决不了问题,这个钱他就不能再出下去,粮也不能从官路上下去。而有能耐管得了岐州这灾的,这整个大越朝,也就只有我们荣家和江南织造的江家。江家鞭长莫及,也就只剩下荣家,正好还有你这么冤大头,上赶着和他的状元定亲,他能不用这人?” “嘶……”荣婳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弄明白这后头的弯弯绕绕,感叹道,这招可真贼啊。 魏氏冷冷一笑,随后嘲讽道:“这么些年,那皇子孙子为了荣家的铸剑谱图,困着你爹多少年出不了京。当年收复河东道,你爹出钱出粮出马,花了多大的心血,但就因铸剑图谱丢失,无法给他呈上,他就猜忌,就疑心,一个镇边候的爵位,就困死了你爹。” 想当年,她夫君荣廷仙何等样的风采人物,生生被皇帝困到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家里招猫遛狗逗荣婳。 想起这些魏氏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又算计这她女儿的婚事,外放江淮到岐州,也幸好这个江淮虽然家贫但是人争气又靠谱,不然这次这大笔的钱出得真就窝囊。 荣婳听完这番话,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后惊道:“所以……皇帝就是等着咱们买粮往岐州送呢,是不是?” “你和江淮两个傻孩子,才看出来啊?”魏氏无奈道。 魏氏起身对荣婳道:“娘到陇州的这些日子,早已让各地送了足数的粮过来。你好好休息下,吃个饭,洗个澡,就抓紧带粮回岐州吧。等这次的事情解决,让江淮来见我。” “好嘞,多谢娘。”荣婳躺在贵妃榻上,任由魏氏的婢女们给她揉发酸的腿。 魏氏让人去给荣婳做饭,自己便出去安排粮食的事儿。 荣婳心里惦记着江淮的安危,却也架不住眼下又累又困,很快睡了过去。就连婢女们何时抬她进了浴桶都不知道。 等荣婳一觉醒来,天已经全黑,她换了身软甲劲装,和魏氏一起吃了饭,便再次背好弓箭,拿好剑,和魏氏一起出门。 魏氏一路将荣婳送到城外,但见长龙般的运粮队伍,已经候在城外,这次护送的人,各个都是魏氏从各地调来的顶尖高手,毕竟荣峥已经送了信给她,她已知晓有人意图谋反的事。 -- 第94页 魏氏松开荣婳的手,对她道:“去吧,荣家无论男女,就没有怂的,把粮送进岐州,两个人都囫囵个的出来。” 荣婳重重一点头,骑上了马,万分动容的看了娘亲一眼,带着众人踏上了回程。 魏氏目送女儿离开,身边的心腹婢女道:“太夫人,就这么让小姐走,您放心吗?” 魏氏记得自己失去过一个儿子,眼里隐有泪光,却还是道:“我和老爷年纪大了,不能陪着绒绒一辈子,只有她自己足够强大,我们才能放心。孩子自己的路,再担心再不舍,还是得放手让孩子自己去闯。” 婢女叹息道:“太夫人劳心。” 荣婳带着运粮队上路,一路上纵不能像来时那样纵马急行,但还是用了最快的速度。 不眠不休,第三日晌午的时候,整个队伍到了岐州附近,荣婳尚记得他们秘密入岐州的那条小路,念及官兵的关卡,这次荣婳直接带人,从那条小路,入了岐州。 第45章 那夜江淮独自一人引开暴.民骑马逃跑后,衙门里的捕快们先追了上去,随即荣婳离开,李直等人也追上去帮忙。 因着有几个藏在暴.民中的高手也抢了马,没跑多远,就追上了江淮,将他拦下后,就打在了一起。 随后暴.民至,李直等人也至,一行五十多人,和四百多人开始了一场正面混战。 对方本以为,今晚就能解决江淮,但是他们全然没料到,江淮会有这么好的枪.法,而且还会有除了捕快之外的这么一群高手帮忙,双方打得有来有回,难分伯仲。 即便他们占着人数优势,但大部分都是没有什么武力值,只会乱挥兵器的普通灾民,双方竟也就这么诡异的打成了平手。 江淮一行五十多人,且战且退,就这么边打边逃,足足僵持了将近四天的时间,众人皆已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且将近四天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双方的精力,也都消耗到了极点。 最后,江淮带人逃出了之前发现矿场的深山里。 他私心揣测,如果那些人和矿场中的人有关系,那么他们进了山,他们必定害怕矿场被发现,无论是担心他们被逼进去,还是被他们自己煽动的暴.民发现,行动上多少都会有些束手束脚。 果然,进了山后,对方的追击明显缓了下来,众人这才得以喘一口气。 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的瘫在林中,受了伤的人,玉骨正在紧急救治。 江淮用枪撑着自己,靠在一棵树后,闭目喘着气。 他的官帽早已在打斗中不知道丢去了何处,发髻也被削断,一头长发凌乱的垂着,身上的绯红色官袍,多少沾了些污渍和血迹,脸上在沙棘林中被化出的两道血痕,已经结了痂,但仍旧清晰可见,眼尾处还不知怎的被伤到,一片青紫。 他握枪的那只手,小臂至手背处被划了一道,玉骨已经给他做了处理,包着白纱,但仍可见外渗的血迹。 将近四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疲惫和饥渴,已在此时彻底将江淮席卷,他靠在树干上,头仰起来枕着,已觉自己似乎消耗到了尽头。 他睁开疲累的眼,看了眼周围,见众人也都半死不活的。 他再次闭目,心间是说不出的沉重,来之前他已经意识到了岐州凶险,千算万算的小心着,调查着,最后还是走到了这极为险峻的一步。 这一路来,若无荣婳和她带来的人几次三番的相助,他根本坚持不到现在,这四天也是大家齐心协力,方能坚持这么久。 但是京城的人要到,恐怕还得十几日,眼下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余下的十几日,他们这些人,恐怕根本撑不下去。 他不能拉着这么多条性命给他陪葬,左右京城的人快来了,就让他,成为岐州死在任上,最后的一位知州吧。 他不后悔科举入仕,唯独可惜这些年因着意见相左,没和母亲见几次面,还有荣婳……遇到心动的人,还没开始,就已是结束。 玉骨给受伤的人处理完伤口,避开一众男子,找了棵矮树爬上去,坐在了树杈上,靠着休息。 江淮提了一口气,朝玉骨走去。 来到树下,江淮看向她:“玉骨姑娘。” 玉骨见是江淮,正欲下来,却被江淮制止:“不必动,你歇着便是,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玉骨闻言便没动,静静看着江淮。 江淮扫了眼周围,确保不会被其他人听见,方对她道:“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到了这种时候,我不能再拖着你们一起赴死。” 玉骨眉心微皱,似乎已经意识到江淮要做什么。与此同时,她也很佩服江淮,身为上位者,到了这种关头,他想着的还是保护其他人。 从这些日子的相处就可以看出来,玉骨是那种感情比较淡漠,同时又很理智的人,江淮便对她分析道:“就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我们坚持不到朝廷来人,如果非要死的话,死一个和死一群,我会选择死一个,你明白吗?” 玉骨眉眼低垂:“明白。” 江淮轻轻一笑,玉骨果然看局势重过人情,说话毫不费力。他接着道:“曼陀罗花粉在你身上,等一下等我信号,劳烦你引他们入幻,等我离开引开追兵后,你再带他们离开。” “江大人是怕大家不肯走是吗?”玉骨问道。 江淮点点头:“只要我走了,你们就是安全的,短暂入幻也无妨。等你们出去后,将埋在知州衙门后院的那些卷宗和折子留底,秘密运出来藏好,等必要的时候,呈给圣上。” -- 第95页 玉骨心间叹息,江大人身上的某些特质,当真和荣家人很像。若是他能平安活下来,日后和小姐定是能成为心心相印的一对。 可惜……若无小姐当日胡言乱语,就没有他们二人如今的缘分,可却也因此,江淮被外放岐州,二人的缘分又只能止步于此。为何看起来,会有种有缘无分的凉意。 玉骨眉心皱了皱,轻叹一声,方道:“好。” 江淮谢过,正欲转身离去,却被玉骨叫住:“江大人。” 江淮回头看向她,玉骨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问了出来道:“可有什么话,让我带给小姐的吗?” 江淮闻言失笑,看了一眼树林外初秋碧蓝的天,说了句不那么沉重的:“就说……今生无缘报答,来世若再相见,小姐可还愿为在下一掷千金?” 话说完,江淮自己都笑了,随后冲玉骨点一下头,道:“就这样吧。”不想说的太过于煽情,以免给荣婳未来开始新的生活造成困扰。 江淮离去,玉骨看着他即便疲累至此,却依然挺直的腰背,未免为他们二人感到惋惜。 江大人值得,但他们小姐,却还未尝情滋味,在此处戛然而止,明天的初秋,小姐是否还会记得他。 但这世间的事,缘来缘去的,遗憾本就不值得遗憾,拥有也未必值得兴奋。玉骨收回目光,靠回了树杈上。 而荣婳,也终于带着粮食赶回了岐州主城。 一到荣家镖局,荣婳立马就安排人维持秩序,先将运来的粮食运进镖局中,让人看守,再让人在门外设立取粮点,按人头登记造册,以免一人多领,有人不够,同时安排人骑马巡城,奔走相告。 插着荣家旗帜的马匹,在主城西城道上奔.驰而过,骑马人高声道:“镇边候荣府放粮,所有人前往荣氏镖局领粮!” 与此同时,主城东城道、北城道、南城道,皆有挂着荣氏旗帜的人骑马而过,同样高声厉喝:“镇边候荣府放粮,所有人前往荣氏镖局领粮!” 刚开始,百姓们还有些震愣,但随着他们一圈圈的通知,所有人眼里接连燃起了浓郁的希望,领着一家老小,往荣家镖局赶去。 有人热泪盈眶,有人喜逐颜开,仿佛那荣氏镖局所在之处,便是他们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越来越多的人,往荣氏镖局门口聚集而来。 荣婳站在外面,骑在马背上看着,有了之前河口村放粮的经验,这次荣婳整个过程都安排的有条不紊,没有引起任何骚乱,即便有人不守规矩,不肯排队,想要抢粮,也几乎是苗头一起,就被镖局的人弹压了下去。 见放粮已经进入了有条不紊的阶段,荣婳放了心,从随她运粮而来的那群高手中,点了五十个人,命令道:“跟我走。” 马上就要四天了,江淮他们,肯定已经撑到了极限,她得抓紧去救他们。 荣婳按照那晚的记忆,回到他和江淮分开的地方,一路顺着地上仍旧清晰的足迹找出。 地上的足迹新鲜,几百人经过的那种混乱很好辨认,一路往前走,到处都残留着那种恶战过后的混乱,不仅如此,地上的泥土里,甚至还混着不少血迹,刀剑割裂的衣服碎片。 荣婳的心越提越紧,生怕找到他们的时候,已有人折损。 就这般寻着踪迹,荣婳找到了深山附近。果不其然,刚到山脚附近,便见有不少身着平民服饰的人,守在山道的进出口。 但是基本也已经狼狈不堪,歪七扭八的坐在道两旁,用手里的工具,勉强支撑自己的身子。 而此时的深山中,稍微回了些力气的江淮,看向玉骨,冲她点了下头。 玉骨会意,微微抿唇,跳下了树干,取出曼陀罗花粉,朝那些离得最近的人散去。 看着与自己并肩作战好几天的人们,一个个入幻,江淮唇边漫过一个欣慰的笑意,随即提枪,转身离去。 才走出数十丈,江淮便被在林中搜寻的人发觉,林中当即高喝声起:“狗官!那个狗官在那儿。” 众暴.民闻声聚来,朝江淮追来。 江淮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引着人往山脚下而去,远离李直玉骨等人在山中的藏身之地。 而山脚下的荣婳,正欲上前告知那些灾民去领粮的事,却忽见他们抬起头,看向了山道上,随即眼里漫散过一丝恨意,再次手提兵器追上了上去。 荣婳见此,立马意识到,他们可能是发现了江淮等人,跳下马,便对众人道:“跟着他们,上山。” 荣婳一身劲装软甲,拔出剑握在手里,带领着五十多名高手,朝山上冲去。 江淮已然是耗尽精力和力气,山道又不好走,很快便被四面八方追来的暴.民追上,再次跟人正面刀枪交锋。 许是真的累了,眼下他只觉每一下打出去,持枪的手都有些发麻,尤其虎口处,被震得生疼。 他渐渐卸了力,而一路上都在与他交锋的几个高手,也都在此时朝他围了过来。 打了将近四天,双方都杀红了眼,江淮基本已经记住了那几个人的样貌。 大家现在的情况都差不多,那几个人此时看他的眼神,感觉吃了他的心都有,本来以为是个随便一巴掌就能拍死的文官,却没想到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生生拖了这么久,已然是被他逼得烦躁到了极点。 -- 第96页 他们看见江淮现在这个样子,虽然他们现在也不怎么样,但是他们人多,江淮又只有一个人,这一次江淮无论如何都得死。 如此想着,其中一人厉声煽动道:“上!都给我上,杀了狗官。” 话音落,众暴民持兵器挥舞着冲了上来,狰狞着,嘶吼着,那些高手也趁机持锋利的刀刃朝江淮砍来。 江淮当即横枪,挡在头顶,死死撑住了七八把下了杀招的兵器。但整个人也却因使劲全力,脖颈处连带着太阳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左手上的包扎好的伤,更是因使力开裂,更多的鲜血渗了出来。 他眸光似噙血般通红,一声嘶吼,用尽全身力气,将所有用枪挡下的兵器推了出去,而自己,也因为站立不稳,连连后退几步,用枪撑地,方才勉强站住。 心在胸膛里紊乱的跳着,他只觉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化成了虚晃的影子,像一个个鬼影,跳跃在他眼前。 看着那些继续朝他冲来的身影,江淮仿佛觉得一切都慢了下来,或许他跟他父亲,就是跟这个朝廷相克吧。 闪着寒光的刀刃已到了他的眼前,可他已经耗尽所有气力。江淮扶着枪,缓缓闭上了眼睛。希望别死得太难看,他不想荣婳找到他的时候,坏了他在她眼里的模样。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耳畔传来一声惨叫,江淮睁眼,正见一杆玄身赤羽的箭,已经射.进了眼前那人的肩头中,他手里的兵器已经掉在了地上。 江淮一愣,随即便听数声箭划破气而来的嗖嗖声,离他最近的那些人,应声陆续倒地。 身后忽然传来荣婳的声音:“全部住手!赈灾粮已到岐州,尔等即刻离开,尚可领粮!若再造次,半颗粮食也见不到!” 江淮怔怔转身,恰见荣婳就在山坡下,正眸色焦急的看着他,脚下急急往上走,朝他这边赶来。 “哈……”江淮轻轻笑了出来,眼眶泛红,漫上一层湿润。 荣婳带来的人,立时连威胁带劝的让灾民去领粮。灾民们闹这一出,无非也是为了活下去,现在听到赈灾粮到了岐州,自然急急赶回,无心再理会江淮。 混在灾民中的那几个高手,见赈灾粮到,灾民撤退,也没了理由继续煽动,为避免暴露,只能混在人群中,不甘心的悄然离开。 “江淮……”荣婳着急唤他,费力攀爬,朝他走去。 她的目光,一直仰头看着他,他一身绯红的官袍,广袖垂落,单腿曲起踩在身侧更高的小坡上,右手持.枪背在身后,枪头斜着指向地面,鲜红的缨和他凌乱披散的长发,一起在微风中清扬,细细的发丝缠在他左脸的划伤上,脸色苍白,仿佛一碰即碎的玉塑美人。 他就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她,眸光似坠入幻梦般缠在她的身上,仿佛看见了这世间永远不可能出现的绝世美景。 荣婳终于赶到了他的面前,江淮不自觉地抬手,荣婳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急急道:“我买粮回来了,和一批赈灾粮数目相同的粮,他们退了,我救下你了,你还好吗?受了伤吗?” 江淮一句也不想回答,只直直的望着她,伸手揽住了她的脖颈,朝她唇上吻了下去。 可他的唇,堪堪碰到荣婳的唇锋,便从她唇上擦过,下落,整个人软到在荣婳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江淮!”荣婳一声惊呼,连忙紧紧抱住了他,可晕过去的人极重,她根本抱不住他,顺着他下坠的力道,跪倒在地上,将他上身抱在怀里。 江淮躺在荣婳怀里,侧脸枕着她的肩,眼眸紧闭。 荣婳急道:“来人!来人!回城,请大夫。” 随行而来的人,连忙赶过来,从荣婳怀里接过江淮,将他背在身上,连忙朝山下赶去。 荣婳即刻安排人,去找李直玉骨等人,随后便跟着江淮离去。 回去的路上,江淮被人带着骑在马上,在一位雄壮的汉子的怀里,人又没有清醒,就那样枕在人家的肩上,被人家护在怀中。 那汉子看了看怀里传说中未来的姑爷,不由咽了口吐沫,要不是刚才亲眼看见他持.枪的英姿,眼下他都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脸色苍白,还带着伤,头发散落正好遮住了棱角分明的颌骨,五官精致的像是画上画的,还这么脆弱的躺在他怀里,漂亮的像个女人。 对,没错,就是漂亮!能和他们大小姐站一起比美的程度。 那汉子身为一个男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去看现在的江淮。 荣婳跟在一边,一会儿看看江淮,一会儿又看看身后。满心里焦急,一面担心江淮会有事,一面又担心李直玉骨他们,整个人在马背上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回到荣家镖局,他们避开前面的放粮队伍,从后门进去,将江淮抬进了屋里,立即请了大夫过来。 江淮躺在榻上,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荣婳忧心不已。好不容易等着大夫来了,荣婳连忙拖着大夫就到了江淮身边:“快给他看看,看好了不会亏待你。” 那大夫一见江淮的绯色官袍,心中当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们这小地方,五品以上的官,唯有知州。莫非这榻上的漂亮到令人失神的男子,是刚刚上任不久的江知州? 大夫当真惊了下,连忙伸手给江淮搭脉。 半晌后,大夫转身对荣婳道:“小姐莫要忧心,江大人无碍。感染了些风寒,又过于疲累,让他好好睡一觉,醒来吃两幅药,再吃顿饱饭就无碍了。” -- 第97页 荣婳大大松了一口气,对身边人道:“照顾大夫,等下李直等人回来还要看。” 说着,荣婳直接出了门,朝着他们回来时的路张望,急得在门外来回踱步。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方才见李直玉骨等一行人,乌压压的回来。 荣婳喜极,连忙朝他们跑了过去,上前一把握住玉骨的手腕:“你们可还好?人都在吗?有人受伤吗?” 李直等人哈哈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李直喘着气道:“大小姐别怕,兄弟们全部囫囵个的回来了,衙门里的捕快大人们也都平安无恙,就是都受了些伤,但都是小伤。” 荣婳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眼眶中不由漫上了泪水,连连扶着心口道:“太好了太好了,都没事,都没事。走,快回去,镖局里请了大夫。” 说着,忙牵着玉骨的手,带着众人往回走。 荣婳侧头问玉骨:“玉骨,你没事吧?” 玉骨笑着摇摇头:“小姐放心,比起我以前吃过的苦,这不算什么。” 荣婳听罢,嘟了下嘴,松开她的手,该抱住了她的手臂,道歉道:“对不起,我怕他们用毒,只能让你跟着一起去,幸好你们都没事。” 玉骨鲜少笑,但是对荣婳,却不吝啬笑容,她浅浅一笑,说道:“小姐哪里话?我是小姐的人,自然该听小姐吩咐。更何况,我们是一大堆人,小姐是一个人走的,比我更危险。” 荣婳闻言,脑袋枕一枕玉骨的肩头,说道:“你最好了。” 玉骨笑:“荣家对我有再造之恩,小姐以后不要再和我说这么见外的话了。” “对!”荣婳笑:“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玉骨听着心里一暖,低眉想了想,对荣婳道:“小姐,江大人为了救我们,今天又一次引开了所有人。” “所以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一个人。”荣婳这才恍然。 玉骨点点头,正想对荣婳说江淮让她带给她的那句话,但是话到嘴边,转念一想,眼下江大人平安活着,再说这个话,可能不吉利。既然他没死,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等江大人醒来,自己再去和她说吧。 念及此,玉骨没多嘴,只道:“小姐,江大人勇敢有担当,值得。”好好珍惜!她见过那么多丑陋的东西,实在是知道这样的人有多难遇到。 只是他们小姐运气太好,头一个下血本用心的人,就是江大人这样的男子,也不知会不会错以为天下男子都如此,而失了珍惜的心。 果然,荣婳冲她一笑,得意道:“我也勇敢有担当啊,你知不知道,我那晚和你们分开,都发生了什么?” 话音落,没等玉骨回应,荣婳便自顾自讲起了自己这一路的遭遇。 玉骨轻叹,哎,有些事,还是得自己经历过后才能明白。 回了镖局,荣婳忙叫大夫给受了伤的人治疗,又命厨房做饭。玉骨没受什么伤,荣婳按着她吃了东西之后,又把她押进房里,让她去睡觉休息,自己则去屋里继续看顾江淮。 房中只剩下荣婳和江淮两个人,屋里的椅子都搬出去援助伤员了,荣婳只好坐在了塌边的脚踏上,伸手打了个哈欠。 这几日她也是不眠不休的赶路,确实也累坏了,但是江淮还没醒呢,趁还有精神,再陪他一会儿吧。 想着,荣婳看向了江淮,她这才注意到,今天的江淮,虽然很可怜,但是看起来好好看啊。脸上的伤,不仅没有破坏他的俊逸,反而让他多了份一触即碎的美感,和平日里看起来完全不同。 荣婳看傻了,有些沉迷美色不能自拔,下巴不自觉搭上了塌边,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昏睡的江淮。 她忽然想起今天在山上刚看到他时的样子,他穿着官袍,散着头发,持.枪站在那里的样子,真的俊逸的不得了。她当时满心里担忧,全然没有留意别的,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画面,真是值得一副画呢。 如此想着,荣婳愈发喜欢他,江淮这样貌,以后无论带到哪里,都很能给她长脸。 荣婳念头刚落,不知江淮梦到了什么,眼皮轻微的颤了颤,复又恢复了平静。荣婳看着他覆在眼睑下鸦羽般的长睫,忽地咬唇,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拨拉了几下他的眼睫毛。 江淮似是感觉到,眉心轻微的皱了皱,荣婳咬唇笑,又使坏的上去拨拉了两下,这次他眉心皱得更深了些。 荣婳忙收回手,偷偷的笑了,觉得脑袋有些昏沉,侧头枕在了自己手臂上,闭上了眼睛。 脑子里却还在想着今天刚见面时候的事儿,江淮晕倒的时候,嘴唇好像碰到她的嘴了,这不是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得事吗?碰都碰到了,等江淮醒了,再不答应婚事,可就真的过分了吧。 如此想着,荣婳就这样爬在江淮塌边,昏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整个镖局安静下来,久到天外月色西沉,江淮方才迷迷糊糊的醒来。 昏黄的烛光钻入眼睛,随着意识渐渐归位,那快燃尽的蜡汁堆满根部的烛台,清晰的映入眼帘。 江淮深吸一口气,今日的一切一点点的回到脑海中,正欲起身去找荣婳,可他刚一垂眼,却正见荣婳爬在他的塌边,睡得安静,像只蜷缩在身边毛绒绒的小猫。 江淮的心一下提了起来,随之一起苏醒的,便是翻涌在心间,如浪般席卷而来的浓郁的爱意。 -- 第98页 他呼吸一落,唇边笑意起,从薄被中取出胳膊,缓缓伸手,最终握住了荣婳搭在塌边枕着手臂的那只手,紧紧握住,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滴在枕上。 这一刻他心中清晰的明白,这一生娶的人如果不是荣婳,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将黯然失色! 见过月华如练,如何再言星芒亦好? 最初他想,如果查到定国公府的案子和荣陵的死有关,那么能遇见过荣婳,也是回忆中一道值得怀恋的风景。 那时的他,能坦然的面对可能会有的失去,坦然的欣赏她,坦然的接受最不好的结果。 后来他又想,如果最终不能在一起,该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情。 可时至今日,他已是无法接受生命中没有她。 他终于明白,之前的那些所谓的坦然,不过是因为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深的喜欢着她。当爱意汹涌在心间,什么坦然,什么失去后的回味,根本都无法接受。 一想起荣陵的死可能还和定国公府有关,想到她知道后可能会有的反应,江淮的心被刮得生疼。 想起未来可能会失去她的结局,他忽然想,若不然不查了,过去了十七年的案子,不查了,他就一辈子只当自己是江淮,是江家的人。陆家的事与他无关,他是不是就能无所顾及的和她在一起了? 江淮面色依然苍白,双唇更是惨白干裂,可他似是觉察不到,就这样半撑着身子,握着荣婳的手,像再也见不到了一般看着她。 而就这时,江淮忽见荣婳眉心蹙起,在睡梦中轻哼了一声。 第46章 随后握在他手中的那只手,轻轻地动了动,复又安静的睡了过去。 江淮这才意识到,她头枕着手臂,许是压了许久,胳膊有些麻了。 江淮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心间却愈发的感动,她一向要好吃好睡,今日因着他晕厥,她竟是就这样爬在床边睡了。 这种被一个人深切在乎和放在心上的感觉,当真让人感觉似是泡在温水中,整颗心里都是源源而来的暖流。 江淮松开她的手,掀开身上薄被,轻手轻脚地下榻,在荣婳身边俯身,将她横抱了起来,放在了榻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荣婳也是许久没睡好,这一觉睡得很沉,被放到榻上都没有醒。 江淮目光垂落在她的面上,唇角一直挂着无法融化的笑意。他伸手放下了榻上的帘子,掩好,方才转身走出去。 江淮等人今日回城时,许多人看着,自那晚被玉骨推开后,就躲去江家商号里的赵林,早已闻讯赶来,一直在江淮门外,搬了个小板凳守着。 赵林一见江淮出来,整个人惊喜万分,忙起身道:“公子,你出来了!你可还好?” 这次真的真的是太凶险了,江家的生意主要在南方,以及海运东瀛等地,在岐州只有一个不大的布庄,这次实在是没能出上力,甚至连通知都来不及。但江淮被暴.民围攻的那晚,赵林就已经让人送了信回江南,也不知之后夫人那边会如何回应。 江淮冲他点点头,说道:“还好,有吃的吗?” 赵林连连头,擦去眼下泪水,对江淮道:“灶上一直温着饭呢,还有公子的药,我这就去给公子取来。” 赵林说完,即刻便朝厨房而去。 江淮在他方才坐过的小板凳上坐下,夜已深,镖局里的人基本都已经睡去,荣婳这次应当是又带回了一批人,眼下院中倒是搭了好些帐篷,这会儿坐在院里,能听闻一片此起彼伏的打鼾声,显得人气十足,颇为踏实。 清凉的夜风拂过,江淮看了看西沉的月,又看了看这满院充足的人气,不由感叹,活着真好。 不多时,赵林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放在三个碗和两盘菜。 赵林走到江淮面前蹲下,说道:“公子怎不进屋?” 江淮直接伸手从托盘上扣起汤碗,对他道:“她睡了,别吵她了,就在这儿吃吧。” 赵林眸光动了动,随后闭了嘴,在江淮身侧的门栏上坐下。前些日子在知州衙门时,公子就和荣小姐睡一屋,他本以为当时两个人是瞒着身份没办法,但是今天又不需要隐瞒什么,还是在一个屋里,哎,此地无银啊。 和从前不同的是,在现在的赵林眼里,荣婳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是今非昔比。 曾经他觉着,这荣小姐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大傻瓜。可是经历这次岐州之行,尤其是自知州衙门被暴.民围困的那天开始,他亲眼看到荣小姐与他们公子有多契合,又亲眼看着荣小姐一手扭转乾坤,把所有人都好端端的救了回来。 赵林看得出来,但凡那晚和公子一起出来的不是荣小姐,就不会有那么漂亮的配合断后,也更不可能有今日的平安无事。 江淮喝完碗里的汤,将碗放回去,方才端起粥碗,问道:“只有粥吗?”怕是吃不饱。 赵林点点头,手里依旧帮他们公子拖着托盘,回道:“镖局里管饭的大娘说了,大家伙儿都饿了好几日,还是先吃些粥的好,以免伤了肠胃。” 江淮想想也是,便没再多问,就着菜吃了起来,一碗吃完,又让赵林去盛了一碗,将两盘菜洗劫一空,喝了药,方才觉得身体里流失的力气慢慢回来。 吃完饭,赵林在一旁收拾着托盘里的碗筷,江淮问道:“哪里有水?我想沐浴。” -- 第99页 赵林指了间房给江淮,说道:“今日我瞧镖局里的兄弟都去那里梳洗,应该是水房。” 江淮起身往那边走去,对赵林道:“天快亮了,你去歇着吧。” 赵林应下,将碗筷送回厨房,便自回了给他安排的住处。 江淮进了那间水房,点上灯,看了看左手上已经重新包扎过的伤,解开了官袍领上的暗扣,脱掉外衣,用桶从缸中舀水出来,从头顶浇了下去,简单冲洗了一番。 他所有衣物都留在了知州衙门,应该都随着大火付诸一炬了吧。等明日问问镖局里的人,看看能不能先找套换洗的衣服。 冲完澡,江淮换回官袍,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 天已蒙蒙亮,榻上帘中的荣婳睡得毫无动静,他目光扫过帘子,心间缠上一丝甜意。 他本想找个椅子坐会儿,可看了一圈,发现房中的一把椅子都没有,便清了窗边的小案几,腿搭上去,靠窗坐了下来。 脑子里想着这几天的事,将近四天的交手,他基本已经记住混在暴.民中那几个高手的样貌,他们更不可能允许他活着,这次没有得手,在朝廷来人之前,必然还会找机会下手。 如此看来,朝廷来人之前呆在荣家镖局是最安全的。衙门已经烧毁,等天亮,让人将埋在后院里的那些卷宗先全部移过来。 捂着岐州的那只手到底是谁,想来现在京里已经在查,就是不知皇帝会派谁来岐州。 这些年皇帝时常缠绵病榻,卧病无法理政之时,都是二皇子荆王监国,无论岐州的事是不是和荆王有关,恐怕都逃脱不了责罚,再与皇位无缘。 等岐州河道挖成,岐州的干旱就可以解决,希望这次立功之后,他能调回京城。他科举入仕的唯一目的,便是查当年定国公府案子的真相。 遇到荣婳,实属在意料之外。江淮回头看向床榻,见里面的荣婳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如果查明真相,有失去她的可能,那这案子,还要不要查下去?他又能不能在荣婳面前,瞒住自己身世一辈子? 哎,烦。江淮收回目光,复又看向窗外。 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太阳渐渐升起,朝阳爬过岐州千家万户的房顶,落在了江淮脸上。 荣婳也与此时转醒过来,迷迷糊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糊的揉揉眼睛,发觉自己睡在榻上,有些奇怪,江淮呢? 她掀开帘子,在屋里找了一圈,便看见坐在窗边小案几上的江淮,他头发任然未束,一腿平放在案几上,另一腿曲起抵在窗边,手里玩儿着不知道那里捡的一小根木棍,靠着窗框看着外面,朝阳洒在他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眼尾的青紫和脸上的划痕仍在,依旧看起来和昨天那么漂亮。 荣婳脸上绽开一个笑意,脑袋微侧,揶揄道:“美人儿,你醒了啊?” “哈哈……”江淮骤然听到这么一句,笑着转过了头,见荣婳从榻帘中伸出一个小脑袋,正笑嘻嘻的看着他。 江淮微一挑眉,玩笑道:“是啊,醒了,不知大王将在下绑来寨里,有何指教?” “你才是土匪。”荣婳嗔了一句,从榻上下来,昨晚江淮抱她上榻,连鞋子都没脱,倒是方便了此时走道。 她走到江淮面前,弯腰检查了一番他的脸,说道:“看来精神是好很多了,大夫你说感了些风寒,还难受吗?” “风寒?”江淮摇摇头,“没发觉,昨晚吃完饭喝了药,就好了很多。昨晚睡得好吗?”估计就是一点轻微症状。 荣婳点点头,示意江淮腿往里挪挪,在案几边坐了下来,打了个哈欠,道:“恩,我昨晚睡着的时候你还没醒来着,怎么我醒来就去了榻上。” 这若是从前,江淮必然会遮掩,而且昨晚那种情况,换做以前他肯定会出去找荣婳的侍女扶她上榻,但是现在……既然做了,想了想,直言道:“醒来看你好像睡麻了胳膊,就抱了上去。” 荣婳闻言咬住了下唇,笑意却丝毫不减,神色颇有些逮住了小孩子使坏的那种得意,问道:“你抱我的啊?但男女授受不亲。” 江淮干脆伸手,曲起两指夹了下她的脸颊,说道:“那晚骑马把我当柱子抱,那时候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 “情况特殊嘛……”荣婳翻了个白眼,随即身子转向江淮,伸出五指立在江淮面前,开始数:“你不止一次牵了我的手,那晚骑马还搂我的腰,而且你还记不记得,昨天你晕倒之前,碰到我的嘴了。” 怎么可能会忘?昨天那种劫后余生的情况下,满腔爱意无法抑制,他就是想亲她,怎知晕得实在不是时候。 但现在不一样了,一切危机过去,他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不想成亲前过于冒犯,对她不好。 便道:“有吗?” 荣婳闻言急了,指着他道:“你这人什么记性?你晕倒前,你的嘴碰到我的嘴了!那可是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得。江大人,你是个好官,你可不能始乱终弃!” 江淮笑了,连眼底都是满足,如今他已是习惯了荣婳这么直白的问他。 他伸手握住荣婳指着自己的手,看了看窗外,见没人,便直接拉着她的手放在了腿面上,没再松开,紧紧握着。 他只是还没想好,这案子该不该查下去。 -- 第100页 如果不查,他现在就能给她答复,从岐州回去就可以准备婚事。可就怕有朝一日,他父亲是定国公世子的事被荣婳发现,到那时,恐怕两个人都会很痛苦。 如果查,真相若是他所希望的,皆大欢喜,可如果不是呢?他又怎么舍得放手,又怎么能做到日后眼睁睁看着她与旁人成亲? 荣婳见他神色复杂,又看看他握着自己的手不松开,心间明白了过来。问道:“你之前说有件事没解决,现在可是还是因为那件事?” 江淮哑然,点了点头。 荣婳道:“若没有那件事,你现在娶我吗?” 江淮握紧了她的手,道:“毫不犹豫。” 荣婳闻言挑眉,“那就行,我多等等你没关系。” 江淮看着坦然的荣婳,不由觉得奇怪,大部分情况下,喜欢的男子始终不给自己成婚的承诺,无论是出于什么缘故,女子大多会受不了。 毕竟深爱一个人,那种时时刻刻潜藏在心里的不安全感,根本挥之不去。但是她为什么会这么坦然,轻而易举就能接受自己拖着婚事。 江淮不解,但转念一想,以荣婳的性子,大大咧咧,估计也不在意这些。 但江淮还是觉得奇怪,坐直身子,靠近荣婳,不解问道:“怎么说起我昨天碰到你的嘴,你一点儿迟疑都没有。”都不害羞吗? 荣婳反问道:“可你确实碰到了,我不能说吗?” 江淮失笑,躲开荣婳直直看来的目光,低眉道:“能,自然能。” 他一低头,鬓边长发垂了下来,落在荣婳被他握着的那只手的手腕上,有些痒。问道:“你定发的簪吗?” 江淮无奈道:“那天和你出来官帽就掉了,后来和人打架的时候,被人削了头发,就这样了。” 荣婳却道:“不过你这样真漂亮。”说着还微微侧头,眼里满是喜欢。穿着文雅的官袍,头发散开,脸上还带伤,怎么就那么想让人欺负一下他呢。 江淮:“……”他可不想被说漂亮。 但是看着她喜欢的眼神,终是泄了气,也罢,她喜欢自己就好。 二人说话间,其他人也陆续起来,院中人逐渐多了起来,江淮便松开了荣婳的手,对她道:“今天还得跟你借几个人,去衙门里搬下那些卷宗。” “小事。镖局里我都打好招呼了,你要用人自己去吩咐就是。”荣婳对他道。 江淮道谢,随后道:“我们去吃饭吧。朝廷来人之前,我们就先在这里呆着,你也不要出去了。我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让镖局里的兄弟们也警醒些。” 荣婳应下,和江淮一同出了门,荣婳喊人传饭,江淮则去找人安排搬卷宗的事。 余下的几日,日子过得相安无事。所有粮发放完毕,岐州迎来了这三年来头一次的安宁,陆续有些商铺也重新开了起来。 河道有条不紊的挖着,依旧以荣家的名义在进行着这一系列的事。 州内对荣家的评价越来越好,同时也对新上任的知州有些不满的情绪,说京里弹劾他不作为是对的。 可过了几天他们却发现,新任的知州大人,自衙门烧毁之后,就住在荣家的镖局里。 有人说荣家和江知州关系匪浅,荣家做的这些事,是听了江知州安排。也有人说江知州恐怕和荣家的女儿定了亲,这一波全然是仰仗了岳丈家的实力,妥妥是个吃软饭的。 这天晌午,江淮在房中处理事务,却见荣婳和玉骨气呼呼的回来,重重在椅子上坐下。 江淮见此搁下笔,问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恼了小姐?” 荣婳指着门外道:“我刚和玉骨出去选布料,外面居然有人说你是个吃软饭的。” 江淮失笑,问道:“我也听说了一些,我都不生气,你气什么?” 荣婳往椅背上一靠,说道:“我能不生气吗?我最近一直在琢磨岐州的事来着。” “琢磨出了些什么?” 荣婳道:“岐州藏着这么大的事儿,这次我们能顺利脱身。看起来是荣家出力很多,但是你想想,要是没有你缜密的安排,我们怎么又怎么可能发现那么多不对劲的地方?就拿前几天暴.民的事儿来说,我能顺利去陇州,要不是你鼓励我,我肯定是不敢出去的。还有大家都能平安无恙等着我来救,全靠你自己有本事,不然换个文官来看看,能不能撑四天。当然还有之前过世的那四位知州,若没有他们的牺牲,我们也不会发现这么多不对劲的地方。” 江淮闻言笑,点头道:“确实如此,这次我们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之前四位知州的牺牲,让他觉察出不对劲,并且张大人留下修了一半的水利,他恰好还有几分聪明,找到了所有线索,但这一切能够做到现在这种程度,荣婳的付出又不可或缺。 没有她,第一次遭遇曼陀罗花粉,以及暴.民围堵,就够他死两次了。 荣婳依旧不忿道:“就是现在朝廷人还没到,不能明目张胆说挖河道的事,等以后岐州百姓知道河道是你挖成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他们就知道你多厉害了。” 她要嫁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吃软饭的?这种流言要是任其发展,就算以后成亲了,她不还是得被人笑话。好不容易逮着个状元,那可不行。 江淮为官本就不为升官发财,自然是对所谓的政绩和百姓的评价毫不在意,对荣婳道:“无所谓,旁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 第101页 说着,江淮继续提起了笔,荣婳看看他,感叹道:“你心胸真宽广。” 但是等朝廷人一下来,等能说的时候,江淮的功劳她一定得公之于众。而且还得找人去市井上说,绝对不能让这样的流言缠着他。 她可是很要脸的,缠了江淮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争那口气吗?万不能成亲以后,还因为这种误会,被于朝朝等嫌弃说道。 江淮却不知道他这些心思,抬头看她一眼:“过奖。” “大小姐!江大人!”门外忽然传来李直豪迈的声音。 二人抬头看去,正见李直抬着一个大竹筐走了进来,放到地上,朗声道:“最外头那段河道,前几天西头快到直芶村了,大家伙就先停了那头,专注挖东头。怎知今日去看,竟是渗了水,里面抓出来一大堆河虾,喏,这是给大人和小姐送来的,我这就送去厨房,中午让他们炒了,给大人和小姐换换口味。” 荣婳和江淮起身凑过去一看,果然见一大筐的虾,想想这些日子吃糠咽菜的,荣婳不由舔了舔唇。 李直正欲送去厨房,却被江淮拦下,“慢着。” 李直停了手,江淮看向荣婳,“你吃过六虾面吗?” 荣婳眼睛一亮,连连点头,眼里满是惊喜,忙道:“我很小的时候吃过一次,六虾面工序极其复杂。先要清水过一遍,然后单独分离出虾脑、虾籽、虾身、以及虾皮。先要抄虾籽,煮虾仁,然后用虾皮炸出虾油,最后再将榨干的虾皮磨粉。虾粉揉入面中,做好面,临上虾油,再加上虾籽、虾脑和虾仁。这六虾面倒是不费什么钱,可是做起来却极其费命,还很好吃。” 说罢,荣婳看了看那一筐子河虾,遗憾道:“材料是正好,可是这小地方,怕是没有能做得了六虾面的厨子。” 江淮笑:“我会。”六虾面因为工序过于复杂,现在基本只出现在宫里,民间已经很少见了,但荣婳出身富贵,见多识广,能认得很难得。 荣婳颇有些诧异的看向江淮,“你居然会做饭。” 江淮挑眉,反问道:“苏东坡也极爱美食,我会做几道菜,没什么奇怪的吧?” 这些日子荣婳跟着他吃了很苦,现在岐州各种物资匮乏,他很难让她吃到很丰盛的饭菜,但是现在有了河虾,而且六虾面不需要别的什么食材来配,这种情况下做给她吃正合适。 荣婳眼里满是浓郁的期待,味蕾大动,一双眼定定的看着江淮,撒娇道:“好哥哥,我想吃。” 江淮听了很是受用,挽了袖子,将一筐子河虾提起来,对荣婳道:“我去给你做,六虾面工序复杂,中午怕是吃不到,等会儿你随便吃些,晚上估计就做好了。” 荣婳连连点头,目送江淮和李直去了厨房,想想晚上要吃到的六虾面,荣婳不自觉舔了舔嘴唇,她可是好久都没有吃到好吃的了,而且六虾面还是小时候就吃过一次的,至今记得那碗面的鲜美。 江淮的六虾面,吊足了荣婳满满的期待。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荣婳心里想着六虾面,哪还有心情吃别的,随便吃了几口就让玉骨撤了,时不时就去厨房看看江淮的进度。 江淮在厨房忙活着,开始还好,快到酉时时,荣婳的脑袋伸进了门框:“江淮,好了没啊?” “还没。”江淮继续忙。 两刻钟后,厨房窗边出现一个美人,“江淮,好了没啊?” 江淮失笑:“还没。” 酉时三刻,她干脆进来在厨房瞎转悠了一圈,最后停在他身边,看着他眼前各自分离的虾,又问道:“江淮,好了没?” 江淮一整个无奈,一字一顿道:“还,没,有。” 荣婳目光黏在他手里正在和虾粉调制的面上,三步一回头的出去了。 江淮以前在江南时,打小日常用度都是最好的,时间久了,就感觉没什么东西可吃了。所以他偶尔就会研究一些失传的菜,来满足口腹之欲,但毕竟不是真的有多大的爱好,所以会的也不算多。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技能,还能用来钓小姑娘,看着荣婳那期待的小眼神,就像是坠在鱼尾巴上的小猫,他委实心里喜欢的紧。 虾粉调制的面拉好,下了锅,不多时,鲜虾的香味已充满厨房,荣婳闻着味儿跑来,喜滋滋的问道:“江淮好了没?” “好了好了马上!”江淮用筷子搅着面回道。从上午开始做,分离虾的过程还是找了厨娘帮忙的情况下,到现在才做完,已是戌时。 说话间,荣婳已到他身边,看着捞出在碗里的面,整个人都笑开了花:“哇,闻着都好香啊。江淮,你好厉害,什么都会。” 她从不吝啬她的夸赞,江淮格外受用,捞好两碗面,散上虾籽,临上虾油,铺上虾脑和虾仁,放在托盘里端起来:“那一筐子河虾,正好两碗,走,去吃。” 荣婳为了这碗面,中午都没好好吃饭,饿一天了,连忙取了两双筷子,就跟着江淮出去了。 刚出门,江淮本欲回屋,却被荣婳拉住手臂:“这么好的面,怎么能去屋里吃,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我下午准备了一个时辰,就是为了好好享受你这碗面。” 第47章 江淮不知她在卖什么关子,看着她满脸期待的模样,心间也被勾起了好奇,便跟着荣婳,往镖局的楼上走去。连他自己也没觉察的笑意,一直满满的挂在唇边。 -- 第102页 荣婳带着他,一路上了镖局小楼的顶楼,江淮这才发觉,顶楼的中间,居然有一块用以瞭望的小平台,屋顶像花园围墙一样围着,四面通透,视野极为开阔,仿佛整个天空都罩在头顶上。 平台中间,荣婳已经摆上了一张小矮桌,并两个柔软的蒲团,桌上亮着一盏兔儿灯,光线柔和又朦胧,矮桌旁边,还放在一小坛美酒。 荣婳已跑过去在对面的软垫上盘腿坐下,将手里的筷子分开,一双往江淮坐得位置上摆去,连声招呼他:“快来,怎么样,我找的这地方好吧?” 江淮但笑不语,怎这氛围,就这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呢。他上前将两碗面摆好,把托盘放去了一边。 江淮在软垫上盘腿坐下,这才抬头四下看去,太阳已经落山,东方已幻化成玄沉的星幕,西方之尽余光未褪,似淡橘的毛笔在天际一笔勾勒而成,耀眼的启明星闪着灼眼的光芒,坠在西方的天幕上。 这样的环境,实在适合做些什么。江淮看向荣婳,可惜还不是夫妻。 荣婳满上两杯酒,一杯推到江淮面前,一杯自己拿起来,对他道:“这已经是岐州能找到最好的酒,我们先来喝一杯,庆这次大获全胜。” “好!”江淮亦举杯,和荣婳相碰,一饮而尽。 他刚做完面,衣袖还没有放下来,手腕上凸起的骨节清瘦显眼,握着酒杯时显得手修长如竹,甚是养眼。 一杯酒下肚,荣婳拿起了筷子,一双大眼睛流连在面前的六虾面上,每一个眼神都告诉他她想吃,但是却又迟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筷子,仿佛不忍心破快这么精致的美食。 江淮失笑,也拿起了筷子,对她道:“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荣婳笑嘻嘻的抬眼看了他一眼,将碗里的面搅拌开,虾仁、虾脑、虾粉以及虾油,和混了虾粉的面全部混在了一起,一股股鲜虾的香味,只往她鼻息里钻,闻得荣婳食指大动。 她夹起一筷子面,放进了嘴里:“唔——太好吃了!江淮你也太厉害了!” 不愧是那么费命的做法下做出来的面,真的太好吃了,咬碎的每一口面中都是浸透了鲜虾的味道,虾仁入口劲道有嚼劲,虾籽在口中“咯吱咯吱”,荣婳都快被好吃哭了。 江淮看她喜欢,面上的笑意更深,她吃面的这小模样,可比他筷子下的六虾面下饭多了。他陪着荣婳一起吃,而后道:“你若是喜欢,以后有机会再做给你吃。” “嗯。”荣婳咬着面,连连点头。 即便饿了一天,荣婳对江淮做的这碗面还是细嚼慢咽,每一口都在细细品味,然后跟江淮说对面味道的感受。 她在形容一些味道的时候,总是能找出更多的金贵食材类比,滔滔不绝,大江南北各种东西都能扯来一起讲。 江淮在一旁安静的听着,时不时跟她搭上两句,心情都跟着敞亮了起来,前些日子无比简单的饭菜她能不皱眉头的全部吃下去,今晚这六虾面,她又能欣赏着,品味着吃完。 她的接受度,仿佛格外的宽容。江淮打小过得也很富贵,但是因为读过的书多,视野开阔,对一些同样富贵人家的矫情做法就有些看不上,但是荣婳不同,与他一样,吃得了馒头咸菜,也享得了山珍海味。 而且荣婳性子明朗开阔,仿佛只她一个人,再给她一个台子,她独个就能唱一出戏,一到她身边,什么烦恼都能烟消云散。 天色全黑下来,兔儿灯朦胧孱弱的光线铺散在桌上,二人终于吃完了面,手中松松散散的吊着酒杯,边聊天边喝酒,不知不觉都有些上了头。 荣婳好奇的问道:“江淮,你说你出身贫寒,可是你会做这么复杂的面,刚才我说那些食材的时候,你全能对答如流。” 江淮笑,他当初编家贫负债的说法,无非就是想免去榜下捉婿带来的麻烦,想安心查案,并不是要刻意隐瞒这一层。 念及此,江淮冲她一挑眉,话里有话道:“我姓江啊。” 荣婳酒已经喝上了头,小脸粉扑扑的,脑子基本不转了,愈发不解道:“你懂那些和你姓江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老天爷给你们姓江的开小灶了?” 江淮见她没往江南织造的江家联想,忍不住又笑了,只道:“等以后再告诉你吧。” “又神神秘秘的。”荣婳抱怨着嘟囔了一句,自斟了酒来喝。 江淮看向京城的方向,凝视良久,向荣婳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说起这荣婳可就来劲了,脱口而出道:“当然是吃穿不愁,游山玩水的生活。” 不等江淮回答,荣婳紧着就描述起了自己的畅想:“我看京里那些小姐,成婚前就在自己家里头,鲜少出门,成了亲后就在夫家相夫教子,有些人,这辈子别说大好河山了,连京城都没出去过。” “我就不一样了,我小时候去过河东道,你见过河东道的草原吗?一望无际,天与地相连,美得能撑破眼睛。而且从京城到河东道的路上,每一处都是绝景。有被河水冲成条条大峡谷的黄土广塬,还有巨大落差下形成的瀑布,经过的时候,轰隆隆的水声震得人心颤,但委实壮观。” “所以我就想,这一路都这么美,大越朝肯定还有更过我没见过的景色,江南的烟雨,西境的沙漠,东南的崇山……我都想去看看。来这世上走一遭,要是只为了成婚育子,那该多没意思。而且你知道吗?我在京城的千岁湖旁边看了一块地,但是还没买下来,不过荣峥答应我了,这次回去,他就给我买。到时候我要在那里修一个漂亮的楼,以后回京就住那里,住段时间就出去玩儿。” -- 第103页 江淮静静的听完,愈发觉得惊喜,不由道:“巧了不是,这也是我小时候的梦想。” 荣婳闻言一喜,找到知己般连连道:“是吧是吧,这样的生活多好,你是怎么有这个想法的?” 江淮道:“我家中也是做生意的,时常能听见、看见一些来自远方的物件,我就好奇那些东西背后的故事,就去问,去打听,慢慢就越来越向往那些没去过的地方。我想着等以后,我要做的事情做完,就不做官了,去更多的地方看看。” 江淮目光落在荣婳脸上,接着道:“但这是以前的想法,现在不同了,我或许可以像现在一样,做个地方官,每个地方呆上一段时间。” 到时候荣婳就可以随他一起上任,既能实现他们想要游山玩水的梦想,手里有权,也能更好的保护她的安全,以及和身为侯爵的荣家相互帮衬。 荣婳听罢却皱了眉,对江淮道:“可是做官始终不自由,若是朝廷要把你留在京城,你也不能抗旨不是?还是我这样好,我自由,可以呆在外头几年不回来。” 江淮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些难受,虽然他会排除万难以她想要的为主,可是……他有些失落的问道:“如果真是这样,你就不能迁就我一下,等我能离开京城的时候,再一起出去。” 荣婳闻言愣了愣,她刚才说那些的时候,完全没考虑江淮。但听他这么说,似乎也是,如果他们成了亲,确实得一起,便道:“那就等等你嘛。” 江淮这才满意,又倒了一杯酒,二人同饮。 一直到很晚,酒全部喝完,两个人才脚步轻飘飘的下楼,各自回了房。 那天他昏厥醒来之后,镖局里就给他安排了单独的房间,两人已是有段时间没住一起。江淮目送荣婳进屋,颇有些想念当时在知州衙门里的日子,住在一个屋里,每晚睡前,都能听她跟自己说“明天见”。 江淮呼吸轻轻一落,看荣婳房门关上后,方才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两天后的上午,岐州来了一队人,是圣卿王的先行小队,各个精装肃穆,走在路上和整个岐州格格不入。 他们找到江淮,并告诉他,七皇子圣卿王将于今晚抵达岐州,劳烦他准备所有相关证据卷宗,并让他免了接风,今晚他一到,就要着手肃清岐州。 江淮行礼应下,同时也将知州衙门烧毁的事情告知,不得已,荣婳等人只能重新安排了一番,将镖局腾了出来,作为接下来圣卿王和江淮的办案之地。 当天晚上,伴着黄昏似火的斜辉,圣卿王当头骑马,带着宛如长龙般的队伍,往岐州主城而来。 而江淮,荣婳,以及知州衙门里其他的所有人,全部都跟着江淮一起候在城门处。 江淮一袭绯红色官袍领头站在最前,长身玉立,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荣婳则还是穿着劲装,束着马尾,显得格外精神。 一见着圣卿王的部队,江淮等人立刻迎了上去。 江淮和荣婳从京城里而来,什么王孙贵族没见过,自是没什么特殊的神色。 但是知州衙门其他的一众属官和捕快,见过最大的官便是五品知州,何曾见过这等显贵的皇子,已经彻底看傻了眼。 但见二十七岁的七皇子圣卿王,一袭金冠蟒袍骑在马上,身后两侧骑兵手里的大旗随风招摇,斜长的影子声势浩大且庄严肃穆,黄昏暖黄的光芒照在他的金冠上,煜煜生辉。 圣卿王到前,江淮领人跪地行大礼,参见王爷之声起此彼伏,城内出来看热闹的百姓们,也都挨个跪了下来。 圣卿王在京里已经掌握了全部消息,非常佩服这位凭一己之力挖出岐州黑幕的新科状元。且也正是因他挖出岐州黑幕,给了他封王建功的机会,父皇老了,又病体缠绵,若是这次他能妥善处理好岐州谋反案,太子之位,就能肖想。 如此想着,圣卿王对江淮更多了一份亲近之意,跳下马,亲自伸手将江淮扶了起来,说道:“本王此行是为肃清岐州,江大人在岐州的政绩,本王在京中已有耳闻,这次还得劳烦江大人全力配合。” 江淮不卑不亢的行礼:“臣但凭王爷吩咐。” 圣卿王含笑拍了拍他的肩头,冲身后一挥手,手刚放下,便见数十名将士,押着五个人走上前来。 那五人已被戴上了枷锁,神色灰败,亦是身着将服,圣卿王背着手,冷嗤道:“本王才到岐州,就见路设关卡,有岐州百姓欲出关,手持路引仍被阻拦,一问之下,竟说是知州大人下令,本王在京中,从未听闻有谁下令封锁岐州。当即便拿了这些个食朝廷俸禄,却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 江淮低眉看了看,见被拿的那五人中,竟有身着三州兵备佥事服侍的将领,不由长长了吁了一口气。 心下忍不住赞叹,这圣卿王新官上任三把火,当真强势,竟是一来就先拿了兵备佥事,将岐州附近的兵权全部收于手中。 荣婳挑了挑眉,道:“果然还是得王爷出手啊,我们折腾了这么久,还不及王爷来说一句话呢。” 这话说得酸,除了江淮,其余众人都面露惊色,一时看着圣卿王惶恐不已。怎知圣卿王却看向荣婳笑了,道:“荣小姐,一年多未见,怎还是这般不留情面。” 衙门里的几位知事看向荣婳,江大人这位通房,竟是镇边候府的大小姐?所以……这位不是通房,再看看和他们大人的关系,八成是未来的江夫人? -- 第104页 至于其他的那些个捕快,和镖局的兄弟经历了一场生死一战,早已知道荣婳是荣家大小姐,没什么惊讶的。 荣婳又冲圣卿王浅施一礼,说道:“王爷随我们去镖局吧。” 江淮等人让开道,抬手做请,圣卿王和江淮并肩往主城里走去。圣卿王的人乌压压挡在两侧,平民很难看见圣卿王的脸。 见周围都是自己人,圣卿王方对江淮道:“你们是怎么发现赤赭石矿的?” 江淮将所有过程说明,又告知还有一位名唤王启的兄弟,尚在矿中。 圣卿王点头道:“原是如此,事不宜迟,先将这五人关押,修整半个时辰,今晚就去捣了那矿场。” 江淮应下,一路引着圣卿王进了镖局,趁圣卿王休息的空档,江淮对荣婳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把王启带回来,现在这么多人,你就好好在镖局里歇着,等我回来。” 圣卿王都来了,荣婳自是一点儿不担心,便应下,只叮嘱江淮小心。 当天晚上,江淮换了身精干的衣服,就带着知州衙门的捕快和圣卿王的所有人一起上了山。 而那大片的曼陀罗花田,圣卿王将玉骨提供的解药交给一队先锋,全部连根拔起,清理出一条道路,大军长驱直入。 整整一夜,圣卿王大军清洗赤赭石矿,抓捕反贼党徒一百余人,收缴冶炼兵器五千余件,未坏赈灾粮一千余石,银共计三万两,金一千两,解救百姓四百余人。 而王启,在矿中做工这么久之后,终于和江淮见了面,除了瘦了很多,平安无事的走出矿场。 第二天圣卿王和江淮回城,收缴粮食全部冲入岐州粮仓,收缴银两亦全部充入岐州库房。 岐州终于有了钱,江淮将挖掘河道一事公之于众,投入更多的财力人力,整个河道的挖掘速度都提了上来,同时重新修整知州衙门。 余下的一个月,江淮主持岐州民生恢复正轨,圣卿王则清查叛党余孽,终于将所有证据如数上缴朝廷。 之前的四位知州沉冤得雪,皇帝亲自下诏悼念,家人得朝廷安抚。 乾丰三十六年秋,京城大皇子永安王入狱,赐鸩酒,诛叛党一千余人;二皇子荆王监国不利,削王爵,降为郡王,闭府禁足一年。 至此,岐州一案终结。 同年秋,皇帝下诏,岐州正五品知州江淮,于岐州政绩突出,平叛有功,擢升从二品观文殿大学士,赐紫袍金授。镇边候府协助平叛有功,赈灾仁义,赏金三千两。荣忆、叶霖、王启等人皆受不同程度的封赏。 至于荣婳,皇帝没着急给封赏,打算日后她和江淮成亲后,再以官夫人的身份,直接给她一个和夫君平级的诰命。 然而荣婳自是不知道皇帝的打算,封赏下来的那天,发现独独漏了自己,生了一天的闷气。 江淮见此,安慰道:“陛下不是赏罚不分的人,想来对你另有安排。” 荣婳有气无力的仰在椅子上,不忿道:“另有什么安排?你一下从正五品跳到从二品,正是升官发财,春风得意的时候,怎知我心中的凄凉。” 江淮闻言失笑,伸手掐了下她的脸蛋儿,随后轻叹一声,说道:“等岐州修河道的事,全部收尾结束,咱们就要回京了。且我有些担心,陛下直接将我升为观文殿大学士,怕是别有深意。” 自上次去陇州,娘亲告诉她皇帝是故意放江淮来岐州后,心里就对皇帝的心眼子有些胆寒,这会儿又听江淮说别有深意,立马变了神色,问道:“怎么说?” 江淮轻叹一声:“陛下将岐州的事交给圣卿王,就是让他来岐州立功的,但是到现在,圣卿王的封赏没有下来,陛下所图,怕是不简单。而我作为此次和圣卿王一起平叛的人,恐怕在京中一些人的眼里,已经被视为一党。陛下刻意升我这么高的官职,似是有让我协助圣卿王之意。” 荣婳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陛下想让你协助圣卿王。” 江淮道:“想来陛下心中明白,平叛之后,无论我与圣卿王关系如何,在京中人眼里,已是功过一体。无论是平叛,还是升官,都是将我往圣卿王的身边推。” 这么一来,他刚入仕为官,不到一年,就已经被推到了漩涡里,这辈子恐怕是没机会再做个纯臣。 荣婳这下听明白了,怔愣道:“也就是说,皇帝强行让你做了圣卿王的臂膀,他若是前程似锦,你就前程似锦,他要是完蛋了,你也就跟着完蛋了。” 江淮点点头。 “嘶……”荣婳蹙眉:“你怎么这么倒霉?当官是不是跟你八字不合?” “我也这么觉得。”江淮长叹一声,也学荣婳仰在了她身边的椅子上,两个人一起看着房梁。 “马上中秋节了。”荣婳道:“节前八成是回不去京城了。还有你……” 荣婳接着道:“已经升官发财,那什么时候成亲?” 江淮失笑,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做决断,便对荣婳道:“既然中秋节回不去,我俩就在岐州过中秋吧,等中秋那天,我给你答复。” 荣婳抬起头看向他,喜道:“你说的!中秋节!” 江淮转头看向她,眼里倒映着她的笑容,点头:“我说的!” 荣婳笑了,就以现在和江淮的相处来看,答案一定会是她想要的!说不定等回去京城,婚事就能提上日程。 -- 第105页 而且现在的江淮,已经是从二品观文殿大学士,但时候成亲肯定倍儿有面子,于朝朝知道气得鼻子都得气冒烟吧,还有那个傅明赫,肯定会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京里那些编排她家商户出身的,必是也不敢在说什么。之前他们家空有爵位没有实权,但是现在不同了,等成了亲,从二品的观文殿大学士就在这儿摆着,她的夫君,既有高中状元的才华,又有皇帝的器重,诶嘿,想想都觉得心情大好。 就在这时,荣婳忽然想起什么,一下翻起身,看着江淮正色问道:“京里到底有没有弹劾你在任上不作为?” 江淮不以为意,只道:“都没回京,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大皇子真的找人弹劾了我,也可能根本就是为了激怒暴.民散步的谣言。” 荣婳闻言蹙眉道:“不成,这是不能马虎,我找王爷问问去。” 说着,荣婳立马起身出门,去找圣卿王,江淮都没来及反应。他看着还在摇晃的门扇,颇有些不解,旁人的看法如何,有那么重要吗?他被升为观文殿大学士,不就是打破不作为传闻最好的力证吗? 江淮不知她为何这么在意,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便不想了,专心考虑这个中秋节要怎么过。 其实他心里明白,在答应荣婳中秋节给她回应的时候,心里那杆秤已是倾向不再继续查定国公府的案子。 这么久相处下来,她对他的情谊,关切,在意,他早已深深眷恋于其中,还有她的性格,她不同于旁人的观念,也都深深吸引着他。 他真的无法接受,案子查清之后,自己只能退出的那个结果。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要再查,就像当年定国公府撇清他母亲一样,撇清和定国公府的关系,一辈子也不要说。 但是……对父亲那渐已模糊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他真的不愿父亲背着引敌入关的罪名,他想寻找真相,给父亲一个清白。 他明知自己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更倾向的选择,但还是有些摇摆,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他完全放弃查案的理由,否则始终觉得心中难安。 而就在这时,赵林忽然进来,对江淮道:“公子,夫人的书信。” 娘?他们母子已是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江淮坐起身,伸手接过书信,走到桌边坐下,凝视片刻,方才将其打开。 母亲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字里行间,满是无法压抑的情绪。 起先说已经知道他在岐州经历的一切,责怪他不听母亲的话,非要去科举入仕,遭遇如此险境,可责怪的同时,又是满满惧怕,担心会失去他。 而在这封信中,母亲提及了一件,从未与他说过的事。 当年,父亲前往河东道抵御突厥,她每天都在等着父亲回来,可等啊等,始终没有消息和捷报。在润州那个阴冷的冬天,最后回来的,只有父亲从家里骑出去的那匹老马,马身上许多的伤痕,马鞍上也全是血迹。 那日老马在阴沉的天中,从青石板的小巷里,缓缓走回来的画面,她这辈子也忘不了。 她甚至,都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现在他又要入官途,才考上科举,就遭遇如此凶险,这叫她如何能够放心? 为什么非要去查当年的案子,安心留在江家,日后做一个逍遥快活的富贾不好吗? 信的最后,母亲说,她已经失去了丈夫,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儿子。 江淮默然看完,修长的手指叠起了书信。 他看着手里的信,沉默了许久,许久,再次抬眼看向门外。 不查了…… 不查了! 如了母亲的愿,他也能安心的娶荣婳。 江淮烧掉书信,走到门边,轻轻一声叹,就忘了自己与定国公府的关系,安心做江家的人吧。 而另一边的荣婳,在圣卿王房里,问道:“王爷,京里到底有没有弹劾江淮不作为。” 圣卿王摇摇头:“根本没有,大皇子的人找的借口。” 荣婳灿然一笑:“那就好,多谢王爷。” 说罢,荣婳行了个礼,退了出来。 从圣卿王那里出来,荣婳直接去找李直。最近闲了下来,没什么事儿做,李直正在和一帮兄弟,在院中打牌喝酒。 一见荣婳过来,李直起身问道:“小姐可是有事吩咐?” 荣婳道:“京里根本就没有弹劾江淮,但是现在岐州还有人误会着,你们现在就去外头,把真相传出去,说明白是大皇子栽赃,他绝对不能背这种黑锅。” “得嘞。”李直领命,带着几个兄弟就出去了。 荣婳看着离开的李直等人,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如此这般,等日后成亲,别人就一点儿能编排的余地都没有了,她就彻底能在京里翻身! 荣婳回去找江淮,见他站在门边,一脸的沉思,走上前问道:“在想什么?” 江淮闻声回神,笑道:“没想什么。” 许是已经做下决定,江淮心里轻松了很多,再看荣婳时,心中已无什么顾忌,大方的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顶。 “头发乱了!”荣婳嫌弃着后仰躲过,江淮失笑:“进来吧,有事跟你说。” 荣婳不解的跟进去。既然已经做下决定,他就不想再瞒荣婳,打算把自己是江南江家人的事说了,她是会生气还是会惊喜呢?江淮有些期待。 -- 第106页 怎知二人才刚进屋,衙门里的捕快忽然来报:“江大人,河道剩下最后一段,等那段挖成,河渠便成。但是怕是直芶村湖泊那里,还是得建堤坝,不然的话,水一通,那水头太大,可能会伤着人。大人得过去看看,计划下修个临时拦水坝的事。” 江淮只能对荣婳道:“那等我回来再说。” 荣婳点头,江淮跟着那捕快出去,才走两步,正见圣卿王也走了出来,唤道:“谏疏。” 荣婳在屋里一听圣卿王唤江淮的字,又没忍住笑了,她第一次听江淮的字时,第一反应便是:你是一本折子吗? 江淮止步,行礼道:“王爷。” 圣卿王走过来问道:“要去哪儿?” 江淮将河道的事给圣卿王说了,圣卿王道:“本王和你同去,接手那个矿场,事情多得我头疼,去散散心。” 江淮应下,命人备马,和圣卿王一起往直芶村而去。 合作了这一个多月,圣卿王很欣赏江淮,江淮也挺欣赏这位敞亮的王爷,抛却身份不谈,二人相处时已有几分像朋友。 赶路无事,圣卿王挑眉问道:“谏疏,这些日子瞧着你和荣家小姐挺黏糊,婚期定了吗?” 江淮笑道:“还没有,等回京就请媒人去提亲,再选日子。” 圣卿王砸一下嘴,说道:“早些成亲好,本王府中一个王妃两个侧妃,都是本王心尖上的人,白日里再累,等回了王府,逗弄的她们面红耳赤,看着那种小女儿娇态,心情便极好。” 江淮低眉笑:“自不必王爷金尊玉贵,能享齐人之福,臣这一生,得荣小姐一人足矣。”毕竟这世上,还有谁能像她一样,给他这么声势浩大的在乎,一次次的冲击在心上。 话刚落,江淮这才迟迟想起,自相识至今,除了他意外拿出她小衣的那天,荣婳似乎从未在他面前脸红过,更遑论圣卿王口中那种小女儿娇态。 便是连每次那般直白询问他的时候,都未曾见过半点羞涩。 这方面他也没什么经验,转头向圣卿王问道:“敢问王爷,面对心爱之人,当真会脸红羞涩吗?”看荣婳的性格,似是不会。 第48章 圣卿王颇有些诧异的看了江淮一眼,神色间满是理所当然:“那肯定啊,你离她近了,不会紧张吗?” “会……”江淮低眉,有很多次,他都感觉脸烧得慌,甚至有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圣卿王见江淮低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轻笑一声,移开目光看向前方,道:“就本王的经验来看,这世上无论男女,面对心爱之人时,皆无坦然。尤其相遇之初,渴望靠近的欲.望呼之欲出,却又总会胆怯的戛然而止。十年前初遇王妃之际,便是提亲一事,本王都迟迟几番说不出口。后来遇上侧妃,更是有种再回少年的悸动,依然是会脸红心跳。” 江淮闻言心蓦然一紧,一种不好的感觉漫上心头。 圣卿王描述的这一切,他都有,可是荣婳没有。 他记得,在知州衙门的时候,为了问他喜不喜欢她,追着他跑了大半个院子。 可无论是询问的时候,但是他给出肯定答案的时候,她都没有过紧张和羞涩。 逼问时誓不罢休,得到答案后开心的笑,却唯独没有紧张和局促。 还有前些日子,他晕过去的那晚,第二天她醒来,得知是自己抱了她上榻,她口上说男女授受不亲,却无丝毫没有其他神色,就连自己反揶揄她,骑马时拿他当柱子抱,她也只是翻了个白眼说情况特殊。 无数相处的细节漫上江淮心间,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与他相处时,他从未见过荣婳像他那样躲避对方的眼神,更没有过像他一般的不好意思。 她一直都那么坦然,坦然的接受自己拖着婚事,坦然的问及成亲的事,态度就像是在帮自己的姐妹催问,而不是她自己的。 江淮蓦然想起,那晚在知州衙门,她追了他半个院子时,他当时觉得诧异,问荣婳“你姑娘家家的,这么直来直去的问我,就没觉得不好吗?” 而荣婳不仅没有局促害羞,反而很理所当然的跟他说“有什么不好?我能问你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睡觉,就不能问你有没有喜欢我吗?” 江淮心兀自一颤,一时只觉手脚发凉。 莫非……对她来说,询问他是不是喜欢她,跟询问吃饭睡觉没有差别,那也就意味着,她的心里,对待他,对待成亲,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根本没有别的情愫。 怎么会? 江淮的心沉的愈发厉害,手也跟着有些发麻,近乎感觉不到还握着的缰绳。 圣卿王觉察到江淮的不对劲,关怀问道:“谏疏你脸怎么这么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江淮硬扯起一个笑,对圣卿王道:“许是有些暑热,怠慢王爷。” 圣卿王狐疑的打量他两眼,又看看天气,嘀咕道:“都快中秋了,热什么?” 江淮尽量维持着正常的神色态度,和圣卿王一路说话,往直芶村附近而去。 但这一路上,江淮的心始终浮躁不安,一直想着自相识以来荣婳的态度。 她对他来势凶猛,无论是花钱还是给与的帮助,都毫无保留的一倾而下,表达想要和他成亲的意愿,也是那么直白且大胆。她对他的好,都是真的,这点毋庸置疑。 但是……她为什么在面对他的时候,会看不到半点圣卿王所说的那种小女儿情态,甚至都不似他一般,会不好意思,会觉得耳根发烫。 -- 第107页 江淮不愿相信自己触及到的那个答案,他一遍遍的在脑海里跟自己说,她只是性格开阔明朗,所以不会像别的女孩子那样踟躇不安。 可有些怀疑,一旦掘开一个口子,就会像冲破堤坝的洪水一样,势不可挡的一涌而来。 江淮始终心绪不宁,到直芶村办完事,第二日下午回来时,他还是无法平静自己的心。 和圣卿王一起进了镖局,分开后,江淮往自己房中而去,而就在这时,荣婳听到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半个橘子,往门框上一靠,对他道:“你回来啦?我屋里有水,你去洗个手,今早有镖队过来,带了几框新鲜橘子,来吃。” 听到她的声音,江淮的心莫名发紧,他强自撑起一个笑,尽量像往常般泰然自若,向她走去。 江淮冲她笑了笑,进了屋去洗手。清凉的水漫过手背,江淮缓缓涝着水,余光见荣婳进来,在一旁的椅子下坐下,掰着橘子吃。 他很想相信荣婳对他的感情,可……他无法打消心中的疑虑,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昨天圣卿王与我说起,他有一个王妃,两个侧妃。还问我是否喜欢美人,若是喜,等成亲,会送我两个做妾,你怎么看?” 说着,江淮抬头,转身看向荣婳,取过搭在架子上棉巾,有意无意的擦着手,目光紧紧黏在荣婳脸上,等待她的反应。 荣婳闻言愣了下,但转念一想,虽然祖父、父亲还有荣峥,都没有纳过妾,可男子三妻四妾的多了去了,京里那些文官,哪个不是娶了正妻后,身侧还伴着几个红颜知己的,何况江淮这么年轻都已经是从二品了。 念及此,荣婳咽下口中橘子,看向他,眼里一如往常般坦然,对他道:“也行吧,但是我不管她们的花销哦。”说着,继续掰了瓣儿橘子塞进自己嘴里。 江淮脸色唰一下白下来,心猛地一疼,像忽然被扎进去一把匕首,然后又狠狠的拧了一把,他近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可他还是不愿相信放在眼前的答案,他不信,对他这么用心的荣婳,会对他一点儿男女之情都没有。 如果当真没有,她怎么可能会为他付出这么多? 江淮上前一步,手在官袍广袖之下攥紧,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平静的对她道:“你不会吃醋吗?不会生气吗?会有旁的女子和你分享自己的夫君。” 荣婳想了想,还真的不生气。她挑一下眉,反过来安慰道:“放心啦,我是个大度的人。绝对不会像那些后宅女子一样,跟你的姬妾争风吃醋的,放心吧。” 江淮直接被气笑了,气得眼眶都有些泛红,一时间竟是分不清她是不爱他,还是太爱他所以包容他。 他仍旧不死心,对荣婳道:“我会牵旁的女子的手,会亲吻旁的女子,甚至与她们生儿育女,你不难过吗?” 荣婳还未察觉江淮的情绪,摇了摇头,笑道:“难过什么?难道你不和我生儿育女了吗?” 说着,她还要吃橘子,江淮忽然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用力之大,都在荣婳纤细白嫩的手腕上捏住一片泛红的指痕。 江淮颤声质问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突然这样,荣婳有些吓住了,神色茫然,眼神无措的四下看了看,又不解,又有些小心的细声道:“可……你收了她们,不就是要生儿育女的吗?” 这话不对吗?荣婳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疑惑清晰可见,依旧不明白怎么回事。 江淮心凉的像被埋进了冰雪里,他问道:“你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啊。”荣婳道:“不喜欢你,我这段时间在干什么?”长得这么好,还是状元,方方面面又那么厉害,谁会不喜欢呢? 是啊,若不喜欢他,她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可是……她口中的喜欢,为什么会和他想的不一样?他为什么感受不到她的依赖和在乎? 江淮松开了荣婳的手腕,目光缠在她的脸上,陷入了困惑。 她这段时日来,做的每一件事,从京城买下宅子,到用两万两银子买走他拿去当的东西。再到追来岐州,哪怕知道有谋反的险境,还是愿意陪着他,甚至为他不惜独自一人前往陇州调来大批的粮食。 这一桩一件的事做下来,若是告诉他,她根本不爱他,连他自己都很难相信。 可她又不会因自己说要纳妾而吃醋,甚至不在乎自己和旁的女子生儿育女。反观他呢,哪怕是她的一件小衣,连被人看到他都无法忍受。 为什么会这样? 江淮想不明白,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动荡的心,对她强笑着道:“我不会纳妾,方才随口说说罢了。失礼了,我回房更衣。” 说罢,江淮大步离开,走路带起的风,甚至拂起他的衣摆,宛如蝶舞般翻飞。 荣婳看着江淮的背影,手里还拿着橘子,一脸茫然,出去一趟撞邪了?发什么病? 荣婳又掰下一瓣橘子,慢慢吃着,瞥了一眼门口,收回了目光。 江淮回到房中,关起了门,手撑着门框没有动,阳光透过门上的雕花钻进屋里,在他俊逸的脸上刻下斑驳的影子。 两个念头在江淮心里横冲直撞,一个念头告诉他,荣婳为他做了这么多,不可能不爱他。可另一个念头却说,她不会害羞,不会吃醋,她心里没有你。 -- 第108页 江淮一动未动,就这般站在门后,想了许久,许久。 最后还是自己盼望的那个念头占了上风,她为他做的每一件事,他都清晰的看在眼里,这一切做不了假,他不该对她的感情生出疑虑。 荣婳就是这样的性格,是他多想了。 明日就是中秋,他们俩第一次在一起过节,应该开开心心的。 念及此,江淮深吸一口气,把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部打散,取了换洗的衣服,打开门去了水房沐浴。 江淮沐浴出来,正好见荣婳叫他吃饭,他眼下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道一声来了,回房放下换下来的衣服,就去荣婳房中和她吃饭。 饭菜端上来,江淮先夹了菜给她,问道:“明天中秋,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尽可能去准备。” 荣婳抬眼,打量他几眼,而后调笑道:“你恢复正常了啊?” 江淮闻言抬手,用力搓了几下荣婳的脑袋顶:“你真的好傻啊。”都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吗? “你才傻!”荣婳侧身躲掉他的手,放下筷子整理头发,整理好,方才又拿起筷子吃饭。 但毕竟刚才江淮搓得用力,荣婳又没照镜子整理,头顶还是毛毛躁躁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江淮的心复又化开了,不快的情绪消散了个七七八八,问道:“问你呢,明天中秋,想怎么过?有没有想吃的,想要的,我尽可能去找,找不到的,回京补给你。” 荣婳很不喜欢吵架,见他终于恢复正常,挑眉道:“往年家里都过得很好,明天你去打听打听岐州这边的风俗,咱们今年按照这边的风俗来过中秋吧,过个新鲜。” “好!”江淮应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继续吃饭,对荣婳道:“等回了京,我想在京里置办一处宅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庭院?或者有没有格外想要的风格?” 毕竟要成亲,他自是会风风光光的娶她,也会让她住得很好。成亲后,她若是还想回荣府住,他陪她再过去也成,但是迎娶当日,他不会让她进一个萧条的大门。 荣婳看了看他,他不是还家中还有债吗?怎么会提买宅子的事,但转念一想,这次陛下除了给他升官,也赐了金,想来是周转过来了。 念及此,荣婳对他道:“你按你意思弄吧,我回京就能在千岁湖买地了,我去那儿建个喜欢的宅子。” 江淮见她无视了他的意思,有些无奈,两个人的家,他当然希望是荣婳喜欢的,正欲像从前般开口解释,但忽然今日那些疑虑,复又钻进脑海里。 他口中本要说的话悄然拐弯:“可千岁湖在城外,我早朝怕是不方便。” 说罢,他看向了荣婳,等着她的反应。荣婳有一瞬的诧异,随后道:“可我在千岁湖买地建宅子,也不碍你上早朝啊。”成亲后,大不了他休沐的时候再来陪她嘛,或者她玩腻了去找他换换新鲜。 江淮看着她,心复又一沉,无论是吃六虾面的那晚,还是今晚,说起未来,她的计划中,都没有考虑他。 但江淮不愿再去想那些疑虑,只当她还小,不会计划,想来等成亲后,会在生活上考虑他。 即便这么想,江淮心里还是控制不住闷闷的,像溺在蒸笼里,有些透不过来气。 荣婳并未觉察出来,依旧开开心心的吃饭。 等吃完饭,江淮回去,荣婳唤来玉骨。 玉骨进屋,问道:“小姐,怎么了?” 荣婳咬唇,对她道:“明天中秋,说好了和江淮一起过,等他明天白天事忙完,酉时等那些知事什么的走了,你便帮我更衣。我的雀翎裙呢,你收哪儿了?” 玉骨自是记得,他们小姐这次出来,基本都带的劲装软甲,裙子唯独带了那套雀翎裙,还有一条搭配雀翎裙的点翠首饰。 那套裙子造价白金,取孔雀尾巴上最好看的雀翎,用很复杂的工序清洗并制作,雀翎根部的细小空间里,塞上了香味绵长的香料。那裙子华贵非常,且步步生香,穿在小姐身上,宛若雀仙降世,美极! 玉骨点头:“和小姐所有东西,我都收在一起了,我今晚就把它拿出来。” 荣婳重重点头,而后对玉骨道:“你说江淮明天会不会喜欢?” 玉骨笑:“小姐本就生得美,等换上雀翎裙,怕是没人能移得开眼睛。江大人必然也不例外。” 荣婳笑,得意挑眉:“如此便好。” 第二日一早,江淮白天还是忙着处理岐州的事务,处理了一天,但念及晚上要和荣婳一起过中秋,便将所有事情紧着处理,连中午一起吃饭,都是草草用了几口就紧着去忙。 午饭后,荣婳和玉骨,命人把镖局后院的一处花园收拾了出来,摆上桌椅,拜月的供桌,以及中秋今晚要喝的酒,还准备了一些谜语,想着晚上和江淮一块儿喝酒猜着玩儿。 而且他之前说,今晚会给自己答复,努力了这么久,终于能等到一个结果了。如此想着,荣婳准备起来愈发起劲,最终将整个花园装扮的像入了仙宫。 戌时刚过,叮嘱人黄昏就往树上挂兔儿灯之后,便带着玉骨回房去换衣服。她好久都没穿漂亮裙子了,对今晚的中秋愈发的期待。 而江淮忙完后,给衙门里的人放了值,便紧着出了门。 荣婳说想要过一个有当地风俗特色的中秋节,他虽然也不知道当地有什么特色,但只要出去,到了商铺里,人家老板绝对会给他一条龙安排好。 -- 第109页 出了门,江淮先去了一家饭店,买了一食盒岐州特有的月饼和吃食,和他在江南见过的不同,岐州的月饼,有点儿像馒头,但是上面开着个口子,里面红曲香豆色彩丰富,甚至还可以见葡萄干核桃仁。 买完吃的,他又在街上买了些新奇的玩意儿,比如中秋才会有的嫦娥糖人,玉兔糖人等等。 足足逛了大半个时辰,他方才买好所有岐州特色的东西。至于其他风俗,他也和店家问了,拜月什么的,基本各地都差不多。 江淮和赵林提着一堆东西往回走,可才没走几步,忽听有人唤道:“江大人。” 江淮闻声回头,正见李直和几个兄弟,从茶馆出来。 走到他身边,李直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说道:“江大人要回去吗?我们正好也回去,一起。” 江淮应下,这才想起来,似乎这几天都怎么见着李直,便问道:“你这几天在忙什么?感觉没怎么见你。” 李直哈哈笑道:“小姐没给您说吗?还不是为了大人吗?” “为了我?”江淮笑而挑眉,下意识的就以为荣婳又为他做了什么,心间不由又暖了起来,当即对这几天冒出来疑虑有些嗤之以鼻。 李直点点头:“可不是为了大人吗?之前岐州疯传您被弹劾不作为的谣言,小姐听不下去,特意让我们出来到处说道,广传您的政绩。这几天说的我口干舌燥的。” 江淮闻言不解,她竟是对此这么在意?居然还要特意派人出去传话纠正,江淮笑笑道:“其实不要紧,挡什么都挡不住别人的嘴,如今什么都公之于众,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都不会信那个谣言。若还有人传播,有人信,就证明是有人专门想抨击我,叫不醒装睡的人不是?” “话是这么说。”李直手背蹭蹭络腮胡子,接着道:“但是咱们小姐好面子,废了这么大的心思,好不容易要嫁您这么一位状元,必然是不会让您身上有半点儿污点。” 李直话音落,江淮站住了脚。 众人皆停了下来,问道:“江大人怎么了?” 江淮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落了一样东西没买。” 李直等人未觉有他,点点头,连同赵林,全部一起率先离开。 独留江淮站在巷子里,神色似燃尽的香灰般颓败。 到了此时,他心间竟有些恼自己,他为什么要想明白啊?又为什么要多嘴跟李直问那么一句? 之前缠在心间,想不明白的事,终于如拨开迷雾般清晰了起来。 荣婳为什么这么在意他的声名,因为他是那个考上状元的人,嫁给他,她就可以圆了当初在武定侯府的谎,能让之前对她抱有成见的人无言以对。 她这么久以来,对他这么好。一来是她出生的家族,父母祖辈都是如此行事,她有样学样,所以一切都做得很好。二来……她骑虎难下,如果嫁的不是他,不对,如果嫁的不是状元,她就无法抬头。 他不在意他爱的人,用他的身份去踩别人,甚至她受了欺负,他都会去帮她讨回公道。 但他在意的是,她不爱他…… 江淮深深蹙眉,额角青筋根根暴起,心剧烈的抽痛起来,痛得他腰都渐渐弯了下去,伸手扶住了巷中的墙壁。 他抬眼看向镖局的方向,眼眶渐渐泛红。 如果不是当初荣婳撒得那个谎,他们之间也不会有这么长时间的纠缠。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因他状元身份而来,他不在意,毕竟无此不相逢。 但可怕就可怕在,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依然面对他不会脸红,不会羞涩,甚至连他说要纳妾,她都毫无反应,更不在意自己和旁人生儿育女。就连她对未来的设想中,都半点没有他的位置。 心像被一只大手抓住,一点点的捏碎。他一个比荣婳大四岁的人,陷得毫无征兆,但她自始至终,都在局外。 江淮低低笑了出来,视物却越发模糊,他自诩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十四岁决定科举,开始读书,二十岁高中状元,他以为他超越了很多人。 可是今天,现在!他竟是连别人对他真心假意都没看出来。 不对……江淮笑着摇头,她是真心的,真心地对他好,真心的想嫁他,却也真心的不爱他。 他只觉满心里疲惫,当时四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都没有现在这么疲惫。 江淮伸手,盖住了眼睛,转身靠在墙面上。 荣婳已经换好了雀翎裙,等在小花园中,李直赵林等人将江淮买的东西送进来时,见到荣婳,各个都觉呼吸一滞,愣了片刻后,全都干咳着移开了目光。 这些日子,他们小姐基本都是劲装,今天换上雀翎裙,漂亮的他们差点儿以为认错了人。那种被惊艳到的心头发紧,着实让他们为自己捏了把汗,也终于理解了为何会有枭雄,为夺美人而发动战争。 他们放下手里的东西,全部逃一般的离开。 赵林心中连连感叹,他们公子真是艳福不浅,得这么一位有钱有貌,还真心待他好的姑娘。 李直等人离开后,荣婳和玉骨一起,将江淮买来的东西,全部挨个摆在准备好的桌子上。 秋黄叶落,小花园里到处都是金色的落叶,荣婳穿着雀翎裙置身其间,与天地融为一体,仿佛她就是雀神临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荣婳让玉骨将树上的那几盏兔儿灯点上,至此,今晚的一切算是准备妥当。 -- 第110页 荣婳对玉骨道:“你去和大家一起过中秋吧,我自己在这里等江淮就好。” 玉骨抿唇一笑,点头,转身离去。 荣婳敛裙坐在了椅子上,两手托着下巴,看着自己布置的一切,满怀期待的等江淮回来。 可她等了许久,天整个黑了下来,都没见江淮回来。又等了等,中秋的圆月爬上夜空,还是没见江淮回来。 前院时不时传来李直等人喝酒玩闹的声音,而她这里,却是格外的冷清。 荣婳看了看时辰,这都戌时三刻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荣婳等不住了,准备出去叫人去找一找,总不至于中秋当天还有事?修河道的工人都放工了。 她堪堪起身,正准备往外走,却听到一段脚步声,这些时日听着熟了,闻声便判断出是江淮。 荣婳一喜,站着没动,目光定定看着院门处。 不多时,一段绯红的袍角出现在月洞门外,紧着便见江淮颀长的身影,踏月色而来。 荣婳喜道:“江淮,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你去做什么了?” 江淮抬眼看来,月色下,落满树叶的院中,她站在一树的兔儿灯旁,穿着他从未见过的雀翎裙,如临凡之仙般盈盈立于眼前。也真的如仙一般,他以为是他的,却从未真正触及到过。 见他直直看着自己,荣婳张开手臂,微一侧头,问道:“好看吗?” 江淮微微颔首,走了进去,走到一旁的供桌边,随手拂过上面的桂花,荣婳问道:“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江淮扶花的手一顿,恍然发觉,无论心有多痛,无论得到的答案多么清晰,但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的关怀,他还是忍不住去往好处想。 他想,最后再试探她一次,若答案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他就死心。 念及此,江淮转头看向她,道:“刚才收到消息,说是当日科举名次出了问题,判卷的考官上了年纪,看错了卷上名字,我不是状元。” 荣婳闻言愣住,怎么会? 她呆了片刻,紧着道:“这怎么会出错?这么大的事,不仅是看卷子啊,还有殿试呢?皇帝亲眼看着,怎么可能出这种错?判卷人可是会杀头的啊!” 荣婳焦急的在花园中走来走去,忙道:“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出错,你等着,我这就让人送信给荣峥,让他去确认。” 不等她抬脚,江淮却道:“重要吗?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我是不是状元,重要吗?” 荣婳听罢看了他一眼,一脸的烦躁,拧着手指,急道:“你不明白……” 当时她放下那种大话,说和状元定了亲,若最终他不是,那她,还有整个荣家,该如何被人当成笑话看待。 她都能想象,京里那些碎嘴的,会怎么说。肯定会说,你看荣婳好不容易找了个状元,转头来却不是,什么人什么命,有些东西别人生来就有,但她费劲力气也得不到。 她的每一个神色,每一分焦急,都清晰的落在江淮眼里,甚至身为状元名次被剥夺的人,她都未曾想起来安慰自己一句。 “我明白。”江淮轻轻道。 荣婳抬头看向他,却见江淮向她走来,走到她面前,他也没有要停的意思。一步步逼近,荣婳只能茫然的后退,终被他一点点的逼到树下,靠在了树干上。 江淮俯身,向她靠近而来,渐渐的,唇离她的唇只余寸许,她都能感受到他温热错落的气息。 荣婳不知道江淮要干嘛,傻了半天,然后才看向江淮的眼睛。 触及到他睫毛下落的眼神时,荣婳微惊,他眸光是那么清冷,比天上月色更冷。 江淮注意着她的神色,大眼睛乱转,看看他,又看看别处,神色茫然,还有些懵懂和惊吓,但是,唯独没有他期待的紧张,脸红,局促。 他就停在她唇边,静静的看了她许久,方才开口道:“小姐要的,是一个状元,无论这个状元是谁。你想嫁的是身份,爱的是面子,而不是我,江淮。” “你不是要答案?”江淮直起身,目光落在树上的兔儿灯上,淡淡道:“恰好今晚给你。” “荣小姐出身镇边候府,家境殷实,江某高攀不起。” 荣婳咻然抬眼,看向江淮,月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清冷。她眸中闪过一丝不解,随后便是怒意,质问道:“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江淮喉结微动,转头看向她,“之前在骗你,不行吗?” 荣婳彻底怒了,“我为了你,跑来岐州,陪你进深山,陪你对抗暴.民,我为了救你,独自前往陇州买粮。就连中秋,我都没有回去,想着你独个在岐州,我合该陪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要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你早说不行吗?每次问你都含糊其辞,我留在岐州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你才说不想和我在一起,你是在耍我,还是想干始乱终弃那一套?” 江淮的心阵阵抽痛,整个人都觉手脚麻痹,所有血液,都好似冲上了脑袋,冲的他发蒙。 江淮看向荣婳,觉得无比讽刺:“始乱的是谁啊?”闯进他的生命里,势不可挡而来,侵占了他全部的感情,最后却根本不爱他,只是想要一个状元,只是想去争那种毫无价值的气,可笑吗? 这话什么意思?荣婳没听懂,明明是她被拒了婚事,怎么反而说的好像是她亏欠了他一样。 -- 第111页 荣婳似是想起来什么,转头质问道:“可是圣卿王要送你美人,你想娶更好的了?” 江淮一声嗤笑,到现在她都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当真是……一星半点的感情都不曾分给他过啊。 江淮心痛到了极点,干脆破罐子破摔道:“对,是。”反正她也不在乎。 荣婳嘲讽的笑了笑,常听人说男人凉薄,原来是这个意思,她感叹道:“原来我做了那么多,不及圣卿王口头上承诺的几个美人。这一趟岐州,来得可真是不值。” 江淮道:“既不值,便走。” 荣婳看向他:“江淮,我跟你说过,只要你再说一次让我走,我一定走。” 她不是祖母,做不到追着祖父三年无怨无悔,她要脸,有底线。 江淮没有回答,沉默以对,他不忍心再说下去。 荣婳等了一会儿,见她一直没说话,就当他是默认了,便道:“你的知州衙门应该修得差不多了,我这镖局就不留你了。” 说罢,荣婳不再看他,大步往外走去,泄愤般地撞过站在必经之路上的江淮,将他撞得身子一侧,随即提裙,小跑离开。 第49章 荣婳气呼呼的从小花园出来,脸色难看,行步带风,浑身上下写满了“气死我了”四个字。 当她路过前院,本在玩闹的众人看见,强大的怒意即刻让众人觉察到不对劲,霎时安静了下来,全部看向她,脑袋跟着她的脚步转,直到荣婳钻进房间,把门摔上。 李直这才看着荣婳的门道:“这是怎么了?” 玉骨放下酒杯道:“你们玩儿你们的,我去看看。” 说罢,玉骨便往荣婳房中走去,推开房门进去关上。 众人这才收回目光,打算继续,怎知又见江淮从小花园出来,直接走到众人前,对赵林道:“去收拾东西,回衙门。” 赵林哑声张了张嘴,随后忙去了江淮房里,江淮从桌上重新取了一个酒杯,自斟一杯,对在坐的李直等人说道:“这些日子劳烦诸位鼎立相助,来日京城相见,江某再做答谢。” 说罢,江淮自饮一杯,放下酒杯,浅施一礼,转身回了房中。 留下众人一脸懵,又一起目送着江淮回房,王启这才到:“江大人和小姐,两个人吵架了?” 李直咂咂嘴:“似乎是……” 王启又道:“吵得好像有点儿严重,多登对的俩人啊,吵什么架?” 房间里,荣婳已经躺平在榻上,一见玉骨进来,一下坐起来,抄起枕头朝窗边掷了出去,当即道:“气死我了!你猜江淮给我说了些什么?” 玉骨走过去,搬了椅子在荣婳身边坐下,问道:“说了些什么?” 荣婳便把从昨天江淮回来后,说圣卿王要给他送美人,到昨天吃饭说她傻,再到今晚对话的所有内容,全部绘声绘色,角色扮演般的给玉骨讲了一遍,连一个眼神都没漏掉,模仿出的江淮除了夸张了些,神似极了。 全部讲完,荣婳火气仍然没消,深吸一口气狠狠翻了个白眼,骂道:“你说他这不是耍着我玩儿是什么?从京里买下他住得那几个宅子开始,一直到今天,花了多少银子?没有八万也有九万了吧。他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至于这么对我,我给条狗喂食,下次见我还知道摇摇尾巴呢。” 有赖于他们小姐绘声绘色的演绎,一旁的玉骨完全听明白了,这恰是她一直担心的事,只不过她担心的是小姐不珍惜江大人,却没想到江大人会因此生这么大气。她注意力一直在小姐身上,看来是低估了江大人对小姐付出的感情。 玉骨只好道:“小姐,你信我,江大人跟你说的都是气话,他是想和你在一起的。” “气话?”荣婳不解道:“他气什么?” 玉骨问道:“你喜欢江大人吗?” 荣婳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喜欢啊,他长得那么好,又是状元,还什么都懂,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 玉骨复又问道:“那小姐喜欢我吗?” 荣婳也毫不犹豫的点头:“肯定喜欢你,你性子爽利干脆,武功那么好,还会用毒解毒,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玉骨再问:“那小姐喜欢李直吗?” 荣婳点头:“自然也喜欢啊,李直爽朗重义气,做镖师头领这么些年,粗中有细,处事讲究。” 她很快就说出了众人的优点,说出了她喜欢他们的地方。 “那么小姐,你喜欢我,喜欢李直,这种喜欢,和喜欢江大人有区别吗?”玉骨看向荣婳。 荣婳闻言,想了想,随后摇头:“没有差别,我喜欢你们一样多。” 玉骨轻叹一声,“这就是江大人在意的了。” 荣婳听罢,眼里流出一丝困惑,不都是同样的喜欢吗?他为什么会生气? 玉骨见她不解,只能试着继续引导:“小姐,如果现在考上状元的是李直,镖师首领是江大人,你还会嫁状元吗?” 荣婳代入进去想了想,随后摇头:“李直年龄太大了。” 玉骨失笑,只得重新举例:“或者说,就如江大人今晚所言,状元另有其人,且也和江大人一般年纪样貌,但小姐又和江大人相处了这么久,小姐是要回京重新去追状元,还是继续和江大人在一起?” 荣婳道:“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是回去找状元啊,我之前扯得谎可是嫁状元。但是我也知道,我不能这么做,就算状元另有其人,我已经为江淮做了这么多,而且他也说喜欢我,我肯定还是得对他负责。只是少不了又要被嘲笑,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这亲成得肯定很憋屈。” -- 第112页 玉骨听罢,便对荣婳道:“这就是江大人在意的,他想要的是,是小姐对他独一无二的喜欢,和喜欢我不同,和喜欢李直也不同,独一无二的喜欢江大人,无论他变成什么样,跟他在一起,就是最大的盼望。哪怕他不是状元,小姐仍然会觉得嫁给他是最大的幸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会觉得憋屈。” 荣婳眼露迷茫,彻底搞不明白了,独一无二的喜欢?那是怎样的? 她想了半天,并不能理解玉骨话中之意,还是觉得自己没错,一下躺倒在榻上,“我是真心对他好!如此下血本对待的也只有他一个,还不够独一无二吗?” 玉骨闻言轻叹一声,没办法,小姐打小被保护的太好了,虽然老夫人不曾落下过教育,但是在人事上,还是单纯的很,每天就傻乐傻乐的,根本没想过太多复杂的东西。 小姐不曾产生过爱与悸动,就算她是文曲星转世,能把情.爱描述出花来,小姐自己没体会过,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就好比没有孕育过子嗣的人,永远无法真正理解母亲对孩子的爱,没有养过狸奴的人,也永远无法体会狸奴带来的暖心与快乐。 只有自己真的动心了,她方能明白,爱上一个人时,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念,那种非他不可的信念。 玉骨只得按下不表,问道:“那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江大人真的是她这些年见过很好的人,小姐要是因此错过,委实可惜。 “还能怎么办?”荣婳看着房梁道:“明天回京呗。大不了等回去,让荣峥加把劲儿,给我找个不比状元差的才俊。” 玉骨低低眉,而后道:“小姐不打算再去和江大人谈谈吗?” “谈什么?”荣婳诧异的看向她:“人要皮树要脸,他几次三番让我走,今晚又让我走,我脸皮是有多厚,还赖着不走?去找他谈,热脸贴冷屁.股吗?从京城到岐州,我追了他多久?我可做不到再继续下去,回京!让荣峥再给我找。” 玉骨闻言,还是不希望小姐就这么错过江大人,接着劝道:“小姐要是现在放弃的话,是不是前功尽弃了?江大人如今已经官升从二品,等他回京,可能有大把的人要给他说亲,他指不定会和别人成亲,从此和旁的女子出双入对。” 类似的话昨天江淮也说过,再次听到,荣婳这才放在心上,看了玉骨一眼,认真代入进去想了想。 假如以后她在京里,偶然在街上遇到江淮,他手中牵着不知道是谁的新婚妻子,她会是什么感觉? 荣婳想了想,好像没什么感觉。 她复又代入了李直,假如看到李直和妻子恩爱的画面,又会是什么感觉?画面往脑子里一过,还是没什么感觉。 没差别啊!荣婳得出结论,之前傅明赫玩了手忘恩负义,再兼于朝朝和她从小不对付,她看见才会那么生气,但是也只是生气,气出了就没感觉了。 荣婳确实没辨别出来什么差别,便对玉骨道:“别再劝我,心意已决,明天回京。” 说着,荣婳复又看向房梁,纤细的手指在腹上轻弹,嘀咕道:“白玩了……” 玉骨看荣婳言语坚定,再兼她素来了解荣婳的性子,也知此事,至此再无转圜。 玉骨终是重重一叹,觉得万分可惜。这大概就是在错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只能生生错过。 但凡小姐再过两年遇上江大人……玉骨想了想,就算晚两年遇上,小姐懂了情.爱,但江大人已二十二,怕是早已成亲。哎……左右是没缘分。 荣婳既然不想了,玉骨自然也不会再去考虑,便道:“那我去收拾小姐的东西,再跟李直他们说一声明天回京的事。” 荣婳点头:“你去吧。” 玉骨领命而去,荣婳则起身净室,卸妆梳洗,她看着镜中自己这身打扮,心下更来气,白打扮了一下午。 荣婳梳洗过后,如往常般上了榻,很快睡了过去。 院外,赵林已经收拾好了江淮的所有东西,江淮让人跟圣卿王说了声,便带着赵林回了衙门。 知州衙门的修葺还未完工,目前只修出大人要住的主屋和衙门大堂。院中到处都是修葺用的材料,泥土砖瓦,工人们的工具也丢的到处都是,赵林掌着灯,俩人还得很小心地下脚。 回了主屋,江淮在椅子上坐下,望着门外出神。赵林则去给他铺床铺,收拾屋里的灰尘。 圣卿王在镖局房中,无聊的自己斟酒喝。往年都是去宫里的中秋宴,今年自己在岐州,王妃侧妃都不在身边,外面的那群下人玩儿倒是热闹,但他放不下身份,不好去跟他们混在一起。 而江淮,今天下午就看见荣婳在小花园里折腾,想来是要两个人一起过,他便也没去打扰,此刻只能无聊的坐在房中,独自一人喝喝酒,处理事务。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身边的人进来,跟他说,江淮回了知州衙门,似是和荣小姐吵了架。 圣卿王一听笑了,正愁中秋没伴儿呢,他起身道:“去提两坛酒,再准备些小吃,随本王去知州衙门找谏疏。” 下人应下,忙去准备,不多时,圣卿王就换了一身常服,带着几个下人,去了知州衙门。 一进门,圣卿王看着这乱七八糟的院子,深深蹙眉。下人们连忙上去拾掇,给圣卿王清出一条道来。 -- 第113页 圣卿王这才背着手走了进来,到了后院,见只有一间屋子修葺了出来,里面亮着灯,看那屋子的破烂模样,他实在不想进去,便直接唤道:“谏疏!” 听到圣卿王的声音,一直发呆的江淮回过神来,走出来行礼:“王爷怎么来了?” 圣卿王的下人依靠他的习惯,忙将院中一旁的石桌石椅收拾出来,圣卿王走过去坐下,方才道:“这不是中秋无聊吗,听说你回了衙门,便找你来喝两杯。” 江淮笑笑,走过去在圣卿王对面坐下,下人们将小吃都摆上桌子,酒灌进酒壶里,一同摆上去,退去一旁伺候。 江淮抬手,倒了两杯酒,递给圣卿王一杯,道:“王爷请。” 二人对碰,一饮而尽,圣卿王才问道:“你怎么忽然回了衙门?和荣小姐吵架了?” 江淮不想说这些私事,便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劳王爷费心。” 圣卿王见他不想说,便也没追问,再倒酒,和他聊起了朝政。 二人边喝边聊,从朝政聊到边关,又从边关聊到史书,聊了很多。不知不觉间,一坛酒见底。 圣卿王心情好,即便喝了很多,但也只是薄醉,但江淮就不一样了,心里藏着事儿,这许多酒喝下去,人已经开始犯迷糊。 他侧身撑在石桌上,手里玩儿着酒杯,藏在心底的痛再也压不住,显露到面上来,整个人仿佛一触即碎。 他一直在和圣卿王说话,但是每一个念头起落间,都能想起荣婳,她每一次生气,每一个笑脸,在他记忆中都那么生动,脑海中全然是这些时日来相处的每一个画面。 他甚至不自觉的往院门处看,幻想各种各样,她可能会来衙门找他的场景。 自己今晚闹了这么一出,她或许会突然明白他对她很重要,然后来找他,跟他说她意识到了自己爱他。又或是……她还像从前那样倔强的留下,来跟他说你让我走我偏不走。 可设想了那么多,从圣卿王来,直到现在月上中天,那院门处,除了黑暗与空旷,丝毫没有她的身影。 越是盼望,心便是越疼;越是想不去想,记忆便更加清晰。 前往岐州的官道上,她领着三十多人骑马走来;遭遇暴.民后,林中她说她是为自己而来;河口村路过有尸臭的路段,她吓得缩在自己身边。 看到河口村的受灾,她善良的派人去买粮,后来又被吓得做噩梦,梦里还在念叨他们的赌约……初入深山的那天,他们都中了曼陀罗花粉,他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冒犯了她,她却当做是梦,一遍遍说是她讨厌的那姑娘亲她。 还有到了知州衙门,被当做通房不怕,却更怕老鼠蟑螂,占了他的床铺;独自一人跑去陇州,调来大批的粮食,带着人,无所畏惧的来深山里找他。 她那么可爱,那么鲜活,那么勇敢……却是根本不爱他啊,这么久的相处,也没能让她对自己动一点点心。往后,再也听不到她说江淮明天见了吧?明天再也见不到了吧? 念头落,江淮的心剧烈抽搐起来,缭绕着醉意,闭上了眼睛。 圣卿王正欲倒酒,伸手去取江淮面前的酒杯,却忽见一滴水,滴落在石桌面上,绽成一片水渍。他以为下雨了,可抬头一看,天上晴空万里,月明星稀。 圣卿王这才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江淮,见他左眼睫毛湿润,不由惊了下,本以为只是寻常吵个架,但现在看,这情伤有点儿深! 他停了倒酒的手,开口道:“谏疏,你和荣小姐到底怎么回事?”跟他说说,他兴许能帮上忙,毕竟长他六七岁,经验也丰富,像江淮这种堪堪二十的小年轻,最是容易看不开钻牛角尖。 听到“荣小姐”三个字,江淮心兀自一紧,睁眼看向了圣卿王,而后叹道:“失礼了,其实没什么,就是恐怕成不了亲了。” 他不想把和她相关的事说给别人听,尤其是别的男人! 见江淮还是不松口,圣卿王只能作罢,说道:“成不了亲就成不了,等回京,本王给你相看几个更好的。” 江淮苦笑一下:“不劳王爷费心,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些事了。”回京后,还是按照原计划,去查定国公府的案子吧。 圣卿王笑道:“你这是还没尝到女子的曼妙,环肥燕瘦各有所好,信我,尝过滋味,过不了几天就忘了。” 江淮闻言失笑,他确实是对荣婳有渴望占有的欲.望,但是现在这种心境下,心里这么深的念着她,即便此刻有女子不着寸缕站在他面前,他也提不起半点兴趣。 念及此,江淮道:“真的不必麻烦王爷,等回了京,我一心辅佐王爷不好吗?” 圣卿王心里颇有些唾弃,就你这么深的情伤,搞不好以后都看不见什么真心的笑脸,那他相处着多闹心。罢了,等回京找机会安排几个女子给他相看,看过之后兴许就不这么想了。 圣卿王做下决定,没再多言,江淮脑子里却还是自考上状元后的所有事,一路想下来,回忆到荣婳那天的话,不由自嘲道:“当官许是真的跟我八字不合。” 不做官,和母亲就不会僵持这么多年,不做官,就不会遇到荣婳,就不会有今日这种比死还难受的痛苦。 圣卿王笑,问道:“不做官你去做什么?”听说他可是家贫负债,做官才是唯一的出路。 -- 第114页 江淮低眉看看手里转圈的酒杯,有气无力道:“回江南继承家业。” 圣卿王听完觉得更可笑了,挑眉道:“你当你是荣家人?还继承家业,什么家业能比做官更有前途?” 江淮看了圣卿王一眼,说道:“我姓江啊。” “姓江……”圣卿王正欲接着嘲笑,却忽地反应过来什么,神色严肃起来,抬头看向江淮,打量了他好几眼,问道:“江南织造那个江?” 江淮点头。 圣卿王:“!!!” 圣卿王反应了好半天,声音都高了一个调:“那之前京里那个你家贫负债的传闻是怎么回事?” 江淮随意道:“我自己传出去的,省得榜下捉婿什么的麻烦。” 之前就听说有状元,榜刚出来,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就被一群人披上喜袍,拖进家里拜了堂。这么离谱的事,他可不想遇上。 圣卿王看着江淮连连点头:“可以啊谏疏,瞒得挺好。” 北荣南江,大越朝两大商贾巨头。他父皇收了荣家,这些年为他办了多少实事,就连这次岐州的灾,也是靠着荣家出手,才得以顺利安抚民心。 现在可好,送上门来的江家继承人。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和他父皇一样,有了个移动金库可用? 圣卿王不免对江淮更多了亲近之意,说实在的,他要是江淮,就回去继承家业,还当什么官。 但他不是,便对江淮道:“江家确实实力雄厚,但商始终地位不高,不如你做官来得受尊重,而且手里有实权,日后帮衬你家生意,会更方便。” 江淮听着轻叹,之前荣婳在身边的时候,他对未来有好多的畅想,但是现在,除了查清定国公府的案子,他竟然觉得有些迷茫,并不知道等查完后,他该做些什么。 江淮想起来就头疼,便道:“以后再说吧。” 圣卿王也知他现在不好受,便没再多言,倒了酒,说起了别的。 这一晚,两坛酒喝完,圣卿王方才在下人的搀扶下回去,江淮则是被赵林扛进屋里的,连圣卿王什么走得他都不知道。 第二日,江淮迷迷糊糊的醒来,正见赵林立在门口,眼睛被光线刺得有些疼,伸手挡着,看去屋外,见日头已到门栏处,才发觉已是午时。 他伸手盖住眼睛,捏着眉心揉了揉。 赵林基本已经猜到他们公子昨晚和荣小姐闹了不愉快,但看昨晚公子的样子,还是很在乎荣小姐。 赵林想了想,说道:“公子,上午的时候,荣小姐带人出城回京了。” 江淮捏着眉心的手一滞,随即便觉心里似是有什么东西,随着她出城回京这句话,跟着一起被抽离。巨大的空洞和孤独感袭来,寒了他整个五脏六腑。 “知道了,你出去吧。”江淮道。 赵林担忧的看了看他,见他手捏着眉心没什么反应,便转身离去,将门关上。 阳光被隔绝在屋外,屋子里暗下来,江淮转身,抱紧了被子,脸也跟着埋了进去。 希望彻底碎裂,心痛的他几乎无法忍受,随即心中又起了新的希望,河道快修完了,他也快回京了,等回去后,在京里还能见到她吧? 第50章 荣婳本打算先去陇州见魏氏,可等到了陇州,才知魏氏已经回了京城。荣婳便没再耽搁,众人一路往京城赶。 等荣婳回到京城时,八月已过,已是九月初五,京城已经凉下来,街道上的人皆已换上秋装。 走时还是盛夏,回来已至深秋,进城时恰是下午,荣婳马不停蹄的赶回镇边候府。在门口跳下马,守门的下人们迎上来牵马,荣婳大步进了门,直接往父母院中而去。 荣婳连走带跑的走在回廊上,一到清风堂门口,便朗声喊道:“爹,娘,我回来了。” 荣婳话音才落,魏氏和荣廷仙便已从门内迎了出来,魏氏扶着荣廷仙,荣廷仙一见她,脸上堆满了笑意,朝她伸出手:“哎哟,我的小绒绒诶,可算回来了。” 荣婳笑着跑到跟前,荣廷仙就捧住了荣婳的脸,不断摸她的鬓发,不住的打量,看她有没有受伤:“这一趟辛苦坏了吧,你这丫头啊,走之前都不跟爹说一声,去岐州还遇上那么危险的事,担心死爹了。” 魏氏在一旁含笑看着父女俩,荣婳伸手握住荣廷仙的手,说道:“爹爹放心,我好着呢,我还去陇州找娘了来着,我可厉害了呢。” 说着,荣婳看向魏氏:“是不是啊娘?” 魏氏笑着看了看她,荣廷仙欣慰的点头:“你娘回来都跟我说了,好,好,我的小绒绒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如今这魄力,一点儿不比当年你哥哥差。” 荣婳和荣陵虽是兄妹,但是二人从未见过,哥哥荣陵战死后,爹娘实在受不了失去独子的悲痛,这才要了她,生她的时候,娘已经快三十九了。 虽然没见过哥哥,哥哥也没见过她,但从荣峥和荣忆身上,就能窥见哥哥当年是何等样的风采。 魏氏看了看玉骨,道:“去叫儿媳妇,还有侯爷二公子,让他们都过来,再吩咐厨房准备席面,晚上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玉骨领命而去,荣婳走到荣廷仙另一侧,和母亲一起,扶着荣廷仙进了屋,三个人在椅子上坐下。 房中伺候的侍女给荣婳倒上茶,魏氏才问道:“江淮呢?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 第115页 荣廷仙也眼露疑惑,看向荣婳,这些日子,他一直关注着岐州的动向,岐州发生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对这个未来女婿人选很满意。 荣婳一听江淮的名字,小脸立马垮了下来,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刮着,方才道:“以后别提他了,我费了这么大力气,结果人家根本不想和我在一起,一会儿荣峥来就跟他说,让他去京里给我找更好的才俊,我就不信找不到比状元更好的男子。” 魏氏和荣廷仙闻言相视一眼,眼里颇有些意外,照着这段时间他们夫妻俩的打听,江淮这后生很是不错,怎么忽然就又不成了? 而且魏氏陇州的事毕后,本该是回河东道,但念着要见见江淮,便提前回了京城,想着趁此机会陪陪丈夫,再把女儿婚事定下,为何忽然又出了这事? 念及此,魏氏询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和娘说说。”毕竟这次,不管是她女儿还是荣家,主动被动的下了大血本,总不至于钱花了,人出了,最后连个女婿都没捞着。 荣婳脸上满是不快,对魏氏道:“人家如今是从二品大员,又得了圣卿王的赏识,说我是奔着他的状元身份去的,只爱面子,人不乐意和我在一起。” 魏氏和荣廷仙闻言蹙眉,乍这么一听,似是江淮有些自矜身份,不识好歹。但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夫妻二人也不好立马下决断。 正欲再问,却听荣婳不耐烦道:“哎呀,咱们不说他,以后都不说他。我这么久没回来,我们一家人说说别的不好吗?” 夫妻二人闻言便没再多问,问起了别的,听荣婳讲了些这几个月来的见闻。 不多时,嫂子宋氏,荣峥夫妻俩带着孩子,还有荣忆,一同来了清风堂。 还未进来,就听荣忆的声音喊进来:“姑姑,江淮和你一起回来了吗?” 这次岐州的事上,有赖于江淮安排,他立了功,得了陛下嘉奖和赏赐,这些日子挨骂都少了。他就等姑姑和江淮回京,拉江淮出去喝两杯。 这边刚止了话头,又听见江淮的名字,荣婳颇有些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荣忆一下跃进门内,跑到荣婳身边,再次问道:“江淮人呢?” “闭嘴吧你!”荣婳没好气道:“事儿黄了,以后别问了。” “黄了?”江淮不是都对姑姑动心了吗?怎么这事儿还能黄呢? 齐氏走过去在魏氏身边坐下,低声问道:“娘,怎么回事?” 魏氏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晚些咱们再说。” 齐氏应下,便对荣忆道:“忆儿,你姑姑刚回来,先别问这些,厨房已经在准备席面,一会儿饭桌上说。” 魏氏常年不在,生活上反倒是齐氏照顾这些小辈照顾的多,齐氏便又对荣婳道:“瞧你这身风尘仆仆的,先回去沐浴更衣,等下过来正好直接上席。” “诶,知道了嫂子。”荣婳看向魏氏和荣廷仙,“那我先回去沐浴更衣。” 夫妻二人应下,荣婳转身往房中走去,玉骨正欲跟着离开,却被齐氏叫住:“绒绒屋里伺候的人多,你留下。” 玉骨一听便知有事要问她,重新走了回来。 荣婳走后,魏氏才命人给玉骨看座,问道:“绒绒和江淮那孩子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荣峥也好奇的看向玉骨,自荣忆送回证据后,他私下和江淮往来过两次书信,言辞间流露出的见识和聪慧,委实令人欣赏,而且听荣忆说,江淮似是很喜欢姑姑,怎么会没成? 玉骨听罢,言简意赅,条理清晰的将荣婳和江淮的矛盾,告知了荣家所有人。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良久后,荣廷仙叹道:“这是不能怪江淮那后生……” 且江淮不仅没有对不起他们绒绒,反而用情真挚,真正被伤的是江淮。 魏氏其实挺满意江淮,一听是自己女儿不开窍,把人给伤走了,委实有些窝火,转头狠狠点了一下荣廷仙的太阳穴,骂道:“就怪你!一味的宠宠宠,把你那女儿宠得跟张白纸似得。幸好还有媳妇儿管着,不然女儿在你手里,得彻底无法无天。但凡你当年对儿子的严厉劲儿,能拿出来两分对绒绒,她也不至于被惯得这么不懂事。” 荣廷仙讪讪笑笑,当年他确实对儿子严加管教,但那么好的儿子,不到二十岁,却战死沙场,他都没来及做一个慈父,如今又怎么忍心再对女儿严厉? 他拉过魏氏的手劝道:“夫人莫气,莫气,实在不行,等江淮回京,我豁出老脸,去请那孩子吃个饭,好好谈谈。” 一旁的荣峥道:“祖父,不妥。” 荣廷仙看向荣峥:“怎么说?” 荣峥道:“姑姑一向要脸,您若是去请江淮吃饭,姑姑知道了,指不定闹得更僵,适得其反。” 魏氏闻言叹了一声,道:“可这次我们家出了这么多钱,江淮那孩子确实又好,若是真就这么算了,有点可惜。” 这要是寻常出点儿钱便也罢了,偏偏是近十万两银子砸下去,不捞点儿什么回来,确实太亏。主持荣家生意这么些年,她还没做过这么赔本的买卖。 荣忆看向荣峥等人,说实话,虽然刚开始,他在等着看江淮笑话,他早就料到姑姑的性子,很难动心,但听玉骨说,江淮受了那么大打击,眼下反而有些不忍心,毕竟江淮对他也很好。 -- 第116页 荣峥向魏氏解释道:“咱们是娘家人,姑姑做得够多了,咱们没必要太上赶着。就按姑姑的意思,我去找几个未婚的青年,给她相看,她也好自己比对比对。至于成与不成,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指不定一听姑姑在相亲,江淮先急了呢。 宋氏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对魏氏等人道:“祖父、祖母、娘,我觉得侯爷说得对,咱们确实不好太主动,会被人看轻了去。” 众人一听,觉得荣峥说得有道理,纵然还是觉得江淮这事上有些可惜,但都应了下来,左右他们也就是损失了点儿钱,至于最后是和江淮成,还是从荣峥介绍的人里成,就看荣婳自己的缘分。 一家人商量妥当,便将此事按下不表,荣峥让宋氏将孩子交给魏氏,然后带着夫人,去找李直等人,论功行赏。 不多时,荣婳沐浴更衣完回来,荣峥和宋氏也回了清风堂。荣婳一进屋,和嫂子齐氏见了礼,便从魏氏怀里接过荣峥的孩子,举在手里逗弄道:“有没有想姑奶奶呀?你怎么又重了一圈?” 一家人围桌坐下,侍女便命传饭,荣婳又跟荣峥提了千岁湖买地的事,荣峥终于应了下来,让她得空就去挑,用钱报给账房,荣婳喜不自胜。 而江淮这个名字,就这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荣家。 唯有荣忆还惦记着他,他挺喜欢江淮。会开导他,看得到他的优点,还会给他帮忙,达成他的愿望。做不成姑父,以后做个朋友也好。若不然,等江淮回了京,他帮江淮通通气? 荣忆私下琢磨了起来,要是江淮还气着姑姑,连他也不理了怎么办?找机会试探试探看看。 就这般,荣婳的生活再次回到从前的轨道上,只是从这次回京开始,无论外头送来什么请帖,她一概装病,什么宴会都不去参加。 一来是被问起状元的事没法回答,二来一旦被人发现,她追去岐州这事儿都没成,这辈子就别想在京里抬头。 九月底,岐州的河道竣工,干旱的问题彻底解决,而圣卿王也将那赤赭石矿这些年所出都清点明白,更换管理,招募工人,重新让矿场恢复正轨,并纳入国库。 十月初,江淮便跟着圣卿王的队伍一起返回京城。 圣卿王队伍声势浩大,进城的那天,引起不小骚动。荣婳自是也听说了,却没有搭理,反倒是荣忆,颠颠地瞒着荣婳跑去看。 荣忆一早就在一处酒楼的阁楼上定了房间,中午就赶了过来,一直等着。申时一刻,便见城门大开,圣卿王的队伍声势浩大的走了进来。 而江淮,就在圣卿王身侧,骑在马上,他已换上紫袍官服,身上披着一件银狐大氅,望之便觉权势滔天、贵不可言。 荣忆看着愈发咂舌,从前江淮正五品的绯红官袍穿在身上,一样俊逸威严,但并没有感觉不可亲近,简单点形容,若他是个媒人,以前敢给江淮说亲,现在这身紫袍穿在身上,却不敢。 就在这时,荣忆身边一同在吃饭的吃客,也推开窗伸出头来看,不由道:“诶诶,那就是当时的新科状元吧?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岐州那种地方,死了四个知州,他却囫囵个的出来了,还揪出谋反的阴谋,这么年轻就升了从二品,厉害呀。” 另一哥同伴咂嘴道:“啧,确实厉害,当时听说他家贫负债,连二十多名都被人抢着定了亲,他却没人要,这下好了,亲事不好攀喽,一堆人估计后悔的捶胸顿足呢。” 荣忆扫了他们一眼,没搭理,江淮心里有他姑姑,肯定有,没别人什么事儿。 荣忆一直伸着脖子看,直到队伍走到他所在的酒楼下,荣忆连忙探出半个身子去,伸手招呼:“江淮,江淮!” 荣忆见江淮闻声抬头,认出他来,冲他抿唇一笑。 荣忆松了口气,看来江淮并没有因为姑姑的事迁怒他。 紧接着,他便见江淮的目光,开始在他身边寻找,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来回的看。 荣忆立刻料到江淮在找谁,只得冲他无奈地摊了摊手,江淮面上,眼可见的流出一丝失望。但片刻后,他复又恢复神色,再次冲他笑笑,队伍便走了过去。 荣忆看着他的背影,收回手哈了口气搓搓,不免轻叹一声。 之前在岐州直芶村湖边的那晚,他都接受了江淮做他姑父,没想到却这样了。 早知道当初不等着看他笑话,提前给他打个招呼,他那么聪明,心里有了数,就不会被突然伤得那么惨,兴许现在和姑姑就不是这种结局。 而且姑姑已经在相亲了,等找个机会,他得通知江淮。 江淮收回目光,还以为她会和荣忆一起出来,原是没有,看来下一次想见到她,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这些日子,每日每夜,他有多想她,只有他自己知道。 圣卿王转头看向江淮,问道:“你在京里可有住处,若是没有,可以先去本王府上。” 江淮婉拒,说道:“中秋之后我就托家里在京中置办了一处宅子,想来现在已经可以住了,等进宫述职后,我便回去看看,再把地址递到王爷府上。” 圣卿王道:“成,先进宫。” 而荣婳,此时此刻,正在千岁湖边看地,陪她同来的是嫂子齐氏,正在前面,和成武伯夫人并肩说着话。 成武伯家的二公子蒋澄泓,此时正走在荣婳身边,正在与荣婳闲聊。 -- 第117页 荣婳揣着手炉,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 见前面嫂子和成武伯夫人停了脚步,荣婳对蒋澄泓道:“失陪片刻。” 然后就拉着玉骨和彩屏的手,躲去了一边,见远离了他们,荣婳方才编排道:“让荣峥给我找比江淮强的才俊,可这是个什么歪瓜裂枣?个儿没江淮高,长得没江淮好,最关键的是,科举名次和官位也都不如江淮。这怎么拿得出手?” 一旁的彩屏不解道:“有吗?我瞧着蒋公子长得还挺好看的啊。” 荣婳上下打量她一眼,看西洋镜一般看着她:“彩屏,你什么瞎的?” 玉骨闻言失笑,对彩屏道:“你没见过江大人,自然会觉得蒋公子不错。”说着又看向荣婳,眼里满是无奈,他们小姐这是见过了天宫,人间的皇宫都瞧不上了。 彩屏诧异道:“啊?那江大人很好看吗?连蒋公子这样的都比不上?” 玉骨低眉笑笑,对荣婳道:“实在不行,小姐不如去找江大人再聊聊。” “不去!”荣婳斩钉截铁的拒绝,而后看了看远处的蒋澄泓,咬了咬唇,下定决心道:“相处着试试吧。” 毕竟荣峥昨天说得跟开了花一样,指不定真的没那么差呢。 荣婳再次走了回去,蒋澄泓行礼道:“小姐回来了?听说那边有一片菊花,开得很好,不如一起去瞧瞧?” 荣婳点头应下,一同往蒋澄泓所指的方向而去。 路上,蒋澄泓问道:“听说小姐前段日子也去了岐州,荣家放粮的时候,小姐可有参与?” 荣婳挑眉道:“岂止参与,那些粮就是我亲自押送回岐州的。” “哦?”蒋澄泓微有些惊讶,这看似娇滴滴的小姐,居然还参与押送粮食? 岐州送粮,是荣婳这些年做过最引以为傲的事,便打开话匣子,说了起来:“当时岐州暴.民涌动,官兵也有内鬼,看守岐州不让人出去。我独个一人夜闯关卡,十几个官兵都没拦住我,连夜骑马进了陇州,才将粮押回来。” 蒋澄泓闻言微微蹙眉,这荣小姐竟有这等本事,当真没瞧出来。这若是别人家的姑娘,他会很欣赏,可现在却是议亲对象,日后有成为夫妻的可能,若是荣婳如此强势,怕是驾驭不住。 念及此,蒋澄泓道:“这也不算什么,这些本事,于习武之人来说,实在是基础中的基础,你我二人都出身武侯世家,小姐还得继续努力才是。” 玉骨的目光一下射.向蒋澄泓,眼神锋利如刀。 荣婳却愣了下,她一直以来最引以为傲的事,对别人来说,竟是基础中的基础吗?莫非觉得自己与从前不同了,是她的错觉?她还是有些差劲? 荣婳一向有什么都写在脸上,此时自我怀疑的神色,自然没逃过蒋澄泓的眼。见目的达到,蒋澄泓接着道:“不过无妨,小姐是女子,若日后有幸与小姐结缘,我必会保护好小姐,绝不让你再遇上独闯关卡,千里迢迢去买粮的事,你安心呆在家里便好。” 荣婳神色间有些茫然,还没从之前的怀疑里出来,一旁的玉骨却已觉察到蒋澄泓的心思。 玉骨冷笑一声,对蒋澄泓道:“既然蒋公子亦出身武侯世家,不如找个开阔的地方,与我们小姐比个武,可好?” 玉骨只需扫一眼,便知蒋澄泓什么根基,他们小姐使出全力,未必不能赢。 荣婳听了当即便有些紧张,忙将玉骨推到一边,低声对她道:“你怎么提比武,他听起来比我厉害,我肯定会输。” 玉骨叹气,他们小姐真是不懂人心上这些弯弯绕绕,稍微遇上个有心眼的,就能把她连皮带骨吞了。 玉骨对她道:“小姐别听他胡说,你使出全力,那软脚虾打不过你。” 荣婳被蒋澄泓刚才那话弄得有些心虚,觉得蒋澄泓既然那么说,实力肯定不差,便对玉骨道:“我做不到吧?” 玉骨对她道:“小姐想想,江大人跟你说过,你做的很好,还能做得更好。你信不过自己,莫非也信不过江大人的眼光?” 荣婳愣了愣,是啊,那晚刚刚骑马出来的时候,她都要吓死了,她当时也以为自己做不到。 她就是念着江淮的这句话,鼓励着自己,一直撑到关卡,直到闯过关卡逃出来,她才发现,她完全做的到,方才不再惧怕。 念及此,荣婳舔了舔唇,对玉骨道:“那我试试。” 荣婳走回去,对蒋澄泓道:“正好天冷,那我们就去比个武吧,点到为止。” 蒋澄泓闻言笑了,对最终的结果毫无期待,赢得只能是他,一个才呆在后宅里的十六岁小姑娘,能有几分本事?不过荣婳长得这么美,若她败了招,自己顺道英雄救美,就还不错。 蒋澄泓应下,抬手做请:“小姐请。” 荣婳抬脚,一同往开阔人少的地方而去。 找到地方,荣婳解下披风递给玉骨,玉骨冲她点了下头,给她鼓劲儿,荣婳会意。 双方随身的护卫都有兵器,荣婳借了一把剑,蒋澄泓借了一柄枪。二人在开阔之处相对而立,蒋澄泓道:“小姐短兵对我,怕是要吃亏。” 荣婳见他是拿枪,忽然想起之前在岐州镖局里,江淮放值后,他会教她怎么破解他的枪.法,起初,荣婳拆解不了,但是练得多了,还真能拆掉他几招。 -- 第118页 江淮是文官,她打着都有些吃力,也不知江淮教她的那些拆解之法,眼下对上这个武侯世家出来的,能拆上几招? 想着,荣婳持剑行礼,蒋澄泓亦行礼,随即荣婳便持剑刺了出去,蒋澄泓的枪亦朝荣婳而来。 荣婳记得,江淮跟她说过,枪扎一条线,玩儿的就是手指和手腕的灵活程度,是对拧、裹、钻、翻的熟练使用。 那么要拆解,便是要躲过枪来的那条线。 荣婳望着锋利的枪锋,身子忽然下沉,躲过蒋澄泓的枪,一把握住他的枪身,不给他翻的机会,持剑的手顺势往蒋澄泓腹部一扫。 蒋澄泓见状一惊,连忙弯腰躲,荣婳趁他分神收回剑,剑背狠狠抽在蒋澄泓的手腕上,另一手握着枪杆,顺势按照江淮教的一拧,在吃痛和枪身拧转的力道下,蒋澄泓的枪直接脱了手。 蒋澄泓大惊,怎知荣婳手里的枪,就那般倒着扎了过来,直直一线,枪尾重重扎在蒋澄泓肩头,他猛地后退两步,就……输了。 荣婳:“啊这……” 她看看左手的剑,又看看右手的枪,再次看向蒋澄泓,真情实感的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弱,就使了全力。” 他不是武侯世家吗?怎么枪.法连江淮一个文官都不如? 一旁的玉骨差点儿笑出声,就连她都低估了他们小姐,看来前些日子在岐州,在江大人手里,小姐进步很大。果然,在习武这一行上,与和强大对手的实战,才是提升最快的。 蒋澄泓脸青一阵白一阵,此刻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觉得再多呆一秒,都是莫大的耻辱。蒋澄泓冲她非常难看地笑笑,躲开她的目光,直接走开,消失在荣婳视线里。 “哈哈哈……”荣婳笑了出来,将手中两个兵器扔回给它们的主人,玉骨迎上前,抖开她的披风,重新给她系上,说道:“小姐,看吧,你能做到。蒋公子这种人,就是怕日后管不住你,所以才故意出言打压你。你赢了他,就万不可再怀疑自己。” 荣婳笑着点点头,当真如此,若不是今天听玉骨的,打了这一场,等她回去后,肯定又会想以前一样,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觉得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 彩屏将手炉塞进了荣婳手里,惊喜道:“小姐,你现在真的好厉害。之前在京里的时候,你那剑法跟花架子似得,但是现在几下就卸了蒋公子的兵器,刚才若是实战,蒋公子怕是已经死了。” 荣婳伸手戳了一下彩屏脑门:“你说谁的剑法是花架子?我刚到岐州的时候,人状元都没嫌弃过我的剑法。” 话至此处,荣婳忽然停下,似是悟到什么,清亮的眸光在眼眶中轻颤,神色也变得有些严肃。 她对彩屏道:“你去看看,嫂子去了哪里?” 彩屏应声离开,荣婳看着彩屏离开的背影,对玉骨道:“玉骨,我问你个事。” 玉骨点头:“小姐但说无妨。” 荣婳道:“你为什么一眼就看出蒋澄泓的用意?” 玉骨唇角笑意有些讽刺,道:“因为男人十之有九都是如此。他们想要出身高贵、家缠万贯的娇小姐,但又想要这位娇小姐永远臣服于他,能力达不到,又不愿承认无能,便只能让对方觉得自己差。” 荣婳又问:“江淮的枪.法,在你看来是何水平?” 玉骨答:“以我这些年所见之人,大越朝无人能出其右。”她一直都很好奇,江大人的枪.法究竟师承何处? 听玉骨这么说,荣婳心道:果然。 其实刚才她轻而易举打败蒋澄泓的时候,就意识到,江淮的枪.法,绝对不俗,否则她刚才不会赢得那么容易,连她自己都震惊。 江淮这么厉害,可是他从未跟她说过,每次都只是像和她玩闹一般教她,再告诉她拆解之法。 她赢不了他烦躁的时候,他就会说,她其实低估了自己,再专注一些,就能拆了他的招。等她真的赢了一招半式后,他马上就会告诉她,你看,我说对了吧,你能做得到。 荣婳陷入了沉默,盯着地面看了半晌,忽然问道:“也就是说,像江淮一样,会鼓励我、成就我的人,寥寥无几。” 玉骨笑了:“是!”所以抓紧开窍,现在回去找江大人还来得及。 荣婳却抬眼道:“这蒋澄泓不行,让荣峥再去给我找几个看看。” 玉骨:“……”还是没意识到吗? 荣婳扶了玉骨的手,往之前嫂子离开的路上找去,等和嫂子见了面,却发现只有成武伯夫人在,而蒋澄泓却不知去了何处。 成武伯夫人也焦急的到处看,最后,一直到他们游完湖离开,荣婳都没再见到蒋澄泓的影子。成武伯府,更是这天之后,再没上过荣家的门。 回府后,晚饭时,荣婳将今天的事儿给家里人说了,桌上荣家一家八口人,除了那个奶娃娃,其余人全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完又一起开始编排荣峥,说他没眼光,荣峥道:“那能怪我吗?人都长得人模狗样,脸上又没写字,不相处哪儿知道?” 荣婳胳膊肘怼了他一下:“下次你一定看好了,绝对不能比江淮差,人品也是。我就不信,这世上就没有比江淮强的人了。” 荣忆适时接话:“有肯定有,但茫茫人海,你能遇上吗?”言下之意,珍惜眼前人。 -- 第119页 荣婳不以为意,摆了摆脑袋,没理荣忆。她虽然现在才知道,江淮在岐州给了她很多内心的力量,但也不意味着,她被连翻拒绝之后,还得贴上去啊?事不过三,哼哼。 而江淮那边,从宫里述职出来,便和圣卿王一起往外走,到宫门外分别,各自上了马车。 江淮回了自己新置办的宅子,而往另一条道上走去的圣卿王,揭开车帘,向身边心腹问道:“之前写信,让你们找的人找到了吗?” 那人行礼:“找到了,是永晟大长公主的嫡孙女。” 圣卿王点头:“我见过,成,一会儿就去给江淮和永晟大长公主府上递请帖,明天把他俩都请到我王府。” 吩咐完,圣卿王放下了帘子,自打荣婳离开岐州后,江淮那副人看着正常,但魂却丢了的模样,实在是看够了。 第51章 江淮当晚回去,便收到了圣卿王府上递来的请帖,他没做多想,只让赵林准备了好了表礼。 怎知当天夜里,他便开始不舒服,第二天起来头疼脑热,四肢也感觉有些无力,似是感了风寒,明显是去不了了。 没法子,江淮便唤来赵林,说道:“帮我送表礼去王爷府上,再跟他说一声,我感了风寒,就不过去了。” 赵林不解,他们公子素来身子强健,也会风寒?蹙眉道:“公子是不是水土不服?” 江淮点点头:“第一次在北方过冬,应该是有些不适应。但不是太严重,估计吃两顿药就好了。回来的时候,记得顺道请大夫。” 赵林应下,带好表礼,即刻出门去了王府。 江淮从榻上起身,披了银狐斗篷,便将桌上,昨晚一起从岐州搬回来的一个小箱子打开。 这箱子里,都是在岐州这么久,他和荣婳一起用过的东西。 知州衙门被烧过一次,留下的东西不多,只余一套茶具还是完整的,只是茶具上,多少沾了些被烧过的黑灰。 他将这套茶具取出来,端着到了院中,在阳光下坐下,放在院中桌上,又取了一块棉巾,细细擦拭。他其实还有一件她的小衣,但实在是……连睹物思人也不好意思拿出来的东西。 当时他以为,他遇到了这辈子命中注定的人,会全心全意的爱他,与他共享这漫长的人生。 诚然,荣婳确实给了他声势浩大的付出,即便是圣卿王这样身份贵重的人,也不见得会为了心爱之人,毫不眨眼的投下近十万两银子,也不会几次三番不顾自己的安危,陪在另一个人身边。 他起初还有些无法坚定的心念,□□婳做得越来越多,他原来越相信,她就是上天给他最美好的梦,她合该就是他这辈子应当认定的那个人! 却怎么也没想到,梦做得有多美妙,醒得时候破碎起来就有多心痛。他这些时日来,每一日都被思念的折磨,但是她,或许当天晚上生完气,就转头把他忘了。 手中的茶盏微凉,目光所及,全是当初在岐州的一点一滴,也不知再见她,要到什么时候? 江淮盯着手里的茶盏,神色间有些疑惑,莫非他在此后漫长的时光中,就只能看着和她一起用过的茶具回忆吗?她会不会令许他人? 每次想到这些,他心里就很难受,也不知假如真的传来她和别人定亲的消息,他该怎么办? 他真的很想做些什么,但只要一想到,相处了这么久,她的心里都没有他,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做。 江淮忽又觉传来一股寒意,放下手中杯盏,拉了拉肩上的银狐大氅。 在火场中烧了许久,这些茶具上的黑灰已不好擦干净,换了好几块布,才堪堪能看出些原貌。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有人进来通报,说是圣卿王到。 江淮一惊:“王爷?”他怎么过来了? 江淮站起身,连忙迎了出去。 到了正厅,圣卿王带着一堆人,已经进了大门。 江淮上前行礼:“王爷?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圣卿王免了他的礼,四下打量一番:“你这新宅子不错。” 圣卿王身边还有好几个女眷,在圣卿王的介绍下,江淮只跟王妃行了礼,其余人粗粗相互见礼,眼睛丝毫没有乱看。 江淮将众人请到了厅中,命人倒上茶,对圣卿王道:“王爷不是府中有宴?怎么亲自过来了?” 说话间,江淮并未注意到,王妃身边,有名衣着华丽,端庄高贵的少女,一直偷偷往他这边看,时不时和王妃耳语几句,再看向他时,唇角眼里皆是满意的笑意。 圣卿王今日这宴会,本就是给江淮和永晟长公主府的嫡孙女章小姐准备的,江淮本人不到,这宴还怎么开得起来?干脆一合计,带着所有人就过来了。 圣卿王没回答江淮的话,见他这么大的太阳,还披着银狐大氅,便知确实身子不适,便问道:“你感了风寒,严重吗?” 江淮摇摇头:“不严重,许是没在北方过过冬,有些不适应。吃几服药应该就好了。” 圣卿王打量一下这宅子,到处陈设简单,便知没有用心装扮,入住的仓促,便道:“你要在京里扎根,你们江家条件那么好,把这宅子风水好好弄弄。” 江淮笑着应下,一旁的王妃问道:“江大人可是江南江家的人?也不知是哪一系的?” 和荣家那类,当初河东道失陷后,在突厥等同于圈地为王的富贾不同,江家是典型且传统的富商家族,支系庞大且内部规矩严明,东家为主系,其余支系依附东家,也就是说,江家的东院,便是整个江家的主心骨和权力所在。 -- 第120页 也不知是这位江大人,是江家哪一系的? 江淮点头笑道:“是东院。” 王妃闻言美眸微张:“哦,原是如此。”听说现在江家东院就剩下一个姑娘,姑娘当初招赘了夫婿,没几年却亡故,只留下一个儿子作为继承人。想来就是江淮这根独苗了。 王妃身边的章小姐也微讶,一时对江淮更加满意。有才貌,有实权,家族财力还雄厚,有皮子有里子,实在是极好的夫婿人选。 江淮站起身,唤来赵林,吩咐他让厨房去准备席面,正欲坐下继续陪客,圣卿王却起身道:“第一次来你家,带我们去逛逛。” 江淮应下,带着圣卿王等人去了后院。 进了院中,圣卿王牵过王妃的手,对江淮道:“你这院子不错,本王和王妃去那边看看,你带章小姐走走。” 说着,圣卿王牵走了王妃,只余方才陪在王妃身边的那名姑娘。江淮这才反应过来,圣卿王这是在给他安排相亲。 一时心中一个大无语,但人也已经带到面前了,他不好怠慢,便寻思随便带着走走,就找个借口落跑。 念及此,江淮道:“章小姐请。” 说罢,江淮目视前方,不再多看,行路也与章小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章小姐抬眼看看他,正见江淮俊逸的侧脸,唇边含笑,对他道:“江大人年少有为,你还未回京之时,祖母便多次提起过你。” “哦?”江淮道:“运气好罢了,是之前几位大人的功劳,还有荣家的仗义出手,江某不过是捡了便宜罢了。” 见江淮没有问及她的出身,章小姐只得道:“我祖母是永晟大长公主,她老人家眼高,很少夸人,既然祖母都说你年少有为,江大人又何必妄自菲薄?” 江淮礼貌的笑笑:“小姐原是出身永晟大长公主府,失礼了。” 章小姐还想找些话和江淮聊,但江淮都是随便一说,基本不接茬,根本没法有来有往的聊起来,章小姐回回都提新的话头,这天聊得艰难。 一路到了方才院中,章小姐见有一处桌椅,便道:“不如我们过去坐坐。” 江淮礼貌应下,过去坐下,桌上还摆着他未擦完的茶盏。 江淮方才落座,目光便落在那套茶盏上,又想起荣婳,也不知她若是知道圣卿王带了女子给他相看,她会作何想? 但转念又想起当时在岐州的对话,他故意说圣卿王要给他送妾,荣婳都没反应,想来即便知道,她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如此一想,江淮心里更显失落。 章小姐见江淮盯着桌上的茶具看,不解道:“江大人出身富贵,如今又位高权重,怎么府里还用着瓷质如此差的茶具?我有一套大玉川先生,改日给大人送来可好?” 江淮笑笑,婉拒:“这套茶盏确实平常,但这是我在岐州衙门所用,意义非凡,不劳小姐费心。” “原是如此。”章小姐叹道:“看来江大人在岐州吃了不少苦,这等质地的东西,便是我家的下人都不见得会用,我更是未曾碰过。如今大人回京,也算苦尽甘来。” 江淮听罢,微微抬眼,这才扫了一眼章小姐的穿着打扮。 她所用衣料首饰,皆比荣婳所用要差很多。即便她出生高,荣家那种泼天的富贵,提供给荣婳的吃穿用度,也远非章小姐之流可比。 但就是如此,荣婳在岐州时,在他身边那么久,和他一起用这些茶盏时,未曾有过半句怨言,就连那么简单的饭菜,她都能眉头不皱一下的吃下去。 同样是富贵人家出身,章小姐这种表现才是寻常,而荣婳,是那个异类。可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荣婳,仿佛人生的千百种模样,她都能接受,也都能陪他共享。 从前舅舅也总爱给他找官家小姐,无一例外,官家小姐自矜身份,是他这个想去尝试人生更多可能的人,所不能接受的,如今也不例外。 念及此,江淮只对章小姐笑笑,没再多言。 坐了片刻后,江淮道:“我还有些事同王爷说,去和王爷王妃会和吧。” 说着,江淮起身。 章小姐看了看他礼貌疏离的笑意,从他的态度言语中,基本已经感觉到,江淮对她并不满意,心下虽有不快,但也不愿落了面子,行礼应下,一起起身离去。 去找圣卿王的路上,没再和江淮多言。 等见着王爷王妃,章小姐行礼道:“我这才想起来,出门时家中还有事未了,就不打扰王爷王妃雅兴了,先行告辞。” 圣卿王意识到这是没聊成,看了江淮一眼,便允了章小姐离开。 章小姐离开后,圣卿王无奈道:“谏疏,这可是永晟大长公主的嫡孙女,无论是出身还是样貌,都不差,何必总想着已经失去的人?” 江淮低眉笑笑,歉意道:“便是出身太高贵,我怕是会怠慢,就不耽误人家了。” 他还想日后行遍天下大好河山,这样娇贵的女子,怕是无法与他共享人生和喜乐。这世上,一辈子圈在四方之地的人太多,他就不要再娶一个了吧。 圣卿王砸了一下嘴,实在不行,那就再找一个没那么娇贵的给他看看。 当天一同在江淮家中吃完饭,圣卿王叮嘱他好好养病,就带着王妃回了王府。 过了几天,江淮的风寒见好,便开始了正常上下朝的生活,每日回到府中时,基本已过酉时,自是也没什么机会再见荣婳。 -- 第121页 一直到十一月初一休沐,他才闲下来,而在这天,正好江家在京里的绸缎庄,给他送来了一筐鲜虾,说是从江南运回来的。 江淮看着那框虾,不免想起当日的岐州,那碗专门做给她的六虾面。 岐州物资匮乏,那些日子即便他想对她好,也找不到东西,唯有那碗几近失传的六虾面,以精致复杂的做法,弥补了她一次。 既然今日又送了虾来,他也闲着,干脆做一碗六虾面吧。 如此想着,江淮挽起袖子,就提着那一筐子虾进了厨房。又是一整天的精细折腾,一直到过了戌时,他方才做好。 端去了房中吃面,怎知没吃两口,就听外头来报,说是圣卿王派人来给他东西。 江淮听是派了人来,就没出去迎接,吩咐道:“叫进来吧。” 吩咐完,继续低头吃面。不多时,圣卿王身边的亲信,就引着一名身着男装的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那身爽利的打扮,颇有几分当时荣婳在岐州的模样。 江淮见此当即了然,不由蹙眉,好好一个王爷,为什么要操心臣子的私事?上次相亲,这次送美人,何苦? 女子走上前,行礼道:“参加大人,小女奉王爷之名,来给大人送些宵夜。” 说着,女子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糕点菜品,一样样的往桌上放。江淮只能道了谢,本以为自己不理,他们放下东西后就会走,便继续低头吃面。 那女子知道自己来此是做什么的,放下吃得后,没有走,站在一旁搭话道:“江大人怎么只吃那碗面?今日为大人准备的这些吃食,都是王府精心准备,大人不如尝尝?”洒了一点儿虾仁的面有什么好吃的? 一旁的赵林闻言,着实为这女子叹了口气。几近失传的六虾面,你带来的所有东西加起来,也不见得能比上它的一根啊。 江淮轻轻笑笑,没落人家姑娘的面子,只道:“我喜欢吃这面,东西放这儿吧。帮我回去告诉王爷,多谢他惦记,但我实在是只想要这碗面,以后不劳王爷费心。” 说罢,江淮命赵林给了丰厚的赏钱,直接让送客。 那女子走后,江淮一口口的吃着面,这才清晰的意识到,矜贵的小姐,住不了知州衙门;住得了知州衙门的,看不懂六虾面。 能陪他吃得下粗茶淡饭,又能陪他共享世间佳肴的人,唯有荣婳! 她的出身给予她开阔的眼界,但又不同于贵族世家,从小的教育,经商的天南海阔,让她的接受度,无论是上限还是下限,都很高。恰恰是他最理想,最想要的人! 江淮不由苦笑,圣卿王折腾了一大圈,不仅没让他走出失去荣婳的心痛,反而让他更加看清了她对自己人生的意义。 到了此刻,江淮愈发想做些什么,只是每每这个念头起,就会想起荣婳根本不爱他的事实,心就揪得生疼,完全不知该从何下手。 他到底该怎么办? 江淮满脑子想着破局之法,索然无味的吃完六虾面,便早早梳洗上床睡了。 而京城另一面的荣婳,已和荣峥给她找的第二位,进入了问名阶段。 这位是怡安侯府上的公子田毅,这位倒是样貌比蒋澄泓好些,见过几次面,也没闹过幺蛾子。 这田毅家族人丁凋落,门厅清净,素来没出过什么不好听的传闻,自己在这次科举上,也是榜上有名,虽然名次不高,但未像其他侯府出身的子弟,直接去受荫官。 魏氏和荣廷仙都比较满意田毅的家世,这种人口不复杂的门庭,正好对他们那个脑子不会拐弯的女儿好。 恰好这田毅对荣婳特别的上心,上心到什么程度,不见面的日子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见着就会送来镇边候府上。 一日三次的问候,足可见诚心。双方都有意将婚事提上日程,唯独荣峥不建议太快,并私下留了个心眼。他姑姑和田毅没什么感情基础,他感觉田毅对姑姑的好,有点过了,过得不太让人舒服。 直到问名这日,田家父母过来,和荣廷仙夫妇聊天,田毅则和荣婳在院里闲逛。 二人在阳光较好的回廊下落座,田毅笑笑,对荣婳道:“这些日子瞧着,荣小姐真的很受爹娘宠爱。” 荣婳点点头:“是啊,我爹娘对我可好了。” 田毅又道:“你放心,等以后,我也会像你爹娘对你那样对你好。” 荣婳不以为意,打趣道:“那你爹娘要吃醋了吧。” 田毅笑道:“这些日子相处着,我瞧得出来,小姐心思单纯,很多复杂的关系,怕是不愿涉足。我前几天已经和爹娘商量好了,等成亲后,他们会回老家,京里只有我们俩,你不必担心和我娘相处不好。” 这话荣婳听了到有几分感动,常听说婆婆难伺候,要是和田毅成亲,不用和公婆日日见面,那倒挺好。 荣婳笑了,问道:“此话当真?” 田毅温柔的笑笑:“自然。你若是喜欢,我还可以陪你回荣家住。听说你曾有个哥哥?” 荣婳点头:“是啊,但是我哥哥十七年前就不在了。” 田毅叹了一声,对荣婳道:“那荣老太爷和太夫人,应该很难过。没事,等成亲后,你父母完全可以当我是儿子,我也会帮你们家分担一些事。” 有了上次蒋澄泓的经验,荣婳这次和田毅相处时,长了个心眼,突然听到他这么说,虽然很感动,但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 第122页 但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玉骨又站得有些远,想来是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荣婳忽见荣忆大步流星的朝她走过来,正在回廊尽头,朗声道:“田公子,你爹娘喊你回家。”语气间有些不快。 田毅闻言,不知前面出了什么事,便跟荣婳道了别,起身离去。 田毅走后,荣忆朝荣婳走过来,对她道:“田毅有没有跟你说他爹娘要回老家的事?” 荣婳不解的点头:“说了,怎么了?” 荣忆朝田毅离开的方向瞪了一眼,然后对荣婳道:“你知道他爹娘在前面怎么跟祖父祖母说的吗?” “怎么说的?”荣婳好奇道。 荣忆挨着荣婳坐下,说道:“他们说,他们要回老家,以后京里就交给你们,劳烦祖父祖母照看他们儿子,另外还说,如果可以带他儿子历练历练更好,我们家的生意什么的,也可以让他们儿子帮着打理打理。” “好家伙!”荣婳诧异道:“这哪儿是想成亲,这是想从我们家分杯羹啊。” 荣忆冷嗤一声,满眼的不屑,而后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咱们家这大笔的钱财,不仅皇帝惦记,谁谁谁都惦记。也就江淮,眼里只有你的心,看不见荣家的钱财。” 荣婳闻言,想要反驳,却没能说出半个字来,最终哑声张了张嘴,低下眉去。 自上次蒋澄泓后,她其实有好好回忆江淮那晚的话,再想想玉骨后来问她的那些,她隐隐意识到,江淮在意的,是她对他的喜欢和对玉骨李直一样。 他就因为自己对他的喜欢不是他想要的,所以她即便出了那么多钱,他还是不接受。这若换成田毅,别说她不喜欢他,便是她偷偷养男宠,只要钱给到位,田毅可能都不在意。 荣忆见荣婳罕见的沉默,不由问道:“姑姑,真的不再去找找江大人?” 荣婳抬了抬眼,这次却没再直接拒绝,而是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方才道:“我被他拒了那么多次,要是再找去,真的很没尊严。” 荣忆轻叹一声,对荣婳道:“我再去前头看看,有什么消息就来通知你。” 荣婳点头应下,荣忆起身去了前厅。 荣婳拢一拢手里的手炉,一根根地拽起了手炉上的线头。 自从去了岐州,看似是她在帮江淮,但相处时,江淮事事以她为重,有事时,保护她的安全,无事时,就想法子让她吃得更好些,睡得更好些。 她做得不好,江淮会耐心的引导她,也会鼓励她。河口村那次,她做了噩梦,他还专程带她出去散心,开导她。 所有相处的细节,一点点在荣婳心里浮现,她恍然感觉到,从前回忆起来没什么差别的画面,在此刻仿佛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 如果田毅和她成亲,是为了荣家的财产,那么江淮从一开始,眼睛就从没在荣家的财产上着眼过。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她的好,对她的喜欢,全然是因为她这个人,而不是因为任何外物。 荣婳轻抽了一口气,眼中波光涌动,她忽然就理解了玉骨的话。 为什么当时玉骨会问她,如果江大人和李直互换身份,你是不是还会喜欢他。她当时想,她想要的是状元,若是换了身份,她嫁也会很憋屈。 但是若易地而处,如果她想到的是真的,江淮只是喜欢她这个人,不因任何外物,那么无论她有没有钱,无论她还是不是镇边候府的小姐,他都仍然会喜欢她。并像玉骨所言,认为和她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荣婳鼻子忽然有些发酸,视物也跟着模糊起来。 她忙深吸一口气,伸手揉了揉眼睛,将这奇怪的反应压了下去。 她对等在回廊外的玉骨道:“玉骨,陪我回房。” 玉骨应下,陪着荣婳往回走去。 路上,玉骨就觉得荣婳有些不对劲,一直抱着手炉,低着头,若有所思,全然不像往日里那样没什么开心的事,都能嘻嘻哈哈的傻乐。 小姐这是怎么了? 玉骨想问荣婳,可叫了三声,才把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回来,她啊了一声,啊完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荣婳这从未见过的反常,委实让玉骨担心了一把,打算多观察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骨陪着荣婳一路回了她自己的飞花院,进屋解下斗篷,在椅子上坐下。玉骨给她到了一杯热乎乎的牛乳茶,就退了去一旁,只是眼睛没有离开她。 荣婳呆呆的坐了一会儿,牛乳茶也没喝,忽然抬起头,往她那间只进过寥寥几次的书房里看去。 她似是在找什么,好不容易看见,起身就走了进去,从架子上,取下一大堆写过的宣纸来,在书桌上铺开,低眉看了起来。 那些手稿是哪儿来的来着?玉骨拧眉回忆了半天,这才忽然想起来,那些是江大人的手稿。 当初小姐要给江大人送钱,苦于没有名目,就去把江大人要当的东西,全部给买了回来,书籍一类的,全部给了侯爷的小儿子,这些写过的手稿,她就顺手放在了自己的书架上。 小姐怎么会突然拿出江大人的东西来看? 玉骨不解,继续观察。这时她便发现,他们小姐把那些手稿都翻了一遍后,坐在了椅子上,而后两手交叠放在桌上,下巴搭上去,嘴唇微微嘟着,眼睛看向窗外。 -- 第123页 玉骨走上前问道:“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荣婳道:“玉骨,你之前说的是对的,我才明白,你当时为什么说,我给江淮的不是独一无二的爱。” 玉骨轻叹,也不知道荣婳明白了几分,便没接话。 荣婳道:“今天见了田毅,我才知道,江淮给我的喜欢,就是你说的那种独一无二的喜欢,对吗?” 玉骨点头:“对。” “玉骨。”荣婳又道:“我今天脑子里怎么总是江淮?” 玉骨抬眼看向她,看着她有些难过,又有些不解的眼神,眼里隐有笑意,随后道:“小姐,你是想江大人了。” 荣婳闻言,蹭一下坐起来,忙狡辩道:“我才没想他,他赶我走,我怎么会想他?” 说着,理直气壮的看向玉骨,可对上玉骨含笑坦然的眼神,她又有些心虚,仿佛被看穿了一般无处躲藏。 她忙起身道:“玉骨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坏?我不跟你说话了,我找彩屏去。” 说着,荣婳逃一般地去了内室。 玉骨罕见的低低笑开,她要是没看错,刚才她说完小姐想江大人那句后,他们小姐脸红了? 进了内室,荣婳放下两侧帘子,就钻进了榻里,跪坐在榻上,伸手捂着发烫的脸。 满脑子却不住的浮现在岐州的每一个画面。他在河口村开到自己时的样子,深山里,一直维护她安全的样子,鼓励她能做得更好时的神情,还有专门给她做六虾面的那天,教她拆解枪.法的时候…… 一幕幕,迟迟涌入荣婳脑海,每一幕,都能在她心里激起截然不同的感觉。 她这才迟迟发觉,他真的很好,很好很好。 而且他懂她想游遍天下的梦想,跟她说过他的家乡润州是什么样,他从来不说让她呆在家里就好,更没有惦记过他们家的财产,所有的一切好,只为她而来。 回忆一幕幕袭来,直到落在中秋那晚,想起他说的那些冷心冷肺的话。当时只是觉得好气,但是现在,荣婳这才觉出一丝说不上的憋闷,有些难过…… 但是她那天都说了那么狠的话,说自己一定会走,她走都走了,还怎么再回去找他? 荣婳越想越烦,干脆拉开被子,把自己蒙了进去。 于是,荣婳不知道该怎么再去找江淮,江淮也想不到破局之法,各自在府里憋闷着。 江淮苦恼了好几天,还是找不到出路,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去请教一下圣卿王,毕竟他经验丰富。 这日傍晚放值后,江淮追上快出宫的圣卿王:“王爷留步。” 圣卿王停下,见江淮追了上来,问道:“怎么了谏疏?想开了?要美人?” “不是不是……”江淮笑笑道:“不过确实有这方面的事请教王爷。” 圣卿王抬抬手:“边走边说。” 二人并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江淮本不愿将和她相关的事说与旁人听,但是现在真的走投无路。 他将他和荣婳之间的矛盾,言简意赅的告诉了圣卿王,而后轻叹道:“我试过了,真的放不下,所以我该怎么做?王爷有法子吗?” 圣卿王听完笑了,右手指背往左手里“啪”一声打,对江淮道:“这不就是典型的没开窍吗?” “没开窍?”江淮愣住。 圣卿王笑笑道:“有些人打小就对感情比较细腻,但有些人,在这方面粗枝大叶,二十好几可能都不明白。荣小姐才多大,十六,没开窍不是正常吗?” 圣卿王接着道:“瞧你这些日子魂不守舍的模样,我还以为发生了多大的事。敢情就这?” 圣卿王嫌弃的瞥了江淮一样,颇有些暧.昧的挑眉道:“她是不开窍,她又不是木头,你去给她撩.拨开窍不就完了吗?而且像荣小姐这种单单纯纯的,你亲自一层一层把她剥.开,多大的成就感,多美妙的体验。” 江淮愣了片刻,忽然笑了:“哈哈……”这是他自中秋来,唯一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是啊!他之前真是伤心过了头,竟是一叶障目,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看明白。 她才十六,比他小四岁,从小又被护得那么好,不懂男女之情不是很正常? 相处那么久,她没能对自己动心,一来是她性子爽朗单纯,没那么细腻,二来也怪他自己,一直犹犹豫豫,做得太少,没有真的打开她的心。 他对荣婳的付出,连她对自己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凭什么要求她爱他?凭什么要求她动心? 江淮豁然开朗,看向斜洒进眼前宫门内的斜阳,终于知道该怎么做了——荣婳为他远赴岐州,不离不弃陪伴着他,那也是时候换过来了! 江淮低眉想了想,心里便有了一条清晰的路子。他转身朝圣卿王行了礼,道:“多谢王爷解惑,臣明白了!” 正好圣卿王也到了宫门外的轿子处,便与江淮做别。 圣卿王看着江淮如沐春风般的步伐,脸上笑容渐消,伸手整了整袖上的暗扣。这江淮,不要他安排的美人,家中也不缺钱,以后怕是不好驾驭。圣卿王微一挑眉,先不急,等他真的掌握了朝堂大权,其他的,再说。 江淮才出宫门,就对赵林道:“回去立马写请帖,送去荣府,请二公子荣忆,明晚来我府上小叙。” 说罢,江淮就进了轿子,独留赵林不解的眨巴眨巴眼睛。 -- 第124页 第52章 第二日,江淮放值回府后没多久,荣忆便来了江淮府上。 府中已按照江淮上午的吩咐,准备好了席面和好酒。江淮刚换了衣服,便听人通报说镇边候府二公子到,起身迎了出去。 刚到正厅中,恰见荣忆猴一般一个轻跳进了门,打眼看见他,荣忆喜道:“诶嘿,江淮。”立马就朝他迎来。 看见荣家人心情就莫名好,江淮笑了起来,冲他招招手,道:“不在厅里,走,去我房里。” 一般待客都是在正厅,能跟着去主人房中,多半都是极好的朋友。荣忆见江淮一点儿没跟他生分,心情更好,嗯了一声,立马跟了上去。 荣忆一路跟着江淮进去,四下打量他这宅子,叹息道:“你翻身也太快了,之前不是说还欠着四万多银子,怎么刚升官,都没贪呢,就买得起这么大宅子?” 江淮闻言驻足,侧头看了荣忆一眼,笑斥:“什么话?” 荣忆轻打一下嘴,笑得贱兮兮地跟着江淮走,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哪儿来的钱买这个大的宅子?当然不是小瞧你的意思,就是好奇。” 江淮对他道:“我姓江啊。” 荣忆道:“你姓江跟你买宅子有什么关系?驴头不对马嘴。” 江淮闻言失笑,这话之前他也给荣婳和圣卿王说过,荣婳没反应过来,荣忆也没反应过来,圣卿王却一下就明白了。这姑侄俩还有救吗? 江淮只得道:“我出自,江南织造江家东院。” 荣忆:“???” “我去!”荣忆直接愣住:“那我家还和你家有丝绸和皮毛生意的往来呢。而且你是东院的?就是那根独苗?唯一继承人?” 江淮笑:“是。” 荣忆重重撞了一下江淮胳膊,手往他面前一摊:“还钱!”江家那么有钱,他在岐州还尽花他们荣家的。 江淮失笑,伸手扣住荣忆双肩,说道:“进屋,进屋再说。” 进了屋,二人坐下,婢女们便开始上菜上酒。荣忆不解道:“你既然是江家的,那你之前干什么撒谎啊?” 江淮挑眉道:“怕麻烦呗。而且我要是不撒谎,你姑姑哪有机会给我送银子啊?我可能放榜当天,就被抓去和别人拜堂了。” “也是……”荣忆坦然接受了这件事,抬头对江淮道:“难怪你一点儿都不在乎我们家的钱。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姑姑相亲,遇上个要上赶着给祖父祖母当儿子的,摆明了惦记我们家的生意。” 江淮闻言咻然抬眼,眸中隐见厉色:“你姑姑还小,你们家急什么?” 荣忆耸耸肩道:“没人急啊,是姑姑自己让哥哥给她找才俊的。” 江淮闻言,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直气得脑子发懵。无奈叹道:“你姑姑真是一点儿没把我放心上。” “嘿嘿,那个……”荣忆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其实姑姑的性子我一早知道,但是那时候嘛,我也不了解你,就寻思想看你笑话,没给你提醒。” 荣忆接着道:“你别生气,我姑姑那脑子,生来吃喝玩乐用的,她能懂情.爱就有鬼了。不过你放心!” 荣忆义气凛然道:“自打见着之前哥哥给姑姑找得那俩之后,我就决定,只要你不放弃姑姑,我就帮你到底!”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江淮正色道:“骗我你小狗!” “我一向一言九鼎!”荣忆严肃道。 江淮笑了,而后问道:“之前你哥哥给你姑姑找了两个什么样的?” 提起来这茬荣忆就来气,一股脑倒豆子般全给江淮说了,江淮听罢蹙眉,对他道:“蒋澄泓就是个普通人,又没本事又摆不正自己位置。但那田毅,是真的坏。” 倘若荣婳真的和他成了亲,他会一点点的蚕食掉荣家的产业,关键时候杀人清道都有可能。幸好荣家人在这方面都明白的很,没中圈套。 江淮看着荣忆摇了摇头,荣家人是怎么做到又傻又聪明的? 荣忆点头:“是,确实坏。不过话说回来……” 荣忆一手拖住下巴,笑嘻嘻的看向江淮,食指在脸颊上点:“我之前还寻思来着,你一个读书人,怎么会喜欢姑姑,现在看,敢情你俩才是门当户对,天生一对。一个江家独苗,一个荣家独女,各方面都差不多。就说,正经书香门第出身的人,是绝对看不上姑姑的。” 江淮冲他一挑眉:“你这是在骂我,还是在骂你姑姑?” 荣忆学他一挑眉:“都骂!”说罢,自己哈哈哈笑起来。 桌上的菜陆续上完,荣忆看着桌上菜,似是在找什么,菜上完也没看见,方对江淮道:“我之前听李直他们说,你在岐州给姑姑做了六虾面?” 江淮给他倒上酒,点点头,荣忆接着道:“下次给我也做一碗呗。” 江淮看着快斟满的酒盏失笑,而后道:“那得看你能不能帮我把你姑姑带出来。” “什么时候带?带哪儿?”荣忆道。 江淮道:“等我十五休沐,要是天气好的话,就去千岁湖畔的梅苑,要是天气不好,就去万华楼。” 先见个面,把中秋吵架的事说开。接下来……他有点儿后悔,当时话说狠了,以荣婳的性子,那么要脸,可能一时半刻不会松动。不过没关系,她追了自己多久,自己就加倍追回来! 荣忆应下,对江淮道:“成,姑姑自打回京,什么聚会都不去,希望天气好,是时候出去逛逛了。” -- 第125页 江淮心情彻底舒展,冲荣忆眨一下眼:“吃菜。” 荣忆拿起筷子,先和江淮碰了一杯,便吃起了菜,边吃边聊。 入夜,荣府,荣廷仙的清风堂内。 荣婳、魏氏、荣廷仙以及荣峥,四人听荣忆说完话,异口同声道:“江家公子?” 荣廷仙道:“跟我们齐名的那个江家?” 荣峥道:“江家东院?” 荣婳:“骗子!” 魏氏看了荣婳一眼,道:“那我和他娘有过一面之缘,跟咱儿媳妇差不多年纪,是个开明且极好相处的人。” 魏氏有点儿无语,那次见面,江氏管她叫姨来着,像个晚辈一样,全程嘴甜甜的哄着她。 “对啊!”荣忆道:“难怪之前不惦记我们家财产,人家压根看不上。江大人说,他这些日子有些忙,耽搁了,等年前,会亲自登门道谢。” “江淮要来?”荣婳侧头问道。 江淮叮嘱过他,为免他姑姑应激,在她原谅他之前,只提恩情不提感情。 念及此,荣忆道:“对,他说之前荣家相助有恩,他早该上门。” “哦……”荣婳若有所思的低眉,看来要不了多久,又会见着江淮。如此想着,荣婳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说期待吧,就会想起中秋那天他那气人的样子,就想一辈子不理他。说不期待吧,又挺想看看他来她们家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这若是以前,干脆不理就是,怎么现在会有点儿纠结。 就在这时,荣峥对荣婳和荣忆道:“天色不早了,你俩抓紧回去休息吧。” 姑侄俩应下,一同出了门。 荣峥这才对二老道:“祖父祖母,江淮现在才来道谢,可能是想明白了。” 荣廷仙觑着一旁夫人的神色,对荣峥道:“状元、官至从二品,江家继承人,对绒绒情真,天赐良缘是不是?” 荣峥在朝上见过江淮,自然是满意的,便对荣廷仙道:“祖父满意就成,但先不着急考虑,人家只说登门道谢,别的什么都没说。” 魏氏道:“江南江氏倒是个极少见的美人,江淮想来长得不差。” 荣峥但笑不语,岂止长得不差,说句谪仙人物也不为过。 荣婳和荣忆走在路上,荣婳手揣在护手里,不解道:“你说他家那么有钱,之前怎么一声不吭呢?” 荣忆道:“你也没给人家吭声儿的机会啊,抢着就把钱花了。” “也是。”荣婳讪讪道:“那也就是说,我就算不去岐州,他自己个儿也能把事摆平了?” 荣忆摇摇头,道:“倒也不是,我今晚也这么问他来着。他说江家远,就算有心调粮,可能也来不及,而且路程长,很容易出事。” 荣婳听完,心里这才舒服了些,不然总觉得自己那一趟岐州跑的,好像就是去给江淮看笑话的。 荣忆这时道:“姑姑,咱们俩在家闷得有点儿久了?十五要不然出去玩儿一圈?” “去哪儿?”荣婳问道,她确实很久没出去玩儿了。 荣忆道:“天气好就去千岁湖畔的梅苑,天气不好就去万华楼。” 荣婳点头应下,对荣忆道:“老规矩,去之前提前派人去打听,看看有没有于朝朝那群人在。”在就不去。 荣忆了然,应下。 江淮送走荣忆后,便叫来了赵林,让他去江家的绸缎庄,珍宝阁,让第二天把最好的一批货全部送来府中,给他挑选。 第二日江淮放值回来,两个铺子的掌柜,就已经带着货,等在了府中。 江淮一进来,两名掌柜起身,行礼道:“公子。” 江淮应下,解了大氅,便在椅子上坐下,两名掌柜将带来的货全部摆在桌上,取下罩布,让江淮挑选。 江淮目光看向那一托盘翡翠,一眼就相中了一副紫罗兰,清淡透亮的淡紫色,特别适合荣婳这个年纪,他抬手拿了起来,细看。 一旁掌柜道:“公子好眼光,这副冰种紫罗兰,底子干净,种老肉细,水头足。这幅在店里,卖价四万两。” 江淮点头,将这副单独放在一边,又看上一副冰清湖水绿,色泽清淡,似冬季薄云缭绕浅淡的天,也很适合荣婳这个年纪,便和那副紫罗兰放在了一起。 一旁掌柜暗自咋舌,公子真是眼光毒辣,一下挑走了最好的两副,他附和道:“这副亦是极好的种,店中卖价五万两。” 江淮又看上两副冰飘蓝绿花,蓝绿分布在翡翠中,好似水墨泼成,意境感极好,这两幅,适合年纪大的,给荣婳的母亲和嫂子合适。 挑完手镯,江淮复又选了一对同样是紫罗兰的耳坠,以及搭配湖水绿那副的耳饰,便对两位道:“就这几副,丝绸不挑了,都留下,你们去忙吧。” 两位掌柜应下,行礼离去。 江淮让赵林找来盒子,将这几幅镯子耳坠都精心装了起来。当装好的木盒拿在手里,江淮唇边不由自主就挂上了笑意,不知等荣婳看到,会作何想。她一向喜欢打扮,应该会喜欢。 江淮将这些东西全部收好,就等十五日休沐见荣婳,怎知第二天早朝,却出了变故。 百官在殿中等到了许久,都不见皇帝出来,半个时辰后,皇帝身边的易公公现身,手持圣旨。 百官下跪,易公公宣读圣旨。 -- 第126页 圣旨中,言明陛下病情,已是无暇再理国事,封七皇子圣卿王为太子,即日起监国。 圣旨下,大越朝彻底变天,很快就传到了外邦,突厥听到消息,又恰逢冬季物资缺乏,便打算借大越皇位易主之际,从边境捞一笔,立时派小队骚扰起了边境。 四日后的早朝,边境传来急报,突厥再犯河东道,且这次不知为何,突厥人所用兵器坚韧,像极了乾丰六年时,荣家的铸剑图谱所出,大有再夺河东道的意图。 荣峥在朝上听到这个消息,当即蹙眉。 自打乾丰六年河东道收回,陛下便一直想要铸剑图谱,可是铸剑图谱,真的在那年丢失,荣家根本交不出来。 再加上荣家当年在突厥,基本就是圈地为王的存在,所以陛下一直忌惮着荣家的用心,便借着施恩的名义,不许祖父出京。 可现在,突厥人所用兵器,居然疑似当年铸剑图谱所出?陛下和太子,是否会怀疑是荣家有异心? 太子坐在龙椅旁的侧椅上,看向朝官中的荣峥,问道:“镇边候,依你之见,突厥这次这批兵器,可是按照当年荣家的铸剑图谱改良所造?” 站在前排的江淮,微微侧头,余光看向荣峥。 荣峥出列行礼道:“乾丰六年铸剑谱图便已丢失,臣出生在乾丰十五年,并未见过铸剑图谱,故无法判断此次突厥所用兵器,是否是按照当年的图谱改良。” “且臣尚未见过突厥这次所用兵器,未做比对,更加无法判断。” 而就在这时,后殿传来一阵咳嗽,紧接着,便见几日未见的风烛残年的老皇帝,被太监扶了出来,在龙椅上坐下。 太子亦起身相扶,老皇帝捏捏太子的手,示意他坐回去,颇有安他心的意思。 太子回坐,老皇帝深吸一口气,平了平气息,看向荣峥:“朕这些年一直想看看当年令突厥视为神兵的铸剑图谱,奈何你祖父说早已丢失,朕遗憾至今。没想到如今居然出现在突厥手中,当年便有过定国公通敌一事,眼下朕倒是好奇,这铸剑图谱到底是真的丢失,还是被有心人送进了突厥。” 听皇帝提起定国公通敌一事,江淮眉眼微抬,同时也为荣峥捏了把汗。 铸剑图谱丢失,荣家拿不出图谱,亦找不到证明丢失的证据,那么在皇帝眼里,这图谱的去向就有了两个可能,一是真的丢失,二是荣家包藏祸心。 很显然,这些年,皇帝一直防着荣家,荣廷仙困守京城,自乾丰六年入京后,他再也没有离开过,荣家的生意都是老夫人在奔忙。皇帝嘴上说着是为了荣廷仙的腿伤着想,焉知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软禁。 现在铸剑图谱出现在突厥手里,皇帝更有理由怀疑,是这些年软禁荣家不满,铸剑图谱这才流出外邦,更何况荣家还有位是突厥人的太老夫人。 江淮深深感受到“伴君如伴虎”这五个字的意思,也深深意识到,皇家的多疑是有多可怕。现在荣峥已是进了虎口,他得想法子,先帮荣峥脱身。 荣峥一听皇帝这么问,敛起衣襟跪在地上,陈情道:“陛下明鉴,荣家一心向汉,如若铸剑图谱未曾丢失,祖父一定会呈给陛下。” 然而堂上皇帝和太子的目光,却都是意味不明,不叫荣峥起身,亦不说话,似乎在琢磨着什么,朝中一时气氛安静的诡异。 荣峥一个人跪在殿中,无人帮他说话,显得孤立无援。江淮是文官,本就有进谏之本,再以他太子的了解,他帮荣峥说两句,不至于祸及自身。思及至此,江淮出列,行礼道:“陛下,如若荣家有异心,当年便不必助朝廷收回河东道。” 江淮升得太快,在朝中已有人不满,他一开口,当即便有人道:“传闻江大人意与镇边候府结亲,但此事涉及国事,倒也不必这般心急的向未来岳丈家表心意。” 江淮坦然一笑,转头对道:“这与我私事有何干?莫非荣家助朝廷收回河东道是假?这位大人既然觉得荣家不忠,不如自请去河东道,赶突厥出关。” 荣峥看向身侧紫袍玉立的江淮,心下隐有感激。可皇家对荣家因铸剑图谱的疑心,已非一日两日,不是他一两句话就能帮他摘清。 就在这僵持之际,门外太监进殿禀告:“启禀陛下,镇边候府荣廷仙在殿外,奏请见驾。” 荣峥和江淮快速的相视一眼,看向殿外,堂上皇帝道:“请。” 不多时,便见荣廷仙在荣忆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荣忆见自己哥哥跪在殿中,江淮立在他身旁,有些疑惑,突厥进犯,他哥哥怎么跪了? 荣廷仙尚不知荣峥身边的就是江淮,也不知道突厥所用兵器的事,目光一直在荣峥身上。 荣廷仙走上前来,在荣忆的搀扶下行礼,荣忆亦半跪下去。 荣廷仙腿不好,无法久站,皇帝便命人看了座。荣廷仙刚坐下,便行礼对皇帝道:“陛下,臣今早听闻突厥再犯河东道,实在心急如焚,如今臣腿伤严重,再无法替陛下尽忠,故愿捐出家中全部积蓄,助陛下全力平定河东道外患。” 此话一出,满堂唏嘘,等于捐了一个国库,这下谁还敢说荣家不忠心,即便知道皇帝怀疑,他们也被银子堵住了嘴。 江淮大大松了口气,荣老太爷来的当真及时,陛下正是疑心之际,他便一腔赤诚的捐出全部积蓄,陛下就算再疑心,也不会在此时对荣家怎么样。 -- 第127页 果然,皇帝闻言,之前那意味不明的神色散去,笑笑道:“镇边候府忠心可鉴,费心了。” 说罢,皇帝道:“荣家熟悉河东道,既如此,便命镇边候荣峥,领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出征河东道,讨伐突厥。” 荣廷仙袖中的手猛地攥紧,当年他的儿子,就是这么死在河东道,眼下又是荣峥。 可身为男儿,为国出征在所难免,更何况是根就在河东道的荣家。荣廷仙强忍悲伤,对荣峥道:“陛下看重你,还不谢恩。” 荣峥行礼领命:“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老皇帝复又笑笑,对荣廷仙道:“你在京中已有许多年,朕也没多少日子了,今年便许你荣家,回河东道过年吧。” 江淮眸色微厉,皇帝这是打算,让荣家去守河东道? 荣廷仙行礼道:“多谢陛下厚爱。” 江淮满心里都在想着当年定国公府的案子,当初定国公府,也是这样去河东道平乱,打赢了突厥,立了功,转头却被说通敌,而且通敌的证据,都是河东道的文官递上来的。 还有……皇帝说他没少多少日子了,这话什么意思?而且许荣家回家过年,便是举家回河东道,像极了当年的定国公府。 江淮心中全然是不好的预感,为防万一,河东道的文官,他得拿在手里。且这事不能求太子,毕竟他们父子一条心。 江淮脑子转得飞快,即刻便判断出,当庭请命,是最好的法子。 念及此,江淮行礼道:“臣自春季高中状元,任翰林院士,只一次外放知州,便添居从二品观文殿大学士,臣自认资历尚浅,功绩寥寥。如今国逢此难,合该一马当先。臣请奏平迁从二品签书枢密院事,前往河东道,协助怀化大将军,力抗突厥。” 荣廷仙的目光这才看向一旁这位紫袍年轻官员,从他的话语中,方才判断出,这就是听过无数次的江淮。 行礼的江淮,神色不卑不亢,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风采人物,荣廷仙心下满意极了。 但现在也不是看女婿的时候,荣廷仙起身行礼道:“陛下保重龙体,臣告退。” 说罢,和荣忆一起离开了大殿。 太子一听江淮请命,微微蹙眉,想也知道他是为了谁。怎么好好一个青年才俊,满脑子女人与情.爱? 太子本欲不允,却听一旁的老皇帝道:“你既有为国出力之心,朕自然应允。” 说完这句,皇帝猛地咳了几声,脸色泛着异样的潮红,他起身道:“你们还有何事,便奏给太子。江淮,随朕来。” 皇帝起身往后殿走去,一听皇帝叫江淮离开,荣峥心一下又提了起来,一直目送江淮消失在后殿门内。 荣峥脸色极是难看,江淮是聪明人,他自请去河东道,且是当庭请命丝毫没有考虑避嫌的问题,那背后的原因,就绝对不会只是简单的因为姑姑。 莫非今日皇帝让他领兵,又让荣家回河东道过年,有什么别的目的? 荣峥站起身,回到了官列中。 江淮跟着皇帝到了后殿,皇帝屏退众人,看向江淮,说道:“朕一向爱惜你的才能,但你今日请命,朕很失望。” 江淮闻言跪地:“陛下恕罪。”但是他在殿上已经答应了,私下跟他又这般说,怕是别有目的。 果然,皇帝接着道:“你是聪明人,朕不跟你绕弯子。朕知道你和荣家的关系,你想去河东道协助荣家,朕许你。但此去,你必须带回铸剑图谱。如若见不到图谱,朕在离世前,会给儿子扫清这些隐患。你自己就提头来见。” 江淮闻言心一沉,这就是皇帝将荣家送回河东道的原因,如果铸剑图谱拿不到,他会让河东道成为荣家的坟墓。幸好今日荣婳父亲,及时捐出全部家产,否则怕是连这一次前往河东道的机会都没有。 江淮领命:“臣必竭尽所能,不让陛下失望。” 皇帝点头:“去吧,收拾一下东西,明日便同怀化大将军前往河东道吧。” 江淮再次行礼,从殿中退了出来。 往外走的路上,江淮的面色沉得厉害,也隐隐意识到,之前太子那么在意他的婚事,又是给他安排相亲,又是送美人,恐怕不是单纯的关心臣子的婚事,而是在往他身边放自己的人。 但他没有要,他也不会像别的官员一样,有求于他,那恐怕在太子眼里,他就是个不好驾驭的人。 江淮心下了然,他知道该怎么对待太子了。为臣一日,他便随他心愿一日,让他知道自己是个懂他心意又好用的臣子,就能达成一定的平衡。 江淮回到殿下,太子看了他一眼,他适时的摆出一副歉意的神色,随即便见太子就好似朋友般,白了他一眼,江淮心下冷嗤,面上却愈发歉意。 这一日的早朝,基本都在商讨突厥相关的事情,主战和主和吵成一片。 散朝后,因着要同去河东道的事,荣峥和江淮理所应当的走在了一起,走在出宫的道上,见其他官员都离得很远,荣峥方才道:“多谢江大人方才解围。” 江淮对他道:“我和你们荣家都……算了,左右你别跟我扯这些客套话。我问你,你可知当年定国公府?” 因通敌害死他父亲的那个定国公府?荣峥道:“知道。” 江淮对他道:“陛下这次对你们家的安排,可真是像极了当年的定国公府。” -- 第128页 荣峥闻言,眉心紧拧,当即就反应了过来:“当年定国公的案子,有冤?” 江淮点点头,本来他也不确定,现在倒是确定了几分,只是还不知道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便对荣峥道:“京里人多眼杂,等明日上路后,我再与你细说。” 荣峥应下,二人出了宫门,正见荣家的马车等在门外,荣廷仙和荣忆坐在马车里,车门大开,车帘高高卷起,一直看着宫门处。 见荣峥和江淮出来,唤道:“哥哥,江大人。” 二人闻声看过来,走到了马车外,江淮今日是第一次见荣婳的父亲,方才在殿中不方便,现在才行礼道:“晚辈江淮,拜见荣老太爷。” 素知荣婳是荣廷仙夫妇的老来女,荣廷仙夫妇已年近六十,但今日看着,不过五十五左右的模样。 荣廷仙听江淮自称晚辈,便知其亲近之意,否则按官职,他该给江淮行礼。荣廷仙对二人道:“外头冷,你俩先上车。” 江淮和荣峥依言,挨个上了马车,荣忆给马夫吩咐了江淮府邸的位置,便关上了门。 江淮在一旁听着,心下难免编排,真是一根筋,今天这种时候,怎么不请他去荣家坐坐? 然荣忆根本没这个意识,马车启程,荣廷仙感激的看向江淮,道谢道:“好孩子,幸好是你自请前往河东道,否则我是真不放心我这孙儿去领兵。”如若遇上个小人,或者和荣家不对付的,战场之上,对荣峥来讲就是致命的伤害。 江淮抿唇笑笑,模样颇有些乖巧,道:“老太爷安心,我会用心辅佐大将军。” 荣峥冲江淮笑笑,转而对荣廷仙道:“是的,祖父放心,江大人自请平迁签书枢密院事,明日我们会一起走。” 荣廷仙心下踏实了很多,有些想拉江淮的手,但又不好意思,手在腿面上搓搓,感叹道:“好孩子,那你们一路上相互照看好彼此,我们晚几日就到。” “对了!”荣廷仙对荣峥道:“家里不是还有杆枪?听说江大人善使枪,明日把那杆枪给他带上。” 说着,荣廷仙转头看向江淮:“那杆枪,是三十四年前铸剑图谱尚未丢失时留下的兵器,极好,和绒绒那把剑出自同一块铁。” 习武之人谁不喜欢神兵利器?江淮当下便有些期待,尤其还和荣婳的剑是一对,心情更好,当即行礼道:“多谢荣老太爷。” 荣廷仙道:“这叫得生分,都这么熟了,以后就叫声伯父吧。” 他其实和荣峥同岁,按年龄也合该是孙辈,但荣廷仙没让叫祖父,自动给他抬了一辈儿,看来是认可他?心情不由更好。 江淮心情极好,当即开口唤道:“是,荣伯父。” 荣忆似是想起什么,问道:“那你要是明天走,十五那天怎么办?” 江淮对他道:“这样,今日我要回去收拾东西,不用再去观文殿,你等下就叫你姑姑出来,我回去换身衣服就去千岁湖等她。” 话音落,江淮才觉出不对,他居然在人家爹面前,和人家孙子商量怎么私下见人家女儿? 江淮面上,罕见的出现一抹眼可见的慌乱,哑声张了张嘴,却发现,那话说出口后,便是想找补一下都没法找补。 他忙看向荣廷仙,手在衣袖里紧张的攥紧。 第53章 江淮紧张的手心冒汗,这辈子就没这么紧张过,上殿试考场的那天,他都没这么慌。 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找补,只能目不转睛的看着荣廷仙,试图传递“不是您想的那样”的消息。 荣廷仙与他对视片刻,忽就移开目光,伸手支住脑袋,闭目小憩了起来,全然没有要对方才江淮所言发表意见的意思。 江淮还在发愣,一旁突然传来“噗嗤”一声笑,江淮闻声看去,正是荣忆,嘬着腮帮子,在艰难憋笑。就连素来稳重的荣峥,也抿唇忍住了笑,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眉眼微垂。 江淮还是有些不知所措,荣峥见此,竟罕见的起了作弄之心,对江淮道:“既然祖父已经小憩,你俩方才在聊什么,接着聊吧。” 那他哪儿敢,江淮干涩地笑笑,只道:“冒犯了。” 见江淮这个样子,荣忆怎么可能不见缝插针?他便道:“成,你回去抓紧收拾下,记得打扮的英俊些。我回家就拉姑姑去千岁湖梅苑。” 江淮一听,整个人立时如置炭火之上,看了眼装睡的荣廷仙,糊弄着“嗯”了两声。 不多时,马车就在江淮家门外停下,江淮道:“那我先回去了。” 而荣廷仙也在此时适时的“醒了”过来,关怀道:“到了?那过些日子,咱们就河东道见。” “好!伯父保重,晚辈告辞。”江淮下了马车。 江淮下车后,马车复又动了起来,荣廷仙这才指着荣忆道:“你和江淮还密谋了些什么?” 荣忆笑笑道:“哎呀祖父,也没什么,江淮是守礼的人,想见姑姑无非也就是想把上次吵架的事儿说开。而且你刚才装睡,不就是挺满意江淮的吗?” 荣廷仙确实很满意江淮,人品好、聪明、有能力、长得也不错,关键是真心喜欢他们家绒绒。 而且,他现在把家里积蓄全捐了,有点儿担心绒绒日子过得不好,但是跟了江淮他就不担心了,首先生活上绒绒就还能像以前一样过日子。至于荣峥和荣忆,俩小子,苦一阵子就苦一阵子。 -- 第129页 等回了侯府,荣峥扶了荣廷仙回房,荣忆则直接跑去了荣婳院中。 此时的荣婳,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多翻天覆地的变化,窝在暖烘烘的屋子里,一勺一勺的喝着甜汤。 荣忆一溜烟进了她房中,一进屋,就把荣婳的斗篷从架子上拿了下来,冲到荣婳身边:“起来起来,我们过几天要回河东道,今天陪我去梅苑,赶紧的。” 荣婳手里还拿着汤匙,转头看向荣忆,一脸的懵:“不是起战事了吗?怎么要回河东道?” 荣忆直接把她手里的甜汤碗抢过来,放在桌上,而后道:“还能为啥?皇帝让我们一家回去守着呗。先起来了!再不出去转转,没机会了。” 说着就拖着荣婳从贵妃榻上起来,给她披上斗篷,不由分说的就拉她出了门,玉骨和彩屏抓紧跟上。 到了院中,荣婳一下甩开荣忆的手,问道:“发什么神经?到底干嘛去?” 荣忆尚未来及开口,扶着荣廷仙走得比较慢的荣峥和荣廷仙,正好也到了院中,听姑侄二人争论,荣廷仙道:“绒绒啊,马上要回河东道了,你就陪你侄子出去转转吧。” 荣峥也跟着点头:“对,去转一圈,你地不是还没买吗?这趟不去八成买不到了。”反正荣家已经没积蓄了,她和江淮的事儿不成,就买不了。 荣忆见缝插针,又拉起了荣婳:“你看看你看看,祖父和哥哥都让你陪我,赶紧走。” 荣婳还是一脸懵,但父亲和大侄子都这么说了,她也没再抗拒,顺势就被荣忆拖走了。 一路被荣忆塞上马车,荣婳这才无奈道:“既然马上要回河东道,就该在家收拾行李不是?京城什么时候不能逛。” 说着,荣婳取出马车里备着的妆匣,开始给自己补妆。 荣忆冲她挑一下下巴,“到了你就知道了。” 荣婳白了他一眼,专心补起了妆容。 而另一面的江淮,好好挑了一身衣服换上,命府中其他下人帮他整理行装。自己则拿起之前留下的那四副镯子,又让赵林取了所有丝绸,紧着就出了门,坐马车往千岁湖而去。 半个时辰后,荣婳和荣忆先到了梅苑。 千岁湖畔的好几个园林,都是供贵族人家举办宴会和玩乐的地方,梅苑亦是。梅林间修了回廊,连接着无门的几间阁楼亭台,每一件阁楼里都有桌椅屏风,供游客用席休息。 前几天刚下过雪,今日天气大晴,地上积雪素裹,落在一院红梅上,意境清幽又极美。 荣婳和荣忆进了回廊,见雪落红梅景色甚美,荣婳的心情便也跟着好了起来,逐渐进入状态,和荣忆有说有笑的赏起了美景。 荣忆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往后看,江淮怎么还不来? 姑侄二人在回廊上拐了个弯儿,走到一处阁楼外,却忽见阁楼里,于朝朝等一众贵女,正围桌坐着烫酒说笑。于朝朝头发已经高挽,显然是已经成了亲。 荣婳一见,眼睛立马瞪大,即刻转身就要走,谁知却已经被眼尖的于朝朝发现,高声道:“荣婳!” “嘶……”荣婳紧紧锁眉,这也真够巧的,怕啥来啥,出门不提前打听就是不行。 荣婳整了整神色,坦然含笑转头:“傅夫人,许久不见呢。” 于朝朝冲她一笑,带着几个族中姐妹,从阁楼里走了出来,故意朝荣婳身后找了找,问道:“欸?你不是和状元爷定了亲吗?怎么这么久了?连一点儿过礼的传闻都没有听见。” 荣婳一时噎住,强撑着面上不落下风的笑意:“你是我什么人,我何时过礼,为何要让你听见?” 于朝朝笑着挑眉,眼底满是了然,随即,她做出一副反应过来了什么的样子,道:“哦!状元爷从岐州回来,就升了从二品观文殿大学士,你们荣家也得了陛下嘉奖。荣婳,这么些时日没见你,你不会是追去岐州,大笔的砸钱了吧?唉哟……” 于朝朝接着道:“你若是你花了那么多钱,这状元爷升了官却还是没请媒人往你家去,就属实是有些不识好歹了。你说是吧?” 荣婳脸上的笑意彻底绷不住了,她蹙眉道:“你懂什么?他喜欢我,我看不上他了罢了。” “哦……”于朝朝故意话里有话道:“这样啊。不过没事,我夫君家里有个表弟,也刚考上贡生,比我夫君虽然差了点,但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才俊。实在不成,我帮你牵牵线?” 一旁的荣忆眉心深蹙,道:“得了吧你,江大人和我姑姑好着呢,瞎操什么闲心?”说着,荣忆复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神色间更显焦急。 于朝朝又道:“哦,好着呢?不过我听永晟大长公主府上的章县主说,之前她去过江大人府上,太子爷有意撮合来着。不过就是前几日的事,若是江大人和你好着,这太子爷,为何要多此一举啊?” 说着,于朝朝格外真诚的看向荣婳,似是真的关心。 荣婳一听这话,心里蹭一下烧起一阵火。他才回京多久?怎么就忙着相亲了?之前那种憋闷的感觉,复又在荣婳心间袭来。弄得她满脑子都是江淮,甚至都有些顾不上和于朝朝吵架。 他不是对自己是那种独一无二的喜欢吗?他怎么会让别的女子去他府上? 而就在此时,荣婳忽然想起来,之前江淮和玉骨都问过她,假如江淮和别的女子走在一起,她会作何想。之前她设想过,没什么感觉。可现在,真的听到章县主去了江淮家,荣婳方才发觉,她不愿意!不仅不愿意,还很生气! -- 第130页 荣婳素来藏不住什么神色,于朝朝当即就看出荣婳脸色有些泛白。她轻轻笑了笑,说道:“不过你别担心,江大人和章县主的事儿没成。不过想想也是,人家江大人年纪轻轻考上状元,从春到秋,堪堪三季,就已成从二品大员,又是江南江家的嫡系公子,眼光高也是正常。论家世呢,你倒是和他差不多,就是人家那书香气,你可能……” 荣婳转头看向于朝朝,眸中隐有厉色:“我可能什么?于朝朝,我是没你们这些世家贵女矜贵,可在岐州,我独自一人,就能闯过官兵私设的关卡,昼夜不歇,骑马去陇州调粮。你行吗?” 此话一出,于朝朝忽然觉察到,和以往的吵架不同,荣婳似是真的生气,发自内心那种,她有些愣了愣。 随即又听荣婳道:“河东道战事起,我们荣家马上就要回河东道,你放心,突厥被赶出河东道之前,我碍不着你的眼。” 说罢,荣婳拂袖转身,大步离去,荣忆也跟了上去。 荣婳也要去河东道?于朝朝愣住,看着荣婳离去的背影,眸光微动,轻轻抿了抿唇。 今日来的,都是于家的族中姐妹,众人自然知道嫡三小姐和荣婳不对付,见荣婳这次没说过于朝朝,负气离开,一时都生了乘胜追击的心。 当下便有一个小姑娘道:“走走走,我们追上去看看,她趾高气扬那么久,难得见她吃瘪。” 立马就有人附和:“对对对,我给你们说,我不是来晚了吗?我听我爹下朝回来说,荣家把积蓄全捐国库了,荣家穷了!荣婳连最引以为傲的东西都没了,这我们不去看笑话?” “还有这事呢?走走,瞧瞧去。” 说话间,姑娘们忙朝荣婳离去的方向一拥而上,于朝朝站在中间,则被连推带搡的推着往前走去。 于朝朝看着各个神色兴奋的小妹们,忽然就没那么开心了。 她和荣婳从小争到大,若是这次起战事,荣家要回去守河东道,荣婳不会死那儿吧? 这么一想,于朝朝心里就有点儿难受。但毕竟争了那么些年,她也不好当着众小姐妹们的面,帮荣婳说话,只能全程干涩的陪笑。 荣婳和荣忆进了回廊另一侧的阁楼,在屏风后坐下,荣婳看着地面,像霜打的茄子,半天收不回心绪来。 江淮居然见了章县主,那县主,是公主的孙女,出身高贵,让人望之生怜,他是不是更喜欢那样的? 如此这般一想,过去在岐州的记忆,复又开始往脑海里涌,她居然有些难过。 可是她为什么要难过?她在岐州,为他做了那么多,他还是要赶她走。从岐州回来才多久,就去见什么那个县主,那个姑娘。 玉骨还说什么独一无二的喜欢,她看他和傅明赫之流就是一丘之貉,根本不念别人的好。 害她现在被人笑话,她连点儿能反驳的话头都没有。但比起生于朝朝的气,她隐约意识到,自己现在,好像在意江淮见了章县主更多些。 她思绪烦乱间,于朝朝等小姐妹,已经到了阁楼外。 她们各自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躲在门框边,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正好被屏风挡着,他们只能看见个荣婳的声音,同样,里面的荣婳也看不到他们。 其中有一人见荣婳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对身边的小姐妹对口型道:“别是哭鼻子呢吧?” 身边的小姐妹们立马点头,同样对口型:“说不准。”众人继续往里看。 荣忆一直看着另一侧门外,神色间焦急的很,看了片刻,终见江淮手里捧着几个盒子,大步走上了回廊,左顾右盼,明显是在找他们。 他一袭玄色长袍,足踩墨色云纹长靴,外披银狐大氅,头顶镶蓝宝石银质簪冠,整个人看起来贵气又好看,一点儿不比王孙贵族差。 荣忆笑了,果然是精心打扮了下,他忙朝江淮招手,江淮见他,笑了,加快速度朝这边走来。 荣忆看他来了,冲玉骨和彩屏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悄然从荣婳身边离开,跟着荣忆去了外面。 还沉浸在复杂情绪中的荣婳,并没有发现玉骨荣忆他们已经离开。 想着眼前的阁楼里,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江淮脚下的步子更快。 终于走到门外,他迫不及待的朝门内看去,正见荣婳低眉坐在椅子上,月白色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比外头的雪景还要动人。 他心间腾起一股浓郁的眷恋,笑而开口,唤道:“绒绒。” 荣婳还在低眉想事,忽听门口处传来江淮隐带欣喜的声音。 荣婳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去,正对上江淮饱含思念的目光。 不知为何,她忽觉自己的心往下掉了一截,又往上一提,连连发紧。 心中这异样的感觉,让她有些无措,她收回目光,嘴上遮掩道:“你来干什么?” 而屏风后于家的小姐妹们,见到这一幕,立时愣住,江、江大人?还、还唤荣婳小名? 江淮走到她身边,将手里的盒子放在桌上,直接敛了大氅,在她面前单膝蹲下,仰头看向她。 江淮眼里满是欣喜,目光不住的在她面上留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她,此刻见到,感觉怎么也看不够。 荣婳被他看得愈发紧张,微微侧了侧身子,躲开他的目光,复又问道:“问你呢,怎么在这儿?” -- 第131页 江淮追着她的目光,诚恳道歉,对她道:“绒绒,中秋那天是我错了。自你走后,我每天都在想你,没日没夜的想你,我以为你不喜欢我,那天才说了重话。我错了,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屏风后的一众姑娘,霎时瞪大了眼睛,各个面上神色精彩,有尴尬的,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惊讶的,也有不好意思的……之前章县主不是说,江大人清俊凌冽,很不好亲近吗?眼下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众人再探,于朝朝面上忽地起了烦躁,伸手拉过众人,全部拖离了阁楼。 走远后,一姑娘不解道:“姐姐,你拖我们干什么呀?荣婳在那里私会外男,我们听听有什么?” 另一个道:“就是啊,你听江大人说的那些话,肯定是荣婳一直痴缠,才得了这么一份重视。” 又有人道:“现在这样有什么好羡慕的,之前太子不就给江大人介绍姑娘吗?指不定等成了亲,会有不少人给江大人送女子,到时候一堆妾室,荣婳又穷了,怎么跟人家斗啊。” “都闭嘴!”于朝朝没好气的瞪过去,沉声道:“国难当前!荣家捐了全部家产,连荣婳一个女子,也要去河东道。一个个嘴上这么不饶人,有本事跟着荣家去河东道,和突厥人吵去。” 一众姑娘愣住,之前和荣婳吵得最狠的不是你吗? “都回去!”于朝朝把所有小姐妹都赶了回去。转头看了眼荣婳所在的阁楼,眼圈微微有些泛红。荣婳要真死在河东道回不来了怎么办?以后谁和她比吃穿,比夫君? 于朝朝快速眨眨眼睛,将泪意逼回去,跟在一众小姐妹身后,回了之前的阁楼。 荣婳见江淮道歉,心里的委屈和气,一点儿没散,反而更浓郁了。她白了江淮一眼,阴阳怪气道:“不去找你的县主,来跟我道什么歉?” 说着,荣婳低眉揪起了手里手炉上的线头。 江淮一听,哑声张了张嘴,她不会是吃醋了吧?但念及之前荣婳对他那个无所谓的态度,他没觉得会这么快转变,没往那方面想,只解释道:“你知道了?但那不是我要见,太子直接将人带了来。不过你放心,我没和她多说话。” 听他这般解释,荣婳竟觉得心里那种憋闷散去了些。但想着刚才于朝朝对她的笑话,荣婳还是提不起精神,接着阴阳怪气:“你是从二品大员,我可不敢生气,省得你又说我是奔着你身份去的。”虽然她最开始,确实是奔着他身份去的。 说着,荣婳又转了转身子,侧身背对着江淮,江淮只好起身,转到她面前,复又蹲下。 荣婳见此瞪了一眼,正要继续转身,怎知江淮却忽然伸手,抓住了她抱着手炉的手,不叫她再动。 他掌心温热,将她纤细的双手全部圈在了掌心里,江淮看着她,认真道:“绒绒,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说那样的话。我这从二品,一大半都是你的功劳,我怎么敢自矜身份?别生我气了,好吗?”这么久没见,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荣婳看着他柔和的目光,不自觉又想起岐州中秋那晚,他贴近自己,垂着眼看她,那目光冷得惊人,都给她吓到了。 荣婳用力从他手里抽回手,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江淮立马起身追上,一把从她身后抱住她,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一片温热将她吞没,江淮在她耳边急道:“绒绒,你听我说!听我说完好不好?” 虽然他们不是第一次抱在一块儿,但之前都是特殊情况,这次却是他主动,荣婳的心霎时提了起来,只觉耳根有些发烫,忙底下了头。 见她没挣扎,江淮手臂复又紧了紧,低头看着她的侧脸,在她耳边道:“绒绒,你听我说。在河口村你做噩梦的那天,我听到你梦里还念着我们的赌约,我就对你动心了。那时我想,如果最后不能在一起,能遇见过你也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可是后来,那么多次危险的境地,你都坚定的留下我身边,我便觉得若是不能和你在一起,该是多么大的遗憾。直到暴.民作乱,直到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你却带着人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怕是都逃不出你的手心了。” 江淮轻轻阖目,侧脸贴上她的鬓发,冰凉的发饰刮在他的脸上,他毫不在意,接着道:“那时我想,我怎么那么幸运,能遇到一个对我这样好的姑娘,我不能再接受生命中没有你!那时我便决定,等回京,我就要去找媒人,去你府上提亲,将你娶回身边。我做了好多计划,买你喜欢的宅子,装扮成你喜欢的样子,我还想把我家每年所出最好的丝绸全部留给你。我甚至已经想好,以后自请外放,带你去各种不同地方的游玩,吃当地的美食。” 江淮说着,声音渐有些委屈,对她道:“可就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你知道我受了多大的打击吗?所以我才跟你说了那些话。你走后,我每天都开心不起来,每天都在想该拿你怎么办?前几天才想明白……” “绒绒,我好想你……”江淮脸埋进了她的颈弯里。 听着他说出这番话,荣婳心里的憋闷彻底散去,忽就觉得一股股暖意翻涌在心间。 但是她追了他那么久,凭什么他说几句好听的,她就要原谅他啊? 念及此,荣婳藏起自己唇边笑意,肩膀往后一落,将江淮推了出去,她转身走回椅子上坐下,挑着眉道:“你说和好就和好?凭什么?” -- 第132页 江淮见她不走了,便知她基本已经消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气,抿唇一笑,走回她面前,从桌上拿起装紫罗兰镯子的盒子,复又蹲在她面前,银狐大氅落了一地。 他开口哄道:“我知道,之前绒绒对我那么好,我又说了那么狠的话,怎么敢让绒绒轻易就原谅我呢?所以,之前你对我有多好,以后我就对你有多好。” 荣婳听完道:“我可不是那么好——” 江淮打开了盒子,荣婳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直直落在盒子里那副紫罗兰上。冬季的天光下,盒子里淡紫色的翡翠通透的叫荣婳移不开目光。 江淮手拖着盒子含笑看着她,见她眼里流出浓浓的喜欢,眼珠都不会动了,江淮唇边笑意更深。果然啊,他的绒绒于穿衣打扮、吃喝玩乐上是真正的行家。 江淮趁热打铁道:“之前在岐州就想给你买各类你喜欢的东西。但是岐州东西太少,有心我也买不到。这不,终于回京,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副水头足,种老肉细的紫罗兰,你喜欢吗?” “喜、不、喜……”荣婳眼睛落在盒子里,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她在是说喜欢还是不喜欢之间反复犹豫。说不喜欢,她是真的喜欢!说喜欢,这么快松口,多没面子?而且不仅有手镯,还有一副配套的耳坠。 江淮看着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喜欢,绝对喜欢!而且这喜欢还死撑着不认的模样,未免也可爱了,一时看向她的眼神愈发宠溺。 他故意道:“绒绒是不喜欢这副吗?”说着,他将紫罗兰的盒子放在桌上,荣婳的目光追着盒子就过去了。 江淮复又拿起另一副冰清湖水绿,将其打开,对荣婳道:“那这副冰清湖水绿呢?绒绒喜欢吗?” 荣婳倒抽一口凉气,这能不喜欢吗?呜呜呜,紫罗兰,冰清湖水绿,而且还都是同品类中的极品,他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好的种? 可是、可是……荣婳心道,她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何至于在这个时候落了自己面子,弄得好像她是见钱眼开一样。 念及此,荣婳狠心不看江淮手里的手镯,如刀剜心般说道:“不喜欢!” 江淮微微挑眉,他将两个盒子扣起来,都拿到荣婳面前,说道:“可是买都买了,我这辈子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不要,我怎么处理?” 江淮又看看桌上另外两个盒子,说道:“还有那两副冰绿飘花,是给你母亲和嫂子的。” 江淮又将手里的两个盒子,往荣婳面前递了递,声音渐低,他声音本就好听,此刻更是充满诱.惑:“紫罗兰,冰清湖水绿。” 荣婳听着这几个字入耳,仿佛有蛊一样,吸着她的目光就又到了江淮手上,这考验真的太大了! 荣婳看着江淮手里的盒子,深觉不能丢了荣家的脸,忍痛收回目光,说道:“荣家有得是钱,别以为你几副手镯就能收买我。” 江淮道:“不止啊,还有几匹丝绸,都是从江家调来最好的,花样也是最时新的,你开春做新衣正合适,都在外面赵林手里呢。” 而且……江淮舔舔唇,你荣家没钱了。看来荣婳这是还不知道? 江淮又往她面前推了推:“原不原谅我先不说,你先把我送你的礼物收下,就当我补偿给你的。” 荣婳心中又是一阵斗争,最后下定决心道:“不要,你收买不了我。让我这么容易就原谅你,想都别想。”知道她怎么被人笑话的吗?知道她回京后是怎么窝家里不敢出门的吗? 江淮知道荣婳喜欢镯子,也知道她要脸,同样也看出她基本已经消气,但就是需要自己做得更多些,她才能满意的下台阶。谁让他的小绒绒,心里有个小公主呢。 念及此,江淮道:“既如此,这几副手镯我先留着,等日后你消气了,再送给你。” 说着,江淮将手里的两个盒子放在了桌上,亲眼看着荣婳的眼神偷摸跟了过来。 江淮笑,荣婳心间却想,他怎么不再坚持一下? 他复又蹲回荣婳身边,对她道:“今日早朝,我自请平迁签书枢密院事,明早便要和你大侄子,一同前往河东道。过不了多久,你们也会到,我们河东道见。” 荣婳闻言讶然:“你也要去河东道?你自请的?” 江淮点点头:“皇帝让你们荣家去守河东道,我怎么可能放心?你为我坚定的留在岐州,我为你去一趟河东道又如何?” 荣婳舔舔唇,有些焦急道:“突厥人不比岐州那些暴.民,他们强壮善马战,你没和他们打过交道,若是贸然前去……” 江淮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抬起按在自己脸上,而后道:“你大侄子会告诉我的,而且之前在岐州,你也没见过暴.民不是?放心吧,我主要是协助你侄儿,自己估计没什么上战场的机会。” 荣婳还是有些不放心,手指微动,摸了摸他的脸颊。江淮看着她的神色,笑意在唇边化开:“绒绒,你担心我。” 荣婳“嗖”一下抽回手:“没有!” 江淮抿唇一笑,站起身,对她道:“我得回去了,等到了河东道,不管有什么事,你都记得来找我。还有……” 江淮深吸一口气,似是给自己鼓了鼓勇气,眸光深邃的看向荣婳:“绒绒,这次只要你点头,我即刻就上门提亲。无论何时!” -- 第133页 荣婳抬眼看向了他,清亮的眼睛倒映着他的身影,江淮看着喜欢,趁机伸手捏了下她的脸:“我走了。” 说罢,江淮拿起桌上的几个手镯盒子,不舍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出门。 出了门,江淮将手里的翡翠盒子交给随侍,对赵林吩咐道:“明晚我走后,连同丝绸,全部送去给荣小姐。” 第54章 江淮走后,荣忆和玉骨等人就回了阁楼。 一进门,荣忆就巴巴的凑上前,问道:“怎么样?和江淮谈妥了吗?” 荣婳瞪了荣忆一眼,骂道:“难怪今天急匆匆的喊我出来,敢情是和他商量好了,说!你收了他多少好处?” 荣忆笑嘻嘻道:“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吗?好处不多,一碗六虾面。” “一碗六虾面你就把你姑姑给卖了?”荣婳够着就踹过去一脚。 荣忆轻巧的躲开,而后道:“江淮多好!今天早朝上,帮哥哥说话,还自请去河东道,换谁能这样对你。傅明赫,蒋澄泓,还是田毅?” 说得也是。再想想刚才江淮那一片真情表白,荣婳挑了下眉,嘴边隐有笑意,之前那一番心思,总算是没白费。 荣婳心情好了起来,也没再继续找荣忆算账,起身道:“回家吧,收拾行李。” 回去的路上,荣婳坐在马车里,一直在想刚才江淮手里的两副手镯。 紫罗兰,冰清湖水绿,真的太好看了……他怎么不再坚持一下呢,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她就收了呀。 荣婳还有些懊恼,她本寻思不想了,但只要一闭上眼睛小憩,那两副手镯仿佛就变成了充满魅惑的妖女,伸着手不断跟她说“来呀来呀”。 嘶,烦! 荣婳坐起身,那么好的种不多见,那两副手镯,少说加起来也得将近十万两,和之前一趟岐州花得钱都差不多。 虽然江淮送的镯子没到手,但是她可以自己买呀。 马上就要回河东道,一时半会肯定找不到那么好的种,能买两副稍微差一点儿的,也能安抚一下她现在心里为那两副镯子而来的躁动。 做下决定,荣婳心里舒服多了,等下一回家,就先去账房,支钱去买镯子,镯子买到之后再回家收拾东西。 等回了侯府,荣忆自先回屋收拾自己行李,而荣婳则带着玉骨和彩屏,直接往账房而去。 进了账房,却发现账本全部都拉了出来,摊了好几张大桌子,账房会计领着四五个人,手里拿着算盘和笔,在焦头烂额的记录着什么。 荣婳见此没多想,只当是快过年了,他们在清账。她直接走到账房会计面前,对他道:“给我支八万两银子,快些,我现在要出去买镯子。” 账房闻言,放下手里的算盘和笔,先给荣婳行了个礼,这才苦哈哈的说道:“大小姐,没有银子了!账面上只有不到八千两活银,刚够荣家上下一年的运转,还紧巴巴的。这八千两得撑到明年,新一年的收益进帐,才能稍微喘一口气。” 荣婳闻言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一定是听错了!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账房道:“这不是起了战事。老太爷今日进宫,把积蓄全捐国库了,共白银三千万两,黄金一百万两。大小姐,荣家没钱了!” 账房满脸的痛心,那可是三千万两白银加一百万两黄金啊!千万啊!百万啊!堪比国库的天文数字啊!老太爷竟然就那么一股脑全给捐了!他一个账房都心疼的在滴血。 全捐国库了?荣家没钱了?这两句话魔音般在荣婳脑中盘旋,盘旋了许久许久,她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朝后倒了过去。 玉骨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荣婳,把软塌塌的她抱在了怀里。 众人大惊,一窝蜂的涌上前来,口中纷纷唤道:“大小姐!大小姐!” 玉骨连忙按荣婳人中,不多时,荣婳抽了一口气,在玉骨怀中醒了过来,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账房看着荣婳的眼神,又焦急又理解,别说大小姐了,今天他听到的时候都差点儿厥过去。 荣婳看看周围的众人,一把握住玉骨的手:“玉骨,刚才是在做梦对不对?” 玉骨低眉沉吟片刻,而后道:“小姐,只是捐了这些年的积蓄,所有产业都在,以荣家每年的进项,三四年也就缓过来了。” 荣婳有气无力的松开了玉骨的手,如丧考妣!看来这不是梦。是啊,三四年就缓过来了……可这三四年要怎么过? 荣婳湿了眼眶,半晌后,有气无力的对玉骨道:“玉骨,扶我回去。” 玉骨和彩屏二人,扶着宛若一缕幽魂般的荣婳回了飞花院。 回屋后,二人服侍荣婳更衣,荣婳看着梳妆台前的那些首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怕是好些年都买不了新的了。 而就在这时,她又想起江淮今天在梅苑要送她的镯子。 荣婳悔恨万分!她怎么没要?她怎么能没要? 紫罗兰,冰清湖水绿。呜呜呜呜…… 荣婳拧着衣袖心如刀绞,更衣沐浴后,荣婳吃晚饭的心情都没有,直接躺在了床上,直到睡前,嘴里还念叨着:“紫罗兰,冰清湖水绿。” 晚上睡得太早,第二天天没亮,荣婳就醒了。 经过一夜,她终于接受了荣家穷了的事实。有气无力的从榻上爬了起来,只是满心里都是忧愁,这荣家缓过来之前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 第134页 买不起时新又花样漂亮的首饰和丝绸,她就没法儿打扮,没法儿打扮,她就出不了门,出不了门,她就只能窝在家里。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要这么不见天日的过上个三四年吗? 荣婳有气无力的起身,刚梳洗完,就听外头有些吵闹,这才忽然想起来,今日荣峥和江淮要走。 念头落,她这才意识到,眼下不是关心衣衫首饰的时候,她得先去送荣峥。 荣婳忙对玉骨道:“我库里有两副软甲,里面缝了皮毛的那两副,快去给我取来。” 玉骨应下,去库里把荣婳那两副贴身的软甲取了来,软甲里面缝了皮毛,正适合冬季穿在里面,又保暖,又防身。 荣婳将两副软甲包在布包中,捧着出了门。 荣廷仙等人已经等在门外,见荣婳出来,对她道:“来了,走,上马车,我们去城门外。你大侄子已经过去了。” 荣婳上了车,车中,侄媳妇宋氏抱着熟睡的孩子,身边还有很多行李,荣婳微有些不解:“这是?” 嫂子齐氏解释道:“孩子还小,大冬天的去河东道,怕是不安全,等下送走荣峥,先把你侄媳妇儿送回娘家,一旦咱们回去遇上什么事,好歹给荣家留个血脉。” “应该的。”荣婳在一旁坐下。 宋氏眼里满是不舍,但她和荣峥的孩子太小,确实走不了远路,只得道:“荣家吉人自有天相,你们一定会平安无事。” 众人深以为然,相互说着安慰了几句。 待众人坐好,马车向城外驶去。 荣婳这才对荣廷仙道:“爹,你真是好大的手笔,居然把钱全捐了,你好歹留点儿。” 荣廷仙未及开口,一旁荣忆道:“你知道什么?昨天要不是祖父及时捐钱,荣家怕是连去河东道立功的机会都没了。突厥这次用的兵器,有点儿像当年荣家铸剑图谱所出。” 荣婳愣了下,随即道:“那不是丢了吗?” 荣忆耸耸肩,“是丢了,但是在陛下面前,你怎么证明是丢了而不是你私藏。不就是没钱了吗?过几年就缓过来了。” 反正他是一点儿不担心,大不了找江淮要呗。他就不信他缺钱,找江淮开口会不给。 魏氏也道:“就当破财免灾了吧,左右钱好赚,无所谓。” 荣婳看看自己这一家人,深深蹙眉,好家伙,敢情只有她一个人在真情实感的难受。 但看他们都一脸坦然,荣婳也不好再说什么,撇撇嘴,安静的抱着软甲坐着。 很快就到了城门外,江淮和荣峥,站在马旁等着,身边还有四百名骑兵。 荣峥已是盔甲加身,江淮依旧是官袍披大氅。见荣家的马车到了,江淮的目光不自觉就看了过去。 很快,就见荣家人陆续从车上下来。 荣婳一下车,便看了一眼江淮,不料他也正在看着她,二人目光触碰的瞬间,荣婳忙低下了头,跟着家人到了荣峥身边。 见荣家这么多人来送荣峥,荣婳又不理他,江淮忽然感觉有些冷清,有点儿寂寥。 怎知就在这时,魏氏走上前来,问道:“江大人?” 江淮忙行礼:“晚辈江淮,见过伯母。” 魏氏一笑,难免多看了几眼,果然是少见的相貌英俊,她免了江淮的礼,递给他一个墨绿色的锦袋,说道:“这里是我的私印,必要的时候,河东道凡与荣家相关的人,都会听从调遣,交给你。” 荣峥要上前线,后方的一切都是江淮负责,他一份助力,荣峥就多一份保障。 江淮知道荣家在河东道的势力,在河东道,荣家说话,恐怕比皇帝还管用,自是也明白这私印的分量。 江淮恭敬收下:“必不负所托。” 魏氏看看江淮,又看看荣峥,叮嘱道:“等到了河东道,你二人一切小心为上,照看好彼此。” 江淮和荣峥应下,荣婳走到荣峥身边,把手里的布包递给他:“软甲,给你的,记得贴身穿着。”说话间,并没有看江淮。 荣峥点头收下,江淮颇有些期待的看向荣婳,可等了好一会儿,见她始终没有给自己东西的意思,眸中眼可见的失落,荣婳觉察到,却全当没看见。 荣峥走到宋氏身边,亲亲宋氏怀中儿子的额头,低声跟宋氏叮嘱了几句,摸了摸妻子的鬓发,便回到了队伍中。 荣廷仙道:“去吧,一路小心。” 荣忆道:“哥,江大人,一路顺风。” 二人行礼后上马,整个队伍,在荣家等人的目送下离去。 没和荣婳说上话,江淮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好几眼,才轻叹一声收回目光。 荣峥见此一笑,将马背上的枪取下,扔给江淮:“接着。” 江淮抬手一握,稳稳接住,拿在手里颠了颠,赞道:“好枪!” 荣峥笑:“听说你枪法很好?” 江淮谦虚道:“尚可。” 荣峥道:“有机会切磋切磋。” 说着,荣峥打开了荣婳给他的软甲,等他拿起来,才发现是两件。立马明白另一件是给谁的,荣峥故意道:“诶,我姑姑给我了两件。” 江淮一听立马转头,心间方才的失落一扫而空,侧身就要去抢:“给我!” 荣峥故意拿远,看着江淮失落一扫而空的笑脸,道:“没说是给你的啊,一旦是我姑姑给我换洗的呢?” -- 第135页 江淮一脚松开马镫,一手抓紧马鞍,身子更侧出去一些,伸手从荣峥手里抢过一件:“软甲洗什么?” 江淮抢了软甲在手,爱不释手的反复看,见里面还缝着皮毛,不由觉得更贴心,笑道:“你姑姑还挺细心,这软甲正合适冬天穿。这是你姑姑亲手缝的吗?” 荣峥皱鼻嫌弃道:“她?能记起来给咱俩带软甲就不错了,还亲手缝,做梦都比这现实。” “哈哈……”江淮朗声笑起,将软甲好生收了起来,不是亲手缝的那也很开心。 荣峥打马,□□马匹慢跑了起来,对江淮道:“快些,本将军迫不及待想要瞧瞧,在我们荣家手里翻不出浪花的突厥,这次能使出什么能耐。” “走!”江淮朗声应下,手中枪漂亮的旋了一圈,横插.进了马鞍放兵器的地方,随即打马跟上。 冬季灰蒙的苍穹下,风拂起江淮的银狐大氅,掠过荣峥肩上玄色的披风,两名器宇轩昂的青年,领着一队骑兵,往更北的方向奔赴而去。 荣婳站在城门外,看着江淮和荣峥的身影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处,忽觉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亦跟着他远去,有些空落落的难受。 魏氏扶着荣廷仙,看向一旁的女儿,见她小嘴微微嘟着,眼神尚未从远处收回,便知有些事情,她是真的慢慢懂了。 这若是别的小年轻,尚未成婚就接触这么多,她必是不乐意的。但是江淮……确实对他家,对荣婳足够上心,牵扯自会越来越多。 也罢,她和夫君方方面面都满意江淮,且瞧着这婚事十有八.九能成,就由着孩子们去吧。 众人再次上了马车,将宋氏送到娘家门口,进去喝了杯茶,就紧着回了家,各自回去继续收拾行李。 荣婳刚才在车上和爹娘聊,终于明白皇帝把他们一家赶回河东道的原因。 皇帝一直怀疑荣家是故意不交铸剑图谱,眼下铸剑图谱又疑似出现在突厥,皇帝便让他们全家回河东道。言下之意,要么赶走突厥,找回铸剑图谱,要么河东道再次失陷,荣家跟着埋在河东道,顺手清了他疑心的隐患。 荣婳嫌弃地撇撇嘴,狗皇帝心跟马蜂窝似得,鬼心眼真多。 了知这一层,荣婳便知他们一家人有有去无回的可能。 她起先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带上,但转念一想,若是他们死了,这些好东西不是白便宜突厥? 于是荣婳又都不带了,但凡值钱点儿的首饰物品,全部让玉骨封存进了库里,又让彩屏把自己库的钥匙,送去给荣峥媳妇儿保管。若是回不来,她全部这些财产,就都留给她的侄孙儿吧。 如此这般,荣婳就只带了一些常用的换洗的衣服,几把兵器,还有几根结实的好马鞭子。 吃过午饭,荣婳和玉骨彩屏等人继续收拾着,而就在这时,忽听外头人来报,武定侯府嫡三小姐于朝朝求见。 荣婳一听,不由惊了下:“她?于朝朝?来找我?” 门房的人点头:“确实是她。” 一旁的彩屏气鼓鼓道:“她不会是听说荣家穷了,专门上门来找茬的吧?” 荣婳摇摇头:“不是不是,争了这么些年,于朝朝的底线我门清儿。她眼高于顶,又自矜身份,见着我会刺几句,但绝不会干这种上门落井下石的事。” 荣婳在椅子上坐下,对门房的人道:“请进来吧。”就让她瞧瞧,于朝朝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不多时,于朝朝和她的婢女,在下人的引路下,进了荣婳屋中。 一进屋,于朝朝扶着婢女的手,打量了下荣婳没收拾完的东西,刺儿道:“哟,看来要不了几天,我这眼跟前就清静了?” 说着,也不等主人请,自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荣婳挑眉道:“此去,是为国立功,迟早更光鲜的回来。” 于朝朝看了荣婳一眼,伸手从婢女手里,接过婢女胳膊上一直挂着的包裹,起身“哐”一声扔在荣婳旁边的桌子上。 包裹落桌的声音很沉,刺得耳朵难受,足可见分量不轻,荣婳不解道:“这是?” 于朝朝懒得看她,看向一旁道:“一千二百两现银,我攒了好几年,加上嫁妆,统共就这么多能活动的现银,你拿去用吧。” “哈哈哈……”荣婳朗声笑了出来,毫不留情的嘲讽道:“你攒了好多年才一千二百两啊!哈哈哈哈,于朝朝你也太穷了吧!” 于朝朝瞪眼看向她,显然气急,伸手就要去取回来:“不要拉倒!” 她当谁都跟她荣家似得,动辄几万几十万的。一千二百两,跟其他同龄人相比,她已经很有钱了好吗? “要要要!”荣婳忙俯身爬在一包裹银两上,双臂揽着,把银子护了起来。现在别说一千二百两,她连一百二十两都没有。 于朝朝见她护银子护得紧,冷嗤一声,走回去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荣婳示意彩屏倒茶,人还爬在银子上,侧头看向于朝朝,笑嘻嘻的问道:“你怎么想起来给我送银子了啊?是不是怕我出事没人跟你吵,你自己没意思了啊?” 于朝朝白了她一眼,说道:“主要是还没分出胜负,而且你们荣家没钱了,你终于比我穷了一回,我接济下你多开心。” “嘿嘿……”荣婳笑了起来,她和于朝朝从小争到大,但从来没有真的伤害过对方,每次都是正面直杠。尤其现在,荣婳见识到了皇帝的心眼子,愈发觉得,于朝朝这种直来直去的挺好的。 -- 第136页 而就在这时,于朝朝道:“我也是成了亲才知道,有些人面上看着和善,背地里偷偷给人使坏。还是你这种直来直去的人对付起来轻松。” 吵一架就完了,吵不过就打,但永远不用担心荣婳会背地里害她。 荣婳:“……”看来她们对彼此的看法是一致的。 于朝朝有些歉意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江淮外放那个事,确实是我让爹爹去跟陛下说的。但是我当时想,就是让你夫君外放,我爹爹提的也是外放别处,但是没想到陛下会把江淮安排去岐州。” 这事儿荣婳知道,就算于朝朝没让她爹爹去,皇帝在知道江淮和她定亲后,也会找个借口把江淮弄去岐州,这不怪于朝朝。 于朝朝又道:“还有傅明赫,我一开始真不知道他以前住你家,他瞒得可好了,我后来才知道,就想着顺道气气你。” 荣婳啧了一声,说道:“傅明赫那种忘恩负义的东西,没怎么着你吧?” 于朝朝道:“其他还好吧,就是成亲后和从前态度有些不一样了,总体也不算差。但嫁都嫁了,总不能再和离,就这么过吧,反正我能找的乐子也多。” 荣婳轻叹一下,早知道那傅明赫不是个好东西。 荣婳看向于朝朝道:“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那……我们这是和解了?” 于朝朝看向她:“之前也没啥大矛盾不是?就是比比吃穿而已啊。” 荣婳笑了,起身道:“你等着!” 说着,荣婳转身又进了自己卧室,不多时,搬出来一个匣子,推到于朝朝面前:“全新的一套点翠,开春我八成不在,你戴出去,绝对艳压群芳。” 于朝朝噗嗤一声笑了,对荣婳道:“就你现在这样,我还不至于趁火打劫,你自己留着缺钱的时候卖吧。” 说着,于朝朝站起身,对她道:“你还要收拾行李,我就不多留了,等你回来,千岁湖我给你接风。” 荣婳笑道:“也成,走,我送你出去。” 二人相视一笑,荣婳亲自送了于朝朝到门外,目送她马车离去。 “哎呀……”荣婳看着于朝朝走远的马车,颇有些感慨,万没想到,人生中第一个给她雪中送炭的人,居然会是宿敌于朝朝。啧,人生啊,还真是变幻莫测。 不过话说来,若这次是于朝朝忽然落难,争了那么些年,好歹也混了个脸熟,她八成也会去帮一把。 等于朝朝马车走远,荣婳回了房,继续收拾行李。 又用了一下午时间,方才装妥当行李。荣婳便传了饭来吃,而就在这时,门房人又来报,说是赵林奉江大人之名而来。 江淮?他的面容复又出现在眼前,荣婳这才发觉,他才走一天,她就又有点儿想见他了。 “快请。”荣婳道。 不多时,赵林进来,未及行礼,却见荣婳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赵林微愣。 荣婳盯着赵林的手里的匣子,问道:“是紫罗兰和冰清湖水绿吗?” “啊……”赵林结巴了下:“是!” 荣婳接过:“我收下啦!”嘻嘻嘻,江淮真贴心,就该这样啊!有礼物直接送来,她不就没机会拒绝了不是。 赵林失笑,又让同行的人奉上丝绸,以及两张千两银票,对荣婳道:“公子留下这两千两现银,让小姐家人路上用。” 荣婳取过银票,对赵林道:“辛苦啦,等荣家爬起来,我再给你赏钱。” 赵林陪笑两声,行礼道:“小的告辞,小姐好生休息。” 荣婳着人送了他出去,赵林一走,荣婳让彩屏把那两副冰绿飘花给母亲和嫂子送去,自己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紫罗兰和冰清湖水绿的匣子。 取过紫罗兰就带在了手腕上,衬得她肤色越发白色,她很是满意。但是冬天的话,还是戴冰清湖水绿会更好看,夏季各种色彩鲜明的裙子,配紫罗兰更好看。 荣婳褪下紫罗兰,又换上冰清湖水绿,两只手在面前转来转去,面上满是喜色,真的很好看呀。戴着,不摘了! 荣婳让玉骨收好那副紫罗兰,看着手上的那副爱不释手,摸来摸去,心下感叹:江淮真好,不知道等她到了河东道,见面后他看到自己戴着他送的这副,会作何反应? 如此念头一起,荣婳竟有些期待离京。 两天后,荣家正门上锁,举家前往河东道。京城荣家镖局中六十来名镖师,在李直和王启的带领下,一同随荣家一行人,北上河东道。 越往北走,越冷,荣婳的衣服也越穿越厚,等快到老家云州时,她缩在马车里,宛若一只小熊。 十五日后的晌午,荣婳等一行人终于到了老家云州,马车在祖宅门外停下,车门才刚刚打开,就见道上已经站满了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平均看起来四十岁以上。 这些人一见荣廷仙,连忙迎了上来,人群中接连起伏的唤着“大当家”,语气间满是激动和久别重逢的喜悦。 荣廷仙已有几十年未回河东道,听着熟悉的口音,还有曾经熟悉却已然年老的旧友,一时眼泛热泪,连连应着,挨个去拉他们的手。 荣婳小时候回过几次河东道,但从未见过这么大阵仗,委实有些给吓住了。看来她爹,当年真的很有威望。 马车被人围得死死的,荣廷仙说明晚大家一起吃饭后,众人才陆续散去,塞进李直等人手里的东西也是多得快要拿不住。 -- 第137页 废了好大劲,一行人才进了祖宅,荣廷仙面上笑意丝毫未退,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 荣家一家人,就这般在祖宅安顿了下来。 而江淮和荣峥,眼下在更北一点儿胜州,两个人对着一支破窗而来的箭,眉头紧缩,若有所思。 荣峥看了半晌,忽然道:“江大人,你说这上面,说的能信吗?” 第55章 江淮眉心紧锁,将那支箭移开些,修长的指尖按住纸张上被箭穿破之处,寻摸着念道:“噶布部落主力,将于三日后夜,奇袭丰州。” 说完后,二人继续对着那纸张愁眉不展。 昨日突厥攻城,败退而去,他们清理战场时,在城楼上发现这把箭,附着一张字条,打开后就是这。 荣峥笑了出来,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奇了!随后拧眉道:“从胜州到丰州,快马行军半日行程,这些日子噶布王子骚扰的一直是胜州,若是这纸张上所言为真,噶布主力奇袭丰州,我就得带兵过去。一旦是假,我带走兵力,胜州不就出事了?” 江淮点点头,取过地图,指着胜州和丰州的中间点道:“做两手准备吧,三日后便知其所言真假。你两日后,带兵前往丰州,停在这里,无论突厥进攻哪方,都可骑兵先行过去抵挡,步兵跟上,都不会出太大问题。至于真假,三日后便见分晓。” 荣峥点头应下,拿起了那张纸,若有所思道:“有没有可能是哈林部落的人?” 江淮看向荣峥:“为什么这么说?” 荣峥道:“突厥有好几个部落,噶布部落最强大,野心也最大。哈林部落,就是我曾祖母的部落,当初险些被噶布吞并。曾祖母带着一部分族人,找到曾祖父求救,后来,曾祖父和曾祖母成亲,那部分族人,就留在了河东道,留在了荣家马场里,过起了安定的日子。 但哈林还有一部分族人,在事态平息后,回了突厥。自乾丰十八年,我朝重创噶布部落后,哈林部落倒是强势了起来,听闻这十六年来,哈林部落在突厥战术勇猛,虽不比噶布强大,却也无人敢欺。” 荣峥接着道:“噶布部落和哈林部落有世仇恩怨,且哈林部落一向主张互市,是突厥的主和派,他们不赞成噶布部落的强盗行径。这纸条所言若是为真,倒很有可能来自哈林部落的族人。” 江淮听罢,细细想了一番,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毕竟哈林部落的部分族人留在了河东道,若是互市,对哈林部落来说很有利。他们若想借这次战乱,借大越朝的手,瓦解噶布部落的实力,那么战后,就可以借此功劳和大越谈互市的条件。 江淮道:“若这传信之人,真的来自哈林部落,那么之后他们肯定还有所行动,下次交锋,清理战场时,务必留意箭矢。” 荣峥应下,两日后的夜里,荣峥带兵夜行至两州交汇处,按兵停下,时刻留意着两边的烽烟。 同时派人去丰州,加固城防,而江淮,则在胜州安排守城,以防情报有假。 三日后的夜里,烽烟从丰州方向而来,荣峥颇有些震惊,看来纸条所传军情,是真的。荣峥即刻带兵前往丰州。 这次奇袭丰州的是噶布部落主力,幸而提前预防,荣峥赶到的时候,丰州并未破城。 突厥骑兵为主,人又强壮,尤其这次所用兵器坚韧,打得很是费力。但好在荣峥熟悉河东道,再兼战术优于突厥,恶战几日,险险守下。 这次交战,荣峥发现,突厥手里的兵器,虽然有部分很坚韧,像极当年荣家铸剑图谱所出,但许是突厥财力有限,并未人手配备,只在一些重要的将领手里。 荣峥有些摸不清噶布部落手上,现在那样坚韧的兵器,还有多少。 而这次清理战场的时候,荣峥并未找到箭,反而是一日后的夜里,忽有一箭射入城楼,城外的人,看到有人骑马经过,但太黑,并未看清是谁,等追上去时,人已经没了踪影。 这次纸条上所写的内容,是“五日后,噶布部落佯攻丰州,主力将前往胜州。” 丰州和胜州在长城外,一向是突厥率先攻打的城池,只要占住丰州或者胜州其中一州,他们就能拥有固定的后方,继续往里打。 收到这份情报,在丰州的荣峥,紧着和江淮通了信,并将突厥军中兵器分布情况大概讲了下。 二人通信后决定,还是保守一点儿,以免箭上信是突厥人先给甜头的诱饵。 荣峥留了副将在丰州驻守,自己带兵回胜州,以防万一,留了大批兵力在两州两界,还是打算打哪边就支援哪边。 五日后,果然,突厥人先佯装攻打丰州,副将便按照之前的计划,做出主力军在丰州的假象,不出半日,胜州开战,确是突厥主力无疑。 正确的情报,又帮着荣峥和江淮顺利赢下一战,但是他们发现,这一战中,突厥手里疑似用铸剑图谱所铸的兵器,不见多,反而更少。 又过几天,荣峥和江淮再次收到情报,说是突厥两次攻城失败,接下来重心或许将会放在丰州,只要攻下丰州,突厥就有城落脚,以此奠基,再往下就可以打持久战,不然等粮草用完,他们便又是无功而返。 而且,信上还说,让他们留神,噶布部落王子似乎在计划什么,且传信那人探听不到。 果然,不出几日,突厥主力果然开始全力进攻丰州,但在荣峥等人的坚守下,丰州城始终未破。 -- 第138页 战中,荣峥再次收到箭信,这次信上说,传信之人行迹被噶布军队发觉,他要返回哈林部落,无法再传信,必要的时候,他会想法子联系荣峥,带哈林部落从后偷袭葛布的军队。 这封信,对方言明了身份,荣峥之前的猜测正确,传信之人,确实来自哈林部落。 江淮和荣峥基本可以确定,哈林部落这次是想借大越朝的手,削弱噶布的实力。只要对方有所求,合作起来,他们便也安心了许多。 这三战打下来,一来二去,已近年关。荣峥一直在丰州前线,而江淮则一直在胜州,一面守着胜州,一面帮荣峥料理大军后方事务,自然是没功夫考虑过年。 江淮给母亲写了封信,这些年,母子二人联系少,一时他也不知该如何说话,只简单问候了身体,并说了下有意成亲的事,便没再多言。 而荣婳一家人,在云州,简单的准备着过年用的东西。但是今年的河东道,因着突厥进犯,基本没什么过年的气氛。好在前线的战事,一直占上风,让荣家一家人对荣峥放心了很多。 除夕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雪,荣婳和爹娘、嫂子,还有荣忆坐在一起吃年夜饭,饭至一半,收到了荣峥前线送来的书信。 荣廷仙迫不及待的打开,倚在灯边,念出了荣峥的家书,皆是问候之语,信的最后,荣峥提到,江大人让他代为问候。 听到荣廷仙念到“江大人”三个字,本在捏着汤匙调汤的荣婳,眼睛忽地抬了起来,看向荣廷仙。 她的神色,被魏氏和齐氏尽收眼底,齐氏看了看她,唇角起了捉弄的笑,她转头看向魏氏,说道:“娘,这信到让我想起桩往事,我记得当初我和荣陵成亲前,每次荣陵要给我送些什么,都得借着给我爹娘的名义。那时我就总想着,这婚事怎么不早定下来,有什么荣陵就可以跟我直说了呀,何必每次还要拐弯抹角的问候我爹娘呢。” 荣婳闻言,当即就意识到嫂子在揶揄谁,她忙转头看向齐氏,急道:“我没有!谁要急着跟他定下亲事?” 齐氏故意蹙眉道:“绒绒,嫂子说自己呢,你往自己身上揽什么?难不成心虚了?” “我——”荣婳一时语塞,正欲狡辩,却见荣廷仙和魏氏,也一脸看好戏的望着她,荣婳干脆道:“我心虚什么呀?他都没来提亲,我肯定不着急定亲事呀。之前岐州的粮就是娘提前准备好的,他问候一下爹娘那是应该的,嫂子想哪儿去了?” 齐氏和魏氏相视一眼笑笑,转头又对荣婳道:“是这样啊,那等下给荣峥回信的时候,就不用帮你问候了?” 荣婳噎了下,随即道:“不用!”说完,荣婳忙低头喝汤,一眼不看齐氏和魏氏。 小姑娘脸皮真是薄呀,齐氏撇撇嘴,便和魏氏去一旁桌边写回信,顺道找了些好携带的吃食给带上。 信于第二日清晨送到丰州荣峥手中。 而江淮,昨日刚好押送犒赏将士的酒肉过来,尚未离开,一听荣家的信到了,江淮就凑到了荣峥身边:“快拆!” 荣峥边拆信,边嫌弃道:“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的家书呢。” 荣峥将信展开,全部看完,信中魏氏关怀了他们的两个,并叮嘱了些细节,但一直到结束,都没有荣婳半个字,更别提问及江淮。 期待了许久的江淮神色明显落了下来,都快两个月没见,她怎么半个字都不问他? 荣峥见他难受的这么真情实感,也有些同情,找补道:“应该是家里人都在,姑姑不好说什么?” 江淮无奈的笑了笑:“兴许吧。” 荣峥知道,江淮心里有多惦记姑姑,深爱之人,别说分开快两个月,便是两个时辰不见,都会觉得久,自然明白江淮心里有多难受。 他想想道:“不如我再写封信回去?帮你旁敲侧击的问问?” 江淮本要说不必麻烦,奈何心里确实很想得到些和荣婳相关的消息,想了想,还是道:“那麻烦你了。” 荣峥笑:“客气。” 二人说罢,江淮便紧着回了胜州。 三日后,荣峥的信没到,却是从京城里来了封奇怪的书信,送到荣婳手上。 荣婳有些奇怪,从玉骨手里接过信,问道:“谁呀?” 玉骨摇摇头:“信差送来的,未说是谁。” 打开信,荣婳先看署名,看清之后,当即蹙眉。 第56章 写信的人,竟是和她从未有过交集的章县主。 荣婳蒙了下:“章县主?她写信给我干什么?”说着,荣婳顺着看下去,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信上说道:“前些日子偶遇于家妹妹,听闻江大人对荣小姐一片赤诚,实觉感慰。曾与江大人有一面之缘,风度翩翩,谈笑风生,乃是风趣之人,喜荣小姐得此姻缘,愿我亦能觅得如此佳婿。荣小姐若不嫌弃,待日后回京,可携江大人赏光一聚。” 荣婳看完,只觉一股气血直冲脑门,道:“什么意思?江淮和她谈笑风生吗?” 玉骨见荣婳忽然气成这样,不解道:“信上写了什么?” 荣婳直接将信纸朝玉骨甩了过去:“你瞧瞧!” 玉骨接住险些落地的纸,细看了起来,看罢,玉骨不屑冷嗤一声,随后道:“小姐不必在意。” 荣婳的气怎会这么轻易消:“携江淮赏光一聚,这话说得倒像是章县主和他成了朋友?而且我的事,于朝朝怎么会跟她说?这人忽然写这么一封信,到底想干什么啊?” -- 第139页 玉骨笑笑,说道:“目的很明白,想气小姐,离间小姐和江大人,以及和于小姐之间的关系。小姐若是生气,就上当了。” 荣婳闻言不解道:“我不认识她,也和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抢江淮?还是看不惯我和于朝朝缓和了关系?” 玉骨挑一下眉,摇摇头:“她确实和小姐无冤无仇,不见得是要跟小姐抢人。但是呢,这世上有一类人,就是单纯的见不得别人的好,单纯的看不惯别人有的她没有,哪怕自己得不到,恶心下别人也是好的。” “为什么啊?”荣婳更是不解。 玉骨撇撇嘴:“我也不知道,这就得去问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荣婳闻言想了会儿,眉宇间出现一丝烦乱,随后满是探究的困惑,问道:“你说之前,太子安排她和江淮见面,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 玉骨看着荣婳满是探究的神色,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是个人一眼都能看出来章县主故意挑拨,但是身在其中,听完那些话,很难不去想。 玉骨便道:“小姐若是想知道,不如以后直接问江大人?” 荣婳看了玉骨一眼,说道:“这要怎么问,如果他们真的聊得很好,江淮不见得会和我说实话啊。” 玉骨再叹,章县主这种人,真的招人厌,嘴欠欠儿的。 荣婳想了片刻,对玉骨道:“取纸笔来,我写信问问于朝朝,到底怎么回事?” 玉骨依言取来纸笔,荣婳给于朝朝写了封信,问她到底跟章县主说了什么。 信写完,让玉骨送了出去。 玉骨前脚刚走,后脚荣忆就跑进了荣婳房里,对她道:“姑姑,哥哥写信回来了,说是江大人问候你。祖父让我过来问你,给哥哥回信,要不要带你一句。” 荣婳其实也挺想知道江淮在胜州的情况,但转念想起章县主的信,没来由的窝火,对荣忆道:“不用。” “呃……”荣忆看了看荣婳,又问:“真的不问问?” 荣婳摇头:“有什么好问?不问。” 荣忆撇了撇嘴:“那好吧。” 荣忆正欲离开,却瞥见了桌上的信,随手拿了起来:“什么东西?” 荣婳见他拿信,也没管,神色恹恹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荣忆看完,讶道:“好家伙!江淮不是这种人。” 荣婳轻轻“哼”了一声,嘀咕道:“谁知道。” 荣忆放下信,对荣婳说道:“就这种破玩意儿你也信?还气呼呼的,实在不行,等下次见面你自己问问呗。” 毕竟以江淮的条件,想要什么样的没有,若不是真心对他姑姑,怎么可能在朝堂上冒着得罪皇家的风险,帮哥哥说话,又怎么可能自请来河东道?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置于炭火之上。 说罢,荣忆放下信就走了。荣婳看看信,看看玉骨,又看看离去的荣忆,心道,都这么相信江淮?那她……还生气吗? 两日后,荣峥收到回信,见信中还是没有姑姑问及江淮的话,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跟江淮说。 他有些奇怪,姑姑分明就对江淮有好感,可怎么就感觉这俩人之间隔着点儿什么,相处的时候怪怪的。 他想了想,还是把信让人送去给了胜州的江淮,自己专心在丰州对抗突厥。 江淮收到荣峥送来的信,迫不及待的打开,可看到结尾,还是没有荣婳问候他的话。他不死心,还翻过来看了下,空空如也。 这一刻,江淮忽然觉得,他就算下一刻死在战场上,荣婳都不见会问他一句。 难道在岐州相处了那么久,她真的就对自己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吗?就算没有男女之情,就像关照李直等人一样,关照他一下都不行吗?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荣婳对他有一点点的喜欢。 如此想着,江淮心里一阵阵的揪痛,分明是她不由分说的闯进他的生命里,占据了他全部的感情,现在却是连问候他一句都不愿。 江淮心里甚至隐隐觉得,他若是现在去提亲,荣婳或许都不会答应。他那颗非她不娶的心,倒是显得有些像自己一厢情愿的独角戏。 但是,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 江淮重叹一声,扫去心中的郁结,干脆自己提笔,给荣忆写了一封信,信中再次问及荣婳,信末还特意加了一句“静候佳音”。 然而信去再来,依旧没有荣婳的问候。 之前还信心满满的江淮,到此时,心间也是失落的难以复加。有时候想着想着,还会窜上一股无名火。 哪有这样始乱终弃的人? 一阵儿说什么也要嫁给他,一阵儿却是连句问候也不施舍给他,真的气人! 这些日子,前线战事稳定,江淮本想找机会去见她一面,然而他还未来及安排,前线却忽然传来紧急军情。 元月初十,突厥忽然发起总攻,大批的精良武器上阵,大越朝将士的兵器,在突厥的锋利刀刃下,过不了几招便断裂,一时损失惨重,军队退守城内,紧闭城门打起了防守战。 如此一来,江淮没功夫再考虑荣婳的事,一心开始着手写急报回朝,想要调取大量的兵器。 在兵器不敌的情况下,只能以量取胜。 然而,急报送去京中一封又一封,却始终不见朝廷送兵器到来,更不见下拨款项。 -- 第140页 江淮这才意识到,皇帝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怀疑荣家私藏铸剑图谱,那么现在荣峥在前线,如果他始终不给兵器,倘若铸剑图谱在荣家手里,荣家一定会为荣峥有所行动。他只需要拖到一定的时候,就能试探出荣家手中,到底有没有铸剑图谱。 江淮了知到皇帝心思的那一刻,真是又气又心寒,紧急军情当前,他竟还是如此疑心,甚至以战事为筹码,就为了得到铸剑图谱。 若真的等他试探出结果,丰州怕是完了,荣峥怕是也保不住。 到了此时,江淮深切的意识到,朝廷已是靠不住,他得自己想办法。 江淮立马让人联系江家,让江家以最快的速度,从全国各地购买兵器,送往河东道。 而在云州的荣婳等人,自是也听闻了丰州前线的消息,全家人立时坐不住了。 魏氏气得重重一拍桌子:“狗皇帝,竟想以战事试探出铸剑图谱。他就是想看看,荣峥落到如此境地,荣家会不会拿出铸剑图谱。只有荣峥死了,才会消除他的疑心。但那为时已晚!” 儿子乾丰十八年已经战死沙场,他又怎么能允许自己的长孙,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战死沙场? 荣廷仙扶桌起身,沉声道:“大不了我拼着这把老骨头,再上一次战场,去把荣峥替下来。” 作为荣峥生母,齐氏眼眶中满是泪,面色愤然,咬牙切齿道:“荣家捐了全部家产,无法买兵器支援丰州,狗皇帝就在此时玩儿花招。”丈夫已经死在河东道,现在她的儿子,也逃不出这命运了吗? 一听嫂子说起买兵器,荣婳忽然意识到什么,忙起身道:“你们别急,朝廷不给兵器,我们却是可以自己送兵器上前线,眼下就是钱的问题。” 荣婳想了片刻,下定决心道:“我去胜州找江淮!我去跟他要钱!” 众人听罢,发现这确实是条可行之路,荣廷仙忙对荣婳道:“让你侄子陪你去,就去胜州,找江淮借钱。” 荣婳和荣忆点头,即刻就回屋,换上劲装软甲,披上厚实的斗篷,即刻就带人前往胜州。 两日的马不停蹄,荣婳一行人终于到了胜州。 刚进城,荣婳便见有不少百姓,架着一车行李,带着一家老小往城外走,显然是想往南边去,去长城后,躲避战乱。 丰州一旦被攻下,接下来就是胜州,如今丰州吃紧,胜州百姓们,必是会未雨绸缪。 也不知为何,荣婳看着那些百姓手中的襁褓小儿,以及煨着被子坐在车上的耄耋老人,心里一阵阵的酸涩。 江淮在胜州,有单独的兵备府容身,他可在此处居住,以及商讨军情。 荣婳跟几个人打听了下,便知道了江淮所在的兵备府位置。 她让荣忆带人去附近的荣家商号里等着,自己则骑马往兵备府而去。 来到门外,荣婳便见有两名官兵驻守在门外。 荣婳看着幽深的门,心莫名往下沉了一拍,忽就有些不敢见他,她在来路上并没有这种感觉。 这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头漫过,荣婳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话——近乡情更怯。 “咳咳……”荣婳轻咳两声,脸颊有些泛红。她怎么会想起这么一句话,怪怪的。 她整了下神色,跳下马,上前对两名官兵道:“镇边候府荣婳,要见你们江大人。” 两名官兵一听是镇边候府的人,便知是顶头上司怀化大将军的家人,忙上前行礼,其中一人引着荣婳走了进去。 绕过正厅,到左侧小院外,那官兵指着院门道:“江大人在里面,小姐自便。” 说罢,那名官兵退下。 荣婳来到门前,舔舔唇,想好说辞,抬起手,敲响了江淮的院门。 不多时,便听里面传来脚步声,正是江淮。之前在岐州的时候,每天都听着他的脚步声出去回来,早记下来了。 江淮还不知门外人是谁,以为又是送来的军情,疾步上前,立马将门拉开。 拉开门的瞬间,江淮愣住。 完全没想到门外的人,居然是荣婳!许是太过突然,江淮霎时便觉身子一整个僵硬住,连想张口说话都说不出来,她突然找来,是听到前线战事紧,来陪他了吗? 岐州她那一次次不离开他的坚持,复又如浪般漫上眼前。 江淮一时心间沸腾,拼命压着激动,甚至想要抱住她的心,艰涩的问道:“你怎么来了?是有事吗?” 荣婳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跟人开口要钱,委实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转念想,之前她对江淮那么好,花了那么多钱,现在就当要回来了! 如此一番心理建设,开口要钱就没那么难了,荣婳舔舔唇:“那个……”她低下眉,不自觉看起两下交缠的食指,接着道:“我寻思咱俩的事儿也没成,要不……我花给你的那些银子,还有送你的那些东西,你都还我吧?” 江淮闻言瞪大了眼睛,什么叫我俩的事儿没成?什么叫把花给他的银子还她? 敢情她大老远的跑一趟,不是像之前在岐州一样,来陪他共渡难关的,而是来跟他撇清关系的? 再想想这些日子杳无音信的回信,立时一股无名火直接窜上了江淮的心,他强压着满腔怒火,侧身把路让开,对荣婳强笑道:“你先进来,进来咱们慢慢说。” -- 第141页 “嗯……”荣婳点点头,不明所以的走了进去。 江淮关上门,他忽地意识到,荣婳突然来让他还钱,莫不是想用钱买兵器送上前线给荣峥? 念及此,江淮转身,在荣婳身后问道:“可是要用钱买兵器?” 荣婳回过身,点点头。 见她点头,江淮一时更气了!这是压根没把他当自己人,不然直接跟他要不就完了吗?提什么还钱? 这便也罢了,偏生这念头的根源,很有可能和她当初未来不考虑他一样,心底里就没把他当成过能相互扶持的人。 他早就让江家去买兵器,哪里用得着她跑一趟来要钱?就根本没想过,他作为一个想和她在一起的人,自然也会竭尽全力的为荣家出力吗? 而且,她要钱之后,莫不是还要去买兵器送上前线,那他肯定不能让荣婳去冒这个险。 念及此,江淮对她道:“知道了,进屋吧。” 荣婳点点头进去,江淮见她进屋,转身取过院门上的锁,拉门出去,将门从外头锁上,然后自己翻墙进来。 就老实在他这儿呆着吧,他之后进出翻翻墙也没什么。 重新进来后,江淮将钥匙直接扔出墙外,这才走进屋中。 屋里荣婳已经放下手里的剑,取下护手,站在地笼边烤了起来。 江淮给她倒了杯热茶放在桌子上,而后在一旁坐下,先没说自己已经安排了买兵器的事,而是向她问道:“真的要把之前给我花的钱要回去吗?” 荣婳微微低眉,她知道,送人的东西再往回要,实在是没品,但是这不是没办法了不是? 她只得有些歉意道:“那这不是现在急用钱吗?” 江淮又道:“你刚才说,咱俩事没成,是什么意思?”走之前在京里,他那么一番真心诚意表白的话,白说了? 荣婳颇有些奇怪,反问道:“是没成啊。” 话至此处,江淮实在忍不住了,一步上前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从除夕开始写信,一连几封,你一句没回我。现在又说事儿没成,是想以后都不成了吗?” 终于问了出来,江淮心开始上提,真的很担心荣婳说出他不想听的答案。 怎知荣婳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你先跟我聊钱的事,还不还?” 反正买兵器的事已经安排了下去,他不着急,那就逗逗荣婳呗,念及此,他笑笑道:“绒绒,聊钱伤感情。” 荣婳现在一心惦记着荣峥的安危,忙道:“但聊感情伤钱,我急用钱!” 江淮轻轻叹了下,神色间认真了起来,问道:“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是真的一丁点儿都不在意他吗?在岐州相处那么久,就算只当他是普通朋友,也不至于一点儿不在意。 荣婳想起章县主的书信,瞪了江淮一眼:“你和章县主谈笑风生,人家对你印象那么好,还要等你回京宴请你。还需要我的回信吗?” 江淮闻言不解道:“章县主?怎么又提她?” 荣婳便将章县主给她写信的事儿说了,而后道:“你要是没和人家聊得那么好,人家怎么会千里迢迢给我递信?摆明了就是想通过我,继续和你谈笑风生啊。” “她有病啊?”江淮直接无语住,就见了那么一面,他客气礼貌的应付了几句,怎么就成了谈笑风生。 所以,这才是荣婳不回他信的原因? 念及此,江淮忙解释道:“我真的没有理她,你信我!我若是对她有想法,当初何不顺势应了婚事,做什么还要来折腾你?” 荣婳想起那封信,心里就堵得慌,低低“哼”了一声,脸上满是不愉快。 江淮见此,还欲解释,可触及到荣婳真情实感失落的眼神,忽然意识到,上次在梅苑见面,她就因为章县主阴阳怪气他,这次又是。 上次他还有些没敢往那方面想,可是这一次……江淮唇角出现了浅浅的笑意,在他脸上化开,宛若寒水开江。 他若有所思的侧头,尽量去看荣婳的脸,没再解释,岔开话题问道:“绒绒,你是不是……吃醋了?” 荣婳一听,心莫名一提,忙转头反驳道:“谁吃醋了?” 可当她对上江淮了然又包含缱绻的探究目光,心忽地一虚,霎时便觉有一股热浪冲上脑子,只觉脸烧得厉害。 江淮目光黏在她的脸上,眼睁睁的看着荣婳白皙的小脸,变成一颗白里透红的水蜜桃,整个人从脖子到脸,从脸到耳朵根,粉扑扑的可爱极了! 江淮面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整个人一瞬间就像泡进了蜜糖里一样开心。 在这些日子的郁闷的衬托下,此刻当真是喜从天降,仿佛一下从寒冬度到了盛夏,江淮这辈子都没觉得这么幸福过。这幸福感,比之前她来深山救自己的那天都要强烈。 江淮微微俯身,平视她的眼睛,他知道以荣婳的性格,不会那么轻易承认喜欢他,便不去刺激她逆反,只道:“原来绒绒是误会我和别的女子关系好,才这么久没理我。那真是我错了,以后再有这等事,保证多一个字都不说。或者,我直接交给绒绒处理,好不好?” 说这番话时,江淮整个人语气都缓了下来,全程哄着荣婳。 像荣婳这种只能顺毛摸的人,自然是很吃这套,她道:“那也行吧,我现在也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跟人家谈笑风生。但是玉骨说是章县主故意恶心我,荣忆也说你不是那种人,我就姑且相信你一次。” -- 第142页 江淮顺势点头应下,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配合着荣婳的嚣张。见荣婳心情终于好了,江淮这才问道:“那你这些日子,有没有担心我?” 荣婳躲开他的目光,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端起江淮给她倒的热茶,捧在手里暖着,方才对他道:“信一直都是荣峥写的,他在前线都没事,你能有什么事?不担心!” 嘶,嘴好硬! 江淮发愁地皱了皱眉,想听点儿好听的真难。 而就在这时,荣婳一脸焦急的看向他,再次道:“钱的事,你快些,给不给?” 江淮亦正了正色神色,这才道:“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但是绒绒,我希望你明白,若今后在一起,你我便是一体,荣辱与共。你若需要钱,找我来要便是,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更不需要用还不还这种问题来维持平衡,你可明白?” 荣婳怔怔的看向江淮,寻摸着他说的话,你我是一体,荣辱与共。荣婳似是意识到什么,向他道:“那……你不用还我了,我对你的好,始终都是我对你的好。” 说着,荣婳直接朝江淮伸手,笑道:“给钱!” 她手一伸,衣袖微微后撤,露出了手腕上的冰清湖水绿镯子,落在江淮眼中,他心头兀自一暖,问道:“你一直带着吗?” 荣婳见他看自己手腕,便知他说的是什么,唇边漫过一丝笑,收回手,轻轻点头:“嗯。” 江淮亦笑,这是不是说明,她每次抬手看到镯子的时候,就会想起他? 江淮走到荣婳身边,在她面前单膝蹲下,对她道:“我之前便已经安排人去买兵器,想来很快就能到一批。” 荣婳听了微惊,眼里动容,俯身看着眼前的江淮,问道:“你已经买了?” 江淮眼睛缓缓一眨,含笑点头,而后对她道:“绒绒,以后多信任我一些,我即真心想娶你,那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能想到的,我肯定也会想到。” 荣婳很是感动,她抿唇,终是露出松开的表情,对江淮道:“江淮,你真好。” “你值得。”江淮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影,满心满眼都是她。 说罢江淮起身,对她道:“这两日赶路,累坏了吧?我外头还有事要忙,你先去歇会儿,等我忙完回来陪你吃饭。” 荣婳跟着起身道:“我得回去,荣忆还在荣家商号里,我在商号等你,等兵器到了,你来找我。”她得看着兵器到前线,才能安心。 江淮看着她没有说话,以荣婳的性子,兵器到,怕是得送到丰州才能踏实。 而且……江淮微微低眉,他还有些私心。兵器一到,他就会去前线帮荣峥。 如今前线凶险,生死旦夕之间,他的父亲陆湛,荣峥的父亲荣陵,都是乾丰十八年战死在朔州。 凡事都有个万一,他想趁这几天,让她在自己身边多留一些时候。 念及此,江淮对荣婳道:“荣忆我会派人去跟他说,云州那边,我也会写信过去告知购置兵器的情况,让你爹娘嫂子安心。至于你……” 江淮一步走近荣婳,再次俯身平视她的眼睛,眨眼道:“门上锁了,从外面,老实呆着吧。” 说罢,江淮抿唇一笑,转身离去。 上锁了?他居然把她给关起来了!荣婳连忙追了出去,急道:“江淮!你什么意思啊?” 可是院中江淮已经越墙出去了,荣婳彻底傻住。 江淮拍拍手上的灰尘,听着院中荣婳骂他,挑眉一笑,一方面不想她冲动乱跑,另一方面……就陪他几天。如此想着,江淮离去时,唇边眼里都是笑意。 荣婳四下看看高高的院墙,泄了气,她确实累了,既然兵器的事江淮已经去解决了,那她就休息下吧。想着,荣婳便回屋将地笼搬进卧室,直接倒在江淮的榻上,拉过他的棉被,鸠占鹊巢的睡了。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岐州衙门里的时候,回屋就能看到荣婳,还能跟她一起吃饭,晚上又能听到她说“江淮明天见”。 这几日的江淮,整个人像是泡在了蜜罐里,过得相当贴心。而他也只是单纯的想让她陪他几天,没有任何过格的举动,除了偶尔荣婳实在太可爱,他忍不住搓搓头顶,揉揉脸之外,连手都未曾碰一下。 但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荣婳留在江淮身边的第四日,前线传来急报——怀化大将军荣峥身负重伤,危在旦夕。 江淮心一沉,整个人似是被抽了力气,撑在沙盘上。 江淮深吸一口气,看向送战报的人:“前线现在谁在领军?” 将士道:“是副将!但大将军重伤,突厥势头更显嚣张。若大将军不醒,我军士气低迷……” 江淮便道:“跟我出去点将,留下守城将士,其余人随我北上丰州。” 将士领命,屋中所有人,跟着江淮一同出去点人,以及准备战马。 荣婳在江淮房中,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煨着地笼,把自己烤得暖暖和和。 而就在这时,荣婳忽听院中传来荣忆的声音:“姑姑!姑姑!” 声音很是焦急,荣婳匆匆出去,正在荣忆头从院外伸进来,眼眶一片红,焦急的对她道:“哥哥在前线重伤,危在旦夕!” 荣婳只觉脑中一阵眩晕,整个人险些站不稳,她厉声道:“怎会如此?那现在前线是谁在守?” -- 第143页 荣忆道:“是副将,但是听说大将军几日不见,军心已有不稳。我和哥哥长得像,若是我去,披哥哥战甲上阵,或许能稳住一阵子。” 荣婳心头一跳,怎么能把两个侄子都搭进去? 正欲斥责,话却停在了嘴边,此时斥责荣忆,他反而更会去。念及此,荣婳道:“好主意,但是得我陪你一起去,到时候你替你哥哥,我去照顾他。江淮锁了门,拉我出去。” 荣忆点头,将手伸进了院中,荣婳匆忙进去取了大氅和剑,伸手扣住荣忆的手,用力蹬墙,几下就翻出了墙外。 这一侧墙外就是巷道,荣忆、玉骨、李直、王启等一同来丰州的三十余人,皆已骑马等在巷中。 见荣婳出来,直接牵过空马,一行人直接往丰州而去。 路上,荣婳这才问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李直道:“老太爷也收到消息,快马传信,让我们带上最好的药去丰州救侯爷!若是救不下……” 李直哽了下,方才道:“若是救不下侯爷,便扶灵回来。别让他像父亲一样,尸骨无存。” 荣婳闻言,泪溢出眼眶,紧紧抿住发颤的双唇,目光死死的盯着前方,她重重抽了一鞭子马.屁.股,一行人更快的往丰州冲去。 而江淮,点完将,便紧着回房去换盔甲,顺道跟荣婳告别。 可等他进了院,才发觉屋中早已没了荣婳的身影,只有墙上新鲜清晰的脚印,想也知道她去了哪里。 江淮痛心闭目,他怎么忘了,他爱上的是只上蹿下跳的猴儿呢! 江淮更不敢再耽搁,回屋换了盔甲,以最快的速度出院,堪堪上马,正欲开拔,却忽见江家商号的负责人朝他跑来,行礼道:“公子,兵器到了。” 江淮看看城门的方向,又看看身后大批的兵器,陷入了两难。他知兵器的悬殊,对战事影响有多大,为了大局,江淮命众将士原地待命,拉转马头,带了一批人去点兵器。 第57章 荣婳等人快马加鞭,平时要半日的功夫,他们用不到半日的时间,就赶到了丰州。 一路上,荣婳等人见到大批因战争举家南下的流民,孩提嚎啕声,老妇呜咽声,不绝于耳。 这是荣婳第一次亲眼见到战争带来的伤痛,心情也跟着压抑万分。 进了丰州城,荣婳等人向守城官兵告知身份,便直接被带入城中兵备府。 一行人一进屋,就见荣峥面色惨白的昏迷在榻上,塌边摆着两个水盆,全是血红的血水,盆边搭着染血的棉布,周围好几个军医,手上也都沾满血,正在紧急给荣峥处理伤势。 荣婳和荣忆跑到荣峥身边,二人极力控制着泪水,玉骨忙将带来的药材,全部交给军医。 荣婳紧着问道:“我侄子如何了?” 军医道:“肩上枪伤,腹上剑伤,情况不容乐观。” 荣婳闻言心颤,泪水已是顺着眼眶落下,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这意气奋发的大侄子,会这般躺在榻上,危在旦夕。 他素来沉稳严谨,像个大家长一样,一直管着她,管着荣忆,甚至有时候还会训斥她,教导她,仿佛就没有他撑不起来的事。 可直到此时,荣婳方才感觉,他不过才二十岁,他也有顶不住的时候。明明她才是那个长辈,荣峥才是该被她疼爱的侄子。 荣婳在荣峥头顶蹲下,对他道:“荣峥,姑姑来了。你可一定要挺过去,祖父祖母,还有你娘,你妻儿,都在等你回去。” 躺在榻上的荣峥丝毫没有反应,荣婳的心像被刀剜一样疼,伸手盖住荣峥的额头,眼泪簌簌的落。 荣忆亦缓身在荣婳身边蹲下,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落,他道:“哥,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挺过来,从今往后我绝对不和你顶一句嘴,你说什么我全都听。哥……” 荣忆想起从前跟荣峥斗的那些嘴,满心里后悔。若不是这次经历这场战乱,经历皇帝是如何算计着荣家,他根本不知道,大哥这些年扛着多少压力,如何在朝堂上周旋。 如今他才知道,哥哥和祖父不让他和姑姑在外头太过招摇,实在是荣家处境如履薄冰,可这些年,哥哥却从未说过荣家的难处,给他和姑姑撑着一片无忧无虑的天。 他从前……怎么能嫌哥哥沉闷无趣?怎么能那么混蛋? “哥……你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平安无事!”荣忆望着荣峥紧闭的眼,血色渐失的脸,心如刀绞。 军医紧急救治,他们带来的所有药,也都有条不紊的安排进治疗中。 而就在这时,钟副将忽然进来,一身的战场血色风霜,他急道:“将军还没醒?” 荣婳和荣忆站起身,军医转头看向钟副将,蹙眉摇摇头。 钟副将眼眶微红,对军医道:“一定要让将军醒过来!突厥仗着他们重伤了将军,言语嚣张,士气高涨,若是城破,这满城的人,都活不下来……” 荣婳蹙眉,得鼓舞士气守城,至少得撑到江淮送来兵器,让他们能够打出去,不然的话,一旦城破,以荣峥的情况,便是连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 荣忆于此时走出来,看向钟副将,掷地有声道:“如果我穿上哥哥的盔甲上阵,装作是哥哥,能不能鼓舞士气?能不能让突厥忌惮?” 钟副将转头看着兄弟俩相像的脸,眼里燃起一丝希望:“两军交战,很难看清正脸,若是可以,是个法子!” -- 第144页 “好,我去!”说着,荣忆便去取荣峥的盔甲。 而就在这时,忽然一条鞭子从他身后甩过来,将他缠了个紧,随后身子被重重一扯,未及反应,荣忆已被拉到柱子上,三两下被荣婳绑住。 荣忆大惊:“姑姑!” 荣婳冲他笑笑,说道:“就这?上战场?”她被江淮教过一阵子,蒋澄泓那种军中都尉,都在她手里走不过一招。 荣忆被荣婳“看不起”,可他却一点儿顾不上生气,挣扎道:“姑姑,你放开我啊!” 荣婳看看榻上昏迷的荣峥,再次看向他,认真道:“你们兄弟俩,总不能都搭上。不然我这做姑姑的,是真没法儿跟你爹交代了。好在,你们兄弟俩的长相,都随姑姑。” 荣婳冲他一笑,转头对屋中人命令道:“看好他!谁也不许放开!” 说罢,荣婳看看玉骨,玉骨明白,转身帮荣婳取下了荣峥的盔甲,一同拿着进了侧室。 钟副将看着方才动作干脆利落的荣婳,心下当真是又担心又放心。 侧室中,玉骨帮荣婳换上荣峥的盔甲,好在甲胄只过膝盖,并没有显得太大,也恰到好处的遮掉了她胸前的起伏。 换好盔甲,荣婳擦掉脸上全部的脂粉,取出随身黛笔,对镜加粗眉毛,加深眼窝,并在五官轮廓处,以深色勾出棱角,霎时间,整个五官都锋利了起来,竟真的看起来像个秀气的少年郎。 整理好妆容,荣婳从玉骨手里接过盔,稳稳戴上,随后挂好她的剑,又取过荣峥的枪,走了出去。 荣婳出去的瞬间,所有人怔住,竟真的看起来和大将军很像。若是凑近看,她纤细的身子在盔甲中显得细小,但远看,丝毫看不出什么破绽。而玉骨,本就生得爽利硬气,眼下换上盔甲,倒是比男子还精神。 荣忆见她出来,再次挣扎急道:“姑姑!姑姑你放开我!” 荣婳理都没理他,直接走到钟副将面前:“走吧。” 钟副将点头:“好!” 在荣忆着急的一声声姑姑中,荣婳随钟副将出门,玉骨亦持枪陪在荣婳身边。一行人出门上马,直奔城楼。 钟副将看了看身边的少女,举起大旗,高声道:“大将军无碍,力抗突厥,坚守城门!” 钟副将一路喊过去,就像是一剂定心丸落到了众人腹中,逃亡的流民慢了脚步,留在后方的将士心中再起信心。 众人在城楼下下马,疾步上了城楼,荣婳身披荣峥的盔甲,出现在城外突厥人的眼中。 突厥将领蹙眉,用突厥语跟身边人说道:“这些汉人是铁打的吗?这就起来了?” 荣婳的出现,让突厥重伤汉人大将的嚣张气焰,一下落了八成,一时突厥众人心里不觉泛起了嘀咕,为什么他们终于有了曾经汉人手中那等神兵利器,他们还能这么硬气? 荣婳站在城楼上,看成城楼外一眼望不到边的人海,心下竟是一点儿害怕都没有。 这一刻荣婳忽然觉得,几百人是人,但是这么多人,就不是人,是一个数字,一群蚂蚁,毕竟看起来真的很像。 荣婳就像个吉祥物一样,站在城楼上稳定军心,钟副将在一旁主持放箭投火,配合的天衣无缝。 突厥士气渐弱,汉军信心大涨,不多时,突厥便见败退之势。 可攻了这么多天,突厥又怎甘心就这样败退。酉时消停了约莫一个时辰,天快黑时,突厥忽然再攻。 而这次,他们上了盾兵,一路挡着城楼上雨点般的箭矢,朝着城门处而来,中间夹杂着抬着巨木的士兵,朝城门撞来! 钟副将蹙眉道:“得出城迎战,把这批盾兵灭了。还真是奇了,突厥居然也能有这么大批的盾。”毕竟他们资源匮乏,能铸造出那么些好兵器已是不错,现在居然还有盾兵,看来突厥人也进化了。 钟副将看向荣婳:“出城迎战,你行吗?” 荣婳刚才一直在城楼上看着,基本见识了一些突厥人将领的招式,私心估摸着,她应该能顶一阵子,打退这波盾兵没问题。 念及此,荣婳便对钟副将道:“行,走!” 说着,荣婳随钟副将一同下楼,她不懂调兵遣将,站在光线较暗处,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神态,在一旁等着钟副将点兵。 待集结妥当,荣婳率先上马,打开城门,带着一众士兵就杀了出去。 突厥大军有城楼上箭兵牵制,短时间内无法冲上前。等他们全部出去,城门再次关进,跟那些盾兵打在一起。 这虽是荣婳第一次接触真正的战场,但许是局势太过紧张,她连害怕都没想起来,出去就马上持.枪和突厥人打在一起。 玉骨本还有些担心,但见荣婳这么淡定,反而是有些出乎意料,专心围在荣婳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打了一阵子,玉骨发现,荣婳招式虽然利落,但是她打突厥,跟打江大人差不多,根本不下死手,不杀.人。 玉骨:“……”也罢,本来也是临时抓出来的,还是别让她杀.人了,省得真的被吓着,现在这气势挺好。 念及此,玉骨黏着荣婳更紧了些,专门跟在荣婳身边补刀,荣婳打到一个,她就一枪补上去,将人杀了。 将这一波盾兵杀退,众人正欲开城门退回去,谁知远处突厥的队伍中,居然又补上来一批盾兵,盾兵举盾疾行,城楼上的箭矢落在他们所举的盾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 第145页 荣婳到底是女孩子,这会儿体力已经有些跟不上了,看着补上来的盾兵,烦道:“怎么又来?” 不得已,没能退回去,一群人又跟新一批的盾兵打在了一起。 也不知打了多久,荣婳明显感觉手有些发麻,有些握不住枪了,而远处的突厥将领,也发觉队伍中那个“荣峥”,似是有些体力不支。 他当即了然,看来是伤没好透,就强上战场,这不是送死吗? 念及此,突厥将领手一挥,下令所有盾兵,全部冲上去,杀汉人大将,攻破丰州城门! 眼看着杀上来的盾兵越来越多,荣婳终是体力不支,被打下马来。玉骨见状,连忙跳下马,护到了荣婳身边,和盾兵厮杀起来。 这一刻,荣婳只觉眼前到处人影,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也看不清对方的招式,凭借直觉和本能,像个打架机器一样,和那些盾兵周旋。 可盾兵是那么的多,打退一波又来一波,接连不断,像是杀不完的蟑螂。 打退身边的这一波,好不容易有了片刻的喘息的机会,玉骨忙问道:“将军,你可还好?” 荣婳扶着枪,喘着气道:“玉骨你跑吧,我不行了,死都比这舒服。” 这种时候还能说出这种话的,也就只有他们小姐,玉骨失笑,一脚踹开一个扑上来的盾兵,对荣婳道:“别说什么丧气话!你多厉害!” 荣婳亦笑,是呢,她好厉害,都上前线打突厥了呢。 而就在这时,玉骨又道:“胆子放大!杀!” 荣婳身子一凛,杀就杀! 荣婳斗志再起,也终于放开手脚,招招见杀机,许是打麻木了,她手中□□进敌人身体中时,竟也没有丝毫的惧怕。 但斗志归斗志,体力还是不受她左右的,支棱了一阵儿,荣婳真的是感觉不行了,忽觉后背重重挨了一脚,往前匍匐两步,直接跪倒在地上,随即头顶就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刀砍了下来。 刀刃相接的刺耳声响起,玉骨拦下那把刀,狠狠抬了出去,荣婳起身,紧着追了一枪出去,杀了那个险些杀了她的突厥人。 荣婳和玉骨两个人配合的极好,但配合的再好,也渐渐落了下风,身上挨的打也越来越多,幸好有玉骨在,她还没受什么伤,但是她感觉,在这么打下去,她和玉骨指不定就得交代在这儿。 也罢,荣家从祖父辈到荣峥这辈,守了河东道四代,她就算死在这里,那也是荣家给祖宗争光。 念及此,荣婳基本已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看着眼前的突厥人,她忽然发现,她没有害怕,也没有担忧,死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 只是……随着眼前的人影越晃越多,荣婳忽然想起了江淮。她低低笑笑,有些可惜,没有好好和他说过自己真实的心思。 她……想他了。 她一直拉不下脸面,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心中那些怪异的感觉,可到了现在,生死关头,她忽然觉得,自己曾经在意的面子,在意会被人笑话的那些想法,真的很可笑。 光鲜亮丽的身份,取之不尽的钱财,都及不上此时此刻,她想让荣峥平安,想和江淮再吃一碗面的愿望。 她以前,为什么要在意江淮是不是状元呢?若是这次能活下来,别说他不是状元,就算他一无所有,她也想和他在一起,至于别人会不会笑话她,真的一点儿也比不上和他手牵在一起,让她来的安心。 腿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痛,荣婳直接单膝跪倒在地,她回头看去,正是一名突厥兵,掷出盾牌砍在了她的腿上。 见她跪地,十几名突厥兵一起涌来,荣婳心中只剩下念头——完犊子了。 就在她准备坦然赴死的这一刻,忽听城门打开的沉重声响起,随即一片箭雨射来,眼前的突厥兵全部倒下。 荣婳回头看去,城楼上的篝火下,正见江淮骑在马上,持.枪率兵冲了出来,荣忆也跟在他的身边,神色间,颇有几分荣峥的威严。 这一刻,荣婳深切的觉得,来的不是江淮,是天上派来救她的大英雄。 荣婳看着大批的将士冲出来,终于意识到,兵器到了,能正面打了! 果然,紧着荣婳就见无数的将士,每人身背四五把兵器,冲出来和突厥人打在了一起。断掉一把立马就换,大大增加了战斗力。 大批的将士,乌泱泱的压了出来,好似墨色的海浪般,一下将所有突厥的盾兵淹没。 见大越大军出来迎战,突厥也下令,远处的军队攻了上来,两军交汇,打在了一起。 耳畔战鼓声,嘶吼声不绝于耳,荣婳听着竟觉有些热血沸腾,玉骨忙走上前来,将荣婳扶了起来,二人相视一笑。 “绒绒!”江淮焦急的声音入耳,荣婳回头看去,正见江淮下马,朝她跑来。 荣婳擦去流到脸颊边的汗水,朝他笑开。 江淮几步到了她的面前,一把将她紧紧揽在怀里,毫不留情道:“你好大胆子!居然就敢出来迎战!” 被他训了,荣婳一点儿不开心也没有,反而伸手抱住了江淮,两副盔甲相撞,真的一点儿也不温暖,但是心里却宛如阳春三月。 她摸着江淮的后背,在他耳边道:“不是你说的吗?我能做到!而且,我真的做到了。” 江淮闻言失笑,又气又好笑,他松开荣婳,凝视着她的脸,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污渍和汗水,眼里满是险些失去她的惧怕,随即感叹道:“没事就好!这世上,真找不到第二个你这样的女子。” -- 第146页 荣婳却挑眉道:“玉骨不就是。” 江淮笑而点头:“是是是,你们主仆俩都很厉害。” 远处的突厥将领,看着大越军中,又是抱又是捧脸的两个将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实在是大为震撼,想不到荣家狠了四代,到荣峥这辈上,居然会好上这口,玩儿的真花啊。 荣峥:???风评被害。 大军出来后,城门已经关上,江淮松开荣婳的脸,对玉骨道:“照顾好你们小姐。” 说着,他再次提枪上马,直接冲进了最前线。 荣婳在后面看着,见江淮精湛的枪法,在军中宛如战神临凡,势不可挡,不觉“啧”了一声,当初决定给状元提亲时,她死也想不到,能弄着一个这么好的,文武双全,有钱有脸。 荣婳收回目光,和玉骨一起找回自己的马,骑上去,休息了片刻,继续去杀突厥人。 而荣忆,居然也杀得格外起劲,李直等人护在他的身边,似乎都出不上什么力。 荣婳微微蹙眉,江淮怎么把他给放出来了?不过大军都出来了,比刚才安全了很多,放就放了吧。 而且……荣婳挑眉,荣忆这段时间是不是有好好练武,打了这么久居然没见落下风。 两军打的难舍难分,而就在这时,江淮忽见突厥队伍中射过来一把箭,射死了他身边一个突厥人。 江淮似是意识到什么,连忙下马,将那突厥人的尸体翻了过来,果然见箭上附着一张字条。 他连忙打开,但见上面写到:“不能这么打下去,老子要烧去粮草,烧完彻底暴露,派人来突厥营地接应我们!”纸上还附着突厥营地的路线图,以及见面时的鸟鸣暗号。 是一直给他们传军情的哈林部落的人,江淮忙朝突厥队伍中看去,却看不到任何异样。 他明白,只要突厥粮草被烧,大军就得撤退,再开战,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可是眼下荣峥重伤,他得率领大军,派谁去接应呢? 想了半晌,江淮看向荣忆和荣婳,以及钟副将。突厥主力现在都在这里,只要他牵制住突厥主力,荣婳他们去接应,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而且,还能让她远离战场。 做下决定,江淮打出一条路,回到荣婳身边,高声对一旁的荣忆和钟副将:“荣忆!钟副将!过来!” 二人打出来,来到后方安全之处,钟副将问道:“江大人有何吩咐?”之前他一直以为江淮只是个文官,但是刚才,那精湛的枪.法,他深深被折服,而且,江大人的枪.法,像极了当年定国公府家传的那套枪.法。 江淮将手里的字条交给钟副将,然后对荣婳道:“哈林部落的人,现在要去烧噶布的粮草,但是需要人接应,我腾不开身,需要你们去。” 荣婳道:“我祖母部落的人?好!” 钟副将应下,当即调出一队精锐,众人齐齐上马,江淮道:“你们从侧翼绕道,我会牵制大军,保你们安全。” 荣婳应下,正欲上马,却被江淮拉住手腕:“小心。” 荣婳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一步上前,伸手揽住江淮的脖子,踮脚亲了上去。 “唔……” “嘶……” “哈,哈哈……” 在场众人尴尬的各自转头,江淮人却傻住了!不是……这不是他上次想干没干成的事儿吗?怎么变成先被她给亲了呢?为什么她爱上自己后,还是觉得自己不如她胆子大。 江淮心砰砰的跳,未及反应,荣婳却已松开了他,低语道:“江淮,我喜欢你,独一无二的那种喜欢。” 说着,荣婳冲他一笑,转身上马,带着众人从侧翼扬长而去。 江淮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舔了舔,好甜…… 他笑着转身,重新上马,带人去拦截追击的突厥军。 按照钟副将手里的小地图,众人一路赶,约莫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到了突厥营地附近。 看着远处隐约的篝火,众人下马,匍匐前进。 而就在这时,他们忽听一段鸟叫声,正是纸条上所写的暗号,钟副将立马回应,不多时,便见一片厚厚的枯草中,陆陆续续站出来一百来个人影。 荣婳等人愣住,这么多人? 而就在这时,为首的两个走上前,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荣婳见那两人留着突厥大汉标准的络腮大胡子,身材强壮,穿着一身皮毛,头戴毛毡朝他们走来,看起来都是四十岁左右的样子。 二人上前,其中一个眼中满是迫不及待,打量一番荣婳身上的盔甲,动容道:“荣峥?” 荣婳直了直背,咽了口吐沫,把声音弄粗了些,干涩的回道:“嗯,嗯!” 那人彻底笑开,一步上前,对荣婳道:“我是你爹!” 荣婳一听火了,哪有上来给人当爹的?当即骂道:“我是你爹!”后两个字,她咬得格外的重! 那人愣了下,随即失笑,而后道:“我是荣陵!” 荣、荣陵? 队伍中的荣忆,一把拉开身边的人,几步冲上前,目光震惊的黏在那人的身上。 荣婳闻言愣住,几番上下打量,确实从他那双眉眼处,看到几分自己爹爹的影子,狐疑着:“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荣陵当即骂道:“死个屁!” 随即便听他道:“当时突厥打进长城内的朔州,我和定国公世子打退他们,带着三百人追着他们的大汗,一路追到哈尔和林,打进他们的牙帐,结果他娘的就回不来了。” -- 第147页 当年年轻气盛,压根没考虑过什么穷寇莫追那一套,打得突厥大汗落花流水,但也因追得太远太深入,困死了自己。 荣陵身边的那名大汉道:“具体的事,等回去再详说。” 荣陵点点头,对荣婳道:“我真的是你爹,不然你当谁会给你一直传突厥情报,我们混进葛布部落的军队有些日子了。” 荣婳看着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哥哥,一时语塞,心间情绪格外的复杂。 咋说呢?确实从样貌中,他有些像父亲,也有些像母亲,还有些像荣峥和荣忆,但是……和家里祠堂里的那副画像上的少年将军,差别也太太太大了吧! 幻灭!!! 荣婳干巴巴的道:“我不是荣峥,我、我我是你妹妹。” “妹妹?”这回换荣陵愣住:“我是独子,哪儿来妹妹?” 荣婳道:“那什么,你死了之后,不是……爹娘以为你死了之后,接受不了,才生了我。” 荣陵万没想到自己多了个妹妹,看着荣婳,又亲近又陌生,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就在这时,一旁一直看着他的荣忆,忽然道:“爹?” 荣陵诧异回头:“你是?”他当时走时,妻子刚好又怀了身孕,莫非这个少年,是他次子? 荣忆从他探寻的目光中,明白了他的疑惑,走上前,目光像看着珍宝一般,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睛,点头:“嗯,二儿子,荣忆。” “哈哈哈……”荣陵笑,“哈哈哈哈……”荣陵又笑,他伸手扣住了荣忆的肩头,紧紧捏住,不住的看他,激动地连话都不知道这么说,连连道:“好!好!” 这时,荣陵身边那位大汉再次开口:“先办正经事,有的是时间让你认亲。” 荣陵点头应下,恋恋不舍的松开荣忆的肩膀,指指身边那名同伴,对荣婳道:“他便是定国公世子陆湛,你叫他陆大哥便好。” 又对荣忆道:“你叫陆伯伯。” 荣婳和荣忆看看陆湛,有些吃惊,竟是定国公世子,当初不是说定国公府通敌?是他们害死了哥哥?但是现在看着,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众人现在都是满腹疑惑,但时间紧急,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二人便转身行礼。 “陆大哥。” “陆伯伯。” 陆湛含笑应下,回了礼,转身指着营地道:“我们现在去烧粮草,你们在这里等着,粮草一旦烧起来,我们就会暴露。突厥营地中现在有五千多人,等粮草一烧,我们就得有场恶战,到时候尽量往回逃。” 而这时,一旁的玉骨忽然道:“倒不如一起去。” 众人转头看向忽然说话的玉骨,陆湛道:“不成,得有人接应,不然很容易被困住。” 玉骨一笑,从怀中取出好几个布包,拿在手中扬了扬,对荣婳道:“小姐,当时岐州山里的曼陀罗花粉,我都制香了。” “哦豁!”荣婳闻言当即大喜,激动道:“好玉骨!” 那等下点燃粮草,香粉往上一散,那画面得多美!哈哈哈哈,荣婳想想竟然还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玉骨冲她一挑眉:“我分解药!” 荣婳应下,转头对荣陵道:“听玉骨的,我们有好东西!一起去!” 玉骨带的解药,共二十人所用,荣陵、陆湛、荣婳、玉骨、荣忆、钟副将六人,又从荣陵带来的人中,挑了十四人分药。 服下解药,荣婳指一指他们的来路,对荣陵带来的人以及自己带来的将士们说道:“你们退,退得远远的。” 陆湛不解:“到底什么好东西啊?退远了不好吧?一旦出事,接应不急会很麻烦。” 荣婳道:“不退才麻烦,赶紧退!” 看着荣婳这么笃定的模样,陆湛狐疑着应了下来。看着众人退远,荣婳一挥手,二十人就往突厥营地挪去。 荣陵等人早已踩好了点,找到地方,便点燃火把扔了进去。 二十人分头行动,很快,突厥营帐着起大火,整个营地乱了起来,有人被发现,已和突厥士兵交战在一起。 而就在这时,玉骨一下跃进突厥营地,取出怀里的曼陀罗香,直接将香粉散在了大火上。 一股浓郁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紧接着,众人便见,那些跟他们打在一起的突厥士兵,像着魔了一样,各个行止古怪起来。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突厥语,对着空气自说自话。 荣陵和陆湛都看傻了,立时瞪大了眼睛。 看着营地里手舞足蹈,忽哭忽笑的突厥士兵们,陆湛朝荣陵比了个大拇指:“你这妹妹,人才啊!” 荣陵看着荣婳,一脸的与有荣焉,他们荣家从男到女,就没有怂的! 粮草全点着,荣婳振臂一挥:“跑!” 二十人跳出营地,朝来路跑去,而营地中的突厥士兵,全部沉浸在幻象中,一个也没追出来。 众人在草原上狂奔,荣婳哈哈大笑,爽呆了!这辈子也没快乐过!哈哈哈哈…… 荣忆亦是笑,但目光一直看着身边的荣陵。 他的眼里满是仰慕和依赖,没人知道他此刻心间有多激动!当初在岐州,他中幻的时候,他就看到自己和父亲一起上阵杀敌。那个画面他记了很久很久。 本以为那是个一辈子都不会实现的遗憾,但没想到,他的父亲,居然没死!没死! -- 第148页 虽然……嗯,形象上和想象中差距极大,但是他还是好激动啊!他终于和父亲站在一起,在战场上,火烧了突厥大营。虽然没有想象中那么热血,反而有些有趣,但,他知足了! 陆湛跑在荣陵旁边,看着哈哈大笑的荣婳,心情莫名也跟着好了起来,这姑娘真好! 他忽然对一旁的荣陵道:“贤弟,我有个儿子,若是当初定国公府出事的时候没被牵连,应该有二十了。如果我回去后,他没成亲,你这个妹妹,我想……” “闭嘴吧你!”荣陵瞪了陆湛一眼:“这就惦记上我家小妹,而且我妹妹要是嫁你儿子,我日后不是要矮你一辈,不成!” 陆湛舔舔唇,语气间难掩失落,讪讪道:“我就说说。” 其实今天看荣陵亲人相认,他心里真的失落,定国公府已经没了,这么些年也没有妻儿消息,真不知道他们当初有没有被牵连。 荣陵觉察到陆湛的情绪,对他道:“没事,若真的什么人都没剩下……不是早跟你说了嘛,大不了等回去,你改个荣姓,当我兄弟便是。” 陆湛看看他,抿唇一笑,这些年他和荣陵,也和亲兄弟差不多了。 众人一路跑到他们的人等候的地方,这才都气喘吁吁的停下,一行人转身,看着熊熊燃烧的突厥营帐,心情大好,都看看彼此,在寒风中笑得格外赤城。 荣陵看向荣忆,伸手一把搂住他的肩,像好兄弟一般,将他拦着。搂着儿子,望着熊熊燃烧的烈火,荣陵心里无不激动,这一次,当初跟着他和陆湛出来所有的兄弟们,都能回家了吧? 荣忆则一直看着荣陵,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就这么一直静静的看着。 见众人休息的差不多了,荣陵忽然高声道:“回家!回家!” 话音落,随他们同来的一百多人,齐呼回家,场面一时令人眼含热泪,整整十六年!他们终于能回家了! 荣陵松开荣忆,让他走在自己身边,一同踏上了返程的路。 草原上寒风凛冽,但丝毫不能阻挡他们此时心中的热情,月色下,众人面上皆是喜色。荣婳等人也是现在才知道,和荣陵陆湛一起来的这百来号人,都是汉人,都是当年跟着他俩一路打进哈尔和林的生死兄弟。 这时,荣婳方才问道:“对了……” 她看看陆湛,不解道:“陆大哥,冒犯了,就是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这些年,我们一直以为,哥哥的死,和你们……嗯……定国公府有关。” 陆湛冷嗤一声,对荣婳道:“是姓易那个老贼干得。” “易公公?”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陆湛点点头:“皇帝年轻时,信任宦官,我爹一直和宦官势力不大对付,当年所谓定国公府通敌,便是那群阉党弄出来的事。” 荣婳想起这些日子来,荣家遇上的事,低低骂道:“朝堂真的黑暗,狗皇帝的窝里里外外都是黑的。那您要回去翻案吗?” 陆湛摇摇头:“当初我若不是和你哥哥一路追到哈尔和林,被困在突厥,我恐怕也难逃一死。皇帝不是都快不行了吗?等新帝登基,阉党的势力肯定要清理,到时候不用我费心思,这案子都能翻。我现在只想回去,找找妻儿。” 荣婳点点头:“那祝陆大哥得尝所愿。” 陆湛笑道:“借小妹吉言。对了……” 荣婳看向陆湛,陆湛对她道:“等回去,不要再提我姓陆,更不要提及我旧时的身份,以免引出别的麻烦。” 荣婳回到定国公府至今还背着通敌的罪名,她晓得轻重,立马应下。 随即,她目光落在陆湛的脸,在他的大胡子里看了半天,忽然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陆大哥你,总觉得陆大哥像个什么人,但又说不上来。” 陆湛伸手摸摸满脸的胡子,说道:“许是大众脸,长得像的多。” “嗯……”荣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而就在这时,荣陵看向荣婳,问道:“妹妹,哥哥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哦!”荣婳道:“荣婳,小名绒绒。” “好,绒绒。”说着,荣陵伸手掐了一下荣婳的脸,忽就觉得,他小时候他爹娘怎么就没想起来给他生个妹妹玩儿啊?多可爱啊! 荣婳忽然被掐脸,摸着脸看向荣陵,许是那种骨子里连着的血脉亲情,她忽就觉得,好像跟哥哥也没那么刚才那么陌生了。 荣陵接着问道:“对了,荣峥的伤势如何了?还有爹娘,你嫂子,他们现在都在哪儿?” 说起荣峥,荣婳的脸垮了下去,眼里复又漫上一层泪,荣陵见此,明显慌乱:“小妹,你别吓我,荣峥怎么样了?” 第58章 荣陵问得焦急,面色已有些泛白,荣婳本想宽慰他几句,可想起荣峥眼下的情况,宽慰的话当真说不出口,只如实道:“重伤,危在旦夕。” 荣陵闻言眉心紧锁,面如死灰,原本欢愉的气氛,也跟着瞬间沉了下来。 荣婳便将皇帝是如何拖着不给兵器的事给荣陵说了,随即问道:“狗皇帝此举,就是在拿荣峥的命来试探荣家!哥,你可知突厥此次兵器是怎么回事?铸剑图谱,在不在他们手上?” 荣陵道:“在。当年收复河东道时,铸剑图谱便已遗失,流落这么些年,不知怎么到了噶布部落手里。但却是残卷。” -- 第149页 荣陵伸手按住自己心口:“我带出来了。” 荣婳震惊道:“铸剑图谱你找到了。” “嗯。”荣陵点头,随后锁眉道:“□□家这么多年交不出铸剑图谱,我若是现在带回去,岂非坐实了皇帝的怀疑。” 这么多年荣家都交不出铸剑图谱,现在荣峥重伤了,铸剑图谱出现了,谁知道那多疑的狗皇帝会怎么想。 荣婳伸手按住荣陵的手臂,对他道:“哥,铸剑图谱你先藏着。等回去后,问问我未婚夫,他脑子好使,到时候我们再从长计议。” 荣陵应下,一行人便先紧着往回赶。 天快亮时,荣婳等人终于回到了丰州城下,突厥大军已退,越军正在打扫战场,救治伤员。 荣婳看了一圈人群,拉住一名将士便问道:“江淮呢?” 那将士道:“江大人带人去追击突厥将领去了。” 荣婳心复又往上提了一下,但转念一想,突厥粮草被烧,多半日都待下去,现在着急退回大漠,应该不会和江淮起多大的正面冲突。 对于江淮来说,能多重创突厥一些是一些,总之吃不了什么亏。思及至此,荣婳安心了些,先带着荣陵等人回城去看荣峥。 入城时,守城官兵看着荣陵等一百多人穿着突厥人的服饰,满眼的恨意,险些又上前打起来,还是荣婳和钟副将,连连解释是自己人,方才平息下来,带着荣陵等人进了城。 进了城,钟副将带着那些人去收拾换衣服,荣陵和陆湛,则跟着荣婳和荣忆去看荣峥。 进了荣峥的兵备府,军医们还是围在荣峥身边,但是已经不见之前那些满盆的血水。 一进屋,荣陵便直接俯身坐到了荣峥身边,目光紧紧黏在他的脸上,见当年才四岁的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心里满是的感慰。 可他好不容易回来,儿子却重伤昏迷在榻上,又是说不上的酸涩和心疼,以及自责。 军医们看着一身突厥服饰的荣陵,一时满眼狐疑,荣婳道:“是自己人,快说,荣峥现在怎么样了?” 军医行礼道:“回小姐的话,仰仗小姐带来的药,大将军已止住血,现在用药材吊着性命,只要能醒过来,应当就无大碍。” 荣婳行礼:“多谢诸位大夫。” 众军医道:“吾等本分。” 荣婳、荣陵、荣忆三个人围在荣峥塌边,静静的看着他。半晌后,荣婳起身,将李直拉到一旁,对他小声道:“李大哥,劳烦你回一趟云州,通知一下我爹娘,大哥荣陵这些年被困突厥,性命无恙,我们已经接他回来了。” “什么?”李直怔住,忙回头看了眼坐在荣峥塌边身着突厥服饰的男人,回头用探问的眼神看着荣婳。 荣婳点头:“对,就是他,我大哥,荣陵。” 李直在荣家多年,他是见过荣陵的,一时激动的不得了。只是……现在的荣陵,看起来似乎粗狂了很多。 李直忙重重点头:“我这就回去!”说着,李直小跑出了门。 荣婳回到荣陵身边,对荣陵和陆湛道:“哥,大哥,这样看着荣峥也醒不过来,我先带你们去梳洗更衣,安排吃饭。” 荣忆亦点头,对荣陵道:“恩,爹你去吧,哥哥这里有我。” 荣陵微微低眉,复又看看荣峥,伸手拍拍荣忆的后脑勺,跟着荣婳去了后面房中。 玉骨给二人在净室里准备了热水,荣婳去找了两套汉人的衣服和簪冠,送进了房中,然后就去准备吃的。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荣陵和陆湛再次出来,荣陵已刮了胡子,面上干净,和荣峥荣忆也愈发的相像。他头发重新束起了簪冠,淡青色的劲装穿在身上,到有了几分家中祠堂里画像上的样子,倒是比之前看起来年轻了三四岁。 陆湛只换了衣服,没刮胡子,毕竟他家中还背着通敌之罪,不能被人认出来,满脸的大胡子是最好的伪装。 荣婳见他们出来,凑上前围着荣陵转了一圈,说道:“哥,你这样可好看多了。昨晚骤然知道你是我哥,我还幻灭了下。” 荣陵到底是快四十的人,玩笑的心思少了,只冲自己这古灵精怪的小妹一笑,说道:“身在突厥,只能想法子伪装,让自己更像突厥人一些。”而且突厥人那生活习性,他都跟着练壮了不少。 想想自己这些年吃香喝辣,而哥哥在突厥喝西北风,荣婳面上忽然起了些愧疚和心疼,对荣陵道:“走吧哥哥,我带你们去吃饭。” 众人围着圆桌坐下,吃起了饭菜,荣陵看向陆湛,问道:“什么时候走?” 陆湛吃着饭回道:“尽快吧,我先回去看看,有什么消息,我再通知你。” 荣陵点点头,复又问道:“有盘缠吗?” 陆湛摇摇头,随后朝荣陵伸手,坦然道:“给点儿。” 荣陵看向荣婳:“妹妹,身上带银票了吗?” 荣婳也摇摇头,而后道:“那个……哥,前几个月,战事刚起,爹就把咱家全部积蓄,都捐了国库,一个字儿都没剩下。我们回河东道的盘缠,都是靠我朋友和未婚夫接济的。” 荣陵深深蹙眉道:“全部啊?” 荣婳苦哈哈的点点头:“可怜你刚回来,就要过穷日子了。” 荣陵颇有些歉意的看向陆湛,荣婳却想到什么,忙喜道:“诶,不过没事,等我未婚夫回来,我跟他要点儿给大哥做盘缠,他有钱。” -- 第150页 荣陵点头:“也成。”紧着荣陵又问道:“他多有钱?跟咱们家比如何?能多借点儿吗?我还得安排下那一百多个兄弟。” 荣婳道:“小事情。” 陆湛看向荣婳:“小妹已经有未婚夫了?” 荣婳点头,陆湛颇有些可惜的啧了一声,这么好的姑娘,又是至交的妹妹,能许了他儿子多好。念及此,陆湛又叹了一声,也不知他们母子当年有没有被牵连。 荣婳瞧出陆湛神色可惜,问道:“大哥怎么了?” 陆湛回道:“我也有个儿子,若是还活着,配小妹还挺合适。你那未婚夫怎么样?” 说起江淮,荣婳可就脸上有光了,俏皮挑眉一笑,炫耀道:“他可厉害了,是去年的新科状元,生得又好看,还很聪明。当官不到一年,连之前皇长子造反的事都平息了,直接从五品知州,升到从二品观文殿大学士。而且,他还会武,玉骨说她见过的人里,大越无人能处其右,这不就追着突厥打出去了。” 陆湛听着连连唏嘘,赞道:“后生可畏啊!我那儿子恐怕就没这么出息了,我离开的时候,特别皮,每天上蹿下跳跟猴儿似得。让练武不练,让读书不读,没少挨我打。” 荣婳闻言笑了起来,对陆湛道:“那等日后大哥找到亲人,一定记得通知我们,大家一起聚聚。” 陆湛是真心喜欢荣陵这个小不点儿妹妹,干干净净心里不藏事,笑着道:“好!” 而就在这时,忽见一将士一身风霜进了屋,对荣婳急道:“小姐,江大人回来了,受了伤,已经被安排进旁边屋子。” 荣婳“蹭”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怎会受伤?”说话间,荣婳已经跟着那名将士跑出去了。 留下荣陵和陆湛一脸不解,荣忆解释道:“江大人就是姑姑未婚夫。” 荣陵一听,放下筷子起身:“那我们也去看看。”说着出了门,陆湛和荣忆跟上。 荣婳一路跑进安置江淮的房间,一进屋,就见江淮躺在榻上,一时心中一凉,忙冲上前来:“江淮,你怎么样了?” 江淮听见她的声音,挣扎的睁开眼睛,看向她,轻唤道:“绒绒。”顺道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手。 荣婳一把将他手握住,急道:“你伤到哪儿了?啊?军医呢?”说着,荣婳忙去看他身上,到处都是血迹,也看不出来伤哪儿了。 江淮道:“伤的严重,军医他们去请了。趁我现在还有意识,你陪我说几句话。” 荣陵和陆湛以及荣忆,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句,便停下了脚步,寻思先别打扰他们。 荣婳紧张地看着他,眼里都含了泪:“嗯,嗯,你说。” 江淮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刚来胜州找我的那天,是不是吃醋了?” 荣婳看着说话都气若游丝的江淮,再也不嘴硬了,带着哭腔点头道:“是,我就是不想你和章县主说话,也不想你和别的女子说话。” 总算是骗出实话了,江淮又道:“绒绒,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以后不管心里想什么,都和我说实话,尤其是喜欢我的话。” “好!好……”荣婳点头:“我都答应你。” 门外的陆湛看看荣陵,低声道:“这小子挺坏。” 荣陵认同的点头,二人继续去听。 江淮见她答应,紧着补上一句:“绒绒,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我若是就这么死了,却连你好听的话都没听过几句,当真是莫大的遗憾。你不骗我?只要答应了,无论发生什么就都不能变。” “嗯,我不骗你!我以后一定不嘴硬了,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只想和你在一起!只要你好起来,以后你想听什么我都说。”荣婳将脸贴进江淮的手里。 江淮面露笑意,复又道:“绒绒,你愿意嫁给我吗?” 荣婳点头:“嫁!只要你好起来,我们立马就定亲。” 江淮又道:“皇帝怕是快不行了,想来很快就有国丧,荣峥醒来,我们就尽快成亲,好吗?” “好!我都听你的!”荣婳应下。 江淮终是笑开,对她道:“你能像之前在战场上一样,再亲我一下吗?” 荣婳的脸唰一下红了,微微抿唇,随后俯身,向他唇上贴去。 荣陵和陆湛在门外,陆湛见荣陵背着手侧耳听着,脸色焦黑,低声道:“若实在不行,你或许可以真考虑下我儿子,我儿子绝对不这么缺德。” 而房间内,荣婳温软的唇,贴上了江淮。江淮抿唇一笑,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如愿以偿的吻了上去,衔住她的唇,一点点的试探深入,随后拦着她的腰坐起身,更深的攫取她唇齿间的芬芳。 荣婳只觉热浪在心间彭拜,冲得脸一阵阵的发烫,沉沦进他似火的热情里,二人气息交缠,愈发的叫人理智溃散。 过了好半晌,荣婳方才反应过来,伸手捧住江淮的脸,将他从自己唇上拉起来,急道:“你的伤?” 可话音未落,却对上江淮满含笑意的幽深目光,春风得意,哪有半点伤员的样子?她这才反应过来,骂道:“你骗我!” 说着就要起身,怎知江淮却一把抱住她,不叫她走,唤道:“绒绒绒绒!别走,你答应我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不食言。” “你这是给我下套啊?”荣婳愤愤道:“你知道刚才我有多担心吗?” -- 第151页 江淮低头用鼻尖拨拉两下她的鼻尖,说道:“可除了昨日危机关头,其他时候,你都不说喜欢我,我又想听,只能出此下策了。” 荣婳微微撇嘴,缓了语气,问道:“那你到底受伤没有?” 江淮道:“能伤你夫君的人还没生出来。” 荣婳彻底放了心,面上也有了笑意,对他道:“你知道给你们一直传信的人是谁吗?” “谁?”江淮问道。 荣婳神色间隐带神秘,说道:“是我哥!他没死!” 江淮闻言愣住,讶道:“你哥哥,他还活着?” “嗯!”荣婳得意的点头,而后道:“你还有钱吗?再给我些,我哥哥要给他兄弟做盘缠,还要安置他的战友。” 江淮点头:“应该的,我现在有一万两左右的银票在身边,够吗?”不够他就再调。 荣婳点头:“够够得了!” 江淮朝她一笑,放开她的腰,从榻上下来,冲她一眨眼道:“那先带我去见见你哥哥,留个好印象。” 屋外的荣陵冷笑一声,哼,见鬼的好印象。但看在给钱痛快的份上,就先这么着吧。 二人正欲出门,忽听门外传来一声男人粗狂的咳嗽,紧着便见荣陵和陆湛走了进来。 荣婳忙上前走到荣陵身边,说道:“哥哥你来啦?” 而后向江淮介绍道:“这就是我哥哥。”又对荣陵道:“那就是我未婚夫。” 江淮见礼:“见过荣大哥。” 荣陵上下打量江淮一眼,见他当真气度不凡,一时心下也是满意。便道:“不必多礼。” 荣婳又准备介绍陆湛,却忽然想起来,陆湛不让提起他的身份,便道:“这位是我哥哥的朋友。” 江淮正欲问如何称呼,陆湛便直接说了妻姓,道:“姓江。” 江淮行礼:“江大哥,竟是与我同姓。” 陆湛回了礼,冲他笑笑,寒暄道:“你也姓江?” 江淮笑着点头:“是。” 荣陵对江淮道:“既然回来了,我们正好在吃饭,同去吧。” 江淮应下,与荣婳相视一笑,跟着一同去吃饭。 上了桌,玉骨给江淮添了碗筷,荣陵这才问道:“突厥那边如何?” 江淮道:“昨晚粮草被烧后,突厥便退兵了,我带兵追杀,直到杀了他们将领,方才带兵返回。” 荣陵和陆湛相视一眼,说道:“果然年轻人都不信穷寇莫追那一套。我和我兄弟,当年就一路杀进了突厥的牙帐。” “嚯……”江淮惊住,看看眼前二位:“那岂不是打进了突厥老窝?” 陆湛笑着点头:“可不就是杀进了老窝。但我俩也因此被困,等想返回的时候,发现边境噶布部落的人一直在蹲守,而且大越也关了互市,封锁了边关。”紧接着便听定国公府出事,他也就彻底回不来了。 荣陵叹了一声:“当时年轻气盛,否则也不至于被困这么些年。当时我俩发现回不去了,就躲进了祖母的部落,扮成了突厥人。一直在帮着哈林打噶布。再后来就是去年,听说噶布又要起兵,我们就混进了噶布的军队,开战后听说将军是我儿子,就一直在给你们传信。” 江淮唏嘘道:“难怪会有那么准确的情报,原来都是自己人。之前我和荣峥,还以为是哈林部落的人想要为互市争取条件。” 荣陵笑笑,对江淮道:“听说你年纪轻轻,便已官至从二品,若是行,可以为哈林部落争取下互市,让他们拿到我朝的官印,也能牵制噶布的野心。” 江淮应下:“好,等回去后,我试试。” 众人笑笑,继续吃饭。江淮看着一旁的荣陵,忽然想起,若是荣陵没死,那么当年定国公府的案子,他是否知晓? 江淮心怦然跳了起来,等下吃完饭,单独找荣陵问问。 吃罢饭,江淮对荣陵道:“荣大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荣陵应下,和江淮一同出了房间,来到门外。江淮行礼问道:“荣大哥,这些年广传,当年您战死,实为定国公府通敌,若您没死,可知此案真相。” 荣陵看了江淮一眼,不解他为什么要纠结定国公府的案子,便道:“定国公府案,实为冤案,乃阉党争权所致。” 江淮闻言心间大恸,这么说来,他爹是无辜的?根本就没有通敌!同时心间大喜,如此说来,他和荣婳之间,也根本不存在什么上一辈的仇怨! 江淮道:“若是如此,此案就该翻案。” 荣陵不解的看看江淮,又看看屋里陆湛的身影,对江淮道:“你为何在意这个案子?” 既已随了母姓,且定国公从未承认过他母亲,他便也不想上赶着给人当孙子,只道:“曾有幼时玩伴与定国公府有关,故而问及。” 江淮再次看向荣陵,心间燃起一丝莫须有的希望,虽知不可能,但还是问道:“若荣大哥平安无恙,那当时同在朔州的定国公世子呢?” 荣陵知道陆湛不愿再暴露身份,他说过,若是有朝一日回去,他就去找妻儿,若妻子未改嫁,就再弄个入赘的说法,从此与定国公府世子这个身份告别。 念及此,荣陵道:“战死沙场。” 江淮虽心间早有准备,但听闻这个答案,身子还是微不可查的颤了下,随即笑道:“原是我多想了。” -- 第152页 江淮向荣陵行礼,而后道:“多谢荣大哥解惑,我现在去取银票,一会儿给荣大哥送来。” 荣陵道谢:“麻烦你了,等荣家收益进帐,我便还你。” 江淮笑笑道:“当时我去岐州,荣家为我所出银两有十万两之多,大哥无须说这么客气的话。而且,绒绒的事,就是我的事。” 说罢,江淮暂且告辞,去取银票。 荣陵看看江淮的背影,抿唇笑笑,进了屋。 在椅子上坐下,荣陵向荣婳感叹道:“小妹,你这未婚夫对你倒也上心。” 荣婳挑一下下巴,得意道:“那当然,这次远赴河东道,他也是因为荣峥被任命怀化大将军,特意自请来管理战事后方,若无江淮配合,荣峥那些仗也不会打的那么顺利。” 这倒是让荣陵惊了下:“他自请来的?” 荣婳愈发得意地点头,一旁的陆湛到此也眼露欣赏之意,赞道:“这小兄弟,当真是有情有义,很不错。” 一时荣陵和陆湛,都得江淮赞赏有加。 不多时,江淮去了银票回来,交给荣陵,说道:“共一万三千两,大哥先用,若是不够,我再去调。” 荣陵道谢后接过,抽了一张递给陆湛:“你的路费。” 陆湛毫不客气的接过,他归心似箭,起身道:“多谢,既如此,我就不耽搁了,给我弄匹马,我回家去。” 荣陵和荣婳本欲相送,陆湛看看荣峥的房间,对荣陵道:“不弄这些虚的,你好好照顾儿子,我和你再联系。” “也罢,那你一路小心。”荣陵道。 一旁的江淮道:“我正好要出去处理公务,江大哥我去送吧。” 荣陵对江淮道:“那麻烦你了。” 江淮笑笑,陆湛跟荣陵和荣婳别过,便和江淮一同出了门。 江淮去马厩给陆湛牵了马,一同往兵备府外走去,陆湛看看一旁比自己还高一些的青年,不由叹道:“我也有个儿子,若是还在,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 江淮想起四岁时便离开的父亲,微叹:“战争当真让很多人生离死别。江大哥家在何处?” 陆湛答了妻家:“江南润州。” 江淮兀自转身,看向陆湛,讶道:“巧了,我也来自润州。”江姓在润州是大姓,来自润州姓江,指不定可能是他远族未见过的亲戚。 陆湛笑笑:“那等你以后回家,兴许还能见见。” 江淮笑:“下次回家,我就该是带着妻子一起,到时候一同去拜访。” 陆湛看江淮说起妻子时,眼底流出的那一丝暖意,不免想起方才在屋外听他诓人家小妹,笑道:“你是真的喜欢荣家小妹啊。” 江淮眼中笑意愈发浓郁:“能遇见她,是我一生之幸。” 陆湛深以为然,同时心底也格外期盼与忐忑,不知等回到润州,等他的会是怎样一副情形。 二人一路聊着,到了府外,江淮将手里的缰绳交给陆湛,说道:“江大哥一路保重,日后有缘润州见。” 陆湛跨马而上,笑笑道:“润州见。”说罢,陆湛挥鞭打马,扬长而去。 江淮收回目光,回去处理善后事务,准备上报朝廷。 荣婳和荣陵等人,则一直房中照看荣峥。 道入夜之时,荣峥的伤势渐趋平稳,呼吸也渐渐稳了下来,脉弱虽然还是很弱,但已不像之前那般时隐时现。 军医终于长吁一口气,对众人道:“大将军应当是挺过最危险的时候了。” 荣家三人闻言,重重松了口气,再次看向榻上的荣峥,陆陆续续跟他说着话。 入夜,荣陵对荣忆和荣婳道:“你们俩去休息吧,荣峥这里我守着。” 荣忆在荣陵身边蹲下,扶着他的膝盖道:“爹,我陪你。” 荣陵伸手摸摸荣忆的后脑勺,抿唇一笑,说道:“爹欠你们兄弟二人的太多,日后会好好补偿你们。但是现在,你得听爹的话,乖乖去休息,可好?” 荣忆看着荣陵似鹰般锐利,却充满慈爱的眼睛,抿唇点头:“好,我听爹的。” 一旁的荣婳咋舌道:“啧啧,这辈子也没见你这么乖过。” 荣忆闻言却不见生气,一脸幸福又得意的笑,瞥了荣婳一眼,对荣陵道:“爹,那你也记得休息,我回屋了。” 荣陵笑着应下,荣忆走后,荣婳对荣陵道:“哥,那我也去了。晚点给你送夜宵。” “好。”荣陵应下,荣婳看看荣峥,转身离去。 房中只剩下荣陵和荣峥,荣陵这才伸手,握住了荣峥的手,合在掌心里,静静地看着他。快十七年了,他走时,荣峥才四岁,都还没他腿长。转眼已是这般俊朗的青年,荣忆也都那么大了。 一想到自己险些就失去长子,荣陵心中阵阵后怕,不住的望他。 也不知就这般坐了多久,一直到后半夜,荣峥眼睑微动,眼睛忽然睁开,漆黑的眸子,就这样静静的回望荣陵。 荣陵先是一惊,随即一喜,忙上前唤道:“荣峥!荣峥!” 荣峥眸光似是没有聚点,也似是听不到他的话,凝望了他半晌后,忽然道:“爹。” 荣陵大喜,一时泪落眼眶:“诶,是爹!爹回来了!” □□峥还是没什么别的反应,看了他片刻,复又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 第153页 荣陵心下一阵揪痛,复又在荣峥身边坐下,一直盼着荣峥再醒过来,可直到天大亮,荣婳来替他,荣峥也未再醒来。 荣陵将荣峥夜里醒过一次的事跟荣婳说了,荣婳大喜,对他道:“那看来快好了,哥你快去补觉,这里我守着。” 荣陵看了看荣峥,应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荣陵、荣婳以及荣忆,三人就这般轮流照看,偶尔江淮也过来陪伴,四天后的下午,荣峥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坐在塌边的荣陵。之前梦里,荣峥就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荣陵,眼下又再次看见。 看着荣陵惊喜的目光,荣峥终于确定处境,麻木道:“看来我是真死了,爹,你来接我了吗?” 荣陵笑容僵在脸上,荣婳却惊喜的奔上前道:“你终于醒啦!” “哥!哥!”荣忆的脑袋也挤进了视线里:“你终于醒了!哥,我想死你了!” 荣峥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彻底蒙了:“怎么回事?” 荣忆忙一把搂住荣陵的肩头,对荣峥喜道:“哥!爹没死!咱们爹没死,他回来了!是我和姑姑去把他接回来的。” 荣峥怔住,怔怔的看向荣陵,眼中渐渐泛起了泪意:“爹……” 荣陵笑得窝心:“看来你一点儿没忘了我的样貌。” 荣峥当即就向挣扎着起来,却被三个人六只手按住,齐声道:“别动!” 荣峥乖乖地躺了回去,眼睛却一直追着荣陵:“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如果活着,为什么不回来?” 荣陵道:“是回不来,具体如何,等你伤好了再说。” 受伤前的记忆,一点点回到脑海中,荣峥这才记起来,突厥人还在外头,忙问道:“战事如何了?” 荣忆忙将自他昏迷后发生的所有事全部说了一遍,说完后,荣峥看向荣婳:“姑姑你替我上了战场?” 荣婳擦一下眼下泪水,重重点头:“是啊。” 荣峥一如从前般,脸上漫上训斥之色,又担心又无奈,对她道:“你怎么敢?” 荣婳没再向从前一样和他争辩,温和地冲他一笑,语气间颇有些疼爱道:“因为……我是你姑姑啊!” 荣峥闻言怔住,看着神色与从前不懂事大不相同的荣婳,随后失笑,虽然笑得很无力,但丝毫不能掩饰他此时语气中的开心。荣峥的神色间,罕见的出现一丝少年人才有的脆弱,笑道:“哎……有人疼了。” 这时,荣忆也道:“哥,我以后再不跟你顶嘴了。” 怎知荣峥却看向荣陵,无不幸福的说道:“要不,以后一起听话?” 四个人闻言,一起低低笑开,一时屋内其乐融融。 而江淮,就是在此时进了房间,听着一屋子欢声笑语,意识到了什么,忙朝榻上看去,正见荣峥已醒。他忙一步上前:“好家伙!醒了!” 荣峥看向他:“命硬。” 江淮连连点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荣峥揶揄的看向他:“我要不醒,你婚事岂不是又得耽搁,指不定九泉之下每天都能听着你骂我,我当然得活过来不是?” 江淮笑道:“诶,我还真就不是这种人。当然,你既醒了,我还真有点儿迫不及待想听你叫姑父了。” 荣陵在一旁听着,从他们的语气间,基本能听出自己儿子和江淮关系有多好,虽然俩人言语冒犯,但也没管。 一旁的荣婳,脸颊微有些泛红,嘟囔道:“你俩拌嘴别带我呀。” 江淮却道:“那怎么行?跟你在一块我才能抬辈儿。” 荣婳白了他一眼,去给荣峥倒水。 荣峥想江淮问道:“外头怎么样了?” 江淮点头:“放心吧,我都处理妥当了,所有军情都报回了朝廷,你安心养病便是。你经历这一遭,皇帝对荣家的疑心约莫是彻底消了,以后日子就太平了。” 荣峥听罢,松了口气,点点头。 而就在这时,荣陵却道:“嗯……我把铸剑图谱带回来了。” 荣峥和江淮闻言,齐齐愣住,随即荣峥道:“怎么能这个时候带回来?” 江淮罕见的原地踱起了步,拧眉想起了法子:“这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啊!荣大哥从突厥回来,带着铸剑图谱,突厥又有铸剑谱图,这要被皇帝知道,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荣陵:妈的,早知道不去偷了。 江淮想了许久,忽然眼前一亮,转头对荣陵道:“大哥,我有个法子。” 第59章 众人看向他,荣陵道:“说来听听。” 江淮分析道:“以皇帝的多疑,如果现在铸剑图谱由荣大哥呈上,尤其又是荣峥重伤后,很有可能真的被他揣测荣家与敌方勾结。但是现在突厥已经知晓铸剑图谱中的冶炼之法,倘若大越没有,日后再交战,兵器上就会落人一分。” 江淮微微低眉,随后抬眼看向荣陵,对他道:“而且,现在铸剑图谱残缺,与其交给皇帝,双方各自藏着故步自封,不如公之于众。” “公之于众?”荣陵微讶。 屋里的人都看向江淮,但见江淮点点头,接着道:“若铸剑图谱的冶炼之法公之于天下,想来会有什么这方面的能人将其补全,更说不定,会在此基础上,衍生出更好的冶炼之法。” “哦!”一旁的荣婳忽然道:“我明白了,这样的话,此等精妙的冶炼之法,就不仅是用以兵器,整个大越朝,所有需冶铁之器,镰刀、匕首、菜刀都能用此法子冶炼,那如此说来,整个大越朝都会进步,未来甚至出现更好的。” -- 第154页 江淮笑着听荣婳说完,赞许的点头:“正是此意。” 江淮再次看向荣陵:“类比造纸之术,在其广为流传之后,使更多人能见先贤之言,这等利益,就不仅仅只是拘泥于皇家之强,而是一国之强。” 荣陵了知了江淮的意思,确实如他所言,将铸剑图谱公之于众,不仅能保住荣家的安全,更能推动整个天下在此项技术上的水平,意义深远。 荣陵徐徐点头,看向江淮的眸色更深,这个青年,所思所想着眼之大,令人敬佩。 一旁的荣峥道:“爹,那就公之于众吧。从此之后铸剑图谱天下皆有,皇帝就是想找麻烦,也找不到荣家头上来。” “哎……”一旁的荣婳轻叹一声,在江淮身边坐下,摸着自己的剑,对它说道:“宝贝,以后你就不是神兵利器了。”毕竟天下皆有。 众人闻言笑,荣陵正欲问江淮,要以什么法子让铸剑图谱合理的出现在大越,怎知尚未来及开口,忽见几日不见的李直一下钻进了屋里,喜道:“老太爷,还有太夫人他们到了!” 荣陵蹭一下站起,“爹娘?”说话间,他已是迎了出去,荣婳荣忆等人自然也跟着跑了出去,只留下荣峥独个儿躺在榻上,望眼欲穿的看着门外。 江淮在他身边坐着,转头揶揄道:“没人搭理你了吧。” 荣峥笑着白了江淮一眼,对他道:“我渴了。” 江淮便起身给他到了杯水,坐在他塌边,递给他。 荣峥还躺得很平,只能道:“你看我这样喝会不会被呛死?” 江淮看了看他,无奈的舔舔唇,放下杯子,绕到他身后,推着他的背起来,给他身后垫了一床被子,再次坐回去,将茶递给他。 怎知荣峥没接,说道:“肩上有伤,抬不起胳膊?” “两个肩都有伤?”江淮没好气的反问。 “躺了好几天没力气。”荣峥毫不羞愧。 “你真是爹回来了,以前怎不知你这么不稳重?”说着,江淮将杯子往他身边一放:“爱喝不喝。” “姑父。” 江淮立马又把杯子拿起来,“来来来,我喂你。” 荣峥如愿以偿的得了江淮伺候,喝下一杯水,紧着便听外面传来魏氏和齐氏的哭声,是那种悲伤中夹杂着无尽的喜悦,叫人闻之心酸,又闻之感慰。 半晌后,厚重的门帘再次被撩开,荣陵扶着荣廷仙的手臂,一家人满脸喜色地进了屋。 荣廷仙一眼便见了榻上荣峥,一脸心疼道:“哎哟,可受大罪了,现在怎么样了啊?” 荣峥笑着问了几位长辈好,笑道:“没啥事儿了,等伤好便是。” 魏氏和齐氏也围到了荣峥身边,嘘寒问暖,两个人眼眶都红红的,但却抑制不住她们眼里的喜悦。 询问了一阵儿后,众人在一旁围桌坐下,让厨房传饭,只余荣峥一人在榻上躺着,巴巴的望着他们吃饭。 而就在这时,荣峥忽然看见,荣陵在桌下,悄无声息的牵住了齐氏的手,紧紧握住,放在膝盖上。 荣峥笑着叹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荣峥还不能吃调味料过重的东西,只吃了一些粥。他本以为,只能在旁边看着已经很难过了,但没想到,还有更难过的。 不一会儿,荣忆端着碗过来看看,边吃边说:“哥,这菜好吃,好像是这边的什么野菜,我晒干弄点儿回去,等你好了让他们再做一回。” 又过一会儿,荣婳端着碗来,夹起肉片在他鼻子下来回打转:“咦——荣峥呀,你看这肉片它色香味俱全,可惜你吃不到诶。” 荣峥:“……” 这么对待伤号,你们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饭快吃完的时候,江淮看向荣廷仙和魏氏,小心翼翼的说道:“伯父伯母,若依礼,合该等回京后,去家乡请来母亲,再请媒人,过府商讨婚事。可江南路远,再兼这些日子,听闻陛下情况愈发不好,若有国丧,恐怕得耽搁许久……” 江淮这番话说得并没有结巴,足可见是心下演练了很多次,但是语气很轻,彰显着他内心的紧张。 荣廷仙和魏氏,各自含笑看着他,并不言语。 江淮看着他们的眼神,耳尖眼可见的泛红,重重表现都清晰的落在一桌的荣家人眼里,除了正主荣婳跟着在一边脸红,其余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浅笑。 饭桌上忽然安静下来,都在等他继续说。 江淮见此更加紧张,但话还得说,他捏紧冒汗的手,接着开口道:“荣峥的伤势,想来这一个月挪动不得,若是可以,能否在河东道定亲选日子,等荣峥伤好,回京……嗯……成亲。” 话说完,江淮又紧着找补道:“但是伯父伯母放心,该有的礼数,晚辈一样都不会落下,绝不会薄待绒……唔……荣小姐。” 话说完,江淮不自觉看向齐氏身边的荣婳,但见荣婳小脸绯红,唇边含着满满的笑意,大眼睛里波光明亮,也正在等着荣廷仙和魏氏的反应。 荣廷仙笑着看向魏氏,问道:“夫人,你怎么看?” 魏氏看向江淮,问道:“那婚事你如何打算?江南路远,若是回京后,让绒绒带着嫁妆一路嫁去江南,怕是不安全。” 江淮道:“晚辈考虑到了。江家旁系多,他们若要赶至京城,也是一番耽搁。晚辈想,便在京里成亲,只接母亲过来,成亲后我再带绒绒回江南见族中其他人。” -- 第155页 江淮目光扫过桌上众人,接着道:“且晚辈想,江南景色宜人,到时伯父伯母,荣大哥与大嫂,可一同南下,既放心,顺道也能游历江南。” “这个好!”一旁荣忆接过话:“我还没去过江南,祖父祖母,爹娘,你们想去吗?” 荣廷仙道:“去!二十来年不能出京,我早憋死了。” 魏氏看了看荣廷仙,无奈笑笑,对江淮道:“那就这么办吧。而且河东道是我们老家,就在河东道定亲选日子。” 江淮呼吸一落,终是松了口气,仿佛解决了一件大事,笑着看向荣婳,荣婳也看了他一眼,小脸粉扑扑的朝他挤了下眼睛。 婚事谈妥,饭桌上复又恢复之前的言笑晏晏,大家伙继续聊了起来。而就在这时,荣陵起身对江淮道:“借一步说话。” 江淮点头,跟着荣陵一同出去。 二人来到屋外,荣陵问道:“铸剑图谱,你有什么好的途径让它顺理成章的出现吗?” 江淮答道:“回大哥,江家旁系多,生意遍布江南,多海运,到时我会安排铸剑图谱从海上回来,尽可能从旁系远亲里选人。” 荣陵听着这话,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想起江淮出手大方的事,转头看向江淮,问道:“你是哪个江家的?” 江淮失笑,是呢,荣大哥还不知道,便道:“江南润州,江家。” 荣陵又问:“江家东院?你爹呢?” 江淮点头:“是东院独子,爹……早年战死沙场。” 荣陵寻着陆湛给他说过的事,再次确认道:“你娘,是不是叫江晚月?” 江淮的娘和魏氏差不多,一手管着整个江家的生意,很多人知道名字,便点头:“正是。” 荣陵眼神一跳,从江淮面上移开了目光,伸手捂住嘴,用力摩挲了几下——妈的,陆湛儿子! 荣陵复又看向江淮,难怪他那天会问自己定国公府的案子,还问定国公世子是否在世,敢情就是陆湛的儿子!江淮江淮,看来是当年出事后,随了母姓。 敢情父子俩早已见了面,但是都没认出来,江淮还管他爹叫了一天的哥。 荣陵低低笑了几声,正想着要不要告诉江淮,但转念一想,陆湛已经启程回江南,江淮现在满心里想着成亲,如果说了,势必得现在紧着就赶回江南,诚如他所言,皇帝快不行了,婚事耽搁不得。 而且,父子相见,这样的事,他来说是不是越俎代庖了? 左右等陆湛回了江南,见到他妻子,立马也就能知道江淮是他儿子,想来很快他们就能相认,既如此,他就别掺和了,专心自家妹妹的婚事吧。 念起荣婳和江淮的婚事,荣陵这才意识到,若江淮是陆湛儿子,荣婳却又是他妹妹,这等成亲,荣婳就得管陆湛叫爹,那他……荣陵蹙眉,还真就矮陆湛一辈儿了,得叫伯父? 不叫!打死不叫!荣陵暗下决心,等他们成亲后,各论各的。 荣陵看向江淮,对他道:“你那天问我定国公府的案子,等回京后,你是否想要翻案。” 江淮点头:“此案有冤,又与故友有关,我势必要管。” 荣陵对江淮道:“十几年前的恩怨,源自阉党之祸,很多细节你不清楚,若贸然插手,说不准会把自己牵连进去。” 荣陵将陆湛之前的话重复给江淮:“皇帝要不行了,等新帝登基,肯定要清理阉党的势力,当时候不用你做什么,定国公府的案子,就会是一把很好用的刀,新帝自会为除阉党为他们翻案。” 江淮看向荣陵,哑声张了张嘴,随后低眉,对荣陵道:“多谢荣大哥,等回京后,我去留意太子对阉党的态度。” 荣陵点点头,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进去吧。” 回到饭桌上,荣陵看着对面的江淮,叹笑了一下,一时深觉这个世界是真的小。他竟是陆湛的儿子,陆湛之前还琢磨着把小妹说给他儿子,这兜了一圈,他小妹还真被陆湛家给弄去了。 之前在突厥就做了十几年异性兄弟,以后就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人,缘分这东西,当真让人唏嘘。 众人吃罢饭,便让人撤了桌子,荣婳趁屋里乱,挪到江淮身边,对他小声道:“出去走走。” 江淮点头应下,二人悄悄溜了出去。 荣陵则借口更衣,让齐氏帮一下,拉着她回了房。 房门一关,荣陵便拉了齐氏在怀,低头与她额头相抵,深吸一口气,对她道:“被困在突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怕等有朝一日回来,你早已改嫁。” 齐氏笑道:“两个那么好的儿子,公婆待我又像亲闺女,还那么有钱,当个有钱有闲的寡妇多好,改什么嫁?” 看着齐氏自得的笑脸,荣陵蹙眉道:“这话听着倒不想我回来似得。” 齐氏低眉笑,随后伸手扯开了荣陵的腰间系带。 荣婳和江淮,二人并肩,一路走出丰州城门。城门外便是无边的大漠,此时恰逢黄昏,西方之尽,太阳好似一轮橘色的圆盘,挂着大漠之上,在一波波的风沙里,丝毫不刺眼。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群男人嬉闹的声音,随即便听一阵男人们齐声唱起范仲淹的《渔家傲·秋思》。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 第156页 男人们声音高低不一,并不整齐,甚至还有人破音,且歌声中,足可听出他们眼下心情都很好,并无原曲的凄茫,这期间,还夹杂着一段并不怎么好听的琴声。 荣婳笑道:“是不是咱们的将士?” 江淮亦笑点头:“想来是打了胜仗,出来在这里喝酒玩闹。” 荣婳听着他们的唱词,感慨道:“从前最烦荣峥让我背诗词,但是到了此情此地,又亲身上了一次战场,我才能听出那些诗词中,到底在表达什么。” 江淮微一眨眼,侧头对荣婳低声道:“我也会唱,唱得还比他们好听。” 荣婳一听眼前一亮,伸手扯住了他的大氅,说道:“我要听!” 江淮冲她一挑下巴,“我去借琴。” 荣婳应下,江淮朝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不多时,他便抱了一把琴回来,指指远处一处沙丘,对荣婳道:“我们去那里。” 荣婳点头,跟着江淮便往那处沙丘走去。 待爬上了沙丘顶端,江淮盘腿坐下,将琴横放在腿上,荣婳也挨着他坐下,双手环住双腿,侧脸枕在膝盖上,看向身边的江淮。 江淮调好琴音,转头问道:“李白的《关山月》,可好?” “嗯。”荣婳目光黏在他俊逸的侧脸上,应下。 江淮冲她一笑,修长的手从琴弦上拂过,古琴那铮然之声携风而起,在这大漠之上,夕阳余晖之下,他的琴声,竟是蒙上一层似从远古而来一般的神秘和渺远,让荣婳蓦然便觉,仿佛见到了这片土地上,曾经那发生过无数次的血色和萧杀。 随即,江淮浑雅的嗓音随琴声响起,《关山月》的歌词,句句流入荣婳耳中。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他的声音本就好听,此时和琴而歌,竟是那么的动人心扉,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情、景、音俱全,荣婳随歌声彻底沉浸进这情景中,这一刻,她深深的体悟到了李白《关山月》中所描绘的情感和场景。 一曲毕,江淮含笑看向荣婳,正见她呆呆的望着远处的夕阳,似是还未从刚才的曲子中回过神来,笑意不由莞尔。 荣婳觉察到曲子停了,未收回看向西方的眼,向江淮问道:“江淮,你说若是有朝一日,我们不敌突厥,被他们打进大越。我们的后代,是不是就得说突厥语,是不是就再也看不懂《关山月》,再也体会不到这样深远又悲怆的感情。” 江淮冲她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对她说道:“千年来,中华大地从未少过想要入侵的外族,可无论我们经历怎样的改朝换代,经历怎样悲惨的过去,却始终屹立不倒,你可知为何?” 荣婳低眉想了想,确实如江淮所言,好像不管入侵多少外族,最后都没能使中华灭亡,就像当初跟着祖母来到河东道的哈林部落的那些族人,如今若是不去细问,根本都看不出来他们曾是突厥人。 可这是为何呢?荣婳不解,顺着江淮的话问道:“为何呀?” 江淮冲她笑笑,说道:“因为我们传承的,是文化,是气节,从来不是一个朝代。” “文化……”荣婳若有所思。 江淮点点头,目光望向大漠中的落日,接着道:“我们的文化,从未断绝过。千年后的我们,一样能明白孔孟之言,听得懂老庄智慧,能体会‘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的豪情,亦能共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浪漫。 就像我们,今日坐在这里,唱的了《关山月》,那么再千年后,就还会有后人为此填曲,这就是文化的传承。” 荣婳笑,又往江淮身边挪了挪,侧头枕在了他的肩上,“我明白了,是不是突厥就算打进来,以后也会像在河东道的哈林部落人一样,根本看不出来是突厥人了?” “哈哈……”江淮失笑,“兴许会,毕竟文化才是最有渗透力的。若是有朝一日,这片土地上的人,忽然觉得别人的东西才是最好的,一点点丢掉自己的文化,到那时,才是真正该警惕的时候!” 荣婳听着这话,心间莫名也起了寒意,向江淮问道:“是了,跟着祖母来河东道的哈林部落的那些族人,他们之所以现在会变得像汉人,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学我们的东西,那要是有朝一日,出现比我们厉害的文化,那我们的不就完了?” 听罢这话,江淮伸手掐了下荣婳的小脸,“你呀,就是读书太少了。” 荣婳不好意思的笑笑:“以前我不理解啊,都是荣峥逼着我学。但是现在不同了,我理解了,以后我自己会去学。” 她以前根本不知道,诗词有这样的魅力,今日在大漠上听他唱了《关山月》,她才真正的体悟到那一个个字汇合在一起,表达了多深沉的情感。 江淮笑笑,对她道:“那等你以后学多了,你就知道咱们老祖宗有多么深远的智慧。你就不会担心有比咱们更厉害的文化出现,因为你会知道,咱们的文化,从来都不是排斥和故步自封,而是包容,是海纳百川。” 江淮拉起她的手腕,指了指她劲装上的胡袖,说道:“就像你这衣服,是胡人那里传来后改进的。等你日后了知到自己文化的博大精深,就会对自己的文化自信。 -- 第157页 那么对于新的文化,报以包容的态度,取其精华学习融合便是。做人也是一样,看到别人比你好,既无需妒忌,亦无需自卑,因为你也有别人拍马难及之处,这是对自己的自信。” 荣婳道:“我明白了!放心吧,以后我会好好读书的,有不懂的你教我。” 然后看向江淮,似是想起什么,又问道:“江淮,你能考上状元,是不是读了很多书?” 江淮点头:“很多很多。” 荣婳抿抿唇道:“那我更要好好读书了,不然以后你会觉得我没意思。” 江淮失笑,对她道:“那以后你也教我玩儿,省得你也觉得我没意思。” “嘿嘿……”荣婳看着他笑了笑,复又枕回他肩上,说道:“江淮,其实回京后不久,我就意识到,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会变成更好的人。” 这话江淮爱听,忙问道:“怎么意识到的?” 荣婳道:“可不就是荣峥给我找的那个所谓的才俊,说的千好万好,我就寻思既然这样成亲也行啊,结果见了才知道,居然是那样一个人,和你比差远了。” “什么叫,成亲也行?”江淮敏锐的抓到了重点,沉声问道。 “啊……”荣婳哽住,抬头看向他,正见江淮眸色深深的望着她。 荣婳后背一凉,扶着沙子爬起来,然后笑着道:“那什么,就是那么一想,我也没真的想。而且!” 荣婳立马找到了重点:“你要这样想,因祸得福,要不是见了那个人,我也不知道你的好不是?” 江淮道:“太子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找来那么个章县主,你阴阳怪气了我好几回,合着到你头上,居然是成亲也行?”她当时怎么能想着和别人成亲也行? 江淮神色严肃,荣婳看着心虚,对他道:“太阳落山了,回家了!”说着转身就跑。 江淮还坐在地上,伸手去抓她手,结果没抓住,只拽住她大氅上的衣摆,一下就把自己带倒在沙子里。 而荣婳被江淮一拽,脚下又绵软,一下也摔倒在地上。 两人同时摔进沙子里,滚了一身的干沙,被呛得咳嗽起来,荣婳连连扇手,打散鼻息下的沙尘,骂道:“你拽我干什么?” 江淮擦去脸上的沙子,无奈道:“那你跑什么?” “你那么凶我不跑等挨骂?”荣婳愤愤道,都赖他。 江淮无奈道:“开玩笑的看不出来?我哪舍得骂你?又哪儿敢。”就荣婳这性子,他要敢骂一句,他相信她能为争口气一辈子不理他。 荣婳转头看向他,挑眉道:“你不敢?” 江淮伸手,帮她掸掉鬓发里的沙子,说道:“不敢,上次岐州就那么几句,你能立马回京相亲,我要真敢说,下次再见你,指不定你和旁人的孩子都会喊娘了。” “哈哈哈……”荣婳笑,这确实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事儿,江淮真懂她。 江淮从地上站起身,伸手将荣婳拉了起来,江淮拿起琴,二人一起下了沙丘。 走在回去的路上,荣婳道:“江淮,我再问你个事儿。” “你说。”江淮看向她。 荣婳面颊有些泛红,但这个事确实已经困扰她好几天了,那天哥哥突然进来,她没来及问。 念及此,荣婳舔舔唇道:“就是……你回来装受伤的那天,你亲我的时候,为什么湿.湿的?” 江淮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停住脚,诧异的看向荣婳,眼里满是惊讶。脸色更是青一阵白一阵,格外的精彩。 她莫不是,不知道亲.吻时情至深处,要……伸.舌吧? 荣婳认真的看着他,等着他给答案。 从她格外认真的神色间,江淮真真切切的能够确定,她确实不知道。 难怪那天战场上亲他,挨了下就跑了。 念及此,江淮问道:“你不是喜欢看话本吗?不知道为什么吗?” 他也看过一些话本,描写很大胆也很细致啊,怎么会不懂呢? 荣婳摇摇头:“不知道啊,这和我看话本有什么关系?” 江淮又问道:“你都看过些什么话本,说来听听。” 荣婳如数家珍:“《子不语》、《搜神记》、《民间异闻》、《最后一位道士》、《文殊菩萨皈依记》……” 江淮一听,得,全是志怪话本,没一个讲男女之情的。 他忽然想起当时太子还是圣卿王时,那天从宫里出来跟他说的话“像荣小姐这样单纯的,你自己一层层去剥开,多美妙的体验。”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看来不仅是读书习武,为人处世,其他方面,都得自己亲自教她。 江淮看着荣婳,忽然笑了,弄得荣婳莫名其妙:“你笑什么?回答我啊。” 江淮却但笑不语,成亲前夜,应当会有嬷嬷给她教夫妻之间的人.事。 到时候,他从中做做手脚,给嬷嬷们一些钱财,一个字都不让教,等成亲后,他!亲!自!教! 如此一想,诚如太子所言,确实很美妙。 念及此,江淮对荣婳道:“等成亲后我再告诉你。” 说着,江淮愈发觉得荣婳可爱,俯身平视她的眼睛,笑着伸手,食指曲起,勾了下她的脸,而后道:“先回去吧。” 荣婳追上江淮的脚步:“江淮,我还想听你唱曲子。” -- 第158页 江淮道:“等成亲后,天天唱给你听。” “江淮,那你能教我弹琴吗?” “成亲后抱着你教。” “江淮,马上开春了,我没钱做新衣服买新首饰。” “私印我放京中了,等回京把我的私印给你,你自己去江家账房调银子,还有我私库的钥匙也给你,等回江南你随意取用。” 荣婳听着开心极了,又江淮江淮的要了一堆东西,江淮自然是全部满足了她。 等回到兵备府,天刚刚黑下来,荣廷仙、魏氏,还有荣忆,在荣峥身边陪他说话,边说话边嗑瓜子。 见荣婳和江淮回来,荣忆挑眉道:“去哪儿了呀?” 荣婳过来坐下,倒了杯茶,说道:“出城外看了看大漠,诶,哥哥嫂嫂呢。” 荣忆道:“哦,你俩刚出门他俩就回屋睡了,估计明早才能再见着吧。” 荣婳不解道:“睡这么早?不怕半夜醒啊。” “哼……”荣忆失笑:“就怕明早起不来。” 话音刚落,魏氏一巴掌打上了荣忆后脑勺,荣峥也抓起枕头打向荣忆:“吃瓜子堵不住你的嘴!”荣忆一把接住枕头,讪讪的笑笑,住了嘴。 荣婳却没明白怎么回事,奇怪的看了看他们,继续喝茶。 江淮把荣婳送进了屋,还没成亲也不好多留,便道一声去准备定亲事宜,暂且离开。 余下的时日,江淮请媒人,从起草帖子,到细帖子,到缴担红,再到回鱼箸、插钗子,一样礼数未曾落下。 到此,荣家算着荣峥能动身回京的时间,最后将荣婳和江淮的亲事,定在了三月初三。 江淮也写信回了江南,告知母亲三月初三成亲的事,其余亲戚就算了,她倒是可以上京,顺道玩儿一圈。 第60章 成亲的日子定下后,便只待荣峥伤好一些,众人便可启程回京。 本来定亲后,江淮与荣婳按礼不该再见面,但因着荣峥养伤,荣家人都在丰州,江淮独个一人也在丰州,荣家人也不好意思把未来女婿一个人晾着,故每到饭点,荣家便会着人去叫江淮一起来吃。 每天借着吃饭,江淮倒是能见上荣婳两面,只是碍于长辈们都在,基本没怎么说话,二人也顾着礼节,定亲后也没再单独出去过。 这些日子,江淮便一直在丰州处理后续事务,上报给朝廷。如今皇帝已经彻底退居幕后,所有国事都交由太子处置,甚至交了一部分兵权。 荣家再立战功,不仅荣峥负伤,更有荣陵在外配合赢取战事胜利,故镇边候府,加封为镇国公府,爵位交还荣陵,荣峥封为镇国公世子,赐金百两。 江淮则再升正二品,迁回观文殿大学士。 同荣陵一同回来的将士们,除陆湛隐而不报之外,其余人皆受不同程度的封赏。 荣婳看着太子赐的黄金百两,连连咋舌,皇家是真的抠啊,他们家捐了多少,这才赐了多少,跟他娘的铁公鸡似得。 圣旨下来的那天,正是下午天气晴好的时候,众人领旨谢恩后,江淮问还躺在榻上的荣峥:“从侯爷变世子,感觉如何?” 荣峥夸张的挑眉,重重道:“喜不自胜,喜出望外,喜从天降!这些年给人当哥要当爹,给人当侄子还得当爹,那俩活宝比我小儿子还难带,祖母常年不在,祖父又一味的宠,心累。” 江淮闻言朗声笑了起来,不由感叹,自荣陵回来后,荣峥眼可见的活泼了起来,毕竟不用再当大家长,撑着一整个家。 众人就这般在河东道呆到二月初七,荣峥身上的伤渐渐好了起来,大夫说,活动什么的基本已经没什么问题,但是不能剧烈的动,以免伤口裂开,饮食上还得继续忌口,莫吃发物。 得了大夫的话,于是二月初八,荣家一行人,便启程回京。而江淮也和他们一起,同行回京。 早在决定在河东道定亲后,江淮便已传信回了京城,让赵林筹备婚事。正主不在,赵林又要修葺宅子,又要购置各种礼器、食品、以及婚礼所用的一切,委实忙得焦头烂额。 等众人回京时,已是二月二十,距离定下的婚期三月初三,只剩下十几日。 于是,一回到京城,众人去荣峥岳丈家接回妻儿后,都没来得及好好叙叙,就紧锣密鼓的投入了准备婚事的阶段。 皇帝赐得百两黄金,放在荣家的花销上,也就听个响的功夫,没辙,荣家筹备婚礼需要的钱,全是江淮出的,比如雇人,比如赏钱,比如购置礼器食材。 至于荣婳的嫁妆,好在她自个儿私库满满的,魏氏、嫂子齐氏,还有荣峥媳妇儿宋氏,也跟着贡献了自己的私库,总算是给荣婳添了个相当风光的嫁妆。 也是在二月二十,从河东道丰州启程的陆湛,一路翻阴山,过长城,陆路就走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到天津雇了船上运河,又在水上飘飘荡荡将近一个月,方才抵达江南扬州,又在扬州换船,走了半天,方才于二月二十的上午抵达润州。 一到润州,他就先回了以前的家,可一到了门口,才发现大门紧闭,还上了锁。无奈,只能跑去江家丝绸庄,去打听江氏的去向。 江家的掌柜们,各个都是生意场的人精,一见这么个满脸大胡子的粗犷大汉找自家夫人,给陆湛好一通忽悠,转了几家铺子,也没能问出江氏和儿子的下落。 -- 第159页 无奈,陆湛只能跑去江家老宅,在老宅外头晃悠。 虽是二月,但是江南早已春.色遍地,日头已经有些毒辣,他还穿着北方来的那一套,大氅只能脱了拿在手里,但衣服下的皮袄子却没法儿脱,热的他口干舌燥。 陆湛在江家老宅外头,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出来,无奈,只能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坐下,苦哈哈的晒着日头等。 就这般等啊等,足足晒了一个下午,一直到日落西山,方才见一辆标着江家字样的马车,自巷子口驶来。 陆湛忙站起身,目光灼灼的望向马车。 不多时,马车停下,一位看起来只有三十五六的女子从车上走了下来,她身段依旧纤弱娇柔,扶着婢女的手,那姿态,处处皆是柔弱无骨的如水温柔。 下了马车,那女子对身边的婢女道:“打一套黄金婚饰而已,怎么今日才打好,抓紧些,今晚就启程上京。” “晚月!”陆湛动容唤道。 江氏闻言止步,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见一名满脸大胡子的强壮大汉,站在自家门口的石狮子边上。 大汉身形魁梧,手里拿着狐毛大氅,脖子里还隐见衣下袄子,热得满头大汗,面颊被晒得潮红,实在是……狼狈。 江氏不解道:“阁下是?” 陆湛:“……” 陆湛忙上前一步,急道:“你好好看看我!” 声音有点儿耳熟,江氏拧眉细看,使劲从眼前人的大胡子里窥视相貌。 看了半晌,江氏忽然怔住,咻然抬头看向陆湛的眼睛,不敢置信的颤声道:“陆哥!” 陆湛笑:“是我。” 陆湛话音才落,却忽觉胸膛一重,江氏已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抬眼已是泪如雨下,又喜又气的质问道:“你没死!那你这些年去了哪儿?” 陆湛一直怕她改嫁,刚才见到她一直在克制,但眼下她毫无顾忌的扑进自己怀里,足可见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陆湛伸手紧紧抱住妻子,对她道:“当年被困突厥,一直藏身在哈林部落里,这次征战,才联系到朝廷军,被他们接回来,进去再说。” 江氏连连点头,紧紧抱着陆湛的手臂,让人开门进了屋。 进了自己房中,江氏屏退一众下人,关上门,夫妻俩好一顿互诉相思,陆湛也将这些年的遭遇给江氏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一直担心当年定国公府的案子,会牵连你和儿子,眼下看来你们都没事。陆淮呢?” 江氏点头,推着陆湛在椅子上坐下,给他倒了茶,说道:“幸好当年你爹一直不承认我们母子,当时出事后,我们俩才平安无恙,只是为保淮儿,我给他改了姓,随了我姓江。” 陆湛握着江氏的手,笑笑道:“无妨,姓什么都是我儿子,他人呢?” 江氏无奈道:“你儿子如今可出息了,打十三四岁开始,我说的话就一个字都没听过。一个劲儿闹着不信定国公府通敌,不想让你背着这腌臜的罪名,就读书上京考科举去了,说是要查清当年定国公府的案子。” 陆湛闻言急道:“那是阉党之祸,当年定国公府都遭了暗算,他一个孩子能拧得过吗?他在哪儿?京城?” 江氏冷声笑笑,没好气道:“鬼知道他在哪儿?自他决定科举开始,就没怎么跟我见过面了,为了读书,一直住在我哥家。后来有什么事,就是写封信通知我下。比如现在,前些日子说要成亲了,写了封给我,让我上京参加婚礼,至于这门婚事我同不同意,喜不喜欢,你儿子一概不问,就给我个结果。” 陆湛闻言都愣住了,“这么皮?” 江氏看向他,冷笑道:“当真和你一个脾气,当时你怎么不顾家里反对回江南娶的我,他就怎么执着的上京科考。还都很有主见,我现在算是理解当年你爹娘有多火大你了。” 陆湛闻言失笑,这么一说,还真是和他挺像,脾性完全随了他。 而就这时,婢女上前,行礼道:“夫人,热水备好了。” 江氏点头,起身拉过陆湛,将他往净室里,揶揄道:“瞧你都成什么样了,刚才我险些没认出你来。” 陆湛无奈道:“毕竟在突厥那么些年。” 江氏笑得窝心,眼眶复又泛红:“我伺候你沐浴。” 进了净室,江氏帮着陆湛宽衣,陆湛进水后,江氏取了棉巾帮他擦拭。 陆湛爬在木桶边缘,接着道:“陆家当年的案子,实在是不必查,待新帝登基,必会处理阉党。淮儿若是牵扯进去,反倒不妙,写封信给他,让他回来吧,朝廷的官不做也罢,他呆在朝中,有我这层身份在,我实在不放心。” 江氏闻言笑笑,往他背上撩水,言语虽是嫌弃,但语气间,却也无不骄傲:“放心吧,你儿子出息。他去岁考上的状元,随后外放岐州,破了皇长子意图谋反的阴谋,升了从二品大员,前些日子突厥进犯,又跟着荣家去了河东道,现在又升了正二品。” 这耳熟的履历…… 陆湛眼前忽然出现那天荣家小妹给他说未婚夫的场景,一模一样的话,一个字不落。 陆湛猛地坐直了身子。 “我也姓江。” “巧了,我也来自江南润州。” 陆湛蹭一下从水中站起来,眼里满是惊诧——卧槽!那么大个儿子在眼皮子底下晃了一整天,他没认出来! -- 第160页 他猛然起身,可把江氏吓一跳,“陆哥,怎么了这是?” 陆湛转身,伸手揽住江氏双肩,喜道:“淮儿,我见过了!在河东道。” “哈哈哈……”他颇为欣赏的那名青年,居然就是他的儿子!哈哈哈哈…… 江氏亦是惊喜道:“你们已经见过了?” 陆湛重重点头,这才重新坐回浴桶里,面上满是喜色,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那江大人,居然就是他的儿子。 江氏看了看陆湛满脸的大胡子,无奈挑眉道:“没认出来吧?” “嗯……”陆湛讪讪的笑笑。 江氏其实一直挺担心江淮在前线的情况,便问道:“淮儿在河东道怎么样?” 陆湛想起那一日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和荣陵在江淮屋外听到的那些话,哼笑了一声,对江氏道:“挺好,在河东道诓别人家的小姑娘。” 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亲眼目睹,他生的猪拱白菜的全过程。 话及此处,陆湛微微侧身,对江氏道:“你刚才说淮儿要成亲,可是和荣家的大小姐?” 江氏点点头:“正是。” 陆湛笑,他和荣家还真是有缘,之前就看上荣婳做儿媳妇,奈何人家已经有未婚夫,但没想到,转了一圈回来,未婚夫是他儿子,实在是惊喜又意外。 陆湛心情愈发的好,接着问道:“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江氏道:“三月初三,还剩十几日了。我给儿媳妇打了一套新娘头饰,但许是我要的工艺复杂,今日才做好,我本打算今晚连夜上京来着。” 陆湛微微蹙眉,而后道:“他们婚礼在京城办吗?可是我……若是回京,被人认出来会很麻烦,许是会有杀身之祸。” “是……”江氏捞水的动作缓了下来,神色间若有所思。她夫君好不容易回来,她可不想才一起呆几个时辰就分开。 若是陆湛不能上京的话……江氏想了想道:“既然你回不了京,我也就不去了。左右他们在京里成亲后,回江南还得办一场。我给淮儿写封信,告诉他你回来了,再把给儿媳妇的新娘头饰送过去。而且淮儿信上说,成亲后荣家也会举家下江南,到时候大家都能见着。” 陆湛道:“这样也行,荣陵和我一道在突厥困着,这些年熟得跟兄弟没差别,我跟他说一声,让他跟亲家公和亲家母道声抱歉,他们会理解,等之后见了面,我们再好好赔罪。” 江氏应下,随后重重叹了一声,颇有些担忧道:“你儿子真的是什么事都不和我商量,成亲这么大的事,都是定下日子才通知我,也不提前带人给我看看。 荣家虽说也和我家一样,是做生意的,但到底是侯爵,在京里那么些年,也不知淮儿要娶的那姑娘,是不是你们家那种骄矜样儿,自持身份贵重,瞧不上我。若是个那样的,我这后半辈子怕是顺不过气了。” 陆湛见过荣婳,那性子江氏肯定喜欢,便对江氏道:“等你见过荣家小妹就知道了。” “小妹?”江氏不解。 “哦……”陆湛道:“忘记了,儿媳妇不是荣陵的妹妹吗?那两天一直跟着荣陵叫小妹来着。” 话至此处,陆湛忽然笑了,抬眼看向江氏道:“嘶,这荣陵小妹成了我儿媳妇的话,荣陵日后是不是得叫我伯父?” 江氏拍了一下陆湛光.溜.溜的肩头,对他道:“荣陵夫妇跟咱们差不多大,哪儿好意思让人家叫你伯父?之前和荣家有皮毛生意的往来,我跟亲家母见过,那会儿我还管人叫姨来着。” 陆湛笑笑道:“说说而已。” 江氏伺候陆湛沐完浴,取了干净的袍子给他换上,又着人取了刀具,看着他一点点的刮掉胡子。 随着脸上干净起来,陆湛一点点变回江氏记忆中的样子。 江氏看着铜镜中的陆湛,附身抱住了他的脖颈,眼泪划入陆湛衣领,紧紧贴着他的侧脸,在他耳边呜咽道:“陆哥,当年你骑出去的那匹马,马鞍上沾满血回来的那天,我真的绝望透了,我没想过你还能回来,你真的回来了……” 陆湛亦红了眼眶,伸手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将她拉进了怀里。 而江淮这边,回京后就跟太子告了假,专心筹备起婚事。无论每天多忙碌,他唇角都挂着满满的笑意,走路轻快足下生风,就连头发丝里都透着春风得意四个字。 就这般,两家忙着筹备二人的婚事,很快就到了三月。 三月初一,江淮打听到荣家给荣婳找的省事嬷嬷,派赵林悄悄的送礼过去,叮嘱嬷嬷,成亲前夜,夫妻之间的那点儿事,一个字也不许给荣婳教,赵林一脸懵的领命去了。 而荣婳,则收到了于朝朝递来的请帖,请她千岁湖小聚。 今非昔比,荣婳自然是换上好看的衣衫裙子,晌午吃过饭就出门去参加宴会。 到了千岁湖百花苑,于朝朝早就等在了门口,见荣婳下来,笑嘻嘻的迎上前来:“怎么样,这次河东道之行还顺利吧?” 荣婳一笑,过去和她并肩走在一起,寒暄了几句,而后问道:“之前我在河东道的时候,章县主给我写信,可把我气够呛,听说是你给她说的,到底怎么回事?” 于朝朝眼露嫌弃,凑近荣婳,对她低语道:“今儿就是叫你出来出气的。当时你不是去河东道了吗?后面有次公主府的宴会,我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出去醒酒,竟是撞见她和我夫君在廊下谈笑风生,见着我过去,她立马摆出一副和我关系很好的模样,和我说我夫君真是人中君子,她很欣赏。 -- 第161页 你听听什么屁话?以为给我个笑脸,我就得吃这哑巴亏了?我当时就不高兴了,刺了几句。章县主便一脸委屈的说,她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当时太子给她介绍了江大人,言下之意,就是她有更好的选择,绝对不会跟我夫君怎么样,单纯的就是想交朋友。 可把我恶心的,立马就给她说,江大人对你一片痴心,叫她少在我跟前逼逼。但万没想到,她居然欠欠儿的给你写信了!既想挑拨你我,又想挑拨你和江大人。” 荣婳了然的哦了一声:“原是如此!我就说呢,你都给我送雪中送炭了,怎么可能背后折腾我,而且你也不是那种人。” 说到这儿,荣婳蹙眉不解道:“你说她图什么呢?” 于朝朝道:“谁知道她图什么?堂堂县主,又不可能做妾,跑来跟我夫君拉什么亲近,要我看啊,她就是单纯的……” “贱!”荣婳和于朝朝异口同声,吐出一个字。 二人说完,一起笑了。 荣婳皱鼻嫌弃道:“既不图人家夫君,又无冤无仇,她这么做是为什么?可不就是贱吗?单纯的坏,就喜欢给别人添堵。” 于朝朝认同的点头:“看别人夫妻朋友,因为她几句话分崩离析,你说她是不是看着还挺快乐啊。” 荣婳道:“肯定啊,不然还能是什么。” 于朝朝道:“我把她也请来了,干她去?” 荣婳点头,颇有奔赴战场之感:“干!” “不出这口气我就不姓荣。” “不出这口气我就不姓于。” 二人再次异口同声,一时默契更足,俩人坏笑着就进了花厅中。 厅中已有不少贵女,赏花玩闹,而那章县主,也在一众贵女中间说笑打闹。 荣婳和于朝朝直奔章县主,在她身边找了位置坐下。 二人一坐下,于朝朝便故意拔高声音,对荣婳道:“听说你马上成亲了?” 荣婳道:“是啊,后天。”说着,荣婳端起茶盏,缓缓刮了起来。 众贵女的目光聚集了过来,于朝朝接着道:“说来当真羡慕,江大人对你痴心一片,巴巴的追到河东道,可算是成了好姻缘。” 说着,于朝朝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章县主,说道:“前些日子听闻,有些贱兮兮的东西,非说自己和江大人关系匪浅,怎么最后那请婚的帖子没落到她府上去啊。” 荣婳噗嗤一笑,随后道:“谁知道呢?既然你都说了是贱兮兮的东西,搞不好人家不喜欢和我未婚夫那样尚未成婚的,搞不好人家喜欢和有了夫君的人攀关系呢?不过也是奇了哈,你说她关系攀也攀了,不要脸的事儿干也干了,怎么人家夫君没和离娶她呀?” 于朝朝闻言不屑的瞥了章县主方向一眼,说道:“或许人家身份高贵,是个什么县主,根本不在乎得个什么身份,做妾兴许都无所谓,说不准当外室都行。哪像我们,只想做正头夫人。” 这话已经点的很明白了,众贵女的目光,不自觉看向章县主,各个神色古怪起来。 章县主也不好再装糊涂,只好换上一个友善的笑脸,放下手里正在修剪的花枝,转头对她们二人道:“两位妹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无论是和傅大人,还是和江大人,我都是君子之交。妹妹们久居后宅,前头的有些事怕是不懂,但我出身公主府,托大些说,见识不比男子们差,故而见了相互欣赏之人,难免多说几句。你们大可拿我当夫君的朋友对待,无需多想。” “哦……”荣婳闻言挑眉,“见识多啊?那咱俩聊聊吧。” 荣婳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对章县主道:“县主姐姐,若现在有一州,饥荒多年,你到了此地,身上恰有余粮,你会怎么做?” 章县主笑意从容,答道:“自然是即刻将粮食分发给灾民。” 荣婳抿唇一笑:“怎么发?” 章县主道:“自是按数量分好,挨家挨户的送给他们。” “呵……”荣婳面上满是嘲讽之色,章县主见此面色有些不渝,其余贵女也都不解的看向她。 荣婳笑停,方才道:“错,要先集结会武之人,手持兵器,维持秩序。” 章县主闻言冷嗤,颇为大义道:“灾民已经很可怜了,你还要手持兵器吓唬他们,良心何在?” 众贵女深以为然,都觉得荣婳所言有些冰冷。 荣婳见此道:“哎,我还以为县主多大的见识,敢情就这?” 荣婳神色严肃起来,对她道:“我当时去岐州,见到了无数的灾民。他们饿了很久,没有粮食,我见过父亲送走小女儿易子而食,也见过老婆婆自割身肉喂食孙女。你不知道粮食对他们的重要性。 对你来说,那只是一顿饭,吃不吃都可以,但是对他们来说,那是救命的稻草。若你在绝境之中,见着了能救你命的东西,你还能冷静吗?” 众贵女闻言愣住,章县主亦愣住,于朝朝静静的看向荣婳,但听荣婳接着道:“他们会疯,会抢!会为了一口吃的不择手段。所以才要会武之人手持兵器维持秩序。章县主,你所谓的良心,在灾民面前不堪一击。维持住秩序,让他们每个人安全的拿到粮食,才是我们该做的。” 话音落,在场的贵女们不觉心间犯寒,甚至有人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章县主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明显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荣婳的话。 -- 第162页 荣婳看着她笑笑,又道:“章县主,你见过突厥人吗?见过战场吗?见过塞外的大漠吗?听过战后将士们引吭高歌吗?你知道《关山月》里唱得是什么吗?” 一席话问下来,章县主被打得连连发懵,众贵女们也都安静的没了声音,像听话本一样听荣婳讲话。 而于朝朝,则怔怔的望着她,这一刻,她深觉,眼前的荣婳,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和她比吃穿的少女,她不一样了, 荣婳见章县主不说话,无奈的笑了笑,便道:“我倒还真的希望,你能像你口中所言一般,见识宽广。然而你并没有,所以你说,你靠着见识宽广,和我未婚夫,和傅大人相谈甚欢,请问你相谈甚欢的是什么? 傅大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的未婚夫江淮,却能在丰州外的大漠里,告诉我我们文化的传承,而我亦能从见过的那无数归化的突厥人中,理解他的表达。敢问县主和他聊得是什么?是这个器物珍贵?还是那个器物配不上身份?” 章县主闻言眉心一跳,当时她在江淮府中,聊得确实是他桌上的一套茶具,她说那套茶具配不上江大人如今的身份。 荣婳这番话说得,暗自为自己捏了把汗,当时都是江淮教她多一点,看来回去真的得多读书,不然日后真是可能会和江淮聊不起来。 所幸她才十七,有的是时间学。等她到江淮这个年纪的时候,肯定不会比他差了。 于朝朝在一旁看着荣婳,许久没了声音。本以为今天只是寻常和荣婳一起收拾下章县主,但没想到,她看着此时的荣婳,似是看到了更广阔的的世界,不再像从前,拘泥的只是那一亩三分地。 章县主被荣婳说的彻底没了声音,她惯常用见识宽广在姐妹间立威,也惯常拿此挡枪,但是到了此时此刻,面对人家荣婳真刀真枪的东西,她再开口,才是真的丢人现眼。 章县主坐不住了,起身便想离开,却被荣婳叫住:“章县主!” 众目睽睽之下,章县主只好站住了脚,但听荣婳接着道:“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给我写了那封信,但是劳驾你以后不要再做。我这个人素来恩怨分明,你若是再来恶心我一回,便是拼着得罪大长公主,我也会卸下你一条胳膊。” 章县主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匆匆道了声更衣,便扶着婢女的手飞速逃离。 章县主一走,众贵女们都围来了荣婳身边,七嘴八舌的问道:“突厥人到底是什么样啊?是不是人家说的像野兽一样?” “还有战场,厮杀到底有多惨烈啊,咱们的男儿是不是很厉害?” “还有还有,大漠,大漠漂亮吗?真的一根草都没有吗?” 荣婳失笑,一一给她们讲起了自己的所见所闻,再也没人记得章县主。 这一日的宴会,荣婳玩儿的愉快极了,至黄昏,和于朝朝一起坐在马车里返回时,她都觉精神大好。 于朝朝凝望了她半晌,忽然道:“真羡慕你。” 荣婳抬头看向她,对她道:“羡慕什么?” 于朝朝嘟嘟唇,神色间有些失落,对她道:“当时你提醒过我,傅明赫忘恩负义,我没听,现在过得不舒心,又离不开,自然是会羡慕。” 荣婳伸手捏住她的手,拽一拽,对她道:“我俩吵了那么些年,我一直觉得你应该和我是一个气性。我要是你,成亲后若他不搭理我了,我就去过好自己的日子,多多挣钱,多多出去游玩儿,人生不是只有男人的?大好河山,应该都去看看。” 于朝朝向她无奈的笑笑,对她道:“你家中实力雄厚,你当然可以啊,但是我撑死也就那么多了,顾得了头顾不了尾,想洒脱也洒脱不起来。” 荣婳冲她一笑,对她道:“其实今天来找你,还有个东西交给你。” 说着,荣婳取出一个淡紫色的锦袋,看着手里的锦袋,对于朝朝说道:“我爹在京中困了二十多年,他不想呆了。我哥哥好不容易从突厥回来,与亲人失散这么久,也不想继续参与朝廷里的琐事。等我成亲后,我哥哥就会去找太子,保留爵位,若有征战,召必回,但其他时候,他们会一家人一起看顾四处的生意,弥补曾经的缺憾。所以呢,京城那么多的店铺,得有个大管家管着,还得是有身份的人,不然弹压不住底下的人。” 于朝朝听着荣婳说完这一席话,似是意识到什么,而就在这时,荣婳将手里的锦袋递给她:“这是荣家能管京城所有商铺的印,我们家的人都商量好了,把这交给你,你帮我们管着。等我成亲的事完了,我嫂子会单独找你,告诉你该怎么管。每年京里这些铺子的收益,你能分得两成。” 于朝朝弱弱的问道:“两成有多少?” 荣婳伸出两根手指,对她道:“两万两打底,若是生意好的话,三万两不止。” 好家伙!于朝朝愣住:“两万两!每年?” 荣婳点头,于朝朝整个人险些瘫软在车里,“让我缓缓,让我缓缓。”她向天发誓,当时帮荣婳的时候,绝对没有想过回报。 荣婳冲她一笑,拉过她的手,宽慰道:“不至于不至于,才两万两而已。” 什么叫才?于朝朝撇嘴看向荣婳:“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 荣婳笑笑道:“我觉得这两万两,能让你过上洒脱的日子,以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听我的,既然傅明赫不值得,你就别再把时间浪费他身上,去过你自己的日子,怎么开心怎么来?” -- 第163页 于朝朝眼中隐有泪水,重重点头,而后对她一笑:“你今天宴会上说的一切,我也会去看看的。” 荣婳重重一拍她的手背:“这就对了!” 两个姑娘心情彻底好了起来,关系也更加亲密,等到了城中,于朝朝与荣婳道别,下了荣婳马车,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各自归家。 马车路过江淮家门前时,荣婳偷摸看了一眼,见处处皆已是大红喜色装点,望之便觉喜庆,脸兀自一红,悄悄缩了回去。 等到后天,江淮就真正是她的夫君啦。 第61章 三月初二,成亲前的最后一天。 江淮一直在等江氏到京城,可眼看着马上明天就要成亲,却还不见江氏来,正欲派人去路上迎迎,谁知却收到江氏寄来的东西和信。 江淮拿着礼盒和信进屋,将礼盒打开,发现是一套全新的新娘头饰,紧着便打开了信。 江淮的目光所在信上,本是焦急的他,待信看到一半的时候,骤然愣住。 他猛地抬头,手下意识的攥紧了信,面上神色惊诧,愣了半晌后,他颤着手,忙又将信重新展开,又细细看了一遍。 随即泪水弥漫的眼眶,唇边却是绽开一个笑意,一时喜极而泣,情绪近乎无法控制。 他爹活着! 河东道见到“江大哥”的一幕幕,重新在眼前浮现,他居然就是他的父亲!而他居然丝毫未曾将他认出来。 江淮拿着信,反复看了好几遍,忽地想起什么,连忙将信贴身收好,拿起江氏给荣婳准备的新娘头饰,紧着便出了门。 江淮出了上了马车,便让车夫往镇国公府赶,到了府门外,江淮下车。 门房的人一见江淮愣了,新姑爷怎么成亲前一天过来了,这于礼不合啊。那人忙迎了出去,行礼问道:“江大人,这是?” 江淮忙道:“我找公爷!” 那人领命,忙进去找荣陵,江淮捧着匣子,焦急地在门外徘徊。 不多时,便见荣陵出来,江淮忙迎上前:“荣大哥。” 荣陵一见江淮这焦急又充满喜意的神色,又欲言又止的无法开口,便知他有事要说,便指指他身后的马车道:“上车,上车说。” 江淮重重点头,荣陵对门房的人道:“去看着周围,别让人靠近。”随后方才跟着江淮上了车。 一上车,车门关上,江淮紧着便问道:“荣大哥,当时和您一同从突厥回来的那位江大哥……” 话未说完,荣陵点头:“没错,他就是曾经的定国公世子,陆湛。” 江淮呼吸一落,面上满是喜意,他看向荣陵,说道:“我随母姓,又以为父亲亡故,再兼定国公一直未曾承认母亲,有件事便一直没有言明……我……” 荣陵笑:“我知道,陆湛的儿子。” 江淮愣住,颇有些疑惑的看向荣陵,荣陵笑笑道:“那天你第一次问我定国公世子是否还在世,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他儿子,定国公府的事你也知道,你爹现在回来,便是不要那身份了,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 江淮忽然想起荣陵告诉他阉党之祸的那天,似是反应过来什么,问道:“荣大哥是问我母亲名字那天,才知道我和我爹的关系?” 荣陵点点头,而后道:“我觉得这么大的喜悦,由我来说越俎代庖,便没有言明,而且你若是知道你爹回来,势必会耽搁婚事。现在这样,双喜临门,岂不更好。” 江淮低眉一笑,深以为然:“确实如此。” 荣陵微微蹙眉,问道:“你爹回不了京城吧?” 江淮点头,看向荣陵:“今日过来,也是要跟荣大哥说这桩事。我娘本该上京,但是父亲忽然回来,再加上他过去的身份,在京里若被人认出,怕会惹来杀身之祸,故而他们都没有来。我爹娘让我告诉荣大哥,等你们到了江南,他们再好生赔罪。” 荣陵点头:“小事无妨,左右回江南,你们还得办一场。总不能让你爹冒着生命危险,来参加小辈的婚礼。” 江淮将手里的匣子交给荣陵,说道:“这是我娘给绒绒打的头饰。” 荣陵伸手接过,而后问道:“你现在归心似箭,是不是?” 江淮失笑点头:“是,等成亲后,回门礼过了,我就带她回江南。” 荣陵笑:“罢了,现在你知道爹回来了,多呆一日都是度日如年。明日成亲,后天你俩就先走吧。我们交代下京里的事,晚几天跟上。”路上新婚夫妻也正好一路游玩下去,他们长辈们就别跟着掺和了。 江淮确实归心似箭,起身行礼道:“多谢大哥成全。” 荣陵笑笑,说道:“明日后就是真正的一家了,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你爹娘的事,我回去会和家里人说,放心吧。” 江淮再次道谢,荣陵伸手捏捏他的肩,捧着给荣婳的新娘头饰下了车。 江淮目送荣陵回去,方才打道回府。 荣陵回去后,去了荣廷仙院中,将家里所有人都叫了过来,然后将江淮是陆湛儿子的事说了,并告诉他们,同他一起回来的那位兄弟,就是陆湛。以及陆湛无法上京,荣婳和江淮成亲后第二日就得南下。 荣婳知道那天那个人是陆湛,但是万没想到那居然是江淮的爹。 “哦!”荣婳反应过来:“我就说那天回来的时候,我盯着陆大哥看了好半天,我就觉得他像个什么人,感情是像江淮。” -- 第164页 “哦!”荣婳又道:“我就说呢,之前在岐州的时候,江淮明明都承认了喜欢我,但就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还说有一桩未查明的事,查明之前无法跟我在一起。他是不是那时候就是在担心是他父家害死了哥哥,所以不同意啊。” 荣忆不解道:“可是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定国公府的案子和我爹没关系啊,他可是回京后不久,就想娶你来着。” 荣婳也面露不解:“是啊……为什么呢?” 一旁的齐氏道:“这还不简单吗?舍不得了呗,估计是想放弃查案娶你。” 荣婳闻言一喜,而后道:“成亲后我问问他,是不是因为太喜欢所以放弃查案。” 众人看着荣婳喜滋滋的样子,一时各个眼露嫌弃,但神色间也不乏宠溺。 一直没开口的魏氏道:“既如此的话,两位亲家不来,也能理解。总不能大喜的日子,惹来杀身之祸。只是一成亲,后天绒绒就得跟着女婿南下,仓促了些。” 就怕新婚之夜后,第二天紧着赶路,绒绒身子受罪。 荣陵道:“相信江淮会安排好,我当时回来,娘亲和爹爹,怕是也一天都坐不住想来找我。” 荣陵这么一说,魏氏便也理解了,只能无奈的笑笑:“也罢,左右我们交代完京里的事,跟着就去了。既然结了亲家,这次去,正好可以再聊聊丝绸的生意。” 齐氏深以为然,和魏氏聊起了同江家合作的事。 而就在这时,屋外进来一个婢女,向魏氏行礼道:“太夫人,给小姐请的嬷嬷到了。” 魏氏点头应下,对荣婳道:“去吧,好好听嬷嬷话。事毕早些休息,明日怕是不到卯时你就得起。” 荣婳应下,唤了玉骨,和她一起回了自己院中。 院中,两名嬷嬷已经候在门外,荣婳不知道这两名嬷嬷是做什么的,进去后对她们道:“进来吧。” 两名嬷嬷一同跟着荣婳进了屋。 进屋后,玉骨将她们送进房间,而后自己退出去,将门关上。 荣婳不解,平时玉骨都是和她一起,她怎么走了?弄得这么神神秘秘? 荣婳看向两名嬷嬷,“两位请说。” 两人踟躇半晌,其中一个方才道:“我二位,是奉命来给小姐教些明日新婚的礼节。” “哦哦。”荣婳端正了神色,认真听:“都有些什么,你们说吧。” 两名嬷嬷相互不认识,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像自己一样收了钱,其中一个只能试探着道:“也没什么,小姐明日在婚房中等夫君宴客回来便是。” 另一个道:“如果饿了,便自己先吃些东西,别傻等着。” 话音落,两名嬷嬷相视一眼,只见对方眼里都写着一句话:你也收钱了啊? 二人了然,至此再无顾忌,避开重点不谈,只简单说点别的,什么别着急啊,多等等啊,记得吃些东西,床下硌是因为有撒帐等等,给荣婳好一通忽悠。 荣婳听罢,颇有些疑惑的看着二位:“就这?”还用得着搞得这么神秘的特意关门说? 两名嬷嬷便道:“是啊,就这些。” 荣婳撇撇嘴,给了她们赏钱,便让她们出去了。随后唤来玉骨,去沐浴梳洗。 明日要成亲,今日沐浴自是格外要紧,玉骨配了荣婳平日最喜欢用的香粉,散在水里,认真的伺候她沐浴。 荣婳爬在浴桶边儿上,手里玩儿着一缕湿漉漉的头发,唇边挂着笑意,眸色深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她忽然道:“玉骨,明天我真的要嫁给江淮啦?” 玉骨闻言失笑,捞水打在她光洁的背上,说道:“是啊。” 荣婳面颊微红,喃喃道:“好奇怪呀……” 玉骨侧头看了看荣婳清亮的眼睛,道:“小姐觉得不真实?” 荣婳点点头:“就是感觉,起初毫无交集的人,居然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以后要一辈子在一起,甚至还会睡在一张榻上……” 玉骨道:“等过些日子,小姐就习惯了。以后你和江大人,就是联系最紧密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荣婳轻轻笑笑,而后道:“是呀,以后我和他,就会像爹爹和娘亲,像哥哥和嫂嫂,嘿嘿……” 玉骨看着笑嘻嘻还傻乐的荣婳,一时竟也觉得心情跟着她好了起来。 沐浴完,玉骨扶了荣婳出来,换上干净的袍子,对她道:“小姐别瞎想,今晚好好睡,如果睡不好,明日上妆可就不好看了。” 荣婳忙认真的应下,刻意逼着自己不去想江淮,老老实实的睡觉。 第二日,荣婳很早就被叫了起来,进来一屋子的人,给她绞面上妆,而新娘的头饰,戴得就是江淮母亲送来的那套。 一直折腾了好久,荣婳方才打扮妥当,正红的曳地婚服穿在身上,赤金的镶红宝石首饰一整套带着,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 吉时到,无关人等立马退出了屋子,只留下玉骨和彩屏两个陪嫁婢女,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荣婳有些紧张的看了看玉骨,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玉骨冲她一笑,取了却扇递到她的手里,说道:“小姐准备出阁啦,江大人在等你。” 荣婳闻言心莫名一紧,持却扇遮脸,被玉骨和彩屏扶了出去。 -- 第165页 而荣家门外,一大群人挡在门口,拦着身着喜服的江淮,吵吵嚷嚷的跟他要赏钱和花红,江淮几番要进门而不得。 江淮笑道:“怎么旁人家拦门都是出题出对子,你们却只要赏钱不开口。” 当即便有人道:“你一个人状元谁敢给你出题!赏钱!” 江淮取出早备好的红包,挨个分发了出去,但众人还是拦着不放,江淮看准荣忆,立马对他喊道:“荣忆,我包你两年零花钱!” 荣忆闻言大喜:“好嘞姑父!”说着朝他伸手,一把将江淮拽进了屋里。 魏氏和荣廷仙已经坐在正厅的椅子上,江淮进厅的同时,荣婳从内阁被扶了出来。 江淮的目光当即便落在荣婳身上,眸色深深,他走上前,牵过荣婳的手,来到魏氏和荣廷仙面前,陪她离府告双亲。 魏氏和荣廷仙近乎是同时红了眼眶,压了好一阵,才将哽咽声咽下,按礼节叮嘱了荣婳一些话。 怎知就在这时,荣婳忽在却扇后小声道:“爹娘别难过呀,我以后带江淮回来住。” 话音落,霎时间屋中笑声起,魏氏和荣廷仙跟着破涕为笑,悲伤的氛围一扫而空。 江淮侧头看向身边的荣婳,笑意开怀,满眼宠溺,他怎么娶了个这么好玩的? 二人敬完茶,江淮便牵着荣婳的手,同她一起走出了镇国公府,将她扶上了花嫁。 轿帘落下的瞬间,江淮莫名觉得送了一口气,就好似完成了一件大事。 随即江淮上马,丝乐声起,长长的迎亲队,往观文殿大学士府上而去。 毕竟是这一年里,京城最受瞩目的青年成亲,出来观礼的不计其数,众人望着马上年轻俊逸的江淮,心下愈发觉得当初的荣婳真的很会挑。 那时候因着她家贫负债的传闻,没人去给他提亲。怎知后来摇身一变,不仅短短一年升了正二品,更是爆出他是江南江家东院的独子,无数人肠子都悔青了。 有人说荣婳那样的富贾出身,怕是无法与这等文官清流相配。可转念一想,江淮家也是富商出身,北荣南江,门当户对。荣婳更是在最开始大家都看不上他的时候,对他一片倾心。除了羡慕就羡慕,别的一个字也编排不出来。 一路回到江府,因着江淮身边亲戚们都没在,只请了许多同僚,倒是省去部分礼节。 进了府,二人拜堂,拜高堂之礼便遥拜润州方向,后送入婚房,饮合卺,共结发。 礼毕,屋里人多,江淮也不好和她亲近,只道一声等我,便先出去宴宾客。 关门声传来,荣婳从却扇后探出一双眼,见屋里只剩下玉骨和她,小声问道:“我可以吃点儿东西了吗?” 玉骨笑,取下荣婳手中却扇,放在身边,给她去了几块糕点,有倒了杯牛乳:“小姐先垫垫。” 荣婳应下,吃了一口糕点,喝了一口牛乳,向玉骨问道:“江淮什么时候回来呀?” 荣婳道:“外头没有江大人的亲戚,都是些同僚,江大人又久不在京中,没什么关系好的,估计闹不起来,怕是巡礼宴请过后就回来了。” 荣婳点头应下,接着吃东西:“别让我等太久就好。” 玉骨闻言,揶揄道:“小姐……着急?” 荣婳道:“肯定着急啊!”干等着多难受。 玉骨:“……”什么虎.狼之词?她听不懂! 玉骨不再多言,只服侍荣婳吃东西,等她吃完,自己收拾了东西,便也退出了婚房。 留荣婳一个人在婚房里百无聊赖的等啊等,一会儿从榻下摸出一个枣吃,一会儿摸个核桃砸了。 就这般,一直到戌时二刻,荣婳才停玉骨在门外敲门提醒,荣婳意识到是江淮回来了,她忙正襟危坐,拿起却扇,重新遮住了脸。 片刻后,便听推门声起,随即,江淮熟悉的脚步声出现在安静的屋中。 荣婳在却扇后不由咬唇笑笑,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荣婳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脸颊跟着发烫。 身边卷过一阵温热,江淮已在她身边坐下,荣婳手里的却扇,微微往他那侧挡了挡。 随即便听他一声轻笑,温雅的声音响起念起了却扇诗,念罢,他道:“夫人再不除扇,为夫可要亲自上手了?” 荣婳闻言,一点点拉下了手里的扇子,妆容华丽的面容出现在江淮面前。 江淮唇边绽开一个笑意,凝眸在她脸上,似是怎么也看不够。他家绒绒有些胡人特色的样貌,真的很适合这样艳丽夺目的妆容。 总算是成亲了,他不必在顾着什么,身子一侧,便将荣婳抱住,清淡的胭脂香钻入鼻息,他在荣婳耳边问道:“这么久没见,想我了吗?” 他身上缭绕着一层淡淡的酒香,闻之愈发叫人迷醉,荣婳点头:“想了啊。” 江淮刮一下她的鼻尖,道:“没看出来。” “嗯?”荣婳不解。 江淮道:“不抱我也不亲我,哪里想了?”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荣婳想了想,故意问道:“可我不知道亲哪里才算是想呀。” 哟,逗他?送入狼口的小绵羊还有花招呢? 江淮挑眉,含着浅淡的笑意,修长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左脸颊,荣婳便跟着上去亲了一下,怎知他又翻手点了点自己的右脸颊。荣婳撇了撇嘴,便在他右脸又亲了下。 -- 第166页 江淮笑,抬起下巴,又点了点自己的唇,随后期待的看着她。 荣婳脸颊一红,手攀上他的胸膛,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而就在这时,荣婳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诶,上次在丰州城外我问你的,你说成亲后告诉我,现在可以说了吧?” 哦……江淮记了起来,是她问自己为什么湿.湿的是吗? 江淮笑了,伸手揽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箍,而后道:“绒绒,你说两个人情之所钟,若只是轻轻挨一下唇,是不是不够啊?” 说着,江淮离她越来越近,错落的气息落在她的脸颊上,荣婳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听江淮又道:“你说,我们这么久没见,就你那样的亲法儿,得亲多少下才能满足我呢?” 荣婳已被他怀中温热的气息彻底席卷,我再他的怀里,仰头看着他,食指扣着他衣领上的金线绣纹,问道:“那要怎么做?” 江淮伸手握住她攀在自己衣领上的手,拉到自己腰上,随手伸手捏住下巴,离她越来近,低语道:“这样做。” 说着,他紧紧贴上了荣婳的唇,拇指轻轻用力,捏开了她的唇,似攫取般探了进去。 荣婳一惊,随即便觉一阵麻意从脊柱散开,爬满全身。就……新奇,尤其是一想到这是江淮,她便觉格外喜欢,只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做。 半晌后,江淮微离她的唇,道:“绒绒还是不想我……” 这次荣婳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愈发的红,都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伸手抱住他的脖颈,贴上了他的唇,像他那样,试探着落了进去,紧着她便感觉到江淮的回应,与他死死纠缠在一起。 这一刻,荣婳忽然明白了他的话,他为何说不够。她更喜欢这样与他亲吻,仿佛将这些日子未见的思念,都化在了这个深深的吻里,如此看来,之前那样的亲法儿,确实是不够的。 江淮唇边划过一个笑意,抱紧她的腰,翻身滚进了榻里。宽大的婚服缠在一起,分不清哪件是他的,哪件是荣婳的。 荣婳捧着他的脸,抚着他棱角分明的颌骨,久久不想松开。 许久之后,江淮微微起身,望着眼前的荣婳,笑着耳语道:“这才是想我了,感觉到了。” 荣婳的脸颊一片霞色绯红,她想了想,搂着江淮的脖子,将他拉下来,贴着他的耳朵说道:“江淮,以后我每次都这样亲你。” 江淮笑,顺势低头,叼住了她的耳垂,荣婳顿时便觉半个身子酥.软,半晌后,他将她的耳环叼了下来,放在枕边,方才对她哑声道:“绒绒,可这样还是不够。” 明日就得离京回江南,得先做马车,一路到汴州后才能换船。纵然他特别的想,但他怕如果今晚圆房,明日出行,她会很难受,到时候坐都坐不稳,会受罪。 所以他想着,等到了江南,安顿下来的时候,再和她做夫妻之间该做的。 至于回江南的这一路,正好“欺负”下他单纯的小夫人,让她一点点的明白,夫妻之间到底该做些什么。 念及此,江淮翻身下来,侧身在她身边躺下,支着头看着她,唇边一直挂着笑意。 荣婳知道,夫妻间肯定还会做些什么,不然哪儿来的孩子,可具体到底要怎么做,做什么,她一概模糊。 念及此,荣婳看向江淮,伸手戳了下他的肋骨,蹙眉道:“我发现你这个人其实很坏。” “嘶……”江淮装疼,收了收腰,随即委屈道:“可你是我夫人啊,我只能对你坏了。” 荣婳撇撇嘴,对他道:“那你说吧,怎样才够呢?” 江淮自是想慢慢来,每天解锁一点点,念及此,他道:“你晚上得抱着我睡。”说罢,他期待的看着荣婳的反应。 怎知荣婳一个翻身,直接扑进他怀里,小脸红扑扑的笑道:“早就想啦!” 江淮:“……” 江淮只得又道:“可我们不能这样睡,总得把外衣脱了吧?” “嗯……”这下荣婳不好意思了,江淮如愿以偿的将她的局促尽收眼底。 见她这般,他那份恶劣的心思再起,拦住荣婳的腰:“夫人要是不好意思的话,为夫可以代劳。” 说着,江淮俯身,叼住了她的衣领,顺手扯开她婚服上的系带,半晌后,江淮跪在榻上,搂住她的腰,将人像蜕壳一样从婚服里抱了出来,随后将婚服扔了出去。 而后江淮伸手拆掉自己簪冠,一头青丝顺长落下。荣婳的目光立时便被吸引了过去,红烛光下,他丝发垂落在鬓边,衬得他五官愈发的有棱有角。 她莫名就想起在岐州,他昏过去那天,头发也是这样散开,一脸的伤,毫无知觉的在马背上躺在李直怀里。 荣婳甚至都忘了自己只剩中衣中裤,看着江淮不由道:“江淮,为什么你每次放下头发,都会变得这么漂亮?” 江淮:“……” 江淮无奈,自脱了外衣扔出去,凑上前刮了下她的鼻尖,说道:“今晚是放过了你,看你以后还会不会觉得我这样漂亮?” 荣婳不解,忙扯住他手臂问他:“放过了我什么?” 江淮拉开被子,将她捉了进去,说道:“等回江南告诉你。” “又卖关子!”荣婳本想掐他,却被他在被中箍紧了手。 江淮在她耳边命令道:“睡觉!明天赶路!” -- 第167页 荣婳乖乖应下,闭上了眼睛,折腾了一天,她确实累狠了。 可半晌后,荣婳忽然开口道:“江淮,不是让我睡吗?” 江淮道:“是啊。” 荣婳又道:“那你手能别乱动吗?” 江淮闻言脸埋进荣婳的颈弯里,好折磨啊!江淮深吸一口气,万分不舍地松开刚抓到的小衣,抽.出手臂,从被子外箍紧了她,而后喃喃道:“绒绒……” 听他一声如此绵长的轻唤,荣婳心都跟着暖了起来,语气莫名变的温柔:“怎么了呀?” 江淮从她颈弯里抬头,目光缠在她脸上。荣婳微微有些惊讶,她从没见过江淮这样的目光,似水缠.绵而缱绻,他哑声道:“我好想你……” 荣婳甜甜的笑了,捧住他的脸颊,复又亲了上去,还了他一个绵长的深吻。 江淮抱紧了她,并暂且管住了自己的手,暗下决心,回江南见过爹娘后,第一桩事便是将她彻底吃了。 第62章 这夜,荣婳也不知是何时,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才三月,夜里春寒尚冷,但荣婳却一点儿未觉得冷,江淮身上很烫,像个大汤婆子在身边,还不会变冷,也不会太烫,睡得特别舒服。 第二日天亮,迷迷糊糊快醒的时候,荣婳半梦半醒间,时不时便觉脸上痒.痒的,伸手挠一挠。 等过一会儿,又觉腰上痒.痒的,只能挪动着扭扭,再过一会儿,她又觉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从她腰上往胸口爬。 荣婳深深蹙眉,极不耐烦的醒了过来,一转头,便对上江淮漆黑的眸子,荣婳从被子里抓住他的手,拉到胳膊边扣着,复又闭眼嘟囔道:“自己醒了也不让人睡。” 江淮闻言笑,只得道:“我平时要上朝,都醒习惯了。绒绒,别睡了,等下要出门了,一会儿上车上再睡。” 荣婳伸了个懒腰,转身抱住江淮紧窄的腰,脸在他颈弯里蹭了蹭,嗯……不想起。 江淮却悄无声息的往后挪了挪,离她远了点儿,对她道:“大清早的别抱了,快起!”这会儿抱他可太考验他了。 说着,江淮先自己坐了起来,顺道连着抱着他的荣婳也带了起来。 荣婳恹恹的坐了片刻,扔开被子从榻上下来,想着马上要和他回江南见他爹娘,便对他道:“没想到陆大哥居然是你爹。” 江淮跟着起来,伸手捏住她的脸:“什么陆大哥,叫爹。” “哦……”荣婳自己都笑了出来,自打一下嘴:“叫习惯了。” 江淮道:“之前你知道他姓陆,你不告诉我。” 荣婳从陪嫁里挑了一套新妇要穿的红色裙子,才对江淮道:“可是当时烧完突厥营地出来,公爹特意叮嘱,说不要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我自然不能失信于人。” 荣婳揭了卧室的帘子,问他道:“我的东西是不是都被你收起来了?我想戴你给我的那副紫罗兰镯子。”淡紫色的镯子,配正红的裙子恰恰好。 江淮点头,走向收拾好的行李,对她道:“你先去梳洗,我给你找出来。” 荣婳应下,出去唤了玉骨和彩屏进来,去了净室梳洗。 进了净室,门一关,玉骨边服侍荣婳更衣梳洗,边问道:“夫人今日精神可好?我备了止疼的药。” 荣婳闻言懵了下,随后道:“睡得很好啊,哪儿都不疼啊。” 玉骨:“嗯?” 玉骨正愣着,荣婳却在椅子上坐下,和往常全无差别。 玉骨不由差异道:“夫人,昨晚没成?” 荣婳似随意般看向她,取了一对耳环在耳朵上比对,顺口道:“成什么?今天要出门,我俩昨晚睡得早。” 玉骨闻言了然,许是江大人怕小姐走远路身子不适,所以昨晚没成。念头落,玉骨一时更替荣婳高兴,遇上了真正心疼她的人。 玉骨没再多说什么,只认真服侍荣婳梳妆。 待打扮停当,荣婳方才走了出去,江淮还穿着中衣在卧室里等她,见她出来,不由目光在她面上停留,赞道:“夫人之貌堪比洛神。” 荣婳一听,心情瞬间便好了起来。 江淮打开找出来的镯子匣子,拉起荣婳的手,将紫罗兰套在她的手腕上,随后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手臂打开,欣赏道:“真的很好看,等回了江南,估计曾经那些朋友玩伴,都要羡慕我了。” 江淮还未梳洗,头发依旧是顺长垂下的模样,很是漂亮。荣婳听他夸她,连忙走上前抱住江淮的手臂,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向玉骨和彩屏问道:“我俩谁漂亮?” 玉骨和彩屏顿时憋住了笑,江淮立时变了脸色,转身抬手,修长的手,拇指到中指正好横着捏住荣婳的太阳穴,掌心挡住她的眼睛:“我不漂亮!” 荣婳伸手扣住他捏着自己脸的手腕,使劲往下拉,哈哈大笑起来,不依不饶道:“可你真的很漂亮啊。” 江淮:“……” 江淮牙根痒.痒。 他松开荣婳,上前一步,在荣婳耳畔俯身,低语调笑道:“有你哭得时候。”榻上眼泪花花的样子,想想还有些期待呢。 说罢,江淮站直身子,撂下一句去梳洗,就进了净室。 荣婳在椅子坐了下来,彩屏倒了茶给她,荣婳问道:“我的行礼是不是都收拾好了?” 彩屏点头:“小姐放心,成婚前江大人就都备好了。等下吃过饭,可以直接启程。老太爷还有公爷他们,早上递了话来,说巳时会在城门外送行。” -- 第168页 荣婳应下,对彩屏道:“去厨房看看,等会儿江淮出来就叫传饭吧。” 不多时,江淮梳洗完出来,已换上与她相配的新人服侍,束了簪冠,整个人贵而英俊,走过来在荣婳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道:“路上可能要十来天的功夫,前几天坐马车会累些,等到了汴州换船就好了。我准备的船舒适宽敞,你应该会喜欢。” 荣婳笑道:“其实一起骑马下江南也可以。”江淮很不认同地摇摇头,却未说缘由,无论荣婳怎么问,他都不讲。 饭菜端上桌,二人一起吃过饭后,便一同出门,宽敞的马车已等在门外,江淮扶了荣婳上去,自己方才跟上。 等到了城门外,荣婳从车里伸出头来,正见爹娘、兄嫂、两个侄子,还有侄媳妇儿、侄孙儿都来了。 荣峥的小不点儿子,荣陵扛在肩上,正咿呀呀的对着荣婳的马车叫唤。 荣婳忙朝侄孙儿招了下手,众人亦笑。 马车在近前停下,江淮和荣婳下车,江淮行礼道:“爹,娘,哥哥嫂嫂。” 荣峥和荣忆则对江淮行礼:“见过姑父。” 江淮闻言,饶有意味的看向和他只差几个月的荣峥,跟着荣婳真好,提辈儿,这不,他才二十一岁,都给荣峥的小儿子当姑祖父了。 荣峥觉察到他的目光,神色眼可见的在他跟前嘚瑟,便道:“姑父,听说你管了我弟弟两年的零花钱?是不是不好厚此薄彼啊?” 江淮蹙眉笑道:“你弟弟多大,你多大,你好意思?” 荣峥义正言辞道:“同样叫姑父,我怎么不好意思?” 江淮直接看向荣峥,挑眉道:“那多叫几声,若姑父欢心,便允了侄儿。” 荣峥立时瞪过去:“你好意思!” 江淮笑:“彼此彼此。” 一旁的荣忆撇了撇嘴,明明是自己先和江淮认识的,结果现在是哥哥跟他玩儿的比较好。姑姑嫁了,哥哥又和江淮好,他怎么成了孤家寡人了?看来,说亲的事,不能再躲着了。 而荣婳这边,跟爹娘问完安,就跑到荣陵面前,向荣陵肩上的小不点伸手:“来乖乖,给姑奶奶抱抱。” 荣陵笑,将小孙儿提下来,递到了荣婳怀里,荣婳抱着小不点,就玩起了平常长玩儿的转圈圈游戏,小不点被逗得咯咯直笑。 魏氏和齐氏,在一旁看着“身手矫健”的荣婳,一时有些犹豫该不该给带来的止疼药。 她俩今早寻思着,毕竟他们要走远路,若昨晚伤着,怕是得受罪,但这会儿看着,怎么荣婳跟没事儿人一样,她女儿这么能装吗? 魏氏犹豫片刻,还是将荣婳唤了过来,“绒绒,过来。” “好嘞。”荣婳将手里的侄孙儿交还给荣陵,走到魏氏身边,“怎么了娘?” 魏氏取过齐氏手里的一个小匣子,交给她,说道:“止疼药,吃一粒再上路。” 荣婳不解,怎么今早玉骨和娘都让她吃药?荣婳道:“不吃,没病没灾的吃什么药?” 江淮闻言看了过来,但听齐氏道:“还是吃一粒,会舒服些。”说着,已取出药瓶,倒出一粒递给她。 荣婳还是一脸懵,江淮见此上前,这是药三分毒,没事的还是别乱吃了吧。 江淮没有直言,只对两位长辈道:“不吃也行。” 魏氏和齐氏愣住,齐齐看向江淮,神色间满是不解,甚至有些责怪他的意味。 江淮只好道:“就是,想着今天要出门,怕她难受,昨晚并未……嗯……并未!” 魏氏和齐氏闻言了然,魏氏伸手,拍拍江淮手臂,叹息道:“好孩子啊。” 江淮点点头,尴尬笑着接了称赞。 荣廷仙道:“时辰不早了,就别耽搁了,抓紧上路吧。” 二人应下,荣陵上前道:“路上小心,我们安排下京里的事,过两日就跟上。” 同家里人道别后,二人重新回到马车上,再次启程。 魏氏等人目送马车远去,一旁的齐氏对魏氏道:“嫁对了。” 魏氏感慨的点头:“是啊,嫁对了,放心了。” 马车摇摇晃晃,宽敞的马车中,荣婳侧身躺在了江淮腿面上,仰头看着他,问道:“这一路我们要做些什么?就这么干坐着多无聊?我教你玩儿牌吧?” 江淮失笑,早有准备。他从车中角落里取过一个匣子,打开,最初最上面的一本书,在手中扬了扬,对荣婳道:“一块看话本吧。” 荣婳笑了,“也行。”说着,起身窝进了江淮怀里,江淮靠在车壁上,将她抱在怀中。 荣婳问道:“什么话本啊?” 江淮将封面立在她面前,荣婳念道:“狐仙娶亲。” 江淮点头,“你不是喜欢看志怪吗,我专门给你找的。” 而且还精挑细选过,这本话本,不仅是荣婳喜欢的志怪类,且还有大篇幅着墨在男女之情上。 而且这本《狐仙娶亲》,同寻常只描写男女之事的话本不同,剧情跌宕起伏,从相识到相知,到两个人之间矛盾分离,再到最后两个人终于在一起后的所有描写,都极其到位。 他寻思着,一路上就和她一块看这本,等到润州,差不多看完,两个人在一起时那些动.情的描写,她便也能一览无遗。 念及此,江淮翻开了话本,俩人一同看了起来。 -- 第169页 起初是说,济州程员外家,有位嫡出的女儿,这位姑娘,长相貌美,但却不受待见。 生母被恶毒妾室气死后,恶毒妾室被扶正,这位程小姐,便只能在后母手里艰难的讨生活,继母的女儿,对程小姐也是非打即骂,更是变着法儿的占有她母亲给她留下的嫁妆。 总之,这位程小姐在家里的生活,过得相当的不舒心,父亲还偏听偏信继母的耳边风,觉得这嫡女是个恶毒坯子,常冷言责怪“你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 程小姐想为自己分辨,但难抵继母手段强硬,她根本无法证明自己清白。 就在这位程小姐最绝望之际,她却意外救下了一只狐狸,悄悄养在了自己屋里。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只狐狸,其实是狐仙一族的胡七公子,因与道士斗法,伤了法力,这才化了原形被程小姐救下。 荣婳看到这里,哈哈笑道:“这下可好了,那恶毒继母,欺负不了程小姐了,狐仙肯定会帮程小姐收拾她那继母。” 江淮深以为然,陪着荣婳继续一起看。荣婳躺在他怀里负责看,江淮则负责翻书。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剧情中,但凡那继母相对程小姐做些什么,胡七公子便会用他仅剩的法力帮小姐出气,那继母无论想做什么都做不成。 直到有一次,继母的女儿打碎了父亲最喜欢的古董花瓶,继母便打算将这桩祸事栽赃到程小姐头上。 可等父亲回来,将程小姐叫来,正欲开口栽赃,胡七公子却忽然施法,叫那继母和庶妹说了实话,不仅说了实话,还将如何打算栽赃程小姐的计划全说了。 待一切说完,继母和庶女傻了眼,程小姐大为震撼,父亲这才意识到他们想要栽赃嫡女,若不是不知撞了什么邪,一下说了真话,今天要挨罚的肯定是程小姐。 程小姐和胡七公子都以为,有了这一出,父亲肯定会责罚继母和庶女,怎知那继母在法力失效后,一阵痛哭,说方才自己是说了胡话,而程小姐那父亲,居然也就那样原谅了母女二人。 可把荣婳气得,骂道:“什么糊涂鬼父亲?胡七公子的法力让他们说了实话,都不能扭转她父亲对那继母的看法吗?” 江淮撇撇嘴道:“作者要是不这么写这位父亲,后面哪还有胡七公子发挥的余地?” 荣婳真情实感的代入,江淮却站在作者的角度分析写法儿,荣婳听着道:“也是哈,但世上真的有这种糊涂鬼父亲吗?” 江淮点头:“常言道,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荣婳侧头道:“江淮,你以后不会这么糊涂吧?你以后不会像这员外一个,娶个妾只相信她,然后让我抑郁而终,让我女儿受尽折磨吧?” 江淮闻言失笑:“看看故事就好,怎么还代入现实了?姑且不说我不会娶妾,我就算是想娶妾,你能依吗?八成当天就扔和离书给我了,你怎么可能让自己抑郁而终?” 荣婳忽地想起当初在岐州是他问的话,挑了挑眉,故意道:“你要娶就娶,我大度的很。” 江淮合上书,看向荣婳,当初那种知道她不爱自己的痛,复又清晰的苏醒,蹙眉道:“什么意思你?” 荣婳挑眉,故意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啊。” 江淮看着她的表情,方才了悟自己上了当,松了神色,笑道:“既如此,等回京,我去给章县主递个请帖,我们一起,请她去万华楼听戏吧。” “你敢!”荣婳立马坐直了身子。 江淮将她拉回自己怀里,重新将书立在她腹上,对她道:“你不是大度的很吗?” 荣婳道:“那要是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就像书里这个程员外一样,娶了旁人做妾,我作为主母,只能大度啊。” 江淮听着抽了抽嘴角,她怕是根本不知道夫妻间能亲密到什么程度,才能想他和别人在一起,若是知道了,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自己和旁的女子在榻上云雨。 江淮被憋得说不出话,只能无力的“放狠话”,道:“你嚣张不了几天,看话本。” 荣婳听他气急败坏,喜滋滋的笑了,继续和他一块儿看书。 书里接着写到,那程小姐见自己被诬陷到这种程度,爹都不罚他们母女,再想想往日里自己说错话都会被训斥的生活,一时心间更加难受。 程小姐一回到自己房中,就扑在榻上痛哭了起来,而那胡七公子还是狐身,本窝在程小姐榻上睡觉,被哭声吵醒,这才抬起头来。 他现在化不了人形,说不了话,无法问她,又见不得恩人伤心。毕竟对他们狐狸一族来说,报恩就是天大的事。 胡七公子只能再次忍着伤势动用法术,窥探了程小姐的心智,方才知道程小姐遭遇了多少的不公,也才意识到,程小姐的内心是多么干净善良。 胡七公子不忍,便决定暂且先不会狐族,留在她身边照顾她。 看到这里,荣婳迫不及待道:“程小姐现在肯定没法儿喜欢一只狐狸,但是胡七公子什么时候才会爱上程小姐啊。” 江淮闻言看向她,低头重重在脸颊上亲了一下,而后道:“我猜,大概是程小姐做了些她认为寻常的事,但却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撩得胡七公子春.心萌动。” 荣婳问道:“你怎么知道?” 江淮长叹,感慨道:“感同身受。” -- 第170页 荣婳若有所思了片刻,继续低头看话本。接下来,便见程小姐哭完后,觉得自己特别孤单委屈,就伸手将狐狸抱在了怀里,觉得狐狸是她唯一的陪伴。 胡七公子整只狐愣住,想要挣脱,却听程小姐委屈道:“连你也不理我吗?” 胡七公子闻言,只得安静下来,接下来就被程小姐摸耳朵,摸脸,摸背,摸爪,还被她抬起尾巴,想看看是公的母的,追得胡七公子满榻乱窜。 “哈哈哈哈……”荣婳朗声笑起来:“胡七公子化人形后,想想自己干过的事情,程小姐会不会特别难为情?” 江淮亦笑,对荣婳道:“或许等你想起一些事情,也会难为情。” 荣婳不解:“我干过什么?” 江淮想起岐州暴.民攻衙的那夜,他们二人骑马,荣婳是怎么险些让他交代在那儿的。 江淮挑挑眉对她道:“这可不能现在说,这就跟看话本一样,得留点儿期待。” 荣婳皱鼻,嫌弃道:“总一堆秘密,这也不说那也不说。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 江淮见她气鼓鼓的样子,复又低头在她脸颊上重重亲了下,而后道:“马上就什么秘密都没了。” 荣婳不理他,继续看话本。 俩人看了一上午,晌午的时候,在一镇上吃了饭,下午继续赶路,本打算下午教江淮玩牌,□□婳困了,没玩儿几把,就躺在江淮腿上睡了过去。 见她睡得香甜,再兼外头太阳好,烘得整间车内气氛懒洋洋的,江淮竟是也泛起了困,靠着车壁,夫妻二人一同进了梦乡。 陆路统共走了四天,俩人就是在看话本玩牌中度过,一直到第五天上午,江淮和荣婳到了汴州。 在汴州吃了饭,便去了码头,他包的船已停在码头边等候,见东家来,忙帮着将行礼都搬了上去。 上了船,水面上清凉的风袭来,荣婳微微闭目,深吸一口气,对江淮道:“我还没怎么坐过船,印象中只有小时候模糊的记忆了。” 江淮笑,伸手揽了她的腰,说道:“水上比地面上还晒,别再这儿站着,不然给你晒伤了。我们先进去,等傍晚的时候再出来看江景。” 荣婳一听会晒伤,忙拉了拉衣袖,跟着江淮进了船舱。 这艘船很大,共上下两层,荣婳和江淮住在上一层,楼下则是玉骨等随行的人。 二层宽敞,厅、卧、净一应俱全,好似一间飘在水上的屋子。且与平常屋子不同,窗户全部打开,外头就是岸上繁华的街道楼阁和泛着波光的江水,且窗边便有专门观景所用的罗汉床,在此上下棋喝茶都极好,荣婳很喜欢。 荣婳挑了一处视野最好的窗户边,让江淮去掉罗汉床中间的桌子,拉着江淮躺下继续看话本,边看,两个人边聊两句,格外开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荣婳眼睛有些酸了,也正好到了傍晚时分,她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 看清窗外景色的刹那,荣婳兀自坐直身子,吓了江淮一跳:“怎么了?” 荣婳拍拍江淮的腿面,道:“快看,好看啊。”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远离城镇,刚启程时江边的那些繁华街道,此时俨然变成了一座座连连起伏的青山,与江中倒影交相辉映,黄昏的景色光芒,像一片金粉般被洒在江面上,又被粼粼的波光荡碎,美轮美奂。 江淮侧头,越过荣婳的肩,从她身后看着她的侧脸,越看越喜欢,唇边笑意渐深,都上船了,此情此景又美,不做点儿什么岂不辜负? 念及此,江淮忽然伸手,曲起指骨揉了揉太阳穴,蹙眉对荣婳道:“有些头疼,下去吃饭吧,吃完饭上来,今晚早点儿休息。” 荣婳本不想太早睡,毕竟就外面这景色,估计上了月会更美,但听他说不舒服,还是点头道:“等下吃完饭回来我给你揉揉吧?” 江淮笑,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多谢夫人。”说着,二人携手一同出去船舱,下了一楼。 他俩吃饭的时候,赵林得了江淮吩咐,便让人去给二位主人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等他俩吃完饭,回到楼上,一起在甲板上歇了会儿,望落辉余烬,望月出东山,方才见赵林着人送了热水上来。 江淮对赵林道:“送进去吧。” 赵林领命,将热水送进了净室,荣婳对江淮道:“我先去啦。” 江淮含笑应下,荣婳便进了净室沐浴,等再出来时,已拆了头发卸了妆,换了一身绣纹漂亮的曳地睡袍,光着小脚踩在毯子上,袍下宽松的裤脚,时不时从她脚面拂过,愈显欲盖弥彰。 江淮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有一丝灼热,随后弯腰取了备好的更换的衣服,进了净室。 荣婳无聊,本寻思继续看话本,但转念一想自己看过去了还得陪江淮再看一遍,就暂且忍住了,端了一小碗葡萄干,爬在窗边,边看外头的月色江景,边含葡萄干儿吃。 片刻后,身后净室传来开门声,荣婳回头望去,看清江淮的刹那,忙收回了目光,捏葡萄干的手都哆嗦了下,她强撑着淡定问道:“你上衣呢?” 江淮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朝她走来,笑道:“你在岐州不是就看过?” 荣婳听着江淮的脚步声靠近,想了想,也是,岐州就看过,可当时看和现在看感觉不一样啊,那时候就是惊讶,现在又惊又紧张又心跳。 -- 第171页 他是自己夫君,他在自己面前什么样子都是正常的,她应该习惯才是。念及此,荣婳深吸一口气看向江淮,他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一条腿也搭上了罗汉床,素白的中裤挂在他的腰上,侧头单手擦着头发。 而上身……荣婳目光一点点顺着看了过去,江淮真是,平时穿衣看着清瘦,但是脱了外衣,竟是精壮的很,关键是,不粗壮,处处线条好看。 再配上那张散着头发时漂亮的脸……荣婳微微抿唇,红着脸向他挪了过去,缓缓伸手抱住他的腰,脸就枕上了他的肩膀,露出满足的笑意,嘶……好俊的夫君,贴一下真开心。 江淮低眉,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夫人,脸蛋粉扑扑的靠着他,一时唇边笑意藏不住,忽就觉得被贪.图.美.色也没什么不好。 江淮将她从自己怀里拉起来,微微一挪动,便从她身后抱住了她,下巴担在了她的肩上,窗外便是江景月色。 月亮掉进江中,被粼剥荡碎,片片细碎的光影落在二人的脸上。 江淮悄无声息的拉了拉她的睡袍后襟,露出脖颈后小衣上的系带,浅浅笑了,随即他用下巴揉一揉荣婳的肩头,问道:“今天下午看的那部分故事还记得吗?” 荣婳点头:“记得呀,程小姐不知道她养的狐狸是胡七公子,只当它是只普通狐狸,更衣沐浴从不避着他,胡七公子每次都只能闭着眼睛,生怕她什么时候就突然在他跟前宽.衣。” 江淮佯装失落道:“哎……真是羡慕胡七公子。” 荣婳道:“羡慕什么?他们都没成亲呢,我们可是成亲了的。” 江淮道:“就是成亲了才羡慕,你看人家都没成亲,胡七公子却能看不能看的都看了。” 荣婳莫名心头一紧,正欲问什么意思,却忽觉他撤回了担在自己肩上的脑袋。 江淮绕到她脖颈后,咬住她小衣上的系带,另一手扯住她袍上的系带,同时将两边扯开。 小衣同袍子都是质地既软且垂感极好的丝绸,失了系带的束缚,自是朝下坠落开。 荣婳大惊,一时脸羞得煞红,正想遮挡,却被江淮钳住了手臂,在她耳畔问道:“夫人怎么了?是害.羞了吗?为夫帮你挡。” 说着,他便抬起了手臂。荣婳万没想到会突然这样,本就粉扑扑的小脸,此时像一颗熟透的柿子,几乎抬不起头来。 他平时就喜欢叼她耳环,今晚更是叼得热.切,错落的气息在她耳畔和脖颈处缭绕,她只觉脊骨阵阵酥.软。 江淮拉转过荣婳,荣婳便贴上了他的胸.膛,江淮顺势半躺在贵妃榻上,衔住了她的唇,深吻在一起。顺手将小衣更长的系带也解了,直接将它抽了出去,没什么碍事的东西了,一时彻底投入与她的缠.绵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荣婳方才被他意犹未尽的松开,她就仿佛被他架上了炭盆,慢腾腾的烘烤了许久,可偏生,她……她也喜欢,呜呜呜,又难忍又喜欢,怎么会这样? 江淮伸手将她抱在怀里,看着她身上好几处红梅落雪,对她道:“绒绒,我们是夫妻,合该更亲密才是,这般宽松的睡袍缠在身上,晚上睡觉不难受吗?” 荣婳重新系上了带子,摇摇头道:“不难受……” 荣婳这才看向窗外,见月上中天,方知天色已晚,边对江淮道:“睡觉了。” 说着,起身朝榻上走去,可走出去好几步,江淮都没动。 她不解回头,正见江淮手臂撑在罗汉床扶手上,支着侧脸,唇角含笑,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荣婳不解道:“这是怎么了吗?” 江淮笑,对她道“没事,我就是想说……”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荣婳愈发不解:“想说什么?” 他唇边笑意愈深:“好软……” 荣婳僵住,愣了片刻,转身取过榻上引枕就朝他扔了过去,江淮起身,稳稳接住,笑了起来。 第63章 荣婳脸通红,一时竟有些不知该怎么看他,连忙钻进了榻里,放下纱帐,将自己挡了起来,坐在榻上整理散下的头发,一副看起来很淡定的样子。 但是又耐不住心里对他的期待,偷偷转动眼珠子,朝纱帐外看去。 但见他放下手里引枕,然后顺手从罗汉床上拿起来什么,荣婳凝眸细看,正是刚才被他抽掉的小衣,一时心头发紧。 紧着便见他转身,对她道:“夫人,你走太急,忘了衣服。” 荣婳的脸立时更红,那种被他架上炭盆烘烤的感觉再次袭来,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但她不回应,似乎正中江淮下怀,只听他就像帮她找镯子时一样,语气平常道:“没事,我帮你拿回来。” 纱帐外,荣婳见他清瘦挺拔的身影,影影倬倬而来,一时无法想象,自己的小衣被他拿在手里递来是什么样,连忙转身,用脚踩住了两帘纱帐的缝隙处。 江淮已走到帘外,轻轻拨了一下纱帐,见拨不动,隐去笑意,无奈委屈道:“绒绒,今晚不让我上榻睡了吗?可我们是夫妻,为什么我帮你拿件衣服,就上不了榻了?” 荣婳闻言一时哽住,是啊,他们是夫妻,他拿自己小衣,好像也没什么,但是、但是……怎么这么奇怪? 荣婳还是没有松开帐帘,满心里都在纠结。 江淮见她还没反应,便问道:“绒绒,可我没有惹你不开心啊……” -- 第172页 荣婳闻言抿唇,是啊,他没惹自己不开心,她没道理把他堵在外面。念及此,荣婳移开了脚。江淮见此一笑,伸出双手挑开了帘子。 那张散着头发的漂亮的脸出现在视线里,正含笑看着她,且他挑着帘子未放下的左手中,还抓着她的小衣,长长垂落。 江淮上了榻坐下,紧着便看向她,又是方才那样深邃的笑意,揶揄道:“不仅没有不开心,你也挺喜欢的啊。” 荣婳:“!!!” 就不该让他上来! 一时羞.愤难忍,荣婳抄起枕头,就朝他打了过去。 然而这次,江淮没接也没躲,枕头直直打在他的侧脸上,头发都被打乱一片,散乱的发丝黏在他脸上,有几捋还挂上了他鸦羽般的睫毛,脑袋都被打得侧向肩头。 荣婳立时一惊,忙放下枕头,紧张道:“哎呀,你怎么不躲?” 他那么好功夫,怎么会没躲开?她以为他肯定会接住,所以刚才根本没收力。 荣婳又愧疚又心疼,忙膝行到他跟前,伸手抚他被枕头打过的侧脸,紧着问:“打疼了吗?” 说着,整理他的头发,纤细的手指轻抚他被打过的额角。 江淮看她心疼了,唇边笑意再起,就是要她心疼才没躲啊。想着,他手扶住她的腰,说道:“想要软软的……” 荣婳一愣,心下大呼上当,正要躲开,怎料刚系好的睡袍又被拉开,往怀里按她的腰窝,迫她直起身子,紧着人便埋了进来。 荣婳心头不住的编排,呜呜呜,她的夫君是属狗的吗?刚才上手这会儿上口。 俩人闹了好久,到夜深才找到和床单滚成一团的被子,翻出枕头,一起睡下。而荣婳的睡袍,临睡前也早就不见了踪影,就这样被他箍在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江淮醒来,正见自己心爱的夫人侧对他睡着。江淮抿唇一笑,侧起身,手臂从她肩上绕过去,屈起食指划拉她的脸,咬着她耳朵,含含糊糊的叫她:“绒绒,绒绒。” 荣婳迷迷糊糊嗯了一声,转身抱住他的腰,又枕进他颈弯里睡了。 江淮手指在她光洁的脊骨上轻抚,有些犹豫。 大概还剩四五日的路程,若在船上……是不是也行? 可转念又想起太子那句“一层层剥开”,江淮指尖缠起她一缕头发,若有所思。往后有一辈子的时间折腾她,但是她这样什么也不懂的日子却不多,那还是慢慢来吧,而且,到底是在赶路,还是别叫她难受的好。 念及此,江淮松开了荣婳,自先去了净室梳洗。 等他梳洗完出来,见荣婳已换了衣服,坐在塌边等他出来。一见他,荣婳面颊便一层绯色,抿唇低眉一笑,躲开他的目光,随即跑进了净室。 江淮挑眉,自换了衣服,去楼下传饭。 等吃过饭,让人收拾了屋子,二人便又如往常般,翻了话本出来,一起窝在罗汉床上看话本。 荣婳推开窗,看了看外头的天气,说道:“今天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江淮也抬眼看了看,见天上不见日头,云黑压压的沉着,无风,江岸上连绵的山,在这种天气中,宛若天地间勾勒的水墨画,极有意境。 江淮道:“快清明了,雨水会多起来。下午可能会下雨,不过没事,春季的绵绵细雨,江上不会起风浪。” 等中午的时候看看,若是起风,就趁下雨前将船靠岸,找个地方歇歇,等雨停了再上船。 荣婳点点头,靠回他的怀里,对他道:“看话本吧。” 江淮点头,翻开了书,接着昨天的继续看起来。 那胡七公子以狐身跟程小姐相处了好长一段时间,养伤恢复着法力,期间因身份不被程小姐所知,闹了好些乌龙,比如当他面更衣,抱着他一起沐浴等等。 程小姐的那一家子奇葩亲戚,不断的搞事闹事,但每次都被胡七公子用法术化解。 这样时间长了,那程小姐的继母也觉察出不对来,毕竟胡七公子使用法术,总是和寻常比显得有些离奇。 那继母便开始怀疑,程小姐是不是用了什么巫蛊法子。便往家里请了道士,开始请的几个道士,都是江湖骗子,不仅没对胡七公子怎么样,反而被他好一通戏弄。 可直到最后一次,那继母请来了个真有本事的,便是之前和胡七公子斗法的那名道士。 那道士一到程家,便知是狐仙作祟,可是他因之前和胡七公子斗法,也伤了法力,一时无法探知胡七公子的法力恢复了几成,便打算徐徐图之。 那道士告诉程小姐的继母,是有狐仙作祟。且道士担心程小姐和狐仙相处,天长日久下去,为狐仙所害,便想让她趁早断了和狐仙之间的牵连。 那道士便对程小姐的继母道,程小姐受狐仙迷惑,最好是让她嫁人,断了和狐仙之间的冤孽。 那继母一听,这感情好,这丫头在府里碍眼许久了。送走道士后,便和程小姐的爹一商量,准备将程小姐送去给县令做小妾。 那县令已有六十多的年纪,程小姐自是死活不愿,可如何能扭得过爹娘,最终被锁在房间里待嫁。 此时的胡七公子,已对程小姐动了凡心,自然也不愿心爱的人嫁给糟老头子当小妾。 于是,程小姐成亲那天,胡七公子离开程家,等在了花轿经过的必经之路上。 -- 第173页 等花轿经过的时候,林中忽然刮来一股奇雾,所有送嫁之人,当时便好似被什么东西迷惑,抬着轿子,吹吹打打的往另一个方向而去,不多时,连花轿带送嫁的人,全部消失在迷雾中。 而他们所去的方向,正是传说中的狐狸坟。 轿子中的程小姐,则不知道轿子早已换了方向,只是觉得从自己家到县令府上,路程变得好远好远,直到看着透进轿子中的光都没了,轿子才停下。 程小姐被人从轿子中接了出来,正见一片山坳里,伫立着一座华丽的府邸,可那府邸却和往日见过的不同。大多府邸,都是青砖白墙,可眼前这座府邸,通体漆黑,周深缭绕这一层雾气。 程小姐莫名觉得有些诡异,而就在这时,胡七公子拼着未完全恢复的法力化了人形,又幻化了一身县令的官袍,打扮成新郎官的模样,出来迎接程小姐。 随着胡七公子出来,府中迎出来一大堆丫鬟侍从,各个喜逐颜开的将外头送亲的人请了进去。只是那些丫鬟侍从的打扮都格外奇怪,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水粉,笑容一直在脸上,仿佛从来感觉不到脸颊累。 很热闹,也说不出的诡异。 程小姐的手被新郎握住,一阵凉意,程小姐极为不适,正欲挣开,却从盖头下瞥见了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并不是想象中的枯槁之手,而是修长又紧致,仿佛手的主人,和她差不多年纪。 程小姐不解,进府拜了堂后,新人被送入洞房,饮合卺。程小姐觉得奇怪,她是小妾,为什么会拜堂,为什么还会饮合卺酒? 她正疑惑间,屋里侍从都退了出去,盖头被新郎挑起。随着盖头除下,程小姐这才看清,眼前的新郎,是何等样英俊年轻的风流公子,根本不是之前说的年逾六十的模样。 她不解的很,却见新郎笑道:“之前的县令已被调离,我是新任县令,正巧没有夫人,恰逢有人送姑娘来,便觉是缘分天定,愿与小姐行结发之礼,做原配夫妻。” 如此样貌的男子,又是县令,且还愿予她正妻身份,这对本就身不由己,处境艰难的程小姐来说,已是极好的归宿。程小姐如何能不愿?又有何能力不愿?怎么都比回家好。 看到这儿,荣婳喜道:“太好了,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江淮抿唇笑,低头亲亲她的脸颊,二人接着往下看。 程小姐应了下来,接下来,便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荣婳本还在高兴,看了这么多天,终于看到二人成亲,怎知接下来的描写,却越来越细致,像极了昨晚江淮和她做的那些。 荣婳整个人局促不安,脸复又烧得厉害,尴尬道:“这……” 窗外下起雨来,细线般的雨丝,斜着落入江面,激起无数涟漪层层荡开,河岸连绵的山隐在水雾中,也愈发像一副天然的水墨画。 江淮道:“怎么了?人家是夫妻了啊,亲密些不是正常吗?”说着,翻了一页。 荣婳接着往下看,一时不由瞪大了眼睛,那书中胡七公子的手,比江淮还能乱跑,除了像他俩昨晚那样,更是跑去了更远的地方。而那书中,还描写了程小姐的声音,婉转动听,变化非常。 荣婳“啪”一下把书扣了下来,不敢再往下看。她心间只觉有一团火在乱窜,抬眼却正对上江淮含笑的目光,一时心头发紧,躲开了他的目光。 她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昨天胡七公子瞎看,他就扯了自己小衣,那今天看到这部分……他…… 想着,荣婳复又抬眼偷偷觑了江淮一眼,却见他淡定的很,手臂撑在窗框上,侧支着头,含笑看着她。 见她看过来,江淮问道:“怎么了绒绒?不看了吗?” “嗯。”荣婳强装平静的收回目光,江淮起身握住她的手,对她道:“那我们下去吃午饭。要是不看话本的话,下午做什么?” 荣婳起身,手被他握住,低着头道:“若不然,你教我下棋好了。” “也行。”江淮笑意平和,和她的局促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他没看方才那段剧情似得,只牵着她下楼去吃午饭。 吃完饭上楼,江淮取了罗汉床中间的小桌回来,摆上,又取了棋盘棋子,和她对坐下起了棋,全然没提上午看到的话本里的内容。 可是荣婳的脑子里,莫名都是上午看到的剧情,又不免联想江淮会不会也那样做,一时心间又期待又紧张,怪异的她一下午都像在炭盆上坐着,很是不安。 可偏生,罪魁祸首淡定的很,无论是落子还是教她,都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外面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荣婳心里,还觉得格外好奇,为什么胡七公子乱动,书里还会描写程小姐那样奇怪的声音,仿佛、仿佛……很是享受…… 就这般心不在焉的和他下了一天的棋,一直到沐浴该睡觉的时候,他都老老实实,甚至没像昨天晚上一样扯她小衣。 第二天白天,他们也没看话本,而是让荣婳教他玩儿牌,开开心心玩闹了一天。 就在荣婳彻底不再想昨天的话本之后,这一天入夜,二人熄灯睡在榻上,江淮忽于黑暗中,捞了她入怀,亲上她的唇。 经过这一晚,荣婳便理解了,为何书中会描写程小姐那般的声音。 晨起被他亲吻着唤醒,见她醒了,江淮揽着她鬓发的头发道:“大概后天中午,我们就能到润州。” -- 第174页 荣婳问:“后天吗?那你很快就可以见到爹了。” 江淮笑着点头:“是。对了……” 荣婳不解:“怎么了?” 江淮一笑,凑到她耳边,低声揶揄道:“这两天把那话本看完吧,昨天都没看,我还惦记着后面的故事呢。” 一想到他昨晚做了些什么,荣婳心头一紧,将他推下了榻。 梳洗过后,江淮还如往常般,抱了她在罗汉床上,准备接着看话本。 荣婳的目光,却一直注视在他翻话本的手上,一想到这只修长漂亮的手,昨晚都对她做了些什么,她就觉得有些恍惚,迟迟回不过神来。 江淮留意到她心不在焉,便侧头看了看她,见她一直看着自己的手,当即了然,哦,原来如此。 念及此,江淮微一挑眉,对她道:“我这手能握笔,能提枪,还能……” 江淮贴近她的耳朵,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耳畔,哑声揶揄道:“还能让夫人愉悦。” “江淮!”荣婳夺过他手里的书转身,直接将书本扣在了他的脸上,“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还能再无耻点吗?” “哈哈……”江淮朗声笑了起来,伸手捧住从他脸上掉落的书本,而后对荣婳道:“我是文官啊,文官不都得靠嘴立身。而且你是我夫人,我跟你说话还用顾忌吗?” “哼哼……”荣婳愤然道:“那你爹还是武勋世家出身呢,你又那么好枪.法,怎好意思说自己是文官。” “你要当我是武官更好啊!”江淮伸手捏了捏她气鼓鼓还红扑扑的小脸,话里有话道:“指不定以后你更喜欢‘武官’。” 荣婳没太理解他的意思,撇撇嘴,靠回他怀里,道:“看话本吧。”都是夫妻了,她应该习惯习惯,他们确实应该是最亲密无间的人。 江淮却不急翻开话本,反而抱着她,在她耳边问道:“夫人喜欢吗?” 荣婳心头一紧,佯装不知:“喜欢什么?”伸手去翻他手里的书页。 江淮道:“昨晚啊。” “我已经忘了……”荣婳翻到前天看停的部分,停下手。 哦,江淮了然,既如此,今晚加深下印象,边加深边问,总不至于还忘吧? 二人接着那天看了一半的洞房花烛继续看,有赖于这本书作者细致的描写,荣婳这才诧异的意识到,夫妻之间原来能做的更多。 弄了半天,江淮对她做的,与之相比,不过尔尔……再兼昨晚被他喂了没吃过的饭,尝到了是什么滋味,此时再看这段剧情,当真是莫名叫人灼热。 若说前几天是被他架在炭盆上烤,那打今儿开始,便是直接被他塞进了炭盆里。 念及此,她微微侧头,偷偷觑了江淮一眼,而后低头抿唇笑,脸颊又飘上一片绯红,莫名就将书中描绘的画面,带入了江淮。 她的夫君与狐仙相比也不遑多让啊,若他们也像书里那样,看着肯定更让她喜欢。 江淮目光注意着书册,看描写到最关键的部分时,迅速将书页翻了过去,没让她看。若她提前在书里看明白了,哪还有他发挥的余地? 荣婳正看得起劲,毕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骤然被他翻了过去,就好像最爱吃的东西被人抢走了,格外的难受,忙道:“诶?我还没看完呢,你翻什么?” 江淮闻言笑,伸手按了她的脑袋在自己怀里,玩笑道:“小孩子不能看。” 荣婳闻言愣住了,想想他昨晚做得那些,怎么还有脸说这话?立时转身掐住他的腰,江淮被痒得连连告饶,钳住她的双手,拉了她坐好:“再闹楼下人听见了。” 荣婳闻言,这才讪讪的住了手。 两个人继续看起话本。余下的两天,一起把《狐仙娶亲》看完。 在船上能做的事少,但是和江淮在一起,做什么都开心。唯夜里不得安生,他那双不听话的手,丝毫没有成亲前江大人的威严,甚至后来,他还会逼着她出声,若不开口,便吻她撬开。 荣婳觉着不公平,自己这从头到脚被他丈量了个遍,她却还未见过他的全部,虽然好奇的很,但她也不敢动手。可是真的很想看看,男.女之间,具体有多少不同。 第三日上午,他们的船,到了润州地界。 这日上午,她和江淮出了船舱,他搂着她的腰站在船头,看着远处越来越繁华的河岸,神色间的期待,眼可见的浓郁起来。 荣婳伸手帮他整理下衣领,对他道:“很快就可以见到啦。” 江淮看向她点头:“嗯。”顺道握住她给自己整理衣领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 快到晌午时,船进了城内河,江淮对她道:“下一个码头停下,咱们就可以下船了,走几条街就是咱们在江南的家。” 荣婳抿唇点头:“嗯!” 可船才又走了一段,忽见前面停了许多画舫,近乎占了整个河道,似是在举办身上集会。 江淮见此,微微蹙眉,而后道:“可能是润州的水上集市,也可能有谁家办了水宴。”怎么这会儿碰上了? 到那些船附近,他们的船过不去了,江淮只能让船夫靠岸停下,而后对荣婳道:“你等我会儿,我下去附近的商号调马车,下个码头怕是过不去了,咱们坐马车回去。” 荣婳应下,江淮下船去找马车。 江淮下了船,荣婳便朝那些画舫上看去,但听其中丝乐之声渺渺,好些画舫间都搭上了木板,船与船之间可随意走动,且所有船的中央,还停着一艘更大的船,上面隐隐可见水袖善舞。 -- 第175页 好像有表演可以看诶。 荣婳看了看岸上,江淮的身影还看得见,寻思他回来可能得一会儿,便唤了玉骨,又让船家搭板,走上了最近的一条画舫。 画舫中好些衣着鲜丽的女子,在坐着说笑玩闹,荣婳不认识她们,也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便走上了另一艘画舫,想挪去能看见中间舞蹈的地方看看。 又走了两艘,荣婳忽见画舫头上,有几位女子,在打牌,看年龄,都比她大,四个人,大她五六岁到二三十岁不等。 这一路过来,基本没看见玩儿牌的,荣婳来了兴致,忽然想看看润州的玩儿法,和她们河东道有什么不同,便走过去,让玉骨搬了个椅子,在桌边坐下,看起人家打牌来。 离荣婳最近的女子见过来一个小姑娘,看着脸生,又见她束着已成婚女子的发饰,便当是今日请来的宾客之一,可能是谁家从外地新娶的媳妇。 便搭话道:“小夫人也喜欢玩儿牌?等下来两局吗?” 荣婳点头:“是啊,但是我从外地来,不知道你们这打发儿,先看看。” 那夫人一笑,抓了一把松果放到荣婳手里,说道:“边吃边看。” 荣婳点头,边剥松果吃着,边看起她们玩儿来。看了一阵儿,荣婳忽然发现,她身边这位夫人,虽然看着身纤娇弱的不得了,但是打牌的吆喝劲,一点儿不比她们河东道的人差。 荣婳看了半天,看明白了,这玩法儿差不多,只有细微的差别,她很快就掌握了规则,那夫人再出牌时,荣婳指指其中一个,对那夫人道:“打那个打那个。” 那夫人看了看她,放下本要打得牌,按荣婳说的打了出去,果然没两下就赢了。那夫人笑了,高高兴兴的伸着手要钱,荣婳也跟着笑了,不难嘛。 如此一来,那夫人很快就和荣婳聊了起来,后面每次出牌都和荣婳商量一番,甚是投机。 第三轮牌打到一半,忽听中间乐声停,众人的目光不觉望了过去,正见一名衣着华丽,行止高雅,目不斜视的姑娘,被众人扶着,从中间那船上走过,进到了对面的一艘画舫里。 等她走过之后,被打断的舞蹈和音乐方才再起。 这时,桌上有一位打牌的夫人道:“知府的千金吧?啧,排场就是大。” 一直和荣婳聊天的那夫人道:“最见不得官家出身的那些个做派,明明后宅门都没踏出去过,偏偏还一个个眼睛往头顶上长。” 荣婳闻言深有体会,莫名就想起了章县主,紧着道:“是呢,也不知道傲个什么劲儿,哪儿像我们做生意的,走得多见得多,日子过得不比她们快活。” 那夫人道:“可不,我就喜欢商家的姑娘。可气的是我那儿子却找了侯爵府上的,这要是以后跟那知府千金似得,不得闹心死我。” 荣婳闻言,立马想起京里那些贵女,忙道:“那完了呀,侯爵府中的,都是知府千金那样的!我见过!有的甚至比她还矜贵。” 那夫人闻言心都跌进了深潭里,脸色都白了白,忙道:“当真?” 荣婳重重点头:“当真!什么英国公府的,什么武定侯府的,什么忠勇候府的,京里那些贵女,我全见过。真的都是那样的,你儿子娶得哪家的啊?” 那夫人立时面色如丧考妣,满脑子都是当年不被夫家承认的阴影,万分无力的叹息道:“镇国公府的。” 说着又看了荣婳一眼,一时叹息更甚,要娶个像眼前这姑娘这性子的该多好?哎,愁死了。 “啥?”荣婳愣住,没来及送进嘴里的松果,都从手里掉了出去。 那夫人道:“娶得镇国公府的,我寻思镇国公商家出身,怎么都能强点儿,敢情都这样。” 荣婳忙伸手,将一直侧对着她的那夫人拉转过来,探着身子往她正脸看去。 那夫人一愣,“小夫人这是?” 荣婳一看喜了,嘿,还真跟江淮长得像。她忙道:“我我我,我就是镇国公府的,我夫君江淮。” 这下换江氏愣住,忙起身打量一番荣婳,问道:“镇国公府荣婳?” “是我!”荣婳点头,看来这就是江淮的娘了,她忙转头对玉骨道:“快去找江淮回来,不用找马车了,他娘在这儿。” 玉骨闻言,一时觉诧异万分,看了眼江氏,转身便去找江淮。 江氏看着一连串说了一堆的荣婳,又看看这标志且与她们江南女子截然不同的相貌,一时心间起了喜欢:“你……是我儿媳妇?” 荣婳万没想到会这么快遇上他娘,侧头笑道:“是啊。” 说着,荣婳给江氏行礼,唤道:“给婆母请安。” “哎哟!这好……”江氏喜不自胜,不是那种骄矜的,忙扶了荣婳起来:“这好啊……” 和江氏同桌一起玩儿牌的几名女子,打趣道:“表嫂这下不用担心了。” “河东道荣家的姑娘?长得可真好看,这大眼睛高鼻梁,我们这可少见呢。” 当即又有一名笑道:“你们婆媳俩可真有意思,将侯爵府贵女一通编排后,高高兴兴认了亲。” 江氏闻言笑,这下真是放大心了,就凭刚才和荣婳聊得那几句,她就能确定,这姑娘和她胃口! 江氏对几位道:“你们再找人打,我先走了。” 江氏又对身边婢女道:“去男宾那边喊姑爷,他儿子儿媳回来了。” -- 第176页 说着,江氏拉了荣婳的手,一同进了画舫,问道:“你们怎么这就回来了?我想着你们刚成亲,怎么也得过两个月才下来。” 荣婳道:“江淮收了信,怎么呆得住呢?我俩成亲第二天就离京了。过两天我爹娘也该到了。” 江氏开心的不得了,拉了荣婳的手,一直没松开:“果然还是我们商家的姑娘好,之前淮儿说你是镇国公府的,我还狠狠担心了下。” 荣婳闻言笑道:“哈哈,我要是别的侯爵府的,娘确实得担心,但是我家也是经商的啊,我怎么会和那些贵女一样,她们以前都瞧不上我的。” 江氏见她这么大喇喇的就把自己被人瞧不上的话说出来了,立时便能确定,这姑娘心底里从未对自己的出身自卑过,且还很喜欢自己的生活,这下她更喜欢了。 江淮忙往自己身上看了看,盯上手腕上的珊瑚手链,拉起荣婳的手就直接推到了她的手腕上,说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回来,给你们准备的见面礼都在老宅里,这镯子你先带着。” “哎呀,这么好的珊瑚!”荣婳喜欢,且江氏带了应该有些年头,这珊瑚红的发亮,价值在最早的基础上,早已翻了几倍,忙喜道:“谢谢娘,我喜欢!” 江氏就喜欢自己送人的东西被人喜欢,见荣婳一点儿不扭捏,愈发喜欢她,伸手捏捏她的脸,说道:“喜欢就好,娘家里好东西还多,回去你自己挑。” “哈哈……”荣婳笑开,随后认真道:“正好我家穷了,那我回去可不客气了啊娘。” 江氏自然也知道荣家把钱全捐了国库的事,当时敬佩的很,再兼荣婳这样不拿她当外人的性子,一时心下更加喜欢,笑道:“全给你都行。”反正江家不缺钱。 二人正说,正见婢女唤了陆湛回来,陆湛一进画舫,便认出了荣婳,眼里满是喜色,关怀道:“这么快回来了?” 荣婳喜道:“陆大……” 荣婳闭嘴,重新行礼:“见过公爹。” 陆湛笑笑,让荣婳起身,示意她坐,关怀道:“路上可还好?你哥哥他们什么时候下来?” 荣婳道:“路上很好,哥哥他们过几天应该就到了。” 陆湛点点头,随后周围看了看,问道:“淮儿呢?” 荣婳把他去找车的事说了,然后道:“我已经让玉骨去找他了,他应该很快就回来。” 话音刚落,荣婳忽听一阵焦急的脚步声踏过板而来,随即便听画舫门口传来江淮的声音:“爹!” 第64章 陆湛闻声起身,目光随之落在江淮身上,眼眶立时便有些泛红,面上却是藏不住的喜色:“淮儿。” 是,是之前河东道见过的那名青年。 江淮看着眼前刮了胡子的陆湛,确实是幼时记忆中父亲的样子,一时不由失笑,眼睛跟着湿润:“在河东道……” 江淮忽地哽咽,话说不下去,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陆湛面前,单膝跪地。 陆湛忙伸手,扶住了儿子:“起来,起来。” 江淮被陆湛拉了起来,伸手按着他的肩头,不住的打量,感叹道:“都这么大了,比我都高。” 江淮看着陆湛,千言万语想说、想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一直看着陆湛。 而就在这时,荣婳忽地道:“江淮,是你熟悉的江大哥吗?” 话音落,众人闻言失笑,全都看向荣婳,经她这么一打岔,原本浓郁的团圆气氛,忽然也就变得轻松起来。 江淮方才那种噎在嗓子里说不出的感觉,也散去不少,他对陆湛道:“爹,你在河东道,好歹刮一下胡子,指不定我就认出来了。” “哈哈……”陆湛摸摸现在光洁的下巴,对江淮道:“这不是身份不宜暴露吗?” 一旁的江氏这才道:“眼里只有爹了?你多少年没好好跟我说过话了?” 江淮闻言,和父亲相视一笑,转身向江氏深深作揖行礼:“儿子知错!下不为例,还请娘亲宽仁。” 江氏也知他是为了给父亲正身,这些年不同意,实在也是因为担心他。只得道:“也罢,你都成亲了,眼看着自己也是快当爹的人,我就不说你了。只是你爹都回来了,你这官还要做下去吗?” 她是真的不喜欢儿子做官,官家都讨人厌,还危险,一个说不准就外放下狱什么的。回来继承家业多好啊,有钱有闲,以后带着夫人孩子云游四海,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在一起过日子不好吗? 陆湛闻言道:“儿子能考上状元,就证明他有这方面的才能,又何必阻止他?” 说真的,当得知当时荣婳口中那位履历精彩的未婚夫,就是自己儿子时,陆湛别提有多高兴。自己这么些年没在,儿子却如此优秀,当真是让他骄傲。 “他才能多了去了。”江氏看了陆湛一眼道:“当年你留下的枪谱,他玩儿的比你都熟。还有一些丝绸海运的招数,他十五岁就想出来了。他干什么不能施展拳脚,非得去京里当官?我就想他们夫妻俩开开心心,平平安安。” 陆湛闻言,看向江淮,问道:“你怎么打算?” 江淮道:“还有些事需要收尾,待处理完,再做决定吧。” 陆湛闻言点点头,对荣婳和江淮道:“那咱就别在这儿呆着了,回家吧。” 众人应下,四人一同离开了画舫。江氏和陆湛过来时的马车,就停在岸上。 -- 第177页 四人一上岸,江氏着人去江淮和荣婳的船上搬行李,自己则先带着他们俩人,以及贴身侍奉的人回了老宅。 路上,江氏问道:“你俩得在润州再办一场,怎么个打算?” 江淮对江氏道:“我想我俩回来的事先别声张,等几日,岳父岳母都下来之后,休息好,再遍请宾客摆宴。” 陆湛道:“这样好,等着亲家们都到,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到时候好好和荣陵喝一杯。” 江氏点头:“那就这样,这几日我先准备着。” 说着,江氏朝坐在江淮身边的荣婳伸手,面含笑意:“过来,和娘坐一块,让他们爷俩聊去。” 她儿媳妇可比她儿子好说话多了,跟儿子说话,聊两句气半死的程度。生这个倔儿子出来,这些年当真减寿! 江淮转头看向荣婳,冲她笑笑,示意她过去,荣婳点头,手递到江氏手里,坐去了江氏身边,陆湛则挪到了江淮身边。 陆湛和江淮聊起了这些年的事,而这边,江氏问荣婳:“可有什么小名吗?” 荣婳道:“绒绒,毛绒绒那个绒。” “哟……”江氏笑:“这名字可爱。” 荣婳抿唇冲着江氏笑了笑,江氏紧着问道:“你呢,以后对你俩的生活什么打算?” 荣婳道:“娘,我这一年多,陪着江淮去岐州,又跟着家里去河东道,见识到了好多从前从未见过的,而且我打小就想去更多的地方看看。所以我想,若是以后可以的话,能和江淮多去一些地方走走,看看不同的风土人情,吃些没吃过的好东西。” “这就对了!”江氏当即赞成,她这儿媳妇果然比儿子对她胃口,江氏忙见缝插针的对江淮道:“听到了吗?绒绒也想四处去走走,你若是还回京里当官,一辈子都在那四方天里,即便是外放,那也得一个地方呆个五六年,运气不好就是大半辈子。有这个功夫,不如回来继承家业,为着生意,你们俩哪儿不能去玩儿?” 江淮听着娘这么见缝插针的说,委实是无奈。 娘亲因着当年不被父亲家承认,后来又经历定国公通敌之罪的变故,简直视当官为洪水猛兽,根本就不愿他去科举,但是他为了查清父亲一案的真相,只能和母亲关系僵持了多年。 但是现在,爹回来了,翻案只需新帝登基,他又怎么会继续和江氏对着干,便笑道:“娘说的对,等收尾的事情处理完,我就递折子请辞,可好?” 江氏闻言愣住,眨巴两下眼睛,一时有些不适应,这、这么好说话了? 半晌后,江氏回过神来,叹慨道:“果然成了亲就是不一样,知道为家里着想了。”说着复又摸了摸荣婳的手,感叹道:“可多亏了你,这倔驴终于肯听一次话了。” 江淮低眉失笑,无奈的叹了一声。 陆湛也不太愿意再和朝堂,以及过去的身份有任何牵连,便问江淮:“如今你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若是请辞,太子那边要怎么交代?” 江淮看了看江氏,对陆湛笑道:“好说,到时就说娘亲不愿我离开身边,孝道为大,便能顺利辞了。” 江氏闻言抽了抽嘴角,再想想这些年江淮的所作所为,冷笑讽刺道:“哼,孝道真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哎……”江淮闻言重叹一声,而后身子前倾,看向江氏,认真道:“娘,我错了。” 江氏冲他一个假笑:“是啊,你错了,可认错又能怎么样?下次再有类似的事,你还敢。” “哈哈哈哈……”一旁的荣婳闻言没憋住笑了起来,而后道:“哈哈哈,江淮,原来你在家这么皮?” 江淮:“???”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荣婳笑声向来有感染力,众人闻声,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江氏看了看荣婳,转头对江淮道:“你这些年干的事情里,也就这媳妇娶得合我心意。” 江淮闻言,跟着看向荣婳,神色间隐有宠溺。看来他家绒绒比他自己得他娘喜欢。 说话间,众人到了江家老宅。 江淮牵了荣婳下车,入目便是青砖白墙的宅子,远处街道和曾见过的画中江南水墨小镇一模一样,荣婳道:“真好看。” 江淮笑:“喜欢就好。” 一行人回了家,府中下人一见江淮牵着一名少女进来,便知是少奶奶,路过时挨个行礼。 过了影壁,便见院落入眼。和荣婳习惯的对称大气不同,这里小道九曲,三步一景,中有水塘,又有回廊水榭临水而建,是婉约清丽之美,很有意境。 江淮向荣婳问道:“喜欢这样的院落吗?” 荣婳迟疑半刻,而后点头:“喜欢。好看也确实好看,就是觉得眼前头有点儿窄,看多了大概就习惯了。” 江淮闻言失笑,荣婳常在河东道和京城,院中布置多对称宽敞,大气恢弘,城外景色也是高山连绵,初来江南,觉得视野不开阔,会难受也是寻常。 陆湛和江氏,先送了荣婳和江淮回江淮的院落,而后对他们道:“等下行李就送过来,你俩先收拾一下,我去叫厨房准备些特色美食,晚上咱们一家人好好聊聊。” 二人应下,陆湛和江氏先行离去。 江淮带着荣婳进了屋,对她道:“这就是我住的地方,以后是我们住的地方。” 一听是江淮的屋子,荣婳仅有的一点点因陌生而来的局促也跟着散去,哪怕她是第一次来。反正他的房间她没少霸占。 -- 第178页 她在屋里四处转了转,见处处书香气浓郁,这屋里的装饰陈设,真叫荣婳脑中勾勒出一名气质出尘的文雅公子来,唯墙上挂着的一柄红缨长.枪,暗示着主人淡雅下的锋芒。 荣婳一路走到卧室,江淮也跟着到了卧室门口,在门口看着她。 荣婳在卧室里转了转,走过去在塌边坐下,俯身在他枕头上嗅了嗅,转头笑道:“真有你身上的香味儿。” 江淮失笑,走上前,拉了她入怀,将脑袋按到颈弯里,对她道:“人就在这里,闻枕头做什么?” 荣婳亦伸手抱住了他,下巴挂在他的肩上,对他道:“因为这里是你小时候住的地方嘛,就想感受下我没参与过的那些生活中,你的气息是怎么样的?” 这话江淮听着窝心,只有真的喜欢他,才会去为自己未曾拥有的时光而遗憾。 江淮对她道:“岳父岳母他们怕是还得几日,今天在家里,我陪我爹娘说说话,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荣婳忙从他怀里窜下来,喜道:“什么地方?” 江淮捏捏她的鼻尖,道:“我的山庄,在城外。这山庄与我而言,大概就是你一直想在千岁湖买地一样的意义吧。你会喜欢!” “哦!”荣婳了然:“那肯定是你的世外桃源。” 江淮点头:“可以这么说。” 荣婳闻言撇了撇嘴:“可惜我千岁湖的地都还没买到呢。哎……” 江淮想了想,冲她眨巴一下眼睛,而后道:“应该买到了。” 荣婳不解的看向他:“什么意思?” 江淮笑道:“成亲前我给了荣峥买地的钱,他应该是买好了吧。” 荣婳闻言大喜,原地蹦跶着就搂住了江淮的脖子:“夫君,你也太好了!” 江淮搂着怀里兔子般窜的荣婳,一时笑意连连。容她活蹦乱跳了这么久,等明天去山庄,他可就要“收利息”了! 江淮带荣婳熟悉了下自己的院子,又将自己私库的钥匙给了她,等这些办完,江家的下人也正好送回了他们俩的行李。 二人张罗着下人们一起,将他们的行李都取出收好,方才去找江氏和陆湛吃饭。 四个人一起吃了个团圆饭,陆湛想和儿子单独聊聊,父子俩便去了院中散步。 俩人刚走,江氏便冲荣婳神秘的一挑眉,说道:“走,娘带你打牌去。” 这个好!荣婳一喜,立时就把江淮抛去脑后,跟着江氏出了门。 父子二人在院中边散步边聊,彼此都了解下这些年各自的生活。当江淮听闻陆湛这些年,都在哈林部落,帮着哈林打噶布的时候,一时不免心疼。难怪说哈林部落这些年强盛了起来,应该是有父亲和荣陵带领的缘故。 而陆湛,听着江淮这些年的生活,尤其是儿子为了自己决定科举入仕,最后考上状元的时候,格外的内疚,但同时也为儿子对自己的这份心而感动万分。 一直聊到戌时,二人这才往回走。可等回了屋,才发现灯黑着,荣婳和江氏都不在,一问之下才知,婆媳二人老早就跑出去打牌了。 父子二人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了被抛弃的悲凉。 于是两个人即刻出门,问了江氏和荣婳的去向,便马不停蹄的跑去接夫人。 等见到婆媳二人时,二人正在江家名下酒楼的隔间里,和远方旁系的两名夫人玩的正快活。 陆湛进了屋,搬了椅子,自己就坐到了江氏身边,一声没吭。 而江淮,走到荣婳身边,“夫人,回家了。” “别吵!”荣婳看都没看他,专心摸牌。 江淮抬眼看向陆湛,陆湛指了指一旁的空椅子。 江淮:“……”懂了! 江淮搬了椅子坐到荣婳身边,并看了一眼进屋开始就没吱声的父亲,不由感慨,果然还是当爹的经验丰富。 直到快亥时,桌上的几人都开始困得打哈欠,方才结束牌局。 江淮这才对荣婳伸出手:“夫人,回家。” “咦?你来多久了?”荣婳将手塞进了他的掌心里,格外的惊喜。 江淮:“……”要不你猜猜? 江淮暗下决心,等在江南呆几个月,就抓紧带着荣婳跑吧,跟他娘呆一起,要不了几天就能给荣婳带得眼里全然没有他。 江淮无奈的带着荣婳出门,陆湛和江氏紧随其后,一行四人复又回了家。 天色已晚,匆匆沐浴后,江淮和荣婳便都睡了。念及明日要带她去山庄,今晚的江淮,也是格外的老实,只抱着她安心睡觉,其余什么也没做。 第二日晨起,二人陆续下榻,江淮先去梳洗。 等他梳洗完出来时,荣婳正在箱子里翻腾着今日要穿的衣服。江淮见此,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当时你在岐州穿的那件雀翎裙带了吗?” 荣婳点头:“带了啊,那可是我最喜欢的裙子。” 江淮笑道:“那今天就穿那件!” 毕竟去年中秋那天,她穿了那么好看的裙子给自己看,结果他却因被伤得太狠,都没有好好欣赏,后来想通之后,再回想那天,未免觉得格外遗憾,正好今天弥补上。 尤其她穿那身雀翎裙,真的如雀神临凡,格外撼人心魄。 荣婳道:“可我想找个重要些的日子,再穿给你看。” 江淮闻言,笑意莞尔,对她道:“今天就是个重要的日子。” -- 第179页 荣婳不解:“什么日子?” 江淮走上前,握住她的双腕,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好吧,听你的。”如此想着,荣婳找了雀翎裙出来,唤了玉骨和彩屏进来,带着他们进了净室。 江淮独个去了屏风后,找了件能与荣婳雀翎裙相配的玄底金丝直裰,并找出同样玄色镶红宝石簪冠,束发换上。这套衣服贵气的很,想来换上站在她的雀翎裙身边,不会被压得太厉害。 等荣婳梳妆好出来后,正见江淮长身立于窗下,穿着一身她从未见过的玄底直裰,整个人望之贵不可言,她一时怔愣。 江淮听见她的脚步声,回头看来,她已换了雀翎裙在身,手腕上的紫罗兰,也已换成了冰清湖水绿,更适合配雀翎,比起上次还是少女的发髻,这次梳了大气的飞天髻,正中一只点翠孔雀衔珠,望之比之前更大气高贵。 江淮抿唇一笑,上前握住了牵起了荣婳的手。 一旁的彩屏,看着这对天作之合,实在忍不住道:“大人和夫人,真的太般配了。” 玉骨亦笑而点头。 江淮与荣婳相视一笑,对她道:“走吧。” 二人一同出了门,先往江氏和陆湛院中而去。夫妻二人一见荣婳和江淮今日这样进来,不免都惊了下,这对小夫妻这么惹眼的吗? 江氏上前,拉着荣婳一番打量,眼里满是惊讶:“这河东道来的女子,样貌当真大气,这身衣服,换我年轻时候,定是撑不起来的。” 一旁的陆湛道:“你当年婉约清丽,宛若画中仙。” 江氏抿唇觑了陆湛一眼,唇边隐有喜色。江氏对荣婳和江淮道:“进来吧,吃了早饭再出去。” 二人依言进屋,吃罢饭,江淮对江氏和陆湛道:“我们可能明日才回来,也可能后天。” 陆湛道:“去吧,赶在亲家们来之前回来就成。” 江淮应下,和荣婳一起出门,坐马车往城外山庄而去。 北方的春天刚来,而润州这边,基本已临近春末,之前繁盛的花,待风拂过,便会如雨般纷纷扬扬落下。 荣婳和江淮坐在车里,一路往城外山庄而去。荣婳没见过江南的景色,一路都扒在窗口看着窗外,看到有趣的就拉江淮说几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二人方到江淮的城外山庄。 山庄里有打理的人,门厅干净利落,匾额上书“藏雅”。门房处的人见江淮来,忙唤人迎了出来,众人行礼:“见过公子。” 江淮点头,牵着荣婳的手道:“这是我夫人。” 众人再对荣婳行礼:“见过少夫人。” 随后便迎着二位主子进了山庄。 进门后,荣婳这才发觉,江淮这山庄,竟是占了一个山头,亭台楼阁依山而建,层层攀岩,站在门口看起来层峦叠嶂,中有繁花未尽,更有瀑布直落而下,极具观赏价值。 荣婳感叹道:“这里可真好看。” 江淮看着她喜欢的目光,笑意温软:“喜欢便好,我们上去。”随后对众人道:“都不必跟着,上面伺候的人,也都去叫下来吧。” 管庄人闻言,忙在江淮之前朝山头跑去。 江淮牵着荣婳的手,慢慢往上走,一路上回廊小径,皆铺满落地的桃花,如坠梦境般美妙。 荣婳道:“这些落花都没有打扫,比清扫过的要好看。” 江淮笑道:“一直都是如此,每年的落花和落叶,在下个季节来临前,我都不让他们打扫。” 荣婳点点头,深以为然:“不打扫更好看。这里冬天下了雪,雪景应该也很美。” “唔……”江淮迟疑,而后道:“润州不下雪。” “啊?”荣婳愣了愣,随后道:“也是。” 江淮带她逛了整个山庄,一层层的带着她看,给她看自己的藏书,藏画,还有幼时便收藏的一些稀奇古怪的藏品,给她讲那些东西的来历。 荣婳细细的听着,一点点了解到,他那些自己不曾参与的生活。他好像也想让她参与他全部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事无巨细的想跟她分享。 他还有些东西,是荣婳曾经听过的却没见过的。说起一些故事的时候,荣婳便会想起自己有什么相关的东西,说给江淮听,江淮发觉自己没见过,便起好奇,跟她问。 聊到最后,夫妻二人决定,要把各自的藏品合一合,以后放一起欣赏。 开心的在山庄里玩儿了一整天,傍晚时一起在山庄用了晚饭,等吃完时,正好夜幕初临。 江淮便掌了灯,提在手里,牵着她,继续往上走去,一直等到了山庄顶,见一处繁盛的花藤间,有一扇小门。 江淮对她道:“这里就是山庄的最高处,里面是温泉。” 荣婳闻言咬唇,随后喜道:“温泉好呀。” 江淮推开门,牵了她的手进去,复又将院门关上。荣婳一进去,便见雾气缭绕,正中便是一汪怪石圈起来的温泉,温泉边有好几棵遮天蔽日的桃树,落花铺满园,水面上也都漂浮着落花。 温泉四周的灯龛里,已点上烛灯,初升的月,便挂在院墙外,影影倬倬的清冷倒影落在温泉里,灯龛里暖红色光芒,也落在温泉中,一时更显梦幻不实。 江淮牵着她继续往里走,荣婳见与院门正对的温泉对面,便是一间小屋,白色的细沙铺满庭前,不规则的小石板块块分开,做小路往小屋门前而去。 -- 第180页 而那小屋的另一扇门,则修木阶入水,可直入温泉。 荣婳真的很喜欢这里,目光流连在每一处上,不由向江淮问道:“这里都是按照你的想法修建的吗?” “嗯。”江淮笑而点头:“我负责提供想法,其余皆由能工巧匠完成。” “真好看啊!”荣婳环视着四周。 江淮牵过她的手:“来。”说着,牵了她往小屋而去。 江淮推开小屋的门,便见里面铺着地毯,一片纱帐从房顶正中间落下,照着里面一处温软的榻,说是榻其实也不是,更像是把床铺全部铺在了地上。 江淮对她道:“这小屋里本只有一张罗汉床,我偶尔来,也只是和朋友喝茶下棋。前些日子在河东道定亲后,给家里写信,顺道让人改了下这小屋,换成了可以让你休息的软塌。” 荣婳笑道:“我很喜欢!” 荣婳上前揭开那近乎罩住整个屋子的纱帐,滚进了软榻里,手捏着软软的丝绸,转头对他道:“真的很软很舒服呀。” 江淮在她身边坐下,拉了她起来,从她身后抱着她,目光落在她的面上,流连不停,抱着她腰的手一点点收紧,在她耳畔道:“绒绒……我要给你坦白一件事。” 荣婳闻言起了好奇,靠着他的肩,伸手盖住他拦着自己腰的手,问道:“你说。” 江淮的目光望着她被月色笼罩的侧脸,在她耳畔道:“岐州中幻那晚,我看到的是和你成亲的画面,那天亲你的人是我。” 荣婳微讶,这才想起那天,自己看到的是于朝朝来亲她,害她醒来后恶心了好久。 荣婳诧异的看向他,屈起手指便掐了下他的手背:“过分!那你不早说!而且……你那时候就亲了我,居然不自觉娶我!” 江淮反握住她的手,笑道:“所以在那个时候,我便已视你为我的人。只是当时碍于定国公府案,我不敢表达。” 荣婳脸颊微红:“既然是你亲的,那我心里就好受多了。” 江淮伸手摘了她的头饰,一点点将她头发放下来,问道:“那天中秋,你穿这身雀翎裙,是不是给我看的?” 荣婳抿唇笑:“嗯。” 江淮将她的发饰放到软塌边的矮桌上,伸手捏住了她雀翎裙上的系带,而后道:“既然是为我穿得,是不是也该由我亲自解下来?” 说着,江淮将她雀翎裙拉开,只余素白的中衣。荣婳呼吸微重,她隐隐觉得,今晚会像在之前船上一样,发生些令她意外的事。一时心跳得又快又期待。 江淮亦摘下自己簪冠,脱去外衣,一阵晚风拂过,吹落一片桃花,纷纷扬扬如花雨般卷满整个庭院,江淮抱着她入了水,缓而深的吻便在她唇上落下。 他身子滚烫,似是比温泉的水还要烫,荣婳的理智彻底溃散,只余一片如梦境般虚幻的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只见到自己的中衣中裤,还有他的衣物,都静静的飘在落满花瓣的水面上。 见到他的中裤也飘着,荣婳这才意识到什么,他与自己抱在一起,自是也感觉到了,心怦然而动,她还没见过呢…… 荣婳一时有些紧张,也有些尴尬,忙松开了他,自己沉进了温泉里,转过身不去看他。 江淮见此,微微侧头,笑道:“躲什么?” “唔……”荣婳不知说些什么,只红着脸低头,手玩着水面上的花瓣。 江淮对她道:“我们是夫妻啊,你都不看我吗?” 荣婳闻言眼珠子飞速转了几下,终是鼓起勇气,看向他。他头发散着,被打湿的发尖,零零落落的黏在他的身上,水恰好没过他的胯.骨,隐可见清晰的线条划入水中。 江淮见她根本没有过来的意思,只得自己走向她。荣婳见他过来,心兀自一提,忙先一步朝他过去,绕到他身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别动!” 江淮侧过头去,去看身后的她,不解道:“怎么了?” “我心跳的好快!”荣婳将脸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就是不敢让他转身。胸膛里飞速怦然的心,似乎都要快冲破牢笼,紧张的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正脸。 江淮闻言笑,静了片刻,确实感觉到她贴着自己那怦然的心跳。半晌后,他忽然握住荣婳抱着他腰的手,按进了水里,一片花瓣被涟漪荡退,荣婳同时眼睛微睁。 江淮转身抱住了她,吻重重的落在她的唇上,伴着他错落不定的气息。荣婳再次起了之前在船上他给自己的那种感觉,可这次,他双臂紧紧拥着她都没有入水。 这山庄顶上的月,清冷的挂在高大如盖的桃树上,可落入庭院中,却被灯龛里暖黄色的光所稀释,多了一份暖意。 后来是怎么从温泉回到小屋的,荣婳全然不记得,等她思路回来一点点时,便已躺在屋中软塌上。有些难忍,但想到是江淮,却又掺杂着浓密的幸福。 “绒绒……”江淮在她耳边问道:“可还记得岐州那夜骑马逃命,我让你别叫我的名字。” 荣婳这才意识到,当初自己在马背上那般颠簸的时候,犯了什么“禁忌”,有些歉意,声音细弱蚊声:“记得……” 江淮修长且骨骼分明的手,捧住她的脸颊,咬着她的耳垂,喃喃道:“那现在唤我名字,可好?” 这一刻,他的名字仿佛刻进了心里:“江淮……” -- 第181页 “现在知道我为何当初那么难过了吗?以后还能大度吗?还能接受我和旁人在一起吗?” “不能了,再也不能了,江淮,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第65章 月渐西沉,院中灯龛里的烛火也渐暗了下去,二人躺在软榻上,丝发纠缠在一起,辨不清彼此。 江淮唇贴着她的额发,收紧她枕着自己的那条手臂,另一手也揽紧了她的腰,问道:“难受吗?” 荣婳面颊泛红,这才明白,为何成亲后的第二天,玉骨和娘亲嫂子她们,都要给她止疼药。 荣婳动了动和他缠在一起的腿,才发觉酸痛难忍,乏力的抬不起来,她皱眉,答道:“难受……但也没有特别难受。”身上难受,但心里一点儿也不。 江淮低头抵住她的额头,又用鼻尖划拉两下她的鼻尖,对她道:“多几次就好了。” 荣婳掐他腰:“你真的挺坏。” 江淮受不了痒,忙将她手取下来抓住,笑得坦然:“还有更坏的,等你身子好些给你看看。” 手被他抓着,荣婳干脆低头,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而后抬头,方才问道:“江淮,我们成亲那晚,是不是就该像今天这样了?” 江淮点头,语气间无不委屈:“是啊,洞房花烛拖到今天。” 荣婳从他手里抽出手,挑了一缕他的头发,折回去挠他下巴,说道:“那怎么没啊?我这一路下江南,被你钝刀子割肉般‘折磨’了那么久。” 每天都叫她羞愤难忍,忐忑着,期待着,在躲与迎间反复挣扎。 江淮笑,手盖上她被风拂过微凉的肩,对她道:“你当我想等这么久?当时第二天就要坐马车,我是怕你路上难受。” 难怪从成亲那晚开始,他手就不老实了,想想这一路上他磨人的法子,荣婳打了下他的胸膛,“不公平,路上只你欺负我,我却连你看都没看过。” “要公平?”江淮握着她的手腕拽了下去:“以后随你怎样。” 荣婳:“!!!”怎么感觉还是她吃亏啊? 俩人闹了好半天,这才觉得有些困了,荣婳问他:“睡觉了。被子呢?” 江淮起身:“我去找。” 江淮一松开她,凉意袭来,荣婳便先扯过他的外袍裹上,这才看向他。忽地想起岐州直芶村那天,他和李直下水去找堤坝的条石,上来后身上护卫的精武服被水打湿,紧紧黏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在身上,那时便觉他身形极好看。 今夜无衣衫遮挡,他还散着头发,看着竟是更好看了,宽肩窄腰,双.腿修长,特别满足眼睛。 荣婳莫名又想起刚才与他缱绻的画面,咬唇偷笑,脑袋缩进了他的外袍里,脸颊又跟着烫了起来。 不多时,江淮从一旁的柜子里,翻了被褥出来,抱过来铺好,又去将小屋的门关了,这才回来她身边躺下,将人捞进怀里,在她耳边话里有话的揶揄道:“今晚好累……” 荣婳掐他腰,没好气道:“累着就睡!” 江淮笑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她抱紧在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日晨起,荣婳先醒了过来,睁眼便见他倾向自己一侧的侧脸,五官有棱有角,看着便叫人喜欢。荣婳抿唇一笑,撑起半个身子,凑上前,偷偷在他唇上亲了下。 亲完见他没反应,复又挪上去亲了下,再离开,他还是没醒。荣婳想了想,再次贴上他的唇,学着他,撬开了他的唇齿。 江淮睡梦中隐隐感觉到,睁开眼,便见荣婳合目在他眼前,唇边漫上一个笑意,再次闭上眼,手臂箍紧她的腰,翻身换了上去,稍离她的唇,哑声道:“大清早亲我是有代价的。” 荣婳正想问是什么代价,却已被他再次堵住唇。 荣婳回想起曾经在岐州的那几天,他说什么圣卿王要送他几个美人云云的话,现在她才知道,成亲后两个人会亲密到什么程度。当时她还想,没事呀,别让她费事就行,现在……呜呜呜,她决不允许江淮和旁人像现在和她这样。 等准备起来的时候,已日上三竿。荣婳动了动身子,骨架像被敲散了一样,只想躺着不起来。一时心下不由感叹,幸好他心疼自己,新婚当夜没做什么,不然就这样,第二天坐马车,她肯定会痛苦的想死。 江淮见她起不来,便道:“你躺着,我去唤人传饭上来,再……嗯……” 江淮伸手敛一下她额前碎发,这一触即碎的模样真叫人心疼,可偏生还牵动他心间隐秘的念想,想让她更碎一点儿。江淮忍住了,接着道:“再让人给你送药上来,我提前让人备着了。” 江淮起身,想穿衣服,却发现中衣中裤不在,修长的手握着自己的袍子,一时梗住。 荣婳在他身后笑道:“哈哈哈,都在温泉里飘着呢,你也不早说,提前带几身换洗的衣服多好。” 江淮闻言无奈,看向她:“幸灾乐祸知道吗?你的不也在温泉里飘着。” “唔……是……”荣婳蹙眉编排道:“都赖你,昨晚衣服都放屋里再下水就好了。” “这不是怕你不好意思,到时候不跟我下水。”江淮只能先将外袍套上。 没了中衣,即便穿上外袍,衣领处一片坚实的胸膛依旧清晰可见,再兼他散着头发,和往日穿戴整齐的样子相比,竟是有些风流不羁的纨绔意味。 -- 第182页 穿好后,江淮对她道:“山腰的屋子里有我备用的衣物,我着人送上来,你也先穿我的吧,你的我送去洗,等咱们走的时候再换上。这次回去,找人给你做几套衣服,送来这里备用。” 荣婳应下,江淮捏捏她的脸,起身拉开小屋门,走了出去。走出院门,见他将一枚小铃铛挂在一条丝线上,轻轻一推,那小铃铛顺着丝线就滑了下去,他便又走了回来。 荣婳不由感叹,这唤人真是方便呢。想着,便也从被子里出来,想穿衣服,可堪堪坐起来,便觉难受的根本坐不下去,只能侧腿撑着,拿过一边的雀翎裙自己套上。 她正系系带时,江淮正好回来,目光往被褥掀开的榻上瞥了一眼,随即唇边又挂上笑意。 荣婳伸手朝他伸出去,嘟囔道:“你看什么?扶我一下。”没看她这么难受的。 江淮干脆拉着她的手臂搭上自己脖颈,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示意她看床榻,凑过来在她耳边道:“真正是我的人了。” 荣婳顺他目光看了一眼,便见榻上一片殷红的痕迹,她也没到月信的日子,难怪昨晚有一阵那么疼,都出血了啊!呜呜呜…… 江淮看她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不由笑,对她道:“这里不能总呆,潮气重,我们去隔壁院子,我抱你去。” 说着,便一路抱了她,离开温泉那间院子,从小屋旁的回廊里,直接穿到隔壁,将她放在院中贵妃榻上,暖洋洋的阳光,正好透过树的缝隙落下,洒在她的身上。 荣婳问道:“这么要紧的事,成亲前怎么也没人教教我?我娘和我嫂子,一个字都没提。”弄得她跟个小傻子一样,什么也不知道。 江淮握着她的手,低低笑了起来。荣婳不解的看过去:“你笑什么?” 江淮道:“其实有,成亲前夜那两个嬷嬷,就是去给你说人事的。只不过……我提前让人给了她们一笔钱,让她们什么也别教。” 话说完,江淮先下手为强,钳住了荣婳双臂。 荣婳挣扎不动,只得道:“好啊,你故意折腾我的!” 江淮笑意越发明朗,握着她的双腕不叫她动,侧头道:“我亲自教,不必她们教的好?” 话音落,荣婳颇有些琢磨意味的看向江淮,眼神里满是探问:“你也是头回成亲,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都知道?江淮,你莫不是在我之前,去过什么勾栏瓦肆,和旁人有过吧?” “怎么可能!”江淮忙道:“我十四岁就去了舅舅家读书,我舅舅那可是真正奉圣贤之言,知行合一的人。当初因着自家是商户,和我外祖父闹翻离家的。我在他眼皮子底下,怎会有半点不检点之处?” 荣婳这才放了心,也是,昨晚他好像也找了好半晌。这才重新问道:“那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都知道?” “这啊……”江淮松开了她的手,取下她发间一片落花,说道:“我大你四岁呢。而且我博览群书啊,还爱赏画,比如唐寅,我收藏了他的全集画册。” 荣婳看过一些唐寅的画,不解道:“他不是才子吗?他的画和我问你的有什么关系?” “嗯……”江淮道:“等下吃过饭,带你去看。”说不定还能挑挑姿.势。 不多时,院外就传来敲门声,江淮忙俯身再次抱起荣婳,一起躲进了屋里,他俩今日这衣服穿的,委实不成体统,见不得人。 江淮抱着她站在门后,朗声道:“进。” 荣婳听着院外,传来不少脚步声,一时搂着他的脖子,缩在颈弯里,大气不敢出。 江淮接着对外面吩咐道:“饭菜都放在院中桌上,带上来的衣服放在贵妃榻上。再去隔壁温泉,将衣服收了送去洗。” 听一名老嬷嬷的声音恭敬应下,院中的脚步声退了出去,随即传来关院门的声音。 江淮这才重新抱了荣婳出去,院中贵妃榻上已有几套干净的中衣中裤,还有几件夜里换的袍子。 荣婳本想过去吃饭,但奈何根本坐不住,江淮冲她一眨眼,便夹了菜在碗里,侧身坐到她身边,促狭道:“躺着吧,我喂你。” 顺杆爬谁不会,荣婳立马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下,张开了嘴,由他一口口喂饭吃。 吃罢饭,江淮回屋换上中衣中裤,重新穿好衣服,整理好仪容,方才回到院中。 见他已是衣冠楚楚的模样,荣婳只好低头从他那堆中衣里翻自己能穿的,拉开一件比划了下,愣愣道:“江淮,你说我穿着你的中衣,会不会很像唱大戏的?” “哈哈……”江淮闻声笑了起来,随后伸手取下她手里的中衣,笑道:“夫人就这般穿着雀翎裙其实也不错。” 也就是脖颈处少了些衣衬,更觉好看了。尤其是偶尔风拂过,可见裙下凝脂玉.腿,当真赏心悦目。 荣婳闻言,抬头看了看江淮,他穿戴已和平时没有不同,若是他陪自己一起也就罢了,只让自己这样不规矩的穿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念及此,荣婳看向他的眼睛,正色道:“你也脱了去!” 江淮闻言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才一晚上,他夫人已经这么能耐了? 荣婳从他诧异的神色里,读出了他古怪的意味,脸一下煞红,急道:“我的意思是你陪我!” 说着,荣婳还是觉得不对,拉了他的中衣盖在脸上,躺了下去,找补道:“算了你爱换不换。” -- 第183页 江淮失笑,伸手扯下她盖在脸上的中衣:“他们已经收衣服去洗了,晚上应该就能晾干送过来。我这换来换去的麻烦,而且……” 见他欲言又止,荣婳问道:“而且什么?” 江淮将她揽了过来:“指不定都坚持不到晚上更衣。” 说罢,不等荣婳反应,江淮抱了她起来:“带你去看我的藏画。” 进了他藏画的房间,取了画册给她,荣婳方才知道,唐寅还画过些什么,当真是大开眼界。于是这个下午,在满桌凌乱的画册里,便恍若画中人。而她外头只套着雀翎裙,竟是更方便了他。 二人在山庄休息了三个晚上,第四天午后,待荣婳身子缓过来些,方才一同返回润州。 自小夫人二人去了山庄,陆湛和江氏便在老宅里准备过日子摆宴的事,见他们一去三四天不回来,陆湛不由道:“淮儿真是不着家习惯了啊。” 江氏闻言笑,理解陆湛,毕竟那么些年没见儿子,便宽慰他道:“新婚小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一去这么几天,指不定能给你揣个孙儿回来,由着他们去吧,以后能见着的日子还多呢。” 听江氏这么说,陆湛心情好了不少,甚至有些期待当祖父。便专心和江氏操持起宴会的事。 当晚荣婳和江淮回来,在山庄呆了几天,荣婳基本已经不难受了,二人回家后,便和陆湛江氏一起,准备婚宴,并给自己家里人整理院落,和江淮边玩儿边忙,居然也很开心。 两天后,荣家举家到润州,荣婳、江淮并陆湛、江氏,早已等在码头,船到,两位长辈就先迎了上去。 因着荣廷仙夫妇年纪大,陆湛和江氏先上前行礼:“见过亲家公、亲家母。” 魏氏扶了江氏的手起来,笑道:“都是一家人了,这么见外做什么?” 江氏不好意思的笑笑,之前见面还叫魏姨的人,一下就成平辈了,还颇有些不适应,笑意格外讨巧。 江淮叫来给荣廷仙准备的轿辇,扶了他上去,一行人便往家而去。 荣廷仙和魏氏毕竟年龄大了,一路走来,颇有些乏累,回去后便准备先歇歇,魏氏看了看江氏和自己儿媳妇齐氏,对她们道:“我们俩就先歇着了,你们年轻人去聊吧。” 江氏道:“成,那亲家母你先歇着,晚饭时再着人来请你们,晚上准备了船宴,咱们去江上。” 魏氏和荣廷仙应下,回了房。 两位长辈走了,陆湛伸手搭上荣陵肩头:“国公爷,去喝两杯啊。” 荣陵应下:“走!”然后把抱了一路的小孙子,交还给了荣峥夫妻俩。 江氏常年做生意,是花繁人,虽然和齐氏第一次见面,但顺手便搀了她的手臂,拉着她起了话头聊起来。 荣忆跳到荣婳身边,哭唧唧道:“姑姑你成亲后我好无聊啊。” 一旁的荣峥把小儿子抗上肩头,笑道:“那就去求你姑父啊,让他在族里给你挑个好姑娘。” “这个可以!”荣忆绕到江淮身边,理直气壮道:“姑父,做媒!” 江淮摇摇头道:“我族里怕是不行,再结亲辈分儿彻底没法儿排了。”族里的适龄姑娘都和荣婳差不多大,基本叫他哥,嫁给荣忆那又不得跟着叫姑父,彻底乱七八糟。 荣忆闻言叹道:“早知道之前听话成亲了,现在姑姑比我小,都嫁人了。你们知道我这段时间在家里多惨吗?” 荣婳看过去,好奇道:“多惨?” 荣忆两眼瞪着天:“祖父祖母成天在院里逗鸟,爹娘则在一块玩儿哥哥的儿子,哥哥嫂嫂一块忙活生意,只有我!只有我没人理!” 前面的江氏听闻此言,转头看了看荣忆,忽然道:“我知道几个商家的姑娘,得体又聪明,可能合适。” 荣忆两手一拍,一副得遇知己的样儿,追上去,搀到江氏另一边,道:“姨祖母,我信你眼光!” “哎哟……”一听这么大个少年管自己叫祖母,江氏一时心虚又不适应,转头看向齐氏:“国公夫人的小儿子吗?”她是真不好意思和荣陵夫妇差辈儿的叫。 齐氏点点头:“正是呢。” 齐氏对荣忆道:“找你姑姑姑父玩儿去。” 荣忆小声儿应下,又跑了回去。荣忆走后,齐氏和江氏接着聊起了方才关于丝绸的话题。 下午,除了荣廷仙和魏氏没出来,剩下一群人,在院中水榭里喝酒玩行酒令,好不热闹。 而齐氏和江氏,边聊边玩儿间,基本就把两家合作的事儿谈妥了。江氏万分的开心,这打今儿起,和荣家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往后这大越朝大半的财富,怕是都归他们两家所有,心情大好! 当天晚上,夜幕初上,一行人去接了荣廷仙和魏氏出来,一同去江上画舫,赏江景,品夜宴。 第二日,江氏广发请帖,第三日,荣婳和江淮在江南的婚宴,正式摆了起来。 唯一的儿子成亲,江氏旁系又大,再兼多年来合作的商户官家也多,这一宴,足足摆了三天,荣婳和江淮重新换了新人的衣服,这三天脸都差点儿笑僵。 至于江淮家那些旁系的亲戚,荣婳是一个没记住。太多了,和他们荣家这种河东道独门独户的土皇帝起家的相比,整个江氏真的盘根错节,分工明晰,规矩严明。 三天后,婚宴散去,江氏收拾完残局,便开始筹备起带亲家一家游江南的事,整整一个夏季的行程,都被江氏安排的满满当当。多少年没离开过京城的荣廷仙,心情眼可见的愈发开阔了起来。 -- 第184页 江淮和荣婳陪着一起玩儿了一个多月,等江淮婚假快到期的时候,二人便独自返程回京,至于荣家其他人,全部留在江南,继续跟着江氏游玩儿,荣陵和陆湛多年生死之交,早就与亲兄弟无异,呆在江南毫无陌生的感觉,反倒是有朋友在身边,更开心了呢。 江淮走之前江氏千叮咛万嘱咐,回京就让他请辞,然后再带着绒绒回江南,江淮无奈,只得应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京里传来消息,铸剑图谱现身西南,已在当地民间广为流传,太子急着派人去找,可等找到的时候,基本已经被传抄开,不出几个月的功夫,大越朝遍地都是。 至此,铸剑图谱再与荣家无关,与皇家而言,对荣家也再无忌惮,有钱有能力,并且对国忠诚,于朝廷而言是不可多的一把好剑,对荣家只有礼遇,甚至对于荣陵作为镇国公游历在外,久不上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荣婳和江淮回京后,江淮便依照母亲所言,以孝道之名,向太子提了请辞。太子自是一万个不愿,有才有财,这么好一个左膀右臂,他怎么可能放过? 但江淮言及母亲以性命相胁,孝道为大,太子也不得不同意。只是他当真不愿就这么放了江淮,便依照他之前的功绩,给了一个淮南侯,并给荣婳正二品诰命,许他可以像镇国公一样随意,但有召,必回。 于是,江淮正二品进去,带着淮南侯出来。满心里都是叹慨太子算盘打的精明,给他一个爵位,他就是朝廷的人,一旦国家有事,就得和荣家一样,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出力。 一个爵位,换一个移动的金库,论做生意,还是皇家能耐。 江淮刚出宫门,就见自己的马匹旁,多了辆江府字样的马车。他唇边挂上笑意,走上前上了车,正见荣婳坐在车中。 荣婳见他进来,伸手扯过他深紫色的官服,贴进他怀里,手攀上他的脖颈,问道:“我来接你,开不开心?” 江淮重重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开心!” 说着,江淮将手里的封旨递给她:“正二品诰命夫人。” 荣婳愣了下,接过封旨:“你不是请辞了吗?” 江淮道:“辞是辞了,但又给了个淮南侯,明日早朝会宣读。” 荣婳看向他,喜道:“那以后就是侯爷了?” 江淮笑:“有个爵位也好,日后做什么都方便些。” 江淮伸手握了荣婳的手,拉到唇边亲亲,问道:“事情都已办完,我是自由身了,以后都是你的,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这话听着倒像是刚才进宫去赎身了一样。”荣婳打趣了下,紧着道:“我们先在京城待一阵子,你不是给我买地了吗?先给我找匠人,我把想法都给他们说了,让他们修着,我们再去挑地方。” 江淮知道荣婳惦记千岁湖那块地很久了,便应下:“也好。那就听你的,先在京城呆着。” 荣婳抱住江淮手臂,枕上他的肩头,一时心间满是甜意。 接下来的日子,江淮找人能工巧匠,又定了吉日,千岁湖荣婳心目中想了许久的宅子便开始动工。 俩人偶尔去看看,平日里无事,就去两家在京里的商铺看看,偶尔也喊了于朝朝夫妻出来坐坐。自从于朝朝帮荣婳管了京中商铺后,手里有了钱,整个人状态都和从前大不相同,和夫君的关系也慢慢有所缓和。 虽不知傅明赫是不是看到于朝朝有钱了才变的,但于朝朝也乐意他讨自己开心,很多事便没有细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开心过着。 在京里呆了几个月,荣婳的宅子基本和匠人沟通妥当,便和江淮打算去蜀地走走。 可他们才收拾好行李,尚未来及离开,便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江淮以淮南侯的身份,再次进了宫,而荣陵和荣峥,得了国丧的消息后,便暂留家眷在江南,父子两个轻装简行,紧着回京。 乾丰三十七年,帝崩。整整二十七的国丧之后,经历一番波折,太子登基,改国号为圣卿。 但圣卿帝登基并不顺利,宫中传出宦官有意图篡改遗诏的风波,圣卿帝登基后便要处置以易公公为首的阉党,江淮则适时递上好几卷阉党造成的旧案,其中就包括当年定国公府的案子。 圣卿帝顺势数罪并罚,除前朝阉党,培植自己势力,令平.反诸多旧案。 圣卿元年,当年定国公一案沉冤昭雪,定国公府当年流放边远之地的家眷,尚在人世着,陆续回京。奈何只剩寥寥数人,皆为定国公府之旁系,定国公爵位无人承袭,遂帝补偿后,追封已故定国公及世子。 江淮和陆湛,皆无意再与曾经的定国公府扯上关系,便都没有言及。江淮只是私下找人,给定国公府尚在的人,安排了新的住处,并安顿了他们日后的生活,而他自己,并没有露面。 所有这一切做完之后,基本又快到一年中秋。 家眷都还在江南,荣陵和荣峥必是要回去的,而江淮和荣婳还打算按照计划,去蜀地,便先送走了荣陵和荣峥。 可二人才到金州,尚未来及换船,荣婳便发觉自己月信迟迟不来。 这日清晨,荣婳客栈里,江淮则早早出门去准备船只,荣婳便对玉骨道:“玉骨……” 玉骨见荣婳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夫人?” 荣婳想了想,把手递给了她,对她道:“你帮我把把脉吧。” -- 第185页 玉骨见荣婳也没有不舒服的样子,不知为何忽然一脸沉重的要把脉。 玉骨疑惑着搭上荣婳手腕,半晌后眸色微惊:“喜脉?” 荣婳闻言笑了:“你问我?” 玉骨这才失笑:“我、我就是诧异了下,是喜脉!” 荣婳闻言咬住了唇,脸颊一片绯红。而就在这时,外头廊上传来江淮的脚步声,不多时,门被推开,江淮进来:“绒绒,船找好了。” 玉骨等人看了看江淮,自先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江淮走过去在荣婳身边坐下,拉了她的手,他似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对她道:“这次找的船应该要比上次的更好些,刚才在街上,看有买话本的,我俩等下要不要一块去挑几本路上看?还听说当地有些特色糕点,要不要买些……” “江淮……”荣婳打断他。 “嗯?”江淮看向荣婳,静静望着她的眼睛,等她说话。 荣婳抿了抿唇,对他道:“我……好像是有身孕了。” “啊?”江淮闻言愣了下,随即眼里喜色更加浓郁,问道:“玉骨诊过了?” 荣婳点头,得了肯定。江淮脸上绽开一个笑意,往前挪了挪,从她身后抱住了她,手盖在她的小腹手,随后侧过头来看她,又亲亲她的脸,说道:“就说呢,我那么勤奋,早该有了。” 不出意外,江淮又挨了荣婳一巴掌,他忙扣住荣婳手腕,固定好:“夫人别动气!现在可不能动气!” 荣婳道:“那要是现在这样,我们还能去蜀地吗?我有些怕……” 江淮神色认真了起来:“先回江南吧。你娘、我娘还有你嫂子都在,她们经验丰富些,总比我一个人在你身边强。”他得从她有身孕开始,就给她一个安全的环境,让她从头到尾平平安安的。 荣婳撇撇嘴:“之前白看那么多关于蜀地的书了。” 江淮失笑,挠了挠她的下巴,说道:“这次回去,我们搬去山庄住,而且要秋天了,山庄的秋景也很美。” 想起江淮那个漂亮的山庄,荣婳心情好了起来:“那可以!” 江淮又道:“我还可以去找好多戏法儿艺人,每隔几天就来山庄里给你解闷。” “嗯!”荣婳重重点头。 江淮搂紧了她,对她道:“让两位娘,还有嫂子他们都来山庄住,你想玩儿的话,就跟我娘出去,我也会陪你一起去。” 这么一听,荣婳忽然就觉得回去养胎的生活也没那么无聊了,冲散了她心里暂时不能去蜀地的失落,她起身笑道:“那我们现在就回江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人。” 江淮起身,牵住她的手:“好!”说罢,目光不由下落,落在她小腹上,心间颇有些期待,不知是会像他多一点,还是像绒绒多一点。 而就在这时,江淮忽然意识到什么,颇有些愁苦的看向荣婳。荣婳见他这种神色,不解道:“怎么啦?” 江淮走上前揽住她,在她唇边道:“到孩子出生前,怕是……” 荣婳脸颊微红,犹豫许久,伸手抱住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道:“上次回江南的时候,在船上,你……就……我也行。” 江淮闻言愣住,随后笑开,这大概是自成亲以来,她对自己说过最大胆的话了,一时心情不由更好。 江淮扶了荣婳下楼,一同往码头走去,随行等人则先一步将行李送了上去。 江淮送了荣婳上船,让玉骨好生照看,自己则去买原本打算和荣婳一起去挑的那些东西。 小半个时辰后,江淮回来,将东西带上船舱,跟船家沟通了下改行程去润州的事,等船开拔后,便回了荣婳身边。 荣婳刚有身孕,正是嗜睡的时候,刚进船舱没一会儿,就回榻上睡了。江淮则一直在她身边看话本陪她。 一直到傍晚时分,荣婳方才转醒,睁眼便见江淮靠坐在自己身边,挪了挪身子,趴上他的腿,说道:“我睡了好久吗?” 江淮见她才醒,心间忽像被针扎一下,轻抚她的脸颊,心疼道:“夫人辛苦了。” 荣婳闻言,立马顺杆儿爬了上去:“是辛苦,你让楼下给我准备好吃的了吗?” 江淮失笑,从榻上起来,说道:“正在准备,来……”江淮朝她伸手:“带你出去透透气。” “嗯。”荣婳将手递了过去,跟着他出了船舱,一同站去了船头。 江风清冽,再兼夕阳漫天飞霞,景色极美。 荣婳深吸了一口气,靠进他的怀里,说道:“江淮,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我和荣忆偷偷去瞧你的。那天我俩在街对面的茶馆里,看着你放值回来,走在道上,穿着官袍,我一眼就看上了你。” 江淮皱皱眉,无奈:“原来那么早就偷偷见过我,可惜那时喜欢的只有脸和状元身份。” 荣婳不好意思的笑笑,伸手摸了摸鼻尖:“那时候见你,我绝对想不到,后来会和你像现在一样,站在这里看江景。” 江淮亲亲她的脸:“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武定侯府。你和于家姑娘吵架的时候,我就在湖对岸。” 那时候他也想不到,他会这么这么爱当时那张扬的少女。 荣婳挑眉道:“那看来是你先见到的我。江淮……” 荣婳转头看向他:“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吧?” 江淮笑,复又将她抱紧了些,说道:“自然,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像你一样,与我共享人生。”这一点,他在皇帝当年给他塞美人的时候就看明白了。 -- 第186页 江淮弯腰,脸颊贴上她的脸颊,叹慨道:“只这一世和你在一起,都感觉不够……” 荣婳看着远处似火的夕阳:“可这一世能遇到你,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已是很好了,之前险些气走你,想想都为那个时候的我捏把汗。” 江淮笑:“不用后怕,因为我根本舍不下你。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和你在一起。” 是啊,真正爱你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想法子到你身边。没有办法会想办法,没有理由,也会为自己找理由。 她现在才明白,真正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没有道理。哪怕现在江淮一无所有,哪怕他跌进最低处,他再也不能给自己买好看的镯子,再也不能满足她奢侈的愿望,她也还是想和他在一起,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去牵住他的手! 如此想着,荣婳安心的靠进了江淮的怀里,握紧了他怀着自己腰的手。 开阔的江面上,似火的夕阳染红天与水,大片的火红笼罩着江中的船,亦燃在船头上那一对人影上,灿烂的、绚丽的,往那远方而去……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