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月亮河》 一 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梦中见到她不着寸缕的背影。乌黑的发永远剪到齐肩的长度,白到透明的肌肤像一片上好的丝绸泛着珍珠样的光泽贴在瘦削的骨骼上,那一对嶙峋的肩胛骨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几欲冲破她单薄的身体呼啸而出。再往下是迅速收紧的腰部线条,窄细的背部中央是轮廓清晰的脊椎骨,延伸至尽头处是两个凹陷的小小的极可爱的腰窝,再往下是突然又扩大的臀部形状,像极了夏天熟透的那颗水蜜桃,中间那道深陷的海沟深处是令他不敢妄想的秘密圣地。视线又继续往下延伸,是一双雪白、细长、笔直,骨肉匀婷的腿,赤着双足踩在地板上。她的背影像极了一尊花瓶,他年幼时曾在博物馆里见过的那只。似乎是刚洗完澡,随着她的移动,点点水珠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洒落一个个脚印,她不断地往前走去,那个影子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朦胧,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他的视线,而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停抽搐,痉挛,快感迅速攀升至巅峰,火热的岩浆从地底喷涌而出,而他也豁然从那冗长的梦境中醒来,身体带着极度亢奋过后的疲惫,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一只被海浪冲到沙滩上的鱼,拼命寻求回到海里获得一丝呼吸。有好几次,在她即将转过身的那一瞬间,梦境戛然而止。更多的时候,是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步一步地模糊了身影,最后化为一个虚无的点。 叶栩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夏天。那个夏季分外的炎热,云夏这座南方小城没有辜负它的名字,它的夏天总是燥热潮湿而又漫长的,那年尤甚。酷暑难耐,还未入伏,日均35摄氏度以上的气温就似乎已经要把一切都融化了。空气里弥漫着阳光炙烤着大地的焦熟味道,枝头的蝉鸣此起彼伏,仿佛也在抱怨这难以承受的酷热。 那是初中一年级的暑假,14岁的夏天,开始进入青春期的少年,疯狂抽长的个头,迅速变化的身体,一切新奇的感受像扑面而来的潮水令他措手不及,少年在平衡身体的变化和心理的承受能力之间受尽煎熬,不堪负荷,而这种烦恼又不能轻易与人言说。14岁以前他关于夏天的记忆是汽水、西瓜、篮球和空调机飕飕释放的冷气;14岁以后,他对于夏天的所有记忆都是她。穿着白衬衫,浅蓝色牛仔裤的年轻女郎,脚上穿着一双黑色低跟单鞋,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手里抱着一迭文件敲开父亲办公室的门,轻盈地走了进来,那瓷白的清秀面容就这样措不及防地闯入他的视线。 那个炎热的下午,他被叁五同伴叫出去打篮球,少年精力旺盛不知困倦,大中午也不午睡,伙伴们的一个电话就把他叫走了,年迈的奶奶跟在他身后叫着把水壶带上他也充耳不闻,拎起篮球,一个飞身上了单车冲出了院子,绝尘而去。一伙儿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在球馆里挥洒着汗水,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刺激着人的耳膜,是青春躁动不安的荷尔蒙在发酵,场边已经有早熟的少女们捧着水等在那里,如花的容颜含羞带怯,她们的裙子像花朵一样绽放,面颊上泛起的酡红不知是因暑气熏酌还是内心澎湃的热情汹涌所致。 躲避,过人,上篮,一气呵成,篮球到了他手里就好像有了精魂,随着篮球落地,死党李魏唯从身后扑上来,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嬉笑地说道:“还是跟你一起打球痛快啊!” 叶栩笑而不语,走到场边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毛巾擦拭完汗水又随手扔到一边,李魏唯又凑了上来,贴到他耳边,朝着场边的方向努努嘴,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看见那个穿粉红色裙子的女孩子没有?是麟德一中初中部的校花,那天还找人托我给你递情书来着,他们找不到你本人,就来找我做中间人,我知道你反感这一套,就拒了,也省得人家白期待一场不是嘛。今天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你可能要来这边打球,早早跟几个小姐妹等在这里了。看这架势是要将锲而不舍的精神发挥到底了。瞧,人家正往这边看呢!” 叶栩斜睨了他一眼说道:“跟我去买瓶水,刚才出门忘了带水壶了,渴死我了。” 李魏唯依旧不肯跳过这个话题:“买什么水啊!人家手里拿着依云,就等着喂给你这个英俊帅气的心上人。嘿嘿~”说完促狭地捂嘴偷笑起来。 叶栩“啧”了一声,嫌弃道:“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淫词浪语?不好好读书,一天到晚满脑子装着这些东西。” “哎哎哎,你还小我一岁呢,怎么也学大人老气横秋地教训起我来了。”李魏唯突然一脸严肃地小声说道:“那个章力追校花好久了都追不到,正看你不爽。你可要小心点啊。那小子可阴着,背后可能都不知道动什么歪脑筋要整你。” 叶栩一脸无所谓:“管他干嘛,我跟他们又不熟,谁要追谁,谁爱喜欢谁,都跟我无关,别来烦我就行。” “行,你小子够酷。只有我这做兄弟的多给你操点心了。” 叶栩闻言笑着踢了他一脚,讥笑道:“这老气横秋的到底是谁啊!”马上又迅速往前跑开去,李魏唯再次冲上前勾住他的脖子反击道:“你小子别跑,再战叁百回合!”男孩们闹得正欢,场边的几个女生众星捧月地围着粉红裙装女孩窃窃细语,你一言我一语怂恿着:“快去啊!大胆一点!好不容易才逮到人,再害羞人又跑了,回头可别哭鼻子啊,哈哈!”粉红裙装姑娘羞恼着跺脚说道:“知道了!你们别说了!这么大声,都要被听见了!” 两个男孩嬉闹着,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把水颤颤巍巍递过来,却连头都不好意思抬的小姑娘,李魏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满脸憋笑的表情,佩服旁边那个冰块脸高冷男,小小年纪装得酷劲十足,但是当事人自己并没有觉得是刻意在“装”,眉间蹙成了一个“川”字,是确实觉得很烦躁。理得短短的平头上晶莹的汗珠在球馆的灯光下闪着细微的光,乌黑的眉毛,凸起的眉弓,双眼皮深深的褶痕下是一双琥珀棕色的眼睛不带丝毫温度,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片丰厚的嘴唇,正以光速向“男人”方向成熟的身体和外貌已经在向四周发散浓烈的雄性荷尔蒙。迟迟不肯接过水瓶的男孩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让女孩子的脸涨得更红了,终于憋不住了,抬起头来,眼眶里已经含着泪水,泫然欲泣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软。男孩子却没有丝毫不忍,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开口说道:“我不喝这个。谢谢。还有,别再跟着我了。”说完,拉着同伴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地走了。 到了球馆外的小卖部门口,压抑了许久的李魏唯终于按捺不住了:“叶栩,我说你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吧,娇滴滴的小美人都快被你弄哭了,我看了都不忍心。” “你这么心疼你去安慰一下。”叶栩面无表情地回道,打开冰柜抽了两瓶可乐,扔一瓶给对面的人,然后低头扫码付款,拔腿走人。 走到对面大树下的阴凉处,叶栩拧开可乐盖子,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往喉咙里灌着咖啡色的液体,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冰凉的碳酸饮料一下子下去了大半瓶,胸腔里窒息的烧灼感和热意才得到了稍稍的缓解,听旁边同样一下子干掉大半瓶可乐的李魏唯说道:“你这么拒绝校花,别的倒是没什么,小姑娘顶多哭两天就忘了这茬,就怕那章力为她心疼不平一口气顺不下去跑来找你麻烦。整个学校都知道章力是麟德校花的头号脑残粉,以护花使者自居。”李魏唯顿了一下又道:“这要拒绝人家也委婉一点嘛,毕竟小姑娘,要面子,今天这样大概觉得很受伤。” “我要是不这样,以后她更受伤。”叶栩稍加思索回答道。话刚说完,兜里的手机响了,单手掏出滑开接听:“爸,我在外面打球......不是,是篮球.....跟李魏唯他们几个一起....不热....嗯......配好了啊....行,我马上来....” 叶栩挂了电话扔回兜里,对李魏唯说:“我爸上次找专门的师傅给我的羽毛球拍换了线,刚刚来电话说是换好了送到他工厂去了,我过去看看,先走了啊,你进去接着玩。我的包和球你先帮我收着!”说完不等李魏唯回答,就跑去停车处翻身上马骑着单车一溜烟跑了。 “这家伙,真不够意思,说走就走.......”李魏唯嘟囔着把空可乐瓶往远处的垃圾桶里潇洒一投,“咚”地一声正中靶心,拍拍手慢悠悠往球馆里走。 -- 二 ℛοǔzнāíщǔ.ńět 叶家的工厂是当地一家知名的乌龙茶加工厂,厂房中等规模,是叶永明自己两年前买下的地皮,那会儿郊区这块地还算偏僻,价格也不高,叶老板眼明手快果断买下叁亩地。以前十来年都是租别人的地方,每年下来租金及相关闲杂费用高昂不说,房东说不续约就不续约,说让搬走就搬走,一个工厂里里外外琐碎的东西又特别多,光机器设备,仓库里的材料,成品,整理起来让人两眼发黑,搬迁起来特别麻烦,费时费力,劳师动众。两年前得知郊区这片地开始纳入规划要开发成工业区的时候,他当机立断趁这里地皮还不算抢手的时候抢先定下,有了自己的地方,干起活来人也心安,自在,效率高。叁亩大的地块上,规划出大、中、小叁栋厂房,一块供货车进出货的空地、员工停车区,大门处一栋两层小楼是门卫室。叶永明脑子活络,为人踏实诚信,除了经营乌龙茶的业务,还申请了正经手续,同时加工一些应季时令茶,传统的白茶、红茶、绿茶、茉莉花茶加工也不落下。正值六月底,七月初份茉莉花最盛的季节,一层的加工车间里窨花的工人正在热火朝天加紧生产,机器嗡嗡轰鸣,整个厂区花香茶香四溢。 叶栩轻车熟路上了二楼的办公区,总经理室在走廊最里头那一间,夏天办公室里都开着冷气,门窗紧闭,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叶永明正在电脑前面噼里啪啦敲着键盘跟客户商讨订单里的交货时间等细节,一边还歪着脖子夹着手机跟另一个客户通着电话,见儿子来了,用眼神示意他先坐在沙发上等等。等忙完手上的事情,叶永明从老板椅上站起身,从桌子下面掏出一个黑色羽毛球袋,上面的银灰色“Yonex”标志已经有些微磨损的痕迹,显示出这副球拍的年纪大约不小。fùщēищǎиɡ.cǒм(fuwenwang.com) 叶永明笑眯眯地对着儿子说道:“你别看这个老拍子啊,你爸爸我珍藏多年的,虽然现在新产品的技术一直在更新,可那手感怎么都比不上这旧拍子。何师傅是我认识的老师傅了,他拉的线最合我心意。上次你说你喜欢,我就说我儿子眼光好啊。你拿去用。哈哈。”叶永明看着已经是个半大大人的儿子,笑得见牙不见眼。青春期的孩子长得快,这几个月,个子眼见得蹭蹭往上长,直逼180公分的架势,某天下班回家,看到从门口进来的儿子,发现自己都要仰着头看他了。老父亲欣喜得无以言表。 “谢谢爸。” “还跟老爸客气上了哈。” 叶栩已经迫不及待拉开拉链,把拍子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抓在手上把玩,东摸摸西摸摸,爱不释手,舍不得放下,体会着拍子和手掌贴合时的轻灵手感,当真绝妙,已经等不及想叫上李魏唯去羽毛球馆痛快杀一场球,体验那大汗淋漓的快感了。少年人精力充沛,一天到晚不知道疲倦为何物。 叶永明是个开明的家长,暑假里也没给孩子急哄哄地报各种补习班,平时学习够累了,趁着假期让孩子多出去跑跑动动,对身心健康都大有好处。再说,他的功课成绩本来就不错,这孩子天资聪颖,记忆力强,举一反叁,这脑瓜子好使七成是遗传了他,想起这个儿子他就自豪得不得了,看着哪儿哪儿都好。唯一的遗憾就是发妻因高龄产子身体受损,体弱多病走得早,留下父子两个和一个年迈的老人。叶永明心疼孩子,多年未曾再娶,一直忙于发展事业,自己一天到晚在外忙碌,家里孩子老人无人照料也是个大问题,便请了个阿姨照顾着家中高龄的老母亲,另外找了个保姆照顾小孩子,做一日叁餐,洗衣服,打扫卫生。叶家是厚道人家,亲和友善没架子,报酬也给得丰厚,两个阿姨都在家里做了多年,跟家人也差不了多少。 看着儿子高兴的样子,老父亲也乐开了怀,感慨着对他说道:“小栩啊,爸爸的球拍传给你了,以后这企业做大了也传给你。爸爸就你一个孩子,以后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留着给你的。趁着爸爸现在还有精力,把能做的事情都做好了,你专心读书就好了,只要老爸还干得动,你想读多久读多久,我老叶家将来要是能出个硕士博士的,也算是光耀门楣啦。” “爸,还早着呢,我才几岁啊。离考大学还好多年呢。”叶栩一心沉醉在那拍子上,漫不经心地应道。 “诶~哪里早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年少失怙,你奶奶一个人当爸又当妈把我养大,我要是不懂事点,凡事不思虑周全,哪里能像如今这样成器,哪里还能成家立业生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还把你养得这么聪明伶俐?”叶永明忙里偷闲挤出时间和儿子谈心,沉浸其中,连有人敲门都没注意到。还是叶栩提醒,他才反应过来应声叫人进来。 哒哒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叶栩的视线暂时地离开了球拍,本能地看了一眼来人,瞧那年轻的女郎,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头乌黑的发,齐肩的长度,往后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黑色细皮筋松松地拢在后脑勺,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像陶瓷一样细腻白净的面孔不施粉黛,轮廓流畅的鹅蛋脸型,眉如远山黛,一双单眼皮丹凤眼,眼皮细而长,眼尾处微微上挑,看人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媚在其中。是单眼皮里少见的大眼珠。漆黑的瞳孔如一汪深潭,专注地看着你的时候,又像有个小漩涡把人往里吸,小巧秀气的鼻子和面部的其它五官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两片厚厚的嘴唇是浅浅的粉红色,是像春天里初开的樱花瓣那样的颜色。嘴角微翘,没有笑的时候好像也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她漫步轻轻地走来,这画面让叶栩想起历史书上看过的古代仕女图。她上半身穿一件普通的白衬衫,是略显宽松的款式,衬衫下的身体线条看不确切,衬衫下摆虚虚收拢在浅蓝色的直筒牛仔裤里,一双腿长而直。这个年龄的少年对异性的美已经有了自己初步的理解,她的出现在他原本朦朦胧胧的对异性尚未清晰的认知中掀开了一块帘布,帘布后面赫然是她清隽似林间翠竹的样子。 从他有记忆以来,陪伴在身边的就是年迈的祖母和两个家政阿姨,母亲早早离世,只在照片中见过她的样子,他的五官主要还是像父亲居多,母亲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一个陌生而遥远的概念。成长过程中,他所见过最多的异性就是身边的同龄女同学,幼年时的她们叽叽喳喳似林间鸟,上到初中以后的女生在身体和思想上迅速发育起来,青涩的眼眸里常常流露出对他出众样貌的异样倾慕,令他无所适从。她们迫不及待地成熟起来,常常在周五傍晚放学后叁叁两两地在校门口的小卖部后面互相掩护,脱去校服,换上短裙,涂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粉底和口红,急切地奔赴未知的成人世界的热闹狂欢。他频繁地敏锐地察觉到女同学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只觉得烦恼,但是从这一年的夏天开始,他如此渴望一个异性的视线能在他身上停留。 “叶总,这几份文件需要你签字。”如水平淡的声线划过他的耳膜,青涩的少年从前很少去留意女性的声音,身材或者长相,但是从这一天起一切有了不同。她的声音平淡却让他莫名联想到山涧中的泉水叮咚。明明那泉水是无色无味的,却又让人无法不被她的清澈明亮所吸引。他感觉自己的耳朵阵阵嗡鸣,头脑也停止了转动。 叶永明刷刷几下在文件上签了字,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说道:“啊!小安啊,我差点还忘了,小栩小时候你们俩还见过面呢。哈哈,算起来都十来年了,你第一次到我们家来,小栩那时候才4,5岁的样子,那天他正好还尿裤子了呢,在那里哇哇哭个不停,哈哈哈。”叶永明回忆起年幼时的儿子,笑得乐呵呵的,而叶栩恨不能把头插到地板缝里,四、五岁时候的事情他根本就不记得了。父亲回忆不停:“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你们都长这么大了,小安啊,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以后小栩也能像你这么聪明懂事就好了,聪明倒是其次,品行好才是最难得啊。” 从小到大,所有人对她的评价里必然有“懂事”这一项,当一个人被频繁地冠上了“懂事”的帽子,那么她就很难再去做一个“不懂事”的人。 “叶总谬赞了,实在愧不敢当,我还年轻,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谢谢您给我机会在这里工作。”如水的声线再次流过他饥渴的耳膜,好像春雨滋润了干旱已久的大地。 叶永明对着沙发上不知所措的儿子叫道:“小栩,快叫人啊,跟你小安姐打个招呼,她去省城读书好几年了,最近才刚回来,你们俩认识一下。小安啊,以后经常来家里坐坐,奶奶可是常常提起你呐,她都好多年没看见你了。” “让奶奶挂心了,奶奶她身体还好吗?” “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有点小毛病,这两年腿脚有点不太灵便了,就少出去走动了,基本都在家里待着。”说起家中的老母亲,叶永明语气中满是歉疚,家里阿姨的照顾再细心,总归比不上子女的关怀,但是做生意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整个家都靠他一人撑着,他一刻都懈怠不得,在很多事情上确实力不从心。 陈予安应道:“我这几天安顿好了,就过去看奶奶。”她心里想的是,从多年前送东西去过叶家一次,后来就没再去过,都是父亲直接送去工厂。其一,是因为老人塞了一大堆东西让予安带回,父亲因此觉得更加不安;其二,叶家毕竟是他们的衣食父母,生意往来全仰赖叶永明,虽说叶家人没架子,但常让孩子送东西上门去打扰确实不妥,好像是要从叶永明那里渴求更多好处似的。这种不远不近的关系,距离感确实不好掌握;其叁,陈父觉得这样的事情还是不想让女儿去做。 “小安姐姐好。”少年低着头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面孔上浮起可疑的红晕,似乎是在为自己正处于变声期的尴尬嗓音而羞惭不已。他第一次这么渴望自己快点长大,快点成为真正的大人。 “小栩你好。”平静的声音礼貌而妥帖,让人倍感舒适,“叶总,我先出去忙了。” “好,你去吧。”叶永明笑眯眯地看着她出门去了。 走到门口的陈予安顿住了脚步,转头问道:“小栩需要喝点什么吗?” 沙发的少年还未开口回答,就听叶永明说道:“小安你先去忙,不用跟他客气,等会儿让他自己去外面泡茶喝,爱喝多少喝多少。哈哈哈。”年近五旬的叶总有儿万事足,每天都乐呵呵的。 陈予安点点头便开门出去了。 整个工厂上下的员工都知道老板有个特别会读书的儿子,回回年级第一,人长得还好看,是最招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男生,常常有人这么说道:“叶家老板跟他儿子真是好竹出好笋,虎父无犬子呐。” -- 三 ⓡοǔzнāíщǔ.ńět 陈予安六月初在省城新康市的学校参加完毕业典礼后,就回了云夏入职叶永明的公司,这是很久以前就定好的。陈予安的老家在云夏的一个下属乡镇的宛溪村里,村里大部分人家都以种植茶叶和茉莉花为生。母亲在予安年幼时就开始缠绵病榻,父亲一个人忙里忙外,为生计奔波,疲于奔命,既要照顾患尿毒症的妻子,又要照顾年幼的女儿,一家子的重担全压在父亲一个人的肩上。予安6岁的时候,父亲经采购茉莉花的商贩介绍认识了叶永明,叶老板见这一家人贫苦艰难的日子,十分触动,在陈父那里进了几次原料,观察下来,陈父的本分踏实得到叶永明的青睐和认可,遂决定将以后茶青和茉莉花的原料供应都交给陈父来做,款项也都以最快的速度结清。陈父知道自己遇上了贵人,感激之余,对原料的质量管控更加上心。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七、八年之后,饱受病痛折磨的母亲终于在陈予安14岁的时候离开了人世。父亲的面容更加苍老,本来半白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叶永明把手头上部分茉莉花茶的订单也交给了陈父来做,陈父成立了规范的生产点做起了茶叶半成品加工,村里许多上了年纪的阿姨也有了增加收入的途径。叶永明时不时驱车前往宛溪村视察一番,指点一二,众人对这个善心的城里老板交口称赞,也纷纷起羡慕陈家的好运气。 因为家庭的缘故,陈予安年比起同龄的孩子更懂得察言观色,更懂得人情世故,父亲从小教育她做人要知恩图报,要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他们一家人的生活皆仰仗叶永明的帮衬,因为叶永明伸出的援手,母亲的生命才得以延续了那么多年。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光是母亲的医药费就足以压垮这个贫苦的家庭,陈予安也不可能安稳上学直至大学毕业。叶永明更是承诺,予安一毕业就直接来她的公司帮忙,给她留最好的职位和学习空间,也方便她回家乡就近照顾已经逐渐年老的父亲。叶永明这么做主要是因为陈父踏实可靠的为人,也想起自己年少失怙孤儿寡母孤苦无依的生活,加上对这个从小就命途多舛又格外聪慧的孩子的恻隐之心,推己及人,叶永明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ùщēищǎиɡ.Ⅽǒ⒨(fuwenwang.com) 记得第一次去叶家的时候,是陈予安才13岁那年的冬天,跟叶栩现在差不多大的年纪。那个时候,快临近春节了,陈父忙着年前生产点最后一批货物的赶制,无暇分身,沉默早慧的女孩在父亲的嘱咐下,一个人带着乡下的特产,拎着大包小包挤上去城里的小巴车,送一些农家自制的红薯地瓜粉、粉丝、竹林里刚挖的冬笋、还有自家酿的米酒到叶家去。父亲是个老实庄稼汉,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对于别人对他的好,一点一滴都牢记在心上,叶老板家境富裕什么都不缺,他只能尽力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送女儿上小巴车前还再叁交代,到了叶家记得用那边的座机打个电话回家报个信。 陈父早年为生活奔波不已,对女儿的照料也不甚精细,予安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自己做饭吃了,父亲不是在医院里照料母亲,就是在茶山上忙碌,小孩子自己饥一顿饱一顿的,个头都比同龄的孩子要特别矮一些,遇到叶永明以后,境况稍微好转了些,上了初中的予安,五官快速长开,身段像抽条的柳枝一样迅速拉长,头发也不再是幼时的那种枯黄稻草色,变得乌黑有光泽起来,皮肤也褪去从前营养不良的蜡黄晦暗,像一个真正的花季少女那样展露出她的白皙与柔美来。只一直吃不胖,只长身高不长肉,一件最小号的棉服外套穿在她身上都显得空空荡荡的。她深深明白这些改变是谁带来的,这照进生活中的光亮又是谁赐予她的。叶永明是她永远感激的人,也是她将永远尊敬的人。 叶家的房子是一栋带小院子的叁层别墅,小院子里还有个凉亭,亭子周围的花圃里种着各式各样的绿植,看得出来被打理得很精细,房子的外墙贴着红白相间的带着精细纹路的瓷砖,看上去华美又不失精致。在房价高昂的市中心地段拥有这样一栋房子,足以见叶永明的生意做得确实不错。 听到客厅里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跟电话那头的人说道:“爸爸,我到了嗯路上很顺利,你不用担心我把东西交给阿姨就回来了。”叶家奶奶从二楼的楼梯上探出头来问道:“阿芬,是谁来了?” 帮忙把东西拎进储藏室的保姆王芬连忙出来应声道:“老太太,是叶老板厂里的供应商送过年的东西到家里来。宛溪村的陈柱家的闺女。” 那边陈予安正好讲完电话,对着楼上的老奶奶脆声说道:“奶奶好,快过年了,爸爸让我送东西来,是一点自己家里做的吃食。爸爸还让我跟您还有叶老板拜个早年,身体安康,万事如意。” 叶家奶奶对这个拎着大包小包,冒着腊月里的寒风送东西来的女孩格外怜惜,心疼得不得了。老人家已年逾古稀,除了步履有点蹒跚,精神状态倒是很好,老太太下了楼来,连声叫她在沙发上坐下,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心疼地说道:“这么冷的天,大老远赶来,手都吹凉了。”老人家踩着细碎小步走到厨房里斟了杯热茶出来递给予安,“赶紧喝点热茶暖暖。”又朝着在储藏室里忙活的王芬阿姨叫道:“阿芬,拿点零食点心和新鲜的水果过来!” 王阿姨在里头应道:“老太太,这就来了。” 予安双膝并拢,腰背挺直地坐在沙发上,略微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低低开口说:“谢谢奶奶,我喝茶就可以了。” 老太太看这孩子的样子,心里更是软得不行:“客厅里这些水果是昨天放着的了,都不新鲜了。我让阿姨再拿新鲜的出来。家里头人少,小栩又还小,我年纪大了牙口也不好,阿明他整天在工厂里忙着,东西放着都没人吃。家里冷冷清清的,还好有阿芬和阿英两个陪着我,家里才有点人气。孩子,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奶奶,我今年13岁,过了年就14岁了。我叫予安,您叫我安安就行。” “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老太太笑眯眯地说道。 正说话间,楼上传来小男孩的哭声,哭得撕心裂肺的,阿芬端着洗好的水果和女孩子喜欢的凤梨酥,蛋卷,糖果、饼干,林林总总的,左手右手各一大盘,对老太太和陈予安笑道:“阿英在楼上,老太太别担心,我上去瞧瞧,大概又是尿裤子了吧。”阿芬转头又上了楼,不多时,另一个阿姨,就是专门照顾小孩的阿英牵着一个四、五岁男童的手从二楼的旋转楼梯一步步地走下来,蓝色的棉服上印着一个奥特曼的图像,浅灰色的棉质运动裤,收拾得干净妥帖。只眼眶处还有一圈红红的,想必是因为刚哭过的缘故。阿英低头轻声细语呵哄着小男孩,到了楼下客厅,阿英笑眯眯地对着老太太说:“小栩栩午睡醒来在床上赖着也不吭声,我在外间折衣服都不知道他已经醒了呢。他自己拿了玩具在床上玩着不肯起来,太贪玩了,上卫生间来不及脱裤子就尿出来了,急得哭了。” “这孩子,在幼儿园都好好地,一放假回家就松懈了。都多少次了还不长记性,下回再这样,奶奶可要揍你了。”老太太对着小肉团子佯怒着说道。 阿芬在一旁捂嘴笑道:“老太太这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次都说揍,哪次真舍得呀。” 小肉团子是个小机灵鬼,马上冲到老太太怀里,还拿小脸蛋儿去蹭奶奶的衣服,小奶音甜腻得像块糖:“奶奶奶奶,栩栩保证下次不会了。别揍我,别揍我。” 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摸着他柔软的头发:“你看,都长这么大了还这样,让姐姐看笑话了不是?你看姐姐多懂事,知道要过年了,给栩栩送好吃的来了,还不快谢谢姐姐?” 小肉团子对着沙发上的女孩说道:“谢谢姐姐,谢谢姐姐。”小萌娃在这个年纪最擅长撒娇,什么话都习惯说两遍,偏偏大人就吃这一套,一个个看见他心都软得要化了。 予安出门要走的时候,老太太吩咐阿芬收拾了一大包点心零食要让她带走,予安连连推辞说不要,跟在大人屁股后面的小小糯米团子迭声说道:“姐姐不要客气,姐姐不要客气。” 原来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小团子已经长这么大了,时间当真是过得好快。上了初二之后,学业愈发紧张,之后几年的年关过年礼都是父亲亲自送到工厂去给叶永明,予安就未曾再去过叶家。因为从小学习的底子没打好,予安偏科得厉害,数学一直赶不上,所有的寒假暑假全部都埋头做习题,但收效不大,而陈父几乎没有时间管孩子的学习,予安上了高二之后,毫无意外地选了文科,躲不掉的数学偏科得更厉害了,加上地理这一科的弱势,高考后只能去了一所省内的普通二本学校。慈祥和蔼的叶奶奶,可爱软糯的小团子是她枯燥单调的少年时光里见过的难忘的一抹亮色。 -- 四 陈予安大学毕业前,陈父就在县城里买了套小公寓给女儿回来后居住。他自己仍在宛溪村里忙着做茶叶,他现在年纪大了,女儿也毕业了,原先的茶山大部分也承包给了别人做,只留着一个半成品的加工点还在生产。予安想把父亲接到市区里来一起住,陈父说城里住不惯,生产点那边事事都还需要他,走不开。只叮嘱她在叶永明这里要好好工作,多学点东西,尽快上手,能多帮点忙,报答叶家的知遇之恩。 那天叶永明在办公室提起叶家奶奶之后,予安周末就去了叶家。周日的上午,风和日丽,是个好天气,虽然还是炎热,但早上还是有几缕微风,稍稍散去了一点灼热。去之前在路上带了两箱伴手礼和水果。老太太看见予安忙招呼她进来坐下,又说她客气,来一趟还要带东西。予安陪老人坐了一会儿,两个阿姨也跟她寒暄了几句就去忙各自的事情了。 老太太兀自说道:“安安,你那次送东西来了之后,这么多年都没再来过,阿明他工作忙,我也不好整天问他你的情况,小姑娘是不是嫌我老人家烦,都不来家里了。” “奶奶言重了。叶总这么多年一直照顾我们家,我们一直感激在心。爸爸也是怕整天送东西来家里,打扰您清净。” “哪里的话,我知道你读书辛苦功课紧张,这几年在外面上大学还要勤工俭学,寒暑假又都要打工,也一直少回来,现在毕业了回来就好,你爸爸身体还好吗?” “爸爸老了很多,但身体还行的。” “那就好。那些年你们家真的太苦了,大人苦孩子也苦。别的什么都不紧要,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健健康康的。有几次在饭桌上听阿明粗略提起,我也不好详细问。你现在长大了,要好好孝顺爸爸啊。” “奶奶,我知道的。” 老太太和予安在楼下闲聊,二楼拐角处叶栩的房间里,少年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一本书,耳朵里塞着耳机,但是却没有开声音,楼下泉水叮咚的女声丝丝缕缕钻进他耳膜中,他两眼放空,呆呆愣愣已经半个多小时了。他听见女孩的声音说:“奶奶,我差不多要走了,得空再来看您。” “怎么刚来就要走,在这里吃了午饭再走啊,阿姨都去买菜了。小栩今天也在家没出去玩,等会儿让阿姨早点做饭,吃了再走。”老太太极力挽留她。 “真的不用了奶奶,我跟朋友约好了吃午饭的。” “是男朋友吗?安安谈朋友啦?”奶奶一脸笑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嗯,是的,奶奶。”予安脸上有点红,感到有些微局促。 “不用害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谈恋爱好,女孩子要人疼的。你看你,就是太瘦了,多吃点,别学现在那些年轻人减肥什么的,女孩子饱满一点好看。”奶奶摸着她的手,捏了捏,“人离乡贱,这几年在外面读书估计都吃不好,真瘦得都皮包骨了。回来好好养养。” “还好啦奶奶,也没有那么瘦的。”予安顿了一下,“奶奶,我真的要走了,约了10点半。我得空就再过来跟你聊天。” “行,那你去。下次过来,一定留下吃饭。”奶奶爽快说道,80几岁的老人,依然耳聪目明不见丝毫迟钝。 楼上房间里的少年,感觉自己如坠冰窖,难道阳光少年的初恋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吗?整个人躺到床上,四肢摊平,双眼无神盯着天花板魂游天外,好像被抽走了灵魂。连续多天的梦境把他折磨得生不如死,而那个人却一无所知。 出了叶家,陈予安上了公交车,刚扫完码,手机就响了起来,找了位置坐下,电话那头的人问道:“安安,你到哪里了?” “阿致,我刚上公车,在城南供销社这一站,你到了吗?等我一会儿好吗?这会儿不堵车,应该挺快就到了。” “好,我也刚从医院出来不久,可能你还比我快到。你要是先到了,就找个没太阳的地方等我。” 在小县城生活的好处就是,走遍全城用不到一个小时,走出门,什么都有,生活所需一应而足,约人见面也不怕堵车,靠双腿也能见上面。公车摇摇晃晃20分钟不到,到了目的地百利城,予安下了车,环顾一圈,发现自己果然是到得早。 回到这座从小生活的小城,予安觉得亲切,觉得安心。林臻致现在还是省医科大学本科四年级的学生,下个学期第五年的实习医院他选了云夏市医院,原因是他舍不得离予安太远。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这里也是他妈妈曾经工作过的医院。他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少年时光,他喜欢这里的一切。如果可以,他想把未来的小家也安在这里。父亲几年前在异地有了新的家庭,夫妻二人和平分手。林母是事业型的女性,没有太把婚姻和感情放在心上。现在林母已经退休,开明豁达的性格让她陶醉于享受退休生活,对儿子的选择和决定从不插手干涉。而予安的内心一直为此事内疚,他本可以去好一点的医院实习的,因为她要照顾年老的父亲而没有选择留在省城,他为了追随她的脚步,也回到了这里。林臻致想着本科毕业了就领证,予安要他先专心考研,别的事情先不考虑,医学生的压力大,她明白学历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站在商场门口的阴影里,旁边理发店的托尼小哥正打开店门,准备开启一天的工作。予安想起自己的头发,从高中开始,她的头发一直都是林臻致亲手给她剪的,从不假他人之手。 林臻致和陈予安是高中同学,林臻致高一的时候因为母亲的工作调动从隔壁永江县转学到了云夏,分座位的时候,老师把他安排到了陈予安后面的位置。永江虽说是云夏的邻县,但是方言跟云夏却大不相同,永江的方言大部分以闽南语为主,主要是因为那边大部分的居民祖上都是从闽南迁徙过来的,方言也就这么传了下来。刚到云夏的林臻致,人生地不熟,老师把予安和他分到了一个学习小组,让她帮忙照顾新同学。 林臻致的爸爸当时在外地做生意很少回来,他妈妈是刚从永江调到云夏市医院的妇产科医生,工作起来忙得不着家,林臻致常常一人待在家里写功课,跟陈予安熟起来之后,就跟妈妈提议了也去学校寄宿,一日叁餐也都在学校里解决,周末才回家。予安家在农村,所以周一到周五在学校寄宿,到了周末才回宛溪村,往返市区和宛溪村的小巴车要开1个小时,偶尔的周末作业多,陈予安会打电话回家跟爸爸说这周不回。 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正值情窦初开的时候,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学校虽然一直强调禁止早恋,但是青春少年互相爱慕的心像汹涌澎湃的潮水,根本压抑不住,只要不影响到学习,不做太出格的事,老师对于学生之间的友谊基本上持默许态度。 林臻致的妈妈忙起来的时候,基本上是常驻在医院里。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习惯了父母都不在身边的生活,早早学会独自一个人打理照顾自己生活的一切,但是孤独的精神世界让他不仅渴望跟同龄人流于表面的友谊,还希望有人能填补他灵魂深处的空洞。早慧温柔、善解人意的予安像一轮明月照亮了他灰暗单调的生活。 整个高一下学期,每个予安回宛溪村的周末,林臻致度日如年,通常在周日的下午,他从中午就开始望眼欲穿,不到一点钟就去车站等人,背着一个灰色的书包,在出站口等着那个纤瘦的身影下车,然后接过她手里的大包小包,是给他从乡下带回来的特产和零食。宛溪村特产一种叫李干的蜜饯,是前一年用新鲜的李子脱水晒干用土法腌制的,便于储藏存放,不容易坏。还有用猪精肉洒上秘制的调料晒成的烤肉干,切成小块装在密封的玻璃罐子里。两人手牵着手去林臻致家里把东西放好,一进门就蹲下来给她拿拖鞋,带她去卫生间里洗手,还试了水温,给她拿了毛巾,亲手拧干了给她擦脸,还附加一句:“女孩子少碰冷水,对身体不好。”空调也开到了27度,低一度都不肯。予安说口渴,他仍坚持去倒了热水,啰嗦道:“多喝热水,别喝凉的。” “阿致,我头发又长长了,你给我剪剪。”予安喝完水,摸了摸后脑勺的马尾,说道:“天气太热了,洗头发吹头发都好麻烦。” 林臻致笑着从客厅茶几下面的抽屉拿出剪刀和围布等工具来,驾轻就熟地把她带到洗手间去洗了个头,打泡沫,揉搓,按摩,予安感觉一身舟车劳顿的疲惫瞬间散去,情不自禁地喟叹了一声,舒服得快要睡着了。冲完水,擦到半干,把她带到全身镜前坐下,给她系好了围布,一本正经说道:“陈小姐请坐好了啊!接下来请欣赏Tony老师的表演!” 原本昏昏欲睡的陈予安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Tony老师应该感谢我给你当免费的练手道具。你现在这手艺都可以去开店了。”说完,往他的方向抛去一个娇俏的媚眼,林臻致心里只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阿致,你以后要是不当医生,也不用担心失业。”予安没放过他,继续调侃道。 林臻致手上的剪刀“嚓嚓”作响,乌黑的碎发纷纷洒落,不时地调整一下角度,仔细端详镜子里陶瓷一样的姑娘,严肃地说道:“Tony lin只给陈予安小姐一个人剪头发,是陈小姐一人一辈子专属的独家发型师。”他们的视线在镜子里相遇,他的眼睛里只有她,她的眼睛里也只有他。此时的林臻致仍带着青葱少年尚未脱尽的稚气,但是嘴唇上方冒出的青青胡茬,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轮廓和挺拔的鼻梁以及黑而浓的眉毛都已具备一个成熟男人的雏形。 -- 五 陈予安一个人站在那里回忆得出神,一双白净修长的手从她背后伸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又蒙住了她的眼睛,有人故意捏着嗓子,变声说道:“猜猜我是谁?” 陈予安淡定地伸手往后挠他腰部的软肉处,袭击者条件反射地往后弹得老远,“你怎么每次都来这一招?” “招不在老,好用就行呀。”陈予安一脸笑意,问道:“医院那边的手续办好了吗?” “办好了。体检和培训就等通知。” “那你今天有时间了?可以专心陪我看衣服了?” “报告女王陛下,本人今天一天的时间都是属于您的!”林臻致把手肘弯曲朝她的方向伸过去,陈予安一脸甜蜜地挽住了,拖着他往商场里面走。 周末早晨的商场里大部分是带孩子出来玩的家长,路过恐龙乐园区的时候,看到好多孩子在里面玩泡泡球玩得不亦乐乎,一只只高大的恐龙做得生动逼真,张牙舞爪地张大嘴嘶吼着。陈予安说:“当家长可真累,孩子在里面玩着,爸妈在外面站着,还要忍受这高分贝的噪音。” 林臻致取笑道:“这么快就担心起当妈妈的烦恼来啦?” 陈予安恼羞成怒地拍了他一巴掌,又拧了一下他手臂上的肌肉:“阿致你胡说八道什么。” “安安你家暴!”林臻致抱怨道,可是脸上却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以后咱们的孩子肯定要多辛苦你了。你这样当医生的家属可是不合格的哟。”林臻致低下头,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谁要当医生家属了。臭美。” “你不当我的家属吗?难道你背着我偷偷认识了别的男人?” “阿致你变坏了!等会儿回去要家法伺候了。”陈予安狠狠瞪了他一眼,半嗔半怒道。 “好了好了不闹了,我们赶紧去看一下衣服,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找个地方吃饭,我早上没吃早饭,现在都快饿死了。” “油嘴滑舌的,饿死你才好呢。”予安嘴角微微上翘,享受这难得的相处时光。 “是吗?你舍得吗?” “别啰嗦了,快走吧。” 两人进了一家女装店,陈予安第一直觉还是往衬衫区走,被林臻致一把拉住,“你整天穿衬衫牛仔裤不腻啊?去试试这条黑裙子,你皮肤白,穿起来会好看的。” “我不习惯,而且我上班的时候穿这个也不方便,这个吊带款式太暴露了。”陈予安别扭道。 “去试试,万一很适合呢,”林臻致不停怂恿她,弯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不要穿出去,在家穿给我看就行。” 穿着黑色工作装得导购走过来说道:“小姐,这件是刚到的新款,还没有人试过,你皮肤白,穿着一定好看。我给你拿你的号码。” 陈予安想着试试也无妨,反正等一下吃完午饭肚皮涨起来再试衣服也不好看了。不如趁这会儿好好试试。 林臻致自觉帮她拎着包,陪着她到了试衣区,予安进去后大概两叁分钟,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林臻致看一眼就愣在原地,跟陈予安认识七八年了,第一次看她穿这种类型的裙子,视线从上往下,上面是两条两指宽的黑色带子,裙子长度及膝,裙身面料是墨黑色,但是这如墨的黑色纹理中又带着点细闪的小羽毛,极度贴合身体的线条,在莹白的灯光下,穿衣人自身的皮肤尤胜那白色的灯光,配上裙子上隐隐约约星星点点的细闪银丝线,衬托得穿衣人更加白得摄人心魄。愣住十秒后,林臻致连忙站起身把她重新推进试衣间:“赶紧把这裙子换了,你说得对,确实暴露。” 陈予安很少穿露肤面积如此之大的裙子,也感觉颇为不舒服,进去试衣间换回了自己原来穿的衣服,出来吧裙子递给了导购:“麻烦你了,我再试试别的。” “好的。没关系,您慢慢看。有喜欢的再叫我。” 陈予安还是觉得挑选几件上班时能穿的衣服比较妥当,这样的裙子华而不实,可用的场合不多,她现在只是一名小助理,这样的裙子确实派不上用场。她从小生活清苦,对所有华丽的服饰和物质都十分畏惧,怕自己贪恋上那样的浮华,迷失了本心。她又挑了几件简单的便西套装,进了试衣间,简单试了下,觉得还算合适。出来发现没见着林臻致的人影,心里想着可能是跑去别区逛着了,看看手表也到饭点了,在收银台匆匆结了账,看了看四周都找不到人,刚刚给她服务的导购过来跟她说:“你男朋友说有事出去一下,在扶梯口那里等你。” “哦,好,谢谢你啊。” 果然在扶梯口的地方看到了林臻致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个跟她拿着的一样的手提袋,老远就看到他冲着她咧嘴傻笑:“安安,快点过来!” 陈予安心下了然,肯定是怕她在店里跟他争执不下,趁她进去试衣服把那件裙子买下来了,那件裙子不便宜,让她选她是不会买的。老早就听他念叨说她现在上班了要给她买几身行头装点一下门面。嘴上生气:“你怎么自作主张了呀,这种裙子我一年到头都穿不了几次,根本没机会穿呀,买了很浪费的,只能挂在家里蒙灰。”心里却有着一丝丝的甜蜜在荡漾。林臻致知她性情,心里高兴面上却不显。 他一点都不生气,低下头,琥珀棕色的眼珠凝视着她的面孔:“我说了,只在家里穿给我看。”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老实招来!” “我能有什么坏主意,你还不了解吗?嗯?” 予安低下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瞬间泛起了一层红晕,嘟囔了一句:“我才不了解。走了,去吃饭了。” 看着她兀自往前走去的背影,他脸上浮起莫名的傻笑。辛苦的4年异地恋生活终于结束,他每天都沉浸在幸福中,每天都像在做梦。过去的大学四年里,他们只能在各种短暂的假期和周末里挤出时间来见个面,医学生总是有忙不完的课业,做不完的实验,大大小小考不完的试。即使是在同个学校都不见得能经常见面,更何况是分隔两地的恋爱。多数时候是予安去找他,他总是背着她送他的那个灰色书包在动车站外接她。当他难得有空闲的时候,就会立刻买了票过去她的城市给她一个惊喜。四年间,往返两个城市的动车票积累了厚厚一盒,有一些票根上的姓名和字迹都已经模糊了早就看不清了,但她还是坚持留着,而且打算永远珍藏着。和他有关的每个细节都是最宝贵的礼物,要留着给以后他们的孩子看。恋爱中的人大概都颇有点傻气的吧。 吃饭的时候照例是辣和不辣的各点了几样,林臻致一点辣都不能吃,常人口中的的微辣足以让他汗如雨下,涕泪交织。陈予安却是无辣不欢,越辣越有食欲。这样的两个人居然也和谐相处了这么多年。两个人对彼此的饮食习惯已经完全了解,没有任何不适应。一盘板栗烧鸡,予安照例把不喜欢吃的板栗夹到对方碗里,林臻致也是无比自然地夹起来吃掉。林臻致吃虾会过敏,予安默默把所有的虾都承包了。俩人刚认识不久的时候,林臻致还专门写了一页纸,抬头就写着:“养猪手册”,下面罗列着所有他不能吃的东西,其中包括芒果(新鲜的芒果不行,芒果干可以);虾(人工养殖的不行,天然的可以);诸如此类,让她哭笑不得。这么些年过去,其它的都习惯了,就是还是有点受不了他吃香蕉之前还要把皮反复冲洗完再剥掉,吃火龙果之前亦如是。不过,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他哪里都是可爱的,一些瑕不掩瑜的小缺点反而成了锦上添花的专属特性了。 吃过午饭两人去地下停车场取了车,准备返回予安位于旧城区的小公寓,林臻致知道予安有吃完午饭就犯困的毛病,他是因为常年不午睡已经习惯了。开的车子是林母早些年购置的二手车,林父之前提过给他买车,他婉拒了,以后他有能力了可以自己买更好的。父亲,已经是另外一个家的一家之主,是跟他没有关系的人了。 云夏是个县级市,一个多丘陵的南方小城,典型的中亚热带气候,潮湿多雨,叁面环山,只一面向海,人口密集但土地面积有限,所以主城区的地价逐年看涨,旧城区是最方便的核心所在,予安的小公寓属于一屋难求的地段。陈父早年得益于叶永明的帮扶和指点,手上有点小积蓄时,就抓住旧城区中心最后一波的开发潮,买了一套小公寓给女儿留着,心里还是想着女儿大学毕业能够回来老家,就在这里生根发芽,不要再去外面了。陈家情况特殊,陈父早年殚精竭力地撑起整个家,妻子去世之后,陈父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女儿懂事不需要他操心,他也没有太大的野心,对女儿也没有太高的要求,只想着她健康平安地陪伴在身边,其它的都不求。 开车不到20分钟就到了予安的小公寓楼下,这个小区有些年头了,闹中取静很是适合居住,周围街区食铺商超俱全,走出门吃饭购物买菜都十分方便。进了小区入口,道路两旁整齐栽种着本地特色的香樟树,亭亭如盖,在这炎热的夏日里看起来分外地的清爽,令人心旷神怡。 两人停好车上了楼,一进门,予安在玄关处就踢了鞋,光着脚趴在了旁边的小沙发上,把头埋在里面,不肯动弹一下。近一个月来忙着收拾整理家中杂物,刚进公司要了解的东西又特别多,信息量爆棚,体能告急,分身乏术,脑力和体力都不堪重负,恨不得自己有叁头六臂。 林臻致一把把她拦腰抱起来,“回房间换了衣服再睡,这样会着凉。” 予安这午饭后犯困的毛病一上来,瞌睡虫挡都挡不住,眼皮都睁不开,嘴巴也懒得张,只在喉咙里咕哝一声“嗯”,就一动不动地躺在某人怀里装死。残存的模糊意识里,他看到林臻致在卫生间里进进出出,感觉到温热的毛巾在她脸上擦拭,又感觉到自己被扶着坐起来,脱掉了汗湿的衣服,换上了清爽干净的睡衣,把她放平,空调照例开到了27度,给她仔仔细细掖好了空调被,轻轻带上房间的门出去了。 林臻致出了房间,把屋子里,阳台上,小厨房里的卫生又打扫了一遍,回到云夏一个多月,予安带回来的东西都陆陆续续整理得差不多了,他把各个角落的灰尘又擦了一遍,把地板又拖了一遍。轻手轻脚出了门,去附近的超市里买了大米、面条、黄瓜鱼,青菜,鸡蛋,予安喜欢吃西红柿,他多买了几个,又选购了一些酱油味精之类的厨房用品,又去生活用品区买了纸巾、牙膏、牙刷这些的,最后又在计生用品区逗留了一会儿,结账的时候满满当当好几个袋子。回到家里,予安还在睡觉,她睡眠状态不稳定,能睡的时候沾床就睡,睡得昏天黑地的,打雷都震不醒,睡不着的时候翻来覆去预热两个小时都睡不着。这个月下来是真的累狠了。 林臻致在厨房里忙碌着,他看了下时间大概是下午3点左右,这个时间做晚饭还早,他把买回来的东西一一放到冰箱里收拾妥当,去了客厅里,整理起予安装书的那个纸箱。把她带回来的书,专业的,非专业的,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书架上。整理好以后,又换上了干净的沙发罩,把买回来的西红柿和苹果洗干净了放到水果盆里,茶几也擦拭得一尘不染。 予安在房间里继续沉睡着,昏暗的房间窗帘紧闭,床上的人正在睡梦中游荡着,梦见了她很小的时候妈妈还健康正常的样子,6岁以前她都是长头发,妈妈从小给她梳的羊角辫,牵着她的手跟她说话,梦里的妈妈是年轻美丽的模样,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但终归不是后来病容枯槁的样子。6岁以后没有人给她梳羊角辫了,父亲带她去村头的老刘理发店给她理了个男仔头,小时候的她瘦瘦干干的,雌雄莫辨,分明是个小男孩的模样。一直到上了高中才重新蓄起了长发。 从一场冗长的梦境中醒来,予安觉得浑身无力,躺在那里双眼没有焦距地盯着天花板。这么多年来,她睡眠状态一直不好,只有林臻致在身边的时候,才能睡得安稳一些。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些力气,于是起身下床,开了房间门出去,客厅的时钟显示着4点15分。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林臻致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见她光着脚丫踩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又皱起了眉头:“安安,你怎么又光着脚,这地板多凉。” 予安闷闷地回答:“现在是夏天,没关系。” 林臻致看她一脸迷迷糊糊还没清醒的样子,走过来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拿了拖鞋给她穿上。予安问道:“阿致你在看什么书?” “《百年孤独》。” “阿致你念一段给我听。” “好。”林臻致让她躺下,把她的头轻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边手拿着书,一边手轻抚她柔软的头发:“第二天下午六点,费尔南达听出了那个登门拜访者的声音。他年轻,脸色蜡黄,若是她以前见过吉卜赛人便不会为他那双悲伤的深色眼睛而吃惊,若是其他任何心肠不这样冷酷的女人见了他那梦幻般的神情都会理解女儿的心思。他身穿旧亚麻衣裳.......” 林臻致的声音不疾不徐低沉和缓地在室内溢开来。予安享受着他轻柔的抚摸,也享受着他柔和舒缓的声线带来的平静感,瞬间她觉得心中的某个角落被填满了,没有那么空荡了。在大学四年异地恋的时光里,他学业再忙也每天录好一段文学作品里的朗读片段发给她,知她睡眠不好,又不能在她身边陪伴,于是期盼自己的声音能让她入睡得快一点。四年下来,手机里存下来许多他朗读名着的音频,再怎么清理手机都舍不得删。 听他继续念道:“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她甚至没让他进屋,片刻后就不得不将门关闭,因为家里已经到处飞舞着黄蝴蝶........” -- 六 时钟的指针“滴滴答答”划向5点整,夏天的日照时间长,外面还是明晃晃的太阳照着。 予安开口说道:“阿致念了这么久,口渴了吧,喝点水休息一下吧。” 林臻致停下来,说道:“没事,不渴。你想听我就继续念。” “聊聊天吧。” “想聊什么?” “我刚才梦见我妈妈了。” “所以你刚才心情低落。” “嗯。梦见自己小时候和妈妈还没生病的时候的样子了。” “心里难过就跟我说,不要闷着。阿姨肯定也希望你快快乐乐的。” “嗯,我知道。” “我妈妈这几天跟她的几个朋友去旅游了,我回家也没事,就在这里陪你。” “阿致,谢谢你,还好有你。”予安在他膝盖上蠕动了一下,轻轻说道。 “谢什么,傻瓜。” “我生命里所有对快乐的认知都是来自你,对爱的所有认知也都是来自你。我真害怕如果有一天没有了你该怎么办。理智告诉我不能这么依赖一个人,情感却又本能地想去靠近。” “是我做得不够好,让你这么没安全感。” “不是这样的,你干嘛这么说。” “我选择了这个专业,以后能陪伴你的时间就会很少很少,可能一直都会很少很少。” “没关系,你可以录音给我。我听到你的声音就像你在陪着我一样了。” “嗯,别的没有,录音保管够。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去做晚饭,你再休息一下。” 林臻致的老家在永江县,当地人主要以渔业为生,老家的房子就建在海边,家门口走出去就是沙滩,每到夏天他就会带上“跟屁虫”只穿条裤衩在大海里畅泳一番,大自然是最好的游泳池。因为生长在海边,他从小就爱吃鱼,耳濡目染,对杀鱼煮鱼也非常有一套。今天从超市里买回来的黄瓜鱼很新鲜,他从侧面一刀切开,把鱼肚里面的内脏全部都掏干净,放到水龙头下冲洗干净,又另外切了生姜丝用来去腥,切了葱丝放一旁备用。晚上吃清淡一点,黄瓜鱼下锅蒸,他另洗切好西红柿跟鸡蛋一起煮了汤,炒了青菜,煎了两块豆腐。忙完这些,米饭也差不多熟了。 一顿简单的晚饭吃完,两个人到小区楼下散了会儿步就回来窝着了。两人开了电视来看,随手点开一部,里面演的是一只凤凰和一只龙是两兄弟,同时爱上女主角的故事。看到某一段,予安问身边的男人:“你比较欣赏哪一个?” “当然是欣赏凤凰了,因为他足够真诚,不欺骗。算计而来的感情,算不上真正的感情。”林臻致十分干脆地回答道。 电视看到9点左右,两人各自去洗了澡躺回床上。林臻致拿了下午那本没看完的《百年孤独》靠在床头继续翻看,予安靠过去抱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肚子上摩挲着。享受着这难得的二人独处的时光。 予安揪着他的一根头发,反复拉扯把玩着,“你的头发好硬啊,又黑又亮,一根根地站立着,好像一颗颗树,又好像守卫城门的士兵一样笔直地站着”,说罢,还把整个手掌心都贴到他头顶上,反复流连,体会那微微刺挠的酥麻痒意。 “对,我就是那个头发很树的士兵,誓死保护我的小公主。”说完拉住她的手,低头在那洁白的手背上轻吻了一口。 林臻致突然开口问道:“安安打算什么时候给我转正?” 予安疑惑地抬头问道:“什么转正?” “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岳父大人啊。” 予安拍了他一下,“你现在就好好专心准备考研的事情,别的事情先不要考虑了。不要影响了你。学业和事业最重要。” “行吧。看来我还不够努力,我得加油,更努力一点才行。”说罢,把手里的书放到床头柜上,转身扑了过去将那小人儿压倒。想了一天的红唇就在眼前,刚洗过的头发散发着淡淡的桃子香味,混合着她身上独有的体香,更令他情难自抑。他压在她的上方,直视她双眼,他们的瞳孔里清晰倒影出彼此的脸。他的双手捧着她的脸,认真说道:“安安,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阿致,我信你。”予安认真地肯定地回答他。 他把头低了下来,吻上那像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舌头长驱直入深深地吸吮着,予安也热情地回应着他,他口腔里一股清爽的柠檬味道,记得从前在哪本书上看过一句话:这是只有肠胃和五脏六腑都足够干净的男人,嘴里才有的味道。她迷恋这种味道。二人亲吻得难分难舍,恨不能把对方吞进自己的身体。他的手在她胸口微微起伏的山峰上流连,那羊脂玉一样光滑的肌肤让他爱不释手,雪峰顶上的那颗红蕊因为暴露在冷气中止不住地颤栗而迅速缩成一个小圆点,他不敢用力,生怕自己再重一点就会掐坏了她。嘴唇终于从那娇艳欲滴的唇上移开了,顺着脖子往下移动,濡湿的舌头舔过她的颈动脉,一路下滑,然后毫不犹豫地含住了那一粒小小的瑟缩着的果实,反复舔舐吸吮,直到身下的人儿忍不住阵阵颤抖,再也抑制不住从喉间发出那动人的哀鸣。予安感觉到他的头一直在往下滑动,舌头舔过她柔软白皙的肚皮,坚定地继续往下游移,予安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总是在努力令她开心,让她快乐。当那柔软却不失力道的舌头终于到达那令她剧烈颤抖的小豆子上,那灵活的手指也轻轻挑捻了上来,他用牙齿虚虚咬住住那可怜的小豆子反复摩擦了几下之后,那脆弱的抽搐着的细弱双腿终于绷紧到极致,夹住了他的头,喷射了出来。在她稍稍平复之后,他从她的双腿间抬起头来,看到她原本瓷白的面孔现在完全被潋滟的红占据,眼神迷离,双唇轻颤。当她的眼神终于聚焦在他那湿漉漉的嘴唇及周围可疑的水痕上时,她的脸更是红得几乎涨破那薄薄的皮肤。 被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予安感觉到一双大手坚定地分开了她的双腿,紧接着就是一根带着灼烫热意的坚硬的物体迅速抵在了双腿之间的入口处,毫无预警地闯了进来,一下子填满了她仍在躁动,尚未平静的山谷,这迎面兜头盖过来的巨大海浪几乎在顷刻之间就要将这艘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船覆没,而这艘小船也只能依靠着这英勇的舵手,寄希望于他能带领她驶出这无边风暴的中心,回归到坚实的土地上。 予安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剧烈晃动,滚烫的汗水自他身上滴落在她因为激动而融化的雪山之上,在她白皙平坦的小腹上,被过度的兴奋刺激着的纤瘦的身体,因为近乎无法呼吸的快感吞没着她,因为过于用力地吸着气,她的根根肋骨清晰地显现出来,他的大手牢牢掌握着她的腰,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地控制着她,而她除了沉沦没有别的办法。 予安在极度的疲惫之中昏睡过去之时,林臻致也结束了他的征伐之旅,伏在她身上平息了几秒之后,他起身摘下了套子打了结扔进垃圾桶,又拧了热毛巾给她细细擦拭身体的每个角落,动作轻了又轻,生怕惊醒了她。 林臻致清理完自己回到床上,躺到被子里面,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把她的脑袋枕放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腰放在她的小腹上,轻柔慢抚着,两具紧紧贴合在一起的身体像两柄完美贴合的勺子,仿佛他们天生就该是如此契合,天生就是彼此身体的一部分。 林臻致想起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里的某一天下午,阳光透过窗帘洒在他家中卧室里的小床上,她赤裸的身体躺在粉色的床单上,那些年好像每个人家里都会有这么一条床单,有点偏珊瑚橘的粉,上面是一些纷纷落落的花朵图案,褐色的,红色的,白色的各种各样的花朵。她也像一朵脆弱的小花,几乎和床单上的花朵图案融为一体。她在他身下剧烈地颤抖,因为害怕,紧张和羞涩,他们第一次的体验并不美好,在他刚刚进入到一半的时候,她因为过于疼痛而忍不住叫出声来,带着悲鸣的呜咽让他的心脏瞬间紧缩刺痛,他强迫自己退了出来,满头大汗,翻身平躺到一边,久久喘息不能自己。而后他又紧紧抱住她,不断地低声安慰,她终于止住了哭泣。他听见她小小声地问:“阿致,你是不是很难受?我没事,我可以继续....” 他心疼地吻住她的嘴,在她唇边说道:“下次再继续,今天就到这里。你什么都别想,我们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 她在模糊的意识中,感觉到他把一条带着冰凉触感的东西系在她的脖子上,她睁开眼睛问:“这是什么?” 林臻致低头专注地给绳子打着结,说道:“我小时候满月的时候,家里人给我打过一副银手镯,后来,我渐渐长大了,手镯戴不下了,我妈妈就把手镯拿到首饰店里,让人打了这块牌子,用红绳串了当项链戴着,说是保平安的。另外还打了一枚银戒指。这条项链我从小戴到大,连洗澡的时候都没摘下来过。现在我把这条项链送给你,你要好好保管啊。” 予安拿起项链仔细看着,这条项链她平时见过他戴着的。一条简单的红绳子下面串着一块长方形的银坠子,上面刻着简单的祥云图案。她用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把它紧紧握在手心里,认真地点头回答道:“好。” “睡吧。”他低声说。 她像一只柔顺的小猫乖巧地缩伏在他怀里,她柔软的头发贴在他胸口的皮肤,带来丝丝缕缕的痒意,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几乎要融化,听她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眼角含着泪沉沉睡去。 林臻致记得他的手指抚过那滴泪水时感受到的温度,那是一个女孩子最真诚的爱意,而他将用毕生来回报。 在那折戟的初次尝试之前,他们对彼此身体的探索仅仅停留在接吻和黑暗中的爱抚上,第一次接吻的时候甚至因为毫无技巧胡乱啃咬而咬破了她的嘴唇,鲜血直流。导致她连续两周不敢回家,对待同学和老师的询问,也只能说是吃东西不小心咬到了自己。 他人生所有青涩的甜蜜的温暖的愉悦的体验都是来自于她,他在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时候,把主宰自己所有喜怒哀乐的权利都亲手奉上交给了她。 -- 七 到了七月中旬,天气越来越热,林臻致要出发去乡下的一所卫生学校封闭培训一个月。出发前一天,他把两人大学时候一起养的那只乌龟送了过来。 这只巴西龟养了快四年,大一的上学期,林臻致来省城新康市看她,两人在东湖公园的门口看到一个卖小乌龟的商贩,一个大盆子里装满了不同品种大大小小的乌龟,有一只耳侧一抹橘红色的小东西,看上去眉清目秀特别可爱,形单影只孤零零地趴在角落里,个头小小的,连爬动也使不上劲的样子,仔细一看原来是其中的一只腿受伤了,伤口已经泛白脓肿,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这让林臻致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乌龟,他从小就喜欢小动物,尤其对乌龟情有独钟,上小学的时候养过一只,后来因为一时疏忽导致小乌龟死去了,僵直的身体让它至今印象深刻,小小少年痛哭流涕,把死去的小乌龟埋在了靠近小河边的竹林里。 看着驻足停留在此地好一会儿的林臻致,予安拉着他的袖子说:“阿致,我们把它带回家吧!你知道怎么把它的脚伤治好的对吗?” 林臻致的眼睛闪闪发亮,点头说:“嗯!好!” 他用十元钱和摊主交换了这只小乌龟,小小的红耳龟有气无力地在他手掌心里蠕动,耷拉着的眼皮时不时抬起来看他一下,然后又趴下不动了。刚开始的时候,予安对这满身坚硬,花纹斑驳的小东西还颇为害怕,不敢触碰,在林臻致的鼓励下,轻轻拉着她的手慢慢靠近小龟其中一只完好的腿,稍微触碰了一下,那小东西马上把腿缩了回去。予安觉得可爱得不得了,那种害怕的感觉瞬间消失无踪。两人手拉手在路边找了家药店,买了只红霉素药膏,给它上了药,让它好好休息着。 “阿致,它是海龟还是陆龟呀?” “它是淡水龟,但是没有水它也可以的,可以把它放在地上爬,但大部分时候它还是喜欢待在水里,等它腿好了,就会慢慢长个头了。” 予安因为没有养乌龟的经验,加上小龟的腿又是受伤的,林臻致把它带回了自己的学校,养在宿舍里悉心照顾着,一天两次给它上药,时不时抓一些蟑螂喂它,又常去学校食堂捡别人不要的虾头用清水洗干净了,还买了淡水的虾皮一点点地喂给它。在他的照顾下,小东西很快恢复了健康。之后的一次予安去他的城市看他,两人带着小龟出去玩,在公交车上,林臻致把还没巴掌大的小东西放在她的手掌心里,予安一路逗着它,小家伙的腿已经恢复得十分强健,爬动的时候,爪子带起了微微的痒,让她觉得可爱极了。阳光洒在他们年轻的脸上,只觉得人间再没有比此时更幸福的时刻。 林臻致去封闭培训的地方靠近山林,夏天蚊子多,予安给他包里塞了电蚊香液和止痒的药膏,他皮肤不好又特别招蚊子,经常挠得又红又肿。予安在房间里进进出出,生怕漏了什么没给他带上。林臻致拉住她的手坐下来,“安安别忙了,坐下来休息一下。” “不行啊,你要去一个月,到了那边买东西都不方便的。我要再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 “一个月很快的,缺什么跟同伴们借一下就好了。” “我不放心嘛。”予安低下头嘟着嘴说,一脸的不舍。 “这么舍不得就早点嫁给我不就好了。我妈都取笑我太差劲了,大叁的时候带你回家一次,我妈胳膊肘彻底朝外拐了。”林臻致一双眼睛闪着奇异的光牢牢盯着她,生怕错过一秒看着她的机会。 予安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我想你专心读书嘛。反正我永远在这里,不会走掉的。” “你当然不能走掉。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说完,又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嗯,等你回来的时候,山上的杨梅就熟透了。你喜欢这个,我回老家给你多带一点。” 再怎么依依不舍,终究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候。 林臻致出发去参加培训了,予安也迅速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去,把微信名也改成了“千手观音”。 每天她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这里是十八线的小县城,没有多少大学生愿意在毕业之后回到这里来。公司里全部都是中年人,办公室里除了她,只有另外一个行政和两个财务,大大小小的客户和订单全部都是叶永明自己一个人负责。总助的岗位因她的上一任回家生孩子而空缺了许久,她来了之后,马不停蹄地忙碌了起来。 一天的工作从清洗和打扫卫生开始,打开窗户通风,烧好开水,再打开电脑开始一天的工作,一个月的时间里她迅速吸收消化与生产细节有关的一切。叶永明是个勤快的老板,有时候到的比工人还早,一进办公室,就急忙拿了一迭资料夹递给她:“小安,这是国内市场的一些小客户,以后交给你来跟。我手头事情太多,实在忙不过来,哦,对了,新设计的产品标签跟印刷厂那边对接一下,这批货赶着出。”说完又风风火火地下楼去车间查看生产进度。 电脑上滴滴滴的信息提示音此起彼伏,予安觉得头大,干脆关了静音。手机振动了一下,有新的微信消息进来,上面显示着一条:“已到达。想你。” 陈予安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翘,快速回复了一条:“照顾好自己。我也想你。” 对方又回过来一条:“嗯。你也是。等我回来。【爱心】” 予安回:“好。【爱心】” 关掉了手机开始忙碌了起来。这一忙就是一上午,家离这里近一点的几个同事都回家吃饭了。予安的小公寓离这里大约是四站公车的距离,不远不近,往返一趟时间不刚好,天气酷热,她正好叫了外卖简单吃过,在办公室角落支了午休床,拿个薄毯子躺下睡了。从小到大,这吃完午饭就犯困的毛病一直没变过。睡到一半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两声极轻的叩门声,予安睡眠极浅,加上在办公室里睡得不自在,一听到动静就醒了。她应声道:“谁呀?”说完,掀开毯子下了午休的小床,开门一看是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的少年站在外面,几天没见,感觉又长高了不少。 “小栩,是你啊。找叶总吗?叶总中午好像是跟朋友出去了。” “不是的,小安姐,我找你。” “找我?有什么事吗?”予安整理了一下头发,用手腕上的皮筋顺手一挽,随意扎了个马尾,把办公室的门开到最大。走过去折好了小毯子,收起了小床。 少年一脸抱歉站在门口:“抱歉,小安姐,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午休了。” “没事儿,本来也就是闭目养神一下,也快要起来上班了。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呢?” 叶栩进了办公室,在会客的沙发上坐下:“小安姐姐,有件事情要麻烦你。” 本来就是因为难为情,又不好意思找老爸要她的电话号码,才选的这个时间办公室里没人的时候来找她。 “没事,说吧。” “是这样的,”他的双手在裤子上捏了一下,鼓起勇气说道:“班上的同学暑假里都报了补习班,我之前是觉得自己成绩还不错就不想报,现在看大家都报了,我也有点紧张起来,现在这个时候,大部分的班都满了,”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想麻烦一下小安姐姐,能不能每天晚上或者周末,给我补补英语,我上网看了一下初二的教材,发现难度还是挺大的。我想趁暑假先把初二上册的内容先过一遍,这样下学期开学会轻松一些。”生怕予安不答应,立刻补充道:“时间你定没关系,随便什么时间都行。费用我按市场上的价格算给你。” 予安双眼盛满笑意看着他,眼睛因为微笑而弯成了月牙:“小栩你这么爱学习是好事呀,愿意主动要求上补习班的学生很少见,哪个不是家长逼着才去的呀。至于费用,这个先不急,你愿意学我就愿意教,咱们先磨合看看,你看我教得怎么样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好吗?我晚上和周末的时间都有空。暂定一叁五晚上和周日上午吧。你看可以吗?” 叶栩的心脏跳得砰砰响,两腿都是软的,手心里密密麻麻全是汗,听得这话,疯狂点头道:“可以的可以的!那......我是去你家找你吗?” “今天是周二,我需要先把初二上学期的教材看一遍,准备一下。这样吧,明天晚上七点,我准时到你家,上两节课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的课,我差不多八点半回去正好,还赶得上公车。” “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了?” “没事,上了一天班,我晚上也要出来走走。”予安想的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家,让这么半大孩子晚上来家里补习确实不妥当,“叶总他知道吗?你要不要先跟他说一声?” “这种小事不用跟他说的。”男孩低下头,企图遮掩发红的脸色,但是耳朵上的一抹红色却是掩饰不了。 -- 八 ℛοǔzнāíщǔ.ńět 晚上下班的时候,夏天六点的天空还一片明亮,太阳的热度依然居高不下,余威犹在。踏着阳光洒落的余晖和蒸腾的暑气,予安跟同事们道过别,走到公车站等车,在等车的间隙给在乡下的老父亲打了个电话:“爸,我这周有事,周末就没回来了嗯,不是工作上的事,是给叶总的孩子补习英语不累不累那孩子挺乖的我自己有分寸降压药你记得按时吃嗯嗯我知道” 上了一天班,她真的又累又饿,但是她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拒绝的。晚上回到家,下了点面条草草吃过。给小乌龟换了水,喂它吃了点东西,又跟它玩了一会儿。洗过澡,她坐下来打开电脑准备了解一下现在初二年级的英语教材内容,查找一下相关资料。初中的英语不难,但是也不能一点准备也没有,至少要做个预热心里有底,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学霸,要是不小心翻车了多尴尬。不知道林臻致那边怎么样了,吃过晚饭没有,住的地方怎么样。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没有任何新消息提醒,估计是刚到那边很多事情要忙吧。想了想又放下了手机,继续查资料。她在键盘上快速地打字,把收集到有效信息全部整理到一份文档上,把明天要讲的知识点做了整理和归纳,打印机“刷刷”地吐出几张纸,带出机器滚烫的温度,她整理好材料,关了电脑。拿着那本《百年孤独》走到阳台上,在躺椅上躺下来,从书签夹着的那一页,开始继续阅读。 这个季节,窗台上的吊兰长得正好,细长的枝条柔软地垂顺下来,星星点点的小白花隐隐约约地开着,在夏日夜晚的微风中轻轻飘动。旁边是一盆芦荟,还有一盆仙人掌,都是朴素简单好养活的植物。其实《百年孤独》这本书在她读大学的时候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但是无论何时打开它,从任意哪一页开始看,都能流畅丝滑地看下去,作者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绝佳的表达能力及文字功底,加上译者对语言炉火纯青的转换能力,让阅读者得到极大的精神享受,每次读它都感到心中澎湃又格外平静。书里夹着的一页书签,窄窄的硬纸板上是全幅湘妃色的底色,右下角是一盆兰花的图案,旁边写着“芝兰玉树”四个字,是某一年跟林臻致去文具店的时候买的,一眼就觉得喜欢,当即买下,在这些小事情上,她愿意让自己高兴一下。 第二天,照例又是忙碌的一天,时间在电脑键盘的啪啪声和电话的铃声中悄然流逝,晚上六点下了班,予安在回家的路上买了点饺子,随意吃过之后,把准备好的材料又拿出来看了会儿,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准备出门。fùщēищǎиɡ.cǒм(fuwenwang.com) 到叶家的时候,叶总也在,刚吃完晚饭,在客厅的泡茶区饮茶,予安先问了声好,见予安来了,叶永明笑眯眯地打招呼道:“小安来啦。” 奶奶闻声也出来:“小安吃过晚饭没有啊?” “吃过了,奶奶。” “叁餐要按时吃呀,你这太瘦了,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了,奶奶,都有按时吃的。” 叶永明笑着说:“小安快上去吧,小栩在他的房间等你呢,书房里全部堆着我办公的东西,去他房间宽敞一点,就拐角处的那一间。” 予安应了声好,上了楼,敲了两下,里面传来少年变声期奇怪的嗓音:“进来。” 予安推门进去,看到地板上已经准备好了一双粉色的女式拖鞋,心想应该是家里的阿姨准备的吧。她顺手把门阖上一半,留着一定的宽度,坐下来之后,她把准备好的材料和笔袋拿出来放在桌面上,叶栩已经准备好把借来的课本摊开放在桌面上,她对叶栩说道:“小栩,你回头帮我额外再借一本初二的教材,我备课需要用到。如果借不到,我就上网找找,不过要耽误几天时间就是了。” 书桌前亮黄色的灯光下,少年乖巧地坐在那里,应道:“好。我去借,不用上网找。”从6点左右吃过晚饭开始,他就回了楼上,在洗手间里照了半天镜子,把冒出来的小胡茬都剃了干净,洗了头洗了澡,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又换了几套衣服,害怕自己看起来会显得很奇怪,越想显得自然,结果就越别扭。折腾到五分钟前,听见她在楼下的声音,匆忙换上一套,把其余的衣服一股脑儿塞进了衣柜,回到书桌前坐下,全然没注意到衬衣的一边领子反折在里面都没整好。予安怕他尴尬,也就没提。 “我们先把第一单元topic1的课后单词过一遍吧。” “好。”叶栩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又不自觉地渗出汗来,黏腻湿漉,因为此时她就坐在距离他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近到可以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原本瓷白的皮肤在亮黄色灯光的映照下,多了几分柔和的暖意;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桃子味,隐隐约约地钻入他的鼻腔,他感觉自己的脸要烧起来,整个脑部塞满了稻草,而她就是那把火。她的头发是细而软的,有那么一两根还调皮地逃脱了皮筋的束缚,在她的脖子上微微颤动。他脑袋里的那把火烧得更旺了,连空调的冷风都吹不熄这熊熊的大火。 女孩的声音像泉水一样在室内流泻:“during” 他本能地机械地张开嘴重复道:“during” 一整个晚上他在呆呆傻傻的烧灼感度过,中间下课的时候冲去洗手间用冷水泼了把脸也无济于事,少年沸腾的血液并未因此而平息下来,反而叫嚣得更厉害了。他听见阿姨端了水果和水进来,坐在书桌前翻阅材料的女孩跟阿姨道谢以后,室内又重新恢复了安静。在洗手间里闷了十分钟后,他终于出来了。 “我刚才讲的速度会太快吗?都能听得明白吗?小栩?”女孩清润的嗓音又像泉水在叮叮咚咚,仿佛天籁。 “不会。”他的声音更奇怪了,不似沙哑不似低沉,好像舌头都打结了无法清晰地吐字。 一整个晚上终于在煎熬中度过,结束的时候,予安笑着问他:“今天第一个晚上我就不留太多作业了,你把课后单词先背一背,主要的几个词组和语法点稍微整理一下就行了。有时间的话把课后单词抄写两遍,抄完了发给我看。” “小安姐,我加一下你微信。我做好了发给你看。”高烧发作中的男孩终于能完整清晰地说出一句话来了。“叮”地一声,扫描了二维码,确认通过之后,他看到一个卡通少女的插画头像,顺便又跟予安要了她的电话号码。 “好,小栩,那我就先走了。” “小安姐姐,等一下,我送你出去。” “不用送,这会儿天还很早呢。夏天的晚上热闹,街上都是人,不打紧的。”予安推辞道。 叶栩完全无视了她的推辞,坚持送她下楼,送她一道出门去。叶总已经出门去了。奶奶则在身后笑说:“这孩子现在是真长大了懂事了哈。” 出了院子,予安表示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叶栩应道:“反正我也没事,刚上完课正好出来走走也好。我送你到公车站再回来。” 予安听完便不再说什么,只应了声:“那谢谢你了。” “姐姐白天工作这么辛苦,晚上还抽时间给我上课,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才对。”夏夜的风在晚上的这个时间已经散去了白日的燥热,多了一分清凉,让男孩的头脑暂时恢复了正常。 “不用太客气。初中的英语比较简单,不用费什么功夫的。” 两人一路往前走,予安没说什么,他也默默不做声跟在她身边走着,那股若有若无的桃子味又钻进了他的鼻腔中,再度侵占他的感官。他的脸又烧了起来。他发现她其实不是很爱说话的人,开口说的话都是出于社交的需要,几乎完全没有个人情绪的表达。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他默默换了个身位,两个影子在某个角度上重迭到了一起。到了公车站,他问道:“小安姐,你坐哪一路车?” “哦,5路。”予安此时的脸上确实已经难掩倦意,看得出来她这会儿已经没有多大的说话的兴致。 车子很快来了,叶栩目送她上车,跟她挥手道别,心里却在暗暗遗憾公交车为什么来得这么快? 回到家里,他迅速地抄完了两遍单词,想着要不要现在发给她看,犹豫了一下,打算第二天再发好了。这样好像有点太刻意了。又看了一遍抄写本上的字,反复检查了几遍,总觉得自己的字迹写得不够好看,怎么看都不满意。 开了电脑玩游戏,和李魏唯杀了几局,也觉得意兴阑珊,平时让他激动不已的游戏已经失去了它的魅力。他现在已经被莫名的火焰燃烧得丧失了其它的知觉,满鼻子里都缭绕着那股清甜的桃子香味,他觉得现在整个房间里都是她身上的味道,今天晚上注定是要失眠了。匆匆从电脑上下了线,留下李魏唯在那头骂骂咧咧。 深夜的梦境里,他果然又看见了她,年轻的女郎刚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珍珠白色的丝质睡袍随意地披在她身上,随着她走动的步伐荡出柔软的曲线来,步步生莲朝他走来,突然她腰间的系带松了,丝绸逶迤落地,仿若那无骨的美人,美人的嘴角微微上翘,好像在对他示好,她走了过来,纤纤素手抚摸着他的脸,从他的脸颊到脖子,到胸口,都腹部,再一直往下 一个晚上光怪陆离的梦境折磨得他疲惫不堪,但他心中却有一种“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壮烈情绪在激荡。少年的时代的感情就是来得这么突然又这么强烈而执拗。 第二天早上的手机打开,全是李魏唯发来的信息,红色数字显示条数是23,打开里面如预料的那般,全是李魏唯的碎碎念和抱怨:“叶子你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整天奇奇怪怪的。” “叶子,你最近怎么都不出来打球了。” “你最近神神秘秘地在搞什么?” “再不出现我就要上你家去逮人了。” -- 九 ⓡοǔzнāíщǔ.ńět 叶栩第二天就找人借到了书,本可以等次日予安上门的时候再给她,但是到了下午他根本就坐不住了,拿着书顶着烈日就出门了。 到达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予安的座位上没人,桌子上堆放着厚厚的资料和文件,电脑前面一盆小小的仙人掌,一个水杯,旁边的台历备忘录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待办事项,叶栩问旁边座位上的小郑小安姐去哪儿了,对方答说,好像是去楼下了。 整个工厂上上下下找了大半圈都没见到她人,回到楼上办公室转了一圈,拨了她的电话,手机在层层迭迭的文件下面响起来。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郑嘴里塞着奶茶吸管含糊道:“有没有可能是去洗手间了?” “那我坐这里先等等。” 又等了半个小时,发现予安还是没有回来。 叶栩觉得嘴里的茶也没什么滋味了,这时候叶永明正从外面回来,看见叶栩,便问道:“小栩你怎么在这里?” “小安姐叫我借的书借到了,明天上课要用的,我拿过来给她。可是我刚才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看见她。” 叶永明刚从外面回来,渴得嗓子直冒烟,坐下来倒了杯茶一口喝到底之后,说道:“她会不会是去楼下冷库里找样品了?我早上听她说,有个客户跟她要样品。” “爸,我下去看看。” “诶~去吧。”叶永明又倒了杯茶一口喝光了。 这天气真的热死人了。年纪大了,真是不中用了,出门一趟累得直喘气。ⓕùщēищǎиɡ.Ⅽǒ⒨(fuwenwang.com) 叶栩到了楼下冷库门前,看见门锁是从外面关上的,正好一个工人从旁边经过,叶栩抓了人过来问:“这是放成品的冷库吗?” “哦, 小叶你要拿什么茶叶,我帮你找啊!” 这个工人在这里工作好几年了,跟叶栩颇有几分熟稔。 “我不要茶叶,我找人。”他语气里有几分说不出的烦躁和焦急。 “你找谁啊?” “新来的小陈,我爸的助理。你看见她了吗?我找她有事。” “小陈?没看见啊。她不是在楼上吗?”工人挠了挠头,一脸疑惑。 叶栩看他这个样子于是便不再问什么了:“叔你去忙,我再找找。” 他又看了看冷库门口的锁,一把钥匙插在门锁上,他试了一下门把手,发现打不开,他将钥匙往右边旋转了半圈,再试了一下门把手,门打开了,里面一片漆黑,森森的冷气扑面而来,他摸索到门口外边的照明开关打开灯,赫然看见一个瘦削的身体倒在摆放茶叶的架子旁边,正双眼紧闭,浑身剧烈颤抖着蜷缩成一团。 “小安姐!” 叶栩失声尖叫,冲了过去,将人一把抱起,怀里的女孩已经冻得像一块冰,头发上,脸上冒着肉眼可见的寒气,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了,只有身体还条件反射地间歇性抽搐一下。 叶栩毫不迟疑,立刻把人抱出冷库,放在外面工人休息的躺椅上,周围原本在忙碌的工人见状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叶栩手足无措,没有经验的他急得满头大汗,明明刚才冷库里面那么冷,他却一身汗,他掏出手机想打电话叫救护车,一双冰凉的小手摁住了他,只听那女孩气若游丝地说:“不用打电话,我缓一下就好了。” 叶永明听到楼下的动静也下来了,拨开人群,问道:“怎么回事?小安怎么了?” 叶栩犹觉得双脚发软,回道:“不知道是谁反锁了冷库的门,小安姐在里面出不来了,还好我发现得及时。” 一个男声战战兢兢地答道:“是我前脚去里面拿东西,出来之后忘了关灯和关门,在我折返之前可能小陈看灯亮着就进去了。我想起来门没关,折回去关门的时候也忘了看一眼里面有没有人了” “那钥匙怎么从外面反锁上了?” 其实如果只是门从外面关上了而钥匙并没有反锁的话,里面有一个气阀形状的塞子按一下还是可以出来的。 “我我就顺手”工人越说越小声,最后都快哭了,他也是完全没想到里面还有人。 叶永明搞清楚状况之后,当即决定此事必须引以为戒,叫了仓管来,以后钥匙只归他收着,拿东西都要经过仓管之手,且关门开门之前都要确认清楚里面是否有人。之前确实是疏于管理才造成今天这种危险的局面发生,必须重视起来。看了下予安的意识还算清醒,便叫了楼上办公室的女生下来帮忙把人扶到楼上的会客室,拧了热毛巾,给她擦拭了手脚和脸,倒了热水给她喝了几口,小郑一脸内疚:“要是我早点注意到你不见就好了。我一直以为你是去上洗手间了” “没关系,不怪你。现在没事了,你别放在心上。” 一路跟上楼来的少年站在角落里,一脸担心地看着她,看她之前刚被抱出来抖得像筛糠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没事。有时候往往一点小疏忽就容易造成严重的后果。工厂里机器轰鸣噪音大,她在里面叫破喉咙可能都没人听得见,他不敢想如果他今天没有过来找她,不知是何后果。 “小栩。”他听见她在叫他,“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小安姐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没事,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我怕黑,还有点轻微的幽闭恐惧症,刚才有点吓着了。我缓一缓就没事了。” 叶栩想起今天来的正事:“小安姐,我借到书了,放在你桌子上。明天晚上的课,要不就先停了吧,你好好休息几天。” 予安的嘴唇因为热水的氤氲,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苍白了,她咧开一个无力的微笑说道:“已经没事了,哪里就那么弱不禁风了。” 嘴上说着自己没有那么弱不禁风的人,直到下班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到了晚间八点多就发起烧来了。一个人躺在公寓的床上半死不活的,嘴唇干裂,面颊发红,额头烫得像快烙铁,她不用测体温都知道自己发烧了,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的,喉咙又渴又干,好像有大火在灼烧,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床头的水壶都喝空了,她也没力气下床倒,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就那样仰面朝天躺在那里,她这从小就不喜欢麻烦别人,死撑着逞强的脾气还是改不掉。她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要烧死了。 迷迷糊糊间,听见手机响了,她挣扎着爬起来,拿过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是叶栩的名字。她划开接听键,努力想伪装正常的声音:“喂~” 电话里头是叶栩焦急的声音:“小安姐,我还是不放心,我爸也叫我过来看看你,我现在已经到你家门口了。你开一下门好吗?”老小区的安保没有那么严格,小县城里低头抬头都是亲戚,人情味浓,保安和门卫也没有那么铁面,叶栩跟叶永明问了予安公寓的地址就直接上门来了。 予安强撑着起身开了门,看到叶栩左手一箱牛奶右手一袋苹果满头大汗的样子,连忙把他手上的东西接了过来,去鞋柜里拿了拖鞋给他穿上,叶栩眼尖地看到鞋柜里面有好几双大码的男球鞋和皮鞋。把东西放到茶几上,予安还要忙活着倒水给他,叶栩阻止了她,因为看她满脸不正常的潮红,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他觉得应该马上把她送到医院去。 予安整个人头晕眼花摇摇晃晃的,听见卧室里面的手机又响了,叶栩看她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连忙扶她到沙发上坐下:“小安姐我进去帮你拿手机。” 烧得迷迷糊糊的人胡乱点了下头,叶栩循声进了卧室,凌乱的床上一张薄薄的空调被,手机在被子上持续作响,他拿起来看到上面显示着“阿致”二字。叶栩将手机拿出去给予安,予安一边示意他坐下别站着,一边接起了电话,林臻致在那头问:“安安,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没事,家里来了客人,我在客厅呢。” “你声音怎么了?” “下午去冷库拿东西的时候冷着了,大概有点发烧了。” “我才刚走,你怎么就出状况了呢。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放心。” “没事,一点小问题,睡一觉明天就好了,你别担心了,你在那边吃得睡得还习惯吗?蚊子多不多,药膏记得涂啊。” “已经安顿好了,接下来可能真的会很忙了。” “你去忙。不用担心我。专心学习。” “别贪凉再喝冷水了,晚上把小水壶放到房间里去,家里退烧药放在客厅茶几下面的小药箱里,轻微的发烧多喝点热水,一般没多大问题,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请假别去上班了。注意监测体温。” “知道啦。” “还没问你家里来了什么客人?” “是叶总的儿子,我昨天答应了给他补习英语呢,现在只能暂停了。他听说我不舒服,带了东西过来看我呢。”予安讲了一会儿电话,觉得自己仅剩的一点力气都要被抽干了,怕电话再讲下去,自己就要撑不住了,林臻致在那边更没办法专心学习了。 “这几天什么都暂停了,好好在家待着休息。知道吗?” “知道了,我有点累,我吃了药就去睡一下,等你回来。” “还有力气吗?煮点白粥吃下再吃药。” “嗯嗯,我知道了。阿致你去忙吧。” 两个啰啰嗦嗦互相牵挂又互相觉得对方离开自己一天都活不下去的人,终于挂断了电话。予安已经难受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挂了电话才注意到对面的沙发上坐着的客人,有气无力地开口对他说:“小栩,抱歉,今天太难受了,没法招待你了。还麻烦你特地跑一趟。” 叶栩低声说道:“小安姐姐,你烧得这么厉害都没人在旁边照顾你怎么能行?” 予安挤出一个软绵绵的微笑来:“我是大人呀,一点小毛病没事的。” “我送你去医院吧。小安姐。” “我不去医院的。谢谢你。我真的没事。可以麻烦你给我倒杯水吗?在厨房的灶台旁边有个紫色的开水壶,如果没水了,麻烦你帮我烧一点。” 叶栩自然应下,不消片刻,他用冷水将刚烧的热水兑成适当的温度,用嘴唇试了一下温度,才从厨房端了出来,看见沙发上的人已经歪在一边睡着了,他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她肩膀:“小安姐,起来喝水了。”沙发上的人依然没有反应,他把水杯轻放在茶几上,生怕玻璃的磕碰声惊醒了她。 -- 十 叶栩蹲下来,静静凝视那张他每天在梦中都可以看见的脸,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她是真实地活生生地在他眼前,不是梦,而是散发着香气的鲜活肉体,犹豫了一下,他伸出手指轻轻把覆盖在她脸颊上的一缕头发拨到了耳后,眼睛一刻都舍不得眨,盯着她的脸,在客厅昏暗的灯光下,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幽暗的烛火。不知道是过了一分钟还是十分钟,他还是决定叫她起来喝点水,这样烧下去可不行。 “小安姐,起来喝水了。”她终于睁开了迷蒙的双眼,看着眼前的人,无论怎么尝试努力都看不清,因生病而格外脆弱的身体让丧失了平时的警觉,此时的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男孩是已经具备成熟的身体,以及足够攻击性的异性。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眼前的人继续对她说:“你先喝点水,我去给你煮点粥,你吃点粥再吃药。”大概是烧迷糊了,以为眼前的人是林臻致,她的嗓音比他平时听到的要软糯许多,又或许是因为生病让她丧失了原本的戒备心。予安挣扎着睁开眼,拿起水杯喝了几口,又趴下睡了。 “药在哪里?我帮你拿。” “在茶几下面的小药箱里。”她闭着眼睛说。 “好,我去煮粥。” 叶栩在厨房里一番翻箱倒柜,找出了大米和一些绿叶子的青菜,他记得他小时候生病不肯吃饭,奶奶都是做这个青菜粥给他吃,青菜切成碎末,等白粥已经熟透的时候撒到里面,转小火再熬煮一两分钟,少量放点盐巴,这样的粥他可以吃下两大碗,发出汗来,第二天就都好了。 粥煮好了,叶栩盛了一碗,再把小碗放到一个盛满凉水的大碗中,这样可以让粥迅速降到适宜入口的温度。 等把粥端出去的时候,沙发上的人也醒了,坐在那里发着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小安姐,粥好了,你吃一点,再吃药。” “嗯嗯。”生病的人继续痴痴呆呆的,完全没有了思考的能力,不知道深夜和这样一个男孩共处一室的后果。看上去无害而温柔的小男孩此时心里不知道是怎样的惊涛骇浪,汹涌着,翻滚着。 予安本能地坐直身体,闭着眼睛,一勺一勺地把碗里的粥喝完,机械地把药拿起来吞了。然后像个机器人一般挪回了房间,完全无视了被扔在客厅里的那个人。 予安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又响了,屏幕上显示的还是那个“阿致”,叶栩犹豫了一下接起来:“喂。”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顿了一下,继而问道:“你是叶总的儿子吧?” “是,我是。” “你让安安接一下电话好吗?”安安.......原来他叫她安安。 “小安姐她刚吃了药睡着了。” “........”电话那头的人足足安静了叁秒钟,缓过神来之后,听那边说道:“谢谢你照顾安安。麻烦你打这个电话让她同学过来照顾一下她好吗?你记一下,卢睿丹15XXXXXXXX.” 卢睿丹是林臻致的表妹,和他们都是高中的同学。大学毕业后卢睿丹就回云夏当了一名小学语文老师,她住的地方离予安的公寓不远,本来依着予安的性格绝对不愿意轻易麻烦别人,但眼下的情形他真的放心不下,他不是予安,他没有那么天真对谁都无条件信任。 等到卢睿丹来了之后,叶栩实在没有了逗留的理由,客气交代了一番,告辞离去。卢睿丹暗叹道:“如今的小孩都这么早熟了吗?” 进了予安的卧室,看到床上的人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团,空调温度开得极低,被子里的人面色发红,双眼紧闭,整个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只露出半边脸来。卢睿丹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又找了体温计给她量了一下。拧了热毛巾给她擦拭了脸,手,脖子,和腋下,给她换了干燥的睡衣,把空调温度又调高了一些,然后在她旁边躺了下来,看着床头柜上摆着的情侣照,叹了一口气对着熟睡的予安兀自说道:“哎!我真是劳碌命,大晚上还要吃你们俩喂的狗粮。” 卢睿丹是个剪着学生头,戴着黑框眼镜的萌妹子,眼镜后面一双大大的眼睛,不管几岁,永远都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在学生面前毫无威信可言,喊破嗓子了也没人理。整个暑假,她都打算宅在家里的,除了予安刚回来的时候见过一回。今天可算是她难得出门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是陈父打过来询问女儿的情况,卢睿丹耐心告知了情况,并安慰老人家不必担心,挂了电话之后才躺下陪在予安身边。 叶栩回到家里的时候,奶奶已经在阿姨的照顾下睡着了,叶永明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听见外面的动静探出头来:“小栩,回来了?小安怎么样了?” “小安姐这会儿好多了,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下了,她的一个女同学在照顾她。” “哦,我刚才还打了电话给他爸,他爸打算明天就来市里看她。我还想今天晚上你就在那边照顾你小安姐,别回来了。当弟弟的照顾一下姐姐也是应该的嘛。”在叶永明的眼里,不管孩子14岁,24岁还是多少岁,在他眼里永远是4岁的样子,完全没有一种他已经长大了的概念。 叶栩低着头嗯了一声回了房间。一脚带上门,一个飞扑过去趴在了床上。他深吸了一口气,翻过身,脸朝着天花板,静静地发起呆来。他知道自己最近这一阵子不对劲,一切都很反常,反常得让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他还这么小,他不应该想这些,他应该做的是专心读书,跟同龄的朋友出去玩耍,一起玩游戏,追星,打篮球,一起讨论哪个班级的女生更漂亮,他应该借着自己得天独厚的外貌优势和优异的成绩在享受女孩子的追捧之时感到开心陶醉,周旋其间游刃有余。可是,偏偏多了这么一个可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的发生是没有理由的,就是这么突然地,毫无防备地就发生了....... 他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打开了刚刚在予安家里拍的照片,镜头里是她在沙发上熟睡的脸,泛着潮红的面颊,因为高烧而呼吸急促的胸口,还有不正常的艳红的嘴唇,因为干燥开裂而几乎要溢出血来,他的视线只停留在她的胸口处再也不敢往下移,他怕自己会崩溃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他看见她晾晒在阳台上的内衣裤,他觉得自己像个变态的神经病一样,紧紧盯着那纯白色的蕾丝内衣不放,他放肆地想象着那内衣包裹着的神秘峰峦有多么的纯洁无辜,同时又惶恐地害怕着她突然醒来看见他异常的行径,然后因为害怕和恐惧而疏远他,他一点也不想吓着她。他的双拳紧紧攥着,因为深深的压抑和自制而止不住地颤抖,手指的关节甚至都发出了咔咔的声响。他只能不断地用最后的一丝理智控制着自己,所以在千思万想之后,他想到让她来给他补课这种迂回的方式来接近她。其实初二的英语书对他来说早已了如指掌,他出类拔萃的学习成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惊人的记忆力和理解力,目前对于他来说最难的应该只是如何让自己的演技更加精进。在年龄上和身份上,他跟她的那个男朋友比起来毫无胜算,他只是默默躲在角落里的小丑,他为自己阴暗的心思而感到深深的羞耻,这与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正派教育是相违背的。但是他在感到羞耻的同时,又体会到一种亢奋的快感,在对着她的脸拍下照片的那一刻,他兴奋得双手都在发抖,就在此时此刻,他一个人躺在房间里的床上,可以肆无忌惮地露出这副可怖的样子,抚摸着屏幕上她的脸,他感觉到自己的下体迅速地膨胀坚硬,几乎要不顾一切冲破裤子的束缚,他不停喘着粗气,享受着这种在幻想中自虐的快感。在他终于濒临崩溃的时刻,他翻身下床冲进了浴室,解开裤子迅速而急切地抓住了那头作怪的野兽,飞快地上下移动着,他的面孔因为过度的快感冲击而扭曲,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陌生而恐怖。终于在长久的摩擦和撸动之后,他的液体激射而出,跟着水流迅速消失在下水口,他脱光了衣服站在花洒下面,冷水浇灌着他青涩的被性欲控制的脸,他感到痛苦又快乐,鄙夷自己却又无比地放纵着自己在暗地里放肆的如疯长的野草般狂乱的欲望。 爱情,他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爱情是与性欲相伴相依的。他不能在爱着她的同时,还能做到尊敬。他的爱和欲望搅拌在一起,在亵渎与尊敬之间疯狂挣扎,最后折磨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 十一 次日清早,陈父拎着大包小包按响了予安公寓的门铃。开门的是卢睿丹,陈父昨天在电话里说过今天要来,卢睿丹看来者的年纪和长相,就知道是予安的父亲,老人家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袖衬衫,一件粗布的裤子,脚上穿着一双已经十分陈旧的皮鞋。满脸的皱纹沟壑纵横,经常在户外暴晒的皮肤黝黑粗糙,一头白发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十岁不止。卢睿丹叫了声叔叔好,帮忙把东西都拎到了厨房。 “是小卢吧?”陈父说话带着浓浓的本地口音,“昨天晚上麻烦你照顾小安了。她自己一个人在这边,有点什么事情身边都没个人照顾,我平时山上的事情也忙,她这边我都顾不上,这孩子也什么都不跟我说......” 卢睿丹深深理解一个老父亲喋喋不休背后的心情,她在心里想:“林臻致不行啊,到现在还没转正,老人家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失败啊,小林。” 卢睿丹想了一下,说:“予安她还没醒,要不要我进去叫她起来?” “不用不用,让她睡。昨天她公司里的老板打电话给我说的,我才知道她生病了。” 正说话间,予安扎好了头发从卧室里走出来,看到父亲的出现很是惊讶:“爸,你怎么来了。” “叶总昨天晚上打电话跟我说了。要不是他告诉我都不知道。” “没事,已经好了,休息一天就没事了。” “你本来留在新康那边工作也挺好的,你之前实习的那家公司还要留你来着,犯不着为我这糟老头子放弃了那么好的工作机会......” “爸!”予安打断了他的话,“别说这个了,我喜欢回来这边。” “哎!”陈父叹了口气,“都是因为我......” “爸,别再说这个了,再说我真生气了。”说完真的挂下脸来。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去茶厂那边找一下叶总谈点事情,谈完可能直接从那边回村里了,茶山上还有事。” “爸你去忙吧。我下周再找时间回来。” 老人家点了点头就开门走了。 父亲走了之后,室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沉默了几秒钟后,予安开口说道:“丹丹,昨天晚上麻烦你了。” 卢睿丹连忙摆手:“哎呀,我离得这么近,说什么麻烦。安安,你先喝点粥吧,还好今天已经不烧了。我就放心了。” “丹丹你有事先去忙,不用管我,我已经好了。阿致那边我会跟他说的。” “行,那我先回去,你有事再叫我,千万要吭声啊。不然阿致会担心的。” “嗯,我知道了。”为了一点小事弄得人尽皆知劳师动众的,予安觉得比生病还难受。如果有一天要死,她宁愿自己死在角落里,也不要麻烦任何人。她的性格里一直有决绝偏激的一面,只是很多时候她习惯了忍耐而不去表达。也许是身体上的病痛让她性格里悲观消沉的一面又翻涌了出来。 卢睿丹走了之后,予安坐下来吃了两口粥,然后她打开了电视,打开她看了很多遍的《大明宫词》。这些年的新剧像雨后春笋层出不穷,但是都如快餐店里的食物一样让人觉得索然无味同时又充满油腻感。她喜欢看老剧,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可以坐在那里看上大半天。她随手点开一集,是太平公主已经嫁到薛家之后的某天,公主在阁楼上发现薛绍的前妻(此时她并不知道薛绍在此之前有过一个十分恩爱的青梅竹马结发之妻)留下的旧琴,以及暗盒里藏着的琴谱和琴身背面刻着的诗句,公主抚动了琴弦,琴声引来了府内众人。公主对着循声而来的薛绍问道:“我弹得好吗?公子?” “不错。” “公子知道这首曲子吗?” “我知道,公主弹的是《柳絮纷飞》。” “这琴是你的吗?” 薛绍答:“曾经是。” 公主又问:“现在不是了吗?” 公主将琴声背面的词盈盈道来:“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薛绍听罢沉痛不已,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背过身去。演员们细腻的表演和优美的台词令她动容并且深深沉醉其中。 予安深深陷入这动人的叙述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屋门正在被敲响,当意识到这是曾经熟悉的十分有节奏的轻轻叩门声,带着一种刻意的礼貌,她的手脚顿时一片冰凉,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敲门声还在持续,似乎有坚持到底誓不罢休的架势。 终于,她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黑色的回忆像潮水一样涌进了屋子。门外站着的是那个助理,她记得他们都称他小祝。是那个人身边的人。小祝一身正装,西装白衬衫黑领带黑皮鞋,衬衫下是遮掩不住的精壮体魄,贲发的肌肉好像随时都要把对面的任何意见相左之人一拳打到在地,虽然他大多数时候是一语不发不吭一声的。 来人左手提着一个保温壶,右手拿着电话,屏幕上显示正在通话,小祝把手机递给她,用动作示意她接听电话,她面无表情接过,放到耳朵旁边,听到话筒里传来的遥远的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即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她似乎也能感觉到对方嘴角的那一抹阴凉凉的讥笑:“安安,最近还好吗?” 等了几秒,话筒里依旧安静无声,那人也不恼,只继续说道,那声音慢条斯理地:“安安,怎么不说话呢?不说也不要紧,我知道你在听。说真的,我都后悔了,后悔让你回那山旮沓角落去。后悔答应了你半年之期,我真的都要等不及了。” “不要叫我安安。”她平静地开口回答,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哦,是了,安安只有你的亲亲爱人才能叫,我不能叫是吗?安安。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么叫你。哦,对了,最近跟那个小男孩玩得开心吗?”予安顿时如坠冰窖,好像被封印在原地,血液迅速将至冰点。 “你想怎么样?” “我的安安就是这么招人喜欢,男女老幼都喜欢你。”对面的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安安,还记得走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予安沉默,置若罔闻。 对面的人轻笑了一声,接着说:“安安,我说过,如果你少了一根头发,我都会很不高兴。我一不高兴,就要让大家都不高兴,知道了吗?安安。怎么才离开我没几天就生病了呢?真是太不小心了。我让人给你带了点吃的,记得,快点好起来,不然.....我一不高兴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听明白了吗?” 予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让自己不被激怒,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我知道了。赵先生。” “安安真淘气,怎么还叫我赵先生?现在都不提前改口,到时候该怎么习惯呢?” 予安又不说话了。 “安安真没礼貌,讲了这么久都不向我问一声好吗?” “你最近好吗?”予安忍着强烈的不适,麻木地问。 “我很好,安安,只是有点想你了。记住了,我好了你才能好,你身边的亲人朋友才能好。安安这么聪明一定明白的,嗯?别再惹我生气了好吗?安安?”对面的人那冰凉的声线宛如实物穿过电话线击穿她的屏障,几乎要置她于死地,她的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的声音总是让她联想到蛇,蜥蜴,壁虎之类有着光滑冰凉触感的冷血动物。 电话那头的人仍不罢休:“安安,我给你订了一条祖母绿钻石项链,戴在你雪白的脖颈上,一定很漂亮。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你什么都不穿,只戴着这条项链站在我面前的样子了。” “我让人给你带的汤一定要记得及时喝掉。千万不要浪费了。要听话,安安。” 通话终于结束了。安安觉得自己好像刚跑完了一场马拉松,嘴巴里胸腔里全是一股血腥气。 小祝走了,带着那部让人心悸的电话一起走了。留下了那壶汤。 门一关上,予安就拎着那壶汤跑到厨房里,旋开盖子就想往水槽里倒,突然她的手顿住了,汤壶里赫然是一只鸽子.......小小的鸽子蜷成一团,被人剜颈放血拔毛,然后炖成了汤.......她趴在水槽旁边吐得不能自己,泪水和鼻涕交错在一起,想吐又吐不出东西来。 她想起了那次她坐在广场上喂鸽子,对身旁的人看都不看一眼,对他的各种示好视若无睹。第二天,他就让人送了一壶鸽子汤到她面前,说是送给她的早餐。她胃部翻涌,呕吐不止。无辜的鸽子莫名其妙地成了锅中食,壶中物。 她确实太天真了。天真地以为用拖延之计就能蒙混过去,以为对方只是一时兴起,一段时间过去就会将她抛之脑后,而她也将回到她原本平凡而普通的生活之中去。回来的这一个多月,家乡熟悉的环境和身边环绕的乡音确实让她放松了下来,她的神经居然松弛到以为那些只是做过的一场梦罢了。 连壶带汤扔进了垃圾桶里,予安迅速地合上盖子,好像只要看不见就不会存在一样。她继续游魂一样飘回电视面前,启动了原本暂停的画面,只见那画面里身着绿衫,神情哀恸的男子,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痛意,他温文尔雅的气质,挺拔的身姿,娓娓道来的哀婉声音让公主的眼眶泛起泪水,目光始终跟随着他不断来回走动的身影,那公子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述说道:“有两个孩子,从小一同长大,他们唱同样的歌,做着同样的游戏,一起经历了同样的四季风雨,宛如一棵树上同时结出的两颗饱满的果实;当青春像嘹亮清脆的鸽哨唤醒他们幼稚无知的年少梦境,他们才意识到彼此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爱情。于是,他们结婚了。从名义上,正式取得了其实早已经属于两个人的生活,唯一的不同是,他们发誓,从此他们相牵的手永远不再分开,这对夫妻,是替人采集珍贵草药为生,他们的身影遍布于自然之中,就连山间的鸟儿都熟悉他们午夜纠缠交错的鼾声,就连林中的昆虫都能辨认得出他们相傍的身影,永远不离不弃的情意。终于有一天,他们看到了一朵高山上的雪莲,然而那雪莲生长在峭壁之巅,在山脚下,他们爆发了生平第一场争吵,谁先试探头顶的危途,最后是丈夫争取了主动,他将在妻子之前攀登陡峭的悬崖,一切,都是顺利的,丈夫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着,妻子注视着丈夫,触手可及的幸福,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悲剧发生了,一块松动的岩石,使丈夫一脚落空,他绝望地呼喊着,坠向脚底的山谷,妻子目睹着丈夫滑向死亡,她勇敢地伸手相抱,她脑中唯一回想的是长相守的誓言,两人就如此相拥着,坠入谷底,像两片并存的枯叶,默默地飘向大地。最后的亲吻,他们远离了唾手可得的幸福,拥有的,却是永恒的爱情........” -- 十二 予安上大四的那个秋天,新康市的银杏树黄得特别早。那个周末的清晨,空气中的雾气还未散去,学校花园里的绿叶上还沾着露珠,予安早早地起床了。通往学生宿舍的道路两旁铺满了来不及打扫的银杏树叶,踩上去“沙沙”作响,眼前这副灿烂的秋景确实称得上美不胜收。她背着个小书包,里面装着水壶,纸巾等一些随身物品出发去爬山了。 大学城附近有一座天洞山,山体不高但略微陡峭,山上的景致却是很美,秋天是她最喜欢的季节,站在山顶上,眺望脚下这座城市的风景,感受山顶上的疾风擦过耳边的刺痛感,呼吸着在别处感受不到的清凉空气,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洗涤了一遍。学校地处城市郊区,附近人烟稀少,但是因为山上有寺庙,常常有市区的人过来上香祈福求平安,所以倒也不显得荒僻。 山脚下有一座私人住宅,不大的院子,大门时常紧闭,只有一丛开得极旺盛的叁角梅伸出了墙角。门口一块巨大的花岗岩雕刻着几个字“观月居”。看上去像是城里有钱人在郊区的私宅别院。予安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只觉得这名字实在风雅,主人大概是个儒商之类的人。 上山之后,太阳慢慢升至天中,秋老虎的威力不可小觑。因为运动的关系,她感到越来越热,到了半山腰的亭子处,她坐下来歇息,掏出帕子擦了擦汗,又喝了点水,打算起来重新出发,却见距离亭子不远处的树下一个老奶奶面色发白,额头布满汗珠,半阖着双眼,似是已经失去意识,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只有叁叁两两的路人经过,没有人愿意去帮助一个陌生的老人,予安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在老奶奶身边蹲下,近距离的观察之下,她发现老人并没有很大的年纪,只是因为刚才脸色过于苍白,看上去分外憔悴。予安掐了一下她的人中仍然是没有反应,她在脑海里面过了一遍过去的日常生活里所积累起来的常识,这大抵就是他们农村人所说的中暑了,而且是极度凶猛急性的暑气,且不管老奶奶为何自己一人落单在此处,救人要紧。 予安解开她衣服上紧扣着的几个扣子,掏出随身带着的湿巾,从保温壶里倒出温水拧干之后给她擦拭额头、腋下和肘关节,将头埋到对方的脖颈处找准几个穴位,几番吸吮之后,皮肤上现出几个浓浓的红印子,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这几个位置是抓痧的关键,而且吸出来的痕迹越红,说明暑气越重,吸得越红也说明吸的效果越好。予安给她喂了几粒解暑药,又在太阳穴处给她抹上白花油,又在鼻下人中处抹了几丝。这也全赖林臻致总是往她书包里塞一些常用药的习惯,再喂老人家喝了几口温水,才见她缓缓醒转。暑气是急性的毛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待老人家有点力气之后,予安扶着她坐到避开阳光的亭子中休息,缓了几分钟之后,老人开口向她表示感谢,说是十分感激她今日相救。 予安问她:“奶奶您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身边都没个人陪着?” 老奶奶回答道:“小姑娘,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就交代在这里了。”老人告诉予安她的家就住在山脚下的‘观月居’,家里的年轻人都不在此地,平时只有一个老保姆和司机在这里照顾她。今日恰巧保姆家的小孙子生病了,她请了假去照顾,司机外出去采买日常用品了。老人家想着平时这山上也经常来,看这天气不错就自己出来走一走,没成想遇上了突发状况。 “奶奶你为何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住,虽说也有人来人往,但毕竟距离市区路途遥远,万一要是有个紧急的情况,怎么办?”予安和她聊了起来。 “我跟家里的那几个人都合不来,老的,小的,一个个都惹我生气,我自己待在这里住着清净,这里空气还好。平时抄抄经,念念佛,上山烧烧香和住持讨论佛经平心静气比待在那边的家里来得有意思。” 予安一听涉及到他人家庭隐私,便不再继续询问,想了一下,对老人说道:“奶奶,您记得家里人的电话号码吗?我帮你打个电话给他们,让他们来这里接你。” 老奶奶万分感动,连连点头称是,报出家里司机的号码,予安立刻联系对方,简要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又道明了具体的位置。对方连连致谢,表示会即刻赶到。 在等待的时间里,老奶奶跟予安聊了会儿天,闲聊中得知予安是附近大学大四的学生,正在找实习的单位,老人心中连忙记下此事,嘴上却只字不提。 司机来得很快,半个小时后就到达,护送着老人家下山了。予安客气地与二人别过,继续往山上爬去。 命运的棋局总是暗藏机锋,不知道在哪个拐角就藏着无法预知的变数。很久之后,予安想起此事,不禁嘲笑起自己的愚钝来,能在一个省会城市如此风景悠然之处建一户独门独院的宅子,环境清幽,占地广阔。家里保姆司机齐备专门在此郊区服侍一位老人,还有那天因情急而未曾去特别注意到的老人家那质地精良的衣裳,以及一丝不苟的头发,手上戴着的佛珠和翡翠镯子,包括老人家那言谈举止间的气度,无一不在暗示其非富即贵的身份背景。 那日予安上了山,在庙里求了支签,签文上竟写着:“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年轻人受的是唯物主义的科学教育,求签也只因觉得新奇,丝毫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从山上回来一个月后,予安接到了新康市众城科技集团的电话,让她准备个人资料过去面试。当时的她并未将那日山上之事与她接到的面试电话联系在一起,这样的实习单位很多人都抢着去,她在申请之前根本没抱希望,她只当是自己运气好。 众城是长京赵氏在南方沿海省份的其中一家子公司,赵家的商业版图早先主要分布在长江以北,涉猎的业务范围颇广,电子科技、房地产、商超百货、船舶运输、能源开发、文化传媒等等无法尽述,但凡赚钱的没有他不做的。小赵总接手之后,更是大刀阔斧进行了内部改革,开源节流,精简部门,删去繁冗拖沓的旧制,制定新的纪律和章程,又引进大量年轻的人才,破格提拔许多能人志士,施行初期受到诸多掣肘,小赵总坚定立场,扛住压力,除了手段狠辣之外更是有勇有谋精于心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加上外祖家的大力支持,连消带打,短短几年内的几番大战下来,终于在他30岁这年,将父亲老赵总留下的沉疴旧疾铲除殆尽,更将事业版图拓展到南方沿海及内陆省份,雷厉风行,处事果断,下手快狠准。小赵总名声在外,但是能见到其本人的机会却不多,年纪轻轻低调稳健,善于蛰伏又懂得观察局势,与那飞扬跋扈喜欢在网上哗众取宠的富家纨绔子弟大相径庭,有着天壤之别。 但是事业的成功无法弥补家庭生活的裂痕,小赵总幼年时母亲死于一场意外,他是姑妈一手带大的。其父老赵总年轻的时候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人也风流倜傥,那玉树临风的皮囊之下包藏着的是薄情寡幸处处留情的心。赵俊成年幼时,赵崇之正当盛年,贪恋美色,像那离不开花丛的蝴蝶终日在外流连;独子成年之后,父子之间又因立场不同多有龃龉,经常一言不合掀翻桌子扬长而去。姑妈早年丧夫,无子无女一生未再嫁。在他成年之后,姑妈就返回先夫的家乡新康长住,所以对于姑妈打来的电话,以及她提出的小小要求,赵俊成无有不允,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连手都不用抬就能做到的一件小事,何乐而不为?承诺收到资料就会安排手下人办妥,请姑妈放心,一张嘴舌灿莲花将姑母逗得心花怒放,乐不可支,道是没白辛苦那些年。 予安初入众城实习,去的是行政部。做为一个总部远在长京的大集团底下的小小子公司,该公司新成立不久,经营的也是极为冷门的业务,与传统能源的市场普及率及占有率相比,这家小公司主营的新型环保设备的研发及制造业务基本上尚处于烧钱听不见响的阶段。这样的一家十八线小公司躲在赵氏的大树下好乘凉,裙带关系复杂,仗着天高皇帝远,尸位素餐,设立闲职,安插亲信,拉帮结派,假公济私,中饱私囊,混水摸鱼的大有人在。予安这样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涉世未深,明哲保身、远离是非对她来说是最明智之举。她心里想的也只是实习几个月就离开,远离此处,因此不必太过在意一些事情,就当提前先免费体验一下社会大学的奥义。毕竟她毕业之后也会返回家乡,再加上她人微言轻,因此对于见到的,经历的许多事情始终保持着沉默旁观,置身事外的态度。 传闻中神秘如天人的小赵总,在这家小公司里流传的形象版本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的阎王爷本尊,要人叁更死没人敢留到五更。诸多怪癖让人无不退避叁舍,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片甲不留。比如,“小赵总”这个称呼众人只敢在私底下这么叫,当着他的面只能叫“赵先生”;不喝咖啡只喝茶,喝的茶水一定要滚烫的,哪个不长眼的敢把温的凉的端到他面前,就等着解甲归田,自行消失吧。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陈予安第一次见到赵俊成是在一个雷雨天,那日午后时分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午间休息时间过后不久,赵俊成在身后一帮人的簇拥下风驰电掣从专用电梯走出到达众城所在的楼层,如没有丝毫先兆的飓风过境,所到之处皆屏气凝神,无人敢发出一丝声响,害怕一个不小心就做了那无辜的刀下亡魂。 窗外大雨滂沱,而他由室外而来,衣服裤子却未见点滴潮湿痕迹,想必是这世间再大的风雨都淋不到他身上。目测将近190公分的身高在南方一众平均身高不到175的男人中间,看上去有如鹤立鸡群。 一行人进入公司没多久,噤若寒蝉却在内心压抑不住好奇心的众人眼睛不敢多瞧,却都在暗中竖起耳朵倾听动静。不多时就听见走廊尽头的那间办公室中传来一声陶瓷杯子被砸到瓷砖地板上四分五裂的清脆声响,在天空中又一声雷劈过之后,大地震颤,门窗抖动的背景音中,传来一声暴怒的喝斥:“这报表是谁做的?这种东西也敢拿过来糊弄我?!” -- 十三 走廊尽头的那一间办公室是公司里众人皆知的禁区,常年门窗紧闭,平时只有保洁阿姨每周进去打扫两次,为的就是以防哪天上头心血来潮随时来人视察。在这个暴雨倾盆的下午,这间办公室注定不能平静。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低头逐页翻看本季度财务报表,市场调查报告以及其它一些公司内部文件,包括报价单、合同、账本在内,被不同部门派来的人如流水一样送了进来。茶几前面站着几个瑟瑟发抖的中年人,他们之中有的已经年过五旬,头顶中央的草地岌岌可危,残存的几根头发努力维护着头皮的尊严,他们的大肚腩被皮带勒得无法动弹,冷汗从额头顺着松垮的脸颊不住地往下滑落,他们的两腿发软,但却连本能的颤抖都不敢;他们努力维持着正常的面部表情,因为过于用力而近乎面瘫。五分钟前砸向地面的杯子,在坚硬的瓷砖地板上硬生生砸出了一个小坑,里面的茶叶和茶水四溢,碎片甚至差点飞溅到他们的脸上。他们害怕自己将会跟那个杯子一样的下场。他们不知道平日里远在长京总部的大老板今日为什么会突然间出现在这家毫无存在感的小公司里。 “老温。”沙发上坐着的人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好像跟地板上尸骨犹存的杯子毫无关联。 “赵先生......”被叫到的那个中年男人牙齿止不住地打颤。 “采购部的主管是你的侄子?” “是.......” “业务部的主管是你的外甥?” “是.......”那个叫老温的男人声音颤抖得好像是要哭了。 “什么时候这里改姓温了?”中年老男人这一刻好想死。 “财务部的总监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 “从南广到本市的运费报销单子是哪几个人签的字?我怎么不知道现在的物流费用竟然如此之高昂?招待什么客户,一顿饭吃了这个数?这张合同里的单价是谁报的,谁批的?售后的流程是谁在管?为什么一年里吃了这么多投诉?这会议记录是哪个做的?小学毕业了没有?没有一句话是通顺的!人事是干什么吃的,都招了些什么东西进来!还有这市场调查报告的附件表格,笔迹全都一模一样,是全都把人当傻子了吗?!” 众人鸦雀无声,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老温在心里暗骂今日为何如此倒霉?哪家公司里没有点这样的事?水至清则无鱼,若真的要较真,没有一个人经得起细查。 “酒囊饭袋说的就是你们这些人吧?嗯?” “方正檀,你的外甥在一家证券公司里工作是吧?上回带过来强迫这里的每个职员都开了户?你老婆在XX银行上班.......最近业绩如何?” 被点到名的那个男人低着头不敢直视对方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哭腔:“没.....没有强迫......” “财务总监是哪个,给我叫过来。” 站立着的一排鹌鹑里,有个微弱的男声:“赵先生,是.....是我.....” 赵俊成招了招手示意大祝过来:“去把人事部的给我叫进来。” “是,赵先生。”大祝领命。 不一会儿,一个脸盘子圆圆,年龄在35岁左右,十分富态的中年女士进了门来,声音虚弱地开口:“赵先生......” “这个人的简历还记得吗?哪个学校毕业的?” 中年女士迟疑道:“赵.....赵先生.......” “工作资历多少年?之前是从事什么行业的?过去在业界风评如何?什么样的人都敢往这里塞?当我眼瞎耳聋了是吗?把公司当自己家了是吗?!”话音刚落,窗外又是一道闪电,紧接着一声雷鸣巨响,大地又再次因此震动。 “温贺,原以为老头子把你流放到这荒山野岭来,能让你长点教训本分一点,没想到还是这么不老实,在这里做起土皇帝来了。”赵俊成扯了扯领带,靠坐在沙发背上,吐出一口烟圈,袅袅烟雾中,他带着几分妖气的面孔变得模糊不清,几根刘海垂下来,覆盖在他狭长的眼睛上方,“老头子喜欢任人唯亲,念旧情,心慈手软不肯赶尽杀绝,怎奈你们不领情,这该如何是好?” 温贺憋着气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办公室里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持续了两个多小时,被点到名叫进去的,出来之后一个个面无人色,好像脱了水的蔬菜一样;还未被点到名的,等着头顶悬着的那把不知何时坠落的剑生不如死。 行政部的主管王敏刚接到通知,里面让人安排送杯热茶进去。看着一整片格子间里纷纷低头假装忙碌的小姑娘,无奈地叹了口气,难道要她亲自去堵这个枪口?她还不想这么早死。眼神停留在最角落里那个新来不久的实习生身上。那个女孩子白白瘦瘦的,是人事部上个月安排进来的叁个实习生其中之一。安静斯文话不多,对大家都客客气气礼貌周到,除去每周两天需要回校的日子,其余时候每天早上都是最早一个到的。交代给她的事情总是做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文件资料也整理得清楚;很少发问,都是自己埋头思考然后解决清楚。学习能力强,短短一个月,对日常事务基本都能上手了,倒比那些已经入职两叁年的职员用着还要顺手。王敏一番思量之后,当下心中就有了计较。 予安正专心对着电脑给手上的这份PPT做着最后的润色,听得格子间玻璃被叩响的声音,抬起头问道:“王姐,有什么事吗?” “小安,你去茶水间单独泡杯茶给里面端进去。要柜子里面最上层那一排的那套大杯子。茶叶用西湖龙井......算了,反正人家估计也看不上.....别的倒是其次,这茶水一定要够热的,千万记住了。快去吧。” 予安没有拒绝,不过是泡一杯茶,大不了就再被摔一次。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众人还在继续接受炮火的洗礼。今日的地震以总经理换人做,采购部、业务部两个主管引咎辞职,财务总监收拾包袱走人而告终。予安准备好茶水送过去的时候,一个个垂头丧气、周身充满肉眼可见的怨气的同事从里面陆续走出,予安站到一边,等人都走完了,才缓步靠近大门,只听得里面一个阴凉的男声压抑着怒火在斥问:“泡杯茶要泡这么久?是不是要等我渴死了才送来?”语气里充斥着满满的不耐烦。 予安站在门口,轻轻叩了两下,说道:“赵先生,您要的茶。” 柔润的嗓音像春天山涧里的泉水,柔软中带着一丝清甜,赵俊成顿时觉得这会儿好像也没那么渴了。他一眼看见女孩面前的工牌上写着:陈予安,行政部,实习生,旁边是一张小小的证件照。 予安两手平持着茶托,稳稳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赵先生,我先出去做事了,有什么需要再通知我们。”说完,点了一下头转身准备出门。 这姑娘倒是冷静,胆子也大,这时候敢送茶进来。行政部也是不干人事,安排一个小女孩来直面硝烟弥漫的战场。他在内心轻嗤一声,问道:“你叫陈予安?” 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本来打算离去的予安止住了脚步,应道:“是的,赵先生。” 赵俊成上下打量着她,鹅蛋脸,白净的皮肤也像鹅蛋没有一点瑕疵,齐肩的头发松松挽成一个马尾,穿着众城的员工制服套装,脚上一双平底的帆布鞋,一身稚气未脱的学生气。没有红唇描眉没有浓妆艳抹,头发没有烫染,身上没有奇怪的香水味。就连中规中矩的工作服穿在她身上都显得那么合缝服帖,没有丝毫古板,大约是青春的朝气冲淡了那份沉闷乏味。 女孩的双手交迭站立在他面前,圆润的指甲剪得很干净,天然的粉色,指甲上的一个个小月牙都显得那么可爱。背脊挺得很直,修长的脖子像一只雪白的天鹅。脖子处,手背上露出的皮肤皆是白到透明,皮肤下面血管的颜色甚至都清晰可见。让他莫名想起四个字:冰肌玉骨。 他想起来了,是姑妈那次打来电话拜托他还的人情提到了这个女孩的名字,他当时大致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听过之后便如雁过无痕,就扔给大祝去处理了。为他做事的人很多,除了大祝小祝,还有一些基本上都只以姓氏称呼的下属,因为他们的名字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不必费心去记住。这样一件小事在他忙碌的日程表里完全留不下印象和痕迹。 看来这还是个乐于助人,心地善良的小天使呢。不知道在这里的实习生活可还愉快? 予安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等着新的安排和指示,对方却只在问过她名字之后就放她回去了。并未有其它任何异常之处。 第二天是周末,公司原本安排了聚餐,现在突然多了一个黑面阎王在此地坐镇,大家已经兴致缺缺,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但是已经定好的计划又不能临时取消,这样反倒显得刻意了。下班前,主管通知了大家一切还是照常按时进行,办公区顿时一片怨声载道。主管的说法是,这位还不知道要在这里逗留多久,为大家的饭碗计,还是把这场接风宴给伺候好了,要给足面子,不许请假,一个都不许落下。众人哭丧着脸纷纷散去。 -- 十四 黄昏时分,持续了一整个下午的暴雨终于停了,终于熬到了下班的时间,众人也终于从高压的气氛中暂时解放了出来。打过卡之后,予安跟同事们一一道别,走到马路对面的公车站等待回大学城的公车。 下过雨的空气特别清爽,此时已经是秋末初冬,道路两旁被暴雨打落的树叶铺满一地,偶尔还会有零碎的雨滴从树梢上被风吹落,滴入路人没有防备的衣领中,让人不禁地瑟缩。 晚下班高峰时段的公车来得特别慢,特别是通往大学城的路线,总是人满为患,挤上去颇要费一番功夫。每当远处驰来一辆公车的身影,在公车站上等待的人们就立刻伸出头满含期盼地等待公车靠近,而后又有很大一部分人失望地垂下头继续等待。芸芸众生中的大部分人,也许都是这样,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为的只是换取一份朝九晚五在人群中拥挤着推搡着的又随时可能被替换掉的生活。何谓生活?生活就是生下来,活下去。寥寥数字,无尽心酸。 予安在雨棚下已经等了将近40分钟。腹中擂鼓,咕噜作响。真的饿了,忙了一个下午,此时已经精疲力竭,只想尽快回学校吃饭洗澡睡觉。她疲倦的眼神望着城市奔流不息的街道出神,思绪逐渐放空。这时候,一个高个儿着深色便装的青年走到她身边,客气地说道:“陈小姐,赵先生的车在那边等你,请跟我来。”说完,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看似尊敬有礼,其实姿态中透露的是不容拒绝的讯息。 予安有刹那的错愕,她转头环顾一圈,看见不远处的人行道边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车灯不停闪烁,旁边的便装青年继续提醒道:“陈小姐,这边不方便停车,请您尽快上车。不要让赵先生久等。”予安没有犹豫太久,在此做无谓的推拒,若因此引起路人侧目,流言纷纷传入同事耳中并不是什么好事,她只是个实习生,只想顺利度过实习期,然后离开,不想惹上是非。 待到了车旁,青年恭敬地打开车门,微微鞠躬做出手势请她上车,并用一边手挡在车门上方。予安进了后座之后,青年迅速绕到前面上了驾驶位,车子迅速驶上了城市主干道,汇入了滚滚车流。 予安上车之后,就看到车厢内坐着的男人,高大的个子让他整个人的存在感十分强烈,西装革履,衣着得体,即使经过一个下午的忙碌,依旧不见丝毫疲态,头发仍旧保持着一丝不苟的样子,高挺的鼻梁像一座山峰在侧脸投下深深的阴影,令这张众人畏惧的面孔更添几分冷峻。一股来自成熟男性身体的荷尔蒙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幽香,不可控制地充盈在车厢内,也无可避免地侵入了她的嗅觉之中。因为个子太高,他的腿几乎无法伸直,目光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转移,仍然专注翻阅着膝盖上放着的文件。予安想了想,轻声问道:“赵先生,您找我有事吗?” 旁边的男人终于从文件上抬起头,看着她说道:“陈予安小姐是吗?” “我是。”予安心中明白,对方邀请她上车之前应该就已经了解了她的一切信息,这只不过是一种客气的询问罢了。 “陈小姐不必紧张,我只是顺路捎带你一程。这个时段的公车不好等。” “赵先生,我要回大学城,路途有点远,恐怕是会麻烦您。” “不麻烦。陈小姐是我姑母的救命恩人,那日在天洞山上,幸得你及时救治,姑母才能安然无恙。我现在正好要去那边看望她。所以,这点举手之劳完全不足挂齿。” 予安顿时明白过来,回答道:“一点小事,赵先生不必客气。谢谢您。” 几句寒暄过后,车厢内再次陷入了安静。驾驶座上的青年专注开车,没有一丝声响,好像不存在一般。 予安的目光直视前方,并没有在车厢内做各种打量,也没有刻意找话题与他套近乎。她的背脊挺得很直,双腿并得很拢,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的表情,又或许是她天生的嘴唇形状就让人有一种她一直在微笑的错觉。 “陈小姐是哪里人?”旁边的人突然开口问道。 “我老家是在本省的一个县级市,叫云夏的地方。赵先生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这个地方我知道,我记得那里好像是盛产茶叶的。” “是的,赵先生。”予安不愿多谈。 “毕业之后可有兴趣继续留在众城工作?” “能在众城实习是我的荣幸,也是一段很好的经历,我学习到很多。但是毕业后,我打算回老家,父亲年迈需要人照顾。” “真是可惜了。不过予安小姐的一片孝心确实令人感动。我原本还希望予安小姐能够留下来,公司里很需要你这样进退有度的员工。工作能力倒是其次,公司里更需要的是能心无旁骛踏踏实实工作的人。” 听到这样的评价,予安终于侧头直视了他一眼:“谢谢赵先生的称赞。愧不敢当。” 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在你问我答的过程中逐渐接近了目的地。天色已经不早,青年司机将车开到了方便予安下车回学校的路口,予安开口道谢:“谢谢赵先生。麻烦您代我向老人家问声好。”予安并没有冒昧开口提出要上门探望老人,她知道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下一刻就可能擦身而过,余生都不会再有交集的陌生人。 车子里的人轻轻颔首,下一秒车子即刻启动,绝尘而去。 女孩下车之后,驾驶座上的青年司机终于开口说话:“赵先生,纪研小姐来西海市了,那里离这边不远,她说要带新交的男朋友过来给你看看。” “她一年到头要换多少个男朋友?我每个都要看一遍,看得过来吗?见不见有什么要紧,说不定下周又换人了。” “是,赵先生,我知道了。” 车子到达了山脚下的观月居,老保姆得了信,早早等在了门口,姑母也闻声出来迎接贵客。老人看到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眼眶含泪,激动不已。一把上前握住赵俊成的手,“哎呀,你可算来了。姑妈都想死你了。” 旁边的老保姆也接过话:“是啊,赵先生,老太太知道你要来,一个下午换了好几身衣服,准备了好多吃食,早早煮好了一大桌菜等你呢。时钟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 “姑母要是真的想我,就回长京那边长住,老宅那边的房间都原样给您留着,定期安排人打扫好的。” “哎呀,俊成,进来再说,别站在这门口吹风。”老人拉着他的手一刻都不肯放开。 几人谈笑间进了屋子,赵俊成环顾了一下院子,笑道:“还是姑母这里的风景好,花儿开得也好。这个季节也只有姑母这里还闻得到花香了。”夜色中,院子里的建兰秀美雅致,角落里的桂花树丛里米粒点大的小花朵也在隐隐散发着暗香,随着夜风阵阵飘来,沁人心脾,让人心旷神怡。 老人家笑道:“所以我就喜欢住在这里呀。人年纪大了,就想图一个清净自在。新康这边没有长京富丽堂皇,却对我老人家的身体好,在这边空气好,精神好,什么都好。” “好,您说好就好。” 旁边的老保姆迎了客人进屋里,把饭桌上的饭菜都摆好,边忙活边说:“这边就是偏僻一点,空气是真的好。环境清幽,没有噪音,适合老人家养身体。就是老太太她不喜欢太多人在这里陪着,关键时候没人陪在身边,有时候就是让人不放心。上次也是怪我,偏偏那天家里小孙子住院了,我没有在老太太身边,还好碰上个好心的姑娘,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我早就想过多派两个年轻力壮的过来看家护院,一个开车的司机哪里够。”赵俊成如是说。 “这里的安保措施都层层包围得跟铁通似的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老人家拉着他坐下来,:“快快,快吃饭吧,多吃点,一年到头工作工作忙个不停,人都瘦了。赶紧多吃点。” 老人把熬了很久的汤盛了一大碗端到他面前:“这个汤你喜欢,我多加了一些红枣,吃着更香,你尝尝看。” 吃完饭,赵俊成陪着老人到院子里散步,夜里花香袭人,虫鸣唧啾之声不绝于耳。老人家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纪家那姑娘可还是老样子?” 赵俊成马上会意:“她就那样,任性惯了。现在大家都没住在一起了,我跟她见面的机会也少。” “为着你外祖家老一辈欠下的那点恩情,这些年咱们老赵家也还的够多了。又送她去国外读书,又是给她开工作室,在外头惹了事情又给她善后。这些年没几天安生的,刁蛮任性,野性难驯,你千万不能跟她有什么别的关系。” “姑母别担心,我跟她之间只是兄妹的情谊。平时吵着要什么,能给的尽量满足她就是了。” “你知道我就放心了。你爸爸他......”老人家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毕竟还是你爸爸。” “我跟他之间的事情姑母您就别操心了。都你死我活这么多年了,要相亲相爱也是再无可能。有些事情我可以无所谓,有些事情绝对不行。” “我知道你还为你母亲从前的事耿耿于怀,无法原谅你爸爸。但是这么多年了,你妈妈要是知道,也希望你放下包袱,好好生活,成天斗来斗去的有什么意思?我每次都问你,有没有中意的女孩子,你每次都拿工作忙当借口。你也不小了,成了家当了父母,心态也会不一样的。” “姑母您若再说这些,我便不再来了。” “你看看你,一说这个就翻脸。” “既然您知道,那就别再说了。”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今天也晚了,就在这边过夜,别跑来跑去了。天黑路上开车不安全。” “不了,还要回市区一趟,晚上还有事情。” “行吧,你实在没空,我也不强留你了,路上让小祝开车仔细些。” -- 十五 一个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又或许是,真实的面孔其实只有一副,那些多出来的只是应对不同的场合,在不同的人面前拿出来佩戴的武器罢了。 从观月居出来,上了车,赵俊成立刻恢复了原来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小祝在前面的驾驶座上问道:“赵先生,明天众城这边的活动需要参加吗?” “明天早上原来的安排是什么?”赵俊成眼睛一目十行扫过文件上的条款,头也不抬地回。 “明天早上暂时没有安排。” “那就去。反正很久没有出去活动一下了不是吗?”依旧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和那嘴角浮起的一抹诡异的微笑。 第二天的清早,众城公司里各个部门的成员前所未有地准时到达天洞山脚下,跟平时的散漫和拖拉不同,今天全员到齐,且像部队一样整齐守时,也没有了平时的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像菜市场般的嘈杂与混乱,但同时也没有了平时参加活动的自由和随意。因为大家对昨天发生的一切依然心有余悸,平时是想来想不来都可以,今天是不得不来。 予安的学校就在附近,所以她到得比较早,爬山对于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今天不过又是一次如往常一样的户外活动,她依旧背着上次那个小背包,一身粉紫色的运动服,戴着一个白色的鸭舌帽,脚上穿着的是同色系的运动鞋。因为她是实习生,所以今天的烧烤计划中的采购原材料和做准备工作的环节不需要她参与。只是昨天上头交代了今天所有人都要参加,不漏一人,所以她顺带着也过来走一走。 令大家庆幸的是,大老板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8点左右,小祝开着和昨天一样的那辆商务车载着赵俊成抵达了目的地。大家屏住呼吸自动站成整齐的队列等在那里。和昨天暴躁的出场方式不同,今天的赵俊成戴上了亲和友善的面具,毕竟是出来玩,如果还板着脸,只会让大家食不甘味,如鲠在喉,失去出来游玩放松,拉近距离及增进感情的意义。 由于昨日刚下过大雨,通往山上的石梯子仍旧潮湿,雨后纷纷扬扬洒落的不知名的小黄花与湿漉的石梯和谐地融为一体,有如大自然最高超的水彩大师手下最漫不经心却又格外令人过目难忘的作品。上山之后,队伍陆陆续续散开,大家叁叁两两各成一团。予安背着小书包在石梯上慢慢地走着,她不急着赶上队伍,她享受这慢悠悠的感觉。昨日的雨让今天山里的空气格外清新爽洁,让人想起那句着名的唐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爬到半山腰处,予安听见寺庙里传来的钟声和禅音,远远望去,依稀还可见到袅袅青烟从远处寺庙的屋檐上升起。来山里进香的香客总是赶得很早。偶尔有叁两只不知名的鸟儿挥舞着翅膀飞过,石梯两旁的树林间或传来虫鸣与鸟叫的声音,今天上山的队伍没有平时的喧闹与嘈杂,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今天大家只有偶尔的低声接头交谈,说的也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关于最近天气如何如何变化,山中空气如何如何清新的内容。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字眼,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予安自顾自地走着,耳朵里塞着的耳机正在播放陈淑桦的《滚滚红尘》,低哑的女音正在浅唱着:“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予安听得入神,冷不丁听到身后有一个人突然发声:“那天你就是在这里遇到我姑母的是吗?”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予安吓了一跳,转过头摘下耳机,对着身后的人回答道:“是的。赵先生。一点小事不必记挂在心上。” 对方“嗯”了一声,继续问:“你在听什么歌?” “《滚滚红尘》。” “是吗?介意分享一下吗?” 予安听歌喜欢单曲循环,想到对方可能会介意,拿出手机想要更改设置,高个儿的男人站得高望得远,一眼了然:“不用改。就这样。” “哦....”予安一时有点呆愣,收起了手机,摘下一边耳机递给了他。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接下来的路途,赵俊成一直不远不近地走在她身边,导致他们前后各五米以上的范围内杳无人烟,寸草不生。小祝也莫名地消失了。今天的赵俊成也特地穿了一身运动装,浅灰的颜色让他看上去更加的冷漠锐利,与他自己刻意营造的想象中的亲和形象没有丝毫关系。 到了山腰南麓的烧烤专用场地,男同事们自告奋勇去租用了相关的烧烤用具,女同事们则纷纷开始清洗蔬菜,洗洗切切串串忙活半天。大家支起了桌子凳子,点起了炭火。浓烟升起,空气里弥漫起烤肉的香味。予安在女同胞的队伍里帮忙切土豆和茄子,一个人影靠近:“跟我一起去附近走走。” 周围的女同事们纷纷闪开,生怕得罪了他,没有人敢有什么旖旎情思幻想跟他能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情节,如果还想活命的话。其实赵俊成的炮火大多只针对高层管理人员,对基层员工他算得上十分仁慈。此时的太阳已经穿破了云层,阳光下高大的个子在她身边洒下一块巨大的阴影,予安不想造成同事们的不安和惶恐,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用纸巾擦了擦手。跟着前面那人的步伐走出了场地中央。 这怪异的氛围让予安一路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跟着前面的人一直走,突然听得对方说:“没电了。” “啊?” “耳机没电了。”对方摘下耳机递给她,予安才意识到蓝牙耳机早就停止了播放。 予安接过了耳机随手放到口袋里。 前面的人突然说:“你看,前面的树枝上有朵桃花。” 予安定睛一瞧,果然,空落落的树林里,满目只余光秃秃的枝桠,唯有正前方的一根树枝上,一朵孤零零的桃花开得正艳。这个季节,草木都已经凋零,更别提花朵了。这朵粉红色的桃花却倔强地独自开在枝头,带着毫无畏惧的凛冽和冷然的姿态。 赵俊成觉得有趣,想伸手去摘下它,予安本能地出声制止了他:“赵先生,不要摘。” 赵俊成伸过去的手停顿在距离那朵花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愣了一下,收回了手。转移话题道:“这个季节竟然还能看到桃花,实属奇景一桩。” “嗯。是。”予安连忙点头。想了想,又说道:“花朵不论是开是败,都让它留在那里比较好,盛开和凋零都自有它的时候。谢谢赵先生没有摘下它。” “你说得很对,是我唐突了。”予安发现人人畏惧的赵先生也没有传说中的那般不近人情。 “我很高兴你不怕我。”赵俊成粲然一笑,狭长的双眼炯炯注视着看她了好一会儿,而后继续向前走去。赵俊成心中觉得很奇怪,虽然他认识她才不到24个小时,可是他跟她独处的时候,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即使没有任何对话,就这样沉默着,也没有觉得丝毫尴尬和突兀,反而觉得好像本来就应该如此,好像只要不喊停,两人可以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他个子高,步子迈得也大,他甚至潜意识地在放慢自己的步伐来迁就她。 “其实我小时候来过这里。”赵俊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说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朦胧感掩去了他身上原本的肃杀之气,像是突然蒙上了一层滤镜。予安抬头等待继续下文,只听得对方继续说道:“那时候这里没有这么多商业活动和人工的痕迹。我姑父家原来的房子就在现在的观月居旁边,现在的观月居是已经改建过的了。今日之行,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跟姑母一起作伴的日子。” 予安斟酌了一下措辞:“老人家最近还好吗?” “还不错。” 两人渐渐离开活动中心场地越来越远,来到一处寺庙门前,门口赫然叁个大字“碧潭寺”。赵俊成转头问她:“进去看看?”大多数的寺庙都是黄墙朱瓦,此处也不例外。这座寺庙和他们在刚上山时看到的那座香火很盛的寺庙大不相同,此处安静非常,只有偶尔两叁个着灰衣的僧人走过,向他们施礼,然后默然离去。迦蓝殿前的空地上,一个年轻的小和尚正在专心扫地。昨天的一场雨,让整个寺庙里落满了枯枝残叶。 到了迦蓝殿正对面的一个佛堂,里面摆满了供香客翻阅的各种经书。予安伸手拿起摆放在眼前的一本《佛陀的教义》,黄色的封面上一朵粉色的莲花,书页因为被频繁翻阅,而已经有些卷皱了,予安打开了其中的一页,这一页是对“四圣谛”的详细说明和解析,苦谛,集谛,灭谛,道谛各有其注解。予安看得入迷,不知何时旁边已经站了一个人,因为身高的关系,予安只能仰起头看他,只见他眉头皱起,看着关于苦谛的那一段注解:“苦是受逼迫苦恼之意,主要指叁界生死轮回的苦恼。佛教认为,人一出生就落入了苦中,人的存在就是苦的。这也是佛教一切理论的根本,所有的教义都由此阐发。” “人一出生就落入了苦中?” “人生本来就是苦比甜多。” “是吗?” “嗯。” “那终归是还有甜的。” “当然要有,没有甜头如何有力气去经受那些苦?” “你说得很对。”赵俊成说,“姑母在我小时候常跟我说,要学会原谅。我没办法原谅。我一直承认自己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 “无法忘记不愉快的事也是人之常情。痛苦往往比快乐更深刻。” “予安小姐,真的很高兴认识你。”他由衷地说。 -- 十六 ℛοǔzнāíщǔ.ńět 那日自碧潭寺出来之后,赵俊成并未返回活动场地。突然出现的小祝将予安送回集体之中,便迅速离去。而赵俊成自那日之后便不见人影。他的消失和他的出现一样的突兀。 叁天后的下午,他再次出现在众城,这次他没有叫任何部门的管理人员进去谈话。只和大祝进了最里头的办公室之后便不再出来。 临近下班时间,行政部主管王敏接到电话,里面叫上次送茶的陈予安进去。王敏心下嘀咕,是不是这个新来的实习生做了什么错事惹了阎王爷不高兴,又觉得不可能,只不过送了杯茶进去能有多大犯错机会?心中再多疑问,王敏也不敢多耽搁,嘴上连连应下,马上吩咐了予安赶紧过去。 这叁天里予安如常生活,照例如同平时那样上下班,在学校和公司之间两点一线来回奔波。对于她来说,早已忘记和赵俊成的短暂交集。而就在刚才,主管又通知她说是小赵总找她。心中虽有疑问,但她仍然保持表情不动声色,正常应下。一点小小恩情,对方已经还了人情,予安不认为对方还有任何再次向她表示谢意的必要。而他们之间,除了这一点,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单独会面交谈。又或许单纯只是工作上的安排? 予安决定不再多想,让人久候不是她的处事风格。到达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轻叩门扉,小祝开了门让她进去,然后又迅速阖上。办公室里,赵俊成坐在办公桌后面,他手里夹着一根已经燃到一半的烟,由于门窗紧闭,里面的空气算不上好。予安想咳嗽,但是忍住了。 赵俊成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灼灼双目盯着站在桌前的女孩,空气安静而窒闷,予安开口问道:“赵先生,你找我有事?” 赵俊成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他摆摆手,示意小祝出去。小祝点头应下迅速离去并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予安小姐,很冒昧,这几天我让人去查了你的履历。”办公桌后面的人平静地开口说道。fùщēищǎиɡ.cǒм(fuwenwang.com) “赵先生,我有点不明白,我的资料公司人事部那里都有的。” “所以我说冒昧。我查的是你的私人生活。” 一向表情控制能力极佳的予安也愣住了,自己到底所犯何事?需要劳动大老板调查她一个小小实习生的背景? “说直接一点,我了解了予安小姐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一切生活经历,包括你所认识的所有人和你的亲人,家庭,朋友,所有的一切在内。” 予安努力让自己冷静,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维持着正常的表情,她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稳:“赵先生查我是为了什么?我犯了什么错?” “予安小姐误会我了。”他拿起桌上一份黑色的文件夹递给她,示意道:“打开看看。送你的。” 予安依言接过,打开这份厚厚的文件夹,映入眼帘的第一页就是一套带着宽阔江景视野的意式风格顶层复式住宅,旁边用简要的文字注明了该住宅所在的城市、地段、面积等信息。予安扫了一眼,没有继续往下翻,就把文件夹阖上,放回了桌上。 她清晰明了地说道:“赵先生有何事需要我为您效劳?如果是工作职责范围内的事,赵先生不必如此破费,公司已经付了我薪水。另外,当日情急救治老人家是人之本能,赵先生过于客气了。” “安安,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听到他嘴里叫出的“安安”二字,予安的手臂上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她处在深深的恐惧之中,她的心跳得像擂鼓,她的两腿也在发软,但是她仍在强装镇定,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狼狈。这个人把她叫到这间办公室来,在这里站了20分钟,却始终跟她绕着弯玩,这让她想到了狮子猎杀羚羊之前,总是先将其戏弄一番,在尽情享受羚羊的恐惧、逃跑、疲惫不堪的狼狈之态、凄惨的哀叫所带来的快感之后,再一口咬断它的脖子,将其吞吃入腹。 几日前,天洞山上碧潭寺里健谈友善的赵俊成好像根本不曾存在过。 见她沉默不语,脸色逐渐发白,赵俊成终于将手上的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呵呵”笑了两声,开口说道:“目前一个本科应届毕业生的平均薪资水平是多少,我相信你应该有所了解;你要工作多少年,才能在新康这样的叁线省会城市买一套小居室?为了每个月的房贷节衣缩食,忍气吞声,忍受别人在你辛辛苦苦做的PPT上署上他的名字?令尊已经五十多岁了,一年到头在山上风吹日晒雨淋,能挣得多少收入?你那个在校读书还未毕业的男朋友还要多久才能工作,在每年如过江之鲫的医学毕业生中得到一个席位?你准备拿青春去为爱情奉献牺牲,坐在那辆陈旧的二手车里,睡在蜗居里的小床上,想着有情就能饮水饱?” “赵先生您到底想说什么?”在双方比拼耐心的过程中,眼神的对视中,予安终于失去耐性。 “安安。这么叫你的名字可真好听接下来的每句话,你都听好了。”赵俊成重新点上一支烟,语气平常得好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我的生活过于忙碌,我没有办法像年轻人那样花那么多时间去追求一个心仪的女孩子。我的一生中想要得到的,目前都已经得到。我知道安安你虽然聪慧,但是毕竟年轻。没关系,我可以配合你。你是我欣赏且渴望拥有的,表达适当的诚意也是应该的。要你一时之间放弃相恋多年的恋人确实强人所难,但是我要的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公平竞争的机会。我希望,安安能给我这个机会。” 说完,赵俊成往外吐了一个烟圈,朦胧的烟雾让予安以为自己是在做一场荒诞离奇的梦。 “赵先生,我算不上漂亮。”予安平静地说。 “呵,安安,你完全想错了。我的身边从来不缺漂亮的女人。那不是我要的。” “我想告诉赵先生,你刚才给我看的那些,也不是我想要的。我承认一般人看到这些确实很难不动心。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像我这样出身平凡又普通的年轻人,他们虽然生于贫寒,不能跟您的尊贵相比,也许他们奋斗一生所赚取的还比不上你脚上的一双鞋,但是他们一样有选择以何种方式生活的权利,他们一样有自己珍爱的人。我的父亲很爱我,我也很爱他,我们靠自己的双手挣得生活,跟这世界上千千万万的普通劳动者一样,他们值得尊敬。夜里能安心入睡,白日里吃饭能吃得香,已经胜过世上许多人。如果我的父亲知道我用这种方式来换取他晚年所谓的幸福和安逸,他也会鄙夷和唾弃我的。赵先生,人和感情是不能用来买卖的。” 赵俊成听完这段话,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放肆的笑声萦绕在这间办公室内,他笑了很久,终于停下来:“安安,如果你刚才轻易地接受了我的馈赠,那么只能证明你跟那些女人没什么不同,但是事实证明我的眼光从来没有看错过人。” “安安,跟我走吧。跟我回长京。” 予安的表情终于开裂,她错愕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安安,我明天就要回长京了。可是,我还没走就已经开始对这里不舍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如果所谓的喜欢是这种见到你就不由自主觉得高兴的心情的话,那么,我很喜欢这种喜欢。” “我对赵先生完全不了解。我不知道赵先生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么做。您日理万机,实在不必费心在我这样的一个小人物身上。到了一月份我的实习期就结束了,我会离开这里。赵先生实在不必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如此费神。而且,”予安停顿了一下,又说:“爱情是朝夕相处的陪伴和互相理解,而不是因一时新奇所产生的征服欲。” “安安你不必这么急着下结论,我是不是因为好奇心作祟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我下个月会再来新康,我给你时间考虑,我希望到时候能听到不同的答案。相信我,你会有很多机会了解我。至于安安你说的朝夕相处如果你是指让我跟你谈一场普通人的恋爱,那么,我也会尽力去做到。我也希望安安能做到你能做到的。” 这是一场莫名其妙自说自话的约定。就算她说一百遍拒绝也没有用。所以她选择沉默。 “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 “不知道赵先生有何指教?” “呵呵,我最欣赏你不装,欣赏你诚实大胆,从容冷静,能屈能伸。知道吗?安安,如果我没有看到你,那么我可以办完事情就回长京,继续过着跟以前一样的生活。以后也许也不会再来此地。但是我看到了,不能装作没看到。人应该忠实于自己,不是吗?” “我没有赵先生说得那么好。” “安安。相信我。给我机会。” 他企图用物质诱惑她,用这伪装的亲和蛊惑她。 -- 十七 ⓡοǔzнāíщǔ.ńět 新康是一座多雨的南方城市,一年四季雨水充沛,空气湿度大,植物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栖息和生长空间,植被茂盛,满目翠绿。这一年的12月份,从1号开始下雨,一直持续到了31号,都没有停止过。连日的淫雨浇灌着这座城市,苔藓和杂草在随处可见的墙角和地砖缝隙里顽强生长繁殖,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里都弥漫着雨水湿漉漉的味道。 但是,让予安欣喜的是,元旦小假期,林臻致将来新康看望她。这段时间他很忙,两个人已经许久未曾见面。对于生活中出现的突兀波澜,予安多次犹豫是否要告诉他,但总是话到嘴边便觉得难以启齿。原以为他们是可以无话不说的爱人,但有些事情好像还是无法开口。总是担心伤到对方,或者更多的是不想给对方增加不必要的烦恼。 心事重重的予安在31号大雨刚歇的夜晚等到了从另一个城市奔赴而来的林臻致。他们背着一样的书包,脸上挂着一样的笑容,他们不错眼地看着彼此,亲密得容不下任何别的东西介入。林臻致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小东西来,予安睁大了眼睛,兴奋地叫道:“阿致,你把小龟带来了!”路灯昏黄的光像一层金色的纱蒙在她洋溢着幸福的脸上,这一刻,予安似乎完全抛却了心中覆盖着的阴霾,露出了这个月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安安。” “阿致。” “安安。” “阿致。” 最后是予安先绷不住笑了出来,“好傻啊我们。”说完,把头往林臻致脖颈里埋,并且亲昵地磨蹭了几下。 他们在小餐馆吃了饭,吃饭的时候,被林臻致放在餐桌上的小龟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爬来爬去,脑袋上的那一抹橘色真是帅气极了。 “阿致,小龟长大了好多!”予安逗弄着小龟不亦乐乎。 “是啊,自从它的腿伤好了之后,长得特别快,胃口也变大了,小龟,快跟女主人打个招呼!” 予安听到“女主人”叁个字立刻涨红了脸。“阿致,你小声点。” 林臻致正拿着湿巾认真擦拭着小龟爬过的地方,又把它重新放回了口袋。ⓕùщēищǎиɡ.Ⅽǒ⒨(fuwenwang.com) 吃完晚饭,林臻致在路边的小花店里买了一朵大红色的玫瑰递给她:“安安,新年快乐。” “谢谢阿致。干嘛买花,一晚上就枯萎了。” “所以只买一朵代表我的心意呀。”林臻致眼里的温柔满到要溢出来。 他们乘坐的公车路过市中心的百货时,看到墙体上挂着的巨幅彩妆广告,林臻致揉了揉她的头发,对她说:“安安,等我赚钱了就给你买这个。” “不用。我不用那个。我只要阿致学业顺利,工作也顺利。将来做个好医生,治病救人,救死扶伤,让这世界少一些为病痛折磨的人。” “安安,我答应你,我会做到的。” “嗯,阿致,我相信你!” 两人手牵着手回了宾馆。旅途劳累,两人互相搂着彼此,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天,太阳重新露脸,再加上是新年,街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各大商店都纷纷挂出打折促销的牌子,行人摩肩接踵,对这新年第一天的阳光表示热烈的欢迎。 予安带着林臻致去了市中心的公园看花展,绿色的菊花品种最是吸引人,但是已经过了最盛的花期,只剩下叁分颜色了,只是依然美得摄人心魄。林臻致给花拍了很多照片,也给予安拍了很多照片。两人又去了美术馆里看了画展,欣赏同一副油画,分享了同一杯奶茶,丝毫不介意跟对方共用一根吸管。吃过午饭,又去动物园里看了熊猫和孔雀,憨态可掬的小熊猫依偎在妈妈怀里撒娇,蹭来蹭去,可爱极了。两人在享受着难得的相聚时光,一刻都舍不得松开彼此的手。其实去哪里,做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 同一时间,赵俊成的飞机抵达了新康市郊的机场。一下飞机,就对留守此地前来接机的大祝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大祝没有吭声,只是递上了一个信封袋,陪着赵俊成上了商务车,大祝一声不吭上了驾驶座。后座的赵俊成打开信封袋,拿出了一沓照片,刚刚冲洗的,还带着几分新鲜出炉的热度。每一张照片里都是那对情侣紧紧相依的身影和惹人恼怒的笑容。怎么就笑得这么甜呢。嗯?甜得让人想撕碎了它。傻姑娘,一朵花就让你这么开心了?年轻真好啊。要是他也这么年轻,要是他也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他也可以这样放肆恣意地去追求一个女孩子。凭什么他不能,凭什么?凭什么他跟她遇见得这么晚?赵俊成每天都在跟自己内心的那个恶魔作战,压下去又跳出来,压下去又弹起来。他真的不想这样,不想轻易暴露自己内心邪恶的一面,他本来可以隐藏得很好的。安安那么可爱,他不想生她的气。装大度一向不是他的风格,却又不想让人知道他是多么的小气。 回到长京的这一个月里,他忙于处理在新康逗留期间所堆积起来的事务,又要应付老头子的兴师问罪,一番撕扯下来,精疲力尽。在忙碌的间隙里,他总是不自觉地想起那个清瘦的身影,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虽然那边日日都有人将消息传来,但是没有见到真实的人,心里总是有几分虚无感,总觉得不踏实。不知道她考虑的怎么样了。这种等待一个未知答案的紧张感,他很多年都没有过了。 纪研那日又说要带着新交的男友给他过目,有什么好过目的?她一年至少要换10个男友,脸都还没混熟,就已经被换掉了。 他一早就知道她的意图。她企图用频繁更换男友的方式来刺激他,以为他会在乎,会生气。就好像顽劣的青春期少女,用任性妄为,轻佻出格的行为来引起家中大人的关心和注意。他早就说过,只把她当妹妹,她钻到牛角尖里,不肯听不肯信,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想法。 纪家爷爷当年在战场上救了他外祖父一命,纪研是纪家唯一的孙辈,她的父母早早不在了,纪家爷爷将她托付给了外祖父。纪研从小跟在赵俊成身后,渐渐长大之后,对他的感情也变了味,而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在他眼中,她就是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性格泼辣的纪研从小到大忙着驱赶出现在赵俊成身边的所有雌性生物,只为确保自己是唯一的一个。她一直认为,他默许她的种种行为,终究是因为他待她还是特别的。 外祖父一直耳提面命要他照顾好这个纪家留下的唯一后代。赵俊成掌权赵氏之后一直待她不薄,在物质方面有求必应。可这姑娘犹不满足,一心还想要这个人。偏偏这个人只肯给她钱,别的什么都不肯给她。最初,她用频繁更换男友的方式来试探他的真实态度,后来渐渐变成了滥情滥交,在这种纵情声色的生活中醉生梦死,麻醉自己。 在这一刻,他终于有点理解了他长久以来忽视的漠视的来自他人对他的单方面的情感。同时,他也第一次为传说中所谓的“爱情”陷入迷惑。认识一个人二、叁十年,她也只不过是像家人朋友那样无性别符号的人;认识另一个人两、叁天却已经觉得一日不见如隔叁秋,夜不能寐。 叁天的假期很快过去了,予安送走了林臻致,走出动车站,笑容也迅速从她的脸上褪去。因为她又看见了那辆黑色的商务车。她恨自己的记忆力那样好,她竟然记得那车牌号。她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里面传来的声音如春风般和煦:“安安,上车。”林臻致温热的亲吻前一秒还留在她唇上,余温犹存,而她的全身却在这下一秒迅速陷入冰冷。 和第一次上这辆车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时候的她还能在这个男人面前保持表面上的镇定,不流露出丝毫的慌张。而现在,她体会到了如坐针毡,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她从小到大都喜欢躲藏在角落里,不想被人太过关注。像现在这样暴露在这如鹰隼一般的视线中,她很难控制自己不颤抖,很难说服自己做到坦然和平静,那视线犹如一把大火好像要把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燃烧殆尽。旁边一只宽大的骨节分明的手掌递过来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上面的银色LOGO隐隐闪烁着动人的光泽,“打开看看。”耳朵旁边传来低低的声音。 “赵先生。我说过,我不需要这些。”予安的眼睛仍然直视着前方,眼珠子动都没有动一下。 “安安,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不需要。” “赵先生,我已经拥有了我所需要的一切。我非常确定。” 车厢里的空气凝滞了几秒之后,旁边的一声冷笑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安静:“安安是在生我的气?我不该私自调查你,这确实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但是,我要求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我想这应该不过分。” “难道在赵先生的世界里,觉得背弃与自己相爱的人是如此稀松平常的事吗?” “呵呵,有趣。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了。安安如此犀利尖锐,竟然一点都不害怕我生气?”他俯过身,一只手托住她的下巴,扭过她的脸,另一只手的大拇指,覆在她的嘴唇上,轻轻抚摸着,予安瞬间汗毛倒竖,却不敢妄动,对方的眼神如精密的仪器在她脸上扫描逡巡,像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土,直到那拇指越来越用力,用力得想要擦去她的一层皮,她的嘴唇发红刺痛,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溢出,她开始挣扎着要逃脱,但是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她的行为无异于是蚍蜉撼树,丝毫不起作用,只是让自己气尽力竭而已。 “我最后再说一次,给我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 -- 十八 元旦小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予安回到众城跟部门主管提出了提前结束实习的申请。王敏心中又一个咯噔。她知道这个员工。在实习期间,这个安静沉稳的女孩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王敏微笑着回答她,此事需要交由上级领导批复。没有说可或不可。 予安请了假回到学校,一头扎在宿舍的床上倒头就睡,睡得昏天暗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她甚至忘了吃午饭。她在浑浑噩噩中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如果那个秋天的早晨没有去天洞山上,如果没有在山上碰到那个老人,如果那天她没有端那杯茶进去,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不是她的生活还可以保持原来的平静? 翻出书包里的手机,上面显示着好几个未接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予安根本不理会,起床洗了头洗了澡,拎起书包就准备去食堂。宿舍楼通往食堂的林荫道拐角处,那个高个儿永远穿着深色便装的男青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手提袋,看上去十分精美雅致。予安皱起了眉头,在距离对方叁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她保持着沉默,等着对方开口。 青年走了过来,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了她:“这是赵先生给您的。他说希望你明天穿上,九点整,他会到南门来接你。” 见予安迟迟不肯接过,青年把袋子放到她面前的地上。 她开口对着面前的人说道:“非得这样吗?” “陈小姐,赵先生很重视跟你的见面。请务必准时。不要惹他生气。”说完转身离去。即使位置十分隐蔽,依然有时不时路过的叁叁两两的学生已经在纷纷侧目。予安只好拿起袋子,胡乱对折之后塞进书包,强行将拉链拉上。 那边刚向众城请了假,因此空出了时间,这边反而没有了拒绝的借口。 麻木地吃完一顿晚饭,予安背着书包去了图书馆,在那里泡了一个晚上。到10点方回到宿舍,洗漱过后,和室友简单交谈了几句,倒头就睡。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心里一有事,身体就会本能地困倦,以此产生睡意来躲避压力。 无论她再怎么不愿意,时间还是不停地向前流逝,到了早上8点30分,她仍然坐在床沿发呆,她其实很想一直睡下去,但是现实不允许。她用5分钟时间洗漱,然后还是穿上衬衫牛仔裤外加一件外套就出了门,顺带着拎上了昨天收到的那个袋子。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赵先生。”她一上车就开门见山地说,把那装着精美衣裳的袋子放到了后座上。今天小祝没有出现,赵俊成自己开车过来。 “安安还在生我的气?”赵俊成一点都不奇怪她这样的态度。 “赵先生,你要怎样才能改变主意?” “安安可以叫我的名字,不用叫我赵先生。”他仍然保持着耐心。 “我只是不喜欢你,这并没有错。”予安无奈地叹了口气。 “试试吧,安安。试试再说好吗?” “赵先生难道不懂,爱情要的是两心相悦,单方面的一厢情愿是没有用的?” “如果你这么问的话,我可以回答你,我确实不懂,在此之前的很多年里,我一直都在刀光剑影中拼杀,我没有时间去了解这些,所以我想恳求你给我这个机会。这是我的诚意,安安。”赵俊成的眼睛诚恳地看着她,“你就把我当成一个普通朋友来相处也可以的。” “但你不是普通的朋友。” “好了, 安安,今天天气很好,我们不要争论这些,我们出去走走吧。我为了赶过来见你急着把工作做完,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了。” 予安彻底沉默了,她觉得她的力气已经彻底用光,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车子开到了主干道上,赵俊成见她沉默不语,开口打破沉闷氛围:“安安,你吃过早饭了吗?” “我吃过了。” “安安,你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看看电影,看看书,练练字,爬爬山。”她平淡地叙述。 “看电影?好啊,你喜欢去电影院看,还是在家里看?”他问的是去哪里看,而不是看不看。 予安想说,在哪里看都不重要。 “安安喜欢练字?其实我有空的时候也会练练字的。你平时练的都是哪种字体?” “瘦金体,还有启功先生的字体练得比较多。” 在市中心的商场四楼电影院看了一部文艺片,早场的电影本来人就少,予安和那个人坐在电影院的正中央,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予安魂游天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所幸对方并未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出了电影院又去了一楼的咖啡厅,面对面坐下之后,予安尽量把脸转向窗外,因为对面的人如影随形的目光实在让她无所适从。不一会儿,她的面前多了一杯咖啡和一份冰淇淋。只听得对面那人说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点了两样。因为知道你大概也只会给我‘随便’两个字。” 予安的眼神移到面前的咖啡和冰淇淋上,好像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又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跟这个人坐在一起。 对面的人再次开口说道:“我几乎没有这样约会过,所以我不知道约会该做些什么。”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赵先生。” “叫我的名字,安安。”对面的人十分认真地说。 空气又安静了十秒钟。一勺冰淇淋喂到了她的嘴边:“吃点吧。不然融化了就不好吃了。” “我自己来吧。”予安接过了勺子,吃掉了那口冰淇淋。 食不知味地吃掉了那客冰淇淋,喝自来水一样吞掉了那杯咖啡。其实她早饭什么都没有吃,腹中空空,一杯咖啡下去,令她的胃部更像被虫蚁啃食那般的难受。赵俊成向来不喝咖啡,所以此刻面前摆着的是一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五颜六色的液体。其实何必如此呢,她也不喜欢咖啡,她一喝咖啡就心跳加速,要心悸难受好久。两个都不喜欢喝咖啡的人不知道为了什么硬是这样凑在了一起坐在一家咖啡店里相顾无言。 已经快临近学期末了,她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她现在所面对的问题远远超出了她的年龄和能力所能解决的范围,在她二十余年的人生里,没有遇过这样的人,没有应对此类事情的经验。她只寄希望于即将到来的寒假,能让她暂时逃离这一切。 “我听说你跟众城申请提前结束实习了。这是为什么?” “我要准备期末考试。时间精力顾不过来。” “是我不对。不应该打扰你复习。但是接下来很快就是寒假,我现在如果不多抓紧机会见你,可能很久都见不到你了。” 予安只能继续保持着无言的沉默。她心里想的是,也许过了一个寒假,这个人很快就会失去了最初的新奇感和兴趣。 在灌了一大杯咖啡和吃了一大份冰淇淋之后,予安又被带到一家西餐厅味同嚼蜡地吃完了午餐,而在上车返程的路上,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刚刚吃了什么。 车子到了校门口附近的路口,予安开口说:“赵先生,您仍然坚持原来的想法吗?” “安安这么怀疑我的决心?”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您说过您喜欢我不是因为贪图美色,您向我道歉想必也是懂得尊重二字的含义,所以,我有一个要求,您能答应我吗?” “你说。” “赵先生说要机会,我也有我的要求,我想这十分合理。赵先生是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的人,我说什么都很难改变你的想法了。但是有一点,我希望您能做到。未经过我的同意,我们之间不能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 赵俊成佩服她面不改色跟他谈判的样子,轻笑了一声:“还有吗?” “人跟动物之所以不一样,是因为人有更高级的精神追求,以及懂得如何约束自己。尤其是像赵先生您这样的人,追求的肯定是跟普通人不一样的更高层次的东西。” 这样的一顶高帽戴到他的头上,他想反驳都不行了。 欲先抑之必先扬之,予安知道和这样的人斗勇没有任何胜算,义愤填膺的反抗和口舌上的痛斥只会更加激怒对方,这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斗智,以退为进,即使赢面微乎其微。她是被强行拉入棋局的人,想要全身而退,只能将这局棋下完,或者等待对方自动弃棋。她在说这每一句话的时候都是心惊肉跳的,因为深知对方有足够的能力,对他做出的所有承诺出尔反尔。对方想要做出什么超出界限之外的事,也并不是不敢,并不是不能,而是现在的他尚留有一线的仁慈。从现实的角度考量,即使赵俊成再喜欢她,最后选择的终身伴侣也绝不会是一个像她这样出身的女孩子,所以即使他说得再有诚意,那对一个女孩子来说,都不是世俗上真正的诚意。所以,说到底还是因为图一时的新鲜。而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虚与委蛇地与之周旋,等待对方的这种新鲜感过去。 其实赵俊成也不确定自己此时的心情,对她是真正的喜欢,抑或只是偏执的性格在作祟?他还没有十分地确定自己要的是什么,也许只是单纯的心灵上的征服?还是别的? 也许是真的不想打扰她的期末复习,接下来直到放寒假之前的时间里,赵俊成都没有再出现过。那天最后的谈话,在赵俊成表示“没有任何问题,完全可以做到”的约定里结束了。 天气越来越冷,予安换上了厚实的冬衣,每天往返于宿舍、食堂、图书馆之间,埋头于期末复习中,完全抛开了其它事情带来的影响。众城那边没有如她料想的那样对她提前结束实习的申请刻意为难,她顺利地办完了一切手续。她是真的希望过了这个寒假,一切会重新归于平静。那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 十九 长京赵氏老宅 去年春节,因为姑妈不在,赵家父子便各过各的,家里冷冷清清,黑灯瞎火,没有一丝人气。赵崇之不知道在哪个温柔乡里沉醉得忘乎所以,赵俊成也在自己市郊的别墅里跟几个朋友大开派对,终日饮酒狂欢。这个春节,姑妈特地回来,就是为了让这个家能过个像样的年。这么多年,她一直想让这个家看上去热乎一点,却一直事与愿违。赵俊成迟迟不肯结婚生子,与赵崇之之间的父子关系也愈加恶劣,势如水火。近两年来,做儿子的一直致力于剪除父亲旧部的残余势力,意在斩草除根,不给对方任何一点死灰复燃的机会。她年岁渐大,越来越力不从心,心中无限忧愁无处可解。 除夕这一天,姑妈身边的老保姆玉芳早早就开始让人准备起年夜饭的食材和摆桌,下午不到四点,又早早让人点起了灯笼,今年姑妈在这里,大家都像有了主心骨。为着姑妈的叁分面子,赵俊成耐着性子在傍晚六点踏进了老宅子的大门,过了叁道正门,进了玄关,到达主厅,老头子一个人坐在侧边的偏厅里泡茶,见他进来,脸上的表情不自然地扭曲了一下。 赵俊成倒是满面笑容,拉开一条椅子坐下来,自顾自地倒了茶喝了起来。一杯茶下去,赵俊成抿了一下嘴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老父亲,最近可还好?” “托我能干的儿子的福,我这做老子的躺着吃香喝辣就行了。怎么还能不好?” “呵,你手底下那帮秃毛的老鸟,还想着法子孝敬您趁您死前再多捞点好处。您这一大把年纪了,还睡在二十岁小明星的床上,也不怕闪了腰。有没有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都不知道。” 赵崇之顿时涨红了脸,拿起手边的杯子一把就砸在了地上:“混账东西!给我闭嘴!” “行,我闭嘴。今天看在姑母难得回来过年的份儿上,给您道个歉。到此为止。”说罢,点了根烟,当场吞云吐雾起来。 对面的赵崇之也缓了一口气坐下来,软和了语气:“温贺也跟我那么多年了,别赶尽杀绝,放他一马。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都已经发派到那小地方去了,碍不着你什么事儿。” “碍不着我什么事?这次我要是没过去看一下,这底下被蛀虫蛀空了都不知道。老头,我这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不是为了给你手底下那帮老东西养老的。”他不屑地斜睨了赵崇之一眼,抖了一把手里的烟灰,将烟头掐灭在了烟灰缸里。 楼上的姑妈闻声而至,看到地板上砸碎的茶杯,又叹了口气,对着两人说道:“你们父子俩一见面就恨不得打起来,大过年的也不消停。” “姑妈不要紧张,我已经道过歉了,您坐下来好好歇歇,别忙活了。布菜那些活儿让下边人去做。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搞这么累干什么。不过一顿饭,随便吃吃就行了。”赵俊成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对着姑妈说。 老宅的后院,外出办事归来的大祝刚下车,就看到一辆从远处呼啸而至的白色玛莎拉蒂在尖锐的刹车声中泊在了旁边的车位上。从车上下来一位明艳夺目的美人,大波浪长卷发,弯弯柳叶眉,一双大而亮的杏眼眼波流转,顾盼生姿,配上挺直的鼻梁和鲜红的嘴唇,美得张扬而热烈。一对夸张的大圆形艺术耳环,衬托得那张俏脸更加妩媚妖娆。丰胸细腰长腿加12公分的红底高跟鞋,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扑鼻而来,拎着小皮包的手指上涂抹着鲜红的蔻丹,无一不在昭显着主人的强烈攻击性。 大祝低头问好:“纪小姐。您来了。” 那美人看了一眼大祝,媚笑道:“是,我回来了。”,着意加重了“回来”两个字,停了一下又说:“又去替俊成哥办什么要紧的大事了?大年叁十还不得歇息?” 大祝仍是低着头,恭敬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跑跑腿。现正等着进去回话。” 那俏丽的女子笑着往那辆商务车里看去,问道:“后座上那盒子装的什么?”大约是那LOGO过于闪眼吸引到她的注意了。 大祝背后全是冷汗,怎么这么刚巧,不早不晚,偏偏就在这个点跟她单独碰上了。赵先生上回送那陈小姐的手表最后却是没送出去,就那么随手扔在后座上了,他最近手上事儿多,这车开回来后也没去管这等细微末节,想着这辆车平时就他们兄弟俩在开,东西放着也不会有旁人看到。可偏偏就这么刚巧被这位给看到了,难为这黑乎乎的光线,眼睛还这么尖。 听得那女子轻笑了一声:“去拿出来给我瞧瞧。” 大祝只得照办。 纪研打开那丝绒盒子,是一款上个月新出的女钻表,她看了一眼之后,又合上,不动声色递还给了大祝重新收好。她知道从大祝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的。既是上个月的新款,说明放在车上已久,那就不是送给她的。 “进去吧。”那美人终于放过了他。望着那婀娜远去的背影,大祝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中式园林式住宅就是多弯弯绕绕,讲究的是一个布局。入户大门必须坐北朝南,门口还得有一对石狮子做固定搭配。一道又一道的门,园必隔,水必曲,隐藏着中式建筑美学的玄机。纪研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就一直抱怨这宅子设计太复杂,路太难走,每次进来都走得脚痛。对于酷爱高跟鞋的她来说,这抱怨听上去完全合情合理。 进了主厅,见到赵俊成坐在那里,纪研掩饰不住自己的开心:“俊成哥,好久没见到你了!上次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又对着赵崇之喊了一声:“赵叔好。” “小研回来啦。去饭厅吧,就等着你到齐开饭了。”赵崇之很是擅长在晚辈面前表演慈爱。 赵俊成勾了一下嘴角,目露鄙夷,但嘴上却没说什么。对着纪研说了声:“去吃饭吧。” 一顿晚饭在压抑沉闷的气氛中度过。姑妈看纪研再不舒心,也因顾及今日是除夕年夜饭而强行忍了下来,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客气。姑妈不想看那一刻不停展现自己风情没半点规矩的女子在餐桌上打电话跟那一帮所谓的名媛闺蜜在那里娇滴滴地抱怨12公分的高跟鞋为什么舒适感差那么多,某某品牌又出了什么新款,Jimmy Choo哪款新出的鞋子她又没抢到喜欢的颜色等等。听得她头疼,吃完饭,携着老保姆玉芳就去鲤鱼池边的园子里散步了,图个眼不见为净。 赵俊成吃过晚饭就去了书房和大祝商谈要事,纪研却趁着此时上了叁楼的主卧。打开房门,里面是全黑色的中式装修,看上去古朴大气,却也十分沉重。屋子里没有她所熟悉的他身上的味道,房间的主人想必也是很久没有回来住了。她一向敏锐,对关于他的一切。 纪研在房间里绕了一圈,又进了里面的衣帽间,看到一排排整齐挂着的衬衫、西服、西裤、还有领带、手表、皮带、袖扣等配饰被分门别类,井然有序地摆放在橱柜里,她伸手触摸着那些衬衫,俯身闻了闻上面的气息,心想,他是真的很久没回来了。 今天回来,她感觉心里特别不舒服,大约是那支手表的出现让她莫名产生了一些恐慌感。 出了衣帽间,纪研回到房间里,坐在了正中央的大床上,手底下柔软的织料好像触手即融,她伸手摸了又摸,慢慢地放任自己的身体平躺在那被罩上。她被这柔软包围着,好像快要睡着了。 “纪研。”她听见有个男人的声音在她不远处响起。 “你不应该进这个房间。”男人冷冷地说。 她猛地坐起,冲过去抱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到他怀里,哭喊道:“俊成哥!我真的好想你。你那么久都不肯见我,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你都在忙什么?” “咱们已经不是小时候了。你这样真的让大家都很难堪。” “我不管!你知道我喜欢你,却那么残忍地把我推开!” “你想要什么可以跟我提。” “你又想用钱打发我?我不要那些,我只要你!” “纪研,不要钻牛角尖,真的够了,你也不年轻了,找个人定下来,不要再继续纠缠,这样对大家都好。你还是我妹妹。我会给你丰厚的陪嫁,让你风光体面地嫁出去。”赵俊成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了她。 “从小到大,我的心里只有你,现在你叫我嫁给别人?” “不要这样执迷不悟。你知道我并不爱你,对你从来没有男女之情。我一早跟你讲过的。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纪研死死抱住他的腰不肯松开:“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眼泪鼻涕糊了整张脸,早就不复几个小时前明艳妖娆、妩媚多姿的热辣风情。那情状,分明是像极了中了毒又溺水了的人。 房间里的电话适时地响起,赵俊成不再与她纠缠,推开她,走过去接起电话:“喂......是姑妈?.....好,我现在下来。” 赵俊成很快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对着那个脸容狼狈,抽噎不已的女子说道:“姑妈有事叫我下去一趟,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离开这个房间。” 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想再把你送出国一次。” 纪研在泪眼模糊中一脸绝望地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哭得无法呼吸。 赵俊成来到楼下姑母的房间,笑着问了声好,姑妈拉着他的手坐在外头起居室的沙发上,问道:“刚才是不是多亏了我的电话?”姑母对一切总是了然于心,洞若观火。 “谢谢姑母及时解围。”赵俊成笑嘻嘻地做了个揖。 “我跟你说认真的,你还有心情笑?”姑母放下脸来:“现在这个情况你自己也看到了,这姑娘还是不依不饶地,是不肯放过你了。你自己是不是应该也有所打算,对她有所安排?我看那姑娘精神都要不正常了,油盐不进,好讲坏讲都听不进去,非要缠着你。当年出于好心,也为着你外祖父的关系留她在家里,想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做人不能忘恩负义。现在看来,真不知是不是给赵家平白招来了祸患。我这天天的心里都不踏实,我人在新康,心里牵挂的都是你们长京这边。外人看我们家大业大,富贵风光,这内里的糟心事谁知道。我一想到这姑娘,我都睡不着觉,就你嘻嘻哈哈地不当回事。我就一直盼着你能找个合心意的女孩子成家,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只一点,要找个强的,不单家世要强,性格也要能扛得住事儿的。不然进了这门,这种情况就是害了人家。纪家这姑娘......是个麻烦.....” “姑妈,您放心。您别思虑太多,得顾着自己的身体。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会处理好的。”赵俊成尽力安抚好老人家,再说了一番好听话,把姑母哄得开开心心去睡觉了,老人家没办法熬夜守岁,早早就困了,回里间歇下了。 赵俊成回到楼上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 确实应该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了。 拨了内线叫了人上来换了被罩和床单,又反锁了门,这才进了浴室。 -- 二十 日历很快翻到了叁月初。 草长莺飞,新康却只有花开没有春暖。 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春天?整整一个月都见不到太阳的脸,很有可能下个月也见不到。下不完的雨每天整桶整桶从天空倒下,好像上天确实有那么一双调皮的手,由于情绪使然,任性地启动了某个开关,让整个南方在一个月又一个月地浸泡在雨水之中。所谓的“春雨贵如油”是根本不存在的,它一点都不贵,它只是多得惹人烦。这里的春天并不美好,除了仿佛永远晒不干的衣服,空气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霉味,回南天湿漉漉的窗户和地板,还有那似乎能渗透到人骨头里去的寒意甚至远胜于冬天的淫威,寸寸啃噬,带着湿气的寒冷让好不容易熬过了寒冬的人们,在春天里又狠狠地颤抖了一回,风湿痛和关节炎走街串巷穿行肆虐在大街小巷每家每户。而今年的雨水尤盛,势头更胜往年。 对于予安来说,这个春天里她要面对的不仅是她最不喜欢的绵延不绝的阴雨天,还有那些她不得不去面对的人和事。 寒假结束后,予安返回了学校。没多久,赵俊成也来了新康,久居北方的他对南方这种春天的气候非常不适应,湿度爆表的空气和阴冷的风,永远潮湿的路面和纷飞的柳絮让他的表情永远处于忍耐的状态。比这里的天气更折磨人的是这里的女人。以他平时的作风,早就弃之而去了,但是却奇异地忍耐了下来,在此地待连续待了半个多月,令留守长京的大祝苦不堪言,因为他把小祝带走了。 大祝和小祝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哥哥的头大一点,脸圆一点;弟弟的头小一点,脸尖一点,正好与一大一小的称呼相呼应。多年以来两个人在赵俊成身边配合得很好,他们有着绝佳的默契和识时务的头脑,绝对的忠诚和健壮的体魄、以及高水平的近身格斗技能,这一切,让他们成功地以一人抵上十人的用处。 除了在长京总部的心腹秘书等人,大祝小祝是赵俊成身边最亲近也是最信任的人,只一句这边的事交给你了,就带着小祝去了新康。 在这个难得不下雨的阴天的周末,赵俊成亲自驾车带着予安来到了新康西郊的玫瑰庄园。小祝开着另一辆车紧跟在后面。玫瑰庄园里种植着大量不同品种的玫瑰,从今年元旦开始,赵俊成派人移植了大量的玫瑰到此地,请了专人打理,用改变土壤的酸碱度,令其获得更好的透气性,调节适当的温度并保证充足的养分供应等人工培育的方式控制玫瑰的花期,以保证未来一年四季都有不同颜色的玫瑰常开不败。 车子在路上疾驰了将近一个小时,驶进了通往庄园的小石子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小路两边是辽阔的花海,触目所及全是玫瑰花,眼前所看到的这片全是大红色。浓郁的花香从半开的车窗倾涌而入,这是她生平从未见过的场景,若说没有触动是假的,但这种触动跟她看到一本好书,或者看到一部好电影的心情是一样的,这是人类对于美好的事物的本能的欣赏,这种来自于视觉和嗅觉上的双重冲击确实十分强烈,若是换了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这景色只会更美。新康的气候多雨潮湿,能把喜阳光与日晒的玫瑰花培育到这种程度,这一切都只因为这片天空的上方飘满了货币符号。车子继续往前驶去,约莫20分钟之后,几栋屋顶尖尖的欧式砖红色建筑出现在视野之内。车子在小楼前的一处空地停下。一路上,她沉默地欣赏窗外的风景,她的面部始终保持着波澜不惊的表情,只是透过那偶尔眨动的眼睫毛,知道她是在看着的。赵俊成并不急着下车,问她:“喜欢吗?” “什么?” “花,还有这房子,这里的一切。喜欢吗?” “这里很美。” “要不要下来走走?” 她顺从地道:“好。” 下了车,两人并肩走在通往更深处的玫瑰园的小路上,赵俊成今日的心情颇好,他笑着说:“辛苦了这些工人,这两叁个月来确实有些成效。”顿了一下,又说道:“美丽的花朵如果能遇上懂得精心爱护她的人,就能开得好开得灿烂。玫瑰的花期很短,错过最绚烂的这一段,就很难再有下一段。” “赵先生的话很有道理。”她不能一直保持沉默,不能让对方觉得在跟空气说话。在所有拖延时间的日子里,忍耐是不得不做的事,希望对方不觉得她是在随意敷衍。 她穿着平底的帆布鞋走在这个近190公分的男人身边,时不时要仰起脖子回答问题,十分辛苦,于是她尽量将目光转向道路旁边的大片玫瑰花海,做出十分认真欣赏的样子。此举似乎令对方甚是愉悦。 “我母亲年轻的时候也很喜欢玫瑰花,尤其是大红色的。但是我父亲从来不记得送花给她。即使是在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或者情人节,或者其它重要的节日。那个男人从来不记得家里的妻子。我母亲时常为此郁郁寡欢。”突然间听他用带着几分伤感的语气说起家中双亲的往事,予安不知如何回答。不过,对方好像也并不是想得到什么回答,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在旁边认真听他说话的人。 此情此景,确实很适合回忆或者怀念往事与故人。 听他继续说道:“我以后绝对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妻子。如果她喜欢玫瑰,我就把整个世界的玫瑰都送给她。只要她高兴。世界上美丽的玫瑰花无穷无尽的多,也许无法全部拥有,但我会尽可能地让她得到最多。” “嗯。那她很幸运。”在予安的认知里,她小时候所见到的父母之间那种生死与共,同甘共苦,病床前多年的不离不弃可能更符合她心中对感情的理解。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普通人,他们并不需要这么多的玫瑰花来装点他们平凡的生活。他们渴望的也许只是能够跟亲人、爱人好好相守在一起,互相爱护、守护着对方,心中有彼此,胜过世上许多艳丽的花朵带来的短暂愉悦感。花朵会凋谢,但真正的爱人之心永不,所以再美的花朵也代表、证明不了什么。当然,女人在收到花的时候,总是开心的,但很多时候,过犹不及。 两人又在沉默中又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他一如既往地放慢步子迁就她的步伐。这个下午的天空虽然阴霾,但至少留了一丝情意,没有让倾盆大雨来打搅这难得的宁静时刻。 赵俊成看了看天色,说:“往回走吧,我们刚刚走出了太远。这天随时都会下雨。我们都没有伞。” “好。” 予安明白对方的新鲜感比她原本想象中的要持续地更久,她接下来还要花多少时间做这种消极的应对,这与她的预想完全不同。对方确实如约定的那样做到了足够的尊重,礼貌的邀约,合适的相处距离,滴水不漏。在这种状况之下,她反倒无法做出生硬的拒绝。这一局棋仿佛进入了死局。 一个人的生活观很大程度取决于也受限于他所生活的环境和他成长的过程,在他的某些意识和观念成型的初级阶段,他说看到的,听到的,经历的一切会在无形中决定他对待自己和对待别人的方式。 物质上的极度富有和精神上的极度贫瘠匮乏带来的强烈不对等和不平衡,由此对性格带来的影响在成年之后逐一显现。赵俊成对待喜欢他的人,和他所喜欢的人,用的都是同一种方式,都企图用极尽奢华的物质来冲击他人原本的立场以求达到自己的目的,如同他小时候见过的那样,母亲每发一次脾气,家里就会多出许多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送来的各种精美的皮包、配饰、华服、鞋履,包括绝版的古董香水、钻石项链,限量版的跑车,而母亲在收到这些礼物之后,肉眼可见地会高兴很多,会开心上很长一段时间。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只是他父亲早就熟练的,百试不爽的,用奢靡的物质来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误的惯用伎俩,可能在父亲的心里根本不觉得自己犯了错,彼时他尚需依仗老丈人,因此他必须适当地做出表面上的认错与让步。又或许他只是懒得解释,更不是真心悔过,他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息事宁人,获得短暂的耳根清净。因为他的妻子在收到昂贵的礼物之后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来烦他。而他可怜的妻子却以为这是丈夫真心表达道歉和爱意的方式。她固执地相信这一点,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原谅,直至最后陷入精神世界的错乱,不惜用汽油从头到脚淋遍全身,以一只打火机点燃了自己,壮烈地点燃了自己剩余的所有的生命和爱,在熊熊大火中将自己烧成一颗移动的火球。赵俊成想起被送往医院救治的母亲的惨状,在他童年幼小的心中留下的巨大的阴影和烙痕,至今依然鲜明,依然疼痛。母亲已经濒临死亡,而父亲却连来医院看她最后一眼都懒得,此时的他已然彻底地放弃以往的忍耐,完全不顾及妻子娘家的感受。父亲姗姗来迟之时,全身大面积烧伤的母亲已经气绝身亡,而父亲的眼里没有丝毫哀痛与不舍,有的只是对此刻已经面目全非的妻子的无尽厌弃。原来,这世界上有人可以无情冷血到如此地步。无论何时忆起父亲当时的表情,都仍然感到彻骨的冰冷。 想必父亲当时心中的忍耐与厌恶已至巅峰,母亲去世之后,他彻底没了顾忌,声色犬马,灯红酒绿,好不尽兴,好像要把之前那些年所隐忍的欲望统统爆发个干净。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只不过是因为吃定了老丈人心中始终念着女儿和女儿留下的外孙,不会真的对他怎么样。再生气,还是要想着唯一的外甥尚未成年,尚未到撕破脸皮之时。 -- 二十一 返回小楼的路途中,小小的雨点已经开始从天空中纷纷洒落,滴在脸上带起丝丝凉意,赵俊成对予安说:“咱们得快点,小祝送伞过来也没有那么快。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予安抬头看了看天空,越来越厚的乌云在头顶逐渐聚拢,雨点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她也本能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跑起来,但是跟对方比起来,她的步频始终有限,高个儿迈一步抵得上她160的小个子迈两步,没几步她就已经气喘吁吁。走在前头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完全忘记一场大雨即将到来的事实。予安一脸疑惑,何事如此好笑。仿佛是为了解答她的疑问:“抱歉,你跑步的样子实在是太有趣了。” 予安满头黑线,若问她此时有没有生气,她其实不生气,她也不想走得这么慢,但是有些人就是天生运动细胞迟缓,她中考的时候为了那体育50米跑的考试,用尽所有力气,每天放学后去操场疯狂训练,才在最后的考试中勉强达到及格线。 “别生气,别生气。”疯狂大笑的人终于停了下来,“抱歉,实在是忍不住。”赵俊成嘴上说着抱歉,但是脸上却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 予安斜了他一眼,说:“还没笑够?” 赵俊成怕她真的生气,强迫自己停了下来。只因她努力加快步频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只小企鹅。在这一瞬间,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开怀地笑过了。他自己也觉得十分不解,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内心总是感到无比的宁静与平和,对着别人说不出口的话,对着她却能轻易地说出口。这是在别处都体会不到的。说起来可笑,他如此富有,走遍世界寻觅多年却在如今才找到这种感觉。原本他也考虑过,不要强人所难,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下属那样,让她留在公司里工作,天天能听到她的消息就很高兴了。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与她的相处渐多,他越来越不满足于仅仅是远远看着,每见一次,就越舍不得放手一分。在欺骗自己和对自己诚实之间左右挣扎。庆幸的是,至今为止,他的理智尚在,知道现在还不能妄动,不能急着往前踏出那一步。他是个精明老道,洞察人心的商人,他知道现在不是急于突破的时候。 他知道现在能这样跟她站在一起讲话,是建立在他做出退让并且恪守约定的基础上,但凡他动一步,单边撕毁了之前的约定,那么这种表面上的和平都将不复存在。这种和平的假象就会像一个五光十色的泡沫那样一戳即破。 眼见着雨势越来越大,他们的头发和衣裳都已渐湿了,赵俊成犹豫了一下对她说:“小姐冒犯了,小生这厢无礼了。”说罢,一边抱住她的腰,一边抱住她的腿弯,将人一把捞起往前跑去。予安不住地挣扎,花容失色地叫道:“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等你自己走回去,都要变落汤鸡了。我可不想你出来一趟就感冒了回去,除非你想在这里长住,病没好之前我可不会让你走。” 听完此话,予安不做声了。她只希望这路途再短一点,他能跑得快一点,早点到达目的地。毕竟,她也觉得很别扭。 与她的感受相反,赵俊成却巴不得这段路再长一点,或者他可以伪装得再慢一点。只是怀里的人实在很轻,他很难把这段路无限延长。怀里的姑娘洁白的面孔被雨水湿透,黑的更黑,白的更白。素净的面孔上,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在雨水的冲刷之下更加透亮,清澈得仿佛可以照见他内心那点阴暗的想法。这目光能够让卑鄙的人无所遁形,也能让磊落的人更加明亮。他无法忽视那纤细柔软的腰肢在手底下的触感和她身上传来的幽淡的隐隐香气。毕竟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是食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血肉之躯怎能没有七情六欲? 予安觉得十分尴尬,为了化解这份局促,她找了点话题来聊,企图转移彼此的注意力,问道:“赵先生工作不忙吗?待在新康这么久不影响其它地方的工作吗?” “问得好,”他发出了一记爽朗的笑声:“如果现在的我还需要时刻盯在总部的核心位置才能让一切正常运转的话,那我还养着手底下那帮人干什么?” 终于回到了小楼里,小祝不知是因为没收到上级通知还是因为真的不知道外面下雨了,他很明智地举着一把伞站在小楼门口装模作样东张西望,一副因自己太迟发现天气变化而充满歉意的样子,两方都不得罪。 进了屋子,赵俊成不顾自己浑身湿透,马上叫来小楼里的管家阿姨带予安上了二楼客房去洗澡换干净的衣裳,吩咐妥当之后,才想起自己也需要热水澡热茶以及更衣。别有深意地看了小祝一眼,小祝低下了头,等了几秒,发现人已经上了楼去。 心想这事大约是办对了。 予安在阿姨的带领下进了客房的浴室,湿透的衣裳粘在身上,马尾也早已经在奔跑中散落,头发也是滴着水黏在脸上,此刻担心自己感冒的心情以及身上黏腻的不适感,盖过了在他人家中做客的不安,浴室里锃亮的水龙头和花洒也在无声地吸引她,旁边的管家阿姨也在低声劝她,赶紧换下湿衣服去洗个热水澡下楼喝姜茶,以免真的感冒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将头发擦至半干下了楼,接过阿姨递过来的红糖姜茶,连声道谢后,打算坐下来慢慢将那滚烫的热茶喝完。她朝碗里呼了呼气,抿了一口还是很烫。手里的手机适时地滴滴了两声,是微信消息进来的提示音,予安放下手中的碗,打开手中的手机看到是林臻致发来的信息,上面是一张草坪上飘落的紫楹花瓣摆成的爱心形状的图片,下面发了一段文字:安安,今天我这里不下雨,天气很好。紫楹花的花瓣被风吹落,远看很像紫色的飘雪,特别美。这颗爱心是我花半个小时亲手拼成的,送给你。爱你。想你【爱心】。 予安的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甜蜜的笑容,那本就上翘的嘴角现在是真的在笑。她马上回复了一条:“我也想你,阿致。爱你。【爱心】。” 她正沉浸在幸福之中,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个人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多久了:“再不喝姜茶就该凉了。” 予安如受惊的兔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第一反应是收起了手机,同时关闭了电源键。 “好。”她点了点头避开那幽深的带着审视的目光,端起旁边的碗一口气喝光了姜茶。 “慢慢喝,呛着怎么办。”赵俊成淡淡地说,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从他脸上暂时看不出什么情绪上的变化,那面上的表情仍是微笑的:“休息一下,厨房阿姨已经在准备晚饭了,喜欢吃什么可以进去吩咐加菜。” “不用了。我不挑食的。”予安连忙应道。 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予安嗫嚅着问道:“赵先生,吃过晚饭可否麻烦您安排送我回学校?” “明天不是周末吗?外面的雨现在下得这么大,这边离市区路途遥远,天黑路滑,我也不放心这个时候让你在路上跑。” “可是.......我想回学校......”予安犹在坚持,希望对方改变挽留的主意。她没想过情况急转直下,是这么个走势。她以为看过花就会送她回学校了,如以往带她去别处一样。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完全不必多虑,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遵守约定。我只是在追求你,在你没有答应之前,我不会破坏约定。外面现在这个雨势,确实不适合赶回去。没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一席话说得予安无法辩驳。她只好沉默下来,不再说什么。 吃过晚饭,赵俊成似乎看出了予安的局促不安,便对她说:“书房在一楼最左边那间,你可以进去找本书看,或者你要看看电视也可以。不必客气。就当在朋友家做客。” 予安道了谢,进了那间书房找书看。书架上的藏书颇为丰富,抽出那本颜色很显眼的《走出非洲》,在书桌旁边的小躺椅上坐下,翻开扉页看了起来,这本书她已经读过多次,仍旧十分喜欢,觉得很亲切,是小说,却更是散文诗,里面的每一帧画面都像是一幅油画,回味悠长,意蕴深远。在她读过的所有文学作品中,这是对风景刻画最出色的一本。 正看得陶醉时,赵俊成从外面走了进来,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本瘦金体的临摹字帖递给她:“上次听你说喜欢练字。这本字帖我放了好久一直没用,现在就送给你吧。”怕她又冷脸推辞,对方接着说道:“送你其它的东西都不要,这个就别拒绝了吧。收下吧。” 予安接过来看了看,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欢:“谢谢你。” 见他打开电脑要坐下来办公的样子,她拿起书准备回客房去看。还未动作,对方似有感应:“就在这儿看。” 如果一切都这么顺利地发展下去就好了。 如果今天没有看见她手机上的信息就好了。 -- 二十二 ℛοǔzнāíщǔ.ńět 夜已深,看了大半本的书,再加上白日里坐了车又淋了雨,予安觉得甚是疲倦。在电脑前处理邮件的赵俊成看到她哈欠连连,跟她说可以自己上楼回客房去睡。 处于困倦状态的女孩此时也变得乖顺起来,点点头就走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的猛兽正在虎视眈眈。 玫瑰庄园地处偏远的城市郊区,人烟稀少,在此刻深夜时分,房子的四周只听得到呼啸的风声,以及大雨瓢泼冲刷着大地的声音。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予安因为睡在陌生的床上,而不断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起床翻出书包里的蓝牙耳机塞入耳朵,打开了林臻致发给她的名着朗读音频,躺下来用被子把自己团团裹住,以抵挡内心的不安。明明身体已经十分疲倦,明明已经反复确认过门窗都已经反锁。可是窗户纱帘外那风声雨声重迭,树影飘摇的影子,仍旧让她无法放松下来。耳朵里传来林臻致的声音:“来到蒙巴萨岛,你会感觉自己进入了儿童画的天堂。岛的周围是悠长深邃的海湾,海湾环绕着岛屿,形成了绝佳的港口。整座岛屿是由白色的珊瑚礁组成的,上面生长着大片大片绿色的杧果树和漂亮的猴面包树,这些树是灰色的,树干光秃秃的。岛屿周围的海面像矢车菊一样幽蓝” 在这轻柔低沉的朗读声中,她渐渐睡了过去。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了,而此时床上穿着乳白色睡衣的女孩已经进入香甜的梦境。她的耳朵里,朗读声还在继续,是来自远方的如摇篮曲般的声音在安抚着睡梦中的女孩子,让她可以放松地睡去。 此时的窗户外,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隔壁越过相连的小阳台,来到女孩的窗户前,高大的身影在纱帘上投射出漆黑的轮廓,那影子从外面稍一用力,就打开了从里面反锁住的窗户,那个锁扣对一个正值壮年的成年男性来说,如同摆设。敏捷的身姿一跃而入,转身关上了窗户。轻轻收着脚步来到女孩的床前,看着床上那比月光还皎洁的人儿已经进入了深沉的睡眠,而他感激上天的垂怜,在黄昏时分下起的那场大雨,能让他有机会在这一刻可以彻彻底底地放下优雅的伪装和面具,尽情地流露出那贪婪凶残的眼神,这种狮子对羚羊的残暴吞噬之欲才符合他血液里隐藏着的本能。他并未急着有所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眼睛反复地扫过那被子底下微微蜷缩着的玲珑身躯,她的脸朝窗户的方向侧躺着,双手乖巧地摆放在枕头上,胸部随着呼吸而均匀起伏。fùщēищǎиɡ.cǒм(fuwenwang.com) 就这么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他走了过去,拿走她露在外面的那只耳朵里的耳机,放到了自己的耳朵里,一个十分柔和的男中音在持续朗读着那书中的片段,他知道,这是她刚刚看过的那本书,也许她以前就读过,在别的地方和别人一起读过,想到这里,他的双拳就不由自主地握紧,他很生气,他嫉妒、不甘、憋屈,平生从未体会过这种自己居然不如别人的事实。就像今天下午在她身后看到的那张图片,年轻人的浪漫确实让他不解,落花哪有枝头开得正艳的花朵好看?那张图片烧得眼睛刺痛,好像要冒出火来。白天里隐忍着的那头野兽,在夜里全部在这黑暗的纵容和掩护下释放了出来。 他在床前蹲下身体,轻轻拿起放在枕头上的一只小手,抚摸揉捏了许久,他最爱她这双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被那双手攫住了视线,这双手像春天里的嫩姜芽,指甲的颜色像极了姜芽末梢的那抹粉红,手指的骨节也是那么纤巧修长,皮肤软软的,让人想捏了又捏。他摩挲着那只冰凉的小手,想把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融进她的血液,在她的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反反复复地抚摸轻揉着,渐渐地,他越来越不满足于这单纯的抚摸,他低下头将嘴唇印在了她柔软白皙的手背上,将热情的吻印满那小小的手背,连同滚烫灼热的呼吸一起喷洒在那皮肤之上,他难以自抑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迷醉的呻吟,好像在沙漠中渴了很久很久的人,终于遇上了绿洲,如饥似渴地狂饮着。却又不敢太用力,怕留下痕迹惹她怀疑。他可以想象得出来,她若是醒着,知道他这样破窗而入胡作非为,定会不吝于赏他两个巴掌,他相信她做得出来。 顾忌着之前的约定,在逗留了一会儿之后,把耳机又放回了她的耳朵,然后离开了房间。 听到房间门锁轻轻被带上的咔哒声,又听见门被从外面插入的钥匙反锁上的声音,予安紧闭着的双眼终于敢睁开了。 深夜单身女子惊觉闯入室内的凶徒,应该怎么办?是高声尖叫呼救还是惊慌失措地挣扎,逃跑?也许这样只会更加激怒穷凶极恶的歹徒,招来更致命的伤害。女性和男性在先天的体能上存在巨大差异,如果硬碰硬地反抗,能有几分胜算?她只是后悔没有随身携带一把匕首藏在枕头下,能在凶徒靠近之时,一刀击中对方要害。 她的睡眠向来很浅,在窗外的人影跃入室内之时,她就已经醒了,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用来压制那差一秒钟就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在被无边的恐惧笼罩的同时,她的手脚变得冰凉发软、她的心脏在剧烈跳动,肾上腺素加速分泌。虽然她紧紧闭着眼睛装作睡着的样子,但是她的鼻尖嗅到了一股并不陌生的味道,一点暗暗的幽香混合着烟草的味道,是曾经在某个车厢里闻过的味道,她的心神稍定。但同时更加愤怒,愤怒对方将曾经的约定变成了一个笑话,是笑话她的愚蠢无知,还是将别人视作蝼蚁可以肆无忌惮地戏弄?对方的卑鄙无耻远远超出她的预期。她从未天真到真的去相信对方在她面前流露出的亲和友善开朗健谈的样子,却也从没有想过对方会在深夜做出如此猖狂的行为。 她在脑子里转了数十个弯:她的意识目前还很清醒,说明对方底线尚存,没有用其它人为的手段使她丧失意识;但是对方是如何得知她已经熟睡的样子,并且在同一时间就翻窗而入,她实不敢细想。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对方既想做到表面上的遵守约定,又不甘心于一点甜头都尝不到。是老天爷都在帮他,在黄昏天将黑时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令她留在此地不得离去,还是对方明知近段时间的天气总是下大雨,才选在下午叁点以后的时间将她约出来,并且带她来到这个她从未来过的不知距离市区有多远的玫瑰庄园? 从前听村里的老人讲过,做为百兽之王的老虎,白天是专门打盹休息的,到了夜间才在山林里横行捕食猎物,那双在黑暗的丛林间冒着幽深寒光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那双手抚摸着皮肤的触感令人不寒而栗。在最强烈的那阵恐惧褪去之后,仍然心有余悸,阵阵颤抖。终究,还是太高估对方的信用了。商人,无利不起早。他们从不会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还有心机,但凡付出必有所图。 这个人既像表皮光滑的冷血动物,又像穿行深山老林中的野兽,总之就是不像人。 经过这么一番打搅,她是彻底睡不着了,不仅是因为那种后怕的感觉让她陷入了恐慌之中,最重要的是,她要思考接下来的日子里该怎么与对方周旋相处?是继续装傻,装作今夜什么都没发生过?对方的行事风格很明显,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对方对她的感情到底是哪一种:喜欢、新奇、还是偏执欲作祟?对方究竟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肉体?还是感情?不论哪一样她都做不到。一个人要是喊打喊杀,把凶神恶煞写在脸上,倒是不足为惧,最可怕的是他在表面上对你和颜悦色,背后却总想着算计你刮下你的一层肉来。君子难做,小人难防。跟对方的身份、地位、职业无关,这些因素无法拿来做为判断一个人品格的标准。多少道貌岸然的面孔下,藏着阴暗猥琐的心思。脑力的过度消耗,让她心神枯竭,但是却再也无法入睡,就这样如木乃伊一般直挺挺地躺着直到天亮。 天亮之后,她勉强应付了一顿早餐,厨房阿姨做了许多,中西式皆有。她吃了一根油条喝了半杯豆浆,就擦干净嘴和手,礼貌道谢,拎起书包到门外停车的位置先等着了。虽然她隐忍不发,但是以他阅人无数察言观色的功夫,他确定她已经知晓昨夜之事。只是碍于现在在他的地盘上,或者别的原因,所以没有立即发难。他简直有些佩服起她的胆识来了。他欣赏这个女孩子的胆识和聪慧,欣赏她沉得住气,也为她的不肯臣服而更加不甘。他也乐于装作不知道她已经知晓,他非常乐于欣赏她绞尽脑汁与他较劲的样子。 吃过早饭,他也上了车。带上了他昨天送给她的字帖,很是周到帮她装到她的书包里。 返回市区的一路上,车里出奇的安静。今天开车的是小祝,坐在后座的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一路畅通直到学校附近的路口,予安道过谢,拎着书包下车。她疾步走在马路上,风吹起她的衣角和头发,她很瘦,但是她的背脊始终挺得很直,那是铮铮的铁骨和傲骨却包裹在如此柔软的躯体之下,周身始终带着几分冷漠和疏离。他岂会看不出她的敷衍和应付?只是目前他还不想用强硬的方式去破坏刚刚建立起来的关系。他承认是昨天下午看到的那张图片刺激到了他,从而做出了一些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举动。这种被人冷脸对待还上赶着讨好对方的感觉,对他来说,确实非常陌生,也非常不习惯。他确实动过用钱买下她的念头,这世界上,只要是人,都有她的价格。买不到,只是因为价格开得还不够高。谁不是付出自己所拥有的,去换取自己所没有的?但是后来,他很快地改变了想法,他不想用钱买下她,因为一旦这么做,他们的关系将永远回不到情感的界面上来。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在接近学校南门的最后一个路口的垃圾桶旁,予安打开书包把那本字帖掏出来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毫不犹豫,干净利索,没有一秒钟的停留就离开了。 一直驱车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的小祝表情僵硬,不敢直视后视镜里那人的脸色。 -- 二十三 ⓡοǔzнāíщǔ.ńět 接下来的几天,予安埋头于毕业论文的设计,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扔在宿舍,只在固定时间和父亲、以及林臻致通电话。她成日专心地泡在图书馆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第四日的傍晚,一条信息早早地发到了她的手机上:出来。南门。 予安心想:终于要来了。 她收拾了书包,平静地走向南门外的那个路口。她不知道她即将面对什么,但她知道她不得不去。 四天前,他看见她在风中大步远去的背影,带着毫不迟疑的潇洒;四天后,他看见她从远处向他大步走来,带着无所畏惧的勇敢。 今天的赵俊成是单独出现的,身边没有跟着小祝。他在驾驶座上降下叁分之一的车窗,看着她疾步而来的身影。她上了副驾驶,并没有扣上安全带的意思,显然是没有打算久待,也不打算去往别处。仿佛只是想前来说几句话就走。在对方没有开口之前,予安始终保持着沉默。 赵俊成的脸色看不出喜怒:“怎么不系上安全带?” 予安回答他:“赵先生有什么事要说?说完我就走,我还有很多功课要做。” “安安这是在跟我冷战?什么事情惹你不高兴了?这么多天了还不够?” “赵先生喜欢打哑谜?” 赵俊成突然倾过身来,贴着她的脸问道:“那天晚上你都知道了?” “赵先生不必明知故问了。”予安的双眼直视着前方,动都没有动一下,那样子仿佛是对他厌恶到了极点,不屑于多给他哪怕一个眼神。ⓕùщēищǎиɡ.Ⅽǒ⒨(fuwenwang.com) “你生气了?” “生气?大可不必。赵先生连道歉都从未想过,虽然我并不需要你的道歉。” “安安,我很抱歉。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他说完,又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因为那样的机会对我来说太难得了。我如果不抓住,我根本很难再找到机会亲近你!对我来说,那是太苛刻的要求。”他突然间提高了音量,莫名地焦躁起来。 “赵先生不像自制力如此差的人。坐在这里对你当日的行为进行对错与否的论断毫无意义。赵先生无非就是不想遵守约定,视承诺为儿戏。你可以不遵守你的,我也可以不遵守我的。我为什么还要接你的电话,为什么还要跟你浪费时间多说这些话?” “陈予安!”他暴喝一声,她瞬间感到车身都在震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她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的不对劲,但是她挣扎着想推开车门下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随着中控锁“哒”的一声落下,他扑了过来。强有力的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牢牢摁在副驾座椅上,皮革的气味涌入她的鼻腔,她听见那个男人歇斯底里地在吼叫:“没有人敢这么对我!” 他蓦然松开了她,面色沉郁地给她系好了安全带,紧接着踩下油门,疯狂地冲向马路,嘴里还不忘发出警告:“给我坐好了!不要乱动!” 尚未从惊吓中缓过来的予安听到驾驶座上的人还在癫狂地怒斥她:“你拿捏着我想要你的心,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说算了就算了,把我当什么?!”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予安的双手紧握,声音中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惊恐,她的眼睛凄惶地看着他,充满了哀求的意味,这一刻他觉得心头终于有点舒坦了。 “我还以为你都不知道害怕呢。”他阴阳怪气地说,“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这声音听起来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 车子一路狂飙,向着人迹越来越少的海边开去,此时已经接近日落时分,阴天的昼夜交会之际,大海汹涌的灰色波浪和嘶吼的狂风在耳边交错,听起来尤为可怖。此时的海边杳无人迹,只有天际偶尔有几只海鸥飞过,发出几声嘶鸣。车子停在一座白色的别墅前,驾驶座上的人倾身过来解开了她身上的安全带,下车绕过车头来到副驾驶门前,打开车门,伸手一把擒住她的后颈处,扯下她的书包扔进车里,连拖带拽地将她往屋子里拉去,予安的双手双脚已经在极度的恐惧中失去力气,她只是极力地在哀求:“我不要进去,你冷静一点,你冷静一点” 愤怒中的男人一脚踢开了房子的大门,不由分说把她扔了进去,然后“砰”地一声带上了门,扬长而去。正准备上车离开的他,看见堤岸上远远驶来一辆车,车子刚刚停下,小祝就从驾驶座上跳了出来,朝他跑过来。察觉到事态的不对,小祝劝道:“赵先生,你冷静一点。陈小姐毕竟还年轻,不懂事。况且,这别墅里还没通水通电,这里的天气又经常狂风暴雨,现在马上就天黑了,女孩子胆小,不要真吓出什么毛病来”小祝绞尽脑汁斟酌着措辞,第一次在赵俊成面前说了这么多话。 赵俊成听见这话,眉头皱得死紧,目光好像淬了毒的利箭射了过来,好像想一箭将他射穿:“小祝,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十十年了”小祝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那你应该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平静的语气里不带丝毫温度,“我最恨身边人的背叛,最恨身边的人关心了不该不关心的东西。”正要上车之时,又转头交代道:“你在门口守着,注意里面的情况,但是不要出声,知道吗?吓一吓她而已,又不会真的怎么样,差不多了就把她送到我那边去。” 车轮滚滚而去,留下小祝在一地烟尘中立成一座雕像。 天越来越黑,空旷的屋子里渐渐被黑暗笼罩吞噬,原本就昏暗的光线一寸寸地在窗户边缘消失。因为室内挑高的设计,让一点点的动静都能放大无数倍,窗外的风声在呜咽,海浪在咆哮,窗户被吹得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在这幽黑的夜色里令人闻之胆颤。通往二楼的楼梯尽头是让人无法看清的一团漆黑,不知那上面又藏着什么样的魑魅魍魉等着伺机出动。予安拼命说服自己镇定下来,寻求逃脱的方法,她四处寻找电源开关,企图能点亮其中的任何一盏灯,但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她想找到一扇可以攀援的窗户借此跳出去,但是窗户都在超出她身高太多的位置。室内一片漆黑,她瘫坐在地上,只摸得到地毯上软软的绒毛,而她现在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有令人窒息的寒意,不断渗透到骨头里。 她从小就怕黑,她有夜盲症,在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双手摸索,别墅里安静得好像四周窥伺着的妖魔鬼怪随时都会冲出来,一口把她吞掉。她的恐惧达到了顶峰,可她的喉咙像被什么扼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她从喉咙里发出本能的“呜呜”声,那是恐惧到了极点,濒临崩溃的身体做出的无法自控的反应。书包被扔在了车上,手机也在里面。她绝望地用双手捂住脸,但是无法阻止泪水从指缝渗出。在这极致的恐惧中,她回忆起这将近半年来所发生的事,就像一场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的噩梦。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招致这样的祸患。 朦胧中,她看见一个人打开了大门,拍了拍她的脸颊,她努力地张开双眼,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她不知道现在是夜里几点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半睡半醒中被呼啸的风声震醒的恐惧重复了几次,她听见那个人对着旁边的另外一个人说:“拿毯子和水来。” 夜里3点多,去而复返的赵俊成把屋子里的人带回了市区的公寓。他只是想吓吓她,让她不要动不动说出刺激他的话来。但是如果他轻易地道了歉服了软,她又会敏锐地抓住机会再次爬到他头上去,逼得他步步退让,最后连最卑微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必须趁热打铁乘胜追击,不给对手留任何机会,这是他在过去所有的战斗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天蒙蒙亮时,予安在一张深灰色的床上醒来,整个房间也是深浅不一的灰色,充满了让人压抑窒息的沉闷感。她看那个男人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看着她睁开的双眼对她说:“起来吃点东西。送你回学校。” 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 为什么一个人能如此理所当然地漠视他人的尊严?她不明白。 她沉默地掀开被子下床,身上还穿着原来的衣服。她用手指拢了拢头发,习惯性地在手腕上摸索着皮筋,旁边的一只手适时地递过来一只黑色的发圈。她沉默地接过,将头发竖起。平静地询问了洗手间的位置,进去处理完个人卫生,洗漱完之后,来到餐厅的饭桌前坐下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那样吃起面前的食物来,她既不邀请面前的人是否要一起吃,也不管他是站着还是坐着。她填饱了肚子,恢复了一点力气。终于开口问道:“你想怎么样?” “给你叁天,跟他分手。” “赵先生现在不装了。装不下去了。”她冷冷地说。 “安安,别激怒我。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赵先生又想干什么?” “安安,你知道一个大学生要正常毕业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很难,但凡在毕业之前发生点什么错误”他及时收住了话题,脸上又换上了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你说什么?” “你猜猜我说的是谁,是你,还是他?”他用手指头敲了敲桌面,继续说道:“选一个吧。在你和他之间。” 予安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那眼神带着深深的不可置信,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努力睁到最大,不让泪水滴下来:“为什么。”她低低地问。 对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再次强调:“记住,你只有叁天时间。到时候我希望能听见正确的答案。” “赵先生,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不明白。” “说。” “你应该很清楚,以你的家世将来肯定另有佳偶。你又何苦这么为难我们,为什么要这样破坏别人的幸福?” 为什么?其实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看着这种碍眼的幸福就很想抢走据为己有,很想取而代之。 “安安这是在向我要一个婚姻的承诺?那我真的求之不得。比起别人能给你的,我自信能给你好过千百倍的。有什么是我给不起的?” “赵先生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安安。误会与否不重要。我只希望你把我要求的事情解决清楚了。那么剩下的事情就会简单很多,你说呢?”赵俊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将她一把搂过,按坐在他的腿上,一个冰凉的吻烙在她尚带着泪痕的脸上。 她恨极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她恨极了这种被死死困住毫无退路的感觉,她恨极了这种不能反抗任由别人摆布的感觉。可现在她确实什么都做不了。 “叁天,只有叁天。记住了。我的耐心有限。” 在他亲自送她回到学校南门的时候,他对着她的背影发出了最后通牒。 -- 二十四 这一天的观月居门口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就在前一日,司机接到了一位年轻女孩的电话。听起来有点耳熟。对方求见他家主人,并且说,只要报上“天洞山七星亭”,他家主人便会明白。司机在记忆里搜索着相关信息,想起了大约半年前老太太独自一人上山,在半途中获救的事情。他对那个只短暂见过一面的女孩有点模糊的印象。他以为对方大概率只是来索取报酬奖赏,但转念一想,时间已经过去半年之久,要报酬也不会等到现在,而且听老保姆玉芳提过一嘴,似乎是已经给过了报酬。或许是有别的要事?女孩似乎是猜到他心中所想,只恳切地说,一定要见到老太太,并非是索要回报,确实是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耽搁不得,麻烦他一定要转告。 司机听到此处,便回道,一定会转达。挂了电话,看到通话记录里另外一通跟这个号码在半年前的叁分钟通话,心下了然。确实是那位姑娘。那么这个代为转达的请求就一定要做到。 老太太听完司机的陈述,马上让他联系对方。不知道那姑娘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只见老太太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只说了一句:“你明天早上到观月居来,我把人叫过来,大家当面把话说清楚,一定给你一个交代。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玉芳把人请进了客厅,坐在正厅红木沙发上的老人家马上站起来相迎,那个憔悴的姑娘与当日初见之时相比,更加瘦削,看得出睡眠不好,眼圈下方有发青的痕迹。老太太心中马上明白这是因何缘故造成的。姑妈拉着予安的手坐下来,让玉芳给倒了杯热茶过来,让她先喝两口再说话。只见这姑娘眼眶还泛着红,眼睛里全是血丝,客气地接过茶对保姆道过谢之后,转过来对老太太开口说道:“本不该打扰您老人家。非常抱歉。只是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来找您。我想您应该是唯一有办法解决这件事情的人。”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那日在天洞山上多亏小姑娘你好心相救,我本是好意托人安排你进众城那边实习,没想到竟让你遇到这样的事情。是我没把他教育好,做出这种事来。倒是恩将仇报了。实在惭愧。”老人家说着说着,不知想起什么,竟也红了眼睛。 予安上门前本就忐忑的心情,现在更加忐忑了,还未开口,老太太已经接着说道:“不瞒你说,俊成他.......从小就.....他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父母之间的事对他的伤害很深,影响也很大,虽然我一直尽力照顾好他,尽力想教育好他,但是我做为姑妈再怎么样都代替不了亲生母亲。” 予安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今日的机会不容有失,她知道要见上老人家一面并不容易,错过了今天,以后恐怕再没有了逃生之路,“您不要这么说。我只是想您能劝劝他。他是站在山顶上的人,没有必要为难我们站在山脚下的人。您说对吗?” 老人家听完这话,更是连头抬不起来,红着眼睛说:“你这样说,我倒是更加惭愧了。你别妄自菲薄,在我眼里你是很好的女孩子,是他配不上你,别说你已经有意中人,就算没有,他也是配不上的。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带大的孩子会做出这种欺男霸女的事情。我会解决的。你不用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说完,老人再一次抓着予安的手,安抚她。 赵俊成接到姑妈身边的老保姆打来的电话,听对方讲完,在电话那头冷笑了一声,说道:“您跟姑妈说,我一定会准时到的。”挂了电话,整张脸阴沉得好像要滴出水来,倒是小瞧了她,居然求到姑妈面前去了。以为这样就能甩了他? 他到达观月居的时候,姑妈正拿着手帕抹着泪。见他进来,怒不可遏喝斥道:“快给我滚过来!” “姑妈您别动气,小心身体。”仍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赵俊成走过去,还没在沙发上坐下来,老人家就二话不说抄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场面逐渐失去控制,赵俊成万万没有想到姑妈会这么生气,小时候在外面犯了错,惹了事,姑妈顶多让他罚站,让他写张检讨书就揭过去了,从来没有这样抄家伙动真格地揍他。因为姑妈心里始终对母亲存着愧疚之心,所以特别怜爱这个孩子。赵俊成习惯了在姑妈面前没个正经的样子,没想到一上来就被抽红了手臂,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他的小手臂霎时麻掉了半边。 坐在一边沙发上的予安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是这么个局面。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期。 玉芳愣了几秒后也迅速反应过来,冲了过来,抱住了老太太,从她手里把鸡毛掸子取下来,连声劝道:“老太太,打不得打不得啊。您别动气,伤身体啊。” 姑妈双目恨恨地盯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拍着胸口直喘气:“俊成,姑妈不中用,没能把你教好。我对你一直没有高的要求,最起码,不要学你爸做出这种有辱家门的事情来,没想到,你也跟他一样!你不但学了他的臭德行,你还变本加厉,恩将仇报!你们,是要气死我!” 姑妈骂着骂着,眼里流下泪来,哭得喘不过气来。玉芳急得忙给老太太擦泪,生怕她真气出个好歹来。 赵俊成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呆愣愣的予安,那眼神让她打了个寒噤,不住地瑟缩。她不知道今日是否做错了,可是她不得不这么做,她没得选。再无法无天的人,都会有个能治得住他的人,她是没有办法了才想到来麻烦老人家。 姑妈哭了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对着他说道:“今天我在这里做主,把这件事情了结清楚。你当着我的面,给人家姑娘一个交代,你,保证以后再不会去骚扰人家。回你的长京去,不要再在这里胡作非为!” 赵俊成“嗤”了一声说道:“姑妈你都没有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就来定我的罪,会不会太过草率了?”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严厉惩罚过你。这不代表我不知道你的顽劣心思,从小在外面仗着家里的威势拉帮结派欺负别人家的小孩,看别人不爽,就剪坏同学的书包,撕烂别人的作业,这样的事你还做得少吗?哪次不是我出面赔礼道歉给你善后的?后来长大了些,慢慢地好点了。但我没有想过你现在这么大了,还能干出这种事来。你就说,你是不是逼人家姑娘分手,然后跟你?难道还冤枉了你?!这种事情要两厢情愿才行,不是靠威逼利诱,那是恶霸泼皮的行为!” “姑妈怎么知道我不是真心诚意,不是因为实在真心喜欢才这么做?你问问她,在昨日之前,我是不是一直以礼相待,没碰过她一下?”赵俊成继续着他的洗脑程序,竭力把姑妈拉到自己的阵营来。 “你还有理了?你喜欢人家,人家就一定得喜欢你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姑妈听他强词夺理,更加怒火中烧,抄起鸡毛掸子又要抽他,玉芳死命拦住,一边用眼神示意赵俊成不要再火上加油,但是对方好似完全没有接收到信号,继续说道:“我本来早早就要带她来见您的。我是真心诚意地喜欢她,在认真地追求她。我今天在您面前把话说明白了,我要跟她结婚,我认定了她,别的我谁都不要,如果您想让我打光棍,让赵家绝后的话,您就继续反对,把我打死吧。” 这一副无赖的嘴脸,把姑妈气得差点没厥过去。 “你现在是真的厉害了,我管不了你了。”姑妈老泪纵横,玉芳又换了一张帕子给她抹泪。 “姑妈你也希望我好好结婚生子的吧。”他不依不饶地说。 事情的发展进一步超出予安的预期,她完全没有想过对方是这样无耻又张狂。她想解决事情,而不是把事情弄得更糟,她能预感到,今日的结果恐怕不能如她的意。 空气凝滞了几分钟之后,姑妈开口说了一句:“你是大人了,要做什么,不论后果如何都得自己担着,这一点我希望你听明白了。你非要固执己见,我也没办法,只一点,除非她自愿嫁给你,你也真的能许诺婚姻,否则不许你动她。家里有一个薄情寡幸的负心汉已经够了。你要是做不到,从今以后都别来见我了!” 赵俊成只说知道了,并不允诺好或不好。 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在这个家里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老人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说是累了,不留他们吃饭了。万分歉意地让司机送予安回学校,并表示已经尽力了。 出了院子,见赵俊成的眼睛盯着她不放,好像要把她一口吞下去的样子。 在她写满惊恐与哀凄的脸上,他看到了自己的胜利。这段时间以来淤积在心口的那口浊气似乎在这一刻都得到了纾解。 -- 二十五 昨天是赵俊成生平第一次被姑妈轰出家门,但是在他的心里并没有任何后悔的情绪。但凡在自己的立场上有任何的松动,他都活不到今天,这是他一直铭记于心的铁律。 周末的市中心广场上,大人、小孩、老人都在难得的雨天结束之后,出来感受这阳光明媚的晴朗,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来说,这才是千金难求的幸福。 予安在前头走着,赵俊成在后头跟着,小祝跟在最后负责拎东西,这道怪异的风景在市中心充满宁静祥和气氛的广场中显得如此突兀。予安在一个为人作素描肖像画的摊子前坐下来,跟摊主说:“请帮我画一幅。谢谢。” 赵俊成一个眼神,小祝马上过去付钱,然后站到五米开外的距离乖乖等着。予安的眼神游离,神情麻木,从昨天到现在,她的脚好像都没有落在到真实的土地上,仿佛踩在棉花上,落不到实处。事情不但没有解决,反而变得更糟糕了。对方成功宣布公开了他的意图,行事越发肆无忌惮起来,甚至扬言要和她结婚,而不是只图一时的男女关系。 早上不到八点,一通电话就把她叫出来一起去茶楼吃早点,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地跟她谈起普通人的恋爱来。还带来了一束玫瑰庄园里新采摘的玫瑰,花瓣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尚来不及凝结,泫然欲滴。比起之前还能冷静思考应对的状态,现在的她已经深刻了解对方的冷酷狠辣,她只能尽量用沉默来掩饰自己内心厌恶的情绪。 她乖顺地吃下他夹过来的虾饺,烧麦,还客气地道谢,让他挑不出任何错处,却又觉得莫名的不舒服。 画手画了多久,予安就在那里坐了多久,赵俊成就在她身后站了多久。这个男人像一根旗杆立在那里,一身黑色便装,眼神肃杀,画手莫名地打颤,差点把眼睛给画歪了。好不容易画完了,予安只来得及匆匆扫过一眼,小祝便过来把画取走了。予安起身继续在广场上漫无目的地乱逛。那个男人一直坚持走在她身后,一步不差地跟着。 走得累了,予安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来,赵俊成也跟着在旁边坐了下来。他们面前的空地上,叁叁两两的鸽子在信步闲踱,那姿态是那么悠然,昂首挺胸,自由惬意地沐浴在这温暖的阳光下。鸽子身上的羽毛在阳光下闪动着光泽,白色的,浅灰的,深灰中带点孔雀绿的,都那么美,那么灵动,充满了生命力。在这一刻,她竟如此羡慕这些鸽子,可以随时展翅而去。 予安转头对站在不远处的小祝说:“去帮我买点面包来吧。” 小祝不敢吭声,赵俊成朝他点了点头,他才应了声好,跑向不远处广场边的烘焙点心店。小祝把买回来的面包递给予安,小心翼翼地,不敢让手指头碰到她的手一星半点。 予安默默地喂起鸽子来,一点点的面包屑扔在鸽子的面前,吸引着它们更多的同伴朝此聚拢过来,这些可爱的小生灵们围绕在她脚边,“咕咕咕”的声音仿佛是在向她示好。坐在一边完全被无视的赵俊成胸中好像有一把烈火在燃烧,他挑不出她的错处来,她对他客客气气的,不理论,不要求,不得罪。她什么都不说。偏偏他就越生气。就这样在太阳下喂鸽子喂了一个小时,赵俊成终于忍无可忍,“蹭”地一声从长椅上站起来,拉起她的手将她拖向远处的停车区。小祝手忙脚乱惊慌失措地跟上。 车子驶回市中心的天澜苑,小祝负责停好车,很识趣地消失了。赵俊成一路拉着她上楼,一进门将她摔在客厅的沙发上,摔得她眼冒金星。早上吃的那些为数不多的食物也在胃部里翻涌,莫名叫嚣着带来巨大的不适感。 “陈予安。叁天了,你的答复呢?嗯?让你解决的事情解决好了没有?”咄咄逼人,一点都不肯放松,不让她喘一口气。 她还是不说话。 赵俊成气得摔了手边的玻璃杯,水花四溅,溅到她的脸上,凉飕飕的,像一滴泪挂在那里。她恨自己,恨自己不敢反抗,不敢骂他,不敢跑,不敢把这水泼到他脸上去。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巨大阴影笼罩在她身上,她看不到外面的阳光多么灿烂。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见他解开了衣服外套扔在一旁,双手摁住她的肩膀朝她压了下来,火热的急切的嘴唇急不可耐地低下头找寻她的,他咬着她的下嘴唇,感受唇齿之间摩擦的快意,这一刻他周身的火气才终于降下来了一点。他感觉到她唇上的冰凉和颤抖,他放慢了速度和力道,反反复复的舔着那柔软如花瓣的双唇,并不急于进入,如此这般许久之后,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在那两排牙齿之间找到了缝隙,如游蛇一般钻了进去,灵敏地叼住了那小巧羞涩的舌头,那甜甜的滋味惑住了他,唇舌交缠的“啧啧”水声充斥在这空寂的室内。他看到她紧闭着的眼睛,颤动的睫毛,写满了不安与惊恐,他用指腹轻抚那薄薄的眼皮,泛着水光的嘴唇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两片柔软的花瓣,移向她的眼睛,温热的吻盖在了她的眼皮上。 他的吻一路下滑,嘴唇流连过她的脸颊、耳朵、耳垂,并在那处反复吸吮,早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他等了这么久,这么久。终于等到了。那小巧的耳垂极为敏感,让身下的人儿激烈地颤抖起来,他的火气此时全散了,只剩下满腔的爱意和柔情,在她耳边低低地问:“是这里吗?”问完,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又惹来她急剧的颤抖。他满意地从胸腔里发出愉悦的笑声,“安安,你真的好可爱。” 可是予安只觉得自己像一只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没有权利说不。那个人的嘴唇又一路向下滑,停在了她的脖子上,那舌头在她脖颈处的皮肤上反复舔舐,好像在品尝什么美味的糖果。那不安分的手也从她上衣的下摆处伸了进来,抚过她柔软细瘦的腰,在那圆圆的肚脐上反复描摹之后一路往上,就在他的手指即将到达极乐之巅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他,听见她开口说道:“我答应你。但是我有条件。” 赵俊成如被一盆冷水都头浇下,从她身上起来,在沙发上坐直了身体,平复着原本因为动情而急促不已的呼吸。“什么条件?”赵俊成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以免一不留神又掉入她的语言陷阱之中。 予安用平静的语调说道:“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和他分手。但是你要答应我叁个条件。第一,在我毕业之前,不要来打扰我,我的论文还没写完,我还要很多事情要做。第二,在我的毕业典礼之后,我要回到云夏待上半年,陪伴我的父亲,还有跟我年少的恋人好好道别,我们毕竟相恋多年,即使分开我也想将伤害降到最低。至少要在他研究生考试结束之后。第叁,在回云夏的这半年里,希望赵先生能够尽量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赵俊成听完,沉默了叁秒钟,而后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里有着张扬的胜券在握的得意:“安安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同意这些条件?” “因为你有所求,有所求者就落了下风。而且,我从来不认为老人家的几句话就能约束你的行为,你是一个男人,你不可能做得到一直不碰我,对吗?所以咱们就干脆把话说白了。我就这几个要求,如果赵先生能做到,那以后的一切都能如你的意。所以你一定会答应的。” “安安还是这么聪明,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但是要我九个月都见不到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这样吧,既然你提了这么多条件,我也再加一条,明年一月和我结婚,怎么样?如果你同意,那今日之约就此生效,绝对作数。” 予安转过头看着他,看他的样子好像只是在说“我们现在出去走走”怎么样。这个人惯常喜欢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惊世骇俗之语,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赵先生反复提到结婚,我只当你是开玩笑。我虽然年轻,也知道婚姻不是儿戏。赵先生虽然无所不能,但是结婚绝不是想结就结的,特别是像您这样的人,想必赵先生十分明白这个道理。不论结婚与否,您都会答应我的条件。” 赵俊成脸上充满了笑容,这一刻,他是真心地高兴,由衷地发自内心的微笑,答应她的条件又如何?这算不算是暂时取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他的人生一帆风顺,一路坦途,在这件事情上,也不会例外。 “安安,你真的很了解我,胜过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让我更加确定我的选择没有错。”说罢,一把将她抱起来,进了卧室。 他把她放到床上,解开她头上的皮筋,又解开她上衣的扣子,露出里面白色棉质带点刺绣纹路的内衣,跟她雪白的皮肤几乎融为一体。她的皮肤薄如宣纸,在灰色的床单上发出莹润的光泽,他俯下身体,双手撑在她耳朵两侧,往下压,在她耳边说:“姑妈她老人家真是太为难我了,让我在你答应结婚之前都不能动你,这不是要逼死我?结婚之事有待商榷,但再怎么样也得先给我点甜头尝尝不是?” 说罢,把头埋在她的头发中,深深吸嗅着那散发幽微香气的乌发。喉咙里情不自禁发出难耐的喘息,好像下一刻胸腔就要爆炸一样。他半抬起身体,解开皮带,拉下拉链,一番动作之后,将她的手拉起来,紧紧包裹住那灼烫的已呈勃发之势的物体上,带领着她的手包裹着他,上下滑动,并逐渐加大力道,在越来越剧烈的喘气声中,他伏在她耳边说,“以前给他做过这个吗?安安应该懂得怎么做?不用我教,嗯?” 予安闻言,脸色在一瞬间刷白,她低估了此人的无耻程度。她闭着眼睛当做未曾听见。他看她的脸色,知道她大约是不高兴了。也不再追问,只继续强悍地抓着她的手用力包裹、摩擦着那蓄满力量,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巨型武器,难掩喉咙深处溢出的兴奋低吟,专注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体会这求之不易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盯着她的脸认认真真地看着,想从那面上看出一丝一毫的波动,因他而产生的波动,尾椎处蚀骨的酥麻感在宣告临界点的到来,在那一刻,他在激动的情潮汹涌之中,将滚烫的吻深深地印在了她胸口的皮肤之上,那温度几乎要将她烫伤。 -- 二十六 那日之后,赵俊成便启程回了长京。 走之前的那个早上,他让小祝送来了一壶汤,说是希望她好好喝完,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并且希望她能牢记二人之间的约定。不明所以的予安打开盖子,看清里面的东西之后,呆若木鸡,愣在原地,这样的提醒和警告,实在是别开生面,独树一帜,让人无法不记得。 予安按部就班地生活,在四月初的清明节小长假里回到家乡宛溪村为母亲扫墓,在燃烧的纸钱和香烛徐徐升起的烟雾中,对着墓碑上母亲年轻时候的容颜凝视许久。母亲离开很多年了,他们的生活似乎也渐渐从至亲离世的剧痛中恢复过来。曾经她无比渴望有个普通的完整的小家庭,能跟情投意合的恋人结成连理,生儿育女。她设想过的幸福生活,未来还有多少机会去实现?她早早没有了母亲,她想把自己没有得到过的那份完整的生活给予她的下一代。静默许久,她起身在母亲墓碑前深深鞠了个躬,身旁的父亲一头白发,站在萧瑟的冷风中掩不住满面泪痕,用皴裂的手指头胡乱拭去泪水,不想在女儿面前流露自己的脆弱。大部分的父母总是想在孩子心中保留一个坚强且强大的形象,他们希望自己永远是子女可以依靠的人。 “找个时间带那男孩子回来给爸爸看看吧。”假期结束回校之前,父亲在送她上车之时对她如是说。 她愣了一下,轻轻点头嗯了一声,与父亲挥手告别。 上车之后的予安,泪水在瞬间如决堤的海,奔涌而出,她哭得不能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如弓弦般紧绷着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断裂开来。耳机里播放着《念亲恩》这首歌,每年的清明节,她都会反复地循环这首歌,就好像母亲还在身边一样。那歌手忧郁的充满无尽思念与哀愁的声音在唱着:“长夜空虚使我怀旧事,明月朗相对念母亲,父母亲爱心,柔善像碧月,怀念怎不悲莫禁.......”在这孤身一人通往新康的列车上,在她距离毕业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在距离幸福仅有咫尺之遥的时候,她却可能再也守望不到她想要的未来。 从清明假期之后到毕业典礼之前,赵俊成如他承诺的那样,真的没有再出现过。生活看似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而今日,小祝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并未维持多久的平静。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予安在休息了两叁天之后,从冷库事件带来的精神上及身体上的冲击之中渐渐恢复了过来。离岗叁天,桌子上的文件已经堆积如山,有一些紧急的事务,叶永明已经自己处理了。此事他也十分内疚,在看到予安回来上班之后,连声安慰大可多休息几天。予安表示感谢,并说身体已无大碍。 想起一事,予安心中犹豫许久,还是对叶永明说了出来:“叶总,小栩那边我可能不方便再过去给他上课。这段时间我在体力和精力上可能应付不过来。如果可以的话,问他一下,可不可以改成线上授课的方式?” 叶永明满脸笑意地说:“你肯教他已经是给他面子了,肯定行,怎么不行?小安,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女孩子自己一个人住在外面,一日叁餐都要按时吃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知道吗?”说完笑眯眯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晚上予安在下班之后就回了家,自己简单炒了个青菜,吃了点稀饭。生一场病,痊愈之后只觉得嘴巴里吃什么都没有味道。拿了本书就去阳台的躺椅上躺着了。 手机上提示有信息进来,是叶栩:“爸爸跟我说了你想改成线上授课。我没问题的。时间随便你定。谢谢小安姐。” “嗯,那好。不客气。”予安简单回了一句,然后继续看书。 手机又滴了一声,是林臻致百忙之中发来的消息:“安安今天好点了吗?我不在,自己一个人有没有好好吃饭?记得煲点汤来喝,补补身体。【爱心】 予安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微笑,回道:“我知道啦。今天已经好多了。【爱心】” 又有新消息到达的提示弹了出来:“小安姐,奶奶让我送点东西过来给你,你现在在家吗?” “我在家。不用那么客气,还特地送东西过来。我身体已经好了。” 回完这一条信息之后好久,对方都没有再回复。 不到二十分钟,就听到外面门铃响了起来。予安收起书,走出去猫眼处看了一眼,是叶栩,满头大汗的少年拎着一个保温桶站在那里。 她看见保温桶不禁地倒退了两步。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因为骑着单车一路飞奔而来,叶栩满脸通红,脸上挂满了汗珠,予安伸手接过保温桶,将他迎来进来,让他自己拿鞋子穿,又抽了几张纸巾给他擦脸。相比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次的叶栩已经没有那么拘谨,他一路跟进厨房,在她身后说道:“这是新鲜的猪心炖的,奶奶叫家里阿姨去农贸市场跟屠户专门订的,比冰冻批发的那种好。奶奶亲自炖的,里面加了枣仁、玉竹、木蝴蝶,还有一些别的,老一辈的说这样压惊是最好的。奶奶特地趁热让我送过来,你赶紧吃点。” 本就不大的厨房因为叶栩的进入而显得更加拥挤,站在灶台旁边的予安也感觉到一股不可忽视的热力从背后隐隐传来,转头对小栩说道:“这么匆忙赶过来,肯定很渴了吧?想喝点什么?”说罢,绕过他,打开了冰箱的门开始查找饮料,里面只有酸奶和矿泉水。 叶栩看出予安的为难,对她说:“姐姐,我喝矿泉水就好。” 予安觉得喝太冰的不好,想了想还是对他说:“我给你倒点热水好了。太冰的对心脏不好。” “好。就喝热水。”叶栩乖乖回答。心里却在暗自记下小贴士:原来她喜欢喝红枣味的酸奶,冰箱里全是红枣酸奶。可爱指数+1。少年陷入甜蜜的自我想象之中。 叶栩拿着予安倒给他的热水,手捧着杯子慢慢地喝着,看起来十分斯文秀气。还不忘贴心地催促她:“小安姐,奶奶说了猪心要趁热吃。” 予安愣了一下,回答道:“好。”无论如何是老人家的心意,不能浪费了。 从橱柜里拿了个汤碗,把猪心汤倒出来放到一边,想把汤壶拿到水龙头下冲洗干净让叶栩带回去。叶栩见状忙过来阻止:“小安姐,你去喝汤,我来洗。”说罢,一把抢过那汤壶洗了起来。 予安也不跟他抢,端着碗坐到餐桌旁尝了一口那炖得极浓的汤,味道十分醇厚,几种中药材混合的香味已完全融入在汤汁里,猪心也已经炖得十分软烂,无需多费力咀嚼。汤汁蒸腾的热气落在胃里,舒服得让人想叹息。 叶栩擦干净手出来,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帮我谢谢奶奶。麻烦她了。” “没什么。这些药材奶奶毕竟比较懂嘛。奶奶说这些药都是安神的,吃了晚上好睡觉,不会做梦。”叶栩坐在予安旁边,看她小口小口地咬着肉,细细咀嚼一番吞了下去,又喝了一口汤,嘴唇沾染上油光,在厨房黄色的灯光下显得特别诱人,让人不禁想尝尝那上面残留的味道。 叶栩想把跟她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帧画面都镌刻在脑海深处,然后在思念之时把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拿出来做慢镜头回放。小小少年的心中总是被一股奇异的哀愁笼罩着。 “还有这么神奇的功效吗?”予安觉得惊奇。 “是啊。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生活经验。” “小栩,下周的线上课程还是在一叁五晚上的七点开始,周末就不上课了,我要回一趟老家。” “嗯嗯,好。”叶栩十分认真地点头。 “姐姐,爸爸这一阵子气色好像很差.....我有点担心他......爸爸太累了.....” 予安闻言放下手里的汤碗,认真地问他:“叶总平时有没有定期去做体检?” “我没有留意。奶奶年纪大了,爸爸又一直单身,他的事情都是他自己经手的,我们都不太清楚。” “别担心,小栩,可能就是这段时间订单太多了,太忙了没休息好。等到了十月之后过了旺季就会没事了。” “嗯嗯。要是我能快点长大帮爸爸的忙就好了。” “小栩你能这么懂事,叶总也会很高兴的。现在你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学习,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忙了。” “嗯,我知道,小安姐。” 临走时,予安把汤壶用袋子装好让他带上,叶栩说要从她那里借本书回去看,予安让他自己去书架上找,叶栩最后拿了本《巴黎圣母院》,说看完会及时返还。 予安笑着对他说:“没关系,慢慢看,想看什么书随时再过来拿。” “谢谢小安姐。” 小区里的香樟树和银杏树种得很密,树叶纷纷飞舞着飘落,予安送叶栩下了楼,单车的轮子碾过干燥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朝予安挥手道别,予安也挥手目送少年的背影在风中渐渐远去。 回到家的叶栩,在书桌前打开那本保存得极好的《巴黎圣母院》,绿色的封面看得出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不复最初的鲜绿,但看得出来是被主人精心爱护收藏着的。打开书的扉页,书页已经有点泛黄,上面写着几个清秀的字迹,是她的名字:陈予安 XXXX年。字体是仿启功的,极为清隽简洁的线条,潇洒中带着几分大气的柔美。他在那名字上面摸了摸,好像透过这动作,看到了当年这本书的主人翻开它仔细阅读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她又是什么样子的? -- 二十七杨梅 八月中旬的某个周末,林臻致终于结束培训回到了云夏。只发了一条信息给家中的母亲报了平安,并说明了去处。母亲只回了一条:儿大不中留。知道了,去吧。找个时间带予安回来吃饭。 林臻致笑嘻嘻地回了句遵命之后就一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地奔向了予安的公寓。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抱住她,狠狠亲吻一个月未见的恋人;第二件事,就是把泡在浴室小鱼缸里的小乌龟捞起来陪它玩耍了一番。 予安从冰箱里取出装着杨梅的盒子,全部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大个头,是颜色红到发黑,经受过充足日照的甜美果实。上周从宛溪村带了两箱回来,一箱送给了叶总家里,一箱留在家里就等着投喂即将归来的男人。调了淡盐水把杨梅泡在里头,这样能去火,多食也不伤身。 “阿致,你先去洗澡,杨梅泡一会儿就能吃了。我给你煮碗面条,你吃过了再吃杨梅。” 林臻致在她的侧脸“叭”地一声印上一个香吻,说道:“好,都听安安的。”说完就进了卫生间,不多时,里面就穿来哗啦啦的水声以及依稀的歌声,听起来心情甚是愉悦,没有半点旅途归来的疲惫和倦怠。 予安在厨房里煮完了面条放到饭菜保温柜里,想去看看他怎么洗了这么久还没洗完,正好听到浴室里面的人在叫:“安安,我快洗好了,把杨梅塞一个进来先给我尝尝鲜,我等不及了。” “出来吃!” “不要!你拿进来!” “哪有人在卫生间里吃东西?” “有什么关系?安安快一点来!” 两个人争执半天,予安想着他这一个月在培训基地那边估计是没吃好也没睡好,就顺着他一回。端着一小盆杨梅走到磨砂的浴室门前,便看到一个模糊的男性轮廓剪影,伴着淅沥的水声,昏黄的灯光在磨砂的玻璃上勾勒出那修长的四肢,宽阔的背脊,充满力量的腰部线条,挺翘结实的臀部弧度,让予安觉得再多看一眼就会被烈焰焚身。轻轻叩了两下门,里面的人马上应声道:“门没锁,安安直接推进来。” 予安打开一个缝隙,打算把小果盆放在浴室的洗漱台上就走,东西还没放下,已经被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眼疾手快地给拉了进去,予安尖叫一声:“阿致,你干嘛!” “安安害羞什么?又不是没看过我的裸体?” “阿致,你骗我进来。”予安恼羞成怒地去捏他手臂上的肉,怎奈那肌肉太过光滑鼓胀,根本捏不住。 “哪有骗你?”身上还湿漉漉滴着水的男人抓起一颗杨梅扔进嘴里,那饱满甘甜的果肉顿时在嘴里爆炸开来,溢出的果汁从四面八方挑逗着他的味蕾,感觉浑身的疲惫在这一刻全部都散了个干净,“杨梅的确好吃,但是安安比杨梅更好吃。”话还没说完,就一把将她按在了浴室门上如饥似渴地吻了起来,在和她唇齿相贴之时还不忘说:“我们一起吃。”说完,把咬了一半的剩余的果肉用舌头往她嘴里推,同时两只手也不老实,一刻不闲着地解开她的衬衣扣子,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白色的胸衣已经落地,一只手颇有些迫不及待地覆了上来,急切却克制地揉捏着,还不忘时不时地挑逗一下那顶端的红豆珠子,嘴里还继续说着:“让我检查看看这一个月有没有好好吃饭?又瘦了多少?” “阿致你好不正经。”予安被他咬着嘴巴只能含糊不清地反驳道。 “我只有对着安安的时候才不正经。我的身材是不是还不够性感,安安在门外看了半天了还不动如山,一点都不受诱惑,嗯?”说话间,杨梅的汁水在唇齿间融化,顺着他们说着话的开合的嘴角流下来,滑过脖子,滑到那殷红的雪顶红梅之上,摇摇欲坠的样子,看得他眼睛充血,埋头下去狠狠地一通吸吮。 “阿致你轻点!” “安安,没办法轻点。我们一个月没见了。听过小别胜新婚吗?”埋首在她胸口忙碌的男人说话时的热气喷洒在她赤裸的皮肤上,引起一阵阵的战栗。 “安安好甜。”一句话让她的脸瞬间爆红。 “阿致你别说了!” “安安别害羞,这是情趣懂不懂?”说完,低头继续忙碌,染了杨梅汁的红艳艳的嘴从左边胸口移到了右边,吸得她都有点痛了。 不老实的双手又往下解开了她的牛仔裤扣子,予安紧张地挣扎起来:“阿致,小龟在旁边看着,别.....” 林臻致愣了一下,扭头看了一下在小鱼缸里畅游的小乌龟,耳侧那抹橘色竖得笔直,看上去分外傲娇,一双小眼睛好像确实是在看着他们。他哈哈大笑起来,对着小龟的方向道:“小龟闭上眼睛。”小东西依然故我,继续畅游并且用小眼睛斜睨着他们。林臻致安抚道:“安安,没事的,它又不懂。” 予安坚持道:“要嘛它出去,要嘛我们出去。” “看来以后不能把它放在浴室里。” “卫生间里换水方便啊,好清洗。” 林臻致考虑了叁秒钟,暂时停下忙碌的手,走过去把小鱼缸抬了起来放到浴室门外,又迅速闪身进来把门带上了。见那如妖精一样的女郎,上身赤裸,腰肢轻颤,面色绯红,胸口还沾染着杨梅汁与口水混合的艳红的水渍,牛仔裤的扣子和拉链都已经打开,里面一抹纯白色若隐若现,这无边艳景让他的血液瞬间冲至沸点,双眼冒火,以最快的速度把她剥了个精光,把她整个人按在浴室门上,托起她的臀部,双腿分开盘住了他的腰,乌黑的发已经散开,胸口的小荷尖尖红如血,衬着黑的发白的肤,眼珠也蒙上了蒙蒙的水气,就那样痴痴地看着他,看得他筋骨酥软,某处却硬得要爆炸,他忍耐着头上不断滴落的汗珠,伸手往她双腿之间摸去,那神秘之境已是一片沼泽泥泞,他有点惊讶,往下看了一眼说道:“安安是不是也想我好久了?今天湿得好快,平时都......”话还没说完,就被予安一把捂住了嘴,“阿致,你再说,今晚睡客厅去。”说完把头撇到一边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红到滴血的脸。 “安安你就会欺负我。”林臻致嘴里说着抱怨的话,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宠爱。“我不说了,我认真做好不好?”说完,又低头吻了上去,舌头与舌头热烈地交缠在一起,卷起,翻出,短暂地分开,然后又立刻重合在一起,互相吸食,予安的手插在他又硬又密的头发里,紧紧抱着他的头,唇舌交接缠绵的快感让她抑制不住从嘴里溢出细细的呻吟声。 吻了不知道多久的两人终于气喘吁吁地分开了,林臻致伸手从洗漱台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了套子,利落地撕开递到她手中,“安安帮我戴。小致致好多天没看到你了,跟它打个招呼好不好?” 予安脸上的红刚褪去一半,现在却又在瞬间比之前更红了一些,林臻致看在眼里,更觉得满心满眼都被她占满了,一腔的爱意满得都不知道要如何全部倾泻给她。只见那姑娘低着头蹲下来,满面娇羞地颤抖着双手,将那层薄如蝉翼的透明薄膜套在他神气活现的昂起之上。近距离的接触让她的呼吸又不可避免地撩拨到了那骄傲抬头的擎天之柱,那物更加激动地跳了两下。林臻致重又托起她的双臀,一只手按着浴室门,一只手托着她,终于不再忍耐势如破竹进入了那狭窄紧致的湿润之地,让他头皮发麻的快感挟持住了他所有的感官,现在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纵情驰骋狂奔,不管它天塌地陷。 予安有点经受不住这样的狂风暴雨,像一朵悬在枝头就要被风雨打落的花,颤着声音说道:“阿致,慢一点,慢一点......” 狂奔的野马此时什么都听不去,只知道冲刺征伐与奔跑。 “你晚饭还没吃,肚子会饿的.....呃....呃.....面条要糊掉了。” “让它糊掉。”已经被爱欲迷红眼的男人伸手又取了两颗杨梅,挤出艳红的果汁流泻在她白如凝脂的胸乳上,让白的更白,红的更红,那不受控制的鲜红液体一路往下流淌,最后在他们激烈交合之处无声隐没。 林臻致低头咬住这惹人怜爱的小荷尖尖,没完没了地吸吮着,揉捏着,但即使这样,也不能完全平息他心头的渴。 暴风雨终于平息,予安的双腿终于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她几乎没能站稳,要不是林臻致及时扶住了她,她几乎要双膝跪地。 “阿致,你都忙了一个月了,应该好好休息,保重身体。” “怎么?安安瞧不起人吗?不要嘲笑一个医生的体力知不知道,当医生没个好体力可不行,我天天在健身房撸铁就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强大,能更好地应对高强度的工作,所以,你不要怀疑我的体力!” “知道啦!知道啦!”她现在没有精力跟他继续讨论了,她只想好好洗个澡,然后躺平去睡觉。 把林臻致推出去解决掉已经糊掉的面条,自己在浴室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洗完却总觉得身上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杨梅果香。脸上的红晕也不知是因为水汽蒸腾所致还是因为想起了别的什么。 林臻致吃完面条,自觉地洗了碗,收拾了厨房,拖了地板,又回到卫生间里刷牙洗脸,重新冲洗了一遍身体,才回到卧室里,看到予安已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似要睡去,耷拉的眼皮看见他还努力地抬起几分:“阿致,你吃完啦。” 叹了口气,林臻致去床头柜里翻出了吹风机,坐在床沿,把她的头移到自己的大腿上,开了柔风档,仔仔细细地给她吹了起来,嘴里还不忘抓住机会批评:“你这头发不吹干就躺下睡觉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啊?安安?我不在的时候你都这样?” “阿致,我知道了,不要生气了嘛,今天是太累了嘛?” “是谁刚才嘲笑我体力差来着?”林臻致捏了捏她的鼻尖不满道。 “这么记仇的吗?” “那可不?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能力被质疑?” “阿致你变坏了。” “安安,我都几岁了,我是个男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你老当我是高中生还没毕业呢。” “我就是一直觉得好像昨天才刚认识你,一眨眼大学都要毕业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予安挡不住困意,闭目养神,但意识里还是清醒地跟林臻致说话,对这来之不易的相处时光万分珍惜。 “阿致,你接下来还要忙什么吗?” “现在为止到九月初可以暂时休息几天。有什么事吗?”林臻致满含期待地问。 “我想去你的老家走一走,就是永江县的海边,老早听你说过,你老家的房子就在海边,我想去那里玩一玩。” 林臻致虽然没有听到预料之中的答案,但还是很高兴地回答她:“可以啊,我们俩都很久没有出去玩了。我来安排。安安你负责跟公司请好假就可以了。其它的交给我。” “阿致你真好。” “知道我好就好好珍惜知道吗?” “嗯嗯,当然。阿致是全世界最好的阿致,是上天赐给我的。”说完,翻了个身搂住了林臻致的腰,把脸埋在那里反复摩挲,深深吸嗅着那上面熟悉的温暖的味道。 吹完了头发,林臻致又让她躺回床上,把她的脚丫子握在手心,放在自己的腿上:“安安别动,我给你剪脚指甲。” “阿致小心,不要弹到眼睛里。” “嗯。安安这么大的人了,连脚指甲都不会剪。”林臻致抓住机会吐槽。 “我以前会剪的,认识阿致之后就不会剪了。” “我很高兴安安这么需要我,这样你就离不开我了。” “不离开,永远都不离开。”予安闭着眼睛低低地说。 “明天再给你剪头发,今天太晚了。” “好。” 林臻致弄完手上的事情,已经是夜里十点了。折腾到现在他确实是有点累了。洗完手,回到床上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一旁的予安在床头灯昏黄的光线中,凝视着他的脸,舍不得眨眼睛,他的脸一点都没有变,跟七年前初识的时候一样,却又分明成熟了许多。她一路看着他从一个男孩变成了男人,他们向彼此交付了自己的一切,所有的第一次。他们应该相爱相伴直到生命的尽头,连死亡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抬起手抚摸着他浓黑的眉毛,每一根都细细抚摸着,那刺刺痒痒的感觉让她觉得这么温暖安全;紧闭着的眼皮下是那双眼睛,总是饱含着温柔和爱意注视着她,让她想溺毙在其中;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双厚而软的嘴唇,说过多少痴情的话语,给过她多少深情的吻。 是如此地不舍,想让时间走得再慢一点再慢一点,甚至恨不得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刻,不要再往前走。 她把脸贴在他散发着热度的臂弯里,泪水顺着她的眼角一滴接一滴地滑落,她的心痛得就要死去,可是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她死死地捂住嘴唇,把那痛苦的呜咽声硬生生地吞下喉咙。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阿致,我爱你。她用他教过的家乡方言无声地对他说。 阿致,我绝不会让你受一点点的伤害。 -- 二十八妄想 ℛοǔzнāíщǔ.ńět 林臻致在周一周二两天回家看望了母亲,陪她吃饭,去公园里散步,去商场里买东西,耐心地陪她试衣服,帮她参谋给她搭配鞋子和皮包。 在予安那里待了两个晚上之后,她便要求他回家,不要老是待在她那里,要多花点时间陪妈妈,要记得好好孝顺妈妈。 林妈妈打趣儿子:“知道回家啦?” “妈妈说的什么话,我是您儿子,这里是我家。” “妈妈我也年轻过的,我还不知道你?”林妈妈捂着嘴偷笑,“安安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说好的把人带回来吃饭呢?” “安安她要上班,刚进公司,事情多,都还没上手呢。” “对人家女孩子好点知道吗?” “遵命!母上大人!”林臻致调皮地冲妈妈行了个礼。 知子莫若母,林妈妈知道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人在家里心不知道在哪里,也就乐得做个好人成全一对小儿女的甜蜜时光,她也巴不得落个清闲跟老姐妹自在地玩去。让他待了两天又把儿子轰走了,弄得他一脸迷惑:“我这是两边不是人了?” 一出家门就打电话给予安哭诉:“安安,我被妈妈赶出来了。她说我没本事带媳妇回家,不要我了,呜呜。” 电话那头的予安听着就乐了:“我才不信阿姨会把你赶出来。” “安安,别这样,求你收留,不然我晚上就得露宿街头了。好难过哦~呜呜。”fùщēищǎиɡ.cǒм(fuwenwang.com) “好啦好啦。我马上就下班到家了,你等我一下,回头把家里的备用钥匙给你。记住哦,我晚上要给小朋友上课,你不能吵吵。” “都听安安的!”林臻致在电话那头乐开了花。 夏天的白昼长,两人吃完晚饭,散完步回来,天竟还未黑透。予安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该准备上课了。手机上适时地进来了一条消息:“小安姐,我现在打视频电话过来,你那边方便吗?” 予安马上回道;“稍等我两分钟。” 那边回了一个乖巧的表情包:“好的。” 说完,转头十分严肃地对林臻致说:“阿致,我现在开始要上课了哦。你不能吵吵,不能走来走去,不能发出声音。记住了。” 林臻致哭丧着脸:“你怎么接了这差事?这时间本来是属于我的。不公平。” “阿致,你知不知道那天在冷库里出了点小意外是谁救了我?” “是谁?该不会是这小子吧?” “你答对了。叶总家的孩子很乖的,你别敌意这么大好吗?” “我哪有敌意了?” “没有吗没有吗?上次那么晚了还特地叫丹丹过来?” “安安,你太容易相信人了。那小子可不小了,也只有你还把他当小孩。” “阿致,相信是世界是美好的,不是你教我的吗?” “我那是给你传输正能量,不代表这世界没有坏人。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了,你越说越离谱。我去书房里上课了。” 被扔在客厅里的林臻致一脸不爽但是又无可奈何。只好拿了本书坐到厨房的餐桌旁去看。 虽然予安再叁警告上课期间不许他发出声音,但他还是做不到。坐在餐桌旁,眼睛在一页书上停留了15分钟还没翻过去,竖起耳朵听着书房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讲课声,就想听听看他们有没有在聊什么课本外的内容,殊不知这无关课本知识的内容聊着聊着就容易聊出问题来。家庭女教师和青春期少年的爱情故事他可在书上和电视上看得太多了。他知道予安家里和叶总那边的一些渊源,完全能理解予安做这件事的心情,她只是单纯地在“知恩图报”,但是一想到那小子这种挟恩求报的态度就很让人不是滋味了,明明知道她不会拒绝的,还提这种要求,不知道她上班已经很累了吗?一副谦恭的态度说谢谢姐姐,其实心里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是男人,也是从青春期过来的,他怎会不知?心里各种不安定,想到那小子在那头和她各种眼神对视,心里好像有千百只爪子在抓挠一样。 在他眼里,安安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心太软,太容易相信人。 回头要上网搜集一些案例和视频给她看看。 林臻致坐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放心,想着被骂就被骂了,大不了睡客厅,他非得进去看看不可。倒了杯温水,尽量放轻脚步靠近书房,在门口的时候停住,此时里面的声音已经能非常清晰地听到,只听那女孩清清脆脆的声音在说着:“这就是我们上节课讲到的感官动词,是这个单元非常重要的一个知识点,小栩你要把这个笔记做起来,做个统一的归纳整理,比如smell,feel, taste等等课后多找一些针对性的练习来做” 书房的推拉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一个人影假装不经意地把水杯放在她左手边,用嘴型示意道:“喝点水再讲。”又假装不经意地经过屏幕,和屏幕那头的男孩子“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趁着予安有所反应之前,又迅速推门出去,一气呵成,不到10秒钟的时间。 希望待会儿她能手下留情,不要真的让他睡客厅。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了,他心里想什么,她应该都非常清楚。 课程一结束,予安从书房里端着水杯走出来,表情如常,什么话都没说,林臻致倒是自己先憋不住了:“安安,我错了,你别生气。” “你哪里错了?我没生气,我哪里生气了?” “安安最好了,安安最好心了。” “我不好心,我是坏人。”她继续面无表情地说。 “安安你别装了,你都快憋不住了。”说完,一把伸手朝她腰间的软肉处挠去,予安也最怕这个,他们两个经常嬉闹起来就互相攻击对方的这个位置,一准互相求饶,,马上搂在一起又亲上了。 果不其然,予安没两下就被他抱在怀里,唇舌交缠了起来。亲着亲着很快又起了反应,林臻致拉着予安的手往下按,继续装可怜道:“安安,它又硬了,你摸摸它,快点摸摸它” 脸上是痛苦与快乐交织的复杂表情,嘴里还发出要命的呻吟和喘息,予安被他弄得也觉得身上热了起来,探进他的裤子一把握住了他的要害,给他仔细抚摸了起来。两人甚至来不及进卧室,就在客厅的沙发上进入了主题,得逞了的男人还在她的耳边得寸进尺地说:“还好我机智,这边的抽屉也放了装备,不给安安拒绝的机会。安安刚才冷落我那么久,现在可得好好补偿我。”说完就把她剩下没脱完的衣服,一股脑儿剥了个干净,一身雪白的皮肤被压在红棕色的麂皮沙发上显得那么妖媚惑人,最要命的是那光滑的大腿还在他的腰上不停蠕动,那丝滑的触感让他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瞪直了眼睛,看着身下化身为女妖的心上人,用那绷直的脚背和脚趾头不停在他已经布满汗水的背上反复磋磨撩动,他只觉得身下硬如钢铁,再不冲刺就要青筋爆裂而亡了。 “安安,这一个月是不是偷偷学了什么,我怎么感觉这次回来,你变得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不知道,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 予安不欲他再多说,双手一勾,将他的脖子拉下来,一口咬住了他的下嘴唇,热情地把舌头伸了进去,吸吮起来,两个人亲得难分难解,手上、身下也都没闲着,互相热切地摸索探索着,好像要把对方融进自己的骨血,激动到极致时,林臻致在她耳边说:“安安,好想把你装进口袋随身带着,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那我岂不是要变成口袋姑娘了?”予安在他的唇齿间模糊地说道。 “我倒是想有这么个魔法。”说完又继续低头吻了起来,下身也摆动不止,不断地加速,觉得怎么用力都不够。 夏夜的风轻轻撩起客厅落地窗纱帘的一角,关了灯的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那喁喁细语,情人的低喃、喘息和微弱的呻吟交织成的动听小夜曲还在低低回响。 予安不知道的是,尚未挂断的视频通话在她走出书房后40分钟方停止。予安昨晚上完课,就对手机那头的叶栩说了句:“今天的课到这里,留下的作业记得做好,后天提交。”潜意识里的直觉就是一切会像平时那样,叶栩下一秒就会把通话挂断了,因此也没去细看。 可偏偏今天林臻致在镜头里的出现让叶栩十分敏锐地捕捉到环境的异常。于是,在她宣布下课之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挂断电话,然后,他在只剩下一面背景墙的画面中听到他们在客厅外面说话的声音,因为隔着一定的距离和推拉门的阻挡,他听不太真切,但是那打情骂俏的娇柔语气是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然后,他听见他们在嬉闹,没多久又突然没有了声音,却又有几声可疑的“唧唧啧啧”之声钻入了他的耳膜,他猛然领悟到那是什么声音。 他在片子里看过。某个阳光灿烂艳阳高照的午后,李魏唯神秘兮兮地把他叫出去,说是有好东西要给他看,趁他爸妈这几天出去旅游了,赶紧过来。到了他家的影音室里,那屏幕上正播放着的高清画面如海啸一般猛烈地冲击着他的视网膜和大脑神经,360度立体环绕音响带来的视听效果堪称震撼,穿透他的耳膜直击心脏,他第一次看到如此直接的毫无掩饰的白花花的肉体交缠在这么大的一面墙上,他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李魏唯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喂,兄弟,是不是刺激过度了?说不出话来啦?” 叶栩的眼睛盯着屏幕,嘴里说着:“这样的片子不能看太多,伤身体,撸多了影响以后的性功能。” 李魏唯直接一口水喷出来:“兄弟你要不要这么扫兴啊。你个小处男一本正经的。” “说得好像你不是小处男似的。”叶栩毫不留情地反驳道。 “你”李魏唯有点后悔叫他过来一起看了。 在那之后,叶栩也陆陆续续在网上找过一些类似的片子来看,遇见予安之后,最初看片时的那种兴奋和刺激都变成了折磨,因为他无论看到哪个女人都能想象成她的脸,但他脑中理智的那根弦又在拉扯着他,必须停止这样的想象,这对她是一种亵渎。 没想到今日,在未挂断的视频里,他听到了这样的声音。虽然画面里只剩下一面刷白的墙壁,但是那里面传来的声音却令他的手数次抬起又放下,那一个红色的挂断按钮,只要轻轻一碰,就可以结束这种痛苦,但是他却宁愿忍受这种被凌迟的感觉,迟迟舍不得按下。想着明天要怎么跟她解释这通话时长?就说太累了睡着了忘了挂断了?她会信吗? 在这“唧唧啾啾啧啧”的声音暂停了几秒之后,他听见了让他更难受的那种声音。他觉得自己有罪,他不该继续听下去,这样是不礼貌的,他应该马上挂断视频从这罪恶中走出来。但是他舍不得。他像自虐一样听着她柔软的娇吟,听着他们之间那低低的交谈声,说什么大约是听不真切,但是那娇软的语气却让他觉得四肢百骸都在发软。他一直都知道她有一个非常相爱的男友,他们年少就相识,在一起多年,他们之间肯定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亲密行为,他不是对大人世界一无所知的小男孩,但是想象归想象,这样直接的直观的听觉刺激让他觉得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虽然他清楚地知道,一切只是他的妄想,一切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渴望,她的情感世界跟他毫无关系。他跟她之间整整差了十年时间,这十年犹如天堑一样横亘在他追逐她的路途中间,他根本不可能跨越。在她身边的可以是任何一个男人,但绝不会是他。 这个认知令他感到无比绝望。 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生活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 二十九婚纱 ℛοǔzнāíщǔ.ńět 自四月初回到长京,赵俊成就未曾回过老宅,一直住在市中心的复式公寓里。他喜欢住在这最顶层的高楼上。站在风声猎猎的露台上,一人品着酒,看着脚下的整座城市,有一种世界都在脚底的错觉。 跟新康那座阴雨绵绵的南方小城比起来,长京的气候晴朗干燥,经常性的大风天是他所习惯的。街道不会湿漉漉的,天空也不会阴沉沉的。没有那么多的山,也没有那么多的树,也没有那么多的柳絮。 一转眼四个多月过去,时间已经进入了盛夏。长京的大风吹淡了那灼人的炎热,夜幕降临之后,这里的街道也是车水马龙,灯光璀璨,从此处的露台望下去,远处奔流不息的车河和灯火通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都在无声诉说着这个城市的繁华。如果她也来了这里,会不会喜欢这里? 光着脚踩过防腐木铺就的阶梯,又踩过铺满鹅卵石的地面,他来到摆放着两张藤椅的玻璃阳台上。一张他坐着,一张空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浩瀚星河美不胜收,只是遗憾如此美景却无人一起欣赏。那天小祝从云夏那个小城回来,带回来她的一句话:请他谨记约定,不要在这半年内轻易来打扰她。不过半年而已,现在都已经八月了,只剩下四个月了,他等得起。 不知不觉间,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已经见了底,他将酒杯搁到一边,接起小祝打来的电话:“赵先生,婚纱的终稿照片发您邮箱了,请您确认,有问题好让他们及时修改。” “嗯,知道了。”fùщēищǎиɡ.cǒм(fuwenwang.com) 在这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确实有许多事情需要好好准备。她一直当他是开玩笑,他会让她知道他是不是开玩笑,他不是像她想的那样仅仅为了争个输赢。 回到楼下书房,他打开电脑,看到了那件他为她定制的独一无二的婚纱,丝绸闪缎上面是全手工的蕾丝和刺绣,钉着繁复的珍珠和钻石做为点缀,华丽却不厚重,腰身处收紧的线条和领口处的薄纱,以及大大的拖尾裙摆上缀着的精美花朵,配套的头纱上也镶满了珍珠和钻石,流畅的线条披泻而下,这一切都在彰显它所代表的心意与身价。 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设计,名不虚传的高级定制,不枉费他费了颇多周折。 已经能够想象到这件婚纱穿在她的身上会有多美了。直觉告诉他,这件婚纱跟她清秀淡雅的气质有多么相配,他会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给她终生难忘的回忆。她会知道他能给的远远不止这些,那将是远远超出她想象的一切。 根据大祝传回来的消息,最近安排的那个欧洲小伙子颇合纪研的心意,她已经许久不来纠缠他了。纪研口中对他的那些喜欢,在他看来,不过是经年积累下来的依赖、不甘和圈地意识作祟,他自信他十分了解,只要足够快乐又不寂寞,她慢慢不会再想起他,直至忘掉那种感觉,最后变成一个远嫁异国的妹妹。这是他安排好的计划,目前的进展也都在预期之中。 想到这一切,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唯一让他需要费点功夫的是外公那一关。且不提多年来外祖家在事业上对他的诸多支持和帮扶,单论外公对他的疼爱,做为外孙,结婚大事不能不请示一下老人家。 老人家年纪大了,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今年入夏之后就一直居住在长京市郊的避暑山庄,极少接见外人。 赵俊成到的时候,外公午睡刚起,老人家身着暗红色的唐装从多宝阁后走出,头发花白,双目明亮,可见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十分好。看见久未见面的外孙,心中的欣喜溢于言表,严肃惯了的表情也掩不住内心的喜悦,“俊成好久没来看外公了。最近生意怎么样?可还顺利?” “托外公的福,一切顺利。”赵俊成正在专心欣赏墙上的字画,见外公出来忙迎上去回话。 “我新收的几幅字画还不错,你要是喜欢就带一两张回去,不过跟你那现代装修风格的小公寓倒是不甚搭配,挂在老宅里倒是不错。” 赵俊成扶着外公在主位座下,开口道:“孙儿今日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知会一下外公的意思。” “看你这样子,倒是挺重要的事情了。这么热的天上门来找我。” “外公,我打算要结婚了。” 老人家听得此言沉默了好几秒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方回过神问道:“是谁?” “您不认识。是去新康那边办事的时候认识的。” “这是一见钟情了?” “不怕外公您取笑,确实如此。” “缘分这种事情都是天注定的,认识了几十年的人始终走不到一起,刚认识两天的人却觉得比什么都喜欢。都正常的。” “我跟纪研就是兄妹的情谊。” “这个我自然明白。这么多年你跟她一点火花也没有,我也早看出来了,不抱那个希望了。再说,那孩子骄纵坏了,也难担大任,这点我是知晓的,外公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不会逼你非跟她凑成一对。” “俊成知道外公一向最疼我。” “是什么样的姑娘?家世如何?不带来给外公瞧瞧?” “她人很好,很善良,也漂亮,聪明,就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姑娘,谈不上什么家世。” “听你这赞不绝口的样子,是生怕外公反对?” “没有,只是实话实说。” “别担心。外公不会干涉你太多的。只要你自己喜欢就成。年轻人跟我们老一辈不一样,不应该被那么多规矩给拘着,人就活一辈子,就图一个顺心顺意。你母亲早早地走了,留下我一个老人家,还有你一个年幼的孩儿这些年我也想得很开,我还就怕你因为你母亲的事情影响再也不打算成家了。说来我还要谢谢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娘,让你有了结婚生子的念头。我也能放心了。” “外公言重了。明年元旦就带她来给您见见。” “那外公就等着吃你的喜酒了。”老人家顿了一下,又问道:“你父亲那边说了没有?再怎么不像样,也是你父亲。” “他不重要。他不管我,我也不管他。” “成了家就是大人了。有些事情适当地圆融些。不必争一时意气。你父亲他现在大势已去,也成不了气候了,何不把面上做得好看点,外人反而说你重孝道,这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外公说的,孙儿都记下了。” “不仅要记下,还要做到。” “孙儿知道。” 从外公处出来,赵俊成坐在车上迟迟没有启动,他了解外公的为人,嘴上说着是云淡风轻,看透世事的样子,但他是他的亲外孙,他的婚事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定下的。 那个姑娘她说得对。 不过就算再难,他也要争取。 凭什么寻常人家都能拥有的幸福,到他这里就变得这么难了? 想到一事,给大祝拨了一个电话:“纪研现在在哪里?” “和新认识的那位在古巴的沙滩度假,今天听说是约了几个朋友在那边玩沙滩排球。” “给我盯紧点。” “知道了。赵先生。我还有一件事情要禀报。” 大祝在电话那头简明扼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电话这头的赵俊成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真是连老天也在帮我是不是?” 电话那头的大祝默声不敢回答。 在上位者的眼里从来只有胜负成败,得到或落空。那些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似乎与他们毫无关系。 大祝听着电话那头的笑声,他什么都不敢回答,直到那头的人先行挂断了电话。 -- 三十海边(一) 也许是因为太忙,予安根本没去注意那天晚上的视频通话时长这种小事。之后与叶栩上课对话时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渐渐地他也放下心来,不再为此事忐忑,只是内心的那种疼痛感常常在不经意间浮上心头。也许过阵子就能好,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他已经放任自流,不再挣扎了。 这周的星期四下午下班前,予安到叶永明的办公室里请假。按她所计划好的行程,周五请一天假就够了,加上周六周日两天,总共有叁天时间。叶永明听说她的来意,没有任何为难地就批准了:“年轻人就应该多出去玩,天天上班上班人都上傻了。去玩吧。周一回来就成。” 予安注意到叶永明的脸色确实如叶栩所说的非常不好,看来不是一天两天了,脸色蜡黄,人也萎靡不振,说短短几句话还一直打嗝,得靠一直喝水才勉强压下去。 予安十分担忧地说:“叶总您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我看您最近气色好像不太好。” “没事儿,我就是这阵子太忙了。不碍事。” “嗯嗯,叶总那我先出去了。”予安心事重重地出了门。 八月的海边,是一年里风景最美的时候。与冬天时的阴冷灰暗大不相同,因为海水倒映了天空的颜色,天地之间全都是明媚透亮的蓝。赤足踩在柔软的沙滩上,感受皮肤与沙子相接的柔软,海风是咸咸的,空气也没有陆地上那样的烧灼。 因为事先就做好了功课,予安出发前就带上了人字拖,还有及膝的软布牛仔裙子,方便奔跑和踏浪。还有一条用来包裹头部和脸部的大丝巾,海边的紫外线十分强烈,容易晒伤。一到目的地,她就把背包扔给了林臻致,迫不及待把拖鞋踢到一边就往海里跑。因为这片海域附近主要都是当地渔民的居住区,算不上热门的旅游景点,少了往来游客的纷扰,这里倒是显得无比清净,自成一隅。海水一点都不烫,海浪卷起的泡沫拍打着她的小腿,她对着海天相接的大海尽头放声大喊:“好美啊!” “安安,别再往海里面跑了,注意安全!”林臻致跟在后面叫着。 “没事儿!我难得来一趟,好玩!你看,我抓到一只螃蟹!”她惊奇地高声叫道,“它已经不动了。” “这是渔民的渔网里漏出来的小虾小蟹,这岸上有很多的,你喜欢的话抓不完的。” 予安笑着往岸边跑,“我看到好多贝壳,我要捡一些好看的回去收藏起来!” 他们沿着长长的海岸线,光着脚一路捡过去,一个小袋子装得满满的,“安安够了,下次来再捡,这个有很多的。” “我很少到海边玩的嘛。”她手里把玩着一块扇子形状的贝壳,爱不释手,还有海螺的壳,上面还有点点的白色花纹,好看极了。 “阿致你家的房子在哪里?” 林臻致指着不远处的堤岸上一排刷着灰色、红色、紫色、许多不同颜色外墙的房子其中的一栋对她说:“就是紫色的那栋,看到了吗?叁层的那座。” “这房子建在大海边感觉好危险啊,地基受得了海水的浸泡和冲刷吗?” “你看下面那些大石头垒起来的基石,这边的房子都是非常耐海水浸泡的,耐水耐盐抗风,夏天我们这边的台风很多,海浪可以卷到七八米高,我们都习惯了。以前每年的夏天,我都会下海去游泳,台风天也去,浪来之前再游回来。从小就是泡在海水里长大的。” “羡慕。”予安两眼亮晶晶的,“坐拥海景房是什么样的感受啊?早上一起床,打开窗户就是大海,太美了吧!” “等会儿带你去老房子看看。我们在这边先走走。” “阿致,躺下来。”予安拉着他的手说。 “啊?” “快点。” 林臻致只好照做,两人在沙滩上躺下来,脸朝着天空,四肢摊平,予安握住他的手,“你看这里的天空,好美。” “嗯,这个季节是最美的。冬天来就是灰扑扑的,海水也是灰扑扑的,冷飕飕的,没这么好看,很萧瑟。”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躺在这无人的沙滩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感受这安安静静的独处的时刻,还有海浪时不时涌上岸冲刷着他们的脚心,此时的大海十分平静,没有巨浪滔天的凶残模样,他们的脸贴在沙子上,海风吹着他们年轻的脸,好像时间在这一刻凝固成了永远。 不知躺了多久,林臻致对她说:“安安,不能再晒了,皮肤会晒伤的。我带你去看老房子。” 从沙滩回到陆地上的街道需要爬上很久的石阶梯,阶梯旁还建着叁叁两两的民房,此时正值午后一点钟,四周几乎不见人迹,安静地可以听到海鸟的翅膀掠过海面的拍打声。从石梯往上爬了将近10分钟,又往公路旁再往上走了快20分钟,来到一栋紫色外墙的叁层小楼前,大门是铁栅栏式样,雕着金属花纹,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院子,绿色的爬山虎爬满了院墙,直直探到墙外来,里面的门窗紧闭,没有衣服晾晒的痕迹,门口贴着的春联也已经斑驳褪色,想是主人已经许久未归。 “我跟妈妈好几年没回来了。她有把钥匙放在邻居那里,委托他们帮忙看着房子,偶尔进来打扫一下。房子太久没人住就荒废了,没人管不行的。”林臻致跟她说去邻居拿一下钥匙,让她站在建筑物的阴影下等着。 进了院子,再打开小楼的木门,里面的光线并不是想象中的昏暗,也没有什么灰尘味,厅内的陈设布置看上去十分干净整洁,想必是邻居勤于打扫的缘故。 林臻致带她上了叁楼的阳台,指着远处的大海对她说:“你看,站在这里看,风景是不是更好?那里,对,就是那儿,就是我们刚刚去过的沙滩。”遥远的的海面上有一座座间隔着的小岛,它们各自孤单地矗立在海上,与对面看似相近实则遥远的另一座岛遥遥相望。大海的宽广无垠令她深深叹息,比起她,从小见惯大海各种不同风情样貌的林臻致看上去显得淡定许多。烈日高照,海风呼啸,吹得他们的头发瑟瑟抖动,满眼都是那透明纯粹的蓝,让人以为来到了桃花源与忘忧岛,完全想不起凡尘世俗里的种种烦恼。 “安安,我带你下去我房间看看。”林臻致拖着她的手来到二楼面向大海的那个房间,房间不大,一张老式的席梦思小床,光秃秃的床板上什么都没有,因为久未有人居住,床单被罩那些都是收起来的了。墙上还贴着一些奖状,书桌上还摆着一家叁口的合影,林臻致的长相像父亲多一些,只有眼睛像妈妈,照片里的他大约14,5岁的模样,青涩的少年脸上有刚冒出的胡茬,穿着一件蓝色短T和灰色运动裤,脸上是温柔腼腆的笑容,站在坐着的双亲身后,双手搭在他们的肩膀上,眼睛含着笑意看着镜头,那时候温馨的一家叁口今已不再。不知他再看到这张照片是何种心情,予安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冒昧来访,是不是令他勾起了一些伤心的回忆。 林臻致的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似乎是猜到她的想法,说道:“安安是不是怕我会难过?其实早就过去了,不是吗?大家都过得好好的。生活也是好好的。所以不存在什么难过不难过的。” “嗯嗯。”予安紧紧握了握他的手,在他的手背又摸了摸,对着他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 “下午我带你在镇上逛逛,晚上我们去这边的海鲜广场吃东西。今晚就在这边睡一夜,明天带你去出海,到大海中央去玩一玩。你会晕船吗?会的话,我要准备一些晕船药。”林臻致把接下来的行程都安排好了。 林臻致拧了水把床铺、桌子都擦了一遍,又从衣柜里翻出了枕头,床单和毯子,屋子里水电都还是能用的,有邻居一直在维护着,倒是回来就能住了。 予安午后困倦的症候又犯了,耷拉着眼皮躺下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窗外的日头已经西斜,看一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半。这一觉居然睡了这么久。走出房间,四处不见林臻致的影子,予安上了叁楼阳台,果然见到他站在白色大理石围栏边上远眺沉思。 听见她的脚步声,林臻致转过头来,笑着问她:“安安睡醒了?睡得好吗?” “嗯,睡得很香,就是担心白天睡太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睡不着我就陪你聊天,我的房间在晚上可以听见海浪的声音,夜里的大海跟白天很不一样,从我的窗户也可以看到,你要不要看看?” “好,我要看,你陪我看。”予安满意地把头窝在他怀里,他轻轻抚摸着她被海风卷起的头发,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发顶。予安的脸上全是幸福恬静的笑容。愿岁月永远静好,你我永远如此刻年轻不老。即使老去还能在你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