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浪》 第1页 《斩浪》作者:二狮【完结】 文案: 我的金牌,背后刻着你名字 【高中正文完结·奥运番外更新ing】省队曾经有教练说,俞宇是十年一遇的游泳天才。面对省队的邀请,俞宇基本只有三个态度: 算了,对不起,不感兴趣。 直到他遇到一个人—— 头戴blingbling骚粉色泳帽,爱穿派大星泳裤,成绩颜值游泳样样出挑,胸口有一道八厘米浅纹。 * 某天,俞宇被苏燎一把按在更衣柜门前:“同学,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是人好看,还是腹肌好看?” 俞宇盯着他胸口,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先天性心脏病法洛四联根治手术后留下的疤。 那人说,想要一个,和他名字刻在一起的冠军奖杯。 * 你看,光从空气折射入水,走的是耗时最少的路线。你知道我为什么热爱生命吗? 因为生命永远都会选择更复杂,更艰难,更崎岖的一条路。 皆因所爱,万死不悔。 口是心非“莫挨老子”游泳天才受x盛世美颜死亡审美骚里骚气学神攻 更新频率:偶尔日更,或者隔日更。 内容标签:强强 花季雨季 竞技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俞宇,苏燎|配角:@二狮zzz|其它:正经书名叫《斩浪》 一句话简介:我的金牌,背后刻着你名字 立意:生当披荆斩棘往前。 第1章 东方既白 一对洗旧了的球鞋大步踩过林荫道。 俞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换鞋了,这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烫脚。空气又潮又闷,塑料膜似的贴紧皮肤,他身体里每一颗细胞都渴望着一场瓢泼大雨。可偏偏天空蓝得没有一丝阴霾,太阳刺目得像一个被迫假笑的孩子。 令人烦躁。 俞宇身高一米八左右,单肩挎着双肩背,臂弯里勾着一袋新校服。他肩膀格外地挺而宽,肌肉线条七分饱满,麦色皮肤细腻光滑,每一寸都闪耀着那种在阳光下长大的生命力。 一枚校徽滑落到塑料袋边角,金边白底红字,写着“宁港二中”。 这袋校服让俞宇神情恍惚。 二中是什么概念?百年老校,一本率99%,平均三年必出一个高考状元,著名校友排排坐,可以建成一座雕塑公园。就连披着那二中校服在街上晃悠,都会被人羡慕地多看几眼。 要说俞宇对二中的校服有什么想法,那就是一个字:丑。夏季校服也就算了,正常白T,肩袖上三条细纹,两绿夹一红。至于秋冬校服,才叫离谱,传统“T”型分色,上白下绿,小臂两侧挂袖章似的各有一指宽红条,穿身上活生生变成行走的“娃哈哈AD钙奶”。 丑得他心如止水。 报到日一早,收作业的,搬课本的,再加上胡天海地聊假期的,教学楼里热闹得要命,一阵“嗡嗡嗡”的比蝉鸣还要聒噪。他路过几个刚领完校服的女生,一路你追我赶,兴奋得像群小麻雀。 “有了有了终于有了!” “快点给我拍一张——我要po朋友圈!” 二中有个“传统”,那就是学生特别喜欢“秀”校服。 俞宇冷眼看着一个女生在如此炎热的太阳底下抖开秋季校服,披着在二中地标建筑前摆了好几个pose,又和人咯咯笑成一团。 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对美有点追求? 这学校可能有毒。 俞宇深吸一口气,在心底告诫自己:平心静气。不要对同学心存偏见。 他垂头走着,脚尖随便从绿化带里勾出一枚小石子,发泄似的,一脚踢飞。不幸小石子颇有想法,迎面击中一位面色不善的男老师。 俞宇尴尬地抬起头。 老师个子很矮,脑门油亮,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他长着一张国字脸,但眼袋脸颊双下巴,却和“千层饼”似的垂了下来,以至于俞宇一眼就认出——这老师他刚在大门口的“名师风采”栏上见过,是二中专管学校纪律与文体活动的政教主任,姓耿。 俞宇心里也有点梗。 耿主任一推黑框眼镜,鹰隼似的目光落在俞宇身上,露出一脸“好啊刚开学第一天就违反纪律看我怎么收拾你”的笑容。 俞宇早上才答应他那千叮万嘱的老母亲一定不惹是生非,谁知一小时后便上了政教主任的死亡凝视名单。他瞄了一眼耿主任的小短腿,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谁知耿主任在学校抓了三十的臭小子,经验丰富,跑起来也是健步如飞:“站住!几班的?!” 俞宇也不知道自己几班,他得先去体育组办公室报到。 好像有个伟人曾经说过,只要你跑得够快,老师就抓不到你。俞宇就近冲进一幢教学楼,心想着,是爱因斯坦说的吗?相对论是不是就这个意思?他上楼时速度太快,在拐角口不小心撞上了一位怀抱全班暑假作业的女生。 “哎——”马尾辫皱起眉头,刚想骂一句“走路不长眼啊”,可她目光落在俞宇那张脸上,舌头一打结,差点没变成“帅哥你哪个班的”。 俞宇帮人稳了一下怀里的作业,脚下半点没停,直接冲到走廊尽头,从二楼一跃而下。只见他单手勾着栏杆,臂展在空中惊人地展开。俞宇轻巧地一跃一勾一折,借着附近一颗大树,稳稳地落在地上,一楼轰然炸锅。 -- 第2页 女生无声地张大了嘴,手里下意识一松,练习册“哗啦啦”滑落一地,恰好挡住了政教主任的去路。马尾辫扭过头,嘴还没合上,吐出一句:“……耿主任好!耿主任对不起!” 政教主任插着腰,愤然一跺脚。 “你——”他点了点满地的练习册,气不打一处来,“快点收起来!” 马尾辫蹲下收拾练习册,等耿主任走远了,又忍不住扭头看向方才男生消失的地方。 “铃——” 俞宇整了整衣服,左手往后一捋头发,踩着报到日的铃声,不情不愿地走进体育馆。 * 张艳明穿了一身运动黑T,脖子上挂着口哨与秒表。她曾经是盐省省队游泳运动员,退役后做了体育老师。 “哎呀,你那学籍档案,可算是弄好了。咱们特长生、借读生,和普通生都是混编的,一会儿带你去七班。”别看张艳明骨架子大,身材敦实,笑起来格外和善,“怎么样,你妈妈还好吗?搬家都还顺利吗?” 俞宇麻木地一点头:“谢谢张老师。” 张艳明重重一巴掌拍在俞宇背上:“小伙子,精神点,看你这眼睛,是没睡醒啊?” 俞宇被人拍得一趔趄:“我眼睛天生就长这样。” 张艳明笑了两声,说我带你先去看看场地,这体育馆是新建的,有一座50m*21m泳池。放眼整个宁港,有这条件的中学不多。 俞宇跟着张艳明穿过宽敞明亮的走廊。 “这里是力量训练室。”张艳明一边走,一边介绍,“这里是健美操教室。说起来,二中健美操可厉害了,年年团操拿市里第一。” 说着她看向俞宇,笑得眉眼弯弯:“咱们游泳队是刚建的,你们这届也是学校第一回 招游泳特长生。‘黄埔一期’啊,一定要给学校拿几个奖牌回来。” 俞宇敷衍地应了一声。他睫毛不怎么翘,卧蚕又比较明显,所以垂眸的时候总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走着走着,俞宇一耸鼻子,眼里终于落进了星点碎光——他闻到了泳池次氯酸的味道。 恰好,拐角口迎面走来一个男生,个头不矮,但全身上下都是肉,把校服撑得鼓鼓囊囊的。肉嘟嘟的男生笑起来眼睛便只剩下了两条缝:“张老师!” “哟,说什么来什么。”张艳明笑了,“来,介绍一下,王鹏蓬,俞宇,以后都是一个队的。” 俞宇与王鹏蓬对视一眼,觉得这胖墩有些眼熟。不过,王同学这“吨位”少说两百斤往上,这体型能打比赛? 不。 俞宇在心底再次告诫自己:平心静气,不可对同学心存偏见。 “你好你好。”王鹏蓬很热情地与人握了握手。俞宇注意到,他白白胖胖的手腕上还缠着一长串褐色小佛珠,绕着足足四圈。 王鹏蓬的头发与那佛珠都还湿着,可见人刚从水里上来。可是,佛珠为什么还要跟着下水?不平白增加阻力么?俞宇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你主攻什么项目?” 那突兀的苹果肌与双下巴抖了抖:“我主攻减肥。” 俞宇:“……” 王鹏蓬哭丧着脸:“我爸捐了这一栋体育馆逼着我减肥,我好苦啊。” 俞宇:“……” 他这才想起来,方才体育馆进门的地方,放着一座人像,以感谢捐赠这栋体育馆的二中校友——著名企业家王某。 好家伙,好一个“黄埔一期”。 张艳明扭头补了一句:“这孩子基数太大,跑步啊跳跃啊什么的都太伤膝盖,还是游泳最合适。王总说了,要是你们帮他成功减下50斤,他就请全队吃饭。” 俞宇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好拍拍王小胖肩膀,以示安慰:“加油。” 王小胖很热心,细细地给俞宇介绍了他老爹投资的这座体育馆,三人一路走进游泳馆。 新建的泳池干净宽敞,落地窗采光极佳,一侧面向绿荫操场,一侧面向学校住宿区。游泳馆正中竖着一块巨大的电子屏,数字秒钟不停变化。水蓝色的泳池清澈见底,崭新的白瓷砖在阳光下几乎反光。 俞宇的目光落进池子里,突然一顿。 Blingbling骚粉色泳帽? 俞宇第三次提醒自己:平心静气,不要对人心存有偏见。 张艳明吹了一声口哨,那骚粉色泳帽一个漂亮的转身,蹬腿,破开水面折回。王鹏蓬乐呵呵地向他介绍:“现在池子里的那个叫苏燎,主攻短距离自由泳,可厉害了,全国比赛拿过奖呢。” 苏燎? 这个名字仿佛一枚炸弹,把俞宇心底“平心静气”四个字炸了个粉碎。池面上移动的水花落进他眸底,变成火星子噼里啪啦爆了起来。 俞宇放下书包。 去他娘的不要心存偏见。 骚粉色泳帽游到池边,双手一撑,利落地站了起来。苏燎比俞宇高点,标准游泳运动员身材,肩宽腰窄,八块腹肌,人鱼线深深地凹了进去。 俞宇抽出一副泳镜泳帽,二话不说开始脱衣服。 王鹏蓬吓了一跳:“同学,你你你要干嘛?” “干他。”俞宇拉开拉链,露出一对修长而笔直的双腿,校裤下赫然是条泳裤。他做了几个简单的拉伸,往苏燎身前一拦:“比一场。” 苏燎一甩头发上的水,看向俞宇,似笑非笑:“小同学,你这打招呼的方式挺别致啊?” -- 第3页 “就说比不比吧?” “俞宇,”张艳明在一旁友情提醒,“九点半就上课了。” “脱得这么主动,”苏燎重新站上出发台,嘴角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再让人把衣服穿上,多不给面子。” 俞宇抿紧的唇角微微下垂,没搭理苏燎的嘲讽。他戴好泳镜泳帽,一个漂亮的反臂体前屈,走上出发台。 苏燎“啪”的一拉泳镜带:“比什么?” 俞宇盯着水蓝的池子,眼神突然变得格外专注:“老样子。” 苏燎一打响指:“张老师,200米自由泳,计时。”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这种事,其实我是有点忐忑的.jpg 感谢阅读,鞠躬。 第2章 东方既白 俞宇和苏燎这梁子,要追溯回四个月前。 时值五一假期,俞宇独自从海边小县城花溪坐大巴来到宁港市,参加由宁港市海滨公园举办的“横渡月牙湾”公开水域游泳挑战赛。 月牙湾风景秀美,水流平静,横跨1500米。 挑战赛面向省内所有十四岁以上的游泳爱好者开放,奖品丰厚。其中,冠军不仅能获得一张海滨公园的年卡通,还有一只超大超可爱150CM等身长UmiUmi虎鲸抱枕——俞宇就是奔着那只虎鲸抱枕去的。 俞宇从小在海里泡着长大,五岁在花溪市泳队跟训,九岁评上国家二级游泳运动员,十一岁那年,因为家里一场意外而放弃竞技体育。不过,离开泳池不代表放弃游泳。他游过的海,比他跑过的路还多。 毫无悬念的,俞宇十七分钟拿下冠军,领先第二名足足一分多钟。他抱着大虎鲸心满意足,喜滋滋地想,回头把公园年卡转手卖了,还能赚一笔。下半年就上高中了,他打算用这个钱给自己买一台手机。 那一天,原本堪称完美,直到某位亚军在更衣室里把他拦住了:“小同学,你几年级啊?” 男生变声期的嗓音,带着七分好奇,三分懒散。 俞宇警惕地打量了对方几眼。苏燎比他高点,发梢湿漉漉地往下淌着水,打湿的眉毛又黑又浓。男生五官轮廓感极强,但笑起来没什么侵略性,像那初夏的阳光,清爽,热情,黑白分明。 俞宇本能地不太喜欢这个人。或许,是他不喜欢陌生人这么“熟络”地和自己说话。又或者,是他不喜欢对方脸上的笑容,甜得好像缺乏社会毒打。也有可能是因为——俞宇的目光掠过对方手里攥着的骚粉色亮片泳帽,以及派大星泳裤——这审美简令人生畏。 不过,俞宇当时心情着实不错,还是给了对方一点面子:“初三。” “咦?我也初三!”苏燎眼神亮了,“怎么以前没在赛场上见过你?下下周,你会参加全国中学生游泳锦标赛么?” 俞宇摇头。 “你是没有参赛队伍吗?”他眼底写满了诧异,“你知不知道你这个速度——” 俞宇今天的1500m成绩,放在游泳池里,已经是国家一级运动员水平。更何况,这还不是泳池里游出来的成绩,而是海上,选手每人还拖了一个安全浮球。 “你想参加吗?” 俞宇再次摇头。 “为啥?”苏燎纳闷,“我觉得你这个速度能冲冠军。” 俞宇短促地笑了一声:“冠军又没奖品。” 苏燎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语气里不自觉掺进了一丝怒气:“你参加比赛就是为了——奖品?” “是啊。奖品可以换钱。”俞宇无辜地眨眨眼,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激动,“对了,这个公园年卡你要么?原价1888,我打折998卖你?” 苏燎闻言,“哐”的一声,重重摔上了那扇更衣柜门:“那这虎鲸呢,你卖多少?” 俞宇下意识地收紧胳膊肘:“这个不卖。” “再和我比一场。”苏燎收起笑容,又逼近了一步,“泳池比。” 俞宇觉得这人果然有病,转身就走:“没空。” 苏燎三步并作两步地蹿到了他身前,很固执地再次堵住了他的去路:“别走啊。” 俞宇也烦了,语气挺冲:“比什么比,不服啊?” “是啊,我不服。”苏燎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挑眉,“我不想输给一个参加比赛就是为了卖奖品换钱的人。” 俞宇再次在心底盖章——没错,这就是个缺乏社会毒打的傻白甜。纯种的。 俞宇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但眼底冷冷的并无半分笑意:“我管你服不服?下水后各凭本事。” “输了就是输了。”俞宇撞开他的肩膀,大步流星。 苏燎不依不饶:“要是你赢了,我就买下你的卡。还有我第二名送的鲨鱼抱枕,一块儿送你。” 俞宇听到钱,顿时又有些动摇:“那如果我输了呢?” 苏燎指向他怀里的虎鲸抱枕:“这个归我。” 俞宇想了想,苏燎1500公开水域的速度比他慢了大概一分钟,在泳池里,无论如何都不足为惧。输是不可能输的,要是能快点把公园年卡出手,似乎也挺不错。一念及此,俞宇爽快应下:“行。去哪儿比?” 苏燎打的,直接带他去了宁港市少体游泳馆。 游泳馆分A馆B馆,B馆是专业训练场地,A馆对所有会员开放。两人抵达的时候,苏燎联系的教练帮他们清出了两条泳道。 -- 第4页 苏燎问他:“比什么项目?” 俞宇铁了心要他输得心服口服:“随便。选你最擅长的。” 当苏燎提出200m自由泳的时候,俞宇脑子里只有两个字——虐杀。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个儿时拿过省冠军的项目上输了,还差了足足几秒钟。 苏燎游了1分57秒23,他游了2分02秒12。 俞宇摸到终点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怎么可能? 泳池边围着几个大人,有会员,也有教练,叽叽喳喳的—— “这小孩儿谁啊?看着和小苏差不多大吧?” “这两成绩,都是国家一级运动员了,现在的小孩太厉害……” 俞宇仿佛没听到一般,半晌才回过神来:“我好几年没游泳池了。转身有点不习惯。” 苏燎趴在浮标上一歪脑袋,故意学着他之前的语调:“我管你服不服?下水后各凭本事。” 俞宇像是被噎了一下:“……” 他现在很想赖一句“三局两胜”,但俞宇还没开口,就被苏燎轻蔑地看穿:“小同学,你不会后悔了吧?” 这可不?悔得肠子都青了。 但俞宇要面子。 他一边在心底吐血三升,一边故作风轻云淡:“看不起我啊?愿赌服输。” “那虎鲸归我了,谢谢。”苏燎“哗啦”一声把自己撑出泳池,“哎,我那个鲨鱼你要不要?” 俞宇黑着脸:“不要。” 他不想要鲨鱼。他有点想“鲨”人。 苏燎站在池边,低头看向他,突然来了一句:“我以后,还会在赛场上遇到你么?” 俞宇沉默地看了对方一眼,没搭腔。他不想看人眼睛,别过目光,却恰好注意到,这人胸口有一道八厘米左右的白痕。对方又伸出手:“走了。如果再见的话——我叫苏燎,星火燎原的燎。” 俞宇懒洋洋一抬眼角,显得兴趣缺缺:“哦。” 苏燎:“……” 更衣室里,俞宇故意冲了很久的澡,就是为了让苏某人先滚蛋。可他走出游泳馆时,还是在门口看到了苏燎——和他一家。 那个穿着一身白旗袍的女人应该是苏妈妈,她挎着精致的小皮包,年轻得根本看不出年龄。她身边的男人也是一套衬衫西裤,皮鞋锃亮,一副成功人士模样。两人身后,还站着一个身穿公主裙的小姑娘,七八岁年纪。苏燎蹲下,把大虎鲸塞进她怀里。小姑娘又惊又喜,大喊一声:“谢谢哥哥!” 苏燎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俞宇冷眼目送一家四口离开体育馆,一丝酸涩突然贯穿五脏六腑,好像要把整个腹腔都撕扯开。俞宇往车站走了几步,终于耐不住胸中翻滚的情绪,迈开步子,一路狂奔。 自从父亲去世后,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游泳比赛。 俞宇父亲热爱自由潜水,执着于探索人类在水下的生理极限,拿过不少国际锦标赛冠军。然而,俞宇十一岁那年,他父亲在挑战无装备水下一百米的时候出了意外,没了。 从那以后,俞宇每次看到花溪市游泳馆的墙上,“更高”、“更快”、“更强”那六个红色大字,便觉得讽刺。 不顾教练、母亲的阻拦,他坚决地放弃了竞技游泳。 这次参赛,他只是为了那个虎鲸抱枕。 俞宇十二岁生日那年,妈妈带他去逛县城里新建的百货大楼,让他自己选个生日礼物。小俞宇一眼便相中了那只1.5米长的大虎鲸,在专卖店的沙袋上抱着不撒手。 海里那么多大动物,他最喜欢虎鲸。 俞妈妈怎么都没想到,一个布偶娃娃而已,竟然能因为国际品牌的缘故,卖到798。 专柜店员见她犹豫,顿时不那么热情,说如果不打算买的话,小孩子就不要抱着蹭了。 妈妈连忙把小俞宇从虎鲸身上给扒了下来。她看了看定价表,和儿子商量:“鱼儿,咱们买个小点的吧?这么大,家里也没地方放。” 俞宇是个懂事的孩子,乖乖选了最便宜的迷你小虎鲸,再也没和妈妈提过这茬。 父亲死后,家里全靠妈妈一个人撑着,倒不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只是实在没有盈余把大几百花在一个毛绒玩具上。 他想要一只可以在床上抱着的大虎鲸。 见鬼。他怎么会输呢? 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俞宇闷闷不乐地从宁港回家后,他妈妈许清澜意外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有宁港二中还有游泳特长生的名额,问俞宇是否感兴趣去参加考试。 盐省是游泳大省,出过不少奥赛冠军。在盐省,父母送孩子学游泳,就和报个钢琴、英语培训班一样普遍。每一届的游泳尖子生,早早的就被省内传统体育强校给预定了。由于这是宁港二中第一次招募游泳特长生,错过了蹲苗子的时间,这才名额未满。 许清澜激动得不行,但俞宇对这件事颇为抵触。 宁港很远,不像花溪出门就是海。而且家里经济有负担,不知道去大城市会不会捉襟见肘,会不会被同学笑话?更重要的是——因为父亲的死,俞宇始终觉得,为了一项体育竞技而拼命,是一件再愚蠢不过的事。 他不想去。 许清澜却难得强硬一回:“俞宇,你给我清醒一点。二中,全省最好的宁港二中!这事没的商量,妈带你去考试。” -- 第5页 俞宇自由泳几个项目都达到国家一级运动员的标准,唯一的问题,是他错过了正常体育生的招生时间线,但二中神通广大,硬是把流程给走了下来。 许清澜不放心她家的“问题少年”,索性搬家带儿子来了宁港,以便监督他读书训练。 俞宇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到苏燎。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 “200米自由泳,预备——” 张艳明哨声一响,两人如离弦的箭一般,纵身入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鞠躬。 第3章 东方既白 晨间的游泳馆寂静无声,唯有水花震耳欲聋。 张教练站在池边抱着手臂,问王鹏蓬:“你觉得谁会赢?” 王鹏蓬盯着两人的背影,双下巴颤抖两下,吐出一句:“……都好快。” 如果说苏燎的自由泳堪称“标准”的话,那俞宇的泳姿就是“漂亮”。他打腿没有特别稳定的节奏,身体在水中恣意地展开,速度却一点也不慢。特别是刚入水时的那段豚泳——王鹏蓬很难用专业的语言来描述——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豚泳。 俞宇在下水后一路领先,却在第一个转身时被苏燎追平,到第二个转身时,又被超了过去。可到最后五十米,俞宇陡然发力。 两人一前一后地抵达终点,张艳明一掐秒:“俞宇1分58秒47,苏燎1分59秒31。” 俞宇扯下泳帽泳镜,五指插进发根向后捋去,睨了苏燎一眼:“二比一。你还没上回快呢。” 苏燎忍不住回嘴:“我早上七点就开始游了,刚游完5000米你现在和我比速度?” 俞宇嗤笑一声:“行,那下次等您休息好。” 张艳明收到这么好两苗子,心底早就乐开了花,但表面上她还是佯装生气地抬高了嗓门:“吵什么吵?以后都是一个队的,一言不合就打架?!”她在水池边蹲下:“运动精神是什么,给我说来听听?” 水里两个人同时开口。 苏燎:“比赛第一,友谊第二。” 俞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随后,两人互看一眼,空气里窜过一丝电流,苏燎改口纠正:“友谊爱有没有。” “这都几几年了?奥运精神都加了一个更团结了你们两能不能——” 不等张艳明说完,俞宇双手扒住泳池边缘,“哗啦”一声把自己撑了起来:“时间到了,我要去七班报道。” 苏燎在水里扑腾着起身:“那你也得等等我啊!” 俞宇回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张艳明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那啥,我知道你俩上回一块儿参加过比赛,以为你们关系不错,特意给你们安排去了一个班……” 俞宇:“……” 他不太喜欢这个学校,也不太喜欢自己遇到的第一个同班同学。 但很快,浴室里,俞宇发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一个他不想具体阐述却不得不面对的残酷问题——他穿着速干泳裤来学校,却忘带了干内裤。 毕竟,在遇到苏燎之前,他日程计划里并没有“下水”这件事,而穿泳裤则是一种习惯。 别问。问就是一时冲动。 高一开学第一天,俞某人在更衣室里陷入哲学沉思:穿?还是不穿? “铃——”教学楼方向的铃声震得俞宇脑壳疼。 苏燎风风火火又折回来,对着浴室大喊:“九点半啦,我说您有事吗?洗好了没啊?” 他一拐进浴室,就看到下身系着浴巾,在疯狂搅泳裤的俞某人。俞宇面无表情,不知如何开口,半晌只是憋出一句:“有吹风机没有?” 苏燎皱眉:“吹什么?大夏天的,你走到教室头发就干了。信我。” 俞宇僵硬地抬手,摇了摇手里的一团泳裤。 苏燎愣了愣,目光从他手里的泳裤,落到浴巾遮住的下半身,这才反应过来。苏燎仰天爆笑三声后生生憋住:“咳。对不起,我没笑。” 俞宇:“……” “你等等,我更衣柜里有。” 不一会儿,苏燎递过一台迷你小吹风,粉红色的,出风口上还有一对hello kitty耳朵的那种。 俞宇:“……”同学你是多喜欢粉红色啊? 泳裤用的是速干布料,很快就吹干了。 俞宇递过吹风机:“谢谢。” 苏燎却一摆手:“送你了,万一下回你又忘带呢?” 俞宇神情诚恳地保证:“……不会的。” 苏燎叹气:“我的意思是,我这人有点洁癖,不打算拿你吹过裤|裆的东西再吹头发。你就收着吧。” 俞宇:“……” 拿人手短。 忍着。 “快点,别磨蹭了。”苏燎扭头提醒,“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咱们班主任,叶静,二中知名母夜叉。九点半是她讲卷子。” 俞宇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讲卷子?” 今天不是才发课本么,讲什么卷子? “哦,其实我们8月11号就报道了。张老师和我说你是手续没办妥还是人不在宁港?”苏燎解释,“12号开始军训,19结束。上礼拜考的学前大摸底,今天发校服课本,九点半开始讲卷子,明天讲完,9月1号正式开学。你前面都错过了。” 俞宇:“……”错过的还挺多。 -- 第6页 两人走出体育馆,白花花的阳光落在塑胶跑道上,苏燎突然撒腿跑了出去:“比赛啊——看谁先到七班!” 俞宇连忙跟上:“……”幼稚鬼。 除了高三有自己单独的教学楼,高一与高二的是连在一起的。苏燎一指前面的“E”字型楼群:“咱们在那幢楼!” 俞宇想都不想,加速冲了过去,谁知苏燎“嗖”的一下半途拐弯:“哈哈哈——这边!” 俞宇:“……” 两人一前一后冲过寂静的走廊,到七班的时候,卷子已经讲了十五分钟了。进教室前,苏燎还转过身对俞宇比了两个“V”,小声提醒他:“二比二哦。” 俞宇:“……”此人恐怕真的有病。 走到七班门口,俞宇忐忑地往里面瞄了一眼。 讲台上,站着一位气场令人望而生畏的女老师,一身黑色修身连衣长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色镶边眼镜,正拿指骨叩了叩讲台:“……听力就先讲到这里。总体来说,咱们班在听力这块失分较多。以后我早读课都会让课代表放VOA,再重申一次,不要让我看到迟到的。迟到的就站门口,别进来了。” 不巧,苏燎在这个时候敲门喊了一声“报告”。 俞宇:“……” “说什么来什么。”叶静一推黑框眼镜,向门口投来两道死亡射线,“张老师之前通知我的时候,说只留你们到九点十五,体育馆走回来走了四十五分钟?苏燎,你们逛街呢?” 俞宇心中“咯噔”一下,生怕这货张嘴就把自己在更衣室里的“社死现场”宣之于众。谁知苏燎笑得两眼弯弯:“对不起,叶老师,我带新同学在体育馆里迷路了。” 全班哄堂大笑。 “真的!”苏燎一脸沉痛,“新建的体育馆好大!” 叶静从桌上抄起一张卷子,没好气地塞进苏燎手里,小声骂道:“不要以为自己考了148就可以翘尾巴。初中基础好高中翻车的我见多了。给我滚回位置上。” 苏燎抓了卷子连忙开溜。 叶静这才清了清嗓子,说班里来了一位新同学,是游泳特长生,来自我介绍一下。 俞宇刚松一口气,这会儿又绷住了。他僵硬地往台下扫了一眼,惜字如金地憋出一句话:“我叫俞宇,来自花溪。” 五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教室里安静得像考试一样。尴尬在逐渐加速的心跳声里烧了起来,直到苏燎在下面带头“啪啪啪”鼓起掌来,班里才陆续响起了掌声。 俞宇第一次觉得这位同学或许还能做个人。 叶静微微一笑,递过一份空卷子:“七班欢迎你。”她扫了一眼班上的座位,往苏燎身后点了点:“你个子高,就坐那儿吧。” 俞宇如获大赦,连忙走了下去。余光里,他瞄到两个女生盯着自己交头接耳,又掩嘴偷笑了起来。 他垂下头,快步走到教室后排,谁知苏燎突然又抱起自己的东西,“乒铃乓啷”把前桌给空了出来,和他换了个位置。俞宇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苏燎食指中指抵在额头上方,比了个“我比你高”的动作。 俞宇:“……” 俞宇最烦有人和他提身高。其实,放南方学生里,俞宇高一长到181算是不错了,但放游泳运动员里,他这个身高确实不够看的。好在他臂展奇长,划水效率高。 鉴于全班同学都在往这里看,俞宇没多废话,直接坐下,并悄悄发誓——每天要多喝一杯牛奶。 等一切都安顿下来,俞宇忍不住开始怀疑,今天黄历上是不是写着“诸事不宜”。 他以为开学第一天,就是来报到领些东西,书包里空空如也,竟然就连只笔都摸不出来。他本来是应该带的,但出门前和老妈吵架吵得他都给忘了。 叶静已经在讲台上讲起了完形填空。 俞宇很心虚。要是手上就连支笔都没有,也太不给老师面子了?他烦躁地抓抓脑袋,瞄了一眼前桌女同学的马尾辫,想了想还是回头去找苏燎。 先是忘带裤子,再是忘带笔。 他见诸君多傻逼,料诸君见他应如是。 俞宇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扭过头:“你有笔吗?” 苏燎眼角一挑,似笑非笑:“我有。你有脑子吗?” 俞宇眼睛一翻,转过身去。下一秒,他又感到肩胛骨上被什么尖尖的东西一戳。 俞宇再转身,只见苏燎手里拿着三支花里胡哨的笔,笑嘻嘻地问他:“你要星黛露,hello kitty,还是迪士尼公主?” 笔盖上镶嵌着塑料玩具形象的那种笔。 俞宇探头往苏燎的笔袋里一瞄,试图找出一根朴实无华的黑色水笔,却只看到了一枚小熊□□橡皮。 不太懂,但大为震撼。 他见鬼似的看了苏燎一眼,随手拿了迪士尼公主。 不过,俞宇很快就没心思再去想笔的事了。因为那破卷子上大概还有三分之一的单词他都不认识。 在花溪,俞宇成绩还行。普通的学生,普通地学习着,成绩普通的中等偏上,能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当然,他们那儿最好的高中也出不了几个一本。 俞宇从小就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当珊瑚保育员——种珊瑚,养鱼,还能在带薪观察海底动物。海里的一切都吸引着他。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去省重点。 -- 第7页 等俞宇再回过神来,也不知道叶静讲到哪题了,自己倒是在空卷子上画了一只小虎鲸。 * 午休时,叶静叫俞宇去了办公室一趟。 教研楼走廊上,他恰好撞见一个女老师在与另外一个老师吐槽,说她班上已经有四个借读生了,结果年级组又给她安排了两个特长生。她担心这些不是自己考进来的学生拉低班级平均分,言语间满是嫌弃。 俞宇盯着地面,快步走了过去,恨不得把下巴埋进胸口。 二中老师按学科组排办公室,英语组在二楼。叶静私下里没有讲台上看着那么“凶”,细声细语的:“上午摸底卷,听起来吃力吗?” 俞宇老实交代:“有点。” 叶静笑了笑:“之前我找各科老师看了看你单招时的卷子,觉得你基础还可以,差主要差在,很多宁港初中教的东西,你们花溪那边没讲过。不过我认为,好好努力,你是能够跟上的。” 俞宇麻木地点点头。 “可能很多人会觉得,体育生吧,比赛成绩好就行了。比赛成绩好了,只需要考二本的75%。”叶静摇了摇头,慢条斯理的,“但我觉得,既然你有了一个来二中学习的机会,就应该好好把握。多一份努力,未来多一种选择。你说呢? ” 俞宇继续点头。 “听张老师说,你和苏燎来二中之前就是游泳认识的好朋友,”叶静微笑,“所以,我特意把你们座位安排在了一起。苏燎学习不错,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他。” 俞宇这才注意到叶静桌上瘫着一本花名册,自己是最后一个,57号。二中不分“重点班”,学生平均分布,班内学号按中考分数排。七班名册的第一名,就是年级第七,班里第一的意思。 第一那个位置,赫然写着苏燎。 ——他不是特长生?竟然还是考进来的? 俞宇梗着脖子,僵硬一点头,心说,哪来的什么好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感谢功能又坏了,我来人工一下 感谢逸菁与剑的地雷,感谢逸菁的营养液。 感谢大家支持,鞠躬。 第4章 东方既白 周五,体育课。体育老师安排了六、七两个班的男生体测引体向上。女生没有这个项目,测的是仰卧起坐。 男生按身高在单杠坐成两列,看体育老师做示范。 “……宽距正握引体向上,最重要的是标准。核心收紧,背部发力,上拉——横杆要过下巴——停顿一秒——再下落。不要前后晃来晃去地靠惯性……看到了吗?这样是错的!” 俞宇没怎么听。 他屈着右腿坐在最外围,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自己球鞋上那个已经磨褪色的牌子。开学有几天了,那种格格不入感依然很突兀。前面个子矮的男生挨个儿被叫起来考核,俞宇不动声色地扫过同学们的脚,觉得自己确实很有必要换一双新鞋。 很快,单杠前一片哀嚎遍野。 有一上杠就抖抖抖抖抖的,有“哈吃哈赤”半天一个都撑不起来的,有做了六个就叉腰嘲笑只能做四个的……不幸的是,做十个及格,做十五个满分,以至于成绩册上遍地飘“0”。 “你们啊,这身体素质真是一届不如一届,啧。”体育老师带着棒球帽,手中成绩记录板又换了一页纸,“下一个。” 苏燎抢在俞宇前走了过去。 游泳的男孩子肩膀都很宽。苏燎双手钩在杆上,双腿曲起,左脚勾在右脚脚跟处,轻巧地就把自己拉了上去。别人挣扎成蚯蚓的动作,放他身上稳定而轻盈,就好像不费力气似的。 体育老师报着数,语气里的激动都要溢出来了:“看看,看看,这才叫标准的引体向上,你们之前做的那都是啥?” 有人开始喝彩。 “十三——十四——十五——满分!”体育老师大喊,“今天两个班里唯一一个满分!” 人群一片哗然,有同学大喊一声:“燎哥牛逼!” 俞宇就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内心毫无波动。引体向上主要靠上肢力量——特别背阔、大圆与中下斜方——学生久坐,背部自然薄弱,但对于游泳运动员来说,每天都在训练背阔肌与大圆肌,引体向上不过基本功而已。 十五个算什么? 很快,欢呼声更大了。苏燎还在继续往上拉。俞宇心底冷笑一声:十五个就满分的引体向上,傻子才拉十六个。这属于赤|裸|裸的炫耀。 “可以啊,二十二了!”体育老师笑眯眯地仰起头,喊道,“给你增加一点难度,17乘3减23是多少?” 大伙儿跟着笑了起来。 谁知苏燎只用了将自己拉起来的那一秒钟功夫,就给出了答案:“28。” 体育老师微微皱眉,又加大了数字:“117乘6减232?” 已经拉到三十个引体向上的苏燎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几乎是秒答:“470。” 这回轮到体育老师傻眼了,数字都是随口编的,他自己心算都算不明白,忍不住扭头去问七班同学:“应该是多少?他算得对吗?怎么算这么快?” “117拆成110加7,乘6后是660加42,232拆成200加32,660减200加42减32,460加10,470没错。”有个矮个子、带眼镜的男孩子笑道,“老师,你这题太简单了。你应该问他鸡兔总共17个头,46只脚,一共有多少只鸡。” -- 第8页 果然,苏燎这次没有秒答。 又拉了三个引体向上后,单杠上的男生才大吼一声:“11只鸡,你他娘的别问了!” 俞宇:“……”有点东西。 单杠这边动静太大,引得一群本该在坐仰卧起坐的女生前来围观。大家目光一落到苏燎身上,就再也移不开了——男生的短发因沾了汗而泛着碎光,白色校服湿了大片,贴在背上,可以看到肌肉的轮廓随着肩胛每一次收缩而沟壑纵横。和成年运动员比起来,他的肌肉不算饱满,但充满了年轻的力量感。 直到苏燎做到四十二个,体育老师拿成绩夹板一拍他的腰部:“好了,腰代偿了,下来。四十二个,可以了,比我做的还多了!” 球鞋轻盈落地,四周掌声雷动。 “下一个,”体育老师对着俞宇一招手,“来。” 苏燎侧头一抹下巴上的汗珠,目光与俞宇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他勾起唇角,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挑衅:“你能做几个?” 俞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答什么。他每次拉到满分就不做了,没有测过自己的单次极限,也没有刻意练过。 身后有人吹了个口哨:“上啊,特长生!” 三个字刺得俞宇一个激灵。是啊,他是特长生。考试考得没苏燎好那就算了,引体向上拉的还没有人家多,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俞宇眼角一挑,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比你多就是了。” “行啊,”苏燎咧嘴,“那咱们就比这个。谁赢谁当队长。” 比赛选队长这个事,还得从昨天泳队训练说起。 二中游泳队正选队员四男四女,虽说人少,但也得有个队长。张艳明说男女各挑一个,队内自行解决。女生那边毫无悬念,从小金牌拿到大的仰泳选手徐屿沨四票通过。而男生这边,大家决定比400m个人混合——100m蝶泳,100m仰泳,100m蛙泳,再加上100m自由泳,谁也不占谁便宜。 俞宇与苏燎你追我赶,甩开另外两人一大截。苏燎仰泳落下的,蛙泳又追了上来,四个来回,互相超了好几次。眼看着终点在即,王鹏蓬却在掐秒时出了意外。 隔壁泳道徐屿沨一跃入水,像条纤细的小飞鱼,成功吸走了王小胖的目光。就是他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俞宇苏燎几乎是同时抵达终点,可王鹏蓬却只掐了一次表。 两人自然谁也不服对方,约了改日再战。 其实,俞宇对什么队长不队长的并没有执念。他只是单纯不喜欢输给苏燎。具体原因他也说不上来,可能是苏燎抢走了他最喜欢的小虎鲸,也可能是苏燎像孔雀似的老开屏,很欠揍…… 总而言之,他不能输。 俞宇扭头走向单杠,轻轻一跃勾了上去。 男生堆里再次哗然。 “我靠,他们练游泳的是不是都开挂啊?” “教练,我也要学游泳!” 一群女生也开始窃窃私语。 “俞宇属于那种,一旦get了他的颜值,就越看越酷。” “他一进教室我就觉得他很帅,嘻嘻,就是太黑了点。” “那是现在最流行的健美色好不好!” 前二十个,对俞宇来说小菜一碟。当报数进入三十阶段,俞宇逐渐开始感觉背部肌肉有些透支,苏燎这人还在后面捣乱:“俞宇,我不欺负人啊,给你个简单——3乘178等于多少!” 俞宇理都不理他。 苏燎见人不打理他,“啧”了一声,又故意溜达到单杠前面,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小眼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干什么?” “打哈欠是会传染的,你不知道吗?”说着苏燎揉揉鼻子,又打了个哈欠,“要不你张嘴试试?” 小眼镜一张嘴,竟然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操,还真是!” 打哈欠是一个你越想着“我不会被传染”,就越容易不幸被传染的事。七班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一个个的哈欠声连天。小眼镜一声哀嚎:“靠,怎么还停不下来了!” 俞宇:“……” 他的背部早已绷到了极限,肩臂等协同肌群也火烧火燎地酸了起来,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本来,他专注于自己的肌肉,完美屏蔽了苏某人的骚扰。可现在,鬼使神差的,他下颌骨无端酸了起来。俞宇很清楚,要是这一个哈欠打下去,他非得岔气不可。 苏燎这是人吗? 不能是吧? 还好,体育老师报数报到了“四十”,俞宇精神为之一振。他定了定神,抬起头,将视线锚在学校某棵大树的叶子上。 专注! 四十一。 吸气—— 呼气—— 不能让那个傻逼得逞! 四十二。 加油。不能输啊。 四十三! 只超过一个就下杆也太丢脸了吧? 俞宇咬紧牙关,又努力拉了一个。 四十四! 俞宇一松手,下杆,稳稳落地。 体育老师被这两小伙子整激动了:“咱们学校的游泳队牛逼啊!” 同学们一边打哈欠一边嘻嘻哈哈地鼓起了掌。 俞宇本来想甩苏燎一个冷漠王者的眼神,可鬼使神差的,他也一捂嘴,打了一个哈欠,还是泪眼朦胧的那种,以至于这个眼神不够冷漠也不够王者。 俞宇:“……” -- 第9页 此人有毒。 苗疆毒王不过如此了吧? 很毒的苏燎同学冲过来,特别不见外地捏了捏他的背:“小同学,你很可以啊!虽然你个子比我矮肌肉量也比我少——” 俞宇懂他的意思,也就是说俞宇的“自重”要比苏燎要小,多拉几个也不算什么,但他才不想听人掰扯借口,直接打断对方:“不服是吗?” “服啊!我愿赌服输,队长!” 俞宇哼笑一声。不一会儿,其他几个男生凑了过来,小眼镜还在好奇:“为什么打哈欠会传染呢?有没有什么科学道理啊?” 苏燎想了想:“不仅仅是打哈欠吧?别的动作也有会传染的。” 小眼镜连忙问:“什么呀什么呀?” 俞宇原本不想搭理他们,可又忍不住跟着好奇,虽然一脸冷漠,但还是好奇地支棱起了一只耳朵。谁知苏燎神神秘秘地吐出两个字:“提肛。” 俞宇:“……” 小眼镜是个单纯可爱的好奇宝宝,嗓门奇大无比:“提肛是什么呀?” 苏燎一把捂住他的嘴:“用科学的话说,就是括约肌收缩练习,用简单易懂的话说,就是——”说着,他还拿举起手,握紧拳头又松开:“菊花眨眼。” 小眼镜突然蹦跶了一下,兴奋地大喊:“哦!我会了!” 俞宇:“……”好家伙,真的会传染。 苏燎又正儿八经地补了一句:“科学研究标明,坚持提肛运动可以预防痔疮,预防前列腺疾病。对于经常久坐的学生群体,每日提肛有益健康。” “好的燎哥以后每天早自习我都提肛!” 俞宇:“……” 再后来,“提肛”变成了七班一个梗。很长一段时间,这两个字偶尔会在俞宇脑海里闪现,如恶魔低语。 “铃——” 下课铃响起,苏燎向他招招手:“游泳去。” * 二中主张“素质教育”,除了高三,所有课程下午四点结束,学生可以选择自习或社团活动。学校的社团活动全市出名,绝非摆摆花架子的“面子工程”。据说天文社曾经荣登NASA,模拟联合国社团活动时全用英语交流,机器人社还拿过全国创新大赛一等奖,文学社每季度都会出一本刊物…… 当然,俞宇作为体育生没有选择,每天下午四点到六点半是训练时间。 那是开学后第一个周五,体育馆热闹得不行。二楼篮球馆校队在选人,无数球“咚咚”地砸在地板上,健美操教室里“动次打次”的节奏就没停过…… 俞宇与苏燎一前一后走进体育馆,恰好路过体育组办公室,听到张艳明的声音,在与人聊今年游泳队的部署与计划。俞宇随便瞄了一眼,便看到政教主任在与张老师交流工作。 薄薄一层油腻大背头,脸颊下垂的国字脸——没错,就是开学第一天俞宇撞上的那位耿主任。 开学几天,俞宇对这位政教主任也有了更多了解。比如,每周一升旗典礼他都会发表令人昏昏欲睡的演讲,再比如,因为他个子很矮,在学生里喜提花名“耿号二”。 “耿号二”他拿食指弹了弹张老师手里的名单,又问:“这个苏燎,考进来是他们高一年级第七,是吧?” 张艳明笑着点头:“是啊。体育好,成绩还这么出挑是真难得。” “听他班主任抱怨过,说自己游泳训练任务重,没精力当班委。”政教主任语速不快,但态度却不容置喙,“我看,队长就定他吧。” “这么优秀的孩子,到时候评奖啊,自招啊,甚至申国外大学啊,简历上没点‘领导力’经历,平白输别人一筹,多可惜啊。另外那些特长生么,和他们本来也不是一个赛道的。” 苏燎脚下突然顿了顿,回过头。还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俞宇就目视前方,大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俞宇走得很快,办公室里的对话逐渐听不清了,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耿主任笑着说:“到时候宣传打出去也漂亮——咱们二中泳队和其他学校不一样,各个都是大学霸。” 两人走过走廊,在游泳馆前一拐弯。 更衣室隔音效果很好。操场上学生的尖叫,泳池里的水花扬起又落下,头顶的篮球声,全静了下来。身后苏燎的存在感变得更加难以忽视。 俞宇有些烦躁。正选队员安排了固定更衣柜,可他的更衣柜怎么偏偏和苏燎挨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鞠躬。 第5章 东方既白 苏燎拉开更衣柜门,拿胳膊肘轻轻捅了俞宇一下:“你别听耿号二瞎扯。比引体向上是我提的,而且也是我输了。输了就是输了,我去和他们说。” 俞宇转过头,一张熟悉的笑脸映入眼帘。 阳光,坦荡,带着三分漫不经心。 苏燎态度这么好,俞宇半句刻薄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好脱了上衣,恼火地往柜子里塞成一团:“没必要。其实我也不想当队长。” 这倒是句真心话。俞宇不喜欢组织活动,也不喜欢和老师聊天,更懒得当什么队长。可在这个学校里,好像只要不是考进来的,就天生低人一等似的。七班无论老师还是同学,很多时候都不会叫他名字,而是“特长生”或者“那个游泳的”。他就好像个标签,一个为游泳队而存在的工具人。 -- 第10页 他想证明点什么。 可除了游泳,他又能怎么证明呢? 苏燎从包里拿出泳镜泳帽,似乎有些不解:“不想?那你别扭什么?” 俞宇一耸肩:“算了,没什么。” 像苏燎那种人,永远都无法理解这种孤独感吧? 苏燎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自顾自脱了衣服。 俞宇知道自己这一肚子邪火不应该发在苏燎身上。苏燎又做错了什么?他只不过是长得好了点,家境好了点,成绩好了点,体育操他妈的也很好罢了。俞宇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那种“我不喜欢他”的情绪不过名为嫉妒。 倒也不必。 俞宇飞速换完衣服,等苏燎一块儿进池子。结果,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苏燎先是拿酒精消毒湿巾擦了一遍柜子,再拿衣架把T恤在柜子里凌空挂好,最后把鞋子整整齐齐放进一个防尘袋里,塞进底层鞋柜——与俞某人所有东西都团在一起的风格形成鲜明对比。 俞宇:“……” 两人刚上完体育课,苏燎本就白皙的皮肤下泛着血色,胸大肌充血后,沟壑显得格外有棱有角,俞宇再次注意到那里竖着一道几厘米长的白痕。 苏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看什么?” 俞宇飞速地别开目光:“没什么。” * 四点训练前,泳池里刚上过体育课,还没收拾。瓷砖地上到处是水,拖鞋、划水板、彩色浮球随处可见。 “别杵着了,同学们,张老师带领导来参观啦,可能还要拍照片,这么乱怎么行!”徐屿沨拖着一把宽拖把飞奔而来,“之前那个班也真是的,怎么都不收拾,过分!” 一听要拍照片,大家连忙干起活来。 俞宇左手抱了三块划水板,右手夹着两。器材筐在泳池入口处,他懒得走,索性对准筐子,将一块划水板飞了出去。只见那黄蓝相间的EVA板磕到筐口,摇晃两下,勉强栽了进去。 俞宇一声欢呼。 苏燎见了,抄起一个紫色浮球,也对着器材筐扔去。可他的准头很不怎么样,那球落在筐外几米的地方,弹跳几下,滚远了。 “靠。” 俞宇嗤笑,转手又飞了个板进去,眼角吊着得意:“二比零。” 苏燎从他怀里抢过一个浮板:“你等着。” 只见那浮板带着“唰唰”风声飞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器材筐边上的门里走进两人,正是张艳明与政教主任。苏燎准头不行,但力量很足,那浮板竟然直挺挺地往耿号二脸上怼去! 徐屿沨一句“别”还没说出口,手里的拖把“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游泳馆里的气压陡然降低。 好消息是,浮板并没有砸到政教主任,只是贴着他的头皮飞了出去。 而坏消息是,那浮板“削”去了一层头发,政教主任一丝不苟的头发稀稀拉拉竖起,露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活像卤蛋上倒插了几根牙签。 原来那大背头是倒梳的。 俞宇很想放声大笑但他憋住了,腹肌一阵抽搐。 政教主任看着十分平静,一抚脑袋,将后面的头发又“压”回头顶,幽幽叹了口气,说这游泳馆里怎么能随便乱扔浮板呢?擦着头顶飞过去还好,要是真砸着人了怎么办? 张艳明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是学生纪律有问题,我以后一定严加管教。”一边回头怒叱:“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两位同学垂着头,俞宇一边憋笑,一边恶狠狠剜了苏燎一眼,意思是都怪你。至于肇事者苏燎同学,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显得乖巧又无辜。 耿号二凉飕飕的目光落在俞宇身上:“这位同学,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俞宇又想起了开学的事:“……” 苏燎直接一个九十度鞠躬:“老师对不起!” “苏燎是吧?”政教主任冷哼一声,回头和张艳明说,“我收回刚才的话。” 他又念经似的叨了半天,什么男孩子不守纪律不省心,出去比赛可能会败坏学校形象,还是让女孩子带队吧。于是,二中泳队队长一职,直接落到了徐屿沨身上。 俞宇:“……” 苏燎:“……” 徐屿沨:“……” 耿主任又清了清嗓子:“张老师,我罚这两个乱扔夹板的同学跑十圈操场,不过分吧?这算是体罚学生吗?” 张艳明呈狗腿状,连忙表示今天还没有训练,让这两位跑一百圈都不会出什么问题。 政教主任一摆手,说穿上衣服,跑去吧。 张艳明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苏燎与俞宇连忙离开气压极低的游泳馆。 两人一边跑圈,一边继续吵架。 “这也太不公平了。”俞宇转过身,倒着跑了起来,骂道,“明明是你砸的人,凭什么我要跟你一起跑?” 苏燎理不直气也壮:“怪我吗?我一个人从来不扔板子!是你引诱我扔的板子,诱导犯罪与犯罪同罪!” “我哪能知道你这个准头?!”俞宇挖苦,“要我早知道你这么不行,我一定不引诱你。” “小同学,不要随便说男人不行。” 俞宇转了回去,很有先见之明地加快跑速,“嗖”的一下飞了出去,不忘扭头大喊:“耐力不行,准头也不行!” -- 第11页 “艹。”苏燎加快脚步,笑骂着,“你丫跑快点,最好别被老子追到!” 苏燎爆发力惊人,在弯道口追上俞宇,一胳膊肘圈住了他的脖子,咬牙:“到底是谁不行啊?” 俞宇手肘往后打去,试图将人推开。可两人一进一退之间腿撞在了一起,俞宇一个重心不稳,带着苏燎齐齐往草坪上摔去。 “靠。”俞宇在草坪上轻巧地一翻身,挣脱出来,又撒腿冲了出去,“比谁先到终点!” 两人你追我赶跑了一圈,结果跑回体育馆前,迎头又撞上政教主任一张棺材脸,以及他那头已经不太“服帖”的倒梳背头。 两人一看到那头就想笑。 政教主任推了推镜框,眯起眼:“有说有笑,动手动脚,我看你们俩跑挺开心啊?” 两人闻言,连忙绷紧了脸。 苏燎正色:“对不起,老师。我们一点都不开心,我们在认真地反省错误。” 结果俞宇一口气没憋住:“嘻嘻。” 苏燎:“……” “我看十圈不太够吧?”政教主任露出一脸慈祥又贴心的笑容,“二十五圈吧,刚好十公里,跑尽兴点。” “哎,跑都跑了,别浪费。你俩今天就改成陆上体能训练吧!长点记性也好!”张艳明大手一挥,任务“唰唰”地分配下来,“前10圈五分配速,第二个10圈200*2HIIT变速跑,200m冲刺,200m慢跑,休息间隔两分钟。最后五圈五分配速,跑一圈做三组688大礼包,最后自己拉伸!” 所谓688大礼包,是指8s开合跳,8个深蹲,8s登山跑,8个俯卧撑,8s高抬腿,8个波比跳的心肺组合。 苏燎:“……” 俞宇:“……” 张艳明伸出食指中指,隔空点了点苏燎眼睛,又转向俞宇:“互相给我看好了,不准偷懒。” 这句话倒有奇效。 夕阳西下时分,游泳队的训练都早结束了,两个人才做完最后的拉伸。明明没有下水,但和水里捞出来的相差无几。俞宇拎起自己的水壶打算走,苏燎却直接在地上“大”字型躺下,拿脚踢了踢他:“陪我躺会儿。” 俞宇:“……你自己躺。” “不行。”苏燎无辜地眨眨眼,“一个人躺着很像弱智。” “自信点,把‘像’字去掉。”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俞宇还是在塑胶跑道上坐了下来。地上暖暖的,带着太阳晒过的味道。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仰头倒下,看向天边一片红霞。 每次长时间有氧运动后,俞宇都会陷入一种放松又愉快的状态。心跳与呼吸都慢了下来,傍晚没那么热,风吹过汗湿的身体很舒服。他都不想起来了。 不远处,苏燎突然开口:“我发现你核心耐力好强。” 平时针锋相对也不觉得什么,俞宇一被夸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闷闷地“哦”了一声。 “你核心怎么练的?” 俞宇抓了抓脑袋:“也没特意练过?” 沉默片刻,苏燎换了话题:“我看耿号二应该改名了。他现在已经升级成了耿号TWO。” 俞宇一开始没听懂,等他发现“TWO”谐音“秃”之后,直接笑出鹅叫,惊起一片归鸟。 那个年纪的快乐与烦恼,就好像游走天地间的风,上一秒遮云蔽日,下一秒又阳光灿烂。俞宇对着天空张开五指,将夕阳卡进食指与中指的缝隙之中,凝成一枚金色的戒指。 少年突然握拳,像是想抓住那缕光。 * 躺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两人才从操场上起身。俞宇走回体育馆,发现自己推不动门:“咦?怎么锁了?” 苏燎低头看了看表:“竟然七点了。” 体育馆是最新建的,各种管理全部电子化升级。玻璃大门下午6:45准点落锁,里面的人可以出来,但外面的人进不去。俞宇和苏燎作为游泳队队员,校园卡可以刷开电子门禁,但此时此刻,两张校园卡正躺在体育馆内的更衣柜里。 俞宇皱起眉头:“张老师是不是走了?要不给她打个电话?” 苏燎一指门内:“手机和校园卡锁一块儿呢,大聪明。” 俞宇:“……” “哎,怎么就没人了呢?”苏燎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往体育馆后侧绕去,“实在不行,只能去传达室找保安了。我先去后门看看。” 俞宇皱起眉头。二中扩建后占地面积惊人,体育馆是新开辟的地。从这儿到校门口冲刺速度都要跑几分钟,他实在不想费这一来一回的功夫。 两人绕着体育馆后头,灰色的防火门也打不开,看来保洁阿姨也已经下班了。 “有了!”俞宇眼尖,发现一扇半开着的玻璃窗。那窗户还挺宽,他蜷一蜷就能把自己塞进去。 两人走近,闻到气味才发现这原来是厕所。 苏燎在窗户一米开外停下,眉心已经拧了起来。 二中有个不成文的传统,那就是所有建筑的厕所一层男,一层女,比如他们七班男生上厕所都得上楼。很不巧,体育馆的一层还是女厕。 苏燎内心挣扎:“……要不我们还是去找保安……” “这都几点了?来回太折腾。”俞宇把窗户开到最大,双手一撑,轻盈地蹲在了窗沿上,“反正里面也没人。” 作为一个上树掏鸟下海摸鱼小能手,俞宇矫健地一起一落,便翻身进去。他冷笑一声:“你说那破电子锁,防贼真是防了个寂寞。” -- 第12页 可他再回头,发现苏燎还是没进来。 俞宇挑眉:“哥,你行不行?” 苏燎:“……” 作为一个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从小“三好学生”拿到手软的好学生,别说翻窗进女厕所了,下午被老师批评这种事,苏燎都是第一次经历。 高中果然很刺激。 俞宇乐得见苏燎吃瘪,笑嘻嘻地一挥手:“爱来不来,我可是不会去给你开门的。拜拜!” 眼看着俞宇还真扭头就走,苏燎咬牙,一撑也翻了进去。他走开几步,又折了回去,仔细关好窗,落了锁。 俞宇忍不住“啧”了一声。看看,这素质。 苏燎板着一张脸,走出女厕所时还有点不安。俞宇忍不住打趣:“乖宝宝,你不会是第一次翻窗吧?难道你之前没有逃过学?” “没有。” “行吧,那作业总抄过吧?” 苏燎冷漠:“都是别人抄我。” 俞宇:“……” 他还不死心:“那早恋呢?” “没兴趣。”苏燎不耐,“你烦不烦啊?” 俞宇突然觉得“好学生”是一种很神奇的物种,他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你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是什么?” 苏燎想了半天,一时竟然也答不上来。他瞪了俞宇一眼:“你再问一句,我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在更衣室里把你暴打一顿。” 说完,他转身就去洗澡了。 俞宇像是终于赢了什么似的,得意地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苏燎:逐渐学坏.jpg 感谢支持,鞠躬。 第6章 东方既白 事实证明,徐屿沨是一个十分靠谱的姑娘。 徐队长火速拉了两个群。一个有老师的,叫“宁港二中游泳俱乐部”,还有一个没有老师,专门用来唠嗑的——唠嗑群名变了无数次,最后定格于“王氏集团赞助玩水小分队”。俞宇手机里的未读消息数量爆炸式上升。 俞宇一边腹诽这群人怎么就这么空,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没写几题作业就忍不住点开手机窥屏,窥得挺开心。 在群里叽叽喳喳的那几个,昵称、头像清一色都很甜,大概都是女孩子。 俞宇比较闷,平时泡水里,也不怎么和泳队其他同学交流。女生那边,他名字都叫不全,除了徐屿沨,他只记得一个长着兔牙的小姑娘,还有一对至今分不清楚脸的双胞胎。 男生这里,名字倒是认全了。一个叫宋浩,是高二年级的学长,188国字脸,和颜悦色的长得有点像唐僧,每次俞宇一看到他,脑子里就响起一声“阿弥陀佛”。另一个男生是高一(3)班的,叫毛凯杰。俞宇对他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也是个高个子,皮肤特别白,戴黑框眼镜,平时一句“对不起”口头禅似的挂嘴边。 俞宇研究着群成员列表,试图挨个儿与同学对上号。 目前,他知道王鹏蓬叫“不下150不改名”,头像是彭于晏小时候。徐屿沨叫“男德教师”,头像是四个潦草毛笔字“以德扶人”。 不一会儿,徐屿沨发来一大段语音。 长话短说,就是二中社团每学期都可以向学生会申请一次活动经费。社团周时,她要向学生会做个“经费申请路演”,通过委员会投票讨论,决定是否拨款、拨多少等等。听张老师说,目前学生参加游泳俱乐部的积极性不高,她希望大家集思广益,看看有没有可能争取到学校经费。 [男德教师]:同学们,你们不想穿咱们校服去比赛吧?自定队服那可都是银子! [暴走小糖兔]:啊~二中绿~~青葱的二中绿~~~比赛想要过得去,头上哪能没点绿~~~~ [草莓嘟嘟糯米滋]:我听说这个是比实绩的,市里拿奖,或者参与人数特别多的大社才有机会分钱 [琪琪不是璇璇]:那咱们泳队才刚建立,哪来的比赛成绩? [一字禅]:乒乓队的人和我说,因为他们从来没拿过奖,就很穷,参加比赛的车费都要自己掏 [暴走小糖兔]:健美操队就很富裕,据说还有闲钱买奶茶 [璇璇不是琪琪]:别提了,据说天文社都有钱出去露营拍星空 [男德教师]:停!既没有成绩又没有学生,我应该用什么打动委员会? [男德教师]:快点头脑风暴一些咱们队伍的闪光点! [琪琪不是璇璇]:颜值! [暴走小糖兔]:八块腹肌! [不下150不改名]:食量! [男德教师]:你们说得对 [男德教师]:我有思路了@草莓嘟嘟糯米滋 [草莓嘟嘟糯米滋]:? [男德教师]:根据厕所不完全情报,学生会财务部有个女生是你迷妹。 [草莓嘟嘟糯米滋]:…… [草莓嘟嘟糯米滋]:不合适吧? 徐屿沨随后发了一段视频。 背景音里雨声“沙沙”,时不时传来两三声教官的怒吼,一片穿军装的小同学烂菜叶子似的东倒西歪。 苏燎一身军绿色短袖,似乎是刚在雨里跑完拉练。雨水混着汗水,沿着他笔挺的鼻梁滑落。他腰侧不知被什么树枝给划破了,苏燎掀起T恤下摆,咬在嘴里,扭身检查那处伤口,露出侧腰结实漂亮的线条。 那镜头毫不客气地直接怼了上去。 苏燎这才发现有人在拍自己,迅速一拉衣角,笑着去抓对方手机。那个被雨水淋湿的笑容干净灿烂,还带着点腼腆。 -- 第13页 视频晃动着结束。 [暴走小糖兔]:啊啊啊啊啊好帅啊 [璇璇不是琪琪]:啊啊啊啊啊好帅啊 [草莓嘟嘟糯米滋]:啊啊啊啊啊好帅啊 俞宇:“……” 这人怎么如此臭不要脸。 不过,这位的昵称和头像是怎么回事? 俞宇点开“草莓嘟嘟糯米滋”的头像,发现苏某人签名也欠得很——“偷偷摸摸看,不如大大方方加个好友”。俞宇盯着个人资料下“加为好友”四个红字,像是被踩中什么小尾巴,愤然点了左上角“返回”。 再回到群里,话题又变了。 “一字禅”提议大家周末一块儿出去玩一趟,也算是团建,毕竟平时天天见面,泡泳池里也没什么交流。大家七嘴八舌讨论开了,王小胖直接分享了一个探店帖,是宁港新开的一家密室逃脱。俞宇一看人均消费两百,就沉默着退出了群聊。 假装没看到吧。 还是专心写作业好了。 虽说二中支持学生们积极开展课外活动,但学习负担一点也不轻。其中数学组属最变态。每天一张卷子叫“阳光天天练”,周末一套“快乐周末练”,据说还有什么“幸福元旦练”,“merry christmas练” ………其取名风格与二中体育组的“688大礼包”一脉相承。 俞宇觉得自己认识题上的每一个字,但连在一起就不太清楚它是个什么意思。思绪很快又飘到了队里要出去玩儿的事上。“啪”的一声,俞宇将把笔扣在卷子上,又从书包里摸出一本小本子。 小本子里细细记录了他来宁港后的每一笔开销。除了学费与饭钱,俞宇从没向家里要过零花钱。比如他那个手机,就是把上回把冠军奖品卖了买的。 可是…… 算上和同学出去玩的钱呢?不参加会不会显得自己不太合群?还要买新鞋吗?学校饭卡里的钱也不太够,他妈一个月给他四百,可他运动量大,营养摄入得更上,这几天算下来,估计到月底自己还得贴点。 这钱怎么算都不够用。 * 周五晚上,十点半,俞宇洗漱完才听到大门开锁的声音——是他妈回来了。 鬼使神差的,俞宇走进客厅,琢磨着怎么和他妈聊一聊学校用钱的事。可俞宇一看到许清澜进门时的满脸倦容,这话是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许清澜担心儿子白天训练量大,晚上住校还休息不好,执意在二中附近最便宜的小区租了一间破旧的小公寓。然而,二中附近最便宜的房租,对单亲妈妈来说,依然是一笔不小的负担。许清澜白天上班,晚上又找了一份餐厅服务员的兼职,一周工作七天,每天早出晚归。 俞宇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真没出息”,假装自己是出来喝水的,又给他妈倒了一杯。 倒是许清澜一看到他,就急着问:“鱼鱼,你们第一次家长会是什么时候呀?是不是快了?” “还早呢。”俞宇莫名其妙看了他妈一眼,“十一小长假结束第一次月考,月考完才开家长会。” 许清澜眉头一皱:“那可不就是快了!” 儿子瞅了他妈一眼,纳闷:“你急什么?” 许清澜把包往桌上一放,叹气:“你那个学校,听说同学父母不是大老板,就是教授啊,医生什么的。妈这不是怕去了给你丢人么!嗐,都没套合适的衣服。上回那条裙子,要是咬牙买下来就好了。” 俞宇一想到家长会发第一次月考成绩,很想说一句“没事,妈,指不定谁丢谁的人”,但他一张嘴,又什么都没说,心里挺美滋味。 “周末游泳么?” 其实,张老师并没有组织周末的训练,但俞宇还是点了点头。 “上回你们张老师和我说,想帮你联系一下省队的老师,看看有没有机会指导你一下,要是周末能去省队跟着练自然是最好。”一提起游泳,许清澜疲惫的眼底又多了几分热切,“省队老师来看过没有?” 俞宇抓了抓脑袋,说这学期才刚开始呢,省队教练可能要下周来。 他妈有点失望,从他手里拿走水杯,叮嘱:“这么晚了,还喝水。好去睡觉了,别熬夜!你们运动员不是说那什么,每天晚上都要睡够八小时的吗?” 俞宇回房,往床上一躺,瞪着天花板出神。 不一会儿,许清澜又敲他房门:“鱼鱼,还不睡!” 俞宇敷衍地应了一声,把灯关了,但并没什么睡意。当眼睛适应黑暗之后,窗外的夜色变得格外明亮。 如果他还在花溪,这个点所有人都睡了。从窗口看出去,除了码头零星的灯火,整个县城都是黑的,可以听到海浪温柔的声音。可宁港的半夜灯火通明——市中心高楼林立,霓虹闪烁,不远处的高架桥上车灯流动,像是勾勒出这个城市呼吸的脉络。 如果在花溪,他也不会有这些烦恼。小县城里,“穷”就像是空气,大家都差不多,他甚至觉得那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可来了省城,他才发现穷是一把空气刀,一扎一个血窟窿。 怎么办呢?看看最近周边有没有比赛?或者周末捡个零工? 俞宇懒得从床上起来,还好房间够小,且他手臂够长。他探出半个身子,艰难地从桌上掏回手机,刷起了游泳比赛。 时值九月初,宁港大部分游泳比赛都已经结束了。俞宇又有点后悔起来,暑假那会儿怎么就不多比几个?这人活着,得居安不思危哎。 -- 第14页 不过…… 俞宇眼前一亮。 盐省新水市珍珠滩海洋公园,在九月中后旬还有一次公开水域5000m挑战赛。比赛分挑战组与竞技组,其中竞技组前八都有奖金。眼看着天气变冷,这很可能是今年最后一场公开水域比赛了。 俞宇兴奋地点进连接,却发现这个比赛并不接受个人报名,需要通过游泳俱乐部组团。他一颗心又落了下来。 突然,手机连震两声,打断了俞宇的胡思乱想。 微信群里有人@了他。 俞宇点开消息,原来群里在讨论周末训练的事。 在群里@他的人是苏燎。 [草莓嘟嘟糯米滋]:你们都不来?周六就我一个人在学校?@小虎鲸你呢?约不约? 校队并没有组织训练。俞宇不明白游个泳为啥还要和女生上厕所似的抱团,于是十分高冷地敲了两个字:不约。 他可能天生自带北极圈空气,原本热热闹闹的群在他那一条消息后就安静了下来。苏燎没再回复,俞宇把手机调成静音,一抱枕头就睡了。 “不约”两个字作为群里的最后一条消息,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清晨。 周六一早,六点五十,二中游泳馆更衣室。 苏燎刚把脑袋从领口里拔了出来。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眼尾顿时弯起,拉长了语调:“哟——不是说不约么,小虎鲸?” 俞宇:“……”他觉得自己有点吃亏。 苏燎可以叫他小虎鲸,可是“草莓嘟嘟”什么的,压根就叫不出口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鞠躬。 说个事,这周赶榜所以日更,二狮会日更一定只是错觉,10月我要隔日更两周=-= 再打个广告,隔壁现代纯爱《假斯文》广播剧出预告了,欢迎来听鸭^ 第7章 东方既白 俞宇没接对方话茬,反问:“你怎么这么早?” 苏燎一耸肩:“九点半有竞赛课,左右都得来学校,早上时间不能浪费了。” 学科竞赛这种东西,属于俞宇的知识盲区。他敷衍地点了点头:“还挺忙。” 苏燎叹了口气:“是啊,我也不想参加竞赛啊,这不是被人逼的么。” 俞宇换了个话题:“……你作业写了没?” “一个字儿都没写。” 俞宇听了,心情这才好一点。 “怎么?” “哦。”俞宇想起昨晚自己试图做的卷子,随口说了句,“看了眼数学,好像挺难的。” 苏燎换好泳裤,笑了笑:“我下午和朋友约了阶梯教室写作业,一块儿来呗?” 俞宇不得不承认,他作为学渣有点心动。 “一点半,多功能厅阶梯教室。” * 二中游泳馆周末向二中学生、家长、教工群体以及附近居民开放,价格实惠。由于游泳馆刚开始对外营业,周末一早人很少。 俞宇游完八百米混合泳热身,馆里这才热闹了起来。他的泳道来了两个大叔,听聊天的内容似乎是学生家长,正在交流如何成为游泳俱乐部会员。俞宇没在池边停留,双腿一蹬池壁,又游了出去。 游泳俱乐部会员? 俞宇脑子里突然蹿出一个念头——珍珠滩那个游泳比赛,只可以通过“游泳俱乐部”报名。那么,他有没有机会通过校队报名?如果有三个同学愿意参加…… 一念及此,俞宇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他游去隔壁泳道,等苏燎触壁时,伸手把人拦住:“那个,问你个事。” 苏燎摘下泳镜,一甩头发:“说。” “下下周六,9月20日,新水市珍珠滩海洋公园,有个公开水域五千米挑战赛,你感兴趣吗?” 苏燎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新水开车过去一个多小时呢,而且我不喜欢公开水域。” 俞宇不满地皱起眉头:“上回月牙湾那个比赛,不就是公开水域?” 对方长叹一口气:“那还不是因为我妹非要我给她赢个虎鲸娃娃。” 一想到虎鲸娃娃,俞宇就很想把苏燎脑袋按进水里。不过眼下他有求于人,只好耐着性子解释:“这个比赛前八也有奖励的,前三分别是1000、800、500。” “你想去就自己去呗。”苏燎揉了揉鼻尖,语气挺敷衍。 俞宇腹诽:但凡我能自己去,还有您什么事儿? “这个比赛我没法个人报名,要通过游泳俱乐部组团参加,最少需要三个人。” “太远了。”苏燎依然不为所动,“而且,就算你拿第一,也没几个钱啊?” 俞宇:“……” 也是。仔细想想,苏小少爷那一身行头,从T恤到鞋子再到运动包都是名牌,估计加起来比那奖金还多。这种不愁吃不愁穿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少爷,哪能知道人生多艰啊。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过苏小少爷觉得自己还挺热心:“俞宇,你别嫌我多嘴。如果你真要走高水平运动员路线,参加这种地方小比赛是没有用的。你得好好规划一下,参加那种国家承认、可以评等级的项目。比如,明年‘挑战杯’全国中学生游泳锦标赛,主攻什么项目,怎么训练,拿个什么成绩。” 他顿了顿:“虽然你单项成绩放高中生里还不错,但和同龄专业运动员比的话,就没啥亮点了。” 俞宇冷笑一声:“你不是和我差不多?” -- 第15页 苏燎眨眨眼,眼神极其无辜:“可我成绩好啊?我又不打算走运动员单招。” 俞宇内心如中数箭,血条瞬间清空。不过外表上,他强撑着那1%的血皮,很无所谓地看了苏燎一眼,语气极其冷漠:“哦。” * 俞宇本来不太想再看到苏燎那张脸,但他转念一想,觉得和学霸一块儿写作业,没准一下午就能把作业给抄完,周日时间可以腾出来去捡个零工。 下午一点半,俞宇还是回了阶梯教室。 这个教室周末一直开放,是二中同学们的“集散自学室”,竟然还挺热闹。 俞宇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苏燎。他个字高,肩膀还宽,在高中生里很显眼,但苏燎身边的那群同学,俞宇一个都不认识。 苏燎看到他,主动向他挥了挥手,笑得一脸阳光灿烂。俞宇想到和陌生人坐一块儿就接触不良,但他一心想着作业早点抄完早超生,没精打采地走了过去。 苏燎给他腾了个位置。 边上有人探过脑袋:“燎哥朋友?” 苏燎点点头:“嗯,俞宇,也七班的。” 他身边一个带着眼镜的男生问:“你参加哪个竞赛的?” 俞宇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些都是苏燎上午竞赛班的同学。他有点尴尬地摇了摇头,说我不参加。 然后就没人搭理他了。 身边几个同学还在热切地聊着竞赛——今年升高三的那届有多少人进了学科奥林匹克国家集训队,二中物理数学生物化学信息到底哪个最强云云。 俞宇一边默默听着,一边掏出作业。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苏燎这人很神奇。他在体育队里吃得开,和竞赛班的同学聊得来,甚至还能和出国班的同学都称兄道弟。 就好像,没有他交不上的朋友。 俞宇又想起苏燎那个微信签名,忍不住腹诽:二中交际花。 “不聊了不聊了。”交际花摆摆手,“我要写作业了。” 大家这才各自找了位置。 俞宇拿出数学:“先做周末练吧。” 谁知苏燎来了一句:“我做完了。” 俞宇瞪眼:“你早上不还说自己一个字儿没写吗?” “是啊。”苏燎的表情很无辜,“我早上那会儿还没写,刚竞赛课上写的。”说着他又补了一句:“我还写完了物理。” 俞宇向人摊开掌心,咧嘴一笑:“那共享一下。” 苏燎看了他一眼,眼神挺认真:“抄作业不是个好习惯。” 俞宇挑眉:“你家住太平洋啊,管这么宽?” 苏燎递过卷子,可在俞宇接下前,又往自己的方向回撤,叮嘱道:“不会的题你可以看我答案,但在那之前,我建议你自己先动动脑子。” 俞宇:“……” 他接过卷子,上下瞄了一眼。苏燎的卷面特别干净整齐,字如其人,潇洒劲秀。 俞宇抄了几道题,又偷偷瞄了苏燎一眼。对方已经埋头写起了作业,显然并不打算再管他。苏燎写作业时的神情很专注,是俞宇从来没见过的专注。一时间,整个教室好像都安静了下来,耳畔只剩下笔头触碰纸张的“沙沙”声。 俞宇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改了注意。他把苏燎的卷子搁在一边,决定还是自己先认真做一遍。 作业写了一半,苏燎起身去灌水。 他一走,俞宇就注意到,不远处有两个女生偷偷在往他这个方向瞄。小姑娘们掩嘴说着悄悄话,互相一撞肩膀,又笑得花枝乱颤。俞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裤|裆,确定自己的形象并没有裂开之后,一转笔,又安心写起了作业。 可不一会儿,长头发的那个女孩起身向他走来。俞宇抬起头,只见那女生一撩刘海,还没说话耳根就红了起来。她目光躲躲闪闪的,嗓音又轻又软:“那个,同学——” 俞宇木着一张脸,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你谁? 女生的眼神一个劲儿地往俞宇隔壁座位上瞄:“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你有燎哥的微信吗?” 俞宇:“?” 半晌,俞宇僵硬地摇摇头,补了一句:“我和他不熟。” 女生嘟起嘴,一脸不太信服的模样。她目光滴溜溜地落在俞宇手上,又看向隔壁桌卷子上的笔,掩嘴笑了:“你骗我。你这支笔,和苏燎的不是一套吗?” 俞宇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安娜公主,又看了看苏燎桌上的艾莎公主,突然觉得百口莫辩。 话说回来——这笔呢,就是开学第一天苏燎借给他的,用完他当天就归还了。结果没过两天,苏燎又把笔丢给了他,说什么他写过的笔“题感”不好,害他竞赛题写几题错几题。 所以,这公主笔再次回到俞宇手里。 俞宇叹气,实话实说:“我没有他微信好友。” 女生失望地抿了抿嘴。恰好,她余光里瞄到苏燎拎着运动水壶进门。那女生连忙双手合十,向俞宇拜了拜:“那你千万保密啊!”话音未落,她就像兔子似的蹿了回去。 两个女生嘻嘻哈哈一阵,挎起包走了。 俞宇手里转着笔,等苏燎放下水壶,坐回他身边的时候,俞宇才发现自己一道题干反复看了三遍,也不知道它问了些什么。实话说,刚那个长头发的女生长挺好看。他昨天问苏燎谈过恋爱没有,苏燎说他不感兴趣…… -- 第16页 真的假的? 俞宇眼珠子一转,拿笔尾部戳了戳苏燎肩膀:“喂,刚有个女生问我要你微信。” “啊?”苏燎抬起眼,兴趣缺缺,“谁啊?” 人家姑娘说了要保密,俞宇本来就不打算说,只是想故意吊苏燎胃口:“我也不认识,走了。” 谁知苏燎“哦”了一声,埋头又写起卷子,神色淡淡的,好像确实不怎么感兴趣。 俞宇有点不爽。 他瞥了苏燎好几眼,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苏燎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嘴角突然一勾,凑到他身边,笑得揶揄:“是人家姑娘想要我微信,还是你想要我微信啊?加呗,大方点。” 俞宇:“……滚。” 算了。他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皇上不急太监急。人家都不在意,你替人操什么心? 此事就此揭过。 晚上回家,俞宇突然发现自己微信好友列表多了一个小红点。 [草莓嘟嘟糯米滋]申请成为你的好友。 俞宇舔了舔嘴唇,在心底偷笑。 装,让你装。嘴上说着不在意,原来是不好意思当面问。这就忍不住了吧? 俞宇洋洋得意地点了通过,等着苏燎先开口。 一小时过去了。 两小时过去了。 …… 直到俞宇爬上床,苏燎也没给他发什么消息。 “小虎鲸”忍不住了,主动给“草莓嘟嘟糯米滋”发了一个问号。没过多久,对方也回复了一个问号。 小虎鲸:干嘛? 草莓嘟嘟糯米滋:一定要干嘛才能加你? 俞宇有点无语。他一键黑屏,把手机甩去了一边,懒得理他。然后,那手机就疯了似的开始震动,几秒钟一下,微信硬是把自己“提示”成了一个闹铃。 苏燎一口气给他发了一堆消息。 草莓嘟嘟糯米滋:我们一起比过赛 草莓嘟嘟糯米滋:一起挨过骂 草莓嘟嘟糯米滋:甚至一起钻过女厕所 草莓嘟嘟糯米滋:我加你个好友你还要问我干嘛 在那么一瞬间,俞宇承认自己有点感动。手机屏幕上,输入栏的光标一闪一闪,他两个拇指悬在九宫格上,迟迟不知道自己应该回些什么。 草莓嘟嘟糯米滋:对不起我就是想问一下 草莓嘟嘟糯米滋:你这个虎鲸头像出处在哪里? 草莓嘟嘟糯米滋:我妹也很喜欢这个小虎鲸 俞宇:“……” 他点开苏燎的名片右上角,看着“加入黑名单”五个字,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晚点发,然后我要隔日更2周啦~应该是隔日6PM~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逸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5瓶; 感谢支持,鞠躬。 第8章 东方既白 七班去体育馆一般都走综合教学楼西侧楼梯。 那天下午放学后,俞宇与苏燎一前一后下楼。身后传来“哐哐”的篮球声。俞宇回过头,只见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短袖撸到了肩头,一边下楼还要一边拍球,看那傻乎乎的绿色队服,大概是校篮球队的。 那男生热情地喊了一句“哟这不是燎哥么”,两人就勾肩搭背地聊了起来。 俞宇一个人走在前头。 “喂,前面那个同学,”篮球队的男生喊了一嘴,“你书包拉链开了!” 俞宇侧过头,才发现自己书包一侧的小口袋忘拉上了。可苏燎眼疾手快,食指中指从那口袋里夹出一本本子。小本子手掌大小,粉色封皮,上面还画了两个闪着银色亮片的爱心。苏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哟——这是什么?” 俞宇眼底闪过一丝怒色,扑了过来:“还给我!” 他激烈的反应让苏燎愈发好奇,故意踮起脚尖,把本子举高了翻开看:“干嘛,情书啊?” 那篮球队的男生闻言,便和苏燎一块儿起哄:“哎哟——粉色爱心!” 楼梯上,他俩本来就站得更高一点。俞宇跳起来抢本子,指尖刚碰上,却又被那个男生劫走。看到内容时,苏燎就有点后悔了,谁知这打篮球的二子极没眼力,直接把本子里的东西大声念了出来:“9月11日——早饭七块五。午餐,十二块——靠,不是吧,你这都记账?你是有多抠门啊哈哈哈——” 苏燎:“……”完。 本是一句无心的玩笑,却像刀子一样把俞宇岌岌可危的自尊心捅了个稀碎。自从来了二中之后,所有的烦恼、迷茫与愤怒在那刹那一股脑爆发,俞宇想都没想,直接飞起一拳,跳起来向那个男生脸上打去。还好苏燎当时就隐约觉得要出事,侧身扑了上去。 那拳扎扎实实地打在了苏燎胸口。 苏燎往后一趔趄,差点没摔在楼梯上。他心说这下手还真黑。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这拳怼人脸上,见血是一定的,没准能断个牙齿或者鼻梁骨。苏燎一手拽住对方出拳的小臂,另一手抓住俞宇的肩膀,将人强硬地禁锢在自己怀中,低声警告:“俞宇!” “哎哎哎——打人啦打人啦!”男生往苏燎身后一跳,嘴里嚷嚷,“这么凶干嘛?这本子能有多宝贝啊?”说着他就把那粉红本子往地上一扔。 恰好,楼梯上又传来了“哒哒”的高跟鞋声。一名女老师正抱着一叠作业本出来。那男生像见到救星似的大声嚷嚷:“老师老师——他打人!” -- 第17页 苏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打了谁?” 那男生像是被噎了一下,很识趣地闭了嘴。 苏燎回过头,对老师一笑:“没打架,闹着玩儿呢。” 那女老师挑眉,警告似的瞪了他们一眼,抱着练习册又走了。 俞宇还想再挥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却无法挣脱苏燎的控制。他挣扎了两下,总算是泄了劲,又瞪向苏燎。走廊里光线暗,显得他眸色极深,水光转瞬即逝,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鹿。 苏燎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篮球队的傻逼会大声把本子里的东西念出来,更没想到俞宇会是这个反应。对方的眼神让他十分不安。苏燎微微张嘴,本来是想道歉的,却不知怎么碍于面子,最终却没有把一句“对不起”说出口。 俞宇似乎又觉得挺没意思。他垂下眼,手里撤了力,苏燎也放他走了。 俞宇沉默地捡起小账本,三两步跳下台阶,转身就往远离体育馆的方向跑去。苏燎在他身后“喂”了一声:“哎——你去哪儿呢?不参加训练啦?喂——” 俞宇脚下越跑越快,往校门方向冲去。 训什么练? 他不想再看到苏燎那张脸,免得一冲动还记个处分。 俞宇在气头上,想翘了训练直接回家,可没跑出多远,他突然又想起张老师说过,今天会有省队的教练来指导训练,以及许清澜的那些唠叨。 少年又停下脚步。 省队是所有专业级赛事的门槛。一个不被省队教练看好的运动员是不会有未来的。虽然在他小时候,省队教练五次登门拜访……他好像把人咬了一口,赶走了。 算了,小时候的事不想也罢。 俞宇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开始往回走。 从教学楼到体育馆出校门的路上,有一片宣传栏。每学期的第二个礼拜是“社团周”,这会儿宣传栏上已经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招新广告。俞宇随便瞄了一眼,却发现自家游泳俱乐部的海报被另外一个社团的海报给挡住了。 他迟疑了半秒,但很快,俞宇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大步走了过去。 更衣室里,苏燎已经换了一身运动服。 “你回来了啊?”他锁好柜门,侧过头,“今天有教练来,张老师说先去力量训练室集合。” 俞宇沉默地点点头。 苏燎一把扯开自己无袖运动背心的领口,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是一块淤青:“不是我说,你这手还真黑。咱俩这算扯平了,好吧?” 俞宇冷冷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先撩者贱。” “好好好,我贱,我贱。”苏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但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他叹了口气,又解释道:“因为你老吐槽我的粉色文具。我寻思着你自己也用凭啥就说我呢?实话和你说,我那一笔袋都是我妹的东西,她买来用几天又要换新的,只能给我回收了,要不然多浪费。” 俞宇闷闷地“哦”了一声,半晌,一耸肩:“我那本本子也是送的,网上文具店搞活动满多少送的。” 两人对视一眼,苏燎勾起嘴角:“那这事儿过了?” 俞宇板着脸,微微吊起的眼角黑白分明,眼神里大写着两个字“没有”。 * 省队教练不知被什么事给耽误了,半天不见人影。张艳明一摆手:“人还没来,一人一张垫子,先练个核心吧。” 王鹏蓬一声哀嚎。 张艳明安排学生两两一组,脚尖对脚尖做仰卧起坐,起来互相击掌才算完成一个。她随手点了俞宇与苏燎一组,可俞某人一转身,脸上黑底白字地写着“拒绝”。俞宇不太确定自己一个仰卧起来,这巴掌会不会“不小心”击到苏燎脸上去。 苏燎:“……”这人怎么比我妹还难哄。 还不等张艳明开口,俞宇扭头就找了毛凯杰。宋浩很随和,主动和苏燎搭了组。张艳明见小伙子们自行安排好了,也不再多说,吹了声口哨:“一组击掌三十次,总共四组,组间休息二十秒。” 毛凯杰从来没和俞宇说过话,有些受宠若惊,他一推黑框眼镜,结结巴巴地打了个招呼:“你你你好。” 俞宇黑着脸:“……你好。” 毛凯杰一缩脖子,更不敢说话了。 很快,训练室里击掌声此起彼伏。 运动起来,宋浩也注意到了苏燎胸口的淤青,忍不住问道:“你这怎么回事?” 苏燎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没事儿,不小心撞的。” 宋浩挺纳闷:“你撞什么能撞这个位置?” 两组男生之间只隔了一个“与胯同宽”,苏燎知道俞宇都听到。他咧开一嘴白牙,故意大声说道:“那不是我儿子不懂事么!” 俞宇:“……” 他起来击掌时,下意识用了点力,一声清脆的“啪”格外响亮。以至于毛凯杰几近惊恐地看了俞宇一眼,脱口而出:“对不起,是我起得太慢了!” 俞宇黑着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毛凯杰连忙又道了一声歉。 俞宇实在不知道这“对不起连连看”怎么接,只能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友好一点:“……” * 人倒霉起来,可能喝口水都塞牙。这边陆上训练开始半个小时之后,张艳明那边才接到电话,说省队老师今天突然有事,来不了了,得改天。毛凯杰垂下头,显然也是很失望。 -- 第18页 喝水休息的时候,毛凯杰问俞宇:“你从国家二级到一级,大概花了多少时间?有老师指点吗?” 游泳与田径不同。游泳需要达到国家一级运动员标准,才能在考大学时走“高水平运动员”单招。毛凯杰与宋浩其实都是游泳童子功出身,小时候在游泳馆参加长训。步入初中后由于学业繁忙,两人半路放弃,如今二中自己有了游泳馆,都想把游泳再捡起来。 听王鹏蓬说,毛凯杰其实成绩不错,主要是性格有个致命伤——他一紧张就容易掉链子。别看他一个高高瘦瘦、肩宽臂长的大小伙子,也不知怎么的,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容易紧张。听说,毛同学一紧张,大考就会翻车,所以才想通过体育特长搏一搏,给高考上个“双保险”。 “二级到一级?”俞宇挠了挠头,“我——也不太清楚。我大概是野生的。” 倒也不是故意“凡尔赛”。俞宇很小就评了二级,然后泳池里再没测过。等他长了几岁,身体发育了,成绩就稳稳当当在一级中上游。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个变化到底花了多久。 毛凯杰看向俞宇的眼神里满是羡慕。 难得与同学聊闲话,俞宇又盘算起了他那点赚钱的小心思:“对了,那个,下下周六新水市珍珠滩海洋公园,有个公开水域五千米挑战赛,你感兴趣吗?” “新水市?”毛凯杰显然没什么兴趣,但他也不太会拒绝别人,可怜巴巴地看着俞宇,最后憋红一张脸,“……对不起。” 俞宇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哥,你别整天‘对不起’了。” 毛凯杰:“好的,抱歉。” 俞宇:“……” 算了,队里这一个两个的都不乐意参加,估计也凑不成三人的队伍。俞宇心想,还是放弃吧。 可就在这时,苏燎突然从后面走来,双手很亲昵地搭在他的肩上,问了一句:“报名什么时候截止来着?” 俞宇:“?” 毛凯杰睁大眼看他:“燎哥也去吗?” “去。那公园你们没去过吧,新建的,可漂亮了。”苏燎在两人身边坐了下来,神情诚恳而热切,“咱们最少需要三个人,现在还差一个。” 俞宇:“?” 原本已经瘫在垫子上的一团王鹏蓬突然“卷”了起,凑过脑袋:“三缺一?组的什么局?” 王鹏蓬那一大嗓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苏燎清了清嗓子,顺着话头,做了一个简单介绍。王鹏蓬听到“五千米”三个字,就又躺了回去,双手扣在肚子上,一脸安详:“希望你们不要打扰我的快乐肥宅周末,谢谢。” 毛凯杰忍不住小声嘀咕:“你怎么就想到跑这么远去参加比赛?这比赛又没用。” 苏燎胳膊肘一勾俞宇脖子,难得卡了壳:“呃——” 俞宇:“……” 苏燎清了清嗓子,发表了一段即兴演讲。他从多角度分析了参加比赛这个决定—— 从个人层面上讲,公开海域挑战五千米,是一次通过游泳来探索“自我如何联结自然”的机会;从团队层面上讲,二中泳队建立的意义在于带动青少年对游泳的热爱,身为游泳队成员,大家应该积极参加游泳比赛,打开校队知名度;再从国家政策上讲,珍珠滩海滨公园是宁港亚运会帆船项目、公开水域项目的赛场,作为一个宁港人,参加这次五千米挑战,便是对亚运会的支持。 俞宇:“……” 讲到最后,张艳明都给感动了,直接大手一挥:“之前你们不是嚷嚷着要团建么?我看就珍珠滩公园一日游吧?那个游泳比赛不做要求,想下水下水,不想下水的,就当一块儿出去玩了。” 泳队众人:“……” 只见王鹏蓬同学垂死病中惊坐起,再次支棱起来。他举起自己肥嘟嘟的小手:“出去玩?你们缺车吗?我可以让我家司机把拉咱们一块儿拉过去,小陈叔叔还是持证监护人!”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峰回路转,俞宇有点懵。 * 训练结束,更衣室。 俞宇瞄了苏燎好几眼,其实他很想说一句谢谢,却又碍于下午的事,不知如何开口。 “干嘛啊,”苏燎一抬眼皮,“我发现你这人,好像很喜欢在换衣服的时候偷看我。” 俞宇飞速地别过头,显得欲盖弥彰。 苏燎蓦得笑了:“俞宇,咱俩就都坦诚点呗?” 俞宇心说好吧,硬着头皮,一句“谢谢”刚涌到唇边,却见苏燎以一个颇为“妖娆”的姿势靠在了更衣柜上,指了指自己的脸:“是人好看,还是腹肌好看?” 俞宇:“…………”那句谢谢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不行,这么盯着人家不说话,实在是太奇怪了。俞宇只好指了指对方胸口那道白纹:“我不是老偷看你——我就是在想,这是什么?” 苏燎低头瞄了眼自己胸口,沉默片刻后答道:“胎记啊。” 俞宇闷闷地“哦”了一声,心说这胎记长得还挺整齐。 苏燎又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就在那一瞬间,俞宇突然觉得——苏燎没说出口的“对不起”,与自己一直说不出口的“谢谢”——其实,他们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回家路上,俞宇再次路过那个校园宣传栏。 -- 第19页 他走了过去,目光落在一张花里胡哨的海报上。 沙雕社?什么沙雕玩意。俞宇揭下海报的胶带,让游泳俱乐部招新广告露出了它平平无奇的标题。 宣传栏上的海报太多,无论他怎么挪位置,终归得挡住某一家社团的招新文案。俞宇左右瞄了一眼,确定附近没人之后,悄悄地把沙雕社海报贴到了附近的垃圾桶上——还是红色那种有害垃圾。 干完坏事,俞某人做贼似的一溜烟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时间应该是10.1下午6点啦~ 感谢支持,鞠躬。 第9章 东方既白 周三,下午四点,“铃——”的一声,桌椅碰撞声四起,点燃了校园每一个角落的躁动。 省队教练之前放了张艳明鸽子,一周后却没打招呼,笑眯眯地空降二中游泳馆。教练姓阎,单名一个“正”字,五官端正,笑容满面,显得温柔帅气,倒听说训起人来极“狠”,在省队喜提外号“玉面阎罗”。省队老师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学生模样,个子极高,冷着一张脸,浑身带着“生人勿进”气场。 同学间一片窃窃私语。 “这人是谁啊?怎么这么高……” “有一米九吧?是不是比浩哥还高?” “看校服是十八中的,十八中的来我们学校干嘛?” “这人我认识。”徐屿沨小声开口,“他叫程哲凡,从小省队走训的,是咱们这届宁海市自由泳最厉害的。” 王鹏蓬低呼:“咱们这届自由泳最厉害的竟然不是燎哥哇?” “我今年200m自全国铜牌,”苏燎小声解释道,“金牌就是他。400m自金牌也是他。” 王鹏蓬瞪大眼睛。 程哲凡慢悠悠地往他们这里走来,目光只落在苏燎一个人身上,好像其他几个人都不配入眼似的。苏燎轻轻往人肩上来了一拳,笑了:“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啊?” 对方对闲聊似乎并无兴趣,直接开门见山:“俞宇在哪?” * 不巧,俞宇被叶老师抓进了“小黑屋”。 他手下压着一本英语听写本,上面的字母写得和狗啃过一样,边上还画了好几个红叉。俞宇看了一会儿英语课本,又忍不住抬头瞄坐在门口的叶静,耳边朗诵声此起彼伏。 叶静上一届学生高考英语平均分全市第一,管学生很有两把刷子。她带的班,英语听写有两个成绩:“Good”和“Good Luck”。 其中,收到“Good Luck”的同学,听写本上还会获得一个“眼睛”小印章:椭圆眼眶,实心眼珠,再加上三根竖起的睫毛,十分呆滞。配上红色墨水,带了几分瘆人的味道。 被叶老师“注视”的学生,不管原本有什么安排——四点后的都会被招集到一个小房间里重新背诵默写,不通过不能出来。据说最惨的一个学生曾经被关到晚上八点,就连家长来接人也只能门外等着,叶老师陪着他一块儿没吃晚饭。 从此英语听写成了六、七两班的噩梦。 这几天俞宇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总是觉得特别困。昨晚背课文背到一半就秒睡了,才导致今天的听写事故。他抱着课本挪到叶静身边,央求道:“老师,我下午还有训练。” 叶静一推金边眼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训什么练?体育生,体育生,搞体育之前,首先是个学生。背不下来,你今天就不用去训练了。” 俞宇“啪”的一声,把脸埋进书里。 * 苏燎解释完情况,又补了一句:“我估计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可以先游会儿。” “刚集训回来。累。”程哲凡舒展了一下上肢,往泳池边的椅子上一坐,“我在这儿等他。” 苏燎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你找他干什么?” 还不待程哲凡回答,阎正从后面走来,亲昵地勾住苏燎脖子:“这小鬼听说我来二中看人,一定要跟来,非要和这个什么叫俞宇的比上一场。”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我说这个俞宇小同学,何方神圣呐?你们张老师给我看了他泳池成绩,搁省队也很一般呐?训练还敢迟到,放我手下,削他一层皮。” 苏燎知道阎正那暴脾气,连忙替俞宇说了一句公道话:“他平时还好,今天是意外。” 阎正冷哼一声。 也不知是不是一肚子火无处发泄,阎正扭头看向那一水儿好奇的小同学,突然平地惊雷一声吼:“都愣着干什么?训练就是来看热闹的是吧?我今天代张老师收拾收拾你们这群烂菜叶子,都给我下水——500m热身,500m打腿,500m夹板划水!” 一声哨响划过泳池上空。 同学们都被吓了一跳,连忙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地跳了下去。 阎正的目光慢悠悠地又落到苏燎身上:“你今天是来训练的,还是来聊天的?” 苏燎二话不说,转身也跳了下去。 阎正特意测了苏燎各个项目的运动心率,帮他重新修改了一下训练计划,挨个儿又将运动员们点评几句,还特意帮毛凯杰纠正了一下他的姿势与划水频率。毛同学受宠若惊,上岸后红着一张脸,恨不得给人九十度鞠躬。 当俞宇终于通过了叶老师的听写,飞奔来游泳馆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他让苏燎帮他给张艳明打过招呼,却也没想到被叶静一扣扣到这么晚。 -- 第20页 阎正抬眼,凉飕飕地开口:“哟,终于来了,您可真是个宝贝,再不来我都要走了。” 俞宇挺委屈,张嘴就是一句:“我又不知道你今天来。” 阎正眼珠子差点都没瞪出来。这臭小鬼竟然还敢顶嘴?! 程哲凡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俞宇。” 俞宇心里本来就烦着,冷冷瞥了人一眼:“你是?” 水池里的小同学们一个个好奇地探出鹅脖子。 十八中的男生眼神忽而阴沉:“我是程哲凡。” 俞宇嘴角一抽搐,没搭腔。如果人脸能贴弹幕,苏燎觉得这货脸上一定贴满了“那又是谁”,“你不要以为你说名字我就知道”,“我见过你吗”,以及很多问号。 “你不记得了?”程哲凡眼底闪过一丝恼火,但语气还算平静,“咱俩同年,当年盐省青少年游泳锦标赛,九岁、十岁、十一岁组,你基本揽获了自由泳项目的每一块金牌。我是那个第二名。我们一起站过很多次领奖台。” 俞宇原本毫无感情的眼底有些震动。 他微微张嘴,半晌却没有说出话来。如果要他说点什么,他可能会问一句“你有事吗”。不过,他注意到苏燎趴在泳池边,偷偷往自己这边瞄。也不知为什么,俞宇突然就决定做一回礼貌的二中人:“哦,你好。” 不过,俞宇绞尽脑汁,对这个“一起登过领奖台”的小孩也是毫无印象。见鬼,这多少年前的事了,谁还会记得啊? 显然,程哲凡记得。他自顾自说了下去:“十二岁那年,我特别期待和你一决高下。可你没有来。我以为你放弃游泳了。”他冷冰冰地盯着对方:“既然你还在游,那我依然想和你比一场。” 俞宇侧头看了阎正一眼。 阎正抱着双臂,一抬下巴,意思是“比比看”。 俞宇喉结上下一滚:“比什么?” “你最擅长的。” 俞宇想了想自己的最好成绩,耸肩:“那我先热个身,400m自吧。” 程哲凡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也做起了拉伸。 “我当什么事儿呢,竟然是全国大赛冠军跑大老远来找咱们俞宇比赛?这够给面子的啊!”王鹏蓬凑在一群看热闹的同学里,不嫌事大,“哎,押注不?你们赌谁赢?” 苏燎想都没想,直接答道:“400m自俞宇赢不了他。” 王鹏蓬拿肉嘟嘟的肩膀撞了他一下:“燎哥,哪有你这样的?涨人家气势,灭自己威风,这还咱们二中主场呢。” “这还用得着赌吗?根本没的比。”徐屿沨低声解释道,“今年五月中学生全国大赛上,程哲凡400m自4分钟直接打破大赛记录,直接评了国家级游泳运动健将。俞宇400m自最好成绩离健将也差了好几秒。除非俞宇超常发挥,或者姓程的拉胯,要不然真没什么赢面的。” 毛凯杰凑过来问:“男子400m自健将级是多少来着?” 苏燎答道:“四分零四点八五。” “哦……这样啊。”王鹏蓬有些失望,很快他又有些生气,“那这十八中的,不就是来欺负人的嘛!” 同学们让出两条泳道,凑在一块儿看比赛。 约战双方各自走上出发台。 俞宇很少对什么比赛“没底”。可这次站在出发台,他罕见地感到一丝不安。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输。没人喜欢输。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同学,甚至省队来的教练看着…… 看着他丢脸么? 第一声准备的哨声响起,他弓起背部,抓住出发台。 这种感觉不太好。 “哔——”又是一声哨响,两人双双入水。 水花声在耳畔炸开。 俞宇能感受到隔壁泳道的水波。程哲凡入水就比他快——隔壁泳道的人有着更长的臂展,更有力的划水,以及更快的频率。明明一下水就落后了小半截,可俞宇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进水里他又平静了。 水流温柔地抚过他的身体,纷杂的思绪淡去,大脑愉悦而专注,就好像鱼儿回归大海。 在某个换气的瞬间,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苏燎吹了一声口哨:“小虎鲸加油!”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10.3 6PM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芒果籽 2个; 感谢支持,祝大家节日快乐,鞠躬。 第10章 东方既白 400m四个来回,俞宇一度落后了半条泳道,但到最后的时候又追回来了半程。程哲凡游了3分59秒48,俞宇最后的成绩是4分05秒21。 他一手扒着泳池边缘,几乎是脱力地靠了上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四肢抽筋似的酸痛。 “小时候,他们总是说,之所以金牌落到我手里——那是因为你不游了。”程哲凡趴在浮标上,凑了过来,“我只是想证明,天才不是不可战胜的。持之以恒的训练与努力,远比天赋重要。” 说完,他起身出池。 俞宇一时语塞。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程哲凡如此在意小时候的事。那会儿,他总是被人称为“游泳天才”,“小飞鱼”,“哪个奥运冠军的接班人”云云,但俞宇不太在意这些称号。虽然输了,他竟然还有些兴奋——这是他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了,离国家“运动健将”级只差了一秒不到。 他跟着爬出泳池,难得主动,伸出一只手:“谢谢。这是我400m的最好成绩。” -- 第21页 可程哲凡并没有与他握手。 “我比最好成绩慢了5秒。”他嘴角一勾,像是终于跨过了什么坎似的轻快。 俞宇一只手僵在空中,穿堂风带走了身上的水,有一点凉。手掌缓缓握成了拳头,俞宇盯着他,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明年五月——全国中学生游泳锦标赛,我再和你比一次。” 程哲凡回过头,轻蔑一笑:“明年五月我应该在备战全国游泳锦标赛,你遇不到我了。” 俞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凡是在国家体育总局游泳运动管理中心注册了专业组的运动员,是不允许参加全国中学生这种非专业组竞技的。 “哲凡!”苏燎皱眉,低声警告了一句,“过分了。” “过分?”程哲凡的目光又落到苏燎身上,似笑非笑,“怎么,你还帮他说话呢苏燎?那些你求而不得的东西,在人家眼里可是一文不值。” 俞宇没太听懂这句话,有些不解地看向苏燎。 苏燎没搭腔,只是皱眉。 程哲凡笑笑,也不点破,拎起自己的东西就往更衣室里走。 “什么态度啊,咱不理他!”徐屿沨大步走了过来,瞪了程哲凡一眼,说宇哥咱们别生气,这鸟人就是这个鸟样,技术不错但人品欠费,输了比赛生闷气,赢了比赛就嘚瑟,所以在省队也没什么朋友。 不远处,张艳明与阎正站在一块儿,挺期待地看着他:“师兄,你看这孩子怎么样?” 阎正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含糊其辞地说了一句小孩儿水感确实不错。说着他对俞宇勾勾手指:“过来。” 俞宇连忙一路小跑过去。 “这小身板,蛋白摄入量要跟上啊。”阎正捏了捏俞宇的背,又以手指为“尺”,在他上肢上比划比划,“臂展比例不错,可惜身高没有优势。” 俞宇不情不愿地嘀咕一句:“我还能长。” “哎——我挺纳闷,”阎正捏着下巴,上下打量着俞宇,“刚哲凡说你小时候包了省青塞金牌,那几年我在外省培训,倒没见过你。你启蒙教练叫什么名字?” 俞宇沉默了一会儿,垂下头:“……我启蒙教练是我爸。” “哦,我是问专业队的教练。以前,其他省队教练联系过你没有?” 湿漉漉的睫毛在俞宇的小卧蚕上打上一片阴影,他不敢搭腔,只是点了点头。 阎正纳闷:“那你怎么没去?” 俞宇睫毛一扑闪,支支吾吾吐出一句:“小时候——” “小时候任性,是不是!”阎正提高了嗓门,“你这种任性的臭小鬼,我见得多了。那你不去省队,在哪个俱乐部练习啊?” 俞宇尴尬地一扯嘴角:“也没有……” 他想说自己在海里游,但还没说出口,阎正就拿记录板重重地抽了一下他的背,恨铁不成钢:“11岁到15岁,打底子的黄金年龄,这么好的天赋,就活生生地被你给浪费了!” 俞宇被拍得一个趔趄:“……” “别的不说,昂——”阎正点了点程哲凡的方向,“这小孩初中三年,除了过年三天,就没有缺勤过一次。你以为专业训练是什么?儿戏?心情好了就游,心情差了就走?” 俞宇:“……”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么久没在泳池训练,现在还能游出这个成绩,我还是蛮佩服的。”阎正那股气过了,拍了拍俞宇的肩膀,转身看向张艳明,“没事儿,现在的小运动员,也不像咱们那时候了。多上点文化课挺好,以后选择也多。这水平,高中生里那绝对是顶尖的,够用了。” 俞宇听到这句话,心里一凉。 “当然是好苗子,不是好苗子我能叫你来吗?”张艳明憨厚一笑,“那你看看,有没有机会周末带去省队走训试试?” 阎正揉了揉鼻子,含糊其辞:“目前呢,我手下主攻中短距离的小孩儿差不多已经满员了,我回去再帮你问问。”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俞宇心里头敞亮——这个教练不看好他。 “小鬼,平时多吃点蛋白啊,这也太瘦了。你肌肉量上去,速度可能还能再提一点。”阎正叮嘱完,又挨个儿点评了一圈泳队其他同学,半小时后,张艳明吹了声哨,拿起喇叭喊道:“好了,今天训练先到这里。”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从池子里起身。 根据游泳池安全守则,教练或救生员一定要在确定泳池里没有学生之后才可以离开,但张艳明今天要招待客人,带阎正先走了。当年,张艳明还是盐省省队游泳在役运动员时,阎正就是她的师兄。两人好不容易见面,自然格外亲热点。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俞宇才慢吞吞地从水池里起身,喊住了苏燎:“喂,程哲凡那句话什么意思?” 苏燎求而不得的东西?在他眼里一文不值?指什么? 对方挺无所谓地一耸肩:“挑衅吧,喷垃圾话呗。” 俞宇“哦”了一声,扶着梯子起来。 苏燎一直盯着他,又问:“你小时候为什么不去省队训练?” 他很早就看出来,俞宇对基本训练套路很熟悉,一看就是在专业队里练过的。只是,他没想到俞宇竟然小时候拿过那么多金牌,还收到过省队的邀请。 一提到这个,俞宇心中又是一阵烦躁:“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不想游就不想游了。” -- 第22页 苏燎眉心一拧,盯着俞宇:“那游泳对你来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俞宇觉得学霸这种生物的可怕之处在于,非常喜欢刨根问底。不像他,活得就很像一个单细胞生物。俞宇皱眉:“比赛?换钱?来二中?我不像你,我没有——” 那么多选择。 俞宇话还没说完,苏燎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那程哲凡说的可一点都没错。” 那个眼神让俞宇莫名心悸。 他又说错什么话了? 苏燎突然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俞宇的手本来就是虚握着的,被人这么一推,瞬间重心不稳。 他诧异地睁大双眼,就在身体向后倒去的那个瞬间,头顶白炽灯直射到他眼睛里,视野一瞬间暴盲。俞宇心想,这些人,这个世界,到底都有什么毛病?! 苏燎也不看他,转身就走。 “哗啦”一声,在与水面接触的那一刹那,俞宇全身绷成一条漂亮的弧线,双臂贴于耳侧,斜斜刺入水中。俞宇胸椎腰椎柔软地往后一弯,像人鱼一样仰面潜入池底。 水深2.2m,聊胜于无。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俞宇睁开眼,看着游泳馆顶部几盏白炽灯在池面上变成扭曲的形状,池水有点脏,可以看到一颗颗细小的悬浊颗粒。他悬浮于水底,放松地舒展四肢,闭上眼睛,将注意力集中于控制呼吸的横膈膜上。 在水里,他总是能更好地放松,更好地专注。 今天简直背到家了。 ——“体育生,体育生,搞体育之前先当好学生。” ——“你以为训练是什么?儿戏?” ——“那游泳对你来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随着他越来越专注于屏息,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缕一缕地放松下来,脑海里的声音逐渐远去,开学以来所有的躁动、茫然与压力,变成了一层冰凉的、柔软的轻纱,熨帖地覆在皮肤上。 苏燎本来已经走进了更衣浴室,他澡都冲完了也没见俞宇没爬出水骂他,终究心里有点隐隐不安。于是,他又折了回去。偌大一个泳池,俞宇的拖鞋还在,水面上却没人。 苏燎走进一看,才看到一个人影飘在水底。 他记得他离开泳池时,看过一眼大屏幕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五分多钟了。 苏燎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俞宇也不知道自己在水底飘了多久,突然头顶“咚”的一声,激起大量水花。他猛然睁眼,一对有力的双臂已然穿过他腋下,用力将他人往上带去。他吐出一大串泡泡,在那个人的纠缠下,挣扎着蹬到了水面上。 等两人终于抱住浮标,苏燎与他对视一眼,同时骂了一声脏话。 俞宇怒道:“你发什么神经?!” “我发神经?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发什么神经?!”苏燎着急下水救人,泳镜都没戴,湿漉漉的眼里余悸未消,张嘴就骂,“我艹我就推了你一下,你他妈就沉下去都不上来的啊!” 俞宇拿手掌在池面上切起一片水花,故意往苏燎脸上泼去:“那你推我干什么?我不想见到你这张脸我就不能在水下飘个几分钟?” 苏燎很快也泼了他一身:“几分钟?你觉得你能飘上几分钟?我绕池子走半圈了才发现你和一具尸体似的躺水下,你他妈是要吓死我!” 俞宇一个白眼:“我静态闭气八分钟。” 苏燎:“……”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他伸手指向泳池边“严禁潜水”的红字告示:“那你识字不?” 俞宇自知理亏,沉默片刻,还是嘟哝了一句:“我在水里还能把自己给淹死吗?我在海里游过的野泳,比你见过的海都多。” “那你和教练说啊?你搁这儿和我横什么呢?”苏燎冷笑,“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想周末去省队走训吗?想还是不想?” 俞宇眨眨眼,又别开目光:“……教练说得不是挺明白?” 身材没有优势。 成绩乏善可陈。 错过最佳训练时间。 毅力欠佳是个问题小孩。 总而言之,是阎正懒得带的烂苗子。 “我问你教练的想法了吗?这位耳朵瘸的小同学,你听题能不能仔细一点,”苏燎在他耳边大声说道,“我问的是你、想、不、想?” 俞宇:“……” “阎正是我爸好朋友,也是我游泳的启蒙教练,我可熟了。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最经不住死缠烂打。想要就去,就去拦住他。”苏燎扭头看向空荡荡的50m泳道,伸手一指,“去告诉他你想游得更快一点,告诉他总有一天,你游得会比程哲凡还快。如果他不信,你就骂他混蛋你能证明给他看。” 俞宇微微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苏燎。 他一直觉得苏燎身上有一种自信——可以坦坦荡荡地和人叫板,没事孔雀似的开个屏,又不像程哲凡那么具有侵略性。哪怕被打脸了,他也总能笑着说“下次一定行”。 大概,这才是“自信”真正的样子吧?俞宇心想,就像光,没有形状,又可以是任何形状。 “你要是洗得快一点呢,阎老可能还没走。”苏燎又补了一句,“他和张老师还在聊天呢。” 俞宇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双手一撑池壁,矫健起身,往更衣室方向飞奔而去。 -- 第23页 而苏燎看了一眼游泳馆大屏幕上的时间,突然心生一念。 他深吸一口气,屏息往水里扎去。 等苏燎头晕脑胀,肺部火烧火燎,就连横膈膜都开始抽搐的时候,他才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电子屏幕——他憋了三分四十多秒,比俞宇说的时长足足少了一半。 靠,八分钟?真的假的?吹牛吧? 作者有话要说:  节奏有点慢,打脸在2章后俞宇下海 这本不是那种很爽的竞技文,是那种慢慢长大的文,我慢慢写你慢慢看哈哈哈哈哈^ 下一更:10.5 6PM 感谢支持,鞠躬。 第11章 沙与浪 俞宇冲了个战斗澡,冲到游泳馆门前,又停下了脚步。这个点了,体育馆几乎没有人,他听到阎正与张艳明就在游泳馆外的大厅里聊天。 俞宇透过门缝往外瞄了一眼,游泳馆门口白色的小圆桌上,摆着两个一次性纸杯,两人有说有笑。他的手已经放门把手上了,却迟迟没有推出去。 阎正抿了口茶,语气挺感慨:“……每年我都要去少体校、各大少儿游泳俱乐部选人。有天赋的小孩子见多了。那些孩子来来去去,每一年,每一届都能走掉一半。对于一个专业运动员来说,技术、天赋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坚持,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以及一颗勇于拼搏的心。”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俞宇这孩子,我觉得他身上缺少那种——怎么说呢,非赢不可的欲望。” 张艳明笑了笑,说孩子其实挺要强,你没见他天天和苏燎比赛呢,比游泳,比俯卧撑,听说中午谁先跑到食堂吃饭,都要比一比。 阎正闻言也笑了:“男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罢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那种——我迟早会是世界冠军的愿望。这对于一个专业运动员来说,至关重要。” “你呀,”张艳明笑得很憨厚,“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冠军却永远只有一个。就算放省队里,又有多少人最后能拿到全国冠军、世界冠军?站上领奖台的终究是少数。对我来说,如果能通过运动,帮更多学生收获一个更好的未来,我这个教练就值了。” 俞宇脑子里有点乱。其实,他心里隐约知道,阎正说的是对的。可是一时半会儿,他又捋不清。 他为什么就一定要当冠军呢?像他爸那样吗? “哟,你还在啊?”一个爽朗的声音打乱了俞宇思绪。只见宋浩挎着包,从后面走了过来。他一把推开门,两个教练同时扭过头。俞宇只好跟着宋浩,麻木地走了出去。 俞宇一张嘴,打好的腹稿到唇边却只剩下一句局促的“老师再见”。 宋浩很礼貌地对两位老师躬了躬身:“老师辛苦了。” 俞宇茫然地走过体育馆长廊。宋浩似乎还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俞宇敷衍地点着头,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 苏燎带着一副防蓝光的护目眼镜,坐在电脑前,在搜索引擎里输入“静态闭气”四个字。 学神的兴趣,类似黑洞。很快,苏燎身前的笔记本上就整整齐齐记满了内容,从呼吸的神经学原理,到解剖学原理,再到腹式呼吸与自由潜闭气训练。 当人停止呼吸后,血液中二氧化碳浓度堆积,刺激呼吸肌收缩。在自由潜这种运动中,人可以通过训练身体对血液二氧化碳浓度的耐受力来延长闭气时长。一般人经过训练,可以在水下闭气四五分钟,但是,俞宇竟然能闭到八分钟? 苏燎拿钢笔尾巴尖抵住下巴,思考了起来。 搜索引擎在捕捉“自由潜”、“闭气”几个关键字后,开始向人疯狂推送相关内容。其中,一则新闻吸引了苏燎目光:《悲剧!盐省知名自由潜选手挑战记录不幸身亡,曾拿过全国静态闭气冠军!》。 他随手点开一看,发现这起事故发生在差不多四年前,遇难的自由潜运动员来自花溪,名叫“俞祝华”,曾经拿过不少国内自由潜比赛的冠军,还在花溪开了当地第一家潜水训练馆。 苏燎一愣,心说:花溪人?姓俞?是不是花溪这个地方,姓“俞”的人比较多? 苏燎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在搜索框里又输入了“俞宇”与“俞祝华”两个名字。很快,屏幕上跳出一则陈年旧闻《连夺五金!盐省再出游泳新星,父亲称其从小在海里游泳》。那是一则地方媒体关于俞宇省青赛夺冠的报道,里面采访了他的教练与父亲——正是俞祝华! 苏燎心底“咯噔”一声。 俞祝华去世那年……恰好也是俞宇放弃了专业队训练的那年。 记忆片段在苏燎脑海里挨个儿排列—— “来,父子局,输的叫人爸爸。” “滚。” “哎哎——别啊,开个玩笑而已。” 俞宇:“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啧,小气。” 当时阎正问俞宇:“你启蒙教练叫什么名字?” “……我启蒙教练是我爸。” “你小时候为什么放弃训练?”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不想游就不想游了。” “那游泳对你来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耳畔“哗啦”一声,他把人推了下去。 自己好像,还真挺混蛋的。 苏燎越想越不安,点开手机微信好友列表。 -- 第24页 俞宇改了个名,“小虎鲸”成了“小自闭鲸”。头像也跟着换了,原本是一只歪着脑袋探出海面的小虎鲸,脸上有两团可爱的粉色小红晕。这会儿虎鲸只留了个“Y”形尾巴在海面上,整条鲸都潜了下去。看起来确实很自闭。 苏燎对着对话框,输入了又删除。 总不能说,对不起,我在网上搜到了你爸的消息,这也太情商欠费了。可苏燎总觉得自己得说点啥,最后发过去一条消息:你静态闭气真有八分钟? 半晌,“小自闭鲸”同学发来一个问号。 草莓嘟嘟糯米滋:我不信 小自闭鲸:。 苏燎想了想,又输入:我要和你比肺活量 草莓嘟嘟糯米滋:这样,我们深吸一口气,一边吐气,一边在对话框里输入数字 草莓嘟嘟糯米滋:你输入0,我输入1 小自闭鲸:? 草莓嘟嘟糯米滋:数字不一样,方便计数 小自闭鲸:现在吃药还来得及 草莓嘟嘟糯米滋:别啊,咱聊聊天 草莓嘟嘟糯米滋:咋自闭了 草莓嘟嘟糯米滋:是不是你又怂了?昨天最后没找阎老板? 一句话踩中某人小尾巴,俞宇怒了:你烦不烦? 草莓嘟嘟糯米滋:别自闭了 随后,苏燎又发来了一个荷花的表情包,配字是“我打开了”。 小自闭鲸:你烦不烦 草莓嘟嘟糯米滋:你回家没哭吧? 小自闭鲸: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小自闭鲸:因为我可能对你有点过敏 草莓嘟嘟糯米滋:那咱俩多接触接触 草莓嘟嘟糯米滋:没准你就脱敏了 草莓嘟嘟糯米滋:别难过 草莓嘟嘟糯米滋:我给你念一段榴莲菠萝蜜心经 眼看着苏燎发来一连串“阿利亚哇罗”、“吉帖梭啦”之类的东西,俞宇再次点开微信右上角,果断把苏某人拉黑。 耳根清静。 * 接下来几天,两人在学校里也没怎么说话。 直到周六,王鹏蓬家包了一辆中巴,一大早便将二中泳队的小同学们拉去了新水市珍珠滩水上公园。这是一年里最舒服的时候,阳光明亮却不灼热,天空蔚蓝如洗,秋高气爽。 苏燎将手机连上蓝牙,车里顿时响起“动次打次”的鼓点,一车小孩兴奋地叽叽喳喳,好像是去秋游。俞宇独自坐在最后一排,将额头抵在车窗上,闭目养神,在心中腹诽为何这个活动还要全员校服。 苏燎倒趴在座椅上:“胖胖你怎么带了这么大一个包?” 王鹏蓬打开拉链,里面满满的全是零食:“嘿嘿,你们负责游,我就负责在岸上吃。” 后排的女生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你还真是来秋游的呀!” “王老板,再这么吃下去,还减什么肥啊?” “就是,咱们大伙儿都还等着你爹请客呢。”徐屿沨骂道,“你要是打算把这一袋子零食都吃完,下午可得游个五千米。” 王鹏蓬连忙摆手:“不行的不行的,五千米我不行的。” “杨慧和毛凯杰都决定游了好吧,小胖,咱们队全员下水,你就说你是不是咱们队的吧!” 王鹏蓬一声哀嚎:“我哪儿能和你们比啊——” “游嘛游嘛,又不是上午的竞技组,下午挑战组就大锅煮饺子,都不分男女,只要在两小时内游完,都有小奖牌的。小奖牌诶!” 俞宇本来想睡会儿,被前排吵得脑壳疼。他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却发现苏燎恰好往自己这边看来,连忙又闭上了眼睛。 新水市珍珠滩水上公园是去年才竣工的,占地一百公顷,坐拥各种水上项目国际级赛事配套。竞技赛男子组是当天最早的项目。八点半,俞宇与苏燎准点来来到运动员检录处排队。 俞宇微微眯起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错了人。可再定睛一瞧,不远处,阎正正带着六个男生在排队,其中一人,赫然是程哲凡! 从同款训练包上看,这六个男生应该都是省队训练的运动员。而阎正带着一副很像社会大哥的墨镜,穿着一身夏威夷花T恤配绿色人字拖,审美水平简直与苏燎一脉相承。 阎正远远地就认出了他们,使劲向苏燎一招手,大喊着:“喂!苏燎,过来!” 俞宇:“……” 等等,这群人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非专业赛么? 苏燎走上前去,就被阎正一胳膊扣住肩膀,往外拖走。 别说阎正退役多年,曾经也是正儿八经参加过奥运会的游泳运动员,身高一米九几,人高马大,扣着苏燎像抓一只小狗。 小同学原地挣扎了起来:“你干嘛?哎哎哎我要去检录了——阎叔!” 阎正直接放了大招,在他耳边轻声威胁:“你再这样,我告诉你爸了。泳池就算了,公开水域长距离,我不同意。” 苏燎:“……”他听到一听到“你爸”二字,顿时焉了,任由阎正拉扯去一旁。 阎正粗鲁地拍了拍他胸口:“你这里还有数没有?几天不打,上房揭瓦。” 俞宇冷眼看着那两个人,总觉得事出蹊跷,可很快,就轮到他检录了,赛场工作人员递来笔和纸,俞宇这才回过神来。就是一个检录的功夫,俞宇再回头,苏燎和阎正已经不见了,他顺着人流走进热身场地。 -- 第25页 男子竞技组原本只有二十五个人报名,加上六个省队空降,总共有三十一号。 俞宇拿防水油性笔在自己的大臂上描了大大两个数字“17”。他时不时地回头找苏燎,一笔画心不在焉地滑了出去。二中其他同学要下午才会下水,这会儿远远的都在观众席那片。俞宇左顾右盼一圈,目光在空中与程哲凡交汇。 他还是很纳闷。虽说竞技组确实有速度门槛,但省队来这么多人做什么? 奈何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俞宇只好问程哲凡:“你们怎么也来了?” 程哲凡见鬼似的看了他一眼,反问:“不是你先在阎正面前夸下海口,说在公开水域,省队没有一个是你的对手吗?” 俞宇:“?” 有一说一,他什么时候讲过这种话?! 程哲凡又补了一句:“所以阎老把咱们上下几届,长距离成绩好的同学都拉过来了,我真服了哥,您可真能吹。”话音未落,他身边几个省队运动员都探出鹅脖子,目光有的好奇,有的探究,有的不屑。还有一个年纪看起来特别小的男孩,热情地向他挥了挥手:“输了别哭鼻子哟!” 俞宇:“……” 他觉得自己身后,可能有一座由“问号”堆叠而成的大山。 岸边,裁判员拿喇叭讲起了竞赛规则,运动员们开始热身。俞宇忍不住再次左顾右盼——程哲凡是在“变相”嘲讽他,还是苏燎知道一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见鬼,比赛都要开始了,苏燎到底去哪了?他还比赛吗? 与此同时,苏燎被阎正拽上了一艘教练船。 阎老板与省泳协的人都认识,随便和主办方打了个招呼,就弄到单独一艘船。他把苏燎一屁股按在座位上,往人脑袋上扣了顶遮阳大草帽:“今天比赛,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坐好了,刚好咱爷俩儿聊聊天。” 苏燎委屈巴巴地瞪着他。 阎正又往他脸上怼了一副墨镜,骂道:“臭小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有裁判吹了一声口哨,拿喇叭又喊了几句,几艘白色的电动小船开动起来,在海上排开队形。今天珍珠滩水上公园第一场比赛男子竞技组即将开赛,运动员们已经在出发的T字型浮桥上一字排开。 阎正“啧”了一声,问道:“那个小屁孩,几号来着?” 苏燎一眼就看到了俞宇。在这么多运动员里,他肤色更深一点,体型也显得格外单薄。俞宇今天穿了一条黑色的长款泳裤,大腿两侧各有一道白色的流线型花纹,简简单单的虎鲸系配色。 苏燎眯了眯眼,答道:“17号。” 阎正又问:“是他让你来联系我的?” 苏燎摇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鞠躬。 下一更→10.7 6PM 第12章 沙与浪 珍珠滩是一片水流温和的海域,明黄色的浮球与亮橙色的弯道浮标圈出一片200m*1050m的长方形赛道,从大红色的T字型浮桥平台开始,再回到浮桥前的终点计时板,游5km刚好是两个大圈。 准备哨响后,又是“哔——”的一声,三十个运动员“扑通扑通”跳进海里。公开水域项目不像泳池那样有“泳道”分割,在入水的时候,经常出现选手扎堆抢位置的情况。 随着比赛开始,教练船、医疗船与媒体船围着大部队,开始缓缓前行。 “你觉得他能赢程哲凡?”阎正摸了摸自己下巴,沉吟,“上回你也看到了,这差距是经年累月训练出来的,他一时半会儿追不回来。” “那是400m,不是在海里。”苏燎想了想,反问,“你之前不是一直在吐槽,说队里挑不出适合公开水域的长距离选手?” 阎正闷声:“嗯。” 他手下有不少主攻中短距离的苗子,基本可以说是满员了,但在省队那些主攻中长距离的选手中,阎正一直没挑到适合冲击公开水域游泳马拉松的苗子。这个项目上,华国队男子从来没有拿过国际大赛的冠军。 公开水域总是会遇到很多意外状况,比如选手之间的冲撞,不恒定的水流水温,意外出没的野生生物等等。 阎正尝试着带过很多选手,有泳池赛道里一往无前,到海里就束手束脚的,有嫌水里脏的,有被水母过敏被蜇一次就不敢再下水的,还有程哲凡那种,觉得同样都是耐力项目,马拉松两小时性价比没有泳池1500m来得高的…… 苏燎盯着大部队,忽而咧嘴一笑:“我觉得他能赢。” 阎正不太信服地瞥了他一眼。不过,他了解苏燎这个小孩。别看人貌似随意,但其实一肚子想法,说什么话都带考量。 “你的依据?” 苏燎在墨镜后狡黠地眨眨眼:“等他赢了我再告诉你。” “臭小子!” 从T字浮桥到第一个弯道浮标,运动员们逐渐拉开了距离。苏燎坐在教练船上,看着速度最快的那一茬——省队的小孩自然一骑绝尘,争先恐后地想靠近浮标,抢夺最有利的转弯位置。俞宇没有加入这场混战,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保持着稳定距离。 苏燎盯着俞宇,挺纳闷:“他为什么游大圈?” 外圈虽然人少,但游的距离无疑更远。谁也不喜欢吃这个亏。 阎正沉吟片刻,说再看看。 第一圈回程时,俞宇又放弃了大圈,再次回到浮标附近。 -- 第26页 等到赛程过半,第一梯队彻底拉开了距离。程哲凡一马当先,比第二名快了十几个身位。他后面,三个省队小孩抱团,争先恐后地抢着位置。俞宇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三后面,又跑去了大圈的位置。 阎正这才点了点头,语气颇为赞赏:“没想到这小鬼还挺聪明。” “他是有意识地在走大圈。”阎正伸手在海面上比了比,“海下应该有水流,是往西面走的,大概这么宽。” “当你往东面游的时候,紧贴浮标的一侧会受到水流对冲的阻力,相当于是在‘逆风跑’。远离浮标选择大圈,可能可以减少对流的冲击,降低体力消耗。” 苏燎顿时恍然:“哦,所以游到那一侧的时候,这个流反而成了‘顺风’助力,所以他又游小圈了!” 阎正点点头:“没错。公开水域里什么都可能发生,运动员如何在水流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也是决定比赛成绩的一个重要因素。” 四十分钟过去了,苏燎坐在船上都感到了一丝焦灼,更不用说水下的运动员是什么感受。汗水沿着他的脖子落进T恤里,一分一秒,都是如此漫长。 阎正慢悠悠地开口,说游泳马拉松啊,是最孤独的体育竞技项目。在泳池里的项目,有观众,有欢呼,而水里什么都没有。至于其它马拉松项目,好歹都在陆地上,而海里,什么都可能发生。 终于,赛程进入最后一段五百米。原本排在第二、三名的省队运动员似乎耐力不济,慢了下去,而俞宇陡然加速,转眼间,他与第一名程哲凡之间的距离就缩短了一半。 这回就连阎正都有些诧异了——很难想象,俞宇在游了将近五千米之后,还能在最后一段400m游出与400m单项所差无几的速度。这个速度放在400m单项比赛里平平无奇,但放在马拉松的冲刺段里,就非常亮眼了。 “加油——” “加油——” 观众席的位置就在最后冲刺的两百米外。当第一梯队进入视野的时候,岸边的欢呼声就大了起来,还有人开始在岸上追着水里的人跑。 二中的几个同学扯着嗓子,王鹏蓬恨不得带个大喇叭,他一巴掌拍到毛凯杰背上:“来——一起喊——” “二中!加油!” “咱们的人在哪儿啊?太远了我看不清!” “下回咱们应该整个有学校特色的泳帽。” “不行吧,那岂不是绿色的?” 俞宇在几乎与程哲凡并肩的时候,听到岸上传来一段非常独特的加油声…… “要想比赛过得去!” “头上哪能没点绿!” “二中!加油!” 由于没有泳道分割,身边人的打水,比海浪更为凶猛。程哲凡打起的水,时不时会泼到俞宇头上,嘴里一片腥咸。白色水花时不时打在他的眼镜上,视野时清时糊。 在跳入海里的那一瞬间,俞宇幻想着很多东西,比如夺得冠军后的奖金,比如赢了程哲凡之后,对方脸上的表情,再比如,阎正是否会改变对自己的看法……可真到了夺冠最关键的那个瞬间,他却发现自己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这水花,再也遮不住他的眼! 他想看到湛蓝的天空,他想看到明晃晃的日光,他想看到广阔的海面——而当这一切在他视野前缓缓打开的那一瞬间,俞宇知道自己超过了程哲凡。 阳光是那么明亮,海水泛着一种深蓝的色泽,耳畔欢呼声震耳欲聋,他和终点计时桥之间,再无阻挡! 俞宇扬起手臂,“啪”的一声打在计时桥上。他回过头,看着程哲凡与另外一个省队的同学依次游过终点,神情有些恍惚。 他仰面飘在海面上,胸口仿佛在擂鼓,触电般的兴奋差点没让他呛一口水。 他赢了? 来了六个省队运动员,他拿了冠军? 岸上的欢呼声久久不绝。阎正熄了引擎,让小船飘在海上:“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苏燎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天我意外发现,他在水下的闭气时间几乎是我的两倍,就去查了点资料。” “我当时考虑了几种可能性:一,他肺活量比较大;二,他二氧化碳耐受力比较强;三,当他身体处于缺氧状态的时候,脾脏能给予更多的红细胞储备——但无论是哪一种原因,这都代表运动中,同样吸一口气,他可以坚持得比别人更久。” 苏燎解释道:“我知道俞宇冲刺的速度特别快,因为最后一段他可以不换气。而且,之前张老师给我们做过体侧,最大力量项目他不如我,但力量耐力项目都比我强。所以,俞宇总说,自己最擅长400m,但我想他对自己的认知存在偏差,他应该更适合长距离游泳。” “再者,听说他老家就在花溪海边,从小在海里游大的。所以,他在公开水域里的优势得天独厚,是我们这种泳池训练大的小孩完全没法比的。” 阎正听完,点头连说三个“好”。 “你对这同学挺上心啊?” 苏燎一撇嘴:“不。根据观察与现有资料提出猜想,再通过实验科学地证明,是最基本的研究方法。” 阎正笑了:“是新交的好朋友吧?” 苏燎嘴角一拉,眼神瞬间变得很是嫌弃:“不是。” 阎正:“?” “他把我拉黑了。” -- 第27页 阎正:“……” 他不想评论小屁孩之间的吵吵闹闹,只是伸手一撸苏燎脑袋,语气宠溺:“我说,你这些心思,要是多放点在物理竞赛上,你爸不知道该有多开心。” 苏燎十分不满地躲开了对方的手:“别和我提物理竞赛。” * 大部分运动员已经上岸了,但尚未离开,还在等裁判组统计最终成绩,一会儿就地颁奖。 程哲凡黑着脸,盯着俞宇看了半天,却没有主动开腔。倒是俞宇先喊住了他:“喂,上次在二中,你和苏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程哲凡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说苏燎求而不得的东西,什么乱七八糟的。” 程哲凡原本以为俞宇会狠狠地嘲讽回来,有些错愕:“等半天你就想和我说这个?” 俞宇同样疑惑地看着他,脸上黑底白字完全不掩饰——我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聊苏燎聊你吗? “你不——”程哲凡刚开口,又生生把“知道”两个字咽了下去。他别开头:“你自己问他去。” 俞宇皱起眉头,没再搭腔。 程哲凡和苏燎很熟吗?可能很熟吧,毕竟苏燎周末也在省队走训,而且和阎正关系那么好,可能很小就认识程哲凡了。 俞宇又想起苏燎那天问自己的话——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游泳?” 俞宇想了想,把同一个问题再次抛给了程哲凡。他不知道苏燎那多核CPU的大脑里到底在想什么,但他知道,出于某种原因,苏燎似乎对他的回答很不满。 程哲凡的回答倒是简洁干脆:“为了赢。” 还不等俞宇搭腔,不远处阎正的小船也上岸了,身后跟着苏某人。只见阎正对主办方豪爽地一摆手,大嗓门喊着:“哎哎——排前面那几个小孩,都是咱们专业组的。今天天气好,我拉出来溜溜,本来就不应该占用你们的获奖名额!” 说着他大手一挥,圈了几个人,把俞宇也圈了进去。 俞宇:“?” 我不是? 我没有? 我的1000块冠军奖金? 他挣扎了起来:“那个,等等——” 盐省泳协的人之间大多互相认识,那边裁判笑眯眯地看了阎正一眼:“都你的学生啊?阎教练真辛苦,但恭喜啊,都是顶好的苗子啊!” 俞宇心情十分复杂,很想高喊一声“不我不认识这个人”,可他看着阎正看向自己的目光,心跳再次“咚咚”快了起来。 阎正对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人与人的猿粪= 苏燎:你是弟弟 俞宇:你是臭弟弟 程哲凡:你是弟弟 俞宇:你谁? 俞宇:我是一个很平静的人 俞宇:我一般不和人喷垃圾话 俞宇:除非他抢我小虎鲸 俞宇:那他死定了 苏燎:? 有看到小天使问入V后会不会日更,这里统一答复一下: 说实话这书看的人太少了如果不是有预收,应该并不能入V[狗头] 我尽量吧,我中文写的有点慢,日更对我有点困难,不会每天都日,但会尽量T_T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小染 10瓶; 感谢支持,鞠躬。 第13章 沙与浪 “叫俞宇是吧?”阎正摘下墨镜,露出一个笑容,“来,过来。” 俞宇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的目光掠过苏燎,以及省队一群探出脖子的好奇宝宝,深吸一口气。阎正带他往远离颁奖台与观众席的海边走去,喧嚣声逐渐淡了下去,海风吹过耳畔,浪花温柔起伏。 阎正单脚踩上一块大石头,将双肘压到了膝盖上,扭头看向大海方向:“你以前经常下海游泳?” 俞宇“嗯”了一声。 阎正伸出手指,点着海面又比划了两圈:“如果比赛再游五千米,行吗?” 俞宇从来没有试过无间歇地游一万米,但他盯着海面上那些碎银子似的光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你今天五千米的速度在57分钟左右,如果一万米能保持住这个速度,放全国游泳马拉松大赛都数一数二了。考虑到你这些年都没有受过系统性训练,说实话,我还是蛮惊讶的。”阎正侧过头,发出邀请,“怎么样,臭小子,再给你一个机会,要不要和我一起拿个全国游泳马拉松冠军?” 俞宇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没有搭腔。 “哎,我说你这个小同学,还挺特别。”阎正一胳膊又扣在了他肩上,“上次在二中输给哲凡,没见你有多懊恼,这次赢了所有省队的同学,怎么也不怎么开心?” 俞宇腹诽:一千块奖金都作废了老子还有什么好开心的? “这运动员啊,不能没有一颗好胜的心。”阎正拍了拍他,“你还缺点。” 俞宇微微蹙眉,似乎不同意对方的评价:“我不喜欢输。” “所有人都不喜欢输。”阎正粗声粗气地回道,“怎么还会有人喜欢输呢?上赶着当抖M呢?你确实不喜欢输,但你还缺了那么点我非赢不可的决心。” 说着他往身后一指:“我队伍里那些个小孩,就捡你认识的说,无论是苏燎,还是程哲凡——如果我问他们,要不要拿个全国冠军——他们一定会告诉我,全国冠军算什么,他们要拿世界冠军!” -- 第28页 俞宇眼睛一翻:“就瞎比吹牛呗。” 阎正皱眉:“这怎么能叫吹牛呢?这分明叫做——”他话没说完,却被俞宇突然打断。 “我和他们不一样。如果我答应给你拿个全国冠军,”他转头看向阎正的眼睛,格外认真,“那我一定会给你拿个全国冠军。” 海风吹起他还湿着的刘海,在那一瞬间,阎正发现这个少年的目光里,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清澈,亮得他心头莫名一跳。 阎正揉了揉鼻子,不再提“好胜心”的事,只是说:“那你给个话呗,周末来不来省队训练?” 俞宇垂下眸:“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好好想想。” “行。你再想想。”阎正频频点头,“你是应该好好想想。训练不仅仅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你花时间,我们教练也要投入大量精力。咱丑话先说在前头。长距离训练比中短距离还要辛苦,如果你今天心情好了就来来,明天不想游了又要走,就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好。” “那我给你个手机号。你想清楚了,就给我打个电话。” 俞宇下意识地伸手摸裤袋,才想起自己还穿着一身泳衣,手机锁再存包处。他刚打算回去拿,却被阎正喊住:“没事,不急。小燎有我号码,一会儿我让他给你。” 俞宇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又点点头。 “行了,”阎正摆摆手,算是谈话结束,“回去换身衣服吧。” 观众席那边,男子组的颁奖仪式已经开始了。裁判重新计算了名次,原本第四的运动员突然成了冠军,正站在领奖台上傻笑。俞宇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扭头就走,心情有些复杂。 珍珠滩水上公园设备齐全,浴室条件比不少游泳馆都要好。俞宇冲了个战斗澡,披上一条运动速干巾,挎着运动包大步出门。 苏燎抱着双臂,就靠在门口等他。 两人对视一眼。 俞宇其实有些话想和他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苏燎大大方方伸出手:“手机给我。” 俞宇皱眉:“干嘛?” “给你阎老头的手机号码。” 俞宇忍不住腹诽:表面上一口一个“阎叔”叫得亲热,背地里就成了“阎老头”了,真不愧是你苏燎。他低头解了锁,但并不打算把手机给他:“你报数。” 谁知对方直接从他手中夺走手机。 “我——操!”俞宇伸手去抢,可苏燎铁了心不打算还给他,双手拇指在屏幕上一顿操作,撒腿就跑。水上公园很大,苏燎看到不远处有一片高大的岩石,三步并作两步跳了上去。 俞宇追在他身后,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神经!” 苏燎点开微信,找到自己的ID,再把自己从微信黑名单列表里放了出来,才把手机丢给俞宇:“一言不合就拉黑,小公主似的,真玩不起。” 俞宇:“……” “我给你阎老的联系方式。”苏燎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你自己联系他说。” 随后,俞宇的手机一震。他低头一看,只见“全宇宙最英俊的苏燎”发来一串号码,看来某些人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捞出来的时候,还顺便修改了备注。 俞宇:“……”要脸吗? 他把人的备注一个字一个字删掉,换成了“凑傻比”。 水上公园很大,淋浴室离观众席挺远。苏燎扒着石头,好奇地又往上爬了两步,眼前豁然开朗。 “哇,好漂亮!” 他双手一撑,轻巧地翻到岩石最高处,盘腿坐了下来。 俞宇也跟着爬了上去。 这个位置恰好可以俯瞰整个珍珠湾,从高处看,海水由浅渐深,沿岸处蓝中泛着星点翠绿,到远处又与天同色。阳光明亮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但打在身上又不让人觉得热,海风吹过皮肤,甚至还带着一丝凉爽。 俞宇在苏燎身边坐下,终于问出心里憋着的那句话:“喂,是你把阎正叫来的?” 苏燎眨眨眼,露出一脸很无辜的模样:“啥?没有啊。” 俞宇皱眉,颇不信服:“那为什么程哲凡说,我和阎正放话他们在海里都游不过我什么的?” 除了苏燎,还有谁能干这事儿? “哦,这个呀——刚船上阎老和我说了,”苏燎顿了顿,解释道,“就省队一直都在物色公开水域的选手,找不到好苗子呗。” “阎老说,那群主攻中长距离的小屁孩嫌累,没人愿意选这个项目。然后呢,他从张老师那儿听说咱们二中打算参加这次比赛,就想起能拿你‘刺激’程哲凡,随口编了几句话激他。你看,这不全来了吗?” 俞宇继续皱着眉头:“那你今天怎么不下水,单独跑阎正那船上去?” 苏燎眨眨眼,依然一脸无辜:“我不想游啊,我不早和你说过了我不喜欢游公开水域吗?我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 俞宇:“…………”好他妈有道理。 俞宇在脑子里把苏燎说的那几句话翻来倒去顺了几遍,没发现前后矛盾的逻辑问题,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最后一次与人确认:“今天的事,真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苏燎乖巧点头:“没有。” 俞宇眼珠子一转,兀自笑了:“那就好。” 苏燎:“?” -- 第29页 俞宇突然往后一靠,整个人躺在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岩石上,舒展开四肢:“反正我不打算答应阎正。我不想去省队跟训,他白费心思了。” “你开什么玩笑?”苏燎闻言,顿时炸了,“你不打算去省队?!” 俞宇闭着眼,故意不搭腔。 苏燎显然有些生气,用力一推俞宇肩膀,语速越飙越快:“不是,上回人家看不上你你自闭,这回人家打算要你你又不想去了?你这人是有什么毛病?” 俞宇眼睛这才眯起一条缝,盯着苏燎,嘴角勾起一个懒洋洋的弧度:“不是和你完全没关系么?这么激动干什么?” 苏燎:“…………” “行啊俞宇,长进了啊,都学会给你大哥下套了。”苏燎握着拳,单独伸出一根小指头,“我以前以为你的脑容量是这个。”随后他把那根手指掰了回去,又竖起中指:“现在给你升个两级。” 俞宇抄起自己脖子上的速干运动巾往人身上打去,骂道:“我就知道是你喊来的。” 苏燎挡住攻击,反手拽住速干巾,把人往自己身前一拖,语气颇为不服:“说。哪儿露馅了?” “直觉。”俞宇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就你那个表情吧,也不像在说实话。” 苏燎揉了揉脸颊,替自己的演技感到不值。他也往岩石上一躺,曲起一条腿,侧头看俞宇:“那我讲实话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子?” 俞宇眼前浮现出几个记忆片段。苏燎不撒谎的时候,是自信的,眉眼张扬,嘴角总是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漫不经心,而且还很—— “贱。”俞宇点了点头,像是在确认什么,“你讲实话的时候贱得要命。现在这么乖巧,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燎:“……” 突然,俞宇侧过身,一把拽住苏燎领口,恶狠狠地骂道:“都怪你多事,要不然那一千块都归我了。” 苏燎不甘示弱,也顺手揪住对方的领口:“小同学,目光能不能放久远一点?以后要是代表省队拿奖,还少得了你那点钱?” 俞宇一想,觉得很有道理,遂作罢。 只是,要等在省队拿奖,也就赶不上他妈今年生日了。 苏燎问:“那你到底去不去啊?” 俞宇嘀咕了一句:“我再想想。” 苏燎本想骂一句“这还有什么好想的”,但一想到俞宇的父亲,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合上眼,耳畔风声、涛声与海鸥的鸣叫声杂糅成一片令人惬意的白噪音:“你想吧,我睡会儿,别吵我。” 不一会儿,俞宇用脚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你睡着没有?” 苏燎闭着双眼,狠狠一脚踹了回去:“我睡着了,你他妈闭嘴。” 俞宇:“……” 他消停片刻,又踢了踢苏燎的小腿。 苏燎睁开眼,怒了:“干嘛?” 俞宇盯着天空也不敢去看苏燎的脸,嘴里支支吾吾的:“那个——为什么——” 对我这么好? 短短五个字在俞宇唇角转了一圈,又被他生生咽下。在他短短十五年浅薄的阅历里,天上不会掉下免费的馅饼。任何“所得”,都有相应的“付出”。比如,他想买双新鞋,他就得去赚零花钱;再比如,二中给他一个上学的名额,他就得给学校争取荣誉。 俞宇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心底的茫然与不安,最后,他只好粗声粗气地问道:“把我塞进省队,你能有什么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别担心那1000块,会有钱的~专业队训练的小同学是不允许参加这类业余比赛哒。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7瓶;igloooooo 5瓶; 感谢支持,鞠躬。 第14章 沙与浪 “你这人——”苏燎一时气结,“无论做什么,你就非得图点好处呗?你活着累不累啊?” 俞宇:“……” 苏燎看着天上飘过的云,缓缓开口:“其实,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 苏燎编起故事来起承转合都不带卡的,认真回答反而语速慢了很多:“我所拥有的许多东西,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厉害,而是因为我的生长环境给了我更多的资源,更多的机会。而一旦陷入那种——怎么说呢——当我盲目地认为,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理所当然,视野就会变的狭隘,对于一些——自己可能并不了解的事——会产生刻薄的评价。我觉得这样不好。” 俞宇:“……”啥玩意,文绉绉的一大段,听都听不懂。 “反正就是,”苏燎侧过脑袋,认真地看向俞宇,眼神里带着他做数学题时的那种专注,“你是我见过的那么多运动员里,唯一一个切水不会带气泡的。我觉得你值得一个去省队的机会。” 所谓“切水不带气泡”,教练一般都把这个叫做“亲水”,是专业训练里最难练的东西,靠“悟”不靠练。但凡是见过俞宇游泳的教练,多少都会夸他一句“水感好”,但这是俞宇第一次听人说,他切水时不会带起气泡。 他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形容。 俞宇发现自己脑子不太争气。要是苏燎损他,那俞宇觉得自己文思泉涌口若悬河可以与人对喷三天三夜,谁知对方这么一段坦白,俞宇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脑子里字不成句,一团糨糊。 要不是他皮肤晒得黑,脸都该红了。 -- 第30页 什么和什么嘛。 俞宇扭过头去,嗓子僵硬:“哦。谢谢。” 两人沉默半晌,俞宇觉得有点尴尬。游完五千米,再躺着晒了会儿太阳,俞宇也有点困了,他从包里摸出一包旺仔牛奶和两条鱼肠,顺手分给了一根给苏燎:“喏。” 可苏燎捏着那根鱼肠,看了半天配料表,神情顿时嫌弃:“我不吃这种垃圾食品。” 俞宇:“……”有一说一,旺仔加鱼肠,那是他最奢侈的零食大礼包。要不是出远门比赛,平时都舍不得吃的。 苏燎指着配料表,解释:“你看,这个脂肪竟然比蛋白质还多。” 俞宇从他手里夺回鱼肠:“你爱吃不吃吧!” 苏燎翻了个白眼,从自己书包里翻出一枚青橘,掰了一半给俞宇。秋日清爽的海风拂面而来,酸酸甜甜的汁液在唇齿间爆开,浓郁,饱满,说不出的爽快。 是幸福的味道。 吃完橘子,苏燎看了看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走吗?” 俞宇率先起身,矫健地跳了下去:“走。” 水上公园很大,回观众席有一段路,俞宇舔了舔嘴唇,第一次主动和人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我老家花溪,靠海吃海,自古就是采珠的地方。听爷爷说,以前村里人甭管男的女的大人小孩,一口气啥也不带就能潜到三十多米的地方,摸蚌,挖鲍鱼,运气好一趟能赚好多钱。” 苏燎侧过头,静静地看着他。俞宇鼻梁很挺,下颌线格外分明,皮肤在阳光下流淌着深色蜂蜜一样的光泽。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一双眼睛总是显得有些困,但专注起来,就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精神气。 “从小到大,教练夸我最多的就是天赋好,但其实,在我还不怎么记事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海里游泳了。我爸和我说,所谓水感,是祖祖辈辈留在我血脉里的记忆。” “我爸是个潜水教练,我十一岁那年吧,他自由潜出了意外,海里没的。”俞宇喉结上下一滚,“我就不去市队训练了。” 苏燎心口突然跳空了一拍,同时,他也悄悄松了一口气。俞宇自己主动说了,他不必再因为意外知道了别人的秘密而憋得慌。苏燎垂下眼,只是安静地听着,什么都没说。 俞宇一边走,一边慢悠悠地说道:“以前,每天下午四点放学,爸爸都会接我去游泳池训练。后来,也没人送我了,我妈晚上得加班,我只能去爷爷家吃饭。” 俞宇爷爷住在望仙屿,是地属花溪市的一座小海岛。海岛很小,没修桥,码头每隔四十五分钟就有一趟船。望仙屿离陆地不过一海里的水程,比之前比赛的月牙湾稍微再宽一点。 在俞宇的记忆里,爷爷是个皮肤黝黑,身材精瘦,脾气执拗的小老头。早些时候,父母劝了许多次,老人也不愿意离岛,搬家去生活更便捷的花溪县城。不过,爷爷一把年纪,却很时髦,弄了一艘极其拉风的海上摩托,“嗖嗖”地过海只需要两分钟时间。 可爷爷不让俞宇坐摩托。只要天气允许,他就赶着俞宇从花溪这边游过去。而他慢悠悠地开着一辆海上摩托跟在后面,确保小孩安全。如果俞宇游完全程,爷爷就会奖励他一瓶牛奶。 “所以,我从来没想过游泳是为了什么。它就好像,和吃饭,睡觉,上学一样,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罢了。实话说,我也从来都没想过,要当游泳运动员。” 苏燎眨眨眼:“那你想当什么?” 俞宇脱口而出:“珊瑚保育员。” 苏燎:“……啥玩意儿?” “就是培育珊瑚宝宝。” 苏燎:“……”不愧是你。 俞宇反问:“你呢?又是为了什么游泳?” “大概……”苏燎微微眯起眼,漫不经心地开口,“是为了提醒自己,在想要放弃的时候,坚持住,说不定在哪个瞬间,就能看到更广阔的风景。” 俞宇:“……” 得,看看人家,这思想,这境界。换任何人说这句话,俞宇大概都是一个白眼,说您搁这儿写语文作文呢,但放苏燎身上…… 可能还真就是那么一回事。 “喂——你们两个——这里这里!”远处一声呼喊打断了俞宇的思路。抬头一看,是宋浩在观众席那边向他们招手。 两人向二中营地走去,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二中的小同学们把观众席整成了野餐现场。王鹏蓬抱着一大包薯片在啃,双下巴不住抖动:“我说你们俩,也太不够意思了,游完比赛就找不见人。你俩干嘛啊,偷偷摸摸约会去啦?” 大伙儿闻言,一阵哄笑。 苏燎摆摆手,说省队教练找,就耽搁了一会儿。 同学们又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有听说俞宇拿了第一但领奖时没看到的,有问苏燎怎么没下水的,还有问为啥省队会出现在这里云云。苏燎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又看向徐屿沨:“你怎么也没下水?” 徐屿沨一摆手,说一个人比赛多没劲,还不如下午和大家一起游挑战组了。 “哎——我上午被阎头儿抓到船上去了,都没游成。”苏燎四处张望一番,确定阎正已经带着省队小孩先走了,便活动了两下胳膊,“一块儿走起啊!” 毛凯杰怀里抱着一本英文书,看起来已经背了一上午单词了,这回儿提起这个,面露菜色:“对不起,我我我……我从来没在海里游过!” -- 第31页 宋浩安慰他:“这片海域很平静的,我看和泳池也没什么差别,来都来了,一起去呀。” 双胞胎姐妹也很兴奋:“朋友们,两小时内游完就能有奖牌,两小时!”另一个连忙补充:“也就是说,只需要游俞宇速度的二分之一,你就能拥有一块小奖牌!” 苏燎一胳膊搭在王鹏蓬身上:“胖胖,一块儿么?走着,大哥带你游。” 王鹏蓬哀怨地瞄一眼苏燎,又偷偷瞄了一眼徐屿沨,一双小眼睛在两人之间跳来跳去。最后,王小胖恶向胆边生,从书包里抄出一大串佛珠,大吼一声:“好!再算我一个!” 俞宇终于提出了自己从开学第一天就想问的问题:“……胖胖,这个佛珠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王鹏蓬咧嘴一笑:“保佑我别在水里淹死的!” 俞宇:“……” 毛凯杰见王鹏蓬都去了,涨红一张脸,总算是放下了手中的课本。 挑战组,有将近一百人参加。俞宇不想独自等在岸上,蹭了一艘教练船。泳协的人记得他是阎正的学生,也就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虽说王鹏蓬基数不小,但他到了水里,倒是一个十分灵活的胖子。平时在学校,他每天的“减肥”训练也有三千米。不过,三千米之后,明显能感觉到他吃力了起来。 俞宇原本以为,苏燎这种人,肯定是岸上嚷嚷着什么“胖胖我罩着你”,下水就一马当先抢第一去了。他没想到苏燎竟然说到做到,全程都在最后陪小胖。 挑战组与竞技组不一样,所有参与者都要求随身带一枚橙红色的安全浮球。游到最后,王小胖游累了抱在浮球上,苏燎拉着他游。 有时候,俞宇觉得苏燎是一个特别典型的二中学生,有优秀的资本,天生高傲,从来就没见过下面的世界。不过,有时候,俞宇又会觉得,那个笑起来像初夏阳光的男孩,和其他二中人又特别不一样。 俞宇怎么都没想到,竞技组的看点在头部夺冠,而挑战组的看点,则在关门时间快到了的时候。有一个只有一条腿的女生,带着义肢完成了全程,再到临近两小时的时候,海上只剩下了王鹏蓬和苏燎,几乎所有人都在给王鹏蓬加油。 徐屿沨她们已经上岸了,在岸边追着喊“胖胖”。 王鹏蓬游得很慢,但他一直都在很努力地游,直到计时器上显示1小时59分28秒的时候,他踩着点过了终点浮桥。 欢呼声响彻整个水上公园。 俞宇一直觉得,游泳不过是单人竞技,可在那个瞬间,他好像又感受到了一些别的。 “咔嚓——” 徐屿沨按下自拍杆上的快门键。 王鹏蓬头发还没干,一张大脸怼在镜头正中,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嘴里咬着挑战成功小奖牌。他身边一侧是徐屿沨与杨慧,另一侧是宋浩按着他的肩,毛凯杰在他们后面比了一个“V”,双胞胎姐妹花搂在一起左右手过头比爱心,苏燎双手扣在脑后,而俞宇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走在最后,身后夕阳光芒万丈,红霞与海鸥齐飞。 * 大巴再回到宁港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难得许清澜比俞宇早到家:“儿子,今天这么晚啊。” 俞宇“嗯”了一声,故意不提自己去哪儿干了什么,只是说“学校游泳队周末团建活动”。许清澜听了,对儿子积极参加学校活动非常满意,没再追问。 他不敢和他妈说今天去海里比赛了。他一和母亲提下海游泳,许清澜就歇斯底里。因为这个问题,母子俩吵过很多次:许清澜认为,在游泳池里游泳是安全的,但在大海里游泳就很危险;俞宇则认为,如果遵守规则,做好安全保护,大海里游泳是安全的,非要挑战自我挑战人类极限才是父亲意外死亡的真正原因。人类不是鲸鱼,人类就不应该什么设备都不带,潜去水下一百多米的地方。 再后来,俞宇就学乖了,下海也从来不和他妈说,“去同学家写作业”,“去爷爷家吃饭”,“出去玩”——每次他都有各种各样的借口。爷爷对这事也闭口不提。 俞宇洗漱完躺上床,忍不住又摸出了手机,盯着苏燎发给他的那串号码发呆。 睁开眼,是阎正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拿个全国冠军”,而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花溪市游泳馆墙壁上“更高更快更强”那几个红色大字,却好像是恐怖游戏墙面上的血液喷漆。 可就在这时,手机接连响起提示音,活生生震成了一个闹钟。俞宇回过神来,才发现是苏燎二连三地给他发来了一大堆消息,全是虎鲸表情包。 之前,苏燎第一次加俞宇好友的时候,问过他头像小虎鲸的图片来源。 来源是个微博画师,曾经因为一套小企鹅的表情包爆红,从此画了好多海洋生物。苏燎这会儿给他发的,清一色都是那个画师的小虎鲸。 俞宇回复了一个“鲨鱼拿了两把菜刀”,配字为“鲨事啊”的表情包。谁知苏燎秒回了一个《猫与老鼠》里杰瑞垫脚尖无限飞吻的动图。 俞宇:…… 这就让人很难办了。 他拇指在手机屏上僵了半天,回了一个:大半夜的别发骚。 很快,微信显示苏燎把那个杰瑞的表情包又撤回了。 小虎鲸:撤回也没用,我已经看到了 -- 第32页 苏燎回了一句:刚才是我妹 小虎鲸:你妹是你的专业背锅侠吗? 凑傻笔:真的是我妹 凑傻笔:她才九岁,家里不让她碰电子产品,也就我周末在家的时候,才能让她玩一玩 凑傻笔:我微信名和头像,都是她选的 说着,苏燎甩来一张自己妹妹可怜巴巴盯着手机的照片,一屁股趴他怀里,伸手要抢手机的那种。 凑傻笔:我妹说她很喜欢那套小虎鲸 凑傻笔:要把其它小虎鲸发给头像是小虎鲸的哥哥 凑傻笔:我让她自己和你说 很快,苏燎发来一小段语音。只听一个又奶又软的声音传来,很轻:“小虎鲸哥哥好。” 俞宇:“……” 他本来还想损苏燎几句,这会儿遭到可爱暴击,整个人都融化了。 凑傻笔:哈哈哈哈哈小屁孩说完就跑了 小虎鲸:靠你妹好甜 凑傻笔:你什么意思? 凑傻笔:我也很甜 凑傻笔:你怎么从来不夸我甜? 小虎鲸:你好像有那什么大病 凑傻笔:血糖偏高? 俞宇懒得搭理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把记录翻回去,点开苏燎妹妹的照片。小姑娘眼睛倒是很大的,睫毛和苏燎一样洋娃娃似的又长又翘,只是脸特别圆,鼻头有点塌,头发有些黄,但苏燎头发特别黑,鼻子很挺,脸型偏窄长,也不知是不是小孩儿还没张开的缘故,两人完全看不出是兄妹。 半晌,俞宇回了一句:你妹长的怎么和你一点都不像 苏燎也不知是不是哄妹妹去了,半天没有再回消息。良久,他反问一句:你联系阎正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鞠躬。 第15章 沙与浪 俞宇说,他要“好好想一想”。 这一想,就想到了月底。天气终于凉了下来,一整个国庆都淅淅沥沥。小长假七天,各科老师倾情发放“国庆大礼包”,因为节后回来就是高中第一次月考。 这次月考非常重要。毕竟,与学前大摸底比较,高中第一次月考排名可以判断一个学生是否成功适应了高中生活。 以至于长假最后一天下午,多功能教室的“月考临时抱佛脚大会”格外热闹。每个班布置的英语、语文作业或有不同,但数理化的卷子都是教学组一起出的。二中学生基础都不错,几个人凑一块儿对答案,大概率能整出一份标准答案。 俞宇到的时候,发现苏燎也在,还有泳队不少熟人。对答案的,抓紧最后一秒找人答疑的,还有王小胖这种来抄作业的。 “宇哥,宇哥,有没有物理A卷?”王鹏蓬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沨哥她们班竟然是B卷,你们班呢?” 俞宇犹豫片刻,掏出自己的卷子,好心提醒:“我可能错的很多。” 苏燎凑过来特亲热地一勾俞宇肩膀:“自信点,把可能去掉。” 俞宇:“……” “非也非也,我就是图你错的多!”王鹏蓬摇摇食指,“燎神的卷子我敢抄么?一张标准答案交上去,老师一眼就知道我就是抄的。”他扒着俞宇的卷子就开始奋笔疾书:“宇哥最好了谢谢宇哥。” 俞宇:“……不客气。” 苏燎拿脚尖踢了踢王鹏蓬屁股:“抄作业不好小胖。” 随后,他手肘用了点力,又把俞宇往自己这边带去,在人耳边小声咬牙切齿:“干嘛不回我消息?这么多天,你想好了没有?真以为阎正会一直等你?” 俞宇不动声色地甩开他的手:“别烦我,明天考试。” 他今天来,就是想问一道数学压轴题。上课时,数学老师特意圈过,强调了好几遍,说吃透这道综合题,就能一口气解决好几个考点。可他怎么做都做不出正确答案。 俞宇不想被苏燎缠着问阎正的事,决定还是去问毛凯杰。平时他不怎么和七班的同学说话,也就不知道怎么开口,反倒是和泳队的同学更熟一点。 毛凯杰吧,好歹是初中奥数竞赛保送来的二中,问他应该也差不多? 俞宇拿着纠错本走了过去。 毛凯杰数学成绩的确不错,奈何讲题逻辑有点跳。俞宇听着听着还以为自己在玩什么马里奥吃金币,跳了几步之后就一头栽下悬崖。 毛凯杰见人没听懂,急了。他一着急,就开始疯狂道歉。 俞宇头都大了:“不不不,是我对不起。” 毛凯杰换着法子耐心地讲了三遍,可怜俞宇大脑一团浆糊。对方白皙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可怜巴巴地看向俞宇:“对不起,你懂了吗?” 俞宇:“……”对不起,没有。 他看毛凯杰那模样,要是自己说还没听懂,怕不是能哭出来。他喉结上下一滚,十分纠结地点了点头。 毛凯杰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语重心长地和他说:“俞宇,你不是体育特长生吗?其实我觉得,压轴题不会就不会了,不值得你花那么多时间。从性价比的角度上来看,你应该把重点放在基础分上。” 俞宇道了声谢,有些懊恼地回到座位上,盯着那大题生气。他知道毛凯杰是好意,可胸口堵着的情绪就好像这解题思路,怎么捋都捋不顺。 “特长生”这三个字简直是他逆鳞,听几次炸几次。 苏燎在后面叫了他一声,俞宇听到了,但并不想搭理。 -- 第33页 不一会儿,他只觉得左侧肩胛骨缝里一阵酸胀刺痛,痛得他差点没喊出来。俞宇顿时炸了,猛地一转身,把手肘重重打在对方桌面上。只见苏燎拿着那根Hello Kitty的笔,那两个猫耳朵特别尖。 苏燎单手拖着腮帮子,表情还挺无辜:“喂,你真听懂了吗?” 俞宇:“……” “我劝你以后有问题别去找毛毛。”苏燎笑得贱兮兮的,“我和他一块儿上数学竞赛呢,本来我会做的题,和他讨论完,全不会了。洗脑一样,特别可怕。” 俞宇扭头往毛凯杰方向看了一眼,生怕被人听见,压低声音骂道:“你就不能说点人话?” 苏燎白了他一眼,起身越过桌子,从俞宇桌上捞来他的纠错本。苏燎拿起笔,三两下在题干里勾出重点,给俞宇讲了起来。与毛凯杰不同,苏燎每一步都很详细,从来不跳步骤。只要跟着他的解题思路,一切都变得十分清晰。 俞宇:“……” 这回是真听明白了。 俞宇扯过自己的纠错本,嘟哝了一句“谢谢”。他眼珠子一转,又挺纳闷地看向苏燎:“你今天来干嘛?” 苏燎一转手里的Hello Kitty笔,原地开了个屏:“学神下凡,普度众生。” 俞宇沉默地又转了回去。要不是看在苏燎刚把题给他讲明白的份上,他直接一本书糊他脸上。 “真的,我和你说,”苏燎在他身后笑嘻嘻地说道,“自己能把题做对不一定是懂了,能给人把题讲明白才是真懂。而且,别的同学有疑问的地方,很可能是重点,或者容易混淆的概念。我复习的时候就喜欢给人答疑。” 俞宇:“……行。”学神的境界,他不懂。 不一会儿,他肩胛又被猫耳朵戳了一下。 苏燎趴在桌上,半张脸藏在手肘里,可怜巴巴地对他眨眼:“你就没有别的问题了吗?不能吧?” 俞宇:“……”这人怎么这么烦啊。 * 月考后,高一第一次家长会。 许清澜拎着一袋橘子回到家,笑靥如花地招呼儿子来吃:“鱼鱼啊,这次期中考名次……叶老师说远超她的预期。她说看了你的卷子,主要扣分点,还是之前基础不好,时间还很多,以后能赶上。” 许清澜把各科老师的点评都传达完了,又开始兴奋地讲其他家长,哪个同学爸爸是省院医生啦,哪个同学妈妈是律师,特别有气质,那一发言就知道谈吐不凡。 俞宇一边听,一边慢悠悠地吃着橘子。 许清澜慈爱地看着他:“好吃吗?” 俞宇违心地点点头:“好吃。” 但他又补了一句:“但以后别买了,我不太爱吃橘子。” 这青橘其实不怎么好吃,不酸不甜,特别寡淡。 “啊,这样。”许清澜笑了笑,“那天去超市,看到你拿了个橘子又放回去,以为你想吃呢。” 俞宇心口蓦得一跳,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小秘密。 当时,他在超市碰巧看到了上回苏燎给自己的那种橘子,拿起来看了看。本来想买点,他看了看价格,又放了回去。一念及此,他又想起了苏燎。俞宇掰了点橘子递给他妈,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后面那个呢?来的是叔叔还是阿姨?” 许清澜一愣:“什么后面?” “座位,不是说家长会按学生位置坐的吗?” “哦,对的。”俞妈妈歪头想了半天,才答道,“你后座空着哎,没人。” 俞宇有些诧异——苏燎爸妈没来? 大概父母工作都很忙吧。不过,儿子进学校就是全班第一,月考依然稳坐全班第一,也没啥好叮嘱的。 许清澜眼角笑出两捋细纹:“你和后座同学关系很好?” “就那样吧。”俞宇白眼一翻,又补了一句,“一块儿游泳的。” 提到游泳,许清澜又板起了脸:“你们游泳队的张教练,妈妈今天也见了。”她颇为责怪地看了儿子一眼:“听说她特意给你联系了个省队教练,怎么偏偏那天,你英语听写不及格还被叶老师扣下了?” 俞宇:“……” 张艳明还不知道珍珠湾阎正和自己的事。队里除了苏燎,也没人知道。俞宇不想提,是因为他自己还没想好。 “张老师说,省队教练夸你天赋很好,主要是对你能不能好好配合训练有所顾忌。这怪谁呢?以前练得好好的就放弃了,这次还迟到!”许清澜叹了一口气,“鱼鱼,这个教练,咱们还有机会联系吗?” 许清澜眼珠子一转,又问:“实在不行——小时候不是还有一个什么刘教练找过你?找了好几次那个?妈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呢,要不咱们去给人包个红包?” 俞宇还记得,小时候那个刘教练摸他头,忽悠他去省队当专业运动员,自己脾气不好还咬了人家一口。这么多年后,再低三下四去求人家,这面子往哪儿搁?他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拉下脸:“你可拉倒吧!” 许清澜皱眉,拿食指敲了敲桌面:“不进省队,那些大赛你都没资格参加。妈是想,今年你哪个项目,最好能评一个‘健将’级。这样高水平运动员单招就稳了。” 俞宇埋头吃橘子,不搭腔。 “俞宇,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一级就够用了,游泳的一级不值钱,我看二级都已经烂大街了。”许清澜苦口婆心地劝,“你高二前得评个‘健将’吧?这没专业的老师指导,你成绩上的去吗?这奖的含金量越高,以后去的大学也越好。妈这一辈子,就是吃了学历的亏。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 第34页 俞宇把剩下的几瓣橘子囫囵塞进嘴里,起身就往房里走,语气不耐:“知道了。” 许清澜在他背后急急喊道,“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了——哎这孩子——妈还没说完呢你给我回来坐下!” 俞宇“嘭”的一声甩上门。 他没开灯,双手一搓脸,仰面躺在木板床上,瞪着脏兮兮的天花板发呆。他看起来总是很淡定,但天知道他心里有多迷茫,多焦虑。 其实,俞宇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 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只是在和一个死人置气罢了。 他爸教他游泳,手把手地教他如何用手臂切开海浪。 他爸教他坚持,勇敢,男子汉要不怕困难。 他爸教他要一次次挑战自己的极限—— 可他自己却没再回来。 骗子。 体育竞技这种事,离顶端越近,进步越难。很多时候,别看差距只有一秒两秒,但几分秒都可能是某个运动员终其一生也迈不过去的坎。站在领奖台上的人终究是少数,而大部分籍籍无名的运动员,大概率也付出了同样多的汗水与精力。 一项竞技运动而已。 值得吗? 会后悔吗? 那天苏燎说,坚持下去……说不定就会在某个瞬间,看到更广阔的风景。 他也会有机会看到吗?更广阔的、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 俞宇眼前再次浮现珍珠滩终点线那座计时浮桥。在刚入水时,他满眼都是运动员舞动着的胳膊,或是打起的白色水花。然后,他视野里就只剩下几个人。直到最后,在他超过程哲凡的那一个瞬间,他的视野陡然宽阔——明亮的阳光,湛蓝的海水,起伏的波浪——在那一个瞬间,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他的。 俞宇起身,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相框。 他从花溪过来,也没带什么东西,唯独这个刻着浪花的木头相框。 相框里,是他与母亲的两人合影,但把相框拆开,照片底下还躺着一张旧明信片。这明信片其实是一张相片,海底拍的。阳光透过海面,在那片深蓝中变成长短不一的光柱。丁达尔效应打在一个很瘦小的孩子身上,他带着潜水眼镜,僵硬地飘在海中,而他的脚下,有一条巨大的虎鲸仰起头,温柔又好奇地注视着人类男孩。 那是他九岁时第一次拿下省青赛冠军,爸爸出海带他去拍的。也是他第一次遇到大虎鲸。 明信片背面,还有父亲的一句话,墨迹晕染开了,纸面也有些泛黄—— “游下去,会遇到光。” 俞宇吸了吸鼻子,又把明信片装了回去。 他躺在床上,又点开了苏燎微信。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问问他,“你爸妈怎么没来家长会”。话已经输入进了对话框,俞宇又把它删掉了。他从聊天记录里翻出了阎正的联系方式。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俞宇不好意思打电话,便给阎正发了一条短信—— 阎老师好,我是俞宇。 你觉得我还能再回收一下吗? * 阎正和俞宇约了那周周日下午,宁海市少体校游泳馆,说带他体验一下跟训的节奏,再顺便做个体侧。 可周日上午一大早,六点半,苏燎一个电话把他给叫醒了:“喂?上午有空吗?阎头儿改主意了,叫你上午就过来,八点开始。” 俞宇一听,炸了,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那怎么现在才和我说?不是说好今天下午去吗?” “我咋知道,他改主意了。叫你上午就过来。挂了,记得吃早饭啊。” 俞宇家离少体校不近,没有直达公交,要地铁换公交。他对宁港市也不太熟,公交又不小心坐反了方向,这么一折腾,又耽误了点时间。 “五分钟。”阎正抱着手臂,低头看了一眼表,脸色很难看,“你这个同学是怎么回事?迟到是特长?不守纪律是爱好?一二不过三,再迟到一次,就不要让我看到你的脸了。” 俞宇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不动声色地瞄了一圈四周,不远处,一排小孩儿趴在池边。泳池与水面有个高度差,小孩一个个腿在岸上,身体半悬空,跟着口哨声在练“反向飞鸟”。更远的地方,有一沓厚厚的垫子,红蓝相间,一群小朋友在拉韧带,鬼哭狼嚎。 这熟悉的画面,俞宇看得心有戚戚。 阎正给他手腕上戴了一条运动手表,又在他耳朵后夹了一个心率监控器,随后指了一条泳道:“你上午在这里。” 池子里很热闹,阎正指的泳道里,已经有六个男生在热身了,俞宇见到了苏燎,其他的都不认识,但能看出来大家年龄都差不多大。水里几个同学对训练流程非常熟悉,一个个之间保持稳定距离,不需要教练施号发令。 阎正也不多说什么,一脚把他踹了下去:“跟着游。先200m热身速度,800m混,500m全速夹板,500m全速打水。” 俞宇心里一直有些忐忑,铁了心想在体侧时表现得好一点。游完一套2000m热身,大家的任务有了区别。比如苏燎和其他几个男生,开始中短距离专项练习,而他和另外几个男生,各自游了两组1500m自由泳。俞宇挺诧异的,因为全程没人管他。11点上午训练就结束了,大家一起做了拉伸,11:30去体校食堂吃饭。 体校食堂全是自助餐,味道很不怎么样,但胜在含油量少,蛋白品类丰富,营养均衡。 -- 第35页 俞宇和苏燎还有上午同泳道的小运动员们挤在了一桌。有人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之前怎么没见过你?阎正新找来的?” 俞宇点了点头。 “游长距离的?” 俞宇又点了点头。 几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嘻嘻哈哈,不嫌事大。 俞宇有些茫然:“……怎么了?” 大家四周打量了一圈,确定阎正还在很远的地方打饭,这才你一言我一嘴地叭叭开了。有男生捏着嗓子,学动画片里的妖怪说话:“师尊,您上回抓回来的徒弟已经吃完了,骨头都不剩,我又去找了新的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3瓶; 感谢支持,鞠躬。 存稿逐渐变少,笑容逐渐消失.jpg 第16章 沙与浪 有人对俞宇一抱拳:“这位兄弟,咱俩素昧平生,但小生在这里祝你好运。” 还有唉声叹气的:“省队玉面小阎罗呀,训起人来惨绝人寰呐——” 就连苏燎也补了一句话:“俞宇,你多吃点。” 俞宇:“……” 他挺纳闷地憋出一句:“上午的训练……好像也……还好啊?” “那是因为——”一个男生话说了一半,连忙闭嘴。原来是阎正走了过来,大伙儿一个个鼻观眼眼观心,不敢吱声。 阎正一个眼神,俞宇对面的男生们就集体往左挪了一个位。阎老板大大咧咧地在俞宇面前坐下,笑得挺温和:“感觉怎么样?训练还习惯吧?” 俞宇点了点头。 “那就好。”阎正细声细语的,神情挺关切,“吃饱点,然后休息两小时,下午两点准时开始。” 俞宇点点头:“下午练什么?” “练什么?下午开始正式训练啊?”阎正见鬼似的瞪他一眼,夹了块牛肉往嘴里塞,“早上那个你以为是什么?给你池子里泡泡干净罢了。下午才是正餐。” 俞宇:“……”泡澡泡了五千米,直接泡掉他平时一天的训练量? 中午休息的时候,苏燎拿出一本练习册:“如果我是你,一定会趁机写一点作业。” 俞宇不解地看向他。 苏燎认真地解释道:“我感觉阎正训完,你回家可能就没力气写作业了。” 俞宇:“……” * 下午两点,俞宇又回到游泳B馆。 简单的热身之后,阎正蹲在泳池边,和他说:“7*200米4分钟包干,走吧。” 所谓“7*200米4分钟包干”,意思是,一共游7组200m,每组游泳加休息耗时为四分钟。也就是说,如果俞宇两分钟游完200米,就他可以休息两分钟后再开始第二个200米。 这次,泳道里就只有俞宇一个人。 阎正掐秒表的那只手还夹着电子平板,根据心率带传回来的数据,他记录下了俞宇每一个200m的时间,以及阶段性心率变化。 “最高心率才175,小伙子,你好像很悠闲啊?你不能最大心率就这么点儿吧,啊?” 阎正没让俞宇休息多久,很快又布置了任务:“15*100米2分钟包干,每个100米要求——给你简单点吧——70s内游完。” 每组100米还有休息,明明听起来很轻松的项目,为什么游起来却这么累?身体还没休息过来就立刻投入下一次的无氧运动,俞宇觉得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水第一次成了他呼吸的阻力,每一口气都极费劲。 游完两组包干,俞宇整个人靠在池壁上,看了一眼泳池大屏幕上的时间,开始渴望训练早点结束。 竟然才过去一小时不到? “这两个包干组合一般能测出运动员的最大心率,作为后期训练中评估运动员身体状态的指标。”阎正蹲在泳池边解释,“你目前在游泳状态,最大心率是186。考虑到你的年纪,我觉得你还能提高,不过先用186来算。” 俞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好了,休息一会儿。等下咱们开始低有氧基础训练,2000m持续长游,自己控制一下速度,不用太快,差不多比赛速度的60%就行。让我看看你对自己速度的把控能力怎么样。” 俞宇水喝到一半,差点没把自己呛到。 2000米? 俞宇不好意思直接提醒阎正自己上午已经游了五千米了,掰掰手指,假装自己算起了今天游的长度:“上午5000,下午热身200,7*200,15*100,再加上2000,我差不多游一万米了。” 其实,俞宇觉得自己已经有点累了,四肢前所未有的酸。 “哦,才一万米而已啊,太少了是不是?”阎正笑得一脸和善,“我也觉得太少了,这样,咱们就3000米长游吧,比赛60%速度。休息好没有?休息好就快点开始,一会儿咱们还有项目呢。” 俞宇:“……” 还?有?项?目? 这3000m俞宇游得速度不快,身体逐渐进入有氧状态,倒是越游越舒展,越游越放松。到了后半程,疲惫感再次涌上四肢。小时候专业训练,一天最多也就游个六千米,俞宇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游今天这么久过。 这三千米俞宇游了一个小时,游到最后,脑子都是“嗡嗡”的。在海里,水况多少会有些变化, “你这速度控制的还行,稍微慢了点,是你比赛的50%。”阎正点点头,“看在你第一次游的份上,原谅你,下次记得稍微再快一点点。” -- 第36页 他一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 隔壁和他一块儿下水的一组运动员都已经离池了。苏燎那边也完成了陆上训练,抱着作业又溜达了回来,他还看到了程哲凡,也是已经结束了一天的水下训练,冷眼看戏。 可是,阎正半点没结束的意思。他摆了摆手,语气十分轻松:“喝点水,休息一会儿,上个厕所。二十分钟吧。四点半准时开始,最后一组训练T30——30分钟,尽全力游,能游多少算多少。” 俞宇:“…………” 他突然有点后悔。 他为什么要答应阎正?好好的他为啥要来省队受罪?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快力竭了。 “快点!我说T-30要比刚才的3000m快,你怎么还越游越慢了?你这啥速度?知道的说这里是省队青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搁这儿中风复健呢!”阎正一边骂,一边拿秒表底下的长绳子往水里抽人,“我家的狗丢水里都比你现在游的快,就这耐力还和我说你要游马拉松?” 俞宇可算是知道那根加长版的绳子是干什么用的了。 一般运动员被他这么一抽,多少能加点速度。可俞宇只是巧妙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让阎正两“鞭子”都落在了水上。 抽不到。 嘻嘻。 气得阎正抄起一块夹板,砸了过去:“让你还躲!” 苏燎跟在阎正屁股后面,有些担心地皱起眉头:“阎叔,平时我们就练个五千米,一下子强度抬这么大,会不会太过了?” “强度?”阎正短促地喷了口气,“这小子鸡贼得很,搁这儿给我偷懒呢!苏燎,我考你——目前,他训练能达到的最大心率是186。现在,我需要他的游速快于有氧阈,但低于无氧阈,参考心率区间应该是多少?” 苏燎想了想,答道:“146到156?” 阎正点点头,把电子屏上的数据亮给苏燎看,显示俞宇当前运动心率为138。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懒!”教练再次抬高音量,“咱们队里的长距离运动员,T-30成绩在2300到2700之间,你要是游不进2300,一会儿上岸,差多少米,就给我补多少个波比跳!差一百米,就给我跳一百个,差一千个,就给我跳一千个!” “一千个波比跳威胁”的效果堪比死亡威胁。俞宇速度果然快了不少,心率提到了150。 三十分钟计时结束,俞宇紧赶慢赶,游了2250m。他从水里上来的时候,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肌肉是自己的。 “哼,算你小子走运,只差了五十米。来,说好的,五十个波比跳,标准点。不标准不算。”阎正拿秒表下的那根绳子“唰”的一抽泳池边的防滑垫,“快点,就这儿给我跳。五点了,别耽误大家吃饭。” 恰好,阎正选的这个位置,还是所有人回更衣室必经的一条路。来来往往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他穿了一条泳裤在跳波比。 俞宇:“…………”很想原地去世。 十分。 非常。 波比跳有一部分动作是俯卧撑。俞宇突然就想起王鹏蓬同学的经典动作——只有俯卧没有撑。没准手臂吃不住力,还要一脸砸防滑垫上。 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阎正挑剔的目光,程哲凡讽刺的目光,苏燎观察小白鼠的目光……还有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运动员,嘻嘻哈哈的像是在等他表演节目。 苏燎为什么还在他不知道,但程哲凡一定就是来看笑话的。 俞宇咬紧牙关,死死盯着自己脚前一亩三分地,机械性地下蹲,平板,俯卧撑,再起跳。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燃烧,心脏要从胸口跳出来一样,每一丝肌肉都撕扯着想要罢工…… 俞宇把头埋得很低,手臂实在是太酸了,酸得火烧火辣的,肌肉颤抖得让他觉得大地都在抖,生理性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不行。这么多人看着呢。 那丁点儿自尊心硬是撑着他没有趴在地上,标标准准做完了五十个波比。再起身的时候,他从下往上一抹脸,眼泪就混着汗与泳池的水一块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俞宇一阵天旋地转,抿紧了嘴唇,冷冷地看着阎正。 阎老板这才挥了挥手里的设备,懒洋洋地一摆手:“行了,你这最大心率不是能上200的吗?你这年纪,怎么着都应该上200,我就知道,臭小子一下水就偷懒。” 俞宇扯下身上的设备,拎起泳帽泳镜转身就走。 可阎正从后面又喊住了他:“等等。” 俞宇停下脚步,侧过头。 阎正冷笑一声:“教练说结束了吗,啊?你这个眼神看我什么意思?你小子今天是不是对我很不满啊?” 俞宇想了想,冷冷地抬起眼角:“我觉得你就是——” 今天的训练量对俞宇来说,本来就有点超量,俞宇认为最后的体罚毫无必要。给新人下马威罢了,他心里都懂。俞宇没直接说出口,只是那样不服气地瞪着阎正。 阎正收起那一脸戏谑的笑容,大步走了过来,站在俞宇面前:“你以为我是在刁难你?” 俞宇嘴唇微微动了两下,声音很小:“难道不是吗?” “不,恰恰相反。”阎正伸手按住俞宇肩头,用力一压,“我是想向你证明——你所能够挑战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多。” 俞宇睁大双眼,睫毛轻颤。 -- 第37页 “你们这群不省心的小屁孩。”阎正一巴掌打在他背上,转身骂骂咧咧。他伸手点了一圈围观的小运动员,骂道:“看什么看?训练量太少了是吗?你们一个个的拉伸了没有?现在不好好拉伸,以后有的苦头吃。拉伸完再走!每个动作不准少于30s!” 拉伸完,身体总算舒服了一点。俞宇赤脚走进浴室,快速冲了个热水澡。 也不知是不是淋浴时的温差,俞宇在换衣服的时候,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明明暗暗,有无数黑白的“像素色块”开始闪动,像一面接触不良的电子屏幕。他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浑身颤抖,冷汗直下。 俞宇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了,就一头栽了下去,手在空中胡乱地抓了两下,却好像没有抓到什么可以支撑的东西。 他心里有点茫然:我这是怎么了?生病了么? 有人好像在后面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俞宇觉得自己大脑异常迟缓,半晌才反应过来,好像是苏燎,在喊让他蹲下。随后,一双手架住了他的胳膊。俞宇这才发现,自己皮肤一片湿漉漉的冰凉,而对方的掌心干燥滚烫。 作者有话要说:  鱼鱼没事~只是低血糖惹 本文训练方式参考了以下文献: 1. 李剑华.如何运用心率控制游泳训练强度[J].中国体育教练员,2015,23(01):62-64. 2. 周超彦. 游泳长距离项目专项训练生理生化监控方法的研究与建立[D].上海体育学院,2012. 其实并不太清楚真实的训练是怎么样的QAQ采访了省队走训的运动员+努力查资料了。 说出来我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这本书在榜上已经第三周了,第二章 的点击还是160。 感谢每一个点进来的你,鞠躬。 第17章 沙与浪 迷迷糊糊间,俞宇好像发现了一个规律——只要他和苏燎在一起的时候,就特别容易丢脸。算了,丢脸就丢脸吧,裤子都忘带过了,左右也不差这么一次。 苏燎架着俞宇,让人背靠更衣柜好好坐在地上。他熟练地伸手,碰了碰俞宇额头,又在他颈动脉处摸了一会儿,随后,起身去自己的柜子里翻东西。 俞宇又听到清脆的几声“哐哐”,像是什么东西碰撞到金属的声音。就在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生活为什么这么苦”的时候,嘴里又蓦得一甜。荔枝香顿时充斥了鼻腔。 俞宇挣扎着睁开眼。 “喂,你好点没有?”苏燎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我估计你是低血糖了,蹲着会好点。” “叫你中午多吃点的。” 俞宇坐了一会儿,嘴里又含着糖,眼前那台接触不良的电子屏幕总算续上电,视野再次清晰起来。他的目光落在苏燎手上,对方正拿着一枚亮闪闪的粉色圆形铁盒,上面画着水蜜桃和荔枝,还有几个英文字母。 俞宇对这种blingbling的粉色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合上眼,一手搭在小腹上,嘴角一勾,揶揄:“让我猜猜,这是你妹妹的糖。” “不,这是我的糖。”苏燎摇了摇手里的铁盒,硬糖打在金属上的声音很清脆,“配料表第一是葡萄糖,补充血糖特别快。” “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嘴里含一颗。”说着他眼尾温柔一弯,“很甜的。” 确实很甜。 特别馥郁的那种甜。 俞宇不知道是不是嘴里那颗糖的缘故,连带着让他觉得苏燎现在看起来也很甜。难得眉目清秀,不似平时那副欠揍的模样。 苏燎单膝点地地蹲在他身边,头发还湿着,眉目间带着那种被水冲洗干净、黑白分明的清澈感。 俞宇平复了呼吸,又睁开眼:“你也会有——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没有谁的生活是完美的。” 俞宇瞪了他一眼,小声嘟哝:“我觉得你的生活就很完美。” 这是实话。俞宇觉得这人成绩好,体育好,家境好,人缘好。唯一的缺点可能是没有缺点。 苏燎愣了愣:“那也只是你以为而已。” 俞宇没太懂苏燎的意思。说实话,他觉得苏燎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最起码,没资格和他这么说。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苏燎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目光,“这个世界上,很多遗憾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俞宇眨眨眼,福至心灵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他嘴巴逐渐变成一个“O”形:“……你是说你那方面不行?” 苏燎:“?” 俞宇越想越有道理,扭头捂着嘴,笑得整个背都偻了起来。苏燎抄起他的速干巾,用力蒙住对方的脸,笑骂道:“你他妈是想和我比剑吗?行不行你要不亲自试试啊!” 俞宇一把将人推开,挣扎着站了起来,脚下又一趔趄。 苏燎连忙又扶住他:“慢点,好点没有?” 俞宇揉了揉鼻子:“好了好了。” “走吧早点回去吃饭。” 俞宇看了他一眼,纳闷:“你怎么还没回去啊?” “我也回二中,顺路就等你一块儿呗。”苏燎耸了耸肩,“上回你不是说,你家就住二中边上?” 俞宇闷闷地“哦”了一声。 两人出去的时候,阎正已经在游泳馆大厅的小圆桌边坐着等他了。“玉面阎罗”名不虚传,就一下午的功夫,俞宇这会儿看到那张笑脸眼皮就开始狂跳,心里忐忑得要命。 -- 第38页 阎正微笑:“这么久,还以为你晕里面了。” 俞宇心说那可不是差点儿么。 “来,咱们聊聊。”阎正勾勾手指,示意俞宇坐到椅子上来,“今天练下来,什么感觉?累不累?” 俞宇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不是废话嘛?怎么可能不累啊,但承认自己很累吧,俞宇又觉得很丢脸。半晌,他拧麻花似的拧出一句话:“好像有点累——其实也——还好吧。” 阎正甩他一记眼刀:“听君一席话,如听一个屁!” 俞宇:“……” “累。”俞宇从牙齿缝里憋出一句,“但我觉得我可以接受。” “这就对了嘛,我也是这么觉得的。”阎正递过几页打印好的A4纸,拿红笔在上面标注上了日期,“这是你今天的成绩。” 俞宇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瞳孔微微放大了一些。这份成绩单非常详尽,记录了他水里每一阶段的心率,呼吸频率,区间速度与划水频率,看得他忐忑而兴奋。 以前,游泳就是游泳,他从来没有以这种数据化的方式来了解过在水中的自己。 阎正拿红笔圈了几个数据:“你目前游泳状态达到的最大心率只有186,但所对应的最大摄氧量在70左右,有氧底子可以说是非常不错。再经过一段时间的有氧训练,我认为你最大心率和摄氧量,都还有提升的空间。” 俞宇没太听懂那些专有名词,但听懂了“底子不错”,于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主攻长距离的话,目前你最大的问题,是训练量远远不够。短距离选手会更注重无氧阈训练,每周可以游少点,一天四五千米可能就够了,但长距离选手,一天最少七八千起步。可是,如果日后,正儿八经想往马拉松发展的话,一般是日常十五公里,你今天游的那点儿都不算达标。” 阎正顿了顿:“毕竟你还要上学,如果真的打算参加专业比赛的话,对这个训练量得有心理准备。” 俞宇继续茫然地点了点头。 阎正又翻了几页:“目前,咱们先看看,怎么把你的有氧耐力给拉上来。先定16周的EN1训练,作为改善你体能的第一阶段。周一到周五,就在你们学校,我会把计划发给张老师,让她监督执行。周末你来省队跟训,一天半或者两个半天。到时候,我结合你自身情况,再调整修改计划。” 俞宇低头看了几页训练计划。 阎正问:“你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俞宇挠了挠头,其实有很多名词他都看不懂。想来想去,他还是犹豫着开口:“那个,我一直不太懂,这个有氧无氧,是什么意思?” 阎正一打响指,说苏燎你和他解释。 苏燎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网格笔记本,翻了几页,找到有氧无氧的那两页,拍在俞宇面前。 俞宇盯着笔记本上“有氧”与“无氧”两大页分子式,以及一个巨大的,名叫“三羧酸循环”的圆圈,眼神十分呆滞,忍不住骂了声脏话:“卧槽。” 阎正看了那笔记就哈哈大笑:“你看看,这学霸搞体育,都和咱们不一样。” 苏燎很不谦虚地纠正他:“是学神不是学霸谢谢。” 阎正忙不迭地哄孩子:“学神,学神。” 俞宇顿觉心如止水:“……那您有没有给学渣看的版本?” “我就简单点说。”苏燎拿出一页草稿纸,画了两个圆圈,“你看这两个饼,它们都是糖——能给身体产生能量的东西。” “在血液中氧气充足的状态下呢,糖饼会被完全氧化,”苏燎点了点笔记本上那一整个三羧酸循环,“通过这一连串反应,分解成水和二氧化碳。” “安全无害,和谐友爱,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苏燎在草稿纸上一个箭头,那饼完全变成了饼干屑。他点了点那些饼干屑:“你今天在游那个3000m的时候,身体基本处于这个状态。” “可当氧气不够用的时候,糖就不能被完全氧化,会经过另外一些反应——变成乳酸。” 苏燎换去另外一块饼,又是一个箭头,让饼被咬了一口,缺口上还有一排尖锐的齿痕。苏燎寥寥两笔,又给饼加了一对恶魔的小眼睛,让它看起来就好像一个“龇牙咧嘴”的小妖怪。 “当这个东西在你身体堆积的时候,你就开始不太舒服了,会觉得特别特别累。”苏燎一边说,一边又“复制”了几个龇牙咧嘴的小妖怪,“你今天的7*200,15*100包干,就是这个状态。” “所以,目前要提高你的有氧能力,训练有两个思路。” 他点了点有氧的饼干屑:“第一种,是提高你的最大摄氧量,也就是增加运动时肌肉可以获得的氧气量,尽可能走安全无害路线。” “而另一方面,需要增强你的乳酸清除能力,或者说,乳酸耐受能力,”他又点了点无氧的小妖怪,“少让它们堆积,尽可能地不要影响到你的运动表现。你听懂了吗?” 俞宇这才恍然:“卧槽。” “你卧槽到底是懂了还是没懂?” “懂了懂了。” “那行,先这样,你要还有不懂的就问小苏。”阎正用力撸了一把苏燎脑袋,眼神格外宠溺。 等阎正走了,俞宇一把扯过苏燎的笔记本,前前后后翻了几页。苏燎的字工整劲秀,红笔记录专有名词,黑笔记录解释,重点部分划了荧黄色高亮,很多涉及肌肉的地方还画了彩色解剖图。 -- 第39页 平心而论,俞宇觉得自己备战高考都整理不出这样漂亮的笔记,更何况,这似乎都只是一些体育相关的知识。俞宇小同学第一次对他们班的第一名心服口服:“你他妈是搞生物竞赛的?” “不,我只参加数学和物理。” 俞宇大受震撼:“……你就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苏燎瞄了他一眼,“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每天都在运动,你就不好奇吗?” 苏燎身体微微前倾,轻佻地拿笔盖那端挑起俞宇下巴:“你的身体,是如何完成每一个动作——” 笔头顺着俞宇脖子轻轻滑到他胸口,苏燎顺着锁骨方向水平划了划,嘴角一勾:“当你从陆地进入水中,他又发生了一些什么样的变化——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俞宇愣了愣。说实话,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自己是怎么游泳的?这不就像呼吸,吃饭一样,是一种身体的本能?俞宇纳闷地皱起眉,反问:“难道你呼吸的时候,还会去思考自己是怎么呼吸的?” “我会啊。”苏燎拿笔记本轻轻一拍俞宇胸口,轻笑道,“我还会去想心脏跳的每一下。” 行吧。 俞宇低声嘟哝一句:“真搞不懂你们学霸。” 但很快,他又在苏燎的死亡凝视中改口抱拳:“学神,学神。” * 两人走出少体校,苏燎低头摆弄着手机:“你住哪儿啊,要不我直接打车回二中?” 俞宇有些犹豫:“我本来打算坐公交车。” 苏燎头也不抬:“没事,说了顺路,你来不来这车我都得打。” 俞宇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和人客气了。 坐进车里他才反应过来:“你家也在二中附近?” 苏燎一直刷着手机,头也不抬:“没,我家住得远着呢,到二中往返少说两个小时。” “我怎么不知道你住校?” “我不住,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公寓。”苏燎摇摇头,“我一般周六上完竞赛回家,周日在省队跟训,下午训完就回公寓,周一上课方便。” “一个人租?” “嗯。” 俞宇又想起苏燎家长会也没父母来,突然觉得,苏燎的生活可能确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完美”。俞宇木讷地一耸肩:“那我看你还不如住校呢。” “不行。我有那么点洁癖。” 俞宇:“……”有道理。 从少体校回二中,出租车直达也要三十多分钟。俞宇本以为,苏燎喊自己一块儿回去是路上有话要说,可苏小少爷全程带着蓝牙耳机,脑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没有半点和他聊天的意思,似乎就真的只是单纯“顺路”罢了。 俞宇自讨了个没趣,结果一闭眼就直接秒睡。 出租车缓缓停在二中门口,俞宇是被苏燎推醒的:“到了。” 他迷迷糊糊一睁眼,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脑袋歪在了苏燎的肩上。醒来的那一瞬间,鼻腔里的气息尚未散去。苏燎身上带着一股极淡的泳池氯味,但衣服上却是太阳晒出来的暖香。俞宇惊觉坐起,苏燎已经推开了车门。一阵凉风吹了进来,带来一缕这个季节宁港市特有的,被水沁过的桂花香。 前调清冷,中调温柔,尾调绵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0661101 272瓶;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7瓶; 感谢支持,鞠躬。 第18章 斑斓珊瑚 阎正给俞宇打过“预防针”,说EN1训练阶段期间,他的身体会发生一些变化,比如有氧运动时,肌糖原供能减少,而脂肪供能会增多。 这具体是个什么样的改变俞宇没整明白,他只是觉得,这一段时间训练下来,自己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块肌肉是不酸的,随便舒展两下,都能痛得他直皱眉头。 好家伙。 那天中午大课间,教室饮水机没水了,恰好俞宇起身要出门,有女生喊了他一声:“那个,饮水机没水了,特长生,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换一下?” 俞宇这小组离饮水机最近,不巧,之前他和苏燎划拳谁换水划输了,这差事就默认落在了他身上。俞宇沉默地点了点头,左右拉伸了一下上肢,差点没被肌肉酸出生理性泪水。 操。 苏燎原本在埋头写卷子,争分夺秒抓紧课间时间写作业,这会儿搁下笔,扭过头,懒洋洋地来了一句:“别整天‘特长生’,‘特长生’地使唤人家。人家特长生也是有名字的,是吧,宇哥?” 俞宇有些诧异地看了苏燎一眼。七班有四个借读的,特长生就俞宇一人,他们班数学老师是个退休返聘的奶奶,头发都白了,开学两个月了好像还没记住学生名字,叫俞宇就喊“特长生”,很多同学也就跟着叫了。起初,他听着很不舒服,但后来也就有点麻。 他没想到苏燎会主动提这一嘴。 那个女同学明显愣了愣,随后立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是,宇哥,谢谢宇哥。” 饮水机底座“咕噜”一声,冒出一长串气泡,俞宇已经把新水桶给换上了:“不客气。” 女生接了水,很快又走了。 俞宇与苏燎对视一眼,心里有那么点小感动。 不过,感动没有持续十秒钟,苏某人一转笔,目光落到他手上的数学纠错本上:“你去办公室啊?” -- 第40页 俞宇点点头。他去补交个作业。 苏燎从自己桌肚里抽出一张报名表:“巧了。” “来来来,特长生——”苏燎嘴角勾起一抹揶揄,故意强调了一下这三个字,“帮我把这个交给物理陈老师。” 俞宇竖起一根中指:“刚叫别人少使唤我。” “哎——别人使唤你,和我使唤你,那能一样吗?”苏燎挤挤眼,“咱俩什么关系啊?” 俞宇冷漠:“普通同学关系。”且强调了一下“普通”二字。 苏燎嗤笑一声,起身,一手拿着报名表,一手按到俞宇肩上:“那这位普通的同学,我和你一起去一趟办公室。”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教学楼。 今年秋天来得晚,明明都要入冬了,才有了一点秋天的感觉。综合教学楼到德育楼办公室的那条路两侧,种满了梧桐。俞宇突然发现,原本青黄相间的叶子,好像在一夜之间全黄了,在阳光下亮得发光。俞宇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的高中生活,像这天气一样,终于明快了起来。 ——“别整天‘特长生’,‘特长生’地使唤人家。人家特长生也是有名字的,是吧,宇哥? 俞宇在心底把这句话又回味了一遍,胸口“砰砰”跳着,一撑扶手,一口气蹦下最后五级台阶。苏燎也跟着蹦了下来,下巴差点没磕到他的后脑勺:“靠。” 他双手很自然地搭在了俞宇肩上,扶了一把,苏燎顺手捏了一把对方背部:“咦?我怎么觉得你这两天还瘦了呢?” 俞宇只觉得肩胛一阵酸痛,忍不住龇牙咧嘴,差点没一手打回去:“我——次奥,你别碰我!” “痛?”苏燎敏锐地皱起眉头,“不太对吧?你放松了没有?泡沫轴多滚滚,多做拉伸啊?” 俞宇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知道了,这还用你说?” “来,我给你捏捏。”苏燎在他身后伸出“魔爪”,可他的手还没碰到对方脖子,俞宇就逃命似的跑了出去。苏燎在身后放声大笑:“我和省队理疗老师学的手法,人家对外收费680一小时呢,我免费给你按啊!” 俞宇跑出老远,才回过头笑着骂道:“你倒贴680我考虑考虑。” 路上又起风了,两旁梧桐“沙沙”作响,俞宇又闻到了一缕被水沁湿的桂花香。他看着苏燎慢悠悠地走过来,秋季校服拉链开着,松松垮垮披在肩上。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嘴角擒着一个浅浅的弧度,眸子极清亮。又是一阵风拂过,他身后梧桐叶旋转着落下,像一场明黄色的雨。 俞宇眨眨眼,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可那一幕就好像相片似的刻进了他的脑海。毫无理由。很多年后,每当他回想起宁海二中,首先想起的既不是游泳馆,也不是图书馆门口的地标雕塑,而是那条梧桐叶漫天飞舞的小路,以及那个向他走来的少年。 苏燎肩膀比例练得特别好看,腿又直又长,能把那一身“娃哈哈AD钙奶”校服穿出时尚大片感的,二中上下仅此一人。 * 自从跟着阎正开始训练长距离游泳,俞宇觉得时间好像被拨了“快进”。明明他才刚精疲力竭地从泳池里爬起来,再一睁开眼又到了一天训练的时间。 他开始沾着枕头就睡,上课偶尔补个觉,看到东西就吃,不放过自己能摄入的任何一份蛋白。 转眼,十一月,期中考。 教育体系近几年改革,学校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接公示学生考试名次,而是“隐私化”处理。每次大考完,大伙儿们挨个儿去班主任那边领取一张列着各科成绩的“小白条”。学校的目的,是减轻学生之间互相比较的压力,但排名永远是二中人热衷八卦的话题。 消息很快传出来了,七班这次第一不是苏燎。 “哟,”俞宇转过身,胳膊肘撑在对方的书桌上,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学神也会考砸啊。” “是啊,学神也是会考砸的。”苏燎叹了口气,诚恳地说道,“学神考砸也有年级三十六,这是全年级倒数第一应该操心的事吗?” 俞宇:“……我是倒数第十八谢谢。” “四舍五入也差不多了。”苏燎摆了摆手。 俞宇领着他的“小白条”从班主任叶静那儿出来的时候,碰巧看到对门的语文老师正在批评苏燎:“你这个分扣得冤不冤啊?以前作文都57,58的,这次直接42。我看了都替你心疼!” 俞宇在门口悄悄停下脚步,支棱起了一只小耳朵。 原来是把语文作文给砸了? 语文老师苦口婆心地劝道:“标新立异也要挑时候,大考尽量求稳。遇到欣赏你的老师,分数自然高,但遇到不欣赏你的老师,这分扣得太可惜了。我帮你去问过了,这次联考阅卷的是十三中的一个女老师,怀着孕呢,见不得你写的这种东西。” 俞宇心想,他们这次期中考作文有一则阅读材料,材料中简述了一则医疗记录片中的故事——母亲怀孕时检查出了癌症,可她为了生下这个孩子而放弃治疗,在孩子出世不久后便去世了。作文要求结合阅读材料,写一篇800字作文,题目不限。 他收回小耳朵,忍不住好奇起来,苏燎到底写了些什么“标新立异”的东西? 语文老师提出要求,希望苏燎这周的随笔,将期中考作文重新再写一遍。恰好,二班语文老师往门这边走来,俞宇不方便继续杵着偷听,只好迈开腿走了。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却是苏燎说——再写一遍我也会这么写。 -- 第41页 听得俞宇在心底抓耳挠腮,更好奇了。 太阳从西边出来,苏燎竟然还会对老师顶嘴? 俞宇率先回了教室,午自习快结束的时候,苏燎拎着语文卷子回来,俞宇故意伸长了一条腿拦他:“学神,卷子借我看一下。” 而学神心情显然不太好,抄起他桌面一本纠错练习册,往他脸上一盖。等俞宇弯腰捡起自己的练习册,苏燎已经把语文卷子夹进试卷夹,“哐”的一声塞进桌肚。 俞宇:“……”什么嘛。 下午游泳训练完,苏燎回更衣柜拿了浴巾与盥洗用品,又回去冲澡。一般苏燎也冲不了几分钟,这种时候,他的更衣柜都开着不上锁。俞宇无意往人柜子里一瞄,就看到苏燎书包拉链开着口子,试卷夹露出了蓝色一角。 俞宇心中一动。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所认识的那个苏燎——阳光的,自信的,漫不经心的——只是一个精致的伪装。因为他一直觉得,苏燎太“完美”了,“完美”到让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件事似乎印证了他的直觉。在那身完美的皮下,又藏着什么样的反骨? 俞宇明知“这样不对”,但手已经伸了进去,偷偷摸出试卷夹。 苏燎的字很好看,俞宇一目十行地扫完了那篇作文,脑子里“轰”的一声,有点懵。他还没把这些信息捋顺,身后突然响起苏燎冷冷的声音:“俞宇,到别人书包里翻卷子,不是什么好习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啦~还是想提醒一下大家,这本书不是传统竞技爽文,竞技/成长占比【对半开】,奥运内容比较后面,占比也不大。感谢大家支持正版,鞠躬。 ==以下是广告== 》 《刑侦:禁地玫瑰》出版改名为《归麟》11.06预售。欢迎关注滞销书作者@二狮zzZ。如果这本也有机会出版我一定把文名改回《斩浪》QAQ! 》 走过路过,作者专栏,各种预收了解一下鸭 【预收1】幻想纯爱《边境之刃》 代号A收到一个特殊任务,要去旧世界清除一个目标“危险目标”S。谁知“危险目标”竟然是个在孤儿院饿肚子的小屁孩,A决定,在完成任务之前,先请他吃顿好的。 S:你是来领养我的爸爸吗? A:? S嘴里还叼着鸡腿,星际赏金猎人就炸了他们餐桌。A这才发现,原来S被多方势力高价悬赏——这个小孩有异能。他能“听见”别人脑子里的声音。A几经辗转,护送S回了基地科研院。 几年后。 边境战区特别行动队选拔,所有老兵痞都在忙着押注——这个白白嫩嫩,在基地温室长大的小孩,能在这见鬼的地方待上三天?一周?还是半个月? 有人笑嘻嘻地叮嘱他们的暴君教官:手下留情,别把小可爱给操(练)死了。 S:怎么是你? 再丢一个无CP《刑侦:佛骨香》 福喜寺斋房有一个哑巴,玉面疏朗,身如劲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右手覆满刀疤,彻底毁了。 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曾是普外圣手,因为因为一次医疗事故后弃医入禅。 他对疾病诊断有着超乎寻常的直觉,但对治愈疾病本身却兴趣寥寥。 那天,他意外撞见一位几番前来“超度”婴灵的当地巨贾。他认为这个人可能杀了他的妻子。不过新闻上说,他妻子死于一场意外。 第19章 斑斓珊瑚 俞宇心里“咯噔”一声, 背后“唰”的一片冰凉。他手忙脚乱地想把试卷塞回去,但已经晚了。苏燎一把从他手中夺走了语文试卷。 在俞宇的记忆里,苏燎总是笑着的,温和的, 明快的, 或者是贱贱的。他从来没在苏燎脸上见过这种冷漠的神情。那甚至都不是愤怒,只是单纯的没有表情罢了。他看着苏燎那只节骨分明的手一寸寸将卷子揉成了一团废纸, 纸张“嘶嘶”折叠的声格外刺耳, 仿佛对耳朵的一种凌迟。 哪怕苏燎跳起来破口大骂或者直接把他按到更衣柜上来一拳, 俞宇都没现在这么难受。 该看的, 不该看的, 反正他都看到了。 其实他也很后悔。 为什么偏偏要去手贱那一下?他现在非常想失忆。 那篇作文的开头, 洋洋洒洒就是一句——“人人歌颂母爱伟大, 却从来都没有人问过那个孩子, 是否愿意以这样的代价来到这个世界上。” 文中第一人称“我”有一个朋友, 朋友母亲在怀孕时检查出先天性心脏病, 医生告知——如果继续妊娠,生育可能会面临生命危险。可母亲还是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最后, 孩子的生日, 不幸成了母亲的忌日。 朋友母亲与阅读材料中的主人公一样,因为潜在的风险, 在生产前给孩子录好了十八年生日的祝福。可等孩子长大了,却觉得这录屏, 像是十八年的诅咒。 “母亲”不是小时候放学后,会在校门外撑伞等他的人;“母亲”也不是晚自习后回家,那个会给他留宵夜的人。“母亲”不过是一个活在所有人嘴里“伟大”的存在。所以,他必须学习优异, 尊老爱幼,团结友好,做那个最听话、最优秀的乖孩子。要不然,就会有家里的长辈提醒他——他是在浪费他母亲的牺牲。 所有人都在讴歌母亲的伟大,却从来没人了解过孩子的痛苦。最后苏燎总结全文,社会媒体不应该用这样的事件来讴歌母爱,他希望全天下的母亲都能将自己放在孩子之前。 -- 第42页 阅卷老师写了一排红字,批评苏燎曲解阅读材料,故意标新立异,对母亲的牺牲毫无感恩之心云云,一个“42”分足见其不满愤怒。 俞宇手扶在更衣柜柜门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对不起。” 苏燎盯着他,往前又逼了一步:“为什么?你就这么幸灾乐祸,就这么想知道——我为什么考砸?” 俞宇再退,背就抵在了墙上,拼命摇头。 在那个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比如,为什么苏燎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说“很多人的遗憾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比如,为什么废话这么多的一个人,却没有回复那句“你妹长得和你一点也不像”;再比如,为什么他会一个人在校外租房子,家长会也没人参加…… 那个“完美”到让人觉得像个假人的孩子,到底是背负着什么样的期待在努力前行。 不。不是的。 我不是幸灾乐祸。 俞宇微微启口,但他还没发出声音,王鹏蓬和毛凯杰也洗完了,走进更衣室换衣服。狭窄的过道一下子拥挤了起来。 王小胖敏锐地觉察到这边气氛似乎不太对劲。他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打量一番,发现苏燎腰间系着浴巾,还没穿衣服,而俞宇则是从泳池上来之后,就连泳裤都没换。俞宇都快贴墙上去了,而苏燎一手插着腰,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是不让对方走。 王某人忍不住发出灵魂质问:“你们俩——在干啥呢?基情对视啊?” 苏燎这才放下手,把捏成废纸的卷子丢进书包,神色淡淡的:“没什么。” 俞宇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从自己更衣柜里一把抽出浴巾,逃似的跑去冲澡。 他故意洗了很久,久到再久一点可能会有人怀疑他是不是溺死在了浴室里。俞宇走回更衣室的时候,过道里已经没人了。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可等他走出体育馆,却发现苏燎就站在门口台阶下。 他低着头,双手插在裤兜里,一脚在台阶上,一脚在台阶下,苏燎时不时剪刀跳一下,左右脚又换了位置。 俞宇知道他是在等自己。 体育馆已经没人了,俞宇把包往地上一扔,径自在台阶前坐了下来,双手搁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苏燎。他就坐在体育馆大门前的白炽灯下,而苏燎站在台阶下的阴影里。俞宇看着头顶的灯光,在两人之间打出一道明晃晃的“分割线”。 这事儿逃不掉,得摊开来,讲清楚。 哪来的什么“朋友”。俞宇知道苏燎写的就是他自己。 “‘我’的一个朋友。”俞宇扯了扯嘴角,试图打破空气里凝重的气氛,“‘我有一个朋友想知道去哪看’——的那种朋友。” 苏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俞宇在玩什么梗,忍不住一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这一笑,俞宇那颗高悬的心就落下了。 “其实,我能写在卷子上,也就算不上什么秘密。”苏燎耸了耸肩,“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人,比如阎叔,程哲凡——这些从小游泳认识的人都知道。” 俞宇“哦”了一声。 上回程哲凡叫他自己去问苏燎,是指代这件事吗? “无所谓。”苏燎在嘴前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然后又在脖子前比划了一个“割头”,意思是“你给我保密”。 俞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随后,苏燎嘴角一沉,眼神又冷了起来:“但我不喜欢别人未经允许,碰我东西。为什么偷我卷子?” 俞宇下意识挺直了背。说实话,他对自己的行为找不出什么借口。那更像是一种冲动,属于但凡多过几秒脑子,大概率都不会做的事。他脑子里组织不好语言,喉结上下一动,就开了口:“因为我在二中没什么朋友,你四舍五入算那么一个。” 苏燎:“…………”好家伙,这还能四舍五入吗? 俞宇眨眨眼,声音不大,却很认真:“我想认识你,苏燎。” 苏燎闻言一愣。 很快,他眼角微微弯了一下,整张脸都随着那一个细微的动作而冰雪消融。苏燎突然一个大弓箭步,右脚直接踩到俞宇身前的那一级台阶,眼神像是猎豹在打量什么新奇的猎物:“行啊。那你总得拿点什么秘密和我换吧?” 俞宇挠了挠头,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秘密”。 想了半天,俞宇才答道:“我喜欢收集小虎鲸的周边。” 苏燎一挑眉,很不满:“这算什么秘密?你书包上就挂着一个小虎鲸!” 俞宇做了个鬼脸。 苏燎修正了一下定义:“我要那种——整个二中就只有我知道的秘密。这样才公平。” 俞宇又苦思冥想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说道:“小时候,要是我在泳池里遇到不喜欢的同学,我就在他身边偷偷尿尿。” 苏燎:“……”他好像不该问的。 刚泡完池子的皮肤突然不舒服了起来,像是猫咪一身被倒梳了的毛。苏燎眼神逐渐警惕:“那你现在还干这事儿吗?” “当然不干了,小时候我不懂事。”俞宇捧着脸,很无辜,慢吞吞地说道,“现在我就成熟了,要是遇到不喜欢的同学,我直接暴打他一顿。” 苏燎:“……” “行,就算咱俩扯平了。”苏燎撤回腿,俞宇也跟着站了起来,“走了。” -- 第43页 天早黑了,二中道路两侧亮起了白色的球形路灯。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校门口走去,俞宇低着头,盯着苏燎身后被灯光拉得又长又瘦的背影。 俞宇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站在苏燎身边,难免会有些自卑。比如苏燎成绩那么好,而自己却是年纪吊车尾;比如苏燎经常限量版运动鞋换着穿,而自己还趿着那双洗褪色了的旧球鞋;再比如,苏燎在二中几乎是“朋友遍天下”,而反观自己,聊得来的朋友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可现在,俞宇却很能共情那种孤独——像是一团没有边际的黑影,静默,盛大,张牙舞爪。 第一次,他好像找到了什么与苏燎共生的土壤。 第一次,他觉得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俞宇看着自己一脚踩住苏燎的影子,前面的人还在往前走,黑影一晃而过,冷白的路灯打在他的旧球鞋上。他心底闪过一丝隐秘的雀跃。 其实,俞宇还想问很多问题,但又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半晌,他憋出一句:“你爸呢?” “我爸在美国,是大学物理教授。” 俞宇点点头:“难怪要你搞物理竞赛。” 苏燎有点烦躁:“我最烦物理了。” 俞宇:“……” “我周末回姑妈姑父家,那两个小的,其实是我表弟表妹。烦,还粘人。” “不挺可爱的。” 苏燎笑了笑。 俞宇又问:“那你晚饭怎么办啊?” 苏燎:“一般去对面宁大三食堂吃。我姑妈家请了一个阿姨,有时候她也会给我带饭。” “哦。” 很快,两人就走到了大门口。俞宇第一次觉得,这条路怎么这么短,好像很多想说的都还没说出口,就这么走完了。 苏燎一摆手:“拜拜。” 俞宇点点头:“嗯。” * 期中考后一周,大家总是无心学习,毕竟周五就是秋游。 周四那天,俞宇却收到了一条来自徐屿沨的微信。 男德教师:鱼鱼鱼鱼鱼鱼 男德教师:是这样,燎哥11.23生日,有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女同学想给他买个蛋糕,但她又不想显得太突兀,所以,我们打算提前一天,11.22秋游那天,一块儿给燎哥办一个surprise birthday party 男德教师:然后就和他说,这是队里出的钱 男德教师:你和燎哥一个班,到秋游那天,听我指示把人给带过来啊? 男德教师:千万保密啊,不要告诉燎哥[合十][合十][合十] 徐屿沨一顿消息轰炸,看得俞宇恨不得直接把脸砸屏幕上。 他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你燎哥可能不想过生日”几个字,但很快,俞宇又把它删空了。这话一出口,对方准要刨根问底,他不能把苏燎给卖了。 俞宇转念一想,徐屿沨她们对苏燎家里的事毫不知情,想给人过生日也是出于善意。 有人买蛋糕,终归是一件幸福的事? 反正又不是他主动给苏燎过生日。他不过是个带路的。一念及此,俞宇又安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  俞宇:知道错了。下次还敢。 苏燎:?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才不要和你做朋友 10瓶; 感谢支持正版,鞠躬,一会儿还有一更,二合一的。 第20章 斑斓珊瑚 二中秋游很没创意, 每年高一年级都是去宁港市海洋乐园。 天气渐冷,大部分水上娱乐项目都不开放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观光摩天轮,在寒风里寂寞地转着。不过, 海洋乐园最出名的, 还是盐省占地面积最大的室内海洋馆——水深20米,底下模拟热带珊瑚生态, 有诸多海洋生物, 还有一个连接白鲸池的入口。 海洋馆总共六层楼, 正中由一座玻璃深潜池贯穿, 展览馆每一层成环状, 内侧可以隔着玻璃看到潜水池, 外侧摆了一圈单独展示小型海洋生物的水箱, 或者一些科普展板、海洋生物化石、模型等等。 俞宇跟着苏燎还有几个七班男生, 一层一层地转了上去。原本十几个男生一块儿进门, 这会儿, 三三两两地拉成了一条长线。 俞宇作为一个从小在海边长大的人,第一次逛所谓的“海洋馆”。他发现, 自己很不喜欢这个地方, 要不是答应了徐屿沨要帮忙,他可能直接说省队训练跑路了。 苏燎倒很喜欢看那些科普介绍, 什么牌子都会过去瞄一眼,看到感兴趣的, 还会顺手手机里查一查资料。 俞宇百无聊赖地跟在他身后,看着另一侧的大水箱。他们这层人格外多点,因为池子里游着两只成年白鲸,不少人手里拿着手机, 追着录像。 其中一只白鲸在水里转了两个圈,然后用脑袋轻轻顶了顶玻璃墙,嘴里“嘤嘤”叫了几声,随后,它又重复了之前的转圈,用脑袋顶了顶玻璃墙,好像在“微笑着点头”。 一个母亲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孩子,“咯咯”笑了起来:“宝宝,它在和你打招呼呢。”说着,她拉起小孩的手,对鲸鱼挥了挥:“来,我们也和大鲸鱼打个招呼。” 俞宇突然硬邦邦地开口:“它没在和你打招呼。” 母亲诧异地回过头,小朋友瞪圆双眼,好像有点委屈。 -- 第44页 苏燎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潜水池的玻璃墙在俞宇脸上打上了一层蓝色滤镜,他看起来十分认真,“不爽”二字直接大写在脸上。 “这不是打招呼。”俞宇上前垮了一步,“这是一种动物的刻板行为,这代表它呆在这笼子里太无聊了。它一点也不开心。” “你又不是鲸鱼,你怎么知道啊?”母亲瞪了俞宇一眼。 “呜——啊——”小宝宝张开嘴,流了一下巴口水,伸手急切地去拍玻璃缸,力道还不小。 俞宇皱起眉头,又和母亲说道:“不能拍。鲸鱼听了会觉得很吵。” “我还嫌你很吵呢!”妈妈嫌恶地瞪了俞宇一眼,一边忙着给宝宝擦口水,一边抱着孩子就大步走了,小声骂了一句“神经病”。 俞宇站在原地,仰起头。潜水池很深,光线比较暗。他们现在在三楼,仰头可以看到一个工作人员穿着水肺装置,正在清洁楼上的池壁。 一只大海龟斜着从池里划过,优哉游哉。 俞宇轻轻地摸了摸干净的池壁,轻声开口:“曾经有一个因纽特老渔民说过,‘耳朵,是鲸鱼灵魂的入口。’在海里,他们能听到几百公里之外的声音。”[1] 喧闹的人群声,大喊大叫的小孩子,不懂事乱拍玻璃池壁的游客……一定很吵吧。而等夜色降临,等这些嘈杂退去,没有月光,没有潮汐,也没有未知的远方。 苏燎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他觉得俞宇好像真的很难过。 只是当时,他脑子里闪过的一句话,是“声音在水里传播得比空气快,也比空气远”,然后又想起物理竞赛要背的几个常数,比如声音在25摄氏度的空气中,传播速度为346m/s。 两人又往上走了一层,俞宇发现这个海洋馆顶楼有一个潜水俱乐部。他本来想上去看看,但苏燎却被一面游客互动屏幕吸引了。 俞宇不知道学神这种生物是不是天生对答题很感兴趣。每天在学校做题不够,就连秋游都不肯放过,竟然还要来海洋馆做题。 就离谱。 俞宇抱着双臂,看着这苏燎接连通关。 屏幕上又跳出一排可爱的卡通字体:“虎鲸最深能潜多少米?” A. 50米 B. 100米 C. 200米 苏燎拍了一下C,屏幕上一朵小红花跳了出来,配合着语音提示:“恭喜你,答对了!” 俞宇瞄了一眼屏幕,冷笑一声:“这三个选项都是错的,目前科学家发现,虎鲸最深能潜900多米呢,这什么垃圾科普,错的内容还有脸来做问答。”[2] 苏燎颇为诧异地一挑眉:“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过讲鲸鱼的纪录片,”俞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虎鲸潜水也就那样,潜水冠军是抹香鲸,听说能潜三千多米呢。” “可以啊,小虎鲸。”苏燎顺手又点开了下一题。 这时,俞宇裤兜里一震,他拿出手机瞄了一眼。徐屿沨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大概意思是由于海边有些冷,她们换了位置,预定的蛋糕已经到了,一切准备就绪。 很快,徐屿沨又分享了一个定位,是园区内的一家咖啡厅,就在海豚表演的池子边上。 俞宇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咽了一口唾沫,拍拍苏燎肩膀:“喂,我想去一趟小海豚咖啡厅。” 苏燎扭过头:“你要买咖啡吗?” 俞宇没回答,只是干巴巴地说道:“陪我一块儿去呗。” 苏燎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指了指楼上:“还有一层没看呢,我就在这儿。你来回走一圈应该也用不了多久。” 俞宇:“……” 操。 怎么办,意料之外的情况出现了! 鱼竟然没有上钩?! 有那么一瞬间,俞宇都想说算了,要不和徐屿沨说人钓不过来,免得一会儿苏燎还生气。可他转念一想,蛋糕都订好了,这么多人,不能就他掉链子。 想到这里,俞宇就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大家都是出于好心,怎么就自己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这破鱼还不上钩。 好气啊。 苏燎一愣,没想到俞宇竟然是这个反应。 他本来还想开个玩笑,说又不是女生上厕所,怎么去个咖啡厅还得粘一块了,但他一看到俞宇这个委屈巴巴还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小表情,顿时就心软了。他双手搭在俞宇肩膀上,把人转了一百八十度:“走走走,我陪你去。” 当时,苏燎心里还疑惑混着一些小欣喜——这个同学怎么这么粘我? 事后他恨不得糊自己一巴掌。 * 咖啡厅不大,一进门就可以看见徐屿沨说的那张大圆桌。 圆桌正中摆着一个九寸蛋糕,抹茶绿底上装饰着草莓与奶油,还立着一块巧克力勾边的“Happy Birthday”。除了高二年纪的宋浩,二中泳队都来了。徐屿沨还带上了两个同班的女同学,六个女生坐成一排,徐屿沨带头说了一句“提前祝燎哥生日快乐”,大家一起拍起手来。 苏燎诧异地睁大双眼,他的目光扫过俞宇,丝毫不掩饰眼底“被出卖”的愤怒。 俞宇心里“咯噔”一下——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不过,那愤怒转瞬即逝,等苏燎再看向同学的时候,脸上又变成了温柔的笑容:“谢谢,我、我真挺意外的。” “本来是想,生日当天在队里给燎哥一个惊喜的。”徐屿沨垂下眼,素来大大咧咧的女孩难得有些腼腆,“但那天是周六,就想着秋游的时候,大家一块儿吃蛋糕吧。” -- 第45页 苏燎又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本来双胞胎姐妹还想让大家唱生日歌,但被寿星同学强行制止了。 王鹏蓬迫不及待地拿起刀:“来来来,唱歌那都是虚的,蛋糕这才是实的,切蛋糕,切蛋糕!” 苏燎的目光落在那蛋糕上。徐屿沨似乎早就猜到他会说些什么,提前堵住他的嘴:“我知道运动员平时吃东西很注意,主要是和咱们队里聚聚,特意选了一款低糖低脂的。” 苏燎有些勉强地勾了勾嘴角:“那我切片小的。” 十个人,很快把蛋糕消灭了大半。 “啊啊啊——这家蛋糕什么牌子?这也太好吃了吧,沨哥,你们太会选了!”王鹏蓬三口并做两口,风卷残云般吃完了自己纸碟里的那份,小眼睛不停地往桌上瞄。 他很想再吃一块,可是……王鹏蓬又看向“寿星”手里的纸碟,顿时又有些不好意思:“燎哥,你怎么吃的这么慢啊。” 苏燎漫不经心地舔了舔自己的勺子:“小胖,减几斤了?” “哎,问这种问题你礼貌吗你?”王鹏蓬伸手一指,“俞宇不也快吃完了吗,你就瞪我干什么?” 正在狼吞虎咽的俞某人无辜被cue,抬头时嘴角还蘸着一点绿色的芝士:“?” 说实话,他从来没吃过这么“有料”的蛋糕,松软的芝士蛋糕里,夹着抹茶味淡奶油,咬一口就会流出来,还有一种类似麻薯的东西,每一口都是满足。 不过…… 苏燎凉飕飕的目光又落在了俞宇脸上,他冷笑一声:“好吃吗?” 俞宇心中有个小人几乎是原地起跳,在空中旋转两圈后尖叫一声“太好吃了啊啊啊”,但他看到苏燎那眼神,觉得自己还是克制一点。俞宇探出一个小舌尖,“吸溜”一下把嘴角的芝士颗粒给舔进嘴里:“好……好吃。” 苏燎面上笑得温柔,在桌子下狠狠踩了俞宇一脚,眼里白底黑字地写着“咱们秋后算账”。 俞宇:“……”完。真生气了。 幸运的是,桌上的话题很快就从“生日”上散了开去,聊期中考的,吐槽秋游无聊的,苏燎又恢复了正常“交际花”的模样,什么话题都能接,逗得几个女生哈哈大笑,唯独没给俞宇半个眼神。 “这破地方真是一点劲儿都没有,我都怀疑学校是不是恰了烂钱。”杨慧摇了摇手中的公园票,“倒是一点半有海豚表演,咱们一块儿去吧。” 眼看着时间也到了,大家三三两两起身,往海豚表演池走去,可走到分岔路口,俞宇突然停下脚步:“我去别的馆了,我不看海豚表演。” “去啊,特色表演项目呢。”王鹏蓬拿肩膀撞了他一下,“俞宇,你得多参加参加集体活动,别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 俞宇垂下眼,在岔路口转身:“……有机会的话,海豚还是出海看吧。” 苏燎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王鹏蓬瞄了眼苏燎,又回头瞄了眼俞宇的背影,心说今天这一个个都怎么了,气压这么低。 苏燎倒是和大伙儿们一块去了海豚馆。 一点半,表演准时开始。大约是有学生来秋游的缘故,观众席爆满,还有不少在后排站着的。 随着欢快的乐声响起,两条短吻海豚游了进来,随着节奏在空中“同步”跳跃两次后,游到池子正中央,再次起跳,一左一右穿过两个高低不一的呼啦圈,引得全场叫好。随后,一个身穿湿衣的工作人员向观众挥了挥手,跳进池里,海豚在水下推着他,让工作人员像“飞人”一样,在池面上破开水花。 “火箭飞人”游了一圈,观众席上掌声更为热烈,工作人员奖励了海豚一条小鱼。海豚叼着鱼,潜入水下,露出一条“Y”形的大尾巴,前后摆了摆。 苏燎垂下眼,看着自己脚前的那一方空地,那边有个被踩扁的冰红茶盒子。他眼前突然又浮现出,上午俞宇在白鲸池前露出的那个表情。他后知后觉地开始理解,俞宇为什么不喜欢这些东西。 他们原本可以在3.6亿平方公里的世界遨游,却被禁锢在这么小的一个游泳池里,为了每日口粮而机械性地重复那些取悦人类的行为。 嘈杂的音乐,喧嚣的人声,水花的声音反而听不见了。苏燎在吃蛋糕的时候就开始觉得沮丧,现在心情更是差到极点。反观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人“圈养”在一方狭小的天地中呢?只要他“表现好”,便能获得一切物质的奖励。 不过,那些蓝色精灵生来自由。 他呢? 他生而自由吗? 苏燎在满堂喝彩声里悄悄起身。徐屿沨扭头看了他一眼,苏燎摇摇头,转身离场。 苏燎又独自回到了海洋馆,先前看的科普还没有看完。 他还想去看那个关于海底“暮色带”的介绍。苏燎也不知什么原因,特别钟爱那个英文名“Twilight Zone”。那是海底200m到1000m的区域。暮色带开始的地方,是阳光在海水里的终点。那里光照无法抵达,却生活着无数海洋生物。 那片区域令他着迷。 玻璃池里的白鲸又回来了,只是这次,还有一个潜水员在与它互动。 人群中传来了叫好声,相机“咔嚓”声四起。苏燎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愣住,倒不为别的——他认得那条到脚踝的虎鲸色泳裤。 俞宇?! -- 第46页 他没有穿湿衣,也没有背气瓶,一口气潜到了十几米的位置,正在和白鲸互动。蓝黑相间的自由潜脚蹼在水中柔软地摆动,俞宇打腿动作很漂亮,看着几乎毫不费劲,却能产生巨大的推力,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他“撸”鲸显然很有技巧性。俞宇全程都没与大家伙发生任何肢体上的触碰,却始终在他身边游来游去,而白鲸看上去很想和他玩,嘴里“嘤嘤”叫着,时不时想拿脑袋去顶俞宇,却又碰不着。 苏燎往玻璃墙那边走去。 说来也奇怪,他从看到俞宇那一瞬间开始,就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屏住。可等他觉得自己都快不行了,俞宇还在水底飘着。苏燎忍不住在心底再次吐槽:这人就不用换气的吗?! 很快,俞宇也发现了苏燎正在看自己,柔然的腰部往后一仰,整个人就缓缓潜了下来。他整个人是“倒悬”在海里的,头发温柔地散开,一条腿笔直,一条腿微微曲起,姿态优雅而放松。俞宇好像又瘦了,深蜜色的皮肤下,肌肉勾勒出清晰的线条,像一笔劲秀的笔锋。 苏燎仰起头,两人目光隔着玻璃墙触碰,俞宇身后的海水由浅渐深,空间的“失重感”让他一时晕眩。 他脑海中莫名闪过一句话—— 你没有见过他在海里的样子。 俞宇向下伸出一只手,食指轻轻触在了玻璃墙上,苏燎隔着玻璃覆上自己的掌心,一片冰凉。他看着俞宇头朝下,缓缓游了下去,触底后折返,这才上去换气。 苏燎沿着楼梯,一路跑到顶层。海洋馆第六层才是深潜池入水的地方。前台小妹拦住了他:“同学,你是上体验课,还是自由练习?课程的话,我们是需要提前预约的。” 苏燎一愣:“我能不能就进去看一看?” “当然可以。”接待起身,热情地带他走了进去,“其实还是在楼下看效果比较好,这里看就只是个水池。” “你们这里要预约吗?”苏燎看了一眼池子,微微蹙眉,“刚我看到我同学在池子里。” “哦,你们是同学啊。”接待笑出两个小酒窝,“上课的话,是要约时间的。如果只是用泳池的话,有空位都可以,但要出示有效资证件,你这个同学是AIDA四星呢。” 话音未落,俞宇从水面冒出脑袋。随后,“嘤”的一声,他身后又冒出一只白鲸的圆脑袋。俞宇往后划水,白鲸竟然还追了上来,吸了一口水滋他脸上,水里的男孩笑着躲开了。 前台接待见状,掩嘴咯咯直笑:“第一次见小白这么亲人啊,以前除了喂食的,对潜水员都爱答不理。之前还说,这是我们馆里最高冷的小动物。” 俞宇扒拉下潜水镜,问道:“我时间到了么?” 一旁身穿湿衣的工作人员粗声粗气地说道:“我这儿活干完了,没空一直看着你。” “高冷”白鲸又“嘤”了一声,这次水枪瞄准了工作人员。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又摆摆手:“看在小白这么亲你的份上,最后一次啊!” 俞宇闻言,一头又扎了下去,白鲸甩甩尾巴,连忙跟上。 “你们学校秋游,那个门票能抵一次园内活动项目消费。咱们自由练习的收费是三十分钟一百块钱,反正现在有位置,就让他下去了。”前台笑着解释道,“但这自由潜啊,得有buddy看着,一个人是不会让他下水的。” 苏燎抬了抬眉毛,想起自己刚用那张门票兑了海豚表演。 “怎么样,想不想像你同学那样潜水?”前台带苏燎来到一座放宣传折页的架子前,介绍道,“这个池里有海洋动物,所以教学课和体验课,都是在楼下的六米练习池里,要从二楼进去。这个大池主要是考试,拍照,和深度练习,会限制人数。” “这些呢,是可以选择的一些课程,你看看对哪种比较感兴趣?” 苏燎笑了笑:“我先看看。” “那你先看,有问题问我,我就在前台。” 苏燎礼貌地点了点头:“好,谢谢。” 广告架上的折页五花八门,有PADI水肺潜水,AIDA自由潜水,还有各种单向专长的培训。苏燎上下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一条漂亮的美人鱼身上——她拖着一条金黄渐变到橙红再到大红的人鱼尾巴,长发温柔地散开,好像一朵在海底盛开的花。 那一块全是“PADI美人鱼系列课程”的广告,苏燎拿起一片折页,看到下面还有一则“诚聘美人鱼模特”的广告,强调“薪酬优厚”。苏燎回头又瞄了一眼还在深潜池里的俞宇,趁前台不注意,悄悄把那份招聘的小广告塞进裤兜里。 苏燎在馆内又四处打量了一圈,觉得更衣室浴室都挺干净,除了——他的目光落在长椅上,俞宇的旧书包开着口子,边上团着一套二中校服,一件长袖T恤以及一件线衫,袖子都垂到地上去了。 明明一边就有整齐的柜子,也不知俞宇是不是急着下水,非得把东西扔得乱七八糟。苏燎顿时就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苏燎收起衣服,将俞宇的衣裤一件件叠好,想塞进他包里。俞宇的书包挺空,苏燎倒腾了一下,很快又发现了一个问题——俞宇又双叒叕没带换洗的裤子?那他上岸穿什么啊? 他在人包里翻了半天,倒是翻出一个画着小虎鲸的小防水袋,里面塞了一条干泳裤。 -- 第47页 这个人是真的很喜欢穿泳裤。 苏燎想起俞宇骗自己去生日会的事,忍不住新仇旧恨涌向心头。他从更衣室里探出头,问前台:“不好意思,请问你们这里有吹风机么?” “有的有的,不过在女更衣室。”前台咧嘴一笑,以为苏燎是在问设施,“咱们这里提供热水,浴巾,洗护用品什么都有,都是大品牌,你放心好了。” 苏燎看了一眼池面,俞宇还没上来,转头对前台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谢谢姐姐。” 反正有吹风机。 苏燎不动声色地将小虎鲸防水袋顺进自己裤兜,没事人似的走了。 自从二中刚开学那次“借吹风机”事故之后,俞宇就学乖了,学校更衣柜里永远放着干内裤,随身携带的书包里,也会塞一条干泳裤,以备不时之需。 比如现在! 可等俞宇撸鲸鱼撸爽了上岸,埋头在自己包里倒腾的时候—— 他的泳裤呢? 还有他的衣裤,谁叠的? 手机“叮”的一声,俞宇点开屏幕,只见“凑傻笔”发来一条消息:我绑架了你的小虎鲸。 凑傻笔:解释一下蛋糕的事,要不然我就撕票了。 俞宇:“…………” 作者有话要说:  [1]2015年探索频道纪录片《噪音海洋 Sonic Sea》 [2]Towers, Jared R., et al. \“Movements and dive behaviour of a toothfish-depredating killer and sperm whale.\“ ICES Journal of Marine Science 76.1 (2019): 298-311. 或许明天也能更q_q 感谢支持正版,鞠躬。 第21章 斑斓珊瑚 俞宇觉得, 速干材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简直拯救世界。吹干泳裤后,俞宇就气急败坏地跑去赎他的小虎鲸。 苏燎正靠在海边的栏杆上吹风。 俞宇一股火憋胸膛里不知如何形容,气得语无伦次:“你这人是不是有病?你他妈——你翻我书包——你竟然还偷我——” 苏燎转了个身, 手肘隔在栏杆上, 食指中指见夹着那片小虎鲸防水袋,摇了摇:“来, 一手交钱, 一手交货。” “你撕啊?”俞宇瞪着苏燎, 在胸前抱起双臂, 扬起下巴,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撕?” 苏燎从自己书包内层里取下一个金属小挂件, “哗”的一声打开竟然是一把多功能折叠剪刀。他一手捏着泳裤, 一手就往菊部地区戳去。 俞宇没想到这人竟然还随身携带作案工具, 连忙秒怂:“哎哎哎——别!大哥, 好商量!” 苏燎停下手里的动作, 冷冷一挑眉,俞宇立马递过自己与徐屿沨的聊天记录自证青白:“我是被迫的。要不然, 你叫我怎么和她们说?” 苏燎拇指在屏幕上划了划, 目光落在那句“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女同学”上,顿了顿。他心里清楚, 俞宇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过自己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苏燎看完聊天记录, 若有所思地看了俞宇一眼,把防水袋和手机都还了回去:“哦了。” “话说,你觉得是哪个女同学看上你了?”俞宇吃蛋糕时,心里就憋得慌, 但左顾右盼一番并没有发现端倪,“是不是沨哥班上那两个女生?想趁机认识一下?” 苏燎拿出自己的手机,说不知道。 其实,他心里是有答案的。徐屿沨带来的那两个姑娘,谁都没加他微信。而且,徐屿沨今天不仅披了头发、化了淡妆,看海豚表演的时候还故意坐在了他身边。俞宇可能眼瘸,但苏燎心里门清。不过,既然徐屿沨把这件事做的这么“滴水不漏”,他不想在背后说人闲话。 俞宇不信邪:“不知道?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肯定不会和——”苏燎盯着手机屏幕,直接给徐屿沨转账了400人民币,“我是说,我不打算早恋。” 刚才在等人的时候,苏燎就在网上查了那款蛋糕的牌子,那是宁港市最近非常火爆的一个网红品牌。官网预定平台上,那款“0糖低脂”的抹茶生日蛋糕价位是398元。 俞宇“啧”了一声。他虽然不怎么和人说话,但青春期的男生总是躁动,平时七班男生之间多少也会嘴一些谁暗恋谁的八卦。他非常不信服地看了苏燎一眼:“你真没兴趣啊?”他话还没说,自己先笑了起来:“……该不会是真有什么隐疾吧?” “放屁。我每天晚上都和竞赛题库缠绵到半夜,我觉得早恋会影响我做题的速度。”苏燎板着脸,露出一脸“没有什么世俗欲望”的神情,继续低头发微信。 徐屿沨很快给他回了个问号。 男德教师:钱是队里出的 男德教师:蛋糕也是队里大家一块儿吃的,不用给我 苏燎回了一句:队费本来就少,辛苦屿沨补进队费里,谢谢,蛋糕我请了 这么一来,既委婉地拒绝了对方,也不拂人面子。 “我劝你把那些有的没的心思也都收一收。”苏燎抬起头,对俞宇一勾嘴角,“没准还影响游泳的速度呢。” 俞宇:“……” “那个——其实我是想说——”俞宇本意是想再安慰一下苏燎。 毕竟,在花溪,能邀请一帮同学去外面吃大蛋糕是一件特有面子的事。俞宇小时候,就特别希望请朋友们一起去麦当劳吃蛋糕,但当时家里没有这个预算,俞宇也不再提。当然,来了二中以后,俞宇才知道,这都不算什么。他们班有同学什么海底捞剧本杀一条龙的,都特别高级。 -- 第48页 “怎么说呢,你别生气,其实谁都没有恶意。这是大家的一片心意。我从小到大,过生日就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蛋糕。”俞宇小声说道,“我妈从来就只会给我做一碗长寿面。” 话音未落,他恨不得咬自己舌头。 果然,苏燎看了他一眼,语气挺冷漠:“我就从来都没吃过我妈做的面。” 俞宇:“……”救命,他这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苏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向他勾勾手:“来,带你去个地方。” 苏燎带俞宇走进了一家离开海洋馆前必经的纪念品商店。 俞宇心底有点纳闷,不知道苏燎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他顺手撸了一把某个虎鲸玩偶,心说海洋公园的物价格外高一些,想买都不会在这里买。 结果,苏燎带他走到出口处,指了指一本画着小海豚的读者反馈手册。 “这里,你可以给海洋馆提意见。”苏燎递过笔,“你可以告诉他们那个虎鲸的题目答案错了。哦还有,还可以建议他们把白鲸训练后放回大海。” 俞宇有些诧异地睁大眼睛。他拿起笔,又叹了一口气:“我写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吧。” 苏燎异常认真地看着他:“是否改正是他们的事,但是否发声,是你的事。” * 翌日,周六。 阎正在训练后,带俞宇去体能监测中心抽了血,做了一些阶段性的检查。 “我说,你这个血乳酸,还有你这个红细胞——”阎正手里拿着俞宇的体侧报告单,眉头皱得越深,“你这个训练强度得先停一停。小伙子,你有没有在好好补充营养啊?比你来的时候,竟然还给我掉了三公斤骨骼肌?” “像你身上这种每天锻炼、科学养殖的肌肉,放牛身上,三公斤能卖多少钱啊你不心疼我心疼哪?!” 俞宇:“…………”这什么比喻啊教练。 阎正拉开一张小凳子,语重心长地和他谈话:“来,和我说说。你每天都吃些啥?我千叮万嘱,多吃蛋白多吃蛋白,你倒好,一个月你给我掉了三公斤骨骼肌?” “我,我多吃了。”俞宇忍不住替自己辩解,“我比之前,一天多吃五个蛋白。” “五个蛋白,”阎正直接把体侧报告糊他脸上,“一个鸡蛋白撑死也就5-6g蛋白质,你虽然吃了五个,但可能30g蛋白质都没有,抵消不了你一天训练量的消耗!” 俞宇:“……” “一会儿你把苏燎给我叫过来。我要他在学校监督你吃饭。他特别会算这个,差不多奔着体重*2吃。” 俞宇:“……”这话说的,好像自己是什么生活不能自理的智障。 “他周六不来。” “哦对,我搞混了。”阎正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我回头和他说一下,你蛋白一定要吃够。千万不能让身体里的蛋白质来做能量代偿。如果平时饮食补不够,就冲蛋白|粉,这个你乳糖耐受不耐受啊?如果不耐受的话有的牌子……” 阎正“巴拉巴拉”了半天俞宇应该怎么吃,但俞宇的心思却飘去了别处—— 今天是苏燎生日呢。 按照平时的计划,周六上午苏燎应该在上竞赛培训,下午就回姑妈家了。可他一想到苏燎对自己生日如此抵触,不免又有些担心。 他今天在干什么?回家了没有? 等俞宇回过神来,阎正已经教育完了。 “所以说啊,你这种‘放养’的小孩,最难带!”阎正感慨,“那些住在体校的,食堂绝对会保障营养。不说别的,程哲凡也是走训,父母十年接送风雨无阻,他妈妈为了培养儿子,还自己去网上考了个运动营养学学位,确保家里营养均衡。你自己也上点心,啊?” 俞宇茫然地点了点头。 回家后,俞宇在网上查了不少蛋白|粉,基本质量有保障的,一罐都要三四百元,而看评论,一罐差不多也只能喝一个月左右。他突然想起网上的吐槽,有职业运动员说工资还不够补蛋白的。 俞宇突然意识到,一个运动员的成功背后,不仅仅是自己、教练,还有一整个家庭的付出。其实,说会话,她妈也尽力了,隔三差五地给他添了个鸡腿,或者大排。 怎么还不够呢。 俞宇在床上研究了一会儿蛋白|粉,又切回去看了看微信。今天游泳群里挺热闹,但他一直没看到“草莓嘟嘟糯米滋”发言。 俞宇主动敲了敲他。 小虎鲸:你回家了吗? 苏燎没有。 上午竞赛,下午练了练力量,在学校刷题,刷到晚上,吃完饭一个人在小区外的花园里散步。苏燎租房的那个小区配套很好,出门就有一个公园,沿河修了一条长长的健身步道。苏燎绕公园走了两圈,就坐在河边的长板凳上,看河上的船。 他手机亮了亮。 苏燎低头瞄了一眼俞宇发来的消息,但不怎么想回复。他把手机塞回兜里,双脚蜷起来,脚跟踩在长椅上,抱住自己小腿。苏燎看着一艘国风游船缓缓在河上飘过,红灯笼边的牌匾上刻着一个很艳俗的词牌名。不过,船头还是很热闹的,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小姑娘趴在栏杆上兴奋地大叫。 一阵凉风吹过,光秃秃的柳枝沙沙作响。 兜里再次震动了一下。 苏燎又掏出手机,这次消息是小姑发的:燎燎,吃过饭了吗? -- 第49页 家里人都知道生日是苏燎的逆鳞,姑妈一家不会主动提他生日的事。苏燎往椅背上一靠,简单地回了一句:吃了,和同学一块儿玩呢。 很快,姑妈回了一个“龇牙”的表情。 凉风灌进领口,苏燎突然觉得有些冷了,收紧了冲锋衣自带的帽子,把自己蜷成一团。他又刷了刷微信消息列表,最终还是点开了他爸。苏建军的对话框右侧,有一个“取消提醒”的小标记。 今天凌晨,他爸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燎燎,我让你小姑联系了二中国际部,下半学期你可以跟他们一起去参加PhycisBowl Division I,记得去领本材料,内容对你来说应该还是简单的。 -16岁了,要对未来有点规划。 -什么时间应该花,什么时间不应该花。 -有空收下邮件。 苏燎点开邮箱,一堆广告里,最新的一封邮件标题名叫“from mom”,发件人没有备注,就是一个邮箱名,后缀是“@mit.edu”。 邮件是空白的,只有一个视频文档,名叫“妈妈给你的16岁生日祝福”。苏燎把视频下载下来,从头到尾都没有点开,转手存进一个加密的云文件夹。存完文档后,他熟练地将那封邮件右键删除。 苏建军或许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他却是一个难得深情的丈夫。这些年,苏燎在各路媒体上读到过不少与自己出身类似的故事,无论丈夫当年有多悲伤,大部分人似乎都在一两年后再婚了,甚至还有把亡妻冒死生下的孩子过继给孩子娘家的。 而他的父亲,在美国独身一人,始终未娶,每个月给姑母打万把块钱,信用卡随便刷,倒是没在物质上亏待了这个儿子。 可生日,始终是父子间过不去的那一道坎。苏燎记得很清楚,在自己五岁生日那天,父亲一个人在家喝醉了。生日蛋糕还摆在桌上,喝醉的父亲却一把把他推倒在地,“哗啦”一声,玻璃酒瓶在他身边的地板上四分五裂,玻璃碎片扎进了他的手臂。 父亲一会儿破口大骂都是他害死了妈妈,等酒醒了,又会抱起他痛哭流涕地道歉。按理说,人不应该记得那么小时候发生的事,但当时刻进骨子里的茫然,悲伤与恐惧,足以让苏燎痛恨自己的出生。 他也不想的,以这样的方式来到这个世界上。 那次生日之后,彻底清醒了的苏建军自己打电话联系了社会工作者,说自己的精神状态以及酗酒行为,没有办法让孩子健康幸福地成长。经过多方沟通交涉,五岁的苏燎被送回了国,由刚结婚的姑母一家收养。 姑母一家对他很好,后来有了妹妹和弟弟,一家人也从来没有亏待他。当然,苏燎心里也清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老爹打钱打的足够多。 他吹着冷风,突然觉得有点兴意阑珊。 半晌,苏燎再次点开了小虎鲸的对话框,惜字如金地回了一个字:没。 很快,小虎鲸又来了消息:那你在哪?一个人吗? 鬼使神差的,苏燎直接给人发了一个微信定位。 作者有话要说:  苏燎now:早恋会影响我做题的速度。 苏燎later:我觉得我做题速度太快了。 俞宇:? 或许明天6PM还有一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7893935 2个;3063170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hs! 30瓶;阿鹅 15瓶; 感谢支持正版,鞠躬。 第22章 斑斓珊瑚 发出去的那一瞬间, 他就有点后悔。不过,俞宇一直没回复。苏燎心想,算了,不回复就不回复吧。 他窝公园长椅上, 百无聊赖地又吹了一会儿风。 苏燎有点无聊。他想, 或许可以回去再刷一点竞赛题,可整个人又提不起劲。方才走路的热气散去, 他这才发现今晚的风有点冷, 就这么干坐着, 不一会儿他觉得自己手指和脚都冰了。 可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 手机又是一震。 小虎鲸:你人呢? 苏燎一愣, 扭头左右看了一眼, 不远处的路灯下, 俞宇穿了一件明黄色的风衣, 手里攥着手机, 大步跑来。苏燎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发现从他发定位到现在,也不过只有五分钟。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俞宇跑出了一身薄汗, 拉开风衣领口扇了扇风:“我家就住附近。” 苏燎侧着觑了他一眼, 露出分明的下颌线。他突然伸手往长椅后一勾,身体前倾, 笑容有些轻佻:“哦,谁半夜给你发个定位, 你都巴巴地赶过去啊?” 俞宇一皱眉,表情有点不太自然:“去你的!那个,我家——家里的盐要用完了,本来就要出门买盐。顺路看看你。” 苏燎颇不信服地挑起一侧眉毛, 拉长了尾音:“哦,只是顺路啊?” 俞宇:“苏燎,我劝你见好就收。” 苏燎仰头大笑。 俞宇在人身边坐下,从裤袋里摸出一盒旺仔牛奶,拆了根吸管,往对方手里一塞。苏燎见他自己手中空空,有些诧异:“只有一瓶?” 俞宇哼了一声:“怕你毛病多呗,这个都是糖,那个不健康。你要是不喝,就我喝。” 果然,苏燎就着路灯昏暗的灯光,研究起了成分列表,眼神十分警惕。俞宇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这是我家珍藏的旺仔牛奶,我劝你尊重一下它。” -- 第50页 苏燎很配合地接了话茬:“哦,原来是珍藏版,几年陈啊?” 俞宇见人半天不喝,从人手里夺回牛奶:“这旺仔是祖传的,三十年陈你爱喝不喝。” 谁知苏燎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来,几乎是撞进他怀里,一口咬住吸管:“吸溜。” 俞宇:“……” “喝喝喝。”苏燎又抢回牛奶,“怎么会不喝。”他吸了两口又说:“哦对了,就是提醒你一下,这玩意儿的碳水化合物是蛋白质的两倍。” 俞宇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闭、嘴?” 苏燎“哦”了一声,还真闭嘴了。他安静地在椅子上蜷成一团,双手捧着旺仔,一小口一下口地喝了起来。 空气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俞宇听着河边的风。 半晌,他问:“你干嘛一个人在这儿坐着,冷不冷啊?” 很快,吸管在底部发出了见底的声音。苏燎也不回答,直接起身:“走,陪你买盐去。我家小区外就有个超市。” 俞宇也没多问,沉默地起身。 走着走着,苏燎还是觉得胸口堵得慌,索性就说了:“我爸想我下学期再参加一个美国的物理竞赛,要我去出国班拿资料。” 这种话题素来都是俞宇的知识盲区,他闷闷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苏燎非常欣赏俞宇的一点是——他不会妄作评价,除非是对他非常了解的事物。俞宇在听人吐槽的时候,总是非常沉默,不会像二中很多大聪明一样“自以为对他好”地开始提建议。苏燎并不需要什么建议,他单纯只是,很想把这些事情说出来。 班上总是会有人觉得俞宇很“闷”,但苏燎知道,他只是不说话。他一直都有在听,很认真地听。 “我爸我妈,是大学本科同学,后来又一起去美国念了物理PhD,都留下来拿到了教职。”苏燎顿了顿,“我爸总说,我妈不仅是他生活上的伴侣,学术上的灵感缪斯。他之前拿了一个挺厉害的科研奖,据说就是我妈给他的灵感,也是那个奖,让他很年轻就拿到了tenure track。” “可我出生之后,他的科研就停滞不前了。十几年了,好像都在原地踏步,没什么进展——他总是怪我,怪我长得不像我妈。” 俞宇觉得自己心中千言万语,总结成一个非常精辟的字:“操。” “那你打算去参加么?” 苏燎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打算。” 随后,他自己也恶狠狠地“操”了一声,字正腔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苏燎把那些话说出来,心里顿时就舒坦多了。 公园不大,很快,两人就来到了社区便利超市。俞宇走到调味品货架前,上下打量了一眼,试图寻找他妈常用的那个牌子。 他余光里,苏燎似乎对着他竖着举起手机。俞宇本能觉得苏燎好像在拍照,心中奇怪,便侧过头。可就在他侧头的那一瞬间,苏燎迅速把手机收进了裤兜。 当时俞宇不怎么介意,拿了包盐就去结账。 苏燎已经在排队了,手里竟然还拿着一瓶旺仔牛奶。 俞宇面无表情地提醒他:“碳水化合物是蛋白质的两倍呢。” “我知道。”苏燎付了钱,递过旺仔,眉眼微微一弯,“但你不是很喜欢吗?” 回家的时候,他妈还挺奇怪:“鱼鱼,你买盐干嘛?妈妈昨天不是刚买过吗?” 俞宇:“……囤着。” * 俞宇第二次发现苏燎好像在偷拍自己,是午休结束,他走进教室的时候。他顺着桌椅之间的过道走回自己座位,抬起头却发现苏燎正拿着手机,镜头正好对准了他。 本来也没什么,就是在俞宇抬起头的那一瞬间,苏燎好像特别心虚,“嘭”的一声把手机塞进桌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班主任午自习查房,发现他在玩手机呢。 俞宇警觉起来:“你在干嘛?” “没干嘛。”苏燎耸耸肩,随后,他眼珠子一转,指了指黑板,“我拍作业呢。” 俞宇:“……”怎么到处都是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直到类似的事情发生了第三次,俞宇才觉得不太对劲。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十分荒谬,但他依然觉得,苏燎可能在偷拍他。 而且,他还没有证据。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俞宇脑子里申根发芽,绿色的小叶子挠得他浑身痒痒。俞宇心里实在憋不住了,只能等一天训练后,在更衣室里拉住王鹏蓬:“胖胖,问你个事。” “咋?” “那个,就是,咳,”俞宇咽了口唾沫,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我最近发现——就,那个——发现好像有人在偷拍我,你说——” 王鹏蓬大惊,嗓门挺大:“偷拍?” 俞宇一胳膊勾住他脖子,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从牙齿缝里蹦出一句:“嘘!” 王鹏蓬连忙点头,这才小声问道:“学校外面的人吗?那是变态啊你报警吧?!” 俞宇抿着嘴,摇了摇头。 “你的意思是学校里?”王鹏蓬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顿时猥琐起来,重重一拍俞宇的背,“可以啊宇哥,那显然是看上你了嘛!哪个女生?几班的?你自己认识不?好看不好看?” 俞宇舔了舔嘴唇,心说这他娘的怎么讲呢。 -- 第51页 “那个——”他眼神有些躲闪,“有没有除了这个——以外的原因?” 王鹏蓬一抽他后脑勺,大笑:“还能是啥呀,觉得你长得帅呗,傻瓜!” 俞宇:“……” 不能吧? 这不合理。 俞宇花了好久,才把王鹏蓬那句“显然是看上你了”从脑子里洗出去。 不过,王鹏蓬一席话,倒也帮他打开了一些新思路——难道,有女生向苏燎要自己的照片? 倒也不是不可能。 那天体育课,俞宇在打球,风中传来细微的“咔嚓”一声。他敏锐地回过头,果然,苏燎手里又拿着手机!虽说二中不怎么管学生带手机进学校,但上课、自习期间,是绝对不允许碰手机的,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没收。 像苏燎这种乖宝宝,从来不会在上课期间玩手机。 好家伙。 七班周三最后一节课是体育,结束后就直接参加游泳训练。俞宇故技重施,趁着苏燎游完泳、拿了浴巾与洗漱用品去冲澡的那个间隙,从对方更衣柜里摸出了手机。俞宇之前无意间见过,苏燎手机解锁密码,是在连线格上画一个简单的“L”。 “咔嚓”一声,手机开了。 手机打开就是关机前的页面——微信。 而苏燎微信里,第一条顶着小红点的“未读消息”,就非常劲爆——对方是一个花里胡哨的账号,名叫“A[樱花][樱花]__小妹[蛋糕]”,内容是“有没有不穿衣服的”。 一句话让俞宇直接炸成烟花。 他颤抖着点进那条消息,果然,苏燎拍了自己体育课打球时的照片,发给了这个奇怪的人。话说回来,这个头像花里胡哨,满嘴虎狼之词的“小妹”是谁啊? 俞宇又点开对方的头像,发现那是一个妆容十分夸张的女孩子,金色的卷毛假发,埃及艳后一样的眼妆,塑料睫毛像两把大刷子,眼影blingbling的,还撅着芭比粉香肠唇。 怎么看都不像是二中哪个同学?画风这么野? 俞宇上下刷了刷苏燎和这个人的聊天记录。 两人是在上周五变成好友的。 最早是苏燎开口的:男的行不行? 对方回道:先看看照片。 最早,苏燎只是发了几张他的侧脸,问:长这样的能给多少钱? 后面还打了个补丁:一米八,有人鱼线和腹肌,背很漂亮。 俞宇觉得“瞳孔地震”都不足以形容那个瞬间他的震惊,这短短几个字好仿若山洪爆发,灵魂决堤,铺天盖地的泥土裹挟着岩石与树木,一路轰轰烈烈,摧枯拉朽。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能给多少钱,而是追问:有没有全身照? 于是,苏燎又在下午偷拍了一张俞宇上体育课的全身照,才有方才那条瞎了他狗眼的回复。体育课后他和苏燎都在水里训练,那条消息带着小红点,苏燎自己都没看过。 不是,他这是在干嘛啊? 俞宇有些懵。他又点开这个“小妹”的头像大图仔细品了品,心中突然冒出了“妈妈桑”三个大字。 好家伙。他是穷,眼下手里是有点缺钱,但也不必这样吧?他可以去刷盘子,可以去送外卖,他有手有脚干什么不好,有必要去——吗? 俞宇觉得,苏燎这个同学,虽然学习优异,相貌堂堂,但思想和人品有很大的瑕疵。 这次,他还掌握了证据。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夹子没有更新!周日6PM见~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谁说不可爱啦 2瓶; 手工再来一次,感谢名字被“口口”的“禁止一切谢谢配合”的地雷~ 感谢支持正版,鞠躬。 第23章 斑斓珊瑚 苏燎刚洗完澡出来, 腰上还系着浴巾,就看到俞宇手上拿着他的手机,一脸要杀人灭口的模样:“苏燎,这事儿我和你没完。” 苏燎接过手机, 慢悠悠地点开这个“小妹”的头像:“你有脑子偷看我微信, 怎么就没脑子点开人家朋友圈看看呢?” 说着他点开那个花里胡哨的微信账号,朋友圈里清一色全是水下摄影的照片。原来, 这个“小妹”是个摄影师, 打水下婚纱摄影, 最近和朋友合办了一家潜水馆, 想给他们的“美人鱼课程”以及“美人鱼水下写真拍摄”做一系列海报, 正在寻找模特。 苏燎简单解释了一下秋游那天发现的传单:“我当时联系了那个号码, 对方让我加微信发照片。因为传单上说要女的, 我就问男的行不行, 她说也不是不行, 还是要先看照片。” 俞宇:“…………可是我不会那个美人鱼。我没有学过。” “你不是自由潜挺溜么?” 俞宇炸了:“自由潜又不用套那么大个鱼尾巴!”他很怀疑自己套个尾巴就直接沉下去了。 苏燎挺纳闷:“自由潜和美人鱼的区别, 不就是把自由泳的打腿变成蝶泳的打腿吗?有区别吗?” 俞宇脸上大写着“我不听我不管”:“穿那么一条花里胡哨的大尾巴拍照片?这也太——” “这不是为了赚钱么!” 俞宇义正辞严地拒绝了:“我有手有脚且很勤劳,你看我是为了那么点钱就出|卖|肉|体的人吗?” “我不知道男模特给多少钱, 女模特给她们拍一套美人鱼静态图和一个动态视频, 薪酬有2800块钱。” -- 第52页 “2800?!”俞宇神情明显僵硬了一下,他眨眨眼, 一摸自己的腹肌,语气顿时缓和了下来, “……那‘妈妈桑’看中我的肉|体没有?” “……别给人起奇怪的名字。”苏燎顺手划开摄像头功能,“来,站直了,现在给你拍一张面试照。” 俞宇有些局促地后退两步, 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露出腹部漂亮的线条。 “咔嚓”一声,就在苏燎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俞宇伸手捂住了脸,指缝间蜜色的皮肤上,泛起一缕淡淡的红晕。 “你这是干嘛啊?”苏燎憋着笑,“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俞宇的脸涨得更红了,就像是在海边暴晒过一样。他一把抢过苏燎手机,把照片发到自己微信,熟练地用p图软件给自己脸上加了一只小虎鲸,再发给苏燎:“你给她看这个。” 苏燎笑出猪叫。 过了一天,“妈妈桑”发来回复。他们团队对俞宇的模样挺满意,让苏燎转发了俞宇微信,价格和女模特一样。 俞宇算了一笔账,如果能拿到这比工资,不仅能赶在年底前送妈妈一套她一直想要的小裙子,还能包整整半年的蛋白|粉。等到高一春季学期,打打省队比赛,小金库就能进入可持续发展。 想到这里,俞宇心情顿时明亮起来。 苏燎对这件事挺上心:“喂,你打算和‘妈妈桑’约什么时候?到时候我陪你一块儿去呗?” 俞宇火速拒绝三连:“别,算了,我自己去就行。”要有苏燎盯着自己穿人鱼尾巴,他怕不是能尴尬到一口气都憋不住在水下呛死。 苏燎“啧”了一声:“那出片了给我看看呗?” “不行。”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好歹是我介绍的工作,怎么看都不给看呢!” 俞宇冷漠:“不。你不想看。” “更衣室里什么没看过啊,你现在害羞个什么劲?照片拍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俞宇尴尬地别过脸,不搭理他。 一周后,苏燎还是看到了样片。 因为店“小妹”非常激动地连发三条朋友圈,一个九宫格,一条短视频,以及一段异常激动的小论文——简单概括之,就是人鱼一直都用女模特,万万没想到,男模特效果竟然如此惊艳。 苏燎一张一张翻起了照片。 后期调整过光影与对比度,俞宇看起来虽然瘦,但每一条肌肉都异常清晰。苏燎见过他们之前拍的模特,漂亮是都很漂亮,但一个个皮肤白皙,在深蓝色的水底反而显出一种“浮尸”的苍白感,很没有生气。俞宇的皮肤颜色更深一点,带着一种野蛮的生命力。不知是后期处理,还是他皮肤上抹了油,那抹深蜜色在幽暗的水底显得恰到好处,再加上那条黑色流金的人鱼尾巴,异域感拉满,贵气十足。 苏燎划到最后,又点开了那条视频。 BGM开头是一声极其空灵的鲸啸,人鱼双手在胸前交叉,“横躺”在水里转了个圈后,柔软的腰肢往后一仰,带着雪纺的大尾巴像一墨笔撒了金粉的笔画,金色鳞片一闪一闪,又好像海底万千星辰。大尾巴在水里画了一个圆后,他水平舒展双臂,缓缓向上。光线透过水里细小的颗粒,折射出温柔的形状。俞宇抬起头,上半身沐浴在明亮的“耶稣光”下,宛如拥抱神谕。 镜头拉近,俞宇在水下睁开双眼,神情淡漠。那分明是一个干净的,单纯的,丝毫不曾沾染欲望的眼神,可在晃动的水光下,暧昧又性感。 画面定格在那个镜头,亮出工作室的招牌。 苏燎愣了愣,把进度条又拖去了开始的地方。 反复看了几遍之后,苏燎偷偷点开视频右上角,选择“保存至本机”。鉴于某些“海洋生物”已经学会自行解锁他的手机了,苏燎还给这个视频文件加了个密。 俞宇没再提美人鱼的事。不过实话实说,这套片子他特别满意,小虎鲸翘起尾巴跳出海面转一圈拍起两米高浪花的那种满意。所以,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心里痒痒——苏燎怎么也闭口不提了? * “妈妈桑”对小美人俞同学异常满意,大手一挥,还给人多封了个红包,直接给人打了三千块钱,并且表示以后有摄影机会,一定继续合作。很快,俞宇拥有了人生第一罐蛋白|粉。 不得不说,运动补剂的效果斐然。俞宇发现,肌肉没以前酸了,每次训练完的疲劳感也降低了不,他身体各项指标又上去了,原本停滞不前的各项成绩都有了进步。阎正说,年底省队会举行一场国家队预备队冬季集训的选拔赛,如果成绩达标,他也有机会参加。 俞宇觉得自己又行了。 那天,体育组集体外出教研开会,张艳明放了游泳队一天假。由于没有人监督泳池,她便让大家自行安排训练。女生大多选择了垫上练习,徐屿沨是撸铁区唯一女生。 俞宇蹲在史密斯架前,看着苏燎配合着呼吸,缓缓把负重杠铃平推了上去,手臂微微颤抖,额角泛起了一层薄汗。 “燎哥,这个是不是练胸的?教教我呗?” 这段时间,俞宇每周末去省队训练,耳濡目染,知道如果要让肌肉“变大”,则要使用“大重量”。如果他一直都只是小工具、或者自重练习,那么他的肌耐力可以进步,但肌肉量、最大肌力则很难提高。俞宇放在运动员里,实属偏瘦那款。他觉得自己再长点肌肉,成绩还能再进步点。 -- 第53页 苏燎瞥了俞宇一眼:“阎老头儿没教你这个?” 俞宇摇了摇头:“他说这段时间EN1为,陆上训练都是一些负重小工具,我没怎么上过大器械。” “你刚热身过了是吧。” “嗯,胸背都活动开了。” 苏燎将杠铃卡回史密斯架上,起身让俞宇躺了上去。 “来,手握这里。” “腿分开,腰贴着椅子,收腹,背夹紧,背一定要夹紧啊别松,下巴微收。”苏燎在他身上点了几个需要注意的位置,然后拍了拍他胸大肌,“然后这里发力,把杠铃推起来。” “等等。”苏燎的目光落在了负重片上,“你90kg行不行?要不我给你调低一点,从60开始?” 俞宇最听不得别人说他“不行”。再者,90kg是苏燎方才在推的重量,于是他想都没想,直接应下:“没事,不用调。” “行,那你先试试。”苏燎小心翼翼地撤回了力,让杠铃离开了架子。 俞宇深吸一口气,绷紧背部,可双手却开始不受控地颤抖,好像吃不住那重量似的,别提再把它推上去了。 俞宇:“?”他刚看苏燎推得明明挺轻松啊? 还好苏燎眼疾手快,上前双手握住杠铃,帮俞宇分担了不少重量,那90公斤的东西才没有撞他胸口。苏燎眉心拧了起来,和俞宇一起把卧推杆又推回了架上,语气里染了点怒气:“自己能推多少,心里没点数?上来就90kg不怕肌肉代偿拉伤?!” 俞宇心虚地眨了眨眼。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推多重的。 “我也不是上来就90kg,热身一般60kg起练,再十个十个往上加。”苏燎一食指戳在俞宇心口,警告道,“你别一上来就自己的极限重量,其它肌肉会代偿受伤的。” “阎正叫你练负重?” “没。”俞宇有些沮丧地一撇嘴,“是我自己想加练不行吗?” “这个不能急。我攻短距离,所以这种针对快纤维肌的训练比较多,”苏燎一边说,一边去给俞宇调整负重片,“而你攻长距离,肯定优先锻炼慢纤维肌。你别看着别人干什么,你也跟着干什么,要有自己的节奏。” 就在这个时候,力量训练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身高一米九几的男生走了进来,身穿一件无袖四号球衣。他四周扫了一眼,微微蹙眉:“你们是哪个社团的?今天下午这个房间篮球队预定了,麻烦你们换个场地。” 随后,身后跟着六七个高个子男生,最矮的也有一米八三。 苏燎与俞宇听到动静,双双扭过头。 那四号球衣抬起眼,认出了苏燎,轻笑一声:“哦,原来是游泳队的。怎么,学校那么大个泳池还不够你们练么?你们的负责老师呢?” 徐屿沨走了过去,指了指训练室门口的时间安排表:“我们今天自由训练。进来前我确认过,这个房间今天四点以后是空的。” “是吗?”四号男生勾起嘴角,语气挺温和,“那它现在不空了。” 四号球衣向身后看了一眼,他手下的队员会意,连忙掏出笔,潦草地在“使用计划表”空着的那一栏上霸了一个框。 徐屿沨一时气结:“你——” 原本各自锻炼的泳队队员们也走了过来,站在了徐屿沨身边。王鹏蓬再胸前抱起双臂,非常不爽地瞪着四号球衣。还不等他开骂,苏燎笑了笑,动提出:“没事啊,一块儿练呗,组间休息轮换,怎么样?” 四号球衣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身后,说这房间太小了,人又太多。 “我们下个月要打省里的比赛。抱歉,通融一下。” 徐屿沨不服气:“我们下个月也要打省里的比赛。” 他们队长身后,有个高一的男生插嘴:“可我们是市里第一出线参加的省联赛,和你们能一样吗?你们拿过什么奖?” 徐屿沨一时语塞。 实话实说,高中游泳队,整体就比篮球吃亏。 篮球队伍多,比赛多,从学校里,区里,市里,再到省里——每个学期都能打好几场。而全市有游泳队的高中就没几所。再者,宁港二中作为学科竞赛的王者,体育竞技的“菜鸡”,也就“男篮女操”这两个项目拿得出手。他们游泳队第一学期建立,首战在下个月,确实没有实绩。 “你们也就打打省里了。”俞宇看了他们队长一眼,语气淡淡的,“我们还要打全国呢。” 篮球队队长的目光落在俞宇身上,微微眯起眼:“哦,我知道你,今年高一的游泳特长生。叫俞宇,是吧?” “是啊。”俞宇眼神挺冷漠,直接一步走到人面前,微微仰头,很不客气地反问,“你谁?” 众人:“……” 周一刚在席台上被点名表扬过的,传说中高二年级风云人物,二中男篮队长顿时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 眼看着气氛剑拔弩张,苏燎觉得,如果对方再说点什么有的没的,俞宇估计就直接一拳头挥过去了。他及时做了个“stop”的动作:“没事,咱们换地方练。” 苏燎友好地笑了笑,和篮球队的人打了个招呼:“那个,等一下,我先把器材整理一下,放回原处。” 王鹏蓬忍不住嘀咕:“看看,什么叫做素质!” 等苏燎把器械调回原位,游泳队的同学鱼贯而出。 俞宇低声吐槽了一句:“你脾气这么好干嘛?这群傻逼就是欠揍。” -- 第54页 “揍什么?一起打架禁赛记大过么?我还打算评市三好呢。”苏燎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事儿就这么过了?” 力量训练室里,篮球队那群平均身高一米八八的小伙子们发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推胸的、划船的、练肩膀的——几个核心器械的固定位都被调到了底层,大概只适合一米五左右的人使用,他们就连搁腿的地方都没有。 原本,器材底部有一个可以调整高度的调节器,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灵活调节的螺丝钉进入了安全锁定模式,需要用一个六边形扳手才能重新拧开。 不拧开他们谁都没法用。 与此同时,苏燎从口袋里顺出一枚六边形扳手,往空气里抛了抛,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他拿那个扳手轻轻拍了拍俞宇的脸颊:“记住了啊,没事别招惹你燎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吹笛的麻油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太宰大人啊 18瓶;EQUATOR、从今开始 5瓶;谁说不可爱啦 1瓶;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鞠躬。 第24章 斑斓珊瑚 二泳队的首战定于次年一月初——“挑战杯”全国学游泳锦标赛盐省站。在这个比赛, 任意单项进入省级前三的同学,才有资格参加次年夏季的“挑战杯”全国大赛。[1] 张艳明人手发了一份竞赛章程与报名表。她拉来一块白板,大致讲了讲具体的比赛规则以及注意事项:“每个学生最多报名两个单项,可兼报接力, 但每个项目一个学校只能去两个人。你们自己讨论一下, 谁报名什么,尽量避免队内竞争。” 俞宇觉得, 如果说阎某人是“玉面阎罗”, 那张老师就是“菩萨下凡”。张艳明总是笑得乐呵呵的, 说咱们队第一次参加比赛, 结果不重要, 重在积极参与。 泳队的小伙伴们倒是斗志高昂, 围坐在一块, 铁了心打算灭一灭篮球队威风。 “沨哥, 燎哥和宇哥, 进全国那是妥妥的吧?”刘嘉琪掰了掰手指, “凯杰、浩哥和兔子,应该也可以努力冲一下。他们篮球队只有拿到省第一才能进全国, 那基本没戏。” “其实, 咱们个人进也没用。”徐屿沨皱起眉头,“二神仙打架, 个人全国拿奖的可太多了,最多就学校门口挂一周‘明星学生’。咱们得团体拿奖, 才能像篮球队那样,上升旗仪式的表彰。” “团体奖可能比较难。”毛凯杰犹犹豫豫地开口,指了指竞赛章程里的评分列表,“任何单项只要进前八, 都能拿到团体分。一个第四名,和一个第五名,加起来的分数,就赶上一个冠军了。咱们男女都只有四个人,那些比较成熟的队伍,可能男八人,女八人,现阶段算团体分咱们非常吃亏。” “什么叫做男女各四人?”王鹏蓬抬起头,不满,“敢情你胖爷我不男不女啊?” 毛凯杰:“……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鹏蓬摇了摇手里的章程:“请问这上面有哪条规定我没资格参加吗?” 众人仔细一看,发现还真没有。资格赛,只要是正规学的在籍学生,都有资格参加。徐屿沨推了王鹏蓬一把,笑骂道:“那加上你,咱们团体分还是不够啊!” 俞宇想了想,提道:“如果接力能进前三,就是团体项进全国比赛了。” “接力也很难。”苏燎说道,“你之前没参加过挑战杯的初组,我和屿沨初年年参加,遇到的选手也都差不多。光宁港,游泳很厉害的就有十八和启德实验,更别提省里其它市的了,比如新水一,有的队伍接力那是人均国家一级水平,比较难。” 听到“人均国家一级”六个字,大家面面相觑,又陷入了沉默。 讨论来,讨论去,男子自由泳4*100m依然是他们最有可能冲进全国大赛的团体项目。俞宇把部分训练挪到了早晨,每天下午留出一个小时和同学配合接力。 没过几天,俞宇收到阎正发来的几条消息—— -小鬼,本子上圈一下,1月7号来省队比赛 -给你搞到了一个青年预备队冬季集训省内选拔赛的参赛名额 -你可以试一下泳池1500m 要说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1月6日和7日那个周末,是挑战杯省站,他的个人项目无所谓,大部分都在6号,但男子4*100m接力却是在7号的。 俞宇一犹豫,就一直没回消息,阎正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本来,这个选训只针对体校专业运动员开放。我千辛万苦给你们几个走训生争取了一起比赛的名额,你刚好可以感受一下,和专业运动员比赛,是什么样的感觉,自己差距在哪里。”阎正苦口婆心地劝道,“不就是个鱼塘接力嘛?随便找个同学替了不就行了?” 俞宇叹了口气:“可是我们学校游泳队,男子组能上场的总共就只有四个人。” “那你们还接什么力嘛!你都说了你们总共四个人,人均冠军都不可能拿下什么团体奖,那还要接力干嘛?!” 俞宇:“……” “还有啊,那个程哲凡已经确认参加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再和他比一场吗?” 俞宇:“……” “你这臭小鬼怎么就不说话了呢?”阎正叹了口气,“那个啥,我不逼你啊。你自己好好想明白,最晚25号前给我答复,啊?” -- 第55页 俞宇:“好。” 他按下结束通话,心里有点乱。 * 俞宇最近饭量大了不少。EN1训练这段时间,他总是很容易饿,看到吃的就两眼放绿光的那种饿。他经常从上午大课间就开始渴望饭,望眼欲穿地干坐两节课,就等上午11:55的下课铃。 二食堂有些菜比较热门,比如盐酥鸡,红烧大鸡腿,快乐土豆,孜然鸡排什么的,倘若去晚了,排到窗口准卖完。到的早的同学可以多打几份,可等队伍排得长了,阿姨就一人一份了。 可惜,食堂每日供菜也没什么规律可循。每天开饭前,食堂都会在门口的小黑板上写下今日菜单。七班在二楼,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前两排的同学能透过窗户瞄见那块小黑板。 学校为了预防早恋,一人一桌。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分隔开的座位一点也不影响同学们交流感情,或者今天食堂有什么吃的。 上午最后一节课,物理老师不过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个图,俞宇就觉得自己背上被人拍了一巴掌。物理老师转过身来,俞宇不动声色“挠了挠”自己的背,从校服上撕下一张小巧的便利贴,上面画着一个大鸡腿。 原本昏昏欲睡的俞某人顿时支棱起来。 他飞速在便利贴上打了勾,又把它传去后桌。 打勾的意思是“老规矩”——比谁先跑到食堂,输的人请赢的人吃鸡腿——下课铃一响,苏燎与俞宇就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身后教学楼上下脚步声雷动,宛如塞伦盖蒂角马渡河。 俞宇是第一个冲下楼的,可他一跑出去,就笔直撞上了一个油光蹭亮的大背头。 上周,二有个高一同学在奔向食堂的楼梯上摔了,磕破额头送进医院缝了三针,这周周一升旗仪式上,耿主任再次强调了“二就餐‘三个不’原则——不奔跑冲撞,不大声喧哗,不浪费粮食,年级之间错峰有序用餐”的规定。所以,耿主任今天别着红袖章,抱着双臂,正站在食堂门口“守株待兔”。 “又是你!七班的,这回我记住你了!”耿主任这回直接把俞宇抓了个现行,“跑这么快干什么?自己摔了怎么办?撞到同学怎么办?” “我周一的讲话白说了是不是?强调多少次了,午吃饭排队有——序——下楼。” 苏燎在俞宇身后一个紧急刹车,步子又变成了快走。他目视前方,没事人似的试图从两人身边走过去。谁知耿主任一抬手臂,拦住:“还有你,也急着去食堂是吧?” “报告耿主任,我不是去食堂!”苏燎“啪”的一个立正,身板挺得笔直,“陈老师找我呢,说是什么竞赛的事。”说着他往食堂反方向一指:“我去办公室!” 耿主任眯起眼:“真去办公室?” 苏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好学生在老师心天然多点特权,耿主任只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摆摆手,放行。 转身之前,苏燎故意对俞宇一个wink。 俞宇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如果目光能杀人,苏某人的额头上恐怕已经被钻出了两个镭射孔。 这什么人呐? 这还是人吗? 他之前是瞎了什么狗眼,误以为苏燎是个乖乖好学生? 随后,苏燎对他比了个手势,大拇指点点自己后又往外一番。俞宇熟悉这个手势——一般苏燎的意思是“包在我身上”,比如他们在讨论接力顺序的时候,最后敲定苏燎游最后一棒,他当时也做了同样一个动作。 现在苏燎又是个什么意思? 俞宇心想,他最好整点阳间的事。 很快,耿主任又在楼道口成功抓获几个“跑速过快”的男生,罚他们挨个儿站成一排,背对食堂大门,面向“二荣誉成列墙”,思过半小时。 不巧,俞宇身边站着的那个高个子,他之前见过——就是那天霸占力量训练室的篮球队队员之一。俞宇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觉得面熟。 高个子趁耿主任忙于抓人,拿肩膀轻轻撞了撞俞宇,小声咬牙切齿:“你们队里那个叫苏燎的,不是一般的贱呐。” 俞宇一脸沉痛:“是的没错,拜托你们放学把人打一顿吧,谢谢。” 高个子:“……竟然恶劣到这种程度了吗。” “还有脸聊天!”耿主任扭过头,大声喝道,“我罚你们站在这里,是让你们来聊天的吗!” 两人立马闭嘴。 俞宇百无聊赖,只能盯着那面荣誉墙发呆。长长一排玻璃柜,各种奖杯与奖牌在阳光下金光闪闪,放眼望去,就连银的都不多,十分壮观。展示柜里,大概百分之九十都是奥林匹克学科竞赛全国、乃至国际级大奖,就只有男篮和女子健美操两个市级奖杯放在角落里,显得十分可怜。 他又想起了接力的事。 游泳比赛里,一般只有团体奖才会有奖杯,接力比赛只有四枚奖牌。但苏燎说,“挑战杯”全国学生游泳锦标赛是个例外,全国接力冠军奖杯特别好看,玻璃浪花造型杯身,顶上有一条跃起的金色小海豚。他在脑海想象着,那样一条金色小海豚放在荣誉成列窗里的模样,就莫名兴奋起来。 上周日,他在体校遇到了程哲凡,基本不说话的两个人,还是聊起了省内选拔赛。当时,程哲凡说—— 十岁的天才,如果在十几岁还没有一战成名,到了二十岁不过泯然众人。竞技游泳是吃青春饭的项目,如果想站上国际舞台,十六七岁都已经开始拿全运会冠军了。 -- 第56页 俞宇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听到这句话,被连带着焦虑了起来。 可现在,他又释然了。 俞宇突然发现,其实荣誉本身毫无意义。 赋予了荣誉意义的,是那段“经历”本身。 明年春天,他会迎来自己的十六岁。或许他还没有一战成名,俞宇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会不会有所谓“一战成名”的那天。他只知道,此时此刻,十二月的寒风清冽,阳光那么明亮,照得二荣誉墙闪闪发光。 而十六岁的他最想做的事,是和朋友们一起参加接力。 作者有话要说:  [1] 有部分参考全国中学游泳锦标赛,但目前高中生的游泳比赛,没有省内出线才能参加全国的赛制。这个是为了剧情需求,我瞎编的。另外接力一般也是没有奖杯的!Again是剧情需要!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河堤的荷 15瓶;迦栎 5瓶;春日气泡 2瓶;月下独酌 1瓶; 感谢支持正版,鞠躬。 第25章 斑斓珊瑚 耿主任像只老母鸡似的站在一旁, 食堂门口人流行走速度肉眼可见地比平时慢了一倍,一个个的昂首挺胸,目视前方,说话嗓门都不敢大声一点。 直到十二点半, 等耿主任确认食堂里的红烧大鸡腿已经彻底售罄, 这才再次强调去食堂禁止奔跑,把小伙子们遣散打发了。 不知是一起罚站的缘故, 还是一起吐槽了苏燎, 俞宇和对家篮球队的高个子男生关系一下子拉进不少, 对方甚至友好地主动提出:“一块儿吃饭呗?你是不是七班的?” 俞宇点了点头, 小声嘀咕:“也不知道还剩下什么。” “鸡腿是肯定没了。” “还有蛋白就行。” 就在这个时候, 有人远远地喊了他一声。俞宇回头, 只见苏燎抱着一个褐色的环保纸袋, 从校门口一路跑来。天气挺凉, 他倒是跑出了一身薄汗。 “别去食堂吃了, 这个点都没荤的了。”苏燎递过一个玻璃纸包的三明治, 那包装看着还挺高级,是那种高档健身简餐风, “我给你带了。” 俞宇低头一看, 是一个鸡胸肉三明治。褐色的全麦面包,生菜, 牛油果,水煮蛋切片, 黑椒鸡胸肉,看着十分健康。苏燎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纯牛奶,塞进他的手里。 俞宇身边那位,瞪着那袋食物, 眼睛都直了。 “看什么看,”苏燎故意撕开一包袋口,空气中烤鸡肉香四溢,“你觉得这里还有你一份儿吗?” 高个子看了苏燎一眼,扭头就走。 俞宇觉得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友谊再次破裂。 苏燎在他身后喊:“喂,考虑跳槽来游泳队啊,我就请你吃鸡腿!” 男生反手比了个中指。 俞宇主观上很想继续假装生气,但一个没崩住,还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他接过吃的,低头说了声“谢谢”。 苏燎目光沉痛,语气诚恳:“我咋能知道耿号二在这儿蹲点逮人呢?” 俞宇懒洋洋地一抬眼皮:“呵。” “这家店的健身餐味道还行。”苏燎袋子里还有一模一样的一份,是他留给自己的,“这一顿差不多有50g蛋白,占你一天摄入总量的百分之四十。” 俞宇最近听他唠叨蛋白都给听烦了:“行了行我知道了。” 苏燎一挥手:“走了,回教室。” 俞宇指了指“E形”综合教学楼之间的小花园,意思是自己先不回教室。 苏燎挑眉:“你又要去进行光合作用啊?” 俞宇午休不喜欢回教室,总觉得同学吵闹。除非下雨,他更喜欢在外面坐会儿,晒晒太阳。不过,他觉得苏燎的说法很可爱,就又点了点头。 苏燎耸肩,不管他。俞宇独自拎着三明治,走进小花园,找了一个太阳好的位置坐下。 俞宇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又忍不住点开了二中泳队小群。午休时间,大家都比较浪。 不下150不改名:[美食图][美食图] 不下150不改名:报告!我们学校边上竟然有这种宝藏餐馆!这家的盐酥鸡饭太地道了,卤肉饭也好吃,我中午干了两份套餐。 男德教师:我警告你,在这个群里发油炸食物属于不守男德行为。 男德教师:我盲狙这里有2000大卡,相当于游泳五个小时[皮鞭蜡烛伺候.jpg] 不下150不改名:[猛狗哭泣.jpg] 俞宇一边窥屏,一边忍不住咧嘴傻笑。 一字禅:看着真的很好吃啊,这店在哪里啊?咱们下回一起去吧? 是琪琪不是璇璇:@一字禅这就是为什么你没有八块腹肌。 一字禅:我天生就只有六块谢谢 不下150不改名:@一字禅就在那家健康工坊对面! 一字禅:那太远了,懒得去。 是璇璇不是琪琪:这才对嘛。别忘了,监督小胖减下150,他爸请全队吃海底捞。 男德教师:他就是不想请客,体重才始终下不去。 群里热热闹闹,消息一直往下刷着。俞宇却看着宋浩那一句“太远了”出神。他低头看了看三明治上的包装纸,这个就是从那个“健康工坊”买的。 很远吗? 俞宇打开地图app,搜了搜这个健康工坊——竟然离学校有1.6km。 算上排队买东西的时间,苏燎来回也就花了二十多分钟。难怪跑了一身汗。 -- 第57页 俞宇细嚼慢咽地吃完三明治,把吸管插进装牛奶的纸袋。牛奶很好喝,比他平时中午每日一袋的食堂营养奶香醇很多。俞宇忍不住又在纳闷起来。与其说“纳闷”,俞宇更多的是一种“不习惯”。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平白对自己这么好。 午自习乐声铃响起,俞宇踩点回班,一进后门就看到苏燎正在给一个同学讲题。苏燎讲题很有一手,重点突出,逻辑清晰,一般三五句话就能把人讲明白,而且还很耐心,来者不拒,从来不嫌别人“笨”。 一个声音在俞宇心底小声说道:看到了吗?他对所有人都那么好。 就像太阳—— 他只不过是碰巧分到一缕阳光罢了。 俞宇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心底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可当他想再细细品时,那缕失落好像溪流入海,再无踪迹可循。 * 俞宇和阎正说了他的决定,阎老板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粗声粗气地一拍他肩膀:“既然去了,就给我好好比。这个比赛最长距离也就只有400m吧?到时候进全国,直接给我评个‘健将’回来!” 苏燎是看到其他学校的参赛运动员名单,才发现挑战杯省站和队内的冬训选拔赛撞了时间。阎正很早就知道苏燎不会走专业运动员那条路,压根就没和他说。 从参赛运动员列表上来看,十八中的程哲凡、另外一个主攻100m自由泳选手,还有启德实验的一名准健将级选手,都选择了参加这次青年预备队的选训。少了这几个竞争对手,苏燎基本代表了盐省短距离自由泳非专业选手的最高水平,二中男子4*100m自由泳冲进省前三的可能性,大了不止一星半点。 可是,苏燎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他垂下眼,嘴角紧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他低声问了一句:“那你怎么不去?” 俞宇看他那个表情,心中就“噌”的腾起一股无名火:“你也觉得我应该去?” 苏燎抬起头,愣愣地看了他一眼,蓦得笑了,眸子像是被阳光点亮:“不。其实我很高兴。” “我想和你一起拿个全国冠军。” “切,”俞宇一翻白眼,“那你应该让我游最后一棒。” 苏燎嬉皮笑脸:“可是我100m成绩比你好啊。” “啧,是男人就和我比一万米。”俞宇拇指食指捏了一个“一点点”的姿势,“别拿这么短的距离出来丢人。” 苏燎抬起一脚踹他屁股,俞宇大笑着逃开了。 俞宇发现经过这段时间的专项训练,长距离的最佳成绩不停刷新,短距离反而有些下滑。游得距离越远,他拉开的优势也就越大,就好像同样是跑步,陆上马拉松选手和短跑运动员之间术业有专攻。不过,他的100m成绩放专业组里不拔尖,放非专业组里,还是横扫同龄人的存在。 从那天之后,俞宇发现苏燎在训练中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他会在接力训练中,记录每一棒的时间,交接时的误差,精准到秒,再寻找可进步的空间。而且,一旦有人出现失误,苏燎都会毫不留情地指出,与平时的“温和友好”简直判若两人。以至于现在毛凯杰见到苏燎就心惊胆战的。 今年“挑战杯”盐省站定在宁港体育大学的游泳馆,全省总共21所高中,246名运动员参加。 一大清早,体大游泳馆外就站了不少人,各色校服分成好几茬,站一块儿等着入场。当一群“娃哈哈AD钙奶”跳下大巴,“全省出名”的校服无疑吸引了大量目光。几乎所有人都在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四处一片交头接耳。 “二中?二中还有游泳队?以前咱们遇到过二中吗?” “是那个传说中的宁港二中吗?去年盐省理科状元就是他们学校的吧?” “好寒碜啊,怎么就这么几个人,哈哈哈——” “不知道哪里招的特长生吧。” “我也觉得,哪有学霸长这么帅的。” 二中众人:“……” 张艳明领了一张说明图纸过来,说咱们一会儿观众席在E2,可以先把东西放过去。可到了看台上,徐屿沨打开那个印着学校logo的器材包,皱起眉头,说二中的横幅不见了。前段时间徐屿沨通过学生会宣传部,给游泳队订制了比赛时挂的横幅,有校徽,以及“宁港二中,劈波斩浪”八个大字。 她把工具包翻了个底朝天,包里装着一个喇叭,几顶印着学校字样的棒球帽,还有一些用于加油助威的小道具,就是没有横幅。 “奇了怪了,我昨天还确定过,就放这包里的。”徐屿沨抬起头,“你们有人动过没有?” 二中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徐屿沨是一个做事特别仔细的姑娘,她说确定把横幅放进去了,那就一定是把横幅放进去了,只是不知道被谁又拿了出来。 “这包就放在宣传部的器材室,那房间平时是锁着的,谁没事会动这个啊!”徐屿沨一跺脚,“昨天中午还在的。” 苏燎问:“器材室的门禁都什么人能刷开?” “除了学生会的,就是每个社团的队长,或者后勤经理能刷开。” 苏燎微微蹙眉:“那也就是说,在你昨天中午离开后,今天早上去拿包的这个区间里——” 他话没说完,徐屿沨恍然“哦”了一声,猛得一跺脚:“靠,我今天去器材室之前,遇到一个宣传部的女生了!她刚从那个方向走出来——她是他们男篮啦啦队的,还是那个队长女朋友——他们省篮球联赛不也是这个周末吗?当时我没在意——” -- 第58页 王鹏蓬骂了一声脏话,说这也太过分了吧。 杨慧闻言,顿时也炸了:“啦啦队不都是健美操队的人吗?我之前问了,咱们比赛能不能也来几个加油的,结果她们说游泳完全没有竞技观赏性!” 眼看着开幕式都要开始了,无论如何都来不及回去找了。 每个参赛学校,在观众席上都有一块区域,眼看着一所所学校挂起各自的横幅,二中这边显得有些冷清。比没有横幅更尴尬的是,他们隔壁就是十八中。 宁港十八中是传统体育强校,不仅有专业的教练,最好的特长生生源,学校还配备了专业啦啦队。清一色蓝白相间的校服已经把观众席坐得满满当当,人手一对小沙锤,一蓝一白,口号节奏都是练过的。相比之下,二中这边的座位稀稀拉拉,长满“秃斑”,显得十分尴尬。 苏燎侧过头,发现隔壁几个男生盯着他们空荡荡的观众席,冷笑一声:“看什么看,啊?你是没见过帅哥,还是没见过学霸啊?” 那男生一脸尴尬,身后几个女生顿时“咯咯”笑出了声,掩着嘴扭开了头。 俞宇在后面戳了他一下:“您孔雀不开屏能死吗?” “开都开了,就开痛快点。”苏燎率先一把拉开拉链,脱下校服,用两侧的袖子直接在观众席的栏杆上打了个结,“以后也别整那什么横幅了,来来来,都把校服挂上。” 就这样,所有人都脱下秋季外套,九件校服整整齐齐地拍成一列,倒是在游泳馆清一色的横幅里,显得格外两眼。“二中校服”在盐省自成IP,看了这校服,没人不知道这是宁港二中。 “艹,牛逼了燎哥。” 大家踩着点,在开幕式前“装扮”好了观众席。 也就是这个名不见经传,观众席稀稀拉拉,就连个学校横幅都没有的“二中泳队”,在比赛日第一天,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俞宇以4分01点57的成绩获得男子400m自由泳金牌,直接拿下健将评级。苏燎把100m自由泳的机会让给了宋浩与毛凯杰,自己毫无悬念地拿了200m自和200m混合泳的冠军。徐屿沨承包了女子100m与200m仰泳的金牌,同时,毛凯杰,宋浩和杨慧也都游出了国家二级运动员的成绩,其中毛凯杰离他心心念念的一级,只差了两秒。 下午结束的时候,其他学校同学看他们的眼神都变了。 俞宇出门的时候,被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小媒体的主持人给拦下了。这个小主持似乎报道过几届盐省中学生游泳比赛,见俞宇是一张新面孔,一个直播镜头就往他脸上怼。 “这位是我们今天男子400m自由泳的冠军,他的表现可以说是非常非常亮眼的,领先了第二名足足二十多秒。这位同学,我在之前的比赛中并没有见过你,请问你对今天自己的表现满意吗?” 俞宇呆滞地看了一眼镜头,有点僵:“呃,不太满意。” 主持人闻言,显然也是有些尴尬:“呃——哈哈哈运动员果然是对自己要求比较高啊,第一次比赛就拿冠军,是不是很兴奋?” 俞宇又沉默地摇了摇头,说:“没有打破400m自由泳的大会记录,有点遗憾。” 还不等主持人开口,苏燎从一侧搂住了俞宇脖子,热情地向镜头招了招手,随后扭过头,盯着俞宇:“这位小同学,你能不能谦虚一点?” 镜头里,俞宇也侧过头,两人鼻尖就差点撞上。他有点嫌弃地想推开苏燎:“你在教我谦虚?” 当天晚上,那段直播的同框剪辑飘上了二中贴吧的首页hot,把省篮球联赛的帖子都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最近可能要再隔日更一段时间,家里出了一些意外情况。 感谢支持,鞠躬。 第26章 斑斓珊瑚 楼主是一位不知名热心校友, 帮这两人P上了红光“镭射眼”,直接冲上热评第一。 俞宇:发挥得不太满意,没有打破赛场记录。 苏燎:这次考得不太好,英语竟然扣了一分。 标题:《教你谦虚》 楼下评论清一色都是:可以, 这很二中[不愧是你.jpg] 也有开始嗑CP的—— 【燎哥!燎哥你这手在往哪里摸!你鱼都躲开了!】 【苏燎这个动作也太亲昵了吧啊啊啊我直接尖叫——】 【是我的错觉吗?苏燎看另外一个的眼神好宠溺啊, 自豪又宠溺那种!】 【这俩都是高一七班的吗?有没有七班的来现身说法,你们班这两帅哥平时都这么秀么?】 【秀是有点秀的, 那天中午这两货在教室后面拿扫把当光剑打架, 然后被班主任罚扫地】 【爱の击剑?】 以及“选校草”是二中论坛长盛不衰的话题—— 【你觉得这两个谁更帅?】 鉴于二中同学大多都是排名狗, 遵循“排名及正义原则”, 大部分人还是投票给了苏燎, 再不济也是“各有各的帅法”。俞宇刷了半天, 竟然只看到了一个夸自己更帅的。 要说不开心, 那一定是假的。俞宇有点得意地点开那个同学的账号, 却发现这只是一个新注册的小号, 名叫“_TZ”。二中论坛是需要学身证才可以注册的, 但每个学生可以开四个马甲。俞宇翻了翻这个账号的回帖记录,并没法发现什么端倪。 或许, TZ是什么名字的缩写吧。 -- 第59页 俞宇从人档案里切回来, 看着回复里那清一列“苏燎”又觉得十分不爽。于是“小虎鲸”真身下场,给这个“_TZ”怒点一赞。 晚上, 苏燎洗完澡,肩上披着小浴巾爬上床, 就看到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提示—— [21:01:48 用户“小虎鲸”给您的留言“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俞宇更帅吗”点赞了!] 苏燎抱着手机直接笑晕在床上。 他在床上来回滚了两圈,又点开了那个没有任何好友的小号,犹豫半天,苏燎什么都没有做。 * 也不知是不是昨天那个“教我谦虚”的帖子在二中论坛小火一把, “挑战杯”第二天,原本空空荡荡的二中看台,竟然也热闹了起来。 第二日上午9:00是男子4*100m预赛,总共21支参赛队伍,分三小组选出预赛前八,下午3:00进行决赛。 “对不起。”毛凯杰瞄了一眼看台上的同学,“噌”的一声起身,“我我我——我再去一趟厕所。” 苏燎纳闷地瞄了一眼俞宇:“他今天这是第几趟了?搁这儿深蹲起立呢?” “第三趟?还第四趟?”俞宇瞥了毛凯杰一眼,“怎么走向厕所都同手同脚了……” “他说他大考容易紧张考砸,我以为他就只是谦虚说说,”宋浩一脸沉痛,“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就离谱。” 众人:“……” 很快,宋浩的脸色也白了下来,一只手在腿上捏紧了又放松:“怎么办,上厕所这个事,好像也会传染啊?”说完,宋浩也是“噌”的一下起身:“对不起。我也去一趟厕所。” 俞宇和苏燎沉默地对视一眼。 “要不我也去吧?” “上厕所是真的会传染还咋的?” 转眼间,二中那四个座位就空了,在厕所排成了一排。 俞宇:“……”是真的离谱。 二中接力的策略很简单——宋浩平时心态比较稳,发挥也比较稳,游第一棒,毛凯杰第二,不求第几,别把差距落下太大既可,俞宇和苏燎在最后两棒反超。 毕竟,不同运动员的心理素质不同。毛凯杰是一个包袱越小,发挥越好的人,团体赛会比个人赛更紧张,生怕自己拖了大家的后退。和他相反的是,苏燎属于压力发挥型,赛场气氛越是紧张刺激,他往往便表现得越好。至于宋浩和俞宇,前者心态佛系,后者下水后便六亲不认,都属于发挥不受环境影响的类型。 4*100m接力,从哨响到结束,也不过就四五分钟的事。21所学校分成了三场小组预赛,二中最后以小组第二,全场第四的成绩进了决赛,按照排名规则,决赛会被安排在第六泳道。 “决赛前三才有机会去全国吧?” 宋浩叹了口气:“好可惜啊,就差一名。” 俞宇心想着,也只有全国大赛的接力,才有那个可以刻名字的小海豚奖杯。 “预赛排名的意义就在于进决赛。”苏燎在看打印出来的预赛成绩,头也不抬,“进了就行,争取决赛游进前三。” 他上下瞄了两眼,觉得预赛前五名成绩差距不大。也不知是不是在预赛时保存实力,十八中在失去两名大将之后,成绩非常一般。 苏燎拿笔在第二棒的区间成绩上画了个圈:“毛毛那棒的时间,比平时100m平均水平慢了4-5秒,这里有一个很大的提分空间。” 毛凯杰白皙的皮肤上瞬间血红一片:“对对对不起!” “我没怪你的意思,”苏燎温和一笑,“你今天是不是特别紧张?” 毛凯杰想了想,说是。因为宋浩当时第一棒游完的时候,二中还是小组第二,但第三第四咬得很死。毛凯杰一下水,隔壁泳道就把他超了过去,二中变成小组第三,他就慌了。毛凯杰一紧张就拉胯,在转身的时候比平时慢了一点,然后又落到了第四。一口气掉了两个位置,毛凯杰心里压力就更大了,导致整个100m都没发挥出平时应有的水平。 苏燎想了想,拍板决定:“二棒三棒换位置。” 俞宇一愣:“我游二棒?” “对。”苏燎拿食指在参赛运动员名单上圈了圈,“感觉大部分队伍的思路都和咱们相反,成绩好的游一二棒,所以毛毛很容易被反超。俞宇你先尽量把距离拉开,然后毛毛就别有包袱,正常游,第四棒我再来追。” “只要你正常发挥出来,咱们前三还是很有希望的。” 毛凯杰舔了舔下嘴唇,用力点点头。 决赛的第一棒大多凶残,宋浩游完就是第四。事实证明,苏燎的决定是正确的。俞宇在第二棒直接反超了两个排位,几乎追上了第一,并和第三第四拉开了将近20m的距离。毛凯杰前50m没有压力,甚至有些超长发挥,虽然他在最后半程最后一节上被反超,但整体成绩比平时还快了一些。 苏燎入水时是第三。不巧的是,第四名启德实验压轴棒正是今年100m男子自由泳冠军。苏燎从入水开始,就没能甩开这个“小尾巴”,第一个50m过半,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超过了当时的第二名。 俞宇很不喜欢身边有一个人死死咬着的感觉,简直是活生生的折磨,很容易提前冲刺过度消耗体能不说,心理压力非常大。 最后一段五十米,战况愈发焦灼,不过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两人又超过了当时的第一名,启德实验还反超了苏燎半个身位——场上风云变幻,入水时的第三第四,已然变成了第二第一,可两个人之间依然没有拉开距离。 -- 第60页 最后二十五米。 看台上启德实验的学生已经喊疯了,完全盖过了二中这边的声音。其实,到这个时候,谁是第一谁是第二已经无所谓了,二中稳进前三,顺利拿到了全国大赛的入场券。毛凯杰显然已经很放松了,宋浩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可就这最后几秒,苏燎的冲刺速度再次变快了! 他放弃了换气。 苏燎就在最后几秒追上了那半个身位,就凭肉眼看,俞宇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先抵达终点。欢呼声震彻整个场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电子计分板上—— 十几秒后,深蓝色大屏幕上一条条跳出了白色成绩。 第一名赫然是:第六泳道,宁港二中! 俞宇伸手把苏燎从水里拉了上来,四个男生激动地抱成一团,又跳又叫。俞宇很难描述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昨天拿下400m金牌的时候,他心中没太大波动。毕竟,这只是一场省级非专业比赛,他也没能打破程哲凡游出的最高纪录。而此时此刻,俞宇心中翻涌着一股全然陌生的兴奋——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冠军。 俞宇从小就很熟悉领奖台,特别是冠军那个位置。说实话,他每次踩上去都没什么感觉。可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人肩并肩一起登上领奖台,嘴角根本控制不住地上扬。 ——今年五月底,“挑战杯”全国站! 游泳馆顶部明亮的炽光灯打在少年们的身上,校服都亮得发光。 虽然二中包揽了不少金牌,但耐不住其他队伍参赛人数众多,团体比分前三还是被启德实验,十八中以及新水一中包揽,二中仅拿了团体第四。但张艳明很高兴,说去年二中都招不到特长生生源,就这么短短两天的功夫,她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 这周末,二中在宁港市内小小地“火”了一把。初建的游泳队成绩喜人,男篮拿了图赛全省第三。周一下午,宣传部就忙着在二中体育馆里挂横幅——“恭喜宁港二中男子篮球队勇夺省联赛季军”。 徐屿沨看到那个标题就白眼连连。她后来在宣传部的器材室里找到了她们游泳队定制的横幅,至于到底是谁把这个东西故意从她收好的包里拿了出来,徐屿沨也不想深究了。 谁知,耿主任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对宣传部的同学大喊:“撤掉,把这个撤掉!” “就改成‘恭喜二中游泳队首战告捷,获得全国大赛晋级资格’。”耿主任整张脸几乎笑成了复瓣芙蓉花,“省里的领导看了游泳比赛的访谈,想亲自来咱们学校访问调研,还说想作为推进中学生游泳运动的示范单位。” 泳队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纳闷。 哪个访谈啊? 总不能是俞宇那个教你谦虚吧? 作者有话要说:  TZ是twilight zone的缩写,是海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但是可以听到鲸鱼的歌声~ 家人要动手术我真的是焦虑到神志不清T_T希望这周能努力更完1w5。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歌起萤光 10瓶;啊咸咸咸 1瓶; 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27章 新雪 谁都没想到, 这回立功的竟然是王鹏蓬同学。 经过一个学期的努力,王鹏蓬的体型……看起来依然十分壮硕。不过,他已经从那种软绵绵的“虚胖”,变成了相对结实的壮。 王鹏蓬参加了男子100m仰泳和100m蛙泳, 虽然在预赛的时候就被刷掉了。第二天, 他还和苏燎,俞宇, 毛凯杰一起, 参加了男子混合泳接力。 其实按照原本4*100自由泳接力的配置——俞宇仰泳, 宋浩蛙泳, 苏燎蝶泳, 毛凯杰自由泳——也可以参加混泳接力。苏燎的100m蝶泳好歹还有一个国家二级水平。不过, 这个项目他们进前三的概率微乎其微, 因为二中几个学生的专长都是自由泳, 而像十八中, 启德实验那种强校, 仰泳、蛙泳、蝶泳人才储备很丰富。 王鹏蓬说,既然混合泳不求名次, 他也想玩一次接力, 增加一点大赛参与感。宋浩很爽快,直接把蛙泳的位置让给了王鹏蓬, 让高一四个同学组了一场娱乐局。 二中在男子4*100m自由泳项目上一举夺得冠军,可混合泳接力竟然就连决赛都没有入围。媒体在报道二中的时候, 自然而然注意到了那位体型非常“显眼”的小胖子,就有小记者想以这个为噱头,写一篇什么新闻。 恰好省领导当时来视察的时候,就看到小胖皱着眉头, 挺不高兴—— “我们教练经常说,体育的意义是重在参与。胖怎么了?胖不配参加体育活动啊?我就是想和我朋友一块儿游个接力怎么了,我朋友一个个的都不嫌弃我,你操什么心?” 记者疯狂摆手,连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怎么个意思?运动员不能胖呗?”说着王鹏蓬从人群里拉出了苏燎,往人腹肌上一指,“非得长成这样,你才觉得不奇怪,是不是?可这不是什么世锦赛奥运会啊,这就只是个中学生游泳比赛。我告诉你,中学生有胖的,有瘦的,也有这种可以直接当裸|模出道的——” 苏燎:“?” 记者:“……” 王鹏蓬愤愤不平地甩下一句话:“但我们都一样,是秉承着对游泳这项运动的热爱来到这里。你可以说我游得不好,但你不能拿我身材咋样当噱头。” -- 第61页 省领导听到这么一番话,非常满意,连说三个“好”字。这才是他想看到的——体育竞技,是为了带动更多人参与运动,从学生时代抓起,走向全民健康——于是,省领导记住了宁港二中游泳队,想来实地考察一番。 据说那位领导在省教育厅里很说的上话,耿主任现在一见到游泳队的同学,就笑得合不拢嘴,那张向来呆板吓人的脸,竟然也冒出一股生气。王鹏蓬父亲自然也非常高兴,虽然儿子还没有成功减到一百五十斤,但他直接给王小胖塞了一张卡——请客!吃火锅庆功! 除了游泳队的同学,王鹏蓬还请了几个他发小,以及自己班上的几个朋友,近二十个人坐满了一座海底捞包间,男生一大桌,女生一大桌,每桌一个辣锅一个鸳鸯,趁期末考前,最后再浪一波。 阎正对自己手下运动员的有饮食要求——酒是绝对不允许喝的,只有在大赛结束后,新一轮训练期开始之间的短暂间隙里才可以。至于火锅,炸鸡,烧烤这些东西,阎正允许学生一年“放纵”两次,苏燎管这个叫做“cheat meal”。不过像程哲凡这种变态,据说已经坚持六七年没有吃过火锅烧烤炸鸡奶茶了。 在俞宇心中,“海底捞”一直是个神奇的存在。它就好像是一个梗,同学嘴里听过,网上热搜见过,就是他自己从来都没有吃过。 俞宇四处张望着,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但他又不想显得自己像是一个头一回吃火锅的傻子,便有样学样,拿着小碗去蘸料台。俞宇盯着十几种不同的酱汁与佐料,十分茫然,于是苏燎舀一勺什么,他就偷偷跟着舀一勺什么。 饮料是柠檬水和酸梅汁,虽说没酒,但一群小屁孩人小鬼大,拿着玻璃杯碰来碰去。 “宇哥这个进步也太快了,从这学期刚开始到这次比赛,400m一下子快了大概有四五秒吧?”毛凯杰看向俞宇的目光充满了崇拜,“但凡我进步能有这个速度,我五月份就能冲一级了,下学期宇哥带带我。” 宋浩长叹一声:“毛毛你就别着急了,你好歹还有两年呢,我可是就今年五月这么一次机会了。要是上不了,我就安心高考,啥也不想了——1.25s啊1.25s——就差这见鬼的1.25s啊——” 俞宇晃了晃手中的柠檬水,向他俩一抬玻璃杯:“祝你俩早日一级。” 宋、毛二人也抬了抬杯:“你也是,省队专业比赛加油。” 俞宇短促地笑了一声,说打专业比赛还没影呢。 苏燎拿着柠檬水凑了过来,神情不爽地瞪着他,也不说话。 俞宇莫名其妙:“你干嘛?” “你都敬他俩了,你不敬我?” 俞宇一愣,举起玻璃杯,微微张嘴却卡了壳。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并不知道苏燎最想要什么。考第一?竞赛?他又不需要游泳成绩。 一声脆响,苏燎碰了碰他的玻璃杯:“全国大赛。” 俞宇莞尔一笑:“冠军。” 两人把剩下的柠檬水一饮而尽。 包厢里“嗡嗡”的好像有一百只鸭子,有大嗓门聊比赛的,也有悄咪咪讲八卦的,再加上碗筷间的撞击声……青春期的小同学们食欲十分可怕,盘子才端上来转眼就空了。 “来来来,毛肚黄喉随便点,”王鹏蓬大手一挥,“你们能吃多少,咱们就点多少!” 包厢里顿时欢呼声一片。 这是俞宇第一次见到毛肚。 他盯着那盘冰上黑黒的,长满了小颗粒的东西,心底冒起一排小问号。说实话,他对这种颜色奇怪,形状诡异,并且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心存抗拒,但看身边同学一个个盯着毛肚两眼放光,服务员上一盘空一盘的盛况…… 俞宇觉得这玩意儿或许值得尝试一下。 大约是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俞宇把毛肚涮了整整几分钟,这才捞起来蘸了点酱吃了。他使劲嚼了半天,觉得自己好像在嚼一张啃不动的驴皮。 这也太难吃了吧…… 俞宇一边疯狂咀嚼,一边纳闷地打量着同学——这么难吃的东西,咋还这么多人抢呢? 俞宇正对面坐着一个他不认识的男生,是王鹏蓬班上的朋友。他奇怪地瞄了俞宇一眼:“你不会是第一次吃毛肚吧?” “这个不是这么吃的,” 男生拿筷子点了点锅里,笑道,“你涮太久了,太久会变硬。” 俞宇咬得腮帮子都酸了,却不太想承认自己是第一次吃毛肚,他把完全没有嚼烂的毛肚一口咽了下去,死鸭子嘴硬:“没有,我就是喜欢这么吃。” 那男生“哦”了一声,不再搭理他。 苏燎扭头看了俞宇一眼,便夹了一筷子毛肚在锅里晃了十几秒,蘸了自己的油碟,往俞宇碗里一放。 俞宇瞥了一眼那毛肚,没动筷子。 “哎——你尝尝啊——”苏燎又夹起那块毛肚往俞宇嘴边送。俞宇本想扭头躲开,但筷子精准地戳进了他嘴里:“趁热,快点。” 俞宇嚼了几下,眼前顿时一亮,之前的“驴皮”变得又鲜又脆起来,一口下肚还想再吃一口。 苏燎眼尾一弯:“怎么样?” 俞宇眨巴眨巴眼睛,又舔了舔嘴唇。最后,他还是决定,男人可以没有毛肚,但男人不可以没有面子。所以,俞某人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说了,我就是喜欢涮五分钟。” -- 第62页 苏燎露出一个嫌弃又无语的表情:“你涮那么久,你图啥啊?” “杀菌。”俞宇忍不住小声说道,“你不是整天嫌这不卫生,那不卫生的?你这才涮了多久?就敢吃了?” “毛肚只要涮十秒就可以杀菌,”苏燎搁下筷子,语速快了起来,“其实,我之前也有过这个担忧,但这个是可以根据热传导偏微分方程计算出来的,就我们假设,不考虑毛肚面上的小凸起,它的厚度为2毫米,热传导系数k是——”[1] “停停停——”俞宇夹起一块羊肉卷就往苏燎嘴里塞,“不,我不想听谢谢。” 苏燎一口咽下羊肉,又重复了一遍结论:“哦,反正就是,十几秒就够杀菌了。” 俞宇:“……” “我说,你们两个,吃个火锅怎么还要你喂我我喂你的?”王鹏蓬疑惑地看了他俩一眼,他的目光又落在两人的小碗里,“就连油碟也一毛一样。” 苏燎挑起一侧眉毛,笑得颇为轻佻:“王小胖,你是不是羡慕啊?” 王鹏蓬又下了一块豆花,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不羡慕不羡慕。你们继续。”说着他还一摊掌心:“请——” 俞宇:“……” 苏燎还真就“继续”了,当着王鹏蓬的面,大大方方打开他的筷子,抢在他前面夹走那碗最后一片毛肚,涮了又往俞宇碗里放。 王鹏蓬难以置信地瞪了他一眼。 苏燎故意对俞宇大声说道:“哎,你太瘦了,多吃点,你得多长点肉。” 俞宇:“……” 吃完饭,大家又凑在一起打了会儿桌游,离开店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了。俞宇揉了揉自己的胃,觉得今天实在是吃得太撑。他升了个懒腰,抬头看了一眼附近的公交车牌,说我不坐车了,反正也就几站路。 大家各回各家,就苏燎和他顺路:“行啊,消消食。” 天气明明已经很冷了,俞宇也不过披了一件风衣,却始终觉得身上暖暖的,浑身都像一个小火炉,很舒服。 等两人慢悠悠地逛回二中,已经十点多了,俞宇回家倒头就睡。 说来也不巧,第二天一早,语文老师抽查背诵。 七班的语文不像英语——叶静的“good luck”凝视像是二十四小时高压线,就没有一天是不听写的——语文基本全靠自觉,只有考前会抓抓默写,平时也很少抽背。 不知道是不是七班期中考语文平均分整体不高,而英语又遥遥领先是全年级第一,语文老师心态失衡,还是决定在期末考前抓一抓成绩,反正语文老师随机点了两小组抽背。 其实,这件事原本是轮不到俞宇的,但因为七班常年不抽查语文背诵,老老实实背课文的同学并不多。一个背不出来,就站着,让下一个继续背。俞宇站起来的时候人都是傻的。 前面几个同学,好歹还能支支吾吾上两三句,俞宇是压根就没有背。昨晚太浪了,完全忘了还有背课文这件事。语文老师一下子暴怒,“啪”的一声把教案摔桌子上:“特长生就可以不背课文了?你们昨天作业多吗?我听你们课代表说你们昨天作业也不多啊,你一个晚上都在干什么!” 俞宇很诚实地答道:“我、我在参加游泳队的活动。” “行,游泳队活动是吧?”语文老师又点了点他身后,“下一个。苏燎,你背给他听。同样都是游泳队的,同样都参加训练,俞宇你好好听听你同学是怎么背的!” 苏燎慢悠悠地站起身,有点尴尬地看了语文老师一眼:“对不起。” 七班不少同学闻言,好奇地探头往后看了看。 苏燎?没背课文? “那个,老师,我也在参加游泳队活动。” 语文老师:“……” 短暂的沉默过后,七班所有没背书的同学全被轰了出去。 “是不是我不学你们叶老师,你们就一个个的都不背课文啊?换成英语你们敢不背吗?啊?”语文老师怒道,“站门口给我抄写十遍,不背完今天就不要回家了!” 俞宇把笔记本贴在墙上,边上压着语文书,忍不住嘲笑苏燎:“没想到啊,你也有和我一起罚抄的一天。” “啧,”苏燎凑他耳边,小声说道,“你就没有想过,我可能明明就是背了,只是想当众给你一个面子,才说自己没背的?你有没有良心啊,小同学?” 俞宇:“……” 他见鬼似的瞪了苏燎一眼:“操,真的假的?” 苏燎扭头又抄起了文言文,一言不发,神情委屈巴巴,还混着一丝小受伤。 俞宇心里顿时局促不安了起来,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可很快,他就发现苏燎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扭头一看,原来这傻逼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 “我没背,骗你的,你不会还真信了吧哈哈哈——王鹏蓬也是有毒,不换个时间请吃海底捞。”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都有看,不一一回复了。非常感谢大家。这几天医院陪护,尽量隔日更但时间不稳定~ [1]参考了知乎《身边的微分方程 (6):涮一片毛肚要多久?》by PeiLingX 反正物理渣渣作者是没看懂[狗头] 然后会对之前苏燎小号签名做了一点修改,这个内容我打算放到后面,在一些剧情后这个形容才更贴切。现在有点太早了。 -- 第63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般路过闫某人、萧萧人生 5瓶;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3瓶; 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28章 新雪 语文老师少不了去叶静那边告状, 说苏燎这个孩子是不是飘了,语文期中考成绩一下子掉那么多,作文不好好写,还不听老师的话——现在好了, 就连回家作业背诵都不背诵了。叶老师你敲打敲打他。 午自习, 两个小朋友就被班主任抓进了办公室。 “原本安排你们两个坐在一起,是为了让好学生带带特长生。”叶静一推金边眼镜, 语气冷若冰霜, “现在倒好, 你们俩竟然一唱一和地不学好, 把你们语文王老师都气得高血压了你知不知道?” 苏燎:“……” 俞宇:“……”冤枉。他不过说了一句实话, 怎么还成“一唱一和”了。 “好鼓不用重锤敲。”叶静食指在桌上叩了叩, “苏燎, 如果你期末考不回年级前十, 我就要给你换座位了。” 苏燎咧嘴一笑, 眼尾眯得十分乖巧:“好的叶老师, 完全没有问题,一定完成任务。” “笑得这么开心, 是不是前十太简单了?”叶静眉心一蹙, “还是给你定个年级前五吧,挑战一下自己。” 苏燎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 俞宇忍不住“嗤”的一声, 叶静凉飕飕的目光就落到了他身上:“你笑什么?俞宇,你也有份。这次期末考, 如果你年级排名没有比期中考进步五十名,你也换位置。谁考不到我的要求,谁就给我挪窝。别以为自己给学校拿了点奖就可以不好好学习。” 俞宇:“……” 两个人沉默地走出德育楼。入了冬,那条小路两侧的梧桐都秃了, 显得挺萧条。 苏燎叹了口气:“你期中排名多少来着?” “倒数十八。”俞宇仔细算了算,“那叶老师的意思,是我要考到倒数五十八。” 苏燎沉默片刻,决定还是纠正一下:“是倒数六十八。” 俞宇:“……” 苏燎亲昵地伸手勾住他脖子:“来,求我一下,学神给你单独开个小灶,包你年级进步五十,下学期还坐我前面。” 俞宇唇角抽了抽,吐出一个“滚”字。 “谁想和你坐一块儿。” “靠,我还没嫌弃你呢,”苏燎瞪他一眼,骂道,“你上课总是睡觉,但凡你支棱一点坐起来,老师都不会看到我在干别的。你说说,这是一个合格的前桌该干的事吗?” 苏燎喜欢数学课上直接写作业,物理课上刷竞赛题,英语课背什么SAT单词表……一次因为俞宇睡觉,苏燎被老师抓到,好好教育了一番。 俞宇忍不住回嘴:“那你有事没事就拿那支hello kitty戳我,哪里痛往哪里戳,这是一个合格的人类应该做的事嘛?” “我那叫免费给你按摩肩胛提肌。” “您给别人按摩去吧,谢谢。” 两人你推我一下,我吐槽你一句,一路骂骂咧咧回了教室。可等两人屁股往凳子上一坐,又不约而同地从桌肚里掏出了练习册。 叶静的敲打效果斐然。 在二中这种人才济济的地方,“年级前五”到底还是给了苏燎一定压力,他收了心思,什么竞赛、国外的考试一缕暂放,全心全意地复习起来。 自从俞宇在省队走训之后,日常训练量一下子上来,难免落下一些功课。大部分老师念及他训练辛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俞宇嘴上喊着“你别管我让我换位置吧”,但行动上,也是努力拿出了点学习的态度。 训练,作业,再加上复习,俞宇不知不觉又刷到了凌晨两点。老师反复强调,考前要整理错题,可俞宇把以前的回家作业一翻,觉得错题简直“题海无涯”,不知从何学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苏燎的缘故,阎正总觉得学习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一定要他保证八小时睡眠。苏燎轻松不轻松他不知道,但俞宇自己学得真的很累。而他们班主任呢,又总是觉得游泳不过是体育锻炼而已,不会影响学习。 俞宇觉得自己夹在两个世界的中间,几乎没有呼吸的空间。训练虐待的是□□,而学习虐待的是灵魂。他真的好想,不管不顾地睡一觉,最好直接昏迷三天三夜。他很想在心底大吼一声,小虎鲸不是不想努力了,小虎鲸只是已经死了! 也就两个星期的功夫,俞宇扒下泳镜时,就露出两个湿漉漉的黑眼圈。 苏燎蹲在池边,盯着他的熊猫眼,打趣:“这位同学,你这晚上都在干啥啊,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我呸!”俞宇双手握住仰泳出发器,将身体提上来了一点,“我是在好好学习。” 苏燎拉长尾音“哦——”了一声,眼底笑意更深:“这么用功,是不是就怕自己考不好,特别舍不得我?” 俞宇啐了一口:“希望你不要对我产生什么误解。我只是觉得万一你考回去了,我没有,就我一个人发配怪丢人的。” 苏燎不搭理他,一手拽着出发器,“哗啦”一声入水。他转身将俞宇圈在自己与池壁之间。俞宇往后一仰,后脑勺“砰”的一下撞上出发器,让他一阵晕眩。俞宇能感受到苏燎的体温,一对比,水温都凉了起来。那人微微前倾,在他耳边吹了口气:“承认一句喜欢和我坐一块儿,就这么难么?” -- 第64页 俞宇脸上一热,还来不及反驳,苏燎就松开手,仰泳游走了,开始了400m混合泳热身。 一下午,苏燎都没再打理俞宇,但训练结束后,他还是主动走了过来,嘴角抿成一条线,微微下垂:“把你这学期的试卷夹都给我。” 俞宇有气无力地问道:“你要这个干嘛?” “少废话,你就安心训练吧。明天体校训练结束,我还你。今晚别学了,你好好睡觉。” 俞宇将信将疑地给了他厚厚几袋试卷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二中人手一套试卷夹,从每日练到周末连到大考模考,一个学科一个夹子,复习时特别好用。 第二天下午,俞宇训练完,就看到苏燎在游泳馆门口的小圆桌边等自己。 “来,纠错我就只给你圈了数理化——绿色荧光笔标记的题,是你但凡仔细点儿,一定可以争取到的分;用红色荧光笔标记的题,是你概念有混淆,可以重点复习一下的考点;我黑笔打叉的题,短期内提分会很困难,弄懂要花很多时间,或者属于比较偏的考点,如果花时间研究的话,性价比太低。你复习时直接跳过就行。” 苏燎讲正事的时候,模样总是很认真。俞宇看着他的双眼,觉得那是一种会把人拽进去的认真。 “还有这个给你,”苏燎又掏出一本薄薄的练习册。俞宇随便翻了几页,眼珠子差点都没瞪出来。 前面两三页绿字,标出了他经常犯的小错误,以及一些应试技巧。后面满满二十几页,每个小黑点后都列着一条错误知识点:黑字标注错题出处,红字标注这个知识点在课件或者课本上的例题,蓝字是同类考点的其它练习题,比如哪本练习册第几页第几题等等。 苏燎的字整齐又好看,这一条条考点齐刷刷地列出来,俞宇差点没给人直接跪下。 这人与人的差距,怎么比人与狗还大? “语文就把该背的该默的处理一下,剩下的听天由命吧,英语快速提分也只能在语法上,我这儿给你整理了一些这学期的重点语法。”苏燎总结道,“最后几天了,你就按我这个本子复习,其它别管了。你这个训练量,睡眠千万保证,别熬夜。” 俞宇垂下头,觉得眼底一热,他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嘀咕:“你,你整理这个花了多久啊?” “也没多久,就昨儿一晚上加上今天一整天吧。不耽误事儿,我自己也要复习,一样的。” “希望你不要对我产生什么误解。”苏燎故意学着俞宇上回的语调,把练习册扣他脸上,“五十名我都带不动,我还算什么学神。” 俞宇:“……哦。” 苏燎的复习思路非常清晰,一下子就把俞宇从书山题海里解放了出来。效果怎么样他不太清楚,但终归没再熬过夜。 等到了期末考前一天,俞宇还是莫名其妙紧张了起来。 他能进步五十名吗?年纪倒数六十八,怎么着都是年纪倒数,听着也没那么难吧?可是苏燎呢?二中年纪前五也不是那么好考的,他之前是不是只进过一次前五? 不不不,你清醒一点。俞宇一边腹诽,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人家考不考得进年级前五,是你该操心的事儿? 可俞宇又想,万一下学期叶老师真把他俩的座位给拆了,那今天岂不是他俩最后一次坐一块儿了?俞宇想到这儿,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心中跳动的那股情绪名叫不安。俞宇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终于决定和苏燎说,他希望下学期还能继续和他坐一块儿。 俞宇嘴里叼着一袋子营养奶,转了过去。苏燎正在复习单词,懒洋洋地一抬眼:“干嘛?” 俞宇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这么一句话,转过去了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叼着奶包,一歪头,显得特别呆。 苏燎看一眼,就忍不住想欺负的那种呆。 苏某人脸上腾起一抹坏笑,突然伸手,用力一挤俞宇嘴里的牛奶袋子。原本,他是想逼着俞宇喝一大口,可谁知俞宇是吧袋口咬死的,瞬间被牛奶喷了一脸,最远的都挂眉毛上去了。他一双眼瞪得老圆,蘸着白色液体眼睫轻颤,满脸都大写着难以置信。 苏燎看着牛奶从他脸上滑落:“……”是他没有想到的效果。 俞宇“操”了一声,方才那点儿伤感烟消云散:“你他妈的有病啊?” 苏燎憋着笑,连忙从桌肚里掏出一包纸巾,还没递过去,俞宇就一把将纸抢走,转身飞奔去了厕所。苏燎再垂眸,发现那些单词是一个字母也看不进去了。他在脑海里又细细回味了一遍方才的画面,一转笔,“啪”的一声搁在了课本上。 不就是前五吗!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终于回来了! 垂死病中来营业,明天晚上我会去《归麟》预售直播间打个酱油(虽然我感冒嗓子哑了呜呜),如果有想问我问题的,欢迎去wb留言。 然后我还是隔日更一段时间,因为我要补特签TAT前几天陪护住医院,因为疫情就不让我回家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冠军侯 2个;伸出友好的狗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般路过闫某人 5瓶;谁说不可爱啦 3瓶;书生不动凡心 1瓶; 感谢支持正版,鞠躬。 第29章 新雪 期末考排名出来, 两人都“保”住了自己的座位。 -- 第65页 苏燎考了全年级第三,倒是俞宇一口气往前冲了一百多名,令叶静都刮目相看。他们高一年级,借读生与特长生加起来总共只有八|九十个, 俞宇发现, 自己分数竟然比一些考进二中的同学还要高了,不得不佩服苏燎的提分技巧。 苏燎看完他的成绩“小白条”, 笑道:“说吧, 打算怎么感谢我?” 俞宇本来想一把推开苏燎让他有多远死多远, 可他没想到自己学习进步这么大, 苏燎的笔记确实功不可没, 顿时又不好意思了起来。他别开目光, 委屈巴巴地一撇嘴:“……我怎么知道。” “你想要什么?” 苏燎每次看到俞宇露出这种小表情, 就忍不住更想欺负他。他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弧度, 拿小纸条一刮俞宇鼻尖, 轻笑:“没想好, 先欠着。” * 高一上半学期结束后,俞宇马不停蹄地投入省队全日制训练中去。就连春节阎正也没放过他, 只给俞宇放了三天假。年三十他和他妈坐大巴一块儿回了花溪, 年初二下午,俞宇又独自坐车回来了。三天假期, 大概有一整天都迷迷糊糊的在路上颠簸,简直是身心俱疲。 银色的大巴缓缓驶入车站, 俞宇睁开眼,瞄了一眼窗户上凝起的白雾。明明宁港市和花溪就几个小时车程,气温倒是低了不止一星半点。 虽说今天是大年初二,但宁港城站依然人山人海, 南来北往的人行色匆匆。俞宇身侧走过一个高挑的女生,她涂着烈焰红唇,一身卡其色大衣,拖着一枚杏黄色的漆光行李箱,昂首挺胸,高跟鞋踩得“哒哒”作响。而在过道两侧,隔三差五就有裹着旧棉袄的人,坐在巨大的麻布包上,蹲在路边,脚边放着几碗吃完的泡面盒。 俞宇顺着人流,走出车站大厅,寒风就裹挟着雨夹雪往他脖子里倒灌。他抬起头,看向灰色的苍穹,突然有些神情恍惚。 自从他来到宁港之后,一切仿佛都被按下“快进”键。当他还没从期末冲刺的疲惫中恢复过来,就立马投入省队冬训,训了一个礼拜,回家打仗似的过了个年,转眼间,他又回到了这里。训完一个寒假,学校又要开学了,还夹杂着下半年各种比赛…… 人流汇聚,又散开,这个城市里,所有人都在追逐着什么。 就像他,入水,又上岸——俞宇感到一丝茫然。 无数细小的颗粒从天空落下,落到车窗上,像撒盐似的一层小碎冰,可落在他身上,就瞬间变成了细小的水珠。俞宇低头掸落外衣上的水珠,快步走去了公交车站。 盐省的雪,是从来积不起来的。 等车的时候,俞宇手机震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苏燎。 凑傻笔:到了没有? 俞宇情绪不怎么好,回了一个句号。 苏燎又问:晚上要不要来我家打游戏 小虎鲸:你一个人? 凑傻笔:嗯 俞宇突然觉得,苏燎和自己真是惨得半斤八两,大过年的,竟然都是一个人在家。他好像也就想明白了,为什么苏燎明明不需要答疑也不需要抄作业,周末还是会去自习教室和人一块儿学习。 大概就是不想一个人在家吧。 俞宇那便宜手机用一会儿就发热,倒在寒风里变成了一个暖手的玩意儿。他回苏燎了一个“行”,心情也意外地好了起来。 城战坐公交回去,要倒两班车。俞宇到的时候,天早就黑了个彻底。苏燎家在三楼,是一室一厅的最小户型,米白色调,现代极简风格,干净整齐得像什么居家杂志封面。俞宇有些局促,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苏燎往他手里塞了一杯热牛奶:“有地暖,不用穿鞋。” 牛奶里冲了无糖可可,俞宇慢吞吞地喝了几口,终于从身体到指尖都放松了下来。 客厅放着一个大屏幕,前面扑着一层厚厚的毛绒软垫,俞宇踩上去觉得很舒服。他盯着电视机前两个手柄,挺诧异:“我以为你们好学生不打游戏。” “我是打的不多,姑父送我的,他叫我不要整天学习,有空可以打打游戏。” 俞宇:“……”行。这学霸家长的烦恼就是不太一样。 苏燎盘腿坐在软垫上,用手柄操控着屏幕上的steam平台:“你等等啊,我找个咱俩可以一块儿玩的。” 俞宇愣愣地“嗯”了一声。屏幕上都是英文,他也不认识几个单词,但他目不转睛,看得很认真。 “这个?火柴人打架。” “不行,太弱智了。” “打僵尸?” “弱智。” 苏燎不耐地切回游戏列表:“你怎么看什么都弱智,真是弱智眼中出弱智。” 俞宇拿肩膀撞了他一下,指着屏幕:“我想玩这个。” “PUBG?”苏燎选中游戏,一愣,“这个只能连一个手柄,不能两人一起玩。” “你开一个嘛,我看你玩也行。”俞宇放下手柄,“连两个手柄的那几个,看着就不刺激。” 俞宇大部分闲暇时间,不是在海里,就是在游泳池里,除了手机里几个免费的小游戏,他基本没接触过电子游戏。不过,男孩子对这种东西总有着一种天然的好奇,没打过吃鸡,终归是听说过的。 苏燎登录自己的账号,从角色非常简陋的外型上来看,苏燎平时确实不怎么玩这个游戏。 -- 第66页 “这个是旋转镜头,这个是捡装备,”苏燎一边操作,一边教俞宇怎么用手柄,“这个是趴下,这个是射击。” 音响里突然传来枪响,大屏幕一晃,角色发出了受伤的声音。 “咦,有人。”苏燎四处晃了晃镜头,却没有找到正在攻击他的目标。俞宇突然大喊:“那里那里——那个草丛里!” 苏燎往草丛方向打了几枪,等弹匣都空了,对方似乎毫发无伤,反倒是自己血条已经见底了。俞宇连忙从苏燎手中抢过手柄,对着草丛一顿操作。 在角色只剩下一层血皮的时候,屏幕上跳出了击杀信息。 两人同时一愣:“卧槽?” “可以啊你。”苏燎连忙又把手柄抢了回来,“趴下趴下,爬过去舔包,他身上可能有回血的药。” 俞宇终于找到了一件自己吊打苏燎的事——那就是射击。苏某人简直是一台无情的人体描边机器。 于是,苏燎负责跳伞,捡装备和舔包,而俞宇负责射击和开车,手柄你拿一会儿,我拿一会儿,难得合作愉快,十分上头。在最后“亿”把之后,时针不知不觉就指向了12点,两个人都哈欠连天了。 俞宇最后一句话是“我明早九点还要去见阎头儿”,等苏燎去厨房里放了一趟杯子,回头俞宇已经趴软垫上睡着了。 “醒醒,你不能睡这儿啊,要睡回家睡去!” 俞宇迷迷糊糊地又醒了一下,他摸了摸身下温暖又柔软的毛垫,觉得这玩意儿睡着简直比他那小破板床还舒服。他回家,还没暖气呢,想到这里,他脑袋一歪又坠入深眠:“我就睡这儿。” 苏燎:“?” “你他妈醒醒!”苏燎自然不能把人就这么丢客厅里,只好半拖半拽的,把俞宇拖去了自己床上,还好他的床很宽敞,两个一米八的大男生躺一块儿也不拥挤。 俞宇运动员作息,本来十点就该上床了,再加上这几天四处走亲戚,宁港花溪两头折腾,身体一碰到床,就自动抱着被子一滚,把自己团成一条毛毛虫,睡得“不省人事”。 苏燎拉扯了两下:“……你占我的床就算了,你他妈倒是把被子分我一半啊!” 奈何某人睡得就好像和猪一样:“……zzZ。” “你能不能过去一点?” 苏燎试图把“毛毛虫”推去床的右侧,可刚推过去,“毛毛虫”就会自己滚回来,舒舒服服地占了中间。 推过去。 滚回来。 推过去。 滚回来。 倒是永远都能找到最舒服的姿势。 “你是不是故意的?” 俞宇一皱眉头,嗓子里发出一声黏腻又挣扎的声音。 苏燎俯下身,在人耳边轻声威胁:“你再不醒来,我就把你裤子扒了,让你光着屁股睡觉。” 奈何俞宇半点反应都没有:“……zzZ。” 苏燎:“……” 操,还真睡着了。 拿枕头闷死算了。 * 也不知是不是打游戏彻底放松了脑子,还是俞宇实在太累了,他那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倒是苏燎,床上突然多了个不明生物不说,还抢走了他平时用的被子,辗转反侧一晚上没睡好。 早晨六点,苏燎准时醒来,推了俞宇一把:“猪,起床了。” 俞某人一翻身,把被子往脸上一遮,发出了一声很类似小虎鲸的“嘤嘤”声。苏燎听了就来气,爬到俞宇身边,打算把这个小混蛋赶走。 苏燎低头一看,只见俞宇把自己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睫毛像一把小刷子,静静地垂着。那双眼睛一合,所有棱角都温柔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睡姿的原因,脸颊显得“嘟嘟”的,显得乖巧又安静。 苏燎心底蓦得一软,又改了注意。 他从床头顺走了俞宇的手机,屏幕上第一条消息就是阎正发来的——“臭小子,九点别迟到了”。 苏燎点开俞宇手机里的“闹钟”,发现对方设了十个闹铃,每个相隔五分钟。苏燎在心底冷笑一声,把所有闹钟都关了。他又瞄了一眼床上的毛毛虫,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蹑手蹑脚地带上门。 睡不醒是吧? 睡吧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狐非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伸出友好的狗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vOcx 24瓶;太宰大人啊 20瓶;8mm8 5瓶;∵ 1瓶; 感谢大家支持,鞠躬。 第30章 新雪 俞宇一闭眼, 就又睡了个回笼觉,八点多才彻底清醒。 冬天的朝阳似乎格外亮些,像流金似的从水绿色窗帘间倾泻而下,一间宽敞而陌生的卧室映入眼帘。床很宽敞, 房间里到处都是书, 堆叠得整整齐齐,书架上还摆放着各种奖牌与机器人模型……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要干什么? 苏燎叫他起床的片段在脑海内逐渐清晰, 俞宇四处摸自己手机, 手机没找到, 但他看到了床头电子钟的显示屏——鲜红的08:29AM让他背后“唰”的一凉, 猛地一个鲤鱼打挺。 从二中到少体校, 最快也要半个多钟头, 俞宇光着脚丫子惨叫一声, 冲出门去, 像只没头苍蝇。 “我手机呢?” “苏燎故意的吧?” -- 第67页 “你他妈的做个人很难吗?” 苏燎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客厅落地窗的阳光明晃晃地打在他身上。男生懒洋洋地抬起头, 扒拉下耳机挂脖子上,身体后仰, 一对大长腿搁到茶几上:“哟, 终于醒了。” “我艹你——” 俞宇还没骂完,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 正是他的手机,“嘭”的一下砸中他胸口。 “别担心, 我和阎头儿打过招呼了。” 俞宇连忙接住手机,几秒钟后,才觉得自己神魂归位:“你说过了?阎——阎头儿怎么说?” 苏燎好笑地瞄了他一眼:“他答应了,说你啥时候收拾好了, 下午去也行。” “哦,行。” “行。”俞宇重复了一遍,这才松一口气。他揉揉眼睛,往苏燎身边坐了下来:“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呗。”苏燎笑得有些揶揄,“我就说你昨晚上我家玩儿,弄得挺晚,一大早趴我床上哼哼唧唧起不来。” 俞宇:“……你能不能不要随便加奇怪的形容词?” “首先,‘哼哼唧唧’不是形容词,是拟声词做动词。”苏燎拿着kindle轻轻拍了拍俞宇的脸,“其次,你就是在我床上哼哼唧唧,我录音了不信一会儿给你听。” 俞宇:“…………”见鬼。 苏燎起身走进开放式厨房:“你这是多少年没睡觉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喝断片儿了呢。” “就……挺累的。”俞宇闭上眼,捏了捏鼻梁。半晌,他往沙发上一靠,叹了口气:“总是觉得很累,怎么睡都睡不够。” 前两天他在花溪跑亲戚,乡下住得远,一大早四五点就出门了,来来回回都是事儿。 苏燎在厨房吧台后抬起头,难得没损他,只是晃了晃手中的马克杯:“咖啡要么?” 俞宇摇了摇头,弯腰从书包里拎出一个防水袋:“我先洗漱。” 他一边刷牙,一边翻自己手机里错过的信息。昨晚到今天早上,他妈竟然给他打了三个电话,还发了好几条微信。 妈:鱼鱼,这个点了,还没起床么? 妈:打你手机不接,家里电话怎么也没人?你在哪呀? 妈:今天宁港开太阳了,叫你把被子晒出来,听到没有? 妈:起来就回个消息。 显然,苏燎在回复阎正的时候,顺手也帮他回了他妈。 小虎鲸:我刚起来,昨晚去朋友家玩了 妈:哪个朋友呀?你不是还要训练吗? 小虎鲸:苏燎,就咱们班第一 小虎鲸:[二中泳队集体合影.jpg] 小虎鲸:最帅那个 俞宇本来在漱口,差点一口水喷镜子上。 妈:大过年的,多打扰人家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小虎鲸:不打扰,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妈:这几天有空,记得把被子晒出来,太阳好 俞宇冷笑一声。洗漱完,他几乎是把屏幕“贴”到苏燎眼前,一顿猛晃:“最好的朋友,你、要、脸、吗?” “不要。”苏燎顺势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拽进厨房,“先吃饭,我快饿死了,你这只猪真能睡。” 俞宇这才发现,苏燎已经把早餐都准备好了。 白色的方形餐桌正中,摆着一盘芝士培根炒蛋,培根煎得恰到好处,芝士在鸡蛋上流着明黄色的光,边上还摆着一盘水果,摆着切好的香蕉,橙子和提子。 苏燎递过一碗满满的燕麦粥:“椰子碎,杏仁酱,黑巧脆燕麦,蓝莓和蔓越莓,放心都没有添加糖,拌一起吃。”随后,他又递过一杯牛奶。 俞宇诧异地睁大双眼,看在早餐如此丰盛的面子上,他决定让苏燎暂时升级成自己“最好的朋友”。仅此一天。 他拉开椅子:“谢谢。” 俞宇小心翼翼地拿勺子在粥里搅拌了一下,注意到勺子底部画着一个hello kitty猫头。说实话,他一直不太喜欢吃燕麦,喝粥的话,一般也是配萝卜干榨菜。不过,意外的是,燕麦和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味道竟然很不错,一口酸甜一口脆,每一口都很满足。 “味道怎么样?” 俞宇舔了舔嘴角:“厉害啊,没想到你还挺会过日子。” “也没有。”苏燎笑了一声,拿公筷给自己分了一点炒蛋,“一个人就随便吃点,懒得这么折腾。” 苏燎语气挺嫌弃,但俞宇看得出来,他现在心情很好,眼尾微微弯着,藏不住的笑意。苏燎这间小公寓的采光极好,两面落地窗,早上整个客厅到厨房都洒满了暖洋洋的日光。 只是,一个人坐在阳光下,也会觉得有点孤单吧。 俞宇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这几天你不走亲戚?” “我爸还在美国,前两天和姑妈家吃了两顿饭了。”苏燎耸肩,“见了面,说来说去就是那些话,听了就烦。” 俞宇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 “你呢?你妈啥时候回来?” “可能要十五。” “这么晚。” “嗯,是我爷爷。”俞宇点点头,“邻居说这段时间他好像记忆不太好,总是忘东西,有时候说话还颠三倒四的,妈妈说要带他去检查检查。” 苏燎微微蹙眉:“来宁港检查啊,县城能有什么好医院?” “别提了,”俞宇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他蹲望仙屿都不肯走,哦,望仙屿就是我们那一小破岛。我妈说带他去县城上住,平时也好有人照看着,老头儿倔呢,死活不答应。” -- 第68页 苏燎“哎”了一声。 两人把桌上的食物扫荡一空,俞宇恨不得再去舔一舔那芝士培根炒蛋的盘子。 “记得把我的床单,被套和枕套洗了。” 俞宇一愣:“哈?” 怎么还有洗床单这个环节? 苏燎慢悠悠地挑起眼角:“你昨晚澡也不洗,衣服也不换,橡皮人似的就知道往我床上爬,你问过我的感受吗?” 俞宇:“……” 蹭了人一晚上床,又蹭了一顿早饭,俞宇心里也挺过意不去:“行吧,我给你洗了。” 苏燎笑得很满意,点了点桌子,指使道:“把碗也一块儿洗了呗。” 俞宇一个白眼,但还是利索地收拾起来。 苏燎家地暖开的很足,俞宇做家务都做出了一身薄汗。等他忙完,回到客厅,发现苏燎依然靠在沙发上看书。日光打在他身上,额前碎发泛着泳池泡久后的栗色。 “你看什么呢?” 苏燎把屏幕转给他看了看:“Shaun White。” “什么意思?你能不能讲中文谢谢。” “人名,他名字就叫Shaun White,”苏燎解释道,“单板滑雪奥运冠军的传记。” 当时俞宇也没怎么在意,只是“哦”了一声:“你还对滑雪感兴趣啊?” “倒也没有,我对他这个人更感兴趣一点。” 俞宇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被单都晾出去了。走了,燎哥。” 苏燎合上kindle,把人送到门口。他斜斜地往门框上一靠,笑道:“这几天你要是家里没饭吃,就来我家吃早饭呗。” 俞宇警惕而狐疑地瞪了苏燎一眼:“这么好?” 苏燎笑得一脸人畜无害:“是啊,就是这么好。” * 俞宇回家处理完妈妈的吩咐,中午就回了体校。大部分体校专业训练的小孩儿过年都不回家,水池里“哗啦啦”热闹一片,没有半点过年休假的气息。阎正还真没生气,只是拿板子轻轻拍了拍他脑袋:“睡饱了啊,几点起的?” 俞宇干巴巴地答道:“八点半。” 阎正纳闷:“那你一早上在干嘛?” “给苏燎洗床单。” 阎正脸上的表现顿时色彩纷呈,半晌,他憋出一句:“你们昨晚没偷偷喝酒吧?!” 俞宇莫名其妙:“没有啊。老师,我不喝酒。” 阎正脸色这才缓和一些,一手重重地按在俞宇肩上:“那行。酒是一定不能喝的。不过,不喝酒,年轻人也要注意节制啊!” 俞宇:“?” 还不等他搭话,阎正就把他踹了下去:“先热身啊,热身,然后测个1500m。” 俞宇下水后,阎正满腹狐疑地又翻出了苏燎上午发来的消息:“阎叔,俞宇家没人,昨晚睡我这儿的。他车晚点了,到家都半夜了。我看他挺累的,上午让他多睡会儿吧。”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在心底骂了一声“俩臭小鬼”。 俞宇游完了测速1500,一脸期待地从水里仰起头。 阎正掐了表,摇摇头:“15分37秒42。” 俞宇一嘟嘴,显然是有些失望。 万米游一次差不多就要两小时,不会经常测速,但他的1500m成绩,已经有两三个星期没有变化了。 之前,也就是俞宇刚补上蛋白后的那段时间,他的成绩突飞猛进,直接从国家一级突破了健将,万米成绩进步飞速,就连1500m都能和全运会专业选手一较高下了。那时候,他的身体每周都会有变化,每周测比赛速度,他都能突破自己的最高纪录,俞宇有时候自己都开始怀疑,没准他真的是什么游泳天才。 可那个进步速度,在两三周前戛然而止。 面对每次都差不多的成绩,俞宇难免有些焦躁:“怎么还是没有突破十五分半。” “怎么了,你一月初才游进15分40,你小子,是想上天啊?”阎正蹲在泳池边上,半点都不着急,“你之前那个叫做新手红利期,刚接受系统性训练的运动员都这样。成绩‘唰唰唰’,坐火箭似的,但红利期过了,想再提分可没那么容易了。” 说着,阎正抬起头,向身后走过的一个运动员打了个声招呼:“哟,小陶回来啦!” 那边对阎正点点头,就冷漠地走了过去。 阎正回过头,和俞宇说:“喏,陶泽波,刚国家队回来的,和你一个项目,有空和你陶师兄套套近乎。” 作者有话要说:  *Shaun White 小时候也做过先心法洛四联手术,后来成了奥运冠军~ 头顶R18,结果越写越纯情,不愧是我。 另外这本书在参加征文活动,厚着脸皮求一波营养液鸭,谢谢大家~~~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Lang 10瓶;Narcissus 4瓶;聿yr 2瓶; 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31章 新雪 “老师, 你之前不是说第一阶段EN1训练,12到16周吗?”俞宇双手趴在池壁上,仰着头,眼底亮晶晶的,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 第一阶段训练的效果是不是已经饱和了?咱们什么时候开始第二阶段,那个SP什么的?” 阎正拿浮板又轻轻拍了一下他脑袋:“你是教练, 还是我是教练?” 俞宇觉得自己现在就特别像一条海洋馆里探出水面, 嗷嗷待哺的海豚:“当然你是教练啊, 所以你得告诉我什么时候进入第二阶段嘛——” -- 第69页 阎正不理他, 布置完今天的游泳任务就走了:“记得和你师兄聊聊天啊。” 俞宇:“……”什么嘛。 下午五点半, 铃声一响, 最后一茬运动员也三三两两上水了, 偌大的游泳馆一下子安静下来, 除了俞宇。游泳马拉松选手的水下训练时长比一般长距离选手还要久, 俞宇已经开始习惯, 第一个跳下水,最后一个从池子里爬上来。 不过, 那天他不是最后一个。 陶泽波也在, 就在他隔壁泳道。 男人出水里有一会儿了,就坐在池边, 一双腿垂到了水里。他肤色是常年户外晒出来的健美棕,也就显得脚踝上缠着的肌内效贴布格外显眼。刚才俞宇偷看过他游泳, 觉得他脚踝的伤可能还没好。 陶泽波双手手肘搁在大腿上,盯着水面发呆,神情有些落寞。 俞宇憋了一肚子问题,找不到开口的时机。好不容易, 他等陶泽波上岸了,也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池,一路追进更衣室。 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扭过头就问了一句:“什么事?” 俞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师兄,我是——” 还不等他说完,陶泽波淡淡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阎指导和我说过,那个主攻游泳马拉松的小孩儿,对吧?” 俞宇连忙点头如捣蒜。 “怎么说?” “阎老师叫我向您请教请教。” “你说。” 俞宇关于最近的训练有太多疑惑,一张嘴就停不下来,机关|枪似的变成了问题宝宝:“师兄,我现在1500m在15分半左右,万米成绩最好1小时57分,我今年就16了你觉得我还有救吗?目前训练的话,怎么提速比较好?如果主攻马拉松,1500m的速度参考意义大吗?哦对了,我还是走训的,等开学了我怎么平衡学校和马拉松的训练时长?你之前训练的时候——” “停——停停一下,”陶泽波立起手掌,“你的问题太多。” 陶泽波嘴角微勾,立着的手掌变回一根食指:“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 俞宇一扯嘴角:“啊?只有一个?” 陶泽波点点头,一手按在他的肩上:“是的。所以我建议你好好想一想,现在最想问的问题是什么?” 俞宇张嘴,又把一句话给咽了下去:“……” 陶泽波笑意更深:“不急,慢慢想。” * 俞宇他妈一直没回来,寒假几天,俞宇成了苏燎家里的常客,每天七点准时来蹭早餐。一回生,二回熟,他早没了当初的拘束,大大咧咧的就差直接当成自己家了:“喂,你怎么还不回来训练?” “我要给自己放假十二天。”苏燎小心翼翼地从煎锅里铲出一个溏心荷包蛋,放到烤好的全麦吐司上,“刷刷题,看看书,反正这十二天,做什么都行,我绝不游泳。” 苏燎在荷包蛋上丢了一片芝士,奶白色的芝士片受热,迅速融化,香气四溢。他又铺上一层生菜与西红柿,很快就做好了一个简单的三明治。 “怎么,”他端着盘子,递到俞宇面前,嘴角勾得挺不正经,“这才几天,就想我了?” 俞宇翻了大大的白眼。 “阎正最近不知道抽什么疯呢,就是真的放养我。不管我问他什么,他一概不回答,就叫我去找陶泽波。”俞宇心里憋了好几天了,真是不吐不快,“这个陶泽波呢,和神经病一样,说只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叫我想好了再问。你说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是不是在演我呢?” 苏燎颇为诧异地一挑眉:“陶泽波回来了?” “嗯,年初三那天回来的。” “队里传闻挺多的,”俞宇停顿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不喜欢在背后讲人坏话,“有人说他是被国家队‘退货’了,有人说他在国家队和教练吵架了,也有人说他可能要退役了——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也不知道,总不能问这个吧?你认识陶哥不?” “我怎么可能认识?人都大咱们一轮了。不过,我知道他,主攻游泳马拉松的,阎头儿挺看好的一个运动员。就是挺多年了,好像也没拿过什么大赛的奖牌。” 俞宇忍不住嘀咕一句:“竟然还有交际花没打过招呼的。” “我和专业队的又不熟,也就认识几个同龄的!”苏燎瞪了他一眼。 俞宇一撇嘴:“感觉陶哥是个有故事的人,但队里的人都不说,我也不敢问。” 苏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俞宇小同学,打开浏览器,进入百度,在搜索栏里输入‘陶泽波’三个字,是特别困难还咋的?你会打字不?” 俞宇:“……” 苏燎托着腮,又问:“这个三明治味道怎么样?” 俞宇嚼了嚼,摇头说没昨天那个好吃。 苏燎颇以为然地点点头,转头就给自己做了个别的:“我也觉得这个可能不太好吃,以后不做了。” 俞宇差点没被噎住:“敢情你把我当小白鼠啊?” 苏燎笑嘻嘻的:“有免费的吃就不错了你还嫌这嫌那。” 俞宇:“……”他就知道这人没那么好心。 “话说回来——”苏燎想了想,说道,“我觉得重点不是在于陶泽波回答你什么。俞宇,重点是在于,在你的那么多问题里,哪个才是你最想问的问题。” “巴菲特曾经说过——列下人生想做的二十件事,圈出其中最想做的五个,尽可能远离剩下的其它——我觉得陶哥的意思也差不多,是让你想清楚,眼下对你来说,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 -- 第70页 俞宇干瞪了苏燎一眼:“你们学霸就这么喜欢找重点吗?” “是学神谢谢。” * 当天训练结束后,俞宇疲惫地爬上了自己的床。 他听了苏燎的话,在网上搜了搜陶泽波,很快,铺天盖地的体育新闻跳了出来,对方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百度百科。 陶泽波是新水市人,5岁学习游泳,初中就去了体校,后加入盐省省队。陶泽波16岁那年,全国游泳冠军赛1500m自由泳以15分02秒夺冠,获得来年世锦赛名额。因为年纪小,陶泽波当年备受瞩目。世锦赛回来后,长距离自由泳风头正盛的陶泽波却突然决定转攻游泳马拉松。当时他还有个采访,十七岁的少年神采飞扬,说希望自己能够在国际比赛中,实现游泳马拉松项目男子组,中国队零奖牌的突破。 接下来几年,陶泽波基本包揽了国内游泳马拉松男子组前三,但国际比赛的名次都在十几名,二十几名开外,直到他21岁那年,世锦赛以1小时49分68秒拿下第四,锁定来年奥运会名额。可惜的是,22岁那年,陶泽波作为中国男子游泳马拉松唯一一个参赛选手,游了第九名。 三年之后,陶泽波再次出征,去年六月世锦赛却不知什么原因发生重大失误,没有拿到奥运入场券。 奥运游泳马拉松项目,单性别组取25名选手。其中,世锦赛项目前十自动晋级,五大洲代表分别占一,主办方一个名额,再加上奥林匹克落选赛前九。奥运章程规定,如果一个国家,已经有运动员获得该项目入场券,那么这个国家不能再派选手参加落选赛。由于今年中国已有一位年轻选手成功晋级,世锦赛失利也成了陶泽波这一轮奥运之旅的最后一站。 陶泽波是个很低调的人,再然后的事,就是俞宇在队里打听到的了——世锦赛结束后,他就回北京做了手术,脚踝里现在还打着两根钛合金铆钉,修整半年后,从国家队回到省队,最近开始复健。 而今年,他已经二十六岁了。 俞宇看着百度百科里的档案。简简单单几行小字——时间,比赛名称,参赛项目,成绩与名次——就这样凝缩了一个运动员整整十年运动生涯。 国家队的训练量大概一天就有十五公里,俞宇在寒假这段时间里,总算赶上了这个训练量。十年是什么概念?就是现在,每天让他感到疲惫不堪的训练,日复一日,三百六十五天,乘以十年。 俞宇看着屏幕,只觉得背后发凉。 陶哥似乎也没有退役的打算,打着铆钉开始了康复训练。俞宇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在队里,这个事不能提,也不能问。因为很残酷的现实就是,如果陶泽波还想再战奥运,他还要再等四年。 再等四年,他就30了。 俞宇茫然地看着他历年比赛的成绩,发现陶泽波成绩最好的一次,就是21岁那年的世锦赛。也是中国选手在这个项目上,第一次突破一小时五十分钟这道坎。可是,二十一岁的陶泽波,会知道那是他这辈子的最好成绩吗?当时充满希望的他,代表了中国游泳马拉松最高水平的他,心里想的一定是——自己还能再进步吧? 俞宇觉得最残忍的是,当一个运动员最好的成绩出现时,他往往并不知道这就是自己一辈子的巅峰。他眼前突然又浮现出父亲离家前的背影——就是那么普普通的一个转身,他父亲笑着和他说了再见——在那个瞬间所发生的当下,俞宇又怎么会知道,那是自己和父亲的最后一面呢? 其实,他最近所有的问题归根结底,都是怎么提高成绩。这一段时间的训练他好像都没有进步,所以他很恐慌,也很焦虑,或许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这辈子的最好成绩? 一想到这里,俞宇就觉得自己手脚冰凉。 他躺在狭窄的木板床上,给自己被子外又盖了一层羽绒服,关紧窗门缝隙,又缩进被窝里。俞宇痛苦地翻了一个身,发现自己竟然想念起苏燎家暖暖的地板,宽敞的大床,柔软的、带着太阳香气的被褥。 他现在就很想给苏燎发一条微信,说自己十分想念他的床。 话都已经输入对话框了,俞宇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它给删掉。这句话很容易产生歧义,而且,想都不用想,苏燎会发个什么“来我们一起睡觉”的表情包出来。 见鬼。 俞宇锁了手机屏幕,蜷起双腿在小板床上缩成一团,腹诽古人诚不欺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 第二天中午,俞宇端着餐盘,径自坐到了陶泽波对面。 “师兄,我想好问题了。” 陶泽波抬眼:“说。” “假设——我是说假设——”俞宇深吸了一口气,“现在的你,可以穿越回你21岁那年,你会和布达佩斯游泳世锦赛上游出个人最高纪录的自己说些什么?” 陶泽波一愣:“你不问你自己了?” 即将十六岁的少年认真地看着他,轻声答道:“一样的。” 陶泽波眉眼一弯,目光柔和了起来,他看着俞宇,像是看向自己过去的十年光阴。 “我会和他说,”陶泽波缓缓开口,“去享受过程。” “去感受身体与水的触碰,去聆听水花过耳的声音,去享受阳光,与海浪。”陶泽波嘴角微微一勾,“不选择泳池,而是选择了大海,你一定也有你的理由,不是吗?” -- 第71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伸出友好的狗爪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伸出友好的狗爪 36瓶;mmmmm 10瓶;8mm8 5瓶; 超级感谢大家的营养液,鞠躬! 第32章 新雪 陶泽波平平淡淡几句话, 却在俞宇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可是,那个训练——”俞宇磕磕巴巴地开口,“你真的会……享受训练吗?”话才出口,俞宇就觉得这个问题简直糟糕透顶, 还好阎正不在他身边。要不然阎老板听了, 第一个抽他脑壳。 陶泽波笑了笑,埋继续吃了起来:“只回答一个问题。” 俞宇:“……” 饭桌上短暂地陷入沉默。 很快, 陶泽波的餐盘上就空了, 他喝完最后一口汤, 收拾好碗筷起身:“先走了啊。” 俞宇这才回过神来, 都不知道自己嘴里嚼的是什么东西:“啊, 谢谢师兄。” 陶泽波摸了摸他脑袋:“加油。” 自从走训以来, 他就像一个马力全开的发动机, 也不回地向前冲去。可现在突然停下脚步, 他才发现—— 游泳这件事, 早就不是他记忆里的样子了。 从小到大, 但凡有人问他最喜欢的事是什么,俞宇想都不想, 就会脱口而出:“游泳!”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 游泳不再让他快乐? 他开始习惯次氯酸的味道,开始习惯睁开眼, 就看到雪白的瓷砖,与黑色的“T”字形泳道标。他被关在一个两三米宽, 五十米长的泳道里,一次又一次地完成教练定下的训练目标。他每一次划水,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 都成了穿戴设备上的数据点。进步让他兴奋,瓶颈让他沮丧,秒表上的显示屏掐着他快乐的开关。 俞宇都记不起来,自己上一次毫无负担地游泳——不去思考自己的动作,不去计算划水的频率,不计较最后的成绩——只是快乐地、自由地游泳,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享受训练吗? 不。一点也不享受。训练更像一种“为了抵达目标”而必经的一段痛苦。所以,一旦无法抵达目标,俞宇只会觉得双倍痛苦。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可能是因为,他好久没有下海了? 一念及此,俞宇便跑去找阎正:“教练,咱们什么时候组织公开水域训练?” “你在发什么神经?”阎正伸手指向窗外,“现在才二月底,大太阳天海里也不会超过十度,这个水温你去游个马拉松,我保证你两小时后失温症送走。” 俞宇:“……” “他们二月份有去南边户外集训的,”阎正摇了摇,“宁港这儿最早也要等到四月。等四月吧,到时候挑个好天气,把你们全拉到海里溜溜。” 可下海的念一起来,就荒烟蔓草似的疯长。 以前在花溪,俞宇冬天照样跨海游。当然,花溪海比宁港这儿暖和不少,但水温也就只有十三四五的样子,他穿着他爸爸3mm厚的潜水湿衣,似乎也从不觉得冷。对他来说,冬泳不是什么难事。 去年十月后,他就没再下过海了。现在,他迫切地想回到海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迫切。 只是,他不能一个人去。爷爷叮嘱过他无数遍,不能仗着水性好就不遵守大海的规则,比如,永远不要独自游泳。 俞宇在省队问了一圈——下个礼拜四,太阳特别好,风和日丽,室外气温高达六摄氏度,海里就更暖和了,可能有十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月牙湾游个泳? 陶泽波指了指自己脚踝,说伤没好透,不宜着凉。 刚冬季青训回来的程哲凡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有病。” 还有同学非常担忧:“我的鱼哎,你脑子该不会是被阎正训坏了吧?你还好吗?” 也有同学提出了非常现实的原因:“我不去,小时候我妈让我尝试过冬泳,结果水里捞起来就感冒了。咱们运动员的日子已经很苦了,你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俞宇:“……” 省队里问了一圈未果,俞宇只好可怜巴巴地回去找苏燎。 苏燎先是回了三个省略号,然后又回了一连串问号。 小虎鲸:本来也不想麻烦你,但省队没人愿意陪我去 凑傻笔:这个温度有人愿意陪你去才比较奇怪吧? 小虎鲸: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凑傻笔:你也知道危险啊? 小虎鲸:[小虎鲸QAQ卖萌.jpg] 凑傻笔:卖萌没用 小虎鲸:[小虎鲸嘤嘤撒娇.jpg] 凑傻笔:撒娇也没用 凑傻笔:不要妄图使用魔法 凑傻笔:请用理智说服我的理智,谢谢 小虎鲸:…… 小虎鲸:就是很想去 苏燎那边沉默很久,回了一句:1到10打分,有多想? 俞宇随手回了一个“11”,他怎么也没想到,苏燎竟然就答应了下来。 * 寒假的尾巴,两人挑了天气最好的那天,坐上地铁直达宁港市海滨公园。月牙湾经常举办公开水域比赛,配套设备一应俱全。宁港市冬泳俱乐部也在这里,每天都有一帮退休大爷在水里“练功”。 苏燎泳衣都换好了,可等他探出脚,试了一下水温,又面无表情地把脚缩了回来:“……我改主意了。” -- 第72页 俞宇伸手指向不远处:“你看水里的爷爷,可能都六十了。” 苏燎拢了拢自己的羽绒服,平静地叹了一口气:“我才十六呢。” 俞宇:“……” 苏燎站在从海面上延展出去的木制栈桥上,往海面上一指:“我就在这儿看着,你游到那个红色浮标,游来回,放心,在你淹死前——” 苏燎本来想说,我跳下来救你,可海风“唰”的一吹,他无情地踢了踢栈桥下的橘红色泳圈:“我会把这个抛给你的。” 俞宇:“……” 他一扎了下去,水里太冷了,俞宇需要快速热起来,便快速往浮标那边游去。他绕浮标游了三个来回,仰一抹脸上的水,对着岸上喊道:“下来啊!超爽,真的,来都来了不跳后悔!” 苏燎脸颊一抽。这么冷的水,会“爽”就见鬼了。他觉得自己跳了才他妈的会后悔。 他看着俞宇一个脑袋在海面上随波起伏,水从发梢上滴落,沿着他眉骨滑落。俞宇仰起,眼角几乎是雀跃地扬起。他浸湿的睫毛根脚分明,阳光碎进眸子里,浅褐色的眸子像是一捧清澈的水潭。 “我数三秒,你不来我就走了,”俞宇喊道,“三!” “二!” 苏燎呼吸一滞。 他从来没有见过俞宇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 那样张扬的,恣意的,野性的笑容。 他好像真的很开心。 苏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所有理智都告诉他,跳下去就是傻逼。 可他还是在那个笑容的蛊惑下,脱了衣服。 俞宇喊道最后一声:“一!” “噗通”一声。 俞宇大笑起来。 苏燎不知道怎么形容入水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是触电一样,明明应该觉得冷,但全身的皮肤好像都烧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动起来动起来,别傻着,”俞宇对他一挥手,“游起来就不冷了!” 常年训练出的肢体记忆,很快让苏燎动了起来,游出二十几米,四肢肌肉终于产生了微弱的热量,开始抵消周身的寒意。 俞宇在前面领游,他跟在人后面。 今天太阳好,但风也不小,月牙湾的浪比平时大些——深蓝色的海浪从远处滚滚而来,那是一种平静而笃定的力量,俞宇感到自己的身体被高高推起,冰冷的海水扑面而来。他抬起手臂,又刺入水中,波浪就去了身后……他喜欢那种在浪花间穿行的感觉,身体里久久沉睡的灵魂好像又活了过来。 仰是没有边际的苍穹,俯首是一望无际的深蓝,他在水波里起飞又降落,身边偶尔会有海洋生物穿梭而过。哪怕水温冰冷,哪怕他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抗议着,他依然是那么兴奋。 他明白了一件事——他和省队的那些运动员都不一样——无数长距离游泳运动员,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投入到游泳马拉松项目里来。有的正如程哲凡所说,是因为在泳池1500m项目上无法获得亮眼的成绩,只能选训练择更艰苦,参与人数更少的马拉松项目,只为那一个出的机会。而有的,是像陶泽波那样,国家荣誉时时刻刻担在肩上,想填补这个项目国际零奖牌的空缺。 他不一样。 他只是喜欢,在海里劈波斩浪的感觉! 他还没有学会跑步,就已经学会了在海里游泳。他还很小的时候,追着海豚,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打腿。 大海是他的家。 他在自己的王国里,所向披靡。 * 冬泳时长过久,可能会导致人体体温过低而失温休克。俞宇对此很有经验,游了二十几分钟,就带苏燎上岸了。两人冲了热水澡,换好衣服。 俞宇游得意犹未尽,拿肩撞了一下苏燎:“爽不爽?” 苏燎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俞宇忍不住爆笑,安慰道:“舒服的在后边,真的。我每次冬泳游完,大概过一两个小时吧,就会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类似有氧之后那种,就很解压的舒服。” 苏燎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一眼:“真的假的。”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可苏燎从海里上来之后,话就格外少。一度让俞宇怀疑,这孩子是不是给冻傻了。地铁里暖气很足,苏燎裹着羽绒服,脸色依然不太好看。 俞宇稍稍有些担心起来:“你没事吧?” 苏燎把下巴缩进了领口,语气恹恹的:“没事。” 俞宇看着他微微青紫的嘴唇,一摸他的手,忍不住皱眉:“怎么还是这么冷?都上岸这么久了。” 苏燎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谁知俞宇不肯放了,将他的双手笼进自己掌心:“你握着。我暖和。” 不得不承认,从小在海里浪大的俞宇同学天赋异禀,上岸也没穿多少衣服,不过一件洗旧了的线衫外加一件羽绒服,这会儿全身热的像个小暖炉。 可苏燎也不知道为什么,俞宇掌心的热度无论如何都没法传导到他身上。那种寒冷仿佛是来自骨髓深处,羽绒服、地铁里的暖气,刚喝下去的热水……没有什么能让他热起来。俞宇说的“舒服”他是没感受到,倒是全身的肌肉倒是都酸了起来,也有些晕眩。怎么回事?他总不至于晕地铁吧? 苏燎抬看了一眼车站列表,带上羽绒衣的帽子,往身后一靠:“还有八站,我先眯会儿。” -- 第73页 他怎么就跟着人下水了呢。 苏燎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很小的时候——自从他有记忆开始,每次遇到潮湿、阴冷的天气,他的胸口总会闷闷作痛——后来,回国之后,为了强身健体,他父亲安排他和阎正学起了游泳,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闷痛了。苏燎下意识地按住胸口,心想着,是因为海水太冷了吗? 很快,俞宇就发现苏燎的掌心很冰,但靠在他肩上的脑袋倒非常热,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他扶起苏燎,拿额碰了一下对方额,确定苏燎一定是发烧了。 不是低烧,是他压根不需要体温计都能知道的那种。 俞宇瞠目结舌:“不是吧,你身体怎么这么虚?” 苏燎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不要随便说男人身体虚。” 俞宇把人送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逼着苏燎测了个体温,一看40.1摄氏度吓得俞宇差点把水银体温计给砸了。 “我——送你去医院吧?”俞宇伸手想去拿他手机,“和你家人说一下,是你小姑还谁?你要回家吗?她们有谁能过来照顾你一下?” 苏燎一把按住他的手:“别说。” “别说?”俞宇拿体温计在苏燎眼前晃了晃,“艹,你这他妈的都40度了,这是闹着玩的吗?你是不是烧坏脑子了啊!” “我多喝点热水。”苏燎不理他,拉开客厅一个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小瓶VC,自己吃了一片,又递给俞宇一片,“睡一觉就好。没事,我们寒假竞赛班,艹一个个都在咳嗽,应该是班里传的破流感。平时有免疫扛着,一受寒,免疫力下降,就感冒了。” 他又强调了一遍:“你先别说。阎儿那也不准说。” 俞宇:“……”真搞不懂这人。 “躺下,你先歇会儿。”俞宇把苏燎推进卧室,“我去给你烧碗姜汤。操。” 苏燎脑子似乎是慢了半拍,他茫然地看了对方一眼:“我没有姜。” “等着。” 俞宇抄起钥匙和手机,一阵风似的跑下楼去买姜。 以前在花溪,他冬泳游到望仙屿,爷爷都会给炖一碗浓浓的姜汤。辛辣入喉,身子就暖和了起来,那么多年,他从来没着凉病过。 苏燎乖乖地爬上床,摸了摸自己额,在心底叹了口气。其实,他小时候是真的“体弱多病”,但从六七岁开始练习游泳之后,身体就逐渐好了起来。说实话,他都不记得自己上次发烧是几岁了。 他又有些忐忑地摸了摸胸口,倒是没刚才那么闷了。 苏燎还是不敢和家里人说,姑妈一旦听说这个事,准会怪到游泳,没准还要和他爸告状,到时候解释这解释那的,都是事。这几年他身体养得很好,没准熬熬也就熬过去了,说不定明天就退烧了呢? 苏燎在床上躺了会儿,迷迷糊糊的好像刚睡着,又被人推醒了。 苏燎睁开眼,才发现浓郁辛辣的姜味布满了房间,俞宇坐在他床,捧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俞宇舀起一勺,放到自己唇下吹了吹,确定温度适宜后,才往苏燎唇边递去:“来,把这个喝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很想的话,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via 10瓶;一鹿逆疯Lu 2瓶;∵ 1瓶;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鞠躬。 第33章 新雪 苏燎喝了一口, 就忍不住扭过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别躲,”俞宇被他那个表情逗笑了,“喝这个特有效, 信我。” 苏燎龇牙咧嘴地从他手中接过碗, 虽然脸上写着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屏着气把那一大碗热汤灌了下去, 火辣辣的姜水从食道里一路燃烧, 四肢终于暖和了起来。 “晚上想吃什么?给你弄点粥?” 苏燎神色颇为抗拒, 掀开被子想下床:“谢谢, 我感觉好多了。天都黑了, 你先回家吧, 阿姨不是昨天回来了?” 俞宇把人又按回了床上, 有些恼火。 “你是不是不知道你这儿有金贵呢?”他伸手拿食指一弹他额头, “这么好使的脑子, 烧坏怎么办?” 苏燎挣扎着:“我泳裤毛巾还没晒。” “我已经给你晾出来了。” “我——”苏燎一时间没找到其它起床的借口, 卡了壳。 “躺着。”俞宇起身,弄了一块凉凉的湿毛巾, 叠好放到苏燎额头上, “先物理降温,一会儿喝点粥再吃药, 我和我妈说过了,今晚不回去。” 苏燎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藏在被子底下的掌心下意识握紧:“……你别内疚,不是你逼我下水的。” 要说没有内疚,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 俞宇眉眼间又柔软了下来,他隔着被子捏了捏苏燎的手:“不是内疚。” 苏燎一努嘴:“那没啥事儿了你走吧。” 俞宇纳闷地皱起眉头, 嘀咕了一句:“这么想赶我走?要不是你生病,我才懒得对你这么好。” 苏燎:“……” “这叫生病特权,”俞宇拍了拍他脸,“我劝你珍惜一点。” 苏燎一时无语:“……生病还有特权。” “是啊,小时候只有我生病了,我妈才给我做卤肉饭吃。”俞宇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妈做的卤肉饭可香了,改天让她给你也做一份。” -- 第74页 苏燎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瞪着俞宇:“……” 俞宇发现,苏燎照顾起人来很麻利,但一被人伺候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那一副纠结又局促的模样,又好笑又让人觉得心疼。他收拾完家里,去宁大食堂打了点粥,怕苏燎生病嘴里没味,还买了一小包萝卜干。 苏燎头一直很晕,喝了粥,吃了药,迷迷糊糊又睡着了。他中间醒了两次,发现床头永远有温水,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凉,额头上的湿毛巾热了就会被换掉——心中逐渐被细小的幸福感填满,像是被小猫咪的爪子蹭了一样。 其实,生病对于苏燎来说,是一件特别敏感的事。 他极度讨厌生病。大约是小时候一生下来,就接连进了好几次ICU的缘故,每次他生病,家里人就会特别紧张,好像他是什么一碰即碎的瓷器,随之而来的,是没完没了的叮嘱与责怪。 “天气冷了怎么也不知道多加一件衣服?” “是不是因为上周末和同学去了电影院?我就说那种地方空气不好,容易传病,叫你以后不要去了。” “姑妈给你炖的参汤,是不是又忘喝了?” 就好像,生病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 为了避免他再次生病,每次病后,家里总会给他增加一些行为上的限制,比如逼着他喝各种汤汤水水极其难喝的“养生汤”,限制他和同学出去玩,但凡他晚睡,吃垃圾食品,做所有小屁孩会做的事,他姑妈就会来一句:“你妈妈要是知道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该有多心疼呀?” 得,杀手锏。 那个以爱为名的牢笼,让苏燎觉得疲惫不堪。身体上的不适倒为其次,有时候他宁可一个人躺着原地火化,也不想遭那“精神折磨”。所以,能撑着一定撑着,能不麻烦别人就不麻烦别人。 这是苏燎第一次知道,生病竟然是可以“有特权”的。那种感觉,让他觉得很新鲜,好像生病也没那么糟糕了。 苏燎当晚就退烧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落在房顶上,树叶上,大地上……“淅淅沥沥”声像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触碰他的梦境,像风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又好像浪花吻过被海水浸湿的沙滩。苏燎抱着被褥侧过身去,一整晚上他都有些头晕,仿佛置身海底,随着潮汐起伏。在那个昏暗的梦境里,有人鱼拖着一条黑金色尾巴,从天光乍破处向他游来—— 更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闷雷,苏燎猛然惊醒。 月球形状的小夜灯安静地立在书架上,散发着温柔的白光,上面坐着一个宇航员,床头钟显示02:48AM。苏燎在黑暗中无声地睁大眼睛,扭头看向身边人安静的睡颜,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他悄悄翻了个身,凑得更近了一点。 苏燎目光描摹着俞宇的眉眼,那轮廓逐渐与梦里的人鱼重叠。鼻息之间,他所熟悉的被褥香里混着一缕他并不那么熟悉的气息——苏燎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味道,但那缕气息会让他联想到温暖的阳光,醇厚的烤坚果,以及一脚踩进松针时,扑面而来的那股清香。 他几乎是贪婪地又吸了一口气,俞宇眉心突然一抽。苏燎心跳空了一拍,连忙屏住呼吸。 不知道是那声闷雷,还是苏燎的动静,俞宇也醒了。就在他睁眼的那一刹那,苏燎心虚地闭上双眼。他能感觉到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正小心翼翼地向自己靠近,俞宇似乎是怕吵着苏燎,也不敢有太大动作,只是拿额头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俞宇确定苏燎没再烧起来,便将被子又往他脖子上一拉,把人裹严实了,又轻轻推回去了一点。 苏燎闭着眼,佯装在睡梦中动了动四肢,他故意又翻了个身,一手就勾在俞宇身上,他蹭了蹭枕头,下巴抵在俞宇肩头,假装自己睡得很香。 反正是俞宇说的,生病可以“为所欲为”。 俞宇:“……”之前怎么不记得这人睡相不好啊? 算了,病人最大。俞宇也没动索性就让人这么搂着,闭眼又睡了过去。 等他的呼吸再次均匀起来,苏燎睁开眼睛,一双眸子在黑暗中清亮得惊人。窗外依然淅淅沥沥,纷杂的思绪像雨后春草,一眨眼,漫山遍野。 苏燎的高热起得急,退的也快,第二天一早就满血复活了。复活后的苏燎明显话也多了不少,他抱着枕头趴在床上,期待地对俞宇眨眨眼:“小棉袄,我想吃豆浆,钱记的咸豆腐脑,茶叶蛋和二狗包子铺的五香牛肉包子。哦对了,豆腐脑要加虾皮榨菜葱花不要香菜。” 说完就继续瘫在床上,完全没有半点起床的意思。 俞宇又给他测了一下体温,低头一看36.7,冷笑一声:“你的小棉袄漏风了,自己下楼去买吧。” 苏燎:“……” “哎——说好的病人有特权呢!” 俞宇挥了挥体温计:“到期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苏燎竟然希望自己再病久一点。 那天俞宇临走前,还是没忍住回头,问出心底憋了好久的那句话:“喂,是不是谁求你一起大冬天去跳海,你都会答应的啊?” 苏燎一挑眉,笑得不太正经:“是啊,只要对方可怜巴巴地求我。嗐,我这人心软,只要求得够可怜,我肯定会答应的嘛。” 俞宇:“…………” 他摔门前给人比了个中指。 -- 第75页 苏燎哈哈大笑。 他收拾收拾,路过书架前,又停下脚步,从满柜子书里抽出一本《追风筝的人》。这本书里,有一句话他特别喜欢。 “For you, a thousand times over. ” 为你,千千万万遍。 * 一场春雷一场雨,宁港市的气温缓缓回升。 俞宇再次在训练中找回了自己的节奏。无论是水下训练,还是陆上负重训练,俞宇从盲目地追求速度、练习组数与负重,变成了细心地去感受肌肉的发力与放松。他好像能听到自己神经细胞生长的声音——他开始更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每一块肌肉,以及掌握如何更好地控制它们,像是一场大脑与身体的对话。 俞宇不再频繁地找阎正帮他测速,直到阎正把一张专业运动员注册信息表拍到他面前:“先把这个填了,注册了以后,才能参加全国游泳马拉松冠军赛专业组。” “我今年能参加?”俞宇一愣,“我们不是就连第二阶段训练都没开始吗?” 阎正拿报名表一敲他脑袋:“臭小鬼,从你不缠着我问‘什么时候开始第二阶段’的时候,你的第二阶段就正式开始了。” 俞宇:“……”怎么这么绕。 “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游泳马拉松,是最孤独的体育竞技项目。”阎正微微一勾嘴角,“几个月的瓶颈而已,你要是就连那点耐心都没有,我觉得你也不用练马拉松了。” 俞宇仔细扫了一眼报名表,又皱起眉头:“不对啊,教练,我国家总局注册了专业就不能参加全国中学生了。” “我知道。”阎正摆摆手,“我给你看过了,咱们打个时间差。全国中学生决赛在五月初,冠军赛在五月底。如果你不注册,那到时候参加冠军赛的资格都没有。这个审核呢也需要一段时间,咱们材料先准备起来,到时候我托关系让人帮你卡一卡时间,争取两个都参加。” 俞宇这才放心下来:“谢谢教练。” “全国游泳马拉松冠军赛分个人赛和团体赛,”阎正又说道,“个人赛省队推荐没有限制,团体赛只有三个位置,到时候队内比赛决定名额。” “好。” “想参加不?” 俞宇答得斩钉截铁:“想!” 阎正对他这气势非常满意,笑着点了点头,但很快,他眼尾又不怀好意地一眯:“这个比赛呢,参赛费用都是队内承担的,所以你们这种走训的小孩啊,我们一般是不会推荐个人赛的。不过,如果你能游进前三参加团体赛,我就给你开个后门。” 俞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5 18:43:01~2021-11-17 22:2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忆 20瓶;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蓝色风暴 四月初某个周末, 省队在宁港市海滨公园组织了第一次公开水域训练,总共来了四十多人,再加上俞宇、程哲凡几个走训的长距离游泳运动员,水里下饺子似的好不热闹。 10KM游泳马拉松耗时两小时, 全程高强度有氧, 会大量消耗体内糖原,此, 赛程中“补给”也成了非常重要的一环。至于什么时候补给, 补给几次, 属于运动员与教练制定的个人战术。研究建议, 选择领先战术的运动员应该在中前期补给, 而选择匀速战术的, 应该在中后期补给, 俞宇暂时还没琢磨出最适合自己的策略。[1] 如果是正式比赛, 补给站浮桥上会站满了教练, 一根根彩色杆子和“钓鱼竿”似的, 顶端兜着补给瓶往海里伸。运动员需要游到补给台,找到自己的教练与杆子, 在与一群人的“肉搏”中拿到补给瓶, 切换成仰泳边游边喝。 不过,眼下只是队内训练, 也就不存在什么“找教练”一说,所有补给杆杆贴着编号, 依次有序地固定在浮桥上,每个运动员都有两次补给机会。 俞宇在泳池里练了几个月,什么都练了,唯独没有练过怎么补给。 下水前他心想:不就是喝个苹果汁嘛?这有什么难的。 赛程过半, 当第二圈结束,俞宇游到补给台时,他排在梯队第五,可当他在补给台前,被争先恐后抢水瓶的运动员一顿操作之后,不仅手臂上挨了一下,还喝了一口别人的“洗脚水”,咸涩的海水混着苹果汁灌入喉咙,俞宇差点没被直接送走。补给完再出发,俞宇发现自己的排名已经一落千丈,直接从前排掉去后排。 俞宇为了这一口补给差点没直接心梗,懊恼地奋起直追,可前方还有足足五千米,他提前打乱了自己的节奏,最后冲刺阶段力竭,只游了小组第九。 今天只是队内练习赛,但仔细一想,队内资格赛不过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他还有没有机会游进前三? 上岸后,俞宇原地自闭:“教练,我能不能放弃补给?” 阎正轻轻一抽他后脑勺:“又说胡话呢!曾经有运动员为了追求成绩放弃补给,结果最后冲刺阶段低血糖两眼一黑,差点出事故。你这个体重,每半小时有氧就要补一杯苹果汁的量你知不知道?” 陶泽波大笑着揽过他肩膀,说第一次抢补给都这样,他第一次大赛的时候都被人给打懵了,多练练,习惯了就好了。 -- 第76页 俞宇纳闷:“……打人这不违规嘛?” 陶泽波“嗐”了一声,说公开水域,这些都是难免的。有时候裁判在水面上看到了肢体冲撞,会吹哨子发个黄牌警告,但其实,70%的碰撞都发生在水下,裁判是看不到的,理都没地方去说。你别看什么国际大赛,听着冠冕堂皇的,有的运动员就是不讲武德。 俞宇:“……” 周六上午练习赛,十一点半用过午餐,下午一点,长距离运动员继续有氧训练。苏燎上午上完竞赛课,下午就来了海滨公园。阎正见了他就头疼,骂道:“你来干嘛?你爸和我说,这学期竞赛课改成上下午一整天了?” “下午的老师我不喜欢,翘了就翘了。”苏燎也不下水,盘腿往浮桥上一坐,掏出一本竞赛题典,笑嘻嘻地说,“晒晒太阳吹吹风,今天天气多好啊!” 阎正一时语塞。这课翘都翘了,他也不可能再把苏燎给送回去,遂不再管他。 苏燎对那一排“钓鱼竿”挺感兴趣,趁教练不注意,等俞宇游过浮桥的时候,他故意拿杆子戳了戳俞宇脑袋。 俞宇:“……” 四月的水温终归不算暖和,两点半后,就开始降温了,领队教练吹哨收了队。 俞宇痛定思痛,觉得补给还是比赛中想当重要的一环,毕竟,充足的糖原也是冲刺的基础,一旦肌无力,凭意志力也很难游出令人满意的成绩。就像泳池选手会力求缩短“转身时间”一样,缩短“补给时间”也是一个课题。与终点线前争分夺秒相比,补给省下的时间就好像是白给的一样。 难得有在公开水域模拟10km的机会,俞宇主动向教练提出了加练——怎么在远处第一时间‘瞄准’自己的补给瓶,怎么边喝边游最省时间,等等。 陶泽波都有些意外:“今天都游十六公里了,你还加练啊?” 俞宇一愣——十六公里?他今天竟然已经游了这么久了吗?可是他又想了想一个月后的资格赛,一咬牙,说我再补点电解质,这水温不算冷。 陶泽波摇着头上岸,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苏燎拿起一根杆子,兴致勃勃地举到海面上:“来来来,就练拿瓶子是吧?我陪你练!” 阎正收拾完其它杆子,瞪了苏燎一眼:“别练太久啊,最多再让他游半个小时,你一个人看得住吗?” 恰好,程哲凡上岸后冲完澡,换了衣服,也走上浮桥。阎正见有两个运动员在场,这才放心了一点,又叮嘱几句,才去收拾器材。 俞宇就在浮桥前那五十米左右,游来回,拿着一个空矿泉水瓶练习“自由泳切仰泳边喝边游再切回自由泳”这个技巧。 程哲凡往苏燎身边一坐,叹了口气:“好学生,你竟然还会翘课啊?” 苏燎拿网兜把飘在海面上的矿泉水瓶捞了起来,又重新装回了杆上:“你有事就直说。” 他也知道,程哲凡不是喜欢闲聊的人。 “也没什么,就好久没和你聊天了。”程哲凡扯了扯嘴角。 苏燎点点头:“是挺久了。” “去了国家队青训才知道,”程哲凡低头笑了一声,“我和那些专业的差距有多大。” 全国中学生游泳锦标赛,代表了全国业余组最高游泳水平,可一脚踏进专业组,完全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是觉得很累,很焦虑。”程哲凡声音不大,几乎被风声海浪声淹没,“又不知道找谁说。” 苏燎盯着那根只有小指粗的银蓝色杆子在海风中上下颤抖,轻笑了一句:“人呐,得学会给自己找点乐子。” 程哲凡木讷地问了一句:“怎么找?” “看着,”苏燎眼角一弯,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俞宇还在三十米开外,他收回补给杆,把空矿泉水瓶换成了自己包里的旺仔牛奶,又往海里探了过去。 显然,俞宇也注意到了那瓶旺仔,顿时兴奋起来。可当他伸手的时候,苏燎突然抬高了杆子,让俞宇扑了个空。等俞宇再抬起手臂,苏燎把杆子往回撤了一些,又次让人扑了个空。就这样,他一寸寸把俞宇“引”到了浮桥下。 俞宇开始在海里骂骂咧咧,程哲凡无语地看了苏燎一眼。 苏某人不以为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个叫钓俞。” 俞宇终于抢到了他的旺仔,在海里“耶”了一声。 程哲凡:“……” 苏燎“啧”了一声:“真是太好钓了。” “你初三那会儿和我说,高中以后要好好搞竞赛,不打算再游泳了。”程哲凡垂眸,看着海里快乐喝奶的俞宇,“没想到高一都过去大半了,你体校来的还挺勤。是为这个吗?乐子?” “这不,我还没拿过全国金牌呢。”苏燎笑了笑,“本来想去年功成身退,200m自金牌不是被你抢走了么?” “你好好搞竞赛,一样可以拿全国金牌。我看你拿全世界奥赛金牌都说不定。”程哲凡叹了一口气,“如果下个月全国中学生你拿了金牌,你是不是就能回去好好学习了?” 俞宇迅速喝完旺仔,一手挤扁了盒子,对准苏燎的脑袋丢了过去。浮桥随着水波上下浮动,他倒是没打到苏燎,“哐”的一下砸到了程哲凡。 程哲凡本来就不怎么快乐的脸顿时更黑了几分。 俞宇挣扎着往浮桥上爬了上去:“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 第77页 苏燎看了俞宇一眼,打了个马虎:“先拿了再说吧。” 程哲凡见俞宇上来了,便起身要走,右手微微用力往苏燎肩上一按:“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燎哥,别偏航。” 苏燎:“……” “走了。”程哲凡淡淡地看了俞宇一眼,转头就走。 俞宇挠了挠头,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等程哲凡走远了,他才小声问苏燎:“你和程哲凡——很熟吗?” 苏燎“嗯”了一声:“哲凡和我一个小学,同一届的,又从小一块儿在体校游泳,是挺熟。” 俞宇心说难怪,程哲凡这人几乎不和人说话,对谁都没个好脸色,也唯独对苏燎“网开一面”。他一算,心说这两人少说也已经认识十年了。不仅仅是“认识”,而是一起训练了十年。 顿时,俞宇看程哲凡更不爽了。他咂摸了半天,发现这个“加倍不爽”,似乎是为程哲凡和苏燎相识的那十年,他竟然一个人在花溪玩水。 俞宇换完衣服,还是忍不住好奇:“面瘫脸到底找你聊什么啊?” 苏燎干巴巴地答道:“批评我不能翘课。” “你翘课了?”俞宇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六,顿时惊了,“你之前翘过课吗?这不会是你第一次翘课吧?我靠长进了啊苏燎!” 苏燎:“……”也只有俞宇会把“翘课”当成“长进”吧? “不是,”俞宇纳闷地皱起眉头,“你今天又不用下海,你翘课干嘛啊?” “为今天是——”苏燎一歪脑袋,“什么日子来着?” “今年度第一次公开水域练习?” 苏燎:“……” “生日快乐,傻逼。”他双手按着俞宇肩膀,让人往右转了90度,推着俞宇往宁港市海滨公园的纪念品商店走去,“我给你预订了一只大虎鲸。” 去年五月,就在这个海滨公园,俞宇被苏燎赢走的那种大虎鲸,同一个牌子,同一款大小。 作者有话要说:  [1] 刘旭蕊,高捷,袁绍婷,刘昭,陈晨. 马拉松游泳比赛环境转换能力及补给环节关键技战术分析研究[C]. 中国体育科学学会.第十一届全国体育科学大会论文摘要汇编.中国体育科学学会:中国体育科学学会,2019:2236-2238.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6200265 38瓶;完全自杀手册 20瓶;寒月 16瓶;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5瓶; 打滚感谢大家的营养液!鞠躬! 第35章 蓝色风暴 UmiUmi 1.5m长的大虎鲸! 当苏燎把那只巨大的虎鲸娃娃塞进俞宇怀里的时候, 他脑子还是懵的。今天一早开始,俞宇满脑子都想着公开水域训练,早把生日的事给忘了,现在才想起来, 他妈叮嘱了他晚上要回家吃饭。 UmiUmi是宁港市海滨公园合作的IP方, 俞宇瞄了一眼大虎鲸的价格挂牌,顿时觉得这个虎鲸有些烫手, 推开也不是, 抱着也不是。 苏燎一眼看出了他的纠结, 连忙说道:“这本来就应该是你自己赢来的, 就当去年我花钱给我妹妹买了个虎鲸吧——反正也是刷我爸的卡, 你别在意。” 俞宇深吸一口气, 这才把虎鲸紧紧搂进怀里:“谢谢。” UmiUmi抱枕的材质都相当好, 绒毛柔软, 填充物弹性极有质感, 抱着舒服极了。 俞宇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月牙湾发生的事, 只觉得恍若隔世。 那时候,他觉得苏燎是全世界最最最讨厌的人, 恨不得抄起虎鲸娃娃把他按在游泳馆地上暴打一顿。那时候, 他赌气说自己再也不要游泳了,他不想去二中, 也不想当游泳运动员。那时候,他一天训练十公里, 可能会直接两眼一黑晕过去。 可现在…… 一天十七公里也不过如此,他竟然也是要准备参加全国游泳马拉松冠军赛的人了。 时间过得真快。 “喂,一看到虎鲸人都傻了啊?”苏燎凑到俞宇面前,笑嘻嘻地挥了挥手, “还想带你去买个蛋糕呢。” 俞宇抱着大虎鲸,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这个虎鲸就已经很破费了,哪好意思再让人买个蛋糕。 苏燎自己也不爱吃蛋糕,很无所谓地一耸肩:“那就回家吧。” 俞宇抱着虎鲸,愈发不好意思了起来:“你也别翘课嘛。” “不知道你们下午什么时候结束,怕赶不上,索性不上了,那竞赛课真无聊,听得我都要发霉了。” “好吧,那第一次翘课感觉怎么样?” 苏燎:“操,真爽。” 俞宇:“……”完。 从月牙湾回二中最快最便捷的方式是地铁二号线,俞宇一米八出头的个子,怀里还抱着那么大一只虎鲸,引得围观群众频频侧目,偶尔还会有漂亮姐姐惊呼一句“好可爱啊”。俞宇被人看得都不好意思了,直接把脸埋进大虎鲸毛茸茸的背部,让它咧着傻笑对准地铁乘客。虎鲸娃娃头顶两块白斑,一对眼睛纽扣大小,亮晶晶的,格外可爱。 “你还不如这样。”苏燎伸手拉起俞宇衣领。运动服本来就非常宽大,俞宇又没系拉链,苏燎一拉就把领子套到了俞宇头上。他再把虎鲸娃娃塞进俞宇运动服里,拉上拉链,只让虎鲸的大脑袋从领口探了出来。 两人一个在运动服里,一个在运动服外,同时笑出鹅叫。路人纷纷投来嫌弃的目光,眼底白底黑字写着“哪里来的弱智小孩”。 -- 第78页 俞宇今天本来就游累,眼前光一遮,倒觉得挺舒服。他保持这个姿势,往苏燎肩上一靠:“到站叫我。” 苏燎把自己的脑袋也靠了过去,抬起手,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和“虎鲸脑袋”一块儿拍了一张自拍。 眼看着二中的站到了,俞宇才把衣服整理好:“今天周六,你不回姑妈家吗?” 苏燎看向俞宇,眨眨眼:“再看吧,如果没别的事,晚点回去吧。” 他好像是有什么话欲言又止,又好像是在等对方先开口。 俞宇本来想邀请人到自己家来,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嘴唇就好像被封印了一样。地铁缓缓在宁港二中站停下,苏燎温和地笑了笑,率先起身:“走吧。” * 俞宇一回家,就闻到厨房里飘来了暖暖的鱼汤香,桌子上放着大袋水果,许清澜周末打双份工,难得下午提前回来。她系着一条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鱼鱼回来了啊,妈今天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说着,她目光落进俞宇怀里,眉头一皱:“你怎么——” 俞宇连忙解释:“生日礼物,同学送的。” 许清澜一听就急了,双手往围裙后一擦:“我记得这个虎鲸快一千块钱呢?这么贵重的礼物,你这孩子怎么能随便收下呢?” 俞宇一愣,这才把去年比赛,自己赢了虎鲸又被苏燎“赢”走的事交代了。他委屈巴巴一撇嘴,意思是,怎么说也是苏燎拿了自己的虎鲸在先,收下也不算过分。 许清澜半点都没有被他说服的意思,黑着脸继续批评:“妈妈从小教育你,做人要礼尚往来,不能占别人的便宜。你现在收这么贵的礼物,到时候人家过生日,你送他什么?” 俞宇:“……”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他要是生日送苏燎什么东西,怕不是会挨打。 “等等,你说苏燎?”他妈眼珠子一转,“是你上回说,发烧家里没人照顾的那个同学?你寒假还去人家蹭吃蹭喝了吧?” 俞宇连忙点头。 “那人不就住附近么?”许清澜眼睛突然亮了,“怎么不请人家来家里吃饭呢?要不,妈再加几个菜,你去把人喊来?” 俞宇有些心虚地别开目光:“他今晚去姑妈家了。” 许清澜“哦”了一声,不再管他,说鱼汤快好了,你饿了先吃点水果。 俞宇妈妈做了他最爱吃的藤椒雪菜鱼片面,但俞宇一想到苏燎,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许清澜问了一些省队训练的事,俞宇答得敷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骗妈妈苏燎晚上去姑妈家了,只是他一张嘴,那句话就跳了出来,鬼使神差一般。 俞宇心想着,如果是把他妈做的菜装进饭盒,送去苏燎那里,那他还挺乐意的,但把人请到自己家里来——他心里顿时就皱成一团。 或许,是因为苏燎自己一个人租的小公寓,比他和他妈住的整套公寓还宽敞。或许,是因为家里又小又旧,采光不好,常年带着一股阴潮的霉味。又或许,是因为他不想让苏燎看到自己塞在储物间里的小木板床,如果把大虎鲸放床上,他几乎都没有翻身的空间……俞宇不知道苏燎看到这些之后,会怎么想,会说什么话。他会不会像看他家客厅那张破木桌一样看自己? 无论苏燎的反应是看不起,诧异,同情,或是好奇——俞宇觉得自己都无法接受。但其实,他也想叫苏燎来家里吃饭。因为苏燎说,从来没有吃过妈妈做的生日长寿面。 俞宇抱着虎鲸躺在床上,和娃娃“大眼瞪小眼”。 爷爷曾经说过——在海上消失的人,总会以某种方式回到他们的身旁。在渔村的传说里,人们相信祖祖辈辈的灵魂会变成大海的一部分,变成风,变成浪,变成飞鸟,变成鱼。俞宇父亲第一次带着他出海潜水,他就偶遇了非常罕见的虎鲸。虎鲸并不是那片海域常见的客人,很多当地向导,几年都遇不到一次。所以,俞宇总觉得冥冥之中,自己和虎鲸有着某种缘分。他总觉得,爸爸会变成虎鲸来看他。 俞宇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虎鲸肚皮,泪水毫无征兆地就落了下来,无声而凶猛。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哭什么。 哭他曾经失去的。 哭他再次得到的。 哭他难以启齿的自卑。 哭他无法言说的内疚。 俞宇哭累了,抹了把脸,在睡前又看了一遍手机。 他们二中论坛,有一个“提示好友”生日功能,每天自动提醒,一键就能发送祝福。俞宇划了划屏幕,却发现那个名叫“_TZ”的账号,在自己生日凌晨给他人工输入了一条“生日快乐[蛋糕][蛋糕][蛋糕]”。 在一长溜系统自动祝福里倒是显得弥足珍贵了。 其实,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这个“_TZ”是谁,是几几届几班的,但这个账号好像是自己的颜粉,经常在校草撕逼帖里帮自己说话,顺便怒撕苏燎等其他校草人选。看在这个份上,俞宇给自己唯一一条人工祝福,回复了一句“谢谢”。 谁知“_TZ”大半夜也没睡,秒回了一句:“^生日过得开心吗?怎么还不睡呀?” 小虎鲸:睡不着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回了一个问号。 俞宇刚哭完,鼻涕还没擤干净,只觉得心里憋得慌。大概对着陌生网友,就特别有倾诉欲。 -- 第79页 小虎鲸:本来想邀请一个朋友来家里吃饭,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就没说出口 小虎鲸:有点内疚 _TZ: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小虎鲸:? _TZ:别内疚了,好朋友一定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_TZ:在意这种小事的,都不是真的朋友 小虎鲸:谢谢,打扰了,我就树个洞 _TZ:没事,欢迎你以后继续树洞 小虎鲸:你是我们XX级的吗? _TZ:我早毕业了 二中论坛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俞宇知道很多学姐学长毕业多年还爱回来钓鱼吃瓜撕逼点评学弟学妹,顿时就放心了下来。 小虎鲸:谢谢你,晚安 _TZ:晚安小虎鲸~ * 从四月起,省队每周六都带人去海上进行公开水域训练。 俞宇在几次加练之后,终于熟练掌握了如何在不同的情况下快速获得补给,但他逐渐意识到,他的万米成绩在公开水域波动极大,不像泳池中那么稳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身边的人。一同竞技的运动员游起来,会产生横向与纵向的水波,如果浪费大量精力来对抗这些水波,他最后非常容易提前力竭。 这不仅仅是一场游泳技术的较量,正如阎正说,游泳马拉松的走位、速度、节奏策略是比赛非常重要的一环,俞宇需要选择一个适合自己的计划。 然而,游泳马拉松实属奥运冷门项目——耗时两小时不说,直播非常少,大部分解说都得开个快进。与泳池项目比起来,游泳马拉松相关的战术研究,以及运动员访谈都寥寥可数。而且,这个项目受到比赛天气、水况、赛道设置等原因的限制,既没有奥运A标门槛,也没有世界纪录,每次只计排名,非常难横向比较。 鉴于这个项目上,中国男子从来没有拿过一枚国际奖牌,苏燎帮俞宇从外网上搜罗了不少影音资料,还顺便承担了翻译一职。 那天下午休息,俞宇坐苏燎家客厅那张软垫上看了整整两个小时的公开水域比赛视频,且成功地“一无所获”—— 有的冠军在采访中直言“fly or die”,从入水那一秒开始就冲刺,结果还一路领先到终点的;有的冠军紧跟第一梯队,最后阶段“肉搏”冲刺的;也有的冠军“扮猪吃虎”,一个半小时都在倒数几位养精蓄锐,最后20分钟爆发出奥运1500m泳池速度猛超20人夺冠的…… 铁打的冠军,流水的策略——俞宇发现,策略的选择,与最后的名次并不挂钩。有人冲着冲着最后还是第一,有人冲着冲着就没了水花。有人蹲在最后扮猪吃虎,有人从入水到结束都是倒数——被英语袭击两小时也没有找出答案的俞某人原地抓狂。 “阎老板怎么说?” “他说建议我紧跟第一梯队,最后冲刺那种。”俞宇停顿片刻,又叹了口气,“但他和所有人都是这么建议的啊。” 苏燎:“……” “其实我试过。如果第一梯队速度不快的话,这策略我好使。如果第一梯队起初冲太快,我最后很容易没力气冲刺,但我一旦不跟着第一梯队,就会落在第二梯队之间,浪费太多体力来对付身边的人打起的浪,最后还是没力气。” 苏燎笑了一声:“说来说去,都是不够持久。” 俞宇抄起桌上一本书就要打他,苏燎笑着躲开了,正色道:“那不如换个思路。” “什么意思?” “你现在是想研究冠军——看看他们都是用什么策略夺冠的,对吗?”苏燎推了推防蓝光眼镜,目光又落在自己的笔记本屏幕上,“既然没有答案,还不如搜搜那些在这个项目上失利的运动员,他们觉得自己是为什么失利的?” 俞宇透过他肩头看着屏幕:“你为什么都用google啊?” “平时我用百度啊,这不搜外国运动员吗,用google方便点。” “这个和youtube是不是都要翻墙?” “对,”苏燎指了指电脑右上角的小图标,“连着V|P|N就出去了。” 如果不是加了个“禁”字,俞宇应该也不会有这份好奇:“外网好玩吗?” 苏燎耸耸肩:“也就那样。” 俞宇抢过鼠标:“给我看看。” 他随便点了几个□□记录里苏燎经常访问的站点,无外乎是gmail, youtube, facebook, twitter一类的网站,他挨个儿点了点,只觉得被满屏英文晃瞎了眼。直到他鼠标箭头落到一个名叫“po|rnhub”的网站上,苏燎及时夺回了电脑控制权:“行了行了,干正事呢,你还查不查运动员了?” “哦,这个po|rnhub又是干嘛的?” “视频网站,”苏燎只觉得自己眼角一抽,“就——有一些教学视频。” “不是吧,你竟然还会翻墙上网课,”俞宇彻底服了,且丝毫没有怀疑,“这学啥的啊?” 苏燎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学python。” 作者有话要说:  拼音输入:p’y’t’thon p眼通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via、summer 15瓶;冠军侯 6瓶;42751009、一鹿逆疯Lu 5瓶;56200265 2瓶;打滚卖萌感谢大家的营养液,鞠躬。 为了表示我的感谢,给大家表演才艺~ 《三行狮》 最近比较正确地认识了自己 我不是在卡文 就是在前往卡文的路上 -- 第80页 第36章 蓝色风暴 苏燎把搜索目标从历年游泳马拉松冠军, 变成了在这个项目上失利的运动员。 很快,俞宇就意识到——冠军没有固定套路,但失利的故事却惊人相似,那就是运动员原本制定好的计划, 在海中被意外打乱了。 比如, 有运动员在冲刺阶段和队友发生了肢体冲撞,导致被裁判发了黄牌警告, 从而心慌, 乱了节奏;有运动员在浮标转向处被撞去了外侧, 游过补给台时, 因为无法进入人群而放弃那一轮补给, 乱了冲刺的节奏。他自己也是, 比如上周练习赛, 他因为补给耽误了时间, 为了追回名次提前发力, 导致最后冲刺阶段使不上力。 在泳池里, 赛程以五十或二十五米泳道作为分割点,俞宇有很清晰的速度控制意识。然而, 一旦把他丢到海上, 那些帮助他定位的坐标统统消失了,身边还会有其他选手影响自己对速度的预判。这时候, 清晰的节奏,意味着对身体的绝对掌控。 不过, 对身体的掌控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刚上午队内第二次公开水域练习赛,俞宇在熟练掌握了补给之后,还是只是游了个第五。以他目前的状态,游速非常容易受到心态、或者身边人的影响。 对于短距离选手来说, 再怎么控制节奏,也不过一两分钟的事。而对于马拉松选手来说,控制节奏是近两小时的修行。 怎么样才能控制好节奏呢? 苏燎一看时间,突然“啊”了一声:“怎么一眨眼就下午四点了。” “我得回姑妈家了。”他合上笔记本电脑,“走了走了。” 难得周六下午休息不训练,俞宇本来想去苏燎家补点功课,结果还是把时间全花在了游泳上。好在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他赖在沙发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疲惫地支起身子:“我觉得我下个月前游不进前三。” “那就等明年吧,反正今年是奥运年。” 两人穿过小区步行道,还在聊比赛的事。突然,俞宇眼睛一眯,只见一只小松鼠正以闪电似的速度对自己狂奔而来。那是一只很小的松鼠,尾巴只有两厘米粗,十公分长。它身后跟着两个尖叫的小屁孩,穿得花花绿绿,手里挥舞着一根长树枝,时不时去打它。 小松鼠机智地“Z”字形疯狂逃窜,一头撞到俞宇脚尖,就把他当成一棵树,九十度垂直往上爬了上去。俞宇只穿了一条运动裤,与一件轻薄的线衫,小松鼠尖尖的爪子穿过织布,轻轻地在他皮肤上留下了痕迹。他停下脚步,触电似的绷紧全身,小心翼翼地低头,就对上了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 线衣很适合小松鼠勾爪子,它就竖着挂在俞宇胸口,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俞宇也不敢动。如果可以,他很想在脸上贴一个“小虎鲸QAQ”的表情包。 很快,小屁孩们也追了过来,苏燎伸手一拦,语重心长地说道:“不可以欺负小松鼠哦。” 可那两小孩就好像没听到似的,两人一前一后围着俞宇,齐声尖叫,叫得俞宇脑壳“嗡嗡”的。苏燎皱起眉头,非常不满地瞥了一眼小孩身后,那个理应负责带孩子却在埋头玩手机的女人:“阿姨?” 女人抬头扫了一眼,又埋头玩起了手机,嘴上不咸不淡地责备了几句:“听到哥哥的话没有?别叫了,吵到别人不好。” 她语气不痛不痒,小屁孩置若罔闻。那个看起来年纪大点的孩子,试图踮起脚尖,拿木棍去戳爬俞宇背上的小松鼠,把小松鼠吓得又蹿去了俞宇肩头。 俞宇:“……” 苏燎上前两步,一把从小屁孩手里夺走了树枝。 “闭嘴!”他俯下身,加重了语气,“你再欺负小松鼠,我就欺负你了?” 一米八五的大哥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两个小孩互相看了一眼,又尖叫着跑走了,好像在玩一个什么比谁叫得响的游戏。 苏燎回头一挑眉:“你长得可真像一棵树。” 俞宇斜着瞄了一眼肩头的小东西,全身僵硬,有些不知所措。 很显然,上错“树”的小松鼠也是同样不知所措。它仰着头,像石化了一样,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瑟瑟发抖。俞宇能感受到那一团热乎乎的小东西连带着他的线衫一起在打颤。俞宇艰难地扭过头:“怎么办啊?” 大约是“回头”这个动作吓到了小松鼠,小东西从他肩上一跃而起,就近蹿到了苏燎肩上。可苏燎披着一件带帽兜的冲锋衣,面料十分光滑,小松鼠“滋溜”一下没站稳,摔进他的帽兜。 苏燎眼疾手快,双手把帽兜一遮,将小东西困在了里面:“这帽子是可拆卸的,帮我把拉链拉开。” 俞宇连忙把他帽子拆卸下来,小东西在里面挣扎。 苏燎小心翼翼地收拢帽子,隔着防风面料把小松鼠轻轻地握在掌心,他安抚似的摸了摸小松鼠背部,凑过脑袋,轻笑了一声:“抓到你了哦。” 那声音温柔得俞宇心头一颤。 操。 “找棵树把它放了吧?” “我先检查检查它有没有受伤。” 小松鼠大概知道苏燎没有恶意,倒在他掌心安静了下来,黑豆大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家门口有棵树,那上面住着一只大松鼠,经常来我家空调下睡觉。”苏燎抱着小东西,又快步往家里走去,“它太小了,还是给它找个伴。” -- 第81页 俞宇快步跟上。 很快,两人又回到苏燎家楼下。 “喏,就这颗大樟树。” 苏燎走到树下,紧贴着树皮松开手,谁知小松鼠探长了脖子,竖起一对小耳朵,左顾右盼一番,蹲在他掌心里还不乐意走了。苏燎轻轻地动了动手指,小松鼠这才一溜烟爬上树去。 苏燎目送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消失在树杈里,长出一口气,骂道:“这些小屁孩,欠的。” 突如其来的毛茸茸让俞宇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关于队内预选赛的纠结一扫而空。俞宇心想,苏燎真的是很温柔的一个人。 他对所有人都很好,甚至就连小松鼠都不放过。 * 俞宇一脚踏进十六岁,就好像一脚踏进了“地狱模式”。五月初省队游泳马拉松队内预选赛像一把高悬于顶的宝剑,同时,为了备战全国中学生游泳锦标赛总决赛,二中游泳队也开始了加训。 所有人都非常看重这次比赛,对团队来说,这是二中泳队第一次参加全国大赛,而对个人而言,苏燎一直想要一块全国金牌,毛凯杰与宋浩都需要评国家一级运动员。特别是宋浩,这是他高考前最后一次冲击“高水平运动员”的机会。如果不能评上一级,他接下来就打算放弃游泳,好好复习,全力备战明年高考。 张艳明请了阎正来开小灶,学校也特批了游泳队备战全国中学生期间不用早读,上午6点55到7点55改成训练,回教室直接上第一门课。 体育老师帮孩子们说了情,不代表学科老师都同意。 午自习,语文王老师又把苏燎叫了出去:“特长生早上训练就算了,但苏燎,你肯定是不打算走高水平运动员路线的,对吗?再过几个月就高二了,你时间这样安排,真的合适吗?” 俞宇隔着一堵墙,支棱起小耳朵。毫无由来的,他想到那天程哲凡和苏燎说的——“别偏航”。 “你看,期中语文又成了你的拉分项,很多分其实都是不应该扣的。你参加那些数理竞赛已经很花时间了,我是不建议你因为游泳跳早读的,想想你期中因为默写扣掉的那三分!” 这个学期苏燎也特别忙。 数学物理两个竞赛,再加上他还参加了一个国际部的比赛,结果因为英语着实太好,又被班主任抓去准备一个全国英语演讲比赛,再加上游泳训练,学神也有点吃不消。期中考苏燎一度掉出年级前五十,语文默写扣的分屡次被王老师鞭尸。 “老师我有数。” “我看你心里只有AC数!”王老师气不打一出来,“下礼拜《琵琶行》全文背诵,你自己看着办吧。” 俞宇一听到这句话,恨不得脸砸桌面,原地去世。 “行。老师今天六点半您还在吗?”谁知苏燎平静地甩下一句,“我今天就被给您听。” 俞宇:“?” 王老师狐疑地皱起眉头:“你之前就背过?” 二中学生神仙打架,倒是有小学就会背《琵琶行》的。 可惜苏燎小学只学过微积分,他老老实实答道:“没有。” 俞宇:“……” 王老师:“……” 苏燎的语气很诚恳:“如果我背不出来,下周我一定认真参加早自习。” “哟,就凭你这一句话,我今天办公室等你。” “节约点时间,老师您可以来游泳馆。” 等苏燎回教室,俞宇忍不住回头:“靠,语气真不小,你今天下午不训练啦?” “训啊。” 苏燎翻出语文书,打开《琵琶行》,上面干干净净,半点笔记都没有——原因也很简单,这诗他们下个礼拜才学。 俞宇:“……”这位真的心中有B数吗?真的不是装B的B? 他已经不想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背了。 这都不是学渣应该考虑的事。 下午训练,苏燎也不知上哪儿找来了一个什么《新高考文言文必背古诗文》朗诵,选了《琵琶行》无限loop。 训练的哨声,“哗啦啦”的水声,混着一个声情并茂的男低音在那边“轻拢慢捻抹复挑”,俞宇觉得自己的泳姿都要升华了。 那天训练结束,王老师还真来了。 俞宇悄悄给苏燎捏了一把冷汗。可当苏某人异常流利、一字不差地把《琵琶行》背出来的时候,俞宇问自己:我为什么还要觉得奇怪? “老师,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头发还湿漉漉的男生嘴角一勾,语气平静又自信,“也知道我在干什么。” 王老师笑了笑,没再提过早自习的事。 时候俞宇问过苏燎:“你真的之前没背过?” “真的。” “操。” “下午看了看内容,这诗其实特别好背,它是有剧情的,我就先记住故事发展的顺序。”苏燎解释道,“再听两个小时洗脑,其实我觉得半小时就够了。”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苏燎:“……” 不过,徐屿沨受此启发,提出每天训练,把游泳馆的BGM就改成《琵琶行》,以后还可以改成其它的必备文言文,直到所有队员都会默写为止。 俞宇和王鹏蓬不相上下,争夺这“最后一个同学”名额。 两个礼拜之后,就连张老师都会背了。 * 五月五日,盐省队内游泳马拉松预选赛。 -- 第82页 那天海上阳光明媚,海风和煦,二十几个男生并排站在出发浮桥上,发令哨响—— 俞宇和一群人同时跳入海中,四处都是挥舞的手臂,打起的水花。万万没想到,现在他身体一头栽入海里,脑内就有一个深情男低音,如同魔音灌耳——“浔阳江头夜送客……” 这诗朗朗上口,还有节奏的很。 但很快,俞宇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跟着第一梯队的速度,游得太快了。 阎正单独和他抠过前八千米应该保持的速度——以俞宇目前的身体素质,一旦前期超过这个速度,后期很容易出现冲刺速度不足的现象——那个训练速度在《琵琶行》长期洗脑中,早和他的肢体节奏形成了某种共鸣。 可现在,他的速度和脑内《琵琶行》是不一致的。 现在第一名领游的是19号,俞宇知道那是程哲凡。但是,程哲凡游得太快了,把整个第一梯队都带得太快了。对于大部分运动员来说,在马拉松中早期保持这个速度,很容易提前耗竭。 俞宇定了定心,不再去看竞争对手的位置,按照脑内《琵琶行》的节奏,缓缓地慢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伸出友好的狗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水 5瓶;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37章 蓝色风暴 俞宇慢下来之后, 一下子就掉去了整个队伍的尾巴。眼看着第一梯队离自己越来越远,要说不怀疑人生,那是不可能的,俞宇觉得如果自己是条河豚, 现在已经炸成气球了。 这群人咋回事? 怎么一个个都冲这么快? 疯了?! 还是说, 他们平时训练赛还隐藏了实力? 俞宇游在倒数,内心备受煎熬, 身上每一颗细胞都叫嚣着想追上去。可无数次历史失败都教育他——在这长达万米的旅途中, 提前用掉力气会有什么样的恶果。 稳住。保持计划。安心做你的吊车尾。 俞宇按照脑子里的节奏, 有意识地控制着自己每一块肌肉, 保持正确的划水频率。 无脑循环《琵琶行》有一种令人安定的效果, 渐渐的, 他发现自己身边的运动员在哪里, 在干什么, 都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的噪音。 天地间, 只有他自己。 他控制着自己的身体。 月牙湾公开水域赛道设置与珍珠滩一样, 都是标准2500m*4圈。阎正给他制定的计划是,前三圈按照训练速度游, 只在最后一圈之前进行一次补给。最后一圈游过第一个浮标, 就开始全速冲刺。 第一圈结束的时候,俞宇目测第一梯队头部“神仙打架”, 已经领先了自己两百多米,内心便心如止水。 算了, 最坏结果能是什么呢?今年冠军赛不去也罢。 等到第二圈五千米快结束的时候,大部分人进行了第一次补给,俞宇没有加速,稳稳当当地追上了一段, 缩小了自己与第一梯队的差距。前面的排名早已换了几茬,俞宇也不太关心了,只是发现当初领先的几个人都落到了中后游。 他依然保持着那个不快不慢的速度。 这个游速下,俞宇很放松。之前那五千米,就好像是一场温和的热身,他还有着充足的能量迎接下半场。 俞宇心底再次蠢蠢欲动起来——现在他只需要稍微快一点,就可以一口气超过包括程哲凡在内七八个人,游到前面去。这是一个非常甜蜜的诱惑,当然,也存在第三圈就和身边人前后竞速抢夺有利位置而陷入僵局的风险,那样的话,会浪费非常多的体力。 他脑海中,再次出现了那句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打乱你的节奏。” 俞宇跟在中游“人墙”后面,卡着一个不会被对方水波影响到的距离,继续loop《琵琶行》。 第三圈结束,俞宇补充了糖,精神也为之一振。 最后一圈! 俞宇在第一个浮标转弯处,决定超过去后就开始冲刺。 他前面这一茬有六七个人。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没人想在浮标转弯处浪费时间,所以,每次转弯,选手之间都会“贴”得非常近,也是游泳马拉松一个“特色”。 俞宇向来很擅长在变幻莫测的水流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可这次,在激烈的“肉搏”中,他只觉得自己的肩胛不知道被谁的手肘狠狠地撞了一下,痛得他在心底骂了一声脏话,随后,他的脚好像在汹涌的水波里踢到了什么…… “哔——”教练船上一声哨向,有裁判拿大喇叭喊了他的编号。 俞宇在那个瞬间有点懵,委屈间混着一丝慌乱。 难道不是别人先撞我的吗? 凭什么被发黄牌的是我? 如果再被吹一次哨子,我是不是就直接违规出局了? 俞宇来不及细想,无数思绪又凝聚到了一个点上—— 去他妈的,先冲出去再说! 俞宇像是解开了什么枷锁,终于放手一搏。 他成了整场比赛,最早开始冲刺的选手。他率先从第一个浮标外游出,逐渐脱离了第二梯队,向第一梯队追去。之前队内几次公开水域练习赛,俞宇前期或多或少都和人提前竞速。所以,没有哪次冲刺,他像这次这样充满了力量。 他放弃了脑子里循环的《琵琶行》,如果要有什么BGM——海浪的起伏声,教练船的马达声,手臂落到海面上,脚踝打出的水花声,以及偶尔海鸥的鸣叫声——他在一瞬间豪情万丈——耳畔的这一切,就是战歌的声音! -- 第83页 第二个浮标过后,他又稳稳当当地超过了三位选手。 游过第三个浮标,俞宇和重点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转弯了!千米赛道“一马平川”,他眼前只有四个人了,他排在第五。 第五!俞宇之前在队内赛里游出过的最好名次。 在那个瞬间,俞宇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包袱了。他不需要游进前三。哪怕他只是超过一个人,他都打破了个人的最高纪录。 千米过半,最后的五百米,所有人都冲了起来,让超越名次变得更加困难。但是,俞宇知道自己与第四名之间的距离,正在稳定地、缓慢地越来越小。他突然开始隐隐觉得,自己说不定真的能超过去! 倒是原本游在第二的运动员有些气力不足,掉了一位名次,逐渐与第三第四名并排,而此时,俞宇的手臂已经感受到了他们打起的水流。 可是,前面三个人差不多处于一个并排的姿态,俞宇想超过去,如果不绕远路,就很可能再次发生肢体冲撞。绕路,意味着比别人游更多的距离,而冲撞……他又想起了自己的黄牌。 俞宇再次犹豫起来。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也不知是不是前面的人也感受到了他的存在,有人友好地往边上“挪”了一点,给了俞宇往前冲的空隙。俞宇没想太多,找到机会就直接冲了过去。其实,他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游泳马拉松这种耗时如此之久的项目,名次之间的差距和泳池短距离一样,竟然也是以秒计的。最后一百米,前五的排名无限更换,最后俞宇以微弱的优势超过了第四名,拿到了全队第三。 陶泽波还是第一。 他一上岸,就扭头对俞宇说道:“换成其他比赛,不会有人愿意让你,你得勇敢点,直接插进去。” 俞宇听了,脸上顿觉有些热。 “不要有所顾虑。”陶泽波拍了拍他的脑袋,“我能感受到你的水波,几次进进退退,敢冲又不敢冲。在那种冲刺阶段,一犹豫,奖牌可能就没了。” 俞宇眨眨眼,回想起那个陶泽波让开的瞬间,胸中狂跳不止。在对方让出那条路的时候,陶泽波送了俞宇一个超过他的机会。当然,最后一段,陶泽波又游刃有余地把他给超了过去。而那个让他眼前“豁然开朗”的瞬间,就好像前辈的指引,点亮了他前行的方向。 俞宇微微失神。 “非常好啊,俞宇这次速度控制得非常漂亮!”阎正上岸后,重重一拍少年的后背,伸手一指程哲凡等人,“看到开头竞速的那群小兔崽子了吗?以为自己年轻啊,气血方刚的,恨不得一下水就和人争得头破血流啊,看看最后游得都是什么玩意!” 那几个比较年轻的选手原地互相对骂了起来,什么“都怪你游这么快”,“我他妈逼你跟了还咋的”,“靠我是看你们都冲了我心慌啊”云云。 陶泽波“呵呵”笑了两声,说平时主攻泳池,还是马拉松的经验少了。 “200m比赛也不能第一道50m就失控啊!”阎正瞪了瞪眼珠子,“话说回来,俞宇,那个注册的事——” “啊,我来不及了!”俞宇瞄了一眼时间,并没有时间来庆祝游进前三的喜悦,他抄起自己的泳镜和泳帽,光着脚往更衣室跑,“我五点半要赶去Q市的飞机,其它的我大后天回来再说!” 其实,全国中学生游泳竞标赛总决赛已经正式开始了,只是俞宇的个人项目以及团体赛都在明、后两天。二中泳队其他所有人,昨天就一块儿飞Q市熟悉场地,今天是开幕仪式,以及第一天的项目。俞宇由于马拉松队内选拔赛,只能比他们晚一天飞。 月牙湾去宁港机场,光坐地铁要一个半小时。俞宇好像打仗一样,刚从海里起来,又急急忙忙地要走。 阎正在他身后喊道:“臭小鬼不要忘了拉伸放松,要受伤的!” “喂,俞宇!”程哲凡也从后面喊住了他。 时隔将近一年,程哲凡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你要是敢把400m自由泳金牌让给别的省,一回来我就揍你。” 这话不算好听,但俞宇考虑到这毕竟是程哲凡,已经算是非常友好的鼓励了。他咧嘴一笑,对人挥挥手:“谢谢!” 月牙湾坐地铁去机场,一路向北,再从Q市机场坐地铁到比赛方的招待所,前前后后加起来竟然也要五六个小时。 马拉松结束后的疲惫与兴奋还没结束,一颗心又随着新奇的旅行而跳了起来。俞宇在机舱里局促地坐下时,学着身边的乘客系好安全带,胸口一颗心跳得不停。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离开盐省,也是他第一次坐飞机。 宁港到Q市,要飞一个半多小时。 俞宇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一个从小在渔船上玩大的浪里小王子,竟然会晕飞机。 他曾经无数次嘲笑过同学朋友晕船。这会儿心悸冷汗,头晕恶心,耳朵“嗡嗡”的,四肢无力,下午被人胳膊肘打的那一下依然再隐隐作痛。 俞宇:“……”毁灭吧,他果然还是更适合海里。 * 俞宇抵达目的地时,已经快晚上九点了,路上苏燎已经和他补全了今日赛况。 比赛方提供的条件不错,安排运动员两人一个标准间,俞宇自然和苏燎分到了一起。鉴于时间比较晚,他没有和其他同学打招呼,向领队张老师报道后直接回了房。 -- 第84页 苏燎已经换了一身睡衣,奇道:“你怎么一脸要死的样子?” 俞宇一张小脸惨白:“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竟然晕飞机。” 苏燎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墙:“隔壁这个也晕了,从昨天晕到现在,一会儿想吐一会儿想拉的,还好他今天一个项目都没有。” 俞宇:“……”看来毛凯杰的“大考综合症”又犯病了。 苏燎递过一份赛程:“喏。” “没有提前告诉你,是因为不想影响你今天的比赛,但这个时间对你不太友好。”苏燎微微蹙起眉头,“你们男子四百米预赛是明天上午九点第一场,七点就要去检录了,所以吃饭什么要更早。下午一点半400m自决赛,然后两点四十五又是男子4*100m接力预赛,你今天刚游了一个马拉松,体能上压力会比较大。” 俞宇看了一眼已经晚九点的时钟,差点没眼睛一翻:“……” 辗转一路,虽说自己始终都是“坐”着的,但丝毫都没有缓解马拉松游完后的疲惫。俞宇直接一头栽到床上:“晚安。” “你这样不行。”苏燎一手扣住他的肩膀,温声说道,“先去洗个热水澡,洗完我拿筋膜枪给你放松一下,快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忆 20瓶;xxxxxxxfffffcc 10瓶;冠军侯 6瓶;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继续表演才艺~鞠躬 《三行狮》 健康码携手晋江提醒您 绿色是光 不要突然变黄 第38章 蓝色风暴 俞宇腰间系了一条白浴巾, 光着膀子从浴室出来。床头,苏燎正低头摆弄着一个家伙,黑色的,小臂粗, “7”形弯头上有个大圆球。他指了指床, 嘴角勾起一个跃跃欲试的弧度,两眼放光:“躺下。” 俞宇很熟悉苏燎这个表情。之前生物课, 他们小组作业要解剖一只牛蛙, 同组几个女生磨磨蹭蹭不肯下手, 苏燎全程就是这个表情, 独自完成了所有操作。当时班上同学们纷纷表示, 再也不要去吃学校对面的香辣蛙了, 唯独苏燎意犹未尽, 说蛙蛙那么可爱, 把他给剖饿了。 想到这里, 俞宇心中腾起一阵巨大的恐惧:“……” 苏燎一按开关, 那大圆球就开始快速震动,发出巨大的“嗡嗡”声, 大得俞宇本能地后退半步, 差点一个趔趄:“等、等等!” 苏燎挑起一侧眉毛:“嗯?” “我……我还没穿裤子?” 苏燎一把把他推到床上,不耐:“穿什么裤子, 快点的,我要睡觉了。” 俞宇面朝下趴在床上, 觉得自己好像一块砧板上的鱼肉:“……”救命。 苏燎打量着俞宇背后漂亮的线条,一手抵住骨头,确保枪头不会打在骨头上,一手顺着肌理纹路, 一条条地松解下去。他一边帮俞宇放松,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开始背肌肉,斜方肌,菱形肌,冈下肌,大圆肌,小圆肌…… 俞宇越听越觉得自己好像就只是一团肉。 筋膜枪“嗡嗡”震动着,俞宇只觉得枪头游走过的地方有些酸痛。也不知苏燎碰到了一个什么点,在俞宇左侧肩胛下方,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他眼前一黑,惊天动地一声惨叫,引得隔壁两屋子同学都竖起了耳朵。 招待所的墙,隔音实在不咋滴。【审核看仔细点我没搞黄】 “你轻点!” “我很轻了,真的很轻了,你别乱动!” 俞宇动作太大,床板“吱呀吱呀”的,挣扎之下他脑袋还“咚”的一声撞到了床头:“嗷。” 隔壁已经爬上床的毛凯杰:“?” 宋浩和他对视一眼,神色茫然。 苏燎关掉震动头,一手按住他肩膀,在他左侧肩胛附近按了起来,小声问道:“这么痛?不太对吧?是这里吗?” “下面点。” 苏燎手指又往下挪了点,轻轻一按:“这里?” “啊——”俞宇又是一声呻|吟,然后被苏燎一把捂住了嘴,“呜嗯——” “叫毛啊叫大半夜的!”苏燎咬牙低声骂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怎么你呢?”【只是在放松肌肉不要锁我谢谢】 俞宇喊了一声:“我不要了!太痛了!” “痛也给我忍着。”苏燎恼了,游泳本来就容易伤肩膀,再加上俞宇最近训练量大,赛程紧,这是大事。凭良心说,他压根就没使什么劲,能痛成这样一定是受伤了。苏燎指尖轻轻地在痛点四周摸了一圈,最后确定了一个位置:“这儿?” 俞宇觉得自己快吐魂了:“对对对就是这里,按下去感觉肩膀脱臼了一样。” 苏燎不解地皱起眉头:“是不是撞的啊?你有摔过吗?”按理说,运动过度导致的损伤,大多是摸起来非常坚硬的结块,但他摸到的那东西,软软的,倒是像肿了。 “啊?”俞宇一愣,才想起来,“这个位置,今天比赛的时候确实挨了一下!”他全身上下肌肉,就没有一块是不酸痛的,所以他就没太在意那个地方的疼痛。 “那可能是软组织挫伤,不是肌肉拉伤。”苏燎长出一口气,“你明天悠着点。” “操,”俞宇回想起海里的那一下,“没想到那么狠。” “我不碰你这里了,明天再看看。继续。” 俞宇身后又响起了可怕的“嗡嗡”声。 -- 第85页 毛凯杰听隔壁消停了,便关了灯,侧身打算睡觉。谁知道他眼睛没合上多久,隔壁再次传来…… 俞宇:“啊哈哈哈——艹你枪往哪戳呢你——” 苏燎拿着筋膜枪,骂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感!” 可他一按俞宇大腿,对方就“躲痒痒”似的扭了起来,床板再次吱呀吱呀。毛凯杰崩溃地再次睁开眼,在昏暗的房间中对上宋浩的目光,隔壁床那位,眼睛也瞪得和铜铃一样。 * 第二天一早,俞宇醒来发现自己神清气爽,浑身舒适,除了被人胳膊肘撞了的位置起了淤青,其它地方的肌肉竟然都不酸了。 筋膜枪的效果着实神奇。 俞宇的400m预赛在第一场,一大早便检录去了。话说回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刻意地去练400m了,但在省队走训的这大半年不是白练的,俞宇随便洒洒水便锁定了决赛的入场券,接下来便是拉伸、放松肌肉,准备下午的决赛。 同时,毛凯杰、宋浩、苏燎也分别结束了100m自预赛与200m个混的决赛。苏燎个混捞了个铜牌。别看毛凯杰拉了两天肚子,倒是发挥得非常好,100m自游进了决赛,但离“国家一级”的成绩线还差了0.47秒。 “明天决赛加油啊毛毛,”宋浩拍了拍他肩,笑道,“四舍五入就是一级了。” 毛凯杰顿时涨红一张脸,又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起来——因为宋浩100m自没进决赛。昨天50m自他倒是游进了决赛,但很遗憾,没有拿到奖牌,也没有游进一级的线。 “浩哥……” 大家都训练了一整年,宋浩高二的学业和他们高一的比,只多不少。想到他提前结束了自己的个人赛,所有人心里都不太好受,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家,也就宋浩一个人笑得没心没肺:“你们别担心我啊,下午接力就是我高中最后一场游泳比赛了,肯定全力以赴!要是你们带带我,说不定我还能再比一场决赛呢,嘿嘿。” 毛凯杰这才被他逗笑了。苏燎一锤他肩膀:“浩哥,一定有决赛。” 中午刚吃完饭不久,俞宇就起身:“我去准备400m自决赛了。这个赛程,我真的报警。” “我真不知道这次这个破时间表,到底是按照什么排的?”苏燎忍不住跟着吐槽,“我听说他们昨天游100m仰和100m蝶双双进决赛的,今天就因为时间问题放弃单向了。” 今天俞宇游完两场400m后,都休息不到一个小时,就要参加接力。同样,如果他们的接力进入决赛,明天苏燎的200m自会面临非常类似的困境。 根据预赛的成绩,俞宇400m在正中第四道。他也没想太多,下水就是游泳马拉松最后冲刺阶段的节奏,一马当先。前面200m,俞宇与第二名第三名差距不大,但200m后,差距就逐渐拉了出来,最后一个来回,俞宇已经领先了半个池子。 看台上人声鼎沸,他眼前却是一片平静的空旷。 俞宇相信自己随便怎么游应该都是冠军。出于战术考虑,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稍微放松一点,给一个小时后的接力赛节约一点体力。可他也不知道心中到底憋着一股什么劲,迫使他毫无保留地向前冲去。 俞宇突然发现自己变了。 长久以来,阎正总是批评他缺少一种“劲儿”。对此,俞宇一直不太理解,明明有人游在他身前,他也会想超过去,怎么就没劲儿了?所以,俞宇认为阎正说的“劲儿”虚无缥缈,属于他不能理解的玄学范畴。 可现在,他好像无端抓住了那么一丝半缕玄学——哪怕隔壁赛道上空空荡荡,哪怕他身前没有别人打起的水花,他依然能一遍又一遍地逼问自己——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吗?你能不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点?! 第一次,俞宇发现自己不是为了争夺什么,不是为了赌气、挑衅而想超过什么人,他只是单纯地想知道,现阶段最快的自己,能游出什么成绩。 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3分57秒23。 当大屏幕第一行跳出俞宇成绩的时候,后面还打了个星号,全场哗然。俞宇打破了全国中学生游泳竞标赛400m自由泳记录。与省队专攻400m项目的运动员相比,这个成绩可能并不够看,但俞宇再次刷新了自己400m的记录,短短半年间,又提高了四秒。 他打破了程哲凡去年留下的记录。 俞宇来不及细品昨天的马拉松,也来不及复盘今天的400m,认真地做完拉伸后,休息了不到十分钟又开始准备接力。他肩膀昨天被撞的地方,无端又痛了起来。俞宇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苏燎有些担心地瞥了他一眼:“你感觉怎么样?” 俞宇平静地装了个B:“我一天训练量能有15k,你说我感觉怎么样?” 4*100m接力预赛有14个省份,42支队伍参加。不得不说,宋浩实在是个心态稳定的靠谱青年,第一棒游得比他100m自个人赛还要好,毛凯杰进了决赛信心大增,发挥也非常稳定,倒是俞宇的100m在两场精疲力竭的400m后显得乏善可陈,最后苏燎又超了一个队,二中以小组第二、预赛第七的成绩勉强出线,结束了挑战杯第二天的赛程。 女生那边,只有徐屿沨与杨慧入围了全国赛,徐屿沨拿了女子仰泳200m金牌,杨慧的自由泳也顺利评上国家一级。张艳明对大家的表现十分满意,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体育主办方的招待所自带健身场所,有不少运动员在互相帮着按摩拉筋。俞宇从那儿借了个泡沫轴,躺在垫子上滚了半天,却怎么滚都觉得好像是隔靴搔痒,按不到让人觉得酸爽的那些位置。 -- 第86页 食髓知味,俞宇只好灰头土脸地回去找苏燎。他舔了舔嘴唇,觉得“我还想要”这种话有些难以启齿,毕竟给人放松肌肉也是个体力活。俞宇想了半天,决定曲线救国,态度难得殷切:“燎哥,你今天累不累啊?” 苏燎靠床上,正在ipad上刷题,头也不抬:“不累。我今天最轻松了,明天项目才多。” 俞宇眼珠子一转:“你那个枪呢?要不我给你按按?” “哟,这么好?”苏燎懒洋洋地一抬眼皮,“无事献殷勤,我看你是想趁机报复我。” 俞宇觉得自己简直信用破产:“……我是那种人吗我!” 苏燎目光又落回了ipad屏幕上,拿电子笔勾选了一个答案:“借给屿沨了,她们屋用完了要给浩哥和凯杰。我不用,你要用么?” 俞宇有些僵硬地嘟起嘴,还没说话,脸上就已经写满了“我要但是我拒绝承认”,那个别扭的模样都把苏燎给看笑了。他放下手里的平板,拿电子笔一掂俞宇下巴,轻笑道:“你昨晚不是哭着喊你不要了?” 俞宇抄起枕头就糊了他一脸:“去你的,我才没哭!” 苏燎不甘示弱,也抄起了一个枕头。 招待所商务标间,配置平平无奇唯独不缺枕头,方形的,长方形的,条形的——所以当毛凯杰推门来还筋膜枪的时候,就看到这两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跨坐对方身上,拿着枕头斗殴,被褥乱得一塌糊涂。 毛凯杰愣在门口,显然是又想起了昨晚奇怪的声响:“……大半夜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两人扭过头,异口不同声。 俞宇:“床上打架?” 苏燎:“交流感情?” 毛凯杰搁下筋膜枪的箱子,转身就走:“……你们继续交流,打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实中的中学生比赛,400和接力都是直接决赛,时间安排也不会这么无厘头哈哈哈bear with me Ps- 打预防针!也不算剧透吧哈哈哈,毕竟第一版文案有写,接力最终都没拿冠军 因为我觉得青春总是会留下遗憾,但哪怕没有一个金色的奖杯,他们也有一段闪闪发光的回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vOcx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幕僚 70瓶;OvOcx 24瓶;一鹿逆疯Lu 10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39章 蓝色风暴 两人又拿筋膜枪“交流”了一下感情, 苏燎关了大灯,说明天项目多,今天就早点睡了。 俞宇在自己床上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 忽然叹了口气:“实话实说, 我觉得明天接力有点悬。” 毛凯杰、宋浩和苏燎在预赛里,都十成十地发挥出了个人水平。俞宇受400m影响稍微慢了点, 但最多也就只有一两秒, 不足以弥补他们队伍和全国前三之间巨大的鸿沟。 苏燎睡前刷了刷手机, “嗯”了一声表示认同:“我看了分段成绩, 是挺悬。” 泳队小群里倒是热闹得很。王鹏蓬同学五一长假和家人出去旅游了, 正在群里晒祖国美好的西部风光美食, 不忘慰问一下在Q市的小伙伴们。 [男德教师]:其实我觉得还行哎, 伙食也挺好的 [一字禅]:我们这儿的食宿也都挺好的, 就是房间隔音不太好 [暴走小糖兔]:你们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毛毛]:……少儿不宜 [男德教师]:这么刺激?! [暴走小糖兔]:我有个朋友说她也想听 苏燎一边和俞宇分析接力决赛, 一边在群里也跟着回了一条消息:小虎鲸说他也想听 [一字禅]:……? [毛毛]:……? 意外躺枪的小虎鲸还躺在床上“忧国忧民”, 聊明天接力的策略。苏燎发完消息就锁了屏:“别想了,尽人事, 听天命。” “实在不行, 就明年。虽然高二继续游泳我爸可能会打死我。”苏燎给自己盖好被子,侧了个身, “我听说明年,就是咱们下一届, 张老师男女各招了两个特长生,女生不知道,那两男生都是自由泳国家一级水平。” 两个国家一级,再算上俞宇和苏燎, 这样的接力阵容不容小觑,冲奖杯还是很有希望的。 俞宇胸口突然抽了一下。他从来都没有和苏燎说过,如果他想今年参加游泳马拉松全国冠军赛专业组,那就要国家体育总局注册。一旦注册,明年他就和程哲凡一样,没有资格参加挑战杯了。俞宇张了张口,又把这话给咽了下去,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嗯”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遇到了一个大问题——毛凯杰100m自由泳决赛翻车翻了个惊天动地。这位小同学的发挥,就像他的情绪一样,和坐过山车似的。之前有好几次训练,包括昨天接力预赛的时候,毛凯杰100m成绩都游进了国家一级,可这次决赛直接游了个倒数第一,时间比预赛还要差点。 宋浩一看大屏幕上的成绩,就一巴掌拍在额头上,说完了完了。果不其然,毛凯杰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好像都和梦游一样。苏燎在准备200m自由泳预赛,徐屿沨急得恨不得大喊一声“老娘是男的”来当替补。 毛凯杰使劲摇头,结结巴巴地说自己没事。 “别难过啊,毛毛,”宋浩安慰他,“不像我,你好歹还有明年呢。” -- 第87页 可毛凯杰“唰”的一下就哭了,说没有明年了,他游泳就是为了高考,如果高一评不下一级,高二不可能再把时间浪费在游泳上了。他又不是特长生。 俞宇觉得他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苏燎结束预赛,回来和大家讨论了一下,决定还是让俞宇游二棒,毕竟全国决赛,宋浩第一棒名次不会靠前,百米赛程短,这种距离一旦拉开,除非“碾压式”的优势很难再追回来。全国决赛赛场上大概率不存在这样悬殊的“碾压”,毛凯杰心态已经崩了,到时候不知道要崩成什么样子。 第一棒,宋浩游了第六。俞宇在站上出发台的时候,难得也感到了一丝压力。短距离项目主要靠掌管“爆发力”的快纤维肌,在这点上,他毫无优势——隔壁泳道专攻百米的大哥体型上就比他壮了一圈。如果说有什么值得庆幸的,那就是比赛才刚开始,距离拉得不是很大,俞宇从入水就开始尽全力冲刺,从第六追到了第三。 可毛凯杰还是掉了链子。 俞宇觉得毛凯杰就好像一团滚下坡的雪球,一旦开始往下滚,就怎么样都停不下来。他游完第三棒,就好像那个雪球到底迎头撞上一木桩,整个球都散架了——二中直接掉回倒数第一名。 俞宇不知道最后一棒苏燎心中是怎么想的,但在他看来,接力比赛已经在那时候结束了。他甚至觉得,苏燎索性慢慢游,把力气留给个人200m决赛算了——毕竟那个项目,有他心心念念的金牌。不过苏燎还是非常努力地往前超了两名,最后拿了第六。 比赛一结束,毛凯杰又开始哭。 回更衣室的路上,苏燎一手扣住他肩膀,语气隐隐有些动怒:“毛毛,一个项目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你不能让它影响下一个。” 俞宇沉默地瞥了他一眼。苏燎的语气冷冰冰的却很克制,说明他是真的有点上火。不过也难怪,最后一棒游得实在太憋屈。 毛凯杰皮肤下像充血了一样,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对不起。 宋浩“哎”了一声上来打圆场:“毛毛这老毛病了,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苏燎逼着毛凯杰抬起头看向自己,语气稍缓:“毛毛,我不是怪你,你不用和我道歉。我只是很想和你说,不能每次遇到问题都和自己说‘我本来就是这样所以没关系’。是,你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但你可以改变它——你需要改变它!不仅仅是游泳,考试也一样,要是高考你第一场语文考砸了,还要把情绪带去下一场,把数学也砸了吗?” 毛凯杰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说这次期中考可不就是这么考砸了。 苏燎:“……” 苏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也没空说些更多的,马不停蹄地又要去准备200m自由泳决赛。宋浩在更衣间安慰毛毛,俞宇独自一个人出去看了4*100m自由泳颁奖。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别人的领奖有什么好看的,十八中拿了铜牌,除此之外,他一所学校也不认识。可当四个运动员穿着校服,肩并肩站在领奖台的时候,好像有一种异样的吸引力。 俞宇还看到了挑战杯接力奖杯——就像苏燎说的那样,玻璃浪花身上有一条跃起的小海豚,据说主办方会在金银铜的底座名牌会刻上四个运动员的名字,过一段时间寄回学校。他双手撑在观众席的栏杆上,盯着领奖台出神。 就这样结束了么? 很快,泳池清场,广播介绍,运动员进场,200m自由泳决赛开始了,苏燎在第五道。八名参加200m自决赛的选手,全都参加了100*4的自由泳接力,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这“令人发指”的赛程安排倒是颇为公平。 从观众席往下看去,运动员就是那么一小点,但苏燎的派大星泳裤加上骚粉色亮片泳帽倒是异常显眼。俞宇毫无由来地想到,苏燎曾经说自己不打算参加专业级的游泳比赛,是因为专业比赛不允许他穿这套行头,便兀自笑出了声,但很快,他又有点难过——场馆的观众席上,大部分是家长,这次徐屿沨的妈妈,和宋浩的爸爸都来了,如果是在盐省的全国大赛,他妈妈一定也会来。 苏燎穿得这么惹眼,却从来没有家人来看过他的比赛。 俞宇习惯了长距离游泳,觉得200m就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苏燎明明刚游完接力最后一棒冲刺,明明因为二中的接力成绩而非常沮丧,但他从入水就是前三,最后一个五十米冲到第一并保持到了最后。 压力越大,挑战越难,他总是越容易超常发挥。 俞宇在欢呼声里看着苏燎披上了二中校服站上了领奖台最高处,和骚粉色泳裤同样瞩目的“娃哈哈AD钙奶”向观众席二中的区域挥了挥手。俞宇曲肘搁在栏杆上,认真看着他。少年头发湿漉漉地站在聚光灯下,胸前挂着一枚金牌。 还是不甘心呢。 他想和苏燎一起站上那座领奖台。 三天赛程和五一小长假一起进入尾声,接下来就是一些媒体的采访,合影留念等等。毛凯杰一直垂着头,不敢说话,俞宇也一直心不在焉,苏燎从后面展开双臂,一手勾着一人肩膀,骂道:“倒是给我笑一个啊!” * 比赛结束,大家又一起坐飞机回了宁港,左右各三个座位,俞宇不幸排到了中间。苏燎不动声色地把自己靠窗的位置换给了他,两人一路无话。 -- 第88页 在宁港机场等行李的时候,一行人意外又遇到了十八中的同学。 有个高个子男生看到苏燎,便大步走了过来。俞宇认识他,是十八中游泳队队长,程哲凡以外,十八中自由泳最厉害的一个。他这次大概是因为接力决赛紧挨着200m自由泳决赛,发挥得远失水准,就连奖牌都没拿到一块。 “哟,巧啊。”那个男生过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语气阴阳怪气的,“还是燎哥牛逼啊,刚下百米接力,两百米的速度是半点儿都没影响。” 苏燎:“……谢谢。” “我最近一直在想个事儿,为什么那些——就那些挺有名的运动员啊,”那个男生盯着行李架,看似只是等待时的闲聊,“不是有这个哮喘啊就是那个什么心脏不好。是吧,苏燎?” 苏燎明显僵了一下:“……你想说什么?” “苏燎,你那心脏病,是不是吃药啊?” 还不等苏燎回答,俞宇就上前一步,拽着人领口一推,怒道:“谁他妈有心脏病了?” “哟。”那人眯起双眼,夸张地开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原来你队友完全不知情啊?” 俞宇顿时一头雾水。这都什么和什么?苏燎?他天天这么在蹦跶,怎么可能有心脏病? 苏燎侧过头,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说道:“我没有心脏病。” “可那天我遇到你了。”那男生嘴角一勾,笑得有些恶劣,“上上礼拜天上午,宁港附属二院,我去拿赛前心电图报告,就看到你从心内专家号里出来,手里还开了一堆单子。” 当时他就知道苏燎不是做赛前检查——赛检根本不需要挂200块一个人的专家号,也不需要开那么多单子。 俞宇闻言愣住。上上礼拜天上午,他们本来约好了要练接力,但苏燎说他要参加竞赛。俞宇记得这茬是因为毛凯杰当时很紧张,问苏燎他们数竞又有什么事,苏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是国际部的比赛,毛凯杰才放下心来。 苏燎说自己要参加竞赛,俞宇半点都不会怀疑。可听这位的意思,那天上午,苏燎是去了医院? 行李架尽头“嘭”的一声,吐出大量行李,传送带“咯吱咯吱”地转动了起来。 苏燎脸色显然很不好看,拳头握紧了又放松,半天没说一句话。十八中男生像是获得了什么胜利似的,轻佻地吹了声口哨:“你吃的什么药啊?回头告诉我一声,下回我也吃点,说不定也拿金牌呢。” 说完,他拎起自己的行李包,离开前故意一撞苏燎肩膀,骂了一句:“孤儿。” 俞宇心中其实有很多疑惑,比如,他从来没听谁说过苏燎心脏有问题,再比如,苏燎故意骗他们竞赛,一定是在隐瞒着什么。可在听到“孤儿”两个字的瞬间,俞宇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他想都没想,直接跨出一大步,一拳打在那人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忆 50瓶;OvOcx 28瓶;柒沅、∵ 5瓶;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40章 蓝色风暴 “哎——”苏燎伸手刚想拦人, 却已经晚了。 早在去年,苏燎就“以身试法”体验过那一拳的威力,再加上这一年的专业训练,俞宇的上肢力量更是有增无减。对方挨了一拳, 鼻血直接飙了下来, 这个年纪的男生本来就容易冲动,眼看他要还手, 十八中的队友眼疾手快, 把他给拖住了:“别打架!你们是想一起禁赛吗?” 苏燎也拖住俞宇, 让两人之间保持着一定距离。 两茬学生闹出不小的动静, 惹得两个领队老师都过来了。 “怎么回事儿?哎, 大勇脸上怎么这么多血?” “老师他打我!”那男生见到自己领队, 顿时就开始卖惨, 一抹脸上的血, 又开始捂着头, “我觉得我可能脑震荡了, 我要去医院,我要做伤残鉴定。” 俞宇半个身子被苏燎拉着, 伸手指着对方鼻尖:“来, 你再让我打一拳我他妈保证治好你的脑震荡!” 苏燎没忍住在他肩头笑了一声。 张艳明皱起眉头:“你怎么打人呢?”毕竟十八中的学生被打出了鼻血,他们这边怎么看都不太占理。 俞宇恶狠狠地瞪着对方:“他先造谣, 还骂人。” “我没造谣!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说半句假话我死全家!”那男生又伸手指向苏燎,“不信你问你队友啊, 他上上礼拜天早上在哪?是不是在看心脏病?你问啊!” 一句话顿时让十八中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服用心脏病药物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大家都知道这类药物可以提高运动员的成绩。挑战杯说是有抽查药检,但作为非专业性质的比赛,这点上卡的没有专业比赛那么严格。 而二中的同学们则是一个个面面相觑—— 大家都很熟悉苏燎, 没人知道他有什么心脏问题。 于是十几双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苏燎身上,有好奇,有担心,也有恶意。苏燎微微垂下头,盯着身前干净到反光的大理石地板,无奈地笑了笑:“是,那天我确实再宁港二院。” “我一出生就有法洛四联症,一种心血管的先天畸形,所以在我两岁以前,就进行了根治手术矫正,”苏燎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从那以后,心脏没有任何问题。” -- 第89页 他的目光又落到十八中那个男生身上:“由于我日常参与高强度体育锻炼,所以我每隔半年,都会去做一次非常全面的心脏检查,包括运动负荷测试,以确保我运动时的安全——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开了很多单子——如果你想,我还可以给你看一下我的测试结果—。”苏燎点开手机里医院的APP,直接找出测试结果,递了过去,“一切都很正常,所以我并不需要吃药。” “说一个运动员在大赛中嗑药,是一个非常严厉的指控。”苏燎温和地笑了笑,“我希望你下次说这种话之前,先过过脑子,最好还有充足的证据。” 对方看了检查报告,顿时气焰矮了三分。 “误会啊,都是误会。”十八中领队伸手,往自家挑事队员脑袋上敲了一下,“让你胡说八道!” 张教练也不痛不痒地管教了几句自己的队员,算是给对方了个面子:“你看,这好好说话,不是也能把事情说清楚吗?下次不准直接动手了。” 俞宇:“……”从张教练一脸平静的表情上来看,她应该也是早就知道苏燎的身体情况的。 带队老师总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方领队带着十八中的学生走了。二中的几个小朋友自觉苏燎心情不好,心中再好奇,也不敢多嘴问东问西。大家拿到行李,也就散了,各回各家。 等人走完了,苏燎伸手握住俞宇的右手,拇指轻轻抚过他手指根部突出的骨头,低声说道:“以后别一言不合就打人。”明明是责备的话,语气里倒是带着三分得意,七分宠溺。 俞宇觉得苏燎的手有点凉,下意识紧紧握住。从苏燎开始解释起,他就觉得有些晕眩,脑海中无数记忆片段扑面而来—— 他曾经问过苏燎胸口那道白纹是什么,苏燎说是胎记。是啊,怎么会有胎记长得那么整整齐齐?分明是开胸手术后留下的疤痕;苏燎说他妈妈因为查出先心而怀孕会有风险,而先天性心脏病很多都是遗传的。 苏燎一个游泳的,最喜欢的运动员却是一个滑雪的,俞宇好奇搜过那个名叫Shaun White的运动员,他小时候得过一个什么病——没错就是法洛四联症——只是这个名字太复杂,俞宇一个文盲一目十行,都没注意到这是一种先天性心脏病。他单纯地以为,苏燎喜欢励志体育故事……所以,他特意和苏燎说,2008年游泳马拉松第一次正式成为奥林匹克项目,当时男子游泳马拉松的冠军,是一个荷兰选手,夺冠之前得过癌症。苏燎只是笑着“嗯”了一声,没太感兴趣的样子。俞宇当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献宝失败的孩子。 他曾经问苏燎,你是吃了饭没事干还咋的天天想自己怎么呼吸,苏燎回答——是啊,他还会去想心脏跳动的每一下。俞宇以为,这人只是一个狂热的生物学爱好者。还有,苏燎生病发烧了也非要自己掖着瞒着,不肯和家里说…… 俞宇心说,他早该怀疑的。 他猜到也好,苏燎主动告诉他也罢——无论如何,那个被苏燎小心翼翼保护着的秘密,都不应该以这种方式被公布于众。如果不是他冲动打人的话,可能也不会吸引这么多人过来,或许本来可以私了…… 俞宇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糟糕透顶的朋友:“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苏燎失笑,“被毛毛传染了?” 俞宇不搭腔。半晌,又有些担心地盯着他胸口:“真好了啊?” “真好了,这个病小时候手术干预,成功了就是根治。没好我敢这么游么?放心,每年检查两次呢。” 俞宇这才放心下来:“那好吧。” 两人一起坐地铁从机场回二中,和飞机上一样一路无话。某种意义上,俞宇很能理解苏燎不想说,大概是不想被同学当成一个病人,但这也意味着,苏燎这条路走得比他们谁都要艰难。俞宇忍不住皱起眉头:“你小时候心脏不好,为什么还要游泳?” 苏燎笑了笑,露出一脸“该来的总会来”的表情。 “可能是早产再加上动了开胸手术,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太好,老生病,心肺也不好,跑几步路就喘。”苏燎轻声说道,“那时候我和我爸住波士顿,阎头儿当时也在那,进修一个运动相关的学位。” 俞宇一双眼睛瞪得滚圆。 “哈哈哈你没想到吧,阎头儿还真去国外进修过。”苏燎笑了,“反正我爸和阎头儿不知道怎么就在哪个中国人的聚会上认识了,可能都是宁港老乡吧,就聊得特投机。” “因为我心脏动过手术,医生总是会建议我不要运动,回国也是,在学校要和老师千叮万嘱,再三强调,我姑妈就怕我生病,把我当成玻璃娃娃养,但那身体是越养越差。阎叔就说这样不行,不如他教我游泳。” “谁知游着游着,身体还真好了起来。”说道这里,苏燎眼尾微微一弯,“其实我最开始也不太喜欢游泳——但我喜欢那种——当我站在操场上,我和所有同学都一样,他们能做的,我也能做——的感觉。” 地铁晃晃荡荡,苏燎将故事娓娓道来,俞宇一时间听入了迷。 “我学习一直挺好,但我知道,那其实都不是因为我有多努力——我从小在国外长大,回国后我爸继续让我上一对一外教,还有什么五百块钱四十五分钟的课外提高班,只要我感兴趣的书,家里都会成套成套地给我买。”苏燎轻笑一声,“我成绩怎么会不好呢?我只是从小生在一箱宝藏之上,举起一枚金币罢了。” -- 第90页 “而游泳,是我唯一一次,全靠自己努力,获得了自己所想要的东西——所以我特别自豪。” 俞宇愣愣地看着他,那个“和苏燎并肩站上全国接力冠军领奖台”的想法,像是被施了魔法的藤蔓,在心底疯长。 * “撤回申请专业注册?”阎正诧异地瞪着俞宇,“你又在抽哪门子疯?” “我们今年接力没发挥好,我想明年再来一次。”俞宇眨眨眼,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都吐了出来,“我想过了,今年本来就是奥运年,下个训练周期要暑假后才开始。我才16岁,明年参加冠军赛也是一样的。我今年就想以不记成绩的身份,去体验一下冠军赛。” 阎正重重地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不记成绩参加比赛你都想好了?”他顿了顿,“啪”的一声把训练手册摔在桌子上,嗓门更大了:“你想得倒挺美啊!” 俞宇:“……” 俞宇看阎正那态度,觉得他似乎不太认同。小屁孩眼珠子一转,就把苏燎搬了出来:“苏——那个——苏燎求和我再游一年,和他一起拿个冠军——我我我答应他了。” 队里谁都知道,苏燎不是阎正的亲儿子,也差不多了。阎正每逢提起苏燎,那眼角都要扬上三分,宠得不行。果然,俞宇一提苏燎,阎正就沉默了。他沉默许久,长叹一声:“行吧,我先帮你把申请撤回来,再看看怎么给你搞个不记分的位置参加冠军赛。” 俞宇眼睛一亮:“谢谢教练!” 阎正不耐地一摆手,满脸都写着“小鬼快点滚别在我眼前惹我心烦”。 俞宇一出办公室,就看到程哲凡。对方背靠着墙,就坐在地上,一双长腿曲起,手肘撑在膝盖上。他抬起头,特别纳闷地看着俞宇。俞宇被他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你看毛线?” 程哲凡继续那样盯着他,重复了一遍俞宇先前在办公室里说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苏燎求你再游一年,和你一起拿个接力冠军?” 俞宇听着那语气就来气:“对啊,你是羡慕吗?” 程哲凡:“……我羡慕屁啊!我是真不知道你们俩在干嘛。” 俞宇翻了个白眼,不想和人废话,大步从人身前走了过去。可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叹了口气:“骗你的。他没求我。我觉得我比他更想要这个奖杯。” 程哲凡:“……” 他比了一个“你快滚”的手势,俞宇麻利地就滚了。 程哲凡这半年卡在自己的瓶颈里焦头烂额,而瓶颈期的人总会思考很多东西。 比如,程哲凡想不明白俞宇为什么会放弃专业比赛,只为了追求一个对他个人发展毫无意义的奖杯。如果俞宇参加冠军赛,游进前二十今年都能参加全运会了。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苏燎这种学神在高二节骨眼上还想浪费时间游泳。苏燎在游泳的时候,他真正的竞争对手都在学习刷题。 可程哲凡又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他觉得自己破瓶颈的关键,可能就在那些他想不明白的东西里。 其实程哲凡一直都记得,自己刚遇到苏燎时的样子。那是一个瘦柴如骨的小男孩,胸口有一道白纹,一进水嘴唇就是紫的。这个小孩和阎正手下的青训队格格不入,什么训练都跟不上,永远最后一个游到终点,喘得和要淹死似的。 程哲凡眼里从来没有弱者。他想,这种小孩,大概就是父母送来,训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不见的那种。队里的小孩来了又走,几乎每两个月就会“消失”一茬。可奇怪的是,那个永远游在最后一名的男孩却坚持了下来。程哲凡是在他们小学升旗仪式的表彰大会上才知道了苏燎的名字——他拿了省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一等奖。 破天荒第一次,程哲凡主动和游泳没他厉害的同学说话:“你数学那么好,你为什么还要游泳?” 小苏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认真地说道:“数学和游泳之间不存在任何逻辑关系。” 小程哲凡很不给面子:“……我的意思是,你游泳那么烂,为什么还要游泳呢?” 于是小苏燎也不给面子了:“因为奥数太简单了,我得给自己找点困难。” 小程哲凡:“……” 到了六年级的时候,苏燎的游泳水平终于有大幅度提升。最起码,到了全市小学生游泳比赛里可以拿奖牌的水平。于是,同在一所学校的程哲凡主动向苏燎发起邀请:“我们一起游4*100自由泳接力吧?” 不知道苏燎是不是还在记恨他一句“你游泳那么烂”,竟然把他给拒绝了:“我不游接力。” “为什么啊?你和我一起,我们接力可以再拿一块金牌。” 程哲凡至今都记得苏燎刚上岸,抬眼看他时眸底湿漉漉的水光:“我对和其他学校比赛不感兴趣。我想赢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自己。” 那是一句程哲凡至今都没法完全理解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程哲凡:我不李姐。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vOcx 44瓶;獨垨①份記憶、一鹿逆疯Lu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41章 蓝色风暴 ——我想赢的人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我自己。 碰巧,苏燎也想着这句话。 五一小长假的最后一天,他躺在自家的沙发上,手中把玩着那块金牌。明亮的阳光打在金属牌面上, 翻转瞬间, 几乎折射出炫目的金光。苏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又把金牌扔去了一边。 -- 第91页 苏燎想要一块全国大赛金牌, 想了太久, 久到真把金牌拿到手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并没有他曾经期待过的兴奋。他又拿起手机, 刷了刷微信, 未读消息99+。昨天比赛回来, 再加上机场那一再折腾, 他实在是太疲惫了, 按了静音没看消息。 苏燎一目十行地扫过那些恭喜他大赛夺冠的消息, 把最近联系人列表滑到很后面,点开了他爸的窗口。 什么都没有。 消息停留在三天前, 凌晨6点, 问他未来想好没有,大学是参加高考还是出国。如果出国, 今年暑假他爸给他安排宁大一个物理组特聘外籍教授的暑期科研,还有一个为期两个礼拜的海外交流。如果高考, 就待在二中继续竞赛。 他爸的意思,还是更希望他参加竞赛。 苏燎从手机里翻出一张他的大赛金牌照,拇指悬在“发送照片”那个小加号上空。无论苏燎有多不愿意承认,他内心依然渴望着能成为一个让父亲骄傲的儿子。他的拇指迟迟没有落下, 苏燎叹了口气,躺在沙发上懒得动弹,伸出一条长腿勾过书包肩带,从里面掏出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里有一张竞赛班申请表,除了姓名处非常拽地签了一个“苏燎”,其它都是空的。这张表月底就要交了。 高一是一个十字路口,他们年级三个平均分最低的班级会被拆,两个成为文科班,一个成为竞赛班——从高一结束的暑假开始补课,提前上完大部分高中内容,让学生在高二有充足的时间准备竞赛。二中每年竞赛保送能走五十几个名额,这个班几乎就是奥林匹克学科竞赛国家队的备选库。 按理说,任何一个二中学生拿到这张表都应该欣喜若狂,但苏燎怎么都开心不起来。说实话,他并不喜欢竞赛,也不是很想离开七班。可他老爹非常执着于竞赛,因为他爸他妈就是在大学的时候,代表中国参加一个什么物理竞赛认识的。在他父亲眼里,逼着孩子走同一条路叫“浪漫”,在苏燎眼里,纯属离谱给离谱他妈敲门,离谱到家了。 他总是在很努力地变得“优秀”,试图做那个让家人提起就感到骄傲的“好孩子”。为此,他一次次和自己较劲。可是,他要成绩有成绩,游泳也拿到了自己从小心心念念的全国冠军——他明明什么都有,为什么还是一点都不开心呢? 茫然与挣扎像一把灵魂深处的火,可苏燎偏偏没法和任何一个朋友倾诉。其实,他也尝试着说过,对方只是回了一句:“燎神,醒醒吧,你这样都不开心,你让我们这群学渣怎么活啊?” 苏燎也就“学乖”了,不再拿这种烦恼去打扰朋友。 就在此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苏燎一回头,只见沙发背后的窗外,一只小松鼠正趴在他家白色的条状防盗架上。很显然,这样的架子对它们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玩具——自从上回苏燎把小松鼠“救下”,这个小东西就在他家对面的大树上安了家。 也就一个月功夫,小松鼠已然长大了一圈,毛发也茂密了起来,耳朵上还长出两撮红棕色的长毛。它仰起头,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苏燎客厅。 苏燎心里蓦得一软,连忙在茶几桌上搁下手里的文件夹,起身从厨房里拿出一包榛子:“哎——来了来了。” 小松鼠是窗台常客了。苏燎不确定这种生物能不能吃咸的,费好大劲才找到了一包不加调味料的榛子。他刚剥好一颗,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窗台上,门铃就响了。“叮咚”一声吓得小松鼠闪电般窜进空调外挂机的底下,只露出半条小尾巴。 苏燎:“……”哪个傻逼。 同时,茶几上的手机一震,傻逼就已经在微信上自报了家门。 小虎鲸:[小虎鲸海面探头探脑.jpg] 苏燎打开门,竖起食指在唇边做了一个“小声点的”动作。他招招手,蹑手蹑脚地带俞宇来到窗边。没过多久,小松鼠到底还是受不住坚果诱惑,再次探出头,蹿到了苏燎的阳台上,小爪爪捧起剥好的榛子仁,害羞地背过身去,开始狂啃榛子,大尾巴一抖一抖的。 俞宇睁大眼睛:“这是上次我们——?!” 苏燎无声含笑,点了点头。 俞宇盯着小松鼠出神:“起名字了吗?” “没有。”苏燎垂下眼眸,轻声说道,“起了名字就有了牵挂。”说着他眉心一皱,又给小松鼠剥了一颗榛子:“哪天它不来,我就该想它了。” 小松鼠可能是吃饱了,这回叼了坚果就跑。 苏燎又剥了一颗,顺手塞进俞宇嘴里,展颜一笑:“你怎么来了?” 俞宇手里提着六听无糖苏打水,放到茶几上:“阎老板今天下午放我假。给你补点库存,免得你怪我把你家的汽水都喝完了。” 其实,是因为昨天机场的事后,苏燎就挺沉默的,一直都没在二中群里和人唠嗑,他有些担心。 “刚好,最后一点冰。”苏燎洗了个手,拿出两个玻璃杯,往里面装满了碎冰。一个柠檬对半开,一人一勺蜂蜜,最后把无糖汽水灌下去,是俞宇最近特喜欢的冰饮。阎正不准他喝任何含糖饮料,也就只能喝这个解解馋了。 两人碰了碰杯。 俞宇早就看到了茶几上的竞赛班申请表,本来他打算假装自己没看到,可几口酸酸甜甜又刺激的冰汽水下肚,他不知怎么就忍不住开口:“你决定去吗,竞赛班?” -- 第92页 苏燎一愣,又摇了摇头,说自己还要再想想。 他眼尾一抬,笑意有些揶揄:“舍不得我你可以直说。” 俞宇难得没有损回去,只是很认真地看着他:“我们不在一个班也可以一起游泳,我平时还可以来你家玩,这都没有关系。” 苏燎反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去?” “竞赛我不懂啊,”俞宇一愣,“但我觉得吧,你去,或者不去,只要是你仔细想清楚、自己乐意的,我都支持你。” “选择多的人,”俞宇眨眨眼,眸底露出一丝羡慕,“会更难做决定吧,但无论如何,都比没有选择好。” 苏燎收好申请表,低声笑了笑:“嗯。” * 二中有个很著名的传统,那便是天文台的“许愿墙”。二中“实验楼”是全校最高地标,顶楼有一台校友捐的望远镜,供天文社使用。天文台造得早,四壁都是白瓷砖砌的,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先河,有学生拿记号笔在瓷砖上许愿,因为那是“全二中离星星最近的地方”。 曾经,二中有那么一对眉来眼去的小情侣,因为文理分科被拆散了,在许愿墙上写下“两年后,北大门前再相逢”,最后双双考入北大,成了一段佳话。 从那以后,“许愿墙”就火了,火上宁港日报头条的那种火了。 不过,鉴于学校老师也会看到这些句子,写得太露骨不仅有被政教主任耿号二抓去谈话的风险,还会被保洁阿姨无情地用清洁剂擦除。所以,每年高一尾巴,那许愿墙上的句子是一条比一条更朦胧,像极了学校门口小书店贩卖的青春疼痛文学,还有人在论坛上吐槽,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能写,怎么也不见作文拿高分。 俞宇很喜欢在论坛里刷历届许愿墙摘抄,吐槽,和那些句子背后的隐藏八卦。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沉迷刷这些,但俞宇隐约觉得,因为他自己也想去墙上写些什么,可那股情绪可以被感知,却又无法被表达。所以,他一直在寻找一句,说到他心坎上的话,可他一直都没能找到。俞宇觉得自己去写的话,可能只会画一串吐出来的泡泡。 转眼,高一只剩下最后一个多月了。 学校非常重视这次期末考,排名会计入竞赛班录取,市三号学生评选等等,但二中素来有“二中人卷死二中人”的传统,学校担心学生半夜超负荷学习,便要求强制午休,每天午自习必须趴桌上休息半小时。 叶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一个,代表“听写不及格要关小黑屋”的巨大眼睛,抬头就碜得慌。 表面上七班同学们一个个都趴在桌上“睡得很乖”,但实际上真睡的人很少,大部分都各凭本事,瞒天过海。 俞宇因为冠军赛不计成绩,再加上肩上有伤,最近的训练以拉伸康复为主,体能消耗不大,这中午怎么都睡不着。他也不可能像学霸那样在腿间再放本习题集,索性和苏燎玩起了无聊的游戏。 俞宇把右手塞进左边腋下,手掌张开,苏燎也趴着,左手水平向前伸直,拿食指去戳俞宇掌心。如果俞宇成功抓住他的手指,那就算俞宇拿到一分;如果让苏燎成功戳了逃走,就算苏燎拿到一分。输了的人请冰棍。 苏燎是一个狡猾的对手,也可能是他那个姿势手更灵活,总而言之,俞宇总是慢半拍,气得不行。等他聚精会神,好不容易逮住对方一次,手劲特别大,大到苏燎的指甲印进他的皮肤。几秒钟后,俞宇松开手,但苏燎却始终没有把食指挪走。 指腹轻轻地蹭了蹭俞宇的掌心,过电似的,有点痒,一直痒到他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滴~进入燎哥成长线~鱼比赛占比会暂时变少~我还是想改名回《斩浪》,呜呜。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flow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16瓶;flowe、清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42章 蓝色风暴 挑战杯全国赛后, 俞宇觉得每天下午的泳池安静了不少。 宋浩不游了,开始全力备战高考,说等上大学了,再回来看未来学弟学妹的精彩表现。女子组那边, 双胞胎姐妹也决定高二将重心放到学习上。毛凯杰遭受个人赛与团体赛的双重打击, 一声不响地退出了游泳训练,可能也是决定了好好学习。除了还要备战全国冠军赛的俞宇之外, 大家的训练时间, 都暂时改成了一三五, 二四自习, 冲刺期末。 俞宇的长距离训练照常继续, 有时候觉得空荡荡的游泳池, 就连打水声都有些寂寞。 毛凯杰却发现, 放弃了游泳训练, 这日子也不太好好过。他在全国大赛团赛里发挥失常的消息不胫而走, 人口相传后多少有些夸张的成分。 那天中午, 二中食堂。 毛凯杰刚放下不锈钢餐盘,右侧肩膀就被人故意撞了一下。他一回头, 发现是一个篮球队的男生:“哟, 娘娘腔,听说你在游泳队里终于混不下去啦?” 他话音未落, 身后几个高个子男生一起哄笑起来。 毛凯杰低下头,咬着牙不想搭理他们。他皮肤天生就白, 太阳下好像会反光一样的那种,情绪稍微起一点就泛红。再加上他平时说话细声细语,二中的男生多多少少有些排挤他。 “啧,我早说了, 你们接力不行的,拖后腿了吧?” -- 第93页 毛凯杰:“……”白玉似的耳垂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另一个男生挖苦:“别说了别说了,再说小姑娘都要哭了。” 其他人又是一顿哄笑。 徐屿沨和毛凯杰是一个班,同一时间下课的同学在食堂坐的也比较近。她听到这话忍不住回过头:“真奇怪,咱们游泳队的人都没有一个怪过凯杰,你们管得倒挺宽。自己打不进全国大赛,闲得慌啊?” “看看,看看,我觉得这位加入男子组,”那男生指了指徐屿沨,然后又点了点毛凯杰,“这位加入女子组,成绩可能都要比现在好点。” 徐屿沨拿筷子指着那男生的鼻尖,骂道:“这都几几年了?还搁这儿搞性别刻板影响呢?‘不守男德,鸡|巴骨折’这话听过没有啊?骂的就是你!” 她身后不少女孩子盯着那几个挑事的男生,掩着嘴笑了起来。几个大男生面面相觑地看了一眼,低声骂了一句“男人婆没人要”,就端着餐盘走了。 毛凯杰一张脸已经胀成了煮熟的螃蟹,结结巴巴地和徐屿沨道了谢。徐屿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怒其不争,懒得理他。 游泳运动员上肢都比较发达,而且女孩子为了训练方便,大多不会留长发。徐屿沨五官长得挺标志,但肩膀其实比很多二中男生都厚实,三角肌特别发达,一到夏天穿短袖,总有人指指点点给她起绰号的。虽然一桌的女孩子都在鼓掌说“沨哥威武”,但徐屿沨心头就是腾起一股难以排解的烦躁。 六班和七班的用餐区相隔不远,苏燎和俞宇听到动静本想过去帮忙,但徐屿沨很快就把篮球队找茬的给轰走了,大家就没有挪窝。 “毛毛没事吧?” “不知道。两个多礼拜没来游了……群里也不说话。” “他更衣柜还在吧?” “是啊,没清理呢。” 可意外的是,就是那天下午,毛凯杰空降游泳馆。俞宇出来的时候,发现他正蹲在出发台上,盯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发呆。 俞宇见人没反应,上前又喊了一句:“毛毛?” 毛凯杰一推眼镜,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其实,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娘娘腔’。” “我是皮肤白,我容易脸红,”他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可这不代表我不可以做一个男子汉。” 最近毛凯杰复习的时候,翻来覆去地思考——比如这次期中考,语文默写恰好考了他没背熟的段子,一着急就把作文写跑题了。语文考完,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作文不行,就崩了心态,结果本来能发挥得很好的数学,也因为这个“老毛病”而考砸了。 问题从来都不是出在游泳身上。 就像苏燎说的,他应该直面自己的困难,而不是找这样或那样的借口逃避! 毛凯杰突然展开双臂,仰头大喊一声:“男子汉,要勇敢面对困难!” 俞宇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嗓门给吓了一跳,有点担心这位是不是被什么下了降头。可毛凯杰话音未落,王鹏蓬就激动地大喊一声“毛毛”,从更衣室里飞奔而来,一把抱住毛凯杰,随后“哗啦”一声,两人一起栽进泳池,水花溅了俞宇一身。 苏燎也刚从更衣室里出来,有样学样,一把勾住俞宇脖子,两人一起跳了下去:“芜湖——” 俞宇:“……”这些人都有什么毛病。 他刚从水里冒出头,抹了一把脸,就见王鹏蓬特别兴奋地振臂高呼:“好消息!好消息!我们四班要被拆了!” 众人:“……” 别人知道自己班要被拆了都要哭了,这可真是蹦迪庆祝第一人。二中的学生都知道,每年拆的都是全年级平均分最差的那三个班级,所以早有传闻是那几个班,但正式消息今天才出来。 苏燎一挑眉:“怎么?你好像还很开心啊?拉低平均分没少做贡献吧胖胖?” 王鹏蓬一胳膊勾住毛凯杰脖子:“毛毛,以后咱们就是同学了,我要去六班。” “啊?分班结果已经下来了?” “非也非也,”王鹏蓬摇头晃脑,仗着家里捐了一栋体育馆为所欲为,“我就让我爸和他们说一声,六班泳队的朋友多,分去那边也不至于举目无亲啊是不是?” 俞宇纳闷:“你来七班也不会举目无亲啊。” 这个时候,徐屿沨也从更衣室里走出来了,好奇地看了一眼那四个抱团扎堆的男生。王鹏蓬像一只搔首弄姿的胖孔雀收了一屁股羽毛,清了清嗓子:“六班嘛,六六大顺,比较吉利啊,说不定我毕业也能和你们一样念个好大学呢。” 说完,他越过几道浮标,向徐屿沨的方向游去:“好消息!好消息!我们四班要被拆了!” 徐屿沨垂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哦,我还以为江南皮革厂倒闭了。” 说完,她就一跃入水,自由泳踢了王鹏蓬一脸水,扬长而去。王某人还站在池边落脚的地方傻笑。 众人:“……” * 六月初,全国游泳马拉松冠军赛在T市著名风景名胜区映山湖举行。比赛分业余组与专业组,全国二十多个省,有两百多名运动员参赛,其中专业组男女子10k前二十都有机会参加今年的全运会。 阎正关系过硬,给俞宇弄到了一个男子10km、不计排名的参赛名额。 俞宇对这次比赛完全没有任何包袱。他完全抱着一个开放的,挑战者的态度来参加自己的第一次全国大赛。唯一的问题,是这次比赛的公开水域是一片淡水湖——俞宇的训练不是在泳池,就是在海里,训练时间有限,他就连水库里都没有练过。然而,淡水湖的浮力,质地,以及气味,都与他熟悉的环境相去甚远。 -- 第94页 俞宇在湖中热身练习时,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离开舒适区的那种不安。 赛道的风景很好,湖面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镜子,影影绰绰地映着四周山峰的倒影。没有什么奇峰怪石,是一波又接着一波温和的曲线。原定的比赛日是阴天,可山间气象瞬息万变,一早起了大雾,又下起了小雨,水温凉得像井水。俞宇站在出发浮桥上,放眼望去,都看不到远处的转向浮标,它们和山影一样,藏在雾气里影影绰绰。 “公开水域运动员——你不能只熟悉海。比赛可能在任何地方举行——江、海、湖——也可能是任意天气,刮风下雨,烈日当空。”阎正拿着油性黑笔,一边在俞宇手背上加粗他的比赛序号,一边指点道,“对环境的应变能力,也是这个项目考验的一环,所以,积攒各种不同的水域经验,至关重要。” 阎正画到一半,突然皱眉:“你手指上的这个是什么?” 俞宇猛地握紧拳头,用拇指盖住了食指侧面的黑色字母,不给阎正看:“瞎画的。” 出来比赛之前,苏燎拿油性笔在他右手食指侧面写了一个“champion”,可惜已经有点掉色了。 入水时湖上还云雾缭绕,但五千米后,天气又晴朗了起来。这地方温差简直惊悚,这会儿太阳晒在背上又热得生疼。俞宇整场比赛发挥得中规中矩,但这毕竟是全国大赛,前期“琵琶行”速度有些不太够用,俞宇到最后也没能顺利冲出第二梯队,最后以第十七名的成绩过了终点线。对于一个小将的全国首战来说,俞宇觉得重在参与,无功无过。 俞宇作为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公开水域马拉松非专业选手,获得了国家队充分的关注。虽然这次比赛不计成绩,但省队还是按照名次奖励机制,给他发了奖金。 省队运动员从映山湖回来的那天是个周五,苏燎踩着放学铃声就打车过去了。其实他也没什么理由,坐上出租车,才觉得自己好像只是想见俞宇一面。小虎鲸在微信上说,自己被运动康复老师抓去做检查和按摩了。 去都去了,苏燎顺便找阎正打个招呼,路过办公室,就听到了阎正的大嗓门,语气谄媚又讨好,听着就像在给领导打电话。 “对不起对不起,给李指导添麻烦了。” “是是是,没错,是孩子自己的意思,咱们那个注册档案呐,还是要麻烦李指导帮忙撤回一下。哎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人小孩子嘛,想法一天一个变的,咱不和他一般见识。” “对对对,今年不注册了,明年一定。” “哎呀——我也是这么说的啊,这都游十七名了不参加全运会多可惜啊。没错没错,他自己想明白的,今年就当积攒大赛经验了,孩子还小,未来还有的是机会。” “李指导,您放心,公开水域好苗子太难得了,我一定好好带。明年一定啊。” 苏燎站在办公室门外,沉默良久。 俞宇之前和他说的是:二中给了他特长生名额,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应该游到高二,给学校再拿一轮奖牌,都是他作为特长生应该做的事。如果注册了专业运动员,拿了学校好处却不能参加比赛,不合适。 苏燎没想到,俞宇申请了专业注册又撤回,甚至放弃了今年参加全运会的机会? 办公室门后传来了脚步声,听着似乎是往门这边走来的。苏燎又改了注意,转过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苏燎心想,既然俞宇没有主动和他坦白,那他就当完全不知情吧。 好像有点着急,又有点隐秘的兴奋。 俞宇从理疗室里出来,奇道:“咦?你怎么来了?” 苏燎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我之前有些要洗的衣服落在更衣柜里了,周五了回来拿一下一块儿洗了。顺便来看看你。恭喜。” 俞宇半点都没起疑,献宝似的给苏燎看自己的食指,“champion”掉色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但还能看出单词的形状。他早用沐浴露把自己身上那些编号给搓干净了,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这块。 两人食指勾在一起拉了个“勾”。 下一个赛季,出发! * 六月中下旬,不仅有高一期末考,还有令人头疼的“信息技术会考”。俞宇觉得这种考试的痛苦在于,存在毫无意义,但你又必须通过,内容明明不难,但你还是得花时间复习。 这个季节的宁港,蝉鸣聒噪,正午的阳光格外毒辣。 二中的信息技术会考被分配去了别的学校,俞宇和泳队的几个朋友约好了一块儿出去吃饭。毛凯杰和苏燎肯定是要冲A等的,估计还在楼上检查检查再检查,而俞宇和王鹏蓬觉得自己及格就好,做完就交了卷,正蹲在校门口传达室的阴影下等人。 校门外有个发传单的小哥哥,卖的课是什么“青少年Python暑期兴趣科技小组”,噱头挺足,什么体验AI,大数据分析什么都有,就是价格感人,一期就要2999。在宁港二中一群鸡娃里,现在还挺流行学python,什么参加高中生商赛都属于落伍的,时髦的已经在“用python建模画函数给女朋友表白”了。 俞宇作为一个学渣,觉得这种事和自己没啥关系。 能整活Excel就不错了。 王鹏蓬也不知冤枉钱没地方花,拿着传单看了半天。 “这个燎哥会,”俞宇好心地告诉王鹏蓬,“他说有个外国网站上可以学,好像还是免费的。” -- 第95页 “哦是的是的,”王鹏蓬眼睛一亮,“我之前问过他,他说还可以拿一个certificate,可能申国外大学加分吧。”说着他又眯起双眼:“就那个网站叫什么来着?他和我说过,我忘了。” “我记得。我微信发你吧,po什么的我不会念。” “行啊,你发咱们群里吧,毛毛也说想学呢。” 很多年后,俞宇都没忘记那个社死的瞬间。特别是当他知道怎么回事的时候,那条消息已经不能撤回了。 只是当时,在他消息发出后,二中游泳小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苏燎考完出来—— 草莓嘟嘟糯米滋:是coursera 小虎鲸:? 作者有话要说:  找编编又改回来了。其实我觉得《斩浪》这个文名除了在榜收藏几乎不动之外,什么都好(落泪 这章是剧情过度,我之前总觉得自己写得太平淡了不太满意,改了半天也就这样。主要是想给配角一个阶段性结束~抱歉没有双更,希望明后天我都可以日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艾草团子 15瓶;56011640、∵ 10瓶;六鱼不是鱼 5瓶;仲夏夜啵啵乐 2瓶;flow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43章 海渊 [不下150不改名]:苏燎, 你做个人很难吗? [不下150不改名]:[笑出猪叫.gif] 王鹏蓬真人也在俞宇身边笑出了猪叫。 [一字禅]:所以问题来了,我有个朋友想知道,宇哥那个网站到底怎么登陆,我也想去学python [暴走小糖兔]:?你们都喝了假酒 [男德教师]:我好担心, 你们聊这个会不会炸群 [男德教师]:但我喜欢, 会说话的都多说点[狗狗叼玫瑰] 俞宇恨不得原地消失:“……”救命现在退群还来得及吗? 俞宇肤色本来就被太阳晒得比较深,属于不太容易泛红的那种。可这会儿虎鲸保护色也拦不住他从脸颊一路烧到脖子。俞宇作为一个生在春风里, 长在红旗下, 除了不太爱学习之外其他什么都挺好的新时代少, 在某些领域的探索仅仅止步于学校卫生课以及男生之间的颜色笑话。 苏燎一路小跑出校园的时候, 就看到“晒红”了的俞某人, 和笑到昏厥的王小胖:“苏燎, 真有你的, 啊哈哈哈哈——” 苏燎憋笑憋得脸颊肌肉抽搐:“对不起。” 俞宇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毛凯杰, 顿时觉得这地儿待不下去。一会儿吃饭, 估计涮的是他不是菜, 俞宇觉得天旋地转一阵窒息,转身就走:“我不吃了。” 苏燎连忙追了上去:“哎, 我请客!” 俞宇迈开腿跑了起来, 苏燎一路狂追,终于在学校外的拐角口抓住了对方, 俞宇一把打开他的手:“你他妈——” “嘘——”苏燎一手抵在唇前,一手把俞宇按在墙上, 脑袋微微前倾,低声笑着,“这也不能全赖我啊?我——总不能带着你在我家里一起看——”他顿了蹲,有些尴尬一扯嘴角:“是吧, 我不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吗?” 俞宇沉默不语,只是那样委屈地看着他,眸子又清又亮,脸颊黑里透红。苏燎怎么都没想到,大部分时间看起来又困又冷漠的某位同学会是这个反应。 “天,你别这么看着我。”苏燎使劲憋着笑,憋到肩膀都在隐隐颤抖。他忍不住勾起食指,轻轻蹭了蹭俞宇的脸:“你怎么这么害羞啊,我都要有负罪感了。” 俞宇:“……” “走啦,吃饭去。”苏燎一手拉住他的手腕,把他又往校门口拽去,“我叫他们谁也别提了。” 苏燎说道做到,一顿饭谁都没再提这个事。 可是,成人隐秘的世界就好像有一扇门。 俞宇发现它是单向的,你一旦推开,就再也合不上了——心里好像总有着什么在骚动,像一根狗尾巴草,时不时地往心口挠一下。俞宇嘴上骂骂咧咧,但在夜深人静的夜晚,他还是忍不住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那个网址,很快,屏幕上跳出了一个无法访问的界面。俞宇这才想起来,苏燎好像还提过什么翻墙。 靠。 他还是忍不住想,苏燎会偷偷看什么呢? 一想到那些画面,俞宇脸又有些热,他锁了手机,躺在小板床上,抱着他的虎鲸娃娃,委屈巴巴:“我觉得我已经不是一条纯洁的小虎鲸了。” 虎鲸娃娃咧着嘴,亮晶晶的小黑眼睛看着他。 “好吧,你还是只纯洁的小虎鲸。”俞宇抱着虎鲸一翻身,把脑袋埋进了它软软的肚皮里。 * 六月底,高一最后一天返校。 俞宇找叶静领了成绩单,正从班主任办公室里出来,迎面遇到一位中男子——他比俞宇稍微矮了一点,肩膀又挺又宽,这么热的天还穿着一身浅卡其色衬衫,领口开着一颗扣子,一条西裤没有皱褶,皮鞋油光蹭亮,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 俞宇觉得这人莫名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两人在办公室门口擦肩而过,很快,他身后传来了叶老师惊喜的声音:“啊,苏燎爸爸,真难得,您可算回来了——” 俞宇顿时恍然——难怪,那身板与轮廓分明的五官,简直是和苏燎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他第一眼没认出来,是因为这人的气场就有些吓人,大约是五官更长、更冷厉、更阴沉一些,没有苏燎身上那种明亮的少精神气。 -- 第96页 好家伙,苏燎那快缺席了整整一的老爹,总算来学校找老师补全“家长会进度”了。 俞宇躲在拐弯口,悄悄地探出脑袋又瞄了一眼。苏燎爸爸与叶老师握了个手,聊起了苏燎高一一整的表现。 德育楼里学生进进出出,都是来领成绩单顺便和班主任进行一对一终总结的学生。下楼俞宇就看到了苏燎,正背着书包靠在入口处,左腿曲起,脚尖点着墙,双手插在裤兜里,应该是在等他爸。 苏燎懒洋洋地喊住他:“中午一块儿吃饭?” “行,”俞宇点点头,想到明苏燎大概就去竞赛班了,心里就有些舍不得,“我先回游泳馆一趟,把更衣柜清理出来,张老师说暑假要大扫除。” 苏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又抬头瞄了一眼楼上办公室的窗口:“你收拾完就来找我,要是我更快的话,一会儿我去找你。” 俞宇挥挥手,一溜烟跑了。 等俞宇收拾完了,苏燎也没过来,他便开始往回走。路过实验楼的时候,远远的却听到苏燎在德育楼楼下的小花园里和他爹吵架。 “怎么你明还打算游泳?” 苏燎的语气挺不耐烦:“这不已经打算减半了嘛?就一三五,二四和周末就不练了。” 苏建军抬高了嗓音:“你现在游这个有什么用?也就高二高三这两,两,二十四个月,把时间放学习上能怎么你了?” “我锻炼身体不行啊?” “学校不是有做操冬季跑和体育课么?” 苏燎一个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去:“那叫运动吗?”说着他伸手轻轻地推了他爸一下:“你大老远从美国飞到我学校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你是一个学生!不和你说学习,说什么?”苏建军把一张成绩单拍苏燎胸口,“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儿?平时不扎扎实实学,能偷懒就偷懒,仗着自己基础好、又有那么点儿小聪明,全靠大考前猜出题思路顺便抱抱佛脚。苏燎,高考你也打算这么玩儿?” 苏燎:“……” 俞宇走过去不是,傻站在路上也不是,便侧身躲进了实验楼门口。他心想,这做学神也怪不容易的,家长要求竟然如此变态。要是他能考个级前三十,哦不,要是他能考个级前三百,他妈恐怕要感动得泪流满面回花溪给他老爹坟前上香去了。 啧,这人与人之间的参差呐。 “你们叶老师刚和我说了,这次期末考,你级排名只有三十出头,再加上你竞赛只拿了省二等奖,今暑假是有资格参加竞赛班集训,但学科成绩和竞赛成绩的综合评分在竞赛班里不算靠前。”苏建军顿了顿,“你们暑假集训结束后,还会有一次学科模拟考,那次排名也会算入最后竞赛班的选拔成绩。” 说着他一手捏了捏眉心,一手插着腰,很是头疼:“我说真的,苏燎你给我重视起来,暑假要再不全力以赴没准最后竞赛班都被刷下来。” “话说回来,物理竞赛省二等奖,你还能拿个二等奖——以后你要是去清北,谁手里没个二等奖!说出去你是我儿子我都嫌丢人。” 那最后一句话把苏燎彻底给点燃了,狠狠地把成绩单又摔在了他爸的脸上:“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不能说点别的!” “你就不能问问我过得好不好?在二中待得开心不开心?” “你就不能问问我游泳游得怎么样了?你就不能问问我全国大赛?”苏燎的嘶吼里带上了一丝哭腔。他一直想和他爸说自己终于拿了他小时候就想拿的200m自由泳金牌,可是他爸从来没问,他也就憋着没有开口。 “你就不能——”他颤声吸了吸鼻子,“你就不能——” 为我感到骄傲,哪怕就一次吗? 可这句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在泪水控制不住下落的瞬间,苏燎低头一抹脸,转身就跑。 “哎——一没见脾气怎么就这么大了?”苏建军在后面喊道,“这孩子,爸爸知道你游泳拿了金牌,晚上回小姑家吃饭呢,听到没有,哎——你跑啥啊你?!” 苏燎跑出来,就正面撞上了躲在教学楼后的俞宇。 俞宇一把抓住他肩膀,强行让他转了个方向往实验楼楼上走。很快苏燎爸爸也跑了过来,在岔路口东张西望。俞宇和他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碰撞,俞宇伸手往校门方向一指:“刚才有个男生往那个方向跑了。” 苏燎爸爸没起疑,点头道了一声谢,转身又往校门口追去。 俞宇等他走远了,才转身走进实验楼。苏燎正站在三楼楼梯“Z”形折叠的窗口,盯着他爸远去的背影,眼眶微红,胸口起伏不定。 俞宇拍了拍他肩膀,安慰到:“同学,你先冷静一下。” 苏燎转身继续往上爬楼。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在漫无目的地往上走,所有实验室都是锁着的,楼梯一走就走到了天文台。苏燎一眼就看到了许愿墙上写了一排大大的红字,血书似的——“二中人不卷二中人”,其中“不卷”两个字又被黑笔划掉了,改成了“卷死”——忍不住又破涕为笑。 天文台出去,实验楼楼顶有一片绿化露台。通往露台的铁栅栏只有人腰那么高,已经锁了,苏燎单手一撑,轻巧地就翻了出去。 绿化露台上有点晒,风“哗啦啦”地刮着,裹挟着宁港六月的湿热,丝毫无法让人觉得凉爽。苏燎找了个景观盆栽的阴影处,抱膝坐了下来。俞宇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这太阳太刺眼了,他眯起眼,往人身边一蹲。 -- 第97页 不一会儿,苏燎的手机就响了,显然是他爸。苏燎直接点了拒绝,一按静音键,哑声说道:“我不想回去和她们一起吃饭。” 俞宇指了指他在二中附近租的公寓:“回你自己那边呢?” 苏燎看了他一眼,把大半张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又沉默地摇了摇头。一想到他的房子是他爸租的,他的信用卡是他爸付的,他就觉得异常痛苦。 俞宇又想了想,突然心生一念:“那你想不想和我去花溪?” 苏燎猛地抬头,眼底还泛着疑惑的水光。 回老家的想法,好像阳光落在向日葵身上一般让俞宇高兴了起来:“你们竞赛班补课不是7月1号开始吗?这几天阎老板说了不管我,反正队里下一轮训练周期,要从今奥运结束后才开始。我最近也没比赛了,本来就想着抽空回去一趟。” 苏燎看上去依然很茫然:“……什么时候?” “你要是不想回家的话,”俞宇眼珠子一转,“现在就可以啊!” 苏燎愣住。 主观上,他确实不想回家,更不想和他爸还有小姑一块儿吃饭。但苏燎是一个非常有计划的人。每次家里去哪里玩,他都会提前做好攻略,从交通工具到住宿再到旅行经典,甚至就连名胜古迹历史背景都会做足了功课。 脱离计划,苏燎就好像失去了自己的安全感。比如,如果去花溪的话,还有很多问题需要具体商讨,比如他们住哪里?去那里以后怎么安排?去玩几天?大概要花费多少钱? 可俞宇就好像完全是一时兴起的模样,已经在手机里查起了班车,说今天下午去花溪的大巴还有票,你要是去我就买票了。 “去花溪的大巴多,但花溪市里没啥好玩的,咱们得去望仙屿。路上三个多小时,所以最晚四点出发,要不然就赶不上水上巴士末班车了。” 苏燎顿时纠结成一团:“说走就走吗?” “是啊,”俞宇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说走就走!” 苏燎抬起头,那个角度俞宇刚好背光,身后就是万丈晴空。正午的太阳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金色的暖光,少咧开一嘴白牙,笑得好像没有烦恼和忧愁,对他伸出手。 那是苏燎爱极了的笑容——就像那个寒风凛冽的二月,俞宇也是这样一头跳进了海里。他喜欢那个笑容里张扬的生命力,以及……自由。他渴望,却似乎从来不曾拥有过的自由。 苏燎脑子一宕机,伸手让俞宇把他拉了起来:“好啊,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要是没有二更,我又要被关起来了。 勇敢狮狮!不怕困难!呜呜呜!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mmmm 20瓶;微晨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海渊 男孩子夏天的行李都很轻便, 苏燎回去打包了几套夏装,带上泳镜泳裤,就和俞宇去了车站。 等大巴开出去两小时,沿途风光已经没有半点城市的影子, 苏燎当时上头的热血, 在大巴臭烘烘的汗味与脚气里凉了一半,理智缓缓占据了大脑。他开始思考起了一些比较现实的问题:“我们晚上住哪?” “我爷爷那儿。”俞宇摆摆手, “我二叔现在也基本都住岛上了, 因为我爷爷不肯回市里, 二叔在岛上方便照顾他。我二叔还认识岛上的民宿, 潜店, 反正咱们睡哪儿都行。” 由于这事定得挺突然, 苏燎忍不住又问:“你和他们说过了?” “走之前和我妈说了, 她说会和二叔说的, ”俞宇指了指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 “临走前叫我带了点给爷爷的保健品。” 苏燎:“……”还真是说走就走啊。 “你别担心, 我这是回家。”俞宇笑了笑,“回家还要打什么招呼呀。” 苏燎听了这话, 顿时鼻子又是一酸。他家在宁港富人区有一幢大别墅, 在市中心黄金地带有一幢高档公寓,可他却疯了似的想逃离宁港。 不得不说, 在那个瞬间,他是羡慕俞宇的——有那么一方天地, 无论何时,无论身处何地,他都可以回去。 那个令人心安的,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两人大巴换游船, 终于在晚上八点抵达了望仙屿。俞宇二叔为了照顾爷爷,现在和爷爷住一块儿,安排了两人住一间阁楼客房。 俞宇爷爷是一个精神矍铄,说话又有点神叨叨的小老头。也不知是不是俞宇回来的缘故,晚上爷爷家来来去去竟然有不少人。苏燎听俞宇“几叔”“几婶”喊得亲热,还以为他们是一大家子忒热闹,可看着看着,又觉得这几个人长得不像,还有隔壁邻居喊俞宇爷爷“老黄”,似乎都不是一个姓的。 回客房后,苏燎忍不住好奇:“这些都是你亲叔?” 俞宇摇了摇头。 原来,早些年,花溪这一代流行上远洋游轮打工,可那个时候各方面经验都不是很足,法律法规也没有完善,有那么一艘大渔船出了事故,那些渔民都没有回来。有的媳妇就直接带着孩子改嫁了,也有的孩子直接成了孤儿。 爷爷姓黄,叫三石。爷爷的妻子早年病逝,两人膝下无子,爷爷便收养了几个无处可去的男孩女孩,包括俞宇的父亲。后来,孩子们一个个长大成家,都把爷爷当成父亲赡养。现在爷爷记性不太好了,那些在花溪的子女都愿意接爷爷过去照顾,可老爷爷就是倔得要命,无论如何都不愿离岛,回到市里就大发脾气。 -- 第98页 几个子女聚在一起商议,觉得老人年纪也大了,没必要到处折腾。既然岛上待得安心,就待岛上吧,这岛上反倒热闹了起来。 海边的夜晚颇为凉爽,不需要空调或者电扇,开着窗,吹着海风就很舒服。客房的床不大,但窗外浪涛声像是一种温柔的白噪音,两人一夜无梦。 * 花溪旅游业的发展,也造福了望仙屿。去大城市打工的那股热潮过了,有一些年轻人又选择了回乡。不过一年不见,“海市一条街”比俞宇记忆中繁华了不少——海钓,游轮码头,潜水,观鲸,各类旅行活动应有尽头。暑假伊始,岛上到了旅游旺季,四处可见带着小朋友的一家几口。 一大早,俞宇提出:“二叔,我们要出海。” “喏,”二叔在街上往左边一指,“想要出海看鲸鱼呢,在这里买票,码头坐船去桃花岛转观鲸游轮。”说着他又往右边一指:“想带你朋友去潜水呢,和我说一声,我给我朋友打个电话。那潜店刚开呢。” 可俞宇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我想不走那几条商业路线,是——是那里!”他也不说明白,只是神神秘秘地又强调了一边:“我想带我朋友去那个地方,得借你的船。” “臭小鬼,来岛上白吃白住的,还想免费蹭船去潜水?”二叔拿食指一弹俞宇额头,“你问问你爷爷答不答应吧!” 俞宇咧着嘴,对着长辈使劲傻笑,苏燎都不好意思了,连忙说:“叔叔,这个要多少钱?住宿,潜水……我都可以付钱的。” “哎,小宇和小宇的朋友,爷爷不收钱。”二叔摆了摆手,他走回屋子里,拿出两个破木桶,分别往两人怀里一塞,“老规矩,一人给爷爷挖一盆蛏子,给我挖满了,我就带你出海。” 苏燎盯着自己手上那个漏水的盆,一脸茫然。 俞宇顿时乐了:“来来来,我教你。” 两人跳上破三轮车,二叔把他们拉去一片被当地渔民承包了的潮间带。海水退了大半,只剩下些坑坑洼洼的水坑,沙子里都吸满了水。有几个头顶草帽,肩上披着湿毛巾,踩着人字拖的叔叔阿姨,和他们一样抱着一个大木筒。 俞宇穿着一件黑色无袖背心,白色短裤收紧在腰际,愈发显得肩宽腰窄。他单膝点地跪在沙滩上,从木盆里拿出一把铲子和一罐装着白盐的矿泉水瓶:“你看好了啊,先拿这铲子,把沙子铲开。然后呢,你要去找小洞。” 苏燎蹲在他身边,好奇地探头探脑,海边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鲜。 “七八月是吃蛏子的季节,这时候的蛏子个头大,肉又肥又鲜,一盆能换不少钱。”俞宇把铲子插进沙里,吃力地拨开,他翻了几铲子,但沙子都是平的,不由得有些恼火,“靠,我这手艺生疏了啊,以前我可是一铲子一个!” 话音未落,他一铲子下去,沙面突然“嗦嗦”地陷出一个小洞,直径一厘米左右,俞宇顿时大喜:“快看快看,就是这种小洞!” “你看到这种洞之后呢,”俞宇又摇了摇手中的装盐的矿泉水瓶,一挤瓶身,“对着洞口撒点盐上去。” 白色的盐颗粒在小洞四周遇水化开,突然,那洞口就和按了弹簧一样“弹”出一根竹蛏。“好大呀,”俞宇把蛏子从沙地里拔出,丢进木桶里,“哈哈就就这样!” 苏燎拿起一把铲子:“我来试试。” 他跪在沙地上,学着俞宇的模样铲了几把沙子,或许是新手运气,苏燎很快就挖出了一个小洞。他小心翼翼地往洞口喷了点盐,又等了一会儿,洞口却无事发生。 咦?难道下面没东西吗? 可就当苏燎探出脑袋,一双眼贴上去看的时候,一条胖胖的蛏子猛然弹出,还吐出一条“蛏鼻子”,当空喷出一口海水,“嗞”了他一脸。苏燎顿时痛苦地捂住眼睛:“我靠。” 俞宇看得哈哈大笑。 一年来,大部分时间都是苏燎在教俞宇,题干暗示了什么条件,辅助线怎么画,英语词根怎么拆解方便记忆……有时候俞宇脑子转不过来,少不得被苏燎损上几句。这会儿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海边小霸王扬眉吐气了。 苏燎挖蛏子显然没有俞宇效率,两人一块儿挖满两大盆的时候,都快到饭点了。下午,二叔借了俞宇一辆白色的电动船,上面载着不少潜水装备,GPS定位救急装备一应俱全,应该是平时拉客人用的。 “注意安全啊!” 俞宇无所谓地摆摆手:“知道啦!” 苏燎不得不承认,俞宇是真的海上一霸,下能潜到三十多米摸鱼,上能开船乘风破浪。小白船推力惊人,一路往外海驶去。很快,望仙屿小的都能卡紧拇指和食指指尖的距离。 苏燎忍不住紧张了起来:“你想带我去哪里?” 俞宇又神秘兮兮地看了他一眼:“你猜?” 苏燎想了想:“你要带我去看鲸鱼吗?”他刚才看到了码头那个广告,说是看到鲸鱼的概率只有2-30%。不过,一般看不到鲸鱼,大概率能看到海豚,所以大家还是乐意上那个船。 俞宇摇了摇头,说看鲸鱼那得坐大船,开出去要一两小时呢。毕竟,中国近海都相对比较浅,不是鲸鱼喜欢的深度,再加上早些年的过度捕杀、以及近海污染,鲸鱼一度不再造访这片海域。不过,这些年各方面生态保护都做了起来,观鲸也有了更加文明更加规范的方式,鲸鱼又开始活动了。 -- 第99页 又过了几分钟,苏燎看到海面上又出现了一些礁石,被风化侵蚀得不成样子。俞宇伸手指向一对“U”字形的礁石:“小时候,我爸带我路过这里,发现那个缝里卡了一条搁浅的小鲸鱼,才一两米长,就真的只是个宝宝。” “后来我爸上报政府,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给救了下来。”俞宇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是那之后,这一带鲸鱼活动才频繁起来。” “后来我爸下潜,发现这一片的地形非常奇特。” “你看那石头这边的海面,颜色很浅,差不多咱们这片,下去最深也只有十二米。很久以前可能是个岛吧,后来又被海平面覆盖了。”俞宇伸手指了指更远的外海,“但石头后面那片海就深了,是因为这下面有一道海渊,也就是海下悬崖。” “那只小鲸鱼当时应该就是从深海游过来,不小心在这儿搁浅的。” “礁石挡住了外海的水流,也给了海洋生物更加多元化的生长空间。”俞宇熄了火,让船停了下来。他指了指自己身下那片海域,温和一笑:“我想带你去看,我的秘密花园。” 作者有话要说:  平时的二狮:我可能长了爪子,但我选择用尾巴打字 赶榜的二狮:克系触手 ps中国近海鲸鱼还是非常非常少~要看大部分还是得出国。我写的是一个假想的环境友好的未来,现实并不存在花溪这样的地方q_q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伸出友好的狗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艾草团子 20瓶;一鹿逆疯Lu 10瓶;flow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45章 海渊 苏燎心脏跳空了半拍, 他扒在船边,盯着海下:“我们直接从这里下去?!” “你憋气少说也能憋四分钟啊?”俞宇从船后拿出潜水面镜与脚蹼,“放心,没事的, 我看着你, 这里真的很浅。” 说着,俞宇又从二叔的船上放出一个橙黄色的浮球, 调整好一条负重的绳子, 一直落到海底:“礁石内侧很安全, 水流都很温和, 你要是担心, 就拉着这绳子, 上来可以抱着浮球。” 然后他就“哗啦”一声跳了下去, 下海巡视一圈, 很快又浮了上来, 开心得嘴都合不上:“来啊来啊, 快下来。这里没有被开发成潜点,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可不多。” 苏燎坐在船上下水的位置, 两条腿垂进海里。他回头看了一眼遥远的海岸线, 还是有些犹豫——毕竟在此之前,他只潜过游泳池。俞宇下海又游了一圈, 在人身前探出脑袋,直接拽着苏燎脚踝一把将他拉了下来。 今天阳光与水温度适宜, 海浪平静,是个潜水的好天气。 俞宇说得不错,这片区域水不深,且今天海水的可见度非常好。苏燎一把脸埋进水里, 就看到那片礁石,好像一座被遗落的海上花园。起先他还有些紧张,可一看到那片珊瑚,像寻宝人看到了宝藏诱人的金光,顿时什么都忘了。苏燎往下一游,却又觉得耳膜一阵刺痛,只好折身返回。 “水下压力大,你要做耳压平衡,我教你。”俞宇抱着浮球,做了一个捏鼻子的动作,“你气不能吐出来,要屏住,然后用舌根后面那块,用力往鼻子的方向,往上面顶。如果你觉得耳膜‘轰’的一声,那你就做对了,这个动作叫‘法兰左’。十米内,平衡还是简单的。” 苏燎失败了几次,但十几分钟后便掌握了诀窍,已经能够顺着绳索上上下下了。 倾斜的海床上珊瑚锦簇,种类繁多,姿态各异。硬体珊瑚岿然而立,如同嶙峋怪石,而软体珊瑚随着水流有规律地起伏,把小触手扭得花枝招展。小鱼群在栖息地附近抱团游动,那些五颜六色的小东西总是一惊一乍的,同进同出,就连左右转向都是齐刷刷地一片。隔三差五,就有几条大点儿的鱼类在珊瑚礁中穿梭。 一条人脸大小、黑黄条纹、苏燎并叫不上名字的鱼噘着“烈焰红唇”,肚皮朝天地甩着尾巴。路过苏燎时,那大眼珠子一转,非常冷漠地看了苏燎一眼。毫无由来的,苏燎在那眼神里感受到了一丝鄙夷的味道。一人一鱼对视一眼,没长腿的土著摇摇尾巴,继续翻着肚皮游走了。 苏燎瞪着肚皮朝天的“厚嘴唇”缓缓离开,差点一口气没憋住。 他一上浮球就和俞宇说:“我刚看到一条鱼,翻着肚皮在游泳,它是不是快死了?” 俞宇一手抓在浮球上,挺纳闷地看了他一眼:“人家说不定就只是想仰泳呢?” 苏燎:“……”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随着潜水经验的增加,苏燎开始尝试着远离那根“救命的伸缩”。他潜到了八米左右,往海渊的方向又前进了一些。他这一侧,珊瑚繁盛,姹紫嫣红,可花园的尽头,像是被一把巨斧劈开一道悬崖,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壮观而浓郁的深蓝。 苏燎觉得自己再多看几眼,就好像要被吸进去一样。他在海里转了个身,变成了一个“躺”在海下的姿势,整个人轻盈得就好像要飘起来一样,宁静,愉悦,且自由。 海洋,占地表面积71%,是一切生命的起源。明亮的阳光穿透水面,在海浪的波动中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形状。苏燎缓缓地展开双臂,大脑瞬间放空,觉得自己宛如朝圣。 两人轮流潜水。一人下潜时,另一人在浮球处看护,以防万一。 -- 第100页 俞宇不像他那般只敢在绳子附近游动,他可以潜去海渊下面,再迅速折返,就好像这里是他的家。苏燎把脸贴到水下,看着俞宇晃动的脚蹼。他的脚蹼与潜店租的黑色蛙鞋不同,格外长些,深蓝、水蓝与荧蓝碎在一起,似乎还杂糅了一些亮片的成分。只需那双修长的腿轻轻一打,脚蹼就像鳗鱼似的柔软游动,在海底的光线下闪着粼粼流光。 两人游累了又爬上船,分了点二叔塞他们船上的水果与牛肉干。 吃饱喝足后,两人就在船上躺了下来。船板并不是很宽,两个大男生并肩躺在一起,肩膀多少有些硌得慌,于是两人各躺一端。可他侧过脑袋,睁眼就看到俞宇那脚丫子,顿时洁癖又犯了,十分嫌弃地挣扎起来:“麻烦把你的臭猪蹄挪开,离我的脸远一点。” “臭个屁,刚海里泡过是香的。”俞宇笑着骂了一声,还故意抬起脚往人脸上怼。苏某人也不甘示弱,一脚丫子踩上俞宇脖子。可船上就那么点空间,两人嘻嘻哈哈打闹起来,小船吃不住力,左右晃得厉害。 突然一个浪打来,苏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连船带人以一个非常惊险的角度往海面上翻去。他一把抓住船沿,连忙求和:“停停停——操别晃了,再晃我们友谊的小船就要翻了!” 俞宇哈哈大笑,和苏燎一人一侧稳住船身,这才再次平稳起来:“翻了就得游回去了,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为了避免再次吃到对方的脚,两人只好又肩并肩地躺了下来。苏燎缩了缩自己的肩膀,心说硌得慌就硌得慌吧。 海风轻拂,小船微晃,苏燎深吸一口气,觉得放松极了。 眼看着天渐渐地暗了下来,苏燎又有些紧张起来:“我们还不回去吗?” 俞宇看了一眼时间:“我可就在等天黑呢,再过一个多小时吧。” 苏燎再次震惊:“晚上下海?” “哎,你要是害怕,我拉着你就是了,”俞宇一挤眼睛,“咱们下去看一眼就上来,精彩的都在晚上呢。” 苏燎双手插在后脑勺,看着眼前云朵的颜色从洁白渐渐变成金红,似乎又悟到了一些什么:他以前旅行总是做好了非常细节的攻略,具体到哪个时间点登上哪辆车,去哪个餐厅要尝尝哪道菜——就像他的人生一样——可是,他去过那么多地方,却没有哪一趟旅行像这次让他感到开心。 单纯的,赤|裸|裸的,不含一丁点儿杂质的开心。 虽然他现在饿着肚子,躺在一艘不知道飘去了地图哪里的小破船上,心情忐忑地等着天黑,还要去干一件听着就十分“危险”的事。 大都市长大的苏小少爷觉得这一切都难以想象。 苏燎扯了扯嘴角,说了一句“谢谢”。 俞宇沉默片刻,突然坐了起来:“不客气。其实,我就是想着——你帮我复习,请我吃好吃的,还送了我虎鲸抱枕。”说着他有些局促不安:“对不起。我不知道有什么是我能帮你做的。” 苏燎一愣。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我——”俞宇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实在是舌头有些打结,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知道怎么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就只能带你亲自来看了。” “你和你说过的吧,其实我并不那么想当游泳运动员。” 苏燎一愣,回忆片刻才想起来:“对对对——那个——珊瑚?保育员?”或许是这个职业他闻所未闻,苏燎当时以为对方只是在开玩笑罢了。 俞宇特别认真地点了点头:“很多珊瑚都死了,或许是气候变暖,也可能是海洋污染。珊瑚死后,会变硬,会变白,死气沉沉的像一片墓园。我就很想,以后再把珊瑚种出来。” “因为这里,是我爱上大海的地方。” “或许每个人对‘爱’的理解都不一样,但我很小就知道,‘爱’是下潜时的那种感觉,被水——温和地包围着的那种感觉,在天地间失重的感觉,脚下是无尽深蓝,头顶是万倾天光的感觉。” “我想说,爱是自由的,苏燎。”熄了火的小船在海面上微微起伏,俞宇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妈妈一定非常爱你,爱到她愿意用生命来迎接你的到来,但爱不应该变成一种束缚。” 苏燎愣愣地看着他,心脏收紧,又舒张,血液冲向耳膜,“轰”的一声像极了在海底耳压平衡的那一瞬间。血液带着细微的电流,连带着指尖也酥麻了起来。苏燎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惶恐,以及一种天旋地转的,“我完蛋了”的感觉。 * 当天色彻底黑了,俞宇一手拽着他跳进海里的时候,苏燎索性破罐子破摔——完蛋就完蛋吧。 等眼睛慢慢适应黑暗之后,苏燎才发现无数微小的光点从海里亮了起来,大部分是蓝色的,也有少量绿色的。起初,它们的色泽很淡,但盯着看越久,那些光点就会变得越强烈。那些光斑像是萤火虫一样成片地漂浮在水中,又像是流淌进了海底的星河,美得令人窒息。 荧光浮游生物! 夜晚的大海静得吓人,苏燎耳畔只剩下海水压迫着耳膜的声音,或许还有什么海洋生物次声波的吟唱,但他都听不到。他沉默着,屏息着,肆无忌惮地握紧了俞宇的手,两人在漆黑的大海里十指相扣。 或许也就只有此时此刻,他才有正当的理由。 -- 第101页 这个小笨蛋,怎么会那样忐忑地、小心翼翼地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呢? 谢谢你予我星辰入海,潮汐入梦。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的小虎鲸谁能拒绝呢QAQ ps公开水域游泳/潜水请在专业持证指导员的监督下进行! pps虽然俞宇没有持证,但他在海里属于牛逼plus,然后他们的深度也是自由潜最基础一档的深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伸出友好的狗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10瓶;冠军侯 6瓶; 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46章 海渊 快乐的时光, 就好像那海边的细沙,不过浪潮奔涌又回流的功夫,就“簌簌”地被卷走了。同样被卷走的,还有苏燎那点见不得人的躁动, 它时而在夜晚化作击碎礁石的骇浪惊涛, 却又在理智苏醒后,变成一股涓涓细流, 无声地沉入那座深不见底的海下悬崖。 很快, 俞宇开始了夏训, 苏燎也开始了竞赛班补课, 两人见面见得少了。苏燎一边倍感煎熬, 一边又觉得松了一口气。毕竟宁港的夏天, 阳光那么明亮, 他害怕那些心思并非无迹可寻。 转眼到了七月末, 奥运开始了, 这段时间, 体校的气氛总是最放松的,教练喜欢拿世界冠军给大家画饼, 总是鼓励运动员多看比赛, 多看采访,向顶级运动员学习。俞宇也就借着看奥运回播的借口, 去苏燎家沙发上蹭吃蹭喝蹭空调。 俞宇最关心的,自然还是自己的项目。 “太惨了, 游泳马拉松我竟然只找到了一个直播,还是FINA官方的,剩下的国内外都是剪辑。” 俞宇乐了:“这不很正常吗?两小时呢,谁乐意看全程啊。” 苏燎逗他, 指了指屏幕:“要是有一天你上这个直播,半夜倒时差我也闹钟闹起来,蹲电脑前看全两小时。” 俞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今年游泳马拉松夺冠的是一个巴西老将——他经历过3届奥运会,今年已经31岁了。陶泽波在自己朋友圈晒出了自己曾经与他的合影,说曾经约好了今年再见,自己倒是失约了,恭喜朋友圆梦奥运。 “我以前以为,年龄对游泳竞技的影响还是蛮大的。你看那些泳池项目,冠军大多很年轻,特别是女子那边,十五十六岁的都有。”俞宇想了想,像是发现了一个挺有趣的现象,“倒是马拉松,好像年龄的影响就小了。” 苏燎点点头:“有氧耐力不像爆发力那样受年龄的影响吧。” 俞宇心想,阎正总说游泳马拉松不仅仅考验一个运动员的游泳技巧,以及身体素质——更重要的,是面对公开水域的瞬息万变时,永远可以做出正确选择的能力。这很大程度上,来自运动员的经验,以及心态。 看完比赛,苏燎去接了个电话,俞宇坐在他电脑前,目光落到右上角那个“□□”标记上,顿时心里一动。他悄悄打开一个新网页,在地址栏里输入了几个字母,很快,地址栏下方就跳出了一个完整的地址,应该是浏览器记住的浏览历史。 俞宇抱着“让我康康学神平时都看什么”的好奇心,就顺藤摸瓜点了进去。 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看到给国家节约布料的漂亮姐姐,然后俞宇就被满屏幕的肌肉男晃瞎了狗眼,倒也不是特别壮的那种,但臀部都结实漂亮。俞宇像是被晴天霹雳击中石化了三秒,又在苏燎的脚步声中,迅速关闭了那个页面,心中砰砰直跳。等苏燎回来,俞宇假装自己刚看完1500m自的回播,乖巧得不行。 碰巧,那天送走俞宇后,苏燎想去找一个先前看过的地址,便点开了历史记录。 某条记录在一长溜奥运回播里显得格外刺眼。 苏燎:“?” 他有一段时间没上过那个网站了,而在今天下午,可能用他网站登录那个网站的,只有俞宇一人。 所以,俞宇看到了? 苏燎指尖瞬间冰凉,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细想了一下,当时他打完电话回来,俞宇似乎是有那么点不自然,但很快一切就都正常了,他便没有多想。 俞宇都知道了。 苏燎心中有什么细微地揪了一下。对方的“没有反应”比“扒着他问东问西”或者“直接避而远之”更让他惶恐不安,就好像一把高悬于顶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砸下来把他脑门劈个对穿。 俞宇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他们还能做朋友吗? 哪怕就只是……普通朋友呢? 苏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深深地恐惧着异性恋。哪怕只是在路上看到大着肚子的女性,他就会想到母亲。苏燎知道这种恐惧毫无逻辑,但他的大脑根深蒂固地把妻子、怀孕、与死亡焊在了一起。十六岁的自我探索冲动而茫然,显然,这并不是一个苏燎准备好分享的秘密,就像那些海底的浮游生物,只有当黑夜降临,才敢悄悄发出微弱的荧光。 但很快,苏燎又冷静了下来。既然俞宇不主动提,那他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按兵不动。 接下来一段时间,苏燎仔细地观察着俞宇对自己的态度。可是,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小虎鲸照常找他吐槽训练里遇到的破事,得了空就会来他家打游戏,蹭冰柠檬汽水。甚至有一次,两人再次偶遇小松鼠敲门,俞宇抢走了苏燎手里的坚果,坚持要自己给小松鼠剥一颗。不过,俞宇没怎么吃过这个东西,剥起榛子来手指笨得要命,但他垂着头,眼神亮晶晶的,专注又认真。 -- 第102页 苏燎盯着他勃颈处漂亮的肌肉线条,然后就看他抬起手,往自己嘴前递过一颗榛子,棕黄的皮衣掉了一半,露出里面雪白的肉。 俞宇的动作是那么自然,喂完松鼠,又往苏燎嘴里也喂了一颗,眼角献宝似的往上微微扬起,好像很开心。 那一颗榛子让苏燎神情恍惚。 他这是啥意思呢? 如果放在以前,苏燎压根不会有什么想法。 可是,在俞宇撞破他的小视频之后? 他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在苏燎那枚多核CPU大脑排列组合做了分类讨论之后,一个隐秘的,令人期待的,又无比荒谬的想法冒了出来——有没有可能,俞宇也喜欢他呢?毕竟,他还放弃了今年参加全运会的机会,只为了明年再和他接力拿一个奖杯。 如果俞宇也……? 不可能。 不不不,假设呢?不可能归不可能,你就不能假设一下吗?如果是真的呢? 这个念头像是一道穿过身体的电流,瞬间让苏燎兴奋了起来。其实吧,竞赛班八月底还有一个考试,会摸底暑期学的内容。如果是真的,苏燎想,如果自己在那场考试上“无意”多错几道题,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七班了。 但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 醒醒。 苏燎觉得自己陷入了一道怎么解都解不明白的题,但他却乐得消磨。 * 八月初,新一届的体育特长生来体育馆报道了。两男两女还带着点初中生的稚气,抱团扎堆也不怎么敢和老队员交流。由于泳队去年大赛成绩可圈可点,二中财大气粗,发了不少经费。张艳明大手一挥,打算把新老队员一起拉去距离宁港两小时车程的百镜湖,参加一次破冰团建。 张老师给徐屿沨与苏燎一人发了一份百镜湖团建野外营地的活动介绍:“你俩看看,这么安排有问题吗?” 环湖自行车,皮划艇,湖景小木屋桌游,森林探险,都是些年轻人喜欢的团建项目。徐屿沨看了频频点头,说老师我觉得很行。苏燎刚想说俞宇好像不会骑自行车,最好在群里确认一下有几个人不会骑。可他的目光落在了“双人自行车”上,便只是微微一笑:“老师,我也觉得这个计划没有问题。” 八月初,大巴把二中泳队一行人拉去了百镜湖。 不过,他们下车的地方,离落脚点还有三个小时骑行。行李会被大巴拉走,他们的第一个任务,是绕几个小岛骑一圈,抵达到今晚下榻的小木屋。一下车,俞宇就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自行车棚,一个带着明黄色头盔,背后插着小红旗的年轻男人自称是他们这次团建的领队,他站在一面大地图前,热情地给大家讲解了骑行路线,途中补给站以及换车点。 “好了,差不多就是这样。为了让大家骑快点,我们还安排了一个小惩罚——最后一个抵达营地的同学,要给大家表演节目哦。” 听到这个,大伙儿们一哄而散,迅速开始挑选适合自己身高腿长的车辆,俞宇在车棚里晃悠半天,摸摸这两试试那辆,眼看着学弟学妹都挑了车沿着湖边骑走了,他才支支吾吾地和张艳明打了个报告:“老师,我,我不太会骑自行车。” 俞宇作为一个海里土著,不太习惯陆地上的交通工具,属于骑着骑着能直接翻进湖里的那种。 “哎呀,你这闷葫芦,咋不早说!”张艳明一拍脑瓜子,顿时懊悔自己思虑不周。毕竟手下几个孩子都是运动员,她实在没想到竟然有不会骑自行车。她四周张望了一圈,目光落在一辆双人四轮自行车上,伸手一指:“哎,那个你会不会骑?” 这车上头顶着一座黄蓝相间的小盖棚,四平八稳有左右两个“驾驶”位,只要俞宇会踩踏板,那这车子就能前进,且基本不存在翻车的可能。如果要说有什么瑕疵,那就是这辆双人四轮车前还有一只巨型黄鸭,一按按钮还会唱儿歌的那种。 俞宇:“……”好家伙。 他挣扎着四周看了一眼:“这……这是不是要两个人骑啊?” “是啊,这车要两个人骑。”张艳明也四处张望一番,恰好苏燎“刚刚”调试完自己的山地越野,一个刹车停在他们身边:“哟,宇哥,你选的这车挺拉风呐?” 俞宇:“……” “哎——”张教练打了个响指,“就你了,苏燎,你陪俞宇骑这辆车过去吧,他不熟悉骑车,一个人我不放心的。” 苏燎从越野上跳了下来,很爽快地答应张老师:“行啊。” 张艳明解决了俞宇的事,转头又去帮女生那边挑车。苏燎一转头就凑到俞宇耳边,笑得不怀好意:“行是行,但我陪你骑三小时那破玩意儿,先说好回头你怎么谢我?” 俞宇:“……” 正当苏燎的计划即将得手的时候,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王鹏蓬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一脸期待的模样:“哎?俞宇你要骑这个双人的车吗?能不能带上我啊?”说着他双手一捂自己的大屁股:“这些车座位都好窄窄窄窄窄啊,你们不觉得吗,啊?” “那个坐凳尖儿,骑三小时准戳到我屁股里面去。”王鹏蓬哭丧着一张脸,颇为眼馋地瞄了一眼双人黄鸭车宽大的坐凳,“我看这个就舒服了很多,两个人一块儿骑,我累了宇哥还能载我会儿。” -- 第103页 俞宇瞥了苏燎一眼,冷漠:“既然你这么不情愿和我一起,那我和胖胖一块儿骑吧。” 苏燎:“……”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Lang 20瓶;25℃、六鱼不是鱼 5瓶;谁说不可爱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47章 海渊 苏燎清了清嗓子, 一手拦在王鹏蓬身前。 “张老师已经说了,这个小同学不太会骑车,点名要我看好他,那我就得看好他。”他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 “胖胖, 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吧, 就特别负责任。” 俞宇:“?” 鸭鸭双人车除了前面两个可以踩踏板的“驾驶位”, 后面还有一个带安全带的小座位。王鹏蓬猫腰往那个位置一钻, 大大咧咧一摆手:“行啊我没意见!” “这个座位是给一家三口出游的小孩子坐的, ”苏燎顿时一个头变两个大, “王鹏蓬你要不要脸?” 王鹏蓬一个大屁股在小孩的座位上扭来扭去, 深谙大丈夫能屈能伸, 感情饱满地对苏燎喊了一声:“爸!” 然后他又可怜巴巴地扭头看向俞宇:“妈!” “儿子不要太阳底下骑三小时受罪!” 俞宇:“……” 苏燎:“……我没你这样的儿子。”妈可以留下。 “哎, 咱们三个人多好啊, 你们累了还可以换我骑一段, 路上还能唠唠嗑。咱都一暑假没唠了,你们两不想念我啊?这一路骑过去没人说话多没劲!” 俞宇本来对骑车的兴趣也不大, 被“三个人轮换”给说动了, 跳上驾驶位,说行咱们走吧。苏燎见他都没意见, 也只好上车。 百镜湖沿途风景是极好的——据说风景区内有几十个岛屿,有的怪石嶙峋, 有的郁郁葱葱,岛与岛之间,湖面平静的像镜子一般,倒映出千万湖光山色。只是这环湖骑行道一点都不平坦, 道路依岛而建,随着山路上上下下。苏燎和俞宇两人拉着王鹏蓬,都觉得这上坡骑得有些吃力,股四头肌酸到爆炸,那链条处似乎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吱”声,随时都能散架一般。 原本,苏燎以为,按照他和俞宇的体能,全力踩起轮子来那应该是风驰电掣一般,哪怕后面拉着一只“猪”。可万万没想到,鸭鸭车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慢。他们怎么踩都快不起来。 比三人后出发的徐屿沨与杨慧哼着小调,优哉游哉地超过了他们,还眼神怪异地瞪了王鹏蓬一眼。 鸭鸭车三人:“……” 一整个暑假,苏俞两人一个忙着训练,一个忙着补课,自花溪那一趟之后,再没什么时间一块儿出去玩。苏燎心说,这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车后竟然还多了一百五十斤的累赘。他的心情很不明媚。 倒是那一百五十斤的累赘慧眼如炬,大嗓门叭叭的:“燎哥,你好像不太开心啊?” 苏燎很没好气:“拉着你这么一头猪,我能开心吗?” 王鹏蓬小声:“……我看鱼儿就挺开心的。” 俞宇是迷上了驾驶座之间的那个红色按钮,按一下,车头那个黄色鸭头就会响亮地“嘎”上一声。 “嘎!” 苏燎:“……” “话说回来,燎哥你们补课是不是特累啊,我看你这段时间都神情恍惚的。” 俞宇听到“神情恍惚”四个字,便扭过头多看了他一眼。 那一瞥瞥得苏燎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被看出点什么破绽。他故作不耐地“啧”了一声:“胡说什么呢?” “真的,就那天咱们一块儿考托福,好家伙,俞宇你不知道吧,苏大学神还能把姓和名写反。报名的时候把姓写成了LIAO,名写成了SU,你说这还不是精神恍惚?哦对了,你最后那考试成绩没法用吧?” 苏燎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那肯定不能用啊。” 考托福这件事,俞宇完全没听苏燎说起过。不过,出国倒是听苏燎爸爸提过的。俞宇整个人微微一僵,双手握紧把手,脚也不踩踏板了,脱口而出:“托福?你决定要出国了?” 只要还有一个人在踩,双人车就能缓缓地往前走。 苏燎咬牙踩得更费劲了,从齿缝里吐出一句:“我没有!” 王鹏蓬连忙解释:“他是陪我去考的。” 苏燎原本没有考托福的计划,但王鹏蓬暑假无所事事,家里给他报了个托福班。第一次考这玩意儿,他非要拉苏燎一起,说有学神镇场子没准他跟着一起飞升,报酬是请苏燎吃一顿。谁知苏燎准考证把姓名写反了,考试成绩哪儿都不能用,考官让他以“苏燎”的证件进考场都是网开一面。 苏燎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俞宇那诧异又警觉的反应让他心底莫名美滋滋。 “我没出国的打算,”他又解释了一遍,“就随便裸奔的,叫燎苏就燎苏吧。” 王鹏蓬嗤笑一声:“那燎苏同学考了几分啊?” 苏燎回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神情恍惚地考了个118。” 王鹏蓬沉默片刻:“你不要再说了。朕不想听。” 苏燎转头看向俞宇,顺便又开了个屏:“哦对了,你可能不太了解,这考试满分是120分。” 俞宇短促地笑了一声,整个人顿时又放松下来,轻快地踩起踏板,嘴里倒是嫌弃:“你就嘚瑟吧,卷子写的都不是自己的名字。” -- 第104页 王鹏蓬连忙附和:“就是就是,考那么高有什么用?还不是和我考84一样——没用!” * 两个“车夫”在前面骑得汗流浃背,王小胖舒服地瘫在后座玩手机。倒不是他没有和人换班,而是一换他蹬车,鸭鸭车的速度就更慢了。 正午的太阳越来越热,按照时间,他们原本已该快抵达终点,奈何鸭鸭车的速度令人发指,三人现在才抵达了沿途倒数第二个驿站。人得头晕眼花的三个人进驿站喝了点水,王鹏蓬刷着手机,一声哀嚎:“毛毛在群里说他们已经到了,我们还有多久啊?” “直线距离是挺近了。”苏燎侧头看向湖面,伸手一指,“看,就是那个小木屋,可惜了,过去还要绕好大一段路。” 景区里只有固定的岛屿之间建了桥,所以这一路过去,弯弯绕绕的和鸭肠子一样。 “靠,那我们肯定要表演节目了。” 俞宇瞄了一眼驿站的大地图,一抹脸上的汗:“我实在不想骑这破车了。”他隔湖盯着的目的地,突然起了个念头:“要不咱游过去吧?”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苏燎微微蹙眉,“可游过去的话,手机怎么办?” 俞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防水袋:“放我这儿。” 王鹏蓬神情呆滞:“你还真是随时准备好下水啊。” “跳吧跳吧,”苏燎拉起自己早被汗浸湿的T恤,往脸上扇了扇风,“行李应该都拉过去了,游到小木屋那儿就去换身衣服。” 三人就地在驿站还了车,俞宇收集好大家不能泡水的东西,放进自己的包里。 俞宇目测这段水路800m左右,对三个人来说完全没什么压力。苏燎率先跳了下去,俞宇特意让王鹏蓬游在中间,三人缓缓往湖心游去。 游泳的速度可比骑鸭鸭车快了不少。苏燎和王鹏蓬上岸的时候,徐屿沨和杨慧刚刚骑到。 “哎?”徐屿沨睁大双眼,瞪着他们,“你们怎么是从水里上来的呀?” 苏燎一摊手,笑嘻嘻的:“任务要求只说了要抵达小木屋,又没要求走那条路抵达的。” “你们耍赖!” 可她的目光一落在苏燎腿上,突然一声尖叫。 徐屿沨的尖叫声立刻吸引了王鹏蓬同学,这个时候,他就变成了一个异常敏捷的胖子,像一阵风似的飘了过来:“沨哥怎么了?” 徐屿沨指着苏燎脚踝,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燎哥,有虫子!” 苏燎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脚踝上趴着两根细细长长、金棕色的软体动物,他大脑空白了两秒,才想起来这个东西好像叫做蚂蟥。城市里的孩子没下过田,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活的。 “那,那湖里带上来的吧?” 杨慧指了指小木屋边:“难怪那边写着禁止游泳啊。” 王鹏蓬连忙低头,也检查了一下自己,没发现什么虫子:“我怎么没有?” 徐屿沨怒道:“可能是你太肥了不好吃!” 苏燎微微蹙眉:“我应该直接上岸的。” 他们上岸的那片背阴,湖水沁凉,舒服极了,苏燎便在水里泡了一会儿等人。而王鹏蓬一直在努力游泳,游到就直接上岸了——想来是人在动态的时候,不太容易沾上这些。 糟了。 “俞宇——俞宇——”苏燎一转身,对着还飘在湖里的俞宇大声喊道,“快上来!水里有东西!” 说着他又蹬了两下腿,发现那虫子好像吸住了似的,完全“蹬”不掉。 “靠。”苏燎蹲下身子,捏住一条蚂蟥,发现它还真吸住了。 “哎哎哎——别扯!”王鹏蓬连忙制止,“这个东西不能扯!它吸血呢,有个口器刺你身体里。你强行扯下来,万一把它撤断了,口器留在你皮肤里会发炎的!我听我爸说过,真的!” 苏燎:“……”这两条蚂蟥一条粗点,一条还很细,看起来胖一点那位吸得挺饱。 王鹏蓬:“别担心!我爸说以前下地的时候,腿上都爬满这个东西,只需要对着它撒一泡尿就好了,噼里啪啦掉下来。” 城市里长大的苏小少爷再次发出了无知的声音:“啥?” “撒尿啊!”王同学很热心,一只手已经放到了□□上,“要不哥们帮你?” 徐屿沨一把捂住眼睛。 “停——停停——”苏燎连忙往远离王鹏蓬的方向蹦出两米,“兄弟,心领了,我他妈谢谢你——和你爸!” 王鹏蓬呆呆地“哦”了一声:“那你自己尿呗?” 苏燎:“……” 他宕机了很久的大脑终于上线了。撒尿可以让蚂蟥“自动”脱落,大概是因为尿液里的盐分。就像上次在花溪,俞宇也是用撒盐让蛏子从沙子里“弹”出来,应该是离子浓度外高内低,导致液体渗透,会让软体动物“收缩”。苏燎连忙说道:“沨哥,帮我找点盐,啊——那个消毒的酒精喷雾也可以。” “得嘞!”两个女生连忙往屋里跑,很快,又抱着一袋子东西出来,苏燎要的都有,还有碘酒和创口贴跑了回来。 这会儿,俞宇也慢悠悠地上岸了,似乎还不明所以:“怎么了?” 苏燎一看他的脚,好家伙,果然也沾上了不少。 “这个水里有蚂蟥。” 俞宇皱着眉头,显然很不喜欢这些不速之客。 -- 第105页 他一直不太喜欢湖里——但阎正反复和他强调,作为公开水域游泳马拉松选手,他必须习惯湖水——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才决定在湖里多泡了一会儿,趁机找找感觉。 看看,海里就没这种倒霉玩意儿。 苏燎拿酒精喷雾试了试,发现只要一喷蚂蟥就自动脱落了,只是剩下一个小伤口会流血,做杀菌处理后贴上创口贴即刻。两人清理完腿上覆着的蚂蟥,互相打量了一眼彼此裸|露在外的四肢:“没有了吧?” “好像是没有了。” 苏燎一颗心这才落下来:“靠,果然不能游野泳。” 露在外面的皮肤上,确实都没有虫了。俞宇脱了T恤,又拍了拍自己的裤子,以确保万无一失。可是,就在他右侧屁股下方,俞宇的掌心摸到了一条大概有小手指那么粗的虫状凸起,吓得他差点没原地火箭升天嫦娥奔月:“卧槽?!” 俞宇试着扭过头却看不到那个位置,要不是还有女孩子在场,他恨不得直接把裤子给脱了:“这玩意儿怎么还会从衣服里爬进去啊?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它它它不会还往别的地方钻吧?”骂到最后他嗓音都哆嗦了。 苏燎拿起消毒包,把人往一侧放工具的小木屋里推去:“别急,别急,我帮你弄。” “蚂蟥这个东西好像还自带麻醉,我也没感觉,伤口流血半点都不疼。” 苏燎轻轻合上小木屋的门,一股柴火味扑鼻而来。阳光从粗大的木板缝里倾斜而出,在屋子里投下无数“条状”光影。 “来吧。真正的勇士认清现实且爱它。”苏燎伸出食指,轻佻地勾住他的裤腰带,可他的手却被俞宇慌乱地打开了。俞某人一个趔趄,半个人差点没撞到工具房的柴火堆里,结结巴巴:“我我我自己来。” 苏燎敏锐地察觉到,那慌乱里似乎还有一丝抗拒。他垂下眼,突然发现有好多浮动在空气房里的尘埃,在阳光缝隙里一闪一闪。 “好,”苏燎温和地笑了笑,往后退开了一个礼貌的距离,“你自己来。” 作者有话要说:  俞宇眼中的自己:凶猛小虎鲸 苏燎眼中的俞宇:花溪海妲己(bushi感谢在2021-12-13 00:42:43~2021-12-15 00:2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觞千色 20瓶;仲夏夜啵啵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海渊 俞宇拉开裤带, 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侧屁股,生怕碰到那东西。 平时里更衣室里进进出出,自然没人会盯着另外一个人的下三路看。苏燎的目光落了下去,仔细打量一番, 得出结论:“艹, 竟然还挺大的。” 俞宇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惊魂不定:“谢谢?” 苏燎拿起酒精瓶, 蹲了下来, 有些心情复杂:“我说的是这蚂蟥。” 俞宇看上去好像更奔溃了:“……” 苏燎:“……别怕啊, 很快的。” 其实, 苏燎还很想说一句你梨状肌曲线真漂亮, 但他怕吓着孩子, 只是喉结动了动, 呼吸有些急促。 苏燎往蚂蟥身上喷了点酒精, 虫子迅速蜷缩了起来, 苏燎拿起镊子轻轻一挑, 它就剥落了下来。这只滚圆滚圆的小东西挺会挑位置,也不知是不是找到了一根相对粗的血管, 蚂蟥一剥落, 殷红的血就汩汩地冒了出来,血流竟然还不小。 苏燎迅速给伤口消了毒, 拇指用力按住了伤口的近心端,血流顿时止住。可他拇指刚碰到对方皮肤, 俞宇就挣扎了起来。苏燎的手一错位,那血又哗啦啦地流了下来。他恨不得往人屁股上打一巴掌,追上去,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哎, 你别躲!” 冰冷的指腹贴住了滚烫的皮肤,苏燎能感觉到俞宇紧绷的肌肉在微微颤抖。 他很紧张。 苏燎脑海里浮现出那天电脑上某人偷看过的页面,好像是猜到了俞宇在紧张什么,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加压止血后,把创口贴紧紧贴好,动作飞快,几乎不敢和俞宇再做任何皮肤接触:“好了。” 苏燎起身时,却又突然改了注意。 他盯着俞宇,上前走近一步,俞宇飞速抓起浴巾在自己腰上围了一圈,一个战术后仰背撞到了墙上。 “好奇心不仅仅会害死猫。”苏燎勾起嘴角,捏着他的下巴逼着俞宇看向自己,声音好听而揶揄,“说不定也会害死小虎鲸。” 俞宇蓦得睁大双眼——他都知道了? 方才俞宇出了不少血,苏燎手上也沾了,他拇指在人下巴上一抹,就留下了一条带血的指痕。苏燎看着那慌张又羞赧的小眼神,委屈巴巴的嘴巴和血痕,觉得自己再呆在这见鬼的小房间里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不免有些恼火。 苏燎点到为止,转身就走。 而俞宇心底的慌张又变成了茫然——苏燎生气了。是因为自己偷看了他的电脑,所以他生气了吗? * 营地领队解释说,小木屋附近形成了一个水湾,鲜少有水与外面对流,所以才会有蚂蟥,而外面的活水水域是没有蚂蟥的。然而,因为蚂蟥事件,大家都失去了下水玩皮划艇的兴致,下午坐船参观了几个岛屿,草草了事。 直到晚上,等张老师回房了,臭小鬼们聚在篝火边才敢放开来聊天。 -- 第106页 一暑假没见,大家总是有聊不完的话。四个新来的高一尚且局促,但徐屿沨已经和王鹏蓬唠开了八卦。从他们年级谁和谁分手聊又到谁和谁在一起了,说着说着,就聊到了今年暑假二中论坛最劲爆地一则新闻——他们这届公认的校花,每天在主席台上领操的那个女孩,和另外一个打扮得特别假小子的女孩在一起了。 平时论坛上就在传她两是一对,今年都选了文科,一起分去了四班。本来两个女孩子亲密一点,每天抱在一起手拉着手,老师只当她们姐妹感情好。那个短头发的女生喜欢写小说,经常写在小本子上私底下给好友传阅。也不知她的那本宝贝本子,怎么被老师给发现了,结果老师一看,发现内容都是女孩和女孩的恋爱故事,描写得颇为露骨,完全不能在晋江文学城上过审的那种。 女孩双方都被叫了家长,年级组长想把她俩拆班,那个短头发的女生还去学校大闹一场,最后以转去国际部告终。这事儿在二中论坛里吵得可厉害了,有支持学校处理结果大骂同性恋真恶心的,也有支持平权说你管人家喜欢男的还女的,反正是吵得高楼叠起,沸沸扬扬,最后管理员一刀禁了话题。 中午小柴房里的事后,苏燎和俞宇就没怎么说话。徐屿沨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他能感到俞宇就眼神灼灼地盯着自己,盯得他如芒在背。苏燎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触碰了一下,俞宇又扭过头去。 其实,那目光挠得苏燎心里很痒。 可是,他又觉得——俞宇大概是不喜欢男孩子的——仅仅从今天柴房里他僵硬的肢体语言上猜测。这个意识就好像当头一桶冰水,把苏燎浇清醒了一半。 那天晚上,苏燎躺在床上整理团建照片,整理完后又没事刷了刷相册,就翻到了那张他在地铁上和“小虎鲸”脑袋对脑袋的合影,忍不住就看了很久。 这个傻子。 苏燎突然觉得心底有些酸胀。 如果你不乐意的话,我又怎么会舍得伤害你呢? 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永远是最安全的。退一万步讲,保持现状,他们还是好朋友,他们还能好好地在一个队里游泳,没准以后还能在假期一块儿出去玩。 能有一段完整的、开心的回忆,就已经很好了。 不是吗? 转眼八月末,开学在即,竞赛班暑期集训大摸底。苏燎收了那些故意考砸的心思,认认真真地考进了前十,开学就有些神情恍惚地去高二(1)班报道了。压抑情绪,把自己应该做的事全都做好——苏燎心想,这简直是自己最擅长做的事。 教学楼一层有七个教室,一班在走廊最左侧,而七班在走廊最右侧。苏燎个子高,依然坐全班最后一排,有时候他盯着黑板,会想象自己的目光穿透六面墙壁,落在那个毛茸茸的后脑勺上。 俞宇有在认真听课吗? * 俞宇的后座也来了个新同学,叫高阳,是从被拆的一班转过来的理科生。高阳身材魁梧,像一座塔似的,模样挺憨厚,性格和那身板一样“实称”。 七班的土著经过高一一年的厮混,早就形成了自己的“小生态”,对转学生算不上友好。唯独俞宇这个平时并不善社交的人,倒是对新同学很主动,简直让高阳受宠若惊。 其实俞宇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事没事地转过身去。 大概只是习惯而已。 只是因为他坐了苏燎的位置,就乐意多和他说几句话吧。 可归根结底,高阳不是苏燎。 比如,政史地这类只需要会考及格的课俞宇从来不爱听,经常竖着课本趴后面睡觉,然后就被地理老师拿粉笔头“砸”了个正着。俞宇很不爽,转头叫高阳帮他看着点,要是有老师盯他,就提醒一下。从此以后,只要俞宇刚打算舒舒服服地在课上偷个盹,老实孩子高阳就“哐”的一声拿自己桌子撞他椅子,声音洪亮如钟:“俞宇,醒醒!” 俞宇觉得自己是怎么都睡不好了。 再比如,俞宇发现自己还失去了一份会说话会走路的人形标准答案。他每次遇到纠错题订正不对,还是会习惯性地转头问高阳。然而高同学那讲题水平和毛凯杰简直不相上下,会做的都能被绕晕,不幸的是,高阳同学还非常热心,每次俞宇问了什么,他还会找出一堆考点极偏的题给他:“俞宇,你要不做做这些?” 不要。 俞宇不愿意承认却又清醒地意识到—— 他很想苏燎。 可俞宇仔细一想,发现自己和苏燎会非常自然地越走越远,而他们之间的距离,正是被分班这种看似天经地义的小事,一点一点拉开的。现在只是去了不同的班级,他还能自己安慰自己——没事,我们还在一个游泳队。可是明年呢?明年春季之后呢?等他正式在体育总局注册了身份,就会走进职业赛场。到那时候,就连游泳这片他们共生的土壤,都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他甚至都不能和苏燎在同一个赛场比赛了。 再过一年呢? 再过一年,他应该会拿着游泳成绩去读一所不算顶尖,但也绝对不差的一本大学,而苏燎肯定会竞赛拿奖,不是去清北就是出国。两人之间的距离,短则几十公里,长则跨越大半个地球。再然后,他们就各自奔赴未来。四年大学生活,足够永远地改变一个人,等他再想起苏燎的时候,可能就只能说上一句—— -- 第107页 那是我高一时很好,很好的一个朋友。 或许,未来某一天,当他回首的时候会发现,不过是在他十六岁那年,在一个叫宁港的城市里,他和苏燎的人生轨迹有了短暂的交集,转眼又各赴东西。他们的相识与擦肩而过,都是那样地令人猝不及防。 哪怕只是现在,俞宇就已经感受到,苏燎和他的交集明显少了。因为老师拖堂的因素,不同班级中午下课时间不一样,再加上每个班在食堂有固定的用餐区域,他已经很久没和苏燎一块儿吃饭了。有时候他从七班的区域远远瞄一眼一班,总是能看到苏燎身边围着很多他不认识的人。毕竟那是苏燎,在哪里都能交很多朋友的苏燎。 学习上也一样。竞赛班的学习进度和他们不一样,俞宇听着不一样的课,写着不一样的作业,再隔那么大老远也不好意思去找苏燎问题。 就连他们聊天时的话题都少了——当苏燎和他讲起自己班上的事,俞宇发现自己既不认识那些同学,也听不懂那些与某些学科、竞赛题相关的梗。他接不上,就只能跟着傻笑。而当他和苏燎讲起自己专业训练的事,苏燎能评论的内容也非常有限。在竞赛班那种超快进度的学习高压环境里,苏燎必须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学习上。他终于开始像个二中的学生了。 俞宇不喜欢这样。 他不想做那只被温水煮死的青蛙。 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和苏燎是不一样。虽然他没谈过恋爱,但他也不是个傻子。俞宇觉得自己对男孩子没什么想法。 可是,他为什么又会这么想苏燎呢? 这到底正常不正常呢? 俞宇想不明白,便把所有的情绪发泄进了泳池里。他像是在和什么人赌气似的,下水就都要比阎正的训练计划多练一组,上岸撸铁也要比平时的重量再加上一片。 张教练觉得这孩子真是愈发用功了,阎正在泳池边扯着嗓子骂他又不会控制速度了,陶泽波提醒他不要训练过度伤到自己。俞宇好几次故意把水花打得老高,从苏燎面前快速地游了过去,苏燎却没有问过他一次他怎么了。 俞宇对苏燎的漠不关心感到异常愤怒——就连程哲凡这个混蛋都问他是不是嗑药了! 于是,某个深秋的夜晚,俞宇不请自来地敲响了苏燎家门。 苏燎也有点意外:“九点多了,你怎么来了?” 俞宇抱着一本厚厚的数学重难点手册:“我题不会做,你有空给我讲讲吗?” 苏燎愣了愣,倒是没想到俞宇会大晚上的来问题目。不过,期中考快到了,似乎也情有可原。他刷题刷了一半,桌上还堆着半打卷子,但苏燎决定还是放俞宇进门:“行,进来吧。” 更让苏燎纳闷的是,俞宇还挑了一道特别复杂的压轴题。根据苏燎的经验,这种压轴题放眼整个七班,能做到一整道题半分不扣的人都不多。不过苏燎也没多废话,三两下划出题干里给出的线索,给俞宇捋了一遍逻辑,并且指出了其中比较常见的考点:“记住这几个就行,其它无所谓了,扣分就扣吧。” 俞宇特别喜欢苏燎给他划重点。 相比之下,高阳简直就是个魔鬼。 俞宇眨眨眼,又特别无辜地看向苏燎:“我没听懂。” 苏燎:“……” “那就讲这几个重点吧,”苏燎耐着性子又给人解释了一遍,可俞宇还是茫然地摇了摇头。以前苏燎给他讲题的时候,俞宇也有听不明白的时候,可苏燎却明显地察觉,俞宇这次是故意的。他不是没听懂,他是压根就不想听懂。 “俞宇,”苏燎盯着他,水笔在他手里转了一圈后又“啪”的一声扣在卷子,语气里是十足十的疲惫,“我还有很多卷子,今天也不打算熬夜。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俞宇顿时有些紧张,连忙说道:“那你先写作业。” 苏燎奇怪地瞪了他一眼:“?” “我,我也写作业。”说着俞宇也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卷子。 “……你到底怎么了?”苏燎无奈地拿手肘捅了捅他,“说事儿!” 俞宇沉默着不说话。 半晌,他有些沮丧地小声开口:“我就是有点想你了。” 苏燎脑子里“哐”的一声,觉得今晚这夜,熬就熬他妈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觞千色 13瓶;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11瓶;冠军侯 6瓶;聿yr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海渊 那些被他压抑了几个月的念头再次于心海中掀起壮阔波澜, 兴奋的战栗感沿着脊椎一路蹿下去。苏燎觉得,这刷了一整天题的眼睛不胀了,刚被物竞虐到神志不清的脑子不乱了,肩不酸了腰也不疼了, 心口融化的巧克力像是滚烫的岩浆, 他现在恨不得直接把人扑到沙发上“吧唧”一口,让俞宇用撒娇似的声音把“我想你了”这句话再说个百八十遍。 不过, 苏燎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舔了舔嘴唇, 非常克制地反问道:“想……我什么?” 俞宇:“……” 他躲躲闪闪地别开目光, 方才话音未落就有些后悔——他在干什么!怎么现在越想越尴尬呢?俞宇一颗心砰砰乱跳, 整张脸都热了起来, 他咽了一口唾沫:“我——我就是想——” -- 第108页 “你好久没和我一块儿写作业了。” 苏燎勾起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意, 右手手肘撑在卷子上, 掌心托着脑袋, 故意凑到俞宇身边:“还想我什么?” 俞宇不动声色地往远离他的地方挪动三厘米:“没有了。” 苏燎:“……” “就写作业?” 俞宇:“就写作业。” 苏燎:“……” 苏燎看着他那单纯、警惕又有些懊恼的小眼神, 实在是不忍心继续逗他。他起身回厨房,给俞宇倒了一杯热牛奶, 重重放在他面前:“那就一起写作业吧。” 俞宇还真拿起了笔。 苏燎盯着方才被俞宇打断的那道题, 翻来覆去把题干看了十多遍,明明每个字都认识, 但连在一起,那内容就不进脑子。而俞宇就好像真的只是来写作业似的, 再没发出半点声音。终于,苏燎平复了呼吸,把脑子里腾起的一堆黄色废料打包收拾好,上锁塞进脑子底层的抽屉里, 重新做起了题。 夜晚的公寓一片寂静,只有笔下“沙沙”,以及墙壁上钟表有规律的“嘀嗒”声。 有一道竞赛题苏燎算了很久,尝试了好几种不同的思路,洋洋洒洒用掉十页草稿纸,等他终于把题做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一个小时过去了。苏燎认真刷起题来异常专注,再一抬头,这才发现某些人号称来作业的学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枕在自己小臂上,睡着了。苏燎瞄了一眼俞宇身下的卷子,发现学渣压根就没填几个空,心情莫名好了一些。 苏燎看了一眼时间,时针刚指过十一点。今天的作业有些难,他竟然还没有写完。出于一些苏燎并不想和别人说的心思,他故意没叫醒俞宇,而是埋头继续刷起了题。直到苏燎做完最后一道题,已经快十二点了,才发现俞某人竟然还没醒来。 苏燎越过桌子一角,目光落在俞宇的脸上,他眉心始终微微皱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排阴影。苏燎几近放肆地打量着那张脸,从俊挺的鼻峰,到漂亮的下颌线再沿着脖子一直到领口下面影影绰绰的锁骨线条。 他睡得那么香,就好像一片不曾被人类踏足过的沙滩那样不设防。 苏燎屏住呼吸,悄悄凑了上去,以极缓的速度俯下身。 他的动作很小心,就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那蝴蝶振翅似的一个气旋让人惊醒。 亲一下。 就一下。 俞宇的肤色总是会让苏燎想起深色的、油亮的蜂蜜…… 或许,味道也会很像。 苏燎总想尝一尝。 已经很近了……苏燎能感觉到俞宇有规律的鼻息正喷在自己脸上,潮湿,温热——可就在此时,俞宇桌上的手机响了,苏燎猛地起身。 屏幕上显示的是“老妈”。 苏燎连忙按下通话,就听到耳畔炸起一个十分焦急的女声:“鱼鱼啊,大半夜的跑哪儿野去了,妈都回家了你人呢?” 俞宇也被铃声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了一把脸就听苏燎在用他那演讲专用、上至八十岁奶奶下至八岁妹妹老少通杀的阳光少年音说话:“阿姨您别着急,俞宇来我家写作业呢,刚写一半睡着了。” 见俞宇醒了,苏燎就把电话改成了免提。 许清澜的态度瞬间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哎呀,是苏燎啊。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大晚上的还来打扰你,俞宇这孩子,就是一碰作业就犯困,怎么还睡你那儿了,没给你们家添麻烦吧?” 俞宇刚要开口,却被苏燎一把捂住嘴:“呜——?” 苏燎手劲颇为粗暴,但对着电话嗓音含笑,乖巧温柔:“不麻烦的,阿姨。” 许清澜听着有些绝望:“这倒霉孩子还睡着呢?” “还睡着,阿姨。”苏燎故意压低了声音,“太晚了,明早还要上学,就让他睡这儿吧别折腾了。” 俞宇:“呜呜呜——?” “哎哎,好好好。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没事,阿姨早点休息。” “你也早点休息。” 苏燎刚挂了电话,手指就被俞宇咬了一口:“嗷——” 俞宇从他手里抢过手机:“你和我妈胡说八道什么。” “咋还咬人呢?”苏燎趁着把他口水抹回去的机会拿食指蹭了蹭俞宇的脸颊,“你自己看看时间,都几点了。” 俞宇:“……” 苏燎把作业全塞进书包里:“就睡这儿吧,我也困了。” 俞宇刚才喝了点热牛奶犯困,再加上那数学题看得他头晕脑胀的,不小心就睡着了。可听了这话,他又突然清醒了——明明以前也在苏燎这里睡过不少回,却没有哪次让他像现在这么紧张。 他到底是怎么了? 一想到晚上在这里过夜,俞宇心跳就莫名快了起来。 他听着浴室里传来了苏燎的冲水声,鬼使神差的,俞宇一把拎起书包,迅速披上校服外衣,什么也没说,从苏燎家一溜烟跑了。 门外秋夜的凉风,终于把他脸上的热气给吹散了。 回到家后,俞宇忐忑不安地打开手机。苏燎没给他打电话,只是在微信上给他留了一条信息:到家和我说一声。 这会儿苏燎躺在自己床上,也是半点睡意都没有。他纳闷地盯着小虎鲸头顶“对方正在输……半天,结果也没输入出个屁来。 -- 第109页 十五分钟,小虎鲸终于成功打出两个字——“到了”。 苏燎:“……” 这个时候,朋友圈发来了新的提醒—— 俞宇在大半夜转发了一则小视频。 苏燎点开一看,视频里一只寄居蟹正在海底搬家。它给自己换了个更干净、更漂亮的大壳子后,又很费劲地把老壳子上的海葵给扒了下来,重新安装到自己的新壳子上,这才大摇大摆地走了。 俞宇不怎么发朋友圈,但基本要转发,都是一些大海相关的东西,所以,这样一条视频,除了时间点emo了一点,并不显得突兀。 短短一分钟不到的小视频,苏燎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他好像懂了。 他好像又没懂。 学神第一次尝到了“无法完全从题干里提取必要条件”的痛苦。 老师,这题好难,他不会。 俞宇半夜蹦迪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上课犯困。 高阳看到了,又拿桌子轻轻一撞他椅子,尽量小声说道:“俞宇,别睡啦!” 俞宇头疼得要命,继续埋头趴着,懒得理他。 高阳十分没有眼力劲儿,又拉了拉他的校服,试图把人给叫醒。可就这么一扒拉,他发现俞宇秋季校服的领口用金粉线绣着一个“L”字。 他之前好像没见过这个? 不过,他之前也没关注过俞宇的领口。 二中很多同学会把自己名字的缩写绣在校服上,避免拿错搞混,可“俞宇”两个字怎么都和L不沾边。高阳挺纳闷,下课后特意提醒了一下:“俞宇,你是不是穿错人校服啦?你看,你这里绣了个L,可能是一个姓李的同学。” 俞宇:“……” 他都不用看,也知道这个L是谁的。应该是昨晚偷偷逃跑的时候过于慌张,不小心拿错了校服。 操。 不过吧,俞宇心里又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也懒得解释,只是对高阳一耸肩:“这就是我的。” “啊?”高阳呆呆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绣个L字啊?” 俞宇一时语塞:“…………”好问题。 他这么一迟疑,高阳就觉得更奇怪了。他眼珠子一转,突然咧嘴一笑:“该不会是纹着你对象名字的缩写吧?”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因为这个“L”是用粉线秀的,哪个男生会给自己校服上秀粉色?而且,从大小上来看,女孩子也不可能穿这么大的校服。 高阳对自己的推理能力非常满意:“显山不露水啊宇哥!” 俞宇差点没被他一句话劈得灵魂地震,他瞪了高阳一眼,有些结巴:“你,你胡说什么呢!” 这欲盖弥彰的反应,直接在高阳心底结案盖章。高某人表示非常理解地拍了拍俞宇肩膀:“兄弟,安心,你别紧张,这可是喜事啊!” 俞宇:“……不是。我没有。” “她领口是不是秀了一个字母‘Y’啊?”高阳长叹一口气,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哎,你们好会搞啊,想想就觉得好sweet。” 俞宇:“……”sweet你麻痹。 * 事实证明,高阳那张嘴是想当的不靠谱。 当天中午,俞宇的对象到底是谁就成了午餐时的热门八卦话题。俞宇屡次否认三连无效后,索性就陷入了沉默。不巧的是,他们那桌还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哟,这不是燎哥吗?” 其实,今天一班最后一堂课拖堂了,苏燎端着菜盘走来的时候,七班这群人吃得都差不多了。桌边座位其实是满的,但苏燎还是硬凭自己的社交牛逼症在俞宇面前挤了个座位。 “好久不见啊,燎哥怎么来了?” “狗东西,你还知道回来!” 苏燎的目光落在俞宇身上,笑得很阳光:“这不想你们了呗!” 俞宇:“……” 苏燎花了一晚上,总算是把那视频给想明白了。 他从七班去了一班,每天都在迎接快节奏的课程,新的考试,新的朋友。他好像是那只搬了新家的寄居蟹。苏燎的生活一直在被新鲜事物填满,所以他忘了——俞宇却被留在原来一成不变的环境里。对于俞宇来说,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但是他少了一个后桌,少了一个中午一起吃饭的人,甚至还少了每二四六游泳训练的队友。 是他疏忽了。 苏燎听完今天七班的八卦,忍不住长叹一声:“没想到啊,我就离开七班短短半个学期,宇哥都有对象了。” 俞宇:“……” 他今天被涮得实在受不了了,端起饭盒,狠狠瞪了苏燎一眼,起身就走。 “八卦中心”一走,大家也就散了,苏燎三口并做两口吃完了饭,连忙又追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教学楼前的小公园,苏燎拉住俞宇,往人手里塞了一瓶高蛋白奶——是以前他们还是前后桌的时候,他有事没事就会给人顺一瓶的那个牌子——俞宇说过那个奶味道特别香醇。 苏燎有些忐忑地开口:“……我没有丢了小海葵。”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情流废物.jpg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艾草团子 20瓶;一鹿逆疯Lu 10瓶;慕楚、25℃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小虎鲸 俞宇接过牛奶, 努力板着脸却藏不住嘴角两个小小的弧度,他眨眨眼,佯装没听懂的模样:“什么小海葵?” -- 第110页 苏燎瞪了他一眼,从牙缝里蹦出一句:“……你朋友圈转的小海葵。” 俞宇说没什么意思, 就是晚上看到小视频可爱, 顺手转了。 苏燎:“……”直男的嘴,骗人的鬼。 俞宇拉开拉链想把校服还给苏燎。可苏燎双手插在裤兜里, 半点没有和人换衣服的打算, 他眼尾微微一弯:“你不是和别人说, 这件校服就是你的么?” “那是因为我懒得和人解释!”俞宇有些恼羞成怒, 用力把衣服塞进他的怀里, “快点换回来。” “我就不。” 俞宇伸手就去拉苏燎领口, 想把自己的校服抢回来, 可对方却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大庭广众之下, ”苏燎嘴角一勾, 轻笑了一声, 嗓音像是暧昧的耳语,“你要扒我衣服啊?” 俞宇:“……” 妈的。臭流氓。 “不给就算了, 我再向学校买一套。” 他转身走出小花园, 看到两个带着红袖章的高一女生。最近说是有上面的领导要来视察,为了创建良好的学校风貌, 耿主任强调了在校园内不能奔跑,随时随地都要身着校服等规定。要是有不穿校服地, 被值班同学抓到,会给班级扣分。 俞宇瞄见红袖章,连忙又躲回了小花园的矮树墙后。 苏燎慢悠悠地又把自己的那件校服披在了他肩上,什么也没说, 转身就往一班方向走了。 当晚,俞宇发现苏燎也在朋友圈转发了一个海底小视频——一条小鱼从洞里钻了出来,咬了口沙子,狠狠地往邻居脸上“呸”去。邻居不甘示弱,咬了一口沙子,回吐到了小鱼脸上。 小鱼:“我噗A——” 邻居:“我噗A——噗A——” 就这样互相“呸”了足足一分钟。[1] 苏燎转发的同时,还故意给这条朋友圈加了一句话:“没什么意思,看到视频可爱,顺手转发”。 俞宇:“……” 不明所以的王鹏蓬在下面留言:你们最近怎么这么流行发海底小视频啊? 苏燎回复王鹏蓬:根据一则不靠谱大数据分析,赛前转发鱼类视频可提高游泳成绩。 过了三天,俞宇发现自己的更衣柜里多了一套校服——洗干净,叠整齐,上面还贴着一张黄色便利贴,上面画着一个猪头。 在俞宇看到那张便利贴的瞬间,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但自己的嘴角就已经勾了起来。 俞宇知道苏燎有厚厚一板便利贴。 强迫症如苏燎,每一种颜色都有单独的用途。蓝色是贴课桌上记回家作业、以及当日“to do list”的,绿色是贴课本里提醒他自己回家再多查点资料的,粉色是标记错题或者重点页的,橙色是竞赛专用,还有黄色——俞宇发现那是用来贴自己背的。 当然,苏燎去一班以后,再也没人会往他背上贴便利贴了。 俞宇抖开校服,突然愣住。他的校服领口内沿上多了一条绣出来的小虎鲸——黑色圆圆的大脑袋,“脸颊”上有一块大白斑,尾巴高高扬起,好像很开心。 * 俞宇发现,他和苏燎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一个让他觉得很奇怪,很别扭,但偶尔心跳会特别快的阶段。在泳队训练换衣服,冲澡的时候,他们会心照不宣地避开彼此,但吃完午饭后的那段休息时间,两人又会约着去外面散步。 和德育楼前一样,那条小路也种满了梧桐,只是离教学区比较远,去的人比较少。俞宇不知道为什么苏燎会选这里。可能是小花园人太多了,也可能是万一有人问起来,体育馆就在边上,会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需要一个“借口”? 他们什么都没做。 苏燎和他聊着所有普通朋友都会聊的那些话题,学习,竞赛,班上的傻逼。他们从漫天梧桐走到树梢变得光秃,苏燎始终保持着一个安全又友好的距离。 俞宇想不明白。 他觉得自己是个直男。 他喜欢苏燎,但又好像只是,最好的朋友,的那种喜欢。 或者说,他分不清。 人在放松的状态下,比较容易胡思乱想。 对于俞宇来说,那就是低有氧长距离游泳的时候。 连续几十分钟泡在水里,思维很容易就随着水波四散开去——俞宇都记不起来了,以前自己游泳的时候,他都在想些什么?可现在他一下水,就很容易想起那天在花溪,日落后的大海——荧光若影若现,海水凉爽得恰到好处,像一层裹在身体上温柔的冰丝,而那只与他十指相扣的掌心滚烫。 那个夜晚的水波,好像重新定义了他皮肤与水的记忆。 那些出格的变化逃不过阎正慧眼如炬。 “控制,控制!慢一点!”阎正一边沿着池子走,一边拿夹腿板在掌心打着拍子,大声骂道,“你现在怎么换气节奏都乱七八糟的,俞宇你在干什么?!” “哔——”阎正怒吹一声哨子,把糊里糊涂的小朋友从水里抓起来,打算狠狠教训一顿。 “我说了多少遍了?控制!控制你的肌肉,控制你的速度,你要清楚地知道自己每一块肌肉都在干什么——说实话,比赛打到全国,再到世界舞台,谁的技巧不过关?你以为自己的技巧,能比其他运动员强上多少?”阎正简直恨铁不成钢,“那制胜的关键是什么?是心态,是控制,是发挥,这点对于公开水域运动员尤为重要!” -- 第111页 俞宇心虚地缩着脖子,半句话都不敢说。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前段时间还夸你控制得越来越好了,怎么最近又退步了呢?”说着他拿起夹腿板,轻轻拍了拍俞宇脑袋,“你这个小脑瓜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俞宇抬眼看了看阎正,眼神清亮清亮地,有些无措,又有些委屈。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又瞥向别处,脸上大写着“我有心事”。 “别这么看老子!”阎正最受不了小孩这种眼神。他长叹一口气,对俞宇一勾手指:“还委屈上了?来来来,你给我过来,和我说说游泳的时候你那小脑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俞宇:“……”这叫人怎么说。 阎正皱起眉头:“和家里人闹矛盾了?” 俞宇连忙摇头。 “那是和同学?” 俞宇继续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那你到底怎么了这一天天心神不宁的,倒是告诉我啊!”阎正脑内突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靠,你这个臭小鬼,怕不会是早恋了吧?!” 俞宇像是被踩到了小尾巴似的,反应特别激烈:“我才没早恋!” 阎正:“……” 好家伙,之前他手下有个毛头小子,看上了体校跳水队的姑娘,好像一天天的也是这副魂不守舍的鬼样子。放平时吧,阎正懒得去管学生那些有的没的破事儿,但影响到训练就不对了。 “你先别游了。”阎正伸手指向大软垫,“你给我练肩倒立去。” “先给我倒个五分钟,静静心。” 俞宇:“……” 他现在个子又长高了一点,肌肉量也增加了不少,倒立没有他清瘦时那么轻松。要稳稳当当不依靠墙壁倒上去,需要极强的肌肉控制力。从收紧的肩胛,到稳定的核心,再到腿部肌肉,只要他稍稍一分心,整个身体就会开始摇摇晃晃。 阎正拿口哨的带子一抽他屁股:“要是脚掉下来,一次就罚一组俯卧撑波比,来吧,五分钟,我给你计着。” 俞宇来回挣扎了好几次,在越积越多的波比跳威胁下,终于算是倒了上去。阎正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慢悠悠地开口:“我要你记住现在的感觉——训练时,我要你像现在这样——专注。” 俞宇感觉到血液缓缓流进大脑,他的精神,与他的肌肉好像融为了一体,整个身体突然就轻盈了,倒得稳稳当当,像是“入定”一般,平静又舒服。不过,“稳定”的倒立并没有持续太久,突然,游泳馆不远处,也不知是谁热情地喊了一声:“苏燎!” 俞宇一个激灵,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他猛地睁开眼,倒立于空中的腿仿佛不再受控一般,重重砸回垫子上。阎正一掐秒,抄起夹腿板就狠狠抽他的屁股:“一分二十秒,你只能倒一分二十秒?环境里有半点风吹草动就分心!” 苏燎和水里的小伙伴一顿招呼,发现俞宇在软垫这边,又走了过来。看那身打扮,本来也是要下水的。 阎正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难得了呀,今天怎么跑这儿来游了?” “就游会儿,一会儿想用这里的器械。”苏燎好奇地看了俞宇一眼,“你们这是干啥呢?” “练倒立,给这臭小鬼收收心。”阎正鼻孔出气,顺手把秒表塞进苏燎手里,“刚好你帮我看一下,别让他抖抖抖抖摔着了。倒五分钟啊。”说完,阎正又吹着哨子去骂池子里那些趁机摸鱼的小队员了。 俞宇看到苏燎,倒立时“抖”得更厉害了,索性闭上眼睛。 可闭着眼睛,他好像也能感受到苏燎的目光。 俞宇忍不住又睁开了一条缝。 眼前的世界是“倒着”的,他一睁眼,就对上了苏燎的目光,那眼神好像有质感似的,一寸寸从他的腹肌烧到他的胸。俞宇刚从水里上来,就穿了条泳裤在倒立。换任何人在这么盯着他看,他可能都会感到不适,更何况那人是苏燎! 没多久,俞宇又摔了下来,几近崩溃地骂道:“你能不能别看了!” “为什么?”苏燎保持原来的姿势,蹲在他身前,笑意里带着一丝揶揄,“是你教练让我看着你的。” 俞宇咬牙切齿:“他是叫你看着,没叫你——”后面半句话他说不出口了。 苏燎眉眼间笑意更深,伸手一刮俞宇鼻子,语气很亲昵:“那为什么我看着你,你就倒不好?” 俞宇:“……” 阎正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两小朋友又没在干活,便拿着夹腿板走了回来,不悦:“你们俩还在磨蹭啥呢?” 俞宇:“……” 阎正一走过来,苏燎眉眼间那些漫不经心的撩拨都不见了,他火速换上一张人见人爱的“好学生脸”,显得单纯认真又好学。他转头看向阎正,像是刚观测到什么有趣的实验现象:“阎叔,我刚才仔细观察了一下俞宇倒立,发现他每次先落下来的脚都是左脚。” 俞宇:“……”好一个“仔细观察”。 “嗯?”阎正闻言,倒是不以为意,“左右不平衡吧。右撇子,平时右侧稳定性更好一点呗,正常的。” 苏燎又提醒了一句:“俞宇有时候肩膀、下背部痛,也都是左侧。” 阎正一挑眉:“嗯?痛多久了?” 俞宇一撇嘴,在自己背上比划了两下:“就五月受伤那次,然后贴了膏药,有热敷、按摩,好了一段时间。现在又断断续续地疼,但我觉得没啥吧,不影响我运动。” -- 第112页 阎正眯起眼:“都在左边?” 俞宇点了点头。 “让他去做一下Y平衡性测试吧。”苏燎提出,“马拉松训练时间长,长此以往,容易受伤。” 阎正想了想,便答应了,让他们去体能评估教室去找一个老师。一般省队正式队员,参加国家级集训前都会做一整套测试,如果是重点培养的运动员,那每隔两三个月就得做一次。俞宇是他们“放养”的,只做过一些简单基础的评估。 负责身体评估的老师把三把刻度量尺在地上摆成了“Y”字形,让俞宇以俯卧撑的姿势,抬起单侧上肢,往“Y”的三个方向进行触碰。测试完了上肢,又以单腿下蹲的姿势,测试了下肢。阎正把数据输入电脑,很快,结果就出来了——俞宇的左右侧活动度差值竟然有21.2cm,而根据运动指南,这个数值运动损伤风险的临界值仅为5cm。[2] “哎呀,你这左右不平衡的有点厉害呀。”负责体侧的老师把报告塞回俞宇手里,“好让你们阎教练重新改一改训练计划了。” 俞宇连忙问:“这个数值是什么意思?” 苏燎给他解释:“意思是你整体左侧关节灵活度、稳定性都比较差,容易出现运动损伤。你这个数值,小于5cm才会比较平衡。你现在痛的那些地方,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俞宇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臂,又看了看右臂,挺纳闷:“我自己感觉挺平衡的,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刚不说了么。”苏燎往身后瞄了一眼,确定没人之后,才在人耳边轻声笑道,“我有仔、细、观、察你倒立啊。” 俞宇:“…………” 苏燎耸了耸肩,解释道:“首先你倒上去不是特别直,左侧髋有点倾斜。其次,你惯用脚是右脚,如果是可控的动作,你一定会右脚先落。可你每次摔下来,都是左脚,也就是左侧的肌肉力量不够保持平衡。所以,你左侧关节稳定性比较差,容易受伤,更何况你左肩已经在疼了,应该注意一下。” 俞宇听着听着,顿时有些神情恍惚——原来苏燎真的只是在进行纯洁的“学术观察”?不对劲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苏燎伸出手,亲昵地揽过他的脖子,手顺势在他锁骨下面拍了拍,笑得不怎么正经:“人鱼线好看啊,胸大肌还可以再练练,差那么点意思。” 俞宇:“……” 回到游泳馆,苏燎一见到阎正,立马又神情乖巧,递上Y平衡测验报告。 作者有话要说:  [1] 两则小视频内容均来自互联网 [2] 训练方法/思路参考了:何建龙,单瑛,刘钦龙.对我国优秀男子公开水域游泳运动员安家葆个性化体能诊断与训练的实证研究[J].河北体育学院学报,2018,32(04):78-83. *训练思路有原型,运动员没有*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溯 60瓶;flowe、小R淋着雨 10瓶;呆毛 6瓶;觞千色 5瓶;歌起萤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小虎鲸 “怎么会差这么多呢?”阎正看着报告也挺纳闷, “你不是双侧换气的么?” 俞宇双臂在空气里模拟了两下划水的动作,若有所思。大约是因为前段时间左侧肩胛、背部疼痛,他最近用右侧换气的频率高了起来,平时力量训练时, 多少也因为同样的原因, 左侧动作做得没有右侧标准。选择“更轻松”的方式似乎是一种本能,可随着训练时间增长, 右侧更加灵活, 左侧越发僵硬。 阎正又安排队里专业的老师对俞宇左侧肩关节进行了评估, 确定没有物理性损伤之后, 便修改了训练计划。 “最近强度先降一降, 先平衡了再说。你陆上所有训练啊, 全部换成左侧先开始, 然后在日常训练中融入纠正性训练, 暂时的目标是增强你左侧肩关节稳定性, 矫正双侧灵活度偏差, 预防未来运动损伤的风险。” 俞宇绕动了一下自己左肩,有些不情不愿:“痛也要练它么?” “取决于你是怎么个痛法。”阎正答道, “如果有物理性质损伤那肯定是要歇一段时间, 如果只是肌肉过度紧张,你越是不动它, 紧张的筋膜就越是不能松解,肌肉就没法恢复, 关节就越僵硬,你痛的地方会越痛。” 阎正伸手拍了拍俞宇左侧背部:“你这里太紧张,自由泳划水时转肩的幅度就会变小,转肩幅度小了手臂容易别肩, 时间久了就很容易把肩膀给撞坏。” “训练的强度、进度都可以放一放,但你一定要先把左侧的灵活度给打开。” 俞宇似懂非懂地瞪着他,隐约意识到体育这个学科,可能属于哲学范畴。 阎正手下专业训练的学生不少,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俞宇一个走训生,他把一张计划表塞进俞宇手里:“下周学校训练,开始之前,先让苏燎带你先过一遍纠正性训练,然后带着纠正性训练中的肌肉记忆再下水。苏燎是我亲自教的,有些道理可能讲得比我还明白。” “你先在学校自己试试,下周我再检查。” * 阎正和张艳明也打了招呼。下午学校训练时,苏燎拿着阎正的计划表,兴冲冲地带俞宇去了力量训练室。阎正的纠正性训练有四个部分:筋膜松解、静态拉伸、分离强化激活、以及动态整合训练。[1] -- 第113页 “肌肉不放松就会形成紧张的记忆,下一次运动的时候,本来就紧张的部位优先发力,导致它更加活跃,甚至劳损,进入一个恶性循环。所以,纠正第一步是把所有过度活跃的肌肉都进行放松。” 在俞宇用泡沫轴放松了整个背阔与胸椎,又做起了胸背的静态拉伸,足足做了二十分钟。 “在肌肉都放松后,我们要重新激活那些需要不够活跃的肌肉——比如中下斜方,菱形肌和肩袖肌群。” 肌肉强化激活的负重并不大,这一步俞宇完成得相对顺利。 苏燎抱来了一个瑞士球:“最后就是,在全身整合运动里,来巩固肌肉的记忆。” 俞宇觉得阎正在“虐”人这件事上很有一手。很多时候,阎正要求的动作本身很简单,但他故意增加一些“条件”,那些动作瞬间就能令人痛不欲生。比如,俯卧撑很简单,单臂俯卧撑对俞宇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一旦将单臂俯卧撑的支撑点从平地变成瑞士球,俞宇就开始…… 歪歪扭扭摇摇晃晃,连人带球一起剧烈晃动,一个俯卧下去,就直接脸朝地栽倒在垫子上,而瑞士球则蹦跶出老远。那种明明尽了全力、却无法稳定身体平衡的感觉,像是一种不可描述的牙酸,特别折磨。 俞宇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肩关节确实怪不稳定的。 反复几次,俞宇都没掌握要点,苏燎决定:“那给你换个简单点的,换训练带吧。” 苏燎帮他调整了一下训练带的高度,底部的握把恰好悬在膝盖下方的位置。 “来,双手握这里,平板撑。” “肩关节内旋,再外旋,没错就这样。” “好了换成左侧单臂,俯卧撑试试。” 悬挂训练带和瑞士球一样,没有一个固定的支点,如果人自己不稳定的话,很容易产生位移,不过训练带到底还是比球简单了一些,俞宇晃晃悠悠,连续做了几个单臂俯卧撑,又控制不住,一头栽了下去,单膝跪地:“我靠,这个动作也太变态了!” “你这个晃来晃去就叫做肩关节不稳定啊!注意力集中在这块,夹紧了。”苏燎拍了拍俞宇肩胛骨,“你推胸的力量应该是够的。十五个,最后一组十五个就结束了。” 俞宇试了几次,就没能连续做三个以上。 苏燎索性往俞宇身前的地面上一坐,咧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他挪了两下,往俞宇身下一躺,伸出手掌:“来吧,继续,胸贴到我手这个位置才算标准。” 两个男生身高差不多,俞宇这要是一个没撑住摔下去,就直接砸脸趴苏燎身上了。他呆滞地看了苏燎一眼,好心劝道:“……倒也不必对自己如此狠心。” “所以你最好注意力集中一点。”苏燎嘴角扬起一个暧昧的弧度,伸手拍了拍俞宇脸颊,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清楚的声音说道,“我的初吻还在呢。” 俞宇:“……” “来吧,一组十五下。菜成这样,先就做一组。一。” 他心里可清楚了——万一自己真不小心砸下去了,不至于“嘴对嘴”地砸下去,但以苏燎的恶劣程度,不是嘲笑自己“不持久”,就是“迫不及待投怀送抱”。俞宇一咬牙,心说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十五下。 苏燎懒洋洋地报着数:“二。” “三。” …… 这是俞宇迄今为止发挥最好的一次,苏燎报数已经报到了“十”。不过,他能从俞宇疯狂颤抖的左臂,脖子上凸起的血管,以及瀑布般的汗水里感受到,对方大概是真的到极限了。可是,苏燎并不为所动,继续之前的报数:“最后五个。快点。五——” “你别屏气啊,保持顺畅地呼吸。” 俞宇憋气时好像还能多使一点劲,可他就这么一吐气,那股劲儿也跟着泄了,身体左半侧彻底使不上力——那一瞬间,俞宇大脑一片空白——眼前是苏燎根脚分明的睫毛,笔挺的鼻梁,漂亮的唇线;汗水从脖子上滑落,耳畔传来下坠时的微微风声,心跳声撞击耳膜,那一声震耳欲聋,像是金殿前鸣冤的鼓—— 同样是在那个瞬间,俞宇脑子里荒腔走板地响起一句:我的初吻也还在呢。 可是,身体预料之中的下落并没有发生。 苏燎一手托住了俞宇右肩,帮他稳住平衡,另外一手轻轻搭在他左侧肩袖肌群上,提醒他夹紧肩胛骨。俞宇瞳孔微微放大了一些,在他的视野里,苏燎眼中的戏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真又专注的神色。苏燎一字一顿地说道:“把你的身体,想象成一把钢刀。” “只有不停地去探索你可以承受的极限——”他手肘缓缓弯曲,引导俞宇俯卧往下,又借力推着他起来,“冷却,再到极限。” “反复淬火才会变得更加坚硬。”苏燎又辅助他推了一个。 俞宇微微睁大双眼,紧紧握住了训练带。汗水划过他的额角,直接落到了苏燎身上。 “收腹,别塌腰,再来一组。” 其实,最后五次动作俞宇没花太大力气,更多是苏燎在拿他做“卧推”。做完一组十五个,俞宇这才长出一口气,双腿外开着跪在地上,而苏燎也把自己撑了起来,刚想调戏俞宇两句,力量训练室的门被“嘭”的一声推开。 刚在操场上跑完40分钟低强度有氧的王鹏蓬回来做无氧训练,谁知一推门,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俞宇好像正跪坐在苏燎腰上,身上一件无袖运动背心松松垮垮,脸涨红到了脖子,全身大汗淋漓。而苏燎单手撑在地上,身体微微后仰,一手搭在俞宇肩上,笑得意味深长。 -- 第114页 王鹏蓬呆滞地盯着他俩:“……你们是在进行什么我不了解的双人运动吗?” 俞宇:“……” 苏燎侧过头,坦坦荡荡地开口:“……是的,你想加入吗?我们还可以三人一起运动。” 俞宇:“苏燎你他妈——” 他还没骂完,王鹏蓬“嘭”的一声又摔上了门:“打扰了!” “啧。”苏燎扭头,得意洋洋地一勾嘴角,“我怎么了?我说咱们可以三个人一起运动我怎么了?算了,快点换右侧,做完就可以下水了。” 俞宇:“……” * 俞宇不太喜欢那套纠正性训练。它既没有长时间有氧的那种自由,也没有爆发力无氧的那种酸爽,只有一种别扭——好像练到了,又好像练了个寂寞的那种别扭。下水时,他一想着左侧肩胛,游泳都游不利索了。 夜深。 俞宇躺在床上,手里搂着大虎鲸,出神地瞪着天花板。楼下有车开过,明晃晃的车灯从窗帘缝隙里打在了天花板上,在俞宇眼前变换着形状。 毫无由来的,俞宇突然又想起了苏燎说的那句—— “我的初吻还在呢。” 俞宇对“初吻”这个概念很陌生,但这两个字却意外地能勾起他的好奇心。初吻会是什么样的?又应该是什么感觉呢? 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隐秘的情绪在黑夜里肆意生长。俞宇突然清晰地意识到,在今天的某个瞬间,他是想破罐子破摔直接砸苏燎脸上的——出于一种混杂着好奇、赌气、挑衅的,复杂的情绪。 可初吻到底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俞宇又想到了二中门口那家最火的小吃铺子,除了香肠奶茶手抓饼,到了冬天店家还卖冰糖葫芦,最近还上新了一款淋着冰糖汁的大草莓。俞宇每次路过那个大草莓,都会眼馋地多看两眼,但从来没舍得花钱买——当然,含糖量太高是另外一个原因。可毫无由来的,他觉得初吻就是那个味道的。 俞宇决定在苏燎生日那天,花重金给他买上一串。 作者有话要说:  [1]思路来自《NA□□-CES纠正性训练指南》人民邮电出版社chapter15~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vOc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艾草团子 20瓶;觞千色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小虎鲸 午休, 体育馆后面的梧桐小路。 俞宇提前吃完饭,去校门口顺了一串冰糖草莓,刚出炉的,冰糖汁还冒着热乎乎的焦糖味, 草莓红彤彤的, 像是结在了冰壳子里,看着就喜庆。苏燎盯着眼前的草莓串, 愣住:“你给我买这个干什么?” 其实, 俞宇不敢说“生日快乐”。他生怕一提“生日”这两个字, 又像去年那样把苏燎给点炸了。索性也就不提了, 俞宇硬是把一大串冰糖草莓怼到苏燎唇边, 语气里藏着一丝紧张:“今天吃点甜的。” 苏燎这才反应过来——冰糖草莓竟然是生日礼物。 “吃点甜的, 心里就不那么苦了。”俞宇小声提醒道, “你自己说的。” 苏燎对生日这件事, 有着经年累月、几近偏执的“仇恨”。其实苏燎自己也清楚那样不好, 可也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很可能是自我惩罚,苏燎就是乐意放任自己在这件事上蛮横无理地偏执, 拒绝接受任何友善的祝福。 而俞宇那份小心翼翼的关心, 就好像一只蹒跚学步的奶猫,摇摇晃晃地闯进苏燎心里。他心中有坚硬盔甲, 也曾抵御千军万马,却在那一深一浅的小肉垫下放弃了所有抵抗。 冰糖壳在初冬的风里吹了一会儿工夫, 就凉得像冰一样。 齁甜。 俞宇有些期待地看着他:“好吃吗?” 苏燎嘴里塞着一颗大草莓,脸颊鼓鼓囊囊的:“好吃。” 俞宇眼睛一亮,伸手握住苏燎拿竹签的手,凑过脑袋, 很不见外地试图从他手里叼走一颗。俞宇穿得少,手一直露在外面,皮肤有些凉。大草莓被冰糖固定在了竹签上,他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冰糖渣子“窸窸窣窣”地往下掉。凉风扫过小巷,而在两人面对面隔开的那一方小空间里,呼吸温热,满是清甜的草莓香。 苏燎温柔地垂下眼,目光落在俞宇嘴上。他嘴角还蘸着冰糖渣,唇色鲜红,就像那抹了糖的草莓一样,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他喉结上下一滚—— 可就在此时,苏燎身后的绿化带里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两人警惕地各自退开一步,苏燎回头,看到一只肥肥的三花蹿了出去。 凉风把苏燎顿时吹清醒了一点,他又收了心思。 两人一人一口分完草莓,在午自习开始前走回教学楼。 苏燎那份甜滋滋的好心情持续了一整天。晚上,他照例点开邮箱,果不其然又从父亲那里收到了他妈录给他的第十七个生日视频。苏燎和以前一样,不敢点开视频,而是把它存进一个文件夹,又删了邮件。 只是,这次苏燎平静了很多。 或许,是因为那串冰糖草莓覆盖了一些糟糕的记忆,又或许,是因为俞宇上回和他说的——爱是自由的,而不应该成为一种束缚。 那句话里似乎藏着足够的力量,让他感到治愈。 * 转眼到了年底,挑战杯省站与期末考如约而至。 -- 第115页 二中有了新的特长生,4*100男子自由泳接力如虎添翼,毫无悬念地拿下省站冠军,进军五月全国赛。倒是俞宇自从开始纠正性训练之后,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成绩不进反退,整个人对训练都无比抗拒。他一开始寒假全日制训练,测完成绩就被阎正骂了个狗血淋头。 经年累月形成的“坏”习惯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改变的,俞宇始终找不好“左右平衡”的感觉,在泳池里的每一天都很煎熬。哪怕陶泽波向他保证,做不好纠正的代价就是未来劳损开手术,开完手术做康复,康复训练比纠正训练痛苦一百倍。 可对俞宇来说,在水中找不到“自由”的感觉,简直是一种折磨。磨得他对训练的热情一下子降到冰点,有时候还会怀疑自己为什么还要走这条路。 寒假没过几天,队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去年奥运会男子游泳四金得主,澳大利亚23岁的Thomas Fullerton来队里交流访问,还有200m自的友谊赛。一大早泳池就清场了,领导与各路媒体就位,俞宇不喜欢凑这种热闹,老老实实回隔壁训练了。 苏燎今天也来了,是阎正特意喊来的。原因无他,Thomas这次来还带了个十九岁的亲弟弟Michael。在澳大利亚,圣诞、元旦都在是夏天,相当于那边的暑假,也不知是不是来中国度假的。 与哥哥的谦逊友好不同,Michael沉默寡言,整天黑着一张脸,好像天底下的人都欠他钱。专业翻译自然是全程陪着金牌得主,阎正考虑到苏燎是Michael的同龄人,英语又那么好,便征用来陪客。阎正有给苏燎打预防针——这个Michael性子不太友好,相处时注意不要发生摩擦,免得影响不好。 苏燎觉得,阎正说的“不太友好”与事实不符。这位他娘的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Michael在得知苏燎叫“SU LIAO”之后,可能是觉得这个名字难记,语气挺不耐烦:“你就没个英文名字吗?” 苏燎平静地反问:“我是中国人,我为什么要用英文名字?” Michael一耸肩,说你听着像美国人。 苏燎出于礼貌,并没有对人翻白眼。 “我们能去别的地方吗?”Michael指了指热闹的游泳馆,四处有媒体在“咔嚓咔嚓”拍照,Thomas正在和教练们友好交流,到处都是围观的运动员,“这里实在是太吵了。” 苏燎只好带人出去,试图找些共同话题:“你也游泳吗?” “游。”Michael冷漠地点了点头,“不过我只游公开水域,我曾经横渡英吉利海峡。” 苏燎一听,这位竟然也是个牛人,连忙拉着他去隔壁泳池找俞宇:“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也是公开水域马拉松选手。” Michael有些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中国没有优秀的公开水域选手。” 苏燎很想骂人,但碍于面子又不好发作,只是说:“我带你去见的,就是一个很优秀的公开水域选手。” 难得队里热闹,大部分运动员都去隔壁围观外国友人了,现在还在训练的小孩不多。俞宇上岸和人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在得知对方项目与自己一样后,提出要不要切磋切磋。 Michael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转身就“叽里呱啦”和苏燎说了一堆。大致意思是嫌俞宇太瘦了,那身板上看着都不像专业运动员。他并不打算欺负小朋友,他只和专业运动员比赛。 苏燎:“……” 俞宇学的“哑巴英语”,读写还行,听力就比较勉强,再加上Michael那个土澳塔斯马尼亚口音,对俞宇来说简直是双重暴击。他有些茫然地看向苏燎:“他说什么?” 苏燎知道俞宇最近卡在瓶颈里很沮丧,自然不可能直接翻译Michael说的混账话,随便拿了个借口搪塞:“他说他没游泳装备,比赛改天吧。” 俞宇虽然听不懂,但一段话的长短他还是分辨得出来的,Michael方才明明叽里呱啦讲了一大堆,怎么苏燎就只翻了一句话? “还有呢?我好像听到他说了muscle?我肌肉怎么了?” 苏燎僵硬地一扯嘴角,说他夸你呢,夸你身材好,肌肉匀称,很漂亮,一看就是很棒的运动员。 俞宇一愣,顿时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眼神都不敢往Michael身上瞄,心说外国人就是开放,怎么对陌生人也能说出这种话。他小声和苏燎说:“帮我谢谢他,就说……他看上去也……也很棒。” 苏燎转头就毫不留情地骂了Michael一句:“He said screw you, douchebag.”* Michael听了不以为忤,反倒哈哈大笑。 俞宇不明所以,傻愣着也对他笑了两下。 Michael的目光落在俞宇身上,嘴角微勾:“What’s your name?” 俞宇眼睛一亮,终于听到了一个自己能回答的问题!要是这个他都回答不了,叶静恐怕能直接把他给打死。俞宇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Orca. My name is Orca.” Michael疑惑地眯起双眼,目光在俞宇苏燎之间来回跳跃:“Orca?Ocra? ?” 俞宇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然后又做出了一个跃出水面的动作,最后嘴里模仿着鲸鱼叫了两声:“Orca!” Michael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难得露出惊喜的神色:“Ohhh Killer Whales!” 虎鲸的拉丁文学名是“Orcinus orca”,这是俞宇亲自给自己起的英文名。 万万没想到,Michael同学也是一个狂热的虎鲸粉,他连忙从自己背包里掏出一个证件包,上面就挂着一个虎鲸钥匙扣。都说共同的兴趣是最好的破冰,两人明明语言不通,手舞足蹈比划半天,凭借手机里的照片,肢体动作,“嘤嘤啾啾”等拟声词,竟然聊得热火朝天,克服了沟通障碍。 -- 第116页 从进门起就语速飞快、拽着一张脸的Michael同学,为了照顾俞宇的听力,还特意把英语说得又慢又标准。 苏燎:“……”好家伙,倒是没他什么事了。 原来,Michael家附近有个海湾,每年固定时间,都能见到很多虎鲸,他从小下海就能和虎鲸一块儿游泳。他们家附近还有一个虎鲸观测研究所,他们会根据虎鲸的体格、花纹特征,给虎鲸编号起名。Michael痛恨泳池,但热爱在海里游泳,他的梦想是征服所有凶险的海峡。 Michael从手机里翻出几张自己和虎鲸一起游泳的照片,把俞宇羡慕得恨不得把自己打包进人家回澳洲的行李箱。 就在这时,隔壁游泳馆爆发出一声欢呼声。应该是Thomas和队里几个顶尖短距离选手的友谊赛开始了。 “他们都去看我哥哥了。”Michael瞥了俞宇一眼,“你怎么不去看?” 俞宇捧着Michael的手机翻照片,眼神亮晶晶的:“奥运冠军有什么好看的?看奥运冠军还不如变成奥运冠军。” Michael颇为意外地“哟”了一声,挑眉:“Spicy. I like you, dude.” 这句话俞宇是听懂了。他不了解外国人的语言习惯,对于这种类似“客套”的话,他觉得只要重复一遍就行了,比如“How do you do”,或者“Nice to meet you”什么的,最多再加上一个“too”。 俞宇抬起头,决定做一回热情友好的中国人:“I like you, too.” 苏燎眼角一抽:“……”你like个屁! 很快,隔壁掌声雷动,再次爆发出欢呼声,想来是200m自由泳结束了。比赛结束,Michael差不多也应该回去了,临走前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个地址与邮箱:“如果你来塔斯马尼亚,我可以带你去看虎鲸。对了,如果你把地址发给我,我回去还能给你寄虎鲸明信片。” 俞宇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苏燎带着人走了,俞宇手里拿着一张小纸条,突然陷入了遐想。 世界那么大! 他所见过的大海,也仅仅是花溪那一片而已。 这只不过是地球上,多么小的一个角落啊? 如果他能去全世界各个不同的海域游泳…… 光是这个念头,就足以让他兴奋到颤栗。 可是…… 如果想游向世界,首先,他要先站到中国的巅峰! 俞宇左右绕了绕肩膀,缓缓在泳池边坐了下来,心里突然又腾起了一股力量——要站在中国巅峰的小虎鲸,怎么会被这么小小小小的困难打倒呢? * 事后,俞宇拿着那张小纸条去找苏燎,问他能不能让自己翻墙用一下google map。 苏燎黑着一张脸:“你这条虎鲸怎么回事?” 俞宇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这土澳傻逼老嚣张了,还放话说中国没有优秀的公开水域选手。”苏燎严肃地指出,“你说你喜欢他也就算了,现在还要google人家的名字和地址。” 俞宇:“……我没有?” “你说了。你说了I like you too。” 俞宇:“……我这不就是和人客套一下嘛!” 苏燎单手撑着脸,眼底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那你怎么不和我客套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经常觉得自己一写恋爱故事就脱肛 *苏燎信达雅翻译:他说你可拉倒吧,傻逼。 *卖抠没有别的意思~I like you一般是欣赏你的意思,不是表白。苏燎纯属逗鱼玩。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鹿逆疯Lu 20瓶;逸终 10瓶;清风自在、兲兲葙ηǐ、觞千色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小虎鲸 “我——”俞宇一张嘴, 却又觉得嗓子被什么东西粘住了发不出声音,“……” 这都哪和哪啊! 这他妈的能一样吗! 用英语说“I like you”对俞宇来说,就好像嘴里飘出一阵风,那什么感觉都没有, 和说一声“hello”差不多。可对方一换成苏燎, 这语境意思就彻底变了。在苏燎面前,“我喜欢你”似乎就变成了一句非常郑重的承诺, 每个字都那么沉重, 压得他口干舌燥。 这个时间、地点、上下文——都不是俞宇想象中, 自己会说出这句话时的模样。这一切都糟糕透了。俞宇宕机良久的脑子里终于想出一条缓兵之计:“咱俩关系好, 不玩那种虚的。那种对话就, 就很肤浅!” “行啊。”苏燎忍不住憋着笑, 身体前倾时肩膀都忍不住颤抖, “就是说, 咱俩得整点更实际的, 更深、入一点的对话, 是这个意思吧?” 俞宇:“……”今日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完成。 苏燎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低声开口, 嗓音七分慵懒,三分漫不经心:“喜欢我吗, 小虎鲸?” 俞宇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目光躲躲闪闪地瞥去别处, 半晌,支支吾吾吐出一句:“没有——不喜欢。” 苏燎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他一手覆上俞宇肩膀,掌根按着他的锁骨,有些粗暴地把人压在沙发上。苏燎把头凑得更近了一些, 抬起下巴,暧昧的呼吸落在俞宇的脖子上:“那你喜欢——我这样逗你玩吗?” 俞宇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好像有什么情绪撑到了极限,它再也装不下了,脑子里的弦突然就断了,他突然用力握住苏燎手腕,挣扎着把人反推到了沙发另一边:“我不喜欢!” -- 第117页 苏燎闻言,愣住。 他本来手上的力就是虚的,被俞宇这么重重一推,身体下意识往后倒去。俞宇抬腿一跨,单膝抵在沙发上,把苏燎压在自己身下,胸中不知哪里腾起一股无名火:“苏燎,我是个直男。我不喜欢你这么逗我玩!” 苏燎睁大双眼,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好像自以为做对了压轴题,出了考场才发现,自己从第一小问开始就误解了题干。真的假的? 而俞宇在那句话脱口而出后,也愣住了。 他在说什么? 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逗你玩”三个字,好像无意间刺中了俞宇心底最深、最隐秘的恐惧。俞宇突然意识到,每天早上对着镜子自我洗脑“我是直男”不过是一块遮羞布而已,把那块布扯开,只剩下一个敏感而自卑的自己。 在俞宇心里,苏燎有着他根本无法想象的选择。 他竞赛全国拿奖,可以保送全国最好的学校;他竞赛没有全国拿奖,也可以正常参加高考,考去全国最好的学校;他参加国外的考试,随随便便就可以出国;俞宇甚至怀疑,苏燎凭着那张脸和那副好身材,随随便便就能在什么学习类综艺节目里出道——苏燎的未来有着无限可能,所以,他有资本。他漫不经心地撩拨,隔三差五地暧昧,他看似主动,可他永远有退路。 相比之下,俞宇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贫民窟的孩子,他口袋里没有金币,也没有钻石,只有一袋珍藏多年的漂亮石头,随随便便就是交付了所有。他是那样害怕——自己人生仅此一次的怦然心动,在苏燎注定色彩纷呈的人生里,不过是一时兴起的——“逗你玩”。 俞宇看着苏燎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与他一模一样的兵荒马乱。俞宇咬牙骂了一句:“你这张嘴,怎么就这么烦。” 说完,他便低头吻了下去。苏燎在那一瞬间闭上双眼,只觉得额头被人毛毛草草地撞了一下,牙齿嗑到了牙齿,最后嘴唇还被这个小混蛋给咬了。 操。 小虎鲸吻技惊人。 这就是直男吗? 直男他妈会干这个事吗? 俞宇在尝到血腥味的那一瞬间,才缓缓恢复了理智。 原来,初吻不是冰糖草莓味的。 它不甜,也不酸。他只觉得苏燎嘴唇软软的,自己脑壳嗡嗡的。俞宇茫然地抬起头,舔了舔自己嘴唇:“逗你玩——好玩吗?” 苏燎低头一抹嘴,盯着食指上留下的那道血痕,喃喃:“你摸摸你的良心,这是直男干的事吗?” 俞宇心口“砰砰”跳得飞快,浑身绷紧了,四肢都有点脱力,好像刚游完一场马拉松。他颤声又强调了一遍:“我不喜欢,你只是在,逗我玩。” 苏燎回过神来,心底被一阵前所未有的、温柔的浪潮所卷席——他的心情就好像过山车一样,刚和同学对了答案发现自己把压轴题给理解错了,现在又发现自己并没有理解错,狂喜着捡回二十分。 “我——我——”苏燎怀疑自己那张撩起人来不打草稿的嘴可能是被俞宇给咬坏了,说话都开始磕磕巴巴的,“当然——不是——我没有!” 俞宇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大写着“是吗我不信”。 “逗他玩”是这个人说的,“不是在逗他玩”也是这个人说的。 呵。 俞宇也没想到,本来只是想来借用一下VPN,却没头没脑地闹成这个样子。这会儿冷静下来,他一想到自己在别人家沙发上做的事,整张脸都后知后觉地热了起来。 救命。 他都干了些什么。 俞宇猛地起身,抓起书包就要走,可出去的时候却太过匆忙,膝盖不小心撞在了茶几角上。水绿色的塑料文件盒摔在地上,大小不一的纸张“哗啦”散了一地。 “对不起。”俞宇俯身想捡,却被苏燎一把拦住:“我来。” 苏燎单膝点地蹲在地上,迅速整理好材料塞进了文件夹里。俞宇脑子太乱了,也没注意到文件上“宁港大学附属第二医院”的抬头,转身就飞快地走了,把Michael留给他的小纸片都忘在了桌上。 苏燎本来想追出去,可手里的文件夹却再次让他冷静下来。 温柔的潮水褪去,兴奋的心跳逐渐冷静。 苏燎又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拿出一张最新的心脏彩超报告。这是前两个礼拜前,他进行例行心脏检查时做的。他各项指标都没有什么问题,除了—— “彩色多普勒显示:肺动脉瓣处见少量返流信号。” 苏燎的目光落在那句话上,久久不能移开。 那个医生给他做了好多年复查,对他的情况非常熟悉。当时,医生和他说,别太担心,一般锻炼没有问题,近期避免剧烈运动,休息一段时间再去复诊。毕竟,肺动脉瓣少量回流在完全健康的人身上也会发生,诱因可能不过只是一场感冒。 可苏燎还是会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他查过很多相关资料,他的法四根治术曾在跨瓣膜交界处切口,以减少肺动脉狭窄,缓解右心室流出道阻塞。也正是因为这个操作,根治术后十到二十年间,会有一部分患者出现肺动脉回流——而当这个回流比较大的时候,患者需要再次手术介入治疗,进行肺动脉瓣膜置换。 现在算算,他根治术后差不多也有十五年了。 -- 第118页 苏燎身体一直很好。好到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已经不再主动问他体检的结果如何,是否一切正常。不过,就算有人问起,苏燎也会如实答一句“没有什么明显问题”。他不想让人担心。 焦虑像一只不知道要去哪的蚂蚁,在他心口没头没脑地乱爬。医生说别太担心——道理都懂,可苏燎控制不住自己。他这段时间确实觉得有些累,偶尔会觉得晕眩,但就连他的医生都无法归咎于那些少量的回流,毕竟大部分人不会感觉到——他的疲惫更有可能是因为刷题熬夜,或者是高二下学业、竞赛所带来的精神压力。 天知道,他是那么、那么、那么努力地试图变成一个“健康的普通人”。苏燎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完美达成了目标。可这张报告却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一切美好的表象或许都是镜花水月,他所拥有的,不过是一颗漂亮的水晶球,随时都可能滚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苏燎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又把他的思绪拉回当下——哦对,某个自称直男的生物把他给亲了又逃了。苏燎回味片刻那个有些过于粗暴的吻,觉得心中的焦虑被一股更为温柔的力量所裹挟。他停止精神内耗,打开手机,给小虎鲸发了一条消息。 草莓嘟嘟糯米滋:直男,我是认真的,不是逗你玩 很快,逃跑的小虎鲸回复了三个句号。 草莓嘟嘟糯米滋:但我认为你的吻技有待提高 草莓嘟嘟糯米滋:什么时候我们再练习一下 小虎鲸:我去你玛德 草莓嘟嘟糯米滋:practice makes perfect 小虎鲸:练习这个会影响我游泳的速度 小虎鲸:挑战杯结束再说吧 草莓嘟嘟糯米滋:好,就这么定了 草莓嘟嘟糯米滋:直男不骗直男 草莓嘟嘟糯米滋: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回完消息,苏燎抱着手机,忍不住笑倒在沙发上。他把心超的事抛之脑后,心情总算是好了点。苏燎拿起桌上的小纸条,在google输入栏里搜了搜“Michael Fullerton”这个名字。原来,这个伙子“通关”过不少世界知名海峡,是公开水域世界杯赛的常客,竟然还代表澳大利亚参加了前年的世锦赛——当然,没有游进前十,也就无缘去年奥运会。 他点开邮箱,给Michael写了一封邮件。 “Hey,我是苏燎。Orca四月七号的生日,能不能麻烦你,在那个时间点左右给他寄一张虎鲸的明信片?下面是他的地址。我想他会特别开心的,谢谢。” 没想到Michael竟然很快回了邮件:没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一写感情戏就卡,我真的 其实最早大纲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它就变成这样了 互动这段重写了好几遍,然后就不想发出来,因为心里总觉得不对劲,改成“亲tmd”就对劲了呜呜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又双叒叕 30瓶;歌起萤光、澄江、伸出友好的狗爪 10瓶;觞千色 5瓶;∵ 2瓶; 谢谢大家~还没有放弃断更狂魔的我~鞠躬。 第54章 小虎鲸 俞宇觉得自己属于特别“活在当下”的那种人。他很少去幻想一些未来的事。 省队的教练则特别喜欢画饼, 有事没事就会提一嘴“要是你世界级大赛拿奖了会怎么怎么样”,会有多少奖金,多少代言,多少粉丝, 巴拉巴拉, 把一群毛头小子忽悠得两眼放光。 俞宇特别不吃这套。 因为他很小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事, 不是他“幻想一下”就能拥有的, 那种虚无缥缈的快乐, 还不如脚踏实地完成任务让人觉得舒心。 可现在不一样了。有时候他搂着床上的大虎鲸, 会把脸埋进虎鲸柔软的肚皮, 思绪情不自禁地散开…… 俞宇会忍不住幻想和苏燎一起站在领奖台上, 头顶体育馆上空几乎炫目的白炽灯光;他会幻想, 二中那一排金光闪闪的荣誉陈列里, 有一只金色的小海豚, 下面刻着他和苏燎的名字, 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很多年后或许都会有学弟学妹看到他们两的名字;他还会幻想, 或许那天晚上庆祝活动过后, 他会不会有机会再试一次——小心翼翼的、温柔的亲吻。 俞宇第一次发现了幻想的力量。 它好像是黑暗中的萤火,无声地亮起, 无声地燃烧——在没有观众的夜空中如极光般旖旎盛大——又无声地化作灰烬,在现实中不留下一丝痕迹。 但两人在学校里见面了, 俞宇还是喜欢摆出一脸“莫挨老子”的表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俞宇很喜欢看苏燎想逗他、但又因为上次的事而不敢逗他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趴在鱼缸外盯着鱼却又摸不到的猫。也可能是因为,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他们的新关系, 他在等待一个契机。 * 高二下的时间线好像是被上帝按了“快进”,月历唰唰唰地翻了过去,苏燎总是在忙竞赛,而俞宇在完成了左右平衡纠正性训练后,阎正又给他设计了一套12周赛前冲刺方案。 今年挑战杯全国站在宁港举行,倒是省了他们来回的机票。 难得全国大赛就在自家门口,主场学校看台各个爆满,还有不少观战的家长,赛场氛围和俞宇任何一次比赛都不一样。 其实,俞宇一点都不担心他们的接力。新来的两个学弟很给力,基本代表了宁港市那一届男子自由泳最高水平,只要大家都正常发挥,二中拿下前三是肯定没有问题。 -- 第119页 当天上午,二中以小组第一出线,大家的状态都还不错。 徐屿沨和王鹏蓬组织二中看台的同学当啦啦队,每一棒都会有节奏地大喊那个同学的名字。预赛还好,决赛时看台上每个人好像都喊疯了。对一些同学这或许是激励,但对一些主场经验不足的同学来说,精神压力就更大了。 决赛时,二中第一棒掉了点链子,但很快又被二三棒追了回来。苏燎下水的时候是第三名,但和一二差距都不是很大。 最后,俞宇肉眼分不清苏燎和隔壁五道的学校到底谁先抵达了终点,只能依赖电子计分板。在看台上爆发出的欢呼声里,所有人扭头看向大屏幕。 几秒之后,蓝底白字的名次一条条跳了出来。 宁港二中以分秒之差拿了第二。 虽然不是冠军,但两个高一的孩子也足够兴奋了,蹦蹦跳跳地抱在了一起,转头喊俞宇和苏燎。俞宇回头看向池子,只见苏燎双手扶在池子边沿,将身体撑了上来,可他还没到足以出池子的高度,整个人又掉了下去。 俞宇以为他是最后一段冲刺太累了肌肉脱力,笑着跑向池边想伸手拉他一把,却发现人竟然靠着池子,滑进了水里,眼睛是闭着的。 俞宇脑子里“嗡”的一声,在他意识到出了问题之前,人就已经跳了下去。海边长大的孩子,救人出水是一种本能。俞宇双手插入苏燎腋下,让人脑袋垫着自己肩膀,熟练地把人给带出了水。 “苏燎?”俞宇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可对方没有回应,“苏燎?!” 俞宇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晕过去了?怎么回事? “医生!”俞宇听到自己对岸上的运动员大喊,“快去找医生,有人晕倒了!” 大部分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离池子最近的人足足愣了两秒,才撒腿跑去通风报信。 在俞宇为数不多关于晕倒的经验里,低血糖首当其冲。可是下午1:30的决赛,中午11:30吃的中饭,苏燎不可能低血糖吧? 他的嘴唇怎么这么紫? 苏燎的皮肤好冷啊,几乎和泳池的水一样冷…… 俞宇架着苏燎,好不容易把人捞上岸,平躺在池边,给他披上了一条白色浴巾。广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游泳场的BGM也没停,四处是看台的喧嚣声,很多运动员围了过来,又被工作人员们大喊着赶开。 他脑子很乱。 俞宇第一反应是心肺复苏,他在省队训练时学过。可那是给心脏猝停的人用的,俞宇盯着苏燎微微震颤的胸口,大脑一片空白——在跳吧?这是在跳吧? 他怕人胸口听了又听,确定苏燎的确有心跳与呼吸,只是非常乱,非常浅,又非常快。 有心跳总比没心跳好,对吧?会是心脏的问题吗?可是苏燎不是说,他的心脏病,早就手术矫正了吗? 俞宇正胡思乱想,就被赛场的医生从苏燎身上拉开了。 他结结巴巴地提醒医生,说苏燎小时候有先天性心脏病史,但后来治好了。偏偏俞宇的大脑和短路了一样,怎么都想不起那个病的名字:“法……法什么四根?” 工作人员闻言炸开了锅:“法洛四联?有心脏病还来参加比赛?” “赛前不都必须提交体检报告的吗?” “他去年大赛200m自的冠军啊,早好了,检查没问题的!” “可能是心源性脑缺血,把他腿抬起来,垫点东西!” 俞宇看着苏燎被抬上了担架,下肢下垫了东西。他泳裤都没换,头发也没擦,直接套上王鹏蓬从看台上给他丢下来的衣服与裤子,就跟着担架一路飞奔而去。他听不懂大人们之间说的话,只是随着苏燎昏迷的时长增加,俞宇才开始意识到,这个晕厥不像普通的运动性晕厥那么简单。 赛场救急设备一应俱全,地下室里就停有应急的车,直接前往离赛场最近的对接医院。由于这并不是一辆专业的救护车,只是为大赛临时待命,车里相对简陋。 苏燎吸上了氧,身体连上了简单的仪器。 “心跳197,血压136/95mmHg,血氧88%,心电图要到急诊才能做。” 不幸中的万幸,车子启动没多久,苏燎自己醒了过来。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本来车里没有俞宇的座位,他是硬把自己塞上来的,只能蹲在车舱一脚。这会儿见苏燎醒了,他才脱力似的往车厢上靠去,觉得五感与思维终于再次回来了,血液终于开始缓缓回流,冰凉的四肢酥酥麻麻的。 苏燎醒来后精神状态还行,甚至能非常冷静、准确和医生沟通自己的病史。 俞宇盯着苏燎苍白而被冷汗打湿的脸,突然感到一丝隐隐的奇怪——为什么他这么淡定?好像一点都不诧异的样子? 苏燎一只手从移动担架上垂了下来,俞宇抬起手,安慰似的捏了捏他的食指:“你现在怎么样?” 苏燎的嗓音有些干涩:“……活着真好。” 俞宇使劲一掐他指尖,苏燎吃痛,才正经点:“……就是有点胸痛,胸闷,头晕。” 张艳明笑着说,这都能开玩笑了,那看来是问题不大。 鉴于苏燎醒来,且状态相对稳定,司机放弃了最近的医院,改道宁港二院——毕竟根据苏燎的描述,那里有了解他病情的医生,以及所有的医疗记录。 -- 第120页 * 宁港二院,急诊。 苏燎的病床被护工推进又推出,上上下下地做了很多检查,以排除其他脏器相关的问题。张艳明联系了苏燎姑妈,阎正很快也听到了消息,大家急急忙忙都来了。 心超结果也出来了:肺动脉瓣大量反流,三尖瓣中量反流,右心室扩张,应该是剧烈运动后大脑供血不足,导致了心源性晕厥。针对法洛四联根治术后出现这样的情况,医生建议找个大医院择期手术——进行肺动脉瓣膜置换。 宁港主场,今年挑战杯二中来看比赛的人不少。看台上的同学们听说苏燎出事,陆陆续续都打车来了医院,挤在急诊门口探头探脑的,现场乱得一塌糊涂。 “俞宇,苏燎怎么样了?” 同队的学弟把两人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也拿了过来:“宇哥,这个是你的更衣柜里的东西,燎哥的我也给你们拿过来了。” 张艳明担心孩子们影响医护工作,打发俞宇去把那群只会添乱的小屁孩们送走。游泳队所有同学给苏燎留下了鲜花和果篮,在确定人平安无碍之后,这才算散了。 送走同学,苏燎这边已经转入了病房,说是要住院观察一晚,状态稳定了才能出院。病房里有很多人,张教练,苏燎的姑妈,阎正都在,一直负责苏燎复诊的专家主任也抽空过来了一趟,与目前的负责收治的病房医生沟通注意事项。 俞宇独自坐在走廊等待的长椅子上,手肘搁着膝盖。他方才听到了部分专家和家属的对话,原来苏燎去年年底体检的时候有出现肺动脉瓣反流,当时问题确实不严重,主任叮嘱他三月复查,但苏燎始终没有去。 这会儿主任正在屋里捶胸顿足,埋怨苏燎没回去复查。 那个反流是什么东西俞宇不懂,但很显然,这种状态下的苏燎,是不适合剧烈运动的,更何况游接力最后一棒。可是整整一学期,从头到尾,苏燎似乎都没和他提过一个字。 这个感觉糟透了。 俞宇现在仔细想来,这事似乎也不是没有端倪。 比如,这半个学期,苏燎参加训练迟到早退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多了。他当时还拿这个事吐槽过苏燎不认真。当时,苏燎说他竞赛实在是太忙了,有点累。他还亲昵地搂着他的肩膀,开玩笑似的说,“求宇哥到时候带我飞行不行”。 其实,这段时间,他偶尔有觉察苏燎有些出神。俞宇是真没当回事,因为问就是“我的智商好像不配搞竞赛”。 再比如,赛前训练的时候,苏燎有尝试着提出,让一个冲刺贼猛的学弟和他换最后一棒。苏燎当时的解释是:自己这一年训练量不够,怕游不好,而俞宇短距离冲刺又没有爆发性优势,反倒是两个学弟都是专业的百米选手。可是,两个学弟觉得苏燎发挥素来稳定,又顾忌最后一棒的心理压力,这事也就作罢。 俞宇现在想来,那么骄傲的苏燎,如果不是真的感到力不从心,怎么会主动放弃最后一棒呢?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隐隐内疚——他应该早点觉察的。 可即便如此,苏燎还是担下了最后一棒的重压。 当时还发生了一件事。 苏燎之前全国英文演讲比赛进了决赛,决赛的演讲主题复制了《纽约时报》非常著名的一个写作比赛——“个人成长故事”。叶静亲自辅导苏燎写稿,头脑风暴后,叶老师建议苏燎写自己克服先天性心脏病努力游泳的感悟。一篇文章写下来,内容规整,主题充满正能量,特别适合做motivational speech。稿子最后还找国际部外教润了色,所有老师都很满意。 当时,苏燎午自习时在图书馆约了个房间,邀请几个老师和朋友去听他的模拟演讲。俞宇当然也去了,虽然他也听不太懂。全年级最挑剔的英语老师都挑不出毛病,但苏燎却总是对自己的发挥不太满意。 叶静笑他是有个病叫“overachiever”。 等老师和其他听众都走了以后,苏燎依然手里转着笔,盯着稿子发呆,而俞宇盯着苏燎白衬衣领口开着的那两颗扣子,心猿意马。苏燎身前放着一个运动水杯,窗外的光打进来,透过水杯在桌上打出一片斑驳的影子。苏燎眼前突然灵光一现,立马起身,拿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张光的折射图。 “你知道光为什么会发生折射吗?” 俞宇一愣:“水和空气是两种不同的介质?” 苏燎又换了一种颜色的粉笔,在传统光折射图上画了一条和“L”一样几乎垂直的“折线”,又画了一条角度更加大,贴近180度的折线。 “那它为什么不这样折,或者那样折呢?” “它折的方式,为什么可以被计算呢?” 俞宇一脸呆滞:“……”你看我像是知道的样子吗? “费马在1662年提出,光永远通过耗时最短的路径传播。”苏燎在黑板上点了点,“也就是说,在这张图上,从A点到B,你所看到的这条折线是耗时最短的。光不会沿着另外两条路径走,因为耗时更长。” 俞宇愣愣地“哦”了一声。 “小时候,我爸和我说,那就是物理的极致美学。”苏燎顿了顿,转过头露出一个笑容,“前段时间,我和我爸说我大学不想学物理了,我应该会学生物,被他狠狠地骂了一顿。他和我说生物只是一种观察科学,因为漏洞百出而失去了科学的美感。” -- 第121页 “我不喜欢物理,总觉得……物理是太过冷冰冰的一门学科,也许只有我爸那种了无生气的人才能觉得物理有趣吧。” “可是我爸永远都不会理解——寻找最小作用量,是宇宙最自然的状态,但生命不会。有些人也会选择捷径,选择最简单舒服的方式去读过一身,但也总会有人,去选择更复杂,更艰难,更崎岖的一条路。皆因所爱,万死不悔。” “俞宇,我好像终于有点理解我妈了。” “因为爱,是会让人愿意冒险的。” 俞宇捧着脸,似懂非懂:“那你是想把主题换成这个吗?我觉得都很好啊,你要不还是问问叶老师?”他睁大眼看着苏燎,丝毫不掩饰脸上大写着的“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苏燎转过身,笑得很温柔,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我就是想说给你听。” 后来苏燎把那份精修过无数遍的游泳演讲稿给丢了,重新写了一篇,名字就叫《费马定理》,内容非常嚣张,基本属于怼着转播镜头在和他大洋彼岸的老爹抬杠。 当时俞宇听得云里雾里,觉得学神脑内废料都和神仙打架似的,不像他,脑内废料也就苏燎领口下那对性感的锁骨了。 现在想来,苏燎当时应该是想和他说些什么——他说他理解他妈妈了。他那个明明知道自己有先心却执意生下了儿子的母亲。 见鬼,俞宇在心底又骂了自己一声。 当时他怎么就没听懂呢? 干等着总是容易让人胡思乱想。俞宇用双手捂住眼睛,只觉得自己掌心冰凉,五指顺着往鬓角插去,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因为爱,是会让人愿意冒险的。 俞宇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犹豫和担忧,就好像一个笑话一样。事到如今,他好像无论如何,都回不了头了。 * 俞宇也不知在门外等了多久,苏燎的两个医生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几个大人,应该是聊完了。苏燎姑妈要去接送苏燎的弟弟妹妹,晚点再回来。阎正瞄了一眼坐门口的俞宇,“哟”了一声:“你还在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然他们护士要赶人了。” 俞宇见大人们走完了,这才溜了进去。 苏燎换了患者的衣服,已经不吸氧了。还不等俞宇开口,苏燎抬起自己没有扎滞留针的左手,比了一个“stop”的手势,有气无力地讨饶:“别骂了,我已经很惨了。” 在经过张教练,他小姑,他的主治医生以及阎正的车轮战训话之后,苏燎的耳朵都起茧子了。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听俞宇再重复一遍那些“你怎么能”,“你应该”,“你为什么不”巴拉巴拉。 俞宇一肚子话涌到唇边,又强行咽了下去。他拉起苏燎床位的帘子,沉默地把手伸进病床护栏,轻轻握住了他左手食指。苏燎中指上夹着一枚红色的夹子,与床头的监控仪连在一起——血压血氧都恢复了正常,但他眼下心跳还有95,还是有些快了。 半晌,俞宇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苏燎沉默片刻:“你也没有和我说。”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去年放弃了全运会,只是为了再参加一次挑战杯。” 俞宇呼吸微微急促起来,语气里染了一丝怒意:“……这性质一样吗?有可比性吗?” 他越说越生气。要不是苏燎坐在病床上,俞宇觉得自己能把人按墙上狠狠暴打一顿。他五指下意识紧握住病床床沿,低声骂道:“这什么破比赛?二中缺这一个接力冠军吗?值得你——值得你这样去拼吗,啊?!” 苏燎闭上眼,又睁开:“……二中当然不缺这一个冠军。” “我缺。是我缺。” 俞宇:“……” 苏燎听过很多学姐学长的故事——无论高中好得如何如胶似漆,大部分到了大学就会分手。寻常情侣都是这样,抵不过时光与异地的消磨,更何况他们? 倘若未来有一天,他们形同陌路,变成了彼此记忆里的青春印记。苏燎心底无数次地拷问自己:我又用什么来证明,你曾经在我生命中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天问台墙上的表白会被清除,悄悄传递的小字条会褪色,怦然心动的感觉,迟早也会在时光尽头变成一张黑白照片。所以,苏燎是那样渴望自己的名字和俞宇一起,肩并肩地刻进一枚奖杯,永远地封存于二中的荣誉长廊里。仿佛只是为了去证明——在最敏感、最冲动的年纪里——他们也曾有过一场义无反顾的双向奔赴。 “总想……留下一点什么吧。”苏燎苍白地笑了笑,“和你。” 所以,这个决定无关荣誉,亦无关冲动。 苏燎清楚地明白,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和俞宇参加同一场比赛。也是最后一次机会,留下一个刻着他们两个人名字的奖杯。 这就是他想要的。 俞宇:“……” 就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苏燎的心跳突然加速了近二十下,心跳变成三位数之后,从绿色变成了橙黄色,检测仪警示地“滴”了一声。 俞宇警惕地看了它一眼。 “没事没事,心动过速它会报警。” 俞宇有些慌:“你——你别激动。” 苏燎往后靠了靠,深吸一口气,心跳又平复了一点。 “我没去复诊,就是怕万一它恶化了,医生只会叫我不要运动。我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我放弃参赛吗?”苏燎换了个话题,平静地解释道,“从小医生就叫我不要运动,可是不运动那会儿,我身体真的很差,三天两头就生病。我甚至觉得,运动是迄今为止——发生在我身上的——最美好的事之一了。” -- 第122页 “那个反流一旦开始,就是一枚定时炸弹,迟早都要换瓣膜,只能说这次比赛加速了它的恶化罢了。”苏燎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冷静,“与其担惊受怕一直都不能运动,还不如放手让我冲最后一次。你别有心理负担。这不是冲动。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俞宇小心地避开了那些线与管子,在苏燎床头蹭了个位置。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不想再与人辩论其中的对错。他回头特意看了一眼拉好的帘子,毫无征兆的,他侧过头亲了亲苏燎脸颊。 就那么蜻蜓点水的一个动作,床头的仪器又“滴滴”叫了起来,吓得苏燎连忙脱下指套——要是被亲到心动过速召来护士姐姐,他简直没脸做人了。 俞宇:“……” 苏燎伸出左手,揽过俞宇的肩,在人嘴唇上也轻轻地啄了一下,这才重新把指套带回。 虽然有帘子遮着,但这到底不是单人病房。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但谁都没有说话。俞宇看着床头居高不下三位数的心跳,突然发现——原来,每次自己一靠近,苏燎的心也会跳得那么快。 这个认知,胜过千言万语。 人的嘴巴会说谎,但是心脏不会。 不过,仪器几次心跳大幅度变化到底还是吸引了护士的注意,护士姐姐把俞宇列为一个不利于苏燎康复的影响因素,过来赶人:“探望时间快结束了啊,家属陪护要来护士台登记!” 苏燎的盐水要挂到晚上,俞宇想陪他挂完,可他既不是家属,也还没有成年,护士长不允许他陪护,说如果苏燎需要陪护的吧,把他姑妈叫来。不过苏燎说自己状态稳定,晚上可能也不需要麻烦姑妈了。监控一直戴着,如果有问题自然会报警。 运动员身体底子好,苏燎第二天就出了院,在家歇了两天便正常返校。 俞宇这两天总是上课走神。他再次感受到了生活从脸上压过去的无力感——有些突如其来的事件,在你还在茫然无措不知道如何接受的时候,未来就彻底改变了。 苏燎上个月才拿了物竞省一等奖,入选盐省七校联合暑期集训,备战暑假后的国家队选拔。但根据目前的情况,医生建议尽早手术,进行肺动脉瓣膜置换,那这个集训大概率是无法参加了,甚至很有可能,竞赛保送这条路也就废了。眼看着高三在即,手术又会如何影响到苏燎高考,一切都成了未知数。 当然,俞宇一点都不担心苏燎的高考,他更担心他的身体:“那你什么时候手术?” 苏燎说还不知道,现在还在比对不同医院提出的治疗方案,希望在保证疗效的情况下,选择一个最安全、康复起来最快的治疗方案。 苏燎爸爸直接放下了手头工作,千里迢迢从北美飞了回来。虽然暑假的时候,苏爸爸和儿子因为未来选择问题不欢而散,但儿子的健康大过一切。为了帮助苏燎做出最好的选择,这位大物理学家又开始疯狂自学起了最新的医疗文献。 “留在宁港传统手术的话,应该是要二次开胸。” 俞宇一愣:“开胸?” 苏燎拿手往胸口做了一个“切开”的动作,点了点头。 吓得俞宇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现在说是有微创介入了。”苏燎连忙安慰道,“就是那个手术还比较新,要去北京做,也不知道适合不适合我这种情况。还要和那边的医生再聊聊,了解一下情况。如果要去北京的话,应该就要等暑假了。” 没过两天,俞宇拖着他的大虎鲸来到苏燎家里。 苏燎奇道:“你这是干嘛?” “今年全国游泳马拉松冠军赛在南边W市,我明天就出发了。”俞宇舔了舔嘴唇,深吸一口气,“比赛完我应该就回来了,也可能,我不知道,队里可能也有别的安排。万一——我是说万一——赶不上你手术——或者你要去北京了——” 他把虎鲸丢苏燎床上,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让他……陪你。” 苏燎忍不住笑了一声:“谢谢。” 他找了一根油性笔,还是和去年一样,很认真地在俞宇右手食指侧面写下了“champion”几个字母。 “好好比赛,”苏燎温柔地摸了摸他脑袋,“别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不想卡苏燎晕倒,所以二合一啦~ 苏燎的成长线写得我觉得我一度大纲崩坏,终于写到文案那句话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lowe 41瓶;一鹿逆疯Lu 20瓶;月夏、艾草团子、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小虎鲸 与去年湖里举行的比赛不同, 今年的冠军赛再次回到了海边。俞宇刚下飞机,就被祖国最南方的太阳刺得睁不开眼。 晒。太晒了。 阎正笑了笑,说这才六月,到八月这里的水温都游不了马拉松。 盐省的队员提前一天抵达, 熟悉赛道。这次的赛场与之前2.5km*4不同, 而是2km*5,赛道变短, 但比之前多了一圈。不过, 这太阳让俞宇这个海边土著也有点受不了, 难得主动想到, 除了凡士林自己还得好好涂点防晒。 可他拿起队里共用的防晒, 又皱起了眉头:“怎么换牌子了?” 阎正莫名“啊”了一声, 捡起防晒的瓶子看了看:“防水的, SPF也够。怎么了?” -- 第123页 “去年咱们用的不是这牌子。” 换没换牌子阎正不太注意, 优惠力度大的时候有一大桶买一送一, 队里可能就看到就买了。他莫名其妙地瞪了俞宇一眼:“你小姑娘化妆呢还挑牌子!” 俞宇把瓶身上的成分表怼阎正眼前, 指着第一个成分:“这款防晒含这个——” 阎正眯起眼,盯着那“甲氧基肉桂酸辛酯”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咋了?你这个成分过敏啊?” “不是我过敏!”俞宇气鼓鼓地看了阎正一眼, “含这类物质的防晒会导致珊瑚白化的, 珊瑚是很多小动物的家,珊瑚死了小动物也死啦!” 阎正像是被噎了一下:“……海那么大, 你身上能涂多少?” “我一个人涂得是不多,但世界上那么多人下海, 要是都用这个东西,就是一瓶一瓶地往海里倒防晒了!”俞宇放下手里的瓶子,决定去隔壁队伍问问,有没有主要成分是氧化锌的防晒。 今年全国总共有22支代表队参加比赛, 主办方集中安排了住宿。俞宇问了几个队伍,最后终于从八一队那里借到了他满意的防晒。陶泽波受不了俞宇那句“漂亮小鱼跟着珊瑚一起死掉啦”,也带头改用珊瑚友好款。最后的结果就是,盐省全队都跑去找八一队的借防晒,把人家的备用存货扫荡一空。 八一队:“抢劫?” 很快,“一个盐省小屁孩带领全队队员赛前到处借防晒霜”的故事就传开了,还传到了国家游泳马拉松领队李金涌的耳朵里。 “盐省的?俞宇?”李金涌对这个名字耳熟,“就是去年你们那边提交了申请又要求撤回的那个小孩子?” 阎正作为盐省游泳马拉松指导,对着领导一个劲点头哈腰:“是的是的,就是那个小鬼,又给李指导添麻烦了哈。” 李金涌呵呵笑了两声,说你们盐省游泳队经费年年都是全国最高的,怎么就连防晒霜都买不起了吗。 阎正只好硬着头皮解释了前后果。 已经有些中年发福的男人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吐出两个字:“有趣。” “年轻人就是好啊。”继而他笑着摇了摇头,“新的血液,新的视野——你不怕他有想法,你就怕他没想法。挺好的。” 李金涌当时就隐隐觉得,那或许会是一个值得的孩子。 他开始期待,那个有趣的孩子带着成绩走到他面前。 让我看到你! * 这里是祖国最南的海,早上六点,水温就已经达到了28.7摄氏度,随着太阳升起,赛程中水温只会越来越高。游泳马拉松的最高水温为31摄氏度,为了避免水温过高,上午男子组的比赛被提前了一个小时。 天气总是爱捉弄人。去年俞宇希望老天开点太阳,结果湖水间雾气大得弯道浮标都看不清楚。可眼下天太热了,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却晴空万里,就连半片云朵都看不着。 赛前准备一回生,二回熟,俞宇对整套流程已经非常熟练了。阎正帮他在身上描编号时,再次注意到俞宇食指上快褪色的“champion”,忍不住又问了一次:“怎么老是在自己手上偷偷摸摸写东西?” 这次俞宇不躲了,大大方方把苏燎写的给阎正看:“champion,是冠军的意思。” 阎正轻轻一拍他的背,笑骂道:“滑头倒多,一会儿下海给我长点脸!” 俞宇咧嘴一笑,弯腰给自己脚踝上又抹了一点凡士林。当他赤脚走上出发浮桥的时候,脚底心下滚烫的温度忍不住让他“嘶”了一声。 所有运动员都在吐槽气温,水温,晒——固然,有一些马拉松运动员更加擅长湖泊、江流一类的淡水环境,可对俞宇来说,这些还真都不是问题。 他缓缓走到自己出发的位置上,深吸一口气,在遮阳泳镜下看向炫目的海面,那是他最喜欢的宝石蓝。 俞宇突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他也是在那样炫目的阳光下,踩着滚烫的沙滩,大步奔向海水温热的怀抱。当时他只穿了一条泳裤,没带泳镜,就连防晒是什么都不知道,可灼热的温度并不能抵消他的兴奋。 他现在也很兴奋。 俞宇在学校参加考试的时候,时常觉得自己不过是为了把那空给填上。而此时此刻,当他面对着那片大海,面对身边比他年长几岁,甚至十几岁的职业运动员,他胸中燃烧着一股不知道如何用语言描述的热烈—— 这才是他的期末大考! 过去的一整年,他经历了两个周期系统训练,平均每周游70公里,一年下来的里程数足以横跨四分之一的太平洋。今年他又长高了三厘米,身上的肌肉也扎实了一圈。 来吧,看看他进步了多少! 出发的号令响起,俞宇一跃入水。他看着自己短暂划过海面的倒影,随着指尖切入海水,他进入前所未有的专注。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努力,过程反复无常,事后毫无进步,却会在漫长的时光之后,产生令人诧异的改变。在整整两个月看似“毫无作用”且苦不堪言的稳定性训练后,俞宇左侧肩背时不时出现的疼痛渐渐消失了,长距离赛程中,他终于获得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能力。 不知是俞宇格外擅长炎热的海洋环境,还是他身体状态非常好,俞宇前三圈发挥得非常稳定,基本游出了他当前状态的巅峰。赛程游过五分之三,他紧跟第一梯队,尚有充足的力量冲刺,更重要的是,俞宇有刻意增加自己补液的频率。 -- 第124页 大部分运动员都会为了贪图速度而尽量减少补给次数。俞宇也不例外,平时,他一场马拉松只会在最后冲刺前进行一次补给。可这次,俞宇从第一次游过补给台时就开始补液。 阎正反复强调——公开水域马拉松是一个特殊的游泳项目,它很少有硬拼技巧的时候,而是在变幻莫测的赛场上,稳准心态,选好策略。 俞宇太了解这个水温了。哪怕比赛提前了一个小时,水温也会在半程后抵达三十度左右。而长时间有氧运动后的身体,也会越来越热。当他意识到自己需要补液的时候,他的身体早就不是最佳状态了。所以,俞宇宁可在前期“浪费”一些时间来保证体内水循环,也要保障身体的“后继有力”。 事实证明,俞宇的经验非常正确。 进入第四圈时,太阳和水温开始变得让人难以忍受,没有摄入足够液体的运动员都开始疯狂补液。可是身体状态下滑,不是喝完电解质水立马就能恢复的。俞宇能感知到自己的状态,并没有被高温过于影响。 这次全国游泳马拉松冠军赛还是世锦赛的选拔赛,冠亚军会获得今年八月世锦赛10km公开水域的名额。俞宇去年竭尽全力也不过游了全国第十七,说实话,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次的冠亚军。可在第四圈的时候,俞宇突然觉得,这场比赛,冠亚军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那个念头让俞宇充满干劲地兴奋了起来。 眼看着比赛进入最后一圈,最后的冲刺陆续开始。俞宇马力全开,开始与身边几个第一梯队运动员争夺弯道口有利位置,可就在那一瞬间,他左侧眉角被不知道谁一胳膊狠狠地撞了一下。 裁判船上吹了哨,那个运动员被判了黄牌。 可那胳膊肘撞到了俞宇左眉骨的游泳镜上,镜框和鼻梁梁架狠狠地刺了进去,俞宇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下意识地闭上眼,还不小心呛了一口水,整个鼻腔触电似的酸涩。 他不得不从自由泳切回仰泳泳姿。 他泳镜的梁架断了。 大概是塑料用久了老化,也可能是那个大哥的胳膊肘太他娘的好使了。俞宇没时间去想为什么,索性把泳镜一扔。他在泳池里不戴泳镜会觉得不舒服,但感谢他小时候的坏习惯,他在海里直接睁眼并不会觉得难受。 好几个人从俞宇身边超了过去,他心里着急,等呼吸一缓过节奏,就立刻切回自由泳,却觉得左眼直接接触海水后撕裂般得剧痛。 俞宇不得已再次变成仰泳,一边试图给伤口缓和的机会,一边继续努力划水。 很快,俞宇听到有人拿着喇叭在喊他的ID。他拿右眼四处瞄了一眼,试图寻找声源。不远处,一艘船上白旗烈烈飞舞,上面写着三个红色大字“救援船”。 俞宇左眼依然视野模糊。那一整片区域,一触碰到海水,就酸胀得像裂开一般。他迷迷糊糊地想,可能是被碎掉的梁架划破了皮肤,伤口遇到高盐分的海水,自然是很疼很疼的。他已经游了快两个小时了,身体精神高度紧张,是真的无法区分具体哪里受了伤。 他从来没有在比赛中遇到这样的情况。 可是,上救援船,就意味着放弃比赛了。 就只剩下最后这么一点了,怎么能在这里放弃呢? 俞宇单独闭上左眼,抬手向救援船比了一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并无大碍,转身又开始艰难地自由泳。失去泳镜,再被迫紧闭左眼,整个人随着大海微微起伏。这个状态让俞宇感到一丝陌生,他心里有些茫然的——可是他训练有素的身体,非常熟悉自己即将完成的任务。 最后的冲刺开始了。 除了头部的疼痛,呼吸也开始急促,心率飙升,四肢酸得像要脱力一般。俞宇在海里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 那样的失控让他感到了一丝恐慌。 俞宇突然想到——挑战杯接力决赛的最后一棒,苏燎又是以什么样的状态,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冲到了最后一秒呢? 他无从知晓。 他只知道,苏燎为了他的队友,的确坚持到了最后一秒。 那个念头给俞宇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的手臂奋力劈开海浪,又将水往身后划去。最后五百米,俞宇又追了上去。他眼前少了一半的视野里,越来越开阔。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Ps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入围啦,喜欢这篇文的小天使可以回文案页,去“作品投票”里给我投一票鸭^ 我我我会好好更新的!鞠躬!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鹿逆疯Lu 65瓶;艾草团子 10瓶;仲夏夜啵啵乐 6瓶;六鱼不是鱼、觞千色 5瓶;∵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小虎鲸 俞宇为了追回方才撞击所落下的时间, 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如果放在一年前,他大概会在还剩下两百米左右提前力竭。可系统性训练似乎深度挖掘了他的潜力,他觉得心脏好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海水又苦又涩还混着血腥味, 但他依然能保持速度! 大约是冲刺阶段产生了大量的肾上腺素与多巴胺, 俞宇对疼痛的感知逐渐淡去。没有了泳镜让他觉得自己与大海更加亲密,右眼外覆着一层水膜, 阳光透过四处飞溅的水花, 像无数碎了的钻石。 -- 第125页 俞宇一直想不明白, 为什么游泳马拉松近两小时的比赛, 最后名次之间却贴得那样紧。他扬起手臂重重拍在了计分板上, 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是第四还是第五还是第六, 反正有三个人扎堆一块儿冲过了终点。 岸上的人群在兴奋地欢呼着, 有人在尖叫, 俞宇的视野依然模糊。力气像是突然被什么抽空了一样, 眼角疼痛, 四肢透支后的酸软,俞宇扶住上岸的台阶, 挣扎了几次似乎没有上去。 终于, 几双手一起把他捞了上去,俞宇一上岸脚下一滑, 又跪着吐了。俞宇觉得自己第一次赛完这么狼狈。干呕两次后,他被人扶着走进移动医疗车。 俞宇鼻子一侧被碎掉的梁架划破了一个口子, 因为激烈运动流血流个不停。医护人员迅速给他做了消毒止血,又仔细检查了左眼伤情,原来,对方一胳膊肘撞在泳镜框上, 滑位压迫眼球,等淤血散了应该并无大碍。 阎正找裁判船调了录像,确定对方运动员是正常摆臂,而非恶意伤害。看完录像的阎正也挺郁闷,心里憋着一股气没地方出。 俞宇前些天四处借防晒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在盐省省队走训,来全国比赛刷刷经历、见见世面的十七岁少年。可当他左眉捂着冰袋,走出医疗车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少专业运动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他是盐省的?怎么以前听都没听说过?” “听说是走训生,不是专业训练的。” “卧槽,现在走训生都这么牛逼了我不用混了。” 俞宇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游了全国第五,和第四只差了0.21秒,排他后面的第六第七,还都是国家游泳马拉松队的职业选手。俞宇觉得有点遗憾,如果中途没有出那个意外的话,或许自己能争取一下前三。不过,和去年的成绩相比,俞宇对自己的进步非常满意。 阎正用力拍了拍俞宇肩膀,说国家游泳马拉松队领队李指导想和你聊聊。 毫不意外的,俞宇收到了国家队的集训邀请。 女子组的比赛安排在第二天,俞宇他们要等女孩子比完了再走。 俞宇眼角青了,好像是打架时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不过视力无碍。小虎鲸不想顶着黑眼圈上街,索性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和草莓嘟嘟糯米滋发微信。 就他离开的这一个礼拜,挑战杯的接力奖杯送到二中了。苏燎拍了一张荣誉柜里的小海豚,玻璃门里映着他拿着手机的倒影。 俞宇盯着奖杯底座,四个人的名字是按照姓氏首字母排列的,所以“苏燎”和“俞宇”恰好就手拉手排在了最后。 苏燎曾经和他说过——为了这个奖杯拼命,是为了“留下点什么”。 俞宇很想苏燎说,你知道吗,昨天比赛的时候,最后冲刺那段我想到你了。 他这辈子,第一次那么疯,那么拼命,那么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哪怕上岸时是那么狼狈——可是,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啊自己的身体,竟然真的藏有无限潜能! 哪怕没有这个奖杯,原来苏燎也早在他生命里留下了痕迹。 不过,俞宇并不想和苏燎说自己在比赛中受了点小伤,所以一句话输入对话框,又被他一字字删除。 很快,苏燎又给他发了一张照片——他一个人躺在双人大床上,左右手各自搂着一只大虎鲸,右腿微微曲着,小腿勾住了一条虎鲸的尾巴,显得十分嚣张。 苏燎给这张图配了四个字:左拥右抱。 俞宇:“……” 那四个字就好像搔在他心口的一根狗尾巴草,撩拨得让人难受。俞宇室友都出去玩了,房间里就剩他一个人,他索性给苏燎打了个语音。 “怎么了?”苏燎的嗓音温柔而漫不经心,却瞬间抚平了俞宇心头那些毛糙。 俞宇莞尔:“你太坏了,怎么连妹妹的虎鲸也要抢。” “这事不怪我啊!”苏燎一边解释一边笑,“我妹看到你的虎鲸,就问我,哥哥,你怎么也有一条大虎鲸?我就逗她啊,我说‘哥哥要去看病,这条大虎鲸会保护哥哥的’。然后她就屁颠屁颠把她那条虎鲸也‘借’给我了,说要我病好了再还给她。” 俞宇低沉地笑了两声。 苏燎顺着话头:“对了,我手术也定了。” 俞宇呼吸一滞:“怎么说?” “最后决定还是去北京,联系了个有经验的医生。毕竟开胸要多住几天ICU,能微创就尽量微创吧。”苏燎说得倒是轻描淡写,“我到时候提前把期末考了,等会考一结束就去。状态好的话,六月底就手术。” 俞宇想了想,问道:“去北京,那有人照顾你么?你姑妈会去吗?” “家里两个小孩呢,暑假她肯定过不来。”苏燎说道,“我爸陪我,他在北京已经租好了房子。” 俞宇在“你和你爸不打架么”和“你爸会照顾人么”之间来回摇摆,最后只是郁闷地“嗯”了一声。 两人沉默片刻,俞宇听着对方的呼吸声,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苏燎轻笑了一声:“别担心。” “嗯。”俞宇觉得自己对着话筒不善言辞,不想在电话里讨论这么沉重的话题,“我——这里的椰青很好吃哎。” “是吗?”苏燎懒洋洋地应道,“那回来给我带一个。” -- 第126页 想到椰子,俞宇心情突然又好了起来:“嗯!” …… 挂了电话,俞宇在床上翻来覆去。主观意愿上,他肯定希望能陪着苏燎一块儿去北京,要不然,苏燎一个人住院身边就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未免太孤单;可现实考虑,无论是来回高铁还是来回机票,都是一笔他暂时拿不出的开支,就算去了,也不确定能住哪里,苏燎爸爸肯定也会觉得自己奇怪。 不过…… 俞宇想起,程哲凡定了暑假要去北京——假如他也能参加国青队的暑期集训,那一切问题似乎都迎刃而解。 他连忙找了阎老板套集训的口风,阎正直接给他脑门了一个“爆炒栗子”:“又犯浑!李指导不是说了吗?邀请你参加国家游泳马拉松队的集训,那个在Q市公开水域训练,程哲凡参加的是国家青年游泳队暑期集训,那个是泳池项目,是分开的!” 俞宇一撇嘴:“……就不能把我换去北京那个吗?” 阎正怒目圆瞠:“你喝水吃饭啊,说换就换!国青集训都是内部比赛选□□的,你又没参加!你就算参加了,泳池项目也拿不到盐省出线名额!” 俞宇:“……” 教练挺纳闷:“怎么突然又想去北京了?想去北京玩儿?” 俞宇是个老实孩子,就把苏燎的事老实交代了。 阎正抱起双臂,哼了一声:“你们关系倒是好得很。” 可耐不住苏燎也是人的心头宝贝,阎正一听俞宇说苏燎在北京开心脏手术还没人陪,顿时语气也软了下来:“我只是一个省队的教练,没法给你做这个调动,但——李指导可能可以,你得找他说。” 俞宇眼睛一亮。 “但是——别和李指导提苏燎的事!”阎正竖起一根食指警告道,“如果要去国青集训,要给出正当的、和训练相关的理由。” 俞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 当晚,阎正带俞宇敲开了李大涌的房门,提出了换集训的想法。 “哦?为什么?” “平时我一直都在练马拉松,我想暑假花一个月的时间专项提高一下我1500m的成绩。北京那边有最先进的设备,最全面的评估,与细节矫正。” “我之前看过很多游泳马拉松世界冠军的访谈。”俞宇把以前和苏燎一块儿做的功课都搬了出来,“我发现前几届,几个奥运冠军不仅仅在马拉松项目上夺冠,他们参加1500m自由泳比赛也拿了不少世界级奖牌。反观我们国家游泳马拉松,成绩最好的那几个前辈,像陶泽波,还有女子组选手,当年基本也都是长距离泳池项目拿奖的选手。” 李大涌摸了摸下巴,说小朋友挺有想法。 “你泳池什么成绩?” 俞宇老老实实答到:“1500m最好15分18。” “倒是够全运会门槛了。”李大涌思考片刻,竟然还真答应下来,“行,没有问题。如果你真的想去,我就和国青那边打个招呼,把你安排进去。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俞宇差点没直接给人鞠一躬:“谢谢李指导!” 俞宇走后,阎正被李指导叫住:“孩子他师父,你是怎么个看法?” “免费找国家队教练帮我带孩子,我还能说别去嘛?我唯一就是担心——盐省推荐的国青名额,都是内部赛比出来的,咱们盐省您也知道,内部竞争特别特别激烈。很多小孩放别的省,那都能参加,但放盐省就不行。”阎正苦笑两声,“俞宇没参加比赛就拿到这个名额,我怕别人会有想法。” “有什么想法?”李大涌板起脸,“运动员,就是拿成绩说话。” 阎正干笑两声,说你别看人海里生龙活虎的,丢泳池里是真的比不过专业选手,毕竟泳池赛的竞争比游泳马拉松这项目激烈多了。 李指导眼角的笑意愈发深,说咱们孩子这不就是喜欢挑战自己嘛,是好事儿啊! 阎正“哎”了一声。 李大涌微笑着拍了拍阎正肩膀:“咱们游泳马拉松队成立这些年,整体训练思路,可以说都还在探索阶段。这些年,咱们用自己摸索出来的方案,游泳马拉松这个项目上却没拿过一枚奥运奖牌!” “按之前的老方法训练,一定就是最好的选择吗?我看未必。” “来来来,老阎过来,”李大涌拿起遥控器,在宾馆连接电脑的显示屏上回播了一段复盘录像,“刚我还在看呢,这孩子的表现实在是太亮眼了——” “他被撞了之后,直接改成仰泳继续游,还果断丢了泳镜。他在海里对突发情况的处理、决断,这反应速度都是顶尖的!”李大涌对着录像赞不绝口,“反观16号选手,在意外撞了俞宇被罚黄牌之后,节奏明显就乱了。俞宇这边调整好状态,丢了泳镜奋起直追啊,太精彩了。” 手下孩子被夸,当教练的总是高兴,阎正笑着说是吧,是个好苗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邱夏、遇见百分百、mmmmm 10瓶;凡墙是门、觞千色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寂静萤火 苏燎爸爸人脉过硬, 给苏燎敲定治疗方案,找好主刀医生后,还给他在北京搞到一间VIP单人病房。 入院当日,负责病房的住院医拿着厚厚一沓术前知情同意书, 背书似的和人摇头晃脑:“这个手术呢, 虽然说是微创,但肯定是会有风险的……” -- 第127页 他拿着一支圆珠笔, 挨条给人念了下去:“术中风险包括但不限于——心脏猝停、大出血、休克——如果出现这种情况——” 苏燎爸爸冷冷打断小医生的背书:“你就说哪里签字吧。” 小医生显然也很不喜欢这份工作, 连忙把一沓纸翻到最后一页:“患者还没满十八岁, 喏, 监护人签这里。” 苏建军低头迅速签了两个名字。 小医生收拾好知情同意书:“行了, 那我们现在——” 苏燎微微皱眉, 一手按在知情同意书上, 示意医生别走:“可是我想听。” 苏建军不耐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想听!” “你又不是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听?” 苏建军特别受不了医生讲的那种“可能性”, 索性起身, 直接离开了病房:“你爱听你自己听。” 小医生有些尴尬,安慰苏燎, 说这些风险都只是可能发生, 且发生概率不是很大。再者,虽然这类手术有死亡风险, 但大多都是年纪比较大、另有基础性疾病的患者死于术后感染并发症,手术本身大概率还是很安全的。 “我知道。”苏燎深吸一口气, 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是想听。” 小医生只好把所有相关风险、以及可能出现的术后后遗症挨个儿给苏燎讲了一遍。 理智上苏燎知道手术风险不大,可在听了那一大堆“包括但不限于”之后,苏燎心里难免也打起了小鼓。 自从确定要手术后的这段时间, 苏燎对外一直保持着超乎寻常的冷静。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想让人担心,一部分原因又是觉得自己做的选择,那无论如何都要承担后果。可眼看着手术日期一天天逼近,当他试图逃避的事情避无可避——苏燎脑子里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并不理智的念头。比如,他总是控制不住地会想,麻药打了以后,会不会再也不醒来? 有时候,苏燎觉得很遗憾。 他这一辈子,好像都活在家人的期待里,努力地变成那个“优秀的乖小孩”。可他为自己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少到如果现在就死了他都会觉得难过。 如果他能醒来,他一定要好好再活一次。 还有俞宇。 一想到俞宇,苏燎就觉得心中瞬间被酸涩与幸福填满。 他在网上定制打印了一张两人合影,做成了明信片。 其实,苏燎在手机里翻来覆去,很遗憾地发现他两都没什么单独合照——他们不是和游泳队一起拍,就是接力四人组——所以,苏燎只找出了那张地铁上、校服领口杵着“虎鲸脑袋”的那张。 他想给俞宇写点什么。 苏燎想了很久,在网上找了一种隐形油墨,干了之后是白色的,遇水会再次显色。他尝试着在草稿纸上写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写了又撕,撕了再写。 最后,苏燎在明信片背面写了简简单单一行: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 我藏在你所热爱的一切里 祝你劈波斩浪,所向披靡。” 苏燎小心翼翼地把明信片晾在床头,第二天字迹就完全消失了。他将照片放进一个信封,打算寄给俞宇。 倘若手术顺利,那这不过是一张普通的合影明信片。 倘若万一中的万一—— 苏燎悄悄地想,如果俞宇对着明信片哭,那他就能看到了。 你看,我还能最后安慰你一次。 * 与此同时,俞宇正琢磨着怎么在苏燎手术那天中午溜出集训营。他怎么都没想到,国青集训实行封闭式训练,纪律抓得非常严格。 严格得几乎有些变态了。 这次集训全国各地来了近六十人,年纪在15岁和18岁之间,大概是怕小孩子到处乱跑,强制休息期间没有请假条都不能出宿舍楼。 集训刚开始第二天,熄灯后,一楼有一宿舍的小孩耐不住寂寞,趁机溜出去逛街,还偷吃了串串,回来以后被教练狠狠骂了一顿,扣了文明分不说,还罚了操场二十圈。 俞宇觉得吧,阎正平时训人已经够凶了,可和集训营的教官一对比,反倒显得“温柔可亲”。 魔鬼刘教练那大嗓门俞宇二楼都听得见:“你来北京是来干什么的?来玩的?来约串串的?我明确告诉你——你是来训练的!有那么多运动员挤破了头也要来参加这个集训,谁再让我发现一次明知故犯,直接给我收拾收拾滚回家去!” 那杀鸡儆猴的效果不错,一群毛躁小子全被训得服服帖帖的,列队的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毕竟,没有任何一个新人想给国家队老师留下“不守纪律”的坏印象。 集训宿舍四人一间,两个上下铺,是按照省份分的。盐省来的人最多,俞宇和程哲凡一个宿舍,另外两个室友之前也认识。 苏燎手术前一天晚上,俞宇在心底算着时间:苏燎早上第一台手术,预计手术时长两个半小时,再加上全麻苏醒的时间,他利用训练午休时间跑一趟医院,应该能见上一面。 “医院也不远,来回路上一个小时,只要顺利溜出去,我应该能在1:30训练前回来。” 他对面上铺翻了个身:“宇子,你就不能正儿八经向老刘请个假?这被抓到就不好了。” “老刘说了,除非我骨折发烧家里人去世,或者家长来体校门口接人,是不能放我出去乱跑的。”俞宇把脑袋探出窗口,四处瞧了瞧,附近没有大树,也不方便他从二楼跳下去。可是,他们宿舍楼只有一个出口,门口有大爷守着。中午强制午休要点名,在那之后,俞宇才有机会出去。 -- 第128页 “哎,你们明天,谁帮我把看门大爷引开呗?” 刚才劝他的那个男生干笑起来:“这个,宇子,那要是你被抓到了,会不会连累兄弟们啊?” 俞宇:“……” 程哲凡扭头怒骂:“你这么想去,要不你等我明天就在更衣室把你给打骨折了,直接送医院去陪!” “我他妈谢谢你!”俞宇揪住他衣领反骂了回去,“你以为我为什么来北京?为了和你这个傻逼抢1500m名次吗,啊?” “我真搞不懂你。”程哲凡抓着俞宇手腕把人推开,低声骂道,“说句不好听的,手术成功苏燎不会有什么事,万一出事了,你过去也没用。你不参加泳池项目,放着公开水域训练不去,就为了陪他手术?值得吗?” 寝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程哲凡越想越生气,简直“怒其不争”——苏燎也是,明明复查心脏有问题了还去冲一个对他未来毫无意义的接力冠军。这两个人怎么回事,简直是神经病遇到神经病。 “千金难买我乐意。” 半晌,俞宇低声说道:“我觉得值得,因为苏燎是我很重要的朋友,而这是我乐意为朋友做的事情。你弄不明白,可能是因为你没有朋友。” 程哲凡:“……” 他的拳头握紧了又放松,最后,程哲凡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挣扎着改口应了下来:“明天我帮你引开保安。” “但是,你要是半路被抓了,”少年眉头一皱,又恢复了恶狠狠的语气,“我就把你打成骨折送进去!” “见到苏燎,帮我和他说一句——”程哲凡嘴角突然一抽,舌头打结似的别扭,最后蹦出一句,“算了,别说了,我快被气死了,什么傻逼。” 俞宇:“……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国青集训是我编的,只知道运动员不遵守纪律很容易被退货,但不确定有没有这么变态,咳咳咳~剧情需要!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鹿逆疯Lu 5瓶;觞千色 3瓶; 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58章 寂静萤火 程哲凡说到做到, 俞宇顺利溜了出去。出门打上车,进了医院就一路狂奔,找到病房时已经跑出了一身薄汗。 苏燎的单人病房远离护士站与医生值班室,在走廊最远端。俞宇一眼就认出了坐在门口的苏燎爸爸, 也不知为什么, 男人坐在外面不进去。俞宇微微蹙起眉头。 上一次见到苏建军,是去年暑假的事。才短短一年, 这个中年男人鬓角多了白发, 眼底青黑, 似乎憔悴了不少。不过, 进门登记的时候护士姐姐和他说这床病人是一小时前推出来的, 手术似乎还比较顺利。俞宇一颗心也就放下了大半。 “叔叔好, 我叫俞宇, 苏燎二中游泳队的队友。”他梗着脖子, 有些违心地自我介绍道, “我碰——碰巧就在附近集训。中午休息呢, 就过来看看。” 苏建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见过。苏燎给我看过你们队伍的合影。”说着他侧过身, 推开病房房门:“医生要下午再来查房,但目前看起来, 一切稳定吧。” 俞宇往房间里瞄了一眼,只见苏燎一手搂着大虎鲸, 嘴巴里含着一根吸氧的管子,另一只手上吊着盐水,被褥盖得严严实实的,一动不动的, 面色与唇色都白得有些吓人。不过,苏燎床头摆着一台生命体征仪,看起来数据一切正常。 苏建军不进去,俞宇站在房门口也有些犹豫:“他是睡着了吗?” 苏建军瞄了一眼床头的机器,摇摇头,说人醒着呢,睡着心跳在五十左右,现在八十多。 “就是你现在和他说话——你来看过他什么的——他可能事后不会记得。”苏建军提醒道,“哦对了,还有你注意一下,别碰那个虎鲸娃娃,不然他可能会打人。” 俞宇:“……”行,还能打人,看来手术确实蛮顺利的。 “他可能有点——对麻醉比较敏感。”苏建军皱了皱眉头,“一般来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全麻术后不会出现谵妄,但他——也说不上是谵妄吧,我感觉他就不怎么清醒。” 病床就那么点大。当时苏燎刚从手术那边推回来,身上贴着好多线条管子,护士说病床上那个虎鲸娃娃碍事,叫苏建军拿走。苏建军骂他骂了好几次,去外地看病不要带这么大的累赘,可苏燎坚持要把虎鲸给带上。 这会儿,苏爸爸一挪虎鲸,苏燎生命检测仪就“滴滴”叫了起来,他还哼哼唧唧地打了一爪子他老爹,一脸六亲不认的模样,苏建军只好又把虎鲸塞了回去。 这虎鲸一塞回去,苏燎就乖巧了,心跳也恢复了正常。 俞宇点点头,说我看一会儿就走,一点得回去训练。 “你集训的地方在哪里?”苏建军掏出手机,“我给你打个车,到时候送你回去。” 俞宇一愣,连忙道谢。 “应该是我谢谢你。”苏建军叹了口气,“谢谢你能来看苏燎。这孩子——这孩子不太喜欢和我说话。” “……应该的。” 苏建军帮俞宇半掩着合上门,把房间留给了他。 俞宇四处瞄了一眼,难得病房有一面很宽敞的窗子,采光很好,收拾得也很干净,在医院简直算得上是豪华VIP待遇了。俞宇知道苏燎喜欢干净,喜欢阳光——虽然他和他老爹整天吵架,但苏爸爸对这个儿子还是很上心的。俞宇忐忑地走到床前,轻轻捏了捏苏燎手指。 -- 第129页 床上的小朋友发出一声黏|糊糊的呻|吟,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他没什么焦点的目光扫了俞宇一眼,开口就是一句:“你给我带书了吗?” 俞宇一愣:“啊?”什么书? 苏燎搂着虎鲸,侧过身,有气无力:“……我想刷题。” 俞宇:“……” 好家伙。 这他妈就是学神的境界吗? 全麻醒来只想刷题! “我觉得我被麻药打笨了。”苏燎拿脸颊蹭了蹭小虎鲸脑袋,嘴里含糊不清,听着似乎很痛苦,“我想刷题。” 俞宇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声哄道:“……乖,身体好了再刷题。” 苏燎瞪着他不说话,眼神有些迷离,又蒙着一层水雾,显得有些委屈,看来苏爸爸说得没错,人还不太清醒。这看着谁不想欺负一下呢? 俞宇忍不住笑,又捏了捏他手指:“谁来看你了?” 苏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尾突然一眯:“我老婆。”语气还挺自豪。 俞宇:“…………” 算了,和神志不清的人也没什么好理论的。 俞宇愤然把魔抓伸向了小虎鲸。苏燎倒没像当时打飞他老爹那样打飞俞宇的手,只是茫然地看了对方一眼,显然对他抢走虎鲸娃娃这件事非常不解,甚至还有点委屈。 俞宇拿着虎鲸在他面前晃了晃,又问:“这是什么?” 苏燎茫然:“……我小老婆。” 俞宇一上午都在练核心力量,被教练狠狠虐了几轮的腹肌正酸得要命,现在再忍不住一笑,腹肌那撕裂一般的酸痛感差点没把他给送走。 他应该录下来的。 失策失策。 时间过得飞快,如果不是俞宇手机的闹铃提醒他应该回去训练了,他真的很想再逗一会儿苏小迷糊燎。 不过,看苏燎那个不太清醒的状态,俞宇生怕人醒来不记得自己来过,他摸出一支游泳时在身上标编号的油性笔,在苏燎没打滞留针的那只手食指上,也写了一个“champion”。 加油啊。 在你我不同的战场。 * 微创手术刀口小,恢复速度快,再加上苏燎先前底子养得不错,七十二小时生活基本自理且能下床走动,一个礼拜就顺利出了院。 刚好苏燎爸爸在北京有一些科研相关的合作,一边处理工作,一边照顾苏燎,并以实际行动充分满足了苏燎“我想刷题”的欲望。医生说,苏燎三个月内禁止剧烈运动,但可以参与一些日常劳动,以及散步。两人打算几次复查都没有问题后再回宁港。 苏燎自然是个耐不住的性子,他术后二十四小时就龇牙咧嘴地坚持自己下地,到术后第二周,已经开始每天散步5000步,到第三周升级成了每天8000。 可是,苏燎能感觉到,但凡他用稍微快一点的速度走上15到20分钟,就会开始胸闷气短,出冷汗,右侧腋下刀口隐隐作痛,胸腔里的那颗东西砰砰的好像要跳出来一样。 这个认知让他觉得无比沮丧。 他不知道如何与自己的新身体相处。 集训营每周安排半天假期,可如果没有监护人“认领”,这半天俞宇只能呆在体校里。俞宇全靠苏燎爸爸把他给领走了,每周日下午得以陪苏燎去小区附近的公园走走。 苏燎术后这段时间,是肉眼可见的烦躁。 “你爸说你不吃饭。” “他怎么就连这个都和你说?”苏燎有些烦躁地瞪了他一眼,“我以前吃得多,是因为我运动量也大,现在我就连运动都不能运动,吃那么多干什么?” 习惯运动的人突然不能运动,其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运动时大脑会分泌多巴胺,现在不运动,多巴胺也少了,苏燎说戒毒本质不过如此。而且,他饮食习惯摆在那边,也很想吃东西,但他脑子里有一台精密的仪器,每天计算着热量的输出与输入。毕竟,很多运动员在受伤不能运动后,非常容易吃胖。 胸肌上已经挨了一刀,苏燎非常爱护他的腹肌。 以至于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就这么术后两周,俞宇觉得他可能掉了快十斤肌肉。 俞宇小声安慰道:“不是还在走路吗。” “这算运动吗!” 俞宇试图逗苏燎开心,便开始讲那些集训营里的事,比如程哲凡又说了什么傻逼话啦,再比如总局奇奇怪怪的评选标准。现在除了专项成绩,对运动员的考核还多了一个“体能测试”,他们游泳运动员还要去跑3000米。据说之前全运会有专项预赛冠军,却因为体能不达标而不能参加决赛,游泳队体能不及格的特别多,所以现在国家队往死里训体能。 可是,不管俞宇说些什么,苏燎始终都闷闷不乐,应得挺敷衍。 对方的疏远让俞宇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多亏了这个被万人吐槽的“体能考核分”,俞宇虽然错失世锦赛,但专项分和体能分加起来,他获得了八月中旬参加FINA公开水域10千米游泳马拉松世界杯系列的机会。 这是他第一次获得参加国际性赛事的机会! 俞宇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苏燎。 苏燎静静地看着他,强行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真棒,加油。” “下去走走呗?” 苏燎突然转身回了房:“不想走。” -- 第130页 俞宇皱眉:“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 “你不是要复健?我陪你复健啊。” 术后一个月了,苏燎上午去做了一个康复评估,可当他跳上一辆单车,骑了十分钟就觉得自己快死了,顿时无比沮丧:“我不想走!” 俞宇努了努嘴,似乎有些不情不愿:“我就今天下午有空。” 苏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忙你就好好训练。” 俞宇念在手术,忍了苏燎好久,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恼火地抬高音量:“苏燎,你到底什么意思!” 苏燎坐在床上,沉默地别过脸去。其实,在俞宇说自己获得了国际比赛机会的那一瞬间——苏燎心底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惊喜与祝福——而是一些类似嫉妒、烦躁的情绪。 诚然,他是真诚地为俞宇感到高兴的,可苏燎又无法忽视心底那些真实的痛苦。他对自己会产生那种情绪而感到深深的鄙夷与内疚。 那种内疚刺痛了他的眼睛,胸口好像又开始闷了。 半晌,苏燎斟酌而克制地吐出一句:“俞宇,你会游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苏燎坚信不疑——那个男孩一定会问鼎全国,走向世界舞台,走到千万人的目光之下。而反观他自己,别说什么时候恢复自己最好的状态了,他就连什么时候能下水游半个小时都不知道。他们因为游泳而相识,可现在他就连和俞宇一起下水的资格都没有。 光是这样的想法就足以让苏燎窒息。 他曾经以为,手术结束,生活便会再次回到正轨。可谁知道手术结束,才是一切折磨的开始。他好像又被一下子打回了五六岁的时候,稍微动一动就喘不上气。他花了那么多时间,付出了那么多努力——说砸便砸。 这次,他又要努力多久? “可是我——”苏燎一顿,喉结上下微微颤抖,再也说不出口接下来的话。 你的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路。我会看着你向前,离开我,去很远很远——我无法触及的远方。你会遇到很多很多更优秀的人,去看我不曾见过的风景。俞宇,我不想做那个被你留在后面的人。 我不舍得,也不甘心! 俞宇看着苏燎逐渐泛红的眼眶,只觉得后脑勺挨了重重一闷棍,心里那些火,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了。他沉默地走到苏燎身边,在他床上坐了下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苏燎用双手捂住了脸。其实他不希望俞宇来的,让他自己一个人摆烂算了。苏燎也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俞宇向来不太会安慰人,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磕磕绊绊地开口:“你知道吗?虎鲸一年远游上万公里,从温暖的赤道到冰冷的极地,横跨半个地球——但无论如何,它每年都会再次回到自己的出生地。”[1] 苏燎:“……” 无论看过多少美丽的风景,他们都会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我一定会游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俞宇展开双臂,从苏燎没有刀口的那侧抱住了他,将脸埋进了对方的肩窝,“但我并不会因此而忘记,自己从哪里出发。” 房间里开着空调,俞宇隔着苏燎轻薄的衬衣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鼻息间是苏燎惯用的一种沐浴液的味道,有点像茶香,又有点像薄荷,混着对方身体的气息,仿佛变成了某种独特的签名。俞宇曾经在苏燎被褥上也闻到过这个味道。他很喜欢的。 “拥抱”这件事上,俞宇是正儿八经的新手。很多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保持什么样的姿势,也不知道自己的手应该往哪里放,张开怀抱像一个呆呆的稻草人。他甚至一度认为,抱着一个男的会很难受,很别扭。可是,他发现抱着苏燎就很舒服,好像心里的一个角落被妥善安置了的那种舒服。 他很喜欢这么抱着苏燎的感觉。 话到动情处,俞宇觉得自己满心酸楚与温柔都要溢出来了,他又无师自通地吻了吻苏燎锁骨:“不要急啊,你手术做完这才多久?这次换我做你教练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1]其实虎鲸里只有一些类别会每年回出生地,其它类型的虎鲸有不一样的行为习惯~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xxxxxxfffffcc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寂静萤火 苏燎觉得自己心中所有的沮丧、懊恼与痛苦——都随着那一吻缓缓淡去。他大脑陷入一种短暂的空白, 好像飘在云端,绷紧了的身体突然脱力一般,带着俞宇一起往后躺去,两人的背一起砸在了柔软的床上。 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他绷太久了。自从确定要做手术开始, 苏燎就一直努力做个乖小孩。他听医生的话, 积极配合治疗,他从来都没抱怨过喘不上气或者刀口又痛了。他笑着安慰生活里的每一个人, 尽量不给任何人添一点麻烦。 其实他感觉糟透了, 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好。 苏燎靠在俞宇肩头, 好像一个漂泊的魂魄找到了依靠, 海上失重的小船落下了锚。他闻着俞宇身上太阳晒过以后的香味, 以及淡淡泳池次氯酸的味道, 几近放肆地哭了一场。 其实俞宇心里也有些忐忑, 但他又觉得, 或许这么大哭一场是好事, 所以, 他只是沉默地揉了揉苏燎脑袋。 -- 第131页 …… 苏燎一次性哭了个够本,等灵魂缓缓归位, 俞宇T恤肩膀那块都被他给哭湿了。苏燎用力一吸鼻子, 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哭完了?”俞宇问道。 苏燎把脸从俞宇肩上挪回床上,胡乱抓了一本摊在床上的书, 盖头上装死:“……” 俞宇瞄了一眼封面,是一本《加缪文集》。 他从人脑袋上把书拿走:“这是什么?” 苏燎抬起眼, 恹恹地答道:“我爸最近送我的书。哦不是,他最近送我的泡面盖。” 俞宇:“……” 他随便翻了几页,发现里面都是一些哲学随笔。 “我不喜欢加缪。”苏燎起身抽了几张纸,醒了擤鼻涕, “他竟然认为西西弗是幸福的。洗脑也不必这么洗吧。” 俞宇一愣:“西西弗?” “就是希腊神话里有个人,叫西西弗,被诸神惩罚了——在地狱里,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西西弗每次把石头推到山顶,快推到的时候,诸神就会把石头又推下去,他只能从头再来,周而复始。” 俞宇:“……” “加缪认为,西西弗在这种荒谬的事情面前,还是一次又一次选择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把石头推上去——所以他是幸福的。”苏燎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似的嘀咕,“我认为这是加缪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故事里的诸神就是变态,只有受虐狂才会感到幸福。” 俞宇把书合上了,好好放到苏燎床头。他起身,对人伸出手:“……那你还打算继续下楼‘推石头’么?” 苏燎:“……” 他长叹一口气,任由俞宇把他拉了出去,嘴里不情不愿地骂了一句:“推他妈的!” 苏燎和俞宇讨论了一下,达成共识——根据训练思路改编,苏燎当前最适合“间歇性快走”,以心率为“训练指标”。苏燎有一根非常古老的健身手环,可以测试实时心率。当年买来大约只图一时新鲜,用了一段时间就被他搁置了,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他会像做实验一样,记录每一段的路程、速度与心跳,以便未来参考。 苏燎觉得,“快走”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却得像一个小婴儿似的从头练起,是一件异常痛苦且挣扎的事。可这件事却又因为俞宇,变得让人能够忍受起来。 * 与四年一次的奥运会、两年一次的世锦赛不同,10k公开水域马拉松世界杯项目每年都会举行,且会在世界各个不同的国家举行好几站。出于赛程安排、地理位置、天气等原因,有的运动员只会选择离自己近的国家比赛,比如去年奥运会这个项目的冠军,只参加了阿根廷站且再次夺冠;也有世界杯的“打卡狂魔”,几乎每一场都不会缺席——因为每一场比赛获得名次,运动员都会拿到相应积分,而一年赛事结束,积分榜前八都会获得奖金。 八月这场公开水域马拉松是今年世界杯的第七站了,中国主场,在南方海边S市举行。 虽说这场比赛的含金量比不上其它大赛,但国内一直很重视本土举办的国际赛事。苏燎早早地调好了电视频道,等电视台的直播节目。 结果,现场记者报道完参赛选手编号,以及比赛开头之后,节目就变成了“游泳马拉松”项目的历史渊源——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10km游泳马拉松第一次成为奥运项目——以及退役游泳运动员、金牌教练的访谈。毕竟整场马拉松耗时两小时左右,不可能全程播游泳,节目只有在关键时间点才会把镜头交给现场。 苏燎对此十分不满。他不想看采访,只想看现场直播,结果在网上捣鼓半天,只找到了FINA官网有全程直播,只好把电脑接到了电视上。 那是一个周六,难得苏建军没去实验室,和他一块儿坐到了电视前。苏建军那头沙发一凹进去,苏燎浑身就警惕了起来,见鬼似的瞪了他老爹一眼。他爹还没开口,苏燎就隐隐觉得对方会说一句“怎么浪费时间看这个”。 破天荒第一回 ,苏建军并没有这么说。他身体往后仰去:“看什么呢?我和你一块儿看会。” “那个,”苏燎警惕地解释道,“游泳马拉松世界杯,俞宇去参加这个了,他是第9号选手。” 说完苏燎又解释了一句:“这次是我们主场,所以中国队队员编号在前面,参赛人数也比较多。俞宇妈妈还去现场看比赛了呢,阎叔也去了。” “哦,”苏建军不懂游泳马拉松,但能懂比赛前带着“世界”两个字,点了点头说你同学挺厉害。 苏燎:“……” 他觉得现场诡异极了——见鬼!自他有记忆以来,就从来没有和他老爹并肩一块儿看过电视! 苏燎一和他爹坐一起,就习惯性紧张,以至于他一张嘴就开始汇报自己的学习进度:“爸,那啥,我用你那visa报名了ACT。” “毕竟北京有考点,我打算顺便把托福也考了,上次成绩不作数。”苏燎想了想,又解释道,“我考ACT是因为SAT得去香港或者澳门,我不想飞来飞去再折腾。” 苏建军一愣:“你想好了,真的要申美本?” 苏燎的神情依然有些警惕,嘴里含糊其辞:“没想好,也不一定。我就先混个成绩备着,其它的以后再说。” 说实话,语言关一过,美国的高考在苏燎眼里几乎是没有难度的。反而是国内的高考——他高二上就学完了整个高中的内容,但高二下学期却在努力搞竞赛,本来就是冲着竞赛保送去的——可一场突如其来的手术打乱了所有的计划。相比其他参加高考的同学,高二下再加上这个暑假,估计已经复习完一轮了,虽然苏燎底子好,到底还是和别人差了几个月的进度。 -- 第132页 而且,苏燎认为全麻的确对自己脑子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他觉得自己记忆力差了好多。当然,医生说他还年轻,这种影响应该只是暂时的。 “爸爸是想和你说——”苏建军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艰难地开口,“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苏燎扭过头,诧异地看向他。 “只要你好好的,养好身体。”苏建军抬起手,有些犹豫地搭在苏燎肩上,“燎燎,你想学生物,或者像你前段时间说,又想学医了,爸爸都支持你。” 苏燎睁大双眼,睫毛轻颤。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苏建军心想,大概是看着儿子躺在床上被推进手术室,而自己不能再进去的时候吧。当苏燎刚出生的时候,也有过这么一次。只是当时,他一心沉浸在丧妻的悲痛之中,对那个青紫色皱巴巴的小东西并没有太多的感情,甚至认为他害死了妻子。 可十七年后,当手术室那扇门再次在他面前合上,苏建军才意识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以及长久以来,自己的偏执是多么荒谬。 “不管你想出国,还是参加高考。爸爸相信你都能做得很好。”苏建军忐忑地尝试着坦露心迹,“其实,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虽然平时不说,但爸爸一直觉得,你是我的骄傲。” 电视屏幕上又切了视角,解说叽叽喳喳在说着些什么,但苏燎已经听不进去了,一头扑进了他爸怀里,好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术后那么久,苏燎第一次异常肯定地感觉到——一切,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苏燎依然固执地认为,“反复推石头”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但被人爱着——被俞宇、被他父亲、被生命里那么多美好的人爱着、鼓励着,让他感到幸福,且有力量。 苏建军显然也不习惯这样和儿子“亲密接触”,他尴尬地拍了拍苏燎背,伸手指向电视,试图转移话题:“那个……你同学不是九号吗?快看快看,解说正在报道九号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筑梦踏实、伸出友好的狗爪 10瓶;一鹿逆疯Lu 5瓶;觞千色 3瓶;谁说不可爱啦 2瓶;潜水大花花、限時心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寂静萤火 苏燎这才回过头, 认真听了起来。 “距离比赛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现在我们的第二梯队也即将进入弯道——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赛点——根据以往大赛的经验,从这个时候开始, 场上的名次会发生非常大的变化——不过, 这次比赛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之间的距离,似乎比往常要大很多。” “第二梯队是否能反超呢, 让我们拭目以待!” FINA官网的解说员是两个老外, 两人都带着浓厚的英国口音。 “九号!我们可以看到来自中国队的九号选手在这个弯道浮标率先占领了优势位置!他暂时超过了一号选手孙海杰!” “啊, 孙海杰是我们熟悉的选手, 他连续两年, 都取得了中国国内赛事这个项目上的冠军, 并在上个月的世锦赛中取得了第十二名的成绩——呃, 九号——九号选手叫俞宇, 他非常年轻今年只有十七岁——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参加FINA的比赛!” “话说回来, 我认为, 这场比赛不是孙的最佳发挥。” 两个解说又聊起了孙海杰:“是的,没错, 我想上个月世锦赛的消耗——以及来回倒时差等因素——可能给他造成了一定负面影响。” “孙或许感到压力必须参加这场比赛, 这毕竟是他们国家的主场。” “非常遗憾,或许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很多我们熟悉的选手并没有参加这一站的世界杯,希望九月底在阿拉伯相逢。”另外一个解说笑了起来, “哦,安德烈·马罗佐夫,但你永远可以遇到马罗佐夫!” 很快,解说们又聊起了其他选手, 苏燎蹲了这么久,不过就只看到了俞宇的一个镜头——弯道处一个带着中国泳帽的选手率先切开水流,加速冲了出去,高高扬起的手臂与肩膀上都画着描白边的黑色阿拉伯数字“9”。除了开头运动员亮相瞬间,俞宇迄今为止,只获得了这么一个镜头。 不得不说,游泳马拉松作为一项竞技体育,观赏性非常有限。除了入水和冲刺阶段,简直是了无生趣。苏建军又陪苏燎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做午饭。等两人快打算开饭了,直播才到了决战赛点。 苏燎捧着碗,又回去看电视。 镜头位于终点计时浮桥上方,第一梯队正在完成最后的冲刺,能听到背景里有规律的“加油”声。苏燎瞄了一眼,通过泳帽辨认出德国选手一马当先,后面紧跟着一位英国选手和俄罗斯选手,再往后看,依然没有中国队泳帽。 其实,苏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德国、意大利、荷兰、俄罗斯、巴西是游泳马拉松这个项目上的“强国”,中国女子组曾经有选手问鼎世锦赛冠军,但男子组实属拿到前十都不容易。往年几届,国内的全国冠军,在世界性比赛里拿二三十名都很常见。 解说员们激动地点评了前三,一个解说都喊破了音,因为第三名获得者同样来自英国。直到第七名触板,两人才平静下来:“现在我们的第一梯队陆续抵达了终点——” “不得不说,这场比赛一二梯队间的差距确实非常大,终点计时浮桥这边已经‘空’了一段时间,即将迎来第二梯队大军——值得一提的是,世界杯赛任何一站比赛的前十名,都会获得年度积分,但只有前八名才有机会分得奖金!老伙计,第八名会获得多少奖金来着?” -- 第133页 “650美金。让我们看看,这650美金最后会花落谁家?” “我认为,第八名属于澳大利亚队选手21号Michael Fullerton——你们知道的,他是世界著名游泳运动员Thomas F的弟弟——啊哈,他身后紧跟着德国27号奥古斯特!众所周知,冲刺并不是奥古斯特的强项,两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解说员几乎喊了起来:“没错,Fullerton即将锁定奖金的最后一名席位!” 可就在此时,一顶印着五星红旗的白色泳帽以非常快的速度切入21号与27号之间。苏燎手中的筷子顿了顿, 解说大哥意外地“哦”了一声:“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九号!中国选手九号——我的上帝,请宽恕我吧——我又把他的名字给忘了——难以置信,九号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反超!” 另一个解说一推眼镜,低头又查了查人员编号表:“俞宇,一名来自中国,年仅十七岁的运动员!孙海杰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奥古斯特已经被甩了下去!” 摄像头切了角度,满屏都是打起的水花,俞宇的身形在水花里若隐若现。 “这三人几乎是同时抵达终点——让我们看看电子计分板——” 很快,屏幕下方排名列表上停顿片刻,跳出了最终成绩。 解说又激动地喊了起来:“第八名,来自中国的俞宇;第九名,来自澳大利亚的Michael Fullerton;第十名,来自中国的孙海杰!让我们恭喜中国队!” 二中游泳队群里不少人都在看比赛,瞬间消息爆炸。 俞宇的手机必然不在身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消息回消息。苏燎恨不得现在就飞到S市给人一个熊抱——要是他没开这个手术——苏燎忍不住在心底叹气,同时又下了决心:自己也要加油! FINA的镜头又给回了直播间,苏燎便把频道切回了中国电视台的直播。果然,镜头又回到了俞宇身上,少年全身湿漉漉的,发梢还低着水,他和孙海杰站在一起,接受国内记者的采访。俞宇面对镜头闷得可以,大部分时间都靠孙海杰讲官话。 颁奖典礼还没开始,上岸后不少运动员们凑在一起聊天。恰好,Michael走了过来,他主动和孙海杰握了握手,然后转身给俞宇了一个热烈的拥抱,模模糊糊现场录音里能听到他用英语在喊:“Orca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不愧是和我一样喜欢虎鲸的男人!” 苏燎:“?” 这记者显然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感人的瞬间,硬是把镜头怼他俩身上一直拍,自己在画面外介绍:“这是S市第三次举办国际性的公开水域比赛,为中国体育与世界接轨做出了贡献,同时,也促进了中外运动员之间的友好交流。” 苏燎:“?” 友好浓度过高,令人感到不适。 随后,记者采访了Michael,问他对这次比赛有什么看法,是否有什么话想对中国的观众说。Michael不像俞宇那么闷,对着镜头还是挺能说的。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项目上遇到这么多中国选手——当然这是中国的主场——我以前一直认为中国队在长距离游泳上不强,但我想这次比赛改变了我的看法。”Michael顿了顿,“非常高兴能看到在中国也有这么多热爱公开水域游泳的运动员,这是我第二次来中国,我很喜欢吃火锅。” 那个时候,俞宇还是FINA解说员嘴里“记不得名字”的九号,比赛两小时也没什么镜头。但总有一天,苏燎心想着,那个少年会向全世界做自我介绍。 俞宇一直没有在任何群里冒泡,也没有发朋友圈,只是在一小时后,单独给苏燎回了消息。 小虎鲸:社恐患者快死了 小虎鲸:[小虎鲸双鳍捂脸.jpg] 小虎鲸:想你 苏燎突然觉得,此时此刻自己不能在俞宇身边的那些不甘与遗憾,被这短短几条消息彻底治愈。 * 这次所有的参赛选手,都安排在了S市一家高档海滨度假村,赛后当晚,FINA官方在酒店大堂里举行了一场运动员与教练员的聚会,雪白的台布上摆放着一盘盘漂亮的自助食物,但考虑到运动员的饮食,酒水全改成了鲜榨果汁,面包片都是全麦的,上面用牙签插着烤鸡胸肉、熏三文鱼或者豆腐,配上胡萝卜、黄瓜或是西芹片,非常健康。 穿着正装的翻译们脖子挂着吊牌,在人群中穿梭。 中国队的小伙伴们习惯性抱团,也就陶泽波英语好点,四处游荡着和自己认识的运动员打招呼。俞宇和马拉松队的运动员们并不熟悉,交流仅限于浮于表面的互相吹捧。 明明都是夸奖的话,但那些吹捧却让俞宇觉得很不舒服,简直当场社恐发作。 “哎,冠军赛那会儿就想说了,我是真能没想到,你竟然还不是职业体校的。”打招呼的男生叫潘一楠,俞宇记得他,因为他是今年冠军赛的第二名,参加了世锦赛但排名四十多位。 一个寸头大眼睛的男生拉着他问:“小宇,我早想问你了,你平时怎么训的?训练时长多久啊?” 潘一楠笑着拿肩膀撞了他一下:“叫什么小宇,你礼貌不礼貌,给我叫宇神!” 俞宇尴尬地笑了两声,说自己就每天放学后2-3小时,周末一天半省队跟训,引来一片哀鸿遍野。 “我们每天从早练到晚也就那样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老天赏饭吃吧!” -- 第134页 “宇哥,那你下半年应该就来马拉松队参加集训了吧?” 冠军赛后,李教练确实有提那么一嘴,阎正说是把保送的事情定下以后,就可以抽出时间去参加集训了。不过,眼下保送的事情还没有敲定,这事还说不准:“我——暂时还——不确定。我高中还有一年。” 几个年轻的男生闻言,愣住,随后爆发出一阵哄笑。 “你还要回去念高三?!你随便保送啊!” “哈哈哈太凡了太凡了。” “别告诉我你还是个学霸,这不合理。” “不不不,我不是学霸——”俞宇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不合适的话,顿时有些局促起来,“我的意思是——具体计划还没定吧。” “明年有亚运会,你想参加选拔就得来参加集训。”潘一楠蹙眉,“难道你不打算参加选拔?” 俞宇从那男生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压抑的兴奋,但很快,那人又叹了口气:“不可能的。李总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哎,说实话,真羡慕你们还在念书的。”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孙海杰低声笑了两下,“我初中念完就去体校了。” 俞宇不知道自己应该答些什么,但他不说话又显得很不礼貌。说实话,这段无效社交让他感到异常疲惫。可就在这个时候,俞宇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高呼:“Orca,Orca,here you are!” Michael手里拿着一盘吃的,旋风似的冲了过来。他看到那么多中国选手,嘴里又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音节:“Chin-ha-wo-ba-cha!” 中国队众人看到他就露出嫌弃的眼神,气氛瞬间团结一致对外:“?” 俞宇磕磕碰碰地用英语问道:“你说啥?虎鲸语吗?” “不,我在讲中文啊!哈哈哈!Bo-ba-ha-E-derrrrrr!” 俞宇给整无语了:“……你这样很不礼貌。” Michael正色:“哦,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俞宇叹气:“我教你用中文打招呼,你可以说‘你好’。” “泥嚎!”Michael舔了舔嘴唇,“我还知道一个中文词 - ‘射射’!” 俞宇:“……是‘谢谢’,不是‘射射’。” “射射!” 俞宇:“……” Michael伸手揽过俞宇肩膀:“伙计们,我要把这个小虎鲸借走,你们不介意吧?” 俞宇如获大赦,连忙和孙海杰他们挥了挥手。 “这是国际比赛,你不能整天和自己国家的人待在一起。”Michael教育道,“我带你去和别人打招呼。” 俞宇:“……”社恐只想躺平。 经常打卡世界杯的几位选手,俨然已经把赛事当成了“老友聚会”,Michael大呼小叫地把俞宇介绍给了他的外国友人们。俞宇觉得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毛。此时此刻,他对班主任叶老师充满了感激,以及阎正让他下载的AI语音识别翻译APP。 安德烈·马罗佐夫是一个腼腆的大个子毛熊,身高将近两米,发色非常浅,和他常年马拉松晒深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他不笑时看起来很凶,但说话温声细语的,非常礼貌,和Michael这个动不动就乱发言的土澳人形成鲜明对比。 在俞宇看来,安德烈是个神奇的大哥,他从来没有拿过冠军——去年奥运游了第五,今年世锦赛拿了第三,世界杯单站银牌常客——虽然他从来没有拿过金牌,但他现在是世界杯积分榜上的第一名,因为他几乎一场不落地打卡。 对此,俞宇很难不佩服。毕竟这些赛点遍布全球,有时候飞机就要飞十几个小时,再加上时差昼夜颠倒,太容易影响发挥了。他只是从宁港飞来S市,那晕机就够他喝一壶了。 说起这个,安德烈忍不住苦笑,说在他们国家,运动员只有两种选择——成为冠军,或者什么都不是。不过,他很喜欢世界杯比赛,与单站冠军3500美元的奖金不同,一整年的榜首可以50000美元的奖金。 Michael亲昵地揽过安德烈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冠军这种东西,可能就是你命里没有啊,兄弟。” 俞宇:“……”你这样说话会挨打的。 安德烈嫌弃地推开Michael,语气依然很礼貌:“我和你不一样。” 俞宇看向Michael:“你也经常参加世界杯吗?” Michael笑嘻嘻地说道:“只要是我没游过的海,我一定会去尝试一下!” 俞宇一愣:“游过的就不游了?” “那得看我喜欢不喜欢。”Michael裂开一嘴白牙,“喜欢我才会游第二次!” 说到兴奋处,Michael伸手在俞宇面前晃了晃自己手上的运动腕表,然后打开一个手机APP:“我游过的地方,这里都有记录。” 俞宇和安德烈一左一右凑过脑袋,只见手机屏幕缓冲片刻,出现一整张世界地图,上面有十几个GPS小坐标。说着,Michael点开一个荧光小坐标,屏幕上便显示出当时海上马拉松的路线、耗时、呼吸频率以及当时的心跳。 俞宇心中突然一动,默默记下了运动手表的牌子:“这个心跳记录准确吗?” “非常准确,还能监控你的静态心率——你知道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有氧指标。”Michael答道,“我这次不光是来参加世界杯的,等我再修整几天,月底我要挑战你们的琼州海峡!” 安德烈一挑眉:“那海峡有多宽?” “最窄处只有二十公里。” -- 第135页 “哇,很酷。”安德烈点点头,“有奖金么?” Michael摇了摇头,说只是我想挑战而已。 俞宇一愣:“你是职业运动员吗?” “我不是哦,我哥哥是。我只是会花很多时间在俱乐部训练游泳罢了。”Michael眨眨眼,扬起下巴,“我在皇后圣玛丽社区大学念书,学习管理学——好吧,因为游泳,我可能要延毕了。” 俞宇:“……”喂只是个社区大学而已为什么要这么骄傲。 “不知道毕业以后能不能去那个虎鲸研究所工作。”Michael叹了口气,“如果不行的话,我想我会继承我家里的农场。我一直都很喜欢动物,我家养了羊驼。” “说到虎鲸——”Michael撩起衣服,给俞宇看自己侧腰的一只虎鲸纹身,“我新纹的,她叫Veronica。” 俞宇不解。 “她是我们当地海洋馆曾经表演节目的虎鲸,但后来由于动物保护运动,海洋馆决定把她在海洋社会化训练后放生。”Michael叹了口气,“几年前生物学家的跟踪器确定了她已经回归鲸群,可前段时间被发现搁浅死在了我们放生她的海域——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回来了。” 翻译器翻译得七七八八,但俞宇也算是听懂了这个故事,顿时很难过。 Michael和安德烈都是狂热纹身爱好份子,这会儿就顺着“纹身”交流起来。俞宇觉得Michael纹身简直就和别人收集旅行冰箱贴一样随便——他说他在墨西哥时吃辣椒拉肚子,就在尾骨上面纹了一款墨西哥辣椒jalapeno,去年第一次来中国,他就在右脚脚踝那里纹了一个中国汉字“操”,好像有人骗他这个字的意思是“永恒的爱”。 俞宇表示他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这是我最后悔的一个,”Michael指着自己手腕,痛心疾首,“这个是我前女友的名字。”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安德烈憨笑了两声,一把拉起T恤领口,露出他饱满结实的腹部。他指了指自己左胸第五根肋骨:“这是我妻子的名字,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安德烈的语气充满了骄傲,顿时把Michael给比了下去。Michael只好把目标切换成俞宇:“你呢,Orca?你有女朋友吗?” 俞宇一愣,连忙别开眼睛,继续当自己的闷葫芦。虽然对方问的是女朋友,但俞宇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苏燎。 “害羞了害羞了!”Michael起哄道,“你一定有女朋友!Orca,你女朋友辣不辣?” 俞宇不理解这些外国人说话怎么就如此奔放,被人这么一问,耳朵尖都跟着红了起来。安德烈说你快别逗孩子了,Michael放声大笑。 接下来的话题,就往“如何用各国语言泡妞”上飞奔而去。俞宇实在没法做出任何贡献,便选择了尿遁。他离开大堂,从后面一条石子小路走到海边。度假村内有一片内部沙滩,此时一个人都没有。 海风裹挟着尚未散去的湿热扑面而来,俞宇径自找了一片柔软的沙地躺下。大堂里的喧嚣声已经离他很远了,耳畔只剩下浪潮起伏。他开始在心底细细复盘今天的比赛。 这段时间俞宇状态非常好,赛前刚结束一个月的力量训练,肌肉无论耐力还是爆发力都处于一个巅峰状态。主场优势,他不像其他选手那样需要倒时差,比赛中也没有像冠军赛那样和其他选手发生肢体碰撞。俞宇心想,这几乎是一场完美的比赛。 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感受到了自己与世界前列的差距。之前全国冠军赛,他和冠亚军的差距在三十秒之内,可这次第七名后出现断档,冠军1小时49分23秒结束比赛,而他花了1小时51分17秒。根据孙海杰、陶泽波说,还有许多第一梯队的欧美大佬,这次都没有来参加比赛。如果他们来了,那自己的名次肯定还要再往后排。 短短两分钟,仿佛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一道深不见底的海沟。这种差距感时而在俞宇心底掀起万丈豪情,时而又让他感到惶恐——如果最完美的一次,就这样了呢? 他又想到了安德烈说的那句“成为冠军,或者什么也不是”,顿时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就好像那些从小就在体校训练的马拉松队员一样,俞宇知道大家表面上都非常友好,但非常残酷的现实就是:参加国际大赛的名额就那么几个,突然出现的他必然会挤走一个人的位置。 在中国,拿奖的运动员和不拿奖的运动员,也是云泥之别。 他真的想成为一名职业的运动员么? 俞宇睁开眼,看向夜色下的大海。木头栈桥尽头挂着两盏白炽灯,下面黑色的潮水涌动。 他为什么游泳? 不,人类为什么游泳呢? 游泳可以去海里捞鱼吃。游泳可以让他从一个岛屿到另外一个岛屿。公开水域甚至是最古老的奥林匹克项目——在世界上出现游泳馆这种现代设施之前,奥运游泳就是在海里进行的。 这个世界上的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游泳。 王小胖游泳,是为了减肥。 毛凯杰游泳,是为了保送。 苏燎游泳,是为了变成更优秀的自己。 陶泽波游泳,是为了国家荣誉。 程哲凡游泳,是为了赢。 Michael游泳,是为了征服各个海峡—— 他呢? 他游泳从来都不是为了赢哪个对手,或者说“征服”那片海域。与其说征服,不如说,他和大海是共生的。他不想把自己所有的未来都压在游泳这件事的胜负上。 -- 第136页 …… 俞宇虽然没有拿到奖牌,但在国家游泳队内部还是小小地惊艳了一把,很快,阎正和张艳明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阎正给俞宇列了一些保送的可能性。其中排名最靠前的是宁港大学,可以说是整个盐省最好的学校了。 “双一流大学呢,高考还是要参加的,不过只需要考到二本线的75%就可以了,你一个二中学生,我认为哪怕你高三一半时间不念书,最后突击一下应该也可以做到。哪怕考不到——也不要紧——宁港体育大学你可以选择只考内部卷。” 俞宇看了看那些保送简章,微微蹙眉:“那我只能选择体育专业吗?” “这个也分学校。”阎正解释道,“有的学校你可以选择管理学,商科,或者法学。” 俞宇眉头皱得更深了,兴趣寥寥地把简章丢回桌上。 阎正忍不住咂舌:“这条件你还不满意啊?” 俞宇眨眨眼,老实坦白:“……我想学海洋生物学。” 阎正:“?” “你不想学体育,随便学个管理也挺好啊?!”阎正又拿金钱诱惑了一下他,“真不考虑当职业运动员啊?但凡大赛拿奖,那奖金你一辈子都吃穿不愁了。” 俞宇显然心动了一秒钟,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海洋生物不行的话,环境学也可以。” 阎正给他整郁闷了,说让张老师再和学校那边沟通一下,理论上肯定是没问题的,就是会有一些高考文化课的分数要求。 * 650美金核算过来,差不多能有4000块钱,再加上省队的国际比赛奖励机制,俞宇又获得了6000元奖金,收获了人生第一笔“万元巨款”。 他给妈妈买了礼物,然后又给苏燎选了一款Michael用的那种手表。那个品牌的智能运动手表并不便宜,俞宇本来想买一对情侣款,但他又不想一下子把奖金花光。俞宇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单独给苏燎买了一款——黑色腕带,玫瑰金表盘。 带上这个运动手表后,苏燎规划自己康复计划就更方便了,俞宇也可以通过APP把对方的心跳数据同步到自己的手机里。哪怕隔着半个地球,他点开手机就能看到对方的心跳与呼吸。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让俞宇倍感安心。 苏燎尝试了几个功能,顿时对这个手表爱不释手:“哎,你自己怎么不弄一个?” 俞宇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存钱,便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监控这个干什么?我心脏又没有问题。要测的话,队里也会给我监控的。” 苏燎上网查了查这种手表,才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逼问题。他二话不说也给俞宇买了一款同款,白色腕带,银色表盘,和对方深蜜色的皮肤特别配。 他给俞宇戴上腕带,在自己手机里同步了对方的信息。 屏幕上的好友顶着一个小虎鲸头像,边上有颗粉色的小爱心一亮一亮。苏燎忍不住勾起嘴角:“小虎鲸,你这个心跳也好快啊。” 作者有话要说:  俞小宇,非典型竞技选手(x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聿yr、森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寂静萤火 对于二中大部分学生来说, 高三前的那个暑假枯燥、繁忙而焦虑——日复一日的补课与刷题,眨眼间蝉鸣都消停了,桌上的教辅卷子一摞一摞,高得都能挡住前面同学的脑袋, 但一抬头依然能看到黑板边上挂着倒计时“距离高考还有XXX天”。 俞宇回到宁港, 走进二中熟悉的校园,却觉得仿若隔世。 学校在大门口“本周之星”栏目上表彰了俞宇, 一下子, 他从一个默默无名的“特长生”变成了小明星一样的存在。食堂里, 总会有不认识的同学悄悄瞄他, 再扭头和朋友窃窃私语。原本门可罗雀的游泳队如今成了今年社团大热门, 俞宇训练的时候, 总会有学妹们组团围观, 甚至还有女生悄悄给他递情书。 烦恼也接踵而至。 张艳明帮俞宇问过了——如果想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报考海洋生物学, 或者环境专业, 不同学校有不同的文化课要求。就拿宁港大学这类双一流大学举例, 念体育类专业,俞宇只需要考到二本线的百分之七十五, 如果要考海洋、环境相关的, 那他文化课最少也得上一本线,“3+1+2”模式下物理必考, 生物化学最少考一门。 九月初又是一场摸底月考,几个学科老师评估后认为, 俞宇以目前的状态,高三好好复习有希望考上一本,但如果要花大量时间请假去参加外省全日制集训,结果就很难说了。 无论是训练, 还是高三文化课,都非常花时间。 长辈们对此各执一词。 二中的学科老师们自然是建议俞宇好好把高三念完。叶静苦口婆心地劝他:“你在二中,有全省最顶级的教育资源,索性趁热打铁,花这大半年时间准备高考。你想,你考完也才十八岁,有的是年轻大好年华去打比赛。等你打完比赛,想再换个专业好好学,资源上就困难了。” “知识、思维,这种东西一旦是你的,一辈子都是你的。” 许清澜的看法和阎正差不多,建议俞宇别整这些幺蛾子:“干啥要学那海洋、环境的,体育多好呀,你自己就是搞体育的,有经验优势。再不行商科管理也好嘛,听着就比海洋环境靠谱。不是说那什么,‘生化环材’,四大天坑,出来都找不到工作的吗?” -- 第137页 眼看着就要敲定十月是否北上集训,俞宇两面为难。 俞宇提出,今年秋季的集训就不去了,他照常在二中上课,和以前一样在省队跟训,作业选择性完成,晚上加训。十二月底跟队去参加高原集训,回来参加第二轮复习,五月初冠军赛,六月高考,努力冲一本。 阎正嗤笑一声,说年轻人你要学会取舍,因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别弄巧成拙,最后两头都顾不上。 俞宇心里憋着一股气,却又没有叫板阎正的勇气。 他也怕最后吃力不讨好,两件事一件都没有做好。 体能教室,多功能椅那边传来“哐”的一声巨响,是大重量摔在地上的声音。俞宇从自己的思考中猛然清醒,连忙跑了过去:“苏燎?” 只见苏燎双手扶着膝盖拼命喘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脖颈,可以看到他白皙的皮肤下凸起的青色血管,身前放着一个硬拉的杠铃。 俞宇震怒:“你不是说只踩椭圆机么!” “操,就想试试力量。”苏燎盯着铁片,语气异常恼火,“我已经给自己减了25kg了。” 其实,苏燎身体康复得很快,现在能连续进行三十分钟低强度有氧运动而不胸闷气喘。只是,他不下水游泳了,训练时也不再穿他那件骚里骚气的紧身无袖,而是老老实实地把整个肩膀遮了个严实。俞宇知道,手术虽说是微创,没有开胸伤口那么吓人,但苏燎胸外侧的伤痕还很新鲜,他不喜欢别人盯着那里看。 苏燎自己也不想看到那个位置。 俞宇犹豫着劝道:“你——你就先别做这个了。” “我现在不做我什么时候做!医生说我已经可以恢复训练了。”苏燎瞪了俞宇一眼,喘了几口粗气,最后又认命似的蹲下,给杠铃左右又各自减了五公斤负重。 术后这段时间,他肌肉掉了很多,力量一落千丈。本来复健就很痛苦,“本来我可以怎么样怎么样”的想法让苏燎内心更加煎熬。很多时候,他真想摆烂算了不练了,可苏燎心里又很清楚,越是不练,肌肉只会退化得越快,他迟早得迈出这痛苦的第一步。 苏燎给自己减了负重,见俞宇还在一旁傻愣着,有些崩溃:“你能不能别看着我?” 这么点重量都拉不住,太他妈的丢人了。 俞宇盯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一个想法在他心里清晰地成型——他决定了。比赛和高考,他都想要。 俞宇从他身后给了苏燎一个拥抱,像是撒娇似的在人耳畔说道:“不能。” 我已经看着你,从几步路都喘到坚持跑完三十分钟。 我还会看着你,一步一步从山谷再爬到顶峰。 你知道吗?你每一次失败了再重来的背影都特别、特别勇敢。而我——患得患失的、彷徨不前的我——也会在这份力量的鼓舞下,努力向前,把别人口中的不可能变成可能。 俞宇把手搭在他的杠铃上,在人前单膝点地蹲了下来:“我陪你练。” * 俞宇还是按照两头准备的思路敲定了训练计划,阎正有颇多不满,但二中老师积极地帮他调整了课业计划。 那天,周五下午四点,俞宇在更衣室里被苏燎堵了个正着:“把你物化生最近的模考卷给我,我这个周末帮你捋一捋复习计划。” 俞宇想到高一那会儿苏燎帮自己梳理的重点,顿时心里一动。可苏燎到底也是一个暑假没补课的人,俞宇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你自己也要复习的呀。” “帮你复习也是复习。”苏燎很无所谓,“老实说,我化学交白卷都能上一本。” 俞宇突然感到一股熟悉的心安——自我评价低迷许久的苏小燎同学又开始孔雀开屏了,是好事。 俞宇转身从自己书包里拿卷夹的时候,苏燎无意间瞄到他拉链口子外露出一角折叠后的信纸,粉色印桃花的那种。在苏燎意识到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之前,就眼疾手快,食指中指一夹,从他拉链口顺走那张信纸。 “哦哟?”苏燎挑眉,打开信纸一目十行,“出息了啊小虎鲸,都有女生给你写情书了?” 俞宇一愣,连忙扑过来抢。 “什么宝贝啊,”苏燎自然不肯把情书给他,冷笑一声,“藏这么好?” 俞宇很急切:“……我没有!” 苏燎挑眉:“你没有什么?” 俞宇四处张望一番,确定四处没人才压低声音:“我——我是怕扔学校的垃圾桶里被别人看到——才不是当宝贝藏起来!” 苏燎认识落款那名字,是七班的一个女同学,他凉凉一抬眼:“那你打算怎么办?” 俞宇有些委屈:“……我、我不理她。” “好啊,不接受也不拒绝,就这么吊着人家。”苏燎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脸颊,“俞宇啊俞宇,没想到你还是个渣男。” 俞宇更急了,但又不知道怎么替自己辩解:“我不是,我没有!” 苏燎故意冷着脸:“手机给我。” 俞宇只好老老实实地上交手机。 苏燎迅速在人通讯列表里找到同班同学,眼看着他点开对话框要给姑娘发消息,吓得俞宇连忙抢过手机:“你要干嘛!” “帮你把话讲清楚,”苏燎瞪了他一眼,“那我说你写。” -- 第138页 俞宇木讷地“哦”了一声。 苏燎半靠在更衣柜上,脑袋探过俞宇肩膀看向他的手机屏幕:“你就说‘谢谢你,但很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好好学习,高三加油’。” 俞宇按苏燎的话往对话框里输入了一半,侧头白了他一眼:“就不能说,‘高三了我打算好好学习,不打算谈恋爱吗’?” 苏燎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凑过脑袋,停在一个两人鼻尖差点就贴着的位置。他微微眯起眼,语气里流露出一丝威胁:“你心里没喜欢的人?” “好好好——”俞宇连忙讨饶,听话地输入那句话,嘴里小声嘀咕,“我和她又不熟,告诉她这么多干什么。” “情书里写了,人家还想给你辅导功课呢。”苏燎“哼”了一声,“没说你对象是年级第一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年级第一是谁?你不要给我乱找对象。”这醋吃得俞宇心里还是很舒坦的,但嘴上依然嫌弃,“我对象一暑假没复习,上次摸底好像都快考出年级前一百了。苏燎,你幼稚不幼稚?” 俞宇输完句子,按下发送键。 苏燎在他脸上飞快地啄了一口,像是某种宣告主权:“迟早考回去。” 不等俞宇反应过来,更衣室过道上就传来了脚步声。 “哟!燎哥,好久不见啊!” 不得不说,一个暑假不见,王小胖竟然成了帅小伙。之前王鹏蓬减肥卡在了170斤瓶颈,虽然有在锻炼,但照常胡吃海喝,身上的脂肪怎么都减不下去。没想到短短三个月,小胖戒掉了含糖饮料和油炸食品,一下子减到148,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精神帅气。 苏燎高三后就没进过游泳馆,有好一段时间没见过王鹏蓬了,这会儿愣是盯着他看了半天,吐出一句:“你谁?” “我是你胖爷!”王鹏蓬热情地揽过苏燎肩膀,“苏燎,你这看起来气色不错哇!” 苏燎故作诧异:“我靠,王小胖,你这整容整得可以啊,太帅了!” “是吧。”王鹏蓬咧嘴,有些羡慕地摸了摸俞宇腹肌,“宇哥,我上回听你的话,跟着那腹肌撕裂者视频,也做了快一个月了,怎么不见效果哎。” 苏燎“啪”的一下打掉王鹏蓬的手:“你咸猪手往哪摸呢你?” 俞宇:“……” 王鹏蓬有些委屈地缩了缩脖子,把咸猪手挪到了苏燎身上:“那我摸你的。” 然后他的手又被俞宇给打了:“更衣室里摸来摸去,像什么个样子?” 王鹏蓬:“……” “体脂。你想看到腹肌,体脂降到15%以下就自然出来了。”俞宇板着脸,“不能只做视频,还是得刷脂。” “你不是一直说囤点肚子过冬么,”苏燎纳闷,“一暑假不见,大变活人啊。怎么还想着练腹肌了?” 王鹏蓬“嘿嘿”一笑:“这不人长大了,成熟了,有追求了么。” 三人唠了一会儿嗑,训练的训练,减肥的减肥,苏燎拿了俞宇的试卷夹回班上自习。 按苏燎的思路,他希望俞宇在集训前的第一遍复习里,补齐基础概念的漏洞——保障基础考点,便可以锁定一定的分数——等他集训回来第二遍复习,巩固基础的同时,再进行拓展衍生。 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俞宇的错题。 生物有一部分是不定项多选,属于重灾区,简直万里江山一片红。毕竟,单选题有时候能蒙对,不定项多选但凡有一些概念不清楚,就会多选漏选。俞宇这块苏燎扫了一眼,发现俞宇只做对了一道题——考的是心肺循环系统顺序。 苏燎觉得心尖上好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在他们还是前后桌的时候,苏燎就和俞宇讲过好多遍这个考点——你身体的左边是卷子上的右边,肺动脉里面流的是静脉血,心房在心室上面,如果实在记不住你看“房”下面那个“方”的笔画像不像个瓣膜,“室”最底下一横代表到底了云云。 可俞宇满脑子捣糨糊似的,怎么都记不住。 当时苏燎直接放弃了,觉得算了,爱咋咋。万万没想到,自己做了一趟心脏手术,小笨蛋鲸竟然把这循环给背熟了。 苏老师心底酸甜半掺:不容易啊,唯一做对的一道题。 有救,孩子还有救。 作者有话要说:  旧文更新如难产,新文脑洞如窜稀。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筑梦踏实 11瓶;6b10j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寂静萤火 俞宇每次走进高三教学楼, 都能感受到空气中那无形的压力。哪怕是下课、午休期间,走廊上都静得吓人,就连上厕所的学生都一个个都健步如飞,生怕耽误半点时间。 苏燎有空会给他整理薄弱考点, 有时候太忙了一周都见不上面。不过, 对于俞宇来说,学习的压力并不算太重。退一万步讲, 他总归能去个好大学, 最不济也能读个体育专业。只是有时候题刷多了, 和马拉松游到最后有些类似, 身体与大脑会进入一种机械且麻木的状态。俞宇对高三的记忆就是铺天盖地的卷子, “唰唰唰”地就刷过去了。 学校各类社团活动, 基本与高三无关。直到期中考后的一个周六下午, 高三学子们才迎来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属于自己的节日, “成人礼”。 -- 第139页 二中成人礼办得盛大, 每年都能请到颇有成就的校友来给学生致辞, 校方还会在操场上搭建一个巨大的花门,学生穿上正装礼服, 在班主任的带领下走过那扇“成人门”。 不巧, 周六下午要训练,俞宇被阎正扣下了。 阎老板认为, 这种活动不构成正当请假理由:“什么成人礼,浪费时间!我们这儿十四岁的小孩就上赛场了, 你们搁那儿过家家呢!” 俞宇本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可一张嘴,真实理由怎么都说不出口——苏燎被学生会抓去主持成人礼,今年汉服社和学生会联合活动, 四个主持人都会穿汉服——他想看苏燎穿汉服。苏燎做完手术已经五个多月了,精神状态基本已经恢复到了手术前,虽然肌肉状态还比不上,但整个人已经活蹦乱跳了。 阎正说,区区一个成人礼算什么?在运动员为了训练而错过的事里,这个根本不值一提。 周六下午,俞宇一结束训练,就迫不及待打开了微信。朋友圈早就被各种成人礼合影刷屏了,很多同学的父母都来了,和孩子一起站在“成人门”前合影。要说俞宇心中不遗憾,那一定是加的。这可能是二中三年,除了毕业之外,最有仪式感的一个活动了。 成年意味着什么呢? 长大了,得担责任了,不再是个小孩子了。是值得纪念的一件事吧。 俞宇顺手点开苏燎的朋友圈,却发现他什么也没发。 直到很晚的时候,苏燎才发了一套九宫格,配文非常官方,类似活动圆满结束,感谢老师感谢父母感谢学生会干部大家辛苦了云云。 大部分图都是从学校活动官方摄影里偷的——主持四人组合影,舞台幕后花絮,一班成人门前合影等等,单人照只有一张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的特写——黑红色系的汉服配上银色鹤羽很显气质,苏燎肩膀宽,再被腰带那么一抽,肩腰比就特别好看,再加上他腿长,上台前化了点妆,整个剑眉星目,皓齿红唇,活脱脱一个古装小偶像。 苏燎那边消息有多热闹俞宇不得而知,他这边的共同好友们已经开始搞事了——自从王鹏蓬顶着“二中胖于晏”这个ID发了一句“哥哥很帅,唯一的缺点就是穿太多了[舔屏]”之后,这句话就吸引了游泳队,七班,学生会,各路二中复制党。 俞宇一边悄悄长安图片存进自己手机,一边也浑水摸鱼地发了一条“哥哥很帅,唯一的缺点就是穿太多了[舔屏]”。明明那条消息混迹于无无耻无下限的复制党中并不起眼,可俞宇不知怎么的,发了又后悔。好像别人发了那只是起哄,他发了就是不一样的。俞宇做贼心虚,飞速把那句评论给删掉了。 可他删了没多久,苏燎就给他发了消息。 草莓嘟嘟糯米滋:舔都舔了,还能撤回的? 俞宇:“……” 小虎鲸:要点脸谢谢 草莓嘟嘟糯米滋:我可以脱的,真的 草莓嘟嘟糯米滋:想看吗? 小虎鲸:……你再这样,我就把你备注改成鸭子 俞宇看了一眼时间,心说半夜撩骚真是不用睡觉了。 苏燎还给自己改了个名——草莓嘟嘟糯米鸭。 草莓嘟嘟糯米鸭:我参加过成人礼了,可以为所欲为 小虎鲸:我还没有,所以你不可以为所欲为 草莓嘟嘟糯米鸭:……四舍五入你也可以 小虎鲸:今天开心吗? 草莓嘟嘟糯米鸭:就那样,好多家长,一堆破事 俞宇躺在被窝里,抱着手机翻了个身。 是啊,“好多家长,一堆破事”——可这些家长和破事,和苏燎都无关。苏燎爸爸在暑假结束、苏燎复查一切正常后又回了美国,最近有听说他妹妹生病了,想来小姑周末得在家照顾两个小朋友,没时间参加成人礼。一念至此,俞宇顿时觉得有点闷闷的。 苏燎见俞宇半天没回消息,又补了一句:没啥好玩的,其实还好你没来,耿号二演讲又双叒叕超时了,我在后台差点都没听睡着了。 草莓嘟嘟糯米鸭:什么要承担责任,健壮体魄,磨砺精神,早听腻了,好像走一走那什么破门就能飞升似的 草莓嘟嘟糯米鸭:我看高考都加不了三分 小虎鲸:…… 成人礼过后没几天,11月20日那天晚自习结束后,苏燎在七班门前把俞宇堵了个正着。两人一前一后穿梭于晚自习后的校园里,从路灯间的阴影里走到白花花的灯光下,再走进阴影里。 等周围人少了,苏燎这才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你今晚今晚要不要来我家?” 俞宇一愣。 苏燎像是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你能不能陪我——一起看我妈给我录的生日视频。” 明天是苏燎生日。过了今晚12点,他就真的成年了。俞宇之前有听苏燎提过,他妈妈是怀孕时才查出先天性心脏病,当时胎儿已经很大了,生孩子风险巨大,而引产也会对母亲造成伤害。她妈妈在充分了解风险之后,决定还是生,但以防万一,她给苏燎提前录制了十八年生日视频。 十八年,科技发展日新月异,那个年代的录像格式现在已经不再流行。苏建军把这些录像转码保存,每年以非常诡异的方式发给苏燎。 苏燎说他从来不点开。 而今年,就是最后一年了。 -- 第140页 这是俞宇从来不敢和苏燎提的事,像是灵魂里讳莫如深的一片荒地。所以当苏燎主动邀请他的时候,俞宇只是觉得非常荣幸。他眼尾微微弯了一个弧度:“好啊。” 离家越近,苏燎就越觉得紧张,走到家门口掏钥匙的时候,指尖一片冰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痛恨这些视频的呢? 小时候,爸爸和他说,屏幕里的那个人是妈妈,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总是在屏幕里,却不来看他。等他长大了一点,明白了“妈妈”并不存在与他的生活之中,也明白了父亲每次醉酒后对自己的愤怒。或许是出于内疚,又或许是出于叛逆——虽然不想点开,但他也从来没舍得把这些视频删掉。 两人热了点牛奶,又一起刷了点卷子,等钟面指针过了12点,苏燎邮箱里果然就准点出现了一封来自苏建军的邮件。苏燎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在点开视频前,他还特意给俞宇打了个预防针:“我觉得我可能会哭。” 俞宇一翻白眼,心说哭呗,又不是没看你哭过。 他伸长手,从桌子另一头捞来一包纸巾。 那时候录像的画质并不太好,像素模糊,背景电流音也非常嘈杂。很快,屏幕里出现了一个面色苍白,眼袋浮肿,满脸病容的年轻女人。也不知是不是身体憔悴影响到了容貌,俞宇觉得苏燎五官上更像他爸爸一点。 女人调整了一下摄像头,对镜头挥了挥手,露出一个笑容:“今天啊,燎燎就十八岁了。妈妈祝你生日快乐。” “十八岁啦,以后就是成年人了。”女人顿了顿,微微一歪脑袋,“这也是妈妈给你录的最后一个生日祝福,那应该祝你一些什么好呢?” 俞宇能看出来,虽然苏燎五官随了爸爸,但他遗传了妈妈说话时眉目间那种温柔狡黠的神态,不像他爸爸机器人似的冰冷。 “妈妈祝你在接下来的人生里,勇敢、善良、善于思考、持之以恒。”苏燎妈妈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非常清晰,“妈妈不知道你长大会是什么样子,但妈妈觉得,你无法被期待、被定义的未来,就是我最期待的。” 俞宇把下巴垫在苏燎肩上,本来是怕人哭所以抱着他,这会儿自己豆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苏燎抽了一张纸巾直接糊俞宇脸上了:“靠,我他妈还没哭你哭个屁!” 俞宇用力擤了擤鼻涕,把一半鼻涕擤在了苏燎肩上。 苏燎:“……” 视频并不是很长,画面静止于一个母亲微笑的镜头。 苏燎盯着电脑屏幕,隔着十八年的光阴,仿佛看到了母亲,又好像看到了自己。很长一段时间,他怨恨他妈人都不在了,为什么还要录这种东西折磨他,可在那个瞬间,苏燎又特别感谢妈妈录了这些视频。 他好像放下了一些什么。 又好像获得了一些什么。 爱有时能摧枯拉朽地伤害,有时又蕴含着一股治愈的生命力量。 苏燎想,成年只是一个法律定义。事实上,人并不会因为年龄到了,或者穿过一个红色的拱门而变成所谓的“成年人”。 在他心里,所谓“成人”,是从接纳自己开始的——接纳自己的过去,接纳自己并不完美的身体与原生家庭——从那以后,他才成为了真正的自己。 …… 看完视频已经很晚了,俞宇索性睡在了苏燎家里。他没想到这个视频后劲这么大,看得他难过又亢奋,大脑半夜蹦迪,异常清醒。俞宇很难不联想到自己的父亲——可惜他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一念及此,俞宇又在黑暗中吸了吸鼻子。 “诶?”苏燎翻了个身,一胳膊隔着被褥搂住俞宇,胸口就贴在他的背后。两人在黑暗中沉默良久,苏燎啄了啄他后耳朵,轻声笑道:“我要把你微信名改成小鼻涕鲸了。” “那我要把鼻涕抹在你枕头上……被子上……”俞宇故意露出恶狠狠的语气,但因为鼻子被鼻涕塞住了,听起来很滑稽。他转过身,用力把脑袋埋进了对方肩窝:“……脸上!” 苏燎忍着笑:“抹吧。小鼻涕鲸。” “吸溜——” 苏燎伸手摸了摸俞宇脑袋。他的目光落在书架上的宇航员登月小夜灯上,内心被一种异样的满足所包围。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卡文是因为总觉得好像苏燎成长线上漏了点啥,或者说,害怕有点太仓促,不够饱满,但从海渊到寂静萤火,我确实把大纲里设计的成长线写完了。落泪,我总觉得我少了点什么但我不知道我少了点什么然后陷入死亡黑洞(*%……%¥#……%#) 妈妈这段我可能会再修一修 补个事后: 俞宇:燎哥在……的时候,但凡有他在微信上十分之一骚 苏燎:我还需要再研究一下解剖学构造和lube的成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b10j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觞千色、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10瓶;筑梦踏实 9瓶;∵ 7瓶;六鱼不是鱼、一鹿逆疯Lu 5瓶;聿yr 2瓶;寒衣折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劈波斩浪 十二月初, 俞宇偶然听到七班流传的一条小道消息——苏燎被斯坦福大学Early Action录取了,且是大陆EA录取仅有的11名学生之一,非常给宁港二中长脸。 -- 第141页 “燎哥竟然没和你说?”七班一个男生热切地看向俞宇,“操, 这可太牛逼了。” 俞宇微微皱了皱眉头, 没有搭腔。他知道苏燎在手术休整期考了国外的考试。而且,当时他担心自己开学跟不上进度, 才投了国外的申请。因为苏燎爸爸在MIT教书的缘故, 苏燎把整个新英格兰地区都拉黑了, 说要申就只申西海岸, 和赌气玩儿似的。而且, 苏燎一直说自己就随便投投、考试也没好好复习成绩就那样、蹲个保底万一高考没考好…… 可是苏燎并没有和他提过, 他这个随便一申就“随随便便”录了斯坦福。 好吧, 这很苏燎。 俞宇闷闷地开口:“什么叫Early Action?” “这个Early Action和那个Early Decision好像差不多, ”那男生自顾自地说道, “是每个学生只能申一所, 如果录取了,就必须去, 反正是不能选别的学校了。好处是你申请季12月就结束了, 拿到offer总是安心点。” “必须去?”俞宇眉心皱得更深了。他不太懂美本申请那些事,甚至“出国念书”对他来说, 都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直到此时此刻,这件事突然在他面前炸开, 终于有了质感。俞宇追问道:“你哪儿听的消息?” “英语课代表今天去叶静办公室偶然听到的!”那男生仰天长叹,语气里的羡慕都快溢出来了,“不过我想也是,燎哥成绩那么好, 英语竞赛拿奖,全国大赛游泳拿奖,还有心脏病加成,你说说,这哪个学校能不录他,我听说美国最喜欢优先录取这种身体有缺陷的小孩。” 俞宇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这福气送你要不要啊。” “哎哎,看我这说的啥呢,哈哈哈——” 等同学走了,俞宇有些失神。那个细小的声音又在他脑海里重复了一遍:苏燎他没和你说。 高三太忙,俞宇还要训练,他们最近也不是每天都有机会见面——更多时候,他们交流仅限于网上——偶尔在微信上分享一些搞笑的表情包,俞宇偶尔拍一两道题问答案,晚上睡前发个晚安。 俞宇一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 大陆只录取了11个学生?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EA录去必须去?不去会怎么样呢…… 俞宇左思右想,怎么都想不出苏燎会拒绝这个offer的理由。可是,如果苏燎会去的话,他们是不是要隔一整个太平洋了?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苏燎才没和自己说呢?可是他怎么能不和自己说呢?他还想瞒多久? 如果苏燎出国的话,他们会怎么样? 他们……到底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俞宇一直忐忑地等到了晚上,苏燎也没主动和他提录取的事。可“苏燎本科要出国”的想法就好像一根插在心上的刺,扎得俞宇浑身难受。最后,直到那天钻进被窝里,他才冷着一张脸,言不由衷地给苏燎发了一条消息:恭喜你啊。 草莓嘟嘟糯米鸭:? 小虎鲸:斯坦福,我们班里都传遍了。 苏燎那边沉默了很久。 或者说,是俞宇觉得他沉默了很久。 草莓嘟嘟糯米鸭:艹,怎么传开的? 草莓嘟嘟糯米鸭:我只和叶老师说了,因为学校辅导员我写的是她。我没打算和同学说,是因为我还不确定去不去。 小虎鲸:那EA不是说,必须去么? 草莓嘟嘟糯米鸭:EA的意思是,如果我去美国念书,那我必须去斯坦福不能选别的学校 草莓嘟嘟糯米鸭:可是我不一定去美国啊,我没想好,也可能高考 又是“不一定”。 俞宇脑子里又冒出了一个刻薄的声音:你是不是打算“一直没想好”到明年六月,然后直接走人? 在俞宇的认知里,苏燎好像永远都在思考。除了苏燎自己想明白而得出的结论,他不会相信任何事。所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苏燎用逻辑捋不明白的事。而俞宇不太喜欢思考,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与感受。比如此时此刻,他能很清晰地意识到,他不希望苏燎出国。 他能感觉到那种很强烈的占有欲—— 好像小时候想要那个小虎鲸。 又好像渴望在阳光下赤脚奔向大海。 俞宇在输入框里委婉地暗示了一下:“高水平运动员保送,我又看了一些北京的学校。”可他想了很久,又把那句话给删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决定,他得让苏燎自己选。 或者说——俞宇感到一丝惶恐,掺杂着内疚——他又以什么身份来让苏燎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呢?毕竟,在二中这种高压竞争环境里,苏燎几次模考排名也不是很稳,手术刚回来都考出年级一百了,最近上过一次二十,然后又掉去了五十多——五十多肯定就没有清北了。无论如何,手握一个名校保底,是好事。 苏燎大概是感受到了俞宇这边的异常,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来。俞宇在黑暗的被窝里等着那一闪一闪的通话键,最终还是按下了确定。 隔着屏幕,他都能感觉到苏燎漫不经心的笑意:“怎么了,小虎鲸?” 俞宇:“……” 他闷闷地舔了舔嘴唇,只是木讷地“嗯”了一声。 苏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不开心了?” “……没有。” “你要是现在亲口和我说,你舍不得我出国——”苏燎的嗓音温柔,慵懒,又充满了诱惑,“我就不去了。” -- 第142页 俞宇:“……” 他觉得苏燎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人,总有办法诱惑自己,就像拿鲜美的金枪鱼肉去海上钓鱼。俞宇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也说不出那些暧昧不清的话,他往往张嘴就是一个直球。可俞宇张开嘴,又闭上了。两人沉默着,隔着电话听着彼此的呼吸。 俞宇想了很久,才吐出一句:“我舍得啊。” 苏燎:“?” “你自己想吧。你到底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样的未来。这是挺重要的一个决定。”俞宇说完这句话,就觉得有些疲惫,“我睡了,晚安。” 苏燎:“……” 钓鱼失败。 09. 劈波斩浪 十二月底,俞宇就南下,前往Y省某基地参加高原集训。 这是俞宇这个第一次离开海平面高度。 毕竟,普通的训练可以在任意一个游泳馆里完成,但高原集训只能去高原。包括阎正、李大涌在内,会有五个教练组,二十几个长距离、或者是马拉松运动员来这里进行整整六周的高原训练。 阎正和俞宇说,高原冬训是游泳运动员最关键的一练,基本决定了开春后的成绩。运动员的成绩能不能产生质的飞越,就看这次冬训效果好不好。 游泳训练馆建在海拔2000米左右的地方,所有运动员的集合日,李大涌就拉起了一面“体能优先,劈波斩浪”的旗子,拿着喇叭大喊:“咱们先来个开胃菜,热热身,从这个地方跑到山顶再跑下来,希望你们今年3000米体侧考核都能拿满分!” 俞宇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一辈子浪里来,浪里去,一口气下海能憋八分钟,竟然一头栽在了这小小海拔上。对于很多游泳运动员来说,3000m体侧是个难关,但放平地上,这项目对俞宇来说不过小菜一碟。谁知当这段路变成海拔1800m跑到海拔2500m—— 俞宇没跑多久就开始呼吸急促,小腿抽筋,眼前天旋地转,跑一半就扶着树吐了个天昏地暗。 俞宇:“…………” 他眼看着那些3000米成绩没他好的,游泳似乎也没他快的运动员一个个超了过去,顿时有些怀疑人生——为什么他们一点事都没有啊啊啊? 他高三上也有在好好训练啊! 一个小运动员路过,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俞宇肩膀,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怀孕了。小孩名叫汪成成,浓眉大眼的,才十四岁,全队年龄最小。别看他年纪小,却是俞宇后面几届里,全国最出挑的自由泳苗子,这次来参加冬训,教练带着他来长长眼。 小屁孩估计刚学到了个词“孕吐”就出来显摆,要不是俞宇现在气都顺不过来,肯定把人痛骂一顿。 俞宇:“……” 教练慢悠悠地跟在最后面。 李大涌眯起眼看了他一眼:“你还好吗?” 俞宇一张脸皱成一团,觉得四肢无力得像什么软体动物,可还不等他开口,李大涌又说:“需要抢救吗?不需要就给我快点,跑!” 俞宇:“……” 软体动物又艰难地挪动了起来。 俞宇觉得这不科学。按道理说——他擅长憋气、有氧、各种耐力项目——他在高原这种氧气稀薄的环境里,他耐受应该比常人更好才对?为什么他高原反应却比所有人都严重呢? 阎正也跟着纳闷,不过李指导教练经验更丰富,带过的学生也更多,乐呵呵地说小孩子第一次上高原,反应大一点也是正常的。一般来说,青少年参加高原训练,就是比成年运动员更容易出现高原反应。 俞宇斜眼瞄了一眼满地活蹦乱跳,从一张饭桌蹭到另一张饭桌求哥哥借游戏账号的汪成成,认为李大涌老师这句话非常没有说服力。同样都是青少年,这人和人的区别,简直比鲸和鱼还大。 凭什么啊! 他现在稍微运动量大一点,心脏就“砰砰砰”地乱跳,后脑勺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一直酸酸胀胀。 阎正也挺纳闷,一直监控着俞宇各项身体数据,生怕孩子出现更严重的症状。他抱着ipad翻来倒去地看俞宇的体检报告,吃饭时,阎正把俞宇的血样数据放他面前:“看看,发现什么没有?” 俞宇眯起眼睛,愣是盯着屏幕瞪了半天,脑子晕乎乎地得出结论:“……我所有数据都……很正常?” “正常。放普通人里,你当然是健康的。”阎正拿食指点了点“血红细胞数”,以及它后面的一个正态分布曲线图,“一般来说,耐力运动员的这个数据,会比力量型运动员小很多,可在耐力运动员里,你这个数据也比较低。” “你知道,红细胞的工作是运输氧气和二氧化碳。在平原上,这个数据并不影响你的发挥——可能是因为你从小潜水,家里人基因遗传,也可能是你小时候营养上有些缺乏——你单个红细胞的工作能力很强,所以你身体默认了自己不需要那么多红细胞。” “可是在高原上,你每次呼吸所吸入的氧气浓度都减少了,每个红细胞平均载量被动下降,你那点儿红细胞数量就不够了。所以,一个比较良好的状态,是通过这次高原训练,把你的这个数值提一提。”阎正解释道,“这也是为什么高原训练对耐力运动员非常重要。EPO,听说过吧?促红细胞生成素,在比赛中是禁药呢。” 俞宇苦着一张脸:“那这个红细胞什么时候才会长出来啊?” -- 第143页 “只要你身体处于缺氧状态,它就会刺激生长的。高反症状吧,快的两三天,慢的一个礼拜,也能好了。”阎正瞄了一眼俞宇面前基本没怎么动的餐盘,“怎么不吃饭呢。” 俞宇有气无力地努了努嘴:“……没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你不吃下去,训练需要的能量哪里来?身体又拿什么来造红细胞?你身体有足够的营养,才能更好地适应高原环境。” 俞宇硬着头皮又拿起了筷子,逼着自己吃了几口。他在心底悄悄地试图和自己的身体对话:求求了,小红你可加把劲,多长一点啊。 红细胞并没有搭理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苏燎:这人先撩我的吧?这人先亲我的吧?这人说他舍得? 俞宇:…… 看了上一章的评论,似乎有点get那个我一直觉得不对劲但不知道是什么的点,我真的感情线废柴呜呜呜呜,需要一点时间来感悟。我先跑剧情,这周会往前面补两个感情线小补丁~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12瓶;噗叽 5瓶;歌起萤光 1瓶; 感谢大家,鞠躬! 第64章 劈波斩浪(修) 这次集训用上了不少黑科技—— 水下录像机, AI动态分析,陶泽波还带了一些挂耳朵后面的小穿戴,挨个儿往运动员脑后挂。 “波哥,这啥玩意儿?” 陶泽波脚踝手术后成绩一直不尽人意, 便萌生了往教练方向发展的意思。 “这个东西可以监控运动员的血流、心跳以及脑电波, 通过机器学习,来判断一个运动员的身体状态——是否注意力集中, 是否疲劳等等。”陶泽波解释道。他今年秋季要攻读宁港体育大学的研究生, 研究方向就是如何科学地提升运动员成绩。这个穿戴设备, 就是他导师团队开发的, 还在实验阶段。 在之前, 教练只能通过运动员血液中乳酸浓度、以及一些其它的生理指标来判断一个运动员的状态, 每次都是要取点血的。虽然有防水创口贴, 但游泳运动员长期泡在水里, 无创总比有创好。 俞宇上了高原以后, 就像一根打了焉的茄子。晚上休息不好, 再由于缺氧,白天运动时小腿肌肉时不时地抽筋, 非常影响训练。俞宇发现, 痉挛这个东西,就好像有记忆力似的, 一个地方但凡抽过一次,就会反反复复地抽, 抽得他龇牙咧嘴。 俞宇刚游到泳池中央,再次感到一股极强的力量从膝盖射出,遍布整个脚掌。从大脚趾尖开始,右侧腿以一个极其僵硬的姿势痉挛起来。他只好一手勾住浮标, 一手掰住脚掌,尝试往反方向拉伸,缓解痉挛。 就那么片刻功夫,他身后的孙海杰迅速超了上来,强劲的水流打在他身上,水花高高扬起,俞宇呛了一口池水。对方稍微侧了侧身,仿佛没有看到他一样,迅速地又游走了。 基地泳道只有八条,运动员却有二十多个,所以泳道都是按照比赛项目、游泳水平分的。毕竟,当大家练习的科目都差不多,速度也差不多时,运动员与运动员之间可以保持一个稳定的距离,避免发生碰撞。俞宇和孙海杰、潘一楠,国内最顶尖的几个马拉松选手分在了一组。可俞宇时不时地就被他们超过,现在孙海杰已经领先他一个来回了。 俞宇咬牙反向一拉筋,痉挛的感觉缓缓淡去,他抱着浮标长吐一口气。后面又是一个运动员小炮仗似的超了过去,手指打到了俞宇背后,带起的水流让他上下起伏,好像一条混迹在大鱼里的小可怜。 阎正站在岸上对他吹了一声口哨。 俞宇深吸一口气,转身继续开游,不行又和身后第三个人撞到了一起。直到中午饭点,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完成了训练任务。 集训刚开始的时候,俞宇能感觉到孙海杰、潘一楠等等那几个之前冠军赛上认识的选手一直在偷偷打量自己。大家表面上都礼貌友好,但那种互相较劲的感觉,就好像空气中一块无形的质量。可现在俞宇看着他们一个个有说有笑地上岸了,看自己的眼神,好像他是一个什么占泳道的障碍物。 俞宇摘下泳镜,抹了一把脸,喘了口气打算继续完成自己剩下的组数。阎正在岸上拿夹板敲了敲出发台:“俞宇,上来,别游了。” 陶泽波抱着ipad过来,指了指俞宇耳朵后面的设备:“数据显示你一直中枢神经系统过于疲劳,虽然说高原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珍贵的,但你这个状态,强度还是不要过大。” “听到了?” 俞宇不解:“中枢神经系统?” “我觉得可能还是精神太过紧张的缘故。”陶泽波拍了拍俞宇肩膀,“可能和高三也有关系,到底还是太紧张了。这个精神状态紧张啊,不仅仅会影响运动状态,也会加剧高原反应的。” 俞宇:“……”好家伙。 “吃一堑,长一智。”阎正拿板夹一敲他脑袋,“早和你说了,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要总想着什么都要。成功的人,往往都会取舍。” 俞宇有些崩溃:“那我现在怎么办?” 阎正冷笑:“自己选的路,跪着爬完吧。” 俞宇:“……” 晚上教练基本不强制训练,不过拉伸,放松,加练,运动员们总有自己的安排。除了俞宇,俞宇晚上得复习。 -- 第144页 二中各课老师会挑选经典题型单独发给俞宇,每天复习只耗时一个半小时左右。虽说苏燎名校offer在手,一轮轮复习倒是半点都不含糊,他会根据俞宇月考、模考卷的失分点,每周挑几个他未能熟练掌握的基础考点,在练习册里找到相关题型,把练习册页码和题号发给他。 有时候俞宇是真的想摆烂不学了,可一想到他的老师并没有义务单独给他开小灶,苏燎都可以不参加高考了,更没有必要花这么多心思给他抓考点,找习题……正是因为有那么一个优秀的团队在支持着他,他一边复习一边训练的计划才不再是天方夜谭。 一念及此,俞宇拖着疲惫的身体,狠心逼自己找了个教室,坐下来刷题。 俞宇每天从八点刷到九点半。那天,他抱着作业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稍微晚了一点,路过操房,却见里面还亮着灯,忍不住好奇瞄了一眼。走廊里很安静,里面的对话清清楚楚地落进了俞宇耳朵里。 潘一楠穿着一身无袖背心,肩上搭着汗巾,坐在辅助垫上看似随意地问道:“海哥,今年咱们是亚运主办方,马拉松项目还是只有两个选手吗?” “应该是吧,”孙海杰在软垫上一边做着拉伸,一边看手机,“只有主办方无人达标的项目,才会额外给主办方名额。你说还好是咱们主办,要不然游泳马拉松这个项目可能都没有。” 潘一楠想了想,叹了口气:“那还是冠军赛选拔。” “是,冠军赛成绩,加上体能考核分,前两名吧。” 沉默良久,潘一楠幽幽叹了一口气:“肯定有海哥那一份。” 孙海杰谦虚地笑了笑,没说话。 潘一楠忍不住又问:“你觉得俞宇怎么样?他怎么和从来没参加过系统训练似的,我人都给看傻了。” “去年我还以为他挺厉害的。”孙海杰笑了笑,站起身来,“冬训掉链子能掉成这样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老前辈都说,冬训状态,决定一整年状态——人小孩儿不是还打算参加高考么?你不至于吧,和他比?” “靠,这不是去年他最后那个冲刺吓到我了么!两次,一次是冠军赛,一次是世界杯,最后冲得我还以为他泳池比四百呢。”潘一楠哈哈大笑,“说实话,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扮猪吃老虎,掖着藏着,故意迷惑我们。” “当时运气好吧。这世界上有多少运动员,就惊艳那么一下,便没了下文。稳定也是一种实力吧。”孙海杰起身,“快熄灯了,我回去了。明天让俞宇去隔壁泳道吧,停停走走的,影响咱们训练真碍事。” 潘一楠也跟着走了出去,傻笑了两声。 俞宇稍稍一侧身,就站到了教室门凹进去的那个缝隙里。他看到隔壁操房的灯“啪”一下暗了,这才在黑暗中悄悄探头。他看着两个前辈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虽然说……俞宇反思了一下今天在泳池里的表现,凭良心讲,自己确实有那么一点“碍手碍脚”,可他还是觉得自尊受到了伤害。什么吗!俞宇在心底暗自放狠话:今天的我你爱答不理,明天的我让你—— 可俞宇转念一想,又沮丧起来。 “游泳运动员冬训状态,决定了一整年的状态。” 这句话,自打俞宇上高原以来,已经听了无数次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冬训对游泳运动员来说无比“神圣”。俞宇想到这个,心底就腾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他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那他是不是今年都不用打比赛了? 俞宇不怕□□的痛苦,也不怕精神的折磨,但他怕自己这辈子就到头了,在碰巧抵达一次巅峰后,剩下的便只有退步。 当天晚上,俞宇就做了一个梦——那是一段儿时的记忆,只是主角变成了长大后的他。俞爸爸在教他如果海里腿抽筋了怎么办,要如何掰着自己的脚丫子,让痉挛缓解、自行消散。这是潜水前爸爸反复要求他掌握的技巧。 当时俞宇对此不削一顾,他迫不及待地就想下海了:“爸,学这个没用,我从来都不抽筋!” “你现在不抽筋,不代表你以后不会抽筋。等真在海里抽筋了再学,可就来不及了!”俞爸爸伸手一抽他脑壳,“下海之前,要做好你能做的每一分准备!” 爸爸说,幸运只会眷顾做好准备好的人。 然后,小腿痉挛的剧痛让俞宇从梦中惊醒,呼吸急促,半身冷汗。 好家伙。 俞宇从来都没想过,他老爹千叮万嘱的“水下小技巧”,会在高原训练上第一次派上用场。等抽筋的感觉再次消退下去,俞宇抱着被子在床上翻了个身,深吸一口气,又合上眼。 那就做好准备吧。尽人事,听天命。 * 冬训一日两练,马拉松选手上下午各游7500m,再配合一周三次陆上训练,只有周日下午休息。 孙海杰这几年全国、国际比赛拿奖,攒了一些积蓄,最近他沉迷自学理财,一休息就开始琢磨股票和基金,据说小有所成,收益不错。陶泽波比较佛,抱着ipad刷美剧,还能顺便学英语。程哲凡则不肯放过高原上的每一分钟,别人休息时还给自己进行无氧加训,非常变态。 俞宇没什么选择——他得复习。 痛苦面具。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来打扰他,除了非常没有眼力劲儿的汪成成小朋友。 -- 第145页 “宇哥,宇哥,咱别学了!”汪成成小癞皮狗似的粘着俞宇撒娇,“我看你这题空了都快五分钟也没落笔,你肯定做不出来的!” “滚啊你来了哪有五分钟!” 虽然汪成成很喜欢调皮捣蛋,但全队上下都宠着他。不过,宠归宠,小屁孩最亲俞宇——原因无他,除了他自己,年纪最小的就属俞宇和程哲凡。汪成成觉得他和其他“老哥哥”们有代沟,奈何程哲凡总是冷着一张脸,眼底冷光泛着“莫挨老子”,他也就只能缠着俞宇了。 汪成成理直气壮:“那你就说你会不会做吧!” 俞宇一时语塞。他还真不会做。 “我就知道!”汪成成大喜,“反正你做了也是错,还不如和我一起打游戏呢!” 俞宇:“……你自己打。” “未成年人账号只能打一个小时啊,我的已经打完了,宇哥你不打的话把你的账号借给我打吗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俞宇被他烦得头疼:“我今年四月才十八,我账号也只能打一小时,你去找你波哥!波哥账号没限制!” “我上次用波哥账号玩结果被人举报小学生波哥已经封号了——”汪成成就差没变成树懒抱俞宇身上了,“求你了宇哥就借我打一小时吧!” 俞宇被熊孩子烦得不行,直接把手机甩他脸上。 汪成成这才喜滋滋地安静了一会儿。 可没过多久,这熊孩子又大呼小叫地冲了过来:“宇哥,宇哥,对不起!” 俞宇:“?” 难不成他也被举报封号了? 俞宇拿起手机一看,就看到了一段惊悚的对话。 草莓嘟嘟糯米鸭:这周的题有没有不会的? 汪成成特别热心地帮他回复了:我一题都不会QAQ! 草莓嘟嘟糯米鸭:? 小虎鲸:好吧,我不是俞宇~ 小虎鲸:但是我觉得他一题都不会 草莓嘟嘟糯米鸭:那你是谁? 小虎鲸:你猜我是谁~ 小虎鲸:他的手机~就是我的手机~~~ 苏燎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发了一句:你不会是他女朋友吧 小虎鲸:呵呵算你聪明 草莓嘟嘟糯米鸭:我是俞宇妈妈,我不允许你们在一起 汪成成秒怂。 小屁孩还是有贼心没贼胆的年龄,想到“女朋友”就兴奋过头,但实际上小姑娘手都没有拉过,一有机会就忍不住想过一把嘴瘾。汪成成看把俞宇妈妈都给炸出来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酿成大错,连忙把手机像烫手山芋似的丢给俞宇。 俞宇:“……” 孔子曾经说过,君子不会把自己的手机借给熊孩子玩。 “你有病啊!”俞宇一把夺走自己的手机,起身打算找一个没人的教室,“你没得玩了。” 汪成成顿时一声哭嚎:“啊啊啊——对不起——宇哥我知道错了呜呜呜——你和阿姨解释一下吧——呜呜呜阿姨这个头像和昵称看起来很年轻啊——” 俞宇耳机一带,把臭小鬼赶出房间,门一锁,点下了语音通话。 语音刚接通,对面就传来苏燎懒洋洋的声音:“几天不见,女朋友都从水里长出来了。你很可以啊,宇哥。” 俞宇:“……”我他妈都快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道歉,最近写得超级不满意又不知道自己在写啥,但我电脑是真崩了……我为了清理内存来更新系统,然后就在libe里删了好多东西……然后我可能删了我不应该删的文档结果干啥啥出错,我大部分软件都没法用了,只能全部重装才找回了我的小说(猛狮落泪) 追更的朋友非常抱歉,抽奖[2021.01.26已开]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屿、寒月、flowe 10瓶;伸出友好的狗爪 7瓶;聿yr、44334655 2瓶;歌起萤光、Fett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劈波斩浪 “手机借给熊孩子打游戏了, ”俞宇越想越觉得恼火,“熊孩子是真的熊,波哥的游戏账号都被他害得封号了。” 苏燎轻笑了一声,说我知道, 一看他满屏输入波浪线就知道不是你。 俞宇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臭小鬼以为你是我妈, 吓尿了。” 苏燎忍不住哈哈大笑。 俞宇没再说话。自从斯坦福offer那次打电话之后,两人不是课业重, 就是训练忙, 直到他飞高原集训, 两人一直没机会再凑一块儿好好聊一聊这事。俞宇心里装着事, 就闷成一块石头。 苏燎沉默片刻, 主动问道:“方便切视频吗?” 俞宇一颗心突然又“砰砰”快了起来——他最近高反症状已经好了不少, 怎么又开始了——俞宇喉结上下一滚, 赌气似的嘟哝了一声:“干嘛?” 苏燎低声笑了, 气息打在耳麦上, 轻微震颤:“想看看你啊。” 俞宇还来不及故意损他两句, 大拇指就很出息地、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摄像头。很快,屏幕里露出了苏燎的脸。他正躺在自己床上, 俞宇能看到被单上的星星。可能是因为角度问题, 屏幕里的苏燎看起来都不那么像苏燎了。 如果苏燎真的出国……他们是不是就只能这样聊天了? 俞宇看着自己手机屏幕,觉得心里痒痒的, 好像怎么样都不够,很想把苏燎从这手掌大小的长方块里扣出来, 最好还能抱一下。嗯,就抱一下也好。 -- 第146页 苏燎好奇地看着他:“你耳朵后那个是什么?” “哦,是一个监控器。”俞宇迅速地解释了一下陶泽波那个关于中枢神经系统的课题。 “本来吧,这个东西就只有训练的时候戴。”他摸了摸自己耳朵后, 皱眉,“但波哥拿我做小白鼠呢,非要我一直戴着,说是做24hr监控。” “是角度问题吗?还是你最近越练越瘦了?”苏燎皱起眉头,“好像很累的样子。” 俞宇顿时有些心虚,敷衍地来了一句:“之前有些高反,现在已经好多了。”之前状态很糟,俞宇不敢和他妈说,也不敢和苏燎说。毕竟,说了状态也不会变好,还平白让大家替他担心,何必呢? 苏燎盯着屏幕仔细研究了一下俞宇手机摄像头“自动美颜”后的黑眼圈,对某人的说辞很不信服:“那和我分享一件集训里最开心的事。” 这个问题把俞宇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微微张嘴,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出半件开心的事。苏燎露出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你一开视频我就觉得你不太开心。” 俞某人更心虚了,低声嘟哝了一句:“……那么明显么。” 苏燎躺在床上,伸手从脑袋顶上抓来虎鲸娃娃。他把下巴垫在虎鲸脑袋上,让自己对着摄像头的姿势正舒服一点:“说说呗。” “阎头儿说我红细胞数量有点少……”俞宇本来也不太想说,可袋子开了一个口,就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停不下来。这么一倾诉,俞宇顿觉胸口积压的那些东西烟飞云散,舒畅不少。 隔着千山万水,苏燎也不知道怎么隔着手机安慰他:“老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红细胞少也不一定是坏事。” “对运动员来说,这怎么可能不是坏事!” 苏燎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往好处想,你起点低,进步空间绝对比别人大!” 俞宇:“……”你可真是会哄人的大可爱。 苏燎尝试着转换话题:“哎,你那儿不是高原么,应该风景挺不错的吧?沨哥还说,等咱们毕业了,这一届游泳队的一块儿往西南那边搞一趟毕业旅行。” 俞宇一愣,点了点头,说外是有一些山。要不是苏燎这么一提,俞宇还真没注意过这个。刚来那天跑步上山,风景似乎是还行,但当时他吐了个死去活来,自然没心情欣赏,然后就在训练与高反中拉锯,就连离开游泳馆去看看的念头都没有动过。 “我想看。”苏燎笑道,“你给我直播呗。” “等着!” 俞宇雀跃起来,拿着手机一路跑到了宿舍楼楼顶。楼顶有个生锈的小铁梯,直通天台,视野极好。可惜那天是个阴天,灰蒙蒙地望出去只能看到训练基地所在的小镇,漂亮的远山都藏进了云皑之中。 山顶风不小,吹着俞宇的刘海让他被迫眯起眼睛。他调转了摄像头的方向,对四周拍了一圈,最后指往一个方向:“可惜了,本来那边可以看到一座什么山。” 那山的名字极拗口,俞宇叫不上来,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名胜景点,只是胜在海拔高,顶部覆满积雪,太阳光打上去的时候特别好看。 俞宇在天台上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又和人聊了会儿天:“你呢?你最近怎么样?” 高三的生活平平无奇,苏燎除了刷题还是刷题:“那和你分享我最近开心的事。这个月月考,我终于考回年级前二十了。” 缺了好几个月课,手术回来以后第一次。 俞宇并不诧异地挑了挑眉毛,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句“厉害了啊燎哥”,可他心里却又想起了对方国外的offer。俞宇不敢开这个口问,倒是苏燎主动提了:“之前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但现在我觉得高考吧,我能考好。” “你想好了?”俞宇一愣,“你确定参加高考?” 苏燎沉默片刻,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其实我早想好了。我本来就不打算去。我又不是傻子。我要是真打算去,我还花这么多时间复习干什么?我早出去浪了。” 俞宇错愕地瞪大双眼,等他回过神来,怒道:“那你不早说!” 苏燎眼尾一弯,笑得很坏:“……就想听你说一句舍不得我啊。算了,小虎鲸没良心得很,说舍得就舍得了。” 俞宇被埋汰得有些委屈,又有些着急:“我——我不是!我是不希望——你是因为谁——哪怕是因为我——就做了一个这么重要的决定!” “就像你不应该为了你爸爸而去学物理。这个道理你明白。”俞宇压低声音,“但不仅仅是你爸爸,你不应该为任何人做这个决定!” “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想做什么决定。”俞宇舔了舔嘴唇,小声说道,“无论去不去,舍得不舍得,我都会支持你的啊。” 苏燎漫不经心地一挑眉:“哦?那就是不舍得咯?” 俞宇一张嘴,却又卡了壳,非常嫌弃地瞪了苏燎一眼:“你滚啊早想好了不告诉我!” 苏燎收敛笑意,正色:“这就是我自己的想法。我想清楚了,也查了很多资料。” “手术后的那段时间,我总是在思考,我是谁,我到底想做什么,我想变成什么样的人。我看国外的本科课程,通识教育的英文是Liberal Education,而liberal是自由的意思。”苏燎顿了顿,“我开始意识到,教育的意义在于,赋予人不再被生活绑架的能力。” -- 第147页 “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自己先天不足,但长大以后与常人无异,是因为我足够努力——努力运动,努力吃饭——一直都在很努力地生活。可这次手术之后,我才意识到,拯救我的根本不是什么努力,也不是幸运,而是现代医学。” “这种感觉很奇怪,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说。”苏燎想了想,难得笑得有些腼腆,“就好像从前辈手中接过了火炬,才有了我现在的生命,所以我就很希望把火炬再传递下去,帮助更多的人。所以,我想好了,本科我想学临床医学。” “可是,学临床的话,出国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苏燎解释,“我查了很多资料,美国本科没有医学,只有一个叫做pre-med的项目,它不是一个专业,学生需要另选一个专业,再辅修pre-med课程。本科结束以后,大部分学生会选择做医学科研,或者在医院做一些工作过度一下,再读四年医学院。等医学院毕业,又是非常长的住院医培训——也就是说,如果我选择去国外念临床,最起码未来十几年都回不来了。” “就算我能回来,我的背景和工作经验也未必对国内适用。这是非常现实的一个问题。”苏燎说道,“这不是在选择一个专业,或是一个学校。这是在选择一种人生。所以,我决定还是参加高考,研究生博士阶段肯定有机会出去交换的。” 俞宇听苏燎有理有据地巴拉了一大堆,似懂非懂,频频点头,最后他一颗心终于定了下来,嘴角咧开一个弧度:“只要是你自己最想做的决定,那就去做吧。” “那说好了啊,北京见。” 俞宇笑了:“好,北京见。” 不知不觉间,两人一个视频粥煲得俞宇手机都成了暖宝宝,眼看着天气也暗了下来,俞宇才挂断了视频。 当天晚上,陶泽波抱着平板来找俞宇:“小宇啊,你今天下午干了什么?” 俞宇二丈摸不着头脑:“啊?我在复习。” 陶泽波满腹狐疑地瞅了他一眼。 “是这样的。”陶泽波把平板屏幕翻了个,“你不是一直中枢神经疲劳吗?倒是今天下午一下子掉了不少,现在进入正常区间了,就想问问你下午干了啥。” 俞宇:“…………”这破玩意儿竟然还挺灵敏。 “不管你干了啥,多干干啊。”陶泽波乐呵呵地说道,扭头又看向程哲凡,语气一变,“你——你周日不能再给自己加训了!之前你中枢神经疲劳度一直处于临界值,现在一加练,已经超过疲劳阈值了!” 程哲凡惊疑不定地瞪着平板。 * 周一一大早,早铃还没响,俞宇的生物钟让他睁开了眼睛。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窗帘缝隙里透出的金色阳光——太阳才刚出来!俞宇突然之间就清醒了,他趁着室友们还昏昏沉沉,起身再次来到楼顶。 苏燎是被俞宇来的视频邀请给震醒的。 手机那头,苏燎破口大骂:“草这么早你叫魂啊我昨晚刷题刷到了凌晨两点!” 俞宇在“呼啦啦”的风里大喊:“你快看!” 他把摄像头对准远处的山脉,巍峨的雪顶在云层间掀开纱,朝阳打在雪白的山顶上,像是给它镀上了一层滚烫的流金,从红色一路渐变成暖黄。 “早上好啊,给你分享一件开心的事!” 以及崭新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2021.01.26补丁: [1] 63小修,64大修,尝试着把配角分散放出,增加了一些高原相关的解释,俞宇高原训练的障碍以及和配角的矛盾。 [2] 58 增加了俞宇本来不好意思抱抱→真香的心理变化 待修:看妈妈视频那章还没想好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亦如 14瓶;wing_mg 10瓶;寒月、觞千色、六鱼不是鱼 5瓶;森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劈波斩浪 俞宇决定, 每天睡觉前,都和苏燎分享一件“今天最开心的事情”。很多时候,俞宇觉得一整天枯燥的训练再加上复习,是□□与精神双重暴击。可每次他绞尽脑汁地开始思考“今天最开心的事”—— 比如, 今天游了一天, 小腿终于不抽筋了。 比如,下午喝到了很好喝的可可奶。 再比如, 今天遇到了一只高原上的猫咪, 黑白色的, 躺他脚下碰瓷了。 俞宇按下“发送”键, 便觉得有一双温柔的手, 硬是抚平了他心底每一寸皱褶, 让他重获平静。他好像是一个赤脚走在石子儿路上的孩子, 那些石子大多灰头土脸, 平平无奇, 但他依然努力地从里面挑着星星。 随着集训进入第三周, 训练强度也随之升级,除了有氧耐力, 高原训练另外一个“神奇功效”是提高乳酸耐受力。马拉松组在2-3km匀速长游的低有氧训练上, 增加了400m包干、1500m包干等中高强度训练。 别看5次400m和2000m总距离相同,但400m*5包干游完, 2000m纯游就和散步一样轻松。俞宇的身体已经适应了高原,非运动状态下, 不再有心慌气短腿抽筋等症状,但面对高原的中短距离包干训练,他依然有些力不从心。 孙海杰主动开了口:“小宇,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如果我们这样强度太大了, 可能你还是换去别的道合适。” 还不等俞宇回答“我可以”,孙海杰又扭头看向阎正:“阎指导,您觉得呢?小宇之前高原反应有些大,现在这个强度会不会有些吃不消?” -- 第148页 孙海杰说话眼角含笑,温和又礼貌。要不是俞宇那天在体操教室偶然听到他和潘一楠吐槽泳道“太挤”,嫌他“碍事”,他只会觉得孙海杰是一个特别关心自己的大哥哥。俞宇顿时有些委屈:明明是你想把我赶走,却非要说得和“为我好”似的。 孙海杰作为当前游泳马拉松项目一哥,他说的话在阎正面前也有几分重量。更何况,俞宇时不时被后面同学超过,或者超时休息他也看在眼里。阎正思考了一下,倒是应了下来:“海杰说得也有道理。来,俞宇,你适应高原也没多久,还是先继续低强度有氧。身体过度疲劳也不好。” 俞宇:“……” 孙海杰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俞宇听到他身后有同泳道的运动员笑了一声。 二中的老师总是和他们说,要珍惜高中的朋友,因为出了这个校门,就很少会再遇到没心没肺对你好的人了。职业游泳队本身,就好像是一个小社会,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暗潮汹涌。俞宇突然意识到——鲜花与掌声,关切或是赞誉——那些东西可能都是假的。 它们像浪潮一样,随着成绩来,随着成绩走。俞宇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归根结底,只有硬实力才是自己的。 就这样,俞宇被打发去了最边缘的泳道8——那里塞着来见世面的汪成成,以及几个成绩平平跟不上训练的运动员,是整个集训默认的“放养区”。也就汪成成这种熊孩子极没有眼力劲儿,半点也看不出俞宇面色不快,只管自己手舞足蹈,打出热烈的水花表示“欢迎宇哥”。 俞宇瞪了他一眼:“……”欢迎个屁。 训练强度低下来,俞宇生理上压力也小了不少,可他看着孙海杰他们的训练强度又开始着急。 “你别着急啊。”陶泽波倒是很无所谓,笑着和俞宇说,“训练这个东西,从来就不是强度越大越好,而是针对你自己的身体——最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 优秀的运动员大多好强,整个训练基地,休息期间加训最拼命的就属程哲凡和潘一楠,经常凭一己之力,硬是触发了陶泽波监控系统上的“疲劳预警”,被陶老师好一顿念叨。 * 集训进程过半,所有运动员又统一做了一次血检。 高原上的单项竞技成绩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运动缺氧再加上高原缺氧,客观成绩肯定比不上低海拔地区的成绩。所以,高原训练结果最直观的测量并不是单项成绩进步了多少,而是血液指标。 俞宇拿到报告单,忍不住一挑眉毛。 他红细胞,血红蛋白,以及红细胞压积都有了大幅度提升,原本偏左的小坐标已经移到了中间,甚至中间偏右。阎正对这个结果是又惊又喜:“你对高原训练反应很好啊!” 所有运动员这些数据都有所提升,只是一个涨幅问题。俞宇之前一直以为,苏燎那句“你起点低,所以进步空间大”是一句安慰他的笑话,万万没想到,这个概念竟然如此哲学。 几个运动员拿到前后比对数据,探头探脑地互相比较,看到俞宇的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俞宇安奈不住心中的兴奋,突然觉得前段时间那些抽筋、心慌、头疼都值了。他忍不住问阎正:“我能和他们一样练了吗?” 阎正侧头瞄了孙海杰一眼,似乎也是知道了一些什么,嘴上有些犹豫:“你就在这个泳道里练呗,你这儿也能包干。” “我喜欢游中间,8道边上就是墙,太逼仄了。”俞宇一努嘴,“我能去他们泳道吗?” 俞宇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得去挤那破泳道——大概就是因为心里憋着一股气。这属于面子问题。 阎正“呃”了一声,说那你去问海哥,海哥同意你就过去。 孙海杰听了,只是温和地笑笑,他也不直接搭腔,扭头给潘一楠使了个眼色,对方瞬间会意:“行啊!我让你25m,只要你1500m别被我追上,那就没问题。”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起哄声:“哟——楠哥下战书了啊!” “哈哈哈楠哥这不欺负人吗?” 潘一楠在主攻游泳马拉松之前,还代表省队参加全运会,曾经1500m单项也拿过全国金牌。俞宇盯着他,不免有些忐忑,但张嘴就答应了下来:“好。” 他们这一起哄,把程哲凡那组长距离但不参加公开水域的人也吸引了过来:“你们要比1500啊?一起呗!来来来,刚好凑够八个人。” “海哥也来。” “不来。” “这怎么行,来来来——” “这阵容,难得比一场,不能没彩头吧。” “就是就是,最后一名怎么着?” “洗大家一周衣服?” 俞宇心想,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汪成成从来不嫌事大:“或者游戏账号归我!” 俞宇:“……”这么恐怖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被短小怪施了魔法!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433465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忆 50瓶;一鹿逆疯Lu 5瓶;谁说不可爱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劈波斩浪 “别闹了, 要比就比。”孙海杰拿起秒表,“我不下水,帮你们掐表,一个个的, 别整天想着欺负别人。” -- 第149页 几个老队员互相卡了一眼, “嘿嘿”一笑,显然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想欺负”的新人。 游泳队一直面临着短距离人才多, 长距离人才少的困境。有时候一年全运会游泳百米项目预赛第九名——也就是没有资格参加全国决赛的运动员, 可能成绩都达到了奥运A标, 而有几年1500m的冠军成绩, 可能都进不了奥运决赛。孙海杰觉得这种菜鸡互啄没什么意思。 他不太关心其他人, 探究的目光一直落在俞宇身上。 孙海杰仔细地观察着俞宇的划水, 试图从中寻找出些许端倪。有时候, 他觉得俞宇的泳姿很恣意, 带着一种不曾被打磨过的自由, 他不拘于一些体校里会反复强调的细节, 但不得不说,他的划水与打水又极其有效, 节奏从容, 姿态优雅,有一种精简暴力的美感。 这个男孩总是让他感到意外。 八条泳道, 五个主攻泳池选手,三个主攻马拉松选手。主攻泳池项目的运动员每天会花大量时间水下录像, 抠入水、以及触壁转身的细节,每次转身能减0.05秒都是好的。相比之下,公开水域的长距离选手在转身这件事上便不占优了。十五个来回下来,还是能拉开不少距离。 回想起俞宇上高原的第一礼拜, 孙海杰不得不说,自己当时觉得这孩子的身体素质实在是不太行,压根就没把人放在眼里。刚下午血检结果出来的时候,他无意听到教练组的人在分析,为什么俞宇对高原训练的反应这么好。 或许,不过是新手福利。孙海杰心想。 短短三周时间,俞宇已经能在高原上追上第一梯队的速度了。等1500m赛程过半,他甚至还和潘一楠拉开了身位。八个人前前后后抵达终点,孙海杰一一掐了秒表。除了第一名,后面几个人的成绩其实差不了多少。当然,高原上的成绩要比平原上差一点,但孙海杰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点开一个比赛阶段性分析的app,翻出了俞宇去年世界杯的成绩。果然,孙海杰的目光落在俞宇当时最后一圈上。他马拉松最后1500米的游进了16分钟,和他正常1500m的差距远小于其他选手。 孙海杰记得,之前某届奥运会,一个以全程“一马当先”领先的游泳马拉松冠军,最后1500m的成绩也不过15分47分。俞宇爆发力相对欠缺,但在有氧耐力上,简直就好像是老天赏饭吃。更可怕的是,去年游出那个成绩的俞宇,还没有上过高原。 孙海杰第一次意识到,或许,这个孩子真的会在未来变成一个强劲的对手。他抬起头,恰好看到俞宇矫健地把自己撑出池子,便别开了目光。 俞宇知道自己比潘一楠先抵达终点,不动声色地吐了一口气。潘一楠上岸后显然有点尴尬,他伸手和俞宇握了个手,哈哈大笑:“可以,小宇最近这状态起飞啊!” 孙海杰也点了点头:“来四道吧。” “谢谢海哥。”俞宇勾了勾嘴角,觉得神清气爽。其实,他并没多想换个泳道,单纯是咽不下那口气。恰好,蹲池子边的汪成成一听,连忙急了:“宇哥你要换泳道嘛?你这就要走了吗!你不要我了吗!” 俞宇:“……”脑壳疼。 “你这么舍不得我?” 汪成成瞪着一双大眼睛:“那当然了,咱俩谁和谁啊!” “那好啊。”俞宇摸了摸汪成成脑袋,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那天碰巧知道一楠哥有个switch,还有一堆游戏卡。” 汪成成一听,眼神都直了。 俞宇眼珠子一转:“你如果去缠着他要游戏机,我就不走了。” 汪成成一听,大喜,连忙大呼小叫地冲了出去,变成一块崭新的牛皮糖黏在了潘一楠身上:“楠哥楠哥楠哥——” 俞宇转身回更衣室,笑得心满意足。 * 鉴于高原上的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六周集训覆盖了春节,但训练照常。基地大部分运动员都来自职业体校,很多人几年才能回一次家,早就习惯了在队里过年。基地年味不算太浓,只是草草布置了一下食堂,给大家做了肉多油少的薄皮大饺子。大伙儿一块看着电视,春晚有邀请几个当红运动员,教练又开始叭叭地画饼“你们要是拿了冠军”云云…… 歌舞节目看得俞宇昏昏欲睡,他给回花溪老家的妈妈打了一通视频电话,然后又心猿意马了起来。他本来想找苏燎视频的,但苏燎说他姑妈姑父在和亲戚们凑一桌打牌,他得看着弟弟妹妹。要视频的话,最早也得等弟弟妹妹睡了。不过,俞宇这边集训照常,晚上十点就熄灯,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俞宇打开运动手表的APP,点开数据共享列表,看着苏燎账号后面的那个小红心——现在他正在远离自己>2000公里之外的地方,心跳79。 看来苏燎的弟弟妹妹们比不上汪成成这样让人飙血压。 百无聊赖的俞宇开始在游泳队微信群里抢红包。大家都是高中生,除了王老板那样财大气粗的上来就撒钱,剩下的都只能抠抠搜搜地拿自己抢到的钱再分给大家。 俞宇作为一台没有感情的抢红包机器,抢红包时手快于脑,以至于他点开了王鹏蓬的红包才注意到标题上写着“沨哥亲启”。 红包数量还不小,里面有88.88。 俞宇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把红包又发了回去,改名叫“沨哥对不起”。 -- 第150页 王鹏蓬在群里拍了拍他。 俞宇盯着屏幕上的那句话愣了三秒。 【“二中胖于晏”拍了拍我身后的屁股说“好翘”】 俞宇:“?” 是谁?什么时候改了他的拍一拍! 他之前的自定义设置明明是拍了拍小虎鲸的尾巴! 二中胖于晏:靠,还是宇哥玩得花啊! 随后二中游泳队在线的每一个人都拍了拍“小虎鲸”的翘臀,俞宇新年的第一场社死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草莓嘟嘟糯米鸭:你们有点过分啊 男德教师:[放大截图]确实很翘[强] 小虎鲸:…… 用过他手机的,除了汪成成,就只有苏燎。会是熊孩子吗?俞宇满腹狐疑地拍了拍苏燎,很快,屏幕上跳出: 【我拍了拍“草莓嘟嘟糯米鸭”的肱二头肌说“好大”】 草莓嘟嘟糯米鸭:谢谢,下次别摸了 俞宇:“……”果然。竟然还是情侣款的。 俞某人没忍住私聊骂了苏燎一顿:“你他妈什么时候改的?” 苏燎哈哈大笑,说改“小鼻涕鲸”的时候就改了。 俞宇:“……”拍一拍这个功能不太常用,他被改了后缀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苏燎非常不要脸地又补了一句:“不骗你,是真的很翘,手感非常好!” 俞宇:“……你摸过?” 苏燎:“趁你睡着的时候。” 俞宇:“……” 宿舍强制熄灯时,俞宇没赶得上和苏燎视频。平时晚上,宿管教练会在熄灯时没收所有电子设备,但看在今天是除夕的份上,放了大家一马。俞宇躺在床上偷偷刷手机,也不知道是不是闹腾了一晚上,他依然有些兴奋,不知道是状态有所回升,还是节日气氛总是让人燃起一些豪情—— 小虎鲸:你再拍我一下 苏燎又在屏幕上双击了小虎鲸的头像,屏幕上跳出一句: 【我拍了拍“小虎鲸”身后的五星红旗】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顺遂,喜欢的作者永远不断更QAQ! 假期我会努力更新的! 记得来微博抽168软手气红包~88个~口令是“斩浪”哈哈哈哈哈。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隰 15瓶;澄江 10瓶;筑梦踏实、歌起萤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劈波斩浪 如果说, 高原训练就好像让马拉松运动员绑着铅块跑步,等俞宇再次回到平原,四肢上的铅块全解了下来,身体轻盈得好像要起飞一样。在高原上, 俞宇只是从血检报告单上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进步”了, 可现在,他切身地意识到, 自己缺氧状态冲刺的能力强了不止一点。 游泳马拉松最重要的是节奏。俞宇很早就意识到, 自己前8000m不能超过一个速度, 要不然, 他最后2000m很有可能翻车。那种重点在前, 眼看着对手一个个超过自己, 却力不从心的感觉, 心肺撕裂一般, 是身体的极限。而如今, 他这个极限阈值直接往上跳了一个台阶。 这个变化让俞宇倍感惊喜。 去年世界杯结束的时候, 俞宇还惴惴不安地担心自己最好发挥可能就这样了,可人的身体就是那么神奇——把肌肉撕裂了它会长出更多的肌肉, 把人放在一个缺氧的环境里骨髓就会生长出更多运载氧气的血红细胞。 这种改变无关一个人的主观意志。俞宇意识到, 它是一种本能——生命的本能——在逆境里,生命用尽自己能掌控的一切资源克服困难, 只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俞宇坐在池边,柔软的脚踝在水中像鱼尾巴似的摆了摆, 他认真盯着自己的身体,突然感到一种被赋予的力量。在他理性思考无法触及的地方,这种战胜困难的力量,就刻在他的基因里。 或许, 正是靠着这股力量,单细胞生物从海洋走向陆地,人类又从非洲走向五洲四海,再次回到海洋。这种力量让俞宇感到安定,以及无穷的勇气,去探索自己下一个极限。 “对高原训练反应好是好事啊,以后有机会多去去。”阎正颇为感慨,“德国队吧,他们那边的教练特别看重这个。德国国家队,一年能参加3-4次高原训练。” 俞宇好奇:“他们为什么一年去那么多次?” “你这个红细胞增益效果又不是永久的。你的小红120天差不多就代谢没了。”阎正咂咂嘴,“等你高原上产生的红细胞死光了,回到平原上,不需要那么多,身体不需要就不会造,整体红细胞数就会往下掉。这个高原效果的持续时长因人而异吧,最多就一个半月。” 俞宇算了算日期,顿时感觉胸口一锤子重击:“那我岂不是……” 一般来说,教练会把高原训练结束时间定在大赛前一个月,国家队的冬训常年安排在1-2月份,主要是为了三月份的全国游泳冠军赛。可是,考虑到天气因素,全国游泳马拉松冠军赛一般在五六月举行。今年由于亚运选拔,马拉松冠军赛已经比往年早了,定在五月初——可无论如何,等到那时候,俞宇的“高原增益”早就失效了。 很多参加游泳马拉松的职业选手会参加一些泳池项目,可对于俞宇来说,他是赶不上了。他嘴角一拉,生无可恋:“……练了个寂寞。” -- 第151页 阎正哈哈大笑:“不能这么说嘛!你之前起点太低了,说不定涨上去30%,跌下来25%,你还多了5%呢!” 俞宇:“……” 他觉得自己好像游戏里的角色,意外获得了一个名叫“高原”的增益buff,没准能让他越级击倒boss。可是,这个“buff”图标下还有一个倒计时,一闪一闪的,提醒他buff随时都可能消失。 红细胞还没走,俞宇的心就已经开始痛了:“那——那我就没办法保留这些红细胞吗?” 最起码持续到五月吧! “有是有。有个东西,叫低压氧舱,里面可以模拟高原环境,他们医院啊,航空什么的,都有用,但这玩意儿建起来成本比较高,咱们队里没有。”阎正叹了口气,“以前宁体大有团队拿这个做过研究,红细胞数量是能提上去,但对具体成绩的提高嘛……就那样,感觉性价比不是特别高,所以队里就没整。” 俞宇想了想,自己不可能去医院借用低压氧舱,不可能在五月赛前再去一次高原,顿时有些闷闷不乐:“……” “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阎正摸了摸他脑袋,“训练本身还是在第一位的,高原增益,那都是锦上添花。” 俞宇尝到了高原训练的甜头,却不能用在自己比赛上,自然很不甘心。低压氧舱的使用成本不小,就算是科研用途,需要有科研经费的支持。俞宇找陶泽波打听了一圈,宁港最近没有老师在研究这个,他只好作罢。 苏燎拿起一颗草莓放进嘴里,点了点头:“所以,你的核心诉求就是缺氧。”说完他往俞宇嘴里塞了一颗。 小虎鲸顺便“啊呜”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眼底满是狡黠的光。 苏燎:“……”这真是影响人学习。 二中高三初八就开学了,俞宇回学校后,补了上学期的期末考,没过多久,又参加了盐省一模。原本,俞宇今晚是来找苏燎分析一模的,卷子没讲多少,聊着聊着就又聊到了低氧训练这件事上。 苏燎刷着手机,给俞宇看了张图:“你看看这个,运动低氧训练面罩。” “我问过阎头儿了,”俞宇一撇嘴,“他说这个东西并没有科学研究证明有效,无法量化氧气的进出量,很不靠谱。而且,这个面罩跑步可以,水下不行。” 苏燎看着广告图里带着口罩上跑步机的外国人,点了点头。他一边吃草莓,一边又刷着资料:“还搜到一个,说是训练的时候憋气游泳,来创造一个缺氧的状态。” “这个之前和阎头儿讨论过。他说这个还是无法科学地量化我缺氧的状态,还可能改变我的游泳习惯,他不建议我这么做。” 苏燎想了想,说明白了,阎正要求可以量化的低氧训练,但又不能太花钱。 “嗐。” 眼看着时间不早,苏燎把桌面收拾了一下,拿出卷子:“我再想想,还是先讲卷子。” …… 苏燎真的有在思考。 如果不借助低压氧舱,如何在平原创造一个模拟高原运动的环境呢? 某天晚上,苏燎刷着朋友圈,意外看到那个名叫“小妹”的潜店老板娘发了一组最新的水下摄影样片广告:蓝色的背景里有一辆自行车,主角打扮得颇为嘻哈,在水中跨坐在自行车上,人与车都带着一种失重的“飘逸感”。 低氧训练,潜水,水下自行车——几个零星的关键词突然在苏燎脑中连成了线。 宁港不少游泳馆都开设了一个团操课叫“水下动感单车”,基本就是把动感单车搬到游泳池里,据说燃脂效果比陆上的动感单车要多一倍。王小胖减肥那会儿就上过这个课。不过,这个课,学生只有踏单车的下半身浸在水池里,上半身是在水面上正常呼吸的。如果,就像那个客片一样,人和单车都在水里呢? 俞宇可以在水下踩单车,然后通过潜水的水肺装置呼吸。 潜水员背后有个气瓶,很多人误把它叫成“氧气瓶”,但其实气瓶里面装的是压缩空气,氮、氧比例和正常空气是完全一样的。正常情况下,潜水员会“先拧一圈,再回半圈”来正常排气,但他可以通过操控排气阀来减少排出的气体量,以模拟高原的“缺氧”环境。 高原上之所以缺氧,并不是因为空气里氧气组成发生了变化,而是因为大气层是被地球引力“吸”在表面的,海拔越高的地方,空气越少,所以氧气自然跟着少了。在俞宇高原训练的那个高度,氧气比平原少了大概2-30%,所以他只需要减少排气阀2-30%的排气量。 这样,他就可以创造一个经济环保、可量化、模拟高原的低氧环境让俞宇进行有氧训练了。 苏燎突然兴奋起来。他先是咨询了阎正和潜店潜水教练,确定这个事的可行性,然后又去少体校对外开放的公共游泳馆借了一辆不锈钢水下单车。 潜水点老板娘“小妹”两年前请俞宇当了美人鱼模特后,就特别喜欢这个孩子。一听苏燎说俞宇为了准备全国大赛需要气瓶,大手一挥,全部免费,当然气瓶本来不贵。她还让工作人员一周送七个气瓶去游泳馆,一分钱都不要。如果她图什么,就图俞宇有空了,再回去拍一组美人鱼的照片。 苏燎替某个人直接一口应下了。 他一直瞒着俞宇,花了大概一个多礼拜,联系好单车与气瓶。那天俞宇走出更衣室,看着池子边的装备给愣住了。苏燎笑着对他招招手,眸子亮得像星星:“快来试试我给你设计的低氧训练设备!” -- 第152页 俞宇:“?” 又来了又来了,苏燎专用“看小白鼠”的眼神。那一刻,俞宇又想起了生物实验室牛蛙被苏燎支配的恐惧。 苏燎简单地给俞宇介绍了一下原理,又问:“这个气瓶和二级头你会用吧?” 俞宇皱眉:“当然会啊。” 苏燎兴奋地给他披上背心:“咱们先正常呼吸测一次,一瓶气,以什么速度踩轮子,给你计时。这个时间是100%耗氧基准线。然后把排气阀控制气量,缺氧状态再试一次。” 一般潜水,气瓶只剩下50kPa的时候一定要准备上岸了,但俞宇全程脑袋就在水面下,不可能出现生命危险,可以直接把气瓶用空。正常呼吸俞宇30分钟就把气瓶给用空了,在控制排气阀的状态下,用了40分钟——假设气瓶里空气总量不变,单车的速度不变,他确实完成了40分钟的低氧运动。 这么一想,俞宇又兴奋起来。虽然,在全队同学的围观下,穿着泳裤,背着潜水装置,进入泳池2.2m深的深水区踩动感单车实在是人生独一无二的体验。 俞宇从泳池里抬起头,就看到苏燎蹲在池子边笑盈盈地看着他。俞宇实在是有些好奇:“好像还真有点高原训练那感觉了……你从哪里看的偏方?” “我自己想的。下个月生日,我想不好送你什么礼物。”苏燎笑着说,“想来想去,你最想要的,可能还是这个——能不能通过缺氧刺激帮你维持住红细胞我不知道,但眼下其它方法走不通,我只能搭一个低氧模拟系统送你了。”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小虎鲸。” 在呼吸受限的情况完成水下单车非常消耗,俞宇出水的时候就有点喘。这个奇怪的系统能不能让人缺氧他不知道,不过苏燎这句话是真的让他有点缺氧。 苏燎看着他的眼神水亮水亮,亮得俞宇心头一片柔软。正当俞宇还沉浸在“我男朋友是什么神仙”的感动里,苏燎那做实验的劲就上头了:“亲爱的,我还有个想法。” 俞宇:“?”不是。苏燎叫他啥?同学这还在学校呢你注意一下影响! 苏燎陷在自己的头脑风暴里不可自拔:“缺氧能刺激红细胞生长的本质,是因为缺氧会让身体发出信号——我氧气不够用啦你快点多生产点氧气运输兵吧——就是说,你拥有的氧气,小于你所需要的氧气。在减少氧气的同时,你还可以故意增加氧耗,比如,寒冷的环境就会刺激身体增加耗氧量,你可以试试在冷水里踩单车!” 俞宇有些犹豫:“……多冷?” 苏燎眼神中的亮光愈发明亮炽热:“你们比赛最低温度是不是不能低于16摄氏度?你要不要试试16?” 俞宇:“?” 感动劲过了,俞宇发现苏燎这眼神很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平原低氧训练原理参考:康健. 间歇性低氧训练对游泳运动员身体机能的影响[D]. 北京体育大学,2004. 至于俞宇这个水下单车的低氧训练操作是我根据自己对水肺装置的理解编的,不太确定只调节排气阀是否可以达到要求,但排气阀不行再加一个装置减少氧气分压应该也是可以的。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艾草团子 20瓶;一梦南柯 10瓶;一鹿逆疯Lu、柒沅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劈波斩浪 阎正对苏燎设计的低氧训练心存疑虑。他大手一挥, 原本想骂一句“简直胡闹”,可他又想起李大涌在离开高原前反复和他念叨的—— 探索的路还很长,我们对“最好的方式”一无所知。所以,保持开放的心态, 让年轻人带来新的灵感。他们是未来。 俞宇说自己能在水下单车练习中找到一种“类似”高原训练的感觉, 阎正也索性放手一回,把水下单车作为“低氧训练”融入了俞宇的有氧训练, 以一种间歇性低氧的方式, 持续21天。 阎正也有做实验的私心, 让俞宇前后测了血液指标。自从高原回到平原, 俞宇红细胞等参数的峰值自然有所下降, 但在开始水下骑车之后, 它维持住了一个高度, 并没有像俞宇之前担心的那样回到原始水平。 阎正板着脸:“没有对比实验, 不能说这个水下单车就是科学的。可能你不练这个, 红细胞到这个数也不掉了。” 陶泽波来了兴趣:“这个成本可不比低氧舱低多了?我看可以多找几个运动员, 对比研究研究。” 别人俞宇不方便问,但汪成成这个小朋友已经恢复了高原训练前水平。所以, 整体来说, 俞宇对自己的状态非常满意。 * 转眼到了四月初。 俞宇自从去年苏燎生日起,在对方邀请自己陪他看妈妈录制的视频后, 就决定今年生日要喊苏燎来自己家吃生日面——一件他打高一就想,却始终都没能落实的事。 现在想来, 俞宇自己也觉得诧异。那个时候,他很害怕苏燎来自己家,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顾虑就好像开春的湖面, 冰雪消融。或许,是在发现苏燎术后同样惴惴不安地担心他会离开,又或许,是苏燎放弃出国决定和他一起留在国内——他们的关系从一颗随风飘荡的种子,在隐秘的土壤里渐渐长出牢固根系。 总而言之,他现在可以坦坦荡荡地发出邀请—— 喂,我生日要不要来我家吃面? -- 第153页 妈妈做的长寿面。 苏燎眼尾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说“当然好啦”。 按理说,十八岁是挺有纪念意义的一个生日,但冠军赛、高考在即,俞宇实在没什么心思“过生日”,打算还是和以前一样,就回家吃碗面。 俞宇妈妈一直很喜欢苏燎。 许清澜知道苏燎学习好,再加上从俞宇那儿听来一些关于苏燎父母与手术的事,见小伙子手提一大盒草莓,又帅又讲礼貌,顿时母爱爆棚:“哎,我们鱼鱼隔三差五就去你那儿补习功课,真是打扰你了。” “不打扰,不打扰。”苏燎笑得很乖巧礼貌,“我自己也要复习的嘛,一样的。” “你们饿了先吃点这个。”许清澜往餐桌上放了一碗白煮鸡蛋。以前,她还觉得一次性煮这么多鸡蛋很奇怪,但渐渐的也意识到俞宇训练确实需要那么多蛋白,家里就白煮鸡蛋、鸡胸肉、巴沙鱼换着来。 “汤底还要再熬一会儿。” 俞宇忍不住叮嘱:“妈,苏燎油吃得少,你最后藤椒油少泼一点。” “好好好。”许清澜在围裙两侧擦了擦手,转身又进厨房忙活。俞宇又追过去,把脑袋探进门里:“还有,妈,苏燎没我那么喜欢吃麻的,青花椒也少放一点。” “哎——”苏燎听得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把抓住俞宇背后衣服,把人拽了回来,“哪那么多毛病,阿姨做什么就吃什么。” 俞宇拿了个白煮蛋,又嫌烫手,在左右掌心间来回揉搓。他的目光落在苏燎的黑眼圈下,忍不住问:“你最近是不是熬夜熬得有点凶?” 苏燎摸了摸自己的脸,“啊”了一声:“有这么明显吗?” 俞宇拿起热鸡蛋,就去往人眼周滚,苏燎有点被烫到,十分抗拒地扭过头:“你就是想找个表面凉鸡蛋吧!” 俞宇哈哈大笑。 苏燎不甘示弱,也拿起一个鸡蛋,往俞宇衣领里“烫”,咬牙切齿:“来,我给你热敷一下斜方肌,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做放松?” 俞宇被烫得整个人一缩脖子,两人嘻嘻哈哈拿热蛋打打闹闹,直到许清澜端着两大碗藤椒雪菜鱼片面走出来,纳闷:“你们干啥呢?” 苏燎连忙正襟危坐:“吃鸡蛋。” 俞宇也装模作样地剥起了蛋壳。桌子下,苏燎故意踩了他一脚,俞宇面不改色,狠狠一脚踩了回去。 “来,你们先一人一碗。”许清澜热情地在两人面前各放了一海碗,“我们鱼鱼啊,海边长大的,从小就喜欢吃鱼。” 俞宇迫不及待,直接“吸溜吸溜”动筷子了:“吃鱼补鱼。” 苏燎忍不住拿手肘撞了撞他,意思是你妈还没落座呢你这人怎么这样。俞宇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苏燎无语低头,馋虫也被勾起来了,这面确实很不错——汤底浓,面条劲道,鱼片又薄又白,料很足,绿色的花椒上泛着油光,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很快,苏燎妈妈拿着自己那碗面走了出来,还不忘叮嘱客人:“小苏啊,鱼片和面都还有,不够和阿姨说啊。” 俞宇已经狼吞虎咽干半碗了:“妈我要加鱼片。” “你悠着点我和你说,”许清澜瞪了他一眼,“怎么着也得让客人先吃饱了。” 俞宇忍不住嘀咕:“妈苏燎这才进门多久啊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你看看你,吃没吃相,要是有人家一半礼貌我还说你吗我?” 苏燎吃了两口,对这面赞不绝口:“阿姨这手艺,可比面馆的师父强多了!这汤底也太香了吧。” 没有厨师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做的饭菜,许清澜听了忍不住掩嘴直笑,多唠了两句:“这汤底是咱们花溪的色海鲜汤,但鱼鱼从小就馋辣的,我自己加了点花椒,一泼油就别香。小时候鱼鱼生日,尝试着做了一回,就年年生日都要吃。” “好吃好吃,”苏燎“斯哈斯哈”地吃了好几筷子,“阿姨要是去二中门口开店,我看这队伍能从北门排到体育馆。” 苏燎几句话把俞宇妈妈夸得心花怒放:“有这么好吃吗……” 俞宇忙不迭点头复合:“有有有,就是那么好吃,明年我也要吃,一模一样的!” “这孩子就是这样,一旦喜欢上什么,死脑筋地喜欢。喜欢这个汤底,我炒虾油用的虾换了都不行,不准我做一点创新。喜欢潜水,冬天也要去潜水。”许清澜说着又埋汰起来,“喜欢珊瑚,明明可以学体育保送的,非要去养什么小珊瑚。” 苏燎闻言,忍不住低笑两声,俞宇抗议地叫了一声“妈”。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苏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俞宇躲躲闪闪别开了脑袋。 苏燎夸人都不带重样的,许清澜也忍不住多分享了一些做汤底的心得。一桌人有说有笑的,很快面条就见底了。 俞宇家客厅采光不好,带着宁港三四月有的阴潮,破旧的小木桌桌角掉了漆,但苏燎从来没有哪顿饭吃得这么满足。 原来小虎鲸在家是这个样子的。苏燎心想着——在外面沉默又拘束,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俞宇,在家里竟然这么虎头虎脑,大大咧咧——可不管俞宇是哪个样子的,他看起来都觉得很可爱。 一顿饭吃得很快,许清澜也不留人:“明儿还上学呢,这我来收拾,你们快学习去吧。” -- 第154页 俞宇家太小了,都没有一张桌子够铺两人的卷子。他抄起书包,说那我今晚去苏燎家复习了。许清澜挑起眉,拿筷子点了点儿子,但扭头看向苏燎时,又满脸笑靥如花:“小苏你帮我看着点,别让他玩,好好学习啊!” “哎——好嘞,谢谢阿姨!” 出门的时候俞宇还有些愤愤不平:“我看我妈恨不得你去给当她当儿子。” 苏燎轻笑了一声,又有些感慨:“你妈对我只是客气。她真的很爱你。我劝你不要不知好歹。” 俞宇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那里原本应该有个声感灯的,但失修已久,三楼回二楼这段已经坏掉了。 “哼什么哼?”苏燎跟在俞宇身后,“有人爱你还不好?” 还不等俞宇回答,苏燎一扣他肩膀,把人压在了昏暗的楼道上,后脑勺着墙壁。这楼道很窄,只够他们俩紧贴着站在一起。 “我也爱你。” 苏燎直接吻了上去。不是小虎鲸没头没脑用嘴“贴”一下的那种吻,苏燎灵活地撬开他的齿关,柔软的舌头碰在了一起,又一一扫过他温暖柔软的内壁。俞宇闭上双眼,只觉得头皮一麻。 珊瑚和珊瑚碰了碰触角是不是这个感觉? 被触碰的珊瑚会害羞地团起来。 可是苏燎把他按在墙上,不让他躲,也不让他呼吸,吃干抹净直接亲了个够本:“……总算十八了。” 俞宇被那个高级的亲法都给亲傻了,都顾不上擦嘴角留下的液体,愣愣地憋出一句:“……总算?” 苏燎伸出拇指擦了擦他嘴角,一眯眼,笑得不像好人:“十八岁了就可以做一点十八岁以后才可以做的事。” 俞宇一颗心顿时跳得飞快,意外地兴奋起来。操操操有什么事情是十八岁以后才可以做的吗!他他他也可以了吗! 俞宇忍不住小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成年人了。”苏燎轻轻拍了拍他脸颊,语气暧昧旖旎得就好像在讲什么别私密的事情,“成年人首先要学会自律。自律的我们会回去好好刷题。我觉得一个浪漫的夜晚先从二模卷子错题开始。” 俞宇:“?”真的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冬奥看得我一点都不想写游泳了(bushi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苏燎:走我们滑雪去! 俞宇:?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残灯无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忆 50瓶;艾草团子、不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劈波斩浪 两人都住二中附近, 走小区抄个近路,俞宇家去苏燎那儿其实很方便。四月的夜晚还挺凉,这个季节宁港阴郁不绝,空气里到处都是潮湿的、春天的味道。俞宇小心翼翼绕过一片路灯下反光的小水潭, 发现今晚月色很好。 他一点都不想做一个自律的成年人。 那水汪汪的月色撩得俞宇心猿意马, 他想,他们应该去二中天文台楼顶的小花园看星星, 再聊聊毕业后的事。可两人路过二中永远上着锁的后校门, 俞宇瞄了一眼挂在教学楼墙体上巨大的校训, 觉得自己还是收收心思, 先比完赛, 考完试再说。 真他妈是一个浪漫的夜晚。 “今年冠军赛是在A市?” 俞宇点了点头:“南湖。” 苏燎有些遗憾:“哎, 又是内陆湖。” 俞宇叹了口气:“我也想在海里。” “这次还选亚运名额么?” “对, 专项成绩与体能考核成绩相加, 排名前两名。” 苏燎不想给他什么压力, 只是说了一句“加油”。 一些游泳项目的金牌热门选手会为了奥运周期的最佳状态而放弃亚运, 把机会让给年轻后辈,但游泳马拉松作为一个常年被欧美垄断的项目, 所有人都盯着亚运那两个位置。 俞宇闷闷地“嗯”了一声。要说不觊觎那两个位置, 他一定是在说谎,但俞宇素来不喜欢幻想, 因为他更不喜欢失望。 尽全力游就好了。 苏燎书桌上新添了一只可爱的小橘猫,背上托着两个活动方格, 可以拼写出任何两位数——离高考只剩下57天了。俞宇在心底算了算,那离冠军赛也就二十来天了。不过,俞宇离大赛越近,反而越平静。 游得不好, 他回来高考。 游得好,他依然回来高考。 这是何其操蛋的人生。 俞宇咬了咬牙拿出一摞练习册,在心底给自己加油打气——如果说高三是一场马拉松的话,他已经游到最后那个拐角口——无论精神上还是生理上,他都非常疲惫。 可是,只剩下冲刺了。 如果体育竞技教会了他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掌控结果,但他可以掌控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只有这样,他才不辜负他的青春,不辜负他自己。 俞宇好不容易给自己打了一针鸡血,他转头看向苏燎,对方正垂眸专注地看着题。俞宇的目光从他俊朗的眉峰,扫过笔挺的鼻梁,再到微微紧抿的唇角,顿时,鸡血又没了,他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这人专注干活的样子真是太性感了。 不行。他不想做一个自律的成年人。 -- 第155页 俞宇忍不住把下巴垫在自己胳膊肘上,把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过去。 苏燎挑眉看了他一眼:“?” 俞宇一歪头,故意压着苏燎写字的那只手,耍流氓似的就是不让人落笔。 苏燎:“……” 谈恋爱,果然影响老子解题的速度! 俞宇嗓音黏糊糊的:“我不想复习了。今天我生日,能不能不复习。” “那你想干嘛。” “就有点累。下午游了好久啊。想休息。” “去去去——滚去睡。” 俞宇爬苏燎床上躺了会儿,两人有的没的聊了一会儿天。苏燎发现俞宇可能是真累着了,脑袋枕着他的大虎鲸就直接睡了过去。他也不打扰人,蹑手蹑脚地带上房门,又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先是刷完了自己的卷子,再打开俞宇的二模卷,帮人订起了纠错。 高考是他的战场。比学习,还真没输过。 * 游泳马拉松在国内热度从来不高,冠军赛悄无声息地在A市南湖拉开了序幕。除了一些体育媒体,和主办方当地的小报,全国基本无人关心。 运动员都会提前几天到场,但许清澜要上班,赛前一天才抵达A市。不管时间多紧张,许清澜每年都会请假来看儿子的冠军赛。阎正和她也熟了,会顺便帮她订房间,再预留一个离终点最近的观赛席位。 俞宇在外人面前板着脸,不好意思和母亲太过亲热,但他每次比赛时,知道第一排总有一个人的目光完全属于自己——那种感觉,令人倍感安心。 比赛当日一大早,运动员做完检录,贴完编号,完成热身,正依次从热身区域上岸。俞宇双手抱臂,微微勾着肩,觉得自己热身做得并不够“热”。或许是时间与地区的原因,他总觉得湖水要比海里冷一些。 阎正总说,作为一个优秀的公开水域选手——他不应该挑水。可是俞宇就是不喜欢湖水的气息。他觉得那里面有一股阴潮的“腥”味,第六感一跳一跳的,总觉得会有坏事发生。 主办方搭起了一个露天的台子,蓝色背景板上写着红色大标题“XXXX年A市南湖全国游泳马拉松冠军赛暨亚运会选拔赛”,下面是白色小字,标明了各个主办单位。比赛开始之前,各省队员都依次登台亮相,最后颁奖也会在这里举行。 俞宇看向逐渐坐满的观众席,来回扫了两眼,却没找到自己妈妈。为了方便辨认,许清澜总是会一手抓一只迷你虎鲸娃娃,左右挥动时非常醒目。 怎么没来呢? 他妈昨天明明给他发了消息,说自己已经抵达酒店了。 身边的运动员都陆陆续续按照省队编号列队了,就俞宇停下脚步,东张西望一番。潘一楠从后面走了过来,拿肩膀撞了一下他:“走啊,怎么不走了。张望什么呢?” 俞宇也没多心,压根就没去想为什么潘一楠一个S省队的人会出现在他们这里。熟人见面,总会说上几句,俞宇低声嘟哝了一声:“我妈说会来看我比赛的,我找不到她。” 潘一楠眨眨眼:“你妈是不是住咱们那个酒店啊?” 俞宇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早上离开餐厅的时候,碰巧听到你们阎指导喊了一声‘俞宇妈妈’,就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俞宇追问:“然后呢?” “没然后了啊,然后我就去报道了。”潘一楠耸了耸肩,“阿姨可能找你们教练有事吧。”他犹豫片刻,又补了一句:“要不你问问你们教练。” 还不等俞宇再问,喇叭里已经开始邀请运动员按照省队编号依次亮相入场。潘一楠连忙和他摆手告别,留下俞宇顶着一脑门问号。 主办方介绍完选手,太阳也升到了一个比较友好的高度。选手们在池边和教练员进行最后一轮战略与补给沟通,俞宇还是没在看台上看到许清澜,想起潘一楠的话,忍不住又去问阎正:“教练,我妈呢?” “多大孩子了,还找妈呢。”阎正一边蹲下,给他脚踝上又抹了一些凡士林,“吃奶啊你。你妈可能起晚了吧,不着急,这比赛还两小时呢,等你快到终点人就在了。” 听阎正这么一番话,俞宇已经感到不对劲了——潘一楠说,早上在餐厅见他妈找过阎正。除非潘一楠骗他,阎正不可能说出他妈睡过头了这种话。更何况,许清澜一生勤快,他这辈子都没见过他妈睡懒觉。所以,阎正为什么要编一个借口说他妈在睡觉呢? 俞宇眉心一皱:“你早上不是见过我妈了?” 阎正手上一停,有些恼火地瞪着他:“谁和你说的?!” 那个神情基本就是默认了他确实见过。 “你妈有点事,回头再来看你比赛。”阎正一手压在他肩膀上,“别多想,专注!” 俞宇觉得更奇怪了,脱口而出:“她什么事啊?” “你妈的事我怎么知道!” 俞宇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对。如果她妈只是有事,阎正大大方方说出来就是了,之前又何必掖着藏着?他们现在在距离宁港两小时飞行距离的A市,许清澜工作都请假了,人也不在宁港,所以,不可能是工作上的事。那还能是什么事?俞宇是比较了解他妈的,许清澜社会关系非常简单。他眉心越皱越深:“是花溪老家的事吗?我爷爷家出事了?” “你就先别管了!”俞宇把人往出发浮桥上推去,“专心比赛!” -- 第156页 俞宇:“……” 阎正也觉得脑壳疼,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眉心。 花溪老家确实是出事了。 俞宇爷爷一直记性不太好,这两年大有恶化的趋势,但老人很倔,不肯去养老院,也不肯离开自己一辈子的岛屿,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了下去。结果昨天早上,老爷子一个人出门走丢了。家人上上下下找了一天都没找到人。花溪是个小地方,没点人脉不好办事,而且老爷子是当地出了名的“精神好”,警方觉得爷爷只是自己出去了,不太上心。 到了今天早上,老爷子依然没找到。许清澜在当地还有些能动用的关系,说什么都得回去一趟。 花溪最近的机场不在宁港,而在另外一个地级市。那里与A市两天才通一班飞机,而最早的一班是今天上午11点。本来她想等俞宇完赛再走,可那样就赶不上飞机了。先回宁港,再转去花溪太浪费时间,如果想今早回去,也只能今天飞了。 许清澜再三叮嘱阎正不要告诉俞宇这个事,可谁知这个小屁孩,上学上不明白,这时候倒鬼精灵了! 俞宇赤脚走上了木制栈桥。 赛前这段时间,他其实一直非常平静。直到现在,心湖被一块石子砸起了涟漪。俞宇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是二叔的事,也可能是那些他并不熟悉的七大姑八大姨,但他却总觉得,爷爷出事了。 那一把年纪了,出什么事都不意外吧…… 明明就站在阳光下——俞宇低头盯着自己一双脚,阳光下自己深色的皮肤都透出一丝明亮的麦黄来——可是他为什么还是那么冷呢?他抬起头,看向幽深宁静的琥珀,四肢怎么都热不起来。 专注。 小虎鲸,专注。 他拿冰凉的手指拍了拍自己脸颊。 “哔哔——”第一声准备哨向,他慌乱地做出了一个准备入水的姿势。 很快,第二声哨向。 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写滑雪番外了,水里一条龙雪上翻滚的鲸墩墩~雪场一起泡玫瑰温泉~小木屋落地窗前看鹅毛大雪~屋里暖气很足所以赤脚只穿着一件开胸浴袍(……)什么的QAQ 但这个应该要奥运周期之后了,因为俞宇不会在备战周期里做可能会受伤的事,专心训练没有时间出去玩QAQ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觞千色 5瓶;聿y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劈波斩浪 俞宇一入水, 就陷入了选手混乱的“四肢肉搏”之中,脑袋和腿都挨了两下。这实在是一个很糟糕的出发。他不想浪费精力在起点与人“杀出一条血路”,三角形的“人阵”缓缓拉开距离,俞宇游在第二梯队最后。 他还是忍不住想:家里出什么事了?为什么阎正和他妈要瞒着自己。他知道自己在比赛, 不应该想这些。可很多时候, 理智能克服物理上的痛苦,却控制不住情绪的崩塌。 想起爷爷, 俞宇就是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第一次横渡大海——从花溪横渡整片海湾游去望仙屿。那年夏天, 他才九岁。爷爷带着一顶大草帽与墨镜, 光着膀子, 穿着一条不起眼的破短裤, 踩着人字拖。当年还精神矍铄的老人远远指向海平面, 问他想不想游过去。在俞宇的记忆里, 那天阳光盛大, 海水泛着蓝宝石一般的色泽。 和宽广的大海比起来, 他渺小得好像一颗砂砾。俞宇当时有些害怕, 抓紧了爷爷的手,没有说话。 横渡海湾这个事, 许清澜第一个不同意:“哎, 孩子还小呢,鱼鱼从来都没在海里游这么远过, 多危险啊!” “我一路跟着呢,怎么会危险。”爷爷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他在俞宇面前蹲了下来,一胳膊揽过他肩膀,笑眯眯的,“从来没游过才要去试试看!” 小俞宇还是有些犹豫, 嘟哝了一句说“太远了”。 爷爷哈哈大笑:“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太远了?” “你要是能游过去,爷爷给你买你最喜欢的甜牛奶喝。” 小俞宇抿着嘴,睁大眼睛,忐忑里又染了一丝期待。 虽然他很害怕,但爷爷划了一艘小木船,带着救生设备全程跟在他身后。再后来,爷爷的小木船变成了时髦的水上摩托。每次从花溪游到望仙屿,身后引擎的“轰轰”声成了他最安全的保障。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那个熟悉的“轰轰”声了。 手臂刺入凉爽的湖水又再次抬起,机械性的动作,水温柔的触感,俞宇终于在他习惯的世界里冷静了下来,思维渐渐专注。 每次公开水域比赛,都是不一样的体验。南湖的池水不是蓝的,而是一种浑浊的墨绿色,耳畔没有熟悉的海浪声,只有林间鸟鸣。第一梯队率先游过了弯道,俞宇在第二梯队再次与人发生轻微的碰撞,由于起跳时的落后,俞宇这次没能抢到一个友好的位置。 有时候,俞宇觉得错过一个弯道有利位置,就好像在十字路口遇到了红灯。车遇到一次红灯,接下来每个路口都很容易是红灯;一次弯道没有抢到有利位置,接下来每个弯道都很容易与人发生肢体碰撞。这种感觉让人十分烦躁。 他得找个机会超过去。 可是,现在只是第一圈而已,他应该加速吗? 过去两年的经验里,俞宇悟到最有效的制胜策略就是控制:前期控制速度,以确保最后2000m有足够的精力冲刺。这次冠军赛之前,阎正也是这么叮嘱的:无论前期发生什么——冲撞也好,身边运动员疯狂加速也罢——千万耐住性子,保持训练速度。经年累月的训练给肌肉带来了肢体记忆,如今,他不再需要在脑中背诵《琵琶行》来控制节奏。 -- 第157页 过去的比赛屡次证明,这个策略效果斐然。 可是,俞宇非常不喜欢眼前有那么多人的感觉,扬起的四肢,白色的水花,下饺子似的。大约是因为比赛之前突如其来的刺激,爷爷勾起了诸多儿时最稚嫩的,关于公开水域游泳的记忆。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他接受系统训练之前,那一簇埋藏于岁月深处的小火苗—— 他不喜欢自己前面扎堆游着这么多人。 他渴望拥抱空旷无垠的水面。 他渴望地平线第一束阳光毫无阻碍地打在他的身上。 他在起伏的浪潮间,渴望速度、力量与优雅。 无论教练强调多少次“不要着急”,但俞宇其实并不喜欢!有些运动员确实很享受“扮猪吃虎”、最后绝地反超的快乐,可是,如果身体有氧耐力允许,俞宇觉得自己一定会选择下水就一骑绝尘,两小时从头领先到尾,洗脚水都不让第二喝上半口。 这个念头一在心底冒头,就疯狂生长,好像一团躁动着的火焰。 如果说以前是迫于有氧耐力有限……俞宇心想,今年年初的高原训练,再加上一个多月的平原低氧训练,他血检数据有了质的飞越,全身上下好像都重新回火里锻造了一遍。那么,他应该可以游得更快一点了,不是吗?可是,他可以快多少呢?快多少才能保证后期的冲刺呢? 这些问题俞宇并没有答案。 或许,他这么一快,最后冲刺就跟不上了。这样的话,别说亚运入场券了,他可能就连能拿奖金的名次都捞不到。不仅阎正会骂他,队里的运动员也会在背后嘲笑。 可是在那一个瞬间,这些事似乎都无关紧要。如果不试试看,他又怎么会知道呢?游泳马拉松比赛的独特性在于,它不像泳池比赛有着“固定时间记录”,因为天气、水域的不同,每次耗时都是不一样的,成绩只讲究单场次里的名次。 第一圈靠近补给台的时候,俞宇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危险的念头——跳过补给,提前抢占下一圈的有利位置。他就想看看,自己前期到底能提速多少! 大部分运动员都还没有开始加速,俞宇在赛程过半、两圈时已经冲到了第一梯队前列。根据阎正对俞宇训练速度的了解,他在教练台上捶胸顿足,恨不得拿起喇叭破口大骂:冲,臭小鬼,让你这么早就冲! 很快,俞宇在两圈半的地方游到了第一,而大部分选手还尚未发力。俞宇眼前终于开阔了,所有的人与护航船都被他甩去了身后。那一个瞬间,灵魂与□□相连,他获得了久违的安宁。 而真正的挑战,也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的。身后巨大的水波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随时都可能被超越。俞宇在第三次游过补给台时获得了补给,再次回到第一,开始最后一圈的冲刺。 由于前期的提速,这次的冲刺比以往哪次都要艰难,可他的身体经历一系列训练,已然能够承受更少的氧气,以及更高含量的乳酸。心肺在燃烧,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酸痛着。可俞宇依然清晰地感觉到,他还能控制,他还能更快一点! 在俞宇的带动下,原来只有在最后关头才会出现的较量提前出现在了倒数第二个弯道口。俞宇的名次激烈地在前五上下浮动,有运动员超了过去,又被俞宇迅速反超。很快,头部的选手换了半茬,很多人因为没有控制好速度,冲刺过早而后继无力,看得阎正心惊肉跳。 幸运的是,俞宇一直保持在头部。 最后一千米,他脑子只剩下了一个想法——拿什么名次名次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做到,冲到自己能掌控的最后一秒。 他曾经在一片风和日丽的海域里问过自己:比赛还能更完美一点吗? 是的。原来比赛可以更完美一点。 俞宇以前比赛时,总觉得自己只是比赛的一个单元。他是代表盐省的运动员,刻苦训练,谨遵教练设计的战略,努力达成目标。可这次,俞宇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再是一个机械性的“个体”,而是融合了自我与一系列经历的动态表达。 冠军,乃至于所有比赛赋予一个运动员的荣誉,其实都是“死”的。所有奖牌的模样大同小异,可在那些荣誉背后,是无数人,独特的、千姿百态的人生。 他不仅仅是一个运动员,一个成绩点——游泳是他生命的表达。就好像虎鲸纵横四海跌宕起伏的一生,所有的风景与相遇,都记录在它的鲸歌里。如果说他的表达也是一首“鲸歌”,那里面一定有他祖祖辈辈、刻进血脉里、关于水的记忆,一定有他关于大海“不是征服而是共生”的热爱,一定有那些奇妙的相遇在他生命里留下的指纹,比如“人唯一需要战胜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至于严苛的训练,精湛的技巧,与更加能承受痛苦的□□,是辅助他表达的工具。 他所经历的一切,缺一不可。 最后五十米,俞宇的眼前一片开阔。天是他的,水是他的,阳光是他的,掌声也是他的。当俞宇的手拍上终点计时板,耳畔欢呼声震耳欲聋。他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只是觉得这两小时游得酣畅淋漓。 很快,计分板成绩出来,他听到喇叭里有一个女声激动在喊:“全国10km公开水域游泳马拉松冠军赛冠军,来自盐省队的俞宇,是一个只有18岁的运动员!” 他爬上岸,意识缓缓回到现实,心头再次聚起阴霾。很多人围了过来,栅栏外无数闪光灯对着他“咔嚓咔嚓”地拍,阎正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一边拍他背一边又兴奋地唠叨着:“可以啊小伙子!真是没想到啊,一开始我看你冲这么快,就觉得你这一场凉凉了都。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比赛不,当时你一上来就是横冲直撞的……” -- 第158页 阎正絮絮叨叨还说了一些俞宇都听不清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欢呼的观众席上——第一排没有,第二排也没有——他没有看到挥舞的小虎鲸,他妈还是没来。 那就只能有一种可能,她回去了。 俞宇一颗心再次坠入谷底,他有些茫然地一推阎正:“我妈到底去哪了?” 阎正一愣,说你先拉伸。 长时间有氧运动总是有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俞宇叹了一口气,倒没了出发前的焦虑。主办方有一个赛后放松的热水按摩池,俞宇在里面待到了比赛结束。可就在他换了身衣服准备去颁奖的路上,却发现赛场栏杆外出现了一个探头探脑形迹可疑的小老头。 俞宇疑惑地眯起双眼。 嗯?爷爷?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冬奥,不可自拔,越看越觉得自己不配写竞技(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伸出友好的狗爪 10瓶;聿yr 2瓶;歌起萤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劈波斩浪 俞宇联系上许清澜, 才知道这事闹了多大一个乌龙。 爷爷最近的记性有些恶化,不犯病还好,犯起病来会完全忘记短期内的东西。那天一早,爷爷搭了一辆渔船, 是要去花溪市里询问一些农村社保的问题。可没想到, 等他一路走到市民中心,就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来出来了。 家里是给爷爷买了一台老年机的, 可以一键紧急呼叫二叔。可是爷爷素来就不爱用这个东西, 买来放身边, 三天两头没电。这会儿老年机也用不了。 市民中心的工作人员主动向老人提供了帮助, 问他是想来做什么。可是, 爷爷一时也记不清, 把口袋里的东西全部翻了出来, 试图尝试回忆。当时, 他钱包里揣着一张小纸片, 上面歪歪扭扭地抄着今年A市游马冠军赛的名字、地点与日期, 是之前许清澜告诉他的。 爷爷当年念过初中,字还是认得的。虽说他不记得自己来市民中心干什么, 但一看到这个纸条, 爷爷的思路突然就特别清晰,他颤颤巍巍地和工作人员说:“我孙子要代表盐省去参加这个比赛啦!” 工作人员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那您来咱们市民中心是需要什么帮助啊?您孙子要去参加比赛, 您是想去看比赛吗?” 爷爷一听到“看比赛”三个字,连忙兴奋地点了点头。 工作人员忍不住又和他确认了一遍:“大伯, 这个A市有点远诶,您确定您是要过去看比赛是吗?” 爷爷非常确定地又点了点头:“我想去看我孙子比赛。” “那您去那儿有人接应吗?” 爷爷想了想,又点头:“儿媳妇,孙子都在。” 于是, 在花溪市热心基层工作者的帮助下,爷爷坐上了一辆连夜发往A市的绿皮火车。虽然说爷爷记忆不太好,但老人一辈子浪里来浪里去,身子骨还非常硬朗,这火车一路十几个小时坐下来,路上竟然睡得还挺香。最后,在社会好心人士的帮助下,“失踪人口”竟然还成功在比赛当天抵达赛场,要不是俞宇一个电话,花溪那边还急得团团转——大家都以为老人在附近走丢,最怕是失足落进了海里,压根就没人想到去交通系统里查询老人的身份证。 不得不说是一桩奇事。 阎正自然肩负起了看好老人的工作,是许清澜来宁港机场接人的,接走了爷爷又要送回老家。同时,许清澜还从花溪给俞宇带来了一本破旧的笔记本:“喏,从爷爷家那个老阁楼里翻出来的。” 笔记本封皮保存得还好,最外面的一圈缝线有些散了,四角都卷了起来。俞宇翻开笔记本,一股子陈年霉味扑面而来,海边的老房子很潮湿,笔记本的纸张都泛黄了,边角一圈颜色格外深,还长着零星斑点。 这是一本剪报。在纸媒还没有完全没落的年代,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当地媒体、少年报等等。剪报第一页,俞宇就看到九岁时的自己,脖子上挂着好几枚金牌,腼腆地笑着,边上是一个黑字加粗的大标题:“花溪小将接连斩获盐省青少年游泳大赛冠军”。 他往后翻了几页,发现爷爷精心收录了报纸、期刊上每一则关于俞宇的报道,他爸爸或是他教练接受的采访……他把这些东西仔细地裁剪下来,贴进这本笔记本里。而那些关于“游泳天才”的报道,在他父亲去世那年戛然而止,剩下大半本本子一直空着。 俞宇顿时觉得视野一花。贴着剪报的纸面上“啪嗒啪嗒”落下两颗泪珠,他连忙拿手去抹,旧报纸就有些糊了。 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他刚放弃泳池那会儿,妈妈天天劝他,教练恨铁不成钢,唯独爷爷没批评他,说咱不想去游泳馆,那就不去了吧!是家门口没海还咋的?也正是爷爷开着那辆水上摩托,在12岁到15岁之间撑起了他游泳生涯的“脊梁”,给了他日后参加公开水域比赛的底气。 原来,嘴上从来不提这件事爷爷,从小就相信着他会继续游泳。原来,近期什么事都记不太清楚的爷爷,还记得他要参加全国比赛了…… 何其意外。 又何其有幸。 时隔六年,俞宇给那本本子又更新了一页彩色的合影:他站在冠军赛的领奖台前,挂着金牌,展开双臂,一手勾着爷爷,一手勾着教练,笑得阳光灿烂。 -- 第159页 俞宇在心底暗暗发誓,这本剪报本,未来一定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更新。 * 俞宇发现了一件怪事:以前没拿奖牌的时候吧,大家鼓励他倒还都挺热情,难得这回拿冠军了,大家的态度反而“冷淡”起来。 许清澜张嘴闭口都是一些什么“切忌骄傲自满,虚心保持训练”;李大涌轻飘飘一句“小伙子再接再厉”;阎正在复盘时噼里啪啦点评了一顿他这场比赛中表现不够成熟的地方,紧锣密鼓又安排起了亚运会的训练;陶泽波叮嘱他利用好高考前的这段时间多做物理性放松,还给他联系了个专业康复人员,一会儿把他丢进热水按摩池,一会儿有把他当成面团似的来回揉搓…… 二中的同学对他夺冠的事也不那么好奇了,再加上高考在即,一个个学习学得焦头烂额,很多同学都没注意到他又请假了一个礼拜——俞宇忍不住偷偷摸了摸自己的金牌,憋着一肚子的小虚荣心痒痒着。虽然他不会像苏燎那样孔雀开屏,炫耀自己亮晶晶的翎羽,但还是会忍不住想拿尾巴拍打两下水花。 Hello?能不能!夸我几句啊! 小虎鲸怀着不可与外人道的小心思把自己挪到了苏燎家。虽然他背着书包,怀里抱着一摞卷子,但俞宇脸上大写着“夸我夸我快夸我”。可是苏燎只是把他书桌上那个高考倒计时方块从“27”翻成了“26”,拿出一本日历比划着:“高考前你还有什么任务吗?现在可以全心全意复习了吧?” 俞宇:“?”你也学傻了? “我说,”他有些不满地嘟起嘴,嗓音黏糊糊的,“我刚拿了冠军回来找你,你怎么一见面就和我说学习?” 苏燎:“?”电话里不是祝贺过了吗? 他瞄了一眼俞宇怀里的作业,拿笔盖那段轻轻挑起俞宇的下巴,笑得有些揶揄:“怎么,不是学习来的,邀功来的啊?” 俞宇扑闪扑闪睫毛,眼角微微扬起,是绷不住的小得意。 苏燎凑近了一点,笑意愈发暧昧:“你想要什么?” 俞宇没有搭腔,只是下意识屏住呼吸,期待地看着他。有那么一个瞬间,苏燎温热的气息就擦过他的脸颊,俞宇以为对方下一秒就要亲上来了,谁知某人拿起两本二中封皮的习题本拍在他胸口:“赏你一本我亲手修订的《小虎鲸数物生易错概念合集》,和《英语核心词与语法总结》。我赐你一个礼拜写完里面的例题再交给我,你说,想先写哪本?” 俞宇的笑容逐渐消失,并感到一阵心绞痛:“……你这和赐我毒酒白绫二选一有什么区别?” 苏燎认真地说纠正:“你去比赛这段时间,我翻了你高三一年所有的模考卷,把涉及重要考点的错题整理了一遍。我觉得最后一个月,咱们再集中复习冲刺一波,你的一本可能还有救。” 俞宇翻了翻那两本写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笔记,感动又痛苦着,几乎让他说不出话。 他认命地打开练习册,瞄了一眼果盘:“我想吃葡萄。” 苏燎闻言,连忙拿着盘子去厨房。他洗净葡萄,就给俞宇剥了一颗。这是苏燎小姑昨天送来的新鲜夏黑,正是最饱满多汁的时候,皮一剥就爆浆,淡紫色的汁水顺着苏燎指尖流了下来。 “喏。”苏燎把剥好的一侧递到俞宇唇边。 谁知小虎鲸刚张开嘴,苏燎故意又撤回了手,把葡萄塞进自己嘴里:“做题。你做一道题,我就喂你吃一颗葡萄。” 俞宇愤恨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话说回来,冠军赛结束了,高考确实也近在眼前。俞宇知道自己一定能去一个不错的学校,唯一的区别是——分数够不够他学怎么培育小珊瑚。一想到小珊瑚,俞宇叹了口气,拿起笔,努力做了一道选择题。他一做完,连忙推到苏燎面前给人看。 苏燎瞄了一眼,发现这孩子竟然还做对了。 不错不错。 他又剥了一颗葡萄,塞进俞宇嘴里。 俞宇趁机“啊呜”一口,故意咬住苏燎手指,原本他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怒气,可没想到沾了夏黑汁水的手指竟然这么甜,没忍住又探出舌尖,舔了一下。 那一瞬间苏燎头皮都被舔麻了。 ? 艹! 作者有话要说:  苏燎:为了让男朋友好好复习而操碎了心。感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外猩人管理员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被赠与的未来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言要长高 66瓶;33990353 48瓶;溯 30瓶;寒月 15瓶;亦如 11瓶;慕楚 10瓶;被赠与的未来 6瓶;17343782、8mm8 5瓶;聿yr、52959250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劈波斩浪 苏燎把自己手抽出来, 直接捏住对方的下巴:“……小坏蛋,你想干什么呢?” “不干什么。”干了坏事的小虎鲸撩完就跑,嬉皮笑脸地扭过头不让人碰,抱着作业本一挪身子, “我要做题呢。第二题了, 你快剥葡萄!” 苏燎慢条斯理地又摘下一颗葡萄,冷笑一声:“那也要你做对才行。” “谁说我做不对了!” 小虎鲸运气爆棚, 竟然连对三题。 俞宇美美地又吃了三颗葡萄, 第四题, 总算被苏燎逮了个正着:“这题选D。这个概念你之前错过, 我给你标过了。” -- 第160页 等苏燎解释完, 俞宇才叹了口气:“好吧, 没葡萄了。” “做错了有惩罚。”说着苏燎抬起手, 一巴掌往人身后打去。 俞宇又蹦跶着跳了起来:“你怎么还体罚呢!” 也多亏了他这么一跳, 苏燎才拍到了他尾巴骨:“哎哟真翘。” * 最后一个月, 阎正让俞宇安心复习高考, 没安排什么强度训练,整体训练思路以保持状态、拉松恢复为主, 争取让俞宇的肌肉在高考结束时达到一个比较放松的状态。考试一结束, 阎正就给他安排了四周高原,新一轮训练开始, 全力备战九月亚运会。 二中作为考点之一,高考提前三天放假, 也算是给学生们一个机会好好休息、自我梳理、提前踩考点等等。高三在校的最后一天,班主任叶静请七班全班同学吃了雪糕。恰好苏燎下课来找俞宇,本是想约人一块儿去踩考点,顺手牵羊也摸了一根“椰椰生巧”。苏燎撕开包装, 冰棍一半是带椰蓉的白色雪糕,而另一半是深褐色的巧克力雪糕。 “你回来得倒是时候。”叶静瞪了一眼苏燎手里的雪糕,但语气倒是宠溺,“你们一班今年几个人参加高考啊?” “半个班吧。”苏燎耸了耸肩。一班大部分同学都已经保送了,除了像苏燎这种放弃录取的,剩下的同学参加高考纯属给二中提高平均分。 “有信心考第一没有?”叶静开玩笑,“给我长长脸。” 苏燎舔着雪糕,嬉皮笑脸:“吃了叶老师的雪糕,那一定给叶老师长脸!” 叶静啐了他一口:“别给我飘了,三天放假别太浪。”说完就走了。 苏燎靠坐在俞宇书桌上,舔着雪糕和老同学们唠嗑。他身边一个女同学突然“咯咯”笑出了声,伸手指了指苏燎俞宇,又指了指那根椰椰生巧:“你们俩肤色好像这个冰棍,一个白,一个巧克力。” 俞宇自打从高原上下来,那蜜色的皮肤又深了一层,而苏燎就好像怎么都晒不黑似的,打球流汗时白得在太阳下发光。苏燎懒洋洋地拖长尾音:“是吗?” 说着他背过身去,看向俞宇,故意对着巧克力那侧“吸溜”舔一大口。苏燎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也不顺着人话茬:“这巧克力好甜啊。” 俞宇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走了啊。”苏燎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三两口吃完雪糕,“明天去九中。” 俞宇闷声收拾自己的书包。 那条通往德育楼的路上,两侧桂花与梧桐已然生得郁郁葱葱。俞宇突然有些感慨——时间怎么这么快呢?这或许是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高考完他不会返校,直飞Q市高原训练,也会错过拿成绩单、毕业典礼和毕业旅行。俞宇想到这里,心情就有些低落。他侧过头,才发现苏燎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脚步,正站在二中荣誉墙前。 苏燎盯着荣誉柜里“金光闪闪”的奖杯奖牌,目光落在橱窗最右侧,那个刻着他们名字的银色接力奖杯上。离上次挑战杯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苏燎想到这件事,依然觉得有些遗憾:“……要是是冠军就好了。” 俞宇走了过去:“我觉得现在就很好。” 苏燎无情地指出:“你看那一排都是金的,根据贵校尿性,等以后学弟学妹们拿个冠军回来,这里就没我们的位置了。” 俞宇:“……”好他妈有道理。 他这一辈子还会拿很多奖牌,俞宇心想,但再也不会有哪个奖项,像这个银色奖杯那样意义隽永而惊心动魄。他眨眨眼,非常不满地一努嘴:“那我诅咒学弟学妹们永远无法在团体接力这个项目上取得好成绩。” 苏燎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拳锤他肩上:“你实在是太坏了。” 说完,他也双手合十,面色虔诚:“那我也诅咒学弟学妹们永远无法在团体接力这个项目上取得好成绩。” 俞宇:“……” 也不知怎么了,俞宇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画面:他拿着一块奥运金牌——虽然他并不知道奥运金牌是长什么样的——兴冲冲地挂到了苏燎胸口。好像只有那样,他才能理直气壮地告诉苏燎——别再想那个刻着我们两名字的接力奖杯了。 我的金牌背面,在那个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就刻着你的名字。 这个装B的想法让俞宇一时间失神。很好,台词已经有了。他就差一块奥运金牌。显然,奥运什么的还不着边际。等俞宇冷静下来,舔了舔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高考才是当务之急。 其实,比起自己的高考,俞宇更担心苏燎。无论什么时候,苏某人看起来总是漫不经心,总是很平静,从而具有一定的迷惑性。可直到最近,他才意识到苏燎推掉国外的offer参加高考是顶住了多大的压力。 就前段时间,俞宇还在朋友圈刷到了一个无良出国留学公众号,洋洋洒洒拿苏燎写了一篇“放弃斯坦福录去的二中学霸”,把人从家庭背景扒到学科大小竞赛再扒到游泳。不过,公众号文最后,小编提出——如果苏燎考砸了,他会不会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呢?更何况,苏燎的“考砸”和一般追求双一流高校的学生还不太一样。 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小编,非常自以为是地分析了一波,他认为苏燎能斩获海外offer全靠游泳全国拿奖,以及父母毕业于海外名校,本身学习能力放中国学生里实属一般,并拿苏燎某次考出年级前一百的省联考大做文章。 -- 第161页 公众号文下有诸多评论,竟然不少都是“出国申请全靠包装不算什么,高考才见真章”,“他一定会后悔的”,“坐等翻车”云云。有不少二中同学都转发了这篇文章,所以俞宇知道,苏燎一定看过了。 再加上,苏燎最后一次模拟考了全年级第一。 在二中,这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复盘历届二中前辈,高考前最后一次模考第一的学生,很容易高考发挥失常,有的还砸得非常彻底。反倒是一些高考前考砸的同学,更容易在高考上超长发挥。 毫无道理,纯属玄学。 苏燎当时拿了第一,还开玩笑地说过:“我完了,我被二中诅咒了。” 他自己到底焦虑不焦虑俞宇不知道。俞宇觉得自己快被他整焦虑了。 “喂,那个。”走出校门,俞宇犹豫着开口,“说好北京见,也不是一定要去北京。你别包袱太重,我总有办法和你去一个城市。” 苏燎扭过头,有些不解地瞪着他:“你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啊?” 俞宇:“……”很好,小丑竟是我自己。 * 高考当日,九中校门口挂着大大的红色横幅,保安在校门口立起了保证学生畅行的通道,考场的铃声才刚,家长们就已经乌泱泱地挤在栅栏后头,往里面探头探脑。 俞宇考场在205,苏燎在301,两人约好了语文考完在学校的小花坛前碰面,一起去吃饭。九中离家不近不远,回去吧,来回嫌麻烦,宁港市年年都有“高考学生堵路上拨打110”的新闻,可不回去吧,上下午场之间隔着几小时没人想在外面闲逛。踩点的时候,两人敲定了中午吃饭的地方,苏燎还在考点附近租了间钟点房。 苏燎考完是从来不对答案的,他觉得出分前,自己的答案就是标准答案。俞宇也不喜欢,因为他一点都不想算自己扣了几分。要不然你说阅卷老师是干啥的?在这一点上,两人迅速达成共识,穿过人群走向校门。 俞宇看到门外人山人海的家长,才坦白:“不好意思,我妈来了。” 苏燎一愣。 “我之前和我妈说了,自己在外面吃,真的,但我妈妈不放心。”俞宇说道这个,脸上都有点挂不住,“……她说她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什么我考完语文在外面吃饭,吃坏了肚子,下午考数学就一直窜稀,然后说拿了零分,二本都没考上。梦醒了,非要给我送饭!” 苏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没事没事,”他拍了拍俞宇肩膀,“那你先去找阿姨吧。我自己去吃好了。” 俞宇连忙说:“你别走。我从我妈那里拿了饭,和你一块儿吃。” “嗯。” 苏燎从小就不喜欢这种“校外家长成山”的活动。因为那条路走出去啊,走多远都不会有一个等着他的人。 苏燎双手揣在裤兜里,垂头跟在俞宇身后。 很快,俞宇就在栅栏外找到了他妈。许清澜披着防晒冰丝,头戴电动车头盔,正向他们拼命招手。苏燎抬起头,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谁知许清澜热切地和苏燎也打了个招呼,拎起一个三层的保温大饭盒,热情地递了过来:“阿姨做了卤肉饭,蒜蓉青菜,西红柿炒蛋,双人份的,刚好你们两个人吃。” 俞宇一听到“卤肉饭”,顿时眼睛就亮了,迫不及待地把鼻尖凑到那饭盒边上。苏燎倒是一愣:“……我也有份?” “我上回听鱼鱼说和你一块儿踩考点,就知道你们在一个考场。”许清澜笑了笑,“你们这群小孩子,就喜欢在外面吃饭,可高考多重要的日子,就怕外面吃得不干净,我索性一块儿做了两份。你们一块儿吃啊。” 保温袋里还温温的,从掌心暖到心里。 “妈送完就走了,下午回去上班去。鱼鱼啊,饭盒记得收好,别忘带了!”许清澜瞪了俞宇一眼,叮嘱道,“下午好好考数学!”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改名叫ST二狮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叮叮、Cecilia 10瓶;聿yr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劈波斩浪 高考第三日, 俞宇走出考场时心情很不错,因为物理化学两个单科,苏燎给他押中了好几个考点。俞宇等到人,一块儿走向校门的时候, 却发现那边围着很多二中学生。 随后, 俞宇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扯着嗓子大吼一声:“徐屿沨我喜欢你!” 随后, 校门口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欢呼与掌声。 俞宇听到朋友的名字, 连忙和苏燎走过去凑热闹。只见王鹏蓬同学捧着一大束玫瑰花, 在校门口拦住了刚考完试的徐屿沨, 单膝点地把花塞进了对方怀里。对于苏燎俞宇这种选择物化生的学生来说, 今天还不是最后一天, 但对于王鹏蓬、徐屿沨这种选考了“技术”而没选生物的理科生来说, 高考已经正式结束了。 徐屿沨显然是愣了一下。 谁知花束还不够, 王鹏蓬直接爽快地脱掉了自己的二中校服, 露出自己的八块腹肌:“你看!我练出八块腹肌了!” 俞宇张嘴变成了一个“O”。 全场再次一片哗然。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 徐屿沨一声尖叫:“你耍流氓啊!”她一张小脸瞬间飙得绯红,抓起王鹏蓬脱下的校服就糊在了他脸上, 撒腿转身就跑。 -- 第162页 四周哄堂大笑, 还有记者按着快门,看来今晚“高考结束小伙脱衣表白”这个标题要上头条。王鹏蓬胡乱穿好衣服, 连忙又追了出去。俞宇着实替王小胖捏了一把汗,他拿肩撞了撞苏燎:“嗐, 沨哥这啥意思啊?你看胖胖能追上不?” 苏燎眨眨眼,笑得显山不露水:“我看行。” 俞宇纳闷:“怎么看出来的?” “沨哥抱走了玫瑰。”苏燎在人耳边小声说道,“要是不喜欢,会把花和衣服一起摔他脸上。所以我看有戏。” 俞宇恍然:“哦!” 当事人都已经跑远了, 俞宇似乎还没从震惊里缓过神来:“小胖这一波可以啊。” “你不会好这口吧?”苏燎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还故意撩了撩自己T恤下摆,“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当众脱的。” 俞宇:“……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腹肌!腹肌!胖胖真的有八块腹肌了!” 苏燎闻言,兴趣缺缺地“哦”了一声。 “艹,真牛逼。” 九中在一条小巷子里,考点外堵车堵得一塌糊涂。苏燎和俞宇慢悠悠地压着人行道,打算走到巷子外公路边再打车。 “你后天就飞Q市?” 俞宇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 “时间卡得这么紧。” “嗐,阎头儿非要说什么我在家里待着也是担心考试成绩,还不如一训解千愁。”俞宇耸肩,“这次还换了个基地,训练的地方只有1800m,但睡觉的宿舍在2400m。” “要一直训到九月吧?”苏燎有些遗憾,“我七月和他们一块儿去西藏毕业旅行,可惜你来不了。” 想到这个,俞宇心里就好像错过一个亿那么难受:“那先欠着。” 苏燎摸了摸他脑袋:“我会给你寄明信片的。” 俞宇不太开心。他一想到自己后天就走了,会错过毕业典礼,各种毕业活动,甚至和苏燎能不能在一所大学也是未知数。他的时间安排得太慢了,他都没有时间来和过去告别。之前心中一直有高考这件事压着不觉得,可现在才发现,自己和苏燎相处的每一分钟都是珍贵的。 苏燎站在路口已经点开了打车软件,俞宇却脑子一抽:“我们跑回去吧?” 对方愣住:“啊?” “一起慢跑回去啊!”俞宇说着抬腿转了转髋,“这几天都没怎么锻炼,我感觉我肌肉都要发霉了。” “行啊。”苏燎又把手机揣回兜里,“挺好的,刚好慢跑放松。” “可能要跑一个小时。”俞宇看了苏燎一眼,“你行不?” “不要随便质疑你男人不行谢谢。”苏燎笑着骂道,自己率先跑了出去。 “哎,慢点。”俞宇在后面喊道,到底还是顾忌苏燎的病史,“慢点,求你了!是我跟不上,行吗?!” “我早好了,我都能跑马拉松了,不信你来追我!” 俞宇想着明天还有一门考试,千万不能出岔子,于是踩着非常稳定的“配速八”尾随于苏燎身后。 等两人跑回二中,天色已经黑了。 两人什么都没说,但苏燎主动陪俞宇往他们家小区走去。破旧的路灯下,俞宇看着苏燎的背影走进光下,又回到黑暗中。这个画面俞宇很熟悉,两个肩膀很宽的男孩子并肩走在路上总是会觉得太挤,所以,他经常这样走在苏燎身后。 到了俞宇家楼下,苏燎停下脚步,俞宇从后面突然伸手抱住了他。宁港的六月,两人背着书包跑了一个多小时,衣服早就汗湿了。俞宇拿脸颊抵住对方湿漉漉的脖子,用力收紧双臂,胸膛紧紧贴着对方后背,随后手臂的力道又一点点,一点点地松了下去。 苏燎低下头,手臂交叉着握住了他的小臂,侧过头啄了啄他额头,柔声问道:“怎么了?” 俞宇脑子有点乱,只是嘟哝了一句:“……不想散了。” 苏燎转过身,伸出小拇指:“那我们拉钩。” 俞宇一努嘴,显然不吃这套:“……约定什么?” 谁先放弃谁是狗吗? 可等谁真的想放弃了,这种约定就好像笑话一样。 苏燎主动勾住他的小指,非常郑重地说道:“说好了,未来顶峰相见。” 俞宇一愣。 你只需要看到我。 你就会知道,不会有人比我更好。 * 高考结束,二中同学们几乎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俞宇朋友圈天天刷屏:聚餐,打游戏,剧本杀,旅游,直播睡觉。只有他,似乎没有得到片刻喘息,就直接坐上了飞往高原的飞机。 这一趟航班穿越了大半个中国,几乎要飞五个小时。俞宇把额头抵在机舱上,小寐醒来,才感到一丝“高中结束了”的不真实感。抵达Q市之后,俞宇又坐了两个半小时,才抵达训练基地。 阎正所谓的“一训解千愁”不太贴切。俞宇第二次上高原,虽说高反现象比之前好了很多,但他一个月没有进行强度训练,直接上高原系统性训练,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和“痛不欲生”两个词形容。俞宇不是不想高考成绩,而是实在没力气想任何训练以外的事了。以至于让所有考生失眠的“出分日”前夜俞宇睡得和猪一样,第二天下池子都忘了查分,最后是他妈妈耐不住,拿他的证件帮人给查了。 当时,俞宇的手机还在更衣柜里,许清澜联系不上儿子,又给阎正打电话。 -- 第163页 “一本线应该是稳了,”许清澜高兴得几乎是语无伦次,“可以说是最后几次模拟考里,成绩最好的一次,真没想到进步这么大!” 俞宇听了分数,瞬间被惊喜砸中。 阎正也高兴,准小孩上岸休息半小时给同学报喜。 俞宇兴奋地点开微信,朋友圈早就炸了,有欢天喜地炫成绩的,也有化身段子手吐槽自己没学上的,俞宇点进苏燎朋友圈,却发现孔雀哥什么都没法,私聊里也没主动向他汇报成绩,只有一条上午的留言:“你查成绩了吗?” 俞宇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心说不会吧? 他主动报了自己的成绩。 很快,苏燎给他回了一句:“不错啊小珊瑚发来贺电!” 俞宇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是反问了一句:“你呢?” 苏燎那边沉默了很久,才答道:“总觉得这个成绩可能有问题。” 俞宇一颗心顿时直追冰窟,小心翼翼地说道:“是打算复核分数吗?” 对方回了一句“也不是”。 又过了很久,苏燎直接甩了个截图,语文131,数学147,外语150,选考三门全部满分直接300。 草莓嘟嘟糯米鸭:我怀疑我是盐省状元但是我不敢说哈哈哈哈哈 草莓嘟嘟糯米鸭:反正叶静说二中没比我高的 小虎鲸:…… 小虎鲸:………… 小虎鲸:………………你吓死我了! 今年卷子较往年更简单,大家普遍分数高,俞宇踩线上了一本,而苏燎领先一分拿了盐省状元。后来,苏学神有一段采访广为流传。 “复习有什么秘诀吗?有啊,那就是给差生复习。” “今年物化生就属于考得特别基础,其实复习的时候,有些基础点大家可能会觉得特别简单,自己都知道,没必要浪费时间多看,但其实并没有百分百琢磨透彻,题型一变,或者扫题扫得快就很容易丢分。帮助其他同学,特别是分析对方为什么会做错,他到底思路上存在什么样的误区,对我的帮助真的很大。我认为如果没有这些准备,选考不太可能拿满分。” “看来大家一起学习,互相帮助,真是一个双赢的策略。”记者笑着接下话茬,“那关于大家一起复习这件事,还有没有什么学弟学妹可以借鉴的建议呢?” 苏燎想了想,神情确信地点了点头:“……找那种写作业时会撒娇的同学,提神醒脑。” 记者哈哈大笑,后半段镜头就被切掉了。 无关被Q的差生俞某人对着访谈竖起一根中指。 苏燎按计划入读了P大医学院临床医学本硕博联培,俞宇算上高水平运动员的加分,准备入读隔壁T大新设立的海洋科学专业,学校在南边的分校还有一座临海的实验研究院,恰好和一个公开水域训练基地共享一片海域。不过,经队里教练商议,俞宇打算延迟两年入学,重点备战下一个奥运周期。苏燎让他不要着急,甚至还建议他再多休学两年,这样他们就能同时毕业了。 九月亚运正式开幕,俞宇第一次穿上了红白金相间的国家队队服。那时候,还鲜少有人知道这个冷门项目新人运动员的名字,他混在几百来号人里没有分到半个镜头。 俞宇走进巨大的体育馆中央,仰头看向头顶明亮的白炽灯光。 踹兜里的手机一震。 “草莓嘟嘟糯米鸭” 拍了拍 “小虎鲸” 身后的五星红旗。 【高中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早写大纲的时候,正文计划就是写到高中结束。接下来还要写奥运,能比较跳跃(资格赛+决赛),和整个文按照顺序来的高中校园风不符,所以单独拎出来为一系列奥运番外。另外还打算修一修前面的,写一写互动小番外,比如鲸墩墩滑雪~俞宇和他梦想的珊瑚保育员~什么的O(∩_∩)O 追我的更新真是辛苦啦,谢谢大家,鞠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