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所闻 (古百)》 第一章 第一章 密雨只如散丝,却打得院里的木樨七零八落。从槛窗看不清外边的天色,只能看见比屋内苏合香的香云还要浓重的灰白。已近夏秋之交,遂州却还是落雨不绝,衬得屋内辛味更甚。大丫鬟雁乔从格子门外进来,带进些水汽,打乱了恼人的辛味。 “夫人,今天新妇敬茶就穿这身橘红色褙子吧,领抹绣的印金牡丹,应景又贵气呢,还挑不出问题。”岑疏雨偏过头,露出一张芙蓉面来。听到新妇两个字,她只点了头,也没甚么其他反应,似乎是出着神,左手揉搓着窄袖的缘饰没有出声。 雁乔见状心里五味杂陈,她是岑疏雨从岑府陪嫁过来的大丫鬟,一路陪着姑娘走过来,自然知道姑娘这些年过得不舒心。这门婚事姑娘不喜欢,姑爷娶妻已有一房外室,生性风流。但这毕竟是李知府家亲自上门求的婚事,谁不知遂州知府官运亨通,祖上曾至观文殿学士,到这一辈知府公子,禀赋不出挑,却也算得上中上才貌。岑家以经营茶园、制茶为生,每年按例交茶给官府,搭上知府这条线,也算是得了富贵。 嫁过来以后姑娘和姑爷相处虽算不上亲密,也算和睦。本来大家相安无事,但两月前姑爷突然嚷着要纳新妾,婆母眼看府里姑娘和早年纳的二夫人一直无所出,便允准了。姑娘心不在姑爷身上,一直是由着姑爷来,连出身都不问,顺口就准了新妾进门。 结果转头雁乔向前厅一问才知,这要进门的不是别人,竟是岑疏雨庶出的妹妹岑闻!当年在岑府,姑娘和二姑娘一直不离左右,却不知何时生了嫌隙。出阁前,二姑娘竟狠心将姑娘推下了石阶,好在只是扭伤了手,将养了数月,现在早已全好了。 昨日就是那位过门的日子,虽是从后门迎进来的,但听说姑爷拜完堂直接把人抱进了临松院,好了,雁乔本就对姑爷颇有微词,这下更是不忿,“姑爷这是存心膈应我们姑娘呢。”雁乔嘟囔着,回头一看,眼见一会儿要去前厅了,姑娘这还在发呆愣神,她叹了一口气又躬身唤了一声“夫人?岑疏雨这才回过神,歉笑着松开了揉皱了里衣的手,应道:“你挑的都好,再拿顶我常戴的花冠来。 须臾岑疏雨穿戴齐全,的确是喜气又不压人的一身,橘红色虽艳,却凭地给她添了几分清丽。雁乔给她撑着伞从回廊往内院走,走过里门,便没有檐顶遮雨了,她的鞋履带过积水,还是在黄裙边染起几点水渍。 到了前厅, 姑爷今日外出不在,嘱咐了伺候的人不要怠慢了两位夫人便走了。所以此刻前厅里候着的,只有两人。微微弯着腰的是侍女冬云,而那昔日的二姑娘,今日的叁夫人着一身翠绿窄罗衫子款款立于堂前,宝髻挽得齐整,露出颈间一段白,活像那点了夏雨的翠竹。 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她转头过来,莹莹笑着,抹了口脂的丹唇衬着她一身碧色竟更是鲜活,是和未出阁时一样浓艳照人的颜色。但这浓艳好似只是身外之物,没一点照进她的眼底。 她礼数相当地在旁侧候着,直到岑疏雨上座,才抬起头来奉茶。 疏雨接茶时手边漏出了一丝迟疑,叫雁乔瞥见了。雁乔心里的古怪到今天算是攒到顶头。姑娘自从得知要进门的是二姑娘,便成了这般,不像是嫉恨,不像是心慌,倒像是失了魂一般,成日里魂不守舍。这模样雁乔看着眼熟得很,姑娘出嫁那会儿就已经见过一次了。 见姑娘已经接下喝了口茶,却还不回话,雁乔急着低低唤了声“夫人”,岑疏雨这才堪堪回过神看着身前的人,岑闻低着头,只看得见她发顶的梳篦。再看手中那碗茶,盏中浮着的是研磨成膏的雪芽,用茶筅仔细点过,汤色鲜白,浮沫聚着在面上打转,好似云起雪飞。 疏雨揭了盖,被热气晃了眼,于是又将杯盏从嘴边移开。 岑闻并未抬头,她的目光无处可依,便还是只能盯着岑闻头顶的银篦。 疏雨吸了一口气,半晌才说:“从前你我是姐妹。”她嘲弄似的低头,默了一瞬又接着说道“不成想今日,成了这般姐妹。 岑闻听完微微抬头,将笑意敛起了些,常色说道:“旁人都道娥皇女英共侍一夫是一桩美事,从前你是姐姐,今后也还是姐姐。” 听到姐姐两个字被她在嘴里反复念叨,岑疏雨端茶的手竟是要拿不稳,茶水险些泼了些在腿上,那泡着雪芽的滚水烫得很,她端着的时候竟也没觉察到几分,还好只是溅起几分热意到手上。 她神色微微窘迫,拿出手巾正欲擦拭,眼下却伸出一方绣了木樨的帕子,正是岑闻惯用的花色。 “姐姐小心。”顺着那方帕子,岑疏鱼看到那截比从前消减不少的皓腕,顺着那截手腕,她鬼使神差地抬了头,撞上了岑闻的眼,终是在这会儿避无可避地看着她的二妹妹,看她不紧不慢地把帕子往前推进了自己的手中。 两人这边气氛难以言喻,从雁乔的方向看过去,望见的却是这二姑娘抬起一双微翘的含情眼盯住了座上的主母,嘴上带笑,眼里却噙着几分嘲讽和痴怨。雁乔心想定是眼睛出了问题,“怎么能是痴怨呢?” 这会儿厅外的雨声渐弱,岑疏雨摩挲着手里的帕子,旁的姑娘帕子也只用个半载,这帕子却有些旧了,瞧着是自己从前给她绣的那条。她看着两人今日,她坐主位,她的妹妹朝向她跪着,想着从前,从前从不是这般。 从前两人会躲在她房间那床围子榻上,开始只是姐妹间的亲密话,后来的时日里,她的妹妹会拄在她身前,用那涂了口脂的丹唇去舔舐她鬓边承不住的汗珠,去叼住她上襦绣的并蒂莲厮。还会在丫鬟看不见的妆台前,秘密地攀着她耳边带着痒痒的潮气唤她姐姐。 -- 第二章 岑家在遂州境内经营茶园,到岑老爷这一代已近百年。梁朝重文不抑商,岑家年年按例交茶给官府,因着经营有方,在遂州也勉强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门户。岑老爷发妻元娘祖上在汴梁为官,后因故分家南迁于鄠州经商,近些年也是小有名气的南商。元娘自幼习文,生得端方匀停。一年,元娘随胞兄来遂州探望舅母,冬季困难时,元娘也随舅母在遂州城内布摊施州,这才遇上了岑老爷。 两人成亲后夫妻和睦,不多时就有了一个女儿,正是岑疏雨。 女儿随元娘,素净可爱,被养得娇憨烂漫,会说第一个字就是不,因此得了个乳名叫阿弗。只可惜元娘自生下女儿后身体就一直不爽利,女儿叁岁这年,遂州大雪,元娘走在了深冬暮寒里。岑老爷痛哭八日不止,写了十几首悼亡诗,可惜没点笔墨,写不出点生死两茫茫来。 也是这一年,岑老爷虽感怀亡妻,但不是顾家之人,想到家中除乳母嬷嬷外无人照顾幼女。他算盘一打,虽然丈人前年刚刚仙逝,但想到此前丈人岳母十分疼爱阿弗,出生时就曾予一副双福捧寿鼎形长命玉锁。于是书信一封给丈母,望她可怜阿弗年幼丧母,能将阿弗接去鄠州照拂,鄠州商市兴旺,阿弗也好好长长见识。 丈母早思念孙女已久,当即派了车马拨了丫鬟来接孙女。自此后,岑疏雨就在外祖家里待了四年,外祖母亲善和煦,将孙女细心养着,请了闺塾师启蒙学字。 岑疏雨四岁这年,父亲寄来的家书里写道她有了小妹,名岑闻,为她父亲在母亲去后不久新娶的侧室周姨娘所出,信中多夸道周姨娘为人爽朗大方,也一直念着远在鄠州的疏雨,想让父亲接回她,两姊妹在一处一起教养。父亲知道外祖母请了闺塾师,问她可愿意年底回家,族中也请了一位老师,她们能和兄弟姊妹们一块蒙学。 外祖母权衡左右还是替她回绝了,一是舍不得孙女,才回来在身边没住多久就要走。二是又生怕岑府庶母刚诞下女儿,无心照顾阿弗,决心留阿弗到七岁,待那边二小姐也到启蒙的年纪,再送回去。 一转眼岑疏雨就到了七岁,正是爱玩的年纪,不知是幼年丧母还是天性如此,较其他女孩比起来要沉静些。这些年外祖母细心疼爱,将她养得粉面秀目,今日外祖母还亲自给她辫发上绑了掐金丝发带,看着端像是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下了学,她也不到处跑,只用了晚膳便在在后院里和小丫鬟雁桥玩双陆。 小丫鬟身兼数职,又要陪姑娘下棋,又要给姑娘打扇,正是六月酷暑,虽然已至傍晚,但暑气也只是稍稍褪去,姑娘又苦夏,一到夏天就不愿动,只乐意呆在房里看书下棋玩翻绳。论玩这些,十个自己也不够输的。 今天眼看着自己要输了,丫头雁乔哀声叹道:“又要输了,姑娘,我都输了半日了。”岑疏雨摇了色子,下完了一步,见雁乔羞了脸低着头,她想了想,一本正经哄道:“这院子里你除了我也不输给其他人,再说了,你蹴鞠不就很厉害,院里谁能比得过你。“ 丫鬟听了咧开了嘴,笑着说:“那是,老夫人就总说姑娘聪明得紧,那我也不算太笨。”赶忙又给岑疏雨打起了扇子。 这厢一局刚毕,岑疏雨指挥着雁乔收拾着棋局,门口外祖母的贴身侍女就来请她去老夫人院里说话。 岑疏雨看到侍女身影嘴角就浮上了笑意,外祖母待她最是亲厚,也只有在外祖母面前,她才活像一个会绕膝撒娇乖囡。于是她赶忙放下色子,回了话就拉着雁乔跟着去外祖母院里。 祖母年事渐高,房里放不得太多冰,所以只有外厅有一盏冰鉴,侍女给她打了帘,她小跑到内间,看见外祖母坐在方凳前收拾,眉头结着愁,她好像意识到什么,站在原处,没再往前。 屋内点着烛灯,然而那光好似延不到祖母身上,只照着了半张愁容。外祖母皱着眉头,面前放着些装衣物用度的盒子,还呈着几匹布料,正疑惑着听到通传了,怎么还没见到外孙女身影,就看到疏雨一直站着不前。祖母不由好笑:“阿弗,怎么站着不过来呢?“ 岑疏雨细细地看了一圈祖母面前的东西,往常有新布,都会让丫头送到自己院里选了裁衣,今天桌上铺着的,眼看都是自己喜欢的颜色和料子,眼前才是夏天,料子上却还摆着冬天头上的卧兔儿。她抬起眼,迟疑地问祖母:“祖母是要送阿弗回家了吗?“ 外祖母听了愕然道:“你这精怪丫头。“ 半晌才叹口气,看着阿弗舒展开眉头,向她招手,说道:”快过来吧,站在那里干嘛呢。” 听着祖母嗔怪的口吻,岑疏雨已憋上了些眼泪,她快步上前坐在外祖母身边,外祖母轻轻揽过她,扶着她鬓角,笑着说:“要回家了,是好事,哭什么呢?” 岑疏雨抬头,下巴轻轻戳在外祖母臂弯上:“外祖母疼我,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走。” 老夫人眼角也沁出了泪,欣慰却又无奈地搂紧了孙女说道:“再舍不得,哪就能不让你走呢。那是你爹,你的家,该是有你这姑娘的位置的。” 歇了口气,祖母又说道:“祖母就在这鄠州,若是你想这儿,就多给祖母来信。若是受了委屈。“ 说到这里,外祖母顿了一下,想到孙女才七岁,从小养在自己身边,此次回遂州,恐怕多又不适,再有年幼庶妹,也不知可还会有人这么疼这个惹人怜的乖囡。祖母轻轻晃着她,安慰有笃定地接着说:“也别怕,我们阿弗最是精怪,受了委屈,就告诉祖母,你就算是在琼州,祖母都能给你接回来。” 听到这,疏雨破涕为笑,鼻头红红地,她从祖母怀里起来说:“孙女知道,有祖母在,也没有人敢欺负我。” 祖母笑着点头,拉着疏雨看桌上。“祖母给你备了些路上用的东西,还有些新衣料,你快过来看看。回到遂州你要是一时穿不惯府里的衣服,便叫雁乔差人去给你裁新衣去…” …… 离开的那天,暑气蒸腾,疏雨的脸叫这热气蒸的微红,她在堂前拜别了祖母,雁乔手持一个包袱走在她旁边,包袱大人小,还恭恭敬敬地陪在疏雨身侧,看了不由的叫人笑出声来。雁乔是祖母给她选的丫鬟,此次也是要陪她一道回家。两人走过门槛,祖母不忍看别过了头,疏雨却突然捏住了袖边,身子顿了一下,猛地折返回去抱住祖母,她埋头在祖母怀里,撒了这一年夏天最后一次娇。 祖母也再忍不住,泪掉了下来,抚弄着她的头哽咽无声。没多会儿,疏雨把眼泪一擦,挤出一个笑,说:“疏雨没有父母在身边照拂,但幸得祖母垂怜,让疏雨在您膝下教养了四年。祖母放心,鄠州来时的路并不远,疏雨念着您,定常回来看您。” 祖母红着眼,整理好孙女的衣袍,含泪点头说好。 等再别完祖母,转过身去。疏雨这词就真的要离开鄠州了,她在雁乔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车内清凉,有提神的草木香。是祖母怕路上蚊虫叮扰,特地嘱咐人用艾草,菖蒲熏过了车内。疏雨回了头,最后看了眼门府和鄠州城的八街九陌,百般不舍地上了车。 -- 第三章 zγцsんцщц.cǒм 车马走了半个月,来鄠州时疏雨还没甚么印象,毕竟那时还不记事。但这次确是实打实的半个多月舟车劳顿,也幸亏她本身就不怕闷,一路有雁乔陪着,看了些人情风致,倒也新鲜的紧。到遂州城时时已近申时,马车进了城,速度便慢了下来,正是行人归家时,路上也热闹纷纷。 到了一处路口,她听见车夫低呼勒马,又听见前方有吵嚷声,疑惑地看了眼雁乔。雁乔会意拉开帘,问车夫:“我们这就要到岑府了吗?怎么停车了?” 车夫愁声叹道:“姑娘往外探个头看,是孩童嬉闹,将这路都给堵了。”疏雨掀起小帘伸头一看,马车确实是过不去。 眼见几个孩子围在路口,其间有叁个男童,叁个女童,着粉紫短褙的女孩站在最前,玉面灵俏,眉眼带几分怒色,与前方身形滚圆,手里那一雀鸟陶哨的男孩相对。 只听她一把脆生的嗓子喊道:“把呼晴的陶哨还回来。” 那男孩听了挑眉回道:“真是奇了,这哨上无名无字,你又如何能说这陶哨是她的?” 女孩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好罢,听起来你是不准备还了。” 男童回头与同伴一同捧腹笑起来,边“哎哟哎哟”地叫唤,边调笑道:“二姑娘好霸道,硬要将别人的东西说成是你们的。” 雁乔在疏雨旁看着这场景,咬牙说道:“姑娘,这人也忒欠了。”疏雨支着脸,轻轻探头看着,点头赞同道:“嗯…” 话音未落,为首的男孩就被那一身粉紫的女孩一拳打在了腮边,将他打得脚下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扬起了些尘土呛到嘴边,脸上还赫然一片红印。她犹嫌不够,骑上他便又要再落一拳。 男孩挨了这猝不及防的一拳,觉得丢了面,涨红了脸大喊:“好啊,二姑娘打人了!”ⓢнīlīūsнūщū.∁ōⅿ(shiliushuwu.com) 闻言,却见那女孩撤脚退开,端得是一副无辜的样子,也学了方才的话同身后人说:“奇了怪了,他脸上那印子无名无字的,怎地就能胡赖说是我打的?” 她这一下来的突然,围着的孩子们都没反应过来,嘴张得比长云山外的落日还要圆,一个个的都愣在原地。 疏雨听她这一句,禁不住笑了。这一笑便引来了那女孩的目光,她略带诧异地转头看过来,从那要下车的随侍,看到小帘后的疏雨,然后目光就不动了。 旁边的随侍仆妇几步走去那群孩子身边,解围说道:“祖宗们,这怎么把路都给挡住了,要不要叫了大人来判一判你们这案?” 挨了一拳的男孩听了,虽然不服气,但生怕真叫来家里大人弄得不好收场,悻悻地将那陶哨往对面女孩怀里一扔,叁步并作两步结伴跑了。 而方才打了人的女孩,她手里拿着哨,还定定地望着疏雨,像是生怕一错开眼就看不见了似的。 随侍的人看人散开了,便走到车前示意疏雨:“姑娘,可以走了罢。”疏雨微微颔首,挪开了眼说:“走罢。”车夫便轻鞭那西南马,路间边就响起了“嘚嘚”的马蹄声。 车内,看姑娘放下了帘子,雁乔好笑地对疏雨说:“姑娘,刚刚那姑娘好生厉害。听人喊她二姑娘!不知道咱们家的二姑娘会不会也像这样?” 疏雨略加思索,想到她的得意样,嘴边浮出笑意来,说道:“那岂不是很有趣。”说着,两人一起笑起来。 而车外,为首的女童看着马车踏了日暮往前驶。颠簸间,车上那人缎带上坠的珍珠叮当晃了起来,分明隔着一丈远,她却听到了珠玉相碰的清脆声。小帘轻轻放下,蹄声响过耳边,只留其后一地被熏过的艾草清苦香。 身后两个姑娘凑前来,其中面带梨涡的那位嬉笑着说:“闻儿,你刚让那陈二吃了好大一个瘪,好厉害!“ 被唤作闻儿的人还愣愣地看着拐出街口的车马,闻言将陶哨一股脑塞进身旁被叫做呼晴的姑娘手里,轻声问:“那是谁家的马车?” 呼晴险些没接到陶哨,她叁两下拿好抓在手里,看闻儿的模样奇道:“我怎会知道,看着就面生。”说罢转着眼睛咂摸了下,学着大人模样又叹道:“不过车里的姑娘好生漂亮,看着比我们大上几岁,她就像诗文里说的…什么来着?”她一下词穷,偏过头去问身边的溪圆,溪圆人如其名,圆眼似新月,她还没答呢,就听闻儿抢先说:“…像那水中菡萏,莲中静客…”一片暑意中只顾开得匀净清洁。 呼晴听了不由夸道:“还是你会说,看来你爹罚你抄书是有用的。” 闻儿扭头睨了一眼,正要说什么,溪圆猛地一拍手喊道:“你今日!你今日不是要早回家去见你鄠州来的姐姐吗!” 呼晴也想起来,吸了一口气,不好意思道:“都怪那没皮没脸的陈二,你快快回去,还来得及!” 闻儿心下一惊,眼看太阳都西斜了。心想糟了,姐姐说不定都到家了,她还想着要头一个去迎她念着盼着的姐姐。于是不敢耽搁,匆促别过呼晴与溪圆,朝踊路街前的岑府跑去。 … 另一边,车夫告诉疏雨,过了那踊路街,就是岑府了! 马车驶过踊路街,果然是看见了岑府大门。而这厢,岑府门前早已等了一群人。岑老爷那新娶的周姨娘站在最前,睁着一双美目张望着。只见这额娘着一身揉蓝轻衫,眉眼长的浓艳逼人,眼中却不含其他揣摩,只直勾勾地望着街前。 眼见马车转过弯来,周姨娘笑逐颜开,张嘴唤道“来了,来了!我看见马车了!”岑老爷定睛一看,有叁架马车连着驶来,看来正是女儿的车了。见大女儿来了,二女儿还不知道野去了哪里,岑老爷皱着眉回头问旁边的下人:“二姑娘呢,冬云把人带回来了吗?” 冬云是年前刚给二姑娘挑的侍女,比二姑娘大一轮。从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做事稳重还识得字,刚好能陪着二姑娘蒙学。 下人苦着脸回:“老爷别急,冬云已经去找了,估摸着一会儿就能回来了。这会儿先让大姑娘安顿下,再安排二姑娘去见也不迟啊!” 周姨娘听了摇摇头,瞪着美目说念叨:“这丫头果然可气,今日就不该放她出去,不知道野去了哪里,不会又钻茶园里去了罢。” 正念叨着,听到“吁——”一声,是岑闻的马车齐齐停在了门前。 马车停稳当了,车夫跳下来给岑老爷周姨娘行了礼物,又赶忙去拉帘请疏雨下车。疏雨到了这,说是近乡情怯不够贴切,她在岑府的时日太短,还不急事便去到了外祖母身边。所以现下她并没有多少久别重逢的激动,只有一股切切实实的陌生感。 雁乔打了帘子,请她下车。她于是整了整衣袖,探出了半边身子,看见了阔别已久的父亲。父亲许也是紧张,攥着手往前迎。 疏雨借着雁乔的力下了车,站稳后便往前两步就要给父亲行礼。岑老爷便急忙过来扶她,父女四年未见,疏雨身量见长,已不是当年一只手便能抱过来得稚童了,如今见她编着时下正兴的双丫髻,两边发带垂着珍珠,可见是得老夫人细心疼爱。可父女之间终究是隔了四年,疏雨看着父亲的眼里多半是疏离。 岑老爷喉咙略有些酸涩,当日是他无心照拂自己的大女儿,现在多年不见,女儿对他自然是陌生大过亲昵。 他清了清嗓子对疏雨说:“你外祖母疼你爱你,竟都长这么大了。” 疏雨察觉到父亲的局促,于是敛着眼微微笑了,回道:“一别多年,爹爹可好?” 见女儿问起,岑老爷忙说:“一切都好,你快些进来,我给你介绍你周姨娘。” -- 第四章 zγцsんцщц.čǒм 话音刚落,周姨娘已是走了过来,周姨娘瞧着是爽朗之人,她站在疏雨面前微微倾身,倒没有甚么庶母的架子,笑着夸道:“ 大姑娘果然是生得可人,鄠州水土也养人呢,养出这么个玲珑人来。” 疏雨斟酌着唤了一声“这就是周姨娘了吧。” 周姨娘应过说:“是呢,姨娘盼你好久了。”说着示意疏雨说:”快些进来,这一路累坏了吧,一会让让丫头们把热水送过去,你沐浴更衣了好解解乏。” 周姨娘走路步子快,边说着就边走到了前头,叮嘱岑老爷先去书房歇着,一会儿用膳了再着人来喊。疏雨跟在周姨娘几步后,打量着着家中环境,其实她本就不记得家里什么样,几进院,倒不像是回家,像是来作客。 周姨娘走着走着,看疏雨没跟上来,一拍手说:“怪我呢,走太急了,都没好好给你讲讲。“说罢便慢了步伐与疏雨并着肩:“我早已着人打扫好你原先住的院子,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动,只是添了些消暑的凉扇和席子。到家了就不要客气,快先安顿下来,要添置甚么只管问库房要就行。” 接着又说道:“使唤的婆子拨的是你母亲从前院里的老人,丫头呢挑了五个与雁乔同岁的姑娘去你院子里,你尽管留合自己眼缘的。” 疏雨听着,轻轻应着声。周姨娘喜欢孩子,为人干脆利落,瞧出疏雨性子淡,怕说多了她不喜,便想着说些轻松惹人笑的。于是她乐着同疏雨又说“哦对了,你那泼皮妹妹这会儿还在外头野呢,她一早就盼着你,结果下午跑出去玩,这会儿估计是把时间给忘了。” 周姨娘想了想,天色渐暗了,冬云应该也找到人回来了,便说:“不过估摸着过会儿也该回来了,她一回来肯定就来来给你添乱。” 疏雨听到妹妹两个字,其实觉得没什么实感。两人是家里唯一的同辈姊妹,本就该亲近非常,可毕竟从小不在一处长大,疏雨还没习惯这突然蹦出来的妹妹,于是没接这话茬,只是听着周姨娘讲。 “你这妹妹听说你要回来,早已盼你盼了一个月余,若是缠你缠得紧了。“说到这里周姨娘捂嘴笑了。 “你就喊冬云把她丢出来,这小人精着实是粘人。”周姨娘旁边跟着伺候的人也跟着姨娘笑了。 疏雨听到丢出去,没忍住笑了,她能看得出,周姨娘是实在人,善待下人,也以诚待她。这一路周姨娘讲个不停,除却本就健谈的缘故,恐怕还带着些怕她因着不习惯而放不开的心思,虽不知日后会如何,但从今天看来也是个细腻诚善之人了。 到了自己住的吟秋榭,姨娘停在院前,唤她:“大姑娘快先看看你这吟秋榭,是不是和之前一样。“疏雨踏进门去,吟秋榭精巧又开阔,院里栽着观音紫竹,在这酷夏也是绿叶细密,可见是有人细心栽种。sнīlīцsнцщц.⒞ō⒨(shiliushuwu.com) 耳门前摆着一盆矮橘,玲珑可爱。疏雨看了十分喜爱,看到疏雨的神色,姨娘也觉得愈发喜气。进而推开了格子门,邀疏雨进屋看看。 疏雨进屋细细端详着,屋内放着一方香几,上面摆着青釉出香,有暖香味徐徐散开,她凑近一闻,木樨清甜中带一丝白檀的幽香,静心又雅致。漏窗下设有小巧的围子塌,够坐两人。 想着疏雨这会儿子该是想自己收拾一番,周姨娘于是站定说道:“大姑娘累了,不如你先歇会儿,一会儿下人就能送水好让你洗个澡松活些。” 疏雨点头应了,转身对着周姨娘说:“疏雨很喜欢,谢谢姨娘的安排。” 周姨娘摆手说:“哪里,我乐意呢,就盼着你喜欢。那姨娘就先去催着晚膳,你先歇着,有什么事差院子里的人喊我便好。” 正说着呢,身后传来一声带着急促的叫唤,这声音有些熟悉。 “姨娘——!姐姐——!” 疏雨和周姨娘一道回过头,一阵窸窸窣窣间,看见了一个姑娘疾步跑来,裙摆踏过月洞门,发带在髻上颠得直晃,往下看,着浅绛短褙,赫然是那街口的女孩! 疏雨看着岑闻跑来,那般鲜活的样子,一眼就叫她认了出来。她面上并没有几分吃惊,嘴角暗自带上了几分莞尔。 人还未到面前,周姨娘便伸出了食指,准备待人跑过来狠狠点点她的额,好叫这人长点记性。 闻儿一口气从跑回踊路街,路上遇着了冬云告诉她大姑娘已经到了,又问了婆子姨娘的踪迹,匆促跑进院子来寻。 她跑得直喘,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来撩散到额前的发。待她喘定了气,周姨娘冷笑一声,说道:“是谁家生的姑娘,这般不记事,总不至于是我生的那赖皮吧。”说罢便作势要去点她的额间,岑闻一边陪着笑躲闪着,一边不忘抬头看向姨娘身边的姐姐。 待看清疏雨的脸后,她瞪圆了眼站在原地,半是惊喜,看是怀疑自己花了眼。原来街口马车上那张芙蓉素净脸,就是她日思夜想盼来的姐姐。 周姨娘看她那样,笑了起来,朗声道:“怎么,看呆了?还不快再好好喊你姐姐一声。” 岑闻回过神来,她这会儿猛然想起来今天姐姐可是看见了她揍那陈二的样子,她看着姐姐笑而不语的神色,讪讪地,小心唤了一声“姐姐…” 疏雨看着比自己矮上小半个头的妹妹,于是微微倾身靠近岑闻,应了一声“二妹妹。” 说完想到刚刚那般骁勇的姑娘,现在对着她,却端得是一副乖顺可人得样子,便觉得十分有趣。 于是她有意无意地,叫雁乔拿了她备好的放在奁匣过来。 雁乔将奁匣打开,里面呈着有墨宝和砚台,最外边放着的,恰好是几个染了竹绿的翠鸟陶哨。 岑闻眼尖看到那陶哨,更是不好意思,面上敷起一层薄红。她看着姐姐面如常,浑似甚么都没看见般站着,她于是轻声催身边的周姨娘说:“姨娘,要不你先回去,我想…”她一边瞟着姐姐的神色,一边说道;“我想和姐姐说会话。” 姨娘知道她定是要缠着疏雨说话,看着满屋要搬的箱匣,还有在路上过了半个月的疏雨,认真道:“你先让你姐姐安顿好再说也不迟啊。” 岑闻捏住姨娘的袖缘,迭声说着:“就几句!就几句话!” 周姨娘一来拗不过她,二来也想让姊妹多多亲近,便作罢了。 “行罢,别给你姐姐添乱,也别在你姐姐面前耍赖皮啊。” 岑闻爽快应道:“自然不会!” 看姨娘走出了远门,岑闻才走到疏雨身前,定定看着她,带了几分羞意说着。“姐姐,我方才是一时气不过,才那样的。我平日里最听姨娘和爹爹的话了。” 疏雨被她小心翼翼的神色逗笑了,她带着笑意看着岑闻,说:“是吗,可我觉得二妹妹这样,很好。” 岑闻闻言,舒了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疏雨,说道:“我还以为姐姐不喜欢那样。” 疏雨轻轻摇头,“不会,恣意自在,难道不好吗?” 岑闻听了,喜上心头,她于是站得离姐姐更近了些,两人裙摆相接,已有几分姊妹之间得亲昵样。 “那姐姐也叫我闻儿罢,二妹妹听起来生分。” 疏雨将这两个字在嘴里默念了一下,看着岑闻,唤道:“闻儿?” 那要落到檐下的暮日给岑闻染上了脸边霞,她展开了眉眼,珍重得不能再珍重地应道:“欸,姐姐。” -- 第五章 转眼就过了九年,这年,岑家茶园收成不错,爹爹打算再添几个庄子,日后也可以算作女儿的嫁妆田产。周姨娘日子过得舒心,九年面上也无甚变化。疏雨是出落得越发清丽绝俗, 族中女眷见了都得夸一句,真似那冰雕雪琢的姑射仙子。此时正值酷暑之际,怕被蚊虫叮咬,她也不去外间纳凉,就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屋里点着烛灯,被夜风拂过轻轻晃动,她睫尾沾着那轻晃的流光,轻触着眼下的小痣。 内间的屏风后探出一张桃花面,正是时年十四的二姑娘岑闻,岑闻幼时像极了周姨娘,桃面杏眼,近两年骨相稍显,去了几分周姨娘的艳,那挺翘的鼻尖和一双小山眉添了几分英气俏丽。旁边都说岑家有福气,姊妹两个都生得好颜色。 岑闻这边却全然不管外间如何传她和姐姐,还是一如既往地凭着心思做事。两人如今已不在族内塾中上学,家里便请了闺塾师来教养。只要夫子一走,岑闻就能往那茶坊里跑去。一来二去遂州人都知道了,岑家大姑娘四艺俱佳,尤善丹青;二姑娘无心书画茶艺,只爱学那制茶,端得是一副要将茶园茶坊承了去的架势。 如今周姨娘盯岑闻温书盯得紧,她不能像小时候一般往茶园里钻,也不能总缠着姐姐嬉闹,便会在晚间偷偷来瞧姐姐,动辄就要闹着与姐姐同寝,一年少不了有几次被周姨娘拎走。 这会儿窗外蝉鸣阵阵,扰人心烦,但进了姐姐的屋子,就凭空少了些恼意。岑闻走近,看着姐姐拄着下巴阖着眼,憋着笑心想“姑射仙子,也在这躲懒避暑呢。” 看姐姐没醒,岑闻起了逗弄的心思,拿起手边的孔雀羽轻轻扫上疏雨的颊边,疏雨轻轻皱了眉,没睁眼,用手拂开了雀羽,只当是蚊虫。岑闻启唇轻笑了一声,又用鹊羽扫上了姐姐的眉眼。这回还没碰几下,便突然被抓住了手腕。岑闻不防,呀地一声往前跌,脸在姐姐眼下堪堪停住。 疏雨松了手,揉了揉眼,斜睨着岑闻,下巴点了点她手上拿作乱的雀羽,声音带着懒意问:”做甚么呢你?” 岑闻离她不过几寸,看着姐姐揉完眼,那痣在灯下却好像沾了墨点般更惹眼。再往下,此时姐姐侧躺着,上襦平白勾出了个圆弧,露出里面一角藕色抹胸,她蓦地觉得好似被烛灯烧到裙角一般,惊跳了起来。 疏雨听到动静,看闻儿一脸心虚站在榻前,不由发笑,她无奈问道:“怎么,倒成了我吓着你了?” 岑闻红着脸,支吾了半天,嗔怪地说:“姐姐倒是发现得快,我是看姐姐躺着无聊,想给你解解闷。”说完,也趿着屋里给她备得圆头屐上了榻同疏雨躺在一处。 她揉着手皱着眉,把脸抬向疏雨抱怨道:“今天姨娘看得紧,没去成茶坊里,倒是在书房里累了一天,手臂酸得很,姐姐快给我按按。” 疏雨翻了个身转过来,斜睨着她,支着头说道:“旁人勤学那是从鸡鸣坐到戌时,头一次见坐了两个时辰不到便来这说累了一天的。” 岑闻听自己被揭穿了,不服气地憋笑道:“好啊,姐姐这嘴一贯是厉害的,就爱挖苦我。”说完边作了恼羞成怒的架势要来哈疏雨的痒,疏雨笑来往里躲,边躲边说“看你有这闲工夫,定是不怕爹爹回来考校了,还来我这胡闹。” 好了,这话就戳中了闻儿的话匣子,她絮絮叨叨说道:“你还提呢,诗赋我能作,可这书法我是万万拿不出手。爹爹要是看了我那狗爬字,我又免不得闭门苦修个十天半月,到时候就不能跟你出去乞巧节上玩了。” 疏雨听了打个哈欠,她眼皮都不抬,“你不是能作文了吗,你作一篇给爹爹瞧瞧,他高兴了指不定能免了你的书法,再者说去不成便不去,叫雁乔和冬云把那巧果儿买来就茶吃,凑那热闹干嘛?” 岑闻急了,知道姐姐是真爱躲懒不是逗她,半是好笑半是怨道:“旁的姐妹盼乞巧都盼了好久了,姐姐怎么倒是一点都没兴趣?” 疏雨听了,正色看她,带着些调侃地说:“旁的姐妹祈的是巧艺和姻缘,你盼着是要祈哪一个?” 闻儿被乍然一问,也不脸红,坦然回道:“我祈那东西作甚,姻缘总归不是我自己挑,去尝尝巧果逛逛香桥会都比这实在。” 疏雨看她翻过来倒过去都念叨着想去,于是憋着笑说:“那便去吧,我陪着你就是了。” 闻儿听了,眼睛珠子一亮,十分殷勤地给姐姐打起扇来,打了几下没耐心了,看姐姐靠坐着,便一下倒在她膝上,神气道:“那姐姐陪我练字吧,就临颜贴,姐姐上次带我临的那张。” 疏雨被她磨着,只得从榻上起来陪她去了书房。 第二日,岑闻趁着岑老爷还还归家路上,又一头扎进制茶坊里。近日里她跟着制茶师傅学那研茶。岑家茶坊素来制的是那要进京上贡的团茶,团茶工序繁多,要经采、拣、蒸、榨、研、造茶、过黄这七个步骤。其中研茶是最为精细的一关,需加水用柯木细细研磨,磨到茶末细碎,才能入模造茶。这般研出来的茶,香浓顺滑,点茶时不需滤茶末,就可直接将茶汤喝下。 岑闻束起襻膊来,颈间垫了汗巾。埋头研了一早上,腕上酸痛,师傅还觉得茶泥粗细不均,要足够细碎,之后喝起来才够醇香绵柔。于是她又加了些劲绕着茶钵多研了几遍,几圈下来,额上上的汗早沾湿了汗巾。 到了午间,她早饿得前胸贴后背,捧着茶钵在那叫苦不迭,茶坊里的师傅看了,都不由笑道:“要不然让厨房给二姑娘做些餐食,看二姑娘这架势,是顾不上吃饭了。” 岑闻连连摆手,认真到:“我要等我那蒸鸡。今日我出门前特意吩咐了冬云给我带豉汁蒸鸡,厨房做甚么我都不换。” 师傅们听了哈哈笑起来,正笑着呢,门外走进来两个人,前头的人穿一双煞是眼熟的云山蓝圆头履,后头的人手上提一方雕金食盒,两人一并将她面前的光遮了去。岑闻心有预感,抬头一看,果然是疏雨。于是咧嘴笑着唤道:“姐姐——冬云——!”她喜上眉梢,人几步飞到那身影前,喊着:“姐姐,你怎么来了?” 原来是疏雨今日无事,正巧碰上了冬云要去送饭,便心血来潮同冬云一道来。 岑闻牵着疏雨去了茶坊后院坐着,冬云将竹镂雕漆金食盒打开,最上头呈着饭,中间那一屉揭开,正是她点的豉汁蒸鸡,咸香嫩滑,最是下饭。 疏雨吃过了才来,便坐在一旁拄着腮帮看着。岑闻是早就饿了,一直盼着冬云送饭来,这会儿正忙着往嘴里送筷。不消几下,一盘蒸鸡便下了肚。 岑闻用茶漱了口,满足地说道:“就是得月楼的厨子来了,也得给咱们家这道蒸鸡让道。” 疏雨看她贫嘴,笑着回:“上个月还说甚么都比不上得月楼的鱼脍,这个月又改口了。” 岑闻正用帕子擦着嘴,忙不赢回嘴,咕哝着,“那不是…” 话没说完,却见茶坊的伙计叁叁两两着急忙慌地从从内间往茶仓里去,连二掌事的都惊动了,面上带着急色疾步往外走,路过岑闻身边顿了一下,低头喊了声:“二姑娘,大姑娘。”又忙着抬脚往前去。 岑闻看来人行事匆匆,直觉是茶仓出了事,于是将人拦下,不解地问道:“二掌事,仓里出什么事了,怎么那么着急?” 见她问起,二掌事抖着袖袍,愁声道:“这批雪芽放在茶仓里,前两日茶仓顶漏了,工人没发现。昨日落了一夜雨,刚刚一看,茶芽都受了潮。” 岑闻听了,心下一惊,忙问:“这一批有多少石?” 掌柜伸出手指比划道:“足足有五石,受了潮的其中有叁石,这眼看着就要交茶了,出了这档子事。” 说罢,他无奈叹着,眉眼耷拉了下来,“咱们老爷还没回来,只能让伙计赶紧将茶搬出来晾晒,但就算是这会儿补救及时没发霉,那研出来的团茶哪里又有往日的香。到时候知府怪罪下来,咱们只能吃吃不了兜着走。” 疏雨一直正色听着,听他讲到茶团,突然计上心头。她知道二掌事并非那迂腐古板之人,于是她斟酌着出了声,面色沉静地问道:“受了潮的团茶确实香味寡淡,但若是往里加些东西呢?” 二掌事很少见疏雨来茶坊,就更别提听疏雨谈起其中之事。他听了不以为意,反问道:“大姑娘这莫不是玩笑话,雪芽甘味一品就知,再说取其他几味茶,又要去哪里调度出足量的茶叶?” 疏雨和岑闻不一样,她并未跟着在茶坊里认真研习,只是好读书,从小耳濡目染也能算粗通茶理。她知道掌事不会轻易听取自己的话,也不急,缓缓说道:“自然不是加别的茶,也不是换了用别的茶。只需往里面加一味乳酪即可。” 缓了一口气,她接着解释,说道:“书上本就有写前朝曾有茶坊制过乳茶,前朝不兴研茶,只是将乳酪与茶一起烹制成膏状。那既然本就要研茶成膏,何不往里加如牛乳,调成乳茶膏呢? 二掌事本来只当她信口胡诹,现下听她说起乳茶,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几分,正若有所思,于是疏雨不急不慢道:“牛乳香浓,多食却腻味,旁人吃乳酪配含桃解腻。茶味甘苦,不正好配牛乳?” “遂州近年内交纳的团茶,味道都不出其左右,上头未必不想尝点鲜。既然按着往年来制茶有可能被罚,那何不另辟蹊径,讨个新鲜的名头?” 掌事沉思几瞬,点头赞同地说:“大姑娘说的在理,《宗本纪》上确有载过乳茶由来,只是做法不详,失传多年,也没人想起过再循古法复刻。” “可以按着团茶的法子做乳茶,左右都是要做成研膏,也可以一试。只是老爷还未回来,此事,还需问过老爷。” 掌事思索了片刻,再看疏雨时,眼中带了几分赏识。但这晾茶善后还需他去掌管,于是给两位姑娘躬了身离开了,疾走着吩咐伙计去翻动晾晒的茶叶。 听掌事的声音响彻了后院,疏雨才转身,却见岑闻愣愣地盯着她。 疏雨偏过头来,轻声问,“怎地发起呆来了?” 岑闻不知怎么,有些不好意思,“姐姐,你方才…” 疏雨“嗯?”了一声,接着她的话问:“方才如何?” 岑闻小声嗫嚅道:“没甚么…只是觉得,姐姐方才的样子动人得很。” 疏雨仔细听了,莞尔而笑,两弯横波敛起照着眼下痣。她淡淡笑着,看着疏雨细声说道:“净会贫。” 岑闻所言不假,姐姐刚刚那般与掌事相对,神色从容,两眸清炯,有奕奕神色在其中。叫她看了,心中如丝弦般铮铮作响,不知为何心猿意马了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凝着姐姐,脸上泛起一层薄霞,她觉得心里有好些话想说,但不知为何又将它们咽了下去,抿嘴对着疏雨也笑起来。 -- 第六章 两日后,岑老爷收到急报从建州赏茶回来,想着家中女儿还没涂过脂粉,路上见到时兴的胭脂水粉,便挑了几盒送予两姊妹。又听说疏雨为茶坊献了一计,欣喜不已。将疏雨喊来夸赞了一番,还特允了给两姊妹几日清闲,正好能在乞巧那天去逛香桥会。 用完午膳,午间,闻儿便带着胭脂来找疏雨。疏雨刚半松了髻,准备去小憩片刻,就见岑闻淡青色的裙角在门内旋开,几步跑来她的方凳边,腮边挂着薄汗,细细喘着气说道:“姐姐快与我试试这胭脂,看看抹上什么样子。” 疏雨的那盒胭脂还放在妆奁里没动,她看着那穿心盒奇怪道:“怎么你不先试试,倒要我先涂上看看?” 岑闻听了,作出那娇憨之态讨巧说道:“可这檀色配姐姐,我就想看看姐姐涂上。” 疏雨神色淡淡地看着环形穿心盒里的口胭,她对胭脂水粉一惯是无甚兴趣,所以也没用过。但经不住岑闻磨,她想了一下问:“这口脂平日怎么涂?” 岑闻平日里见过爹爹给娘点唇,有些脸红地说:“那应该是用手抹开吧。” 说罢她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胭脂来,仔细说道:“姐姐,我帮你,你把头抬起来些。” 岑闻指腹轻轻蘸了一圈口脂,左手轻轻搭在姐姐腮边,右手已至姐姐唇边。她分神看了眼姐姐,此时姐姐散着髻,一头乌发轻轻搭在背后,带着些懒散,与平日里样子有些不同。因抬着头,又要看着闻儿的动作,疏雨微微垂着眼,唇微微张开,细细吐息着。 她看着姐姐微张的唇,突然想起姐姐在榻上枕着,胸前肌肤细腻,因着角度隐隐露出的抹胸。她只觉得这手上的口脂热了起来,热得她怕烫着姐姐。 而疏雨抬着头,仰目看着自己的妹妹,两人贴得太近了,几乎是鼻息相交;她看着那指尖朝自己嘴唇愈来愈近,于是匆促眨了几下眼,挪开了视线。 岑闻以指腹轻点疏雨的下唇,只觉得手下的唇软得不像话,轻轻涂抹,下唇就沾上了檀色。涂完下唇,她又重新抹了下口脂,准备来点上唇。她手刚贴上那秀气玉润的唇珠,就感觉有有鼻息轻轻扫过她指尖,她猝不及防地缩了一下,感觉好似心里有猫抓一样,痒得受不了。她吸了一口气,静了静心,重新贴上姐姐的上唇,扫过唇珠,在唇峰下轻抹,连唇角都描过,才算完工。她这才抬眼看向姐姐,见姐姐虽未敷粉,但肤色匀净,衬着檀口倒真像那隔着云端的美人。此时美人鬓发半解,抻着一截瓷白素颈,面上还染了一层薄红,好像被她用手指拨开了云雾,把人点落在了面前。 这会儿她倒真是不敢再看了,生怕自己忍不住要触碰更多,赶忙放开手下的琼脂,唤道:“姐姐,你快些照镜看看。” 疏雨转过头来看着镜中的人影,其实檀色并不十分鲜艳,叫她看来与自己平日没甚么区别,也不知为何女子总要扮起妆来。 左右照着,见有几缕头发不听话,贴在面上,她还没伸手,便感觉到妹妹的手指已经划过自己耳后,把发丝仔细地勾到了耳后。觉得有些痒,她轻轻躲了一下,却惹来妹妹的轻笑。她看着镜中妹妹,弯腰在自己耳后盈盈笑着,贴着自己说“姐姐这样,也很美。” 疏雨听了,只觉得耳边热烫,心里似有热汤熨帖,她看着镜中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应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嗯…” 乞巧这天,周姨娘喊着两姊妹起了个大早沐浴梳头,换了熏过香的新衣。过了申时,岑闻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姐姐进了周姨娘的院子,准备请命出发。周姨娘让冬云和雁乔备了车,又点了两个小厮护着姑娘们,这才算是放心让她们出门。走过御前街,便能看到香桥会了。会上那可是热闹得紧,近处的人们都会带着香来赴会,用线香搭成一个长余四五米,宽约半米的香桥。到了夜里,人们便会将香桥点燃来为牛郎织女搭桥。 香桥会上还有许多摊贩,有的吆喝着向来往的人们吆喝着卖巧果,巧果酥香应景,几乎是人手一个;有的小贩蹲在地上,红布上放着各类站姿的磨喝乐,小孩见了这磨喝乐可就走不动道了,缠着闹着要大人给买一个;还有不少捏泥塑的摊前围满七夕出来逛市集,祈一桩好姻缘的少女。 疏雨和闻儿买了几个巧果,给随行的人分了,还留了些带回家给姨娘爹爹。这巧果做得精细得很,有鱼儿状的,有兔儿状的,咬下去有芝麻和糖油香。疏雨拿着巧果走着,旁吃边听岑闻闲聊说着:“爹爹还总说我不精女工,连写字都歪七八扭。真是奇怪,他生来就只用学制茶种茶,我却白白要学这么多,我还乐意与他换换呢,真是。” “让爹爹听到又要说你不知珍惜,别家女子蒙学的机会都没有,你却已经学了四书,回头你又要听几顿教诲。” “那他为什么不干脆让我们学茶道呢?这说出去,岑家百年制茶,两个女儿却半点他的衣钵都沾不到,不是平白让人笑话。” “是这个理呢,可这与你那狗爬字又有什么关系?” 两人边斗嘴,边往河边走,乞巧节有人拜月穿线以求巧艺,有人去庆云寺上香以求姻缘和福气,也有人放河灯以寄托心愿。河面上明明灭灭,映照着河边行人影绰。七夕晚市,除了待嫁闺阁女以外,还有许多相携走过的伉俪。 桥上水边热闹非凡,但是不远处的紫竹林却有一丝幽秘、清净之意。岑闻勾着姐姐的臂弯,打算从林中绕回原路。没走几步,突然听见前方隐隐约约有人声传来,时低沉时娇柔,听不清真切。两姐妹对视一眼,惊讶非常,心中猜想这莫不是遇上了戏文里说的那情人夜半私会。 疏雨听了两声,回头对妹妹作口型说“非礼勿视”。岑闻心中有一丝好奇,于是她凑近疏雨轻声说:“书里说非礼勿视,可我不看,怎么知道这合不合礼。” 疏雨被她拿者话一堵,挑着眉压着气声回到:“那你便去看个清楚算了。”岑闻看姐姐停在原地,于是自己心虚地轻轻往前走几步,瞪着眼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亭子里有两人身影相偎靠坐着,头顶上月光轻轻移进来,照亮了两人身影。 这回看清了右方稍高的是一名男子,只见他朝着怀里的人低下了头,左边靠在男子怀里的人儿,看着半挽了髻,应是待嫁女子。只见她直起了脖颈,凑近了男子,不消片刻,两人的唇便贴上了,男子的手也紧紧箍住了女子的肩背。岑闻长于闺阁,学的是礼义,听过的话本里写的也是写的躞蹀情深,夫妻以礼相待,头一次见这戏文里写的香艳场景。她腾地一下红了脸,一时觉得心跳如雷,机械般地回头,却见姐姐也是一脸呆愣,颊上泛着红晕,她朝着疏雨比划,颤声说:“他…她…他们…?” 疏雨面上羞恼得不行过来,低下头,快步上前拉走了妹妹。两人又不敢出声惊扰这对野鸳鸯,只得踮脚轻轻跑出竹林。 闻儿惊魂未定,勾着姐姐的小臂半晌,遇到了迎面找来的冬云和雁乔,才松了口气。遇上了这一出,两人也没了继续绕回去赏玩看燃香桥的兴致,都决议说不如回家将巧果分了和姨娘一起拜月观星。 回程的马车上,闻儿才出声问姐姐,“方才他们...”刚讲了四个字又怕帘外的丫鬟们听见,压低了声音问:“姐姐,方才他们便是在私会吧?”她像是不好意思,但又好奇得要命,两根食指贴在一起比划了一下,问:“嘴都贴到一起去了。” 姐姐靠着车壁,闻言赶紧伸手捂住闻儿的嘴,“雁乔她们可都在外面呢,你怎地不干脆再说大声点。” 岑闻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下,但她还是好奇,拉下姐姐捂着她嘴的手,凑近了姐姐,含含糊糊问道:“姐姐,这唇齿相贴,是个什么滋味?” 疏雨一惊,回头望进一双湿漉漉的眼,那眼珠点墨般漆亮,大有不问出来不作休的架势。 “我又如何会知道,你…问这么多作甚么?” “我瞧着两个人像要贴得好似一体,我好奇嘛,是什么滋味叫他们不管不顾在这凉亭这般?” “…有情人偷偷夜会的滋味,我怎么能知道,你…你莫要问了。” “哦…” “有情人便会这般,想贴着彼此吗?“她食指又一比划贴在了一起。 姐姐有些恼了,说:“我不知道。” 妹妹看着姐姐不再转过来的侧脸,她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给姐姐点过唇的指节,心里若有所思。 -- 第七章云厚雨浓 九月,入了秋。岑老爷得了几斤应节的螃蟹,也学那雅士在园中设了家宴,煮酒烧红叶,再配上鲜嫩膏肥的蟹,倒有几分风雅气在。 岑闻是第一回吃酒,热热的酒仅一小口下去,就辣得她皱起了眉头,岑老爷子和姨娘教着她们行酒令,推杯换盏间,岑闻面前的一盏酒就下了肚。等冬云发现姑娘扶不住桌子直往大姑娘身上倒的时候,姑娘早被酒气翻腾得晕了眼。 大姑娘还好,只讨了半盏梨酒喝,人只是熏红了脸,还走得动道,二姑娘就不行了。只见她吃醉了酒,挂在姐姐身上不肯下来,嘴里嘟囔着什么也听不清,周姨娘忙着安顿那醉得不轻得岑老爷,吩咐冬云说先把两个姑娘扶回离的近的吟秋谢,伺候着喝杯解酒茶,待人清醒些了,再二姑娘送回扶芳院去。 过了不到一刻,岑闻感觉有人往自己颈下垫了软枕,又依稀听见姐姐的声音,她皱着眉头睁开眼,只觉得腿软的使不上劲,眼前有些晕乎,但能看见姐姐坐着矮凳正端着碗茶。她开口,拖着长调,懒懒地唤“姐姐…” 听到声音,姐姐回过头来,端着茶坐上了榻,凑近要来拉她,边拉边说:“快起来,把解酒茶喝了。“ 岑闻猫儿似的挪到姐姐腿边,抬着脸问:“姐姐…没醉吗?”疏雨小心端着茶说:“我方才也只吃了一小盏酒,这会儿有些头晕,但哪有你醉得这么厉害。“说完把茶先放到了背后矮几上,左手揽着妹妹软成一滩的腰,右手还要去拉她往后躲的手。 疏雨拉着人往自己怀里揽,想让人靠在自己肩上,不至于软得坐不起来。她无奈道:“怎的只顾霸在我榻上,快些起来把这醒酒茶喝了,喝下去你就不会昏的厉害了。“ 岑闻跌进了姐姐怀里,抬头看见的就是那小巧的下巴,姐姐低下头来托起她的颈,往前够着喝下了几口茶,她乖乖地垂着睫毛,小口喝着。疏雨看着倒觉得可爱,醉了倒也不算太胡闹,还知道慢点喝不让自己呛着。 听到姐姐的轻笑,岑闻抬起头来,看见姐姐微微勾起的唇角,和那又晃眼得厉害的小痣,她轻哼道:“姐姐,你别动。”听完疏雨好似被气笑了,没好气问:“我哪里动了?” 岑闻看着姐姐一张一合的嘴唇,她像是被烛光晃了眼,眯着眼睛,嘴唇刚被茶水润过,泛着被水浸出来的红。她看着姐姐端方整齐,自己却在这摇摇摆摆,两人明明就坐在一张榻上,姐姐却又好像隔在云端,叫她忍不住想把姐姐拉下来,贴自己近一点,再近一点。 于是岑闻学着乞巧节那天看到女子模样,也支起了身子,抬起了自己脖颈,凑近了姐姐的脸,然后在姐姐那笑意未敛的神情下,贴上了那瓣丰润的唇。 她凭着本能贴了上去,却又不知自己想如何,只能用自己的嘴摩挲着姐姐的唇角,摩得自己脸上直发热,又悄悄伸出了舌,轻舔那翘起的唇珠。 被舔弄得唇珠和下唇都抖了一下,疏雨从她唇间退开,颤着声,问她:“你做甚么?” 岑闻听了不答,闭着眼极为不满地重新欺上叼住了软热的下唇,用贝齿磨着,直磨得那唇间散着湿意和茶香。好似咬得重了些,她听见姐姐嘶了一声。于是抬起头轻轻用自己的鼻子蹭着姐姐的脸,鼻息相交,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等待下一步。 姐姐没再出声,岑闻停下动作望了眼姐姐的样子,只见姐姐眼中凝起了秋色,脸颊飞红,更不要说那嘴了,艳得好像不是属于她自己的颜色。一颗小痣幽幽地挂在眼下,在招她似的轻颤着,她便顺势攀着手臂吮上了那小痣。 耳边传来“嗯…”的一声,是姐姐想压在喉间却被她引出的轻呼,她舔吻着,舌尖不时轻触到湿润的眼睑,只感觉姐姐从眼到唇都润得不行。换气间看见几缕发丝挂在唇边,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姐姐的,岑闻便用嘴去叼,用牙齿轻咬着带到腮边。往下逡巡着,还有头发挂在颈间,乌色衬着瓷白色更扎眼,好像屋外那溶溶月色般抓不住,让她忍不住想叫姐姐全身都染上屋内的暖光色。于是她俯下身去,埋首于姐姐颈间,遮住了那段白。 她舔弄着,用嘴唇游移在颈边,却犹觉得不满足,从前碰不到的时候,总觉得心痒,如今把姐姐叼在嘴里了,怎么还是觉得全身酥痒无以纾解。她愤愤地撑起身子来,凝神看着姐姐,姐姐已被她弄得半靠在围边,鬓边颈间都出了层薄汗,脸带着恼意侧着看地上不看她,身子软得很,好像马上就要受不住滑下去了的样子。于是她干脆拉住姐姐的手,把她拉得全然躺下,如此这般,姐姐便不得不扬着头看着她了。 岑闻笑着低头看姐姐,这还是第一次这样瞧着姐姐,那眉头拧着,但眼中带着是一片滟色,目光相碰,姐姐被烫到似的马上错开了眼,那滟色似乎随着姐姐动作好像结成了雾,和着光一起落到了她沾了薄汗的素色短衫上,此时短衫已被她蹭开,她用手去触碰端衫下勾着对并蒂莲的淡蓝色抹胸。听见姐姐一声闷哼,她兴奋地用手指去碰姐姐的唇,摸到热气和水痕间,将食指小心放在姐姐齿间,好叫她松开唇,别咬着,像平常那样叫自己的名字。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轻颤着声音,凑在姐姐耳边,用气声引诱道:“姐姐,你怎么不出声,你唤我,你唤我一声…” 见姐姐依旧是咬着唇,不肯唤,她置起了气来,用牙齿去叼那抹胸上的绣纹,犹觉得不够,便轻轻伸出小舌,呼着热气,一双含情眼只盯着姐姐那高高扬起的下巴,嘴上却濡湿了一朵并蒂莲。 舔湿那绢质抹胸后,岑闻又嫌这抹胸碍事,于是伸手想把这淡蓝色拉下来,她四个指尖刚拉住那抹胸带子一角,就被一只手拉住了,只见姐姐微微抬起上身,堪堪蓄起力气拉住她的手,逞强利声说:“你清醒些…!” 岑闻愣住了,呆呆地望着,姐姐手还握着自己的指头,那发髻是散了一半,发丝理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贴在她颈间,在发丝的遮盖下还有绯色的晕痕,是她咬出来,揉出来的。用岑闻已经成一滩浆糊的理智来看,姐姐现在就像那被她拉下神坛的神女,高洁,脆弱却勾得自己想一头扎进她的水雾里。 怔愣间,外头突然有人出声,是冬云的声音,冬云持手低头站在外间,低声说:“大姑娘,二夫人问二姑娘喝了茶可稍清醒些?若是清醒了些,奴婢就先进来把姑娘送回去。“疏雨一惊,一把将妹妹按下,咽了口气平复了心绪回:”醒了,待她收拾下再进来。” 说完只觉得身上方才腻人的潮热都成了一身冷汗,冬云一直侯在门外。但刚刚却是站在外间出的声,虽然离内间还有一段距离,但疏雨不能确定,冬云是来了许久,听到了动静故意出的声,还是真的怕扰了醉酒的二姑娘,直到刚刚才过来。 岑闻被她用手心压在榻上,闷哼了一声,却也又醒了叁分,脑子里还没过完刚刚的场景,人却惊慌弹起来,疏雨也反应了过来,背过身下榻去整衣服,她惶然又心虚地去拉姐姐的裙子,却没片角都勾到。 姐姐走到屏风后去不作声响,她不敢追过去,怕看到姐姐羞愤的眼神,于是隔着屏风,踟蹰了一瞬,斟酌地说:”姐姐…我…我这便回院里了。“她不敢想刚刚两人那副相交缠吻的样子,丢下一句”姐姐早些休息。“便仓皇跑了出去。 疏雨在屏风后,听到她仓促的脚步,心里大乱。就算是醉了,糊涂了,可对着自己的亲姐姐,怎么会做得出这般举动? 可自己…又是为什么不早一把推开闻儿? 她打了一个哆嗦,不敢再往下想。 -- 第八章 冬云给岑闻在前面打着灯,夜风撩过竹林,沙沙作响,吹冷了她发间的汗,也吹冷了她一颗有如鹿撞的心。冬云再后面跟着,不时扶她一把。她却不敢回头看,不知冬云刚刚在外间是否听了个全乎,她只顾装作不知。脚步急切而虚浮,酒醒了七八分,心里却愈发慌乱了起来。 接下来几日,吟秋榭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对亲姐姐做出这档说都不敢说的事情,她自然也无颜再去姐姐的面前。可明明刻意不去想当日的晦暗春意,但只要她闲下心来,姐姐那截难耐抻着的颈却总是浮在眼前。 夜间是辗转睡不下,醒来也还是不知如何面对,岑闻连着数日呆在扶芳院里,因为怕碰到姐姐出来出走动,茶坊不去,院门也都不出了。 这日,呼晴和溪圆差丫头来唤她和姐姐一块去说话。原来疏雨当年从鄠州来后,因着岑闻的关系,四人也熟络了起来,常常约着一块去吃茶、踏青,偶尔呼晴若是拉到别的伴儿,还能一块儿蹴鞠,疏雨不擅长蹴鞠,所以常在场边观望,而岑闻则精于此道,不论是比白打的花样,还是筑球对垒,她都算得上一把好手。 四人一块长大,对彼此秉性都清楚。疏雨稳重持事,岑闻性子跳脱,呼晴率直,溪圆柔顺随和,虽然性格迥异,但也意气相投。 溪圆两月前同张家二公子定了亲事,如今已经纳了征,两家将婚期定在明年。眼瞧着以后就难得有一起说闺中话的机会了,溪圆便趁着手头还不忙,邀了叁人去呼晴家,配着茶品糖荔枝。 岑闻猜着姐姐不会愿意碰上她,更别说和她一块去了,所以没有贸然去相邀。但又心存侥幸。试探着让冬云将消息传去姐姐那边,冬云回来后回话只说疏雨有事在身,叫她自行前去。 岑闻满心焦躁地等着回话,等来这一句,有如被泼了一头凉水,但她心里清楚是她酒后做了混账事,让姐姐不愿对着她,落到这半是羞愧半是心虚的地步。 她心不在焉地去到呼晴府中,丫头在前头通传,说溪圆有事耽搁了,请二姑娘先去内间。 “闻儿来了!”呼晴雀跃着跑出来,说完见只有岑闻一人进来,探头往后一看,奇怪道:“岑姐姐怎么没一块来?” “姐姐说今日有事,就叫我先来。” 岑家这姐妹向来是一块赴约,这回岑姐姐竟说有事失约了,真真是奇怪,呼晴追问道:“是甚么事啊?” 岑闻又哪能说是因为自己酒后荒唐,闹得姐姐不愿见她,所以不来赴约,只能搪塞她说:“姐姐也没细说,大概是…真的走不开罢。” 见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呼晴也只能作罢,招了手叫丫头看茶, 对岑闻说道:“好罢,你快过来坐。” 两人一坐下,呼晴便兴奋地讲起来,“我同你说,溪圆婚期只怕要提前了。” 岑闻本来心情低落,听了这句惊奇不已,“原定不是在明年秋末吗?眼下也就一年了,怎么要提前呢?” 呼晴就在等她问呢,一脸了然地说:“是说啊,那张二公子随家里来送应季茶礼,走的时候在院子里不小心见了她一眼,回去就直嚷着要将婚期提前,外面都说这张二可是个情种,就看一眼就魂就被牵走喽,喜欢溪圆喜欢的不得了。”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遇到个这么痴情种?” 岑闻听了,不以为然,“什么痴情种,我看是见溪圆好颜色,见色起意罢。” 呼晴听她这样说,笑着轻拍了她一下,“你说话总这样煞风景,不过也对呢。诗文里不是说,情不知所起,张二这样倒确是见色起的情。“说罢和岑闻对视咯咯笑了起来,两人笑过,又觉得不妥,这话虽是实话,但溪圆有她自己的定夺,可不能在她面前这般说。 于是呼晴挑着眉交代,“一会儿溪圆来了,你可不兴说这煞风景的话,说点喜气的。” 岑闻不以为意地应道:“我自然知道,溪圆要是自己做主说不太乐意,那我嘴皮说烂也不让她嫁,她这都应下了,我还说这话作甚。” 不多时,溪圆的丫头宝应将帘子打了,一脸喜气地迎着溪圆进来。溪圆半点未变,还是腼腆温柔地笑着,同岑闻和呼晴一同坐下。 呼晴看她坐定了,打趣道:“哎哟,咱们的新娘子可来了,什么事把你给绊住了?” 溪圆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之前纳征礼那天,张二郎他…给我塞了根八宝簪,我没有什么可回的,就想着给人绣个香囊。刚巧出门前布庄的人来了,就耽搁了半刻,可真对不住。” 呼晴听了抚掌笑起来,“八宝簪和香囊,这是信物了罢!看来是对张二满意得很呐!” 溪圆听了颊边泛起羞意来,她想了一下,神色温柔地说:“也说不上满意不满意的。世间女子横竖是没得挑,所以我对他本身就没抱什么希望。” “但那日见他,斯斯文文地傻站在那里,看着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就觉得好像也还好。” 呼晴看她那淡然的样子,分明是心满意足的,但也不戳破。点了点附和着头也没再说甚么,只轻声说:“你喜欢,那便好…” 溪圆本就脸皮薄,自顾自说了半天她那张家郎,脸上已经飞起薄霞。她赔笑着露出两个梨涡来,说道:“别总说我了,我什么事你们都清楚,还总拿我打趣,说说你们近来如何不行吗?” 呼晴一本正经道:“行啊,怎么就不行了。但你也知道,我近来一直就那样,要准备及笄礼了,我娘盯我琴艺和书画盯得紧。那再紧有什么用呢?我也没遇到张二公子这般的人啊。” 溪圆闹了个红脸,嗔怪道:“你又来…” 呼晴可不敢把人惹恼了,溪圆温柔可爱最招人疼,她可舍不得,于是话头一转,对着岑闻笑道:“好好,不来,我啊,还得自己去寻那如意郎君,不然在家中等,万一等到的不是张二郎,是黑炭罗锅,那可就不好喽!” 说着叁人一起笑了起来,呼晴眼珠子一转,看岑闻只顾着喝茶都没出声,逗弄着笑着说:“奇了,闻儿今日都没说几句话呢,怎么说到姻缘,就我在这里干着急,你倒是没事人一样?” “你快说说,难不成你一点都没想过,意中人会是甚么样吗?” “是斯文的,还是英明神武,还是要那…”她说着,自己不好意思来起来,往溪圆身上倒去,笑着说:“惊才风逸的探花郎啊!” 这话乍一引到岑闻身上时,那奉上来的糖荔枝还来不及塞进嘴里,于是只能将点心乖乖捻在指尖。她愣楞地,想到日后她也会像溪圆一般偎于一男子身侧,替他绣帕巾绣香囊,然后要牵那软红绡与他叩首拜堂。她便抖了个激灵,只觉得那场景不自在得很,叫她不愿细想。 见岑闻难得不答话,呼晴揶揄道:“怎么,难不成你还害羞了?还是这些都不喜欢?” “也是,我们闻儿和岑姐姐仙姿佚貌,若要说遂州境内最漂亮的姑娘,你们便能占去两分,自然是要那…玉面郎君才能相配!” 岑闻本来说上两句的,但听呼晴提起姐姐,她蓦然想到,若是身旁的人是姐姐,那偎在姐姐身边,给姐姐绣帕缝衣,看她画扇添香;两之间无话不说,无甚不知,才能叫温情自在。白日里能同她游赏踏青,到了夜里…两人掌心相抵,同榻而眠。想到这,她不由地惊颤一下,心跳如擂鼓,手边的糖荔枝化了些糖水下来,岑闻险些要捏不住。 吟秋榭那夜她还不知,今日才看清,她竟是对姐姐生出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来,是为背德,是为乱伦,是为不可说也不可为。 可她被那遐想勾住了,她听见自己轻声却笃定地对两人说:“是让我在她身边,能骄纵、自在的人。” … 岑闻回家上马车时,冷不防被雨点打在眼睫上,抬头一看,刚刚出来时还一片艳阳天呢,这一下子竟是下了晴时雨来。小帘将雨声隔住了一些,但落在她耳朵里还是淅淅沥沥,有如她心里踌躇和不得踏实。 蹄声踏雨,如鼓声密集,锤锤敲在她心上,鼓动着她那说不得的心思,她蓦地生出一股冲动来,只顾催着马车快些,想将她心口的话全部讲给姐姐听。 她撑着伞带着冬云从偏门进去,也顾不上姐妹两人其实已有叁日没讲话了,只想当面同姐姐问一问,问一问姐姐若是知道了,是否会许她一个可能。 岑闻跑进了吟秋谢,跑得太快,那伞遮不及,侧脸和臂上沾了一片水迹,她囫囵用手背擦了一把,跑进了吟秋谢的月洞门,一路追进卧房,看姐姐的书还摊在桌上,人却没影。岑闻四周转着,心下却已经有了主意。提起裙往厢房走去,果然,那叫她找了半天的人这会儿正托着腮倚坐在廊下美人靠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廊外那晴时雨,手翻着腕,去接那不时飘进的雨丝。 雨声淅沥,盖住了雨外的动静。姐姐没听见她的声音,自顾着看着廊外雨潺潺,悠然闲适。 岑闻看着,呆了眼,来时的惊慌失措都褪了个干净。她想着自己急得顾不上湿了衣裙,一身狼狈,姐姐却这般自得。撇了撇嘴,心中却泛起了柔情。 想起当年暮落,蘅皋向晚,小御街前马车上遥遥望她的那一眼,眼眶一热,低声念着:“姐姐总是这样。”旁边的冬云拿帕子正给她擦着脸呢,听不清,轻问道:”姑娘说什么? 岑闻扑哧笑了出来,摆了摆手,“没说什么。”心里却默念着,姐姐总是这般,眼中装的是清高,像空山碎琼,却让自己禁不住觊觎起她眉间的风月。 于是她走上前去,走出了些声音,见疏雨有些诧异地看过来,她目光飘然落于疏雨脸前,轻声唤了一声:“姐姐…” -- 第九章 “姐姐,我知你恼我,上次是我醉昏了头,都是我的不对。但我晚上能不能到你的院里来,我有话想和你说!” 疏雨坐在桌案前,脑中回想着先前岑闻说的话,想她被雨淋了,虽然浑身湿漉,一双眼却如被水濯灌愈发清亮。 这几日未见,她心里有恼,恼闻儿酒后荒唐,不管不顾;也有茫然,同自己妹妹胡来这一通,明明是有违人伦,她心中却只觉得怪异,并无厌恶。此时雁乔给她点了烛灯,秋夜里风来得急,吹得灯火猛烈摇晃。疏雨触到了些凉意,心思却静不下来,指尖笃笃敲着桌案,等着岑闻来。 不知闻儿要说什么什么,但总之不能是甚么叫她心安之事。 胡思乱想间,岑闻来了,往常都不经通传便往里跑,今日却乖乖跟着雁乔走了近来。疏雨听见雁乔说:“姑娘,二姑娘来了。”却没什么反应,只低着哞拨弄着手中的东西。 岑闻看姐姐坐在妆台前,她缓缓走近,唤了一声“姐姐?” 疏雨不出声,翻弄弄着手边的篦子,那篦子是她娘留下的,长久摩挲间银质已有些闷,不似当年亮泽,她就这么拨弄着,不动声色。 岑闻讪讪一笑,先拣着疏雨可能感兴趣的事说,“姐姐,我今日去见了溪圆,她与张二郎的婚期提前了,明年春末就要出阁了。” 疏雨听了还是没有动静,岑闻有一丝失落,但想起今日来这的决心,她蹲下来,将手放在桌腿上,撑着仰头看姐姐说道:“我知道你还在恼我,是我先冒犯了姐姐,但是…姐姐你理理我罢。” 她吞了一口气,断断续续说:“姐姐,我上次虽是醉了,可亲近你之心不假。是我思你念你却不知,借着酒劲才敢…” 疏雨本来无甚表情,听了这句话抿起了嘴,抬了头,却侧着不看她,说:“我看你还在昏着头。“ “不是!我做了胡事,我绝无半点抵赖,但我没有昏头,我确实是对姐姐生出了恋慕之心!” 闻言,姐姐惊讶地转头看着她,她咽了一口气接着说:“我早已在为姐姐点唇擦脂时对姐姐动了情,只是若没有吟秋谢那晚,我至今,可能都不知。” 疏雨听了,眼中的惊异更甚。她坐直了身子,半晌没出声.岑闻等不到她回音,又欲开口,她才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你叫着我姐姐,却又还在这说着不知耻的话。” 岑闻忍着眼中热意,说:“是,我们是姐妹,我对姐姐存了这般心思是背德,是乱伦。可不论如何,我也不愿将这话藏着,今后眼看着姐姐嫁给别人!” 疏雨无奈道:“我何时说过我要嫁给别人?” 岑闻噙着泪,急急说道:“姐姐已过及笄之年,还能在家里待多久?溪圆同我一般大,都订了亲事,姐姐这般出众,今后提亲之人不会少只会多。” “我怕我今日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跟你表明心意了。我已是做了浑事,不愿再与你只作姐妹,只盼能与你长久亲近才好。” “与我长久亲近…”疏雨低低念着这几个字。 “是...我对姐姐有私心,情逾姐妹,已顾不上道德廉耻。不知此时此刻…”岑闻眼中泪光打着转,她想到嘴边的话,顿了一下,痴痴说着,“不知此时此刻,姐姐如何看我?” “姐姐,我不管那旁人如何看我,我今日只想和你讨一个答案。” 疏雨垂眸,睫羽遮住了眼中神色,她轻声问:“讨一个答案,你想要什么答案?” 岑闻咽下呜咽,她小心翼翼,却又十分大胆地问道:“那晚姐姐没有推开我,我就想知道,姐姐对我有没有哪怕一分姐妹所不及的心思?” 这话一出,屋内一片寂静。窗外秋风萧急,惊动了檐下雀鸟,凉透了两人衣袂,岑闻不顾臂上泛起凉意,只目光如炬地看着一言不发的疏雨。 蓦地,听得一声,“岑闻。”是疏雨终于出声,她掀起眼帘,望着岑闻,目中有审度,有思?。 “你我是血亲姊妹,你来管我,要一个答案,我若是给了你答案,你又当如何?” “你那番话,意下是你我都不嫁了,然后呢,你我要如何自处?” 岑闻听了,愣在原地,喃喃说,“我…我不知道。” 疏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静静地说:“你不知道,是因为本就想不到任何可能,乱伦背德,本就绝无可能。” 一句话掷地有声,似是在劝告岑闻,也似是在劝告自己。 岑闻反应过来,她站了起来,抓着最后一丝希望,急声问:“姐姐,我只求你告诉我有没有…” “你回去。“疏雨将那手中把玩的银篦重重磕在妆台上,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叫她完好保存至今的篦齿,竟断了两根。 岑闻看到那断齿,心下凄然,哽咽着,却不甘心地唤:“姐姐!” 疏雨却没应,她将那断齿捡了起来,神色晦暗不明,背过身走到窗下,隔着未开的窗喊:“雁乔,送二姑娘回去。” 岑闻看着姐姐,那憋了半天的眼泪落了满面,她红着眼看着退到桌旁的姐姐。姐姐与自己隔出一丈远,态度已然分明。半晌,她狠狠眨了几下眼,又飞快用衣袖一抹,像是伤得狠了,不等雁乔打灯,便兀自跑了出门。 …… 自那日后,姐妹之间彻底冷了下来,偶尔在园子里碰到,岑闻也匆匆避开。从前找不到二姑娘,去问大姑娘便知,现在找不到二姑娘,大姑娘也只会将去问的人打发回去。时间一长,家里人也看出来姊妹之间闹了矛盾。 这天晚膳后,疏雨总觉得有什么郁结在心,堵得慌,她握手成拳轻轻捶了几下,仍是不爽利。于是沉思片刻,叫上了雁乔去前院散散心。 好巧不巧,在前院碰到了也出来散步的周姨娘。 周姨娘自然是知道两姊妹闹得僵了数日了,但见了疏雨,也不问缘故,只唤她一同过来走走。 “这秋老虎虽然凶,但夜深了,怎么披着单衣就出来了”周姨娘说完,转头吩咐雁乔去那拿件披衣来。 “姨娘,疏雨知道的,我是怕热,才想着贪这一会儿凉。”周姨娘听了,笑着拉过她说说:“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贪凉。” 说完这话,周姨娘笑着与疏雨并肩前行,看着旁侧早高自己半个头的疏雨,又不禁感慨时间之快。疏雨从鄠州回来也只是过了九年罢,大抵日子都是过着只觉得长,但回头看着却又好像只是弹指间。 “当年只到你爹爹腰间的姑娘,也长这么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再一眨眼,就要出阁了。” 疏雨不以为意,轻笑着回道:“姨娘别取笑我了,我尚无心婚嫁,只盼在家里留的时间越长越好。” 说完看着姨娘,这些年,周姨娘真心待她好,她看在眼里,认真地说:“姨娘视我为己出,疏雨这些年心中感怀,又怎么舍得离了家去呢?” 周姨娘听了这话,心里熨帖,她温声说:“你们一个两个都这般,说不出是贴心还是令人担心好。” “你妹妹也同我说,无心婚嫁,终究是亲姊妹,想法都一样。” “自古婚嫁就是女子大事,我没读多少诗书,不像你和闻儿一般颇多想法,老爷差媒人来问我,我就应了。现在想来也是稀里糊涂地就进了岑家,但这些年,家和兴善,能伴着你和你妹妹,我比她人也算是有福了。” “你若无心,就安心在家待着,若是遇到良缘,再高高兴兴地出阁。“ 想了想,又揶揄道:“只怕你妹妹舍不得你,到时候要在家中翻天呢。“ 听姨娘提到闻儿,她神色暗了下来,几番想要开口,终是难以启齿,只得叹口气说道:“我与闻儿…”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之事,荒唐不能言,又能跟姨娘说什么呢,说什么都不过是搪塞她罢了。 姨娘见她为难,也不多问,只岔开话说道:“你知道你妹妹小时候为何那般盼着你来吗?” 岑闻听了,回道:“因为族中没有年纪相仿的姊妹。” 姨娘笑着摇摇头:“是,也不全是。” 接着看着疏雨,柔声说:“你别看你妹妹现在这样,其实她在你来前一直体弱多病,常年卧病,长到叁岁竟都没出过大门。那时你来信了,你爹爹读着,她就在一旁边喝药边听着,一封都不落,听你讲你在鄠州的事。你在信里写道鄠州樱花开得好,遥遥望去花如霰,你妹妹兴奋得直嚷着要出门看花,你写你在鄠州的吃食,你妹妹听的也馋嘴,馋得一鼓作气把药喝了,隔月就盼着你来信呢。“ 姨娘神色恬然,想到当年的场景嘴边涌出宠溺的神色。 “所以虽然见不到你,可她看不到尝不到的,你都写信细细来讲。我看着,打那时起,你就是你妹妹的念想呢。” 疏雨听了呆楞住,“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想到闻儿,姨娘笑着说道:“你妹妹脸皮再厚,估摸也不好意思讲出口,讲出口要被人笑呢,小时候这般,现在也还这般离不开姐姐。“ 姨娘神色温柔,拉着疏雨的手说道:“你们姐妹互相顾念着彼此,不需要我掺和,所以有什么话,趁着两人这心呐还没隔太远说开了就好,别因此生了嫌隙。” 疏雨一时还没回过味来,看着姨娘的眼睛,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点头,应了一声“嗯,疏雨知道。“ …… 和姨娘分别后,雁乔打着灯,陪着疏雨往院里走,走过前院那颗梧桐,因着姨娘刚那一番话,想起一段往事来。 想起当年她与闻儿在族中私塾初学孔孟时,旁的兄弟遇到疑难处,老师总是不吝教诲,可到了她这,老师不但上课从不问她,碰到疑难之处更是不愿为她解惑。问其原因,夫子只答“天下女子 只需略通礼义便可,这些道理于后院无用,讲深了反而浪费。” 短短一句话,浇灭了疏雨的热忱。自那天后,她就不愿再去私塾,在家时也常常不言不语,急坏了周姨娘和闻儿。 隔了月把,闻儿和族中表兄都极力相邀,请她一起回去上学,尤其是闻儿,缠了她足足一个月,她才束手束脚地跟着去了。 可这次却不一样了,上课时夫子居然会主动点起她,看夫子的表情虽不情不愿,但也算将她与其他学生同看在眼里的意思了。 疏雨不解,问起其他族兄才知,那天过后,岑闻下了学,就拦下了老师,张口便问 “夫子且慢,您说女子学此无用,可是您若是不愿教,天下女子不就一直不会。” 接着,她看着夫子惊愕的深情,坚定地说道:“既不会,那有何谈有用无用呢?” 夫子气的吹眉瞪眼,直骂道:“你…我教你姊妹八载,却不想教出个顶撞老师的学生!” 说罢夫子把书一放,“嘭”的一声,可见怒气之旺:“那这书我不教也罢,回家告诉你爹爹,我教不出她女儿来,让他再另请高明罢!” 岑闻见状急忙跟上,迭声说:“老师且慢,您别动气,您就当我是块朽木,但姐姐是真心敬重您,想跟着您做学问的,您若是愿意把姐姐当作与男子无异的学生,岑闻什么都愿意为您做。” 夫子冷哼一声,“我教书育人,对学生并无所求,又能有甚么是需要你来做的!” 见夫子执意拂袖要离去,岑闻“咚“地一声跪在了庭中梧桐树下,夫子听到声响回头也惊了一跳,”我几时让你跪下了?“ 岑闻低头闷声答道:“老师,前有程门立雪诚心求学,岑闻今日也就跪在此处,像您表明诚心,您若是愿意改变主意,我跪上一个月都成。” 老师看着像是要被她气出病来,撑着桌几哑声说:“好…好…那你就跪着,每天下了学来这跪上一个时辰。“ 此时正逢秋冬之交,天寒雨冻,他看着岑闻说道:“能过一个月,我便真看看你姐姐能学出个甚么学问。” …… 下学路上,岑闻叽叽喳喳讲个不停,疏雨听着她说,不答话,半晌突然问起:“闻儿,膝盖不疼吗?” 岑闻一惊,杏目圆瞪,“姐姐你如何知道的?该是那些漏嘴的说的吧!没事,不疼,看老师吃瘪心里痛快呢!” 疏雨看着她,只觉得心中又暖又涩,鼻头有些酸意,她便岔开话来问:“老师后来都跟你说了什么?” 疏雨挑眉,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得意道:“老师说啊“行了,起来罢,你倒是个有毅力的。你姐姐确是有些天资,看你一片诚心在这,我也愿意倾囊相授。但你,空有想法而不知天高地厚,只怕今后路难走喽!“ 说完还学着夫子负手撇嘴,走朝了前面,疏雨在后头看了,心头涌出些难以言明的柔意,于是她走上前去,牵起妹妹的手,在闻儿的笑声里两人相携着往回走。走在后头的雁乔和冬云看了,也偷偷笑出来。 想到当时,不禁心情复杂,疏雨停了脚步叹了一口气,两人这般僵着,谁心里都不好受。她舍不得闻儿伤心,但又斩不了这乱麻。两人现在是无路可进,闻儿把话挑明了,两人又要如何退回从前,她真是心下茫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 第十章 过了几天,不待疏雨理好这一团乱麻,就收到鄠州舅母来信,称外祖母身体抱恙,想叫疏雨回鄠州看看老太太。 疏雨走得匆忙,天刚蒙蒙亮,踊路街上人影稀疏。她的脚步在门口不知为何停了下,意识到自己停了下来,疏雨也愣住了。 略带了些嘲讽,她闷头顾自上了车,车夫挥鞭,两旁只有马蹄声回响,颠簸间,清晨的寒气混着烧柴的味道依稀从帘外钻进车里。驶出街前,疏雨不经心挑起小帘回头,似乎看到一人疾步追了出来追到街口。她心中有几分激动,隔着距离但能确定,那是闻儿追出来了。 可那人影就追到门前几步就停了,就像她想回头唤那人一声,但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外祖母前些时日得了风寒病了许久,又牵出一直挂着的心疾,病情反复,还好近些日子稳定了下来;又见疏雨来侍疾,心里欣慰,将养了半个月,身体才好了些。 又在鄠州待了一个多月,见祖母身子大好了,能与她一道出门走动了,疏雨才启程回了遂州。路上消磨了半个多月,回到家已是翻过了秋,转眼就是她娘的忌辰。 往常从鄠州回来,闻儿都会头一个来迎她,不顾她风尘扑满,只顾缠着她问路上见闻。这次回来却只有姨娘领着下人来接她,姨娘知道两姊妹并未和好,怕她心里不舒服,使完人卸下行李来,就紧着先告诉她一早闻儿就出门说是拿东西去了,现下还没回来呢。 正说着往院里走呢,就见岑闻和冬云进了门,两月未见,岑闻惊了一下,下一瞬心里的憋闷委屈又全冒了出来。这两个月心里真真是不好受,姐姐不打招呼便去了鄠州,她追出来的时候,马车都扬鞭起驾了,她只怔在路边,眼看那车驶远。 之前她犟了几日,却在那会儿心头涌出了后悔。是自己生出了荒唐心思,又怎么能怪姐姐不予回应。 但姐姐这么多年对她百般纵容,予取予求,实在是叫她不由得又生出了些奢望,两个月来,这奢望像将她油煎火燎地过了一遍,叫她一日都不得安生。每每想起想起姐姐那句“绝无可能”,都让她又对自己后悔一分。 岑闻抬了眼,几个月来第一次看着姐姐,两人对着,没有人开口,姨娘赶忙对岑闻招收打圆场说:“还不快过来迎你姐姐。” 她想,我哪来的脸迎我的姐姐,指节攥紧了复又放下,兀自沉着脸从连廊跑回了自己的扶芳院。 周姨娘气的直骂混账,疏雨看着岑闻跑远,轻轻扶住姨娘的手,摇头说“姨娘,别说她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与她说才好。” 姨娘听了叹口气,“冤孽,十四岁了还要叫我操这一把心。” 疏雨接不上这话,心里乱着,自顾自回了吟秋谢。 心里静不下来,疏雨便想做点旁的事分散心思,于是叫了雁乔又折了些元宝预备明日烧给她娘。元娘是冬日里走的,每年疏雨都会和爹爹去长云山的坟冢前祭拜,忌辰前一天,她和雁乔刚准备完黄纸,就听外间有下人通传说冬云替二姑娘送礼来了。 听到是冬云,疏雨楞了一下,将人请了进来。 冬云手上持着一方锦盒,恭敬地说:“大姑娘,二姑娘让我替她送了这个来。” 疏雨不解,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把银篦,与她摔断了齿的那把一模一样。她哑然片刻,不解地望向冬云。 冬云低着头说道:“是二姑娘去银铺里叫人按着您那把打的,让我把这送过来给您赔个不是。” 疏雨摩挲着梳子,银纹竟都能仿个类似,可见是用了心,想到妹妹交代银匠的样子,她一时无言,隔了一会儿才问:“…她自己怎的不来?” 听她问起岑闻,冬云神色未变地回道:“二姑娘自然是想亲自来的,但她身体有些不适,这会儿在榻上歇下了,才让我送了过来。” 冬云说的,就像是提前编排好了的话。疏雨关上了盒子,叹了口气,对冬云说:“有劳了,下去吧。” 冬云回去后,疏雨坐着,眉间结着愁,她心烦意乱,既烦岑闻越了界,又恨自己当断不断。她伸手捏着眉间,越想叹的气越长,干脆站起来,走到屏风后拿了裘衣,披上便径直往外走,仿佛要给自己的烦忧寻一个出口。 雁乔看见姑娘快步往外走去了,急忙在屋里拿了个怀炉便追上去,眼睛漆亮,边往姑娘怀里塞那手炉边问:“去扶芳院吗姑娘?” 疏雨捧着怀里的暖炉,掌心被捂得温热,她被屋外北风一激,方才的怒意歇了下来,闷声说道:“…走吧。” 疏雨来的时候,冬云正在廊下等,仿佛早已料到,让疏雨心里有些恼。冬云看了出来,恭敬说道:“我刚给屋里添完炭出来,远远看到姑娘打着灯来,便干脆在这候着了。” 说完,将疏雨引到内间,笑了笑说:“二姑娘在里头,大姑娘,请进。”疏雨不急着往里走,岑闻若没在外间,便是坐在内间板榻上。她屏退了雁乔,步步走近了去,走过半卷的帘笼,果真看到了岑闻正坐在榻上。坐得板正,是听冬云说到姐姐打了灯来,才惊坐起来。 看到了姐姐,岑闻心下没有底。她之所以送了银篦过去,一是真心觉得对不住姐姐;二是僵了数月,她也再忍不住了,想借此给姐姐递一个台阶。可她不知道姐姐今日来了,两人会是什么结果。 看岑闻张了几次嘴却没出声,疏雨先开口了,她默默问道:“…为什么自己不来?“ 岑闻没想到她问得直接,面上露出几分委屈,将头微微低了下去,“我没脸见姐姐。“ “为什么没脸见?” “我生了那龌龊心思,又说了那番话,我要怎么见你?” 疏雨听到这句,仍是沉沉看着岑闻,看她耷拉着的肩膀,“你说了那番话,叫我还怎么以姐妹待你。”明明是听起来要两相诀的话,却被她轻巧说出来。 岑闻听了,悬了叁个月的心终于迎来这当头一棒,眼泪骤然落了下来,叫她用手背去擦都擦不及。 疏雨看着她落下泪来,口气越没有放软,她又走进了几步,身影将烛光遮了去,榻前一片暧昧暖色。她就这般站在岑闻面前,看她眼泪簌簌往下掉,接着说:“你那晚问我,有没有哪怕一分姐妹所不及的心思?现在还想听答案吗?” 岑闻方才还觉得难堪,不想再在姐姐面前落下泪来。现下听了这话,听出了几分她要讲的意思,心如擂鼓,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有的。” “吟秋谢那天不推开你,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叁分怒叁分惊,却不知道还有叁分是情来不自禁。” 岑闻睁大了眼看着疏雨,本就没止住的眼泪啪嗒掉在手背上,看着姐姐站在原处,眉眼间带着几分倦,却无声看着她。她鞋履都忘了蹬上,叁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把扑进了疏雨怀里,手紧紧箍着姐姐的腰,短短一刻内她竟是经历了大落和大起,所以即便是眼泪糊了眼,也要将泪眨了使劲看清姐姐的神色。 疏雨看她这副样子,还能说什么呢,只抬了手,手心轻轻扣着岑闻的胛骨,指尖摩挲着她的肩,叹了口气说:“你我当真是一点退路都没了,闻儿,别哭了。” 闻儿抬起脸来,哽咽道:“姐姐,你真不骗我?” 疏雨轻轻点头,定定看着岑闻说:“不骗你。” 岑闻将眼泪擦了去,眼中惊喜交加,认真说:“姐姐,你我都不退,去求一个前路。” 疏雨垂了眼,扣紧了妹妹,应了。 “好…” -- 第十一章轻云入仙舟 过了那隆冬,春意就闹着叫枝头来报,城外塆溪冲的梨花竟也在叁月末闹破了花苞。 岑老爷携着家眷乘着马车来赏这白梨,塆溪冲梨花艳静香寒,以“千树雪“闻名。岑老爷又要附那雅兴,摆了小几温了酒,与姨娘咏起花来,姊妹俩便趁闹躲进了梨树间,去溪边看那银妆吹雪。 疏雨今天着一身浅绛色对襟短衫配了那素色罗裙,岑闻则是一身碧,碧色袖衫配了浅碧色百迭裙。漫步在花树间,倒真像那仙子落凡,托灵于花间。 岑闻转着身与姐姐谈笑,动作间腰间玉佩倏然掉下落在脚边,她赶忙蹲下去捡,林间一阵暖风吹过,一树香雪被风携着从叶间飞下,落了几片梨霜在岑闻鬓边。疏雨低头,见那香瓣松松倚在妹妹髻上,轻笑出声,微微蹲下了身子,弯腰将那花瓣捻去。 正逢此时岑闻抬头,撞进姐姐一双剪水中,姐姐眸中映着她的身影,腮边勾着几缕被风吹动的情丝,她呢喃着:“姐姐,你头发乱了。”于是抬起了身子,将姐姐的发丝勾回耳后,然后欺身将唇印到姐姐唇边。 不一会儿,疏雨偏头将自己的唇撤出来,芙蓉面微红,来推岑闻的手臂说:“够了罢,你就不怕雁乔冬雨过来找看到?” 岑闻眼中一片滟色,她痴痴地搭着姐姐的肩,喃喃道:“那姐姐自己过来亲亲我,我们就回去。“ 疏雨闻言颊上都飞了红,嗔怪道:“你成天都只顾着想这个。” 岑闻不依不饶,将鼻尖蹭上姐姐的下巴问:“你就说你亲是不亲。” 疏雨又恼又无奈,睨了她好几眼,最后还是拗不过她,轻轻吻上了闻儿的唇,似蝴蝶振翅般轻点,正要退开睁眼时,对上岑闻一脸得逞。不过一瞬之间她就被拉到树后,背抵着树身,被捉住了嘴唇,身前妹妹吮吻得认真。 岑闻边吻,边轻呵着:“姐姐,今晚让我来吟秋榭罢…” 疏雨小幅度地往旁侧躲着细密的吻,没张口,但是蹙起了眉头,眼里写满了“你又来。” 岑闻看出来了她什么意思了,她促狭道:“你不让我去,那我就不让你走。”说罢在疏雨嘴边又偷得一个吻,周遭有游人闹春声,有鹂鸟自在啼,但她只顾自嘬出“啾”的一声,听在疏雨耳里响得很。疏雨怒目瞪着岑闻,见她不退开又赶忙捂上了自己的嘴。 但岑闻只顾佯装无事发生,眯着眼,鼻间发出轻哼,那得意样像极了扑到了蝉蛾的猫儿。 疏雨看了又羞又恼,她将头撇过去说道:“来是可以,做别的事不行。” 岑闻贼兮兮地追问:“甚么别的事?” 疏雨已经懒得与她多说,转身闷头就往回走。岑闻在后头追着,边哄着边笑着。 此间有车马自林边驶过,惊动了鸟群朝碧山掠去,落下一路啼痕;寒酥已消,暄风卷过绿枝,落了满头晴雪,落得满眼春浓。 …… 夜间,吟秋榭耳门内,听得一声闷哼,然后是细细簌簌声中,一把带着潮气的声音,断断续续道:“让我…喘口气罢…” 原来是岑闻用嘴缠着姐姐,吮了半天,鼻息相缠,热得叫她喘不过气来。 疏雨半靠在帐床上,外衫半挂在肩上,要落不落,岑闻虚虚坐在姐姐身上,用那齿去将短衫挑落到玉臂间。 她垂头去吮姐姐锁骨间,热气呼在颈边,激起了层薄红,姐姐将那截素颈耐不住似的抻着,手勾在岑闻颈后,被轻咬着脖颈,她细细喘着,左手还费劲撑在玉枕边。 岑闻见姐姐身上的红蔓延到了锁骨下,便用手轻轻去抚弄那片玉色。一滴汗珠从岑闻额上落下来,顺着姐姐前胸滚了下去,滚进了一条细沟之间。她被这艳景一晃,将手揉去了姐姐抹胸前,想将带子解下看个究竟,却被姐姐抬手拦住,姐姐的手虚握住吕带,轻声说“别解…”,她听了有些恼,抬头含住姐姐的嘴,边吻边说:“上次不也解了….” 姐姐带着羞意撇开头,手却一直捂着胸前不放。 见状,岑闻追过去将那紧闭的檀口吮出一片水色,不甘心地缠问道:“那姐姐你把嘴张开,行吗?“ 疏雨被亲得眼神迷离,闻言鬼使神差般地张开了口,岑闻捧住姐姐的下巴又亲了上去,将那小舌悄悄探进姐姐齿间,舌尖乍然碰到另一条软舌,叫她兴奋不已,一时吻得更深,细听还能听到咂弄的水声。 疏雨被缠吻着,唇闭不上,只觉得潮热无力,人便软倒下去,手也松了些那系带。 半晌,岑闻终于放过了那两瓣唇,往下细看,姐姐的外衫已被她揉开从小臂落到了床上,现在那胸前覆着的就只有一片绣着银边芍药的绢质抹胸,此时屋里熄了灯,盈着外头的月光看,那抹胸柔贴轻薄,勾勒出胸前双峦起伏。岑闻看痴了,用手轻拢着那抹胸,转着腕揉着。 隔着绢布,那胸乳软热贴在她手心里,竟是还能感到姐姐到心跳。她揉弄着,分神去看姐姐,姐姐将手挡在眼上,双眉紧锁着,唇也紧紧抿着,似要咽下那喉间声音,却还是在岑闻得揉弄下溢出几丝轻喘。 岑闻听了,受到鼓励般地将抹胸仔细解了开来,抹胸将将攀着那胸乳没有滑下。她低下身子用潮热得手心左右揉搓着姐姐胸乳,将那抹胸揉得皱起,疏雨喘声渐起,手滑下来攥着那要覆不住的布料,岑闻抱住她,唇舌舔弄在她耳廓,轻呵着带着些蛊惑说:“姐姐,放手…”。 被岑闻舔着,又听了这声,疏雨连耳廓都红了,她痒得想躲开,于是侧过身去,但抹胸也因此在床上蹭开,被岑闻看到了,顺势将抹胸撩下,拾到了床边方凳上。 疏雨见避无可避,只好两手交握在胸前,岑闻也不急,低头舔弄着她遮不住的隆起弧度,轻轻吸吮着,讲姐姐的手拉开,放到自己腰上。她喘着热气看着姐姐,看着她鬓发全散了铺在身下,肌理匀净,腻如脂膏,她拉开了些帐子,让月影从那缝隙间投到姐姐臂上,胸间。月影只一片,照不清真切,朦胧间她看着那对胸乳从臂间露了出来,浓艳处坠着颗小巧茱萸。她只觉得心里百爪挠心,想将姐姐细细吻过,又想将她使力揉弄。 于是岑闻不作他想,在姐姐迷蒙的目光中,将嘴唇覆上了那胸前。 疏雨感受到她的动作,惊得撑着手直坐起来,还没坐稳又被岑闻拉着半边手躺了下去,她来不及惊呼,就感觉岑闻将那左边雪乳含的更紧了些,又将右手指尖也点上她另一边乳尖,轻轻朝下捻动着,左右转起来。 岑闻舌尖抵着一侧乳尖试探着,轻轻嘬了起来,直将它嘬地泛红,俏俏地挺立起来,另一只手改为直接用手心揉弄,将那茱萸夹在指尖,直揉得姐姐弓起背来,想翻身逃离这浓浓春意。 岑闻却不让她翻过身,自顾舔弄着姐姐两边胸乳,还将手也摩挲在姐姐腰间,边舔边摸到姐姐的亵裤,她顺着亵裤边缘往里探。感觉姐姐身子突然僵直,两只手都伸过来要挡。 她于是从疏雨身前起身,移坐到旁边,贴着姐姐耳朵细细说:“姐姐,我看那书上说,女子腿间有一处极乐地,拨弄那其间阴核,便能得了那极乐的快活。”说着,手还在裤腰间打转。 她眼睛噙着潮意望着疏雨,嗫嚅着说:“我想叫姐姐快活。” 疏雨心里有一丝害怕,她当日答应了岑闻,却不想两人要到这般地步,岑闻予她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过了,现下更是…要碰她的私密之处,疏雨自然是心下惶然,于是她抬头带着恼和羞问,“怎的你不先来试试,看看是怎样的快活,就一个劲的非要弄我。” 岑闻听了,咽了口气,颊上冒出热意,她抿着嘴,将下巴放到疏雨颈窝里,柔声说:“姐姐若是要弄我,我也愿意。” 说着就牵起疏雨的手放到自己小腹间,说“姐姐便先弄我试试…”。 疏雨看她与自己全然不同的顺从期待的样子,愣怔了一下,回过神,岑闻就解下了亵裤,疏雨迟疑地抚上了妹妹的腿根,看她慢慢打开,带着满面羞红,自己竟也生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于是她抬手轻轻从腿根滑到了妹妹的腿间,摸到一片湿意,她再前探便摸到了和自己一般的构造,肉缝如蚌,含着里面的阴户。 岑闻看姐姐专心抚弄的样子,贴过身来,刻意用能掐出水的声音说:“姐姐,你知道书上怎么说我们这般吗?” 疏雨正将手在那玉蚌上轻柔,闻言稍稍偏了头,叫岑闻逮着那檀口一吮,才听她说道:“叫我们磨镜之好…” “可是你说这磨字,是要怎么个弄法?” 疏雨咂摸着磨镜两个字,从耳根羞到了鼻尖,只觉得手下的肌肤更热更软了,她想找找那所谓阴核在哪里,于是她顺着揉缝揉开,感觉有两瓣小唇附在她指尖,听到一声娇柔闷哼,她便又顺着往上找。只感觉在那两片唇之上,有一处肉蒂隐隐突起,她于是用食指轻轻按下,红着脸问岑闻:“便是这处吗?“,岑闻面色微红,手攀在她臂上,轻声说:”没..没甚么感觉…姐姐再弄几下试试。“于是疏雨便轻轻用指腹揉了起来,起初不察,揉了几下竟感觉岑闻身子颤了起来,她问道:”怎么了。“ 岑闻将头埋在她颈窝里,嗫嚅道:“好痒…” 疏雨不敢细看妹妹的样子,她垂眸又加了中指一起揉捏,指尖还沾着刚刚在穴缝里沾到的清液,揉弄着那肉蒂,竟觉得湿滑到她指尖都揉不住.于是她轻轻夹了一下,听到岑闻在她颈间似猫叫的一声“嗯…”,甜腻得让她觉得不敢再听,顾自加快了动作,打着圈反复揉弄着,不消一会让就见岑闻挺起了身子,面上酡红,皱着眉头,随着她的最后一次揉搓“啊……”地叫了一声,然后就舒展了身子,将两条腿绞了起来,连带着夹紧了她的手。 缓了几下,岑闻抬起头来,眼中一片迷蒙,眼角还沾着湿意来叼她的嘴,含糊道:“姐姐…好快活….” 疏雨由着她叼着嘴,自己心中也泛起蜜意,于是也细细吻着回应起来,感觉到姐姐的回应,闻儿用脸蹭着疏雨,嗫嚅着说:“姐姐,也让我摸摸你…成不成….?” 疏雨叫她蹭的心里也发痒,半晌,默了一句几不可闻的“嗯….” 得了姐姐得允准,岑闻直起犯着一股酥软的身子,将手顺着裤子滑进了姐姐腿间,细细蹭着姐姐耳垂,鼓动到“姐姐…脱了罢…” 这次疏雨没制止,于是岑闻将那裤子扯了下来,轻轻拉开姐姐的腿,探下一模,笑着说:“姐姐,这是甚么,怎么湿得很。” 疏雨忙去捂她的嘴,岑闻却笑得像得了趣儿的猫轻舔着疏雨指缝,说:“我也这般,是喜欢姐姐,那姐姐这样,是也喜欢我呢…”。疏雨看着她沾着情欲的眼,终是沉沦于这春意中,张口道:”喜欢….” 是喜欢的,她们是并蒂双姝,是彼此在世间最亲的人,可是此刻,道德人伦疏雨都顾不上了,她只想胆子大一点,与岑闻融成一片去。 岑闻听了这两个字,眼里涌上热意来,她手直伸肉缝间,嘴又贴上姐姐的唇,似乎要将喜欢两字含弄吞下。 疏雨叫她揉着,叁下两下便揉开了两片肉唇,往上捉住了那隐隐挺立的肉蒂,岑闻不像刚刚一般小心翼翼,她往下沾了几丝清液,抹在了那阴核上,绕着揉搓了起来,还时不时将那阴核用指腹按着往下碾。 疏雨感觉到漫天的痒意从腿间散出来,她痒得轻哼,却叫妹妹堵住了嘴,只好从鼻子里发出几声。往床尾看,那脚趾润白,受不住似的屈起蹬在那锦被上。 闻儿细细揉搓着,从那蒂身搓到穴周,叫她酥痒却迟迟不得疏解,她不由哼道:“痒…..” 岑闻听了这句,手上加了些力气,揉按片刻,疏雨只觉得眼前发白,那处带来的麻痒转成了一股快意似浪潮般向她涌了过来,她似无措似痴缠地将手覆在闻儿手背上,随着最后几下轻捻,她猛地挺起了身子,然后轻轻摔在了床账间,目光聚不拢,她只好翻身看着身边的人。岑闻在月下美得惊人,鼻尖盈着香汗,眸如点漆,又如照进了月流光般温柔凝睇着她。 疏雨便在这一片银光中,吻向了她。 -- 第十二章恣情无限 自那夜后,岑闻又更放肆了起来,在吟秋榭里,扶芳院里背着丫头偷偷亲姐姐就算了,在前院的假山后也能背着人轻轻咬上姐姐的耳朵。大多时候,疏雨都拿她没办法。 这天,岑闻梳洗后又跑来吟秋榭,看见疏雨正弯腰伏在案前,用襻膊把袖衫寄了起来,悬着手臂在勾线。 岑闻好奇地问:“姐姐,在画甚么?” 疏雨听见她来了,抬眼望了一眼,又马上将眼神投回笔下,不经心地说:“溪圆的婚期不是快到了吗,我想着,干脆画一张碧桃图做那贺婚礼好了。” 岑闻想了想回道:“碧桃图好,溪圆喜欢桃花,正衬她!” 看姐姐画的入迷,几缕头发从肩膀滑下扫在画上都不知,岑闻于是悉心将她头发挽了,眼睛一转问她:“姐姐…那你要画到什么时候?” 疏雨抬了头,认真看着她,问:“怎么,你有事要做吗?” “没有,但就是想跟你待在一块儿。”说着就要蹭过去,手臂从袖衫下伸过去,想将姐姐圈起来,却没得逞。 疏雨笑着用左手将人隔开,嗔道:“这都是墨和颜料,当心一会儿给你染个花脸来。” 岑闻嘟囔着:“那姐姐就在我脸上画吧,给我画个碧桃人面相映红。” 疏雨听了嫌弃道:“听着怪渗人的。” 岑闻就是想与她亲昵,于是低头看着画,随口诌道:“姐姐都给溪圆画了花鸟图,怎么我之前向你讨一块帕子,你却不给我。” 疏雨听了眉毛轻拧起来,没好气地说道:“我给你绣这么多帕子,也就前两日我忙着想给溪圆的贺礼落下了一块,怎么就成了一块帕子都不给。” 岑闻心虚着,声音低下去嗫嚅道:“那不是帕子换得快吗,我就总是差姐姐给我绣的那一块。” 疏雨知道她又在耍赖,便用下巴指了内间的指围子榻,说:“不是要和我待在一处吗,那你去坐着,看我画,也算在一处。” 岑闻听了不死心,隔着疏雨挡着她的手轻咬了下疏雨的耳垂,疏雨一惊,薄面霎时间带上了红。 她咬了这一口,得意又不经心地说:“好,那我就在旁边等着,等着姐姐一会好好陪我。”好好两字咬得很重,疏雨听了觉得耳根发烫,便赶忙转回去,不再看她。 岑闻这厢倒是说完就真拿了本疏雨桌上的书,去榻上闲坐着,不再捣乱了。 一晃一个时辰就过去了,岑闻一目十行,翻完了一本书。捏了捏鼻梁,抬起头看姐姐还在画,她忍不住喊了一句:“姐姐,歇歇罢。” 疏雨刚调完朱缥,要来染桃瓣,闻言也只是敷衍一声“嗯——”笔下却没闲着。 疏雨实在是闲不住了,看姐姐敷衍的样子忍不住又要过去作弄一下。 她从疏雨臂下钻到她身前,然后抬腿虚虚跨坐在疏雨腿上,不敢坐实了,怕压着姐姐。 她用鼻尖蹭着疏雨的鼻尖,眼神带着些缠人的意思,柔声问:“姐姐怎么还不理我?” 疏雨看她这姿势有些不好意思,将脸转开些去看着画纸,嘴上催着:“你快些下去,一会儿雁乔要是来传膳看见了怎么办?” 岑闻听了,眼中有狡黠之色。“那我便……像这般……”岑闻手撑在疏雨腿上,人慢慢地顺着疏雨的身下滑了下去。 她蹲在了疏雨裙间,一双招子勾着眼前人,手指摩挲着疏雨妃色下裙,点过褶边的流水纹,来到她的裙边,丝罗轻薄,裙角透出段素色罗袜。 在疏雨惊异的目光下,她轻声说:“像这般,躲进去就行。” 说罢将那妃色的下裙掀起,裙上绣纹似流水般漫开在腿边,她在一片窸窣声中钻了进去。 疏雨反应过来,想将腿并拢,但为时已晚。她感觉到有热热的鼻息扑在她腿根,急着用手去推,边推边说“别这样……!” 却听到裙下岑闻说:“那你把裙子拿开看看我。” 疏雨不愿意,别说这是夜间了,这还是青天白日,岑闻却这般胡闹。 岑闻接着蛊惑道:“快点姐姐……我们前晚不是很快活吗,这有什么好怕的呢?” 疏雨两手攥着裙边,恼意红透了脸,执意不按妹妹说的做。 岑闻等了半天,裙子还罩在面上,于是她笑了一声,不由分说地将亵裤褪了下来。 裙底昏暗,一片朦胧暗色里,她试探着揉上了腿根,然后顺着腿根的软肉,摸到那流出些银丝的地方,察觉到腿根的肉颤了一下,估计姐姐又要来推了,于是她先发制人将手指抵了上去。 两片肉唇还未被揉开,绵软相贴,她揉着下方的穴口,那处狭仄而潮热,用手指轻轻戳弄,不时便又有丝清夜淌下。 岑闻凭着前日的记忆,顺着肉缝往上揉,揉到了那销魂肉蒂,小巧一个静静缀在蚌肉上,她指腹轻揉,确定了就是这个触感,然后加了一指一起揉搓起来,时而在蒂珠上打着转揉弄,将那蒂珠揉得左右软热轻晃,时而在蒂周用指甲细细刮蹭,叫疏雨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发出轻唔。 听见姐姐情动的声音,她起了坏心,自顾自将罗裙掀起一半,堆在她肩上,也撒在姐姐腿上,她站起来,去案上取来一炳没用过的,通体淄色的羊毫。 看看姐姐轻喘着将裙子放下,戒备地看着她手里的画笔,她眼中聚气了些风流意。于是复又蹲下,手放在姐姐并拢的腿间,声音带着潮气,粘腻地问疏雨:“姐姐,你不愿意吗,不想同我亲近吗?” 疏雨满面扑红,嘴唇叫她自己咬出了赤色来,连颈窝处都出了一层汗,她带着恼意回道:“ “那也不该是这会儿….也不该在这里!” 岑闻却故作一脸懵懂,说道:“姐姐,这不是外间,你在上面画着碧桃,我在底下也只是在赏那蜜桃,有什么该不该的。” 疏雨听她说到蜜桃羞了整张芙蓉面,带着薄怒想要站起离开桌案边,却不察疏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抵开她的膝盖,逼近了她身前。 只见疏雨直勾勾地看着姐姐,带几分怨气道:“你躲甚么呢姐姐?”说罢当着身前人的面伸出小舌将那毫尖舔湿了,舌尖的艳和毫尖的白相映,勾出一副香艳淫靡的景象。 然后蹲下身去复又拉开疏雨的腿,迎着疏雨又惊又恼的目光,她将那笔戳上了姐姐的蒂珠,上下左右地扫着,看姐姐受不了痒似的轻颤着,她又凑近轻轻吹了几口气,呼吸间听到姐姐一声从鼻音里挤出来的“啊……” 那羊毫扫戳着蒂珠,疏雨的手也没闲着,去浅浅的轻戳穴口,沾了一手清液。她于是用羊毫去蘸那银丝,倒着从穴口又扫过两片肉唇,在肉唇间或深或浅的扫弄。 疏雨被弄的歪倒在椅子上,手无处使力,只能软软勾在襻膊上,她全身被那羊毫弄的泛起了痒意来,让她忍不住想夹弄腿,可是岑闻撑在腿间,于是她的腿便徐徐在岑闻臂边磨蹭着。 岑闻感觉到姐姐腿上的动作,知道她这是舒服了,于是将那裙掀起去看姐姐的脸。看到了姐姐眼间唇边扑起的欲色,于是再忍不住将羊毫往地上一掷,急切地站起来捉住了了姐姐的唇贴了上去,她两手搭在了姐姐肩上,两片唇又舔又亲,吻出了水声。 她用唇舌描着姐姐的唇齿间,舌头细细舔过两片唇瓣,感觉姐姐松开了些,便又慢下来些,探进去触她的舌。 疏雨身下还泛着麻痒,只觉得自己好像还在被热意和痒意搔弄着,恨恨地也去吮着岑闻的唇,一时间,两人鼻息缠得又急又紧,紧贴的唇间也只看见一片那换气间泄露出的滟色。 岑闻感觉到姐姐的回应,兴奋了起来,她坐了下去,用自己的身子磨蹭姐姐的腿,胸乳也压在姐姐身前,随着她小幅度的扭动,两片绢布蹭在一处,揉起了皱痕,摩着疏雨胸前的软肉。 岑闻的手重新伸下去,轻车熟路地摸到肉蒂,中指或重或轻搓弄着,食指也不闲着,去轻揉那滑腻软热的穴口,直摸得疏雨下身一片淋漓水色。 眼见疏雨胸前起伏加剧,岑闻知道她要到了,于是吻上她的嘴,手下动作却更快了。指腹用了些力按着那肉蒂搓弄,岑闻喜欢听姐姐上次闷闷叫出来的那种憋不住的声音,想看姐姐被情潮淹没又快意又难耐的模样。 她指尖最后几下碾过蒂珠,疏雨已经是仰着头被送上了情欲的峰顶,可她的指腹还在动,疏雨的颤动被她拉长了,长到了她控制不住眼角流出泪来。 那泪在眼角和发间划出一道水线,她感觉到妹妹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不自紧地呵出一口热气,“嗯…”的一声,听在岑闻耳里,粘腻得很。 岑闻轻轻在疏雨耳旁吐着气,说着:“姐姐,你来摸摸我,好吗?” 疏雨听到了她的声音,却一时没动,她身上酥软得很,眼前感觉也漫开了一片薄雾。她抬头摩挲着岑闻的发顶,待脑中雾气散了开来,才缓缓将手往下先去揉弄着岑闻的胸前。因着刚刚的揉蹭,抹胸从系带里滑出掉下来了一截,那玉峦的边缘已经清晰可见,只有系带还紧紧攀在上头。 疏雨身上有些乏,便干脆不将手绕去后面解那抹胸的带子,而是直接将岑闻的抹胸拉下,去指腹去碰那艳色的茱萸,疏雨揉着,压着,用掌心包住一并弄着。 岑闻喘着,犹觉得不够。她大胆地攥住姐姐的手往自己裙下去,眼中迷蒙,但是还有力气勾着人往她穴里摸。平素里是天真烂漫的岑二姑娘,关上门来,在姐姐面前就像是那食髓知味,不分白日夜色来缠着姐姐的妖精。 她攥着姐姐的手,自己褪下了小裤,急急地往姐姐手腕上坐,前后动着用下身来磨蹭着姐姐带着暖意的腕。动作间忘了姐姐腕间戴着手钏,不小心碰到了,被那绞丝银纹磨得她轻叫了出声,攥在疏雨臂间得手也不由收紧。 她带着满眼欲色,看着疏雨,呢喃道:“姐姐,你疼疼我罢……” 疏雨被她磨得又觉得火烧火燎了起来,听她催促,手动了起来,用两指轻轻揉着妹妹的穴缝,时而揉过穴口,时而浅浅扫过上头的肉蒂,怕她不够舒爽,也用两只夹了那肉蒂,用拿笔处的薄茧去磨她。 看着妹妹沉迷其中的样子,她想到刚刚妹妹顾自来磨她手钏时那声惊呼,于是收了手,来褪那手钏。 岑闻感觉到姐姐手撤开了,她又要缠上来。 疏雨安抚性地亲了她一下,红着脸说道:“等一等。” 不多时,就把绞丝银钏从腕间褪了下来,拿在了掌中。 岑闻好像知道姐姐要做什么了,她素来直白,但这会儿也觉察出些羞耻来,她撑起来,想往后躲,疏雨却不让,捏住了她的腕,存心也要作弄一下她。 她赧然地看着姐姐,姐姐面上红潮还未褪,但此时眼中带着些情欲,勾着唇对她说:“你不是喜欢它吗,那让它来碰碰你。“说完拿着手钏去搓弄着岑闻的肉蒂,有银纹的那面凹凸不平,揉过蒂身时只觉得麻痒难耐,有一丝痛意,但又让岑闻止不住叫出来,”姐姐,好怪…!” 疏雨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就生了这作弄人的心思,她不敢多看岑闻,只顾动作着,感觉到她手还缠在自己手上,随着自己的动作渐渐缠紧,连腰都软了贴上了自己,疏雨于是加快了动作,用绞丝去按着拨弄蒂珠,在蒂珠上碾着,在蒂周缝中刮着。 岑闻嘴里带上些呜咽,手拿到嘴边轻咬着,胸前乳肉像那雨打的碧桃般颤动着,嘴上喃喃地叫着“姐姐…”,她也快要到顶了,那银钏持续作弄着她,上面的每一处纹理都在搔刮着她最舒服的地方。感觉到比上次还要强烈的一股快意将她抛起,她“啊…”地轻叫出声,带着潮气瘫倒在姐姐身上。 房中静了片刻,能听到檐下的燕雀声,岑闻趴在姐姐肩膀上,被这快活熏晕了眼。疏雨帮她把衣服提起,整平,她却不动,只半闭起眼来,嘴贴着疏雨的颈窝,闷声唤:“姐姐…” 疏雨也缓过之前的软劲来,听到妹妹喊她,她柔声问:“怎么了?” 岑闻软绵绵地抬起头来,湿湿地吻到她嘴边,边吻边轻声说:“好喜欢你啊…” 疏雨连心都软成一块酥,嘴张了又闭,最终还是任由心意地小声回道:“我也是…” 岑闻听了,咯咯笑了起来,在一片柔光中笑弯了腰,又往前凑啄了疏雨几下,看着姐姐的眼睛说:“那今晚我还要宿在姐姐这里。” 疏雨无奈嗔怪道:“哪次没让你住一样。”说完捏了捏她的颊肉,笑着说:“走,胡闹了一早上,该用膳了。” 岑闻应了,从姐姐身上下来,整理好衣服后,慢悠悠走去窗下唤“雁乔——” 雁乔正站在廊外和另外几个丫头说话,听见她喊,开心地小跑过来问:“姑娘是要在房里用膳吗?那我去让厨房把菜呈过来。” 岑闻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是呢,今日在房里用膳罢。”她拉着姐姐胡闹,一直都憋着声音,但还是会怕被丫头们发现,还好雁乔站得远。 … 下人端了饭菜进来便退下来,雁乔在旁边准备上来备菜,却感觉脚边碰到了甚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只通体缁黑的羊毫,她“咦”了一声,念叨着“姑娘,你这笔怎么扔在地上。”说罢就要去捡,疏雨听见了,脸色通红,赶忙制止说:“雁乔你别…别管…我来捡就好。” 岑闻见了,面上羞愧得很,以手捂脸,刚刚胡闹间她随手把笔扔到了一边,哪里还想得起来要去捡。 疏雨几步走过去,她腿有些发软,站起来时险些一个踉跄,岑闻急着去扶,却被疏雨狠狠睨了一眼。疏雨几步走过去将笔捡起,像是烫手般马上放在案上,不解气似的回头又瞪了岑闻一眼。 -- 第十三章 zγцsんцщц.cǒм 第二天,岑闻醒来的时候,姐姐没在旁边,但帷帐还没掀开,透了一缝光进来正搔在她耳边。她听到有什么东西在碗边细细研磨的声音,于是将帐子拉开些,看见姐姐已经梳洗完,正坐在桌案前调着染料,屋内除了石臼轻轻碾过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安静得很。 她揉了揉眼,懒懒地叫了一声:“姐姐….” 疏雨正低头凝神将花青色与石青色兑了要提染那桃叶,听到岑闻的声音从帐中传来,她笑着问:“巳时还未过,怎么就舍得起来了?” 岑闻打了一个呵欠,将头埋在软枕里,闷声回道:“饿了,就醒了。” 说完,她突然想到前几日冬云说这会儿正是吃江团的时侯,眼睛一亮,半支起身子来冲疏雨说道:“姐姐,我想去吃得月楼的蒸江团蘸橙薤。要不,我们一会儿就去吧!” 疏雨把笔搁下,回头揶揄道:“ 昨日还叫着身子不舒服,今日有力气吃江团了?”ⓢнīlīūsнūщū.∁ōⅿ(shiliushuwu.com) 原来昨天晚间沐浴时,岑闻忽然发现自己来了月信,白日一通胡闹,夜里小腹便不舒服了起来,疏雨披着衣服去厨房要了一碗红糖姜汤看她喝了下去,又给她灌了汤婆子在腹部脚下捂着,这才缓过来些安睡下去。 今早起来岑闻倒是恢复了精神,像没事人一样,她光想着蒸鱼,麻利坐起来穿上了软履,认真回道:“ 有的!” 疏雨看了暗笑一番,她将还未完工的画晾了起来,边收拾画具边悠闲地回道:“那你现在去梳洗,晚了要是厨房已经热上饭了,那你的蒸鱼就没了。” 岑闻应了,笑开来,跑去外间去唤“雁乔——传水进来罢,我们一会儿梳洗完要去得月楼!你差人把冬云也叫来一道去!”。 外间内雁乔听到二姑娘的声音也不奇怪,近来二姑娘常常宿在吟秋榭,冬云辰时前会把衣服备好送来,雁乔也早习惯了早上给两位姑娘梳洗。 这会儿听到午间要去得月楼乐了,笑着小跑着就去端水过来。 梳洗完,两人坐了马车去得月楼,从踊路街去得月楼也就一炷香功夫,岑闻在车上挤在姐姐身边,知道姐姐怕帘外雁乔和冬云发现,不会怪罪她,于是偷偷在姐姐颊边香了一口。疏雨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的狎昵,这会儿转过头来无奈地看着她,却又被她逮住了嘴,两唇相接,岑闻窃笑着去吮她的唇边。外头是热闹的坊间,谁都不会想到马车内一双有情人正相并厮挨。 … 得月楼是遂州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以河鲜和炙肉闻名,光河鲜就有好几种烹调方法,有那鲜甜的鱼脍,有泼了姜丝香芹的姜辣鱼,有清蒸鱼,还有炙鱼片,岑闻最爱的就是蒸鱼,到了吃江团的季节,她便馋得受不住。 到了得月楼,茶博士领着她们去了雅间,看了茶。岑闻点了彘骨,蒸鱼,配一道碧涧羹,那羹汤由鲜芹、茴香熬制而成,出锅前撒上芝麻,清爽鲜香。不一会儿,蒸江团先上来了,鲜嫩鱼肉上落着姜丝和葱丝,看得人食指大动,岑闻便先挑了一筷鱼肉沾了那酸甜的橙薤给疏雨,自己才夹了一筷子到碗里,鲜美的江团配着爽口的金橙丝好不香醇! 疏雨也夹了几筷子,看岑闻吃得认真,她自然而然地将刺剔了放去岑闻碗中。幼时岑闻喜欢吃鱼肉,但又剔不好鱼刺,吃鱼被刺卡了几回,难受得被周姨娘劝着喝了小半瓶香醋,最后还是自己吐出来了。后来疏雨怕她又被卡住,便习惯了给她剔刺,这江团也没什么小刺,等那酥香得彘骨端上来时,一边鱼腹已经被剔完了。 用完了午膳,疏雨和岑闻刚回到岑府中,就见姨娘身边的女使急着迎上来,她神色紧张对疏雨说:“大姑娘怎么这会儿回来了,二夫人让我赶紧带您回吟秋榭去,千万别去前堂!” 疏雨与岑闻对视一眼,都不知有什么事这么紧急,于是她开口问:“这是怎么了?” 那侍女听了“哎哟”一声,欲言又止地说:“姑娘先跟我走罢,一会儿再去前厅看了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疏雨一头雾水地跟着那女使正要拐出前院,忽然,背后响起一句:“大姑娘请留步!” 疏雨下意识回了头看过去,见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和姨娘走过来了,走到了身后接着前厅的院门口。两人客客气气地站在一位妇人身边,姨娘一脸担忧,父亲也一脸凝重。刚刚说话的想必就是这位妇人了。此时,她正笑着看着疏雨,眉目间尽是喜气。 “我没猜错的话,这位仙子就是大姑娘了罢。” 疏雨看到这妇人的打扮,戴了头巾,持一把青纸伞,她霎时间便明白了这人的身份,苍白着脸赶紧转过去看身边的岑闻。 而岑闻看到这阵仗,也明白了几分,她错愕地回望着姐姐,手不安地攥紧了疏雨的食指。 只见媒人走近几步,细细看了疏雨几眼,眼中升起赞赏之意,接着说道:“大姑娘真是生得好颜色。“说完看见了疏雨身旁的岑闻,两人一个清丽一个秀艳,她不由又抚掌叹道:”岑家真是好福气,两个姑娘一个赛一个俊俏。只怕过不了多久,我又要来一趟喽。” 周姨娘客气笑道:“哪里呢,是您高看这两个姑娘了。还是孩子心性呢,担不起您谬赞。” 媒人摆摆手:“担得起呢,我看着遂州城内也挑不出比这更有气度的姑娘了。” 说罢,又满意地看了眼疏雨,回身对周姨娘和岑老爷行了个礼,说:“那我就等着岑家的音信了,这般好的婚事,和大姑娘正相配呢!” 话音落下,周姨娘走上前将人恭敬地送了出去,眼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廊下,疏雨反应了过来,她看着岑老爷满脸乌云,慌乱地提起裙角跑去了前厅,身后追着岑闻,两人的心都被掐着,步子又急又乱。 跑到前厅,果然,地上赫然摆着雁礼和和几箱东西,看着像是果盘茶饼。 看清楚后,她猛地抬头望着闻儿,岑闻看到雁礼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了,她刷一下白了脸,冷汗从手心冒了出来。 惊讶和无措到了极点,人是说不出半个字的。她们就这样,如遭重击般地立在原处,直到岑老爷走进来打破了沉默。 岑老爷也是追着两人进来的,疾步之下气喘吁吁,他抹了一把脸,平复完了呼吸,才沉重地喊了一声:“疏雨…”从前他都喊疏雨的乳名阿弗,可到底是父女关系不甚亲近,九年来,除了外祖母,都没人再喊过疏雨的乳名。岑老爷喊完了这一声,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下去了。 疏雨定定地着看着岑老爷,直接问道:“父亲,这是谁家…送来的雁礼?”岑老爷看着那排场不小的纳采礼叹了一口气,正色对疏雨说:“疏雨,你进来罢,爹爹跟你细说。” 看着父亲的神色,疏雨心里不安得很,她沉着脸,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准备进去。却被一股力气拽了一下,看到指头还被岑闻勾着。岑闻面上已是一片煞白,她无措地张着口,“姐姐…你…你别…”。 疏雨看她这样,心疼了起来,她带着岑闻身子往旁边一闪,左手还被妹妹攥着,于是她抬起右手轻轻摸了一下妹妹的耳朵,这已经是她敢在人前做的最亲昵的动作了。疏雨扯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对岑闻说:“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回去找你。” 听了姐姐的话,岑闻急着说道:“我就在这等!” 疏雨知道她心下不安,轻声应道:“也行,那你在外面等着我,别担心。”说完将左手慢慢抽了出来,看了岑闻一眼,跨进了前厅,下人将前厅的门在岑闻面前关上了。 疏雨走了进去,看桌上呈着一封书信,猜是启婚书,于是她开口问:“父亲,这封信是?” 岑老爷坐在座上,一手扶额,一手搭在扶手上,无奈地说:“是李知府家大公子送来的启婚书。” 知府二字听到耳里,疏雨只觉如遭雷击。走过去将那启婚书拿到眼前细看,上面赫然写着是要替大公子李迹求亲,李迹今年十八,还未及冠,但已请了名士取了字,现下在遂州供职,希望能与岑家结亲,合两姓之好。 恰逢这时姨娘送完媒人回来,换了一副表情,先是铁青着脸,憋着一口气灌下了一口茶,然后见疏雨,转脸又无奈又疼惜地抚着她的手。 疏雨还没回过神来,怔愣道:“知府公子求亲,怎么会瞧上我?” 姨娘听了冷笑一声,“那李公子虽是高门,但并非良配。仗着一副皮囊,勾了那良家的姑娘,等事情捅破了,人姑娘有了叁个月身子,还被流言蜚语害病了,爹娘找上了李家老爷,他才认了,说愿意纳妾。因着这事和他娘闹得满城皆知。遂州境内人家谁看得上他?”说罢她拧起了眉头,似要将那启婚书瞪出十米远。 “知府夫人这趟,是急着要抬你去压她儿子的风言风语。呸——!谁家女子愿意配给他?”姨娘说得越来越激动,耳环都被震得在颊边晃荡。 姨娘已将事情前后道出,父亲便又在一旁沉默不语。看姨娘神态激动,疏雨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将那启婚书拿过来细细瞧了一遍。 她面上虽不显神色,但心里确是一片惶然。提亲提到她这里,是急于求亲了。 李迹闹出这档子荒唐事,门户相当的人家有底气在,不愿让女儿嫁过去的,可以回了这门亲事;可岑家本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只是在遂州境内算的上一方富户,知府来岑家提亲,摆明了就是吃定岑家靠茶园吃饭,因着榷茶这一律也不敢推拒。 她心乱如麻,左手无意识地攥着袖子,用那手指一下一下地刮着袖缘。 父亲终于开口了,他像是使出了浑身的气力才支着自己说出一句:“这门亲事…不好拒。” 周姨娘先是错愕地转过头去看着岑老爷,但见他状似扼腕般叹了一口气,又好像知道了他的态度,松了一口气。 “但…你若是不愿,家里也能推了这门亲事。” “之后,你便到外祖家去,对外就称你身子不好,去鄠州养着。之后要议亲一类都由着你外祖母,省得李家使什么绊子。” 疏雨闻言怔住了,没想到父亲能退到这一步。茶园就是岑家的根,若是知府因为退婚怪罪下来,那遭殃的就是岑家的茶业,种茶制茶,关系到岑家族内上下近百号人。遂州境内不可私自卖茶,每年茶园产的雪芽和茶饼皆由官府所收,再发茶引给茶商沿路贩卖,若是因着岑家大姑娘拒亲得罪了知府,那岑家这茶业保不齐就要出问题。 疏雨收敛了神色,平静地问:“我去了鄠州,李家确实是鞭长莫及,可岑家的祖产,还有…” 还有她一直不愿面对的,闻儿…闻儿已是将笄之年,家里迟早要为她寻一门良配。 “还有闻儿,就能不受牵连吗?” 她喉咙微哽,细声对两人说:“父亲,姨娘,给我些时日,我想一想。” -- 第十四章 zγцsんцщц.čǒм 疏雨开了门,岑闻站在门口,眼里灌满了担忧和惊愕,她显然是听了个七八分,听到了这趟是知府前来求亲。 疏雨仰头微微叹息,隔了几瞬,便恢复了常色。若只有她一人,她定是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下脚走回去,但她身边还有闻儿,闻儿还在等着她一个态度。于是她低头对岑闻说道:“先回去罢,回去我同你说。” 岑闻上前,拉着她的衣角,默默跟着走。 疏雨看她这般失神又小心的样子,皱了眉,把拉在衣角上的手牵进自己手中。看着愣愣盯着她的妹妹,她先开口说:“李家今日差人来提亲,是要为那李公子犯下的荒唐事来打一个掩护。” 疏雨听了,停下了脚步,迟疑地问:“那你拒了吗姐姐?” 疏雨说不出口,只要她不想岑家上下因为她而受牵连,她便不能干脆拒绝。 九年相处,岑闻多了解她,看一眼她神色便心下了然。她眼角泛起了红,说道:“你没有同爹爹说你不愿。就说明你真的有几分在考虑要不要同意。” “姐姐,你是在担心我,担心家里是吗?” 岑闻颤着声,泪意涌了上来,她一股气将她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里心里琢磨了许久的说了出来:“若你真的担心我,你就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你先动摇。你我之间本就是我同你强求来的,你若是…应了,我们便真没有可能了。” 她咬紧了唇,眼睛只顾凝着疏雨问:“所以姐姐,你先别应,好吗?” “只要我们人还在这,法子总能有,就算叫我暂时和你分开,我也愿意。” 疏雨看她这样,心里头一万个不好受,她把岑闻的手拉过来,攥紧于掌心中,安抚地摩挲着她的指尖,轻声说:“闻儿,我没应下来,我们先想想法子。”sнīlīцsнцщц.⒞ō⒨(shiliushuwu.com) 岑闻手紧紧扒着她的掌心,哽咽着说道:“你说的,不许骗我…” 这一晚,疏雨辗转反侧,就是睡不下,知府这门亲事,将她早已抛到脑后的事实又摆到了面前——不论有没有这门亲事,她跟岑闻都难长久。她在床上躺着,帷帐拉紧了,却还总投进些光来,叫她心烦意乱。她不喜欢这凄冷月光,便用手挡了,可是睡意始终不挨着她,于是就这么一直躺到了天明。 翌日,疏雨起来了,人还清醒得很。她迫切需要做点甚么事,好叫自己先别想了,不到最终决定前,过完一日算一日。于是看着手边,那幅装裱好了的碧桃图被雁乔放在了锦盒里,她将锦盒扣上,决定将图先送去给溪圆。 到了地方,溪圆却不在,原是她没提前说要来,溪圆跟着母亲去庆云寺里上香去了。于是只能传了溪圆的小丫鬟宝应出来,叮嘱她定要保存好交到她姑娘手上。 雁乔在门前仔细嘱托,“我家姑娘这碧桃图画好了,你千万要放好交给你家姑娘,你家姑娘喜欢桃花,看了一定喜欢得紧!“ 宝应笑弯了眼,说:“那可不是!你们姑娘画技素来的是最好!” 说完带了些揶揄的神色,说道:“再说了…这可是知府少夫人送的图,我们姑娘肯定要带去好好珍藏!” 雁乔本来还笑着,听了这句话马上将她嘴捂上,面色不愉地小声说:“我们姑娘没应下呢,怎么就知府少夫人了,姑娘不稀罕。” 宝应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错了话了,探究地问:“天大的喜事!知府公子仪表出身都不凡,怎么还能不稀罕呢?” 雁乔瞪着她:“你小声些,别叫我家姑娘听到了。不稀罕自然是不喜欢,有甚么理由呢。” 宝应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但拿着别人的贺礼,于是带着歉意地点了下头,“好吧…是我的不是。总之我替姑娘多谢你们家姑娘这一番心意了!” 雁乔摆摆手,“你快些进去罢,我们也回府了。” 雁乔转身的时候轻轻吐了口气,也不知这消息怎么传到这里的。也不知道姑娘听到没,别好好的出一趟门,平白给姑娘惹出些不快来。 她上了马车,坐在帘外,拉开帘子小心翼翼地对疏于说:“姑娘,图我已经交给宝应了。” 只见疏雨支着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窗外,面色比来时沉了叁分,神色恹恹地应了。 雁乔心想,不妙,姑娘确实听到了。 这厢她们驱车回府后,却听冬云说二姑娘病了,可见老话说得对,祸不单行,这苦恨也一样,一桩接一桩。 许是心中多烦扰,也许是难眠起身时着了凉。午间岑闻便起了烧,她已许久未生病了,这一病,把人烧得人昏昏沉沉。郎中看了,说是风寒,开了几服辛温发汗药先来退热症。 周姨娘和疏雨衣不解带地看着,岑闻烧得眉头紧拧,人睡不安稳,手里紧攥着被角。又看姨娘操劳了一夜,疏雨心中愧疚又心疼,闻儿这烧与她脱不了干系,冬日时没得这风寒,乍暖还寒时也没事,是因为她的事心中郁结困顿,才害了病。好在到了晨间,人退了热,有力气叫起口渴来。 周姨娘把人托起来,接过疏雨递过的水,喂了下去,看人有了意识,忙唤冬云端来那容易克化的肉糜粥,一勺一勺吹了喂下去。岑闻喝着粥,看到了姐姐站在旁边,一时心中委屈翻腾了起来,她红着眼撒娇道:“嘴里苦…” 姨娘安慰着,“病好了就不苦了,快些先把粥喝了,一会儿才能喝药呢。” 疏雨想着她那句嘴里苦,心里不是滋味,她看着岑闻,温声说道:“我去给你,买些蜜饯去吧。” 岑闻半撑着,去勾她的下裙,喃喃说着:“姐姐,你别去买了,就在这陪陪我…” 周姨娘离得近,看见疏雨眼下泛着一层青黑,心疼地说:“让你姐姐下去休息会儿,昨晚她守着你一夜未睡。”说完又想起甚么来,神色一变,忙对疏雨说:“你一会儿别出门了,忙了一夜,还不好好去歇息着,有甚么要买的,你差人去买罢。” “姨娘,不碍事,我就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姨娘给侯在一旁的雁乔使了个眼色,“不行,你快去歇着,万一再熬病了一个我怎么办?有什么要买的让雁乔去就行。”雁乔心领神会,也劝着疏雨回院里歇着。 岑闻听了,又委屈又心疼地看着疏雨说:“姐姐,你回去休息会儿罢。”说完又摇了摇周姨娘的袖子,“姨娘,你也快些下去歇会儿,我不碍事。” 姨娘听了好笑,回她说:“这还叫不碍事啊?行了,你先让你姐姐回去休息,看你一会儿服了药我就去休息会儿。” 疏雨看着岑闻的眼睛,轻声对她说:“那我先出去了。” 岑闻眼神黏在她身上,呐呐道:“好。” 疏雨走出屋外,在晨间的春寒料峭里吐出一口浊气,极为疲累地往柱子上一倚。她是该休息会儿了,可这心里乱着,还记挂着闻儿,就想去走走。于是她唤来雁乔,说:“雁乔,不用备马车了,你陪我出去买些蜜饯果子罢。” 雁乔听了神色却不对劲,她支支吾吾地回“姑娘忙前忙后守了一夜,不如去躺着,想出门买什么,我替姑娘买回来就是。” 疏雨不由得奇怪,“你怎么了?平常总盼着随我一道出门,今天是怎么回事?” 想到姨娘方才的神态,她皱了眉,似乎猜到了甚么,接着问道:“还是说…外面怎么了?” 雁乔急着否认,“外面哪有什么,是姑娘不休息好,再病了不是得不偿失嘛。” 如果说刚才只是有几分怀疑,现在疏雨是确定了个七八分,联想起昨天送画时宝应的话,她冷冷地问:“外面是不是在传我和李家的亲事?” 雁乔被她说中,面上露出慌张来。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知府公子对姑娘见之不忘,拿好大的阵仗上门提亲,两家一拍即合,这便要结了亲事。传得就像岑家已经铁了心要应下这桩婚事一般。 看雁乔慌忙要反驳的神色,她心里已经有数了。于是疏雨偏过头去,讥笑着说道“好啊,既然爱传那就让他们传去吧。” 有这么一瞬间,她真的想赌气一走了之,管它甚么亲事甚么家业,她甚么都不想。知府又如何,女子嫁过去皆是笼中雀鸟,任之教化拿捏;这家业又与她何干,她既不承这茶园,又何必去将这担子揽到自己肩上。 但若是岑家因着这桩婚事受了影响,姨娘和闻儿,又该如何自处。 闻儿…想到妹妹,她刚赌的一口气却又被叹了出来。闻儿的性格是叫不沾世事给养出来的鲜活自在,她喜欢闻儿这独一份的无畏外物,又怎么忍得下心来看她被世事所困。 疏雨脚步沉沉走回了吟秋榭去,推了门,便无力地坐在桌前。她难得像这样脊背全靠在椅背上,实在是心里乱得狠了,想写点什么将这烦闷压过去,可繁复思绪却堵得她迟迟下不了笔。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推了这门亲事,她躲去鄠州,不管岑家祖业受什么影响,这一去,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和闻儿相见;另一条是她应了这门亲事,只要纳了吉,两人这般见不得人的事便到了头。 她苦笑着再一细想,去了外祖母家,祖母迟早也要给她操持婚事。今年她已是十六岁满,闺中说得来话的,已有半数都嫁了人。闻儿今年是十四,生得这般模样,再过一年,提亲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只怕去了鄠州两人也是再难相见。 眼下两条路,没有一条给她们留了一丝相守的余地。 方才从漏窗透了光进来,不知何时就叫云翳给挡去了。她面前的纸上只留半边亮堂,剩下半边跟枯坐在椅子上的她一般融进了一片晦黯。 疏雨看着那书案,将手转过来,用手背细细抚过案边。 不日前,她和闻儿还在这里两相厮磨,唇齿相接。在那会儿,她是知道这日子迟早会有尽头,可真到临头,她却又不敢再往下想了。大抵是尝了这一口甜头,人就变得贪心不足。 既然如此,她停下了手边的动作,攥紧了手中的笔,枯坐了半日的身体被最后一点气力支起来,点了墨,手悬着半晌,终是默念着抄下了“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 何如当初…” 写到莫相识,她却写不下去了。笔尖被她猛地按下去,留下一团溅开的墨点。这一按是耗尽了她全部气力,疏雨手腕卸了力重重地拄在案上,脸低着,被暗光遮了去,瞧不见表情。蓦地,听见一声嗤笑,是从她嘴里发出的,短促又沉闷。 她闻见了快燃到尽头的最后一线合香,辛凉浸透,苦辣难名。她低哑地笑着想,既然两条路都没有余地,那不如她们就断在这里。 -- 第十五章 紧闭了半日的房门终于打开,房里连灯都没点,夕阳已尽,投进去的都是沉沉暮色。雁乔惴惴不安地凑上去,看见疏雨一步踏出来,小心地问,“姑娘,要去哪儿啊?” 疏雨不答,下裙无力曳过槛边,她抬了手背轻摆,示意雁乔不要跟着。 雁乔便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处,心里急得很,怕姑娘做傻事。眼见姑娘是往扶芳院去,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吟秋榭里,暮春怯于日晚的萧瑟,收敛了春色。斜风阵阵,修竹参差隐在一片孤翠中,抖落起浑身萧瑟。疏雨魂不守舍地钻进了这春寒里,径直向扶芳院去。 扶芳院屋内,因着二姑娘病了,怕这倒春寒不饶人,又点起了熏炉来。内间里,帘栊半卷,岑闻将被衾迭在腹间,百无聊赖地翻着闲书。看到疏雨进来,她有些惊喜,看了看窗外天色,却又疑惑道:“姐姐?怎么这么晚还来了?” 疏雨声音还有些喑哑,她眼中强挤出几分温柔,轻声说道:“来看看你好些没。” 岑闻拥着被子挪到里侧,给疏雨腾了一片位子坐,她这会儿烧退了,人也有了些精神,边挪着边说:“我好多了,这会儿子头没这么昏了,手脚也有力气了。” 疏雨顿了一下,看岑闻轻拍了下被子,才斜着身子坐上去,问她:“那嘴还苦吗?我给你带了蜜饯来。”疏雨最后还是没亲自出门,只差了雁乔去买回一袋桃圈来。 岑闻自然是要吃着蜜饯的,于是从她手里接了那桃圈,两手相碰时,她嘶的一声,疑惑问疏雨:“姐姐,这手怎么这般冷?”说罢,自然而然地把疏雨的手塞进被子里,然后才抬头含在嘴里,不一会儿,一股津甜果香就在屋里漫开。 疏雨看她乖乖坐着,安静地吃,不时抬头看自己一眼,心里柔肠百转,眼底涌动着千千结。那打在墙上的暖光在灯外不易察觉地跳着,脉脉与岑闻眼里的漆色相互交迭;复而又聚在岑闻鼻尖,疏雨被这暖融所吸引,心中一阵绵软,她抿了一下唇,凑了上去,贴上了妹妹的嘴角。两唇相贴,疏雨尝到了桃味的甜,但这点甜,不足以解她心里的苦。她于是紧闭了眼,吻得更深,濡湿了岑闻一张嘴。 岑闻被她的动作惊了一下,睫毛簌簌抖了几下,姐姐从不主动吻她,靠近得突然,眼中撞入的都是姐姐的睫羽,还有若隐若现却惹眼的一颗小痣。嘴被吮着,她回不过神来,姐姐的唇瓣软热,衔着她唇细细摩着,摩得她胸中蕴蓄起一股温酽。 她轻声问:“姐姐,你怎么了?” 疏雨擦了一下嘴角水痕,淡然笑着,开玩笑说:“我想尝尝蜜饯。” 岑闻看姐姐在灯下笑着,烛光兀自在她面上拢了一层纱,衬得她笑得不真切。她的直觉告诉她,姐姐现下并不开心。岑闻于是伸了手,贴上疏雨的侧脸摩挲着,软声问道:“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疏雨吐出一口浊气,无力地说:“我只是累了,想来你这里看看你。” 岑闻眼睛不错地盯着姐姐,探到她眼底一般,问她:“那你看了我,开心吗?还是…你觉得我这场病都是因为你,你在怪自己?” 被她点破了几分,疏雨心中压着痛,轻柔地摸上她鬓角,一字一顿地说着:“是怪我。” 岑闻擒住了她的手,认真道:“不是的,姐姐,因爱而生忧怖,这是常事。但你答应了我不会应下这门亲事,我也就没有再想了。” “这倒春寒厉害,我明明只是着凉病了,又怎么怪得到你身上?” 疏雨听了这话,眼中一片复杂。她想将苦笑掩了去,于是给岑闻掖了下被子,却被岑闻偷偷伸出的手给拉住手臂,她一时不防,竟被直接拉进了被子里。看岑闻狡黠地笑着,眼中跃动着温和漆光,说着:“姐姐,要是心疼我,不如你今晚留下来陪我睡罢。” “…好啊。”疏雨人都已经被卷进被窝里了,现在才问。如果放在平常,疏雨早拿来调笑她了。但今天却格外地温柔,给岑闻又掖了掖被子,脱下了软履躺在外边,伸手放了床帐。冬云被唤来熄了外头的灯,这会儿照进帐子里的,只有皎白的窗前月。 “姐姐,你再给我绣一块帕子罢,还是要绣银边木樨的,木樨要两枝才衬你我。” “好。” “姐姐,你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啊,等我好了,你也还会这样吗?” 疏雨将脸侧过去,惨白地笑着。她是来骗她的,是用这会儿的温柔给岑闻补上最后一点甜头的。于是疏雨笑了,嘴上顺从道:“好啊,那我以后也会这般。” 第二天一早,疏雨醒来了。她眼中清明,定定望了一眼还在酣睡的岑闻,用手背珍重抚过她鬓边,唇边,然后毅然起身。她动静很轻,但还是被冬云听见了,冬云抬了热汤水进来,被她眼中的决然所惊,端着银盆的手晃了一下,有水珠溅起在盆边,但她也什么都没说,手脚勤快地伺候疏雨洗漱完又简单挽了发髻。 疏雨踏出耳门时,冬云在后头轻声唤了她一声:“大姑娘——” 回了头,冬云似是看透了她,迎着她的目光接着问:“今日您还来吗?” 疏雨听了,呛了一口晓色清寒,她面无表情地回道:“不来了。”以后也都不会来了。 冬云在身后,看着疏雨那僵直又凄冷的身影,似乎是想起甚么往事来,终是不忍心地叹了一口气,看疏雨从这扶芳院里走出去。 疏雨走过小园,走到前院,着下人去请岑老爷。雁乔挂着她,听说姑娘去了前院,便急忙拿了披衣端了茶过来。可疏雨候着的时候,一言不发,也不端奉上的热茶,听到爹爹来的动静,她抬了头,面上一片肃色,眼神麻木,低声说道:“爹爹,这门亲事,代我应下罢。” 回去的路上,雁乔想到姑娘违背心意应下了这门亲事,心中痛惜,险些掉下泪来。她跟着后头顾自走着,没注意前头姑娘停在了院门口,她一时躲不及,撞了上去。 姑娘被她撞得身形一晃,她赶忙去扶,姑娘却已经自己站定了,她木然地环顾了一遍四周,有气无力地对雁乔说:“雁乔,去跟下人说。” 雁乔抹了一把脸,挤出几分笑意来,关切地凑上前去问,“姑娘要交代些甚么?” 却听到疏雨一句,“从今天起,不要让二姑娘进吟秋榭。” 雁乔被这话惊到了,她不知道疏雨和岑闻之间的事,只知道两人都在为和李家的亲事烦心。她慌张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你好好与二姑娘讲罢,她就算到时候使性子,也只是舍不得你,何必要这样?” 姑娘背着她不出声,雁乔心急,绕去前头去看姑娘神色,却看到不知何时,姑娘面上竟是落下了泪来,淅淅沥沥在颌边断线,如雷雨霖霪,。 “…我就是怕她舍不得我。”说完转过身,凄然看了一眼扶芳院得方向,不再留情地走了。 -- 第十六章 这几日夜里,寒意袭人。疏雨自己坐在窗下临帖。自那日后,李家得了信,送了纳征礼过来,知府大人更是亲自登门,来商议婚期。不知是怕夜长梦多,还是李公子那边另有隐情,婚期竟然急着定在一个月后。 她自那日起,就再没见过岑闻,有时会听到院门外隐约传岑闻的声音,在喊她,在吵着要见她。但大多数时候,吟秋榭里一点生气都没有。疏雨常常一坐就是一天,一声也不吭。 这夜,她因着睡不着,又嫌外头月色恼人,便披了衣服掌了小烛灯,拿起绣花绷子来,想绣完她答应了妹妹的绣帕。忽然,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不是草木相接的声音,是布料相磨在走路时发出的声响,由远及近,直到身影投到门上,看到她房内亮着灯,顿了一下。疏远心中似有预感,她慌乱地要去吹灯,那门已却已经打开。 是岑闻,她趁着下人们都睡了才来。裹了披风,挽了发,带进一身凉意,目光灼灼地盯着疏雨,看疏雨戒备的姿态。岑闻神色中有几分不自然,于是带了些逞强的意味,逼近疏雨,不许她后退。 岑闻边箍住了她,边切声说道:“姐姐,你别躲我了。听我说好吗,我们时间不多,我备了马,拿了细软,够我们去典一所屋子。你收拾好衣物,我们走罢,走得离遂州远远的。” 她那眼中热意烫人,烫得疏雨都忘记将手往外挣了。 可回过神来,疏雨却是心下大骇,岑闻竟是要两人夜逃去他处,可她怕的就是岑闻为了她闹起来,闹到不顾一切的地步。疏雨站在原地,心里一片乱麻,待静了一瞬,才捏紧了指节对她说:“闻儿,不可能。” “我既已应下这门亲事,就没有反悔的道理,我不能置岑家于不义。” 岑闻的手紧紧向上滑去,捏住了她的袖子,急切地劝道:“爹爹可以说你抱病去鄠州养病,知府纵再是权势滔天,又有什么由头为难岑家?怎会到置岑家于不义的地步?” “你我逃了去别处,日后也不会有人能叫我们违心嫁人。若是想回来,等过几年风头过了,不也还能回来看看家里吗?” 疏雨听她说着,渐渐冷静下来,轻声问:“那你说我们逃去哪里?” 听到姐姐嘴里有松动,岑闻眼里冒出几丝奢望来,她温声说:“去哪里都好,去青州,去凉州,去你想去的地方,我们两个人安定下来,日后不会再分开。” 疏雨琢磨着着安定两字,闭了闭眼,鼻腔内泛起酸意来。她心里默念着,‘怎么可能呢,两人逃得再远,不过是行云无定’,既然如此,又何谈安定,于是低声问道:“然后呢,你我靠什么讨生活,靠书画,靠制茶?靠这女子只能屈居后院的世道?” “靠你本来可以安乐无忧,却要因着私逃隐姓埋名一辈子?” 疏雨将袖子从岑闻手里拽了出来,似乎要把自己从这纠结中也抽出来,她说:“我们若是走了,姨娘一下子就没了两个女儿。” 疏雨说的,岑闻又怎会不知,可既然这世间总是要好坏相权衡,那她便不能贪心占了两边。她凄厉地,抖着声音说道:“…可你若是不跟我走,你我之间就甚么都没了!” 疏雨不忍心看岑闻这样,她不过十五,不过只遇见过自己一人,就要把所有的情与爱付予这前路茫茫里。 疏雨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希望揉碎了,她定定地看着岑闻,嘴唇一张一合,声声刺骨。 “本就不可能,闻儿,你我根本就没有前路。” 听她这么说,岑闻睁大了眼,眼泪再关不住,与她的呜咽一同流出,生怕下人听到了,又将嘴捂了;咬牙断断续续地说:“姐姐,你想想你自己,想想我们罢,你要嫁进李家,要我从此以后怎么见你?等你回门,等你儿女成双请我去喝满月宴的时候,才能见你一面吗?” 她颤着手,却仍握紧了手下的袖子,哀求道:“岑疏雨,我求求你,你想想我罢。” 疏雨听了她这句哀求,心下大痛,她已是强弩之末,忍不住想将妹妹一把抱住,可她不能,下个月她就要去李家了,再不忍心,也只能到这了。于是咽下了一口哽咽,喑哑道:“闻儿,放手,你要把下人都惊动过来吗?” 岑闻不敢置信地看着姐姐别过去的脸,她知道了,姐姐是要两人在此相断,她红着眼喃喃问道:“姐姐,你当真要去过那样的日子去吗?晨昏定省,生儿育女,围着后院过一辈子吗?” “今日你我走了,日后就算过得再苦,也是自在的。” 疏雨颤声打断她:“我不愿…!,可是…我去了李家,日子再糟糕,好歹也能记着今日。” “可若是我们跑了,日后你我心变了,我们…就甚么都没有了。” 岑闻不依不饶,疾声追问着:“为何会变心?!”姐姐,你就这般害怕与我逃出去?!” 疏雨被逼问到这份上,也忍不住了,她激动地回道:“是!我怕得很!” “我怕你操持生活,不能再这般自在!” “我更怕你我无以立足,为生活所困,日后想起今日都会后悔!与其落到那般地步,不如…” 岑闻咀嚼着她说不下去的不如,嘲讽地笑出声来,接着又问:“不如甚么?不如让我把之前种种都给忘了?” “…姐姐,你今日若是不跟我走,日后,我只会恨你。” 疏雨被那恨字狠狠砸在了心口,她心中酸楚,可嘴上却说:“那你恨我罢,恨我胆小,恨我无能,恨我懦弱罢。” 岑闻听了,眼中噙着泪,在眼眶里晃着迟迟不肯落下。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疏雨,看她明明放不下,却要咬牙说着绝决的话。 姐姐要她们就在这里断了,从此各走各的路,这样来日还有几分回忆可以聊以慰藉。可她偏不要!她现在只剩下这孤注一掷,于是她倔强地,红着眼,攥紧了疏雨的手臂,不再看她一双绝情眼,恨声说道:“那你就跟我走,既然两个人在一起!就不可能只有一条绝路。” 岑闻双眼通红,不知从哪里生出的蛮力,将她一路拉出了门外。见不远处亮起了灯,应该是惊动了雁乔,她急着挣脱,面上早是泪意斑驳,但还咬着牙使力将手臂往外抽。挣弄间,疏雨脱开了岑闻的手,却没察觉后头是自己房外的台阶。她慌忙落脚时没踩稳,整个人朝后仰倒下去,摔在地上前,她看见闻儿急着来拉自己的手,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两人只有指尖堪堪碰到,不待岑闻握住,疏雨便摔了下去,半边身子砸在了地上。 失去意识前,她先是听见了雁乔的惊呼,然后感觉到闻儿跌跌撞撞地跑来扶住她的头,带着哭腔大喊:“来人呐,来人呐!” 她想说:“这不怪你,是我自己没站稳…”但耳边一片轰鸣,眼前黑意逼近,将她拖进了一片昏沉。 -- 第十七章 “姑娘,前院来催了。” 原来,自疏雨摔伤后,已过了一月,来到了她出阁的这天。 这会儿,听到雁乔唤她,疏雨也不出声,只定定望着镜中,她今日戴了聘礼单里那顶珠翠团冠,冠体上镶了珍珠和蓝翠,端的是华贵尔雅,可她只觉得这冠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她醒来的那天,左臂和左手钻心得疼。姨娘守着,熬红了一双眼,心疼她摔伤了手,也心痛姊妹两人不知为何突然闹到这般田地。 听她问起闻儿,姨娘哭了起来,是雁乔告诉她闻儿被罚在后院库房里思过一个月,纵是她几番争辩,解释说两人确实起了争执,可是闻儿绝没有推她下台阶。可是在父亲和姨娘眼里,岑闻终究是害她受了伤,这般大事,应罚也该罚。 雁乔刚给她涂了深绛色口脂,额间绘了花钿。戴冠时鬓角被冠刮到,落下几根碎发来,疏雨看到了,便抬手去碰。 她恍惚间觉得这会儿好像身边应该有一个人,自然而然地替她把头发勾到耳后,然后带着几分羞几分傲地夸夸她“姐姐,真漂亮。”但那人就算真在身边,也断不会再替她挽发抹脂,她伤了她的心,两人今后再相对,应该只余冷言冷语。 雁乔担心地望着她,将放在案边的纨扇拿起,蹲下身来把扇子放到疏雨掌心,温声说道“姑娘,拿上扇子出门罢。” 疏雨听完低头看向掌心,纨扇上绘着双雀图,两只喜鹊相偎在白梅枝边,肚子滚圆,尾翼添了蓝色淡彩。这柄是呼晴送来的贺婚礼,双鹊贺的是新人和如琴瑟,看她看着这扇面,想的却是一支栖在她心头的木樨。 她看得痴了,一时没来得及攥紧,双鹊就匆促从那梅枝坠到疏雨脚边。扇柄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疏雨静静地看着落到地上的扇面,半晌,忽地哑声笑了出来。 雁乔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心惊。她伴着姑娘长大,从没见过姑娘这样,不像是丢了魂,倒像是被人扒了皮、打断了脊骨。 刚刚迎亲的人这会儿就已经走到了疏雨的院门口。听着外面喧闹声由远及近,疏雨躬身在雁乔之前捡起了扇子,将脸遮起,面上不带半点异样,也不再照一眼镜子,转头无甚表情地对着雁乔说:“走罢——” 外头嚷着“迎新娘—!”着一身喜服的李迹被迎亲的人簇拥着立在院门口,那便是要牵她上轿,与她拜堂的人了。 雁乔替她开了格子门,窗纱隔不住的春意便在她脸上缓缓铺开来。她不看向院门口,只仰头透过纨扇看着屋檐。 今日确实是大好的日子,花木向阳,苍竹新翠,可惜她只能把这些都留在吟秋谢里了。 于是她没再停留,乘着春深跨出了台阶,背后雁乔替她阖上门,也就阖上了她在这春闺和自己的妹妹偷来的那些云间风月。 …… 而后院里,岑闻听到了从前院传来的锣鼓声,一声高过一声,似要吹破了这天,好给全城都听个吉。 于是她站了起来,长久一个姿势坐着,腿脚酸软无力,但她得撑着,她数着数在库房待了近一个月,今日,如果她没数错,就是姐姐出阁的日子。 从破棂子窗里漏出来的光只洒到漏缝前一小片地,她坐在一片暗里,哪里又能望得见外面的喜庆。 她于是撑着膝踱到窗前,手指死死地勾着窗灵片,拼命朝外望,廊外一片春色延到瓦上,但也只有几只家燕愿意飞过这片春寂。 蓦地,有人在喊“迎新娘—-”她心里猛地往下坠,姐姐这是要出阁了,痴痴笑着,几乎要撑不住双腿,只好叫手指攥紧了窗格。脚边其实摆着食盒,可她吃不进去,这会儿已是一日未进一滴水。她眼睛里不知从哪里搜刮来氤氲汽,把眼前的光都糊了,眼神聚不上焦,可心里却又在想,姐姐今天应该是很美的。 凤冠霞披,喜服缘饰应该是绣着金边童子连理枝,云冠上应该坠着珍珠,最后的喜气应该是沾在姐姐唇上的深绛色。 那不是姐姐颜色,那颜色太深了,会压过姐姐身上的洁,把姐姐拖进那荒天无尽的世俗里。 岑闻流下泪来,喉咙里发出哬哬的声音,和着院外的敲敲打打,显得格外嘶哑难听。她使劲力气拍打着窗户,棂子窗在用力下来回拍在石坎边,发出了咣当的声音。 她知道这会儿爹娘应该在前堂,她于是大喊着“冬云!冬云!”冬云昨日说过了,她今日可能无暇过来,会差别人来送饭食。可岑闻不死心,她扯破了嗓子喊着,无人应,她又拍得更响了些,手掌被窗上的木刺刮到她也毫无察觉,只将那门锁拍的咣当作响。 前院的吹打声停了,有血丝从窗格滴下来,倒像是新染了朱漆来衬景一样。她喊累了,却坐不下去,拉着窗子、背弓了起来,轻轻颤着,不多时就听到了呜咽声。 “空有想法却不知天高地厚,你以后的路难走!”天高地厚她知道了,她生作疏雨的妹妹,做下这背德之事,她认了,但不怕。 可这路,她不认,也不能认。出了这门,姐姐便是成了那人人称羡的李家新妇,世人不会管姐姐心中如何想,只想看她弄璋弄瓦,与官人白头佳话。 她不甘心!可是她没有能耐让姐姐甘愿跟自己走。 岑闻于是大笑了出来,泪从眼角流进嘴里,咸涩愁苦,可她只顾笑得再大声些,好盖过耳边锣鼓喧天,也便不会想到姐姐与身旁人共搭红牵,在簇拥下走过那院里的引凤梢边。 “起轿---!”那喜乐又重新奏起!前院有阵阵人声,是在争着看李家那横贯甬路的轿厢派头,但方才还挣出声响的后院却再没动静了。 -- 第十八章 “逃去哪里?” “然后呢,你我靠什么讨生活,靠书画,靠制茶?靠这女子只能屈居后院的世道?” “靠你本来可以安乐无忧,却要因着私逃隐姓埋名一辈子?” “不可能的,闻儿,你我根本没有前路。” 岑闻猛地惊醒,心头有如叫锐物挫过的痛感。窗外燕雀啾啾,檐上万里空碧,正是个好天气。她却不察,只顾低声轻呜着,“姐姐,姐姐!“似一只困兽般六神无主地下了床,也不趿鞋履,就要朝外跑去。 听到动静,冬云急忙赶来,顾不上手里短的热汤,一把将岑闻揽过,拨开岑闻面上乱发,唤道:“姑娘,姑娘,你看看这是哪!“ 见岑闻手扶着心口惊喘着,耳边却似有声音鼓动着,“去追她…去追她…” 岑闻于是不顾冬云阻拦,手扶着门就想往外冲,嘴上喃喃道:“来不及了,我得,我得把姐姐追回来…” 冬云见她状似癫狂,面上露出痛惜的神色,她扣着岑闻的手,一字一顿地说:“大姑娘出阁已有叁日了。“ 岑闻听了,回过头来,面上是没缓过来的惊惶,她重复着:“叁日,那今日是不是回门!“她面色惨淡,却露出些瘆人的喜色,宋云看了,心里一惊,竟将手松开了些,听岑闻笑道:”回门,我不就能见到她了吗?“说着就往外定定地走去,也不顾脚下石板刺冷,摸着耳门就向前去。 后头传来冬云的声音,冬云不忍再看她这样了,压着情绪说道:“走了,姑娘醒来之前大姑娘就走了。“ 见岑闻的身影定住,冬云忙走过去将鞋履给她穿上,岑闻先是像没听见似的,不作声响,任由冬云抬起她的脚,紧接着,她才惶惶环顾起四周来。 这正是她的扶芳院,已不是那只撇得见一片漏光的后院,这会儿大概是过了未时,日头不似午时那么刺眼,但直视过去也让她眼中一酸。 痴痴地,她落下泪来,打在她裙上,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冬云抬头,拿出了帕子来,想把那泪擦了,可怎么擦都擦不完。冬云于是扶着她,她看着这个小自己一轮有余的姑娘,扶着她坐在了廊下,蹲下身,声音温和平缓,她说道:“姑娘,别这么折磨自己。” 说着,冬云从臂钏里拿出一方迭成同心方胜的绣帕,上面俨然绣着两枝同根相依的木樨。她将那帕子递给二姑娘,姑娘一定清楚这是甚么,所以她没有解释,只轻声说着:“大姑娘今日回门,在前院设了回门宴,我守着姑娘这边,并没有去。” “但是来前我去厨房取热汤水的路上,遇到了雁乔。雁乔脸色不好,说大姑娘到了李家,面上没丁点喜色,第一日问安就叫婆母训了一场。今日归宁,听说你病了叁日,在席间就落下泪来,饭都没吃上一口。” 冬云讲着,见姑娘面上没有表情,听到后面眼中却滚落出更多的泪水,直涌向颊边,不住地往衣上滴去,知道她是听进去了,便接着温声相劝。 “姑娘,我知道你和大姑娘互相生了情意,是这世道不容,不是你们谁薄了彼此。” “既是这般,你这么折磨自己,她心里又哪里好受。” …… 过了几日,岑闻身上病气散了些,人却还是恹恹的,周姨娘日日陪着,耐心劝着,还叫了呼晴来作陪,也听不见她说几句话。 今日眼见着天气晴好,冬云将被褥拿出去晒了,又劝了岑闻出来散散步。本来走得好好的,可冬云扶她下台阶的时候,她却不动了,盯着那矮阶半晌,轻声说道:“姐姐那天,便是这样摔下去的。” 关于那日的情形,冬云心中隐约是猜到了几分的,后来她也问过大姑娘的状况,得知还好是没出甚么大问题。这会儿不忍看她自责,于是冬云告诉她:“那日我问雁乔了,她同我说,大夫说大姑娘的手静养月把就不会有问题。” 岑闻听了呐呐地,心不在焉地道:“是吗…那是最好。” 她下了台阶,脚却一软,还好有冬云撑着,不然人就要跪到地上去了。岑闻狼狈地任由冬云拉着,终于在这会儿看清了自己的无力。她再也忍不住,情绪失控地,将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冬云,我恨死我自己了,我也恨死她了…” “我恨她不同我一起走,但我最恨我自己,恨我生成她妹妹,恨我自己动了心。” 冬云静静听着,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劝她。姑娘听的话已经够多了,只是人在困于情这一字中,就不免反复钻进牛角尖里。她心里想着,过了会儿,露出了一种怀念又温柔的神色,对岑闻说:“姑娘,我同你讲过,来岑家前我曾侍奉过江州一户官宦世家罢。” “但我没同你讲过,我之所以被撵出原主家,是因为我和我从小侍奉的姑娘生了情意。” “她自幼便同他人定了姻亲,但自从我们互通心意后,她竟生了那逆反的心思,想让我带她私奔。” 岑闻听着,愣愣地地转过头来看着冬云,默默追问:“…后来呢?” “我们原定是子时出门,却被夫人所查,带了护院将我们拦下来,盛怒下决意将我杖毙。” “可她…扑过来,喊着若是我死了,她即便嫁过去也绝不独活。” “于是夫人将我撵了出去,卖给了牙人,兜兜转转间,来到了遂州。” 冬云露出一种早已释然的神色,平静地看着前面说着:“可现在一想,若是当时真的跑了出来,那些少年情意也不知道能不能抵过清苦日子。日子长了,柴米油盐,起居作息都有可能生出嫌隙来。” 冬云认真地转头看着岑闻, “所以姑娘,有时候,分开未必不是最好的结果。” 疏雨听完,静默了半晌,等冬云以为她不会接话了,准备要站起来时,她才蓦然开口说道:“…不一样,有些事,不去做的话就只有猜测,就没有定数的。“ 冬云听了,默默站起来,世事本就无常,她也不知道如何才算有定数,她只是早已接受了这一切的安排。脸上无甚表情,她看了眼天色,说:“姑娘,进房罢,外头起风了。” 疏雨也感觉到些许凉意,拢了拢衣襟想站起来,可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好像没有,她要被自己的无望和怨恨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 又是一年乞巧时,岑闻这一年病了几回,人单薄了起来,穿着绛色,却不敌玉容消瘦,像一株退了艳色的鸢尾,被着鼎沸人声衬得格外萧梳。 这一年,她陪着姨娘去上那庆云寺的香,姨娘求的是她身体康健,万事顺遂,她自己求的,却大抵是神佛也不佑。 于是她离了母亲,叫冬云陪着去近处转一转。刚从正殿绕出去,准备寻一清净山径去松林间走走,却好似有预感般,心跳如雷。她兀地转头望回了正殿方向,远远地看见了疏雨,她作了妇人打扮,挽起了同心髻,人消减了不少。穿一身她从前不常穿的赭色褙子,这色不衬她,显得她憔悴消损。 看她此刻正陪侍在婆母李氏身边,瞧着那婆母眉头紧锁,应该是正数落着她的样子,可她却没回一句,只顾自凝着前方。 估计这一趟来,求的是那李家香火,李家前程,总之不是叫疏雨万事顺心。 岑闻于是定定看着,半晌,静静开口,“她过得不好。“是笃定的口吻。 冬云看那婆母的神态也了然于心,回道:“李知府家家教严苛,婆母刻薄,大姑娘嫁过去一年无所出,日子的确是不好过。” 岑闻的视线随着她们进了殿,她抚了下自己的鬓,缓缓道:“我以为这一年,我日日怨她,恨她。” 顿了一下,又嘲弄般地接着说:“却不想就看她这一眼。看她过得不好,我刚刚就甚么都不想了,只想到她身边去。” 冬云听了,一时不知知道该说些甚么,恰好这会儿周姨娘身边的人找来,她便躬身对岑闻说:“姑娘,回去了罢?” 岑闻直愣愣看着疏雨消失的方向,应声道:“好…” 这日回家,她在疏雨出阁后,第一次踏进了姐姐的院门。从前吟秋榭里的下人仍在洒扫,院子里的观音紫竹也依然生得很好。 她打开房门,看着姐姐留下的东西。头面首饰留下好些,但她送的那把银篦不在其中,想来是被带走了。姐姐抄过的诗书理得整整齐齐,放在一边。唯有一张纸夹在书堆里露出一角,她于是凑前去看,将那纸轻轻抽出来,发现是姐姐抄的诗: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她将那宣纸揉在心口,默念着下一句:“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她枯坐了一刻,恨恨地将那只揉皱了捏在掌中,喃喃着“何如当初莫相识。“,末了,眼中泛起厉色,她一字一顿地念着:”你休想。“ …… 第二日,岑闻像是又鲜活了起来,好似那不知从何处寻到一丝生机的枯木,眼里闪着热切的光彩,对冬云说,“冬云,这次,只有你能帮我。” 于是某日,在知府公子自坊间过市的路上,他捡到了一方香帕,绣着那清雅银纹木樨花,俨然是女子遗落的帕子。他抬头寻觅,只见前方有一丽人携侍女款款走来,那秀容叫小扇遮了,叫人心生好奇却又看不真切。 那侍女开口向他讨要香帕,“公子,这是我家姑娘方才遗落的帕子。” 李迹看着侍女身后的丽影,心中百般好奇,他客气地问道:“唐突姑娘了,在下李迹,字伯常,敢问姑娘芳名?” 只见那遮脸的扇子微微抬起,露出秀气的下巴,再往上便是一口丹唇,“还未取字,单名一个闻…” -- 第十九章 疏雨很少想起往日来,一是不愿,二是不敢。日子可以往前走,却不能往回溯,若是盼头在往日里,那往后的日子不就全是丧气。所以只能守着眼下的安生日子,不作他想,可这份强装的平静却又被自己的妹妹生生打破。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轻声喊她:“姐姐…”疏雨再回过神来,看见面前是轻蹙着眉的岑闻,岑闻肩膀蹭了过来,身子朝她靠过来,眼里带着询问, 手上却不停地在拆着面前那道蒸鱼。她听着闻儿这声唤更恍惚了,从前她忙于手头之事没闲工夫搭理闻儿时,她就会这样带着几分埋怨,几分撒娇蹭过来,粘人地迭声喊她。 她两人今日原是来吃溪圆摆的席面,叁月前,溪圆喜得一女,取了乳名叫燕儿,生得伶俐可爱,一见到疏雨,便笑弯了眼用小指圈着疏雨的手不放,今日便是溪圆为女儿设的百日宴。 本来前日已经摆过一次了,溪圆没请她两人,是因为岑家二女齐齐嫁入李府已成了遂州城的饭后谈资,若是邀了两人同众人一道来做客,便免不得要听些闲言碎语。其中大多是遂州男子为此津津乐道,嘴上大肆谈笑着为两人可惜,心里不过是眼馋自己没这齐人之福。溪圆听多了这些闲话,不想二人沦为宴席上的谈资,便另选了个日子,挑了从前四人爱吃的菜式,叫了其余些处得好的姐妹和遂州城里面善的女眷摆了个小席面。呼晴有事没能赴约,她这两年算是看开了,哪有甚么如意郎君,媒婆来说亲时说得天花乱坠,其实都是庸碌无为之辈,更别提与她谈些甚么风花雪月了。她不愿在家闲着,便索性跟着舅母于遂州和鄂州之间跑商,这会儿一时还回不来,于是能聚齐的,只有姐妹两人和溪圆。 溪圆本来和两姐妹走得好好的,但是燕儿突然哭闹起来,只好赶紧将两人一齐引到内间先候着,自己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哄着女儿。 她们是提前到了来帮忙的,所以外头女使进来通传,说今日蜜煎局送来的糖荔枝味道不如往日,拿不定换哪种果子时,岑闻便自告去帮忙了。溪圆这才得以喘口气,跟着乳母和婆子给换女儿湿布。揭下了了湿布,这才止住了哭啼。 疏雨搭不上手,在一旁看着溪圆,心中感慨,看她不过十六的年纪,腮边颊肉都没褪,自个儿还是个孩子呢,女儿就满月了。 而另一边,忙活着的黄嬷嬷看着溪圆准备裹新布,脸色却不善,嘴里嘟囔着:“夫人,老夫人那边不是交代过,这布巾换之前,得先擦干喽,不然姑娘穿着不舒服起了疹子,自然就会哭。” 溪圆身边的黄嬷嬷是溪圆婆母拨过来的,虽说是婆子,可惯会端着一派过来人的架子,就是对着溪圆都会说教上几句。 溪面听了这话,卸下了方才来迎她们时的喜色,面上有疲倦和愠怒,她脸色反复几遍,看那嬷嬷叁下两下哄好了孩子,最终还是低下声来,回道:“我知道了。” 疏雨看出她面上不快,便挤过去溪圆和那婆子中间,看着溪圆的女儿问,“燕儿喂过了吗?” 燕儿一个时辰前是喂过了的,但疏雨这么一问,溪圆怕一会儿席间热闹,吵得女儿哭起来,便转过身去对那婆子交代说:“黄嬷嬷,先把燕儿带下去玩一会儿,免得她席间再闹起来。” 黄嬷嬷看着有几分不满,大抵总觉得溪圆对待女儿不够尽心,拧着眉头就要再开口。 疏雨却蓦地出声:“转运使家的夫人今天也要来吃这席面,她不喜热闹,好不容易才被你家夫人请来,若是…”说着疏雨冷冷睨了黄嬷嬷一眼,言下之意很明显: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是不会怪到稚儿身上的,会怪的,只有照顾不利的下人。 疏雨神色冷得很,看得黄嬷嬷心里发慌,于是她迭声应下,“是,老奴这就下去。” 见黄嬷嬷带着女儿下去了,溪圆舒了一口气,满怀歉意地对疏雨说:“岑姐姐,真对不住,还要让你再这跟着一起操心。” 说完还要去忙活着,要叫人给疏雨拿些茶点来,疏雨忙摇了摇头,“我哪里操心,是你忙前忙后地操持着。” “茶点我不用了,你快坐下歇会儿罢。” 转念看着溪圆神色,轻声问:“孩子是吃过了,你吃过了吗?等到开席,你还要招呼别人。” 溪圆听疏雨关心她,笑了起来,还开起了玩笑,“我来之前垫了些点心,不是很饿,再说,我饿了也不会像孩子一样哭呢,不打紧” 疏雨听她这样,心中更是感慨,她细细看着溪圆眼下那粉盖不住的青黑,问道:“你脸色不太好,是燕儿夜里闹你吗?” 溪圆听了这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不开玩笑了,卸了力气坐去椅子上,仰头看着疏雨,说道:“她其实已经很乖了,可是孩子都是这样,困了就要闹觉,饿了便张开嘴嚎,这也没办法的。” 疏雨也坐了下来,平视着溪圆,窗外的光打了进来,照着溪圆的半张脸,她还是从前的模样,肤色匀净,脸颊饱满。可人却卸了那股天真和局促,被揉搓成了谦敬端庄的样子。 疏雨望着她,不由自主地说道:“你看起来,很累。” 溪圆听了,睫毛颤了几下,她有些恍惚,围着这些做不完的琐事打转早已成了她的习惯,很久没人问过她累不累了。 她于是呐呐道:“是啊,很累。要管这后院,要孝顺公婆,要顺从丈夫,我觉得我不过十六,就能望到这日子的头。” 溪圆回了头望过来,苦笑着自嘲,“岑姐姐,不瞒你说,成婚前,我以为女子都这般,日子能过就算了,可现在看来,是我从来也没得选,只能这么过着。” “若是有得选,我愿意自己学一门活计,自己养活着自己。说到底还是我胆小,我想去试试的,女子有没有别的路。可是我甚么都还没想好,就定了亲,我便没有胆子再往前走了,现在燕儿都满月了,今后,我也只能守着她平安长大。” 说到这里,她目光中有热切,有怀念。 “岑姐姐,我从前以为你和闻儿,会不一样的。”甚么不一样,她也没说出来,可她们都懂。 疏雨听到不一样几个字的时候,眼皮跳了一下,她咀嚼着溪圆的意思,挣扎着开口,复杂地说:“闻儿是不一样……是我胆小害了她。” 溪圆不解,岑闻当日入李家的门,是说李家看正室一直无所出,李迹又钟情于岑闻,便自己上门求的这门亲事,说到底是李家荒唐,怎么能说害了岑闻呢?于是她疑惑问道:“害了她?” 还不待疏雨开口,溪圆的丫头宝应就过来通传说:“夫人,娘子那边茶点都配好了,叫我喊您过去看看呢。” 溪圆这边和疏雨也没聊得多一会儿,就又得去前院,她无奈地看了眼疏雨,回宝应道:“这就来。” 溪圆站了起来,整理好了衣摆和发钗,叹了口气。她心里藏的这些事,抖落给了疏雨,人便好似又聚起了几分力气,她扬起笑脸来,对着疏雨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丧气话了。” “岑姐姐 ,一起出去罢。” 疏雨也跟着一道站起来,答道:“嗯,好。” 两人跨出了门槛,并排向前走着,溪圆趁着日头好又细细端详了下疏雨,看得疏雨有几分不好意思,才扑哧笑出来,接着说:“岑姐姐别怪我,我是看你最近气色好多了,前一阵子见到你,还有闻儿,你们都瘦得不成样子了。今日见着了,才算是有点人气儿。” 疏雨这两年时间过得寡淡乏味,心头是一潭死水,自然是没人气儿在。闻儿是瘦得狠了,见到的第一眼,那瘦过了的腰身就扎着她的眼。可疏雨自己呢,她很久不好好照镜了,自然也不知最近是否真如溪圆所说的那样,气色好多了。 她不确定地笑着说:“是吗, 我也没甚么感觉。” 溪圆又看了她两眼,肯定道:“是呢,近来你们两个总算是有几分从前的样子了。” 两人一路说着,走到了前院。岑闻挑了味糖渍脆枣和蜜煎藕,正立在桌前等她们呢,那脆枣清甜,蜜煎藕挑不出错,都适合拿来招待这些夫人和姑娘。 今日叁人坐在前桌,岑闻坐在疏雨旁边,因着桌子不是很大,两人的脚便偶尔会在桌下碰到,疏雨感觉到了,便默默往旁边挪了一寸,这一寸被岑闻看在了眼里,她深深看了疏雨一眼,便别开了头去与坐在对面的溪圆说话去。 开了席,看溪圆忙活着,一桌一桌地去招呼,客气地敬着酒,敬完了一圈才坐下来,夹了几口饭菜,和她们聊了起来。疏雨看溪圆和闻儿聊着,便想起了她们几人从前,溪圆从前最是羞怯,哪又说得来方才开席那些场面话,如今四人,除了呼晴,剩下叁人都已不复当年的样子,尤其是她和…闻儿,想到这处,她心中不是滋味,便低下头去,心不在焉地拿着筷子支在筷架边。 此时听到妹妹叫她,疏雨回过神,愣怔地问:“怎么了?”,还没等岑闻答话,她自己便发现了本该坐在对面的溪圆没了人影,于是她奇怪道:“溪圆呢?” 岑闻听她问起,像能洞穿她心思一般看了两眼她的反应,几瞬后才平淡地说:“溪圆刚刚说,她要去招呼后头后来的桌,姐姐没有应声,她就先去了。” “姐姐方才是在想甚么事这么出神,我喊了你几声,你也都不应。” 疏雨是想起了从前,岑闻人在眼前,倒叫她又想起了当年。她捏了捏眉心,近日总是觉得心中郁结困顿,无一处让她顺心,让她安生,她有些累了,轻声说:“不过是想起些从前的事情…” 岑闻侧目看了她一眼,面上没甚么表情,不经意地说:“是吗…” 只听她又接着突然说道:“是我们四人的从前,还是你我的从前?” -- 第二十章更隔万重山 蓦然听了这话,疏雨面上露出几分惊愕来,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侧目拆鱼的岑闻,岑闻见她不接话,又一副无措的样子,勾起了嘴角,说道:“开玩笑的,今日吃的是溪圆的席面,姐姐想的自然是从前四人相处的日子。” 说完,夹了几块剔好的鱼肉,放进疏雨盘中。原来这蒸鱼是拆给她的,可从前素来都是疏雨给她拆鱼肉,今日却反了过来。疏雨迟疑了一下,也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几下剔完,就要放进岑闻盘里。 却见岑闻抬手挡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对她说:“不用,姐姐夹了自己吃就好。” 见她不接,疏雨心中有些不舒服,她看着默默吃菜的岑闻,问道:“你从前不是最爱这道江团吗?怎么…只顾着给我夹…?” 岑闻听了这话,筷子停了一下,磕在牙齿边,她轻咬着,没有抬眼地说:“从前是喜欢,后来忌口,总是吃不到,便也就没那么喜欢了。” “再者说,既然现在已经是做了侧室,不就应当伺候主母吗,哪有让主母反过来伺候我的道理?” 疏雨听了主母两字,只觉得异常刺耳,她呼吸一窒,筷子就停在了手边,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想,她为什么忌口,是常常抱病吗,一会儿又想,她言下是否有所指,说的是鱼,还是自己。 但想来想去,最后想到的却是,她真的恨我。 岑闻这几日的行径,摆明了是要让疏雨时时想起两人早已决裂,然后心生难堪,她心头涌上一股无力来,想长叹一口气,却又不想被岑闻探到自己一丝无奈与不自在。 闻儿性子变了不少,话少了,望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凌厉,每说一句,便是在用刺刃来剜她的心。但既是自己先抛下了她,亏欠了她,那她要朝自己讨什么,自己都愿意照单全收。 可疏雨心里头还有几分不确定。她不确定的,是岑闻对自己是否还有几分心意,若她进李家的门,是要两人就此纠缠不休,那她们的处境,不会比当日好多少。 思及此处,疏雨不愿再多想,装作无事般地给岑闻夹菜,只是终究没再夹那口鱼。 在回府的马车上,趁岑闻在闭目养神,疏雨才敢仔细看她。她瘦了,下颌瘦得只剩一道略有弧度的线,疏雨想伸手去碰碰她鬓边,但也只是想想,于是她挪开了视线,偏头靠着车壁,她想到溪圆同她说的那句:“前些日子,你们两人都瘦得狠了,今日见着了,才算是有点人气儿。” 她想,是的,她只有挨着岑闻,才不至于麻木含混。 夜里,疏雨睡下了,睡梦间,却感觉有人撩开了她的帐子,她虽看不见,却能感觉有人在细细端详她,手扫过她的额前和鼻间,有木樨香萦绕在鼻间,然后那手不再停留,伸手来解她寝衣的结扣,这味道,只消一缕,她都能知道谁。 于是她惊醒了,猛地睁开了眼,手往自己寝衣前一捉,一转头,便捉到了一双点漆星目,此时带着几分玩味地靠坐在她床边正凝着她,几绺头发垂下,混杂在疏雨的发里,那手还被她紧紧握在手里,发丝相缠,素手交握,倒有几分缠绵的意思。 疏雨赶紧放了手,看着面前人将发全散了,松松披着件袖衫,看起来空落落,有些形销骨立的意思。她心疼地望着,下意识地想叫她进来暖暖,被子都拉开了,却又想起两人早已不同往日,于是又放下了手,平复好情绪,开口问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岑闻轻笑了一声,像是笑她明知故问,又像是笑她毫无防备,这笑声促狭而暧昧,叫疏雨不由地紧张了起来。 岑闻不答,脱了鞋履,将帷帐拉紧,外头溶溶月色彻底被掩在了身后。昏暗中,疏雨感觉到她坚定地拉开了被子,贴了进来,身子带着几分凉,可凑在她耳边的气息又热烫得很,然后听到一句:“自然是,来伺候主母。” 疏雨反应过来,想往床外躲时已来不及,岑闻早已凑到她身前,如当日一般揉蹭着她胸前,两人靠得极近,腿挨着腿,可岑闻的脸却不挨着她的脸。 疏雨寝衣里只剩一件抹胸,岑闻手上力道又比当年要重,好似要将她一颗心揉出来似的,掌心贴着胸乳顶端,使着力,往左右揉去。绢质布料蹭过她的胸乳,叫她有几分难受。她不喜欢这样,岑闻的动作不带一丝怜惜与爱意,她心中又怕又痛,于是她一把将岑闻的手掌捉住,使劲说:“别这样。” 岑闻恍若未闻,掌心温热,缓缓揉弄着。疏雨发了狠,她不想这般,两人如今是在李府,不是从前的吟秋榭,却比从前要更荒唐。于是她两手握住岑闻的手攥在腰侧,不让她再动手作弄自己。 岑闻也不和她较劲,手上松了力气任由她攥着,半晌,轻轻说一句:“松手吧姐姐,我知道了。” 疏雨慢慢松了手,她掌心有些汗,不知是她的还是闻儿的。松手的瞬间,她生怕闻儿又会不管不顾地靠过来,于是赶忙伸腿就要下床去点灯。结果就在她将腿伸向床下的一瞬间,她感觉岑闻的身影猛地沉了下去,两双手牢牢把住她的腿,一双细腿钳了进来,然后便有热气扑在自己的裤边,她惊惶地去拉,可是闻儿早已有了准备,叁下五除二地把她的裤子拉下了,连同小裤也一起被拉到腿间,凉意加惊惧让她夹紧了腿。从前两人都是用手来抚慰彼此,此刻岑闻的手被她夹在大腿中间,动作不得,她以为这般就能逃过。 可她猜错了,因为她感到突然有软热在舔舐她的阴户,惊喘一声,她心下狂跳,想要坐起来往后退,却还是被岑闻一把按住了腿,进退两难,她下意识喘出了声,听到岑闻耳里,像是闹春的时候被吓着的猫。 岑闻是铁了心要作弄她,她感觉闻儿的鼻尖正抵着自己,热气呼在腿间,叫她胆战心惊,帐子里光线实在是不足,疏雨眼前便只能模糊勾勒出个轮廓,眼前看不清,那触觉便会更清晰。 软舌舔弄上了肉缝,舔开了一片潮热,滑腻的嫩肉不过薄薄两片,被舔得直向两边软倒,舌尖刮过缝隙,顺着往上舔,逡巡到了那两人曾无比熟悉的肉蒂。岑闻先用正片舌头舔过,她心里边泛起一片细密的麻意,肚皮往上鸡皮疙瘩一片起,身上一阵战栗,叫岑闻捕捉到了,于是她又用舌尖开始左右舔弄起来,将那肉蒂舔弄得又热又粘,腿间舔弄出一片水声,疏雨甚至都不敢去听,这是她的妹妹,是被她抛下,想念又不敢念的人,此刻正埋头在她腿间舔舐她那最私密,最潮湿的地方,太淫乱,也太难堪了。 岑闻认真地用唇舌抚弄着蒂珠,却又觉得太过逼仄,于是细细地从从阴穴舔过,不时往里刺戳,用舌尖去探里头的褶皱起伏,感觉有清液慢慢向外流,滑腻地叫她几乎衔不住,于是她又向上去,舌面舔弄自上而下舔弄着,舌头每每蹭过蒂珠时,都能感觉疏雨腿间一阵轻颤,她从没经受过这一出,从前她都会把手放在妹妹脖颈后,轻轻揉着,难耐地勾着,可今天她够不到,也抬不起手来。她已经软成了一滩月光,被掬作一捧地淌在岑闻的唇舌上。 岑闻清楚她的舒爽在哪里,却不给她一个痛快,唇舌舔过阴户,腿根,阴穴,却迟迟不肯仔细侍弄那颗水淋淋的蒂珠。她舔弄着肉蒂旁边的腿根,不时轻轻咬上一口,那一口痒痒的,带着潮气,让疏雨忍不住勾起了腿,脚趾难耐地在身下垫的锦被上搓揉,脚趾夹着一角被面,随着岑闻的动作在锦被上揪出了一道道褶皱。 岑闻终于作弄够了,将唇舌移到蒂珠上,轻轻用唇舌含住一吮,舌尖轻轻挑过,她作怪地停住,问疏雨:“姐姐,是这里舒服吗?” 被她舔着那个地方作弄,疏雨已是难堪得紧,自然是紧咬牙关,一言不发。额头上是细密得汗珠,嘴唇被自己咬出齿痕,就这样岑闻还非要问一个答案,她隔几下就轻轻用小舌戳一下蒂珠,又吹了几口气,却就是不接着舔弄。疏雨那麻痒戳破了底线,便也自暴自弃地喃喃道:”舒服…” 听到疏雨出声,岑闻又接着暗声问:“那要舔这里吗?“ “要吗?“ 这两个字带着勾人的温柔,叫人忍不住自己敞开化在岑闻唇舌间。疏雨听着,只觉得仿佛这不是李家,她不是李家的主母,闻儿也不是侧室,两人还在她的吟秋榭里,流光白得扰人,两人在一片白里厮磨抚慰着,当年只是用手,用吻,现在岑闻学会了用那条要人命的舌。 她往下探着,终于摸到了岑闻的头发,她将那发丝圈在了手指间,目光涣散而沉沦地,吐出一个:”要…” 于是那颗冷落了一会儿的蒂珠又被人含住了,唇是软的,细细包裹着蒂周,热气裹挟着潮热,叫她心里都烫了起来;而舌头灵活地拨弄着肉蒂顶端,左右舔弄着,也会用舌面上下刮蹭。岑闻嘬着一颗肉蒂,嘬出了绵绵水声,唇舌时而挑弄着,时而含裹着,不急不慢地,但是热意始终不减。渐渐地,岑闻感觉到夹着自己得两条腿无意识地开始屈起又收紧,她意识到了,姐姐撑不住了。 于是她舌间加快了舔弄,肉蒂承不住这疾风骤雨不堪地到处歪斜,她用舌面弄着肉蒂的顶,用舌尖去划过蒂身,手向上伸去,点住胸前一颗茱萸打圈揉弄。她听到了疏雨似叹似喘的声音,又手口并用,用指腹来夹一颗滑腻的蒂珠,揉着,搓着,唇舌绕着弄着。不多时,疏雨便抻直了腰,禁不住地向上挺去,嘴里泄出一声轻哼,又急又哑,然后那截腰又挨上了床,上面的人细细喘息着,那般畅快淋漓,活像是终于得了水的鱼。 疏雨两臂展开来,胸脯起伏着,露出一点弧度,是刚刚被揉开的抹胸,她轻喘着,看岑闻坐在她身前,便像从前一样,想伸手也去抚弄她,也让她快活一番。 结果,刚刚还同她缠绵厮挨的人,却一把将她的手隔开,调笑着,不经意说:“我不过贱妾身份,哪里能叫主母来伺候我。“ 她是开玩笑般轻描淡写的一句,那语气却冷透了疏雨的全身。刚出的一身汗,现在感觉全都如雪水一般紧贴在肌肤上,叫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疏雨心中被浇了个凉透,岑闻却不顾姐姐如何作想,挪开了一双眼,直起身来就要整衣下床,疏雨听到布料摩擦锦被的声音,抬头去看。发现岑闻已挪到了床边,正在穿着鞋。 “她要就这么走了…”疏雨心里呐呐地想,腿间还留有方才的热烫,可方才与她交缠的人却利落起了身,拿起了椅背上的外衫,就要走出内间去。 疏雨心里突然落了个空,她坐起身来,就要下床。也许是听到背后这动静了,也许是岑闻本身就还有话没说,岑闻转过了头,眸色暗沉沉的,月光都照不进去,她看着疏雨,停了那么几息的时间,疏雨屏息等着,在等她开口。可岑闻最终只是撂下一句:“姐姐,赶紧歇下吧。”便不再逗留,转身走了出去,脚步轻得很,都没留下一点声响,那衣角翻了几下,便也消失在了疏雨的视线里。 她走后,屋内又更冷清了。疏雨就那么枯坐在床边,数着更声,叁更时分,落了一场骤雨,点点滴滴打在椿树上,地上聚了一堆被打落的木樨,疏雨的心思便也被这雨打得七零八落。 -- 第二十一章心有千千结 第二日晚,疏雨忐忑地睡下了,这次,却好似在等着谁似的,没有睡着。她闭着眼,耳朵却比谁都警觉,她心里有预感,告诉她,今夜闻儿也还会再来。 果然,过了子时,院里掠过一阵凉风,草木哆嗦着悉悉簌簌抖动了起来,窗影上有枝叶摇曳婆娑,一片嘈杂中,有人开门踏进来。 疏雨闻见到被穿堂风带进来的木樨香,她睁开了眼。 轻轻拉开了帐子,岑闻看到她醒着,却也不惊慌。缓缓坐了下来,除了鞋履,坐上了床,感觉到今天姐姐好似给她留位置一般,躺在更里侧,她轻笑出了声,然后抬头,在夜里找着疏雨的眼眸。 岑闻看见疏雨定定看着她,眼中几分探究。往下瞧去,因为天热,手和肩都露在外头,拥着前胸的被子,于是她不动声色用指尖滑过疏雨的袖子,一路向上滑去,把那袖子勾到了手肘间,露出一段晃眼的白。她摸到疏雨肩上,顺着锁骨晃悠到颈间,脖颈处怕痒,疏雨瑟缩了一下,但没有往后退。她迎着岑闻的目光不让,被摸到了颈间,便微微抬了头,将脆弱的地方迎向岑闻手边。 岑闻看着她这副柔顺的样子,却突然觉得无趣得很,于是手停下了,把手背靠在疏雨颈边。 “为甚么来这里?”是疏雨突然出声。 岑闻听了,扑哧笑了一声,回道:“昨日不是说过了么,自然是来伺候…” “不,我问的是为甚么来李家?”疏雨打断了她,要一个认真的答案。 此话一出,岑闻便敛起了那本就不明显的笑意,抿起了嘴,不欲回答她。手上却又动作起来,眼见着手要滑到锁骨下,疏雨撑起身子来,切声追问道:“我只是想知道…” 岑闻不乐意听她说这个,伸出食指压在了疏雨唇上,轻声示意她别再说话。随着“嘘——”的一声,疏雨安静了下来,眼见她一颗心一直高悬着,迟迟落不到实处,可岑闻却还是是不欲与她好好说话。 听到疏雨不再出声,岑闻奖励似的摸上了疏雨的脸,拇指摩挲在疏雨的嘴边,身子往前靠,用手捧着疏雨的脸向前,好似要吻她一般。但却只是将疏雨的脸掰到自己眼前,想看清疏雨眼中的东西。想看清楚,这双含情的眼睛,当年又怎能那般决然地望着她。 疏雨被她捧着脸,夜色太浓了,看不清岑闻眼里神色的变幻莫测。她的鼻息扑在岑闻拇指上,轻声开口,带着一股柔意,喊她:“闻儿…” 岑闻不想听疏雨这样喊自己,这张嘴会骗人,那些喊出的难耐又缠绵的爱语,转瞬也能被她收回。从前自己以为她的姐姐最是心软,岑闻讥讽地笑了一下,可最后呢,这颗心最后硬得很。 于是她将姐姐按倒,压在了姐姐身上,想将她狠狠地揉搓,可前一夜得记忆涌上心头,她不想再看到姐姐露出那推拒的神情,便不由自主地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发现了自己心有不忍后,岑闻暗唾自己,手上动作却不停。那手解开了衣带,一路往下,滑过肋骨,滑过肚腹,又来到了那销魂窟。 许是今天两人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疏雨只觉得今夜比昨夜更烫更热些,岑闻的舌在她的阴穴里游动着,手捏住了她的阴核,用指腹轻捻,用掌心摩挲,那动作太轻了,她只觉得浑身酥麻,热得滚烫,但始终在那浪峰上游离,没被托上顶。 她无意识地小幅度扭起了腰,后腰在被子上蹭着,蹭起腰侧都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绯红,抹胸还好好穿在身上,只是乳峰前被濡湿了,洇出一片暗色,牢牢裹在胸乳上,随着她扭动而摩过乳尖,叫她更是不得疏解。 岑闻似乎是喜欢看她这般模样,她边舔弄着阴户,边抬着眼看她沉浸其中的春色。疏雨心里生出几分抛去羞怯与世俗的大胆来,她托起颈来,望着埋首在她腿间的人,声音裹挟着热气,轻声催促:“给我个快活…..” 饶是岑闻有心作弄她,却还是有那么一瞬间被她的样子所惑,岑闻直愣愣地咽了一口气,然后有些恼怒地将唇贴上蚌珠,将它吮在口中,用舌头叼着左右拨弄。 不一会儿,疏雨喘声渐起,手上无目的地揪住了帷帐一角,将那帷帐揉出了不同的皱痕,然后腿一软,从喉间挤出一声难耐,但绵长的:“啊…….” 岑闻看她得了纾解,便直起身来,不看疏雨,顾自拿了袖子将唇边水迹擦去,擦得嘴晕出了绛红。疏雨到了顶,肌肤却在喊着空虚,从来没有这么想贴近岑闻,于是她动了,直起身来,软软地,将脸贴到了岑闻颈边,习惯使然地抬头要向她讨一个吻。 但她没讨到,闻儿挪开了身子,只剩她的脸被月光照着,影子打在了墙上,映出了一张脸僵硬地,落寞地支着,她想,只有自己一人沉沦其中,而闻儿却连一个吻都吝于给予。 岑闻只当她失了神,不然怎么会来朝自己讨一个吻。可那唇擦过自己颊侧的时候,岑闻还是楞了一瞬,心想,难不成她还当自己是从前的人么?带着些恼恨,她干脆地拒了这主动递上来的唇,偏过头去不愿看疏雨眼中的沮丧和失落,她赶忙低头整理起衣服来,好压下心中的繁复不平。 却听到身后疏雨声音低低地,失落地,像被雨浇透了一般地说:“…你别这样…” 岑闻不回头,她装作面色如常地反问道:“哪样?“ 疏雨被她这么一问,便也知道她什么意思了,可自己今夜就是平白觉得委屈得很,于是不再强压着情绪,闷声说道:”你从前都让我碰你的。“ 闻言,岑闻身形一滞,她僵直着背不肯回头,话里带着几分不讲理与回避,冷漠地来了一句:“那你去找从前的人说去。” 疏雨听了,思索了片刻,与她贴近了几分,静静地望着那消瘦的背脊,耐心地温声说道:“从前的人,现在不在我面前吗?“ “在我面前的人,不是闻儿吗?“ 岑闻听了这话,下榻便要走,疏雨连鞋履都顾不上穿,一脚踩下地拉住她。岑闻被她的话搅动了情绪,她倨起下巴,压住情绪回头冷眼瞪着疏雨,怕外面雁乔听到,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问“你拉住我要做什么呢?大夫人?” 这个称呼当真是刺耳,可比这刺耳的话,疏雨这几天也听了不少了,于是她只有初时手上顿了一下,转眼就抬头,看着只着单衣的岑闻,神色如常地去箱匣里拿了件缃色袖衫来。 “你披件衣服再走。外面凉。“ 这一句比点着了岑闻,让她觉得自己可笑得很。“她还当我是那只知与她胡闹的妹妹!”她心里这样想着,怒意腾地燃起,站在原地冷笑着睨着身前的人。 “你在这里嘘寒问暖作甚?”岑闻向后退了一步,望着疏雨的眼睛,吐出一句:“真当你自己还是我姐姐么?” 这话伤人,可疏雨却不怒,她平静地回道:“那你想让我说甚么呢,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见岑闻不答,她又慢慢走近了几寸,将外衣递到了岑闻手里,轻声说:“我只是怕你受了寒…” 那绣衫带着熏香味,轻薄柔软,触到指尖的部分还带着些热,是疏雨刚刚攥过的地方。她摸到那一点温热,看见疏雨还光着脚,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甚么,但最终只是一把将衣服推回疏雨怀中,也不喊主母、不喊大夫人了,丢下冷冷一句:“你仔细自己别着凉罢。”便径直又从疏雨眼前离开了,那脚步快得很,头也不回地出了内间。 这是第二次了,她始终吝于给她一个吻,甚至连她的衣衫都不愿意接过。 -- 第二十二章 自这一晚起,岑闻也不再佯装那姐妹和睦的样子,疏雨甚至都不常见到她,常听下人来报,说她过了申时才归家。 今日她一起来,便听到外间来传,说婆母李氏身边伺候的陈嬷嬷过来了,说替婆母来传话。疏雨叹了口气,一大早便又不消停,要不然就是为了岑闻出门的事,要不然就是为了二姨娘那边的事。 她洗漱完,走到外间,先看到陈嬷嬷一副热切的样子站在桌前,向她问好。桌上摆了一碗还蒸腾着热气的汤药,那是李氏吩咐了给她和二姨娘都用的助孕方子,疏雨向来嫌这药糟心,转头就把药倒到了院后沟缝里,这药送了一年有余,她便倒了一年有余。但说来也好笑,这药若是真如李氏所说的那般好,那怎的李迹不喝?再说来,疏雨之前偷偷喝着避孕方子,自然是没有动静;二姨娘当年是把孩子生下来了,可孩子先天不足,没满月便早夭了,一来二去的,问题该是出在哪,李迹自己清楚。 疏雨冷笑一声,只看了那药一眼便偏过头去,嫌那东西戳眼睛。 陈嬷嬷是精明人,只顾办事,从不仗婆母的势来讨不自在。她陪笑着躬身对疏雨说:“夫人一会儿用完早膳,可否去老夫人那里一趟?” “老夫人记挂着您身子,叮嘱我今日早些将这进补汤药送来,您一会儿用晚膳就刚好温热能喝,这喝完药呢,老夫人是有些婆媳间的贴心话与您说的,就请您一会儿去一趟她院里。” 疏雨一下也没了用早膳的心,随口答应了,“陈嬷嬷回去告诉母亲,一会儿我服了药收拾好便过去。” 陈嬷嬷听了,恭敬地回道:“哎好呢,夫人先用膳,老夫人那边,不急。” 疏雨敷衍地应着,雁乔在一旁暗自唾着,李氏这恶妇,自己也是女人,却惯会来欺着别的女人。还说不急呢,两年里姑娘做甚么都要被这恶妇挑剔;对着二夫人苑娘那边就更不用说了,她一惯瞎了眼只管护着自己宝贝儿子。苑娘家中不过小本经营,一张白纸似的被李迹骗了去,叁个月了才知道自己怀了胎,慌乱之下去找李迹,李迹一面安抚了她,一面却躲了起来。 是苑娘父母性情直接,来李家讨说法,这才闹到了李氏面前,李氏那怎么能认,便叫人到处散布苑娘传言,说她不检点,鲜廉寡耻,害得苑娘病了好大一场,父母都去衙门击鼓鸣冤了,眼看这娄子捅到了李家知府老爷面前,李迹这才灰溜溜地,像给了天大恩惠似的,在疏雨之后把苑娘纳了进门。刚被抬进来,苑娘怀着孩子,李家看重这头胎香火,没为难她。等这孩子夭折后,李氏便来劲了,没少使手段羞辱苑娘,姑娘看不过去替她挡了好几回,便连着姑娘便也遭了训斥。 雁乔边唾着,便伺候着疏雨用早膳,疏雨胃口不佳,粥饭只动了几勺,便叫雁乔去把那药处理了,两人好准备去李氏院里。 果不其然,今日听训又是与闻儿有关。婆母几次召她去听训,张口闭口谈得都是让她管好自己的妹妹,主君不在家,李家妾室才刚过门就总往外头跑,就这般不安于室,说出去还以为李家没了规矩。 李氏训话疏雨向来不放在心上,她惯常摆出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其实左耳进右耳出。可这回疏雨却觉得这话听着刺耳,她心想,甚么不安于室,甚么是规矩,把女子拘在家中,干等着丈夫,对着丈夫摇尾乞怜才是规矩,想到这画面,她讥笑了一声。 这一声被李氏听到了,她惊异非常,不敢置信地看着疏雨。李氏心中火起,想到当日是常儿着了苑娘那小贱人的道,犯下那混账事,才让坊间传得那般难听。说常儿强霸了良家女子,闹得遂州附近官宦人家,无一家愿把姑娘嫁过来。这才退了一步,找上了岑家,等疏雨嫁过来后,又才把那小贱人抬进了门,做了李家的二夫人,可惜二夫人不争气,孩子诞下就夭折了,倒真是白抬了她进门。 之前看疏雨虽不如她的意,门第教养谈吐半点不入她眼,却也从不敢违逆她,第一次见她这副样子,李氏惊愕失色,厉声喝问:“你笑甚么?“ 疏雨眼皮都不抬,懒得与她争辩,不经意道:”母亲误会了,自然是笑我自己。” 李氏听出她话里明显是在敷衍了事,觉得自己丢了婆母的架子,不解气,她没好气道:“你是该好好自省一番了,过门两年无所出且不说,还留不住丈夫的心,叫他被自己的小姨勾了去,说出去我都嫌臊得慌。” 勾了去这话难听得很,李迹甚么德行,作母亲的人自己不清楚,净把他做的混账事往女人身上推,说得混像是岑闻手段不干净,使了心计要攀李家的门,她于是微微抬起了下巴,思考了一瞬,嘲讽地说:“是,都是儿媳的错。” “夫主时年二十有叁,能作文赋,官居要职,儿媳不过出身小门小户,不曾学过政论判文,自然也想不到,还需自己去教他辨这是非曲直。” “夫主流连勾栏,是那楼中粉头伤风败俗;当日二夫人进门,是她自轻自贱;今日闻儿过门,是她不守家规,桩桩件件的,夫主倒是出淤泥而不染了。” 李氏听了这两句,被她激得怒目圆瞪,将那玉手钏狠狠往案上一磕,作出舅姑的威严,用手指着疏雨,厉声呵斥:“你今日是得了甚么势,敢这般来顶撞婆母?” 言罢,她好像回过味来,冷笑起来,觉得自己找到了能拿捏疏雨的话茬,低声说道:”就因为我骂了你那庶妹两句,呵,倒是个护短的。我还真当你是木讷寡言,原来是装了这些年。“ “岑家可真是好教养,教出这么个大姑娘来,这般口齿伶俐,倒是我老婆子看走眼了。“ 这般训了两句,见疏雨不回话,她觉得自己又找回了场子,歇了几分气,端起茶来吹着,斜视着疏雨,讽刺道:“古语有云,利口覆家邦;既这么能言善辩,便去祠堂去辨给祖宗听听,听听这违逆之言,好好清醒清醒。” “清醒了再好好想想,为人妻的本分。暗讽夫主,两年无所出,若是不乐意在李家待着,那就自去寻一处能容下你这张口的人家。” 疏雨将裙边攥紧了,咬紧了牙关,她是真恶心李家上下得做派。李迹懦弱无能,李老爷虚伪昏庸,李氏怅鬼做派,无一不让人作呕。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出,被雁乔扶起,就直往那祠堂走。 转眼李家上下就传遍了大夫人今日像是癔症一般,顶撞了老夫人,被罚跪祠堂一事。 这话传到岑闻耳里,已是申时她回院后;她近日心里烦闷,李家那照壁砌得极高,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便只想出门闲逛;可出阁后不能再常去茶坊,便只能去街坊茶楼闲坐,点一壶蒙顶,一坐便是一整日。 她听说疏雨被婆母罚跪后,一时没回过神来,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疏雨向来最是守规矩,又怎会叫人拿住话柄挑她的不是? 冬云刚去前院去探了探女使的口风,现下回来正给岑闻点那驱蚊合香,香线碰了火折子,袅袅腾起了云雾,香云燎了一缕倒岑闻眼前,她愣愣看着,一手拂开问冬云:“她为何会被罚跪祠堂?“ 冬云走来岑闻面前,将那香又挪远了些,回道:”前院说是顶撞了婆母,老夫人发了好大一通火。“ 岑闻听了不敢置信,默了几瞬后,喃喃问道:”…顶撞婆母?所为何事?“ “…冬云也不知。” 岑闻静坐着,不出声了,手抠着椅边,眉头蹙着。冬云知道她心中放不下,便试探着说道:“看这天色,也是时候该传膳了,要不要我…” 不等冬云说完,岑闻眉头便紧紧蹙起,来了一句斩钉截铁的,“不要。” 冬云都还没说要做甚么呢,就被她打断了。冬云自然就听出来了,岑闻话里的别扭大过冷硬,于是她不易察觉地暗暗笑了,只说:“那我叫厨房传膳过来姑娘先用吧。” 听冬云说完,岑闻手上的动作更焦躁了,食指不安地蜷起又展开,脑中闪过前几晚疏雨递过来衣服时眼中的受伤。她倏然出声,闷声问道:“…有人去给她送餐食吗?” ”没有,老夫人身边的婆子一早就把雁乔使唤去前院做活,估摸着,就是不想让她去送饭。” 看着岑闻神色,冬云补上一句:“眼下,大夫人已是一天未进食了。” 岑闻抬了头看向窗外,暮色渐沉,云外余晖似裂绯,烧得她心慌意急,她有些坐不住了,便僵着个脸转头嘱咐冬云:“你拿个软垫,叫厨房做一份我的餐食,清淡点,拿食盒装了,再…” “再拿一碗水,同我过去。” 冬云心中暗笑,嘴上恭敬回道:“哎,好…” …… 疏雨跪了半日,腿早已没了知觉,她一把跪在蒲团上时,听婆子传话说老夫人心慈,念在她平日贞顺,只让她跪到子时,长长记性就行。 她听了心里更是好笑,一时不知先笑婆母心慈,还是先笑自己贞顺。她也懒得再争甚么,一言不发地就这么跪了,一跪就是叁个多时辰。 此时外头余晖已尽,有女使来掌灯,祠堂灯火通明,那亮光晃得她眼睛轻眯。 早间,她只吃了粥饭,现下胃里已是饿得绞了起来,没有听到雁乔来过的动静,估摸着是被前院下了令扣下了,想到此处,她叹了一口气。 正想敲敲那酸麻的腿,便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雁乔走路向来散漫,来人脚步声规律,一声声叩在疏雨心上,她便有了几分猜测。心跳快了起来,咚咚敲在胸间,震得比庆云寺钟鸣还要响。 那人靠近了,推了门,从暮色里踏了进来,碧色衫子,小山眉,眼中揉皱了两波秋水。 她轻轻走来疏雨身边,没有低头,漠然地看了眼祖宗牌位,然后将那食盒放在疏雨手边,又把软垫放下,静静问道:“你向来最懂规矩,怎么会来罚跪祠堂?” 疏雨看着食盒,心中暖意流动,可她哪能将始末告诉闻儿,便搪塞道:“自然是我失了言,惹了婆母心烦。“ “你能失甚么言?你这张利口,从前不是擅言辞。” “嗯,这不就是最不守规矩的地方么。“疏雨听了,自己都觉得好笑起来,她以手扶着地,颤着笑了起来,这笑声几分讽刺,几分自苦,听在岑闻耳里不是滋味。 岑闻于是转头过来看着她,看她笑歪了去,但双腿纹丝不动,梗声问她:“…膝盖不疼吗?” 疏雨听了她这句,笑声停了下来,眼中带了几分柔软,“我撑得住。” 疏雨看着岑闻,岑闻也在看着她,对上眼神的一刹那,她捕捉到了岑闻眼中没来得及藏好的心疼,疏雨舔了舔嘴唇,心中有酸涩漫上来。她怕被闻儿这般看着,她承不住。 于是疏雨压下鼻间酸意,柔声对岑闻说:“你能不能替我去跟雁乔说一声,她定是被前院婆子为难了,叫她别担心我,顾好自己就行。” 岑闻听了这话,那还没来得及压下的心疼化成了薄怒,她冷笑一声,“你自己尚且顾不住自己,还有心管雁乔吗?” 疏雨四两拔千斤,只顾柔柔望着她,淡淡地回她:“所以这就得指着你了。” 岑闻被她拿这话一堵,气也没地出,她闷声道:“你倒是心里清楚。” “李氏不是第一次罚你跪祠堂了罢。” 那自然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从前的由头是侍奉不利,今日的由头是顶撞婆母。疏雨轻飘飘将话茬揭过去,“记不清了,横竖再跪两个时辰就能起了。“ 想了想,又嘱咐道:“你一会儿就走罢,别又落了那些下仆婆子的口舌。” 岑闻听了,也知道留久了,那些下人又要去告那作恶老妇,于是转身要走。她嗤笑一声,边走边撂下一句:“随他们怎么说。” 疏雨回头凝着她,心里想着,她确实一直是这般恣意自在,大抵遇到了我,才给她自己讨来了不自在。 她眼看着岑闻就要推门出去了,摸到了手边食盒,想借力转过身去,她轻喊了一声。 “闻儿。” “翻过这几日,就是中秋了。” 带着几分希冀,她斟酌说道:“今年中秋灯会,再同我一起出去吧。” 岑闻身子顿在了门口,半晌不出气,当疏雨以为等不到回音了的时候,她才回了一句,声音僵硬的“…你先当心你的腿罢。” 到底也没直接拒了她,疏雨笑了出来,垫上了软垫,膝盖上舒服些了,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食盒,里头呈着饭菜,有盐醋肉脯,有白蒸鸡,还有一盅清炖冬瓜。最底层放着一碗清水,岑闻倒是细心,知道她饿了一天,唇焦舌燥,需用得清淡些,疏雨摸着食盒,心里暖融融的。 -- 第二十三章 zγцsんцщц.cǒм 过了子时,雁乔叫了几个院里的女使一起来扶她,回去后膝盖酸痛难忍,雁乔将帕子泡过烫水,给她热敷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才不至于下不了地。 她静养了几天,没怎么走动,终于等到了中秋这天。 疏雨早早打扮好了,想到今晚能与岑闻一同去灯会,她从箱子里拿出了秋季裁的新衣,前一年裁的新衣是老夫人挑的花色,左右不过赭色深绛色、银灰色,鲜艳些的是橘色和妃色,其中并无她喜欢的颜色,便几乎只裁几套,其余的宁愿穿自己从前穿过的。这一季府里裁衣是由她去挑的,便得了这一身清雅淡蓝。涧石蓝长褙子上印了缠枝暗纹,隐隐有两袖生香的风雅,缘饰绣的层迭妆花,又带着些跳脱。她喜欢这一套,若是不将髻全挽起,与她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有女使帮着在梳宝髻,插了两支钗,头顶却还空着,她对镜比划着,思索半天,还是没把那把银梳篦戴上。 看了看外头天色,日暮将近,外头应该是人群熙攘,有彩灯初上,想到灯会,她心头有压不住的欣喜。 雁乔方才被她支去了岑闻的院子,现在才刚回来,她带着些许期待,将女使屏退了,轻声问:“她去吗?” 雁乔听了,脸上流露出几分为难,她迟疑地回道:“夫人,院里下人说二姑娘,哦不是,叁夫人前脚刚刚走 。”人后,雁乔还是习惯叫岑闻二姑娘,她讪讪地说道:“叁夫人…可能是…忘了罢。” 疏雨听了,本来有些悸动的一颗心沉了下来。本来她以为,过了昨日,两人之间能有些许缓和,但看来她还是想得理所当然了。本来岑闻就没答应她,现在自己在这里难过个甚么劲呢? 于是眨了眨眼,面上虽有些失落,但还是摆出笑意来安慰雁乔,说:“无事,她本就没应下来,既然不在,那便算了。” “今日就你我两人能去逛逛灯会,登楼拜月也好,回来的路上再捎上一壶桂花酒,配着月团正正好。” 雁乔听说能去外食,喜上眉梢。“那自然好,我定替夫人挤到最前!”ⓢнīlīūsнūщū.∁ōⅿ(shiliushuwu.com) 今日,本该是有李家中秋家宴的,可李迹今年人在云州山场,说要过了中秋才能回家补休。李老爷事务缠身,无暇回家。李氏不想对着儿子这群不合心意的妻妾,所以差人送来诸如月团,河鲜等应节礼后,便交代各院子各过各的。疏雨这才得空跑了出来,带着雁乔,两人来得月楼品品膏蟹和鱼脍。本来这会儿楼上是一桌都不得空闲,雅间里围满了文人骚客,更别说直接能极目远望的二楼窗边了。伙计知道来的是李家少夫人,便还是腾了一桌散桌给疏雨二人。 斜后方只坐了一个姑娘,身形修长而腰背直挺,着一身石绿袄衫,桌上呈着四样菜,正独自一人吃得起劲。因为鲜少见到姑娘家一个人单独出门,雁乔便有些好奇,悄悄望了一阵,心里几分羡慕七分奇怪,怪就怪在她看到了这姑娘腰间还别着一把精巧的匕首。 雁乔转过头来准备给疏雨布菜,却发现疏雨用手在搓着袖缘。姑娘情绪低落或者紧张时,便会做这个动作。她想叫姑娘开心些,于是故意挤眉弄眼地对疏雨悄声说:“姑娘,你看咱们斜后方这姑娘,再看看咱们,你看这够我们吃么?” 疏雨本来在想着岑闻的事情,被她这么一打岔,看着雁乔故作怪奇的样子,她好笑地说:“嗯…这是嫌我小气了。” 雁乔看姑娘有心跟她开玩笑了,这才辩解道:“不是不是,就是看这姑娘自己一人也这么自在,我羡慕呢。” “再说平日里李府厨房最是抠巴,从前在岑家,姑娘要吃甚么,厨房能变着法地给姑娘做上几盘!在李家,花样少就算了,分量也不过刚刚抵饱。” “怪不得姑娘这几年都这么瘦呢,府里,我看也就知府老爷最胖,其他夫人都瘦得吃不饱似的。”雁乔肯定地点了点头,自己下了结论。 雁乔说的是实话,李府虽是官宦世家,但在餐食上也不尽心,半点不如从前岑府的厨房来的贴心。 疏雨听了有些啼笑皆非,但还没等她回一句话,便突然听得“哎——!”的一声惊呼,回头看过去,是伙计上茶时,不小心将那茶泼在客人身上,定睛一看,那被泼了茶的客人正是方才雁乔说的姑娘,茶汤还好只是泼在衫下的白裙边,不然这般滚烫,定要将人烫出个好歹来。 那绿衫姑娘也不恼,她只是被惊了一下,随即就站了起来,管伙计要一条湿巾来擦。刚刚那声是伙计匆忙闪避中喊出来的,这会儿,伙计绞了干净的布巾连声道歉,虽然擦掉了些水汽,但茶渍泛着青黄,在葱白罗裙上看着,有些扎眼。 见擦不掉,伙计忙躬身道歉,他注意到那柄匕首,迭声讨饶,说要照价来赔。那姑娘皱了一下眉,叹了口气,一个伙计能有多少前来陪她呢,再说了也不过一条裙子。于是她摆手说:“算了算了,我回家洗就是了,我又不是甚么夜叉,怎么就把你吓成这般,快别鞠躬了,不用你来赔。” 伙计这边却跪着胆战心惊不敢答应,这位客人出手阔绰,衣着简朴但料子明显不是遂州的寻常衣料,万一得罪了人家,自己吃不了兜着走。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疏雨在后方站了起来,她看了眼裙边的黄渍,默默地说:“这茶渍,可以用盐巴搓一下,再蘸着热水擦,就能擦掉了。” 听疏雨出声,那姑娘看了过来,略带些惊喜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家里种茶,从小衣服上沾得多了,就知道了。” 果然,过了半刻,用热巾子擦了几下,便几乎没有印子了。那绿衫姑娘走过来,眼里含着笑意,由衷地对疏雨说:“确实是擦掉了,多谢你。” 本来也只是随手帮了她,于是疏雨笑了笑,“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心。” 看疏雨主动帮了她忙,举止也大方,她心中生了些好感,于是主动问道:“我叫沉风静,敢问姑娘名姓?” 疏雨不急不缓地将雁乔也拉来一旁,说道“沉姑娘好,我叫岑疏雨,家住南门大街,这是我的得力女使雁乔。” 沉风静默念了一遍,“疏雨洗天清,好名字,衬你!”接着又笑着问候了一遍:“见过岑姑娘,雁乔姑娘。” 见疏雨对下人也毫无做派,沉风静话里也多了一份亲近,她看到有的食客叁两成行地向楼上去,便指了指楼上,问道:“岑姑娘你们怎的不去楼上栏边赏月呢?” 疏雨听了,轻笑着摇了摇头,“姑娘且看呢,在这窗边,还能看到一角月,等上了楼,那就不知道是赏月还是赏人了。” 沉风静听了,十分赞同地笑了出来,她一手轻轻拍桌,眉飞色舞地与疏雨讲起来:“登楼望月本就没甚么新鲜。从前在我家那边,被我娘带着去登楼,一群人挤在顶层和飞桥上,上不去也下不来。望过去,一片密密麻麻,都在破口大骂,这可比赏月热闹多了。” 疏雨听她讲得有趣,想到她说的场景,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疏雨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略带了几分确定地问:“姑娘是汴京人吧?” 沉风静眉头一挑,咧开了嘴,惊疑地问:“你如何能知道我是汴京人?” “得月楼不过叁层高,也没有飞桥相接,你说的景象,怕也只有京中樊楼才有这盛况。” 沉风静听了不信,追问道:“就仅凭这个吗?” 疏雨深思了一瞬,带了几分把握,目光移到沉风静被袄衫的织带上,缓缓道来:“自然不是,姑娘衣着素净,但这织带绣的针脚,眼瞅着,是京中才能用的汴绣;况且…” 她卖了个关子,刻意停了几瞬,看沉风静要追问,才指了指沉风静面前辣鱼旁摆的两碗水,本该是两碗清水,这会儿涮上了麻椒。她说:“遂州人可不会在姜辣鱼旁涮冷水。” 沉风静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哈哈朗声笑出来,“是呢,遂州口味辛辣,我虽喜欢,但却不能多食。” 笑完叹口气,是败给疏雨的仔细了,她缓缓说道:“我家住汴京,这次,是趁着我娘不在家,偷跑出来的。” “在京中,便一直馋这口川饭,想着去那馆子,还不如来遂州新鲜。顺便…” 说道顺便是,她好像再斟酌要不要说,毕竟她与疏雨不过一面之缘,但想到疏雨言谈有趣大度,便下了决心结交这个朋友。她赞道:“你这人有趣得紧,既然你我投缘,我就与你讲了罢。” “我此番是来遂州找人的。这人叁年前与我定了亲事,眼下他刚来遂州上任。”“不过我这趟来,不是因为甚么想他念他悄悄来看他,我是日思夜想来悄悄逼他上京退婚的。” 说着她下巴一抬,轻嗤了一声,“我人都到遂州了,他若是不退,我便把他给打退。” 疏雨听了扑哧一声笑出来,她点着头道:“沉姑娘倒是勇猛洒脱。”叫她想起闻儿来。想起当年初遇的时候,岑闻正骑在欺负他们的男孩身上打得起劲,她眉间又添了几分笑意。 可抬头看到沉风静的时候,眼神里又有些落寞,从前在家里时,中秋节她伴着姨娘,岑闻靠着她,岑老爷在那附庸风雅,那么闲适的日子,一去不复还。沉风静与她聊天不过几句,疏雨心中便已羡慕起了她这份洒脱。 疏雨回过神,半开玩笑问道:“既早就订了亲,沉姑娘怎么不在汴京就叫人退婚,还要千里迢迢过来遂州?” 沉风静一脸你低看了我的表情, 摇头叹道:“那自然是我娘不许。我娘哪能不知道我打的甚么算盘呢?” 沉姑娘的娘,听起了是位厉害妇人,想着她刚提到的线索,疏雨细想了一下,温声说道:“嗯…新上任的男子,姑娘说的可是数月前才来的遂州通判林大人?” -- 第二十四章 zγцsんцщц.čǒм 沉风静听了,见被猜了出来,也不介意。她笑着揶揄道:“岑姑娘可真是,不仅心细,还消息灵通呢,一猜一个准。” 疏雨笑着摇头,“林大人虽是新官上任,却已有克己奉公的美名,遂州谁人又不知呢?” 疏雨在李府,是听到过想到知府老爷与李迹背后议论林大人时那咬牙切齿的样子,笑了出声。能让他们这般的,不是手段刚强的硬茬子,就是不吃官场一套的方正之人。再加上平素里也对林大人为人有所耳闻,通判大人年轻有为,刚来遂州,就带来了防汛物资,组了遂州民兵,浚深河道,加固防洪堤。往年遂州城都将洪水往人少处的河道引,总还是免不了人财损失;这一年林大人及时加固堤坝,浚深清堵,为遂州解了那夏汛之祸。手段雷霆,动作迅速,将遂州的公款不知从哪里给抠了出来,将知府老爷气得跳脚。 她说完便收了声,等着沉风静的下文。 而沉风静也在等着她的下文,两人干瞪眼片刻,沉风静先打破了沉静,问道:“那你倒是不问问我,为甚要退婚?” 疏雨听了,反倒奇怪道:“你自然是有你的理由,难不成你退婚还要循个名正言顺? 沉风静听了会心地笑出声来,笑完看着疏雨,诚心地说道:“岑姑娘若是在汴京城中,你我恐怕早就是就交心挚友了。” 疏雨也是真心敬佩她坦率洒落,听得沉风静这句,她正色抬手以茶代酒,与沉风静互相碰了一杯。 两人你来我往,聊了有小半个时辰,食客酒客都往顶层露台去,争个赏月的好位置,伙计来来往往收拾着残羹冷炙。 疏雨看着来往的人,不由感叹道:“这般热闹,我是得换个地方才能看到赏月了。”sнīlīцsнцщц.⒞ō⒨(shiliushuwu.com) 沉风静一看外头天色,也面露遗憾,“可惜我借住她人处,须得早归,不然还能与你一道去走走。” 她边说边收拾起东西来,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看看贴身钱袋、贴身物件在不在,紧接着她又转头宽慰起疏雨来:“没关系,既是有缘,那肯定还会再见到的。” 疏雨这会儿也打算走了,她同沉风静一起站起,沉风静先一步跨了出去,郑重地对疏雨说道:“岑姑娘,过几日,我们会再见到的!” 疏雨听她话中有把握,便也有几分期待。她这两年来无心结交朋友,一来是接触到的人守旧无趣,二来是除了陪李迹赴宴出行,也无甚机会出门访友。 今日本来心情不佳,结识了沉风静也算一桩幸事,沉风静不问她家世门第以及婚嫁与否,两人闲谈有趣自在,她很久没这般自在了,于是也正色回道:“那我便等着沉姑娘了。” 突然又想道甚么,疏雨上前一步说:“我同你一块下去。” 沉风静却拦着不让,促狭地说:“岑姑娘别是想请我这一顿罢,你我之间不兴这一套,等我离开遂州时,来送送我便好!” 疏雨被她戳穿了,本想辩上几句,但想到沉风静为人做派,也会心笑了,不再坚持,只又道了一句“那…沉姑娘再会。” 沉风静回身笑了一下,便转过身去下楼结账了。 疏雨看着她背影,思索了起来。汴京城中姓沉的姑娘多得很,疏雨也并不知道多少。可这般性格的姑娘,像是将门世家出来的,遂州通判林大人曾在京中做奉直郎,官至四品,是被贬来遂州才做了这通判,因着为人过于刚正,行事雷厉风行,知府老爷和李迹对其颇有微词。 沉姑娘与这林大人结了亲,两家门户便该是不相上下,京中能让她想起来的,便是那平过匪患,戍边十载的巾帼英雄沉若婵。这沉姑娘,保不准就是沉将军的独生女。 正寻思着,雁乔已经结完账过来了,满脸欢欣地问:“姑娘,我们接下来,去看那灯会吗?” 中秋佳节,人都出门了,自然是要去赏灯的,况且她尽头也答应了雁乔。于是疏雨应声道:“好啊,那你带着路,我们过去。” 雁乔连连点头,哈哈笑着,拉着疏雨便朝前走去。 其实循着人群的方向,也就能找到灯会所在了,中秋灯会虽不如元宵灯会那般热闹鼎沸,沿街有杂耍灯谜,但这挂着的彩灯也有许多花样。沿路的蜜煎香铺,茶坊酒肆皆用竹竿挂了悬灯。这悬灯各式各样都有,花鸟鱼虫、玉兔捣药、龙风献瑞,花样繁多,可谓是目不暇接。有的闾里人家大手笔,挂上了一排的悬灯,乍眼一看,人间有灯火千重也不输天上的繁星万点。 疏雨与雁乔走过一排排的灯树,走到蜜煎铺子旁,雁乔闻到蜜枣儿味馋得受不了,见她眼睛都望直了,疏雨笑着打算过去买一些果子,结果一看,排了满满当当有几十人。实在是排不动这队了,两人便打算沿路走走,看看挑担推车的货郎有没有卖果子的。 这不,还好刚刚没在原处死磕,走了没半刻钟,便遇到了推车叫卖的老伯,那框里呈着的正是香橼、蜜枣、梅子、还有桃圈儿。 看到桃圈,疏雨愣了一下,雁乔在一旁兴奋地问起能不能尝尝?她这边想起的是当年,她与闻儿的那一晚,房间里熏得暖融一片,桃圈也甜丝丝的,可从那时起她心里就只剩下了苦与涩。 老伯也热情,信誓旦旦地说:“小娘子,你就尝,我这果子卖了也有个叁四年了。若是不好吃,我这一车白送你都成!” 雁乔听了惊讶非常,“瞧您说的,这么好吃呢?!怎么从前在城里都没遇到您?” 老伯呵呵笑着,往旁边一指,朗声说:“哎,我还能骗您不成?小娘子且看,刚刚就有两个姑娘买了好些,喏,这会儿还没走远呢,就在前头!” 疏雨听了这话,顺着老伯指的方向看过去,前面有两个姑娘正从檐下过,一个衣着朴素手捧油纸,另一个穿一身碧,边走,边去拿那油纸里装着的果干来吃,两人眼见着就要拐角走出疏雨视线里。 此处已过了最热闹的街口,灯火阑珊,别人看不清楚,疏雨却就一眼就能看出,老伯所指的刚买了果子的姑娘,是岑闻与冬云。 远处檐下的灯是最普通的悬灯,散着暖光,洒在岑闻身上,好似在梦中一般。看她慢慢走远,疏雨心跳漏了一拍,慌忙转头过去叫老伯包上一些乌梅蜜枣儿,自己提着裙角,便要扭头追过去。 雁乔方才也看到了,但她刚回过头,就看到姑娘疾步追了上去,所以这会儿她只能催促着着看那老伯称重,边回头看姑娘往哪儿跑。 疏雨循着两人的方向,追到了街口,这岔街口有两边道,一面在左边上桥去城中,一面在右边连着热闹的街市,一直连到放灯的河边。 疏雨不清楚该走哪边了,可她隐约觉得,岑闻会去河边。于是她侧着身穿梭在人群中,街市热闹,身侧过路人摩肩接踵,她心里虽急,可步子却轻快,好像她很久都没这样跑过了。 头灯的灯照彻街巷,暖黄灯光铺满在了石板上,疏雨的鞋踩碎了一地鼎沸,循着一身碧色向前追去。疏雨也不知道自己追上她要作甚么,可心跳声催促着她追上去。 穿过了人群,仿佛拨开云雾一般,她终于看到了岑闻停在了巷口,面上神情不定,似乎是拿不准接下来往哪里去。 于是她慢下了脚步,一步一步地踩过悬灯投下的光,朝岑闻走去。她看到岑闻的身影,终于想到了自己追了一路是要作甚么。是要追上去,问问闻儿, 哪怕一会儿也好,愿不愿意同自己一道去赏这冰轮月光。 似有所感一般,岑闻蓦然转过头来,眼神错了一瞬,便看到了朝自己走来的疏雨。岑闻眼中有惊讶,眼中擎着漆光,不确定地看着疏雨的方向。 可等到疏雨走到她身前几步时,岑闻眼中又恢复了平静,她乍然看到灯下走来的疏雨时,看到她脸颊沐着柔光,便不由自主地想迎上去,可到底还是清醒过来了,最终只习惯性地将身子转向她的方向,看着冬云向她先迎过去,也抬头迎上疏雨的目光。 雁乔这会儿也从后面追来了,她刚接过纸包便追了一路过来,这会儿喘不匀气呢,看冬云迎了上来,心下有几分埋怨,“又不等我们姑娘,那这会儿过来干嘛呢?” 冬云先走到了疏雨旁边,噙着笑问候道:“夫人,可是赏了灯过来的?” 疏雨不想让岑闻知道自己是从果干摊子那里追来的,于是只微笑着首肯道:“是的,在街口看到了你们,便跟了上来。” 冬云想起在前一个街口买的果干来,便将纸包打开,里面呈着的竟也是疏雨要的乌梅蜜枣还有些香橼子。 疏雨一时哑然,她面上褪了几分喜色,看着默不作声的闻儿,心想,她也没拿那桃圈啊。一时间,四下无人说话,雁乔心里一咯噔,心想,又来了。 每次姑娘遇到二姑娘,这场面都怪得很。明明当年做错了的人是二姑娘,接过姑娘却好像总觉得欠了二姑娘似的。这两人不似寻常妻妾和寻常姊妹,说不和罢,又暗暗记挂彼此,说和罢,两人又从不把当年的话说开。她想不通,正欲开口说点甚么缓和气氛,疏雨便出声了。 “既是碰到,不如一道走走罢。”月色正好,酒肆茶坊楼上也已挤满了拜月的墨客,疏雨看着岑闻,想与她一起去寻一处清净处,去看山外明月。 于是她问岑闻,“不如去河边罢,清净些,还能看看河灯。” 岑闻没有多话,安安静静地点了头,与她并肩走着,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指宽,但只要岑闻不说话,便就好像隔了一条河。 绕城河边许多摊贩卖河灯,遂州城里的河灯样式繁多,除莲花灯以外,还有的花鸟鱼虫状的各式河灯。 中秋节时,闺阁少女们还有期盼团圆人家便总相约在这水边,以羊皮莲灯寄愿,许个平安顺遂,人圆事圆。河中一片墨色,但河面上是星火连成一片,灿如繁星。 从前疏雨和岑闻也会去放,岑闻尤为虔诚,直把河灯送到看不见的地方,才愿意挪地儿。 此时两人刚路过一个河灯摊子,浮水莲灯做得精巧,底托的莲叶纹路勾得好似真的一般。疏雨看着有趣,停下来在摊前驻足。岑闻看了一眼,无甚兴趣的样子,只是看疏雨停留,才站在摊前等她。疏雨端详了一会儿,转头问岑闻:“我们不去放河灯吗?“ 岑闻看着手持莲灯的疏雨,眉间有些烦躁,她摇了摇头,告诉疏雨:“我不想放。” -- 第二十五章道是无晴却有晴 “…为甚么不放?”疏雨本想说从前你不是总爱放灯祈愿吗,但想到她不爱听,便也不说出来触她霉头。 岑闻看了看四周,人声鼎沸,来往的人脸上也都写满了兴高采烈,好像比起节日,人们更沉浸于热闹本身。许是心境变了,岑闻现在厌极了热闹,她觉得自己这样没意思,好似谁都欠了她一般,可嘴上就是忍不住。她不看疏雨,看着前方的明灭灯影,皱着眉说:“不信这些了。” 岑闻听她这么说,有些失落,她把那灯放回摊位上,装作不在意地回道:“那就去河边走走也好。” 两人驻足于桥边,雁乔和冬云在后面与她们隔开了一段距离。此时河边本该只留更声和捣衣声,但因着这中秋佳节,到了这会儿桥上也热闹非凡,行人来往络绎不绝。远远看着,月下那桥如长虹,接着从九天落下的星辰,虽有烟火气,却也不像在人间。 没有屋舍掩映,疏雨直直看到了桥后的明月,今日天公作美,把云撩开了,叫游子和归人都能共沐这遥遥玉色。疏雨听着周边的嘈杂人生,偏头过去看岑闻,河中灯火忽明忽暗得照着妹妹,让她想起那些月色隐绰,帐中缠绵的日子来。 可岑闻却看着面前几对放灯的少女,眼中情愫道不明。她看着那些个虔诚的背影,和灯随水飘走后雀跃去追的姑娘,想起自己的从前。那会儿她能许什么愿,许的是和姐姐长长久久。想到这一出,她嘲讽地笑了,然后突兀地出了声。 “其实以前是信的。” 疏雨正看着她,冷不丁听到这一句,她听清了,但是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到了面前放灯的少女,过了几瞬反应过来,喃喃道:“你是说放河灯…” 岑闻也不管她作何反应,眼神凝在前方自顾自接着说:“…以前是信的,旁人就算同我说,只要你在这里磕叁百个头,放几百盏灯,就能得偿所愿。我都会照做的。” 然后她将眼神从前面的少女身上转到疏雨面前,疏雨背后是如昼的灯火,星星点点晃了她的眼。她恍惚想起那年灯火全部聚在姐姐眼前,听她说:“你我是真的没有退路了。”而那话语复又从两人错失的两年间呼啸而过,叫她来不及回头,就已被拉到了眼前。 眼前的人,是她最隐秘的渴求。她见过这个人榻间散发,眉眼含春的样子,发髻半挽低头描摹的样子,独独没见过她鬓发齐整,珠钗插满的样子,看起来陌生得很。 岑闻突然恨透了两人之间的强装无事,她明明这么想她,又这么恨她,那又怎么能容忍姐姐在这里装聋作哑,将两人之间的曲折粉饰太平。 心中的恶意和恨意冒了头,胃里便翻江倒海了起来,岑闻咽了一口气,直直凝视着不敢看她,只敢看看河灯的疏雨,一字一顿地,丝毫不避让地说。 “因为姐姐,现在不信了。“ 疏雨听了,愣住了,这些日子,岑闻或怨怼或置气,但都对从前避而不谈,现下主动提起,是要亲手将两人勉强能算平和的表面撕开了,要让底下的繁复纷扰无处遁形。 今日是中秋,是当年懵懂暧昧的前序,是两人少年情愫的伊始,那年醉后是同一片春色恼人,今日赏月的两人怀揣的却是同一个求不得。 猜出了岑闻要说什么,疏雨胸间有心酸往上涌,面上慢慢浮现出一种酸楚之意。 岑闻却直勾勾地看进来,将疏雨脸上的悲伤尽收眼底,自顾自地说:“当日不是老天不佑我,是你负我。“ 疏雨听着,耳边喧闹猛地静了下来,只剩一句岑闻掷地有声的怨言。她痴痴地望着前面,“是了,是我负了她”,她认得,可是这酸涩不听使唤,冲撞不停;疏雨都不敢眨眼,但眼泪还是从眼眶里掉了下来,砸在了她长褙的妆花锦带边。 “你哭什么?“是岑闻把她泪接了,低头来问。 疏雨低着头,闷声问道:“既是这般,你又来李府做什么?” 她还是要问这句,岑闻心想,那我要让她清楚,我不是来这里同她扮那姐妹情深的,“自然是因为…恨你,怨你,要和你赌一口气,也要来朝你讨你欠我的东西。” 她这口憋了两年有余的气,朝着与她纠缠最深的人撒出来了。可真看疏雨落下泪来,她又不敢看了。几番想给疏雨把眼泪擦了,疏雨低着头不让她看,她的手便也只能抬了又放。将那帕子从袖间拿出来,递了过去,嘴上还是不饶人地说道:“姐姐哭得这么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一个侧室爬到你头上来了。” 疏雨看着那递过来的手帕,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岑闻在她难堪的时候给她递手帕了。‘她是真有一点心疼,还是只是想看我因她而难堪?’疏雨抬头平视着岑闻,看她眼里一片冷漠,心里涌上了一股冲动。 ‘我偏不要叫她看我的难堪。’ 于是她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将岑闻一把拉住,跌跌撞撞地拉进了那片清幽深邃的竹林,在岑闻满脸惊愕下,堵上了她的嘴。 回李府的马车这次跑得极快,是少夫人催促快些,再快些。 来到疏雨的帐间,拉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从小窗处,才能瞥见其中一点乱红。 那绯红,是岑闻被缠得逃不开的唇,还有箍在岑闻颊侧的双手。脸被疏雨捧住了,她只能挺着腰承受着,鼻间换不过气来,她轻轻挣动着朝后退,嘴却只退出一指距离来。疏雨给了她一息喘气的时间,可她一声急喘还没从口里溜出来,就又被疏雨吻上。这次连舌头都被捉住了,在口中翻动搅弄着,只余热气能从两人口中露出。 疏雨也喘不过气了,于是暂时松了口。岑闻看疏雨这副痴缠样子,咯咯笑了起来,她知道姐姐今天是不想让她有闲心说话了,可她哪是那般听话的人。于是她伸出舌头将唇边水痕自己舔了去,一手拄着床,眼睛里含着情,直勾勾地盯着疏雨,看疏雨的眼神里几分焦躁与迷蒙,她呵着气,将嘴递到疏雨嘴边,主动送上一吻,却又蓦然后退。 迎着疏雨的目光,她自己把裙裤脱下了,然后将昂昂倨起下巴,一片玉色里,打开了自己的双腿,食指与中指在口中含湿了,她揉弄起自己的阴户来,这般淫乱的动作,她却做得天真自然。粘腻水声响起,岑闻说道:“姐姐既不愿意听我说话,那就做些别的罢。” 说完,她缓缓挪动到疏雨腿间,自己稍稍侧过身去,将两人的双腿交迭,自己的右腿屈于疏雨腰侧,左腿平放于床上,随着她向前挪动,两人的阴户便就这般贴在了一起,双腿相缠,好似一把剪刀。 疏雨是眼睁睁看着岑闻贴上来的,可她还是惊颤了一下,这一颤,两人的蚌肉轻轻碰了一下,这感觉十分羞耻,可彼此贴近的本能却让她无师自通地磨动了起来。 迎着岑闻有些惊讶的目光,她边挺着腰,边逞强说:“既是磨镜,不就该如此么…” 岑闻将腰轻轻放了下去,半拄在床上,边磨动着,边笑疏雨渐熟于此道,“是了,姐姐这不就懂了么。” 疏雨感觉到两人的阴户渐渐磨开了缝,肉唇露了头,肉唇相碰间,磨到了豆蒂,她猝不及防地呼出一口气,感觉有麻痒从腹间传来。 岑闻也感觉到了,两人都往前顶弄着,姐姐的肉唇不时滑过自己的,两人阴部一片滑腻,她都顶不住要从中滑开。刚想伸手抹去些清夜,却猝不及防地被撞到了肉蒂,她一下子“啊”地轻叫了一声,塌下了腰。 疏雨怜爱她这副样子,于是叫她整个躺回了床上,将腿又拉开了些。自己往前送着腰,去抵住那汩汩流水的阴穴。 肉唇相抵,疏雨改为扭着腰,转着自己的穴肉,去磨她的。不消多时,两人皆软了腰。疏雨也躺了下来,两人囫囵厮磨着,岑闻的手在姐姐腿上抚过,那力道轻的很,落不到实处,摸得疏雨一片酥痒,忍不住将手伸过去覆在岑闻那手背上。 两只手摸在了一起,随着腰动的频率疏雨的手,一下一下地抓过岑闻的指节。现在疏雨已经能找准位置了,她抬腰紧紧向上擦过,两人从肉唇到蒂珠便严丝合缝地磨蹭在一起,两人的热和潮都紧紧相结,喘气声的频率都越来越近。 疏雨感觉岑闻左右晃起了腰,蹭弄着自己的蒂珠,她张开了口,发出难抑的轻哼,手指终于钳进了岑闻的指间,紧紧相扣。她就这着手上相缠的力,把软作一滩的岑闻半拉了起来,岑闻没了支点,顶弄时便直直落在了疏雨腿间,这一落让她的眉头绞在了一起,她紧紧咬着下唇,意识开始有些茫乱,竟用手指揉弄起了自己的肉蒂来。姐姐还没到,还在下方与她相厮磨,她就喘着热气,快要要溺死在这片滑腻中了。 疏雨见她这般痴狂,心里冒出滔天勇气来,“我要与她离开李家,永远在一起。”心里这般想,手便紧紧圈住了岑闻,将她抱在怀里,唇舌先舔舐上那温热的嘴,在那嘴角细细啄吻着,要将她呼出口的热气都吻去。然后又吻到她眼皮上,眼皮带着些凉意,被温热得唇舌舔过,有些痒痒。岑闻不得不闭上了眼,眼皮挛动着,是难耐,是一片黑暗里只能向姐姐借力的无措。 疏雨将唇郑重地印在岑闻眼皮上,腰上使力重重来回碾过岑闻肉蒂,岑闻想叫出声来,却因为快要到顶了,可那快感如山一般朝她压下,生生将一声喘叫压在喉咙里;而疏雨急喘着,眼神黏在了岑闻脸上,岑闻已经停了动作,整个人瘫在疏雨怀中,疏雨便侧着身,上下去磨两人腿间,不时加快了速度。终于,岑闻在到顶的那一刻睁开了眼,难耐地叫出了一声,她都不知道自己叫了些甚么,但疏雨听清了。疏雨与她同时被送上浪顶,她紧紧将手扣在妹妹背上,平复喘息间,听到了一声无助又嘶哑的“姐姐…” 她们松开了彼此,双双跌进了褥间。岑闻衣服乱了,头发也乱了,湿湿的黏在她脖颈间。疏雨这边更是,发髻散落了下来,有几缕刚刚颠弄间落到了自己嘴边,她没来得及扒开,现在终于将乱发扒开了,扒到了耳后。 她听见岑闻倏然出了声,“明日,李迹要回来了,我们…”听她讲出这句,疏雨眼中翻涌起了痛色,一把翻身坐起,捂上了岑闻的嘴,脸上欲色未褪,可眼中嘴边写满了难过。疏雨勉强地笑了起来,带着些哀求对岑闻说道:“ 别说了,好吗?让我静静和你躺一会儿罢…” 她们都知道明日会如何,李迹得了擢拔,去鄂州山场做了提辖官,掌买卖茶务,明日,便到了他回家的日子,她们… 岑闻想到这里,心中乱得很,她一把回抱住疏雨,将两人脖颈相缠,抵着姐姐的颈窝,将脸埋进疏雨打湿的发间。 明日李迹回来,两人之间纵有千万结未解,她们偷来的欢情,就要到头了。 -- 第二十六章 卯时未过,疏雨便听见身边传来悉悉簌簌的动静。她睡得轻,感觉到了被子被轻轻掀起,便睁开了眼。看见了岑闻披衣坐起,她将手放到岑闻手上轻轻搁着,手心熨烫着手背,岑闻马上就转了过来。触到疏雨眼中的温情,她有几分不自然,但只是压低了声音,没将手抽出来。 “我先回去了。” 疏雨听到这句,膝行挪到她身后紧紧贴着她,心中有无力和万千柔意。疏雨想把岑闻留下,便伸手从后头抱住了她。手臂与腰相缠,而玉容与素颈相偎,过了昨夜,两人之间好似有万千话从心底迸发了出来,可真到了要说出来的当口,她们却又默契的避而不谈。本就都懂彼此的无奈,可是爱与怨无以消解。 好一会儿相对无言,岑闻先一步开了口,“我留在你这儿又有什么用呢?”,“你我又…”,又字后头的话被疏雨打断了,疏雨用手指将她的脸朝后方偏了过来,然后贴上了她的唇。 分开始,疏雨眼底还有春色迷蒙缠着她,但嘴上清楚地说道:“闻儿,此次李迹走后,你给我个机会,与你好好说,行么?” 岑闻也看着她,不为所动,轻声问:“你又能说些甚么呢?” 疏雨直视着她,将手指放进岑闻指缝中,又紧紧并拢,“说我后悔,说我蠢笨,说我想与你重来。”说完,看着抿紧了嘴的岑闻,补上一句,“这些,我都不能说么?” “这是在李家,你要如何与我重来?” 疏雨凑上前,鼓起勇气说道:“我想…” 这话还没说完,蓦地,门外响起一声催促,“夫人,该回去了,一会儿扫院子的下人该起来了。”是冬云提醒岑闻该回去了,两人都听见了,但是都没有动,直到岑闻将手缓缓抽出,疏雨才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而岑闻将手抽出后,没再说甚么刺人的话,她穿上鞋,终于下了塌,也回头给了疏雨一个准话,“姐姐,你我之间能如何,从来不关乎我,而只关乎你。” 说完,便扬长而去,而疏雨咀嚼这句,心中似有了些主意,但更多的还是不确定。目送着岑闻踏出门外后,她坐在妆台前思索着,任由雁乔进来给她洗漱,一直出着神,直到下人将李氏吩咐她要按例喝的那药送了进来,疏雨才回过神来。 看着下人走远了,雁乔一如既往地要端着药去角落里倒,可她刚拿起碗,疏雨便回过神来开了口,“今日,我自己来倒罢。”雁乔听着这话愣住了,她隐约觉得姑娘哪里不一样了,可却又说不上来,便收了手木讷地点了头,看着姑娘自己端起碗来,姑娘这会儿还没梳起头呢,但人却莫名比之前还要齐整,腰板挺得很直,慢慢地走下了台阶,将那药一举泼到了墙根边。 疏雨倒完了这药,感觉心头甚么压住她的东西去了大半,她抬头望着院外的天,碧空与日光连成一片,她便就在这一片敞亮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雁乔愣怔地看着疏雨的背影,看疏雨转过头来,迎着晨曦对她笑了一下,对她说:“今日倒是个好天气。” 雁乔很久没见她会心笑过了,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可心里头却替她开心,于是也开怀笑了,两人不知所谓地笑了个半天,雁乔问道:“夫人,我进去给你梳头罢?” 疏雨应下了,两人走回外间,刚讲头发梳起来,就听到下人来报,说二夫人来了。 二夫人苑娘性子直,与李氏不对付。当年苑娘孩子早夭,身体状况急转而下,还要受李氏刁难。疏雨看不过去,常差人送东西过去,还经常以自己的名头替她请大夫。苑娘感怀在心,但她知道疏雨喜静,这两年除了得了好物或者疏雨需人帮忙时会过来,也不常来走动。 今日主动上门求见,疏雨便有些疑惑,忙将人请了进来,招呼着看茶。 苑娘从帘栊下走过来,人生得娇艳,走路步子快,活像之花间粉蝶扑进来。 她规规矩矩地走到疏雨面前,行了礼,落了座,面上有几分压不住的喜庆。疏雨看出来了,轻声问:“可是有甚么开心事要与我讲。” 苑娘听疏雨主动问起,便直言不讳道:“是呢,我就是要过来同姐姐说一声。” “昨日身子不适,请了大夫来看,大夫同我说我已是有了叁个月的身子。” 疏雨有几分惊讶,苑娘的身子大好了才有一年,这便又有了身孕,身子能承得住么?但看苑娘一直忘不掉自己当年诞下的孩子,这倒也算是如了她的愿,疏雨虽然对孩子没甚感觉,但还是衷心祝贺她:“那这是好事,你盼了许久,她终于是来了。” “你先在我这里坐一会儿,我再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号号脉,再看看有甚么需要注意的。”苑娘笑开了颜,颔首应下了。正巧这会儿雁乔给她上了茶,她捧着茶盏,觉得暖意传到了自己心间,便忍不住和疏雨说:“姐姐你知道吗,我夜里做梦,便梦到了当年的孩子,你说这会不会就是她舍不得我,又重新回来了。” 疏雨自然是不信这些,但看苑娘那欣喜的样子,也轻笑出声,对她说:“指不定就是呢。” 不一会儿,大夫来了,给苑娘把完了脉,确实是有两个月身孕了,脉象还算平稳,看着也没甚么大碍,只叮嘱苑娘保持心气平和,切忌轻易动气,也不要过于食补,按往常的量稍稍增一些就行。 疏雨和苑娘将大夫送走后,苑娘叹了口气,说:“只要那恶妇不找我麻烦,我自然能心情平和。” 疏雨思索了一瞬,轻轻摇头说:“她最是看重子嗣,怕是不会在你孕期添甚么乱的。” 苑娘嘴里嘟囔着,“谁知道呢,她披着人面,底下却是恶鬼,甚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转念她又得意地一笑:“叫那恶婆子知道了,肯定又要去庆云寺烧香,求这一胎是个哥儿。” “我就偏不,我巴望着是个女儿,将来给她养得自由自在的,愿意飞去哪儿便去哪儿,也不会受恶婆子的气!” 苑娘振振有词,疏雨看她的样子,心中也在想,是啊,苑娘这一胎若是女儿,定不能像她们这般被困在这几丈高却跨不出的后院里。 于是疏雨温和地回她:“若是个女儿,那定是李府最自在的姑娘,天不怕也地不怕,将来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苑娘想到自己与李迹,频频点头,“是,不要受着嫁人的气,将来田产地契全给她傍身,她自去游历天下,去做个她自己喜欢的行当。” 苑娘又坐了一会儿,也觉得该走了,对疏雨又郑重道了谢,转身就要踏出屋门,疏雨却突然想起来甚么, “你有身子这事,我会跟主君和前院好好交代,叫他回来后仔细看顾着你。” 苑娘脚步顿了一下,这么两年里,她觉得李迹待她是好的,所以就算当年两人是一本烂账,她心中对李迹也还是隐隐抱着几分期待的,“好呢,姐姐看着办就行。” 结果过了晌午,刚跟李氏说完苑娘有孕,前院就又闹了起来。原来是李氏怕这一胎又出什么问题,请了个外头传得神乎其神的郎中来,要给苑娘开坐胎偏方。那坐胎偏方听着邪乎,苑娘不乐意喝,这便和李氏又吵了起来,因着她怀孕,李氏也不好发作她,便直说苑娘不知好歹,气得自己心口疼。 疏雨听雁乔说完这一通,心中无语,去前院看了眼李氏,又差人盯好了苑娘的膳食,别让李氏又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疏雨去前院看了,李氏人是气得躺在榻上,但也看不出来个甚么名堂。正巧这会儿李迹进门了,李氏便颤巍巍地叫人去喊李迹过来,要李氏看看自己这不让人省心的妾室。 但不巧,李迹人没喊过来,下人还来报说,李迹下了马,径直就往岑闻那儿去了,说一会儿收拾好,再来看母亲。 李氏气得长吁短叹,疏雨听到他去了岑闻那儿,却是心头慌乱,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别过李氏这边,心神不定地往回走,闻儿进门不足一月,李迹就远调鄂州州,这会儿回来正是心热的时候,想到这,疏雨自嘲地笑了一声,她说了想要重来的大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做,这会儿在这里心烦又有甚么用? 疏雨将手里的帕子扭得皱起,她想起岑闻昨晚无意识间叫的那一声姐姐,那般痴缠又无措。她直到这一刻才真的后悔了,她当年真的是错了,她懦弱得不敢去寻个出路,害得两人落到这般境地。 疏雨深吸了一口气,唤来身后的雁乔。 “雁乔,你去和主君那边说一声,说一来是二夫人这一胎盼了许久,他既回来了,就该仔细看顾着。” “二来是…最近秋燥,中秋他也没回来,老夫人忧思过度,身体不适,也合该去看看。” 雁乔不解道:“夫人,可是前一会儿已经让人和姑爷说过了。姑爷不是说一会儿去看老夫人和二夫人那边吗?” 疏雨沉声坚持道:“再去说一遍。” 岑闻那边,她不愿意住李迹的迎松院,新婚第二天就搬到了别院。这会儿,她心里烦乱却又无事得以消磨,便叫李家拨给她的丫鬟银黄给她找了本《茶述》信手翻看着。前脚才听下人说过李迹回来了,后脚就听到了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她放下手中的书册,不耐地坐起,背对着门,捏起了太阳穴。没过几瞬,就听那脚步声噌噌踏上了台阶,跨到了门口,“吱呀——”一声,推开了她的格子门。 李迹大步跨进门,叁下两下解下了披风,仓促整了一下衣冠,面上堆着笑意,朗声喊着:“闻儿,我回来了。“ 不见有人应声,他便疑惑地走进内间,这才看到了坐在榻上背对着他的岑闻。以为岑闻是在气自己抛下新婚娇娘一去就是一月,他便笑得更开心了,逗弄着去碰岑闻的肩头,想将她转过来,却碰了个空。 李迹这才转到岑闻身前,他心里也一直想着岑闻想了一个月,岑闻那么俏丽,那么鲜活,和疏雨不一样;疏雨虽美,可是美得不带一点活气,像是久不见光的鲜花,空有花香,却没有浓艳姿色。 这排除万难纳进门的人,还没捂热呢,自己就远调了云州,这怎么叫人舍得下。他本想带着岑闻一同去,可岑闻却说愿意待在家里和姐姐一起。他这才只身去了云州,在云州这一个月,他也并不老实,但终究是新鲜劲没过,夜里还是会想起岑闻那阵木樨香来。 他心里想着岑闻想得久了,也不在意她冷眼相待,端着十足的耐心问她:“是谁惹你不开心了?” 作话: 疏雨,你开始站起来了,妈妈为你骄傲。 岑闻,再逼紧一点,你姐姐快要下定决心了。 李迹,让你出场个叁四章是我对剧情完整度的最大容忍。 苑娘,你是个好姑娘,但要不多去豆瓣劝分小组看看。 -- 第二十七章 岑闻侧目看着李迹,李迹的长相其实算得了上乘,眉眼间是有些风流气在的,从小又被父母教得颇会做样子,所以外头的人虽然清楚李迹为人,但也还是会夸他颇具风姿。可岑闻心里从来装不下别人,既然心里没有他,就能看得清楚,李迹,不过是个好色无能之辈。 她找上李迹,不过是为了再见到姐姐,至于她要如何应付李迹,她其实都没细想过,左右李迹新鲜劲过得快得很,冷着他,过上年把,他自就会淡了。 岑闻看着李迹殷勤的样子,淡淡地回了一句:“没有,只是家中闷得很。” 李迹是收到母亲来信,说岑闻成日往外头跑,但他回来的路上,下人将岑闻的行踪都讲得清清楚楚,确实只是去茶楼喝茶,没有去见甚么别的人,他便安了心,只觉得是自己不在家,岑闻心中烦闷。 李迹思索了片刻,问道:”闷得很?也是,闷在家里确实无趣,不如我这几日抽空带你去长云山看看红叶如何?” 岑闻嗤笑一声,“我不喜欢看红叶。” “不喜欢看红叶?那…那闻儿喜欢看什么?我都依你。” “我喜欢夏荷。” 李迹只当她还在闹脾气,笑着接话,“那还要等到明年呢。”说完看岑闻不答话,想起母亲信中措辞严厉,于是试探性地问起:“家里没人为难你吧?” 岑闻心中好笑,除了李氏,还会有谁平白为难她呢,再者说她就算再迟钝,后来也看出来了,李氏看她油盐不进,也只会去找姐姐。她于是答道:”除了你母亲,又有谁会来为难我呢?她罚我训我无所谓,可她连带姐姐去跪祠堂,是甚么道理?” 李迹听了一时无话,他知道母亲的性子,但疏雨不也忍了两年平安无事的,他自然也不会为了岑闻去起甚么风波。 于是他讪笑着说:“甚么我母亲,那也是你母亲。我回头会同母亲说,让她不要再拘着你,也不要苛责疏雨。” “这样闻儿能消消气了罢?” 见岑闻还是一脸不以为意,他去寻了岑闻的手,将那柔荑攥在手中,抬头看着岑闻说道:“别再气了好吗?我一回来头一个想见的,就是你,连母亲那边都顾不上。一会儿去看了母亲,还要去看看苑娘,她有了身子,我得去看看。” 他越说离得越近,坐上了榻,将岑闻虚虚揽进怀里,用下巴放在她头顶上,手摩挲着她的手臂,带了些情色的意味,隔着衣料揉捏着她的肌肤。 声音逐渐低下去,说:“我就想跟你好好待一会儿,说些亲近的话…” 李迹的手和姐姐的手天差地别,一个只会将她揉搓在掌中,一个却温柔熨帖生怕揉碎了她。在被他揽过的第一瞬,岑闻胃里就翻江倒海了起来,她听到亲近二字不能再忍,猛然站起身来,脱离了李迹的怀抱,她扶着心口,嘲讽地低声道:“是吗。” 看李迹一脸奇怪要再走过来,她冷声说道:”你别过来了,我这几日身上来月信了,不方便也不舒坦。”她当然没有来月信,只是找个借口罢了。 李迹方才只觉得她在闹别扭,这会儿却回过味来了,皱着眉头问:”闻儿,你怎么了?” “怎么自嫁进门以后,就变了个人一样,对我冷冰冰的,捂不热一样。” 李迹想不通为何,进门那天只当她是羞怯不安,与他都不说几句话。而今日情状,竟是拒他于千里之外。 难不成?在他去云州的日子了,岑闻身上发生了甚么? 李迹看着岑闻偏过头去不欲与他多说的样子,心中有些受伤,可他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于是便迎上去切声问:“闻儿,到底怎么了,你不能与我好好说么?” 结果这边还没等到岑闻的回答,那边就听外间冬云来传,“主君,夫人差人给您带了话。” 李迹这边在岑闻这里吃了瘪,正百思不得其解,听到是疏雨让人带话心中更是烦躁,他不耐烦地说道:“有什么话,赶紧说!” 雁乔走了进来,站在内间外面,低头说道:“主君,夫人让我来传一声,老夫人思您心切,这会儿身子不适却还在前院等着您呢,盼您赶紧过去看看。” 李迹进门前就知道了,下人来传说母亲被苑娘气病了,左右不过是女人之间较劲的事,母亲肯定又是小题大做,能是甚么重病。就这么点事还来说两遍,他厌烦地敷衍道:“知道了,前头刚进门不就已经说过了吗?” “还有二夫人那边,主君要不要去看看。二夫人现在有了身子,歇得早,主君要是要过去,需得快些。” 听到苑娘,他心里哑火了。疏雨一直对他冷冰冰的,所以这两年,也只有苑娘能与他说上几句知心话。苑娘与他的第一个孩子早夭,他心头也过意不去,所以知道苑娘有了身孕时,他是高兴得很。本想今夜再过去陪她,可这会儿看岑闻不给他好脸色,他也觉得面上有些过不去。于是起了几分气岑闻的心思,对着外面大声说:“知道了,我这便要去了。“ 本以为岑闻听了面色会沉下几分,谁知岑闻面色不变,连姿势都没变,站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抱臂看着雁乔,在静静思索着甚么。 见状,他闷头就想朝外走去,但走了几步,又转回头来讪讪地对岑闻说:“闻儿,你等我明日再过来与你…” 岑闻却蓦然出声,眼珠转回来盯着他,眼中没有怒气,只有一滩无波秋水,催促他:“你快些去看看罢。” 一句话说的,不像是吃味,倒像是真的不乐意对着他。 方才还只是给李迹脸色看,这会儿直接下逐客令了,李迹再喜欢她,脸上也拉不下面子来。他于是沉着脸色转身就往外走,冬云送他的时候,还刻意用岑闻听得到的声音说:“今晚我留宿二夫人那儿,不用等了!” 岑闻听见了,心里觉得讽刺,这一院子的女人,只有苑娘心中有几分他的位置,可如他这般自私冷漠,苑娘对他的情意迟早要被消磨殆尽。他还当他自己是甚么人物,能牵动自己的心绪。 她方才一直在想的是,姐姐方才叫人来传话时,李迹说先前已经说过一遍了,那这会儿再来,是故意要把李迹从她身边支开么? 作话: 无奖竞答,岑闻哪句话用了一语双关的手法? -- 第二十八章 这一夜,岑闻早早熄了灯,却辗转睡不下,她唤来冬云,让冬云去探探李迹是否真的在二夫人那里歇下了。 冬云一听就知道她是想去作甚么,这次冬云没有马上就去,而是用那双沉静的眼睛,正色看着她,说道:“我素来都听您的,但这次主君既然已经回来了,您就不该再冒这个险,有甚么事,甚么话,明日再去和夫人说也不迟。” 岑闻打断了她,“冬云,我不想等到明天了。” “你是知道的,我等了两年,我凭什么又得再多等她一夜?” 她那浑浑噩噩的两年,冬云看在眼里,是心疼的。但是理智告诉她,岑闻这样不妥,冬云开口问:“那若是主君半夜折返,或者突然去了夫人那儿,姑娘怎么办,夫人又怎么办?” 岑闻眼中空空地望着前方,“那我就告诉他,我不乐意看见他,便去寻了姐姐。姐姐疼我,拿我没办法。” “多的是理由骗他。” 而这厢,疏雨的院子里,她听说了李迹最终歇在了苑娘那儿,心中一片怅然。她不知道自己想要怎么做了。当年她选了这条路,以为两人能就此相断,可结果还是把闻儿卷进来了。她该知道的,李迹好那好颜色,若是见到闻儿,是有可能会生出荒唐心思来的。 现在如果有机会离开李家,岑闻还会愿意跟她一起么? 如果闻儿愿意,她们今后的路又该怎么走呢? 她想得出神,没留意岑闻悄悄走到了门口,门缝轻启的吱呀声惊动了疏雨,有凉风悄然潜入,惊得她起了冷汗。 疏雨正要喝道“是谁!”却想起会这会儿来的,应该只有一人。 果然,从那露出的半边身影来看,是岑闻。岑闻没穿罗袜,这秋夜冷得不渗人,可吹在身上,也够凉透她手脚的了。她没像往常一般径直走过来,而是静静站在门口,一声不吭。疏雨看她沐着月色不动,衣角透着冷光,险些以为这是在梦中。 于是她下了床,愣愣地走过去想探个究竟,又忘记穿上鞋,径直走到岑闻面前。 疏雨轻抚上岑闻的手,摸到一手惊心的凉,她怕这不是真的,又抬手碰了碰岑闻的颊边,是温热的。她手还没停一会儿,便被岑闻捉住了,岑闻眼睫翕动,将疏雨的手握在颊边,声音散得捉不住,她问:“姐姐,你怎么还不睡?” 疏雨心中苦涩,烦乱,又怎么睡得下。可她还没回答,岑闻就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是想着李迹去了我那儿所以睡不下,是么?” 疏雨听了,怔住了,半晌才苦笑一声说:“是啊…你都知道啊。” 岑闻突然凑近了她,带着些咄咄逼人的口吻,“那你是因为谁睡不下?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他?” 岑闻呼出的热气轻轻喷在她鼻间,疏雨一时都忘了呼吸,是这夜色弄人,所以她今夜也格外坦诚。 “…是因为你。” 这句话从疏雨口中说出,屋内便陷入了一片沉寂。疏雨专注地凝神看着岑闻,可岑闻却不接她的目光,只讥笑了几声,笑得低下头去,笑声苦涩又带着几分嘲弄。可只是低头的瞬间,岑闻便看见了疏雨光裸的赤脚,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将疏雨一路拉回床边坐着。自己站在疏雨面前,低头下目线看她。面上是嘲讽,诘问道:“你怎么好意思说因为我呢,姐姐。” “我当日,我当日是怎么求你的,我求你跟我走,你说甚么?你说绝无可能。” “你现在反过来后悔了么?” 疏雨直视着她,急声辩解道:“我是后悔了,可不是因为没有跟你走,再来一次,我也不会同你私逃。那本就不会是你我两人最好的结果!” “我后悔的是…害得你作践自己嫁进来,你明明可以…”说到可以二字,疏雨喉间酸楚,几番张口,还是说不下去。 听她话音停顿,岑闻眼中嘲讽之意更甚,“我明明可以如何?可以嫁一个好人家?” 说完这句,她低声笑了起来,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疏雨。 “你可真是我姐姐啊,岑疏雨,你可有一日把我当作你把真心托付出去的人?” 疏雨本来胸中滞涩,可听了这句,她反应激烈了起来,脱口而出道:“我若只当你是我妹妹,那么多夜里,我又如何会…”交颈放眠,香风乱红,无一不是与岑闻一共。若不是心中有她,又怎会与自己的妹妹不顾人伦这般放纵。 岑闻听了她这话,却掩面笑了起来,那笑声比她的话还要尖刻辛辣,她越笑越无力,然后,就听得一声长吁。岑闻仍旧是转过来低头凝视着疏雨,“那你便该知道我为什么要进李家的门。” “我恨你软弱,恨你不会回头。” “可我若是不来,这辈子就见不到你了。” 这句话太残忍了,疏雨只觉得一阵阵地喘不过气来,那话像一道猛浪,将她拍翻在滩涂边。 岑闻看着她面上的痛色,看她几乎喘不过气的样子,眼中也浮出了热意。 “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你都不要我了,我还自顾自扑过来作践自己,可我就想着只有这样,我才能日日见到你。” 岑闻看着疏雨连背脊都颤动了起来,一副从心口到脊柱都被人攥紧的样子,她几乎要忍不住将话咽下去了,可她若不讲出来,眼前这人大概又会站在原地将一切粉饰太平。于是她咬着牙,弯腰将脸贴去疏雨耳边,轻声说:“但我就算是自己作践自己,与你有何关系,犯得上你来心疼我?” 疏雨再也听不下去,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到了腮边,猛地往前抱住了岑闻,站了起来。手上抖得厉害,却还要将手从岑闻背后收回来,去捧住岑闻的脸,她用拇指贴着着,摩挲着岑闻的颧骨,颤声说:“…有关系。我这里待着,了无生趣,日子过着就算了。但你在别处,若是能过得好,我才能吊着一口鲜活气。” 岑闻也止不住泪意了,可她倔强地抬着下巴,双目通红地看着疏雨,恶狠狠地说:“我不要听这样的话…” “你还不知道吗?我只要朝朝暮暮,要你死也要跟我死在一起!” 听着这一句,疏雨心头大震,外头的夜色风声好似都离她远去了,只留这句“我要你死也要跟我死在一起!” 半晌,她僵硬地回过神来,直直地看着满面泪痕的岑闻,那双眼红得和两年前如出一辙,里头装的还有叫她为之震摄的奋不顾身。 可这次疏雨不同了,她不会再害怕这眼中的孤勇,她已经找到答案了,她要两人一起离开李家,她要两人好好在一起活着。 于是她不再迟疑,捧着岑闻的脸吻了上去,这吻又热又烈,烫得岑闻浑身颤抖起来。 吮吻间,疏雨缠着岑闻的唇,眼中都是缠绵,可语气却坚定异常,她用气声郑重地告诉岑闻:“我不会再逃了,我要跟你在一处好好的。”她让岑闻等太久了,这次不会再有下一个两年了。 岑闻不愿意相信这话,她将头撇过去,牙关磕碰着,断断续续地说:“你又要说来骗我…” 疏雨的手还贴在岑闻面上,看岑闻的样子,她不敢使劲,只轻轻地把岑闻的脸掰过来。 “我是说真的。” “今后只会有你我两人,我们会好好的在一块儿的。” 岑闻听了这话,终于愿意抬头看着疏雨,她手重重地握住疏雨的小臂,颤声说:“你惯会说得好听…” 疏雨眼神没有一丝闪躲,另一只手覆上岑闻的手指,看着她此刻一碰就碎的情态,一字一顿地说:“那你便看着我,看今后,我会与你好好地在一块儿,再没有别人。” 岑闻几欲呜咽出声,她克制地紧咬着牙关,可眼泪还是夺目而出,淌满了一张脸。 疏雨不想再让她流泪了,于是追着将她的脸抬起,一下一下地去把泪吮去。从前周姨娘说岑闻最是好哄,硬气不了多久,就只是在姐姐怀里哭了这一会儿,便好似倒尽了这两年间的苦水一般,连带着把对疏雨的怨也给倒出来了。 她停了抽噎,窝在疏雨怀里,眼睛还红着,却拿出一副厉色来问:“那你敢离开李家,敢带我走吗?” 疏雨抚着她的发心,温柔却坚定地说道:“我敢,我要与李迹和离。我要与你一块离开。” 岑闻觉得这一切不像是真的,但如果这是梦,那她再大胆些摔个粉碎又如何。于是她疾声追问道:“那要是李迹不愿?” 疏雨摇了头,认真地低头看着岑闻,眼神中不再有踌躇,她告诉岑闻:“他挡不住你我。” 岑闻的手指紧紧抵住疏雨的腮边,在疏雨脸上留下一道红印,“你若是这次再骗我…” 疏雨郑重地摇了头,“我绝不会再骗你。” “闻儿,你再信我一次,好么?” 岑闻听到第一句时,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来李家,本就是为了与姐姐纠缠不休,那她现在还犹豫甚么以后,就算断钗重合仍有裂痕,破镜重圆仍有裂隙又如何,她们生来就该合在一起。于是岑闻追着疏雨的话音给出了一个答复,“好…你说的,离开李家,只有我们两个人。” “姐姐,若是你这次再负了我,那剩下的大半辈子,我不会再见你了。” 作话: 写这章起码听了十遍大悲咒吧,可以说除了十四章以外最难写的一章。十四章难写在我当时揣摩不出来疏雨的心路历程,疏雨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和岑闻私奔,我坦白了,我是个逻辑five,不装了。 这章其实在写大纲的时候,我脑海里就把喜欢的对话构思好了,但真的上手写的时候卡了一周改了叁四次,怕写得不贴岑闻人设,她对姐姐爱大于恨,那她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去接受呢;又怕疏雨的情感爆发的点来得生硬,一个不是很外露的人,会因为什么事,什么话爆发呢?最终就改出这一章的样子,lay了,奖励我自己周末浅吃个脆皮五花肉吧。 ps:让我们恭喜这对女嘉宾重新牵手成功。 -- 第二十九章 岑闻将心里的话倒了个干净,此时无力地坐在榻上,想到方才自己说的,甚么死在一处之类的晦气话,脸上又恢复了些不自在。两人到底还是隔了两年,从前那些自然温情的事,现在做起来便有些生硬。 外头夜色已深,疏雨拿不准岑闻有没有留宿的意思,她只能默默观察着,岑闻坐在榻上,身子微微前倾,手指不安地划拉着衣角。她隐约觉得,闻儿今夜会留下,于是试探性地问:“闻儿…” 闻言,岑闻看了过来,她鼓起劲来继续说道:“我给你拿一套我的干净寝衣先换下罢?” 岑闻听了她的话,其实有那么一会儿子没反应过来,她眨着眼思索着怎么回答。从前两人互穿衣物的时候也不少,哪会这般客气呢?她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沉默了半天才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嗯…” 疏雨听了这声,按捺不住心中的欣喜,去箱匣里找出件没穿过的寝衣,捧着走向岑闻,有些赧然地说着:“委屈你先将就对付一晚。” 这次岑闻没有推拒,她顺势接了过来,看着疏雨面上的小心翼翼,她几番要开口,但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吸了一口气,起身准备去屏风后头换上寝衣。走到一半时,寝衣上的带子松松落下,岑闻赶紧低头去接,这一低头,她便望见了地上晦明之间,夹杂着的疏雨的影子,正一动不动地依偎在她脚边,岑闻心中说不出来甚么感受,大抵重归于好这一件事,本就要先戳破彼此心中的生硬酸涩,才能尝到后头的甜罢。于是她一下子转了回去,轻声对疏雨说:“不委屈…” 疏雨听清了这句,一时心头有甚么东西在窜动似的,愣愣看着岑闻,岑闻说完这句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几步走到屏风后,不出声了。 内间里,一时只留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你睡…外头还是里头呢?”是岑闻出来后,疏雨边收拾衣物,边问她。 “里头。”说着,便叁下两下除了鞋履,迭起腿来进到了内侧。她进了被子,便安生地躺下了,一动不动地橡根木头横在疏雨旁边几寸,她一面怕和疏雨离得近了,显得自己又是一副上赶着的没出息样;一面又怕和疏雨离得太远,疏雨心中多想。 但疏雨却动了,她将身子转过来对着岑闻,月影纷扰间,岑闻能清楚地看见她眼下缀着的痣。 前些日子,她还口口声声怨着疏雨,这会儿,两人竟又像是在吟秋榭时一样躺在一起,她鬼使神差地,说出一句:“姐姐,你我现在这般,好不真实。” 疏雨知道这是甚么感觉,可她却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把脸往前挪了几寸,让两人鼻尖相对,她专注地看着岑闻,引着她来摸自己的面庞。 摸过了眉眼,嘴角,下巴,岑闻不解,却听疏雨轻轻地说道:“是真的。”说着,又将相携的手折回,碰上了岑闻的眉眼,脸颊,痴痴地笑了一下,告诉她:“也是真的。” 岑闻看着,眼神一动不动地黏在疏雨眉眼间,好似还不习惯,又好似害羞得不知说甚么好了,将半个头缩进了被子里。 窗外有星河渺渺等待着质明曙色,檐下的留鸟酣睡着,不作南飞远行客。秋意也正温和,缠绕在在有情人枕边。 翌日醒来,岑闻感觉到有人拨弄着自己的额间,但只是一两下,便就消停了,于是她睁开眼,便看见了姐姐。看姐姐伸着手想摸一摸她额间,但怕吵醒她,所以手便只停在半途中。 这幅场景于两人来说都太过久违了,两人心中都有些怅然,可是帐外的漏光亮得很,岑闻也顾不上那些生硬和小心翼翼,于是她先笑了一下,懒懒地地说道:“外面日头一定很好。” 疏雨听了,愣怔了一下,没想到她第一句话会这么说,可她很快明白过来,是了,天亮了,日头自然很好。于是也会心笑了,“嗯,是很好。” 说完,疏雨下了床,走到窗边,将槛窗推开,她们听到燕雀声透了进来,也听到了雁乔脚步声由远及近急促传来。 雁乔跑进来,脸上惊喜交加,怀中揣着个请帖,她看姑娘开了窗,便径直跑到了窗下,气都没喘匀呢,就忙着抬头说道:“夫人! 咱们,咱们在得月楼遇到的沉姑娘,原来是那京城沉将军之女。” “她…她今日差人来送帖子,说她办了鞠球赛,请你和二…叁夫人明日城东场上鞠圆呢!” 疏雨早就料到沉风静身份,不过没想到沉风静这来遂州办事还要顺便办一场球会,居然还知道她有妹妹,倒是让她有些许意外。于是疏雨微微探出身子去接那帖子,边接边奇怪道:“她倒是请得齐全。” 雁乔这两年,可是憋得不行。她陪着疏雨外出,要不就是去吃那些无聊的席面,要不就是姑娘陪着李氏去礼佛。眼下有机会能鞠圆,她是乐得憋不住笑,眼巴巴地站着等着疏雨的回信,结果疏雨还没说话呢,后头岑闻倒是凑了过来,疑惑道:沉姑娘,是何人?” 这一声活活吓透了雁乔,她反应不过来似的僵在原处愣愣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岑闻,断断续续道:“二…不…叁夫人,怎么一大早也在呢?” 岑闻看帖子看不出个所以然,看雁乔的表情倒是好笑,她睁眼说瞎话:“昨夜太热了,我来姐姐这儿避避暑。” 雁乔不解,这都九月底了,她前些日子还给姑娘换了厚一些的被褥,这,热在哪儿呢,还避暑?是来避姑爷罢,等等,她和姑娘前些日子还冷着,怎么现在也要跟姑娘一样避着姑爷? 结果疏雨也抬了头肯定道:“我这院子里确实凉快些,正好,明日去球会,晒晒这太阳,活动活动。” 雁乔听了前半句,面上的不解之色有加重的趋势,但听了后半句,又顾不上前半句了,她裂开嘴笑着说:“夫人,那我给你准备一身方便的衣服罢,再吩咐厨房明日备些点心果子!” 疏雨被她的笑感染了,颔首点了头,正要请雁乔送水来洗漱,就看她叁步两步向外头蹦去,疏雨是哭笑不得,“雁乔,我们,我们没水洗漱呢。” 雁乔反应过来慌忙折头,忙不迭地说道:“哦哦,这就来!这就来!” 疏雨看雁乔去端水,转过头来,向岑闻解释道:“沉风静沉姑娘,是前些日子,在得月楼结识的姑娘。率直潇洒,是沉若婵沉将军之女。” 谁人不知道沉将军呢,岑闻不由地夸赞道:“沉将军,飒爽豪杰!” 可她还有不解,于是问道:“但沉姑娘为何平白来遂州,又为何把我也给请了?” 疏雨给岑闻找了件袖衫披着,怕她着凉,披上才说道:“她来遂州的由头我一会儿同你细讲,请你一同去,约莫是知道你善蹴鞠罢。” 想起了中秋她两人错过的灯会,疏雨斟酌问道:“那明日,你要去么?” 岑闻也想到了那日自己所为,说是因为赌气先出了门,不如说是因为怕面对姐姐所以先跑了。岑闻于是不好意思地应下了,“我去的,憋在这院里有甚么意思。” “好,我们一同去。” 第二天日头依旧好,就是秋风临时起意,也要同人比一比。幼童从球场边跑过,脚下带起一阵沙。 疏雨和岑闻乘着马车过来了,在一片黄尘中仔细辨识着场中的人影。疏雨还没看完半圈,后头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俨然是一身劲装的沉风静,她简单束了个髻,左手持一皮鞠,正满脸笑意地看着她,疏雨示意岑闻,这就是沉风静了,才笑着回道:“沉姑娘说话算话,就是排场大得很,我看把遂州城里半数姑娘都请来了。” “遂州城若是半数姑娘才不过几十人的话,那改名叫少林寺算了。” 沉风静话锋一转,笑问道:“不过岑姑娘,那日河边月可好赏?” “自然比得月楼的人要好赏。“ 沉风静听了朗声笑起来,看到旁边的岑闻,与疏雨长相不甚肖似,但两人一起下了马车,形似亲密,便又问道:“我是请了两位岑姑娘,那想必这一位就岑闻,岑二姑娘了!“ 岑闻昨日听姐姐给她讲了沉风静的事,对沉风静是有几分羡慕和好奇在的,此时看她一点架子不带地问起自己,便也大方地上前打了招呼,“岑闻见过沉姑娘”。 沉风静是不在意岑家两个姑娘的传言,出阁没出阁,嫁进了谁家门,她都没兴趣。她与疏雨投缘,看着两人眼里就多了几分亲近。也不循那该喊夫人的规矩,只顾着张嘴喊姑娘,夫人是个辱没自己的名头,只有姑娘喊的才是她们自个儿。 她与疏雨投缘,那日送贴的时候得知,疏雨还有个二妹妹,少时不爱女红,只好学茶,这便对岑闻也带了几分好奇,得知两姊妹现如今都在李家,便一道将人请了过来。 沉风静想起自己手上掂着的皮鞠,扬起了眉头,问道:“那两位岑姑娘可会鞠圆?“ 疏雨悄悄靠得离岑闻更近,说道:“我不太会,就不添乱了,但闻儿从前是鞠圆的一把好手。” 沉风静听了,视线移到岑闻身上,她期待地看着岑闻,看岑闻老实地眨了眨眼,嘴上说着:“我许久不玩了,但也不是不能一试。“她这话说得几分傲气与调皮,沉风静听了又笑起来。 “好啊,今日我们在这打一场筑球!” 她边说着,边把疏雨和岑闻两人往场边亭中引,里头设了座,有果干和迎客的茶,她招呼着两人和先到了姑娘,今日来的姑娘,听说办这蹴鞠会的人是沉将军之女,又听说来的都是女子,都赶早过来,生怕自己占不到好位置。沉风静点完人更是有些心不在焉,看着是按捺不住了,想早点去玩个尽兴。 这会儿子还有几个姑娘没到,沉风静让随行在场边候着,自己在这看着球场,想起甚么来,开口说道:“京中女子蹴鞠大多是白打,只能比顶球的花把式,而男子却能对垒筑球,比个痛快。” “不过还好,叔母说遂州姑娘少时便爱在院里结队比鞠球,再说你们本就有这秋季蹴鞠会,我这心痒了起来,央着叔母,趁着这秋风凉爽,我还待在遂州,让我来办了这一场女子蹴鞠。” 疏雨听了轻轻摇头,“是有蹴鞠会的,不过…”, 沉风静好奇道:不过?“。 岑闻接过了话茬,她补充道:”不过上场的大多还是男子罢了,沉姑娘这是给遂州姑娘们找了天大的一个乐子。” 正说着话呢,远处两架马车又停在了场边,眼看着来人眼熟得很,岑闻定睛一看,乐了,是呼晴和溪圆来了! 疏雨也看到了,有些惊喜。沉风静看着两人神情,便也知道这是熟识的人来了,她好笑道:“怎么我请的是遂州城里会蹴鞠的姑娘,这会儿都成了你们认识的姑娘了?” “那有甚么不好,一会儿比起球来,溪圆迈个右脚,呼晴都能知道她要把球给自己。” 说着,她又朝着呼晴她们的方向望了一眼,呼晴脚步加快了,估计是远远看到了自己和岑闻,岑闻压着心中的雀跃对沉风静客气道:“沉姑娘,我们和你一道去迎她们罢。” 沉风静利落站起,撩起前头的帘子,边走边对两人说:“那敢情好,我们走快些。” 走着还想起来,“怎么总是沉姑娘,岑姑娘这么喊,听着怪生疏的。你我都同辈,直接叫我沉风静就行。” “行么,疏雨,闻儿?” 听到沉风静喊疏雨,岑闻眼中笑意停了一下,心里莫名有些醋意。她颔首应了句好,然后探究地看着两人,这两人不过一面之缘,就这般熟络了? 疏雨回道:“好啊,不过我和闻儿没取字,你就叫我们的名字就成。” 沉风静好奇道:“你不取字?也不取小字么?” 疏雨小字是阿弗,是因为她刚说话时,母亲问她甚么她都只会说“不不不。”,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她便回道:“除了我祖母,也没人喊我的小字,就叫疏雨就成。” 沉风静应下了,而岑闻心里头醋瓶子隔着盖就能闻到酸味了,她想起,她也不知道姐姐的小字。 -- 第三十章 前头呼晴冲了上来,带着身后的溪圆一阵跑。呼晴许久没回来了,之前还错过了燕儿的百日宴,这会儿她见到大家,兴奋得很,但兴奋归兴奋,在沉风静面前总归还是收敛些,沉风静与她们打过招呼,看出了大家有些局促,开解道:“作甚这么客气,一会儿蹴鞠的时候,指不定谁就把谁给碰了,到时候再客气罢。” 呼晴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她今天为了蹴鞠,特地穿了赭色,和场上黄土色相近,这样就是摔上个几跤,回家母亲也绝对看不出来。 沉风静将人引到座中,看着人基本到齐了,她对呼晴和溪圆说道:“眼下我们这边算上岑闻姑娘还差着叁人!我来做球头,还需会蹴圆,腿脚快的姑娘来挟球呢,你们第一轮要来试试么?” 呼晴跃起,“我与溪圆可以参与!我们打过蹴鞠对垒,虽没有京城中那么讲究!但基本规矩还是清楚的。 沉风静爽快答应了,“好!那一道来!” 现在有两个了,还差一人,沉风静又把目光投向疏雨,问道:“那还差一位姑娘,还有谁要来试试么?” 胆子大的姑娘,之前就结好了队,眼下还有许多姑娘想上场,但都想观望观望,第二轮再去。看无人应,沉风静又把主意打到了疏雨身上,怕她过于自谦,又问了一遍:“疏雨,你真不来试试么?” 疏雨轻轻摇了头,但她想到了雁乔,雁乔从前是蹴鞠的一把好手,能以肩背点球,可是往日球会上,连女眷都没甚么机会上场,谁又会让女使来鞠圆呢?于是她看向了雁乔,将一脸无措的雁乔拉到面前,笑着说:“我没有这能耐,别上了场子皮鞠踢不到你面前,回头还得挨骂。但这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妹妹,若你们还缺人,便让她试试罢。” 疏雨怕大家对雁乔有微词,特意说了这是情同姐妹的交情,而沉风静自然也记得这是疏雨的侍女,但她可不管这些,她对雁乔招了招手,说道:“既是岑姑娘说的,那我们便来试试!” 疏雨推了一把想去又不敢去的雁乔,补充道:“雁乔的本事,那还是得看球头会不会领了。” 沉风静心中好笑,疏雨生怕有人为难雁乔,这是拿她自己做担保了,沉风静颔首应了:“好啊,那我须得好好准备了。” 场中立着球门,高约叁丈,由网织就,中间留有圆形风流眼,足以容一球进其中。沉风静带着岑闻一行人立于网眼左侧,髻上缠了红条,而对面是得月楼掌柜的独女陈启年,她素来行事风火大胆,眼下带着一众扎着绿巾的姑娘,万分期待地看着沉风静,等着场外击鼓示意。 沉风静活动开了手脚,对着陈启年说道:“陈姑娘手下别留情,咱们今天,放开了玩。” 今日的规矩是,哪方过了风流眼都不算一筹,只有让对方接不起球,才算拿下一筹。领先叁筹的一方获胜。 陈启年笑问:“沉姑娘又怎知我们会留情呢?” 这话傲气,沉风静回头看了一眼大家,抚掌说:“那才好!” 说罢,看着旁边捧着红绸的随行侍从,终于在开赛前讲起了今日的筹码。 “今日我们赛球,也设了筹码,叁局两胜,胜的一方,便能拿下这个。”沉风静打开红绸,起初大家以为会是京中稀罕的摆件和头面,结果上头呈放着的,赫然是二十两金铤。 大家见惯了珠宝作筹码,倒很少见有姑娘设这样的筹码,纷纷看向沉风静。沉风静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不识得挑那些风雅字画,看着姑娘们的头面也不少,思来想去还是这金铤最值当。” “怎么样,一会儿第二轮,姑娘们还不争着上么?” 场边席间的姑娘们也被她这风格逗笑了,纷纷应着,凑着要换着上。 沉风静收回目光,颔首示意送上抓阄的匣子来,里头只有两张纸,抓到画了圆形的一方,便可先开球。陈启年走上来,沉风静便说:“陈姑娘先请。” 陈启年道了谢,将手伸进去,没想到她纠结抓出了画有圆形的一条,便摊手示意沉风静,“多谢沉姑娘慷慨,看来是我们先开球了。” 沉风静还是象征性的将纸抓了出来,确实是空白条,于是她回头拿着空白条,歉意地看向队员,“失了先机啊。”说完,收起了嬉笑,神色平静地说道:“她们吃不下第一筹。” 众人被她的话所吸引,场边鼓声未起,大家心中却激动了起来。沉风静归了队,站在球头最靠前的位置,她看两边都准备好了,便看向场边,示意可以击鼓了。一身短打的随侍缓缓抬起了手,一时间,场上静得很,连脚下的风沙都停在了原处。 很快,鼓声响了,响过叁声。陈启年将球踢给后方跷球的位置,绿方跷球是茶肆的钱氏,只见钱氏将球运到陈启年膝上,陈启年稳稳当当地将球垫起,踢进了风流眼中。场外有人叫好,但要拿下一筹,还要看红方沉风静这边,她们能不能接下这球了。球过了眼,岑闻先率接住了,示意沉风静往前一步,原来是她看对方阵型,正挟的左后方空落,竿网站得过于靠后,可以试试越过正挟让球落在其中,对方便有可能来不及救起。 沉风静了然,爽快颔首,岑闻轻轻一脚将球踢到沉风静膝头,沉风静屈起左腿来,一脚将球踢过风流眼,运气正好,那球落在副挟左后方叁步之地,副挟看准方向要救时,球已经落下了,这会儿场上是红方拿下第一筹。 疏雨在一旁看着,看岑闻意气风发的样子,看得有些入神,而比赛这会儿才算真正绷紧了弦。 绿方吃了亏,自然就调整起了阵型,彼此之间保持了相对平均的距离,等待着沉风静发球。这次岑闻作为跷球会把球传给正挟雁乔,由雁乔来传给后头的担任竿网的溪圆和呼晴,最后再把球传回给沉风静。雁乔这还是头一次在这么大的场子上蹴鞠,她生怕给姑娘丢脸,此时还紧张了起来,岑闻看她憋住了呼吸,便偏头去喊她:“雁乔。” 雁乔赶紧转过头来,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开球了似的,只留半边脸给岑闻,恭敬地问道:“怎么了,叁夫人?” 岑闻一听,平常都反应不过来总喊自己二姑娘的人,这会儿脱口而出叁夫人了,确实是紧张过头了。 岑闻的视线在场边找着甚么,嘴上告诉她:“雁乔,看球,看我们,不用看对面和外面。你需要的是把球传给沉风静,还有把球救起来。所以看着球,看着我们就好。” 雁乔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这句话拽了回来,她虽还是紧张,但人却有了实感,吐出一口捉起来,脚步好像也能跟着球一起挪动了。 沉风静开了球,球很有准头,落在了雁乔脚边,雁乔收着力气,将球踢给沉风静,“哗——”的一声,球又越过了风流眼,落在了对面钱氏右边,钱氏赶忙跑动,边跑还边示意陈启年。陈启年后退着,眼看着是要来记高球,但并不是,陈启年后退几步,屈起右膝来将球踢过球眼,落在了雁乔身后,看来这次是要以牙还牙了,沉风静心中兴奋了起来。 雁乔看见球朝自己来了,一时判断不定,这球会落在哪里,是我左侧,右侧,还是后方呢。眼见球过了眼落在雁乔后方,岑闻闪身过来准备伸腿救球,突然,雁乔却用后腿勾起了球,球划过她的头顶,落在了她身前,她膝盖一顶,再转身一踢,球便去到了溪圆那边,球从溪圆这里经由呼晴又传回给沉风静。沉风静对雁乔投来赞赏的眼光,然后扭过头去了,只见一道弧线划过,球又越过了风流眼,此时红方又获一筹。 这一球用了狠力,直逼绿军后方,竿网将球翘起,传回给钱氏,再由钱氏传给球头,这一次绿方射门没有擦过了球眼边,钱氏跑动得快,本可以一脚将球救起,结果脚尖一挑,直将球送去了线外。绿方失了一筹,但陈启年性子爽朗,她安慰起队友来,说道:“不过一筹,讨回来就是了。” 紧接着,又是沉风静来开这球,场边座上,姑娘们的情绪都被挑了起来,纷纷屏息看着,双方各不相让,这一来一往远比她们想得还要精彩。 球一如既往地踢进了风流眼,直冲后方去了,这次钱氏却不急着接这球,其他人将球接了,传回给钱氏,钱氏一时拿不定主意,但她听到了陈启年的声音,陈启年朗声说道:“让我来!”,寥寥叁字,听起来却极有把握,钱氏于是顶起了球,陈启年右脚踢起皮鞠,飞过风流眼,“唰——“一下擦过岑闻耳边,直逼呼晴面前。这球力道有些大,呼晴极力思索着,这球是不是要出线了,她憋住了呼吸,直觉告诉她,可能是的,于是她打算赌一赌,闪身避开了球。 本来为皮鞠会直接飞出线外,可是一息之间,球竟然落下了,它砸在线内不过一寸之处,呼晴反应不过来了,她惊愕地抬头,看着大家。岑闻也有些诧异,她也以为,这球铁定会出线的。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收起了脸上的错愕,对呼晴笑了一下,大声说道:“呼晴,不过一筹,能拿回来!”,溪圆也凑过来,攥起拳头轻轻给了她一拳,给她锤回了神。看她眼神疑惑地看着自己,溪圆狡黠一笑,说着:“这有甚么的?打起精神来!”沉风静在一旁看着,看她们默契开解彼此,轻轻笑了一声,大声喊道:“再来就是了!” 球这便回到了陈启年她们手上,岑闻深呼吸了一口,下意识地朝右边场边看去,她看到了疏雨安静坐着,是的,疏雨在看着她,就像她们从前那么多年里那样,安静地注视着她。 岑闻心中定了下来,收回了视线,只看着对面。 对方将球踢到溪圆那里,溪圆惯用右脚,一看这球劲朝左边拐,便赶忙转过身来,借用腹部和腿部之间的曲度将球的力气卸下些来,仓促看了呼晴一眼,呼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巧妙接过皮鞠,一脚勾起,将球踢给岑闻。 岑闻看着沉风静,确认着,沉风静压低了声音说:“我们记仇,也来逗逗她们。”岑闻听她这么说,心中暗笑,领会地传了个靠前一些的球,沉风静看着是要直直将球踢去后方,但她的腿重重抬起,却只是轻轻将球勾住,转而斜过身子,将球送过了球眼。 陈启年以为这球又像之前一样,落在前头来不及追的地方,便急着朝前赶去,但没料到的是,球落下了,只是落在了陈启年,与钱氏之间的空档处。 沉风静她们这边已有叁筹,再来一筹,便能拿下第一轮了。此时雁乔和溪圆真正激动了起来,一个从没机会与哥儿姐儿站在同一片场地上比赛的人,一个是重心全被压在了孩子和丈夫身上的人,此刻都渴望起了,这一同跑动,脚步虽每一个弧线而动的机会。 这会儿,又轮到了绿方开球,沉风静这次没甚么策略,打算随势而动,于是一记不高不远的球进了风流眼,落在了副挟身前,副挟将球传给钱氏,钱氏观察着沉风静她们的队形,与陈启年一同后退着,球越过陈启年眼前,她将球垫了两脚,准备要传过来了,岑闻看着陈启年的脚尖,示意后头溪圆和呼晴别忙着跑动。这一球是高球么,岑闻心想,也不一定。那她是要让我们以为这球是近还是远呢? 陈启年脚动了,岑闻和沉风静都看到她脚尖略微朝下,于是沉风静朝后头喊着呼晴:“呼晴,退后去接!” 果然这球一举踢到了阵型后方,呼晴用膝盖收着力气垫起,再一脚传给了岑闻,而岑闻却不急着传球,她后退几步,用沉风静能听得见的音量说:“要落在她们前头。”绿方看岑闻和沉风静往后退去,便跑动了起来,都往后退了几步,陈启年急忙说:“挟球留在中间,这不一定就要踢那么远。” 确实,岑闻就是做个样子,看着是要出狠力,但球轻轻落在沉风静膝上,沉风静疾走几步用上了巧力,将球踢过风流眼,将将落在陈启年身前叁丈处,陈启年往前跑不及,球便落在她脚前的位置上,差一些就能碰到球了。 “咚——”的一声,鼓声响了,昭示着红方已领先叁筹,第一轮便就这么结束了。岑闻还没擦汗,便急着在场边,眼珠左右转着找人。看到了疏雨,即使隔着距离,她还能感觉到,姐姐在看着她,姐姐定是在看着她。岑闻心里想着:“我想听她夸我,现在就夸我。”可她刚想抬腿,就被呼晴和溪圆的动静打断,她回去看去:呼晴和溪圆冲到雁乔面前,夹住愣着的雁乔,朗声笑道:“我们还挺行啊!”两人抱完,又凑上前去,岑闻以为两人要拥上来,都迎了上去,结果呼晴故意笑着绕过她,先夸赞沉风静:“好技法啊我们的球头!发发必中!”。 岑闻无奈,转过头看她们跑到前头去,转头间,她看到疏雨站了起来,像是要过来的样子,岑闻心中跳了起来,可疏雨走到半路,也被旁的女眷绊住了,脚步便停了下来,与对方客套起来。 沉风静这边呢,听了呼晴的夸赞很受用,得意道:“我在军中也练了六七年蹴鞠了,若还踢不好,那我早被我娘放去烧火棍了!” 这话听了,雁乔也悄悄笑起来,这会儿呼晴才悄悄溜过来,抱住了岑闻,开心地吵着:“闻儿!最该夸的还是你,多年不玩蹴鞠!没想到你脚和脑子都还这么好使!”沉风静一听乐了,打趣道“呼晴,夸得好,下次还是别夸了。” 岑闻挨着夸,也不会不好意思,眼睛还在瞟着场边疏雨的方向,这一眼被溪圆截获了,溪圆也难得打趣道:“还在看岑姐姐呢?从来就是,只要岑姐姐在,她那劲头就在。” 岑闻装作听不见这话似的,红着脸岔开了话题,扭头看着大家,问道:“第二轮换人么?”沉风静差人去问了座上的姑娘们,很快就又凑齐了两只队伍,于是这轮双方连球头一起,全部换了人。岑闻这才和大伙一块,朝着席上去。 -- 第三十一章 zγцsんцщц.cǒм 回了座位上,却不见疏雨,明明刚刚还在这的人,怎么不等她回来呢?岑闻有些憋闷,但碍着其他人都在,也不好表现出来,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大家聊着。 不一会儿,疏雨回来了,手上还拿着几块帕巾,后面跟着雁乔。怪不得大家说一眨眼间,雁乔就没影了,原来是来找她姑娘了。 疏雨走近了来,先递了一块给岑闻,她温和地笑着,把湿巾直接推到岑闻手心。岑闻愣愣接过来了,那湿巾带着热气,是浸过热水的,熨烫着手心。然后疏雨又绕过岑闻,给大家也分了。 呼晴感动地叫着:“岑姐姐!你要是我亲姐姐就好了!” 沉风静擦着额上的汗揶揄道:“你不问问疏雨愿不愿意,也得问问闻儿愿不愿意啊!” 溪圆笑着转过来看岑闻,岑闻面上是不满得很,原是大家都有这热湿巾,她轻哼了一声,溪圆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疏雨这会儿也坐下了,坐在了岑闻旁侧,她好笑得回道:“一块热帕子,就能做亲姐姐了么?”正说着,感觉自己好像坐到了岑闻的裙摆,她撑着手想站起来,却感觉到有人悄悄抓了抓她的手心,还能是谁呢,疏雨悄悄侧目看去。岑闻面不改色地坐着,底下却拿指头来勾她,抓了抓她的手心还不够,眼见那食指要悄悄爬上自己的手腕,疏雨一阵麻意,只能悄悄覆手抓住了岑闻的手,想叫她不要再作怪。 两人的手被热巾焐过,这会儿都暖得很。面上大家还在说这话,而她们却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交握着手,岑闻这会儿心中才舒服些了,她暗自笑着,湿巾是给大伙的,这一点温热是给我的。 第二轮,绿方和红方将将打了个平手,沉风静重新束紧襻膊,得意道:“看来是注定要打这第叁场了,好,那就再去比个尽兴!”,岑闻也站了起来,她回望了一眼疏雨,疏雨面上没甚么表情,声音却骄傲地对她说:“去吧,去赢给我看。”岑闻听了这句,笑得明媚,“姐姐等着看吧!”ⓢнīlīцsнцщц.∁ō⒨(shiliushuwu.com) 第叁轮,遂州女子蹴鞠社的人也来了,但她们并不上场去比,这都第叁轮了,作甚去打乱她们原先的节奏,于是她们便只是看着。 刚开球,便赢了一筹。岑闻佯装要让沉风静踢一个给左方的球,沉风静迅速接了,但一脚踢给了右边,拿下了第一筹。 但接下来,就不那么顺利了,她们的一球没进球眼,弹回倒了后方,溪圆接不及险些摔倒,千钧一发之际,雁乔冲上前去蹲下身子蹬了一脚,接起来了。这球传去绿方阵内,竿网没接上,才又拿下一筹。 众人皆为雁乔刚刚的动作惊叹,蹴鞠社的人去旁侧问起雁乔的身份,在得知这是疏雨的女使以后,倒唏嘘了起来,这般技巧,做女使可惜了。 球便又回到溪圆身前,她调整呼吸,只需再来一筹就能赢了,该怎么传呢。她巡视了一圈,对上了呼晴的眼神,呼晴笑了一下,转过头去,用下巴点点岑闻,她们素来相信闻儿,那便让她去决定罢。于是溪圆点了头,传了个高球,球缓缓飞过众人眼前,岑闻边平复着喘气,边侧目观察对方,正副挟和球头站的很均匀,竿网一前一后,那便试试远一点的球,高一些,像陈启年那一球一般。于是她没有急着传,眼神紧盯着沉风静,与她口语道:“落在线边。”球要高,才能不被挟球截下,力要巧,才能擦着线落下。 球飞过了风流眼,转着圈晃着虚影飞过钱氏头顶,陈启年紧盯着球的走向,觉得这球应该会出线,她对后头喊了一声:“别去接!让球自己出去!”连离球最近的竿网也信了,往旁边让开了一步,可不巧,这球就是刚刚好,它终于徐徐从空中落下,但是落在了线内,弹了起来。 绿方不敢置信地看着,出不来声。她们这一局,还没赢过呢,纷纷都有些沮丧。陈启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挤出个笑来安慰大家:“我们能在沉风静球下讨到个一筹,也算是不错了。”隔着球眼,她转过身去,对沉风静颔首点了一下头,沉风静回以一笑,并大声对她说:“陈姑娘,你很厉害!” 陈启年大方应下了,回道:“这句话,我记下了!” 岑闻这边,有些累了,她用手背擦着汗,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往疏雨的方向走去,她紧盯着疏雨,看疏雨也站了起来,步子又缓至急,下了台阶,朝自己望来,两人的眼神隔着球场碰上,疏雨便懂了她要说的话,疏雨放声笑了起来,她赢了,她一直是我的骄傲。 岑闻也一步步朝疏雨过去,面上有汗,有笑意,风吹着她的额发,挡不住一双得意的眼睛。疏雨的脚步轻快了起来,摆动起了双臂,朝岑闻跑去。可转眼沉风静便带头将岑闻团团围住,岑闻一时措手不及,停下了脚步,却被一沉风静,呼晴她们托起,欢呼着庆贺了起来。 疏雨生怕她们接不住,心中有紧张,雁乔这会儿却不跟着她们一起抛二姑娘,她转头一看到疏雨,便红了眼睛,几步跑过来,冲到疏雨面前。 又要哭又要笑一般,挤出一句,“姑娘,我,我没给你丢面。” 疏雨看着雁乔红了的眼睛,打趣道:“没丢面还哭甚么?怎么,没玩尽兴? 雁乔听了这玩笑话,眼睛却更红了,可怜见地拉住疏雨的手臂,小心地说:“姑娘,你说我是一同长大的亲妹妹,我开心得很。” “我下头只有弟弟,没体会过姐妹相惜的感觉,今天,你这么说,我能记一辈子。” 她真心得不能再真心地说道:“我愿意一辈子伺候姑娘。” 疏雨心中也感怀,雁乔陪着她一路过来,在李家的日子,也是雁乔陪着她一起捱。疏雨软下声来:“你从前不是说想要自己的小院子,小厨房么,都不要了?” 雁乔急忙解释:“我伺候着姑娘,一样能有那些东西,姑娘给我安排的吃穿用度,从来都是顶好的,给我的月钱从来都比别的院子高,我哪里舍得姑娘。” 疏雨双手拉过雁乔,眼中是温情,她正色说道:“我也舍不得你,但人生乐事苦事这么多,你只是陪着我,不自己去尝尝,不是白白蹉跎了青春么?” 雁乔听了,嘴角撇了下来,眉头也耷拉着,她憋了几下,才抬头问:“姑娘是知道,今天蹴鞠社要来,所以才让我上场的是么?” “蹴鞠社方才来问我,姑娘也是知道的么?” 这疏雨倒是没看到,不过她发自心里为雁乔高兴呢,进了蹴鞠社,雁乔能做自己的事情,不必每天窝在后院里围着她转。 “我还不知道,但这不是好事么。” 雁乔听着听着,那红透了的眼中滚下泪珠来,“姑娘,这是不要我陪着你了。” 疏雨弯下腰去,看她垂下的脸,叹了一口气道:“雁乔,我从未把你当女使来看,你是自小与我作伴的人,一路走到现在,我怎么可能舍得下?但你我约期早已过了十年,往后你也要一直忙前忙后伺候我么?” 雁乔鼻头都红了,急切反驳道:“可我想留在姑娘身边。” 疏雨让了一步,她说:“就算你去了蹴鞠社,你晚间也能回来我这边,一同用饭的。” 她想给雁乔铺路,雁乔怎么会不懂,可她自小身边只有疏雨一人,姑娘的路就是她的路,这才走到半程,哪有叫她上别的路的理。 “那可是白日里谁帮着姑娘呢,若是,若是李氏又来为难你,没个称心的在你旁边怎么办?” 疏雨默然静了下来,她仔细斟酌着,雁乔从来吃软不吃硬,她便握住了雁乔的手,细声说:“雁乔,那是我自己的路了,你陪我已经走了一大段路了。” “你该看看自己的路了,再者说,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可能强求的。你到时候再回来就可以,我难道就狠心到不让你回来么?” 果然,雁乔听了这话,情绪平复了些许,她纠结着措辞,憋了个半晌,憋出一句:“姑娘说话要算话,你说的不逼我。” “算数。” “甚么算不算数?”背后突然响起了岑闻的声音,原是她突破层层包围跑了过来,远远看到看疏雨紧握着雁乔的手,心中的醋意又返了上来,便口气不善地问出声来。 雁乔怕岑闻看到自己流眼泪的丢人样,忙擦了眼泪,低着头说道:“啊,二姑娘,啊不,叁夫人。” “我在同夫人商量,别送我去蹴鞠社。” “那姐姐怎么说的?”说归说,眼神盯在疏雨的手上。 疏雨安抚性地拍了拍雁乔,松开了她的手,又好笑地看着岑闻,说道:“自然是说让雁乔自己试试,再定夺。” 说完,疏雨对雁乔说道:“你同大家活儿再玩一会儿罢,我与叁夫人说会儿话。” 雁乔奇怪,有甚么话自己听不得的,但还是依言,不情不愿地跑回场中去了。 看雁乔走后,岑闻也不藏着掖着了,她开门见山道:“姐姐和那沉姑娘认识不过几日,就这般亲近么?” 说着,又想起来,“…雁乔也是你妹妹,也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妹妹?” “姐姐倒是,一直惹眼得很。”岑闻表情带着点骄横妒嫉,听起来牙酸得很,疏雨哑然,这是吃了几个时辰的醋?于是将她拉到场边树丛后,耳语说:“沉姑娘是一面之交,我赏识她为人潇洒,雁乔同我一道长大,我珍惜与她的情分。” “你不一样的,南窗雨,玉阶月,枕边霞都是你…你在这里。”她说的,是那些她们一起度过的夜晚,说到这里的时候,疏雨轻轻指了指心口的位置,眼神清炯,有初旭的朝光在她眼里。岑闻被她神色勾住了,忍不住又贴近了她,用手指缠绕上她的手指,再轻轻摩挲着那柔软温热的掌心,嗔道:“姐姐一贯说得好听”,可两瓣唇却越凑越近,轻轻地向疏雨索了一吻, 两人越贴越近,腿也相碰在一起。疏雨眼睛轻轻眯了起来,但耳朵里却依稀听到有脚步声停在附近,疏雨耳语一句,“有人!”便转过头去看,可谁都不在那。 岑闻可不让她找这些借口,她转过身来,如今她身量已比姐姐高上了一截,她这么一转过来,便挡住了疏雨。岑闻嘟哝着,“现在没人了。”便又吻上了疏雨,连牙齿都在轻轻摩着那两片唇,摩得疏雨微微皱眉,发狠吻了回去。 疏雨回去时,岑闻被呼晴她们叫走了,她便自行回席中找沉风静。 沉风静好好地坐在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蹴鞠社的人聊着天,她们知晓她的身份,只与她浅谈了几句,夸赞她的风姿。这些话,沉风静听得也多了,正好疏雨来了,她便又客套了几句,便道了句“失陪了”,转身抬手朝疏雨过来,喊疏雨一同走走,换换气。 疏雨边走,其实在想刚刚的脚步声,会不会是沉风静的,但看沉风静神色如常,便也只是疑心着,没多问。 她只是顺嘴问起沉风静:“眼看着你事也办完了,何时离开遂州呢?” 沉风静迟疑了一下,才说:“其实明日下午,我就要启程去回京了。” 明日的事,那今天怎么一嘴都没提,疏雨虽然惊讶,但也觉得确实是她的行事风格,不带责怪地问了一句:“怎么现在才说呢?” 沉风静不以为然,“不管甚么时候说不都是明天走么,那早一日万一日又会如何?” 疏雨也知道她随性,只能无奈道:“那明日,我来送你。”看她不马上接茬,奇怪道:“不会连来送你,你都不让罢?” 沉风静好笑回道:“自然要送的,我只是在想呢,你干脆来我住的地方,尝尝我的手艺。” 这倒是让人摸不到头脑了,“好歹应该是我来给你饯行罢,哪有叫你自己下厨的道理?” 沉风静满脸不在意的样子,摆着手说着:“你左右又是约在甚么酒楼,不如来试试我做的鱼脍。” 怕疏雨不答应,她耍赖道:“你就说来不来罢?” 疏雨被这番说辞给噎住了,她闷声丢出一个:“来。” “我早些来帮厨也成,我手艺不行,只有帮厨的份。” 看她答应了,沉风静眉头都扬了起来,“好啊。那就明日巳时见。” “好,明日巳时见。” 看了看日头,已是末时,沉风静便想起来说:“这球也该结了,走罢。” 回去后,沉风静宣告了球会结束,又说了番结辞,将那金鋌给了与红方大多参赛姑娘相识的溪圆,麻烦她去钱庄兑了以后,分与大家。 今日这蹴鞠会,姑娘们畅爽尽兴,抛却了往日规训玩闹着,可球会终有尽时,等人散了,席撤了,回到家中,对着的,还是抹不去的繁文缛节,后院琐事。 这天气也应景,这会么一儿,不知道从哪里聚起了一片乌云,将日晖掩去大半;山外响起闷雷声,眼看着,是要下雨了。 疏雨盯着这天日,心中不知道在思索甚么,可旁边的岑闻悄悄碰了碰她的手,她便觉得,狂风骤雨也没甚好怕的,她的光在这儿呢。 ps:1.宋朝蹴鞠很神奇,不管是比花样踢球的白打还是结队比赛的筑球,都没有身体对抗。筑球比的就是谁踢进风流眼多,谁能接住对面的球。看起来很像排球,不太像现代足球。 2.岑闻她们进球不算因为我懒得算(呜呜呜呜别骂了别骂了),然后她们说得对,宋朝女性虽然蹴鞠参与率很高,但是基本都是白打这样的比花样踢球,筑球比赛基本没女性的份。 3.高估我的废话水平了,下周才能写到正式离婚。加更一章作为迟来的妇女节礼物,祝姑娘们自由健康暴富有望。 -- 第三十二章阿弗 zγцsんцщц.čǒм 散场时,确实下起大雨来。那些避雨不及的,便被浇透了衣衫,剩下大半,都留在席中等雨势收歇。这场雨凉透了秋意,过了近半个时辰,才转成夹着凉风的细雨。路途有些远,疏雨和岑闻别过众人,乘车回到了岑家时,酉时已过半,雨还没停呢,天色沉得像铺开的松烟墨。因为下了雨,雁乔她们便进来车内坐着,雁乔踢了两场,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还好冬云急着备着吃食,路上垫了些,也还能忍。 路上岑闻靠着车壁睡得昏昏沉沉,颠簸中自己又歪过来倒在疏雨身上,眼下疏雨肩膀都酸麻了,才听冬云掀开车帘说,“姑娘,下车罢。” 疏雨叫醒了岑闻,顺着冬云的手走到了伞下,伞往上抬的瞬间,她看见了李迹的马车停在一边。 “倒是回来得越发晚了。”是李迹蓦然在她背后出声,那声音听着,比伞外的雨还要阴寒几分。 岑闻也下来了,走到了疏雨背后,看见李迹,眼中不耐烦得很,样子都不做,便偏过头去。只有疏雨转过去看着他,看他披风干爽,靴底不带泥泞,便知道他是这会儿要出门。这个时辰出门,除了勾栏院,还能有甚么地方,她于是抬眼反问道:“夫主不也这个时辰出门?” 李迹听了,看疏雨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觉得挂不住面子,他于是扫了一眼都不正眼看他的岑闻,冷笑了一声,丢下一句:“原来岑家便是这么教的规矩。”便拂袖离开了,下台阶的时候,将那雨踩得“啪——”“啪——”作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中有气。 疏雨心中觉得嘲讽,规矩,只压女子不压男子的教条东西。男子狎妓,不规矩的是风尘窑姐,女子晚些回家,不规矩的又是自己。 她不欲多看李迹一眼,牵着岑闻,穿过淅淅沥沥的雨丝,一同回自己院中。脚步很急,是要把恼人的事情甩在后头,伞上的珠玉乱跳,她心中嘈杂得很,句句都在提醒她,该是时候离开李家了。 岑闻看出她心中不快,正要说点甚么来宽她的心,但还好,一进门,晚膳早已备好,是下人听到她们进门,便已经呈上布好在桌上了。晚膳加了一道蒸虾,配了醋蘸着,鲜甜脆爽。外头下着雨,里头是烟火气,倒也算是下雨天的一个乐趣,能叫她放下些刚才遇到李迹的不适。sнīlīцsнцщц.⒞ō⒨(shiliushuwu.com) 等收拾完了后,雨还是下个不停,疏雨便顺势问起岑闻:“今日,你要留在我这儿么?” 从前都是岑闻自己上赶着留下,现在姐姐都会主动来问起。经过了昨夜,岑闻面上坦荡些了,她看了一眼外头连绵不绝的雨,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疏雨心中高兴,脚步轻快地去找雁乔。今日去了球会,出了一身汗,麻烦她去备水给两人沐浴用,也顺便给自己烧水洗一个。 雁乔准备好了皂荚,澡豆,疏雨就先催着岑闻先去沐浴了。等疏雨自己擦完澡出来,却没看到岑闻在床上,她便找去外间,看到岑闻站在镜奁前,把寝衣脱下一边来,对镜照着甚么。疏雨疑惑地凑过去,问:“怎么了?” 岑闻用手扒着腰间的衣服,不好意思地说道:“背后…有些痒。” 疏雨听了,放下绞干头发的布巾,就过来查看,她看了一圈,皮肤上平整,没有疹子类的东西,她便将衣服放下了,说道:“没起甚么东西,是不是吃虾吃得不舒服?”岑闻小时候吃了虾便起了红疹,后来长大些了,也就还好。但也不知道会不是是这个原因。 “不知道呢,兴许有可能。”姐姐一向将她的事记得很清楚,岑闻悄悄看着姐姐边说着,觉得痒了,又隔着衣料轻轻挠了腰后几下,疏雨见了急忙来挡。 “这要真是夜里起了疹子,可抓不得,越抓越好不了。” 岑闻被抓着手,看姐姐关切的样子,眉头都拧紧了,不由得偷偷笑出来,她软下声来应道:“好,我晓得的。” 疏雨不放心道:“今夜我看着你,明日我出门去你也不许自己抓呢。” 岑闻疑惑道:“出去作甚?”她转念一想,问疏雨:“是沉姑娘,要走了么?” 疏雨想起来,自己本来用饭时就要跟闻儿说的,结果忘到了这会儿,疏雨看着岑闻的神色,斟酌地说:“明日,我只是去送一送她,申时左右就回了。” 岑闻看着疏雨小心的样子,暗暗发笑,转而又叹了一口气,姐姐在意她怎么想,她心中受用,但她还是更喜欢姐姐从前斗嘴时那副牙尖模样。 岑闻于是看着疏雨,认真地喊了一声:“姐姐。”看疏雨来看着她眼睛,她说:“我知道这几年,你身边冷清,你与沉姑娘交好,是好事。”说着,她抬起手来,戳了戳疏雨的心口,“我也知道,我在你这里。” 疏雨专注地看着她,听她接着说:“你我若是好好的,我便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这。” “所以…我也不至于瞎吃飞醋罢…只是你是我姐姐,我却不能喊你名字,还连你小字都不知道。我今日就…就不能是嫉妒沉风静与你同辈么?”岑闻断断续续地埋怨着,字字句句里都夹杂着羞恼,看了疏雨两眼,视线又飘开了去。 她这样子,可爱得很,疏雨心里想着,便被驱使着凑上去,吻了岑恩的嘴角。呵着热气,轻声在她耳边说,“阿弗…”,说完才吮上岑闻的下唇,岑闻一时没反应过来,耳根子都红了,她嘴不得空闲,含糊地重复道:“阿弗?” 谁料这两个字一出,疏雨退开了,坦荡地应了一声,“诶——”,岑闻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姐姐的小字。看疏雨笑得不加克制,她脸上飞起两片红霞,但眼睛却错不开地盯着姐姐笑起来的一双眼睛。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她却会因为从舌尖咂摸过这两个字而害羞。 岑闻在这头还有些不敢叫呢,疏雨却笑得坐在了凳子上。见状,岑闻倒是不服气了起来,她又不只是我姐姐,她撩开裙摆就坐到了疏雨腿上,用嘴叼开疏雨的衣领,便顺着那肩头,一路啄吻到疏雨的下巴, “那,我这般对你…”她贴着疏雨的脸颊,也学疏雨之前那样,贴着疏雨的耳侧,轻轻吐了口气,再问她:“可以么,阿弗?” 疏雨怕痒,脖子抖了抖,她被叫了这一声,腰都软了几分。 “为甚么不说话呢,阿弗?”岑闻将手朝后撑着,腰朝床上倒去,两人这会儿衣衫尽褪,下身紧紧贴在一处,腰间像两匹漂染时的锦缎一般,晃个不停,眉毛挡不住额间流下的汗珠,一路流到岑闻下巴上挂着,她心里头痒得不行,手不知道该放在姐姐身上哪里好,所以眼神就只能直直地勾着疏雨。 疏雨本来被这一声声喊得心中泛起痒来,她嗔怪地看了一眼岑闻,看她被周身艳绯色簇拥着,风情又恣意,她便也被这风流春意勾去了魂魄,与岑闻贴得更紧,晃得更急。 玉露从枝头落下,疏雨觉得两人好像两尾攀不住彼此的鱼,急切地想要碰一碰岑闻。于是,在两人紧贴的地方加了一根手指,轻巧拨弄着,揉转着,看岑闻皱起了眉头,下巴朝后仰去。疏雨才攀上了她的背脊,牙齿轻咬着岑闻下巴,问她:“怎么不喊了?” 岑闻又怎么喊得出来,她所有的空隙都用来喘气,尾椎骨上也起了一股战栗。两人急切磨着,蹭着,连胸乳都碰到一处去,两人乳尖数次擦碰过,疏雨舒服得轻轻眯起眼睛,咬起了自己的下唇,也忍不住与岑闻的胸乳贴的更近。 疏雨也快要忍不住了,她拉住了岑闻的手臂,她动一次,岑闻这边就被这力气扯着,贴得更严丝合缝。 满头青黛垂下,承不住似的缠绕在腰间,疏雨紧紧咬住嘴唇,腰间战栗,手与岑闻的手相抓紧,蓦地,一滴秋雨打上了窗外的芭蕉,“啪嗒——”一声,雨露轻轻抖着,芭蕉微微晃着。紧接着,雨声渐起,将屋内的喘声盖去。 岑闻躺在疏雨颈边,与她紧紧相拥着,疏雨的手在她背后划弄着,而她也睁着迷蒙的眼描摹着疏雨,嘴上无言,心中却说了千百遍。姐姐,这是我的姐姐,是我孤身追逐万里,才得以所见的霞光彩云。 ps:岑闻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知道姐姐的小字而已(狗头叼花.jpg)。 因为二十八章之前的都是存稿,所以算起来,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写过肉了。我自己想写的肉梗都差不多了,大家有没有什么想看的梗,我看看在后面剧情里或者番外里安排上。(纳入式比如什么双头龙、假dior之类的不写,野外的也不写,其他大家大胆说。) -- 第三十三章 翌日,疏雨正悄悄地掀开被子下床穿衣,岑闻昨日打了一场球会累了,睡得正熟。她脚步轻得不能再轻了,可是开门叫水的时候,吱呀声还是被岑闻给听到了。岑闻睁了眼,看疏雨不在床上,她懒懒地唤了一声“姐姐。” 听她出声,疏雨几步走过来,还没梳髻呢,她柔声问:“我吵醒你了么?” 岑闻看她过来,打了个呵欠,撑起脑袋来,摇头道:“听到你开门声了,一会儿梳洗完,就要走了么?” 疏雨应道:“嗯,一会儿就要过去了。”说完,又想到了昨日她说背后有些痒,便关切地问起来:“身上还痒么?” 刚醒来,还没甚感觉,但隐约还是有感觉,岑闻撇了撇嘴,呢喃道:“还有点痒…” 疏雨看她那样子,感叹起来,明明从前看起来是最活泼有劲的姑娘,却总是小病不断。她叮嘱岑闻说:“你不许抓,要是被我发现你偷偷挠了,我便…” 岑闻一听这话,扭过头来,还有些期待她要说甚么的样子,“你便如何?” 疏雨又能如何,她无奈道:“不能如何,我便不许你翻身,只许你趴着睡。”岑闻听了忍不住咯咯笑起来,边笑边要掀被子。秋日到了,到了她最爱赖床的时候了,但这会儿,她也得回她自己院里了,免得姐姐又被人落下甚么口舌。 岑闻从床里侧费力挪到床边,看着疏雨说道:“你早些去罢。”说罢站了起来,看姐姐被窗外的光照着,连耳侧都透着些暖光,她便趁机在疏雨耳边又轻咬了一下,牙齿磨着耳廓,热气吐在耳边,接着说:“去了早些回来。”疏雨痒得脸上绯红,捂上了耳朵,转身时还险些踩到自己裙角。 疏雨从李宅到沉风静的住处也就两炷香功夫,她被人引到院中,不是去坐着喝迎客茶,而是直接被沉风静在厨房门口喊住了,她倚着门,笑着同疏雨说:“我刚把鱼片上,你就来了!” 疏雨看她挽起了袖子,腰间还背着那把匕首,背后是灶房里头的水雾,是怎么看怎么怪异的一副景象,疏雨好笑地回道:“这才是来得巧么不是。” 疏雨边说,边拿出一路带过来的一个漆盒来,“我也想不出,还有甚么是能给你用上的东西了。这是岑家之前新做的乳膏茶,熙州寒凉,冬日喝上一口乳膏茶,暖身又不会像毛尖那般喝了睡不下。你带去熙州,我想着正好。” “好啊,那我也不同你客气,这乳膏茶倒是近两年的新鲜东西,熙州铁定是喝不上的,茶叶金贵,多谢你了!” 说完,沉风静将疏雨招呼进来,叫人给她在锅边上了茶。疏雨说是打下手,其实也只是帮着递东西罢了,不多时,鱼脍和菜羹都上了桌。片好的鱼脍晶莹剔透,光是蘸着醋吃已经鲜嫩得不行了,沉风静一遍催疏雨下筷尝,一边与疏雨说:“我已跟林远楠谈妥了,他这个月忙完手头的事,便会修书一封提退婚。” 疏雨想起中秋那日沉风静说的话,开起了玩笑,“林大人这般好说话?没挨你一顿打?” 沉风静听了这话,放下筷子来,就要与她好好说道说道,“他啊,我没同你细讲过罢。他比我更有理由来提退婚。” “想来你大概也猜到了,我娘沉若婵出身武将世家,兄长早逝,父亲老弱,十八岁替我外公挂了帅旗讨匪患,立下了军功。后来我爹入赘沉家,她便在二十叁的时候生下了我。” “林远楠这厮本来是有些志气的,可他倒霉呢,与我定了亲。” “我娘只我一个独女,本来先前是由着我的,所以我才能早早随军。” 沉风静说到这会儿的时候,眼中轻蔑渐盛,“但你说男人啊,天性就是见不得女人手中得了权势。因为我娘做着指挥使,所以陈相打压我沉家,在军中更是送来自己混账侄子来做都虞侯。” 疏雨听出这其中有故事,便问起:“怎么个混账法?” 沉风静捏着自己的手指,眼神冷了下来,她说道:“他奸淫女子时被我发现,那女子是驻军地附近的妇人,我娘治军极严,军中若有人奸淫掳掠,必受重罚。” “所以我就替我娘,用我的匕首把他那物事给割了下来,我这手艺自然不如净身师傅,这不,他这就算落下了残疾。” 看疏雨默默望着她腰间的匕首,沉风静摆手道:“你放心,不是这把。” “回京后,陈相自然不会放过我,一句狼子野心,目无纲常便给我沉家扣下个帽子,这多荒唐啊。“ 疏雨咂摸着目无纲常四个字,感叹道:“纲常伦理,不过是男子吃女子,高位吃低位罢了。” 沉风静也觉得可笑,“是,可官家不介意啊,他需要沉家制裁陈相,可又不想沉家风头过盛。这不,官家正缺这个么由头来敲打沉家,所以下了圣旨。我沉家被打发去了熙州,叁月内必须迁走。他林远楠也遭殃,被贬至遂州作通判。要知道遂州虽无地头强蛇,但李家可是与鄠州知府关系甚密。” 疏雨听李迹说起过,鄂州知府老爷的独子徐清为,与他相交甚密,疏雨甚至还在他招待徐清为时作过陪,疏雨便不确定地说道:“鄠州知府,曾是陈相的门生?” 疏雨人在李家,知道这些自然不奇怪,沉风静默默点头道:“是,所以他林远楠跟我沉家若是再不扯断关系,他怕是要久留遂州,无法出头喽。” 说着,又拿起筷子,夹了几片鱼脍,正待放入口中,却想起来,“再说了,先前他防汛的物资,大半是从李老头儿嘴里抠出来的,但剩下还有些是与我借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要是不答应,那还能是人么?” 疏雨听了半晌,听她讲完了前因后果,听着都是林远楠的理由,疏雨于是进一步问道:“这只是林大人的理由,那你的理由呢?” 沉风静向来是坦荡率直,这会儿却沉默了起来,看着像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沉风静思索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咱们吃完,路上再说。” 收拾完餐盘,疏雨便同沉风静一起坐上了出城的马车,雁乔在后头,赶着她来时的马车。 在车上时,沉风静突然对疏雨说起:“你不是想问我的理由么?” 沉风静自嘲地笑了下,“不怕你笑话,我没甚么别的理由,就是怕我母亲不让我跟着她去熙州,我便就真的只能在后院里终了此生。” 沉风静向来崇拜自己的母亲,在她眼中,她母亲敢拿起刀枪从男人的非议中闯出自己一片席地,是这世上最叫人钦佩的女子。 可为甚,明明看起来最血性刚强的女子,在她长大后,却拿那些条条框框来压她呢? 想到母亲,沉风静心中矛盾得很,她深呼了一口气,有些难堪地说起:“我娘这人,别看是刀枪里过来的,内里却还是认那一套。她觉得她自己已经吃了半辈子的苦,不能常伴家人左右,没法尽到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 “再加上又遇到了陈相这事,所以她现在只愿我能过上安稳的生活,嫁给林远楠,跟他一起找个定处,过点安生日子。” 沉风静眉头高高扬起,说起自己心中一寸不让的东西,“可她觉得安稳的这些东西,正是束缚住女子的东西。世间女子多为他人所累,一生不得展心中之志。” “我就是愿意去建功立业,驰骋沙场,为人妻母,与我又有何干系?让我能尽兴的地方,只有这广阔天地!” 疏雨听着这话,句句震荡在她心中,撞起声声回响,她默默念叨着“尽兴…” 沉风静看着她的反应,却突然话音一转,问道:“你呢,疏雨?” “你和你二妹妹呢?你们…”说到你们,她刻意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日后又该如何呢?” 疏雨心中顿跳了一下,话音转得是快,但沉风静话中之意,她猜到了:沉风静,那日确实是知道她与闻儿的事了。疏雨不动声色地说道:“真的是你。”是肯定的语气。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沉风静却也不觉得疑惑,是知道她言下所指的。沉风静听了,也没确切说是或者不是,她只转过来问疏雨:”你和你二妹妹,真甘心一辈子留在李家么?” 原来那天,她遍寻不到疏雨和岑闻,正要去问雁乔呢,就听到树丛后有人低声交谈,好熟悉的声音,她便轻手轻脚走了过去。果然,那露出的衣角就是岑闻与疏雨,好啊,这两姊妹在这躲清闲呢,她正准备吓她们一跳,却看到岑闻的手勾住了疏雨的,然后她们… 沉风静心中惊愕,岑家姐妹竟是这种关系!这磨镜之事她也曾听闻过,只是不想这亲姐妹之间,竟这般…,但她转瞬就也想明白了,怪不得两姐妹一同进了李家,这就说得通了。沉风静看着两姊妹,心中叹气,她们若是心意相通,又要怎么在李家消磨一辈子呢?两人今后的路,看来是不好走。 她没去打扰她们,悄悄退开了。这日头这么好,便让它多照会儿痴情人罢。 疏雨看出她没恶意,平静地说道:“不,我们定是要离开李家的。”离开李家,回岑家去,女子若要不依附于男子而立世,便只能逆着着世道硬闯出一条生路来。 沉风静思索片刻,问起:“岑家事茶,你是要回去继承家业?” 看疏雨点头默认了,她也点头附和着,接着说:“这倒是好得很,但你父亲若是不同意女子事茶,你们要如何同族中兄弟去抢呢?” 疏雨低下头去笑了,不紧不慢道:“我父亲,他多半是不会答应,不过他答不答应,与我们争不争是两码事。” 这倒是让沉风静吃了一惊,她见到的疏雨虽还是牙尖嘴利的样子,但总是收着甚么东西一般,今日这句话,倒是露了些锋芒,沉风静朗声笑道:“本就该是这样。” “不过真是奇妙,短短几日,你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我还当你要装一辈子乖顺呢。” 疏雨听了,暗暗笑起自己来,原来人人都能看出自己这两年的不甘心,只有自己心里看不清。而这会儿,车夫喝停了马,回头隔着帘子对沉风静说:“二位姑娘,到城外问山亭了。”再往前去,翻过长云山,就出遂州了。 沉风静答了一声,撩开帘子,看见了帘外半是深碧半是枯黄,对疏雨说道:“就送到这里罢。” 两人下了车,到了这离别的当口,倒是默默相对了起来。沉风静低头在自己的绣囊里翻找出一块玉牌,上头刻了厚德载物的字样,她将那玉牌推到疏雨面前,说道:“这块玉牌你留着,之后若是遇到甚么事,便拿着它,来熙州找我,若是急事,找林远楠也成,他欠我的人情,总有要还的一天。” 疏雨看着玉牌,认真地看着沉风静说道:“这真的太贵重了。” 看沉风静皱眉,她马上接过来,笑着说道:“但我也没道理推辞。” 沉风静这才展开蹙起的眉头,潇洒一挥手,嘴角扬起,“别再送了!快些回去罢!” 疏雨羡慕她,她这般潇洒,何处都不是她的樊笼,也无需诉任何别情,这短短几日,她心中自会珍重。今日一别,等明年新绿时,自己也该从这蔽目俗尘中挣脱出来了,于是疏雨会心笑了起来,由衷说道:“山高水长,你我定会再见!” 沉风静穿的仍是初见时一身碧,与身后青山连成一片去,她不带留恋地转过身,嘴上郑重地回应着:“定会再见!” 回去的路上,接近日暮,夕阳西下,本是愁怨暗生的时候,疏雨心头却异常轻松,既然去意已决,那前路曲折又有何惧。左右再苦,苦不过这连痛痒都不敢细看的两年。 她刚进了院门,就看有一身影哀嚎着从墙角扑过来,雁乔吓了一跳,赶紧拦在疏雨前头,可等看清了这人的样子,却愣住了。那人哀嚎着“夫人!”然后一把跪在疏雨面前,一身朴素衣装,脸上带着常年劳作的晒斑。 疏雨看定后,心中有不甚好的预感,她迟疑道:“你是,闻…叁夫人院里伺候的银黄?” 银黄频频点头,激动道:“是我,夫人!求求您救救我家夫人!” 疏雨听了这话,面色一白,正色问道:“怎么回事,你冷静些同我说。” 银黄这才道出:“前院疑心我们夫人得了天花,叫了护院来将我们的院子给封了!药汤送不进去!餐食也不给!” “这是要活活熬死我们夫人啊!” ps: 离婚进度85%了,当然这也不是天花。 沉风静:专治大骟人。 疏雨:我多吃几顿饭下周要一打十。 昨天的岑闻:我不是...不是...不是那个什么...不是读者说的小狗...我是...我很凶的...在床上也凶的... 今天咬了姐姐耳朵的岑闻:哈哈!正是在下! -- 第三十四章 听到银黄说药汤与餐饭都送不进去,疏雨脸色已经煞白一片,她心中宽慰自己,不可能是天花,这症状,多半是起疹子,之前闻儿就有吃了虾后起疹子的状况。 冷静下来一些,疏雨紧盯着银黄,问她:“那你是如何出来的?“ “我是踩着冬云姐姐的肩膀翻墙出来的!冬云姐姐让我这里躲着等您!说只有您能帮我们夫人了!“ 疏雨一把将银黄拉起,面色肃然,脚步又急又快,“边走边说。” 银黄反应过来,几步跟上,向疏雨说起详情来,“今日您刚走,二夫人就起了烧,那腰上,背上还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疹!” “冬云姐姐去请大夫,大夫一时半会儿拿不准!说…还要过了今夜才能看出那是疹子还是痘疮。” 她面色为难,是想起当时来还有几分后怕的神情,“这消息不知怎么传去老夫人耳里,她说痘疮事大,若真是痘疮,那李家上下都得遭殃…便叫了群护院守在我们院子门口,不准院里的人进出。” 听到李氏所为,疏雨冷笑起来,面上不显怒色,但心中已是怒不可遏。她神色凛然,转过头去,对着满脸焦急的雁乔说道:“雁乔,你回岑家去,将这事报给姨娘和父亲。” “报完了去请春晖堂的种痘大夫再来看,回来的时候如果门口有人接应你,那便照常进来。” “若是没有…就叫父亲,去府衙里找通判大人,就说,李家出了这档子不仁之事,请他务必,为岑家做主。” 雁乔只是女使,心中尚且愤然,更别提姑娘自己了。听疏雨交代完她,雁乔也不敢耽搁,急急答复了一句:“是…!”,便扭头疾跑了出去。 银黄看雁乔跑了出去,她又急又疑惑,赶忙问起:“夫人,去找林大人作甚?今日老爷是回来了!您这…不去找老爷讨个说法么!” 疏雨听了,嗤笑出声,“找老爷讨个说法?“ “李氏色厉内荏罢了,没胆子作出这等害人性命的事,她敢这么做,背后你猜是谁授的意!” 银黄听了,后背都凉透了,她本还抱着老爷能为她们院子做主的期望,没想到这竟然…,她颤声问疏雨:“那夫人,我们这该如何?就,只是等着雁乔姑娘回来么?” 她鼓起勇气来,狠狠攥紧自己的手,抬起头来对疏雨说:“叁夫人,叁夫人之前于我有恩,我妹妹病了,可我手头没有银子,是叁夫人替我们家请了大夫。您..只管您说要怎么做…我跟着您。” 疏雨脚步不停,神色是愈来愈冷,“我还能如何,不过只能硬闯。” 说完,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银黄,看她面上逞强,放软了些态度说道:“你已是报了她的恩情,如果你还有胆子的话,再跟着我来吧。” 别院门前,果然是有两个护院看守,手上持着刀。看见疏雨径直走来,其中一人神色为难,但还是伸出了手,想拦下她,他强硬道:“夫人,老夫人有令封锁此院,您别让我们为难。” 疏雨管这后院两年,不曾苛待家仆,甚至年底还会多发些俸禄和家用物品。下人多半心中感怀,包括这名护院。他知道此事不讲仁德,可老夫人有令,他也不得不听。 疏雨听了,冷笑出声来,她诘问道:“为难?里面是一条人命,你们却只怕李氏问起来为难?” 看眼前护院眼中有动摇,她厉声喝道:“我今天势必是要进去,你拿刀子对着我也没用。”说罢,便大步向前走去。 护院没法儿,嘴上一句“得罪了,夫人。”便来擒疏雨的手臂,银黄本在一旁怯怯地看着,可看到他提着刀,要来扭住疏雨的手臂,银黄尖叫一声,扑了上去,眼中发了狠,推搡着两名护院。护院本就不欲伤人,此时只能一手持刀,一手来牵制住人。 见此情景,疏雨便趁机一把将其中一人的刀抢下,一鼓作气持刀逼近,刀柄转眼已至一人咽喉处。另一人本想来拉,看疏雨挟着人,手上丝毫不让,便默默退了两步,准备伺机而动。 疏雨眼中翻腾着勃然怒火,她和闻儿,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过是一场病,不过只是一场病,挡不住她的。疏雨压着情绪,低声对她刀下的人说道:“你替李家做这种事,值么?李家好面子,今日你就是死在当场,他们也不会叫消息传出去,你家里却是白白失了一个劳力。” 不值,当然是不值。那人被疏雨挟持着,额头上留下汗来。大夫人素日里一副娴静的模样,此时却敢把刀架在他人咽喉处。并且,看她神情,真会割下去,也不一定。 汗珠顺着下巴淌下,这人悄悄握紧了拳头,心里默念着,对不住了大夫人,准备趁机用手劈在疏雨脑后。 可这人也还没来得动作,在场的人却突然听到一阵急切脚步传来,紧接着,就是李氏一声厉喝。 “这是做甚么?!” 疏雨闻声看过去,好啊,李氏和李迹都过来了。她眼中狠决,手却没松,冷冷看着一脸骇然的两人,一声都不吭。 李迹哪里见过疏雨这个样子,她那眼神看得自己心中发怵,他赶忙劝道:“疏雨…这是做甚么,快些把刀放下!” 疏雨低声冷笑,“我把刀放了,好叫你们再把我也关起来么?” 李迹怕疏雨真闹出人命来,忙宽慰道:“母亲只是担心这是痘疮,但左右过了今晚便知,母亲也不会把闻儿关上个两叁日的!” 李迹今日听小厮说叁夫人身上起了红疮,请了郎中来看了,怀疑是痘疮。他听了心中正拿不定主意,这痘疮事大,若是痘疮传出去,谁能负得了这个责任;一会儿又听人来报,母亲下令封院了。这会儿事大了,李迹心中震惊,下意识就要去找母亲说理去,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染上痘疮,大概会是别的甚么疹子。 可是,一想到岑闻这些日子,百般下自己的面子,李迹便停了脚步,冷哼了一声,干脆关她个一日,给她个教训。明日,自己再去求母亲,去看她就是了,如此这般她才知道,在这家里,最该把谁当一回事。 谁知来前,听到小厮说岑闻院门口闹起来了,大夫人不要命似的,要往里冲,他才急了,今日父亲回家早,这要再闹下去,他又要挨几顿骂了,才慌忙往疏雨这儿赶,路上,还碰到了同样收到消息的李氏。 李氏听到李迹维护自己,心中受用,面上斜眼瞟了他一眼,说道:“还算你今日明事理。” 看李迹松了一口气,李氏话锋一转,“但就算她得的不是痘疮,那这院子,也该再看个六七日。谁知道是不是外头甚么疫病,会不会传给了他人。” 听到母亲这样说,李迹这会儿又急了,真要再关上那么几日,那出来不是更不理人了么。他忙不迭哄着李氏说:“儿子看着,不像是痘疮,疏雨日日与闻儿作伴,若是痘疮,不该只有一人发作。” “儿子知道您最是心慈,所以母亲,明日若不是痘疮,您就把人放出来罢。” 李氏看出李迹哪是真夸自己心善,明明是紧张岑闻,心中不快,正欲说他两句甚么,疏雨却实在看不下去这令人作呕的场景,蓦然出声打断了两人。 “母亲可曾学过医理?” 李氏听她这么问,拉下脸来,问道:“你甚么意思?” 疏雨直视着她,嘴上不停,“母亲莫不是比郎中还通医理,郎中说须得观察一日才可下定论,您这边却直接诊出来就是痘疮无疑。” 李氏勃然色变,抬手怒目指着疏雨,“你好大的胆子啊,一而再再而叁的和婆母这般说话。” 疏雨丝毫不让,怒声喝问:“那您又怎么能凭一面之词就断定闻儿得的是痘疮?” “放肆,你不在意李家上下几十口人,我还在意呢!”李氏搬出李家来压她,面色沉沉地接着说。 “就算不是痘疮,你又怎知不是甚么疫病,下人在院里进进出出,万一把病气过出来,谁能担得了这个责任?” 听到这儿,本来打算再求一求母亲的李迹噤了声,是,这若真是痘疮,或者疫病,从李家传了出去,那整个李家的仕途,都不要再想了。 疏雨看出李迹的欲言又止,笑了起来,眼中满是鄙夷,她又接着对李氏说道:“母亲可真是菩萨心肠,李家几十口人是人,岑闻这一条命却不算命。” “我既然打定主意要进去了,那是甚么结果,我自己都担着,如果不是痘疮,那是我幸运;如果是痘疮,那我便和她一起死在里头,断不会出来!”她说完,将刀下的人一把推开,火速转身,趁大家来不及反应时,一把将身后院门打开一人能进的缝隙,便要进去。 这时,身后却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疏雨的动作,“倒是个不畏生死的!句句把死挂在嘴边!” 是李知府终于来了,见到李知府,李氏赶忙软下声来,躬身唤了句:“老爷!”,李迹也忙不迭行了礼,心虚地喊了声:“父亲!” 李知府不看李迹,只眼神示意那两名护院先下去,便朝着疏雨看过来。 李迹在李知府背后,嗫嚅道:“父亲,我…”惊动了父亲,他心中惊惶。我了个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知府侧目瞟着儿子,面上不作声, 沉默了半晌,突然抬腿一脚将李迹踹翻在地,“窝囊废,自己的女人自己的都拿不定主意!被你娘养成了个软骨头!连自己的夫人都不如!” 李氏看李迹被踹翻,心下震惊,她心疼地跑过去,哀声唤着:“常儿!”。看李迹腹间好大一个脚印,她红着眼质问李知府:“老爷作何总是苛待自己的儿子!竟是为了外人,这般对他!” 面对李氏的质问,李知府不以为然。他整理好自己的衣袍,缓步朝疏雨走过来。 疏雨冷眼看着他们作出来的样子,李知府不过看事情闹大,不痛不痒地踹了李迹一脚,觉得这便是给疏雨的台阶了。疏雨心中好笑,知道现在最棘手的人来了,冷声叫了李知府一声:“父亲。” “嗯,疏雨是个有情有义的,比这窝囊废强多了。我一向都觉得,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女子。”李知府惯常拿出官场的说话做派来,先是软声劝着,估摸着,下一句就要叫她识时务为上了。果然,李知府的下一句,话锋一转说道:“”但你也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清楚有的事,不是靠情义就能解决的。” “你母亲说话做事是强硬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她的道理。” “这若不是痘疮,就当是有惊无险;这若是痘疮,一传十,十传了百,到时候就是做了完全的准备,都压不下这疫症的。” 李知府看疏雨面上不显色,又是丢出一个帽子来,“做了两年李家少夫人了,你也该站在李家这头想想,若是真出了事,李家难辞其咎。” 疏雨抬眼看着李知府,缓声说道:“若是痘疮,自是该隔开的,可隔开也没有断食断药的理吧?” 她又淡淡补上一句:“若不是痘疮,人却被熬出了问题,公爹勤政爱民,到时候要如何判这不仁之事。” 李知府听了,面带愠色,沉声说道:“疏雨这话,倒是威胁起我来了。” “疏雨不敢,疏雨不过是按公爹说的站在李家这头想了想,将后顾之忧说了出来。” 李知府冷笑一声,听她话中丝毫无退让之意,心想,不过是个成不得事的女子,我索性再给你递个台阶,这次你若是不下,那也别怪李家。于是李知府回头,看向李氏,装模作样地问起:“怎么会断食断药呢?” 李氏刚扶着儿子站起,看李知府满脸责问地看着她,她忿然作色,气极到笑了出来。封院是老爷的吩咐,她忙前忙后,忘记了这餐食的问题,结果这恶人就成她一人了。 “你看我作甚?我一个人,便能做主将一个叁夫人关进去了?”李氏讥讽地反问李知府。 “不是老爷叫我遇事要果决些,尽快处理此事么?不是你如此授意,我又怎会这般匆忙,连后头的事都没安排好?” 李知府听了,作出威严公正的样子,大声呵斥道:“满口昏话!我何时如此授意过,你为妇不仁,还能怪我么?” 听了这些话,李氏已是了然,这是要将这事全部推到自己身上了。他心中向来只有他自己,从来没有我们母子。她心中恼怒,但也只能咬牙吞下了没说完的话,不再作声了。 见状,李知府转头,软下态度来对疏雨说道:“是不该断水断粮,此事,是你婆母急躁了。” “不过你啊,到底是年轻,做事冲动。” “为人子女的,也得为岑家想想,若是让你进去了,真出甚么万一的话,岑家折进去两个姑娘,你父亲能受得住么?” 疏雨仍是不为所动,冷声回道:“父亲,此事我自有揣度,我只求进去照顾妹妹,再请一大夫来看顾。” 事已至此,她还是好歹都不知。盛怒之下,李知府甩了甩袖子,狞笑着,问她:“若是我就是不让你进去,一会儿再让护院把你绑了又能如何?“ 看李知府的样子,李迹心中已有些胆怯,但看疏雨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这会儿倒是对着疏雨发起了呆来。 而疏雨早已料到这一出,她眼神丝毫不避让,坚定地回他:“您可以试试,雁乔被我差去请大夫了。可我还告诉了她,若是没看见我在门口等她,她便去岑家,让我爹准备去衙门好好问一问通判大人。“ 听到通判大人,李老爷心中有一丝震惊,倒是低看我这儿媳了,他心中想着,脸上怒极反笑,正要出声时,听到一声颤巍巍的:“这是怎么了?” 竟是惊动了苑娘,叫她也过来了。看到苑娘,疏雨心中震惊,她该好生在院里安胎,这是来做什么? 李氏看到她,眼中不耐,她看了眼李知府,才没好气地问道:“你又来这里作甚?” 苑娘与李氏平常一副针锋相对的样子,今天她却作了乖顺的样子,扶着心口,说道:”我本来,是想来找姐姐,与我一道去庆云寺上柱香的。” 她故作惊讶道:“怎么来了,看到却是这般形势?“ 说着,苑娘转过头来,看着李氏。她来的路上已经清楚了事情的缘故,此时她心中冷笑着,面上却是一副真心真意的样子,搬出李氏最在意的香火说道:“母亲,我这一胎本就不易,前些日子去上香,给胜儿点了长明灯,住持还叮嘱我,平日行事须得心诚至善方能保佑胜儿平安。” “这还没足四个月,就这般,岂不是破了胜儿的功德吗?” 李家这一辈,是一个胜字。李氏看重这一胎,此时就算知道她是故意说来帮疏雨的,但还是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兀地,李知府出了声,“行了,让她进去,一会儿郎中来了,若是不怕死也就一起进去。“ 说完这句,他看着疏雨,漠然道:“可疏雨,你记住了,你进去了,是你自己选的,不是李家没拦住你。” 疏雨看着苑娘,眼中有感激,再转回头来看李家众人时,眼里早已没了情绪。她毫不犹豫地转回头,便要推门往里去。 而李知府看着疏雨转身走去的脚步,再补上了一句,“你若是有命出来,李家也是不能再留你了。“ 听到这一句,半晌不敢出声的李迹心中慌了,他虽对疏雨不上心,可也从没想过要休弃疏雨。但是看着父亲的神色,他最终还是一句都不敢再多说。 疏雨脚步顿了一下,但不是因为他这句,而是想起,是了,她先前交代过雁乔,若是有人接应,再进来。于是她转头交代银黄去门口接应雁乔后,眼神扫过默立在一旁的李迹,嘲讽地回道:“都按父亲说的办。” 疏雨进去了,李知府看都不看李氏母子,拂袖疾步离开,那袖子几欲甩到李迹脸上。 而李氏受了这一场气,心中又恼火又复杂。老爷从不向着他们母子俩,这次更是,错都是她一个人的错,他倒是两袖清风,光风霁月!这会儿她还得赶紧叫大夫来看看李迹身上被踢的地方。 李氏扶着李迹朝前走着,心疼地轻声问:“常儿,你父亲踢得狠了,这会儿难受么?”而身边的李迹神情恍惚,也不知道听进去没,一点反应也不给她。 李氏见状心中不是滋味,受的委屈后知后觉涌上来,她偏头往一旁去,想将眼泪偷偷擦了。可突然,余光里出现了还没走的苑娘,她这气是不打一处来,李氏盯着苑娘半晌,没好气对苑娘说道:“有了身子还来这帮你的好姐姐,也真是难为你了,还寻了功德做由头。” 看疏雨这会儿也顺利进了院门,苑娘转过头来,不以为意地看着李氏和被她搀着的李迹,苑娘轻嗤一声。来的路上,丫头告诉她,李迹被踢了好大一脚,她还以为李迹当真变了,能为这叁夫人去争一争,结果细问才知,这一脚居然是因为窝囊不敢拿主意才挨的。 苑娘摸着自己的肚子,心想,岑闻尚且有姐姐以命相护,可自己呢?看看自己的丈夫,可当真是令人心寒。 一句话都不说,苑娘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们,转身便往门外走,李氏恼怒地看她走远,半晌才阴恻恻地说道:“没规矩的东西。” 她心中暗唾着,都是岑家带来的这股邪风,疏雨进门后,自己就没一件顺心的事,连带着苑娘也嚣张了起来。 既然老爷也发话了,那等岑闻养好病后,这人李家就不必再留了。 -- 第三十五章 疏雨进了院门,冬云便从屋里焦急地冲进来,她还没来得开口,疏雨便先问道:“闻儿怎么样,烧退了么?” 冬云平日里最是冷静,这会儿也是真急了,她边带着疏雨往里走,边开口说道:“还在烧着呢,那退热的药送不进来,我便只能拿之前院里放的酒给姑娘擦身,这会儿人还没醒。”她方才隔着门听到了疏雨的声音,这会儿心中感慨,冬云低声说道:“大夫人,是我们对不住你,害得你…” 疏雨打断了她,毫不在意地说道,“我与闻儿迟早都会走,何来害我一说。”说着,已经走到了台阶前,疏雨心中慌乱,顾不上提裙子就踩上了台阶,竟差点绊一跤,扶着冬云堪堪站稳后,她稳下心神来,对冬云说:“一会儿药便能送进来了,春晖堂的大夫,我也叫雁乔去请了,没事的。” 这句没事的,像是对冬云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内间里,岑闻感觉头疼得很,浑身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冷的,人醒不过来。她是记得自己莫名发起了热,身上痛痒难忍,大夫来看过,说的什么?她在一片混沌里极力回忆,终于想起来了,大夫说,这不知是不是痘疮。 她终于惊醒了过来,大口喘着气。感觉额上贴着甚么东西,她伸手去揭,却被一只伸过来的手拦住,那手热烫,握得她手腕都隐隐发烫。她往上看去,是姐姐,姐姐脸上蒙着面罩,正按着她的手,不许她去揭头上浸过凉水的湿巾。 岑闻想起了自己昏睡前的事情,她满脸惊骇地看着疏雨,自己撑起身子来,捂住自己的口鼻就要往后退,边退,边问疏雨:“你疯了,你进来作甚?!” 她浑身乏力,意识也不甚清醒,逞强喝问:“你没听到大夫说我…” 见到她这样,疏雨甚么都说不出来,她心疼得紧,凑近了就要告诉她,春晖堂的大夫被雁乔领进来了,刚刚看过她,也说这大概不是痘疮。只是保险起见,还是要观察一晚,院里的人也都需要带上布巾面罩。 可疏雨一往前凑,她便往床里缩。见状,疏雨只能后退几步,站在离她一丈远处,缓缓安抚道:“我知道,闻儿。” “春晖堂的钟大夫刚刚来仔细看过,说你这症状其实并不像痘疮,只需要这烧退了,观察过一晚,红疹消下去些,便就只是出了疹子。” 钟大夫是春晖堂这两年坐诊最多的大夫,年岁不大,却善治痘症,遂州城内,大家都尊称钟大夫一句治痘圣手。 钟大夫听说这疑似是痘症,来看过后,便叫人都戴上面罩,又叫人用苍术,艾叶熏过院内,房中,这才在厢房里歇下。 疏雨温声哄着,把用热水温着的肉糜粥打开来,劝她道:“你先打起精神来,把这粥喝了。“ 和岑闻从前每次生病时一样,疏雨温柔地劝着,看着岑闻形容憔悴,她强挤出笑意来,接着说道:“一会儿才喝得下药。” 岑闻却放心不下来,她喉头也烧得慌,嗓子都是哑的,发出的声音便有些尖利,“你出去,姐姐,出去吧!大夫不是说,要过了今晚才知道么,你先..先出去!” 疏雨听她还要把自己往外推,哽咽难言。她不信这是上天作弄她与闻儿,她只当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好了,便都好了。于是疏雨红着眼,声音坚定地说道:“你把粥喝了,我才会出去。” 岑闻本就是病中,她看着疏雨的样子,自己心里更不好受,她知道姐姐吃软不吃硬,便哑声急着说道:“我会喝的,姐姐,你快回你院子里,别过来了!” 岑闻这话听得疏雨寸心如割,她忽然明白了,原来因这情之一字,自以为是地把人往外推是这般感觉。 可这已不是两年前的吟秋榭,她们也断不会重蹈两年前的覆辙。于是疏雨紧盯岑闻的眼睛,逼问道:“为甚么别再过来?就算…就算你这是痘疮,我便有抛下你,权当不知道的理么?” 疏雨已经几近祈求了,她喉头梗住了,只能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来说道:“而且,不是说好了么,我会跟你好好在一块儿,所以你就…不要再赶我了好么?” “我就在外间待着,只有送药和餐食我才会进来。” 岑闻根本看不得疏雨那哀求的神情,也听不得她这话,她掩起面来,抽了好几声气,才狠下心来,不看疏雨说道:“我说的那些,甚么让你跟我死在一块儿的,都是浑话,做不得数的。” “饭和药送到房门口就好了,你和冬云都别进来了!” 此话一出,疏雨便感觉好似有凉水兜头浇下,浇得她遍体生寒。她心中清楚岑闻说的是要让她出去的假话,但她能应么,她不能。并且接下来她要说的,句句都发自肺腑。 疏雨深吸了一口气,心一狠,拉下了自己的面罩,看着瞪大眼睛的岑闻,说道:“不可能,就算你说的不作数,我说的也是真的。” “不论生死,我都要跟你在一处。”说罢不管不顾地去拉住岑闻的手,固执地要把她拉起来,拉到自己怀里;岑闻挣着,疏雨的手却扣得极紧,不顾岑闻的挣扎,疏雨就要拨开面上乱发与她贴近去,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叫她再不能将自己往外推去。 岑闻慌乱地推着,脸转过去不敢对着疏雨,她捂着嘴惊慌地喊着:“姐姐,你不要命了!” 疏雨面上早已是一片凄然,她肯定道:“嗯,你若是不好起来,这命我也是不要了。” 听了这话,岑闻牙关抖动着,因为病着和情绪激动,她的眼泪抑制不住地要滚落出来。疏雨看着她,哽咽着说:“所以你好好听大夫的话,我就在外间等着,给你送粥和药。” “好,好,我知道了。”岑闻轻轻地抹了一把脸,擦去那些禁不住落下的眼泪,她收拾好心绪,看着疏雨又喃喃说道。 “姐姐,我知道了…” 这夜,冬云在厢房里给大夫收拾了个床铺,疏雨就睡在外间,趴在桌案上,隔几个时辰,进去探探她的额温,给她换降温的湿布。岑闻睡得不踏实,掀了几次被子,眉头紧紧蹙着。疏雨给她把被子紧紧掖到她身下压着,好歹老实了些,没再一直蹬被子了。 终于,在日出前,岑闻退了热,摸着额间和脸上,都没那么烫手了,呼吸缓慢地沉沉睡下了。疏雨也累得受不住了,她趴在桌上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没睡多久呢,却听见了冬云和雁乔在一旁絮絮低语的声音,她睁开眼,感觉身上披着件外衫,应该是雁乔或者冬云给她翻出来披上的。 疏雨想看看岑闻现在如何了,但是趴着睡把脚给睡麻了,她便想着撑着桌案站起来缓一会儿,结果起身时腿不小心碰到了凳子,在地上划拉出一声刺耳的声响,惊动了内间说话的人。 雁乔知道是姑娘醒了,第一个跑过来,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欣喜,她几下跑到疏雨面前,扶住了她,说道:“夫人,叁夫人身上疹子消了一些,也没出水疱!” “钟大夫现在正在里头看呢,说叁夫人这只是麻疹呢!” 疏雨听了这好消息,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过了几息的时间,她脸上慢慢浮出喜色来,哑笑出声来,站稳了脚便跌跌撞撞地冲进内间去。郎中坐在一旁,见她进来,向她点头示意了一下,微笑着告诉她:“夫人大可放心,这只是寻常麻疹,是因为这位夫人食用了发物,症状才会严重些。” “昨日开的祛风止痒的药还能继续服用,我再加几味固表的药,再辅以外用药膏,不出五六日,就能大好了。” 疏雨经历此番大落大喜,心中还是缓不过劲来,她平复好心绪,问大夫说:“她这些年,常常抱病,是因为体虚么?” 钟大夫搭过脉,知道岑闻气血上有些亏虚,平日里,宜多补血,多走动,便告诉疏雨:“夫人瞧着是过于瘦弱,平日里需适当增些饭量,可多用些谷物,山药类补气益气的食物,多喝牛乳也是好的。” “不过最应当注意的还是要多多活动,以此固表健体。” 疏雨仔细记下了,叫雁乔拿来银子,来答谢大夫。钟大夫坚持不接,摆手说这不是只是看一趟诊。 疏雨却坚持:“您得收下,虽然这不是痘疮,可您还是救了舍妹一命。救命之恩,这微薄诊金又怎么能够?” 钟大夫见她话已至此,终是不再推辞,收下了银子,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被冬云送了出去。 外头现在还不知道里面岑闻的情况,是钟大夫同外头看守的护院理论了许久,坚称叁夫人得的确实不是痘疮,不信的话,可以自个儿进去看。护院报给李氏以后,才同意放钟大夫出来。其余人等,还要等这病大好了,再论。 大夫出去了,冬云和雁乔去忙着看药和打水,这房间内静的,连落一根针在地上都能听清。疏雨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岑闻,昨夜病中煎熬,岑闻睡得不安生,此时好不容易得了几个时辰安睡,那诊脉的动静自然闹不醒她。 岑闻胸脯起伏着,鼻息轻缓,吹动了因为胡乱翻身而贴在嘴边的头发。 她的手露在被褥外头,掌心松松摊开,刚好有透过窗格溜进来的光点落在她手心。 疏雨眼神捉到了岑闻掌心的光,她心中有所动,躬身下去,将唇印在岑闻手心,感受着掌中热度。疏雨一贯不信神佛,可此时也虔诚地轻叹了一声,“多谢上天眷顾。” ps:请和我默念叁遍本章高甜(扛着锅盖)。 哦对还有离婚倒计时一天了。 -- 第三十六章不妨常任月朦胧 当日高热退了后,岑闻就有力气下床走动了。过了几日,疏雨仔细看顾着,岑闻身上的红疹褪了大半了,人也恢复了精神。银黄后来在她床前,把疏雨怎么进来的经过给她讲了一遍,期间添油加醋,大有把疏雨说成天降神兵的意思。岑闻听着,想起自己那日一直把姐姐往外赶,心中越来越不是滋味。 这几日姐姐对她也不咸不淡的。给她擦药膏是一日不落,力道轻柔,总是涂得她心里刺痒,但她回头拿眼神去勾,也不见姐姐给个甚么的反应。 这日用过早膳,姐姐还是在给她擦着药,屋里点着熏炉,但是药膏有些凉,擦在背上,还是起了一激灵。她趴着,费劲地回头看疏雨,看疏雨面无表情的样子。岑闻斟酌着,试探着问她:“姐姐,你生气了么?” 看疏雨擦药的手停了那么一下,她又接着问:“因为我那日的话,生气了么?” 疏雨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好像翻过好多情绪,可最后只是轻轻落下一句:“你是为我着想,我又怎么能生气。” 虽是这么说,可这话听着生硬,岑闻坐了起来,眼神认真看着疏雨,看她神色恹恹,不甚高兴的样子,问道:“那明明这几日我都好了许多,怎么你却反过来,与我没多少话说了?” 本以为疏雨会别扭地继续嘴硬,谁知疏雨叹了一口气,也直直看着岑闻,坦然承认道:“嗯,是我的不是,你想与我说甚么呢?” 岑闻这几日只能擦身,不能沐浴,叫她憋得慌。见姐姐态度软了些许,她露出个笑来,和疏雨商量道:“姐姐,我身上痒得很,好想沐浴。” “姐姐帮我跟冬云说一声吧,过了晌午叫冬云给我送热水进来让我洗一洗,成么?” 疏雨听了眉头皱起来,她不甚同意地反问:“你还没大好,就不怕又着凉了么?” “可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岑闻拉住疏雨的手,迭声说着这不得沐浴,叫她有多难受。 拗不过她,疏雨只得妥协,“再等一日吧,明日我让人烧了水给你沐浴。” 还要等到明日么?岑闻觉得自己发间都痒得受不了了,不会到了明日,姐姐又要说等大好了再沐浴罢。 她嘴上应下了,心里便盘算了起来。等姐姐下午去午憩的时候,自己叫冬云快些送水去浴房就是了。这么想着,疏雨出去了以后,她便蹑手蹑脚地去找了冬云。 冬云还在按例给房中熏着苍术和艾草,听到岑闻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去。 “冬云姐姐,一会儿姐姐下去午憩了,你能不能给我烧水送去浴房里?我好洗洗,去去病气。”听了这一句,冬云哭笑不得,她还以为是甚么大事这么小心,原来只是要沐浴。 冬云都要答应了,但转念一想,不对,她疑惑地问道:“大夫人今日不让您洗么?” 看岑闻心虚的眼神,冬云就知道了,大夫人铁定是怕她又着了凉。岑闻看出冬云要劝她,赶忙接着说道:“冬云,你就让我洗一个吧?一炷香的时间,我就出来了。” 再叁保证下,冬云还是同意了,用完午膳收拾完,疏雨盯着岑闻把药也喝了。看疏雨准备要去厢房歇下,冬云便去烧水去了,水烧好倒进浴桶里,浴房的窗子只留一小条缝隙,她才叫岑闻进去沐浴。 谁料岑闻刚冲完皂角,就听到浴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她以为是冬云,还随口说道:“这还没有一刻呢,怎么就来催我了?” 身后的人走近了来,却又不说话,她偏了头过去,余光扫到一双熟悉的圆头履,好了,这会儿不用再往上看了,她缓缓转头过去,僵硬地挤出个笑来,喊了一声:“姐姐。” 疏雨本来是回到厢房里,准备解了外衣小憩一会儿,可她睡下后,却隐约听到浴房里有动静。从窗外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冬云忙进忙出的身影。疏雨心中便清楚了,定是岑闻见自己不同意,转头去磨了冬云。 疏雨也不急,她缓缓穿好衣裳,便朝着浴房走去,路过守门的冬云,还特地叫她不要出声。 这会儿,疏雨站在岑闻身后,手搭在浴桶边,面色平常地问她:“不是与你说等明日么?” 岑闻讪讪地说道:“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说完,看疏雨没甚么反应,她赶忙伸手搭在疏雨手上。 眼里带着一股子水汽,岑闻抬头看着姐姐,讨好地问道:“那…不如姐姐替我沐浴罢?替我擦擦背,行么?” 疏雨听了,去旁边架子上拿了擦背的布巾来,替她细细地擦过。擦到腰间,疏雨弯下身子,几绺头发就垂落到岑闻肩膀上,被潮气打湿了,随着她的动作,在肩上游移。 疏雨没使多少力气,一擦到腰眼,岑闻便觉得痒得不行,直往旁边缩。 垂眸看着岑闻,疏雨轻声问道:“不是擦背么,躲什么?” “痒…”岑闻轻轻说着,腰是往旁边躲去,但眼神还黏在姐姐身上。 疏雨听了,颔首说:“好,那我重些。”说罢,便加了些力气擦着岑闻背后的肌肤。虽是使了些力,但还有仔细避开腰后起疹子的地方。 这会儿便舒服了,岑闻泡在热水中,放松了心神。疏雨利落擦完背,出了些汗,她嫌浴房里热,又嫌褙子又碍事,便把长褙脱了下来,里面穿着抹胸和下裙。 她去旁边拿了澡豆过来,将手轻轻划过岑闻肩膀,对她说:“转过来吧。” 岑闻应声转过来了,可是脸有些红,这脸是热水熏得,那耳垂是为甚么红的,那大概就和热水没关系了。 疏雨在岑闻锁骨下擦拭着,不一会儿澡豆边溶开了些,便将澡豆涂抹在了胸前和手臂上,那手划过手臂,胸乳,又到了肚腹间,在腰际轻轻搓着。 岑闻舔了舔嘴唇,舒服得眯起眼来。她向后倒去,身后就是弯着腰的姐姐。姐姐低着头,给她擦洗着,澡豆已经完全溶开了,散出一股白檀香气来。她轻轻嗅着,只觉得这味道蔓延到了姐姐身上,这么想着,她便靠到了疏雨手臂旁,落下个轻吻在疏雨臂内,那处肌肤软热滑腻,她鼻尖靠近了细细嗅着,感到有一股燥热从胸前散开来。 她手指攀上了姐姐的手臂,顺着手臂一路滑到手指上,将疏雨心无旁骛擦正为她擦洗的手拉了上来,放到了自己胸前。睁着一双浸满水汽的眼睛,岑闻看着疏雨,呵出一口热气,对疏雨说:“姐姐,你再好好洗洗这里。” 疏雨听了这话,轻笑出声来。她清楚岑闻甚么意思,可她就是装作不知。一是确实怕岑闻在这里闹起来又着凉,二是…自己心里确实还生着气。 疏雨只当不懂,敛眸擦拭着她的胸前,在边缘打着转,动作轻柔,但手指只是轻轻撩起水来泼过乳尖,并不直接去碰。 洗完了胸前,便向下探去,探到了耻骨处。 岑闻看着水下姐姐的动作,她既害羞,又期待。看姐姐将连片肉唇拨开,用两根手指去擦洗着。被揉住了肉缝,岑闻心中痒意更甚,她用脸贴着姐姐的手臂猫儿似的摩挲着,是想要更舒坦的意思。疏雨却专心致志,连花心也揉碰过,就是不碰她最耐不住的那处。 水是热的,姐姐的手指是软的,岑闻还在想着,她甚么时候能碰碰那处,手不由自主地就想伸下去,引着姐姐去碰。正喘着,突然感觉疏雨的手离开了。 她睁开迷蒙的眼睛回头看去,姐姐已经转身离开了浴桶边,正抱了一块略大的布巾过来。疏雨将自己被打湿的头发尽数撩到耳后,无视岑闻此时索求的情态,只顾微笑着说:“洗好了,快些出来罢,别又着凉了。” 岑闻听了这句,整个人,连同那些燥热和只到半途的舒爽都愣在了当场。 这夜,疏雨宿在了岑闻房里,说是有些被她抠破了地方结了痂,怕她夜里忍不住再弄破了疤。岑闻是气鼓鼓的谁在了里侧,疏雨躺在外边。吹了灯,姐姐那边静静躺着,没了动静,岑闻却歇不下。 她就是还在生气!岑闻心中越想越气,她抛下自己两年,自己轻轻松松就让她揭下了这页。而自己这不过,不过就是担心她,才不让她在身边侍疾,她凭什么就气性那么大! 过了小半个时辰,岑闻见疏雨睡熟了,于是恨恨地翻过身去,往里侧挪了挪,不想贴着她。可这动静却惊醒了疏雨,她半梦半醒间伸手过来,习惯性来先探她的额间,发觉岑闻离得有些远,便下意识向她挪近了,睡意朦胧地喃喃问她:“是身上痒么?” 岑闻被她抚过额间,又听了这话,半晌无语,更别提甚么气不气了。她心中有所触动,轻轻地转回身来,盯着疏雨半天,挪进疏雨怀里,柔声说道:“真的不痒,你睡吧。”疏雨感觉到她拱进怀里,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了她腰上,听她说完,这才放心睡去了。 PS:评论里一位pong友点的边缘控制梗,刚好姐姐生气了,这章应该勉强贴一点点点点点吧。(扛锅盖)。 顺便,离婚进度95%。 -- 第三十七章 zγцsんцщц.cǒм 又将养了数日,岑闻身上的疹子尽数褪去了,院子里也没有再出疹子的人,下人来隔着门送饭时,疏雨便让她们向前院通传一声,说叁夫人已经没事了。 还好,之前她闹了那么一场,李氏这边对她有几分忌惮,这次,叫了陈嬷嬷来看过,确实是大好了,院门这才打开了。 护院将院门打开时,疏雨站在庭院中,岑闻悄悄拉着她的手,站在一旁看着。光从门缝中越漏越多,不多时,日光便都蔓延到了她们衣袖上。 院外的碧空还是那一片,可疏雨不会再羡慕掠过的鸟儿,她回过头去,看着岑闻,认真地说道:“该走了。”是该走了,趁着冬寒未至,她们该回家去了。 岑闻在一片光亮里愣愣地看着姐姐,这叁个字太好了,好得她甚至都不敢仔细听。于是她讷讷地问了:“回家去么?” “嗯,回家去。”疏雨回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腿侧,看着前方,会心地回答了她。 回家去,回到吟秋榭里。虽然那些留在吟秋榭里的日子无以为续,但两人终究还是重新携手,一同向前方的远道而去。 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便没有什么好耽搁的了。白日里,疏雨帮着岑闻收拾着东西,夜里她别过岑闻,回自己院里收拾嫁妆单子和一应物什去。ⓢнīlīцsнцщц.∁ō⒨(shiliushuwu.com) 刚穿过中庭的门,她便看到了李迹,李迹脸色铁青,隐约泛着一股颓丧气,正疾步走回自己的迎松院。 疏雨见状,往后退了一步,退到了月洞门后头,隐匿在芭蕉叶下,从李迹这儿是看不见,但她却能看得清楚。 只见李迹行色匆匆,走路间披风被带起,隐约露出手上揣着一小巧香奁,看着是只有两格的样子,与时兴的香奁比起来有些潦草,倒像是自己打来的盒子一般。 雁乔小声问道:“姑娘,姑爷手上揣个奁子回来作甚,是要送人么?” 疏雨摇头,“不像,他好面子,惯喜欢些风雅物件,这奁子怕是有其他来历。” 想了想,李迹的行踪与自己无甚关系,她转而又对雁乔说:“他要作甚,与我也没关系。先回房,我看看我的东西。” 雁乔点了头,两人看李迹走远了,这才从门后出来,直奔疏雨的院子里去。 疏雨嫁妆里的房契、地契、还有银票样样俱全,被雁乔仔细收在带过来的箱匣里,摆件和首饰几乎就没怎么动过,也还存放在空房里堆着。有一柄玉如意被李迹讨去送人了,那便给他了。 疏雨点完,松了一口气。雁乔跟着忙活了一晚,这会儿也累了。两人一同坐着,雁乔此时才终于忍不住了,她好奇地向疏雨确定着:“夫人,我们真的要走了么?” 疏雨回过头来,笑她后知后觉,“是啊,真的要走了。” 雁乔自然是高兴得很,可她想到李氏和李老爷的做派,追问道:“夫人怎么知道,李家就一定会让我们走呢?” 疏雨拄着下巴,不甚在意地说道:“李家,李氏对我早有不满,李老爷贪心不足,此番闹出这件事来,李家没有道理再留我了。” “你且看着,不出两日,前院也该差人来叫我了。” 果然,第二日一早,本该来送汤药的人,换成了陈嬷嬷。疏雨早已料到,此时穿戴整齐,坐在桌案前从容地看着陈嬷嬷。 陈嬷嬷还是那副恭敬的样子,向她行了礼,对她说:“夫人,老夫人和老爷有请。” 疏雨一个字都不多问,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站了起来,对陈嬷嬷说:“有劳嬷嬷了。” 看她举止从容,陈嬷嬷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心中有所感叹,这是顶好一个女子,可惜李家就是容不下。 走到了前厅,李氏和李老爷正襟危坐在堂前,李迹形容有些憔悴,坐在李氏旁边,看见疏雨来了,李迹张口欲说些甚么,结果被李老爷出声打断了。 李老爷像往常一样,清了清嗓子,抬了手往右边的座位一指,然后对疏雨说:“疏雨,坐下罢。” 疏雨行过礼,径直走过去坐下了。 见她坐下,李老爷也不发话,他用盖子刮着茶碗边,细细地吹着茶汤,等着喝下一口不甚烫人的。 疏雨静静看着,也不作声,她看其他叁人面前皆是热茶,而自己面前是一盏香饮子,便清楚了,茶为待客之品,而香饮子是送客的点汤之品,李老爷这意思,是要她清楚事情不会有转圜之地了。 疏雨心中暗暗笑起来,李老爷的担心,属实是多余。 啜完了一口茶,李老爷见疏雨还是不作声,他才缓缓开了口,“疏雨,你该是知道今日叫你来,是为了甚么。” “疏雨知道。” “那你说说,是为了甚么。” “今日父亲母亲喊我过来,想必和我所想的是一件事。” “是要与夫主和离。” 李老爷听完这句,放下了茶盏,饶有兴致地看着疏雨,问她:“你怎就知是和离而不是休弃呢。” 疏雨直视着李老爷,不紧不慢地回道:“夫妇不谐,两不相得,按着梁朝律法,可以和离。” 李迹听她干脆地讲出和离之事来,面色不愈,手紧紧地扣着香几旁的两张纸。 “你倒是清楚。是,李家今日可以不计较你冲撞公婆,毕竟是你婆母有错在先。可以让你们和离。” 李老爷答应得爽快,是他得了鄂州徐家的消息,说自己有望入京。徐家家主为鄂州知府,曾是与当朝陈相的门生,因着这层关系,两家相交甚密。徐家家中尚有女儿未嫁,自己这儿子虽是个绣花枕头,可好歹在鄂州山场当差,平常会做样子,连徐家对他赞赏有加。 既有如此大好前途,何必留着一个空占主位的媳妇呢,岑家于他的用处…也所剩无几。不如将疏雨自放了去,在遂州还能落得一个心慈的美名。 李老爷想着,笑了起来,他仿佛已看到自己位列百官之中的情景。他招了招手,和颜悦色地对李迹说:“常儿,把和离书拿来。” 李迹对疏雨无意,可他对徐家女也无意。就算他心中没有疏雨,可他也不甘心就这么放了疏雨去,况且…,况且他心中隐隐有预感,若是疏雨走了,岑闻也会跟着一起走。思及此处,李迹那手紧紧扣在和离书之上,人也咬紧了牙关。 李氏在一旁,看着李迹,也皱起了眉头,平日里不上心,这会儿还会放不下么?她面上浮现些不悦,也开口催道“常儿,快些拿过去给她。” 李迹却没反应,他死死盯着那两张纸,一张是和离书,一张是放妻书。疏雨是他的妻子,再如何,也该是他厌弃了疏雨之后,自己提这和离,断没有被父亲所逼的道理。 李老爷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厉声说道:“常儿!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听了这句怒喝,李迹像是受了羞辱般站了起来,他红着眼看着疏雨,那和离书,昨夜父亲已经逼他按下了手印,这会儿,只要疏雨也按下手印来,他们便不再是夫妻了。 下人将印泥送了进来,承放在疏雨手边。疏雨站了起来,接过李迹不情不愿递过来的和离书,仔细看了一遍。他二人无女无子,她的嫁妆仍归自己所有,倒也没甚纠葛,但是… 疏雨按手印前,想起了今日最大的目的,她郑重地李老爷说道:“父亲,疏雨这两年里,从未求过李家任何事情,今日,疏雨有一事相求。” 疏雨惯常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此话一出,李老爷到来了些兴趣,他将茶盏又拿起,喝了一口,问道:“是求甚么事?” “父亲母亲心慈,有成人之美。既然如此…” 听到这里,李迹心中突然有了甚么预感,他轻轻晃着头,默默念叨着“不,不…” “既然如此,不如让儿媳把闻儿也一并带走,闻儿身子不好,恐给李家多添烦扰,不如儿媳将她带回岑家去悉心照料。” 如果说父亲逼着自己与疏雨和离,是在李迹心中投下一块巨石,那么疏雨此刻所说的,便是在他耳边投下一道惊雷。 她果然要将岑闻一并带走,李迹张皇失措,他几步走到疏雨面前,捉住她的手迭声说着:“不行!”,疏雨心中厌恶,一把将手挣脱开,拿着和离书,走到李迹对面,不着痕迹在和离书上地擦了擦手。 疏雨背后有在鄂州作南商的母家,而岑闻在李家既无所出,背后又只有岑家,于李家更是无用。不过只是侧室,李迹之后还能再纳。 想到此处,李老爷一边出声示意李迹站好,注意自己的举止;一边转过头来问疏雨:“你们虽是亲姊妹,可你怎么就知道你这妹妹一定愿意跟你走呢?” 疏雨垂下眼帘,作出柔顺的样子来,说着她早已编排好的话,“闻儿与我不同,她自小长在我庶母、爹爹身边,与岑家感情更为亲厚。之前听说了爹爹今年病了一场,腿脚多有不便,闻儿心中焦急,郁结良久,这一场病,便是将心中的烦忧发了出来。” 这理由听着,倒是很充分,面上也不怪李家日前那般对待岑闻。李老爷心中大悦,正眼看着疏雨说道:“倒确实是个有孝心的。” “那便把叁夫人叫过来,问问她,是去还是留?” 疏雨听了,心中讥讽,面上恭敬地谢过李老爷,说:“疏雨多谢父亲成全。” 李迹这会儿发作了起来,他颤声说着,“父亲,我与闻儿两情相悦,她合该留在儿子身边。跟着疏雨一同去…是,是个甚么道理?” 李氏看李迹这样,心中暗唾一口,岑闻那小贱人,不知道给李迹下的甚么迷魂汤药,竟让他敢来顶撞自己的父亲。她心中不悦,但眼神还在示意着李迹,叫李迹快些住嘴。 李迹还在说着,说着自己与岑闻相识的事,说着岑闻多么令他见之不忘。李老爷不耐烦地听着,掀起眼帘来,皱着眉头说道:“既然是两情相悦,那你慌甚么?” 李迹正百口莫辩,他虽介意冷待他,但反正来日方长,过几日将岑闻一同接去鄂州,两人自会好好相处。可坏就坏在出了之前的那档子事。岑闻被怀疑地痘疮那日,他甚至都不敢替她出头,岑闻若是知道了,定会记恨他。说不定今日,就会跟着疏雨一起走。他不允许,岑闻合该只能依靠着他,眼中只有他! 正说着呢,岑闻到了。她缓缓走了进来,不看李迹和他人,看了眼姐姐,然后对着堂前两位行了个礼。听到李老爷让她起来,她便走去了疏雨身边。 “闻儿!”是李迹先出了声,他挤出个难看得笑来,说道:“你身子可大好了?此番你大病一场,都是我的错。今后跟着我一同去鄂州,我一定日日伴着你,悉心照料着你,可好?。” 岑闻冷眼睨着他不出声,心里想着,若是他敢多说些甚么,让姐姐察觉出我是故意嫁来李家的,我定要他好看。 李氏看不下去,她看了看李老爷的脸色,咬着牙对李迹说:“常儿,坐下,先听你父亲问她。” 李迹却充耳未闻,还要走上前去拉岑闻。见状,李老爷勃然色变,手掌怒拍了一下桌子,将茶盏拍得“咣当——”作响。 李迹也被这动静下回了神,他握紧了拳,站了回去,眼神却还紧紧盯着岑闻。 看李迹站了回去,没那么浑了,李老爷这才冷哼一声,转头问岑闻:“岑闻,你是要跟你姐姐一块儿走,还是留在李家,做叁夫人呢?” 岑闻抬头直视着岑老爷,不带一分一毫的犹豫,说道:“岑闻自知自己惹了祸事,扰得家宅不宁。此次过后,闻儿无颜再留在李家,只愿能和姐姐一起,回家孝顺爹娘。” 李迹听了,楞在了当场,他看着岑闻决然的表情,讷讷地说道:“闻儿,你到底是怎么了?” “当日,我捡到你的帕子,你告诉了我你的名字,还将帕子予了我。你明明就对我有意!如今是怎么了,怎么能狠心到与我相诀的地步?” 岑闻瞋目切齿,恨不得当场堵上他的嘴,她从不曾对李迹有一分一毫的情意所做为都是为了做戏骗他,也都是为了能进李家来,能再见到姐姐。 感觉到疏雨向自己投来的略带探究的目光,岑闻心虚,暗中将李迹暗骂了一百遍。 “我知道你在怪我那日没能将你带出来,我,我之后定会好好补偿你的。你跟着我去鄂州,白日里你乐得作甚么都行,不需要侍奉尊长,只要留在我身边,成么?” 不成,一千个一万个理由都不成,岑闻不再看李迹,又对着堂上李老爷说了一遍:“我愿意跟姐姐走。” “好,好。”李老爷这次应了,他朗声朝外头下人喝道:“给少爷再拿笔墨来,再写一封放妻书。” “父亲,母亲,不行!”李迹见岑闻强硬得很,他便红着眼睛,作出让人可怜的姿态来,跪去李氏面前,软声求道:“母亲,闻儿是侧室,该由我来决定去留的,母亲,你求求父亲,别让闻儿离开。” 疏雨沉默了半晌,这会儿听了这句,眉头拧了起来,她蓦然出声,说道“闻儿是我血亲姊妹,是良籍,去留该由得她自己。” 李氏听了这话恨恨地剜了疏雨和岑闻一眼。她看着李迹跪在自己面前,心疼不已,扶着李迹就要起来,李迹却执意跪着,声音都哽咽了。生怕李老爷又责骂他,李氏急得使出浑身力气来,可李迹就是骨头都散了一般,倔强地跪在地上。 李老爷却在一旁冷冷出声,“他爱跪就跪着罢,没出息的东西,整日沉迷女色,不思进取。” “不是我为难你,是你自己窝囊到,连个女人都留不住。” 说罢,将下人拿来的纸、掷到李迹面前。对他说道:“好歹是个男人,站起来,把这封放妻书写了。” 李迹红着眼抬头看着父亲,从小,他就只会逼迫我,责骂我,冷眼看我。这般想着,李迹眼中冒出癫狂来,他握紧了地上那羊毫笔,站起身来,恨极了地望着父亲。 见状,李老爷冷笑一声,“父为子纲,你却敢这般看着你父亲,你母亲便是这么教你的么?” “来人!拉住少爷!一笔一划地让他写!” 李氏心中狂跳,看着儿子状似癫狂的样子,看他甚至站了起来,执着笔走向前来,她双手颤着,哀叫着去拦李迹。 李迹恍若未闻地走向李老爷,但还没走到,便被来的家仆架住了双臂,他红着眼怒吼道:“她是我的侧室!是我的妾!我不同意,谁都带不走她!” 岑闻听了,只觉得恶心,她深呼吸一口,就要说些甚么,一片混乱中,疏雨却拉住了她。感觉到掌中的温热,岑闻回头看着姐姐,疏雨温和地笑着,示意她没必要再多说了。于是岑闻便不再开口,只紧紧回握住了姐姐。 堂上李迹发冠都倒了,他嘶吼着,身后李氏哭号着劝着。而两人安然立在一处,便隔开了这满地荒唐。 “按着他写!”是李老爷的怒喝。疏雨冷眼看着这一出闹剧,讥讽地笑了。 终于,李迹被按趴在桌上,写下了给岑闻的那封放妻书。他脱力般地坐在座位上,眼神空洞,看疏雨摁下了和离书的手印,看下人将放妻书交到岑闻手上。 岑闻是良妾,一封放妻书便足够。她仔细地一行一行看过,看完,吐出一口浊气。 李迹又喊了一声,这次是对着岑闻和疏雨两人,他无力地,说出一句:“你们,莫要后悔。” 疏雨攥紧了文书,这会儿她看着李迹,眼中只剩下冷漠。她看着堂上情绪崩溃的李氏和脸色涨红的李老爷,体面地鞠了一躬,说道:“疏雨和岑闻与李家无缘,就此别过了,望公爹和婆母保重身体。” 说完,她拉住岑闻的衣袖,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了前厅。今日又是碧空万顷,云团如絮,盖不住一片碧色。岑闻迎着着光亮,看着姐姐,看她眼神坚定,与自己一起迈下了台阶。岑闻将手中的放妻书对着光看着,看那光透过纸来,照得自己眯起了眼。她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笑得愈来愈大声,甚至笑得弯下了腰。 看她这般笑着,疏雨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还没走出李家的门,可她已经感觉肺腑间盈满了一股犹如新生般的释然。岑闻笑过了,可还是半点实感都没有,她又将姐姐的放妻书拿来看过,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对疏雨说道:“姐姐,我们真的能走了。” “嗯,真的能走了。”疏雨如是回答。 “今日就走么?”岑闻追问着。 “嗯,收拾好便走,一会儿叫雁乔去套两辆马车,搬好东西,我们便走。” 两年了,从没有一刻,让岑闻觉得心中这么轻松过,她和疏雨并肩朝外走着,连带着脚步也轻快了起来。脚下好像聚起了一阵风来,叫她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跑过了中庭,穿过了假山石和芭蕉树,跑去了前头,后头的疏雨落下了一大截来。 听着后头姐姐追来的脚步声,岑闻这才停了下来。素来都是她追着姐姐的脚步,如今追上了,两人不用再苦了。可是,在这一刻,她心中积攒了两年的哀痛却尽数翻涌了上来,在她喉口横冲直撞着,叫嚣着要发作出来。 岑闻想起姐姐出阁那日,她隔着窗看到的日光竟也是这般好。这日头不留一丝情面,仔细照过她们蹉跎的两年。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放声大哭了起来,甚至都不怕姐姐看到,甚至都不用手袖去遮掩。 疏雨追上来,听到了她的哭声,知道这是在哭从前的她们;她也知道这一刻,两人才是真的从茫茫苦海中浮起来。 于是疏雨走近了,百般温柔地摸着岑闻的鬓角和脑后,将岑闻轻轻抱住,手抚着岑闻的后背,贴着她的耳朵说:“都过去,一切都过去了。” “今后只有你我,没人能再将你我分开来。” PS: 天啊,我终于是写到这儿了,那就让我们恭喜这对女嘉宾成功离婚开启事业线副本吧!(离婚顺利归顺利,后期有利益冲突李家是会作妖的,尤其是炮灰蝻李迹。但这章以后感情线都稳定无虐啦。) -- 第三十八章 雁乔套了两架马车来,一架坐人,一架来装要带回去的物件。 岑闻来李家时间并不长,因而要收拾的东西也早已装进了几只皮箱里,送到了车上。 怕再遇上李迹纠缠,疏雨便叮嘱岑闻先上车去,在外头等着,自己则在这里再仔细检查一遍要带走的物件。其中有一个小匣子被她随手拿着,准备一会儿劳烦雁乔将这匣子送去给苑娘。 最后几个箱匣搬了出去,这屋里一下子便空出许多地儿来。疏雨心中感慨,在这院里熬,要熬几百个日夜,但从这院子里搬出去,却只用了一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手中捏着的银篦,是昨晚她打开自己的妆奁拿出来的,是岑闻当年去银匠铺子里给她打的那一把。她当日出阁时,也是像现在这般,把这梳篦牢牢攥在手心里。 疏雨现在才有要离开的实感,她舒了一口气,将这梳篦插到了发髻上。正要最后对镜照一次,却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她以为是雁乔来唤她上车了,随口说了句“马上就来。” 没听到雁乔回话,疏雨心中便有所预感了。她蹙眉回过头去看,那人将门口的光挡去了半数,果然是李迹。 李迹进来,也不看疏雨的神色,径直坐到了桌前,他刻意坐得笔直,可是眉眼间的颓唐却揭露了他的心思。李迹环顾了一圈周围,搬得真是干脆利落,她带来的皮箱物件统统又带走了,可他这些年送她的摆件,她是一个都不带走。 脸色灰败地,他缓缓转过头来看着疏雨,说道:“你我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好好说过话了罢。“ 说完,他伸手指着旁边的凳子,刻意将声调放得平缓,“疏雨,陪我坐会儿罢。” 疏雨却并不搭理他,只站在原处看着他到底要作甚么样子。 见疏雨不出声,他也不再劝,只是眼神定定地看着她,喃喃说着:”刚成亲那会儿,我还会带你出去,想讨你开心,可现在想来,都是无用功罢。“ “我一直以为你是块冰,没成想你也能这般烈性。” 说到这里,李迹抹了一把脸,苦笑了一声,“我其实隐隐有所察觉,但看了你今日的样子,我才能确定,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你从未把我看作你的丈夫,所以我做甚么你都不在乎,所以才能走得这么干脆。” 他把自己摘的干净,作出一副痴情人的样子,手握成拳、心绪激动地问着疏雨:“可你为甚么一定要带走闻儿!我会好好补偿她的,会更加珍爱她!你为甚一定要带她走!” 疏雨看着他,看他拳拳锤在自己心口,只觉得嘲讽。她抬眼直视着李迹,终于出声问道:“你爱她?” 被她这么看着,李迹觉得自己活似一个跳梁小丑。她敢为了自己的妹妹从护院刀下硬闯,而自己却不敢为了闻儿在父亲面前去争辩几句。他心中恼怒,咬牙说道:“自然是…爱的,只是孝道与她不能两全,我才…” 疏雨嗤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篦子,轻声说道:“李迹,你说你爱闻儿。”说完这句,她停顿了几下,看着李迹懊丧的神情,又接着说道:“你说你爱她时,尚且不敢去保全她的性命,那若是哪一天你不爱她了,她在这院子里,又要如何自处?” 李迹的头彻底低了下去,他捂住了脸,痛苦地迭声说着:“不是,不是…” 余光里,疏雨瞥到雁乔这时才真的进了院门朝她走来,于是她不欲再多言,看着李迹松垮的背脊,留下最后两句,“你我已经和离,闻儿也与你再无干系。” “今后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完,疏雨毫不留恋地抬起了脚、脚背勾起百步裙来,她跨过了门槛朝雁乔走去。 “好啊,好啊…”李迹放下手来,满目通红。凭什么她们能称心如意,而不甘心的只有他一人。 眼看疏雨就要走出院门,李迹攥紧了拳头起身追到了门边,面目因愤恨而扭曲。 “岑疏雨,你记着,他日你与岑闻若是有甚么事,都不要来求我,求李家。” 远远听见这句,疏雨脚步都没有停,李迹与那耍赖的孩童有甚么差别,她懒得再理会,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出去。 跨过了院门,李迹好像在身后又说了些甚么,她也根本不在意了。迈过前院院门时,她交代雁乔,一会儿将手上这匣子送去给苑娘,就当做她提前交给苑娘的百日贺礼。 只是还没等雁乔将这匣子送出去,她便在宅门前遇到了苑娘。苑娘被女使扶着,切切地望着她,见疏雨走过来,苑娘挤出个笑几步迎上来,面上又是羡慕又是不舍,“姐姐,我真的替你们开心。” 看着苑娘,疏雨心中复杂,都是被关在李家的笼中雀鸟,她现在挣出来了,便只剩下苑娘了。 疏雨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只说得出一句:“日后,你定要多多保重自己。我走后,若是…”若是甚么呢,若是在李家受了委屈,便像从前那样来找自己么?苑娘从不是麻烦别人的人,自己这一走,她有甚么事都只会自己承着。 苑娘看穿了疏雨的心思,她笑了笑,摇着头说道:“姐姐,别担心我,你不能帮我一辈子的。” “况且,还有她陪着我。”苑娘摸着自己的肚子,轻轻地说着。 疏雨的目光移到苑娘的腹部,她拿出备好的小匣子,放去苑娘手上。 意识到这是给自己的,苑娘愣愣地接过来,缓缓打开,看见了里头红绸布上放着的长命锁,上头画着双鱼戏水,背面还刻了“长命富贵”的字样。长命锁下头,还有一支留给她的金簪。 用手轻轻捧着这匣子,苑娘喉头哽咽,鼻头泛起酸意来,她看着疏雨再说不出话来。 疏雨将盒子再往苑娘怀中推,温声说着:“快收下罢,闻儿生病那日,我不还得谢谢你么?” 苑娘嗔怪道:“那算得了甚么,我根本就没做甚么。” 疏雨摇头反驳道:“可那于我和闻儿来说都很重要。” “收下罢,你要是再推,我就走不掉了。” 苑娘收下了匣子,看到门外冬云已在马车旁站了许久,她故作轻松地对疏雨说道:“那我就收下了。” “姐姐,你和闻儿一定要多多保重。” “你才是要好好保重身子。” “去吧,姐姐。”苑娘的眼角都红了,可还在笑着和疏雨挥手。 疏雨最后对苑娘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朝门外走去了。马车上的岑闻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支手,从小帘里看她半晌了,见疏雨走过来,她嗔怪道:“姐姐总让我等。”。 疏雨仰头看着她,莞尔道:“以后不会了。”说完,她扶着雁乔上了车,去和岑闻坐在一处了。 车夫挥鞭,马车动了起来,缓缓驶离了李家宅门口。这会儿,透过帘子看到苑娘还站在门口,岑闻便也伸出头去,对苑娘挥了挥手。苑娘看到了,笑意更深,她面上落下泪来,却也把手挥得更用力了。 甬路街,岑家宅院门口,看到两架马车驶来,下人看清了坐在外头的雁乔,赶忙朝厨房跑去。 周姨娘正在厨房里盯着蒸鸡和鱼羹,听见外头传来一声,“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听见这一声,周姨娘思绪先是空滞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两姊妹这么早便回来了,她以为起码还要过了午时。一时间,周姨娘呆愣在厨房里,不知道是该先放下调羹,还是先整好衣袖了。等女使又来喊她时,她才反应过来,面上缓缓露出大喜之色来,提着裙子便往外赶去。 到院门口的时候,周姨娘已经依稀看到了疏雨和岑闻下车的身影。喜色更甚,她不由地加快了脚步,险些在台阶上跘一跤。 女使在旁边扶着她,“哎哟,姨娘仔细脚下啊。”地叫了一声。周姨娘却置若罔闻,只顾着朝前疾步走去。知道周姨娘心中欣喜,女使只笑着劝说:“姨娘小心些,姑娘们就在门口,跑不了。” 周姨娘可顾不上自己,她已经看到岑闻和疏雨朝她走过来了,其中岑闻看到她,和小时候一样地,只顾朝她怀里扑来。 几步扑进姨娘怀里,从前只到姨娘腰间的小人儿,如今都高出姨娘一个头来了。 周姨娘抱着岑闻,看着疏雨在身后笑着走近来,她伸出手去,也将疏雨一把揽过怀里,喜不自胜地落下泪来,喃喃说道:“可算是回来了…” 抱了一会儿,周姨娘又松了手,上下打量着疏雨和岑闻。自疏雨归宁后,她便没再见过疏雨了,这会儿一见,眼泪更是憋不住。 “瞧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还是瘦得不成样子。”周姨娘看着疏雨和岑闻身形消瘦,尤其是岑闻病才刚刚好,面色也不如往日。 可是姊妹两个相携走来,看着和从前虽有些不一样,可显然是已重归于好了。周姨娘又破涕为笑,边攥着两个人的手,边说着:“回来就好,不受李家那气。” 像第一次将疏雨领进岑家时那样,姨娘将眼泪擦了,柔声说着:“站在这里作甚,我也是糊涂了,我们快些进去。” 说着,就将岑闻和疏雨往院门里带去。像除此回来时那样,疏雨打量着岑家的院子,一切都没甚么变化,院子里那棵梧桐和她走前一个样,连周姨娘也是,一路说个不停。疏雨听着,不禁露出怀念的神情来。 “厨房已经做上了豉汁蒸鸡和鱼羹,既然回来了,就多用些。”周姨娘已经盘算着怎么叫这两人身子再补回来了,但又突然想到那日雁乔回家来报,说岑闻出了疹子被李家当成天花的事,她到现在还会后怕,于是顺嘴问起。 “好端端的怎么出了麻疹,你是要吓死我么?” 知道姨娘担心得要命,岑闻连忙赔不是,“是女儿自己没照顾好自己。蹴鞠时可能受了风,回头又吃了河鲜,这就发起来了。” 周姨娘还没开口责怪她,就看到岑老爷疾步走了过来。岑老爷今年也是大病了一场,腿脚不如以前麻利,这会儿急着来看女儿,走得便有些跛。 又是两年未见,疏雨和疏雨走过去,万般感慨地喊了一声,“父亲。” “回来…回来就好。”两个女儿一同回来了,今年病后,岑老爷心里头平和了许多,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甚么都好。看着两人,岑老爷面上也露出笑意来,他说道:“快先进去你们院子里去,先放好东西,一会儿一家人一起在前院用一顿饭。” ps:写到姨娘说厨房做上了鱼羹时候突然觉得好感慨,从第叁章疏雨幼时回家到现在姐妹携手回家,虽然只有短短叁十几章,但她们已经在我笔下过了整整一旬了。 -- 第三十九章 这一顿饭是在前院用的,期间周姨娘问起在李家的种种,疏雨也只挑了些烦心琐事说,可姨娘听了还是气得摔了几回筷子。 等疏雨将岑闻出疹子那日的情形和盘托出后,姨娘直接没忍住啐道:“一屋子浑人和浑事!”,岑老爷也听得拧起了眉头,几次要停筷和姨娘一起啐骂,但都被姨娘抢了先,只好默默夹菜吃。 越想越气,周姨娘恨恨地给疏雨和岑闻添了几筷鱼肉,这边岑闻看着周姨娘气愤不平,却笑了出来。她好些年没听姨娘骂人了,姐姐出阁后,因着她两人当日的关系,一家子都闷得很,这会儿乍一听姨娘这熟悉的强调,她自然是怀念得很。 周姨娘心中正愤懑不平,听了自然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给她添鱼羹的手却不停。 放下了碗,见疏雨在一旁默默笑着,拄着筷子听着。姨娘心中又平和了下来,擦了擦手,姨娘叹着气问:“回家就好,一家人自自在在的,没那些拘礼。” “但之后,你们又有甚么打算呢?”说着,姨娘看向疏雨。 听到问起了自己,疏雨便放下了筷子,略微思索了几下,正色对周姨娘说道:“姨娘,我与闻儿此次回来,确实是作了打算的。” “也有好些话想说,正好姨娘问起,女儿便干脆大胆些一并说了。” 听她这么说,面前二位都正襟危坐了起来。疏雨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岑闻,岑闻有些紧张,疏雨安抚她似的,悄悄点了点她的手心,然后才转头看着岑老爷,说道:“我与闻儿这一遭,父亲应该心中也明白。” “姻缘根本就不是能叫我们安身立命的东西。我与闻儿如今已是从李家出来了,日后也不会再嫁。” “可一辈子待在家里,无事可做,也不是安定。所以女儿想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疏雨看着也正色看着她的岑老爷,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女儿有一个不情之请。” 兴许是料到疏雨要说甚么了,岑老爷面上浮上诧异的神色来。 疏雨神色坚定地将她们做好的打算说了出来,“女儿想学这种事茶的营生。” 虽然有料到几分,可真听疏雨说出来时,岑老爷心中还是惊异非常。疏雨从前从来不去争取甚么,一副万般皆外物的架势,可今日却大变了个样。他为难地,皱着眉头说道:“哪有女儿家继承家业的说法?” 这话在疏雨意料之中,她神色未变,平静地继续说道:“父亲您近两年身体不适,却仍在茶园操劳,旁人都说您是醉心茶业,可我觉得不全是。“ ”您近一年来腿脚不便,已很少外出遂州办事了,许多事您都交给二掌事去办。既已到了这份上,可您还不愿将茶业交付给族内兄弟来接管。说明您看得出,他们禀赋皆不出挑,您是选不出来。” 说到这,疏雨轻松地笑了一下,目光里几分锐气地问道:“既如此,为何我和闻儿不能试试?” 听了这话,周姨娘眼中也是惊讶非常,她看着疏雨,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甚么。而岑老爷直接被这一句问得哑口无言。女儿说的在理,族内愿担此任的同辈的二弟不过外强中干罢了,好逸恶劳却又心比天高;与疏雨、岑闻同辈的子弟,资质平平而无甚出挑之处;反而是自己的女儿,一个从小便一心钻进茶坊里,颇有些天赋;一个聪敏稳重,能操持大业。可再有天资,这终究是女子。女子继承家业,说出去不是要人戳岑家脊梁骨么? 于是岑老爷叹了口气,劝道:“这怎么合适,说出去,旁人都觉得岑家乱套了。” 父亲这么说,疏雨也不意外。她正待开口反驳,岑闻却先出声了。只听岑闻嘴上不饶人道:“比起因无人继承而致家业日衰,您更在乎外头怎么传我们的家事么?” 这话不中听,看父亲几分色变,岑闻继续直戳要害,问道:“还是您还在打着,将我与姐姐再嫁一次,换个有天资的夫婿这主意?” 岑老爷不是没想过将茶园交给李迹,可李迹不是良善之辈,又实在是扶不上墙,能做到山场已是走运,自己才放弃了这条路。眼下女儿回来了,他现在虽没打算将女儿再嫁一次,这之后也肯定会再叫人来说媒。可他这么想过,和被岑闻点破,是两回事情。 岑老爷拉下脸来,怒目说道:“怎么这般与自己的父亲说话!我何曾亏待过你与你姐姐,为何对着我,倒像是对着仇人一般!” 见岑老爷动了气,姨娘正要来劝,疏雨却对着姨娘摇了摇头,示意姨娘不必劝,自己会看着办的。 岑闻也没被这厉声吓到,她坦然回道:“出嫁前,父亲亲厚,从未亏待过我们。可既然父亲心中怜惜我们,难道还看不清,于女子来说,甚么才是能叫我们立足的根基?” 这话说得明白,哪有甚么良婿,当年大多上门打听的,都是看中岑家无子,将两个姑娘娶回家去,还不直接就吃上了绝户。可他也没叫两个女儿非要再嫁啊,有田产房契傍身,姑娘家家的,又是作甚么非要钻进这牛角尖里。 于是岑老爷温声劝道:“你和疏雨,是有些天资,可男女终是不同,你们不愿再嫁,便就安心在家中,家中不是养不起你们!” 说来说去,就是迂腐固执,不想她们将家业承了去。 疏雨在一旁默默听着,这会儿也忍不住开口了。她不再多反驳,只接着岑老爷说的往下说,“父亲,您和姨娘在一日,我和闻儿自然是会安心一日。但若是日后岑家家业交予他人,那您又如何能知,他还愿意奉养着我与闻儿?” “...你们先下去罢,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这是不愿再多说的意思了。可父亲明显心中是有些动摇的,此时不说,又要等到甚么时候呢。于是疏雨思索了片刻,缓缓地问道:“父亲,比起女儿过得如何,您更在乎的,反倒是岑家脸面么?” 这话一出,连岑闻都有几分愣住了。她直率惯了,一时没想到,姐姐竟也会把话说到这份上。好好的一顿团圆饭,吃成现在这般滋味。岑老爷看着桌上的饭菜,将筷子重重一放,沉声说道:“你们先下去!你们日后如何,我自有考量!” 话已至此,今日是说不出个甚么结果了。疏雨也站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女儿就先行告退了。”说完,便领着岑闻转头走了出去。 一桌子菜已经失了热气,女儿也下去了。周姨娘却愣愣地坐着,想着疏雨和岑闻方才的话,心中所有所思。 是夜,岑老爷坐在书房,账册之前已查过了一遍,这会儿也没甚么事可做。可他就是不想回房,怕对着周姨娘。他一面怕周姨娘会因着女儿的关系来劝他,一面又怕听了周姨娘的劝,自己心中愧疚。周姨娘不是疏雨的生身母亲,尚且为了疏雨尽心尽力,这么多年对着两个女儿是有求必应,也从无偏颇。 可自己是两个女儿的生身父亲,却因为世俗所迫,打算断了女儿的前途,元娘若是泉下有知,定也会叫他梦里也不安生。 烛灯几乎要烧到了底,可岑老爷还不叫人来剪;那烛火是越来越弱,一阵风来,估摸着就能将其吹灭。 门外倏然想起了敲门声,岑老爷正心中烦躁,他捏着眉心,没好气地向外说:“不是说了,别来扰我么?” 本以为是小厮来传话,结果却听门外说:“老爷,是我” 原来是周姨娘,好啊,既然周姨娘不在院里等着,那这趟过来,肯定是来当疏雨和岑闻的说客。 他不欲开门,推辞道:“我一会儿便回去了,你回去等我罢,外头风冷,别待久了。” 听了这话,外头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可是周姨娘映在窗格的影子没动,过了半晌,才又听到她一句:“老爷,夫妻十几载,都是我听着您的心里话。您今天都不能,听我说一回么?” 周姨娘极少与他这般说话,她一贯直来直去。这会儿说出这句自怨自艾的话,那再不开门,就是他的不是了。 岑老爷只好闷头开了门,周姨娘进来时,面上神色恹恹。她先是察觉到了那烛火太过晦暗,拿了剪子去剪了烛芯,然后才坐到岑老爷身边,看清了他低头皱眉的样子。 思索了片刻,周姨娘轻声开口,喊了一声“老爷。” 见岑老爷不给多少反应,她也不在意,又接着说,“我与疏雨和闻儿不同,我自小只学了识字,没读过圣贤书。” “十八那年进了门,有了闻儿,再然后,也照料着疏雨。我只求安稳,这些年也算满足快乐。” 说到这里,她面上浮现了平和与满足来,不管多少次,想到岑闻和疏雨,周姨娘心中总是暖融一片。 “疏雨和闻儿也一样,也只是想求一份安稳。” “可她们不是我,她们所求的,自然也不是我这一份安稳。” 听周姨娘柔声说着,岑老爷态度也软化了些,他叹了口气,埋怨道:“不是我不疼她们,是她们所求的,这,这不是荒唐么?“ 这荒唐么,周姨娘不觉得。能做她所不能也不敢之事,这分明是勇气可嘉。 周姨娘绕到了岑老爷身边,扶着他的肩膀问道:”老爷既疼她们,便忍心看她们的才学心气皆浪费于内宅中么?“ 这话听得他心虚,可他不愿透出自己的心虚来,只回避着说着别的:“就算她们过了我这一关,这后头路还长着,路上的人还多着,未必人人都像你我这般为她们着想!这制茶的营生她们未必能得走下去。” 周姨娘却觉得这莫名其妙,她也皱起了眉头,松了手问道:“走不走得下去,那也得上了道才知道,老爷,现在是您不让她们上道。“ 这话从周姨娘口中说出,岑老爷几分愠怒,他没使几分力地锤了下桌案,“怎么你也…!” 周姨娘眼神丝毫不避让,她目光灼灼道:”因为我是这两个孩子的母亲!因为我看了她们十几年!“ 这句说出来,她憋了一日的心口便舒服了许多,她看着一时被她惊讶到的岑老爷,一字一顿地说道:”老爷,这么多年我都是我顺着您,可这回,我得顺着我的心。” 她想着两个女儿一路长成现在的样子,心中感慨,“因为闻儿去茶园、茶坊的事,她没少受过您责骂罢,这十几年间,她偷着学,偷着练,直到今天,她那份心还是热腾腾的。” “还有疏雨,您该是心疼疏雨的,她按着岑家的心意长这么大,才学过人,为人谦敬,从来挑不出错来,也从来没求过你我甚么罢?李家求亲,她想着岑家,想着你我,想着闻儿,也嫁过去了。“ 说着,周姨娘越发心疼,“在李家受了苦,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只是来求您这一回,都不行么?” 岑老爷越听心中越虚,可还在强装占理地要去反驳,“这些我如何不知道!只是…” 她苦口婆心地说了这半天,岑老爷却还在“只是”来“只是”去。周姨娘这会儿失了耐心,她直直看着岑老爷,逼问道:“还有甚么只是,能比得过她们往后的日子?” 心头涌上了一股气来,周姨娘从岑老爷身边退开,偏着头冷眼看着他,“老爷若是不准,那我便送疏雨回鄠州,再带着闻儿回周家。” 夫妻十几载,两人从没闹到过这般地步,这会儿岑老爷是彻底慌了,他赶忙问:“回周家作甚?!” 周姨娘冷哼一声,“到底只有做娘的才会心疼孩子,周家虽不是甚么富户,但田产铺子也够闻儿和疏雨自己做自己的营生去了。” 岑老爷急忙站起身来,抖着袖子颤声说道:“你这胡闹些甚么?” 怎么,不如他意的话就是胡闹么?这么想着,周姨娘便更不屑了,她冷笑着直视着岑老爷,“我认真一回,你却当我这是胡闹。那我便…” 说着,就转头要走,一副马上就要去收拾包裹的样子。 这家没了周姨娘操持,才是真真乱了套。岑老爷急忙上前去拦,边拦边讨饶说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过几日,我会让疏雨和岑闻去和二掌事那边教习。” “至于后头如何,我…我再考量一番行了罢?” 周姨娘一只手还要去推门,闻言,态度还是没有松动。岑老爷看了,急道:“我都这么说了,你还要作甚么?” 斜眼看着岑老爷,周姨娘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还是回去先收拾好包袱罢,万一老爷考量以后便随便失言,我还不是得再收拾一回。” 这会儿岑老爷是彻底败下阵来了,他长叹了一声气,将周姨娘拉回来,无奈地说道:“好!好!我真是,败给你们了!” “明日,我与二掌事那边打过招呼,就让她们去茶园、茶坊里。只要她们做得不错,那族里有甚么,便都由我来挡着,行了么?” 这还勉强满意,周姨娘终于软下了态度轻轻笑了,她颔首道:“行,老爷说到做到便行。” ps:写这章只是想浅浅写一下父权与母权之间的代际关系。在与下一辈产生思想差异时,父权倾向于用统治机制来处理代际关系,母权倾向于用一种移情的心理来处理。所以当疏雨和岑闻提出想要继承家业时,周姨娘先想到的是自己的遗憾(不能读书,不能决定自己命运这样的情况)不能再出现在两姐妹身上。怎么硕呢,高下立判吧。 -- 第四十章 “姑娘,小心这梯坎。”二掌事领着姊妹两人,踏上了茶园起伏的梯坎。 岑老爷那日答应了周姨娘,第二日便去找了二掌事,说定了让姊妹俩去茶园和茶坊里教习,来学这事茶,管账的本事。 今日,姊妹两人起了个大早,但二掌柜那边,临时又有事,到午后才脱得开身。于是午间用过饭后,两人才乘上了去山间茶园的马车。岑家的茶园在城外长云山南坡之上,多云雾,冬温而夏清。茶坊为了方便茶工上工以及取水方便,则设在了城中。 姊妹俩到茶园时,山间的浓雾稍稍散开了些,二掌事也早已等在了茶园门口,将两人往园子里迎去。 “这事茶呢,讲究虽多,但只要姑娘用心看,仔细记,也不是天大的难事。”二掌事便走,边对两人说着。 “这茶呀,就讲究一个种,一个采。” “种前看地势,甚么地势呢,姑娘就记住崖必阳,圃必阴六个字。崖必阳,说的是这日照得足,圃必阴呢,又说这日头不能直直曝晒在茶圃上,须得有遮荫树在梯坎和主路边蔽日。阴阳相济,方为上品。” 疏雨也确实注意到了主路旁的树荫,于是问道:“所以二掌事,这遮阴树选用的哪一种?” “桐树。桐树高大叶茂,又能种于这山间,比起其他乔木来更适合。” 走过秋季刚择过的茶树边,二掌事又对两人说道:“再说这播茶子。咱们这批茶树,到开春雪后就可直接采摘。但若是要新植茶树,那姑娘须记得两点。一是茶子分为春秋两播, 春播二叁月为最好,不宜超过叁月底。而秋播则是十月和十一月为佳。” “二是播茶也有讲究。咱们家用的是穴播法,也就是茶子直播入土穴,每坑中播茶子六十至七十颗。土穴开坎处圆叁尺,深一尺,宜浅不宜深。” 疏雨在一旁听着,心中默默记着。而岑闻听了,疑惑道:“那二掌事,既分为春播与秋播,那这其中可有甚么不同之处?” 二掌事颔首回道:“姑娘问得是,这春播和秋播确实不同,秋播稍深,春播稍浅。播后覆土,再覆以稻草之物。此后叁年,茶树长成,方可采茶。” 这春播讲求个月份,那采茶呢,岑闻追问道:“那这采茶呢,春茶和秋茶也讲究月份和时辰么?” “是呢,咱们园子里采春茶,叁四月为最佳,而秋茶,八月九月为最佳。时辰讲求早,以晨兴,而不以日出。日出后便不再采茶了,那会儿子茶着了露水,味淡而不鲜明。” 秋茶刚采完,茶园会一直歇到明年最后一场春雪后,才会采茶了。于是这会儿就没有现成的茶芽给两人上手来择,于是二掌事只能将两人托给茶园的熟工宋娘子,叫她来领二人看看这采茶相关的工序。 “采茶也有技巧和手法,一会儿我叫熟工领姑娘进去拣茶坊里,姑娘且看看这采茶和拣茶是怎么一回事。”二掌事边说着,便将二人领上梯坎尽头的拣茶房里。屋门前是一片开阔的沙土地,有一个幼童趴在地上,用树枝为笔在写写画画,看着是在练字的样子。 看见疏雨她们过来,趴伏在地上的幼童抬起了头来,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她头上胡乱用红绳扎了髻,手上局促地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尘土,知道自己拍不干净,于是又赶忙将她方才写字的树枝藏到背后。 看见这幼童,二掌事皱起了眉头,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从拣茶间里传出来,转瞬间便有一个穿着窄衫子的女子几步跑了出来,她带着歉意搂过面前的幼童,她甚至不敢抬头,只能不安地看着面前的一行人。 二掌事面上露出不悦来,他责备道:“不是说了么,茶园里不兴带孩子来。今天两个姑娘来了,孩子在这儿成甚么样子?” 疏雨一眼看见了那女子身上单薄的衣服。已近初冬,她还只穿着窄袖衫和下裤,身边的孩子衣衫虽也单薄,但好歹是有袄子的,仔细瞧那袄子边线处针脚细密,还有折枝花纹。 她皱起了眉头,轻轻摇了摇头,对二掌事说道:“不碍事,我看这孩子静得下来,安安静静地不闹人,让她待在茶园里也无妨。” 那女子听了这句,心中感激,她不敢多看疏雨和岑闻,只不断道谢,“多谢掌事的,多谢姑娘。” 见疏雨发话了,二掌事也只能压了压心中不悦,将疏雨和岑闻领进拣茶房,叫来了已为岑家择茶十年有余的熟工宋娘子。 宋娘子上了些年纪,面相温和,她恭敬地与疏雨一行人打过招呼,然后垂首说道:“两位姑娘且随我来。” 宋娘子方才在屋内听到了疏雨的话,知道疏雨不是个难相处的主儿,所以给两人上茶时便多说了句:“姑娘,方才那是春桐,她是苦出身,手巧又能干。是被丈夫打得没法子了,婆家说这是家事,不许她娘家管。她没办法,才带着孩子来遂州投奔她弟弟来了,姑娘心善,不怪责她,我替她谢过姑娘了。” 听到被丈夫打得受不了,岑闻蹙起了眉头,她一向恶心这一类事,女子嫁人后,男子便能仗着家事之名肆意欺辱女子。她心中暗唾了几句,为这世道所不齿。 回头再看方才趴在地上的女童,已是五六岁的样子,这个年纪,家里清贫,便不能在私塾里,只能跟着母亲待在茶园里,弓腰在地上画着字。想到茶园里中还有许多和春桐一般境地的采茶女,疏雨和岑闻便在又心中齐齐叹了口气。 注意到她话里提到宋娘子的弟弟,叹气之余,岑闻便顺嘴问起:“宋娘子方才说春桐来投奔她弟弟,那她弟弟也在茶园里做工么?” “不在茶园里,但是在茶坊里做工。她弟弟叫长守,也是个能干的。姑娘若是过几日去茶坊里,应该就能见到了。”说完,宋娘子想起这一趟来所为的正事,她收敛了心神,将两人引至桌前坐着,自己走到提前备好的一簸箕茶芽前,将茶芽拿过来,对两人说道:“今年采茶季已过,所以只能拿陈茶存货给姑娘看看,姑娘见谅。” 疏雨轻轻摆手,温和地说道:“宋娘子无需那么客气,本就是我们突然造访打扰了你当值。” 宋娘子早就知道两个姑娘性子好,可真见到了,才知道姑娘的性子岂是一个好字可以概括的,她心中钦佩,真诚地说道:“姑娘哪里的话,女子要承茶业本就是令人钦慕的事,怎么会打扰。” 听了宋娘子的话,疏雨和岑闻相识一笑,拣茶房中成一派和睦之相。 面前摆着茶芽。宋娘子等叫了两人一同净了手,仔细擦干了指缝,这才用手掐上茶叶。只见她并不用指腹去捏那茶叶,反而用的是指甲。 她仔细叮嘱着,“姑娘且看,凡断芽必以甲不以指,以甲速断,而不能用指腹揉,以免茶芽受损。” “采完茶后,便需要茶工来拣茶。拣茶时须得仔细辨别。茶芽有水芽、小芽、中芽、还有白合与乌蒂。其中水芽为上品、小芽和中芽皆为次级。而这白合,乌蒂是万万留不得的。白合害茶味,使茶团发苦;而乌蒂害茶色,使茶汤浑浊而不够清冽。” 看岑闻跃跃欲试的样子,宋娘子端来另一个簸箕,笑道:“姑娘可以来辨辨看,看能不能拣出水芽、小芽和中芽来。” 疏雨和岑闻这才小心翼翼地上手去拣,这确实不难,只是要耐心和眼细。两人一并凝神拣着,将挑出来的茶芽按品级放去另一个簸箕里,白合与乌蒂则留在原处。几盏茶的功夫,一筐茶芽便按宋娘子所说的分好了。 宋娘子仔细看过后,啧啧叹道:“姑娘当真是一学就会,同我们这些粗人,确实是不同。” 岑闻不爱听宋娘子这番自贬的话,她轻轻摇着头回道:“宋娘子别这么说,我在茶坊时,从没听人说过采过来的茶有甚么问题,可见你们做事精细认真。所以别说甚么粗人不粗人的,都是想靠这双手做活的女子,又能有甚么不同?” “二姑娘…”宋娘子手还放在簸箕边,面上怔愣着,但神色有些动容,显然是为岑闻这句话所触动。 正说着呢,突然春桐敲响了茶房的门,见几人都看过来,春桐低下头去对宋娘子说道:“宋娘子,有几棵茶树不知是不是害了虫,叶片枯黄,我们…拿不准,二掌事的请您也一也道去看看。” PS:1.阳崖阴林,出自《茶经》,根据查到的资料我又自己瞎写了一些,如果有读者是相关专业的请务必帮忙指正一下。 2.穴播法是《四时纂要》里的原话:种茶:二月中于树下或北阴之地开坎,圆叁尺,深一尺,熟厮,着粪和土。每坑种六、七十颗子,盖土厚一寸强。任生草,不得耘。相去二尺种一方。旱即以米钳浇。 -- 第四十一章 这事要紧,宋娘子转头,面上露出歉意来,而疏雨先笑着开解道:“那宋娘子先忙罢,我们也该回去了。” 宋娘子热心热肠,这会儿觉得过意不去,于是抱歉道:“真是对不住,那我这送不了两位姑娘了。” 疏雨摆着手,连声说不碍事的,她们之后还能再来。说着,一行人一起往茶房外头走去,转眼便行至了梯坎边。 宋娘子突然想起了甚么,一抚掌对两人说道:“对了大姑娘、二姑娘。你们来茶园里一趟,也没甚么能招待你们的茶点,我带了些自家做的方糕来,你们若是不嫌弃,不如带一些回去用。” 疏雨和岑闻本想推辞,可看宋娘子热情难却,又满心期待的样子,便应了下来。看她们应下,宋娘子眉开眼笑,转去后间去包一些方糕来,她们便在梯坎上等着。 宋娘子进去了,两人这才能闲谈上几句。疏雨出门时瞥见地上没划去的字,想起刚刚趴在地上的小姑娘,转头对岑闻说道:“春桐母女…不容易。” 春桐和她女儿的窘迫岑闻也看在眼中,心中不落忍,她点点头,回道:“是…本该上塾学的年纪,却只能在这地上学字。” 疏雨还没往下接着说,岑闻便已经看穿了她,岑闻笑着抢先说道:“姐姐是想帮帮她们娘俩么?” 见岑闻已经猜出自己心中所想,疏雨也默默笑了,应道:“嗯…我见她们娘俩衣衫单薄,尤其是春桐,看起来是把裁衣料都省给了女儿。” “我想,我若是直接送些碎银子过去,她未必会接。”一个生活困窘,却还给女儿买了识字的书册的人,约莫是不愿意受人白白接济的。 “所以,不如就说,我们缺几身来冬日里来茶园时穿着的便装,想出银子找她做两套。问问春桐愿不愿意接这活?” 岑闻颔首肯定道:“这法子好,那到时候多拿些料子去,余下的布料,也可尽数留给她们。” “嗯,一会儿叫宋娘子去问问,我们也能留下预付的银钱。”说到银钱,疏雨便侧过身去拿腰间的钱袋,她站在田坎上,这一块正好有个小斜坡。侧身时晃了几下,脚下没站稳,踉跄了几下,还没反应过来,疏雨便坐到了地上。 她手撑着地,脸上茫然地转头看着岑闻。发现她要向后倒时,岑闻变了脸色,急忙就要伸了手来拉她,但显然是没拉住。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倒是岑闻看姐姐一脸无措,捂着嘴先轻声笑了出来。 疏雨难得冒失一回,本来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此刻看岑闻笑得促狭,疏雨面上泛起羞恼来,心中却起了坏心。她默不作声地坐起身来,手指慢慢够到了岑闻的手腕,趁岑闻不注意,将人一把拉下。只听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呼,岑闻转头便也坐在了地上。 看自己得逞,疏雨低低笑出了声来,眼中噙满了笑意,说道:“叫你笑话我。” 疏雨在一旁笑得肆意,岑闻却愣楞地看着。她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姐姐了,会使坏,会拿她打趣,她一时看得愣住了神。回过神来,看看自己裙边也沾上了沙土,岑闻能说甚么呢,她只能看着疏雨,略带无奈地问道:“姐姐,你怎地是,越长越回去了?” 疏雨手撑着地,打算站起来,闻言,她微微抬起下巴,憋着笑地反问:“怎么,只许你取笑我,不许我也赖皮一回?” 岑闻看着疏雨的样子,心中有所动,她禁不住靠近了疏雨的脸,眼见两唇几欲相贴,她轻轻吐出一句:“姐姐自然做甚么都可以。”说完,就要去吻疏雨的嘴唇。虽说巡园的茶工都去看那片不知是不是害了虫的茶树了,但宋娘子马上还要过来呢。疏雨笑着用食指把岑闻的嘴唇隔开,嗔怪道:“起来罢,这一直坐在地上是怎么回事。” “只许姐姐作怪拉我,不许我与姐姐亲近。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是只许姐姐耍赖皮,不许我耍赖皮的意思?” 见岑闻嘴上又开始不着调,疏雨站了起来,拍着裙边的土,边拍边没好气地说:“嗯,是,是我赖皮。” 岑闻见姐姐这么快就歇了旗鼓,还嫌不够,又再追着疏雨调笑了两句,结果疏雨嫌她啰嗦,一把将人拉起来,几步躲去了树荫下。诧异间,疏雨已是抬头堵上了岑闻的嘴唇。 “姐姐怎么不说…”说字就这么被疏雨吞了下去,疏雨轻轻贴住了她的嘴唇,吮到了唇角,然后无奈地说道:“你有理,谁说得过你。” 岑闻听了,偷偷笑着将手抬去疏雨颈后,然后吮着疏雨的唇,得意又含糊地说:“你怎么会说不过,你是喜欢我,所以让着我…” 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地消失在两人唇间。紧接着,她们便尝到了彼此唇齿间留有方才茶汤的甘甜。远处的茶树隐在云雾中,一阵风从茶树间出来,惊扰了这头顶的密叶;她们便在这一片窸窣声中,被清风扑了个满怀。 远处宋娘子出来了,找不到她们人,便出声唤了她们几句。两人听到宋娘子声音,这才从树荫后钻了出来。 谢过宋娘子的点心后,向宋娘子交代了请春桐裁衣的事,这才顺着梯坎下去,准备乘车回岑家。下坎的时候,岑闻还不忘拿手帕拍着疏雨背后沾到的尘土,疏雨眼尖,一眼看出来这条手帕还是两年前那条。一条旧手帕,岑闻就这么用了两年。 心中情绪有些复杂,疏雨便停了脚步,定定回头看着岑闻,直看得岑闻都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牵着疏雨快步往茶园外走。 霞光映着天边一片绯色,灼烧着不再温和的晚风。从茶园回甬路街的路上,人声嘈杂,都是赶着回家的行人。 岑闻有些累了,不过颠簸了几步路就靠在车壁上睡着了。嫌外头的风有些冻人,疏雨将车上的小帘拉紧,回头时,便看见了岑闻的头向后靠着,随着马车微微晃着。生怕她磕到头,疏雨将她的头揽过来靠在自己肩膀上,而岑闻朦胧间闻见了姐姐身上熏香味,闭着眼在疏雨颈间拱了拱,鼻尖擦过疏雨的皮肤,那鼻间呼出的热气激得她一抖。 感觉到姐姐的动静,岑闻埋头在疏雨颈间闷闷笑了一下,然后用手抱住了疏雨的一只手臂。明明是她在这里小动作不停,却还倒打一耙地说:“姐姐,你别动。” 疏雨听了这句,无奈间好像恍惚回到了从前,岑闻当年也是对她说了这句,然后…然后便是两人之间的第一个吻。 想到这里,疏雨有些害羞,她任岑闻靠着,自己装作无事发生地转过头去听着外头的动静。而岑闻动了这一下便安心睡过去了,眉头舒展开,一副惬意得不了的样子。 行往岑家的马车上是有脉脉温情,而李家这边,陈管事见完来报信的人后,面色却好像昭示着风雨将至。 只见陈管事行色匆匆,面带难色地敲响了前院的书房。书房里头是刚用完晚膳的知府老爷。陈管事敲响了门,敲门声带着些急促,他低声对里头说:“老爷,是我。” 等听到一声“进来——”后,里头便有人开了门。陈管事向守在门边的下人使了个颜色,看人都出去了,这才抖了抖了袖子,躬身对坐在案前的李知府说道:“老爷,那批货出事了。” “珩杨峡那段路上,遇到了水匪。” 李知府在给别人送来的花鸟画题字,闻言,他手上动作不停,面色不改地问道:“一箱都没留下?” 陈管事瞥了一眼知府的脸色,照实说道:“是…尽数被水匪抢走了。” 此话一出,那悬在纸上的笔便停住了,只听得李知府继续问:“哪里得来的消息,是漕运司的人,还是官署内?” 若是漕运司来的消息,那便还算好的,将消息截住便是了,怕就怕…陈管事斟酌了片刻,低声回道:“是漕运来报的,但…船上当时有一布商报了官,卷宗已到林大人那儿了。” 陈管事说完这句,屋内静了好一刻。然后,他便听到了画纸被掀翻在地的哗啦声,其间还有笔滚落地面的脆响阵阵;力气之大,看来这人费心呈来讨好知府的花鸟画,是回不去原主手上了。 李知府脸上青筋暴起,他咬着牙关怒吼着:“废物!押司怎么就先报给了林远楠!” 满腹愤恨,李知府在桌前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废物,尽是废物!” 陈管事来前已经预料到了李老爷的反应,他这会儿稳住了心神,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对李知府说道:“老爷,您别急,就算真将那批货搜出来了,也未必能查到李家啊。” 他面露几分阴刻之色,缓缓地说:“这不是,还有孙账房么?” 听陈管事这么说,李知府也想起这人来了。歇了些怒气,略略思索了几下,他蓦地笑出了声,“本是备着不时之需的,没想到真能用上。” 话锋一转,李知府正色对陈管事交代道:你去联系那账房,该是时候将那账册要过来了。” 陈管事心里明白,可还有一事需要问清楚,“老爷,那账册要过来后,孙账房怎么处理?” 孙账房虽在岑家做了二十几年的账房,可这欠款面前还是说倒戈便倒戈。本来替他们做事,是能拿到好处的。但既然出了这档子事,便不能留下后患。 李知府沉声说道:“本能留他一命的,可现在有林远楠这厮在,我坐不踏实,这人便不能留了。” “带着万利来的人去,做得干净些。” “是。” ps:久等啦大家,这两章还算甜吧?我觉得挺甜的,不甜的话我会圆润离开(颤巍巍点烟.jpg)。 然后是的,李家在搞事,前面隐约暗示过,李老爷是私吞了上面拨下来治水利的钱,然后沉风静的前未婚夫—林远楠把这钱又从李老爷嘴里掏出来了一大半。李老爷具体是靠什么方式把这钱补上的呢,那批货是什么货?这和岑家的孙账房有什么关系呢?你们可以猜猜,不难猜倒是。 -- 第四十二章 zγцsんцщц.čǒм 遂州的早市,有各式餐饭与瓜果蔬菜。那馄饨摊的摊主边将馄饨捞进点了香油的热汤中,边叫卖着。城中的热闹烟火气袅袅腾起,与山外的雾气融为一体。炊烟下,笼着已经开始忙碌的遂州府衙。府衙中,掌防务、水利的通判——林远楠林大人还在看着卷宗。水匪劫船一案竟牵扯出走私茶叶来,数目还不小,足足有二十石,按照梁律,犯人该流两千里。 自从押司将水匪劫船案报上来,他便仔细看过了案件详情。鄠州榷茶,私自买卖茶叶便是重罪。所以当下最要紧的,便是查清楚这茶叶的来历。 过了巳时,下面的人查到些东西了,便来报给林远楠。 “林大人,前些日子的水匪劫船案,有些眉目了。” 闻言,林远楠抬了头,问道:“是查到这茶出自哪家茶坊了?” 衙役赶忙点头答“是”,然后将进展细细道来:“下面的人拆开来验过了,是遂州境内所收的雪芽无疑,而且这个品相,看起来是出自岑家茶园户。”岑家每年都会向官衙送来团茶作贺春礼,岑家茶坊的工艺在遂州无人能出其左右,此次这茶一经对比,马上也就发现与之前岑家送来的的存茶别无一二。 岑家茶坊在遂州名头不小,若是牵涉其中,背后定还有人推波助澜。思及此处,林远楠首肯道:“嗯,这确是有人,私卖茶叶了。” 衙役接着说道:“属下查到岑家家主发妻就来自鄠州,家中世代经商,此事,可能与岑家脱不了干系。” 说完,见林远楠脸上并无惊讶,这衙役不确定地问道:“要不要将岑家人喊来问问?” 是岑家与茶商、漕运司勾结走私茶叶么?林远楠不以为然,一是岑家茶坊里,制的是上贡京城的团茶,官府收茶的价本就不薄,又何必冒险走私茶叶呢?再来说岑家家主岑术衡一心只求稳,除了两年前新制过乳膏茶外,岑家已是许久没动静了,没见新添茶庄、茶品也无甚变化。可见他安于现状,无意冒险。林远楠摇着头,否认道:“我不觉得岑家有这个胆子和必要。” “那…您的意思是?”下属疑惑地问着,林远楠把手头的笔墨搁下,手指叩着桌案,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去办这桩案。 本来那日该从漕运司出去的船只是普通的客船,但是当日登船前,却临时换成了商船。能这般行事的,最可疑的难道不是与岑家结了姻亲的李家么?sнīlīцsнцщц.⒞ō⒨(shiliushuwu.com) 林远楠停了敲击桌案的手,“去漕运查查那船,是谁经办的,甚么时候经办的?” 末了,又加了一句,“做事小心些,不要惊动他人。” 差文还没下来,只是在调查,能惊动谁?那自然是官衙里头的人。衙役不敢多问,干脆地回了一声“是。”,然后便赶忙退下了。 而另一边,在茶园里待了几日,便轮到去茶坊里教习了。姊妹两人起了个大早,用过早饭,便来到了茶坊中,听二掌事讲管账事宜。刚到茶坊,岑闻便见到了好些年没见过的茶工师傅,这拨师傅可是从她扎着双髻时就看着她在茶坊里左窜右窜的,这会儿一晃都十几载了,双方相见,难免有些感叹。 茶工师傅同她们打完招呼,正要叙叙旧呢,就被二掌事清嗓子的声音打断了。 岑闻与疏雨转过头来,二掌事正色说道:“老爷特地交代了,二姑娘虽然通些制茶之技,但今日是来学管账的。二姑娘需和大姑娘一起学着看账与查账。” 听了这句,旁边茶工师傅偷偷笑了起来,他们都还记得岑闻从前从茶坊里被岑老爷逮回去那灰溜溜的样子。连疏雨都没忍住,轻轻笑了。岑闻听得一阵偷笑,她无奈道:“二掌事的,我只是同各位师傅打个招呼罢了。” 二掌事认真回道:“是,但这会儿还请两位姑娘同我过来,这看账繁琐,指不定就要看个一天呢。” “账册呢,一季一查,老爷查过以后,会盖上章。有问题的地方,便批注出来。” 二掌事回头,喊来一个衣着朴素的伙计,看着是办事利落的样子。 “长守,把账册搬过来给姑娘过目。” “是。” 疏雨和岑闻听了,多看了这人两眼,原来这就是春桐的弟弟了。只见他利索地将账册分了两小摞抱过来。 二掌事交代着:“姑娘有甚么事,可以交给长守去办,他做事还算踏实,是个不错的帮手。” 正说着,门帘被人跳起,进来一个瘦削的男子,他夹袄上补了好几块儿,眉眼间没甚么精神,有些颓丧的样子。年岁与岑老爷一般大,疏雨便在心中猜测,这便是账房孙先生了。 听到门帘的动静,二掌事也回过头去,那人看见疏雨和岑闻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去,先问了一声:“见过大姑娘、二姑娘。”然后才对着二掌事说了句:“今早起来,我母亲心口不太舒服,我灌了个汤婆子给她,所以耽误了一会儿,还请二掌事莫怪。” 二掌事随意地摆了摆手,孙账房没有娶妻,与家中老母相依为命,这样的事,大家都见惯了,也不好得说甚么。 看他还低着头,岑闻出声说道:“孙先生无需这般客气,是我们打扰大家伙儿了。”得了这一句,孙账房才直起身来。见账册都被搬到了疏雨和岑闻身边,孙账房便挪去了账册边,默默站着不出声了。 二掌事瞟了一眼孙账房,告诉姊妹两人:“待会儿就由孙先生给姑娘们讲讲如何看帐,查账了。姑娘若是有甚么问题,可以差长守来喊我。” 疏雨和岑闻应下了,二掌事交代完孙先生,便掀开帘子径直出去了。 孙账房将账册翻开,岑家记的是叁教账,按来账和去账分两笔来记。孙账房同两人仔细讲完如何看这叁脚账之后,便由两人自行体会。他则悠悠摊开这个月的账册,去核算要发给茶工的月钱去了。 疏雨仔细翻阅着,看见父亲对过的账目页脚下,除了有印章,偶尔还会有墨迹。疏雨莞尔,这墨这定是父亲落笔时蹭上的,所以又不小心印在了页角上。父亲还好意思说闻儿的字,明明两人写起字来就是不相上下。 不一会儿,她便翻到了她走后所交的的茶目。 岑家茶园一年采茶两次,也就意味着需要交两批茶。清明后,秋后都有茶工采茶。采完送去茶坊里,制成团茶再上交官府,由茶务办差人走陆路押送进京。 往年都是官府一批收完,可她走后这些年,账册上却出现了两次分批收茶,这令疏雨有些疑惑。而岑闻也发现了,两人将各自看的账册打开一对,还不是两次,算上去年,竟有叁次。 于是她问起账房先生,“孙先生,为何这些年收的茶,好些都是分批交上去的?” “去年交的春茶是这样、今年的春茶和刚刚交上去的秋茶也是这样。” “茶务办说近两年人手不够,一是点检不过来,二是怕存放不当,所以叮嘱我们分这批交上去最好。” “可是,这最后一批秋茶交了二十石,与上一批一百石的也只隔了叁日,若是真的人手不够,这叁日时间是怎么点完一百石的。” 孙账房闻言,讪笑了几声,“大姑娘这是高看我了,我怎么能揣测官老爷的意思呢?” 说着,他摆出难办的表情来,对疏雨说道:“大姑娘,眼看就月底了,得急着给茶工发工钱,我这还得再查一遍账呢,您看您是不是…” 疏雨心中只觉得古怪,但看孙账房这样也问不出甚么来,不如改日问问二掌事。于是她回道:“嗯好,那我就不打扰了。” 她与岑闻对着账翻看着,这一看,便是一下午。 到了下工的时候,她们并排朝街上走去,雁乔与冬云跟着身后,听着两人闲聊。茶坊离岑家并不远,穿过坊市便到了甬路街,所以她们今日也不乘马车,趁着余晖未尽,悠然散步回去。 “姐姐,累了么,怎么不说话?”岑闻刚说着下午她碰到长守,长守还特地来谢她帮了春桐的事情。回去却发现,疏雨不知道在想甚么,半天不接话,眼神飘到了天外。 回过神来,疏雨轻轻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嗯,不是。我只是还是想不明白。”疏雨总觉得莫名的心神不宁,从前从没有分批交茶的事情,从她进了李家后,已经出现了叁次,到底是巧合…还是与李家有甚么关系? 看疏雨确实是不解,岑闻提议道:“姐姐,不如一会儿回去你问问爹爹,向他问个清楚。” “我晓得的。”疏雨也知道,此事是该问二掌事和父亲的。她于是收敛了心神,专心与岑闻走起路来。突然她好像想到了甚么,她喊住了岑闻,停下了脚步。 “哦对了。”疏雨从袖子里拿出一条帕子来,是她这几日新绣的一块香帕。这回帕子上绣的就不是木樨花了,而是是穿花双蝶。在岑闻些许愣怔的神色中,她将帕子递了过去,笑着说:“这两年该是欠了你许多帕子,先补上这条,之后的再说。” 岑闻手指攥着那条帕子,仔细摊开来看上头绣花。看见上头嬉戏的双蝶,她心中一热,嘴上嗔怪道:“不够” “姐姐还要给我绣一辈子的帕子。” 疏雨听了这句,好笑地回道:“若是我头发半白,还要对着灯给你穿针绣帕的话,未免也太可怜了罢。” 一听这话,岑闻乐不可支,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那到时候自然该是我给姐姐绣,或者…我给姐姐买个怎么都能穿得进去的针眼。” 忍不住笑了一声,疏雨回她:“你当那是铁杵呢?” 岑闻咯咯笑着,两人踏着炊烟,逆着余晖,慢悠悠地踱回家去。路过了坊市,一辆马车从两人身边驶过,帘子被晚风撩起,但谁也没注意里头坐着的人是谁。 坐在厢外的小厮一眼便看到了路过的岑闻与疏雨,见两人自顾自笑着,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他怔怔地朝帘内的人说道:“公子,方才那是,大夫…岑家的…”他支吾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帘内半天无人应声,他又喊了一声“公子?”,还是无人应,他便战战兢兢地撩开一些去看。只见车内坐着的,正是李迹。此时他沉着一张脸看着小窗外,心绪翻涌,连带着眼中都有些怨恨,但他还是一声都不出。过了好半晌,才听得狞笑一声:“当真是…好得很。” PS: 写到早饭,馋了,馋家门口的小锅米线馋得恨不得自己搓米线。 -- 第四十三章 夕阳渐沉,入了夜,凉意瘆人得很。孙账房被冻得瑟缩着,手揣在手袖中,朝着万利来博坊旁边的一条小巷里去。 沿路的商铺打扫完门店后,便会将用的水随意泼在门口。远处万利来挂着的灯笼照不亮这条小巷,入了夜,这段路上便又暗又阴冷。 只见孙账房神情紧张,怀中似乎揣着甚么东西,叫他走几步便要低头看一眼。走到小巷尽头,便见到一间破屋了,商铺打烊后,这条路上便没有人气儿了。可从破屋里那没糊窗纸的窗格中却隐隐透出亮光来,看着应该是点了一小盏烛灯的样子。 行至屋前,孙账房面上露出几分纠结来。他的手从袖中抽出来,不安地攥成拳状,脚跟抬了几次,却都没往前一步。正当他踌躇不决,不知还要不要进去时。屋内的人却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动静,有人缓步走出来,停在门前,客客气气地喊了他一声:“孙先生。” 闻言,孙账房抬头去看,屋门前的人正是李家替李知府做事的陈管事。 见对方已经喊住了自己,孙账房只得讪笑两声,他稍微挺了挺缩着的背脊,这才抬起了脚,迎着陈管事的目光进了屋内。 刚进了屋子,准备寻一处地儿坐下,却发现这屋内还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练家子,从腰间挂着的腰牌来看,是万利来博坊的打手。孙账房脚步一滞,就要回头看向陈管事。 陈管事却是面色如常,他微笑着开口问孙账房道:“孙先生,账簿带了么?” 孙账房不答他的问题,只用手紧紧揪着前襟,惊疑不定地反问道:“陈管家,您这是甚么意思,怎么还带了博坊的人来。” 看他一副紧绷的样子,陈管事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哦,你说他们啊,博坊的人给我们老爷做事,只是例行跟着怕出岔子罢了,孙先生不必担心。” 陈管事虽是这么说,可孙账房却放不下心来,嘴上附和着:“是,是,小心为好。”紧抓前襟的手却丝毫没松开。 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拿来岑家这两年来的账册。孙账房做了假账,也把真账册带来了。既然上头仔细记录着交茶的日期和重量,那这账册就得捏在李家手上。 陈管事声音沉稳地向孙账房去讨要那账册,“那孙先生,您先把账簿拿来我过目一下罢。” 孙账房本就放不下心来,对方是李家,自己却只是一个小小账房,所以他紧张且谨慎地看着陈管事,说道:“陈管事且慢,先让我看看该给我的东西。” 嗤笑一声,陈管事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慢悠悠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说道:“自然不会缺了您的。” 看这钱袋还在陈管事手上,却并不打开给自己看看,孙账房急声说道:“我先看看!” 陈管事自觉自己好声好气地说了半天,这孙账房却还是不肯赶紧将账册掏出来。他冷下了脸来,失了大半耐心。 见状,孙账房冷静下来些,赶忙赔不是道:“陈管事勿怪,我不过小小一个账房,做起这些事来,自然是该谨慎些。” 知道在看过这钱袋前,孙账房不会轻易让李家如愿。陈管事思索片刻,将钱袋递了过去,端出一副和善的样子来,说道:“好罢,孙先生请过目。” 接过钱袋来一点,孙账房慌了,他反复点过后,不敢置信地抬头问道:“不是说好的一百两银子么,这…怎么只有五十两。” 陈管事却不慌不忙地说着:“孙先生,哪有这么多一锤敲定的买卖,这事还未成,自然只是先付五十两作定金,余下的,事成之后,自然会再付给您。” 来之前可没有这钟说法,意识到其中有猫腻,孙账房愤愤不平地拍了下桌子,桌上震起灰来,“陈管家,你们,你们莫要欺人太甚!当初并没有说只先给我五十两银子!剩下的你们若是不给,我上哪儿讨去!” “孙先生,你先别动气。”陈管事说着叫他别动气,余光却已经去瞟屋内的打手了。 孙账房察觉到了,这屋内氛围急转直下,他已经起了去意,眼神紧盯着屋内的人说道:“我如何能不动气!我能等,那博坊能等我么!我欠的是一百两,万利来怎么能宽限我剩下的五十两呢!” “孙先生,您最好先把东西给我。”陈管事向他伸了手,背后万利来的人也悄悄向前一步堵住了门口。 孙账房紧握着钱袋,目眦欲裂。他咬着牙齿环顾着四周,伸出手来指着陈管事,恨声说道:“你们,你们这群吃人不吐骨肉的东西…” “我就不该信你。”说着,他看准时机,闪身跑到窗边,趁那打手还在门边时,撑着窗子一下跳了出去,跑进了一片昏暗里。 见他溜出去了,陈管事咒骂了一句,赶忙指挥旁边的打手去追,喊着:“别让他跑了!” 万利来博坊的打手追了好几条街巷,终于在一个岔口,跟丢了他。谁会知道孙账房平常看起来瘦弱又颓唐的一个人,此刻竟也能从练家子手下跑得无影无踪。 李家书房中,李迹正走在书房的廊下,隔着几间房的距离,李迹就听见了父亲从书房里传出来的怒吼声,隐约还夹杂折摔了甚么东西的脆响。 “你怎么做的事!竟让他跑了!”是李老爷怒气冲冲地责骂着谁。 “这水匪一案都交到林远楠手上去查了,你倒是把这孙账房放跑了!是想看李家遭殃么!这真账册和假账册一本都拿不到,你到底是怎么做的事!”走得更近了,也听得更清楚了。虽然看不见父亲的身影,但光听这声音,李迹都能想到李知府发怒时那发上指冠的样子。 小厮在一旁听着,为难地劝道:“少爷,要不一会儿再来?” 李迹不答,只默默走着。走到书房门前,不动声色地听了半晌。听着父亲的怒吼,他还是下意识地心中发怵。可想到父亲之前的话,他又想着,自己确实是该有个李家人的样子了。 听了一会儿,他低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抬头时,面上便是装了个七八分像的泰然自若。盯着小厮不解的眼神,李迹朝房门努了努下巴,说道:“去敲门。” 小厮神情已经称得上惊诧万分了,李迹又低声重复了一遍。终于,小厮默默敲响了书房的门。 “老爷,少爷求见。” 这一声打断了李知府的怒气,里头静了片刻,没有开门,只是传出了李知府一句没好气的:“甚么事!” 门虽没开,但李迹却将声音放得又平顺又恭敬,没有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样子。 “父亲,让儿子进来说罢。” 听了这句,倒是轮到李知府不解了。李迹难不成听不出他在气头上么,平常这种时候,早躲去他母亲身后了,今日倒是奇了,主动往上凑。 李知府半晌无话,临了,呼出一口浊气,然后示意陈管事去将门打开。 门开了,李迹看到了来给他开门的陈管事,已经面色阴沉的父亲。父亲对面地上还丢着一方砚台,估计那一声脆响,就是砚台摔在陈管事脚边时发出的声音。 李迹快快环顾了一圈,盯着父亲探究的眼神,低眉顺目说道:“儿子本该于明早启程回鄠州,刚陪完母亲,想过来跟您辞个行。” 他又扫了一眼被批办事不力的陈管事,话锋一转说道:“但方才在外面候着的时候,儿子无意间听到了您与陈管事所说的事情。” “儿子便想着,可以先为父亲排忧解难,过几日再动身也不迟。” 听李迹这么说,李知府心中的怪异都成了好笑,怎么陈管事都办不成的事,他还能有办法?李知府整着袖子,随口问道:“怎么,关于此事,难不成你还有甚么办法?” 李迹察觉到父亲态度轻蔑,心中不平,可还是面色不改地温声回道:“是,儿子心中有一计。” “这孙账房虽然跑了,可于我们不是更有利了么?” 这话听着就更不解了,李知府险些以为李迹是活腻了,来拿自己父亲寻开心来。可看李迹那不慌不乱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李迹真有几分变了性子,思及此处,他倒是来了几分兴趣。 “此话怎讲?” 李迹依旧低着头,谦顺地说道:“他跑了,就坐实了岑家茶坊上下勾结,私卖茶叶的事了。” “父亲大可先发制人,明日将此卷宗从林远楠手上调出,下令捉拿岑术衡。知道是父亲主理此事,那孙账房他就是有十个胆,也断不敢拿着手上的真假账册出来对簿公堂。” 这话音一落,李知府的眼神就变了,连在后头的陈管事的眼神中都有几分不敢置信。李迹说得是对的,与其在这里大海捞针似的,叫人去找孙账房,不如先将卷宗提出来自己提审,以此断了孙账房拿着账册要挟的后路。 这么一想,看着李迹的眼神也带上了些嘉赏。李知府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觉得,自己该重新审视审视自己的儿子,于是他出声夸奖道:“你若早先能把心思用在正事上,现在也不至于才混到鄠州提辖。” 若放在平日里,李知府夸他一句,他便能喜形于色。可今日,李迹只是默默抬起了头,平静地地回道:“父亲说得对,儿子惭愧。” 说完,李迹还补上了一句:“还有,至于岑家,父亲也不必担心。疏雨和岑闻虽有几分聪慧,但也难成大事,任她们如何翻,也翻不过李家的。” 到这会儿,李知府已经相信儿子确实是一夕之间转了性子,他大笑了几声,点头肯定道:“我还真得感谢岑家,不是岑家这事,我看你还要糊涂一辈子呢。” 李迹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嘴角又僵住了,是想起了疏雨和岑闻,想着凭什么不甘心的只有自己一人? 收了笑意,他眼中有几分怨毒,咬牙说着:“您说得是。” PS: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万利来博坊这个副本和买卖私茶副本一起悄悄上线了,还有捋完一遍大纲以后打算让李迹最后死得再惨点。 -- 第四十四章 这夜的月色本是清明一片的,但后半夜却起了风,夜凉风又急、不消多时流云便聚成了云翳。在天光乍破后,还是遮蔽了大半日光。 天凉了,从宅院里落下的梧桐叶都被冻得有僵又脆的,去私塾上学的孩童一脚踩上落叶,石板路上便回荡起了“咔嚓——咔嚓——”的脆响。 晨起的行人都纷纷添了件冬衣,疏雨与岑闻也不例外。她们换上了稍薄些的冬衣,乘着马车来了茶坊。 雁乔和冬云打起帘来,疏雨和岑闻走了进来,看着聚在门前的人群,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乱作一团?” 听见两人的声音,二掌事拨开人群走到两人面前,无奈地回道:“回姑娘,眼见着就要发这个月的月钱了,孙账房却不见人影,等今早我来了一看,这两年的账册也一并不见了!” 听了这话,两人相看一眼,眼中漫布着惊诧。岑闻嘴快,先一步问二掌事:“去他家中看过了么,是他母亲身子不适么?” “长守去看过了,他母亲已是一夜未进食了,说是孙账房一夜未回家了。他那老母瘫在床上也一夜没进食了,不是长守去的及时,只怕都撑不过今日呢。” 思索片刻,疏雨轻声发问:“这账册独独就少了这两年的么?” “是。”二掌事愁眉苦脸地答了,“您也知道这账台上只存着近五年的账,就十几册,这少了几册一看便知。” 心中有不详的预感,疏雨皱起眉来,结合孙账房前几日言词间的闪躲,她心中好像突然有条线将孙账房与官府串了起来。 可还没等她再细想,便听见门口一阵吵嚷声。长守疾步走进来,拼命压着心中的惊慌,对疏雨说:“姑娘,二掌事,官衙的人拿着差文进来说要按令彻查咱们茶坊!” 心中一惊,疏雨抬头往外望去,几个官差佩刀快步走了进来,“官衙办案,不得阻拦!” 官差步子迈得大,不过几下就要走到门前。趁人还没到自己面前,疏雨赶忙拉过雁乔来,压低声音说道:“雁乔,你脚程快些,回家去看看,将此事报给父亲。” 雁乔听清后,胆战心惊地应下了,侧身闪进内间,准备从后门出去。 官差从围聚的茶工中穿过来,他们越过二掌事和疏雨、径直走向了账台便要动手翻找。二掌事双眼圆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见状,疏雨赶忙上前,正色问道:“敢问这位官爷,岑家犯了何事?” 见是个女子来问,官差轻蔑地开口,“私卖茶叶是重罪,官衙从水匪处缴获茶叶二十石,工艺品相、尽数出自岑家,你们还想抵赖么?” 官差手往账台上一拍,喝道:“还不快快将你们的账册拿来,有甚么话,到时候去堂上辨!” 疏雨冷静下来,转过头去眼神示意长守将账册拿出来,她平静地说道:“这五年间的账册都在这儿了。” “岑家愿意配合,但有一事我们也不得其解——前叁年的账册都好好的在这,但独独缺了这两年的。” 那官差冷哼一声,将手中的佩刀从刀鞘中抽出一截,“我奉劝你们别耍什么花招。” 岑闻眼见刀光在眼前划过,她心中一凛,害怕姐姐有甚么不测,就要迈步挡去疏雨面前。 听到她的脚步声,疏雨回头,眼神温柔地轻轻用手拦住了她,然后转头冷静地对官衙说道:“这位官爷,并非我们将账册藏匿,而是这账册早就不知所踪了,您大可问这院里的茶工,今日大家聚在这儿,就是因为要发月银了,可这账册跟着我们的账房一起消失了。” 略略停顿,疏雨又补上一句:“况且,若我们真的上下勾结,为何跑的只有账房一人?” 官差拧起眉头,对疏雨的话将信将疑。他眼神示意其他几人将剩下的账册抱走,将刀又收回去,厉声说道:“不过是辩白之辞,是真是假,我们迟早会查到。” 疏雨早已出了一手冷汗,但她看着里里外外议论纷纷的茶工们,她回头对二掌事说:“二掌事,那这账册不见了,月银还是要照发。”官差来乱了一趟,人心惶惶的,现在要紧的得先把众人情绪稳下来,再去查这事。 二掌事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迭声回道:“是,是,姑娘,我晓得的。这会儿不是茶季,做事的都当值的熟工,就按熟工的月钱来发。” “拿一本账簿来记,下个月查清楚,再…再来退补。”还能有下个月么,岑家的茶坊会不会就此关停,疏雨心中没底,只能先压下情绪来交代二掌事。 岑闻也看见了姐姐额前的冷汗,她把帕子放到了她手上、强装镇定地问她:“姐姐,那现在是不是要回家一趟?” “他们不找爹爹,直接来了茶坊,怕是已经…” 疏雨也意识到了,哪有来了不问家主不问总管,只收账册的事。估计是早就把父亲提去衙门审问了。 两人相视一眼,当即决定先回家看看。一路紧赶慢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们便快到了岑府。可这才刚到甬路街街口,疏雨便看见了雁乔跌跌撞撞一路跑过来,隔着一段路,她便看清了雁乔面上的惊慌。知道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疏雨和岑闻沉下心来,快步走向雁乔。 “不好了,姑娘。方才,方才官差把老爷带走了!说是老爷私卖茶叶!先带去衙门里准备提审了!”雁乔惊慌失措地把方才的事一股脑倒了出来,疏雨和岑闻听着,心中凉了个大半。私卖茶叶,实乃是重罪,父亲事茶多年,只求安稳不求旁的,哪来的理由犯下这等大事。 几人一起急着进了岑府,家中还好,并未乱作一团。只是刚进家门,便看到姨娘手揣着钱袋,匆促要出门的样子。 看见疏雨和岑闻,姨娘惊跳了一下,然后赶忙拉住两人的手,皱眉问着:“你们怎地回来了?是知道家里出事了么?” 岑闻扶着姨娘,百般不忍地告诉她:“姨娘,方才官差也去过茶坊去搜账册了。” 周姨娘身形一晃,险些站不住,她现在又急又慌,方才都准备去族中找族长去帮忙了。这会儿听了这个消息,直接连出门的心都没了。她靠着岑闻,喃喃地说着:“官府的人,刚刚把你爹爹带走了!说是,私卖茶叶,可你爹爹,哪来的胆子和路子私卖茶叶呢?” “这其中,定是有误会。” 疏雨也上前扶住姨娘,摇了摇头,她想到李家是否在借机报复她们,心中有些自责,默默说道:“这其中不是误会,是蹊跷得很,看着是有人要陷害于岑家。” 岑闻听了这话,也同疏雨想法一致,自两年前姐姐进了李家便有了分批交茶一事,再接着孙账房不知所踪,官府来岑家拿人。这一切巧合,好似都指向李家。 “姨娘,别急,先差人去衙门打探下消息。”疏雨宽慰着姨娘,总得先弄清楚何时庭审、何人主审。按理来说,李知府合该避险不审理此案,可是她已与李家合理,两家人此时并无利害关系,这就说不好是通判审还是知府审了。 “好,叫家里的管事带上些碎银去问问。” 当日家中管事去衙门打探回来才知,七日后庭审,此案本由林大人主审,可卷宗被李知府抽走,由他主审。经此一事,疏雨更加确定这二十石茶叶必定是李家的手笔,估摸着李家私动官茶已久,每年都从交的团茶中抽个几十石走水路私卖去附近各州。 想明白后,疏雨便开始着手调查孙账房在这其中的关系。她们一同走访了孙账房的街坊邻居,也着人去看顾着孙账房他娘。几日下来,虽无直接收获,但也让她们确定了两件事。一件是孙账房确实私底下在见甚么人。据孙账房他娘说,今年年初开始,儿子就几次晚归,他孝顺得很,从前下工从不耽搁,可就那几次,次次都是戌时快过半了才到家。其二便是他估摸着是做了近两年来的假账,孙账房他娘还告诉她们这一年来,儿子时常夜半赶工,像是在算账似的,能听见算盘声,往往是叁更过了才熄灯睡下。他娘问起,就只说茶坊的账算不完。 疏雨苦恼着,但还是照例和岑闻一道去茶坊看了一圈。茶坊里倒还是一派安生,无人私下乱嚼舌根。 但二掌事却有一事烦恼,他带着昨日理好的月钱名册来,不知该不该找姑娘来盖这个章。琢磨了片刻,他还是捧着账册去到了疏雨跟前,“姑娘,往日里,支出给工人的月钱都由老爷过目。老爷这会儿…” 闻言,疏雨愣了一下,父亲并未交代谁来代理茶坊事务便进了衙门,那她既昨日开了管账的头,今日就没道理再加推诿。看她迟疑不接,岑闻轻轻戳了她腰眼一下。接了这总章,就是接下了这摊子。若是岑家顺利渡过难关那便是皆大欢喜,这总章迟早也是该到她们手上的;若不能,那就有可能落得一场空。但她相信姐姐的,有姐姐在身边,万事总能化险为夷。 岑闻戳完,淡定地用眼神示意疏雨把章接下。疏雨在这眼神催促下,终于伸出了手,平静地对二掌事说:“交由我来看罢。父亲审讯期间,暂时由我来决断,若是我做不了主的,再去族中叫上各位叔伯一同决断。” “诶…好。”临危受命,二掌事本来还怕疏雨不愿来顶这事,但眼下姑娘接过来了,那他自然也当尽力辅佐两人。 疏雨将账册和总章一并接过来,回头唤过雁乔来吩咐道:“雁乔,你去把印泥取来罢,我来看账。” 疏雨这边刚把管账的伙计揽来自己头上,族中的叔父却又不乐意了。叔父为岑老爷排行第二的弟弟,志大才疏。本来年轻时与岑老爷共理茶坊,但耐不住其只爱揽工而不做实事,最终靠吃茶坊分利过活。 疏雨和岑闻少时,这叔父也还算安生,可这些年,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叔父的儿子——疏雨她们的堂兄也是个不争气的,叔父总是时不时地将自己的儿子送去茶坊里待着学茶理,逢年过节时送礼也殷勤。 这叔父听说自己的亲哥哥被提取衙门候审倒是没甚么动静,但一听现在茶坊由疏雨主理就不乐意了。就算家主出了事,这家业也不该由女子代理,这不就吵着嚷着去族长面前要讨个说法去了。 族长是岑老爷的伯父,年逾花甲,消息不如从前灵通。听到疏雨代为管账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如果说是闻丫头还说得过去。闻丫头古灵精怪又醉心茶道,若是她说要继承这茶坊那倒是不奇怪。但疏雨给叔伯的印象一直是恭顺谦敬的,是聪敏过人,但也无心茶道,怎么和离回家后倒是大变样了。 于是族长将二掌事叫来详细询问,二掌事对疏雨和岑闻多有美言,也讲清楚这是岑老爷的安排。族长虽有异议,可族中确实挑不出合适之人代为接管茶坊,所以他心中虽有异议,但听了疏雨所作所为后,也只是皱皱眉不置一词。 如果说疏雨擅自接管茶坊只是叫叔父心中不平,那族长的默许便彻底激怒了她叔父。不过两日,叔父便闹到了族中其他叔伯处,将女子继承家业大肆渲染一番,说得好比天要塌了一般。这家主都被提去候审了,他觉得还未至穷处;但家业不落在他儿子手上却落在疏雨和岑闻手中,那就是天塌了。 这不,叔父组了几个旁的叔伯去族长门前闹,闹得族长烦不胜烦,只好将众人聚起,一同来商议。 过了午时,雁乔接到消息,便耷拉着脸来传给疏雨。彼时疏雨和岑闻还在打着算盘仔细核对明细,听说族长传她们前去一叙,只觉得突然,但也在预料之中。顾虑着周姨娘和族中现状,岑老爷已经有意让女儿继承家业了。若是此次成功岑老爷洗脱了冤情,那看在疏雨和岑闻的一番苦工上,这茶坊也该由她们继承,女子作了家主,那不是分走了族中男丁的好几杯羹么。再者说若是岑家难逃此难,与其到时候慌乱分家,不如现在就将茶坊抢到自己手中,吞占分利大头,等到查抄茶坊时也不算亏。 不论出于那种考量,她们这些叔伯都不能放任她们两个继承茶坊,尤其是早就不虎视眈眈的叔父。 早晚都得经此一遭,疏雨和岑闻只得放下手中事务,乘车前去族长家中。 两人进了族长家门,行至前院时,便已经听见了叔父的吵嚷声。走得越近,那吵嚷声便越刺耳。 “我就说不过是两个丫头,根本不能成事,兄长这是年岁大了,荒唐了!” “伯父,这还有甚好问得。两个丫头能有甚么主意?叁日后开堂,少不得有个男子替兄长去衙门走动走动,您说是…” 岑闻听着心中拧起眉头来,听到他说走动的时候便已走到了门口,她清了清嗓子,刻意出声打断了叔父的话,“听闻伯公有急事召问,我们便赶着来了。伯公近来可好?” 叔父被打断了,心中不忿,他没好气地挤出一声“没规矩。” 伯公从叔父滔滔不绝的时候,便低眉拄着拐杖望着前方不出声,这会儿听见岑闻和疏雨来了,他只稍稍抬起了头来,表情略显肃穆地“嗯”了一声,然后便出声给两人指了位置,声音浑厚如罄钟,说道:“闻丫头,疏雨,坐我旁侧罢。“ 叔伯们看伯公授意让两人坐在身侧,面色皆是发青,那是家主和长者之位。两个丫头坐在那儿,伯公到底甚么意思。 料想到众人反应一般,伯公缓缓说道:“老头子老了,耳神不好使。坐近些才好说话。” 疏雨不顾诸在座叔伯的脸色,同岑闻一起施施然坐下了。看两人坐下,伯公才抬起了眼,环视一圈众人,然后开口道:“既然都到齐了,那便好好来说说罢。” “家主深陷私卖茶叶之案,已被衙门提去候审。” “今日聚在这儿,便是为了商讨两事。一是叁日后庭审岑家还有何计,二是这家主之位,又该由谁来代理。” 伯公话音刚落,叔父就坐不住了,他争着说道:“我自是不敢相信兄长会做出私卖茶叶之事,可官差来抓人的时候,不是说那缴来的二十石已经尽数呈放在衙门里了么?” “其中再有误会,这茶叶也出自岑家茶坊,此事甚是棘手。疏雨和闻儿虽是聪慧,但是到底是女子,平日里在茶坊里帮个两手肯定是没问题的,出了这般大事,还是得由男子来担。” 伯公的手交迭在拐杖上撑着,他沉声问道:“那你说,你有甚么法子?” 终于问到这一茬了,叔父讪笑着说道:“这私卖茶叶,可以是茶园户经手,也可以是由他人经手啊。” “前些年发大水淹了好几个村子,村民饥一顿饱一顿的,又拖家带口。给他百两银子,找一个人来,假扮成附近的茶寇,说是兄长监察不慎,交茶途中没有察觉被此人盗走二十石,不就能把这罪给顶了么。” “此事若成了,兄长顶多是个监察不力的罪名,不至于被处以流刑。” 岑闻听了,轻笑一声,叔父本就对她不满,听了这声自然是怒声喝问:“长辈面前你笑甚么?” 她露出个鄙夷的神情来,抬眼不慌不忙地看着叔父,说道:“叔父莫怪,实在是我想不明白,怎么有人不分青红皂白,不问事情始末,便敲定了走私茶叶一事属实,还出此阴损之招。” 叔父被她说中,面红耳赤地回道:“我是顾念手足之情,可怜你们一家无男子承事,才替你们出谋划策,怎么能害你们不成?” 是可怜我们,还是眼馋掌事之位,岑闻心里头不屑得很,她冷眼看着叔父,“平日里不见您顾念手足之情,与我家多来走动,这会儿出了这等事,您倒是顾念起我们来了。” “爹爹出事后,茶园茶坊诸事皆由我姐姐打理,您能成事,也不见您露个头啊。是怯了,还是就等着今日横插一脚,顶了这代理家主之位?” -- 第四十五章 zγцsんцщц.cǒм 一番话说得叔父羞愤难当,他正要暴起怒喝几句,伯公却出声了。伯公偏头过去制止还要加几句的岑闻,声音洪亮道:“行了。闻丫头,他毕竟是你叔父。” 看到疏雨一直不言不语在默默思索,伯公的目光探究地看过去,问道:“疏雨,你平日里最是聪敏,这会儿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疏雨还在走着神,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要如何让父亲脱罪,方才她听见叔父出的阴损之计,不愿细听,她出神想着孙账房之事。但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到伯公问起自己。 见她回神看向堂前,伯公又再次发问:“你妹妹说,现在茶园茶坊皆由你替你父亲顶着,那你可有甚么想法?” 这下问题抛到自己这儿来了,疏雨沉思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从第一日查账起,便注意到,近两年来,官府多次分批收茶,这在从前,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这一季秋茶总共一百二十石,第一批交了一百石,第二批批交上去的茶是二十石。” “而这从水匪处缴获的茶叶,也刚刚好就是二十石。” 众人听了,唏嘘起来,心里纷纷有了猜测。伯公沉吟片刻,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官府构陷岑家?” “是。”ⓢнīlīцsнцщц.∁ō⒨(shiliushuwu.com) 话锋一转,疏雨又接着说道:“可眼下,账册与孙账房一并消失了,留下的只有衙门内的茶叶。岑家若要自证清白,也只能从这账册入手。” 伯公沉吟片刻,顺着话头问道:“这孙账房,又是为甚么要跑? “难不成,他也与官府有甚么关系?” 疏雨点头默认了,“是有这般可能的。不然他只是一个账房,不参与收茶交茶,为何要躲起来呢?” 叔父之前插不上话来,他对此事来龙去脉其实也不甚清楚,一心只忙着来搅混水,这会儿好不容易他能说上一嘴了,自然是不屑道:“茫茫人海,我们难不成要去找他么?” 疏雨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头对伯公说:“他若要躲,凭岑家的力气,自然是找不到。” “可我想着,孙账房无妻无子,但与母亲感情深厚。他母亲身子一直不好,他就算再能躲,也不可能就此置他母亲于不顾罢?” 歇了一口气,疏雨不疾不徐地道出她的法子来:“所以,我们可以盯着他母亲与他街坊的动静。” “我们去问过了,孙账房是在事发前一晚消失的。他母亲饿了一日一夜,是我们的人去找才发现的。” 心中有几分把握,她接着说:“孙账房的母亲,起卧皆难以自理。这会儿距离开堂还有七日,这七日,若是没人管,他母亲根本撑不住,孙账房也不可能真放得下心来。只要有机会,他迟早会偷溜回家。” 到底是明白人,知道此事可行,伯公冷眼瞟了一眼面上无光的叔父,问疏雨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疏雨正色说道:“派人盯着他母亲家,再盯着李家的动静。李家手上没有账册,定也是在找他。” “七日后衙门审完,若是没有物证,会再审。若是真找人来顶,一审便签供画押,那岑家才是翻不了身了。”说着,疏雨的眼神瞟过叔父,眼神里哪里还有往日的谦顺,看得叔父浑身不自在。 伯公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拄,肃穆地说道:“好,既已经有数,那便放手去做罢。” “你父亲后头能如何,便要看你们了;茶坊的命数也尽数系于你们两个身上了。”这便是同意疏雨和岑闻代理茶坊的意思了。 此话一出,叔父悻悻站起,还要继续对伯公说:“伯父!不兴这么纵着两个丫头罢?” 伯公拄着拐杖站起,旁边伺候的人要来扶他,被他拒绝了。看着还要再闹的叔父,伯公冷哼一声,“此事若交给你,你哥哥怕是要走在我前头!” “伯公,这算甚么事,两个丫头…”后头叔父再说了甚么,疏雨和岑闻都懒得去听了。庭审在即,她们本就忙不过来,所以神色肃然地,两人疾步走出了院门,准备回茶坊去了。 等回到了茶坊,便在账台边见到了要去送东西的长守。长守看见两人,忙停下了脚步,恭敬地叫了一声:“见过两位姑娘。” 疏雨正巧想安排他来做这盯梢一事,于是同他打完了招呼,客气地问道:“长守,眼下茶坊出了事,我们这边正好需要人手来帮忙,你可愿意跟着我们来做事?” 长守听了,把手上东西都放下了,正色道:“自然是愿意的,您与二姑娘是至善之人,帮过我姐姐,这个恩情我得还。” “好。”疏雨点了点头。长守做事认真,对自己的姐姐和侄甥也不错,是可用的诚善之人,所以疏雨也认真地对长守交代道:“我们需要你带几个信得过的人,轮着班白天夜里都得盯着孙账房那边,若是我们走运真的碰见了他,便将人拿下,带回茶坊里。切记,动作要小心,不能被人发现。” 认真记下了,长守找了几个与他年纪相当、做事勤快的伙计,分着两班盯着孙家。白日那班,或在附近走动,或干脆在附近岔街口找了个活计做着;晚上几人便蹲守在孙账房家门附近,生怕错过一丁点的动静。 盯了有两日了,孙账房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终于,在第叁日的晚上,茶坊收到了消息,说是白日里有人见到孙账房去过医馆抓药,去问过大夫,那是治风湿痹证的方子,可有这病症的是孙账房的母亲。疏雨心中预感强烈,今日要下雨了,孙账房多半会出现。 这夜晚上下起冷雨来,长守他们蹲守在附近,身上穿着厚厚的冬衣。蹲了几晚没收获,大家伙儿便有些松懈,只有长守,自换了岗后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怕惊动了谁似的,几个伙计呵着白气小声问长守:“长守哥,这账房不会不管他母亲了罢?” 长守听了皱皱眉,认真地说:“不会,他肯定得来。” 其余几个人看他神色坚定也只能悻悻作罢不再多问。过了会儿,有人来了,长守一伙儿人警觉地看过去,却发现是疏雨和岑闻。 长守站起来好奇道:“姑娘怎么来了?” 疏雨和岑闻提着两个食盒,一打开,里头飘出肉羹的香气来。疏雨把碗筷拿出来,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发着汤食的岑闻,疏雨清楚她不稀得说场面话,也喜欢听着自己来安排,可这不代表岑闻自己不能顶事,况且以后大伙儿也不能只识大姑娘而不识二姑娘罢,疏雨于是笑着说道:“闻儿特地叮嘱我给大家伙儿送些热食来,辛苦你们了。” 听姐姐这么说,岑闻也知道姐姐用心,她回头默默去看疏雨,正巧疏雨眼神也对了过来,两人眼神撞上了,里头都盛着彼此和夜色。 过了几瞬,岑闻想到正事,挪开了眼,大抵是两人经历过太多起伏,眼神相对时更多的也就是坦然和心安。 一碗肉羹下肚,让百无聊赖的一伙儿人又打起了精神来。岑闻四周环顾着,看蹲守后门的人只有寥寥几个,她转头对疏雨说:“姐姐,我去后门看着罢。” 疏雨应下了,轻声对在场家仆说道:“你们跟着二姑娘等在后门,我带几个人去西边看着。”她过来时注意到了院子西边有一颗梧桐树,树杈伸到了墙外。那树后便是孙账房母亲的屋子,孙账房是不大可能走前门回家的,那如果他也不走后门,便有可能会来爬这颗梧桐。 子时叁刻,正是夜半熟睡时,更夫巡过这条街后,除了惨白的月光地上不剩一丁点亮堂。 疏雨带人守在西边,岑闻一行人躲在邻居家墙根下盯着前门,而长守则盯着后门。又过了半刻,凄冷的街巷上悄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蹑手蹑脚地顺着墙根跑过来,途中不忘四处张望,天色太黑看不清长相,但那枯瘦的身影却揭示了来人的身份。 雁乔蹲在疏雨身边,昏昏欲睡中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赶忙睁大眼,然后便看见了疏雨目光早已紧盯住了巷口冒出的半个人影。 又往前窜来一步,月光照在那人脸上,正是躲了许久的孙账房。只见他仔细看过四周,确认无人后,才闪身走出来。 目不转睛地,疏雨在等他进一步动作,等他要顺着墙攀上树去正进退两难时,便可以将他一把捉下。 顺着漏窗,孙账房爬上了墙根,等他两只脚都停在窗上时,疏雨转头,迅速朝家仆挥了手。 几人从暗处窜出,如离弦之箭般几步冲到墙根下,趁孙账房还没反应过来,便伸出手去紧紧抱着腿将他一把拉了下来。从墙上滑下来那一瞬,甚至还来不及叫喊,孙账房嘴里便被塞进了个布团。看不清拉住他的人是谁,他只顾拼命挣扎着,手费劲往外抽,挣得额头上青筋爆出来了,可还是拗不过身旁的两人。两人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将他牵制在了原地。 疏雨也从暗处走了出来,她对雁乔说:“把闻儿和长守喊过来罢,人抓到了。” -- 第四十六章 其实看清楚是岑家人后,孙账房就没再要命地往外挣了,低垂着头,他也不哼出声来,大有一副誓不开口的样子。 疏雨默默观察着孙账房,他的衣服皱巴巴的,瞧着是自逃跑那日起就没换过;怀里还揣着两包药,刚刚挣扎间也掉在了地上。疏雨将药包捡起,上前一步,平视着孙账房开了口:“孙先生,我们今日没有打算将事情闹大,只是打算问个明白。” 将他口中的布团拿了出来,疏雨看着孙账房,目光平静地问道:“孙先生,你给李家做了假账,但是临了李家反水决定灭你的口,所以你才跑了,是么?” 孙账房先是不说话,然后僵持了许久,看着疏雨手上的药包,才缓缓冒出一句:“大姑娘自然是明察秋毫。” 挣了一下肩膀,见挣脱不能,他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大姑娘无非就是要我手上的账册。可这账册我不能给你们。“ ”我对不起岑家,但这要是给了你们,只怕明早我与我母亲就命丧黄泉了。” 疏雨将手上的药包放进了孙账房攥紧的手里,目光灼灼地说着:“那若我说岑家可以保下你们呢?” 孙账房先是震惊,然后便不以为然地笑了,“大姑娘怎么保我?岑家自己尚且难以自保。” 听着身后岑闻她们和长守一行人过来的脚步声,疏雨悠悠坦坦地想她道来:“李家只是在找你,却并未下令通缉你,就是因为物证都在你手里。那既然如此,我自有法子送你你与你母亲离开。” “明日和下周有两艘船,都去往建洲。你与你母亲分开走,你大可扮作船工明日先走,你母亲下周扮作建州老妇由专人随行送返建州。船上人员冗杂,又怎么会怀疑到你们头上。” 此计可行,但疏雨却不知道李家的势力中,还有在遂州城中手眼通天的万利来博坊和漕运司的人,孙账房思索片刻,软下态度来,无奈说道:“姑娘好心,可若是岑家能从李家手下保住我,那我还跑甚么呢?姑娘,你可怜可怜我家中老母罢,若是等到下周,她估计都没命走。” 岑闻过来时,便听到了这句,她心中好笑。与其自个儿惹来祸事后,搬出家中老母来说这等乞怜的话,不如在此前就好好考虑考虑后果。 她翻了个白眼,偏过头去,余光却瞥到巷口不知何时站着几个身形高大的黑影。看见岑闻视线对过来,几人往后缩了一下,就要离开。 岑闻自然不能让他们轻易走,她悄声向长守示意,叫身后几人过去看看,一边用余光瞟着他们的动静。 疏雨也注意到了岑闻的动作,她看着长守几人顺着墙根溜过去,走到拐角处,长守默默等了几下,然后猛地出手就要去离他最近的一人。 就在快要抓到其中一人肩膀时,那人却反应过来,一下甩开长守,转身就要跑开。 见状,岑闻也下意识追了出去,对着长守喊道:“快去追!”疏雨一声急切的“小心”刚撂下,岑闻人就消失在了拐角。 出了这一茬事,疏雨便更疑惑了,她不解地问起孙账房,“是李家的人?” 还能是甚么人呢,自然是也在暗处埋伏他的博坊的护院。孙账房心里盘算着,现在这里只有几个人,其余的都追出去了,他有机会能跑,于是假装配合,孙账房开了口:“是万利来的人。” 万利来,万利来博坊?疏雨默念着,一下便明白过来了。原来万利来替李家做事,那孙账房会与李家勾结上得,也就说得通了。 “所以…孙先生会与李家联系上,是因为你欠了博坊的赌债?”疏雨步步紧逼,已经问出了原委。 不予作答,孙账房又紧闭上了嘴。此时架住他的人有些松懈,孙账房低头环顾了四周,抓紧了这个机会,一口咬住架着他的手。 那家仆吃痛,下意识地将手抽出来,旁边一人也慌了神,孙账房便趁着这个机会,一溜烟跑了出去,疏雨反应快,一下抓住他的衣角,雁乔也跑上去要堵人。只听“刺啦——”一声,衣料被扯下一片,人却还是跑了。 见状,只能让人去追。几个人都跑了出去,疏雨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捋一捋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一会儿的功夫,岑闻也跑回来了,她手上拿着一个牌子,是她在一个岔口将人堵住,看准时机扯下来的腰牌。 长守也留了一个,一行人气喘吁吁地站定在疏雨面前,看此时除了疏雨和雁乔谁都没有在,也都愣住了。这会儿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好歹也算有些收获。 疏雨走到岑闻面前,冷静地说道:“方才一时不慎让孙账房跑了!他只是若是从李家手下跑脱的,多半这会儿是追不回来了。” 听出疏雨声音中的情绪,岑闻手放在疏雨手臂上宽慰道:“没关系姐姐,没有账册作物证,这场庭审也判不了爹爹买卖私茶。” 疏雨心中也清楚,所以她调整好情绪,问起方才那货人来,“刚才那伙人,是不是博坊的人?” 讲手中的腰牌放进疏雨手中,岑闻惊诧地说道:“像是的,那伙人腰上拴着这腰牌,你看,腰牌上刻着个骰子。” 思索片刻,岑闻也反应过来了,她不确定地问道:“孙账房与博坊难又有甚么关系?难不成博坊替李家做事么?” 疏雨颔首肯定了,几人相对无言时,刚刚去追孙账房的几人也跑回来了,他们歉声说道:“对不住姑娘,我们跟丢了。” 沉默了片刻,疏雨有些失望,但大家忙碌大半夜了,她也不能透出一丝消沉来,她轻轻出声说道:“那便先这样罢,辛苦了,大家先回去休息。” 回去的路上,疏雨靠在岑闻身边默不作声,不时将手指蜷起摩挲袖口。看出疏雨情绪低落,可岑闻一时也想不出招来,只得也低下头去默默思索起来。 回到岑府,两人如今已住到一块儿了。姨娘只当她们是情谊情深,也并没有往别处想;再加上岑老爷出了这事,就更没有心思想别的,所以两人同住同行也不多加掩饰。 天刚蒙蒙亮,疏雨突然被岑闻摇醒,她睡得浅,睁开眼来缓了片刻,便清醒过来。看着趴在她手臂上的岑闻,尽量放软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岑闻目光灼灼,她笑着对疏雨说着:“姐姐,我想到法子了。” “我们既抓不出他人,那便想法子叫他自个儿藏不住。” 疏雨听了这话,顺着往下想着,边想边问:“你想怎么做呢?” 岑闻一字一顿地说着她的想法:“我其实也没想得太清楚,但你看,按理来说李家本可用他母亲要挟他出面,可李家为何只是派人盯着却不动他母亲?” “是因为他手上有真账册作筹码,若是逼急了,他将账册抖给官府,事情自然也就败露了。所以李家没拿到账册,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看疏雨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姐姐心中已有了新的头绪,接着说道:“那我们要如何做,让他连这筹码都不敢要呢?” 疏雨坐了起来,想到了甚么,她转头看着岑闻,认真道:“如果像你所说的,我们大可豁出去一试,叫人把消息散播出去说:主审李知府已经找到了账册。并派人伪装成博坊护院将他母亲带走,如此这般,他既失了筹码也顾虑着母亲,自然只有投官一条路。” 思绪一通,两人都有些激动。疏雨面上带了些急不可待,她只想了一瞬,身子便开始往外挪去,嘴上说着:“你说得对,离再审只差四日了,手脚须得快些。你去找二掌事,他与茶工们熟,大概知道些去散播消息的路子;我去找长守,让他先找人做几块万利来的腰牌,再找人扮作护院,后天晚间,将孙账房母亲带走,安置在我五柳坡的庄子里。” 说完,她披上了外衫,打开窗子便要去喊雁乔,忙活了一通,发现岑闻还坐在床上看着她,一脸无奈的样子。 疏雨疑惑道:“怎么,是何处不妥么?” 岑闻又无奈又好气,“我帮姐姐分析了一通,姐姐却甚么表示都没有么?” 疏雨听了,反应了一会儿,然后笑出声来。她边笑边往床边走。抬起一条腿来攀上床,靠近了岑闻,偏头吻上了她的唇角,从唇角吮到唇珠,手也捧上了岑闻的脸侧。 两人好些日子没亲近了,岑闻这会儿也软下身段来,下意识地用手去摩挲疏雨的腰。随着吻越来越热,岑闻的手也循着腰线往上去。在岑闻碰到疏雨胸前时,疏雨头往后撤了一点,细细喘着气问道:“这当谢礼还不行么?” 自然是不行,岑闻缠着疏雨的嘴又要吻上来,吻了片刻才放开。她没好气地在疏雨心口点了几下,说道:“不行,这只能算个定金。此事结了以后,姐姐得好好陪我。” PS:加更一章。其实我经常在想这要是日更我早写完了,但我又不是现写型选手,所以只敢周更,真的感觉更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了,想在月底完结。 -- 第四十七章 疏雨自然是不想反驳,她笑得眯起了眼,应下声来,“好,你说了算。”说完,便起身去交代严掌事去把“账册已经找到”这一则假消息传去坊市间。岑家曾与知府结为姻亲,所以这岑家制卖私茶一事早就成了饭后谈资,知道些内幕的人都说这事蹊跷啊,账房带着账册跑了,到现在都没找到。所以这会儿岑家一把消息放了出去,马上就传遍了遂州的街巷,纷纷议论岑家这次怕是难逃一劫。 长守那边也按着疏雨吩咐,把孙账房母亲带去了五柳坡的庄子里。他特地弄出了些动静,引得街坊邻居都惊惧万分,只敢探头张望而不敢上前阻拦。 此事办妥后,果然,在庭审前叁日晚,衙门将闭之时,孙账房现身遂州衙门,陆续有官差走出来、抬眼打量着他。只见他面上一派灰败之色,拿起了鼓槌,敲响了鸣冤鼓。 到了晚间,雁乔去打听完从衙门回来,回到疏雨面前,神色犹豫地告诉她:“姑娘,孙账房自己投官了!” 疏雨知道事情在自己意料之中,稍微松了一小口气,可是看到雁乔脸色,她清楚这之后并不全如她料想的那样,于是看着雁乔猜测道:“看你的脸色,孙账房…没有供出李家是么?” 雁乔为难地点了点头,又说道:“他供述说,他不知账册的去处,他手上只有假账,是按照别人的指令做了手头这几册假账来诬陷岑家!” 听了这话,疏雨皱起了眉头,她想不明白。只有交出真账册,此事移交审查院,方可保住他和他母亲的性命。可孙账房只交代了做假账的事,却不说明受谁指使,这完全是去李家手上送死。 他为何不交出去?是给自己留了后手,还是又和李家谈成了甚么事情? 疏雨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脑子盘算着。一阵冷风从窗子外溜进来,吹动了帘子,时不时遮住疏雨面前的光线。 晦明交替中,她思索了半晌,蓦然站了起来,对雁乔说:“带上银钱、再备一份饭菜,我要再去见孙账房一面。” …… “这位官爷,我们能否见见昨日下狱的孙先生。” 州院狱门口,雁乔在前头温声请求着一名膀大腰圆的衙役,疏雨则在后头观察着这名衙役。 衙役对这种场面早已习以为常,他不耐烦地说道:“重刑犯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说着,便要伸手来驱赶两人。 疏雨这时款款走向前来,她不紧不慢地说道:“请等一等。”然后拿出准备好的银钱,将银锭推进衙役手中,又说道:“我们只一人进去,烦请您通融通融。” 这看守刑狱平日里也捞不到多少油水,看着银锭,衙役那手已经忍不住要握起来了。他四下看了一圈,见没人注意到这儿,于是他撇了撇嘴,毫不犹豫将银锭收下了,还端出一副威严肃穆的样子说:“只一刻。” 疏雨见他动作迅速,心中嘲讽,但面上还是笑神色如常地说道:“一刻便好。” 衙役闪开身来,不情不愿地放了疏雨进去,雁乔在外头担忧地望着,心里头暗骂这名衙役。这州院狱阴潮难忍,有一股子久不见日而生锈发霉的味道。走过一路关押的犯人,大部分死气沉沉的,还有小部分探究地望着这牢狱里突然出现的女子。 孙账房关在里侧,因为昨夜才下狱,他身上还勉强算得上干净。孙账房像往常一样弓腰驼背,只不过从前是靠着账台,今日是靠着阴冷的石壁。听见脚步声传来,他不动声色地望着前头,不作反应。直到疏雨走到她牢房外,影子横亘在他眼前。孙账房这才缓缓偏过头来,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地,缓缓说道:“姑娘来了。” 看他反应这般淡定,疏雨也不奇怪,只是目光锐利地盯着他,问道:“孙先生,你为何不将真账交出去?” 听了这话,孙账房像是被逗笑了一般,笑道:“大姑娘,我就靠这真账保命呢,我若是知道,怎么可能不交出来。” 此前,他还亲口承认账册在自己手上,绝迹不能交给岑家。今日又改了口,疏雨思索着,一时没出声。 两人之间不说话,这州狱院内又安静了下来,静得能听见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孙账房这才打量起她来,看到她脚边的食盒,目光复杂。好半天,才说道:“大姑娘,多谢你们替我看顾我母亲。” 他知道他从李家手下逃脱后,是岑家派了人去照顾着他母亲,只是终究还是白费了她们的一番苦心,他自己财迷心窍,为了还上赌债替李家卖命,结果却连累了母亲。 闻言,疏雨抬头看着孙账房,这人在岑家默默做工多年,生活本来平静安稳。但只是一念之差,一个账房先生就落到了这般境地。 可是自己此行前来,不是来可怜孙账房的,李家将他送了深渊,可路是他自己走上的。想了想,疏雨开口说道:”我们可以帮帮你母亲,但你必须告诉我。你现在改口,是不是因为账册已经到了李家手上?” 孙账房本来在与疏雨打着太极,可听她这么问,却兀地激动了起来,眼中有愤恨,像是不想再听到李家两字,他咬紧了牙关、恨恨地告诉疏雨:“不!不在!” 声音有些大,惊醒了左右侧卧着的囚犯,响起了几声诸如“毛病”、“吵什么呢”之类的抱怨。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孙账房这才冷静了下来,他苦笑了几声,用手把脸捂住。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疏雨,眼中已无情绪波动,“我再劳烦姑娘一事,行么?” 我母亲当年是茶园的女工,说起来,我其实是生在茶园中的。按老话不是说么,落叶归根。我母亲供我读书,可我没读出个甚么出息来,没更好的归处去。所以我想着…” 他说着,露出个释然的笑容来,“我替岑家算账,也有这么多年了,好歹也有份苦劳。若是我有甚不测,姑娘能不能将我烧个干净,埋在茶园老桐树下。” 疏雨听了这话,觉得不对劲,她盯着孙账房,问道:“孙先生像是确定自己会遭人毒手一般。” 孙账房听了,不再搭话,他弯下腰去哑声笑了,笑得比这牢狱里的潮气还要刺人。 一刻时间到了,衙役进来喊人。疏雨于是蹲下身子将食盒打开,把饭菜放到孙账房面前。看孙账房的样子,账册确实不在李家手上,结合他方才那没头没脑的话,疏雨心中有了猜测。 知道不能再从孙账房口中问出甚么东西来,她站起身来,将食盒提起,便要向外走去。 走出几步,疏雨听见背后孙账房突然出声,像是知道不能再与岑家人见面一般,他说:“姑娘,对不起!但我求求你们定要救出我母亲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然后便传来了强压着的呜咽声。 疏雨没有回头,这声对不起又有甚么意义,可孙账房既不知他母亲是被岑家带走的,那便就当他抵了罢。 脚步声逐渐远去,疏雨穿过那阴沉压抑的牢房,向牢狱门外走去。 火把仍在噼啪作响,可还没走到牢狱门口呢,她便听到了雨声。出去后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来,风雨交加,也比得上牢中的刺骨寒凉了。风急雨骤,砸在地上如珠玉落地般“啪啦”作响,竟然盖过了远处的雷声。 雁乔撑着伞快步朝疏雨走过来,她焦急地问道:“姑娘,孙账房都同你交代了么?” 抬头看着压着树枝的黑云,疏雨不回答雁乔的问题,等雁乔急了又问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轻声对雁乔说道::“跟长守说,带上几个人等雨小一些,拿着锹子,跟我去茶园一趟。” 雁乔心中是百般疑惑,可雨势太大,也只能先上车先避一避。 回到了岑家,岑闻今日早上也知道孙账房下狱的消息,但无奈茶园里的事业耽搁不了,所以便留疏雨在家中了。 本来在茶园子里忙活,到了冬季,病虫择枯枝越冬,故而每年这个时候,岑家都会着手清园和培土防冻。结果她中午下山回家来,听说了疏雨去了趟州院狱,心中担忧,匆匆披了件衣服,就要和冬云一起去找她。 看见疏雨和雁乔进来,岑闻这才放下心来。她叫人送了热茶来,语气里有几分责怪,但也十分温柔,“你去看孙账房也不同我说一声,我下山时接到消息说你去了州狱院,害我担心一场。” 疏雨端着热茶轻声赔不是,她将孙账房在牢狱中所说的尽数讲给岑闻听,也讲了自己的猜测。岑闻听了,不由得心惊。 等到雨势收歇了不少,长守也过来了。他带着铁锹,一行人坐上了马车向茶园的方向驶去。 下过雨,那地不好走,疏雨和岑闻穿着便装,带着人走到了拣茶房背后的老桐树下。翻了个半个时辰,铁锹终于在一棵巍峨耸立的桐树下,翻出来了一只破旧皮箱,打开里头,却正是那叫李家和她们找了半个月的账册,和孙账房留下的五十两银子。 “姑娘,挖到了”长守看着皮箱,复杂地看着疏雨和岑闻。 看着这口皮箱,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有些感慨。不知道是不是孙账房投官前良心发现,决定将账册归还岑家,还是怕就算交给衙门,也会被李家挡下,他最终并没有将这保命的账册交给他人,而是埋在了这老桐树下。 这账册里头就像疏雨之前看过的那般,清楚记载着分批交茶的明细。看着这挖出来的土坑,疏雨本该松一口气的,可心头却有甚么东西压着一般。岑闻揽着她的肩膀,将伞倾向她,可雨势这会儿又大了起来,雨珠又疾又斜,错乱跳入伞内,溅在疏雨眼皮上。被这凉意一激,疏雨紧紧闭起了眼来,再睁开时,她看着沉沉天色,长叹一声气,沉重又惋惜。 -- 第四十八章 回去后,疏雨情绪有些低落,只说了句:“这账册或许可以交给一个人。”然后便不再多说甚么了。岑闻心中清楚,孙账房这次估计凶多吉少了,要不就是在后日庭审时被李家当做替罪羊重判结案;要不就是…李家做得再狠些,直接一绝后患。疏雨想着这些,心里头应该也五味杂陈。 岑闻看姐姐仔细收到账册后,神色疲倦,满脸歉意地说想要早些休息,也只能自觉回自己的扶芳院去。 账册回到了岑家手上,本该是令人轻松的事,可两人却都睡不踏实,外头于也没挺,淅淅沥沥下一夜,叫人更是心绪繁乱。 第二天一早,因为天还阴着,檐外就是一片阴翳,透不出亮来,这天气,山外的绿都透不出来,只能看见一片阴沉。天冷,富贵人家烧炭火,寻常人家围着烤柴火。长守一早就踏着柴火味匆匆而来,在前院通传过,才在前厅落座,等着疏雨过来,看他的神色,是有大事发生了。 疏雨这一觉没睡好,所以起得也早。她听说长守有事要报便喊了岑闻也过来了。两人才落座,冬云和雁乔便让人看好了茶,长守也不喝,只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告诉她们:“方才听衙役说,孙账房今早没了。”岑闻心中一惊,本来平静无波的茶水从茶盏里倾出一注来,她反应不过来似的,愣怔着看着长守。 长守接到消息时,也是心中惊跳不敢相信,他接着说道:“今早来人一看,他七窍流血,早就没气了。看着是中毒之相。” 疏雨其实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毕竟是一条人命。所以她霎时便觉得从腿上漫起一股无力感,叫她骤然失了力气,只能颓然靠在凳子上。 她心里想着,孙账房的死,最后几分原因,便是自己将他母亲带走。可若是不逼他一把,现在岑家就…… “早就没气了…“疏雨低声默念着,那估摸着,他从自己投官进衙门那会儿,便已服了毒。 “他上哪得来的毒药?” 疏雨与岑闻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同样的想法——是李知府给的药。 他自觉走投无路,又怕连累家中老母,以命易命,请求李知府放过自己家中老母。至于李家为甚么不再追查账册,大概是认定了岑家早已走到了绝路翻不了身。 “他供词里有写甚么东西么。”疏雨这么问起,问得长守一愣。长守摇了摇头,回道:“孙账房还没供认便…服毒自尽了。” 长寿说完,几人都沉默了下来。尤其是疏雨,之后竟然连长守走了都没发现,是岑闻去送的。将人送走后回来再看,疏雨早就不在前厅了,一问才知道,疏雨刚刚回了自己的院子。 孙账房之死,大伙心里虽然都料到了几分,可也没想过,会来得这么突然。姐姐心里过意不去,会有几分自责也不奇怪。 只是疏雨性子内敛,若是旁人不问,她便都能将心事自己压下不表。怕她给自己憋坏了,于是岑闻便寻去吟秋榭。 到了门口,她抬手示意雁乔不要通传,自己放轻了脚步朝里头走去。然后便看到疏雨坐在妆台前默不作声,只是那攥紧袖子的手泄露了主人的低迷心绪。 岑闻站在原处有半刻了,疏雨都没发现她。是岑闻察觉到门边的冷风往她袖口里钻,才动了动手臂,抱臂倚靠在门边。 这会儿门口的轻响才惊动了疏雨,疏雨转头看过去。看见岑闻正倚着门,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疏雨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问道:“你甚么时候来的?” 岑闻略略算了一下,“来了有半刻了。” 赶忙将人拉进来把房门关上,坐到了榻上,疏雨歉意满满,焐着着岑闻有些冷的手问她:“怎么也不喊我。” 岑闻好笑地看着她,回道:“我是在想呢,这有的人宁愿自个儿在这里闷着,也不愿意找我说说。那我只好来陪她一起闷着了。” 听她这么说,疏雨先是露出个不知所措的表情,然后有些赧然地看着岑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看疏雨表情茫然,岑闻心里暗叹道:“她这样……叫我好想抱一抱她。”可是嘴上还在装腔作势道:“之前麻疹那会儿就是,明明生我的气,又不同我说,自己憋着坏来作弄我就算了。” “这次呢,孙账房为人所害,你在这儿茶饭不思,担心的还不是我。” 疏雨听了她这话,面上露出些许笑意来,她苦笑着做了个从前绝不会做的事情——一头埋进了岑闻的怀里。 虽然惊讶于疏雨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但岑闻心中喜欢得紧。于是她边揽住疏雨,便开玩笑问道:“姐姐,你撒娇呢?” 疏雨声音闷闷地回道:“…不行么?” 岑闻听了这句,更是乐不可支,她低头想看看疏雨的表情,结果疏雨将脸埋得更紧。岑闻只得讨饶道:“行,巴不得你多来几回。” 疏雨埋在她颈窝里轻轻笑起来。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半天不没说话,过了会儿,才缓缓说了一句:“昨日在牢里,他同我说对不起。” 岑闻一听,那眉尾便挑起来了,怕疏雨因为心软而自责,她一鼓作气道:“孙账房的死,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可这是搏命的事情,他帮着李家作恶,你我要是不赌这一把,今日落得和他一个下场的,不就是岑家么?” “他将账册还回来,只是想将功抵过罢了,又有甚么好可怜的。” 疏雨听着岑闻难得教训自己,她愣了一会儿,然后才轻轻笑出声来,她叹了口气,说道:“我清楚的,我只是想说,他这句对不起,该留给他自己和他母亲。” 听着这句,岑闻也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也幽幽叹道:“是,该留给他自己和母亲。” 两日后的审讯,注定是不能照常进行了。一是因为要犯孙账房被害,二是因为疏雨联系上了林远楠。 她记得沉风静说过的话,林远楠在等一个扳倒李知府的机会,那么这会儿来的,便是岑家和林远楠的机会。 过了晌午,疏雨来到林大人宅邸。大清早她便让雁乔去递了帖子,其中讲道:关于岑家私茶一案有要事与大人详谈。林远楠看过后,当即回复雁乔请疏雨过来。 宅院不大,不过两进院。宅中布置只能说得上齐整,算不上精巧,看得出林大人平日里是没有心思在家中做那攀附风雅之事。 疏雨同带路的侍人一同行于回廊之下,雁乔在后头跟着,手里抱着个匣子,里头装的正是昨日才寻回的账册。 还有几步就到前厅,疏雨隐约看见了里头站着的人物,身形高瘦,正是新官上任的遂州通判——林远楠。 随着侍人的一声通报,林远楠缓缓转过身来。转过来后,疏雨才看清楚了这林远楠的面目。眉目温和、带一股清举之气,确是端人正士的样子。 疏雨施施然行了一礼,林远楠抬手劝道:“不必多礼,岑姑娘有何要事与我详谈?”疏雨行礼时,他看到了后头雁乔怀里抱着的匣子,他与李知府的关系,是通判与知府间的明争暗斗。所以他清楚岑家一定是寻到了甚么物证,才会来找他,这物证,多半可能是被孙账房带走的账册。 疏雨看清了他目光中的思量,也不愿意遮掩,直接拿出了收在盒中的账册,将账册呈放到桌上。疏雨从容说道:“民女已找到岑家遗落的账册,并已经查验过了,上头有我父亲的批注,确是岑家账册无疑。” 她停顿了一瞬,看向林远楠,看他正色查看起账册来,诚恳地说道:“眼下,只盼您能替家父洗冤,还岑家一个清白。” 翻看着账册,确如疏雨所言,对比起孙账房交上来的假账,这本上的批注更细节,纸样也更旧,是记了有好几个月的账册。 林远楠合上账册,好奇地看着疏雨,问道:“岑姑娘怎知道,把这账册交给我就能替岑家洗清冤屈呢?” 疏雨沉思了一瞬,回道:“林大人为人正直…” 林远楠摇摇头,“岑姑娘知道说这样的话并无意义。” 疏雨于是想了想,抬起了头,告诉林远楠:“大人需要一个机会,岑家也需要一个机会。听说大人之前负责主审此案,那么大人一定仔细翻看过此案卷宗。既然大人清楚其中明细还喊了我来,便是说明您不愿意真看着李家混乱视听,胡作非为。” “那岑家,自然是相信大人能还岑家一个清白。” 疏雨的目光镇定从容,林远楠听她说完,对疏雨的话不置可否,但那直起来的背脊却露出几分认同来。他将账册收到自己手边,肃然看着疏雨,“岑姑娘,摘奸发伏,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既然岑家将物证托付与我,那我也定会给岑家一个交代。” 疏雨听了,心中松下一口气,她微笑着答谢道:“那我便多谢大人了。” 林远楠做事向来是雷厉风行,第二日便把之前探查到的李家与漕运勾结的物证,以及这能证明李家利用职权私扣茶叶的物证一同上交了司理院,一状告发李知府滥用职权、私卖茶叶。 事关重大,司理院仔细查过卷宗,当即扣押了李知府,并且释放了岑老爷,但考虑到两家曾结为姻亲,岑家也不一定全然清白,所以半月后岑老爷还需与李家一同听审。 岑老爷回家后,疏雨生怕李家再从中作梗,便交代了守门的护卫,凡是与李家相关之人,庭审前一概不见。 所以候审期间倒也一派和平,唯一的小插曲便是疏雨收到了沉风静的来信。信中告诉她,官家有意放开榷茶制,鄂州以南不再榷茶,州内茶园户可自行售卖茶叶,只是茶叶不得运出本州售卖。 信上还说,这政令约在春后正式下达。春后便是春茶上市之际,岑家虽制贡茶,但交足份额后,也可自行将剩余的拿去茶市上售卖。所以岑家若是不想失了先机,这个冬季便可准备起自行制茶售茶事宜了。 经此一役,岑老爷劫后余生,也看清了疏雨和岑闻的资质,他现在是无心也无力,所以听疏雨将此事报给他后,也只是摆摆手同意疏雨自己放开去做了。 两人清楚,这便是父亲属意将她们扶为家主的意思了。欣喜过后,还需赶紧想想正事。疏雨与岑闻商议着,雪芽名贵,并不适合在州内制卖,想听听岑闻的意见。岑闻便建议,不如收一个种绿茶的园子。遂州夏日炎热,绿茶解暑,产量远高于高山雪芽,绿茶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岑家若是能寻到一处适合的茶园子,那岑家这商路,便也是往前有进了一步。 PS:太累了有叁篇论文要交,写得赶了点,之后再捉虫润色。肉炖完了,明天发车。 -- 第四十九章 这几日,林大人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叫人放心,物证齐全,李家利用职权贩卖私茶已是板上钉钉之实。所以疏雨和岑闻这边也终于能放下一口气来,一边等着庭审,一边开始物色起茶园子来。 至于孙账房的后事,岑家也给他办妥了,按照他的遗愿给他葬在了茶园后山桐树下。疏雨没有将孙账房遇害一事与他母亲说,可他母亲大抵也清楚儿子回不来了,又是大病了一场。岑家请了大夫,拨了一个婆子、一个女使去照顾。病愈后,也就待在庄子里好好休养。 岑闻这边呢,忙完这些事,又着力物色起好茶来。她安排冬云去茶肆买回些绿茶来,可是尝过后都不尽如人意,要不就是淡得连鲜味都没有,要么又苦得都尝不出回甜来。 这几日,茶坊里的事也忙得差不多了,岑闻便干脆跟着冬云去茶肆去尝尝炒青茶。而疏雨呢,也终于偷了个闲,摊开许久没碰的画纸,打算摹一份雪梅图。墨汁刚刚磨好,外头便有婆子来传说:”宋娘子带着送冬衣的春桐来了。 疏雨听到通传,急忙喊了人进来,让雁乔她们看上茶。春桐听着,却有些局促地说:“姑娘,我就是过来送一下衣服的,哪就用吃一盏茶呢?” 想到了姑娘给的丰厚酬劳,还有那些特意多留出来的布料,她真诚地说道:“何况姑娘给的赏钱…还有那些料子已经够多的了。” 疏雨看出她的不安,也不勉强,只让人装了些茶点让她带回去。春桐看着茶点,心中感激地不住道谢。 疏雨也笑着回了她,叫她莫要这么客气。 想起一旁的宋娘子,宋娘子今日前来怕不单单是陪春桐来送衣物的,估摸着是有事要与她说。 于是疏雨转头问起:“宋娘子今日前来,是有事要与我说么?” 听问起自己,宋娘子笑了几声,大声说道:“是呢,姑娘。” “我在园子里听说,姑娘正在物色新的茶园。” 宋娘子管着茶园也有多年了,她若是有甚么主意,那自然是要好好听听的,于是疏雨感兴趣地问道:“宋娘是有园子要给我推荐么?” 听到疏雨感兴趣,宋娘子眉开眼笑道:“是有的,在城郊引凤坡有一处种植绿茶的茶园,是我的一个旧识名下的园子。” “他听说姑娘在物色新的园子,便主动与我说这茶园子可以折半卖给姑娘,但是他有一事相求。” 卖茶园还有事相求,还求到自己头上。疏雨不解问道:“怎会相求于我?” 这就问到了点上了,疏雨和岑闻替父洗冤,能把李家都送上公堂,在遂州现在也算是一桩奇谈了。这自然是听说了她们的本事,才有事相求的。 宋娘子叹了口气,“这说来也造孽,他所求之事与…李家有关。不知姑娘可愿细听?” 听到与李家有关,疏雨轻轻蹙了蹙眉,难不成李家又害了别的茶园户么?她倒是不介意仔细听听,于是喝了一口茶,对宋娘淡淡说道:“娘子但说无妨。” 宋娘子这才将事情原委道出,这人名叫严浩翔,原本是宋娘子的街坊邻居,父母早逝,留给他一方茶园。人踏实肯干,家中还有个妹妹。他妹妹叫严兰心,心灵手巧的,有时会做些绣品来,宋娘子也从她那儿买过绣帕。 说着说着,宋娘子的眉头便紧紧拧起来了,“可就去年,他妹妹遇上了一个叫徐公子的人,两人暗生情愫,甚至会私下偷偷会面。结果年底他妹妹只带了个香奁出门,谎称去买绣物,结果就没了踪影。他到处打听,才知道是这徐公子将他妹妹带走了。两人最后一次被人看见,便是徐公子将她人带进了这万利来博坊。” “所以,他日日蹲守在万利来门前,丢了妹妹,也无心照看茶园了,就这么蓬头垢面地去博坊要人,闹了这快一年了,时常被打得也不成人样。” 听到万利来博坊,疏雨清楚这事不简单,于是问道:“为何他便坚信他妹妹在博坊中呢?” 宋娘子心细,问的时候看来也问了个仔细,她回道:“严浩翔同我说,这万利来博坊的顶层,做着见不得人的买卖。他们关着一群姑娘,供那些从鄂州、京中的权贵和富商凌虐。而这徐公子,据说经常带女子出入万利来博坊,带进去的姑娘,也都没再见到她们出来过。” 疏雨听了这番话,暗自心惊,自古博坊做的便是那伤天害理的事情,篾片相公会故意接近他人,诱使他人前来赌博;赌得还不起债的便将人家妻女卖去妓馆里。这些都是众人皆知的腌臜事,但宋娘子说的这事,却更丧尽天良,并且牵涉势力竟不止李家。 疏雨想到她方才说的,与李家有关,于是赶忙问道: “那你方才说此事与李家有关系,又是甚么关系?” 宋娘子斟酌着回道:“是前些日子他回家晚了些,便看到有几人在他妹妹的闺房里正翻箱倒柜呢,他定睛一看,为首之人正是李家公子——李迹,可等他冲进去打算拿人时,却被这一伙人给逃了。” “姑娘知道李迹从前在衙门里待过,严浩翔交茶时便见过他人几次,但两人并不认识,就更别提他妹妹认不认识了。便直觉他妹妹的失踪,与万利来还有李迹脱不了干系。” 听到李迹的名子,疏雨有些吃惊。她已经好久没想起来这号人,但按照她对李迹的了解。如果李迹和博坊之间也有联系,那十有八九是因为他也去过这天字房,并且极有可能见过严兰心。 注意到宋娘子提起了一个香奁,严浩翔便是靠这方香奁判断妹妹起了与他人私奔之心。可疏雨又想到,她与李迹和离前一晚,她与雁乔分明都看到了李迹手上的一个粗制香奁。 回头看了一眼雁乔,显然雁乔也反应过来了,有些惊慌地对上了疏雨的眼睛。 回过头来,疏雨沉下心来,追问道:“你方才说他妹妹带着一个香奁出门…是甚么样的香奁?” 宋娘子再仔细,也不能问道这份上了,于是宋娘子为难道:“这我并不清楚。” 看疏雨若有所思的样子,宋娘子接着试探问道:“但我能把这人带到姑娘跟前详叙一番。” 疏雨手指碰着茶盏,沉思片刻,对宋娘子说道:“不用了,若是他方便的话,我可与宋娘子一道去看看那园子,也听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听疏雨愿意过去看看,宋娘子露出笑容来,“他自然是愿意的,我把他这园子的地址留给姑娘,回去与他说一声就行。” …… 用晚膳前,岑闻带了一捧茶芽回来了。疏雨问起她今日尝的茶,她却卖起了关子,气定神闲地给疏雨沏了一盏炒青绿茶,一看她这幅表情,疏雨就知道,她是寻到好茶了。可真品完以后,疏雨才真的明白岑闻为何这般得意了。遂州青绿茶并不出名,品质也良莠不齐。可这炒青绿茶入口鲜爽,既有炒过的茶香,又保留了青绿茶原本的醇香。 倒叫她好奇了起来,于是疏雨问道:“这是谁家的绿茶?” 岑闻不紧不慢地道出这茶的来历,“这是严家茶园里所制的玉清茶。” 听到“严家茶园”四个字,疏雨挑起了眉毛,遂州也就一般大,这个严家肯定不能是别的严家,于是她无奈问道:“是引凤坡种茶的严家?” 听她直接道出了严家茶园地址,岑闻愣了一下,然后惊叹道:“确实不愧是姐姐。” 疏雨却好笑着摇摇头,“不是,是今日宋娘子来找过我,跟我说起这严家的事。” 看岑闻满头疑问,疏雨笑着拉过她,说道:“先用饭去,吃完饭我再同你细讲。” 为甚要饭后才讲呢,是两人说好了,本来就忙,以后两人也只会更忙。这饭桌上的时间就该好好聊些别的,不谈茶园、茶坊的事。 用过饭后,岑闻陪姨娘说了会儿话才来疏雨房里。疏雨刚沐浴完,正一身清爽地坐在妆台前擦着头发。擦到了发尾,疏雨与岑闻说起白日听来之事,直把岑闻听得心惊肉跳。岑闻皱着眉头,不敢置信道:“我甚至都不敢想这事若是真的……” 是真是假,探了便知。疏雨明日要去见便问她:“明日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见见这严掌事?” 这有甚么好问的,岑闻不解道:“自然是要去的,同你待在一处有甚么好问的。” 听她这么说,疏雨心中高兴。她含着笑看着岑闻,轻声说了句:“好。”然后便侧过头去,用布巾继续擦拭着头发。 擦得差不多了,只剩脑后微微带着湿气。疏雨将头发铺开,轻轻拨弄着。 烛光跃动在疏雨指尖和发间,指节素白,在乌发间轻晃着。岑闻看得挪不开眼,眼睛随着光影而动。岑闻忽然不出声了,疏雨疑惑地回头。却发现岑闻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后,手搭在了疏雨腰上,顺着腰线轻轻下滑,边滑边问疏雨: “姐姐。” “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我,了了账册这事后好好陪陪我么?” 说完,这手已经滑到了疏雨腿上,岑闻在她腿上虚虚一抓,将寝衣抓得皱起了起来。疏雨的心也乱了起来,她看到窗上映出两人相缠的样子,那么严丝合缝,好似天生就在一处。她抓住岑闻的手,将手指插进指缝中,侧头过去,感受着岑闻的鼻息,声音轻得住不住,她说:“让我把帕子放了就来。” 这话叫人心痒,岑闻手指轻刮着疏雨的指节,“那你快些。” 到了床边,岑闻脱了鞋袜,侧躺去了里面。疏雨放了布巾款款走来,脚步声好像踏在岑闻心上。 疏雨也上了床,她坐在岑闻面前,手指从岑闻的眉眼划过她下颚边缘,然后以食指托起她的下巴来,看见岑闻眼里全然是自己的倒影,神情放松而慵懒。盯着岑闻的一双眼看了半晌,疏雨却不知怎得,只想看她承不住时还要紧紧盯住自己的情态,太久没亲近了,只是想想,疏雨的手心便热了起来。 于是她凝视着岑闻,启唇说道:“今日让我来罢。” 疏雨没说完,可岑闻却明白她甚么意思。面上发烫,岑闻张了张嘴唇,喃喃道:“你来…” 于是疏雨低下头去,吻住了岑闻。 寝衣的带子被解开,松松掩着胸前鼓起,疏雨吻着岑闻,衔住了她的舌,吻得又深又热;岑闻也抬着下巴去迎合着。 手探进了胸前,疏雨用手指抚摸过胸乳,停在了乳尖,疏雨以指腹轻刮着,叫岑闻不由得有些情动。她挺了挺胸,乳尖蹭过疏雨掌心,“姐姐,亲亲它…” 疏雨从岑闻的下巴一路吻下,在岑闻脖颈间,肩上,胸前落下一串浅吻。她绕着乳肉吮吻过,但就是不碰乳尖。 被亲得心痒难耐,岑闻下意识地挺起胸来往前送去疏雨嘴边。热气呼在胸乳上,岑闻缠人地催促着:“姐姐,你怎么不碰这儿。” 疏雨轻轻地笑出了一声,抬眼看着岑闻,吐出一句:“总是性急…”然后便在岑闻的目光下,含住了她的乳尖。 PS: 安全带差不多可以系上了(然后就是说我想看看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我或许可以在55章的时候完结,也就是说下周完结。) -- 第五十章一床鸳被叠香红 唇腔包裹着乳肉,舌尖也在轻碰着乳粒,疏雨将嘴退开些,然后只伸出舌头舔弄那泛着深红的乳尖。听到上方传来几声绵密的轻喘,疏雨知道这是岑闻岑闻得了趣,于是转头去弄另一边。 这一侧冷下来了,岑闻觉得有些空落,便忍不住自个儿伸手用手指夹着去弄那乳粒去,直把胸前搓得一片艳红。 疏雨看到了,于是伸手捉住了岑闻的手腕把她的手拉下去,不让她自己去碰。 岑闻要说些甚么,结果疏雨抬起头来,与她接了一个有些心急的吻,唇间热气又急又烫,岑闻往后撤了些,听见疏雨一句:“说了我来,便是不许你自己来的意思。” 这样的姐姐有些陌生,可岑闻心里却更痒了,她看着疏雨,咽了一口气,应下一声:“好…” 疏雨朝下去,拉下了岑闻的裤子,双手拉开了岑闻的腿。看了一眼岑闻,便将头埋进了岑闻腿心,伸出舌尖,舔上了岑闻的阴户。 她学着岑闻做过的样子,先去舔那流出清液的小缝,舔得那处更是一片滑腻;然后舌尖勾着些清液,顺着将肉缝舔开,然后感受舌尖往上探着,含弄住了顶上的肉蒂。 岑闻头向后仰去,舒服得将手放进姐姐的发丛间,动作温柔却又迷乱地揉着疏雨的头发。 肉蒂被唇舌仔细侍弄着,岑闻的手不住地颤着,她将疏雨的一绺发丝缠在了自己指上,弯弯绕绕地勾着。 随着疏雨舔弄的动作,岑闻的手勾不住发丝,只能无措地从疏雨发间抽出来。感受到疏雨吮了一口蒂珠,她浑身便泛起了一股酥麻,好想碰碰自己啊,她这么想。在曾经空缺的两年里,她无数次想着疏雨来抚慰自己,想象是姐姐的唇舌吮过自己每一寸肌肤。她越来越想碰一碰自己的胸前,可是姐姐不准。恍惚间,岑闻只能将自己的手指放进嘴里轻轻咬着,她含糊地呢喃道:“姐姐,我不行了…” 听到了这句,疏雨动作停了下来。看着神色茫然的岑闻,疏雨目光柔得像随波荡漾的月影。她万般珍惜地抚过岑闻脸侧,然后撤开手去,也将小裤褪下。疏雨躺进岑闻腿间,用手指摩挲着岑闻的腿根,缓缓打开了自己的腿,幽幽地看着岑闻。 她们不拉帐子,月光便就这么落在疏雨脸上,面容玉洁,不似人间之物。顶着这张脸,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都叫岑闻为之心颤,“不是你说的,永远与我在一处么?” 话语中带着些责怪,疏雨动作坚定地抵近了岑闻的腿心,轻声说道:“那便要等着我,一起去得这快活。” 话音刚落,两人的阴户便贴在了一起,岑闻终于脱了力气躺了下去,就这么任着两人腿迭在一起。 疏雨转着腰,叫两人的肉唇不住地合在一处,岑闻咬着嘴唇,受不住地轻声叫着,疏雨却不怜惜她,她碾过岑闻的肉蒂,听得一声衙在喉间的惊喘,疏雨却还出声诱道:“你动动腰。” 被疏雨的话蛊惑,岑闻半撑起身来,小幅度扭着腰。身下相接的地方不断磨动着,肉蒂时不时相碰,疏雨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脑子里有个声音催促疏雨,还不够,还不够近。于是疏雨深吸了一口气,将岑闻推着侧躺过去,然后坚定地将自己又往前推了几寸。 岑闻急喘出来,手一下揪起了身下的锦被。这下两人之间是一点缝隙都没有了,疏雨的肉唇贴着蒂珠,随着疏雨挺腰的动作,阴户被磨出了浓浓的绯色,水声更甚,是两个人都润透了彼此。 疏雨最后几下碾过岑闻的花心,岑闻被推上了情潮之顶,挺起来了腰来,她说不出具体的话来,只哀哀叫了声姐姐,然后便跌进了锦中。 疏雨不知何时也去了,她同岑闻不同,她惯不爱叫出声来,所以只将下唇咬出齿印来,然后抻直了腰板,颤了几下,难耐地紧闭起了眼睛。 朝着岑闻旁边倒去,疏雨同她一起平复着喘息,岑闻此时还敏感得不行,她心间突突跳着,好似盛满了爱意,等不及要喷涌而出。 根本就没有回过神来,可是岑闻下意识地转头想要看清身旁的她。 这眼神被疏雨接到了,她凑前去,贴上了岑闻的嘴角。疏雨最喜欢的,就是从前两人这样的时刻,不用做甚么动作,呼吸便能与情意相交迭。 余韵散开,意识稍微清醒了些,岑闻结束了这个吻,撒娇道:“姐姐,口渴。” 将岑闻的乱发用五指梳理好,疏雨穿起衣服来下了床,拿了雁乔惯常放在几上,怕她夜起口干备下的花茶漱了口,便去给岑闻倒水。约莫是还没缓过来,她的手有些抖,水便溅出些到袖子上,还不待她用帕子将水渍擦干,就听到身后岑闻脚步声散漫传来。 几步的声音,然后一双手臂便又缠上她的肩膀,岑闻的下巴放在她肩窝里,正用侧脸懒懒地蹭着她的耳边。 疏雨怕痒,她笑着悄悄躲了一下,嗔道:“谁家的猫儿这般缠人?” 听着这话,岑闻吃吃笑了几声,然后伸手将姐姐的脸转过来,含住双唇舔弄着,尝到了一股花茶香,她吮得更用力了些。然后看着疏雨慢慢垂下了眼帘,她轻呵出一句:“你的…” 早上起床,疏雨是被岑闻舔醒的。她只觉得身上潮热,朦胧间,感觉好像有人趴在自己腿间。将被子掀开些,疏雨看到了埋在自己腿根处的岑闻。 被子被掀开来,曦光在眼前铺开,岑闻便知道姐姐醒了。她轻笑着抬起头来,舔了舔唇边水痕,调笑道:“姐姐醒得好慢。” 听了这句,疏雨轻轻笑了出来,她浑身酥麻得很,还是伸手去碰岑闻的脸。手指屈起来,疏雨刮过岑闻鼻尖,点到她嘴唇,轻声说道:“我一向睡得浅,是你…” “不够卖力…” 岑闻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她舔着疏雨碰在自己嘴边的手,眼神紧盯着疏雨问道:“那姐姐教教我怎么才行。” 双手从寝衣下摆探进去,知道疏雨怕痒,便用手来回刮着疏雨的腰。疏雨果然痒的蜷起腰来,伸手来推她,说道:“痒…” 手被捉住,岑闻干脆带着疏雨的手一同往下,用疏雨的手探进了疏雨的腿间,在疏雨又惊又羞的目光下,她戳进了那肉缝里,带着疏雨的手来回搓弄起来。 “这样行么?”她不错眼地看着疏雨问着。 疏雨用手遮着眼,含糊回道:“不行…” “那到底该怎么办啊姐姐?” 听听她这一句,话里坏外都是存着戏弄的心。不甘示弱地,疏雨撑起身来,凑去岑闻耳边说:“要你来磨我才行。” 听了这句,岑闻先是有些不敢置信,姐姐当真是… 然后她有些恼怒地吻上疏雨,直将两人的嘴吮的一片滟色,然后退开来,缓缓褪下了自己的小裤。 … 腰眼发酸,疏雨奋力撑着腰,她的上衣一边还穿得好好的,另一边就被岑闻扯得挂在了臂间。 她难耐地闭着眼,被岑闻磨得快到了浪顶。可岑闻突然不动了,只将头埋在她胸前,舔着她的胸乳,一派无辜地说:“姐姐,我没力气了。” 疏雨听了,知道她是装的,方才腰间扭得起劲得很,这会儿说没力气了,多半又是要搞甚么花样。 于是疏雨不吭声,只默默地看着岑闻,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岑闻盯着她,还有些羞赧地问道:“你我调换过来好么,我对着姐姐,姐姐对着我。” 甚么对着她,对着我的,疏雨一时想不清楚,岑闻便用手给她指了个明白。等疏雨反应过来后,脸上腾地一下,染上了红霞。 她偏过头去,不作回答了。可耐不住岑闻一直缠着,最终还是妥协了。 “姐姐自己过来好么,我好累啊。” “我生病时,你还信誓旦旦地,怎么这会儿就…”疏雨不耐烦地捂住了岑闻的嘴,然后忍着羞恼,侧躺了下来,肚腹对着岑闻的脸,岑闻的肚腹也就对着了她的脸。 岑闻有些不敢呼吸地,打开了姐姐的腿,她轻呼着:“姐姐,好漂亮。” 实在是恼人得很,疏雨忍不住伸手来捂着,岑闻将那手挡开,看着面色潮红的疏雨,将头坚定地凑上前去,吮住了两片软肉。 被她吮得认真,疏雨腰软得不行,她听见了岑闻咂摸自己的水声,不想再听了,只好也将唇凑近岑闻的腿根,然后像昨夜一样含弄起肉唇和蒂珠来。 不用多时,两人便都快到了顶,比昨夜还要麻痒激烈的感觉裹挟着她,叫她的唇舌几乎含不住疏雨的蒂珠,只能囫囵用手来搓弄着。 疏雨忍住了想夹紧腿的冲动,还在用舌尖抚弄着岑闻的软肉,不用多时,两人双双停了动作,疏雨胸脯起伏着,红色从耳根弥漫到了颈窝,而岑闻则带着潮气喘着,累得手都抬不起来。 门外响起了雁乔的声音,她朗声问道:“姑娘起了么?” 疏雨将寝衣重新系上,拉过锦被来遮住岑闻,对着外头说道:“起了,你等一…”等一下再进来,这话没能说完,雁乔只听了起了两字,便带着银盆进来要伺候疏雨洗漱。 岑家局势转危为安后,雁乔就更加敬慕疏雨了,她只觉得姑娘当真是世上最好的姑娘,自己也该对姑娘更仔细些。所以这不,今天连备水的动作都更轻快些。 疏雨赶忙制止了要进到内间来的雁乔,她无奈地说道:“二姑娘还没起,你一会儿再进来罢。” 听疏雨这么说,雁乔这才记起来二姑娘素来难起床,她叹口气,小声说道:“好,那姑娘我就先出去了,一会儿再换热汤水进来。” 听到雁乔走远了,疏雨才拉开被褥,动作麻利地几下穿好了寝衣,就要下床穿鞋去。 身后岑闻咯咯笑着,说着:“姐姐,还不如就这么让雁乔知道,好叫她此后再不敢进来轻易打扰。” 疏雨听了这话,没好气地回头看了岑闻一眼,将岑闻放在床尾的衣物递给她,说道:“今日下午约了去看茶园子的,你别耽搁了。”说完就脚步匆匆地走出内间了。 捧着衣服,岑闻笑着心想,姐姐要骂不骂的样子,倒真像是回到了两人从前。不过如今也很好,岑闻转头看着外头的曦光,捧着衣服,笑了出来。 PS:大嘎好,我系渣渣背,系朋友就来品我这大火猛炖的叁千字肉。 我真的已经快忘了肉怎么写了,狠狠给自己邦邦两拳,使不得,不应该,那就番外里多炖肉吧。目前定的番外有冬云的故事、姨娘发现以后姐妹出柜的故事、以及姐妹纯肉番外几个(有位读者提名情趣内衣,我觉得可行性很高哈哈哈哈哈哈哈,红纱白绸斯哈斯哈),大家如果还有想看的番外可以跟我说。 -- 第五十一章 过了晌午,疏雨和岑闻乘车来到了引凤坡,见到了严浩翔。严浩翔其实年纪并不大,但亲妹失踪的打击太大,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好似一根柴棒套在衣服里,从眼神到袖管都空荡荡的,看起来竟有些苍老。 看见疏雨和岑闻,他的眼神倏然亮了起来,颤着手臂,他连端茶的时候都险些放不稳。 疏雨搭了把手将茶端过来了,揭盖品了一口,对严浩翔说道: “严大哥,你这茶是好茶,清香冷韵,爽滑回甘。” 严浩翔苦笑了一下,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会把家业都拿来置卖,他默默回道:“我这绿茶比不得姑娘家所植雪芽,多谢姑娘抬爱。” 看岑闻也品完了一口茶,严浩翔试探着问起正题来,“姑娘,应该是听宋娘子说起过舍妹的事情了罢。” 正色看着严浩翔,疏雨还是问道:“宋娘子已同我细讲过,可这为何会找上我来?” 严浩翔一听,衣袍都不撩起,“扑通——”一声直直跪在了疏雨面前,切声恳求道:“求求姑娘帮帮我罢!姑娘是能人,能在李家手下为父洗冤!姑娘若是能帮我找到我妹妹,这茶园白送给姑娘也成!” “我在世的亲人只我妹妹一人了!父母若是泉下有知,定也恨我无能!” 疏雨和岑闻见他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赶忙蹲下去去拉他,劝道:“严掌事,你先起来。起来才能好好说。” 严浩翔不敢起来,他寻人至今,甚么冷眼没见过,甚么嘲讽没听过,在博坊面前被护院踩踏、殴打也早成家常便饭了,可是今日不一样。与他而言,眼前两人能与李家相抗,这便是他坚决不能放弃的机会,别说下跪了,就是磕头、立长明灯都不在话下。于是他抬了头,哑声说道:“我知道我无颜来求姑娘,可我真的是没路可走了。姑娘若是不愿意,我也没有法儿,只是…” 岑闻和疏雨使了力气,一人架住一条胳膊,终于是把严浩翔拉了起来。可这一拉起来,严浩翔马上又要跪下去。见劝不听,岑闻也不再拉人了,她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再次劝道:“你且先起来,告诉我们你是在哪里打听到的万利来的事情?” 严浩翔跪着正要开口,岑闻又补了一句,“严大哥,你若是跪着说,那我和我姐姐便再听不得了。” 听了这话,严浩翔才赶忙站起,在岑闻的目光下,他拍了拍沾到灰的衣服,对两人说道:“是我实在找不到妹妹,打听到了一个行商子那儿,他走南闯北的,见识多。他同我说,这万利来面上是博坊,可顶层是权贵才能进的地方。其中做着的就是这将女子拐进楼中,然后供权贵凌虐的买卖。” “我妹妹最后一次与那徐公子一同出现,便是被他带进了这博坊。而且平白无故的,李迹又怎会来我家翻东西,那明显是在我妹妹房里要找甚么东西!” 他越说气越急,手紧紧握起,接着说道:“然后便再无音信了,现在看来,多半是在万利来楼中。” 疏雨听着,细细思索着。从宋娘子与她说完这事后,她心中一直埋着一个疑问,于是她开口问道:“那你说,你妹妹最后一次出门带着一个香奁,是怎么一回事?” 严浩翔赶紧将香奁的来历说出来:“是,那香奁是从前我给她打的,可她宝贝得很。那日我不在家中,是家中婆子看见她带着香奁出去,说要去买些绣物,可买这绣物,也只需带个前带走,何必带这个香奁啊?分明是那甚么徐公子哄骗她,要带她走,她才装了些我给她攒的银钱、还有自己的饰物要跟那人走!” 话语中带着无尽的悔恨,严浩翔咬牙道:“这徐公子,甚么来头,家中几口人都不知道,她便被这么骗着偷偷和这人见面,到现在是连个踪影都没了。是我,是我糊涂!” 听到这里,事情的来龙去脉,差不多也串起来了。是徐公子将严姑娘诱骗进了万利来,在之后在博坊里,严姑娘可能遇到了李迹,并且极有可能拿到了能证明李迹身份的物件,所以李迹才会来严家东翻西找。 沉思片刻,疏雨抬头看着严浩翔说道:“我清楚了。” 严家的茶园子不错,并且既然清楚了严兰心的处境,她们也不忍袖手旁观。所以今天愿意试试接下这桩事,“严掌事,我也不能同你保证甚么,但我们会尽力而为的。” 得了这句承诺,严浩翔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过了几瞬,他才回过神来,眼眶里一时盈满了热泪,不知道该怎么谢她们才好,只好不停说着:“多谢,多谢姑娘!” 回家路上,疏雨正在思索着要如何打听到这万利来顶层的生意,岑闻便想起来冬云曾经和她说过的事来,冬云当时说她自己是从人牙子手上被卖到岑家来的。那人牙子行走于各地菜人市间,接触到的人也多,或许可以找一个人牙子打听打听。 岑闻于是马上掀开了帘子,冬云以为她有甚么吩咐,也探头进来,却听岑闻问道:“冬云,我记得你说你是被人牙子卖来遂州的。”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冬云一时有些恍惚,于是她迟疑地回道:“是的,姑娘。” 岑闻接着问道:“那你可否去一趟菜人市,去打听打听。花钱叫一个路子广的人牙子来,我有事想问问。” 人牙子性情狡诈,但确实消息广阔。既然万利来顶层做着这与女子有关的买卖,那人牙子定然是知道些内情的。 冬云思索了片刻,缓缓点了头,回了一声:“是,姑娘。” 一旁默默听着的疏雨也清楚了岑闻的安排,她想到菜人市鱼龙混杂,于是不放心地又对冬云补充道:“这些人牙子多半性情恶劣,冬云,你带着长守去。” 明白了要做甚么,冬云于是又应了一遍:“是,姑娘。” 第二日晨间,冬云和长守便麻利地带回了一位身材瘦小的男子,看着有些年纪了。此人并不如戏文中那些人牙子一般獐头鼠目,面目可憎。相反长相很老实,但是抬头纹里夹着的狡猾算计,也呼应了他们做的那些肮脏卖卖。 他大口啜着茶,饮下好几口,才抬头看着座上的人。 疏雨正打量着他,还没开口呢,这人就先伸出手来,将十两银子摸出,对疏雨讪笑道:“若是问起万利来,那这些银子可不够。” 听了这话,疏雨也不怒,她平静地叫人去拿银钱,说道:“再加十两。” 只是问问话便能有二十两银子拿,这人乐得眼角夹起皱纹来。他看了一圈坐着的疏雨和岑闻,没看出个甚么名堂来,于是嬉皮笑脸道:“这万利来确实不只是赌坊。” “做我们这一行当的,若是做得有些名头,几乎都做过万利来的买卖。” 雁乔将银子拿来,却不直接给他。疏雨将那银锭放在手边,分了个眼神示意他接着往下讲。那人眼睛不断瞟着疏雨手边,接着说道:“万利来啊,他面上是赌坊,顶层却做着比皮肉买卖。这皮肉买卖还和青楼不同,姑娘想问的,就是这买卖罢。” “万利来顶层,设有天字号房,其中关有近二十几名女子,这些女子不只是像青楼里供人赏玩。进了这天字房,她们就是供人凌虐的奴隶。” 听到“奴隶”二字,疏雨皱起眉头来,她直接切入了正题问道:“甚么人能进这天字房?” 这人牙子却卖起关子来,他悠悠说道:“自然不是一般人,这天字房纵是你再有钱,没有路子你也进不去。”说完他就闭上了嘴,抱着手臂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虽然事情还没说明白,可是眼神已经盯着那银锭了,意思是先把银子给他,才接着往下说。 疏雨脸色沉了下来,也不发话,就冷冷睨着面前这人,眼神叫这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岑闻更是不吃这一套,只听她嗤笑一声,喊来长守。长守手执木棍缓缓从人牙子背后走过,走到岑闻身边,装着样子问岑闻:“姑娘有甚么吩咐?” “岑家好茶供着,还想白拿银子。” 岑闻斜睨着那人牙子,对长守交代道:“那便叫他把那茶吐出来再走。” 长守得令,转身挥着木棍便朝人走去,途中还不忘将戏演得再真些,将手指掰得“咔咔”作响。 那人一看这个阵仗,也不敢在两人面前再耍无赖。他急忙讨饶,连连后退着摆手说道:“我说我说,姑娘别急,我说。” 岑闻这才抬手喊住了长守,问道:“甚么路子,说干脆些。” 人牙子后怕地瞟了一眼长守,老实说道:“就两个路子,一是看客人自身是甚么货色,天字房只接待京中贵客;二是看你能不能攀附上这些权贵,走熟客介绍的路子。” 那怪不得少有人知天字房这事了,疏雨想到了牵涉其中的李迹,问道: “那这些客人中,可有遂州人?” 人牙子听了,为难地说道:“姑娘,这遂州具体有谁上过天字房,那我确实是不知道。” “这官老爷的事情,要是能随便漏出来,那天字房也别想开了。” 岑闻眼中有怀疑,他们既都打听到这份上,难道会一点流言猜测都没听说过么。岑闻厉声问道:“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这回是真不知道了,那人面露难色,“姑娘,这我是真的不知道了。听说去天字房的贵客,都配面具,恐怕他们的身份,只有背后的掌事知道。” 他看着长守还站在岑闻背后,想了想,补上了几句,“但这天字房,倒还有一条路子能招待一些富商富户,只是鲜为人知罢了。” “认识这权贵能进去,但若知道这博坊的黑话,也能上去。进了博坊,就说要去雅间推牌九。在雅间玩牌九,几乎都是赌场自己的内应来组局,到时候,就先玩一局,只管出天牌十二点。再告诉伙计来一壶寒天雀舌。” “这便是要上天字房的意思了。这上了天字房,要缴纳契金了。权贵们供养着天字房,可以随意挑选姑娘,可走着条路子的人就行不通了,只能坐在,等姑娘被送过来。” 这话中语气有些酸,是带了几分。疏雨察觉到他语气中的羡慕,心中只觉得恶心。女子想到这事只觉得胆寒,可男子下意识的反应,却是眼馋。 别开眼去,疏雨问道:“这法子,保真么?” 人牙子赶忙应道:“自然是真的,姑娘就是去问包打听,他们也会这么说。” 看他反应不像有假,疏雨喊来长守,让长守把银子递过去。 这人拿到银子,嬉皮笑脸地对疏雨和岑闻道了谢,然后便试探着问道:“姑娘,该说的我都说了,这……能走了罢?” 疏雨看了看自己的手,没甚么反应道:“走罢。” 这人得了令,笑着转身就要走。疏雨这时才淡淡补上一句,“岑家问起天字房这事,你若是敢说出去……” 人牙子听着这句,心中有些惧意,他讪讪地回头看着疏雨和岑闻,本来以为不过是两个打听丈夫行踪的女子,却不想竟也有些手段。 他转过身来,忙不迭地保证道:“姑娘放心,我坚决不敢的。” -- 第五十二章 zγцsんцщц.čǒм 第二日,疏雨和岑闻商议后,决定找一名男子去天字房一探究竟了。这人必须是生面孔,并且还得精明些,最好要知如何变通,但最重要的,还是品行须得端正。心术不正之人,虽能套出消息来,但只怕也会在天字房中,和他人一样作恶。 于是她们安排长守去寻一个才来遂州不久,不常在外露面的男子,过几日去万利来按着那人牙子说的法子试一试。 可这一日在茶坊中,人还没找来,却有一人擅自登门。 岑闻在内间研茶。她近日在研究末茶做法,京中贵户皆爱自点末茶,用团茶筛出来的茶末来点茶汤,绵柔醇香。可是茶叶金贵,先不说遂州民众是否愿意去买这昂贵的团茶,就说每次都得用茶筅来点茶这一点,就真的太费功夫了。所以岑闻便想着,到时候将玉清茶研好,筛出茶末;直接向外兜售茶末。这比起京中人食用的末茶来,茶价便能更低,也更好保存些。 疏雨见她研得额上都是汗,只静静地把手帕给她搁在一边,也不欲打扰她,便闪身出了内间。 却不想,等她走到了前厅,却看到了伙计正为难地看着她,旁边还有一个熟悉而她却并不想见的人——李迹。 听到疏雨的脚步声,李迹转了过来,脸上笑意殷勤地问候道:“疏雨,一别也许久了,你近来可好?” 疏雨皱起了眉头,她也不欲为难这伙计。是她只交代了岑家不见李家人,却没交代茶园和茶坊这边。李迹肯定是吃了一趟闭门羹,才找来茶坊的。sнīlīцsнцщц.⒞ō⒨(shiliushuwu.com) 疏雨摆手,示意伙计下去,并交代了一句:“下次没有我允许,不要随便放人进来。” 李迹听了这话,也装作听不懂疏雨话里的嫌弃。他笑意不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穿心盒来,里头装的是遂州的胭脂。他将胭脂推到疏雨面前来,说道:“疏雨,都是我的错。我并不知道父亲做事如此狠绝。虽然我们已经和离,但你父亲也是我的岳人,他虽犯了错,但于情于理也该搭一把手,不该让两家闹到现在这样。” 李迹身上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异味,就算他熏过衣服,还是被疏雨闻到了。疏雨本就不欲去接那个胭脂盒,这会儿听到“犯了错”,更是只觉得好笑。李家卖私茶的物证都这般齐全了,李迹还敢来开口污蔑岑家,疏雨嘲讽地笑了一声,但也没接话,还是定定地要看看李迹这是来演的哪一出。 果然,见疏雨不说话,李迹又开始打起了感情牌。 “你和闻儿这些日子过得不好罢,我看你们消瘦了许多。” 他说着,话语里有懊悔,“疏雨,你走后,我很后悔,这两年中冷待你,若我能珍惜你,多与岑家走动,岳丈应该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说到这,李迹停了下来。他仔细端详着疏雨的反应,看她神色如常,于是试探着问起:“不如,你带着闻儿回来罢,我们还可以重修旧好。” “岳丈做的事,可以说是受他人诬陷,只是将茶交错了人,而并没有去卖私茶。” 果然,是来替李家做说客来了,是看李知府真的要栽进去了,所以才要过来找她私下了了这事。 疏雨想着,只觉得好笑。她出声问道:“受谁诬陷?” “自然是那千刀万剐的孙账房。就说孙账房与鄂州茶商相勾结,来构陷岳丈,所以才引罪自裁。” 听了他这句,疏雨轻笑了一声,低下头去,手指点着桌面,“所以,你们当时也是这样来诬陷岑家的么?” 李迹被她这么一问,那诚心诚意的表情有所松动。他沉默了一下,正准备辩解,突然长守带着他找到的人来了。 还在门外,便听到了长守一声:“姑娘,我将人带来了。” 等长守一只脚跨进门后,发现前厅除了疏雨还有一人,他定睛一看,竟然是李迹。 长守马上戒备了起来,眼神询问疏雨是否需要赶人。 摇了摇头,意思是现在还不用。疏雨淡淡说道:“嗯,麻烦你们在外头等一会儿罢,我马上便好。” 李迹的目光在长守两人还有疏雨之间逡巡着,兀地,好似终于找到一个由头对疏雨发难一般,李迹出声嘲讽道:“岑疏雨,不过多久,你这就在外头找上了相好?” 顿了一下,李迹又冷笑道:“还是说,早就找好了相好,与他有那不干净的勾当,这才紧赶着要与我和离?” 长守敬重两位姑娘,所以听着李迹话里话外对疏雨的抹黑,他皱起了眉来,随时准备把人带出去,但是疏雨摆了摆手,让他带着人先下去了。 看长守他们走出去后,疏雨才不紧不慢地回道:“相好,不干不净?李迹,你别骗自己。” 彻底失了耐性,她直言讥讽道:“我为何与你和离?是因为恶心你,看不上你。” 李迹听了似乎是觉得十分可笑,他将手撑在腰上,诘问道:“看不上?你甚么身份…” 疏雨打断了他,“我甚么身份,你知府大公子又如何?婚前蒙骗苑娘,躲在你娘后头敢做不敢当;婚后纠缠上自己的小姑,又要差你娘去岑家仗势挟人,将人纳进门来。” 在李家的时候,她百般忍耐,毫无生气。是岑闻把她拉了出来。现在的样子,对于李迹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疏雨。 她一字一顿地,直视着李迹,说道:“你是个甚么浑人,有做浑事的心,没担着事的胆。” “你嘴巴放干净些!”听了这句,李迹恼羞成怒,不知道还联想到了甚么事情,抬起手来怒目直指疏雨。 他喘着粗气,四处环视着,指上了长守离开的方向,“你与外头那男人有腌臜事,还不许我说说么!大白青天的,就叫人进你屋里。” 闻言,疏雨猛地抬起手边的茶盏就泼了出去,茶水已经温了,“哗啦——”一声泼在袖边,没往脸上泼,也算是给李迹留了几分面子。她重重将茶盏一拍,冷笑道:“雪芽清冽,正好去去你心中之晦。” 李迹被她这一套动作泼傻了,此时喘着粗气站在原处,一副不知道如何发作的样子。 疏雨看着他滴水不止的袖子,对上他露了几分怯的眼睛,丝毫不让地朗声喊来茶坊里的伙计,“送客——!” 李迹这才反应过来,他愤恨地甩了下袖子,咬牙恨这趟栽了面子。他本是来给疏雨递台阶的,既然她不识好歹,那就不要怨他不念往日情面。 于是他拉下那阴如黑絮的脸,冷声冷气说道:“你莫要后悔。” 疏雨举起了茶盏对着他,里头还剩的茶汤滴了几滴下来,她说:“你莫要让我再泼你第二次。” 岑闻听到动静出来的时候,李迹已经怨气冲天地走了。留下一股方才说不清的味道,叫岑闻出来时便闻到了。她蹙眉问疏雨:“李迹方才又来惹事了么?” 听着岑闻的声音,心中的戾气下去了些。疏雨面色稍缓,点了点头回答了岑闻,然后便看着李迹离开的方向,轻啜了一口方才没喝上的茶,说道:“严家姑娘的事,我管定了。” 长守带来的人叫钟毓,本是鄂州人。家人在鄂州经商,因为家道中落,这才来了遂州,想做蜀锦的生意。他与二掌事的见过几面,二掌事知道这人大胆而心细,便把人的住处写下来给了长守。刚好钟毓这会儿正缺钱呢,听说酬劳丰厚,便接下了这活计。 疏雨将登楼的法子都与钟毓说清楚了,他也确实是个大胆的。听了这事,也不害怕,只是细细将到时候要打听甚么问清楚。 准备好后,钟毓便装扮了一番,看起来就像是个不露富,可是配饰却显富的年轻公子。 他按着疏雨的吩咐,进了万利来博坊。一进去,便有伙计来问他,“您要……” 钟毓直接打断了伙计的话,他指着楼上,目光锐利地说道:“我上二楼玩几局。” 二楼,那就是肥羊和贵客才会去的雅间了。伙计一听这话,打量了一番钟毓,然后脸上堆满了笑引路道:“您请。” 上了雅间,很快便凑了一局人,其中只怕两个都是内应,一个忙着输牌给庄家,一个忙着出千。 钟毓默默观察着,按照交代的那样,只要有他便出天牌十二点,很快便输了一局。 输了这局,伙计来问是否还来下一局。钟毓却摆摆手,说道:“不急,先来一壶寒天雀舌润润嗓。” 听了这话,伙计的表情有些古怪,但马上又转为了周道的笑容。他笑着说道:“那您且等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雅间里的人都被请了出去,然后进来了一个男子。他约莫四十的年纪,蓄了须,神情肃穆地看着钟毓。 这应该就是万利来明面上的掌事了,只听他抿了抿嘴角,问道:“公子打哪儿来?” 钟毓笑了一声,回道:“打哪儿来不重要,要上哪儿去才是掌事要关心的罢?” 掌事默默观察着他,问道:“那公子要上哪儿去?” 这好答得很,钟毓伸手指了指楼上,一字一顿地说道:“天字房。” 掌事听了笑了一声,他缓缓说道:“公子怎么如此作想?博坊的天字房,哪有客栈的天字房舒服呢?” 钟毓知道掌事的信不过自己,于是搬出了徐公子的名号,他看着掌事的眼睛说道:“是么,可徐公子却不是这么同我说的,他说这楼上,是极乐人间。” 钟毓在鄂州的时候,确实认识一位徐公子,是鄂州知府独子——徐清为,据说和遂州的李家交情不错。于是听到疏雨她们讲起此事时,他第一个便想到了徐清为。 听到徐公子叁个字,掌事便确定了,这确是知道内情的人。 于是掌事只再问了一句,“公子带足契金了么。” 那确实是带足了,于是钟毓颔首肯定道:“掌事不用担心,我知道规矩。” 然后掌事便满意地转头,示意旁边的伙计把收银的盘子端去了钟毓面前。 在岑家的时候,他问过这要付多少。于是疏雨便留了几百两银票,虽然不知道具体数目,但多退少补总没错。 钟毓抽出一张叁百两银票放在托盘上,见伙计没有迟疑恭敬地收了,然后拿回二十两碎银。他便有数了,原来二百八十两银子,就能在这天字号房里买下一个姑娘的命。 缴完了契金,掌事便叫人给他戴上了面具,领去了楼梯尽头的雅间里。走到雅间里头,又有一个隔间,掌事将锁打开,里头赫然是那直通顶层的楼梯。 被眼前的暗间所惊,钟毓有一些紧张,可他还记得他来此的目的,于是在心中默默记起了楼中布局。 拾级而上,再打开一扇门,眼前才亮堂了起来。墙壁上装饰淫靡奢华,对着灯看,壁上还绘有大片大片的鬼神图、骷髅幻戏图。因为没有窗户,所以仅仅是入口处,就摆有大大小小几百个烛灯,整层楼弥漫着龙涎香浓郁的香气。环视完一圈,钟毓心中默默感叹——当真是奇邪又淫靡。 ps:这周从周四更到周日更到56章完结,周四周五还是照常更新四章,周六和周日各一章。 -- 第五十三章 掌事将人带进了一间天字房中,在外头看着这房门也没甚么蹊跷之处。可一打开来,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钟毓还是被震慑到了。 天字房不只是大,大得能供六个圆桌在此设宴聚餐。而且房中墙上,没有挂画,没有窗户,但是挂满了各式各样折磨人的“刑具”。 光是鞭子就有好几种,麻绳做的,铁制的,像蛇鳞一般的。其下还挂有刀具和镣铐,这些光是看着,似乎都能让人闻见残存的血腥味。 钟毓在面具下紧皱着眉头,为了不让人看出自己的不适,他装作一副闲适的样子,坐到了房间里的榻上。 可一坐下,他便发现了榻旁香几上摆的一方盒子,好奇地打开里头,发现全是如玉势、角先生、缅铃类的淫具。关上了不想再看,钟毓只能又打量起墙上挂满的刑具。 掌事对钟毓那好奇的反应很满意,他很喜欢这些客人为他们引以为傲的这面墙的反应。姑娘们称这墙为“鬼墙”,而这对客人来说,便是极具吸引力的“极乐之壁”。 不多时,天字房的侍人进来了,他们的打扮与博坊寻常伙计并不同。他们身着一尘不染的白袍,头发梳得齐整,和天字房的残忍格格不入。 侍人带来了一名女子,并将房里的灯全都掌好,好叫客人看清楚姑娘受虐时的神情。 二掌事见人已经带过来了,便对着钟毓躬身说道:“人带来了,公子若有甚么需要,便随时告知我们。”然后,人便退出了房门,房门关紧时发出“嘭——”的一声响。钟毓明明看见站着的这名姑娘身子抖了一下,可是很快她面上又恢复了一片麻木。 钟毓打量起这名女子来。她身着薄薄两层素色衣袍,里头是缃色长袍,外头是一层薄纱,这样的穿着即使在屋内也是有些冷的。 钟毓左右看着,发现房中有一个柜子,里头放着好几件衣服,但都不是甚么能入眼的正常衣物。好不容易挑出一件正常的袖衫,他叹了一口气,将袖衫递给了这名女子,说道:“你外头穿一件这个罢,就不那么冷了。” 可那女子并不接,甚至说她都不抬头看他,只定定地盯着脚下,并不作声。 见状,钟毓抓了抓头发,他也不知道该说些甚么,他完全可以想象这里是怎么把一个姑娘折磨成这样的。 于是他先静了下来,不再执意于将衣服递过去,只是问起面前的姑娘,“你叫甚么名字。” 女子还是不答,于是房中静悄悄的,除了呼吸声甚么也听不到,甚至可以说,钟毓连这女子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思索了片刻,自问自答了起来:“我叫钟毓,是鄠州人。” 说完,才再问道:“我怎么称呼姑娘呢?” 听他说起自己的名字姓,这女子这才有了反应。她还是不愿抬起头来,只是声音平静地说道: “人才配有名字,我们哪算得上,就别问了。” 听了这话,钟毓心中有些苦涩,他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能保证道:“你放心,今日来我只是为了问姑娘些问题的。” 女子听着默不作声,他说的话倒是稀奇,但上楼来的人再稀奇的她都见过了,所以也并不当真。 钟毓于是耐心问道:“姑娘可知道这天字房中,有多少姑娘?” 问起的是这坊中的姐妹,女子动了动嘴唇,终于开口告诉他:“多少姑娘?”她语调疑惑,其间像是强压住的有愤怒和凄凉。 “来来去去也有近五十个,可能活过两年的,总共怕也不够二十个。” 见女子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钟试探着毓缓缓问她:“你同这些姑娘相熟么?” 对方却不解,她几分戒备地回道:“问这个作甚?” 看来是认识的,钟毓也能切入今天来这里的正题了,“不瞒姑娘,我是受人所托,进来找一个人的。” 能将消息传出去,叫家人找来解救她们,是这坊中姑娘们最大的念想。所以听到这,女子微微抬起了头,是一位美人,但形容憔悴,尤其是眼神,里头装着的好像两捧死水。但这会儿,也因为“找一个人”几字有了反应,她看着钟毓追问道:“找谁?” 钟毓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来找严兰心,严姑娘。” “严兰心”这个名字,叫她整个人为之一震。不敢置信地,她颤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兰心?” 看她的样子,钟毓意识到自己应该问对人了,于是正色回道:“我受她哥哥所托,来找她的。” 可是女子将信将疑,生怕这又是陷阱,她迟疑问道:“你当真是受她哥哥所托?” “她家住何处?年方十几?你与她哥哥又是甚么关系?” 钟毓从袖中掏出严浩翔写给妹妹的信来,递到女子面前以后,才认真回复道:“她家原是凌源村,出生那年发了大水,才跟着家里来到了遂州经营茶园。到现如今应该是十七的年纪,她哥哥找到我的东家,求东家帮他来寻人。” “我这才知道了他们兄妹的事。” “……真是来找兰心了。”女子说着说着,苦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喉咙间像是被挤压住一般,憋出几声呜咽,揪着领口弯下腰去。 女子这般反应让钟毓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他上前两步赶忙要去扶人,但手被女子一把挥开。她仍是只揪着领口,大口喘气着,边喘边告诉钟毓,“来了又有什么用呢,兰心…没了,人没了。” 心中一惊,钟毓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讷讷问道:“怎么会?” 他看着女子追问道:“甚么时候的事情?” 女子面上露出不忍之色来,她凄然笑道:“就在月前,在隔壁的天字二号房。” 钟毓需要些时间来反应这个消息,想着回去如何回复东家,他断断续续地问:“是怎么…?” 沉默了片刻,女子似乎是在思考钟毓是否可信,于是她开口问道:“你的东家,是谁?” 听她问起,知道她还是不信自己。思索了片刻,钟毓告诉她:”东家的名号,我也不好得说出来。但我可以告诉姑娘,东家事茶,严家哥儿找不到妹妹,以变卖茶园之名来找我们东家帮忙。“ 为了消除女子的戒备心,钟毓又补上一句,“我们东家,也是两个女子。” 闻言,女子有些动容。她攥紧了自己的手指,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将兰心之死道出:“兰心之前同我说,有个人还不算畜生到底,来了也不用那些器具,可谁这人第二次来的时候,兰心就被…” 她说着,面上凄然之色更甚,“那日,兰心被领去了天字二号房。等过了申时,我看她都没回来找我,我便准备去到天字房里找人。结果有一人却突然闯进来,把我推搡到一边,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来这里的畜生,都是贵人和富户,兰心那香奁是她哥哥亲手打的,又不值钱,抢去了能作甚么。” 女子神色坚定了起来,“所以我猜着,他应该是落了甚么东西,以为被兰心收起来了。” “我当时隐约便感觉到兰心可能遭遇了不测,急忙跑过去,果然,看到兰心…” 不忍再细说般,她紧闭起眼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人都僵了,身上没有伤处,只有脑后,脑后全是血,人靠在床脚,眼睛都闭不上。” 听了她的话,就算没有亲眼所见,可那血气好像也能浮现在眼前。钟毓暗暗啐道:“畜生都不如……” 他恨声问道:“你可有看到这人的身形和特征么?” 女子听了,只能无奈地回道:“我做梦都想。可你也知道,来天字房的客人,都遮着脸,我甚么都看不清,只能记得这人身形甚高,看着是八尺有余。” 说罢,她抬眼看着钟毓,自嘲般地说道:“你们来找了,又能如何呢?兰心的尸首被他们抛到了何处都不知道,这天字房,是吃人的地方。活着的姑娘,年纪合适的,便在这楼中等死;年纪大些的姑娘,便会被他们找人牙子,卖给穷乡僻壤之地,给老汉做媳妇。在这楼里,你挨不过,就是死,挨得过,是生不如死。” 钟毓真的不知道能再说甚么,天字房中的恶,大过他在世间见过的万般之恶。他喃喃叹道:“普天之下,竟真有这吃人之处…” 谁知女子却讥笑一声,“吃人?你今日见到的,都还算不上甚么,这只是来天字房的寻常客人罢了。” “每年的十一月中,都会有一批贵人来,他们听着有鄠州和京中口音,手段暴虐,他们一来,便是姑娘们的祸事。大抵这次,我也逃不过。” 说着这等残酷之事,女子面上却露出了解脱之色。 钟毓不忍再问,他掐指一算,“十一月中?那只剩半月了罢。”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严肃地对女子鞠了一躬,“兰心姑娘的事情,我很抱歉。” “但这楼里剩下的姑娘,不该被如此相待。我们既然知道了,便不能冷眼看着,那样和畜生没有分别。” “但这楼里有达官显贵相护,能做到甚么地步,我们东家也没有把握。“ 想到什么似的,钟毓突然掏出一个药包来,是岑闻交代拿给严兰心的。可眼下严姑娘香魂已逝,这药包也到不了人手上了,不如交给眼前的女子。钟毓正色解释道:”我手上有几包麻沸散,下在茶水中一刻人就能昏迷,还请姑娘多保重。” 女子接过药包来,似乎是不知道该说甚么,她默默问道:“当真是你们姑娘叫你来趟这浑水的?” 钟毓颔首肯定道:“是我们姑娘,我们姑娘瞧着和姑娘你也一般大呢。” 女子想问问这两位姑娘的名姓,但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来,兴许她知道了,对她们来说也不好。 最终,她眼中好像起了些波澜,她颤声掏出几方白布来,里头沁着些血红之色。展开一看,竟是楼中姑娘写下的血书,字字泣血,还诉不尽这非人之事。 深吸了一口气,女子眼中重新燃起了渺茫的希望,她对钟毓说:”我叫采之,劳烦你……替我们谢谢你们姑娘的好心。” 钟毓将这几迭白布捏紧,收到自己怀中。可是他想起还有一事该问,于是他迟疑地问出了这句:“采之姑娘,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可能猜到,兰心姑娘被埋在何处?” …… 钟毓走后,采之被带回了姑娘们住的房间里。这厢房里是五个姑娘住一间,她尽力去记住进来的每一个姑娘,可是她们常常伤得动不了,过不了几日,她刚刚记清楚,便会被人卷了草席抬出去。 她想起兰心来,兰心是她们中最乐观的。她常常捧着自己的香奁与自己说道:“定能出去的,这困不住我们一辈子,他们总有松懈的时候。” 那时的自己会问:“我还活得到那会儿么?” 兰心当然会靠到她肩膀上,坚定地安慰道:“活得到,一定活得到。” 她还会拿起她那宝贝奁子,对自己说道:“我盒子里这些物件,若是兑了,到时候还能够你回家的路费!” 终于,采之不忍再回想了,兰心的香奁她甚至都留不下来。捂着脸,只是片刻,采之便小声哭了出来。进了天字房,便是数着日子等死。这楼中的姑娘,病得病,伤得伤,直接在房中咽气的更是不少,谁都不知道下一个被裹尸布草草卷起的人会不会是自己。只有兰心,每天数一遍她香奁里的东西,每天都在等,等一个出逃的机会。 她那日本来能逃出去的,她装了楼中姑娘们写下的血书,要将这事报给官府,报给有良心之人。她甚至用磨了许久的铁丝打开了通往楼下的铁锁,一口气跑到了楼下的暗门处,听到了楼下雅间有人的声音。 只差一步,她便能打开出去了,可就在楼下的暗门处。她被发现了,然后便是一顿毒打;再然后,等她稍微好了些,她便遇到了第二次来找她的那人。 今日,兰心的家人寻来了,可人终究是等不到了。采之痛苦地捶着自己的心口,是替自己疼,也替兰心疼,她不敢大声呜咽,怕惊来侍人。 痛苦到了极点,她满脸带泪地抬起头来望着房梁,攥紧心口默念着:“兰心,我们当真是能出去了么?” …… 钟毓出来时,生怕还有万利来的眼线盯着自己,特意叫来载自己的马车绕了好几个圈子。在车上换完衣服,又是一副朴素的样子,他才下了车,从后门绕进了岑家。 他疾步走着,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忘掉任何一句该回复的话。 终于在前厅见到了疏雨和岑闻,他斟酌地告诉她们:“严姑娘人已经不在了。” 然后便在疏雨和岑闻惊诧的目光中,沉声说道:“但是人可能埋在城外的东庄坡!同她相熟的姑娘告诉我,天字房的人弃尸回来时,身上都会有黄连的味道。” 目光炯炯地,他坚定说道:“冬庄坡荒凉,种着许多黄连树。” 说完这句前厅中,一时静了下来,有遗憾也有沉痛。长守现在,是两人的护卫了,于是疏雨静静地吩咐长守:“去告诉严大哥罢,叫他明日跟我们一同去找。” -- 第五十四章 天还没有亮,趁着无人往来时,疏雨一行人连带着严浩翔,翻开了东庄坡林子里每一处不平的土坑。 土坑翻开以后,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话来。采之姑娘所猜不假,死在万利来中的姑娘,确实被埋在了东庄坡。 一个一个土坑里,是曾经鲜活的女子,她们的音容笑貌疏雨和岑闻不能了解,可是她们已经露出白骨的躯体,却清楚昭示着她们死前遭受的非人凌虐。 严浩翔已是无力支撑自己的双腿,他凄声呜咽着,仔细看着每一具尸骨,可就是,就是没有自己的妹妹。 兰心姑娘才去了一个月,采之说她去时,手上戴着一节红绳,是她们几个姑娘自己编的,讨个新年的彩头。 可翻遍了,也没有哪怕一具尸骨戴着红绳。 疏雨和岑闻,看着躺在土坑里的尸骨,心情沉重异常。疏雨转头看了一眼严浩翔的方向,是伤心过度,所以无力瘫坐在地上。 到了这会儿,她们已经清楚了事情来历,是李迹在天字房不小心丢了东西,他疑心严兰心将他的东西藏匿起来,便又去找她。结果质问途中害死严兰心,还带走了严兰心的香奁。可就算这样他还是不放心,还要去严家找那东西,最终导致身份暴露。 疏雨将眼神才严浩翔身上收回,默默吩咐下人道:“此地应该不是严姑娘的埋骨之处,好好掩起来罢。” …… 她们并未放弃搜寻严姑娘的尸骨,只是眼下十一月降至。按着钟毓问出来的话,京中显贵应该于不久后便要抵达遂州。那该先把这事报给能与京中联系的林远楠和沉风静。 拿着天字房中带出的血书,疏雨揣在怀里,在岑闻的陪伴下,再次来到了林远楠的宅邸。 林远楠协同司理院一同处理李知府一事,倒也不算忙,可他要这事十拿九稳,便又在府衙和书房中忙得见不得人影。 听到疏雨的消息,林远楠匆匆赶来,面上带着询问。 只见疏雨郑重行了礼,抬起头来,目光清炯地对林远楠说道:“民女还有一事要报。事关重大,不知大人是否愿意听一听?” 私茶一案,疏雨也没用过“事关重大”四个字。所以林远楠沉思了片刻,不解问道:“比私茶一案还要重大,那岂不是若是远超我能力之外,岑姑娘是为何对我基于如此厚望?” 疏雨不紧不慢地抛下一记重雷,“因为此案牵涉京中势力,鄠州知府以及李家”。 她将事情明细道来,饶是林远楠也听得沉默了下来。 说完,疏雨正色道:“私茶一案,只能叫大人把李家踩下去,可眼下一案却足以让大人立功回京述职。” 沉默了片刻,林远楠低声笑了起来,他看着疏雨,说道:“若岑姑娘所言属实,那我确是要谢谢岑姑娘了。” 他肯定地说道:“沉风静同我说的不错,岑姑娘确是大才之人。” “若我查验过后,有甚么进展,我再托人联系岑姑娘。” “那便多谢林大人了。”疏雨躬身道谢,然后转身,跨出了门外。 林远楠雷厉风行,查到了万利来背后确实有徐清为——鄠州知府独子的势力,他便送了加急信给尚在京中的沉风静,不过几日他便收到了沉风静回复的加急回信。 沉风静在信中回道,她在京中也查到了,在十一月初二这一日,裕丰港会有一艘大船途径鄠州行往遂州,并且在那几天中,有几位大人恰好领了休沐。 沉风静秘密将此事上报官家,遂州知府买卖私茶一案,竟能牵涉到京中要臣。尤其是万利来背后的陈清为,他父亲曾是陈相门生,是受陈相举荐一路做到了鄠州知府。得知此事官家震怒,也有心敲打陈相,陈相的党羽不止在京中,许多地方诸如要塞鄠州,都有拥护陈相之党。为了不打草惊蛇,官家只派了沉风静即日带人马领旨南下,去接应遂州和鄠州监察使。 沉风静带队快马南下,能于八号前抵达遂州,而那艘船靠岸遂州时估计是十二号,沉风静刚好能赶在他们前头先布置妥帖。 这便也算给沉风静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了,此事办好了,他们沉家说不准能换一个不去熙州的机会。 而针对李家私茶一案,也刚好会在十四号,万利来的事情完结后开庭。 所以疏雨何岑闻现在除了寻找严姑娘的尸身外,还在专心筹划着,自卖茶叶和庭审之事。岑闻还在忙着改进末茶口感,她用冬云去茶市上买来的炒青茶试了几次,终于磨出了香味浓过苦味的茶末。于是她急忙差长守去问问严浩翔,是否能匀她一些玉清茶试试。 严浩翔收到口信好,当即便答应了。他也需要分些心思来,不能一再沉湎于妹妹身陨的消息中了。所以这会儿,他除了在扎进各处荒林里,寻找车辙和新土包的痕迹外,还是会抽出许多时间来重新料理茶园。 七号这日,沉风静到达了遂州,为了不惊动别人,只去岑家与姊妹两人见了一面,听两人详细讲了一遍天字房的情况。 沉风静也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十二号晚,船靠岸遂州,这一晚,他们定然是会落脚城中客栈歇息收整。第二日,才会上天字房去。并且多半不会直接从万利来正门进去,她会派人定好万利来附近,可能会有暗门直通万利来二层暗梯。 等人上去过个把时辰,酒足饭饱准备行不轨之事时,便到了沉风静拿人的时候。 此事并不需要岑家配合,只需要她们替她瞒住沉风静的行踪就好。 疏雨和岑闻心中清楚,临走前还送了茶末给沉风静,让她带回去可以分给下人喝。 转眼便到了十二号,果然如沉风静所料,晚上申时,那艘船如约靠岸了。船上几位京中和遂州官员皆宿在城中客栈中,其中来的,也还有那徐公子——徐清为。 隔日,十叁号中午,徐清为在得月楼设了宴为这些大人接风洗尘,其间李迹也带了好酒前来,不知道是来攀谁的势。但如今李知府下场未定,从前鄠州看好他的人,现在对他也只剩冷待。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李迹反正也不恼,只不动声色地赔笑喝着。 另一边,沉风静带的人早已接到了两州监察使,眼下局势,也只待这些人收席之后,悄悄入瓮了。 沉风静这边是山雨欲来之势,疏雨和岑闻这边就平淡躲了。这日,长守去拉了一箱玉清茶回来,进门时,看到二姑娘贴得很近地在和大姑娘说话,他模糊听到几句诸如“你最近都不陪我多睡会儿……”,“你看,说着你还不理我……”之类的嘟哝,然后大姑娘回了句甚么“…你那是睡懒觉还是折腾……”之类的姐妹间私房话。 长守不好意思细听,他赶忙敲了敲门框,不好意思地说道:“二姑娘,茶我取回来了。” 疏雨听到他的声音,默不作声地带着椅子挪得离岑闻远了点。岑闻注意到了疏雨的动作,然后不满地把目光投向了门口的长守。 见长守无辜地抬着一盒茶叶站着,岑闻站起身来,没好气地去把茶叶接过,就要进内间去。 可走到长守面前时,岑闻好似闻到了一股奇异又熟悉的味道。 仔细嗅了嗅,岑闻出声疑惑地问长守:“你是沾上了甚么味道?” 她仔细回想了下,感觉这股味道不久前好像才闻到过。 长守问了问自己的袖子和肩膀,确实是一股味道,他于是苦着脸回话道:“回姑娘,下雨这路烂了,只能绕路从城西过来,路上过了一片臭椿树就熏成这样了。” 听他说着,岑闻点了点头,臭椿树确实是这股味道。可她还是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想着想着,目光瞟到桌上的茶盏,看姐姐气定神闲地到倒着茶,她忽然便想起来了。是李迹,他上次来茶坊时,身上便是这股味道! 岑闻心中有了一个猜想,她试探性地问道:“这臭椿是到处都种么?” 长守想了想回道:“不是,村里头种的多,但这种成一片的好像也就引凤坡出来城西那一片。” 是了,李迹平素里并不爱踏青游玩,就算是为了陪父母去登山,那也断不会去城西那一片荒山。况且李迹来的那日还是早上,没有道理大清早的他便平白沾上了这股臭椿味。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为甚么严姑娘的尸身没和其他姑娘的埋在一起,就是因为李迹放不下心来,怕事情败露,于是自己将人挖出来,埋到了城西。埋尸定然耗费了他许多时间,不然不会沾上那么浓一股臭椿味,连熏香都盖不住。 想到这里,岑闻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她转过头去缓缓看着疏雨,说道:“姐姐,我好似知道严姑娘埋在哪儿了。” -- 第五十五章(上) zγцsんцщц.čǒм 马车从城门驶出,辗过路上的碎石,车身便晃了几下。疏雨和岑闻坐在车上,带了雁乔和长守驱车前去城西那处臭椿树林,留下冬云看着,有事通知他们。 下了车,她们循着林中的脚印和车辙搜寻着,用铁锹不停地翻找着,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了,甚么收获都没有。疏雨便提议四人分头去找,这下更是累人,几人隔空喊着,脸上、背后都是汗。 长守脚踩在铁锹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看到腰间水袋也空了,于是对疏雨朗声说道:“姑娘,我去给我们打些水来罢,怪渴的。” 疏雨在岑闻背后不远处,雁乔刚跑过来给她递水,眼下水袋也空了,于是她抬头看了一眼长守的方向,只信口应了一句“好——”便又开始埋头翻找。 另一边,岑闻累得正拄着铁锹休息,她将半边身子都搭在了铁锹上,突然感觉脚下土地有些松动,吓得她急忙撤开。可是转眼一想,为何这处土质尤其松软,难道是…… 惊疑未定,岑闻深吸一口气再拿起了铁锹,再往下铲了几寸,然后便感觉触到了异物。她手心都出了汗,继续往下挖着,不多时,眼前便出现了一截手腕,上头拴着一根红绳。不忍再往下挖了,岑闻喉头有些梗塞,她紧紧盯着那根红绳,默默喊了一句:“姐姐,挖到了。”ⓢнīlīцsнцщц.∁ō⒨(shiliushuwu.com) 可是身后没有人应答。 她疑惑地转过头去,结果几米外站着的人,却变成了李迹。她被吓得呼吸一窒,心中狂跳了起来。下意识握紧了手上的铁锹,定睛再去看,只见姐姐昏迷了过去,肩膀被李迹紧紧揽住,而陪着姐姐的雁乔,也软倒在了一旁。 她只楞了一瞬,看清了姐姐的模样,眼中愤恨难忍,恨声说道:“李迹,你当真是找死。”然后拾起了铁锹就要朝李迹冲过去。李迹虽然及时闪身后退,可还是被铁锹刮到了手。 看见手上冒出来的血丝,李迹阴恻恻地笑了。 正要再给他第二击,可就在挥手的一瞬间,岑闻颈后遭到一击,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打的自己,便也失去了知觉。 岑闻软倒的身子被身后的人接住,原来是李迹带来的万利来的护院。这会儿林中更是安静了,连飞鸟都不从树顶掠过,只余李迹带来的小厮在一旁哆哆嗦嗦的抽气声,显然是由于李迹性子转变太大,他还没能习惯。 李迹和那名护院将两人捞起,送到他停在远处的马车下。那马车停在一处破屋后,所以疏雨和岑闻自然没有注意到。 将不省人事的两人安置好,李迹走回严兰心埋尸处交代他的小厮:“我要去一趟万利来,你把尸骨挖出来,等太阳下山重新埋回冬庄坡去。” 太阳下山后,冬庄坡阴森鬼气,一个人哪里能行。小厮两股战战,讪笑着问道:“公子,就,就我一人么?” 李迹听了,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来,他讥笑道:“李家现在风雨飘摇,再出不得半点岔子,你是还想叫几个人知道我杀了人这事?” 小厮听了连忙跪下来,忙不迭赔罪道:“奴才不敢。” 李迹一声冷哼,就要转身离开。可没踏出一步呢,突然感觉脚上被人抓住了,低头一看,原来是雁乔醒过来了。 “李迹…把姑娘还回来…”雁乔两眼发黑,眼前晃得不行,可还是死命拉着李迹的脚,从牙缝里挤出“还回来”几个字。 李迹面上露出不耐之色,他使力将脚抽了出来,然后偏头看了眼雁乔。见她就要用手撑起自己,李迹笑了一声,抬起了脚。 手被重重踩进泥地里,雁乔凄惨地叫出声来,可她依旧不放手,一字一顿地死死盯住李迹,咬牙忍着痛,费力说道:“你不准,不准动姑娘!” 阴恻恻地,李迹俯下些身来,脚上自然便又带了些力气。他盯着痛得抽噎的雁乔,沉声道:“你若是不松手,我便干脆踩碎它,日后没有人家会用一个残废来当女使罢?” 手疼到了极点,好似胸口也痛得喘不过气来,雁乔憋着最后的力气,说着:“放了姑娘…” 李迹不愿与她再做纠缠,他抬起另一只脚来,狠狠踢了雁乔一脚,一声闷响后,雁乔便合上了眼,彻底昏了过去。 那小厮在旁边,已是一声大气都不敢再出了。 斜眼看了一眼满脸霉相的小厮,李迹撂下一句:“做好你的事情。”便转头走出去,把两人接连扛上了马车。 眼看李迹的马车越行越远,只剩自己和尸骨在林中,他打了个哆嗦,闭起眼来拿起铁锹,咬牙道:“有甚么仇,你一定要找公子去报,我只是,我只是……” 他还没念叨完,却蓦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喝问:“你在做甚么!” 被这声喝问吓得惊叫一声,那小厮连铁锹都不要了,只当是冤魂或者严家人来寻仇,他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要往外跑。可他哪跑得过长守,只见长守疾跑了几步,就堵住了他的去路。 长守紧紧扭住他,四处张望,见几人的人影都消失在了林中,他皱起了眉来。正待开口要问这小厮,就听这人不停念叨着:“不是,不是我杀的人啊……” 心中有不祥的预感,长守质问道:“杀了谁?” 害怕到了极点,小厮现在是有甚么答甚么,于是他颤声回道:“严兰心,我没杀严兰心!” 看了眼翻倒在一旁的铁锹,长守皱眉问道:“你动尸体做甚?李迹指使你来的?” 小厮颤巍巍地点了点头,说道:“是…我只是受公子指使来把尸体搬走的。” 不好,那姑娘不会是碰到李迹了罢!长守急声问道:“那我们家姑娘呢。” 听他问起,知道这原来是岑家的人,那小厮终于敢抬头了,他连连摆手说道:“我没动你们家姑娘,她,她们两人被公子带走了…” 当真是被带走了,长守心中着急了起来,他将人扭得更紧、怒声再问道:“去哪儿了?” 被扭得手臂生疼,小厮急忙告诉他:“万利来,万利来!” 长守不放心,又问了一遍:“你说的是真是假?” “是真的!是真的!公子看见你们姑娘时,知道她们清楚严兰心这事了,便说要将她们送去万利来里,叫她们再不能出来……” 听了这句,长守气得涨红了脸,他捏紧了拳头,一下将小厮打晕在地,然后便朝马车奔去。可是想起来,这小厮说的是两人被带走了,那雁乔应该还在原地。 心中一惊,长守赶忙朝方才雁乔在的方向寻去,边走边喊着。果然,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昏倒在地的雁乔,她手朝前伸着,像是一个挽留的动作。 长守探了探鼻息,放心了一半,他推着雁乔,迭声说着:“雁乔,雁乔快醒醒。” 见人没有要醒来的意思,长守拿出随身带的水壶,将凉水泼在雁乔脸上。 十一月的水,浇在脸上,刺冷得好似冰刀一般。雁乔被这凉水一激,惊喘了一声,醒了过来,看见长守,她头一句话便是:“姑娘,姑娘,快去追姑娘!” “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了。我们去追姑娘!” 说罢,长守便搀扶起雁乔,两人一同朝马车赶去,步子一深一浅,心中既是焦急,又是害怕。 另一边,李迹从当时孙账房与陈管事见面的破屋中走了进去,打开了暗门,便是通往天字房暗梯的路。 他带着护卫一同上去了,将疏雨和岑闻放到了床上,然后便面色平静地交代那护卫,“去博坊门口看着,不准岑家的人找过来。” 闻言,那人便领命出去了,房中只留李迹和昏迷的两人。 李迹将房中的烛灯都掌上,这才走到了床边,仔细端详起岑闻和疏雨来。 离开了他,两人倒是看着更美了些,不知道是受了甚么滋润,与从前相比,更显得丰容盛鬋。 尤其是疏雨,像是枯塘中重新寻得生机的芙蕖,愈发清丽了。 不过他最恨的,还是翻脸不认人、对他毫不留情的岑闻。用手撩拨着岑闻的脸颊,李迹的脸色晦暗不明。 想到那日马车边看见的,那从前对着他从来没有的笑容,李迹捏紧了手指。 四处寻找着,他端来了天字房里备好的水,是盐水,蘸在鞭子上,能听见最凄厉的叫声。 他倒是还不打算折磨岑闻,只是还有许多话要问问她。于是他抬起了手,将那水尽数泼到了岑闻脸上。 水呛了些进了鼻腔,岑闻咳了几声蓦然醒了过来。盐水叫她十分难受,呛得她止不住咳嗽,咳得眼睛都发红了。 好不容易缓过来些,她一扭头却看到了旁边安然昏睡的姐姐,急得翻身坐了起来就要去探姐姐的鼻息,可岑闻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牢牢绑住了。无奈之下,她只能凑近了姐姐,看清了疏雨胸前虽呼吸起伏,这才舒了一口气,缓缓侧身,就要借着腰间的力坐起。可躺着的时候还好,这一起来,抬头往前一看,便就看清楚了墙壁上那一整排骇人的刑具。 岑闻呼吸一窒,明白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就要来推疏雨。可还没上手呢,她便听到了那叫她毛骨悚然的声音,“你和你姐姐倒是藏着本事,竟查到这里来。” 岑闻缓缓转过头去,看见了靠坐在床头正笑着看她的李迹,身上寒毛倒竖起来。她下意识地要用手撑着往床下挪去,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牢牢绑在了背后。 心中惊惧交加,岑闻只能强迫自己冷静。她深吸了几口气后,心跳平复了些,于是才怒目抬头看向李迹。 李迹喜欢她这样,好歹面上是有怒气在的,不会像之前一样冷冰冰的。 他低声笑了几下,用手想去摸岑闻的发髻,却被她一把躲开。见自己的手碰了个空,李迹也不恼,只是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然后,李迹便站了起来,语调平淡,好似只是话家常一般说道:“我本来怜惜你是块香玉,但现在也留不得你了。” 摇了摇头,李迹眼中一片惋惜,他状似深情地看着岑闻,“我说过我会好好补偿你,你若是在我身边,哪里用受这般苦。” 岑闻听了,抬眼看着李迹,面上露出嘲讽之色,说道:“我心里从没有你,留在你身边做甚么?作践自己么?” 闻言,李迹面色冷了下来,他捏着自己的指骨,缓缓问道:“那能有谁,你们两个娼妇,难不成是在外头养着别的男人?” 岑闻听了,却像是听到甚么笑话一般,轻声笑了起来,笑够了,才缓缓问道:“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男人呢?” 李迹听了,眼中几次漫起怒火来,可他却将怒意压下,深深看了一眼岑闻。转身走去了墙边,他仔细选出一根绳来,理好攥在手中。眼睛低下去不看岑闻,他的语气像是情人间的埋怨,“这张嘴,怪会说些气人的话的,可我就是放不下你。” 可是下一瞬,李迹便抬眼紧紧盯着岑闻,眼神像是捕猎的毒蛇,幽幽吐着毒信说道:“那怎么办呢,你死前,我再疼你一次罢。” 说罢,便飞快走到岑闻面前,一把拦住了往门外跑去的岑闻,在她的挣扎间,狞笑着将绳子绕上了她的脖颈。 -- 第五十五章(下) 脖子被紧紧勒住,岑闻开始喘不过气来,她眼前晃得很,一手拼命将绳子外外拉,一手不断地捶打着身后的李迹。 岑闻被他用绳子紧紧勒住了脖颈,喉咙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感觉到窒息在逼近,岑闻拼命抬起手来,本能地去将绳子往外拉。她的思绪已经开始混乱,可她还记昏睡着的姐姐,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她们才得了这一个月的相守,这离一辈子还远得很,她们不能就这么停在这里。 于是岑闻蓄起力来,她死命挣扎着,竟然将绳子往外拉出一截来,叫自己得了几瞬的呼吸。感受到了岑闻拼尽全力在挣扎,李迹愈发狠绝,他喘着粗气又勒紧了绳子,看岑闻身形痛苦地往后抻着,手已经接近脱力,他又突然觉得只停在这会儿,还远远不够。 于是他连着绳子,将人狠狠甩开。岑闻被他一把甩到桌边,捏着脖子咳得满脸通红。李迹从这样的场景里,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他放肆地笑着,逼近了岑闻。 稍微缓过一口气来,岑闻撑着桌子想往旁边逃去,突然,她的目光扫过了桌上的那把银色小剪子,心生一计。她靠背桌子,缓缓挪动着,她面上是惊恐失色的样子,底下却悄悄用被绑住的手侧去身后拿起了剪子,尾指抵着剪子往里推,藏在了自己手心中。 李迹离她是愈来愈近,从一丈到几寸,岑闻心中数着,还剩一步了,她绕着桌子,目光却直视着李迹的胸口。突然,李迹逼近了她,岑闻抬手向李迹胸前猛地刺了过去,谁料李迹还是有所防备,一把钳制住岑闻的手。岑闻手指被捏出咔嚓声来,但她仍然捏紧手中物事,李迹已经癫狂至此,姐姐还在一旁不省人事。今日,她势必得在此与他做个了解。 就在她准备放手一搏之时,却见有人从她手上抢过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力扎进了李迹的眼中。 是疏雨,她不知何时醒了,正双目通红地死盯李迹。此时她手上沾了血,面上还是一派狠绝,岑闻看着这架势,也惊呆在了一旁。 李迹痛得几欲半死,他捂着眼睛惨叫了起来。听着那凄厉的惨叫,岑闻马上反应过来了,撕了一截裙边团成一团塞进他嘴里去,让他不能叫出声来。 疏雨牢牢握住剪子,蹲下身来,用他勒过岑闻的绳子将李迹的双手绑起来。绑好后,疏雨在他身上擦了擦手中的血,然后缓缓掐住了他的脖子,凑近了他。在岑闻惊疑的目光中,将他口中的布团拿了出来。 疏雨语调冷静,话语却瘆人,她说道:“李迹,你若是敢叫出声来,我可就拿不准这剪子,会再戳去哪里了。” 被掐住脖子,李迹面色涨的通红,他断断续续地从喉中挤出一句:“等,等我出去,我迟早杀了你们…” 听了这句,疏雨松开了些力气,对上他完好的另一只眼睛,轻轻喊了他一声,“李迹。” 看见了李迹眼中的愤恨,她嘲讽地问道:“朝廷的人就等在外面,你要如何出去?” 幽幽地,疏雨补充了一句,“况且,你今日走不出去了。” 说完这句,她顿了一下,手上把玩着银剪,轻声说道:“你虽然该死,但也该死个明白。” “你不是好奇,我当日为甚一定要带走闻儿,闻儿又为何愿意跟我走么?” 疏雨轻笑了起来,是觉得李迹可笑,“你不懂的,是因为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我与她便不只是姊妹之情了。” 闻言,李迹一时没反应不过来,可等他再品完疏雨话中的意思后,他突然奋力挣扎了起来,目眦欲裂,他边挣边怒骂道:“贱妇!你们两个贱妇!” 看他挣扎得愈来愈烈,疏雨利落地握住了银剪,转头对岑闻说道:“闻儿,你背过身去罢。” 岑闻此时已经缓过来了,听了疏雨这句,她却缓缓摇了摇头。看着疏雨的眼睛,她握上了疏雨的手,“不,姐姐,我同你一起。” 李迹已到穷途,额上青筋暴起,却也挣不脱手上的束缚。他嘶吼着咒骂:“你们两个贱妇,定不得好死!” 疏雨对上了岑闻沉静的目光,然后坚定地举起银剪来,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那你便好好看清楚,今日是谁不得好死。“ …… 徐清为一党当场被俘,有的人当场便闹了起来,“我是官家钦点的正五品,你怎敢如此嚣张!”,沉风静靠在门边默默听着,在一片嘈杂笑着掏出怀中的密令,说道:“那你们便看好了,这是官家亲书的旨令。” 这人看了密令,却还想要临死挣扎一番,放声喊着:“就算如此,你们沉家不过是落败废子,哪来的脸面敢来扣押我!” 闻言,沉风静细细思索了一番,她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让出身后的监察使来,“我不敢,所以这不是请来了监察使么,大人说是不是?” 说完,沉风静不再看这些人,转头交代道:“押下楼去!” 楼下博坊的两层已然被清空,此时空空荡荡得好不萧条。可是走到二层时,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叫嚷着。沉风静探头一看,好似看到了雁乔,她与一男子一同被自己手下的人拦在了门外,闹着要进来。 沉风静觉得奇怪,雁乔怎么会在这,于是她定睛再看,居然真是雁乔。意识到事情不对,沉风静皱眉从楼上问道:“雁乔,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沉风静的声音,雁乔像找到救星一般看了过去,她急切地对沉风静喊道:“沉姑娘!我们姑娘!被李迹绑来这楼中了!” “求您救救我们姑娘!” 恰好这时,一名手下从身后疾跑过来,向她通报道:“头儿,我们在二号房背后还发现了一间房。里头有两个姑娘,看着不像天字房里的,您要不去看看?” 原来李迹选的这间,是天字二号房的子房,比其他房间要小一些,可以更隐蔽一些。所以第一遍搜的时候,他们都没发现这间。 沉风静听了,面色沉了下来,她转身便往楼上去,还不忘交代手下:“我上去看看,你们把人带下去等我指令。” 顺着那暗梯又几步跨进了天字房这层中,沉风静脚下生风般地快步走到了这间房前。 房门大开着,是因为方才有人进来看过。而疏雨和岑闻此时正定定地站在门前,看见沉风静来,她们目光中也没甚波动。 看见两人没事,沉风静松了一口气,问道:“没事罢?可有伤到哪里?” 疏雨淡淡地摇头否定道:“我们没事。” 四处环视不见李迹,沉风静奇怪道:“那绑了你们的废物呢?逃了?” 这次却是岑闻回的话,她笃定地看着沉风静,说道:“李迹已经走了。”若是知情人,便能猜出岑闻指的并不是李迹逃出去了。 沉风静品着这句话,心中想着李迹怎么逃?她的人布在每一个出口,怎会逃得出去。 于是沉风静狐疑地打量起两人来,看两人手心里都有未干的血迹,再看岑闻手上勒痕和额间的伤处,心中明白了大半。 巡视了一圈房中摆设,她看到了立柜的门并没有关严,便已了然。 笑了一声,她也不戳破,只是饶有兴趣地对两人说道:“既然走了,那便干脆让他走得再彻底一点。 “你们一会儿下来罢,剩下的事,我可以来处理。” 闻言,疏雨和岑闻皆是一愣,她们怔怔看着沉风静,直把沉风静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沉风静摸了摸鼻子,装作无事发生地说道:“别看我,我可甚么都不清楚。” 说罢,她深深看了一眼两人,缓缓说道:“行了,楼下见。”然后便干脆地转身出了房门。 …… 沉风静清点着天字房里搜出来的所有文册和物件,向手下确认道:“证物都抬出来了么?“ 被她问的人点了点头,指过一口口皮箱,回道:“都在这几个皮箱里了。” 说完,还补充了一句,“里头人也都清出来了。”包括里头的姑娘,时隔许久,再一次看到外头的街景时,她们大多情不自禁地仰面哭了出来。 听了这句,沉风静却朝他微妙地笑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和雁乔他们一起站在不远处的两人,安排后头道:“嗯,那便把这楼烧了,腌臜得很。” 那人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头儿?你说把这楼?” 沉风静朗声笑了起来,笃定地回道:“对,我说烧了。” 下头的人纷纷目瞪口呆,但有的人也早习惯了沉风静的行事风格,将火把用火折子点了,递了上来。 火焰炽热,只是拿在眼前,便都觉得眼中热烫。 沉风静却不接,示意他们将火把拿去给从万利来中救出的姑娘,说道:“该由她们去点。” 采之和其他姑娘一起,裹着保暖的衣物,在一旁静静看着。她方才看见了远处的岑闻和疏雨,虽然钟毓没有明说过,可她就是觉得,她们便是钟毓口中的东家。于是采之走到了她们面前,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对两人鞠了一躬。 其他姑娘有的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瑟缩着聚在一起,总觉得不真切,不相信自己的真的出来了。有的却贪婪地在四周走着,好似第一次学会走路那般,跌跌撞撞地。 接过这些官兵手上递过来的火把时,她们还有些胆怯。但在采之第一个手持火把走出去时,她们眼中便也有了坚定的无惧之色。 万利来的这把火,火焰炽盛,烧到了夜间,照亮了整个遂州城。 疏雨和岑闻并肩看着,眼中是烈火飞腾,心中却是海波不惊。 众人皆在观望着火势,岑闻却转过头去,只看疏雨漆亮的眼睛。看着看着,她笑了起来,然后在烛天火光中,吻上了疏雨。 几日后,封楼时,众人在楼中发现了一句焦尸,通体焦黑,因为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所以一时也无人能讲清楚这到底是谁。但城中不知何时却有人传起了传言来,说那是失踪了几日的李家大公子,他害了楼中一位姑娘,所以被这场大火索了命。 真真假假,有谁人能知呢。总之天字房的火灭了,姑娘们被就出来了就自行了,至于其他的,都是饭后谈资。 ps:这章写得很丝滑,也很酣畅,这把火是所有女性一起点的,我写得时候也觉得心中沸腾了起来。 还有最后一章交代一下之后的事情就完结啦! -- 第五十六章完结 半年后,正值春茶上市之际。岑家赶上了废止榷茶的东风,将岑闻研制的末茶搬上茶市。末茶已经打成了茶粉,无需再煎;味道醇香微苦,也正适合春夏服饮,所以在遂州广受欢迎。 疏雨和岑闻的名头也在遂州传开来,遂州上下都赞她们心巧能干,将茶园和茶坊经营得比她们父亲掌事时还要兴盛。 至于李家,李家全家被判流放两千里。在州院狱里,李氏本就担心儿子的行踪,结果在听说天字房传言后,直接昏死过去。好不容易醒过来,一听庭审说了定判流刑的消息,又再晕过去了。 苑娘那边呢,也被连累了。才出鄂州没多久,李家二老就因为几顿热食想把大着肚子的苑娘卖给当地恶霸。还好疏雨着人即时将苑娘带走,才没出甚么问题。 此后苑娘便跟着父母,去了别处继续做卖酒的营生。 沉风静将功抵了过,替她沉家博了一个留在京中的机会。疏雨后来还给她寄了信,信中的内容,只有她们叁人清楚,信外还附上了岑家这新制的末茶。呼晴这半年没甚么变化,还是老样子跟着舅母跑商。倒是溪圆终于不再能忍受那繁琐压抑的后院生活,与张二和离,带着女儿去游山玩水了。张二在她母家门口蹲了几个月都蹲不到人,也只好默默放弃了。 这日,疏雨在茶坊中收到了苑娘的来信,信中说自己诞下一女,健康活泼,因为感念疏雨的帮助,取名为“疏怀”。 疏雨看完了信,心中高兴,于是叫雁乔准备些贺礼寄过去。 前脚交代完雁乔,后脚二掌事便进来了。原来是来问岑家叔伯的事情,严家茶园现在归于岑家名下,由严浩翔协同看管。严家采制的玉清茶,叫岑家盈利了不少。可是疏雨并不打算将这利分给族中叔伯,一是岑家供养族中已久,原本的年利已经足够丰厚;二是岑老爷出事时,叔父不仅不帮忙,还妄图来抢占家产。那她们自然也不会多给叔父几分面子。 叔父软磨硬泡许久,这事都不成。于是他干脆撕破脸皮来闹,可岑闻疏雨却不吃这一套。尤其是岑闻,她上次提着只蒸鸡送进了叔父家中,直把这叔父气得连连咒骂,摔了一晚上东西,越摔越是不解气。这不,趁着上午疏雨没在,叔父逮住机会就来闹,在街边吵嚷着岑家二女不孝顺长辈,不念同胞情分。 二掌事好不容易一顿劝说,将人劝走。这会儿看见疏雨,自然是要找她来告状的。 疏雨听了,好笑地对二掌事说:“我清楚了,我会去族中亲自同他们说的。” “若是他们再来闹,就不要怪我再不念情分,连往日的年利都减半。” 二掌事自然是连连点头,疏雨自己去处置是最好的。他本身也到了不惑之年,又经历了私茶的风波,现在只想要安安稳稳地看着茶坊,不想再掺和进别的风波里了。 不过,想到了甚么,二掌柜笑了笑对疏雨说道:“哦对,瞧我这记性。二姑娘方才还说您要是过来了,请您去内间去看看。” 听他提起岑闻,疏雨脸上露出柔柔笑意来。岑闻之前听说了建州茶坊以花入茶,时称为“香片”,在茶肆中很受欢迎。此时正逢遂州花季,于是岑闻便试着想用蒸茶法做香片。 听了二掌事这话,她便知道这香片终于做成了。疏雨于是顺着走进茶房里去,还不待她跨进门去,面前便隐隐飘来一股清香。掀开帘子一看,里头岑闻正坐着在鼓捣着一个茶盏。 看见疏雨进来,岑闻神秘地盖好了茶碗,端着朝疏雨走过来。 “姐姐是闻着香味过来的么?” 疏雨也贴近了她,轻声回道:“在门前我就闻见了。” “我便知道,你这茶是成了。” 听她这么说,岑闻也不卖关子了。她将茶盖揭开,看着疏雨的眼睛,笑着说道:“姐姐,你得是头一个来品这香片的人。” 茶盖揭开来,里头是茉莉和玉清茶,光是腾上来的热气,就送来阵阵馥郁香气。 就着岑闻的手,疏雨弯腰轻抿了一口,花香与茶香中和,果然是淡雅而回甘,鲜爽而柔和。尝罢,她惊喜地抬头望向岑闻,问道:“取的甚么名字?” 岑闻一向大方,这会儿却有些忸怩。她脸上带着薄红,但还是认真地告诉疏雨:“天清雨闻。” 茉莉在水中淡色绽开,有如春时旭日;而玉清茶茶芽翠绿,有如山间微雨在茶盏中徐徐落下。既有天清之色,又有微雨之景,故而得名“天清雨闻。” 但当然,仔细品品,便能从这茶名中品出岑二姑娘的私心来。 疏雨自然也听出来了,她心中暖融,可又止不住想笑出声来。憋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捂起嘴来好一阵笑。 本就有些不好意思,又听了疏雨这几声笑,岑闻当即就放了茶盏,又羞又恼地问道:“你笑甚么?笑我还是笑这名字?” 那当然是不能,疏雨赶忙摆了摆手,边笑边否定道:“都不敢,都不敢。” 羞恼到了极点,岑闻也干脆不要面子了,直接捉住疏雨,便从背后抱住了她,没好气地说道:“你等着,之后叫记茶录的人,把这天清雨闻记上去,然后再写:岑家二女,如胶似漆,故制天清雨闻,以纪刻骨之情。” 疏雨听了,只觉得又羞又好笑,更是笑得停不下来。都快岔气了,她还不忘调笑道:“你去,你要是好意思,你刻成章摆在茶坊里我都不管你。” 两人正闹着,忽然听到外面雁乔一声咳嗽,这才停了下来,探出头去。 雁乔从前可不管这些,如今仔细起来了,是因为之前两人擦口脂时亲到一处去时,被雁乔当场撞破。吓得雁乔大惊失色、直接跌坐在地,此后半年都几乎绕着岑闻走。有时疏雨还能听到她默默念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可怜见的,看来着实是受了不小的冲击。 不过还好雁乔已经适应了,此时正默默站在外头,看见两人出来,也能面色平静地说道:“姑娘,外头有几个姑娘想见你。” 疏雨和岑闻听了这话,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期待之色。是因为前些日子,岑家对外放出消息去,说茶坊愿意招女子来做茶工师傅,女子只要愿意学,月钱和男子也是一样的。 可是历来都没有女子作茶工的经历,在茶园中,女子只能采茶、筛茶,这些传家的工艺哪有女子能碰的份。所以这消息即使放出去了,上门来问的姑娘也是寥寥无几。 今日,听到终于有人来了,两人自然是乐得去见见。岑闻解下了膊襻就跟着疏雨一起快步往外走去,走到了茶坊门口,便看见几个姑娘的身影。 可是等走到面前,看清楚最前头姑娘的长相时,疏雨和岑闻却愣住了。 原来是从天字房出来的采之。出来后,她回家见了家人,可还是打算留在遂州城里学一门营生,将来也好养活自己。 只见采之紧张地揪着裙角,小心翼翼地向两人问道:“听说姑娘你们这儿招工,不知道我们……可以来试试么?” 愣完过后,疏雨先展开了一个笑,她后退一步将几人请进来,然后说道:“自然可以,一路走来累了罢,快进来先喝杯热茶。” 茶坊的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关上,却管不住柔柔春风。此时春光正好,堂前燕衔着梨花枝飞回檐下,邻家的杏花斜斜伸出,也被春风送到了她们脚边。 裙角带过满地春红,疏雨却只悄悄转头看了看岑闻。她已是将最美的春色留在了身边,哪里还需要去羡慕这些花色深浅。 ———————————— 完结————————————— ps:美美听着《多情岸》敲完了最后一个字,正文这就算完结了。开头第一章写的是多雨的秋天,最后就完结在温和的春天吧。 下周开始随意更番外,更新前微博会预告滴,如果有什么想跟我说的话,欢迎来微博找我玩。 微博:背颈离乡_脊柱外科在逃版 -- 后记:亿些思想过于跳跃的絮絮叨叨 其实写到叁十七章的时候我就在思考,后记里我要写什么,写什么风格的后记,严肃点还是轻松点。但真等到写后记的时候,浮现在我脑海里的第一句话就是,本来只想写小短篇,我怎么会写到二十万字的? 事情还要从我的写作动机说起。在刚开始构思的时候,其实我只是想写一篇二十几章的肉文,动机是我突然想起以前不知道在某瓣哪个组看到的一句“对于古代女同来说,最理想的方式可能是共事一夫。”其实我并不认可这句话,但是奈何后院起火这种题材实在是太吸引我了,于是抱着不试白不试的心态,我开始了我的纯百初尝试。 然后再说为什么她会从二十多章变成将近六十章呢?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在前几章的初稿里,我发现这肉写得不香。通常情况下,在我的认知里,肉要香需要满足以下至少一个要素:要么就是剧情发展水到渠成,要么就是人设带感张力拉满。我一寻思,不行。人设张力这种东西我字典里就没有过,那就用剧情来补吧。但是很不巧,简洁明了这四个字我字典里也没有,所以写着写着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第二,纯属是自割腿肉不小心割多了。我心想我都自己写肉了,只写后院起火多不过瘾啊,还必须加上我最喜欢的两重元素,骨科?破镜重圆。迭完这些元素够吗?还不够,某一天晚上我突然惊坐起,我认为作为本人第一篇真正意义上面向给读者的文,它需要再注入一些自我意识,然后这本书就有了个主题——比较浅显直接的女性意识觉醒。最终事情就演变为,需要用十几章来铺垫骨科,二十几章来写明白破镜重圆与后院起火,剩下十几章搞事业。总而言之就是,刚开文的我如果知道事情发展如此拉不住的话,可能会给自己邦邦两拳。 那么接下来回归正题。来聊聊我想和大家说说的人设和文笔吧。 疏雨和岑闻在我一开始的构思里,就是为写肉而创造的角色。但是后来如上文所示,我放弃了写一篇纯解压的肉文(写不香)。转而打算往里填塞剧情时,我就想,我不能把女性角色塑造得如此单薄。所以疏雨的关键词才变成了“成长”,岑闻的关键字才变成了“犟”。但是具体主角塑造的如何,我觉得还是应该由你们来评述(当然我个人是觉得,人设上我还需要多下功夫)。里面的女性配角或多或少地代表了我对生活中女心群体非常浅显的观察,男性配角不配占用后记字数就不写了。溪圆和苑娘代表的是没有觉醒能力而被社会直接推入婚姻的女性,她们没有觉醒的契机,直到婚后才发现了男性宗族家庭对自己的剥削,可以说是基层女性的困境。但由于我不忍心,即使是那种留在她们心中的火苗也好,我希望这类女性可以得到帮助,所以溪圆和苑娘最终脱离了婚姻压迫。周姨娘代表的是良性的母女代际关系,但是现实中还有一大部分的母亲在婚姻的剥削下失去了本我,只剩“好母亲”这样一个客体角色。沉风静代表的是女性的野心,我认为野心对于女性来说是非常可贵品质,它促使女性为自己去争取去反抗。包括最终沉风静和所有女性一把火烧了万利来,大概是我对这篇文最理想化的寄语——父权社会必然会在女性的火把下付之一炬。 说完人设可以聊聊文笔。在我的认知里,文笔是支撑性的概念,而剧情是实质性的内容,二者不可分割。曾经作为读者,我对文笔评判是非常缥缈而主观的。我只看剧情是否有记忆点,以及看完后是否具有让我去思考、讨论的空间,无论是讨论作者投射到角色身上的自我意识,还是讨论作者对爱情等主观思想的理解,我都非常乐意。在当时如果让我说一个好的文笔是什么样的,我说不出任何具体的东西来。但在经历了自己完成一篇故事以及和朋友的谈论以后,我想我可能有了那么一丝丝对这个东西的理解。 在我看来,好的文笔具有这两个特点:一是在完成了对剧情的支撑作用后,在美学价值上还有所溢出。做到这一点,需要作者把控好抒情与叙事,并且在故事场景中,用简洁而具有个人特色的文字渲染出故事氛围,带给作者入境以及想象的空间。第二是能把作者想探讨的主题用剧情拆解开来,引导读者去思考。 在我明确了这两点以后,我就开始了自我评判。然后得出来的结论是,作为第一次尝试正经网文写作的我来说,大体上塑造出了故事氛围,但也就止步于此了,剩下对于我想探讨的女性觉醒或者爱情来说,写得太浮于表面了。太“浮”了这个毛病我一直都有,只不过是各个阶段有不同的表现方式。这本书里最明显的“浮”,刚刚也讨论过了,就是虽然可以具体呈现一个故事了,并且尝试着将文笔与故事结合了,可是这种尝试还是不够的,人设还不够精彩,剧情也还是缺乏吸引力。但也感谢大家的鼓励和宽容,有一个评论的读者我记得她说,这篇故事带给了人一些勇气,谢谢,是很高的一个评价,让我可以用一个更坦然的心态去评判自己的文字。 希望下一篇我可以进步,故事的完成度和精彩度,以及文字底蕴之间,总有一个得有所提升吧。 最后需要鸣谢我的朋友和读者。朋友一直在帮忙出谋划策,从取笔名的时候开始就是了,本来打算在春和颈鸣与背颈离乡中选一个的,舍友坚定建议背颈离乡更贴我,所以就得了这个笔名;然后我不知道怎么写心动场景时,朋友场外指导说以风动写心动啊;不知道给博坊取什么名字时,舍友因为当时想吃好利来,于是小手一挥给博坊赐名“万利来”。还有读者们也是,我能感觉到百合频读者对纯百的支持和宽容,我写文有很多不严谨的地方(别骂了别骂了)但大家还是宽容以待地追连载支持。 最后的最后,其实我真的是从小就爱好民乐,尤其喜欢打退堂鼓。所以开坑的时候我想着我只要能把坑填上,那我就算是出息了,数据不数据的不是太重要。但是发上来以后,陆续收到了很多读者的评论,甚至评论中很多读者的ID我都很熟悉了,谢谢你们从开文支持到现在,对于新人作者来说,你们的支持确实是一针强心剂。谢谢大家的陪伴,番外见,下一篇见。 -- 番外一消磨暑意 入了六月,暑气便越发逼人,疏雨去了鄠州陪老太太,岑闻便自个儿留在了家中,替疏雨打点着茶坊。本来说去鄠州住一个月就回来得,结果老太太舍不得,又多留了疏雨半个月。 自一切风平浪静之后,两人就很少再分开这么久。中途虽然疏雨来了信,说再过几日便启程回遂州。可是毕竟这来回路途遥远,岑闻心中算着,夜里就更难熬了。她于是给疏雨回了信,信中没有字,只有一副岑闻信手画的图,图上是一枝歪垂着的木樨。叫疏雨看了,都能想到岑闻画画时那郁郁的神情。 这一夜,吟秋榭里,本来空无一人的房间,却突然有人持烛灯而来。原来是岑闻睡不着,便干脆披衣来到了姐姐这里。 雁乔陪着疏雨一起去鄠州了,所以这会儿只有值夜的婆子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二姑娘,婆子也只例行问过几句,听岑闻说:“没事,不用伺候。”也就又回下人房里去歇着了。 岑闻进了内间,吹灭了烛灯,随手搁在小几上,脱下了外衫静静躺在了疏雨的床上。她将身体舒展开,翻了个身,然后伸到的床头的指尖便鼻间便碰到了丝质的衣料。 仰头看去,原来是疏雨搭在床架上的绣衫。她闻见了绣衫上熏过的佩兰香气,是她埋头在疏雨颈间也能闻到的幽香。 闻见了这股味道,她心中想得就更狠了。她想疏雨静坐时头发披散看书的模样;想疏雨吹完灯,回头对她笑的模样;最想的,是疏雨半挂着衣衫,偏过头去不住喘息的模样。 于是她抬起手来,将那绣衫拉下,揉成了一团抱在了怀里。也许是这香气安抚了她躁动的心绪,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便阖上了眼、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是不是梦中,岑闻好像看到疏雨回来了。她沐浴过,带着一股水汽和换过衣服的佩兰香。只见疏雨半掀起床账,却不上来。她玩味地看着岑闻怀里的绣衫,躬下身来挑起袖衫一角,幽幽地问道:“怎么霸着我的床,还要霸着我的衣服?” 她是明知故问,岑闻听见自己委屈地说道:“姐姐可以一去就是一个半月,我却不能来这儿睹物思人么?” 可疏雨听了,却还是不上床来,只是拎着那衣角,目光灼灼地看着岑闻,问她:“睹物思人,你抱着我的衣服,只是思人么?” 岑闻微微张了张嘴,目光勾人得很,勾着疏雨说道:“我抱着衣服,权当是抱着姐姐。” 说着,她手上拿着衣服,像下探去。梦里,自己寝衣里光无一物,甚至还没有亵衣亵裤。将寝衣褪下,她用衣服轻轻拨弄自己的胸口。 衣料柔软,可是刮过乳尖,还是舒服得让她战栗了起来。尤其是抬眼间,看到疏雨还在看着她自渎,便更是叫她又害羞又兴奋不已。 绣衫带着姐姐的味道,好像是疏雨的指尖在揉弄着她的胸前,时而指腹捻过顶端,时而半握起手来,虚虚揉着乳肉。 悄悄喘了几声,岑闻看到姐姐仍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便更大胆了起来。她用唇舌濡湿了自己的指头,再拿着那袖衫往下去。 她两腿并着,只有那双手带着衣物钻进了腿间。找到了肉蒂,她却不急着抚弄。她要看姐姐也想她想得不行的样子。所以她笑了起来,迎着疏雨的目光,将双腿支起来,开始抚弄起自己。 丝质再柔软,可是对于肉蒂来说,还是还不如指腹。衣料上的纹路揉蹭着蒂珠,那处本就敏感,被这些纹路蹭过,更是从背后起了一片麻痒。 岑闻难耐地咬住了嘴唇,还要分神去看着疏雨。看她只是微笑看着,身体却不为所动。岑闻于是有意无意地,泄出了几声喘息。 终于,疏雨动了,她脱了软履上了床,抬手细细抚过岑闻的每一寸肌肤,然后低下头去,贴上了岑闻的耳边,对沉浸在春色中的岑闻说道:“你仔细看看,这是不是梦中。” 这一句话,惊醒了岑闻。她缓缓喘着气,偏头看见床帐未放,身边也无人,才肯定方才确实是个梦。可是她低头再一看,自己的寝衣半挂,亵裤被褪到了脚腕边,而梦中她拿来自渎的绣衫,确确实实被自己攥在手中,还带着温热与湿意。 岑闻羞红了脸,自己居然真的在梦中做了这般事情。她赶忙起来就要整好衣服,可是坐起的瞬间,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房里除了这衣料的熏香味以外,多了一股,澡豆里桂花蕊的香味——是姐姐惯用的味道。 于是她循着香气的源头,缓缓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了窗下站着一人,沐着月光,头发擦得半干披散在肩上,身上穿着轻薄的寝衣。正拿着绞头发的布巾,笑着看她。 是疏雨,她收到岑闻的回信,心都飘回了遂州。祖母看出来了,只当她在遂州有了挂心之人,于是也没有苛责她,只叮嘱了几句生意上的事,便放孙女回遂州了。这一路上,疏雨紧赶慢赶,就是为了早些赶回来见岑闻。 夜半归家,去扶芳院没找到人,心有所感地回到吟秋榭。便看到了躺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袖衫睡熟了的岑闻。 疏雨霎时心中软成一片,恨不得珍重地吻过岑闻的肌肤和眉眼。可是自己一路赶来,风尘仆仆、不敢惊扰梦中人。于是便先去浴房仔细清洗过,才回房来。 可谁知沐浴完再回来,却看见原本熟睡的人,无意识地褪下了衣裤,正用那方才抱在怀里的袖衫,缓缓地抚弄着自己。 疏雨看到了岑闻额前的薄汗,看到了她半敞的上衣,也看到了放在腿心里上下起伏的手。在这本就炎热的夏夜里,岑闻那几声轻不可闻的轻哼,更是勾得她擦拭头发的手指焦躁地蜷屈了起来。 她紧紧攥着那潮湿的布巾,手指难耐得剐蹭着布巾上的纹路。然后,便看到了岑闻惊醒了过来,看见了她转头,惊异地望向了自己。 疏雨于是放下了绞头发的布巾,笑着问她:“怎么就好醒了?” 像是不确定问话的人是真还是假,岑闻顾上害臊,合上衣襟便讷讷走过来。 走到了疏雨面前,岑闻用手抚过疏雨的脸,感觉到了温热,闻见了比梦中更甚的香气。她才松了一口气,靠到了疏雨肩上,手圈着疏雨的腰,又委屈又欢欣地叹道:“你终于回来了。” 疏雨也圈住了她,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和腰线,感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轻声问道:“怎么这么热?” 岑闻闷闷地答道:“想到姐姐,便哪里都热了……” 听了这话,疏雨不禁轻笑了起来,她心里自然也和岑闻一样,燥热难耐。可她却起了逗弄岑闻的心思,好似真的要问一个答案一般,认真问道:“那怎么办?” 闻言,岑闻用脸蹭着疏雨的衣襟,直把那本来就没系上的扣子蹭得更开了些,然后才小声说道:“那姐姐帮帮我,叫我凉快些……” 岑家已经用起了冰来,方才疏雨叫人送了冰饮进来,下人心细,又用小盏给她盛了几块冰,好叫她自己加进花茶里。思及此处,疏雨于是起身,拢起了衣服,将那盛着冰块的小盏端了过来。 迎着岑闻朦胧的目光,疏雨拿了一块冰捏在指尖,却不说要作甚。只把嘴唇凑去岑闻唇边,几次落下,却又几次退开,逗弄着,就是不接上那个向她索求的嘴唇。终于,在岑闻抬头来讨吻时,她才吻住了岑闻的唇,吻出了一片水声,她还要轻咬着岑闻的下唇,边用牙齿磨着,边吐出一句,“把腿分开些。” 看着她指间捏着的冰块,岑闻好似懂了她要做甚么。可这在窗下,姐姐素来面皮薄得很,只在床上行过这事。这会儿,却提出了这般要求,是岑闻没想到的。 见她不动,疏雨又盯着她的眼睛说了一遍,“把腿分开来。” 确定了疏雨的意思,于是岑闻才轻颤着,分开了自己腿,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疏雨低下头去,将手伸到了岑闻的腿心。她方才自己抚弄过,此时里面一片湿热。 没有犹豫,疏雨将冰块贴上了岑闻的阴户,贴着肉缝,前后滑弄了起来。冰块贴上的一瞬间,她便感觉到岑闻身子的战栗,冷热夹击,岑闻下意识抓住了疏雨的手臂,嗔道:“姐姐,好冰。”。 疏雨轻笑一声,“是你自己先喊的热。” 冰块擦过穴口,试探着蹭着入口,岑闻被凉意激得并起腿来,夹住了疏雨的手。 手被夹紧,疏雨却也不往外抽,只是不住地引诱道:“含住它,就凉快了。” 说着,就把冰块往里小心推着,只推进去了一个角,岑闻便喃喃道:“姐姐,不要了,不要往里推了。” 看她神情委屈,疏雨于是安慰地轻吻着她,吮着她的嘴角,软声问道:“那要什么啊?” 岑闻抬起手来,捧着疏雨的脸,闭着眼睛盲目地追着去索吻。两人唇间一点缝隙都不留。舌尖纠缠着彼此,直吻得两人快喘不过气来,岑闻才睁眼说:“要你啊。” 这会儿,那冰块被岑闻浅浅地含住一个角,疏雨的手还抵在下面。化了的冰水顺着疏雨的手腕,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上。 松开了手,疏雨感觉到冰水流到了指尖,她于是抬手,伸出舌尖去舔了一口。看她的神情,看似好像真的只是出于好奇,可是那红色的舌尖却勾住了岑闻的魂魄,叫她甚么反应都做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看着疏雨动作。 于是,在岑闻惊颤的目光下,疏雨低下身子去,蹲在了岑闻腿间,仰起头来,用唇舌要将那块冰舔出来。 舌尖不断舔弄过冰块,不时碰到穴口,叫岑闻忍不住捂起嘴来。 含住冰块本身已经够羞耻的了,姐姐还在下面唇舌交替着,她甚至感受到了冰块被舔动后,姐姐的舌尖勾着冰块往外带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岑闻感觉下面并没有再含着甚么东西了,冰块应该是被疏雨取出去了,可她还觉得凉意并未撤去。原来是疏雨的唇舌渐渐前移,舔开了肉缝,不断在里面剐蹭着。 疏雨的舌上还留有刚刚化下的冰水,这会儿也是激得岑闻不断轻颤,摆着腰、想要躲开这恼人的滋味。 可疏雨怎么能允许,两人一个半月未见了,梦里她都会梦到两人相缠相吻,那好不容易今日回来了,自然是要好好品品个中快活。 不由分说地,疏雨吮住了前端的蒂珠,她先是轻柔而缓慢地舔吻着,唇舌软热地包裹住了蒂珠。听到了上头岑闻发出的难耐轻哼,感到岑闻无意识地将手放在了自己脑后,疏雨便转而用舌尖去不断舔弄着,在岑闻手喘叫的时候,又稍稍退开些,从穴口一路舔问上来。 舌尖的冰水早已被含热,此时熨烫着两人,直叫两人恨不得再缠紧些,最好融成一片去。 岑闻的手,一只放在疏雨脑后,一只向上紧紧拉住窗沿,生怕自己站不稳跌下去。她急促地喘着。背上、颈间都起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看不见姐姐的神情,可是光想到姐姐闭眼认真舔弄的样子,她便忍不住全身泛起酥麻。 疏雨舔弄得更紧更密,后来干脆改用手指来捻弄着肉蒂,指腹画着圈捻动着,岑闻的思绪也跟着乱了起来。 快感逐渐攀上了岑闻的后腰,她感到好似落了一场密雨在自己身上,不至于让自己湿透,可是那雨丝却紧紧含裹住了她,又痒,又无处可躲。 疏雨的叁指并了起来,一同来揉弄着她。之间有薄茧,只要一碰过她,便叫她舒服得紧闭起眼来。这会儿,她全身都泛起了酥麻,舒服得想要叫出声来。 可她们在窗下,声响若是大些,便有可能惊动雁乔和其余的下人。于是岑闻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手不断抚摸着自己的胸前和脖颈。 终于,岑闻发出了一声压不住的闷哼,是那雨势润透了她,叫她腰间止不住颤着,眼中被这快活熏上了浓浓春意。 待她缓了一会儿,疏雨也从岑闻腿间退出来,接住了岑闻向前软倒的身子。 岑闻趴在疏雨怀里,眯着眼看照进来的月光。她知道疏雨在这一片流光下有多美,她也看过很多次。不论是从前未出阁时那些云中缠绵,还是后来那些裹挟着怨气的纠结欢情,她都将姐姐的样子记在了眼里。 此时,也忍不住地想抬头看看姐姐。岑闻抬起了头,看见的是疏雨眼中不加掩饰的柔情。 岑闻便笑了,心里想着:“她也像我一样想着、念着彼此。” 可是再仔细看看,却看见了疏雨满嘴的水痕,甚至分不清那些是之前化了的冰,哪些是自己的……饶是大胆如她,此时也羞恼了起来。 岑闻恨恨啄吻着疏雨的嘴唇,责怪地问她:“哪里学来的这些作弄人的手段!” 疏雨却坦然笑道:”这有甚么要学的,不就是你说热,我给你消消……” 消消暑的“暑”之一字,还有疏雨的那些暗笑,都被岑闻又吞没在了唇间。疏雨于是便闭上了眼,握紧了岑闻的腰,与她一起沉浸在了这夏夜之中。 PS:写这章的时候房间里飞进一只大虫,我瞬间无师自通独孤九剑,隔着老远抄起纸板就是一顿猛拍。事了把虫铲飞去,深藏功与名(点烟.jpg)。 以及这是评论区一位热心读者点的“妹妹自渎勾引姐姐”,很好,猛炖了一锅四千字的肉。 -- 番外二冬云、晚霁(上) zγцsんцщц.čǒ 冬云不紧不慢地行于云州街巷中,她时不时关注着街边店铺,想替岑闻买一套笔具。 她和雁乔如今还是跟着两个姑娘做事,这不,岑闻和疏雨来云州赏茶,她也就跟来了。 今日是岑闻给她放了一日的假,可她也实在想不出来能做甚么。思来想去,想起姑娘的笔具该换些新的了,这才走到了街上,在店铺中寻觅了起来。 走进了一家笔具店里,冬云仔细端详起呈放在列的狼毫笔,这家店铺并不起眼,可是这笔的做工却都是上乘。 正当她要叫掌柜来挑一只时,突然间,冬云看到了从楼上下来的人。她本以为下楼来的人是掌柜,可是再看清那人的面容时,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人作妇人打扮,却没有描眉擦脂。她面上隐隐散发着病气,只有唇上那不经涂抹的红给她添了几分血色。 只见那妇人旁边的侍女念叨着:“夫人,这套笔墨你买给姑娘,又要叫老爷好一通说了。” 冬云不敢错眼地看着那妇人,听她只留下一声漫不经心的:“那便让他说去。”ⓢнīlīцsнцщц.∁ō⒨(shiliushuwu.com) 这声音,将冬云拉回了十四年前。 当年在江州俞府,她也是这样,一眼就看到了她要侍奉的俞家大姑娘——俞晚霁。 俞晚霁出生时便带有心疾,体弱多病,性情阴郁,不得俞老爷重视。俞夫人虽心疼女儿,可更多的害怕自己再俞家站不稳脚跟,于是没过几年,便又诞下了一个哥儿,成了俞府上下呵护的二公子。 冬云被俞夫人相中去做了俞大姑娘贴身女使的那一天,她悄悄抬起了头,看见了坐在绣楼窗边的俞晚霁。 四月的暖风熏得檐角的鸟儿昏昏欲睡,可俞晚霁跟这春景却格格不入。她就这么靠在窗边,身形单薄而面色苍白,活像初五天上挂着的惨淡玉钩。 俞夫人说姑娘月前扭伤了脚,出不了门,吩咐冬云伺候尽心些,别惹姑娘不开心。 冬云都谨记着,她会默默观察姑娘喜欢用甚么餐食,穿甚么衣服。做事尽心尽力,也不常去俞晚霁面前晃悠,怕会扰了姑娘的清净。 冬云在这绣楼中服侍俞晚霁已有五六日了,可她除了有吩咐的时候,几乎一句话都不与冬云说。 俞晚霁只是常常靠坐在窗边,朝外看着。冬云也跟着看了几眼,觉得她在看的,像是前院种的那颗红杏。 外头谣传大姑娘性情乖张、阴晴不定。可冬云倒是觉得挺好,她本就喜静,现在进了洗月阁也只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端茶倒水、服侍俞晚霁洗漱更衣。余下的时间里,就是大半日的清闲。 俞晚霁不与她说话,冬云也不多嘴。只是在每一日的天亮前,她都会悄悄去到前院里,用香帕给俞晚霁兜一捧杏花回来,放在香几上。然后估摸着大姑娘俞晚霁要起身的时间,再去替她送水来。 终于有一日,俞晚霁拈起了那还沾着朝露的花瓣,有些失神地问道;“为何要去捡花瓣来?” 冬云低着头,缓缓答道:“因为奴婢看着,姑娘这些天好像一直在盯着前院的杏花。” 闻言,俞晚霁表情有些松动,她看向了冬云。看见了冬云发髻上沾到的一瓣落花。那定是冬云弯腰去拾花时,落到她髻上的。 她张了张口,轻声问道:“那为何不干脆折一枝来?” 冬云不知道俞晚霁为何如此发问,所以她只是略略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照实回道:“因为奴婢舍不得摘。” 冬云回了这句以后,半天没有再听到俞晚霁出声。直到外头传来别的婆子女使走过的声音,冬云才听到一句:“抬起头来。” 照着吩咐,冬云抬了头,然后她才第一次离这么近地看着俞晚霁。 她还是像往日一样面色苍白,往下看去,只有那像含桃一般的嘴唇为她染上了一点艳。可这唇色也像她人一样,在这张脸上显得格格不入。 冬云看见俞晚霁张了张口,问她:“你叫甚么名字?” 她于是收回了目光,还是像之前一样恭恭敬敬地告诉俞晚霁说:“回大姑娘,奴婢叫冬云。” 俞晚霁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然后站起身来,越过冬云去开了窗。没有转身地,对冬云说:“那到花落完前,再劳烦你替我捡几次罢。” 闻言,冬云微微笑了,郑重地回了一句,“是,姑娘。” 从这天起,冬云才真的走进了俞晚霁的生活里。她会在晨间替俞晚霁兜一帕子的杏花回来,然后在午后用过饭后,会和俞晚霁讲起一些家乡的趣事。多数时间里是她说,俞晚霁听。 在这个春季之后的日子里,俞晚霁脚伤好了,便和冬云一同出去,去看一树梨白,也去看杏花落雨。 到了江州的夏季,半夜便多雷雨。俞晚霁半夜贪凉偷偷开窗,便得了风寒。一天夜里,冬云被雷声惊醒,夜雨凉得很,她怕俞晚霁被子盖不严实加重病情,于是赶忙披衣,走进了俞晚霁房里。 冬云走到了俞晚霁床前,见她神色安详,呼吸均匀,连被子也盖得好好的,这才发下了心,准备悄悄离去。 可她转身时,却被人拉住了手腕。回头一看,那方才还闭眼安睡的人,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眸漆亮,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冬云于是蹲了下来,柔声问她:“姑娘,是不是怕这雷,所以睡不着?” 俞晚霁看着冬云一双关切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回了一句:“这雷声突然,我睡不好。” 紧接着,俞晚霁又说道:“你上来,睡在我旁边。” 话音刚落,电光闪过,又是一声雷落在了天外。轰鸣声透过窗格,回荡在整个院落中。 那一闪而过的电光照亮了俞晚霁,然后冬云便看到了一双略带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眼睛。 那一夜,冬云睡在外侧,闻见了枕畔的杏花香。那是之前春季里她替俞晚霁去折来的杏花,做成了一个香枕在床上放了许久。这会儿虽然香枕早已收起了,可她还能隐约闻见那杏花零落后的幽幽暗香。 俞晚霁的手挨着她的背脊,不过多时便沉沉睡去。只有她悄悄地看了半天,然后把俞晚霁勾在唇边的乱发,挂回了耳后。 日子一直这么不咸不淡地过去,直到那一日,俞晚霁半夜悄悄进了冬云的屋子里,然后如蜻蜓点水一般,在冬云唇上落下一吻。 那日是俞晚霁的生辰,白天里,冬云本在给俞晚霁擀面,可是突然,一个与她相熟的长工来了,将她约到院门口。塞给她一块栗糕、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询问冬云,问她是否愿意在期满之后和他一起回老家去。 这人是个踏实肯干的,满心满眼的也都是冬云。可是看着他,冬云却不想去接那块栗糕,她也不知道为甚么自己不愿意。 可能是因为,比起嫁做人妇,围着丈夫孩子打转,她更愿意像现在这样陪着俞晚霁,过着这闲适平淡的日子。 可是这份平淡也被俞晚霁打破了,俞晚霁那一吻,如一道惊雷投在冬云耳边,叫她脑中一片混沌。 冬云只能装作睡着了,可是她那伸在外头、微微颤抖的手指却还是没逃过俞晚霁的眼睛。 所以她听到俞晚霁说:“冬云,我知道你醒着。” “你要是再不睁眼,我便要躺上来了。” 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生怕俞晚霁真的躺上来,慌乱之下冬云只能睁开眼。 她看见了俞晚霁脸上难得有几分笑意,再往下,那方才吻过她的嘴唇红得惹眼。冬云不敢再看,她低下了头默默说道:“姑娘是发梦了。” 可是俞晚霁却马上否认了,她盯着冬云,认真地说道:“不,我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醒。” “我想吻你,从去年秋天开始,就想吻你了。”俞晚霁的手缓缓抚上了冬云的侧脸,她话语中带着蛊惑与祈求,轻轻说道:“冬云,不要跟那人走,你就这么陪着我,好么?” 听俞晚霁这么说,冬云便清楚了俞晚霁这个吻背后的原因。 对于这个吻,她只有惊没有恶,她自己也不清楚这算不算得上喜欢。可她能对俞晚霁说甚么呢,两个女子在一起,这不是荒唐么?更何况两人云泥之别,俞晚霁迟早要嫁入门户相当的人家,而她自己顶多是个衷心侍奉的陪嫁罢了。 电光闪过,照亮了冬云的茫然,也照亮了俞晚霁脸上的认真与期待。 之后的日子里,冬云一个劲地后退,俞晚霁却步步相逼。终于,在她们踏青的不老泉边,有一处神女庙。外头下起了疾风骤雨来,她们便躲去庙里,就是在那一日,冬云避无可避,被俞晚霁逼到墙角,只能仰头承受了她所有的热意。 既然互通了情意,俞晚霁便再不愿意嫁到秦家去。她们剪下一绺头发并在一起,也学着戏文里做那结发之礼。并且相约在这一年私逃去江南,一起去看明年微雨中的杏花春红。 可她们没能出逃成功,那一天也是一个雨夜,前堂里,俞夫人发现她二人私情,狠心之下决定将冬云杖毙。 是俞晚霁拔下金钗对准自己,用众人从没见过的狠绝神情、声嘶力竭地告诉俞夫人,“她若是死了,我也绝对不独活。” -- 番外二冬云、晚霁(下) ℤγцsんцщц.čǒм 当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已过了十四年,再熟识的人,终究还是对面而不相识。 于是冬云不欲再停留,她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便要转身出去。 就在她即将踏出门槛时,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冬云……是你么?” 出声之人,除了俞晚霁,还能是谁呢。 听了这一声,冬云本想拔腿就走。可是她想着,跑甚么呢,还害怕甚么呢,两人之间本就不剩甚么了,所以就算见一面又会如何呢。 说服了自己,于是她缓缓转过身去,看着身形消瘦的俞晚霁,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姑娘……” 然后才默默回道:“是我。” 俞晚霁向她走来,走到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就好像那一步是一道无形的天堑,叫两人不敢再靠近一分。 端详了冬云良久,俞晚霁才默默问道:“你明明认出我来了,为甚么不喊我?” 十四载未见,一开口却就让她哑口无言。看着她哑然失色的神色,俞晚霁又再追问道:“因为我变了,变老了么?” 闻言,冬云急忙否认道:“.……不是,姑娘在我……”她本想说,姑娘在我心里,永远是当年的模样。可是看到她髻上插的朱钗,和身上的佩环,冬云又改了口,只听她轻声说道:“在我看来,姑娘和当年别无一二。”sнīlīцsнцщц.⒞ō⒨(shiliushuwu.com) 听了这句,俞晚霁脸上也没有别的情绪,她只是偏过头去,将话锋一转问起冬云:“你怎么会在云州呢?” 冬云回道:“我随我现在服侍的…”冬云想说服侍的姑娘,可是又怕俞晚霁心中介意,于是下意识地改了口,说成:“我随我现在服侍的东家而来。东家事茶,是来赏茶来了。” 俞晚霁看着冬云的穿着,她身上的穿着是好料子,头上甚至还插了银簪。 冬云过得好,她心里是开心的。可是心中隐隐又有些失落,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是了,我也听人说,你去到了遂州,在一家茶园户中作女使。” “那你这些年,看起来过得很好。” 是好的,岑闻和疏雨是再好不过的姑娘,于是冬云真诚道:“是,岑家待我很好。” 俞晚霁默默低下头去,隐去了自己的表情,回道:“是么,那是最好不过了。” 她语气间的失落被冬云听出来了。冬云清楚她的失落从何而来,那是冬云从来不敢去回想的奢望。 这十四年来,冬云都很少会去想“如果两人当年……” 因为想来想去都是一场空,况且俞晚霁的身体,也根本经不住贫苦和奔波。 于是冬云和她一起沉默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冬云才开口问道:“姑娘呢,姑娘这些年身体如何?” 听她问起,俞晚霁只是神色淡淡地回了一句:“还好。” 然后想起甚么来,又转头问起冬云:“你何时离开云州呢?” 这趟来也并不是来游玩的,所以明日将事了完后,后日一早便要出发了。 冬云张了张口,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平静地回道:“后日,后日就要回遂州了。” 听了这句话,俞晚霁面上有些失神,然后便垂首彻底沉默了下来。 两人无言相对着,直到旁边的侍人出言提醒道:“夫人,该走了。”才拉回了两人的心神。冬云想着,可能这就是最后一面了,然后小心翼翼地,再端详起了俞晚霁来,可是俞晚霁这会儿也蓦然抬起头来,撞上了冬云的眼睛,她像是要抓住烧到烛芯的最后一线光一般,对冬云说道:“明日,冬云。” “明日中午在城中源春楼,我来见你。” 然后俞晚霁顿了一顿,面上虽然没甚么波澜,可是声音却有些抖,她问道:“你会来么?” 冬云沉默了片刻,看出她面上强压着的期待,才小声回道:“会来……我会来的。” 第二日中午,冬云依言赴约了。她上了楼,被茶博士领进了雅间里。看到了静坐其中的俞晚霁。 她今日打扮得更像当年一般素雅,髻间只插了一支银簪,腰间配着一只小巧的绣囊。 看见冬云来,她缓缓露出一个笑来,对冬云说:“我点了从前在江州才能吃到的炙鱼。” 冬云看着,有些许愣怔,但也只是点了点头,说:“姑娘点的,都好。” …… 上菜时,冬云习惯性地给俞晚霁夹了一筷子,然后两个人便都愣在了当场, 冬云习惯了给岑闻布菜,她素来沉稳冷静,可今日坐在俞晚霁身边,一时却忘了,两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两人了。 冬云的筷子僵在碗边,正不知道该说些甚么的时候,俞晚霁却开口了。 她也不提方才的事情,只是轻声说道:“你昨日问我,过得如何。” 说完,俞晚霁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道:“冬云,我过得不好,比你来俞家前还要不好。” “不是缺衣短食,是这心里空得很,连你也不愿意来我梦中。” 说到这里,她露出无奈又温柔的神色来,“我只有,只有一个女儿,让我觉得我不是一具走尸。” 冬云昨日便从她们对话里听出来了,俞晚霁有一个女儿,她很宝贝,应该巴不得把自己没有的东西,全部补给女儿,这其中,大概包括着——自由。 冬云心中苦涩,可还是微笑着对俞晚霁说:“姑娘的女儿,一定也像姑娘当年一样。” 可听了这话,俞晚霁却只是笑了一声,然后问她:“我当年是哪样?” 当年么,冬云总是会想起来她们的第一面,是她在楼下,抬头望见了似乎能随风而去的俞晚霁。 于是冬云默默道:“姑娘当年……聪慧而行不苟合。” “行不苟合么?”俞晚霁听了,面上露出了几分自嘲来。 “我不是,我这一辈,都是逐流而走。” “心疾,姻缘,皆无能为之,半分由不得我。”说着说着,俞晚霁低头哑笑了起来。 “冬云,你会后悔当年答应了我么?” “后悔答应和我在一起,答应带我逃去江南。”她站了起来、固执地逼问着。可是在冬云眼中,她现在的神情分明就像是在枝头欲坠的最后一瓣琼片,只要自己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她便能从枝头坠下,散于风中。 闭眼深吸了一口,再睁眼时,冬云眼中满是心疼。她一字一顿地告诉俞晚霁:“……姑娘,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 “即使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逃不出俞家,逃不出江州,我也从没后悔过。” 听了这句话,俞晚霁收了声,僵坐在了原地。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无力地说道:“可我后悔了。” “我后悔让你牵涉其中,如果我当年不告诉你,不逼你,兴许现在你还是我的女使,还能陪着我。” 她说着,苦笑了起来,然后眼泪从眼角溢出来,流到了颊边。冬云从没见过她的眼泪,就连当年两人被迫分离时,她都是紧咬着牙关,一字一顿地交代自己:“你替我们好好活着,冬云。你替我们,好好活着!” 那眼泪里,有的应该是俞晚霁这些年从不与外人道的苦和恨。看着看着,冬云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为她抹了腮边的眼泪。 这一刻,在两人心里,都没有了这错失的十四年。有的,只是从前绣楼上的姑娘和她那无法相守的意中人。 冬云看着她的眼泪,一句“我带你走”几欲脱口而出,可是在说到“走“字的时,她还是闭上了口。 茶凉了可以再续,可是总归不是第一壶的茶香。那更何况是被迫分离的人呢?往日的离恨无以消解,甚至连再续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俞晚霁现在,是别人的母亲。 想到这里,冬云收敛了神色,就要站起。 她想同俞晚霁好好道一个别,当年她们的分别是身不由己,如今她想,自己决定该不该离去。 可是俞晚霁冲过来了,她紧紧握住冬云的手,像当年那个雷雨夜里一样,握住了能托起她的浮木。 她抬起头来,凄然而急切地问道:“你方才想说的,是要带我走么?” 冬云此时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能说甚么呢,只能说她高估了自己,她们今日本不该相见的。 冬云沉默着不开口,可是俞晚霁却好似都懂。她将冬云的手放在心口,凄然笑着,说道:“我知道,不管甚么时候,你都愿意带我走的。” 俞晚霁握住她的手,好似握住了一线生机。她目光里不再是一片沉沉郁色,反而漫起了炙热的祈望。只听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冬云,你再等我叁年好么?” “过了叁年,我跟你走,我跟你去江南。”她的女儿才十二岁,和她当年一样,不甘于这教条捆绑。她不能再由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 兴许是她握住自己的手太热,也兴许是她的目光太热,冬云最终,小声地答了一句:“好。” 自那之后,冬云回了遂州。可她每隔一个月,都能收到俞晚霁送来的信。 第一年,俞晚霁还有所顾忌,只是写些近况和家常。冬云的回信也很有分寸,除了她的身体,其余的都不多问。俞晚霁在信中写道:原本冬日是最难过的,她要是稍不注意感染了风寒,那便容易牵动心疾。可是这一年想着冬云,大约是心中欣喜,所以身子也还算爽利,平平稳稳地过了一个冬去。 也许是这一整年的书信都过分克制,等到了第二年,俞晚霁便干脆将想说的话写成藏头诗寄来。初读时,冬云还不知所以然。可再读第二遍,将开头第一个字连起来时,她便羞得直接将信纸反过来扣在桌上,不敢再读第二遍。 秋季时,也许是离两人约定之期只剩半年,所以俞晚霁信中写的,除了对冬云的思念外,都是对两人去江南隐居后的幻想。这些书信好似火星子一般,燎得冬云原本如死水一般心慢慢滚沸了起来。 冬季时,想到云州湿冷,冬云便给俞晚霁绣了一顶卧兔儿,绣工精巧,看得岑闻都有些眼馋,软磨硬泡地求冬云也给她绣一顶。可冬云这次干脆得很,她直接去绣庄替岑闻买了一顶回来,给岑闻气了好几日,最后还是疏雨不知道用甚么法子把人给哄好的。 将那卧兔儿寄出去的时候,岑闻说冬云连眼角都露着笑意。直到晚间对镜自照时,她才发现,自己眼角眉梢的喜气确实是这遮都遮不住。 然而之后将近叁个月里,冬云都没有收到云州来的回信。俞晚霁的书信,就这么断在了这年冬季。 冬云心中惶然,又去了几封信。等开了春,临近她们相约之日时,冬云才等到了江州来的书信,可是随信而来的,是晚霁的死讯。 晚霁本就心疾缠身,生育女儿时损耗了元气,再加上这么多年来心头积怨,心力早已耗尽。 她信中说的那些,都是仗着冬云见不到她人,编出来的谎话。实际她早在第一年冬日里就是油尽灯枯了,冬云的出现,不过只是延缓了她的枯竭。 面色比那墙壁还要白上几分,冬云急急拆开了信,看见信纸上只有短短六个字:“江南遥,何日去。” 信封里头还附了一方绣囊,上头是两只穿花蝶。冬云垂着头,那凄然的神色只透出半边来。她伸手去拉那系带,可是手就是抖得停不下来,好几次都没能将那绣囊拉开。 极力克制着抖得停不下来的手,终于,冬云用指甲挑开了绳结,看见了绣囊里,是两绺紧紧结在一起的头发。她能认出来,一绺是她的,另一绺是她梳过千次万次的——她的姑娘的头发。 那年,她们初始情为何物,结发以私定终生。俞晚霁便将这份遗憾带在身上,带了了十七年。 冬云痴痴地看着那头发,眼前却模糊了起来。直到眼泪打在了手心里,她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慢慢将那绺头发握紧,她像是不知道怎么哭一样,将手攥成拳紧紧抵在嘴边。只能从喉间听得几声呜咽,却不闻半声撕心裂肺的哭号。 她想,江南太远了,她只要回到当年江州俞府。去给她的姑娘,再梳一回头,再更一次衣。 呜咽再也压不住,冬云将绣囊死死摁在了自己的心口,喉咙间发出了像划过锈铁般刺耳的悲鸣。 眼泪砸在了地上,可地上是被分割成一格一格的白光。她循着光的朝向看见了外面柔曼春光,好像看到了当年她们初见时的景象。 看着看着,冬云痴痴笑了。 她想,如果她们能在江南,那这会儿,她一定要趁这春光,替晚霁折一枝春杏。 可惜了,东风未曾留情,自此之后,春难寻。 ps: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纠结过,因为我真的舍不得让她们be。可是冬云和晚霁之间,就是几乎没有he的可能。 一是按照晚霁的身体状况和心性,离开了冬云被迫嫁人,生儿育女,本身就是在折损她的寿命。二是因为冬云和晚霁之间的阻隔比岑闻和疏雨多太多了,一是阶级差异,二是造化弄人。疏雨和岑闻之间,隔的是疏雨向前迈的一步。可是冬云和晚霁中间,隔得就是万水千山了。一是物理意义上的山,冬云被发卖后,晚霁花了很多年才打听到她的消息,这其间已经过去了太长时间。二是精神意义上的山,阶级差异让冬云很无力,所以她即使鼓起勇气,也没有改变这个结局。 很可惜,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晚霁最终也还是去到了她和冬云的江南。 -- 番外三醉后 ℤγцsんцщц.čǒм 呼晴这次回来,带了一壶五花酿来,大家聚在呼晴家中,温酒闲聊,兴致高昂。 疏雨从来不贪杯,可是这次却喝得醉眼朦胧,连筷子都握不住。这可不怪她,要怪就怪这五花酿太过清甜,一口下去满口都是桂花和佛手柑的香气,任谁都想不到结果这比烧酒还要醉人。 呼晴和溪圆也是醉得不行,明明走在平路上,非说脚下是楼梯,要挂在溪圆身上叫她搀着自己。溪圆呢,还以为呼晴是燕儿,一唱一和地在那哄着呼晴,嘴里说着“燕儿乖啊,怎么今天嗓门那么大……哎,牵好娘,看脚下。”直听得宝应她们笑个半天。 看一圈下来,最清醒的居然是岑闻。她知道自己一杯倒,所以今天喝的也少,谁料到她一不注意,疏雨就饮下了叁盏酒,开始东倒西歪起来。 这会儿,只见她和雁乔一起扶着脚步虚软的疏雨,朝连廊外走去。 疏雨倒是,醉了以后也斯文得很,还特别听话。出门时岑闻说抬脚就抬脚,上车时岑闻叫她靠着自己,疏雨就自觉歪头靠过去了。 下了马车,岑闻嗅到两人身上散不去的酒味,于是告诉雁乔,两人直接去浴房沐浴,再拿一杯醒酒汤来。 水送进浴房来后,岑闻便脱了长褙放到架子上。回过头来,看疏雨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喝着岑闻只觉得姐姐醉后可爱得要命,看得她心痒痒的。 于是她出声,问道:“姐姐,醉了么?” 疏雨捧着茶盏,想了想,认真回答道:“醉了。” 听她老老实实在回答,岑闻在一旁止不住地笑。 笑过了,又问:“那醉了,还认得我是谁么?” 疏雨醉后反应虽慢,但不是完全糊涂,所以她皱起眉来看着岑闻,像是觉得岑闻莫名其妙一样,说道:“认得啊。” 岑闻又好奇道:“姐姐怎么认的啊?” “.……你无聊。”还知道损她,好了,这醉了好像也和平日里没甚么区别。sнīlīцsнцщц.⒞ō⒨(shiliushuwu.com) 可是下一瞬,就看疏雨抬起手来,放到岑闻眉眼间。用手轻轻划过岑闻的眉眼,鼻尖,最后停在嘴唇,轻轻说道:“这不就是你么?” 岑闻愣了一会儿,感觉到唇上手指的温热。她轻轻笑了一声,抬起手来,从疏雨的小臂划到疏雨的手心。然后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那我也来好好看看姐姐罢。” 疏雨听了,有些无奈,“平日里……看不够么?” “看不够。”岑闻看着疏雨,目光灼灼,眼里头盛着的,满满都是这醉了的人。 一字一顿地、岑闻补充道:“永远看不够。” 平日里疏雨听了这话,早就来亲她了。可这会儿她醉着,所以只是满脸动容地凝视着岑闻。浴房里头的热气腾在了两人脸上,蒸得疏雨脸上漫起一层薄红,这会儿岑闻才想起来,两人是来沐浴的。 于是她轻轻诱哄道:“姐姐,你自己把衣服解了好不好?” 疏雨却不照做,只是不解地反问道:“为甚要解啊?” 姐姐这样,更可爱了。岑闻这么想着,语气便放得更柔。 “你不沐浴么,和着一身酒气这么睡了?” 想了想,疏雨还是点了头,乖乖答道:“要沐浴的。” 于是岑闻笑着撩起袖子来,走去浴桶旁替她试了试水温,感觉刚刚好,才回头说道:“姐姐,可以了,你解了衣服,就进去罢。” 闻言,疏雨低下了头,一脸茫然,似乎是在要当着岑闻面前脱还是不脱之间抉择。最后她拎起自己的衣领来,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疏雨拧紧了眉头,一把将外面的褙子脱了下来,挂到了架子上,然后边走边解下裙。 下裙解下来了,可是抹胸的系带在后面,她一时够不到,于是只能抬头看向岑闻。 接到她这一眼,岑闻用旁边的帕子试干了手上的水珠,无奈地走过来,替她低头解着系带。 “好了。”抹胸解下来了,搭在岑闻的手臂上,疏雨的腿也跨进了浴桶中。 …… 疏雨靠在浴桶边,身后的岑闻从她的下巴一路吻到她的颈间,鼻息也扑在那些个吻上,留下一串热意。疏雨被这热意熏得不禁仰起头来,嘴里逸出几声轻叹来。 岑闻吻过她的颈窝,看见了颈窝和锁骨间留着方才落下的水珠,那水珠随着疏雨轻微的动作慢慢滚落,一直落到胸前。 岑闻呼吸错了一瞬,觉得不知怎的牙齿有些痒。于是她循着心意低下头去,轻轻咬在了疏雨的肩上。 这一咬根本没带力道,可是浴房里的气氛本就有些黏腻,她这么一咬,直接激得疏雨喘了一声。 疏雨抬起头来看着岑闻,眼里湿漉漉的,还带着些埋怨。她正要开口,可是岑闻却又吻上来了,这次的吻不同于方才的,凶得很,甚至用手捧住了疏雨的脸颊。她吮住了疏雨的唇舌、越吻越深,将热气都渡进了疏雨嘴里。 疏雨快要喘不过气了,可是她舍不得伸手推岑闻。于是只是将脸往后撤出几寸来,偏头贴在岑闻颊边,边平复着呼吸,边说:“.……去床上……” 岑闻眼中是欲色渐起,她追着疏雨的脸,落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啄吻,然后才抵住疏雨的鼻尖,轻声答道:“……好。” …… 到了床上,疏雨方才松松穿上的寝衣又被岑闻剥下,她的胸前有着密密的红痕,那是岑闻方才揉出来。现在呢,岑闻正低着头,舔舐着疏雨的胸前。她的一头乌发铺开在疏雨的腰上,一黑一白,明明是最板正的颜色,可这会儿却平添了些情色的意味。 岑闻用舌尖轻轻戳弄着疏雨的乳尖,不时轻呵出一口气来,弄得疏雨忍不住腰间一抖。知道疏雨最是怕痒,岑闻于是更坏心地用手在另一边乳肉上虚虚打转,感受到疏雨胸前起伏加剧,她这才从疏雨的胸前抬起头来,将手挪去疏雨的腿上。 亵裤不知道被丢去了哪里,疏雨现在两腿光裸。因为方才被岑闻弄得痒了,这会儿腿便牢牢并在一起,叫岑闻不得轻易碰到那快活之地。 见状,岑闻轻轻笑了一声,她将身子往上挪,挪到与疏雨贴在一起,乳肉碰着乳肉,腿也缠在一起。 她舒服得喘了一声,然后将手伸到疏雨背后,抚摸着疏雨背上的薄汗,对疏雨说道:“姐姐,我们今天在背后弄好么?” 疏雨以为就是像现在这样,只是她背过身去对着岑闻。于是她含糊应了一声“好……”,就要转过身去。 可是岑闻却搂住了她的腰,凑到她耳边说:“不是这样。” “是姐姐趴着,我在姐姐背后……” 疏雨这会儿醉着,还想不太明白,于是她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望着岑闻,问道:“趴着?” 她这么问,岑闻就知道了,疏雨的酒是完全没醒呢,不然肯定会羞恼得不行。 于是岑闻轻吻了一下疏雨,然后半跪起来,将疏雨的人拉起,然后扶着她的腰和腿,摆弄成了疏雨用手撑着,腿半跪着的姿势。 疏雨这样趴着,回头去看岑闻,看见岑闻慢慢埋头,她终于回过味来了,想要翻身过来。两人做着亲密之事也许多年了,可是背后她看不见,心中便有些慌乱。 可是不待她翻过身去,岑闻就已经凑到了她腿间,轻轻抬了抬脸,便舔上了疏雨的私密处。 唇舌抚慰着阴户,疏雨一下便塌了腰,用两手撑着身子,不住地轻颤。 岑闻看她这幅样子,心痒更甚。她用手去勾着疏雨的脚腕,一路在小腿上划弄,也用声音去勾着疏雨,蛊惑道:“姐姐,你可以撑住的,不是么?” “你坐起来,好么?” 手渐渐摸进了腿根,疏雨回头,嗔怪地看了岑闻一眼。看岑闻满脸的期待,最后还是撑起腰来,回到了方才的姿势。 这回岑闻就放肆多了,她先是舔进了疏雨那流出清液的阴穴中,用舌头在入口刺戳着,不时再将舌头缩出来,舔弄着穴周的软肉。 疏雨看不见后头,只能仰着头轻喘着,她觉得身上热得很,比方才在浴房里还要燥热。 可是岑闻还要叫她更烫、更热。她感觉到岑闻的舌尖不停地在肉缝间刮弄,弄得她比先前更是一片湿漉,叫那唇舌几乎衔不住。 热意和痒意裹住了疏雨,可是岑闻迟迟不去弄那最能得快活的肉蒂。于是借着酒劲,疏雨大胆地前后摆起了腰来,叫那肉蒂蹭到了岑闻嘴边。 她便蹭,边用气声催道:“闻儿,别折磨我,快些……” 听得疏雨这一声催,岑闻骨头里都酥了半边。她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凑更前去,衔住那一刻水淋淋的蒂珠便开始舔弄。 舌尖轻轻拨着,还不时用双唇去嘬,去吻。直弄得疏雨急喘起来,边喘边断断续续地喊着岑闻的名字,看着已经是要去了的样子。 岑闻也要跪不住了,她一只手撑去疏雨腿间,一只手不住地摩挲着疏雨的腰后。感觉到她腰间微微的颤动和起伏,岑闻加快了唇舌拨弄的速度。 疏雨这会儿连喊都喊不出来了,她咬紧了下唇,已是被快意紧紧裹住了,只能发出几声模糊得轻呼。 岑闻也觉得身上热,可她还要姐姐更热。于是她含住那颗可怜的蒂珠,唇舌并用地吮了一口。 她感到手下的腰线逐渐绷紧,可她还是没松开唇舌间的肉蒂,甚至用牙齿轻轻碰了一碰。 这一碰后,疏雨的腰便彻底塌下去了,连脸也埋在被子里,岑闻能看见的,只有那不住起伏的蝴蝶骨。 手摸着那蝴蝶骨逐渐往前滑,岑闻身子也躺到了疏雨身边。她伸手去拨开疏雨面上的乱发,哄着疏雨转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疏雨才将脸偏过来,然后看着她,闷闷地说了一句:“再也不喝了。” 听了这一句,岑闻笑出了声来,她抚摸着疏雨的脸侧,顺着她说道:“好,不喝了。” 可是心里却想着,那下次就在你清醒的时候这么弄。 -- 番外四向姨娘坦白 秋燥不饶人,稍不注意就容易肺热上火。几日前,周姨娘服用了些炸物,又没休息好,这便咳起嗽来,咳了半个月都不见好。 这会儿呢,周姨娘院门前,有两人站在树荫下,其中一人手提食盒,正等着院里的人出来。等树枝被风吹开些,才看清树下之人正是疏雨和岑闻。 只见周姨娘的女使凝秀疾步走出来,她没有说请两人进去,只是如往常一般恭敬地接过疏雨手上的食盒。 岑闻看着两人动作,有些失神地望着院内姨娘屋子的方向。疏雨捕捉到岑闻的神色,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安慰地笑了笑。然后转过头去对凝秀客气道:“那就麻烦凝秀姐姐把这盅雪梨汤送进去罢。” 凝秀躬身接过食盒,看着两人的神色,她几次欲言又止。都要转身回院里去了,还是停了脚步回头,试探着问道:“还是不用跟姨娘说这是姑娘送来的么?” 闻言,岑闻在一旁摇了摇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用,反正姨娘也能猜到是谁送的。” 女使看着神色落寞的两人,心中不忍,于是安慰道:“其实姨娘前几日还提起两位姑娘来了,说不定……过不久姨娘就想通了。” 听到这儿,岑闻似乎有一些诧异,她缓缓问道:“姨娘问甚么了?” 凝秀微笑着回道:“昨日吃了蟹,可是姨娘一直兴致不高。等回到院子里才跟奴婢说,说姑娘们以前也爱吃蟹。” 闻言,岑闻默默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周姨娘自然就是甚么都没再说了。可凝秀不忍心照实说,只是宽慰两人道:“姨娘心里是念着两位姑娘的,只是还需要些时日。” 岑闻静默了半晌,才道了一句:“多谢凝秀姐姐。” 之后,凝秀将食盒交给别的女使,将两人送出了门,才回到屋内。 打了帘子走到内间,凝秀看到姨娘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而方才送进来的食盒还呈放在桌上未动。想到默默离开的两人,于是凝秀便主动提起道:“姨娘,厨房这雪梨汤炖得馋人,我给姨娘端出来,您用一些?” 闻言,周姨娘转头看向那食盒,她眼中起了些复杂的情绪,可是看了几眼后还是将视线挪开了。 半晌,凝秀才听得一句:”放那儿罢。” 见周姨娘的态度还是没有软化,凝秀也没甚么办法,只得应了一句,然后便去外间候着了。 等凝秀出去后,周姨娘才叹出一口气来。她起身走到桌前,掀开了食盒的盖子,看见了上头呈着的雪梨汤。 从前岑闻咳嗽的时候,她就总会给岑闻煮一碗雪梨汤喝。如今这碗雪梨汤摆到了她面前,她却不愿意见岑闻一眼。 看着雪白的梨肉,周姨娘心中默默在想,如果那一日她不进吟秋榭里就好了。 那一日,她带着厨房新做的酥酪,想着直接送去给疏雨和岑闻。到了院子里没见到人,姨娘便知道,两姊妹必定是在屋里躲阴凉呢,于是便轻声跟其他的丫鬟说无须通报,准备直接去屋里找两人。 正巧这日,雁乔去了蹴鞠社,晚间才能回来。于是便没有知情人拦住周姨娘,任她笑着径直推开了格子门,然后僵直立在门前。 周姨娘看到疏雨坐在妆台前,口脂都花了,尽数染在岑闻唇边。 这样的场面,她只消看一眼,便马上清楚了状况。 她也终于想明白了,怪不得疏雨嫁人时岑闻像失了魂一般,怪不得岑闻要进李家的门,怪不得……岑闻和疏雨会一起回到岑家。 姨娘只觉得这一切荒唐得不行,原本以为两人只是关系超乎寻常姐妹,却不想实情是——她的两个女儿背着她,有了这乱伦背德的私情。 周姨娘不能再看一眼,她当场便关上了门,夺路而去。后面是岑闻和疏雨的呼喊,可是那一瞬她闹钟混沌得很,只是脚步错乱地跑回了自己的院里。 后来,岑闻和疏雨来见她,她听到了疏雨对她说:“姨娘,我知道我与闻儿之事有悖人伦。” “可是……我们不能再分开了。” 是啊,周姨娘心中清楚,这两人根本离不开彼此。可越是清楚,就越是觉得自己荒唐。 周姨娘把眼神慢慢移到疏雨身上,神色黯然而复杂,她先是喊了疏雨一声,然后才接着说道:“你当日回岑家时,只有七岁。那么守规矩,那么惹人疼,我便想着……我定要把你视作亲生女儿,叫你在自己家里能安心、自在。” 顿了顿,她又看向岑闻,轻声说着:“岑闻呢,你自小我便愿意随着你,随你自由,随你开心。” “我总想着,不愿意让那些迂腐教条束缚你们,让你们好歹在我身边时能随性些。” 随即周姨娘自嘲地笑道:“可大抵是我做错了,竟让你们随性到这般地步。” 岑闻听到这里,心中愈发慌乱,她抬头惶然地望向周姨娘,颤声喊了一句:“姨娘……” 听了这声唤,周姨娘终于看向她,目光由黯然转为决然,她坦白地问道:“那现在,你们还想让我说甚么呢?是要我坦然接受么?” “你们是血亲姊妹,在我身边养了这么多年,我又如何能接受这事实。” 周姨娘越是平静,岑闻心中越是惶恐。于是她凄声唤道:“姨娘,女儿……”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姨娘打断了,似乎是是累极了,无奈极了,周姨娘说道:“别说了,闻儿,别说了。” 面上再无波澜,周姨娘她转过身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是想了许久,才想出来接下来要说的这句话。她说:“你们走罢。“ “此事我不会告诉你们父亲的。” 这话有如凉水兜头泼下,叫两人从头凉到了脚底。疏雨面上骤然失色,岑闻更是眼中只剩下惊惶。她不怕姨娘训她骂她,她就怕姨娘像现在这样,将两人推得远远的。 可岑闻毕竟已不是之前只会对姨娘撒娇讨饶的姑娘了,她于是站起身来,压抑着喉中哽咽对周姨娘说道:“女儿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也愿意担负所有的罪责,可是……女儿只求姨娘别让女儿见不到你。” 周姨娘听了这句祈求,面上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更不忍心转过身去,于是只咬牙说道:“你们的事,在家里能瞒得住一辈子么?” 她再惊再怒,终究是不忍拆散两人,可岑老爷呢?就算家业已由两人接手,可他能忍住不插手女儿的事么? 疏雨在听到姨娘说“走罢”的时候眼角便都红了。她知道两人本就没资格要求周姨娘接纳她们的感情,周姨娘时不忍心拆散她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们了。 于是她上前拉住了岑闻,抬头对周姨娘正色说道:“姨娘,我和闻儿会搬出岑家去。” “但求姨娘让我和闻儿能来见见您。” 见周姨娘始终背过身去不愿看两人,疏雨哽咽了一声,松开了岑闻的手,自己跪了下去。 “姨娘待我如亲子,疏雨心中感怀。这十几年来枕稳衾温,自在闲适,皆是因为姨娘用心相护。” 疏雨压着鼻头酸意,接着说道:“疏雨有生母,可您在我心中也是我的母亲。” “疏雨自知对您不起,不敢再祈求姨娘的原谅。可我……与闻儿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我坚决不能放开闻儿的。” 说着,她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把自己的心声再剖白给周姨娘听,这是她第一次再别人面前谈论起她与岑闻的感情。 “姨娘,疏雨胆小得很。是闻儿将我从麻木含糊的日子里拉出来,重新给了我一个安心处,我这一辈子也只愿与她偕老。” 说完,她想起姨娘那句“可大抵是我做错了。”心中也泛起酸意来,于是她含泪又说道:“是我不知廉耻,诸多妄念,不是您纵我随我。” 此话一出,疏雨便看见了姨娘的手颤巍巍地揪住了裙边。 岑闻听着疏雨方才的剖白,早已忍不住流出泪来。于是她也跪下了,朝着姨娘拜了一拜,带着哭腔,郑重地说道:“女儿会走的,也会好好照顾自己,万望姨娘保重身体。” 听到她们跪下来的声音,姨娘眼中酸涩得不行,只能紧闭起了眼睛。 一拜完,两人站了起来,慢慢地朝门边走去。可是在快要出门的时候,疏雨看到了姨娘微微弯下的背脊。想起初见到周姨娘时,周姨娘笑着将她迎进门去的那副神采,疏雨低下头去,小声得不能再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娘……” 她只是庶母,按规矩来说疏雨和岑闻都不能叫她娘,可这一声娘重重砸到了周姨娘心上。叫她难受得五脏六腑都紧紧揪起,她甚至忍不住想回头说一句,算了,就当自己不忍心,就当自己心软。 可是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就像现在,周姨娘看着那碗雪梨,她知道那是两人为她蒸的。可是因为心中烦扰不得解,她终究还是没能吃下一口。 过了一年,又是一个秋季。周姨娘的祖父自梦中突然逝世,走得很安详,享年已有八十,算是喜丧了。 可是周姨娘是在周家祖父膝下养大的,祖父此前身子都很好,她之前去探望时,还乐呵呵地与她用了一餐饭。这会儿走得突然,周姨娘心中哀痛,再加上之前病没大好,直接晕倒在灵堂上,周姨娘的父母看见女儿晕倒,心疼不已,赶忙将人送去厢房里,又是喊大夫,又是喊人回岑家通报。 所幸周姨娘只是昏过去一刻,后来岑闻和疏雨及时赶到,驾着马车将周姨娘送回了岑家。 回家后,两人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周姨娘几日,顾念着周姨娘的身体,再加上周家那边送灵的事情,才在岑家住了这几日。 终于等到周家祖父下葬,一切事毕后,周姨娘的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她没有开口留两人,于是两人也没有在岑家久留的理由。 于是用完这顿饭后,疏雨只留岑闻在姨娘身边,自己回屋收拾东西去了。就算姨娘一直没对两人说过重话,可她也怕两人站在一起,姨娘心中会介意;于是干脆留下岑闻陪姨娘服药,自己转身回吟秋榭里了。 她转身告退的时候,周姨娘眼中就已经有不忍了。她本就心软,她们母女叁人算起来已有近两年不曾好好说过几句话了,就连前几日女儿给她侍疾时,也是小心翼翼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就像这会儿在她屋里一样,岑闻本来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可这会儿却只能听到勺子剐蹭在药碗边的清脆声。 周姨娘默默望着岑闻,和疏雨一起执掌茶业已有两年,岑闻早已不如当日那般青涩,连在自己面前都不是那个会撒娇卖乖的姑娘了。 她轻轻叹出了一口气来,就算再怎么变,可那专注的神色却还是和从前悄悄研茶的时候一模一样。 看着看着,周姨娘便再忍不住了,于是她出声打破了屋内安静的气氛。 只听她轻声问岑闻:“已经九月了罢?” 岑闻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不解周姨娘为何突然这样问,所以只是小心回道:“是了,已经是九月初了。” 听着她话中的不解与小心,周姨娘抿了抿唇,最终抬起头来看着岑闻说道:“你和疏雨下周回家来罢。” 说着,看着烛灯映在岑闻鼻尖的暖光,周姨娘轻轻抬手,像从前那样刮了刮岑闻的鼻头。然后,语气中有很久不习惯对别人展露的温柔,她对岑闻说道:“这会儿的蟹肉最是鲜嫩,回来罢,回来给你们蒸蟹吃。” 岑闻像是反应不过来一样,手还端着药碗不敢动。半晌,她眼眶渐渐湿润了,可人却紧抿起嘴唇来,像是怕眼泪要掉下来一般。 看她这样,又跟从前没甚么两样了。周姨娘好笑地问道:“要哭了?” 说完,又补充道:“十九的人了,还爱哭。” 岑闻低下头去,低声呜咽道:“几岁了,不一样都是娘的女儿么。” 周姨娘本来再找着给她擦眼泪的帕子,听了这句,她的手顿了一下,可最终还是释怀地笑了。笑完,周姨娘仔细地用手帕擦过岑闻的脸,然后温声说道:“把你姐姐也叫进来罢。” “哪有娘一直不理女儿的道理呢。” “把你姐姐叫进来,我同她也好好说句话罢。” 听到这儿,岑闻的眼泪都快要落进药碗里了,姨娘赶紧将药碗接过,看着泣不成声的女儿,也湿了眼眶。 罢了,自己既然纵了她们,随了她们的性子,便干脆随她们到底罢。 ps:还有最后一个番外就结束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