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 第1页 《走眼》作者:佐润【完结+番外】 文案: 一次意外,严锐之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旁躺了个男大学生。 看着满屋不可描述的景象,严锐之按着腰,面若冰霜。 偏偏身旁的另一个受害者臊红了脸,但说什么都要对严锐之负责。 严锐之看了看男生全身上下加起来三位数的行头,不甚在意地起身离开:“小弟弟,好好学习,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 本以为这就是个不怎么愉快的插曲,结果严锐之发现,对方好像在自己面前出现的频率高了起来。 严锐之去大学当了几回客座讲师,第一排的某个男生眼睛亮得惊人还坐得板正:“严老师好!” 严锐之出差开会,刚到地方就看见不远处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朝他挥手:“严总巧!我在这边实习,顺便接了个兼职。” 就连公司楼下的咖啡店,严锐之某次进去一抬头,穿着围裙的店员露出一个明朗干净的笑:“严总好!我在这里打工。” 严锐之:“……你是不是很缺钱?” 也许是男孩儿太热情,严锐之鬼使神差地打算“资助”他。 结果资助资助着就变了味儿。 后来在一次慈善晚宴上,严锐之的合伙人:“这就是今晚拍卖会的主人,贺家的公子……” 这位鲜少露面的独子正背对着他,身形笔挺衣着考究,谈吐举止无不优雅。 对方一转身,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僵住。 严锐之看着面前的人,嗤笑一声:“贺……公子?” 说完以后转身就走。 - 夜里,传闻中巨富的贺家公子自己找了块CPU跪在房间门口:“没想装,一开始真是意外……” “兼职是跟同学一起,不是故意骗你。” “打工……我不打工怎么找机会接近你!” “老婆开门,我好冷。” - 他是不是真的很缺钱受X费尽心思老婆贴贴攻,年下,年下,年下,说三遍 食用指南: *主角并非完美人设,勿过分苛责; *俗又有点慢热的谈恋爱文,非常悬浮,跟现实世界有出入,欢迎指正,但不要较真; *不狗血,就是老套; *文笔差,大白话,文中一切内容全部架空,作者逻辑废,只为情节服务; *弃文勿告,告了会哭的呜呜呜呜; *【划重点】别骂了别骂了再骂要傻了。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严锐之,贺年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诡计多端男大学生 立意:积极追求梦想,即使有挫折也不要轻言放弃 第1章 严锐之在手机的振动声中睁开眼。 今天似乎比往日里都要疲惫,刚一动手指,从腰部以下便酸痛难当。 疼痛让机体保护性地收回手,被过度使用的地方也终于被唤醒,从里到外绵延生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感受。 “醒了?” 还没坐起来,他就听见身旁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 听见这个声音,严锐之转头看了过去。 青年肤色健康,五官标致,他眉骨高,看过来时便愈发深邃立体,可眼眸又并非狭长薄情的长相,英俊中就又带着一点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气。 只是他胸前大喇喇布着几条红痕,锁骨处还留着个牙印。 对方随着严锐之的目光移到那里,脸色好像还有些不自然。 严锐之:“……” 这一幕终于让他的记忆瞬间回笼—— 沉默的喘息、投射在墙面上交叠的影子,昏暗光线中的双臂,与没入黑夜的汗水…… 都与这个声音有关。 昨晚自己跟合伙人下班后小酌,中途遇见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搭讪,他没理,朋友帮他打发走了。 后来事情聊到一半,郝帅被家里叫了回去,自己起身送他,没想到因为这点空隙,面前的酒就被动了手脚。 严锐之是在起身准备买单的那一刻感觉到不对劲的。 他酒量不错,可身体却升起一点不正常的软和热,脑子也有些发懵,而之前搭讪的男人去而复返,趁虚而入,“热情地”非要送他一程。 那药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劲儿很猛,自己被那个中年男人缠着使不上力,眼看快被拽进暗巷,眼前的青年出面帮自己解了围。 当时青年想先追上人送到警察局里去,可严锐之那时候状态太差错过了,又说什么都不愿去医院洗胃。 严锐之记得大概,当时自己被折腾得仅剩的理智都快没了,憋闷又难受,一度话都说不清。对方勉强从自己嘴里拼出一句话,按照要求给他开了间房,本来事情应当到此为止,但最后拉拉扯扯,竟成了这种结局。 他也记得后半夜的开始,是他被药物作用折磨得烦了,主动要求的。 ……但也不是这种程度的要求。 回忆结束,严锐之久久没有说话。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刚一动,某些部位的不适感骤然袭来,他下意识“嘶”了一声,一旁的人立刻紧张起来:“没事吧?” 严锐之语调平静,低声说了句:“麻烦拿一下睡袍。” 一开口,喉咙就烧灼着疼。 -- 第2页 “严先生,”对方礼貌地叫他,“听你嗓子不舒服,你等一下,我去倒杯水。” 青年的声音里甚至带了点天真,但每一个字都能让严锐之回想起昨夜的种种,自己是怎么开口的,嗓子是怎么哑的,到最后他又是怎么几近泣声地低诉的。 严锐之闭了闭眼,别过脸不搭理。 他听见对方起身穿衣服的声音,在安静的套房里格外明显。 对方起身去给他倒了水,又取了睡袍,一同放在严锐之面前。 拿过来以后还很有眼力见地回避了一下。 严锐之说了声谢谢,接了过来。 他拿起一旁的手机,发现上面有几条未读消息,都来自他的好友兼合伙人,郝帅。 【郝帅:你助理说早会你没来,不舒服?】 【郝帅:九点还要开研讨会,不然咱们还是推迟几天?】 他看了一下现在的时间,过去也来得及,按下语音键:“不取消,我会过来。” 刚放下手机,就感觉对方正看着自己。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说明白以后就此别过就好。 严锐之刚要说话,就听见对方先开口:“严先生,你现在的状态,可能不适合——” “很感谢你昨天帮了我。”严锐之沉声打断,也想借此说清,“之后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他坐在床上,松松垮垮系着睡袍,看着对方。 青年已经草草套上了衣服,是一件非常喜庆的红底白字文化衫,上面写着“安京大学百年校庆纪念”。 虽然起因荒诞,不过严锐之也并不羞于启齿:“而且这件事,本就是我让你帮我的。” 听他说到这里,对方也许是内疚,立刻说道:“严先生,这件事我很抱歉,我也一定会负责。” “我现在说的,就是想让你别放在心上。”严锐之冷静地开口,“你替我解围就已经是帮忙了,更何况是我邀请在先。” “我好像也没有帮好。你现在还是不太舒服,”对方观察着他的脸色,说道,“那我也是要负责的,毕竟后面……是我没有控制好。” 明明这人比自己高了不少,只是现在微低着头,偏浅的头发还有些乱,看上去倒像是在被严锐之兴师问罪。 这个诡异的联想让严锐之眉头跳了跳:“不用。” “那我去买点药?”对方又试探着问,似乎是懊恼,“怪我太不知轻重……” 严锐之觉得这人明明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但偏偏就是能让他生出无名火:“你是想让我说你厉害?” “我不是那个意思,”青年连忙说,“我昨晚是第一次,没经验。” “……”严锐之短促地哂笑一下,声音里带了冰渣,“那我是不是该夸你天赋异禀?” 刚说完,严锐之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又顺着他的道开了口,立刻语气不善地把话题主动权拉回来:“算了。我认为两个陌生人没有交流事后体验的必要。” 自己坐在床上确实少了点气势,严锐之想要站起来,没想到低估了昨晚的惨烈程度,刚要下床就腰上一软。 对方立刻跨了一步伸手过来,身高优势骤然显现,严锐之条件反射地想要去挥开他,结果因为没力气而只能被他扶住。 自己还没说话,青年就很担忧地问了一句:“严先生,你要不再休息一会儿?” “或者续个房,你再——” “……”严锐之这次狠狠甩开他的手,面不改色站起身,跨过一地荒唐的罪证,冷着脸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直到他从浴室出来到换好衣服准备出门,都一副毫无交流欲的模样。 意思也很明显:一次意外,不要烦我。 等他走到门口,一旁擎着的人才又走上来:“严先生。” 严锐之不太喜欢仰着头跟人说话,更何况对方走过来时因为身高优势甚至带了点压迫感。 因此他眼皮也没抬,语气不善:“又怎么了?” 这次青年干脆直接把手机拿出来:“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严锐之理都懒得理,直接按下门把。 结果刚开门就听见对方可怜兮兮地说完了后半句:“那一半房费我晚些时候转给你。” “……”严锐之提起来的半口气又落了回去。 “真的,严先生,不管你要不要我负责,那如果按照你说的,另一半房费我是一定要给的,没有让你掏钱的道理。” 他挑眉看着面前的人。 对方T恤上印着硕大的“安京大学百年校庆纪念”字样,一条极普通的长裤,基础款运动鞋,除此以外身上没任何其他装饰。 也对,这间酒店定位高,又是套房,自然不便宜。 这一点他倒是忘了。 对于一个普通大学生来说,这一晚确实负担重了些。 “不用——”严锐之刚开口,就看见对方脸上的表情近乎诚恳,仿佛自己要是拒绝,就是伤了一颗水晶般剔透的男大学生的自尊心。 “我会把体检报告一起发给您。”青年又补充了一句。 “……”严锐之虽然无意守护这人的玲珑心,但被纠缠得烦不胜烦,生怕要是再拒绝这人又要说出什么话来。 最后还是沉着脸,扫了码。 “小弟弟,好好学习。”他踏进电梯,没有回头,只丢下剩余半句话,“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 第3页 - 严锐之下楼结了账,又叫了个专车回到公司,正好能赶上研讨会的时间。 郝帅一进办公室,看见他就皱起眉:“你昨晚是跟人打了一架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严锐之把文件往他身上一推:“别废话。” “哎好好好,我是觉得吧,没必要这么拼,一看你就是昨天没睡好,你说晚一天又不少块肉……” 以往这人也嘴碎,严锐之早已习惯,但今天的他对郝帅的嘴碎非常有意见:“你少说一句话也不会少块肉。” 不过等相关人员来到会议室,严锐之就又恢复了原先的冷静模样。 研讨会刚开始,他的助理梁小优见他还站着,立刻恭恭敬敬地跑过来:“严总您等一下,我去给您搬个软一点儿的椅子。” “……”严锐之面上不显,神色如常,“不用。” “我今天站着说。” 忙碌了一上午,严锐之松一口气独自走回办公室。 没说多少话喉咙就疼得不行,加上全身难以启齿的不适,他靠在沙发上,揉着眉心休息。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开始梳理过去十二小时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离奇事。 严锐之自嘲一笑,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自己跟一个大学生上了床,人家说什么都要给他AA房费。 手机振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严锐之一掀眼皮,发现是一条新朋友消息。 新的联系人名字叫“讲道理”,头像是一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萨摩。 “……” 这个名字直接让严锐之回到了早上刚醒来,跟这人掰扯的场景。 是挺讲道理。 想让人随便找个什么玩意儿把嘴塞住的那种讲道理。 他滑开手机,上面有两条消息一条转账。 【讲道理:严先生,早上说了要给房费的,正好我今天的代课费到了。】 【讲道理:先转给您(*^▽^*)】 系统提示:讲道理向你转账300元 严锐之忍着浑身的酸疼看着那笔钱,表情更冷了。 这大学生非要跟自己AA房费就算了。 还他妈分期付款。 第2章 2 严锐之正想着,不远处就传来敲门声。 午休时间还旁若无人敲他门的全公司也就一个人了,他放下手机应了一声。 几年前严锐之靠着一款突破了传统技术的现象级作品《怀古》,彻底扭转了原本VR类游戏市场份额占比低下的尴尬局面,业内赞誉不绝,纷纷称他是“以一人之力突破技术壁垒的VR天才”“让整个VR游戏界起死回生的传奇人物”。 技术的革新也让“有鱼科技”估值疯狂暴涨,成为近年来风头无两的独角兽游戏公司。 好歹是个公司副总,跟严锐之相比,郝帅则随意得不行。 他推门进来,手里还给他拿了午饭:“我看你都没让小优给你买,但你今天这副样子总觉得不对劲,我还是过来慰问你一下。” 严锐之抬眸,看着郝帅放在桌上的水煮肉片和剁椒牛腩,偏过头去:“不用了。” 这让他怎么吃。 “我可是都按照你口味买的。”郝帅疑惑道,“我今天听你声音不太对。感冒了?” “你现在说这个,不如想想deo什么时候能做完。”严锐之不近人情地低着头说。 “休息时间能不能不要谈工作——”郝帅装模作样地嚎了一下,“昨晚晚上给你发消息怎么没回?” 严锐之眉毛也不抬地接茬:“因为那个搭讪我的人又回来了,还趁我去送你的时候给我下了药,但后面来了个大学生帮我解围,我不想去医院所以跟他睡了。” 说完,他果然看见郝帅的脸色从“以为在听故事”变得一脸惊悚,于心不忍地补了一句:“你还真信?” 作为严锐之唯一一个朋友,郝帅当然知道他的性取向,心有余悸地皱着眉:“……那你这玩笑开得多少有点大了。” 严锐之不置可否:“逗你的,就是肠胃炎犯了。” 郝帅被公司的人戏称郝公子,从小家庭和睦环境单纯,也觉得他说得过于离谱,点点头,拿出手机发消息:“那行,我让小优给你带个粥。” “谢谢。”严锐之起身走到桌旁坐下。 “你不是肠胃炎么,研讨会出来方案也没什么问题,”郝帅翻出他柜子里的咖啡机,取了豆子开始慢悠悠地磨,“先去里面睡一觉?” “我过一下PM推进的流程。”严锐之淡淡道。说难受其实也没到什么都干不了的地步,他没这么娇气,“下午我不在,要去学校上课。” “你还真是一天都闲不下来。”郝帅感叹,“下午那个……” 严锐之脸上露出一点浅淡的笑:“下午的流程就麻烦郝公子了。” “……行,下午我帮你测试。”心知劝不动,郝帅无奈叹口气,说到一半又把话咽了回去:“去吧,反正一个月两节课,就当散散心——哎,你手机在响。” 温馨的老友相谈画面被迫中止。 严锐之在满室的咖啡香气里滑开手机—— 【讲道理:严先生中午好(*^▽^*)!不知道您还难不难受,我买了药,方不方便给个地址,我送过来?】 他没看完,动作自然地关上聊天窗口。 郝帅好奇:“谁啊?” -- 第4页 严锐之面上不显,把手机稳稳当当放回桌面上:“推销保险的。” - 因为经历与成就颇带有传奇色彩,他在安京大学的盛情邀请下同意做了客座教授,选修课,不挂职称,总体还算轻松。 “严总,到了。” 司机温声提醒,严锐之才回过神来。 客座教授不是正式教授,严锐之没要助教,自己一个人提前几天准备好了内容,往教学楼走。 他一般会提前一点做准备,今天有些堵车,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快到上课时间。 这门课叫全息技术应用,按理说内容繁杂枯燥,除了相关专业的也不会来听。严锐之从来不关心考勤问题,但因为非常年轻,且履历惊人,每次到了阶梯教室后基本座无虚席。 进门后原本热闹的教室安静不少,因为没有助教,他只能自己调试设备。 “严老师!”以前打过几次照面的女学生善意开口,“需不需要帮忙?” 还没等严锐之表态,身旁已经有个人影主动走了过来,给他调多媒体。 “谢谢同学。”严锐之正低着头传课件,说道。 “严老师,不客气的。” 走过来的学生礼貌又热情地开了口,声音低沉悦耳。 还非常的……熟悉。 “……” 这个声音让严锐之整个人动作一顿。 然后立刻抬头看过去。 果然,早上那个烦得不行的一夜情对象现在换了件干净清爽的浅灰色衬衫,站在自己面前。 没了喜庆的T恤,浑身上下都是这个年纪才有的爽朗气质,此刻看向严锐之的时候正笑着,还真是个像模像样的乖巧学生。 严锐之忍住了自己不合适的表情,只不露声色地应了一声。 “严老师,我叫贺年。” 像是严锐之问了他似的,这位讲道理同学有些紧张地自我介绍起来。 严锐之忍住把这堂课改自习的冲动,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是这个专业的?” “啊?不是的,但我对这门课很感兴趣,还选修了。”贺年很理所应当地接了茬。 “那我前几次课怎么都没见过你?”严锐之冷静地问。 “可能是严老师没有注意到我,”贺年的放低了声音,甚至有点可怜,“我一直都在左边的位置坐着的。” “我知道严老师每天都很忙,不会注意到我也实属正常,”贺年一副“我真的是个懂事的好学生”的语气,“但没关系的,您千万不要因为这个有什么其他想法,今天能上您的课我就很开心了。” 严锐之在春日的空气中闻到一阵新茶的味道。 “……好,”他吸一口气,冷笑一声,接着贺年的扯淡说道,“那等下我就去翻你上次的出勤记录。” “我就两次没来!”贺年立刻找补。 严锐之没看他,低头打开课本,冷酷无情地说:“那晚了。我现在决定我的课两次缺勤直接挂科,你不如立刻回去准备补考。” “那我不——” 贺年还要说话,严锐之把课件调好,微微提起声音,能让坐得近的学生听见:“谢谢这位同学,你可以下去了。” 贺年没办法,只能默默回到第一排。 明明长了个大高个,但严锐之莫名从那背影里看出一阵委屈。 真是诡异。 他收回视线,清了清嗓:“那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他还穿着早上的那一套西装,不过已经熨烫平整,头发与眸色都是墨玉般的黑,五官清隽冷冽,举手投足礼貌客气,但总透出一股疏离的味道。 严锐之上课不爱照本宣科,通常会把课件内容跟实际结合,加上自己的经验,尽量以便于理解的方式表达出来。 他就当没看见贺年这个人,讲课全程清晰冷静,只是在快结束的时候往 只要不太过分,他没那么严格要求课堂纪律,但大约是今天气不太顺,还是停下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那名女生立刻摆摆手,“我就想跟前面这位同学换个位置。” 严锐之看过去,即使是阶梯教室,也架不住贺年个子太高,遮住了后排的人,PPT和黑板都只能看见一半。 贺年也跟他对上视线,眼神无辜地叫他:“严老师。” 严锐之冷静地开口,仿佛只是一个在替其他学生伸张正义的好老师:“你好像是遮到了后面的同学。” “我也在听课。”贺年小声说。 另一个男生倒是直爽:“哎呀兄弟你就跟她换一下呗,你又不是我们专业的,她还要学分的嘛——” 严锐之饶有兴致地开口;“哦?” 贺年仿佛没听出他语气里的揶揄,还跟旁边的人讲起道理:“我特别喜欢严老师的课,我今天就是为了听严老师上课才来第一个过来占座的,我午饭都没吃,就是想近距离听严老师上一堂课。” ? 多少带点离谱。 严锐之暗暗提起一口气,然后不动声色地反问:“那我刚才讲的全息视觉编程要点里,最重要的是哪三点?” 贺年语气里毫无窘意,坦荡得没答出来也毫无愧色:“第一点,是……” 眼看他是半天没是出来,严锐之满意地收回视线,继续讲自己的课。 他的时间卡得刚刚好,讲完最后一句,正好也到了下课的时候。 -- 第5页 “那剩下的内容下节课再跟大家讲。”严锐之没布置任务,清了清嗓结束这堂课。 “对了,”他提着包走到教室门口,“课件留在电脑上了,关多媒体和后续的事……” 他隔着一群年轻的面孔看向第一排的那个人:“就由这位特别喜欢我的同学代劳了。” 其中“特别喜欢”四个字咬得很重,在外人耳中听来,就像两人结下了一段真挚的师生情谊似的。 - 刚过立春,空气里还带了点料峭寒意,天色也暗得快,严锐之下课后遇到了大一的辅导员,两人聊了一会儿,从办公楼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 他其实赞同郝帅的说法,之所以答应过来上课,的确是想在工作之余放松一下。 他住的地方离学校并不算远,严锐之每次上课回来都会步行回家。他很熟悉这里的路,从第三食堂的后门走出去是一条小巷,也是学生们最爱的小吃街,穿过这条小巷,就能尽快到家。 这条街是老街,两边都开满各种各样的小店,油炸食品的滋滋冒油声、火锅的热气与糕点的甜香融在一起,混成一派吵吵闹闹的欢腾与热烈。 严锐之穿着一身笔挺的定制西装,走在这里是有些格格不入。 但他还是略微放缓了脚步,不动声色地感受着难得的青春气息。 下一个路口有一家著名的老汤麻辣烫,因为店太小,只能支了个篷把板凳和小桌子摆在外面。 这家店十年没涨过价,他大一的时候就来过,如今看到熟悉的门头一瞬间有些感慨,下意识看过去—— “严老师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严锐之差点眼前一黑。 贺年正跟几个同学坐在一起,面前摆了一把串好的串儿,和刚打开泛着冷气微微冒泡的玻璃瓶汽水,隔着热腾腾的锅跟他相望。 他的脸虽然被热气遮住少许,但严锐之都能想象出对方现在的表情。 严锐之想装不认识,收回视线加快脚步,然而贺年已经拨开他的冤种同学们直奔过来,用一种看见恩师的语气,情感丰沛而真诚地又叫了一声:“严老师!” “……” 严锐之拔腿就走。 第3章 严锐之不是很能明白,怎么一天之内就净遇到贺年了。 对方身高腿长,两步就跨到了自己面前。 小吃街又热闹,两人都显眼,很快惹得路过的学生频频侧目。 严锐之不喜欢被过多目光注视的感觉,眼睫不着痕迹地闪了一下。 然而他还来不及说话,贺年就主动走近了一点,低头看着他:“严老师,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一旁露天的桌椅上坐着的其他几个贺年的同学,好奇地问:“这是你选修课的老师吗?今天中午冲着要去占座的那个。” 贺年眼都不眨地说了句“是”,结果他的朋友不负众望又接了一句:“可你上次不是说,教当代语文鉴赏的是文学院温温柔柔的女老师吗?” 三句话,让贺年下午现编的理由抖了个底掉。 严锐之很快抓住重点,也不生气了,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当代语文鉴赏?” 然而贺年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窘迫:“我对文学也有澎湃的热情。” 严锐之都要被他气笑了:“中国文坛幸甚有你。” “严老师,我可以请你吃饭吗?”眼看严锐之又要走,贺年干脆直接略这回事,问道。 “没空。”严锐之拒绝得也很干脆。 “就是,你怎么能让你老师跟我们吃这个!”一旁丝毫没有眼力见的冤种朋友为战斗添柴加火。 “我说吃这个了么!”贺年转头对着同学笑骂一声,再看向严锐之时声音放低了一点,“严老师,您刚才让我收拾教室,我一个人把阶梯教室重新打扫了一遍,还给每位需要课件的同学都发了邮箱,关了机最后离开的……我就想请你吃个饭。” 后面一长串多半没什么可信度,但偏偏贺年的音色清润而没有攻击性,甚至有些可怜,仿佛真的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能跟恩师共进晚餐似的。 “严老师……严先生,可以么?”贺年看着他,却换了一种称呼。 周遭都是热热闹闹的学生,严锐之发觉贺年每次都很会找准机会提要求,微微提起嘴角,抬眸直视他:“行啊。” 顺便也能好好谈谈。 得到满意答案后的贺年立刻没了刚才的可怜模样,眼梢弯着,就要跟严锐之一起走出这条小路,还一边走一边问他:“严先生,您想吃什么?” 严锐之无所谓地说:“那就要看你请什么了。” 安京大学本部地处中心商圈,从小路走出去后不远处就是繁华的商业街和写字楼,又因为靠近学校,各种档次的餐厅应有尽有。 严锐之饶有兴致地跟在他身后,看着穿着一身单薄衬衣的青年正打量着周围的店面,似乎正在挑选。 贺年先是走到一家装修低调典雅的日式矮屋前,门口铺着碎石,草庵式的院门里摆放着充满禅意的添水与蹲踞。 严锐之挑挑眉,撇开这家店的预约制不谈,这家店的价格……要是贺年带着自己踏进去了,恐怕今天就很难出来。 更何况他刚刚还在跟朋友吃路边19块钱管饱的麻辣烫。 想起今天转到手机上的三百块,严锐之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 第6页 看来这一晚确实对贺年造成了一些经济上的压力。 眼看贺年还在门口打量,他莫名脑补了一下对方高高大大的模样站在后厨里刷盘子的场景。 这种感觉甚至有点新奇,严锐之没提醒他。 不过贺年似乎从这样的装潢意识到了一点什么,后退了两步,开始找别的店。 严锐之看着他小心谨慎的动作。 他站在原地开口:“贺年。” 这是严锐之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对方立刻回过头来:“严先生!” 他的脸上还带着点被叫到名字的惊喜,像大学里总被人仰慕的完美好学生一样,扭头的时候眼梢也带着一点弧度。 严锐之终于决定做个好人,他示意贺年往身后看:“就这个吧。” 这是一家有些年头的茶餐厅,入口是直通二楼窄而长的楼梯,菜单垫在覆着玻璃的餐桌 贺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严锐之也不急,自己等他憋了一会儿,贺年果然开了口:“严先生……” “嗯?”严锐之倒是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这家店装修有些老旧,但还算干净,“你不是要请我吃饭么。” 他看见贺年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您觉得刚才那家日料怎么样?不然我们……” “就这个吧。”严锐之很适应这里的就餐环境,“反正你找我肯定也不止是为了吃饭,不是吗?” 严锐之开了口,贺年最后也坐了下来。 不得不说,在这方面贺年绅士而细心,先问过一遍严锐之的忌口,才找服务员点菜,跟对方沟通的时候也非常礼貌温和,过程中还会征求他的意见再下单。 这家店很传统,贺年全程没让严锐之动手,热茶上来的时候也主动接过,把餐具都烫了一遍,再夹到他面前。 严锐之看着贺年的动作,对方衬衫的两边袖口挽起来,露出肤色健康肌肉漂亮的小臂,神情很认真,即使穿得简单,举手投足间也自然随意,像是有种与生俱来的自信。 他晚上通常没什么胃口,啜饮了一下贺年倒好的茶:“谈谈吧。” “你明明没选这门,为什么今天会过来?”严锐之开门见山,还补了下半句,“别跟我说是因为什么爱听我的课。我不听你扯那些。” “严先生,”被他这么一说,贺年也停下手上的动作看过来,“昨天……” “如果是要提昨天的事,那我今天早上就已经说过了。”严锐之依然保持着惯有的冷静。 “那间酒吧我会去查,但不知道作案的是不是惯犯……” “也不用了。”严锐之低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甜点,“我不想去做笔录。” “虽然上课确实是故意的,”贺年的声音放低了一些,很悦耳,“可刚才真的是偶遇。” 严锐之语气没什么波澜:“都是成年人,翻过这一页就好。” “如果我……” 贺年顿了顿:“如果我就是想要负责呢?” 严锐之拒绝得很干脆:“我不需要你的这种负责。” 他语气里毫无转圜的余地,贺年微垂下眼睫,脸上看不出失落的模样:“那……” “难道你想说,你对我有别的想法?”严锐之拇指抚着杯沿,说。 他问得坦荡,还体贴地没看着贺年。 这次贺年没急着否认。 严锐之没太意外:“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上大三。”贺年真跟上课回答问题似的,身子板正了起来,还买一送一多回答一句,“没谈过恋爱。” “我没问你这个,”严锐之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小孩儿缠上,现在还要跟对方面对面坐着,教对方一些成年人世界里应该懂的的基本道理,“昨天你很难受吗?” 贺年怔了怔,像是不好意思:“不难受啊。” “我也不难受。”严锐之没说谎,半天过去,那种不适感主要是因为自己没经历过,而并非其他原因。 开始是他的请求,如果不算最后的满屋荒唐的话。 “那你看,我们都享受了,所以这件事在早上起来后就已经结束了。”严锐之说话很有条理,“没有谁对谁负责的道理。” “当然……虽然这个词可能不太合适,不过你要是有些雏鸟情结我可以理解。”严锐之看着他,“但这和我没关系。” “弟弟,自己的事情总要自己解决。” “我……”贺年张了张口,不过话没说完,手机却忽然响了。 严锐之眼神示意他自便,贺年接起来,是个视频电话。 对面声音穿透性很强,严锐之也听见了一些内容。 “年哥!我有个题实在是不会,你给我的三种解法都试了,但还是不理解——”听上去是个中学生的声音。 居然是来问题目的。 “哪儿不懂了?”贺年好脾气地问对方。 贺年当着严锐之的面跟对方视频了起来,找服务员要了张纸,把数学题的三种解法全部列在上面,对着视频边写边比划,逻辑清晰严密,又灵活易懂。 不到十分钟,电话那头的孩子就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哦”,激动地挂了电话。 两人之间重新安静下来。 严锐之的话基本说完了,不过自己刚才说的话是重了些,他还体贴地缓和了一下气氛:“你之前说代课,是做家教?” -- 第7页 贺年看着他很快点头:“嗯。” “挺好的。”严锐之站起来,“那既然都说清楚了——” 他想说房费不用再给了,毕竟贺年也出了力。这顿饭自己也会付钱。 没想到贺年对这个问题倒是很在意:“那不行,严先生,我说到做到。” 严锐之不知道这人又哪里轴了起来,抬眸看他。 “严先生,不用再说了,这笔钱关乎到我的尊严,”贺年用一种十分坚定的语气开口,“我已经问清楚了房费,我一定会给的!” 一边说还一边走到收银台:“这顿饭也是!” 严锐之最终没破坏这位大学生的自尊心,眉头跳了跳:“……随便你。” 他干脆地收起了要递出去的二维码,任由贺公子全款拿下这顿饭。 第4章 严锐之回到家时间还算早。 他每次上课回来后心情都算不错,即使今天多了一个有人非要请他吃饭的插曲,也并无太大影响。 下午没去公司,等严锐之处理完剩下的事,洗完澡打开手机时,不意外地收到了几条消息。 除了郝帅关于工作上的信息,剩下的全都来自同一个人。 还多了一笔转账,在三分钟前。 系统提示:讲道理向你转账1000元 【讲道理:严先生,剩下的金额我也会很快付清。】 【讲道理:剩下的我可能会晚一些(*^▽^*)】 【讲道理:今天很感谢您,我不会再提之前的事了。】 严锐之盯着屏幕,略微松了一口气。 今天那些话也算没有白说。 他沉吟片刻,打字回复。 【Sharpness:好。】 【讲道理:那您把钱收一下吧。】 他不是不能理解贺年非要给自己转账的心理,只是感慨年轻真好。 严锐之向来理性,也懒得再因为这点钱跟贺年推来扯去,两人聊天记录很少,他翻上去,连着早上的那笔一起收了款。 他不再回复,贺年也难得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 这件事就像一个不重要的插曲,而贺年也真如那天所说,除了其中一次给自己转了剩下的一半房费,没有再给严锐之发过消息。 严锐之下一次去安京大学上课时,也没在第一排见到他。 他的生活恢复如常,工作也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着。 有鱼科技现在手上有两个同时推进的项目,一个小成本错位解密,另一个则是研发的大头,刚定下来基本方案。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郝帅叼着根棒棒糖走进来,大喇喇往沙发上一瘫,开始哀嚎。 严锐之眼睛还放在电脑屏幕上,动都没动一下:“要躺回你办公室躺。” “我不,你这儿的沙发舒服。”郝帅哼哼唧唧。 “有事就说。”严锐之不吃他这一套。 郝帅立刻坐直了:“后天那个交流会,你陪我一块儿去吧。” 从立项到开始研发还需要一段时间,期间就有不少商业洽谈,以及一些业内的交流酒会。 严锐之抬起眼皮看他一眼。 他不太爱交际,这种事一般是郝帅去做,基本能不叫他就不叫他,多半很重要了才会叫他:“这次出席的有哪家?” 郝帅见他一点就通,也不绕弯子:“京行,最近风头正盛那个。他们做发行有一套,听说现在手还伸长了。” “你先别有意见,这家背后可是风锦!”郝帅说。 他们之前都是自己做发行,能爆起来全因为质量口碑好,而风锦集团则是全球大厂,手段高渠道多,一跺脚相关行业都得抖三抖。 然而严锐之没什么反应:“你不是说最讨厌资本么?” “可是风锦实在是太有钱了嘛。”郝帅恶心吧啦地跟他开玩笑。 他嘟哝一句:“这不是因为你想做《怀古2》,要是真能拉一波融资……” “你可以回去了。”严锐之不为所动,说道。 “我知道,你就是怕人家介入以后会更改你的思路和想法……”闻言,郝帅只能叹一口气,也不劝了,“行行行,我去。” “出去的时候顺便叫小优给我把PM的报告拿过来。”严锐之也不再聊刚才的话题。 郝帅啧啧两声,看着他,感慨道:“不错,果真有独立游戏人的气节。粉骨碎身浑不怕, 要留清白……” 严锐之忍无可忍:“你又在发什么疯?” “我这不是在夸你不为资本折腰嘛。”郝帅委屈道,“行,那我下次换首诗。” “你也可以直接说人话。” “那不行,”郝帅不屑一顾,“我妈让我多读点书,我最近正在研究文学。” 听见他这句话,严锐之短促地笑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开口,想到一个选修了当代语文鉴赏却要过来蹭全息技术应用的人,失笑道,“中国文坛幸甚有你们。” 郝帅满意了:“行,那你不去就不去吧,我让小优给我买机票,晚上我请你吃饭,一家日料,之前就订过位置了。” 毕竟刚拒绝了郝帅一次,严锐之这次就答应下来。 等到了晚上,严锐之跟郝帅一起到了目的地,才发现这就是之前贺年想要带他来的那家店。 店里走的是最流行的高端板前料理,一晚上只接待六位客人。 -- 第8页 然而严锐之一向在晚上没食欲,又对生食敬谢不敏,吃得很少,最后喜欢跟客人互动的日本大厨只能略有尴尬地跟郝帅比划手势。 一顿饭下来严锐之基本只动了前菜和水果,倒是郝帅撑了,还打包了没吃完的回去。 两人走出门,严锐之好奇问了一下价格。 要是以贺年二十天才结清一半房费的速度来算,如果当时自己真跟他走进来…… 郝帅说了个数,看着严锐之若有所思的表情主动说:“没事,不要因为你只吃了这么一点食物而内疚,毕竟叫你来这家是我自己想吃。” “哦。”严锐之点点头。 那看来要两个月。 他在心中下了结论。 - 结果这顿饭还是出了问题。 不知道是因为胃肠不耐受生冷刺激还是食材有问题,郝帅三更半夜犯了阑尾炎,痛得吱嗷喊叫地上了救护车,直接拉到医院做了个急诊手术。 严锐之到医院的时候他麻醉都醒了,正虚弱地躺在床上直喊疼。 他哭笑不得地走过去,因为郝帅不能进食,他拿了棉棒沾了水给对方润润嘴唇。 “我哪想到还有这一出……”郝帅还非常愤怒,“我这不是花钱遭罪么!” “你只吃那么一点,看来是对的。”郝帅痛心疾首。 “好了,你少说两句。”严锐之无奈地开口。 “你能不能体谅一个病号!”要不是身上插着管子,严锐之不怀疑他的多年好友会气到鲤鱼打挺。 两人聊了一会儿,看见他的液体快滴空了,严锐之替他按了铃。 郝帅控诉了三遍那家店,好歹消了一点气。 “行了,我让小优把你机票取消,”严锐之说,“你这几天先好好躺着。” 郝帅僵了一下:“可之前的交流会我登记了有鱼的席位……” “我去。”严锐之站起身来,“你能安心养几天了么?” “你不是不喜欢资本也不喜欢社交吗。”郝帅说话底气不足。 “那也不能白费了你争取来的机会。”严锐之说得云淡风轻。 “行。”郝帅叹口气,“怎么感觉我在用阑尾炎要挟你似的。” 严锐之看着他笑了笑:“那等我回来,你自己盯一个月的数值,还有客户端主程序……” “行了!”郝帅立刻打断,“我不愧疚了!” 严锐之从病房出来时还是早上,他先把两人商量过的事安排好,又不放心去了一趟医生办公室,问了一下郝帅的情况,确认不太严重后才离开。 白天的医院大楼总是人满为患,八部电梯全都挤满了,严锐之不想跟人一起等电梯,干脆走安全通道下去。 胃肠外科占了外科楼的三层,郝帅这种问题不大,从急诊手术转过来的都在胃肠三,其余根据疾病程度和种类分布在剩下两层楼。 严锐之一边下楼,一边听着电话里项目主管汇报进度,走到胃肠一的时候,安全通道忽然风一般滑过一道人影。 “严总,第一个项目主美风格定了,已经把试稿发给您……” 这道身影有些熟悉,严锐之下意识驻足看过去。 贺年背对着他,也在打电话,步伐很快,急匆匆的模样。 “严总,严总?”过了一会儿,严锐之才惊觉自己走神。 他没跟贺年打招呼,直到几步下了一层楼,才回了对方的话。 严锐之想起之前医生说的楼层分布。 胃肠一部多是住院时间较长的病人,难道说……贺年有亲人住在这里? 第5章 医院人太多,严锐之挂了电话下楼的时候,肩膀还被人撞了一下。 对方是个慌慌张张的实习护士,手上拎着个盒子,见自己撞到人了立刻吓得浑身一凛,抱着盒子气喘吁吁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 对方点点头,又很快迈开步子往前跑,看来也是因为没时间等电梯,着急地赶回病房。 实习护士一边跑上楼,一边还谨慎地捧着盒子:“胃肠一!胃肠一的洗涤红细胞!我送过来了!” 后来人声太嘈杂了严锐之没听清,但也推测得出,刚才的护士是飞奔过来送血袋的,估计是有什么急重症。 虽然不一定有关联,但严锐之难免还是想到了刚才碰到的、急匆匆的贺年。 他是来这里照顾亲人或者朋友吗? 是生了什么病? 严锐之当时看不见他的表情,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因此也不敢擅下结论。 毕竟他跟贺年,到底没有多么紧密的关系。 - 严锐之回到办公室,梁小优走进来,先是把他交代的文件一一拿了过来,要离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满脸担忧地问:“严总,郝公……郝副总他没事吧?” “小手术,很顺利。”严锐之开口,顺带说了医院的地址。 他知道郝帅性格好,在员工心目中更具有亲和力,估计等会儿下班了还会组团去看看。 “您明天的机票我订好了,”梁小优果然松一口气,“酒店的话,之前选的那家没有额外的空房,不过已经将原本郝副总的房间更改了入住人,您到时候直接过去登记就行。” “好。” “那郝副总没来,我下楼去帮您买咖啡。”梁小优笑笑,习以为常地说。 -- 第9页 虽然是临时出差,等办公室的门关上以后,严锐之还是打开了梁小优发过来大会资料。 这类型的会流程都差不多,开幕致辞,一些受邀相关公司的领导人讲话,后面还有after party,方便与会者相互交流。不过明天这场更偏私密一点,只有受邀且登记过的公司才有邀请函。 郝帅是回国后才跟他合伙的,当时好歹算个富家子弟的他一开始说什么都要做一个自己喜欢的游戏,那时候的严锐之刚爆了《怀古》,还真带着他,用郝帅的构思,一步一步真的做出了一款新的产品。 虽然没有怀古那样的现象级,但销量也不差。 从那以后原本只是为了玩票做个梦的郝帅开始有了事业心,也开始主动接手严锐之相对薄弱的洽谈跟合作,两人分工明确,事半功倍。 严锐之出差一向从简,也不习惯带人跟着,他看着与会名单,第一排上面赫然列着“京行”两个字。 当然,重点并不是这一个新兴起来的发行公司,而是它背后的风锦集团。 风锦向来傲慢,一般游戏或者其他项目找发行,多半只分发行方三成或四成,风锦却常常动辄抽八到九成。 说直白些就是资本垄断,但风锦就是商业巨头,涉猎广泛,即使抽成独一档,也有无数小工作室趋之若鹜。 不同于PC游戏那样一个IP吃十年,续作年年翻新,VR游戏追求的是新奇感和身临其境的体验,因此一般的公司在立项时很少考虑做前作的续集,研发团队通常都会想一个新的作品。 严锐之站起身,走进办公室的隔间。 这间小卧室冷清而整洁,没有多余的摆件和装饰,除了几样必备的小家电,就只有床上放着的一台VR设备。 严锐之凝神看着,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知道郝帅说什么都想来交流会的原因。 如果能搭上巨额投资,那就可以启动《怀古2》的立项,可以放开手脚搭建想要的一切。 即使郝帅只问过那一次,严锐之也都明白他的意思。 “——《怀古》是你建造的,是完完全全属于你自己、谁也抢不走的世界,这是你的大陆,你难道不想再看它再重新亮起来吗?” - 严锐之在这间小隔间里待了很久才回家,第二天直接一个人去了机场。 云林市近粤,气候湿热,比起带了点寒意的安京,这里已经一副完美进入春天的光景。 严锐之没让大会的人过来接,自己叫了专车回酒店。 房间是之前给郝帅订的,严锐之开门进去,不意外地看见了两张床。 郝帅每次出差都要带不少东西,然后不管是什么房型,都一定要两张床,一张自己睡,另一张专门用来放他带的宝贝设备,说要跟自己平起平坐。 按照本人的解释:“我的设备就是我的老婆!给它们一张床怎么了!” 不一会儿,酒店的喷泉打开,悠扬的琴声响起,周遭都变得热闹。 严锐之几不可见地叹口气,但还是去了顶层的宴客厅。 他还是不愿在无聊的沟通上浪费时间,刻意等到致辞结束后才到场。 但进去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一小阵骚动。 毕竟这种场合,一般都是有鱼科技的副总出席,严锐之则鲜少露面。 象征性地客套了几句,严锐之就婉拒了剩下的搭讪,只跟两家规模不大的独立工作室聊了几句,就坐到了角落去。 他来出席的目的只是因为不能爽约,并没有主动与人攀谈。 郝帅的话重新在他脑海中响起来。 如果是他,应该能热烈而自然地融入其中。 其实郝帅说得没错。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再倾尽热血地去试一次。 可是公司不再是只有几人便可糊口的小工作室,市场也不是仅凭自己揣测就能全面命中的温床,更何况,要是真有了外界介入,那他构建的世界还会是自己想的模样吗? 严锐之遥遥看着不远处,京行的一把手长袖善舞,正举杯跟人愉快地聊着什么。 他收回视线,走到另一边的餐台旁。 严锐之没有伸手,只是看着面前的酒液,大约是想转移注意力,忽然想起之前在酒吧发生的事。 怪自己喝了剩下的半杯酒误事,要是当时直接走了…… 他剩下的还没想完,忽然看见一个跟昨天医院长廊处完全重合的背影—— “贺年?” 严锐之有一瞬觉得自己应该是认错了,然而对方闻声转过身来,跟他对上目光。 贺年站在他面前,穿了一件修身的黑色衬衫,手上还拿着装甜点的骨瓷盘子。 他的目光先是一顿,然后躲闪了一下,怔愣大于惊诧,看着严锐之说:“严……严先生。” 严锐之出席酒会是一身经典又带了点创新的bck tie造型,一套无尾缎面披肩领礼服,袖扣是黑玛瑙而襟扣则是质地极好的贝母扣。双排扣配翼领衬衫,压上一个手□□色领结,更衬得腰胯线条流畅漂亮。 他脚上是一双定制的牛津鞋,皮质光泽富有高级感,鞋腰细而完美,针距细密,褶裥裤的裤边刚好垂及踝部。 他本就天生冷感五官精致,此刻更显得气质疏离而又清隽。 然而此刻他微微皱着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 第10页 “我——”贺年第二个字还没说完,卡了一下才继续,“我在京行实习,说是今天有个会可以带我,就一起过来了。” 严锐之倒是知道有些公司会带实习生或者新人来感受一下环境,只是打量了一下他的衣着,以及现在准备更新餐盘的动作:“可你现在在做什么?” 面对严锐之逼问一般的眼神,贺年欲言又止了半天,似乎不愿意说出来。 严锐之想起一天前的光景,又知道这种活动有时候人手不足会请一些临时的学生来帮忙——说好听些是帮忙,说粗糙点就是临时凑人头打打杂。 不过是按天数付钱,倒也干脆。 为了保护一点男大学生的自尊心,严锐之换了一种说法:“你在兼职?” 电光火石间,严锐之看见贺年睫毛动了动,然后弯下眼梢,像是感激一样点头应道:“对。” 严锐之心情有些复杂:“京行的人在那边喝酒,你在这里换盘子?” 果然有个资本撑腰就膨胀了。 “没有,严先生,是我自己要求的。”贺年连忙说,“反正今晚家教取消了,闲着也是闲着,就找点事做……” “……” 严锐之深吸一口气。 “严先生,真的是我主动找的,我能来见见世面已经很惊喜了,高兴还来不及。”贺年语气真挚诚恳。 严锐之还没开口,就感觉身旁有人走了过来。 “严总——”拿了一杯酒递过来的正是现在京行的一把手,“说来神奇,听说过您这么多次,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容。一表人才。” 严锐之接了酒,不太有兴致,很浅地啜饮一口便放下:“过奖。” 对方也看见了贺年:“严总,你们认识?这位是贺——” 还没等对方介绍完,贺年倒是很主动地叫了一声“赵总”,然后对严锐之说:“这就是带我来的赵总,我现在在这里实习。” “啊……对的。”京行的赵总热络地一点头,“小贺非常懂事,很有潜力,不然我也不会带他来,还让他跟进项目。” 严锐之淡淡地点了点头,不徐不疾地重复:“是。非常懂事。” 这位赵总还在点头,像是无比欣赏贺年,看着他的眼神都带了点欣慰和慈祥。 “那贺……那小贺你跟严总聊着,我还要去隔壁谈点事情。” 贺年乖巧地看着对方:“赵总慢走!” 等对方走了,贺年才转过头来。 严锐之看着他:“那你还要这样换多久?” 贺年老老实实:“差不多酒会结束,收拾收拾就好。” “你……”严锐之其实不是没有问题问,比如家人是不是生病,为什么出来一两天还要找兼职做。 可他是一个懂得分寸的成年人,如果贺年不说,这些话题本就不该自己提起。 他最后还是没有问出来。 “我记得京行总部也不在云林。”严锐之问,“你是明天就跟他们一起回去么?” “啊?”贺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好像……是的,赵总秘书给我买了机票的。” 严锐之很快抓住他话里不愿说出的点:“他们连房间也不给你准备?” “不是的!”贺年连忙说,“是我自己忘了这回事,加上又找了这个兼职,就将就……” 眼看他说得可怜兮兮,然而严锐之有了经验,这次没继续同情下去,饶有兴致地点点头:“好,那你在员工宿舍将就一晚吧。” 贺年张了张嘴,没出声:“……” 严锐之看得有趣:“我上楼了。” “严先生慢走。”贺年继续换甜点盘子,就是声音听上去恹恹的。 严锐之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还没推开门,又驻足回头。 到底是上次自己那笔钱收得太轻松,没想到他分期付款后还要出来打工,万一医院里自己猜想的又是真的…… 他略一抿唇,抬眸看过去。 像是巧合,贺年也在同一时间望过来。 严锐之张口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不大,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 还在兢兢业业打零工做兼职的贺年立刻几步走过来:“严先生。” 严锐之原本思考要怎么开口,想了几秒后干脆直说:“那你现在住哪里?” “哦,就是那个……”贺年指了个方向,“边上居民楼。” 严锐之不熟悉云林市的结构,也没太观察酒店附近,不过听贺年的语气,大概是居民楼里三五十一位的青年旅社。 他们在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灯红酒绿衣香鬓影,一旁打工的大学生还要在他们忙完之后回到破败的小旅店里去。 就当他请自己那顿粤菜的回报了。 严锐之语气没有起伏:“自己拿着身份证,在这间酒店里开间房。” 贺年怔住了。 “账记我公司上,算我在云林遇见你的缘分了。”严锐之说得很坦荡。 “可是,”贺年的语气里有着显而易见的纠结,“您对我这样,我实在不知道怎么……” 严锐之也有点烦,看贺年还僵在原地,拧着眉不咸不淡道:“你不去就算了。” “去!”这次贺年立刻动起来,也顾不得整理甜点台了,碟子一放就要去前台登记。 贺年身高腿长走路带风,体态也极好,严锐之顺路要去搭乘电梯,跟在他后面。 -- 第11页 只是还没等他按下电梯,他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沮丧的声音:“没有了吗?” “是的先生,我们酒店今天的房早就订满了。”前台抱歉地解释道。 被前台这么一说严锐之才想起来,的确,自己现在这间房都是之前就订好了,因为郝帅不来才换了入住人的。 而想到自己的房间…… 严锐之正想着,就看见贺年耷拉着脑袋不太高兴地走过来。 “严先生。”他说,“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房间满了,我待会儿还是回边上住。” 他的语气和动作都很礼貌,还很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的,我那里也很不错,床很干净也有空调……而且今天能遇见严先生就很高兴了。” 贺年说得诚恳,但严锐之倒是听得皱起了眉。 片刻后,他开口说道:“我房间还多一张空床,要是你不介意……” “好的严先生!”贺年刚才身上那点可怜劲儿一扫而空,没等严锐之说完就答应下来,“谢谢您,严先生。” “……”严锐之看着贺年情真意切的脸,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好像自己刚才就不应该提出这个建议,他默默想着。 第6章 严锐之把房间号告诉贺年后就先回去了。 时间还算早,严锐之回到房间洗了个澡,坐下来准备工作时接到了郝帅的电话。 郝公子在医院也闲不下来,他性格好嘴又甜,一天不到就把半个护士站的人都混熟了,严锐之接通的时候,还能听到一点欢快的背景音。 “你还挺如鱼得水。”严锐之评价。 郝帅矢口否认:“我只是喜欢广交朋友!对了,今天的交流会怎么样?” 严锐之斟酌着说:“见到你想认识的那个京行的一把手了。”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还带了个实习生。” “真的?你说的是赵靖吧?”郝帅有些疑惑,“可是我之前还了解过他,说他能力是很好,但真不记得他有带实习生来这种场合的习惯……” “我不清楚。”严锐之回想了一下刚才遇见赵总的过程,对方看贺年的眼神和蔼得不行,还满口都是夸赞。 “可能这个实习生特别受他器重吧。”这时候郝帅说道。 “不见得。”严锐之难得接了这类茬,“你出差会只给实习生报机票么?” “啊?”郝帅还愣了一下,“那肯定是跟我一个标准啊?” “不会吧,你说京行没给实习生准备住宿?”郝帅喃喃,“算了,毕竟人家是刚起来的新公司,各方面不完善也可以理解,但这样总归还是有点不厚道了,好歹背后有靠山,面子工程都不做足……” “是。”严锐之应了一声。 “不过人家京行跟实习生的事你怎么知道?”郝帅突然问出了问题的关键。 这次严锐之久违地沉默时间长了一点。 最后还是没把“实习生家境贫寒还要做兼职,待会儿还要上来跟自己暂住一间房”的后话说出来。 只是话题还没换,在此刻短暂的沉默里,他房间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严锐之:“那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聊。” 郝帅应了,不过好奇道:“这个点谁来敲你门?” “不知道。”严锐之站起身,音调自然从容,“可能是客房服务吧。” 打开门贺年站在他面前,身上还背了个包,见到严锐之就弯了弯眼睛,一副有礼而不逾矩的模样:“严先生,打扰了。” 严锐之没想到贺年来得这么快,他不太想多交流,说了句“自便”。 贺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有什么变化,好脾气地说“是”。 刚把东西放下,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贺年抬头看他,严锐之递了个无所谓的眼神,他才接起来。 居然还是上次那个男孩儿,这次又有问题想不通的问题要请教他。 条件有限,贺年说了句“等一下”,找到酒店房间里的纸和笔,直接把东西摊在床上,而自己则随意坐在地毯上,开始跟他讲题。 都是些思路刁钻古怪的数学题,而贺年照例用不少于三种解法清清楚楚把对方不懂的问题全部解决,换来对方哇了好一阵。 严锐之坐在办公桌前看他,贺年讲题的时候很认真,也很自信,总能在一长串令人头疼的题干中找到关键所在,然后用简单易懂的话表述出来。 等贺年挂了电话,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那严先生,我用一下浴室。” 严锐之点了点头。 房间不算太大,一眼望得到头。 直到严锐之听见了浴室里的水声,才把视线从工作项目上移开。 怎么还真就邀请他了。 严锐之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当时的想法。 偏偏贺年进来以后又规规矩矩,一副感激的模样,让严锐之生出一种“算了算了帮就帮吧”的念头。 可他对自己认知清晰,并非什么助人为乐的热心肠,他自问要是换一个人以同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也一定不会这么做。 严锐之敛下眼想。 房间里有另一个人在,严锐之不太想继续工作,正打算把桌面上的东西收起来,就听见浴室那边传来一阵响动,便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贺年赤着上身,带着清新的水汽走出来,发梢还挂着水珠,有些顺着落到肩膀上,又划过胸膛,没入被浴巾围住的一半腰线里。 -- 第12页 就是动作看上去鬼鬼祟祟的,跟严锐之撞上视线还颇有慌乱地解释道:“我忘了拿睡袍……” 严锐之没理他,神色冷淡地别开视线。 刚才的问题好像在现在也有了答案。 ——肯定是贺年太能演了。 按理说,两个同处一室的人多少应该有点尴尬。 然而事实却不是如此,严锐之当贺年不存在,贺年则在擦完头发以后开始找严锐之说话。 用的还是一种“没关系你也不用句句都回我”的语气。 “对了,严先生,今天的……” “不用给我。”严锐之坐在床上看新闻,没抬头。 “噢。”贺年悻悻地应了一声。 “你是数学系的?”严锐之随口问了一句。 “嗯,所以来京行做做数值。”贺年答道。 还没毕业就能进这样的公司实习,加上刚才教人做题的思路,严锐之丝毫不怀疑贺年的本领。 他没再问,贺年又主动说道:“不过我进这里是运气好,就待三个月,到时候再找其他游戏公司……” 贺年对自己很有计划,也做了很多假设。 “一般正统大学数学系出来的第一选择都不会是这个。”严锐之说道。 “可我就是喜欢。反正我爸管不了我。” 大概是贺年此刻跟之前顺杆爬的语气完全不同,严锐之侧头看了他一眼。 房间的灯光很暗,但贺年的侧脸英俊,眼神也明亮。 严锐之听过无数想做这一行的年轻人的陈述,贺年好像跟那些人并无不同,可细究起来,又没一处相似。 对方好像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也转过头来看他,声音里也带着笑意,十分不自谦地问他:“严总,是不是忽然觉得我的未来光芒万丈!” 虽然是个疑问句,但他语气里满是笃定。 他脸上的笑几乎可以用晃眼来形容,一点阴霾也没有,好像在告诉所有人,他能做到任何想做的事,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即使贺年现在难得出来一次要做兼职,回去有家教,住在不那么体面的地方。 好像自己刚进安京大学的时候也是这样。严锐之忍不住回忆,那时候也觉得自己未来一定光芒万丈。 这次严锐之终于没有视而不见或者草草应付。 尽管声音没有变化,但他还是微微勾了勾唇角,原本冷淡白皙的脸上终于多了一抹别的神情。 “是吧。”他没完全肯定,淡淡地说。 “对了严先生,你明天有什么计划么?” 贺年见严锐之态度稍有软化,立刻问道。 “没有。” “那您明天几点的飞机?” “下午。” “哦……”贺年又换了话题,“我还想说,第一次来云林市,想去这里的博物馆看看。” 严锐之懒得理这些废话,一言不发地关了灯,示意贺年闭嘴。 贺年是不再提别的了,但显然没领悟到闭嘴的意思:“严先生,我做兼职是包早餐的,明天要不要给你带一点?” 严锐之深吸一口气:“不必。” “我也是明天下午的飞机,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跟您同一班。” “……” 严锐之闭上眼睛,刚才那一点对这个青年的同情荡然无存。 “对了严先生,我睡觉不打呼——” “……” 严锐之忍无可忍,在一片黑暗中冷声开口,越发后悔自己当时就不应该说那句话:“贺年。” “在,怎么了严先生!” “你要是再多说一句,现在就抱着你的被子给我滚出去。” 第7章 在给出这句严厉警告以后,贺年终于消停下来。 严锐之翻了个身。他入睡一向很慢,睡眠也浅,仔细想来,最近一段时间睡得最熟的一次,还是喝了那杯酒的当晚。 刚才基本是贺年在聊,但现在静下来,严锐之闭上眼,却难免回想起一些时间模糊的往事。 等过了许久,他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极轻的呼吸声。 还挺神奇。严锐之想。 跟贺年再遇见就已经在意料之外,更意外的是对方现在还跟自己躺在同一个房间里。 睡觉时身旁多一个人的呼吸实在是一种陌生的体验,严锐之原本以为后半夜都难以睡着,没想到困意却在不知不觉间翻涌上来。 而他也久违一夜无梦。 第二天严锐之准时被生物钟叫醒。 刚睁眼坐起身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嗅觉更为灵敏,闻到了一点食物的香气。 然而没等他看清桌上有什么,就听到一声元气十足的叫早。 “严先生!”贺年的声音不大,但很精神。 “……” 严锐之醒来的第一个想法——自己昨晚脑子可能确实被驴踢过。 居然最后都没把贺年扔出去。 他没有起床气,只是贺年一副当代优秀大学生标准风貌的样子,倒是衬得刚醒的严锐之懒恹恹的。 “早餐台人太多,我就随便带了点。”贺年身上换了件灰蓝色棉麻质地的T恤,整个人又清爽得能闻到朝阳的气息,“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您愿意收留我一晚我就已经很感激了,知道您肯定不会收我的钱,就想着能帮您做点什么。”每次贺年说这些话的时候都非常真诚,让人连气都生不起来。 -- 第13页 严锐之捏了捏眉心。 也对,贺年这样的经济状况,跟人一夜情还要摊房费,请吃饭还一定要抢着买单,自尊心看得比天都大,这样也是情理之中。 他看向一旁,桌上果然摆上了早餐,每一样都干干净净用餐盒盛好,有最标准的豆浆油条,也有酒店提供的茶点,刚烤好的吐司和太阳蛋,生滚鱼片粥冒着热气,连切碎的小葱花都另找了个小碟子装着,生怕记错了忌口。 贺年在这方面倒是足够细心。 看得出是个家庭教育很好的人。 可是要是家庭条件不错,又怎么会…… 严锐之打断猜想,起身下床洗漱,说了句“不用再去买了”。 一刻钟后,严锐之坐在桌旁慢条斯理地喝粥,看向正在听英文广播的人,享受了他买的早餐后就干脆且冷酷地下了逐客令:“你该去做酒店兼职了。” 贺年表情里带了点遗憾:“我下去的时候问了,他们不招半天的临时员工。” 严锐之没有发表任何看法,继续安安静静吃早餐。 “严先生,”贺年站在他面前,“我要先去找一下赵总。” “不用跟我汇报。”严锐之说。 这次贺年见好就收,“哎”了一声站起来。 只是走到门口又停下,转过身来:“严——” 刚说一个字,严锐之就掀起眼皮,态度不善地扫了他一眼。 贺年终于有了觉悟,二话不说麻溜地离开,还反手替严锐之关上了门。 房间顿时重归宁静,严锐之的眉头舒展开来,举起杯子喝了口茶。 今天时间还算充裕,他先在线上把今天必要的工作完成。 等手里的事情基本解决,时间也不过十点半。 云林市的气候比安京要好上不少,现在正是晴朗怡人的时候。 手机振动,郝帅发来消息。 【郝帅:我的好兄弟!】 【郝帅:小优说你下午的飞机,今天也没什么事,去中心街给我带两盒特产来行么?】 【Sharpness:自己网购】 【郝帅:你都去了就顺路嘛,而且我查了一下那里还有家很出名的粤菜百年老店,你别看现在满街都是连锁,但我跟你打包票,只有云林市的总店是最正宗的!】 【郝帅:你去的时候就可以顺便给我买两盒了。好兄弟!】 【Sharpness:不想排队。】 这次郝帅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估计也是找不到理由了。 【郝帅:你难得出去一趟,云林天气又好,闲下来多走走呗,就当找点新灵感。】 严锐之没继续回。 只是他还没把手机放下,另一个人的消息也发了过来。 【讲道理:严先生,等下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讲道理:这家店是百年老字号,就连中午都要排队排很久!】 看到那一行字,严锐之开始思考贺年在付清了钱以后,自己为什么没把他删掉。 其实贺年还不错,性格好能力好,除了话多一点烦人一点…… 不过没等他思考出答案,自尊心极强、热爱讲道理的当代优秀大学生就又发来消息。 是一张等位的图片,上面显示着前面还有125桌。 【讲道理:[图片]】 【讲道理:但严先生,我已经马上排到了。】 【讲道理:非物质文化遗产诶,您真的不试试吗?】 严锐之绷着嘴角,漠然地把手机放在桌上。 【讲道理:来都来了!】 - 事实证明,人的脑袋可以在一天之内被驴踢两次。 严锐之在让酒店开车把自己送到中心街口的时候,这样评价自己。 这家店的门头其实不大,但食客络绎不绝,排队的人群拥挤,严锐之看着这一景象就皱了眉。 正欲转身离开,然而还是太迟了。 肩膀被很轻地拍了一下,贺年的脸撞进来,满眼惊喜的模样:“严先生,你真的来啦。” 严锐之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别扭劲儿,没点头也没进去:“我来给朋友买点特产。” 这句不是假话。 “是不是隔壁那家?”没想到贺年还拎了个袋子,“我听说这家很出名,刚刚排队的时候也顺手买了一点。” 说罢,就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 “正好到我,一起进去么?”贺年语气自然,而严锐之原本要买给郝帅的东西现在也拿在手里,没了其他理由。 他站在原地,看着身后还擎等着排队吃饭的人流,最终还是承了这份情。 见他同意了,贺年立刻领着他往店里走,这次店里的装修比上次随便选的粤菜要好许多。 两人刚坐下,贺年就举高手,换了粤语开口:“靓仔,哩边落单!” 严锐之没见过他讲粤语,从前贺年都是一口标准普通话,现在骤然换了发音,少年感更重,好听又带了点别样的烟火气。 大概是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点菜效率就更高。 不得不说这家店确实有让人排队的资本,严锐之的胃口终于好了一些。 贺年察言观色,又点了个暖胃的汤。 其实严锐之自问跟贺年相处并不难受,可约是两人间有过那么一段的原因,他总想保持些距离。 “不用这么事事细心。”严锐之自然也发现了,平淡地说道。 -- 第14页 对方也没必要因为感激请自己吃一顿饭,要早早地过来排队。 但剩下的严锐之没说出口。 “我没别的意思。”贺年很快回答,“就是能在这里遇见您也很难得,不是说明了我跟你很有缘吗?” 严锐之斯文地咬了一口虾饺,没附和,但也没反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直能这么遇见也真挺神奇的。 “几点的航班?”想起昨晚贺年说过的话,严锐之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一句,“我叫了车,要是时间相近就一起。” 贺年说了个航班,严锐之手上的动作稍稍一顿。 不过他很快恢复自然:“很巧,我也是。那你有要带的东西么,等下一起过去。” 贺年面上一喜,立刻说道:“没有,都在身上了!” 他还想说什么表达感激之情,然而严锐之又默不作声掀起眼皮看着他,意思不言而喻——再说就自己走。 讲道理同学无处宣泄的满腔热情卡在了喉咙间:“……哦。” 严锐之看着贺年憋闷的模样忽然觉得有趣,又补了一句:“不用谢。” 贺年没想到严锐之忽然和颜悦色,没说话,但眨了眨眼睛。 吃完饭,严锐之约好的专车还有十分钟才过来。 这边不方便停车,两人便沿着街口走着,往宽阔的地方去。 感觉得出来贺年今天的心情很好,结账的时候看见了路边一只牵着绳的白色萨摩,还走过去逗了两下。 萨摩脾气很好,笑得很可爱,还伸出一只前爪去跟贺年打招呼。 贺年逗了一会儿,见狗主人还在一旁看着,夸了一句:“呢只狗仔好得意!” 严锐之不太听得懂粤语,但大概也能听出来他是在夸狗可爱。 对方跟狗主人简短地聊了两句,摸着萨摩的脑袋跟它说再见。 萨摩通身雪白,乖乖坐着,贺年把手放在它头上的时候,尾巴还左右甩了一会儿。 “走吧,严先生,”贺年拍拍手站起来,转头对严锐之说,“我也养了一只萨摩,刚一下子看到就没忍住。” 大概是刚才贺年逗狗的模样太生动,严锐之多问了一句:“是你头像吗?” “对,叫小旺财,”贺年说,“现在给我妈养了。” “只是现在我经常见不到妈妈,所以也很久没有见到小旺财了。” “嗯。” 严锐之深谙基本的社交礼仪,没有多问其他。 贺年说完以后扬眉笑笑,不再说话,走在严锐之前面。 提及往事似乎没有让他心情低落,他一边走着,一边低声哼着旋律熟悉的粤语歌。 “分分钟都渴望与他相见,在路上碰着亦乐上几天……” 他唱粤语很好听,不同的发音方式衬得他音色愈发低沉,然而曲调被他唱得很欢快,听上去便有种随意淡然的磁性。 贺年很高,又带着一种只有他这个年纪的才有的看不见的光芒,春风刮过质地柔软的棉麻T恤,发出猎猎的声响,混着最后一句短促的歌词里。 “轻快的感觉飘上面——” - 大约是收过了两次警告,贺年上了车后规规矩矩安安静静,还真没有找严锐之搭话。 严锐之对这样的相处很满意,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表情看上去都温和了一些。 他看见贺年正皱着眉望着大厅上的提示牌,好心问道:“你不是跟赵总他们一起走么?” “我也想的,但我晚上有家教明天还要上课,所以昨天赵总的秘书就帮我一起订了票。” “嗯。”严锐之应了一声,往头等舱的值机柜台走,“那飞机上见。” VIP的手续办得很快且不费力,严锐之坐在专属的休息厅看文件,等待安检登机。 结果没看多久,感觉到周围有动静,刚一抬头,就看见此刻原本还在办值机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多少有点离谱。 但贺年一副惊喜又惊讶的模样:“严先生。” “京行连住宿都不给你包,”严锐之皱着眉头,“怎么机票倒给你买头等舱了?” “不是的,”贺年好像自己也跟在梦里似的,“我刚才办理的时候,地勤说因为经济舱超额售出而我值机满了,就给我升了这个。” 严锐之打量着他。 “真的,严先生,”贺年还把原本的航班信息递给严锐之看,“我也不知道运气为什么这么好!” 严锐之扫了一眼,确实一开始的座位是经济舱。 贺年还很兴奋:“那我是不是可以先去安检?” 一副从来没进过贵宾休息室的模样。 还好他声音小,严锐之收回了探究的眼神:“……不用。你等人过来叫就行。” 贺年攥着手里的登机牌“哦”了一声,大概是没从这种天上捡的便宜里反应过来,局促地点了点头,才坐下来。 确实,严锐之想起昨天贺年险些要去睡青年旅社的模样,心想京行在这方面果真抠得离奇。 想到这里,他开口问贺年:“你当时为什么选的京行实习?” “啊?”贺年没想到严锐之忽然问这个,顿了顿才说,“是有一次……” 他从投简历开始讲起,严锐之听到一半大概明白了,就没让他说完。 刚才的他有一瞬都要说出“京行现在做的我们也都有项目”,只是话到嘴边被他及时收了回来。 -- 第15页 人的脑袋不能一天被驴踢三次。 不过如果贺年的确有那样的能力,要是等他从京行出来真的有其他想法,也不是不可以。 严锐之想起昨晚贺年问的那句关于未来的话,忽然这么想着。 过了一会儿有工作人员过来带他们去安检,尽管贺年一副镇定的样子,但严锐之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有些紧张。 一切顺利,他们两人的位置正好连在一起,贺年像是松了一口气,才坐下来。 因为刚吃过饭不久,两人都拒绝了餐食,这一趟航线不算长,严锐之登机以后也没怎么理过贺年,开始规划落地后的工作。 过了一会儿,空乘走到他们这一排,严锐之刚抬头,就看见空乘礼貌地对自己身旁的人开口,手上似乎还拿了个纪念品:“先生您好,您是我们航空公司的尊贵会员,本次您的里程已经累计,另外这是本次航班赠送您的小礼物,希望您以后多多支持……” 贺年脸色变了又变,吃惊地说道:“我,我好像没有办过。” 严锐之听见他们的对话看过来。 空乘微笑着继续说:“可能您办理的时间比较久,但您确实是我们的会员。” 贺年把对方送的纪念品接过来,可是他的神情既紧张又不解:“可我真的不是……” 等空乘离开,严锐之还没说话,贺年凑过来问:“严先生——” “你自己入的会员,问我怎么知道。”严锐之声音里没有情绪。 贺年比他还急:“我,我就只记得——” 话说到一半,他却忽然停下来,恍然大悟地开口:“我好像的确在好几年以前办过。” 他的声音骤然低落下来:“还是跟我妈妈一起的时候。” 严锐之不打算听下去,只是刚一侧头,就看见贺年脑袋耷拉着,有些沮丧。 他收回目光:“嗯。” 贺年也不再说话,两人之间重新回归沉默。 严锐之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把视线移回电脑屏幕上。 行程过半,等他收起笔记本时,感觉隔壁过分安静,还是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 贺年居然已经睡着了,只是姿势看上去有些别扭,身子还是坐着的模样,头抵在靠枕上歪到一边,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只能很草率地曲着。 本来这里的座椅就是可以调节变成简易的软床,结果贺年好像不知道按钮,就这么将就睡着了。 连座椅都没调,严锐之看了一会儿,想起刚才贺年听说自己是会员吃惊的模样。 还有下午看见的那只白色萨摩耶,以及贺年那句欲言又止的“给妈妈养了”。 也对,贺年教养和性格都极好,以前还养过大型犬。 也许贺年曾经也无忧无虑,也许发生过什么,才让他现在过得堪称窘迫。 毕竟他们也没见过多少面,贺年身上还是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故事。 严锐之收回视线。 忽然觉得刚才那一瞬生出的异常情绪实在没有必要。 他伸出手拍了拍对方。 贺年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顺着严锐之的手看到了调节按钮,但似乎还是没反应过来:“怎么了严先生?” 严锐之没说话,干脆替他找到功能键,底部的脚托缓缓升起来,贺年的两条腿终于不用再委屈地蜷着了。 贺年好像是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 然后又说:“谢谢严先生。” “不用。” 两人没有再提刚才的事,大概是终于能好好躺下,贺年心情又恢复如初。 落地时天色还没暗下来,这次贺年倒没再提请他吃饭。 梁小优叫了司机来接他,而贺年则往机场大巴那边走:“严先生,我忙着去做家教,昨天今天都谢谢您了。” 严锐之想叫住他,问他要不要搭自己的车,可贺年好像很急,掏出手机跟人打电话。 “对了,严先生。”贺年原本都要往车站跑了,想到什么又忽然停下来。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他的发丝软,乖顺地搭着,在晚霞下看上去毛茸茸的。 严锐之看着他:“嗯。” 贺年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似的,他笑着说:“那你看我今天表现还可以……” “不要删我联系方式好不好?” 第8章 严锐之没有立刻开口,但贺年大概是赶时间,一点也不介意,还对他挥了挥手机:“走了!” 直到司机把车开过来,严锐之才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贺年发生过什么,理应跟他没有太大关系。 严锐之神色如常地上了车,让司机开车去了医院。 他要先去探望他即将出院的朋友,接他吃顿饭,如果吃完饭没有要紧事,就回家把工作邮件处理一下,要是时间多,还可以试一下策划组初步做出来的游戏deo。 严锐之正头脑清晰地规划着,原本安静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 贺年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抱着一只雪白的萨摩,坐在公园的草坪上。 【讲道理:[图片]】 【讲道理:严先生,这是我家的小旺财!】 照片上的一人一狗都笑得灿烂,贺年那时候头发要短一些,看上去更阳光。 严锐之手指停在屏幕上。 不过很快,对方的消息就又发了过来。 -- 第16页 【讲道理:您别生气啊】 【讲道理:我就是想试试你有没有删我】 严锐之有些无奈,想真的删了他,又觉得贺年这人其实也还挺有趣。 更何况萨摩耶是可爱的。 他思忖片刻,还是回了一条。 【Sharpness:再发废话就删。】 这次隔了一分钟,对方又发来了一张小旺财的照片,又在照片上编辑了一行小字:“那发图不算废话吧?” 严锐之被他这种见缝插针钻空子的方法折服,没回复,镇定地锁上了手机。 不过最后也没删就是了。 - 等严锐之来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夜里的医院跟白天比平静很多,严锐之找到胃肠三的病房,才刚推开大门,就看见郝帅已经已经靠在护士站的架子上跟人聊天了,显然恢复得很好。 看见严锐之,他慷慨激昂地呼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我的好兄弟!你果然还是给我带特产了!” “……”可能是跟贺年待过了,现在的严锐之竟然没有冷着脸当场就走,只是满脸无语地看着他。 郝帅也奇道:“咦,你的忍耐度变高了嘛。” “怎么样,既然都给我带特产了,有没有去那家老店啊?”郝帅接过心心念念的特产,顺口问道,“也对,你肯定不会排队,当我没说。” 没想到严锐之一点头:“还行。” 郝帅的眼神更古怪了:“你怎么出一趟差回来我都不认识了?下次这种场合还是我去吧,我怕你几次下来就直接变一个人。” “郝公子,这是你朋友呀?”一旁原本在跟郝帅聊天的护士问道。 “对,来接我去吃饭的。”郝帅看起来已经跟整个护士站都混熟了,“今天没液体了吧?那我明天就办出院了哦。” “引流管拔了也要注意观察周围的情况,具体细节明天医生上班了会再跟你说。今天还是要回病房,要是晚上夜班查到你不在……” “你放心!我吃完饭就回来!” 严锐之冷眼看着他跟人插科打诨,郝帅怕他等烦了赶紧结束话题:“走吧走吧。” 两人找了家非常清淡的店坐下,点完菜,严锐之看着正在给隔壁床发微信的郝帅,不动声色地开口:“医院三天是不是不够你散发魅力,要不要再多住点时间?” “我这叫为医院增添活力与朝气。”郝帅满不在乎地说道,“毕竟没住过几次院,不得好好切身感受一下。” 严锐之低头喝汤:“哦。” “哎,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我这几天跟护士混熟了,可是听到不少精彩的故事和八卦。” 严锐之放下碗:“没兴趣。” 郝帅早就习惯了严锐之的这副模样,继续分享这几天的见闻:“我待的这个病房轻症多嘛,但我听刘姐说,楼下的胃肠一就不少重症,前几天还有个大抢救……” 严锐之的动作顿了一下:“是不是我来找你的那天?” “你也看到了?” “没,就遇到个送血的。”严锐之说道。 “哦,我听刘姐说,好像那个人还挺年轻,四十多岁就突然恶化了,当天还搞了个专家会诊,总算救回来了,现在人拉到ICU去了,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严锐之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在胃肠三看到贺年,也不能代表对方就跟这位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病人有联系,说不定跟那个护士一样,只是跟着帮帮忙。 “行了,不如说一下你出差的事。” “我就是露了个面,没什么好聊的。”严锐之说。 “你是不是还觉得京行不厚道?人家公司内部的事儿我们又管不着……” “我知道。”严锐之语调没什么起伏。 “但说实话,京行能起来得这么快,虽然有实力原因,但投资确实功不可没。”郝帅知道严锐之不喜欢聊这个,可是还是没忍住,“毕竟他背后可是风锦集团,现在明里暗里都姓贺!” 严锐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贺?” 郝帅一看他这个眼神就明白了:“你看,你连这都不知道,贺睿阳啊,风锦的老大,要不是他肯给投钱,京行的估值说不定一直都起不来。” 被郝帅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来:“有点走神。” “不过贺睿阳一家都挺厉害的,”郝帅作为移动消息库,感慨道,“他父母可都是院士,妻子是钢琴家,至于其他亲戚也都是叫得上名号的人,就是他儿子保护得太好,外界一直窥探不到消息。” 严锐之原本对这类八卦一向不感兴趣,可大概是那个姓氏原因,今天难得听得认真了一点。 他刚想起下了飞机就要赶着去做家教的青年,就觉得自己联想多少有些可笑。 自己居然也会胡思乱想这种事情。 - 接下来的几天贺年没找过他,严锐之也不在意,毕竟要是没有那一次意外,他们本来也没什么交集。 项目的推进还算顺利,严锐之变得忙碌起来,有两天还在办公室的隔间里过的。 这天第二个游戏的美术风格与故事框架终于尘埃落定,郝帅代替不近人情的老板做了决定,给累了半个月的员工放了半天假,还订好了聚餐的饭店犒劳员工。 他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严锐之正推门从自己办公室出来,原本雀跃的欢呼声瞬间小了一半。 -- 第17页 “那严总今天要不要一起去?”负责市场运营的一个员工问道。 “我就不去扫大家兴了,让郝帅跟你们一起就行。”严锐之看着面前的员工们说道。 游戏科技公司总体偏年轻化,有热情一点的员工开口:“严总不来,聚餐总感觉少了门面担当啊。” 严锐之不置可否:“那我请大家喝下午茶?” 郝帅在员工面前没架子,但他知道自己性格,要是去了,总归会让人觉得放不开。 “好!” “谢谢严总!” 气氛又热络起来,严锐之没打断,叫了梁小优来:“按人头数统计一下蛋糕和咖啡。” “好的严总!”梁小优应了,“那为了方便,就买楼下那家怎么样?” “都行。” 他们公司楼下就有一间咖啡馆,规模不大但品质还不错。 “那严总您要什么?”梁小优问他。 “不用了,你们喝就好。” 梁小优领命去统计了,严锐之听见门外传来的欢腾气氛,自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梁小优就统计完了人数和品种,又叫了个同事下楼一起去拿。 因为放半天假的缘故,整个公司都活跃起来。 郝帅推门进来,看见严锐之还端正地坐在办公桌前,感慨两声:“严总,你好歹休息半天,不用这么拼。” “这不是你代替我下的命令?我同意了吗?”严锐之没抬头,说道。 “我这是让员工劳逸结合!我煞费苦心好吧!”郝帅据理力争。 严锐之看着他有些好笑,提醒道:“那你们今晚出去聚餐记得吃清淡些,第二天我不想看到有人因为这个进医院。” “怎么可能!我那次是意外!”郝帅不服气地说,“不过你真的不去?” 严锐之“嗯”了一声:“你去就行了,我要是去了他们估计都不好大声说话。既然你都说了放半天,就让他们好好放松。” 郝帅知道劝不动,只得叹了口气:“行。你一个人每天按部就班也不嫌闷。” “还好。” “说真的,”郝帅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是真不打算找个人……” “没必要。”不等郝帅说完,严锐之就打断道。 “我总是说不动你。”郝帅的语气有些担心。 “你每天不也过得挺开心的么?”严锐之反问道。 “我那是——” 郝帅话没说完,听见门外传来声响。 梁小优和同事买了下午茶回来,郝帅打开门准备拿咖啡,见梁小优就抱着一大纸袋的蛋糕气喘吁吁:“订单太大,剩下一半咖啡我们叫了楼下的店员一起送上来,应该马上就到了——” 门没关严实,严锐之听见员工已经在分蛋糕,夹杂着几句闲聊。 “楼下咖啡店来了个新的小哥!”另一个员工语气兴奋,“好高好帅!” 郝帅探出个头凑热闹:“谁叫我?” 门外便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 “好不好拿,”郝帅任他们笑完,还是问了一句,“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已经送上来了。” 严锐之不讨厌这种热络的氛围,不过也不打算融入,对着门口郝帅说了一句:“出去关门。” 对方刚答应,严锐之已经收回视线准备继续工作,却听见一个过分熟悉的声音。 “你好,是你们点的咖啡吗?” “是!” “我带了二维码,请问是哪位付款?”那个店员声音很礼貌。 “这边!”严锐之还来不及开口,郝帅就对着那边挥了个手。 “好,那我先收一下……”那个声音循着郝帅的动作走近,然后剩下的话就咽了回去。 “严先生?”虽然是带着疑问的语气,但说出来的话却很干脆。 “……” 严锐之终于把视线从电脑上移开。 多少是有些离谱了。 他默默在心里想,面上冷然地应了一个音节。 “郝帅,关门。”严锐之朝着门口的人说道。 郝帅不愧是郝帅,这种时候在听到关门两个字,果然走过去麻利地把门带上——自己也留在了里面。 “你们认识?”他八卦地开了口。 严锐之没理他,只是看着面前的人。 “严先生,我在这里打工。”贺年穿了一件印着店名LOGO的衬衫,身上了系着棕色的围裙,手上提着两大袋咖啡,笑眯眯地说。 虽然贺年打工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最近一段时间的巧合实在是过于密集,严锐之皱着眉。 对方好像看穿了严锐之的想法,好脾气地又说道:“我也觉得好巧。” “您点的是哪一杯?”贺年问道。 “我没点。”严锐之用手揉着眉心,“二维码拿过来。” 郝帅当了好一会儿空气,忍不住想要插嘴:“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贺年转过身客气地说了:“我之前听过严先生的课。” “……”严锐之眉头又是一跳。 贺年一边说着一边把二维码拿过来,说了个价格。 严锐之简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沉着脸付了款。 早知道点一家外卖送上来的咖啡。 ……万一外卖员是贺年呢??! -- 第18页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恐怖的想法。 他深吸一口气:“那你今天怎么不上课。” “我跟店长说了,没课的时候再过来。”贺年像个听话的学生一样有问必答。 严锐之不为所动,把钱转了过去:“那你可以继续回去上班了。” “好。”贺年收起二维码,又跟严锐之说,“对了严先生,因为达到了消费金额,所以店里还会送一杯赠饮,您需要吗?” 严锐之简直不想理他,挥挥手:“再说。” “我今天晚上才去上课,您也可以提前发消息跟我说。” 一旁的郝帅听得眼睛都瞪大了,肢体动作无比丰富,视线在严锐之和贺年之间来回梭巡。 严锐之太阳穴突突地跳,而贺年则很有眼力见地说了一声:“那我先去忙。” 要不是办公室里还有个人…… 贺年走的时候还很有咖啡店员工职业道德地说了一句:“祝您用餐愉快!” “……” 刚关上门,郝帅整个人就冲到了严锐之面前。 “不对劲!”他发出了一声深思熟虑后的感慨,“虽然这场景并不特殊!但!不对劲!” 严锐之现在懒得理他。 贺年是哪儿有活就去哪儿是吗? 他闭上眼,莫名脑补了一些贺年做其他职业的画面。 贺年送外卖、贺年送快递、贺年做销售…… 他把脑子里的这些画面晃出去。 然而郝帅不依不饶,还在兴致勃勃地看着他。 严锐之叹口气。 “算了,你要是实在不想说就……” “没什么不能说的。” 严锐之掀起眼皮看他:“你记不记得一个月前给你开的玩笑?” “肠胃炎的那个?”郝帅这方面倒是记性极好。 “对。” “哦,你当时好像是说……你被搭讪了,然后那个人趁你送我的时候下了药,然后一个大学生帮你解围,然后……” 回忆到一半,郝帅剩下的话没说话,满眼震惊地看着严锐之,片刻后终于憋出两个字:“卧槽。” “对,是真的。” “我看着这孩子好像还挺朴实……哎不是,所以你们还有联系?”郝帅目光炯炯,“难道你们——” “把你那些龌龊想法收一收。”严锐之冷声道,“就是后面又遇到了几次而已。” 既然都开了口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干脆把之前的事儿差不多都说了出来。 “对了,他当时想请我吃的店就是你后来阑尾炎那家,”严锐之不冷不热地说,“那还要谢谢他当时没钱,不然可能进医院的会是我。” 然而郝帅都已经不在意自己的好兄弟又拿他阑尾炎出来开玩笑的事情了,过了许久,还是只能说出两个字:“卧槽。” “所以这关系现在不尴不尬的。”严锐之总结。 说完了倒也坦荡:“好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但我怎么老觉得他对你有意思。”郝帅是外人,自然看得更清楚些。 “那是他的问题,”严锐之的语气很冷静,“跟我没有关系。” “那你为什么不删了他微信?”郝帅抓住重点。 “……”严锐之冷声道,“反正也不聊天。” 刚说完,他的手机就亮起来。 【讲道理:严先生,你刚才不小心多转了五块钱(*^▽^*)】 严锐之唇线绷紧了。 “哦,所以……”郝帅不仅会抓重点,还会举一反三,“所以你说京行不给实习生安排住宿,是因为他在京行?” “……”严锐之站起身来,“我下班了。” “哎——” 任由郝帅怎么在他身后叫唤,严锐之的心冷得像石头,根本不回头。 严锐之从公司大楼门口走出来,他今天没开车,打算叫个车。 那家咖啡店就大喇喇开在公司楼下,严锐之深吸一口气,还是走了进去。 “您好请问想喝点什么——”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彬彬有礼,温和谦逊。 严锐之走到点单台。 “严先生,你来了?”贺年跟他打招呼,“您看看要不要试试我们家招牌的澳白……” 严锐之看着这张笑眯眯的脸:“不用。” “那您想要别的什么吗?”训练有素的店员和蔼问道。 严锐之动了动嘴唇,冷冰冰地点了单。 “抹茶拿铁。” 第9章 此时不是高峰期,制作台上除了贺年,只有另一个咖啡师。 大概因为贺年的是新来的,那个人走过来教他:“你先去煮抹茶粉,然后打一下奶泡。” 严锐之找了个离制作台最近的桌子坐下,神情偏冷,一语不发。 “好的。”他听见贺年乖巧地应了。 还感觉到贺年正往这边看过来。 严锐之没管,低头看手机,郝帅因为他直接下班开始发消息来问候。 【郝帅: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郝帅:但讲道理,我觉得那个男孩儿看上去还不错啊。】 严锐之看到讲道理三个字就脑仁疼。 【郝帅:盘靓条顺的,还对你有意思,重点是,你们有缘!】 【郝帅:你出差能碰到他,回来买咖啡还能碰到他,这是什么,这是命运偏偏让你们遇见~】 -- 第19页 最后那个波浪号看得严锐之皱起眉。 一旁的制作台正升起一阵清新的绿茶香气,以及贺年的声音,正在跟那个咖啡师说话:“哥,拉花我拉不好,您教我一下步骤可以吗?谢谢哥。” 声音礼貌温和,与茶香融为一体。 他那没有眼力见的兄弟还在持续发来消息。 【郝帅:而且刚刚我们的问题还没聊完,正好说到了,你也别一有人示好就摆出一副坚决抗拒的样子,试一试,大不了不合适就一拍两散呗。】 【郝帅:当然,我现在没特指,就是对你消极爱情观的批判,批判!】 【郝帅: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你不讨厌,我还是投他一票。】 【Sharpness:滚。】 【郝帅:你看,你又来了。】 严锐之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贺年就有模有样地端着托盘走了过来,还附送了小饼干:“严先生。” “点来给你喝的。”严锐之没抬头,说道。 他是真觉得贺年跟自己的巧合太多了些,但对方每次出现得又很合理,就算他再怎么想,也只能停留在怀疑阶段。 说不上原因,严锐之不喜欢难以把控的关系,也不适应现在这样生活中忽然多一个人的感觉。 “严先生,这杯是专门送给您的。”贺年把陶瓷杯小心地放下,“您不看看吗?” “怎么……”严锐之刚说了两个字,就看见了面前冒着袅袅热气的饮品。 拉花不算精巧,甚至不太完美,能看得出是个新手做的。 但翠绿底色的奶泡上画了一只小狗,耳朵尖尖的,看姿势应该是坐在地上,尽管粗糙,却还能看到一个尾巴尖儿。 “我刚刚现学的。”贺年看着他,“这个图案你喜欢吗?” 严锐之没说喜欢,但也没再把杯子推开。 “你在这里做到几点?”他开口问道。 “还有半小时就换班,今天晚上没课,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严锐之默默点头,得亏贺年现在已经大三,不然哪能腾出时间做那么多事。 他想起那天两人一个房间,贺年满怀热血地说了以后的计划。 “那明天呢?”严锐之又问。 “明天早上上课,下午来这里工作四小时,要是有时间可以做一下京行之前给的项目,到了九点去补一个之前欠下的家教。”贺年一件件跟他细数。 还好没再有什么送快递送外卖的活儿。 严锐之想着。 但这也基本上掰碎了所有自己的时间:“周末呢?” 贺年听到这里似乎有些开心:“周末商场有个玩偶活动,去一天能挣五百,而且还跟这边不冲突。” “嗯。”严锐之来这里时生出的一点奇怪情绪似乎消散了。 毕竟贺年是真的在挣钱。 “怎么了,严先生?” “没什么。”严锐之低下头,不再说话。 在某一瞬他甚至想问出口,为什么贺年拼了命的想要赚钱,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正好吧台旁的咖啡师朝这边叫了一嗓子:“小贺!过来煮茶叶!” “来了哥!”贺年立刻应道,然后回头看了一下严锐之,小跑回去继续工作。 严锐之还坐在咖啡店里,看着面前的小白狗拉花,还是端起来啜饮一口。 茶香涌入鼻腔,他放下杯子想道。 糖浆放得多了一些。 严锐之拿起手机,郝帅又发来了几条对他爱情观的不满,他全当没看见。 【郝帅:而且你不要瞧不上这种清贫男大学生。】 【Sharpness:?】 【郝帅:我刚刚跟小优聊天,她们说最近流行一部韩剧,上司装穷扮猪吃老虎,就是为了谈恋爱。】 严锐之简直不知道这人的话题是怎么歪到这里的。 【郝帅:按照小说剧情,说不定这位贺同学也是】 【郝帅:卧槽!他姓贺哦!那更有戏剧性了!】 正当严锐之考虑要不要因为贺年把自己的多年好友拉黑,手机就又振动了一次。 【郝帅:你说他是不是就是风锦集团那个贺睿阳的儿子?!巨富之子其实只是在体验生活,真实目的其实!是你!是你!】 【Sharpness:……】 他干脆地收起手机,起身离开。 刚站起来,不远处的贺年就听到了这一声响动,手里还拿着搅拌棒,从吧台探出个头来:“严先生慢走!” 严锐之浅浅点了个头,算作回应。 他上了车,又想起刚才郝帅胡编乱造的那些消息。 “巨富之子体验生活” “装穷扮猪吃老虎” “……” 贺睿阳? 要是真是这样,贺睿阳会准他儿子在这里卖力打工么? 严锐之觉得可笑,照现在贺年这副恨不得一天能打十份工的样子…… 跟巨富之子的相似之处,估计也就姓氏一样。 - 因为给公司放了半天假,第二天大家效率明显比之前高了许多。 严锐之到公司的时候还听见几个员工在聊昨晚聚餐的事,听上去氛围不错。 其中梁小优还在跟另一个女同事聊电视剧:“昨天的更新你看了吗!男主掉马了!哈哈哈哈女主把包一扔就走那一段好好笑!” “看了,好爽,我宣布他的火葬场已经开始了!” -- 第20页 见严锐之走进来,两人立刻收了声,礼貌地问好:“严总。” 严锐之不太听得懂她们聊的内容,不过应该是郝帅昨天说的那部电视剧。 他对这种虚构的娱乐作品不太有兴趣,因此只是朝她们点了个头就进了办公室。 中午郝帅照例推门进来,开始在他的沙发上瘫着。 “你下午是不是还要去上课?” “嗯。” “噢——”郝帅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调。 “你以后少看点那种不讲逻辑的东西。”严锐之想起他昨天扯的东西,说道。 “我这不也是美好的假设嘛!”郝帅不服,“为了好兄弟的情感问题,直男朋友竟操心至此!” “那你大可不用操这份心。” 郝帅这次坐了起来,目光认真了一些,看了他一会儿。 “那我说认真的,不开玩笑。” “你总不能一直把自己封着。” “你当年根本什么都没做,干嘛非得用傻逼来惩罚自己?”说到这里郝帅心里总有气。 “我知道的,”严锐之声音沉静,“我只是觉得谈恋爱这件事对我来说没必要。” 一段无法预知结局的故事总让人提不起热情,他喜欢一些能抓得住的东西。 郝帅沉默了一会儿,知道这次劝说又失败了,最后只能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觉得……” 他话没说完。 “我去上课了。”严锐之没有顺着郝帅的话说下去,但没看他,站起身说道。 这次严锐之也没在课堂上见到贺年。 也对,他既然没选这节课,自己那次又跟他说清楚了,按照贺年昨天说的,现在应该快要去咖啡店了。 严锐之上完课,回来的时候看见学校公告栏处人头攒动,好像在议论什么。 他没去凑热闹,不过听学生们聊的,应该是公布奖学金的归属情况。 回到公司,他刚要从停车场直接上到办公室,但想到什么,又特地步行到了一楼,从玻璃窗看向那间咖啡店。 果然看到了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 严锐之没打算叫他,收回视线转身上了楼。 只是天气逐渐热起来,回来以后他看着满屏幕的数据一时间有些疲惫。 今天的事加起来,他忽然心中一动。 他毕竟也在安京大学念过书,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官网,果然跟自己下午听见的那样,列着一条“国家奖学金发放情况”。 说不清什么念头,当他看到上面真的列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时,还生出一种不意外的感觉。 贺年拿的还是最高一档的奖学金,如果只是生活拮据,这些钱也够了。 他好像真的很缺钱。 正巧梁小优敲门,严锐之关上网页,抬头问她:“对了,你之前经常买楼下那家咖啡吗?” 梁小优不知道严总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点头:“嗯,那家还不错的。” “那你知道……”严锐之觉得自己不该管这些闲事,但还是继续说,“里面员工有没有提成什么的?” “好像有,尤其是大订单的话,肯定会提一点的。” 严锐之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了。” “怎么了,严总?”梁小优还是不明所以。 “没什么。” 严锐之表情镇定。 “啊?” “今天也请大家喝咖啡。” 第10章 这次不到四十分钟,订的咖啡就全送上来了。 贺年长得足够挺拔英俊,跟人说话的时候嘴还挺甜,不一会儿严锐之就听见门外传来和谐又快活的空气。 “姐姐,这是小票。” 严锐之刚打开门,就看见贺年弯着眼睛,把一条长长的小票递到梁小优手上:“您要不要再核对一下?” “不用不用。”大概是刚才严锐之提过一句,梁小优被哄得笑眯眯的,顺口问道,“你今天送这么多上来,是不是多挣一点呀?” “嗯,”贺年把最后一袋咖啡放在桌上,还细心检查了一遍没有漏洒,再把收款码拿出来,“那还要谢谢姐姐了。” “哎,这都是我们老板——” “贺年。”严锐之笔直地站在原地,声音不高却有威严,目光穿过几个怔住了的员工,直直落在他身上。 梁小优吃了一惊,好奇地打量着贺年,没想到严锐之跟他认识。 贺年动作也停下来,看着他,叫了一声“严先生”。 “过来。” 严锐之扔下两个掷地有声的字转身,听见贺年急匆匆地应了一句,然后快步往他办公室走。 他重新坐下,贺年也刚好进来,还替他关上了门:“严先生,你找我?” 严锐之眼神示意他坐下,两人之间距离不远不近,贺年头发有些乱,大概送咖啡的时候是小跑过来的。 贺年衬衫的袖子挽起一半,露出线条流畅、肤色健康的小臂,他仍然穿得宽松简洁,给人的感觉永远是舒服的。 他想起某一天贺年问他的,未来是否光芒万丈的话。 严锐之移开眼,问道:“晚上要去做家教,是么?” 贺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点点头:“嗯。” “明天呢?” 听见他这么问,贺年跟乖学生一样端正坐着,有问必答:“明天咖啡店是晚班,但学校有小组任务,打算白天跟同学先把作业做完。” -- 第21页 严锐之微微抿唇:“后天?” “后天要回京行跟项目,作业提交以后等老师批改,咖啡店不用来,晚上家教一节英语一节数学……” “贺年。”严锐之打断了他。 “嗯?”贺年抬起头看他,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再朴素的衣服也遮不住这个年纪独有的朝气。 严锐之看着他,半晌后,还是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很缺钱?” 把时间都掰碎,打那么多份工。 严锐之其实无意探究他的家庭,如果换成任何一个陌生人,他也许只会不发一言地擦身而过。 他看见贺年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然后很快摇头:“没有。” “我就是……”贺年顿了顿,语速放慢了一些,“想多挣点钱。” “真的?”严锐之对这个答案没有表态,只是反问了一句,看向贺年的目光沉静,但又暗流涌动。 不知道贺年是不是被他看得心虚,微微偏了偏头,才说:“……也有点其他原因。” “嗯。” 严锐之却不追究了,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低头结清这一笔订单:“回去吧。” 倒是贺年还没反应过来,没想到严锐之把他叫进来就问这么一句:“严先生?” 严锐之垂眸,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贺年仰头看着他,目光相接,倒映出一个清澈的自己。 这一刻他感觉贺年迟疑了片刻,然后声音放轻了开口: “您没有什么……其他要问的吗?” “那是你的事。”严锐之转过身,不再追问贺年欲言又止的“其他原因”,“你能解决就好。” 至于那些原因,是家庭疾病或者别的理由…… 严锐之敛下眼。 点到即止,既然贺年不愿意主动说出来,他总不能再问更多。 - 郝帅从三楼上来的时候,贺年已经回去了,只剩外面连排桌子上剩下的两三杯咖啡。 “你们怎么可以留热的美式给我,这跟谋杀有什么区别,”郝帅控诉,“今天的咖啡是谁点的!” “是我。”等郝帅推门进来,严锐之淡定地回答了他在外面的问题。 郝帅精明,立刻端详里手里纸杯上的咖啡店LOGO,意味深长:“噢……” “我今天问了,他说他不缺钱。”好赖郝帅都知道了,严锐之就这么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也不端着了,开口道。 “所以你今天特地请大家再喝一次咖啡,就是为了问他这个?”郝帅看热闹不嫌事大,另辟蹊径。 严锐之停下手里的动作,但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 “也不对啊,你们不是有联系方式么,”直男郝公子开始有理有据分析,“……也是,你不好意思问。” 严锐之觉得无语,懒得解释顺便送一单给贺年的事情:“不说点正经的就出去。” “哎,”郝帅啧了一声,“他真跟你说不缺钱?” “就说了想多挣点,有其他原因。” “那不还是缺钱么!”郝帅一拍大腿,痛心疾首道,“而且你怎么能直接这么问人家呢?” “可我不这么问,他也这么表现的。”严锐之被郝帅说得一怔,有些奇怪地说。 “你不懂,这个年纪的孩子吧,天大地大自尊最大,即使真的穷得不行了,也肯定不会在……嗯……你这种有好感的人面前说的。” 严锐之皱着眉:“好好说。” “哎你别这么敏感……”郝帅清了清嗓继续,“尤其是类似家里人生病,自己被迫成为顶梁柱就更严重了,打落牙齿和血吞,你再追问原因,也能立马给你编一个出来。” 严锐之抿紧了唇:“我……” “总之你也别想了,正常人谁闲着没事天天打工啊。” 郝帅喝了一口咖啡又放下:“你先别想那个了,先救救我。” “?” “我妈又要给我找相亲对象,把我在人家姑娘面前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郝帅挠头,“结果面都没见女方家长就期待上了……” 他铺垫了一长串,然后说:“所以今晚陪我去趟Holic。” Holic是郝帅一个朋友开的店,高消费高档次。 严锐之都没明白这人奇怪的脑回路:“你要相亲跟你去会所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的,我真的没那个想法。”郝帅叫苦不迭,“但面都没见呢,人家家长就开始观察我了,恐怖得很,我昨天晚上回没回家他们都知道,我就想……不然今天真去一次这种场合,他们就直接放弃这次相亲。” 严锐之被他绕得头晕:“你直接拒绝不行么?” “拒绝不了,那是我爸生意伙伴。”富二代郝公子如是说。 “你就是想你朋友的酒了吧。”严锐之毫不留情戳穿。 “想拒绝相亲是真的,想酒也是真的。”郝帅说,“你就陪我去一次,那酒你也会喜欢。” 还没等严锐之说出拒绝,郝帅又道:“我每天都在替你的感情生活出谋划策,帮我一次怎么了!” “……行。” 郝帅喜滋滋哼着歌出去了。 - 严锐之今天正好开了车,两人下了班便一起去了停车场。 郝帅看着严锐之那辆欧陆皱起眉:“人家电视上的霸总都不开这类了,你怎么就喜欢这种。” -- 第22页 “不坐就下去。”严锐之拉开驾驶座的门,“要么你来开。” 郝帅当没听见,乖乖上了副驾驶。 Holic是会员制,郝帅作为老板的朋友当然可以刷脸,他们被人领到专属的位置上,又拿了些吃的。 过了一会儿,郝帅果然显摆一样跟严锐之展示自己的手机屏幕:“你看!他们果然把我今天来这儿的事告诉我妈了!” “你跟一个朋友来这种地方又说明不了什么。”严锐之打断。 “是说明不了什么,但至少在他那边我的印象就跟我妈吹的不符了!”郝公子招手叫人过来开酒,“来都来了,这支是我请你的。” 他开的那支酒确实是严锐之喜欢的,他也不推拒,接了过来。 中途郝帅的朋友过来打了声招呼,严锐之见状站起身,不妨碍郝帅跟人寒暄:“我去一趟洗手间。” 他酒量很好,神态清明,面颊也一点红晕不显。 严锐之走到洗手间,还没进去,就看到洗手池旁一个分外眼熟的侧脸。 “……” 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毕竟要是其他地方还好,但这种会员制的会所,他怎么会在这里? 两步走过去,还没等他开口,贺年一转就发现了他,倒是先吓了一跳:“严——” 贺年那一瞬的惊慌做不了假,尽管他很快就把这一抹神色掩盖下去:“严先生,好巧。” 严锐之走近,贺年还穿着下午的那一身衣服,看见他靠近自己就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的脸上带了一点绯红,开口时严锐之还能闻到明显的酒气。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贺年支吾起来,“我跟朋友一起来的。” 严锐之盯着他的眼睛:“是吗?” 贺年立刻点头,草草洗了手,也没擦,越过严锐之就往外走:“严先生,我朋友还在等我,我先过去了——” “等等。”他连忙叫住。 然而这次贺年像是有些失魂落魄,没听见这一声,长腿一迈径直大步离开。 这样的贺年让严锐之感到有些陌生,他看着对方的背影,怎么都读出一阵心虚。 他在这里做什么? 严锐之揣着一点疑虑回到包厢。 郝帅看他状态明显不对:“怎么了,不舒服?” 严锐之摇摇头:“我刚才——” 话说到一半,他又道:“没什么。” 他想说刚才自己遇到了贺年,但没法说出口。 贺年闪躲的眼神、犹豫的表情和落荒而逃的背影,其实已经能让他拼出一个答案了。 他怎么能…… 严锐之闭了闭眼,想起今天贺年那句“真的不缺钱”的话。 郝帅说得对,自己不应该那么问他。 而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重新恢复正常神色:“刚才就是有点头昏。没事。” 郝帅观察了他一会儿,确认没什么异常:“对了,我给你叫了代驾,我等会儿跟我朋友去下一摊,你呢?” 严锐之却没怎么听进去,站起身:“让代驾给我开回家吧。” “我有点闷,先回去了。” 郝帅又问了两句,但严锐之不松口,对方也只能作罢:“行,那你路上小心。” 严锐之点头,从包厢离开。 可脑海里却满是刚才的画面。 贺年怎么可以……出现在这里? 他又不可能是这里的会员,动辄六位数的酒他自然消费不起,可是…… 他想起刚才对方跟自己擦身而过时身上的酒气。 严锐之低着头走着,还没出门,就听见隔壁的包间传来起哄的说话声。 “怎么刚来就要走啊!” “对,说好很久不见好好叙叙旧的呢?”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然后就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行,我真回去了,都是我的错……” 包厢门没关好,严锐之停下脚步,看见了里面的光景。 数名年轻人围坐在一起,其中几个明显是纨绔弟子的打扮,满身名牌,而剩下的虽然穿着看不出,但周身也透露出一股非富即贵的气质。 而中间那个面露难色,说什么都要走的…… 是贺年。 严锐之呼吸一紧,看来自己想的全都对上了。 他紧紧抿着唇,只听见贺年好脾气地说:“今天就放我一马,是真的不行,我现在就得走。” “不行!” 一个染着银灰色头发的帅气男生直接摇头:“多少次了,别找借口。” 另一个看上去知书达理的,说话相对温和:“人不能言而无信。” “我……” “你今天要是——” 虚掩的门忽然被推开,严锐之冷着脸走进来。 “我带他走。” 满室惊诧的眼神都放在他身上,严锐之没管,只是拽着贺年的手,声音发冷:“你们要玩自己玩。” “哎,贺年,这个是……” 他没搭理,一步也没停下,捏着贺年的指节已经用力到发白,而对方好像愣住了,顺从地被他拉出大门。 “严先生……” 直到两人走了一两百米,贺年才战战兢兢开了口。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严锐之停下脚步,但没回头看贺年。 -- 第23页 严锐之很少生出这种愤怒的情绪,他甚至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他不知道贺年有多缺钱要做这种事,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是第几次,如果自己这次没有碰巧遇到呢? 一些画面涌入脑海,片刻后,严锐之才惊觉自己太过用力,手心也变得潮湿。 他倏地松开了手。 “你——”严锐之看着他,深吸一口气。 想要指责,可只说了一个字又收了回去。 他没有这样的立场。 自己拉他出来做什么呢? 可是…… “对不起,对不起严先生,”贺年身上还带着黑加仑的酒气,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咬了牙开口。 “——我要跟您坦白一件事。” 严锐之看着他。 面上与平日无意,只是眸光更冷,而嘴唇紧紧抿着。 贺年鼓足勇气:“我,我今天跟您说的没错。” “我确实不缺钱。” 严锐之感觉自己像在逼问对方似的。 贺年牙齿咬了一下下唇:“其实我是……” 严锐之看着他,只觉得现在的贺年还在嘴硬:“我真的是跟朋友出来,我,我之前——” “算了。”严锐之忽然打断他,“我不问你了。” 他松了这句口反而让贺年身子更僵硬:“我没有骗您,我……” “我给你钱。”严锐之道。 他这句话难得气息不稳:“如果你非要做这样的工作。” 贺年原本满脸内疚的表情变了,眼睫动了动,小心翼翼地看他:“……什么?” 严锐之知道自己现在是一时冲动。 但既然开了口,也没有其他余地了。 “我给你钱。”他重复一遍,“反正谁都可以的话,那我来做你的主顾。” “——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第11章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后,严锐之反倒坦荡了起来。 他看见贺年的表情变了又变,可是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话来。 事件的走向都超出了两人的意料,严锐之冷淡地看着贺年的眼睛:“不是吗?” 贺年支支吾吾:“我,我……” “你可以拒绝。”严锐之不咸不淡地说。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代驾把车开了过来,严锐之才听见贺年轻声说了一句:“……好。” 严锐之越看贺年这副听话的模样就越生气,可偏偏这点气也不能发,只抿着唇不说话。 贺年小心翼翼给他拉开车门,自己随后再坐进去。 这次代驾接单的是一个中年大叔,蓄着络腮胡,笑起来倒是很热情。 “现在稍微有点堵,可能需要半个小时。”络腮胡代驾说道。 “嗯。”严锐之坐在后排,不太想说话。 而贺年一脸心虚,急于跟他道歉:“严先生。” “我说了,我不再逼问你那些事。”严锐之压下心头那点没来由的火气,“你下午跟我说,你晚上要去做家教。” 他冷笑一声:“你在这种地方教学生?” 驾驶座上的司机大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谨慎往后视镜看了一眼。 所以说有钱人的世界就是精彩,但他是一个有职业操守的代驾,镇定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是耳朵不自觉竖了起来。 还好后排的二人无暇注意前排的事,贺年耷拉着脑袋道歉:“我错啦。” 他的声音放轻放软,说不出的好脾气。 严锐之想着,刚才贺年在包间里,也是这么好声好气地跟人说话。 他知道自己跟现在的贺年来说,也不过比陌生人稍近一点的关系,根本没法干涉他的选择和人生。 可是…… 严锐之音色重归平静:“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做的。” 车速放缓,前面是一条长长的拥堵路段,红光闪闪烁烁无尽头,把车里的沉默也渐渐拉长。 严锐之问出口后又觉得刚才的话有歧义,他吐出一口气:“今天是第一次么?” 他知道贺年正看着自己。 片刻后,他听见贺年说:“是。” 一个刹车打断了两人的交流,前排的络腮胡司机一脸尴尬地解释:“老板,不好意思,刚才前面那车突然减速。” 声音还颤颤巍巍的,生怕打扰了自己跟贺年的交流。 估计是误会了什么。 严锐之不打算再交流:“没事。回去再说。” 后半句是对着贺年的,然而严锐之却没说,其实自己没有权利绑着贺年,要是不愿意现在也可以提出下车。 严锐之想,即使自己跟贺年没有深交,他也不愿意再看见贺年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所幸堵车的路段很快结束,代驾把车停到严锐之的公寓楼下,毕恭毕敬地替他拉开车门:“老板,到了。” 就是看着两人的眼神里带着点藏不住的八卦和新奇。 严锐之没在意,贺年还跟在他的身后,两人都没说话,但他还是跟着自己上了楼。 他这一套公寓买在寸土寸金的安京市中心,四十六楼,接近四百平米的大平层,洄游玄关和二百七十度的全景落地窗,恰好能在绝佳的高度俯瞰半个安京市。 等门关上,严锐之才重新转过身,看向自己身后的人。 他一言不发地拿出手机,找到贺年的聊天栏,低着头说了一句:“手机给我。” -- 第24页 严锐之没看贺年的表情,只是干脆地转了十万块,然后接过他的手机,一手转账一手收款。 这个数字他进门前就想过了,应该能解一些燃眉之急,又不至于太多伤到对方的自尊心。 贺年都来不及阻止,看着自己手机上多出来的钱:“严先生……” “如果不够就告诉我,或者有其他方面需要帮助也可以说。”严锐之直视着他,“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主顾。” “可是十万也太……”贺年不太敢看他。 屋内很静,严锐之能听见贺年的呼吸声。 究竟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你就当是我资助你。”严锐之,“不用放在心上。” 客厅的灯并不亮,贺年站在自己面前,只是满心满眼都透着一股心虚,知道做错了事,目光撞上自己的还会躲闪。 ——可是下一秒就又要小心地看过来。 严锐之看着他,莫名想到那只蹲坐在地上的白色萨摩。 然后下一秒,他听见一阵象征着饥饿的声响。 他瞧着面前恹恹的人,原本无法厘清的心绪却敞亮了些,严锐之换了个话题:“要不要吃点东西?” 贺年可怜兮兮看他一眼:“……不用。” 五分钟后,严锐之换好衣服走出来,贺年开始在客厅里啃起苹果。 严锐之站在酒柜旁,看着贺年,又问了一个重复的问题:“明天还做家教么?” 听见他这么问,贺年动作一顿:“应该要。” 严锐之居高临下看着他,开口说道:“Holic不要再去。” 贺年点头:“好。” “咖啡店也没必要,我可以另外付给你。” “家教……”严锐之刻意放缓语气,提醒贺年骗了自己的事实。 贺年悻悻抬起头:“家教也不能去么?” 像是在征求严锐之的意见,要是严锐之不同意,他也一定会答应。 不过严锐之松了口,莞尔:“随便。” 贺年“噢”了一声:“那我尽量减少课时。” 这样顺从的模样让严锐之原本郁积着的无名火消散了,他想,说得卑鄙些,自己其实不全是想要管着贺年,但真有这样一个立场,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回去吧。”严锐之见贺年吃完一个苹果,说道。 对方还没站起身就停下了:“严先生?” 严锐之看着现在的贺年,忽然觉得刚才的十万块没有白花:“怎么了?” “您……不是……”贺年欲言又止。 “哦,你说那个。”两人打哑谜似的对话一番,严锐之不甚在意,“说了我是资助你。” “那这个钱我不能要。”贺年却突然道。 严锐之心说大学生的自尊心果真捉摸不透:“没必要。” 但贺年的目光很认真:“我以为您当时把我拉出来,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我现在也没什么资本,您上次就帮我过我,我又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 “贺年。”严锐之却忽然打断。 他穿着宽松柔软的睡袍,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问他:“谈过女朋友么?” 对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摇头道:“没有。” “我早在跟你认识的第二天就说过,我不管你有没有雏鸟情节,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严锐之说到这里时没什么情绪,仿佛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是我们就是认识了,您现在帮了我,我却没有什么可报答的。” 严锐之捧起桌上的温水啜饮一口,润了润嗓子才放下来。 他看着贺年,背后是整个城市的灯火,他的轮廓罩在其中,明明是第一次来,却没什么突兀感。 “贺年。” 严锐之开口。 他音质微凉,与夜色契合,澄澈而好听。 “那你听好了。”他看着贺年,墨黑的瞳仁中倒映出对方的脸,说道。 “首先,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而你不一样,没谈过恋爱,没交过女朋友,只是跟我上过一次床。”他的嗓音被温水润过,便没那么冷。 “其次,我没什么道德观,我刚才没打算跟你维持这种关系,只是觉得你年纪不大,心性不定。” “我不想强迫你,你太年轻,太多事情没经历过,我不想后面你因为喜欢上什么人、有了恋爱的心思后开始摇摆,增加你的道德负罪感,我会觉得很麻烦。” 他的语气有些散漫:“更何况,我并不喜欢什么结草衔环的高尚戏码,所以并不排斥有一个固定的、有偿的床伴。” “当然了,主要是你的确天赋异禀。”严锐之最后淡淡补充了一句。 他站起身来,并不指望贺年能很快给出什么答案:“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只是他才刚转过身,就听见贺年微微哑着嗓子,开了口:“——好。” 回答得这么快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严锐之回头看他。 贺年的眼睛很亮,像某种珍贵的宝石。 严锐之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是您说的。”贺年也站起来与他对视,可能他个子太高,而客厅光线太暗,竟然严锐之感受到一点浅淡的压迫感,“我答应。要签协议么?” “不用。”严锐之没回避他的眼神。 只是莫名身上有些热。 -- 第25页 “那从现在就作数么?”贺年问。 严锐之知道自己的酒量,晚上那一杯酒根本不可能有醉意,然而好像就是迟来的醺然涌了上来,严锐之想,不然换一种环境,也许自己不会再说出今天这样的话。 但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了:“好啊。” “对了。” 看见贺年走近,严锐之觉得还是要再提醒他一次:“这段关系对我来说并不羞耻,你也不要有任何负担。但是……你要是对其他人有了但凡一点谈恋爱的打算,就趁早说出来,我们好断个干净,不耽误你。我觉得烦。” “严……先生,”贺年的声音压得略低,“那如果您有——” “我这边自然也跟你一样。”严锐之明白他要说什么,打断道,“当然,不过你假设的情况不会发生。” 他的声音轻慢:“我没什么恋爱观,也不会谈恋爱。” “我知道了。”贺年说。 “那好。”这次严锐之浅淡地提起唇角,“既然都说明白了……” “你是打算再想想,还是今晚就要留下来?” “——但我家只有一套洗漱工具。” - 安京市的晚春终于少了些残存的寒意。 夜里下了一场急雨,而严锐之浑然不觉。 他的睡袍软而轻,仿佛能被手掌一拂就散。 他明明记得这座城市总是干燥的,可此刻身上却总有细而密的、拭不尽的薄汗,他有些烦躁,有些不安,可是刚皱起眉头就被人轻轻揉散。 这栋公寓太高,往下看时总带着一股空荡荡的惊惶感,而身体的重心像是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的点,快要找不到支撑。 但还好,贺年的指腹是温暖的。 他被打捞、被掬捧,耳边只剩不那么平稳的呼吸。 长夜若深海,而他被浪潮的波动淹没。 等窗外的雨渐渐停下,他陷在带着潮气的被褥中,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贺年用手捧着他的蝴蝶骨,问他:“严先生,那你给我钱,我也要跟那些人一样叫你严总吗?” 严锐之语调喑哑,眼睛埋在对方的肩膀里,闷声说。 “……随便你。” 第12章 骤雨初歇,严锐之才从餍足的现实中抽离出来。 卧室只开了一盏落地灯,他靠在床头休息,贺年湿润的头发蹭到光丨裸的皮肤。 除去那个意外,两人还是第一次事后如此清醒地躺在一起。 严锐之偏过头,看见贺年蒙在被子里的半张脸。 他伸手拿过手机,看见屏幕上两小时前的留言,用脚趾碰了一下贺年:“去门口拿东西。” 贺年一开始眼神还有点懵:“拿什么?” 严锐之瞥他一眼:“你说拿什么。” 当时他给出那个选择题以后,两人就走到了这一步。 而严锐之家里不仅没有第二套洗漱工具,更不可能有一些必备的计生用品。 他填好家里地址,想叫人买了送过来,没想到东西还没送到,就没人顾得上了。 “噢。”贺年任劳任怨地站起身,随手套了严锐之给他拿的睡袍,乖乖下了床去开门。 严锐之看着他的背影。 其实说冲动也不尽然,毕竟是两个成年人清醒的你情我愿。 严锐之没想到自己还真有一天赶了个这种“时髦”,但他在这方面道德感稀薄,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至少还累不着自己,严锐之觉得这个交易还算不错。 就是…… 年轻人确实精力旺盛了些,到后面还是有点吃不消。 听见贺年光着脚走回来,严锐之按着腰:“扶我去浴室。” 深知做了一点错事的贺年言听计从,还非常有被资助的体贴,问了一句:“严总,您走得动吗?” 遂被严锐之一个眼刀收了声。 在浴室差点又要擦出火来,可惜苗头刚有一点,严锐之就拿了浴巾擦擦身子推开门,自己走了出去。 贺年:“……” 等他跟着回到主卧,严锐之已经重新穿好睡袍躺下:“隔壁房间你随便选,都收拾过。” 眼看贺年的表情变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现在打车回去也行,车费报销。” 贺年张了张嘴,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报复他那句“走得动吗”,严锐之像个穿上裤子不认人的渣男一样:“下次我再联系你。” 他说完就盖上薄被,只是翻身的时候还是很轻地咬了一下牙。 “那……我回去了。” “嗯。” 他的主顾从被子里应了一声,只露出一点柔软的黑发,沉默宣告了这个夜晚的结束。 果然跟他说的一模一样,真就只是找了一个有偿的固定关系。 而事后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仿佛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 别逾矩。 贺年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最后没办法,没在公寓留宿,轻手轻脚关门出去了。 - 凌晨一点,贺年顶着重新降临的细雨,在严锐之的公寓楼下思考半晌,先是打了个电话,随即叫了个车,奔向与此地相隔不远的另一处高档住宅小区。 门口的物业都认出这张脸了,贺年畅通无阻地走进去,沿着石板路走到一幢小洋楼前,按了门铃。 给他开门的正是Holic隔间里那位看上去斯斯文文知书达理的朋友,进门的时候还挤兑了一下:“你这表情奔丧呢?” -- 第26页 贺年不答,毫不见外地往里探头:“你弟弟呢?” “跟我爸妈一起出去玩儿了,这两天不回来。” 听到这句就放心了,贺年关上门,直直奔向客厅,整个儿往沙发上一瘫。 一米□□的个子此刻蔫巴巴的,他头埋在 他那朋友也懒得安慰,自己捧着水喝:“你还没解释今晚上是怎么回事。” “我都听说了,最近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好不容易答应了来一次,结果刚坐下上了个洗手间就要走……” 贺年跟摊煎饼似的在沙发上直挺挺翻了个身,生不如死道:“是意外。” 要不是在洗手间遇到了严锐之,事情哪能脱缰到这种地步。 “温淮,”贺年也没理会对方那点揶揄的神色,“我当时不是来不及解释就被拉走了么……” “那多好哇,”温淮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慢悠悠拽文,“英雄救美,实乃佳话——所以刚才把你拽走的人是谁?” “是,是……”贺年咬了一下舌头,一下子不知道如何精准概括。 温淮倒是因为这副模样看了个明白:“你对人家有意思?”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挑三拣四地说了一下情况,但没说那次意外,只说是“偶尔遇上”。 温淮看他一眼开始回想,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人之前忽然开始逛淘宝,还买一些看不出牌子的衣服。 末了回想完了,评价道:“甘拜下风。” “不过他现在都知道你什么情况了,虽然掉一层皮是很痛苦,你也不用再——” “知道个屁。”贺年开了口。 温淮不解:“他今天都把你从我们那儿拎出来了,会不知道你之前都在装大尾巴狼?” “我哪儿装了啊?”贺年不服气辩驳,“你不要污蔑我。” “行,是我不理解你这种情窦初开的gay了。” “那说回来吧——”温淮幽幽道,“你跟你那从我们手中救走你的英雄怎么了?” “尊重点,现在是我金主了。”贺年咬着牙说。 温淮脚步一顿:“你们不是在我这里玩什么情丨趣吧?!” “玩儿什么啊,我被他揪出来的时候万念俱灰,整层皮都快给扒下来了,我当时都在坦白了,结果……” “结果怎么了?” “……结果又被他亲手贴上了。” 贺年简单说了一下当时的事:“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要是当庭承认,他……他指不定能直接把我扔出去。” 温淮意识到什么,恍然大悟:“怪不得有次我弟弟说你给他讲题的时候身边还有个人,你不会借着我弟,装作做家教吧?” “……”贺年摸摸鼻子,有点心虚。 “那既然都成你金主了,现在来我这儿干嘛。”温淮没好气。 “哪儿啊,我觉得更难了。”贺年的发梢带着点细细的水珠,想来是被刚才的小雨淋湿的。 他垂下头,沾了润的头发也耷拉下来:“越跑越偏。” “那就去直接告白。”温淮不是什么情感大师,大喇喇道。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贺年的眼神就更沮丧了,想起严锐之在客厅里斩钉截铁的那些话,以及事后表现出来的模样。 “可是他一点余地也没有,”贺年悻悻说,“好像根本不可能会跟谁在一起一样。” “而且最后……即使要变成这种模式,我还是拒绝不了。” - 第二天严锐之醒来,与平日无异地开车上班。 上楼的时候难免又看了一眼一楼的咖啡厅,确认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才一脸平静地回了办公室。 收了十万块,应该就不用在这种地方打工了。 可是他又难免想起在Holic遇见贺年的画面。 贺年之前就因为这个骗自己,昨晚虽然答应下来,可自己问到家教时又没下死口…… 总不可能还去吧? 正觉得自己管得太宽,郝帅就敲门踏进办公室。 他脸上的表情称得上难看,显然是遇上了什么事。 郝帅的脾气一向不错,能让他拉下脸,估计是真惹到了他什么。 他语气不善:“你看新闻没?” 因为昨晚难得安眠,今天的他晚了半小时起床,还没来得及看消息,严锐之摇头:“怎么了?” 郝帅直接把新闻的界面递给他,标题界面写着硕大的“鸿声游戏”四个字:“人家这次野心勃勃,要自己做3A呢。” 市场上做全息游戏的公司并不多,鸿声游戏算是他们对手之一,比他们早几年用一款名叫《卡布里星球》的小成本游戏名声大噪,后来推出了两款续作,口碑虽比不过第一款,但也赚了不少钱。 那四个字的确让严锐之愣了几秒神,随后收回视线:“要做就做,我们还能干涉不成。” “谁不知道现在做这个是高风险项目,敢这么高调宣布,肯定背后靠山都找好了。”郝帅向来喜怒形于色,越说越气,“不行,我就是不爽。” “你说周鸿声那个草包凭什么敢这么做?凭他是个裁缝,会抄会搬会拼接?”郝帅看不爽鸿声游戏的老板周鸿声很久了,忿忿道。 这个行业本来就是如此,做独立的往往赚不过跑数值的,只要足够不要脸,钱就能大把大把抬进来。 “而且他这么高调,明摆着就是告诉所有业内人士一样。” -- 第27页 “我猜过不了多久,他肯定还会办一个声势浩大的交流会,再然后就是去高校演讲,赚一波眼球和崇拜……”严锐之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你……”郝帅欲言又止,“算了,你自己不生气就好。” “我没什么好生气的。”严锐之音调听不出异常,“他配不上。” 郝帅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没见着异样,才说:“那你就当我自己发了个火。” 他说完也没多留了,终于安静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只是等郝帅刚把门关上,严锐之就敛下眼,一言不发地重新打开新闻界面,一字一句地看完了那条消息。 他的确也没有说谎,过了许久再看到与此有关的消息,是不怎么生气。 但是…… 严锐之揉了揉眉心,阻止自己回想一些无意义的过往。 只是今天早晨的效率忽然变得格外低下,连主策过来汇报的时候,一些地方他都听了两遍。 深知自己状态不对,严锐之靠在椅背上,干脆地决定把手头的事情放缓一些再做。 然而早上的那条消息毒瘤似的出现在他脑海,尽管情绪已经不会波动,但有些事总没那么容易忘记。 严锐之叹一口气,想回办公室的里间休息一会儿。 只是他刚拿起手机,忽然就收到了几条新的消息。 【讲道理:严总,我现在刚下课,正在跟同学吃午饭,下午有小组作业!】 【讲道理:[图片]】 配图还真是用心学习吃饭的风貌。 贺年像是预料到自己会猜测昨晚的话他有没有听进去一样,为了不让新上任的金主担忧,开始主动汇报起他的一日三餐以及相关活动来。 严锐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手指点进那只萨摩耶头像的朋友圈,发现完全变了样。 加的时候严锐之只瞟过一眼,讲道理的朋友圈很干净,只有偶尔几张萨摩的照片,连文字都不配。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从内容到语气无比活泼,一会儿是“二食堂的豆浆比昨天好喝”,一会儿是“今天课时作业61来个兄弟”,一分钟前拍了个高中数学的卷子,内容是“今晚的艰巨任务”,配了两个黄豆笑。 甚至连个签都改了,味儿正得很,只有十个字—— “学习新思想,争做新青年!” 一副当代良好大学生的风貌、 【讲道理:晚上我去了家教的地方再给您看!】 【讲道理:[链接:如何对待对你好的人?]】 【讲道理:严总,我查了一下,为了避免您担心,也方便您了解我的动向、随叫随到,我决定完善一下我的服务细则。】 严锐之:“……” 原本因为工作上萦绕不散的烦躁忽然消失了,皱着的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 然后被贺年气笑了。 第13章 严锐之的手指停在回复的界面上,半晌又收了回去。 眼看大好青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严锐之不打算跟这人掰扯,从他的朋友圈退出来。 结果手机恰巧一震,这人又发了新消息过来,聊天内容往下一滑,严锐之不慎点开了上一条链接。 标题:如何对待与自己有恩之人?这十条切不可忘!作者:莲花心语 第一:嘘寒问暖。但不能将这份好意视作筹码,我们是报恩,而不是索取; 第二:展示才能。要让恩人知道自己是可用之人,这样你们才是良性的关系,社会是大染缸,朋友多好帮忙; 第三:能屈能伸。就算对方对你不屑一顾,不打算承认,也要知道他是帮过你、是你的大恩人,厌弃你时,不要灰心,迎难而上,总会迎来希望的曙光!那可是!我们的恩人! 大概是太久没看这种朋友圈小文章了,严锐之竟看得津津有味,光明正大在办公室不干正事。 一边看还一边想,那现在贺年发消息来说完善服务细则,估计就是这“嘘寒问暖”的第一条。 他看着看着连气也没了,毕竟这文章后面越来越离谱。 第九:学习厨艺。掌握了恩人的胃,就是掌握了恩人的心,掌勺可是头等大事,你做什么,恩人就吃什么。 第十:奉献自己。常言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古有女子以身相许,放到如今,大恩不言谢,我们身为受恩人,定要保持着这样的精神! 严锐之:“?”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编再就业,上一家可能是什么假菩萨心经工作室。 贺年的下一条消息也弹出来了。 【讲道理:好像吵到您了,实在不好意思,请严总记得把我设置成免打扰,这些您要是想起来就看一下,当然,您要是回了我,我就可以高兴一整天了!】 严锐之:“……” 他没打算回复,正欲把手机放下静心工作,郝帅却风风火火重新推了门进来:“哎,关于第二个游戏项目的战斗模型——” 话说一半停了下来,看着严锐之的脸古怪地多嘴一句:“……你这是什么表情?” 气也不像笑也不像,郝公子疑惑地想,难不成还是被周鸿声的事儿影响了? “没。”然而严锐之的脸上一秒就恢复了正常,开始跟郝帅谈论战斗模型的利弊。 -- 第28页 他便没再多想,在得到了确切答案后又风风火火推门出去了。 严锐之定下心,不去考虑跟自己隔着几条街的某位大学生的事。 手机放远了,一般有人找自己前台会通报,自己的电话也没几个人打,就不用再去设置什么免打扰了。 结果一天下来出乎他意料,那位闲不住的小同学居然只多发了两条,一条晚饭一条家教的照片,落尾最后一句话还恭敬有礼得很。 【讲道理:看来今天严总很忙,应该是不需要我了。】 【讲道理:严总晚安!】 清清白白两行字,倒透出一股不明不白的意思来。 严锐之太阳穴突突两下,哪儿有人第一次以后就上赶着找金主说什么时候来下次的! 原本那点吃个粤菜都要抢着买单的尊严无影无踪,简直就是薛定谔的气节。 严锐之皱着眉想,总不能是贺年对自己服务要求太高所致。 因为第二天还要上课,他没加班,从办公室出来,一路上红灯不少耽误了些时间,回到家拉开门的时候,原本还饿着的肠胃都没了感觉。 进门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暖暖胃,感应灯亮起来,他看见了桌子上那一袋子东西。 有些突兀,更有些碍眼。 严锐之想起贺年最后那句留言觉得好笑,走过去拎上袋子,把没拆封的安全套跟润滑剂放进床头的矮柜,走到卫生间时却停下了。 袋子里还装着洗漱用品,他拿起那一支牙刷,忽然不知道应该放哪里。 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跟贺年的关系实在离奇,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算算他比贺年大了快六岁,要是说对方年纪小,没想到还是两人一起犯浑。 严锐之盯着洗漱的池子看了半天,犹豫着,最后还是把那支牙刷跟那一堆东西放在了一起。 - 后面几天贺年似乎减少了汇报一日三餐的频率——至少这天中午严锐之休息下来时,发现手机上居然罕见地只有三条。 想到这里的时候,严锐之自己先批判了一下脑海里闪过的“居然”两个字,然后才打开手机来。 【讲道理:严老师,您今天是不是要来学校上课?】 【讲道理:学校的樱花开了,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等会儿过来看一眼?】 【讲道理: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严锐之看着那三行字有些想笑。 他也不是没有被追求过的经历,就连半年前都还有人送了一大捧玫瑰到公司来过——不过大抵都不是什么美好回忆,严锐之也一次都没回应过。 而贺年可能是年纪小,即使严锐之没有那样的心思,烦着烦着居然也能适应一些了。 真是奇怪。 严锐之一条没回,让司机送自己去了学校。 走进教室的时候他也没注意,直到把东西放下准备开多媒体时,又听见了耳熟的一声“严老师”。 这人还挺会看场景挑称呼。 几天不见,贺年站在自己面前,还是那副英俊清爽的模样,自然得很:“严老师,我来帮您。” “你不上当代语文鉴赏了?” “上的,文学素养和专业知识都要齐头并进。” 严锐之懒得理他,然而贺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 “我现在在京行那边实习,本来就要多了解一下这些的,”贺年正色,“自从减少了打工的种类,我已经可以多腾出一点时间来上课了。” 给自己贴完金还不算,又补一句:“毕竟您当时跟我说的,要好好学习,我都记得。” 严锐之一抿唇,刚想偏过头不搭理,又听见贺年说:“我今年拿了奖学金的!” 算了,学习是要紧事,严锐之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个大男孩儿置气,平静地说:“那你可以下去坐着了。” “好的严老师。”贺年想说的话说完,半点不纠缠,立刻乖乖坐回第一排去了。 严锐之原本想跟第一次那样对他视而不见,可没想到今天的贺年像是做了准备,即使自己没有提问的打算,只是在讲到重点放慢语速时,对方总会一语中的精准地把问题要点讲出来。 ……像极了那种老师最喜欢的主动又勤勉的光荣好学生。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这样不错,尤其是以前听惯了严锐之讲课的本专业学生已经开始有意见,当贺年第五次把重点讲出来以后,后排就有人不乐意了—— “我们是听严老师讲还是听你讲啊?” “不是本专业来蹭课就算了,还坐第一排挡人位置!” “这么厉害不然你上去讲?” 其实学生的发泄有的有理有的无理,严锐之刚想说不讨厌这样的互动方式,然而第一排那个“众矢之的”倒是先开口了。 “我数学系也不能来吗?”这人声音不大,倒是处处都是委屈,仿佛自己就是那个为了听课全神贯注不闻窗外事的青年,“我也没注意的,一心只想跟着严老师的节奏走的,没想到你们不喜欢,对不起啊,以后不会了。” 他一服软,原本有意见的学生立刻态度软了下来:“兄弟,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你刚才声音太大……” “对对,我们当然没有说不行,大家一起学知识嘛……” “都是我的错,”贺年还主动坐到了最后一排去,“我不说话了。” -- 第29页 严锐之旁观了一场大戏,心说要不是知道贺年什么德性,说不定还真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不过还没等他发话学生之间就已经自我解决了是好事,再拿起激光笔的时候,他都没意识到自己语调微微扬了起来。 一堂课顺利结束,严锐之准备离开教室的时候都还看见有人在跟贺年说话,也不知道是道歉还是聊别的。 明明应该尽早离开,但不知道为什么走到了门口,他的脚步就稍稍放缓了一些。 而原本在跟别人说话的贺年像是找到了机会,立刻把书包的拉链一带,就朝着他大步走了过来。 周围全是刚下课的学生,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贺年就这么走向他,毫无阴霾地靠近了,叫他“严老师”。 这让严锐之难得生出了一点不自在,刚要迈步走,贺年就小跑着在身后追他,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问:“严总,您要不要去看樱花?” “不去。” “不过我朋友说了,再过两天就全谢了,反正不远,就在后山那边,您工作也忙,不如就顺便走走看看……” 严锐之陡然停下脚步。 贺年没防备,也一个急刹车,险些撞他身上。 见严锐之不说话,他悻悻摸摸鼻子。 “这也是服务细则?”严锐之问。 “也是,也不是。”贺年说得模棱两可,“我自己也确实想看看,前两年都没去过呢。” 按理说,他们现在的关系好歹称得上师生,但在这样一个象牙塔背景下,两人却用着截然不同的身份交流着。 “那……” “走吧。” 反正没多远,随便看看也行。 严锐之想。 十分钟后,两人站在学校后山的某个角落。 很明显学校园丁对这个地方疏于关照,明明是春夏交界之际,这后山却没多少春意,除了几根东倒西歪的矮灌木,就是贺年“翘首期盼”的“樱花园”。 贺年大气都不敢出:“我——” “贺年。”严锐之都没脾气了,看着安京大学的山头有些好笑,“我现在相信你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了。” 尽管知道自己搞砸了,但贺年还是大着胆子小心请教:“怎么了?” 严锐之扶着额头,只觉得自己刚才答应贺年这件事简直离谱:“且不说你把杏花认成樱花这件事——” 他叹口气,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瞅着已经只剩下绿芽的枝桠:“你约人来赏花,就赏这光秃秃的整整三棵树?” 第14章 贺年又哪儿能想到这一出。 其实安京大学的确有樱花园,但根本不在后山,甚至不在他们这个校区,跟此地隔了少说二十公里。 建议是温淮提的,他刷朋友圈发现有人发了“安京大学樱花绽放盛景”,没去问现在花是否还开着,想当然照片就是即时拍的,就发给了这几天已经烦他烦得不行的贺年。 他是中午发的,贺年那时候正吃午饭,收到消息后立刻火急火燎找身边人问情况,结果人家一听说赏花,现在这个院区也就只有后山了呀。 至于是杏花还是樱花,至于现在还剩几棵树,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贺年一边牢牢记着,一边惦记早点去阶梯教室占位置,来不及踩点,就这么带着人过来了。 脑海里温馨平淡又带着点浪漫的情景全没出现,他书包里甚至还为了应点日式野餐的景,穷讲究地装了餐布啤酒和面包,没想到设想中的画面没出现,只剩下严锐之一双透着玩味的黝黑眼睛。 他瞧着地上仅存的几瓣快要融进泥土里的杏花花瓣,补刀:“那我们现在这算是赏完了?” 话音刚落,四周刮起一阵带着十足凉意的萧瑟凉风,又把那枝桠上最后一片花瓣也吹落了,掉在贺年的肩头。 “……” 柔软的,微凉的,轻得像不存在,他伸手把那片粉白色的花瓣抓起来,掌心朝上,不知道要不要递给严锐之。 他的表情难得窘迫,一面恨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就这么吹了,一面又想多看严锐之两眼。 这番情态在严锐之那里倒显得新奇了些,称不上赧然,但比上课时的表现真实了许多。 他没那么惜时如金,觉得这数十分钟走过来赏了一场乌龙,也不算浪费时间。 然而优秀且骨气铮然的男大学生并没有那么容易打倒。 他站在原地,叫了一声:“严总?” 严锐之刚回头,就听见他说:“怪我没提前了解清楚,花是赏不成了……” “那您赏赏我?” 事实证明,只要脸皮够厚,原本的窘迫都能消失无踪。 “……”严锐之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过转念一想,贺年这人什么话说不出来? 于是干脆也站定,还真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 身高腿长,眉目清俊,关键是气质英朗,还带着一点独有的张扬。 但这份张扬又并非贬义,是泛着朝气的、光芒万丈的。 不过严锐之很快收回视线。 还没等他开口说“也赏完了”,就听见贺年开始玩起了偷换概念:“比如说,赏我跟您一起吃顿饭?” “……”严锐之刚才那点不带着私心的表情顿时没了,想起这人一个数学系的选修了文学鉴赏,“你语文学得挺好。” -- 第30页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尽管毫无关联,但贺年就非要把刚才那句半嘲讽的夸奖上升的一个层次。 严锐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在安京大学后山这么个称得上荒凉的地方,跟一个比自己小了快六岁的人进行无意义的口舌之争。 “行,”既然关系都不单纯了,严锐之也懒得客气,“你可以选,但不合我心意的不会去。” 言下之意是可以挑贵一点,不一定要他付钱。 “嗯嗯嗯。”贺年点头如捣蒜,他甚至还记得严锐之说过的所有忌口,报菜名似的来了一通,这次也不说一定要坚持买单了。 严锐之看着贺年走在前面的背影心情复杂,有一瞬间在思考自己当时是不是不应该提出那个荒诞的要求,不应该摧毁一个大学生的傲骨。 ……然后转念一想贺年刚才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算了,估计也是有弹性的傲骨,不用太愧疚。 他边走边想,忽然感觉头上一凉。 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雨来,明明之前还毫无预兆的晴朗天空变成阴霾,雨滴不大,却不间断。 而两人又是在没怎么打理过的后山,雨水浸到泥土后变得湿软,现下也没空再讨论晚饭了,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里。 没想到一场晚春的“赏樱”从开头到结尾都意料之外的寒碜,贺年满心愧疚,他比严锐之高一点,脱了外套给他挡雨。 严锐之来不及拒绝对方就靠了过来,这次语调里都是懊恼:“严总,您就让我帮忙挡一下。” 贺年的动作在这方面总是礼貌又诚恳,绅士而不逾矩,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只是凑得近了,贺年又举着胳膊,两人走的时候难免还是会碰到。 从后山走出来,雨势渐渐扩大,如果要一直往前门跑,那势必就要满身都湿透,严锐之想提醒贺年回宿舍,但他完全一副要跟自己共进退的模样。 可他的一半身子都露在雨里,衬衫也因为被水浸润贴在胸前的皮肤上,反观自己除了裤腿颜色稍微深了一些,其余地方都没什么影响。 严锐之放缓脚步:“我在旁边等雨停,会叫司机过来接我,你先回去。” “那怎么行!”贺年立刻说,“车又进不来,走到大门还得十五分钟呢。” 那你也不用这么举着十五分钟…… 严锐之想开口。 而贺年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副福至心灵的模样:“严总,那你去我那里先休息一会儿?” 男生宿舍? 严锐之下意识皱眉想拒绝,就听见贺年补完:“两步路,就在学校里面,我租的房子。” “还……有点破,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在那儿等等?” 让他这么一直举着也不是办法,严锐之这次没怎么犹豫地答应下来。 距离果然跟贺年说的很近,不到五分钟就到了目的地,是校内的连排老旧家属区。 这儿的房子年纪都挺大,还住在里面的人也不多,一般只有念旧的老教授还住着,其他基本都租给了学生,本硕博都有,图的就是一个方便。 贺年带他到最里面的一栋楼里停下,都不用上楼,挨着一楼楼梯的就是。 生了锈的铁门,摇摇晃晃的老旧锁眼,好不容易打开了,立刻灌进一阵刺骨穿堂风。 看来不是“有点”破。 不过令严锐之意外的是,虽然房子外面足够旧,但里面的陈列却还算不错,至少跟自己想象中的裂了皮的沙发有一些差距。 “你住这儿?”严锐之打量着,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贺年表情看上去有些紧张,连连应了两声。 “里面那间太乱,我就不带您去参观了。”贺年支支吾吾。 严锐之不在意,只想等雨停,在沙发上坐下来:“嗯。” 他看见贺年还穿着被淋湿的衣服,奇怪道:“你不脱下来换掉么?” “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干了。”贺年说。 “我不想我还没走你先烧起来了。”严锐之不满地抬眸看他,说道。 结果贺年看着他,一副被关照了受宠若惊的模样:“严总,你这么看着我不太好意思……” ? 这人说犯病就犯病,严锐之听得无语,干脆扭过头去懒得管了:“你爱穿湿衣服就穿。” 他这么一开口,贺年立马又不矫情了,三下五除二当着人的面把湿了的衬衫脱下来,然后放到一旁。 察觉到动静,严锐之先是看见光着上身的人愣了一下,这间屋子太小一眼就能望到头,他这才发现,这里没有洗衣机。 难怪强撑着,严锐之抿唇想。 贺年趁他沉思的功夫闪进屋子里,倒腾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出来。 这T恤上没有别的图案,上面只有个硕大的字母LOGO,严锐之认出来,是个价格不菲的奢侈品牌。 贺年就这么大喇喇穿着出来了,看见严锐之盯着自己还愣了一下,满脸不解:“怎么了?” 见严锐之不说话,贺年就把刚才脱掉的湿衣服拿过来,放在阳台上的一个小盆里,看来估计得手洗。 严锐之没搭腔,仔细看才发现那件衣服的LOGO字母上,原本应该拼写成“O”的地方少了一半,变成了“C”。 他无声收回了视线。 有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贺年又去Holic了,发现这一字之差后才放下心来。 -- 第31页 两人偶尔对话,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严锐之忽然听见贺年收了调笑,从连着厨房的唯一阳台旁传过来,叫他“严总”。 大约是他声音里藏着惊喜,严锐之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贺年正笑着指指窗外:“赏不了花也赏不了晚饭,但现在可以赏赏夕阳诶。” 阵雨刚过,远一些的天边已经能隐隐看出一点半掩着的橙红色夕阳。地面树梢都是湿的,云层里还残留着水汽,却又披着晚霞的光芒。 “今天也算没有太失败吧。”站起身的时候,严锐之听见贺年小声辩驳着,“能看到夕阳,晚上就不会下雨了。” 只是这一句嘟囔过后还伴着一声象征着饥肠辘辘的生理性声响。 为避免严锐之先开口,贺年抢占先机:“那严总,还吃饭吗?” 看见雨停,严锐之其实想直接离开,但听见贺年这一声,脚步又停下来。 他在等贺年开口,果不其然,对方接着说:“地方选哪儿都行。” 严锐之有些想笑,心说要是自己真选了家上菜奇慢的餐厅,从这儿出发到贺年吃上饭,也不知要过多久。 不过他收了这个想法,淡声说:“我先回去了,你自己解决就好。” 反正贺年在学校,吃什么也都方便。 “可是……”然而贺年听见他这么说似乎兴致不高,“您真的不一起吗?” 严锐之刚想说点什么,就见贺年抬起头,一副好脾气又可怜的模样:“严总。” “嗯?” “来都来了……” 严锐之没说话,沉默着扫了他一眼。 贺年还眼巴巴看着他,他的本意是想让严锐之出门拎着自己一起,没想到对方走近了,打开厨房的冰箱门,然后皱着眉说了一句:“你说来都来了,里面空成这样?” 他不敢发话,就眨眼。 但也不是完全没东西,严锐之在贺年瞠目结舌的表情里淡定地掏了一把面,外套一脱袖子一挽:“锅。” 贺年立刻去给他拿,说来奇怪,这房子明明外面挺旧,里面的厨具倒都是新的。 严锐之想法也很简单,虽然贺年先用三棵光秃秃的“樱花树”骗了他去后山,但也淋了一路的雨,现在还饥肠辘辘。 再出门又太麻烦,倒不如随便弄一点,也免得他再这么可怜兮兮地看过来。 贺年受宠若惊,想帮点忙又不知道能做什么,站在原地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我能帮帮你吗?” 看着他的生疏样,严锐之拿了把葱让贺年去洗。 结果对方是在认真洗了,一整把葱洗到最后只剩下不到一半,这人末了拿回来的时候还小声说了一句:“我那份不要葱。” 然后一米八丨九的大个子站在狭窄拥挤的厨房里手足无措,能看得出是想搭把手,但完全不知道步骤,干脆认知清晰,决定不添乱。 反观严锐之用冷冻层的五花肉简单炒了个臊子,从切到炒一气呵成,还煎出一点油来,一人一个溏心蛋卧在底下,淋一点面汤和酱油,就是两碗清爽又咸鲜的面。 贺年捧着那碗宝贝似的,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因祸得福有了这么一件好事。 “严总,您……” 喉咙里堵了不少想问的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能被一筷子鲜亮爽滑的面条压下去,再说不出口。 严锐之没怎么跟他交流,中途郝帅还发了微信,谴责他说去上课结果一声不吭直接翘了半天班的行径。 虽然有了夕阳证明不会再下雨,但严锐之也不打算多停留,放筷子的时候贺年也正好吃完,嘴唇还沾着油光,见他要走了抽了纸都没来得及擦:“严总。” 严锐之站起来,看也没看厨房一眼,默认谁做饭另一人就洗碗,洗了个手穿上外套,站在门口,应了贺年的那声。 想说什么呢? 说因为你替我挡雨,所以原谅你瞎叫人赏花的事情? 似乎也没那个必要。 不过他不说,不代表贺年不说,对方擦擦嘴,完美切换了一个“深耕服务、体贴入微男大学生”的神情:“那严总,今天……” 一提这事儿,严锐之刚才脑海里那点漂亮的夕阳都被这几个字染黄了,既然前两天都没回复,他正好顺便说说。 “贺年。”严锐之道,“我们现在这个关系,到底是你资助我还是我资助你?” 贺年立刻回答:“当然是您。” “那你一个被资助的成天想着这个?”严锐之看他一眼,说。 “我,我这不是为了更好照顾您的体验么!”贺年那点薛定谔的傲骨又没了,换成一副非常有职业道德的模样,脸都不红一下。 “那行,那就别老问。”他说,“好好想想你的服务细则。” 贺年乖巧:“噢!” 说做就说,收了碗筷就去了厨房,边走还边哼小曲儿。 严锐之刚要出门,听见贺年开口:“哎,严总。” 贺年睁着一双眼睛看他,尽管眉骨高挺,眼神却依旧温润明亮。 他说:“你看,我像不像那寒窑王宝钏——” ? 这什么破比喻。 严锐之看着他胸前那个仿冒的“C”,以及称得上寒酸的屋子,以及这人殷切的眼神…… 面无表情地开口:“不像。” 只是刚满二十的贺宝钏还抬眼瞧着他,严锐之脑仁疼,按这人满嘴跑火车的程度,下一句蹦出个“郎君”都不意外。 -- 第32页 迎上他的视线,一身西装冷心冷情的严平贵不为所动,望着这家徒四壁的“寒窑”:“行,待着吧。” 贺年:“哎?” “好好学习。” 严锐之为这名与优秀大学生提出了殷切的要求,然后头都不回出了门—— “再等十八年你就能去做皇后了。” 第15章 严锐之走了一会儿,贺年估摸着时间,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后掏出手机,开始联系自己的冤种朋友。 温淮到的时候贺年刚把碗洗完,不太熟练,明明只有两个碗一个锅的工作量,愣是洗得整个水槽边上全都滴滴答答的。 本来这房子就老,还是一楼,要是再多一点,地板都兜不住。 温淮看见这阵仗吓一跳,把人拉过来,嘴里还要打趣两句:“怎么勤俭持家大学生这么浪费水资源呢!” 贺年皱着眉头:“我哪儿知道能漏这么多。” 但说归说,既然都动手了,还顺便把被雨水淋湿的衬衫随手搓了搓,然后挂起来。 “怎么样,你们今天赏花……” “你还提这个啊?”贺年满眼怨恨地看他一眼。 但一想到要不是闹了那个乌龙,他也吃不着严锐之做的面,瞬间又觉得值了,语气好起来:“算了,你找的这个房子倒不错。” 温淮表情复杂:“你不会这段时间真要住这里吧?” “周末回去住,偶尔在这儿睡几宿也没什么。”贺年并没有温淮想象中的那么抗拒,还庆幸地说,“要不是昨天过来了一趟认得路,今天差点露馅。” 温淮还是不理解这人到底玩的哪一出,只是刚要说话,看见贺年衣服上的LOGO,呆了呆,下一秒夸张地捧腹笑出声。 这一笑就笑了整整一分钟没停下来,贺年原本的淡定都被他笑垮了,不耐烦还带了点羞愤,耳垂有点红:“有这么好笑吗?” 他昨天只是来看看,是家里的阿姨不放心,顺带收了一点衣服过来放着。 结果今天遇上下雨,当时贺年都决定将就穿着了,可严锐之一说话他就悻悻进来换衣服,翻了半天没找到一件符合当前身份的,干脆心一横,选了LOGO看上去最大的。 温淮又看一眼,指着他衣服上那个“C”:“剩下那一半你是用手抠掉的?” 光是想象这人鬼鬼祟祟窝在房间里,一点一点把正品抠成最拙劣的仿品的画面,温淮好不容易收起来的笑又憋不住了。 贺年看他一眼,也懒得撒谎了:“我抠得像那么一回事儿吧。” 温淮终于不笑了:“还行,味儿对了。” “我弟问,你今天还有没有空,缠着你做、家、教。”温淮特地把最后几个字念得很重。 “去吧,我还能混两张照片。”贺年大言不惭地站起来说道。 贺年自己的房子就在温淮对面,大一学校不让搬出去,他也没搞特殊,老老实实在宿舍待了一年。 住校的那一年他本来就低调,加上性格好亲和力强,没人注意他的背景,还跟同学都打成一片。 两人从这栋家属楼走出来,关门的时候又因为震动抖落一块墙皮。 温淮看着这环境,皱着眉:“你也不能一直这样。” 贺年没立刻说话,先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啊。” “那你还……” “可我也找不到其他办法啊。”贺年垂着头,“我好像每一步都走错,现在稀里糊涂就……” “不然对他坦白?” “可是是他现在认为我是贫穷大学生的哎。”贺年质疑。 “对方肯定也不是在乎身份的人,你试试直接表白?” 贺年摇摇头,想起那一个晚上严锐之给的声明:“那现在这段关系都保不住了,说不定直接拉黑我从此再也不联系。” 他的声音里带着懊恼:“我表现得其实也……挺明显吧,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没等温淮开口,他就自己给了自己答案:“看出来也当不知道罢了。” “而且我跟他现在就凭这么个抓不着的协议吊着了,”贺年苦恼道,“好难啊。” 温淮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给不出好建议,眼看自己的好友失魂落魄的模样,刚想温声安慰两句,就听见贺年的语气变了。 “但是没事,”他不知道哪儿来的斗志,雄心勃勃地一扫刚才的阴霾,“再熬一熬,我可是要回去当皇后的!” “……” 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可温淮在这一刻笃定地认为,自己刚才那点心疼纯属多余。 - 严锐之自然是不知道现在的贺年在密谋什么,没回家,叫司机送自己回了公司。 他们手上两个项目,一个成本相对低的游戏A,另一个还在研发初期的游戏B。 做游戏就像造房子,敲定完了故事背景、美术风格、经济体系、战斗模型之类的基本内容以后,就开始一点一点搭建,制作人参与策划,之后程序开发策划配表,验收通过后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测试和返工了。 他的公司没有强行要求标准的上下班时间,不过现在A项目进到了测试环节,走进去时果然见不少灯还亮着。 郝帅也没走,见他来了还吃一惊:“你这个点来?” “嗯。”他拉开办公室的门,说得简洁,“测试。” -- 第33页 除了美术方案和战斗模型是郝帅和剩下几个主美主策把关,其他的环节严锐之基本都会参与。 按理说现在分工明确了不用这么辛苦,但即使是一个小成本的项目他也不想粗糙对待。 当前的测试阶段不需要连接设备,这是一款错位解密,故事线和其他构成都相对单薄,但图像和画面都简洁高级,且错位的地方都很精巧,常常能在山穷水尽的地方找到通关下一个场景的方法。 忙起来就忘了时间,他时常停下来记录当前的参数,反反复复测试一件未完成的作品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但他却不觉得累,只想一点一点把自己的房子搭好。 当年也是这样,那时候郝帅还没加入,工作室也只有寥寥数人,当时的原画还是个国企职工,全凭着一腔热血压榨了其他剩余时间完成任务。 等他停下来喝口水时,才发现早就已经到了深夜。 郝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公司里还剩了几个昼夜颠倒的开发,严锐之打消了回家的念头,索性又回去继续完善后续工作。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严锐之拿起被忽视已久的手机,不意外地发现几条未读消息。 【讲道理:严总今晚上的月光好圆!好大!】 看见这行字,严锐之仰头望向窗外。 尽管天上还有薄云,却没遮住这一轮圆月,清辉依然洒落下来,立在安静的树梢上。 是挺好看,但想起给自己发消息的人还选修了文学鉴赏,结果把自己比喻成王宝钏、对月亮的形容是好圆好大。 严锐之失笑,想。 这条消息后还跟了一条,来自一小时前。 【讲道理:晚安】 严锐之收起手机,身披月光重新坐下。 不过贺年有一点没说错。 夕阳那么好看,晚上就不会再下雨了。 - 严锐之是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回家的。 早上的晨会他看上去依旧精神奕奕,把忙了一晚上的成果分散到各个部门修改,等事无巨细地全部交代下去,他才准备回去。 郝帅趁他没走赶紧推门进来:“好兄弟!” 一般这么激动肯定又有什么消息:“八卦还是正事?” “正事正事!” 郝帅简直代替了梁小优成为第一手传声筒:“我就说你上次去云林市是有用的,京行联系我们,有意向谈发行的事,明天还可以去聊聊。” 他们现在手上的解密项目早就定了,发行自己做,主推国外,那剩下没定的就是…… 严锐之有些意外。 他明明上次也就是跟人家聊了两句的交情。 “不过也就是先谈谈,怎么样还说不定呢。”尽管只是有个苗头,但郝帅兴奋得像已经定下来了似的,“看来我上次阑尾炎没白得。” 他做了个迷信的动作:“都是天意!如果是我去,说不定还真收不到这样的消息。” “八字没一撇,你先冷静一下。” “也对,我现在先去好好准备一下。”郝帅充满斗志,“毕竟合作是大事,如果真的成了,至少发行的时候在买量上不用愁,能省很大一笔回归研发。” “那运营呢?”严锐之不动声色问道。 郝帅僵了僵:“我知道,你不就是担心到时候对方插手太多……” 他叹口气,知道严锐之对于这方面非常执着:“过两天谈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先去谈谈?” 总归是好事,严锐之点头,没再多说。 郝帅对他摆摆手,他们这行熬夜是常事,他自然知道严锐之一夜没睡:“快休息吧,你今天提的那点要求够重新忙活一周的,有什么回去再聊也成。” “好。” “哦对了,你家附近不是有个商场?”郝帅想到什么,去拿了车钥匙,“那我送你回去,那儿有家店,前两天销售给我留了新款,我顺便去试试,一起?” 郝公子是这家的特级VIP,严锐之没拒绝。 等走进去,严锐之才发现这间店就是昨天贺年穿的那个牌子。 郝帅试了两套出来,见严锐之盯着一件只印着LOGO的衣服看了半天,好奇道:“这风格还挺年轻的,你怎么突然喜欢这种?” 严锐之视线从那件衣服上的“O”字母移开,淡淡地说:“没有。” 店员看见他感兴趣:“先生,是给您自己选,还是给别人挑?” 郝帅已经又进去试衣服了,严锐之说:“给弟弟看,大学生。” “那您刚才看的那件就很适合年轻人,还有另外的几款,我带您看看……” 等郝帅订好了几套,走出来的发现严锐之手里已经拎着一个纸袋了。 他奇道,走出来的时候才说:“你之前不是一直不喜欢这个牌子么?我之前买你还说像花孔雀!” 严锐之表情淡定:“因人而异。” 随后忽略了郝帅的牢骚,一个人回了家。 只是等严锐之洗完澡,看着静静躺在桌上的纸袋,原本系睡衣的动作顿了一下。 里面是一件纯色的衬衫,版型休闲,LOGO藏在后面,不显眼,简单干净。 估计是销售太热情,严锐之付款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贺年的穿衣尺寸也很好猜,严锐之不止一次看过他赤着上身的模样,小臂很有力,腰腹的线条流畅而不夸张,穿什么都很好看——他见过,也被拥抱过。 -- 第34页 他立刻从这样的想法中回神,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一夜没睡有些昏沉。 自己买来做什么呢? 要是送给他,贺年会接受,还是会有别的想法? 会生气么? 还是开心地收下来? 想不出结论,严锐之越想越觉得自己付款的时候脑子不太清醒。 他没什么吃午饭的胃口,走过去把纸袋放到衣柜角落,这才上床闭了眼。 一觉睡至黄昏,醒来时胃已经没了饿的感觉,只是昨晚精神高度集中,现在睡不着了,可头还有一点空落落的疼。 简单弄了点东西填肚子,严锐之热了杯牛奶,捧着杯子到书房坐下。 毕竟要去跟京行聊合作的事,他打起精神,跟郝帅联系过后,开始准备明天的资料。 看了一会儿,头晕和昏沉感不减反增,严锐之皱着眉从药箱里翻了片止疼药,这才稍有缓解。 今天的贺年倒是不发月亮好大好圆了,没怎么烦严锐之,改在朋友圈发了一句“我家小旺财好乖好白”。 严锐之没想到自己今天能走神不止一次,这才放下手机重新集中精神,把剩余半杯放凉了的牛奶喝完,捏了捏眉心继续。 - 按理说其实今天郝帅去就行,但第一次沟通尤其重要,严锐之还是跟他一起到了京行。 对方也很有诚意,赵靖本人亲自过来迎接,郝帅今天穿得人如其名,有他在严锐之就少了不少寒暄的必要。 京行的大楼修得很气派,看得出背后有个大集团撑着,郝帅逮着个机会跟严锐之小声讨论:“你不是说小贺就在这边实习么,按照京行的实力,上次居然还不安排住宿?” 严锐之心说这人怎么记得比自己还清楚:“我怎么知道。” “那你说小贺现在会不会在这里?” 严锐之皱着眉看他一眼,干脆不回答。 还好没跟他说自己跟贺年的事,不然郝帅回去以后能缠着他问一路。 不过他也好奇,因为贺年说过在京行只是短期实习,也不知道现在做的内容是什么,还在不在。 沟通的过程还算顺利,严锐之虽然话较少,但在运营方面一直很坚持,态度端正礼貌,却也淡然坚定。不过对方比严锐之想的要温和一些,不过也有所保留,双方约定好等有鱼手上另一个大项目的deo做出来时,再细商后面的流程。 赵靖还有会要开,见严锐之跟郝帅也没有留下来参观公司的意思,便客套了一两句结束了今天的交流。 两人没让秘书送,道别之后一起进了电梯。 “你那个小同学不在这里啊。”郝帅跟他看玩笑。 “你这么关心他,下节课你去上?”严锐之不太想搭理。 京行的人很多,他们最近接了好几家大工作室的发行case,因此上下楼时难免会遇上一些眼熟的同行。 算上成就,严锐之在整个行业内都是最年轻的那一批,不过因为露面太少,打招呼的人也没几个。 因此当他们在电梯里看见走进来的那个人时,原本还在开玩笑的郝帅瞬间噤声,双方都有些惊诧。 迎面进电梯的也是一个年轻男人,穿了一身昂贵的定制西装,手上戴了块百达翡丽,身材魁梧,五官显得有些挤,偏偏鼻梁上架了一副精致的眼镜。 可这副眼镜没能让他的气质变得柔和或者斯文,倒是整体的不协调感被放大了,让那种凶相变得明显,且带了一点攻击性——即使本人已经笑了出来,很友好的模样。 “好巧。”不出错的打招呼方式,再接上一句叙旧似的开头,“好久不见。” 严锐之安静地看着他,不错眼珠,也不带感情。 电梯门合上,严锐之看了一眼如临大敌的郝帅,还是淡然开了口:“是挺久了。” 男人鼻梁上的眼镜没有镜片,向他们这边靠近了一步:“那严总最近还好吗?” “你不在了是挺好的。”郝帅没忍住,冷声说了一句。 “怎么这样说呢,大家都是老同学,”那人压低了声音,“那叫各奔前程。” “周鸿声,别人都可以,但你没有脸说这句话。”郝帅咬着牙冷笑。 周鸿声知道两人都对他有敌意,脸上表情却不变,换了个话题:“你们也是来京行聊发行的么?” “那这方面我还算有经验。”周鸿声的嗓子有些粗,努力柔和过的语气显得更令人不适。 电梯里没有别人,郝帅嗤笑一声:“是抄袭拼接的经验吗?” 周鸿声收了点笑,虽然在回答他,目光却一直盯着严锐之:“好酒也怕巷子深,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懂。” “好酒,”郝帅看不惯他,直接说道,“你不会以为精心包装过的泔水就可以叫好酒吧?” “我没有在跟你说话。”周鸿声平静道。 原本一直沉默的严锐之抬眸:“周鸿声,装成这样有意思么?” 电梯还在缓缓下降,在这句话以后,对方终于收了浮于表面的笑,换成了感慨的语气:“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你也是。”严锐之扬眉看他,微微扬起下颌,甚至还勾了一下唇角。 这个笑容明显让周鸿声呆滞了一下:“锐之——” 见他想伸手搭上来,严锐之侧身躲过,却还看着他,眼神中情绪复杂。 -- 第35页 “锐之,”他又亲昵地叫了一声,“你当年说过,说我是……” “叮”的一声,电梯提示音响了,在十楼停下。 周鸿声的后半句没说话,见来人是个年轻的学生,胸前还挂着实习牌,便没在意,继续开口道:“……是你最好的朋友。” 然而他预想中的反应却没出现。 严锐之的表情带着点讶异,却不是因为他这句话产生的波动。 而一旁的郝帅已经兴奋地开始打招呼,跟遇见什么熟人似的:“小贺!!” 贺年因为不知道郝帅的名字,但面熟,朝他点点头,磕巴了一下后看向严锐之:“严总!!” 严锐之看着他,原本紧绷着的目光终于放松了一些:“嗯。” 终于出现了一个看得顺眼的,郝帅又说:“好巧!” “噢!”贺年乖巧点头答应,“好巧!” 严锐之觉得好笑,看不下去地给贺年介绍了一下郝帅。 “郝总好!”贺年上道地立刻打招呼。 “哎!”郝帅还答应了。 电梯厢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其乐融融,原本想要叙旧的周鸿声倒显得格格不入了起来。 一个学生而已,周鸿声看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继续看着严锐之,因为有其他人在,脸上的笑容就又出现了:“锐之,今天这么巧,等下没有事的话——” 他的邀约还没发出去就已经被一个毫无眼力见的人打断了。 贺年像个刚进公司不知道听领导讲话的学生一样,用一种崇拜的眼光看着严锐之,却换了个称呼:“严老师!” “您上次下课我就一直有问题想要找您,但您太忙了一直没有空,我又不好意思主动找您……”他的声音还透出一股因为懂事而不打扰的体贴和委屈。 “但没想到我们能在这里遇见呢!”然而随着内容进展,刚才的委屈又化成了崇敬的狂喜,“我就在京行实习,您有空么?我想找您问几个不懂的问题。” “……这位同学,”可能是因为贺年过于兴奋了一些,周鸿声这种装出来的善解人意都被比了下去,“既然知道你的老师很忙,就该不要烦他才对。” “啊,对不起,”贺年立刻抱歉地对着严锐之道歉,“那严老师,有空我再去学校找您。” 见自己的话有效,周鸿声想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周旋:“锐之,附近有家咖啡厅,我们随便聊聊——” “严老师!”贺年又一次打断他,开始说废话,“那我先走了!严老师!一想到您下周还来上课,我一定会坐第一排的严老师!” 聒噪程度让郝帅都自愧不如,微微张着嘴,无声地“哇哦”。 严锐之脸上多了点真实的笑意,电梯提示音响,他率先走出去:“不用等下周,我现在就有空。” 贺年立刻跟上,只留最后也没能说上话的周鸿声不甘地走出来:“锐之!” 这次严锐之站定了,回过头来。 “不用这么叫我。”严锐之甚至懒得纠正是否是好朋友的这个话题,轻飘飘地看了周鸿声一眼,“还有,我觉得我朋友的那句话说得很对。” “泔水就是泔水,盛在金玉盆里,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说罢加快脚步,不理会对方的表情,径直走出了大门。 遇见周鸿声这事让今天变得不那么美妙,严锐之第一次觉得贺年这一次的巧合让他舒服了不少。 以至于不想计较他刚才在电梯里做作的表现。 想到这里,他刚想问问贺年,结果一回头,就看见后面的两个人已经如火如荼聊了起来,跟一见如故的老友似的。 “不用叫我郝总,叫我郝公子,我们公司的都这么叫我。”郝帅热络地自我介绍,“原来你在京行实习啊,算半个同行了!” 贺年立刻谦虚:“没有没有,我也注意到您了,今天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郝帅“哎”了一声:“是呢!” 严锐之一脸无语:“……” “我就记得你上次来送过两回咖啡,当时我就想,你果然不止是一个普通的服务生!”两个人还在边走边聊,郝帅还开始拽文,“你看我还记得你名字,果然不是池中物!” “没有没有,我当时也一眼看见您了,”贺年立刻跟上,“没想到您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 “来来来小贺加个微信。” “好的!我扫你。” 看着两个文学泰斗唱双簧似的互加了好友,严锐之遇到周鸿声的情绪早被他俩扫了个干净。 还没等他说话,郝帅就已经主动开口:“小贺你有问题尽管问你严老师,他特别耐心特别温柔,虽然我今天也很想请你吃顿饭,不过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然后给严锐之递了个眼神,大有“我看好你们”的意思。 他简直不知道郝帅对贺年的超高好感度从何而来,哭笑不得。 严锐之两步走过去,对方还笑着叫他:“严老师!” “知道你是想帮我。”贺年观察能力这么强,肯定一进来就发现了不对劲,然后才开始装模作样地帮腔。 贺年还是好脾气地看着他,也许是骤然紧绷的心情放松了,他看着贺年的脸,忽然觉得他刚才故意打断的样子还挺可爱。 对方又叫他一声,严锐之眼梢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鬼使神差的,他伸手轻轻碰了一下贺年的头发。 -- 第36页 “行了,别演了。”他说,“走吧,带你出去吃饭。” 第16章 贺年愣愣地“噢”了一声,刚要跟着走,严锐之才想起来这人身上还挂着京行的牌子,停下来:“忘了你还在实习,下次吧。” 刚说完这句话,贺年的表情就肉眼可见地变了,二话不说把脖子上的实习牌摘掉往兜里一塞:“没事的严总,我只是过来交个文件,不打卡的。” 严锐之记得他说过在京行的时间很短,思考了一下自己公司里也有跟他类似的大学生,便没多想:“行。” 两人到了停车场,郝帅早就跑没了影,还欲盖弥彰地发了两条消息过来。 【郝帅:五点了,我妈叫我回家听候发落,就不坐你车了哈】 【郝帅:小贺来得及时!我看好他!】 严锐之脸上没多余的表情,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怕下一秒严锐之再反悔,贺年话都不多说了规规矩矩坐上来,安安静静等车开出去。 路况还算不错,严锐之扶着方向盘,没看他:“有什么想吃的?” 意思也很明显,算是感谢他刚才帮了自己。 贺年一只手抓着安全带,连忙说:“都行。” 他其实也还处在这样的意外之喜里,虽然今天来京行确实是不是偶然为之,但也只是想碰个运气,哪儿能想到真会遇见,且还有现在这样的好事。 严锐之也不打算跟他多拉扯,既然说了都行就干脆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叫助理给自己订了餐厅。 他选的是一家位置相对偏僻的河鲜馆,从外面看不出来,穿过矮小的木门和石子路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他们进到尽头的一处幽静包厢,单独的服务员走进来递了热毛巾和茶水,开始恭敬地询问两人。 正是吃河豚的好时节,严锐之点的时候抬头问了一句有没有其他忌口,见贺年还愣着,服务员连忙凑过来解释:“我们家是有专业资质的,开了很多年,您大可以放心。” “噢……噢,”眼看她又拿来菜单介绍,贺年点点头,“严总您来就好。” 这家的做法很传统,两种做法都是热腾腾的,端上来时给空旷的包间添了点暖洋洋的气息。 严锐之对口腹之欲并不热衷,尽管昨天几乎没进食,还因为头疼吃了两片药,今天却依然没什么食欲。 不过还好,贺年看上去是喜欢他选的这家店的。 大约是头还有点隐隐作痛,严锐之很快放下碗,也不催,等贺年慢慢吃。 说来神奇,他这样一个喜欢独处的人,居然已经跟贺年吃过这么多回饭了。 严锐之是承认自己不讨厌对方的,甚至也开始慢慢接受了有一个固定partner的事实。 虽然有时候贺年过分热情。 他收回视线,叫服务员进来买了单。 等包间里的热气散去,贺年也放下碗筷。 他还没站起来,严锐之就坐在他对面,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哎。”贺年立刻转过脸来,看着他。 严锐之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声音也是镇定的、平静的,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今晚要留下来么?” 贺年的神情凝固了一瞬,一秒后小心地看他。 “不强求,你也可以选择拒绝。” 严锐之说得很坦荡,而贺年像是现在才反应过来,却跟严锐之想象中的不太相同,不过很快就跟终于被召唤了一般点点头:“好!” 他这个反应弄得严锐之失笑:“之前不是你一直跟我汇报起居么?” 现在怎么还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您上次不是说了,是你资助我么。”贺年看着他,明明很正常的表情,严锐之却莫名读出一种“所以才不敢来找你”的言下之意。 “嗯,”他一边应了一边往外走,等贺年上了车才说,“那你以后也不用汇报这么详细。” “你都叫我严总了,”严锐之启动了车,说道,“那我应该是你金主,而不是你监护人。” 尽管贺年之前对朋友用过这个词,但严锐之却是第一次在两人独处时挑明了说。 贺年不服气地坐在副驾驶上:“您就设置个免打扰让我发呗,你也知道我话多……” 这话听上去带了点委屈,严锐之微微挑眉:“你倒也不怕我删了你。” 贺年笑了,即使严锐之正专心开着车,目视前方,却能想象得出他现在的模样:“您当时下了飞机答应我,说不会的。” 严锐之轻笑一声,没回应这一句。 两人一路随意聊着到了楼下,贺年乖乖地下了车,抱着严锐之的外套,站在外面等他停好车。 “下次我来开吧。”上电梯的时候他主动请缨,还显摆起来,“我驾照一次过!” “正式开过几次?” 贺年清了清嗓子,底气倒是没了:“三……三五次吧。” 严锐之觉得他们现在的状态还挺和谐,进了门对贺年说:“我还有一点工作,你可以先去书房看会儿书,或者洗个澡。” “对了,”严锐之想了想,反正贺年已经进来了,两人气氛还行,干脆敞开了说,“不能太狠,不能不戴套,脖子以上不能留印记……” 他说得坦然,贺年的脸倒是有些红了,严锐之指了一下另一间客房:“里面有新的睡袍。” -- 第37页 说完这句话他僵了一下,这才想起他上次买了另一套洗漱的工具,跟那堆东西一起放在床头的矮柜里。 严锐之没提醒,反正贺年最后也不一定在这里留宿。 “最后一条,我不喜欢接吻。” 这种看起来太亲密的举动。 上次太赶,这次他终于把要补充的事项说完,贺年就只会说“噢”和点头了。 严锐之提前约法三章后先进了卧室,因为下午没去公司,还有不少东西要核实,大概还得一个小时。 他听到浴室里传来水声,说到底把贺年叫过来也是一时脑热,严锐之撑着额头把这个念头挥出去。 结果下一秒,脑海里就钻进了一句话。 ——来都来了。 这句话还带着声音,贺年上次也是这么装可怜的。 严锐之自嘲了一下自己怎么总分心,打算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工作上。 结果这一次却没能成功。 也许是这几天昼夜混乱,睡眠时间太短,又或许是饮食不太规律,总之迟来的疼痛终于造访,严锐之一开始还想忍一忍,或者休息一会儿吃点药。 没想到这一次的腹痛来势汹汹,几乎绞着五脏六腑,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了一身冷汗,嘴唇也发白,整个人像是脱了力。 他明明觉得空气都稀薄起来,想要更努力地获取氧气,又因为疼痛而不得不努力放缓了呼吸。 “严总?我洗完了。”门外传来贺年的声音,透着一缕清新水汽。 严锐之应了一个音节,想自己去药箱找药,结果还没站起身就觉得膝头一软,又重重跌回椅子上。 对方明显听见了这一点声响,他敲了三下门,叫他,却还是担忧得径直推开了门,一边说着严总抱歉一边看过来。 严锐之无力地伏在桌旁,勉强撑着上半身,但额前的碎发已经沾上了冷汗。 贺年头发还没擦,看见这一幕立刻慌慌张张跨进来:“哪里不舒服?” 严锐之摆摆手,声音听上去很虚弱,但很坚持:“药箱在客厅电视柜 “胃药”两个字没说完,贺年就打断他:“我送你去医院。” 严锐之立刻拒绝,甚至因为听见了这两个字力气都回来了一些,固执道:“老毛病,吃药睡一觉就没事了。” “替我把药和水拿过来就行,”严锐之皱着眉,“你今天就先回去,或者睡隔壁都可以。” 可是贺年也执拗起来:“你现在说话都没力气了,我们现在就走。” 严锐之好像对医院很抗拒,伸手推了他一下,命令:“我自己拿,你回家。” 贺年看着他,第一次时严锐之就是这样,当时自己把他从陌生人手里抢下,明明都喝了不知道成分的东西,可自己一提去医院洗胃就怎么都不愿意,异常抗拒,连意识不太清醒了还是不同意。 然而这次和第一次不同,看着面前的人吐气时都在抽痛,登时也不再犹豫。 见贺年不动,严锐之眼神黯下来,刚要起身自己去找药,就感觉双脚悬了空,整个人一轻。 他比贺年稍矮几厘米,还更清瘦,因此对方几乎不太费力就把他背到背上。 “贺年,”严锐之一个大男人哪里能接受这个,声音高了一点,说道,“你不要小题大做!” 然而年轻男孩儿的力气却比他大了不少,严锐之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 要是想强行下来,就得蹬腿,可严锐之一是没力气,二是觉得这样更丢脸,只得虚弱地说:“真没事,你放我下来。” 贺年充耳不闻,也没叫车,开了门,一路大步背着他到了停车场。 严锐之被他安顿在副驾驶,贺年凑上来替他扣安全带,抿着唇,很专注的模样。 等坐上驾驶座启动了车,贺年才重新开口:“医院很近的,就去随便看一下也好。” 车都开出去了,严锐之也终于没了跟他争的力气和必要,可腹部还是很疼,轻轻捂着,看向贺年。 “你不是说只上过几次路?”他声音不大。 “我天赋异禀么。”贺年嘟哝着,专心开车。 严锐之叹口气,觉得贺年还是太犟:“都说了是老毛病。” “那不行,”贺年在等红灯的间隙看过来,很认真地说,“您不是我金主么。” “你看,我这是为了金主的身心安全,您要是身体不好,我……”说到一半绿灯亮起,贺年转过脸去,“反正我肯定得保证你健康。” 这话真真假假,一方面明明透着关心,一方面又说得像那么回事。 严锐之又想气又想笑:“那我是不是还得先立个遗嘱?” 贺年的唇线绷直,一路开到最近的医院,停车的时候才回答了这个问题:“那我这么照顾您,我的名字能出现在你遗嘱里么?” 他说完就下了车,绕到副驾驶,给严锐之解了安全带,又重新背着他。 严锐之这次却没立刻抗拒。 刚才贺年那句话戏谑又怪异,甚至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暧昧。 严锐之怕掉下去,伸手攀了一下他的脖子,却不说话了。 第17章 还好是在医院,即使有人好奇望过来,也不会显得太突兀。 只是严锐之还是不自在,越靠近大门就越想埋着头,两条腿在贺年身上晃晃荡荡的。 -- 第38页 他近二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身上披着一件家里随便拿的外套。 贺年的双臂都托着他,对方的背比他想象中的要宽一点,很有力量,走得那么轻松,还那么稳。 自己一个大男人叫人背了一路,要进门的时候严锐之终于用手拍拍贺年的肩,说:“让我自己进去。” “可是……”贺年剩下半句还没说出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再多争辩,小心翼翼把他放到地上,“那我扶着你。” 这次严锐之没有再拒绝。 贺年看上去不常来医院,许多流程其实不熟悉,但还是坚持一直陪着严锐之,问导诊台、找护士、找医生,不过没折腾太久。 严锐之被他扶着,有了着力点就没那么累,明明贺年没替他分担疼痛,他却觉得比一个人在卧室时好了一些。 贺年焦急地跑来跑去终于找对了地方,一进去就开始以一种殷切的眼神看着医生。 那个眼神严锐之领教过,一般人不太架得住,有些无奈,主动上去说了病情。 “目前看来问题不算严重,考虑跟止痛片和饮食不规律有关,”医生又问了一些其他病史,“会先用一点解痉,顺便让护士给你抽个血……” “我以前都有过,休息一下就好。”严锐之又开始想要拒绝。 值班的医生经验老到:“要是血结果不好呢?这是在医院,有什么问题可以尽早发现。” 然后抬头瞥了一眼那个站着认真听讲的:“你是他家属吗?” 两人都愣了一下,严锐之还没开头,贺年就“啊”了一声。 医生只把这个音节当做默认,嘱咐道:“虽然目前看不出来,但现在血压偏低,还是要排除一些危险因素。” “你们这种整天扑在工作上的人我见多了,你监督他好好抽血输液,别跑了,”医生快速开好了单子递给他,“多大人了还不知道爱惜身体。” 两人就这么被医生念叨了一番,严锐之不说话,贺年的模样倒是诚恳得很,一直嗯嗯嗯点头:“好的医生,知道了医生!” 等护士拿了工具过来,严锐之脸色又变了一下:“怎么要抽三管。” “哎呀弟弟,你哥哥还怕打针啊。”护士善意地打趣道。 不等贺年说话,严锐之脸色就冷下来:“没有。” “是我怕,”贺年语气自然,像在说真事一样,“我晕针,小时候我看病我哥哥总带上我,每次我抽三管血他都这么说。” “哦,”护士被他说得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贺年,“晕针的话,那你要不要先出去?” 贺年立刻摇头:“我现在又不怕了,而且哥哥看不到我怎么办。”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贺年这样的表情太能骗人,护士的语气从打趣变成感慨,笑眯眯说道。 严锐之没想到贺年还能这么扯,只是现在没力气计较。 手上一凉,护士已经开始消毒。 严锐之还是下意识身子一僵,刚要别过脸,就听见贺年在自己耳边笑着开口,像是在求证刚才的话一样: “是吗哥哥?” 这句话咬得很轻,却因为两人靠得近,每一个字都完完整整的撞入严锐之的耳朵里。 愣神的功夫便忽略了一瞬的刺痛,严锐之这才回过神,护士技术很好,一针成功,他盯着没入皮肤的针头微微发怔,轻声说了一句“是”。 护士动作麻利地操作完,又给他推了药,把输液调好,一系列做完要走的时候还对贺年说了一声“有什么不舒服记得按铃”,换来一声响亮的回应后笑着走出了病房。 这是间两人间,隔壁床空着,门一关上就相对隔绝了外面的吵闹。 严锐之第一次觉得沉默有些难捱,他望着输液架,液体滴速不快,房间安静得能听见两人呼吸的声音。 他想跟贺年说真的没事,但也指责不出什么来,刚想开口,就又收了回去。 “严总,”倒是贺年没想那么多,还主动跟他搭话,“我刚才帮您办手续的时候发现一个事。” 不等他开口,贺年就自问自答了:“你居然是六月一号的生日!” 严锐之不知道他在惊喜什么劲儿:“六月一号怎么了。” “所以怕打针很正常。”贺年说得有理有据,“这是你们的特权!” 严锐之不知道这人怎么天天都有歪理,就听见贺年说道:“我妈这么说的。” “小时候我也一到医院就要闹,有次儿童节的时候摔破了头,那天我妈不仅没说我,还告诉我,这一天有特权,怕是正常的,让我想哭就别忍着。” 贺年勾勾嘴角:“说来也奇怪,那一次之后我进医院就没再闹过了。” “所以那一天肯定是有魔力的,生在那一天的就更厉害了!”贺年理直气壮说着自己的歪理,而他没反驳。 液体流入,严锐之打吊针的那只手逐渐变得冰凉,但原本难忍的疼痛也慢慢好转。 他的手指刚动了动,就感觉一阵温热覆上来,贺年的手掌大了他一圈,很轻易就把他的手包住了。 对方的两只手呈一种掬捧的姿态,笼着那只贴着输液针的手,但动作很轻,严锐之感觉有些不自在,但骤然变暖的感觉实在令人贪恋,他最后没挣开,只是略微偏过头去。 “你也休息一会儿吧。”他说。 -- 第39页 贺年“噢”了一声,但没松开,只是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替他暖着手,额头抵在床头,闭着眼。 严锐之还有点疼,在医院的床上睡不着,但也难得地什么都不想思考,仰头看着输液器出神。 贺年倒是不挑地方,捧着他的手已经有了困意,严锐之只能看见他微阖的眼睫。 滴到一半的时候,刚才的医生推门而入:“生化结果出来了——” 正抱着严锐之手打盹的贺年瞬间醒转,跟被查房一样嗖的站直了:“医生!” 对方看见他姿势这么标准还愣了一下:“……没事儿,你坐着就行。” “血糖低,钾也有点低,待会儿我让护士在给你补一步液体,疼痛应该好些了吧?” 见严锐之点头,他又继续说:“不过结合你说的病史,你也挺久没来医院看过了,虽然你现在是好些了,但这个情况我们建议还是复查一个胃镜。” “那可以不做么?”严锐之问道。 “决定权当然在你,”医生跟他分析,“你看现在时间也不早,输完天就快亮了,正好你今晚又没怎么进食水,倒不如我现在就给你把明早的胃镜单子开上,明天一做完就回去休息不好吗?” 严锐之还要说话,医生就已经看向贺年:“刚才问诊就觉得你这个哥哥有点犟,你好好做做工作,身体要紧嘛。” 他还要去看别的病人,交待完就出了病房。 “你先回去吧。”医生前脚刚走,严锐之就对还站在原地的人说。 贺年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出来,严锐之又把他堵上:“我不做胃镜。” “哥哥怎么这么犟呢?”贺年重复了一下医生的那句话。 可他说的时候眼睛含笑,又让严锐之发不起火来。 “贺年。”严锐之叫他。 对方见好就收:“严总。” “你别想叫我回去,我都送你过来了,肯定要负责到底的。”贺年开口。 “你明天没有其他的事情么?”严锐之又问。 “本来很早之前定的兼职,但现在不做了。”贺年说着还看了严锐之一眼,“我不是说了要完善服务的么。” 严锐之被他说得无奈:“我是不是要夸你有职业道德。” “严总要夸我,那不管夸什么我都开心的。”贺年说。 “……”严锐之觉得自己跟他掰扯这个简直毫无意义,不打算说话了。 贺年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刚刚的护士走进来给他换了输液袋,叮嘱道:“这个速度调慢一点,不然可能会觉得不舒服。” 他嗯嗯记下,然后问:“是哪种不舒服?” 护士解释:“可能输的时候会有点疼。” 贺年想瞧瞧瞥一眼严锐之,结果刚侧过脸去就被抓了个正着,后者正皱着眉,一副不悦的模样。 他收回视线:“那姐姐,给我哥调慢一点。” 等护士给他调好,刚关上门,严锐之冰冷的视线就扫了过来。 “严总。”贺年这个时候又知道轻重了,小心翼翼,“您是不是又生气了?” 生气自然不至于,只是严锐之竟然会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束手无策,有些不太习惯。 “对。”不过严锐之这么说道。 “那您就当我不会说话……”贺年又要去握他的手,严锐之刚想抽出来,又听见他说,“你想发发火也行。” “可是我听说发火也会让胃不舒服……”贺年苦恼,“那就不符合我的服务准则了!” 到现在还在说服务准则,严锐之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那我们早上就去把胃镜做了吧?”贺年还坐在那张木质的家属小板凳上,仰头看着他,“我问过医生了,可以做无痛的,一点感觉都没有,真的。” 他的语气温和,也很有耐心:“你看这样行吗,做这个是需要人陪同的,早上我排好队了再来叫你,做这个是要人陪同的,我就在外面等,保证随叫随到,你一醒来就能看到我。” “你就当睡一觉,休息好了就能回去……行吗?” 虽然严锐之还是没开口,贺年却看出了他的动摇,继续一咬牙,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说道:“这样吧,等你出来以后,我也跟你讲一个我小时候做检查的事儿怎么样?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 严锐之问他:“我为什么要知道你小时候的事儿?” “我这不是不小心撞破了您不爱来医院这个秘密嘛,”贺年说得很有理,“这叫等价交换。” 严锐之其实想对贺年说不用对自己这么上心,就算真是因为收过自己的钱,也没有必要。然而贺年还是在说,甚至声音放得更低了:“那小时候的不愿意听,我给您讲……” “贺年。”大约是被烦到了,又或许是觉得他有趣,严锐之终于有了点力气,晲他一眼问道,“你这是在哄我?” 刚说出口他就自觉失言,可是贺年这副跟小孩子讲话的态度实在让他很难不这么联想。 结果贺年没否认,反倒还委屈上了:“虽然说我是没什么哄人的经验,那你也没给我哄的机会呀。” “我不是说了,这可是难得的特权么。” 生日在六月一日就是特权,好像说得永远不会长大似的。 这种歪理其实有很多种角度反驳,但这次严锐之却没有立刻说话。 -- 第40页 贺年怕他又要犹豫:“严总……” “我去做。”严锐之终于被他缠得不行,不再看他,却在转过脸的时候轻声答应了。 要是不答应估计这人能念叨一晚上。 贺年的话果然停了,看向他:“真的?” 严锐之没回头,皱着眉说:“给我约无痛的。” “好,”贺年甚至担心他即刻反悔,立马站起来头也不回往外走,“我现在就去找医生开单。” 等听见他的脚步声彻底远了,严锐之才翻过身来,看着病房顶上的灯。 刚才的护士说得没错,新的这一带液体输着是有点疼。 贺年风风火火地又回来了:“严总,那您先休息,等明天早上我再陪你去。” 严锐之把目光移到他身上。 对方还穿着出门前囫囵套上的T恤,领口都皱了,此刻头发也有点乱。 可即使忙前忙后这么久,依然是英俊而有活力的。 不知想到什么,这次严锐之看着他的时间有些久,微微走神。 “严总?”不知道他为什么看过来,贺年问道。 “没什么。”他很快收回视线。 贺年还记挂着明天一早要带着他去做检查的事,把那张唯一的小木凳挪近了一点,重新替他暖着手。 “睡吧,”贺年说,“我替你看着,等会儿输完了会去叫护士的。” 严锐之没说话,却也没再背过身去,只是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手背上源源不断传来对方掌心的热度,他沉默地想,也没那么疼了。 - 严锐之原以为自己会失眠到天亮,没想到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连护士什么时候过来拔的针都不知道,朦朦胧胧睁眼的时候,贺年正在他身旁皱着眉头看发到手机上的检查结果。 见他醒了,贺年把手机放下:“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睡了一觉加上输过液,原本的疼痛确实都消失了,尽管还有点残存的乏力,但基本无伤大雅。 严锐之站起身:“那我觉得……” 贺年把昨晚做的心电图跟几项检查单带上:“那我们走吧!” 积极得不行。 严锐之叹口气,好歹昨天答应了,就差给贺年立个字据,再抵赖也没必要:“行。” 周六的检查室人少了些,但还是需要排队,严锐之醒的时候时间刚好,到了那里机器正叫到他的名字。 明明不是什么多严重的检查,严锐之却觉得贺年比自己还要紧张。 他真的像个家属似的把要准备的检查单递过去,医生摆摆手示意:“去外面等着。” “我……”他顿了顿,“我哥哥等会儿什么时候醒,我是去观察室那里等吗?” “因人而异,有的几分钟有人一小时,不过这个代谢很快的,小伙子别担心。”医生只当他年纪小,还安慰了两句。 准备工作做完,严锐之却发现自己还是有些紧张。 医生都很匆忙:“一会儿就好了。” 他看见面前的仪器,明明还没开始,他却心里一沉,像是再一次回想起一些碎片化的记忆。 翻绞的疼痛,干呕的感受又一幕幕涌上来,严锐之想要站起来离开,麻醉却已经开始生效,逐渐变得昏昏沉沉。 于是那种疼痛消失了,而他又重新陷入另一个醒不来的梦里。 这个梦原本是安详的、平和的,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混入了别的声音。 他好像又回到了医院,但却不是在检查室。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包裹了他,拽着他重重下沉、下沉,一直到某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 接踵而至的就是呼吸机的声音,不知是谁的叹息,指向他的责备,和每一个失望的眼神。 再然后就是一个愤怒的男声,这一次的声音要清晰许多,每一个字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这副样子装了多久?装乖的时候不会觉得恶心吗? ——你不要碰我的东西!我不需要你帮我! ——那些人这么说你,肯定是有原因的,难道你还没发现吗? 梦境里他好像只能被指责,严锐之张了张口,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是的,他没有装。 也是真的想帮忙…… 画面切换,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尖叫,他好像被推出去了,被一双双无形的手。 ——她一定是知道了,知道你是同性恋病情才会突然恶化! ——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正常人! ——你让我们恶心,让我们蒙羞,她甚至不想跟你说话,走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留,你为什么还在狡辩!? 然后是腹部剧烈的疼痛,翻江倒海一般蔓延。 他想呼救,但却哑着嗓子,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严锐之同学,我们都知道你学习一直名列前茅,但品行永远是立人之本。 ——即使异于常人,也不应该做那样的事情啊。 ——老师们都对你很失望。 我没有,我没有…… 一只手伸过来攫取了他的呼吸,他像是溺了水,气泡将所有的希望都堵住,而在水面之上一片宁静,一切事情盖棺定论,翻不出一点水花。 不,他就要说。 他奋力地挣扎,拼命浮出水面,穿过所有失望和叹息也要继续往前,他不再被人捂着嘴蒙着眼,他一定要开口—— -- 第41页 他的声带都在发疼,刀割似的。 可严锐之这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那些事我根本就没有做过。” “不过,我确实是一个……” “不折不扣的同性恋。” ——他终于呼吸到了空气。 严锐之猛然从梦中惊醒,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严总,严总?” 他听见有声音在叫他。 那个声音跟梦里的都不一样,清晰而具体,带着穿透雾气的力量。 一滴汗坠落下来,严锐之睁开眼,看见了声音的源头。 贺年蹲在他面前小声叫他,握着他的手,一脸担心。 见他醒了松一口气:“做噩梦了么?” 严锐之所有的思绪才慢慢回笼,意识到自己刚做完检查,贺年在观察室等他。 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握得出了汗。 贺年却硬要往里挤。 他递了水,给严锐之喝了,再慢慢扶他起来:“我送你回家休息,报告医生说了没什么问题。” 一想到刚才的梦,也可能是还没完全从麻醉中醒过来,虽然知道是为自己好,但严锐之难得哑着嗓子嘴硬一句:“都说了是老毛病。” “我错了嘛。” 没想到这次贺年不跟他争辩复查的重要性了,还小声道歉,陪着他上了车。 虽然贺年说自己没开过几次车,但一路上都开得很稳。 严锐之回想,对方好像就刚开始的打了一次盹,后面几乎都没怎么睡,现在开着车,看上去依旧精神奕奕。 “谢谢。” 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说道。 “为人民服务!”贺年还有力气贫,看来是真不累。 两人回了公寓,严锐之把钥匙往前厅一搁。 “严总,”贺年对他说,“要不要吃点东西?” 严锐之不想自己做,也不想等外卖,头还晕着,打算回房间躺一会儿。 他指了一下客房:“你也休息吧。” 他很少受到这样的照顾,本想再说些感谢的话,又觉得开不了口。 “好。”这次贺年没拒绝。 躺在熟悉的床上,终于没了那些可怕的声音和画面。 而新的梦里,会有一只手握着他,把他从泥泞不堪的噩梦拽出来,那只手是有力的,带着一点熟悉的温度。 这一次他终于睡了很久。 醒来的时候已经黄昏,严锐之正想着贺年是不是走了,就听见厨房传来一记清脆的响声。 他穿着睡袍走出去,梦里那只手的主人正抬着一口锅愁眉不展,里面是有些焦了的米。 听见响动,贺年受了惊似的转过身来,见了严锐之立刻如临大敌似的后退了一步。 严锐之走进去,看见不止一份砂锅粥的失败作品。 不过还算庆幸的是,罪魁祸首还知道可能会失败这件事,刚点好了一份老字号的粥放在旁边。 “晚上好。”贺年声音带着点害怕。 他把唯一的那份粥端给严锐之:“先吃这个行么?” 看着贺年的脸,他接过来:“好。” 贺年也不鼓捣了,坐下来陪他吃饭,严锐之喝粥,他就啃苹果。 “严总。”等严锐之喝到最后一口粥的时候,贺年才心虚地贴过来,叫他名字。 “嗯?” “我这是第一次尝试。”他给自己辩解,“还跟这些厨具不太熟悉。” “所以你跟它们打了一架?”严锐之替他补充。 贺年赧然:“你再给我一点时间,你知道的,我天赋异禀,学什么都挺快,做饭肯定也是的。” 说到最后看了严锐之一眼,才小心翼翼补完最后一个音节:“……吧。” 第18章 尽管目前从贺年的身上看不出一点对于厨艺“天赋异禀”的样子, 但严锐之现在心情好了不少,很给面子地“嗯”了一下。 “厨房有洗碗机,你不想折腾了就扔进去。” 他这句话意味着不计较贺年做粥不成反糊锅的事, 对方一听也明白了,终于恢复了一点元气:“我会收拾干净的!” “怎么突然想着学这个。”严锐之空了两天的胃终于被填满,食物的温暖让他的音色都变得柔和了一些,问道。 “这不是因为上次您去我那里, 我什么忙都没帮上么。”贺年说道, “我当时看着是挺简单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明显声音小了许多:“我就想也试一试。” “你试吧。”严锐之想起贺年那“寒窑”的厨房, 确实是过于狭窄了一点。 再想起当时贺年一副想帮忙又不知道从哪里插手的模样,觉得学一学也不错。 贺年大概是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好说话, 甚至还有点不习惯:“真的?” “那你别试了。”严锐之的“好脾气”瞬间没了,抬眸剜他一眼,立刻改口, 懒得再说第二遍, “不准用。” 而对方却因为这句话更开心了一点, 严锐之正觉得莫名, 就听见贺年带着笑意的声音:“看来严总睡得还不错。” 都有力气开始冷言冷语了。 后半句他没说,又开始哼之前在云林市唱过的粤语歌。 严锐之看着他的背影,早上医院里那个令人心悸的梦在这一刻终于消散, 只剩后一个梦中凝在记忆里的那双手。 -- 第42页 贺年开始收拾厨房,严锐之没回房间,开了音响坐在客厅里看新闻。 郝帅那边没什么消息,毕竟才过了一天, 又是休息日, 后面还有不止一次的交流, 跟京行的合作也没那么容易谈下来。 之前解密游戏测试的返工还没发过来, 这也让他难得有个清闲的周末。 过了一会儿,贺年总算收拾完了走出来,严锐之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总之T恤的下摆和裤子都湿了不少,看起来甚至有点狼狈。 他又看了一眼,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手机上。 “对了,严总,”贺年走过来,看上去并不心虚地问他,“我这两天可不可以暂时睡在你这里?” 严锐之没立刻回答,等贺年说完。 果然,对方支吾了一下:“我那房子这两天有点漏水……” 他瞥了严锐之一眼,才继续道,后半句理直气壮了一点:“加上今天那个医生说,让我这两天,多……” “多关照你一下。” “他让我监督你饮食规律一点!”有了医生做靠山,贺年说着说着底气都足了,“所以这也是我想学做饭的理由。” 严锐之动作顿了顿。 学做饭的理由,是因为要监督自己饮食规律。 乍一看上去有点道理,却忽略了原本存在的必要条件。 “贺年。”严锐之叫了他一声,却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衣服是怎么湿的?” 听见他这么问,对方脸上一窘,手也背在了后面:“我跟您家里的灶台不太熟悉!” 还好收拾的时候严锐之没进来看,贺年什么东西都要擦洗三四遍,水少了还嫌不干净,水多了又漫得到处都是。 得亏严锐之有个洗碗机,不然他可能半小时都出不来。 严锐之不再问,扬了扬下巴:“我卧室最里面的衣柜下,有个纸袋。” 贺年不明所以:“怎么了?” “去拿出来。”他重新靠回沙发上,仰面看着天花板的灯,“试试。” 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做,开口时难免有些怪异。 贺年走过去很快找到了,拎到严锐之面前:“给。” “是给你的。”见贺年好像还不明白,严锐之没接,只得无奈重复了一句。 眼看贺年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愕,他偏过头去,回避似的说:“看看合不合身。” 他至今不知道当时为什么就买了,严锐之在心中想,难道是贺年那件衣服上的“C”太显眼了? 他虽然明白攀比不是什么好习惯,也觉得自己不能助长这种风气,他跟贺年的关系已经不那么单纯,这样做也只会让这段关系变质得愈发厉害。 可是他总是想,贺年能力强性格好,还在京行实习,要是穿了那件衣服去上班,会不会被人笑? 会不会对他有影响? 思及此,严锐之又觉得心安理得,重新转过头来。 他把价签剪了,用一种很自然的语气说:“那天跟郝帅逛街时看见的,顺手。” “我……”贺年的表情却有些古怪,“我已经收过您的钱了,不好再收你买的东西。” 严锐之看了一会儿才问他:“有什么分别么?” “是因为我今天送您去医院吗?”贺年看着他,语气却很认真。 不知道为什么,严锐之觉得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有点难以回答。 他别过眼,没否认,又给了另外的回答:“是额外的‘资助’。” 原本贺年眼中闪着灼灼的光,好像那某一瞬黯淡了些。 但严锐之没看见,却好脾气又说了一遍:“你T恤湿了,试试这个合不合身。” “好。” 只是一瞬,贺年又恢复了雀跃的语气,当着严锐之的面脱了身上湿了一半的衣服,换上新的。 “您要看看吗?” 严锐之食指撑着下颌,重新转过脸来。 不得不说给他推荐的那个销售很有眼光——严锐之想,明明看样式并不特别,但贺年穿上去后很自然,模特似的,每一个设计细节都能在他身上体现,不平淡也不夸张,刚刚好。 就好像……他本来就适合这样。 “挺合适,收下吧。”严锐之掩下语气里的一丝惊讶,沉静说道。 然而这次贺年却半晌没出声。 严锐之不明所以,抬起头,发现贺年已经脱下了那件衣服,赤着上身,却还看着他,好像在想些什么。 “不喜欢?” 严锐之想,要是贺年跟刚才鼓捣厨房那样故意装模作样地再问一句确认的话…… “喜欢的。”贺年笑笑,却跟以往插科打诨的模样有了点区别,“就是觉得要好好收着。谢谢严总。” 他的话把严锐之剩下的想法塞了回去,有一瞬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原本想的是什么。 “喜欢就好。”他只能顺着说道。 “对了严总,”贺年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我才想起来今晚好像有个家教……” 严锐之抬眉:“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在这儿睡?” “我当时……忘了这事儿。”贺年的表情有点心虚。 按理说这样也没什么问题,但严锐之就是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不悦。 “贺年。”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之前不是说会减少频率吗?” 不等他回答,严锐之又问:“你是不是还是很缺钱?” -- 第43页 “我没有!”这次贺年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就不要再去。”严锐之看着说,“如果跟之前那样视频问问题还好,一直来来回回,太浪费时间了。” “我不反对你去京行实习,那是对你的锻炼,但如果只是无意义的酒店兼职、咖啡厅打工,或者争分夺秒做家教……” “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大可以跟我直说。”严锐之闭了闭眼,说道。 贺年被他忽然的打断弄得一愣,听完了这一长串的话,几秒后才小声地说了句“好”。 “我刚才语气有点重,别放在心上。”严锐之自觉有些失态,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 “没有!”贺年立刻替他说话,“是我自己忘了跟对方提。” “我之前说过要完善服务细则的!”他最后补了一句,开玩笑似的。 提到这个严锐之就没了脾气,他甚至觉得自己刚才的那一点不悦来得莫名其妙。 贺年真的已经在发微信沟通家教的事了,表情很认真。 他第一次来自己家的时候也是这样,严锐之回想,自己说让他辞了咖啡店的工作就立刻答应,就好像心甘情愿被自己管着一样。 尽管自己给那十万块的时候存的心思并不是“约束”他,但严锐之自问并非没有这样的想法。 不然刚才也不会有那种情绪。 严锐之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 直到贺年发完消息抬起头,两人目光撞上:“严总?” “没什么。” 严锐之抿着唇,这次没别开眼了:“过来。” 他站起身往房间走,贺年不明所以,也跟在后面。 甚至在严锐之把卧室的门关上以后,贺年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严锐之说了一句“洗过澡了么”,他才意识到什么。 贺年怔住了,虽然一开始他来严锐之家里的目的就不单纯,可事情的发展如此跳跃,他也是没想到的。 “您不是还不舒服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又不太敢看他。 “睡了一天,休息好了。”严锐之穿着睡袍,而另一个人因为刚才收了T恤,上身还不着寸缕。 “正好你取消了家教,明天也住这里么?”他拉开床头的矮柜,沉声问道。 贺年还站在原地。 从收到那件衣服开始,他明白事情已经不可控了,他原本想回去,试着掰回哪怕一点轨迹,却没想到会进到他房间来。 可是严锐之站在他面前,说一些成年人都懂的话,都不需要暗示,每一句话都很直白,让他的理智一点一点化成齑粉。 就像温淮说的,应该坦白,应该表白。 可是坦白就意味着有可能这一点关系也留不住,想起刚才的对话,他就更不奢求后者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对方面前,很虔诚地叫他:“严总。” “昨天说过的,你应该记得。”严锐之低着头,睫毛很长,微微颤着,呼吸也有一点波动。 之前那一点极短的争执仿佛不存在,或许是无意,或许是刻意,总归严锐之逃避掉了一点什么。 但这才是他跟贺年最原本的关系。 一个看似随意,一个装作老成,两人伸出手去,无声地贴在一起。 - 贺年抱着他,说过不喜欢接吻,他就会避开面颊,只用嘴唇很慢地啄吻其他地方。 渐渐两人都热起来,腿勾在一起,抓着床单的指节发白,一些不需要隐藏的本能终于浮于表面。 安京市四月的天气还算怡人,卧室的窗关了一半,落进一点月光。 室内温度渐渐升高,偶尔能听见一点丝绸布料摩擦纠缠的声音。 贺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力量,但又总是足够温和体贴。 其他的声响就都很轻了——夜晚很安静,他们在这种时候都不太说话。 严锐之一开始用手遮着脸,可在某个时刻,对方因为动作俯身下来,鼻尖下移,而后像是不慎蹭到了他的嘴唇。 两人俱是一愣。 然而贺年靠得太近了,近到严锐之有些慌乱。 他看着他,眸子很亮,像严锐之刚从观察室醒来时见到的一样。 所幸他没有再贴近,柔软似云朵一样的触感过后,是如梦初醒一般地移开嘴唇。 贺年很紧张,又很诚恳地道歉:“我……我是不小心。” 严锐之的背很薄,两片肩胛骨的形状很好看,又显出一点脆弱。 他敛下眼,觉得这也不是一个不可以原谅的错误:“……算了,没事。” 第19章 如果第一次是意外, 第二次是冲动或者随意的决定,那这一次就算是默契而协调的合作。 平心而论贺年活挺不错,尽管自己没有其他比较对象, 但对方不心急,也太照顾他,除了腰软得直不起来,其他地方倒没多少不适。 严锐之把脸都埋在枕头里, 柔软漆黑的头发散乱地铺在枕巾上, 露出一个不太想搭理人的后脑勺。 薄被盖到腰, 他的脖子以上干干净净,整片背就多了不少或浓或淡的痕迹。 “严总。”贺年叫他, 身子也微微压下来,“我给您拿了杯水。” 叫一声不应,贺年又凑过来问了一句。 严锐之皱着眉翻过身, 但人还躺着, 一副不想动的模样。 他不愿起身, 刚偏过头, 发现贺年递过来的水杯上居然还插了根吸管。 -- 第44页 而看着人,脸上只差把任劳任怨四个字写上去了。 他看了贺年一眼,后者就已经把吸管贴在了他的嘴唇上。 严锐之向来独立, 从昨天生病起,许久没体会过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感受,但并不排斥,顺着吸管喝了两口。 上床的时候交流不多, 可毕竟是在自己家, 被弄得忍不住时, 严锐之也不会压抑自己的声音。 干涩的喉咙终于被滋润, 严锐之睫毛动了动:“以后不用……天天叫敬称。” 他略有羞耻地想,平日里沟通不觉得,可在床上贺年左一个“您”右一个“严总”,有些时候听着多少有点让人脸红。 “可是……”贺年微微睁大了眼睛,“我也没有别的称呼了呀。” 他这句话问得理所应当,偏偏贺年现在还没穿上衣服,胸前好几道抓痕,又长又显眼。 严锐之别过眼,不看对方裸露出的那一片胸腹,假装不知道那几条跟自己有关。 想想也是,他又不能叫别的。 “……随便你。”严锐之刚想翻身回去,腰上的一点酸软让他不得不停下动作,嘶了一声。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贺年关切道,“我给您揉揉?” 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这的确是个好提议。 严锐之抿着唇应了,对方的手就覆了上来。 他的动作很轻柔,严锐之伏在柔软的床垫上,微闭着眼睛。 “行了。”感觉好了一些,他动了动手指,“我去洗澡。” 这次他没要贺年扶着,自己走进浴室。 关门的时候他微微顿住脚步,又回过头看着贺年:“你……” “我知道,”贺年善解人意地朝他露出个笑容,“那我睡您隔壁那间行么?” “随便。”严锐之松了一口气,这才关上了门。 - 毕竟进行了体力消耗,严锐之这一晚也睡得很好。 他不再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甚至连向来标准的生物钟都错过了,几乎快要睡到中午。 醒来的时候他看着时间都觉得神奇,没想到十年来还有睡得如此安稳的时刻。 不过没等他感慨,就听见客厅隐隐约约传来一点什么声响。 他这才想起来,贺年说了这两天待在他这儿,现在估计是已经起来了。 他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话,因为门关着,听不太清。 而在一墙之隔的客厅,贺年正咬着笔,正跟人开着视频。 视频里的男孩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一边说话还一边打哈欠:“年哥……为什么,这么早拖着我、我讲题……” “你不要你哥给你找的家教有什么办法。”贺年转着笔说。 “那是因为别人讲的我都听不懂,你一讲我就懂了……”男孩儿不解,“而且有一次你不是还来我家拍过照吗?哦,还有一次,你在吃饭,那时候你还说,让我有问题都随时问你。” 贺年咳嗽两下,不想承认这两次一次是为了朋友圈摆拍一次是正在跟严锐之吃饭,清清嗓说:“但现在不行了,快快,以后你把不会的题攒着,我有空了自然会呼叫你,比如现在这样。” “为什么啊?” “哪有什么为什么,”贺年一脸正直,“我爸最近有要事嘱咐我干。” “可是周五我跟我哥哥去你家吃饭,贺伯伯说你整天正事不干——” “你才正事不干呢!”贺年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低声反驳,“我可是在干大事!” “哦——”男孩儿拉长了声音,说什么就信什么,似懂非懂地感叹。 “快问快问,有什么不懂的题吗?年哥限时解答!再晚一点就挂了!”贺年一副传丨销的语气,毕竟他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的,不然也不会昨天在给温淮发完微信以后,现在又担心小路不会做题,特地打过来。 只是谎太难圆,要是小路再在什么时候弹消息过来说不定就会暴露,贺年也只能趁着严锐之还没醒争分夺秒给他讲讲。 小路还是太困:“可是我现在好想睡觉……” “大好的春光怎么可以只睡觉呢?快快快动起来,年哥教你学数学。” “行吧,我昨天有一个几何题……”小路刚要把题发过来,贺年就敏锐地听见了一点房间门打开的声音。 于是严锐之刚踏进客厅,就听见贺年正好老师似的在给人讲题:“所以从这里作一条辅助线,就能看得很清楚了……” 小路已经困得不行在连连点头了:“年哥,我没有问题了……” “好的,事情就是我之前说的那样,小路要好好学习哦。”贺年语气循循善诱,然后气定神闲挂断了视频。 “严总,早。” 严锐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嗯。” “午饭我来做吧!”贺年自告奋勇道。 严锐之不是很相信:“你打算做什么?” 贺年的气势小了:“……我早上去楼下买了小馄饨。” 说完又给自己找补:“我看着阿姨亲手包好的,正新鲜!” 严锐之故意问:“你能行么?” “煮馄饨有什么不会的!”贺年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半推半拉地把严锐之拽到一旁坐着,“你先休息着,我弄好了端过来。”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要是坐在左边就能看见里面的光景。严锐之洗漱完换了衣服,原本不想管贺年这次能弄成什么样,反正家楼下就有商场,出去吃也方便。 -- 第45页 他脑海里又是贺年昨晚弄坏了三份粥的模样。 这么一想,原本还在淡然自若看新闻的严锐之就有些走神,再听见厨房里那些锅具撞击的声音,就开始联想一些别的画面。 最后他还是站起来走到厨房:“怎么样了?” 不过不知道贺年是去找楼下阿姨打听了还是自己上网查过,还知道用虾皮紫菜猪油,加点调料吊了个馄饨汤,两个碗规规矩矩放在一旁,倒真像点那么回事。 贺年正搅着碗,见他进来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干脆先发制人:“严总,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就随便看看。”严锐之淡定开口,说只是看看就真的擎等着,也没搭把手的意思。 明火上架着锅,已经有小气泡争先恐后翻上来。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就像忽然一起心照不宣地想要等着这一锅水变化一样。 热气蔓延,小气泡浮上来又消失无踪,而很快,一点象征沸腾的声音混着白雾升了上来。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严锐之像是忽然觉得跟另一个人来这里看一年级自然课的内容有些无趣,只是走出去的时候说了一声:“有进步。” 贺年把馄饨下锅,终于没再失败,至少捞出来的时候干干净净,也没有夹生的。 “我下次一定尝试更高难度的。”贺年喝了一口汤,自觉还算过关,看着严锐之说道。 吃过饭后严锐之开始工作,贺年这次收拾的时间终于比昨晚少了整整十分钟,走出来的时候还要邀功:“严总,我这次有进步么?” 严锐之不知道这人怎么忽然就在家务厨艺上有了上进心,不太想理:“……还行。” “书房隔壁有个空房间,里面不少游戏,你可以去玩。” 那个房间是专门空出来打算当游戏室的,以前用来体验新游戏和测试用。 不过严锐之已经许久没有进去过了,他怕贺年无聊,也为了不打扰自己,他开口道。 贺年声音一下就扬了起来:“你们公司的我都玩过!” “其他的也有,”严锐之看着他,“你喜欢什么样的?” “这是市场调研吗?”贺年兴奋地问。 “不算,就当问问你个人喜好。”聊到这个,严锐之的话就多了一些。 “那都有哪些?我看看。” “有些是内部版,没标签……”说到这里,严锐之主动站起来跟他一起进去,“我带你看看。” 贺年受宠若惊:“好。” 这间房间并不小,里面琳琅满目分门别类放着不少国内外不同种类的游戏。 贺年看得惊叹,像是望见了另一个自己未曾见过的严锐之。 他原本还在参观,刚仰起头就看见最高的柜子上放着的一个白色的小型手办,有些吃惊地看过来看了一眼。 “认识这个?”严锐之问道。 “这是《卡布里星球》里面那只兔子吗?”贺年问道。 严锐之没想到他居然知道:“嗯。” 见贺年开始看别的,他没忍住,又问了一句:“那你喜欢《卡布里星球》么?” 听到这个简单的问题,贺年却放下了手里的动作,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 严锐之侧头看着他,因为这个答案眼神有了一瞬的变化。 贺年没注意,皱着眉继续说:“不仅不喜欢,甚至觉得怪异。” “更别说这家后面出的那两款续作,更可怕了,简直就是灾难。”贺年看起来意见很大。 说完才发现了严锐之的沉默:“怎么了?” 对方很浅地笑了一下:“你还挺有眼光。” “那肯定!”贺年立刻顺杆爬,却没说自己的眼光是不是游戏。 严锐之不再说话,替他关上了房间门。 - 下午的时候贺年还说要去买菜下厨,为了避免再听一晚上的厨房奏鸣曲,严锐之这次没顺着他,拧着眉把人拎到商场解决晚饭。 贺年不服气地嚷嚷:“我今天中午不是很成功么!您就应该再给我一次机会!” 严锐之觉得无奈又好笑:“中午那馄饨是你包的?” “我……”贺年大言不惭,“我亲眼看着阿姨包的。” 两人偶尔聊着天进了家,这个周末充实得有些不像话,严锐之重新跨进家门的时候默默想着。 晚上他们又做了一次。 严锐之不是重欲的人,不过在这方面也想得很开,毕竟对方实在是个不错的床伴。 相较前一夜,贺年起初依旧是温和的、体贴的,只是到底年轻,到了后面动作总有些失控。 他一直避开严锐之的嘴唇,却总在对方背对着自己时,俯身一次一次从上到下地轻轻啃咬。 严锐之脸埋进床里,没挣扎,但不轻不重地哑声抱怨了一句:“怎么跟狗似的。” 贺年不回答,动作也没停下。 到最后两人都有些脱力,有一瞬间严锐之觉得贺年把他抱得太紧了,想推开,又觉得贴上来的温暖让人眷恋,手指撑在对方胸前,却又没有用力。 这次他连澡都累得不想洗,贺年结束后还抱着他,严锐之想蹬他的腿,对方却环着他的肩,不知是装可怜还是说实话:“严总,我今天睡这里好不好?” 严锐之实在太困,他明明已经在脑海里思考出了拒绝的话,可没说出去,就迷迷糊糊闭了眼睛。 -- 第46页 这个夜晚依旧好眠,仿佛身旁的热源有某种魔力,能悄悄隔绝掉所有纠缠不休的过往,只留一片温软的梦乡。 第20章 夜里睡得早, 第二天严锐之的生物钟终于幸存下来,在一片晨光里睁开眼。 刚一睁眼就觉得不对劲,身旁埋着个毛茸茸的脑袋, 自己的肩膀也被搂住,两人的皮肤都贴在一起,身上盖着薄被。 他回忆了一下昨晚,的确是自己没开口说话, 这人就把无言当默认。 严锐之动了动, 叫了一声:“贺年。” 那颗脑袋没反应。 严锐之今天没有起床气, 甚至还又叫了一声:“你早上没课?” 贺年的睫毛好像不经意地动了动。 这个场景让严锐之想起那些被叫到名字会动耳朵的小猫小狗,但…… 很明显贺年不是小猫小狗, 严锐之面无表情地把肩上的手拿开,踹了一脚应该是在装睡的人。 对方吃痛地哼了一声,然后委委屈屈地开了口:“怎么了……” “让你清醒一下。” 前夜的殷红未消又添新咬痕, 严锐之不为所动地披上睡袍, 把一身印迹遮了个严实。 贺年不是没领教过这副模样, 但还在犯懒, 在严锐之的床上蹭:“我今天早上是没课……” “那你睡。”严锐之打开浴室的门走进去,“走的时候别折腾厨房。” 贺年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响亮亮地“噢”了一声。 - 尽管贺年在这里睡了两个晚上, 但严锐之还是没完全习惯家里多了个人的感觉。 餐桌上放了牛奶和吐司,面包是吐司机烤的牛奶是微波炉热的,除却中间的煎蛋卖相欠佳,总归还算一顿不出错的早餐。 然而准备这一切的人已经又昏昏沉沉倒回去睡回笼觉了, 严锐之没管他, 有鱼科技没那么注重打卡, 他坐下来吃完了才起身。 站在门口整理了一下领带, 他刚要出门,就听见房间的门又被拧开了。 贺年看上去明显还是很困,眼皮还耷拉着,遮住了一点原本明亮的眸光。 但对方还是朝他走近了一步,明明半小时前还在同一张床上醒来,现在严锐之却觉出一点不自在,想避开:“你怎么不弄自己的那份。” “困,还要再躺会儿。” “那你出来干什么?”严锐之微蹙着眉问。 “出来看你一眼。” 贺年这句话声音实在太小,轻若呓语。 “什么?”传到严锐之耳朵里就只有一两个字了,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然而原本还困得不行的贺年努力睁开眼睛,叫他:“严总。” “嗯。” “严总,”贺年声音终于大了一点,“我能抱您一下么?” 严锐之怔了一秒,古怪地问:“你又怎么了?” 又有什么新的招数? 然而他没等来贺年的下一轮花招,就惊愕地后退了一步—— 他先斩后奏,没等严锐之答应就伸出手臂,没把身体的力量压上来,只是很轻地抱了一下。 “哎呀,”因为还带着困意,贺年的声音比以往低沉一些,“我好像有点低血糖。” 只是这个拥抱没多留一秒。 对方推开的力气并不大,但拒绝的意图很明显。 怀抱骤然空了,严锐之的脸冷了下来。 “严总……” “你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严锐之没看他,背脊挺得笔直,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后半句话回荡在玄关,“没睡醒就继续回去睡。” - 经历了两天连轴相亲的郝帅推开办公室的门,正打算跟自己的至交好友狠狠倒一波苦水。 只是刚进去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敏锐地察觉到屋内的低气压:“我早上就听说你毙了不少修改方案,怎么了?” “那是他们确实没做好。”严锐之冷静地说。 “我当然没说这个,你本来就公私分明,肯定不会拿工作撒气。”郝帅拉开椅子,“但问题是,你这个气是从哪里来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郝帅戳穿:“我现在问你你这么说,就说明生气了。” “……”严锐之不想理。 郝帅见好就收:“行行行,我不问你这个。” “那换一个问,”机制的郝公子觉得自己实在是通情达理,“那天你跟小贺怎么样了?” 他笑眯眯地:“多好一孩子啊。” “……” 哪壶不开提哪壶,严锐之这次直接把椅子转到了背面去。 “哎,那你到底是哪儿不爽了啊?”郝帅嚷嚷着,“能给卑职一个明示吗?” “真没事。”严锐之看着窗外,沉声说,“你就当周一上班倦怠。” “谁说有上班倦怠都行,你我是不相信的。”郝帅听出来严锐之也只是有那么一点不快,还没到多恐怖的地步,嘀咕着。 “行了,我刚才就是开玩笑,”郝帅主动认错,“我就是觉得那孩子好像是对你挺有好感的,你不要不信我的直觉。” “虽然我是个直男,但我现在的身份是旁观者,”郝帅说得有理有据,“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他只是单纯把你当老师。” “所以呢?” 严锐之手指摩挲着座椅的扶手,说得轻描淡写。 -- 第47页 我想起出门前那个拥抱,或者再往前推一点,那个不小心碰到的吻,观察室里蹲在一旁等他醒过来的眼神…… 他手上的动作停下了:“就算他不单纯,那又怎么样呢?” “哎你……”郝帅说到一半听见他这句话,又无奈又感慨地长叹了一口气,“你看,你又来了。” “我……虽然我现在像站着说话不腰疼,”郝帅收了那点打趣的心思,“可你也别总把自己裹成这样啊。” “我没有。”严锐之短促地否认道。 他确实没有,能迅速接受一次意外的一夜情,且没多少心理包袱地因为这个意外,维持起新的一段单纯的身体关系。 毕竟性是最直白的事,来去如潮的短暂快丨感能让人忽略掉烦扰的各种可能,只要提前做好了约定,那就不需要承诺,不需要或矫情或虚伪的告白,顷刻的云雨好过纠缠不休的思绪。 他早就接受了自己,丝毫不觉得羞耻。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可是你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郝帅恨铁不成钢,“我就不说远的了,光是我就记得好多次,比如一年前业内游戏展,当时飞机上好像空乘给你递过纸条,说头等舱的谁谁谁给的,哦还有,前段时间不是还有人送过你一捧玫瑰?” 严锐之都不记得这些陈年往事:“忘了。” “我说的就是你这个态度,态度!”郝帅又道,“有一次你记得吧,我跟你一起吃饭,当时有大学生过来做问卷,你本来好好的说着要做,笔都拿起来了,结果一见跟情感有关的立刻就看都不看了……” 他总结陈词:“我……哎,算了。” 郝帅摆摆手:“再说这个,我感觉我就跟我妈一样了。” “我不是催你,只是觉得你每次都这样,实在是……过分排斥,才说你的。” “我知道。”严锐之望向窗外,“我没往心里去。” “行,那我不说了。”郝帅安静了,开始去一旁捣鼓咖啡机。 严锐之还在发呆,忽然听见郝帅叫他:“哎,你手机响。” 听见这声他才回神,把闪了好几下的手机拿起来。 他这副模样倒是让郝帅有些担忧了:“你是不是没休息好?要不躺会儿?” “没事。”严锐之淡声道,滑开屏幕。 所有的消息都来自一个人。 “那行,我以后少在你面前说小贺。”郝帅从善如流地说。 哪还用郝帅在自己面前说,人已经又贴上来了。 【讲道理:严总,对不起啊。】 【讲道理:您别生气了,我当时真的是没睡醒!】 【讲道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讲道理:我刚刚在您游戏房玩了一会儿。】 【讲道理:我走啦!已经全部收拾干净了,绝对没有糟蹋厨房。】 【讲道理:我下午去京行实习,我在这边项目快结束了,打算找下一个。】 【讲道理:严总等着,等我修炼完厨艺一定再来邀请你。】 【讲道理:还好您把我设置成免打扰了,这样我说这些就不会吵到您了。】 【讲道理:我真的错了,下次手抄十遍《金主服务细则》交给您。】 严锐之两根手指屈起抵在下巴上,面无表情看完了所有消息。 清晨的拥抱的确让人措手不及,他虽然现在已经不生气了,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回复。 贺年这种人,顺杆爬冠军,得寸进尺和见好就收两个词放上去也丝毫不冲突。 那这次就不给他这根杆了。 郝帅见他表情似乎恢复了,给他递了一杯咖啡:“哎,我刚才进来是看你脸色不好,差点忘了跟你说新的八卦。” 严锐之兴致缺缺:“哦。” “这次真的很劲爆!”郝帅不满他这个语气,“京行的老大不是赵靖么?我今天听到一点小道消息,说其实风锦集团早就把自己儿子放到这里面历练了,所以赵靖是不是一把手都不清楚,要是真是那个什么集团太子插手,估计有些决策赵靖都不一定能做主……” 严锐之皱着眉,一时间还没想起来:“什么太子?” “就是贺睿阳的儿子啊!”郝帅提醒,“之前我不是还编排小贺隐姓埋名实则是巨富之子接近你么……” 一想到这个假设严锐之就觉得无语。 如果贺年真是那样,也不至于因为十万块钱跟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不过这么大一个集团的少爷不去做金融,怎么做起游戏发行来了,”郝帅奇怪道,“总不可能是真喜欢这一行。” “嗯。”严锐之终于回应了他,还同意了他的观点。 他对这则消息不感兴趣。 毕竟郝帅口中只有一个代称、名字也没有的人过于虚无缥缈,跟自己也毫无关联。 手机振动,头像还是熟悉的萨摩。 【讲道理:别生气啦。】 第21章 郝帅还在滔滔不绝, 说了半天后发现严锐之一个字开口,还盯着手机看。 “出什么事了么?”他停下来问。 严锐之这才把手机屏幕按灭:“没有,看了条新闻。” “哦。”郝帅还是觉得严锐之现在的状态不对, 又不敢问是不是跟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有关系。 倒是严锐之过来安慰他:“我刚才就是走神了,想了点事情。” -- 第48页 “什么?” “你说,”严锐之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会找郝帅咨询这种奇怪的问题,“如果你之前跟人约定好了一件事, 但有一天那人不小心——你就当做不小心, 反正没有恶意, 你会原谅他么?” 这个概括未免有点抽象:“什么约定?” 严锐之当然不好说是什么约定,含糊道:“……反正没有商业合作那么严格的约定, 你类比什么都行。” “嘶……”郝帅皱着眉,“那我这样理解成吗?” “什么?” “比如,我是说比如哈, 我跟你约定好了一件事, 我跟你吃饭, 你很护食, 跟我说不要吃你盘子里的青椒,但我太饿了或者没注意,反正就是把你的那一半吃了不少……” 郝帅对自己的类比非常满意:“那你会跟我生气么?肯定不会吧。我就吃了你一个青椒而已诶!” “……?” 严锐之食指跟中指撑着额头, 他弄不懂郝帅是怎么通过自己的话举出这种例子的:“我不护食。” “哎呀我这不是顺着你类比么!”郝帅说。 严锐之无语地看着他:“真挺像的。” 从奇怪的发散角度看,郝帅跟他那个一见如故的另一位文学泰斗,果然有异曲同工之处。 “什么?”郝帅不满,“你又没说是什么大事!还不让我随便编一下了?” “没什么。”严锐之想到这里, 刚才那个想法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的确也不是什么大事。 也没有非要继续生气不可。 “好了, ”想通了的严锐之开口, “谢谢你, 青椒。” “你今天真的有点怪!”郝帅啧了一声。 严锐之充耳不闻,喝了一口对方刚才递过来的咖啡,评价道:“太淡。” “我在这儿弄过多少杯,现在开始嫌弃了?”郝帅不满道,“那我是不是还要给你拉个花啊?” “也不是不行。”严锐之难得有了点抬杠的兴趣。 “那就拉一只小狗吧。”他还给出了要求。 “再见!!” 郝公子不伺候了,咖啡机也没擦,也不在严锐之的办公室躺着了,砰的一声关了门回自己那儿去。 严锐之靠在椅背上,原本的一点烦闷被咖啡的香气冲淡,他透过玻璃看公司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群,手指却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过了一会儿,他正想着要不就随便回一条,结果还没等他考虑清楚,一直就闲不住的人又发来了消息。 【讲道理:严总,您没把我拉黑吧。】 【讲道理:哦!没有!】 【讲道理:那就行,严总,您明天下午是有我们学校的课对么?】 【讲道理:我来不了,明天我们系有个篮球赛,我朋友给我报名了。】 严锐之心说自己也没让他上过自己的课过,怎么现在他不来还报备上了。 他看着那几行字微抿了一下唇,刚要打字。 【讲道理:但您要是下了课顺路或者无聊,就过来看一眼呗?】 【讲道理:我投三分球特别准!】 【讲道理:我知道您肯定在忙,没事,您不回复我也行,我还可以当您答应了。】 【讲道理:严总再见!】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在社交软件上还要跟人说再见。 他重新把目光转移到工作上,拒绝回想刚才为什么想要回复他。 毕竟就算自己不回复,贺年也能一个人说好久。 严锐之能称得上朋友的也就郝帅一个,甚至当时自己都不觉得会跟郝帅成为朋友。 他回想着,因为那时候的自己话比现在还少,也不像现在这样偶尔还会开开玩笑。 闷得要死,像块石头,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这是他对自己的评价。 他原本以为郝帅已经算是自己见过少有的话多且还能忍受自己的人,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现在居然来了个比他还厉害的。 至于篮球赛…… 严锐之手指点着桌面。 他都要二十六了,怎么可能对那种从未参与过的事感兴趣。 - 所以第二天严锐之下了课站在篮球场外的时候,他思考着,是不是上次测试完会闲到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节课贺年的确没出现,不过在课间休息的时候,严锐之的确听见了今天数学系跟隔壁软件工程有篮球赛的事。 他笃定了,自己的确是太闲,不然当时也不会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学校的篮球场在哪儿。 那学生还挺热情,红着脸说得很详细:“有好几处呢,比如东体育馆和南边的篮球场,您要是看今天的篮球赛呢就是在南边的篮球场……” 说完那学生还问:“要不要等会儿我下课顺路带您过去啊?” 严锐之立刻沉声拒绝:“不用了。” 于是一小时后,他站在不那么起眼的场边,看着热热闹闹的学生们,耳边还充斥着两方的加油声。 “数学系领先八分了!!冲冲冲!” “才八分,我们软件工程的主力还没上好吧,分分钟就追回来的事儿!” “笑死,我们数学系的主力也没上!” 严锐之站在不远处听着。 还是回去吧。 年轻人的活动不太适合他。 只是由于严锐之本科就是软件工程,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儿微妙。 -- 第49页 怎么数学系的都打不过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计分板,完了,又落后两分。 到了第二半时的休息时间,他正准备抬脚离开,就听见不远处的人群开始欢呼:“来了来了!数学系的主力!你们软件工程是不可能追上的!” 说不清什么心思,严锐之听见这句话,还是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过分熟悉的男生笑眯眯跟队友击了掌,然后对着同系的学生大方地打了个招呼。 阳光,英俊,有朝气。 “……” 严锐之再一次思考自己来这里的理由。 明明自己站的这个地方并不起眼,但对方还是看到了,他来不及别开眼,两人目光撞上,他看见贺年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刚才那点跟队友和同学打招呼的沉稳模样完全不同,他拼命对他招手。 严锐之心脏悬了一下,他今天穿得低调,但还是生怕贺年在这么多人面前直接叫自己“严总”。 不过贺年很快意识到了,没发声,只是用口型叫他:严老师。 然后就跑向了队友。 周围偶尔有一两个目光朝他投过来,但都是善意的,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篮球赛上。 因为比分落后大,软件工程的加油声明显更卖力,这个专业女生不多,不过集体荣誉重要,能请来的几乎都来了,还举着横幅摇晃着,给自己系的队员鼓劲。 他身旁都是炙热又卖力的加油声,球进了能听见热烈的欢呼,球没进,就听见对面热烈的欢呼。 他来的时候是第三节 ,可原本说着一直要走的他,却一直看完了第四节。 校园两个字好像对他来说太遥远,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时光,原本只觉得可有可无,可现在终于迟来地体验了一回,居然觉得这样的感受并不坏。 虽然他现在站在软件工程这边,却一直在关注数学系的球员。 想到这里严锐之失笑,作为一个软件工程的学长,他开始不关注比分了,开始看着场上的人。 今天贺年穿了件蓝色的球衣,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有时候跃起投篮时还能看见一闪而过的紧实小腹。 而他跑动时偶尔会往场边看,就像在找什么一样。 当他第三次往场边看时,终于在对手的人群里跟严锐之碰上了视线。 还来不及反应,严锐之看见贺年蓦地露出一个笑来,但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比赛上,只是从这以后更加卖力,像是当最后一场来打一样。 很快,随着对面数学系的人群中一声惊呼,在伴随一声哨响—— “三分!!进了!!” 对面爆发出无比欣喜的欢呼,而这边就是一声声惋惜的叹气声。 毕竟这是最后的时间了,后面的比分是扳不平了。 一分钟,数学系已经提前庆祝起来,而贺年在无比努力地跑动着,在象征结束哨声的最后时间,又投进了一个。 结局已定,这边的人明显兴致小了许多,莫名没了集体荣誉的软件工程严学长,正看着场上歇下来的球员。 前一天那个说着“自己投三分很准”的人双手撑着膝盖,大概还是跑狠了,额头全是汗,球衣的后背都湿透了。 有数学系的后勤过来给他递毛巾,而他只是刚接过来,就不停往这边看。 严锐之想把自己藏进人群里,而贺年连汗都来不及擦,甩着那条毛巾就往这边跑。 不知道是赢了比赛太兴奋,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还无意识挥着手里的毛巾,把一条好好的白毛巾转成跟风车似的。 像小狗摇来摇去的尾巴。 “你来啦!” 可严锐之还是没来得及走掉,对方就抓住了他,站在他面前一脸期待地叫他。 没有叫他“严先生”,没有叫他“严老师”,也不叫他“严总”,也不提上次两人生气的事,只是笑眯眯地说,你来啦。 严锐之的前二十六年总是兵荒马乱,却在此刻第一次感受到一点迟来的青春。 第22章 严锐之看见他这模样, 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刚下课。” 贺年自然知道下课时间,却没提,只说:“那您要不要恭喜我一下?” 一边说还一边期待地看他。 “我在安京大学读书的时候是软件工程系的。”严锐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还要恭喜么?” 贺年手里那条毛巾螺旋桨终于消停了一点,很快笑了:“那更要恭喜了!” “嗯?” “那我就可以叫你学长了。”贺年声音雀跃。 “这有什么?”严锐之眉眼掠过一点极淡的郁色。 “这可是比赢了比赛更值得高兴的事!”然而那一抹郁色被贺年欢快的语气很快吹散了,他很认真地分析,“这说明你在我这里又多了一种身份。” “我在你这里什么身份?” 老师是硬加的, 老板是跟着叫的。 不过贺年来不及回答, 一旁的同学高声叫他:“你刚才不是说着要借浴室吗?你不用就不管你了啊!” “来了来了!马上!”贺年急忙朝那边挥手。 “您能在这里等我五分钟吗?”他急急忙忙说, “就五分钟。” “我要——” 严锐之刚想说他要回去了,贺年就可怜兮兮地补了一句:“行么学长?” -- 第50页 他被这两个字的称呼说得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往同学那边跑了,把毛巾塞在严锐之手里,然后在风里留下一句“五分钟”。 “……” 严锐之站在逐渐散去的篮球场旁, 看着贺年一路狂奔后迅速消失的背影。 但他这次居然没生出那种“果然不该来”的想法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这场篮球赛感染。 严锐之脑补了一下, 如果自己转身走了以后贺年回来会露出什么表情, 然而他正想着,就听见身旁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女声:“您好。” 他转过头,发现身边站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子, 生得很可爱,脸上还有些羞涩。 严锐之看了一眼身侧没有别人,确认她是在叫自己。 他今天穿得不算正式,因此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个年轻的老师, 或者某个学生的兄长。 虽然严锐之并不喜欢跟陌生人交流, 但对方很礼貌, 又带着点怯, 他还是略微点了点头。 “您……”看得出来女孩非常紧张,“是在等、等贺……贺年么?” 毕竟两人刚才说话也没避着人,被看见也很正常,严锐之只应了一句:“怎么了?” 其实看女生的举止和表情已经很明显了。 严锐之以前读书也不是没被搭讪过,想想也是,贺年这样的,个子高长得帅脾气好成绩佳,本来就是这个年纪学校里最受欢迎的那种男生,被人喜欢一点也不奇怪。 “我……”女生越说话越小声,但还是磕磕巴巴抬起头,“那您、您能帮我把这个给他么?” 说完就把藏在背后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里面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严锐之在这一刻甚至还走了走神。 想起贺年在微信上的积极劲儿,也不知道会怎么应对。 他生出了一点兴趣,开口道:“他说很快就过来了,你可以自己送给他。” “我,我……”对方的脸涨红了,“我本来就是想自己跟他说的,可是实在害怕被拒绝,我……不敢。” 严锐之哪里处理过这种感情问题,况且还跟自己没关系。 “行么?”可是对方还是满怀期待地问,“我刚才看他跟您很熟,您是他的哥哥吗?” “……”严锐之眉头跳了跳,面无表情地在心里说。 我不是他哥哥,我是他金主。 但他还是要顾及贺年的形象,不打算透露如此劲爆的剧情:“嗯。” “您不用帮我说什么,就帮我把东西给他就好了,”女生表情殷切而期待,像是抓住了什么救星,“可以么?” “……好。” 他没忍心拒绝,答应下来刚要接过,那个嚷嚷着五分钟的人还真的风风火火往他这边跑了,像是怕他走了,还边跑边叫他:“学长!” 看见贺年来了,那个女生一惊,立刻把东西塞到他严锐之的手里,焦急地说了一声“谢谢”,立刻慌不择路地拔腿就走。 严锐之左手拿着贺年的毛巾,右手拿着那个女生送的盒子:“……” 贺年跑到他身旁的时候已经洗了个战斗澡,头发也冲过了,但没来得及擦干,换了件黑色T恤。 还没等严锐之说话,他就已经先问了:“学长,刚才那个女生……” 严锐之心说你还好意思问,但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叫我什么?” “学长啊。”贺年大言不惭,“您让我适应适应新称呼。” 他的目光落到盒子上:“她为什么要给你这个啊?” 严锐之冷淡地扫他一眼:“你说呢。” “学长好受欢迎,”贺年语气酸溜溜的,仿佛刚才洗的不是战斗澡而是泡了坛老陈醋,“来看一场篮球赛都有女生喜欢。” “……” 严锐之本来想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扫他一眼,想听贺年怎么继续说下去。 “也是,您每次来上课,比那些选修课来的人多多了,我每次都要提前来才能坐到第一排。” “……” “上次课我看到有个同学缠着你问了好多问题,你好耐心,每一条都解答了,也不知道……”贺年语调怅惘地回忆,“算了,您本来就这么受欢迎。” “……” 严锐之唇线绷直,听贺年接着吹。 然而贺年很快转了个风向,语气忽然变得正向而积极:“但!那些都没有关系!” 严锐之看着忽然变成电视购物模样的贺年,慷慨激昂地开口:“是的没有关系!他们都赶不上我!” “我才是您身边独一无二的存在!” “……”严锐之冷漠地瞥他一眼。 他活了二十几年,也鲜少看到这种没脸没皮,还把这种关系当成骄傲的人。 贺年总结陈词:“他们都望尘莫及!” “……” “有毛病。”严锐之终于忍无可忍,把刚才的盒子往他手里你扔,“你自己好好看看!” 贺年被他凶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看着他打开了盒子。 严锐之也往那边看了一眼,一份造型精美的手工巧克力, 上面还压着一份手写信,上面明晃晃一行字——To贺年。 贺年刚才那点劲儿立刻消了下去,整个人像是忽然被戳了一下,缩了缩:“哇,哇哦。” “学弟好受欢迎,”大概是刚才被贺年的话气到,严锐之也学着他的话开口,“来打一场篮球赛都有女生喜欢。” -- 第51页 “学长……”贺年气焰全没了,小心翼翼叫他。 “刚才在人群里,你一上场立刻加油声就大了起来。” “严总……”贺年清清嗓,委屈地叫了一声。 “不愧是数学系的男神——” “我错了!”这次贺年不等他说完,立刻打断,“我错了!” 贺年发梢上还沾着水珠:“我刚才就随便一说!我不阴阳怪气了!” 虽然认错态度良好,但严锐之不打算这么快原谅,一转身走在前面。 “学长,学长你去哪里?” “回家。”严锐之头也不回。 “那我能跟着去么?” “不行。”他严词拒绝。 “我那房子离这里就两步路,不然您去坐坐?”贺年还是不放弃。 “不去。” “别生气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严锐之停下脚步。 贺年看到一点希望:“而且我今天绝对正经,是有正事要跟您说。” “对了我还手抄了十遍服务细则!”见他松动,贺年赶紧跟上,“您不收作业吗?” “……”严锐之站在原地没动。 忽然手上一暖,贺年很谨慎地勾了一下的手指,刚碰上就观察着他的神色:“……行么?” 严锐之抿着唇,无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左手上的毛巾扔回贺年身上:“先好好擦擦你头发。” “哎!”对方接过来,立刻响亮地应了,但没松手,“就两步路……” “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回去。” 严锐之冷冷地让他闭了嘴。 - 再一次踏进这栋老旧的家属楼,严锐之的心境又跟之前不一样了。 屋子被收拾得很干净,但因为最近天气潮湿,本就有了些年头的墙面看上去还渗了些水。 卧室的门依然关着,但一眼能望到头的厨房却满满当当—— 台面水池以及垃圾桶上都堆着不少食材,有焦黑得看不出颜色的不知名食物,整块皮变成碳的烤鱼,以及勉强有了形状的排骨。 想到贺年之前说的自己会学,没想到真没骗自己,但就是…… 严锐之走过去看了一眼,不知道要不要善意提醒贺年,不要折磨食材也是一种美德。 贺年跟在他身后,头发终于擦干了些,嘴硬道:“我快成功了!今天就不留您吃饭了。” 严锐之走回客厅,看见上面摆着的告白信和巧克力。 “我明天肯定退回去,一定解决!”收到礼物的人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不关我的事。”严锐之轻描淡写移开了视线,“说吧,什么正事?” 贺年在他对面坐下,表情也正经了一些:“严总,你们公司是不是在招实习生?” “我……我从京行那边出来了,但时间还不够,所以就……” “京行是发行,跟我们不一样。”严锐之打断道。 “我知道,我就是在那边试过之后,才坚定这个想法的。”贺年说。 “招是招,不过你自己按流程走,过了HR那关以后面你们的也不是我,跟我没关系。” “我知道!”贺年听见他这么说反倒语调扬了起来,“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怕您有意见。” “你要是不说是想给我个惊喜?”严锐之道。 “……我倒是想惊喜,就怕您觉得是惊吓。”贺年瘪瘪嘴。 “对了。”严锐之还是有些关心贺年突然结束那边的理由,“我记得你之前说要在京行待三个月。怎么突然就结束了。” “这个……”贺年表情明显怔了怔,然后才说,“就是不跟项目了,所以就先回来了。” 严锐之皱着眉。 他想起郝帅跟自己说过的传言,毕竟之前在云林的时候,他是见过赵靖对贺年的喜爱的,怎么说让他不做就不做了? “好吧,”见他不信,贺年小心看着他的神色,“其实是那边有了点变化,就来了。” “那个新上任的……”严锐之斟酌了一下措辞,“一把手?” “算吧。”贺年应了,就是声音多了点心虚。 严锐之皱着眉思忖,既然赵靖这么看重他却忽然没了后续,那估计就是风锦集团突然插手的那个独子,让贺年丢了实习的。 估计又是个什么乱下政策的纨绔公子哥。 严锐之皱着眉:“是不是他逼着你换实习的?” “啊?”贺年咳嗽一声,然后立刻摇头,“不不不不是!” 贺年立刻正色:“我觉得我们新来的那个人年轻人非常好。” 严锐之不知道他怎么就忽然夸起来了。 “真的,虽然很年轻,但我觉得人挺好的,挺帅,还温柔。”贺年的语气逐渐从心虚变成笃定,“是个好人!” 第23章 严锐之对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关心, 不过看着贺年既然在夸赞,那应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但贺年为什么突然夸起这样一个人,多少有些奇怪。 严锐之站起身:“这就是你今天要跟我说的正事?” “没有其他问题的话, 我先回去了。”他说着就要站起身。 “等等!”贺年连忙叫住他,“您东西还没拿!” 严锐之回过头,疑惑道:“什么?” 他不记得来的时候带了东西。 -- 第52页 只见贺年匆匆去了房间,从桌子上抓了一叠纸过来:“给您的。” 严锐之不解接过, 刚看到上面第一行的内容就想把他塞回贺年手里。 上面硕大的三个字:检讨书。 严锐之深吸一口气:“我没要求过这个。” “那您就是还在生我的气。”贺年以退为进。 我要是生你的气现在还会站在这里……严锐之简直懒得说话, 开门就要走。 “那您不看的话我就只能念出来了!”贺年站在他身后, 作势真的要念,“尊敬的严先生——” “……”严锐之咬着后槽牙停下, 把那一叠纸抢回来。 贺年立刻停下了,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等严锐之的反应。 实话说,贺年的字很好看, 工整遒劲, 赏心悦目。 就是这样的字配上内容, 反差着实大了一些。 《检讨书》 尊敬的严先生、严总、严老师: 您好! 受您资助以来, 承您恩惠,却总是表现欠佳。在您家时,您对我已经多有忍让, 我却还不知好歹、变本加厉!噢!竟然在那样的早晨,做出那样、那样的事! 严锐之眉头狠狠跳了两下,贺年的三个“那样”简直像在暗示什么,但明明那天也不过就是装低血糖抱了一下。 他甩了甩手上的纸:“你写这种东西也不怕被同学发现?!” 贺年嚅嚅:“没人看见。别人我都不给看。” 严锐之剜他一眼, 继续往下看。 后面就是洋洋洒洒的自我检讨了, 基本可以用“我错了, 但您要念我是初犯”“别生气了别生气了对不起对不起”概括, 倒数几行甚至还展望了一下宏伟蓝图,写完还跟小学生似的写了此致敬礼。 他手指翻动,发现下一页还有。 附:《金主服务细则》手抄板 第一条,伺候好金主是我的职责,第二条,为金主分忧也是不可或缺的技能…… 严锐之刚要把这一堆垃圾扔回去,就看见了贺年手写的最后一条。 第十条,认清自己的身份,虽然喜欢上对方不可避免,但一定不能要求金主也喜欢你。多做事!少做梦!爱意记得藏心中! 落款是贺年的签名。 见他看完了,贺年才小心凑过来,叫他:“严总。” 严锐之敛下眼,不发表任何想法:“写得好,下次不许再写了。” “那您——” “没生气了。”他淡声说。 像是终于讨得了亲口承诺,贺年才放心似的:“那我就没白写。” “那……” 贺年还要说话,这次严锐之却不打算给他机会。 他迈步走出居民楼,声音没有起伏:“我今天没那个心思。” - 严锐之走到停车场,拉开车门上了车,却没立刻启动。 他没把那一沓手写的纸带回来,走的时候扔在了门边的鞋柜上。 只是严锐之向来记性好,读过一遍就能记得大概,遑论那抄了十遍的“第十条”。 他都无心计较怎么这人还能堂而皇之把这种内容抄写下来,严锐之靠在方向盘上,闭着眼,脑海里却还是那句“喜欢上对方无可避免”。 画面切换,重新浮现的又是篮球场旁,女生羞怯递过来包装精美的盒子,和上面那个“To贺年”。 上面会是什么内容呢? 反正不可能像贺年写的那样。 要不是自己今天去了一趟,他都快忘了,贺年本来就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那一种类型。 怎么现在却那么主动地跟着自己。 那天早上的拥抱严锐之没忘,贺年自称低血糖,双臂拥过来的动作却很轻。 当时他只穿了睡衣,自己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严锐之心烦意乱地系上安全带。 他未必不能从贺年的举动中探知一二,却不想再深想些什么。 他想起郝帅的话,觉得对方说得也没错。 他的确在排斥,也的确把自己裹了起来。 可是贺年…… 严锐之想起下午他神色飞扬的模样,带着少年渴求胜负时的朝气,又隐隐流露出青年运筹帷幄的自信。 好像无论做什么,他都能赢。 严锐之的确这么认为。 尽管贺年的未来和充满未知,他也一定不会被须臾的困境遮住双眸。 他太年轻,会一直向上、一直奔跑,然后一直绽放。 总之那会是全新的人生。 - 几天后,隔壁的HR果然在开会的时候提了一次关于新招实习生的事。 “二面交给策划负责人就行。”严锐之说,“到时候进来了就按程序走。” “好的,严总。” 放在以前,严锐之多半会看一眼通过一面的人员,多是为了看看作品和履历。其实他不知道贺年会不会来,可不知道是不是逃避,这次他没接对方递过来的名单。 倒是郝帅不知道他的心思,见他没接,还很贴心地拿过来:“这次过了一面的有几个?我回头让——” 他顿了顿,估计是看到了其中一个名字,不过没表示出来,很快镇定地遮过去了。 只是刚开完会,他就用一副八卦的表情朝严锐之走过来。 严锐之开会的时候就知道了郝帅那表情的含义,可又不太想暴露自己跟贺年的关系:“又怎么了。” -- 第53页 “你今天没看这次过了一面的实习吗?”郝帅咳嗽一声,“有我的灵魂知交。” “……”严锐之挥手让他赶紧出去,“我管你到底有多少灵魂知交。” “哎,你看我一说你就知道是谁了!”郝帅露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要不这次你跟我一起去面?” “你去面什么?”严锐之不满地看着他。 “我好歹也算是策划负责人,这是为公司负责。” “那你自己去。”严锐之低头看文件。 “我知道你意思,我肯定不会放水,我还要更严格呢。”郝帅扬眉笑了笑。 他不耐烦地抬起头:“人家刚入行,连作品都没有,我去了干嘛。” “所以嘛,就当闲聊。” “不去。”这次严锐之非常坚定。 “没事你可以回去了。”严锐之觉得今天的郝帅异常兴奋,“你今天怎么了?发现要面一个认识的人也不至于这样。” 郝帅听他这么问,还愣了愣:“也没……什么。” 严锐之狐疑地看着他。 “行了你别这么看我。”郝帅这时候又扭捏了,“你就当我小人得志。” “到底怎么了?” 郝帅清清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时去京行遇见周鸿声的事?” 提到这个名字严锐之就皱起眉:“嗯。” “我就是怕你听了他名字不开心,不打算告诉你的。”郝帅说着说着声音扬了起来,“当时他不是还来找咱们炫耀,说自己要做3A,要拉大投资的事儿么。” 严锐之自然记得,那是周鸿声的老套路了,接下来就是开演讲、开交流会,东西还没做出来就能造一波势。 想到这里他怔了怔,那最近怎么没看见相关的新闻了? 郝帅看着他的神情,替他说了结论,铿锵有力的两个字:“黄了。” 严锐之略有吃惊地看着他:“怎么可能。” 按照上次周鸿声那副笃定的模样,基本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怎么这么大的投资说黄就黄了? “具体我也不知道,但听说就是跟之前风锦的那个太子插手有关系。”郝帅分析,“不然哪能这么快就没了,周鸿声还连一点意见都不敢有?” “虽然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我决定收回之前对他的一点成见。”郝帅非常满意这个结果,“在这件事上,还算有点眼光。” “好了,”郝帅重磅消息扔完就走,“下午面试你真不来?” “……” 最后严锐之也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坐在面试室里。 不过进来之前他就跟郝帅说好,自己只负责听,不计分也不提问,当他不存在就好。 下午四点,门第三次被推开的时候,他果然听见了那个声音。 严锐之掀起眼皮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青年,今天明显穿得正式不少,清爽英俊,礼貌得体。 郝帅不见外地跟他打招呼:“既然以前见过,就不客套了。” 贺年没看他,笑着说:“好。” 因为只是实习策划,这类的大学生基本都是行业新人,比起面试更高职位的严肃,现在则更像闲聊。 聊一聊对行业的理解,分析分析自身优缺点,再谈谈为什么做策划,以及平时都玩些什么。 郝帅转着笔问:“那说一个你最喜欢的游戏,和最讨厌的游戏?” 这种感觉很奇妙,严锐之看着那个给自己写了十遍检讨书的男孩儿很认真地思考着,然后给出了答案。 “卡布里星球,”贺年皱着眉,“最喜欢的也是它,最讨厌的也是它。” 听到这个名字,郝帅原本脸上的笑也微微收起了一些:“为什么?” “这个游戏的故事我记得很清楚,”贺年语速适中,“主角是阿舟,有一天他在放学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兔子。” “但那只兔子好像不是一般的兔子,是晚上可以带他历险的卡布里星球的兔子。”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这款游戏的关卡非常精妙,无论是虫洞探索还是微缩太空,或者最平凡的家族历险,却每一关都做得让我惊叹。”贺年笑了一下,“我觉得,怎么有人能想出这样的构思?所以我非常喜欢。” “那为什么最讨厌它?”一直沉默的严锐之忽然开口。 贺年这次终于看向他,以一个面试者的身份:“因为结局。” 严锐之有片刻的愣神,听见贺年说:“结局是,兔子带着阿舟到了真实的卡布里星球,续作阿舟的历险是跟长颈鹿,跟大象……” 他皱着眉:“我……我说不出来。” 严锐之凝神看着他。 原本觉得无意义的想法却在此刻重新漫出来,一个游戏而已,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可是…… “我只是觉得,结局太如我想象了,反而没了一开始的惊艳。”贺年继续说。 “尽管后面的主角还是阿舟,尽管他还在探险,我却总觉得……” “阿舟消失了。” 他的话音止住,同时伴随着一声轻响。 严锐之的笔落在了打分纸上。 第24章 等大家都从这间办公室里散去, 只剩他和郝帅,对方才整理着资料呼了一口气。 “别想了。”一直叽叽喳喳的人此刻倒是安静了许多,只是站起身的时候轻轻拍了拍他才离开。 -- 第54页 严锐之轻声应了一句, 也站起来回了办公室。 大概是为了面试的公平性,贺年这两天给他发的消息都很少,今天也是在自己的面试环节结束以后先行离开,等着公司通知。 没有再在某些地方等他, 没有汇报今天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严锐之这才回想起来, 贺年现在连家教也不做了。 少个人缠着, 倒也清净。 不过面试的结果并不出人意料,即使自己不出现在那里, 不做任何提问,贺年自然也是理应入选的人之一。 接下来是人事那边要忙的,严锐之没关心, 等他在下一周早会前看见贺年时, 也一点都不意外。 倒是不少同事很惊喜, 毕竟谁也没想到之前送了两次咖啡的帅气服务员变成了实习生, 严锐之刚踏进门的时候,就看见梁小优正在给贺年贴心地介绍注意事项,而后者边听还边记笔记, 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梁小优是他助理,知道的自然更多,正跟贺年解释着:“小贺,你们这次同期进来的有三个, 一般刚进来都会先跟着主策熟悉一段时间才开始, 等下早会的时候会分你们跟哪一个……”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下隔壁策划组的人, 小声说:“最早的时候严总还会捞人去跟着, 结果直接弄退了三个实习,被郝公子说了之后就把活扔给主策了……” 贺年露出惊讶的表情:“真的?” 梁小优疯狂点头,对贺年的印象还停留在咖啡店小哥那儿,解释道:“对,你不要看我们严总现在看上去还算平和,他的确不是那种广义上的凶,但就是会用最平静冷漠的态度把人说到无地自容,当年好几个跟着他的见习策划被说到哭着从办公室跑出来,隔天就去找HR说辞职。” “但你不要担心,”她生怕贺年被吓到,安慰道,“严总已经很久没有拉实习生这样手把手‘特训’过了……” 结果话刚说完,严锐之就遥遥朝他们这边一望,沉声道:“贺年。” “从今天起跟着我,工位就安排在……”他看了一圈,改口,“算了,直接到我办公室隔间来。” 梁小优惊得一口气卡住了,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贺年。 倒是被点到名的人一点即将踏入虎穴的概念都没有,清脆地应了声:“好!” 等下了早会,一群过来人看见他坦坦荡荡地上楼,往严锐之的办公室走,齐齐发出一声心疼地嘘声。 正巧郝帅叼着片面包过来,皱着眉看着正对贺年背影行注目礼的一群人,停下:“你们这是怎么了?” 数值策划扼腕:“心疼祖国花朵的凋谢。” 系统策划叹息:“感慨青涩少年的未来。” 客户端主程唏嘘:“也不知道这一去,会经历什么。” 梁小优终于说了句能听得懂的人话,沉痛道:“你说他这一进了严总的办公室,会不会也哭着出来啊……” 郝帅结合上下文终于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生出一种看透一切的智者对愚人的感叹:“你们不懂,这次可能真的不太好说。” - 至于怎么不太好说不知道,贺年刚敲开严锐之办公室的时候,对方已经开始审核上次测试返工的项目了。 “严——” “自己去隔间。” 严锐之淡漠地下了指令:“上面已经装好了你今天需要熟悉的内容,看不懂就问,但尽量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 “我知道大三基本没什么课,有回学校的需求可以提,其他没报备都算无端旷工。”严锐之头也不抬。 “那个……” “希望你今天可以熟悉完,明天一早我会准时提问。” 贺年终于找到机会:“不用明早,我今天绝对可以!” 严锐之冷冰冰地开口:“你最好可以。” “那要是我今天下午就能熟悉完呢?” 严锐之就没见过这种讨价还价的,面无表情地扯一下唇角:“那是不是还需要我夸你?” “如果您愿意夸我的话!”贺年立刻积极说道。 “……”严锐之不想跟他多掰扯,把视线放回到屏幕上。 三秒后,他又听见旁边人小心翼翼地叫他:“严总。” 严锐之心想,虽然把他拉来单独教这件事,自己认为并无私心,只是针对面试时对方的回答。 但现在,可能扔出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上次那个,情书和巧克力,我处理掉了。” “闭嘴。”严锐之冷声,“工作时间不谈私事。” “我……” “再多说一句现在就出去。” “噢。”这次终于老实了。 整个办公室终于安静下来。 严锐之其实也知道,自己给贺年布置的任务量很大,对方又是新入行的,正常来说需要一周适应也不夸张。 他捏了捏山根想,能让贺年多安静一会儿也不错。 - 只是对方的能力和天赋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得多,贺年没午休,不到下午三点就把任务全部完成,还自己简短地做了个总结表,后面甚至有自己的方案和想法,等严锐之打完一个工作电话的时候走过来问他。 严锐之看见面前条理清晰的总结多少有些吃惊,不过没表现出来。 -- 第55页 结果他提了几个问题,贺年也丝毫没有被问倒,他本来就是学数学的,对于相关数值更敏感,甚至还开始举一反三。 严锐之曾经带过几个像贺年这样的学生,都是因为面试的时候觉得潜力不错,结果进来后落实到细节一无所知,这才不自己插手的。 “严总,我是不是不算太差?”等严锐之终于提问完,贺年抱着文件问他。 虽然这句话问得谦虚,但看着他的脸,只差没把“我学习能力是不是很强”“夸我夸我夸我”印在脑门上。 “……”严锐之冷漠地想,之前离开自己办公室说干不下去的那几个学生,但凡能有贺年这样的厚脸皮,说不定还能继续从事这一行。 “早上您不是说,可以夸我的么?”贺年见他不开口,开始试图歪曲事实。 “我绝没这么说过。”严锐之立刻否认。 听见他这句话,贺年不仅不气馁,反而得寸进尺:“那您现在还不愿意夸吗?” “没事,那我继续回去——”贺年作势要回去。 “做得不错。”严锐之生怕贺年又要使出那点招牌战术,毫无感情地夸了一句。 不过贺年一点也不嫌弃,收了这样一句夸奖像是换到了一颗喜欢的水果糖,欢天喜地地继续回去工作了。 严锐之看着他,没来由地想,偶尔也没必要对贺年太过严厉。 这样还算和谐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了下班。 郝帅下午出去开会没回来,梁小优过来汇报了一天的任务,严锐之眉头略微舒展,刚要起身,想起隔间还有个人。 “严总,您要下班了吗?”明明刚才看上去还认认真真,自己一站起来就立刻发觉了,贺年仰起头看他,“我……” 严锐之看了一眼他的屏幕,第一次开始关心下属:“这些内容可以明天来看。” “哎?” 严锐之目视前方:“今天……” “严总?” “跟我回去。”他声音有些轻,“我有话要说。” 贺年立刻没了加班的辛苦样,一分钟内收拾完毕:“我好了!” “……”严锐之看着他这副精神抖擞的模样,“你要是继续加班也行。” “您要去哪里?”贴心下属贺年立刻跟上,“我可以帮您开车。” 严锐之皱眉:“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只开过几次车。” 贺年没否认,但还要大言不惭:“我学习能力很强的。” 严锐之抿着唇,想起今天贺年的成果,最终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办公室门。 - 到了停车场,贺年主动坐上驾驶座。 他毕竟在严锐之那里住过两天,对附近路况还算熟悉。 “严总。”贺年边开车边问,“您晚上想要吃点什么吗?” 贺年说着开始报菜名:“这附近有……” 刚报了两样,严锐之就打断他:“直接回去吧。” 之后他在车里再没开过口,像是在思考什么,无论贺年怎么逗他都不说话。 两人上了楼,严锐之输了密码开门,感应灯自动亮起,而门口摆着两双拖鞋,像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时常想,一次意外而已,他究竟是怎么跟贺年变成现在这样的。 严锐之看着他,等贺年关了门,便坐下来,叫了他的名字。 “贺年。” “你要是有困难,有鱼实习期的工资可以提前结给你。”他开口道。 贺年原本的动作停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怎么了?” 严锐之看着地板上映着暖黄的灯光:“你的能力很好,如果今后实习结束想转正,凭你的履历,又是应届生,大多数公司都不会拒绝的。” “严总?” “我的意思是说,”严锐之看着他,表情很淡,“如果你不想继续我们在这里约定的那个‘协议’……” 他原本觉得找个床伴不坏,但贺年太年轻,心思想法都藏不住。 他不是不懂。 世界上本就不存在轻易可得的感情。 一两次还好,严锐之最近总在思考这个问题,在今天跟贺年同一办公室相处了一天后达到了顶峰。 对方的未来还无可限量,如果说前几次算是两厢情愿的情丨事,也没有一直延续的必要。 他补完了剩下的话:“可以就到此终止。” 贺年听见这句话,脸上所有的笑都消失了。 “那十万也不必再给我,从今以后我只是你的上司,我无需做你今后人生履历中的污点,我们可以——” “不。” 贺年这一次却非常坚决地打断了他。 严锐之安静地抬起头。 也不是没有其他想法,比如他现在想从贺年眼中窥见一点名为“赞同”的情绪。 可惜严锐之没能找到。 “您不是污点。” 这句话甚至带了点孩子气,严锐之不知道怎么样面对如此直白的表达,只觉得无奈:“可我之前说得很清楚。” 贺年眼珠不错地看着他,片刻后又说了一遍:“您不是污点。” “而且,那十万块我收下了,”贺年像是很执着这件事一样,“我还收了您的礼物,我给您手抄过细则,您不能说不要就不要。” “我好歹也值十万块。”贺年说到这里脸色微红,“您不打算买个够本吗?” -- 第56页 第25章 这一次两人之间的沉默蔓延了许久。 严锐之甚至分辨不出贺年那句话中的真假, 却也不想再多说其他。 毕竟贺年那么聪明,要是实在想装傻,他一直要挑明了也显得多余。 “而且……”贺年还是那个最先打破沉默的人, 小声解释了之前的话,“不管是现在还是在公司,您都算是……我老板嘛。” 严锐之本来心情复杂,听见他这么半遮半掩的一句话倒是没了那些情绪:“老板?” 他叹一口气:“你到底——” “我知道您的意思!”贺年像是明白他要说什么, 立刻打断道, “我不是不自爱, 您当时自己说的,觉得这样的关系还不错。更何况……” 他谨慎瞥了严锐之一眼:“更何况我也不是见谁都叫老板的。” 严锐之这次被气笑了:“那上次在那家会所, 那些不是你的‘老板’?” “当然不是!”贺年振振有词。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严锐之逼问。 “我说我跟朋友一起您又不相信。”贺年狡辩着,还试图把话题拉回来,“反正您钱给了, 还把我拽回来, 您可是我第一个老板。” 严锐之觉得跟贺年聊这个多少有点折寿, 也不气了, 挑眉道:“那你还想有几个老板?” “严总,”贺年立刻顺杆爬,“我保证, 您是第一个,也肯定是最后一个。” “别骂了!”贺年说完还找补了一句,再可怜巴巴地看过来。 “……” 严锐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 真是…… 他闭了闭眼。 “贺年。”过了片刻, 严锐之重新开口。 他早已恢复了最初的冷静, 低声说了两个字:“过来。” 贺年当然很听他的话, 走到他的身旁蹲下。 严锐之怔了一下, 他的本意是想让对方坐过来,结果不知是不是贺年心虚,没好意思跟他并排。 但再说一次显得刻意,严锐之没纠结,就着这个姿势垂眸看着他。 对方仰着脸跟他对视,嘴唇很轻翘起来,满眼都是不掺假的澄澈:“嗯?” 大概是刚才听见严锐之的拒绝有点急,贺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了一把头发,此刻挨着发顶的地方有一小撮头发微微有些乱,看上去毛茸茸的。 鬼使神差的,严锐之伸出一只手,很轻地替他拨弄了一下头发。 也是因为这样一个动作,原本还有些凝滞的气氛也有了变化。 他的手想要离开,但贺年提前预料到了,一把抓住了严锐之的手腕。 对方的掌心带着令人想逃离的暖意,这掌心曾经暖过他一整晚,仅仅因为觉得输液会让自己的手发冷,会不舒服。 “严总。”贺年也叫他。 “生日是什么时候?”严锐之漫不经心地问。 他的确对贺年了解甚少,相关背景甚至一无所知。 “我一般过农历,严总。”贺年好学生似的回答他,“因为是冬至,家里人就可以一起多过一个节日。” “是么。”严锐之轻声道。 冬至,原本听上去就带了点寒意。 可贺年却像篝火一样,都不需要贴得多近,就能感受到温暖。 严锐之原本还想再问一些问题,至少能多了解他一点。 “严总,”贺年还主动汇报,“独生子,没有沾染过恶习,同学关系和睦。” “我问你了么你就抢答?”严锐之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没有笑,但声音柔和了许多。 “我这不是怕您对我有疑虑。”贺年大言不惭地说,“您不问问我父母什么的吗?” 严锐之短暂地停顿片刻:“……算了。” 不管父母的事是不是跟他想要赚钱有关,但现在的问题已经跟当时不一样了。 可是为什么呢? 他望着贺年的脸,对方无意是英俊的,假以时日一定会更加耀眼。 严锐之想起对方跟自己说过的话,他的未来一定会光芒万丈。 两人还保持着这样有些怪异的姿势,像某种心知肚明的博弈。 “你在学校还挺受欢迎。”严锐之随意地说道。 “我跟您一样,是个同性恋。”贺年立刻跟上,还补了一句,“学长。” 然而这两个原本带着一点缓和气氛的字眼却让严锐之顿了顿。 “你也可以不叫我学长。”严锐之这次主动甩开了贺年的手。 “为什么,您上次不是说是我们学校软件工程系么?”贺年看着空落落的掌心问道。 严锐之原本觉得过去的事情不值一提,可贺年实在是太执着了,他不得不看着他,无奈地做了一次轻描淡写的剖白:“那些是没错。” “但我在大三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退学了。” 严锐之站起来,背对着他道。 “严——”贺年的声音难掩震惊。 严锐之却有了一点畅快感,像是终于卸下了一点不属于自己的称呼。 他没回头,透过落地窗看明明灭灭的川流灯火,继续说一些自己都快忘记的往事:“我自己提的,好歹还能留个体面。” “罪名是变态、打架斗殴、同性恋骚扰同学造成不好的影响……” 这一次,严锐之说着终于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脸色微微发白的贺年:“你还觉得非要缠着我不可吗?” -- 第57页 “对了,”想到什么似的,严锐之补充道,“也不用叫我老师,本来现在的身份只是客座教授,没什么职称。” 他本来也不觉得这些事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耻辱,只是难免在小自己六岁的人面前开口,还是有些好奇他的反应。 客厅里很安静,像自己最开始提出结束这段关系时那样。 如果仔细看,其实能发现贺年嘴唇微微发抖,但严锐之只是粗略扫了一下,没去看他的眼睛。 “好了,那之前说的依然有效,当然如果你对我本人有意见,我可以把你的履历推给另外的公司,不会耽误你的实习。” “那么……”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来。 两人距离本来就近,贺年只需要向前迈出一步,就能让他们贴在一起。 事实上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他比严锐之高一些,站立时抱住他刚刚好。 贺年第一次不尊重主顾意愿地揽着他,头埋在严锐之的肩膀上,耍赖似的:“那不行。我可是手抄过服务细则的,没好好履行您怎么可以把我甩掉呢?” 严锐之拍拍他的肩膀想推开他:“我没跟你聊这个——” “要的。”贺年忽然囫囵蹦出两个字。 “您刚才说要不要继续缠着你,那我肯定要的。”他强调了一下自己的答案,“严总。” “嗯?” “而且严格算起来你也没大我六岁啊,三岁一个代沟,你也就大我一又三分之二个代沟而已。”贺年开始搬出自己的歪理,“一般要三个代沟才有难以逾越的鸿沟,而且您看你多厉害,现在还有这样的成就……” 眼看他越扯越远,严锐之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年把他抱得更紧,胸腔的振动穿过薄薄的衣料,让严锐之有些发晕。 “没什么。”作为被包养对象的人还在垂死挣扎,“反正您得让我售后吧。” 贺年终于抱够了,把头移开,看着他,“那你不让我叫学长,我叫您哥哥吧。” 严锐之皱眉拒绝:“乱叫什么。” “上次在医院又不是没演过兄友弟恭。行么?”贺年看上去很认真,刚才那些自我剖白的话像是对他没有任何影响,还目光灼灼地叫他,“哥哥。” 严锐之抿着唇,却终于败下阵来。 明明都差不多说开了,明明继续拒绝贺年也拿自己没办法。 但心里总有个声音,说,也无所谓,既然他那么坚持,那就这样吧。 他看着贺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微粉的耳垂,伸手轻轻碰了碰。 跟他的掌心温度一样,严锐之短暂地出神,想到。 他的手指往下移,轻声说道: “随便你。” 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贺年脸上的喜色没藏住:“那您要不要吃晚饭?现在做可能来不及,您看我是帮您下去买还是——” “贺年。” 严锐之忽然打断他。 从第一次之后,他其实不常提得如此主动,生病的那个周末,也是气氛到了自然而然发生的。 贺年刚抬起头,就听见严锐之音色泠泠地对他说:“我们做吧。” “别吃饭了。”他抬手碰了碰贺年的头发,毛茸茸的,触感很舒服。 “抱我去床上。” “我——” 贺年怔住,然而严锐之不想再等他废话:“你不是什么都听我的?” - 重新燃起的暧昧像一场森林中一场无端的烈火,散落的火星迸进眼中,却不落入心里。 人类终究也是会趋于本能行径的动物,知道什么样的事能忘掉不必要的麻烦,一起陷进须臾的快乐里。 严锐之仰面躺在床上,眼睛里映着明黄的夜灯,嘴唇上有一排微微凹陷的齿印,他略一向后靠去,手却抓着贺年的头发。 “你不用……这么……”发出的字句被动作揉碎了,他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手腕,想阻止贺年,想说不必做到这一步,反正他们本来就是互相取悦的关系。 贺年目不转睛地看他,声音也带着点喘:“您是我的主顾。” 他重新埋下去,严锐之腰在那一霎弓了起来,发出一点浸湿夜色的声响。 他抓着贺年的背,欢丨愉越甚,眼前的一切就越显得模糊。 “严总,我学习能力很强的。” 贺年终于从短暂的停顿中抬起头来,嘴唇和眼睛都很亮,一直盯着他,声音却很轻。 “您不夸一夸我么?” 第26章 贺年的那句话在下午的时候说过, 当时他非要讨个夸奖,严锐之烦不胜烦,才勉强说了一句。 只是到底场景不一样, 那时候严锐之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贺年的工作成果,再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给出评价。 总归跟现在天差地别。 可明明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贺年的眼神依然足够明亮。 见严锐之不答,贺年也没多问, 而是又一次低下头, 将对方重新泡在一汪足以溺毙他的春水中。 其实就算是好好学过了, 但总归是理论知识,贺年还有些生涩, 但抵不住太过用心。 严锐之鲜少被这样好好对待过,每一刻的感受都比上一瞬更甚,他像被抛入云间, 又像被沉入海里, 可即便如此, 注意力特只能凝在一处。 -- 第58页 即便生疏, 贺年也是无疑是温柔的,潮水一样吞没了他。 如果说之前那十万块是买个合心意的床伴,那现在对方如此用心, 倒真有点他口中“够本”的意思了。 等这一场春水迅速起落,潮退如抽丝,剧烈的翻涌后惟剩一缕缕余韵,把原本被带走的思绪重新找回。 严锐之出了一身汗, 身体终于松了下来, 把搭在脸上的手臂拿开, 很轻地呼气。 虽然说着贺年不用做到这个地步, 但无疑须臾又真实的快丨感是能取悦人心的。 贺年站起来,严锐之瞥见他的唇角,终于想起了刚才的一点荒唐景象,主动推了一下床头的水杯:“你先去漱——” “口”字还没说完,他就看见贺年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当下后面的话都忘了说,怔了一秒后惊道:“你干什么!” 他脸上的红潮还没退掉,声音因为欲望又没了平日里的冷淡,倒像无端带了一点小钩子,挠得人心里发痒。 贺年走过来拿了水往嘴里灌,一口气喝完了才小声说了一句:“反正您也不喜欢接吻。” 这句话毫无逻辑可言,严锐之本可以用好几种方法驳斥他,比如上床跟接吻没有关系,比如他刚刚做了那样的事即使不接吻也需要……但他最后只是别过脸去,声音发闷:“……你都是哪里学来的这些。” 贺年还是去漱了一下口才走回来,赤着上身,笑吟吟地俯身看他,凑近了才说:“那您就是觉得我bj做得还不错?” 严锐之皱起眉,不太想回答:“什么bj。” “缩写,就是blow……” 贺年刚说了一个单词严锐之就迅速反应了过来,为了阻止他当面开英文黄腔,头脑一热地伸手去捂他的嘴:“不用解释了。” 对方被他的手掌捂住,眼梢仍然弯着,只顾着跟他对视。 严锐之被他看得心慌,刚要松手,就感觉掌心一润。 他蓦地回头瞪他,贺年就佯装害怕地往后一缩。 像是严锐之是个恶霸,逼迫他了似的。 后半夜的气氛跟前半夜实在差别太大,严锐之总有些恍惚。 而贺年压下来,跟他肌肤相贴,很温和地亲吻他的侧颈,还要说话,还要问。 又要叫他严总,又要叫他哥哥。 仿佛严锐之那一段自虐似的剖白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让对方更痴迷他的身体。 等到了深夜,严锐之手搂着对方的背脊,听见他伏在耳畔,用求知的语气问道:“哥哥,我做得好吗?” 严锐之嗓音发哑,不想说话,只闭着眼把他抱得更紧。 - 这一夜结束得有些晚,严锐之这次没阻拦贺年抱着自己去清洗,四肢都没了力气,第一次乖顺地躺在浴缸里,什么也不动,就等对方伺候。 贺年去冲了个战斗澡,走过来时趿着的拖鞋还带着水,严锐之皱着眉让他擦干了再过来碰他,对方委委屈屈地“噢”了一声,但还是听话地照做之后才过来。 念在他进他还是出了力,严锐之头靠在浴缸旁,闻着一点气味很淡的香薰。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痕迹,脖子以上干干净净,脖子以下就不那么美观了。 贺年正在给他洗头,严锐之闭上眼睛:“你倒是挺会找地方。” 听出来他语气里没有埋怨的意思,贺年一边道歉一边说:“我很有服务精神的。” 严锐之没搭理这句,让贺年把水温调高一些。 “不想问我为什么退学么?”他眼皮轻阖,随意地问了一句。 贺年手上的动作一顿:“您要是想说我就听。” 末了又补了一句:“反正我觉得这样还更有传奇色彩。” 听见他这么说,严锐之勾起唇角很淡地笑了一下,不再开口。 大抵许多事物都是这样,只要现在有了成就,那些曾经的伤害就变成了功勋,给一个人添上无数令人称羡的头衔。 可要是没有成功呢? “虽然这句话由我来说有点怪,”贺年给他冲水,手指插进他细软的发丝,声音很轻,“我也不想说那些一切肯定是事出有因的话。” 严锐之薄薄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但您这样要是变态,那我现在缠着你,就也算我一个吧。”贺年短促地笑了一下,又很快叹了口气。 “不过不管怎么说,要是您没遇到那些事就好了。” 那是不是能更好追一点。 他揣着一点少年的心思想。 要是他能再早一点…… 贺年闭了闭眼,后面的话全咽了下去。 - 从浴室出来后严锐之很明显状态好了许多,刚洗完澡又没了困意,只穿了一条睡裤,靠在窗前发呆 他没跟贺年说让他今晚去客房的话,对方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开始在他床上刷手机。 “你明天没课吧?”严锐之忽然开口。 对方很快应了:“没有。” “是不是担心明天我们一起出现在公司会被人说?”贺年替他想了一下,“那明天我坐公交,到时候再……” “不用。”严锐之淡淡地打断。 他从来就不太在意流言,没回头:“没课的话,明天就送我去上班。” “哎!” 这次贺年应得十分干脆。 他低下头,就听到一点清脆的声响。 -- 第59页 贺年抬起头,严锐之靠在落地窗前,点燃了一根烟。 他的房子在最顶层,因此他没拉窗帘,赤着上半身,带着一整片暧昧的吻痕,睫毛半掩在烟雾中。 严锐之抽烟的动作很熟练,他倚着窗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细长漂亮的手指夹着烟,偶尔放到唇边。 见身后没了动静,严锐之转过身来,看向贺年时,还微微挑了一下眉。 “严总……” “没见过?”严锐之跟他隔着烟雾对视,“也是,很久没抽过了。” 他原本以为贺年会露出意外或者不解的表情,没想到对方眼中的怔愣只有一瞬,然后便掀开被子走过来。 “我也来。” 贺年看上去十分熟练地也从他的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凑近他,低声说:“严总,借个火。” 他衔着那根烟轻轻吸气,红色的火星明灭,尼古丁的味道在两人之间蔓延,让原本黏稠的氛围多了些别的气息。 贺年夹着烟移开少许,刚要继续,就因为不会吐气,呛住了。 他的鼻腔和口咽都是烟味,原本想要装作熟练的举动在这一刻完全垮掉,贺年捂着脸咳嗽,眼睛都要被憋红了。 严锐之好笑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背,叹了口气,又觉得好笑:“不会抽烟就不会,瞎学什么?” 贺年生得浓眉大眼,此刻眼眶里还蓄了点生理性的泪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顾着咳嗽。 等堪堪停下,再看向严锐之时,表情就多了一分可怜:“我就想学学。” “学习能力强,也不用放在这种事情上。”严锐之意有所指地拆穿他。 贺年终于觉得没面子,把手上的烟灭掉,悻悻地重新躺回床上。 严锐之没说话,等手里的这支烟燃尽,他夹着很快熄灭的滤嘴,无声地转头看了贺年一眼。 对方正背对着他,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懊恼这一次的表现不佳。 严锐之看着他,对方身上有着年轻一切的优点,活力,激情,却偏偏要跟自己靠在一起,学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抽一根不那么好闻的烟。 他低下头,把手中的烟扔掉,独自去客厅发了一会儿呆。 等他重新回来躺下,贺年果然已经闭上了眼。 严锐之掀开薄被,看着对方半晌。 贺年眼皮还轻轻抖动,一看就是在装睡。 严锐之看得有趣,一时间还在思考,如果现在戳穿他,贺年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是装模作样地耍赖,黏着他说没力气了不想去隔壁,还是借口客房太冷,好不容易暖好了,懒得过去。 或者干脆就咬死不承认,直接说自己是真睡了,现在迷迷糊糊的答不出自己的问题。 好像哪一个可能在贺年身上都有可能发生。 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做。 这张床足够大,严锐之躺下,与他盖上同一张薄被,伸手关掉了落地灯。 室内就只剩一点未尽的月光了。 算了。 严锐之闭上眼的时候想。 既然贺年今天这么卖力,也不在乎自己伤口,就随他去吧。 第27章 严锐之原本以为身旁躺了个人会不适应, 没想到这一晚依旧好眠。 跟上次一样,醒来的时候贺年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围在厨房的炉灶旁忙活。 原以为还是简单的吐司火腿蛋加牛奶, 没想到这回贺年开了火,模仿着严锐之第一次去他出租房里时,做了两碗阳春面。 两个陶瓷碗并列在一起,一碗放葱另一碗不放, 上面还卧了两个煎蛋, 看上去赏心悦目。 上回贺年的蛋还会煎破, 今天看上去就有了明显的进步,形状完整, 还有一圈焦脆的边儿。 听见动静,贺年循声转过头来,跟严锐之隔着一片热腾腾泛着食物香气的白雾, 弯着眼睛笑了:“早!” 严锐之心底微微动了一下, 莫名想起那间老旧泛黄的厨房, 和摆在台面上的一堆或失败或勉强成功的“试验品”。 他坐下来, 用筷子戳了戳那中间的煎蛋,蛋黄居然还是半流心的。 贺年关了火,也跟着坐回来, 只是没动筷子,用一种期盼的目光亮闪闪地看着严锐之。 跟小学考了一百分,立刻就要一路小跑着把试卷递到家长眼前的孩子似的。 也不藏着掖着,很明显, 就是要等夸。 严锐之顶着贺年的目光淡然地动了筷, 没说话。 直到他吃了一半, 贺年像是自己先憋不住了, 小心地问:“还行么?” 就算知道这道菜没什么难度,但作为一个半月前还是厨房杀手的人来说,确实是不小的进步。 严锐之故意放下筷子,微微抬眸:“食不言。” 要是不给他夸奖,不知道贺年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结果对方不死心:“那您就吃完了再给评价。” 只是严锐之没惯着他,吃完了也不说话,自己走到厨房把脏碗搁到洗碗机里。 “谢谢严总的鼓励!我以后会努力的!”没想到贺年喜滋滋地开了口,支着下巴看他。 “我没说你做得好。”严锐之十分冷淡地开口。 “没事没事。”贺年完全不在意他的态度,开始搬出自己那一套惯有理论,“虽然严总没有明说,但只要您动了筷子就说明并不是难以下咽,不是难以下咽的话就说明已经做得还行,更何况您不仅动了筷子还差不多吃完了,天哪!那不就是对我最好的褒奖吗!说明不仅不是难以下咽,还是有了质的飞跃!” -- 第60页 “……”严锐之嘴角紧绷地听他扯完,无语至极地把车钥匙往他身上一扔,“去开车。” “哎!”贺年没有半分怨言,笑吟吟接了过来。 严锐之正站在门口的镜子前系领带,轻飘飘瞥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收了回来。 - 出门赶上早高峰,路况不算太好。 严锐之坐在副驾驶听广播,贺年目不转睛开着车,偶尔跟他搭一两句话。 遇上特别拥堵的时候他也不见什么烦躁的情绪,只会手指敲着方向盘,哼一两句歌,看上去心情很好。 “哎,严总,”贺年叫他,“我俩一起迟到怎么办?” 严锐之不想搭理这种废话,骗他说:“扣工资。” “噢。”贺年声音悻悻。 严锐之听得想笑,漫不经心地补刀:“全勤奖不少的。” 其实对于他们这种公司,全勤奖是有,但一般也没太多员工真能拿到。 然而贺年一副损失重大的模样:“那完了。” 思考片刻后他又问:“您上课的时候我跟着去,我记得这个情况不算我缺勤?” “看心情。”严锐之头往后背一靠,端起水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生出自己好像宰割韭菜的万恶资本家似的。 “那……”贺年声音犹犹豫豫,“有些东西能报账么?” 严锐之还以为他说的是做饭之类的食材,结果还没等他应声,贺年声音略有羞怯地补完:“比如润滑——” “开你的车!”他立刻出声打断,侧过头看着窗外。 现在的年轻人一大早都在想些什么? 满脑子都是不堪入目的东西! 然而象征着初升太阳朝气蓬勃的男大学生继续死缠烂打:“所以严总要是扣了全勤你那儿报不报销……” “……”严锐之忍无可忍,第一次想不按流程直接把这人开掉算了。 “严总,严总您怎么不说话啊?” “闭嘴。”严锐之从嗓子眼里冷冰冰地挤出最后两个字,还是因为对贺年今天做了早餐才有的一点宽容。 “噢!” 男大学生说闭嘴就闭嘴,只是嘴唇抿紧了,还要哼哼一点旋律出来。 严锐之面无表情地闭上眼。 但还挺好听。 - 到公司楼下的时候两人还遇上了梁小优:“严总早上好。” 看见他们站一起,对方倒是没多想,只是心疼地看了贺年一眼,还以为他在上班路上都能遇见严锐之,等严锐之进了自己的那部电梯,梁小优才凑过来关心他:“小贺,刚来是不是还不太适应?” “谢谢小优姐,还挺好。” “我看你跟严总一块儿,是路上遇到了么?”梁小优还是决定为自己的老板说两句话,“我知道你现在在他办公室的隔间,压力肯定很大,但我们严总其实特别好,你别看他这样,心肠很软的。” 她的原意是开导一下贺年,对方听见她这么说果真很乖巧地笑了笑:“嗯。” 是心肠挺软的。 这句话他留着没说。 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平静,贺年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迅速熟悉了一切流程,开始渐渐上手。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分给了数值策划,工位却没动,还在严锐之的隔间里。 对此好奇的同事们议论纷纷,都说看来严总这次要手把手教个关门徒弟了。 而且每次贺年从严锐之办公室里出来,都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可是严锐之以前的严厉出了名,大家都同情地想,小贺人好脾气好,被训斥了也能忍着,将来必能成就一番大事。 这样的传言一来二去就传到了郝帅的耳朵里。 这天严锐之去安京大学上课,大家都知道贺年还是学生,亲眼目睹了他当了严锐之的司机,拿着严锐之的课件上了严锐之的车,两人一起离开公司。 休息时间郝帅推开茶水间,就听见两个同事万分同情地说到这个事。 “天哪,小贺上了严总的车。” “还是小贺开的车!” “我看他脸色好像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因为什么项目被严总冷着脸骂了……” “下次买蛋糕给他捎一份吧,孩子怪可怜的。” 郝帅手里的水杯差点没握稳,走上去求证,发现同事所言句句属实,当下就坐不住了。 作为一个孤独的知情人——自以为掌握了内情的郝帅心里唏嘘,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中间发生过什么! 于是郝公子难得勤勉,下午事情做完了原本想早退,这次愣是等到了严锐之上完课,看着贺年开车把他送了回来。 再不逼逼点什么他就不是郝帅了。 他看着关上的办公室门,咳嗽一声,听见里面没什么自己想象中的动静以后推开门。 听见动静,严锐之先抬眼看他:“你不是说下午不在?” “我——”郝帅清了清嗓,“心系公司业绩。” “那你进来也提升不了业绩。”严锐之冷冷道。 郝帅不理他,踱步走进来,看了一眼隔间,贺年立刻站起来跟他打招呼:“郝总!” 郝帅端着架子点头:“嗯。” “哎呀,”只是架子端不住,他阴阳怪气起来,“真是好久没见严总这么费心费力栽培一个人了。” -- 第61页 严锐之一抬眼,就知道郝帅在想什么:“贺年。” “哎!” “把你这几天的工作报告递过来。” 对方应声,过来递报告的时候还十分懂事,说了句“出去上个厕所”,把办公室留给他俩。 贺年前脚刚走,郝帅就憋不住了,立刻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高深莫测道:“严总。” “?” “你好厉害啊。” 严锐之见怪不怪:“你自己看他的工作效率再来说废话。” “我知道小贺厉害,那可是我的灵魂挚友!”郝帅正经了一秒,不过没维持住,“没事,你放心。” 严锐之冷冷扫他一眼。 “我记得公司制度里没有不允许办公室恋情这一条,当然你要是不想暴露我可以帮你隐瞒……”他说到一半又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哎可你这也太明显了吧!” 严锐之指着门口:“郝总要是没有别的事可以先下班。” 他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把贺年跟自己的真实关系稍微透露一点给郝帅,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一番无用的掰扯之后,郝公子没套到任何话,严锐之仍然以“工作能力极强”敷衍过去,让对方无功而返。 贺年在外面溜达了一会儿才回来,敲门以后发现严锐之也准备下班了。 他主动问:“严总,今天要我送您回去么?” 自从那一次之后,严锐之想通了不少:“随便。” 两人坐在车上,严锐之说:“你要是想自己回去,开到安京大学就行,剩下的路程我自己开。” “哦,那个,”贺年随意地说了一句,“那房子最近漏水太严重,我最近住的宿舍。” 严锐之怔了怔。 反正贺年也懂事,不会影响自己。 而且自己房子够大,大不了让他住客房,两人也可以互不干扰…… 严锐之不知道为什么在思考这些。 但半晌后,他还是犹豫着开口,说了一个数字。 正逢红灯,贺年缓慢停下车,然后惊愕地看了他一眼:“这是……” “这是我家门的密码锁。”严锐之没看他:“既然漏水,不想住宿舍,暂时住我那里也行。” “对了,”严锐之被他过于炙热的目光看得不自在,“不住算了。” “好!” 贺年声音扬起来,发动了车。 一路上他的情绪高涨了不少,尽管严锐之不怎么搭话,他还是时不时会开口。 “严总。”他扶着方向盘,“我觉得,你们这个公司肯定跟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有鱼科技当年名字还叫“有鱼工作室”,严锐之还记得当时是新年,觉得这名字顺口,就干脆用了。 即使知道贺年歪理一通,他听到这里有些好奇,看他能怎么扯:“什么关系?” “年年有余诶!”贺年说了个成语,然后强调道,“年年!和有鱼!” “……”他就知道贺年不会说什么有建设性的话题。 他皱着眉,但又觉得确实有些有意思,重复了一句:“年年?” 像就等着这一刻似的,贺年立刻抓住了他这句话,在堵车的间隙侧过头来看他,笑眯眯地顺着答应道:“哎!” 第28章 严锐之怔了怔。 他没想到贺年还能抓住这个, 还让他讨了个便宜。 但生气也说不上,严锐之觉得自己在遇上贺年后忍耐力逐步攀升。 他刚别过脸去,身旁那个顺杆爬冠军还不知足似的:“严总!” “……” “您能再叫一声吗?” 严锐之转过来晲着他:“便宜没占够?” 贺年抿着唇, 语气和声音都是小心翼翼的,但说出来的话倒不是这样:“如果要说实话的话,那的确是的。” 都不用严锐之对着他泼冷水,贺年就又说了一句:“我是挺得寸进尺的, 但您第一次这么叫, 我实在想多听一回。” 严锐之没看他, 低声说了一句“前面车流散了”,叫贺年继续开车。 “噢。”对方乖巧地应了。 等他重新专心开车时严锐之看了他一眼, 贺年目光很专注,也没因为自己不回应那句话就有什么情绪,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严锐之总认为贺年刚才答应的声音有些闷。 他换了个话题:“你不用去收拾一点东西吗?” 他指的是答应了贺年来他这里住的事。 对方立刻摇了摇头:“没事儿, 本来现在课少了, 我要带的也不多, 而且我那房子离学校近,我有空再去拿几件衣服就行。” 严锐之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对方身上那件目测两位数的文化衫,略一思忖, 忽然开口道:“开到前面那个商场停吧。” 贺年问了一句:“不先回去了吗?” “带你去吃饭。”严锐之开口道,“也不用回去拿衣服了,将就买新的就行了。” 贺年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犹豫:“严总,我自己去拿就行了, 而且……” “你金主细则怎么说的?”跟他相处了这段时间, 严锐之也算知道一点贺年的脾气。 见贺年发怔, 他把之前的话原封不动摆上来:“你不是什么都听我的吗?” “可是……”贺年说, “我也不能一直收你东西。” “上次也收过。” -- 第62页 “但是……” 严锐之忽然转头看他,不动声色地说了句:“年年。” “哎!”贺年立刻兴奋地答应了,那些但是和可是全都被抛在脑后,打了一圈方向盘,无比殷勤地说,“严总说什么就是什么。” 严锐之靠着椅背,声音里也不经意带了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那你可以想想今晚吃什么了。” - 上一次严锐之来这儿给贺年买过一次衣服,不过认真算起来,这也是两个人第一次一起闲逛似的到这里来。 晚高峰期的商场餐饮区总是人满为患,严锐之不喜欢太挤的地方,想带他去顶楼的餐厅,但看着贺年站在导览牌前认真思考挑选的样子,原本想打电话的动作又停住了。 这么想着,严锐之收了手机走过去,发现贺年正盯着上面的一家火锅和烤肉犹豫。 看得出他对火锅很感兴趣,但望了一圈排队的人,又纠结地往下看。 “这么想吃火锅,就这家吧。”省得他再纠结,严锐之替他做了决定。 “可是,严总,”贺年看着他,“这家还要等位,还会算了……” “那你怎么不去拿号?”严锐之冷冷淡淡地开口,却没拒绝等位这件事。 贺年很明显也怔住了,点了点头,像是没料到今天严锐之这么好说话。 严锐之当然也知道这样跟自己平时的行径大不相符,但一想到在云林的时候,贺年也曾经排了很久的队,只为了跟他一起吃个午饭。 而且今天也不是没有其他事要做。 被他看得心慌,严锐之淡漠地敛下眼,语气也很自然:“不是说了要买衣服?” 能趁着等位的功夫做点别的,也就不算浪费时间了。 严锐之给了这样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贺年聪明,当然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好!那你在这里等我,我拿个号很快过来。” 然后就一溜烟小跑着去了火锅店。 严锐之看着他的背影,贺年跑得很快,商场人来人往十分嘈杂,他只看得见贺年笑着取了号,嘴唇一开一合,把门口的服务员小姑娘都哄得弯了眼睛。 对方递给他一张排号单,贺年应该是道了谢,然后挥舞着手上的纸片,朝严锐之这边大步走来。 严锐之都快忘了自己刚满二十岁的时候是什么样,总归跟现在的贺年不同。 他比一般人都早熟,很少进商场,更不会因为一顿烤肉或者火锅犹豫,他那时候好像总是很匆忙,一不留神就到了现在。 贺年已经走近了,声音微喘,双眸明亮:“走吧,严总。” 虽然说着要给他买衣服,但严锐之还是考虑到了贺年的自尊心,没选一楼的店,而是到了价位稍次的二楼,带着他走了进去。 他走进去的时候,脑海里总浮现出一些偶像剧里富豪男主角,带贫穷天真没见过世面的女主角,去一些高端成衣店里消费的场景。 贺年目前经济状况也许不太好,但总归跟电视剧里有些区别。 不过光是想到这里,严锐之就觉得有些好笑。 结果他站在门口朝贺年望过去,就看见对方正在跟导购说着什么,对方拿了衣服给他,贺年就乖乖地站在镜子前比划了一下。 ……完了,更像了。 严锐之没憋住,觉得心情大好,也忽然觉得把家里的密码给了贺年这个决定并不突兀。 他走到贺年身旁,看着他挑。 因为有外人在,贺年很知趣地没有叫他“严总”,而是装模作样地抬起头跟他说话:“哥哥,你觉得我买这个可以吗?” 毕竟相处久了,严锐之能分得清贺年那些时候是捏着嗓子说话的,原本他这么做作,放在一个月前他肯定扭头就走,然而今天也许是气氛很好的缘故,他甚至还顺着说了一句:“喜欢就买。” “谢谢哥哥,”贺年还要演,“哥哥真好!” 严锐之到底没贺年功力深,听见最后这句险些没绷住,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发,手指捏了一下他的脖颈,无声示意他适度就好。 贺年当然见好就收,只是眼眸里的笑意还在,没藏住。 尽管偶像剧男主角严先生大度地表示了本场消费由他买单,但清贫女主角贺小姐依旧保持了害羞的本性,只随便挑了两三件价格便宜的去结了账,人设不倒。 他拎着纸袋出来,结果购物时间太短,火锅店的号还没排到,前面还有五六桌在等着。 “要换一家吗?”怕严锐之不开心,贺年体恤地问了一句。 严锐之摇摇头,都答应了他肯定没有反悔的道理,他看着观光扶梯,心中微动。 “你要住进来,有没有什么日用品要买的。”他轻描淡写地说,“ 其实贺年要不要来、来了要怎么样、要准备些什么都跟他没关系,但严锐之却总觉得,家里既然会多一个人,就总得再添一点什么。 “可以吗?”贺年问。 “随便你。”严锐之偏过头去。 于是五分钟后,贺年就推了个购物车站在他面前:“一起进去么?” 严锐之眉头跳了跳,刚想说自己在门口等他,结果一抬眸就看见贺年眼巴巴看着自己。 “您也选选吧,我那天看冰箱里没多少东西了。” 即使知道这个眼神里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严锐之最终还是一抿唇跟在了他后面。 -- 第63页 这个时间段的人并不少,贺年推着购物车,为了避免走散,他只得靠近一点。 严锐之几乎不逛超市,缺什么就买了叫人送上来,这样漫无目的地闲逛——身旁甚至还有另一个人,对他而言还是第一次。 穿过米粮油和生鲜区,一起来逛超市的有不少成双成对的夫妻,贺年走到调料区停下来,看来估计又学了什么新菜,正认真研究要买什么,然后一瓶一瓶放进购物车里。 严锐之没什么目的性,不过看见有需要的,也会顺手往里一扔。 都是些简单的日用品,贺年握着扶手推车走,两人穿梭在一排排货架中,满目琳琅商品,不需要多渲染什么,在如此平静而热闹的背景中,气氛刚刚好。 而贺年偶尔会转过身来问这个东西严锐之吃不吃,那个东西严锐之喜不喜欢。 他时不时会看一眼火锅店的排号排到哪里了,等还剩两桌的时候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购物,去了一旁的自助结账区。 基本不用严锐之动手,小贺同学买完单就去找一旁的送货员,客客气气说了住址,让他们务必按时把东西送过去。 这样的相处带着一点过于真实的生活气,让严锐之偶尔觉得恍惚。 一切自然平和,两人刚从超市出来往外走,严锐之正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忽然感觉一阵风掠过自己,随后就是一个男孩儿清脆的声音:“年哥!” 一回头,一名中学生已经扑向了自己身旁的人,用一种热烈的语气开口:“年哥!好久不见!” 学生年纪不大,明明看向别人的时候有点怯,但对贺年又足够热情。 这张脸严锐之有点印象,是贺年之前家教的那个孩子。 只是他身后…… 严锐之刚望过去,看清了脸后就微微皱起了眉。 这不就是上次在Holic里,劝贺年留下来的那个公子哥? 正想着,他就听见那个男孩儿抱怨地说:“你都不来我家了!” 贺年整个人都僵住了,哪能想到完美的一天能遇到自己朋友,看着他身后的温淮:“我……” “我哥说,你是有重要的事要做,所以不来教我了。”男孩儿一脸天真地看着他,“年哥,是什么事啊?” 第29章 贺年看着正殷切跟自己说话的男孩儿。 超市里正放着欢快的歌曲, 作为一个有求知欲的中学生,小路不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什么,他一低头,还看见了贺年手上刚从商场二楼逛回来的购物袋:“年哥, 你怎么突然开始买这家了?我觉得你之前穿的另一个牌子更好看……” 他说的“另一个品牌”, 就是当时贺年一个人在房间千辛万苦把O抠成C的那个。 贺年刚要镇定自若地解释一两句, 小路没注意到严锐之跟他是一起的,直接上去勾着他的手:“那要不要一起?我就随便买点就上去了……” 眼看再不说话局面就要不可收拾起来,贺年立刻开口。 “我知道你很喜欢我这个老师,但是我最近实在抽不开身!”贺年看见小路瞪大眼睛刚要说话, 没给他这个机会, 赶紧抢过话头, “你哥哥一定会找到更好的家教的!” 刚说完, 他就立刻往严锐之那边瞥了一眼。 没想到,意料之内的惊诧或者其他的情绪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脸上, 严锐之甚至都没听清贺年跟小路的对话,目光一直放在温淮的身上。 他机敏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 严锐之淡然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小路, 开口问贺年:“这是你之前的学生?” “不是的,我是——” 小路眼看还要拆台,贺年正色:“小路!” “年哥!” 他凑到严锐之身旁, 强行转换话题:“你们不是要买东西么?” 说着, 又把手机上的排队码展示出来:“你看我们排了一小时的队马上就要到了, 我们先上去了……” 小路注意力容易分散, 很快没纠结自己是贺年学生的事儿, 语气兴奋起来:“好巧!” “我跟我哥也要去这家店!”小路兴冲冲的, “我们可以拼个桌了!” 贺年眼前一黑。 “不想去的话换一家也行。”严锐之不咸不淡地开口。 就是声音里没什么感情,要是放在平时还好,可贺年现在异常心虚,汗都要下来了:“您不介意么?” 严锐之抿了一下唇:“无所谓。” 一旁的小路高兴起来,就要勾着贺年走:“那年哥,我们一起上去?” 只是他的手还没碰到贺年,对方就林黛玉似的往后一躲,顺势挪到严锐之右边,虚弱道:“……行。” 看了半天戏的温淮终于咳嗽一声,把小路拽回自己那边:“那还要谢谢贺老师,给我们省了这么多排队时间了。” 贺年连跟他递眼神的机会都没有,抽着嘴角跟上了。 四个人里除了小路,剩下三个在此刻都满脑子堆了不少思绪。 贺年是不知道严锐之为什么会答应下来,按理说他那个性格,晚饭遇上两个不认识的人,肯定不太自在。 上电梯的时候,他刻意往后退了半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掏出手机,找到温淮的对话框输入了三个字。 【讲道理:救救我】 严锐之一直不说话,看不出喜怒。 -- 第64页 他当然不喜欢跟陌生人拼桌。 只是他不是第一次见温淮,却是现在才知道,贺年原来做家教的对象,竟然是这个人的弟弟。 他其实对温淮没什么敌意,只是回想起那一天,自己半强迫地让贺年退了家教…… 那个时候他是在跟这个人聊天么? 会不会又发生了什么? 毕竟自己当时确实有些愤怒,才会替贺年下了决定。 不知道后面贺年还有没有被这个人为难。 他这么想着,才说了那句“无所谓”。 到了店里,正好空下的是角落的四人桌。 进去的时候,温淮才镇定地掏出手机,扫了一眼上面的消息:“你们先点着,我们去上个厕所。” 然后不由分说拽着自己弟弟先出了门。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贺年跟严锐之并排坐着,局促难安:“严总,您要是不喜欢,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严锐之抬眸看他一眼。 “没事。”他说,“这是你之前做家教的学生?” 死马当作活马医,贺年心惊胆战地点头,还忙不迭保证:“您上次说了以后我没有再去过了!” “是他哥哥叫你去的?”严锐之接着问。 意识到他可能误解了一点什么,贺年连忙说:“不是,是我去了以后才认识温……认识他哥哥的。” 严锐之没立刻开口,只是紧紧盯着贺年的眼睛。 还没多说两句,温淮就带着小路回来了。 既然人到齐了,贺年硬着头皮介绍:“这是严……老师,也是我实习期间的老板。” 他又看着小路,只是这次小路没再追着他聊可能会说漏嘴的事儿了,甚至还学会抢答:“年哥是我之前的家教老师!” 小路没提温淮,默认了现在的温淮跟贺年只是家教主顾的关系。 温淮大手一挥:“既然今天蹭了你们的号,那这顿我买单——” “不用。”一直沉默着的严锐之忽然打断,“听贺年说你们很照顾他。” 温淮像是听不懂严锐之的言下之意似的,还要争抢:“没事的严老师,之前贺年来我家那么多回,我都没好好招待过,今天碰巧遇见了,也算是报答他教小路数学。” 严锐之语气淡淡:“没关系,作为他的新老板,之前也感谢你们照顾,算我的。” 一旁的小路瞪大了眼睛,但好像收了一点封口费,只敢微微张着嘴,不敢说话。 贺年专心搅着碗里的香油,也不说话。 可是温淮像是非常执着:“那您要照顾我们贺年,这顿我就更得请了呀!” 听到“我们贺年”四个字,严锐之冷静地跟他对视,然后微微挑眉。 “上次温先生在Holic里的照顾也算?” 他这句话一出,温淮怔了怔,才意识到严锐之认出了他来。 当即清了清嗓:“这个……” 严锐之看着他,想听听温淮能说什么。 正好服务员抬了火锅进来,两人隔着热腾腾的九宫格对视,一个冷静,一个欲言又止。 最后,温淮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似的,长叹一口气:“既然严先生已经知道了……” 剩下三个人都看着他。 “……没错,我确实是对贺年很感兴趣。” “……” “……” 这句话一出,小路险些把可乐喷了出来,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亲哥哥,还颤颤巍巍移开了一点距离:“哇、哇哦。” 贺年脸都涨红了,差点被呛到,不停眨着眼睛。 “但是严老师那次来得很及时。”温淮面上没有波动地接着说,“我只能拿弟弟的家教做理由,只想偶尔能多看他一眼……” 温淮本来就生得文质彬彬,说话轻声细语,现下听上去更是言辞恳切、真情流露。 就是不知道被多看一眼的人现在怎么想。 贺年脑子发麻,头顶快要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后来他拒绝了我,甚至也不来我家做家教了。”温淮把故事编得有理有据,甚至语气都逐渐变得低落,然后拍了拍小路的脑袋,“对不起啊小路,现在才跟你说这些。” 小路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温淮甚至还添油加醋说了不少,但大意都一样,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挤走了弟弟最喜欢的家教,他不是一个好哥哥,也不大对得起贺年。 严锐之淡定听完。 火锅还冒着热气,不过这顿饭是吃不成了。 他看了还坐在原地的兄弟二人,淡淡地说了一句:“那祝您能找到合心意的家教。” 说罢就站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贺年当然不敢怠慢,只来得及回头给了冤种兄弟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立刻就追了上去。 等两人都走了,温淮开始涮起毛肚来。 他动作自如,夹着薄薄的毛肚浸进热油滚烫的重辣火锅,估着时间捞出来,吃得心满意足。 反观他的弟弟就没那么镇静了。 小路战战兢兢,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声音颤抖着:“哥!你不会真的对他!” 温淮手一抖,另一片毛肚就应声而落。 他只觉得自己作为一名背锅侠的不易,咬着牙道:“放屁!” - 而离开了商场,从上车到回家,严锐之一路上没跟贺年说一句话。 -- 第65页 两人上了楼,贺年殷勤地开了门给他倒了水,还顺路买了一份蛋糕放在桌子上,严锐之也只是冷冷看了一眼,不打算动。 贺年简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是想让温淮救救他,谁能想到是这种救法…… 可是事已至此,没有办法,既然一号演员已经给出了台本,要是不想露馅他也只能照着顺下去。 对不起了,兄弟。 贺年在心里默念一声,然后做足了心里准备:“严总!” 严锐之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不说话。 “您现在都知道了,别生气了,”他蹲在严锐之面前认错,“而且确实像他说的那样,所以当时在会所他才想让我留下来……” 提到这个严锐之心里就有股无名火:“他叫你留下来你就留下来,他要是叫你干别的呢?” “您不是来把我带走了吗?”贺年低着头,乖得很。 “而且——”贺年顿了顿,开始卖乖,“而且只是他喜欢我,说非我不可,但不会强迫我,可是我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 “……”严锐之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扯到现在这样的,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您当时不是说了只要跟了你就要干干净净么!”贺年只差把男德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他苦追我!一直给我表白,我都没有接受!” 眼看越说越离谱,严锐之头疼地看他一眼:“所以呢?” “所以,”坑都坑了,贺年总结陈词,“我当时跟您走,原因也是因为……” 他抬起头来:“我只喜欢您!” 第30章 骤然而来的、过于直白的话让严锐之全身一愣。 他当然察觉到贺年对自己不一般, 但从来都只蒙着眼睛装不知道,就算贺年有想挑明的趋势,也被自己状似无意地压了下去。 而现在这样与其说是口误, 倒不如说是一时嘴快, 吐露了心声。 贺年也像是现在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动作一顿。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严锐之看了贺年一会儿, 心中暗想,帮他掩饰一次也没什么。 他正要找个由头开口, 譬如岔开话题, 或者直接让贺年别乱说话。 然而贺年比他反应更快。 他不想绕开这个问题,甚至还多强调了一句:“真的!严总, 我只喜欢您。” “我知道你肯定要说那些话题,没事, 反正你在我这边身份有这么多, 那喜欢本来也有很多种分类。” “只要不是您想的那一种就好。” 贺年毫不露怯地说完, 语气很坦荡,却也给了严锐之足够的空间,让他能够不费力地退回他想要的那个舒适区。 不用现在回应, 也不用多想什么。 想保持这样的关系也可以继续下去。 严锐之何尝又不知道贺年的想法, 只觉得对方实在聪明,却更衬得他无所遁形。 贺年光明磊落, 而自己却总是一路逃避, 等找到一个合适借口或者好的壳子,就一头埋进去, 闭上眼睛、封住耳朵。 “没事的严总, 你别多想。” 可是贺年还要安慰他。 他弯着眼睛对他笑:“您这么好, 大家都喜欢你,多正常。” 贺年把想说的说完,就将刚才顺路买的蛋糕往严锐之那边推了推,小声叫他:“严总?” 严锐之没动。 贺年锲而不舍,又接着叫:“严老师?” 严锐之睫毛动了动。 见有了效果,贺年继续:“哥哥?” “……”虽然就两人年龄来说这么叫其实并没什么错,但严锐之听见了这一声还是抬眼看过来,“有话就说。” “时间不太早了,我叫了外卖,上次我看您挺喜欢的那家。”贺年立马跟上,“我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的。” “就算生我气,也别不吃饭啊。”贺年讨好地看着他说。 严锐之望着他的眼睛,随口说了一句:“那这顿饭要不要给你报销?” 见他这么说,估计就是不生气了,贺年终于胆子大了点,也接着他的话开玩笑道:“这顿算我赔罪,肯定是不能要的,但您要是非要想要报销……” 他眨眨眼,趁严锐之又要开口之际补完后面的:“要报销我也不收。” 严锐之终于被他哄笑了,坐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 “您不生气就好。”贺年见他态度好转,立刻说,“我再去抄十遍——” “行了,”严锐之对他招招手,“过来。” 贺年应声而动,坐到他身旁。 “别整天抄动抄西的。”严锐之觉得无奈又好笑,“你是不是古装宫斗剧看多了?” 也只有那种冗长的后宫大戏,才会动不动就罚抄这个罚抄那个。 没想到贺年还很自豪地承认了:“是的严总,我最近在重□□X传》。” 严锐之不想理他。 但贺年还要接着说:“没关系的,即使喜欢严总您的人那么多,嫔妾也依旧只钟爱您一个!” 严锐之永远不知道贺年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每次一有点火气就能被他这十八弯的脑回路弄得哭笑不得,偏偏自己还常常被绕进去。 他干脆也顺着接了一句:“朕知道了。” 贺年听他接了话还来劲了:“陛下!” 严锐之烦不胜烦:“你很吵。” -- 第66页 “没关系,嫔妾一心都在陛下身上,今天的事只是意外,我肯定不会再去那种地方,遇到这样的人也会坚决拒绝……” 严锐之忽然想到什么,幽幽地开口:“不对啊。” 不过贺年戏还没出来,装模作样的:“怎么了?” “上次,你不是还在我面前突然夸过一个人么。”严锐之看着他道。 贺年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严锐之在说什么,还沉浸在终于遮过去了的快乐中:“哎?” “之前在你租的那间屋子,”严锐之慢条斯理地给贺年梳理、替他回忆,“你跟我说你在京行实习完以后,还夸了他们之前来的那个新上任的一把手。” ! “……”贺年深吸一口气,哪能想到严锐之突然提这种陈年旧事,不尴不尬地咳嗽两声,“有,有吗?” “是啊。”严锐之觉得自己越活越幼稚了,不仅配合了贺年不说,还开始翻起旧账来。 不过他觉得有趣,还是慢悠悠继续说道:“你说,他很帅,又优秀……” 贺年差点呛到,原本美妙的一天结果在晚上多了这么多波折。 “我,我……”坑朋友他还能不手软,只是现在…… 贺年状若自然地说:“我也是当时快走的时候看见了,就是觉得那个……那个新来的老板人特别好,没有架子,做事决断,有超过那个年龄的魄力!” 严锐之听完,心说自己也就这么一提,没想到贺年还真全方位夸了起来,眉毛轻轻一挑:“是吗?” 贺年硬着头皮,只能在心里默念这也是在给自己刷好感,不过后背还是泛起了冷汗:“是、是啊。” “哦。”这次严锐之只回应了一个单音节。 正当贺年思考着怎么样解释时,严锐之就叫住了他。 他沉思片刻,重新扬眉看过来:“贺年。” “哎?”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尽管现在严锐之语气还算平和,但贺年机敏地觉出了一点不对劲来。 “严总,我——” “我当时不是说过,你要是有什么心仪的对象,或者要是想谈恋爱了就可以及时告诉我。”严锐之打断他。 贺年这才意识到出大问题了,明明刚刚还在热情又惊险地表了个白,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情形?! 为了避免翻车太彻底,他立刻找补:“严总!我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制作和发行不是一家,但好歹也是一个行业……” 没想到严锐之只是瞥他一眼,继续说道:“你要是真的喜欢,我也可以让郝帅给你引荐一下,回京行上班。” 贺嫔花容失色:“严总!” 严锐之看着他的表情觉得实在好笑:“哎。”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贺年把头完全低下来了,也不管什么会不会惹那位“一把手”生气了,一个劲儿开始认错,“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欣赏了!其实我还听过一个八卦,我在京行的时候有人说,虽然那个人看上去光风霁月,”他咬咬牙,“其实背地里说不定是个骗子呢!” 严锐之也就逗一逗他,没想窥探隔壁公司的八卦:“行了。” “而且我来实习可是正正规规签了合同的,”贺年生怕自己真被踹了,找补道,“更何况,我跟有鱼天生一对,名字都契合。” 严锐之想起那个“年年有鱼”的歪理,叹口气:“你还得意起来了?” “我是年年嘛。”贺年不要脸,自己说叠词。 不管刚才出于什么原因提起这件事,跟他聊两句又没了别的想法。 严锐之总觉得自己跟贺年在一起久了,多少也有了点变化。 眼看贺嫔还在为了圣心绞尽脑汁,他终于还是勾了勾唇角。 “年年。” 原本卖力解释的人忽然安静了。 贺年像是惊喜,又像是没想到严锐之会主动这么叫他,一时怔住。 那些用来取悦他的小伎俩一下子全从他脸上消失了,只留下一点惊讶和欣喜。 严锐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这么叫,但看着贺年干净英俊的脸,又鬼使神差叫了一声:“年年。” 等贺年反应过来、向他走近,再伸手抱住他时,严锐之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 他没拒绝贺年的拥抱,只是对方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有些痒,严锐之回避地说了一句:“你干什么。” 贺年反应快,抱着他说:“您之前说不喜欢接吻,但没说不让抱啊。” 在扯歪理方面严锐之总是比不过他,他的双手有些拘束地僵着,回应这个拥抱有些怪异,可要是不回应,贺年的满腔热情好像总被自己无言忽略。 不过还好,这样尴尬又暧昧的气氛没能持续太久,门铃响起,贺年叫的外卖到了。 两人便都心照不宣地松开,贺年跑过去开门,跟外卖员道了谢,把东西都摆好,才叫严锐之过来吃饭。 严锐之也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走过去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 在这方面他们总是很聪明。 也许是晚了,又或许是贺年坐在他身旁,偶尔看着他,还要说一句“不吃晚饭要是到时候又得去医院”之类的话,严锐之这一顿居然吃了不少。 等贺年把桌面上的东西收拾干净扔出去,严锐之这才惊觉,自己刚才被贺年哄着吃饭的样子怎么这么像小孩子。 -- 第67页 简直是…… 他在心里叹口气,总觉得这一段日子越活越回去了。 尽管有了钥匙和密码,但今晚贺年还算懂事,毕竟惊险了两回,没太敢继续厚脸皮地蹭去跟严锐之睡在一块儿。 不过正当严锐之松了一口气准备洗漱的时候,忽然感觉贺年走到他面前。 “怎么了?” 贺年穿了睡衣,叫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紧张:“严总。” 见他看上去不像装出来的,严锐之皱着眉回过头。 贺年深吸一口气:“就是……今晚说的事,我还听了一个八卦。” “我不喜欢那个京行的新老板,”他还强调了一下自己不喜欢,然后转折,“但要是……对方喜欢您呢?” 第31章 严锐之觉得奇怪:“你去上一家公司就打听了这些?” 怕他生气, 贺年立刻摆手解释:“不是,我也是快走的时候才听见的!” 只是他说完,又实在好奇严锐之的反应:“可是……如果真是这样, 那……” “我又不认识他。”严锐之看着他, 觉得贺年的问题实在古怪。 先不说是不是流言,就算是真的,这些跟他也没有丝毫关系。 好歹贺年口中的人是现在京行的一把手, 鲜少露面的集团公子。 严锐之不喜欢社交,一般公司里不需要自己出面的应酬都是让郝帅去, 现在就连郝帅都没见过那个人,只是听说, 自己就更不可能与他有交集了。 不过他倒是想起郝帅说过的话, 当时对方开玩笑说万一风锦的少爷去了京行就是因为你…… 再加上现在贺年说的传闻,严锐之竟然诡异地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受。 他默默敛下眼,不让自己继续发散。 毕竟都是传言,就算退一万步说真有那种可能, 他也没有丝毫波动。 只是不知为何,贺年却像很在意他的反应。 严锐之抬眸看他一眼, 见贺年还擎等着要回复,一挥手让他出去:“我要睡觉了。” 眼见着贺年蠢蠢欲动,严锐之立刻抬手制止:“不准抱,离我远点。” 被看穿的贺年锲而不舍, 仿佛对刚才的话题还是很有兴趣:“严总, 万一人家真的追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严锐之走上前一步想要关门,“跟你没关系。” “跟我有关系!我是要照顾陛下——” “滚。”严锐之忍无可忍带上了门, 冷冰冰接着贺年说了一句, “后宫不得干政。” - 还好第二天贺年没再问这件事, 重新恢复了正常,还做了早饭带严锐之上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贺年都乖巧得很,有时候自己下午有课或者学校有事就回去,据他自己说的,天气晴朗的时候就回出租屋或者宿舍,如果要接严锐之上下课或者一天没什么事,就会跟他一起下班。 不过毕竟人多眼杂,为了避嫌,贺年一般下班的时候要么提前去车里等他,要么严锐之自己叫司机,他乘地铁,上午一起出门的话贺年就会特地避开早高峰,从那一次之后就没几个人见到他们一起上下班过。 而令同事们惊讶的是,大家原本都见过不少哭着从严锐之办公室里出来的实习生,没想到贺年足足坚持了一个月也没犯过什么错,每次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都一副春风拂面的样子。 已知严总是不可能春风拂面的……原本对贺年的境遇感到忧心忡忡的几个老人,在观察了一个月后终于认定,小贺的确是可造之材! 尽管工位还没从严锐之办公室挪出来,大家也不敢提,但交到他手上的工作量已经越来越大,贺年就像是天生适合做这一行一样,见解独到新颖,又对数值方面非常敏感,贺年还连着两次早会敢公开质疑项目问题,当时大家都心惊胆战地看着严锐之,生怕他终于要生气了,没想到严总只是沉吟片刻,让贺年接着说完。 这一说还真发现了问题,也得亏发现得早,替后面的同事省了不少功夫。 渐渐的,尽管贺年实习期还没到,但大家都深刻地认为那次面试终于挖到了得力干将,不愧是严总亲自面完亲自调丨教的,是有点培养接班人的意思了。 因此,即使偶尔有一两次大家看见贺年跟严锐之同进同出,也都开始理所应得地认为,严总是看重小贺而已。 毕竟贺年的能力的确一骑绝尘,远超同龄人许多。 对此知道一些内情的郝公子有话要说。 只是最近因为贺年都在严锐之办公室,他的“每日兄弟快乐聊天时光”就明显少了很多,不过还好贺年懂事,没几次之后就察觉到了,到了中午要么找借口出去要么回学校,重新把这一个时间段留给了郝帅。 因此这一天也不例外。 时节跨进炎夏,最近天气热得心慌,郝帅进来的时候端着两杯冰美式,直接往沙发上一瘫开始吹空调。 他今天刚应酬完,开始装模作样地诉说自己的辛苦。 郝公子向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严锐之没太当回事。 知道严锐之喜欢加奶的,郝帅把另一杯冰美式放到贺年的桌上:“小贺最近辛苦了,请你喝。” 贺年道了谢,然后站起来:“对了严总,我得回学校一趟,今天有个活动,得找您请半天假。” 郝帅最喜欢看热闹,大手一挥:“去吧去吧,我替你严总同意了。” -- 第68页 刚说完就收到严锐之淡漠的眼神。 “看什么,我这是替你分忧。”郝帅扇着风说。 严锐之自然也没生气,忽略郝帅的眼神,还顺口问了贺年一句:“天气热了,要是不想赶地铁或者公交,就开我车去。” 这一个月里两人的关系还算平和,他也逐渐习惯了家里时不时住着另一个人这件事。 而且“贺嫔”这段日子的确做得很好,在这种小事上,严锐之一向不怎么在意。 一般这种时候贺年都会拒绝,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急事,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那我下午忙完以后就把车开回来。” “都行。”严锐之回答。 贺年捧着郝帅送的咖啡走了,刚关上门,严锐之以为郝公子又会对自己来一波拷问,准备应对,甚至做好了大不了告诉他的准备,结果对方只是望着关上的办公室门,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啧啧”两声。 这还不如直接拷问呢。 郝帅站起来,走到严锐之身旁坐下,还没说话,先叹了口气。 “你到底怎么了?” “你是不是又忙忘了什么日子?”郝帅反问他。 严锐之拧着眉:“今天周三,还没到开运营会的事儿,只是下午有个总结,怎么了?” 果然,开口闭口都是工作,郝帅忍不住提醒:“严总,你今天二十六了。” 严锐之一怔,不过很快恢复自如:“之前记太多,忘了。” 郝帅走到窗前,看见放半天假的小学生背着书包说说笑笑:“你上次和上上次都这么说的。” “别约我出去吃饭,”严锐之面色不改。 郝帅无奈地说:“那我陪你去你家庆祝一下?去年你好歹让我去你家煮了碗面呢。” 严锐之刚要答应,想起贺年借了自己的车走,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跟自己回去。 要是跟自己回去,那就要跟郝帅坦白他们现在的关系。 然而他跟贺年又没在一起,说到底算是各取所需,听上去不那么正当光明。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算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出去吃饭都没订餐厅,可是,”郝帅有点急,“生日好歹别一个人过啊!” 在某一刻,严锐之脸上的表情有些恍惚,少顷还是重复了那个答案:“多大的人了还总是把这一天看得这么重要。” 郝帅简直不知道怎么说他,毕竟郝公子家庭和睦幸福,他比严锐之长三岁,但每年的生日都是家里人一起热热闹闹过的:“那不然你去我家,反正我妈他们也熟悉你,一起吃个饭也不错。” 严锐之放下笔,抬起头:“真不用。” 眼看郝帅还要说话,严锐之干脆打断:“你盯完数值那边了吗?” 见他又用工作的事扯开话题,郝帅知道这次劝说又无效了:“可是……” 严锐之干脆低下头开始工作了。 这人跟石头似的劝不动,郝帅又没办法,但聊别的又没了兴致,他不大乐意地喝完了手里的咖啡,恹恹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严锐之听见门被关上,这才抬头看过去。 其实刚才拒绝郝帅的时候,跟平常拒绝社交或者聚会都不一样。 如果说平常是单纯自己想要一个人待着,现在拒绝的理由,竟然多了一个不确定的因素。 不确定贺年会不会在忙完学校的事情以后留下来,跟自己一起回去。 回忆起郝帅刚才说的话,生日好歹别一个人过。 严锐之看着关上的门有些出神,想起贺年刚才笑嘻嘻跟自己请假的模样。 也不知道最后是不是一个人过。 不过这一点思绪没能影响他工作,严锐之很快回过神来,自嘲地重新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事情上。 - 严锐之今天难得加班,而贺年也神奇地一下午都没有联系他。 直到太阳西斜,他才意识到天色已晚。 严锐之想找车钥匙,这才想起来自己把车借给贺年了。 他皱着眉,估摸着贺年现在还在学校忙,不想主动联系对方。 自己叫个车回去就行了。 严锐之一边想着,一边乘电梯下了楼,大约是时间晚了,一路上也没碰见几个人。 电梯里没有信号,他走出公司大楼才掏出手机。 只是还没等他叫上车,忽然听见有人叫他。 “严总!” 这个声音过于熟悉,严锐之微怔,贺年不是还在忙学校的事情么? 他有些吃惊地抬眸,就看见了面前的一幕。 贺年站在他面前,整个人披上一层晚霞。 明明中午才见到,但严锐之就是觉得现在的贺年好像跟之前有哪里不一样。 大概是换了一身衣服?严锐之看着他想,好像头发也稍稍收拾了一下,显得格外英俊。 不过还没等他想明白,只是刚抬起头,对方就朝他走了过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远,可是贺年还是步伐越迈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他面前,头发被夕阳照着,显得蓬松,毛茸茸的。 “生日快乐!” 第32章 直到贺年走到他的面前, 严锐之才回过神来。 他看起来有些急切,但眼神依旧明亮灿烂,嘴角噙着笑。 严锐之见过贺年许多时候的笑容, 憋着坏的、装模作样的、不谙世事的,或者像此刻一样,认真而温暖的。 -- 第69页 “哦, 还有一句, ”贺年不好意思地顿了顿,身后是被夕阳染就的寻常街景, 站到他面前,小声说,“儿童节快乐。” 在郝帅叹着气离开办公室、自己忙了一下午结束工作的时候,严锐之丝毫不觉得生日这个字眼对自己来说有多么重要, 可是贺年只是朝他奔过来,那么简单又那么真诚地对他说话,他心中忽然就有一点一点被填满的感觉。 很神奇,又像踩在云端一样……觉得不可思议。 他靠近了, 近得严锐之能闻到一点他身上阳光的清新味道。 贺年还微微喘着, 严锐之抬眸看着他,掩饰般的说:“你今天不是有学校活动?” “是啊, 我们学校跟附小有个联合的活动, ”贺年乖乖回答, “所以才来晚了。” “走吧。”严锐之淡淡地说。 他其实有一点想摸一摸贺年的头发, 但现在毕竟是在公司大楼 怀着微小而不知来由的遗憾, 严锐之收回视线。 只是他还没迈出步子, 贺年就又叫了他一声:“严总!” 他停下来, 对方走到他面前,脸上的表情比以往都要认真些,甚至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紧张:“那……您今晚是要回家吗?” “嗯。”严锐之点头,想了想又说,“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 贺年却难得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没有其他安排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抿着唇道:“我们学校今天活动,学生会的给了我两张票。”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安京市一家人气很高的大型游乐园门票来:“我可以邀请您一起去吗?” 严锐之微微皱起眉。 那是小孩子最喜欢的地方,可他已经二十六岁了,再出现在这种场合,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他摇头:“不用了。” “可是我想去!”贺年的声音有些焦急,“这是今天的票,也是我好不容易拿到的,要是过期了……” 他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就没机会了。” 严锐之看向他手里的票。 是很普通的常规票,上面的时间的确是今天,写着包括夜间场。 应该拒绝的,严锐之很理智地想,即使他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却一点兴趣也提不起,就算贺年心疼票钱,那他也可以叫上任何一个朋友,总归自己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而且我听说里面的餐厅还不错。”贺年又期期艾艾地说,“您就当我请您生日吃顿饭,不想玩那些东西也行,您在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种今天实在很想去的意思。 严锐之听得有些好笑,贺年不等他再拒绝,干脆把脸皮往地上一扔,就开始没羞没臊地求他:“严总,严老师,哥哥,陛下……” 眼看他又要把一堆奇奇怪怪的称呼重新复述一遍,严锐之生怕他再从嘴里蹦出个“金主”之类的词,拿他没办法似的蹙眉:“闭嘴。” 贺年脸皮不仅被他扔到地上,还踩了两脚,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再多说我就自己打车回家。” 严锐之转过头去,没看他。 不过这已经足够让贺年领会到他的意思,声音在他后面陡然扬起,又要叫他:“严——” “闭嘴。” 贺年还是很兴奋,一路上不停地哼着歌,严锐之数次想让他别唱,或者干脆反悔,让他返程回家,可大约是今天路况难得很好,一直顺畅,他想着想着,直到看见游乐园尖尖的城堡顶,最后也没说出口。 严锐之偏过头,发现贺年无比认真地开车,停到停车场时还呼出一口气。 像兴奋,又像紧张。 来一次游乐园而已,严锐之不知道贺年为什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开口的声音都有点紧绷,但整个人明明又是高兴的。 不过比起这个,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本以为这种节日人会很多,却没想到停车场并未泊满,只稀稀拉拉停着几辆车。 贺年看上去倒不意外:“因为今天不是周末,又只放半天假,一般的小孩父母多半还是会选择周末来,这样能玩一整天。” 他说完就一脸期待地看向严锐之,叫他:“严总。” 严锐之没理他,径自走出停车场。 贺年也不生气,就跟在他后面好脾气地说话。 夏日的夜晚来得很慢,两人检了票走进大门,天色也才刚刚暗下来。 “先说好,要买什么帽子头套之类的小玩意你自己买。”为防止贺年得寸进尺,严锐之冷着脸决定先约法三章,“不要拉上我。” 正准备往纪念品店跑的贺年动作一僵:“……哦。” 不过他很快就不在意这个了,明明现在整个游乐场里并没有多少人,贺年却还是一本正经地拉了一下严锐之的手,像是怕他走丢似的:“严总,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吃饭?” 有一瞬的不自在,不过还好,现在放眼望去连孩子也没有,工作人员甚至比游客多。 严锐之没挣开,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不是要玩这些项目?” 吃了饭不得把他的肚子弄得翻江倒海。 贺年“噢”了一声:“没事,我不喜欢带3D的游戏,也不喜欢跳楼机和过山车。” “……那你是想来游乐园坐旋转木马?”严锐之觉得更诡异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 第70页 贺年也不脸红,只是问他,“而且您都答应我来了,肯定要先问您的。” “我不饿。”严锐之无奈道。 “那我们去玩水上项目行吗?”贺年眼巴巴地看着他。 严锐之不为所动:“不去。” “严总。” “严总!” “严总——” 在游乐场叫这个称呼总有点怪怪的,可是掌心传来的热度又很真实。 “其实吧,我有点害怕。”贺年还在不停地说,“生日了,你也一起试试好吗?” “你怕你的关我什么——” “事”字没说完,严锐之忽然感觉掌心一痒,对方很轻地用手指挠了挠。 不动声色做完,贺年又垂下头,假装低落:“您要是实在不想,那我就自己去了。” 说完就要松开手,自己一个人走到入口。 不知道为什么,严锐之莫名想象了一下封闭的球舱里,贺年一个人孤独在水里漂流的模样。 尽管这是他自己要求要玩的,可是…… 掌心的那一点触感没消散,一直顺着脉络钻进胸腔里去。 而贺年像是抓住了这一丝犹豫,复又勾了一下他的手。 这一次他没做作地邀请,但严锐之居然也没拒绝。 他没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到游乐园玩,居然是与一个原本跟自己可能毫无关联的大学生一起。 工作人员过来为他们扣安全带,检查完毕以后看了一眼贺年抓着严锐之的手,还笑着安慰了一句:“小伙子害怕啊?没事,之前还有人比你更怕的,这个不恐怖,也不会溅到水。” 贺年对他道谢,眼睛却还落在严锐之身上。 等舱门关上,缓缓启动时,严锐之才惊觉自己怎么真就同意了贺年的邀请。 对方的手指牢牢扣着自己的,严锐之却不太想挣开,还是偏过头,看着舷窗外的事物。 浮于水面的感受给项目增加了一些可玩性,周围的景色开始不断变化,失重的、漂浮的、新奇的感受一点一点涌上来,映入他的眼中。 渐渐的,原本说着只是陪贺年玩一玩的他也终于开始沉浸于此,游乐园的一切都是为了增进游玩者的体验而生,明明身体包裹在舱内,思绪却已经浮于空中。 虚虚实实的景色切换,像是经历了一场迟来的美梦。 直到场景重新切到终点,严锐之这才重新反应过来。 他有些窘迫,没想到自己也会喜欢这样人工建造的娱乐设施,也没想到原本说着陪玩,自己却真的有了一些体验。 他这么想着转头去看贺年,却骤然撞入对方的眼睛里。 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看他的,看了多久,明明开始前说怕得要死,现在却没一点恐惧的神色,甚至装出来的可怜都没了,只顾着看他。 他的黑眸里似乎装着一汪情绪,严锐之下意识逃避地转过脸去。 但好在,贺年很快恢复成了一开始的模样,只是声音有点轻:“严总。” “你刚刚好像笑了。” 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严锐之登时呼吸一滞。 所幸贺年点到即止,等着工作人员过来给他们解安全扣,打了个哈欠:“下一个去哪里呢!” 严锐之抿着唇,想再冷酷地拒绝一次,却开不出口了。 他们身边没有别人,明明应该人声鼎沸的游乐园却意外的安静。 严锐之在走路的过程中分神,他终于承认,原来自己也并非完全讨厌这样的场合。 夜晚终于降临,园区亮起五颜六色的绚烂彩灯,远处的城堡变得更加华丽,是童书作家们最喜欢描绘的场景。 贺年还拉着他的手,严锐之没再多说,只是安静地陪他走着。 心里像是灌了些不明的情愫,诚实地说,他明明比来之前要快乐,却又有哪里被小心地藏起来。 太像情侣了。 严锐之看着对方拽住他的手,安静地想。 他的耳边是对方的声音,贺年的动作自然,就像不知道一开始承诺过的,“只是做一个合格的床伴”。 床伴不需要事后常常温存,床伴不需要接他上下班,床伴不需要像现在这样。 也是此时,贺年回过头,做了决定:“海盗船吧!” 他笑眯眯地晃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我小时候就很喜欢海盗船,那时候还幻想自己是海盗,要去出海寻宝藏。” 严锐之跟他坐在一起,两人并排,这样的位置刚好能看见远处的梦幻城堡。 贺年好像还是很兴奋,不停地说着自己小时候寻找宝藏的故事。 说他在院子里藏起来的东西,说他幻想自己出海寻宝的稚气时光。 “要是长大了也能找到宝藏就好了。”他说。 太像了。 像的让人感觉到危险。 “哪有那么多宝藏啊。”一直沉默的严锐之忽然轻轻开了口。 严锐之很浅地勾了一下唇角,只是笑容有些勉强:“人们在看到一件自己喜欢的事物,它小众,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而又恰恰符合自己的审美。” 于是他们就冠以自己的喜好,说,看,这可是我发现的宝藏。 只是这个世界尚有那么多荒废的矿洞,要是任何事都能被称之为宝藏挂在嘴边,那跟普通的玻璃废铁有什么区别。 -- 第71页 两人之间忽然陷入沉默。 一开始心照不宣的暧昧像是被这一句话骤然挑破。 来游乐园的含义,那句生日快乐,小心翼翼的讨好、适当不过分的谎言,和装作害怕牵在一起的手—— 在这一刻无所遁形。 砰、砰—— 几声巨响,高悬的夜空忽然被彻底点亮。 也许到了庆典时间,城堡那一头变得热闹起来,一声一声,山脉中窜出流苏一样的烟火,把整个乐园变成梦幻现场,像童话电影的开头那样。 这是一个过于完美的夜晚,没有多余的嘈杂的游客,他们的设备没有开动,两人坐在找寻珍宝的海盗船上,望向夜空。 “——那不一样。” 贺年忽然开口了。 他此刻的声音跟之前都不同,他不闪不避地看着严锐之,眼眸中闪烁着极绚烂的烟火,可无论明明灭灭,里面也永远都装着一个人。 “可我就是喜欢你。”贺年说,“你知道的,你肯定早就知道了。” “严锐之,严总,”他第一次叫他的全名,“可你就是我的宝藏,要是酸一点说,是我的宝贝,我好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我承认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说这些,按照计划,我应该等一等,等到烟花结束,我们回家的时候说,或者再稳重一点,只是更明确地暗示你。” “可我就是忍不住,我看着你就只想拉你的手,我想抱着你,越近越好,你推开我会难过,但没关系,那之后还是想要靠近你。” 贺年的每一句话都无比直白,浓烈得让他无法逃避:“我想亲你,我想跟你告白,我不需要你资助我,我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追求你、让你难堪,但我就是要说好多遍,我好喜欢你。” “我知道我还是没做好,我不只想跟你做师生、做上下级,可是如果,如果……” “如果你有一点点也喜欢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接吻,你要是愿意的话,”贺年虽然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却依旧目光灼灼,“可以拉一下我的手么?” 第33章 “您不用立刻给我答复。”贺年像是怕他为难, 长长的一段告白后,立刻补充了一句。 严锐之第一次觉得慌乱,也感谢对方的这句话,“好。” 幸好烟花还在继续, 还有能让人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给游客欣赏表演的机会, 海盗船迟迟没有开动, 贺年就站起来, 看向远处城堡那头伴随着烟火的歌舞。 在一片欢腾热闹的梦幻氛围里, 严锐之沉默地看着贺年的背影。 他站起身时背挺得很直,像是忽然就被表演所吸引, 看得很专注,没有回头。 贺年很高,肩膀宽厚,严锐之微微有些出神, 他记得对方身体的温度,手臂的力度, 以及卖乖留下来跟自己睡在一起后, 蠢蠢欲动的拥抱。 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的想法其实没有变化, 严锐之一直觉得不掺真心的身体关系要简单很多。 因此他装作不明白, 享受着对方带来的一切体贴, 告诉自己只要不把关系捅破, 他们也许就能这样继续下去。 所以, 在贺年当着自己面夸赞别人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点庆幸。 如果他真的找到另一个喜欢的对象,如果他真的那么轻易又对另一个人动心, 那说不定他们真的可以心照不宣地结束这样的关系。 对大家都好。 可是现在不复存在了。 刚才贺年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心, 一声声一句句地告诉他, 我就是喜欢你。 等到城堡那一头的烟火和歌舞都停下,两人之间就又陷入刚才可怕的沉默中。 “我……”严锐之声音干涩,可后半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正好工作人员走上来:“烟花表演结束了,你们要继续吗?” 贺年回过头,脸上的笑还维持着,想要摇头:“不用了,我们……” “继续吧。”严锐之还坐在上面,淡声对工作人员说。 “好的。” 贺年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手垂在身侧:“严总?” 严锐之脸上很镇静,就像没有听见贺年刚才说的那番话一样。 只是他也没有伸出手。 这个项目依然只有他们两个人,贺年不再多问,听话地坐到他旁边来。 海盗船开动,四周都是拂过面颊的微凉晚风,他们随着机器的摆动,时而划过半空,时而落于地面。 失重感是一种适合逃避的情绪,严锐之想抓住这种感觉,因此才忽然答应下来。 在机器向后摆的间隙,他垂眸看着贺年与自己贴得很近的手。 明明刚才的水上项目还没这个刺激,原本装可怜的非要拉他手的人此刻却不再说害怕了。 严锐之还有话想问,比如少年时的贺年到底有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宝藏。 但如同自己没有伸出手的勇气一样,他最后也没有开口。 等海盗船停摆,贺年就又恢复了告白之前的模样。 他眉眼间像是没有因为自己的迟疑而有任何阴霾,率先从上面走下来,站在门口等他。 “严总,”他又恢复了之前的称呼,“要回去吗?你饿不饿?” 严锐之想答应,不过迟疑了一下,看见贺年的神色有一点点期待,又换了语气:“还好。” -- 第72页 “你是还准备了什么么?”严锐之问。 毕竟贺年刚才说的是自己没忍住,才会因为自己一句话骤然告白。 贺年果然笑了,很开心的模样,炫宝似的问他:“那您要看看么?” “不过可能有点粗糙,”贺年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朋友说还挺土的,您别取笑我。” 严锐之轻轻摇头。 贺年便领着他:“那我们去餐厅?” “好。” 严锐之其实不知道贺年是怎么准备的,也可能的确是今天是工作日,时间又太晚,没有太多游客。 餐厅只开了一半的灯,看上去一副快要打烊的样子。 贺年带着他进去,既然都说开了,他便很坦荡地承认:“我当时其实是想亲手做的,但我厨艺还没练好,我怕失败,就干脆还是带您来餐厅了。” 两人本来就一起生活过,严锐之的喜好贺年当然知道,自己小跑着去跟侍应生说话。 有穿着玩偶服的游乐园角色朝他们彬彬有礼地走过来,做着动画里才有的动作,然后朝严锐之鞠了一躬,绒布做的玩偶的手伸出来,上面放了一块糖。 他不知道这样的项目是不是对每位客人都有,严锐之微微怔住,不知是因为被当做小孩哄而惊讶,还是窘迫。 只是要是让玩偶僵太久也不好,他还是伸出手,拿走了玩偶手上的那一颗糖。 葡萄味的,咬开里面还有柔软的流心。 他向玩偶微微一点头,玩偶就兴奋地摇着短短的尾巴朝他招手,然后离开。 而在玩偶离开后,原本就有些昏暗的餐厅灯光又灭了两盏。 严锐之抬眸,贺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餐厅的右边去,那里有一架白色的三脚架钢琴,上面放着寥寥几张琴谱。 贺年隔着半个大厅遥遥跟他对视,然后露出笑容。 很快就有悠扬的琴声传来。 他不知道对方竟然会这个。 贺年演奏的时候很专注,严锐之只能看见他微低着头的侧脸,和在琴键上穿梭的双手。 流畅而沉静的音符从他的手中流淌出来,不是热烈的告白曲,而是安定、温和的。 等一曲结束,贺年便很快起身,朝他这里走过来。 刚才太出神,严锐之这才发现自己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推上来了一个蛋糕。 贺年站在他身侧,说了刚才自己弹的曲子。 Noe No. 9 B Major, Op. 32, No. 1,肖邦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贺年弯着眉眼:“这首曲子都是温和镇静的行板,我觉得它很像你。” 后面那一段的旋律变化也是。 但贺年没弹完,后面半句话也没说。 他坐下来陪严锐之吃饭。 两人都不太有胃口,但严锐之还是把蛋糕吃了一半。 “我小时候学过,现在偶尔练练,还好没太生疏。”快结束的时候,贺年对严锐之说,“在我原本的计划里,应该是要到现在才表白的。” “不过我还是想再说一次。” 像刚才在海盗船冲动倾诉时一样,贺年很郑重也很认真地说:“严锐之,我好喜欢你。” “我刚才说的那些仍然有效。”贺年望着他。 “我都想好了,要是在餐厅你没有答应,也没关系。” “我买了玫瑰,在你车的后备箱。” “你还想去看看吗?” 最后他们没有再玩其他设备,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回停车场。 没想到几小时后再来这里,心境会迥然不同。 他在生日这一天接受了一场不符合节日风格的告白,有游乐园,有烟火,有钢琴和蛋糕,像无数电视电影里刻画的那样。 贺年走在他前面,一声轻响,他的后备箱打开,里面铺了一小片娇艳鲜红的玫瑰。 即使贺年再怎么沉稳也还是个大学生,他站在后备箱前,即使不再说告白的话,却依然眼珠不错地看着他。 只是这一次没有工作人员替他们解围,没有玩偶过来送糖果。 严锐之看见贺年嘴唇微微颤抖着,他向前走了一步,对他说:“严总,我送你回家吗?” 他说着,像是没忍住一样,打破了自己说着想要等待的承诺,小心地拉了一下严锐之的手。 他的掌心很暖,碰到严锐之微凉的手指。 他到底沉不住气,想要快一些知道答案。 大家都懂这个动作的含义,而严锐之触到那一点温暖,还是缩了一下手,紧张地蜷了一下指尖。 尽管不算拒绝,但含义已经足够了。 可怕的沉默又重新袭来,像一个不请自来的讣告。 贺年眼神一黯,但还是懂事地放开了手。 “我知道了。” 贺年低头看着严锐之重新垂在身侧的手,没有动静。 “没事,我其实也知道不会成功,但就是没忍住……”贺年站在停车场里,声音空荡荡的。 他扬起脸对严锐之笑:“我就是,试一试。” 在某一瞬间严锐之觉得自己很卑劣。 明明对方都已经剖白心意,自己没有给出回应已经不够坦荡,却还要让对方先给自己找到台阶。 此后再也不能刻意地装作一无所知,不能忽略对方一尘不染的满腔热情。 他再一次觉得郝帅说得没错,自己就是害怕,就是封住自己不去面对。 -- 第73页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因为这种害怕,而伤到另一个满心赤诚的人。 而且这一天还来得这么快。 “不过,严总。”贺年朝他笑,嘴角很努力地扬起来,眼眸却微微闪烁,“其实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难过,您抱我一下行吗?” 这一次严锐之没有再沉默。 他朝着贺年招了招手,声音温和,脸上还带着一点轻浅的笑。 此刻的他是温柔的,如此平静,却又无比残忍。 他说:“过来。” 严锐之知道的。 全身心地爱一个人,仿佛一场豪赌,贺年足够年轻,尚有输光一切的气魄,他却犹疑,不敢拿出这样的胆量。 他伸手一揽,终于将对方抱在自己怀里。 对方很温暖,胸膛跟自己贴得很近,严锐之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那么真实。 贺年很乖,安静地把枕着他的肩头,手放在他腰上,很轻地回抱。 严锐之声音有点哑,他加大了一点力度,把贺年抱得很紧,小声叫他。 “年年。” 不同于之前每次响亮的回应,这次贺年只是很轻地靠着他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严锐之也不再说话了。 他深知自己怯懦,此刻却只心酸得有些想哭。 第34章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 好像沉默才是这个夜晚的底色, 来之前贺年有多兴奋、告白时有多热烈,那现在的他就有多安静。 严锐之听见细微的呼吸声响,只是他不敢回头看贺年的表情, 仿佛逃避才是他能给出的解决方式。 可有个声音在心里小声地呐喊着,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不应当是这样的。 严锐之从未对别人动过心,他甚至不知道动心应该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他也不是没设想过有一天他跟贺年会维持不住原本“资助”的关系,可真到了这一天,他如同想象中的那样选择拒绝, 却没想到自己也会这么难过。 “好了好了。”他听见贺年清了清嗓,音色又重新扬了起来, 安抚似的上下摩挲了一下严锐之的背, 缓慢移开身子。 他的语气听上去还算轻松:“再抱下去我可能就又忍不住了。” “我送您回去吧?”他对严锐之说。 严锐之其实想说不用, 既然自己已经拒绝了他, 贺年也不用再事事这么照顾自己。 只是这段时间的相处像是变成了一种习惯,他的车钥匙还在贺年身上, 抬起头时对方已经轻车熟路地坐上了驾驶座, 正安静地等着他。 再僵持下去也不会有任何进展,严锐之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跟着他上了车。 回程的这一路没有堵车, 只是向来闲不住的贺年也安静了下来, 不再边开车边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不再等红绿灯的间隙转过头来,开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停到严锐之公寓楼下的时候, 贺年把钥匙还给严锐之:“严总, 那我跟您上去收拾一点东西?” 严锐之点头。 两人重新回到家, 明黄的灯光笼罩住他们, 给静默又低沉的气氛增添了一抹不合时宜的温情。 他想起贺年那一间老旧破败的家属楼,最近有雨,说不定现在还在每天渗水。 “你……”他看着贺年,想让他别回那边去,他也早已经习惯了家里多一个人的生活。 只是自己现在却没有这样的立场了。 “我也想住下的,严总。”贺年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 而贺年向来都很直白,因此并不忸怩地继续说道:“可是,我不能再住你这里了。” “我的心思你都知道了,总归退不回之前的样子。”贺年很轻地呼出一口气,抿了抿唇抬起头来。 他笑眯眯的:“老实说,我有点后悔,但又不是特别后悔。” “我刚才开车的时候想,如果我今天没跟您告白,那我们今晚回来以后可能还会上一次床,然后我明天送您去上班,中午一起吃饭,下午就载您到学校,我坐第一排,给您准备课件和多媒体,等你下课了,我们就一起回公司。” 他说得很平静,这些话几乎都不算假设,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是,”贺年的话里很快有了转折,“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 明明刚才被拒绝了还那么难过,贺年语气中的热情却没有被消磨:“只要一天不跟您说明白,我就会一直想着,我要是一直想着,就这种情绪就一直堆在心里面,找不到出处。” “今天至少是我试着准备了的,”贺年站在他面前,“要是哪一天真的忍不住,说不定一头脑热,不挑时间也不挑地点了,那多不好。” “我还是想要稍微浪漫一点的。” 贺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未曾退却的爱意,他在这一天第三次叫他的名字:“严锐之。” “而且今天这么有意义,我实在不想只是当做一个寻常日子来对待。”明明贺年每一句话都得体有理,严锐之却只觉得自己被逼至无路可退,“我知道您只想跟我维持身体关系,我试想过要不要真的跟您一直这样下去,可我现在确定了,我很难做到。” “你不知道多少个晚上,我都想要亲吻你的嘴唇,但最后都只能落在其他地方。” “贺年,你……”严锐之快要听不下去。 -- 第74页 他想说你太年轻,总会有更好的人在前面等你,而自己只是一个懦弱自卑的、胆小敏感的,连告白都不敢回应的,那么糟糕的一个对象。 “而且,我不相信您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严锐之被他这么一说,甚至生出一点恐惧来。 “你明明那么纵容我,不然我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得逞。我不相信你对每一个跟我一样的学生都会如此,”贺年望进他的眼底,“不过现在说那些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他重新笑起来,严锐之第一次觉得惊惶,像是所有试图隐藏的事物都避无可避,让他必须面对。 可是贺年却不再逼他了。 他眼梢弯起来,还残留着游乐园山谷中零星的火光,又对他说:“儿童节快乐,生日快乐,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要一直开心。” 严锐之这次微微怔了两秒,也重新回了贺年一个微笑。 因为家庭和种种原因,他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祝福了。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让他早早成熟——包括他自己也总是催着自己,六月一号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生日,可现在却有一个比自己小了不少的人那么真诚地对他说,儿童节快乐。 有那么一瞬,严锐之觉得自己也可以选择不那么快的长大,或者试着在这一天做一次孩子。 “谢谢。”他说。 “不过,严总,”贺年说,“我还是想要继续追你。” “你都说了,我还年轻,”贺年看着他,“那总要给我多几次撞南墙的机会。” “我不会像这次一样那么唐突,如果我让你不舒服了我就停下,不想看见我我就不出现,要是你实在讨厌我……”贺年声音低了一瞬,“我就辞职,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贺年说完,不再问行不行,也不再说给一点时间之类的话了。 严锐之心想,既然都拒绝了,应该要更坚定一点的。 要是现在说出讨厌,那贺年可能从此就真的不会在他生活中停留了。 但他没法骗自己,想拒绝直白的求爱是真,说不出讨厌也是真。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实在卑劣而摇摆。 可是贺年的祝福还在耳边,那句儿童节快乐隔了那么久,穿越了那么多年,终于落入他的心里。 严锐之这一次没有再别开眼,他看着贺年,眼眶甚至微微发红,却答非所问:“如果……我能再早一点遇见你。” 在所有噩梦缠绕的过去里,在一切充斥着冷眼和欺骗的时光里,如果你在,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他这样想着,只是刚刚才一闭眼,忽然感觉脸上一暖。 贺年的指腹划过,他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我知道错啦。”贺年苦笑,眼眸里终于有种无可奈何的神情,“我不再逼你了,严总。” 他努力让自己把气氛变得轻松一点,贺年拇指和食指捻着那一点咸涩,把手藏在身后:“好啦,我去收拾东西。” 走到自己的客房,虽然已经跟严锐之住了一段时间,但的确没什么太多可收拾的,贺年很快把衣服收进自己的包里,走出来。 “洗漱用品我就不带回去了。”贺年语气轻快,“万一哪天……” 像是又怕严锐之有其他反应,他还是没说完。 严锐之安静地站在玄关,看贺年一件一件把自己生活过的痕迹带走。 他茫然地站着,看着,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做。 也许再过十分钟,贺年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这一段有些荒唐的关系,说不定就从此彻底结束了。 一个声音对自己说,是好事。 可另一个声音畏畏缩缩,极小声地说道,再等等、再等等。 也许再有一点的时间…… 贺年却收得很快,重新来到他面前:“严总,我走了。” 严锐之只看着他,没说话。 “怎么了呀。”贺年比他高,试探着伸手去碰他的脸,笑眯眯的,“您别这么看我。” 见严锐之还是不答,贺年就只能开玩笑地说:“您再这么看我——我血气方刚的,万一忍不住多尴尬。” 贺年叹口气,去拿一旁的包:“那我——” “你要是想做,”严锐之看着他,鬼使神差地说,“那就再留下来这一次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主动地碰了碰贺年的衬衫,甚至暗示意味极强地把手伸了进去。 贺年瞬间僵住,刚拿起来的包落回了地面。 严锐之其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眼神黯淡,动作却没停下。 “最后一次。” 他听见自己说。 反正他跟贺年也是如此开始的。 严锐之眼睫微微颤动一瞬,沉默地想。 - 这一晚比任何一晚都要沉默,两人几乎没有说话,但住在一起太久,总是契合的,无声地与夜色融在一处。 严锐之没有刻意压住自己的声音,没有用手臂遮着脸,没有假装不去看贺年,觉得累就闭着眼,快乐就轻纵眉梢。 大约是那句话的关系,贺年即使沉默,也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想要把所有的情愫都宣泄出来,不知疲倦一般,第一次不那么温和,也第一次不那么克制。 而在某一刻,他忽然闭上眼凑过来,很轻地印上了严锐之的嘴唇。 -- 第75页 严锐之也知道自己不会拒绝。 夜晚太长,足可以宣泄太多无处安置的情绪。 他看见贺年的睫毛与额前的碎发都被沾湿了,却依然英俊得让人沉迷。 虽然对方覆上来的时候带了点凶狠,但唇舌却足够温柔。 贺年微微抬起上半身看着他,眼神专注而深情,小麦色的手臂撑在床上,与第一次卖乖讨个亲吻的语气不同,不是故意而为,而是一腔满溢的热爱。 他用温软的嘴唇碰了碰他,然后又一字一句地道歉:“对不起啊严总,我没忍住。” 严锐之根本没有办法责怪他,也来不及再说什么,只能低声道:“没事。” - 在这一晚以前,严锐之一直以为两人之间的纯粹的资助关系是最简单的,须臾的生理性的感受是不会骗人的东西。 它能叫人忘掉不该有的念头,只服从于本能,只沉溺于当下。 可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即使不去想那些也能那么又酸又苦,即使本能可以让他逃避,深处的情绪却无法隐藏。 贺年俯身看他,一滴汗顺着下颌,在低头的间隙而落到了严锐之身上。 他伸手勾住对方潮湿的后颈,把他拉向自己,又迎合一般地微闭上眼。 他一边获得极乐,一边沦于悲伤。 第35章 贺年甚至没有在他家里留宿。 严锐之后来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整个人半卧在床上,睫毛上沾了点生理性的泪水。 他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 可一方面因为嗓子太哑难以发声, 另一方面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再跟贺年交流。 但还好, 对方一向是很懂分寸的。 贺年从浴室里出来时已经换好了衣服,站在他的床前低声说道:“那严总,我回去了。” 严锐之微抬起眼,在迷蒙的夜里想。 他回哪里去呢? 回到宿舍或是那栋家属楼, 回到他平静的大学生活里去,还是回到跟自己交集甚少的青春里去? 严锐之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贺年懂事, 还朝他笑了笑, 这才礼貌地带上门离开。 对方的动作很轻, 严锐之听见那一阵脚步声渐渐消失, 终于抬起手臂,遮住了有些潮湿的眼睫。 贺年一直很喜欢给他发消息, 有时候是一些没太多营养的文章, 有时候只是一两句不出错的问候,但多半都带着很强的个人色彩,热情的, 浓烈的, 即使隔着文字也能表现出来。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怕他不悦, 这次贺年连晚安也没有发。 - 严锐之本以为自己可能会失眠,可许是太累, 他竟然还是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睡得实在称不上好, 像是回到了在医院的那一晚, 他原本不甚在意的过去一帧帧一幕幕重新袭来, 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略过。 这些回忆都是无声的,也没有颜色,黑白默片的样式诡异又恐怖。 他只看得见指责他的人,嘴唇可怕地一张一合,即使没有声音,他也能清晰记得那些恶言。 他好像一直在往前跑,一直在逃离什么,后来画面切换到了大学,一开始都是友好而积极的,他以为自己终于逃开了曾经的一切,终于迎向了想要的未来。 只是画面急转直下,天空被乌云遮住了,善意的面容骤然变成小丑一般令人后背发寒的笑脸。 然后是冲突,是背叛,是所有人对他转过身时看怪物一样的眼神。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落在地面上的黑色的血。 严锐之只站在原地,好像连逃离的勇气都失去了。 可忽然,自己身边出现了一个人。 严锐之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但也许是撕开了这一层腐朽的天幕,黑白的背景褪去,周围的一切开始有了颜色,声音也漏了进来,伴随着一点夏日的气息。 而对方走近了,来到他的面前,向无数次奔向他时那样。 严锐之表情微怔,没有动作,看见对方朝自己笑了,然后伸出手,掌心盖住了他的眼睛。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小声地说话。 他说, “严锐之,我多么爱你。” 他胸中巨震,在恐怖的黑白默片中也无动于衷的心绪忽然颤动。 他甚至来不及说话,只怆然想要落下泪来。 天光大亮。 严锐之睁开眼,窗帘只拉了一半,落进些许日光。 他赤着上身,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头枕在膝盖上安静地发呆。 时间还早,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过神来。 他摊开手,望着空荡荡的掌心。 严锐之起身走到卫生间,他身上什么也没穿,无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即使说了最后一次贺年还是注意了地方,脖颈以上光滑洁白,只是 他没什么想法地移开眼。 严锐之洗完澡,刚想刷牙,走到一旁时就看见洗漱台上并排放在一起的洗漱用品。 浴室里残留一点柑橘的气味,门口的拖鞋还微微湿润,两支牙刷靠在一处,沉默地注视着他。 也是在这一刻,严锐之忽然像被什么击中一样,迟来的情绪没过头顶,将他淹没。 他忽然什么也不想做了,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挫败,抱着膝盖缓缓蹲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给郝帅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今天不过去了。 -- 第76页 对方很快打了电话过来。 严锐之不想接,但要是挂断了对方说不定会冲到自己家里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最后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啊?你人不会在医院吧?我还以为你自己的假期要一直攒着呢,到底出什么事了?”毕竟他太少请假,郝帅总担心是不是真的身体出了大问题,一连串说了许多。 “我没……”严锐之刚开口,就发现嗓子哑得惊人,干脆顺着这个编,“昨天没睡好,起来有点感冒。” “你这哪是有点感冒,你这声音得是发烧了吧?”郝帅声音焦急,“你不然去医院一趟,我让司机来接你?” “吃过药了,休息会儿就行。”严锐之淡然地说着谎。 总之这一来二去郝帅算是终于信了,在挂电话的时候还感慨地说了一句:“虽然你生病不是什么好事,但你现在多少知道给自己放假了,有进步。” 严锐之躺在床上勾了勾唇角,没什么攻击性地笑:“谢谢郝总夸奖。” “那行,你好好休息,多躺几天也没事。”见严锐之生病好说话,郝帅顺着接了一句,“行,工作上的事我帮你盯着。” 正说着,他想到什么,又道:“而且今天小贺到得特别早,他能力本来就好,你放心就行了。” 严锐之怔了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不出异常:“他来得很早?” “对,”郝公子虽然常常拿他来跟严锐之开玩笑,但聊到工作还是很正经,“我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跟隔壁的测试聊细节问题了,精神得很。” 严锐之稍微放了心:“那就好。” 挂了电话,严锐之原本想要再睡一会儿,可是一闭上眼就总担心自己会重复昨晚的梦。 他尝试了两次没能入睡,干脆还是起了床。 严锐之好像一直很忙碌,在工作日的清晨无所事事地在家躺着,对他自己而言实在是很稀奇的事。 他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事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贺年现在应该还坐在自己办公室的隔间里,严锐之都不需要细想,都能想象出现在对方工作时的模样。 尽管这人有时候看上去不太正经,但每次工作起来会很专注,凝神思考的侧脸,严锐之也见过不少次。 可是只要一想到贺年他就总会走神,严锐之试图收拾了一下厨房和客厅,又在书房里坐下来打算看会儿书,结果不管做什么,每次都不能专注超过半小时。 他身上还残留着一点虚软,捏着眉心,干脆放任自己靠在躺椅上。 最后他终于想到什么,往被自己冷落了许久的游戏房那边走过去。 自从有鱼科技名声大噪以后他就很少专注地投入其中,维护运营以及后续开发让他的时间根本空不出来,就算要玩,也是以找问题和考虑能不能更优秀的方向。 只是今天他难得想放纵,严锐之推门进去,眼神从那只憨态可掬的兔子上移开,打开了自己几年前做的《怀古》。 这个游戏的主线其实并不复杂,主角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学生,有一天发现自己误入了几千年前的古代世界,且意外发现自己可以在两个世界中穿梭。 而随着关卡的推进和剧情的觉醒,主角才意识到穿梭并非没有代价,两个世界早在一开始就在悄悄坍缩融合,他在现实世界还是做平平无奇的学生,可他在古代的世界里已经快要被推选成了那里呼风唤雨的王,现下他必须要选择,或者找到一个真正的解决方法。 故事的结局有很多种,关卡的设置和厚积薄发的底蕴是让这款游戏在当年一炮而红的原因。 严锐之自然知道一切细节,但在这样一个无所事事的工作日里,他第一次决定让自己忘掉那些可能的设定,单纯作为一个玩家融入进去。 这一历险就到了晚上。 他在绚烂无垠的世界里穿梭着,所有的选项和发展全凭直觉。 到最后他终于停下来,一切画面定格,作为主角的“他”躺在星空下,望着彻底坍塌消失的另一个时空。 “他”没有成为王,没有改变世界,没有拯救时空,还是那个什么也没有的学生。 这其实算是游戏中不算太好的一个结局,一般人多半会尝试好几周目,就为了达到最完美的双赢结果。 毕竟在虚拟世界中,谁不想自己做一次英雄。 他许久没有这样“虚度光阴”的体验了,严锐之把设备拿下来时,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他没什么食欲,本来想干脆到房间休息,只是刚要回去,又想到上次因为加了两天班饮食不规律进的医院。 像是想到什么,严锐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到厨房简单弄了些晚餐。 这其实都是他习以为常的独身生活。 郝帅又打了电话来问候他,见他声音好了不少才放下心来。 严锐之站在落地窗旁发呆,刚要收了手机回去,就收到了两条新消息。 看到发信人的时候严锐之心中蓦地一空,想要逃避似的不看,但又忍不住想要点开。 【讲道理:严总,我今天听说了,您今天是不是不舒服?】 【讲道理:您还愿意跟我说话吗?我这样会不会吵到您。】 【讲道理:可是我还是好想关心您。】 -- 第77页 【讲道理:这样吧,如果您要是不想跟我聊天,就不要回复我。】 【讲道理:如果想要不再联系,就直接删掉我。】 严锐之看着那一行字,几乎能想象出对方小心翼翼想要跟自己说话时的模样。 为什么呢。 为什么自己做了那么伤人的事,他却还愿意贴近自己。 【讲道理:如果我还可以跟您说话,您回复一个“1”就好啦!】 过了一分钟,对方发来一个投票。 看上去有些粗陋,应该是自制的。 上面的问题很简单,跟现在的聊天也没什么关系。 【[投票-您觉得萨摩耶是不是很可爱?]】 【[选项:可爱请按1,喜欢请按1,想跟他说话请按1]】 【[1][1][1]】 第36章 贺年给了他很多选择。 正如他之前说的那样, 如果自己不想理会可以当做没看见,或者要是真的厌烦,删掉就一了百了。 可是他总会想起昨晚贺年的眼神, 和那几句不会放弃的话。 他一边怀着一点愧疚, 但又还是没忍住,点了第一个“1”。 那边像是很快收到了消息,立刻就发了新的内容过来。 【讲道理:[图片]】 【讲道理:这是我之前回家时拍的,您说觉得可爱, 就发给你看看。】 严锐之凝神看了那几张图片许久, 原本浑浑噩噩了一天,此刻唇角终于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来。 好像贺年没有因为自己昨天的拒绝而伤心,还是像往常那样活泼自然, 仿佛昨天自己叫他以后, 连答应都有些无力的时刻不曾存在。 年年, 年年。 严锐之沉默地看着那一行字。 他一字一句回复着:嗯, 是很可爱。 隔着手机聊天不用见面, 省了一些烦恼,不过即使看不到,严锐之也莫名感觉到,现在贺年心情应该好了不少。 贺年试探着,跟他说了一些今天工作上的事。 几个数值的改动, 跟着郝帅学到的东西, 以及自己的一些理解。 【讲道理:而且我今天没加班, 我以为可能要九点才能走了,不过最后居然顺利完成。】 严锐之看着手机屏幕, 忽然就猜到了贺年下一句想说什么。 【讲道理:可以夸一夸我吗?】 见不着面, 就靠打字来邀功了。 严锐之回想, 贺年之所以会这么发,多半也是知道自己以前在他卖几次乖以后还是会惯着他。 可现在关系总是不一样了,至少贺年率先挑破了原本的氛围,严锐之的手指微微僵着,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回复。 只是这次贺年没等他,兀自发了一条新的消息。 【讲道理:严总,我可以跟您说说话吗?】 严锐之一怔,才反应过来贺年的意思。 【讲道理:就一分钟!不行就算啦!】 “……” 严锐之其实有一万个拒绝的理由,或者干脆直接不回复以示态度。 他也知道贺年来找自己这一分钟,估计也只是说一些哄自己开心的话,既然自己没有答应他,那理应不该继续放任下去。 可他犹豫再三,还是回复了一个“可以”。 果然,下一秒贺年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其实给了贺年自己的号码以后他们也没用电话交流过,要么是面对面,要么是打字聊天(虽然大部分时候是贺年单方面发消息)。 于是严锐之听见贺年在电话那头的声音,跟平日里有微小的区别:“喂?严总?” 对方的背景音有些吵闹,不知道是在街头还是宿舍里。 严锐之很轻地应了一声。 尽管背景嘈杂,但贺年还是听见了严锐之的回应,主动解释道:“我现在在地铁上,刚从公司那边回来。” “嗯。”严锐之低声回应。 贺年还没忘记自己刚才发的消息,试探着先叫了严锐之一声,然后又说:“我今天……” “做得不错。”严锐之有些无奈,但终究还是说出口来。 简单的几个字也能让他很满足,贺年在那头像是笑了:“对了,严总。” “其实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来是跟您请个假,”他说道,“我不知道您明天要不要去公司,我今天下班的时候才知道明天学校有个活动。” 他说到一半,想起自己用学校跟附小有活动做理由邀请严锐之到游乐园的事情,立刻补了一句:“这次是真的活动。” 因为这个找补,严锐之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地“哦”了一下:“所以要请几天假?” 贺年在那头也不知道有没有不好意思,顿了顿才说:“两天就行,学校有个活动周,其中还跟文学鉴赏的知识角,学生会让我组织一下。” 严锐之听着,贺年又说:“我校庆时可是负责文艺活动的!” 想到两人刚见面时对方身上那件喜庆的文化衫,严锐之的眉眼无声中软了一些:“嗯,好厉害。” 贺年的声音微微一顿,似乎没想到严锐之会在这个地方夸自己,欣喜地叫了一声:“严总!” “嗯。”严锐之原以为两人从此的关系会愈发僵硬,可贺年一跟自己说话,他却还是会忍不住回应。 他淡声说:“行,你去吧。” 即使知道请假这件事不需要跟自己说,但严锐之也不想点破了。 -- 第78页 更何况,两天不见面,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倒是更好些。 “谢谢严总。”贺年很礼貌地道了谢。 两人之间重新安静下来,严锐之不知不觉平静了很多,正沉默着,贺年又先开口:“啊,一分钟了。” “那我先挂电话,您早点睡。”贺年在那头说。 “你也是。” 两人鲜少有这种时候,一般都是贺年睡前给他发晚安,严锐之多半都不会回。 只是变成了电话,总不好什么也不说。 “那,晚安?”贺年小声地问他。 严锐之正要挂电话,可贺年忽然又出声了。 “那加上今天一起,我们就会有三天不见了。”贺年的声音忽然变得轻了一些。 严锐之忽然意识到一点什么,明白过来,也许这句话,才是贺年打电话想要真正说的那“一分钟”。 只是同意的人是自己,他也做不到真的狠下心来直接挂了电话,不听贺年剩下的后半句。 于是他听见对方的嗓音因为电流的处理变得微微失真,相较见面显得更磁性而温柔。 严锐之的鼓膜有些发痒,胸腔也轻震,心跳和血液流速都在加快,听见贺年很认真地说。 “三天好长啊。”贺年的周遭忽然变得安静,声音贴着听筒传来,像带着气流,一字一句,“哥哥,那我好想你。” 严锐之一瞬心悸,慌乱地挂掉了电话。 - 而另一头,贺年捂着手机,小声地说完那句话,听见听筒里传来的忙音,这才收了手机,回到一间餐厅的包间里。 包厢里只有温淮和小路,见他回来了,问道:“这么快?” “嗯,”贺年状似轻松地应了一句,把手机放在桌上,“毕竟不敢多聊。” 温淮还是看出了他语气里不对劲的部分,叹了口气,又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你……” 小路在一旁吃着叉烧包看电视,刚才贺年打电话时的吵闹就是从他这里传出来的。 自从温淮那天在火锅店外让他配合自己以后,他不太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再问了两次问不出结果以后,尽管不想掺和自己哥哥跟年哥之间的事儿,但今天温淮说要来吃饭,他还是求着过来了。 温淮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贺年的肩膀:“你别太难过。” 之前贺年说了要告白就已经让他吓了一跳,一听贺年还要包个游乐场就更惊讶了:“你在人家面前不还是个穷学生的身份么?!” 后来两人一合计,干脆就只把时间定在晚上,温淮还给他出了不少人,装成“游乐园其实还在开放只是游客不多”的假象。 当时的烟花也是他放的,在城堡那头放烟火的时候温淮以为稳了,结果当天半夜贺年就发消息约他,说自己告白失败了。 温淮立刻定了餐厅还亲自带了酒,准备好好让自己的朋友哭一哭,结果贺年推开包厢的时候神色还算正常,只是没说上两句就说打个电话。 后面几句话贺年是捂着听筒说的,但从语气上温淮已经知道了贺年刚才聊天的对象是谁。 “我没难过啊。”贺年双手撑着额头,面前的菜一口没动,嘀咕着说,“我又没放弃。” 温淮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贺年估计还是有些不好受。 只是贺年在他的一众朋友里算是开窍最晚的最单纯的,哪就能想到某一天忽然就雄赳赳地说自己要追人了。 可温淮本人爱玩归爱玩,在这方面也没什么经验,试探着安慰道:“你不然先吃点东西。” 见贺年不动,他又说:“不然你今天去我那儿吧,你这样我总怕你想不开。” 贺年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 只是他说着往椅背上一靠:“好难啊。” 好难追啊。 温淮瞅了一眼自己那个不顶用的弟弟,忽然生出一种要好好安慰兄弟的气魄来,干脆走过去拍了拍贺年的肩。 贺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 温淮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安慰,思来想去,总觉得应该要给对方一点力量,于是义薄云天地吼了一声:“兄弟!” “来,”温淮摊开自己的双手,敞开胸怀,本着上次都牺牲过一次了这次再牺牲一下也无妨的精神,“来!不要叹气!抱一下!” “……”贺年本来还有点愁绪,被他这么一吼忽然就全没了。 但还没等他说话,一旁的小路就惊叫一声,放下了手里的电视,满脸惊惶:“哥——” 两人回过头去齐齐望着他,小路一脸“果然被我抓到了”的表情,指着温淮:“上次你跟我说,你说你喜欢年哥在一起只是演戏,原来你果然是!是!” “……”温淮刚刚的那点气魄被戳没了,没想到上次自己背了锅现在还得售后,“这就是你今天一定要跟我来的理由?” “这叫抓奸。”小路对词语的理解有限,挑了一个自己想的词说。 “……”温淮抽了一口气,忍住想要教训他弟弟的动作,“带你过来是让你安慰他的,没事裹什么乱!” 小路满脸不信。 只是原本想象中的好兄弟一起走,朋友大过天的场景算是毁了,温淮痛心疾首:“你没看出来你年哥失恋了?!” “等等。”一开始叹着气、说着难追、还有些忧郁的贺年忽然开口。 -- 第79页 “谁说我失恋了?”他像是被温淮刚才那话刺激道,不满地说,“小路,别听你哥瞎说。你没看见他刚才还接我电话了么?” 小路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是这样,你哥呢,是个好人。”反正一开始的安慰局气氛都没了,贺年发了张卡,话锋一转,“但我喜欢的不是你哥哥这一款。” 温淮生完弟弟的气,结果听见贺年这一句,又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掼在地上。 但贺年没空理他。 “我不仅没失恋,”他像是重新恢复了动力,“我还要开始正大光明追人了!” 第37章 好端端的一场兄弟失恋安慰大会变成了贺年本人单方面的追人动员大会。 温淮:“……哦。” 小路:“……哦。” 只是“哦”完以后, 还是带了点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哥哥。 温淮觉得自己真是脑门上就刻上了冤种两个字,接收到这个眼神后更是恼羞成怒地吼道:“我说了!我跟贺年关系清清白白!清清白白!!” “你还是不是我弟弟!你自己好好想想!但凡我对他有想法,还能真的被你发现?”温淮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不知道这两兄弟平时是怎么相处的, 小路听完以后,还慢吞吞地“噢”了一声。 还好贺年在表明决心后终于决定做个人:“你别担心小路,我也说了,你哥哥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们不可能的。” “滚出去!”温淮感觉再聊下去, 他跟这人的十年兄弟情可能就要毁于一旦。 还好小路终于是信了, 只是信完以后没去安慰自己哥哥,反而吃里爬外地凑到贺年旁边:“年哥,那你要追谁呀?” 温淮七窍生烟地翻了个白眼。 罢了, 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贺年摸了摸小路的头, 说:“上次我们在超市遇到的那个, 你还记得吗?” 严锐之相貌出众,小孩子自然记得更清楚些, 小路立刻点头:“那个哥哥吗?” 贺年眉头跳了跳,不知道要不要让小路换个称呼。 毕竟严锐之也不算大自己太多, 而且眉眼都生得年轻, 让小路叫哥哥其实也没错。 但他眉头一皱, 总觉得自己好像吃了点亏。 他顿了顿才点头:“是啊。” 小路不太吃惊地应了一声:“所以年哥是喜欢男生的吗?” 被伤透的温淮见缝插针地补刀:“是, 但你哥不是。” “嗯。”贺年知道小路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都比较开明, 自己家里也是,因此并不打算隐瞒什么。 只是刚应下,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进严锐之家时, 对方跟约法三章时说过的话。 “——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 贺年并不觉得喜欢一个男人是一件多么新奇的事, 可回想起当时严锐之的语气, 却像有一种撕开伤口的自虐感。 他微微出神。 尽管自己试探过几次, 严锐之却从来不愿主动说起以前的时,最多有一次,是自己非要叫他学长,对方才冷淡地剖出自己退学的事实。 贺年就不敢再问了。 正想着,小路就又挨过来:“那年哥,你要加油呀。” 他睁着大眼睛问贺年:“我可以帮忙!如果需要的话!” 温淮冷冷地插话:“弟,你好单纯。” 你都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帮了他好多了。 贺年一脸欣慰地说:“没事的小路,我心领了。” 说完这句,他大手一挥开口:“等下你有没有什么玩具想买?一会儿我陪你去逛逛?” “不用了年哥,”小路单纯地说,“我哥说你最近走贫穷路线,那我不能花你的钱的。” 温淮没想到自己忽然又扳回一城,欣慰地看着小路:“好弟弟!” “……”贺年表情丝毫不变,“没事,那这顿饭算我的,这个我还是请得起。” 他说着脱了外套放在椅背上,站起身,要到门口叫服务员过来加菜。 只是刚站起来,温淮就皱着眉看着他胳膊上露出来的一条长长的划痕:“你手怎么了?” 小路顺着他的话看过去,也“呀”了一声:“你受伤了!” “哎,没什么。”贺年收回视线,拍拍小路的头,淡定又自然地开口,“那个哥哥抓的。” “……” “……” 温淮做了两个深呼吸,还是没忍住,把桌子上的纸巾盒往贺年身上扔过去。 “弟弟,随便点,捡贵的点,”温淮语气冰冷,“等下出去最好把乐高店搬空,再叫你年哥把所有限定款都买来放家里。” 温淮面无表情:“多坑他一点是一点。” - 虽然贺年请了两天假,但正好碰上周末,严锐之是在第二周才重新见到他的。 跟两个月前不同,之前的贺年总喜欢在他们不在一起时,事无巨细地给他发消息,比如早上做了什么,中午做了什么,就算严锐之一整天都不回复,他还是会很勤快地跟他说晚安。 后来进了公司两人同处的时间多了,贺年依然没转性子,有一次送严锐之去上课,自己坐在第一排,还要趁课间的时候给他发消息。 不过现在大概是怕严锐之看得烦,倒是不敢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无所顾忌。 严锐之一边松一口气,一边又觉得生活重新安静下来,甚至还有点不习惯。 -- 第80页 怀着这样微妙的心情,严锐之终于在周一的早会上重新见到了贺年。 贺年学习能力足够强,郝帅又很放心他,今天干脆直接让他一个人上来做项目汇报,尽管是这一群人中年纪最小的,却也毫不怯场。 重心切换到工作上,严锐之冷静听完所有汇报,这次很不吝惜夸赞地看着讲完PPT的青年:“做得不错。” 其他几个人也夸起来,内容大同小异,基本都是称赞贺年成果突飞猛进,已经有独当一面的趋势。 “既然他成果也有了,”其中一个主策建议道,“不然直接把工位搬到我们这边来吧,以后有什么也方便交流。” “对对,”另外也有人附和,“而且老在严总办公室也打扰他。” “说到这个,”正事说完了,员工的气氛也轻松了一点,胆子大的已经开始开玩笑,“这还是第一个能从严总办公室隔间里笑着走出来的人了。” “对啊!小贺未来可期!” “等实习期过了记得来咱们组啊,或者等会儿午间我先拉你进我们公司的下午茶群。” 严锐之刚抬起头就听见这么一句。 他坐在会议桌远端,微微一挑眉,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所有员工都默认了严锐之喜欢清静,现下终于培养出了一个优秀的孩子,肯定想要放到外面去不打扰自己,因此主策已经开始请求了:“严总,不然您看什么时候让小贺把工位搬过来?” 这时候贺年也转过身,两人的目光终于碰到一起。 除去刚才工作时的审视,这是他们从那一晚后第一次对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严锐之总觉得贺年更稳重了一些,看向自己时目光比起之前的活泼更多了一点温和。 只是这点稳重没持续多久,在跟严锐之撞上以后很快又亮了起来,还当着全公司人的面,弯着眼睛看他。 严锐之心中微动,又逃避似的敛下眼。 主策说得对,现在贺年去外面更好些,也许在外面能跟员工们打成一片,在自己办公室总归有些沉默压抑,只有郝帅偶尔来插科打诨才能热闹一些。 贺年本来就很惹人喜欢,把工位搬出去才是对他有益的事。 但是…… 严锐之挥掉心头那一点不自在的想法,重新开口道:“那等下——” “可是我觉得我学的东西还太少,还想要严总再多教我一点。” 贺年忽然开口。 这句话一出,除了郝帅以外的员工都开始以一种诡异的目光看向贺年。 另外两个数值策划眉头紧锁,无声用眼神交流。 ——这孩子是没经历过严总的毒打吗? ——不至于不至于。 ——本想救他离开龙潭虎穴,傻孩子怎么偏要往里栽呢? ——不懂不清楚不明白。 ——心疼。 ——嘶。 ——嘶。 至于严总的助理梁小优坐得远,偷偷掏出手机,找到“有鱼三巨头兼下午茶分部2.0”的聊天群,手指如飞地打字。 【有没有一种可能,小贺这孩子是个受丨虐狂?】 很快,群聊内就有了回复。 【说不准。】 【有可能。】 【嘶。】 【嘶。】 放眼望去,只有自认为洞悉一切——虽然差别也不太大的郝公子立刻露出一副玩味且了然的神情,生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凉后,咳嗽一声打断:“那既然你都这么要求了……我觉得严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他看了一眼严锐之:“是吧?严总。” 严锐之正因为贺年的话微微发怔,只是面上不显。 说不出什么心理,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那行。” 贺年像是松一口气,收了文件就笑眯眯地走到严锐之面前来:“谢谢严总。” 边说还边恭恭敬敬鞠了个躬。 严锐之重新抬眸看他,莫名觉得松了口气,即使脸上的表情未变,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一些:“好。” 一散会,所有人(除了郝帅)以一种敬佩的眼神,目送贺年重新进了严锐之的办公室,一齐感慨道:“真的勇士。” “泪目。” “有鱼之光。” 严锐之不知道贺年已经成为了公司的勇士,走进办公室刚坐下,就听见门被敲响,贺年很快走了进来。 两人独处时,贺年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小心翼翼,问道:“严总,你刚才有没有生我气?” 严锐之自然不可能说其实自己甚至还松了一口气。 只是刚想到这里,他就已经意识到一点不对劲了。 他掩饰似的垂下眼,只当做工作太忙没有抬头,语调却温和了一些:“没有。” 第38章 还好贺年只问了这一句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严锐之逃避似的把目光移到电脑上, 明明自己也知道,让贺年把自己工位搬出去,是现阶段对他们两人都有益处的决定。 只是当贺年主动提出来要继续留下时…… 他现在也明白那时的心情, 几乎是庆幸的。 其实贺年本不用再被自己留在这里,他好像天生就能被很多人欢迎,热情亲和,善良体贴, 是大家都喜欢的类型。 严锐之甚至都能想象得出贺年出去以后跟大家打成一片的样子, 也许搬出去用不着两天,就能跟各个部门的都混熟了。 -- 第81页 那样不好吗? 他无声地在心里问自己。 可他自己也知道答案,他自然乐于见到贺年受欢迎, 可是他却更享受对方能留下来。 严锐之深吸一口气。 不过因为今天是周一, 需要经手的工作有很多, 这一点隐秘的情绪并不能维持太久。 等严锐之把该审批和测试的东西弄完,就已经到了中午。 郝帅有个展会要盯, 今天的早会一结束就直接去了机场,根据他的嘱咐, 梁小优到了点准时过来敲门:“严总?需要给你带午饭吗?” 得到允许后的梁小优推开门, 发现办公室内无比安静, 严锐之正拧着眉看文件, 隔间也在勤勤勉勉工作着。 严锐之抬眼看着她:“都行。” 正要低下头去, 又想到自己不远处还有个人:“对了,给贺年也带一份。” “好。” 梁小优刚要走出去,就听见严锐之顿了顿, 开口叫住她:“等等。” 她闻言停下脚步, 看见严锐之注意力还在工作上, 头没抬起来, 只随意地补充了一句:“他的那一份不要葱。” “……啊?”梁小优条件反射地怔了怔,随后反应很快地自己掰了回来,“哦,好的严总!我知道了!” 然后一溜烟离开了办公室。 刚一关上就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 【姐妹们!我觉得不太对劲!】 梁小优一般涉及严锐之的正事自然不会随意置喙,但贺年是全公司都喜欢的新人,大家难免上心些。 【速报。】 【速报。】 【严总!严总居然记得小贺的忌口!!!】 【我刚刚去问午饭,他让我给小贺带一份,下意识就补了一句,说‘他不吃葱’!!】 【……哦。】 【行了退下吧。】 【不是!你们都不惊讶吗!!之前跟严总待过的他都没说过这种话!】 【小梁同志怕不是忘了。】 【之前的实习生里,谁敢跟严总一起吃饭啊。】 【而且严总心细,郝公子之前不是说过么,吃过一次记得很正常。】 【好像是哦!】 【重点是,你有没有注意到小贺什么表情?】 【没什么表情,我进去的时候正在认真工作呢,没抬头。】 【是没敢抬头吧。】 【怪不得严总会主动给他点饭,估计中午得留下来加班的。】 【没事,这是小贺自己要求的。】 【说不定这一波完了以后,要是严总真的满意,估计就直接提一大截了。】 【少年,总要经历一些磨难。】 【梁小优,下次不要报这种没什么营养的消息了!】 不过跟热火朝天的群聊相反的是,等听见关门声,严锐之才意识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他愣住了,手上的动作停下,又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贺年。 对方很明显也听见了刚才的那句话,此刻正弯着眼睛看他,很高兴的模样:“谢谢严总。” 明明贺年的眼神很温和,但严锐之现在心虚,只觉得自己被对方的视线烫了一下,才把脸扭回来:“没什么。” 尽管他不承认自己的好意,但贺年就已经很满足了,即使严锐之已经把注意力拉了回来,却总感觉贺年好像还在一直看着自己。 早知道还是让他把工位搬出去好了。 严锐之微垂着眼,向来做决定干脆利落的人,此刻却还是没开口。 这样的氛围实在微妙,之前在工作时不觉得,现在稍微放松一点,那些原本潜藏在空气中颗粒般的暧昧,就随着微尘一点点流动起来。 终于,他被贺年看得受不了,略一不满地重新看向他:“工作时间别总东张西望。” 按照电视或者小说里写的内容,那贺年应该回答一句“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但他眨眨眼,开始睁眼说瞎话:“没有啊。” 严锐之刚一皱眉,贺年立刻就道歉:“我错了!” “但我早上工作干完了。”末了,他又小声地补了一句,“连带着下午的一起。” 严锐之一向信奉效率至上,贺年一亮出这个,他就又没了继续责备的话。 过了一会儿,贺年见严锐之放下了手里的文件,叫了他一声。 “严总,现在算工作时间么?” 放在平时,严锐之肯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说“算”,但现在,因为摸不准贺年又想说什么,想了想干脆不回复。 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贺年又说:“如果算的话,那我就再等一会儿再问,如果不算的话,那我现在就说。” “……”严锐之不知道他又有什么主意,“爱说不说。” 然而贺年的士气并未被打压:“其实我就是想多让你跟我说一两句话。” 严锐之手上的动作又停住了。 他实在是不知道…… 严锐之再开口的时候颇有些无奈:“贺年,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有精神?” 他回忆自己短暂的大学生涯,细细数起来,真正跟他相似的也没几个。 其实他时常会想,贺年为什么总是没什么阴霾,即使自己曾经冷漠对待过他,现在也没接受他的心意,他却还是能发热,还是能发光。 “因为我看到你,就一点困倦都没有了。”贺年这次没绕弯子,直接说道。 -- 第82页 他扔了这一句话,倒把严锐之砸得有些懵,一瞬间不知道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我说的是实话。”贺年观察着他的神情,“您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少说些。” “反正您没说过不让我继续追。”贺年补了一句。 “可是——” “严总。”贺年声音认真了一点,说道,“如果我是篝火的话,能让你感觉到一点温暖,也是好的。” 他说完这句话,又怕严锐之难堪,兀自笑了一下,补充道:“前两天我们文学鉴赏的活动,我在上面看到的。” “不过刚刚那句真没说谎,所以我今天早上才要主动过来继续待着。”贺年很有朝气地说,“严总监工能让我更有动力!” “……”严锐之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微抿着唇,喟叹般的说,“你把我当充电宝?” “那不是。”贺年满口否认,目光明亮地看着他。 至于是什么,他倒又不说了。 严锐之不好意思再问下去,正好梁小优过来送工作餐,成功让两人中止了这一话题。 “下午您要去上课吧。”吃完午饭,贺年看见严锐之没休息,问道。 “我送你呗。” 严锐之想要拒绝,贺年就开始光明正大地耍起赖来:“你看啊严总,我今天工作基本做完了,不会影响下午的进度,可是您这么累还要自己开车,多辛苦,倒不如让我来——” 严锐之皱眉,刚说自己可以叫司机送,贺年就继续抢了先机开口:“而且,我送您上课,一来锻炼了我的驾驶技巧,二来您解放了双手,三来促进了我们之前的关系——” 贺年总结:“一举三得!” “……”严锐之嘴唇抿得很紧,正犹豫一个“滚”字要不要说。 只是他刚从贺年的歪理里脱身,忽然就惊觉两人似乎又有一些回到当初的相处模式去。 不一样的是这次贺年干脆不藏着了,说喜欢就是喜欢,说要追就真的要追。 “严总,”大学生年纪轻轻不要脸皮,干脆开始装可怜,“求您了。” “……滚。” 严锐之冷着脸,刚才还犹豫的字眼终究是说出来了。 不过事实证明,没脸没皮总是有用的,最后严锐之在贺年的殷殷眼神中,沉默地让他先去停车场等着。 贺年自然不敢再得寸进尺,颠颠儿地哼着歌,心情很好地下了楼。 还是那句粤语歌,严锐之听过几次,已经熟悉了。 以至于贺年唱了上半句“轻快的感觉飘上面”,他就能想起下一句的歌词来。 “可爱的一个初恋”,如果没记错的话,严锐之沉默地走进电梯,无声想着,应该是这一句。 大学生司机一条龙服务,贺年依然把他送到教室,又开了多媒体,跟个课代表似的坐在第一排。 严锐之讲课,贺年就捧着脸在 只是今天他总认为自己有些走神。 尽管课堂没有出错,但严锐之却一直觉得,他今天讲得也许不那么好,因为自己脑海里,好像一直有着那首歌的声音。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下课。 时间还早,两人打算一起回公司,路过家属楼的时候贺年忽然停住,说自己要去拿个资料,让严锐之等不及的话自己先走。 严锐之站在篮球场旁,觉得耽误十分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他看着热热闹闹的学生比赛,又难免回忆起上次贺年拉着他来看自己打篮球的经历。 只是这一次,还没等贺年回来,他就先遇上了一个不速之客。 “我之前看报纸上说,知名制作人还兼职来大学做讲师。” 那人的五官跟严锐之大概有三分相像,只是眉眼间总藏着一点令人不悦的戾气。 “我也就是随便来转转,没想到真的能遇上,”对方一挑眉,“你究竟有多喜欢学校?而且——原来自己没念完,就可以来做老师啊。” 来人语气不善,不怀好意地说:“你说是不是不太好?好弟弟。” 第39章 严锐之甚至没皱眉, 只是镇定地扫了来人一眼。 “你没事也不会来这里转吧。”他收回视线,依旧看着篮球场上奔跑的学生们。 “对, 我就是想来碰碰你,”对方的声音有些粗哑,是长期抽烟所致,“没想到还真能遇见。” 严锐之其实不觉得遇见自己亲哥哥是件多么令人烦躁的事,可一想到贺年等一会儿就要过来,忽然就不想多留。 他下意识不想让贺年看到这些。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还是微微沉了下来。 好像这才是对方想要看见的表情, 继续说:“你时不时就来学校, 是在后悔当年为什么要退学吗?” “严学, ”严锐之只觉得可笑,“我想考上就考上, 想退也是自愿退的, 你当年落榜是不是还要怪我抢了你的名额?” 严学脸上更难看了:“你真是忘恩负义。” 听见他这么说,严锐之冷冰冰地抬眼看他:“我也这么觉得。” 他只觉得兴味索然, 抽身离开:“你要是只是想过来嘲讽两句——” “等等!” 严锐之的手一下被抓住了。 像是受了惊,他第一次露出无比厌恶的神情,条件反射地想要抽回手。 可是严学有备而来,抓得很紧,严锐之只觉得愈发厌烦,用力甩开, 怒斥道:“严学!” -- 第83页 “爸生病了, 化疗做到最后一周期,接下来就是——” 严锐之终于把手拽出来, 他身旁没有其他人, 但毕竟是在家属楼附近, 不想失态,只是冷冷地说:“所以这是你来的目的?” 严学凶戾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表情。 “这几年你来找过我多少次,要么是工作出事要么是别的,”严锐之平缓了一下呼吸,“这次呢,是想要多少钱?” 如果按照常理,严学这样的人应该是乞求的一方,可他从出现到现在却没有一点示弱的意思,甚至眼神里依然带着轻蔑:“严锐之,你还是一直这么傲慢。” 严锐之听闻这句话,没什么表情,只是心里很轻地嗤笑了一下。 大概在对方眼里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断了关系就是无情,出人头地后不闻不问就是傲慢,他漠然地看了严学一眼:“如果我说我不想管,那你是不是又要骂我冷血了?” 严锐之一刻也不想多待,迈步就往停车场走:“我回头会叫人把钱打给你,其余的事,你来找我多少次也没用。” 可是严学身形比他高壮,眼看又要过来拦住他,严锐之眼神一冷,低声斥道:“你再敢碰我?” 没想到这句话也激怒了对方,严学本就心里压着火,闪身就要阻止:“你以为我稀得碰你?你这个——” 话没说完,后面的声音忽然消失,严锐之只感觉自己被一双手往后拽了一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没看见他不想跟你说话吗?!” 贺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此刻沉着眉眼,紧紧盯着面前的严学。 不需要问,跟严锐之几分相似的眉眼能让他大概猜到来的是什么人。 尽管严锐之想提前走就是不想让贺年看到这样的场景,但对方来了,还站在自己面前,他竟也生出一种未曾有过的安心。 他忽然就不想再跟严学掰扯了,很轻地碰了一下贺年:“我们回去吧。” “好。”贺年轻声应了。 他没多问一句,只是身形上护着对方。 “弟弟,”这时候严学故意点出他们之前的关系,盯着两人,像是看出了一点什么,“我还以为你这些年能有点变化,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是一个那么令人恶心的……” “同性恋。”严锐之冷漠地接了对方的话。 这样的对话仿佛在两人之间发生过许多次,再提起来时,他的眉眼间已经毫无波动了。 严学脸上露出一抹厌恶,又很快看向贺年。 见严锐之说出这句话,对方还是一副维护他的样子,严学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不怀好意地开口:“我就说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来大学,这个人是你花钱雇的大学生吗?” “你就跟当年一样,这么久了还是喜欢这样的,”严学转向贺年,“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他没有折磨你骚扰你吗?他——”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觉一阵风从眼前掠过,他下意识闭上眼,只看见对方挥过来的拳头。 只是这拳头没能落在他脸上,贺年脸色阴沉,动作却被严锐之死死拦住。 他气得浑身都发着抖,眼神冰冷地凝视着对方,几乎能让人遍体生寒。 严锐之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自己制止住,招呼到严学脸上的那一下铁定不轻。 “严总,他先挑衅的。”贺年没移开视线,开口道。 严学有些心有余悸地看过来,但很快又强装镇定地继续开口:“严锐之,你找的这个学生花了很多钱吧?” 严锐之没有动手,甚至当着对方的面把贺年的手包住了:“滚。” “你是不是花了很多?”严学不死心地道,“你果然还是一样,因为没人喜欢你,就强行找这样的学生。” 只是贺年一定要替他出这口气,平复了心情后终于冷静下来,转而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你猜猜?你是不是很羡慕?” 严学反胃地瞪着他:“恶心至极。” “严总没找我,是我巴巴贴上去要跟他的,”贺年在这方面一直不怎么在乎别人怎么看他的,“可是他还是对我很好,尽管我都说了他几次,他还是不听,什么好的都要给我买,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才好……” 眼看严学一脸被恶心到的模样,贺年做作地噢了一声:“那你来找严总做什么,难道你也想……?” 严学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这时候听见一直沉默的严锐之轻声开了口,却是对贺年说的:“你猜猜?” 一唱一和之间已经没人在意真实情况是什么,严学恶狠狠地道:“我只是来告诉你父亲生病了,没想到开了眼。” 严锐之的表情却没有太多变化:“行,那我会直接把账汇到医院那边。” “严锐之!”严学像是终于没忍住,“在你眼里,什么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你不是过来要钱的么?”严锐之听笑了,反问道。 贺年个子高,他替严锐之挡着对方的视线,还居高临下地反横了他一眼,护主地要带着严锐之走。 两人刚离开一步,又听见严学中气不足的声音。 “我才不信你会有真心对你的人。”他的声音不大,“真可怜啊。” 严锐之不为所动,继续往前走,却感觉贺年顿了一下,叫了他一声:“严总。” “您等我一下。” -- 第84页 然后趁严锐之没注意,火速往严学那边走过去。 严锐之险些以为他又要动手,结果他只来得及看见贺年走到对方面前小声说了一句什么,随后就重新回到他身边来。 然而严学却因为刚才几秒的话愣在原地,又不可置信地看了贺年一眼。 不过这次两人都没回头,也没打算继续跟他纠缠。 回到停车场,严锐之刚想习惯性地坐在副驾驶上,才反应过来自己跟贺年现在不是之前的关系。 只是当他想开口时,贺年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驾驶座上,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他系上安全带,不知道该跟贺年说些什么,如何开口。 最后等车开出去,他才状似轻松地问了一句:“你刚才跟严学说了什么?” “哦,那个啊。”贺年在等红灯的间隙过来看他一眼,笑眯眯的,“我跟他说……” 他的眼神很认真:“天热了,他可以破产了。” 严锐之被他弄得有些好笑:“谢谢你逗我。” 严学结婚后确实在管理妻子的公司,严锐之不太关心,不过听说经营得也不太好,不然这些年也不会时不时过来找他。 “我没说笑,我说的是真的。”贺年不满地反驳。 “好好好,真的就是真的。”严锐之低下头附和。 只是刚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刚才说话的语气如此自然,甚至是温和的。 每次严学来找他虽然不会闹出什么大事,但心情总会有些影响,可这次的郁结像是很快消散,他都能哄人似的附和贺年,也不会因为严学的无理嘲讽生气。 贺年察觉到他的心情,借机说:“不然我带您去走走,散散心?我下午的工作都完成了的。” 严锐之挑眉看他:“你这是在怂恿老板跟你一起翘班?” 被他说中,贺年也不心虚:“我就是瞧着附近有个新修好的公园,想逛逛……” “行。” 还没等他说完,严锐之就给了答复。 翘班就翘班吧,反正上次他也翘过一次了。 严锐之丝毫没有考虑正在出差的郝公子的感受,第二次任性了一回。 贺年把车开到公园门口,两人没立刻下去,严锐之说了声“等等”。 “介意我抽支烟么?”一路上的思绪沉淀下来,严锐之开口问道。 贺年立刻摇头。 反正贺年也见过了,严锐之想,当着他的面也不必有太多顾忌。 没想到贺年不仅不介意,还说:“那我给您打火。” 然后在严锐之诧异的眼神里真掏出一个打火机来。 严锐之见他积极,便也没拿点烟器,微微低下头,发丝遮住眼睛,贺年只能看见对方眼睫安静地敛下来,露出一点鼻尖。 他凑到微小的火苗处,轻轻碰了一下。 烟细细缕缕升起来,严锐之看着他,轻声叫他的名字:“贺年。” “你不抽烟,为什么会带着打火机?” 贺年像是早就想好了问题的答案,看着他笑:“严总,我当时觉得,只要我带着,就会像现在这样——你总会有找我借火的时候。” 他听见贺年继续说:“只要能帮上你,对我来说就都是好的。” 严锐之动作顿住,没再说话。 等到一整支烟燃尽后,他哑着声开口:“贺年。” “你会一直喜欢我么?” 第40章 车里的气味并不算好闻, 贺年在听见他这么问后脸上的表情微微怔住。 “怎么了。”严锐之指间还夹着残留火星的香烟,像那一晚一样,有些无所谓地对他笑, “你要是后悔了也没关系。” 他的语气几乎是轻快的:“你可以理解为之前见到的我都不算真实的, 现在你看到的才算。” “不那么光鲜, 不那么诚实,你看,还有纠缠不休的亲人, 我亲哥哥过来告诉我父亲病了, 我却仍然冷漠得不想搭理,顶多给一点治疗费。” 严锐之说着又想去找烟, 只是这次贺年没让他抽第二支,将烟盒稍稍往后藏住:“严总,多抽烟对身体不好。” 他本来也没什么烟瘾,迟疑了一下后也任由贺年去了。 他们把车停在公园门口, 窗外是和煦夏日映照出的翠绿嫣红,车内却还带着空调的冷气。 “好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严锐之陷入回忆似的开口,“说来我第一次抽烟,还是严学偷偷递给我的。” 那时候是高一,严学虽然跟他同届,自己却是整个年级最小也最受喜欢的学生, 大家夸赞他聪明机敏,所有人都很看重他, 他入学就代表新生做了演讲, 每个人好像都喜欢他, 说他以后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严学则不那么听话, 严锐之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升旗台演讲时,一旁偶尔会有自己的哥哥——严学作为劣迹代表被通报批评。 但即使如此,对方还是会每天来接他上下学,他宁可逃课都要来接弟弟,所以不管他再怎么顽劣,严锐之也依旧觉得他是个好哥哥。 有一次严学来照例来接他,那时候的学生总不爱被管教,刚一出了校门,没走几步,严学就偷偷拿了烟出来抽。 严锐之看得好奇,又不敢尝试。 最后还是严学主动凑过来,给他拿了一支新的,用自己燃着火星的那一支替他点着:“我教你。你记得注意吸气吐气。” -- 第85页 结果严锐之还是被呛到直咳嗽,说什么也不尝试了:“我不要了,哥,我学不来。” “你不是学什么都很轻松么。”严学说。 严锐之知道自己也就学习上稍微占了点天赋,不太好意思:“我只会死读书,妈妈让我回去以后教你过一遍单元练习。” 严学叼着烟嗤笑一声,走到前面去。 知道他一直不爱这个,严锐之有些无奈,但还是快步跟上。 哥哥不擅长学习也没关系,反正妈妈关心他们,自己再多努力一点,也能带上他。 其他的,都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顺利下去。 “抽烟又不是什么好习惯。”贺年小声地说了一句,打断了他的回忆。 严锐之听得有趣,扭头过去看他。 对方也借着外面的天光跟他对视,眼神很清澈,带着一点未出象牙塔的澄净。 他看了许久,才轻声说道:“过来一点。” 贺年应了,把驾驶座的安全带解开,靠近他。 看见那张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脸慢慢放大,严锐之便有种原本因为严学扰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的感觉。 他伸出手,很轻地揉了揉对方的头发。 贺年因为他的动作微微眯起眼,但一点也不生气,也不问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笃定地说:“您不愿跟他们联系,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 “你别当我是在安慰你。”怕他多想,贺年又补充道,“我说的都是真实想法!” “真的,你要相信我,今天小优姐都说了,说我是有鱼勇……不对,说我是有鱼吉祥物!” 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严锐之顺着他的话说:“是因为你之前那个歪理?” 他指的是那个“年年有余”的谐音。 “那不是歪理,是命中注定。”贺年领悟过来,颇自信地说道。 “好。” 知道掰扯不过对方,他干脆应了,让他占着一点甜头。 严锐之凝视他,片刻后勾了一下唇角:“年年。” “哎!” 这一次,贺年仍然很响亮地回应了。 他还是被对方取悦,轻浅地笑着,半开玩笑地说:“你连名字都跟公司连在一起了,那我把公司给你好不好啊?” “不如把你给我。”贺年像是没忍住,还是嘴快地说了一句。 “你刚才问,我会不会一直喜欢你,”严锐之的手还放在他头发上,贺年也不介意,甚至主动蹭了蹭,维持着现在的姿势,抬眸看他,“我当然会,但我也知道你肯定觉得我太年轻,不可信。” “其实在游乐园那个晚上,你抱着我的时候,我也有点想哭,但又觉得不甘心。”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贺年在这一句话里加了个“又”字,仿佛窥探到了一点当时严锐之的心情似的。 “但哭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情绪宣泄,可我不想只是宣泄,我就是喜欢你,就是不想放弃,只是偶尔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更好了。” 比上一次还要直白的话又重新呈到他的眼前,比起之前的慌乱,严锐之这一次试着不那么躲避,只是看着他,轻声说了一句:“贺年,我比你大很多。” “那又怎么样呢?”贺年不甘心地反问。 “你会怎么爱我呢?”严锐之声音有些抖,“你是不是要告诉全世界,是不是像那些无谓的誓言一样,要把我的名字刻在你的身上,是不是要在一些软件上写誓言,是不是要在抒情歌的是觉得只会喜欢我一个呢?” “你因为觉得我比你小,就认定我心性不定吗?”贺年开口。 严锐之被他逼问得败退:“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想找一个关系稳定的……炮丨友,那我觉得我还不错。” 他甚至故意没用“床伴”这个词,继续说道:“可如果上升到恋爱关系——我已经过了能热恋的时候,不想在事业的上升期陷入到无所谓的纠缠里。” “严锐之,你为什么总喜欢贬低自己?”贺年目光灼灼地看他,却不像严锐之想的那样,会生气发怒,或者失望冷淡。 即使自己说了这么过分的话。 更何况,他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比他小了许多的人看到心虚:“我……” “严总,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还跟你是雇佣关系时,跟你说过的话?” “我那时说,大家都喜欢你,多正常。”贺年笑了,“你当时还愣了一下,像觉得我在开玩笑。” “可是这就是事实,公司里虽然好多人觉得您不够有亲和力,但大家都很服气你,也都称赞你,小优姐说你是她遇见过的最好的上司,郝总说你其实是个心肠好得不行的人。 “我的确不知道您当年都经历了什么,但你这样的性格,肯定不会去主动伤害别人,说不定吃了亏还要自己受着,但只要你不主动说,我一定不会多问。” “可是严总……”贺年斗胆伸手主动抱着他,“明明就是有很多人喜欢你。” “你的同事喜欢你,你的朋友喜欢你,你的学生喜欢你……” 他眨眨眼,在他耳畔说:“我也喜欢你。” 烟味散去,严锐之闻到贺年身上清新的味道,带着心动的气息。 “哥哥,我不想跟你当炮丨友,我想做你男朋友。” 即使严锐之没动,向来喜欢顺杆爬的贺年居然没再得寸进尺,规规矩矩地抱着他,说道。 -- 第86页 “我要爱你所有不自信的角落,爱你会因为我而变得更好的地方。” 他说完这句话就放开了,显摆似的说:“文学鉴赏课上学的,有点拗口。你看,我有好好听课的!” 严锐之被他抱得头晕目眩,却又有些眷恋那点温暖。 他想抵赖说自己没有不自信,而且他现在也没答应他。 只是话还堆在腹中,他耳根发红,现在没法撒谎。 “要不要下去走走?还是回公司?”贺年自顾自说完,却忽然换了一个话题。 他好像一直都懂得分寸,可即使知道分寸,却依然还在热烈地告白。 既然都开到门口了,严锐之还是跟他走进了公园。 这里是新修好的,人并不多,但设施都很新,绿植也郁郁葱葱,一派清爽的夏意。 贺年跟在他后面,偶尔聊一点公司的事,或者说一点自己学校的情况。 严锐之原本以为在自己拒绝他以后,两人的关系会降至冰点,却没想到现在也算自然。 其实他一开始的郁结早在贺年说那些话之后就消失了,严锐之心知肚明。 等两人重新上了车,作为拐带老板翘班的罪魁祸首,贺年说:“您是要回家还是回公司?” “反正今天郝总不在哎,您不会怪我翘班的吧?” 严锐之点头:“反正你这个月全勤也没了。” “那我送您回家?”贺年说。 “好。” 他们的气氛跟从前有些相似,但很多地方又有了明显的区别。 贺年一路上没哼歌,但开着蓝牙,放了一张鲁宾斯坦的肖邦夜曲集。 车停在楼下,贺年也跟着下了车:“那我坐地铁回去,严总您早点休息。” 他的语气很自然,严锐之刚才跟着音乐想了很久,有些犹豫,但又觉得太过内疚:“贺年。” 而对方像是早知道他的摇摆,走过来很轻地揽了他一下,只停留一秒便松开了手。 “没事的,严总。”他坦坦荡荡地朝他笑,“你不用这么快给我答复。” “我今天能把这些想说的都说完,已经很开心了。” “与其算是告白,”贺年对他眨眼,“我更希望你从此变得更快乐一点。” 第41章 那之后贺年还跟以前差不多, 工作上兢兢业业,但偶尔一些想法藏不住,会稍稍表露出来。 不过果真跟他上次自己说的一样, 说了不急, 就真的不再催着严锐之回复。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之前的解密游戏已经开始买量,从出版发行方的数据来看,比想象中的要好上不少。 因此在新的一周早会上, 大家明显都兴奋许多。 等例行的汇报和总结完毕,原本还有点严肃认真的气氛松缓了不少, 郝帅转着一支笔, 想到什么:“对了,过两天在隔壁省有个博览会,正好我们新发了这个, 我之前联系过另一家发行,要过去一趟。” 作为应酬交际的能手,大家都默认了一般这种场合都是郝帅去,因此没人有异议。 “要不要带一两个人?”严锐之开口, “我记得这次的博览会时间比以往都长,多一两个人也好有照应。” 严锐之自己不喜欢这种场合, 因此在每次郝帅出差时, 都带着点内疚地关心着。 一般这种时候会找机灵一点的员工, 郝帅目光扫了一圈,有了想法。 “不然这样, 小贺跟我一起吧, ”郝帅主动提出来, “而且这次这个展会规模大, 不去会很可惜,年轻人多见见世面是好事。” 贺年不愧是自封的“吉祥物”,年纪小能力强脾气还好,大家都很照顾他,因此隔壁组的主策也欣然同意:“行啊,之前其实我们就想过这个,但又担心你们觉得他进来的时间不长,就没提出来。” 一旁正敲着笔记本的贺年吃惊地一抬头:“我吗?” 像是不太好意思,贺年说:“可我会的也不多,您不嫌弃我笨手笨脚就行。” “这个没关系,”郝帅一直很看好他,“而且我听说之前你在京行的时候就跟赵总出去过,肯定也是对你能力的肯定才会一起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下意识征求意见地问了一下一旁的人:“严总那次不是遇上了么?” 他正支着额头走神,见大家的视线都放到自己身上,严锐之才很轻微地点了点头:“是。” “你带上他是好事,一起吧。” “行,那这次小贺不用报备了,多出来的差旅费算我头上。”郝公子一向大方,“就看严总舍不舍得放人了。” 严锐之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觉得郝帅今天三句话提一次自己实在奇怪,但也没显露出来,点了点头:“嗯。你好好照顾他。” 这件事就很快定下来,散会的时候严锐之还看见贺年正跟之前去过的员工交流心得。 他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先一步回了自己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贺年才礼貌地敲门进来。 “严总,你不去吗?”像是没憋住,过了一会儿,贺年趁严锐之休息的时候问道。 “一般这种时候都是郝帅去。”严锐之随意说了一下理由。 “那我上次能遇见您,运气还挺好的。”贺年说道。 知道他说的是上次在云林出差的事,他这么一提,严锐之回想起来,也觉得确实如此,点头说:“的确。我一年就去了那么一次。” -- 第87页 没想到能遇到,还蹭了同一间房睡。 那时候的贺年好像跟现在没多大区别,只是还在打零工,或者睡酒店隔壁的小单间。 不过说来奇怪,即使贺年那时候看上去称得上清贫,可言行举止都得体有礼,严锐之就只当他是家中有些什么事,没想过其他。 一想到这里,他试着开口:“那你现在怎么样?” 还没等他加一句,贺年就已经猜到了自己在想些什么,立刻说:“不缺钱了,严总。” 严锐之不太相信,他看了一眼现在贺年现在的衣着,刚想说要是有困难自己可以帮,又想到两人现在的关系早已没那么“单纯”,有些欲言又止。 但贺年总是很聪明:“真的,你相信我。” “之前就是我爸……”他张了张口,似乎在犹豫怎么说,“您给的钱我没动过。” 严锐之总觉得自己像在翻对方的伤口,不打算再问下去:“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贺年又开口叫他:“严总。” “嗯?” “我刚刚问过了,我这次……好像要去隔壁省待一周多的时间。” 严锐之手上的动作一顿:“……我知道。” “算下来得八九天呢。”贺年又说,然后小心翼翼观察着严锐之的神色。 “嗯,你好好跟着郝帅,他经验很多,会照顾好你。” “噢。”贺年见他说得很官方,小声地应了一句,重新垂下头去。 只是他到底年轻,一低头时没被满足的期盼还是没藏住。 严锐之本想假装看不见,他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像个不敢轻易承诺的胆小鬼。 可是他又觉得贺年眼底的失落太晃眼,想了想还是又补充了一句:“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随时跟我说。” “真的吗?” 严锐之“嗯”了一声。 好像这一句话就够了,贺年眼里的光芒重新被点亮,他点了点头:“好!” 很明显他今天的工作动力又有了,严锐之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忍不住失笑。 明明这么好的一个人,却能因为这么一点承诺就满足。 严锐之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的心情因为刚才的对话愉悦了起来。 他只觉得年轻真好。 好像自己也跟着变得轻飘飘的。 - 博览会的日子定在周五,但因为要提前过去,助理替他们买好了周三的机票。 郝帅的效率一向很高,甚至没耽误周三上午的研讨会,中午才去机场。 他跟大家一起讨论完还能掐得准时间去严锐之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对方正忙着整理数据,头也没抬。 “哎,我记得最开始我每次出差的时候你都一副紧张的样子,生怕我们的项目被拒。”郝帅鼓捣着咖啡机开玩笑,“哪像现在,理都不理了。” “我会帮你盯的。”严锐之不动声色。 “哎,”郝帅装模作样地感叹,“感情淡了。” “……”严锐之懒得理他。 “不过说正经的,因为有个合作,我到时候还得带小贺转一次机去邻市,”郝帅终于不皮了,“所以原本定的是八天,结果因为这件事,算下来得快小半月了。” 严锐之这次怔了怔,从一堆冗杂的数字中抬起头来:“这么久?” “是啊,是不是忽然觉得公司这么久没有你的好兄弟,会十分不习惯!” 严锐之不想跟他贫:“所以你几点的飞机?” “十二点,差不多了,我等小贺过来就走。” “哦……好,”严锐之迅速低下头,“我知道了。” “不跟你开玩笑了,我会好好照顾年轻人的。”郝帅心情愉悦地跟他掰扯完,从沙发上起身,准备离开。 开门的时候,严锐之听见了一些外面的声音。 贺年应该在外面等着郝帅叫他一起去机场,正乖乖等着。 “小贺第一次出差!不要怕!” “对对,跟着郝公子没关系的,放宽心。” “就是,就当见见世面,刚入行都是这样的。” 然后就是贺年礼貌回应的声音。 严锐之鬼使神差地叫住正站在门口的郝帅:“等等。” 他皱着眉:“你们机酒订的什么?” 问完才发现这个问题有些宽泛,严锐之有些慌乱,又加了一句:“他上次在云林住的就不好,这次你们时间长,机票到时候给他升个舱吧,酒店房型也是。记我头上就行。” 生怕郝帅多问,他说完就要轰人:“快走。” 郝帅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但知道肯定什么也问不出来,还是应了一声,没多话。 不过开门的时候,严锐之还是抬起头,看见正跟员工们站在一起的贺年。 他很高,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身上背了个书包,没带行李箱,不像刚工作实习的人,倒是学生气很浓。 此刻正弯着眼睛,好像在跟别人说着什么。 不过严锐之没能再多看一眼,郝帅已经替他关上门,然后对着门口说:“小贺!准备走了!” 后面的声音,严锐之再没听清。 此时,助理正在给两人发机票行程,又是午休时间,一行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开玩笑。 “这次小贺出去回来,有了历练,说不定就能从严总办公室里出来了吧。” -- 第88页 “是的,反正我看严总应该也挺喜欢清静……” 只是没聊两句,人群忽然安静下来。 严锐之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贺年,你有报告没拿。”他沉着脸,表情看上去甚至是凝重的。 外面的员工吃了一惊,交换了几个眼神。 果然,严总对待实习生的态度一如往昔。 一旁的梁小优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贺年倒是一无所觉:“严总,什么报告?” “你先跟我过来。”严锐之扔下这句话,就径直先进了办公室。 在一群人惊讶且默哀的眼神中,贺年连忙跟上:“哦!” “完了,完了。” “走之前还要被教训一顿。” 大家唏嘘道。 而在办公室里,贺年走进来时,严锐之已经坐在了椅子上。 他小心翼翼关上门,叫他:“严总?” “什么报告啊?”他说,“我记得我昨天走之前好像整理完了,您邮箱里应该都有?” “贺年。” 严锐之忽然打断他。 大约是气氛有了变化,贺年忽然就意识到了一点什么,没再问报告的事。 “这次去多久?”他重新问了一遍几天前问过的问题。 “十二天。”贺年听话地答道。 严锐之沉默片刻,抿着唇看他。 贺年的表情别别扭扭的,像是有点艰难:“严总,我都要走了,您别这么……” 别这么看我。 别这么跟我说话。 “我……”他的眼神很犹豫,在严锐之身上停留,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没发出声音。 严锐之自己也知道不应该。 就算是想说,也大可以等到贺年回来以后,他向来权衡利弊,总能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可是…… 他忽然觉得十二天很长,也知道贺年欲言又止,一边想看他,一边想问问自己是不是不舍,又想体贴懂事地什么都不说,努力克制着不给自己添麻烦,再安安静静回来。 但他仍然记得那天贺年闪烁的眼睛,努力想要多得到一两句回馈的表情。 很快贺年的举动就印证了他的想法,他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我会早点回来的,严总,您别……” “过来一点。”严锐之打断了他。 贺年噤声,屏着气走过来。 “再过来一点。”严锐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迷了心窍,可他没停下,继续开口。 贺年终于走近,严锐之心脏剧烈跳动着,而在看着他眼眸的时候,忽然觉得一直犹豫的事情有了答案。 他知道自己怯懦谨慎,知道自己敏感逃避,也知道这一天以后自己的生活可能从此有新的变化。 可是贺年那么好,一定要靠近他,一定要把一颗心捧到面前来,一定要一次又一次地说。 严锐之,我多么爱你。 严锐之像是忘了怎么呼吸,刚才撑着冷脸去叫人就仿佛是个冒险,此刻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可能原本的理智和聪明都找不到踪迹。 他很笨拙,却也想试着真诚。 他闭上眼,很轻地凑上去,在对方的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嘴唇触感温软,他只碰了碰,就迅速移开了。 而贺年早就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严锐之低下头,第一次觉得如此难以启齿,“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但是我,我……” 他呼出一口气,声音好像都发着颤:“我想试着……跟你试一试。” 第42章 严锐之第一次觉得自己跟贺年好像也没太大差别, 在他好不容易说完这些话以后又下意识地想要逃开,退开一步说:“好了,你快去吧。” 结果贺年站在原地, 一直机灵的人像是一下子被刚才的话砸懵了,眼睛都忘了眨, 只看着他。 被他的视线看得脸热,事实上严锐之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现在要说这些话,只是觉得小半月太长。 眼看贺年还要发呆, 严锐之受不了地低下头,没话找话地提醒:“你还要赶飞机。” “真的?”对方终于反应过来,不敢相信似的重复一遍, “真的?” “算了你别说了, 我刚才都听见了, 肯定是真的。”贺年喃喃地开口, 像是没了逻辑,“你刚才说了的。” “你——” 严锐之又想赶人, 但贺年已经黏在他身上了, 伸手抱住他,头枕在他肩膀上:“你让我缓缓,三十秒,就三十秒。” 赶飞机也不急三十秒。 严锐之心安理得地替对方找了这个理由, 反正已经突破了一回, 现在便没再推开他。 抱在一起时总能更直观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跟自己的叠在一起,那么真实, 又那么生动。 贺年似乎在心里默默数着,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办公室的门隔离了绝大部分的吵闹,心跳声就变得尤为鲜明。 “我……”在说完那些话以后,严锐之忽然觉得有些脱力,声音小了一些,“我不一定能做得好,我也没有过经验,可是……” 可是要真的等到十二天以后再开口,他怕好不容易因为分别攒起来的冲动消失,怕想要迈出脚步的动作迟滞。 只不过刚刚说出那些话已经用尽了所有勇气,剩下的他还是开不了口。 -- 第89页 即使如此,这对贺年来说已经足够了。 “没事,没事,没事。”对方说了三遍,嗓音有些哑,手上不自觉想要用力,把他抱得再紧一些,可又因为怕他不舒服,只能微微松开,“怎么办啊。” 三十秒的时间很快过去,很有时间观念的贺年依依不舍地松开他。 他迟来地有些孩子气,一边抱着他一边说:“严总,你这样让我怎么出差。” 严锐之自己也知道这个时候说不对,现在时间太紧,他后之后觉地“噢”了一声,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大概这副有些懵的模样让贺年更开心了,他看着严锐之现在的表情,想继续抱着耍赖时间又不够,不知如何是好地开口:“我就这么一说,你别当真……” 只是人还赖在他身上,黏黏糊糊的:“严总。” “嗯?” 严锐之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应道。 “我好喜欢你。” 贺年似乎喜欢用一些简单的字词前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小孩子一样,用“好”,用“特别”,用“多么”,粗略地把所有情绪概括起来。 我好想和你在一起。 我特别喜欢你。 我多么爱你。 没那么多辞藻,只变成一句又一句的热烈告白。 只是这点温存时间没能持续多久,郝帅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在外面响起来:“严锐之!有什么话不能回来再说!” 按照他的性格一般都会直接推门进来,没想到却只隔着门吼。 而严锐之不知道的是,因为自己刚才冷脸的关系,外面已经开始对贺年进行了新一波的同情,认为严总在这个时候叫他进去,肯定是工作有什么问题,发了大火。 之前几个实习生都出现过这种情况,郝帅有经验,多半怎么劝都没用,自己进去说不定还要被战火波及,得不偿失。 尽管他知道贺年跟严锐之关系会比一般的员工要近一些,但严锐之口风紧,也就透露过那一次意外,加上后面几次自己频繁试探都没探出什么东西来,他即使满心怀疑,也不敢妄下定论。 更何况严锐之是个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的人,即使他真的待贺年不同,在工作上犯错也是一样责无旁贷的。 综上,郝公子认为现在不是个进去的机会,只隔着门对里面说话:“快点啊!万一路上堵车怎么办!耽误了值机怎么办!你别把人家吓哭了,赶紧把小贺交出来!” 这场景,莫名有种西游记中孙悟空支着个金箍棒,蹦到妖精的洞府门口让人交出他的师父似的。 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的严锐之面无表情:“……” 郝帅还在外面聒噪,里面“工作生活分得很清”的严锐之闭了闭眼。 “快去吧。”他揉着眉心,别开脸说道。 贺年应了一声,果真松开了他,往门口走。 眼前的场景又变了,从西游记切换成了西厢记,聒噪的孙悟空成了棒打鸳鸯的崔夫人,最后一点时间留着给里面的崔莺莺和张生执手相看泪眼。 又一次被自己联想无语到了的严锐之面无表情:“……” 什么玩意儿,这不是才刚说了试试么。 他沉默地把这些无厘头的联想从脑海里赶出去,然后一抬眼,发现身高腿长的男大学生,正以蜗牛看了都要惊叹的速度,极缓慢地往门口挪。 严锐之:“……” 算了,既然自己都能在贺年临走前迈了一步了,出格一点也没多大分别。 想到就做,严锐之冷着脸靠近他,在对方惊讶的眼神里走到他旁边,只是语气不那么平静:“反正现在是中午。” 贺年傻傻地:“啊?” “这里离机场不远。” “哦哦哦哦哦!”张生“哦”了一连串,立刻懂了崔莺莺的弦外之音,配合道,“好的!严总!” 不像是刚互剖心意的人,倒像是要去一起隐瞒身份做什么任务了。 严锐之一边觉得自己一定是跟贺年待久了,想法也变幼稚起来,一边继续垮着一张脸,打开门。 - 郝帅嚎叫到第三声让严锐之放人时,格子间的员工正为贺年进行第三波同情。 正想着,原本紧闭的门忽然打开了。 不明所以的员工迅速再一次噤声,大家齐齐看着里面走出来的两个人,除了郝帅以外基本大气都不敢出。 按照严总的性格,大家都脑补了一场新的风暴,而他的表情也佐证了他们的想法。 严锐之的脸色比刚开门时还要冷,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低气压,深色的西装平添了这一种气魄,眉骨压下来,看上去似乎还在生气。 郝帅看他这副表情叹了口气,忍不住替自己的忘年挚友开解:“行了行了,年轻人偶尔犯点错有什么,而且小贺已经比同龄人厉害很多了。” 他想走过去安抚一下贺年,却没想到对方跟着严锐之身后出来,表情没有经过暴风雨洗礼后的绝望,而是带着一点……藏不住的快乐? 郝帅皱了皱眉。 剩下的员工也看见了贺年的表情,跟着皱了皱眉。 这孩子不会被骂傻了吧? 大家正想着,严锐之已经径直走到郝帅面前,声音沉静冰冷:“你叫司机了吗?” 郝帅点头:“马上过来了,下个楼应该就差不多了。” -- 第90页 “我跟你们一起去机场。”严锐之向来冷静惯了,在贺年面前还好,现在又恢复了这副毫无破绽的模样,“我要监督他改完报告。” 郝帅嘶了一口气:“不用这么严厉吧?非得等着现在么?” 严锐之扫他一眼。 “而且人家司机都要在楼下等了,现在取消也不太好。”郝帅说,“严总千万别送了。” “哦。”严锐之没什么感情地应了一声,“那你自己坐那个车走。” “贺年。”他扭头叫对方的名字,“那跟我去停车场。” 然后像是不想再在这里停留,先一步走了出去。 等他刚上电梯,所有人才满目同情地看着贺年。 这是犯了什么错,要让严总亲自开车,盯着在路上改完。 郝帅也有点没反应过来,没想到还有这出,但他赶跟司机约定的时间,拍拍贺年:“小贺,没事,你严总他就是有时候工作太认真,没事儿,我到时候在安检那里等你。” 贺年的表情看上去还有点发愣,然后点点头,也要往电梯间走。 “没事儿小贺!”梁小优过来安慰他,“严总可能今天就是心情不好。” 贺年:“嗯嗯嗯。” “反正这里离机场近,一会儿就行,别怕。” 贺年回了一个特别灿烂的笑:“谢谢小优姐。” 大概是这个反应太过诡异,梁小优不放心地问:“刚刚严总是怎么发火的?” 贺年嘿嘿一笑边走进电梯:“发了好大的火。” “好可怕啊。” “叮”的一声,电梯门关上了。 剩下其他的员工一脸诡异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完了。” “完了。” “多半是吓傻了。” “也对,你什么时候看到过严总亲自在路上监督人改报告的。” “而且是严总亲自开车……” “嘶。” “嘶。” 大家齐齐打了个寒噤。 以一种悲壮的目光凝视着关上的电梯门。 至于贺年则下了电梯,飞奔到负二楼的停车场,然后自己主动自觉地坐到了驾驶座,再笑眯眯地替副驾驶那个“发了好大火”的人系好安全带,还顺便蹭了蹭他的脸。 “谢谢严总送我到机场。”他看着对方说道。 严锐之绷不住,不知道是恼他还是恼自己,居然真的能没了理智,干脆剜了他一眼。 贺年只顾着笑,启动了车,轻声说了一句:“我也舍不得的。” 既然严锐之不愿意说,那自己就连他的一块儿说了。 反正一家人,谁说都差不多。 贺年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把贝多芬的月光哼成了欢快的小步舞曲,想到。 第43章 因为在工作日, 又是午休时间,一路上畅通无阻,连红灯都没遇上几个。 严锐之从上了车——应该说从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电梯以后, 就没再说过话。 他的表情很镇定,只是嘴唇微微抿着,眼睛也端正地注视前方,背脊更是挺得笔直,马海毛面料的西装上找不到皱褶。 贺年看了好几眼, 嘀咕着:“要不是你坐在副驾驶,我总觉得我真的在给老板开车。” 严锐之丝毫不动。 “你怎么不理理我。”绿灯亮了,贺年只能把视线移回来,小声说。 “开到机场我就要走了, 严总, 你……” “贺年。” 严锐之直视前方,忽然真的开了口。 “哎!” 像是终于等到他说话,贺年立刻乖巧地应了。 “虽然我知道,现在路况好,不堵车, 到机场时间还算充裕。” “嗯嗯, 严总,我会好好开车的。”贺年邀功似的说。 严锐之没理,他音色本来就冰, 不紧不慢地接着说:“所以这是你把速度开到二十码的理由?” “……” 去往机场的宽阔立交桥上,一辆越野慢吞吞地开着,任由其他路过车辆把它狠狠甩在后面。 贺年咳嗽一声, 踩了一脚油门, 速度立刻提上去了, 他心虚地“嚯”了一声,跟第一次上路似的说道:“严总,你这个车真好开哎!” 你的脑子开瓢的时候应该也挺好开。 严锐之没搭理他,毕竟刚才贺年也是用这种龟速一挪一挪地离开办公室,自己看了才没忍住,头脑一热地就要来送他。 不过贺年向来有越挫越勇的潜质,看着对方的冷脸也不生气,还要哄他:“别生气啦。” 严锐之也没想到自己真会有这么一天,会同意一个比自己小的男孩儿的追求,现在还要不那么理智地跟他走一段路,还要被对方跟小孩子一样哄着。 到底谁比谁小啊。 他终于还是趁着贺年专心开车的时候,扭头看了他一眼。 此刻的他穿着自己之前挑的衣服,显得清爽而富有朝气,唇角还一直微微扬着,睫毛很长,侧脸的线条流畅英俊,仿佛焦虑和烦恼都不会找上他。 严锐之心中一动。 虽然他不知道跟贺年的这段正常关系应该怎么开始,但他向来言出必行,既然说了会努力一试,就真的要付诸行动。 他轻轻提起一口气,看着对方的模样,侧头叫他:“年年。” “!” 贺年被他叫得身上一软,还好有过硬的开车素质,这才没直接一个急刹车。 -- 第91页 严锐之看着他明明一脸狂喜又非要佯装淡定刻意忍住的模样,忽然觉得十分有趣。 逗别人往往还能掩盖掉一点自身的羞怯,严锐之干脆又叫他:“年年。” “……!” 贺年依旧把车开得四平八稳。 只是半分钟后,严锐之发现他刚把车开下立交桥,就朝路边一打方向盘,停了下来。 他奇怪地看了贺年一眼。 直到把车停稳,原本还一脸淡定的贺年才倏地一下,整张脸到耳根全都红了。 “我看了,还有几分钟就到,刚才郝总给我发了消息说他也刚到,已经顺手替我值机了,让我别急,慢慢去,来得及。”贺年说了一堆废话,手还放到方向盘上。 严锐之也是第一次见他脸红成这样,眼睛还不停地眨。 他记得贺年第一次诱导着自己叫他这个称呼的时候还能厚着脸皮答应,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想到这里,他好奇地又叫了一声:“年年?” “啊——!” 贺年干脆把安全带解了,不管不顾地蹭上来。 “你让我缓缓。”贺年抱着他,头埋进他怀里,也不管车来车往的路上会不会被人看到,“我就是……太高兴了。” “你的厚脸皮呢?”既然已经有一个任性的了,严锐之强装镇定,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 “我哪儿有什么厚脸皮,”贺年声音嗡嗡的,“我那是薛定谔的厚脸皮,你一叫就没了。” “怎么办啊。”贺年仰起头来看他。 他向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此刻嘴唇一张一合,对严锐之说道:“我真的好舍不得你。” 严锐之嘴硬,只是手还放在他头发上,忍不住又揉了揉,触感很好:“那我现在收回去——” “哎不不不!别!我错了!”贺年连忙止住他这个想法,“我听到了就是听到了!你这人怎么耍赖啊?” 严锐之偏过头看窗外,不说话。 其实时间太紧,他在公司会脱口而出也是一时冲动,他并没有想象过,自己在同意贺年的追求以后他们之前的相处会变成什么样的。 ……但也总归不是幼稚成这样的。 “真的,我能在走之前等到你这句话就很好了。” 贺年像是终于缓过来了一些似的,补充说道。 “你别在半路上停太久了。”严锐之岔开话题说道。 “知道啦。”贺年也明白总归是时间不够,严锐之能过来再陪他这几十分钟,就已经是额外的天降之喜了。 “严总。” 贺年不情不愿地从他身上起来,叫他。 对方循声转过头,刚要应答,发现贺年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他原本的声音像是忽然被抽走了,刚才叫了三遍年年的代价像是终于来了,贺年眼神里的情绪很明显,烧得他有些心慌。 他匆匆扫了一眼对方开合的薄唇,干脆眼疾手快把贺年按回驾驶座上,再拉了安全带来扣上,自己重新坐好,让对方没法再动不动就黏过来。 没能趁机亲上的贺年也没气馁,停下来缓了这两分钟也够了,还是乖乖听话地重新开车上路。 严锐之心脏狂跳,觉得车内太热,掩饰一般地打开车窗,让外面的风灌进来。 “真是的。”在夏日的风声中,严锐之听见贺年小声说了句,“怎么这段路这么短。” 他没回头,依旧吹着风。 只是在心里悄悄应和了一句,自己其实也这么觉得。 - 贺年没刻意降速没停下来缓缓,因此十分钟后就已经不情不愿地开进了机场高速。 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严锐之的手机振动,居然是郝帅打来的。 大约是误会了什么,他都没联系贺年,直接打到严锐之这里。 他接起来,对方开口就是:“你们到了没啊?” 严锐之抬头看着明晃晃的航站楼标识:“嗯。” “那我就不在门口等他了,我看他那个包很小也不需要办托运,”郝帅的背景音是机械的航班播报,“你让他直接从第36个口进,进来以后直接来安检就行,我在这儿。” “知道了。”严锐之应道。 他开的是扩音,贺年听了以后点点头,往对方说的地方开。 而同时郝帅的大嗓门大喇喇开始嚷嚷起来:“在公司我不太好说,但我也知道你肯定是关心他工作才在这个时候都要拎着一起的,你对他比一般人都关心我能看出来一点,可是人家还小,别骂人家了,有什么事回来就好了。” 严锐之面无表情地没有戳破:“行。” “好嘞,那你记得叫他来这儿啊。” 郝帅不疑有他,挂了电话。 贺年继续往36号入口开,严锐之抬头看着标识,已经近在眼前了。 “到了。”他说。 门口人头攒动,郝帅果然不在外面,已经进到了安检处。 贺年点点头,从车上下来,拿了后座的书包,站在他面前:“严总,那我走啦。” “嗯。”严锐之低声应了一句,自己绕到驾驶座上,关上车门。 贺年就站在他的这一侧车窗处,只看着他。 像是不忍,严锐之看了几秒,还是轻声嘱咐道:“去了有什么不习惯的都可以跟郝帅说,遇到棘手的别自己扛着,可以找他帮忙。” -- 第92页 他顿了顿,眼神闪烁着:“……也可以找我。” 贺年点头:“嗯!” “到了以后跟我发个消息。” 贺年点头:“好!” “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想回来,都可以告诉我。” 贺年点头:“我知道了!” 他现在乖得不行,严锐之看着他,第一次在机场生出一些不舍的情绪。 他一直独来独往,机场车站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符号——或者说,是一个逃离的标志。 代表他迈向自己的人生,与从前的痛苦过往一刀两断,不再纠缠。 而这一次,他终于有了留恋。 他终归还是怕自己在对方面前失态,沉静地“嗯”了一下,说道:“进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拧着车钥匙,缓缓启动了车。 他总觉得在这种场合下说太多抒情话不适合自己,他今天的勇气全放在那句“试一试”上了,连后面的不舍都是贺年替他说的。 “噢。”贺年这次没点头了,但也没走,只站在原地看着他。 他的脸出现在后视镜里,严锐之开得很慢,看着对方的距离跟自己一点一点拉大。 而也是此刻,贺年忽然又动了。 他朝自己跑了过来。 严锐之浑身一怔,下意识减速停下,只顾着看对方重新落入自己的视线中。 贺年还背着书包,步伐很大,一点也没有犹豫地追着越野,跟着他。 严锐之刚才还在嘲笑贺年开车只开二十码,他现在忽然觉得,要是航班延误也不算太坏的消息。 对方终于跑了上来,大口大口地喘气,然后敲了敲他的车窗。 严锐之原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脏忽然又重新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按下车窗,看着面前的人:“怎么——” 只是他后面的询问没能说完。 贺年将脸从车窗外探进来,忍无可忍地咬上了他的嘴唇。 严锐之眼睛倏地睁大了。 贺年的身子还在车外,而唇舌却已经伸了进来,唇分间隙还带着喘息,低声说:“就亲一下,严总。” 他伸手捧着对方的脸,终于没有推开。 他们在象征离别和相逢的机场,旅人匆匆,这本就是承载了太多情绪的地方,周围人或孤独踽踽,或久别后旁若无人般激动相拥。 因此没有人会指责什么,他们本来也只不过万千沙尘中的一粒,而严锐之被笼罩在对方温暖的气息中,又在气息中交缠沉沦。 与之前贺年装作无心的两次亲吻不同,两人都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严锐之闭上眼,终于把没能说出来的话寄存在唇间,一点一点,让对方感受到。 我也想要回应你。 我也爱你。 我也有一点不舍得。 两分钟后他们才喘着气分开,贺年又轻轻咬了他一下,然后也没等严锐之回复,干脆狠狠心跑开。 他一边跑,一边还背对着他挥手,大声地说:“这次真的走啦!” 第44章 郝帅在VIP休息室里吹空调的时候, 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蹦了进来。 之所以说是“蹦”,因为贺年完全没按正常的步伐走路, 小孩儿似的跑过来:“久等了!” “没事儿,没等多久。”郝帅看着他,额头上还有一点细小的汗水,不过没喘气,看起来心情很好。 记得严锐之在电话里漫不经心的语气,郝帅古怪地试探着问:“严……你严总没为难你吧?” 没想到他这句话反而让对方眼睛更亮了一点, 贺年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摇头:“当然没有!” “……是吗。” 郝帅的表情更怪了。 没有就没有,你这模样看上去这么期待是做什么? 他想起梁小优的话,忽然觉得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这孩子可能多少有点奇怪的因素在里面。 想了想可能是贺年盲目崇拜的缘故, 善解人意的郝帅决定尊重大学生的这种情结, 站起身来拍了拍贺年的肩:“走吧走吧, 先进去。” “好嘞!”贺年也连忙跟上。 “严总上次跟我说了,你之前跟着其他公司出差的时候住得不好。”郝帅一直对他很有好感, 又因为自己存了点八卦的心思, 眼看贺年也没生气,就替自己的好友解释道,“所以这次他专门叮嘱我,让我把机酒订好一点。” 他说完转头去看贺年, 对方立刻满脸惊喜感动:“严总真好!” 尽管语气和态度都万分诚恳, 但郝帅那种怪异感反而觉得更强烈了。 甚至生出一种“老子是不是担心错了”的感觉。 两人安检完到上机, 郝帅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他们坐下, 空乘过来告知让人把手机跳到飞行模式, 郝帅一侧头, 正好看见贺年正端着手机, 手指如飞地打字,好像在跟人聊天。 而且表情也没控制住,一边打字嘴角还一边往上飞。 贺年发完消息,对方没回,正凝神看着屏幕呢,忽然听见旁边的问他:“女……呃,你对象?” 毕竟这神情实在太容易看出来了,郝帅其实想说女朋友,但一想这孩子好像跟严锐之有过那么一次非常戏剧化的经历,立马把剩下的两个字咽下去,改口换成了“对象”。 没想到贺年被他吓了一跳似的,动作一顿,才不好意思地点头:“嗯!” -- 第93页 然后不着痕迹地把手机屏幕按掉。 他其实并不太在意被人知道这段关系,但好歹今天严锐之都摆出一副冷脸的模样了,可能还是没做好准备,那他当然也会跟着配合。 在他收起手机的某一瞬,郝帅在屏幕熄灭的前一刻看见对方的头像好像是黑色背景,难免想到严锐之的头上。 只是他看了一眼表情镇定的贺年……郝帅摇摇头,觉得是不是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有可能成为现实。 郝帅皱着眉,脑补了一下两人真在一起的场景,然后轻轻嘶了一声。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严锐之那么多次都表现得无比坚决,那种抵触的情绪不是假的,他见过不少次。 他叹口气,那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吧。 他看着已经打开飞行模式,却还对着手机发呆的青年,脑嘘地想,年轻真好啊。 可是之前贺年的示好他也见过,就算现在可能碰了壁心灰意冷,但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贺年应该也是对严锐之有好感的。 只不过郝公子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人,飞机开到半途,他找了个由头开口:“小贺。” “你觉得严总怎么样?”他试探着开口问道。 贺年的视线从舷窗外移回来,很认真地说:“很好啊。” 还没等郝帅接着引导发问,对方就已经继续开口道:“工作能力特别好,又很年轻,我特别崇拜他。” 原本想问点私人情感方面的郝帅愣了愣,反而不知道怎么接了:“……哦。” “而且脾气还特别好!”贺年其实早看出来对方有所怀疑,本来不想上套,结果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又补充了这一句。 “真的,我觉得他脾气特别好,哦当然了,郝公子你也是。”贺年十分真诚地说。 对方那个臭脾气什么时候能跟自己类比了! 郝帅在心中大声驳斥,就他那个冷脸!那个自己每次蹭沙发都爱答不理的态度! 他嘴角抽了抽:“年轻人,不要带有一些不该有的滤镜。” 郝公子还没意识到原来被带偏的是他自己,就听见贺年乖乖地开口:“对了,我可以问您一些问题吗?” 郝帅就喜欢自己这位“忘年小友”这副听话又懂事的模样,刚才的吐槽被抛之脑后:“小贺你问。” “之前我还在别家公司实习实习的时候,”贺年恰到好处地欲言又止,“我在电梯上遇见你和严总,还有那个说是你们老同学的……周总。” 他的声音并不让人感觉到冒犯,也并非八卦:“我看那一次严总表情不太好,之前是发生过什么事么?” 他说完后又立刻补充道:“我就是自己好奇,您要是不方便我也理解。” 郝帅吃惊地看了贺年一眼。 那次遇到周鸿声时,对方正要提起旧事就被后面到来的贺年打断,后面几人不欢而散。 一般见到这种事,基本上能装没看见就装没看见,没想到贺年还会自己提起来。 郝帅看着贺年,斟酌了一会儿才说:“是有一点故事。” 作为好友自然不能在对方不在场的情况下揭伤疤,他咬着牙想了想:“其实那人也说得没错。” “他的确是严锐之的……老同学。” 郝帅原本想随口说一两句:“严总大学的时候,他们是室友,也是一个专业的。” “可严总大学不是——”贺年欲言又止。 尽管只是一点迟疑,但郝帅却也明白了,这次真正惊讶道:“你知道他大学的事?” “不太知道。”贺年说,“但我上过他的课,下课的时候他告诉过我,他大学没有念完。” “我不想窥探他的隐私。”贺年知道下了飞机以后郝帅要先去跟人对接,两人回酒店各住各的房间,能说这件事的机会不多,不想放弃地追问道,“可我总觉得他一直不高兴的原因跟这个有关。” 郝帅目光紧紧盯着他,却没松口:“没事,都是些过去的事,他也不会计较了。” “上次那个周总,是做《卡布里星球》的那个吧?”贺年不闪不避地迎着他的视线,“是不是跟严总有关系?” 这次终于换成郝帅心神震动。 “这个是我猜的,严总没对我说过。”贺年放缓了语气,又变成了轻松无害的模样,“只是上次见你们说了那些,才这么想的。” 郝帅眼神闪躲了一下,但也不打算说谎:“差不多。” “但如果真的要归类的话,那的确算得上是……”他挑了一些能说的,开口道,“剽窃。” 想法被印证,贺年的表情没有一丝惊讶。 “当时确实发生了别的事情,可具体的一些我怎么问他也不肯说。因为我那时候是他学长,还不认识他,”郝帅有些懊恼,“如果我能早一点跟他认识,他也不会从头开始。” “你觉得现在的严总是什么样的?”郝帅突然问,“在工作上。” 贺年如实答道:“很严谨,很认真,而且总有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差不多。”郝帅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是不是觉得他不会犯错。” 尽管对方没看见,贺年还是点了点头:“嗯。” “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冷静、强大、又自信的人,”说道这里郝帅有些不忍,顿了顿后才继续,“却在一开始像个傻子似的,什么都信,什么都听,结果被他最信任的室友骗到一切清零、一无所有。” -- 第94页 “算了,不说这些了。” 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郝帅摆摆手:“当年我但凡要是早点回国,他说不定也不会傻成这样。” “作为朋友,每次想到这里,我也总觉得遗憾。” 他不再多聊这个话题,最后对贺年这么说道。 - 严锐之回了公司,办公室又恢复如常,没人抢他咖啡机还占他沙发,也没人坐在隔间,时不时就抬头看自己一眼。 安静许多。 他的工作效率直线上升——或者说强迫自己上升,一刻都没多想,一直忙到了下班时间。 他一个人开车回家,走到停车场的时候才想起自己一下午没看手机。 原本这对他来说是件无所谓的事情,可今天却像是在期待什么。 果然,上面有了好几条消息。 【讲道理:严总!我上飞机了!】 【讲道理:头等舱诶!】 【讲道理:郝总好像有点好奇我们的关系,要不要告诉他啊?】 剩下几条是几小时后的,看来是飞机刚落地。 【讲道理:[图片]】 【讲道理:我看了好久,这是在飞机上看见的最漂亮的云层了。】 【讲道理:你是不是还在忙啊?】 【讲道理:没事,我很懂事,我讲道理。】 严锐之失笑,看着对方用这个名字说那样的话,总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一直没回复,一边自我安慰,一边还有点委屈。 想象了一下对方的模样,可能头发软软耷下来,睫毛垂着,看上去不太有精神的模样。 但只要自己叫他一声,一定就会迅速抬头,然后响亮地应了,弯着眼睛凑过来。 想到这里他有些发怔,原来对方早就这么生动了,在他的脑海中。 手机振动了两下,又有新的消息发了过来。 【讲道理:啊,我好想你啊。】 【讲道理:又不想讲道理了。】 严锐在开车回机场的路上,一直在自问自己今天是不是过于冲动,一直在想自己会不会后悔。 真神奇,原来不是一个人的生活是这种感受。 他看着简单的文字,忽然觉得,今天的冲动应该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第45章 严锐之的手停留在聊天界面许久, 他靠在家里的落地窗前,漫无目的地想着现在贺年的样子。 听贺年的话现在应该是在酒店,郝帅办事他一向放心, 肯定不会像之前出差那样简陋。 那说不定也跟自己一样, 可能刚吃完晚饭, 正看着哪里发呆。 夏天的白昼总是很长,严锐之把视线移到窗外,被落霞染成橘色的云连绵成片,尽管隔得那么远,看上去也异常轻盈柔软。 也不知道在另一个城市是什么样, 会不会已经落入夜晚, 还是也跟自己一样? 严锐之猝然回神,这才意识到,上次从游乐园出来,自己自暴自弃般的放了一天假以外, 他已经许久没有慢下来,看过一次完整的夕阳了。 似乎从懂事起,自己就一直在往前跑,不回头地一直跑,身后像是有太多东西追赶, 让他根本不敢回头, 更不敢停下来。 但现在, 尽管他还只是想稍微尝试一下,生活好像就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于是他终于不打算思考太多,趁着日色还未落下, 顺从心意一般地再想什么, 垂眸看了一眼对方发来的那一串仿佛有声音的文字。 他没有回复, 而是直接打了个电话。 等待音只有两声,对方就很快接了起来,再然后就是熟悉的又带着惊喜的声音:“严总!” 大概是声音比文字更能感染人,严锐之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些:“嗯。” “怎么想着打给我啊?”贺年声音暖洋洋的,又很轻,像自己刚才看见的云。 这样的语气让严锐之心弦一颤,他没立刻回答,反而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那边天黑了么?” “啊?”贺年只是愣了一瞬,然后又如实答道,“还没有呢,现在晚霞特别好看。” “嗯。”严锐之这才回应刚才的话,“没什么,不想打字。” “没事儿,我就是这么随便一发,你也知道我话痨,不用经常回复我。” 贺年说完,又生怕什么,立刻补充:“当然!打电话也很好!我都喜欢!” 严锐之其实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也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去改变,但以他的性格,既然说了要试一试,那就一定会尝试努力。 他轻声问:“那如果我没打电话,也没回复你呢?” “那就是你一定有事,可能在忙,可能有别的什么。”贺年的语气很笃定,“至于你没回复我。” 严锐之听见对方的声音很轻快:“我给你发消息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说话,可我知道你的性子,所以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反正你可能上一句话不想理我,但我再多发一条过来,你可能就又想跟我说话啦。” 严锐之微微怔住。 他时常不明白为什么贺年总有那么多的热情,好像怎么也浇不灭,怎么也不会对自己失望。 可自己明明不过是一个再普通懦弱不过的人罢了。 “严锐之。”贺年的语气却微微变了,叫他的名字。 他的声音跟之前比少了那么一点调笑,多了一点温柔和认真:“你特别好。” -- 第95页 严锐之骤然有一种想法被洞悉后的慌乱,有些僵硬地说:“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怕你又开始想逃避,干脆时不时就提醒你一下。”贺年在那头笑了笑,才换成了最开始的语气,“不然等我回去,你突然告诉我,你又要跟我退回以前的关系可怎么办呀。” 他最后的声音可怜巴巴的,严锐之眉头一跳:“别撒娇。” “知道啦。”贺年答应归答应,但语气还是之前那样。 但不得不说,在他刚刚说完那句话以后,严锐之心里原本潜藏的退缩才被重新压了下去。 “我会给你时间的,”贺年终于正经了一回,“所以你能给我点甜头么?” 严锐之没想到这人还会讨价还价,皱着眉:“什么甜头?” “你看,小贺孤身一人在外地漂泊……” “我现在就打电话让郝帅过来陪你。”眼见着他又要开始扯,严锐之立马冷冰冰地打断。 “哎哎严总别呀!”贺年连忙打住,“我就是这么一说!”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贺年咳嗽一声:“你看我们这刚刚分别的……你不然说句好听的可以么?” “……”严锐之抿着唇,有些警惕。 “比如什么,我好舍不得你,我好想你,我怎么这么喜欢你,我好希望你回来……”贺年开始一本正经地给他举例。 “滚。” 这次严锐之终于没犹豫,挂断了电话。 只是这次的通话难免有些后劲,他看着还悬在天边的夕阳,觉得夏天也有一点不好。 就是太热了。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去浴室里洗了个澡,回来时想起今天还有报告没看完,干脆进书房忙了一会儿。 等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这才想起手机还在客厅,披着睡衣去沙发上找。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在挂断了贺年的电话后,对方还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严锐之原本想点成转文字,但最后还是把耳朵附上去,按了收听。 “好啦好啦,不说就不说,我替你说。” “我也好舍不得你哦。” 对方的声音有些失真,严锐之眨了眨眼,听完了还没放下手机。 这人怎么还学会替自己贷款说这些话了。 偏偏 【讲道理:严总,刚才我出去逛了一圈。】 【讲道理:郝公子过来跟我说了好多明天要注意的事情,所以我明天打算再早一点起来,那我先睡了。】 然而这些只是一小时前的消息,半小时前还有两条。 【严总。】 【说吧说吧,你不说我睡不着。】 严锐之觉得这人真是烦人到了一种境地。 他心说之前你在我家每次不都睡得挺好,也没见你有什么失眠的毛病。 只是想到傍晚时分自己因为羞恼挂断的电话,又想象了一下贺年抱着手机等回复的样子,又忽然觉得有些可怜。 尽管这条以后对方就没再发消息过来了,但严锐之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敲了敲手机键盘。 【Sharpness:晚安。】 运气很好的是,那头的人似乎终于睡着了,没有回复。 严锐之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大概自己真是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 接下来的一周里都很顺利,只是因为郝帅出差,严锐之的工作量难免就变大了一些,有时候得深夜才能回去,到家洗完澡后就只想倒头休息。 贺年还是跟之前一样,每天会跟他汇报发生了什么,偶尔又要被自己挂几次电话。 严锐之时常在两种情绪里横跳着,有时候觉得贺年烦得要死,电话里一两句话自己接不上就只能挂掉,然后对方又要巴巴地过来道歉,周而复始。 可有时候他又会盯着空了一周的工位发呆,想象对方坐在那里认真投入的样子。 他是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怎么样的,但没想到自己跟他是这样。 新的一周,他照例到安京大学上课。 叫了司机送自己到学校,他带着课件走进教室,刚把书一放,就习惯性地往身后一让…… 然后等了一秒后才有些恍惚地反应过来。 前面许多次,都是贺年殷勤地过来给他弄好多媒体,自己只需要往后面一站,等对方都调试好了以后叫他“严老师”,他才继续。 他回过神来,才想起贺年还在外地,而教室里的学生们都习惯了有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会上来帮他,都在自己位置上坐着。 严锐之面色不变,却终于生出一点不习惯来。 他自己把设备调试好,又看向第一排。 那里位置空着。 他压下心里那一点异样,才整理好神情继续上课。 他这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贺年都离开他许多天了。 严锐之下了课回了公司,又是加班到深夜才回家。 贺年一般在晚上十点的时候会给他发消息,说今天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一一说完以后,又会打字来求他,讨一个晚安。 而等他收拾完毕换好睡衣坐在床上,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却发现上面没有未读的消息。 时间是十一点,也不知道贺年有没有睡觉。 可是既然没有跟自己要晚安,那应该是还在忙。 -- 第96页 这个时候有什么可忙的呢? 严锐之不知道自己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看着安安静静的手机,转头找了另一个人。 郝帅声音带着疑惑:“大晚上的,你找我干什么?” “没什么,”等对方接通了严锐之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就是问问你顺不顺利。” 郝帅更奇怪了:“严总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严锐之声音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冰冷,“挂了。” “好得很好得很,”郝帅奇怪归奇怪,但还是如实说了,“特别顺利,定能按时返程,小贺也很让人省心,请严总放心!” 严锐之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自己就不应该问他的。 不过郝帅侧面印证了今天确实没发生什么不顺利的事,那贺年怎么突然就不发消息了? 一天而已,严锐之镇定地安慰自己,可能今天他睡得比较早。 他走到浴室洗了个澡,等吹干头发坐上床,看着矮柜上的手机,安静了一会儿后还是拿了起来。 依然没有消息。 严锐之躺下来闭上眼,决定先行入睡。 一分钟后,他拨通了贺年的电话。 一般贺年都接得挺快,这次却直到快转成了忙音才接起来。 “喂?” 他的声音也跟平日里不一样,带着一点……诡异的哑。 不仅哑,还有点心虚的慌张。 “严总?” 大概是太紧张,对方连忙叫了他一声。 然而贺年在某些时候的声音他太熟悉,尽管觉得不应该多想,但严锐之还是吸了一口气。 他咬着牙道:“贺年,你在干什么?” 第46章 一般自己发问, 贺年往往都会很快回应,而不像今天这样,迟迟不做声, 只留了一点藏不住的轻喘,隔着千里外, 由电磁波传递后变得更加明显, 挠着他的耳朵。 这反而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严锐之不知道为什么先脸红的是自己, 可能是因为他现在看不到对方的模样。 如果按照成年人的社交礼貌,他应该善解人意地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主动挂了电话,等对方调整好了后再说。 但他仅仅只是思考了一瞬就放弃了这种礼仪模式,而是接着追问:“贺年?” 这次对方终于回应了,异常听话地小声答:“……哎。” “你刚刚在忙什么?”严锐之不露声色地说。 他听见对面传来一声重重的闷响,不知道是不是贺年自己把自己掼上床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 他的声音才闷闷地传来:“没干什么。” 严锐之没说话。 见他不开口,贺年自然也清楚没法说谎了,支支吾吾地说:“那我说了您别生气。” “你让我生过的气还少了么。”严锐之道,“也不差这一回。” 这次贺年又停顿了一会儿, 才叹了口气:“你, 你,你不是都……” 他最后一咬牙:“不是都猜到了么。” 严锐之原本硬要问其实有点想调笑他的意思,但贺年真正承认了又是另一回事, 他顿了顿, 决定换一个话题:“你之前不是每天都汇报进展的么?” 言下之意是今天怎么没有说,是不是有什么事。 贺年顺着他的话开口:“今天是最后一天, 我跟郝总跑了一个白天没来得及休息。” 他好声好气地解释:“然后昨天睡着了, 手机没留电, 也是刚刚回来才充上。” 尽管严锐之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但不得不说贺年这么一解释,他原本有些羞恼的心思也的确好了不少。 光是想想贺年跟着郝帅忙前忙后跑一天,他心里就软了下来:“行了,那——” “然后之前回来的时候,我找他问了个问题,”贺年的语气松缓下来,“然后他给了我一个东西。” 严锐之问:“什么?” “他给我发的是你当时第一次在《怀古》发布会上露面的录像。”贺年说。 他一怔,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不过经贺年这么提醒也是,他不爱热闹,自此成功后他就很少再像这回一样频繁出席。 那次的发布会时间很长,他一个人面对所有质疑的提问和镜头,用作品和实力一个个堵回去,直到全场再没有人能提出其他有价值的问题时,他才冷静从容地站起来,表情和状态都如旧,依然沉稳,背脊笔直,丝毫没有被击垮。 不过就一些问题和应对方式来说,确实也算是学习资料,郝帅能给他也没什么错。 就是两人现在的关系,而贺年还看了好几个小时自己的视频资料,严锐之脸有些发烫,继而回过味来觉得哪里不对。 “所以他给你看视频学习,你就在,你就在……” 他突然觉得年轻人在某些方面多少带着点血气方刚:“你就在弄这个?” “我也不想的呀!”贺年连忙解释,“我一开始真的是抱着特别认真的心态在学习的。” 他继续道,还复述了好几句严锐之当年在发布会上说过的话:“你看,你说过的我都记下了。” “然后呢?”严锐之这次不上当,冷冷地继续问道。 “我觉得你当年好帅,真的,”贺年见一条路走不通立刻换了一条,“尤其是看你最后起身离开的时候的背影。” -- 第97页 被逮着一个录像夸,严锐之的脸皮到底是没有贺年厚,最终还是听不下去:“行了。” “严总,那您生气了么?”贺年赶紧接上卖乖。 “你说呢。” 贺年的声音立刻变得委屈起来:“我要说我以前从来没有过,您信不信?” 严锐之微微皱着眉,没说话。 他其实是相信的,但总觉得自己给了他这个杆儿,贺年这个人立刻就能顺着爬到天上去。 但很明显贺年已经修炼出了没杆也能顺着空气爬的地步,也没等严锐之回没回复,继续说道:“真的,我以前从来不这样的,从来没有过,我就是……” 他语气放轻:“太想你了。” 严锐之都忘了羞愤,只听着他继续说。 “我一开始真的没想那么多,直到看完了才发现,我满脑子里全是你最后站起来的那个背影。” “我刚才就一直想,那时候的你原来是这个样子,明明那时候比我大不了多少,居然可以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贺年声音潺潺,“可是那时候你明明……” 他顿了顿,咽下了几个字后才继续道:“明明规模也不大,你努力了多久才能这么快就能捧出成品来?” 毕竟贺年知道自己退过学,结合时间应该能算出那时候的自己多大,又用了多少时间做出新的作品。 他自己当然没有忘记那段日子,一天睡不了几个小时,昼夜颠倒作息紊乱,工作条件更是称不上好,现在的胃病也是那时候落下的。 后面郝帅回国以后,找家里人先租了半层办公楼,再陪着他继续不眠不休,才终于一步一步好起来的。 但严锐之向来不喜欢忆苦思甜,也不觉得炫耀曾经的狼狈以此凸显现在的成功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没什么,都过去了。” 本来自己是来揪贺年做坏事的,怎么现在自己还开始安慰他了? 严锐之迟来地想到。 “而且那些人说的话还这么难听,你也能一点都不生气。” 严锐之倒觉得这个无所谓:“那时候是新公司,没人肯相信我们能做出来也正常。” “所以你好帅啊!”贺年忽然又把话题拉了回来,由衷地重复了一遍,“我特别喜欢,越看越喜欢。” 严锐之微微抿了抿唇,告诉自己,他应该习惯贺年这样直白的热烈。 “然后听见你的声音,看着视频发呆,一个没忍住就……就想你了。”贺年坦诚认错,“都怪我,我太冲动,你别生气。” 跟他说了这么一通,严锐之原本的火气也没了,有些无奈,不知道拿贺年怎么办才好:“算了。” “而且,严总。” 贺年的声音忽然大了一些,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悄悄话似的,还跟孩子一样下意识贴紧了听筒。 严锐之只感觉对方仿佛附在自己耳边说话似的,听见他带了点委屈地说:“你刚同意我的追求,就把我扔这么远,我真的做不到一直淡定。” “虽然今天确实是我有些……没克制住,但如果再有别的契机,我可能也不保证真的能忍得住。” 那种坦诚的告白又来了,明明都没见到面,明明距离上次分离都过了许久,严锐之的心脏却还是不可自抑地跳动起来。 “我每天睡前都会看一眼时间,然后磨一磨你,让你跟我说一句晚安,就可以又熬过一天。” “严锐之,我真的好想见你啊。” 即使失真,贺年的声音却依然清晰。 严锐之感受得到自己胸腔的震动,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怎么办啊。”贺年忽然又懊恼起来。 毕竟刚才说了那么多,严锐之早就没了脾气,问他:“怎么了?” “本来你打电话过来,我觉得我被抓包了,差点被吓得那什么。”贺年咳嗽了一下,“可是刚才跟你说了这些,现在又那么什么了。” “…………” 尽管是两个同样的“那什么”,但严锐之还是觉得耳朵受到了伤害:“贺年!” “哎!” “你真是——”严锐之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发这通脾气。 “我错了!我没有廉耻!”贺年立刻卖乖,下一句又可怜兮兮地解释,“可你也是男人,这种事情又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 “而且起起伏伏会生病的!”贺年干脆给自己脸上糊了道城墙,厚得惊人,“严总,我才二十岁!” “……” 神他妈起起伏伏。 严锐之发觉自从认识了贺年,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对人对事都冷静透彻了,但终究还是没绷住,骂道,“憋死你算了!” “那不行,”贺年说得很正经,“我要为您考虑的。” 现在还知道带敬称了。 严锐之忍无可忍,特别希望贺年此刻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好给他脑袋上狠狠来一下:“滚!” 贺年没滚,电话也没挂,开始好声好气地哄他。 在他哄道“我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时,严锐之终于决定不跟比自己小的人一般计较:“行了。” “我……”尽管看不到面孔,但严锐之听见贺年微微扬起的声音,就能想象出他现在一副小心翼翼,想看自己又不敢看的模样。 这样的想象让他语气也松了下来:“你自己解决吧,我管不着。” -- 第98页 “哎。”贺年立刻应了,然后又说,“那您别挂电话成么?” “再等一下。”他忽的顿了顿,然后压低了声音道。 “……”严锐之好不容易恢复的脸又烧了起来。 仿佛这些年失去的都要一点一点重新还给他一样,但他的确从来没有想过会经历这些。 说人话就是,年轻人真的好奔放。 他想骂贺年没脸没皮,想说滚,想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但手一滑,想按挂断却不小心按到了扩音上。 声音骤然放大,严锐之心中一惊,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微小的,但依旧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贺年本来就一直“起”着,声音跟平常本就有一点差别,而被手机听筒处理后显得更有磁性,又带着点情丨动时的哑。 “严锐之。”他语气里带着颤,跟许多个长夜时一样。 只是那时候贺年会吻他的肩胛骨,会抱着他,而现在做不到,就只能一声一声地叫他的名字。 被提到的人呆住了,一下子也没顾上去再挂断。 他听见贺年的呼吸变粗、变重,变得让他难以忽略,变得让他自己也奇怪起来。 他一开始他能同意跟贺年保持那样的关系,就证明了他不是没有感觉,不是不会在某些时刻,被对方牵动。 严锐之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不敢动,却也提不起力气去按下挂断的按钮。 到最后,在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时,忽然听见听筒内传来一声隐隐的轻哼。 再然后,就是贺年哑着嗓子叫他了。 “对不起啊。” 这次道歉倒是诚恳的了,只是传到他耳朵里,就又变了味道。 贺年说:“但还好,我很快就又能再见到你了。” 第47章 贺年知道严锐之脸皮薄, 又哄了几句以后才试探着说:“那我先挂了,严总,您早点睡。” 严锐之心道你现在才知道说这句话, 只是现下脸上实在挂不住, 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个“嗯”。 但对方不介意, 声音还没从刚才的余韵里恢复过来, 语气里带着笑:“那今天可以说一句晚安么?” 鬼知道这晚上能不能安。 严锐之脸上还觉得烫, 不耐烦地扔了一句:“自己睡, 别吵。” 换来对方嗫嗫地“噢”了一声。 这次他终于没心软, 不等那头其他的反应,干脆挂断了电话。 严锐之重新洗了个澡躺回床上,又强迫自己别看手机,这才重新睡了过去。 - 贺年跟郝帅走的时候是周三, 按照计划里的行程, 他们应该在周一中午回来。 不过一般对待出差回来的员工,公司向来默认返程的当天不强制出勤,留给大家休息或者倒时差。 只是这个周末严锐之过得实在漫长, 周六难得想放纵自己不要早起, 结果生物钟还是准时将他唤醒。 不仅准时唤醒,一睁眼还是前一晚上那个漫长的电话。 严锐之从前一直觉得性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没想到在成年这么久以后,却在青天白日思考起一些诡异的事情来。 他闷闷地坐起身, 想了一会儿后又躺下来, 用被子盖住脸。 真是……太诡异了。 最后懒觉没睡成, 也没做什么正事。 严锐之一边在心里骂自己被贺年带歪了, 一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后来干脆顶着一点黑眼圈, 开始加班。 之前的两个项目都运作正常平稳,比起之前的忙碌现在要好了许多,严锐之没那么急,尽管之前去京行谈过一次发行的事,也只是确定了合作意向,在己方没有新作品的情况下暂时维持原状。 想到这里严锐之一直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都是商人,对方还是背后有着庞大资金支持的生意人,一般都是一个项目开发到中期才谈相关事宜,而对方这种“先确认意向等下个项目”的方式实在是令人费解。 对方不缺合作公司,怎么就偏偏朝自己抛橄榄枝? 而且这样想不通的事也不止一件,之前周鸿声都夸下海口宣传了新作品,大大方方说了会跟京行合作,自己跟郝帅在那次偶遇也证明了这一点。可后面忽然就变了方向,不知内部缘由的合作终止,少了数额巨大的资本,信誓旦旦要做的3A也没了声息。 严锐之想起贺年跟自己说过的,京行方面的人事变动。 难道真跟他说的那个“一把手”有关系? 揣测不到行事逻辑,对方怎么能确定有鱼的下一个项目会跟他们契合,又怎么会在周鸿声都已经放出消息来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选择撤资呢? 不知道是不是贺年在他面前提过几次的缘故,还是郝帅之前瞎说的“推测”,原本对商业帝国家族毫无兴趣的严锐之,居然在黄昏时鬼使神差地搜索输入了“贺睿阳”三个字。 敲下回车的时候他想,自己是真的想得太多了。 弹出来的消息千千万,人物百科相当详尽,从他的出身到生平经历、发家史写得极致详尽,说他本就家世显赫,眼光独到,妻子是低调的音乐家,两人育有一子。 关于家庭的消息,就停在了这里。 看得出贺睿阳对孩子的疼爱和保护,明面上的确半点消息也找不出。 严锐之揉着眉心关上搜索引擎。 -- 第99页 他虽然不知道这位神秘的贵公子的消息,但因为贺年和郝帅都提过几次,他难免有些猜测。 也许的确是个养尊处优的人,严锐之想,既然贺年能这么夸赞,应该十分优秀。 可他一转念又想到贺年。 两人见面时对方身上的文化衫、即使知道雇主有别的心思,却还要继续下去的家教、渗水潮湿的家属楼…… 一样的姓氏,却是如此截然不同的人生。 不过即便如此,严锐之看着落下来的夕阳想,贺年也足够优秀,不会差那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神秘青年分毫。 尽管这人有时候脑子不太好、脸皮有点厚,但严锐之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 不然即使是他出差那天自己不太清醒,也不可能真的会吻上去。 正想着,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振动起来。 贺年今天出门前就跟他说了早安,还给他发了张图,是他拍的日出。 看背景他的新房间应该在顶楼,采光很好,严锐之本想问问这几天住宿和生活问题,可要开口又总觉得自己多事,还好图片能看得出,对方应该过得还不错。 【讲道理:严总!!!!!】 感叹号打了一串,严锐之没急着回,等贺年继续发。 【讲道理:我这里着火了!!!】 严锐之一惊,只是还没等他拨电话,对方就在一秒内又发了下一条。 【讲道理:我想你想得心里冒鬼火!!】 严锐之:“……” 他二话没说,干净利落把贺年拖进了黑名单。 大概过了两分钟,对面估计是意识到了一点什么,严锐之的手机又嗡嗡响起来,这次是电话了。 他垮着一张脸,直接挂断。 刚才他还觉得自己眼光不错,现在想想可能是眼睛瞎了。 等贺年打了第三个电话,他觉得吵得慌,才忍着心烦接起来。 “别生气啦别生气啦别生气啦!”贺年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来,开始拼了命道歉,“老板你说句话呀!” 严锐之懒得理,听他能怎么说。 “我就是想逗逗你!给你的周末增添一点色彩!”贺年诚意倒是十足,“而且您看,我是上一条发了立马就接下一条,防止了您因为误会而担心我!” 严锐之抿着唇,吐出一口气。 他对这种堪称离谱的逗乐毫无兴趣。 贺年抓住了这一点细微的声音,又开始卖乖似的叫他:“严总?严总?” “我真的就是想你了,您别嫌我幼稚……” “这不是幼稚,是弱智。”严锐之冷冰冰打断。 “我是觉得,你今天肯定也在工作,虽然我挺无聊的,但至少当下那一秒,你能稍稍想点别的。” 贺年说得可怜,只是严锐之刚要缓一缓心思,就听他补完下半句:“……比如我。” 不过严锐之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刚才确实想过一点的,没搭理。 “您等会儿生完气,能不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啊。”贺年小心翼翼地问,“我下次不这样了。” “我明天还要给您保平安的。”严锐之莫名觉得贺年现在应该是垂着头的模样,“我就是看见文学社的一个朋友发的,还是没忍住才也发给你的,没有要你为我担心的意思。” 严锐之几乎想咬牙:“……你文学鉴赏就学了这些玩意?” 贺年不敢辩驳:“也、也不全是。” 他一边觉得贺年有时候实在过于跳脱,但对方乖成这样,最后也没能发起火来。 “您要是真生气,反正我后天就回来了,到时候还气不过,就拿我出出气。”贺年天天数着日子,讨好地说。 严锐之这才回了神,发现自己跟贺年计较起这种事实在没必要。 他换了语气:“你们不是周一中午到么?” 按照郝帅的脾气和习惯,肯定是家里人来机场接了直接回去休息半天,公司肯定都不会来。 果然如此,贺年继续道:“郝总说了,到时候叫两个车过来接我们,他回家,我回公司。” 严锐之微微皱了一下眉:“就半天时间,别过来了,回家好好睡一觉。” 他说这句话本意是想让贺年休息半天,结果对方听见后安静了一会儿,没说话。 “怎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贺年就开口,请求似的:“你就让我过来吧。” “我没那么想休息,就想赶快看到你。” “我绝对不影响你工作,”贺年连忙打包票,“就跟之前一样,我在隔间就好!” 严锐之很轻地眨了一下眼,半晌后才愣愣地“噢”了一声。 等贺年又聊了几句挂了电话,他才缓缓反应过来。 他时常会想,自己甚至不能算是个正常人,为什么贺年会一直保持着热情,即使知道了一部分过往,却丝毫没有消退。 严锐之总觉得自己像一个中了头彩的人,一面觉得不可置信,这么好的运气能落在自己头上,一面又开始惶惶而担忧,生怕真的是个梦,真的会消失。 可无论如何,他还是陷入其中。 贺年后天就回来了,他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 要说点什么? 要做点什么? 严锐之明白再想下去也没有结论,第一次维持自己也无法握住的关系,第一次把这件事的主动权推出去,第一次试着做一个可能会实现的梦。 -- 第100页 就这样吧,他想。 至少当下是满足的。 - 严锐之以为自己会在周一的早会上走神,或者工作上有点什么疏忽。 结果工作生活都没有一点错漏,他在早会上甚至还把每个部门的报告全部仔仔细细听了一遍,面无表情地挨个提问改进后才放人,一个早会开了三个多小时,最后PM离开会议室的时候脸都是绿的。 梁小优毕竟跟他时间久,嗅到一点风雨欲来的感觉,整个公司上下气氛变得严肃起来,生怕老板突然发难。 大老板让人噤若寒蝉,大家开始纷纷怀念亲和没有架子的二老板来。 毕竟要是没他从中调和着,公司的氛围大概比现在还要冷得多。 然后员工们转念一喜,对啊,今天二老板就回来了! 尽管今天郝帅估计是不露面的,但大家已经开始在心中唱起了感恩的心。 因为开会时间太长,等大家各自出来时都已经接近中午,严锐之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梁小优就毕恭毕敬敲门进来,问要不要给他准备午饭。 他刚随意地一点头,动作就微微僵住了。 梁小优还以为他有什么事要交代:“还有什么问题吗,严总?” 严锐之略微抬起头。 贺年真的会过来吗? 还是飞行太累,让郝帅叫的司机送回家了? 如果他要来,是不是得给他备一份? 毕竟他不知道贺年能不能吃得惯飞机餐。 严锐之对自己这些思绪弄得有些茫然,又怕梁小优等久了看出端倪,才沉着脸让她再准备一份丰盛些的。 梁小优应下来,察觉到自家老板的表情,不敢怠慢,亲自跑到商场打包了两份精致的,马不停蹄回到公司。 结果刚走出电梯,想要直奔严锐之的办公室,就看见一个面生的男人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她吓了一跳,连忙拉着一旁的同事问:“刚刚走进去的人是谁?看上去跟严总很熟的样子?” “不认识啊,但刚才前台的打电话来问了,说是姓周,自称严总的同学。” “听说严总安静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多说,就让人自己上来了。” 梁小优抱着两份精致的午饭,犹豫着要不要现在送进去。 说不定严总让买两份就是这个人来看他的缘故?可要是他们在谈正事,自己现在进去又实在有些没有眼色。 她不敢走远,但也没离太近,站在办公室门口等着。 而屋内,严锐之终于抬起眼,冷漠地朝来人看去。 周鸿声与之前相比,没了自信的意气风发,但依然穿得精致考究,从头到脚一丝不苟。 “锐之——” 他的声音也没了之前轻描淡写的傲慢,而是多了一点套近乎的熟稔。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不知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知道单独联系肯定联系不上你,只能亲自来你公司一趟了。”周鸿声露出一个得体的笑,“我也不绕弯子了,确实是有事想要找你。” “我之前听说了,你们跟京行有合作,但项目还没定……” “锐之。”尽管没得到回应,周鸿声还是毫不尴尬地继续说,“我知道,以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如果你今天来是想道歉,大可不必。”严锐之终于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冰粒。 周鸿声赔了个笑,接着说自己的事:“我之前有个大计划,基本上都列好了,高精度的大型项目。你们现在跟京行的项目也没定,不如接手了一起合作,分成比例都可以谈,怎么样?” 严锐之凝视着他,忽然抽了抽嘴角。 “你真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锐之,我知道你对我有气,但说老实话,那个项目后面全是我自己的原创不是么?”周鸿声忍不住说,“也恰恰是因为我的改动,才获得了成功的,不是么?” 像是吃准了严锐之不喜欢再聊这个话题,他缓缓道:“而且,当年我多照顾你啊。” “之前的事我们都有错,但现在大家都有了各自的成就,眼前的利益才是最主要的,不是吗?”他笑笑,“你知道取舍——” “砰!” 陶瓷碎裂的声音骤然在他耳边响起。 严锐之没站起来,却狠狠把桌上的东西扔了出去。 周鸿声吃了一惊,看见摔在自己身侧的茶杯,眼神中多了一分不可置信。 “周鸿声,”严锐之看着他,表情中不见愤怒,“你说,我们都有错。” “那你有本事告诉我,”他一字一句,声声清晰,“我有什么错?” “我错就错在没有追究你偷走我的东西,错就错在以为你是朋友,错就错在……” 严锐之声音顿了顿:“是我懦弱,识人不清。” 周鸿声仍然惊愕地看着他,像是没想到他居然会硬气起来朝自己发火的一天。 “你刚才说,我跟以前一模一样。” 严锐之站起身俯视他,一半脸庞带着阴影,淡淡地说:“可我觉得我不一样了。” “我手上拥有的一切都不属于你,你想要的资金也不可能,就算我没有项目、跟他们取消合作,你也别想碰到一根指头。”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脸上的表情却再无变化。 “我当年犯了最大的错误,就是相信你。” -- 第101页 “当年我们不欢而散,我还没来得及跟你告别。”严锐之眼神没有波动,像是再也不会回忆起从前,“那我现在补一句吧。” “周鸿声,从我的生命中滚出去。” - 等周鸿声走了十分钟,梁小优才小心谨慎地敲门进来。 她隔得远,没听见争执,却听见了杯子碎裂的声音。 她不敢多问多看,低着头把买来的午饭放在桌上,又确认严锐之没有别的要求,才转身离开。 不过她刚战战兢兢回到工位,终于看见另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了。 高大的男生风风火火的样子,步伐很快,背上还背了个书包,对她笑了笑,就径直往里走。 “哎——” 梁小优的一句“小贺”还没说出口,对方急得跟什么似的,听都没听,直接敲响了刚才的那间办公室门。 对方走得太快,梁小优连提醒他今天严总好像不太高兴,刚刚还遇上了什么事之类的话都没法开口。 她只能张着嘴,眼睁睁看着贺年拉下门把,推门走了进去。 - “严总!” 贺年刚把门一关,急不可耐地对着中间的人开口:“我回来了!” 然后也不等对方有什么反应,就已经把书包一扔,干脆地冲了过去。 严锐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贺年连着椅子一起抱了个满怀。 他身上带着一点清新的气味,微微喘着。 严锐之记得贺年的航班,算了算时间,就算是准点,现在能出现在这里,肯定也是马不停蹄。 贺年光顾着抱他,还要得寸进尺,把头埋深一些。 感觉到对方柔软的头发一直蹭着自己,严锐之终于伸手碰了碰。 “怎么没回去休息。” “见不到你睡不着。”贺年依旧很直白,“我终于回来啦。” 说不出具体的感受,明明今天天气很怡人,但严锐之却有种被窗外的阳光慢慢融化的错觉。 之前的情绪也渐渐缓和下来,他庆幸没跟周鸿声多聊,没让贺年碰见。 他揉了揉对方的头发:“要不要吃午饭?我给你买了。” “我不饿。” 贺年还抱着他,忽然好奇地看向一旁,叫他:“严总。” “嗯?”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陶瓷片上:“您怎么把杯子摔了?” 严锐之一愣,说道:“刚刚不小心。” 眼看着贺年要给他收拾,严锐之拉住了他,没让他走:“等会儿我自己弄,你别划伤了手。” 贺年于是顺从地没再动,甚至还换了个姿势,干脆半倚在严锐之身上,再重新把他抱住。 明明摔杯子的人是自己,严锐之却感觉在被贺年哄着似的。 贺年轻轻揽着他,头枕在他的肩上,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好了好了,”贺年声音带着笑,“一个杯子而已,让我抱一抱就好了。” 第48章 严锐之缓缓吐出一口气, 渐渐放松下来。 他其实有些害怕贺年问起来,他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和方式,该怎么样告诉对方自己的过去。如果说上次跟贺年自虐似的坦白是为了把人推开, 现在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但他现在被贺年抱着,又顾不上想那些了。 之前的愤怒和不安都被抚平, 严锐之第一次有了真切的实感, 又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像是在对自己说。 抱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始觉得过于腻歪,脸上挂不住似的示意贺年松开一些:“行了, 回去再抱。” 对方看上去还有点不舍,但现在异常听话, 因此只是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还是退开来。 “郝帅叫人送你来的?” “嗯, 他说他先回家了,”贺年一五一十地答了,“他还悄悄跟我说,要是不想回公司可以不回。” “他倒是整天不教点好的。”严锐之轻笑一声。 他把午饭推到贺年面前:“先吃午饭。” “噢。” 贺年乖乖接过来。 餐食没那么烫了,不过在开着空调的盛夏里温度正好。 “小冰箱里买了汽水和饮料。”严锐之声音很淡,开口道。 贺年怔了怔,有些惊喜:“给我买的么?” 听着他的语气, 严锐之垂下眼, 仿佛不耐烦似的:“郝帅嚷嚷着要喝的, 前两天顺便带了点上来。” “那我喝了他的东西,他不会生气吗?” “爱喝不喝。”严锐之没好气。 贺年点到即止,没再说破其实知道郝帅每次来都是鼓捣的咖啡机, 已经奔过去拿了瓶葡萄果汁。 他很快折返回来, 拧开锡罐, 还把冒着冷气的开口对着严锐之的杯子碰了碰, 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庆祝小贺出差归来!” 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个人,严锐之看着觉得好笑:“你倒是会自说自话。” “我这是替您说,我贴心。”贺年大言不惭。 严锐之不打算在这种小事上跟他辩驳,安安静静地吃饭。 他设想过贺年回来时的模样,也设想过自己的情绪,但具体想了哪些他都记不起来了,不过总归跟现在差不太多。 自己比想象中平静,但也比想象中喜欢这种感受。 他好像不需要缜密地考虑,要用什么表情说什么话,什么场景或者什么时间…… -- 第102页 都不重要。 似乎他可以随着自己的想法做任何事,像那次翘班一样,偶尔跳脱一点也没关系。 严锐之正想着,刚一抬眸,就看见贺年已经把自己面前的午饭吃了大半。 他心中一动,沉默地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把对贺年胃口的那一半挪过去。 等他做完这个动作以后,自己也愣了一下。 这样的举动太亲密,他们之前即使做过别的,但在生活细节上总保留着一些社交礼仪。 贺年也抬起头:“严总,您怎么都没吃?” “天热,不太有胃口。”他掩饰般偏过头,“你刚才不是说不饿?” “刚才是有情饮水饱。”贺年张口就来。 “飞机餐没吃么?” 贺年眼神闪了闪:“不太……吃得惯。” 严锐之便不再问了,安静地靠在椅背上短暂午休。 虽然周鸿声的到来没对他有多少影响,可一前一后总归有了一些情绪波动。 他原本只是想闭目养神一会儿,结果大概是因为情绪太放松,竟然迷迷糊糊有了点困意。 贺年动作都很轻,没吵到他。 不知过了多久,严锐之微微睁开眼,有些惊讶自己居然睡着了。 他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轻手轻脚地走动,凝神才看见桌面已经被收拾干净了,而贺年正蹲在自己面前。 “醒了?” 严锐之还半阖着眼,睫毛动了动:“……我怎么睡着了。” 贺年仰头看他,握着他的手:“那严总,要不要去里面午睡一会儿?” 严锐之坐直,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不用。” “我睡了多久?”他低声问道。 “才十分钟。”对方回答。 “是么。”他垂眸,看着贺年还放在自己掌心的手,“你怎么没走?” 贺年还蹲着:“你别赶我,再让我待一会儿。” 午后宁静,严锐之静默地看了他几秒,小声叫他:“年年。” 对方动作一顿,把脸贴到严锐之的手上:“哎。” 皮肤触感微凉,严锐之手掌托着他的脸,拇指摩挲几下,蹭了蹭。 不知道是不是痒,贺年微微眯起眼睛。 他这个表情让严锐之很受用:“别蹲着了。” 向来聪明的人呆呆地“噢”了一声,才听话站起来。 “下午确实没什么事。”严锐之知道他一路过来就是想看自己一眼,“你见也见过了,要不要先回去?” 贺年摇了摇头:“没事儿,我等你。” 严锐之刚要说话,他立刻补充道:“来都来了。” “……”他眉头跳了跳,随他去。 “那你去里间睡会儿吧。”严锐之说。 “我不,我要陪着老板。”贺年换了一副正经的表情,“我热爱工作!” 贺年就是有能把温馨气氛全破坏掉的本事,严锐之撇了嘴角抽回手:“随便你。” 他说到做到,果真重新集中了精神放到工作上。 贺年不敢置信地围着他绕了一会儿,发现占不到什么其他便宜,才悻悻地回了自己的隔间,也开了电脑。 一直维持着工作状态的严锐之听见敲键盘的声音,估摸着对方应该消停了,这才随意地转过视线。 结果刚一偏头,目光就跟对方撞上了。 贺年守株待兔似的,两只手放在键盘上胡乱敲得震天响,但一直看着严锐之的方向,像是算准了他会看过来一样,得意地一眨眼:“严总!” 话里大有“逮到你了”的味道。 严锐之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说他诡计多端,甚至自己也没想好说什么,干脆继续摆着一副冷脸:“这就是你说的热爱工作?” 被他说了也不生气,贺年眨眨眼:“小时候我练琴也是这样,老师规定了每天练习时间,那时候太贪玩,就练就了一身本领。” 听他话里的得意,仿佛以此为骄傲。 “好了,我这次不吵你了,真的。”贺年怕他继续说,连忙道。 严锐之好气又好笑,可也责备不出口,只是心说自己二十岁的时候也没幼稚成这样。 只是这次他又集中了一小时,把要紧的事情忙完,干脆利落地从桌旁站起来,快步朝着贺年的方向走过去。 对方这回是真的开始工作了,没一直往他这里瞅,听见脚步声抬头时还愣了一下:“严总?” 严锐之没立刻开口,敲了敲他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怎么了?” 严锐之看了看他桌面上的工作:“这是后天汇报的内容?” 贺年点头:“有什么不对的——” “走吧。” 严锐之忽然道。 “你不是……” “既然今天的工作做完了,也不是不可以提前下班。”严锐之淡淡道。 “不走算了,你继续做。”他只说一次,转身就要走。 “走!”贺年立刻拽上他的手,“老板带头翘班,不走多亏!” 严锐之自己也知道应该再冷静一点,但心里总有个声音说,他都来见你了,偶尔消磨一个下午也没什么。 他抿着唇,把钥匙往贺年身上一扔:“你先去,我很快下来。” “好刺激。”贺年一边接过来一边点头,“办公室地下恋!” -- 第103页 “……”严锐之呼吸一顿,“你脑子里整天都装的是什么?” “哦,这个,”贺年说得很自然,“最近文学鉴赏说到了一些其他书籍。” 严锐之不止一次怀疑贺年选修这门课根本目的是为了上课看垃圾读物。 然而贺年还要据理力争:“真的!我在增进文学素养的!” “钥匙还我,自己回家。” 贺年人立刻溜了没影,根本不给他反悔的机会。 - 等他十分钟后走到停车场,贺年已经在驾驶座上乖乖等着了。 “严总,去哪里啊?” 见他来了,对方扶着方向盘问。 严锐之上了车,却没立刻系安全带:“你想去哪里?” “我上次说,会认真跟你试一试,”他没看贺年,努力说得很平静,“所以如果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都可以。” 在他的概念里,爱情好像离得太远,等骤然拥有了,开始思考在一起应该做什么时,却又没了主见。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不上丧气,严锐之只觉得自己实在不擅长,干脆交给贺年做决定。 逛街、吃饭、看电影,都是太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如果变成两个人一起做,就能称之为约会的话,严锐之想,他应该也不会觉得无趣。 现在是工作日,他思忖着,如果等到休息日,也可以一起短途旅行,看艺术展、听音乐会,或者自己陪他回学校看他打球。 对方好像真的在想,只是没过几分钟,他就试探着问:“回家可以么?” 严锐之做好了一切打算,没想到贺年的答案却很简单。 “其他的事,以后也可以做。”贺年靠过来给他拉上安全带,故意凑得很近地说,“但今天是久别重逢,我总觉得还有点不真实,想多陪陪你。” “行,你想去哪里自己开。”严锐之没异议。 于是等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了自己家楼下,他只是挑眉看了一眼故作镇定的贺年。 “你要是不让我上去,我在车里陪你也行。”贺年一副“我做什么都可以”的表情。 还没等严锐之回答,对方就走过来替他开门,眨眨眼睛:“来,我扶您下车。” 看他一副殷勤的样子,严锐之只是瞥了他一眼:“走吧。” 两人上了楼,贺年好久没进这里了,一开始还有点拘谨。 “晚上我给你做饭好不好?算了,我这段时间都没练……”然而这点拘谨只持续了不到两分钟,贺年就又恢复了原样,“那到时候再想吃什么吧。” 严锐之看着他有趣,没说话。 “那,如果要买东西。”贺年试探性地看了他一眼,“我再买一点洗漱——” “不用了。” 严锐之知道他在这里等着自己,但没计较,直接给了他想要的答案:“我没扔。” “我就知道!”贺年立刻把手边的东西都放下,又跟今天从办公室进来时扑向自己一样了。 “严总,严总,”他走到严锐之面前来,像是终于没忍住似的,满脸希冀地看着他,“我喜欢你,我好想你。” “你说过很多次。”尽管如此,严锐之的声音还是有些不自然,开口道。 然而他没说完就重新被抱住,贺年埋在他的颈间,很轻地吻了吻:“在办公室我总怕你放不开,我想靠近你,又怕你不愿意。” 严锐之被他亲得脖颈很痒,眯了眯眼睛想挥开他:“别说这些。” “可是严总……” 贺年把他抱得很紧:“你在停车场问我想去哪里,我其实也没有别的想法。” “我也没经验,我也不知道为了所谓仪式要做点什么,说点什么。” “当然有一个是真的。” “严总,我想做。” 贺年收紧了双臂,脱口而出。 “我知道青天白日说这个不恰当,但这个是最真实的。” 从前两人关系不对等,多半都是严锐之自己提出来,或者一人心照不宣留宿,等夜晚降临,一切自然而然。 更何况自己答应的当天贺年就一步三回头地出了趟差,后面还看了他的视频,打个电话还起起伏伏没忍住,他不是不知道。 “你不愿意就拒绝我,好吗?” 贺年的心跳贴着他的胸前,严锐之觉得头晕得发闷,对方抓着他的手,五指都抵进指缝中。 又焦急,又还在等待。 他想起中午对方走进来时的动作,看见地上碎裂茶杯后温和的安抚,严锐之一面觉得是不是太快了,身体对对方的本能反应却已经慢慢升了起来。 他们之前的关系本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严锐之其实在贺年说要跟自己回来的时候就知道要发生什么。 他总在感情上被动,对方却总要询问他,想给他本就应有的权利。 渐渐的不止是肩部的皮肤,浑身都开始泛起细密的痒,严锐之忍无可忍地扬起脸,露出脆弱的脖颈。 他闭着眼,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明明没有说话,贺年却忽然意会,无法忍耐似的咬上了他的喉结。 青天白日总有青天白日的兴致,直到两人都不着寸缕时,严锐之才终于感知到对方浓烈的情绪。 贺年又想温柔地待他,又要粗暴地覆盖他。 他们不需要担心开了窗会被其他人看见,因此贺年一边叫他,一边让他看高楼下鳞次栉比的车流。 -- 第104页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严锐之甚至都忘了吃完饭,只一味地靠在对方身上,惫懒地提不起劲。 贺年就揽着他说话,把十来天没跟他聊过的见闻全说一遍。 他给严锐之倒水,还贴心地拿了根吸管来。 严锐之都不知道自己让贺年回来的这个决定对不对,他硬是把吸管扔掉,自己坐起来喝完了半杯:“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贺年只对着他笑。 后来两人说到那一次的游乐园,贺年又跟他聊到小时候被逼着弹琴的事儿:“那时候老师讲完了,我妈就让我自己练,可她又忙,但又要听到琴声。” “然后我就把漫画书夹在琴谱 “别骂我了,”贺年生怕他指责,连忙说,“后来被我爸发现,差点被打得下不了床。” 贺年跟他说以前的事,严锐之听得很新奇,也很认真。 “所以最后我家里人也没叫我真走艺术,就当个兴趣爱好了。”贺年说,“还好坚持下来了,追人的时候不就用上了。” 回想起那天,严锐之没说话,只安静喝了一口水。 “对了!严总!”贺年忽然拔高了声音,“你知道钢琴有多少个白键多少个黑键么?” 严锐之直觉不是什么好问题,皱着眉懒得理:“怎么了。” 尽管他没回答,贺年还是兴致勃勃给他说答案:“有52个白键和36个黑键!” “如果你是白键,那我就是那36个黑键,弥补你旋律上的缺陷——” “……” 严锐之被油得眼前一黑,虽然没多少力气,但还是狠狠踹了他一脚:“闭嘴。” “这是我刚想的!”贺年不服地说。 想起之前这人张口就来的话,严锐之简直想把人踢下床:“贺年。” “你文学鉴赏就学的这些?” 贺年一点也不觉得羞愧:“我这是灵机一动!” 严锐之绷着唇角。 “我就是想逗逗你!” 大概是真被油到了,严锐之干脆翻个身,不理人。 他其实没生气,只是懒得再动力气翻回来。 他也知道贺年不过是想让自己开心一点,尽管有时候幼稚得不行。 只是严锐之忽然听见身旁的人动了动。 贺年好像翻身下了床,也没批衣服,像是往桌子那边走去。 尽管是夏天,但昼夜温差仍不小,严锐之等了一会儿,不知道贺年在窸窸窣窣做什么。 最后生怕他感冒,还是支着身子坐起来,往另一头看去:“你在干什——” “好了!” 贺年从书桌前站起身,严锐之听见钢笔盖合上的声音。 “为了表示我真的没有只听那些土味情话,”贺年说,“我特地赋诗一首,送给你。” 严锐之如临大敌,这几天的冒鬼火和有情饮水饱实在令他心有余悸,不想接过来:“你要是再土一次,不如现在就先扔掉。” 没想到这次贺年看了一眼刚刚临时写的东西,居然还真犹豫了起来:“其实也挺狗屁不通的……” “但刚刚亲你的时候,忽然就想写给你。” 严锐之权当再陪贺年闹一次,有些无奈又不抱期待地接过来:“我倒要看看你写了什么。” 只是当他望着纸上遒劲漂亮的字体,竟意料之外地失了神。 那是一封信,或者说,是一首情诗。 看得出是贺年刚刚随手抓了一张纸写的,像是怕自己生气,为了哄他。 没有别的,只有一个无比直白的标题—— “给我最喜欢的宝贝。” 我是无所顾忌的亡命徒 流窜到你的星球 行星环不是我的刑具 是我被你心甘情愿缠绕的 莫比乌斯带 我要在你赐予我的月光下流浪 抛却怅惘 我将与你颤抖着长吻 今夜,穿过你身体的河流 我是行驶于其间的船只 带着战栗划过 于高丨潮中溺毙 如若天明 你应有爱意化作风 它吹向我 你找到我 第49章 “太急了, 早知道应该拿个信封装着的,有仪式感一点。”贺年说。 这次严锐之终于说不出“你文学鉴赏课到底在干什么”的话来了,只是看了两三遍, 满眼都是最后的四个字,你找到我。 贺年带着一点不讨人厌的得意往他身上蹭:“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再写新的给你, 然后每天念给你听。” 念出来多少有些羞耻, 严锐之伸手推了对方一把, 但没用力:“别念了。” 没被他推走, 对方就用下巴磨着严锐之锁骨上的凹陷, 双手都抱着他的腰, 黏黏糊糊地叫他:“严总。” 贺年好好穿着衣服的时候还不明显,脱下来便露出紧实漂亮的肌肉线条来, 不过分夸张, 更显得流畅好看。 因为被动作牵动,他的胸膛还贴着严锐之的, 心跳声平稳有力, 无法忽视。 这个姿势极尽亲密,严锐之只感觉自己被笼罩着,仿佛刚才的余韵仍没褪去,他一边头晕目眩,一边又轻飘飘的。 房间的窗户开了一半,有夏风吹进来, 没了之前的闷热, 只多了不少清凉。 “你怎么现在还在叫这个。”严锐之仰着脸轻声说。 “叫惯了, 改不过来。” -- 第105页 贺年又就着这个姿势去亲他的脖颈:“而且您不觉得这个称呼有时候还挺——” 严锐之狠狠拧了他一下的背, 成功听见对方的一声痛呼。 “而且我刚刚纸上不是写了么。”贺年疼得眯了一下眼睛才继续说。 “什么?” “标题。”对方含着一小块皮肉反复地轻咬抵缠, 模模糊糊地说,“我好像写的是,给我最喜欢的……宝贝。” 令人无比牙酸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严锐之到底还是不好意思,脸蓦地红了,更不知要怎么回应。 “真的,我出去的那小半个月,总在设想回来以后是什么样的。”贺年说,“本来真的想了不少,结果……你也知道了。” 公司老板带着实习生双双翘班,回家以后也没别的什么项目,居然真的一拍即合,从下午弄到了晚上。 严锐之后知后觉地想,要是郝帅知道了这回事,会不会直接大吼公司真的要完蛋了。 两人吹着风,贺年用手指轻轻在他皮肤上敲着,身体仿佛是黑白键,他的指法手型很标准,指尖有力又精准地落下来,速度渐渐变快,好像脑海中真的有旋律。 严锐之被他弄得痒,想挥开他:“弹的什么。” 没想到贺年还真的应道:“门德尔松。” 严锐之一时语塞。 “小时候这首练得最熟。”贺年带着笑,音色低沉动听,真带了点门德尔松的浪漫清澈,跟他说起以前的事。 “我知道我只能算有点天赋,但称不上出众,有时候就不爱练。”他说着,“但那时候又很喜欢狗,我妈就给我开了条件,完成了就可以挑一只喜欢的。” “后来我就养到小旺财了。”贺年笑了笑,“这么算下来,它也不算年轻了。” 严锐之听他说了好多,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平和又温馨的过往,一时间越听越认真。 贺年见他捧场,也越说越起劲:“后来有一次我骑马的时候……” 严锐之随口问道:“你小时候还学过这个?” “……不是,是,是当时野营的时候学的。”贺年声音一紧,连忙解释道。 所幸严锐之没怀疑什么,应了一声,只是担心他当时有没有摔到。 贺年这次顿了顿,才试探着叫他:“严总。” “嗯?” “我……”他咬着牙,声音有点紧张,“您不问我家里的事吗?” “你要是想说会告诉我的。”严锐之没强迫他,只淡淡地说道。 “万一,我是说万一,跟你想的不太一样呢?”贺年这次没乱蹭,坐直了说,“虽然现在说这个有些早,但我的确想过,要带你见我家里人的。” 听见他这么说,严锐之一下子就顾不上前面的那个“万一”,有一瞬的慌乱:“你……” “你别怕!我都旁敲侧击跟我妈说过一次了,我妈肯定会特别喜欢你,她脾气很好,不过没你好——” 他口中“脾气比自己亲妈还好”的人脸色一窘:“你干什么!” 贺年可怜巴巴地说:“严总,你别不好意思。” “我从一开始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没有不认真,我不想要你以后想到我,只是‘一阵美好回忆’,我不想只跟你走一段路,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跟你走到终点。” “所以我肯定会想那些,你不要把我当成孩子。” 严锐之伸手碰了碰贺年的头发。 自己说是要跟他试试,尽管有冲动的催化,但开口时心里没底,也做好了这一段感情可能只是少年人一时新鲜的准备。 可他现在跟自己说,他考虑了很长很远,想要一直走下去。 他心中愈发酸软,区别于游乐场那一夜的茫然无措,或许是今天见到面的那一刹,或许是他奔向自己而来的拥抱,或许是那一首小诗…… 取而代之,变成了愈发柔和的温暖。 “贺年。”严锐之低头认真地看着他,用指腹轻轻地摩挲对方的脸。 “在这儿呢。”贺年应了,弯起眼睛对他笑,“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解决的,我会努力。” “嗯。”他看着对方明亮的双眸,想起他在黑夜里说过的,他的未来会光芒万丈。 他还是那么自信,成年人的权衡和犹豫没能来得及找到他,依然带着少年气的承诺,却在这个晚上鲜活得不像话。 “好。”严锐之说。 “真的,你相信我。”贺年用脸去蹭他的手指,一字一句地对他开口。 “只要您不丢下我。” ——只要你不丢下我。 严锐之有片刻的晃神。 这句话太耳熟,很多年前他也曾对别人说过。 那时候他整天跟在严学后面,他读书太早,严学比他大了好几岁,初中时搬了家,严锐之就开始跟着他一起上下学。 严学整天因为打架和学习整天被打骂,但严锐之还是跟着他。 初三严学没念补习班,严锐之担心他又出点什么事,干脆把自己的课也翘了,借口跟着他,还要打包票:“我不会告状的。” 言下之意是想让严学带带他。 对方则总是满脸不耐烦:“真的?” 那时候的他依旧不会表达情感,便连忙点头:“真的。只要你不丢下我。” 只是后来严学还是不止一次地丢下了他,甚至变本加厉地想要离他更远。 -- 第106页 那时候的自己这么说,是在害怕,怕不合群,怕被抛弃,怕一无所有。 但现在不同了,他再也不用去考虑那些,只为自己。 严锐之没想到过了十余年,两方颠倒,居然真的会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忽然就很想点头,想说一些自己从未开口过的肉麻话,或者做些别的,让贺年不要有这样的不安全感。 他低下头,凝视着对方:“年年。” 被他叫到的人点点头,也看着他:“哎。” “过来一点。”像临行前那样,严锐之说道。 贺年什么都听他的,欣然笑了,凑近了,跟他呼吸相闻。 严锐之扶着他的下巴,自己倾身用嘴唇了上去。 他闭着眼,吻得很浅,却很认真,谨慎又轻柔地一下一下触碰着。 他最后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于是只能用行动试探着表示。 我没有走。 我不会丢下你。 我相信你。 两人的心跳重新融合成同一频率,贺年轻轻撬开他的齿关。 严锐之感觉此刻的自己轻得像一片羽毛,在这一方天地中一直一直上升,风吹不散,雨淋不湿。 他只觉得自由。 等悠长交缠的吻结束,他才终于难为情地推了一下贺年:“去洗澡。” 对方神采奕奕地“哦”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但大概是太兴奋,趁严锐之没注意的时候忽然一把将他抱起,稳稳当当地往浴室走。 骤然失重的感觉让他吃了一惊,下意识伸了胳膊挂在贺年脖子上,他没抬头看他,只把脸贴在他胸前:“我又不是走不动。” “嗯嗯。”贺年应了,但直到进了浴室,他才将人放下来。 严锐之伸手打开花洒,微凉细密的水珠淋漓落下来,淋在两人身上。 他刚背过身要去拿别的,双手忽然被对方反剪住了。 “贺——” 不同于刚才的温馨,炽烈的吻再一次落下来,带着灼热的气息将他全然堵住。 贺年力气大,他没怎么挣扎就屈服了。 花洒还在尽职工作着,严锐之被推到浴室门口。 白色的雾气源源不断升上来,像舞台氛围常用的干冰,而他只来得及轻轻“啊”了一声,就被贴着,按在了浴室冰凉的玻璃门上。 原本凝起濛濛水雾变得模糊的玻璃上瞬间留下暧昧清晰的轮廓,是五指印,是一大片留白。 又一次的开拓和掠夺,他的声音被水珠遮盖,冰凉冷硬的玻璃反面便是灼热的室温,而水汽仍在不断凝聚,又重新变得模糊。 贺年比他高,明明都压着他,还要站在花洒下,掰过他的下巴与他亲吻,他满脸都是水珠,水声是响亮的清脆的,淅淅沥沥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 等浴室的水声终于停下来,严锐之全身裹着浴巾,说什么也不让人碰,自己走了出来。 贺年跟在他身后怕人摔了,还不住地哄:“是洗干净了的呀!” 严锐之有十分钟懒得跟他说话,等自己看完新闻,最后还是抬眼看了一下不远处的人。 刚看见就皱起眉头。 贺年立刻讨好地问:“您有什么吩咐?” 严锐之见着他额前的湿发,强迫症似的忍不住道:“过来。” 对方不敢反抗,乖乖走过来。 严锐之坐在床上,贺年就盘着腿坐在床下。 还没说话,就感觉一块毛巾罩了上来。 严锐之拿着毛巾在他头上搓来揉去,把湿漉漉的水珠都沾上,重复了好几遍才吩咐:“去拿吹风。” 刚一扯下毛巾,贺年满头凌乱的湿发都蓬开来,眼睛都被遮住了,湿漉漉地炸着,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他自己没反应,倒是看了一眼严锐之就被逗笑了,于是脾气好了点,等贺年再坐下来的时候,开始用手指拨着他的头发,轻柔地给他吹。 室内都是吹风机的声音,严锐之却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平静。 等摸着差不多了,他拔掉插头,轻轻拍了一下贺年的肩膀:“行了。” 贺年脸上发痒,下意识晃了晃脑袋。 ——看上去更像是狗狗吹完毛的反应。 严锐之自己都忘了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贺年看着他开了口:“严总,你在笑什么?”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怔了怔:“没什么。” 然而贺年已经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你笑的时候好看。” 说着已经长腿一跨压上来,黏黏糊糊地碰了碰他的嘴唇。 严锐之被他亲得没有办法,两人陷在柔软的被褥里,他拒绝不了,便伸手抱着他,只是觉得热情的大学生真是…… “你下次要亲的时候好歹说一声。” 等贺年终于消停了钻进被子里,严锐之闭眼之前,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 “噢。” 对方应了,但不知道记没记住。 第50章 严锐之没晚饭, 闭着眼就睡着了。 原以为第二天会睡过头,结果一到了早上,生物钟就准时让他睁开了眼。 草草披上衣服时闻到一点香气, 他一边按着腰一边走出房间, 就看见不远处的圆桌上摆了两碗刚煮好的小馄饨。 “你醒了?”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贺年身上还系了围裙, 显得高大而滑稽。 -- 第107页 “我一大早跑到楼下买的,上次那个阿姨现包的第一锅。”贺年很骄傲的样子, “本来想买点别的, 但我之前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我运气好, 碰上了。” 不得不说贺年进步了很多, 严锐之想起自己第一次去他出租屋的时候,对方还只能在一旁杵着干瞪眼,现在弄个简单的早餐,还会调个汤底了。 “我这不是走了半个月没法学么, 下一次一定练习自己包。”贺年保证道。 严锐之眉头舒展了一些:“也不用。” 他偏头看了一眼厨房,发现还有几个包装袋,贺年察觉到他的视线,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昨天晚上你睡着以后我一直不困,又有点饿, 干脆起来吃了点东西。” 他说得坦荡, 反倒让严锐之怔了怔:“……嗯。” 贺年比他年轻, 昨天回来以后又是劳心劳力的好多回。 光是想了想昨晚对方半夜饿到不行, 然后轻手轻脚下床找夜宵的模样, 严锐之就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 关键是自己睡眠本就很轻, 居然也没被吵醒, 不知道是自己太困还是不设防。 他走过去伸手拍了拍贺年的头发:“下次你要想备点什么都可以直接买回来。” “哎,别拍了,再拍——” “你长得够高了,再拍也不会矮的。”严锐之走到桌旁坐下,说道。 “您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贺年笑着凑过来问。 严锐之手上的动作一顿,才说:“没什么。” 好像当年自己妈妈也这么说过。 只是具体的场景都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小,对方笑着抱了抱他,说:“不能拍我们锐之的头,会长不高的。” 还好贺年并没有多问,跟他面对面坐着:“现在时间还充裕,吃完早饭您收拾一下,我开车送您去公司。” 原本带着点冷气的胃被热汤温暖,严锐之点点头:“好。” 贺年完全看不出没睡几个小时的模样,精神十足,开车时还把车载音乐的风格从古典乐换成了city pop,开着车窗,溢出的都是欢快悠闲的乐声,一路上看着不像是去上班,倒像是夏日海滩郊游。 心情是能传染的,严锐之莫名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等开到公司楼下,贺年观察了一下没有其他人,习惯性地说:“我先上去,您几分钟后再上来?” 不过这次严锐之摇摇头:“算了。” 他打开车门:“一起吧。” 贺年顿了顿:“可是您……” 不是担心被人知道吗? 严锐之明白他的意思:“也总不能一直瞒着。” 尽管他认为现在也没有公开的必要,但也只是因为自己嫌麻烦,总归等到了时机,被发现了也没什么。 贺年眼睛一亮:“好。” “但如果您想的话,我也会替您保守秘密的。”他认真地说。 严锐之忽然又想下意识去摸一摸他的脸。 当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时,他后知后觉地想,贺年对自己的影响,确实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 不过这里好歹是公共区域,自己不是一个不分场合的人,于是他没伸手,但仍站在原地等他并行:“嗯。” - 自从贺年出差那天起,大家对严锐之的严肃表情记忆犹新,因此当两人同时出现在电梯间时,员工们都没多想,只在心里又替小贺心疼了一把。 而梁小优作为一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好助理,在这些天里多多少少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比如以前,严锐之只是偶尔在自己进来的时候,会叫住他让他多买一份午饭,但从这一周开始,好像这个“偶尔”变成了“经常”,乃至一周后,梁小优已经自动自觉地在问清楚老板喜好以后,直接带了双份回来。 更何况要求还更加具体了。 这天,那个“有鱼三巨头兼下午茶分部2.0”的群又亮了起来。 【是这样,我总觉得我掌握了一些不该掌握的信息。】 【哇哦。】 【说来听听。】 【那你们可要准备好能不能承受了!】 【我知道了一些秘密。】 【有话就说。】 【有话就说。】 【小贺不吃葱,不喜欢芹菜,牛筋要炖得特别软烂的,虾蟹比较喜欢,口味偏甜偏辣……】 她才输入到一半,里面的另外两个人就憋不住了。 【?】 【?】 【原来你是他不为人知的姐姐?】 【你们等我说完!!这些不是他跟我说的!是我观察到的!】 【……?】 【真的,我最近中午明察秋毫发现的。】 【现在严总叫午饭都是要两份,他的忌口我是知道的,但郝公子又不常跟他一起吃午餐,那里除了严总就只有——】 【而且我还知道小贺喜欢对面商场的那家林记,因为严总点了三次,点的时候还往隔间看了一眼。】 【这家以前严总没什么感觉的!】 【?!】 【消息属实?!】 【这么一说也是啊,照理说小贺的实习期就快过了,现在也没要搬出来的意思。】 【难道说?】 【难道说!】 【而且这一两个星期他们不是经常一起出现在电梯里么!】 【是哦!】 -- 第108页 大家虽然八卦归八卦,但也都有些分寸。 况且尽管没直说,严锐之的取向她们大概能猜到一些,都是年轻人,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我也就跟你们这么一说,况且我觉得看事情一旦有了新的角度……】 【那你们说,郝公子会不会知道一点什么?他毕竟算是个知情人。】 【对啊,而且这事要说成严总关心下属也不是不可能,万一是我们想多了呢?】 【好,吩咐下去。】 【再探!再报!】 梁小优捧着手机思考着走近茶水间,刚抬起头,就看见里面站着一个人。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郝帅正在挑零食,见她来了随口问道,“还笑着进来,是有什么好事?” “哦哦,没什么。”梁小优立刻收起手机打了招呼。 郝帅也没多问,点点头:“你等下是不是还要给严总带午饭?” “我今天也没想好吃什么……”他顿了顿,干脆懒得继续思考这个世纪难题,“你今天给他带什么啊?不然顺便算我一份。” 梁小优说了个店名,郝帅更是奇道:“他之前还跟我说过这家空有价格……他什么时候开始点那家了?” 但他也聪明,很快反应过来:“他是不是每次都叫你带两份啊?” 梁小优眼睛一亮,点头。 郝帅在公司里没什么架子,还经常跟他们一起八卦,结果见她给了肯定的答案后,反而皱起眉头。 “怎么了?”梁小优试探着问。 “没什么。”郝帅喃喃道,“严总一直对小贺是挺好的。” 这个大家都知道,不管是宽是严,严锐之对贺年的重视员工都有目共睹。 “我知道你想的什么,”郝帅也不瞒着,叹了口气,“但是吧,我前段时间带着小贺出差,人家亲口承认了有对象的。” 梁小优:! 梁小优:“……哦。” “而且严总对之前的几个实习生不也很重视么。”郝帅唏嘘一声,拉开门走出去了。 殊不知郝帅唏嘘单纯是感慨贺年跟严锐之没缘分,毕竟他比起员工还是要知道那么一些内情的。 然而梁小优不知道那个“内情”是什么,只因为那一句话就默认了那个“对象”另有其人,严总只是关心下属而已。 因此在双方的眼里,“贺年有对象”和“严总居然知道贺年那么多忌口”两个明明如此晃眼的条件,硬是被他们岔开了来,阴差阳错地没组合到一起。 她重新打开手机群聊。 【行了,都别问了。】 【还没开始兴奋起来就要BE了。】 - 事件中心的两位当事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此严锐之在梁小优送来林记的午饭后,还招招手让隔间的人过来一起。 包装袋还没拆,两人都不知道里面原来是三人份。 贺年等着办公室的门一关,就终于撒下手里的活奔过来,也没顾得上看,先抱了人一把。 严锐之力气不大地推了一下:“门没锁。” “我猜现在不会有人进来。”贺年不仅没松手,还变本加厉地蹭了他一下,“您放心,一听到脚步声的动静我立马就下来。” “你……”严锐之欲言又止。 “我们这样算不算办公室恋情啊。”贺年突然道,“这么一想还有点刺激——” “闭嘴。”严锐之立刻打断,“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最近贺年倒是不说土味情话了,但还是会偶尔冒出这样的惊人之语,跟上次“那里着火了”一样,弄得严锐之又好气又好笑。 而严锐之又再说不出“整天嚷嚷着文学鉴赏课是不是都在学这些”之类的话,好歹贺才子曾经还大笔一挥,给他写过诗。 骂他也不会生气,更何况对方是真想逗自己开心。 严锐之终于生出一点迷茫来,好像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他扫了对方一眼:“你先吃饭。” “噢。”贺年听话地应了声,但没立刻走,又叫他,“严总。” “嗯?” “上次你说,做什么要记得说一声。”贺年一手撑着严锐之办公椅的扶手,眼睛很亮,双眸都盛着期待,“那我现在好想好想亲你。我可以吻您吗?”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一连说了两个“好想”,最后一个字还用了敬称。 严锐之呼吸一顿,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停了,看着贺年的鼻尖:“你……” 他们之间的距离仅剩寸余,贺年却像是突然懂礼貌讲道理了,不再靠近,非要让严锐之说出个回应似的。 严锐之的瞳仁里映着对方,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刚要说话,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 贺年比他动作更快,立刻松开带了点压迫感的手,向后退了一大步,放在午饭上,营造出一副正要拿起来的模样。 与此同时,郝帅已经按下了把手,推开门走了进来:“我叫梁小优顺带给我也买了一份午饭,是不是已经送——” 他一抬头,就看见面前上司和下属无比和谐的一幕,严锐之在老板椅上正襟危坐,一丝不苟,他的好员工正恭敬有礼地与他保持着社交距离,正一脸友好地对着他微笑。 “……?”说不上什么感觉,郝帅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 第109页 “我让她买的林记的,怎么你要她帮忙也不早说?”严锐之镇定地问道。 “我在茶水间遇到的,顺口问了。”郝帅又忍不住看了两人一眼,发现贺年已经乖乖拿了午饭往自己的小隔间走了,这才把心里那点怪异打消掉。 来都来了,他懒得再带回自己办公室,拎了午饭到一旁的桌子上吃。 几人之间安静了少时,郝帅正有一搭没一搭看着新闻,想到什么忽然停下动作:“对了。之前京行不是发行了一个大项目么,这季财报出来了说是要开个庆功宴,还邀请了不少友商,据说我们作为重点来宾受邀了。” 严锐之没注意到贺年耳朵动了动,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说:“嗯。” “但关键不是这个。”郝帅声音里有些幸灾乐祸,“之前周鸿声跟他们的项目不是吹了么,现在在到处拉投资呢,有这种机会他肯定不会放过,而且之前他做的那玩意儿确实销量不错,一些人还是愿意卖他面子,所以他这次虽然不算重点来宾,不过一定也会去。” 他点头,示意郝帅继续说。 “而且还有一点是,听说,我只是听说,就是之前传了很久的那个风锦集团的儿子也会出席。” 严锐之终于露出了一点意外的神色。 一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人最近频繁听到,而且基本都是对自己有利的,他多少有些好奇。 “虽然我们没见过人家,但从京行的态度来看,他对我们应该是友好的,”郝帅说,“更何况对方的邀请挺有诚意,见一见不是坏事。” “而且名额有两个,你要是觉得自己一个人不自在,我就跟你一起……” 郝帅以为严锐之又会以事不关己的理由来拒绝,没想到这次他只是沉吟了一下:“行。” 回应得这么干脆,倒让郝帅意外了起来,趁热打铁:“或者我陪着也不行,小贺呢?小贺不是在那儿待过么?有他陪着你也自在点……”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咳嗽声。 贺年把头埋在电脑桌前,一个劲儿咳着,手里还拿了半杯水。 郝帅关心道:“哎小贺,喝水喝慢点,脸都咳红了……” 严锐之也看着他。 贺年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咳得更厉害了。 于是严锐之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点没?” 贺年一边点头,一边努力顺气,半晌后才说:“喝水不小心呛着了。” 见他没事,严锐之这才坐回去。 郝帅也关心了两句,打算继续跟严锐之说刚才的事:“所以刚才你是答应了?” “嗯。”严锐之点点头。 刚要再说些什么,他又忽然往贺年的方向看了一眼。 对方刚巧也在看他,两人目光撞上都愣了一下。 贺年站起来:“我吃完饭了。我去给你们带咖啡吧?楼下咖啡店的店主经常说让我回去瞧瞧。” 严锐之还没开口,郝帅已经不客气了:“澳白!谢谢了小贺!” “严总呢?”贺年温和地看着他。 “跟你一样就行。” “好。”贺年应了,也没耽误,把桌上一收就出了门。 等他走了,严锐之才收回视线。 郝帅察觉到了点什么:“你是不想让他听见?其实周鸿声的事儿那次我们遇见时,他就猜到了个大概……” “我知道。”严锐之垂下眼,却不再多回答,沉默片刻后才道,“说回来吧,在哪个酒店?” “哦,好,”郝帅说了个酒店名,还在对他突然答应好奇,“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上次你出差回来那天……”严锐之斟酌着说,“他来找过我。” 郝帅一惊:“这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来找我,想要炒冷饭,想要再合作。”严锐之放慢了语速,在郝帅又要骂人之前抢先道,“但也是那天以后,我忽然想明白了一点事。” “我觉得你之前说的没错。”严锐之沉静地开口,说了当时的情况。 郝帅听得一呆,然后有些解气地问:“你当时真这么说了?真让他滚了?” 严锐之微微弯起眼:“是啊。” “所以你这次答应……”郝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向来严锐之看见这人多半都是逃避,现在却能主动提起了。 “他不是要别人卖面子给他投资么。” 严锐之语气很平静,眼神却终于有了变化。 “那我偏不要他能再如意。”他说,“他配不上现在的一切。” 郝帅半晌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感慨地回忆着说:“好。”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有些想明白了……”郝帅叹口气,“但我很开心。” “那就别让他好过吧,”郝帅有些张扬地挑了挑眉,“所以那天另一个名额你要跟谁去?” 严锐之这次顿了顿,眼神闪烁,像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那你陪我去吧。” 第51章 这句话刚落下, 不远处就传来敲门声。 贺年的声音很礼貌,像是知道自己不该打扰他们聊天,特地出了门等他们差不多说完才回来。 他进门的时候手上还拎着一个纸袋, 里面传来阵阵咖啡的香气:“我刚才下楼, 这两杯都是我自己做的。” “对哦,我记得你是在楼下的咖啡店打过工。”郝帅很捧场地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毫不吝惜地夸赞道,“不错。” -- 第110页 贺年倒是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也就是之前随便学的。” 郝帅来之前还记得梁小优问的事儿,又想起两人出差时, 对方捏着手机那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他刚想打趣一两句,转念一想严锐之还在一旁坐着, 立刻打消了念头, 转过头对他说:“那我先走了, 刚才的事儿就按你说的,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好。” 等郝帅关门离开,贺年还站在原地。 严锐之的手边是他递过来的咖啡,他盯着纸杯发呆, 半晌才听见贺年好像在叫他。 他这才回过神:“怎么了?” “咖啡。”他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您打开看看?” 有了点猜测, 严锐之神色变得软了一些,听了他的话,把包装得严严实实的纸盖打开。 入眼的是一个咖啡拉花,因为一路抖动不那么完美,是一个翘着尾巴的小白狗。 尽管耳朵上的奶泡已经有些溶了, 但依然严锐之依然认得出, 那时候贺年也给自己做过这样一杯, 也是现在的图样。 “怕失败, 做的时候多加了点奶。”贺年解释道,“不过还好成功了,这杯我专门留心着端上来的。” “谢谢。”严锐之真心说道,“我很喜欢。” “您喜欢就好。” 贺年看上去很开心,仿佛现在的他才是翘着尾巴的那个。 严锐之不知不觉就看了他很久,知道对方转过头来,开口叫他:“严总?” 他这才回过神,微微垂下眼:“嗯。” “对了,你们刚才……”贺年的声音带了点犹豫,“是要去什么地方么?” 严锐之顿了顿,朝他笑笑:“没什么,你之前东家的庆功宴。” 贺年眼睫轻轻动了动:“京行啊?” “嗯。”严锐之温声道,“后天去,到时候我们会走早一点,你自己看着时间早点下班……” “我正要说这个。”贺年接着他的话头道,“我后天下午要回一趟学校,想跟您请个假来着。” 严锐之莫名感觉松了一口气:“好。” “那后天,我可以去你家吗?”贺年已经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对他说。 这段时间贺年时不时会过来跟他一起,但自从他出差回来那一晚开始主动要求后,基本上只要住在一起,最后总能滚到一块儿去。 刚获得了心上人的青年仿佛不知疲倦,对伴侣总有着浇不灭的热情,一开始还好,后面严锐之老觉得这样下去自己说不定会吃不消,干脆绷着脸,让贺年不要天天留宿在自己家。 对方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瞬间蔫下来,但根本不敢有异议,只得委委屈屈答应道:“哦。” 严锐之看了贺年一眼,说:“行。” 青年在他意料之中的笑了,不过没兴奋太久:“那我等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严锐之总觉得今天的贺年兴致不太高。 也不对,他皱着眉想,是从午饭后开始的。 明明之前还撒娇似的过来索吻,现在却没提了。 可他还是给自己做了一杯小狗拉花的咖啡,还毫无阴霾地朝他笑。 严锐之数次想开口发问,话却数次凝在唇边,没能说出来。 等那天回来以后好好问问,他想。 - 接下来的两天都很平静,这个中午贺年一瞬的低落像是不存在,依然会送他上课,会在没人的时候牵他的手,会在车里黏黏糊糊地蹭他。 两天后贺年果然陪了他吃过午饭就离开了。 只是临走前他又把人叫住:“你又坐地铁?” 得到了肯定答复后,严锐之将车钥匙扔了过去:“开车吧,别一直挤。” 贺年“哦”了一声接过:“严总,你们今天是不是在景云酒店?” “嗯。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问问。”贺年说完,又凑过来,鼻尖蹭了蹭他,才关门离开。 听见对方远去的脚步声,严锐之心里莫名有些庆幸,跟那天贺年没能见到周鸿声一样。 他不希望对方看见这些,自己既然做了改变的决心,就会试着面对。 郝帅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严锐之正屈肘支在桌面上,双手虚虚握着,遮住脸。 他只当严锐之要去人多的场合不自在,放松了语气走过来:“那我们晚一点去?反正友商交流都在后面,早到也没什么意思。” “你之前说,贺睿阳的儿子会出席。”严锐之若有所思地说,“周鸿声真的会来?会去求人?他是个多要面子的人啊。” “当年他偷你数据的时候不也挺能装的。”郝帅没好气地说,“反正他要面子,我不要,我想好了,要是他真能骗到投资,我也要去给他弄黄了。”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郝帅被他盯得有些心虚,问道。 然而严锐之只是摇摇头:“觉得郝公子今天特别帅。” 郝帅闻言整个人都顿住了,然后猛然回过头看着他:“你今天怎么了?” “不是说哪里奇怪……”他嘀咕着,“只是我以前说这种话你都让我别在意,现在居然不拦着我。” 但郝帅并不讨厌这种变化,甚至更乐于见到这样的变化:“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算吧。”严锐之模棱两可,“想有一点变化。” 至少不能再跟以前一样。 -- 第111页 他说:“我又没有错。” 郝帅愣了神,片刻后声音有点哑。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笑了一下,又像是感慨。 “我记得我当时出国的时候你才大一。”郝帅回忆着,“当时我们也就见了两面吧?” “后来我在国外看到你自己做的作品激动了好久,一看署名更激动了——” “我想的是,等我回来你还没毕业,正好可以一起。”他顿了顿,“谁知道一回来发现……” “又不是什么大事。”严锐之打断他,“走吧。” 郝帅家的司机在楼下,两人先回了一趟他家换衣服,在不紧不慢地去了酒店。 上车的时候郝帅好奇了一下:“你车呢?” 严锐之动作一滞,想起车钥匙给了贺年,搪塞道:“今天没开。” 所幸郝帅不疑有他,应了一句就不再做声。 他们到达的时间很合适,京行内部的表彰和宴会刚结束,正好是友商交流的时候。 捱过了必要的客套社交,两人都发现了一个问题。 郝帅坐下后就开始偏头小声对严锐之说:“我怎么没看见周鸿声?” 而且现在台上京行的高层都是他们见过的,严锐之也发现了:“而且你说的那个年轻人也没看见。” 那这今天不就等于白来? “不应该啊……” 郝帅思忖了一会儿,他一向想做就做:“你在这儿等我,我去问问。” “一起吧。”没想到严锐之也跟他站起身。 郝帅还来不及惊讶,就已经有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两人都认得,严锐之也在之前出差时打过交道,是京行的赵靖。 “赵总。”他礼貌道。 “之前还以为严总不会来。”双方都客套了两句,赵靖语气很和善,还友好交流了一下之后合作的事。 聊了一会儿,郝帅向来心直口快:“对了赵总,我知道您此前跟鸿声游戏考虑过合作……” 说是这么说,但业内基本都知道了,两家公司合作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结果临到签合同之前忽然就吹了。 赵靖依旧笑得和气:“那是过去了。” “是么。”严锐之也极淡地笑了笑,说道,“不过到底抛过橄榄枝,这次庆功宴怎么没见到他们的人?” 他不常出席这种场合,更不常如此直白地问这样稍显敏感的问题。 然而赵靖眉毛只是微微一跳,并不介意这个问题,只是略微压低了声音:“既然没有合作关系,这次庆功宴当然只按照邀请函入场。” 郝帅听见这话都是一愣。 京行虽然说有硬气的资本,但两家当时看上去关系融洽,没想到现在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 但不管怎么说,断了对方进场捞钱找投资的可能,对自己人来说是好事。 “我听说,郝总一向不喜欢鸿声游戏?”赵靖开口,问题是问的郝帅,目光却看向的是严锐之。 郝帅皱着眉:“赵总是知道点什么?” “严格来说不是我知道什么,只是针对原创方面,我当然会有偏向。”赵靖话锋一转,“当然了,我也只是个打工的,不过不仅我,也更有人不喜欢对方,我们才停止合作的。”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不合作的决策也不是他一个人做的。 “赵总说笑了,我们当然是信赖您的。”听说周鸿声进不来后郝帅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顺着赵靖的话换了个话题,“其实我们今天来,主要也是听说了京行那位年轻决策官会到场,想要亲眼见一见。” 赵靖“啊”了一声:“那不巧了,郝总。” “他人是到了,不过就一早露了个面,说是总部有事就回去了。”赵靖露出颇遗憾的神色,“要是两位能到早一点,说不定还能碰上。” 说不遗憾是假的,毕竟他们其实还是很好奇,突然强硬地掰了周鸿声的合作、又转而信任他们的人是谁。 “那的确不巧。”严锐之微垂下睫毛,淡声道。 “不过我之前在云林市见过严总,”赵靖笑着说,“我听说小贺现在去严总那边了,也不知道在你们那儿待得习不习惯。” “他当时在京行的时候我可是很看重他,不然也不会出差都带着。”赵靖好像还是很怀念对方的样子。 “小贺是挺好的,哪儿都很不错。”一提他一见如故的小贺,郝帅就抢先夸了起来。 “那就好。”赵靖笑眯眯的,“我还以为今天严总会带着他来。” “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的话,会的。”严锐之平静地说道,“毕竟他也跟我提过,他很喜欢你们那位决策官。” 都是客套话,没想到赵靖本来在抿了一口酒,听见严锐之这么说,像是没绷住似的,咳嗽了一下。 “不好意思。”还好他很快恢复仪态。 只是赵靖再抬头时眼神里终于多了点欲言又止,他礼貌地说:“那两位自便,我那边还有事,先失陪了。” 两人应下,赵靖端着酒杯头也不回地走了。 郝帅看着他的背影:“我怎么觉得他有话没说完。” 严锐之难得赞同:“是有点。” “不过他刚刚还提到小贺——”郝帅想到什么,“可我记得你明明跟我说过,当时在云林,赵靖给他配的住宿条件一点也不好。” -- 第112页 见严锐之点头,郝帅为不在场的贺年义愤填膺:“那赵靖还说喜欢他呢,怪不得人家小贺跑过来了,还是我们对他够意思。” 这次严锐之深以为然:“嗯。” 他们针对这个问题达成共识。 还好赵靖已经到了宴会厅的另一边,要是再听见这几句话,估计就不是仅仅只呛到一小口酒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在被其他人搭讪了三次以后,严锐之终于不想再待了:“我想先回去了。” 反正今晚的目的是来堵周鸿声,没想到人家直接不让没有邀请函的进,尽管过程不同,但结局还算差强人意。 至于没见着人,那个倒不是什么要紧事。 郝帅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家司机在门口等着的,你跟他说一声就行。” 他本人还有些应酬,但明白严锐之不自在,没强求。 严锐之摇头:“没事,我自己叫车。” 见他心情不错,郝帅才答应下来:“行,你不要勉强。” 严锐之轻声应了,与他作别。 他一个人从大厅出来,穿过金碧辉煌的长廊,乘电梯一路走到门口,吹到一点微凉的晚风时,才从刚才的热闹的环境中抽离出来。 他眨了眨眼,心情有些复杂。 他原本是做了跟周鸿声再闹一次的准备来的,顺便再看一眼之前贺年吹了不下两次的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没想到两个想法都没达到,但又都从某些方面有了别的回答。 他一边准备叫车,一边沿着楼梯往下走,只是刚一抬头,就看见大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正是自己的那台。 他惊愕地站在原地,就见一人从驾驶座上下来,只穿了一件熨烫平整简洁低调的黑衬衫,头发像是打理过,显得优雅又清俊。 对方低头关门,露出一半侧脸,从额头到鼻尖再到下颌,线条弧度流畅完美。 而此刻他嘴唇平直,睫毛微垂着,明明还是那张脸,却骤然有种自内而外的沉稳英气。 只是这样的表情转瞬即逝。 贺年抬起头,也看见了站在楼梯上的男人,原本的沉静倏然消散了,眼眸也愈发明亮,毫不遮掩地对他笑,挥手:“严总!” 严锐之还怔愣着,直到对方已经朝他这边飞奔过来,到了面前望见满眼期待和爱意,他才反应过来:“……贺年?” 贺年眼梢弯下来:“哎。” “你怎么在这里?” 严锐之问他,但心里却想起今天贺年临走前问的那一句地址。 “我怕你喝了酒,想过来这里接你回去。”贺年说着已经凑上来轻轻嗅了两下,“好像没多少酒气。” 毕竟还在外面,严锐之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手放在他脸上想把贺年推开:“别乱闻,你是狗么。” 贺年只堪堪离他远了一点:“怎么现在就出来了?” 严锐之皱了皱眉:“不想一直待在里面。” “好好,我们回去。”贺年顺着他的话说。 只是他还没碰上严锐之的手,就听见不远处有一个声音:“……锐之?” 严锐之刚刚还不自觉露出的笑容瞬间收了起来,整个人也变得紧绷而冰冷。 不用问也知道这个人是谁。 周鸿声穿了一身昂贵的定制西装,已经走到他面前:“时间还早,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差不多相同的话换了一个人说,严锐之就只觉得浑身反胃,连搭理都不想,转身就要走。 然而周鸿声自然不可能放他离开:“我也是来参加的,我跟赵靖有话要说……不对,赵靖的话不一定管用,京行那个新人在里面对不对?” 他说着就要去拽严锐之的手:“我也不要你帮我了,你带我进去就——” 话没说完,周鸿声只感觉一股不轻的力道掼了一下。 高大的青年把严锐之跟他隔开,满眼都是压制后还是溢出来的戾气和厌恶,一刻不错地冷冷注视着他。 周鸿声不明白这个不认识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敌意,但此刻没空搭理,也不耐烦地想要挥开他:“锐之,你带我去找他。” “你别碰他!”贺年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双手都护着身后的人,一点也不想让周鸿声碰到,恶狠狠盯着他说。 “你是谁?”周鸿声本来就不是脾气好的人,“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走开。” 可是贺年护得太严,一点也没有松动的意思。 “没有邀请函就别硬挤进去了,先生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你算什么东西?”哪壶不开提哪壶,周鸿声也火了,想要上手,“还想替人出头?” 严锐之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此刻背脊微微发着抖,不像害怕,倒像是盛怒。 贺年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温和的,他从未见他生过这么大的气。 周鸿声怎么样此刻一点都不重要了,严锐之伸手覆上他的背,安抚似的叫他:“年年。”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穿透的魔力,原本盛怒的人忽然就安静了许多,但还是分毫不让:“严总,我们走吧。” “好。” 眼看两个人都没有搭理他,周鸿声终于急了:“严锐之!” “小孩儿,他是你什么人?你不会喜欢他吧?”周鸿声开口挑衅。 可刚才因为一个“锐之”就气得发抖的人此刻却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暗暗咬着牙。 -- 第113页 “够了!”严锐之脸色阴沉,握住身侧人的手,看了周鸿声一眼,“周鸿声,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恶心。” “我恶心?严锐之,当年说你只有我一个朋友,说我是不介意你取向的人,对着我哭的人不是你吗?”对方调转了矛头,“我知道你揣着这样的心思还容忍你,你以为你算什么? “你那个丧里丧气的玩意儿根本不可能有价值,我重新做出来是我的本事,你以为你耿耿于怀就有用吗?你后面不就仗着运气好平步青云,但只要我这次能成功,我还要你仰着头看我——” “砰!” 一声闷响,暴戾的一记重拳已经招呼道了他的脸上。 贺年眼眶涨红,丝毫没有留力,手指死死捏成拳,还不及对方反应,已经又一下挥到了另一边的脸上。 周鸿声一身精致的西装此刻却顶了一张肿胀青紫的脸,嘴角已经有了血痕,看上去滑稽而狼狈。 他的理智被崩断,想要还手。 然而他看着健壮却根本不是面前青年的对手,贺年恶狠狠地瞪着他,手却已经将周鸿声制住,让他动弹不得。 原本酒店门口只有两个目不斜视的保安,看见这边打了起来才连忙跑过来。 “干什么!” “怎么打起来了!” 严锐之怕贺年伤到自己,牢牢抱着他:“年年,年年,我没事,我没有生气,你别生气。” “严锐之,原来你哥哥当年说的真没错。”周鸿声被保安架住拉走,“他是你的什么?跟班?备胎?破鞋?” 越来越恶毒的词语从他口中说出,贺年却没有多余的反应,只喘着气看着他。 “是我男朋友。” 没去看周鸿声的眼神,严锐之伸手拉住贺年的手,对他说:“我们先回去。” 周鸿声犹不甘心,不相信这个答案:“怎么可能?当初你是信誓旦旦说,你这样的的人不会有人喜欢,你说得对,你本来就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更别说其他……” “如果你现在跟我一起进去,我还可以不追究,我还可以——” “你别做梦了。”带着冰渣的声音响起。 说这句话的却不是严锐之,而是贺年。 他终于冷静了下来,定定看着狼狈的对方:“别说合作,我还要你为自己所有做过的一切的付出代价。” 周鸿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就凭你?这样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今天的事我更不可能放过你——” 贺年站在原地,没有丝毫畏惧,双眸沉静地看着他:“好啊。” “我等着。” 说完便不再留恋,跟着严锐之上了车。 - 这里实在令人心烦,贺年抿着唇一直没有说话,一路开着车,回了严锐之的公寓。 两人一路沉默地上楼,虽然没有说话,却依旧呼吸相闻,双手也默契地牵到一起。 直到他们踏进家,在漆黑一片的玄关处,谁也没有开灯。 静默的气息包裹着两人的影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是谁拉了一把,或者是夜风吹动,“咔哒”一声,门被轻轻关上了。 这一点声响像是打破宁静的钥匙,严锐之在黑暗中睁着眼,忽然感觉面前的影子动了。 只是他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一阵眩晕,贺年抵着他按在门上,用力地覆上他的嘴唇。 对方没有犹豫地撬开、探索,吻是灼热炽烈的,嘴唇发烫而舌尖湿濡,可原本有些凶狠的动作却渐渐轻柔起来,他的手按上严锐之的腰,隔着一点冰凉的布料。 等严锐之几乎感觉到缺氧,对方才咬了一口他的下唇,慢慢放开他。 两人面对面地轻喘着,在黑暗中对视着。 最后,严锐之终于伸手,轻轻抚上了对方的脸。 “年年。” “哎。” “今天有你在,我很高兴。” “嗯。”他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 “周鸿声说得那么难听,你怎么也不知道还嘴。”严锐之低声说。 “我怕你不想公开关系。”对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那些冲着自己来的言论,只开口道,“你不受委屈就好。” 贺年说着,又重新抱住他,下巴枕在严锐之的肩膀上。 “我没有受什么委屈。”严锐之摸了摸他的头发,嘴唇上还泛着水光,他仍然被抵在门边,却一点也不想挣扎,反而觉得这狭小的一隅无比安心,“你别担心。” “嗯。” 对方身上的戾气全都消失了,此刻温顺地揽着他,轻轻点头。 “事情会解决的。” “嗯。” “明天正好是周末,今天就睡在这里吧。” 这次贺年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又重归寂静,严锐之感受着怀里人的温度,慢慢闭上眼。 过了许久,他才浅浅笑了一下,想要从对方怀抱里出来:“好了,年年,要不要先去——”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黑夜太寂静,一点几不可闻的声音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严锐之忽然将手放在贺年的肩上,略微推开了他一点。 然而对方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严锐之试探着叫他:“年年?” 他一边叫,一边微微俯身,去看他的脸。 贺年却下意识闪躲了一下,可是没成功,在避开的那一刹,严锐之倏地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水光。 -- 第114页 他蓦地疼得心里一抽。 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紧张,声音不由自主轻了几分:“贺年?” 贺年没有说话。 于是他又伸手,慢慢地、慢慢地探到对方的眼梢,轻轻抹了一下。 碰到一指余温尚存的眼泪。 严锐之霎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贺年,贺年?” “年年?我,你……”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向来冷静的人几乎是语无伦次的:“你别哭呀……” 不说还好,原本只是眼梢有一点,一说,对方像是终于忍不住,终于眨了眨眼,酸涩得落下泪来。 严锐之扑上去抱他,拍他的背:“年年?” “严锐之。” 贺年的声音很哑,带着水汽,却很执着地叫他。 “我……我其实……在之前就见过、周鸿声。” “那时候我出差回来,他从你办公室出来,我撞见了。” “还有之前,我明白你只是不想让我担心,所以没有告诉我。” “我,我没想哭的,”贺年双眸通红,都蓄着泪水,“郝总跟我说了一点关于周鸿声的事。” “我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包括前两天,我知道你要跟郝总去,也不想带上我,我故意借口去买咖啡,故意给你支开我的时间,跟郝总聊……” “我知道你在很努力和我尝试,我没有一点责备你的意思,我就是,就是……” “我知道你太独立,一个人习惯了,很多事下意识都想自己处理,我不会逼问你不想说的事,我只是想让……你难过的时候可以试着依靠一下我。” “我想要你不那么坚强,以前没有感受过的我通通带你体验一遍,儿童节我们就去游乐园过生日,不丢人,一点都不丢人……你不要嫌我比你小,我会做得很好,真的,你相信我。” “我不想要你一个人撑着,我不要你睡在我旁边还要担心别的事情,我想让你偶尔也可以软弱一点,或者贴近我一点,可是我,可是我……” 贺年像小兽一样蹲着,胡乱用手抹了一把脸。 “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对你更好了。” 第52章 有几分钟的时间里, 严锐之头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该怎么思考。 他看着贺年在自己面前流泪,在酒店门口的沉稳英俊、或者愤怒冲动都消失不见,只剩一只在风暴天里走失的小狗, 浑身的都被浇透了, 只剩下一双不知所措的眼睛, 湿漉漉地望着他。 严锐之觉得心又酸又软,闷闷地, 只知道叫他,然后说,你别哭了。 “我……我不是没有想过告诉你。” 他不是没有想过对方说的问题。 可每次临到开口时就发不了声, 即使已经有了改变, 也许潜意识中还是想要逃避, 还是害怕对方会因为自己离开, 因为带着暗色的过去,最后连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暖也抓不住。 就算他自己也知道,贺年真的跟其他人都不同。 可是啊…… 严锐之微微蹙起眉。 他的眸子有些空, 明明在跟贺年对视, 却像在遥遥望着自己的过去。 “太久了。”他说。 他的小狗没有再流眼泪,只是红着眼睛抬起头来,定定地看他。 “太久了, ”严锐之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完完全全相信一个人的感觉……我太久没有过了。” 他伸手碰了碰贺年的脸, 摸到一点未干的泪渍。 那居然是为我而流的。 他想。 严锐之也抱着膝, 蹲下来, 两个人在玄关面对面。 “我之前说, 想让你给我一点时间。”严锐之终于找回了头绪, 很慢地开口,“我当时想的是……我要自己解决了——” 他抿了抿唇:“我明白我遇事有些逃避,所以当时才会……拒绝你。” “我真的没有要让你说这些的意思!”贺年都来不及哭了,立刻急急地说道。 “嗯。”严锐之轻轻提起嘴角,掌心蹭了蹭贺年的脸。 他靠近些许,嘴唇贴在对方的鼻尖,在贺年睁大的眼睛中又吻了一下:“但我的确有了改变的。” “如果你觉得难受……”贺年声音还哑着,“我不该说那些,我会给你时间,我只是一下子看到他太急了才……” “我知道。”严锐之的音色趋于平静,“不然我今天也不会去。” “我之前不是不想告诉你,是觉得……”他这次没有用手盖住脸,没有侧头看向别处,而是目光不错地对他对视,“我其实没那么自信,我很怕好不容易踏出的一步变成假象,怕抓不住,怕留不下。” “我不想再打破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生活了。” 贺年一听连忙道:“我——”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这次严锐之却没让他说完,主动打断道,“但其实今天之后——或者说在这之前,我就已经有了预感的。” “不管今天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或者再发生点什么,可如果是你的话……” 严锐之眼睫动了动,笑容轻浅而温暖:“我还是会有勇气,迈出这一步的。” 听见他这句话,贺年神情呆了呆,显得没那么机灵了:“我……” 他想说自己刚才情绪失控的原因并不是这个,他只是想要跟他更贴近一点,可贺年拒绝不了向他伸出手的人,只能在对方的目光中,被他拉起来,走进他的过往里去。 -- 第115页 严锐之轻轻拽着他,带他到书房。 贺年却像第一次进他家似的,莫名有些手足无措。 “去我房间替我拿烟来好么?”严锐之正在找什么,忽然回头对他说道。 “最后一根,”他弯了弯眼睛,“以后就戒掉了。” “好。” 贺年没有多问,立刻去了隔壁,按照要求拿过来。 他走近了几步,严锐之笑笑把烟衔在唇边,贺年便掏出打火机来给他。 一团微小的火苗在两人之间跳动着,严锐之顺着动作低下头来,很快点燃。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严锐之很轻地抽了一口,这种烟味道还算温和,并不呛人。 他背过身去继续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转回来。 “年年。”严锐之站在书柜旁,姿势很松散,向他招手。 “抱我一下。” 严锐之的语气十分平和。 可也许是房间太过安静,贺年甚至还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他听见自己血液涌动奔流的声音。 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再不是一些纯粹的关系或者“试一试”,而是对方真的做了努力,想要完全的给予坦诚。 他一步走近,几乎是有些颤抖地把对方抱住了。 严锐之其实很清瘦,身形单薄,贺年的手掌轻易地就捧到了那一对肩胛骨,以及再往下被西装裹着的腰。 对方身上带了点淡淡的烟草味,呼吸很平稳,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们的心跳声几乎同一频率,缓缓地、缓缓地起伏着。 “我其实很想找人说一说。” 过了许久,贺年终于听见自己肩膀上的人开了口。 “如果你不想听……或者有别的什么,就告诉我。”严锐之没抬头,声音并不闷,“你就当我年纪大了,随便聊聊。” “我怎么觉得我像是说来让你心疼我似的。”严锐之用了开玩笑的语气,“可我还是想说。我是不是很卑劣?” 贺年说不出话,只能先点头,然后又摇头。 严锐之安安静静地把最后一支烟抽完,看了他一眼,才舒了一口气,轻轻开口。 “我抽烟还是跟我哥学的。叫严学,你之前见过。”他眉梢轻纵,想起那次也装作没事似的让贺年别管,淡笑了一下,“那时候你是不是也挺在意的。” “嗯。”贺年抱着他,没否认。 严锐之回忆似的说:“严学比我大几岁,不过我读书很早,跟他是同级。” “我妈妈——现在想想,她那时候应该也过得不算幸福,但她对我们都很好。” 他的故事其实没什么新意,严学顽劣,小儿子听话又懂事,又是同级,一起久了,难免总被人拿来比较。 “当时严学说他不在意,”严锐之想了想说,“我也敏感,能察觉到他不是没有情绪。” “可他还是会每天接我上下学,我怕他不高兴,做什么都想哄着他。” “我高中是提前保送的,但严学那时候不行,我很想跟他一起读书,做了很多,最后好说歹说勉强上了。” “我当时好开心,他爱惹事我不介意,我都想好了,如果他愿意,我也能一直帮他,怎么样都好。”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怕哥哥不要我,怕锋芒太盛让他不快乐。” 只是进了高中以后总归不一样,严学更叛逆了些,为了让家人省心,他只能做那个“更乖巧”的人。 对方越出格,他就越听话。 于是他渐渐什么也不说,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完整”这样一个家庭。 “那时候家庭条件说不上好,我妈妈总是生病,贫贱夫妻百事哀,久而久之花的钱多了,我爸也有一点不情愿。”严锐之说道,“我那时候看在眼里,总想着,我要再跑快一点,再快一点,生活就能更好了。” “只是……我也没想过,变化会来得这么快。” “我其实没上高中就知道自己有点不一样的。”严锐之在夜里睁着眼睛,“严学后来也开过类似的玩笑,我就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本就有求知欲,书上自然会解答他的问题。 “我其实觉得没什么。” “我当时找的都是些很正规的研究资料来看,在我确认我对女性没有任何想法之后。书上也说了,这早不是一种病态,让我正视自己,也不必多虑。” “我以为不过是以后不结婚而已,我可以一直维持现状,一直不找伴侣,只要能够维系这样的关系。” 少年时期的严锐之安静懂事,五官清朗又带着书卷气,年纪是同级生中最小的,加上那个整天惹事的哥哥,自然受到的注视不少。 也许是借书或者别的什么时候被别人发现了,不知是同类要带他见见新世面,还是看他不顺眼的人想要借此大做文章,总之他也是无意中才发现,自己书包里竟然多了一些……不敢放到台面上的,关于此类露骨的杂志和性暗示浓重的书籍。 他看见的时候一瞬间慌神,但跟自己借阅的书放在一起,只能当做不小心取来的,放回去就好。 可事情也就是出在这一天。 “那天我记得严学好像又跟我不认识的人闹了起来……”严锐之没想到第一次重新提起时竟然比想象中的平静得多,仿佛跟自己无关似的,“我去找他,找到人的时候已经打起来了。” -- 第116页 “我不想凑这种热闹,可是严学看上去势单力薄,我得去帮他。” 贺年抱着他,因此严锐之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的动作下意识变得紧了一些,严锐之干脆整个人倚在他身上,无所谓地说:“我没多想,就冲上去了。” “后面你应该猜得到。”他说。 “没打过,书包里的东西还被翻出来,包括那些我自己借的、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书。” “我其实真没觉得有什么,被发现了也不认为是件多么可耻的事,严学向我保证不会告诉父母……” 严锐之几乎没怎么描述那时的情况,至于闹大了、闹得多大,他全都笑笑遮过去:“我本来就不怕别人怎么看我。” 可是后面的事情变得不可控制,原本只是一个单纯的取向问题,变成了全校最优秀的学生其实是个阴暗可怕的变态,会跟踪会骚扰,看上去越乖就越不可貌相。 “但即便如此我都能接受,因为严学替我瞒着,我父母都不知道。” 严锐之忽然拿出一张照片:“这是我高中的毕业照。” 贺年不明所以地接过来,下意识开始搜寻,迫切地想要找到当时的他是什么样。 只是随后的一句话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别找了,上面没有我。” 贺年呼吸一滞。 严锐之说得云淡风轻:“拍照的当天,他们把我关在器材室里,说不想脏了这张照片,而严学,自始至终没有来找过我。” “直到晚上我才回去,也是那天我才知道,原来把消息漏出去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说要替我守口如瓶的哥哥。” “好了,好了,我们去睡觉,好吗?”贺年身上发抖,想劝他。 “我真的没事。”严锐之摸了一把他的后颈,轻声说,“中学时是这样,但我还算勉强顺利毕业了。” “其实早有苗头的。只是我那时候太小了,总会找理由来说服自己。”严锐之道,“中学时想要逃走,于是我用第一名的成绩去了最好的学校,我想着,等大学,大学就好了,再不济就熬到毕业……我当时以为我能逃掉。” “——我以为我能逃掉的。” 当时严学高考失利,两人没完全闹翻,只是大学没能平静多久,因为一件莫须有的小事,原本换了一个城市的流言居然又死灰复燃。 虽然大学风气要更开放些,但要是有心,对人的影响也能更大。 “那一次我终于跟他摊牌了。” “他甚至伪造我的信息,做了很多……”他顿了顿,声音小了一些,“总之系主任找上我的时候,我没多意外。” “亲生哥哥的证词总归更可信,他总算跟我说了,他从一开始就厌恶我,他说我是偷了他人生的人,他觉得我异常,觉得我恶心,觉得我这样的人还能被人喜欢是不可能的事。” 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疑惑:“可我其实不明白,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我不过是不喜欢女人,就值得这么赶尽杀绝么?还是说,这本来就只是严学找的一个契机。” “当时我替他打架时的念头,我现在都还记得。”严锐之自嘲地说,“我想的是,如果能帮到他,哪怕一点,就好了。” “再后来……再后来没有什么,我那个时候到底年轻,不服,想不通,又不肯认,所有的不符合的指认我都不接受,慢慢地真的像变了一个人,我甚至一度变成严学曾经的样子,直到……” “直到我母亲病重。” “到医院的时候妈妈已经因为疾病说不出话了,只能看着我张嘴,可我不知道她想对我说什么。” “我后来一直想,她知道了吗?是因为我的原因加重的吗?严学对她说了吗?” “当时她一直望着我,我也看着她,可是消毒水太难闻心电监护仪太刺耳,我一个字都听不见。” “直到她在我的面前闭上眼松开手,我那时候每天做梦都能梦到这一幕,如果她知道了,会不会也责备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 “爸爸只对我失望,也不再看我、只剩恶毒的指责,我跟严学自然没什么好说,后来我就再也没回去过。” “只是在大学里传言太多,又因为妈妈的事情,总之最后一来二去……”严锐之思考着,“总归那时候还是太冲动,又太想逃避了。” “但当时也不是没人相信我。” “周鸿声当时是我室友,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我离开学校之后还愿意跟我联系的人。” “他说他不介意那些,说还是我的朋友,说我们兴趣爱好相同,说我这么有天赋,说不定可以一起试一试别的出路。”严锐之平静地勾了一下唇角。 “我信了。” “毕竟我没法在那样的条件下,拒绝这样的‘善意’。” “我当时真的以为,他就是我唯一的朋友。” “再后面的,郝帅应该给你说了。” “他在校内我在校外,那时候我好不容易攒到了一点本金,想也没想,就砸在当时的项目上,我什么都不瞒他,不然最后也不至于落得什么也没有的地步。” “你猜得对,《卡布里星球》确实是我的东西,只是跟市面上流通的都不一样,周鸿声当时拿了我的数据,又把结局大刀阔斧改掉,是阿舟遇上了一只兔子,然后就是新奇的冒险和体验,再然后皆大欢喜,甚至还有新的世界……” -- 第117页 严锐之忽然停顿了一下,才问:“你知道原本《卡布里星球》的结局是什么吗?” 他也没等贺年回答,就继续道。 “根本就没什么美好探索、缤纷奇遇……”他看着窗外,“所有的脚本都是我一个人写的,兔子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破玩具,阿舟也许有过历险,但根本没有得救,他自杀在了冬天里最热闹的新年夜,所有的关卡全部回退,以另一种残忍的真相呈现出来。” “可后来周鸿声改掉结局后销量很好,我那时候就想,可能周鸿声的想法没错,如果按我做的那一版发行,是不是真的会一片惨淡?” “所以你做了《怀古》?”贺年问。 他轻轻点了点头:“我做前一款的时候心态太差了,但后面郝帅从国外回来,我们两人试着按照大众喜欢的方向设计,结果的确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空气里的烟草味变得很淡了,窗户半掩着,严锐之终于把故事说完:“好啦。” “是不是挺老土没劲的。” 他说得很随意,刚想结束这样的话题,就听见贺年忽然开口:“所以,《怀古》里的那只小兔子,是阿舟的兔子,是么?” 严锐之瞬间怔住,甚至因为不可置信而放轻了声音:“你怎么知道……有……” “我之前不是说过么,当年我玩卡布里的时候,就觉得结局怎么样都不对。”贺年说,“可是我总觉得是我的错觉,我又不能揣测制作人的念头,怎么就能质疑他们做得跟我想的不一样呢?” “可这明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故事。” “我知道。” “只是我当时对于卡布里的愤怒太持久,乃至于我第一次试着感受《怀古》的时候,用了跟之前完全一样的模式。” “明明是两个世界融合,怎么会在星空里藏了一只没有任何作用的兔子呢?” 严锐之像是还有些惊愕:“可我记得,这一帧画面连隐藏结局都算不上,网上所有的分析都没有这一条,只当做是某一世界的画面而已。” “我也明白,可我就是直觉你们有关联,我甚至还找了很多资料,也没有一项证据证明我的猜测。” “但你看,我是不是没有猜错?” 严锐之却没直接回答:“可是按照现在的眼光看,阿舟实在不是一个什么好的主角,他懦弱,逃避,自卑,放不下过去,也迎不了未来。” 可贺年的确没说错,当时他实在太想念那个跟自己有些相似的阿舟了,在偌大新的游戏世界里,还是固执地捏了一个数据藏在里面,自认为没人注意,那是一直陪着阿舟的,臆想中的小兔子。 “可是小兔子好像很难过。”贺年看着他说,“即使他把曾经的过去说得那么轻松。” “我可以抱一抱他吗?” 贺年虽然在征求意见,行动却完全没有想要等待答复的样子。 他在说话的同时已经伸出手,重新把那一个曾经悲观的、敏感的,如今却终于愿意再一次接纳自己的灵魂,真真正正地拥入怀中。 第53章 “我其实……没我想象中的那么难过。” 过了许久, 严锐之才终于开口。 尽管声音低微喑哑,他伏在贺年背上,诚实地说:“好像说给一个人听以后是要好些。” “曾经我十分惧怕回忆起以前的事, 我拼了命工作, 严学过来要钱我就给, 周鸿声则是能避多远避多远。我不去医院,害怕看到病房的模样, 总让我想起——” “她不会责备你的。”原本一直安静倾听着的贺年突然打断他。 他声音发闷,却是笃定的:“她一定不会的。” 严锐之轻声笑了笑:“谢谢你安慰我。” “我没有安慰, ”贺年的音色清晰地穿透了黑夜, “是真的。” “严学说那些无非是想把你逼到绝境, 让你一辈子都逃脱不开, 可你并没有,不是吗?”贺年放缓了语速,“按照你说的, 后面他不是也找过周鸿声么?” 感受到身上的人点了点头,他继续道:“他根本就不在意你的‘污点’是什么, 只是想用这个‘污点’来证明他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所以在你第一次逃开以后, 还要纠缠,还要继续,因为他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再获得那样的卑劣的满足了。” “如果不是因为心虚, 又怎么会去故意说给你听, 还要咬着不放呢?” 严锐之呼吸放轻了些。 “所以, 她当时只是说不出话,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机会, 她一定想要告诉你……” “不要害怕, 好好生活。”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的确如他自己说的那样,贺年没有在空泛地宽慰自己,只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可以走向另一个更好的地方。 严锐之还抱着他,只是攥着后背衬衫布料的十指渐渐变紧,又过了少时,那双手臂都开始颤抖起来。 这句话那么近,就在他耳边,无声地安抚他。 可好像又那么远,穿过自己那些印染着颓色的、纷乱不宁的过往,和从不曾拥有过的青春。 “我一开始不是真的想要拒绝你,我就是……太害怕了。” 严锐之咬着唇,十年间的经历让他早已流不出什么眼泪,只是遗憾,只是不甘。 情绪沉淀到最后,就只剩一点喟叹般的呓语,叫着对方的名字:“年年。” -- 第118页 “我知道。”对方低声应道。 “其实……严格来说,我那天也不算第一次认识你。”贺年有点愧疚地开口,“我当时在发现两款作品的相似点以后,固执地找了很多跟你有关的资料,但发现你基本不怎么露面,能知道的消息太少。” “我本来就喜欢这一行,那时候就总想着,一定能遇到的,等遇到了,我是不是有一个机会向你问出口,不过……”他说道,“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早一点点。” “那时候我跟同学结束校庆活动聚餐呢,哪能想到就……”他眨眨眼,“算了。” “你当我年纪小一头热也好,雏鸟情节也好,反正就,反正就……” 贺年最后说得还有些脸红,明明之前多么直白的都说过,现在却不好意思地埋着脸:“你得让我负责。” 他的这些话倒让严锐之原本起伏的心绪平静下来,甚至勾唇笑了笑,又要说两人在那个清晨出现过的话:“我当时说,大家都是成年人——” “好了好了我错了!”贺年声音终于更精神了,不自觉就恢复成了之前的语气。 严锐之眉目舒展,蓦地觉得心中敞亮。 当年一个人埋头在出租屋里做卡布里的日子似乎远去了,他也不再是那个臆想着会有一只兔子来拯救自己的阿舟。 尽管曾有不止一刻,他执着且不切实际地设想着,要是能早点遇上贺年会怎么样,会不会不需要沉默地自苦那么多年,会不会拥有更好的、更平和一点的现在。 但还好,现在也不算晚。 严锐之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贺年怀抱里移开身子,对方原本平整的衣服都被自己抓皱了,而两人看上去都有些狼狈,但也从未有如此贴近过。 他拉了一下贺年的手:“你跟我过来。” 带他到了之前的那间游戏室,从柜子的最底端拿出一个盒子。 “这是《卡布里星球》最原始的数据。”他低着头,“没有皆大欢喜的结局,比起发售版还多了好几个支线,不过更阴郁一点,结局也没变。” “当时第一版deo做出来的时候,他真的给我提了很多意见,还说,会给我修改,句句话都切在那一句‘朋友’上。”他说着笑起来,“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他明明知道,我那个时候只信任他,只要他真的想要,我为了抓住救命稻草,应该也会同意。” “周鸿声很聪明,每个关卡都动了一点,然后将它们跟自己改动过的世界线串在一起,”严锐之说,“那时候比起想要争个结果,我更不想让这个面目全非的人和作品再出现在我眼前。” 严锐之又拿出来很多东西,自己十六岁第一次生涩的作品,大一评上的优秀大学生,工作后第一次拿到最大板块的编辑推荐……一步一步,一件一件,都是十余年来他经历的人生。 这天他们说到深夜,最后贺年替他把东西收拾好,然后抱着那个盒子:“这个送给我吧。” “用别人的话来说,这东西做得丧里丧气的,你万一看过以后不喜欢我了怎么办?”严锐之站在洗漱台前,回头看他。 “您都这么说了,我就知道你是放心我的。”贺年笑眯眯地抬起头说。 他的眼睛在玄关处哭过后更明亮了,一点阴霾也没有,换了家居服过来蹭他:“你现在会对我开玩笑了,是好事。” 严锐之没理,他总觉得今晚太神奇,发生了太多事,一半心晃晃悠悠地在云层上荡着,另一半却又落到实处,第一次有了真切的安心。 一面轻飘飘,一面沉甸甸。 等两人都仰面躺在床上,原本以为今天会彻夜不眠,但被对方的体温包围着,竟也有了一点迟来的困意。 贺年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忽然叫他:“严总,我看到一条鸡汤,说爱一个人的时候总能数出自己爱对方的无数个优点,而要是不爱,可能连一个真实的缺点都数不出来。” “……”严锐之今天居然很给面子地接了一句,“那你觉得我的缺点是什么?” “嗯——”没想到贺年似乎真的思考了起来,几秒后答,“脾气不太好?” 严锐之被他气笑了:“我对你脾气不好?你能不能从你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贺年呆呆地:“哦……” “少看垃圾读物。”严锐之盖好被子,说。 “我这也不全是垃圾读物,我这可是……”贺年声音越来越小,严锐之觉得不对劲,凑过去看了一下对方遮遮掩掩的手机屏幕。 上面赫然写着—— 《深度好文!看完就知:你的老婆一定很爱你》 严锐之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在被子里踢了他一脚:“你下周别来公司了,直接去知音公众号上班吧。” “别啊严总,我之前也不是没给你发——”贺年刚说了一句,忽然想起什么,立刻噤声。 然而他已经听见了,皱起眉:“你发过什么?” 贺年期期艾艾:“就是,就是当时不熟的时候,给你发了一个……如何对待恩人……的文章。” 严锐之脸冷下来。 过了两分钟,贺年没辙终于妥协,翻翻找找过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找了个截图:“没什么啦,就是那时候不知道怎么跟你搭话,就怕你分分钟删了我才……” 严锐之目光移上去。 -- 第119页 《如何跟老婆相处?这十条切不可忘!作者:莲花心语》 第一:嘘寒问暖。 第二:展示才能…… 他眉头跳了跳。 自己的记忆里一向好,可不就是当时贺年发给自己的“如何回报恩人的十条要点”。 贺年大气不敢出,眨着眼等发落。 “我当时只是想追你!没敢逾矩,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觉得自己应该死个明白,震声。 没想到这次严锐之只是绷着唇角,把手机屏幕往贺年脸上一扣:“睡觉了。” 虽然是张大床,但由于有人存心想要贴近一点,肢体难免碰到一起,贺年被推了一把,后知后觉意识到一点不对劲。 再一想想刚刚的标题。 好像两篇文章都有共通之处。 “严总,”他试探着说,“你是因为那个‘老婆’生气吗?” 严锐之被戳中,脸刷的一下变了颜色,干脆不回答,开始扯贺年那边的被子以示回应。 然而在对方眼里这就是默认了,还要说出来:“那我除了叫你严总还可以叫那个吗?” 什么哪个,被小自己快六岁的人叫那个。 他忽然觉得身上热得慌,尽管都说开了,但他总归还有点架子。 通俗点说就是要脸。 他睫毛都不自然地动了动:“你现在叫的就挺好。” “可是——” “闭嘴。” 贺年摸索着去搂严锐之的腰,又被毫不留情地拍开。 但他跟严锐之不一样,年轻人总有锲而不舍的精神,必定不能半途而废。 通俗点说就是什么都要,唯独不要脸。 大学生年轻力壮手长脚长,两条腿缠着严锐之的,上半身的双手也攀得牢牢的。 他们在暖烘烘的被子里玩闹,不再需要找别的借口掩饰,而上半夜的告解像一种解脱,原本封印着的锁也在无声中揭开了。 最后战争终结在一声惨叫。 严锐之抢了一大半被子把自己裹住,背对着贺年,闭上眼,轻轻顺气。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说:“等有时间……” “搬过来一起住吧。” “……” “……” “……你怎么不说话了?” “老婆!你让我缓一缓!老婆!” “——滚。” 第54章 严锐之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他迷蒙睁开眼发现,居然已经过了十点。 昨晚他俩什么都没做,但光是裹在被子里聊天就说了许久。 贺年比他高一点,但硬是要跟他正正经经面对面, 于是严锐之的脚就只能时不时碰到对方的小腿, 有人就可以借题发挥, 也不多过分,趁机伸腿勾一下, 或者蹭严锐之的脚心。 每次还能把握在被踹下床之前把自己捞回来。 说开了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贺年好像对他曾经刚入行的时候很感兴趣, 一连问了许多,等两人都相拥而眠时也不知到了几点。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 身旁已经空了,伸手一摸没有余温,估计起来了一会儿。 昨晚上发生的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 他只觉得比意料之中的还要平静不少。 手机上已经有了不少未读, 都是郝帅发过来的,他也没想到当时他就只是晚了那么几步, 就错过了关键剧情, 一堆留言连续看下来, 都能想象得出对方的表情。 【我刚刚还在厅里, 看见赵靖火急火燎跑出去了,是出了什么事?】 【听说周鸿声来了?他没有为难你吧?】 【可是我出去的时候怎么都处理完了, 问就是说有人没带邀请函不让进,不是什么大事。】 【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出来了, 要是真遇到了, 我肯定不会让他好过。】 事实上昨天对方的确不怎么好过。 几条后就是今天的消息了, 严锐之看完,没承认也没否认,试探着回复了一句:“我才看到,怎么了?” 对方很快发来消息,大概说了下昨天的情况。 严锐之听完有些意外。 毕竟昨天那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且当时贺年没控制揍上去后也有工作人员走过来他们才散的,可按照郝帅现在的说法,他仿佛也只是听说,而且只是到此为止,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 照周鸿声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不仅没达成自己的目的还被自己看不上的人不由分说打了一顿,按理说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况且他从昨晚回程的路上就想过,也做好了真正应对的准备。 他洗漱的时候就在思考这件事,没想到过了一早上毫无动静,难免疑虑。 昨晚的场地是京行包下来的,难道说消息已经被完全压下来了? 周鸿声向来会伪装自己,不然当年他不会把他当成朋友这么久,可是不管怎么说买卖不成仁义在,难道是周鸿声做了什么,让京行也开始分外排斥起来?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出卧室的门。 只是门刚打开,他就闻到室内传来一阵食物的香气。 本来还没反应,一闻倒是有了点饿的感觉。 “你醒啦!”厨房里的人正围了条围裙,手上还拿着汤勺就走了出来,“老——” 严锐之眼神立刻化成冰刀,冷冷地盯着他。 “……严总。”迫于高压,贺年才悻悻改了口。 -- 第120页 “我想着你昨天睡得晚,醒来就可以直接吃午饭了,就想自己试一试。”火上还咕嘟咕嘟冒着泡,他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地就迈步回去,继续撇着汤上冒出来的浮沫,捞出来放到一旁。 居然不是楼下买的现包小馄饨,也不是半成品菜,而是一板一眼从头到尾做出来的。 尽管一眼望上去都是些成功率比较高的选项,但一旁还放了个很专业的厨房秤,看得出来每一步都是对着教程做的。 “你等一下等一下!”贺年看起来手忙脚乱,又连忙去另一个锅翻了面,再吹吹汤。 严锐之看得有趣。 之前习惯了一个人住,从小的经历也让他早早掌握了所有生活技能,因此买房时特地选了厨房大且亮堂的,还分中西式,就算家里真来了不少人,也能满足需求。 然而就是这么大的一个厨房…… 偌大的台面上几乎摆满的东西,腌到一半的肉类,切好的碎丁,把茎叶都分开洗干净的蔬菜,颜色看上去有些诡异的酱汁……入眼密密麻麻,令人惊叹。 “你这是要做午饭还是做酒席?”严锐之睡衣松松垮垮地,抱着手在一旁笑。 “这好歹是我真的第一次正经做,怎么说都不能失败。”贺年手还拎着锅铲,眼神却异常认真。 严锐之扫了一眼,大概猜出来了他到底想做哪几样。 他先是悠闲地看了正辛勤劳作的人好一会儿,直到贺年脸有点红:“你别老这么看我!我会紧张!” “在办公室不也是这样么。” “那不一样!那是工作时间,”贺年急急地解释,“我现在可是为爱下厨之我为老婆洗手作羹汤。” “……” 什么玩意儿。 但好歹贺年这次是在做正事,严锐之欣赏了一会儿,看见对方终于开始手忙脚乱,往前走了一步:“你把——” 贺年如临大敌:“你不要过来!” “?” “我要自己独立完成!” “……”严锐之莫名其妙,“谁说我要帮你了?我就是叫你把右边的火关小,再煮一会儿也不会糊的,放心。” “哦哦。”贺年悻悻地缩回去,听话关了小火。 严锐之果然没插手,只是抱着胳膊,靠在一旁偶尔当当军师。 “等油热一点再爆香。” “对,一下就好,别糊锅了。” “我不太喜欢勾芡太厚的,你直接换成生抽就行。” 在他的监督下过了整整一个小时,贺年的四菜一汤才终于全部端上桌。 厨房已经不成样子了,但不知道是严锐之教导有方还是贺年自带天赋,总之做出来的卖相竟然十分不错。 “我等会儿午饭完了收——”贺年还想说。 “不用了。”然而严锐之已经打断,“我已经叫了阿姨,会定时来收拾的。” 他总归不能真把人压榨成劳工。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贺年眼中亮了一下。 他无比虔诚地把碗筷放到他面前,小声说:“您是要自己试试,还是我先帮你试试毒?” 好歹是自己一步一步看着做的,怎么都不会差到哪里去,严锐之失笑:“不用。” 说话间两人一起坐了下来。 屋子没有自己独居时那么整洁了,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填满整个家的烟火气。 从高中那一次转折开始,严锐之就从未想象过,自己的人生中真的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他几乎快想不起这样简单的场景曾在什么时候出现过,也许只是在小学,或者更早。 陶瓷容器里盛着的汤冒出袅袅热气,汤色还算清亮,都是按照自己口味做的。 其实两个人不用做这么多,但贺年为了表示诚意,还是隆重地做了四道。 说来矫情,严锐之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酸,但更多是难以言喻的满足。 他掩饰似的低头吃饭,只是余光还落在对面的人身上。 贺年藏不住话,隐隐期待地问;“怎么样啊?” 其实对于初学者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但严锐之忽然想逗他一下,故意沉默了一会儿才顿了顿:“嗯……” 对方的表情立刻慌张起来:“那,那你先别吃了,要是不喜欢我们就出门——” “还可以。” 严锐之这才补完了下半句。 贺年也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很快笑起来:“那我下次再多试试!” “等我熟悉了就不会弄这么乱了,你得给我一点习惯的时间。”贺年看着他,已经开始做其他构想,“我觉得甜点也不错,到时候咱们买个烤箱,我还挺想试试的……” “你不觉得麻烦么?”严锐之问。 毕竟看见贺年这几次的生疏,明显知道他以前都不做这些的,如果只是一两次兴趣使然,到时候两人一起参与应该也还不错。 “可是你看起来很开心啊。”贺年想都没想地说。 “我其实没想着麻不麻烦,以前不做只是因为不挑,感觉是一个新领域。”他回忆了一下道,“可是上次你去我那里,看你特别熟练,还照顾我,突然就怎么也想学着来照顾你。” “照顾”两个字听来多少有些陌生,他有一瞬的发愣,就听见贺年继续说:“而且我爸也经常给我妈做饭啊,就算——” -- 第121页 他突然顿了顿,才说:“有时候也不那么成功,但他好像还是乐此不疲。” “而且你胃不好,又太瘦了。”贺年看着他说,“我总是要多做一点的什么的。” 严锐之心脏一动,难得地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刻意拉着脸不好,可他又还是没完全适应过来。 他最终低着头,声音却放轻了:“好。” “相信我,我可是你亲口认定的光芒万丈选手。”贺年大言不惭地说。 午饭后两人进了书房,贺年做小组作业,严锐之……严锐之在看着他做小组作业。 按理说正常一点的多少会有点不自在,然而贺年完全没有,一边做建模课题一边还要邀功——或者算不上邀功,但就是时不时要看他一会儿,满眼都是“夸我夸我夸我”。 过了这么久严锐之对他的厚脸皮也有了点抵抗力,伸手把他探过来的脑袋掰回去:“你能不能专心点。” “这不是因为你在我旁边嘛。” “那我走?” “我错了!我不看了!” 严锐之这才收回视线,也开始自己的工作。 晚饭严锐之没让他折腾,两人去了附近的商场,回来的时候贺年看着电影院上面的新片还停了一下脚步。 “你想看?”严锐之也跟着停下来,问道。 也许一开始是身体关系的原因,该做的都做完了导致真正在一起后都有些不知所措。 “也不是……”贺年皱着眉摇摇头,“看了一圈没喜欢的,算了。” 因为在附近,他们没开车,散步当消食往回走。 “一般情侣刚在一起是不是还要约会啊?”贺年跟他并排走着,说。 “不知道。”严锐之冷静道。 不过电视里好像都这么演,如果贺年想的话,尽管没体验过,但他也会愿意陪着。 只是想到这里,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没什么娱乐习惯。 不像对方还年轻,闲下来都是游戏篮球剧本杀,只会觉得时间不够。 正在他思考着自己能不能接受的时候,一旁的人忽然想到什么,叫他:“严总!” “嗯?” “你明天有别的事么?” 见他摇头,贺年继续说:“我等会儿得回趟学校,我同学找我拿书和资料,晚上就将就在那边了。明天我也没什么事,我那间屋子准备退了,到时候能先拿点东西搬到这里来么?” 想起那间老旧的家属楼,严锐之自然没什么意见,点头:“好。那你要不要先回学校?” 然而贺年很坚持:“我送你到楼下再说。” “不用——”严锐之多少有点别扭。 怎么黏黏糊糊的。 他又不是自己不能回。 对方猜到了他的想法,没说话,但已经伸手拽住了他的。 周围不是没有人,可他一点都不在乎,还要转过头来跟严锐之说笑:“那不行,你总得让年轻人发泄一下无处安放的愉悦心情。”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严锐之一边觉得面子绷得有些紧,一边又舍不得甩开他的手。 算了,也不是第一回 了。 成熟人士严锐之这样安慰自己。 最后他还是被人送到了家门口,严锐之看他一眼:“我上去把车钥匙拿给你?” “不用了,要是现在开回去说不定还会被同学说我高调。”贺年说,“那我先回学校啦。” 严锐之伸手拨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眼睛,才说:“去吧。” “我走啦!”贺年又说。 严锐之又点头:“明天我会过来的。” “我真的走啦!”贺年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好像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似的。 严锐之已经开始皱眉:“你还走不走?” 贺年假模假样地一撇嘴,还没等严锐之直接甩手上楼,就先发制人地伸手抱了他一下。 “怎么……”猝不及防被他抱住,还好已经在楼梯间里,幽静狭窄。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了,让我抱几秒。”贺年很自然地解释,“就算半天我也是会想的,你不要觉得我烦。” “我没有。”严锐之轻声喟叹,说道。 “我知道的。我就是,想多让你感受一点,你没有被他们毁掉人生。”贺年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毕竟,你其实还挺难追的。” 想起两人之前折腾的事,严锐之没说话。 但还是也抬起手,沉默地回应了他。 “你说我的未来会光芒万丈,你也是。”因为身高原因,贺年低着头抱他,声音很温和,“你不会再回到黑暗里去了。” “嗯。”严锐之贴着对方,点了点头。 他渐渐觉得从另一个人身上获取温暖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他应该可以试着拥有。 “好了,这次真的走了,不然赶不上地铁。”过了一会儿贺年才放开他,“我怎么觉得我像个灰姑娘。” 严锐之向来对童话无感,开玩笑道:“那辛德瑞拉还不走,钟声快响了。” 贺年哼哼两声:“知道了……对了严总,万一我真是辛德瑞拉呢?” 严锐之一下子没明白:“什么?” “就是,可能也不是辛德瑞拉,但有点类似,只是……”贺年声音紧了紧,“万一我的家庭情况,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样呢?” -- 第122页 因为个人经历,严锐之最不在意的就是家庭背景,以为贺年只是有些难言之隐:“我不在意。” “那,那过段时间我带你去见他们好不好?”贺年连忙说,“还有我的小旺财。” 尽管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现在还是有些快了,严锐之怔了怔:“我……” “别的我不敢说,我妈肯定特别喜欢你!”贺年开始打包票,并暗地里悄悄铺垫。 这让严锐之想起今天吃饭时贺年跟他聊过的家人,总归还是有些好奇。 他心脏猛地跳了两下,才镇定地说:“什么时候?” “下周可以吗?不过那时候我爸可能不在,如果都在的话至少得半个月……” “那就半个月以后吧。”严锐之立马说。 毕竟虽然答应下来,但难免生出怯意。 贺年好像也松一口气:“好。” 严锐之看着他的表情,总觉得对方有些欲言又止:“怎么了?” 对方立刻“噢”了一下:“我在算日子。” 说出来是镇静,但严锐之到底还是没什么底:“不急。” “那……那我到时候问好了来跟你说。”贺年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说道。 “好。” 于是两人终于在楼梯间腻歪完了,辛德瑞拉贺才离开。 严锐之则按了电梯上楼,回到家时一片狼藉的厨房已经被收拾好了,重归整洁,倒多了一分冷清。 多一个人,好像也不错。 - 第二天贺年打电话给他的时候是中午。 “严总,学校图书馆你知道吗?这边有个停车场。”严锐之的车有学校的长期停车证,因此可以直接开进里面,“你快到的时候跟我说,我来找你。” “好。” 他换了身休闲的衣服,第一次在非工作时间去了学校。 安京大学是历史悠久的名校,又建在闹市区,即使是周末也会有市民当散步或者参观。 严锐之把车停好,贺年已经在图书馆门口等着他了。 严锐之记得这里的图书馆,虽然只在学校呆了一年,但这里算是他除了教室以外最常来的地方了。他记得原本位置总是很难占到,前些年扩建翻修了,才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已经不在学校了,自然没法感受。 他边走边想,这么说来,自己对安京大学其实根本说不上了解。 正想着,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 贺年捧了杯关东煮对他招手。 严锐之走上去,还没来得及说话,贺年就已经把那一杯东西往他手里放:“你要不要试试?三食堂买的,我还挺喜欢的。” “我带你去那边坐会儿。”他指着人工湖说。 其实严锐之本来就年轻,休闲些的衣服一穿上看上去也跟贺年差别不大,顶多就是更沉稳些,不像上次来看篮球赛似的那么突兀。 贺年一边说着一边把他拉到湖心亭中坐下,亭中没别的人,体育部的人还在湖上做户外运动,远处有学生在背书,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社团的社团活动。 他当时没参加社团没去过别的活动,现在看上去竟然觉得熟悉又陌生。 那时也不会注意哪个食堂怎么样,基本都是就近将就一下,没什么研究。 明明都是一个大学,自己倒像是个来参观的游客似的。 他在贺年期盼的目光下还是尝了一口,调味完全没了日式的清淡,还隐隐有些辣度,味道的确还不错。 “你不是要来搬东西?”严锐之问。 结果贺年坐在石凳上过了一会儿,才扭扭捏捏地说:“不是搬家,我就是想把你带过来而已。” “我昨天也没想好,在一起以后能干点什么,想着干脆就带你回学校吧。”贺年支支吾吾,“我其实想带你去我的高中的,但跟这里离得太远,想着总有机会去的。” “我高中比现在严得多,也没多少意思,那时候其实父母没想着……要我来念这个的,但我说了喜欢,他们最后还是没干涉我。” 严锐之看着他,总觉得贺年还有话要说。 “是不是在学校里约会很奇怪啊?”贺年抓抓头发,“你就当我临时想的,我也没经验嘛,多担待。” 可是他的确想让严锐之更开心一点,不要被过去绑缚住,从哪里坠入黑暗,那一定可以再一次修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掏东西,不多,都是些证件和照片。 “我小学和初中都是封闭式的,找了找去就只找到两本学生证。”贺年把它们掏出来,说道,“哦还有这个,当年数学大赛的证书,上面还有照片呢,给你看看。” 严锐之接过来,上面是一个还没长开的孩子,穿得考究整齐,虽然缺了两颗牙,但依旧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大概这副傻样能让人打心底里笑出来,他眼梢弯了弯。 “你别笑我傻啊。”贺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嗯。”严锐之很认真地看了几遍,又用手指摩挲着照片,“不过现在也不怎么机灵。” “还有这个,”他指了指一张照片,上面的小孩儿还穿着骑术服,“我拿奖了呢!” 贺年一边看着他,一边跟他说自己以前的事情。 “中学好像没什么好说的,有段时间不想学习,就在家窝着看电影玩游戏,那时候开始学琴,有段日子看见车尔尼就头疼。” -- 第123页 严锐之看着另一本证书,上面的孩子眉眼跟现在已经很相似了,虽然稚气未脱,但也有了如今的模样。 “然后呢,这是我的高中毕业照。”贺年拿了一张新照片,“你也不用找,我肯定是最显眼的那个。” 他自豪地说:“那时候突然就开始长个子,干什么都在最后一排。” 严锐之看着高中时期的贺年,那时候身形已经抽条了,眉目也愈发英俊,又带着少年独有的风发意气,即使只是照片,那样的自信也依旧能穿过图画奔涌而来。 “哦对了,我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感觉到自己好像……还算受欢迎。”他这句话说得很小心,边说边看了严锐之一眼。 他都不敢把自己收了几份礼物收过几次表白的事儿说具体。 没想到后者完全没生气,眉头一挑调谑地笑了:“年年受欢迎是好事。” “……严总,你不要在这个时候这么叫我。”向来脸皮厚的人终于低下头来,耳朵微微发红,“我那个时候就接触到卡布里星球了。” “我那时候哪有别的什么心思呀,第一次有就全放你身上了。”他直白地说,“你也算是在我高中时就出现的。” 这次严锐之止了笑,也对,那个时候周鸿声已经跟自己翻脸,将他的心血抢先带进了市场。 那时候贺年只是个高中生。 严锐之刚成年没多久就开始自己拼搏了,这么一想多少生出一点感慨。 不过他倒没什么别的念头,只是对贺年口中的过去很有兴趣。 那是跟自己截然不同的、充满阳光的人生。 不需要加速狂奔、没有来自亲人的失望和背弃,正常平缓。 “所以我们是那个时候就有渊源了!后来高考结束我开始接触《怀古》,才有了之前的那些想法。”贺年接着说,“可是你的资料好少,我都找不到,我……” 他顿了顿,才说:“不过我们总归算是遇到了。” 盛夏的阳光很好,严锐之抬起头看他,贺年的眼睛微微眯着,睫毛很长,声音雀跃。 严锐之的生命中没有象牙塔,有的只有所谓成熟社会的考量。 而他们现在就这样随意地坐在大学校园里的湖心亭内,周围的人不关心他们是什么关系、做过什么,只要存在在此处,那就是平静又合理的。 与这个地方的千万人相同。 如果自己不那么拼命,当时的生活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照片看完,两人把那一点安京大学特供版的关东煮吃完,贺年又带着他走:“我带你随便逛逛。人家别的校园情侣都这样的。” 谁跟你是校园情侣了……作为贺年老板的严锐之颇有微词,但最后还是没拆穿。 “我之前进过学生会呢,社团也去过不少,后来坚持下来的就是文学鉴赏和搏击。”贺年领着他走,严锐之第一次在别人的眼中走过了自己曾经不愿再踏足的地方,心态完全改变,没了惴惴惶恐和自暴自弃,只剩一点时过境迁的感叹。 原来这里的一切是这样的,原来他之前跑得太急,现在竟然都显得新鲜。 每一帧画面都如此生动,尽管都是别人的青春,他也不会再觉得惋惜,只剩一点未尽的情愫。 “我刚来的时候整个大学都逛遍了,哦,除了后山的花。”贺年干巴巴补了后半句。 两人并排走着,贺年跟他说自己的大学生活,一路从一食堂走到了社团活动楼。 尽管贺年自己说这样的“约会”不怎么正式,严锐之却只觉得轻松。 “这棵树是百年老树了,我记得前几个月学长学姐拍毕业照的时候,都会来这里打卡。” 贺年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参天的树,忽然说道:“严总。” “明年我毕业的时候,你来陪我好不好?” 他说得很轻快,严锐之却顷刻间构想了一下那时的画面。 青年穿着学士服,跟他的同学们打打闹闹,毕业是最无所顾忌的一天,有人在这天告白,有人在这天求婚,有好友约定一路远走,也有人带着亲朋一起,见证如此值得铭记的一刻。 喧闹、爱情、眼泪、奋斗好像都属于那一天,宣告一个阶段的结束,大家都应当为之庆祝。 如果贺年到了这一天,那自己前来,应该带一束花。 或许还可以说点什么,又或许…… 他正想着,突然感到身旁的人靠近自己。 贺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手机来,伸手揽了一下严锐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对着这棵百年老树微微弯下腰,按下了快门键。 两人的表情都被定格在这一刻。 贺年凑近了,弯着眼睛贴着他,笑眯眯看着镜头,身后是象征着安京大学传承的老树。 而严锐之半张着唇,表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微微发怔,却下意识地看向一旁抱着自己的人。 “留个合影。”贺年把照片发给他,笑着说。 “我们补拍一张照片,不管你经历过什么,不管我们之前差得有多远,都没关系。” “在这棵树下拍完,就当我替你补过了。” 贺年认真又温柔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严锐之,毕业快乐。” 从此以后,就都是新的人生了。 第55章 明明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祝福, 严锐之却蓦地觉得眼眶一酸。 -- 第124页 他莫名慌乱,只能掩饰似的低下头去看照片。 手机相册里的两个人靠在一起,站在安京大学那棵百年老树下, 远处还有穿梭而过的学子, 看上去静谧又美好。 那么多久远的、压在心头的东西像是被轻飘飘揭过了,晃晃悠悠地像羽毛一样被吹上天,不会再留下沉重的痕迹。 短短几个字, 他却仿佛真的经历过了似的,没实现的遗憾都在此刻消弭,如果时间倒回六年前, 他是不是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时间来不及,我昨晚准备的也不多, 等下次你跟我回家的时候,再给你好好看看别的。”贺年看着他说。 “嗯。”想到自己答应过贺年半个月以后的事,严锐之轻声应了一句。 好像也没什么不能面对的。 他重新抬起头,贺年落在阳光斑驳的树影里, 微微弯着眼梢,很认真地看着他, 显出一点柔软的温驯来。 鬼使神差地, 他轻轻抬起手, 碰到对方的发顶。 “怎么了?”贺年不明所以, 但任他动作,问道。 “你头发上有片叶子。”严锐之说着,想伸手替他拂去。 只是刚碰到头发, 那片“叶子”就随着覆上来的动作蓦地消失——原来不是什么树叶, 而是光线透过荫蔽的繁茂大树, 视觉差落在他头顶变成的小小光斑。 但严锐之还是用手指拨弄了一下, 像是真的替他摘下了那片不存在的树叶似的。 即使只是光斑,他忽然也想把它抓住,握在手心里。 大概他拨弄头发的神情太专注,贺年凝视着他微抿起的嘴唇和剔透的眸子,忽然叫他:“严总。” “嗯?” 严锐之把那一片光做的树叶捏住藏起来,这才收了手应道。 “我……” 贺年才说了一个字,忽然就听见一旁传来一个很活泼的女声:“严老师!” 两人交谈被打断,一同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来人他们有点印象,是严锐之那堂课上的学生,一般都坐前排,总是听得很认真,也很积极——上次后山怎么去就是她指的路。 她礼貌地只是上前了两步,很惊喜地打招呼道:“没想到能在周末的学校里看见您。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被人骗来谈情说爱。 但这种事肯定不好告诉别人,严锐之对她略一点头,很自然的为人师表的模样:“来学校办点事。” 女生点点头:“那您辛苦了!” 本来也只是看到老师礼貌打招呼,对方没多问,又随口聊了两句离开了。 等对方的背影消失,严锐之才下意识松弛了身体,转过身来。 贺年“哇”了一声:“严老师好受欢迎哦。” 严锐之眉毛一挑:“你是不是忘了当时有人在你打完篮球以后找你送礼物的事?” “……”贺年声音卡住了,干巴巴的,“你还记得这一茬呢。” 他看着贺年的表情有些想笑,不过没继续打趣:“走吧。” “你今天还有什么计划吗?”严锐之走在前面问。 结果没等到回答,忽然感觉手上一暖。 他怔了一下,才发现贺年已经径自牵起了他的手往停车场走:“没有了。我们回去吧。” 严锐之心下还是有点紧张,立刻四处看了看:“你干什么……” 还好这附近人不算多,也没人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泡严老师。”贺年走得很稳,嘴上却不怎么正经。 尽管知道贺年是开玩笑,但严锐之还是脸一红。 可心里有个声音,在小声地告诉自己,其实他也不讨厌这样。 他庆幸了一下这里离停车场很近,只有几分钟脚程,但还是有些紧张地说:“你刚刚叫我是要做什么?” 他指的是在那个女生出来前,贺年被打断的话。 贺年这次却没立刻应答,而是加快了脚步,拉着他向前走。 因为周末,严锐之停的又是内部教师停车位,偌大的地下停车场没几辆车,空空荡荡的。 直到两人走到车旁,贺年见严锐之掏出车钥匙要开门,他才上前一步,先替他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怎么……” 严锐之只开口了两个字,忽然就感觉身上一轻,贺年揽着他的腰,轻松地将他带进越野车的后座里。 车门还没完全关上,严锐之眼前便多了一阵温软的气息。 贺年的长腿跨进来,很轻地在他嘴唇上咬了一下:“没怎么。就是刚才在树下看你,特别特别想亲你。” 被日光剥去了少许坚硬清冷的外壳,贺年回想当时严锐之明亮的眼神,说道。 “然后被打断了,所以我改了一下想法,”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车里,“特别想在没人的地方亲你。” 严锐之陷在座椅里,伸手推了一把想要坐直。 然而贺年虽然在文学鉴赏课上总在看些不正经的东西,但似乎在搏击课上没偷过懒,他的力气又轻,因此对方纹丝不动。 “贺年!”严锐之叫他。 这次他立刻停了,依依不舍地半直起身,看着他。 严锐之嘴唇被咬得发红,领口因为刚才的拉扯显得有些乱,胸膛因为喘气而起伏。 他匀了匀气息:“你不是吃醋了吧?” 贺年立刻摇头:“绝对没有!是你刚才在树下太好看了,我无耻,但我心动。” -- 第125页 每次都说得这么直白,反倒让严锐之不知道下一句怎么接,他呆了呆,才幅度很小地点了个头。 “所以我今天做的还算合你心意?”贺年额前微微有些发卷的刘海垂下来,问。 “还行。”严锐之坐直了,说道。 “严总,那你奖励奖励我吧。”贺年看着他说,“哥哥,学长,严老师。” 后面的三个称呼听得严锐之脸热,他刚想着在停车场亲一下似乎也无伤大雅,结果贺年很快看懂了他脸上的表情,伸手把后座的车门关上,整个人就重新压了下来。 尽管空间比一般的车稍微大了些,但面对两个成年男人这样的姿势还是不太能伸展开来。 贺年抓着严锐之的手,松松地把他的五指都拢进掌心捏住,而整个人的气息已经覆上来。 不安稳的姿势让严锐之下意识用另一只没被限制的手勾住贺年的脖子,微微抬起腰,嘴唇也迎合似的张开。这样的反应似乎取悦了对方,方寸之间的气氛暧昧起来,两片唇变得热了、水润了,严锐之只觉得视线浸得有些模糊,但熟悉的鼻息温热焦灼,复又在其中交缠。 “唔……” 严锐之闭着眼,最后被他亲得抑制不住地发出了一点细微的鼻音。 他伸手拍了拍贺年,想把他推开:“行了,先回去……” 对方是微微移开了身子,但目光还落在他脸上,严锐之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下意识偏开了头。 只是这一没看,就感觉对方按住了他的膝盖。 意识到一点什么,严锐之瞬间睁大了眼:“你干什么!这里是学校——” “是没人的停车场。”贺年仰头看着他,音量不大,“而且您不是……” 严锐之险些就要踹他一脚,阻止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但身体的反应作不了假,他没什么力气地白他一眼:“先回家。” 他说这句话底气不足,甚至还带了点不自觉的喘,听上去毫无威严。 于是贺年看着他,先是吻了吻他的手背,然后头一寸寸低下去,齿间衔着一枚纽扣,轻声说:“我不会太过分的。” 严锐之刚倒抽了一口气,就顾着用手抓住贺年的头发了。 - 直到他身上盖着车里常备的一件薄外套,汽车发动,严锐之才万分没好气地靠在后座上,闻着车内的气味,皱着眉头:“出了停车场把窗打开。” “好嘞!”前面的人声音琅琅,一脚油门驶出停车场,听话地照做。 怕他着凉,贺年把窗开了个缝就停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说话。 “您看,我说了不会太过分,”他打了一把方向盘,“要相信我。” 严锐之想骂人,但一想到刚才基本都是对方在服务,要是真开口了肯定又是一堆自己都不好意思听的说辞,又憋了回去。 “我今天的目的是带你体验一下大学校园!弥补一点遗憾!”贺年振振有词。 “拉倒吧,”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严锐之还是没忍住,“我就算重读一次大学,也绝对不可能会——” 后面的话都没好意思讲完。 简直是……严锐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尽管周末的停车场的确没什么人经过,但不算私密空间还是让他的心一直悬着,余光总往窗外瞥,生怕真的被什么人撞见。 声音、气味、动作……每一样都让他觉得自己会同意下来,真是疯了。 “那个,那个是意外。”发现严锐之正冷冷看自己,贺年一个寒颤,解释道。 他正思考着要怎么把人哄好,结果等他想好以后,一看后视镜,严锐之竟然微闭着眼,靠着靠垫睡着了。 贺年立刻放慢了车速,甚至在快到家时还沿着附近公园兜了一圈,找了个人最少的位置停下,一个人安静地在驾驶座上待了一会儿。 手机突然震动,所幸之前已经调成了静音,贺年生怕吵到后面的人,捏住手机轻手轻脚地下了车,走到不远处的地方才接起来。 “喂,爸。” 电话那头的男声中气十足,沉稳有魄力,冷笑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爸啊?” 贺年也不怵:“那不然我怎么接您电话呢。” “别贫,没用。”贺睿阳不咸不淡地哼了声,“你妈该说的都跟我说了。” “我不是昨天才跟她彻底坦白吗?怎么今天就——” “她不跟我说你还想要继续瞒着我了?!”贺睿阳气不打一处来,“真当翅膀硬了我管不住你了?” “我妈管得住,我妈管得住。”他立刻搬出有用救兵。 他昨晚飞奔回家拿了今天给严锐之看的证件和照片,加上这段时间的诡异行径,自然是被揪住问了个遍。 贺年知道藏不住,而且本身也心心念念想把人带回来,加上之前本就有了苗头,干脆一五一十全给他母亲说了,连“是个男的”这一条都毫不隐瞒。 不过看贺睿阳现在的语气,估计也只是听妻子说了大概,没窥见全貌。 贺年连忙说:“而且我知道您过几天没空,这不是都预约了你半个月后嘛。” “你倒是算得精。”贺睿阳语气不善。 “但是爸,有个问题,我还没想好。”他咬了咬牙,还是示弱地说,“就是,他好像不知道我家里的相关情况……” -- 第126页 他支支吾吾的,只差把“他甚至还觉得穷困潦倒”的话说出来了。 “这有什么?”贺睿阳还不知道事件的严重性,没多想,“你爸妈又不会拿着五百万让人家离开我儿子。” “……”贺年面对严锐之妙语连珠,到了现在就全线哑火了。 “我们又不是那种封建家长,当然支持自由恋爱,而且你妈都说了让人家不要有心理负担,你带过来就是了。”贺睿阳觉得那也不是什么问题,“如果人家实在接受不了,慢慢来也行……” 不太行。 贺年在心里悄悄说。 再拖下去可能真的要出事。 这些年父母对他的教育没那么标准,除了小时候把该学的都学了,从高中起就开始由着他的意愿来,也就养成了现在的性子。 “算了,我自己想想办法吧。”贺年悻悻地说,“你到时候记得来就行。” “对了,”贺睿阳语气停顿了片刻,“再过两天有个慈善拍卖会……” “我不去。”贺年有气无力,“上次你非要叫我去庆功宴我都……” “你替我去吧,”贺睿阳却直接打断他,“要是看上喜欢的,挑一件给人做礼物吧。” 贺年听到这里果然沉默了。 “当然不是白给的,”贺睿阳幽幽道,“算是你之前在京行做得不错的奖励。” “我不想做发行,我要去自己做游戏。”贺年不服地说。 “听说了,你赵叔叔说你最近都跑另一家去了。”知子莫若父,贺睿阳猜了一下,“不会里面有你那相好吧?” 贺年沉默两秒,转移话题:“……你刚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爸也不拆穿,顺着道:“真的,就是因为你是代我去,后面有个after party你得顺便露个脸。” 贺年皱着眉:“我再想想。” “回头我让你李叔把拍品简介发你一份,自己看着办吧。”贺睿阳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催他,“儿大不中留——” 知名企业家贺睿阳刚要向自己那不中留的儿子随便灌点什么人生鸡汤,结果才说了两个字,听筒那头就传来一阵咳嗽,然后就是贺年紧张的声音:“行了行了再说啊,晚点再聊晚点再聊。” “哎——” 电话那边已经变成了忙音。 而这一头,贺年察觉到车里的动静,立刻挂了电话走过去。 严锐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时只觉得温度适宜,还在想怎么骂一顿贺年,竟然就朦朦胧胧没了意识。 他刚睁开眼,就感觉车门被打开了,熟悉的气息靠近自己,贺年笑着问他:“醒了?” 严锐之看了看周围,发现是家附近的公园。 “我睡了多久?”他声音恹恹的,轻轻抬起眼皮说道。 “就一会儿。”严锐之现在的样子惹得他心痒,贺年没忍住凑上去抱了一下,“要回去么?还是随便逛逛。” 没想到面前的人没有动静。 他眨眨眼,有些疑惑地微垂下眼。 “严总?”他叫了一声。 “嗯。”半晌,他才听见对方又懒洋洋地应道,叫他,“年年。”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伸手抱住了他的背,半挂在他身上。 这个姿态除了在某些特定时刻实在难得见到,更何况还附赠了一句几乎听上去可以用轻软来形容的称呼。 他应答的声音都低缓了不少,但又太喜欢,忍不住多问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这次严锐之的声音里带着点浅淡的笑意,没放开手。 这样简单的温存却令贺年心脏猛地跳动了几下,尽管知道说出来可能又会挨一句冷冰冰的话,但还是没忍住:“你……你这算是在撒娇么?” 他都做好准备被掐一下了,没想到等了几秒,听到一句不甚清晰的“嗯”。 贺年只觉得胸腔都管不住心跳,此刻仿佛比严锐之在办公室答应自己时还要快乐。 他先是叫了好几声对方的名字,再然后就只知道傻乐了。 严锐之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当初追人的机灵呢?” 贺年不答,无形的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夏风温柔,两人以这样的姿势抱了一会儿,严锐之才说:“我会慢慢改的。” 贺年起身看他,对方目光很认真:“今天我很开心。” “以后也会这样的。”他轻声接了一句。 贺年回到驾驶座,两人也没急着开车,开始商量晚上吃什么。 严锐之靠在后座上列了几家,贺年好奇地问:“怎么不在这附近?” 他报了个商场的名字:“想去那里逛逛。” 这家是安京市消费最高的商场,里面随随便便一家规模不大的店铺都价格不菲。外面是一间临湖的高级酒店,门口稀疏地开了几家单独配货的手表和奢侈品店。 还没等贺年开口,严锐之又问:“你父母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么?” 他心里一紧,这才意识到两人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贺年拎着车钥匙,刚要推开车门,就因为听见这句话僵在了原地。 第56章 贺年二话不说, 立刻反手把开了一半的车门关上了,表□□言又止:“严总。” “嗯?” “这家店最近在南溪苑那边开了一家,我们吃那个行吗?”他说了个店名, 是两人之前出差时一起去过的百年老店。 -- 第127页 提到这里,严锐之也想起上次的事。 贺年排了一上午,找了各种方法就是想让自己过去。 那时候自己只觉得这人挺麻烦,但最后居然也没拒绝。 毕竟也算是有共同回忆的地方了, 严锐之没什么意见:“也好。” “可是我想先挑点礼物。” “而且你真的别有什么顾虑, 我妈说了就是寻常吃个饭, 不要带什么礼物的。” “那怎么行?”严锐之立刻皱起眉。 他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 但他比贺年大, 自然也要更得体成熟,他既然有了决心, 就一定会提前准备。 “不过我现在有点饿。”贺年见说不动,立刻开始扮起可怜来。 严锐之这才松动了一点,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别的想法:“……那先过去吧, 下次再说。” 见危机暂时解除,贺年才终于松一口气。 晚上两人回家的时候严锐之又问了一次这个问题,贺年生怕再插科打诨就要去客房睡了, 这才认真答题:“我爸真没什么特殊的爱好, 我妈就喜欢自己摆弄花花草草,每天遛遛狗,没别的。” 后面严锐之又追问了别的细节,等终于找不到别的要了解, 才堪堪放过他。 可惜贺年关心的根本不是这个, 他裹着被子翻了好几个身, 才期期艾艾地叫:“严总。” 严锐之应了一声。 贺年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大概是今天都很美好, 严锐之心情不错:“怎么了。” “无论怎么样我都爱你的。”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睛,难得语气不自信,“我之前说过,我家里可能跟你想的不太一样……到时候您能不能不要生我的气?” 贺年鲜少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严锐之有一瞬的错愕,只当他还在纠结一些不愿启齿的事。 “好。”他没多想,还是应下来。 这句话终于让贺年好受了些,没在被子里继续翻了,安静下来重新抱住他。 严锐之触到这一片温暖,缓缓闭上眼。 他的确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个周末是他这些年来过得最好的一个,不再有所隐瞒。 他没告诉对方,在下午那个短暂的梦境里,他梦见贺年毕业了,穿着学士服站在那棵树下,手里捧着一束花对着他笑。 梦境里对方的嘴唇一张一合,对他说。 严锐之,我多么爱你。 他不是没有思考过以后,但贺年聪明认真,做什么都能起来得很快。 如果他毕业要深造,那自己也完全可以改动一些工作重心来陪他一起。 可能还会遇到不顺的事,但没关系,一定都不会是大事。 至于他说的家庭原因…… 严锐之觉得这更不是什么问题了。 没什么不能面对,更没什么不能接受。 在沉入睡眠前,他这么想着。 - 后面几天贺年又陆陆续续搬了些东西过来,不过都不多,都是些书和生活用品,连衣服也没几件。 他那间屋子彻底退掉了,偶尔会因为学校的事情住宿舍,其余时间都跟严锐之腻在一起。 这天工作提前完成,他干脆明目张胆地把东西收拾完,然后站到严锐之面前:“严总。” 严锐之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嗯?” “我今天工作做完了,申请提前一个小时下班。”贺年大言不惭,“甚至提前完成了明天的。” 严锐之摆出一副资本家的嘴脸:“上班不止是为公司工作,更是实现自我价值的地方。” 他脸一板:“是你的福报。” “您昨天早会上还说效率比强制考勤重要。”贺年笑吟吟地继续说,“而且我今天早下班有正事。” 严锐之眉峰一动:“嗯?” “我明天学校有点事,晚上还要跟同学们聚餐,”贺年站在他的办公桌前,略弯着腰,眼睛亮晶晶的,“所以今天想回去给老婆做个晚饭,多陪陪他。” 严锐之蓦地眼神一滞,然后抬头冷冷瞪他一眼:“陪谁?” 贺年两手比着裤缝立刻站直了,目不斜视道:“陪我的老板。” 他这副装模作样的表情让人看得有趣,严锐之没能维持住脸色,最后还是轻轻笑了一下。 见说的话有用,贺年这才不装了,朝着他开口:“我刚刚说的是真的,我先回去,等会儿你开车回来,到家饭就好了。” “我都想好了,今晚做的你肯定喜欢,晚上我们吃饭的时候还可以在家里看现在很火的那部科幻电影……” “行了,快去吧。”严锐之音色放软了一些,轻声道。 “那我在家等你!”贺年看着他略一倾身,说道。 两人之间隔了张办公桌,但贺年非要就着这样的姿势过来贴他,严锐之一边心说这人怎么这么麻烦…… 一边看似眼神不耐地由着他弯腰亲了一下自己。 “啊,办公室恋情好快乐。”贺年这次终于直起身子,一脸得逞后的眉飞色舞。 直到他光速离开办公室,严锐之还停留在他的最后一句话里。 企业文化里没有不让谈办公室恋爱这一项,但是吧……他轻轻皱了皱眉,自己牵头是不是也不太好? 可是他也没打算一直瞒着,只是这总归是一件大事,他多少还是有些没把握的紧张。 -- 第128页 没等他想出个结果,门把转动,郝帅已经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隔间空着的工位:“小贺今天走得还挺早。” “说是有事,要提前回家一个小时,我让他走了。” 郝帅“喔”了一声,没多问,干脆直接进入正题:“明天你有空的吧?” 他一开口严锐之就知道又有事要求,谨慎地问:“你先说什么事。” 郝帅从手机上调出一个动态邀请函:“别人发给我家的,我妈说让我去随便看看,一起?” 他家境殷实且颇有渊源,时不时就会收到这样的邀请。 严锐之原本没当回事,淡淡地说:“麻烦。” “私密性很强的,算是个私人慈善拍卖会,我妈明天没空,我其实有点兴趣,你要不就在一边帮我参谋参谋?”郝帅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发了一个链接,“主要是我妈不去,我也想着正好趁这个机会给她选件礼物……” 听到这里,严锐之表情微动。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郝帅发过来的资料:“是明天么?” “对,明晚,你要是实在没兴趣就算了,我也就这么一说——” “行。” 郝帅话都没说完,诧异地一抬头,没想到今天这人这么好说话:“啊?” “我说,行。”严锐之脸上表情没有变化,十分自然,“我陪你去。” 他心里想法其实很简单,贺年父母的礼物还没着落,万一去了能挑到入眼的,也算自己一片心意。 他知道要是告诉了贺年,说不定对方会吓一跳然后努力阻止自己。 但严锐之难免想做得更好一些,因此这个想法一旦蹦出来就没法再压回去。 巧的是贺年明晚正好学校有事,要是挑到喜欢的,回去再告诉他也不迟。 他沉吟片刻,抬起头:“你把拍品信息发我一份。” - 第二天晚上,严锐之跟着郝帅一起到了现场。 进了会场签到以后,郝帅还凑过来跟他八卦:“据说这场是风锦的场地,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那边的人来。” 严锐之不大关心这个,随意“嗯”了一声。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单排扣Tuxedo,真丝披肩领,搭配白色小领结,头发处理得很好,露出饱满漂亮的额头,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浅淡的优雅。 郝帅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心情很好?” 严锐之脚步不停,只是放低了一点声音,能勉强把那点哑遮住:“还好。” 昨晚两人都有点没节制,大概因为今天的行程瞒了贺年,干脆任对方为所欲为了很久。 结果就是今天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年轻人脸皮厚,床下多殷勤床上就有多要命,严锐之藏了一点隐秘的愧疚,最后别说腰,膝盖都软得动不了,只能发出一点断断续续的呢喃,红着眼睛瞪他。 严锐之面无表情,心想算了,这次是自己有没说的话在先,偶尔放纵一回也不是不能原谅。 穿过明亮恢弘的大厅,做完前置准备,两人在礼仪的带领下一起进到会场。 大部分人已经到了场,他们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是个低调安静的角落,而二楼则有一个掩着门的包厢,据说是仅此一处的间。 郝帅有些好奇地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里面坐着的是谁。难不成真的是贺睿阳?” 严锐之没搭理,把号牌放到桌上,喝了一杯水,静静地等待开场。 起初几件都是些热场的拍品,有名家字画和珍贵钟表,以及耀眼夺目的艺术品和各种珠宝。 郝帅一开始还有点兴致举过一两次牌,后面就犯起懒来,默默看着别人竞拍。 即将接近中场休息时,主持人开始介绍:“接下来请上我们下一件拍品……” 大屏幕亮起,躺在丝绒盒子中的,是枚精致漂亮的钻石胸针。 “这枚胸针名字叫做‘Escape’,经历种种故事漂洋过海而来,原收藏者因为芬兰作家阿托·帕林西纳《遇见野兔的那一年》而更名,造型大气又精美,中间是净度FL级别与D成色的异形主钻,其余的镶嵌……” 郝帅本来还在昏昏欲睡,看见了新上来的拍品也精神了一些,倾身看着上面的细节。 “起拍价一百万,有兴趣的买家可以举出手牌示意加价……” 他没多大兴趣,又怕严锐之觉得无聊,正想着要不要等中场休息结束后让他先走,结果刚一侧头,就看见原本一直只是安静参观的人忽然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郝帅吓了一跳,小声惊讶:“你怎么……” 你以前不是对这类都毫无兴趣么? “突然喜欢。” 严锐之放下手,说得云淡风轻,但丝毫没有“临时看中”的意思。 “A89号一百万。”主持人尽职尽责地报价。 郝帅张着嘴看着身旁的人,甚至不知道插什么话。 会场内也有稀稀落落的人加了几次价,但严锐之举牌一直很坚定,仿佛势在必得。 翻了两倍后其他的竞买人明显开始犹豫起来,加价数额低了些,退出竞拍的也多了几位。 正当郝帅觉得很快就会有工作人员过来签单的时候,突然看见主持人朝二楼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开口道:“B1号三百五十万。” 包厢里的人从开场到现在也没竞争过任何拍品,现在忽然插手进来,还直接五十万起加,看来也是看中了这一样东西。 -- 第129页 严锐之眼神无波,表情也看不出喜怒,但很显然没被这个突然杀出来的竞争者吓退,举手继续加价。 原本的五万一加变成了十万一加,到了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在偌大的会场里互相较劲。 “A89五百。” “B1五百五十。” “A89六百。” “B1六百五十。” 一般这种时候最忌赌气,但两人丝毫没有一方弃拍的意思,一人报完价另一人立刻跟上,整个大厅的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郝帅大气都不敢出,看着身旁眸色渐渐冰冷的人,知道他今天一定不会放弃。 可谁又知道包厢里的那位是什么想法? 郝帅有点头疼,即使他明白严锐之不会冲动行事,但看着这副情景,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去。 “A89八百。” “B1九百。” 郝帅胆战心惊,果然看见身旁的人重新举起号牌。 简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厮杀。 正当大家还在惊叹时,因为预先设置的规定,主持人得体地做了一个手势:“两位竞买人的出价均有效且保留,为保证流程秩序,现在会暂时进入半小时的中场休息,我们为大家准备了一些茶点,可去隔壁的大厅自取,届时各位竞买人可返回会场,我们继续刚才的拍卖。” 随着这一句话,会场的众人都松弛了些。 严锐之却还坐在原地没动,郝帅于是也陪着他,试探着说:“你看明明你是最先起拍的,里面包厢那位却突然要来和你争,真是……我都开始好奇到底什么想法了。” 他还是一言不发,郝帅只得继续:“你别担心,说不定等休息结束那人想通了,就放弃出价了。” 严锐之却还是不说话,只盯着会场的大屏幕看。 郝帅不知道怎么劝,他虽然不明白严锐之为什么会突然对这样的东西有兴趣,但从刚才也看出来了,他是不可能放弃的。 他叹口气,刚想站起来去给他拿点东西,就看见一名衣着考究的年轻男人朝他们走来。 只见对方先是确认了一下号牌,然后彬彬有礼地问:“您好,请问您是A区89号的竞买人吗?” 对方自我介绍道:“我是二楼包厢的,是这样,针对接下来的那一款胸针……” 严锐之冷淡地垂眸看他。 对方像是没接触到这样的眼神,继续道:“我知道您的想法,楼上的那一位竞买人想邀您一叙,没有要您退出的意思。” 郝帅这人向来帮亲不帮理,自然想让严锐之拿到,尽管语气礼貌,却满是拒绝:“不必了。” “您误会了,我们的意思只是,大家能看上同一款一定是有些缘分,只是想邀请您聊聊,说不定能交个朋友。” 这话虽然客气,但多少听上去有些怪,不过还没等郝帅再说话,对方又异常真诚地说:“如果您要是不想上二楼,我们下来找您就好。” 郝帅刚要拒绝,就听一旁的严锐之顿了顿:“好。” 他其实对这些理由都没兴趣,也不打算跟别人解释自己为什么要买下来,只是一直拒绝反而被人注视,倒不如真的听听对方到底在卖弄什么。 郝帅见他同意了也不好说什么:“行,那我跟你一起。” “两位先生请。” 楼梯铺了地毯,吸收了三人的脚步声,郝帅的话就显得更清晰:“你们都是全场唯一一个有包厢的了,偏偏别的都不喜欢?” “竞拍的是他,我也只是个传话的。”对方说道。 “那既然你们这么有诚意,能介绍一下身份么?” 上了楼,三人一前一后往低调安静的包厢走,郝帅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对方怔了怔,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笑了笑:“您今天所在的这场拍卖会……” 不需要多说,基本上就证实了里面人的身份。 没想到随口一说竟成事实,郝帅也没想到自己猜得这么准,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是风锦的贺总?” 对方走在前面领路,闻言温和道:“贺总今天没能过来,是贺总的公子在。” “哦……”郝帅声音顿了顿。 严锐之也有些微妙。 平心而论,他虽然没有见过这个所谓的独子,但从之前发生的事来看,对方的所做基本都是对自己有利的,比如解约和上次的晚宴,甚至于周鸿声都没能闹起来,完全被压了下去。 他眉目微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人领他们到了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不过包厢里好像有人在说话,已经透过木门传了出来。 郝帅没什么反应,但严锐之眸光一凝,竟然觉得……有些耳熟。 “你怎么突然就想买那个东西,还请人上来下半场不是有个更好的胸针么,还是个古董,不比你这个兔子好看?” 他极快地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似乎是……贺年曾经去做过家教的雇主。 听上去应该是这位太子的朋友。 严锐之难免有片刻的走神,当时的贺年还要因为几百块的代课费吃力讨好,而家境优渥的人就可以坐在包厢里一掷千金。 也不知道贺年现在在做什么,他敛眉想。 房间里刚才那个声音有些耳熟的止住了,但很快,有一个更耳熟的声音传来—— -- 第130页 “你别劝了,我是肯定要买这个的。” 与此同时,包厢的门被恭敬地打开来。 一个年轻的身影背对着他,一身笔挺优雅的白色西装,脊背挺直,在水晶灯下显得英俊而夺目。 严锐之有一瞬的失焦。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背脊,他记得他西装下的模样,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还抚摸过那一片濡湿的肌肉线条,或者因为难耐在上面留下一点暧昧的抓痕。 甚至在一秒前,自己都还在想,他在做些什么。 领他们进来的人没发觉,礼貌地介绍:“先生,这位就是贺总唯一的公子了。” 里面的人也循声转过身来:“你好,我——” 话没说完,空气瞬间变成了死一样的寂静。 严锐之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表情。 他只觉得喉咙被堵住,每一个字都在发涩,用尽全力才堪堪提一侧嘴角,冷冰冰地笑了。 “贺……公子?” 第57章 贺年的表情除了震惊, 余下全是死到临头的惊恐。 他觉得自己绚烂如花的一生可能就要停留在二十岁了。 什么好好准备,什么先挑个喜欢的礼物缓冲缓冲,什么做好铺垫再坦白…… 贺年脸色惨白, 大脑宕机,心里一点想法都没了,眼前化成一块弹幕屏,上面只有两个血淋淋的大字——“完了”。 他生无可恋地眨了眨眼, 那行字就开始循环滚动: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要是现在让温淮把自己绑架了会怎么样。 算了, 严锐之估计连赎金也不愿交, 肯定任他自生自灭。 要是现在从二楼跳下去呢? 摔残了会不会让严锐之短暂地忘记这件事? 啊。 要怎么死才能稍稍体面一点。 贺年想。 这时郝帅后一步赶到, 看到现在的情景, 也瞬间呆住了,交际达人站在原地;“卧槽。” 他看着面若冰霜的严锐之, 再看着大气不敢出的贺年,霎时想起贺年还在咖啡店打工时, 自己瞎掰的那些话。 他那时候说的什么来着? “巨富之子体验生活” “装穷扮猪吃老虎” “……” 郝帅先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是个预言家。 这种事怎么也能成真的啊?! 他战战兢兢瞟了一眼此刻的严锐之,尽管看着很冷静,却意外地令人害怕。 但像贺年这种身份的人会隐瞒家世也不是不能理解,不知道两人关系的郝帅还以为严锐之在气自己一语成谶,连忙解释:“我当时就随口一说, 没想到真是这样……” 然而这些话完全没用,仍然没人开口。 带着他们上楼的人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已经知趣地轻手轻脚离开。 陪着贺年来的温淮知道的情报自然是要更多一些的, 此刻应张大了嘴不敢说话。 一片寂静中,贺年绝望地抬眼, 开门前的侃侃而谈全都没了, 他看着严锐之, 张了张口:“我——” 然而根本没等他说完剩下的话,对方已经收回了原本紧紧盯着他的视线,转头拔腿就走。 贺年吓得魂都没了:“严总!” 严锐之步伐如风头也不回,连话也不想多说。 见状贺年已经一把拉开椅子就往前追,一边追还一边叫:“严总!你听我解释!” 还好会场二楼没别人,隔音也不错,不然真会引人上来围观。 郝帅见状也要上去,结果还没伸手,一旁的温淮扒拉了一下。 他正想问对方你谁,就已经被温淮拉着往楼下走:“我觉得现在两位当事人可能需要独处一下。” 郝帅一转头,看见严锐之的背影的确有种“此时不宜搭话”的意味。 而且怎么说呢……即使他的挚友小贺虽然现在身份陡然变得尊贵,但…… 一些诡异的直觉升上来,尽管他还没太想明白,但郝帅相信贺年不会做什么太过分的事,还是犹豫着点点头,跟着温淮走了下去。 会场很大,从包厢出来是一条装潢考究的长廊,铺着厚厚的地毯。 严锐之已经逐渐回过神来,可他暂时不想回到一楼,也不想看到贺年,只想一个人找地方冷静一下。 长廊的尽头一间没人的休息室,门半掩着,他沉着脸就要走进去。 然而贺年还在后面苦哈哈地追,他身高腿长,已经要伸手拉住他:“严总——” “你别碰我!”严锐之克制不住地提高了声线,发泄似的开口,把手猛地抽了回来。 “我错了你要给我解释的机会真的不是那样……”贺年恨不得把自己的话加到四倍速,免得还没说完就被拒之门外。 “不是什么?你指的是骗我学校有事,结果还出现在这里?” 贺年手掌抵着门框,急急地说:“我,我真的不知道是你,也不知道你会来,都是我的错,你总得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 严锐之只觉得身上还在发冷,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看不到贺年,他还能清醒些。 他努力沉静地呼出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平和下来了。 严锐之音色里又恢复了初见时的疏离冷淡:“你先放开。” 贺年还抓着门框:“我错了。” -- 第131页 他漠然地微垂着眼,不打算再说第二次,于是直接将门往里面一带,想让对方缩手的时候关上。 没想到贺年一点也没有退的意思,就这么直愣愣地抓着,五指丝毫不松,眼看门就要合上—— 也是这一瞬,严锐之最终还是没忍心真夹到他的手,下意识撑着门,挡了一下。 “你都不知道躲的吗?”严锐之咬着牙,冷声说。 可说着还是看了一眼对方的手,确认没伤到,才暗暗在心里松一口气。 他干脆去掰贺年的五指,沉默着想让他此刻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力气很大,对方的五指也终于被他撬动,严锐之刚把他的手挥开,只是还没说话,原本高高大大的人忽然嗖的一下,矮了下来。 随口小腿一沉,他还没反应过来,低头一看—— 贺年已经滑下来,双手牢牢抱住他的大腿,仰头戚戚地跟他对视。 严锐之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玩这出,原本冷静下来的表情又崩裂了,他简直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什么做的,想挣扎对方却把大腿抱得死紧,他面上一红:“贺年,你脸都不要了?!” 反正二楼已经没人,贺年坚定地摇头证明自己确实在此刻不需要脸面:“你得听我说清楚!” “你……”严锐之顺了两次气都没顺好,可他们俩现在的姿势实在诡异,他忍无可忍咬牙道:“你先进来。” 终于有了点松动,贺年立刻又站起来,让严锐之把自己拉进了休息室。 进去开了灯,严锐之冷冷地离他三步远,一言不发。 “是,我的身份是有些出入,但真的不是存心骗你,可是我真的找不到别的更好的方式接近你了。” 贺年一边说着,一边蠢蠢欲动,看上去竟是又要过来抱他大腿。 严锐之又气又警惕:“再敢过来一步你试试。” 贺年连忙伸出双手:“我不过来,我不过来。但就是……” 然后他咳嗽一声:“那个,严总。” 严锐之毫无反应。 贺年硬着头皮看他:“我知道我今天肯定是得死了,可既然我都活不长了……” 他一脸无辜地仰头:“……我能在死前抱你一下么?” “?” 严锐之脸色重新冷下来:“贺年!” “哎哎,在呢,”贺年小心翼翼往前挪了一步,“死刑犯临刑前还能吃顿好的,这样才能毫无遗憾地离开人世——” “你要是再靠近一步,现在就会离开人世。”严锐之声音含着冰渣开口,显然是察觉到了他悄悄凑过来的企图。 “我错了!”贺年立马停在原地,“我不该骗你今天是学校活动!” “你何止骗我这一次。”严锐之眼神里没有感情,“所以之前京行新上任的那个‘一把手’,其实是你?” “那个……” “所以之前在我这里试探,还特意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 “你自己夸自己是不是很快乐?你当时想看我是什么反应?” “我没……” “所以庆功宴那次,你说着有事其实是提前出席了对吧?然后露个面以后赶紧离开,还说什么在车上等我,其实你根本就是刚出来!” “……” “贺公子,耍着别人玩的感觉怎么样?” 本来贺年还能一句句听完,结果到了那句“贺公子”时终于还是没忍住,直接一个箭步哀求似的抱着他的腰:“你别这么叫我!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这次严锐之没手软,狠心直接挣开。 “我原本也不想来的,是我爸怕你第一次去我家紧张,让我先挑一点礼物,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的,我才,我才……”贺年支支吾吾。 一想到两人荒唐的竞价,要不是有中场休息这一出,指不定最后能撕成什么样来。严锐之冷笑一声,连话也不想说。 发泄了一下,他也知道自己失态,把贺年的手拂开:“行了,我下楼了,你好好在包厢待着。” “下半场开始我会直接取消竞拍,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捏着眉心重新站直,背脊依旧笔挺,依旧骄傲。 贺年站在身后看他:“严总。” 严锐之没回头,只是略停下脚步。 “虽然我的确犯了很大的错,但我其实……又有点高兴。” 严锐之不答话。 “我会好好跟你解释,也会尊重你的意愿,但至少……至少你没有再像以前一样下意识多起来或者逃避,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不原谅我也行,可把情绪宣泄出来,是好事。” “贺年。”严锐之站在门口,“是你让我面对过去,是你让我有了不一样的决定,可也是你骗了我。” “你是想看到我为了你的境遇心软心疼吗?你做到了,我那时候是不是很像傻子?”说到后面,严锐之的声音也微微有些哑。 他也知道自己的变化,他知道自己在慢慢变好,却没想到会面对这样的局面。 “我从来都不是那个意思,”贺年听见他的话快要急哭了,“但很多地方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爸妈怕太骄纵我,他们的教育方式一向自由,后来也不会强迫我做决定,我要读哪所高中哪所大学都可以自己选择……” “尽管我们一开始真的是意外,可是,严锐之,我真的只是怕你又要拒绝我。” -- 第132页 他刚想漠然地离开,听到了一个字眼皱起眉:“又?” “你拒绝过我的。”贺年顾不得许多了,“我就只有这点是最后瞒着你的,赵靖是我叔叔,去年我就见过你,你说我是因为你的作品和那只兔子喜欢上的也好,还是单纯看到你一见钟情也罢,总之……我那时候什么都不会,想介绍找不到机会,想送你花被你天天扔掉。” 严锐之这才想起,好像在贺年出现前,自己是在办公室收过一段时间的花——甚至都没“收”,连卡片都没看。 “我第一次喜欢人,真的什么都不会,直到我在那次校庆结束后遇到你……” “分期付款是真的,我刚换了绑定的银行卡,零钱不够。”贺年连忙补充,“但我确实是图谋不轨!我没找我朋友!我顺坡下驴!我无耻!” “让开。” 严锐之听着这一串坦诚的我骂我自己毫无波动。 他走到楼下,贺年也跟到楼下。 温淮和郝帅简直坐立难安,看见两人的身影重新出现,郝帅松一口气地叫严锐之:“这边!” 温淮则一脸同情地看着贺年:“兄弟……” 贺年勉强立了一点形象,有气无力朝他的好友摇摇头。 没想到这个动作被严锐之看到,他忽然停下脚步,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 “家教?代课?”他看了一眼贺年,然后又看着温淮,“暗恋?强迫?” 贺年:“……” 温淮:“……” 这一点沉默就够了,严锐之冷冰冰笑了一声,对郝帅说:“我先回去了。东西不加价了,要是成交了你先替我签个单。” 贺年也趁机对温淮使眼色:“先替兄弟顶一下!一定要买下来!” 严锐之不欲多留,拔腿就走。 贺年立刻跟上:“我送你!” “贺公子高贵,我哪里劳驾得起。”严锐之目不斜视,走出大厅。 但这点阴阳怪气自然不会把贺公子打倒,他一路心虚地跟着严锐之到了停车场,自告奋勇:“我来开车!” “贺公子在家里都是坐后座的人,怎么能委屈您做这种事。”严锐之掏出车钥匙冷冷道,还带了敬语。 然而贺年已经先一步坐上了驾驶座,还朝他笑:“我开车技术好,让我来吧。” “也是,说不定贺公子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有个超跑俱乐部。”严锐之持续输出。 贺年愈挫愈勇:“我没有俱乐部,我要替你开车,我跟你一起回家。” 严锐之懒得多说,自己走到后座,“砰”的一声关上车门:“随便你。” 一路上贺年一直想跟他说话,但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严锐之闭目养神,仿佛在坐无人驾驶的车。 到了家他也没等贺年,一个人径直开了门上楼,进去以后一个眼神都欠奉,进了自己房间摔上门,落了锁。 他躺在床上,回想起今晚发生的一切。 从看见拍品的欣喜,到想象贺年看见它的表情,一定要拍下的决心,到那一幕闹剧似的画面。 真是……戏剧又可笑。 整栋屋子过于安静,因此在夜色里,严锐之终于听到一点鬼鬼祟祟的声音。 ——声源来自房间门口。 再过了一会儿就是叮铃哐啷的声响,然后又是一声轻微的痛呼。 又怎么了? 他懒得管,准备盖上被子睡觉。 结果刚一闭上眼,就听见了一个烦得要死的熟悉嗓音。 “严总,严总你理理我。” “算了,你别管我!你先消气要紧!” 严锐之眉头一跳,把被子往头上一蒙。 但那个声音还没气馁,孜孜不倦地继续着。 “我真不是故意装,后来那些都是怕你拉黑我,你知道的!” “赵靖是我的叔叔,而且之前是跟同学一起的,在云林出差那次一开始我是真不知道你会来!” 严锐之翻了个身,但对方的声音在此刻却异常有穿透力,被子根本挡不住。 “咖啡店打工……” “那不是我们实在没交集,只能找机会了呀!” 严锐之深吸一口气。 开始思考把贺年毒哑要判几年。 结果门口的声音更响亮了,还伴着一点吃痛声。 这又是在干什么? “宝贝!我错了!” “我找到你书房那台废电脑了,刚把带着CPU的主板拆了……” 严锐之在被子里:“……” “你那键盘太软,我跪这个行吗?” “不痛,一点都不痛,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严锐之忍无可忍,拿起其中一个枕头冲着门口砸过去:“闭嘴!” 门外终于沉寂了片刻。 然而才过了不到三分钟,那个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严总,严总你早点睡!” “你让我跪着就好,你千万别气坏了自己。” 严锐之用仅剩的一个枕头把自己埋进去。 可明明隔音很好的房子却挡不住贺年的深夜忏悔,还一句一句钻进他耳朵里。 “学长,我错了。” “哥哥,我无耻!原谅弟弟吧!” 严锐之权当没听见,闭了眼一语不发。 然后就听见门外传来可怜巴巴的声音。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 第133页 “宝贝,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老婆,我好冷。” “……” 第58章 凌晨一点半。 寸土寸金的安京市中心某套公寓内, 万籁俱寂。 这是一个静谧的晚上,夜风温和,月光清朗。 而此刻, 在安静的四十六楼, 忽然传出一记诡异而响亮的…… “——咚!” 严锐之皱着眉, 被这一声从睡梦里吵醒。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好像是在自己忍无可忍叫门口那位再发出一点声音就滚出去以后。 只是就算睡着了也不安稳, 梦里都是光怪陆离的画面, 最后定格在一张可怜兮兮的脸上。 梦里的严锐之不知道身在何处, 只感觉双腿沉重, 甫一低头, 发现这人一个滑铲,扑上来抱着自己大腿。 “……” 那滑铲的姿势极具个人特色, 诡异离奇中透露出一丝诙谐。 没认识贺年以前, 严锐之总觉得自己的情绪管理还算不错,虽然大部分时候对人对事不大热情,但至少未曾失态。 结果遇到这人以后仿佛没了那点克制, 总能被他惹出一肚子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火。 已经被吵醒, 严锐之憋着这点未散的火气, 翻身下了床。 也不知道贺年是不是在客房。 严锐之一脸阴沉地走到门口, 刚拧动把手, 把门往里一拉——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阵撞击…… 一颗脑袋歪着,直直地往他身上撞过来。 严锐之:“……” 贺年居然真的还在门口,关键是,还跪着开始打起瞌睡。 想来刚才那点声音, 估计是梦里会周公时不小心弄出来的。 严锐之眼疾手快扶住他, 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他没留情, 抓着贺年的肩膀就开始摇:“醒醒。” 大概是困极了,这点动静才终于让贺年发懵地醒过来。 刚睁开眼,他就看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他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炸了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点什么:“严总!!” 严锐之用脚踢了一下跟他膝盖离了小半米远的主板:“你不是跪着么,怎么睡着了?” 贺年眼神飘了一下,“嘶”了一声:“我就是有点膝盖疼……” “别装。”严锐之伸出一根手指,把贺年扒拉开了,不让他过来贴着自己。 “严总……” “贺公子好好说话。” 还带着这个称呼就证明没消气,贺年眼看又要开始死缠烂打:“严总!我不会走的,除非你真的把我拎出去,真的要我睡外面——” 严锐之没等他说完,已经一把抓住贺年的衣服,作势就要把他往外面提。 说是自愿,但贺年一见他有了动作,立刻把重心全都压下来,秤砣似的耍赖:“严总你好狠的心!” 不过严锐之也只是提了一下,没继续,又收回了手。 贺年胆战心惊,只敢偷偷瞥他。 严锐之面若冰霜,居高临下地一扬下巴:“膝盖。” 听他这么说贺年如临大敌:“怎么了?” “检查你是不是真的在跪。”他的声音里毫无感情。 贺年眼神闪烁了一下:“我……” 严锐之随意瞟了一眼对方的双膝,微微有点发红,不过大概是偷懒打瞌睡的时间太久,基本看不出来。 说不出什么心情,他跟贺年对视一眼,对方目光热烈期待,倒让他下意识就扭过头去,不看人了。 严锐之拢着睡衣,开始下命令:“三分钟,给我把主板装回去。” 贺年眼神微微一喜:“那……” “装完以后到我房间来。” “好嘞!!”贺年欣喜若狂,一点困劲儿也没了,立刻撑着墙起来,拿着那主板就要往书房冲。 结果大概是保持这个姿势太久了,他动作又大,刚起身时难免踉跄一下,脚下险些滑倒。 严锐之瞳孔一缩,不过贺年本能反应很快,没摔下去,他这才重新收回视线。 他听见书房里传来一阵声响,在安静的深夜里震耳欲聋,还是没忍住眉头跳了跳。 没几分钟,那点动静终于平息,贺公子也以冲刺的速度进了房间,声音洪亮,具备了一个当代青年应有的风貌和精气神:“严总——!”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床上扑。 “你在干什么?”严锐之抱臂坐在床沿,斥道。 贺年的动作僵在半空:“不是您让我进的房间么?” “我让你进房间我让你上床了吗。”严锐之寒声说道。 “……”贺年脸上的表情仿若晴天霹雳,眨眨眼,“那……?” “过来。”严锐之敲了敲床边。 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他床旁的地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智能体重秤。 “门口看不到,来这边跪。”他忽略了贺年满脸惊恐的模样,气定神闲地下令,“跪到秤没电为止,这样还方便检查。” “严总!” “小声点。”严锐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眼神示意,请吧。 贺年还穿着拍卖会上那一身衣服,看上去笔挺英俊,就是背影透出一股天崩地裂的生无可恋。 可毕竟是他自己先要跪的,再怎么也要装作乐意,他一步一顿地挪过去,试图讨价还价:“那,那等秤没电了您能原谅我么?” -- 第134页 “你去上班事情还没干一件就跟老板请假?”严锐之不为所动,“哦,你现在自己就是老板了。” “我不走,我跟有鱼签了劳工合同的!您不能随便开除我!”贺年急忙辩道,“而且我真的没有插手太多,我爸从来不管我这些……” “行啊。”反正被吵醒了也暂时睡不着,严锐之干脆靠着床头坐着,“开始吧。” “一件件给我说清楚,这是你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 “我……”贺年谨慎小心地看了他一眼,“那我说了啊。” “刚才在会场也说过,我第一次见你其实是在一年前的一个发布会上,我当时真的太想认识你了,就叫我爸帮了个忙,但你那时候根本就没打算多留,也不跟人聊天交流工作,我那时候太紧张,一直没机会跟你搭上话。 “后来你也知道了,送花你没收,也是,我那时候对你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可是太唐突去找你又搞得我像个变态——” “不是像。”严锐之冷冰冰补充道。 贺年现在哪里敢反驳:“所以一直找不到机会,然后就遇到那件事了。” “我之前觉得我肯定会入这一行,那一定会有机会能认识你,正好我叔叔那边……我就……” 严锐之冷冰冰一掀眼皮,重复提问:“所以赵总一早就知道?” “我那不是……当时不让他说么……” “……”严锐之深吸一口气。 他当时还觉得赵靖做人不地道,实习生机酒条件太差,还跟郝帅提过一句,让他跟对方出差时把差旅费调高点。 “那时候我跟你从云林飞回来,你本来就是那公司的VIP客户吧。” 一想到当时他还真的信了那一套鬼话,严锐之还是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我那时候真忘了,也没想到会有那一茬!”贺年吓得一惊一乍,“主要是那时候我在你心里已经是……已经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 “所以你转头就来公司楼下卖咖啡?” “……” 贺年不说话,变相承认了。 至于温淮已经不用问,一看就是串通好了的。 “你那出租屋呢?” “之前租的。” “那你当时那个T恤?” “那个……”贺年战战兢兢,“我自己把logo抠掉了一半。” “……”严锐之深吸一口气。 贺年大气不敢出,刚要低下头去,就听见一声满含怒气的—— “背挺直!” “好!”贺年立刻应得比严锐之还大声,仿佛在军训。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还是要为自己辩驳一下:“可是,严总,我后来其实也是……想过直说的……” 他支支吾吾:“就是在你从Holic把我带回来那次。” 严锐之表情一僵,也对,这才是他们进一步关系的开始。 “那天晚上我话都到嘴边了,然后您当时那一提,我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严锐之闭了闭眼。 当时贺年好像是说了一句“要跟自己坦白,自己真的不缺钱”,还说了一句“他是跟朋友出来”。 现在看来说的的确是实话。 而后面自己怎么说的来着? “我给你钱。” “反正是谁都可以的话……” “我来做你的主顾。” “……” “……” 贺年不知道严锐之为什么忽然沉默了。 他就这样战战兢兢等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对方幽幽开口,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夜色中。 “贺年。” “你不然还是出去跪吧。” “我怕我没忍住,把你从四十六楼扔下去。” 第59章 “严总!”贺年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 大概也是知道严锐之回想起了什么,为了避免真的被赶出去,急忙说道, “体重秤还有电呢!” “而且您千万别有思想包袱!”说着说着贺年还替人开导起来了, “都怪我没有坚定一点!我色丨欲熏心!” “都是我的错, 你别生气啦。”他先拉踩了一下自己,接着紧跟上道歉。 严锐之终于还是侧头看着贺年。 想想这人其实身份不低, 而且确实有自己误会的成分在里面,可对方还是没有一点变化, 捧着哄着想让自己高兴一点。 可是每次严锐之一想两人当时的误会,他都恨不得自己跳下去。 简直是…… 严锐之生出一点茫然的、不知道该拿贺年怎么办的想法。 他记得当年自己面对那些把工作做的一塌糊涂的实习生也没这么棘手过。 见他不说话, 贺年谨慎地凑过来:“严总?” “我……我当时其实也不想答应的。”见他还安静着,贺年试探着放软了声音道。 严锐之没开口,那天的细节依然清晰,他也记得那时候贺年的表情, 一开始并不那么高兴。 “最开始怎么样都不行,其实早在出差的那时候你肯定就知道我对你有好感了,可你拒绝得太干脆,你当我笨也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贺年语气中也没了之前的不正经, “但我保证,真的没有想过用装穷这件事骗你……那什么……” 严锐之不知道这人怎么说着说着还害羞起来了:“那什么?” -- 第135页 “我没想要跟你成身体关系。”贺年声音低了一点, “我当时真的很怕一旦真的变成那样, 再往谈恋爱上掰就很难了。” “所以我其实有点急,才会找到一个机会就用上。”既然都没秘密了, 他索性全说出来, “游乐园确实不是什么我趁着人少, 是那个时间段确实没有其他人,我以为我做了很多准备可以成功的……” 他抓抓头发:“我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走的每一步都精准偏航,都会拐到其他地方。” “不过没关系啦,”贺年声音全无失落,扬起脸来笑道,“曲线救国,最后不也成功了么?” 房间只开了一盏落地灯,严锐之却被他露出来的笑容晃到了眼睛,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他。 “其他就真的没有再骗你了,我其实都跟我爸妈说好了,过两天你到的时候一起解释,既然你提前知道了……”贺年抓住严锐之短暂的这一点犹豫,“您能原谅我吗?” “不能。”回答斩钉截铁。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原谅我?我先准备准备。” 严锐之一挑眉,又摆出一副老板的模样:“年轻人不要讨价还价。” “噢!”贺年生怕这点终于挽回的好感又被自己霍霍掉,立刻乖顺应道。 至少在自己说“最后不也成功”时,严锐之是没反驳的。 这么一想贺年觉得自己形势大好,一点怨怼都没,还跪得昂首挺胸,体重秤上的数字闪来闪去,整个场面滑稽中透露出一丝愉悦。 严锐之一扭头,就看见了这个画面。 明明在包厢门打开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愤怒和震惊的情绪都是真实的,也不想听任何所谓合理的辩驳。 可是才过了几个小时,他看着这样一幕,那点怒火还在,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些诙谐而发不出来。 但他不打算为难自己,于是干脆不看贺年:“跪好了自己去洗澡睡觉。” “!” 贺年整个人就差没蹦起来:“严总!” 严锐之觉得他烦:“我是不想明天看到你上班打瞌睡。”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你还真打算继续待在我这里?” 他这里指的是公司。 “我刚才说了,我好歹是有员工合同的,我不会走的。”贺年说道,“我爸说了,那点家业又不是皇位,没必要非让我继承,” “不过我的确想再多读读书。”他想了想,开口。 这次两人是真的没有秘密了,贺年也终于跟他毫无保留地说自己将来的计划。 要去哪里念书,要专攻哪个方向,要做什么东西,每一条都做过不少考量,绝不是天马行空或者需要依靠家里人的空泛画面。 “……等我毕业了,如果能真的拿个奖,到时候能不能回公司混个总策划当当啊?”说到后面,他忽然问道。 “你先读完了再说。”严锐之虽然这么说,却也想象了一下那时候贺年的样子。 贺年见他表情松和,试探说道:“不过到时候出国时间说短不短,现在一想还有点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严锐之说,“也没几年,而且又不是没有假期。” “那我就每个假期回来找你。”一想到这样的日子好像离自己也不太远了,贺年支着下巴幽幽地叹了口气。 “严总,我之前听郝公子说,你想做《怀古2》对不对?” 严锐之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模棱两可地说:“也许。” “‘也许’就是你想做,但顾虑太多。”贺年替他答道。 严锐之靠着床头:“要是我能跟之前一样孤注一掷地去试还好,可如果我真的执意要立这个项,现在考虑的问题太多了。” “要是前期投入过大,后期因为种种原因虎头蛇尾怎么办?如果拉了巨额投资,那势必要参考对方的意见,如果因为妥协强行发行,最后测试不□□出一个半成品怎么办?如果前期买量效益不佳,可能会面临长期收不回成本的情况,到时候再有些什么意外怎么办?” “我是想随意所欲做想做的,但我不能不考虑几百号人的饭碗。” “那我跟你一起做。”贺年忽然很认真地说,“反正我之前打着京行的旗号接近你,总不能真的骗你感情吧。” 严锐之扫他一眼:“贺公子这是要发动金钱攻势了?” 听到这三个字贺年就觉得头疼:“我是说真的!” “虽然你现在看我像是意气用事,但要是成功了,我就是一个颇有眼光的投资人了。”贺年开始给自己脸上贴金,“严总,你要相信我的判断!” “而且我爸虽然说了京行给我折腾,但要是在我手里弄没了是不会给我兜底的,就是说要是被我弄破产了我还得自己还债。”贺年笑笑,“别的什么都没有,所以这怎么说都算我的老婆本。” 严锐之眉头一皱觉得这人又不正经起来:“又开始跑火车?” “我没有!”贺年吓得立刻重新跪好,端端正正地解释,“我是在跟你说明我这场投资的利弊,不是无脑感情用事。” “所有的都是正轨流程,但我真的不是盲目,我只是对你有绝对的信心。” “你要是愿意,我就陪你做,如果那时候我在国外我们也可以连着会议一起,”贺年拼命想让他减轻顾虑,“你别担心,有我呢。” -- 第136页 他说了这么多,难免让严锐之想起自己当时做《怀古》的情形,忍不住轻笑道:“初期开发很苦的,你该好好读书就好好读书。” 贺年这次却只继续说:“所以我才要一起。” “别那么轴。”严锐之淡声说。 他习惯性地要伸手碰一碰贺年的头发,才想到自己现在还没原谅他。 然而贺年是谁,顺杆爬冠军不顺杆也要努力制造顺杆的优秀好青年,在察觉到了严锐之的举动后迅速有了回应—— 杆不就他他去就杆,他凑上去,自己用头发去蹭了蹭对方的掌心。 意图被对方完全掌握,严锐之终于有点绷不住,叫了他一声:“行了。” 贺年听话地不乱动了,但想了想还是说:“严总,我刚刚没开玩笑,你要是愿意,就多考虑考虑。” “我……” “试一次吧。”贺年趁他心软靠过去,明明是在卖乖,却又很真诚地说,“我想再去一次你创造的世界。”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你不是一无所靠的阿舟,你有我,有朋友,不用再自苦着毁灭,更不会再被过去纠缠。” 贺年伸手抱他:“我想陪你一直走下去的。” “嗯。” 他贴着对方微凉的皮肤,听见严锐之淡淡地说。 结果下一秒,他就被人给推开了。 贺年满眼不可置信:“……严总?” 严锐之终于扬眉,露出一点从未见过的、极轻快的笑意:“你是不是差点以为我不计较了?” 贺年还是一脸受伤的表情,以前再怎么不要脸都分毫不乱,没想到现在栽在这上面。 他忧伤地想,近墨者黑,严锐之居然也开始会这些了。 贺年这次要起来,没想到刚才说话的时间久,这次是真没站稳,没来及发生就往床上扑。 严锐之一边扶着他一边说:“那今晚就——” 话没说完,对方温热的嘴唇就覆了上来。 贺年微微屏息,呼吸很轻地扑在严锐之的皮肤上,他略张着嘴却不深入,只含着唇瓣,睁着眼睛仔仔细细地吻。 他流氓耍得驾轻就熟,也不强迫着继续,只是有点不舍地收回来。 严锐之唇上沾了点水光,也不恼,靠在床边看他。 “别生气啦。”贺年凑上来蹭他,知道他有点心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样,严总,”他煞有介事地开口,“刚刚这一下,你要是原谅我了,就算是我的晚安吻,要是没原谅我……” 他毫不羞耻地说:“那你可是被我亲过了,我要是你我就忍不了,不得亲回来报个仇么?” 一套站不住脚的理论浑然天成。 他原本以为严锐之可能会直接叫他滚,没想到对方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轻轻一笑:“是吗。” 贺年有些奇怪地抬起头。 这倒让他有点不习惯了。 严锐之垂着眼看他,大概是习惯了,一点儿生气的意思也没有,甚至还思考了一下,开口叫他:“年年。” 终于不是阴阳怪气的贺公子了! 贺公子本人心中狂喜,乖得跟什么似的应了一声:“哎!” “我没原谅,”严锐之朝他勾勾手,“过来。” 他听话地重新靠近了,严锐之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他能看清对方漂亮纤长的睫毛,以及淡色好看的嘴唇。 这次是对方很主动,脸上甚至有点轻浅的笑意,在落进贺年的眸子后闭上了眼,重新吻住了他。 贺年只惊诧了一瞬。 两人呼吸融在一起,不再是浅尝辄止的试探,贺年抓着严锐之的手往床里按,力道不大却足够认真,喘息声交叠,浸润了原本干燥乏味的秋夜。 舌尖偶尔会碰在一处,又勾缠着缱绻着分开,细细碎碎的声响蔓延开来,等他们都反应过来时,严锐之已经彻底陷进床中,而贺年屈膝跪坐,虔诚又热烈。 这个吻传达了太多没能宣之于口的情愫,严锐之偏过头喘气,贺年却不让,一声一声地叫他名字。 严锐之跟撸小狗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手感很好,他努力平复着呼吸,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而贺年的脑袋已经沿着鼻尖往下,一路掠过被衬衫包裹住的地方,直至咬上一粒纽扣。 严锐之动作一紧。 贺年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得凌乱,额前的刘海遮住眼睛,显得随意而慵懒。 他的声音也免不了有点哑,但还是很有服务精神地停了一下:“严总。” “我来帮忙吧。” 严锐之还没回应,手指就只来得及插进干净的发丝中了。 他只得闭上眼,腰却不受控制地弓起来。 - 等夜色已深,严锐之才松开咬着被角的牙齿,缓缓放松靠回去。 因为存心道歉,贺年方才无比卖力,学过的没学过的,见过的没见过的,都费心费力地试了,其中一度差点因为过于好学而扶着床沿咳嗽,缓好了以后才继续。 这种时候总怕感冒,严锐之懒恹恹一伸手:“帮我盖一下被子。” 贺年上身不着寸缕,胸腹处微潮,有汗水顺着绝佳有力的肌肉线条流下来,没入纯白色的被单里。 他“哎”了一声,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又快速漱了个口,确认没什么异味了就要过来抱严锐之。 -- 第137页 “严总。”他声音还带着点沙哑,可又想更温柔些,贺年亲了亲对方的侧颈,也要把自己埋进蓬松的被子里。 结果手刚伸进来,就听见严锐之淡淡地说了一句:“怎么还不走?” 贺年一呆,甚至没反应过来:“去哪里?” “客房啊。”严锐之的声音还带着一点餍足的懒,他浑身都软,哪里都不想动,恹恹的眼皮也不想掀。 结果发现贺年不动,还专门把脚从被子里伸出来,踢了踢。 贺年脸都有些红了:“严总,我……” 这次严锐之终于抬眸看他了。 他的眼中水波流转,明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你要是想回家也行。”他轻轻一挥手,重新倒回床上。 严锐之困极了,心安理得把贺年晾在一边,声音越来越小。 “——走的时候记得关一下房间门。” 第60章 第二天一早, 严锐之按照生物钟准时醒来。 尽管起床的时候习惯性地用手碰了一下身旁,摸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来昨天自己是把人赶去客房睡了来着。 严锐之没什么心理包袱地慢悠悠起来洗漱,神清气爽地推开房间门, 闻到一阵新鲜的食物香气。 桌上已经摆好了煎蛋和热好的牛奶,面包插在吐司机里, 发出一点诱人的味道。 贺年从厨房里走出来, 像许多平凡的清晨一样, 跟他说早安。 不过对比起来今天尤为殷勤,其中殷勤里还带了点幽怨。 这种幽怨一直持续到了公司。 贺年在工作上效率很高, 还跟之前似的没有架子。涉及到正事严锐之一向认真,两人就这样保持着诡异的平静, 一直到中午午休。 他拿了份报告过来,把该讲的讲完,然后试探着叫他:“严总?” “我昨天都睡客房了,你也冷了我一上午了,那个……能不能给一点甜头?” “不要讨价还价。”严锐之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站直了, 别东倒西歪!” 蠢蠢欲动的人被迫僵硬地停下。 “严总……” “你不会以为睡一天客房就够了吧?”严锐之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问他。 “……”简单一句话把贺年堵得哑口无言,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可是我昨天——” “没有可是。”冷酷无情的严总如是说。 贺年没有办法, 开始委委屈屈在办公室踱步,一会儿问:“严总,您喝不喝咖啡?” “不劳烦你串通咖啡店给我做了。” “……”贺年不折不挠,“那严总, 下午下班要不要顺便去旁边的店逛一下?” “行啊, 逛哪家。”严锐之语气轻松, “你要不看看哪家LOGO好上手?” “……”贺年声音低了一度, “那周末要不要出去——” “去商场吧。”严锐之说。 贺年以为他终于松动了,刚神色一喜,就听见严锐之话锋一转:“去周末商场穿玩偶装啊,一天能挣五百呢。” “…………”贺年刚提上来的一口气险些噎住。 这句话是他当时刚从云林回来的时候说的,哪能想到严锐之能记到现在。 这招行不通,眼看贺年就要开始哭天抢地:“严——” 严锐之一把把他推开:“不要在办公室发疯。” 结果贺年反手就抓住了严锐之的手掌,低头:“我没有!” “那也不要在办公室发——”意识到自己用词可能有点不妥,严锐之立刻收住,不说话了。 然而前半句已经被贺年听了过去,还愣了一下,眨眨眼放轻了声音:“严总。” 严锐之正有点不自在,没回。 贺年已经自顾自说了:“我其实还……挺意外的。”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从昨天——也不是,从前几次开始,我感觉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句话当时在会场里贺年也说过一次,他想了想继续道:“更……愿意表达自己的想法,当时在游乐场你明明对我不是毫无感觉却不敢答应——” “你在乱说什么。”严锐之绷着脸打断,并不承认。 贺年也不介意,反而还笑笑继续:“好好好,那时候是我一厢情愿,但后来不一样了,你真的有了想法会说出来,不像以前那么封闭自己,你看你现在还会骂我,还会……” “贺年。”严锐之听不下去,“你是不是有些受丨虐倾向?” 他脸皮薄,尤其是看到贺年一脸“被骂了好高兴”的表情,尽管知道他的意思,还是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我为什么骂你你心里没点数?”严锐之不想理他,干脆侧过头去不看人,说道。 “知道知道。”贺年一点也没心理负担,喜滋滋应了,还趁着严锐之没看自己,凑上去占人便宜。 他也不过分,碰了一下他的脸就立刻松开,然后规规矩矩站在一旁:“我不发疯,也不发情,您要相信我。” 说完还真不动了,但也没走,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严锐之看。 明明近在咫尺,贺年忽然就规矩起来了,明明没有发出声音,严锐之却感觉目光有如实质似的落在自己身上。 气氛安静得古怪,又带着点谁都知道的暧昧。 严锐之在心里轻叹,心道自己也有这一天。 -- 第138页 贺年明明就看穿了自己其实已经消了气又不好意思开口,于是也不戳穿,还哄着捧着配合他。 他正要说话,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门把拧动的声响。 无声的平衡被打破,严锐之下意识有些慌—— - 郝帅也憋了一早上,得了空立马就上楼来,想知道严锐之是什么反应。 毕竟他昨天从会场回来后都消化了好久。 他怀着这样的心情走到办公室门口,知道按照习惯严锐之这时候应该还在工作,为了不打断他的思路,他想了想干脆直接拉开了门。 结果他刚进来,就看见贺年正拿着一叠文件跟严锐之讨论,完全就是一幅和谐的画面。 见他站在门口,两人还齐齐抬起头来看他,一个乖巧一个平静。 “……”郝帅直觉怪怪的。 自从昨晚发现自己天马行空的玩笑竟然还能成真后就十分当心,心里有点疑惑的种子,又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见他来了,贺年加快了语速说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严锐之喝了一口水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哦……”郝帅声音干巴巴的,“梁小优过来问你午饭是不是还跟之前一样,带两份。” 他一边说一边往贺年身上瞟。 “行。”严锐之淡淡地应了。 “那个……” 太正常就是不正常,郝帅思考着怎么说一下昨晚的事,就看见贺年突然从椅子上蹦起来:“郝公子!” 郝公子这三个字本来是戏称,同事朋友跟他关系好的都会这么叫,然而贺年中气很足,郝帅被吓了一跳:“怎——” “一个办公室里两个公子。”他还没说话,就听见严锐之不咸不淡地开口,“高贵。” “……”郝帅明显发现贺年小幅度地后退一步。 “你怎么——”郝帅刚想问严锐之今天怎么说话怪怪的。 可还没说出来,又被另一个人打断:“之前欺骗你们是我的不对!” 贺年满心满眼写着诚恳,又鞠了一躬:“但我是真的喜欢这份工作的,也是真的想要继续下去,之后我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了,原谅我吧!” 郝帅不像严锐之那样,在贺年又说了许多之后点点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应该不是真的有恶意……” 毕竟他还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又变回了之前那种忘年挚友的模式。 尤其是在说到关于《怀古2》的立项时,郝帅吃了一惊:“你当时真有这个想法?” 贺年很认真地回答:“是。” “那多好啊!”提到这件事郝帅有些激动,“你不要看严总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其实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呢。” “真的吗?那我一定好好努力!” 骤然被郝帅透了个底,严锐之无奈地干脆说了实话:“想和做是两回事。” “没事儿,我年轻,我可以承担一两次的失败后果。”贺年却主动开了口,并不在意,又怕严锐之有什么心理压力,“您就让我任性了!” 郝帅听他这么说也忍不住感叹:“不愧是我的挚友!” 贺年深情款款回望:“哎!” 眼看两个人又要开始来那一套,严锐之颇为无语地转过脸去。 结果听见郝帅又开了口:“哎不过小贺,你昨天是不是没睡好啊?” “这个,”贺年声音卡了一下,含糊道,“没事没事,我就是半夜实在睡不着,起来冲了个澡。” “哦!”郝帅不疑有他。 严锐之眉头微动,意有所指说道:“年轻人就是身体好,大半夜冲凉身体还能受得住。” 贺年:“……” 他动作微微僵住,不敢反驳。 所幸郝帅并没往那边想,说着要去梁小优那里拿午饭,聊了两句就又推门离开。 等他刚走,听见门关上的声音,贺年才收起那副装模作样的作态。 “这人怎么进来不敲门。”严锐之咳嗽一声说。 他皱着眉头古怪地往贺年那里看了一眼:“你笑什么?” 贺年一副美滋滋的样子,就差哼个小曲了。 被点名了以后他立刻站直:“没有。” “就是觉得办公室恋情好刺激哦!” “……” 严锐之时常替贺年觉得幸福。 毕竟人不要脸,可以多出很多快乐来。 见严锐之开口了,贺年稍微收了点笑:“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说了。” 然后继续在严锐之身边罚站,跟郝帅进来前一样。 一副“严总说的都是对的”的纵容态度。 严锐之看着自己身旁的人,身形笔挺,相貌英俊,家世优越。 就是脑子不好。 见他不说话,贺年又试探着道:“您是不是还在生气啊?” 严锐之还是不开口。 贺年露出一点慌乱的表情:“那我不开那个玩笑了。” 正说着,听见严锐之叹了口气。 还没等贺年问清他此时的想法,就看见严锐之朝自己这边转过来,也没从椅子上站起,只是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领,低声道:“你杵这么直做什么?” 对方心领神会心花怒放,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暗暗压住溢出眉梢的喜悦,听话地微微弯了一下腰。 -- 第139页 严锐之坐在椅子上,就着这个姿势微微前倾,碰了碰他的嘴唇。 也许还需要一些时间,他才能说得出口,但这个吻却是现在的回答。 贺年眼睛微微睁大,看着瞳孔中倒映着的人。 他领会到了对方意思,因此甚至没有继续深入,只由着严锐之的唇瓣很浅地吻着。 “我想起来还有一个事——” 忽然说着要去拿午饭的人去而复返,门打开的时候郝帅的声音也出现在不远处。 不像刚才还有点准备,现在郝帅开门开得太急,结果一抬头就是一个急刹车:“卧槽。” 然后立刻一个原地转身,一句话不说关上了门,走了出去。 “砰!” 第61章 一声巨响过后, 留下办公室里的两人面面相觑。 贺年另当别论,严锐之猛地用手捂着脸,烧得慌。 见状, 贺年大气不敢出, 试探着轻声叫他:“严总?” “行了, 没事, ”严锐之难得声音有气无力, “不怪你, 是我先没忍住的。” 贺年一听喜不自胜, 还要装模作样地“哎”了一声:“也是我……” 可他话没说完, 忽然就听见严锐之提了声音, 对着门口高声道—— “郝帅!” “你给我回来!” 虽然严锐之脸皮薄, 但既然都被看见了,也没打算再继续拖下去。 贺年被吓得一震, 而在门外,正在缓冲的人也身子一僵。 某不知名员工路过,听见这么一声顿住脚步, 然后抬头看着刚从办公室里出来的人, 小声询问:“您……” “郝帅!”还没等她问出口,严锐之的声音重新响起,“进来!” “没事没事。”郝帅朝那个员工笑了笑, 然后深吸一口气,像给自己打气似的,小心地拧开门,走了进去。 过了几分钟, 没有高层在的群里就开始蹦出消息了。 【你们听到了吧!】 【好像听到了!!】 【严总这是发火了吗!】 【而且还是对郝公子!】 【严总以前不高兴不都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冷漠吗, 也没见他直接吼人啊。】 【@梁小优你在严总身边这么久有见过他发这么大火吗】 【@梁小优人呢!出大事了!】 【梁小优:???】 【梁小优:没有啊!刚刚郝公子还找我拿他们的午饭来着!】 公司群里还在热腾腾地讨论着没个结果, 然而一墙之隔的办公室里就不是这样了。 郝帅咳嗽一声溜进来,努力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用文件把自己脸挡住:“我,我没看见。” 怪不得会场上能这么生气,怪不得贺年的朋友要把自己拉走。 郝帅生出一点凄怆的感叹,原来他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不对! 这恰恰证明了自己是个大预言家! “……”严锐之看见他这个表情就头疼,但还是敲了敲桌面,“我们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贺年站在他身边疯狂点头:“嗯嗯嗯嗯。” “事情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贺年羞涩点头:“嗯嗯嗯嗯。” “本来之前想跟你说的,但昨天出了那事,就还没来得及。” 贺年诚恳点头:“嗯嗯嗯嗯。” 三句话说完,严锐之看向对方。 “我怎么觉得你这语气跟挑衅似的?”郝帅咬牙道。 严锐之反而换了副不解的神情:“我是在跟你坦白,什么挑衅?” “我之前还怂恿过你来着,那时候你还拒绝我,现在又……”郝帅指着他控诉,“终究是错付了!” “……”严锐之微微抿了一下唇,“我当时的确没想好。” 郝帅抽抽嘴角:“所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贺年,”严锐之下了指令,“你来说。” 主要是想分摊一下战火。 “我追严总好久了!”贺年接收到命令,“他同意的时间是上次我跟您出差之前。” 郝帅意识到什么,眉头紧皱:“之前?” “……应该是当天。”贺年看了一下他的表情,顿了顿说,“就是,当时去机场的时候。” “这么早?”郝帅愤怒地看着严锐之,“你还挺能瞒!” 他手还没放下来,忽然回想起了那天的情况。 严锐之在临要出门的时候把贺年叫回自己办公室,后来还亲自让贺年跟他去机场,然后向来守时的贺年到得特别晚…… 还有登机前,他坐在自己旁边笑着发消息,当时自己问了一句,贺年还大大方方说是对象…… 以至于当时他在飞机上问过周鸿声的事,回来后就听说对方日子不太好过,再一回想庆功宴那天,就什么都能说通了。 郝帅痛心疾首,一拍桌子:“严锐之!” 严锐之气定神闲:“嗯?” “……”郝帅突然就觉得自己没了气势,“严锐之,你怎么大变样啊。” “我记得当时我还让你……”郝帅想说当时自己劝他接受贺年的事儿,但现在提起来严锐之肯定会不自在,干脆收了后半句,颇感慨地说,“算了,是好事。” 他转头,用一种新的眼神看着贺年:“怎么搞定的?” 贺年张口就来:“死缠烂打!” -- 第140页 “……” 严锐之沉默片刻:“不然你跟你的挚友一起出去凉快凉快?” 郝帅喜道:“行啊!” 贺年震惊:“严总!” 两人同时开口后,郝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挚友早跟自己不是一个战壕了。 他愤然地哼了一声,挥挥手,决定大度地跟他聊正事。 “哦,这个倒可以让小贺知道了,”郝帅也不纠结,开口道,“下周是GGR,要不要去看看?” GGR一个一年一度的活动,不看资历不看团队,提供自己的deo和后续构思,凭实力说话,如果真被看中,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般这个场合参与者多是刚入行或者需要扩大版图的游戏人或者公司,会有专业的评判标准,有想法的资方也会参与。 他这么一开口严锐之多半就知道了他要说什么:“你想说周鸿声要去?不至于吧。” 当年他好歹靠着那款游戏赚得盆满钵满,虽然后续连着口碑扑街了好几年,但凭着之前的运营,应该也不会亏空太多。 “要去的。”没想到一旁的贺年战战兢兢伸出手。 另外两人的目光立刻投到他身上,严锐之还“噢”了一声。 “我这不是怕你们觉得我调查他太多有意见么,”贺年连忙解释,“这才没来得及说的!” “没意见,你继续说。”像是怕严锐之阻止,郝帅立刻开口道。 “之前他们的财报就已经不太行了,加上被……”他心虚地咳嗽了一声,“反正就是不太顺利,再下去就要赤字了。” “所以他想借着这个机会再搏一搏,甚至已经开始造势了,营造出他要做出一款异常抢手的新作,引得一些刚入场想要分一杯羹的人很心动。” 这是贺年在公开身份后第一次跟他们聊这件事,严锐之昨晚好歹还有点缓冲,郝帅则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把之前的事儿串起来:“所以当时我们在电梯里遇到你……” “我没气度,我那次之后就回去查了,结果发现履历果然不干净,”贺年毫无愧色,“这种人人喊打的角色,我做那些……也不算公报私仇。” 郝帅看不爽周鸿声很久了,之前一直因为严锐之的态度没更进一步做什么,现在终于有种通体舒畅的快乐,丢掉了成年人假模假式的客套:“干得好!所以呢,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这个……”贺年总怕严锐之又发一次脾气,无比谨慎地说,“集团有席位。” 他说的是“集团”,而不是公司的名字,就代表着这次出席的不是子公司的身份,而是那个人人皆知的风锦集团。 “我当时想的是,我肯定不能让他在这一次GGR里真的翻身,想要解决之后趁着严总跟我一起回家的时候告诉他……没想到一个拍卖会就提前暴露了。” “严总……”他颤颤巍巍说话,“您不会生气吧?” 没想到这次严锐之只是轻轻一掀眼皮,没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如果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你打算怎么办?” “总之先搅黄他这一次计划,然后……”贺年眨眨眼,“你还记不记得你给我过《卡布里星球》最原始的数据包?” “我这些天拿它跟周鸿声卖的那个做了比对,我当时还想着等坦白了再去揭发,现在想想,也许可以直接放出来。”他看着严锐之,心里有些没底,“你要是觉得不妥当……那就算了。反正你都知道了。” 郝帅也不说话了。 这毕竟是严锐之自己的事,既然都放到了明面上,自然要他来做真正的决定。 没想到他只是扫了两人一眼,露出一点不解的神情:“你们干嘛都这么看着我?” 郝帅:“你……” 贺年:“我……” “想做就做,我又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严锐之语气没什么变化,只是午饭都没拿,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次性解决是好事。是该算算了。”他往休息间走,“我午睡,你们自便。” 说完就关上了休息间的门。 剩下两个大气不敢出的人面面相觑。 “小贺……” “哎……” “哦不对,我现在要叫你贺公子。” “别啊!!我不是您的挚友了吗?!”贺年急了。 “当然是!”郝帅也立刻说。 “那不就行了!” “好!小贺好兄弟!” “哎!” “所以……他是个什么情况啊?看出来了吗?”不太聪明的寒暄结束,郝帅开始说正事,“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提前有准备。” “还好还好。” “哎我说你们……算了不聊这个,现在怎么解决?”郝帅一想到这俩现在的关系就欲言又止,岔开话题。 “什么怎么解决?” “他不是生气了吗?” “啊?”贺年道,“哪里生气了?” 郝帅深吸一口气:“你没看出来他都——” “哦,你说这个。”贺年露出一点令人牙酸的笑,“这哪儿叫生气啊,严总之前装不想理我都是这样。” “——我听见了。” 半掩着的休息间门忽然插进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贺年,你要是闲得慌,就把下周要给我的工作先做了。” “噢!”贺年欢快地起身,一边说话一边往休息间那边靠,无比熟练地开始认错,“我不闲!严总,我错了。” -- 第141页 “……” 郝帅面无表情地也站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自己对严锐之的情绪猜测失败,而是面前的人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他多一秒都不想待了。 饱受伤害的郝公子夺门而出,关门的时候力道一个没控制好,稍微重了些。 一旁经过的梁小优:“……!” 三分钟后,群聊。 【梁小优:卧槽!!他俩好像真的吵架了!!】 【梁小优:我看到郝公子怒气冲冲从办公室出来了!!】 【完了完了完了】 【祈祷不是什么大事!】 【祈祷+1】 【哎等等,所以小贺呢?他不是在隔间里?】 【是哦。】 【好像没出来?应该劝架去了吧,不然也不可能现在还在里面。】 【心疼。】 【目睹了一场暴风雨。】 【好孩子。】 【好孩子!】 【不愧是我司勇士!】 【有鱼之光!】 第62章 “向来亲兄弟似的两人有了纠纷”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第二天早会的时候,严锐之明显就感觉到整个会议室的气氛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劲说不上来,但就是所有人的发言和举止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 除了郝帅和贺年。 郝帅单纯是因为还别扭着,没从贺公子的真实身份和现在两人的关系中缓过神来, 加上那腻歪劲, 实在是看不下去。 于是严锐之干脆手一挥指着贺年:“那接下来的情况就由你来汇报。” “哎!”贺年欣然领命。 “……”郝帅没眼看地扭过头去。 “嘶!”目睹了这一反应的其他员工噤若寒蝉。 严锐之这才从中看出一点端倪, 结合昨天发生的事, 勉强猜出了大概。 他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眉。 尽管贺年本人说了不介意, 但不管是哪一件,估计拎出来都能引起不小的骚动。 想到这里, 严锐之竟然没什么关系会被发现的不自在。 “这个季度下来也都辛苦。”在早会的尾声, 他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 “等这一阶段结束了让大家放松一下,等会儿午休还是给各位点咖啡, ”严锐之说着,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叫了贺年的名字,“就楼下那家吧,反正你之前去打过工。” 他意有所指地说完:“买完了回头找我报销。” 贺年听完一怔, 随后很快答应:“哦!好的!” 郝帅听得牙酸,也意识到了点严锐之估计没想一直瞒着, 啧啧了两声。 “郝帅那杯我替他定了,超大杯冰美式,不许加糖。”严锐之心情甚好地站起来, “行了, 散会。” 贺年立刻颠颠儿地跑到后面跟上去。 至于郝帅无语又好笑的表情和员工风向逐渐奇怪的猜测, 他就没再去管了。 - 一年一度的GGR如期举行。 因为规模很大, 关注的人很多, 更何况包含着可能孵化的游戏雏形, 发布区域采用了直播的形式,一些资深玩家和测评博主也会跟自己的粉丝一起观看这一场直播,互相讨论着今年有没有可以一骑绝尘的黑马出现。 而不知道是不是说好的,在这一次的GGR上,不少人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家公司的名字。 游戏测评博主和不少涉猎广泛的老玩家都纷纷在相应的社交平台交流着。 “听说这次鸿声游戏也要来参加了,据说带了《卡布里星球3》的概念和基本信息!” “没想到有生之年这个游戏还能有续集……” “他们怎么会没有投资?肯定是来引爆话题的吧?” 当然在一众好评和期待中也不是没有一些别的声音。 “讲道理鸿声也就开头的第一个作品惊艳吧,2的口碑和评分什么样不是众人皆知的?” “但1的场景设计和前面的关卡在这些年的游戏里真的算独树一帜了,总不能一直否认人家的长处吧?” “是,所以我决定再给他们一个机会,说不定这次能交出一点好东西来。” 作为友好交流单位,严锐之坐在会场里,主持人刚结束致辞,身旁的郝帅正打开了某社交平台的相关话题,看热闹似的轻笑两声。 “他这次是找了多少营销水军啊。”郝帅手指刷着信息,叹为观止,“我看之前那个很有名的百万粉的博主都在死命吹。” “那就让他展示出来看看。”严锐之坐得很优雅,双手叠着放在腿上,漫不经心,“不然今天我们不就白来了。” 郝帅偏头看了他一眼,又露出了这几天常常显现的感慨神情:“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严锐之冷淡地瞥过来。 “我是说你进步很大,真的,”郝帅连忙补完解释,“你要跟三年前的我说,你会亲自在这种场合讨当年的说法,我肯定是不信的。” 严锐之把头转回去,声音却小了一点:“有什么不信的。” “当年一提你就要装作不在意略过去……”郝帅话只敢说一半,岔开话题,“所以小贺来了没有啊?” 严锐之表情没有变化:“我怎么知道。” “拉倒吧,你怎么不知道?”郝帅还想说两句,但想了想觉得没用,才不情不愿忍下去。 事实上严锐之确实不能确定。 -- 第142页 这几天贺年的态度不可谓不殷勤,终于在昨天获得了进主卧的许可,差点快乐得一晚上没睡,一会儿过来蹭一蹭一会儿过来贴一下,又总能卡着严锐之生气的临界点,提前开始哄人。 哄到最后自己倒也没真吃亏。 等严锐之重新洗完澡躺回床上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明天你真的要去么?”贺年从后面抱住严锐之,他的小臂长而有力,将他牢牢地笼在方寸之间,又靠得很近,抵着他的背说话,声音仿佛直接透过肋骨传递进来,“你要去的话我也去。” 严锐之的后背发痒,想把贺年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推开,却刚有了动作就被抓住五指,只得无奈道:“我去解决完事情就回来。” 他其实心里还有些担忧,毕竟上次在酒店门口贺年就能直接动手,万一再没控制住情绪闹出点什么事,自己倒是无所谓,他就怕对方会被人议论。 贺年没立刻说话,但也不妥协,只是抱着人不撒手。 最后他没办法,换一句问:“那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楼下的荠菜小馄饨。” “那我明天……” “不用起早了,明早一起下去就行,”严锐之最后还是任他握着,闭着眼睛轻声叫他,“年年。” “嗯?” “没什么。”他轻声笑了一下,在这一刻突然觉得那些担忧完全没有必要,学着贺年以前的话说,“就是想叫一叫你。” 贺年还在发怔,严锐之就已经主动翻了个身,两人的姿势变成了面对面。 屋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贺年在他的眼里看见了影影绰绰的暖光。 他霎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感觉对方很轻地往自己怀里缩了一下,然后才抬起头:“我好像之前一直忘了很正式地跟你说。” 像是猜到了后面的话,贺年下意识屏息,没再有动作。 “虽然我觉得你都能猜到,但总是想真正开口说一次。” 严锐之脸颊微红,声音不复初识的冷漠,有少许不自在,但更多的是贺年触手可及的真实笃定:“贺年。” “我很感谢你……陪着我,让我觉得过去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严锐之很轻地在贺年唇角碰了一下,“我也会一直很努力地爱你。” 他鲜少如此直白地说这样的话,原本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不过在说完之后还是眼神闪烁片刻,下意识想要垂下头。 然而贺年没错过这一瞬的神情变化,眼梢都弯了下来,严锐之不好意思那他就自己多往前一步,鼻尖凑过来,亲昵地跟他贴了一下。 “我知道的。”他把人抱得紧了点,略提高了声音,“我们严总是全世界脾气最好最温柔的人!” “……” 严锐之没破坏气氛,把对方从身上踹下去。 不仅没有,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句话取悦,最后还没忍住似的笑了一下。 他以前的笑容总是很浅,贺年却在此刻明显地看见他嘴唇上扬的弧度、唇齿间止不住的笑意,和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的明亮眼眸。 “好的,年年。”他笑着说,凑上去吻了一下对方的唇角。 “谢谢你。” 等严锐之的思绪从昨晚拉回来,现在会场也终于进入到正题。 已经有三家工作室将自己设计的新游概念及相关思路展示了出来,郝帅则躲在一旁偷偷看直播反馈,偶尔还小声来跟他交流。 严锐之一直表情淡淡,他们两人所在的位置并不引人注目,到了答疑阶段也不怎么开口。 然而随着周围的声音愈发嘈杂,象征着这次GGR的热门话题也来到了现场。 他果然听见了还算熟悉的声音,但又早没了曾经的敏感或厌恶。 周鸿声带着自己的技术人员一起站上台的时候果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就连直播平台上的观众也多了不少,纷纷开始议论对方这次是不是真能带来什么令人惊喜的新作。 不得不说周鸿声在表面功夫上一直很有自己的那一套,他的势头做得很足,一开始就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不管是前面颇有情怀的入场,还是后面的展示阶段,都看得出做了一番准备。 接下来就是展示阶段了。 周鸿声亲自出马无疑还是有些分量的,实时的直播评论里,已经有不少人在怀念之前一鸣惊人的《卡布里星球》了。 而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的优势,自然是一开始就切进卖点:“那既然大家的呼声很高,就让我来介绍一下我们接下来重点的项目……” “我知道大家会有人说这是炒冷饭,但我只是不想丢弃掉这样一个完整的、尚有不少人喜欢的世界,”他流畅自如地做着介绍,“因此我们会在沿用第一部 作品部分关卡和设定,而第一部的主角‘阿舟’,也会以一个彩蛋的方式出现。” 郝帅听见最后一句话差点没骂出来,又连忙转头看了一眼严锐之,发现他甚至没有蹙眉,只是定定地看着上面侃侃而谈的人。 “在其他层面上我们也会有更多新奇的设定,当然我认为最值得一提的是更加新奇和开放自由的世界观,”说到这里,周鸿声特地顿了顿,“到时候测试上线时,大家就会知道了。” 高互动的世界意味着开发难度呈几何级数增长,所需要投入的人力和资金更不是小数目。 -- 第143页 在接下来的介绍中,在现场或者线上,就已经有不少人因为这些话而开始动心。 “虽然听上去难度很大,但要是真能做出来,估计能打败市面上绝大多数的作品了吧?” “怪不得他这个规模的都要上这里来,的确是大工程啊。” “说实话,现在捞快钱赚一波的太多,今天来的资方不少,我看已经有几家有意向想要接触了。” 眼看气氛已经被炒得火热,台上的周鸿声眉飞色舞,一切完全达到预期,他强压着兴奋的情绪,镇定道:“那现在是答疑时间,如果大家有任何想法或者好奇的地方,都可以……”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有感兴趣的人开始提问。 而同步在直播平台的留言也开始暴增,尽管也有质疑究竟成品会不会跟企划相比大打折扣的,但多半都是期待和畅想,甚至还有第一部 作品的粉丝已经开始玩笑似的手动艾特投资公司,好不热闹。 “操作系统会有更多的进步吗?通关玩法和支线会不会更多?” “这次你们雄心勃勃,是不是真的打算做一个划时代的作品?” “有没有考虑过玩家的接受程度?如果门槛太高会不会可能流失掉一些下沉玩家?” 郝帅只觉得这样的氛围难受且格格不入,刚想问严锐之要是受不了就直接走,反正周鸿声这才立项,要让他做不起来也有的是其他办法。 他正准备收了手机叫他,忽然看见坐在自己身旁的人举了一下手。 随后就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那请问周总,你们这次准备研发多长时间?” 按理说这是并不是个刁钻的问题,可所有人都看见台上的人脸色一下变了,停顿片刻才勉强笑出来:“跟研发团队敲定下来后,届时是会公布的。” “是吗。”严锐之还坐在座位上,安静地跟台上的人对视,“既然连具体的时间划分都没有,周总为什么就能笃定地站在这里?” 这句话换别人问,可能会带点挑衅的语气,然而他却没有,全程语气平稳镇静,仿佛真的只是在好奇。 而因为这一刻的沉默,现场的摄像镜头也追着跟了过来。 周鸿声的背后是一块放大的幕布,此刻上面清清楚楚映着发问的人。 他眉目优越、姿态沉稳,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微微扬起下巴,勾着唇角不闪不避地跟台上的人对视。 而因为被放大了数倍,周鸿声一开始的自信像是被抽走,站在幕布前像是被笼罩着,显得渺小。 虽然严锐之出席这种场合不多,但因为观看的人数大,会场内以及线上慢慢有人认了出来。 “这是……” “好像是有鱼科技的那个创始人!” “真的吗?看上去好年轻……” “那我终于可以说了,虽然前面一直有人吹周鸿声要做划时代的作品,可是卡布里星球当年再爆,也赶不上后来的《怀古》啊?” “所以他现在坐在里找金主爸爸吗?” 周鸿声勉强跟着笑了一下,却没回答之前的问题:“严总是对这个项目也有兴趣吗?” “当然。”严锐之淡声道。 周鸿声毕竟跟他相处过一段时间,认为自己多少能摸清严锐之的性格,也习惯性地以为他不可能提当年的事,那现在突然这么镇定地坐在这里,说不定是真的想法有了改变。 他找回了之前的自如:“那您要是有兴趣,等结束以后,我会亲自登门邀请。” 严锐之姿势未变,仍看着她。 “我很高兴,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我们还可以跟以前一样合作……”周鸿声露出一个笑容,却故意漏出信息,说出耐人寻味的话。 随着这句话一出,现场与线上的风向都有了变化。 “这是什么?所以他们这是要合作的意思吗?” “强强联合!好期待!” “我在意的是,这两家的老板居然是旧识?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周鸿声看着 他虽然不知道严锐之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但他知道,按照以前的惯例,严锐之最厌恶自己跟他的关系被提起。 他见过严学,也从对方的口中确认过这件事。 总之,既然他要开口,自己也可以趁机要挟…… “合作?” “哪种合作?”没等周鸿声想明白,严锐之就已经开了口,“是指我把所有的心血数据给你,转头偷盗改动后用自己名字上市的合作吗?” 最后一句话声音加重了,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所有人的耳朵里。 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线上平台仿佛都僵了僵,过了一秒以后才开始发出一连串不可置信的问号感叹号。 连郝帅都愣住了,他原本以为严锐之就是来看热闹,哪能想到对方真的一点弯都不拐了,直接扔出一句王炸来。 周鸿声脸色白了白:“严总,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是吗?”严锐之含笑看着他,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却让他冷汗直冒。 “我公司的官网整理出来了相关信息,从整体风格到关卡互动,从我第一次敲下第一个数字的时间,到你背着我发首测的日期,一一都有对比,”他脸上的表情较之前没有变化,“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刚刚发出来。” -- 第144页 “我知道周总现在肯定没空上网,也没关系,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他的眼神终于锐利了一些,“你但凡能复述出卡布里星球任何一个关卡的初始思路和推演,我再不会多问一句。” “周总,”严锐之靠在椅背上,不闪不避地看着他,“你说得出来么?” 短暂的安静后,四周的人已经开始议论了起来。 “周总,是不是真的跟你有关?” “这可是您的代表作,说出来应该很轻松吧?” “所以您是因为经营状况不好才用这个出来画饼是真的吗?” 而线上的人更直白些,已经有人顺着严锐之的话找到了相关网站,上面明了地把数据和初始时间进行了比对,清晰简洁,就算是外行人也能一目了然,甚至还有早年间严锐之写在学校稿纸上的思路构想,指向了最原始的《卡布里星球》的由来。 原本说着无比期待的测评博主们忽然集体失声,尽管有的玩家还在坚持这么短的时间里爆出来这件事一定是有隐情,但整个会场的气氛已全然改变。 更让大家不解的是,既然这件事揭发并不难,为什么要现在才说出来? 周鸿声快要站不住,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地方直接倒下,撑着礼貌开口:“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严总……” “当然,可能时间匆忙整理不充分,如果还有什么误会,也欢迎您‘登门’拜访。”严锐之无所谓地说道。 他从座椅上站起身,不打算再在这里久留:“至于那一款游戏,那已经算是你的作品了,我也不屑再要回来。” 郝帅连忙跟上,头一次陪着人出这种风头,竟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而台上的人就不那么轻松了。 此刻的周鸿声仍然是全场的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可所有的一切却早就有了改变,全不如自己原本设想的那样。 他张了张嘴,试图挤出一个笑容,这本来就是自己翻身的机会,他好不容易做了那么多铺垫,只要还能有投资,他就还能有信心盘活自己。 更何况文娱界模棱两可的借鉴抄袭事件层出不穷,只要能有资金支持,舆论有时候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呼了一口气,决定把希望放到拉投资这件事上。 周鸿声对台下的议论纷纷视若无睹,强作镇定打算继续。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又听见另一个声音—— “那既然比对结果已经明晰,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他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人从另一边站起来,随意地看着自己说。 这张脸说不上熟悉,但不妨碍他印象深刻——这不就是之前在酒店门口,最后还动了手的那个青年? 看这个架势,估计也是跟严锐之一起来的。 也许是刚才的憋闷积压太久,周鸿声一个没忍住还是冷笑了一声:“人云亦云,你一个学生又懂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忽然感到周围的气压低了一分。 周鸿声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严锐之就罢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还得罪过自己的小卒又凭什么在这里指指点点? 结果身旁的人小声提醒了一句:“您先别说了,他是——” 他这才气不顺地抬眼。 这才看清了刚才那人站起来时,桌上的身份牌。 上面写着他最大的期望,他唯一翻身的可能,他最后一点美梦。 砰的一下,全碎开了。 【风锦集团,贺年】 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学生,什么一穷二白的孩子…… 周鸿声浑身发冷,然而对方已经潇洒地走到门口,甚至还十分有气度地不计较他的话,轻快地朝他笑了一下。 他的眼前浮现出当时的场景,自己被人拉开时还说过一句什么不可能放过他—— 而那个时候,青年冷淡地笑了,只说了一句:“好啊,我等着。” - 离开了会场,严锐之在大厅没等两分钟,就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边小跑着还边叫他:“严总!” 他驻足回头,果然看见贺年急不可耐地朝他奔过来,挥着手。 等走到他的身前,严锐之拍了拍他的衣服道:“小声点,你现在身份可不是普通大学生。” “有什么区别。”贺年笑眯眯地揽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怎么知道我要在这里等你?”严锐之跟他一起走出去。 “都一样,”贺年说,“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很快追上来?” 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显而易见,谁也没有再说话,他们对视一眼,又都轻笑了一声。 郝帅啧啧嘴,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正要回去,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这次却是半小时前还在台上侃侃而谈的人了。 周鸿声整张脸都泛着死白,看起来也没顾上场内的善后,只是一味地追出来:“严锐之,你先别走!” “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其实也曾经把你当过朋友,真的,至少一开始没有变过,我承认最后的确鬼迷心窍,我不该拿那些数据,不该随意篡改……” 严锐之静静地看着他。 不管怎么说,这是周鸿声第一次如此恳切又卑微地对他道歉。 终于不狡辩当年的事,终于承认自己的卑劣,终于复述了那些罪行。 -- 第145页 他想过很多次,自己可能见到这一幕的心情。 也许会愤怒,也许会嘲弄着释怀,也许…… 可他现在却没有那些多余的想法了。 他拉了一下贺年的袖子,轻声说:“走吧。” “噢!” 周鸿声最后变成了痛悔的恳求:“都是我不对,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应承受的报应,我——” “你说得对。”听见这些话的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后续的追责我还会保留,但我也不会再做别的了。” 严锐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周鸿声,也像是对自己说。 “你和严学没有毁掉我的人生,是不是很失望?” 第63章 据说后来周鸿声没有返回会场, 寻求投资的夙愿算是落了空。而有好事者和技术过硬的玩家已经开始循着官网上的内容,比对那份更早一些的数据和随后发布的卡布里星球的异同。 所有人这才发现,原来那款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甚至说不上借鉴,而是动了手脚后的照搬, 几乎都不需要申辩, 每一个点全是切实的证据。 不过有鱼在官网上放出来的只是大部分数据, 关于改动前的一些细节并没进一步提供, 有人想试着体验一下这一版, 发现连结局都没有公布。 对此风锦集团的贺公子有话要说。 事情发酵的第二天是周末,两人再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刚从超市买了东西出来, 沿着石板路散步。 贺年拎着超市的购物袋, 晃晃悠悠哼着的还是那首轻快的粤语歌。 严锐之自从想明白了以后,认为那些过往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一直觉得把原本的数据包放出来也没什么:“你怎么还把最后的内容删掉了?” “比对归比对,那些人总归是为了探究去的,”贺年理直气壮,“心不诚!” “……所以呢?”严锐之皱着眉问。 “所以我就是唯一一个真正进到过那个世界的玩家, ”贺年语气非常自豪,“不管怎么样, 这个是既定事实。” 年轻人总在许多地方有奇奇怪怪的仪式感,严锐之笑笑,随他去。 不过被贺年这么一说, 严锐之顺着想了想, 倒也不错。 “原版的结局那样你也喜欢啊。”他轻轻勾了勾唇角, 问道。 “不一样。”贺年说。 他兴高采烈地快要小跑起来, 然而严锐之步伐慢, 他只能不甘心地也放慢脚步, 但又太高兴,干脆走几步就围着严锐之转一圈:“如果我不认识你而接触到了原版的结局,那我一定会震惊会难过,会想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很不开心。” 严锐之看着对方,贺年比他高一些,站在落日的中央弯着眼睛看他,笑容里有一半夕阳的温柔,也有一颗全然温暖的心。 “心疼是有的,但我能感受到你是快乐的,你跟从前不一样,而这样的改变是因为我,”贺年又带着剩下的那一抹金黄过来拥抱他,身上落着半个秋天的温柔,“我能笃信这一份情绪,就已经足够惊喜了。” 他说着,又勾着严锐之的手晃了晃。 贺年的举动惹得对方失笑:“年年。” “嗯?” “你再这样不安分晃来晃去,我总觉得……” 像在遛一只大型犬。 但为了大型犬仅有的自尊心,严锐之没讲完,而是换了个话题:“你不如想想,等周一上班了要怎么面对公司那一群人。” “……”贺年听完一抖,嘶了一声。 他正等着看戏,没想到贺年只是短促地紧张了一下,然后说:“那严总,你明天来我家的时候……” 严锐之眉毛一挑:“你现在还挺厉害了。” 他走在前头:“不仅会避重就轻,还会转移话题了。” 贺年连忙给自己的行为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紧张!” 然而严锐之不听马后炮解释,心情愉悦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紧张,你今晚先回自己家吧。” “别啊严总!”贺年差点把手上的购物袋都甩出去,“我等下还要回去试试新菜!” “大厨不急于一时。”严锐之悠然道。 两人走在路上,贺年开始哄人讨好,严锐之觉得这人再怎么不要脸,应该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抱大腿这种事来。 结果贺年倒是没抱腿了,只是下一秒就哀怨地抱着他的胳膊:“老婆——” “!”严锐之吓了一跳,连忙抽了一只手把对方鼻子以下死死捂住,脸还是不可避免地红了半分,怒斥道,“你半道上发什么疯?!” 贺年嘴被捂着了,奔放的心灵没有,喉咙还呜呜地发出气声来。 但这样的动作也并不低调,严锐之目光如刀地瞪了他一眼,放下手:“你要是再敢多说一句——” “那我就天天给你做饭送你上课并且在公司把工位搬出办公室。”贺年气都不喘立刻给出一连串保证。 严锐之还是警惕地看着他,似乎还不太满意。 “……加睡一个月客房。”贺年悻悻地保证。 “我就直接换密码锁。”他冷冰冰补了个条件,这才勉强放过对方。 而贺年就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把手里的购物袋转得跟螺旋桨似的,重新贴过来:“严总!” 严锐之想推开他但又怕引人注目,最后咬着牙说:“再转里面的东西就甩出去了!” -- 第146页 “噢!”贺年笑着走近,趁没人看见,又飞快地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他亲完也不溜,弯着一双眸子,在咫尺之内叫他的名字,然后说。 “怎么办呀,我们年轻人有时候是有些不讲道理!” - 最后严锐之还是如期登门拜访。 人是贺年亲自开了车去接的,当严锐之看见一台限量的顶级超跑停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已经无动于衷了,只是无情地瞥了对方一眼。 贺年立刻站直了充当司机,低眉顺目地拉开车门请人进去,小心翼翼解释:“去年生日我爸给的……他说让我隆重点……” “知道了。”除了驾驶座只有另一个座位,严锐之假装不知道贺年的那点心思,还补了句风凉话,“挺好的,下次去公司楼下咖啡厅煮茶叶的时候可以停他们门口,招揽点客人。” “……”贺年不敢反驳,规规矩矩走到另一边上了车。 贺家的本家在城郊,庄园式样的巨大私邸,走进园林似的正大门,还得再开上好一段距离,才能到主宅跟前。 虽然说了不要什么礼物,但严锐之还是周全地带了点不算贵重却精致的伴手礼,算是登门礼物。 一路上贺年被塞了不少风凉话,一句都不敢回嘴,一直抓着他的手:“走,我带你进去。” 说不紧张,但踩上地毯时严锐之还是呼出一口气:“好。” 只是刚一抬头,就发现有一个穿着披肩的女人站在不远处,笑盈盈地对他们招了招手。 贺年眼睛一亮,朝对方挥手。 “我有些坐不住,想亲自过来迎一下。”辛琦生得端庄秀美,五官跟贺年有五分相似,眉眼处尤甚。 她的目光很温和,甚至带了一点怜爱:“严先生好。” 严锐之也略一点头。 三个人往里走,辛琦语速平缓:“你的事,年年基本上都跟我们说了。我没找他要照片,不过现在看见你……” 她略一回头:看着他:“果然跟我想象中的差不多。” 辛琦弯着眼睛:“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叫你小严吗?” 严锐之一怔:“当然可以。” “年年从小到大还算顺,有时候没什么分寸,也难为你能接受他。”辛琦说,“小严,而你这些年是要辛苦许多。” 严锐之没想到一开始就说这个,正发愣,忽然感觉手上一阵温暖。 辛琦看着他,眼里多了一点感慨和心疼:“虽然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些难免怪异,可我从第一次在年年口中听到你,就一直很在意。” “明明那么好的孩子,却偏偏要受那么多的苦。”辛琦喟叹道,“不过以前的日子都过去了,你就当我们这儿是一个新的起点,怎么样都好。” 尽管知道这是贺年的母亲,尽管知道这一份温情里也许带了些感慨和心疼,可能是爱屋及乌,可能是同情宽慰,但她的声音和表情都是真挚的,不妨碍严锐之在这一刻久违地心头饱胀。 贺年跟在后面,用食指指间轻轻戳着他的掌心,当着人面说悄悄话:“你看,我就说了,我妈真的特别喜欢你。” 而另一位人物也跟严锐之想的稍有偏差,没那么有距离,终日出现在财经头版的成功人士,不摆架子不故弄玄虚,换了家居服也不过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父亲。 不知道是不是贺年提前打点好的原因,一切的确非常顺利。 想想也是,如果不是这样的家庭,又怎么会有这样纯粹的一个人。 严锐之以前从未做过拥有爱人的准备,以为只要不触及底线,他对任何人和事都无所谓。 曾经以为自己也许这样一生也不错,毕竟成年人总会算计得失取舍,精明现实,早没人会在一段没结果的追求里浪费生命。 除了他。 贺年非要站在他面前,非要置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拒绝而不顾,非要做他彷徨无度的人生里,最纯粹而温暖的火光。 好像对方一直在告诉自己,你可以不那么紧绷,可以不那么成熟,可以不那么匆忙。不高兴了就发泄,开心就亲吻,情绪能被承接,幼稚也有归处。 他好像慢慢重新变回了一个真实鲜活的人,所有的感官依次恢复,而最先听见的,也总有那句话。 ——严锐之,我多么爱你。 - 等吃过了晚饭,辛琦拉着贺睿阳去散步,贺年就兴冲冲地过来,说要带严锐之去看看他许久未见的爱宠。 图片看了那么多次,这还是严锐之第一次见到贺年养的“小旺财”。 说是小,其实体格比想象中的还要大,毛色雪白柔软,温驯地蹲在东门园林的院子门口,摇着尾巴,等着它的小主人飞扑过来。 “好久没遛了,咱们带它走走。”贺年抱着狗好一顿揉搓,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站起来,拎着牵引绳。 被狠狠揉了一波的白色萨摩抖了抖身上的毛,咧着嘴像是也在笑。 即使被绳子牵住也不妨碍大白狗心情甚佳,抖着毛轻快地走在前面,没几步还要吐着舌头回头看,像是嫌弃贺年走得慢了。 严锐之在后面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不像是贺年遛狗,倒像是贺年被狗遛着走。 可不管怎么说,还挺和谐。 对方听见声音回过头来:“怎么了?” -- 第147页 严锐之眉梢眼底的笑意未消,在深秋的傍晚轻声叫他的名字,对他招手:“年年。” 贺年飞奔过来,没忍住,伸手抱了他一下:“哎!” “我想问你个问题。” “嗯?” 严锐之被对方环抱着,盛满了一整个院落里的秋意。 “你说,你最开始想认识我,但一直找不到机会。”他声音温柔,“那如果真的有这个机会,我们真的会在另一个场合遇见,你来找我,会说出什么样的开场白?” 贺年却没有很快给出回应。 严锐之微微侧头,看见对方眨了眨眼,正在努力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贺年清了清嗓,此刻之前的厚脸皮像是全没了。 他甚至有些紧张,又仿佛是苦恼:“我好像也想不到太特殊的了。” 但如果真的有那一个场景的话…… 贺年一边说,一边还是异常认真地与他对视,然后郑重而又真诚地开口。 “你好,我叫贺年,可以认识一下吗?” 也许就在等这一刻,严锐之微笑着,也伸出手,降落到他的掌心。 “——好。” (正文完) 第64章 番外 【讲道理:严总!】 【讲道理:我们在第二礼堂, 正在入场,我给你留了座位。】 【讲道理:你到了吗,要不要我出来接你?】 【讲道理:宝贝, 你怎么不理我!】 【讲道理:老婆老婆你在哪里!】 【sharpness:到了】 严锐之中午就从公司出来,回家捯饬了一番, 等临到要走的时候都还在琢磨着穿什么衣服出门。 说来感慨,无论高中还是大学, 他居然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 一时间甚至不知所措。 他一开始都在挑西装了,选到领带款式的时候才意识到, 自己又不是家长身份, 穿那么正式吸引注意似乎没有必要。 等预留的时间不甚充足,严锐之才勉强选了一件休闲外套, 内里是简洁的灰蓝色衬衫,搭了条日式的Gurkha裤,把原本的气质掩盖下去一些,乍一眼看上去没了之前的冷淡的压迫感,倒显出几分年轻的清俊来。 看着镜子里的人,他一时还有些不大适应。 他下午没去公司,早上跟梁小优说了点工作安排,对方听见这个消息立刻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好的!” 然后不怕死地补充了一句:“安京大学的毕业典礼是今天吧?” 严锐之没否认:“是。” 梁小优笑眯眯地把批好的文件从他手里拿回来:“那……严总你俩玩得开心!” “……”严锐之手上动作一顿, “谢谢。” 怎么也要送祝福。 又不是去玩儿的。 严锐之从家里走出来,抬眸看了一瞬下午三点的日光, 默默地想。 GGR的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年,撇开一些譬如周鸿声公司经营不善拖欠工资的无聊丑闻不谈, 最震惊的还是要数公司里的那群人。 那一个周末过完, 转眼就是周一的早会。 其实公司的人原本都不关心大会的, 但因为严锐之出席的原因都有关注,加上线上的讨论也源源不断,自然都知道了这件事。 原本大家还在震惊和感慨关于那一款作品的问题,还在因为自己不知道的这一段过去义愤填膺,结果转头就发现了随后跟着站起来的人、听见了这人说的话……以及看到了对方起身时桌上的名牌。 这场闹剧对广大群众来说,大多在感叹周鸿声当年的无耻、以及对人无差别开炮的滑稽,但对有鱼的员工来说,那就是…… 周一,所有人没有一次有像现在这样自发主动地出现在会议室内,不约而同地都早到了半小时。 发现主角还没到,憋了一个周末的同事们终于没忍住,开始窸窸窣窣讨论起来。 梁小优一脸悲痛,但还是不相信地辩解:“我整天从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真的没发现!我哪知道人家藏这么好!” “知道知道,这事不怪你,就是……” 同事们又一齐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叹息。 尤其是之前把贺年当成勇士的那几位,叹得更是大声。 “所以你们说人家来我们这里是做什么。” “所以他今天还来不来啊。” “谁知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严总其实知道一切,但也帮着瞒,不让说?” “那完了。” “而且之前他不是还送过咖啡么,怎么,怎么……” “怎么办,我上周还叫他给我拿过外卖!” “天哪!他替我送过文件!” 一番讨论下来,会议室陷入一片愁云惨淡。 郝帅就在这个时候哼着歌推门进来:“早啊——” 他手里还端了杯牛奶,一抬头就看见了表情各异的众人。 “……”他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个……”郝帅咳嗽一声,因为贺年身份瞒不住是事实,可他还不知道大家没有猜到别的,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替两人藏一下。 迎着一群人的视线,他在心中暗骂这两人怎么还没来:“既然大家都看见了,确实,事实就是这么一回……” “原来你也早就知道!” “好哇!” -- 第148页 跟他熟悉一些的同事已经开始开玩笑控诉。 “怎么赖我身上!”郝帅对此意见也不小,立刻反驳,“我也没早知道几天好吧!” 正吵闹着,会议室的门又被推开,事件中心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屋内。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严锐之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表情跟之前相比无甚异常,只是…… 饶是严锐之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开场白好,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往椅子上一靠,脸上的表情是很冷,就是别开了眼神:“既然大家都……” “我自己来!”贺年怕他为难立刻开口,接过话头,“的确跟你们看到的差不多,我一开始是隐瞒了一下身份……” “我真的没有恶意!不然严总知道了也不会继续把我留下来!”大概是追人的时候追出了经验,现在的贺年对于道歉简直驾轻就熟炉火纯青,“我也确实是想进来跟大家一起,才,才……” “而且我是真的喜欢这一行,我直说了,一开始……”贺年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下自己因为之前的两款游戏对有鱼很有兴趣的事实,“这才抓到机会进来的,我没想着因为你们知道我是谁了就不继续干下去,我还是想一点一点开始,要是大家对我有顾虑也很正常,没事的,我都接受。” 他先是诚恳地说了不少,言语间又刻意避开了自己跟严锐之的关系:“所以……” “他是挺过分的,不过跟公司没关系。”没想到严锐之却打断道,“是我误会了,他才顺着我的想法来的。” 结果刚才还听得云里雾里的员工像是忽然把自己的事串联到了一起似的,突然齐齐应声:“哦!” “哦!” “哦!” 还没等严锐之反应过来,大家已经在短时间里迅速恢复成了以前的模样:“没事!小贺这个身份谨慎点是好事!” “嗨,就是,他能力强,我们都不会说什么的。” “对对对!” 严锐之微蹙着眉,可现在毕竟是上班时间,既然已经算是解决,继续说下去似乎也没必要,便点点头:“好。” 只是等一到午休,公司内部的群才终于释放般的炸了。 【@梁小优我悟了,你呢?】 【@梁小优你下次进办公室记得多敲敲门。】 【梁小优:……郝公子!你什么时候进的群?!】 【郝帅:你们主美刚刚手滑把我拉进来了。】 【……】 【……】 【郝帅:没事,大家不要拘谨!】 【……所以你刚才说的事……】 【郝帅:你们今天不是猜到了,现在还跟我演?】 【……哇哦。】 【这不就是之前郝公子说的剧本!!卧槽!】 【扮猪吃老虎情节竟在我身边!】 【你们之前谁说他是勇士的?】 【谁说他是有鱼之光的?】 【谁说他是英勇无畏的大学生的?】 【……】 一连串省略号之后,屏幕外的所有人的表情都微妙了起来。 【郝帅:呵。】 原来大家消化“贺年原来是风锦集团的公子”这件事可能需要一周,但这个消息在经过郝帅证实后变成“富家公子小贺为了我们严总费尽心机来了公司”后,就只需要消化一个上午了。 还好严锐之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一来二去看出了点端倪,但两方都不说破,最后也就由着大家去了。 结果还是令他有些许意外,即使大家已经知道贺年的真实身份,后面的相处却也没跟之前有多大变化。 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没人提严锐之办公室隔间的工位是不是要挪出来了,梁小优每次午饭会多问两句,当然最明显的,就是郝帅从此再没敢不敲门进来蹭沙发了。 新年的时候严锐之是跟着贺年一起回去的,一开始返程的时候还觉得不自在,可等真的到了那个环境里,却没了那些原本的顾虑。 他们所在的那个城市政策没那么严格,贺年找了辆不起眼的两厢车,开了十公里,偷偷带着他去了个没人的地方,放了十五分钟的烟花。 因为不敢太高调,贺年找来的都是些简单的款式,但严锐之很喜欢其中一个半人高的小烟花塔,并不如绽在夜空里的那些一般吵闹,流苏一样的金色烟火安静地从小塔上落下来,他看了片刻就忍不住勾起唇角。 燃放结束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里被塞了一根细细的东西。 贺年靠着他,手里也有一根一样的:“买那些东西的时候老板送了两支。” “这是仙女棒。”贺年眨着眼睛笑,“没想到我们严总还喜欢这种类型的呢!” 严锐之没说话,不计较。 贺年拿来打火机,先把自己的那根点燃,便凑过来,用闪着火光的芯跟严锐之的碰上。 他转头去看严锐之被烟火点亮的,闪烁温暖的眼睛。 “嗯。”严锐之看着安静燃烧着的仙女棒,干脆承认,“是挺喜欢的。” 贺年忽然叫他的名字,严锐之刚想点头答应,就感觉手上传来一点温度。 对方轻轻把他的手拨开,在烟火未尽的夜晚吻他,嘴唇带了点冬日的冰凉。 “新年快乐,一直快乐。” 他说。 - “严总,到了。” -- 第149页 司机的声音适时出现,把严锐之从半寐的回忆中叫醒。 因为今天校园人很多,里面的停车场也不好进,严锐之便让司机停在东南门,自己步行进了学校。 手机振动,上面果不其然是一串对方发过来的消息。 严锐之凝神看了两秒屏幕上变化的数个称呼,最终只是淡淡回复了一句:“到了。” 很快他就收到了一个位置共享。 其实安京大学他早就熟悉了,东南门到礼堂也说不上远,但严锐之还是点下了同意。 贺年的微信头像还是他的小旺财,此刻地图标识上出现了这只萨摩,乖乖地在礼堂的位置待着。 萨摩头上顶了个橙色的小箭头,转来转去的,想跟他隔着一段路程,对上尖端。 严锐之看得有趣,拿着手机,顺着小小的蓝色箭头,那么认真地一步一步踏过去,走向礼堂。 等他穿过食堂和体育馆,等他耳边听见学子热闹的声音,等两个箭头几乎快要叠在一起…… 严锐之便抬起头来。 贺年穿着学士服,帽子上的穗子微微摇晃,站在礼堂门口等他,刚一见到人就没忍住快步走过来,不管不顾地伸手抱住了他。 这一天总是包容的,过了两分钟,严锐之拍了拍他的背:“年年。” “嗯?”贺年这才不情不愿地略松开他。 严锐之弯下眼梢,看着对方。 他失去的一切都有了更好的补偿,贺年非要闯进他的生命中来,非要不管不顾地靠近他,非要用小槌子一点一点把那些层层叠叠的外壳敲开,然后爱他,然后温暖他。 对方曾经带他来过一次,向他说过同样的话,而现在换成自己对他说—— “毕业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