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先生》 第1页 《见鬼先生》作者:有酒【完结】 文案: “我死掉之后,你就不用怕鬼了。” 简一苏×淮栖 竹马温柔攻×社恐天然受 淮栖可以预知人的死去,看见许多狰狞、血腥、丑陋的鬼。 可与此特质相矛盾的是,他的胆子很小。他看见自己的房子里有一个白衣女人,和两个眼睛流血的小孩,就再没敢一个人回过家。 淮栖向来倒霉透顶,唯一可以提及的好运是他在夏天遇到了一个不寻常的东西—— 用一个可乐瓶就能装起来的少年鬼魂,名字叫简一苏,倒出来能变得比淮栖还高。 如果淮栖看见穿着白衬衫的简一苏在喝完的空瓶里和他打招呼,那么瓶盖上一定印着“再来一瓶”。 那是他最幸运的时候。 明明淮栖觉得简一苏是他遇见过最漂亮、性格最好的鬼。道士朋友却算出简一苏命犯偏执。他死得太凶,魂魄太厉,所以没有阴间东西敢靠近他。 淮栖想不明白,就像他不明白这个素不相识的漂亮魂魄为什么会对他好到如同故友一样。 他终于忍不住问简一苏:“你为什么会死呢?” …… *年上1V1主受,传统HE非传统甜饼。 *内含并不恐怖的惊悚元素以及不可逆转的永久性失忆桥段,有悬疑但非刑侦,玄学救世。 *高举治愈和救赎大旗。 *【背景设定架空,无影射无原型】 *补充:有双重人格桥段。 标签:年上 HE 竹马 治愈 成长 第1章 绵羊(一) 淮栖第三次打开手机通讯录,在一拖就到底的联系人列表里,用拇指不停地上下滑动了很久。如果显示屏会说话,估计被搓得该骂他了。 警察也是第三次探过头来,斥道:“不要玩手机。” 淮栖张了张嘴,半天才出声道:“我想给……家里人打电话。” “你第一次玩手机的时候也是这个理由。” 淮栖看着警官向他伸出的手掌,把自己的手心盯出许多汗水来。他被没收的东西的时候经常看到这个动作,条件反射地开始臆想讨要时的尴尬了。 他一咬牙,终于摁下了一个联系人,等待接通的过程中小心翼翼地瞄了警察一眼。 警察无可奈何长呼一口气,严肃地盘起手臂,看着这个年轻的嫌疑人。 对面接通的很快,清亮的男声先一步道:“小淮?怎么了。” 淮栖鼓起勇气说:“陈警……陈哥,你能不能来接我。”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习以为常地问道:“你又到局里了?” 淮栖挤出一句,“……对不起。” “没事,你嫂子一会儿带我过去。”陈盼安问了一句,“是因为死去的那个学生吗。” “嗯。” 说来话长。 ……事情始于几天前的晚上,淮栖接到一哥们的电话。 昨晚刚看见来电信息,淮栖就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自己这个月的工钱,要是再借就只能往自己饭钱里挤了。 来电这哥们姓丁名龄,以淮栖“最好的兄弟”为名号心安理得地把淮栖当成提款机,七天一小借一月一大借,目前还的数才够欠款的零头。 可上帝创作淮栖时似乎没给他安“拒绝”的程序,要他主动拒绝别人容易造成自身大脑发热,话说不清楚,事后胡思乱想等多种症状。 说简单点,淮栖的社会型号是讨好型人格外加严重社恐,明显到几乎像在脑门上贴了张提示条。 他的这位好朋友一眼就瞥到这一点,所以这寄生虫当得比啃老还舒适又自在。 淮栖不想接,但碍不住他一遍遍地打。他发愁地接起来,果不其然没坚持几分钟就被对面的花言巧语从嘴里撬出声同意来。 得逞的丁龄正嘿嘿地打趣时,淮栖听到对方的舍友埋怨了一句:“怎么还没打完。” 淮栖只好捂着话筒,小声说:“我先挂了,再聊你舍友要烦了。” 丁龄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今天在外面睡的,哪来的舍友。” 淮栖皱眉道:“可刚才你那边有人说话,一个男人。” “……” “你别吓我啊,这屋里就我一人。” 丁龄大概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然后自个儿恍然大悟地笑起来:“哦……嘿,你学会开我玩笑了小淮。” 自习室风扇转响的声音就像是两块老旧的骨头拖沓地摩擦着,混着不详感的凉风慢慢爬上淮栖的后背。 又是那见鬼的预知。 果不其然,第二天他的好兄弟就上了社会新闻。 死了。 淮栖进不去现场,却在事发公寓对面的楼上,透过玻璃,模模糊糊地看到了狰狞扭曲的丁龄站在楼梯上,微笑地望着自己的方向。 鬼魂穿过忙碌的警察,远远地朝淮栖飘了过来,笑声跟昨晚一模一样,阴沉道:“你得替我报仇,小淮。” …… 淮栖告诉警察凶手是丁龄的表哥,一个极度缺钱的赌徒,穷红了眼才想到去偷偷潜到丁龄家偷钱。 那晚丁龄和自己通电话时,表哥庞大的身躯就屈身躲在丁龄身后两米远的柜子里。 而“死亡预知”让淮栖听到了丁龄被人失手杀死之前,凶手的内心独白。 -- 第2页 警察调查发现一切属实之后,花了几天的功夫把潜逃表哥和淮栖一块抓走了。 淮栖提供了不在场证明——大学自习室的监控录像,但他还得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把案件起因和凶手动机的这么详细。 他说是鬼告诉他的。 警察皱着眉,语重心长地和他说:“小同学,这个设定太烂大街了,网络小说都不这么写了。” 淮栖挣扎了一下,嗫嚅道:“说不定……还会有呢。” “你是指你能见鬼,还是指小说设定?” “……两者都指。” 他看见警察战术性摇头叹气,如果现实可以用漫画的夸张性表达的话,那么此刻盯着他的警察同志,定然是左眼写着一个“扯”,右眼写着一个“淡”。 而接淮栖电话的陈盼安是淮栖的老乡,这里的一名刑警。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淮栖除祖母之外最亲的人了。 他正因公伤休假,淮栖本来想在他养伤期间少麻烦他的。 陈盼安吊着受伤的左臂,来局里处理了一通之后将淮栖接上了车。驾驶座上的是陈盼安的妻子庭雪,看到淮栖的时候笑了笑,温声道:“小淮干脆毕业来这里当警察好了,就用不着你陈哥来领你了。” 淮栖的手和脑袋赶紧一起摇,道:“不不……我只是……” “可得了,”陈盼安一边用右手将车门带上,一边调侃道,“我现在就已经天天躺平盼退休了。” 淮栖悄悄瞥了一眼陈盼安的伤手,没插嘴。 车子开了起来,陈盼安没打听淮栖和这案子的联系,反而是问他的近况:“你最近怎么不回家?” 淮栖转头看着他。 “你事发当晚在自习室里趴桌子上睡的,躲的还挺隐蔽,门卫巡逻了两次都没把你逮出来。明显你是个惯犯。”陈盼安显然看过他的不在场证明了,他笑了笑,又指了指眼睛,说,“而且都有黑眼圈了。” 陈盼安说得没错,这些天淮栖确实没回过家。 原因无他,因为家里有鬼。 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和男女两个小孩,他们的眼睛都在流血。 淮栖能看见鬼,听见他们说话。 这设定就像是被神明选中的救世主,他的模样应该是个事了拂袖去,隐姓又埋名的hero。 可做人的途中总有几件意外,当神明也不例外,比如淮栖就是草率的造物主不小心手滑选中的吊车尾。 他怕鬼怕得要命。 淮栖觉得,与鬼魂相伴的主角以符合普世逻辑的方式行走世间、惩恶扬善,那是臆想出来的个人英雄主义剧情。实际上人类的基因都里刻着一条本质叫“叶公好龙”。 淮栖能做的就是快点满足鬼魂的要求,让他们离自己远远的。他现在想起来丁龄以及家里那三只鬼魂的模样,手指都会微微颤抖。 淮栖说:“没什么,公寓最近在装修,吵到睡不着。” 陈盼安没有戳破他拙劣的理由。他说道:“那你先来我家住着吧,一直到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了。” 淮栖平时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点惊喜的痕迹,他正襟危坐,小声道:“可会麻烦到你们。” 前面开车的庭雪笑道:“没关系,家里有空房间。正好名潜和小雅刚上初中,我们前几天还盘算着请你来辅导,还怕麻烦你呢。” 在旁人家住着没有事干,淮栖反倒不安。他顺着庭雪的台阶下,点头地答应了。 可此时陈盼安贴心地说道:“不过还得送你回家一趟,总得拿些日用品和换洗衣物吧。” “……” …… 淮栖站在门口杵得像根棍子,面前是一道门把覆着灰尘的门,楼下是正在等待他的夫妇俩。 他总不能开口请求陈盼安陪着自己过来。 为什么呢?因为怕鬼不敢一个人进屋,而且这屋子还是自己公寓。 他已经是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还能自己吓唬自己,是个供别人嘲笑的好素材。 说真的,年龄和性别可真是偏见产生的两大要点。 淮栖希望三只鬼已经像丁龄一样,“了结执念”之后就消失了。他心里祈祷了许多遍,终于鼓起勇气开了锁。 淮栖在安静如坟的房间里近乎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将能摸到的灯的开关全都摁开,先走进了卫生间,拿走了一些洗漱用品。 他并没有在镜子或是浴缸里发现什么怪东西,暂时松了口气,又去卧室找了一床薄被褥。 本来进展一切顺利,淮栖的紧张心情刚得到一点缓解时,他在翻找衣服时里听到了窸窣的摩擦声。 抬头的时候,看见两个脸色惨白的小孩将脑袋挂在衣柜的横杆上,摇曳的身体藏在一堆衣服之中,常人难以发觉到。 他们“居高临下”地盯着蹲身的淮栖,一共四只眼睛,都在流血。 淮栖立即站起身关上了衣橱门,跑出卧室时被平地绊了个踉跄,手中的东西撒了一地。 他胡乱地将散落物划拉进怀里,没顾上关灯就把大门锁上,自己一个人在门口蹲坐了许久。 淮栖打小表情系统的“数据缺失”,受到惊吓时从来不会大呼小叫、五官乱蹦,一眼望过去和平常人没什么区别。只有惨白的嘴唇和发颤的肢体能观察出他的害怕来, 从屋子里逃出来的淮栖将脸深深地埋进抱着的被褥里,掩耳盗铃地试图用窒息感来缓解恐惧。 -- 第3页 而他看不到的是,此时对面那一小节楼梯的拐角处,白衣女人正站在漆黑之中盯着他。 朦胧之中淮栖似乎听见有人在低语,但身体发软到动不了。 他很希望这时候有个神明真正选中的“救世主”出现,出场方式和台词中二一点也没关系,至少能拍一拍他这个吊车尾的肩膀,告诉他恐惧的东西已经被赶走了。 但他只能想得美。 邻居似乎在开什么扰民的派对,掺着杂笑声、尖叫和低音炮的噪音把楼道的声控灯给吵亮了。于是他面前的白衣女人就此消失。 淮栖很久没动身,只有约莫着灯要熄灭的时候才跺一下脚。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见拐角的窗户时,在想象自己坠落的场景,那感觉比现在还要轻松一点。 但是只有一瞬,淮栖就回神了。 邻居不断的欢声笑语与他产生了一张隔膜。淮栖再次把脑袋埋在膝间。在人们眼里着,这是一个“脆弱”的动作,他上了大学之后就没怎么做过。 他就坐在那里,激增的恐惧退潮之后,眼眶生理性地发红。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湮没了他。 淮栖心想,这种鬼日子究竟什么时候能到头。 第2章 绵羊(二) …… 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开始能看见“鬼”的? 淮栖难以解释自己的过去——回忆太抽象了,甚至连父母的信息都是模糊的,他很多年都没有将两人脸上的那层灰尘抹掉。 他连自己看到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鬼魂都忘记了。 这到算不上是“失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脑海里储存着一些“淮栖”这个人参与过的东西,却始终有层无形的膜使他融入不了。 简而言之,他在久远的记忆里失去了共情能力。所以当他试图要回忆十七岁以前的事情,就像一个突兀又怪异的管理员在审视别人的书库。因为难以联想,必须要顺着逻辑和准确号码才能摸到。 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状态,淮栖也不知道。 若是淮栖某天死去,墓志铭上镌刻的“人生总结”一定是这迷茫的三个大字:不知道。 关于这种状态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淮栖可能精神上或者心理上出了什么问题。 人是很难主动发现自己心理有缺陷的,淮栖也不例外。他宁愿自己就这样昏昏噩噩地过下去,到最后真的躺在“不知道”碑下长眠。也不愿意去找个心理医生聊聊。 要把自己压心底的私事交托给一个陌生人,简直可以要了淮栖的命。 …… 他将东西和自己神态收拾正常之后,若无其事地上了陈盼安的车。 惊吓让淮栖腹中翻涌得有些难受,途中还犯了些晕车。不过他一向忍病忍得很好,最佳成绩是能骗过医生。 庭雪为迎接他准备了十分丰盛的晚饭,淮栖也不想推辞嫂子的好意。便和她一起到厨房忙活。 五只饭碗刚盛满,门口的风铃就大声吵了起来,只见风风火火闯进来俩崽子。女孩进门就喊道:“妈,哥他班主任要请爸去喝茶。” 被“点名”的陈盼安回头问她:“啊,去哪儿喝。” “办公室!” “……” 陈盼安还没说什么,男孩先行发作了,他像只灵活又倔强的耗子,臭着脸把书包一丢,双手插进兜里,迅速地窜进了房间。丢下满是脾气的一句“我不吃饭了,不用叫我。” 可惜少年叛逆期的威严堪堪,陈盼安只用一只手就把耗子从洞里拎了出来,顺便斥了一句:“能得你,又犯什么事了。” 恼羞的陈名潜还没来得及从他爹手里挣出来,就一眼瞥见了淮栖,怔了一下,脱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刚才吆喝的是他的妹妹庭小雅,女孩早就把淮栖身边的座位给占了,语气里有掩不住的高兴:“小淮,你是来我家吃饭的嘛!” 淮栖点头。 听见母亲说淮栖还要在他们家住着,兴奋劲让她蹦得又高了三尺,她朝陈名潜喊道:“哥,小淮要住在我们家。” “我听见了。”陈名潜仍旧摆着臭脸,把陈盼安的手拽走之后,坐到淮栖对面扒拉自己饭碗去了。 发现淮栖比自己好使之后,陈盼安目含笑意地一撇嘴,落座,问道:“小淮不用客气……唉停,陈名潜你先别动筷,先说清楚我为什么要去办公室喝茶。” 陈名潜把米饭卤子里的青椒——反正是带着绿色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地掰到了母亲的碗里,冷冰冰地说道:“这是你的事,我怎么知道。” “你这小……” 庭雪摘了围裙,拿筷子往陈盼安手臂石膏上轻轻一敲,“啧”了一声,道:“食不言,等吃完饭再跟他计较也不迟。” 陈盼安只好先憋了回去,饶了斜对面的小混账一回。 每次淮栖来陈盼安家都是这样热闹的,他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会多插什么话。 他勉强地把自己的饭吃了个干净,帮忙把碗给刷了。 庭雪和他说话时总是笑着的。长辈们都这样夸过淮栖——话不多,有眼色,还听话,不扎眼的一个小孩。 饭局还算愉快,晚上陈名潜跑到他房间里“避难”,他好像很想和淮栖说话,但又拉不下面子来主动开口,坐在桌子上转着笔。好久才装得漫不经心道:“你不打游戏吗?” -- 第4页 “电脑和手柄在学校,没带回来。”淮栖正在写实验报告,声音透着些有气无力,问道,“你想玩吗?” “不想玩。”陈名潜口是心非地“嘁”了一声,到淮栖旁边溜达了一圈,问他道,“你在写什么。” “作业。” “没趣。”陈名潜把手插进兜里,“回家乖乖写作业的行为”在有中二病的小男孩的眼里属于很不酷的,他得意道,“我爸不催我我都不写的。” “……”淮栖道,“……真好。” 直到陈名潜无聊地走了,淮栖才停下笔来。 他终于忍不住地快速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黑色方面袋,拱着腰将胃里一直在翻腾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没得哕了又干呕了一阵,但也没发出什么大的声响。 刚走的陈名潜又回来敲了敲门——幸好这崽子被爸妈教的进别人房间前还会敲门——他问道:“哎,我爸洗了葡萄还切了西瓜,你出不出来吃?” 淮栖把用方便袋把污秽物套了好几层,系好又拿卫生纸包起来,放进日用垃圾袋里。 他回答陈名潜的时候声音还有一点虚脱,他说:“谢谢你,我不吃了,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你出去干嘛。” 淮栖拎起垃圾袋出门,对他扯起个笑容:“散步,顺便丢点垃圾。” …… 他去开了点药,支付的时候才记起来,除了在学校卡里的饭钱,他账户剩下的似乎都借给丁龄了。 吐完后胃的舒服了很多,但这器官学不会消停,像个阴晴不定的小孩似的,难受完了又开始喊饿。 买完药淮栖的钱包只剩了个位数,淮栖没办法满足“这小孩”的需求。 他口渴得厉害,路过便利店的自动售卖机,买了瓶可乐。 所以说胃学不会消停是有原因的,因为他的主人就没长过记性,就这样空着腹灌了一瓶碳酸。 淮栖的生活方式是亚健康的代表。他对自己的身体粗枝大叶,就没上心过。这似乎和他在生活中对待别人小心翼翼的处世态度产生了一点割裂感。 淮栖盯着配料表发了一会呆,把空瓶扔进垃圾桶之前,恍惚间听到一个声音,像是从脑海深处发出来的。 “不看看瓶盖吗?” 淮栖动作停了一会儿,他把空瓶拿了回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拧开了红色的瓶盖。 这款饮料在他小时候的时候就开始生产了,在一群举世闻名的大品牌中竟然一直保持着没有销声匿迹。 淮栖对于“再来一瓶”的这个活动的印象始于刚懂事时,现在的营销手段五花八门,这种最亏的方式应该早被淘汰了。但他拧开的时候,瓶盖里竟然真的出现了一行“再来一瓶。” 淮栖眨了眨眼。 人生第一次,这么幸运。 不过他看了看自动售货机,又歪头看了看便利店里面——收银员正哼着歌在收拾着下班。 他想还是算了。 但正当他要将空瓶扔掉的时候,瓶身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就像是电影中存在于培养瓶中的“实验体”,或者是神话里的精灵,里面有一个几乎等瓶高的小人,周身发着淡淡的,柔和的白光。 清脆明朗的声音从瓶口传来。他微笑着,说:“晚上好。” 淮栖:“…………” 便利店前的灯光正好熄灭,黑暗给了他无言的压迫感。 他把瓶子迅速扔进了垃圾桶里,后退了几步。也不顾那白光消散了没有,飞速地跑回了公寓楼。 陈盼安在客厅里看电视,见淮栖气喘吁吁地回来,皱眉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我……”淮栖道,“去夜跑了。” “这样……”陈盼安看着他,说道,“水已经热好了,要洗澡的话随时。” “嗯。” 他没走几步就又被叫住。“小淮,”陈盼安没有多插手过淮栖的生活,但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似的,他担忧道,“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别客气。” …… 淮栖去洗了澡,身上套了件T恤当睡衣,领子几乎大到垂到了锁骨之下。这是奶奶给他带的,村子附近的厂子盛产这种十分耐穿的大号工服。每到夏天淮栖就会翻出来洗很多遍,放到阳光底下晒得浆硬。 上面的工厂印刷图案已经褪色了。号码太大导致上衣把他的短裤完全遮住。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穿了裤子,淮栖把肥大的下摆束进了裤腰里,但动作大了总会掉出来。他本来长的就瘦,被这衣服一衬,显得腰只用一只手臂就能环住。 淮栖坐在床边,额前的碎发还有些湿,他捡起桌子上的红色瓶盖看了看,盯着里面四个字又呆了很久。 忽然,他的身后传来人声:“你很幸运的,我从来都没中过。” 闻声淮栖猝然站起,转身后退时后撞到了衣柜,又被杂物拌了一跤,勉强紧贴到衣柜门上才站稳。 这个“人”再次打招呼道:“晚上好。” 淮栖紧紧咬着牙,看着坐在窗边的鬼魂。 他穿着白衬衫,双手在大腿上随意地搭着,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声音是和瓶子里那只一模一样的。 他……应该是鬼,但奇怪的是他和以往青面獠牙,七窍流血的鬼都不一样。 他长得很好看……长眉黑眼睛高鼻梁——淮栖形容不出那种好看,只能通过简单的枚举来实话实说。 -- 第5页 就像是动画片里的俊美少年,尚且稚幼的小观众一看到就欢喜地知道:“这是主角!” 笑意仿佛天生就藏在他眉眼里,他眼睛一弯的时候,淮栖心中的恐惧没那么尖锐了,少年说道:“刚才在外面吓到你了,抱歉。” 淮栖心想,你现在也吓到我了。 他没有跟“主角”似的先来一个自我介绍,而是道:“你可以走过来一点,最好不要靠在那里……” 淮栖僵着身体不动。 “……因为你身后的柜子里有一位女士,对面的床底下藏着两个孩子。”少年把话说完。 淮栖第二次:“……” 他刚放下胆子又吊了起来,也不管这只鬼说得是真是假,立马后背离开柜门,嘴唇发白地直盯着少年道:“我……不觉得你……这是道歉。” “她们没有恶意,跟着你也只是想和你说一些话,你可以打开柜门或者掀开床底见一见她们。”少年道,“我在这儿,她们不会伤害你。” 淮栖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见几只鬼,也搞不懂少年的目的,现在整个场面就显得很离谱。 他说:“我不想。” “好吧,”少年说,“那你闭上眼睛。” 淮栖紧张的大脑先命令眼睛闭上,他之后才反应过来,问道:“为什……” 少年说:“出来。” 淮栖的话半路截断,因为他听到背后的柜门打开了,而面前是被褥翻动的微声。淮栖的后背立马崩成了一条直线。 凉风和低沉的呜咽声飘到了他的身边。让它全身发软的恐惧感再次涌了上来。 淮栖无论怎么鄙视自己的懦弱,都没法和那些胆子大的人一样,用自己的理智控制住下意识的反应——他又无措地蹲了下来,脸埋在双膝间,缩成最安全的一团,一直到那些来自衣柜、床底的恐怖的声音和触感从他的身旁消失。 过了好一会儿,没有动静了。 大概是中奖的瓶盖给了他一点小运气,这次真的出现了个他臆想中的“主角”,抚了抚淮栖的后背。 “不用怕,”少年飘到离淮栖很近的跟前,也是双膝蹲下的姿势,用手指轻轻蹭了下淮栖额前露出的碎发,温声道,“她们已经走了。” 第3章 绵羊(三) …… “你是谁,”淮栖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声音变得很闷,在平静颤动着。他想起了丁龄和他说起凶手的场景,说,“你是想让我传达什么话,或者找什么人。” 少年好像笑了起来,他说:“我找的人叫淮栖,淮水的淮,栖息的栖。” 淮栖静了一会儿,犹豫道:““找他做什么。” “你帮我告诉他,如果他下次再空腹喝冰镇的碳酸饮料,我就会半夜爬到床上吓他。” “……”淮栖终于抬起头来,他看见少年的眼睛,问,“你认识我?” 少年明知故问地问:“你是淮栖?” “我是。” “喔,那今晚我要吓你了。” 淮栖脱口道:“不行。” 少年清脆地笑了声。淮栖忽然发现,每受到次惊吓之后的虚脱感好像没有出现,他的耳畔现在全是这一声好听的笑。 淮栖又问了他刚才没有回答的问题:“你“是谁?” 少年没回答,他甚至没吭一声就消失了。 台灯微弱的光芒取代了他身上淡淡的白光。淮栖懵在原地,以为自己刚才做了一场梦。 …… 淮栖很早就起来做了早饭,但今天的陈盼安一大早送陈名潜和庭小雅去学校了,正好带着两个崽在馆子里解决早餐。 庭雪看到桌子上的豆浆油条和蒸蛋,小愣了一会儿,坐到桌前,感叹道:“小淮你也是“麻烦你了。” 淮栖摇了摇头,把围裙摘了下来,笑道:“应该的,我去上课了。” 庭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总觉得这小孩懂事到有点“客气”,享受一点别人的便利都会让他心生愧疚似的。 她说:“今天中午回家吗?我中午下班晚,你陈哥……” “不用了,谢谢嫂子。”淮栖说,“校园卡里的钱还多着,今天在食堂吃。” 庭雪只能说好吧,看着他挎上黑色背包出门去了。 淮栖今年才大一,上学期入学军训前受了伤,错过了和班级熟络的最佳机会,又因为不常说话和存在感低,除了几个班干部几乎没什么特别熟悉的人,全靠班级群找一点微弱的联系感。 上午熬完两节课,下午没什么事。淮栖又去了自习室的老位置,放下电脑打算做数据结构的练习。他架构还没寻思出来,社交通讯APp的图标就冒出了几个红点。 班长说为了犒劳他们拿了最佳班集体,打算周末出去团建,正吆喝着报名。 几个活跃人士调侃着宿舍才是大学生周末的乐园,果不其然这群懒人“不负众望”,班长喊了一上午才招来了四分之一的报名者,顺便收获了一筐五花八门的拒绝理由。 班长在群里反复确认名单,道:“就这些了不是?” 淮栖刚想关闭窗口,忽然有个一直和班长接腔的人@了他。这是除公事以外,他的ID第一次出现在班级群里。 计科1904姜姜姜:“@Algernon学霸怎么不来?这次成绩评定多亏了专业第一给咱班拉平均绩点【呲牙】。” -- 第6页 不要靠近计院:“再说班长的智商不够用来解谜,得外借个脑子。” 班长工具人罢了:“?” 淮栖一时无措,双手悬在键盘上,光标在空空的输入栏闪烁着。 班长又添了一句:“@Algernon,来呗,还能交到其他班的新朋友。” 这一句话初映入眼帘,社交恐惧症的淮栖在心底喊了声救命。 计科1904姜姜姜:“靠?你啥时候找别班的了。” 班长工具人罢了:“你们又不去!人数太可怜,只好搞个小联谊了。” 不要靠近计院:“哪个班啊。” 班长工具人罢了:“软件1901。” 计科1904姜姜姜:“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班长工具人罢了:“晚了。” 消息刷得飞快,淮栖本来想在他们的一言一语中混过去,但班长来私聊他了。 班长说是想让他融入一下班集体,那天出去玩的都是很好的人,叫他不用担心。淮栖虽然知道这些都是客气话,但因为里面含着一点期待和关心,他还是拒绝不了。 他挑了好久的表情包,选了一个礼貌又温和地发过去,问道:“是去哪儿团建。” “哦忘记和你说,学校旁边的商场刚开了一个恐怖主题的密室逃脱,开业优惠。玩完我们就近吃自助餐。” 淮栖:“……” 班长打趣道:“鬼那都是人扮的,想想其实不恐怖的。咱学霸不怕吧?别像姜霄那货似的一听恐怖主题头也不回地就跑。” 姜霄好像就是刚才@他的那个同学。淮栖靠着椅子背,颓靡地望了一下天花板。他已经被鬼吓饱了,为什么还要去挨人的吓。 可他在输入栏里编辑了不知道多少条推辞的理由,但都一一删掉了。 班长发觉了另一边一直输入的状态,问:“怎么了?要是觉得不适应可以和我说的,反正大家是去玩的。” “没事,”淮栖发了个笑哭的小黄脸,道,“我去。” …… 活动当天上午,淮栖比下午考试还要紧张,倒不是害怕密室逃脱,因为对社交的恐惧压过了他对“鬼”的恐惧。 时间越接近,他在自习室就越胡思乱想,根本就做不进题去,于是提前一个小时就前往了约定地点。 周末商场热闹,他的面前来来去去许多男女。等待时,淮栖接到了实习工作室打来的电话。项目组长让他写份阶段性工作总结报告,晚上八点前交上。 一般周末接到这样的活就代表着:组长懒得做了,其他人也不愿意接,默认淮栖一定答应,并且不会给他工资。 换成体面一点的话就是:“小淮,今下午我有点事写不了,你师哥师姐们一到双休就没空。我已经把模板和进度给你发过去了,几千字的报告也不难,正好给你这样的大学生多一点锻炼的机会【微笑】。” 淮栖只好盘算着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半,三点大家见面活动开始,四点钟“玩乐”环节应该就结束了,他可以不留下来吃自助餐,赶回学校去应该能写完。 他回了句“好的”。接着叹了口气,忽觉有些口渴,拿出口袋里的笔记来添了一条计划之后,到自动售货机前买了瓶饮料。 弯腰去拿时,他停了一下动作,忽然想起昨晚的少年来。 淮栖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拧开了可乐瓶盖,深呼了口气,翻开。 再来一瓶。 淮栖眨了眨眼。 好巧,第二次。 “真幸运,”声音从他身旁传来,淮栖转头看到昨晚的少年鬼魂,坐在了离他一步远的长椅上,托着腮道,“可以帮忙说一个数吗,借你的欧气抽个奖。” 淮栖环顾了一圈也没见到什么抽奖的的设备,再次看向他,奇怪道:“……27?” 少年合上长长的睫毛,“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道:“中了,奖励是把我借给你一个小时。” 淮栖:“?” 少年看着淮栖疑惑的模样,目含笑意,不开玩笑了,说:“恐怖主题的密室逃脱,你不害怕吗?” 淮栖手指摩挲了一会儿,目光躲闪道:““都是人扮演的,仔细想想也不可怕。” 少年黑眼睛里闪着一些狡黠的光,说:“万一里面混进去一些只有你能看见的真材实料呢?” “……” 淮栖还是和自己的恐惧妥协了,默默认领了这一个小时,在他身边坐下,喝了一口饮料,道:“但“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是谁。” “喔……”少年的手罩在淮栖握笔的右手上,在本上子写下了三个清秀的字。 简一苏。 “这么叫我。”简一苏道。 淮栖默念了很多遍,可遗憾的是,他回想了很多遍也没在记忆里找到关于这三个字的任何信息,于是直白地问道:“你是不是“找错人了?世界上可能还有另外一个人叫淮栖。我不认识你。” “有可能呢,我只记得他胆子很小。”简一苏托着腮看他,眼神里好像掺杂着许多复杂的东西,被柔和的笑意遮掩住了,他打趣道,“要是我哪天发现找错了人,说不定就离开了。” 淮栖拎着饮料瓶,轻轻“哦”了一声。 简一苏说:“你同学。” 班长老远地和淮栖招手,淮栖立马站起来——他像个仿生人似的,“表情系统”转了半天圈才找到一个适合社交的标准笑容,因为长时间没这样匹配过,实际效果有点尴尬。 -- 第7页 简一苏没有离开,别人也看不见他。 那个叫姜霄的还是来了,见到淮栖毫不犹豫地挎过他的肩膀,嘻嘻笑道:“见咱学霸一面不容易啊。” 姜霄自来熟地要了他的手机号码,通过验证加了好友,聊了几句之后转头问班长联谊的班级来没来妹子。 趁着被姜霄松开,淮栖刑满释放似的,朝旁边移动了一段距离。 “软件一班来的女同学比咱班报名人数都多,”班长白了他一眼,回答道,“你们好意思那么怂么。” 姜霄高兴得很,戳了下他,说道:“那待会分组的时候,你看我眼色行事。” 三点多几分的时候,人到齐了,简单地熟悉了之后,每组抽签各选了一个主题。 姜霄信手拈来地和漂亮组员们聊着天。淮栖跟在最后面沉默无言,简一苏问他:“怎么上前去,不喜欢交朋友吗?” 淮栖小声说:“嗯。” 简一苏:“可你一个人在后面不怕么。” 淮栖转头看着他,眨动眼睛像是在不安地说话,他道:“你不是说“一个小时……” “我不反悔,只是问问。”简一苏笑,“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相信我了。” “……” 淮栖不言。因为房间里为营造气氛的灯光和音乐已经开始给他织造压迫感了。 他们进行了一会儿,拿到了集体的第一把钥匙。简一苏盘着手臂,忽然对满手心是汗的淮栖说道:“锁住的门前有一个鬼雕像,扮演他的工作人员赶来之前刚吃的午饭,是商场东边那家螺蛳粉。” 淮栖:“……” 果不其然,开锁时姜霄皱着眉自言自语道:“怎么一股酸笋味儿……” 只听身旁的雕像尴尬地咳了一声,与此同时道具头颅也掉了下来,惊起姜霄一声“卧槽”和两声尖叫来。而只有沉浸感提前被打破的淮栖面不改色。 一群人惊魂未定地前往下一个任务地点,走廊上的照明灯闪烁个不停。简一苏又和淮栖说:“前面的桌布下面藏着的工作人员和你一样,也是个学生,周末跑来给朋友家的店帮忙的。”他悄声添了一句,“他最害怕的是节肢动物,连生物书上的图片都要涂掉。” 正当桌子下面飞速伸出一只手来抓住同组女孩的脚腕时,惊叫声比第一次还要此起彼伏——其中大多数分贝都是姜霄贡献的。 淮栖忽然心血来潮,幽幽地说了一句:““好像有蜘蛛爬进桌底了。” 于是底下的“鬼”迅速把手缩了进去,“礼尚往来”地还他们一声惊叫,而意识到露馅之后声音乍停。 在场人:“……” 趁鬼不留神,一群人赶紧往前溜了。 简一苏见状挑眉,俯在淮栖耳边道:“太坏了。” 淮栖也轻声回道:““你教的。” 简一苏笑了笑,道:“那你有被吓到吗。” 淮栖认真地摇头。 托了简一苏在旁“解说”的福,即使音乐和环境仍旧惊悚,可淮栖心中的恐惧却无影无踪,他莫名有些小开心,甚至觉得扮鬼的人和被吓到的人“都有很可爱。就算是进行单人任务时,也没有想象中的不适和反胃。 在最后一个房间,女孩们夸赞他道:“淮同学好大胆啊,全程都那么冷静。” 淮栖看见她们的笑容,忽然又慌了起来,道:“不不不“我只是……” 他何德何能可以与“大胆”这两个自己羡慕不已的字挂上钩。 全程沉浸感十足的姜霄胳膊肘靠在他的肩膀上,虚弱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兄弟,你是这个。” 淮栖看向他的方向,又见到了一只鬼,于是提醒道:“你后面。” 姜霄猛然回头,对着空白愣了一会儿,表情来了个大转弯,哀嚎道:“兄弟、大哥、淮栖你别吓我了!” 听见旁人的哄笑声,淮栖的表情却慢慢变了。因为他看到那里确实有一个小孩子。 预言灵验的简一苏淡淡道:“喔,这个是真的了。” 悚然感刚在淮栖后背爬了一半,就被简一苏的声音给驱散了,就像是在白昼渐渐落幕时点了一盏烛灯似的。 “不过我在这儿,”简一苏说,“枝枝,不用害怕。” 第4章 绵羊(四) 淮栖愣了一下,想起这个发音有点滑稽的“枝枝”,是他的小名。 这一声像是简一苏不小心脱口而出的。说完,他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儿。 …… 脑海里一片灰尘似乎被扫去,淮栖想起自己刚从学前班“毕业”变成大孩的时候,如果能黄昏放学时自己一个人走回家去,父母会这样夸他:“枝枝很勇敢。” 爸妈生气时会很严肃地喊淮栖的大名,只有偶尔从他们的嘴里听到“枝枝”的时候,淮栖才不会紧张和发抖。 他的朋友们“也很喜欢这样叫他,上学前会跑到他家门口,声音比卖油条混沌的还要亮,穿过热腾腾的雾气,含着一点咀嚼声:“枝枝,今天一起走吗?” 只有很少的人这样叫过他,连自己的奶奶“好像不知道这个小名的存在。 淮栖忽然想不通,奶奶为什么会不知道呢? 祖母是对自己最好的人“比父母还要好可。回忆里的爸妈和奶奶仿佛存在于两个世纪,没有任何交集,连陌生人都算不上。 -- 第8页 淮栖在审视回忆时总能发现很多逻辑说不清的事,在联想的过程中很容易陷入一个死局。他只能把遗忘当成罪魁祸首。 面前的小孩在他发呆的时候已经消失了,他看见那张惨白的小脸对他露出了难过又敬畏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缩进了墙里。 淮栖知道自己是狐假虎威,他身后的简一苏才是小孩真正忌惮的。 简一苏知道他想问什么,先行解释道:“我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心灵’的沟壑——也就是印象很深的地方——以及他过去二十四小时经历过的事情。” 这样的话,刚才他在密室里的言语就有解释了。但一种奇怪的心情却在淮栖心里冒了芽,他问简一苏:“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淮栖’的吗?” “很早之前的事,我忘记了。” 淮栖看得出来他在避重就轻,没有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所以即使他很想知道,也没有追问。 淮栖自言自语道:“好久没听人这样叫我了。” “枝枝吗?” “嗯。” “那我以后都这样喊你。” 淮栖立马道:“我不想。” 有一说一,虽然怀念,但被陌生人喊小名还是怪尴尬的。说完淮栖支支吾吾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我现在成年了,叫大名就好。” 简一苏伸出手来,揉了一下他前额的头发,灵魂的质地是凉的,盈透的,拂过他发丝的时候轻得像一阵风,他说:“行。” 他接着撇嘴感叹道:“啧,枝枝长大了,还不让叫了。” “……” “?”淮栖头顶问号道:“你像在哄小孩。” 简一苏又发出一声清脆的笑。淮栖抬头看着他,简一苏将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白衬衫的领子和袖口都在微微飘动。 简一苏忽然说:“一个小时到了。” “可你……”淮栖刚张开嘴,他想问他什么时候还能再出现,可是简一苏又忽然消失了,他只抓到衣摆处的一丝凉意。 姜霄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愣着干什么小淮淮,走走走,吃饭。” 淮栖又从二人独处跌入现世,听着身旁的嬉闹和说笑,被同学拉走之前,深深地往简一苏消失的地方望了一眼,回道:“哦,来了。” …… 淮栖推掉了聚餐,在五点之前赶回了自习室,翻完着材料一直写到七点才结束。 被组长返回修改了几版之后,组长的语气已经有了不耐,他让淮栖下次提前一点。 淮栖连忙答应,见到对面说通过才松了口气,他趴在桌子上歇了一会儿,暗暗腹诽:为什么还会有下次。 他其实什么也不想做,不想写报告,不想复习,只想在家里躺着打游戏。可是没有一个周末能够如愿以偿。 他滑开手机,荧幕的光洒在淮栖的眼睛里,出去聚餐的同学在群聊里发着美食和趣事,合照里的大家看上去都很开心。 淮栖也有些饿了,但不想动弹,他把头往臂弯里埋得更深,想找找背包里还有什么吃的。却翻到了下午忘记扔掉的空饮料瓶。 他将空瓶摆在桌子上,盯着它看。对面的景象被瓶身的透明塑料扭曲,风扇像是被吸进了虫洞似的,转动的样子变得很滑稽。 他就这样发了一会儿呆,在笔记本上慢慢写了好几遍简一苏的名字。 这个鬼魂他似乎认识自己,而且对自己很好。他身上一定有着很多淮栖不了解的事情。 他侥幸地希望是自己失去了关于简一苏的回忆,而不是简一苏是认错了人——世界上还会另外一个胆小怕鬼,小名叫做枝枝的淮栖吗。 可这种想法又有点自私,前者对于简一苏来说是很残酷的事。鬼魂停留在世上都是因为尚有执念没有放下,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淮栖”说,可他却把简一苏这个人忘掉了。 淮栖心中纠结着,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了臂弯外面,回过神来时发现笔记本上已经满是涂鸦和名字。他垂下眼睫来,在“简一苏”的旁边又写下了一行字:“我喜欢他的眼睛。” 画了两道弯弯的曲线和两个实心圆。 恍然间,瓶身对面扭曲的景象中穿梭过几个零零散散离开教室的人。 淮栖在最后一排目送着几个学生走出教室。可在他们离开一瞬间,淮栖似乎看见了那漂亮的笑容,他皱眉起身,那群说笑的学生已经拐入走廊了。 …… 陈盼安和庭雪今天不在家,说是有急事回老家一趟,淮栖猜想是陈哥家老人的事,二老和淮栖的奶奶互为邻里许多年,淮栖和他们也有不浅的交情,不免生了许多担忧。但走之前陈盼安让淮栖放心,他们明天上午就回来。托淮栖帮忙照看俩崽子。 他记得把手柄和电脑带了回去,陈名潜看到淮栖身后的背包,一溜烟跟进了他的房间,道:“你把游戏带回来了。” “作业写完了么。”淮栖问道。 “你怎么跟我爸似的。”陈名潜不满道,“我玩半小时,写半小时不行么。” “你先写完,我就准你玩到睡觉之前。”淮栖说,“否则账号都不给你登录。” “靠,你威胁我。”陈名潜凶着脸,噔噔噔上楼把书包甩了过来,占了淮栖的课桌,把自己似垃圾一般的书本摊开,开始奋笔疾书了。 大概是见到了哥哥的狂奔,庭小雅来敲门道:“小淮,我写完作业了。” -- 第9页 淮栖:“那你进来玩吧。” “好嘞。” 陈名潜:“……” 看见陈名潜的憋着一股气的模样和庭小雅的笑容,淮栖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 于他而言,和小孩相处比同龄人轻松很多。就像陈名潜,他不用去猜着小子的心思,他心里想的向来都是同步写在脸上。 淮栖去冲了澡,换上了他的大号居家衣。庭小雅玩累了揉了下眼睛,拿一只手紧紧圈了一下淮栖的手腕,感叹道:“你好瘦啊。” “瘦了不好,瘦了不容易练出肌肉。”陈名潜埋在作业堆里也不忘插一句嘴。 淮栖垂下一只手来任她圈着,也没挣脱。另一只手用毛巾擦头,问道:“你们今晚想吃什么,但我会做的不多。” 好在俩小孩的需求也并不奢侈,淮栖去厨房简单地煮了几碗面,热了中午的剩菜当卤子。 他摘下围裙来去叫两人吃饭,听见兄妹俩在房间里嚷嚷起来,大概是陈名潜题做不出来,怪庭小雅在旁边玩游戏扰得他心烦意乱。庭小雅则说自己就压根没打开电脑扬声器,并且戳破他上课睡觉就没好好听。 “战局”愈演愈烈,淮栖淡然上前,一手抓一个崽的后领,把两人分开,说道:“别闹了,吃饭了。” 庭小雅听话道:“好。” 陈名潜又有了小脾气,一头扎进作业作业堆里,冷冷道:“等我写完再吃。”他写字的劲儿又用力了几份,胳膊肘不小心把笔撞到了地上,骨碌碌滚了老远也无动于衷。 淮栖无奈叹气,只好蹲下身来给他捡起来。 可是就在蹲在身子的那一瞬间,毛骨悚然的凉意如一道低语的预言,从他的耳朵钻进整个身躯。 淮栖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响,动作停滞了一会儿。 他在傍晚微微的黑暗中,向旁边慢慢转头。 就这样,和蹲在陈名潜腿边的小男孩对视了。 那个双眼黑洞洞的小孩蜷缩在写字台下狭小的空间里,一半身子被他随意丢在地上的背包挡住,手里握着一把折叠的水果刀。刀的下面还缀着钥匙和挂件,在叮铃作响。 陈名潜每垫一下脚,那金属摩擦的声音就被他蹭得响起一次。 淮栖瞬间头皮发麻,但是没有躲开,仍然蹲身,直直地和那个小孩对视。 他说:“名潜。” “干嘛。” 淮栖努力稳住发颤的声音,他说:“开“一下灯。” 陈名潜伸手一够摸到了墙前的开关。屋子里瞬间亮了起来,那写字台下身影也就此消失了。 在由黑暗向光明切换的刹那,鬼魂们会像让强光照耀而来不及收缩的瞳孔,被刺痛一瞬间。但这瞬间过去,它们仍旧还会再出现,光无法限制它们的存在。 淮栖说:“名潜,去吃饭。” “我说了一会儿……” “快去。” 陈名潜大概是第一次听到淮栖用这样强硬的语气和他说话,皱了眉头,看他一直盯得方向,也弯腰朝桌子底下望了望,道:“怎么了“嘶。” 他抬起左腿来,发现皮肤上面有一条不长的划痕,正在沁着血丝。淮栖也看到了伤口,神经绷了起来,赶紧问道:“疼吗。” “不,”陈名潜奇怪地踢了一下扔在脚边的那只“非主流”书包,上面有不少带刺的挂饰,他道,“大概被包划的。” “我包里有创口贴,拿了贴上,现在就出去。” “你怎么了。”陈名潜说。 “我“忽然想起有点事。”淮栖道,“听话。” 这本来是腾出来给淮栖住的屋,陈名潜也没纠缠,拿了创可贴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餐桌旁就传来一句抱怨:“我不吃青椒!” 庭小雅回:“爸爸说你再挑食肉也不给你吃了!” 门没关上,淮栖从缝里看到了两兄妹互相争吵的场景,回头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他终于双腿发软地跌坐在地,才发现手中的笔被他攥得全是汗。 这个房间里有一只鬼,它从商场密室一直跟到他卧室里。 淮栖能看见他的行动轨迹,却什么都不敢做,他害怕得要命,他想跑,但是又不能。外面还有两个小孩。 淮栖不喜欢鬼,不仅是因为这些狰狞的东西给他带来的未知恐惧,更是因为厌恶面对它们时,懦弱又不知所措的自己。 被无力裹挟着的淮栖,声带下意识地震动,发出了一些声音。 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叫的是简一苏的名字。 第5章 绵羊(五) 可简一苏没有出现。 淮栖移动到墙的角落,观察着屋子的边边角角。 他听见有人在敲窗户,声音由小渐大,变得越来越急促。淮栖心里明白那外面的不是人,因为陈盼安的家在小区六楼。 呜呜的低咽声透过玻璃和窗帘,淮栖艰难地识别出是女性的音色。随着拍击声越响,那个蜷在写字台下的小孩身影逐渐显现,他走出了桌底,僵硬地转动脑袋看向窗户。 淮栖极度恐慌的大脑里浮现出一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场景就像是一个母亲在呼唤她失散的孩子。 淮栖的呼吸声惊动了小孩,他没有再去理会不停敲窗声。惨白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些皱纹,像是在发怒“又或是高兴,淮栖很难从他残缺的面部分辨出来准确的表情来。况且它的面容有变化时,两眼的空洞就会流出鲜血来,淮栖根本不敢细看。 -- 第10页 小孩举着水果刀向屋子里唯一的活物走去。淮栖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可发颤的手脚撑不住身子,地板的光滑感又仿佛放大了十倍,他在墙角摔了一跤。 淮栖手心尽是汗水,他紧闭双眼,用一只手臂挡住脸,忍不住喊了声:“求“你别过来。” 小孩像是听懂了似的,在与淮栖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淮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碰击胸膛的沉闷声,差一点它就会撞死在里面。 淮栖颤抖道:“你“想做什么“我帮你做。” 小孩站立不动,房间陷入落针可闻的安静。淮栖的耳畔却捕捉到了门铃声——来自于他卧房外的客厅。 陈名潜朝着门口喊道:“谁呀。” 淮栖挣扎到疲惫的心脏又再次悬起来,他这才注意到敲窗声已经消失。登时对门外的“东西”产生了十分不详的预感,于是他大喊地提醒陈名潜道:“不要去开!” 他这一嗓子似乎把面前的小孩吓到了,他脸上的皱纹再次浮起,只不过这次的他张了张嘴,发出了鬼魅的尖声——是变声期前的男孩独有的。他慢慢说:“你不要再走了。” 他又添了一声:““小淮哥。” “……” 淮栖怔住了,一种来自脑海深处的力量拨开恐惧的荆棘,粗暴地扫开了回忆中蒙灰的一角,使他坠入了寂静的走马灯中。 他看见了这样一个泛黄的景象: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站在爬着牵牛花藤的铁栏门外,身旁拥簇着许多孩子。 女孩和男孩拽着他的衣角,稚嫩的声音和画面一样变得很旧,像是从消磁的唱片里传出来的,掺杂着嘲哳的细碎杂音。他们说道:“你不要再走了,小淮哥。” 淮栖的身边还有人“应该是。 孩子们也在围着他,叽叽喳喳道:“你们不要再走了,回家吧“哥哥。” 所有声音到了他的名字处仿佛陷入黑洞,低沉,空灵的回响将声波吞没,像是有人将他们的声带用土埋了起来。 淮栖转头望向身边人,但看不清他的模样。 而声音还在不断地重复着。 “你不要再走了。” “小淮哥“哥哥。” “你们不要再走了。” “回家吧。” …… “小淮哥“淮栖!” 淮栖被陈名潜的声音拉回现世,面前拿着水果刀的小男孩又不见了。他六神归主,发现站在门前的陈名潜正不满又疑惑地盯着墙角的淮栖。他道:“我叫你好多遍……。” “你别进来!”淮栖连忙爬起来跑出门外,把陈名潜向外一揽,没等他说完话就已经迅速地把卧室门关上了。 陈名潜被他吓了一跳,不耐地拨开他的手臂,说道:“你到底要干嘛。” 淮栖看到庭小雅趴在沙发背上,也瞪着两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他没理会陈名潜的疑问,而是问道:““你叫我做什么。” 陈名潜指着门,说道:“外面那个人说他找你。” “外面的‘人’?”淮栖道,“你“看见他了?” “我没开门“你不是说不让开吗?摄像头里可以看见他,是个很高的男人,应该就住在附近,我和小雅好像都见过。他问我们淮栖在不在。”陈名潜道,“是不是你朋友?” 淮栖不知道。疯狂跳动的心脏在抗议他的移动,他好不容易才挪动开步子,走到门前时怀疑自己要就地猝死。 他通过摄像头看见了门外的“东西”,但如陈名潜所说,是个正常人,不过自己并不认识。淮栖暂时松了一口气。 门外人的声音十分慵懒,像是刚刚睡醒似的。他道:“是淮栖先生吗。” “是,”淮栖道,“你是谁?” 男人一笑:“我可以进去说吗。” 淮栖的“不可以”就横在嘴边,但是男人接着放轻声音说道:“我知道你现在遇上了一些麻烦,我可以帮助你。” 他的话让淮栖的眼皮猛跳,并陷入沉默。或许是正常成年人的声音给了他一点抚慰,他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犹豫地将信任的触角伸向了门外的人。 他对陈名潜和庭小雅说:“你们可以先回自己的房间吗。” 陈名潜积攒的疑惑慢慢变成焦躁,他说:“为什么?小淮哥你今晚特别“莫名其妙。” 淮栖抱着歉意道:“你可以把电脑拿到……”他看了一眼卧室紧闭的门,声音戛然而止,他说:“抱歉,明天再玩行吗,你的书包“我一会儿再给你送过去。” “我……” “哥,”一直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地庭小雅开口说话,声音清凌凌地劝道,“我们回去吧。” 陈名潜看向她,发作了一半地脾气就噎在嗓子眼里。他烦躁地挠了一下头发,说道:““算了。”他对淮栖说,“明天你可要记得啊。” 直到见到两人的身影消失,淮栖打开手机,开启了一段录音,并与云端存储同步。将拨号界面停在报警号码上之后,才跟门外人继续对话,他道:“在我能够确认你的身份和目的之前,你不可以进来。”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没有恶意,也不是骗子。”男人似乎猜到了他手机上的报警界面,说道,“警察可以帮你解决罪犯,但可解决不了你房间里的那只鬼魂。” 淮栖立马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 第11页 男人“啧”了一声,说道:“我算到的,我是个道士。” “你怎么证明。” 男人自报家门道:“我有证件。喏,姓名闻钱,道名闻尚真,传度宫观是遥城古观,你去到本地相关部门的网页上可以查询到。” 淮栖:“?” 他忍不住问:“你们还考编制?” 自称“闻钱”的男人沧桑道:“那你说现在干什么不考证“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 淮栖去查询,还真让他搜到了这个人,主要因为他们所在的遥城市就没几个持证道士。 但敏感小心的性格并不能让淮栖就此放心。如果是现在他一个人生活,他这时可能已经放这个道士进来了。可他住的是陈盼安的家,他得首先保证陈名潜和庭小雅的安全。 淮栖仍旧不放行,他道:“你后退几米,我可以出去和你说话。” 听见开锁声,闻钱挑眉道:“如果我是个入室行凶的犯人。就这么一小段距离,你敞门的瞬间,我肯定就扒开了。” 淮栖:“……” “哎!”闻钱听见第一道门锁又啪嗒转上,忏悔方才的嘴欠,说道,“我就开个玩笑。” 神经紧绷的淮栖背靠着门,说道:“对不起,我没法……” 闻钱只好无奈摊牌,道:“算了不跟你扯了,简一苏让我来的。” 话说了一半的淮栖眨了眨眼睛。 …… 淮栖给闻钱倒了一杯水,两只手拘束地放在双膝上,小声说道:“那个抱歉,钱先生。” 闻钱接过水来,说道:“没关系,这大晚上的,警惕心应当高一点。” 折腾了大半天的闻钱倒是没想到自己盖着公章的资格认证还没“简一苏”这三个字管用。他叹气,顺便添了一句:“还有我姓闻。” “闻先生,”淮栖改口道,“可不可以请您帮我……”他偷偷瞄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他脑后胡乱地后扎了一个小发髻,剩下没束住的头发散开,几乎披到了肩上。他的身高十分有压迫性,坐在沙发上曲腿时,大腿是放不平的,仿佛在责怪这小地方磕碜了他的个子。 他目光下移,第二次欣赏到了这位客人的白T恤前襟上四个极富风骨的大字——“专心搞钱”。 不太“像个正经道士。 闻钱业务熟练地问道:“它在哪儿。” 淮栖指着卧室房门:“一直关在里面“我盯着他,没放出来过。” “那就暂且不用担心。鬼魂并不拥有穿透无生命物体的能力,他们能做的就是改变自己的大小位置和透明度以此通过一些障碍,不过体积缩放和漂浮移动也是有限度的,一间密闭性很好的屋子足以困住。” 淮栖望向卧室门。 他回顾当初自己看到丁龄的鬼魂“穿过”两层大厦玻璃的景象似乎有待考证。淮栖没法确定他究竟是穿透而来,还是仅仅缩小体积飘出了早已打开的窗子,毕竟当时他处在恐惧当中。现在结合闻钱的解释仔细想想,大概是后者。 如果顺着这个说法的话,那自己家里的鬼魂们阴魂不散原因“是被他锁在了屋子里不能行动。 淮栖挠了挠头发,无奈又可笑。 “他们原本出现在我的家里。前天陈哥送我回去一趟,开锁时把他们放出来了。”淮栖悟道,“屋里的男孩“和他如形随行的女孩,以及一个穿着白衣的成年女人,他们三只鬼魂一直在跟着我。” “这三个人有执念,且与你有关,”闻钱站起身来,开始准备“作法”的道具,道,“我只能替你赶走,解决不了的话,他们是无法消散的。” “可是他们……”淮栖想起丁龄的鬼魂和他说的话,那笑意阴森森钻进耳膜的感觉,他短时间还无法忘记。他道,“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话?” 直到今天淮栖才第一次听到了那男孩鬼魂的声音,音色还是老旧破损,沉闷难懂的。同样是鬼魂,丁龄的状态却和这三个人截然不同, “魂只是一种暂时的过渡态,久了是会‘腐烂’的,”闻钱道,“它们在世时间拖得越长,人类特质就会越少,逐渐变得无法思考,也难以表达,最终像一具尸体一样被分解,化成碳氧化合物。” 淮栖心里咯噔了一下。 按“新鲜度”来说,这也就是说这三个鬼魂的原主已经死了很久了。 那简一苏“是刚刚死去吗? 跟随闻钱走到卧房门前,淮栖忽然开口问道:“钱“闻先生,您是怎么认识简一苏的?你能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情吗。” “这说来话长。但我不可以和你透露太多。”闻钱的手停在门把上,撇嘴道,“不用喊‘您’,叫道长就行。” 卧室门打开,淮栖噤声了,专注地盯着闻钱的动作。可是闻钱却站立不动了几秒钟。 “没反应。”他皱眉看着自己刚装好的符咒和铃铛,他问淮栖道,“你确定你见到的鬼魂在这间屋子里?” “可我一直关着门,没长时间打……” 淮栖的胸口霎时过了一道电,背后的冷汗随之冒了出来。 他这才突然想起自己陷入“走马灯”的幻觉时,陈名潜打开过门,他也不知道敞开的时间够不够一只鬼魂溜出去。 淮栖心里骂着自己的疏忽和迟钝,不由分说地拉起闻钱往兄妹两人的卧房处跑。 -- 第12页 第6章 绵羊(六) 陈名潜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 淮栖心中的不详感愈来愈烈,直到慢慢打开庭小雅的房门,他心中担忧的景象就出现在眼前。 庭小雅大概累了,没换衣物就趴到床上囫囵的睡着。而陈名潜就直直地站在床前,面朝女孩。 陈名潜的手里有一把水果刀。开门的声音吸引了他,他缓缓地转头朝向漏着光的门口,眼神死气沉沉的。 闻钱还没有动身,身边的淮栖先他一步冲了过去。这出乎闻钱的意料,他伸出手来“哎”了一声,惊讶地看到淮栖抓住了陈名潜举着水果刀的手,并紧紧锁住了他的双臂。 过程中陈名潜没有挣扎,他直愣愣地望着淮栖,刚被拖出门外,淮栖就颤声说了一句:“道长,快……” 这时,陈名潜忽然像只受到惊吓的幼兽,猛地转向闻钱,呲牙咧嘴地挤起凶狠的皱纹,牙间吸着冷气,嘶嘶作响。 他的力气陡增,没有章法地朝闻钱用力地挥舞着手中的小刀,手指几乎要抠进淮栖怀抱的手臂皮肉中,淮栖没有抱稳,和他一起跄到了地上。 而闻钱手中的铃铛摇动。陈名潜仿佛瞬间被置于一只遭受撞击的大钟之中,耳鸣一瞬,疯狂的动作缓了下来。 淮栖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害怕,就如被围猎的鹿,在铃声制造压迫下慌张失态。 可陈名潜就在这状态之下做出来一个让淮栖意外的举动——他挣脱了淮栖的怀抱,背后贴住庭小雅的房门,张开四肢死死地护住门口,仍旧紧攥着那把很小的折叠水果刀,喉咙里发出悲哀的低吼。 他看着淮栖,像在求助。这让淮栖愣了一下。 而一转眼闻钱已经在陈名潜的眉心抹了一道金色。他的动作神态仿佛在一瞬间脱离了肉体的躯壳,跌入空白之中。而闻钱伸手一把抓住了从陈名潜眉心点砂处的流出来的那只透明、发暗的魂魄。 他的大手拎着男孩鬼魂的衣领,就像是在拎一只猫崽。甩了甩手,不知用了什么技法,鬼魂就变小了,紧接着它被闻钱扔进了一只瓶身贴着黄符的玻璃瓶当中,堵上了木塞。 “行了,”闻钱轻松道,“这个小孩第一次附身,容易对付,伤害性也不大。” “……” 惊魂未定的淮栖扶起昏迷的陈名潜,喘着粗气瘫坐在门前。 闻钱也蹲身,翻动陈名潜的小腿,撕开了他小腿肚处的一只创口贴。小伤口表面的血竟然呈现出金色来,但比闻钱点砂的颜色要暗很多。 “这是被鬼魂钻过之后的特征。”闻钱道,“一会儿就回复正常了……”他看着淮栖,“啧”了一声,将口袋里的一叠纸巾给他递了过去,说道:“处理一下胳膊。” 淮栖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臂上流了很多血,大概是刚才阻止陈名潜时被水果刀划伤的。 淮栖小声说:“谢谢。” “没想到,”闻钱挑眉道,“某人说你胆子小,可我看刚才你很勇嘛。” 淮栖其实并没有抹除恐惧,他擦血的手还在发颤,而且强烈的后劲让他的虎口和头皮发麻。他说:“我没有……” 他看到陈名潜拿刀在庭小雅的床前的时候,下意识的保护欲战胜过了惧怕,当他理智回笼时发现自己已经冲过去了。 他当时只是想保护兄妹两个,而没空去顾及其他的杂念而已。 “可被附身的名潜并没有去伤害小雅“反而他的举措就像在“拼命保护他的妹妹。”淮栖看着陈名潜紧闭的眉眼,回忆道,“而且他对我似乎没有防备,但是对你……” “因为我在他眼里是个危险的外人。”闻钱笑道,“而你是他们信任的人。” 听他这样说,淮栖又想到了那一声“小淮哥”。 “是和他生前的经历有关吗?”淮栖看向玻璃瓶里的小男孩,问道。 “应该说是和他们三人相关。”闻钱环顾四周,道,“你见没见到“他的妹妹在哪儿?” 淮栖皱起眉来。今天他只见到了男孩鬼魂和白衣女人的鬼魂——后者只是听到拍窗声音,不算亲眼见到,但他猜测一定是她——而唯独不见那个一直和小男孩同行的女孩鬼魂。 淮栖摇头。他垂眸看向瓶子里的小男孩,或许是知道了他也在“保护”,移情能力让淮栖产生了一些同情和怜意,驱散了一点的害怕。他说:“你可以把他给我吗“我不会放出来的。” “当然可以,”闻钱把瓶子递给他,道,“驱鬼要一就是要顺其心意,顺其自然。他的目的本来就是来找你的。” 疲乏是藏黑暗里行动的虫,夜幕压得越深,它们就越肆无忌惮地从身躯的深处爬出来,噬咬人的每一寸皮肤。淮栖发现眼皮正被困意拖拽时,已经是凌晨了。 他把陈名潜搬回房间安顿好,为保证万无一失,托闻钱将整栋房子检查了一遍,特地为庭小雅和陈名潜做了法,确保一切无误。淮栖在送走这位道长时和他道了的谢。 闻钱却朝他伸手:“不客气,拿钱办事。我驱鬼计费是按小时的。” “……”淮栖看着他的手心,陷入一阵窘迫的沉默,他要了闻钱的联系方式,低头道,“我“能不能之后再给您线上转过去?我现在没有多少钱了。” 闻钱同意了好友申请之后,弹了个响舌,笑道:“骗你的,有人给你付了。”他仗着个子伸手去摸淮栖的头,但是被后者下意识地躲开了。 -- 第13页 “有人?”淮栖好奇地摩挲着手机屏幕,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说“简一苏吗。” “嗯“嘶,”闻钱严谨地改口道,“应该是有‘鬼’。” 淮栖道:“我很想知道他的事情,希望您能给我透露“哪怕一点。” “我真的不能说,这关乎着我的人生大事。”闻钱正经道,“你要想知道,自己问他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说到“人生大事”时,淮栖不知不觉地瞥到了闻道长白T恤上的“搞钱”二字。 “……” 淮栖只好道:“那好吧。” “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证,”闻钱临走之前道,“你可以无条件地相信他。” …… 这一晚,淮栖做了个梦。 梦里是黄昏、海边,院子,和生锈铁栅栏上爬满的牵牛花,无论盛开和枯萎的,那每一条细小的藤蔓上都贴着一个名字纸条。 有人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牵着他的手,走了很久,走进了一片海浪声中。 淮栖不敢过去,他害怕大海,见到礁石后的潮水向他奔来时心脏会失常地跳动。他会不停地想象津咸的海水灌进肺里,令他窒息的场景。 但有人在前方给他领路,他踩着着前方的脚印慢吞吞地走过去,重心不稳的时候会抓住他的手。 那个人是谁? 淮栖看不清。 大概是一群小孩子,一个小少年“一个高大的背影,他努力回想,却也无法将给他手心温度的领路人具象化。 直到他跟不上了,海水和沙滩全部变成了血淋淋的红色,它们吞没了所有的脚印,腥味烫死了牵牛花。 涨潮时分,是大海杀死了许多人。 …… 淮栖是被陈名潜吵醒的——因为他没写完作业。 淮栖昨晚把房间都收拾了一遍,用过的杯具也刷了干净,翌日的屋子看起来一起正常——但一大早就被陈名潜给破坏了。他“移战”到了客厅,把七零八散的作业纸和书包铺了满地,妄图在上学之前挣扎一下。 他一边补一边嚎着抱怨没人叫醒他。而庭小雅已经背好书包,等着他上学,还贴心地给淮栖关上了门,以免小淮哥难得的补觉被自家哥的牢骚破坏掉。 时间是早上六点,淮栖还是拖着疲乏的身体起来给两个小孩做了早餐。他记得今早第一节 没课,于是打算睡个回笼觉。 意识沉入朦朦胧胧时,他听见了除自己之外的轻盈的呼吸声。他把眼睛眯开一条缝,看见了简一苏。 简一苏在自己的床边坐着,长长的眼睫垂下来,无言地望着他,淮栖没见过这种眼神,就像是藏了一场不为人知的风花雪月,连眨眼都被这底蕴渲染得柔软至极。 简一苏这样看了他很久,忽然将淮栖的手执了起来,低头,嘴唇触碰到了他手臂上被刀划的伤口。 灵魂的质地是凉的,淮栖却感到被轻轻扫过的地方莫名发热。 简一苏放下他的手,说:“早上好。” “……”淮栖心虚地立马闭紧眼睛。 简一苏道:“我知道你醒了。” 淮栖投降地睁开眼。简一苏正俯着身子,懒懒洋洋地托着腮看他。 淮栖则是趴着,把一半的脸埋在枕头里,说道:“早上好。”他犹豫地道:“那个……” “嗯?” ““谢谢你,”淮栖道,“昨天你叫了人来帮我。” 简一苏笑:“我听闻“道长说了,你很勇敢。” 淮栖摇头道:“没有,我还是会腿软。” “很少有天生大胆的人,大家都会害怕。可这之中仍旧有人——就像你,在害怕时仍然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说英雄通常只是勇敢的普通人。”简一苏说道,“枝枝胆小,却勇敢,这不冲突。” 淮栖耳根红了一点,他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说道:“你别这么叫我了。” 简一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淮栖没有躲。简一苏却说:“抱歉。” 淮栖不解道:“啊?” “下一次你喊我名字的时候,我一定会出现的。”简一苏向他伸出手,道,“不会让你害怕了。” 淮栖将他的手心里的东西接了过来,那是一个红色的瓶盖,里面写着“再来一瓶”四个字。简一苏说:“给你的。红色很适合做护身符。” 简一苏似乎很喜欢揉他头发,但每次揉完不奓毛,还会慢慢地给他顺回去。 淮栖的心情陷入了一方柔软之中,他看着简一苏眼睛,问:“那你昨晚去哪儿了。” “秘密。” “你有很多事情都不和我说,”淮栖道,“可我想知道。” “是我不能说,”简一苏道,“但如果你问起来,我可以回答你是与不是。你慢慢地想,不用着急。” “我失忆了吗。” “嗯“不算是。” 淮栖试探着问道:“那你从前是我的朋友吗,你好像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情。” 简一苏的眼睛在笑,他在沉默之后,认真地摇了摇头,说:“不是。” 他慢慢说:“我们不是朋友。” 淮栖问完这两个问题,不仅没有任何思绪,头上的雾水还又浓了几分。他张了张嘴,正想着下文该问什么。却发现简一苏的喉结处竟浮现出一条狰狞的伤痕来,一瞬间之后,又慢慢褪淡了。 -- 第14页 淮栖伸过手去,半空停住,又缩了回来,说道:“你脖子有伤。” 简一苏细长的手指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脖颈,淡然说:“没关系,不用在意。” 这痕迹过于明显,他之前见到简一苏时是没有的,只在刚才他回答问题时若隐若现。 难道会和简一苏“不能和他说起过去”这件事情有关吗。 淮栖不再问了,他担忧道:“我要是一直想不起来该怎么办。” “我就一直等到你想起来。” 淮栖把整张脸埋进了枕头里:“……” 他在骗我,淮栖想,道士说灵魂是会腐烂的,简一苏没法一直陪着他。 但淮栖没有说,他细小的声音透过枕头里厚重的棉花,抗议道:“我不好骗。” 简一苏笑道:“嗯哼。” 第7章 绵羊(七) …… 把懒散的骨头从被窝里捞出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不过淮栖得上课,只好在接近十点钟的时候,从床上爬了起来。 班群里多了许多条通知,大都是关于上学期奖学金评选的,大一第一年评定,大家的好奇心和参与热情很高,昨天的群聊话题都是这个。 淮栖点开文件,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淮栖有点惊讶,把文件又从头到尾看了两遍,直到自己接到通知后下课又去找了导员面谈,这才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大家对他的入选是没有异议的,毕竟成绩白纸黑字,是最硬核的评定标准,加上淮栖还在学生会有职位,参加过什么比赛,各项评测均已合格。 比赛是因为他不会拒绝而被学长学姐拉去当苦力码农,而竞选学生会干事只是为了混综测的。于是淮栖心中总觉得受之有愧,但不得不承认看到自己名字时,他是很开心的。 他坐在学校花坛旁的长椅上,放下手机,望向正在广场上觅食的鸽子,盯了半天,才又摸起手机来,想要和人分享这份惊喜。 淮栖第一时间想到,他可以用这钱给奶奶做手术。 淮栖从高中开始就不常问家里要生活费,父母死后,家中的经济来源就只剩了奶奶的贮蓄和退休金。 高考完的暑假淮栖找了几份工作,而自己实习赚来的钱,奶奶从来都是不用的。就算给她买了营养品带回去,她也会倔着脾气给淮栖塞回包里。 奶奶从来不要求淮栖为她做什么,她唯一心安理得地享受的就是淮栖“学习好”而得来的荣誉。他记得高一班主任曾经组织过“小型奖学金”,自掏腰包给期末的班级前五名每人奖五十元。 淮栖放学路上用这钱买了一个镀银的发卡,剩下的零钱也全都给了奶奶。老太太高兴了好几天,这发卡往后便长在了她花白的头发上,一直到它的弹簧坏掉也没舍得扔,放进了保存着淮栖从小到大用旧的本子和试卷的箱子里。 而剩下的三十五块零钱也铺平放进了她的储蓄包,攒着给淮栖上大学用。 岁月给她的眼睛上蒙了层阴翳,医生说是白内障,拖太久可能会导致失明。手术并不难,用医保报销的话只需要几千块钱。他们家不至于做不起,但奶奶老嫌花钱、麻烦,不去。 如果是用自己奖学金付费,她肯定会“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说不定还会挺高兴。 淮栖回过神来时,呼叫铃声已经响了好几轮,最后归寂于无人接听。 淮栖习惯了,他嘱咐了很多次让奶奶随身带着手机,但她老忘。经常性错过许多电话。 他计划着傍晚再打一通。他看着自己蜷起的掌心,等待鸽群飞走人们散去,嘴里小声地念了几遍简一苏的名字。 “恭喜。”简一苏坐在他身旁说,“打算怎么奖励自己。” 淮栖没想到他真的出现了,他思考了一会儿说:“周末在家打一晚上的游戏。”淮栖真挚道,“我能约你吗。” “能是能,但我每天只能最多把自己借给你两个小时。” 淮栖默默地在心里记住,一定要回去问问钱道长为什么鬼魂每天的出现会有时限。 “我随时记录着时间,不会耽误你的事情的。” “你可以去找你的同学,”简一苏温声道,“哪有约鬼打游戏的。” “我“没有特别好的朋友。”淮栖道,“像你一样的。” “可你才认识我几天。” “但你认识我很久。”淮栖说。 这句话简一苏静了一会儿,他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气,说道:“行吧,争不过你。” “不过,时间用完,你遇见其他鬼魂的时候可就要自己面对了。” “到时候你会出现的,”淮栖双手拇指在一起互相转了转,期待地看着他,道,“对吧?” “……” 简一苏转头看向广场上来往的男女,又道:“争不过你。” 淮栖忍不住笑道:“我很好拒绝的,你都不试一下。” 发自真心的笑容在淮栖脸上是很少见的风景,简一苏抬起手来,刚置于他的头顶,正巧的是,目光之下的路人男生也伸手揉了揉旁边女孩的头。 于是简一苏半路将手收了回来,撑在了腿边。他说:“走了。” …… 陈盼安和庭雪回来的时候,淮栖已经做好了午饭。 陈名潜此刻并不是很想见到他的老爹,因为他又被自个儿的班主任给警告了。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在桌上埋头吃饭,降低存在感。 -- 第15页 夫妇二人回家是因为老人的身体出了问题,现在没什么大碍,正在住院。而淮栖奶奶一切都好,正在帮忙医院照看二老。 二老让吊着伤臂的儿子滚回家养伤,叫儿媳也回家安心上班,就是不让夫妻俩在医院里多待。还多亏了淮栖奶奶愿意搭一把手,不然指定忙不过来。 淮栖知道她定是把手机落家里了,于是通过陈盼安打通了陈老的手机,联系上了奶奶。 老太太在对面嘱咐个不停,问要不要寄点东西过去。淮栖除了回答“好”和“不用”之外基本没有插嘴的机会,直到奶奶说要给伤患换药而挂断电话,淮栖也没告诉他自己评上奖学金的事。 等发到钱再说也不迟,淮栖想。 …… 装着小男孩的鬼魂的瓶罐放在他的抽屉里。因为体积缩小的原因,他变得不再那么吓人,就像是一个针织的诅咒娃娃,两只小手碰着瓶壁的时候还怪可爱的。 和男孩同行的其他鬼魂应该还在外流窜,为了不给陈哥添不必要的麻烦,淮栖决定搬回家里住。 淮栖到陈盼安家才住了一个星期,陈名潜觉得相当不尽兴,别扭了老半天才默默地来帮淮栖收拾东西。 “对了,”淮栖临行前陈名潜从口袋里掏出一团东西来,说道,“这钥匙出现在我包里,是你的吗。” “钥匙?” 淮栖发现他的手里的钥匙扣上缀着许多东西,其中包括一把小型的折叠水果刀。 淮栖登时明白,这可能是那天小男孩附身陈名潜时落下的。 “是我的。”淮栖接过来,和他道了谢。 这串钥匙扣上有三把钥匙,一个挂饰,一把水果刀,以及一个剪指刀。看上去它的主人大概属于经常找不到东西的健忘人士。 淮栖第一次仔细地观察那个挂饰,呆了许久。因为那是一个穿孔的金属制的瓶盖,里面写着“再来一瓶”。其中的“来”还是繁体字式。 淮栖大脑一涨,又是那种感觉——汹涌却残碎的泛黄画面和破旧声音粗暴地吞噬他的大脑空间…… …… 淮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是个在大海上工作的人。每次船开出海岸之前都会在港口的商店买一只彩票,无论中与不中,他都能把上面的数字解说出一番头头是道的预言来,年龄尚小的淮栖对此不明觉厉。 直到最后一次,父亲顺手给他买的饮料瓶盖里出现了个“再来一瓶”,正巧的是,父亲也同时刮中了三百块钱。所以淮栖对于幸运预测这件事深信不疑。 淮栖想起来了,原来自己曾经也是中过这奖的。 可幸运就像一只暂且栖息在他窗边的鸟,风起之后,它慢慢地振翅远去,自此消失了。 关于父亲“淮栖想不起来后面的事情了。 片段太多太杂,大脑就仿佛一个胡乱切台的失控电视机。又莫名其妙地蹦到了另一个频段上。 有关这三把钥匙的记忆跳到他的面前。 黄昏时分,上帝打翻的红酒泼在蜡烛摇曳的焰火上,将天边烧了起来。他所在的城市第一次那么美。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贯穿手心的是一条旧疤,里面捏有一枚钥匙,递向他的方向。 “以后我们就不用在外面睡了,”对面年轻的男人说,“枝枝,你有家了。” 沉静良久,淮栖听到羽毛披着夕阳的鸟在啾鸣。 “……” “这个不用你来担心,你只需要安心上学。” “……” “你轻点蹦“嘶,比以前沉了,看来有好好吃饭。” “……” “嗯?你原来也知道我有腰伤啊,当心把你丢出去。” “怎么“还哭了。”他打趣道,“是高兴的还是心疼我。” “……” 他笑道:“争不过你,小白眼狼。” 他和对方明明在对话,可淮栖死活听不见自己究竟回答了些什么。 时间仿佛又过了很久,还是在他的家里。 淮栖推开了屋子仓库的门,看见里面摆满了一箱箱启了封的、没有中奖的饮料瓶。 淮栖这才知道为什么房子旁边的小商店的可乐总是售罄。为什么那个人非要亲自保管仓库的钥匙。为什么他每次都要替自己拧开瓶盖,然后毫不惊讶地恭喜道:“枝枝,你又中奖了,今天的好运预订。” 那个人看见淮栖进来仓库的时候,没说话,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 他看着淮栖伸过来的手,耸了一下肩膀,最终还是将钥匙放到了淮栖的手上。 他说:“我只是想让你一直幸运下去。” 虽然是以这种方式。 淮栖再也没买过这种可乐,瓶盖上印着什么字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因为那时候他觉得,面前的人已经足以承包他余生的好运了。 往后他们家为邻里小孩们提供了一个月的免费碳酸饮料。一到放学时分,栅栏旁就聚满了叽叽喳喳的小孩。 之后“回忆停留在此。 …… 栅栏“是他梦里的铁栅栏么? 好像并不是,他们家门口的栅栏上并不长牵牛花。 淮栖现在知道的是。 他原来曾经和一个人住过一件属于自己的大房子,和他现在的小租房截然不同。 而这只挂满日常小用具的钥匙串竟然是自己的,三把钥匙其中两把,分别用来开大门和仓库的锁。 -- 第16页 他仍旧不知道的,是最后一把钥匙的用途。 以及“那个人是谁? 第8章 阿尔吉侬(一) 淮栖想到了简一苏。 可如果那个人是简一苏,他们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他们为什么会一起住?那时候淮栖的父母,他的奶奶又在哪儿? 过去的回放又陷入了逻辑不通的死路。 淮栖越来越觉得自己回忆过去就像是在玩解谜游戏,不仅线索碎而杂,毫无头绪的他还要从中寻找逻辑,把完整的过去拼凑出来。 不过淮栖至少知道了,原来曾经有一个人会买一屋子的饮料,只是为了让他中一个“再来一瓶”。 自从高中以来,淮栖就像是一只空洞无根的浮游生物,在水面上随波漂流,欲望朝生暮死。微小而透明的躯体从来没有产生过什么热烈的向往,直到此刻,好像有滴甘露滴进了水面,让他的身心震荡了一下。 他无比强烈地想了解过去,了解鬼,了解简一苏。 “你这是瞩物思人了吗?”陈名潜疑惑地盯着淮栖,把在语文课上好不容易记住的名词用上了,“怎么还哭上了,这玩意儿不会是你前女友送的吧。” “……” 淮栖莫名其妙地一抹脸颊,果然触到了凉津津的泪水,似乎是刚才流下来的。 陈名潜继续八卦道:“分手信物?” 淮栖反驳道:“想象力这么丰富,作文还考27。” “……”被戳到痛处的陈名潜捂着胸口道,“你这属于恩将仇报!” …… 淮栖知道剩下的两只鬼魂在等着他,于是回家前,把闻钱叫了过来。 这位道长每天游手好闲的时间占了23小时,时间充裕得很。淮栖发过消息不到半小时,他的红色玛莎拉蒂就开进了小区。 淮栖看着带着墨镜的闻钱吻了一下驾驶员的脸颊,从崭新的豪车上走下来,和淮栖弹了个响舌。 他的白T恤和黑色宽短裤与这车极不相符——今天衣服上的印着的四字logo还换成了“热心群众”。 “……” 淮栖目送车子远去,看见驾驶座上的是个身着黑色西服,面容淡漠的男人。淮栖花了一分钟重组了一下世界观,闻钱跟他打招呼的时候没听见,幽幽地问了一句:“那是“谁啊。” “哦,我对象。”闻钱个子太高,和淮栖近距离说话需要弯下腰来,他轻声道,“就你想的那样“养我吃饭的金主。” 淮栖犹豫道:“这“也是业务范围?” “想什么呢小孩,”闻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摘下墨镜,说,“这是私生活。” 淮栖消化完毕,搬着行李向楼上走。身旁“热心群众”不仅轻松提俩,还能空出手来帮一和他们一起上楼的老大爷提饮水桶。 老大爷声音喑哑地道了声谢。淮栖从前没见过他,走到家门口才发现,他是几天前对面新住进来的邻居。 淮栖因为闻钱被迫社交,僵硬地和老大爷聊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淮栖和陌生人交流时过度紧张,他总感觉老大爷说话的时候在盯自己。 进了家门淮栖才松一口气——不过这口气在松到半路。因为淮栖忘记自己应付完了人,还得应付鬼。 他刚一开洗手间的门,眼睛黑黢黢的女孩就迎面出现。她飘在和淮栖等身高的半空,正好和他脸对脸,一下便扑了上来。 汗毛乍起的淮栖闭上眼睛,向后退了几步,他感到凉意深入了领口,喊了一声:“钱道长!” 闻钱慢步走来,碎碎念道:“怎么了,上个厕所还要手牵手“嚯,我亲娘,你别动啊。” 淮栖立即听到衣物窸窣和铃铛摇动的声音,随后的感觉就像是一块冰凉的湿毛巾被人从脸上揭了下来。 女孩的呜咽声音散去,淮栖才敢睁开眼睛,这时攥着门把的手指关节已经让他握得发白了。 刚才闻钱看到的是他的脸上正紧紧地抱着一只惨白脸的小鬼,难免会发出一些感叹来。 “她原来在这儿,”闻钱熟练地将女孩塞进符咒瓶里,扣紧木塞。他说,“你这胆子真算不小的,平常人早就吓昏过去了。” “我……”淮栖的声音颤了一下,“没有。” 淮栖大概是因为提早知道这三只鬼魂不会伤害他。被吓的反应比之前要小一点。 闻钱把符咒瓶递给淮栖,其中女孩蹲坐在瓶中发着呆,闻钱说道:“现在就剩下一只了。” 那个白衣女人。 淮栖把两只装鬼的瓶子放在了书柜里,说道:“她会来找这两个孩子的“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淮栖给闻钱倒上茶,又洗了瓜果待客,说道:“道长,除了驱鬼,我还想问您几个问题。” 闻钱说:“咨询也收费。” “您报价,我会支付的。” 闻钱笑道:“钱的事以后说,你问吧。” “关于您知道的“可以和我说的关于鬼魂的事,”淮栖问,“愿闻其详。” 闻钱盘着手臂,向沙发上一仰,说道:“首先你要明白一个定义——不过没什么权威性,帮助你理解而已——魄是人由生入死、从死到生的无具象的过渡态。也就是说死人和活人的身上不存在魂,只有在这两种状态转换的时候,魄才会产生。它和躯体有着强关联性,两者是互相依存的关系。但某些在躯体生理性死亡之后,大脑产生的一种强烈的生物波无法消散,魄就依存在这种波上形成独立于躯体之外的,有具象的魂。而这种‘波’就是我们所说的‘执念’,而随着时间推移,‘执念’波强越来越低迷,所以导致鬼魂的类人特征也越来越弱。而且由于相互吸引,这些鬼魂存在同类相聚的现象。” -- 第17页 “……” 闻钱看淮栖表情微妙,问:“怎么了。” 淮栖比划了半天,说道:“明明您在说闹鬼的事情,可为什么听起来有一种严谨又离谱的“专业性。” “因为这就是伪科学。”闻钱一摊手,淡定道,“你就当我们道观是个试图用现代科学体系解释超自然现象的民科组织,反正什么必须得带上科学俩字。建国之后不语怪力乱神,不然会被封杀的。” “……”淮栖明白道:“哦。” 闻钱继续道:“说到它们的同类相聚,这个‘同类’是广义上的。因为我们把鬼魂问题都归结于‘生物波’的问题上,因此这个概念也可以叫波相聚。世上也有出现波异常的活人,他们都会带有异于凡人的性状,就比如‘通阴阳’。” 闻钱指着淮栖双眼,说道:“能看见鬼魂、预知死亡片段,甚者灵魂出窍,器官共感等等,都是通阴阳的表现。” “所以“鬼魂不仅会相互吸引,还经常会聚集在一些通阴阳的人的身边吗。” “是的,”闻钱道,“这就是为什么你会经常看到鬼魂,但这不意味着世界上鬼魂和波异常的人很多。实际上它们少之又少,只是聚集现象给你造成了一种幸存者偏差。” 淮栖不知不觉地拿出一本笔记,记下来一些关键点,他能理解这种说法,并能运用它们去解释自己遇到的一些现象,但还是分析不出来为什么简一苏的出现会有时长限制。 难不成是要一直保持灵魂的新鲜度吗。 可是能被魄依存的躯体已经不复存在,他要去哪里去保鲜灵魂? 淮栖想到了附身。但闻钱说附身只是暂时找个寄居处,阻止不了灵魂腐烂,甚至还有可能加快——因为寄主的脑波会干扰鬼魂的执念波。 闻钱只是一味地再推翻他的猜测,死活不肯透露简一苏的半点信息,淮栖只好作罢。 他合上笔记说:“谢谢您。” 闻钱说得嗓子有些干涩了,他喝了口水,道:“还有另外一个概念也很重要。” “是什么。” “这个也不能说,”闻钱狡黠一笑:“你得自己发现。” “……”淮栖憋了一口气,第一次有了去掐同类的想法。他说:“好吧,谢谢您提醒。” 淮栖见到天色渐晚,淮栖想要留道长在家里吃饭,但是闻钱以男朋友会来接他推辞了邀请。 淮栖趴在窗边望着闻钱上了原先那辆车,自己跑到卧室里躺着,翻看刚才的笔记。 他还是有很多地方想不通,翻了个身,看见桌子上的两只被锁在瓶子里的鬼,以及红色瓶盖的饮料空瓶。 他两天没有叫简一苏出来过了。不仅是害怕自己的时长用光,主要是某种心情所使,和简一苏见面就像是他犒劳自己的奖励,他可以把自己的遇见的趣事攒一攒再和简一苏说,这样他们聊天的时候就不会沉闷了。 灵魂需要新鲜度,对于淮栖来说,与人相处也是。 淮栖本人倒不喜新厌旧,他更担心自己在意的人失去惊喜和新鲜。 淮栖这样想着,手机提示声喊他划开屏幕。 没多少人会来找淮栖聊天,仍旧是班群。 群里似乎进来两位新人,是他们学院大三的学长和学姐,淮栖看了一遍历史消息,了解到这两位是给他们做创新创业课的指导的。学姐只在群里打了声招呼,学长也还没说过话。 班长介绍说这两位非常厉害,两人分别拥有两家不小的IT公司,且都有正在进行的大项目,不过两家方向不同,说简单点学姐重点搞软件开发,学长重点搞人工智能。 前者和淮栖的兴趣以及正在实习的工作比较对口。于是他根据班长发的联系方式以及学姐的社交账号,发了好友申请。看上去今天晚上两人好友申请都是批量同意的,淮栖混在其中并不起眼。得到她的通过之后,本已经打算睡觉了,却忽然在群聊里受到了一个@。 每次看到这个不红不黄的“有人@我”,淮栖就止不住地呼吸困难。他点开班群向上滑动,看见满是欢迎和咨询的聊天界面里冒出一条短短的消息。 Flowers for Algernon:“好巧。@Algernon” 大一上学期熟悉了之后,班群几乎成了个家庭群,除了大多数人还会沿用班级+姓名的备注,大家在群里聊天时会经常改乱七八糟的备注。淮栖属于不设备注的那一类。 这个同学大概也是。但淮栖不认识他,从前也没见过。 他的头像是宇航员和星空下一块整体暗色的立方体。淮栖认得出那是电影《2001太空漫游》里的黑色方碑。 淮栖不知道该不该回复,毕竟消息已经被刷上去了七八条,手又悬在键盘上不知所措。 结果他又被@了一遍,是班长回复那位同学的消息。 班长工具人罢了:“欢迎简朔学长!” 收青年大学习截图:“欢迎简朔学长!” 学习强国赶紧的:“欢迎简朔学长!” 计科1904姜姜姜:“欢迎简朔学长!” 1904zzcc:“@Flowers for Algernon @Algernon” 1904zzcc:“?情侣名。” 不要靠近计院:“?情侣名。” 计科1904姜姜姜:“?情侣名。” 班长工具人罢了:“不要复读一些奇怪的消息啊岂可修。” 计科1904姜姜姜:“咱就是说,看到+1就想点。” -- 第18页 “……” 淮栖看到消息接连不断刷起来,每蹦一条欢迎他心里就喊一声救命,于是默默地退出聊天界面将自己的状态设成免打扰,假装自己并没有看到。 淮栖“安详”地在床上躺平。心想,这样就应该不用回复“了吧。 不过好在那位简朔学长也没来找自己,班群闹完了又沉静了下去。 第9章 阿尔吉侬(二) …… 翌日清晨,淮栖醒来,闻到了饭香气。 这对于一个人居住的他大概是一件很惊悚的事情。 “……” 他奓着一头睡不老实的毛,向阳光明媚的客厅看去。见到简一苏正在餐桌上摆上了一只红色的玫瑰,清晨的暖色调微微透过他灵魂质的躯体,他就像尊被光祝福过的玉石雕像。 他白衬衫的袖子卷在手肘,露出一段白而细的手臂,大概也是身为魂魄的缘故,他的身材不弱也不病态,是少年感的、清爽的瘦。 他没有转头,听到卧室开门声便问好道:“早上好。” 淮栖看到桌子上丰盛的早餐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是你做的?” “嗯,尝尝。” 他安静地坐下,夹起一块溏心蛋来嚼了嚼。 还撒了糖。 淮栖看向简一苏,又想起了他之前缩小时待过的饮料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挺适合的比喻,道:“你就像是那个田螺姑娘。” “……” 他开口道:“啊不“是田螺先生。” “那你呢,”简一苏道,“能看见鬼先生?” 淮栖忙着吃饭,没空继续反驳。他边嚼边好奇道:“你是从哪儿弄来这些食材的。” “螺壳里变出来的。” 淮栖瞄了他一眼,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道:“你说的这个螺壳,它能变 PS5 和 switch 嘛。” 简一苏嘴角上扬,道:“嚯,学会得寸进尺了。” 淮栖笑了一声,一顿意料之外的早餐已经让他十分满足了,他说道:“谢谢你。” 淮栖吃完,收拾好了碗筷。背上背包时,被简一苏提醒拉链开着。于是他在帮淮栖拉上书包链,顺便将肩带拽正了。 简一苏温和的声音从淮栖身后很近的地方传来:“枝枝,你想要的话,下次给你带。” “啊?什么。” “游戏机。” “不“不是,”淮栖道,“我刚才开玩笑的。” 简一苏伸手把他的奓毛给捋顺了,道:“但我没开玩笑。” “真的不用,”淮栖被这关怀弄得紧张起来,他说,“按理说我应该去满足你的执念和愿望,怎么感觉倒反过来了……” 他抿起嘴唇来,大概是因为这句脱口而出话再次提醒了他简一苏是鬼魂的事实,而了结执念波就代表灵魂消散。 “因为你暂时还做不到——虽然它很简单。”简一苏托腮,慢斯条理地说,“我的愿望是你能想起我。” 淮栖不知觉地在心里默念了一声:“那我可以永远想不起来吗。” 简一苏好像听到了,回答道:“当然可以。” “……”淮栖尴尬道,“你“不要偷听我心里说的话。” “啊,抱歉。”简一苏狡黠地笑道,“下次一定。” 淮栖出门了,见到简一苏背着手站在门口,在他关门时问道:“午饭回来吃吗。” 淮栖下午两点左右还要去听学院的讲座,并不打算回家,他说道:“不了。” “好,那路上小心。” 这场景和话语让淮栖的心跳漏了一拍,和他理想中的生活产生了微微的共鸣声。 于是淮栖盯着门把看了半天,鬼使神差地又打开门,唤道:“简……” 淮栖是想说,其实我能赶回来吃“如果是你做的话。 但刚才还在微笑的简一苏已经不在原地了,他的消失和出现总是忽然且梦幻。 好一会儿,淮栖听见背后的开门声,见到邻居老大爷正走出来,直眉楞眼地看着他,在外人眼里,他站在门口不动的样子大概很奇怪。 只好淮栖点头当打招呼,锁上门下楼去了,拐角处他向上望了一眼,发现那大爷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淮栖觉得自己与他初遇的直觉大概没有错,每次两人偶然碰面,这老大爷都会一直盯着他。 淮栖没多想,上学去了。 …… 他在教室里放下书包的时候,发现侧旁的口袋里塞着一只透明饮料瓶,瓶口插着一朵鲜艳的红玫瑰。 “……” 淮栖知道这大概是今早简一苏的手笔。他郁闷地用额头抵着桌面叹了口气,一想到自己带着这显眼的玫瑰在校园里走了一路,他的耳廓就止不住发红。 “小淮淮这么浪漫啊。”姜霄坐到他旁边的座子上,像个老熟人一样说道,“谁送的。” 淮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和别人打起交道来这么容易,他们私下里才见了几次面,姜霄就可以这么“亲切”地叫他。 淮栖磕巴道:“路“边捡的。” “那你也会捡。”姜霄笑嘻嘻道,“有人约没,待会下课一起去讲座不。” 淮栖尴尬地笑道:““行啊。” “那我们待会去食堂打了饭带走,早点去占座。”姜霄计划完毕之后,又问道,“对了小……”他指了指台上翻课本的讲师,说道,“这课的期末结课作业你有想法吗。” -- 第19页 “我还没“我不知道要做什么。” “好像是要小组设计个什么程序架构,有命题但每年都大差不离,我问了咱专业一学长上一年的课题“给你发过去哈。” 淮栖绷着神经,一边看他发来的文件和聊天记录,一边听姜霄继续说:“听说这老师给的时间短,要求又龟毛“他讲的我啥也没听懂,小淮淮到时候组队带我一个呗。” 淮栖大概能猜到他是来说这个的,没有拒绝,因为上一年他的组队也几乎全是他一个人做的。 淮栖道:““好啊。” “好兄弟,”姜霄说着一拍淮栖的腿,高兴道,“我宿舍的还有隔壁的好多人都想来抱你大腿来着。他们后面要是来找你组队,你可要说你已经归我了哈。” 淮栖:“……” 他慢慢地向旁边移开了一段距离,姜霄忙着发消息和朋友得瑟去了,没注意 。 姜霄的性格总让淮栖想到他的朋友丁龄。因为他和丁龄高中时也是这样被“学业”顺水推舟地认识的——他曾经是丁龄的抄作业专用户。 姜霄很能说,而在交流中淮栖一般只作为一个倾听者。等待讲座的时候,姜霄又遇到了熟人。在一群人的大侃特侃中,淮栖无聊地刷了一会儿手机。 这堂讲座主题关于新媒体和大数据,而淮栖的信息流正好应了景。由于他前几天搜索神鬼相关词条过于频繁,他的主页开始逐渐推荐起了灵异相关的视频和文章。 淮栖皱着眉头,偶然在这其中发现了一篇相对有价值的。自媒体作者的认证是遥城道执证士,她大概也跟闻钱一样是个“神秘的民科组织”从业者。 除了某些名词有改动,里面一些关键内容和闻钱说得差不多。文章的阅读量不高,评论大都是在开玩笑的。而淮栖将文章滑到最后,才发现了几条全新的东西。 ““天生拥有通阴阳能力的人不多,大都是以潜能存在,需要后天启迪。其中有一种人,在经历第一次生理性死亡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仍能以一种理论无法解释的方式重塑身体,获得全新的生命。‘第二条命’会拥有各种通阴阳能力,但相对死亡之前会改变、丢失或者增加一些东西,记忆、感官、智商、甚至是外貌器官等等。死亡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一场不可预料的手术。第一条命和第二条命之间究竟有多少联系,伦理上还是不是同一个人,有待研究。” 第二条命? 淮栖心中擦起了一根小火柴,正悄悄地燃烧着,映入眼帘的一句话就给他泼灭了:““这种人第一次‘死亡’并不产生魄,因为从第一条命到第二条命是由生到生,整体上来说中间不存在过渡。第二次即永久性死亡会产生魄,但形不形成鬼魂,这取决于他的大脑释不释放执念波。” 也就是说,变成鬼魂的人都没有第二条命了。 淮栖失望地叹了口气,他反复地滑动着屏幕。发着呆的时候,耳机忽然传来诡异的声响,他这才发现自己手滑点进了底下一个恐怖视频,反应过来时,正想着关闭,结果旁边的姜霄探过头来。 姜霄“哟”了一声,兴趣十足地喊着让他别急着关,并要了一只耳机来围观。 “……” 淮栖看他凑过来的脑袋,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再次点开播放。但是悄悄地将自己的一只耳机关掉,去掉声音的画面恐怖氛围缓和了不少。 这是个盘点视频,主题是细数世界上的一些“震惊人类”的杀人案或者灵异事件。淮栖移开目光,打算等姜霄看完,但是过了几分钟姜霄忽然“咦”了一声,拍了拍淮栖的后背,说:“哎,这里还有咱国家的事件呢。” 淮栖奇怪地从手指缝里看向屏幕,稍微调高音量。 这起事件大概是一个孤儿院屠杀的事件,事件结果是一群最大只有十岁的小孩子无一幸免,变态凶手被抓,几十年前就已处以死刑。那时候传播媒体不如现在发达,虽然这案子震惊了一时,但也没传到人尽皆知。 视频解说故意神神叨叨的,具体细节淮栖没有听清楚。这都三十年前的事了,他都还没有出生。 他又不禁想到了简一苏。他死去的时候也很年轻吧,灵魂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和自己差不多。 姜霄属于人菜瘾大,一边缩着脖子,一边扭曲着表情忍不住继续看。结束之后他感叹了一句:“你永远想不到一个看起来还算不错的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从外表上来看,一个变态往往长得和你我都一样。” 淮栖道:“嗯,魔鬼通常不会像魔鬼。” 姜霄就像是行走的夸夸群,立马道:“学霸说话就是不一样,有深意。” 淮栖只是随口一说,他最怕接这种话,支支吾吾地说了好一会儿“我没有”。 姜霄也是没上心地随口一夸,说完继续摸他的鱼去了。 讲座不在本院教学楼的报告厅,从食堂去到场地要走一公里多点,姜霄为了抄近路拖着淮栖横穿田径场。 酷夏还没来,中午难得凉爽。田径场和校园路上都有人在跑步。 在淮栖眼里,长跑测试是堪比社交的痛苦面具之一。听到跑者脚步和喘息,他的肺几乎跟着隐隐作痛。要到目的地时,姜霄忽然眼睛冒光,朝不远处打了个招呼。 “学长好!” 淮栖的目光寻过去,整个世界像是被摁了一下暂停键。 -- 第20页 他喊的那个学长身材高大颀长,穿着宽松的黑色运动服,左耳戴着一只白色耳机。跑步时迎面风将他前额的头发拂开,脚步刚缓,头发就落下几丝来,被他又随手撩了上去。 他的手环出声报了个时间,三分四十五秒。 他听到姜霄的叫喊,颔首微笑道:“你好啊。” 姜霄笑嘻嘻道:“学长都准大四了还每天还跑步健身啊,怪不得身材好。” “被迫的爱好,”他的声音清朗温和,掺着运动后的微微喘息,调侃道,“用来调节专业带来的猝死风险。” 他的目光只在淮栖身上落了一秒钟,没多做逗留,只和姜霄寒暄几句便走开了。 淮栖还停留在这学长给他造成的惊讶当中,他声音不大不小地朝那身影唤了一声:““简一苏?” 那是一张和简一苏近乎在相同模子里刻出来的脸。 学长没听见,身影继续向前去了。 “那是简朔。”姜霄以为淮栖记错了别人名字,赶紧拐了一下他,说,“给咱做指导的那个学长。” 第10章 阿尔吉侬(三) 淮栖的目光很久没移回来,但简朔似乎并不认识他,他说:“他“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这身高和脸还能有撞的?你是不是看过他照片记混了。”姜霄忍不住说道,“没进群前咱班里就谈论过他了“才大三国奖就拿到手软,演讲答辩采访都能搞个合集了。而且他现在不是搞人工智能吗,公司的专利四分之三都是他自己的。” 将成绩和理论转化为实业和成果是他们大学生的一道劫。到了这个年纪,单纯的“考试成绩第一”的荣誉已经挤不进“厉害”的门槛了。渡了这劫,加身了几枚奖项,才算一脚踏进去。 淮栖于是只能远望着,感叹道:““好厉害。” 姜霄笑起来,忽然放轻声音说:““昨晚他进群,我们小群猜了半宿,一致认为虽然简朔明面上没有女朋友,但其实是和那个尉迟学姐是一对的“我说不清楚,待会我把你拉进来自己看。” “啊?不“不用了。” 淮栖的声音太小,不起作用。等到了报告厅占到坐了,姜霄立即将他拉进了一个叫做“计院瓜猹养殖场”的群聊里——里面整整两百头猹。 淮栖是两百零一。 “……” 这“小群”比几个班群的人加起来还多。 “尉迟禾和简朔简直就是一个人生的性别不同的俩版本。参加过的比赛都是一样的,他拿一等她就拿二等。她拿一等他就拿二等,完了还都分别创业开公司,一块给后辈做指导。绝了,这什么死对头夫妻档。” “《我和我的死对头对象双双都是大佬》。” “当事人都没确认关系,你们咋还夫妻夫妻地叫上了。你这瓜保熟吗。” “我开猹养殖场的,还能卖给你生瓜蛋子?” “瓜没熟的,糖倒是很多。我们班的有五六个人一起提前去找学姐咨询方向来着,到地一人一杯奶茶一盘抹茶慕斯。吃完才知道,是简朔请的。且当天去过科创中心找学姐的人,都有份。” “这是宣示主权?太真了。” ““我馋了。” 这群的八卦范围十分之广,几乎比学校网站的导航页还要详细了。淮栖没说话,他对于这些私人情感上的八卦兴趣并大,仍沉浸在自己的好奇里。 世界上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么。 简一苏和简朔究竟有什么关系。 淮栖望着天花板,灵机一动。 难不成是双胞胎么。 但是简一苏看上去要比简朔稚嫩一点,大概要小个五六岁的样子。 于是淮栖匿名在群里询问道:“简朔学长有亲兄弟“之类的吗。” “这是哪位姐妹,这是攻略不成打算要曲线救国了吗。” “……” “他爸是遥城前任市长来着?据传言简朔跟妈姓,似乎和他爸不是很亲。” “前任市长“魏立辉?没听说他还有什么其他儿女,除非魏老有私生子,不然简朔就是独生子女。” 淮栖恭敬地说了一声:“谢谢。” “群新人吗,这么客气。” 关掉群聊,淮栖又开始胡思乱想。 就算是私生子,外貌相似度也难以达到这么高吧。何况魏老和蔼朴实,退休了也经常来他们大学的广场上闲逛,喜欢跟学生们聊天。并不像是那种到处留情的人。 淮栖的思考一陷入死局,就会把额头抵在桌沿上咸鱼式发呆。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简一苏送的瓶盖,翻来覆去地看。 现实的解谜没有提示也没有巧合,可比游戏难太多了。 他于是想着找捷径,比如小心地套一下简一苏的话,可在一般情况下简一苏并不是随叫随到的。 这让他又再次想到了那个还在外飘荡的白衣女鬼。说起来,她自从上次敲窗之后就一直没有出现,这让淮栖感到有些奇怪。 明明之前他害怕的时候,鬼魂不停歇地跟着自己到处跑。现在他要去找鬼魂了,它们反倒销声匿迹。 他这样想着,给闻钱发过去了消息。 闻钱仍旧是秒回,问道:“你前几天都没见过她?” “嗯,自从我遇见你开始。” “让我捋一捋。小男孩一直跟着你到了别人家,而小女孩是被你锁到了公寓里没逃出来。白衣女人本来是和男孩一起在外面飘荡的,现在却不见了“等一下,你确定那天敲窗的鬼是白衣女人吗。” -- 第21页 “我没见过她,只听过声音“我觉得是。”淮栖说 ,“因为当时跟着我的就只有这三只鬼。” “既然他们三个经常同行,那是她的概率确实很大“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要么被别的道士封住了。要么就是不敢再去找你了。”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我可以帮你查一查。如果是第二种可能的话,你可能得找一下自己的原因了。” “不敢?”淮栖道,“他是害怕简一苏吗。” “简一苏也只有存在的时候才能对鬼造成威慑,他又不能 24 小时陪着你。”闻钱道,“你好好想想,你身边最近发生过什么异样的事。” 淮栖想不到。他的生活和以前一样像一滩淡得没有味道的白开水,要是有波澜的话,他一定印象深刻。 解谜最忌一条路走到黑,于是淮栖把堵死的思路记在备忘录上暂时一放。又问闻钱一个问题:“说起来,为什么别的鬼会怕简一苏。” “因为他死的时候状况太惨了,产生的执念很凶厉。这样的执念通常是一种非常极端又有侵略性的波,其余鬼魂见了都会避而远之。” 淮栖的心脏忽然跳漏了一拍,问道:“死得太惨?什么意思。” “……”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职业惯性导致闻钱说漏了嘴,他撤回语音之后又开始含糊不清了,然后打字道,“不说了,对象回家了,我做饭去了。” 他又添了一句:“遇见什么事随时call 我。” 不只是鬼,淮栖发现闻钱这个道士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怕”简一苏的。 今天是周六,明天一天没课。今晚就可以算到周末里。 等公交车的时候,淮栖按以前的习惯给奶奶打了个电话。她应该已经从医院回家了,只不过听起来像是在外面。 淮栖听她的声音沙哑,愁道:“你老是不注意身体。累了一定要及时休息“你那里的声音怎么听来那么杂?” “没事,”老太太说道,“准备明天要给你“给你爹上坟,你姨妈家大老远地赶过来帮忙呢。” 淮栖陷入了一片沉默,他说:“明天我回去。” 奶奶就没让他参加过父亲的葬礼。 甚至有一次他偷偷跟过去看了眼父亲的墓碑,都被奶奶一边训责一边拉回家去,找神婆给他“驱脏东西”。 淮栖的大脑像是损坏的留声机,按错的唱针在黑胶圆片上留下一圈圈划痕,不断摩擦乱调,嘲哳的声音逐渐刺耳,凑合出了几段怪异的韵律。 …… 他回想起他被奶奶拉走,转头望向墓碑的时候,亲戚们仿佛都戴上了相同的面具,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窃窃私语,冷漠得像是在看一个外人。 他们为什么是那种眼神。 明明那个鼓起的小土堆之下睡着的是他的父亲。 “不对。 这种眼神淮栖其实在之前见过的。 他在第一次看到自己“父亲”的照片,偷听到这个男人的死因时,也是这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淡漠得好像他们在说别人,而不是自己的“父亲”。 亲戚们说这个人是一个啃老的文盲酒鬼,嫖赌沾尽,死于酗酒之后的交通事故。 淮栖对此没有任何感觉,因为自己根本不认识他。 只有奶奶跟他提起过,他该叫这个人“爸爸”。 “还是不对。 淮栖的某种潜意识再次激烈地提醒他。 他手里的那个红色“幸运瓶盖”让他回忆起的父亲明明是儒雅随和的,喜欢大海,英语口语很棒,还兼职着船上的翻译工作。 淮栖抹开层层灰尘,才发现回忆像个出了 bug 的程序,出现了两个“父亲”。这两个人长相、经历,淮栖对他们的记忆都不太一样。 而且这 bug 竟然是以一种合理的方式尘封在脑海里的。 他之前怎么没觉得很怪。 …… “你不准回来,”老太太严厉地叫醒了他,道,“乖乖待在遥城上学,你回来我跟你生气。” 淮栖以为是奶奶的迷信在作祟,解释道:“我成年了,没什么不能见的……” “不准回来。”老太太坚持说道,“你听话啊,我去忙了。” 淮栖想喊住她,可就在对方听筒拉远的一瞬,他听到了哽咽的哭声。 声音的主人像在强忍着,悲伤慢慢地被拼凑出来,听得淮栖的声带也跟着发颤了一下。 不是奶奶的声音,是个男声,听起来更像自己的。 挂断之后,淮栖立马又给奶奶拨了回去。老太太大概是觉得他要犟,于是并没有接。 淮栖愣了半天,独自确认了半天,心想自己应该没有听错。 他在奶奶的那边听到了自己的哭声? 会不会又是那见鬼的“死亡预知”。 淮栖又给奶奶拨了很多个电话,他立马翻开订火车票 APP。可惜的是明天上午的票已经售罄了。正当他下单凌晨票时,奶奶给他回拨了。 他甫一接通,几阵低低的哭声再次闯入耳朵。 奶奶问:“又怎么了。” 淮栖愣道:“你那边为什么会有人“在哭。” “哦,我旁边啊,最近家里有丧事的也来买寿材,”奶奶知道他胆子很小,于是把声音放的很轻,安抚道,“吓着你了?” “没,只是“算了。”淮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安抚了一下近乎跳疯的心脏。 -- 第22页 挂掉电话之后,公交车正好来了。 他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塞上耳机,看向外面。淮栖的紧张的情绪还没消散,睫毛低垂了下去。 他忽然很想去喝点酒之类的,把他发散又敏感过头的感官触角给麻木掉。 他默默地在备忘录上记下了刚才回忆过去时的奇怪的“矛盾点”。 看着页数越来越多,他逐渐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在解谜简一苏身世,他自己“过去”的怪异和矛盾正在慢慢浮现,终于开始担忧起来。 淮栖想了好久,终于划开了班群,搜了一份文件,找到了上面关于学校心理咨询室的地址和联系电话。 第11章 阿尔吉侬(四) 当淮栖回到家的时候,桌子上全是摆盘精致的菜。 他心跳加速起来,打开卧室房门,果真见到了简一苏,正蹲在他的电脑主机旁捣鼓着什么。 简一苏没抬头,问候道:“回来得真准,刚做好。” 淮栖有点开心,道:“你在干嘛。” 简一苏站了起来,没说话,下巴朝床头柜上一扬,道:“看看是什么。” 淮栖好像见到了床头在发光,眯眼一看,竟然见到了那天开玩笑说出来的 switch,以及一直存在于愿望中的 PS5 主机和手柄。 “这是哪里来的,”淮栖不可思议道。 “我去吓旗舰店老板了,他说往后你的游戏机他全都承包了。” “……” “你……”淮栖崩溃地抓了抓头发,伸出一只手指,认真道,“不可以仗着自己是鬼就这样做 ,放在人身上是要当抢劫处理的。” 简一苏目含笑意地听他在教训自己,无所谓道:“哦。” “这我不能要,一会儿给人送回去,”淮栖看着崭新的包装,心情复杂道:“虽然你是为我好,但是请不要去做一些“你不要笑,你有在听我说吗。” 简一苏盘起手臂,道:“我其实不这样的,除非有傻子信。” “……” “骗你的。”简一苏摊手,坦白道,“我是遵纪守法的好鬼,你的礼物也当然是合法途径来的。” 刚上完当的淮栖立即“防御”道:“我不信你的鬼话了。” 简一苏笑了两声,跟着他飘到了客厅,凑到淮栖急得发红的耳廓旁说道:“真的?” 淮栖坐下吃饭,不说话。 淮栖实际上开心的要命,但常年被一张不露声色的皮囊包裹着,不习惯喜形于色而已。 菜也是他爱吃的。 简一苏对他的了解太细微了。不仅是饭菜口味上,连游戏的常用按键都记得很清楚,淮栖还是和他玩了半天才发觉,自己还未曾更改过,按键就已经设置成自己最舒适的一套了。 他忍不住偷偷瞥向简一苏的侧脸,目光落到他不紧不慢操作手柄的细长手指上。 “枝枝,”简一苏继续盯着屏幕说,“再看你的血条要没了。” 淮栖连忙回过神来,但收回目光的时候电脑上属于自己的分屏已经黑了下去。 简一苏问道:“重来么。” “没事,你自己过去这关就好了“我之前已经打通一周目了。”淮栖不好意思道,“不然从头再打会浪费时间。” “双人单机又不是竞技对抗,就图个一起玩开心,”简一苏道,“时间和分数哪有那么重要。” 淮栖眼睁睁地看着屏幕上,简一苏控制的的角色主动跳进高崖下的陷阱,视角下落,黑色逐渐布满整个屏,浮现起“重新开始”的 UI。 淮栖愣了一会儿。 这句话他是听过的。 …… 那个人回家带着一身倦,西服就随意地扔到衣架上。 淮栖听到声音从书房里出来,给他挂好衣服之后跟着走进了卧房。 “……” “没事“这些天发船频,又总有混蛋去港口作妖。”那人疲惫地趴在枕头上,说,“不让人消停。” “……” “是对家找人故意寻茬。把原先就预备好的瑕疵货赖在魏哥头上。” “……” 那人笑了,一只手揽过淮栖的后颈,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他说:“我们俩的户口和你的在市立高中的转学资格,都是魏哥帮忙的解决的。这是人情的事,钱是还不上的。” “……” “你不用操心我,先专心准备高考,打工的事等你成年了再说。听说上大学之后还有勤工俭学和奖助学金……” “……” “啊,还有三个月你就十八了?”他道,“我记忆里你还好小。” “……” “啧,比你大三岁也是大,喊哥。” 淮栖大概是喊了声“哥”的,因为那人的语气变得很愉悦,他笑道:“你刚不在书房做题的么,过来看我干嘛,饿了要饭吃?” “……” “我没玩过游戏。”他道,“换个放松方式。” 但淮栖似乎说了什么诱人的条件,他才挑眉妥协道:“那好吧。” “……” “操作不熟,给你拖后腿了。”他把手柄放下,看着电视上迟钝的彩色像素点逐渐不再跳动,背景的 lofi 音乐还在欢快的进行着。 “……” “哎,你别自杀啊,”BGM 尖锐地变调,他伸手去拦淮栖,但是晚了一步。重新开始之后,两个角色一起复活出现在存档点。那人无奈道:“你自己就能跑完图的,这样这局分数就没了。” -- 第23页 忽然,像是有人在雨天打开了窗,沉闷的声音一下子清明起来,淮栖开始听清楚自己说的话了。 他和那个人一起盘腿并肩坐在地上,回答道:“我只是图和你一起玩得开心而已。时间和分数并不重要。” …… 简一苏放下手柄,蹙着眉头,拭去淮栖眼角的湿润,问道:“怎么了。” 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每次淮栖回忆中出现那个年轻男人的时候,他的泪腺就会像他害怕时缩成团似的,下意识地流出泪来。 明明淮栖自己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但哭泣反应像是在想起“他”时的一个烙印般的习惯。仿佛身体想用泪水把那个人脸上的一层灰蒙蒙的雾给洗干净似的。 “那个人是不是你。”淮栖抓住了他的手,问道,“我知道你能看见我脑海里都回忆起了什么。” 简一苏陷入沉默。刚一翕动嘴唇,脖颈上那条狰狞的疤痕猝然出现,像是在阻止他出声。这让简一苏脸色变了一瞬。 “是你吗,”淮栖道,“每次你和我说起过去,这疤都会出现。那个人是你对不对?你说过你可以回答我是和不是的……” 淮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简一苏灵魂质的肌肤上,那条疤从中间起愈来愈深,血色也越来越红,好像要倒退回之前未结痂的伤口似的。 简一苏这次连“是”与“不是”都没法回答,只能勉强扯了个笑容,用唇语道:“枝枝,不要问了。” “对不起“我是不是问得太急了。”淮栖想去触碰他的脖子,但简一苏躲了过去,他哑声说:“没事。” 这时,淮栖定得计时闹钟响了起来。两个小时到了。 淮栖脱口叫了声“一苏”,可他还是从自己眼前消失了。 看着空荡荡的旁边,方才还觉得开心的淮栖,心中仿佛被虚空侵蚀了一块。 屋子里只有钟表还在不停地嘀嗒,桌子上的两只小鬼趴在玻璃瓶的杯壁上,好奇地看着呆愣愣的淮栖。 …… 闻钱:“诅咒?类似的大概“会有吧。就比如很一个人生前害怕狗,那他的鬼魂可能也会畏惧犬吠。反正鬼魂的状态是跟生前息息相关的。” 淮栖:“也就是说那类似于‘诅咒’的东西会影响鬼魂的行为吗,就比如“会阻止他做出或说出某些事情。” 闻钱:“会的。” 淮栖:“那这要怎么解释呢。” 闻钱:“其实这些都是超自然现象,管他唯物唯心,你觉得哪种理论解释得通用哪种。我跟你扯得那一套也是我们自己编的。” 淮栖:“……” 淮栖:“哦。” 淮栖:“对了道长,我之前的咨询费我什么时候转给您?” 闻钱:“不用了,有人给你付了。” 淮栖:“是简一苏吗。” 闻钱:“你觉得是就是。” 淮栖:“可鬼魂还会拥有财产吗。” 闻钱:“鬼魂没有财产,但死人有遗产。” 淮栖一宿没睡着,第二天去学校心理咨询中心的时候黑眼圈十分严重。 他比约定时间早去了一会儿,上楼的时候盯着闻钱最后这句话看了半天。 难不成还有人在生前特地去支付道长费用,以备死后来请他帮忙吗。那这位顾客的“知天命”能力够他另开门户了。 他明白简一苏一定和这位道长达成过什么交易,但他就算追问也不会从两个人口中得出什么详细情况来。 淮栖最后给闻钱发过去了句“谢谢”。抬头,自己已经到了目的楼层了。 学生中心每层楼的面积很大,这一层出了心理咨询室还有其他房间供学生活动,但相比低楼层要寂静得多。 淮栖都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 他刚走几步,就看到有个身穿西服的男人在门口的高脚椅上坐着,戴着白色耳机,长腿闲适地搭在一起,垂着眼睫,专注地在看两张印在 A4 纸的发言稿。 他这次把头发梳了上去,俊秀的面容柔化了一丝不苟的衣着带来的严肃感,他这次看上去像个亲和力与威严持平的领导者。 这是简朔。 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纸上敲着,是很微小的一个动作,却把一切看在眼里的淮栖得紧张兮兮的——淮栖也不知为什么。 淮栖走向他旁边不远处的门,那就是咨询室的屋子。 但他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及时拦了回来,它还捏着一张白纸,匆匆伸出时碰到了他的胯骨。 “同学……”手的主人是简朔,他的声音很轻,提醒道,“这里面还有人。” “啊,抱歉。” “如果你预约了的话,可以到对面教室等着,”简朔指向身边的高脚凳,微笑道,“或者在这里。” “谢谢。” 淮栖只好走到隔着几个凳子的地方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假装在望窗外,麻雀停在电线上,很单调。 望鸟望了半天,和陌生人相处就立马退化成原始人的淮栖看倦了麻雀,才想起来现代人的娱乐工具原来还有手机这码事。 可他刚划开屏幕一条好友申请就闯进眼帘。 Flowers for Algernon 申请加您为好友。 验证消息:淮同学,你为什么要坐那么远。 淮栖:“……” 他抬头,看到简朔仍旧在若无其事地看稿。 -- 第24页 不知是今天是哪根神经串错了门,在尴尬中幸存下来的脑细胞竟然抱团指挥着淮栖站了起来。他僵硬地搬着凳子到了简朔身边,再次坐下,在简朔眼皮子底下用手机发消息道:“真的对不起,学长,刚才没看见你。” “……” 发完淮栖听见自己的心跳静止了两秒。 直到他听到简朔轻轻的笑声,才发觉自己的刚才言行举止恍若脖子上面顶的东西是空壳的。 尬透了的淮栖打算闭嘴,安静地望窗观鸟。 第12章 阿尔吉侬(五) 简朔的轻声道:“现在看到了吗。” 这句话简直给淮栖血液里又泼了一捧火,他蚊子哼般说了声:“看到了。” 简朔正式打招呼:“你好。” 淮栖说:“学长好。” 简朔十指交叉,随意放在膝上,说:“是来找岑老师的么。” 淮栖来之前已经知道今天当值的心理老师姓岑,他回道:“嗯“学长你呢。” “机协今天开会,”简朔用发言稿指了一下走廊另一边,坦然道,“我在临时抱佛脚。” “……”淮栖道,“你是会长吗。” “是啊。” “会长很辛苦。” 简朔耸肩,道:“还好,我们原本会议风纪散漫,奈何今天领导要旁听。” 淮栖:“哦,这样。” 遥大的机器人协会是非常厉害的社团,不仅每年都能从许多著名国赛或是国际联赛满载而归,还蕴育着大大小小的商业化科研项目。以至于这里几乎成了本地许多科技公司的 HR 快乐窝,每到毕业季成把地从机协薅人。 刚入学时某学长就信誓旦旦地跟淮栖拍胸脯说:“你跨入机协的第一步,就是你毕业即就业的一大步。” 机协招人很严,笔试成绩比面试比重大,这个选拔方式比较适合淮栖的处世风格。他本来想去试试看来着,可惜因伤错过了所有社团和学生岗位的开学招新。学生会干部还是捡了春季二招的漏才进去的。 简朔再加上名声在外机协,淮栖本以为自己会产生一种肃然起敬的压迫感,但是看到会长简朔这副背不完稿也不想背,装作认真温习却在纸上面画起涂鸦来的模样。淮栖倒是没感到什么紧张“当然除去刚才的尴尬不论。 淮栖的社交语句归零,继续望鸟。 忽然,他的面前伸过来一张白纸,简朔细长的手指压在上面。同时递来的还有一只黑色的水性笔。 淮栖低头,看到“感谢各位老师和同学的聆听”的结束语下的空白处,有几串瞎涂的英文与汉字,字体清隽,似瘦金体,出自简朔无聊的摸鱼之手。旁边还画了几只简笔绵羊,而最下面则是一道十分简单的极限题。 淮栖看着笔,看着自己面前的纸,看着跷腿不说话的简朔,来回反应了足足五秒钟,莫名其妙地拿起笔来,把题写完,然后规规整整地放回原处。过程期间,头顶那个不解的问号在上下浮动。 简朔扫了一眼他的解,说道:“答案对了。” 被应试折磨出后遗症的淮栖松了一口气。 “但你做‘错’了,”简朔笑道,“我只是想让你帮我画一只羊。” 淮栖:“……” 淮栖看向旁边的那只绵羊简笔画,他刚才忽略了下面还有一个可供他模仿和发挥的框框,旁边有个指示性的箭头以及笑脸。 “我“不会画。”淮栖僵硬道,“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简朔拿走了笔和纸,兀自在框里面又画了一只绵羊。他问道:“来这里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淮栖想说“没事”,但这敷衍程度不亚于刚才当着简朔的面说没看见他。于是淮栖嗫嚅道:“最近总是会想起一些经历过“又好像没经历过的从前的事情。”他顿了一下,说,“我记忆力变得“不太好。” “哦,”那被乱涂乱画的的稿子又在简朔手里被折弄了一番。他风牛马不相及地提了一句:“淮同学,你喜欢科幻小说吗。” 淮栖心想大概是那天撞 ID 而给他留下的印象,他说:“还好。” “我也很喜欢《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有机会可以一起交流看法。”简朔继续说道,“其他的呢,你读过《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嗯,”淮栖道,“很经典。” “被移植记忆的仿生人会把自己当做人类,因为这段并非独一无二的‘人生经历’会在他们进行‘回忆’时欺骗他们。”简朔娓娓道来,“当记忆变成一种可替代、移植、交换的物品时,一个人就难以自主地判断自身的性质。自己究竟是人类还是仿生人?面对别人的质疑时,他会惶惶不安地猜疑自己的记忆来源。” 淮栖沉默,听到简朔笑了一声,打趣道:“说不定你、我、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被移植记忆的仿生人,而我们所继承记忆的主人已经全部死掉了。” 淮栖:“……” “开个玩笑,”简朔调侃道,“至少现在我们的技术离造出仿生人还差得远,我的‘人工智障’们不出 bug 已经很让我欣慰了。” 淮栖礼貌性地笑了几声。 “我走了。”有人来喊简朔了,他朝另一遍做了个手势,起身,并将发言稿折成的纸船放在了淮栖面前,并留下一句:“开心一点。” 淮栖拈起它,他那简笔的绵羊露在了船身外,都被添上了笑脸。 -- 第25页 淮栖回想着简朔的话。 记忆,记忆。 他突然联想到。 某些被改变记忆的“第二条命”的人会不会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 假如他们在二十岁死去,重获新生的大脑自然地跳过死亡,并编织一种合理的假象去填补二十年的空缺? 淮栖开始背后发凉起来。 他开始惴惴不安地猜想自己是否经历过死亡。就像是面对主角猜忌而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身为仿生人的菲尔 · 雷施。慌乱的情绪侵占了他整个注意力。 假如说,假如。 淮栖想,按照这个逻辑来说,自己通阴阳的能力是第二条命时获得的,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记忆真的可以移植和改变的话,那经历死亡“手术”后的人与之前还算不算得上是同一个人。 无论怎样,一个大活人去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死过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淮栖自然也和平常人一样偏向于否定。 再说自己还有奶奶,如果自己真的死过一次,重塑要花费很长的时间,那篇权威不定的文章来说至少也要十年,这么长的时间空缺,奶奶和亲戚们会不知道吗。 心理老师的声音将淮栖脱缰的思绪拉了回来。但淮栖也全然没了郁闷的心思。 他恍惚觉得自己现在不能轻易地相信回忆,因为他难以辨别真假。 做完咨询之后他出了学生中心,第一时间想到给闻钱发消息。刚拿起手机,就见到一个小时前道长已经给了发了几条语音。 “我路过你公寓楼下,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送到家里去。” 自从上次闻钱帮忙捉鬼,淮栖就一直将租房一把备用钥匙寄放在了闻钱那里,以防不时之需。 “算了我看着买了,你不挑食就行。” “饮料在这“哎对了你喝酒吗,我给你打包过去几瓶人生的滋味?”还没说完背景音传来一句清清冷冷的:“他成年了?” “成了吧,都上大学了。”闻钱笑道,“再说,酒精不是成年必要的催化剂嘛。” 听到玻璃瓶碰撞的清脆声响,滴酒不沾的淮栖心底冒出无数省略号来。 间隔了半小时后闻钱又说道:“你在干什么,还没看到消息,我已经给你送家里去了啊。” “还有“你跟你邻居老大爷关系很好吗,我刚在你家门口看见他在徘徊,说是想借东西但你不在,还挺热情地问了我关于你的事,问你当地还有没有其他亲人。” “我瞎编乱造了一通,我说你不仅在警察局有熟人,还有个身强力壮的男朋友经常送你回家。他就不再问了。” 淮栖:“?” 他打字:“请不要乱说。” “终于看到消息了?”闻钱秒回道,“哪有乱说,这是为了你人身安全的善意谎言。” 淮栖:“我和他不熟。” 闻钱:“那你更要注意安全,他好像对你的事很关注。” 淮栖:“好的,谢谢。” 淮栖:“带的东西一共多少钱,我给您转过去。” 闻钱:“不要钱的宝贝,这是义务劳动。还有别叫您了,听着太别扭。” 淮栖盯着“义务”两字,又想到了和道长有秘密交易的简一苏。说不定,简一苏的食材以及送他的游戏机,都是闻钱帮他代购来的。 淮栖又道了谢。 淮栖回家的时候仔细翻了一下大号方便袋,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这些菜都是简一苏几天前给他做过的,他爱吃的。只凭道长一个人,总不能短时间内将他的喜恶了解得这么清楚。 他起身,正要给闻钱发消息的时候,口袋里的纸船掉了出来。 旁边有人伸手给他捡了起来,是简一苏。 “你今天看起来很高兴,是因为它么。”他问道,“这是什么。” 淮栖迫不及待和他说:“一苏,我在学校里遇见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简一苏面无表情的时候也不会显得冷,像是无风吹拂的平静湖面,他只说:“哦。” 淮栖奇怪他为什么没有太大的反应。刚要张口去问,却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简一苏说过,他可以看到一个人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关于简朔,他也应该从淮栖的记忆里见过了。 “这也就是说,淮栖之前和他分享过的生活中的开心事,简一苏其实都已经看过。 但简一苏却总是装作第一次听说,安静地倾听淮栖说完,然后发出惊讶和感叹,同步去感受他的心情。 他演得实在太过自然,以至于淮栖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淮栖:“……” 想起自己之前兴冲冲和他分享的模样,淮栖难免有点尴尬,他耳廓泛起了微红,说:“你不认识他么。” “认识谁。” “简朔。” 简一苏拎起纸船来,继续“演”着,说道:“这个不会是那个简朔送你的吧?” 淮栖戳穿他道:“你还问我,你都看到了。” 简一苏这才意识到淮栖反应过来了,挑眉道:“看到是看到了,但记忆透视又不像你看视频那样高清高帧可回放的。虽说时间可回溯范围是二十四小时,可每次只能选一小段看,而且用起来消耗是很大的。” 淮栖怀疑地看着他。 “是真的,”简一苏无辜道,“不信你问闻道长。” -- 第26页 “你们两个是一伙的。” 简一苏笑了,他站起来摸了一下淮栖的头顶,道:“不信拉倒。” 他的衬衫袖子挽在手肘,一手越过淮栖取来围裙,他问道:“小白眼狼今晚想吃什么。” 淮栖抬头看着他,说:“我不挑食。” “好。” 简一苏将包装袋拎到厨房,淮栖看着他的背影,问问题前特地留意了他的脖颈,问道:“你真的和简朔没有关系吗。” “我也不知道。”简一苏淡淡道,“你觉得我们两个像吗。” “真的很像很像,但是……”淮栖道,“我觉得你比他要好。” 简一苏失声笑道:“好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你要提防着和我很像的人。” “为什么。” 简一苏像是在自嘲,他轻声说:“如果一个人和我像到极致,那他一定也会对你……” 最后的字让简一苏模糊地吞咽下去了,淮栖并没听清楚这句话,他转过头来问:““你刚才说什么?” “没事,”简一苏的睫毛上好像缀着很重的心事,他敷衍道:“我问,家里有料酒吗。” “哦,在冰箱里。” …… 今天剩下的小时也被淮栖用游戏消磨掉了。简一苏和他的配合十分默契,以至于他沉浸在其中,时间流逝的更加快。 不过他总觉得今天的两个小时要比以往要短,于是在简一苏消失之后,淮栖特地去看了游戏时长。结合自己回家的时间大约估计了一下,简一苏的出现确实不太能凑够两个小时。 淮栖掰动的手指停滞了一会儿,拍了一下自己迟钝的脑壳。 他赶紧翻出笔记本写下了这样一条注意事项: “记住!每次留意简一苏的存在时间,准确到秒,并统计数据。” 淮栖毫无思绪地把下巴搁在桌沿上,将那两个装着黑色的小鬼魂的符咒瓶摆在自己面前。两个小孩歪头看着淮栖,身体上冒着淼淼的黑烟。他们分别飘到靠近淮栖的瓶壁旁,伸出手来。 淮栖也伸出两只手指,隔着玻璃和两只指肚般大的小手触碰。 淮栖喃喃自语道:“你们能告诉我关于简一苏的事情吗。” “你们“和他为什么会来找我?” “你们的‘妈妈’呢。” 老旧的鬼魂当然无法理解他的问题,只是双眼空洞洞地看着他。 淮栖也没期待会从他们两个的口中得到什么答案,不过将堵在胸口的问题说出来会舒服很多,他自言自语完了之后,将瓶子轻轻推回原处。 现在是晚九点,淮栖洗完澡,正打算背一会儿单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打开学习 APP。 手机推送栏里显示他关注的那个遥城道士又更新了,淮栖习惯性地滑走推送消息,将手机调成了免打扰模式。 他刚坐下来,忽然听到门铃声。 淮栖奇怪地走出卧室,而他前脚刚走,桌子上的符咒瓶就剧烈摇晃了起来,两只小鬼像是忽然发了疯似的四处乱撞。其中一瓶滚落在地,砸到毛绒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淮栖问道:“是谁。” “孩子在家啊。”那声音简直像辆破旧汽车不堪重负的发动机,沉闷地低响了一会儿,说,“我是住在你旁边的,你还记不记得我。” 淮栖听出是邻居老大爷的声音,他打开猫眼摄像头,夜视镜头里只有黑白两色,映出黑漆漆的楼道和那形容枯槁的老人。他的左手似乎还提着一个方便袋。 由于镜头仰拍,这种色调和老人的声音给淮栖造成了一种微微的压迫感。 他问:“我记得,您有什么事情吗。” “啊“我在修家里的坏冰箱,来问问你家有没有螺丝刀。”他说话慢吞吞的,目光似乎在四处寻找什么。 淮栖紧紧地盯着屏幕,说:“抱歉,我家里没有这些工具。您可以找房东问问。” “这样啊。” 屏幕上的老人凸出的眼球因为反光产生了两颗亮点,忽然低下头来,与和淮栖对视了。 淮栖背后汗毛乍起,明白了他刚才目光飘忽不定是在找摄像头。老人找到之后,挤起皱纹,朝他咧出了一个诡异十分的微笑。 而淮栖的脑后仿佛遭到了一下重击,视线花屏,眼前跳转,那摄像头里的景象开始泛红。 …… 他看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开门走了进来,他左手拎着小孩的尸体脑袋,那可怜的、瘦小的身体垂在地上,将还没完全凉下去的鲜血拖了一路。 男人的目光也在寻找,他每一步都踩下一个粘腻又血红的脚印。他慢慢接近了淮栖藏身的地方,淮栖只能模糊地看见男人的粗壮小腿以及那死去的小孩扭曲的尸身。 淮栖闭紧眼睛,等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有限的缝隙里再也看不到人的身影了。 淮栖于是慢慢地打开箱盖,却刚好看到了男人狞笑的脸。他原来一直从上方盯着淮栖藏身的地方。 他吹着口哨,嘿嘿地笑着,掰着手中小孩的四肢和脑袋,像展示洋娃娃那般,和淮栖炫耀“人偶”僵硬的表情。 …… 淮栖猛然从回忆中脱轨,直到眼前的血红慢慢淡去,他才发现自己蹲坐在了地上。 老人好像又和淮栖商量了什么东西。他的声音经过恐惧的过滤,变得沙哑阴森:““孩子,你在听我说话吗。” -- 第27页 ““在听。” “你敞开门,咱进去说吧。” “我“不,我得睡了。”他还没从刚才的惊魂中完全摆脱,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盯着恢复正常的摄像头画面,道,“您明天再来吧。” “我白天找不着你。”老人道,“我一会儿就走,不打扰你学习。” 他还没从刚才的惊魂中完全摆脱,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淮栖明知今天的时长已经完全用完,心里还是忍不住默念了无数遍简一苏的名字,就像是向神明祈祷的信徒,单单这三个字就可以给他驱散恐惧和厄运似的。 老人似乎很坚持,越来越感到不对劲的淮栖只能摸来手机找闻钱为自己解围。但点亮的锁屏上出现了一条新消息,一分钟前的。 竟然是简朔。 Flowers for Algernon:“在家吗。” 淮栖回道:“在。” Flowers for Algernon:“你方便见面吗。” 淮栖:“?” Flowers for Algernon:“我在你公寓楼下,现在。” 第13章 阿尔吉侬(六) 淮栖沉默半天。 他看了一眼摄像画面,又输入了一句“学长对不起,我得睡了”。可是迟疑了很久都没有摁下发送键。 简朔问道:“怎么了?” 淮栖的心脏砰砰直跳,因为简朔方才的消息给了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他就像被挤入人潮里的小孩子抓紧了一只手,即使温度陌生,也不愿意去松开。 淮栖蹲着,双膝间露出两只眼睛,映着手机幽幽的蓝色光芒。他把新编辑好的“抱歉学长我睡了”挨个删掉,一咬牙,写了一句:“学长,我遇到了点麻烦。” 简朔:“?” 他道:“有人“在我门口,但我不想开门。” 简朔立即道:“报警?” “不,先别,是我邻居,我只是……” 画面里的老人佝偻着身子,手无寸铁。警察又不会毫无依据地去相信淮栖那玄乎的走马灯。 淮栖“只是”不出来了。他把小心翼翼的试探触角缩了回去,刚打出一句“算了”,道歉的话还没酝酿完,门铃又再次响起。 老人还在外面,执着道:“孩子,你还在不在?” 淮栖皱着眉头,不回答。 老人咯咯笑道:“不要跟这这把老骨头开玩笑了“我看见你的脚了。” 淮栖汗毛直立地起身,下意识退了好几步,死死地盯着门缝和地缝。但是摄像画面的老人依旧是站立的,淮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诈了。 刚才慌乱的脚步声暴露了他仍在,老人的耳朵竟意外的灵敏,知道淮栖还在门后便他又开始“好声好气”地劝道:“开开门吧,爷爷就想和你聊一聊,十分钟就好,好不容易遇到你在家。” 淮栖不想和他纠缠了,将门上了几道锁之后,打算直接回卧房。 没有得到回应的老人变本加厉地敲起了门,可只是响了一会儿,敲击声就戛然而止了。 简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您这算扰民了。” 淮栖的心瞬间吊到了嗓子眼,他屏息静气,仔细听外面的声音。 被简朔抓住手腕的老人竟然没敢说话,沉寂得就像是刚才敲门的是个死人。 “时候不早了,”简朔冷淡道,“您自己回去,还是我送您回去。” 老人出声时打了个颤,音调变得怪异,他说:“不用送,就这么几步远。” 淮栖看到屏幕上,老人的表情竟浮现出惊恐来,畏惧像给他生锈的四肢上了一点润滑油,他转身离开的动作看起来都快了一点。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摄像头范围。简朔才给淮栖发消息,只是短短的几个字:“我在门口,他已经走了。” 淮栖抿起嘴唇来,解开一道道锁,敞开门扉,看到了面前身形高大的简朔,他正垂着眼睫,俊秀的脸映在手机的柔光里。 简朔抬头,看见淮栖时,声音重新恢复成了平日的温和,道:“晚上好。” …… 淮栖正在绞尽脑汁地编理由来解释刚才的情况。但简朔似乎并不热衷于主动挖掘淮栖窘迫背后的八卦,淮栖不说,他也没有要问的意思。 这对于淮栖来说是很舒适的一件事。简朔进门之后神色如常,就像是普通朋友串门。 他说:“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淮栖赶紧道,“我还要感谢你。” 他见简朔身上宽松的运动服,便道:“学长去是夜跑了吗。” “是啊,刚巧路过这里。”简朔道,“前几天和四班班长聊天时打听过你的公寓地址,早就想来和你聊一聊。” 简朔得到淮栖同意之后取了柜子上的一本书,翻了几页,被淮栖的批注吸引了注意力。 淮栖看着他手里的那本阿西莫夫的机器人短篇集。头顶如影随形的问号又跳了出来。 简朔打听他干什么。 只是因为有相同的爱好吗?简朔的职业性质难道不决定着他身边同好者一抓一大把么。 “我和尉迟建立双创团队的目的,不止于这一门理论课的结课作业指导。我和她其实是有私心的。”简朔解释了起来,他道,“别家都在从遥大捞人,我们何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等你们大二之后,如果还想留在团队里,我们会给你们考核、培训并适当地分配一些实习项目。简单一点说,两个团队分别就是我们两家公司的预备‘人才库’。”简朔说,“尉迟曾和我打赌,赌哪边的加入人数会多一点。结果是我和她整整差了十几号人。为此我请了你们团队新员一天的奶茶。”他摊手道,“不过等到结课之后仍有人员去留筛选,我还有赢的机会。” -- 第28页 淮栖大概明白了一点,他道:“所以说学长你……” “我看过你上学期的关于程序设计的期末作业。虽然很稚嫩,但逻辑架构漂亮完整,还有自己的想法。完成度也比其他新生好。是入学前自学过了吧。” 淮栖慌张道:“啊,是,因为暑假比较闲。” “那你的自学能力也很强。成绩第一是你天赋和努力的反馈。”简朔“图穷匕见”,露出让人——至少是淮栖——难以抗拒的笑容,“那么淮同学,有兴趣来我这儿吗。” “……” 淮栖道:“可我已经,在学姐那里填过表了。” “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去和她商量。” “我……” 淮栖纠结了半天。他在无论哪些方面都有点“安土重迁”,面对他不熟悉的方向还是选择既来之则安之,他磕磕绊绊地说道:“抱歉学长,我可能没有你想的那样好,暂时还是习惯“待在自己的舒适区里。” “好吧。”简朔道,“拒绝也没有关系,抱歉什么。” 静了一会儿,只剩了他手中的书页还在窸窣地呼吸。 “不过对我个人而言,还是想争取一下的。”简朔手指轻轻敲着书页,说道,“你下一个周,能抽出三天时间来借给我吗。” 淮栖:““啊?” 简朔笑道:“我挑战一下,说服你。” “我……” “我不介意你拒绝我,但还是希望同意我的尝试,”简朔温声调侃道,“淮同学,给个机会。” 他似乎很坚决,说完便合书,起身走向洗手池,道:“跑完还没来得及洗把脸。” 熟悉感涌上淮栖的心头,他看着他弯腰的侧影,忽然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一苏?” 简朔无动于衷,清水浸过的额头上挂着水珠,扭上水龙头之后,只是往淮栖的方向瞥了一眼。 “你刚才是在喊谁吗?” 淮栖试探失败,只好说:“没“口误。” “那我先走了。”简朔道,“挺晚了,你早点睡。” 淮栖送走简朔,各种事缠在一起在他脑海里盘旋,他自己一个人栽到床上纠结了半天,划开手机,但也找不到一个人倾诉。只好在备忘录里写下来,一直写到心情没有那么复杂难耐了。 稍微轻松了一点的他摸出来随身携带的红色瓶盖,举着看了半天。最终叹了口气 抱起被子囫囵着一滚,睡了。 …… 他就知道自己晚上会做噩梦。 梦中他在被追赶,他仅能听见背后的脚步声,是谁在追他,身后叫什么名字。淮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差一点就要炸开,沉重不堪地将沸腾奔流的血液泵向麻木的四肢。 他不敢回头,他害怕得要命。 他听见颤抖的声音在挠着他的耳膜—— “你听着,你是哥哥,要握紧这把刀,保护好妹妹。” 那是自己的声音。 自己在和谁说话? 淮栖向下看去,见到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正紧紧地抱着一个被开膛破肚的小女孩。她暗红的内脏露在外面,像在腐烂中生长的玫瑰花。玫瑰花肆虐生长,一直爬到了他的胸襟,花瓣落得满地都是。 人形的黑影出现在淮栖的身前,覆盖了他整个身体。淮栖心脏骤停,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背后追命的脚步声竟来到了他的面前。 不对。 被阴影吞没的淮栖猛然向后看去,黑暗朦胧中,那追击的脚步仍旧清晰可辩。 梦里不知前因后果,没有逻辑顺序,淮栖只觉得身体骤冷。 原来追他的人有两个。 …… 淮栖睡觉“老实”,从没被噩梦惊醒过。 于是他在梦里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第二天的时候心脏都要跳倦了。他跟没睡一样,拖着疲乏的身子爬起来。又闻到了饭香气。 淮栖心中升起一丝惊喜,推开门便叫道:“一苏。” “是我。”闻钱声音很懒,他抱着胳膊,把淮栖的这一丝惊喜给碾碎了。 他身着蓝黑色道袍,长发高高扎了个髻,模样跟平时比起来,有那么几分凹出来的仙风道骨,他敲了敲饭桌,说道:“上午没课吧,吃饱了,带你去个地方。” 第14章 阿尔吉侬(七) 淮栖问去哪儿。 闻钱只说给他驱厄气,然后将他塞进车里,带到了郊外。 打开车门,一座古老的建筑坐落在眼前。庙名叫遥城古观,是闻钱的老窝。闻钱一捋衣袖,道:“之前和你说,鬼魂的吸引现象归根结底是波吸引,所以作法的主要目的是暂时抚平你身上异常的波律动,这样的话你往后几天遇到的超自然现象就会少一些。” 淮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庙里还有不少来烧香的游客。闻钱的吸睛率近乎是百分之百,其人天生一张脱俗的脸,稍微一打扮,仙风道骨的气质几乎要溢出到十米之外。不说外表下的内在如何,仅是皮囊就够他在道观里当个对外宣传用的吉祥物了。 不少人想要和这位道长结识一下,闻钱拂尘一挥,说道:“算命驱鬼作法专业陪唠,付款渠道支持微信支付宝,道长的联系方式价格私聊“先生这边请。” 淮栖:“……” 客人竟然真的在他的指引下去排队了。 -- 第29页 淮栖:“你们真的是合法经营吗。” 闻钱:“有营业执照。” 淮栖闭嘴了。 这时,他看见队伍前方有一个女孩闻声向后探头,炯炯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驻了几秒。淮栖和她对上视线,她朝淮栖微笑,淮栖左右环顾了一下,不知所措。 淮栖被闻钱拉去洗礼,他被引进了一个看上去十分高科技的“生物舱”里,舱壳外还像模像样地贴着几张符咒。他听从闻钱的指引冥想了十几分钟便结束了。 “舱门”自动合并起来,淮栖看着这与庙中古色极不相符银色家伙,好奇道:“既然驱厄气也能自动化了,那你们会不会面临着失业。” “不会,”闻钱确定旁边没人,拍了拍生物舱的壳子,道,“主要工作还是我来做,这玩意就是个只会自动感应而开关舱门的高档摆设,和 24 小时便利店的感应门差不多。” 淮栖:“……” 淮栖观察着这个高科技摆设,看到壳子下面印着一行蓝字——“遥城介子工作室 Meson studio”。他问:“这个是厂商吗。” “不算是产品。这只是他们早期尝试研发的一款 VR 设备的简单模型而已,仅此一件。”闻钱解释道,“这个工作室已经没了,现在叫做深蓝介子科技有限公司。” 这个熟悉的名字让淮栖立即想了起来。 深蓝介子。 这是简朔的公司。 淮栖立马对闻钱说道:“你原来认识简朔?” 闻钱坦然道:“不认识,但见过。” 淮栖问:“他是不是和简一苏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这次是真不知道。”闻钱说。 “可你为什么不问问简一苏,他对你也是什么都不说吗。” 闻钱淡定道:“问过,他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淮栖咬着下唇,闻钱的脸上并没有惊叹和好奇的神色。闻钱在这方面见多识广,即使问不出来,在心中也肯定有一些解释和猜想。淮栖想知道,但闻钱依旧不说。 “我和他不告诉你内情也是有原因的,其中之一,就是你的情况很特殊,在催发封藏的记忆时很容易对你的大脑造成损伤,像是强行将处在蜕壳过程的蝉给剥出来,甚至可能导致回忆畸形“所以你得自己慢慢地蜕。” 淮栖每次在陷入过去走马灯的时候,大脑都会“超负荷”,这还是在“慢慢启发”的前提下。如果是将大量的记忆灌进他的脑海,只是想想就能预知到严重的后果。 但淮栖还是想知道。他对于那“严重的后果”并没有顾虑之心,相比之下,对于过去求知欲更为强烈。 他隐藏了这份心情,只说:“好吧。” 二人出门,迎面撞上刚才那个排队的女孩。她留着过耳的短发,身穿一件淡蓝色的毛衣,背着小小的双肩包。她似乎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重新见到闻钱时,便是磕磕巴巴的一句:“道长好“我能… 要一下您的联系方式吗。” 闻钱露出和煦如阳的笑容,业务熟练地将词又念了一遍,说:“当然可以姑娘,请到那里排队。” “不不不,我要是想来找您合作,”女孩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打开了什么界面,朝闻钱展示道,“我正运营着一个自媒体账号,和道长你们的职业相关,您看,是这个。如… 如果道长感兴趣的话我可以给遥城古观做一个网络媒体的运营,我初期可以不要工资。” 淮栖看向了那个界面,忽觉 ID 和头像眼熟,想起来这是那个自己曾经看过的“遥城道士”。 闻钱只瞥了一眼,问道:“姑娘,你还没毕业吧。” “是……”女孩挠了挠后脑勺,说道,“但我对这个“很感兴趣,想以后也能从事相关方面的岗位,积累一下经验。” “你叫什么名字,又在哪上学。” “我叫谷茜。在遥城大学读汉语言。” 淮栖眨了眨眼,竟然还是校友。 “那便这样吧,”闻钱一摆拂尘,委婉地推辞道,“还是要把学习摆在第一位,姑娘可以等到毕业再来,如果在校期间还能考个道教教职人员资格证,那就更好了。” “……”谷茜眨了眨眼,脑袋失落地垂下去,不过她也预料到了被拒绝的可能,于是鞠躬道,“那好吧,谢谢道长。” 她走之前,又和淮栖对视了一眼,姑娘礼貌也和他告了别。 …… 淮栖一直记着她,在食堂吃饭时,又打开了谷茜的账号主页,翻看了一遍她写的专栏。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像新芽一样破土而出:他想去认识一下她。 淮栖想来对交友无欲无求,更多的时候甚至还会对这种行为产生恐慌,所以主动产生这种想法对于一个常年的社恐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大事。 淮栖于是在心中盘算半天,连迈进文学院门口的第一只脚选哪只都想好了,但恰巧他鼓起勇气去打听的那天,谷茜不在。 他朝询问的人道了谢,并留了一个联系方式以便下次寻找,自己拽了一下挎包的斜带,一无所获地走了。 路过艺术广场,他看见许多架嗡嗡作响的无人机,它们数量多得不像是在做拍摄任务,淮栖留意了一眼,见到那些操作的学生的外套上统一印着遥大机器人协会的 logo。 大概是在做什么社团排练,淮栖心想。 -- 第30页 他没有多在意,去图书馆借了本《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重新回到自己学院的教学楼上,用学校 APp找了个空教室,打算用这本小说来填充上午没课的时间。 他到二楼的时候正好赶上上午十点下课,教室里的人说说笑笑地走出来。 淮栖习惯走路低头看脚尖,但这次他抬起了头,原因是拦墙外忽然升起了一只平行走廊而飞行的无人机,声音传到他的耳边。 而这架无人机的的下面缀着一只玫瑰花,花茎的切口很整齐,它的旁边还捆着一只用来增重的小小的银色砝码。 淮栖:“……” 他无视这架无人机,继续往前走着。直到走了一段路,路过学生的目光在他身上越聚越多,淮栖才确定了,这无人机是跟着自己的。 淮栖不适应沐浴着太多人的目光,他转向无人机看了半天,目光集中在那朵玫瑰上,一头雾水地伸手摘了下来。而后机翼振动的声音随之远去。 他听见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和感叹,神经更加运载过热。凉丝丝的砝码沾在他的手心,像是发烧的额头滴上了一点雨露。 他见到玫瑰有异样,拨开花冠一看,玫瑰内里花瓣上用黑色马克笔写了几个字。 “向下看,我在等你。” 淮栖:“……” 他怀着一种强烈的预感,趴到拦墙上向下看。在楼底的绿化边的大理石沿上,果然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简朔。 他的身后是一小片红色的花丛——自己手中的玫瑰大概出自那里。而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袖口挽在手肘,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块腕表。他手心朝上,正巧,那小型无人机准确地落在了上面。 他看到淮栖,另一只握着手机的手朝他挥了挥 ,打了个招呼。 “……” 淮栖用一只手捂住了脸。 他连忙攥着那朵用来“飞书传信”的花,迎着一堆好奇又羡慕的目光跑下楼去,简朔已经在一楼大厅的座位上等他了。 简朔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胸口的口袋上夹着一只黑色马克笔,他看着淮栖赶过来露出了笑容。 淮栖面无表情地低着头,道:““学长,我们其实可以手机联系,请你不要用这么猎奇的方式喊我。” 简朔笑问:“喜欢吗。” “啊?”淮栖看着手里的玫瑰和砝码,说道,““还好,很漂亮。” 简朔把无人机放在桌子上,手机屏幕向上摆在它的旁边——那上面是机器的操纵界面,道:“我说这个。” “……” “如果你是安卓机,直接到自带的应用商店搜索深蓝介子。下载我们的 APp之后并用蓝牙链接‘Mesonair R01’。”简朔敲了敲无人机黑色的壳,“就可以通过手机操作了,很简单。” 淮栖照他说的去搜了,软件正在下载时,简朔接着调侃道:“喏,外面的月季是我之前闲来无事种的,最近开花,有事路过八教顺便过来看看,正巧遇见你。” 淮栖看着手中红色的“玫瑰”,嘀咕道:“原来是月季。” “嗯?” ““没事,学长你是要去艺术广场吗?”淮栖想起机协的人在那。 “是啊,他们在测试,我去盯着。” 淮栖没多问:“哦。” “要一起去吗。” “不了,我刚从那里回来。” “好吧,有时间可以来机协办公室玩,我最近经常在那。”简朔起身,说道,“这个送给你了。” “什么?”淮栖惊恐的看着桌子上的黑色无人机,道,“这个“价格很高吧。我不能收,再说它对我也没什么用。” “并不贵。”简朔这么说着,但也没透露价格,“我家有很多,没用你也可以飞着玩。” “……” 简朔和他作别,淮栖捧着那精致的小黑东西在原地不知所措。 …… 淮栖回到家的时候还下意识地往邻居那里看了一眼,门紧锁着。 淮栖像避讳恶鬼一样,快速地进了屋子。 他把月季插在注有清水的饮料瓶里,那里面还有一只当初简一苏恶作剧时留下的,不过已经枯萎了。 他在卧室,照着简朔说的连接上蓝牙,笨拙地试飞。 果然像简朔所说的,这一型号算是入门级的 淮栖只学了一会儿,就能让它飞上飞下了。它自带着一个高清的摄像头,在 APp中通过设备的云记录可以看到之前拍过什么。而这台大概是新的,淮栖只在记录里看到了自己在走廊上望向飞行器时傻啦吧唧的问号脸。 淮栖想删掉,但是唯独这一段视频竟然被设置了权限,删除密码。 想也不用想,简朔干的。 淮栖又禁不住的耳廓发红,他刚将无人机停在了地上。旁边就传来声音:“这是他送你的?” 淮栖胆子很小,但奇怪的是,就算简一苏忽然出现他也不会被吓到。 淮栖心中的喜悦在见到他慢慢渗透了出来。他看着简一苏。他和简朔无论是长相还是声音都是一模一样的,让人分不清。简一苏在说“他”的时候,淮栖还反应了好一会儿。 “嗯。”淮栖道,“但我不能要“下次会想办法还回去。” “为什么要还回去,”简一苏的声音平静。这和他平常不一样,并不掺杂情绪,听起来没有失落也没有很开心,“他送的,你不喜欢吗?” -- 第31页 “主要很贵,对我也没有实用价值。”淮栖并没有感受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只说道,“我和学长也不算很熟的朋友。” “哦“这样。”简一苏在床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歪头看着他,笑了一下,道,“枝枝,你饿吗。” “不用了,”淮栖道,“这次我自己做饭,托你的福,道长送来的食材我还没吃完。” “那好,”简一苏道,“吃完饭要一起玩游戏吗。” “当然可以。”淮栖简直求之不得,开心道,“你送我的游戏机,我都还没拆箱。我待会拿过来……” 简一苏看着他跑到床头,拖出一只箱子,笑着揉了一下他的碎发:“藏得那么隐秘,你要留着传家啊。” “你别“老摸我头。”淮栖嗔笑着拨开他的手,但无奈中却没有抵触的意思。 这时候,淮栖的电话响了,是一个本地的未知号码。他心情愉悦地顺手接通了,一边翻着箱子,一边用脸和肩膀夹着,“喂”了一声。 “你好,是淮栖同学吗,我是尉迟禾。” 淮栖一怔。 对面的女声听起来清爽又干脆,其主人也应该是个很有自信和魅力的女生。淮栖连忙用手拿起了手机,道:“学姐好。” 尉迟禾感受到了他的紧张,笑了笑道:“嗨呀没事,喊我尉迟就行。” “那尉迟“学姐,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尉迟禾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最近简朔是不是去找过你,劝你改双创课的方向了?” “啊,是,”淮栖心虚道,“其实是我……” “请你务必坚定初心,待在我们团队,”尉迟禾十分真诚地说,“我想找你聊聊,淮同学你待会有时间吗?” “有……” “方便约个时间和地点吗。” “嗯……” 淮栖薄弱的主见被尉迟禾领着走了半天,最终约定了午饭在校外的一家餐馆——尉迟禾执意请客,下午去双创中心介绍他们团队指导方向。 淮栖挂了电话之后,深呼一口气。 他想起了简朔和尉迟禾的赌约。似乎感受到了一种江湖菜鸡路过两位强者明争暗斗的风暴中心时很不幸被卷入的无力感。他倒不觉得自己的能力是真的强到可以让简朔和尉迟禾两个人同时拽着不放,更愿意相信这是两位大佬的竞争心在作祟。 他看向简一苏,只有眼睛在说话。 不用解释简一苏便懂了,他道:“没事,你先忙你的。” “我得现在就出发,到餐馆刚好不迟到。”淮栖磕巴地解释道,“而且下午有很多,我们班里的人,也会去“算是班级活动。” 简一苏又揉了他的头顶,道:“没事,跟我解释什么。” 淮栖低头道:“对不起。” “能交到朋友,被集体所需要,是好事。”简一苏道,“往后枝枝也不用那么孤独了。” 淮栖:“……” 他又把头低得更深。 简一苏有看透他的能力,他知道的。 淮栖虽然很害怕和人交往,不怎么会和人说话,但内心仍旧是羡慕、渴望那种融洽和谐的社交关系的。 其实“在他知道自己被班级和团队需要的时候,他除了自卑和慌张,其实还是有一点隐藏的小开心。 淮栖换了身衣服,简一苏飘到他的身后,把他卫衣压着的帽子拽了出来,铺平,说道:“玩得愉快。” 淮栖站在门口,看见简一苏透明的灵魂在诺大的空房间里站着目送他,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第15章 虚拟现实(一) 尉迟禾身材高挑,留着一头乌黑的长长直发。 淮栖猜得到为什么大家热衷于给简朔和她“配cp”,两个人虽说形不似,性格各异,但由内而外的气质却有一种模糊的相同之处。 淮栖觉得俩人很像,但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像,直觉是一门高深的玄学。 尉迟禾带他吃了午饭,他这一行不止他一个,还包括尉迟禾团队的许多成员,让淮栖认识了不少新朋友。 虽然说是“新朋友”,但其实淮栖和他们很多都是一个班的,只是淮栖的社交龟速导致他的大一将要结束,和同班同学还几乎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一天之内淮栖的联系人列表瞬间丰富了起来。而淮栖脸盲,名字和人脸要对应好几遍才能记住。所以这大概是他的“记忆系统”运载量最大的一天了。 淮栖还是不善于主动和别人交流,混在同学堆并不显眼,大概除了尉迟禾,在离开时都没人注意到饭局上还有他这一号人。 他们打车回了学校的双创中心,下午有场团队培训,在这之前尉迟禾把淮栖和一两个人叫到了负责学生专用的办公室。 淮栖老毛病,一见到尉迟禾的笑容就紧张,自己默默地在腹中打草稿,生怕说错了什么话。 他走在最后,尉迟禾的高跟鞋在他旁边清亮地响着。她问道:“淮同学,几天前你们那位好学长找你说了什么。” 淮栖反应一会儿,问道:“简朔学长么?” “是他。” “只是邀请我加入他们的团队,”淮栖道,“只有这些。” “没别的了?”尉迟禾道,“他没说什么其他的目的么。” “……”淮栖道,“真没别的了。” -- 第32页 “他亲自挖墙脚的时候不多,这足以说明你很优秀。”尉迟禾笑道,“还好我提前知道了,防止夜长梦多,今天特地领你过来填个信息确认表。”尉迟禾一边在包里找办公室钥匙,一边说。 “我进群的时候已经填过了……” “那只是结课作业方向的意愿调查,”尉迟禾说,“简朔肯定和你说过了,我们两个团队还有二次筛选,那才是真正地选公司的实习生。” “那学姐您说的这个表……” “就是让你提前‘实习’了,放心,有工资,且培训对遥大学生免费。” “……” 淮栖连忙道:“我才大一,还不够资格。” “怎么不够格,详细事宜我一会儿跟你说……”尉迟禾在锁孔转了两下,一摁门把手,说,“哎?门原来没锁,我还……” 尉迟禾敞开门见到坐在屋里的人,声音戛然而止。 简朔两腿搭着,一手拿着一本书,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扶手上。在他合书的时候,淮栖看清了那是他曾在自己家翻过的阿西莫夫的机器人短篇集。 他的出现让尉迟禾出乎意料,她下意识地把淮栖往墙边一推,意图将他藏起来似的,问道:“你今下午不是监督演习么,怎么在这儿。” 简朔的语气带着轻松上扬的调调 ,道:“围观尉迟学姐挖人现场。” “你好意思说,”尉迟禾道,“是谁先来挖我墙角的。” “原定二次筛选是成员大二之后的事,在这之前他们完全可以自主更改方向,你这就带淮同学签合同。”简朔笑道,“这不太厚道。” “方向是他们自己选的,”尉迟禾挑眉,转头对淮栖道,“淮同学,你有更改方向的意愿吗。” 淮栖贴着墙角,小心翼翼地瞄了里面坐着的简朔一眼,仍然坚持了自己开始的初选择,小声道:“暂时没有。”他又添了一句:“那个“抱歉学长。” “抱什么歉,本来你进的就是我们群,”尉迟禾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他要是再去为难你,你就直接call 我。” “……”淮栖道,“不,没有为难,我……” “淮栖,”简朔说道,“我和你借的三天时间,到今天晚上九点。” 他不提淮栖都差点忘记了,淮栖道:“啊?” “如果过了今天时间,你还没有改变主意,我就放弃尝试,好吗?” “……” 像淮栖这样的人,对于未知领域的探索心为负,若是将他扔到一个不擅长的领域里工作、并与人合作。慌张和敏感给他造成的心理压力要远大于学习一门新知识的技术压力。淮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以驱使着他去迈出自己舒适圈的第一步。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自我认知明确却不会寻求改变,就像一台可以清楚的检索全身但缺乏升级动力的电脑。淮栖的自卑大概就来自于这种清晰的认知,他有时候会不喜欢自己,但别无他法。 淮栖躲开他的目光,道:“嗯。” “头一次见挖人还带着时效的,”尉迟禾和简朔本来就是朋友,这次的竞争原因没有掺杂太多的商业野心和尔虞我诈,更多的是出于二人当仁不让的好胜心。再说她见到淮栖回答的这么不拖泥带水,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她好奇道,“那今晚就轮到我围观简学长的挖人现场?” 简朔将书本放回架子上,道:“求之不得。” …… 淮栖不明白,一个月前他还是个普通不过的透明人“怎么就忽然变成这样了。 简朔约他八点在计院中心的楼顶,下面就是艺术广场。本来平常这里就有许多学生闲逛和社团举行活动,今晚到了一个人流小顶峰,因为各大群里从早到晚都在传,机协的无人机表演的要在这里做第一次试演。 淮栖有点恐高,并不敢往下看,站在通向楼顶的门口,瑟瑟发抖地被晚风鞭打。 “遥城的一个大型献礼庆典在下个月举行,举办方找到了我们学校,让机协承包了无人机表演部分。”简朔的声音被风从旁边吹来,但丝毫没有吹散它的温度。 简朔背着一只单肩包,走下台阶,朝他伸出手来,道:“这边来。” 淮栖注意力被脚下黑漆漆的台阶吸引着,并没有把手搭过去。他问道:“今晚要试演吗。” “嗯,”简朔道,“毕竟这次有两千架,还要全网直播,之前并没有尝试过这么多,提前试一下。” “两“千架?”淮栖道,“都是学校机协的?” “当然不是,绝大部分是我们公司提供,还包括一些外租的。” “哦……”淮栖将脖子往里缩了缩,拉紧的衣领遮住了下半张脸。 淮栖没有亲眼见过无人机表演,不过得益于自媒体如此发达的时代,在网上还是略有目睹的。就像是跨年夜的烟火,现场和拍摄自然会有很大的差距,但还不至于把淮栖的世界观给颠一下。 “戴上这个。”简朔竟从包里拿出了一套 VR 设备。并将眼镜递给了他,黑色外壳上的“Ocean Meson”的印字似乎在发着淡淡的银光,就像是这片夜空上的抬头可见的暗色月亮。 这应该是深蓝介子——也就是简朔公司的产品,但淮栖在市面上还没有见过。作为一个游戏宅,他一直想拥有一套 VR 设备,奈何没钱。于是这具眼镜就像是在淮栖的手里发烫似的,让他拿不稳。 -- 第33页 简朔见状,帮他把头盔和手套全部带好,并将一双蓝牙耳机轻轻塞到了他的右耳。 耳机里放着莫扎特舒缓的钢琴曲,淮栖疑惑转向简朔,说道:“学长,这是要干什么?” 耳机的音乐缓缓停下,响起电话铃声,简朔用手指触碰了一下,接听。 另一遍还有围观人群的嘈杂声响,一个男声说:“简哥,检测到你的设备了,链接完毕,我们这边准备就绪。” 简朔听不到声音,但能预料到另一边说什么,俯下身来靠近淮栖戴着的耳机,呼出的热气划过淮栖的耳廓。他道:“开始吧。” 另一边回道:“好嘞。” 淮栖仍旧一头雾水。忽然,他的眼前一黑,而后眼镜中那些现实场景中的建筑、灯光全部变成小点,随着点的数量逐渐增多,它们开始组成物体原有的模样。使他的双眼变得就像是两只清晰度逐渐变高的摄像头。 简朔一只手搭在淮栖的肩上,说道:“它正在收集现实场景的三维点云数据,之后会基于数据进行实时建模。不过会在原有模型的基础上增加一些提前设计好的改变。” 才经过了几分钟,眼前的教学楼已然变成了赛博朋克式的霓虹灯大楼,本来洁白的楼体上浮现了一块巨大的 LED 灯,并播放电影《银翼杀手》里的那些经典“广告”。 这真实又漂亮的场景就算是淮栖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声。简朔说道:“用你左手的手柄,可以切换场景。” 淮栖试着做了,他摸索着摁了几个选项,但是下个场景是一片黑暗,他像置身在宇宙当中,原来还“灯光闪烁”的教学楼已然变成一块块巨大的长方体银石,随着他视角转动而浮现光芒。 此时一片彩色巨幕升起到了空中,不停泛着颜色的渐变波浪,它的出现让广场上一片惊呼。淮栖即使在楼顶也能听得到。 这不是一块“巨幕”,而是由两千架无人机组成的长方形方阵。因为数量过多,甚至可以当做一块浮在空中的,分辨率较低的显示屏来使用。 它们在天空中不断组成图案和动画,每切换一次耳机里就会传来那个男生的汇报,这应该就是演出当天的部分内容。整整十多分钟,没有失误,落幕的时候围观学生群中爆发出了掌声。 “简哥,我们这边测试完毕了。” 简朔又是那个姿势,每说一次话就弄得淮栖耳廓发痒,他回道:“等着。” 另一边回道:“OK。” “下个月它们才属于献礼庆典。”简朔看了一眼手表,对淮栖道,“今晚九点之前,它们是献给你的。” “啊?”淮栖虽然并没有明白简朔的意思,但他的心跳就像个未卜先知的孩童,听到这句话时莫名其妙地加快了起来。 简朔覆上他的手,熟练地摁了几个键,问道:“看见了么。” 淮栖的视线之内浮现出了五块泛着银光的 UI,他道:“嗯。” “点一下。” 淮栖伸手挨着点了。 第一个让无人机组成了一朵巨大三维的玫瑰,这应该是一个预制图案,他缓慢地高空中打着转。 第二个则让部分机器飞出玫瑰,剩下的继续补全这只花。分出去的重组成了几个英文字母:“For HQ”。 淮栖的心脏在这瞬间运载过热,正在反应当中,好一会儿才明白那是他名字的缩写。 他听见楼下传来起哄和尖叫声,很远,特别不真切。 “喏,献给某只小白鼠的花,”简朔弹了个响舌,打趣道,“喜欢吗。” 淮栖:“……” 他仿佛项上顶着一个开水壶,赶紧摁开第三个。 那朵花逐渐坍塌,平铺成了一片由绿色蓝色的二维地形——他们分别代表着草地和水面,让淮栖响起自己经常玩的像素游戏。果真,那些少量的无人机从上面落到“地面”,变成了一只简陋的马里奥。 淮栖摇动摇杆,它竟然便在地形上走动、跳跃。淮栖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超级马里奥是我小时候玩过的第一个游戏。” 简朔道:“好巧,我也是。” 在第四个摁下去时,耳机里切换了声音,是淮栖很喜欢的一首配乐cornfieldchase。 而这时,所有的机器也都变成了白色的灯光,横贯天空,像一块巨大而又神秘的白泥。 “这是什么。” “捏一下试试。” “捏?” “嗯。” 淮栖伸出带着手套的五指,在天空上轻轻一抓,那块“泥”就随着自己的动作收缩。他的手向外一拨,它就像是一滩浮在真空中的灵活的水,随着自己的动作形成“物理形状”。 淮栖脱口惊叹了一声。 “这个塑形是实时的,需要的计算量也大,在这方面飞行器没法完全类同电脑的像素点。所以你只能简单地做一些小动作。”简朔道,“玩完了就可以尝试下一个。” 第五个,图形没有动。站在他身边的简朔忽然抓着淮栖的手腕,做了一个“招来”的动作。天空上的白泥忽然散开了一些,朝楼顶飞来。 淮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轻撞了一下简朔的胸膛。而简朔引导着将他的五指掰开,又一合,白光点点的无人机就围绕在了他们两人旁边。 “看楼顶!”广场上有人喊。 他们看不到楼顶两个渺小的人,只能看到白光规律地旋转,就像是星辰成碗,坠落人间之后倒扣在了那个位置。而在淮栖的眼前,它们被眼镜实时渲染之后更为惊艳,真的变成了连着白色光线的“星辰”。 -- 第34页 耳边的cornfieldchase 还在播放,淮栖愣在原地,就算是楼顶的寒风也吹不凉他发热的皮肤。他已经忘记了要收回之前的话:简朔真的把淮栖脑海中关于“美”的认知烹饪之后重新颠了个勺。 他看见旁边简朔动了动唇。淮栖在音乐声下根本没有听清,急忙“啊”了一声,但他似乎隐约看见简朔唇语组成了几个触动他心弦的字。 淮栖的心跳声几乎与音乐一起戛然而止,所有无人机上灯光也随之熄灭,并飞回了远处。 耳机里传来男声:“厉害啊简哥,我还以为你说要自己测试什么“刚才那是你实时操作的?” 淮栖屏住呼吸,一句话都不敢说,简朔回道:“嗯。” 他们又互相说了一些淮栖听不懂的。直到一切结束,淮栖摘下眼镜,目不转睛地盯着简朔,道:“学长,你刚才……” “嗯?” “你刚才是不是叫了“我的小名。” 淮栖的“直觉”似乎看见了,淮栖刚才嘴唇翕动,说的是“枝枝,你喜欢吗。” 但他十分不确定,说实话他并没有看清——黑暗和紧张给了他无言的忐忑,甚至可能是潜意识在作祟——但他脑子一冲就问出来了。 “啊,你小名?”简朔一边收拾着装备,一边道,“你小名叫什么。” “我……”淮栖赶紧把话收回来,道,“我没事,就是刚才,我没听清你说的话。” “哦,”简朔转头看向他,笑起来像只狐狸,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淮栖:“……” 简朔将他送下楼的时候最后问了他一次,是否换到他们团队。 他说,有朝一日他也可以做这些,在天空上“建模捏脸”,在夜幕上“打游戏”。 其实,从楼顶走到楼下也没停下来的激动已经回答这个问题了。 淮栖这次抿了下唇,犹豫了一会儿,他说:“可是我什么也不会。” “你有一个天才的脑袋,和很会努力的心。”简朔指着背包上的机协 logo,说道,“你和他们都一样,拥有这两样东西。就差一点喜欢的热情了。” 淮栖大概不会忘记这个夜晚,就像是他没有忘记小时候第一次在朋友家玩到游戏光盘里的“超级玛丽”一样。 他沉寂很多年的探索心随着胸膛中疯狂的律动破土而出,驱使着他艰难地从“自己的领土”里迈出了第一步。 他说:“谢谢学长。” “没事。” “我……”淮栖垂下眼睫来,说,“我回去亲自和学姐商量一下,明天或者今晚给你回复,好吗?” 简朔沉静之后发出了清脆的笑,揉了一下他的头顶,道:“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又要拒绝我。” 淮栖没来得及躲开,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亲人以外的人摸头,走廊里刚刚还零散走过去几个下晚自习的学生,淮栖想找个地缝把脑袋藏进去。 他想到“他刚才似乎把简一苏算进亲人里了。 不过也差不多。 他和简朔告别,回家时路过热潮刚散的艺术广场,同样刚刚经历“汹涌”讨论的还有自己手机里的“计院养猹群”。 “HQ 是哪个,是哪个啊啊啊?” 有人挨个分析道:“他公司缩写是 OM,不是公司也不是遥城,所以肯定是在排练之外的,也不是尉迟禾,他姓简,应该不是他亲人 不然缩写里应该带个 J。” “万一不是真人呢,万一是他家的宠物。” “救命你拿两千架无人机表白你家猫狗啊??” “你们猜一晚上了,在机协有关系的人直接撬消息不就行了。” “报告指挥部,机协今晚的负责人也不知道 HQ 是哪个。” “……” “不会真的是表白吧,还是单向暗恋的那种?” “八教就没有路过楼顶的兄弟姐妹吗??” “八教今天有个专业阶段考核,进去要绕远门还要跟大爷申请。今晚没啥人去。” 淮栖:“?” 为什么会被理解成表白。 淮栖想了想那朵夜空中的玫瑰,分析出了这荒谬想法的来源。不过淮栖权当他们多想,刷完信息流,发现自己并没有身份暴露的征兆之后,默默合上手机。正好也到了小区门口。 他慢慢走着,晚风将方才的燠热吹散了一点。当走到自己的楼下,看见有警车和救护车,还算轻松的心弦又瞬间绷紧。 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握紧背带,一言不发的上楼,看见了陈盼安。 陈盼安瞥了刚回来的淮栖一眼,道:“回来了。” “陈哥,怎么了。” “没事,和你没关系。”大概是因为自己刚和凶杀案扯上联系,陈盼安怕他胡思乱想,于是先简单地给他吃了定心丸,“有个老人在房间里没了,物业报的警,大概是今天中午突发心脏病。” 淮栖在家门口,站了半天,原因无他,那老人就是住在自己对面的邻居。 他回来的刚好,现场已经早就处理完了,门禁闭着。 有那么一瞬间,淮栖的眼前闪过黑洞洞的一幕。 一眨眼。 门大开着,血淌了一地,那具苍老萎缩的躯体横在中央,不可思议地瞪着圆凸双眼。血和肉如旺盛的杂草一样占领了他的胸腹和地板。 再一眨眼,这个场景就消失了。 -- 第35页 那感觉就好像是…… 他的尸体完好无损,可他的灵魂被开膛破肚。 第16章 虚拟现实(二) 看到淮栖在门口怔住,陈盼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道:“你要是觉得怕,今晚可以再去我家住着。房间还没给你收拾,陈名潜前几天还吵着要来找你玩。” “不用了陈哥,我刚才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淮栖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说,“我在这里住就行。” “那你记得有事给我打电话。对了,我过两天打算会把你奶奶接到遥城医院里来。” 听到奶奶的事,淮栖的心霎时提了起来,他说:“她怎么了?” “她没事,就是听我爸妈说她眼睛的症状变严重了点,有时候会看不清路。我带她到医院做个微创手术,很快。”陈盼安说,“你要是两天后能腾出时间来,可以请个假去医院陪她。” 淮栖还愁一直劝不动奶奶,感激道:“这太麻烦你了。” “嗨,举手之劳。我家那老两口子有麻烦的时候不也是多亏了你奶奶搭把手么。”陈盼安看着物业人员将老大爷家们锁好,朝淮栖摆手道:“行了,我先忙了。” 他看着陈盼安另一只还未解绷带的伤手,说:“你不在家养伤吗。” “我休假期还没过,”陈盼安道,“就是路过这来看看你,结果正巧撞上同事,这才知道了这茬事。” “谢谢哥。”淮栖道。 陈盼安一家都对自己十分照顾。记忆回溯到高中,晚自习结束时灯火阑珊,而冬天的深夜出奇的冷,陈盼安就经常开车在校门口接他。再往前,关于陈盼安的事,淮栖就记不起来了。 陈家二老和奶奶既然是十几年的邻居,他和陈盼安认识的时间应该还要早,但在他的脑海里这段记忆是空缺的。 关于他的父母以及那个疑似简一苏的年轻男人的回忆都是覆上了一层粘稠的灰霾,淮栖可以通过某个契机,再费好大劲儿将它们清理干净。可关于陈盼安的记忆则是完全空白一片的。 淮栖边想边进门,将背包挂到衣架的那一刻,被一些想法止住了动作。 他在黑暗中冥思一会儿。他之前怎么没想到从陈盼安身上切入,去了解自己的过去呢。 淮栖一边在脑海里想着什么时候将手术费还给陈盼安,一边伸手去摸索墙上的电灯开关。灯光照亮房间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异样的声响。 淮栖仔细听,发现声音来自卧房,是十分有规律的敲击声。 他的心跳在一天之内做了无数回过山车,此刻又登上了一个峰顶、淮栖屏住呼吸,靠近卧房闭着的门,近了才分辨出这大概是玻璃被拍打的声音——有东西在拍卧室的窗。 淮栖立马想起了那个失踪已久的白衣女鬼。因为她消失不见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拍打窗户。 淮栖想给闻钱打电话,刚找到联系人,他的背后就传来声音。 “枝枝。” 紧张的淮栖被吓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心情瞬间放松了许多。他惊喜地看向身后发着淡淡白光的鬼魂,如释重负地唤他的名字:“一苏!” “我来吧。”他说着飘到门前,将手摁在门把手上,说,“你怕的话,就闭上眼睛。” “是她吗?”淮栖知道简一苏明白“她”指的是白衣女鬼。 “嗯。” “那我就不怕。” 简一苏笑了一声,卧室的门打开。淮栖看到了窗外那一抹醒目的白色,他稍微偏了一丝视线,再慢慢地让眼睛去接受女鬼那略微恐怖的脸。 女鬼见到简一苏立即停下了敲玻璃的手,飘离了窗子一大截距离。淮栖怕她就此跑掉,迈上前去叫了一声:“等一下。” 淮栖挽留的声音让女鬼停顿了一会儿,可仍是飘在半空中迟迟不敢贴近。仗着简一苏在身边,淮栖大着胆子上前打开了窗户,晚风吹进来拽动了窗帘,让像只有黑白色块的油画的僵硬场景出现了一丝动态的生机。 简一苏在他身边,声音不冷不热,他说:“进来。” 听到他的命令,女鬼没有犹豫,缩小自己的灵魂的体积以通过窗户,飘到了卧室里面。而两只装在瓶子里的小鬼也敢从符咒瓶中渐渐显出身影来,双手都贴紧了瓶壁,翘首望向窗户边的女鬼。 见到这些鬼魂这样畏惧的模样,淮栖偷偷瞥了简一苏一眼,想起了闻钱的话——““他死的时候状况太惨了,产生的执念很凶厉。” 可是简一苏的灵魂看起来干净漂亮,和凄厉沾不上边——除了他脖子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 淮栖蹙起眉来。心想,他死去的时候究竟经历了什么,让他产生了这样的执念。 无比强烈的好奇让淮栖脱口问出了:“一苏,你为什么会死。” 没等简一苏反应,淮栖恍然眨了几下眼睛,将问题收了回去并替换成了一声“抱歉”。他说完就小心翼翼地看向简一苏的脖颈,那道狰狞的疤痕并没有出现,淮栖这才松了一口气。 简一苏打趣道:“枝枝,过度的好奇心会害死小白鼠。” “我……”这是简朔今天随口刚给自己取的绰号,就他一个人这样叫过。不过简一苏既然能看透一个人近期的记忆,知道也并不奇怪。淮栖尴尬地用指弯蹭了一下自己的鼻尖,说:“你别这样叫“我不习惯。” -- 第36页 “是么,”简一苏一边将女鬼引到客厅去,一边说道,“他叫就习惯多了?” “啊?” “他”自然是指的简朔。他们两个人有相同的面貌和声色,即使淮栖心里明白这两个人应该是不同的,但潜意识里难免会有某些重叠,某些时候淮栖将他们区别开来时会产生一些迟钝。 他从简一苏的问句中嗅到了他情绪中的一丝不对劲,说道:“不,都不习惯。” “这样,但你看起来很开心。”简一苏说道,“你打算加入他们团队了吗?” “嗯,如果我能说服学姐的话。”淮栖说,“我很喜欢今晚的表演,很漂亮很好玩。我也想“从事这样的事业。” “创作和准备的长期过程是枯燥的。” “我知道,所有的工作都是这样。我能接受的了。” 简一苏静默了一会儿,说道:“好吧,你喜欢就行。” 淮栖说:“一苏,你好像对简学长很在意。” 话落,淮栖看见简一苏对自己笑而不语,恍然间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多余的话。 不然呢?身边出现了一个和自己长相声音完全相同,性格几乎相似的人,有谁会完全不在乎。如果简朔能看到简一苏,心里也应该会有很多想法。 淮栖看了他的侧脸一眼,轻轻摩挲了一下指肚,好像在静静地下什么决心,他说道:“我不改变主意了。” 简一苏双眉挑起:“什么?” “我继续待在学姐的团队里。学姐的公司其实也很厉害。”淮栖解释道,“反正我只想找份工作,学姐团队的方向更对我而言专业对口,而且……” “枝枝,不用这样。”简一苏打断他,笑意温和地垂落在黑色的眼眸里,他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这可是你自己的人生。” 淮栖一噎,他说:“不是,我就是我自己想的……” “枝枝,你觉得我和简朔最大的差别是什么。”简一苏岔开话题,忽然问道。 “差别?” 淮栖没法具体说,虽然这两个人形象经常在他脑海里合为一个,但总有一点微妙的不同,以至于淮栖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心情和状态都是不一样的。不过“抽象来描述的话,两个人就像是同一条路程上的不同时段。简一苏是让人熟悉、亲切又依赖的过去,简朔则是一种充满着新鲜感的未来。 也许正是因为淮栖现在的生活是迷茫、憧憬、寻求改变又畏惧未知的混合体,他才像个往来穿越的旅人,偶尔会将这两个时空搞混。 淮栖于是说:“你更好一些,我喜欢和你待在一块。” “除了这个。” 淮栖想了一会儿,最后摇头。 简一苏的声色像是夏风,替淮栖回答道:“他是人,我是鬼。” 淮栖怔了一下。 女鬼让简一苏引到了客厅,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着。这场景十分滑稽,就像鬼屋工作人员在休息室等着下班。可淮栖笑不出来。 简一苏说:“你给闻道长发过消息了么?” 淮栖回过神来:““嗯。” “那他一会儿就该到了,”似乎见面摸一下淮栖的头发是简一苏的仪式感,做完这一项之后,他说,“我走了,提前晚安,枝枝。” “晚……” 淮栖轻声地哼出一个字,简一苏周身的白光就渐变消失了。 于是屋里就剩了他和这只女鬼了。听到他的声音,女鬼还贴心地将脸转向他,似乎在倾听他接下来的话似的。 简一苏说,这是淮栖他自己的人生。 而一只没有身份证明,没有社会关系、甚至没有生理存在的鬼,是没法在任何人的人生里占有独特的一席之地的——不论是作为亲人、还是朋友、还是其他什么身份。 “晚安……”淮栖对着空荡的房间,把刚才的话说完。 第17章 虚拟现实(三) “怎么闷闷不乐的,”闻钱刚来到这儿,就见到女鬼乖巧地坐在一脸心事的淮栖身边,画面和谐得诡异,毫不费力地将她收起来之后,拍了拍淮栖的肩膀说,“被她吓着了?” “没。”淮栖盯着自己的手掌心说,“刚才简一苏在。” “怪不得。”闻钱将符咒瓶递给他,把身体陷进沙发里,随意扯起来一段家常,道,“哎,我前些天给你送来的那些菜啊、肉啊你吃完了没。” “太多了,还没有。” 闻钱若有所指地笑道:“里面那几瓶饮料你尝过了吗,好不好喝。” 淮栖心不在蔫的回道:“没有,都在冰箱里放着。” “行吧,别放太久了。”闻钱说,“以备你需要消愁的时候使用。” “道长,”淮栖触碰了一下装着女鬼的瓶子,问道,“我不明白,她消失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会突然再次出现了。” “我帮你简单梳理一下,”闻钱说,“她最后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我遇见你的那天,当天你只将那只小男孩的鬼魂捉了起来。” “再准确一点。” “再准确……”淮栖努力回想那天的事,说道,“她当时在窗外,在你敲门的时候,她的动静也随之消失了。” “因为她怕我。”闻钱敲了敲装着小男孩鬼魂的瓶盖,小男孩有些恼怒地向他手指的方向扑了一下,闻钱说,“当你的周围有让她害怕的东西时,她当然就不会出现。” -- 第37页 “她害怕的东西“除了道长你,不就只有简一苏了么。” “可我们并不是一直在你周围的。”闻钱道,“你再想想有什么特殊的人或物,女鬼不在的这段时间出现在你的身边,而到今晚又消失了?” “有一个。”淮栖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因为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就在他家门口的对面。他回答道:““我邻居。” 闻钱之前见过:“那个老大爷?” “他在我借住陈哥家的时候搬进了公寓。”淮栖说,“但他今天死了。” “什么,死了?”闻钱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皱眉道,“那你还敢在这里住?” 他这动作和语气让淮栖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问:“啊“女鬼害怕的就是他吗?” “八成。我告诉你,我算命多年练出来的直觉十拿九准,老早瞅他面相就觉得这人不咋地。但他身上没有什么波异常的现象,并不是通阴阳者。我寻思着他就是个心术不善的糟老头子,所以当时才叫你防着他点。”闻钱伸出一只手指来说,“现在看来不简单,鬼竟然都怕他。” 他又敲了敲装着小女孩鬼魂的瓶子。小女孩被惊了一下,安静地飘去了瓶子的角落,而他旁边的小男孩见状反应更加的激烈,朝闻钱的手张牙舞爪。 “当初她被你关在这间屋子里时,一直藏在卫生间。”闻钱将话题推回到将女孩鬼魂收起来的那天,“你回想一下,当你打开门她扑向你时,那神态是不是多了与以往不同的慌张和求助?” “是因为那时候那个老人搬来了我家对面?”淮栖当时整张脸被抱得严严实实,自然看不到女孩鬼魂的状态,但闻钱既然能清楚地记起当天细节,那应该就不会有错。淮栖攥起手指,问道:“可他们为什么会害怕那个老人。” 闻钱摇头,他说:“这就是你们的事了。” 闻钱说“你们”,淮栖转头看向他,想起了他在关于老人的每一场走马灯和光怪陆离的梦。 梦和幻想本容易消散,可这些却在他脑海中顽固地存留着,仿佛是过去真实而丑陋的痼疾被套上了虚无缥缈的外纱,在挣扎着叫嚣、呼喊,试图在淮栖的脑海中找到可以侵占的回忆。可里面一无所有,它们便突兀地浮在过去之上漂流着,仿佛无籍无户的原住民。 看着蜷缩在瓶子角落的小女孩,和无意识下却扔在朝闻钱凶巴巴的小男孩,“保护妹妹”似乎成了组成他灵魂的一部分执念似的。 淮栖想起了钥匙串上的水果刀。 淮栖终于清楚地意识到,那把刀是自己亲手递给小男孩的。而“保护妹妹”的执念,也是自己用一句话给他刻下的——“你听着,你是哥哥,要握紧这把刀,保护好妹妹。” 淮栖道:“他们的死,和我有关系。” 闻钱:“你想起来了?” 淮栖摇头,他扶额,说道:““道长,我可能需要彻底地回想一下我的童年。” …… 除了父亲,他的回忆的尽头里还有一个母亲。 他害怕被母亲喊大名,这说明他做错了事。 而通常他意识不到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只能抓着自己的食指,攥着一张被许多红色笔迹布满的奥数试卷,在课桌前低头站着。 在小淮栖的的意识里,笨是一种罪过,笨会让他罚站。 但他实在是搞不懂那些数字和数学符号代表着什么,有时候连问题的汉字都读不懂。老师和母亲让自己把这些东西组合起来的时候,他只能声音发颤地说“我不会”。 他再怎么努力也弥补不上智力的差距,徒劳就好像母亲带他做完麻烦而冗长测时医生叹的那一口气,他说:“不用试了,你这小孩智商很普通。” 普通大概是他委婉的措辞——因为淮栖的名字从来在班级里是倒着数的。 …… 回溯到这里的淮栖皱起了眉头,他睁开眼睛,下床,拉开抽屉,在里面找到几套满分的高数和线代的期末试卷,以及某次大学生奥数竞赛的奖状。 他明白天赋和努力的差距。在他擅长的学科,他几乎是凭着感觉在学习,单凭几道类型题目就能将剩下的融会贯通。可在他不擅长的领域,他要通过大量的题目和阅读才能提取出一丁点笨拙的规律来。 他本来以为对数字的敏感是他天赋,可回忆告诉他,小淮栖是个智力“普通”的小孩。 虽然淮栖并不相信智商决定一切的说法,但以回忆里的那个自己,单靠努力来达成现在状态的一定会很吃力。 难道“智商”和记忆一样,是可以后天赐予的吗? …… 母亲漂亮、冷漠、高傲。她似乎从事着什么高端科技研究工作,她对智力的追求大于情感,并对淮栖的要求和对她自己一样严格。 测试结果让她对淮栖感到失望,更对自己感到失望。 但母亲的脸上总是漠然,她喜怒不形于色,感情内敛、隐忍。通常只是一个眼神或者神色微变就让淮栖感到压力,淮栖在她面前会把头深深地低下去。 平常的家就像一块没有人气的冰块,只有父亲出海回来时才会温暖一点。虽然他们家每逢浪漫的节日都会出现一簇红玫瑰,但它的颜色无法使整个家的冰块划开。母亲会给玫瑰换水,会和父亲说一声难得温柔的“谢谢”。可他们在淮栖眼里就像是一对客客气气的陌生人似的。 -- 第38页 父亲和母亲偶尔会因为他产生争辩。但不同于市井歇斯底里的吵架,母亲和父亲就像是两只分别装满火药的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激烈的言辞和动作。就让淮栖这只小火苗害怕得近乎熄灭。 父亲的声音很温和,母亲的声音很冷冽。混合在一起,就像是一种清脆的倒计时。 父母离婚之后,母亲并没有争夺财产,与之一同被放弃的还有淮栖的抚养权。淮栖一直跟随着父亲生活。父亲温文尔雅,说话风趣,淮栖对他不会产生害怕和紧张,和他生活在一起之后,淮栖封闭了许多年的小孩心性正在悄悄打开,他以为自己和父亲都渐渐忘记了那个经常穿素色衣服的母亲。 她就像是冬天,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是一片死寂的白、刺骨的冷。可细细地想起,这冰天雪地之中却存在着其他季节没有的温暖炉火,当醉心她的人沉浸在红泥火炉的幻想里时,她又会及时地告诉你,这一切仅仅是观赏者的幻想而已,仅仅。 直到有一次父亲喝到烂醉,他盯着面无表情的小淮栖沉默了半天,自嘲地叹了一句—— “你跟她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对我,连笑都不会笑。” “她”是指的母亲么。小淮栖看着一身酒味,轻捏着自己的脸颊而发呆的父亲,笑不出来。 他发现自己和父亲一样,怎么样忘不了那个给了他敬畏和一身壁垒的母亲。 …… “我妈现在在哪儿呢?”淮栖站在比自己矮很多的墓碑前,这样问过奶奶。 记忆中的画面泛着旧黄色,淮栖在乡下的坟地里,周围都是凸起的土堆和林立的石碑,这里就像是死神身上一片微不足道的疙瘩。他面对着刻着自己父亲的名字的碑,上面的姓氏与自己的并不一样,而奶奶曾跟自己解释说他是随母姓。 奶奶在坟前点燃黄色的宣纸,叹气道:“你妈在你出生那年就死了。” 淮栖蹙起眉来,说:“什么?” 奶奶动作一滞,她抬头瞥淮栖一眼,像是在回避什么似的,递给淮栖一只碗,道:“别问了,给你爸倒酒。” …… 脑海中仿佛有一只尖锐的矛在盾面“滋啦”划了一道,刺耳的声音使淮栖一下子醒过神来。 他在床上坐起身来,看了一眼床头上的三只装小鬼的瓶子,心事重重。 因为老头的死过于蹊跷,为了防止今晚出什么差错,闻钱尽职尽责地在客厅沙发上囫囵地睡了。淮栖午夜醒来,又翻出了一床薄被子,去给闻道长盖上。又倒了一杯热水,端回了卧室。 淮栖回顾刚才想起来的东西,发现面部表情缺失这一点,的确是自己天生的。 淮栖望着天花板,试图再顺藤摸瓜地找回一些记忆来。但回溯又碰到了墙壁,没法再往前了。 他打开手机,发现上面是来自两个人的未读消息。 第一个人是尉迟禾。她说:“艺术广场的无人机表演我看到了,HQ 是你吧?” “简朔为了挖你也是煞费苦心了,整得跟求婚似的,这场面我看了都心动——嘁,他也不怕负责老师发现他公器私用。” 淮栖:“……” ““不过一半以上的无人机都是他家的,也不算私用。” “我想了半天。怕你要是改变主意,想要换到简朔团队会顾虑跟我的约定,从而产生什么心理负担,所以过来跟你说声没事,方向是本来就是由你们自己的决定的——虽然我很不甘心,如果你真的发自内心不改意愿的话我更高兴。” “哈哈开玩笑。你要是醒来看到这条消息,并且做了决定的话,回我一句就行,我会帮你把你的信息移到他的团队。” “晚安。” 淮栖咬了下嘴唇,她这洒脱的言语让他想起来简一苏的话,于是在输入框里慢慢地打出了一句:“我“想去简朔学长团队。” 他看了一眼时间,怕打扰尉迟禾休息,于是暂时没有点击发送。 而来自第二个人的消息则是一个好友验证。 “你好,我是汉语 1902 谷茜。” 第18章 脑机接口(一) 淮栖就算在半夜看到消息一般也不会处理。第二天,淮栖在起床点准时给二人回复了消息。 谷茜先回道:“你是计算机的淮栖同学吧?我们团支说你昨天来找过我。是有什么事吗。” 有昨晚睡前在脑海里的反复措辞,这次线上聊天也便没有淮栖平时认识陌生人那么紧张。 淮栖:“没“前些天在闻道长的道观见过你,就想着认识一下。” “闻道长……”谷茜忽然想起那天的情形,“哦哦,我记得你。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淮栖一边摁键打字,一边煮方便面做早餐,“我读过你的自媒体专栏,很有趣。” “哈哈这样……”屏幕沉静了一会儿,谷茜才慢慢发来消息,“你不觉得我写的那些文章很扯吗。” “不啊。” “我身边的人看了会觉得很有道理,但都不相信什么鬼啊、魂啊,所以总夸我小说写的不错哈哈……” 淮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又转头看着方便面上铺着的那颗面相惨不忍睹的鸡蛋,忽然怀念起简一苏给他精心准备的早餐来了——明明才吃过两天,味道就仿佛被记录在了他的家常菜备忘录里似的,甚至渗透进了他的习惯。 -- 第39页 淮栖找到了半瓶酱油,倒进去半盖作为调味卤,回复道:“我相信。” 谷茜说:““淮同学也信鬼神说么?” “嗯。” 谷茜静了半天,才回复道:“可一般来说,像你这样的理工科学生,不是更对这种鬼怪说嗤之以鼻吗。”她又接了一句:“抱歉我没说相信这个不好的意思啊,我只是想知道淮同学为什么会相信。如果你介意的话,当然也可以不说。” 淮栖看过她的每一篇文章,其中参考了不少淮栖从未见过的古籍以及相关资料。这说明她对此还是非常有研究的,算是个小专家。简一苏和闻钱在一些事情上总是有意瞒着自己,所以谷茜也是淮栖能找到的可以进行无障碍咨询的最好选择了。 “我不介意对你说的,”淮栖深呼一口气,打字道,“同时我也有很多问题想请教你“方便的话,我们可以约一个时间当面聊吗。” 后面这句话简直是淮栖社交史上关键性的一大步,以至于如果谷茜拒绝,那淮栖可以当场发生一场心脏车祸。好在谷茜并没有推辞,她道:“当然可以!周六下午四餐一楼,行吗。” “嗯,”淮栖松了口气,道,“我其实可以去文学院附近,不用麻烦你过来。” “不麻烦。”谷茜似乎心情很好,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符号,她说,“周六见。” …… 淮栖吃完早餐,闻钱也刚好起床,于是淮栖给闻钱也捞了一碗面条。闻 钱也不客气,将长发随意一扎,只穿着个白色背心坐在桌前,一筷子扫荡完半碗面,飞速吞完说了声:“你早上就吃这个。” “方便。”淮栖边穿外套边回道,“道长你要是吃不饱的话,我下楼给你带点包子?” “没事,我吃什么都行。”闻钱优雅地两口将面解决完毕,筷子一放,苦口婆心:“我是说你啊,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日三餐尤其早饭营养得跟的上,要不然……” “道长,我八点还有课,现在得走了。”淮栖朝他双手合十,关门之前从衣架上扯走了一条红色围巾,道,“我回来一定听你的话吃顿有营养的。” “哎。”闻钱只来得及说了声路上慢点,习惯性地将桌上的双人碗筷叠起来放进池子里,当他打开水龙头,刺骨的凉水冲到手背时才反应起来,今天住的不是金主的别墅。 闻道长之言行证明神仙下凡之说多半扯蛋,即使颜貌气质如他者,到了人间也得入乡随俗。 甚至某一时刻闻钱会让淮栖想起自己的奶奶。 昨晚下了场小雨,今早的风沾着潮湿的冷意。淮栖将下巴埋进围巾里。这是奶奶为他手织的,他戴了很多年了。 照陈盼安说的,奶奶大概后天就会被送到遥城的医院做简单的微创手术。想到即将能见到许久不见的亲人,淮栖心中浮现出些许期待来。 他走之前朝对面紧关的门处望了一眼,或许是心情的原因,什么也没有出现,那只是一扇简单的门而已。 …… 今天是两个双创团队第一次培训的日子,第一堂是由负责人亲自备课的。也就是说淮栖早八点进到教室,会看见简朔在讲台上。 果真,教室前方被围拥成了一个人群疙瘩,学生或欣喜或惊叹的在讨论着,淮栖趁着他们不注意潜进了最后一排的过道,而趴在讲台上的姜霄就用余光逮住了他,热情十分地喊了一声:“哎,小淮淮你哪儿去,我在第一排给你占了位置,看,就在那,我课本旁边。” 淮栖:“……” 幸亏被桌子上那些高端设备吸引目光的同学并不关心他的嗓门。但简朔却在人群外抬头来望了过来,朝简朔微微一笑。并饶有兴趣地和姜霄确认了一遍,道:“小淮淮?” 姜霄骄傲道:“学长你不认识吧,我们班学霸。” 简朔道:“哦,这样。” “……” 淮栖瘫着脸,处刑似地走到姜霄占的座位上坐下,铺平本子,他决定今天不要给这人抄笔记了。姜霄回来时,非常够义气地给淮栖堵死在靠过道的座位上,全然不顾简朔正在离他们四五米的位置打开教室电脑,自以为很小声地说:“小淮,昨晚去艺术广场看了没。听说简哥半路截下控制台用 2000 架无人机在八教楼顶表白暗恋对象,结果还被对方晦涩不明地拒绝了。” 淮栖:“?” 他蹙眉,转头久久凝望着姜霄,寻思着这消息是经手了多少位无聊的厨子才被添油加醋到这种地步。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姜霄拍大腿,继续懊悔道,“我昨晚部门竞选了没空去吃现场的新鲜瓜,看他们在群里聊了一晚上,心里那个刺挠啊。我把咱学院名字缩写带 HQ 的都排查了一遍——连你我都想到了。如果简哥的性取向是男,我可能昨晚就给你打电话盘问了。” 淮栖慢慢地在笔记上方写下日期,说:“瞎猜别人的事儿不好。” “刚才没多少人来的时候,我一咬牙问了简哥是不是真有这回事,结果他说了一句‘你猜’。”姜霄道,“那你说我可不得猜么。” “……” 淮栖暗暗地瞥了一眼台上的简朔,似乎都能看到他在回答姜霄时脸上露出的那讳莫如深的笑容。于是他在脑海中关于简朔的印象栏里重重地贴上了一条——“搅混水爱好者”。 -- 第40页 淮栖被姜霄惹得耳朵发热,皱眉,他拿一只手在眉间摩挲,轻声警惕道:“求你能不能“小声一点,这是第一排。” 于是淮栖这个混蛋朋友恍然道:“哦,我差点忘了。” 简朔大概没有听到,他开始自己的演讲前,都没有什么神色异样。 今天首堂课并没有教学环节,简朔讲的主要是引他们入门的概论和行况。他额外提到的一个脑机接口技术引起了淮栖很大的兴趣。 “脑”广泛是指的大脑极其所处的神经系统。“机”则是用于可以进行信息处理和计算的各种设备。在脑和机创建连接通路,直接使大脑神经元里的电信号通过芯片翻译转变为对外部设备的控制信号。直白点就是,人在想什么,外界的电子设备就会代替人的肢体做什么。 这听起来十分玄幻的技术其实并不是空想,早在 08 年匹森堡大学的生物学家就用这门技术做到了让猴子“意念控制”机械手臂喂食自己。马克斯带领的 Neuralink 公司的最新脑机接口芯片 N1 更是将这门技术精致到了一种令人惊叹的程度。 ““脑机接口早已可以胜任复杂的操作,广泛用在对神经损伤病人的感觉、运动功能的修复和辅助上,但这种精准的修复依托于侵入式脑机接口。且不说后期维护,移植芯片的开颅手术本身就具有极大的风险。因而目前无法大量普及,使用群体仍然只是特殊人群以及实验动物。而我们常见的非侵入式则由于各种因素的干扰,捕捉信号的精确度比起侵入式来并不在一个量级上。这就是我对这位同学所提到的‘精而不广,广而不精’所做的解释,踊跃思考总是好的。”台上西装革履的简朔挥手示意,让方才站起来提出看法的同学坐下,他的助手切换了一页 PPT,简朔继续说道,“继续回到这里来。我们说到元宇宙和脑机接口技术擦出的火花将会是一场革命,但这场革命关乎我们的脑子,比起其他的革新更为复杂——芯片的解码速度需要提升,社会的伦理问题需要解决,以及方才所说的:侵入方式需要简化——这些都需要各种层面的进步。目前它正处于初级阶段,所以我们需要站在更广阔的时间尺度来,用上帝视角来看这门技术,不能单用一句异想天开就否定开山者的努力。” 简朔笑道:“因为百年前的人们也曾用这种目光来看待科技的婴儿,最后他们变成了开拓者的成功故事里面总是在嘲笑和讽刺的愚昧无名者。” 淮栖聚精会神地盯着简朔,忘记了记笔记,他说的东西大约就像被转换成功的电信号一样,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淮栖的记忆区里。 许久之后简朔才停止了解说,即将演示 Ocean Meson 开发的非侵入脑机接口设备。淮栖才缓过神来,在一片讨论和嘈杂中记下刚才听到的东西。 “淮同学,”周遭忽然安静下来,简朔不知何时走到了淮栖旁边的过道,一只手撑在淮栖的桌子上,上面戴着他常带的黑色腕表。用干净的声音说,“你来演示吧。” 在这极近的距离中,淮栖向旁边抬起头,仰望着他,回了一句呆愣愣的:“啊?” …… 淮栖被鼓掌和姜霄的一只黑手送上讲台,被助手戴上设备的时候,大脑还是发热的。他看清了前方,有几百号人都在盯着他,登时整个人在发热中绷紧了起来。 “这套设备可实现的东西很简单,看着前方的四个选项,我问你什么问题,你在脑海里做出选择就好。其余的,这只小型机械臂会替你做的。” 淮栖盯着屏幕,紧张道:“嗯。” 第19章 脑机接口(二) 淮栖面前屏幕上的选项被投屏在教室的大屏幕上,经过简单测试之后。屏幕上浮现出许多个橙色的圆形。 提示浮现:“请在橙色区域向下坠落时点击。” 淮栖的手被安排放在双膝之上保持不动。他屏息,目光紧盯着橙色圆圈,直到虚拟物理引擎让连续不断出现的它们做自由落体时,小机械臂迅速开始移动点击。 这些下落的圆圈类似音游的节奏块,左上角有连击次数,目前一个没落下。 姜霄“喔”了一声,在座的同学也是一样的。因为这机械臂的反应速度比他们想象的要快得多。拥有最直观的感受的当然还是戴着设备的淮栖,只有他知道,他机械臂的动作与他的思想竟然几乎保持一致,甚至偶尔会感应到他的某些“预判”而提前点击。 它的延迟用肉眼是难以捕捉到的,这让淮栖大吃一惊。他意识到刚才简朔所说的非侵入式脑机接口相关是保守说法。他们的公司开发的这套设备在信号捕捉的精度上下了很大的功夫,甚至逼近于突破。 下落点击逐渐增添了难度,出现了不可以点击的黑色圆圈,但机械臂还是很轻松地完成了。 这是淮栖记忆里,自己第一次沐浴着这么多聚精会神的目光,很多人鼓掌,但淮栖知道这不是给他的,而是给 Ocean Meson 和简朔的。 他的紧张感和掌声一样久久不散,听到简朔说结束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我们进入下一个。”简朔安抚道,“淮同学放轻松,做完这一个你就可以回去了。” “……”淮栖朝他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 而下面这个环节,比之前的下落触击难度简直提升了一个量级——当然是对于设备来说,并不是对淮栖。 -- 第41页 “这个环节名称叫做‘偏爱画像’,在系统提出问题并做出语音的描述时,你用想象来做出选择。就比如,第一个问题是‘哪个是蓝色的?’屏幕上会出现四张关于海、云彩、星空、沙漠的图片。闭上眼睛的淮同学只能听到它们的名称。他需要在脑海中自行想象内容,然后芯片根据他脑海中的信息,从他看不见的四张图中做出选择。” “哇……” 淮栖微微眨动着眼睛。这说明脑机设备不仅要从“想象”这种复杂的人脑信号中捕捉到准确有用、可转译识别的,还要自己将“指令”自行延伸和补完。淮栖最近刚听完大数据讲座,猜想既然后者能识别出“大海”,定要用到深度学习技术,果然简朔说道:““目前芯片进行深度学习时分析使用的样本数据仍然由互联网和我们的开发者提供。但我们正尝试着将使用者的大脑作为它的数据库,并希望它在不断的学习深化中更富有使用者的个体意识。比如“淮同学,你可以想象大海了。” “嗯。” 淮栖闭上眼睛,努力的在脑海里构建一片沙滩及起起落落的海浪,他父亲乘坐的船就在不远处的港口。还有一个爬满牵牛花的铁门也在沙滩上搁浅,被蓝色的海水抚过…… 淮栖皱起眉来,他的心中莫名其妙地对这场景生出了一种闷闷恐惧感。 他恍然想起在梦里是害怕海的,竟然在想象中也会产生些许恐惧。 “为什么。 想象中的海浪在一瞬间变成了红色。 淮栖猛然睁开眼睛。 前排的同学惊叹了几声,他发现机械臂已经选择了正确的选项了——一张张白帆在海面乘风破浪。 简朔的一只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给了淮栖莫名的安心感。简朔这一动作大概是无心之举,他仍旧面朝着前方,说道:“比如淮同学没有见过大海、或者他无法靠着给到的图片识别出选项代表的是‘大海’“又或者他害怕大海。这些都将使芯片捕捉到不同的信号,分析、分层记录,并做出更具有让人性化的反应。而不单纯地只是选择正确选项而已。” “但目前我们的技术并没有达到此种高度。”简朔道,“就像我之前说的,实现这样的‘人性智能’需要极其精准的信号捕捉和翻译。这台设备的识别能力还具有很大的局限性,选项目前也只能是识别度很高的景和物,而且是有限的。我们还任重道远。” 他说着,屏幕切换到下一个问题。 耳边想起十分温和流畅的女性机械音: “哪一个是你喜欢的?” “鼠标、橘子、钢笔、手表。” 其中淮栖并没有喜欢的选项,所以他不打算做出选择。但还是忍不住在语音播报时挨个去想象它们的样子。 他在构想手表的时候脑子一抽,忽然想到了简朔手上带着那只腕表。因为刚看到过,所以印象十分清晰。 就在这时候,本来放弃选择的机械臂忽然缓缓地动了起来,但是并没有屏幕的按键声“说明它是偏离平常轨道的,淮栖的心脏不妙地咯噔了一下。他睁开眼睛,发现那只小小的机械臂正捏着简朔右手食指。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抓着一张演讲稿,白皙的腕上带着一只手表。 “……” 淮栖转回头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地把那该死的机械手指抽回来,但是它该死地不动了。 教室静了三秒钟,沉默结束于简朔的一声轻笑,他并没有拨开那只小机械臂,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对淮栖说道:“是喜欢我吗。” 屋子里这群看热闹的笑声和呼声席卷了屋子。 “抱歉。”淮栖耳朵红了个透,他没有去看简朔,只想立马从这里消失。但表情系统仍然卡顿得像个木头,面无表情地赶紧把那机械臂挪回来。 “没事,”简朔让教室安静下来,并检查了设备,说道,“这还是第一次出这样的 bug。” 因为简朔的手表曾作为被扫描并记录特征的样本,而他的手表又出现在了摄像头的识别范围,叠加各种因素导致出现了这样的漏洞。 他的解释很合理,简朔的那句话就被大多数人当成了一个打圆场兼活跃气氛的调侃。 小白鼠被简朔做完实验就放下讲台了,淮栖巴不得把脑袋埋在桌子空里。 只有刚经历“HQ 嫌疑人”搜寻的姜霄并不这样想。 他好奇心极重,好不容易挨到整堂课结束,淮栖散热到差不多了才提了一句:“简哥好像对你挺好的。” 淮栖听到这句话,简直又要爬一遍尴尬顶峰。忘了课前发的誓,试图拿课堂笔记堵住姜霄的嘴。 有几个健谈又外向的同学来找他这个唯一使用过设备的人交流感受,他紧张磕巴地总结了几条,跟面试一样“条分缕析”地回答。问者还觉得他害羞得挺有意思,加了他的好友。 但等到淮栖离开教室,在线上的他们就“图穷匕见”了,聊天从脑机接口逐渐过渡到了:“淮同学,你跟简朔什么关系啊。” “……”淮栖说,“同院学长。” “很熟吗?” 淮栖的语言系统出了 bug 似的,道:“熟但不完全熟。” “我以为他暗恋的 HQ 是你呢。” 淮栖不擅长撒谎,他想否决这位同学的前半段而同意后半段。但是以淮栖的狡辩能力用这种分段解释就是越抹越黑。 -- 第42页 他只好说:“不是。” “光我身边就有俩妹子对简朔有那个意思。自从无人机表演排练之后就闷闷不乐的,就想知道个准信。可消息打听不来,又不敢去直接问人家本尊。” “……”淮栖害怕他接下来是一句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于是急忙向天借了个胆子提前掐断苗头,说:“其实我和简学长也不是很熟。” 他“逃避痕迹”太重,以至于对面一下子看出来了。发了几个哈哈哈,回道:“你不用紧张啊,我只是和你说一说,并不是打算派你去问。” 他又添了一句:“不过你有准确消息和我交流更好。” 淮栖松了口气道:“嗯。” …… 接连两天淮栖都没怎么见到简朔的面。其实除去专业学习,两个人交流得的确并不多。又加上尴尬劲没过的淮栖有意绕开双创中心走,见面少也并不奇怪。 但简一苏也在这两天里没有出现。 淮栖曾经是会被小动静吓到的人,但他开始慢慢注意身边的一些细小又怪异的微响,他误以为那是简一苏出现了。 淮栖有点想简一苏。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把他叫出来,简一苏说当淮栖害怕的时候叫他的名字他就会出现。淮栖寻思着,那要见自己是不是要捡个鬼碰个瓷。 “淮栖发现自己连对“鬼”的恐惧都被对见面的期待淡化了一些。 他这么想着,路过便利店特地买了两瓶可乐,拧开瓶盖,两个全是“谢谢惠顾”。 淮栖只好失落地挨个将他们拧上,把这两瓶塞进包里,联想着他走之前说过的话“简一苏不出现,会是因为他和简朔走得太近么? 淮栖望着天,决定将想法付诸实验,完全避开简学长走几天试一下。 …… 今天周六,是奶奶来遥城的日子,淮栖心情格外得好。陈盼安夫妇上午开车回老家,下午就能将她接来。在这之前给她通了电话,说手术完要带着她逛一下自己的大学。 老太太嫌他就会来事。但淮栖知道她比谁都乐意来,挂电话之前把这件事拍了板。正好自己的奖学金也发到手了,可以让奶奶这段时间住在城里。 淮栖在下午去赴和谷茜的约,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谷茜背着她的斜挎包赶来。她将自己的一缕短发梳到耳后,清新俏丽,她朝谷茜笑道:“淮同学你好。” 淮栖也向她问好。两人面对面坐着,只是寒暄了几句,谷茜就忍不住切入了正题。 “之前淮同学你说“你信鬼神说,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说出来可能有些荒唐,其实我能看见鬼。”淮栖犹豫了一下,但迎上她的目光之后,还是一鼓勇气说了出来,“这样的人其实是一种群体,而且有专门适用于这种群体的‘波异常’理论。”淮栖只好先将闻钱的伪科学拿出来当论据,继续说:“你写的那些文章和我之前了解过的有很多共通之处,你好像和闻道长之类的人一样,十分擅长这一方面,所以我想来找你“聊聊。” 谷茜没反驳,于是淮栖和她讲述了自己看到朋友丁龄鬼魂的事情。 谷茜盯着他,沉默了很久,长到她把半杯咖啡喝完。淮栖只好说:“如果你觉得我在瞎编,也没有关系……” “不不,我相信你。”谷茜说出这句话,就像是吐出了堵在胸口中的一股常年的郁气,她认真地看着淮栖的眼睛,就像是找到了意料之外的同类,道,“因为“我也能看见鬼。” 第20章 生日快乐(一) …… 谷茜并不是从小就有这样的特质,转变出现在几年之前,当时她还在上高中,由于全日制寄宿,她一个月只有四天能回到家。 女宿舍楼每层会有公共厕所,由于年久失修,厕所门的占位标识颜色已经褪掉了,甚至有门些无法关紧,只能靠人的“手动锁”。以至于后来人会不小心做出打开已占位厕所门的尴尬事,但女生之间互相也不会过多追究。 身为检查员的谷茜曾在某个夜晚查完一层楼寝室纪律之后,去过这层的公共厕所,不小心误开了一个有人的厕所门。当时时间太晚,她以为公共厕所没人,又分心地在一边在翻阅记录的单子,一边开门。她只用余光瞥到了里面的条纹衣服,谷茜连忙把门关上,和里面的人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但她没有得到什么回应,直到她解决完毕之后都没有在那隔间里听到什么动静。由于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谷茜慢慢地打开门,发现里面其实并没有人。她左右打量了一番,心里怀疑自己看到条纹其实是瓷砖花纹。 但这一次之后,她关于“条纹”的错觉好像被刻在了脑海里似的。她意识到这件事是因为她第二天再去这层的公共厕所时,又从门缝中无意间瞥见了很明显的黄色条纹,她眼皮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重新退回到那个位置。看清楚了这个“条纹”是昏黄的厕所灯光照在有细密纹状凸起的地砖上所造成的效果。 她抬头望了一眼灯光,又低头看了看瓷砖。总觉得心中堵着一丝难受的心情,可又说不上来。 回去她还做了一个与之相关的梦,醒来时发现自己流了许多的泪。 谷茜没有再去过那层寝室楼的公共厕所,相安无事度过一整个月之后,忽然学生间流传起了这样一个新闻——有个女生在宿舍楼里自杀了。 -- 第43页 虽然消息被学校封锁的很严,但它还是不胫而走。谷茜有一次在宿舍楼门口见到了哭闹的家长,更加确信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她本来是遇见八卦也雷打不动的一类学生,但这次却有一种欲望推着她去了解。她从住在那层楼认识的人口中得知,当事女生应该是在凌晨一两点钟,特意避开巡逻老师去的事发地。 听说她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还身着条纹睡衣,血迹沾染了衣服上的卡通图案。 那同学细致又夸张地描述道:“我看见了,条纹是黄色的。” …… 自从这次“死亡预知”,谷茜的特异体质就像开了一条口子,一发不可收拾。 “我说我能看见鬼,我爸妈还以为我高考压力太大说胡话了,”谷茜道,“他们借口带我去找了心理咨询师,但无济于事。我都觉得我自己要疯了,直到家里老人领我去了老家的古观,当时就是闻道长亲自给我做的法,他那时还没有搬来遥城——他的客人每天都有很多,闻道长现在肯定不记得我了。” “我还以为这些道士都是骗人的,可是从那之后我看见的怪事的确变少了。随着年份的增加,我身上‘做法的痕迹’似乎也在慢慢消失。我又开始频繁地接触到一些超自然的东西。但是这次我找了一些懂行的朋友做了相关了解,并开始研究这些东西。” 谷茜望着天花板,笑道:“偶尔疲惫的时候,我也会以自己的体质为傲。本来是那么平庸的一个人,却被赐予了戏里才会出现的通阴阳的能力。就像是平平无奇的自己背地里却是一个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一样。我知道这种说法很中二“但每当害怕的时候我也只能这样鼓励自己了,哈哈。” 淮栖看着她,发现谷茜并没有逃避和自卑,相反对于自己的“特异”十分乐观,于是心生了一些羡慕。 “光说我自己了,”谷茜将凳子向前一拖,说道,“淮同学,你不是说有问题想和我聊聊吗。” “嗯……”淮栖的手指在水杯上慢慢地敲着,温热从指尖传递。他说,“我想问你一些鬼神相关的事“可能会比较细小或者刁钻,还希望你别介意。” 谷茜道:“嗨,知无不答。” “如果说一个人经历过死亡,但很幸运地得到了第二条命,他们通常都是怎么继续生活下去的?” “这个我没有实际调查过“因为第二条命这个概念我也是听道士朋友说的。”谷茜蹭了蹭鼻尖,说道,“第二条命的人重新出现在世上会有一段混沌期,像一个智力未发育完全的孩童或者神经相关疾病患者。就是在这段时期里,这种人会慢慢捡回作为人的认知,实现“重生”,但如果没有走出这段时期,那可能会变成一个疯子,肉体上虽然重塑,意识上仍旧重生失败。大脑其实是很会撒谎的东西,不过它的撒谎技术其实很普通。获得第二条命之后,它会将记忆进行非常简单的整合和补完——其实它最常做的还是把之前的记忆全都删掉——但补完只能基于你原有的认知进行,一些你没有经历过的东西、不认识的事物不会出现在其中。” “也就是说“如果第二条命的人恢复了一些记忆,虽然回忆其中会含有编造成分,但和真实经历有着强关联性?” “就是这个道理。混沌期的大脑不会无缘无故地凭空造故事,就像人工智能本质上并不会写小说一样。” 淮栖觉得事情变简单了一点,却又在另一层面上复杂了。他十指紧紧相扣,缓缓说道:“我怀疑我曾经死过一次。” ““做出这种怀疑是需要勇气和逻辑的。”谷茜面上浮现出一丝惊讶来,但很快就淡了下去,“淮同学你“为什么会忽然这么怀疑?” 他垂下眼睫来,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些柔软的神色,不禁倾诉道:“我遇见过一只对我很好的鬼魂“我在了解他的过程中发现了存在于过去与记忆中的一些矛盾和差错。” “啊这样,你说的这个“对你很好的鬼魂有自我意识吗?。” “嗯,但他不时常出现。”淮栖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对了,我想问,鬼魂的出现是有期限的吗?” “当然,如果飘荡太久,波衰退之后它们是会腐烂的。” “啊,我不是说存在期限,是说他们出现时长——就比如一只鬼在一天之内只能出现两个小时。” 谷茜挑起一边眉,说道:“不会的,我没有听说过鬼还有这种被迫的时长限制。如果你一时看不见他们,那说明他们不在你身边或者主动将透明度调低,隐藏起来了。” “不是被迫的么……” “对啊,只要他们存在于这世上,波衰弱就是不间断进行着的,隐藏并不能拖延灵魂腐烂,。如果他们自己愿意的话,甚至每时每刻都可以在你身边。” 淮栖手指摩挲了一下,说:“那他们还可能去哪儿。” “不知道,大概是生前待过的地方吧,你得问他们自己。” 淮栖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闻道长说鬼魂和通阴阳都可以归结于波问题,鬼魂既然可以对一个人进行心灵透视“那是不是也有办法让波异常的人对鬼魂进行心灵透视?” “心灵透视?”谷茜露出一些复杂的表情,“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后者其实早就被捉鬼的道士们广泛应用了,他们通过了解鬼的执念而驱散它们“但是你的前半句话是什么意思?鬼魂能对人进行心灵透视——我暂时先用这个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 第44页 淮栖皱起眉来,说道:“就是那种可以看见一个人短期内回忆的能力啊,鬼不能做到吗?” “不能。”谷茜道,“你依照理论想想就明白了。要侵入其他人的大脑或者鬼的执念波进行数据搜寻,这需要很强的异波,拥有这种能力的通阴阳人尚且占少数,只能靠着残留执念而存留在世上的鬼又怎么能做到?鬼魂的波——也就是执念——是会消散且不可补充的,比普通人都要弱多了。” 淮栖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想找理由反驳谷茜。但是淮栖根本没法在她的话里找到漏洞。 如果这种说法是真的,那次鬼屋历险,简一苏为什么会那么准确地知道那些人的信息。 简一苏又为什么会猜到自己心里想的东西? “怎么了,淮同学你好像“很失落。” “没事,”淮栖咬了下唇,轻轻道,“那只鬼好像……”淮栖把“对我说了一点谎”咽了下去,他不觉得简一苏会对他撒谎,肯定有一些他没有搞清楚,于是说道,““好像不希望我知道一些真相。” 谷茜终于忍不住道:“从刚才我就想问淮同学你了“你说的那只鬼,自我意识这么强吗。” “嗯,他就像是我的一个朋友,还会和我打游戏。” “……”谷茜道,“淮同学,你知道吗,你和一些鬼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即使他们的新鲜度很高,他们也不会复杂的自主思考,就像一台看起来很智能但其实技术上很局限的机器一样——他们毕竟不是人。” “我没有过多观察过和他新鲜度相同的鬼。” 谷茜犹豫道:“虽然这么说有点冒犯,但“淮同学,你说的这只鬼可能有点问题。” 淮栖抬头看着她。她道:“你和闻道长认识,闻道长没有提醒过你吗。” 淮栖一时解释不清楚闻钱和简一苏的关系,只能说道:“闻道长和他有点渊源。” 谷茜叹了口气,关切道:“不管怎么样,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坚持自己的想法吧。你有疑问都可以来问我。” “谢谢。”淮栖发自真心道。 他们的交谈足有几个小时。淮栖送走谷茜之后,自己一个人坐在黄昏日落时分发了很久的呆,食堂人群逐渐热闹起来,他与这噪声格格不入。 他在想简一苏的事。 他的手机缓慢地振动了起来,淮栖回过神来。 号码是陈盼安的。 淮栖点开了接通,一只手遮住嘴巴隔绝噪音。 “喂,陈哥。” “小淮吗?” 他只说了三个字,语气晦涩不明,但淮栖脑子里像是穿过了一股电流,忽然,他的脑海里炸开了那个曾和奶奶通话时听到的、久违的哭声。 这次他听明白了,这声音的确和自己无比相似。 他瞪着眼睛,不详之意爬上他的后颈,听电话另一边说—— “我现在你的老家,我很抱歉,小淮。”陈盼说,“一个小时前,你奶奶出事了。” 第21章 生日快乐(二) …… “她是从安全通道的楼梯上摔下来的。楼道的灯光比较暗,她的眼睛又不好。” ““那家商场的电梯坏了,顾客和工作人员都是从楼梯走上去的,所以她当场昏迷之后,立刻被人发现并送到了县里的医院。” 陈盼安很艰难地说—— “但仍旧……” 落日毫不眷恋地从尽头的落地窗逃走之后,残留了一点昏黄的余热,淮栖就坐在这一点施舍似的光芒里,盯着手中的那份冷色调的证明,脸上像是被糊上了一张僵硬的面具,即使眼睛干涩发疼,他连眨眼都很难做到。 陈盼安没有说完,他坐下来与淮栖并肩,说道:“抱歉,如果我早点赶到,可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这是已定的,淮栖想。 是因为他忽略轻视了那微弱的死亡预知,才在这段时间里得到了一丝侥幸的轻松,不必像个等待行刑的罪犯一样挣扎。 可原来意外忽然来临时的巨大痛苦,并不比等待死亡的那一段煎熬差多少。 淮栖几乎要喘不过气。大脑在欺骗自己身边的一切是梦,而真实的感官在反驳大脑的谎言。他就在这激烈的争吵中安静地坐在一旁,哭也哭不出来,就像那亲眼看见父母的婚姻逐渐的碎裂却做不了任何事的小淮栖。 “她为什么……”淮栖清了一下被沙哑堵塞的嗓子,说,“她为什么会去商场。” 老家小镇就一家比较大且体面的商场,而老人家不习惯去那里购物,她喜欢到以地为摊的集市上和卖主讨价还价。 陈盼安沉默了半天没说话。 他不说淮栖也知道,这老太太来看望淮栖,是一定不肯空着手的。 “阿姨之前提议将手术日期定到今天,是因为你生日要到了。”陈盼安慢慢说,“她本来打算手术恢复之后刚好留在遥城给你庆生。” 淮栖愣了一会,最后“哦”了一声。 他那些不知名的亲戚问讯赶到了,掠过坐在长椅上的淮栖蹲在门前哭泣。 他们并不关心老太太怎么走的,也不在乎她走之前都在想什么,他们哀悼的只有“死”这一件已定的事实。做完这一仪式感之后开始安排老太太的后事。 淮栖走上前去,他和这些人只有过几面之缘,甚至记不得该怎么称呼,他轻轻拽了一下一个妇女的衣摆,凭着记忆喊道:“二姑。” -- 第45页 那被淮栖叫做二姑的女人只是瞥了他一眼,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目光被淮栖身后的陈盼安吸引过去,激动地握起了他的手,说:“小陈啊“你为老太太的事操心了,我知道这些来回的路程、杂七杂八的手续全是你和你妻子一块做的“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你。” “没事。”陈盼安摇头道,“关于安葬事宜,我也可以帮忙。” “不用不用,这个我们商量着来,不能再劳烦你了。”二姑眼含泪水道,“老太太这辈子活得太孤单,到头来也没儿没女替她养老送终。我们帮忙是情义之中。” 淮栖的心脏被戳动了一下,手指摩挲着,脱口而出道:“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给奶奶……” “节哀顺变。”陈盼安忽然出口打断了他,并将淮栖拉到了自己身边,对二姑说道,“淮栖就交给我们照顾吧。” “淮栖?”二姑眉头皱得更深,终于正眼看了淮栖一眼,她说,“这是淮栖?他长这么大了。” 陈盼安说:“是他。” “老太太把你养到上大学算是仁尽义尽。”二姑叹了口气,对淮栖说,“你现在也成年有独立的能力了,能不麻烦你小陈哥就别麻烦。” “嗯,”淮栖抿唇,道:“我有工作,赚得钱自己可以养活自己。” 二姑听了他这话,没在说什么,打量了他半天,说道:“行吧。” 陈盼安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淮栖跟他走。淮栖望向面前的那扇门,医生和各色各路的亲戚站在那里。 二姑并没有再问淮栖什么话,转身又融入到了那座人墙中。 “那小孩是谁。” 回答里带着戏谑:“老太太的那个好孙子。” “他也算家里的男丁,棺材钱加不加他?” “一个乳臭未干的学生,被老太太惯成个城里少爷,不懂婚丧嫁娶的规矩。” “到时候送葬敢来看看就不错了。你指望他来操办后事,那咱家不得被乡里笑话死。” 里面是他的奶奶,外面是一堵陌生而又坚实的人墙,那里并不欢迎他。 淮栖很想问一声凭什么。那明明是他的奶奶,可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一个外人。 他想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父亲上坟的场景,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也是这样的。 可陈盼安抓住他的手腕,说了一声:“别瞎想。” 淮栖不喜欢自己的懦弱,这翻涌的情绪但被这一句话就压制下去了,他回过神来,陈盼安已经带他走出很远了。 他正在接一个电话,是陈家二老打来的,在询问淮栖奶奶的状况。 淮栖垂着眼睫在静静地听着,直到陈盼安挂了电话,他艰难地才唤了一声:“陈哥。” “嗯,我在这,怎么了。” “我是不是奶奶捡来的,所以他们都不认我。”淮栖的声音始终没有凶狠、冰冷过,不像在尖锐地质问或者在寻求真相,它更像是幼鸟在颤抖地扇动畸形的翅膀,小心翼翼地恳求,“又或者我死过一次,但是忽然复活了,他们觉得我晦气吗?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你不能和我说一下。” 淮栖明明感受到抓住自己腕关节的手紧了一下,可陈盼安还是那句话:““你不要瞎想。” 这时,在外等候的庭雪下车,从包里拿出一杯热饮来递给淮栖,用眼神询问陈盼安状况。陈盼安回道:“没事了,把小淮带到咱家吧。” “不用,我回公寓住着,还得上课。”淮栖低落道。他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对陈盼安道了声谢。便披着一身残破的夕阳走了,夫妻俩并没有拦住他。 他想,陈盼安和那些亲戚,一定都瞒着他同一件事。 …… 淮栖没去学校,在出租公寓里闷了一天。 他不知道该干什么,情绪一直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掩盖着,连他自己都看不清楚。 辅导员知道他的情况,给他准了假。一天之后,淮栖决定要回一趟老家,至少自己能收拾一下奶奶遗物。 外出需要亲自签假条,淮栖先回了学校一趟。遥城大学就像个庞然系统,该如何运行还是如何运行,缺了他这一块像素点也不会有谁察觉。 淮栖背着黑色背包站在空旷的艺术广场中央,仰望天空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刚刚找到的归属感和生存的意义又像天上那朵云一样了。 …… 奶奶那座破落的毛坯房没有人想争夺,它原样还坐落在那里,淮栖像个幽灵似的飘完了每个角落,在自己原来睡的床上坐了一下午。 他带走的东西也没多少。只有那一箱他从小到大的奖状,老人家的针线盒,以及奶奶用坏了的那只发卡。他将这些东西装箱,用胶带打了好几圈封,才买了回去的火车票。 他坐在公交车上前往车站的时候,打开了手机,上面出现了几条消息。 还是今天上午的。 Flower for Algernon:“今天怎么没来培训?” Flower for Algernon:“姜霄把你的请假条给我了,是家里有事情吗。” 淮栖想回复他一句,可字还在框里,之前的实习公司的组长就用一通电话打断了他。 淮栖接通,对方的意思是要派给他一个领导临时安排的急活,他不容置喙地说好了要求和提交时间,等着淮栖说一声清楚明白。 淮栖却开口回了他一句:“真的很抱歉,我在外地,现在没有空闲。” -- 第46页 大概是没听到淮栖拒绝过,那边愣了两秒,说道:“小淮啊,你现在只是实习生,没有我这样的经历和经验,看不出工作中的利害关系来,这个可是个千载难逢的……” 淮栖挂了电话。又将聊天软件开了免打扰,将手机往兜里一塞,任它振动了好一会儿,直到它的动静消失。 淮栖透过斑驳老旧的车窗望向窗外。外面是一片片的田地和大棚,在萧瑟的季节里萧瑟着。如果换成初春,应该是片不错的景象。 直到手机沉寂很久又响了起来。淮栖这次看了一眼手机界面,是一个不同之前的陌生号码。 淮栖重新戴上耳机点了接通,听见了昨天那个带着口音稍显低沉的女嗓音。 “是淮栖吗?” “二姑。” “你还记得我啊,竟然能听出我的声音?我都不认识你了,哈哈。”她一反之前的态度,带着笑腔道,“联系上你可真不容易,你小陈哥不肯给你的号码。我还是从老太太的座机里找到的。”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也别伤心,人生老病死那都是常有的事。” 淮栖一顿:“嗯。” “最近操办你奶奶的后事,可真把我头发给愁掉了。”二姑愁苦道,“本来那一个个把话说的那么好听,活一块干,钱一块平摊,可到了日子就全成了懒蛋。各个都说有事没法来,光打来钱就当完事。你说我雇人不花钱吗?还尚且不说还有人汇款缺斤少两。” 她越说越生气,淮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说道:“辛苦您了,我……”他的“可以去帮忙”还在嗓子眼里。二姑忽然说道:“淮栖啊,老太太对你也不赖吧。” “嗯,她对我很好。” “她和她儿子、丈夫的积蓄全都花在你身上了,到头来没给自己留几个子。你现在被她养成了高材生,城里给的的工资应该很高吧?我记得你不是说你找到工作了?” “嗯……” “老太太没能活到享你的福,她的钱呢我们也不要求你还。但我知道你是知恩图报的孩子,这葬礼费“你能给二姑搭把手不?” 听到这儿,淮栖的视线忽然朦胧了起来,某悲伤和委屈攫住了他。好像答应了她,就是他承认了奶奶的离世,那些大脑用来麻木他的谎言就会不攻而破似的。 “能,”淮栖声音沙哑,但并没有犹豫,他道,“多少。” 似乎没想到淮栖答应的这么爽快,二姑准备了一肚子唱红黑脸的话都没排上用场,她想了一会儿,满意道:“三四千吧,看你能转多少。我给你说银行卡号啊……” 淮栖只是简单地确认了一下这个卡号的开户网点,然后将自己两个月的实习工资全部转了过去。 他现在很想找一个人一起,即使互相不说话,就只单纯地并肩坐着。 他无比地想要见到简一苏。他在包里翻出了那个作为“护身符”的红瓶盖。可公交车的发动机鸣声呻吟了一路,在他刚翻到时戛然而止。 火车站到了,天色也晚了下来,淮栖只好将瓶盖捏在手心里,抱着怀里的箱子,走下了还在颤抖的阶梯。 车站偏僻,站外面只有零星的路灯照明。人群稀疏,淮栖走下车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最高的身影——他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一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一手正上下滑动着手机。 淮栖在灯火阑珊处看到简朔,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愣了一下,低下头混进人群里,但他的手机振动了起来。淮栖接起来的时候,他视线里那个简朔的声音,与话筒中延迟的声音重叠。 简朔温声道:“到车站了吗。” 第22章 生日快乐(三) 淮栖没回话,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才小声回道:“我到家了。” 简朔问道:“回遥城了?” “嗯。” “平安就好,我本来想顺路接你。” 淮栖心中冒出一点愧疚来,他道:“麻烦你等我了。” 对面的人声沉静了一会儿,只剩下周围的噪声。淮栖看了一眼手机界面,确定简朔还没有挂,于是又开口道:“学长?” “不麻烦。”简朔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顺路。” “……”淮栖尴尬地回头看着他,简朔则道:“你不冷吗。” 淮栖蜷了一下有些冻僵的手指,说:“还好。” 简朔接过了他的箱子,强行将他认领走,一边朝一辆停靠的车走去,一边问道:“还没买票吧。” “买……”淮栖为难地跟上去,道,“已经买了,不能退。” 简朔转过头来看他:“真的?” 淮栖躲开目光,将手机往口袋里塞了塞。其实他还没来得及买票,只是顺着台阶扯了个理由搪塞简朔。而简朔立刻抓住了他这片刻的迟疑,继续抱着箱子向前走,语气轻松道:“哦,学会骗人了。” 淮栖急道:“简哥!我自己回去就行。” 简朔不管他的坚持,远远地摁了一下车钥匙。他并没有把淮栖装奶奶遗物的箱子草率地塞进后备箱,而是亲自用一只手抱着,开门,坐进了驾驶座。 淮栖站在车外不知如何是好,简朔从里面给他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说道:“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 简朔往他手里塞了一杯热的瓶装奶茶。他手心的温热没有被等待时的冷风消磨,传递到淮栖指尖时,眷恋的时长等于路灯漏过车窗在两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时间。 -- 第47页 淮栖在手机上翻到了几个小时前的消息,发送者是陈盼安:“小淮,我去遥大和公寓都没找到你,你是回老县了? “我上午在学校时遇见了你的一个学长,他说下午会去邻城办事,回来时路过老县。我拜托他会去找你,让你搭个顺风车。” “他联系过你吗?” “我看回程的票似乎售罄了,要是实在不行你就去我爸妈家里住一晚上。” 淮栖回复道:“我已经遇见简朔学长了。” 陈盼安立即回道:“那就好。” 他又补充了几句:“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嗯。” 虽然简朔没提关于淮栖奶奶的事,但淮栖觉得他大概已经知道了。于是他也没有做太多的解释,静静看着车外斑驳的残影。 简朔问:“回家,还是去哪儿?” “回我的公寓吧,”淮栖道,“麻烦学长了。” “刚才简哥喊得多亲切,”简朔道,“怎么又退化成学长了。” “……”淮栖道,“麻烦简哥了。” “不客气。”简朔说,“你一般周末休息都会做什么?” “啊?”淮栖毫不犹豫道,“在家打游戏。” 简朔轻笑一声:“你都不出去玩么。” 淮栖摇头。 简朔道:“那好。” 淮栖:“?” 简朔并没有把他送回公寓,而是开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车灯扫过别墅外的绿化墙,铁门是敞开的,驶进去之后,一片空旷的草地映入眼帘,坪上灯光通明,停着许多淮栖认见过和没见过的设备,有两个人正穿梭其中,调试着什么。其中一个见车驶来,大声打了个招呼,淮栖听着像是那日在教学楼顶朝他报告的男生。 简朔拉下车窗,朝走过来的男生道:“翘楚,樊姨走了吗。” “没呢,樊姨老操心了,见我们没测试完自己也不下班,说给我和大西加餐,搁厨房忙活呢。”郭翘楚看到副驾上的淮栖,打了个招呼,又说起正事,“简哥,今天献礼汇演的委托方又来了,说让我们改几个预制图案,我看了方案,实现起来很容易的,就改几行代码的事。” 简朔道:“且不说难易度,他们都已经验收通过了,为什么临近汇演日期了才要求改。” “他说上面领导反复横跳呗。”郭翘楚一摊手道,“所以我就和他说,‘这改动在技术上很难实现啊’,他可急了,问我‘那该怎么办啊,日期都要到了’——我寻思着你原来知道日期快到了——我说解决方法写在人民币上,最快的方法就是让你领导加钱。” 简朔一拍他的肩膀,平静道:“好样的。” 郭翘楚谦虚道:“您教的好。” 淮栖:“……” 他发现之前简朔说机协纪律自由散漫,大概不是谦词,他们上下级相处一点拘束的影子都没有。 简朔又说:“对了,一会你见到樊姨的时候,让她帮忙收拾一个床位。” “床位?简哥,你这是又从遥大拐小朋友了?”郭翘楚像个简朔的“犯罪同伙”似的,期待地把头往车里一探,朝淮栖笑嘻嘻道,“你好,我姓郭,叫我翘楚,比这个人贩子小一级,但也是你学长。” 淮栖匆匆地对郭翘楚喊了声学长好,然后对脸上挂着淡淡笑容的“人贩子”说道:“等等,我没想住下……” “这是我们公司,员工住宿的空房间很多,环境也不错。”简朔将车开进车库里,说道,“你可以提前适应。” “员工住宿?”淮栖皱眉道,“不是说到大二每个方向的培训班才筛选实习生么?” 简朔道:“你通过且入职了,明天带你签合同。” “不,等一下,”淮栖从车上下来,追过去问道,“为什么?什么时候考得核。” “我忘了,”简朔假装思考了一下,糊弄道:“不为什么“因为我是老板吧。” 淮栖:“?” 淮栖皱眉道:“不行“我现在没有任何符合入职深蓝介子的条件,不仅没有正式考核过,甚至连学校课程中的基础都没有学完,根本就没有承担工作风险的能力,不论简哥你说什么理由我都不会接受,我不会签的……” 简朔没回话,抱着他的箱子上楼去了。淮栖被别墅里的内景稍稍震撼了一下,但处于被动之中没来得及多欣赏,跟着简朔上楼,急道:“我说的这些不仅是对公司,其实也是对我个人的一种保障“学长,简哥,你不要假装没有听到……” “我听见了。”简朔开了一扇门,打开灯,将淮栖的纸箱放在床垫上,随手拉来一只椅子,说道,“坐。” 淮栖以为他是要和自己好好谈一下,于是整理出一张严肃的表情,十分听话地坐下了。 之后简朔单手拉着椅背,将他轻轻拖到了一张透明的书桌前,摸到桌腿上摁开了一只开关。 透明桌面忽然亮了起来,“深蓝介子”的系统图标慢慢浮现,整个宽大的显示屏加载出类似电脑桌面的操作界面。 “……”淮栖默然惊叹了一下,目光不争气地被吸引过去几秒钟,暂时忘记了和简朔争辩。 这时候那个被简朔叫做樊姨的人走了进来,她手里抱着一床柔软的棉被,笑吟吟地唤道:“小简回来了啊,这孩子是要新来的员工吗。” -- 第48页 淮栖这才摆脱这块电子桌的诱惑,立马回道:“不不“阿姨,我只是来参观一下。” 樊姨已经利索地开始收拾房间了,便铺床边道:“来都来了,这么晚了,先在这住下吧。” “谢谢您……”淮栖窘迫地伸手去帮忙,仍然坚持道,“只是住职员宿舍住一晚当然可以,我甚至可以为此支付费用,但我不会轻易签入职合同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拘束。”樊姨无奈地说,指着简朔道,“他是不是唬你了?” 淮栖看了一眼简朔,他笑而不语地在旁边看戏。樊姨安慰的声调似乎给了淮栖一点踏实感,他于是不看简朔,回头道:“嗯。” 他这声“嗯”里的憋屈感过于明显,樊姨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说道:“不要听小简瞎讲话。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姨再给你再抱床被子来。” “谢谢……”淮栖于是乖乖地再次在电子桌旁坐下了。 “别紧张,考核仍旧是在你升入大二之后,没有改,我哄你的。”说完,简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先玩着,我下去和翘楚商量改动的事。” 他走之前对樊姨说道:“床上那箱子轻拿轻放。” 淮栖松了一口气,终于有闲心去量那电子桌,熟悉了它的操作之后,淮栖发现它并不只是一块尺寸大了好几倍的“透明平板”,他还拥有应一些更为先进的技术。当淮栖打开桌面上的智能管家时,他可以实时别出放在中央上的一只钢笔的品牌、质量、材质、甚至通过磨损程度推测使用时间等等,并将这些信息通过“智能展馆”似的通俗形式在二维空间上展示出来。 真实体验对于淮栖来说很是震撼。 他抱着新鲜感研究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现,发觉出了一个问题:简朔说考核时间并没有改,自己也没有入职资格,那他干嘛要突然告诉我,我被“暗箱”通过了? 因为淮栖这一程原本是要回家的,如果简朔直接提让他今晚暂时住在公司的话,淮栖肯定不会答应。 而简朔扯了个新话题转移了淮栖的注意力,以至于淮栖在急于反驳后者过程中,折中接受了前者——而且压根没察觉出他的意图。 淮栖:“……” 这人真是深得拆屋效应的精髓。 他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表现,就像个固执哭闹的孩子,被家长塞了块游戏平板就哄好了似的。 意识过来的淮栖的耳朵逐渐红热,低头看着这块“大平板”,摸到桌角的开关,生气地给他关掉。 …… 樊姨是这里的保姆,善谈,喜欢关怀后辈。淮栖有点不敢和她交流太多——原因她说话也喜欢拖长调,而淮栖的奶奶也是。 淮栖是这样一个人。他很难像普通人那样痛快地倾泻,清理心绪,经常会把悲痛放在心脏里揉成一个小疙瘩。像他这样的人遇见意料之外的苦难时会平静、甚至会无动于衷,在普世人看上去好像是冷漠薄情的标配,但只有淮栖自己知道,这并不是他性格坚韧的体现——因为这个疙瘩牵连的痛楚会伴随他一生。 而樊姨的关切的声音和相似的声调正好触动到了这颗疙瘩,淮栖刚才有所波动的心情又回归了一片死静。但这种情绪没有浮现在脸上,淮栖勉强地扯出了一丝笑容,说道:“谢谢樊姨。” “你比他们都乖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樊姨好像也很喜欢淮栖,笑道,“小简,翘楚,大西他们仨虽然性格不一样,但都可会闹腾了。” “闹腾”这俩字在淮栖脑海里倒是和简朔不沾边 可能两个人理解的闹腾不一样。 这时简朔穿了一件灰色的居家毛线衫,走了进来,端着一碗面相很好的粥和几道配菜,放到床头的桌上。 樊姨看了恍然大悟道:“哎呦,你早说小淮没吃饭,我刚才给翘楚他们做宵夜就一块做着了。” “不用麻烦您了。”简朔对淮栖道,“饿吗。” 淮栖道:““还好。” “你又进厨房了?”樊姨不可思议地瞅了简朔的粥一眼,站起来捋了一下围裙摆,习以为常道,“得了,你俩聊吧,我去收拾烂摊子。” 淮栖:“……” 简朔坐在床边,眼睛里盛着笑意,托腮看着他,说道:“尝尝么。” 淮栖整一天除了早饭什么都没吃,早已经饥肠辘辘了,于是这次并没有推辞,舀起来吃了一口。 放了蜂蜜,味道还不错,没有樊姨说的那么灾难。 简朔问道:“怎么样。” 淮栖又吃了口,故意回道:“糊了。” 简朔:“?” 简朔罩住他端碗的手,慢慢往自己跟前一拉,亲自尝了一下,发现上当之后揉了一下他的脑袋,道:“瞎说。” 淮栖碎发被他揉得翘着几根,他将粥慢慢喝完,心情也随着被粥暖和的味变好了一些。 他说:“谢谢你。” 第23章 生日快乐(四) 简朔没有作声,收拾完碗筷才慢悠悠地说:“要一起玩游戏吗。” 淮栖抬头望向他,想起他在路上的询问,说道:“不了,时间太晚。” “不晚,”他朝淮栖伸出手,道,“走。” 淮栖没好意思把手搭上去。跟着他走下楼去。 这顶别墅有专门的游戏间供休闲,里面并不像淮栖想象的那样灯光迷幻、科技感拉满,相反陈设单纯简约,靠墙摆着三台无人使用的游戏机,有两个人坐在大号显示屏前的沙发上,正在重开一局大乱斗。其中就有刚才的郭翘楚。 -- 第49页 “来了啊,”郭翘楚给俩人让出空间来,熟练地将可乐薯片划拉过去,说道:“来来来,正好四个人。” 这游戏是淮栖曾跟简一苏玩过的,双双对抗,本地最多支持四个分屏,也就是四个人同玩。 第一轮,淮栖和那个被他们喊做大西的人分到一组。 “符西。”他只说了简短的两个字。 “你好。”淮栖道。 “你主位?” “行。” 两个人尽在不言中,迅速地换了一下位置。简朔拿了一个新手柄回来时,郭翘楚把双腿缩到沙发上,给简朔让路,说道:“简哥,你到里面去。” 简朔在淮栖身旁坐下的时候,二人的大腿和胳膊贴在了一起。屋里开了空调,充满着一股干燥的暖意,于是简朔挽起了衣衫的袖口,手臂上的体温传递到淮栖肌肤上时,他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一瓶透明的绒毛,表面上相安无事,却在无形处静静地发痒。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他想要离简朔远一点,但是这时候移开似乎显得有点刻意。 简朔解开一包薯条,给淮栖递过去,一本正经地压低声音道:“小淮淮,要放我个水吗。” “……”这个称呼叫得淮栖起鸡皮疙瘩。 符西冷淡的声音从旁边飘来:“我听见了。” 淮栖于是趁机往新队友的方向一挪,和简朔拉开了一点安全距离,道:“不放。” 郭翘楚在旁边调侃:“啧,色诱那套不好使了老板。” 简朔看着淮栖轻轻一笑,目光回到屏幕上来,并且“威胁”队友道:“哦,你还知道我是老板。” “……”郭翘楚只好屈于上司的淫威而闭嘴。 第一局的分数基本持平,但淮栖和符西的合作略胜一筹,最后还是打败了对方。淮栖是单机爱好者,除非有朋友和熟人,几乎不玩合作类游戏。过程中他心脏疯狂地加速,但面对擅长的项目他并不像平常那样拘束,肯露出一点只在虚拟世界才会拥有的那种坦诚的快乐。他们与简朔那组鏖战半天最终压线胜利的时候差点叫出声来,淮栖和符西心照不宣地击了个掌,淮栖甚至短暂地和他拥抱了一下。狂热劲过去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和符西认识几个小时,要是放在平常,他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 一局流程很长,四人约好再重开最后一遍。这次淮栖和简朔分到了一起,淮栖仍然在主攻击位。淮栖发现和简朔合作有一种舒适的熟悉感,他就像是会对自己的行为做出预判似的,根本不用淮栖开口,淮栖就已经得到恰当的回应了,这导致两人全程无话,和手忙脚乱、互相讽刺对方智商的府西和郭翘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直到淮栖跑完倒数第二张图。还没等他开口,简朔就把身上的积分物品以及速度 BUFF 全部传递给了他的角色。 “去吧。我在你后面。”简朔在身旁俩人的吵声之中慢斯条理地和淮栖安排战术,他说,“我偷偷换了一个带嘲讽的加成,他们要是追上来,我就去进行战术干扰。 淮栖挑了一下眉,小声回他:“太坏了。” “你不记得上局也有人这么针对我的么?”简朔在有人二字上顿了一下,声音里缀着很轻的笑意,说道,“淮老师教得好。” “……“淮栖蹭了一下发红的鼻尖。有点担心往后从他嘴里还能蹦出什么奇怪的称呼来。他大着胆子回了一句:“你比较好欺负。” 简朔揉搓了他的后脑勺。 但淮栖这一程不太顺利,出现了操作失误,over 在了终点脚下,积分丢失一半之后与对方差了两分。如果简朔的角色此刻顺利到达终点还能平局,只是简朔拖延郭翘楚和大西用了很长时间,这时候回赶的话时间会很紧。 淮栖捏紧了手柄,愧疚地说了声:“对不起。” “不用道歉,表现已经很不错了,”简朔的角色立即放弃“战术干扰”并启程,他朝仍陷在争吵之中的郭翘楚和大西一扬下巴,说道,“你看他们俩互相坑了一路,不都谁也没低过头吗?” 挨了讽的两人争吵停住了,双双扭头看着这位单枪匹马又两手空空的嚣张敌人:“?” 淮栖想笑但强行忍住了,他小小地拽了一下简朔挽在手肘的衣袖,说道:“你先别说了。” 郭翘楚:“大西,个人恩怨放在一边,剩下的这些时间咱得让老板体验一下人生疾苦。” 符西:“可以。” 果然一致对外是解决内部矛盾的好办法,郭翘楚和府西一撸袖子,视角分别对准前方的简朔。 淮栖瞄了一眼简朔,但是被追击的简朔也丝毫不急的样子。他走到了临近终点的高台前,视角向下望了望,淮栖角色的“尸体”正躺在那里。 忽然,他做了一个出乎淮栖意料的举动,控制角色从高台上跳落了下去,视角不断地向下坠落,那具“尸体”也越来越近。 郭翘楚还以为是他操作失误,喝起倒彩来。但只有一直看着简朔分屏的淮栖明白,他是故意的。 视角还在无限坠落,画面逐渐失去了色彩,就像在掉入一个未知的低维度的空间。如潮水般的熟悉感淹没了淮栖一瞬,洗清过一只残破宝箱上的砂砾,又霎时退潮——那宝箱里装得是他的记忆,它浮现出来的那一刻,淮栖的大脑像个突然被考入大量文件的芯片,几乎要宕机。 -- 第50页 但郭翘楚惊叹的声音把淮栖拉回现世:“靠,你们为什么赢了?” 时间到了,当他们各自将资源摊牌之后,淮栖发现简朔无几的加成里横着这么一条很难碰见的“献祭流”BUFF——若在身上无任何积分物品时死亡,团队将得到十点积分,但玩家复活时间将延长。 十点积分虽然在游戏里不算多,但足够决胜这一局了。 郭翘楚:“我游戏时长都半百了,第一次见人刷出这个 BUFF。” 符西:“攻略有。” “这个游戏自由度高你不是不知道,那么多谁能看得完啊。” 淮栖:“……” 他看向简朔,默默地伸出了一只手掌。简朔心神领会,跟他无声地对了一下掌。 一晚的游戏时间过去之后,淮栖心情里的郁闷扫清了不少——应该说他从来没有玩的这样畅快过。但是他脑海里有个巨大的疑问挥之不去,那是在简朔自愿跳下高台的时候出现的。 他们收拾了一下残局,简朔陪他一起上楼,到了门口淮栖才鼓起勇气想问出来,可简朔先他一步开口。 简朔微微张开手,道:“不抱一下吗。” “啊?” 他道:“我们赢了。” 淮栖愣了几秒,回想起自己激动时和符西的挎肩拥抱,耳朵逐渐升温。他以为简朔在开玩笑,但简朔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淮栖只好低着头,匆匆地抱了一下他的腰。可贴近他胸膛柔软的衣物时,简朔温润的声音忽然从他的上方传来。他说:“生日快乐。” “……” 淮栖的手指蜷缩了起来,奇怪的是,一天的落魄起伏在这一刻从原本严丝合缝的壁垒中溜出来了,他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推力制住,没法从眼前人的怀抱里走出来。淮栖贴近的体温似乎在逐渐感染他的鼻尖和眼眶。 淮栖于是把头暂时在他的胸膛埋了一会儿。简朔没说话,也没推开。 或许是这温度和纵容给了淮栖勇气,他咬了一下唇,将他脑海中那个疑问说了出来。 淮栖问道:“一苏“是你吗?” 第24章 生日快乐(五) 虽然淮栖解释不清楚其中缘由,他直觉告诉他简朔和简一苏并不单纯只是“像”那么简单。 简朔身上有一苏的影子,他就像是他在人间的倒影。导致淮栖有一种错觉,只要他抓住了某些线索,两个人就能合而为一似的。 又或许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只是假装不相识,等淮栖自己识破,再笑着和他打趣道:“还是被你看穿了。” 但是简朔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问道:“什么?” 听到简朔的语气,淮栖暂时将幻想收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试探失败了。于是慢慢松开了简朔,道:““没事。” 简朔低头看着他,说:“你刚才在叫一个人的名字,这个名字我曾经听你喊过,不止一次。” 他这句话让尴尬感慢慢地爬上淮栖的后背,他抚摸了一下后颈,说道:“原来之前你都记得。” “我当然记得。”简朔道,“他叫一苏吗。” “嗯,”淮栖回避开他的目光,说道,“他叫简一苏,你们两个“非常相像。像到有时候甚至我会分不清你们。” “哦,”简朔似乎十分感兴趣,“这位简一苏,他是你什么人。” “很重要的家人“吧。”淮栖重复道,“很重要。 简朔又“哦”了一声,这次的语气似乎比前一次更为复杂,但其中的微妙淮栖听不出来。他道:“改天我们可以认识一下。” 淮栖连忙道:“不,你们见不到的。” “嗯?”简朔笑道,“为什么。” 淮栖搪塞道:“因为一些很复杂的原因,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见到他。” “你们闹矛盾了么。” 淮栖摇头,并不是否认,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简朔很会察言观色,看得出淮栖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温声道:“如果我刚才无意中冒犯到你,请别介意。我只是好奇“你眼中‘甚至会认错’的相像究竟是什么程度。” 淮栖不禁回答道:“像到简直是一个人。” 简朔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那你会在他面前,将他认错成我吗。” 淮栖不明其意,道:“啊,我并没有过。” “这样……”简朔笑了笑,道,“所以在你眼里,我像他,是吗。” 淮栖不觉得这和之前的陈述有什么区别,这是两个同义句,于是点了点头。 “明白了。”简朔没再说什么,扶了他的后背,道,“早点睡吧,晚安。” “晚安。” 淮栖目送他下楼,没有想通他到底“明白了”什么。 直到躺在床上复盘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三番五次地用其他人的名字喊一个人不是很礼貌的行为——尽管前两次淮栖是无心的,简朔也并没在意,但这次淮栖的试探主动而明显,简朔很难再去完全忽略。 淮栖想通了之后匆忙爬起来,在联系栏里找到了简朔,他看着简朔长长的英文 ID,顺便给他改了一个姓名备注。 “学长,刚才我很抱歉。” 简朔:“?” 简朔:“哪有什么事啊。” 简朔:“小淮,你得把爱道歉的习惯改一改。” 简朔:“这么晚了还玩手机,早睡。” -- 第51页 淮栖又打了几行字,最后逐个删掉,凝缩成了一个字“嗯”。 …… 时隔几天,淮栖在入睡前再次梳理了一下记忆。 目前他可知的记忆可以分成三个阶段。而这三个阶段的连接部分都出现了很大的空缺。 第一段是他大约是六七八岁的时候,他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身边还有经常在一起玩的伙伴。这段记忆一直延续到他的父母离婚,他的父亲喝得烂醉的那一晚,便断开了。 值得注意的是,这段记忆里并没有任何关于淮栖奶奶的痕迹。 是因为父母和奶奶分居吗?淮栖不得而知。 第二段大概在他十六七岁的时候,这段记忆简直像是从他人生中独立出去的“世外桃源”,和前后的轨迹几乎不搭调。 这段记忆里,他和一个大自己三岁的年轻男人一起生活在海边的一套租房里——他已经确定了那个人就是简一苏——而他和简一苏的关系似乎很亲密,像形影不离的亲兄弟。简一苏和淮栖记忆里的父亲一样都在船舶公司打工,供养自己上学,娱乐时间会和自己打电子游戏消遣。 第三段也大概在他十六七岁的时候——这段的时间线与上一段出现了怪异的冲突,淮栖怀疑是先前提过的“大脑篡改理论”在作祟。 这段记忆里出现了奶奶和邻居陈家老人和陈盼安,出现了淮栖和她相处的点滴,出现了省吃俭用的高中生活,也出现了父亲的那座土坟——他对于父亲的去世没有任何记忆,唯一道听途说的只有“你父亲是个不务正业的啃老酒鬼”这条信息。 而这段当中怪异矛盾有两个,一是奶奶对于自己“母亲”的描述——父亲只有一个妻子,但她说淮栖母亲在淮栖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与第一段记忆产生了冲突。 第二个则是亲戚们对自己的态度,谈不上“恶劣”,更像是把他当成了家族之外的人。淮栖觉得自己就像奶奶的养子,所有人都瞒着他的身份——这个尚未确定,淮栖也只是推测。他打算去和陈盼安认真地聊一聊这件事。 这第三段记忆最长,一直延续到他考上遥城大学,直到现在。第一段记忆与第三最贴近。第二段记忆是最割裂的。 简一苏的存在能够证明第二段记忆虽然不可思议但非假象。这段回忆的来龙去脉是什么,他们两人又经历了什么,想必就是简一苏希望自己想起的东西。 还有很多短小的梦境和记忆碎片,比如家里的三只鬼以及莫名其妙的邻居老人——它们该拼到哪一阶段,或者哪一连接部分,又或者它们是不是大脑编造的假象。淮栖尚不知晓,暂且将他们记录了下来。 不知不觉地,淮栖已经在备忘录里写了两个小时。他回顾了一遍之后,将手机放起来,疲惫地仰躺在了床上,沉入了睡眠。 …… 淮栖起得早,但樊姨比他更早,做好了早饭和家务,淮栖搭上郭翘楚的车时还跟他说了一句:“早点回来啊孩子,姨给你做好吃的。” 淮栖不好意思告诉她自己今晚就回家住了,谢了她的好心。他没有和樊姨多聊什么,怕自己因为她的话而眷恋这个地方。 车开远了,郭翘楚在驾驶座上,问道:“小淮啊,不住下来吗?” 淮栖摇了摇头。 “看来简哥没拐成功?” “……”淮栖道,“我其实很喜欢这里,真的。” “那就住下来嘛。” “这里到底还是公司宿舍,现在并没有住在这里的资格,如果说要租住的话,我也付不起房租。”淮栖道,“不过我既然选择了简哥的专业方向,未来一定会努力争取‘有资格’的。” “不要这么拘束嘛,就当朋友之间借宿,再说简哥他对你“额,他本来就很欣赏你,肯定不会介意你现在就常住。” “不一样。”淮栖低下眼眸,神色坚毅而柔软,他说,“翘楚哥,你们正在从事的工作、深蓝介子、以及简哥这个人,都是我向往且敬佩的。与自己的理想距离并非一步之遥,需要一个尝试过程,过程之后的结果才是更适合我的。以我现在水平,如果待在你们身边每天看你们的正式工作,可能会产生很大的差距感和无望感,甚至是急于参与而造成的知识焦虑“这些可能会对我造成很大的掣肘。” 郭翘楚看了淮栖半天,出声笑道:“小淮,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傻乎乎的直脑筋,结果你考虑的比我还多。” 淮栖连忙解释:“不不“我就是太容易受环境影响而已。所以会多想。” 郭翘楚啧啧道:“简哥果然是个眼光合格的‘人贩子’。” 淮栖:“?” …… 今天简朔外出了,郭翘楚说其实简朔昨天并没有将邻城的事办完,因为“顺路”去接淮栖早回来了而已。 严格来说,今天才是淮栖的生日。 班委有心设置了同学的生日表,今天班群集体复制祝他生日快乐,等群里闹腾完了淮栖真诚地发了一句谢谢。 这个生日本来计划很满,但是淮栖现在全部做不了了,因为每一条都原本计划着和奶奶一起。 于是他决定去图书馆过完这没课的一下午。黄昏,他见到上了年龄的退休老师在对面看书,发了好一会儿呆。 他想起,奶奶虽然不识几个字,但和许多“没文化”的老一辈一样对于书本是虔诚的,只要淮栖提出和读书相关的要求,她一定会答应。有时候淮栖会看到她独自翻开那些自己用完的教科书,试图去一字一字地去指、去读那些晦涩难懂的句子。他想去教她,但老太太老是固执把书一合,别扭道:“这么老的人了学这个也没用。” -- 第52页 后来,淮栖再发现她自己一个人认真地翻书的时候,便安静地不去打扰了。 他好一会儿才从回忆的泥淖里挣脱出来,收拾了书包,回家去了。 路过便利店,出于习惯买了一瓶饮料。 他回到家,深呼一口气,心中祈祷着拧开了瓶盖。发现上面写着一个“再来一瓶”。 淮栖惊喜了一瞬,四下环顾了一圈,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找什么呢。” 淮栖转过头来时差点扭到脖子,几乎要上前去抱住他。不过灵魂质的东西和生命体只能有短暂的接触——灵魂摸起来并不想气体或者玻璃,而像水,自己的手会像碰到水一样逐渐陷入到里面——在那个小女孩对他使用“抱脸杀”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受到这种特质了。 他叫道:“一苏!” “在这儿。”简一苏飘到他的面前。 “你去哪儿了,这些天都没有出现。” “怎么,想我吗。” “嗯。” 简一苏揉揉他的头发,他道:“这些天我去‘睡觉’了。” “睡觉?你……”淮栖想问,“你在出现时长之外的时间都在睡觉吗?” “是啊。” “是在哪儿啊。” 简一苏犹豫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总之是在世界上某个地方吧。” “当然。” 淮栖呼了一口气,这样就和谷茜说的理论对上了,在这一点上简一苏并没有骗自己。 “但你为什么要去睡觉。这次还这么久……” 简一苏道:“秘密。” 淮栖心松了大半:“好吧,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 简一苏笑道:“啊,你为什么觉得我生你的气?” “别管这个了。”淮栖有一肚子的事想问他、想和他诉说,尤其是“心灵透视”这件事的真伪,于是先把误会一放,话题一转道:“一苏,我想问你……” 简一苏忽然打断他,说道:“枝枝,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淮栖一愣,道:“对啊。”他腼腆地笑了一下,“原来你知道。” “当然,”简一苏看着他开心的神色,道,“给你准备了份特别的礼物。” “什么?” “闭上眼睛。” “我都多大了,你还要做这些神秘仪式感……”淮栖无奈地一勾唇角,还是把眼睛闭上了。 过了很久,简一苏让他睁眼。 淮栖的视线清晰起来,而面前的景象让整个人在原地愣成了一尊呆若木鸡的雕塑。 简一苏的旁边出现了另一只魂魄——矮小、弓着背,爬满皱纹的脸与他回忆里那无数张倔强又温柔的面孔重合。 淮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良久,直到眼前被一层朦胧覆盖。 “小淮呀,”奶奶的魂魄露出了一副笑容,他说,“祝你生日快乐。” 第25章 生日快乐(六) 淮栖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容,像是得了失语症,一时间只能吐出一些极为简单的音节,当他能说出话来的时候,视线已经完全模糊了。 “奶奶,”淮栖默了半天,许多话争先恐后地想要挤出口,可到最后只有一句话安安静静地冒了出来,““我拿奖学金了。” 老太太慢吞吞地露出惊喜的表情,说:“好呀。” “我想给你买很多东西。” “我“想接你来遥城住,给你治好眼睛。” 奶奶喜笑颜开道:“好。” 老太太这次没有犟着性子拒绝,即使淮栖知道她的这些答应都只是泡影。 “我还想……”淮栖的声音渐渐地哽住,他尽量平静道,“我还想带你看看我们大学。” “我……” 淮栖用力地用袖口擦了好几下眼睛,可视线如何也清晰不起来,他说:“我想你。” 奶奶并没有说话,简一苏忽然用指弯触碰了一下淮栖的眼角,那像水一样的灵魂触感使淮栖不禁抬眸看向他。但他又很快躲开,不让自己通红的眼睛暴露在简一苏的目光下。 “那就走吧。”简一苏也假装没有看到,轻柔地说道,“现在还有时间。” 遥大十一点才会关门,现在正是八点半,晚上最热闹的时候。 奶奶的灵魂和简一苏不一样,只能理解一些简单的问题,做出的回答的都是短句,而且只有淮栖对她说话时她才会有所回应。简一苏告诉她,这因为淮栖是奶奶的执念。 淮栖想起谷茜的话来——再新鲜的鬼魂,人性和智力程度也不可能回到生前的水平,它们更像是这个人部分人格的具象化。而淮栖忍不住多看了简一苏几眼,比起其他鬼魂,他无法出分辨简一苏“作为鬼”的破绽。如果把他类比成一个机器人,那么仿生水平算是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水平,简直就像一个完整的人。 淮栖垂眸想着“简一苏到底是个例外,还是另有起因呢。 奶奶飘得很慢,所以淮栖让奶奶缩小身形,小心翼翼地将她挪进背包里,然后将包前背。这样老太太有一个开阔的视野。夜晚带点刺骨的风,淮栖戴上了奶奶为自己织的红围巾,把围巾尾巴都塞进了包里,给缩在里面的老太太垫着。 淮栖拉紧自己的衣怀将背包紧紧围住,生怕里面的灵魂冻着似的。围巾很厚,淮栖半张脸都埋在了里面,要扭动肩膀才能看到身旁的简一苏。他问:“你不冷吗,你可以进到我的口袋里。” -- 第53页 简一苏给他捋顺了因为静电而翘起的头发,笑道:“鬼魂不会冷。” 借着夜色,淮栖沿着大学里的路走着,将每个建筑都说给两个魂魄听。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学校原来有这么大。奶奶似乎十分留意院里的食堂,老是反复问他有没有来那里好好吃饭。三餐几乎没凑全过的淮栖只好站在食堂门口举起四指发誓以后一定会准时吃饭。 有许多学生说说笑笑地从他身边走过,有人会在举止怪异的他身上留意几眼。他们都看不到奶奶和简一苏,只有淮栖一个人在做那些莫名其妙的动作。 但淮栖这次并没有觉得尴尬,他朝背包里的灵魂微笑,继续前往下一个地点。尽管奶奶的灵魂很难完全理解淮栖的话,淮栖仍旧慢慢地、一字一顿地不停地解释着,而简一苏也没有打搅两人的对话,直到近两个小时过去,淮栖近乎走遍了大半个校园,最后回到八号教学楼楼顶,看到远处放起了烟花。 奶奶道:“好日子啊。” “几天后遥城会有个庆典,有个节目是我们学校负责承办的。学长带我看过排练,到时候我带你……”淮栖眼睛里倒映着闪烁的烟火,忽然意识到并没有“到时候”了。淮栖哑声,勉强勾了勾嘴角,随意扯开话题道:““我们那个学长很厉害。” 那晚这片楼顶的表演给淮栖留下了无法抹去的深刻印象,以至于带奶奶“参观学校”的最后一站,他鬼使神差地再次来到来了这里。 奶奶说:“小淮的学校真好。” “嗯。”淮栖颤抖地抓紧了背包,他能感受到怀里的声音和灵魂辉光越来越微弱,似乎他再用力一点,里面的东西就会碎掉似的。停下了两个小时的解说,他已经口干舌燥,但并没有顾得上喝水,小声问身边的简一苏:“她“是不是到时间了。” 简一苏并没有回答他。淮栖又唤道:“一苏……” 这就像是一声明知无济于事却舍不得放手的求救,仿佛被他叫了名字的人无所不能一样。 简一苏站在他的面前,散发微微光芒的白衬衫在冷风中摇曳,烟火给他半透明的躯体染了晶莹的色彩,像是摆渡人的被祝福的船帆。简一苏伸出手跨过淮栖胸膛前的背包,抱住了他。但是魂魄并不能给淮栖一丝抵挡风寒。 淮栖想像昨天对待简朔学长那样,把额头抵在简一苏的胸膛前,但是他的肌肤无法触碰到面前的魂魄。若是久了,他会像碰碎了一捧清水那般穿透简一苏的身体。简一苏这样缥缈地抱着他,直到背包里的奶奶完全消失,结束在一句:“小淮要好好的。” 这些天沉寂的泪水在这一刻溃堤了,淮栖蹲下来倚着石墙,止不住地痛哭起来。这似乎是淮栖有记忆以来最歇斯底里的一次情绪的发泄。这是他曾经在电话里听过的哭声,是一次悲哀的预言。 淮栖忘记哭了多久,时间应该没有很长,欢快的烟火秀还没有结束,等他平复心情的时候,简一苏还在他的面前和他一起蹲着。淮栖把下半张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盯着自己被烟火映照的影子。 一会儿,他声音沙哑道:“谢谢你。” 简一苏的声音仍旧是平时的温度:“不客气。” “一苏。”淮栖突然说,“以后某一天,我是不是也要这样送走你。” 很久,才听到简一苏的一声轻笑飘来,他说:“或许。” “那或许,到那天,我会从这里跳下去。”淮栖平平静静地,像是在陈述一件已定的事实,“我可能会受不了。” 简一苏慢慢说,像是在哄:“你不可以。” “我也是说或许。因为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像你这样对我好了。”淮栖的围巾里面被他的泪水沾染得湿漉漉的,他说,“虽然关于你的事,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简一苏忽然说:“会有人的。” “我知道你想说谁。”淮栖抿起唇,道,“简朔学长又不能代替你,况且他只是我的学长。” “可他能给你很多东西,就比如朋友、工作、还有未来。”简一苏又说,“我拥抱你的时候不可以给你御寒,但他可以……” 淮栖垂眸,心中关于“简一苏和简朔是同一个人”的想法又被打消了下去。听他这样说着,他胸膛里莫名其妙地上来一点小脾气,他强硬地打断简一苏道:“我不喜欢他,以后都不会。” “……”简一苏的声音似乎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问,“为什么。” 淮栖不是很擅长隐藏情感。大概正是因为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到了极点,所以物极必反,以至于在他身上并不存在什么艰难的情感过渡期,他碰触到了,就直接又笨拙地说出来,简单到像个婴儿表达喜怒哀乐。他扭过头去,淡淡地说:“因为我喜欢你。” 简一苏沉默半天,最后笑了几声,摸了摸淮栖的头,说道:“枝枝,你一点都没变。” 淮栖并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并没有观察变化的参考对象。他有些期待和紧张地望向简一苏,发现他除了在笑,似乎并没有要回答什么的打算。淮栖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发现简一苏的辉光也在发淡——像奶奶刚才那样。 淮栖这才意识到,简一苏出现至此似乎已经超过两个小时了。 淮栖道:“一苏,你怎么……” “我没事,是该睡觉了。” -- 第54页 淮栖不断地去抓他的袖口,虽然总是抓空。他连忙问道:“那我们还能见面吗。” “嗯,当然。” “那你能不能,不要消失那么长时间……”淮栖说,“我会想你,非常想。” 简一苏迁就地笑道:“嗯。” 第26章 一些过去(一) 淮栖一夜辗转反侧,翌日醒来的时候,听到了客厅里有动静——对于一大早自己的房间里会出现其他人这件事淮栖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以为是简一苏,匆匆地穿好衣服,期待地夺出门去,差点绊了个踉跄。 “起床了?”闻钱一边说,一边给淮栖的面上倒上一只溏心蛋。 “道长?”淮栖疑惑道,“你怎么会在这。” “你没看到我昨晚给你发的消息啊,”闻钱道,“也是,发的时候有点晚。” 淮栖打量着他。他披散着些许凌乱的长发,眼底的青显出神色似乎有些憔悴。于是淮栖低头看了眼手机的消息,发送时间是凌晨一点,消息内容是:“还醒着不,方便的话,我今晚去你公寓凑合睡一晚行吗。” 闻钱是有他公寓的钥匙的,淮栖当然不介意闻钱在这里住着,只是对他的状态和遭遇十分好奇,问道:“道长“你怎么了。” “被甩了,大半夜地被赶了出来,还身无分文。”闻钱坦诚道,“只能求助你咯。” “……” “被谁……”淮栖难以启齿地问道,“那个,金主吗。” “除了他还有谁。” 淮栖奇怪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我住的用的花的都是他的。从前租的房子都退了两三年了。”闻钱摆出一副合格小白脸的姿态,语重心长地教育淮栖道,“还是要独立啊,年轻人。” “可你们都在一起两三年了。”淮栖抓到了重点,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出口,“为什么会突然分手。” “宝贝,时间这玩意儿没你想得那么深情。要是互相没有那个心,多少年都一样。”闻钱笑了一声,“况且谈恋爱和包养又是天差地别的两码事。” 虽然闻钱这样说着,但淮栖总觉得他本人并没有像他话里那样豁达,看着他的黑眼圈道:“可道长你看起来,也不是一点都不在乎。” 闻钱动作停滞了一下。瞥他一眼,坐下,简单地将长发一撩,扔下一句:“你懂什么,吃你的。” 于是淮栖不再说话了,两个人就沐着混杂寒气的晨光,在一张不大不小的餐桌上,安静地吃起面来。淮栖发现这碗面的卤子有着一种不常见的味道,似乎像是专为某个人准备的独特口味。 “道长,这些天你去我房间睡吧。”淮栖看了看那张没法完全容下闻钱身高的小沙发,说道,“我去陈哥家。” “陈哥?你那个警察朋友?”闻钱道,“不用你腾地方,我在客厅就很好。哪有客人把主人挤到别人家住的道理。” “不,我去是有其他事的。”淮栖道,“你放心好了。” …… 仅仅隔了几个月,淮栖再次来到了陈盼安的家中。这次陈名潜和庭小雅都早早地在门口候着了。 “你来了,”陈名潜给他提了一个包上楼,开门见山道,“你有带游戏机吗?” “嗯,刚买的。” 陈名潜喜上眉梢道:“那就好。” 他这“喜”只爬了一半,就被陈盼安给半路截胡,陈盼安道:“整天就知道玩,你什么时候能问你小淮哥关于你功课的事。” 陈名潜恨不得耸肩把耳朵捂上,抱怨道:“我放假了,你能不啰嗦了吗。” 待父子二人吵着,淮栖将行李放下,把包里未拆封的游戏机拿了出来,自从简一苏送给他以来,他都没有动过几次,那崭新的包装上还覆着一层薄膜。陈名潜从拌嘴中全身而退,拿来打量了一番,像是要用眼睛把这东西复刻几遍。 “这里还有字。”陈名潜的英文发音有点蹩脚,他说道,“For Algernon“这是别人送你的?” “什么?”淮栖一皱眉,拿回一看,果真在盒子一脚发现了用金色马克笔写的花体英文。 这应该是简一苏写的。Algernon 是淮栖的社交账号 ID,简一苏知道也不奇怪,只是他从来没有提起过,所以乍然看到这个署名的时候“淮栖定然会不禁联想到简朔。 “简一苏和简朔是同一个人”这个想法就像一块浮木,每次他们两个的“不知情”的表现都会将这个想法摁到水底,可某些生活中遇到的某些小细节却会让它时不时在淮栖脑海中浮现出来,如何也无法彻底消除掉。 “你怎么不说话,”陈名潜唤了一声他,说道,“是不是别人送的啊?我同桌在给人送东西的时候就喜欢在下面写 For 谁谁谁。” “是。”淮栖说。 陈名潜好奇道:“是谁啊,我看这一套不便宜。” 淮栖于是心不在蔫地把他手里的盒子收了回来,说道:“整天就知道玩,回去写作业。” 陈名潜:“?” 陈盼安说淮栖的奶奶已经下葬了。那位要钱的二姑虽然不待见淮栖,但也没有将葬礼敷衍了事。淮栖转的那些钱究竟有多少用在了奶奶的后事上、二姑有没有私吞,这些事淮栖已经全然不在意了。他并没有将转钱的事告诉陈盼安,淮栖告诉他,自己只想回到那片坟地上看看。 -- 第55页 正好陈家二老也想着见一见淮栖,陈盼安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亲自驱车又将淮栖送回了老家。 淮栖来这里并不是想要念旧,他已经见了奶奶最后那一面,至少完成了众多心愿中的一个,已经相当知足了,他来到这里,只是想向陈盼安确认一件事情。 奶奶的黑碑上还沾着宣纸未燃尽后黑黄色的污迹,一天前的小雨让这里潮湿阴冷,像是亡魂的泪寄托在雨水上,最后看了一次人间。淮栖认真地把墓碑擦了一遍又一遍。 陈盼安不放心他,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淮栖面对墓碑静默时,他安抚似的说了一句:“小淮,节哀顺变。” 淮栖突然问道:“陈哥,我是不是奶奶捡来的。” 陈盼安和这片天一样沉默。 “我想听实话,你肯定也知道奶奶走之后,你们就瞒不住我了。”淮栖补充了一句,“我想听的是全部的实话。” 直到淅淅沥沥的小雨再次下了起来,陈盼安也没再说话。良久,淮栖听到落叶被踩踏的碎声渐渐远去,转头对陈盼安的身影说:“陈哥,不知道真相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过来,”陈盼安终于妥协道,“外面冷,到车上说。” …… 陈盼安和淮栖差了十八岁。陈盼安考上大学那年淮栖出生,淮栖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父亲又对他们祖孙俩不管不顾,于是刚成年的陈盼安被父母派去给淮栖奶奶帮忙,整个暑假都在带孩子和打工之间轮流转。所以后来小淮栖把陈盼安当成了亲哥,格外粘他,陈盼安什么时候放假回来,小淮栖都记得清清楚楚,总是会在老县的旧车站门口等他。 淮栖悄悄蜷起了手指,因为仅是陈盼安的这一段描述,就已经和自己所整理出的“第一段记忆”全部冲突了。那个很笨的淮栖、温润的父亲、以及清冷的母亲全都不在这段故事。 但陈盼安说的大概也是真的。他连自己小时候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没有理由去编织一个这么庞大又细致的谎言去骗他。 淮栖想听全部的真相,那陈盼安便一年一年地讲给他听。淮栖十六岁的时候,陈盼安那时已经是现在的职务了。他说到这里停顿了半天,给自己和淮栖分别开了一瓶矿泉水。他紧紧地盯着淮栖的眼睛,说:“那年你出了意外。” 淮栖已经早就做好了准备,平静地让他继续说下去。 “你还记得我的手臂是怎么伤的吗?”陈盼安晃了晃几个月前绑过绷带的手臂。 “听名潜说是“追捕一个团伙的任务中伤的。”淮栖也不是很清楚。 “那是个人口贩卖团伙,组织规模庞大,背后疑似有财团支持,它曾是这片地区一块顽疾。在许多年前他在老县猖狂了一段时间,被政府的专项搜捕一网打尽,而后沉寂了十几年,大家还以为除了这团伙的根,但是近些年它再次鬼魅般地出现了。因为我一直在参与关于它的任务,所以清楚地知道,它死灰复燃的时间点,是在四年前。” “十六岁的我,就是那团伙‘复出’作案中的受害人?”淮栖猜测道。 “嗯。” 淮栖想,难不成自己是被卖到那个家庭的吗。那更不对了,四年前自己都十六岁了,而第一段记忆的结束的时间点都还没到这个岁数。 “那我……” “你死了,”陈盼安忽然打断他,就像怕自己会后悔似的,快速又果断地说道,“在那场事故中,你死了。” 这三个字太刺耳了,差一点超出了淮栖心里准备的范围,但却迎合了自己那个荒唐的猜测。淮栖的心跳陡然加快,他说道:“死?” “是。”陈盼安目不转睛地盯着淮栖,似乎害怕自己移开一下眼神,淮栖就会把接下来的这番话当成玩笑——因为连陈盼安自己都不相信这段回忆,这根本就是在挑战他关于无神论的世界观。他说:“你在一个实验室里被找到的,你在手术台上,器官几乎全部被摘走了。我亲眼“看见的。” “……” 淮栖的脸上浮现出一些恐惧和不可思议,他并不敢想象那个画面,何况这种场景是放在自己身上。但他还是忍住翻涌的心情,继续问了下去:“然后?” “我把你的尸体认领了回去,但是不敢给阿姨看“因为你奶奶肯定会受不了的。”对着淮栖的这一个大活人说“你的尸体”有些许诡异,陈盼安心情复杂地继续说,“于是我和你的几个亲戚商量,先将你火化。但直到我们措好了辞准备好面对你奶奶的时候。我回到老县,在你们家,看见躺在床上休息的你——一个完整的你,阿姨正在炉边给你熬药汤。” 陈盼安勉强才让嘴角扯了扯:“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怀里正抱着你的骨灰盒。” 淮栖对着这个并不好笑的黑色幽默干巴巴笑了几声。 “阿姨说,你是她从地里捡回来的——当时你几乎衣衫褴褛地昏在草丛里。刚开始你的神智非常不清醒,就像个有痴呆的低龄小孩,是过了很久之后,才慢慢有意识的。”陈盼安说道,“你们长得非常像,像到简直是一个人,但我能看出来你有很多地方和从前的淮栖是不一样的,但是我问你的名字,你说,你也叫淮栖。你不知道你的父母亲是谁,更不知道自己来自于哪里。要不是我亲眼见到小淮的尸体,真的会以为你没有死,你只是失忆了。” -- 第56页 陈盼安的描述和谷茜说的“第二条命”复苏前期十分吻合。结合自己混沌的记忆,淮栖确认自己是第二条命者。可“淮栖”死去和第二条命复苏的时间相邻太近了,听陈盼安描述,根本连一个月都不到。而理论上说,第二条命的重塑时间至少是以十年为单位的。 “那陈哥,你们觉得我是什么。”淮栖迷茫地问。 “有人向阿姨泄露了你已经死了的事情,但阿姨不信,一直觉得你就是淮栖。”陈盼安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他摇头道:“我不相信重生说,而且直觉告诉我,你并不是我以前的那个弟弟。” 虽然非亲非故,但多年的相处让淮栖成为了陈盼安一个很重要的存在,即使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晦涩不明。陈盼安还是为“弟弟”选择了隐瞒,对他仍旧像家人那样好。 “我一直在搜寻你的信息,查相关人口失踪案,都没有线索。你就像是凭空出现的,在世界上没有任何的身份,专门来替代小淮的一个人。”陈盼安倚着车座,说,“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的坚持,我想,小淮是不是真的‘重生’了?加上你时不时会做出一些很出乎人意料的行为,你能说能看见罪犯、预测死亡“这让我更加迷惘了。” 陈盼安说完,挠了一下头发,他道:“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在老县生活“的事吗。” 淮栖摇头。 车中的空气静到几乎凝固。淮栖不知道现在自己该以一个怎样的姿态、身份去和陈盼安交流,毫无血缘关系的他们之间,那被时间亲手建造的亲情桥梁,似乎就在这一个故事被摧毁得一丝不留。淮栖想开口说话,但没有一个字敢从嘴边走出来。 可陈盼安忽然启动了车子,他拍了拍淮栖的左肩,淮栖猝不及防地往左一倾。陈盼安说:“你要是消化不了,就当我讲了个笑话吓唬你吧。” 淮栖抿起唇来,他道:“我……” “别管你是谁了“就算以后你找到了自己身份。”陈盼安笑了一声缓解气氛,他说,“你只要愿意的话,我往后就还是你哥。” 第27章 简朔(一) …… “所以你“真的是第二条命的人。”谷茜听淮栖叙述完毕之后,脸上的惊讶程度就像是见到了活标本。她拎起了淮栖的一只袖子,说,“你一定得让我好好研究研究。” 淮栖很珍惜谷茜这个朋友。两人从结识开始就一直保持着联系,关于对方因为通灵而遭受的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也互相知道得大差不离。或许是身为异类的孤单以及多年来的无人倾诉,才让他们在相遇的时候心心相惜。 “但你不觉得……”淮栖任她“参观”自己,并没有阻止,说,“我这第二条命重塑的时间有点短吗。” “是太短了。”谷茜放下他的胳膊,说,“短到都可以合理地排除,你根本就不是那个‘淮栖’的第二条命。” 淮栖皱眉,道:“什么意思……” 谷茜认真分析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和那个‘淮栖’其实只是很相像的两个人。你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亡了,‘第二条命’进入了漫长的重塑过程,而他是个普通人,因为意外而死。死亡节点却刚好与你的重生节点契合。以至于你的出现给周围人造成了他复活了的假象。” “可两个名字相同和长相相似的人“死亡和重生的时间节点重叠。这概率也太低了。” “和你想的恰恰相反。‘巧合’在波异常理论里是常态。你有没有听说过它的一个特征,叫做同类相吸。” “闻道长和我说过。比如波异常的人和鬼会经常遇在一起。” “是的,这种相吸不仅体现在你所说的那种具象层面上,其实还体现在抽象上——相似频段之间的吸引。就比如两件相似的事,两种相似的情绪,都会靠着他们的波频段互相吸引。平常的人是这样的,对于波异常的人来说,尤为强烈。” 淮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这让我想起了某种用来抽卡的玄学理论,就比如“人们吸欧气,拜锦鲤。” 谷茜哈哈笑了起来,说:“倒霉的人们喜欢去感染一些‘幸运’‘快乐’频段的波,并希望他们能够影响自己的。但一般来说效果微乎其微,它们互相之间只是同类相吸力很强,感染力是很弱的。也就是说,幸运会吸引幸运,而不会去改善霉运。”谷茜总结道,“所以该非还是得非,拜锦鲤不如拜自己。” “……”考前必拜锦鲤的淮栖说道,“倒也不必这么残酷。” “给心理上一些安慰也是有益处的嘛。”谷茜好不容易止住笑,她说道,“说回来,你的死亡和‘第二条命’的重塑都是波异常事件,会和相似频段的事件相吸引,而发生看起来‘十分巧合’的聚集现象。”谷茜蹭了蹭下巴,说,“这么说可能有些冒犯,你曾经的死亡应该和那个‘淮栖’很相似。” “被“挖空器官?” ““嗯。” 淮栖并没有在意,他说:“那既然我和陈哥认识的淮栖——我先叫他小淮了——相似到能够产生共鸣的话,你是不是说明,他也是第二条命的人。” “不一定。我们经常提起的波异常是指大小异常,而不是频段异常。我打个比方,把我们每个人发出的波都比喻成发出声音。普通人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哼哼,在这些普通人中,有一些人的声音内容是‘我想吃饭’。这时候人群中忽然出现了声音很大的一个人,用大嗓门高喊‘我想吃饭’!于是与他声音内容相同听见了,他们就会聚集在一起。两个声音都很大的人一定会相互听见并发生聚集。”谷茜道,“但他们相互聚集,并不说明两个人的声音都很大。前者是后者的必要且非充分条件。” -- 第57页 “我明白。我和小淮之间发生着‘同类相吸’,只能说明我们俩波频段内容相似,而不说明我们两人都是波异常的人。”淮栖道,“你的比喻很通俗易懂。” 谷茜打了个响指:“聪明。” “那么要去吃饭吗。”淮栖一笑,说,“我请你。” 谷茜的肚子十分应景地叫了一声,像是在答应淮栖似的。谷茜只好挠头答应了。 谷茜把地点选在了学校旁的商场,淮栖和她乘电动扶梯上楼的时候,看见了曾经在那里团建过的那家密室逃脱馆,多留意了一眼。 谷茜特地选的这家烤鱼店的特色很好吃,淮栖正在和谷茜边聊边等待的时候,听到了新来的几个顾客的交谈,巧的是,他们似乎是密室逃脱馆的员工。 一个男生在抱怨着开业的火爆,他说自从答应了店长说来帮忙,几乎没有一个周末是闲着的。淮栖起初并没有在意,但是他们聊着聊着,便提到了即将开放的未来科技主题的密室逃脱。 “其中要用的 VR 设备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黑科技,都是深蓝介子提供的,深蓝介子知道吧。” “当然知道。” “他的创始人简朔,也就是现在的深蓝cEO 不是遥大的学生吗,还没毕业就能做到这种程度。简直卡着遥市宣传册里的‘新时代优秀青年’的模子长的。”男生夸张地笑道,“我们老师都说他生了副娱乐圈的长相,却是官媒的宠儿,访谈和栏目上的都是央视级的。说小的,上个月我还在青年大学习见过他呢,那次班里截图提交率尤为之高。” “哎,我记得那次。” “上个月不是说“深蓝又搞出了一个全球领先的脑机技术吗,简朔又被遥市领导拉出来在宣传版面上溜了一圈。” “我听说了,”伙伴道,“怎么,你提他干嘛。” “嘿嘿,”那个男生骄傲地说,“我跟简朔认识。” 淮栖忽然滞住了筷子。 伙伴把声音压低了,说道:“我靠,你认识这种大佬?麻利地给个联系方式,万一以后能用上。” “这不能随便给,”男生得瑟说,“我是我们学校机器人协会的副会,和他是遥大搞联动的时候认识的。” “没想到你挺行的啊……” “我啥也不会就去搞个气氛而已,”男生道,“店长这里打工的学生,包括我,都是给他忽悠过来的。他和店长认识,就咱这次新开放的体验馆的设备,都是简朔给免费试用的。” “怪不得,我寻思着老板这密室馆是有多赚钱,竟然能第一时间体验到深蓝的设备。” “……” ““怎么了淮同学,不合口味吗。”谷茜见他不动筷,问道。 “哦,没事我只是发了一会儿呆。”淮栖回过神来道,囫囵挑了块很大鱼肉往嘴里一塞。一股姜味从舌尖蔓延开,把淮栖给的感官给彻底刺激醒了。 他边吐边想着。 谷茜说灵魂并不具有“心灵透视”的能力,而简一苏能知道密室逃脱馆员工的一些过去,这有点说不通。 可简朔在暗中竟然和这家店,以及店里的员工有这样密切的关系。 这很难不让淮栖产生联想。 谷茜哭笑不得地给他递上一杯可乐漱口,道:“救命啊,淮同学你是有多饿啊。” 淮栖被姜片扭曲着表情说:“我没事。” 第28章 简一苏(一) 吃完晚饭,将谷茜送回了学校之后。淮栖不放心闻钱,回家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得了。 他打开灯,看见闻钱在沙发上仰头睡着,桌子被大大小小的酒瓶占领。活脱一个失意人的买醉现场。 见淮栖回来,闻钱有些吃惊,他捋了下遮眼的长发,说道:“抱歉啊,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我现在就给你收拾……” 他起身,在瓶子堆里摔了乒乓乱响的一跤。淮栖赶紧去把他扶起来,半扛半拖着把这个没有行动能力的人往卧室一扔,撸起袖子亲手把残局收拾了。 他走之前敲了敲卧房的门,说道:“闻道长,我走了——你今晚不要再喝了。我把剩下的都给你锁起来了。” 房间里没有回声,淮栖不放心,开门进去,只见到闻钱毛燥着一头长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发亮的手机屏幕。 淮栖叹气,出门给他倒上了一杯热水,放在床头,重复说了一遍:“我走了,你不要再喝……” 闻钱死死地钳住了淮栖的手腕,声音里是沙哑的醉意,甚至还有点委屈,他说:“你都没有给我打一个电话。” 淮栖:“?” 他看到了闻钱的手机屏幕,一直停留在一个备注叫做靳川的联系人界面上,这个人的头像只是简洁的一片黑,让人很容易将它与那个冷漠的面容和声音联想在一起。淮栖心想,这大概就是闻道长从前的“金主”了。 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闻钱的五指拨开。递给闻钱一个枕头,让他抓着,也挤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憋了半天吐出几个字:“那个“道长,节哀顺变。” 他出口才觉得这词有点不合适,慌乱改口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也别太伤心了。” 闻钱不知道喝了多少,眼眶还泛着红,大概冲刚开始就还没认出来面前的人是淮栖。他神志不清地酒后吐真言道:“你“觉得我这三年图什么,啊?我真为了钱的话我他妈一开始招惹你干什么?那时候你靳三少爷被兄弟姐妹欺负得一分财产都捞不到,你有本事去遥城电视台喊一嗓子问问,哪个小白脸愿意站在你后面,还每天给亲手给你做饭吃。我不信“除了我还有谁那么傻逼。” -- 第58页 淮栖:“……” 淮栖觉得这些私事自己不能多听,不然当事人醒酒了,他们两个人都会很尴尬。淮栖折腾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他安顿好。从公寓里离开时,心累地深深呼了一口气。 淮栖不知道闻道长和他的男朋友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看得出,闻钱对待感情似乎并不像表面那样吊儿郎当,他对那个人的感情好像很深。 闻钱这位还在醉里发疯的导师还不知道他给初涉情感的后辈展示了一个完整又模范的恋爱失败后的负面形象。 淮栖一路走一路想,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自己身上。 简一苏并没有回应的他的心意,大概他也觉得喜欢上一只鬼是件很荒唐的事。 淮栖想让他答应,因为他并不介意自己的恋人是人是鬼,他只要是简一苏就好。 就算是触摸不到也没关系,人不可以太贪心,简一苏并不是现世的人,他能留在自己身边淮栖就已经相当知足,暂时没有去考虑到深层次的接触。 但倘若他不答应,淮栖也不知道该怎么努力地让他答应。他忽然被闻钱的状态搞得有些心情焦虑,心想自己应该找一个人来问一问。 他想到了谷茜。于是他低头发了个消息,问道:“谷同学,安全到宿舍了吗?” 谷茜没回,淮栖猜她大概还在校园的路上,收起了手机没有再打扰。 回到陈盼安的家中时,他们一家三口已经结束了晚饭。庭雪给他端到屋子里一些小零嘴,淮栖道了谢,四下没有见到陈盼安的身影,便问道:“陈哥呢。” 庭小雅说道:“去工作啦。” “这么晚了,”淮栖看了一眼钟表,说,“陈哥单位是有什么急事吗。” 陈名潜不屑道:“没事,他总在晚上被叫回去。” 庭雪把电视里的游戏直播给关了,尤其批评了陈名潜这个当哥哥的,把俩崽子赶回各自的房间写作业。然后回答淮栖道:“前些天小淮你对面的邻居大爷不是出事了吗,本来以为是很简单的案件,但由于一直没有联系到他的家人,盼安他们顺着那老人的身份一查,发现了一些端倪。” 淮栖心里咯噔一声,皱眉问道:“什么?” “好像是说,他和从前一个已经被处死的罪犯身份重合了。具体的我也不了解,如果你感兴趣,等陈盼安回来可以问他。但他“关于工作上的事也不会多说。” 淮栖的脑海中回放起他看到那老头时的走马灯,不禁背后生寒。这究竟是自己的回忆,还是那个令人捉摸不透的死亡预知? 还有那个老头的灵魂被“开膛破肚”的景象,又再预示着他什么。 …… 经过了这一天,淮栖大脑简直要超载。这十几个小时的信息量几乎可以分给十几天用。他疲倦地躺在床上,抓来零食盘子里的一颗糖,拨开,放到了嘴里,然后将彩色的糖纸拽平,铺在了桌子上。 淮栖盯着那闪烁着的透明糖纸,呆了半天,糖的甜味在他嘴里慢慢地融开。 他果然不可以把自己的思绪闲下来。 这样很容易会想简一苏。 只是这张糖纸的颜色,就让他想起昨天在楼顶上,简一苏沐浴着烟火色彩的样子。 他含着糖,在床上翻了个身。 而简一苏的声音在他背后轻轻的出现:“晚上好。” 淮栖惊喜地转身,看见简一苏正在床边,慵懒地托着腮看他。 淮栖道:“我刚刚还在想你的事情。” “想我什么。” “没事。”淮栖把一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他现在就想开门见山地问简一苏,他可不可以现在就回答昨天的那个自己。 但是淮栖又觉得直接问会太突兀或者太着急,通常来说,说这种事之前需要一些话题铺垫气氛。 但淮栖搜刮了半天没想到什么可以铺垫气氛的话之后,还是决定放弃兜圈,直接问好了。 于是他深呼一口气,说道:“一苏,我喜欢你。” 简一苏露出笑容,道:“我昨天就知道了。” 淮栖的耳廓慢慢发热,但也没有停下来,他问道:“那你呢。” “我很早就开始了。” 淮栖问:“什么很早。” 简一苏说:“喜欢你这件事。” 淮栖一愣,他躲开简一苏的目光,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简一苏反问他:“你的打算呢。” 淮栖答道:“我想和你在一起,就像普通恋人那样。” 简一苏扶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可以的。” “……” 静默良久。 简一苏看着淮栖完全红透的脖子,眼里盛着笑意,问道:“然后呢。” 淮栖呆愣地摇头。 简一苏说:“我以为你都想好了呢。” “我只想好了你拒绝我的话,我要怎么说。” 简一苏笑了声,道:“怎么说。” “没关系,我只是想将自己的内心表达出来。你如果不答应我,我也不介意。如果你介意,我可以把所有的想法都收起来,你只要当我开了一个玩笑就好。但无论是什么,我希望你可以一直留在我的身边。”淮栖的语气很认真,认真得就像在背提纲,条分缕析地将一二三列出来。流畅得就像是背了的东西考试刚好考到。 -- 第59页 “那我要是答应了,你要怎么说。” “……”淮栖窘迫道,“我“没想好。” 简一苏打趣道:“考到却没准备,那这题就是零分。” 淮栖:“……” 他刚才跟着简一苏学会了反问,立刻学以致用道:“那你会怎么做。” 简一苏四处看了看,目光停留在桌面上的那张彩色的糖纸上。他用两根手指拈起来这张轻盈的纸片,放到了淮栖的嘴唇上。 淮栖疑惑间,简一苏将头靠了过来,在糖纸上落下这一个长长的吻。 有非生物体的阻隔,他们的嘴唇可以接触很久。久到淮栖的糖完全化掉,丝丝甜意沁入了口腔各处。 淮栖听到糖纸的窸窣声响,简一苏离开的时候,它正好飘落在了自己的颈窝。 简一苏温声道:“这样算满分吗。” 但淮栖并没有心思给他阅卷,他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枕头里冷静了半天。简一苏在一旁揉了揉他的头发。他说:“枝枝是我男朋友了,对吧。” 淮栖很久都没有搭话,简一苏本想就此放弃逗他,但只见淮栖将熟透了似的脸从枕头里挪了出来,也像简一苏那样,拈起了颈窝的那片糖纸,将他递到了简一苏的嘴边。 淮栖嗫嚅道:“我“一苏……” 简一苏用牙齿咬着那张纸片,温声问道:“嗯?” 淮栖又解开了一颗糖,将拽平的糖纸慢慢地含在了自己的舌头上。他的眼睛里盛着灯光和简一苏清秀的样子,小声地说:“我可以再“要一次吗。” 第29章 简一苏(二) …… 淮栖忘记呼吸的步骤了。 像是一只蝶停在了他的舌尖,稍微一点呼吸都会把它鳞翅上的露珠惊落。 和鬼魂接吻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就像是含着一块易化的冰,稍微触碰一下就融化了。即使有糖纸做阻隔,淮栖也没法感受到亲吻原有的缠绵缱倦,温热会慢慢在一小啜凉水中慢慢沦陷。 初尝果实的淮栖误以为它原本就是这样的——吻原来是窒息、紧张、清凉、易碎的东西。 简一苏灵魂质地的嘴唇离开他,轻轻地说了一句:“枝枝,你要呼吸。” 一直憋着一口气的淮栖这才深吸一口气,急促的喘息才让憋红的脸逐渐降温。 “对不起,”他取出糖纸,磕磕绊绊地说,“我“不太会。” “不要总是道歉,如果再向我说‘对不起’这样的字眼。我就要生你气了。” 淮栖看着他,心跳的疯狂无法平静下来,他抓了一下左胸膛,忽然从床上跳下来,去翻衣柜。 简一苏问道:“你去哪儿?” 淮栖找到一件自己的长袖衬衫,给简一苏穿了上去,挨个把纽扣系好之后,紧紧地抱住了他。虽然隔着衣物触碰的灵魂是僵硬的,但他至少可以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了。 简一苏并没有拒绝,他只是伸手捋了捋淮栖后脑勺的头发。 淮栖抬头,提了一个很贪心的要求:“一苏,今晚你可以不要消失吗。” 简一苏笑问:“怎么?” “我想你陪我睡。” “哦,只是陪着睡吗。” 淮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只是”之外还有什么。他盯着简一苏的笑容,道:“你“不要瞎想,只是陪着睡。” “开个玩笑,”简一苏把刚给他捋顺的头发揉乱,说道,“再说,其他的事“我也做不了。” 简一苏的手指在淮栖发间游走的时候会去故意抚摸他的耳廓,就像是在一遍遍地私自尝试触碰他,虽然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但淮栖似乎在那小心的、短暂的接触当中错将冰凉感知成了炙热。 他的句话和他的小动作似乎在强调简一苏是“鬼”的事实,无论淮栖怎样不在意,都没法跨越现实的鸿沟。 淮栖思考了一会儿,垂下眼睫来,认真地分析道:“其实还是有解决方法的。如果你使用一些保护措施,按理说也可以通过阻隔法进行接触。但我并不是十分了解成人用品的制作工艺,所以不确定它是否能和糖纸起到相同的作用。” 简一苏沉默了一会儿,沉默到淮栖从怀里仰起头来看他,问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惊讶于你思考问题的深入性。”简一苏也认真地回道,“我都没有想到。” “没“想到?”淮栖一愣,皱眉道:“可你刚才说的‘其他’,不就是性爱相关的事情吗。” 简一苏一笑:“冤枉,我可没说。” 淮栖:“。” 他的脸在尴尬之中逐渐升温,逐渐烧到语言系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于是他放开了简一苏,在床上翻了个身,想顺便用枕头把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埋起来,他扔下一句:“你走吧。” “别啊。”简一苏摸了摸他的头,故作安慰道,“虽然没说,但其实是想的。” “……”淮栖起身用枕头把简一苏的脸埋了起来。 听到隔着棉花的闷闷的笑声,淮栖忽然头脑发胀,如之前一样,记忆的匣子吝啬地打开了一丝缝隙,许多珍藏着的场景流淌了出来。 就像是他收拾旧物时翻到了从前的相册,那种覆盖着灰尘、尘封了许久的熟悉感让淮栖愣了好一会儿。 这一会儿,简一苏抽走了他的枕头。柔软的布料在两具截然不同的躯体之间垫着。淮栖趴在上面,问道:“一苏,你说我们从前不是朋友。” -- 第60页 “嗯。” “那我们是不是恋人?” 简一苏没有否认:“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淮栖追问道:“是不是?” “是。”简一苏又补充了一句,“我们还是家人。” 淮栖特地留意了他的脖颈,他在提到过去的时候,喉结随着他的发声轻微缓动,那道疤痕并没有浮现。淮栖结合之前猜测道:“你脖子上的疤在阻止你向我说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简一苏欣慰地挑眉,就像在看一个答对题的学生。 ““所以你只能作为一个引导者,让我自己想出来。只有在我想明白,并向你确认的时候。它才不会出现。” 简一苏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聪明。” 淮栖心里像忽然放下了一块石头。他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简一苏很轻易地就看穿了他,问道:“你看起来很开心。” “嗯。” “为什么。” 淮栖坦诚地说:“我原来从好久之前就喜欢你了。” “我不知道你,”简一苏淡淡地笑道,“至少我是这样的。” “我其实还想起了很多事情。你曾经为了中奖瓶盖,买了半仓库的可乐,我们很久都没有喝完。你不擅长玩游戏,和我合作的时候,游戏角色老是输掉。你之前在船舶公司打工,每天下班都很累。”淮栖把事情一件件陈列出来,等待他确认,像是等待夸赞的学生,小心翼翼地问,“而且我们“从小就认识,对不对。” 简一苏蹭了他的鼻尖,说:“对。” 他仅一个字,就让淮栖那些琐碎记忆里的模糊的面容瞬间清晰了起来,连自己和他的对话也有了声音。 他感到眼眶慢慢地湿润,记忆里有个声音驱使淮栖喊道:“哥。”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简一苏怔了下,他温声道:“怎么了?” “没事,”淮栖把脸埋进他胸前柔软的枕头里,说道,“就是很开心。” …… 关于那段忽然涌上来的新记忆,淮栖在睡梦里完整地见到了。 那是一片晚霞,简一苏披着一身昏黄的灿烂回家,骨头里都浸着疲惫,但到了家门口,却迟迟没有进去。在门口将仪容收拾精神了,才伸手开门。 但这一幕被刚放学回家的淮栖撞了个正着。他拽了一下书包带,喊了一声:“一苏?” 简一苏惊了一下,转头看向他,问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数学老师讲考纲重点,拖了一会儿堂。” 简一苏笑了笑,揉了一下他和人一样“憔悴”的头发,说道:“那你有好好学吗。” 淮栖摇头,沉着声说道:“有点吃力。”他颓废道,“有时候感觉自己是个傻子。” 他说这话是真情实意的,自从小时被母亲拉去做了 IQ 测试开始,自己很笨这件事就仿佛刻进了他的 DNA 里。他有时候会想,为什么不是自己出去打工,简一苏去上学,这样高中三年花的钱也不算白费。 可是转念一想,若是光靠自己出去打工,挣来的钱可能只够一人的生活开销,如果还要供养一个人上学,那简直就是奢望。 他偷偷瞥了一下简一苏的侧脸。可仅仅比自己大三岁的简一苏,却能将这奢望成真。 “慢慢来,你只是还没找到自己的方式。你前些天自己熬出一道压轴题的时候,不也是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觉吗。”简一苏在门口换下西服,挽起衬衫袖子,说道,“去休息一下吧,待会晚饭做好了叫你。” “一苏,你现在有空吗。”淮栖忽然叫道。 简一苏闻声,条件反射地先拒绝道:“干什么,我这次绝对不和你打游戏了。” “没,我想和你说件事,”淮栖低下头来,他眼神躲闪着,纠结了半天,才开口说道,“你是不是明天就要过生日了?” “是啊。”简一苏一边洗菜一边说道,“不过明天晚上,魏哥那有酒局,我不回来。” “我想送你个生日礼物。”淮栖平静道,“我想了很久。” 简一苏轻笑了一声,道:“哦,课上老是想这个,你听得懂才怪了。” 被一语中的的淮栖:“……” 淮栖清了嗓子,回归话题:“总之我想送你礼物,你不能拒绝。” 简一苏无情切菜,道:“你先说是什么。” 淮栖唤道:“一苏……” “超出你个人支出范围的,以及你时间不允许的,我都不会接受。”简一苏无情开煤灶,锅里传来滋啦声,他说,“即使你觉得是对我好。” 淮栖说:“我一个月前就已经成年了,有自己做决定的能力。” “那也不可以。” “一苏。” “不可以。” 淮栖却忽然叫道:“哥。” “……” 简一苏没辙了。 简一苏穿好围裙,像是给自己穿上一层虚无的保护甲似的,回道:“我不吃这套。” 淮栖于是去拽他身后的绳结,说道:“你吃。” 简一苏没再反驳,回身问道:“说吧,你想干什么。” 淮栖就当他默认了,亲了一下他的嘴角,言至于此却扯开了话题,淡淡地说:“待会再说“哥,我饿了。” …… 简一苏一头雾水地待到晚上,即将把这件事搁置的时候,淮栖敲了敲他的房门。 -- 第61页 简一苏正在看书,台灯散发着暖光。淮栖抱着自己的枕头进来的。简一苏瞥了他一眼,熟练地往旁边挪了一段距离,问道:“又睡不着了?” “还好,想来找你。” 淮栖的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平静地爬到了他的身边。简一苏的目光仍旧停在书纸上,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 他一边阅读,一边用手指捋顺淮栖的发丝,是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 过了好久,一直被他乖乖揉着的脑袋才叫道:“一苏。” “嗯?” 淮栖的声音和面容总是缺乏波澜,只能通过他的耳廓和脖颈,才能隐约地看出他内心真实的翻涌来。 就是这种内敛的特性,对于简一苏来说,非常犯规——因为这小孩会面无表情地说出一些让他怦然心动的话,让他手足无措的时候,自己却平静如常。 淮栖将他的书拿走,摊开手心,将一直攥着的东西递给简一苏。那是一枚方形、蓝色包装的“成人用品”。 “……” 简一苏这才后知后觉,他今天在关于送礼物的话题中,为什么要强调自己的年龄。 淮栖只上身穿了一件大号的白色衬衣,掩在衣料之下的肌肤若隐若现。他像只小动物一样蜷在他身旁,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平静,小声暗示道:““哥,生日快乐。” 第30章 简朔(二) …… 淮栖从梦中惊醒,坐在床上,愣了半天。 简一苏的灵魂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他的枕头旁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衫。 淮栖用双手慢慢地把发热的脸捂上。 若是仍有这个梦继续进行下去,那今早该洗的就不止有他的脸了。 他把衬衫放好,出门洗漱。睡眼惺忪的陈名潜也在厕所,他努力睁开懒散的眼皮,问淮栖:“小淮哥,你的脸红得有点怪。” 淮栖立马回道:“感冒,发烧。” “啊?你昨晚睡觉没关窗吗?”陈名潜挠了挠脖颈,朝卫生间喊道,“妈——家里有退烧药没,小淮……” 淮栖捂住他的嘴,尴尬道:“不用了,谢谢你。” 陈名潜拿开他的手,说:“不客气。” 于是淮栖在出发上学之前,得到了庭雪塞来的一整盒感冒冲剂。他只好道谢,哭笑不得地将小绿盒塞进背包一侧的口袋里。 …… 在校园的路上谷茜回了他的消息,她道:“啊,我已经安全到宿舍了!抱歉抱歉,昨晚没有看见消息。” 淮栖:“没事,安全就好。” “淮同学。我根据你和我说的东西,查到了一些看起来有用的资料。包括那个与那个拐卖团伙相关的案件。” “麻烦你了。”淮栖没想到她的办事效率这么快,仅仅是一晚上,托付她的事便有了回音。于是说,“我这些天随时有空。主要看你方不方便。” “不麻烦。”谷茜说道,“那我去看一下课表,找个空闲的时间。” “嗯。” “对了,关于你身边的那只魂魄的来历,我有了一点小小的猜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下次能不能见一见他?” 淮栖手指在键盘上一滞,接着打字道:“可以。”他思考道:“我想想该怎么和他说。” “别,淮同学,你不要和他提起见面的事。我是想观察观察他身上最自然的细节,”谷茜道,“他的自我意识太强了,你提前告知之后,他可能会对我有所防备。” 听到这里,淮栖忽然变得有些紧张,他问:“你觉得他是什么。” “他不是简单的鬼魂,我敢确信。” “那……” 淮栖刚打完这一个字,简一苏的声音便从旁边传来:“边走路边玩手机可不是个好习惯。” 淮栖慌忙地关掉手机屏。身边的人穿着黑色运动服,脚下踩着代步的体感平衡车,淮栖需要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是简朔,淮栖虚惊一场。 “回个要紧的消息,”淮栖边说边见手机掖进口袋。“学长好。” “早上好。”简朔从体感车上下来,双手轻松地插在口袋里。用脚将机器推到淮栖面前,问道:“上来试试?” “啊?”路上还有来来往往的学生,淮栖低头看了一眼平衡车,道,“还是算了吧。” “没关系,”简朔伸出一只胳膊来,说道,“我教你。” 出于好奇心,淮栖还是扶着他的胳膊站上去试了试。奈何重心不稳,双脚离地之后僵直得就像一只刚出棺的木乃伊,全靠简朔的两只手苦苦支撑着。在原地摇摇晃晃半天,也没见走出去几米远。 淮栖无奈道:“我下来吧。” “慢慢来。”简朔绕到他的身后,一手托住淮栖的左上臂,一手若即若离地护在他的腰间,耐心道:“重心稍微往前倾。” 淮栖照做了,龟速挪了一段路之后,勉强适应了站在车上的状态。但简朔细心的搀扶让他十分不好意思,于是趁早体验完毕,落地之后和简朔道了声谢。 简朔看到他客气又紧张的模样,打趣道:“小淮,你可真是养不熟。” 淮栖愣道:“啊?” “我还以为那天的相处至少增进了一点感情。”简朔重新熟练地回到代步车上,笑道,“可你看见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拘束。” “……”淮栖想起自己那晚上的行为举止,就尴尬得背后起毛,他加快了步伐,脑海里快速地搜索着理由,但简朔没有让他继续纠结下去,转移话题道:“对了,七天后遥城的周年庆典,来吗。” -- 第62页 淮栖记得深蓝介子的无人机“仪仗队”就在这个周年献礼上演出。于是他说道:“好啊。” “表演场地在遥城大剧院。”简朔道,“我这里有门票,一起去吗。” “门票?” “嗯,主办方特地给深蓝员工发的。我发放完之后,正好余下一张。” “……”淮栖总觉得他这个“正好”所含的偶然成分很少。邀请函黑色主调,缀着鎏金的装饰和字。淮栖想了想,后天晚上也没有什么事情,便从简朔手中接了过来。 “到时候一起出发吧,”简朔道,“我到你公寓接你。” “我公寓“我最近在陈哥那住着,不住家里。”淮栖想起了还在醉生梦死的闻道长,赶紧说道,“不用麻烦你了学长,到时候我自己去,到地会联系你的。” “陈哥“是陈盼安警官吗?” “嗯。” “那好。”简朔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在大剧院等你。” …… 接下来除了学习之外,淮栖安排了和谷茜的见面时间和地点,然后陷入了在双创中心和校外实习公司两点轮流转的日常,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自从那次挂掉组长的电话,淮栖在他的眼里就变成了块小石子。他不再理所当然把一切冗杂的活甩给淮栖,但对于他本分的工作的挑刺率却直线上升。在某些谈话中还会含沙射影地提起淮栖曾经的“失礼”,仿佛在等着他的一个道歉,但淮栖迟迟没有开口。淮栖虽然常常将道歉挂在嘴边,但他对于错不在他的事,也不会赶着去说“对不起”。 淮栖待下去的耐心也被逐渐消磨,他本来打算至少履行完合同,但在这之前组长就给他下了逐客令,原因是他学业太重,无法保质保量地完成实习任务。淮栖也没有眷恋的意思,顺着他的话递了辞职书。 两点一线缺了一点,淮栖之后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在了深蓝介子的培训上。 淮栖既然已经夸下海口——有朝一日有资格与深蓝员工并肩。他也没闲着,泡在图书馆和机房 精卫填海。就是这段时间,他和郭翘楚和符西渐渐熟络。淮栖有什么技术上的难题,总会去找这两人帮忙,与此同时两人也会传授给他一些经验。 郭翘楚会故意留出一些淮栖目前力所能及的工作,美其名曰“使新人得到锻炼并获得参与感”,实际上就是自个儿想偷懒。他这心思被符西戳破好多次,但依旧屡教不改。因为这懒是淮栖求着他偷的——淮栖似乎乐在其中。 有时候,郭翘楚悠哉地端着杯饮料,绕到淮栖电脑前盯进度。盯了半天无话可说,只好无聊到一边咬吸管,一边问道:“小淮。” 淮栖回道:“嗯?” “我挺好奇,你有问题的时候,怎么不去问简哥啊。” 淮栖觉得他这问题莫名其妙的,实诚道:“因为我的问题都能找你和大西哥解决啊。以我目前的水平所遇到的问题,还没有到大西哥都没辙的程度,没有必要再去问别人。” “嘶——”郭翘楚皱着眉,饮料瓶被他吸瘪了几分。他喃喃自语道,“也对。” 淮栖听到动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于是下一次淮栖搬着电脑问问题的时候,符西脸色铁青地将胳膊盘在胸前,憋了半天,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的良心和自尊心似的,慢慢地吐出一句:“我不会。” 淮栖:“?” 郭翘楚立马拖着椅子过来打圆场,他快速地扫了淮栖的电脑屏幕一眼——都不知道有没有看完,就蹦出来一句:“我也不会。”说完之后故作捶胸顿足,并告诉淮栖:“简哥在楼上。” 淮栖:“??” 这前后话接的行云流水,若是淮栖看不出来他们故意来,那就是傻的了。 只是一两次,淮栖还可以凭借着万能的搜索引擎勉强撑过去。但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他就只能眼看着两人挖的陷阱,无可奈何地跳进去。抱着电脑去别墅二楼找简朔。 简朔也正在工作。 他专心地敲打着键盘,偶尔陷入思考,会用食指指弯轻轻地划一下嘴唇。简朔认真的时候表情也不会很严肃,但会有一种亲而不亵的疏离感。就像是淮栖第一次在心理中心见到他那样。他的桌子上还摆着一盆清冷的兰,让这房间里的画面都出现了一种协调的整体感。淮栖更觉得敲门打扰的自己罪孽深重。 简朔喊了一声请进,见到是淮栖,停下了手中的活,温声问道:“怎么了?” 淮栖嗫嚅道:“我“遇到一些问题,想来请教一下。” 淮栖总觉得用这理由来打搅简朔实属于小题大做,所以怀着一股歉意,他以为简朔会至少问一句“为什么不去找郭翘楚和符西”“为什么来找我”之类的,但简朔并没有说,他只是很单纯地去解决淮栖的问题。 平心而论,简朔是淮栖理想型的朋友。他很容易就能缓解和避免尴尬。他会亲切地关心朋友,但他的关切始终有一段点到为止的距离,他不会过度好奇、干涉朋友的私事。总之,和他交往令淮栖非常的很舒适。 如果“简朔和简一苏长得不是那么像的话,说不定他们真的能成为朋友。 淮栖走了一会儿神。而简朔的右手放在了他的鼠标上,淮栖感受到了这只宽大的手掌心传来的热度,但没有去温存。它刚一笼罩住,淮栖就轻而慢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 第63页 这个小动作的目的并不奇怪,只是将自己的鼠标完全地让给操作者而已。 但简朔垂下眸子,目光在淮栖的手上停落了一会,只是片刻,他便收回了微妙的神色,声音如常,继续地解说着。 淮栖很喜欢听他的声音,以至于从他嘴里说出的知识点变得没有那么晦涩。听明白了,淮栖很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你。” “不客气。”简朔后靠椅背,说道,“不懂的都可以来找我,知无不答。” “嗯,耽误你工作了。”淮栖点头,迅速收拾了自己的电脑和笔记,给简朔空出地方来。 淮栖溜到门口的时候,简朔忽然唤道:“小淮。” “啊。” 淮栖看到简朔收回了举在空中的手,用指弯蹭了一下嘴唇——这是他思考的时候习惯的动作。他说:“没事。”他补充了一句,“庆典别忘了来。” 第31章 简一苏(三) 陈盼安已经将自己知道的那一部分过去告诉淮栖了。虽然庭雪和两个小孩很愿意让他继续住着,淮栖也不好一直这样蹭吃蹭喝下去。 今天下了小雪。遥城各处,像是都裹了一层薄薄的雾。 淮栖回了自己公寓一趟,门没有锁,他以为进去又会看到闻钱和一片“废墟”,于是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深呼一口气,推开了门。 意外的是,房间里非常的干净,而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他并不认识的男人,西装革履,双腿搭在一起,正在低头翻着手机。 他抬头望向淮栖,二人对视时,淮栖下意识地,礼貌喊了一句:“你好。” 男人的声音仿佛刚在雪地里走过一遭。他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反问道:“你是这租房的主人?” “嗯,我是。” 他也不废话,直接问道:“闻钱呢。” “闻道长?”淮栖猜这位大概就是那位让道长颓靡了很久的靳川先生。他们只有过匆匆的一面之缘,所以淮栖方才并没反应过来。他说,“他前几天在这儿住着。” “不用找了,他不在。”靳川说道,“你联系不上他吗。” 淮栖想起自己和闻钱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几天前,道:“我们这些天没联系。” 靳川站起身走向淮栖,淮栖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冷冽的清香。他当场加了淮栖的好友,说道:“如果他有消息,告诉我。” 淮栖看见好友列表里多出来的那个黑色头像,思绪又回到闻钱烂醉的那晚,心情变得有些复杂,回道:“可是“闻道长和靳先生并没有什么关系了吧。” 靳川皱起眉头,道:“你认得我?” 淮栖点头,他说:“所以我尊重闻道长的意愿,如果他并不想和靳先生暴露行踪,那我就没法告诉你。” 靳川嗤笑一声,道:“怎么,他这回还提早和你商量好了?” 淮栖摇头,他道:“不,我也不知道闻道长在哪儿。” 靳川半信半疑地打量他一眼,说道:“那行,你不告诉我,那就请你把我的话转达给他——三天之内给我滚回来,事儿还有商量的余地。拖一分钟就什么也别谈了。” 淮栖皱眉。他并不喜欢靳川对待闻道长的态度,但他似乎现在正在气头上,淮栖也并不打算火上浇油,便答应了下来。 靳川在他狭窄的客厅里走了一圈,轻蔑的眼神也随之转够了一圈,他问道:“他这几天睡在哪儿?” “不知道。”淮栖冷冰冰地回应,“卧室,或者沙发。” 淮栖回应的语气似乎激起了靳川的不满,他睨了淮栖一眼,一个电话打断了他的接下来询问,他接听,敷衍了对面几句。 靳川走之前把钥匙扔到了淮栖手里,道:“房东的,记得还。” 淮栖目送靳川远去。 他长得很漂亮,气质出众,单单只看外表会是一个不错的人。可他性子里却有着淮栖最排斥的傲慢。 但他再怎么对这人有意见,也没法替闻道长去做选择。他只好拿出手机将靳川的话转达给闻钱。顺便问了一句:“道长,你现在在哪儿。” 闻钱这次并没有秒回。 …… 自从简一苏变成自己的“男朋友”之后,他出现的次数也变得频繁了起来,至少每天一次。而且每次都出现在淮栖最想见他的时候。 淮栖调侃说,自己现在都不需要开瓶盖召唤他了。 每次见面,淮栖会和他简一苏讨要一个吻,并想方设法地将吻的时间延长一些——就比如在接吻前吃很多的糖,他以为让化掉的糖丝蔓延口腔,会形成一种柔性的阻隔,使舌齿间的接触更加长久,可是除了结束之后要多刷几遍牙,似乎没有任何作用。 比如他在校门口卖糖葫芦的老爷子那里买了许多食用糯米纸,接一次吻就要吞掉好几张,弄的唇边嘴角都是碎渣,简一苏因此还笑了他半天。 和吻相比,牵手相对来说比较容易一些,只要他带上一只手套,就能和简一苏十指相扣。但也只能是轻轻的牵着,没法在走街上摇来摇去。或许在无人处淮栖会尝试一下,在人来人往之中这么干很容易被人当成傻子。 和鬼谈恋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它似乎需要很多技巧,不能解决的阻碍还是有很多。 不过这样,淮栖已经相当知足了。 -- 第64页 他和谷茜约好了今天见面,淮栖要做的很简单,只需要和她装作偶遇,再将简一苏带到她的面前。 起初他还担心简一苏的“心灵透视”会不会让他们的计划暴露。但谷茜和保证鬼魂不会所谓的心灵透视,就算有相似能力,也不可能像他想象的那么玄乎。 于是淮栖放了一点心。打着和简一苏“约会”的名号,去了谷茜提议的一家咖啡厅。 天冷路滑,淮栖裹着那条厚实的红围巾,谨慎地在路上走着。小雪落到他的睫毛上,好一会儿也不会融化,他在抬头看向简一苏的时候,已经有许多白色雪粒停驻在上面了。 他问道:“一苏,你冷吗。” “不冷。”简一苏给他拂去眼睫上的雪花,说道,“你忘了,鬼魂不怕冷。” 淮栖歪头看着他,说:“但我觉得你冷。” 简一苏自始至终都是只穿着那一件有些偏大的白衬衫,身上有一股不变的、干净的少年气。 简一苏笑道:“你想干嘛。” 淮栖敞开衣怀,说道:“我要抱着你。” 简一苏道:“不要。” 淮栖熟练道:“哥。” “……”简一苏叹了口气,说:“你要怎么抱?” “你缩小一点,然后飘到这里来。” 简一苏照他说的做了,将自己缩成玩偶大小,将背后贴在了淮栖胸口的毛衣上:“这样?” 淮栖合紧大衣,将简一苏结结实实地围住——就像上次在楼顶抱奶奶那样——只让他露出一颗脑袋来。淮栖这个动作顶多像是因寒冷而紧起衣领的人,并没有十分怪异。 淮栖问道:“这样不冷了吧。” 简一苏哭笑不得:“我本来就不冷。” 淮栖心情很好,他忽然想要把很多美好的事,一字不落地都分享给他,便问道:“一苏,一周之后的庆典,你要不要一起去看无人机的表演?” 简一苏像是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他并没问什么,沉默良久,才吐出两个字:“好啊。” 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慢悠悠地走到了咖啡馆。 简一苏忽然说:“简朔也会去吧。” “嗯。”淮栖知道简一苏会介意,便道,“学长给了我一张票,但我并不打算用“我会找个理由还给他。到时候我们只在外面看无人机秀就好了。” “没关系,去呗,机会难得,”简一苏道,“我会陪着你。” 其实和鬼魂谈恋爱也有好处。 淮栖苦中作乐地想,至少简一苏不用另外买票。 淮栖道:“那好。” 谷茜已经在咖啡厅等了很久了,见淮栖到来时,神色微微一怔,淮栖知道她是看到了自己怀里的简一苏。但这一怔被她的热情的招呼遮掩了过去,简一苏应该察觉不到。 谷茜装作简一苏不存在,若无其事地和淮栖聊着天。淮栖不善于演戏,他的“偶遇”装得十分僵硬,但出于他的“社交恐惧症”,和旁人交流时僵硬不自在仿佛是一种正常现象。 淮栖和谷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淮栖不断着反思计划的不严密,他忘记了和谷茜定一些代表结束之类的暗号,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观察完毕。于是在对面如坐针毡,肚子里的咖啡和奶茶也就消化得格外快。 他只好打断了和谷茜的交谈,提出先去一趟洗手间。 淮栖走后,谷茜仍然兢兢业业地演着看不见简一苏。她一会晃了晃手中的咖啡,一会儿又划拉几下手机屏幕。慢慢地,连自己都觉得这伪装尴尬。 忽然,简一苏的身形从玩偶大小恢复了正常,他像个普通人那样,坐到了谷茜的对面,将原属于淮栖的杯子往自己的身前一拉。 谷茜抬眼看了那杯子一眼,又在一瞬间收回目光。 简一苏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你能看见我。” 谷茜吃了一惊,抬头,一脸惊诧地望着坐在对面的鬼魂。 谷茜终于见识到“自我意识极高”的魂魄是什么样子的,好一会儿都沉浸在震惊当中,她缓过神来,问道:““所以你是真的会心灵透视吗?” “不会。”他的声音很温柔,就如同淮栖和她描述的一样。简一苏说:“你们在手机上发的消息,我都看见了。”他笑了一下,说,“枝枝学不会伪装,从小到大都是。” 谷茜抿起唇来,说道:“可你和他说,你能看见人们 24 小时里都想过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和不例外。”简一苏说道,“我需要瞒着他一些事情,只能这样和他解释。” “可你不怕他会发现吗。” “我说的他都会信,”简一苏无奈地笑道,“即使是骗他的。” 谷茜低下头去,她又确认了一遍淮栖没有回来,问道:“可你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我。” “因为我们有缘?” “这不是一个好理由。” “因为你是枝枝的朋友。”简一苏道,“他很信任你。” “我希望你也信任我,简一苏。”谷茜对这只鬼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一咬牙,说道,“其实“有很多事你无法转达的事情,我可以帮你说。” 第32章 简一苏(四) “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为什么……”谷茜也找不到一个目的性很强的理由,或许是她很早埋在心底的那颗种子在“作祟”——她一直想用自己的通阴阳能力去做些什么,于是她心脏的跳动忽然加速起来,她说,“我不想看到淮同学蒙在鼓里。因为他很好“他是第一个理解我的人。” -- 第65页 闻言简一苏轻笑,他弹了一下面前的金属勺子,一声微不足道的清脆响声在咖啡的表面荡起了一圈涟漪。他声音挣脱了凝固的沉默,说:“二十分钟后,我会在八教楼顶。” 乍一听说“八教”,谷茜并没有反应过来,她问道:“是遥城大学吗?” “嗯。” 谷茜好奇道:“你很熟悉遥大?” “还好。” 遥城大学这个词眼冒出来的时候,谷茜才第一次去仔细地观察简一苏的脸,不禁发出“嘶”声,她自言自语道:“我忽然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好奇驱使谷茜继续问道:“对了,你和淮同学……” 此刻,简一苏重新缩回了玩偶大小的身形,双手放进裤子口袋里,轻盈地从桌面跳到座位上,一副安静又若无其事的模样。 谷茜的余光这才瞥见淮栖回来,也正色,抿了一口手中的拿铁。 淮栖走来的时候,简一苏又跳落到了他的肩膀,坐下,轻得像一片雪花。淮栖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去扶他,怕他摔下来。做完了这个动作,才想起来简一苏似乎没有“重力”这种属性。 他佯装拂去衣服上的灰尘,将这个动作遮掩了过去。 谷茜自然是看到了这一幕,她抬眼,和淮栖对视。 他看得出来淮栖在期待自己告诉他观察的结果。 谷茜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刚和简一苏对过话这门事和他说,不过看简一苏刚才的反应,大概是并不想让淮栖知情的。 于是谷茜清了下嗓子,道:“淮同学,那没事我先走了。” 淮栖道:“嗯。” 谷茜临走前瞥了简一苏一眼,忽然大着胆子将刚才的问题说完:“对了淮同学……” 淮栖以为她看出了什么端倪,端起咖啡的手一滞:“啊?” “我想知道,你和你说起的那只鬼魂,是什么关系。” 淮栖当这是观察测试中的一环,说道:“他“是我的家人。” “……” 谷茜本意只是对简一苏加深一下了解,但淮栖的反应似乎告诉了她一点意料之外的事情。她看着淮栖以肉眼可见涨红的耳朵和脸,挑起一边眉,试探道:“只是家人?” “嗯。” “哦……”谷茜偷瞥一眼脸上浮现浅笑的简一苏,又看了看似乎在找地缝的淮栖,想到了简一苏刚才胸有成竹的那句“枝枝学不会伪装,从小到大都是。” 她心想,淮栖这个“嗯”的可信度大概为零。 于是谷茜心情复杂地把目光收回来,露出一个笑容,道,“那我先走了,和你聊得很开心。” 她的身影远去之后,淮栖发现停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魂魄不知何时变大了。但声音仍俯在耳边,简一苏说:“枝枝撒谎,耳朵会变红。” “我……” 淮栖向上拉了拉衣领,他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简一苏:“你怕吗。” “当然不怕。”淮栖的脸越来越低,最后近乎陷进了拉高的衣领里,他仍然在紧张的余劲儿里,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提及自己的情感生活“我没这样做过,在这种场合下直接说的话,会不会很草率?” 简一苏倒没想到他居然想的这么多,他笑道:“那你想的是怎么样。” 淮栖几乎要把自己埋得看不见脸了,他闷闷地说:“至少“要把所有重要的人提前邀请到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准备好饮品和甜点,大家先坐在一起聊一会儿,之后我们再一起出现,告诉他们。” “……”这画面的丰富细节让简一苏笑个不停,他道:“这也太过正式。好像订婚。” 他越笑淮栖耳朵越红。轻声道:“不好吗?” “好啊。”简一苏说,“嗯“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啊,你高兴什么。” “至少在你心里,‘喜欢’也是一件十分重要、正式的事情。”简一苏牵起淮栖的手,留下一个吻,语气和举止像是故意模仿某种用于邂逅和偶遇的绅士礼仪,以契合淮栖的仪式感,他说,“这位先生,很高兴你喜欢的是我。” “……” 淮栖的衣领已经彻底拉到了头顶。 简一苏打趣道:“像鸵鸟。” ““你还是不要说话了。”于是从头到尾巴尖红了个透的鸵鸟把头从衣领里伸出来,用两只手捂住了简一苏的嘴。 …… 因为下过一场雪,楼顶无人清扫,皑皑一片。 外面格外冷,谷茜没有走出去,只是趴在透明的门上向外张望,她看见雪花之上有一个散发着微白辉光的身影,他站在楼顶的边缘,正在向下眺望,冷风微微拂起他的白衬衫。 谷茜四下张望无人之后,朝简一苏挥了挥手。 她敞开门,风卷着凉意灌了进来。 “外面冷。”谷茜道,“要不要进来。” 简一苏走进屋子里,谷茜奇怪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呢。” 简一苏没有正面回答,他说:“你觉得呢,鬼一般都喜欢去哪些地方。” “我觉得我不能拿一般的鬼揣测您。”谷茜不禁用上了敬称。 简一苏手肘靠着窗台——外面可以看到楼顶覆盖着的那层白雪,他身形慵懒地倚着墙面,笑了笑说:“是吗。” “您为什么会出现呢,我的意思是说……”谷茜想问他因何而死,生前又是什么样的人,但简一苏的自我意识太高,简直可以当做人来对待,直接这样问出来似乎不太礼貌。 -- 第66页 简一苏明白她的意思,他的神色变得像那片白雪,笑意慢慢地融化,他说:“我并不知道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只知道我死了,睡了很久。” “您能记起以前的事吗,包括您死亡的节点。” “我醒来之后……”简一苏的声音停顿住。慢斯条理地道,“我记得,但我不能提起过去的事。” 谷茜注意到了他白皙的脖颈上一闪而过的刺眼红色,皱眉道:“我知道!这是魂魄的‘裂痕’。”她遇到了自己的“专业领域”,便说了起来道,“因为鬼魂的形成要依存于脑波,而脑波受当事人的情绪影响非常之深,有一些悲伤、痛苦、恐惧等负面情绪的波段过于突兀尖锐,会让依存它的魄形成裂痕。裂痕就好像我们所说的诅咒。就比如一个人害怕狗,死后形成的鬼魂就可能会极端地恐惧犬吠声,甚至在会在这种声音的压迫下灵魂消散。” 简一苏的裂痕的表现形式类似于“噤声”,即,无法和别人提起过去的事,谷茜推测他死之前可能产生过“不想让别人知道某段过去”或者“让某人忘记某段经历”的之类的愿望或想法,且异常强烈,才导致了这种裂痕。 谷茜大胆去推测这个别人就是淮栖。但谷茜相信简一苏对淮栖产生这种想法一定是出于保护性质的。但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简一苏强烈地希望淮栖“忘掉”? 谷茜知道简一苏脖子上的“裂痕”让他没法和自己诉说,于是又换了个相关话题,问道:“您来到这世上的执念是什么,就是想让别人帮您做成的事?” “我想让枝枝记起我,”简一苏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窗台掉漆的边沿,他说,“可我又不能。” 谷茜奇怪道:“为什么。” 他道:“因为照他的性子,记起我之后,一定会去接着去探寻我们所经历的每一件事。” “然后“他一定会顺着你们的回忆想起那段你想让他彻底忘掉的记忆?”谷茜补充道。 “嗯。” “可他现在已经在找了,你也没有阻止他,你甚至还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简一苏承认道:“是我贪心。” 谷茜还未出口的话一噎。她发现自己面前的这只“鬼”不仅有很高的自我意识,甚至是有七情六欲的。 简一苏道:“但我有分寸,会及时止损。” 谷茜道:“这是“什么意思?” “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消失。”简一苏的语气平静如水,就像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绝症患者谈起自己的归宿,“鬼魂早晚都会消失的,对吧。” 简一苏的笑很温柔,和淮栖描述的一字不差。 谷茜印象里的淮栖说话笨拙,可在描述简一苏的时候,总是会竭尽所能地用上自己认知里最美好的词汇。不过即使这样也吟唱不出来浪漫的词话来,只是单纯的辞藻堆砌,就像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小孩,把自己最直白、最天真的情感累在一块,又忐忑又迫不及待地展示给别人看。 谷茜的共情能力很强,在这些天与淮栖的相处当中,她大概能从他的神色和言语中感受到简一苏对他来说多么重要。她焦急道:“可你让淮同学怎么办。” 简一苏重复道:“我会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可我并不觉得他会接受。” “七天之后,遥城有一个大型演出,表演地点在遥城中心大剧院。”简一苏忽然说,“有个人“会在那里和枝枝告白。到时候,我会说服他的。” 谷茜皱眉:“什么?” “我会让人给你送一张邀请函,希望你能和枝枝一起去。” 谷茜有一堆想问的问题,比如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他的邀请函又是哪来的,谁给她送来的。但是在这之中,一个最令她心悸的念头首先蹦了出来:“先等等,您不会是想“让我帮你一起来编这个‘合适’的理由吧?这就是你今天找我单独对话的原因?” “是。” “这是让我帮您骗他。” “是。” 这时候,谷茜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简一苏在咖啡厅的那句——“我说的他都会信,即使是骗他的。” 她想,淮同学确实好骗,何况还是简一苏说的话。 说实话,她该答应的。 因为简一苏说的没错,鬼魂早晚都会消失。配合他演一出让谁都有个“好结局”的戏,大概是她作为淮栖朋友的最佳选择。 但是谷茜心中有一种复杂的情感,驱使着她说道:“我不干。” 简一苏一言不发,他面上看不出喜怒,目光在她身上轻轻落下。 “淮栖喜欢的是您。”谷茜已经习惯了这个敬称,她说道,“他既然敢喜欢一个鬼魂,就肯定已经做好了最差的准备,他有自己的打算。” “我的身份是淮栖的朋友,不是什么狗血剧的演员。您凭什么让我把他推向别人,您自己觉得您自己甘心吗。” 闻言,简一苏沉默半天,看着谷茜义愤填膺的表情。缓和了神色,发出一声温和的笑,他似乎非常的欣慰,说:“希望你能一直做枝枝的朋友。” 谷茜咬了下唇,说道:“我在说……” “但我并没有打算把他推给别人。”简一苏依靠在墙面上,抬头看向窗外的雪时,衬衫衣领遮掩下的脖颈曲线漂亮地凸现出来。 他的双手在胸膛前盘起,淡淡道,“我没有将自己的爱人拱手让人的习惯。” -- 第67页 “那您说的‘说服’的人是指……” “要向枝枝告白的人。” 谷茜:“。” 谷茜双手合十道:““请您原谅我刚才说的话。” “没关系。”简一苏的眸子里又恢复了笑意,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我们继续聊?” “……” 看着他,感觉。 身为人类的自己,似乎被一只鬼魂给试探了,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证据。 她只能说:“好。” 第33章 简朔(三) …… 淮栖照旧每天泡图书馆。 听郭翘楚说,近来有一个国家级的机器人综合竞技赛,机协选出了三个团队参与,几乎都是新生组成,郭翘楚给淮栖留了一个名额。 虽然这只是给新成员的一次试手和磨炼的机会,但初出茅庐的淮栖还是十分紧张。他把课余的午休时间牺牲给了比赛准备,只有晚上才会回家。 而郭翘楚作为淮栖参赛小组的指导,近来对他的事十分上心,闲暇之余还会约他吃顿饭探讨一下人生哲学。他聊天时偶尔会提到简朔,而每次提及时,他似乎又在特意地去观察淮栖的反应。 淮栖身为一块突发性敏感、常规性迟钝的合格木头,自然没有感受出来。郭翘楚在此方面是话术高手,只是话题稍微绕了个圈,就能把淮栖带进陷阱里去。 郭翘楚道:“我记得我第一次被带比赛的时候,指导学长是简哥——那段时间,简直记忆深刻到凿进我 DNA 里。” 淮栖习惯低头走路,道:“那岂不是很幸运吗。” “幸运?”郭翘楚扭曲了一下表情,道,“你都不知道他这人有多会挑毛病,对待工作简直就一强迫症晚期患者。直到比赛前一天,我们把成果拿给他看,他啪得就能指出来一处,哎,说‘我觉得这里还能更好’——整个准备流程除了这句我们就没从他嘴里听到点别的话。我那时候怀疑他就是个 bug 检索机成精,我们调了半天都挠头的东西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淮栖道,“那最后怎么样。” “我们拿了第一,”郭翘楚抬头望着天,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进行了一番凡尔赛发言,“但是成就感甚微,因为被简哥磨完之后,就有一种我们能拿个两百分的成绩,可惜满分就只有一百的感觉。” 淮栖道:“至少学长脾气很好。” 郭翘楚转头看着他,夸张道:“你看到的都是假象。” 淮栖:“?” “能进遥大机协的都多多少少带点天才的傲气和目中无人。只靠亲和力和脾气好是管不住的。”郭翘楚道,“你只看见他私底下和我们相处的状态了,还没见过他处理正经事时的模样。稍微接触过的新生都有点怕他——当然是敬畏的那种怕。” “好吧。”淮栖道,“我没见过。” “说起来,小淮,你知道简哥对你评价是什么吗。”郭翘楚道,“当时双创团队挑预备人选的时候,他把你的期末作品展示给我们看了。” “……”淮栖的心脏简直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他开口先颤了一声,只能吐出一个字,“啊?” “紧张什么,很漂亮的作品。”郭翘楚拍拍肩,安慰道,“简哥对你和你的作品评价很高,入选名单上定的第一个就是你。” 淮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我”了几声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简哥嘛,我们都相信他的眼光。当时只有大西提出了异议。”郭翘楚笑道,“你别看我们私底下关系这么好,其实大西经常和他抬杠——他就是我说的那种稍有些傲气的天才,是和简哥抬杠抬进深蓝介子的,照简哥的话说,自己需要以人为镜,说白了大西是给他‘忠言逆耳’的。” “大西觉得简哥这个决定和之前的习惯有很大出入。他觉得你的期末作业再好,也只能显示出你第一学期的基础学得不错,除此之外你仅是一个没有任何成绩之外的成就的大一学生。他不明白简哥为什么会把首个名额给你。而且他从来没给过新成员这么肯定的评价,大西觉得很离谱,推测他的决定掺杂了感情的成分在。” 淮栖紧绷着身子,手指不停地摩挲,听郭翘楚说着。 “当时大西被怼得那叫一个表情精彩,简哥怎么说的来着……”郭翘楚说到好友吃瘪时十分高兴地和淮栖陈述,咳了几声,一本正经地学着简朔说道:“我们的审核标准从来就没有以成就和奖项为主,而是它们背后的技术力以及它们所能展示出的开发者的综合能力——比如自律、自学能力和专业素养等等。如果你也能在结束高考后的暑假和开学的第一个学期保持住一种极高的专注力,并且在期末期限里做出这样完成度的作品——而不是连基础都学不进去,熬夜打游戏到差点挂科——我当然也可以把名额给你。” “符西刚入学的时候就典型一放纵自我型大学生,上课摆摊睡觉打游戏,第一学期专业课基础烂到差点挂科退社。还不是后来醒悟狂补回来的。”郭翘楚一摊手道,“总之他被简哥给戳痛了——你倒不用担心他俩因此伤感情,从前大西因为机协事务和他吵过的架比这更狠,私底下俩人都是没事人一样和好如初的——不过大西从那以后一直愤愤不平,想见识一下你。” “……”淮栖想到他和符西第一次见面,游戏胜利后还互相拥抱了一下。现在才知道,原来对方当时还怀着这样一种复杂的心情。淮栖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 第68页 郭翘楚笑了起来:“现在庆幸你能分到我这个指导了吧。你要是被大西捡去,大概要经历一番比简哥当初对待我们还严厉的折磨。” 淮栖其实也不怕被分到符西组里,他觉得大家之间的相处模式很轻松,心里也不知不觉被注了一股暖流,道:“嗯,谢谢翘楚哥。” “别谢我啊,要谢就谢简哥。”郭翘楚道,“是他对你的事上心,我只是举手之劳。” 淮栖和郭翘楚的一对一指导结束之后,已经是十一点了。他匆匆地吃了午饭,去双创中心拿自己请假时没有发到的材料。办公室的门没锁,里面似乎有人在打电话,于是淮栖站在外面等着,等结束之后才敲了敲门。 尉迟禾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请进。” “是淮栖啊。”尉迟禾说,“来拿材料吗。” “嗯。” 尉迟禾给他到桌子上拿了一本纸质教材,递给他时问道:“淮同学,你待会要去哪儿。” 淮栖道:“去十三教旁的餐厅。” “唔,你不睡午觉么。” 淮栖蹭了一下鼻尖,说:“五六节会上一节马原课,在这之前我想把这些材料翻一遍。” “这样“能不能请你帮个忙,顺路帮我送个东西。” “当然可以。” 尉迟禾绕到对面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药瓶,说道:“你到图书馆给简朔送一下止痛药。我刚接了个电话,得到校外办点急事。” 十三教离着图书馆很近,淮栖于是接过了药瓶,问道:“学长怎么了。” “他头疼,老毛病了,因为最近因为庆典忙得不可开交,犯得更频繁了。”尉迟禾一边穿外套收拾包,一边划着手机屏幕,对淮栖说道,“他的座位坐标截图给你发过去了。” 淮栖看着那瓶标签边缘出现磨损的药瓶——应该是常带在身边而留下的,感叹道:“学长很辛苦。” “可不是嘛。”尉迟禾苦笑道,“他头疼的时候会变得有点嗜睡,去医院看了也无济于事,偶尔几回还吓到了我们。” 她的身上传来钥匙响声,道:“谢谢你了。我先走着,门不用锁,一会儿还有人回来。” 淮栖点头:“嗯。” 淮栖最喜欢冬天的晴天正午,温度刚好的阳光倾倒在雪上,也不会让它融化。它看上去更像是在被阳光抚摸着,也只有这时候,雪才能久久地触碰到它未曾见过的光热。 这时候如果找个靠窗的位置,读一下午的书,看着窗格切开的暖色光在桌面上偷偷地溜走,是再惬意不过的一件事了。 淮栖也在窗边找到了简朔。 他右手撑着额头,正在闭目养神。不知不觉,阳光方格已经笼罩了他半张脸,给他的鼻梁、睫毛都镀上了一层毛绒绒的柔和边缘。 周围很安静,只有清风敢去拽动柔软透明的窗帘,被染上暖色调的帘子微微飘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只狡黠的漂亮幽灵在偷偷地伸手,试图趁人走神去翻乱书页。 除此之外,路人从走过时目光会在他的身上眷恋一会儿,并会和同伴窃窃私语地说些什么。但这些声响都扰不乱他身旁的清净。 淮栖靠近时甚至能听到简朔手腕上“嘀嗒嘀嗒”的、悦耳的走秒声。 他悄悄地把窗帘给收起来,制止了这只“幽灵”的恶作剧。用食指轻轻地点了几下简朔的手背,轻声道:“学长。 “……”简朔缓缓睁开眼,见到淮栖时愣神了两秒钟,顺手揉了揉睛明穴,道:“小淮,你怎么在这。” “是尉迟学姐托我来送药,”淮栖尽量不出响声地将药瓶放下,又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个保温杯,递给简朔前不忘把瓶口擦了一圈,道,“我刚好顺路接了一点温水。” 大概是水雾和阳光相互调和的原因,简朔垂下眼眸里有淡淡的温澜,他说:“谢谢。” “不用谢的。”淮栖看着简朔吃了一粒药,收起自己的保温杯,他打量了一下简朔的神色,在他的眼角泛红处察觉出了一丝疲乏,他有点担心道,“学长,你最好回去休息一会儿。” “不用,我没事。” 淮栖拽了一下书包带,道:“那我先走了?” 简朔拦住他,问道:“你一会儿要做什么。” 淮栖实诚地回道:“去教室,翻一下几天前的培训材料。” 简朔道:“你觉得这个地方可以代替教室吗。” 淮栖四下看了看,到下午上课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图书馆离着教室也不远,能够很快赶到,便道:“可以啊。” 对面的一半桌面被阳光完全遮盖住,在阳光里写字伤眼,若将窗帘全部拉下又显得沉闷,于是淮栖在简朔身旁坐下。 两人没有过多的交流。简朔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很好闻的味道。淮栖坐在他身边,心无旁骛地把整本教材的内容大致预浏览完一遍之后,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了。他看表的时候吓了一跳,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似乎从没有效率如此之高过。 离上课还有一个小时,于是淮栖起身,想在这层找本书来度过剩下的时间,取来了一本夏目漱石的《我是猫》。 回来的时候见到简朔在揉自己的眉心,便歪头看向简朔的脸,问了一句:“学长,还头疼吗。” 简朔听见他的声音,舒缓了蹙紧的长眉,说:“还好。” -- 第69页 淮栖坐下,却见到自己的笔记摊开那一页用铅笔画了几道线,整齐地。 简朔用铅笔背轻点了几下纸张,说道:“有几个小错误。” ““啊,谢谢学长。” 还有两页也有铅笔标记,淮栖重新阅读了一遍,确实发现几处笔误或者理解错误之处。 简朔看向他。想淮栖起郭翘楚口中,简朔对自己的认可,把这种眼神当成了考验。秉着从前“自己能搞明白绝对不问别人”的社恐处事原则,他重新翻书,竟然自己一个人默默地纠正了过来。 一直注视着他的简朔没再有什么动作,淮栖便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改对了。 淮栖翻开手中的书,再次陷入专注之中。而在旁一直沉默的简朔,目光刚好落在书封的三个字“我是猫”上。 他莞尔一笑,带着一些庆幸和无奈。 闻声,淮栖转头看向他。 “说真的,淮同学,我经常会暗自感叹你的聪明和敏锐。”简朔撑着额头一侧,他的注意力终于回到了自己面前的书本上,笑道:“但有时候却觉得,你就像个迟钝的小傻子。” 淮栖的表情逐渐迷茫,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啊?” 简朔并没有解释,只是温声道:“没事,你继续吧。” “……” 即使淮栖剩下的半小时几乎都在琢磨简朔的意思——甚至把自己的笔记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他也没想到出来什么。 第34章 简朔(四) 枯燥的行程每日重复,如此这般熬到了演出当天。 谷茜忽然和淮栖说自己搞到了一张邀请函,想要和他一并同去,淮栖欣喜地答应了。 庆典开始前的聚会上,尽是些“上流”人士穿梭的身影。谷茜的目光在其中流转,淮栖问她在找什么人,谷茜连忙用好奇搪塞了过去。淮栖猜测大概是她自己的某位朋友,自己并不熟悉,于是没再追问。 按照邀请函上附送的节目单,无人机秀是开场预热,而淮栖总是有约会早到的习惯,在开始前的一个小时就到了剧院,找了个安静无人的位置盯了一会儿手机。十分钟前,郭翘楚和简朔同时给他发了消息。 简朔:“交通不方便的话,翘楚可以去接你。” 郭翘楚:“小宝贝,要不要我待会去接你?我开简哥的车。” 淮栖各自发消息回复了一句:“我已经到了。” 简朔的聊天界面没有动静,郭翘楚回复里连发两个问号道:“??不是吧这么快,简哥应该还在开场准备,我去和他说一声。” 淮栖:“既然在工作,就不要打扰他了。” 郭翘楚:“没关系,你无聊的话找到二层一号厅,直接进去找他就行。” 身边的谷茜说想要单独出去一趟,淮栖以为她是要去见那位朋友了,便提醒她注意安全,不要迷路了。 原地剩下淮栖一人,周围的陌生人似乎越聚越多,这里已经不再是社恐的避难所了。在西装革履、衣香鬓影的成年人之中,淮栖从仿佛铺了针毡的座位上尴尬地离开。 他不知何去何从,想先听郭翘楚的话去二层看看。走之前他找到了这里最显眼的一处雕像,给谷茜拍了个照,消息说,一会儿可以在这里集合。 谷茜给他发了一个 OK 的手势。 二层更多的是佩戴着工牌的人员,淮栖边走边张望,找到了简朔。 黑色高领毛衣外是一件宽松的赭色衬衫,下摆在腰间只束了一边,另一半随意地耷散着。他的腰间系着两指宽的尼龙带,用以存放一只对讲机。他这番穿着纯属无意,但却比刻意的穿搭更考验腰线。 简朔的左耳挂着一只黑色的蓝牙耳机,那里面大概是对讲机传来的内容。他听一会就会揉一揉睛明穴,蹙起眉间的生出许多愁意来。 淮栖一歪头。 简朔穿衬衫的样子有很强的简一苏既视感。但一苏没有像这样皱过眉。 淮栖轻着步子走过去,简朔正在一份表单中改画着什么,他头也没抬地对来人说了一句:“去找 012 号符西,他那里有备份数据。我不希望类似失误再出现。如果有,还是去找他,上交你的工牌。” 声音平淡,没有太多冷冽和严厉的声调,但却有一种冥冥的压迫感。 他说完,将改后的表格递给走来的一个工作人员,说道:“这个打印三份,给刚才进行纠错报告的个人发过去,临时用。” 淮栖猜出可能有人不慎出了什么棘手的错误,而专注的简朔错把自己当做了他。 淮栖没有出声打扰他,用手机消息联系到了符西,到他所在的位置拿到了存放数据的 U 盘。符西见是他来拿,脸上还浮现出些疑惑之色。 回去的时候,简朔的神色稍缓一些了,淮栖走上前去,道:“学长,这是数据。” 简朔闻声接过 U 盘,抬头,看见淮栖时,错愕了一小会儿,道:“小淮,你怎么在这儿。” 淮栖蹭了一下鼻尖:“翘楚哥说,可以来找你。” “我太投入了……”简朔攥了一下 U 盘,声音的温和程度与方才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露出一个微笑,道:“抱歉,并不是对你……” 一个男生急忙赶来,在简朔面前低着头道歉。简朔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将 U 盘递去。淮栖猜他就是那个犯错的工作人员,望着他远去之后,简朔在旁对淮栖道:“其实你刚才完全可以提醒我的。” -- 第70页 “没关系的。”淮栖道,“算起来也我是你们的一份子,虽然是‘预备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我也可以来。” 简朔一笑,他抬起手来,大约是下意识地想伸到淮栖的头顶,但在半空滞住,及时缩了回来。他道:“我一会儿才忙完。可以先到三楼休息区等我吗?” “哦。” 简朔将自己的工牌摘下来,挂在淮栖脖子上。说:“上楼的时候可能会有人拦着,你只要将工牌给他们看就好。” “好。” 三楼是个无人之地,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 空地上摆放许多设备和道具,淮栖小心翼翼地绕过去,休息区面对着巨大的落地窗,可以将剧场外的景象一览无余——生长着霓虹灯的大厦、广场、河流充斥在透明隔阂之外。 淮栖向外望了一会儿,盯着玻璃上自己的隐约的倒影发呆。表演大概快要开始,可同行的人不在身边,简一苏也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淮栖犹豫着给谷茜发了一条消息:“谷同学,你现在在哪儿。” …… 谷茜点开消息栏,看到了淮栖的询问,打字回答道:“很快,我一会儿就回去找你。” 淮栖说道:“如果开始了的话,你可以先找一个视角开阔的地方先将表演看完。不用急着回来。” 谷茜心不在演出,她在输入框里打了一个“没事”,点了发送,将手机掖了起来。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装着金粉的透明塑料罐。如果淮栖在她身边,一定会认得出,这是闻道长第一次捉附身小鬼时,在陈名潜额头上抹的金粉。 这同款金粉叫作“赶魄”,是简一苏给她的。 那日在八教楼顶,简一苏让她帮的忙很简单——在开场前离开淮栖一个小时,在收到他的提示之后,将赶魄抹在一个人的身上。而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圆过去,把淮栖安全地带回家里。 当简一苏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谷茜终于明白自己对简一苏的熟悉感来自于哪里了。 谷茜虽然对校内名人了解不多,但那个人的“出圈”程度至少能她都有所耳闻。 简朔。 她有读过这人的访谈文章,还做过他的那期大学习。 “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简一苏和简朔居然还有着什么关系。 关于这个淮栖并没有和她提过,可能淮栖就没把简一苏和简朔的关系往玄学方面想过,一直觉得他们只是两个十分相似的人,只是一个死去,一个活着。 但谷茜觉得并没有这么简单,原因是他手里的这盒金色赶魄。这明明是驱散附身之物的法器,为什么要简一苏会要求自己去将他抹到简朔身上。 谷茜一头雾水地打开金粉的盖子,使它的几丝气味飘过鼻尖,鉴定了一下真假。 这时候,从他身后急忙跑过去一个男生,一边抱着一大捆蓝玫瑰,一边朝电话里气喘吁吁地说着:“我怎么知道小淮这么早“呼,这么早就来了,我这不是没接到吗,要给的东西也都没给成“我到大剧院了,你现在在哪儿,我把东西给你送过去,现在你亲自给他也来得及。” “啊,头疼不会又犯了吧“行了简哥,你别扯什么专注不专注的,就算药有催眠的副作用,也比你脑袋疼着忙一晚上强,”男生声音里掺杂着担忧,他道,“药我给你送去,要是觉得忍不了可以下次。你要是晕过去就全完蛋了。” 谷茜眨了眨眼,往那男生奔走的方向望去,鬼使神差地也跟了过去。 男生在等电梯的时候停下脚步,说:“淮栖这小孩很乖的,你千万别着急和他慢慢说,我打包票肯定就能……”男生的声音一顿,看着手机界面皱起了眉。然后气冲冲地点开语音发送,颇有吃掉手机的架势,他道:“我跟你传授经验呢,你挂我电话——” 男生边吆喝边转头,看见了谷茜:“……” 听了个透的谷茜:“……” 她只好假装也上电梯,和男生眼对眼,互相都尴尬地笑了一下。 身边的男生个子很高,黑色西服扎蓝色领带,胸前的工牌上写着“011 郭翘楚”,上面还印有深蓝介子的 logo。 谷茜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那一簇蓝玫瑰,合理地推断这人口中的简哥,就是简朔。 今晚上要和淮栖表白的——不会就是简朔吧。 简一苏说要“说服”和淮栖表白的人。 和淮栖表白的是简朔。 简一苏让她将逼迫灵魂出窍的法器赶魄抹到简朔身上。 这一条条的信息在谷茜脑海中碰撞,她的眉头逐渐蹙了起来。 简一苏究竟要做什么事。 …… 不知过了多久,淮栖差点要生出倦意了,他听见远处的欢呼声,窗外的天空上开始荡起了“像素点”的涟漪。这是那日他在教学楼顶上见过的景象,不过这次的背景挪到了城市上方,要比上次还要壮观。 淮栖站起身来,靠近窗子。 身后有脚步声接近。简朔和他怀中的一簇蓝色映入眼帘,淮栖疑惑道:“学长,你不去现场吗。” “有大西在。” 简朔将他手里的花递给淮栖,道,“喏,给你的。” 淮栖接过来,想到大剧院门口那一排排赠花,合理地推测道:“这是庆典的贺礼吗。” -- 第71页 简朔无言片刻,双手插进兜里,说道:““嗯。” 淮栖将花放下,并没有察觉简朔神色的微妙。他拿起了花蓝色簇中的一个黑色礼盒,上面夹着一个一个卡片,写着“For Algernon”。淮栖疑惑地看向简朔。简朔一笑,道:“拆开看看。” 淮栖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一枚手柄。 外形类似于 PowerA 的 Fusion Pro,但通体黑色,金色点缀,仅有两种配色,背后的电池板上还有一个烫金刻字签名。 它拿起来光滑舒服,但沉甸甸的,大概是用了特殊材料制作。收藏意义应该大于实用。 而淮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签名,惊讶道:“这是……” “这是定制的,”简朔道,“签名是“你最喜欢的独立游戏制作人,我特意让在法国的朋友联系的他,笔迹是他在提名颁奖现场亲自留下的。卡片上的话也是出自他手。” 淮栖的目光停滞在签名上,他的心脏一直不疲地、用力地撞击着胸膛。他觉得这份礼物真的很棒。不知该怎么表达,静默许久都没有出声。 “我“偶然看过你在尉迟团队时做过兴趣问卷,擅自挑得这个礼物。”简朔望着窗外天空上不断变化的无人机,装得漫不经心,却从目光中抽出一丝来留恋在淮栖脸庞上,他道,“喜欢吗。” “喜欢,”淮栖道,“很“嗯,非常喜欢。” “那就好。” 淮栖道:“简哥。” “嗯?” “你为什么要忽然送我这个。” “不知道。”简朔随和一笑,打趣道,“因为你乖?” 天空上的图案在不停地变换着,犹如二人的心境。 到了这份上,淮栖这根木头也该间歇性敏感了。既然花里放着给他的礼物,便说明这一簇花并不是庆典的贺礼。既然是给他的,那尤未摘掉的标签上的“love”就极其扎眼了。 简朔应该并没有看到这个鲜花店自带的标签,因为淮栖能感受到这簇花以及礼盒上的冷气,它应该刚从寒冷的外面“奔波而来”,大概进屋都没有几分钟。 淮栖把标签摘下来,攥在了手心里,心情复杂地摩挲着。 简朔道:“小淮。” ““啊?” 闻钱和简一苏都说过,淮栖非常好懂——他几乎要把“心情复杂”四个字写在了脸上,简朔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 简朔笑道:“你是不是猜到我要说什么了。” 淮栖一噎,随即以沉默当默认。 简朔礼貌地请求道:“不过,可以先听我说完,再告诉我结果吗?” 淮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好……” 简朔忽然转身,轻轻地握着他的手腕,把淮栖侧拉。他站在隔离了光影斑驳的落地窗前,只将额头缓缓地靠在了淮栖的右肩上。身体却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淮栖见过找到栖息处的蝶,只有轻细的肢体落在花蕊上,而翅膀小心地敛起,不去惊扰花冠的梦。 这时候是它们最脆弱的时刻,仅仅是小孩子的两只手指就能将它们捉进笼子,让它们受伤、或是失去自由。 不知道为什么,简朔靠过来的时候,淮栖就想到了小时候,曾经停息在自己肩膀上的一只漂亮的蝴蝶。 “我偶尔会怀疑,我是不是在很久之前就喜欢过你,”简朔声音很轻,说,“我不相信一见钟情,所以我说服自己,见你动心是因为“它是一种习惯的延续。比起那些一眼惊鸿的词话,我们俩更像是故人重逢。” “但这重逢似乎没有道理,因为我并没有关于你的回忆,我只能朦朦胧胧地会想起一些轮廓——或许“这些也都是我梦里捏造的。” “我们认识才一年不到吧。”简朔笑了声,其中有些自嘲的意味,他道,“几个月前,我还在和尉迟大言不惭宣传我所坚持的单身主义。没想到几个月之后,轮到她来嘲笑我为什么会沦陷得这么快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简朔道,“小淮,我真的“很喜欢你。” 简朔其实想说。 喜欢你就像是简朔这个人类身体里的一种本能反应,像婴儿生来会哭,像经历了轮回的人忆起前世的光景,一切的萌发都是潜意识里的。 但简朔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觉得这种描述很荒唐。 淮栖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半天,大脑不停地发热地转动着,他最终挑了一句最直白且残酷的话,道:“对不起,学长。” 静默良久。简朔的语气里并没有埋怨,他说:“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淮栖也觉得,简朔对自己的情感升温过快。 不论是事业或者性格,他自以为并不能和简朔势均力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还算挺会思考的脑袋——但除非简朔是智性恋,不然这一点成为不了一场恋爱发展的缘由。 他想问简朔究竟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但这个问题在此刻显得过于优柔寡断。淮栖真的很珍惜简朔这个朋友,不太想让一些藕断丝连的东西去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于是一咬牙,果断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回答在简朔的意料之中似的,他道:“是你曾经提过的简一苏吗。” 淮栖点头。 简朔虽然看不到他,但他能感知得到淮栖脑袋的上下摇动。 他道:“你说过,我们两人像到“某些时刻会让你分不开。” -- 第72页 “嗯……” “如果我比他先来一步,结果会不一样吗。” 淮栖愣了一下,他认真思考了。回答真诚且坚定,他道:“并不会。” 说完又嗫嚅地补充了一句:““对不起,学长。” “没有什么可抱歉的。”一直靠在他肩膀上的简朔终于起身,没再逃避淮栖的目光。他扯出一笑容,说,“我很想见一见他。” “你见不到他的“虽说这样说很荒唐,但我并不想骗你。”淮栖垂眸道,“他死了,变成了鬼魂。” 简朔看着他,沉默。 “但我还是很喜欢他。”淮栖慢慢道,“就算他最后会消失,也还是很喜欢。” 简朔道:“抱歉,提起了这些。” 淮栖说:“没关系。” 简朔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又无话可说。 窗外的表演已经结束。 三楼是深蓝介子员工的准备区,表演大获成功之后,他们一边庆祝一边回到这里。 于是两个无言且笨拙的人,就在透明的窗子前,从寂静站到了人声鼎沸。 第35章 双重(一) 郭翘楚就混在这群工作人员里。 他瞄到简朔在落地窗前的身影,看见玫瑰和拆封的礼物盒,猜到事情已经结束,本想要挤过去,但察觉出两人的神色似乎和他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我失陪一下,”简朔道,“我们要开一个简单的总结会议。” 淮栖点了点头。 “待会需要我送你回家吗,或者“让翘楚去送。” “不用了。”淮栖道,“我和一个朋友一起来的。” 简朔一笑:“好吧。” 简朔转身的时候,淮栖拽住他的袖口,局促道:“学长,这个“还是还给你吧。”淮栖虽然很喜欢这份礼物,但这赠送的时机给它蒙上一层很特殊的含义。若是他拒绝了简朔,却将告白礼物据为己有,总觉得不太恰当。 “收下吧,就当是迟到的生日礼物。”简朔看了眼他递上来的礼物盒,道:“本来应该在当天晚上送你,但它比预期晚到了几天。于是就顺水推舟地放在今天了。再说“它本来就是特意为你定制的。” 简朔没有接。在简短的道别之后便离开了,三楼的工作人员变得很多,收拾设备、说笑的都有,他们不明所以地向简朔投来目光,有人喊了几声“简哥好”。简朔也没有搭理。 人群里郭翘楚将一切看在眼里,见状连忙追了上去。简朔匆匆地拐进了洗手间。而后里面传来了急速的水流声。 郭翘楚进门,看到简朔将额发拨弄了上去,额头和脸颊上全都沾着冷水。 他苍白的脸色让郭翘楚心脏吊了起来。郭翘楚从包里找出药瓶和水杯,递了上去,道:“没事吧。” 简朔从镜子里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让你吃药你不听。”郭翘楚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拧开保温杯盖,将白色药片倒在手心里,巴不得把东西直接塞在面前这人的嘴里。 “本来还好,”简朔咽下药片之后,才慢慢地说道,“只是刚才和小淮说话的时候……” 简朔没有把话说完,他揉了一下太阳穴,眉头锁得很紧。偶尔他的头疼会和普通的症状不一样——就像是有一把小刀在敲打着一对不契合的生锈齿轮。磨损的钝痛以及间歇不断地刺痛混合在一起,甚至会有那么一刻让他感觉到意识不复存在。 郭翘楚:“啊,你说什么?” 忽然,郭翘楚的声音就像跌进了水底,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阻隔。随后,周围的一切声响化作持续的耳鸣。简朔眼前的场景化为了故障的花屏。 “喂!简哥,简朔!” …… 刚在冷风中欣赏完天空上绚丽表演,谷茜拽了拽衣领,她看了眼手机屏幕,淮栖暂时还没有发来新的消息。此时离她到场刚好一个小时,正当她打算起身去集合点找淮栖的时候,面前这片无法被霓虹灯染透的黑暗之中,逐渐显现出一个散发着白色辉光的身形。 谷茜道:“你可终于来了,你……”谷茜的察觉出面前魂魄的不对劲,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问道:“你怎么了。” 简一苏的脸色很差,虽然他与那些丑陋、腐烂的鬼魂有很大的差别,但此刻他的表情可以用阴森来形容。谷茜这才意识到这只鬼魂强大的气场,他可以不动声色地就让人感到如沐暖风“或者不寒而栗。 “你可以去了。”简一苏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赶魄,冷淡地说道,“他在三楼,一会儿将进入东侧最右的电梯。” 谷茜确认道:“他不会有事吧。我是指简朔。” 简一苏:“不会。” ““好吧。” 谷茜攥紧了手中的瓶子,他乘上简一苏所指的那座电梯,关门前往他出现的地方望了一眼——简一苏不知道又飘到哪里去了。 她将瓶塞拔出来,用食指伸进瓶内沾抹了一点金色。脑海中各种想法不停地风暴着。 而正巧,电梯停在了三楼。门刚一打开,谷茜就撞见了郭翘楚和一个他不认识的工作人员——以及昏迷的简朔。 郭翘楚正背着他,表情是担忧和严肃的混杂体。他见谷茜眼熟,在她身上留意了一眼。 另一个男生问道:“他在哪儿晕的。” “在卫生间,我正好撞见。没引起骚乱,放心。”郭翘楚道,“大西,你就别跟来了,待会儿开总结会议,你我都走了就没人看着了。” -- 第73页 “他都这样了还想开什么会,明天总结能怎么样?现在庆典才开场完毕,就下个通知说简哥有事先走,让他们原地解散今晚玩去吧。”符西皱着眉,回道 ,“我可以在这儿负责活动后续,但你到医院得给我打个电话。” “……”郭翘楚道,“行吧。” 因为层数少,谷茜只是踌躇片刻,他们就即将到达一楼了。她看着昏睡的简朔,不能任这最佳的一次机会溜走,于是一咬牙,选择相信了简一苏。 她悄悄靠过去,将手指上沾的赶魄抹到了简朔垂下的手背上。 痕迹长长的,就像是一道金色的疤。 “女士。”符西忽然清凌凌地开口。 谷茜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但是表面仍然非常镇静。她装作懵然道:“啊,叫我么。” 重量感徒增,他们到了一楼,电梯门徐徐打开。 符西有意无意地瞥了谷茜攥到红的手指,以及里面那只透明的塑料瓶。说道:“稍微让一下,会撞到你。” “哦。”谷茜向旁边一避。背着简朔的郭翘楚快步走出电梯 。 她紧张地朝仍旧站在自己身边的符西望了一眼。有些心虚地想,他刚才是发现了吗。 “到了,你不走吗。”符西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伸向电梯按钮,提醒她道。 谷茜道:“我去二楼。” 符西扫了一眼没有亮灯的摁钮,质疑道:“那为什么一直不摁键。” 谷茜一抿唇,对答如流:“你们的事情看起来比较着急一点,我现在上去也不迟。”随后她伪装成终于忍不住好奇的路人,问了一句:““那个晕倒的是简朔吗,他怎么了。” 谷茜没指望符西能回答他。果真后者摁亮了二三两层的键,才缓慢地回道:“对不起,和你无关。” 谷茜混了过去,赔笑道:“我多嘴了。” 她在二楼走出电梯,没有多看符西,直到走远,背后因紧张而冒出的汗才开始丝丝发凉。 她深呼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帮简一苏的“忙”,却总有种作贼心虚的隐晦心情。 她现在需要找到淮栖,将他带回去。 她不知道简一苏说的“无论会发生什么,都要编一个合适的理由圆过去”是什么意思。现在只要将淮栖安全地带走,她就已经做的仁尽义尽了。 她给淮栖发送消息,二人不久就集合在了一起。淮栖似乎在找什么人,谷茜开门见山道:“小淮,我们回学校吧,我忽然记得“额,我还有一份作业没有提交。” 淮栖一歪头,道:“现在吗。” “……”谷茜知道表演才开场就因为这种理由要求同行的人离开,是一件很无礼的事情,但她无法在短时间里逼迫大脑想出一个更合适的理由,就只能硬着头皮撒谎道,“是,作业到九点就截止了。你能陪我回去吗。” 淮栖没有犹豫,道:“好。” 谷茜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干脆,挠了挠头道:“抱歉啊……” “没关系,到晚上了,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淮栖一手抱着黑金色的盒子,一手开始滑动手机打车。 谷茜随口问道:“你抱着的是什么。” “嗯“一份礼物。”淮栖似乎有点心事,他给谷茜报了一串车牌号,以扯开话题,说道,“外面冷,我们现在屋子里等着吧。” …… 简朔觉得自己大概醒来了。 大概。 他的周围不是现世之地,是一片无边际的黑暗。他下意识地以为这是虚拟世界,于是伸手触碰自己的眼眶,可并没有摸到什么设备。 他思考了一会儿,想起自己不久前昏睡过去的事,识别出眼前的应该是梦境,或者是意识里的一块寂静之地。 但这个梦境比以往的那些要清晰,他甚至可以勉强控制自己的肢体——虽然有些不真实。 眼前出现一片光亮,以一种“数据故障”的特效慢慢浮现出了人形,简朔心想,这大概是大脑欺骗式过滤处理的结果,将一切梦里不自然不合理的现象变成自己所认为合理的。 面前的这个人,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像个全体投影仪下的产物,身体微亮、透明,不断地游动着代码。 简朔看着他。 人形说:“我一直想见你。”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不是通过耳膜和神经传递的,仿佛一开始就存在于脑海里。 “抱歉,”简朔伸出一只手,从容道,“能给我解释一下,现在的状况么。” “我们在你的意识里。” “你是外来者,还是我意识的一部分。” “外来者。” “你的自我意识似乎很强,而且这片意识场景模拟的非常真实。”简朔反复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淡淡地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大概没有被注入什么侵入式脑机接口吧。” 人形直接道:“我是简一苏。” 简朔一怔。 “你现在正在和一只鬼说话。”简一苏身体上的代码仍旧不停翻涌着。道,“无论你的大脑如何合理化眼前的场景,都无法否认这世上有鬼魂的事实。” “小淮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 简朔觉得需要些时间消化这些。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出现在你昏睡的时候,”简一苏面无表情道,“但我没法与你直接对话,因为我会在触碰到你或者你苏醒时融入进你的身体,就像是某种瞬间陷进冬眠的动物。直到你下次昏睡,我才会醒过来。” -- 第74页 “如果你在做梦时梦见一些十分真实片段。”简一苏道,“那是我外出游荡后,带回来的记忆。” 简朔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共用一个身体。” “共用?”简一苏的语气更冷,他说,“我像是寄生。”他道:“你从来都没有感受到我的存在,我也没有真正使用过你的身体。” “打断一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觉这种状态的。” “四年前。” “所以这四年你都干了些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 简朔沉默。 他说:“很荒唐。” 简一苏道:“信不信由你。” “那现在又是为什么。”简朔道,“你能和我对话了。” “因为你的身体被某种法器隔了一层膜,它能在一定程度上阻止附身。当然也就阻碍了我的融入。”简一苏说。 简朔道:“所以说,你为什么想要见我。” 简一苏走到他的面前,简朔也并没有向后退步。 简一苏的声音很轻,语气不像是请求,更像是一种平和的陈述句,道:“我会征用你的身体。” “归还时间。” “征用,”简一苏说,“不还。” 简朔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数据人形——应该说是魂魄。两道视线就如碰撞的两柄刀剑,明明二人脸上没有什么凶狠之色,切磋出的冷气却能让人望而却步。 简朔并没有让步,他只是一挑眉,轻蔑道:“哦,那我欣赏一下,你要怎么征用。” …… 简朔再次睁开眼睛,他在一辆移动的车子的副驾驶座上。正在开车的,是郭翘楚。 简朔忽然在黑暗中叫了一声:“翘楚。” “……”郭翘楚吓得差点一脚踩在油门上。 他叫道:“靠,简哥,你醒了?” 简朔直起身子来,揉了揉眉心,道:“抱歉,大剧院怎么样了。一会儿不要忘记开总结会议。” “你别管了,现在去医院。”郭翘楚道,“你症状这昏得突然,醒得也突然“是想吓死谁呢?” “头已经不疼了。”简朔道,“我现在需要回去一趟。” 郭翘楚疑惑地看着他,就算是来返一趟路程也不远,他不在意路程,而是觉得他哪里有点不对劲,问道:“你有什么急事,我可以打电话让大西帮忙。” “没关系,不用麻烦你和大西了。”简朔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道,“是我和枝枝的私事。” 第36章 双重(二) …… 淮栖等网约车来的时候,遇见了靳川。 淮栖刚开始只觉得旁边这车的车型眼熟,直到见到其主人才确定,这是靳川曾经接送闻道长开过的车。 靳川作为靳氏集团的小少爷,被这种级别的庆典邀请也并不奇怪。车子启动,驶过他面前时,淮栖尽量将自己存在感降低,但还是被靳川给发现了。 于是他再次下车,同时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人高马大的保镖。 正在纠结简一苏交代的谷茜并没有意识到这两个人是向他们方向来的,正看着对面的路灯发呆,淮栖下意识地往女孩身前挡了挡。谷茜感受到了这轻微的推搡,这才注意到走来的靳川。 靳川驻步,窃声和保镖说了什么,自己独自一人走了过去。 “淮栖是吧。”他似乎想了一会儿淮栖的名字,说道,“消息传达到了吗。” “说了。”淮栖道,“但闻道长没回。” 靳川盯他半天,每一秒的神情都写着不相信。他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在屏幕上滑动着。淮栖感到自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点亮一看,联系人靳川给他转了一千块钱。 正当淮栖皱起眉头的时候,靳川冷不丁地将他的手机抽走。淮栖“哎”了一声,伸手去夺,并没有抢回来。 靳川道:“待会还你,急什么。” 靳川代他收了这一千转账,在淮栖少得可怜的联系人里找到了闻钱,将他们二人的聊天记录翻了一遍,确定淮栖说的为真之后,才把手机塞回淮栖手里。 淮栖愤愤地盯着这个仿佛不知道什么叫“须经对方同意”的富家少爷,将钱立即给他转了回去,语气冷淡道:“我不需要。” “一会儿有空吗。”靳川没有收他还来的钱,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说道,“我找你聊点事。” 淮栖再次强调:“我不知道闻道长的行踪。” 靳川的个子要比淮栖高些,只不过没有闻钱的压迫感那般重。他漠然睨了淮栖一眼,说道:“他出事了,你不管吗。” 听到“出事”二字,淮栖的心跳紧急刹了一下闸,也许是闻钱奇怪的不辞而别和失踪前的烂醉给他心里埋下了一丝担忧,才叫这两个字这样惊心。 淮栖立即问道:“闻道长怎么了。” 靳川的目光在谷茜和淮栖扫了一圈,说道:“上车聊。” 淮栖沉默。 正好此时,手机喊的网约车缓缓停到了他们面前,淮栖眼疾手快地打开车门,靳川也迅速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臂。他道:“去哪儿。” 淮栖并没有钻进车里。他只将不明情况的谷茜塞上车,听见驾驶座上传来的是女声,才放心地朝司机师傅解释了一番,并说明了目的地。 谷茜瞥了一眼像块冻木头似的靳川以及那凶神恶煞的保镖,担忧道:“可淮同学你……” -- 第75页 “我没事。”淮栖关上车门前说道,“到校记得给我打电话。” 望着车子远去,靳川嗤笑道:“你以为我会把你们怎么样。” “我没怀疑你,靳先生。”淮栖平淡道,“我只是觉得,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和我朋友没关系。” 靳川放开了他的手臂,只说:“上车。” 靳川让司机将导航的声音调大,上面显示他们正在驶向某一片住宅区,像是在故意揶揄淮栖的警惕。他们走出去好一段路程,靳川才缓缓道:“我家人报警了。” 淮栖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搞得一头雾水。问道:“什么?” “闻钱他偷了我姐的一份数据。如果我再找不到他,他就得去坐牢。” “偷“数据?”淮栖锁起眉头。 在他眼里,闻钱只是个用吊儿郎当和神神叨叨的形象来掩饰自己真实行当的道士而已。无论如何也不会真的去坑蒙拐骗或者偷抢东西。淮栖对靳氏这个集团了解甚微,并不知道靳川的姐姐又是哪位。 淮栖质疑道:“闻道长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怎么不去问他?”靳川提高了语调,其中混杂着嘲弄和戏谑,是对淮栖,也是对他自己的,“你这闻道长兢兢业业、忍辱负重地在我身边当了三年商业间谍,真是辛苦他了。” “怎么可能,闻道长他是真心……”淮栖一顿。他觉得这是两人之间的感情私事,自己没有证据去揣测两人的想法。自己也没资格替闻钱去表达什么,于是选择闭嘴不搅浑水。他只说道:“我觉得不会是闻道长。” “你倒是可以和调查这件案子的警方说。”靳川头也没回,说道,“去给一个人都找不到的失踪嫌疑犯做证人。” 淮栖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问道:“你本来是想和我谈什么。” “你是他失踪前唯一保持着联系的人,而且“他对你还有未尽完的义务,不是吗。我想要从你下手去抓他,我要你配合调查。”靳川不容置喙道,“这几天你和学校请假,住在我家,外出前和我报备,我会让人随身同行。” “我只是闻道长的朋友而已,对你们的商业争斗一无所知。”淮栖皱眉道,“就算是警方,也没有囚禁我自由的权力。” “你在这期间的消费全由我报销,这下满意了吗。”靳川不耐道,“如果不满意,你大可以在结束调查的时候去告我,我会给你一笔不菲的赔偿金。” “……”淮栖深呼一口气,忍不住想现场手抄一份核心价值观塞在这人嘴里,告诉他这 21 世纪不兴霸道总裁那一套。但嘴笨如淮栖,想不出什么鞭辟入里的官话来,只能直白道:“这不是钱的问题。靳先生,你首先需要尊重别人。” 靳川嗤笑:“天真。” “那我完全可以不……” 忽然,车外持续不断的鸣笛声打断了淮栖的话,这是在车流量稀疏的路段,这鸣笛声显得十分刺耳。 靳川皱眉,从屏幕中看到了后面车辆的牌号。对司机说道:“不用管。” 可这辆车故意驶到他们面前,继续鸣笛,颇有警告的意味,安全起见靳川才让司机靠边停下。淮栖看到车主走下来的时候一怔,看清了那人是简朔。 靳川看起来认识他。对走来的简朔说道:“你什么毛病。” 他都没有来得及穿外套,仍旧是在会场的那一身简单衬衫,夜晚的空气很冷,但也不及他周身冷冽。淮栖没见过简朔发怒的样子——但现在至少能看出来他生气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简朔冷冰冰地盯着他,回道:“这是我要问你的。” 靳川伸手拦住保镖,道:“现在有一桩案子,我需要他配合调查。” “哦,”简朔明知故问道,“你是警察吗。” “不是。”靳川道,“但我……” 简朔打断他,指着淮栖,问道:“他自愿吗。” 靳川转头看向他。被几道目光注视的淮栖像是被课上点名似的颤了一下,乖乖摇了摇头。 简朔得到这两个答案之后,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抓起了淮栖的手腕,将他塞进了自己车的副驾驶座里,迅速给他扣好了安全带。靳川似乎对简朔有所忌惮,竟然没有让人拦他,他说道:“简老板很喜欢多管闲事?” 简朔没有回答,将车门甩上,当着靳川的面开走。 淮栖静静地愣着,关于简朔的印象栏又更新了一条:简朔在生气的时候不喜欢说话。 于是淮栖遵循这一条,一路上都闭着嘴。良久,车都快要开进简朔的别墅了,淮栖才试探道:“学长?” 刚巧,简朔也开口叫一声:“枝枝。” “……” 淮栖刚从全是懵然的泥淖里挣扎着爬出来,这一声“枝枝”又把他踹了回去。 简朔的车在院子里停下,他转身,抓住了淮栖的双肩。黑暗之中,淮栖只看见面前人的眼睛在闪烁着碎光。他道:“你为什么要和靳川走。” 淮栖其实明白,在那时的情形下,如果靳川真的想带自己走,就算自己抗拒也没有用。还不如顺着他的意思行事,先保证同行的谷茜能够离开。但他话到嘴边不知该怎么说,看着简朔,紧张道:“他“和我说要商量闻道长的事。” 简朔的手罩在了他的脑袋上,用力揉了揉,无奈道:“傻不傻。” -- 第76页 淮栖声如蚁蚋:“傻。” “不傻,”简朔逗完他,才认真了起来。他的声音变得很温柔,道,“其实你处理得很好。如果不是先行离开的谷同学告诉了我你的去处,我还找不到你。” “其实“也不用你担心的。靳先生总不会绑架我。” “现在又变傻了。”简朔道,“你以为他们没干过吗?以后一定要警惕靳氏的所有人。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淮栖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乖乖挨完了“训”,淮栖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道:“学长,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小名。” 简朔终于笑了一声,道:“你猜一猜。” 他的笑让淮栖很困惑,那个猜想慢慢在他的脑海中放大,他觉得简一苏可能真的和简朔有什么联系,他说:“我……” 他正想着,只听简朔叹了一口气,他的一只手抚上了淮栖的脸颊,只是拇指轻轻摩挲着,就让淮栖的体温上升速度增加了许多倍。淮栖想到了刚在落地窗前表白,大脑空白了一瞬,两只手慌乱地抓住了简朔的手腕。 但简朔并没有靠上来的动作。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淮栖,目光就像是掉入了一方柔软的陷阱里,他说:“枝枝,其实我……” “那个,学长。”淮栖强行将宕机的大脑重启,极其生硬地将话题拉扯开,道,“你“你和靳氏有什么矛盾吗,为什么要警惕他们。” 简朔看着无措的他,又叹了口气,说:“他们曾经……” 声音戛然而止。 “……” 淮栖发觉简朔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十分苍白。问道:“学长你“怎么了。” 简朔神色空白了好一会儿,他下车,声音沙哑道:“我先离开一会儿。” 淮栖下车,不解地望着他远去。 …… 简朔一手捂着嘴巴,在二楼的洗浴间里,拧开了水龙头。猛然在洗手盆里咳了一滩血。 这并不是真的“血”,因为它们只是被水一冲,便消色了。他一手撑着台子边缘,一手握着缀着水珠的白皙脖子,颈部曲线起伏了好一会儿才轻缓了下去。他抬头看向镜子里,在一瞬间就被裂痕折腾得狼狈不堪的自己。 为什么还是说不出来。 他的嘴唇又慢慢翕动,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好像“失败了。” 他的语气又冷了一个度,说道:“闭嘴。” 在外人看来就像疯子在自言自语。 他伸出一只手来反复看了看,说:“简一苏,我不介意你在我的身体待着,但你至少要遵守一点规矩。你让深蓝介子和靳氏药业的合作岌岌可危了。” “你的身体?你也只是拥有使用权的人之一而已。还有,靳氏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暂时没有你对他们的憎恨,但如果靳川会伤害到小淮,我也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他慢悠悠地又伸出刚刚被简一苏收回去的手,不可置信地道,“说实话,我本来可以反驳你的前一句。但现在这种情况,让我也有点动摇了。” “……” 简朔云淡风轻地像是在和老友谈话:“还有一个问题,你既然四年前就已经发现了自己在我的身“这具躯体里沉睡,那你明明很早就可以尝试着和我对话“可你都做什么去了,别告诉我,是一直没找到解决方法。” 沉默。 “不关你的事。” “哦。” …… 其实答案很简单。 有一个躯体并像人一样的活着,对四年前苏醒的“鬼魂”简一苏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三十年世事变迁,属于他的生活、事业已经尽数消失,而寄托着他所有希望的爱人也已经不知投了哪道轮回的胎,世上早就没了他为之活着的念头。 他只是个趁简朔睡觉才能暂时使用意识的鬼魂而已。他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简朔平时的记忆可以和他共享——每次他苏醒的时候,都能清楚的知道简朔白天都做了些什么。可自己的记忆却没法同步给简朔,偶尔它们在简朔的脑海里出现也是以梦境的形式。 自己就好像是蒙尘的镜子里的一只浑浑噩噩的倒影。 但这些对简一苏来说无所谓,他没有任何想要窥看这个世界的欲望。他每天都在疑问,自己既然是鬼了,为什么这该死的老天不放他进入轮回,让他提早投个好胎。 直到从简朔的记忆里看到淮栖的脸,他才明白天上那老头的良苦用心。虽然只是一张简单的班级合照,但他一眼就认出了混在其中的那张清秀的脸庞。 ——那种悸动是简朔通过身体强烈升温和无法制止的心跳传递给他的。他发现,自己可能不小心将喜欢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直延续到自己的躯体里,以至于不论是何种意识在主宰着它,都会对那个心心念念的小孩一见钟情。 但淮栖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又开始觉得老天很无情。 他作为一只没法给予他任何东西的魂魄,本应该不去打扰他的生活。但他既有人欲,偶尔也是会贪心的——这个偶尔作为频率词并不恰当——会经常忍不住地贪心。他主动性增强之后,简朔的昏睡开始变得频繁,渐渐的,他的活动时间不再限于简朔睡眠时。 直到努力地回想起许多事情的淮栖固执地喜欢上了他,他才察觉到自己的私欲放纵过了头。如果淮栖这样一直回忆下去,那相当于他将会再次经历一番死亡时的恐怖和痛苦。而淮栖固执的喜欢也会打乱他原本的正常生活。 -- 第77页 一个魂魄没有办法去照顾自己的爱人,在他最害怕的时候给个吻或者拥抱。 和谎言一样,一份贪心往往会用更大的贪心去弥补。 他不想放手,如果可以,他要把这个身体占为己有——这具本来可以自己使用的,人的身体。 第37章 一些过去(二) …… 当天晚上,直到郭翘楚和符西两人回来,淮栖没有也再见到简朔。 樊姨十分热心地给他多做了一份晚饭,留他中暂住一晚。睡觉之前淮栖去敲了敲简朔的门,但没有传来回声。郭翘楚解释说,他被忙碌和头疼折腾了一天,累得够呛,应该是早睡了。 于是淮栖只好回去,在床上坐着发呆。 他和简一苏约好了今天见面,可一整个晚上他都没有露面。淮栖有点失落,不过更多的是担心简一苏出了什么事情。他很少食言的。 淮栖望了很久的窗外,有人敲门,他喊了声“请进”。走进来的是符西。 “没打搅到你吧。”符西说。 “没有。”淮栖下床,坐好,道,“有什么事情吗。” 符西找了个凳子,在原位置就坐,也没有向前挪动的意思,和淮栖保持着一段较远的距离。 他大概是来找淮栖聊天的。但两个不善言辞的冷场人也热不起气氛来,尬聊半天之后,符西才挠了挠脖侧,道:“冒犯地问一下,你老家是本地吗。” 淮栖也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道:“不是的,我老家……”淮栖本想说奶奶的故乡,但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来的了。 “我也不知道我老家在哪儿。”淮栖说,“我之前失去过记忆,只记得我上大学前和奶奶生活在老县。” “你……”符西上浮现出一丝微妙表情,道:“你也失去过记忆?” 淮栖问:“也?” “哦,”符西道,“简哥也是这样的。他说自己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导致曾经的许多事情都忘掉了。”符西紧接着冷淡地吐槽道,“不知道是什么病生得这么精准,烧没了记忆却不烧掉点智商。” “……” 淮栖冥冥之中觉得这条无意得知的信息十分重要。他问道:“你总会有一些东西证明记忆存在过吧,比如照片什么的。” 符西双手盘在胸前,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们两个找到了简朔这个共同话题,说话的冷却时间都比刚才变短了。符西道:“简哥父亲魏立辉是遥城前任市长这件事,你知道吧?” “嗯。” “魏老退休之前行事一直非常低调,公众对他的家属所知甚少。简哥升上大学之后,大家才开始对他的家世有所熟知。”符西道,“简朔对自己的家事闭口不谈。倒不是因为怕别人非议,或是歪曲他的成就。只是单纯地和家里关系一般。” “我都没有见到简哥和魏老一块出现过。”符西打了个岔,道,“不过“你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了。” “我?”淮栖一歪头,“为什么。” “他大概会挑个时候带你去见家人。”符西胸有成竹地推测道,“虽然关系一般,但他在做有关自己生活和事业的重大决定之前,都会和魏老商量的。”符西一摊手,道,“魏老可是给深蓝介子当了很多年的精神股东。” 淮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尴尬地掰开嘴唇,僵硬道:“其实我和简哥,并没有到见家人的地步。” “只是时间问题。”符西仍旧蒙在鼓里,他说,“跑题了,说回来,我来不是和你聊他的。” 淮栖道:“啊,大西哥你有其他事吗?” 符西犹豫了半天,食指在膝盖上敲了敲,终于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位名字叫作叶郁冬的女士?” 这个名字刚入耳。就像是有人在门外重重地一敲,让淮栖惊醒,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他说:“她“是谁?” 符西道:“她是首城科学院的一位院士,我父亲曾经的导师,也算是我小时候一位启蒙老师吧。”他道:“我只是觉得你“有时候和她很像,神态是,外貌也是。” 淮栖觉得,只是“像”这件事,不值得符西特地来找自己说。于是他等待着符西的下文。果然,他说道:“我曾经和叶老师接触过一段时间,偶然得知了他已故的前夫姓淮。”符西盯着淮栖的眼睛,说道,“他们之间有一个孩子,在淮先生遇难之后,就失踪了。” 淮栖发觉了符西话中的细节,道:“遇难?” “嗯,淮先生是死于海难。” 符西的话就像是一块块拼图,慢斯条理地凑出冰山一角,连符西自己都不知道,他说得这些竟能和淮栖的第一段回忆意外地契合上了。 符西看到淮栖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摩挲了下手指,接着说道:“可能是我多虑了。毕竟这都是 30 年前的事情了。就算叶老师的孩子还活着,也该是个 40 多岁的中年人了。”符西看向他,欲言又止,道:“但我总觉得你实在“太像。从第一次翘楚拿来你们的班级合照,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所以很早之前就想和你聊聊。” 郭翘楚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只是无意之间扒来了一张某个大一班级的合照。会让简朔和符西的目光同时锁定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并牵扯出了这么多复杂的后事。 -- 第78页 淮栖心想,原来符西一直想见自己的原因其实不止于被简朔怼后的“愤愤不平”。 淮栖一咬牙,说道:“我可以“见一下这位叶老师吗。” “应该可以,”符西道,“她一直定居在首城,有空的话,我可以给你约个时间。” “好。” “不早了。”符西叹了口气,说完这些像是解开了一块疙瘩似的,起身,说道,“早睡。” …… 叶郁冬。 淮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想。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关着梦境的一把锁。 …… 清晨,家里有客人。 父亲在和一位戴着眼镜的叔叔聊天。 小淮栖认得出来这位叔叔是母亲的同事,也是父亲的好朋友。 他站在门后,听着他们的对话。 “收养?你现在的情况不符合收养要求吧。”叔叔说,“再说,就算手续能办下来,你要怎么照顾两个孩子。” 小淮栖心脏砰砰直跳,是期待和激动驱使着它不停加速,他听到收养两个字,大概能猜到父亲在和叔叔聊什么。 父亲声音温和道:“那小孩懂事,他不用人操心,甚至都可以连枝枝一起照顾着“实话实说,我有很大的私心。我出去工作的时候,总不能让枝枝一直寄居朋友家,这样对他成长也不好。这样一来他可以有个伴。” “其实你可以“唉,你可以把他交给小叶照看啊。虽然你们现在解除了关系,但她好歹是孩子的母亲,总不会拒绝……” 淮栖总会畏惧母亲以及关于她的事,听到这里的时候紧紧地抿起了嘴唇。 “她“太忙了。”父亲的声音变得低沉失落,除此之外,小淮栖听不出其中别的复杂情绪来,“她其实对于照顾孩子这回事也是生疏的。是我的过错,我从前总是忽略了太多“到现在这种地步,我不该再去打扰了。” 父亲并不是喜欢在外人面前过多议论自己家事的人,他用一声笑将这个话题掩盖了过去。 淮栖还想再听,他想知道父亲究竟会不会做“收养”这个决定。但是有朋友在楼下喊他了。 “淮栖,枝枝,要迟到了!” 淮栖快速推门进了自己的屋子,拉开窗帘一看。楼下卖油条的小摊旁站着两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 矮一点的那个一边嚼着油条,一边不停地喊道:“快点下楼!快点下楼!” 高一点的静静地微笑着,朝他挥了挥手里两份早餐。 淮栖回道:“我这就来。” “老远就听见了。”父亲也开门进来,和淮栖一起向下眺望。 两人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叔叔。” “早上好。”父亲揉了揉身旁淮栖的脑袋,向着二人打招呼,“小魏,你们走得急吗。” “不急!”魏朝南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口吃清晰了一些,他道,“说迟到是吓唬枝枝的。” “哦这样,”父亲一笑,转向安静的高个子,说,“一苏,那能请你上来一趟吗,我和你商量一些事。” 简一苏道:“好。” 淮栖不知道父亲叔叔都和简一苏说了些什么,他猜大概是收养的事,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简一苏单肩背着没装两本书的包,双手插在刚过膝的校服短裤口袋里,细长的小腿上贴着两道创口贴,下方用黑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HQ 到此一游”。 他下楼时的脚步很快。走到同行两人旁边时,就像只轻盈的精灵。 他习惯性地牵起淮栖的一只手,道:“走。” 魏朝南见状,也嬉笑着把手伸了过去,结果是被简一苏拍开。他翻了个白眼,抚着自己的手背,说道:“这个月第十次了哈,你等我还回来。” 简一苏撇嘴道:“幼稚。” 他上学很晚,虽然只比魏朝南和淮栖高一届,但年龄要比他们大三岁。 淮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道:“一苏,爸爸和你说了什么。” 简一苏他把早饭拎到淮栖面前,将这个问题暂时敷衍了过去,说道:“让我督促你吃早饭。” 煎饼果子份量很足,淮栖到了学校都没啃完。 他一直心心念念着父亲和简一苏说的事。走了一天的神,还挨了老师的批评——虽然有点笨笨的淮栖挨批评是常态。 他刚上小学那会儿就认识简一苏了。 简一苏是孤儿院出身,当时市里重点小学和儿童福利院联合响应什么政策,就将一批小孩送到了城里上学。简一苏平常都住在学校职工住宅区提供的特殊宿舍里,周末才会搭公交车回院里。 简一苏无先天疾病,智力也没有问题,甚至十分超群。之所以会被送进福利院,是因为他是被警察从拐卖团伙救出来的,时间太久远而没有找到双亲。他从懂事起就被赐予的“一苏”这个名字更像是一种编号。 下午放学之后,他在老地方见到了简一苏。他说淮栖父亲今天有事,他会陪淮栖回家。 淮栖特别喜欢牵简一苏的手。那里就像有个游戏里的特殊开关,只要一直摁着,一种看不见的安全立场就会开启,能反弹一切恐惧。 路上简一苏给他买了一瓶饮料,替他拧开之后,将瓶盖藏了起来。他道:“猜猜?” 这是他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小互动。淮栖回答:“再来一瓶?” -- 第79页 “可惜,今天没有。”简一苏将瓶盖递给他,说,“猜错了。” 淮栖喝着饮料,没有接他递来的红色瓶盖,他说道:“我才不要没有奖的瓶盖。” 简一苏于是将盖子放在了他的脑袋上,就像一只迷你帽子,他说:“这个是红色,你可以收集起来,串一串做护身符。当你遇见鬼的时候,就朝他亮出来……” 淮栖接上话茬道:“和他说,‘谢谢惠顾’?” 简一苏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道:“它看你这么懂礼貌,说不定下次还会光临。” 淮栖坚决道:“不要。” 街边有两个幼稚的小孩手牵手走着,在黄昏下,聊着鬼怪的事。 “一苏,世界上真的会有鬼嘛。” “可能吧,人死了之后说不定能看到它们。” 淮栖又坚决道:“那我还是不要死了。” 简一苏伸出一只手指,像个正经的小大人,童言无忌:“人总是会要死的。” 淮栖摇头道:“可我怕鬼。” “没关系,到时候我也会死。”简一苏安慰他道,“我死了之后,你就不用怕鬼了。” 淮栖看向他:“为什么。” 简一苏正经道:“因为我会变得很凶,别的鬼都会怕我,我会赶跑他们。” 淮栖歪头想了想,如果简一苏是鬼的话,那确实一点也不可怕。可简一苏连自己都吓不到的话,又怎么能吓走别的鬼呢。 小淮栖真的去谨慎思考了这个有点幼稚的问题。他握紧了简一苏的手指。 简一苏问道:“怎么了。” “我没事。”淮栖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来,问道,“对了,一苏,爸爸今天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嗯……”简一苏停住脚步,在他身旁的淮栖也是,微微仰头看着他。 “枝枝,”简一苏笑道,“你想有个哥哥吗。” 淮栖的心再次如今早那般跳动起来。他说:“想。” 简一苏挑了挑眉,终于将淮栖一直期待的结果说了出来:“那我以后“就会变成你哥了。” 话音刚落,淮栖就踮起脚来,抱住了简一苏的脖子。简一苏猝不及防地向前一倾,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他的后背。他能感受到这小孩的胸膛里剧烈的跳动。 迫不及待的淮栖在他的耳边小声叫道:“哥。” 第38章 症状(一) 这是一个周末。 淮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枕头湿了一片,尴尬地将枕头套拆下来洗了洗。找了个阳光很好的地晾晒着。 一大早来上班的樊姨见了他,问他早餐想吃些什么。淮栖遇到这种问题回答从来只有一个——他挠了挠脖侧道:“随便吧“麻烦您了。” 樊姨让他在外面等着,但走到二楼饭桌前,登时傻了眼。 淮栖走过去想要帮忙,结果是和她一起,站在满桌各式各样的早点面前发愣。 刚好郭翘楚和符西起床,循着味来找饭吃,于是发愣二人组变成了四人。 郭翘楚惊诧道:“樊姨,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符西皱眉道:“我们吃完这顿是要上路了吗。” “我不知道,小简叫外卖了?”樊姨见二人不知情,推测道,“他早餐要吃的这么丰盛吗。” 正当三人疑惑这一桌饭菜的来处之时,简朔端了一锅粥从房间里出来。在注目之下,淡然地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之后解下身上的围裙,对淮栖笑道:“起床了?” 樊姨见到他身上的围裙,还掀开厨房帘子查看了一番,以确保厨房没有面目全非。喃喃自语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郭翘楚咬着勺子,说道:“你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简朔的毛衣袖子还挽在臂弯,他扶着袖子,去夹了一个灌汤包,习惯性地放在淮栖的盘子里。他道:“我以前不会做吗。” “额,你以前,”郭翘楚道,““确实会做。” “他问的问题不恰当,”符西替郭翘楚说道,“应该是,你什么时候会做人能吃的饭了。” 郭翘楚:“哈哈哈……” 简朔挑眉,面容平静地回怼道:“两位,吃饭的时候最好不要惹厨子。” 秉着谁掌握了厨房大权谁就最大的原则,俩人加快了干饭的速度,等享受完食物再是两条不卑不亢的好汉也不迟。在一旁淮栖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 他发觉简朔在看他,于是又偷偷把嘴角的弧度隐藏起来。 “比赛是在首城吧。”简朔问起机器人竞赛的事,“准备好了吗。” “还好。” “到时候我会去看。” 淮栖莫名很紧张,他道:“嗯……” “哦对,忘了你们的比赛就在首城了。”符西受他提醒,忽然想起来,道,“那我就不用再另外约时间了,在你比赛结束那天带你去登门拜访老师吧。” 淮栖知道他说的是叶老师的事情,于是道:“行。” 简朔缓缓地一抬眼,道:“什么事。” 符西道:“私事,老板管不着的那种。” 郭翘楚:“……” 他敲了一下符西的筷子,打圆场道:“你是吃饱了嘛,还敢惹厨子。” …… 淮栖的记事本又新更新了好几页。 不过他最近不再忙着整理回忆,学习生活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郭翘楚让他放平心态,但淮栖做任何事都没法和紧张和忐忑摆脱关系。 -- 第80页 淮栖本以为自己会遭到靳氏的骚扰,但奇怪的是自从那天晚上,靳川竟然一直没有来找他的麻烦。而简朔因为这次活动的成功又成为了学校的焦点,导致很久之前加淮栖好友的陌生人,又来和他打听简朔近期的感情现状。而淮栖也感觉简朔变得很奇怪,但说不上来是哪里。 但在这所有的事情之中,淮栖最在意的,是简一苏打庆典那天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们家里都快要被红色瓶盖的饮料瓶填满了。淮栖一共拧了十多瓶“再来一瓶”,每次看到上面的中奖字样时都会激动片刻,但又转瞬而逝。 他并没有“召唤”出来简一苏。 淮栖趴在书桌上,看着那三瓶装鬼魂的玻璃瓶,只露出两只眼睛,他真的很想将自己的心情和简一苏诉说,等着简一苏对他说一些鼓励的话。对他而言,这比任何降压方法都好用。 可是他总是不出现,淮栖失落道:“简一苏……”他自言自语,“我想你了,大骗子。” …… 比赛前两天,他们所有的参赛团队出发去首城时,姜霄还在班群里带着大家给他刷加油。虽然内容都是加一出来的,但淮栖还是把同样的消息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而简朔混在其中,悄悄地发了一个简短的“加油”。 看到他的头像和这两个字的时候,淮栖的焦虑莫名被抚平了一些。 到达首城之后,淮栖推辞了大家的团建活动,窝在酒店房间里把前几届的比赛视频全部重温了一遍。傍晚的时候,庭雪忽然和他打电话。 她说她和陈名潜也在首城,如果淮栖没有吃晚饭的话,她可以请他一顿。 “听盼安说你是来参加比赛的。”庭雪微笑道,“加油啊小淮。” 淮栖说了一声谢谢,看了一眼专心干饭无心插嘴的陈名潜,问道:“你们来首城是有什么事吗。” 庭雪轻轻拍了拍旁边儿子的脑袋,说道:“没什么大事,探望一下朋友,顺便给他看病。” 淮栖又看了眼陈名潜,问道:“他怎么了。” “他老是说自己头疼,而且偶尔会昏睡。”庭雪道,“在当地医院查不出什么毛病来,正好我有个在首城的朋友是脑科医生,于是带他过来看看。盼安本来想跟着,但他最近忙案子,没什么空闲。” ““和我一个学长比较像。”淮栖蹭了蹭下巴,道,“我猜他们都是因为长期接触电子设备而产生的症状。名潜,你最近没少打游戏吧。” 陈名潜愤愤不平道:“我已经早睡早起,戒手机电脑了!可是没有缓解。” “唔,”庭雪道,“这倒是真的。” “好吧,”淮栖看着庭雪,道,“如果那位医生真的有法子,您能也告诉我嘛?我可以给“学长提个建议什么的。” 庭雪笑道:“当然可以。” “您说陈哥在忙案子,”淮栖好奇道,“还是我之前的那个邻居老人吗。” “嗯,情况变得有点复杂。”庭雪说,“我听盼安说,那老人和三十年前就已经处死刑的杀人犯用的是一张身份证。因为太久远了,查了很久才发现,那老人和犯人是双胞胎兄弟。他的身份证本应该随着哥哥的死而注销,但不知他找了谁人钻了漏洞,竟然让这个身份重新复活了。” “我不明白“他们之前为什么会使用同一张身份证?”淮栖一头雾水道,“还有既然能钻漏洞,为什么要重新启用一个死者的身份“像这样被查出来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吧。” 庭雪摇头:“盼安也纳闷。” 第39章 双重(三) 淮栖觉得这件事蹊跷,决定等比赛结束去问一下陈盼安。 他和陈名潜与庭雪告别,回到酒店里洗了个澡。淮栖很容易胡思乱想,但每逢正经事之前,都会有一根神经强迫着他将脑中的杂事清空。 温水暂时冲刷了他复杂的心绪。只裹着浴袍的淮栖躺到床上放空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 淮栖开门,看见了郭翘楚。 他们的人员分两批出发的,郭翘楚等人在后。他大概是刚到地就来找淮栖了,外套围巾都没来得及脱,携带着早冬的寒意。 “你这么早就睡啊。”郭翘楚给淮栖递了一杯热奶茶,“心态还不错。我还以为你会紧张到失眠。” “谢谢。”淮栖接过热饮,说道,“还好。” “没事我就不打扰了。”和淮栖聊了一会儿,看到他状态良好之后郭翘楚便放了心,走之前说道,“我房间就在你旁边,有事来找我就行。” “嗯。”淮栖忽然想到,“简哥呢,他什么时候到。” “他和我一起来的,也是刚到。路途劳累,就先睡了。”郭翘楚说,“怎么,你找他有事吗,我带你去……” “不… 不用了。”淮栖说,“我只是问一下。” 送走了郭翘楚之后,淮栖继续放空冥想。却发现自己怎么也静不下来。 他现在很想去找简朔聊一聊。 其实他和郭翘楚说的不一样——他现在紧张到要命,所以才要强迫自己清空思绪,早点入睡,越拖他越睡不着。 淮栖展开五指,被当做护身符的可乐瓶盖在他的手心引出一圈发红的印子来。 简朔是自己的朋友亦是偶像。如果不是学长当初的指引,自己也不可能走到这一步。简朔的一句赛前指导或是鼓励认可要比其他人的份量更重。 -- 第81页 淮栖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不去吵醒简朔了。他在手机上反复地编辑了一条询问比赛相关问题的消息,给他发了过去。他知道简朔的回复一定不会止于解答,但无论他说什么,对于淮栖来说都是一支强大的镇定剂。 于是淮栖合上手机,幻想着简朔明早的消息,心情竟然平静了不少。 淮栖深呼了一口气,把被子的边角往身下塞了塞,只露出一个脑袋用来喘气,就这样蜷起来,闭上了眼睛。 大概是因为从小安全感缺失的缘故,淮栖喜欢蜷着睡觉。他睡相很安稳,每次醒来都是老老实实的一团。 但简一苏成为他的哥哥之后,这个习惯就逐渐消失了。变成了无论两人睡前隔着有多远,醒来之后,淮栖都会发现自己枕在简一苏的一条胳膊上,又或者以其他的姿态增加简一苏的睡眠负担。 而偏偏简一苏又过分地迁就他,从来没对淮栖这般粘人的睡觉习惯有过怨言。 所以直到淮栖见到早起的简一苏默默地去揉自己被枕麻的胳膊,才开始生出一点愧疚,并有意识地将自己的睡相收敛。 后来,简一苏不在了,淮栖也不再需要注意分寸——因为他又回到了只能一个人蜷着身子睡的日子。 淮栖静静地回想着,自己能记起的过去。 除了恋人,简一苏曾经也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而作为一个大哥,简一苏似乎并不是很“合格”。他让自己近乎于溺爱的纵容成了淮栖生命的一部分。以至于淮栖回忆的时候会经常进行自我怀疑,从第二条命重生到遇到简一苏的魂魄,这段没有过去记忆的时间,自己究竟是怎么独立活下来的。 …… “枝枝。” 刚闭上眼没多久的淮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猛然睁开眼睛。惊喜地转头,没等简一苏说些什么,他就从被窝里爬出来,紧紧抱住了这只朝思暮想的魂魄。 他的手陷进透明的躯体里,在悄悄地发颤。 “一苏,”淮栖问,“你去哪儿了。” 简一苏没有说自己的去向,抚着他后背的衣料,说:“抱歉。” 淮栖说:“是不是沉睡的时间变久了。” 简一苏闪烁其辞,他只是说:“嗯,对了,你明天要比赛了,我来看看你……” 淮栖穷追不舍道:“为什么会变久?是不是鬼魂的期限要到了?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简一苏见到他着急的模样,揉了揉他的头发,道:“没事。” 淮栖皱起眉来:“真的?” “真的。” “我不信,你是骗子。”淮栖一边抱着他的手勒紧,一边道,“大骗子。” 简一苏莞尔笑道:“生气了?” “嗯。”淮栖认真地陈述生气理由,“你总是不把自己遇见的事情告诉我,明明我都一件不落地和你说。” “……” 简一苏还以为淮栖在生自己没有出现在庆典上的事情,而淮栖的心思似乎更进一步,他觉得简一苏爽约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而他现在却若无其事地和自己说“没事”。 简一苏只能无奈地说:“枝枝,总有些事情你是没法解决的。” “可你要……”淮栖确定他是有事瞒着自己了,他抿了一下唇,轻轻说,“可你要和我说啊。我们总会遇到无能为力的事情,人们建立关系、组成家庭的目的不是彻底解决每一件事,而是要一起承担和分享啊。我们… 我们两个人也是这样的。” 简一苏无言,看着他头顶的发旋。他眼前的淮栖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约定。 淮栖埋在他怀里,继续说道:“你瞒着我的每一件事情,无论它本身有多么负面,都没有你瞒着我的做法更令我难过。一苏,我们是恋人,把一切开心、不开心的事,都和我说“好不好。” 简一苏忽然揉了揉他的头发。 淮栖抬头看着他。 淮栖眼睛里有一种清凌又温柔的透彻。他的为人处世的思维相当于白纸上的几条直线,不太会拐弯。处理情感上的事情,仅是一个圈,就能把自己给绕进去。直白、笨拙,但又多了几分真诚。 “枝枝,”简一苏尝试去触碰他的脸颊,摩挲着,一次次穿透他的皮肤,他说,“如果说“我有自己的身体了。你会开心吗。” “身体……”淮栖惊喜了一瞬,但立马理智提醒他冷静下来,他问道,“什么“意思。你是要附身别人吗。” 简一苏道:“大概“吧。” “附身会导致灵魂的腐烂速度加快。”淮栖想起闻钱的“教诲”来,赶紧道,“一苏,你不要这样做。” “不,我……”简一苏欲言又止,他话题一转,说,““可是不这样做,我就触碰不到你。” 淮栖隔着被子,将灵魂抱紧了,他一咬牙,道:“我不介意。” 简一苏道:“我介意。” 淮栖愣着,眨了眨眼。 “我想给你很多东西,枝枝。可我做不到。”简一苏眼底藏着一种深深的悲哀,他摊开自己的掌心,里面是一个红色瓶盖,上面刻着“再来一瓶”,他盯着这四个字,说道:“可我又很自私,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给你。” 淮栖垂下眼睫来,说道:“一苏,你“不要介意。我可以吻你。” -- 第82页 简一苏哭笑不得道:“啊?” “我的意思是说,”淮栖伸出一只手指来,有理有据地说着车轱辘话,道,“一切不平衡都来自于对比,你虽然无法像别人那样触碰到我,但我也不会像吻你一样去亲密接触别人。那么即使平常人拥有触碰的能力,也没有你对我而言的重要意义。” “所以,当你感到介意、不平衡的时候,我可以吻你。”淮栖伸出食指来,严肃得就像在说一个誓言似的,他道,“用来弥补你的心理落差。” 简一苏看着他面无表情又一本正经的模样,阴霾在不经意间扫清了一些,咯咯地笑了半天。淮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并没有没有问题。 简一苏蹭了蹭下巴,学着恋人正经的模样,也说:“嗯,好方法。” 淮栖盯着他的眼睛,里面有灯光在流转,他认真地询问道:“那“你现在要吗,一苏。” 简一苏将瓶盖摁在了他的嘴唇上,说道:“现在不可以。” 淮栖似乎有些失落,但还是乖乖道:“哦。” “等你比赛完,”简一苏打趣道,“我倒是可以陪你研究一下成人用品的制作工艺“你不是之前一直想知道吗。” 淮栖一歪头,奇怪的好胜心驱使他道:“我已经搞明白了。这又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网上可以购买或者搜索图片。我之前特地拆了一盒,见过它的构造,如果说阻隔法没有时间限制的话,它确实可以做到让灵魂和人体的特定身体部位接触。” “……”简一苏啧道:“我说的研究倒不是指理论研究。” “啊?” 简一苏的尾调轻轻地上挑,道:“你总不能一直一个人搞理论却不实践吧,淮博士?” “我……”相视良久,终于反应过来的淮栖:“……” 淮栖不回话,蒙头睡觉。 简一苏拍拍这团被子,说道:“睡吧,我在这里陪你两个小时。” 过了好久,被窝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好。” “不要蒙头,你越捂,脸只会越红。” “……” 看着这只窘迫的被子精,简一苏也不再逗他了,目含笑意道:“行吧,晚安。” 有简一苏在身边,淮栖入睡很快。看到身边这颗脑袋气息逐渐平稳,简一苏的笑容也慢慢地消散。 黑暗无声地呼吸着。 “我依稀好像“记得这一幕。” 脑海中有个声音忽然开口。这个声音边说着,“简一苏”边皱眉,摊开了自己的右手。 他痴痴地盯着自己的右手掌心,描摹着上面干净的纹路,似乎要将他盯穿似的。 “小淮说的话,似乎曾经也有人对我这么说过,那次是因为“这只手上曾经有一道伤……”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就像是卡壳的收音机。 “其余的我记不起来了。” “简一苏”将手掌收了回去,叹了口气。 简一苏的表情变化了一下,他说:“你确定那是你的记忆?” 简朔道:““我真的不知道。” 简朔提起刚才:“你还是瞒了小淮很多事,就比如你睡在我的身体里,我们可以同时使用那具身体,你并没有告诉他。”简朔继续说着:“而且“只是附身吗?恐怕没这么简单吧,不然你这么解释现在的情况。” 简一苏没有回答他。只是神色复杂地,再次盯着自己的掌心。 他之所以这么久不出现,是因为他早就发现事情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和简朔就像是融进了一个意识里。他们现在,不仅经常混淆简朔这个“人”的某些行为举止来自于谁的控制,而且简一苏的“灵魂”也出现了双重的现象。 渐渐地,简一苏对他的排斥动摇,他发觉两人似乎并不只是单纯的,两个独立的不同形态那么简单。 简一苏不解问道:“你到底是谁。” 而简朔的无神论也开始瓦解。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记忆,他道:“我也要问你。” 第40章 双重(四) …… 淮栖的生物钟催他在六点半准时醒来,他干的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机页面。 简朔似乎比他醒得更早,在凌晨三点左右就给他发来了消息。他除了回答自己的问题,其余的并无过多地夸奖,只是将他目前的准备简单地评价了一下,并做出了结果预估。短短的几句话让淮栖安心了不少。 这场比赛一切顺利。 淮栖设计的机器在“光电搬运”环节拿了满分。且速度比同环节参赛人员提升了一大截。因为遥大机协参赛组前几位赛手没有发挥好,他们稍稍落后的总分在淮栖这里才实现了逆袭,小组排名从中游生到了第三名。结束时,淮栖的手心已经尽是汗水。左右冲过来两个同组同学激动地拥抱他,他才缓过神来,露出一个拘谨的笑容,却仍然紧张到像是把笑贴在脸上。 之后的几位赛手水平稳定,结束时他们的排名已经稳步升到了第二,仅仅只和第一名差了两分。 整个赛程下来,淮栖已然上变成了队伍的团宠,领奖的时候是被大家推上台的。淮栖抓着奖杯的时候,浓重的不真实感使他的手微微发颤。他抬眼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在嘈杂的人群里一眼就找到了简朔。 衬衫、一个蓝色带子的工作牌、挽到手肘的衣袖,这穿着近乎成了简朔形象的标配。简单的白衬衫让他俊朗的外貌突出而不夺眼球,是干净安静的,让偶然瞥见他的陌生人像是邂逅了一阵轻风。 -- 第83页 简朔的双手撑在场地外的栏杆上,对着淮栖笑了一下,举起右手来,高高地比了一个赞。 淮栖的心跳和周围的人声一样吵闹。 他的性格内敛,逆来顺受到接近自卑。但此刻他站在台上,看到简朔的这样一个祝贺的小动作,心中第一次有了“骄傲感”。他从前没有像这样认可过自己——原来淮栖也可以被很多目光赞赏、艳羡的,而这一切的转变没有依靠任何人的垂怜,是他凭着热爱和努力赢来的。 那些在图书馆泡到灯火阑珊的回忆侵占脑海——窗上的倒影、漆黑的傍晚、稀疏的学生,包围着他的孤独感就像是一块茧,慢慢地裂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一排排路灯亮了起来。 他再向窗外眺望时,看到的已经不是他孤独的倒影,而是庆祝他的同学们——还有简朔。 于是记者按下快门的瞬间,淮栖也和简朔一样,右手高举起奖杯,朝他露出了一个很开怀的笑容。 …… “庆功宴”不在公费报销之内,是简朔特地请的。 简朔并没有提前准备,临时在比赛场地旁的一家自助餐厅包了场。所有的参赛学生就像是一群离了圈的羊,由郭翘楚这个“不务正业”的牧羊犬领着撒欢。他们半路还遇到了尉迟禾团队,于是两波羊一碰头,玩得不亦乐乎。全场只有符西和淮栖头上顶着“局外人”仨字。 “……” 淮栖身上的“社交排斥”雷达指挥他暂时远离了郭翘楚这个社交恐怖分子。但他在“吃什么”上面并无主见,于是只好默默地跟在符西身后,见他夹什么就跟着夹一些。 走着走着,身前符西忽然说:“比赛表现得不错。” 淮栖一愣神,反应了一会儿,说道:“谢谢。” “对了,我和叶老师约的时间是明天下午两点钟。”符西说,“可以吗。” “可以的。” “那我买回程的票,我们晚些回学校。” 淮栖将餐盘一放,开始翻手机上的 APP,说道:“大西哥,我买吧……” “不用。”符西道,“路费机协报销。” ““哦。” “淮栖。” 忽然被点名的淮栖立马“啊”了一声。 符西伸出食指,对淮栖的死板表情管理系统提出了指导性建议:“以后不许拘束,要像你今天领奖那样,多笑。” “……”他的语气让淮栖忍不住想回一句“收到”,还好一声咳嗽给及时止住。他点头,道:“嗯。” “你们怎么不去和翘楚尉迟他们玩。”淮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回头看到方才一直不在场的简朔带来了他不认识的三个人。 这三个人看上去比自己年长,且着装正式,使淮栖的“社交排斥”雷达警铃大作。 符西回道:“年轻人太活泼,我们融入不进去。” 闻言,三人之中的一位化着漂亮妆容的女士笑了一声。正好简朔也看向淮栖,道:“介绍一下,这位是靳筱“靳氏集团的董事之一。” 淮栖紧张道:“靳“靳姐好。” 靳筱眨了眨眼睛,拍了拍简朔的肩膀,笑道:“小简总,瞧瞧人家嘴多甜啊,你多学学。” 看着淮栖懵然的模样,他旁边的男人开口提醒道:“小同学,按着辈分,小简总都该管这位‘靳姐’叫姨。” 淮栖的耳尖漫上红色,他看着年轻得像是没比他大几岁的靳筱,结巴道:“您看起来“我“抱歉。” “没事,别紧张。”简朔一只手扶在淮栖肩膀上,指向刚才发出提醒的男人,介绍道,“这位是靳姨的秘书。遥大的校友。”简朔打了趣缓解气氛,道,“为了不搞混辈分,可以直接叫学长。” 淮栖道:“学长好。” 简朔继续指着一位目含笑意的老人,说道:“这位是魏市长,我的父亲。” 淮栖的大脑和舌头又一次没商量好,脱口而道:“父亲好。” 场面安静了三秒。 三秒之后才反应过来的淮栖抽了抽嘴角,改口道:““市长好。” 魏立辉发出几声爽朗的笑,也许是错觉,淮栖觉得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慈祥,说道:“我呀倒是很希望你不改口。” 淮栖:“……” 其他人只单纯地把这句话当成了长辈缓解气氛的玩笑而已,应和着聊了几句,将尴尬缓和了过去。但前几天刚被符西提醒过的淮栖心里却七上八下——简朔很有可能已经和父亲坦白过自己的情感状况了。 复杂的心情将他的大脑煮成了一锅开水,还好简朔及时救他脱离苦海。待客的工作就交给了符西,简朔带着淮栖,挑了个安静的地方用餐。 “刚才“对不起,简哥。”淮栖捏着筷子,说道。 “没事,”简朔道,“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魏“父亲来看我,靳筱只是和他一起顺路来。” 淮栖以为道:“可我听大西哥说,你和父亲不经常一起出现。我还以为魏老出现在这里是有什么重要事。” “算是吧,”简朔低头拨弄着勺子,道:“他想来见见你。” 淮栖一愣,指着自己道:“我?” “嗯,和你表明心意之前,我就将自己的选择和他坦白了。他消化了很久。”简朔说道,“不过你也不必有压力。他也知道你拒绝了我,我们都尊重你的想法。”简朔轻轻笑了一声,像在自嘲,他温声说,“抱歉,提前坦白“是我因为太心急。”他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补充了一句:““又太自信。” -- 第84页 淮栖闷头吃着自己的餐品,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对简朔的感情十分复杂,复杂到以淮栖的经验,如果试图去捋顺,那只会陷入死穴。 听到简朔这样说,心中升起一丝愧疚来。 简朔忽然说道:“小淮。” 正在胡思乱想的淮栖被他这一声唤得抬起了头。 简朔停下手中的一切动作,认真地盯着淮栖的眼睛,说道:“如果说,我和简一苏是一个人的话,你会……”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淮栖怔住了,他惊诧地皱起眉毛,看着眼前的简朔。 可是他却并没有说下去。 “……” 他整个人像是被安了定格键,声音和动作全部在刹那间停止了。直到淮栖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唤了一声:“简哥,你怎么了?” “我……”简朔勾起了一个笑容,他说,“没事,你当我瞎说。” 淮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在瞬间涌上了一种感觉——就像是看着一部收音机切换了磁带。但这种感觉即来即散,眼前的简朔仍然是那副平静无澜的模样。 二人默默地吃完了饭,简朔才再次道:“枝枝,我送你回酒店吧。” 第41章 症状(二) 淮栖躺在床上回想简朔一路上的状态。 简朔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和简一苏是一个人? 他们如果真的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简一苏总会告诉自己的吧。 可简一苏和简朔之间表现得似乎互相排斥。这让淮栖不敢去想“他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个问题。 淮栖翻了个身。 他一直有个疑问,简朔究竟是怎么知道他的小名的。 或许是哪次和他说漏了嘴?淮栖不记得了,自己的回忆全是漏洞,把它来当作一个准确的证据有些荒谬。 淮栖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好不容易将这块疙瘩从脑海中扫除,他忽然又想起简一苏昨天说的,等他比赛完的约定。 “更睡不着了。 淮栖又习惯性地将身体蜷起来。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时间不晚。于是穿好衣服,裹得严严实实地去 24 小时便利店里买了一些小零食。 他把从几包用来打掩护的薯片之中,摸出来一盒他曾经仔细研究过“构造”的成人用品。 盯着包装看了半天,最终将一整盒塞进了自己背包的外层,并把拉链拉得严严实实。 不知道会不会用的上“未雨绸缪也不是坏事。 淮栖窝在被子里半天,比赛成功的喜悦藏在心里,等待着和简一苏分享。但到半夜简一苏也没有出现,淮栖只好怏怏地先睡了。 …… 原定的周日下午回遥城,上午是自由活动时间。 昨晚又下了一场雪,外面冷得要命,却冻不住郭翘楚一帮人的热情,他们不知道哪里玩去了,只有淮栖还宅在酒店里,打算用游戏消磨时间。 可是他还没有打完一把,谷茜忽然来了电话。 她说自己人已经到了首城。 淮栖:“?” 谷茜这一行的目的十分神秘,她只问了淮栖有没有空陪她去个地方。闲得慌的淮栖没问什么就答应了。他们转了好几站公交车,乘上最后一班的时候,谷茜才问他:“最近简一苏出现过吗?” “出现过啊。”淮栖问道,“怎么了。” “之前“我和你说过,简一苏自我意识太高,并不像是一个简单鬼魂,”谷茜抚着下巴,说道,“其实,我一直没和你说一件事。他曾经和我对过话,并请我给他帮了一个忙“和简朔有关。” 淮栖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 “庆典那天,他让我帮他把金色赶魄抹到了简朔的身上。” ““金色赶魄?” “阻止附身的一样法器。” 淮栖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也不知道,”谷茜的脸上露出了难堪之色,她说,“从那天起,我就怀疑两人之间有什么很重要的关联。甚至我猜想简一苏是简朔‘灵魂出窍’而成的。” “灵魂出窍?” “哦,就是电影小说里描述的那样,灵魂脱离肉体。它是一种通阴阳的症状,和心灵透视、死亡预知、看见鬼等等一样,都是波异常的‘技能’。” 不知为何,这个词语让淮栖的心脏不禁疯狂地跳动起来。但谷茜的话题却紧急一转,说道:“但我现在认为好像没那么简单。我最近看到了这样一条理论:凶煞到一定程度的鬼魂也可以通过依附人体,达到一种高度的自我意识——虽然没法匹及人类以及出窍的灵魂,但至少能骗过我们。” “我想,赶魄作用原理是在外来魂和人的意识之间起一层隔膜。这层隔膜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切断附身。但这种程度的凶煞附体,赶魄没是办法切断的,所以,赶魄的作用效果就变成了: 阻止不了凶灵附身,却会让本体意识在这过程中保持微弱的清醒。”谷茜道,“这种凶灵附身,会和‘灵魂出窍’症状极其得相似。不过,凶灵附身的躯体会因此变得衰弱。” “你是说简一苏是凶灵?”淮栖深呼一口气,毫不犹豫道,“不可能。” 谷茜道:“我是说简一苏的状况可能是通阴阳者的灵魂出窍,又或者是“凶灵附身,总得是其中的一个。我最开始并不知道后者一说,坚定不移地相信简一苏的情况是前者。知晓之后,却是细思恐极“如果简朔真的是通阴阳者,为什么他出窍的灵魂会和他本体意识产生冲突,简一苏又为什么会“让我替他去涂抹赶魄呢?任何灵魂都不能直接触碰法器,他需要一个人类帮他,于是他选择了我,并且让我对你守口如瓶“我一开始以为帮助他就是帮助你,可“越想越不对劲。”谷茜说,“对不起,我现在才告诉你。” -- 第85页 淮栖觉得她的逻辑一定有什么漏洞,可找不到一个漏洞反驳,于是问道:“谷同学,这个凶灵附身一说,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我看到的书是从首城道观这边出刊的。他们和遥城古观一样,在相关圈子里,算是‘官方’一脉。”谷茜说,“听说你刚好在首城比赛,所以我连夜买了票赶了过来。我们现在可以去他们那里,找个道士咨询一下。” 淮栖抿唇道:“谢谢你。” 谷茜:“啊,没事的,你是我朋友嘛。” 但淮栖还是很难相信,他问道:“可“即使再像,也总有区别的吧?书上有说凶灵附身和灵魂出窍的差别吗。” “我说的凶灵会使躯体衰弱是一个区别点。”谷茜道,“还有就是,灵魂是人类本身的魂,而凶灵来自于死去的人,顾名思义,这些人死的时候会非常‘凶残’‘惨烈’。虽然凶灵会将自己伪装起来,但他们的本质是不会变的。如果你不幸成为凶灵的执念选中的人,他们最终会害死你。” “可“虽然一个人死去之后成为凶灵,并附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但他们表现出的性格、长相等等,都很难一样吧。” “凶灵会逐渐将自己和本体磨合得一模一样。”谷茜说,“所以说他们的自我意识会很高。” 淮栖的双手不安地抓紧了膝盖。 他想起了闻钱的那一句—— ““他死的时候状况太惨了,产生的执念很凶厉。这样的执念通常是一种非常极端又有侵略性的波,其余鬼魂见了都会避而远之。” 谷茜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淮同学?” “不“这种可能性太多了。我们现在只知道一个结果,而有无数的算法可以达到这个结果。”淮栖说,“就比如,我造一个例子,假设通阴阳者的肉体被施加了一些法术,导致他的记忆被封存起来,那么他脱离肉体出窍的魂魄意识,会不会发生‘失忆’?会不会和原躯体意识截然不同?” 谷茜沉默一会儿。 她说:“嘶,这好像也是一种情况,也可以解释简一苏和简朔现在的状况,但这也太特殊了, 从来没有过什么记载。” “那我宁愿相信这种曲折的情况。”淮栖道,“简一苏不会害我。” “总之……”谷茜看着他坚定的神色,担忧道,“淮同学,我会尽量给你一些参考知识。相不相信取决于你,不管怎样,我希望你一定要平安。” 淮栖再次说道:“谢谢你。” 公交车到站。 首城道观要比遥城的气派很多,淮栖和谷茜沿着台阶走了半天才到门口。周末来这里的游客很多,淮栖和谷茜爬了半天台阶,又接着排队。 淮栖挤在人群里,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在某次抬头时,一个熟悉的面孔从余光里走了过去。 淮栖皱眉。 那似乎是“陈名潜? 但只是一眼他走散在人群里了,淮栖寻找无果。 他正疑惑着,迎面看到一个扎着辫子,身穿道袍的男人走了出来。而他背上背着的,是正在昏睡的陈名潜,庭雪紧跟在旁。她看见淮栖时瞪大眼睛,问道:“小淮?你怎么也在这。” “我来……”淮栖说不清楚。 他比较着急知道陈名潜的状况,他刚才明明看见陈名潜在他前不远处走过,现在却在一个陌生人背上睡着。淮栖回道:“我没事,你们怎么在这,名潜怎么了?” “我带名潜去医院查了,没有什么问题,然后“朋友就推荐我到这里看看。”庭雪觉得这种求疗法十分荒谬,但身在此地,道士和参拜者在旁,又不能明着说。她只道:“他在咨询的时候打盹睡着了,这位先生出来送我。等他休息一会儿,我再叫醒他。” “哦“这样。” 淮栖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男人背上陈名潜。正巧与男人对视了,他朝淮栖一笑。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此人的眼睛里有十分深邃而冰冷的东西,让人不寒而栗。 “你们是“来找我观道士咨询波异常问题的吧。”男人说道。 淮栖神色里露出惊讶来,他道:“哦对。您是怎么……”他偷偷瞥了庭雪一眼,压低声音说:“怎么知道的。” “能感受的到。”男人笑道,“一会儿我刚好有空,跟我来吧。” 首城道观靠一座小矮山,山上可以找到用来观光的小亭子,供游客休息。将陈名潜送上车之后,男人带着淮栖和找到了一个清净亭子。 “我们“真的不用排队吗?” “做这一行靠的是缘分。”男人声音很懒,这强调莫名地让淮栖想到了闻道长,他说,“其余的贵客只是来祈福或者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法事。而你们“是真的遇到事儿了吧。” 淮栖想,如果他可以感受到波异常现象,那么猜出他们是“真遇见事儿”也无可厚非。 谷茜问道:“免贵姓?” 男人说:“姓闻,名怀。” 淮栖一挑眉,看来他的直觉没有错,这原来也是一位“闻道长”。 闻怀没有废话,直入主题道:“你们想问什么。” 谷茜和淮栖默默地对视一眼。谷茜替他说道:“想“问一只魂。” 闻怀笑了一声,说:“这不巧了么,贫道的通阴阳症状叫做‘生死簿’。” 看到淮栖疑惑的神情,谷茜解释道:“闻先生能够感受到身边某段距离之内的鬼魂,并通过过他们的执念波了解到他们的死因身世等等。” -- 第86页 “哦……”淮栖嘀咕道,“这功能有点像心灵透视。” “是啊,作为驱鬼道士,十分方便的‘技能’。”闻怀道,“如果你要问的魂不在身边,出示他最近几天内接触过的无生命物体,我也能看见——时间越近越好。” 淮栖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只红色的可乐瓶盖。 “这个行吗?” “可以。”闻怀接过来,反复看了一下,说道,“但看完之后,这东西会消失。” “啊?”这虽然只是个塑料瓶盖,但毕竟是简一苏送他的,淮栖还是犹豫了一下。 “瓶盖而已,”闻怀看了看里面写的“再来一瓶”,说道,“如果小同学心疼它的话,我可以下山再给你买一瓶。” “啊“不用了。”淮栖叹气道,“闻先生,你看吧。” 闻怀将它放到手心里,攥了一会儿,再展开的时候,它已经成了一滩红色的粉末了。 它顺着闻怀的手掌纹路慢慢地流泻、洒落,就像是一滩凝固的血。 闻怀的眉间渐渐蹙得很紧。 淮栖不安道:“是“什么?” “简一苏,性别男,二十一岁死于“利器和高空坠落。”闻怀指了指自己脖颈,说道,“利器造成的创伤在这儿。” 听到他的描述之后,淮栖一愣。 “而且他在死之前……”接着,闻怀又平淡地说出来四个字,“刚杀过人。” 第42章 红色玫瑰(一) 淮栖呆了很久才问道:“他为什么“会杀人。” 闻怀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摇摇头,说道:“小同学,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自己看。他死之前最深刻的记忆,也就是他强大执念的根源所在。” “我“可以自己看?” 闻怀食中指一并,朝着淮栖眉心伸去,但是谷茜半路截住了他的手。 她紧紧地抓住男人的手腕,警惕说:“闻先生,作用于他人的通阴阳技一般会带有副作用吧?” 闻怀说道:“我只是将自己看到的东西‘放映’给这位小同学看,法术不会危及到他本身。只是“他即将要看到的东西可能会对他的心理产生一些冲击。” 淮栖不安地皱起眉来。 闻怀说道:“所以在放映之前,我再次确认一遍。小同学,你确定要观看吗。” 谷茜担忧道:“淮栖……” 闻怀的“生死簿”使用一次便要浪费掉一次“信物”,也就是说他能看到的过去是有局限的。如果此时他拒绝的话,就会与这个可以看到真相的机会失之交臂了。 闻怀单单几句话的描述给淮栖注入了巨大的好奇心以及忐忑感。 闻怀似乎猜得到淮栖一定会答应,并没有将作法的手指收回。 淮栖盯着他的眼睛,说:“确定。” 谷茜听到他同意,也只好松开了闻怀的手腕。 闻怀体表的温度格外的凉,冰冷的指尖点到了眉心,让闭上眼睛的淮栖不禁蹙起了眉。 好一会儿,他的眼前由漆黑渐变为了片空白。这让他的手指不安地蜷缩了一下。 它的色调缓缓变得混浊,犹如一盆洗过画笔的污水,在水面上飘荡的脏颜料聚集、凝结成了眼前的景象。 不知是谁甩了一笔猩红的涂料,刺眼的星星点点溅撒在水面上,扩散开来。 淮栖忽然背后生寒。他的眼皮跳动了几下,仿佛这盆污水之下藏着一只未知容貌的恶兽,他胆怯的性格本能地对这气息感到排斥和恐惧。 他看到眼前混浊的荧幕逐渐显示出事物来。 房间的陈设开始摇摇晃晃地显现,有颜色鲜艳、贴着卡通画的小木桌、板凳。风扇慢吞吞地摆头,吹动了地上杂乱的纸张。模糊之中,那些扩散融合的红色就像是绽放过程中的玫瑰,开得茂盛且凄惨。 而景象清晰之后,它们的真实面目却让淮栖的头皮如炸开了一般。 那全部都是新鲜、凌乱的内脏。 它们从一具尸体的内部“生长”出来,盛着它们的躯体被剖开。有人故意将他擦得很干净,恍如一只纯洁的玫瑰容器。 淮栖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他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到尸体主人的脸上时倒抽一口凉气。 那挂着懵然和惊恐的苍白面孔正是自己的。 这一幕就像是一根被灼烤过的针,扎进了淮栖的大脑。剧烈的疼痛让淮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无比抗拒地想退出回忆,但是无济于事。 直到他听见耳畔传来和他一样的喘息声。他清楚地感知到这声音来自于“自己”——因为淮栖正在附在一个人身上,用此人的眼睛看着他所经历的这一切。 淮栖惊觉声音熟悉。 “简一苏,是简一苏。 他的眼前正是简一苏死亡前的所看到的。 视线在不断地颤抖,简一苏正站在尸体旁边。重心猛然下移,像是没有力气再去支撑自己站立着,双膝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鲜血如恶魔的手,从他膝盖的裤料浸染、攀爬。像是要把它拖拽进这腥烈的地狱。 在没有碰到尸体之前,简一苏的手上已经沾满血迹。所以他在伸手触碰淮栖的脸时,给毫无生机的惨白抹了几道残忍的红。 简一苏失声的嗓音里掺杂着懵怔、震惊、悲哀、愤怒、憎恨——每一种都可以将理智冲垮的情绪混乱地交织在一起,争相爆发、彼此促长、抑制。以至于让跪在“玫瑰”旁的肉躯几乎体无完肤,而变成一团绝望的人形涂鸦线。 -- 第87页 他用这种声音唤了淮栖的小名:““枝枝?” 简一苏的这声呼唤让淮栖的颅内疼痛已经到达了极点,他在淮栖的内心催生出了巨大的恐惧。 淮栖很痛,不想继续向下看去,他想逃跑。 可放映的人似乎感受不见他的反馈,仍然继续这这场血腥的电影。 有一个微弱的声音慢慢的回放,是闻钱曾经和他说过的—— ““你的情况很特殊,在催发封藏的记忆时很容易对你的大脑造成损伤,像是强行将处在蜕壳过程的蝉给剥出来,甚至可能导致回忆畸形“所以你得自己慢慢地蜕。” 但淮栖现在没有闲暇去后悔。他在自身的惶恐和来自简一苏的痛苦中挣扎,他感觉身体就要炸开。脑海被复杂的情绪挤得剩下了最后一条狭仄的空间—— 里面只有死亡这一个念头。 他听见身后的门被踹开,简一苏的视线急转,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夺门而入的男人,可没有来得及躲避,他的脖子就被勒住。 表情狰狞的中年男人用喑哑的声音重复道:“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是凶手“你是凶手!” 淮栖已经听不到后面的话,他在挣扎之中即将要昏厥之时,听到了来自闻怀的一声空灵的“可以了”。 它掩盖了一切杂声,也让淮栖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 遥城车站的人不少,简朔和回校的参赛学生一起找了个暖和的快餐店,等待着学校的专车。 带队女生见简朔在盯着手指,鼓起勇气给他递了一瓶矿泉水,说道:“简哥,喝水吗?” 简朔回过神来,说:“哦,不了,谢谢。” “我见你一直在发呆,是在想什么事情吗。” “没事,复盘比赛而已。”简朔从衣服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只圆珠笔和小笔记本,装作发愁道,“顺便考虑一下,怎么和校领导汇报才能实现我们社团的经费最大化。” 女生闻言笑了一声,便道:“那辛苦会长了。” “应该。” 身边无人之后,简朔才慢慢攥紧了手中的笔。 他心中默道:“你继续说。” 简一苏道:“我已经说完了。” 简朔恢复了严肃状,他道:“靳氏集团的药业明明在靳川的手上,你为什么要怀疑靳筱。” 简一苏道:“靳川和靳筱从前在家族中的地位与现在截然不同,而转变是自他们的父亲靳文博死后——也就是靳筱当家的时候开始的。” “我知道。” “靳川之所以能够掌控靳氏药业,最初是因为他姐姐的支持。靳筱虽表面亲和,实际却做事果断狠厉,不容商量。而单就亲情关系上,靳川对靳筱本人是崇敬、爱戴的。他听靳筱的话,从来不会去做超出她同意之外的“出格的事。” 简朔不明白:“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内情。” 简一苏淡淡道:“我认识靳川的一个地下情人。我刚才和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由他的调查而得出的。” 简朔道:“那人是个道士?” 简一苏没有询问他为何会知道,只说:“是。” 简朔发现,在某种意义上,简朔和简一苏的记忆是共用的。他皱眉道:“我做过类似的梦。” 简一苏继续道:“所以说,如果靳氏药业暗中资助拐卖团伙的事实成立,那幕后主使是靳筱的可能性最大。” “你说‘如果’,也就说这位道士先生并没有调查完全。” “是的。我最近与他失去了联系。” “被靳氏灭口?” “不至于。” 简朔想了一会儿,说:“说起来,我父亲曾经为我请过一位道士,那时我以为这些都是迷信。” 简一苏一顿,道:“什么?” “具体我不记得了。我曾经生过一场病,还因此丢失了一些记忆,于是父亲才请人来‘做法’。我是痊愈之后才通过父亲知晓此事的。” 简一苏的声音越来越疑惑,他道:“我为什么我在你记忆里看不到这些……” 简朔正想说话,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见到来电人是淮栖,这具身体里的两个声音同时沉默了三秒钟。 简朔上下滑动了一下界面,接通,问道:“喂?小淮。” “……” 简朔温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对面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简一苏。” 像一股寒流从胸膛中央瞬间发散,将他正常跳动的心脏冻结了几拍。 简朔立马离开候车区的座位,走了几步远离人群,才压低声音道:“淮栖在哪儿。” “他没事,晕倒了而已,现在我们在首城道观向西五百米的朝南公园旧址。” 此话一出,简朔感觉到了心底明显的战栗,这种感觉过于陌生,却有真实地来自于自己。以至于让简朔怀疑自己是否刚才和简一苏共感了一下。 片刻间,他的声带便易了主,简一苏低沉道:“你是谁。” “捡到他的路人,可以叫我闻怀。” “淮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 闻怀道:“我不知道。” 这个叫闻怀的人身上还有诸多疑点——他怎么知道淮栖的开屏密码,拨打陌生的联系人时,口气为何会这么“理所当然”,又为什么会知道简一苏此刻正在他的身体里。 -- 第88页 简朔迫切地想知道很多,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淮栖的安全。简一苏定位了对面,的确如他所说的那样。位置显示于公园内的某个地方。 接着,两人的想法在不知不觉间像是同步了一会儿——拨打了在首城当地居住的一位朋友的电话,托他先赶去约定地点。自己则将行李交给了同行者,立马转身回车站。 …… 闻怀挂掉电话,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熟练地再次输入手机密码。 他将淮栖移动到了一个废弃的房间。 年代久远的墙体面已经斑驳,被熏黑的地面上摆着乱七八糟的木具。整个房间里有股浓重霉味,窗户玻璃早已经就消失不见。从摇摇欲坠的窗框向下望去,可见到一个满是枯萎杂草的院子,雪落在上面无人清扫,竟呈现出诡异的平和来。生锈而歪斜的铁门上爬满了的菟丝子枯藤。 淮栖坐在一把唯一干净的椅子上。 闻怀瞥了一眼昏睡的淮栖,自言自语道:“竟然一直都没换过密码,省了不少事。” 除了淮栖给他的瓶盖,他还通过别的信物“看”过简一苏这只魂魄的过去。虽然三十年前淮栖并没有配备智能手机,但银行卡等各种密码一直使用的同一个,且和简一苏共享。 闻怀看了一眼界面上的联系人“简朔学长”,挑了一下眉毛。 他拍了拍淮栖的肩膀,说了声:“对不住。” 他操作了一番,下载了一个软件,启动之后淮栖手机的电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耗尽。 忽然,在低电量触发自动关机之前消息栏弹送了几条最新消息,闻怀将其忽略掉了,屏幕黑下去之后,他才将发烫的手机掖进了淮栖的口袋。 闻怀自己的手机来了一通电话。 他回道:“已经妥了。” 听对面说了一通之后,闻怀叹气,道:“我的调查只面向魂魄,调查活人我可不擅长,何况对方还是个警察?” “让他变成鬼魂?”闻怀表情一变,他说,“你想干什么。抱歉,我可不负责灭口。” 对方的话让他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他最终还是说道:“知道了。” 挂掉电话之后,闻怀默念了一遍对方口中那位警察的名字:“陈盼安……”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罐金色赶魄,掺上了瓶盖形成的红色粉末,在淮栖眉心画了一道短短的符咒。符咒竟然不留一丝痕迹地渗进了他的皮肤。 他又在房间各处抹了一些什么。最后,他下楼,在渐晚的天色中离开了。 闻怀没有看到的是,淮栖的手机在关机前接受到的几条消息——它们正好来自于陈盼安。 他说:“小淮,听名潜说你现在在首城,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的时候记得来找我,我有些事情和你说。” “是关于你那位邻居老人的。我这些天调查出了一些事情。” “这是我整理的一部分。” “[图片]” 一张张印在 A4 纸上的黑白照片,就像是一座座纸上的墓碑,因为年代久远,有的“碑位”已经失去了照片和姓名,只留下乳名以及年龄。纸张开头悲哀地铭刻着:“朝南儿童福利院案件死者名单。” 陈盼安拍摄的很清楚。 而名单其中赫然出现了淮栖的面孔。 第43章 一些过去(三) …… 淮栖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大概是晕倒之前进入过简一苏视角的原因,淮栖感到自己好像附在了简一苏的身上。 从简一苏很小的时候开始,眼前的双手尚且稚嫩之时,就已经沾满油污,不停地做着一些重复性的工作。 淮栖这才想起来,简一苏从前被拐过。 因为简一苏本人闭口不提,所以淮栖对他从前的经历一无所知,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小简一苏的事。 简一苏的眼前都是灰蒙蒙的景色,就像是被覆上了一层老旧电影的滤镜,耳边有滋啦滋啦的微弱噪音,这声音几乎把一切都掩盖过去了,淮栖甚至没有察觉到简一苏身上属于活人的心脏跳动。 淮栖心想,简一苏的手指细长,灵动,他装起零件来甚至比大人都要快得多。这双手在这样的年纪,本该在琴键、音弦上尽情跃动,或者握着一支铅笔,写一页让老师打满分的字。 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指缝里夹着干涸血丝,关节处布着几块淤青,沾着难洗的脏污。 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抬起面无表情的的脸来,看到了一个肉底下藏着横疤的大汉。淮栖感觉到简一苏的心脏猛地停了一下。 大汉拉起了简一苏纤细的手腕,粗暴地像是拎一只不知死活的小动物。 淮栖感觉到简一苏胸腔里那微弱的搏动,但简一苏没有说一句话。 他被带到了一个满是小孩的房间,这里之前大概是教室,前面有一个凸起的半圆石台。上面摆着的不是课桌,而是一个带着锁链的小凳子。 有一个小女孩正坐在上面,简一苏被带来的时候。大人正在给这里所有的小孩们“上课”,他们一边殴打着椅子上的女孩,一边大声喊着她的“罪名”。 他们教唆孩子逃跑的都是叛徒,只要抓到一个,叛徒和大家都会受到惩罚。 这惩罚一般是殴打、或是两天都不被允许吃饭,或是像这样示众, -- 第89页 大人让聚集在这里的孩子们随着他应和,稚嫩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叛徒该打”。他们脸上的神色有麻木、恐惧和同情,最可怕的是,大部分应和的孩子竟然在真情实感地发泄怒气。 简一苏被带到的时候,手指蜷缩了一下。因为他和那女孩对视了,慌乱的女孩像是抓住了一个稻草,小小地喊了一声:“哥哥。” 大汉用粗哑的声音凹出了令人作呕的温柔声线。他低头问手里牵着的小孩:“一苏,你和她的关系是不是特别好?” 她和简一苏没有血缘关系,但自从在这里遇见开始,两人就一直形影不离,像一对相依为命的亲兄妹。 简一苏看着她,他再怎么故作冷静,单薄的稚声仍是不禁颤动,他说:“是。” 于是,中年男人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 继续“温柔”地问:“你和她的关系是不是特别好?” 简一苏慢慢翕动嘴唇,说:“是。” “啪”得一声。 现场的呼喊都安静了,直到第三次的掌掴声清晰地响起之后,座上的小女孩尖叫一声,哭叫道:“不好,我和他关系不好!” 大汉甚至都没有看她,最后一次问简一苏:“你和她的关系是不是特别好?” 简一苏紧紧地咬着下唇,干裂的死皮下沁出了咸津的血丝。他终于说道:““不是。” 这声音让淮栖的心脏像是被凌迟了一样,一阵阵地发疼。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愤怒来,这激烈的情绪几乎克服了他天生的胆怯,淮栖想要冲出去,以将三巴掌全部还给这个肥头大耳的混蛋。 可他全然忘了自己只是在看过去的“回放”——这是已经发生的事,没有人也不会有人站在小简一苏的面前,给他挡下这些暴力。 大汉继续审问,比起在询问简一苏,这些话更像是在警告其他小孩:“那你为什么会帮她逃跑?是你自己想当叛徒的,还是她逼迫你的?” 简一苏不说话。 他感觉到手腕上的握力逐渐增加。上面的淤青在隐隐发疼——那是他为了给女孩制造机会而故意犯下失误才留下的。 女孩很聪明,她趁着这个间隙,顺利地离开了这个地方。但瘦弱的体魄和几乎为零的社会经验无法支撑她跑太远。在这穷乡僻壤,她连警察局的门都没有摸到,就再次落入了虎窟。 简一苏说:“我自己想。” 大汉咬牙切齿地将拳头挥了下去。 他像上次一样,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可简一苏的答案仍旧没有让他满意。 小少年不会想到的,他们的“不离不弃”不会给这里任何人增添一丝感动,也不会给对方承担半点痛苦。这“戏码”的意义仅仅在于让内心不受煎熬罢了。 他听见同龄人的呼喊和“叫好”,这愤怒不属于他们,属于不断为他们灌输思想的施暴者。这群挥舞着拳头的小身躯只是一群悲哀的思想容器。 疼痛和恐惧让女孩不停地尖叫。她的年龄还小,方才为简一苏推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了。被打的疼了,就只能再次无助地看向简一苏,哽咽地喊他“哥哥”。 可是简一苏无能为力,他只是朝她伸出一只手,腹部就遭了极重的几拳,足以让胃反酸水。他用一只手护着头部,承受着不间断地踢打。 他想,要是自己有一把刀,那就好了。 他要把这里所有的施暴者和观众,都杀光。 简一苏一怔,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 简一苏被关在了一件没有窗户的土砖屋子里。这就是他平时的房间。 他蜷坐在墙角,膝盖上放了一本书。一本封皮消失,书页散落的《1984》。 他用红肿的手指颤颤巍巍地翻了几页。目光瞥向墙底的一条可以伸过手掌缝隙。他由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弯下腰来,对小声对缝隙那边的房间说:“你在吗?” 没有回声。 …… 对面是女孩的房间。 简一苏把这本《1984》看了许多遍,他在无数个夜晚和女孩讲起这本书。他把故事与现实类比,将自己与她所待的地方描述成“英社”,每周一次惩罚孩子的仪式叫做“仇恨会”,而他们两个人是在无知者中保持清醒意识的“温斯顿”。 淮栖发现简一苏自小就有一种富有感染力的冷静气质。他不仅自己练就了一种“双重思想”,得以在大人的洗脑中度日,竟还在通过简化一个小说故事去影响女孩想法。 “这里的人都是坏人,即使他们给我们吃的和住的。但被迫在这里生活的我们不可以成为坏人。” “顺从坏人和讨厌坏人,在他们目前的处境下并不冲突。” 他和女孩一直独立在这些仇恨与愤怒之外,清楚地知道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需要假装的。 女孩对这个故事非常的感兴趣。 几天前,她蜷在地上,透过缝隙与对面同样姿势的简一苏对视。她问:“后来温斯顿逃出英社了吗?” 简一苏用一声“嗯”,掩饰了书中主角最终的毁灭。 她的声音透过缝隙,轻而期待,问:“哥哥,那我们可以逃出去吗。” 简一苏盯着她发亮的眼睛,说:“会的。” 简一苏后悔说了这两个字。 因为他从“教室”回来之后,再也没有从缝隙另一边看到那双发亮的眼睛。 -- 第90页 …… 呼唤没有得到回声之后,简一苏最终认清了现实,继续在冰冷的房间里翻着这些书。 这是屋子上一个主人留下的,简一苏很早就发现了桌子缝隙里有一个布满灰尘的黑色背包,里面装的都是破败的书籍。 只要还有扉页,那么右下角写的都是一个名字:“深蓝介子。” 这个名字让淮栖一怔。 淮栖没有去了解过简朔公司名字的寓意,却没想到竟在这里看见了它。 比起正经名字,这更像一个笔名,简一苏在张残碎的纸页里找到了这样一个解释。 笔迹很漂亮,写着:“介子,是由一个夸克和反夸克组成的复合粒子,在强相互作用中瞬息存在。深蓝,是大海的颜色。” 笔者真诚地写道:“深蓝介子“组合起来虽不知其义,但念读过后觉得很美,私以为藏有深情之韵,且能让见者不明觉厉、望而生畏,犹如笔者品读后现代诗歌。于是便取此为名。” 看到这里,简一苏苦涩地笑了一声。 他将这一页折叠起来,从墙缝处递给对面空荡的房间。 不知是谁在这样恶劣的地方写下了这些东西,也不知这样一个乐观且幽默的人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或是他又去往了哪里,是否还活在这世上。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偷偷藏匿起来的书籍、温柔的批注和随笔一直在“救助”两个住在黑暗里的孩子——现在变成了一个。 这声笑之后,简一苏慢慢地翻页,淮栖感到视线模糊了起来,书页被几滴水渍浸染。简一苏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用手腕擦了一下眼前。可是眼前就像是冬天的玻璃窗,朦胧不停地涌上来,怎么擦也没用。 他边翻页,温热的水滴就流过淤青的嘴角,掉落纸上。 心脏的痛觉让淮栖觉得窒息。 他一直很庆幸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可以依赖简一苏,自己的童年才不至于十分悲惨。 可简一苏他明明待过比自己更为悲惨的深渊,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去倾诉、依靠。 他很想去抱一抱这一个小孩。 他眼前的景象变换了,梦境的切换只在瞬间,淮栖不知道真实究竟过了多久。 简一苏被警察抱了出来,外面的世界很亮,有嘈杂鼎沸的叫喊,和撕心裂肺的哭泣。 警察覆在他身上一床小被子,温声安慰着他,但简一苏似乎情绪很平稳,他安静地趴在大人的肩膀上,向后,望着自己的那间屋子。 那里有洒落满地的纸页和书籍,他没有来得及带走的“深蓝介子”的笔记。 那个地方,就像站立着一个和蔼可亲的大人,正牵着一个女孩,两个人将所有的纸片扔向空中。站立在飘落的碎片中,微笑着,向简一苏挥手作别,像是恭祝他重获新生。 小简一苏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指,朝那个黑暗无人的地方,挥了挥手。 第44章 一些过去(四) …… 淮栖就像是被鬼压床了一般,他努力挣扎了一会儿,可这个梦境仍旧没有消失。 他不知道这场放映要播到什么地方。他的心中充斥着忐忑与惧怕,却不愿意真正地醒来——因为如果一直这样继续下去,他可能会在这里看见简一苏真实的死因。 方才这一段灰蒙蒙的回忆让淮栖很不舒服,不仅让人看不清楚,有时候人的脸上甚至是一团乱七八糟的黑线。 后来的画面没有之前那样沉闷,简一苏被救出来之后,视线里出现了“朝南福利院”这样的字眼。 这里有一个眼角布满笑纹的女教师,穿着一身素色的连衣裙,是她出来迎接的简一苏。 看到她面孔的时候,淮栖心中咯噔一声。 她竟然与那只尾随过她的白衣女鬼极其地相似。那白衣女鬼的灵魂腐烂度较高,因此面目狰狞,淮栖看了好一会儿,才敢将她与面前这位温柔的女士相联系起来。 看着她,淮栖不禁心中阵阵发寒。 他不由地联想起姜霄和他说过的“孤儿院屠杀事件”。他有些后悔当时没有仔细询问一下细节。 朝南福利院里的人最后都怎么样了? 淮栖深呼一口气,继续看下去。 简一苏的心智超出同龄人太多,在孤儿院不太合群,大多数时候是沉默寡言的,他省去了说话和玩耍的时间,把这里能看的书籍全都读了一遍。 因为“介子”的原因,简一苏似乎对于物理十分感兴趣,但在他这个年龄段以及这种环境下,他并没有机会接触到更深层次的知识。 除此之外,简一苏眼里还经常出现两个青年的面孔。 这是两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淮栖看其中一个面熟,正细细打量的时候,孩子们被院长带领着,齐齐地喊着:“魏先生好!” 淮栖这才忽然想到,如果将“简朔父亲”魏立辉的面孔年轻化,正是眼前此人。 魏立辉那时候还没当上遥城市长,他定居在首城,经营着一家海运物流公司,手中有些资产,他似乎很喜欢小孩子,据院长说,这家朝南福利院就是魏立辉出钱建造的。 孩子们继续喊另外一个男人“靳先生”,淮栖看向他,但他的脸部是模糊的,大概对于当时的简一苏来说,他并不重要。 在魏立辉的资金支持之下,简一苏和其他小孩第一次来到市里小学,老师不清楚他的知识水平能否可以与同龄人一起上课,于是先将他分到了低年级适应学校环境,而恰巧和淮栖分到同一个班。 -- 第91页 淮栖的心脏开始乱撞,任主人怎样安抚都不听话。 他记起一些回忆片段,自己曾经和简一苏似乎是同桌来着。用别人的视角去重新看一遍他与自己的初遇,这种感觉有点奇妙。 但在简一苏的视角里,所有人的脸都是灰色朦胧的,就连淮栖也不例外。 “原来自己也没给简一苏留下什么惊艳的第一印象。 淮栖看着自己脸上顶着一片灰度马赛克,每天和同桌打招呼的样子,觉得有点滑稽。简一苏虽然会微笑着回应,但实际上他都没认熟这位同桌的脸。 唯一容貌清晰的是前排的一个女生,简一苏虽然没有和她说过话,但会在路过那里的时候留意她几眼。 淮栖觉得女生的眼睛和那个黑屋子里的女孩很像,大概她让简一苏想起了他消失不见的妹妹。 过了很久,淮栖在简一苏的回忆里仍旧是一个路人般的角色。偶尔淮栖被留堂的时候,他会关心几句,但也仅仅限于关心“几句”而已。简一苏和他的对话里通常不带主宾语——因为他压根就没记住淮栖的名字。 淮栖努力地回想起当时,那时候的他一定认为简一苏是一个很好的人,毕竟大家都习惯了成绩总是倒数的淮栖被留堂做题,不会有人在放学的时候多嘴问上几句,只有简一苏这样做了。 看到那个不知所措的小淮栖在目送简一苏走后,还开心地晃了晃悬在凳子边缘的腿——淮栖就不禁想找个地缝。 他特别想去戳一下这个不认真写题的小孩的脑袋,斥责一声:你怎么这么好骗。 这段回忆尤为冗长。因为简一苏的不合群和早熟,大人对他的青睐让一群被“叛徒论”洗脑的孩子们感到十分的不满。 淮栖看到,简一苏被曾经和他一批送到福利院的小孩起哄围攻。 与别人不同的是,他们的脸上是被黑色笼罩着的,甚至掺杂着刺目的红色。大概因为他们曾经是“观众”,简一苏对他们的感情里埋藏的仇恨。 简一苏并不在乎他们的言语,正当要走开的时候,但有个“大胆”的男孩冲上来,学着大人们的“惩罚方式”,狠狠地踹了简一苏的腹部一下。 简一苏不至于被踹倒,但痛觉让他的脊背发麻。 淮栖看到,在简一苏眼中,那男孩脸上的黑色遮盖物逐渐变得扭曲,变成了一个狰狞的面具。 男孩模仿着那个殴打过简一苏的大汉,嘴里不断地吐出粗俗的言语。最后,他忽然提到了那个失踪的女孩,稚气未脱的脸上挂着令人心生寒意的嬉笑,他说:“你养的那个小老婆肯定不愿意跟你了,被人送进窑子里去当婊子啦——” “……” 这一刻,淮栖感到简一苏这具身体里像是破碎掉了什么东西,以至于一股汹涌的黑色歇斯底里地吞噬掉了这具小小的身躯。 淮栖从来没想到简一苏沉默、冷静的成熟外表下压抑着这样恐怖的情绪。 简一苏抬眼,冷怒地睨着那个男孩。 ——他从前没有一把防身的武器可以保护自己。 他无比地渴望能有一把刀。 但现在,他的口袋正好有一把美工刀,是学校的艺术课要用的。 男孩见他不说话,气焰更盛,拳头划过了他的嘴角。而脸色阴沉的简一苏此刻已经将美工刀握在了手里,将刀片推出,向男孩的脸上挥了过去。 淮栖一惊,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大喊了一声:“一苏!” “咚”得一声,被捶中太阳穴的男生跌倒在地,捂着脑袋,用手抹下一摊血迹,满脸惊恐地看着满手是血的简一苏。 淮栖的呼吸滞停了一刻,但却发现这血迹不是来自男孩的头顶,而是简一苏的手心。 他在一念之间,将拳头翻了过来。刀柄只将男孩的脑袋砸了一块淤青,而简一苏握住的是刃的出口,未完全缩回的刀片在手心上划了一道极深的伤。 由于太过用力,刀片还嵌在肉里,简一苏在孩子们安静的注目之中,艰难地张开手心。 用本子纸将刀擦干净之后,收了回去。他只有这一把可以上课用,没法像普通孩子那样让家长再买一把。 简一苏的眼睛里全是血丝,他声音沉哑地对地上不敢吭声的男孩吼道:“滚。” 淮栖心中泛起一阵悲哀。 简一苏在愤怒,也在同情。 这些孩子明明与他、与那女孩经历过相同的噩梦 ,为什么会心安理得地将噩梦当做了攻击同类的武器?他们只敢去践踏同类,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脚下这些懦弱的灵魂和自己悲哀地相似——不敢去反抗施暴者。 简一苏不知道自己的心底是否也藏着这样令人作呕的人性。如果有,他宁肯去死。 淮栖大概明白为什么简一苏的视角一直是灰黑色了,这大概是他心底的一种折射。 环境影响着人的成长,虽然有书本、和深蓝介子的笔记伴随着他,但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简一苏不可能只是一朵纯真善良的温室花。 他有讳莫如深的根系与腐烂。 简一苏更像是平静无垠的海面上,一座关着负面情绪的岛牢,他在用冷漠和寡言抑制这些东西放出来。 …… “一苏,你的手受伤了吗。” 淮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这是一所真正的教室。外面还有朗朗的读书声。 -- 第92页 小淮栖伸出了一只手指,轻碰了一下简一苏缠上了洁白绷带的手。简一苏没理他,视线仍在桌子的课本上,只说了一声:“嗯。” 他冷淡的表情让淮栖没再继续问下去。但他似乎对简一苏的伤非常好奇,又忍不住歪头看了看他的脸上的伤口,在书包里翻找出了一块创可贴,给简一苏贴到了嘴角。 简一苏被吓了一跳,看向他的时候。小淮栖脸上的阴霾扫掉了。 淮栖苦笑一声,自己终于能在简一苏的回忆里看清楚“自己”的脸了。 因为是美术课,小淮栖并没有继续问他的手是怎么伤的了,而是指着他的厚绷带说:“我可以在上面画画吗?如果你喜欢的话。” 简一苏无所谓地将伤手挪了过去。 淮栖特地挑了影响不到伤口的手背位置,认真地画了起来。简一苏垂眸看着他,发出了很小的一声:“你……” 小淮栖的眼睛很亮,像是一点杂质都没有,看向他,问道:“嗯?” “没事。” 简一苏另一只手托着下巴,转移视线。 他本来想问的你是叫“淮栖”吗。 但问出来似乎不是很有礼貌,于是憋了回去。 简一苏的目光还在同桌的桌面上找练习本、试卷之类有署名的东西,以确定淮栖的姓名。对此毫不知情的小淮栖叩上了彩笔盖。将简一苏的涂鸦手“恭恭敬敬”地递了回去。 但他似乎觉得还缺点什么。再次看向简一苏的脸,拿起一支红色彩笔,忽然趴在简一苏的肩上,小心翼翼地在创可贴的边角写着什么。 一头雾水的简一苏皱起眉来,没有动弹,任他画了。 大功告成之后,淮栖满意地给他一面小镜子。 简一苏看着倒影,一挑眉。 将镜面上的文字倒过来,淮栖在创可贴上写的是:“HQ 到此一游。” “……” 简一苏忍不住轻笑一声。 笑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第45章 一些过去(五) “……” 如果淮栖此刻有实体的话,耳廓一定在发红。 也许是报答创可贴,简一苏放学的时候和小淮栖一起留了下来。 简一苏在淮栖身边看书,数学老师见他不走,也不好去当着别的学生的面过于严厉地去斥责淮栖。 洒满黄昏的教室里,老师站在一旁看着淮栖写题,一股郁气憋了半个小时,只能无奈摇头。说道:“也不晚了,你改完这个就交上来吧。” 小淮栖嗫嚅道:“可是这里我不会……” 老师蹙眉道:“哪里?” 简一苏闻声,暗中瞥了一眼小淮栖:他正紧抿着嘴唇,面对着自己看起来非常简易的题目发愁,握着铅笔的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 淮栖不知道为何,明明以他目前的能力,可以一眼看出这种小学题目的答案,可是这油墨印刷的字上就像是附带了什么机关暗器,他竟然本能地对这冰冷的数字和陈述感到害怕。 即使自己死过一次,重塑了身躯,仍然对这种感觉记忆犹新。可见这“畏惧”对于小淮栖的影响有多大。 卷子上晦涩难懂的题目在他心里就像是装着失望、嘲笑、批评的罐子。他小心翼翼地不让它们碎掉,可总是无济于事。 “我教他吧,老师。”简一苏忽然说。 意想不到的小淮栖眨了眨眼睛。 简一苏讨厌多此一举的情感联络和自我感动式的付出。这是他眼里的明哲保身,但却是福利院大人、以及学校老师眼里的自私和孤僻。 这是他第一次多管闲事,老师觉得惊讶——毕竟除了上课,听这“优等生”说句话都是稀奇事儿——于是多打量了简一苏一眼,看到了他嘴角创可贴上那显眼的字,犹豫道:“那行吧。” 淮栖看到小淮栖的眼睛瞪大、发亮,或许只是西下的太阳将残余的光落在了里面。 小淮栖低着头,不敢去看简一苏。他习惯了被教导自己的人说蠢、笨。如果说他的人变成了简一苏的话,他倒不会有什么怨言,但比起其他人的讥讽要更伤心一点。因为他在心底已经将这位比自己高很多的同桌当做了最好的朋友, “回家吧。”老师走后,简一苏却这样说,“我送你。” 小淮栖抬头,看着他,又眨了眨眼。 简一苏不会逼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即使它们是正常人“必做”的事。 ——这是简一苏给淮栖刻下的第一条印象。 …… 简一苏所谓的“教”,并没有让淮栖的成绩改变半点,倒是让淮栖的人开心了不少。因为只要不考试,他的作业和随堂练习总有简一苏这个同桌“兜”着,留堂和被批评的次数减少了很多。 小淮栖也并不是一无是处,他喜欢科幻故事。 某天不知道从哪个摊上买来一本薄薄的科幻杂志。读完了之后,还兴冲冲地和简一苏讲机器人三定律。 讲完大言不惭地憧憬了一句:“我也想去做机器人。” 简一苏正给他改漏洞百出的作业,漫不经心地回道:“那你需要学数学。” “……” 于是在一句话间梦想破碎的淮栖趴在桌子上郁闷了一下午,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桌面。 放学的时候,简一苏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该收拾书包了。淮栖就这个姿势,蚊子哼般说道:““那我想好好学数学。” -- 第93页 简一苏反应了好一会儿,还以为他趴这半天是身体不舒服,没想到他一直在想这个。他回道:“那就好好学。” 淮栖发现小时候的自己极喜欢凑到简一苏面前说话,以至于简一苏在他“诈起”的时候,会猝不及防地向后躲一下。 他期待地问:“一苏,你会一直教我吗。” “……” 这是简一苏管得最长的一件闲事。 他盯着淮栖的眼睛,尴尬地歪过头,说:“可以。” 淮栖:“……” 他发现,简一苏眼中的小淮栖似乎有了一点“颜色”。 由于在简一苏的回忆一直以灰黑色为主色调。所以这片经常出现的黄昏颜色浓稠得让淮栖印象深刻,他原本以为这点色彩是被夕阳染上去的。但现在才恍然发现,并不是夕阳本身绚丽——因为只有在放学时分,小淮栖与简一苏独处时的夕阳,才是有颜色的。 就像一滴颜料落进了水里,色彩以小淮栖为中心,在简一苏的回忆视角里晕开。 小淮栖邀请简一苏去家里作客,他牵起了简一苏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 简一苏抬头,被发现自己淮栖领到了一家小卖部门口。淮栖翻找身上的口袋,摸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元钱币,对简一苏说:“我请你喝可乐。” 简一苏一皱眉,他拽住淮栖的手腕,摇头说:“不用。” 淮栖看到他的表情,乖乖地将迈上台阶的脚挪了回来。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我给自己买一瓶。” 淮栖不一会便回来了,他让简一苏帮忙拧开瓶盖。简一苏本想随手将红色盖子扔进垃圾桶,但淮栖拦住了他。 他翻开盖子内部,惊喜地发现上面写着“再来一瓶”。简一苏并没有见过这种活动,疑惑地看见淮栖拿着盖子再次冲进房间。又带出一瓶可乐来。 淮栖递给简一苏,说道:“给你,没花钱,是送的。” 简一苏接过来,沉默地盯了包装一会儿,抬头说道:“谢谢。” 简一苏是一个与正常生活脱轨的小孩。他没有经历过放学和朋友一起回家,在路边的小卖铺买瓶饮料,期待着中奖的心情。 “今天你好幸运。”小淮栖走在前面牵着简一苏的手,说,“我从来都没过中奖的。” “啊,是吗……” 淮栖在简一苏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属于孩童的不知所措。 …… 时间大概过了很久,因为淮栖看到简一苏手上的绷带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浅浅的疤。简一苏也不再是他的同桌,他跳转到了该去的年级。 不舍得他走的小淮栖非常固执地抱着他,把泪水往简一苏胸口的衣料上抹。 简一苏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从此开始,简一苏的眼里有了各样的色彩。淮栖终于不用再像看黑白电影一般,错过画面中的细节了。 回忆中出现了淮栖曾经梦到的魏朝南。 魏朝南是魏立辉的独子,他与小淮栖,以及简一苏是形影不离的伙伴。 淮栖发现,自己父亲曾经工作的船舶公司竟然在魏立辉旗下的,而且淮父本人与年轻的魏老关系很好。 也就是说,在三十年前,魏立辉他不仅认识简一苏“也认识淮栖。 淮栖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魏老在面对简朔和自己的时候会若无其事呢。 当初简朔说魏老想要“见见自己”,只是单纯地想见一见“自家儿子”的心上人吗? 魏朝南去哪儿了,为何后来作为魏老唯一对外公开的独生子变成了简朔? 简朔究竟从何而来。 他和简一苏…… “……” 淮栖觉得脑袋发胀,在乱七八糟的线索当中拼凑不出来什么东西,只得继续看下去。 …… 简一苏已经变成了淮栖家中的常客。 淮父很喜欢简一苏,他经常会把家里的书借给简一苏,偶也尔会亲自教他一些知识。 通过简一苏的视角,淮栖得以看清楚自己亲生父亲的面庞。他是一个长相平淡而温柔的男人,笑起来眼角会有纹路。 有一天,他对简一苏说:“一苏,你想成为枝枝的哥哥吗?” 淮栖感受到简一苏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抬头望向淮父。听他继续说:“我想要把你从福利院接到家里来和枝枝一起住,也就是说“我会领养你。我想问问你的意见,如果你愿意的话,手续很快就办下来。” 淮栖感受到无数复杂的情绪涌上了简一苏的脑袋,恍如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刹那充满了人山人海,只有一个细小的声音挤开所有的情绪,颤动地冲到了嘴边,简一苏说:“好。”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情感,又张了张嘴,挤出一声略显贫瘠的:““谢谢你。” “没关系,”淮父眼睛一弯,他说,“以后还要拜托你在家里照顾枝枝。” 这一句简单的话里,有对于简一苏来说最奢侈的两个词。 枝枝和家。 淮栖本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会平淡到他的父亲去世。 没想到原来曾经在小淮栖看不见的地方会有其他意外发生。 淮栖发现,从被孩子围攻那天开始,简一苏习惯于在口袋里掖一把美工刀。而他的本心只是将其作为一个防身符而已。 -- 第94页 那是简一苏在特殊宿舍居住的最后一晚,他明天就可以正式地搬入自己的新家里了。 由于淮栖的父亲不在家,简一苏便多送了淮栖几步路。 入冬,天黑的格外早。 各家各户把自家的光关在了一个小方格内,路灯奄奄地亮着,回去的路沿河,河面已经上了薄薄的一层冰,缓冲带的绿植就像是中年人的头顶,断断续续地秃了好几块。 简一苏就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巷口拐角,看到了一条给他留下无数噩梦的刀疤。 那疤生长在一个中年大汉的脸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扩散、爬行,一直刺到了简一苏的心脏中。 这一刻,淮栖和简一苏的呼吸同时停滞了一下。淮栖感受到了来自简一苏身躯微微的颤动。 大汉正抱着一个小女孩,她歪头睡在男人的肩膀上,平常得就像是在大人的怀中小憩。 ——如果不是简一苏认识那女孩的话。 她正是班上那位简一苏经常留意的女生。 简一苏藏身在一堵斑驳的墙后,死死地瞪着那个两个身影,手指几乎要将将风化的墙皮拨落。 这一片巷子简一苏经常走,整体房屋老化,只有老人与小孩居住。如果只靠腿跑到派出所,也需要二十分钟。 盯着即将消失在视野之外的背影,无数的想法在简一苏的脑海中闪过。 他脑海中的声音提醒他。 “你要跟上去吗?” 简一苏向前迈了一步。 “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人贩子,他几乎躲开了一切对犯罪不利的因素,如果你要跟上去,没有人会帮你。” 淮栖看到简一苏的脚步滞住了,拳头紧握着,扣得指节发白。 ““如果你失败了,你即将拥有的一切,家、亲人、朋友都将消失。你会再次回到地狱里去。” 这声音犹如耳边萧瑟的冷风。 “你要跟上去吗?” 简一苏站在了原地,他内心煎熬的挣扎,犹如一只掉入火坑里的鸟雀。 “回头吧,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去报警、去喊大人。” “你可以为他们提供目证,虽然这段时间他大概率会跑掉,但警方一定会去寻找女孩,一年、三年、十年“会找到的。” “你和这女孩非亲非故,做到这种地步已经仁尽义尽了。” 这个年代连智能手机的普及率都很低。在这种地方老化的居民区,更别谈监控这种电子设备。 淮栖担忧地看着前方,他看不见简一苏的脸,也不敢去想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他虽然和简一苏一样不甘心,但这似乎是最稳妥、安全的办法了。 他不能忘了,简一苏现在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而已。 淮栖于是咬了咬牙,轻轻唤了一声:“一苏,回去吧,去报警。” 简一苏停下了向前的脚步,他转了身。不知不觉中,下唇已经被自己咬破,沁出了血丝。 但是忽然,淮栖听到清脆的一声推响。 简一苏摸到了口袋里的刀,光滑的刀刃全部露了出来。 淮栖忘了自己没有实体,惊道:“一苏!” 他看见简一苏快步、蹑脚地进入了前方的黑暗。逐渐接近了前方高大的身影。 就在相隔几米远的时候,大汉还是察觉了身后的动静,他猛地转头,正巧抓住了简一苏向下挥来的右手。 对方的表情从惊诧变为狰狞,他这副神色曾给简一苏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童年阴影,于是不可避免地给简一苏带来了本能的战栗。 淮栖的一颗心吊了起来,他看向简一苏被抓住的右手,这才发现,他那只手上原本握着的刀不知道哪里去了。 正当淮栖才反应过来的时候,简一苏左手迅速推出,刀刃没入了男人的肚子。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大汉的脸上定格着一个吃惊的表情,呲牙咧嘴地踹了简一苏的小腹一脚,抱着的女孩滚到了地上,他已经看清了简一苏的脸,哑着嗓子道:““是你小子。” 忍着腹部的疼痛,刚站稳的简一苏又扑了上去。失去了理智的控制之后,身体中关押着的憎恨、愤怒、悲哀全都毫无顾忌地涌了出来。 淮栖呆愣住,他没见过这样的简一苏,他周身的气压甚至让他都感到了害怕。 大汉捂着不断涌血的伤口,怒吼道:“我操,你他妈个杂种!” 在某一刻,简一苏的力气甚至超过了面前的男人。但他最终被正面锁住了手臂,压在了河道栅栏旁的绿化上。 细小的枝子刺进皮肤,扎得简一苏生疼。但他的脸上仍旧平静得可怕。他抬起脚来,往大汉被捅的伤口处猛踹一脚。 痛苦让对方面前一黑,同时力气也轻下来,简一苏如发疯了一样逮住了这个时机,翻起身来,往他的手臂上再次捅了一刀。 只是一会儿,大汉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他被绊倒在地。简一苏白色的校服外套也被鲜血浸透。 简一苏喘着粗气,看着在地上呻吟的大汉,疯狂慢慢退潮,方才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恐慌来。 他将掉在地上的刀塞回了口袋,手腕的扭伤以及淤青的疼痛已经被他忽略,他立刻背起了地上的女孩,拼命地向有路灯方向跑去。 简一苏的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感觉不到奔跑的劳累,他将女孩送到了派出所门口。自己却不敢进去。他躲在不远处,听到犬吠以及警察发现女孩的声响之后,他才默默地离开。 -- 第95页 简一苏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他将全是血的校服、刀具全部塞进了垃圾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落魄地走回了宿舍。 回去时,他的指尖已经冻得有点发紫。他坐在床边,指头细长的手捂住了半张脸。不久,他又忽然站起来,走到用座机摁下了 120。 可是呼叫才响了一声,他颤抖到无法拿住话筒的手,就摁下了挂断。 淮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简一苏就在原地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最终也没有再次拨打。 他把房间的灯关了,用被子裹紧了自己,囫囵地躺到床上了。 第二天,城市晚报登了两个头条。 其中一个,让一整天都心不在蔫的简一苏,在搬行李的时候站在原地,沉默良久。 首城郊区的河里,发现一具男尸。 那大汉死了。 “哥,”小淮栖一歪头,察觉出简一苏神色中的一丝不对劲,于是问道,“怎么了。” 淮父领养简一苏的打算刚定下来的时候,小淮栖就爱叫简一苏“哥”。这个称呼对他来说很新奇,所以百叫不腻。 简一苏朝他一笑,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没事。” 报纸慢慢地被他攥得皱巴起来。 他说:“枝枝。” “嗯。” “如果哪天“警察来抓我。”简一苏道,“你怎么办。” “警察才不会抓你,”小淮栖一边双手给简一苏提东西,一边下意识地回道,“一苏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简一苏一愣,勉强扯了个微笑,用哄孩子的口吻,对他温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你若是再说我管你太严,我可不听了。” “一苏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淮栖转头,又重复了一遍,站直了,对他信誓旦旦地说,“是我说的,淮栖说的。” 简一苏咯咯一笑,看到碎碎念的小淮栖的身影进门,笑容才逐渐化为苦涩,慢慢地褪下了去。 他沉重地走下楼去,看到淮父正在车子旁边打电话,简一苏边在旁边等着。 淮父挂了电话,弯下腰来问道:“一苏,找我有事吗?” 简一苏咬了下唇,忽然叫道:“爸。” 淮父一怔。从前简一苏都是叫他叔叔,忽然改口让他有点不太适应。 “哎,”淮父笑道,“怎么了?” “对不起,我……”简一苏认真地说,“我好像杀人了。” “……” 由于简一苏平时表现得太过成熟,当他这样正经、忐忑地说出这样的话来时,淮父的笑容一僵,疑惑地皱起眉来,“啊”了一声。 “不会连累您和枝枝的。”简一苏的声音很平静,但其中有很轻微的颤声,在他眼里,他在亲口为自己的未来作下了残酷的结束宣判,他说,“我去自首。” 第46章 一些过去(六) …… 莫名袭来的寒风卷地,就像给绷紧的心弦一段缓冲时间似的,淮栖的眼前失去了颜色,原本的景色消失,开始下起一场雪。 淮栖沉浸在简一苏的情绪中尚未回神,茫然地左顾右盼,没有发现任何身影。他就像是茕茕孑立在雪夜中的一只孤魂。 淮栖明白这只是一场梦,可他没法让自己完全地醒过来,于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想到了一些玄妙的问题,如果人死了,会是这种状态吗。 简一苏刚刚变成灵魂的时候,他会不会像这样,站在无人可触碰到的世界中央,怅然若失? 淮栖控制住自己不再去多想。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了见钥匙开门的声音,金属在锁孔里扭转几声,打开了关着黑暗的一扇门。 开锁人摸着墙壁,开灯。 暖光吞没了屋子,以及淮栖眼前的风雪。 淮栖终于又能看清前方了,场景变换成了一间朴实无华的屋子,是他小时回忆中的家。 所幸他仍旧在简一苏的身上观看这一切。 简一苏脱下身上的白色羽绒服,抖落了一些雪花,当他路过客厅的一面镜子时,淮栖发现简一苏的个子长了好多,头发也剪短了。 他换鞋子的时候动作一滞,抬头,看见了在沙发上蜷在一张被子底下睡着的小淮栖。 简一苏走过去,蹲下身来,摸了一下淮栖额头的碎发。 “怎么睡这儿啊。”淮父也接着进屋,换衣,看了一眼指向深夜的钟表,轻声说。 “大概想等我们回来,但没熬住。”简一苏的目光从淮栖脸上挪开,抬头看向走到他身边的淮父,说,“哎“爸,别叫醒他了,我把他抱进屋子里去 ” “那也行。” 淮父也跟着简一苏蹲下了来,儿子安静的睡颜似乎为他舒缓了寒夜奔波的僵冷,温暖的笑意停留在他的嘴角两秒。 “一苏,”淮父一只手抚上简一苏的肩膀,说,“你往后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好好上学,明白吗。” 简一苏给淮栖拽被子的手指蜷了一下。他说:“嗯。” “终审判决书说你无罪,白纸黑字。”看见简一苏的释然却又怀疑的神色,淮父安慰道,“你对他造成的伤口不致命,他最终死因是溺水,也就是说他是在回去的途中,自己失足摔进河里的。” “可如果没有那些伤口,他也不会失足,我算间接害死……” “一苏你听我说,”淮父打断了他,扶过他的肩膀,盯着简一苏的双眼,认真地道,“他该死。” -- 第96页 简一苏怔了一下。 “他害了无数的孩子和家庭,他该千刀万剐“你当时捅向他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但你最终并没有处以私刑,你也没有要杀死他。”淮父一字一顿地说,“这只是一个未成年孩子在进行正当防卫。你在他失去反抗能力之后,及时收了手,选择了去救那个女孩子。” “我……” “他之后怎么样都与你无关。你和那个女孩子才是受害者,没必要为了一个人渣的死去愧疚。” 简一苏神情复杂地盯着淮父,通过简一苏的目光,淮栖才发现,自己的父亲鬓角已经生出了白发。 简一苏知道那是为他奔波而留下的,所以这抹银色在他的视线里十分灼眼。他用力地嗑了一下嘴唇,垂眸,从淮父脸上移开了目光。 “你不是报考了市重点高中吗,而这算‘见义勇为’事迹,会加分的。”淮父笑了笑,说起了一些轻松的,他说,“不过凭你的成绩,不用加分项肯定也能考上。” 高中…… 淮栖心想,原来自那已经过去接近两年了。 现在的简一苏大约十六岁,却已经长到和淮父差不多高了。 简一苏沉默了一会儿,说:“嗯。” 听淮父说完之后,简一苏将淮栖的被子角掖了掖,将熟睡的小淮栖团着抱了起来。 淮父伸出一只手扶了一下,也起身,轻声说:“我下个周出海,离开一个月,但会赶在春节之前回来的。到时候带你们两个出去吃年夜饭。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一苏,麻烦你监督着枝枝写寒假作业。” 简一苏点了点头,他问:“为什么这次要这么久。” “枝枝他母亲的单位收到了质检所的一份药物和实验体样品,研究了一段时间后,她的一位同事——哦,就是经常到咱家里作客的那位叔叔,他发现了一点不对劲,但在国内找不到相关材料,他打算去国外查查。”淮父说,“正好他和我乘一航船,我就陪着他了。” “实验体?” “嗯“那实验体竟然是个小孩子,大概也是被拐的。”淮父叹气道,“没想到竟然能连着遇到这种事。” 听到此处,一种如电流般的感觉慢慢侵蚀淮栖的脑海,似乎是某种感觉正在涌动。 简一苏的拳头慢慢攥起,他在心中轻叹一口气,轻声说:“那好,您要注意身体,防寒。” 淮父说:“会的。” 简一苏站了半天,终于将从进屋就忍住的话说出口:“爸,谢谢您。” 看着他,淮父眼睛弯弯地一笑,只是嗯了一声,便转身回卧房了。 而就在这一刹那,潜伏在淮栖脑海中蠢蠢欲动的感觉突然爆发——眼前父亲的背影,被一片红色的海浪取代。 如血般鲜红的海水就在他的面前,涨潮、退潮,嘈杂的声音淹没了耳畔。这一幕让淮栖眼前一黑。 这种怪异突兀的声音、景象,以及似曾相识的毛骨悚然让淮栖惊醒——这是关于父亲的“死亡预知”。 原来淮父葬身的船,就是他口中,即将与朋友一起乘的这一艘。 淮栖又忘记了自己仅是一团在梦境里旁观过去的意识,他慌乱无措地朝男人的背影伸出并不存在的手,但淮父关上了卧房的门。 淮栖后悔刚才没有在父亲的脸上多留恋几眼,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扇门,近乎要将它盯穿。淮栖被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攫住。 他再次告诉自己,这是已定的回忆,他什么也没法改变。 简一苏的视线转开了,他抱着小淮栖进入卧室,缓缓地将他放在了床上。简一苏给他脱衣服的动作很熟练,照顾小淮栖开始成为了他的习惯。 完成之后,简一苏倚着床头发了很久的呆,最后他并没有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去。 而是在淮栖的身边躺下,抱住了这个正在安静呼吸的小孩。 “……” 淮栖感受到了简一苏胸膛中清晰的跳动。他从简一苏视角看自己,自己是很小的。 简一苏把小淮栖揉进怀里,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脑袋顶的发旋上,闭上了眼睛,呼吸中带着微微地颤动。 “无罪”两个字就像是一点星火,把他绝望中对未来的死亡宣判给烧了个干净。 比起坐牢、偿命,他其实更害怕的是自己憎恶的影子出现在自己身上——杀人犯、病态发泄情绪的疯子。 但淮父的话将困扰了他两年的阴霾全部扫清了。他原来还有未来——和淮父、枝枝一起的。 简一苏垂落的视线中,泛起一点朦胧。 忽地,简一苏感受到自己的后背被拍了拍,如同小动物哼唧着在人的腿上留下浅浅的爪印。 像在安慰。 简一苏稍愣,低头看向怀里“正在熟睡”的小淮栖,方才他呼吸中的颤动似乎已经传递给了他。 “……”简一苏不知该哭该笑,还是做其他神情,他说,“好啊“装睡。” 淮栖仍旧闭着眼睛,再次安抚一样地拍拍简一苏的后背,小声说道:“我就说,警察不会来抓你吧。” 他语气里似乎还有小得意:“淮栖说的,你要信。” 第47章 双重(五) …… “喂,这里有人吗。” 淮栖猛然惊醒。 回忆似乎已经结束了。可他刚一张开双眼,眼前破败的黑暗景象让他误以为自己仍旧沉浸在梦境里。 -- 第97页 废墟般的陈设、腐烂的木头、一股股潮湿的气味。 这是在哪儿? 淮栖背后渗出一片冷汗,自己身下的凳子被晃得吱呀吱呀地呻吟,给这画面又渲染上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的气氛。 淮栖看了看自己的手,确认自己已经醒了。 他刚才明明和谷茜以及“闻怀道长在一所小亭子里面,为什么他会忽然间来到这个地方。 而且天都已经黑了。 他想起符西要带自己去探望叶老师的约定,心想现在肯定已经耽误了。淮栖慌忙地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却失望地发现手机已经没有电了。 正当未知的恐惧在淮栖心里慢慢滋生的时候,那个男声又出现了——“喂!这里有人吗。” 房间里唯一一扇窗户只剩了一个框架,月亮在中央挂着,显出一种幽静的诡异,淮栖摸索着向窗口走去。 窗外的雪地反射月光,天地间惨白一片,也让淮栖得以看清楚那个正在呼喊的身影,他打着手电筒,在院子里游走。虽然是个淮栖不认识的陌生人,但他的出现给了淮栖一点的安全感。 淮栖大声地回道:“这里,这里有人!” 明明二楼不高,他们二人的距离并不遥远,但楼底下的人半点都没听见淮栖的声音,他仍旧喊着:“喂!有人吗——” 淮栖疑惑地朝楼下挥手,道:“我在这……” 忽然,他的视线一晃,幻觉中的画面代替了这片黑暗。 …… 画面昏黄、老旧。淮栖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院子,他的手里拖着一具小孩子的尸体,血迹已经流淌了一路。 凶手停下了脚步,在寂静中站了一会儿,然而又猛然抬头,对着藏在楼上的淮栖,露出一个狞恶而惊喜的咧嘴笑。 被发现的淮栖倒抽一口凉气,赶紧贴墙蹲身下滑,捂住了嘴巴。他听到楼下的脚步声、以及尸体拖在地面上的声音加快了起来。 大脑一片空白的淮栖不敢动弹,他没法再次站立起来,只能在房间中四处寻找,摸到了一只用于储物的大箱子。苍白的手指用力抬开箱盖 ,慌忙躲了进去。 …… 淮栖浑身冷汗的从幻觉中挣脱,发现自己已经跌坐在了地上。这幻觉与他从前的惊悚梦境串联了起来——一个拖拽着孩子尸体的杀人犯,和无处可逃的自己。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产生这样的幻觉。 这该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外面的男人还在呼喊。 淮栖想要逃这个鬼地方,他寻找到了房间的门,踉跄地跑出去,可是却发现“外面的房间”和自己醒来的房间是一模一样的。他抓狂地继续开门,可不管打开了多少扇,他就像掉进了两面镜子的中央,重复的画面不断延伸。 淮栖只好退到了窗边,手足无措地蹲到了角落。 淮栖看不到的是,闻怀在走之前,于房间四角留下符咒正在微微发着金色光亮。 金色赶魄除了用作驱除附身,它还是道士门常用的画符、摆阵的材料。 它“锁”住了淮栖的声音和可见度。这所房间里里的人无法被外界看见、听到,他们在幽闭、怖人的环境中会不断地陷入大脑深处的记忆泥淖里。 淮栖的呼吸急促,不安地将自己蜷缩了起来,他藏在黑暗中紧闭着眼睛,将脑袋埋在了臂弯里。 他的恐惧已经到极点,他生怕张开睁开眼睛,再看到什么恐怖的幻觉。 他听见楼下的那人喊了一圈之后,打通了电话,他说:“喂?简哥。” “他给的定位不对,虽然在公园里,但没见着人。” “我找了,我找遍了整个朝南公园旧址,没找到你说的淮栖。” “现在就差一个废弃老楼没有搜过了。我正在里面,喊了一圈了没人回应——他总不能大晚上的跑到这儿来吧。” “你到首城了?” “啊你要过来?我给你发过去定位了。” “这地儿太偏,在人工湖向北一大片林子的后边,弄不好平常来旧公园遛弯的老头老太太都不知道这地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拆,摆这儿怪慎人的。” 淮栖的身体颤动了一下。 他口中的简哥,是简朔吗。 他爬起来,怀着一丝希望,继续望向窗外,不一会儿,两束明亮的车灯便穿进了院子。 男人喊道:“简哥,这儿!” 车门关闭,简朔从车上走了下来,他仰头看了一眼这座老楼,神色凝重道:“你进去过吗。” “还没,这不等你来吗。”朋友说道,“要不报警?你要找的人为什么会来这种鬼地方。” “不“我托你找到道士找到了吗?” “我刚想和你说,首城道观离这儿不远,但是在我赶过去的时候闭观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一个也没有请来。” 简朔看着眼前,被夜幕披上一层黑色的老楼,眉头一皱。 简朔:“怎么办。” 简一苏:“上去。” 简朔:“可你不是说肯定有古怪吗。” 简一苏沉声道:“但我能感受得到,枝枝就在上面。” “啊?”朋友奇怪地看着他,道,“你怎么了,你刚是自言自语?” “没事,我们进去看看。”简朔一咬牙,和朋友一起进了楼。 通向二层只有通过一架旋梯,它被手电筒的光一照,就像是一个暮年的矮小巨人,看起来摇摇欲坠,让朋友有些犹豫。 -- 第98页 简朔抬头,仰望着这架十几米的旋梯,一种来自内心的惊悚感慢慢滋生。 他明明不怕黑也不恐高,但是看到它的时候却止住了脚步,简一苏更是一直缄默不语。 简朔捏紧了手电筒,深呼一口气,用心声对简一苏说道:“你是不是“从这里摔下来过。” ““是。” “这里是你的死去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简朔背后发凉,他道:“为什么枝“小淮会被带到这里来?” 驱魂讲究的是追本溯源,无论是多么厉的鬼,都会有如烙印般的弱点,这是道士们攻破的重点。 简一苏说:“闻怀的目的在我。” “他是为了把你引到这里?”简朔道,“你“是不是能看见其他东西,这里面有什么?” 朋友拍了拍站立不动的简朔,问道:“简哥,咱真的要上去吗,这梯子不知道还结不结实。” 简朔道:“当然……” 简朔话音未落,神色一滞,片刻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哎!”朋友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了昏倒的简朔,问道,“靠,简哥你怎么了,别吓我。” “简哥?” 简一苏透明的灵魂飘浮在空中,看着慌慌张张的朋友背起了昏迷的简朔跑出了屋子。 这次,换了简朔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出现,简朔无奈道:“你灵魂出窍之前,能不能先和我打声招……” “……” 简朔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以灵魂态看到了人类肉眼看不到的景象——这架旋梯上密密麻麻地坐满了白色的小鬼,正在从各个方向,瞪着黑洞洞的眼睛望着简一苏。 “无意冒犯,我来找人。”简一苏说,“请让一让。” 这些都是被异常波吸引、常年累月地聚集在这里的小鬼,它们魂魄腐烂度高到了一种程度,已经无法通过“实现遗愿”这种方式使其消散了。 它们闻声,整整齐齐地歪了一下脑袋,从旋梯以及老楼各处传出了一阵凉飕飕的笑。 忽然,声音戛然而止,盯着简一苏的小鬼们脸上都皆出了惊恐的神色,笑声也变成了颤抖的尖叫,像鸟兽惊散般开始离开旋梯。 简一苏脚下的地面滴了几滩血迹,又快速消散。 这些像血的液体来自于他逐渐赤红的双眼,他以及脖颈上缓慢裂开的深伤——他此时冷怒的模样与恶鬼无异。 他厉声道:“让开。” 第48章 消失(一) 小鬼们鸟兽般惊散,尖声呼啸而去,风卷残云般地,旋梯和栅栏上的阻碍一个不剩。 它们在四处逃散时,四周莫名闪起了星星点点的金色的光芒,微小且转瞬而逝,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简朔感到颈部传来的剧痛,几乎发不出声音。随着鬼魂凶狠的模样慢慢褪去,伤口也逐渐愈合,简朔终于艰难地开口道:“你……” 简一苏吃力地扶着颈部,咳了几声,立刻赶上二楼,用刚恢复的沙哑嗓音喊道:“枝枝!你在哪儿。” 淮栖方才蹲在窗边时听到简朔和朋友在外交谈的声响,以为呼喊的简朔的,怀着一丝希望喊道:“学长!” 简一苏明显没有听到。他找遍了这里面所有的屋子,淮栖听见他急迫、担忧的声音忽远忽近,也没见到自己面前的这扇门打开过。 淮栖觉得房间大概是发生了什么波异常事件,又或者是被人做了手脚,但自己又丝毫没有解决的头绪。他咬了一下嘴唇,只能克服心中的恐惧,慢慢地站了起来,在房间中摸索,不断地发出着简朔不可能听到的回应。 “停下来,你已经找了第三遍了。” 简朔强迫灵魂止住动作,简一苏扶着门框,难得露出了一些疲惫之态。 他说:“为什么会这样,你之前离开躯体久了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不,”简一苏吃力地抬头,看向破败的楼顶,说道,“也许“是因为这个地方的缘故。” 他问道:“你不是能感知到小淮的存在吗。” 简一苏皱眉:“整个二层都是他的气息。” “……” 简朔觉得心悸,这座安静的废弃老楼太像是一个早有预谋陷阱,而诱饵是淮栖,对于简一苏来说太过有致命性,他不得不跳进去。 “闻怀的目的既然在你,那你现在的状态大概率是他通过一些手段造成的。”简朔道,“不要再硬撑了,回到躯体里去,我来找小淮。” 简一苏冷声道:“我看不见的东西,你以为你就能看见吗。” “那也总好过……” 简朔感到背后一阵发寒,只在瞬间,简一苏的面容再次变得凶厉,猛然转头看向背后,那里有一个悄然出现的鬼魂。 这只鬼魂的形态是个老人,脸上的皮肉耷着,紧紧地贴在头骨上,两颊和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如长出一层死肉的骷髅,最显眼的是他头顶上的绿色军帽,过大号码扣在他的脑袋上略显违和。他就像是反应慢半拍似的,他没有像其他小鬼一般害怕简一苏到立即逃走。但看见简一苏的模样之后,他也畏惧地打了一个颤。 他转身飘进了楼道里,他还时不时地回头望一眼简一苏。 简一苏眉头一皱,疑惑间跟了上去。 老人的鬼魂走走停停,在引路似的,最终到了走廊的尽头,伸出了嶙峋的食指,指向了墙面。 -- 第99页 简朔伸手,触碰了一下面前散发着潮湿气息的墙面,用食指弯敲了几下,问道:“什么意思。” 简一苏摇头。在无人在意间,墙上又掉落了一些腐烂墙皮,简一苏看向那只指向墙面的老人鬼魂,问道:“淮栖在里面?” 老人不说话,只是一直保持着指墙的动作。 简一苏探头从窗外看去,这堵墙的后面什么也没有。 …… 淮栖正小心翼翼地在房间里摸索,忽然听到了清脆的敲门声,他惊诧地停下脚步,听见简朔的声音从极近的门外传来。 他听见简朔的声音:“淮栖在里面?” 淮栖连忙去开门,但门外仍旧是镜像房间。他只好无助地不断进屋、开门,大声喊道:“学长!学长“我在这儿。” 无人回应。 淮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一口气,看向面前的门。黑暗使他的视线受限,他只好俯在门上仔细查看。 黑暗中有一丝金色闪过,淮栖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光芒,伸出食指去抹了一下。沾在指肚上的是一些粉末。 这里有一个符咒模样的纹路。 灵光刹那闪过淮栖脑海,他想到了第一次见闻钱驱鬼时的场面,那一抹金色赶魄让他尤其印象深刻。 淮栖立即将外套的袖口一拽,拼命地开始擦门上的污垢。 金色的纹路被破坏,但是随着灰尘的擦除,另一个巨大的血色符咒慢慢出现在他的眼前。它的颜色已经“入木三分”。从上面的积灰来看,这是很久之前画就的了。奇怪的是,它像是在吞噬新符咒的残渣,靠近它边缘的金粉缓缓地蜕变成红色。 淮栖望着门上仿佛活起来的符咒,心中升起凉飕飕的恐惧来。 …… “看着阵法的阵仗,应该不是一个道士能做成的,而且它存在的时间要以年计数。” “您说这阵脚从公园门口就开始有了,这么大的阵是做什么的?封住鬼魂?” “不知道,这符咒在我所学习符咒书籍里没有收录。它沉寂如此之久都还没有被启动过,与其说这阵是封印,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废弃已久的……” 月出夜空,有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大男人拨开了竹林,他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了一个长长的马尾。他从头发上摘下一片竹叶,与此同时也停住了脚步,仰头看向面前幽森的建筑。 男人望着老楼,把话说完:““陷阱。” 谷茜的身高不矮,但在他身后被遮得看不到前方的事物,她向旁边探头,看着眼前废弃的老楼皱眉道:“闻道长,这里是……” “这里简直是座鬼屋,波异常这么混乱剧烈,谁搁这儿养蛊呢。”闻钱皱眉道,“这公园旧址离首城道观不远,那里的道士不可能不知情。” 本陪在淮栖身边的谷茜中了闻怀的技法昏了过去,而后送回了首城古观,直到要关门了才被保安叫起来,她火急火燎地给失踪的淮栖打电话,得来的音信却是关机。不过,她歪打正着地在道观遇到一个奇怪打扮的游客——他大概听到了谷茜的通话,停下脚步来询问。 当他摘下墨镜的时候,谷茜才惊奇地发现,此人正是失踪已久的闻钱。 谷茜看着闻钱的神色,也逐渐发觉了事情的严重性。她说:“可如果“这一切都是首城道观做的呢。” 闻钱沉默。 从他们这一路上来看,这种可能性很大。更何况谷茜在路上还得知,闻钱的亲生弟弟,就是首城道观之长,那个给淮栖咨询“生死簿”的闻怀。 谷茜问道:“道长,您了解您的弟弟吗。他跟淮同学“有什么恩怨?” “我怎么知道那崽种究竟在想些什么。”闻钱愤愤道,他从竹林里走了出来,同时扶了一下谷茜,说道,“如果这阵法真是首城道观做的,那淮栖被闻怀带到这里的可能性很大,我进去找找“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没法跟简一苏交代。” “您既然认识简一苏,我想问您——他究竟是什么。”谷茜忍不住问道,“出窍的灵魂,还是附身的厉鬼?” “我也看不出来。”闻钱实话实说道,“说是厉鬼,但他面对他的执念时——也就是淮栖——气息却很温和,平时也不会残害附身的躯体。由于他与简朔几乎一模一样,我曾怀疑过他是简朔的灵魂出窍,但他自己并不相信这种说法。因为这样的话,灵魂和躯体的意识应该是同步的,他们俩却好似有两种意识。” “如果是简一苏是简学长出窍的灵魂,那不就说明简朔学长有通阴阳能力吗?” “是,理论上他可以有。”闻钱说,“因为他现在是第二条命。” 谷茜一惊,道:“什么?简朔学长是……” 两人向前踏了一步,忽然,面前的整栋建筑被尖叫充斥,他们看到从窗口、门口冲出许多白色的小鬼,像是一群腐烂的鸟儿,盘旋着飞向四周,飞到夜空中隐匿了身形。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谷茜脸色变白。闻钱拦住她,说:“小姑娘,你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谷茜看着前方的老楼,抿了一下唇:“我跟您一起进去,我不怕鬼,我还可以帮您。” 闻钱只匆匆地回头望她一眼,没有多费口舌阻拦。他说:“那好。” 闻钱凭着感觉在楼后里转了一圈,然后扫开一片覆着白雪的杂草丛,果然在楼的墙体上找到一个金光灿灿的符咒。他自言自语道:“障目、掩耳、成幻“果然是用来围困住人的东西。” -- 第100页 见到这种符咒,闻钱这下更确定有人被在里面了,于是回头对谷茜说道:“你既然能见鬼,那肯定也能看见赶魄画出的符文,记住这个形状,你就在这所房子的周围寻找这样的阵脚,然后挨个破坏,明白吗?” 谷茜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回顾这个形状,点头。 …… 淮栖正看着门上的血色符咒,背后却传来了令人汗毛乍起的低沉咕噜声,像是藏在暗处的凶兽寻找到了猎物。 惶恐席卷了淮栖的意识,他迅速地回头,看见一个体型庞大的男人朝他扑了过来,淮栖闪身躲开时撞在桌子上,这不知被空气侵蚀多少年的老物件彻底散架。 跌落在地的淮栖举起胳膊去挡,面前却没了任何的动静。男人已经消失,唯剩惊出一身冷汗的淮栖喘着粗气。 “大概又是自己的幻觉。 自从遇见简一苏,淮栖便没再对鬼产生过惧意,可是现在他被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孤零零地处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胆小的另一面再次吞没了他。 他唤了一声简一苏的名字,虽无人回答,但这三个字能给他一些微弱的安全感。 他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却听见了自己的上方传来了气若游丝的呼吸声,神经绷紧的一霎那,淮栖说服自己这只是幻觉。他鼓起勇气抬头,与他头顶上的瞪着双眼的“人”,面对面相视。 淮栖看清了它的面容——他在自己的梦境与幻觉里无数次地出现过,拖拽着一个血淋淋的尸体,和惊慌失措的自己玩捉迷藏。 但年岁让他的面部腐烂、老化,淮栖只能凭感觉找出一点相似来。不过也因为“老化”,淮栖脑海中出现了另一张脸与其重合——是那个曾在半夜摁响他门铃的邻居老人。 这幻视让淮栖背后沁出冷汗,他不敢在继续看下去,闭上眼睛时。脖子上却传来压力与刺痛,好似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挣扎着,猛然张开双眼,真实地看见一个具有压迫感的阴影坠落了下来。 这是真的鬼魂! 原来邻居死了,变成鬼了吗。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眼前的魂魄的腐烂度如此之高,不像是刚刚去世,像是在这里被困了许多年了。 鬼魂的手上带着薄薄的塑料手套,像是医生在手术时使用的,正是因为它的阻隔,让他能够以灵魂体掐住淮栖的脖子。 窒息让淮栖无暇思考,他感到有利器撕开了他的上衣,冰冷粘腻的东西触到了他的腹部。淮栖手快地抓住了它——那是一把已经布满红锈的刀,因为失去了锋锐,又被撕碎的衣料缠住,所幸没有给淮栖造成伤害。 淮栖用了最大的力气将刀扔出去,手心被剌了一道伤。可鬼魂给他脖颈上造成压力丝毫不减,施害者盯着淮栖的脸,嘴角开心地咧了开来,喉咙里发出了桀桀的笑声。 某种来自于记忆深处的惊悚感油然爬出,几乎将淮栖全身的力气吞没。由于呼吸受阻,淮栖的眼前被生理性的泪水蒙住,他想挣扎着,大声呼救,但只能发出声如蚁蚋的呼唤,仍旧是简一苏的名字。 …… 与他仅有一墙之隔的简一苏刚想要离开,引路的老人鬼魂却大着胆子拽住了简一苏的衣角。他再次指着那空荡荡的墙边,似乎试图用腐化的声带说出什么东西来。 简一苏感到自己的灵魂体愈来愈沉重,思绪也变得烦躁,不知这老人魂魄想要表达什么,他深呼一口气,正想再次询问时。却察觉到了手电的光束以及上楼的脚步声。老人鬼魂的身影也立即消失。 简一苏并不在乎来这破房子的是人是鬼,他只朝着旋梯口不耐地说道:“滚开。” 正在上楼的闻钱听着声音熟悉,脚步声一滞,反倒顶着威压加快了步子,看到简一苏灵魂体的那一刻,伸出手来叫停,说:“等一下,自己人,简一苏?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到闻钱的脸,简一苏的眉心起了褶皱,他飘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说:“我还要问你,你这些天去哪儿了。” “我来首城做委托了,这不是顺藤摸瓜地就专查到这地方的了。”闻钱指了指脚下楼板,“谁知道这么巧,能在这儿遇见你……” “巧?”简一苏冷声道,“你不认识一个叫闻怀的人吗。” 闻钱心中一咯噔,确认了一下方才的猜想:““他干什么了。” “你以为是谁把淮栖带到了这里。” “果然……”闻钱虽然对闻怀的行动目的并不知情,但造成目前状况的毕竟是他的亲弟弟,于是他心虚地偏了偏视线,说道:““我之后会和你解释,首先找到淮栖。” 闻钱说:“这里有一个障目蔽声的法阵,阵脚数目未知,但应该不少。破坏掉多数之后,它困住的人和东西就能显现出来了“你有什么头绪吗?” 简一苏一扬下巴,指向方才引路老人带他来的那面墙,闻钱上前打量了一番,蹲下身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关着黑色小鬼的符咒瓶。他拿着瓶子往墙上一晃,并说道:“用赶魄画就符咒被鬼魂的异常波影响到后,会进行短暂地闪光,这样便于寻找“哎,这里有一个。” 闻怀直接上手,将金色符咒的一半破坏掉,站起身来,说道:“这老楼里肯定还有很多,慢慢地挨个找吧。”他转头对简一苏说,“我来就好了,鬼魂不能直接碰触赶魄,况且这里面好像还有其他符……” -- 第101页 闻钱话音未落,忽感阴风扑面,额前的长碎发被吹乱。这风中的寒冷并不刺骨,但几乎是渗透进大脑里的——愤怒、仇恨、悲痛,还有许多说不上来的感觉。它们夹杂在一股旋风之中呼啸着扑向四方。四周的金色就像是无数感应到巨响瞬间亮起的声控灯,飘摇地闪烁着。 “……”闻钱不自在地捏了捏口袋里的驱鬼法器,心悸地看向阴风的来源——简一苏双眼再次布满鲜血,脖前的伤口又一次开裂。他声音低哑且极有压迫性,朝闻钱道:“去。” 这下闻钱免了寻找的功夫,赶紧地跑向那些闪烁的符咒处,挨个破坏。 屋外寻找的谷茜也发现有许多金光围绕着老楼的墙体闪烁起来,破坏阵脚的行动快了许多,但她和闻钱所遇到的有所不同——当她扫清金色粉末时,却发现它的下方还藏着一个血红色的巨大符咒,样子与他们一路上遇到的有所相似。 当一个金色符文被破坏掉时,这血红色的“图腾”就像是活了起来,开始吞噬残留的金粉。 耳边阴风瑟瑟,谷茜看着它的模样,心跳不断加速,谨慎起见,她不再轻举妄动,立即拍下照片给闻钱发了过去。 随着障目蔽声法阵阵脚的不断被破坏,简一苏的耳边出现了若隐若现的求救声,他惊诧地发觉出是淮栖在喊他的名字,立即停下了动作,回头一望,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墙面上赫然出现了一张门。 “枝枝!” 淮栖微弱的意识被开门的巨响以及熟悉的声音点亮了片刻,他已经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接着,脖子上的施压消失了,掐住他的鬼魂还没来得及叫唤,头部就炸成了一片黑雾,而后全身开始破散开来。 获救的淮栖剧烈地咳嗽着,他艰难地喊了一声:“学长……”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面前的灵魂体,一愣,随即隔着被划破的衣物,紧紧地抱住了简一苏。 “一苏?”因为刚从死亡与恐惧中挣脱,回忆里的悲伤也尚未散去,所以在见到简一苏的脸时,淮栖本就朦胧的视线彻底看不清事物了,他的声音变得哽咽且失调,他说,“你去哪儿了。” 简一苏抚上他的后背,说:“我现在在这儿。” 淮栖稳定不住情绪,可思念比劫后余生的恐惧更先涌出,他急切地说:“我说这些天“你都不在,我很想你。” ““对不起。” “别走了,行吗。” “不走了。” 淮栖像是得到一句珍宝似的,抱紧了它的脖子 。 闻钱也走进屋子里,但惊魂未定的淮栖并没有发现他。 闻钱看着这满地飘散的“黑雾”——这是方才那鬼魂的残骸——倒吸了一口凉气。鬼魂被打散成黑雾,相当于人被爆破成肉末。闻钱作为一个道士,畏惧简一苏也不是没有理由,他无法用现有的驱鬼手段让简一苏消逝,只能通过了却执念这一途径。而现在的简一苏已然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异常波,且将它作为一种攻击的手段。 如果简一苏真的是鬼的话,那他定然是这世上最危险的鬼。 闻钱正担忧着,忽然感觉四周的波动稍显异常。 他向四周看了一圈,叫了简一苏一声,却发现他状态变得有些不对劲。从方才开始,简一苏的灵魂体便开始变得虚弱、沉重,现在更像是挂了数吨重物,他仅仅是直起腰来让淮栖抱着,就已经十分地吃力。 淮栖抬起头来问道:“道长?你怎么会在这儿。” “先别说了“简一苏!怎么回事,你赶紧……” 他的手机开始不停地震动,来电人是谷茜。 她着急道:“道长,我给你发过去的消息你有没有看到。这东西是压在那障目蔽耳阵的阵脚下的。” 闻钱点开图片,那红色的大阵让人望而生畏,他的颜色正在由上至下地变得鲜红,就像是要被激活似的。 “激活? 闻钱恍然道:“完蛋。” 这障目蔽耳阵相当于一个反触发系统,和大阵有着源源不断的信号连接。只要它被破坏一个阵眼,大阵就会慢慢地苏醒。 也就是说,只要淮栖被救出来,大阵就会完全触发。 闻钱并不知晓这阵的用途,唯一可知的是这阵对他们其他人没有作用,看起来只是冲着简一苏去的。他心中骂道,闻怀那杀千刀的玩意儿怎么搞了这么一个歪门邪道的局。 “现在快让他走!”闻钱脱下外套,包住简一苏,但是无法挪动他分毫,他脱口道,“靠,太晚了。” “怎么回事……”一直沉默的简朔忽然感到头疼欲裂,一些关于他的、关于简一苏的“已经混淆了的回忆碎片再次搅在了一起。他下意识地对简一苏说道:“你现在快回到躯体里去!” 简一苏吃力地说:“回不去。” 从看到自己的死亡之地产生恐惧开始,他就发现魂魄无法再与简朔的躯体融合。 或许从他踏入公园旧址、甚至是首城起,灵魂就已经被这沉睡的大阵打上了猎物的标记。 “道长,什么太晚?”淮栖看向简一苏,一股不好的预感从脊背爬上来,“简一苏怎么了?” 淮栖没有得到回答,被闻钱一把拽走。 闻钱一咬牙,说道:“离他远点!危险!” 就在淮栖与他分离的一瞬间,屋顶上像是劈了一道闪电,尖锐的叫声四起,方才如鸟兽散的小鬼们歇斯底里地聚来。闻钱眼疾手快地将淮栖拽开大段距离,那些狞笑着的小鬼与淮栖擦身而过。 -- 第102页 它疯狂地挤搡、蠕动,钻入了简一苏脖颈前方处裂开的伤口,就像是一群残忍的蛭虫找到了食物。 这极其震撼的场面让淮栖和闻钱两人都呆了一瞬。 简一苏因痛苦而脸色苍白,他一只手捂住脖子上的伤,但无济于事。 焦头烂额的闻钱发现普通的咒法已经无法打断这场“献祭”,可手边的淮栖突然扑了上去,闻钱伸手抓了个空,惊道:“喂,你别过去!” 只见淮栖用自己的身体和手臂死死捂住了简一苏的伤口。受阻的鬼魂撞击、撕咬着淮栖的衣物,怒气冲冲地转头钻进淮栖手心的划伤。可四面八方的鬼魂对简一苏的冲击还在不断继续着。 仅仅是扑来一小会儿,淮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即将要炸裂开,由此可知简一苏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无法动弹的简一苏眼睛里充满血丝,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淮栖,翕动了一下嘴唇,可无论如何也没法对淮栖说什么重话。只好艰难地转头,用破碎的声音朝闻钱嘶吼道:“你愣着“干什么!” “我祖宗。”闻钱顶着巨大的压力,用全力将挣扎着的淮栖拽了回来。钳住他的双臂,说道:“人一次性承受太大的异常波会精神崩溃!” “但是魂魄会直接消散的!”淮栖仍旧不死心地盯着简一苏,他的灵魂体正在迅速变为黑色,他又哑声道:“你刚说你不走,一苏,你刚说。” 他的声音发颤,像在祈求。淮栖从来不爱去主动争夺什么,此时他想学着无理取闹,好耍赖地让简一苏留下来。但他发现自己笨拙到什么不会说,他只会重复道:“一苏,你不走,你明明说了的……” 可简一苏已经没有办法做什么表情,他装满无数鬼魂的灵魂体已经成了一座浑身漆黑的雕像,不断膨胀、扭曲最终成为一团漆黑的气体。上面只长了两只白色的双眼,朝闻钱和淮栖二人转动了过来。 闻钱切齿道:“糟了。” 简一苏的灵魂过于坚韧,如果通过这种程度的冲击仍然无法碎裂的话,那他真的就会变成一只融合了无数恶鬼的负面情绪的凶煞。 闻钱立刻拽起淮栖跑出房间,迎头遇见来寻找他们的谷茜,另一只手拽起她的手腕,把不明所以的她也拽走。 淮栖被闻钱拦腰截走,一直向后望着。他看见黑色的庞然大物里游动着无数的人脸,他们互相挤动,像是无数嗷嗷尖叫的胚胎。 淮栖绝望地问道:“他会被怎么样。” “只能被处理掉,”闻钱一边跑一边紧急地打开手机寻找遥城古观的联系人,回道,“他的灵魂体已经变形到这种程度,绝无恢复的可能。它现在大概已经失去意识,要是从这里跑出去,整座城的人都得遭殃。” 万张人脸们听到声音,浮现出各不相同的喜怒哀乐,他们在灵魂的外皮下游走,向淮栖的方向挪动,像是巨大薄膜里的黑色蠕虫。 淮栖望着那不可名状的黑色灵魂,与它那双白色的,如空洞火焰般的眼睛对视了。 他在发出低沉、空灵的呻吟声。它没有动弹,任由那些黑色的人脸向着人气正盛的前方游动,又被灵魂隔膜给阻挡住。 淮栖一愣,他在那迷茫的白色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仇恨与恶念,而是一种深深的悲哀与“不舍。 淮栖一惊,他扒开闻钱的手,被石阶绊了一跤,膝盖擦破了一块皮,他朝着大门踉跄着冲过去。叫道:“等……” 他才说了一个字。 眼前的庞然大物无声地爆炸了开来。 黑色的飘雾几乎给整间屋子蒙上了一块黑布,灵魂的残骸还在不停地溅落。 专属于眼睛的白色雾气,喷洒到了淮栖的脸颊上。 谷茜惊异道:“这是“什么?” 这状况也明显在闻钱的意料之外,他停下脚步 伸手挡住溅来的鬼魂残雾,想起了刚才被简一苏一击消逝的恶鬼。 闻钱不可思议道:“大概是“自我了结。” 淮栖站在门口,身上破碎的衣物被寒风拽得摇曳,愣愣地,在安静如死的房间里叫了一声:“一苏?” 没人回他,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活着。 …… 昏在车上的简朔忽然惊醒。把正在开车送他去医院的朋友吓了一跳。 简朔刚从共感中撕裂的痛苦中摆脱,脸色和嘴唇惨白一片,剧烈地喘着粗气。 朋友靠路边停车,不解地问着他的状况。 他却在醒来的第一时间,着急地自语道:“简一苏?回话。” “简哥,你怎么了,”朋友眉头越皱越深,“简一苏是谁。” 简朔手指骨节慢慢扣得发白。 因为没有人答复他。 意识深处的另一个声音完全消失了。 第49章 消失(二) …… 由于那天下午淮栖没有接电话,人也未按时出现,符西只好将与叶老师的约定推迟。淮栖不是不守约定的人,符西担心他出了什么事,直到从简朔那里得知淮栖一切安好才放了心,可一直回校他都没有等到他的消息和人影。 这次比赛遥大机协满载而归,几天过去后,协会内部开了一个表彰会,重要人物之一的淮栖仍然没有到场。 符西终于按捺不住,在会议结束之后将简朔单独拦下,问道:“那天下午你们都去哪儿了。” -- 第103页 简朔似乎是感冒了,从首城回来起,声音就变得十分哑,像是喉咙里存着血似的。他一边收起会议材料,一边搪塞道:“有点私事。” “你知道的,淮栖绝对不会因为私事爽约。而且他事后都没有露过面。” 简朔欲言又止,看向符西,说道:“你本来和他打算去哪儿。” 符西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只去见我的一位老师。” “如果很重要的话,我可以替他去,然后把知道的转达给他。”简朔道,“我和淮栖交流过了,关于他最近的一些事务可以由我代理,他状态不是很好。” 符西从他的眉心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简朔道:“你“不信鬼神吧。” “废话。” 简朔勉强扯起一个笑容来,将文件夹合上,只能用符西更能接受的说法回道:“他的“一个亲人去世了。” …… 简朔用一把新钥匙打开了淮栖公寓的门,他熟练地褪下西服外套,换上自己的拖鞋,去厨房里做饭。 他的厨艺很生疏,但这些天学会了炒一些简单的菜品。做完一顿还算丰富的晚饭之后去敲淮栖的卧室门。屋子里没有回声,简朔便推门走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唯一亮着的是一张电脑屏幕,淮栖双腿蜷在凳子上,盯着屏幕发呆,仿佛面前这荧亮的长方形是他全部生命的源头。上面全都是打开的网页,它们被鬼怪相关的文字和图片充斥着。 淮栖借着屏幕的光,将闻钱送给他的波异常相关书籍翻了几页,而后毫无头绪地将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全部划掉。 简朔走过去,用手背试了一下桌子上的玻璃杯,他走之前倒的热水已经凉透了气,淮栖一口都没喝。 他一手抓着水杯,往淮栖的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语气放轻松道:“枝枝,吃饭了。” 凉意让淮栖抬头看向简朔,他的眼睛里似乎有光短暂的打了个转。而后他的眼睫又垂了下去,把下半张脸埋在双膝间,继续点击着鼠标。 他咬着唇,声音带着歉意,说:“学长,你不用特地过来做这些,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了。” “没事,”简朔将凉水倒掉,又给他掺了一杯温的,监督着淮栖喝掉之后,坐在床边,瞄了一眼他的黑眼圈,将复杂的心情隐藏了起来,仍旧用轻松的语调缓解气氛道:“有头绪吗。” 淮栖摇头,他说:“道长说,就算执念没有了结,被术法强行消散的鬼魂也是没有办法再次回来的。” 简朔安慰道:“总不能什么都听他的,闻钱他也有知识盲区,封在老楼里的大阵他还不认识呢。” 淮栖看向他,好一会儿,才像得到了一点信心,说了一声:“嗯。” “先吃晚饭吧,”简朔揉了一下他额前的头发,站起身来,笑道,“吃完我和你一起找解决方法,好吗。” 淮栖迷茫地盯着电脑屏幕,说道:“简哥。” “嗯,在。” “我真的“能找到吗。” 他尾声中强忍的哽咽让简朔砌出来的笑容顿了一下。 闻钱和谷茜都已经和他解释过了,灵魂消散和人的死亡相当于一回事,复活灵魂无异于让尸体重生,何况是已经碎裂的躯体。 他询问过关于“第二条命”这个途径,但得到的回复却是——简一苏只是个灵魂体,是不存在生命这种概念的。无法强求一个本就不存在的事物出现第二次。 简朔俯下身来,看向淮栖几乎整张都埋起来的脸。心脏刺痛了一瞬,像是凉水慢慢地渗入它的缝隙,简朔无声地深呼一口气,克制住自己想去抱住眼前人的下意识,可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伸手擦掉了淮栖眼角的泪水,说:“能找到。”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淮栖垂在绝望的崖边上,手里紧紧地攥着一点光,他不眠不休地查了很多天资料,可希望却越来越弱了。他甚至现在都不敢张开手心看一看,那光热是否还存在。 “枝枝,你听我说。”简朔扶过他的肩膀,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小名吗。” 淮栖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摇了摇头。 “简一苏告诉我的,”简朔终于说道,“他不在你身边的那些日子,都在我的身体里沉睡。” 淮栖一愣,瞪大眼睛看着他。脸上定格着一个吃惊的表情。 “他肯定会回来,”简朔撒谎的时候心跳会加速,他离开淮栖一段距离,不让他察觉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说道,“等他回来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什么?可他之前没和我说过……”淮栖急切地从椅子上下来,他还有很多想问的。但简朔食指比在唇前,说:“停,先乖乖吃饭。” 淮栖只好把心情按捺住,跟着简朔走出卧室。 正巧这时来了客人,谷茜围着一条橘色的围巾,拎着好几袋东西,跟在闻钱后面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小淮,我们来看你了。” 闻钱朝淮栖的头顶伸手,但被后者躲了过去,他问道:“你最近……” “……” 他的声音一顿,转头看向简朔,迎上他冷冽的目光。简一苏的压迫感给他造成的阴影太深,他现在看简朔竟生出了一些当初的感觉来。 他耸了一下肩,用眼神回道:“我又不会乱说话。” -- 第104页 “我们刚要吃完饭,你们要来吗。”在人前简朔还是选择将悄悄地将淮栖的手松开,道,“不过我没有多做,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请你们两份外卖。” 闻钱找到熟悉的小沙发,坐下,说道:“随便“谢谢小简总请吃的。” 后跟上来的谷茜刚要关上门时,门外出现了一只手将门碍住。谷茜疑惑道:“谁啊……” 好巧不巧,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米色大衣的男人,他大概刚跑着追上来的,正喘着粗气,但面容上的吃惊和愤怒要比周身的寒风冷多了。 简朔瞥他一眼,眉头警惕地皱了起来,问道:“你来干什么。” 闻钱屁股还没坐热,听声向门口一望,动作僵了一下。 门口的是靳川。他脸上掺杂着复杂的神色,失而复得的惊喜和愤慨各占了一半,冷怒地盯着沙发上的人,一字一顿地恶狠狠道:“闻钱,你原来没死啊。” 第50章 消失(三) 闻钱双手插进裤兜里,倚着沙发时,嘀咕了一句:“是啊。” 靳川走进屋子,但被简朔一只手挡住,他无暇顾及他的阻拦,继续冲着闻钱道,“跟我解释清楚,你他妈的这些天去哪儿了。” “不是你说的超过三天,就甭和你谈了吗。” 靳川想起自己让淮栖发的信息,闻钱删除他联系人的事又惹起他的怒火来,他道:“你以为我想和你谈?为什么找你,你心知肚明。通过内部权限获取靳氏药业的数据档案,是你干的吧。” 闻钱不语。 见他无话反驳,靳川又道:“立马跟我回去,不然我现在就可以让人把你抓去坐牢。听明白了吗。” 闻钱淡淡道:“那你替我转告靳筱,不用劳烦她叫人,我会把档案交给警方,自个儿去自首。” “你敢这么做,靳氏会让你彻底失踪。” 闻钱干笑道:“看来你也知道档案的信息里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是,我知道,”靳川说道,“问题税务账单以及排污超标的检测报告而已。你将它交出去顶多会让靳氏被罚款和名声受损,但你偷窃的行为会惹怒高层!” “……”闻钱看着蒙在鼓里的他,皱眉道:“你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 闻钱站起来,说道:“那里面明明是……” 简朔忽然伸手挡在闻钱的胸口前。 “两位,注意场合。”简朔察觉出他们即将谈及机密,于是打断他们的争吵,说道,“有人并不想因此卷入到靳氏的纷争当中。” 闻钱这才及时噤声。他瞥了简朔一眼,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不去问问你姐,连她都瞒着你,我有什么资格告知你。” “我不管里面究竟装了什么,”靳川放缓了语气,指着闻钱说道,“她还不知道你现在的行踪,如果你现在跟我回去,我能替你说情。” “多新鲜啊靳少爷,感情还不是靳筱让你来抓我的。那你是怎么得到消息跑这儿来的?”闻钱皱眉看着他,道,“说情?你做这些没用的干嘛。” 靳川愣了一下,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自从闻钱失踪之后,时不时来淮栖公寓查看已经成了靳川的习惯,这次纯属是撞上他回来,他的身边也没有带保镖。否则闻钱现在已经被他押上车了。 靳川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肘,说道:“你别胡闹了!” “我不敢,”闻钱甩开他,可他始终没有直视靳川的眼睛,说道,“我可没资格跟你闹。” 靳川待要开口,简朔再次强调道:“你们注意场合。” 话落,门铃响起,刚才一直抓着门把手静静发懵的谷茜缓过神来,下意识地打开房门。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门外人的身上。 “……” 闻怀眨了眨眼,伸手,朝房间里五个人打招呼,挑眉道:“哦,真热闹。” 看到他的脸时,闻钱和靳川同时开口。 闻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说道:“你还有脸出现在这儿……” 靳川则是说:“不是让你在车上待着吗!” 被揪着领子的闻怀淡定地看向靳川,笑道:“你说只过来看一眼,可又这么久不回来。于是我好奇上来看看。” 闻钱惊诧地看向靳川,问道:“你们俩认识?” 这五个字让靳川的声音一噎,于是闻怀添油加醋道:“比认识还要深点。” 场面混作一团。 闻怀的衣领被闻钱扯得几乎变了形,闻钱盯着他弟弟目中含笑的双眼,声音低沉道:“你不打算就首城道观的事做点解释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始终都在除鬼而已,这不是道士的职责吗?”闻怀的一字一句像是在审问闻钱的心脏,他说,“哥,我可是把你一直都除不掉的厉鬼,收拾得干干净净。” 听到这里,淮栖整个人都颤动了一下。而闻怀正好转向淮栖的方向,和他对视一眼,并说道:“小同学,虽然我给你咨询‘生死簿’是带着目的,不过展示给你的那些回忆的确是从那鬼魂身上挖掘出来的,真实非幻。我利用了你,我向你道歉,但你要知道,那鬼魂是附人身的凶煞,和他相处久了必然会……” 闻钱憋着一股怒气,咬牙切齿道:“了却执念之后,鬼魂自会消散,我用得着你来插手吗!” -- 第105页 “哥,你为什么会想要对鬼魂使用人道主义那一套?你说到底就是个‘清洁工’,这些所谓的善良会被业界鄙夷的。”尤其闻钱勒得太紧,闻怀皱着眉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继续说,“一个大阵和一只魂魄容器,就把福利院旧址积攒多年的高腐烂鬼魂们清理了干净,解决了无数人的委托。这是你永远也做不到的,你没有资格指责我。” “那被你当成容器的鬼魂是有意识的!你这是在杀人!”闻钱不可思议道,“你从前说要和学驱鬼入门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杀人?哥,你自己听着不可笑吗。就因为你的手软,把其他同行甚至你都在做的事情定义成杀人?简一苏再怎么不普通,也只是个厉鬼魂而已!”闻怀用力去扯闻钱的手腕,“当你对鬼充满恐惧的时候,驱赶它的我们就是救世主,可当你对鬼产生怜惜的时候,我们就变成杀人犯了。我们一直在做的都没变,变得只是你的立场“你放开我,我没法呼吸了。” 他这话准确地戳中了淮栖内心深处的一块淤青。当靳川向前将几乎要打起来的兄弟俩拉开时,谷茜和简朔上前阻止,在这混乱的场面之中,淮栖愤怒地喊了一声:“够了!” 在场的人们全部安静下来看向他,这才记起来这个公寓的主人是淮栖。 …… 闻钱还是跟着靳川和自己弟弟走了。 他离开之前偷偷地在简朔的手心里留了一个定位装置。他和简朔是初识,简朔似乎没有帮助他的义务和责任。但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闻钱认识的人里最有资格出面的只有这位小简总。 简朔答应了站在他这边,但以闻钱手里的数据为代价。 闻钱在做委托期间,已经通过某种方法将档案在首城存了一份副本。正好简朔再赴首城与叶老师见面时可以顺便取来。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了简朔以及谷茜。安静得仿佛和刚才是两个世界。 简朔想说些什么,他朝淮栖的卧房门伸出了手,即将触碰到之时,谷茜唤了他一声,他才将五指收回。 谷茜微微地鞠了一下躬,小声地说:“简朔学长?你好……” 简朔点头道:“嗯,你好。” 谷茜拽了拽书包带,拘谨道:“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可以,”简朔说,“先坐吧。” 谷茜找到位置坐下,迫不及待地问道:“学长你现在已经知道简一苏的“事情了吧?” “嗯,”简朔说,“我见过他。” 谷茜歪头,又指了指淮栖放在桌子上的符咒瓶,里面仍旧装着最初闻钱捉来的三只鬼魂。问道:“你能看见里面的东西?” “里面?”简朔拿起瓶子来转了一圈,问道,“看不见。” 谷茜意想不到:“原来学长你不能见鬼吗?那你是怎么见到简一苏的。” 简朔一笑,说道:“在我脑海里见到的。” 谷茜:“?” 简朔道:“说出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既然你能看见异常事件,应该不会觉得荒谬——简一苏可以存在于我的身体里,能用意识、或者直接用声音和我对话。当他以灵魂态外出时,我本身会昏厥。” “原来是这样。”谷茜摸摸下巴,说道,“在那次庆典之前,学长都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对吗。” “是的,我和他的共存开始于庆典那天……”简朔挑眉,“我能问一下谷同学,你为什么会知道吗。” “其实我之前“接触过你。”谷茜挠挠后脑勺,实诚道,“抱歉。如果你觉得介意,我……” “喔,没关系。”简朔道,“我很乐意提供关于他的信息,如果能帮上忙的话。” “简一苏消散之后……”谷茜说这话的时候,特地看了卧房一眼,将声音压的很轻,道,“学长你的身体出过什么大的问题吗。” “如你所听?”简朔笑了笑,用指弯蹭了一下自己的脖颈,特指自己沙哑的嗓音,比起前几天还算好了一些。 “哦哦……”谷茜点头,将这条信息记载备忘录里,和简一苏的喉咙上有一条‘裂痕’这条消息并列着。 她想起闻钱说简朔是“第二条命”的事,偷偷瞥了一眼简朔,继续问道:“你曾经是不是失去过记忆?” “是。” 谷茜赶紧记下,又问:“那你有没有接触过道士之类的人,他们是否给你做过法事?” “哦,我父亲曾给我请过,但具体情况我已经不记得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又在哪儿做的?” “四年前吧,在首城“应该是首城道观。” 谷茜手指跃动,一字一句地记录下来,盘点了一会儿,站起来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学长。” 她凝眉思考着什么东西,背起包来打算离开,说:“我这些天会再去首城一趟,一定会搞清楚的。” “谢谢你,”简朔温声道,“淮栖很幸运,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谷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张和简一苏毫无差别的脸。 简朔送她回来的时候,敲了敲淮栖的卧室门。 他没看见淮栖的人影,只看见被子底下蜷了一大团。 简朔拍拍这团儿,坐到床边,安慰道:“别介意,你能不能找回简一苏和闻怀的看法无关。” -- 第106页 这团人都没有动弹,好一会才窸窸窣窣有声响,朝简朔方向冒出一个脑袋来。 淮栖的声音闷闷的,他说:“我之前也有想过,要是一苏以后的腐烂度变高了,或是失去了意识,会不会吓到像我一样的人,而后被像闻道长那样的人消灭。” 简朔低头,看向他。 因为连续太多天睡眠缺失,淮栖的声音里带着倦意,他说:“所以我只想把一苏藏起来,不管他变成什么样,除了我,谁都见不到、找不到“可是我却没藏好他。” “从前都是他在保护、照顾我。而现在我连藏住他都做不到。” 简朔摸摸他的头发。 简朔安静地等他倾诉完,可是淮栖却没有声音了。过了一会儿,简朔听见手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淮栖睡了。 “……” 本来还有话说的简朔一挑眉,俯下身来看了看淮栖的脸,他的手指还搭在自己的拇指上,挪出来的时候稍稍蜷缩了一下。 简朔莞尔,垂下眼睫。指尖蹭了一下他黑眼圈,没忍心打搅他。只好坐在床边用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如果你需要放松一下心情,周末我可以带你去海边。” “晚安。” 看到淮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确认收到这条消息之后,他悄悄地走出了房门。 第51章 症状(三) …… 淮栖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他坐在床上,揉了揉凌乱的头发。他摸来手机,自首城回来他就囤积了大量的信息,还没有详细地浏览过。 他看到了简朔发来的两条消息。想了一会儿,回复道:“好。” 之后,他挨个去查看这些天忽略的信息,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与陈盼安的聊天页面上。 淮栖眉心皱起,他不可思议地翻过陈盼安的调查信息,起身下床,电脑桌站了一会儿,给陈盼安打了一通电话。 陈盼安没有接。 淮栖觉得奇怪,这信息如此重要,就算这些天他忽略了查看,陈哥也肯定会打电话、或者现身来找他。但陈盼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动静。 他只好给庭雪拨打电话,响铃半天之后,对方接通了。淮栖问她陈盼安的去向 庭雪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她说:“名潜从首城治病回来之后,晕倒是不晕了,就是发了一场高烧,还说胡话。盼安一直在医院陪床,可能调了静音或者外出,没听到吧。” 淮栖说:“那他们在哪儿,我去看望他们。” “不用了小淮。”庭雪安抚道,“你不需要上课吗。” “没事,现在是周末。” 庭雪于是和她说了医院地址,淮栖查了查,这是一个遥城的私立医院,他只要坐一站公交车,再步行几分钟就能到。 在庭雪挂电话的时候,淮栖听到对面响起庭小雅的声音,她很有礼貌地请求道:“妈妈,我可以用你的手机看一会儿电影吗,只用三十分钟。” 庭雪把手机递过去的时候,通话断了。 上午是个大晴天,太阳热烈得让人以为冬天已经过去。淮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根据导航路线朝医院地址出发。 正好步行的途中路过了海边,这里夏天的时候是热门娱乐区域,但现在只能看到零散的游客在沙滩上缓缓地移动,像是脚步也被气温给拖慢了。 淮栖边走边在路上边胡思乱想。 自己的确死过一次,而且是在三十年前的朝南福利院。他翻遍了陈盼安传来的名册,并没有在上面找到简一苏或是与他相似的面孔。 但简一苏的确是在那里死去的,大概率和淮栖死在相同的惨案中。如果没有记录,那只能说明警方没有在案发现场找到他的尸体“又或者已经被毁坏到无法辨别了。 从案子销声匿迹的程度来看,有人在刻意将案子藏起来,这就说明了它无法被彻查,而真相可能已经在这三十年的雪埋前逝去了。 淮栖蜷缩了一下手指。 在确认了自己死过之后,那第二条命的说法就完全成立了,他现在能大概地理出自己的身世来—— 自己的亲生母亲和父亲离婚之后,他被父亲独自扶养,在这期间父亲收养了简一苏,但因为卷入到疑似与拐卖团伙相关的一系列事件里。父亲和母亲的一位同事被以海难之由灭口。 这之后一段时期的回忆尚不完整,但可以确定是,简一苏作为哥哥,一直没有抛弃自己,还辍学赚钱将自己养大。 再之后,他们遇到了这场谋杀,缘由不明——但有一个和之前信息相关的联系点,那就是这个福利院收养了大量从拐卖团伙中解救出来的孩子。 淮栖在这场杀戮中死去,第二条命让他在多年之后重塑了身体,他顶替了那个因事故惨死的“小淮”,也继承了陈盼安对他的照顾,以及奶奶对他的爱,一直活到了现在。 而酒鬼父亲的坟墓以及自孩子出生起就离世的母亲“这些对于淮栖来说逻辑相悖的记忆,属于那个“小淮”的过去。 淮栖的回忆之所以混乱,是因为混合了两个不同的人。 大脑在欺骗他的使用者的时候,将这些不同过去之间相似的地方进行缝合,让淮栖产生了一个逻辑之间有微妙联系却又摇摇欲坠的畸形记忆。 这一切让人觉得合理而又荒唐,就像是仿生机械系统笨重的自我修复和心理防御。 -- 第107页 淮栖低头走着神,听见身后有清脆的铃声。 骑着自行车的简朔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他身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这装扮让淮栖恍惚了一下。 “真巧,”简朔他摘下耳机,他的声音温润,说道,“顺路,一起看海吗。” …… 比起外出放松,淮栖更喜欢在家里宅着。 他从前害怕大海,有一部分原因是父亲的死给小淮栖留下了创伤,以至于他梦里的大海总是血红的。 但时间把阴影褪去了不少,除了眼前会偶尔重现那红色的涨潮退潮,他已经没有了太过强烈的抵触。 他看见简朔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在自己前面,在沙子上留下一行湿润的脚印。海风拂起他的头发,以及白衬衫的衣角。 淮栖无聊,于是踩着他的脚印跟上去,低头问道:“简哥,你不冷吗。” 简朔停下脚步,牵起了他的手,比淮栖还暖和的体温在肌肤上慢慢传播。 简朔继续向前走,他说:“刚跑完步,体热。” 淮栖没抵触,任他牵着了。 海浪一次次地吞没他的脚腕,又浅浅松开。 不知走了多久,海潮都漫倦了的时候,简朔忽然说了一声:“枝枝,我们在一起吧。” 这话被风吹得很散,传到淮栖的耳朵里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字句,胸膛里像是划了一根火柴,他的心跳莫名加速了起来。他问道:“啊,简哥,你说什么……” “没事。”简朔回头,道,“我问你冷吗?” “还好,”淮栖道,“脚冷,水有点凉。” 简朔背对着淮栖,蹲下身来,说道:“上来。” 淮栖慌张道:“不需要,我穿上鞋就好。” “没事,”简朔道,“你就当帮我做负重训练了。” 简朔一直保持着屈身的动作,淮栖只好趴到上面去。简朔捞起他的腿弯,直起身来,故意颠了颠他,说道:“喔,比想象的轻得多。” “……”淮栖抱紧他的脖子,将脸埋起来。 他第一次这么清楚的听见简朔的呼吸声。 膝盖会蹭到简朔的腰间,温热可以穿透他薄薄的衬衫,爬到他的挽起裤脚露出的腿上。 淮栖觉得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简朔的动作很轻松,他背着淮栖,用脚在拨弄涨来的潮水,或者向更深处走过去,让水漫过小腿肚。 淮栖提醒道:“小心踩到贝壳和石头。” 简朔道:“放心。” 他站在浪声之中,望着远方,长舒一口气,问了一句:“枝枝,以后我们住在海边,怎么样。” 他说完觉得不妥,又补充道:““我是指毕业后定居,你打不打算在海边找房子?” 淮栖的心情真的变得轻松了一些,他微微地晃了一下小腿,说:“我还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他脑海中浮现出郭翘楚和符西的话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进深蓝介子工作,以后住在公司的周边房区。” “也好,”简朔笑了笑,继续和着水声向前走,说,“这样欺负你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淮栖道,“不可以。” “那怎么办。”简朔故意往上颠了他一下,说道,“咱们老板没良心。” “……” 淮栖挣扎着从没良心的小简总背上下来。 淮栖坐在石头上擦了擦脚上的沙子,简朔从不远处推来自行车,问道:“你待会是要去哪儿。” 淮栖指了一个方向,说道:“那个医院,去探望病人。” “那我先不陪你了,下午还要飞首城,回公司收拾一下。”简朔揉了揉他的头顶,说,“再见。” “哦……” 淮栖望着简朔的身影渐远,一个人在大石头上坐了好久。 那个被他藏了很久的想法又慢慢浮现出来。 他想,如果简一苏和简朔是一个人,那就好了。 手机忽然响铃,淮栖看到是庭雪的号码,以为她刚刚落了什么事情没有和自己交代,接起。 “庭雪姐,还有什么事吗?” “妈妈刚才出去了,是我。”是庭小雅的声音。 淮栖问道:“怎么了小雅。” 庭小雅的声音很轻,她的声音里还有一些忐忑 ,似乎不想让别人听到他们之前的谈话。 他说:“小淮小淮,你不要去找哥哥了。” 淮栖皱眉:“嗯?名潜怎么了。” “哥哥身上住着另外一个坏人。”小女孩的声音稚嫩而脆,轻飘飘地转进淮栖的耳膜,“我看到坏人趁着哥哥睡着,出现在了房间里。” 第52章 症状(四) “等会小雅,”淮栖愣了一会儿。他安抚了一下对面的庭小雅,轻声说道,“这事你和爸爸妈妈讲过吗。” “爸爸妈妈看不见坏人。”庭小雅说,“小淮能看见,所以我只能和你说。” 看来这个“住在名潜身上的坏人”大概也是超自然的东西。 淮栖稍稍惊讶于庭小雅的通阴阳症,回应道:“小雅,你先不要害怕。” 庭小雅摇头说:“我不怕坏人。我是怕小淮和哥哥遇到危险。” “我没事,我是大人了。我会去帮助名潜的,谢谢你提醒我。” “你真的可以帮助哥哥吗。” “嗯。” -- 第108页 庭小雅安心地说道:“谢谢你!” 挂掉电话之后,淮栖一边加快脚步向陈名潜所在的医院走去,一边联系了闻钱和谷茜二人。闻钱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脱身非常困难,他正在尽量向这边赶,而谷茜此时正在首城。 淮栖奇怪道:“你怎么又回去了。” 谷茜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在翻找着什么东西,她说:“我搞到了首城道观近几年的委托人记录档案,道士通过道观途径接到的委托都有详细的报备。” 淮栖知道她并不是病急乱投医的人,于是醒悟道:“你是得到了什么信息吗?” “小淮,简朔曾经被这里的道士做过法。而且他有印象的时间是四年前。”谷茜说,“四年前是你第二条命重塑的时候,对吧。” “对。” “巧的是,简朔也是第二条命重塑的,如果他的第一条命和你死于同一时间,那四年前应该是他的重塑时间。你不觉得时间节点都太巧了吗。” 淮栖的心脏紧急地刹了一秒的车,导致他的脚步也被路边牙子绊了一下。他惊道:“什么?学长是第二条命?” “闻道长辨别的,真实度有保障。” 淮栖的心情莫名忐忑,他问道,“你是怎么搞到这些记录档案的。” “托了关系,稍稍破了一点费,”谷茜笑了笑,道,“反正也不多。” 淮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感激道:“我可以报销这些钱的……” 谷茜很乐衷于研究鬼怪相关的知识,她正在接近真相的兴头上,说了声没事,扯开话题道:“等我找到之后,第一时间联系你。” “好。” 淮栖赶到了医院。 这家私立医院周围的环境十分清静、整洁,淮栖走进去的时候像是误入了谁家高档的住宅。按照庭雪提供的楼层和号码,淮栖找到了陈名潜在的房间。他进门,见到陈盼安陪在床边,双手盘在胸前,闭目小憩。而面色很差的陈名潜躺在病床上,明明在睡着,眼底却有很浓的黑眼圈,被干净洁白的床单一衬,显得更加消瘦憔悴了。 即使淮栖将脚步尽量放轻,但还是惊动了陈盼安。 陈盼安看着他,问道:“小淮,你怎么来了。” “我从嫂子那听说名潜住院,来看看他。”淮栖的目光在陈名潜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问道,“他怎么样了。” “一直在睡,偶尔才醒一次。”陈盼安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他道,“无论换了多少个主治医生,做了多少检查,结果全是一切正常,医院都拿他没辙了。” “别担心,会有办法的。”淮栖咬了一下唇,看来陈名潜身上发生的波异常现象已经对他的本体产生了不小的危害。 淮栖这些日子因为简一苏消失,了解了不少关于这方面的事,算是入门新手,但不具备像闻道长那样的自卫能力和解决问题的技能。 “小淮,我给你发过去的信息档案,你看过了吧。”陈盼安忽然提起,“抱歉这些天没有新的调查进展。” “看到了。” 陈盼安很会察言观色,更何况淮栖的心事通常写在脸上的。陈盼安说:“那些是真的,对吧。” 淮栖沉默。 “被我从小带大的那个小淮,他的确是死了。”陈盼安推测道,“你是经历过那场福利院屠杀的淮栖,你们是不同的两个人,死去的时间和地点也不同。而…….第二条命的你代替了他,对吗。” 陈盼安说出“第二条命”四字的时候十分艰难。淮栖的身世和儿子的病重把他这个无神论的警职人员也推向了鬼怪说,他在半信半疑地向淮栖确认。 他的问题让淮栖的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惭愧,他说:“对不起,陈哥。” “用不着道歉。你的出现对他的奶奶来说是件好事。这样,她的晚年至少是很平和的,而不是在痛苦中度过……”陈盼安想起了那个小淮被摘空器官的惨烈死状,没有再说下去,苍白地笑了笑,说,“小淮去世之后我将他的骨灰偷偷埋在了老村的墓地,原来,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去看过他。” “等名潜好了,我们一起去。”淮栖说。 “虽然我都把‘小淮’叫顺口了,但我以后还是换个称呼叫你吧。”淮栖和之前的小淮很像,不过在陈盼安的心底里,情感分重还是不一样的,他勉强一笑,说,“就当成是我们两人的秘密?” “枝枝吧。”淮栖说,“叫我枝枝。” “枝枝,”陈盼安适应了一会儿这个新称呼,他问道,“世界上真的存在鬼魂,或者超自然现象吗。” “嗯。” “那名潜的症状是不是也和这些有关。” “是。” “我明白了,”陈盼安深呼一口气,他的眼里露出一点希望来,他说,“也就是说,陈名潜有救。” “嗯,我拜托了一个我的道士朋友,凭他的话,一定能治好名潜。”淮栖望着他倦容,说道,“陈哥,你要不回家休息一会儿,我今天没事,正好在这儿陪床。” “刚好我单位还有点急事,本来还想打电话喊你嫂子替班,”陈盼安站起身来,说道,“多亏了你能来。” 他担忧的目光在陈名潜的身上留恋了一会儿,嘱咐了淮栖一些事情之后,便赶去工作了。 -- 第109页 淮栖望向病床上的陈名潜,给他掩了掩被角。 下午乌云遮日,天黑得早。 淮栖偶尔会听见陈名潜的几句梦呓,其余时候静得不像话,就仿佛这所医院的建在了世界之外,一切声响都无法进入。 淮栖坐在陈盼安原来的位置,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一段小憩之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窗外残余的灯光还在醒着。 淮栖回神的时候,傍晚的黑暗压在他的身上,有一种寒意森森的孤独感。他想去找到房间的开关。 但抬头的时候,看到近在咫尺处,有一个身影直直地站在白色的病床上。 淮栖猝不及防地打翻了椅子,撑着墙稳住重心,惊魂未定地看清这人的脸。 好一会儿,他仰头叫了一声:“名潜?” 陈名潜的状态就像梦游,他呆滞地望向窗外,听到呼唤后僵硬地朝他低下头,说道:“我爸爸呢?” “陈哥?他在……”淮栖本要回答,但突然噤了声。 因为他的目光下移,见到床上还有一个人——陈名潜分明紧蹙着双眉,躺在原先的位置。。 与此同时,他也看清楚了,这站立的陈名潜实际上是飘浮在空中的。 淮栖将一颗跳到嗓子眼里的心咽了下去。 这大概就是庭小雅所说的“坏人”? 这个灵魂和陈名潜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形象呆滞,看上去不太灵活,就像是不太适应这种形态似的。 淮栖想到了谷茜曾经对他说的。 陈名潜是觉醒了像灵魂出窍一样的通阴阳能力吗。 淮栖试着再次问了一下陈名潜的状况。 “我爸爸呢。”陈名潜在问他。 “陈哥去单位工作了,”淮栖小心地问道,“名潜,你能理解我说话的意思吗。” “我能理解,”陈名潜说道,“我问我爸爸呢。” 刚拥有这些古怪能力的陈名潜是懵然无措的,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在这种情况下会在第一时间寻找自己的父母。淮栖是这么想的,他安抚了一下陈名潜,让他不用着急,可陈名潜再次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语气里带上了凶狠和不耐——这和淮栖想得不一样,听起来不太像寻找依赖。 淮栖摸索了一下手指,他说:“你找你爸干什么。” “我要找他算账,”陈名潜说着不明不白的话,“是他告密,害我变成这样的。” “你在说什么,你爸怎么害你了。” “他告密!他让警察来抓我!” 淮栖一头雾水地歪头。道:“你爸不就是警察吗。” 闻言,陈名潜发了发呆,就像是指令产生冲突的计算机似的,喃喃道:“是吗?为什么。” 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迷惑状态让淮栖有些无奈,或许刚出窍的灵魂都会经历这样一段混沌时期。 由于怕白炽灯亮起瞬间的光芒伤害到成形的灵魂,淮栖并没有去打开开关。房间里仍旧暗着,他坐在纯白的病床旁,和一个面对面魂魄说着这些没头没尾的话,场面似乎有些诡异。 不知为何,这样的陈名潜给淮栖一种熟悉的感觉。并不是见过、听过这种具象的熟悉。而是一种更抽象的——这种感觉,淮栖似乎曾经害怕过。 但淮栖更大胆一些了,面对这些超自然的生命体,不会像以前一样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叹气,问道:“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陈名潜摇头。 “那你这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陈名潜又开始不耐烦了,他再次重复了那个问了无数遍问题,说,“我爸在哪儿?” 他这说话的腔调和平时跟陈盼安拌嘴时的很像。淮栖还以为陈名潜昏过去之前和自己的父亲闹了什么矛盾。既然他非要见陈盼安,淮栖就只好给陈盼安打电话。 响铃半天都没有人接。 淮栖一摊手,对他说:“等着吧,你爸待会就来了“要不我陪你打回会儿游戏?” “我不。”陈名潜固执道,“我去找我爸。” 没想到游戏也拦不住这小孩,本来百试百灵的招不管用了,淮栖有些意外。 淮栖思考了一会儿,忽然从刚才的对话中察觉出了一丝漏洞,他伸手问:“等等,你现在知道你爸叫什么名字吗。” 陈名潜懵然地摇摇头。 “……”淮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说,“你出去可以,但我要跟着你,还有……”淮栖指了指床上睡着的身体,说,“你知道该怎么回去吗。” 陈名潜说不知道,他四下张望着,很快就找到了出口的。淮栖先跟医院的护士打了个招呼,托她帮忙照顾病人,沐浴着路人投来的注视,急匆匆地跟上陈名潜的灵魂。 由于晚的这一步,导致淮栖没有看到:陈名潜在飘过停车处的时候,车窗的倒映着的不是少年的身躯,竟是另一个庞大而陌生的身影,眼睛是血淋淋的颜色。他一边念叨着“告密者”,一边往外面飘去。 “陈名潜!”淮栖跟不上了,只好不顾行人在侧,大声喊道。 可是那只魂魄还是消失在夜空中。淮栖只好再次联系闻钱和陈盼安,可两人仍旧都没有回音。 他去了警局一趟,但没有找到陈名潜飘荡的灵魂。无处可去的淮栖徘徊在路上,让自己冷静下来。 -- 第110页 说到底,出窍的灵魂总归会回到躯体里面,淮栖只好再次回医院“守株待兔”了。 护士奇怪地看着这个刚跑出去不久又再次回来的年轻人。淮栖坐下,心里正乱炖着一锅粥,忽然听见床上的陈名潜说了几句梦话——他先是惊叫一声,然后道:“小雅,你靠到边上去,这里危险……” 他在做有关自己妹妹的梦。 淮栖托着腮,看向陈名潜紧攥的拳头,缓缓给他伸展开来。兄妹俩的关系很好——陈名潜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到却是真心在爱护着妹妹。庭小雅也并不是个只会玩闹的小丫头,她懂事聪明,甚至在某些时刻比大人还要冷静—— 淮栖看着陈名潜的脸,一挑眉,忽然想到。 可“为什么庭小雅看到陈名潜出窍的灵魂时会觉得“那是坏人”?她认不出自己的哥哥来吗? 方才那个护士正在给陈名潜挂吊瓶。而淮栖站起身来踱步,最后,他望向窗外——陈名潜的灵魂消失的方向,再次给陈盼安打了一个电话。 长久的响铃之后,淮栖以为要自动挂断了。可在“对方暂时无法接听”的提示音过后,一个尖锐强烈的声音荡起。使淮栖不禁将手机从自己的耳边移走。他立马摁低音量,捂住手机,心怀歉意地回头看向那个护士。 可抱歉才说了一个字,淮栖却发现那个护士无动于衷——像是刚才什么也没有听到。给病人做好一切,若无其事地出门去了。 淮栖怔在原地。 刚才那似乎是紧急的刹车声。后续的声音嘈杂奇怪,但也只有淮栖一个人听得到。 “这只有自己一个人听得到。 淮栖的脸色慢慢变白,他看向手机屏幕显示的陈盼安的号码,和不断传来的尖叫声。 是那该死的“死亡预知”。 第53章 症状(五) …… 闻怀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在医院对面的便利店门口。 灯泡有些年久了,像是被飞蛾环绕的残火,时不时地闪烁几下。闻怀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抬眼,见到了不远处的医院方向有一只身形瘦小的鬼魂快速地飘走。 闻怀确认这一切之后,将手机塞进口袋里,拉下帽檐,向反方向走去,到了寂静无人处,拨打了一个号码。 对方接通之后陷入了沉默,似乎在等着闻怀自己汇报情况。 “我能做的已经做了,轮到你们履行诺言了。” “陈盼安死了?” “我不知道。”闻怀说,“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之内,如果那凶灵的伪装没有被识破,那警察必死无疑。” “你确定那凶灵会下死手?” “他生前精神不太正常,敏感易怒,甚至会因为冲动而对自己的亲人痛下杀手。这样的人变成鬼魂之后是最容易当做傀儡的。”闻怀道,“他的恨意本来是冲着淮栖去的,因为在他眼里,如果淮栖没有将他的罪行告诉别人,没人会抓到他。他就不会被判处死刑,也不用被你们偷渡去做实验体而变成一只鬼。” “我有些好奇,仅代表我个人发出疑问。”对方假装没有听见他后面的嘲讽,继续问道,“你的技法既然已经到达影响异常波的程度,甚至可以将凶灵所憎恨的人篡改,那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去修改简一苏的执念呢。” “简一苏不是普通的鬼魂,这些技法对他无效。”闻怀在这方面和闻钱一样束手无策,他说,“他最终能够消散,根本上并不是因为大阵,而是他‘自杀’。” 凶灵再怎么“智能”,也和其他的鬼魂一样,有同质化的行为模式和半透明的思维,一旦如此,他们在闻怀眼里就像是用程序运行起来的机器,是有逻辑可循的,只是有简单与复杂之分。但是简一苏不属于任何一种情况,如果他不是处于灵魂体,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闻怀判断不出简一苏的类别,但在思维堵塞的时候,见到了简朔。 在与简朔经过短暂的接触之后,经验丰富的闻怀一眼便看穿了这被包裹着神秘外皮的复杂状况——只有他知道,其实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简一苏的鬼魂”。 由于他无法对知情者的安全做保障,于是闻怀选择将简一苏与简朔的秘密瞒了下来,让淮栖闻钱他们都以为闻怀只是单纯地除掉了化作凶灵附身简朔的鬼魂而已。 “你是不是还察觉到了什么?”仅仅是通过闻怀的一句话,对方敏锐地感知到了他的话中藏意。 “没有,”闻怀扯了个谎,说,“就算我有什么猜测,简一苏现在也已经消失了,不用担心。” “最好是。” 对方又道:“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我们可以放过你哥,但条件是他偷的档案数据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你告诉他,让他死心——只要是在靳氏能触及到的地方,里面的信息就不可能发布出去。” “他的城府有多浅,我看得出来。”对方的“大方”让闻怀有些出乎意料,他调侃道:“你确定没有其他要求了吗?这反倒让我有点害怕,希望靳筱女士不要像靳老爷子那般卸磨杀驴。” 闻怀将这两个名字相提并论让对方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他说:“说到靳董我倒要提醒你一句,她说让你哥离靳小少爷远一点,希望你记得。” 闻怀哼道:“我求之不得。” 凭他一个人是看不住闻钱的,让靳川把闻钱领回去是暂时策略,至少能避免他哥再去蹚浑水。闻怀挂断电话之后不一会儿又有一个来电——来自于首城。 -- 第111页 “道长,”一个年轻人道,“你现在还在遥城吗。” “在,怎么了。” “有一个姑娘来我们道观查客户材料,咱们有人收了钱,就交给她了。”年轻人说,“现在让我抓到了,但姑娘说她和闻大哥是熟人,我拿捏不定,就来问你。” 闻钱挑眉,道:“是叫谷茜吗。” “对。” “她和淮栖不就想知道小简总和简一苏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闻怀说,“让她查呗。” “可是……” “我和魏立辉又没签什么白纸黑字的保密协议。这是他们自己查到的,又不是我说的,赖不到我头上。”闻怀自诩和他爱管闲事的哥哥不一样,他对与自己利益不相关事的毫不感兴趣。他饶有兴趣道,“她能搞清楚也算她厉害。” 通话仍旧在继续着,闻怀远远地见到前方有一辆车,眯着眼看清楚了车牌号。他说:“没事我就先挂了。” 车子停到他的面前,闻怀趴在摇下的车窗上,对驾驶座的靳川笑了笑,打趣道:“怎么着宝贝,我刚出来一会儿就想我了?” 靳川冷冰冰地刮了他一眼,说道:“你哥又不在这儿,你装什么装。” “你真是跟我家那事儿爹一样难伺候,要求比这天还多变。”闻怀觉得脸上凉,伸了伸手掌,试了试刚落的小雪。他拍了拍车门,说道,“开门靳少爷,你就算不心疼我也别让我干淋着吧。” 闻怀上车,车门刚合,就听靳川说了一声:“闻钱他又跑了。” 闻怀方才还亲切谄媚的笑容一僵,紧接卸去伪装,露出了从不在人前表现出来的冷漠神色,他对靳川说:“你连个人都看不住?” “他对我说了一些关于“我姐的事。他说如果我不放他走,我会替我姐后悔。”靳川握紧方向盘,望着前方,道,“告诉我,你们两个到底一直在调查或者隐瞒什么。” 闻怀不知道闻钱对靳川说了些什么,能让这个自恃清高的靳少爷露出这样的神色,还心软地将放他离开。 “我不知道,你他妈问靳筱去。”闻怀不耐地搪塞了一句。 他再次下车,用力关上车门,朝着医院的方向,不顾身后连续不断的喇叭响和“你去哪儿”的叫声,顶着细密的小雪快步跑了过去。 如果闻钱这一行是去找淮栖,那么大概率又会被卷入到陈盼安这件事里。明明自己好不容易把闻钱从风口浪尖上拽下来,他这哥哥偏偏还要去多插闲手。 他们兄弟两人正在做的事情陷入了一道死循环里。 我就应该画个障目蔽声阵把你锁在家里给伺候咱家那个事儿爹。闻怀生气又担忧地想。 …… 在闻钱的指示下,淮栖背起了昏迷的陈名潜,辨识度不明的雨天为他做了掩护。他故意绕开了所有的人,在路边截了一辆出租车,开向了警局。 淮栖已听过许多毛骨悚然的死亡预知。他也曾想着从怯懦、无能为力以及不知所措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于是在听到疑似陈盼安“死亡预知”.第一时间,他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首先联系了闻道长。 好在闻钱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及时给了他回复。 闻钱听他讲述完毕,怀疑陈盼安的“死亡预知”和陈名潜的那只魂魄有关。以之前的经验来看,淮栖的预知和触发之间是有一段延迟的,时长不一,但只要在这期间阻止魂魄接触陈盼安,那么这个“死亡”应该是可以阻止的。 淮栖背着陈名潜下车,半途被一只手拽进了巷子里,他正好呼救的时候,闻钱道:“是我。” 淮栖像抓了根救命稻草:“道长!” “我刚才联系了陈盼安的同事,陈盼安出警了,到现在没回来,也联系不上,他们正要去找。”闻钱道,“应该还来得及,跟我来。” “好。” 他声音的沙哑吸引了淮栖的注意,淮栖抬头看向他,只见闻钱的眼睛里有十分明显的湿润和血丝,连淮栖这个察言观色的菜鸟新手都能看出来他刚才经历过大的情绪波动,甚至与他喝醉酒那天晚上的状态有些类似。 淮栖不禁轻声问道:“道长,你怎么从靳先生那跑出来的。” “还能怎么着,”闻钱主动将陈名潜接了过来,说道,戏谑着,“坑蒙拐骗。” 淮栖给闻钱举着伞,他在雪中呼着热气,经过路灯之下,借着微弱的灯光,淮栖看见他的下唇处有一道咬伤,血迹很新。 “……”淮栖立即将目光移开,沉默了一会儿。 他问:“闻道长。” “怎么了。” 淮栖觉得这种的问题不合时宜,于是临口将关于他和靳川关系的询问咽进了肚子,改口道:““我们要去哪儿。” “我之前的一个客户家。”闻钱若无其事道,“既然我们找不到陈盼安,那就从陈名潜下手。如果他觉醒了灵魂出窍的通阴阳症,那无论怎样最终一定会回归躯体,我们可以强行把它叫回来。” 闻钱的这位老客户是位古董收藏家,平常也喜欢研究鬼怪相关,给闻钱腾出的这间小阁楼里摆满了许多古色的法器,甚至在房间中央,还立了一座不知是哪位高人的檀木像。 闻钱将陈名潜放在椅子上,摆正当了。随手就摘来一张符,用红笔在上面涂涂画画,放在某罐浆状物中一沾,贴到了陈名潜的脑门上。 -- 第112页 随后,他用金色赶魄在周围画了一圈。总之在一通淮栖看来不明觉厉的操作之后,他将铃铛举到陈名潜的额前,一摇。 清脆的响与空灵的回声荡进了淮栖的耳朵,他一只手捂住靠得最近的耳朵,看向椅子上的陈名潜。 只见他在这响声之中,四肢痉挛一下,猛然睁开眼睛,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呼吸到了一口完整的空气。 他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仰头望着天花板。僵硬了好一会儿,姿态才逐渐不再怪异。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前方,除了额前的符咒,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在打盹的正常人而已。 淮栖紧张道:“好了吗。” “我在尝试将他叫醒。”闻钱冷静说,“因为灵魂和躯体本质上共用一个意识,所以只能保持清醒一个。将他叫醒,就是让灵魂回归的最直接方法,只是可能会难实现一点。” 说着,闻钱用一根针轻轻扎了一下陈名潜的指尖,只见“正在打盹”的陈名潜将手指一缩,并且嘶了一声。 “他有痛觉反应,意识应该是回来了。”闻钱说,“你现在给陈盼安打电话。” 淮栖立即接通,等待期间的响铃声是首很好听的童歌,而在此情此景的衬托下却平添了几丝惊悚。 淮栖觉得这半分钟比半个小时还长。 电话最终无人接听。 他们两人再次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随着陈名潜浅浅的呼吸声,淮栖的一颗心慢慢地放下。 他说:“没有死亡预知,是不是成功了。” 闻钱:“大概率……” 他话音未落,淮栖就捂住了耳朵,那比在医院里还要尖锐的声响从手机里传来,刺透了他的耳膜,就像是一个人愤怒的尖叫——它让淮栖几乎于失聪。 淮栖恐惧地捂着双耳。 闻钱看着他苍白的神色,又看向正在呓语的陈名潜,不可思议地皱起了眉头,说道:““失败了?” 第54章 症状(六) 正当淮栖的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轻微的细声。 “这是什么“地方。” 淮栖一愣,循着声音望向陈名潜,只见他已经迷迷糊糊地转醒。 好一会儿陈名潜才发现视线受阻,于是伸手把脑门上的符咒给摘了下来。他环望四周不熟悉的陈设,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他的目光找到了唯一认识的淮栖,小心翼翼道:“淮栖?我不是在做梦吗?这是哪里。” 淮栖急忙走上前去,问道:“你现在怎么样。” “我头疼。”陈名潜扶了扶脑袋说。 “等一下,”闻钱拦住淮栖,警惕地盯着陈名潜,说道,“你是陈名潜吗。” “啊?”陈名潜的神色缓慢地变成了一个问号,理直气壮:“我当然是我,不然还能是谁。” 淮栖明白了闻钱的用意,便试探地问道:“名潜,你还记得你考试作文的最低分考过多少吗?” “……”陈名潜刚从噩梦中苏醒过来就被迎头一击,眉毛拧成一团,叫道,“你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吗,你都拿这事损我两次了。” 淮栖一边问一边察言观色:“多少。” 陈名潜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说:“……27。” 淮栖看着他与那木讷魂魄截然不同的灵活的神色,对转头闻钱说:“他应该是名潜。” 陈名潜:“……” 他生气地从椅子起身,但因为长期卧床,腿部一时无法适应站立,踉跄了一下。亏得淮栖及时将他扶住。陈名潜忐忑地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爹妈,还有庭小雅呢?” “你生病了,”闻钱神情凝重,说,“先坐好,不要乱动。” 他将陈名潜拎到椅子上摆正,把被他摘下来的符咒贴回他的脑门,蹭了蹭下巴,又看向淮栖,说道:“他已经醒了,说明出窍的灵魂已经回归了“为什么你的死亡预知仍然没有消失?” 淮栖心悸道:“难道陈哥即将到来的死亡与名潜的灵魂无关吗。” 闻钱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不远处正扭着脑袋四处张望的陈名潜,他的脸庞被憔悴侵蚀过,现在看起来仍然像是大病未愈的样子,像一只被放到陌生环境里的蜗牛,不安地伸展着触角。 他说:“不“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陈名潜看向窃窃私语的两人,正好闻钱的视线对上。他忽觉这人眼熟,歪头打量了一下,说道:“是你?你不是给我做过法的道士吗?” “我?”闻钱指着自己,“我什么时候给你做过法。” “你是不是闻道长?”陈名潜道,“我妈带我去首城找的你,你不会忘记了吧?” “我是姓闻,但是……” 话音未落,淮栖忽然想起了什么,拉住了闻钱的手臂,道:“道长,我想起来了。” “怎么?” “闻怀道长他接触过名潜。”淮栖后悔将这么重要的细节给忘记了,他背后发寒地说道,“我和闻怀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他正在给名潜看病。” 闻钱慢慢瞪大了双眼,说:“什么?” “原来不是你?但我觉得你和他长得很像。”听淮栖说完,陈名潜撇着嘴道了歉,抱怨了一句,“我还想让我妈带我去找他算账呢。我从他那走一趟我感觉更不好了,还不如不去看。” 闻怀的技法以及知识储备都比闻钱厉害得多,不可能查不出来陈名潜身上的波异常症状。 -- 第113页 可从首城回来之后,陈名潜的症状不仅没有好,却是加重了。 那么有很大的可能,目前一切的状况——陈名潜的异常、陈盼安的预死亡,背后都有闻怀在推波助澜。 闻钱攥紧了拳头,脸色变得有些沉。 “有一种可能,”闻钱看向陈名潜,说道,“淮栖,你看到的那个灵魂根本不是陈名潜的,而是一只变换成他模样的凶灵。” 早就听谷茜和闻钱说“灵魂出窍”和“凶灵附身”两种症状极其相似,淮栖没想到竟然能在陈名潜身上看到对比实例。 凶灵一般是带着恶念来到世上的。陈盼安是一名与无数罪犯打过交道的刑警,如果这些穷凶极恶之人死后变作鬼魂,那他被找上门来的可能很大。 那“陈名潜”说的告密者是什么意思? 是指陈盼安将他的犯罪线索公之于众而导致他被抓捕吗? 淮栖不理解。 距离他第一次听到陈盼安的死亡预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再继续拖下去,可能真的会发生一些难以挽回的后果。现在医院已经发现了陈名潜的失踪。庭雪也给他打过电话发过消息,但是由于方才的情况紧急,他错过了接通。 淮栖现在拨过去也无法作出解释,只会空留担忧,他问闻钱:“道长,那还有什么办法吗。” “有。” 闻钱已经开始动身,在这座房间的四周摆起了阵脚,他说,“我用你听得懂的说法和你解释吧——你把鬼魂理解成一台智能机器;低智能的鬼魂行为呆板,但耗电量少,不用附人身来休息,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迟钝。而高智能的鬼魂——也就是凶灵,它的耗电量极大,需要找一个身体来附着以休养,当他们的‘电源’。” 淮栖发出疑问:“可道长你不是说附身会导致灵魂腐烂加快吗。” “这就是为什么凶灵会变成附身者的模样。”闻钱道,“它们会花费很大的精力去改变自己,去适应、靠拢附身的身躯。将被附身者的波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小,以更好去适配‘电源’——这些也只有高智能的鬼魂能做到。” 怪不得那凶灵会和陈名潜的语气、神态相似,并且也喊陈盼安“爸爸”,淮栖想。 这大概也解释了为什么庭小雅在看到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的鬼魂之后,还会有一种来自本能的害怕。 淮栖垂下眼睫,像是窗外的小雪渗透进了他的胸腔里。他自言自语道:“那“简一苏也是这样的吗。” ““我不知道,”闻钱反应过来自己的解释戳到了淮栖柔软的痛处,他现在又没法编什么像模像样的安慰之词,于是赶紧将话题扯回目前紧要的事情上来,他说,“陈名潜的身体就是那凶灵的老窝。所以他的身上肯定有凶灵留下的蛛丝马迹。我可以试着找出来,并将那凶灵身上为适应‘电源’所做的修改和更新全部重置。强行让失去了供应的凶灵返回到这里。” 淮栖听着耳熟,嗫嚅道:“好像是“返回出厂设置?” 闻钱腾出脑子来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哎,是可以这么说。” “……” 陈名潜一头雾水道:“你们俩都在说什么?” 闻钱对陈名潜说:“给你一个逞英雄的机会——虽然很危险,但你可以救你的爸爸。你会愿意吗?” 陈名潜睁目,现在的状况对他来讲仍然是一片迷雾,他疑惑地张了张嘴,问道:“你要干什么,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淮栖上前扶住他的双肩,温声说道:“名潜,听话好吗。现在时间紧,等事情过了之后我在和你解释,一定知无不答。” 他的声音让陈名潜在不耐和不安当中得到了一点安抚,他看着淮栖的眼睛,别扭道:““你那一套游戏主机要借我玩,” 淮栖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好。” 自打认识起,陈名潜就格外听淮栖的话,就算是没有游戏机的加成,淮栖的话对陈名潜来说也比他父母的管用。 陈名潜拿开他的手,又轴又乖道:“那行。” 陈名潜于是坐回了椅子上,奉旨闭目养神了。 闻钱给他贴了一层厚厚的符咒,又外加了一个反向障目蔽耳的小阵。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淮栖在闻钱的指令下打开了房间的窗子,寒风拽着小雪卷进屋内,吹得符咒猎猎作响,屋里的温度本来不高,不久之后,尚存的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淮栖给陈名潜裹了一件大衣,自己则只穿了一件高领毛衣,往手心里呼着热气看闻钱的操作。 因为“死亡预知”只有淮栖自己听得到,闻钱用手势朝他示意,淮栖再次给陈盼安拨打了电话。但这次,背景的嘈杂被风声过滤掉,剩下的穿耳声响在雪花飘落之中竟显得空灵神圣了许多,淮栖晃了晃脑袋,将这想法从自己脑海中抹去。 他的大脑仿佛在被这来自天外的声音震动着,太阳穴隐隐地跳动,如果它再不停止,自己几乎要被他“催眠”了。虽然周身被寒意包裹,他的额头上还是不禁冒出汗来。 声音戛然而止。 与以往的淡化消失不同,这次的停止是忽然截断的。淮栖赶紧喊道:“道长!” “靠边儿站!”闻钱立即会意,警惕地望着打开的窗户,说道,“成功了,它来了。” 淮栖几乎将整个后背都贴到了墙上,风如刀刃,割面掠过——他的面前仿佛疾驰过去什么东西,强烈的气压让淮栖下意识地举起胳膊,挡住了刮得他肌肤生疼的风。 -- 第114页 当他再次看清眼前的事物的时候,发现窗户已经关闭上,而闻钱已经来到的他的面前。淮栖的目光绕过面前高大的身影,看清了出现在屋中的另外一个“人”。 它正在不断的朝陈名潜坐着的地方撞击着,但仿佛空气中出现了一层屏障,将陈名潜罩在了里面,无论它从哪个方向撞击,都无法碰触到其中的人。 失去附身躯体的它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怒吼,本是少年人身形的黑色魂魄开始膨胀,逐渐化作了一个体态庞大的青年人。 这就是凶灵摘下伪装后,原本的外貌了。 当他的脑袋缓缓朝屋里其他出的两个活人转过来时,淮栖看清了它的脸庞,愣在了原地。 淮栖都快要将他忘记了:这个人是杀害他朋友的凶手——那个曾委身在衣柜里,最终杀死丁零的远房表哥。 他看见了淮栖,低吼中可以拼凑出完整的三个字——是“告密者”。 原来凶灵口中的告密者指的是淮栖——这个曾经将他隐秘的罪行告诉警察的人。 而闻怀做的事,是将凶灵难以消除的恶念从“杀死淮栖”改成了“杀死陈盼安”。这可以解释“陈名潜”在医院时的混沌逻辑,他自己都不知道“告密者”为什么是陈盼安,但却执拗地要找他算账——因为再智能的机器,都丝毫不会察觉出来自己的记忆存储和运行程序被人类篡改过。 可明明丁零的表哥才刚被抓起来,服刑期都还没有结束,怎么就死掉而且变成鬼魂了? 淮栖背后发凉。但他现在首要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自己。 凶灵已经被闻钱完全“恢复出厂设置”,连带着闻怀对它所做的修改一起重置成原样。 也就是说,出现在这里的这个凶灵,慢慢将狰狞地脑袋转向两人的凶灵…… 目的是杀死淮栖。 第55章 红色玫瑰(二) …… 首城的冬天不冷,简朔的飞机落地在一个晴天,他走出机场时能感受到温燥的风拂面。 他划开屏幕,本想给淮栖发一个消息报平安,但手指悬在键盘上想了一会,又觉得多此一举,于是什么也没写,将手机塞进了口袋里。 他这一行顺路来拜访叶郁冬,他坐了很久的车才到了符西提供的地址。 这里和简朔想的不一样。这一路段靠近一个城郊小镇。周围并不繁华,没有高楼大厦遮天蔽日,虽有交通不便,但正因此远离了喧嚣。 走进这片老旧小区的时候,简朔看到生锈的铁栅栏上爬满了寄生植物,在枯萎与欣荣的绿被之中,开了几朵脆生生的小花,如从拥挤的人群中探出脑袋来的孩子。 简朔惊讶于它在寒冬中盛开,上前查看时才察觉出它的颜色过于鲜艳,捻动的指尖处传来了粗糙布料的质感——原来是假的,大概是从哪里遗落的装饰品。 简朔看到不远处种有一棵一人环抱的大树,他的根系粗壮,以至于使它周围的陈年地砖开裂,裂缝处长着青苔和萎蔫的杂草。有几个老人便在这树下下棋、聊天,棋子和棋盘的边缘磨损,看上去像是与这地砖同岁。 简朔走过去的时候,有老人抬起头来望向他,目光跟随着他一直走向了小区的深处。 这一切让简朔莫名其妙地心情愉悦——不知道为什么,这静谧祥和的场景给了他一种熟悉的安定感,似是故乡一般。 他慢慢地走上楼梯,在地址处按响了门铃,不一会儿,一位女士出门迎接。 简朔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像是看到了一片雪花——它的形状简洁、构造平淡,生而有一种晶莹的优雅和微妙的寒意。从飘荡到落下,它只是顺着天意来看一下这人间,若是妄想接住,它便会融化在手心里。 简朔礼貌地微微鞠躬,道:“您好。您是叶郁冬女士吧。” 简朔心想,人如其名。 “是,”叶郁冬说,“你就是大西提起的简朔吗。” 简朔点头。他被老人邀请着进屋,看着叶郁冬淡漠的表情以及扎起的白色长发,无由地就联想到淮栖。搭起这联想的是一种相识的感觉——简朔感到一种夹杂着忧惧的憧憬。就像是一个喜爱雪却怕冷的孩子期待冬天。 简朔将礼物放下,打量着屋里的陈设,最显眼的是桌子上的花瓶里插着两支鲜红的玫瑰,花瓣还沾着露珠,似乎刚刚被精心打理过。那种从进小区起就一直缠绕简朔的感觉再次袭来,并且越发强烈。 他对这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坐吧。”叶郁冬直入主题道,“有什么我能给你解答的。” “会涉及到您过往的一些私事,在问之前,我想先征求您的同意。” “大西已经和我说过了,没事。”叶郁冬说,“那个叫淮栖的孩子没来吗。” 简朔解释道:“他最近陷入了一些困扰之中,暂时没有时间。日后会亲自来拜访您的。” “大西给我看过他的照片。”叶郁冬的双眼像是望进了前方深邃的回忆之中,“很像。” “是指像“您的儿子吗。” “是啊,他也叫淮栖,他十四岁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叶郁冬说,“如果他还活着,算起来也该“近五十多岁了。” 简朔看着她的神色,说道:“您很思念他吧。” 叶郁冬的回答出乎简朔的意料,她摇头,说道:“不。” -- 第115页 “三十多年前我和淮晟言离婚,离开了孩子之后,全身心投入进了研究所的保密工作里。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都不在了。”她顿了顿,道,“我错过了思念。” 简朔说:“您看上去像是会怀念过去的人。” 简朔的这句“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根据,只是直觉让他这么说。 这次叶郁冬没有坚定地否决他。也许她的性格里有一种的防御机制,像是心理上的“双重思想”——她怀念的过去是抽象的,一段深刻的时间,一份难以言喻的感觉。她几十年来沉溺在抽象的海中,却没想着去抓住任何一块礁石。因为她不能将怀念具体在某一个人、某份感情上,否则怀念的副作用会将她吞没、撕碎。 多亏了她的这种天性,让她不至于被情感杀死。 “如果,我是说如果……”简朔觉得在这样一位专家面前谈起重生和鬼魂来有些荒唐,小心翼翼地说道,“淮栖真的是您的孩子,您会接受他吗。” 叶郁冬并没有提出质疑,而是回答了他的假设,她说:“你不该问我,你该问淮栖,他会不会接受一个缺席了半生的母亲。” “我想他会。”简朔道。 在简述眼里,淮栖还是和叶女士有很大的不同的。他无法用什么精妙的语言来描述——不过如果用食物来作比的话,淮栖就像是水果馅的冰皮麻薯。 通俗来说——在冷淡又单纯的皮囊之下,是凉丝丝的甜。 简朔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忽然想到这样的比喻,或许是自己有些饿了,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叶郁冬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好像十分熟悉他,他是你的亲人吗?” 简朔只好将笑容抿起来,说:“是“朋友。” “哦,这样。” 照顾到年轻人的口味,叶郁冬没要泡茶,而给简朔倒了一杯鲜榨的果汁。他道:“说起来,你让我很熟悉。” “是吗。”简朔道,“荣幸。” 叶郁冬淡淡道:“你认识一个叫简一苏的孩子吗。” 简朔一滞,好一会儿才张了张嘴,但没有说一句话。 当他抬起头来,发现叶郁冬的目光里有一种清冽的穿透力,就像是一把可以将它的外表剖开的手术刀。 “那孩子很聪明,不仅是头脑上的,还有一种特殊经历给予他的透彻。他甚至让我有些害怕。”叶郁冬说,“但让我担心的并不是聪明的本身,而是他会将自己的聪明藏起来。像是一只温柔但牙齿锋利的狼崽。这样的小孩我在研究所的少年班里见过,如果没有善意去拴住他,会变得很可怕的“我说远了。” “没关系,”简朔蜷了手指,问道,“您见过他吗?” “在淮晟言和枝“淮栖都不知道的地方,我们只有过一面之缘。”叶郁冬的一句话似乎道出了一段往事的冰山一角,但她并没有继续挖掘下去的意思,她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其实我只是想来听听您的过往,顺便补上淮栖不能来的歉意,并没有特殊的目的。”简朔起身道,“跟您聊得很愉快。我会告知淮栖尽快和您见面的——如果您想的话。” 叶郁冬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她放下杯子缓慢地站起身来,却不小心将果汁撒到了简朔的衣角上。叶郁冬为他寻找来一盒抽纸,说道:“抱歉。” “没关系。” “趁着污渍是新的,”叶郁冬朝他伸出纤细干瘪的的手来,说,“我帮你洗一下吧。” 简朔笑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对了,洗手台在……” 叶郁冬的话音未落,简朔脱下外套搭在臂弯里,熟练地找到卫生间,并走了进去。 他调了温水,搓了几下布料之后,下意识地蹲身,从洗手台的底下找到了一个红色盖子的饮料瓶,它的包装覆盖了瓶身,是很早的品牌了——他拧开一看,盖子里面写着褪色的“谢谢惠顾”。 里面并不是什么饮料,而是装满了洗衣粉。他倒了一点粉末在手心里,将小块污渍清洗干净了。 出来时,叶郁冬已经将吹风机找了出来,并递给了他。 在吹风的噪声中,简朔忽然发现叶郁冬的表情变得微妙的不对劲——她正在盯着自己的袖口看,简朔发现上面沾了一些洗衣粉的残迹,于是轻轻将它们抹去。 “你用洗衣粉了,是吗。” “是啊,”简朔对这个问题有些奇怪,温声道,“抱歉,如果您觉得介意的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郁冬摇头,说道,“将洗衣粉装在可乐瓶子里,是淮晟言的一个习惯。因为淮栖喜欢喝饮料,家里有许多剩下的空瓶子。但正是因为这个,我怕带着包装的瓶子会让淮栖分辨不清,于是会在装上洗衣粉的同时,将包装撕掉。或者放在淮栖看不见的地方。” 简朔本以为她在回忆过去,正认真地听着,但渐渐地,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紧接着动作僵了僵。 “这次我没有撕掉包装,位置也放得很不显眼,你是怎么这么快辨别并找出来的?” 她慢斯条理的话语仿佛在渗透进简朔的记忆。 “你知道吗,”叶郁冬看着桌子上的红色玫瑰,说,“这间屋子的陈设与我和淮晟言曾经的房子是一样的。我选择的这个小镇,也和我三十年前住过的“家很像。” -- 第116页 接着,简朔内心的声音和叶郁冬一起质问自己—— “你为什么会对这里这么熟悉。” 第56章 一些过去(七) …… 上午,太阳还没把天温热的时候,简一苏在公司收到通知:今天魏哥要带他儿子去看病,正赶上港口清闲,就临时给员工放了一天假。 简一苏给一身腥气的装卸工点了一支烟。这装卸工是魏立辉的亲戚,不近也不疏,专门来这近水楼台找混饭生计的。简一苏问肥胖而高大的男人,说:“叔,朝南的病是又严重了吗。” 胖叔随手点了点烟灰,摇头说道:“心脏的问题,犯得突然,一犯就是严重的事儿。” “我听人说,可以移植来治。” 胖叔指了指自己的左胸脯,说:“这里是哪儿啊,换心又不像抽血似的。没了还能长的,你想要,别人还得给的嘛。”他吐了口雾气,嘀咕道:“自打朝南生下来就有这毛病,魏立辉找人一算,算命的说朝南的魂在上辈子做过恶,所以老天爷给他打了一道缺口,注定他这辈子要积善行德补回来。于是魏立辉没少拿朝南的名字做慈善,又建福利院又建学校的。” 简一苏自然是不信什么算命、轮回的,但他觉得被福报说驱使着去行善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望着海面说:“朝南福利院算是我半个老家,这么说起来,也是魏哥和朝南给的。” 闻言,胖叔斜着眼睛,悄悄打量了旁边的简一苏几眼。 简一苏刚成年那会儿就到了魏立辉的手下干活,一个他眼里纯良无害的白条小生、毛头小子,仅仅在这海腥烟味、人情世故里磨了一年多,就变成一边不可或缺的肩膀了,刚来的小青年儿都爱喊他小简总,而这称呼里能配得上一个“总”字的,除了他们老板可没多少人。 简一苏的风生水起难免让在公司里混了好些年的老人心里不平衡,但大多数都是只捂着不说出来。因为简一苏不像其他年轻人一样恃宠而骄,他的气焰始终不扎眼,不仅是私下里对前辈恭敬,谈生意的时候也经常在不失大局处让着老人们,为人处世都挑不出可以置喙多舌的瑕疵来。 胖叔也在茶余饭后不止一次地和酒友们聊起这个“小简总”,把他的出身八卦了个底儿掉,发现那是真干净得有底气。 他看着这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简一苏在曲臂为自己递火的时候,短袖遮掩下有力的肌肉线条露了出来,他的肤色不像刚来那般呈病态的白了。他的手臂、手背上面隐约可以见到一些细小伤痕。 谁能想到他还不到二十岁。这要是再长几年,前途不可限量。 胖叔将目光收回来,不禁道:“小简总啊。” 简一苏道:“叔,你抬举我了。” “整天听小年青这么叫,顺口了。”胖叔一挑眉,说,“叔问你,你有对象了没。” 这种话几乎要把简一苏的耳朵里磨起茧子来了,他笑了笑,摇头。 “我侄女是个大学生,今年刚考到首城,上学的地方离这不远,我回头介绍你俩认识认识。” 简一苏自嘲道:“我高中都没念完。” 胖叔大手一挥:“结婚谈对象能看得东西可多了去了,你人踏实,长得更不赖,姑娘肯定喜欢。” 简一苏说:“不用了。” “咋了,不着急找啊。” “暂时没想法,”简一苏只说道。 看着他即将离开,胖叔将烟一口气吸剩了个头,说:“等你有想法了随时来找我,咱明人不说暗话,叔就想结你这个亲家。” 简一苏朝他一笑,搪塞道:“谢谢叔。” …… 其实就算是给简一苏放个完整的假期,他也不知该干什么。 他提早进入了“成年人的生活”。整个人满满当当地印在了一个赚钱养家的模子里,没有空隙去奢求一点娱乐。偶尔魏哥会与他谈起前途与将来,他发现自己是真的对自己的事“没有想法”。他整个人生的重心都倾斜到了淮栖的身上。 淮栖内向敏感,如果他还没有准备好接受社会,简一苏很乐意将他一直供养在象牙塔里,只要自己还有能力的话。 简一苏之前找了个书店兼职,一来可以在工作空闲里读点书,二来给淮栖买教辅资料的时候可以托老板的关系便宜几折。这工作竞争激烈,因为附近大学的学生也经常来这里讨兼职。托长相的福,简一苏占点外貌形象上的“竞争优势”,得以如愿以偿地入职。 这是一个周日,简一苏在这里遇见了淮栖的高中同学。简一苏见到他放学和淮栖一起走过,他大概是那种班级里常有的善谈之人,淮栖是他众多朋友中的一个。他只是与简一苏有过一面之缘,但在书店认出简一苏之后,也热情地打了招呼。 简一苏从这个同学口中得知,他们这个周日并不上课。 同学摊手说:“我约淮栖来买题他不来,说今天有事要出去一趟。” 简一苏给他装书的手一滞,他对于淮栖的这个“有事”并不知情,问道:“出去?” “对啊,他坐了学校门口最早的那班公交车,去了朝南公园。” …… 简一苏第一次主动请假,回到了朝南福利院。 自从淮栖的父亲去世之后,他被命运再次捉回了这个地方,这一次还连带着淮栖。不过年数不长,简一苏便在外找到了工作,解决了房子和户口的问题,将淮栖接了出来。 -- 第117页 福利院外围的铁栅栏上爬满了牵牛花,走进了看,可以见到每个栏上都挂着名牌——这些花都是有小主人的。从简一苏住在这里开始,福利院就有这个活动,延续到现在,栅栏近乎长成了一座牵牛花墙。 但这“牵牛花墙”比简一苏记忆里的薄了许多,简一苏驻步观察了一会儿。 保安抽闲,正在给花浇水。这保安是个退伍老人,上了岁数之后腿脚变得有些不便,他平常上班时会认认真真地穿戴好他的制服,戴着一个标志性的大号绿色军帽,因为制作时搞错了尺寸,扣在脑袋上会显得极其怪异,于是他便亲自用针线改了改——老人的手并不精巧,改完更加怪异了。 他一看到简一苏,手缓缓地往一栋楼房一指,说道:“淮栖在那。” 淮栖的父亲刚去世那会儿,被送到福利院的淮栖情绪十分脆弱,他几乎无法离开人。有时简一苏只是出去一小会儿,回来就找不到他的影子了。当简一苏到处喊人时,热心的保安老人就会帮他一起找,次数多了,以至于他一见到简一苏在院里转悠,就会慢斯条理地背起手,眯着眼叨叨一句:“淮栖那娃又丢了哇?” “谢谢。”简一苏稍稍向保安老人一颔首,按照他的指引,朝着那个走去。 淮栖正在听课,是小孩们的课。 穿着素色裙子的年轻女教师正在黑板前温声细语地引导着孩子们朗读着什么,淮栖就在最后面,坐在与小孩所坐相同高度的板凳上,双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盯着那位温柔的女老师发呆。 简一苏觉得他这姿态有点好玩。他蹑手蹑脚地上前,摸了一下淮栖的头发,看着仰起的脸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用气声说:“你在干嘛。” “哥?”淮栖用同样轻的语调回他,他的眼中闪烁出一丝惊喜,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要问你呢。” “闲着无聊,想回来看看。”为了不打扰他们“上课”,两人走出屋子,淮栖的目光透过窗户,一直停留在那位女教师身上。 简一苏察觉出他的眼神里似乎掺杂着一些落寞。 “想岑老师了吗。”简一苏记得这位经常穿白色连衣裙的老师是自己刚来到这里时才上任的,姓岑。 “还好,岑老师“她有点像年轻时的我妈,她也爱穿素色衣服。”淮栖挠挠耳后,不好意思地说道,“她们都一样漂亮。” 简一苏想说些什么,嘴唇翕动时忽然想到,他从公司回家的时候听到小年轻们提了一嘴——今天是母亲节。简一苏再次看向淮栖的眼睛,里面那些落寞的情绪有了形状,像是尘封已久的思念一样。他被这微小的情绪影响到,胸膛里也出现了一些复杂的触动。 他们在屋子外站了没多长时间,孩子们便嚷嚷着出来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分边拖拽着岑老师两只的手,看到淮栖时瞬间变成了见到新奇玩意的雏鸟,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 他们责怪着淮栖和简一苏两个人不常回来看看,绕着淮栖打转,说要带着小淮哥去看新建的花园。 “怪不得你们都不在栅栏那里种了,”简一苏道,“原来是有御用花园了。” 淮栖看向简一苏,像是在向家长争取玩耍许可的小孩似的。简一苏被他这期待的眼神弄得游戏哭笑不得,揉乱了淮栖的头发,说:“去吧,下午我来接你。” “一苏,你今天是有空闲吗?”淮栖被两个崽子兄妹拽走之前,问了一句。 “还有点事儿要办,”简一苏说,“晚上就有空陪你了。” …… 简一苏口中的“事儿”,纯属是他临场发挥——自己给自己找的。 他瞒着淮栖,去了一趟首城科学院的生物实验中心。 在他经济独立之后,其实尝试着找过叶郁冬。他觉得淮栖既然有一个母亲,就不应该被送到福利院里生活。但是寻找结果和当初警察为丧父的淮栖寻找抚养人的结果一样——叶郁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后来他混出了一些名堂,接触的消息链也比从前要深得多。他知道首城科学院有几个保密的实验基地,它们并不集中在首城,可能在全国的任何一个地方。生物实验中心只是相当于一个掩人耳目的店门头,里面有也各种正在进行的项目,不过保密级别并没有很高。 几年前似乎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保密的实验信息泄露,以至于靳氏医药干涉到了其中,导致许多实验被迫中止,甚至许多参与人员因此失踪、被灭口。而叶郁冬就是当时“被”销声匿迹的一员。 这些消息面前都加了个“听说”,没有人敢确切地说真相究竟是怎样。 但几年之后,叶郁冬的名字再次出现在了首城科学院的院士名单上,她甚至还在一些高等院校挂名当了教授。在一些稍微知情的人的眼里,这就像是死去的人与恶魔达成了什么契约,突然复活了一样。 不过叶郁冬再次出现的这些年并没有找过淮栖以及淮栖的父亲淮晟言。简一苏起初以为她是受到了一些余留的保密条约的限制,或者正在被什么势力威胁着,只能极力遏制住对家人的思念。 现在他有能力了,想着能帮到她一些,如果她愿意的话,至少让淮栖与她见一面。 但是事实是—— 叶教授的助理语气平静、淡漠地对简一苏说:“你不必遮遮掩掩的,没有特殊原因,她并不想抚养这个孩子。” -- 第118页 这在简一苏的意料之外,但他脸上仍旧是礼貌的笑容,暂停几秒过后,声音却僵冷了几分,他问:“有理由吗。” “没有理由。” “你在搪塞。” “理由就是:没有理由。因为叶女士与这孩子没有任何情感。”助理再次重复了一遍。 简一苏极其地不想用谈判者的姿态与代表淮栖母亲的一方说话,但他没有办法,他一摊手,冷道:“你给出的缘由可说服不了法院。抚养她的亲生儿子,是法律给叶女士的义务。”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们总有办法使判决让我方满意。”助理一字一顿地说,像是在催促他结束这个话题,他道,“如果你是福利院一方请来的律师,请帮忙告诉福利院,可以向我提供一个数目,我们会全额支付。如果要非闹得不可开交——哦,我们不会让你们闹到不可开交。” 简一苏的表情变得像是在寒冰之下浸过。他厌恶助理这种强硬的、仿佛在打发讨要工资的工人的态度,甚至都没有将他口中“叶郁冬的儿子”当成一个有尊严的人来看待。 眼前的年轻人周身的气压变化得太快,让助理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们并不需要。”简一苏的拇指互相纠缠着打了一个转,他起身,道,“这一点抚养费对她的儿子和福利院没有任何用处,只有你将它们当成了一种了不起的解决方案。” 助理傲慢地回道:“你说对了,用钱当解决方案,确实会很了不起。” “哦,”简一苏淡漠地瞥了一眼他西服衣领,默默记住了助理名牌,说道,“我忘记这种底气是靳氏药业的标配了。”他嗤笑一声,道,“真可怜。” 助理感到不悦地蹙了一下眉,朝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简一苏留了一句,道:“希望当靳氏的‘底气’兜不住的时候,您还能以这种姿态在我面前谈条件。”他头也没回的走出房间,说,“再会了。” 助理一撇嘴,对年轻人的不知天高地厚不以为然。 就在这个时间节点,简一苏刚一出门,就在整洁肃穆的大厅里,偶然仰头,见到了二楼被玻璃围住的环形走廊上,走过去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女人。 她留着齐颈的的短发,高挑、冷漠,和那身着西服的中年男人并肩时,气质也毫不逊色。他便在高高在上的玻璃护栏里面,与楼下的简一苏对视了。 他认出了这是叶郁冬。 叶郁冬亦停住了脚步。 很奇怪。 她能从这个眉眼俊秀的年轻人眼里,看到一种深藏着的阴沉与寒冷。他像是一颗冰冷的行星,表面的严寒并非出于与恒星相隔遥远,而因为他的地表之下流淌着不是熔浆,而是反常的冰岩,这注定是一个不属于这个维度、或是不符合这个世界定律的怪异星体。 出于这样的原因,她的目光很快就被这个年轻人的眼神捕捉住了,她甚至在一瞬间有这样的预感:这是他的同类,一个比她更为深邃难融的同类。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这个年轻人没说什么,竟然朝她一笑,随后便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怎么了,教授。”在叶郁冬旁边的靳文博问道,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但他错过了简一苏。 “没事。”叶郁冬想的是,自己刚才竟然突然想到了淮栖,这年轻人的温润笑容竟和记忆里那个笨拙的小孩有那么一点相似。 她垂下眼睫来。但是她在几年前已经被告知,淮栖死了——和淮晟言一起葬身在了海难里。这是一场她心知肚明的谋杀案,因为凶手就在她的身边,她却做不了任何事,只能听着他用虚伪的关切的语气说:“没事的话,我们详谈一下接下来的项目?” 叶郁冬瞥了一眼靳文博。是她太敏感,她总觉得他在叫自己“教授”就像是在“喊一群人”。仿佛在提醒她:她带着的那群研究人员还在被当做威胁,如果她背叛,同事未寒的尸骨就是她的下场。 虽心绪万千,叶郁冬神色并未改变,她带着靳文博,走进了实验室。 …… 简一苏去接淮栖的时候,他睡着了。但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简一苏发现他似乎有点迷糊。 听小男孩说,小淮哥只是吃了三块酒心巧克力。 学校里带回来的疲劳加上微弱的酒精作用,让他睡了过去。简一苏将他抱上车的时候,他在朦胧中有点炸呼,像个刚被拎出壳的鸡崽似的。让本来心情不是很好的简一苏笑了出来。 他越来越发现,淮栖对他而言,就像是小说里写的无底洞。他可以把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心情废料温和地一扫而空,自己似乎也逐渐依赖上了这种毫无顾忌的“倾倒”与发泄。 “当然发泄方式只是单纯地将额头抵在他的颈窝。 只是一会儿,简一苏深呼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关闭车门。淮栖好像清醒了一会儿,手指勾住了他的衣领,像只半醒的猫。这完全是无心之举,他只是想把简一苏拽回来。 淮栖说:“哥。” “嚯,”简一苏将他爪子中的三只指头从自己的衣领处挪开,道,“还记得我是谁。提出表扬。” 淮栖小声又郑重地说:“我想你了。” “我只是离开了几个小时。” 淮栖又忍不住去扒拉他的衣领,将他拽回来,仿佛上面有一个仅他可见的逗猫激光点似的。他迷迷糊糊地说:“节日快乐,一苏。” -- 第119页 简一苏忍不住去想这一天的特殊含义,哭笑不得道:““什么快乐?” “我是说,每天都是你的节日“我每天都要给你过节日,我想和你在一块。”淮栖凭着醉意胡乱解释道。 “你忘记今天连声招呼都不和我打,就跑到福利院的人是谁了吗。” “我看不见你,我又想你。可每次我说,我想你了。你就会说;‘有什么可想的,你每天回来都能见到我。淮栖呀,你不要想七想八,要沉下心来好好学习,这样才能考一个大学’……” 简一苏:“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淮栖用爪子拍住他的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都不让我想你。生气。” 淮栖张开一下手臂,又去搂住了简一苏的脖子。简一苏猝不及防地被他蹭到了嘴角,是不同于轻吻的蹭,就像是在他的阈值处擦了一根轻而无声的火柴。简一苏的动作一僵,听淮栖继续说道:“根据能量守恒定律,简一苏不让淮栖想他,这么多想念往哪儿放?就只好转移到其他地方,其他人身上了。” 简一苏无奈地笑道:“你自己想岑老师跑来的,还能赖在我身上。” 淮栖伸出一只手指,淡淡道:“就怪你。” “怪吧。”简一苏只好撇开猫爪子进了主驾驶座,温声道,“说不过你。” 第57章 双重(六) …… 淮栖并没有看清眼前鬼魂移动的轨迹,他在那双黑漆的双手以及阴风扑面的时候恍然想起了一些事,就像是死亡前的走马灯一样。 但走马灯放完,想象中的痛苦却没有袭来,闻钱拽开了他。 一刹那,他背后的墙体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五指抓痕,墙皮与砖头轰隆隆地向下坠落,街上有目击者的尖叫声。混着雪的寒风从缝隙处渗了进来,吹得淮栖背后发凉,犹如黑色魂魄喉咙里发出的低颤。 淮栖总算知道,凶灵的异常波究竟有多么强大且恐怖了。 只有这样一个巨大的“电源”,才能供应得起有自主意识的鬼魂。面前这一只刚被“返厂”,意识尚且混沌,但仍旧能在淮栖躲开之后,快速地锁定下一个攻击位置。 “你打起精神来,别愣着。”闻钱把他给吼醒了。他看着墙上的洞,心疼地骂了一声——这可是他凭人缘从客户那借用的房子,这破洞伤得可是人情。 他放低了语气,跟淮栖说道,“宝贝,等你男朋友从首城回来,你能不能跟他商量商量,报销一下咱们的修缮费。” 淮栖:“?” 他道:“什么男朋友。” 闻钱立马改口道:“就算不是,小简总也肯定舍得给你花钱。” “…… ” 淮栖混乱的脑子抽不出空隙去想这个,第一时间看向陈名潜,发现他仍在屏障里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淮栖没法这样躲开鬼魂的追杀,因为如果鬼魂失去了目标,就会逃窜并寄生到另外一个无辜者的身上,伺机再动。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淮栖这次绝对不能逃跑。 他袖口灌着冷风,把闻钱的心思掰回到正事上来,说道:“道长,你有办法对付它吗。” 闻钱皱眉道:“有,但是我现在……” 面前的黑色东西正在恢复体力,强大的攻势暂时弱了下去,毕竟它现在没了附魂之身,一举一动必须谨慎。但它似乎能感知到闻钱的威胁,趁着后者放松警惕,扑压到了他的身上。闻钱用来抵挡他的双手陷进了它如黑洞般的魂体里,开始慢慢出现僵直、发黑的现象,就像是掉入沼泽而溺死的猎物,行动的困难程度急剧增加。 “我来引开它!”淮栖一咬牙,道,“你告诉我,要怎么做!” 闻钱当了这些年道士,和凶灵面对面其实也是头一回。他的解决方法暂时还停留在理论上,实践上毫无熟练之处。他只能先给淮栖下一些十分简单的指令:“你去捡起地上的符咒,能贴它身上一个是一个。” “……” 淮栖看着无数如羽毛般的符咒向漏洞处往外飞走,上面的符文感知到异常波,正在闪烁着发光,就像是一群被风裹挟着的无头乱飞的萤火虫。淮栖连忙用身体去挡,用手去抓。好在闻钱方才布置得足够多,淮栖收集起来还算容易。 “越靠近异常源闪烁得频率越快,只有当光芒稳定下来的时候,才能对它造成一些干扰……” 淮栖和闻钱二人离开了一段很远的距离,淮栖靠近屋内,而和鬼魂僵持着的闻钱,被推向了墙上的破洞,他的背后十米之下,就是覆着小雪的地面。 突然,淮栖深呼一口气,喊道:“是我向警察举报的你,你罪有应得!” 闻声,鬼魂停止了低吼,以一个现实中并不可能形成的角度缓缓地转过了头颅,愤怒地盯着淮栖。 刺激鬼魂的执念,是吸引他注意力最简单的方法——也是最危险的。 闻钱有些吃惊地看着神色平静的淮栖,记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淮栖时,他还胆小到遇见鬼魂就不敢动弹。 淮栖大概也没察觉到,他从一个人蹲在楼梯的角落、孑然无助地将自己抱成一团,到现在能够直视这只比那女鬼还可怕无数倍的凶灵,其实才过了没多长时间。 他从来没有刻意地去训练过胆子。勇气并不是孤零零出现的东西——当他本孤独灰色的空间里收获了朋友的欢呼和拥簇、热爱的理想与为之奋斗的梦、来得及告别的亲情、关心、感动、以及一份“珍之如饴的爱情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就已经拥有了一份可以面对恐惧的勇气了。 -- 第120页 淮栖甚至都没有捕捉到它冲过来的过程,就被凶灵扼住了脖子——准确来说,是脖颈的僵化。就像有不透气的棉布条一团团地塞进了他的喉咙。他挣扎着抓住灵魂体的臂膀,双手犹如陷入了两柱淤泥里,从指尖开始往手臂处变黑。淮栖感到胸腔、腹腔之内的器官开始发热,血液挤搡着想要翻涌、绽放,犹如他刚刚吞下了一团火,或是一把蠢蠢欲动的玫瑰种子。 淮栖的眼前空白了一瞬,原来被鬼魂杀死之前是这样一种感觉。 “但只是一瞬,被牵制住上半身的他忽然抬起脚来,将鞋底提前粘好着的一只符咒踹到了鬼魂的腹部。随着他的脚被黑色的“淤泥”吞没,符咒光芒的闪动频率疯狂加快,最后练成一道稳定的光束。 鬼魂像是被灼烧了一下,发出的声响几乎将周遭的空气震起一圈涟漪。 淮栖的窒息感和僵化减轻了很多。陷入灵魂体深处的腿近乎要失去知觉,但他仍旧没有放松,咬牙起身,他够不到鬼魂的脑门,就将符咒摁在了他的手臂处、胸膛处——淮栖一点并不懂打架,这些笨拙的小技巧是十四岁的简一苏在与人贩子搏斗时教会他的。不必在大处压倒,只要制造一些小而深的伤口,找准时机积累、叠加,就能起到溃堤之效。 但淮栖想到还是天真了一点。符咒给鬼魂带来了灼痛,也带来了因愤怒产生的暴躁,他将淮栖的腿以及符咒从他透明的“身体”里拖拽出来。淮栖还没有缓过神来,整个人就被重重甩到了墙上,同时砸塌了原本树立在房间中的雕像。 淮栖耳鸣一瞬,将一口带着腥的血咽进了肚子。剧痛让滑落在地的他没办法再爬起来。这痛法就像是全身的骨头都断掉了一样。 鬼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低沉地嘟囔道:“告密者。” 淮栖看不到他难看可怖的脸,可一股倔气上来,忍着胸前的疼痛,沙哑道:“你活该。” 他再次强烈地感受到了四肢的硬化和内脏的灼烧。 但这一刻,淮栖的目的已经达到——闻道长终于“读完条”了。 四面而来的无数金色的符咒如锁链一般穿透凶灵的身体,光芒从闻钱处冲击而来,聚合、凝固,将鬼魂直接“冰冻”成了一尊玉石材质的雕像。光芒沐浴到淮栖身上,将他身上的灼热与黑僵洗除。 闻钱这一技法使用得太急,没有算好后坐力,被这冲击的余波推出了很远的距离,差点从墙洞中掉下去。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处凸出的墙壁,身体几乎悬挂在了三楼的墙外。 他听到紧急的刹车声音,然后两个声音进入耳畔。 一个是他那崽种弟弟的,闻怀急切地喊了声:“哥!” 另一个是他晦气的前男友,靳川吃惊地看着墙上的洞以及他的姿态,叫了一声:“闻钱?!” “……” 闻钱一咬牙,攀爬一段距离,直接跳到了靳川的车上,砸得车的警报吱哇乱叫。 闻怀连忙将他拽下来,抓着他变黑的僵化手臂,从口袋里摸出一瓶赶魄来,担心地斥道:“你非要来多管闲……” 闻钱打了他一巴掌。 这一声清脆,让闻怀愣了半天。 靳川不解地抓住他再次挥起的手,说道:“你冷静一下,发什么疯!” 闻钱瞥了靳川一眼,看在他的面子上只好将怒气忍住。抽出手来,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闻怀这始作俑者,说道:“我待会跟你算账。” 闻怀回过神来的时候,平时的那些从容与淡然给丢掉了,使那个看上去游刃有余的小闻道长变成了一个奓毛的小孩,他不可置信地对闻钱说:“你打我?” 大概是从小到大没被闻钱这样对待过,他眼睛里爬满了血丝,道:“我他妈还不是为了你才接这杀千刀的活!” “你觉得我还会感激你是吗?混账!你这叫为虎作伥!”闻钱说完,甩开靳川抓他的手,再次回到了楼上。 淮栖仰躺在地上,张着嘴却细微地呼气,闻钱猜得出他大概伤到了骨头,这会儿也把满地的狼藉以及雕像的赔偿金也抛之脑后了,一边问他怎么样,一边拨打 120。 淮栖一吸气胸口就疼,哼了几声表示自己还好。他转头,看向仍旧安静地待在屏障里的陈名潜,说:“道长,你别忘了叫醒名潜。” 闻钱叹气,说:“行了,人还好就别说话了。” 淮栖不听话,他笑了笑。他现在浑身都疼,牙缝里都是血,却莫名有点小开心。 其实,他很想现在见到简一苏,跟他讲,自己不会害怕到遇到什么事儿都要他来保护了。 他要说。 一苏,这次我没害怕。 我表现得很好,连你的名字都没叫,进步很大。 你要夸我。 可这些只是存在于他的幻想之中,他无法将自己这份微弱萌生的欣喜和小小的炫耀立刻告诉简一苏。 淮栖用力仰头,看着正在如絮般消散的定格凶灵,说道:““它怎么了。” “它被打散了,”闻钱说,“说来惭愧,我学的驱鬼技法即时性很强,是我大意。没有提早意识到它的性质。早做打算,把你和名潜置于这样危险的境地里。” “没关系。”淮栖小声说。 他的手机铃响了。闻钱替他接起,举在他的耳旁,对面是谷茜。 她的声音给让淮栖产生了一种惊喜感,因为每次她打电话,就说明她又调查出了自己关注的一些东西。 -- 第121页 “喂?小淮你怎么样?” 淮栖隐瞒了现状,艰难道:“我还好。是又有信息吗。” “对的。”谷茜的声音有点颤,她开门见山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跟我提过一种可能?就是除去凶灵附身,关于灵魂和躯体的意识会产生冲突的另外一种可能性?” “大概记得吧。”淮栖其实忘了。 “你猜的可能和真相相差不远。” 那边传来翻页声。 谷茜说:“我查到魏老,也就是魏立辉,曾经来首城道观做过几次法。每次的要求都很怪异。” 淮栖皱起眉来,但是谷茜接下来说出的信息更让他震惊。 “魏老第一次有求于首城道观,是因为想要‘召回’他的儿子。但是奇怪的是,记录上写着他儿子的名字是‘魏朝南’。”谷茜并不认识魏朝南,她继续说道,“而魏老第二次去首城道观,是因为‘召回’出错,请求解决方案——档案上只有大体记录,并无事情细节,我也不知这召回除了什么错——但这次并没有记录结果,大概没有如魏老所愿,是一次失败的委托。” “但接下来魏老再次请求委托时,要求就变成了‘抑制住第二条命之人身上的波异常现象’。”谷茜的声音开始激动起来,她甚至不小心呛了一下,他说,“但这个第二条命之人并不是第一次记录中的魏朝南,你猜是谁。” 淮栖愣着,心脏的跳动使他的胸口隐隐发痛。在一旁共同听着的闻钱也皱起了眉。 “虽然上面没确切地写这个人的名字,”谷茜说,“但道士对魏老的委托提出的解决方案是:一是易名,二是封印。” “封印也就是作法使其人的通阴阳症无法显现。而易名则是将这个第二条命之人原本的名字改掉,因为这教派是相信名字会对一个人波产生影响作用的。” “易名的建议是这样写的;异常波以‘朝南’召回,必以‘向北’而抵消……”谷茜不禁提高了音调,强调道,“北、北。” “朔有北方的意思,”谷茜道,“我猜想这个第二条命之人是简一苏,而因为这个建议,一苏这个名才会被魏老改成‘朔’。” 淮栖在原地喘着气,但是他感受不到胸膛的起伏。 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脑子里的逻辑被搅成了一团浆糊,根本消化不了这些信息。 只能翕动嘴唇,说了一个懵然的“啊”字。 什么意思。 魏朝南为什么又会和简一苏“或者简朔扯上关系。 “总之,”谷茜将她所有有用的推测总结起来,说道,“从头到尾就没什么简一苏的鬼魂,简朔学长就是第二条命的简一苏。魂魄只是他的通阴阳症‘灵魂出窍’的产物罢了。” “因为委托中的‘封印’,使他的技能觉醒时产生了异常,以至于出现了像是分别存在于过去与现在的两种人格。” “他们的意识从来都是交替出现,并不共存。可时间一长,人格之间认同感开始产生裂痕,互相质疑对方的合理性。而我涂抹在简朔手上的金色赶魄的作用并不是产生隔膜,而是唤醒了因时间久而淡化的‘封印’,让简一苏这种双重人格的症状加剧了。” “……” “最有力的佐证就是,他们‘两人’所谓的见面、争斗,全都是在简一苏——也就是简朔的脑内进行的。‘简朔’和‘简一苏’压根就没真正的见过面。” “可你说的凶灵附身……” “那书是首城道观出版的,他在故意误导我,因为把简一苏的灵魂定义成凶灵可以隐瞒真相。” 好巧不巧,谷茜口中的那个“他”此刻正出现在了门外。红着眼睛看着躺在地上的淮栖。 “她真猜出来了。”闻怀从刚才的失态中收拾回来,眼里的血丝还没散,他像在恶狠狠地对闻钱说,“小心知道得太多,命保不住。” “……”谷茜自然听到了闻怀的声音,尴尬道,“闻怀道长不会在你们那里吧。” 淮栖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闻怀,同时也听到了不远处救护车的声音。 闻怀故意离闻钱远远的,破罐子破摔地替谷茜说了:“她说的没错,魏立辉的一切委托都是我爹做的。记录一切属实。” 淮栖忍着剧痛说道:“那你为什么要毁掉简一苏的灵魂。” “你怎么还是没明白。”闻怀不耐道,“简一苏就是简朔,他没有消失,他只是失去了灵魂出窍的能力。” “虽然并不想帮你们,但歪打正着,消除他畸形的通阴阳症,是治疗简一苏分裂人格的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第58章 一些过去(八) …… 心脏。 一颗心脏正在自己身体里活着。 简一苏感受到,胸膛里那正在有节律地跳动着的,仿佛一个独立的生命。 它在梦里驱逐了一切抽象与具象的事物,以一种压迫的姿态凌驾于他的认知之上,整个世界、宇宙的中央几乎只剩了这颗心脏。它像是一切生命的源头,万物诞生之初的混沌体。 这颗巨大如恒星的心脏一整晚都压迫着简一苏的神经。 直到简一苏醒来的时候,这种重力感仍然没有消失。 他恍了一会儿神,体感彻底离开梦境之后,他才轻轻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胸口处枕着一个脑袋。这脑袋的主人还在酣睡,却把简一苏的可动空间给霸占得死死的。简一苏尝试了抬四肢、起身、翻身,挨个失败之后,只好一捏淮栖的后颈,无奈道:“起来了。” -- 第122页 …… 自淮栖高考完毕。录取通知书下来,淮栖压线进入了一所还算不错的当地大学。 而在这个时间段,淮栖班上的许多同学已经被父母安排去了打零工赚学费。淮栖知道简一苏不会这么要求他,但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趁着空闲多,去给简一苏减轻一些经济上的负担。 就在昨天淮栖提出,想和简一苏一起到魏哥的公司打工。 他虽然没法担任一些核心职业,但保洁、搬运之类的简单体力活还是能做的。 可简一苏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即使是淮栖,也不会估摸到简一苏对自己过度“溺爱”的深度——简一苏巴不得淮栖在家里打一个暑假的游戏,又或者淮栖想去哪儿玩、想要什么东西,他都会尽全力地满足他。 但淮栖说他要去打工,绝对不可以。 淮栖只好妥协了一下,他说,那我不去你们公司,去餐馆、书店之类的其他地方。 简一苏仍旧不同意。 淮栖皱眉问道:“为什么。” 简一苏也没法具体说一个原因。他的性格所使,在他认定自己养在手心里的金丝雀羽毛丰满之前,放心不下让他吹到一点风。 这个“认定”并没有一个标准。可能淮栖再活个二十年,简一苏也不能放心将它从手心里放走。他的想法活像个杞人忧天的大家长,觉得淮栖现在还不能适应社会、还没到该赚钱的年龄“诸如此类,不过要是说出口,可能把淮栖的叛逆心理给勾起来,于是简一苏只说:“听话。” “只是一些简单的工作,不会太繁杂,就像在家里做家务。”淮栖道,“好不好,哥。” 简一苏想了一会儿,还是说:“不好。” “我生你气了。” “这气能撑过三天我就答应你。” “我……” 淮栖泄气了。 但他没放弃,看着正在整理西装的简一苏,在他出门前说了一声:“也就是说,我只要不理你三天,我就可以去你们公司打工了,是吧。” 简一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淮栖严肃的神色,饶有兴趣地轻笑一声,说:“哦,没错。” 淮栖说:“好。” 不出简一苏所料,淮栖的这场挑战的记录到昨日晚餐时间。该睡觉的时候,他一手夹着枕头推开简一苏的房门,简一苏也毫不吃惊地给他让出一席空地,淮栖见他从容的样子,垂头丧气地埋怨了一声:“哥。” 对方的回答仍然没有让他惊喜。 …… 被捏着后颈的淮栖,也不从简一苏身上下来,只闷闷地说了一句:“你别想下床,除非答应我。” 简一苏哭笑不得:“你还想着呢。” “嗯。” “放手。” “不。” 淮栖的死缠烂打并没有用,因为如果他诚心要闹,简一苏只用一只手就能将他抱起来。 简一苏的肩膀硌到了淮栖的胸口,他的身体滞在半空,刚想挣扎,却由此看到了简一苏手臂上细细密密的伤痕,心中冒出来一些不太好的滋味。 简一苏并未察觉,他说:“还不听话吗。” 淮栖一只手揽紧了他的脖子,说:“不听。” “行吧。随便你闹到什么时候。”简一苏摆脱不了他,像扛个瘪麻袋那样轻松地将淮栖带进厨房,顺势准备起了早餐。他单手将炉灶打开,熟练地磕进去两个鸡蛋,叹道:“我还得给不听话的小白眼狼做饭。” “……” 淮栖耳廓沾上了一点红色,他皱着眉,狠狠地咬了简一苏脖侧一口。 简一苏无动于衷,像是早就习惯了他这些报复性的小动作,温声道:“说你是小白眼狼,你还真打算属狼。” 淮栖另提了一个要求:“那让我去你们公司参观一天,我什么也不干,只是看看。”他真诚道:“哥,好吗?” 淮栖听到锅里发出滋滋的声音,简一苏关小煤灶,深思熟虑了一会儿,说:“行是行。” “谢谢一苏。” 淮栖话音刚落,就听到简一苏狡黠的声音:““但是要补偿。” 淮栖用手抹了一下刚给他脖子上咬的印子,像是轻柔的道歉,他蜻蜓点水亲吻了一下牙印。 简一苏说:“不够。” 于是淮栖这只好哄的蜻蜓,点水之处又落在了简一苏的嘴唇上。 简一苏的接吻和性爱技巧都有一种侵略性。强硬、热烈,这和他本人给人的印象并不一样“又或者有些相似:他可以处变不惊地克制住自己本性中的獠牙,像是一个完美又贤明的君主——只要淮栖不主动招惹他。 暧昧厮磨时,是淮栖唯一觉得简一苏像个坏人的时候。他的声调会和平常一样温柔无害,可是干的事却跟这四个字不太沾边。 于是淮栖尝到简一苏口腔中的温度时,会出于习惯地向后躲。简一苏只单手揽在他的臀部与大腿之间,让淮栖就像是坐在自己的小臂上,只要怀中人向后倾斜一丁点角度,就十分容易失去重心。 不过,他接着被简一苏的另一只手及时按住了后背,托了回来。 简一苏离开了他的嘴唇,紧接着关闭了煤气灶,调侃道:“枝枝,想下锅当早餐吗。” “……”淮栖顶着发红到耳根的脖子,理直气壮地说道:“是你没抱稳。” -- 第123页 简一苏:“嘶。” “……” 犟嘴的后果就是被放到干净餐桌上,稳稳当当地被亲好了几轮。 在某种意义上淮栖已经被简一苏折腾饱了,早餐只匆匆地喝了一碗粥。简一苏不准他吃得太少,去公司的路上特地给他买了个煎饼果子充饥。淮栖的食量被简一苏拿捏的很准,和小时候一样,到地淮栖正好啃完。 淮栖的目光被窗外的渔船与海吸引过去。简一苏解开安全带,顺手抽了张纸给淮栖擦了一下嘴,说道:“等会你参观完了,我带你赶海去。” 淮栖没回答,看着无际的海面,一时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简一苏问。 “没事。”淮栖下车。 他们所在的城市虽然靠海,但淮栖自从被简一苏接出来,就再也没亲眼见过这广阔的蓝色。 一方面是因为淮栖的学业太忙,简一苏的工作空闲也不多,而另一方面是因为淮栖的父亲。 淮栖时时做梦,梦见巨大的船体下沉,冰冷的浪将他的整个世界逐渐吞没的场景。他在挣扎着的、扭曲着的痛苦面孔当中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海水在他的周身变成了鲜血的颜色。 以前只是在梦里,现在他亲自置身于海风之中,他竟然产生了一点眩晕感。 他努力地不让脑海里的恐怖浮现出来。下意识地往简一苏身边靠了一下,有些局促地说:“我们走吧。”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连这些心理问题都克服不了,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和简一苏一起来打工。 淮栖叹了口气,迎面转上几个看起来和简一苏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他们连喊了几声“小简总”。见淮栖是张生面孔,便问:“小简总,这位是?” “我弟。”简一苏介绍道。 淮栖礼貌地打了招呼。 “您还有个兄弟啊。”年轻人说,“还是第一次听说。看这模样,还是个学生吧。” 淮栖点头,说:“在市立第一高中。” 他们只和简一苏聊了几句,淮栖全程噤声。等陌生人的身影离开了,简一苏才说道:“枝枝。” “啊?” “再不松开,今晚回家给我熨西服。” 淮栖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拽着简一苏背后衣摆的手,悄悄地把皱巴的衣料给捋平了。简一苏不懈地劝道:“你要是想去打工,适应和陌生人打交道是最基础的。你可以吗。” 淮栖沉默一会儿,说道:“我可以。” “哦。”简一苏的脸明摆着不信俩字。 淮栖随着他走了几步,回味刚才,觉得他们喊简一苏的称呼很有趣,便走到和简一苏并排处,试着喊了一句:“小简总,我真的想来。” 简一苏瞥了他一眼,不回应。 淮栖伸出一只手指,说:“我可以无条件答应你一个要求。” “我只要求你好好在家里待着。”简一苏说道,“我认真的,枝枝,我还没有到你来替我分担压力的地步。我不需要你一定要为我做些什么,明白吗。” 简一苏想让他无忧无虑地当个小孩,只要淮栖听话,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愿望。 而这些话里,不知有什么触动了淮栖心底的一根弦,他忽然对简一苏说:“你不需要我吗。” 简一苏停住了脚步,不解注视了他几秒,道:“为什么要这么想。” ““没事。” 淮栖继续跟着他走。 他和简一苏的关系与自己想象中理想恋爱关系的不一样。他有时候会认为,只是自己是单方面的需要简一苏。证明这个结论只需要做两个假设条件:如果自己失去了简一苏,淮栖无法想象自己往后的生活该如何继续。而假如简一苏失去了淮栖,简一苏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影响,甚至会比现在更轻松一些。 或许是父母离婚给淮栖留下的阴影。他知道了一段感情是可以破裂的,无论一方如何珍惜、挽留。感情的逝去就像是如同悲欢离合一样的既定命运。 只不过他想不通,究竟什么可以让一段感情出现瑕疵,就像是低维的人类在畏惧一种高维不可见的怪物。它的存在仿佛薛定谔的猫,淮栖不会一直在意它,但恍然某天想起它的存在时,便会发现它一直在注视着自己。自己和简一苏的依赖度越是不平衡,他越是害怕这只怪物的注视会更加的频繁。 于是淮栖想了很久,这才慢慢催生了他想要外出打工的想法。 简一苏自然看不到在这些淮栖世界里茂盛生长的忧虑的。他揉了揉淮栖的头发,只说了一句:“不要这么想。我需要你“非常地。” 话很短,声音轻得像鹅毛。但对于简一苏来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 但除了他自己,谁听不出来。 “枝枝?” 淮栖听到熟悉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他抬头,两人迎面遇上了魏立辉和魏朝南。魏朝南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淮栖,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惊喜,迫不及待地抱住了他,手在两人的头顶来回的比划,得意地问道:“你怎么变矮了。” 淮栖看向魏朝南。 年岁让他们三个人都拔了个不少的个头,即使如此,魏朝南也要比他高半个脑袋,不过他的身体瘦薄,脸色中有掩不住的苍白和疲倦,是病痛与卧床所作下的罪孽。淮栖和他从小是朋友,交流起来总比其他陌生人要轻松。他回怼道:“你怎么不跟一苏比。” -- 第124页 魏朝南拿手背一拍简一苏的手臂,理所当然地说道:“小简总比咱们大,高也是应该的。” 简一苏朝他一挑眉。 “老早就想让一苏带我去见见你,可惜咱俩空闲时间一直对不上。熬到现在,你可终于考完大学了。”魏朝南久别老友,和淮栖亲热了半天,问道,“你们俩现在还住在一起吗?” “嗯。” “你们关系还这么好,”魏朝南打趣道,“这要是以后各自成了家要怎么办,一对小两口面对面吗?” “……”淮栖轻锤了一下嬉皮笑脸的魏朝南。 “暂时不太可能,”简一苏顺着这玩笑说下去,“枝枝的枕边人由我把关审核着。” “啧,那还真是,”魏朝南蹭了蹭下巴,严肃地说道,“枝枝你要惨了,让小简总满意可不容易。” 他们只简单地寒暄了几句,魏朝南就跟着魏立辉走了。 魏立辉说自己与魏朝南要准备出国一趟,而这些天公司就全盘交给了简一苏打理。他满目欣喜的说,那里找到了适配的心脏源。魏立辉的鬓边生了几根白发,但这抹不符年龄的白色在即将到来的喜悦之下显得没有那样苍凉了。 魏朝南上了他爸的私家车,摇下车窗来和淮栖与简一苏挥了挥。他说,等他回来,三个人就可以尽情地在一块住、一起玩了,就像是小时候那样。 车子开动。淮栖发愁到时候该怎么去和他坦白自己和简一苏的关系,在扑面的海风中向他摆了摆手。 “如果淮栖此刻能拥有第二条命之后的死亡预知,或是看穿未来的话,他大概会上前拽住魏朝南的手腕,以什么理由都好,拼命地挽留住他。 因为简一苏和淮栖收拾出来的另一件房子最终并没有派上用场。这场手术以失败告终,魏朝南的生命也结束在了异国他乡的白色幕布下。 可惜的是,现在的淮栖并接受不到未来给他的提示。 反倒是简一苏在望向魏朝南的时候,似乎有些心事。 他懂事以来记得的生日和魏朝南的出生日期是一天,这是一件很巧的事情。 更巧的是,他的心脏与魏朝南配型成功了。 检查是他曾经去医院看望魏朝南的时候,心血来潮去做的,只有他与魏朝南两人知道,魏立辉并不知情。 魏朝南经常说自个儿和简一苏是女娲在一个原产地里捏出来的,于是硬件的出厂配置高度相似——没想到这句话变成了现实。 但得知结果的魏朝南只是吃惊地说了一句:“咱俩还真的是有缘分,怪不得我爸老跟我说,看你有眼缘——他可喜欢你了。” 而简一苏看着嘴唇苍白的他,却说:“抱歉。” 他并不是为不能给魏朝南移植而道歉,他可以帮魏氏父子去寻找心脏源、他可以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但他知道自己并非一个可以舍弃现有的一切来救自己好友的圣人。 他是后悔不该为了和魏朝南打一个赌就去做检查的、或者不该将结果告诉魏朝南。 这相当于给了他一个海市蜃楼的希望,是一件残酷的事。 魏朝南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咱俩不是闹着玩吗,你抱歉什么。” 他看着简一苏严肃的神情发笑,拍拍他的肩膀,故意把生死的事情说得轻飘飘的,好像这样就能骗过死神了似的,他说道:“再说我要是不行了,我还指望你给我照顾爹呢。” 简一苏当时只是给他掩了一下被子,说:“别瞎想。” …… “枝枝,等我回来,你要长得比我高。” 魏朝南从车窗探出头来,风吹乱了他的短发以及留下的笑声。 他看见魏朝南的笑容,也被感染得笑了起来,远远地做了一个把他塞回车窗的动作,无奈地道:“你小心点,快点缩回去!” 简一苏最终也对他说了声:“平安回来。” 这一面之后,车子远了。 淮栖这才有空瞅向身旁这位搅浑水爱好者,对简一苏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对自己感到很满意。” “嗯?”简一苏想起刚才和魏朝南一起开的玩笑,勾了勾唇角,道,“你觉得呢?不满意你现任的枕边人吗。” 淮栖道:“不满意。” “晚了,”简一苏一手罩住他的脑袋,每次言语上欺负淮栖的时候他的语气就十分愉悦,他道,“我看你要找谁换去。” 淮栖去抓他的手,正好此时来了几个员工。 魏立辉这才前脚刚走,港口就招来了事。 听到他们的耳语,简一苏表情一凛,立马换了一副脸色,他让淮栖好好地在屋里待着,自己很快就回来。走之前他不放心,让一个跟淮栖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孩守在门外,把淮栖看严实了。 “靳氏的事?”简一苏说。 “是,上月 27 号的时候靳氏生物的一批货被抽检,在海关扣了两天。当时已经和靳氏那边的负责人说过了。”身边的助理说,“但今天来了一个自称是新负责人的男人,他说那批货物有明显的运输损坏,需要我们赔偿。” “怪事。”简一苏淡然道,“确定这人的身份吗。” ““他出示的证件的确不假。” 靳氏是个不小的企业,两家老板是朋友关系,且和之间合作的时间也不短。且不说为何出了问题要过这么多天才来追责、不是第一时间致电相关负责人员,单说解决方式竟然一群人来他们的港口进行“人数威慑”,这种地痞行为着实不体面,靳氏从前的作风大相径庭。 -- 第125页 闹事的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也不进屋,仿佛故意给人制造热闹看似的,专门挑了个视野开阔的地跟公司的人交涉。他仿佛以人的目光为食的饕餮,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足了,唾沫也不喷了,于是他往凳子上一坐,道:“你们老板呢,你们叫了半天的老板怎么还没出来?” “魏老板他不在……” “不在?魏立辉不在?”仿佛不断地重复可以让话语变得更有气势似的。男人的眼睛溜了一圈,仿佛听到了耗子叫的猫。不知道的听他语气还以为他和魏总平起平坐,“不在你打电话叫啊。我们这么重要的事,你们就糊弄我们啊。” “这……” 说话的人脸色难堪,他搓了搓手,听到身后的人开始叫“小简总”,憋了一口长气终于舒了下去了。回头看见简一苏的面容,赶紧给他让开道。 简一苏利索从上衣口袋取出一包烟来,熟练地给他递过去,点上。男人看到烟的牌子不见,疑惑地看着简一苏手中跳动的红色,问道:“你是简一苏啊。” “我是,”打火机“啪嗒”一声关上,简一苏说,“这位大哥,是有什么事吗。” 男人再次阐述了一遍自己蛮横的理由,要求,并随口对简一苏起了一个不合理的赔偿数额。然后撇嘴叼着烟,斜眼上下打量着正在思考的简一苏。 他早就听说过这里来了一个手腕强硬的小简总,但今天第一次见识到。简一苏的外貌与传闻给他的印象不符,他于是更好奇简一苏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只见简一苏的眉心微微皱起,一副难为情的模样,说道:“我觉得这些赔偿不太合适“哦,您别误会,我只是说其中有一部分数额是可以避免的,我们可以进屋子和律师谈一下。” 男人一挑眉,唾了一声,道:“如果我非要这些呢。” “如果讨论之后我方律师觉得合理,当然可以偿还。” “这样吧,”男人捏软柿子来劲,反复无常道,“看在咱俩家交情的份上,你把你们公司经手货物的相关人员全部揪出来,开除,怎么样。” “这种惩罚,不太符合规定吧。”简一苏笑道,“而且我们暂时还不知道货物的损伤情况。” 男人眉头一拧,说道:“哦,靳氏难道都不配让你们开除几个犯这种错的员工?” “不是的,我是说……”简一苏叹气,目光瞥向周围聚集的目光,轻声道,“我们先离开这儿,慢慢说,行吗大哥。”简一苏说:“老板不在,我也不想将事情闹得太难堪。” 男人斜睨着与他差不多高的年轻人,嗤笑了一声,粗糙的手将大度摆了出来:“行吧,也不能光叫人看你笑话。” 他让自己手下的人在原地等候,自己大摇大摆地跟着简一苏和来报信的助理走,叼着烧了半管的烟,还有心情看沿路风景。但他的脚步被拦截在公司的大楼外,简一苏进去走了一趟,很快便回来跟他道歉:“对不起啊大哥,我们律师说这赔偿金不合理。” 男人烧起了一股疑惑的怒火,问道:“这么点时间你去问鬼了吗?我连律师影都没看到。” “我们可以在这儿再商量一会儿。” 男人坚决道:“没得商量,赔吧。” “没得商量?” “没“操!” 话音未落,他的脑袋便被助理抓住摁到了集装箱上,脸上的肥肉顺着垂直的纹路挤在一起。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男人骂了一声。 他极力扭动脑袋,想要挣脱,但面前却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礼貌地将他嘴里的烟摘掉,扔下,踩灭。 他这才发现这只手的主人,也就是简一苏,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模样,就像是刚脱下羊皮的狼,身上还沾着带有迷惑性的柔弱体温。 他没对他废话,在男人连绵不绝的骂声当中,以方才的温和语气说了五个字:“那就别商量。” 这时,有人从简一苏方才走过一趟的房间里送出一只接通的手机来,两只手指夹着放到了男人的耳边。 简一苏冷冰冰说:“他现在就在这儿,您亲自和他说吧。” “货物是由于卖方未做好相关化学防护才变质的,与运输无关。这位负责人前几天刚刚上任,是我们没有做好培训和审核,不好意思,给你们带来了麻烦。”话筒对面传来一个仓促又带着歉意的女声,随即她严厉道,“蔡西先生,你擅自以我司的名义寻衅滋事,违规处理事务,严重违反了公司规定。现在你已经被开除了。” 蔡西瞪大眼睛,说:“你他妈说什么,这一趟是可是靳文……” 助理将蔡西脑袋再次用力一摁,疼痛的闷哼取代了他后面的话——这一下打断是简一苏示意让助理做的。对面的女人假装没有听见蔡西的话,尴尬道:“再次对我们的失误感到抱歉。” 挂断之后,简一苏对蔡西说:“您对现在的处理结果,满意吗。” “我呸,”蔡西说道,“你还真以为你能让靳文博处理我,你是个什么东西。” 简一苏笑了笑,把原句式还给他:“你觉得魏哥的面子配不上让靳总开除一个被他当成刀使的替罪羊吗。” “你……” “行了,让他滚吧。”简一苏让助理松手。 而恼羞成怒的蔡西突然袭击,便宜没占到,反被简一苏用腿肘击中了腹部,再次摁了回去。他差点吐出口酸水,一边呲牙咧嘴地扶着墙壁,一边从裤口袋里掏出一把刀。 -- 第126页 助理连忙喊道:“小简总!” …… 海水和血都是咸的,简一苏对着味道很熟悉。 水流哗哗地冲打着石板水槽,血迹来不及在水里洇开,就被洗淡了。 “靳氏做事不可能这么莽撞、大意,况且他都提到了靳文博,”简一苏边洗手边说,“大概率是他们得到了靳文博的授意,自导自演。” “但是靳总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我们之间的合作难道不是一直很顺利吗。”助理心不在焉地说着,注意力全在简一苏手心横着的狰狞伤口上。 “他偏偏挑这个时间来,不一定是巧合。”简一苏的警惕心让他有些怀疑那批货物的用途。但他觉得这与此次争纷的关联不大。 简一苏甩了甩手上被水冲淡的血珠,拧上开关,说,“魏哥才刚离开,他的闹事有趁虚而入的嫌疑。但搞得这样明目张胆、逻辑却又不攻自破,不符合靳氏一贯的作风,反倒像是故意抛出诱引在试探什么。” “看看公司里还有没有能管事的二把手吗?虽然这么说有点玄乎“他们可以快速地知道您的管理能力、领导态度之类的。”助理扩展了一下思路,一锤手心,说道,“难不成他们其实想在魏哥不在的日子里,和您谈些什么生意吗。” “那就看靳文博接下来因不因为这件事,来找我‘赔礼道歉’了。”简一苏一边猜测,一边用卫生纸简单地擦了手,堵住了血迹。 “小简总,您要不然……”助理终于忍不住,看着他手心的刀伤,说,“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这样处理容易感染。” “不用,过会儿我自己上药就好。又不是第一回 了。”简一苏将挽起的衣袖放下,无奈说,“我今天把我弟带来了,他鼻子太灵,要是被他闻出消毒水的味,我得编好久的理由。” 助理见他毫不在乎,只能随着他笑,道:“您的兄弟感情真的很好。” 简一苏拜托助理去车上去来碘酒和绷带,并替他将淮栖送回家。自己则将包起来的手往裤兜里塞了塞,完美隐蔽之后,打算绕路去港口巡视一下情况。 但没走几步,自以为完美的隐瞒计划就被一个声音给打破了。它从一个老旧集装箱的旁边传来,幽幽的:“我耳朵也灵。” 本来闲庭信步的简一苏僵成了块木头。 淮栖从声音源头处绕出来,死死地盯着他,说:“你能自己处理。” “……” “不是第一回 了,是吗?” 简一苏并没有将手拿出来,而是扯开话题,道:“你怎么出来了。” 淮栖说:“一楼的窗口很低。” 简一苏想问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但欲言又止,八面玲珑的小简总登时没了灵魂,只有三个字从他脑子飞速编了半天理里被蹦了出来:“我没事。” 淮栖转身就走,简一苏的喊声没有拉住他。 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从助理手里接来的小医疗箱。 简一苏的伤手还是被暴露了,淮栖解开被血染透的纸巾,看着他的伤口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始给他清理。 淮栖的无言让简一苏看伤口也不是,看他也不是。一边稳稳当当地伸着手,一边俯下身来,歪头,以看清淮栖低下的脸,说道:“枝枝,我有错。” 简一苏用指弯蹭了一下他的眼角。沾到了一点晶莹,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没有,你是对的。”淮栖说,“你不需要我。” 简一苏愣了一下,紧接着皱眉:“不可以这么认为。” “人们组成家庭,是要让责任、欢乐、和苦痛担在两个人的肩膀上。只倾斜向一方的畸形平衡是没办法长久的。”淮栖看向他沉默的新伤与旧伤,说道,“一苏,我不想让你什么事都瞒着我,也不想总是依赖在你的背后。这样不会让我觉得轻松,反而会认为自己没用——你的世界不需要一个为你挑一边担子的淮栖。” 简一苏道:“我并没有这么想。” “可你让我这么认为了,”淮栖执着道,“你不需要一个没用的淮栖。” 如果这话出自别人之口,简一苏会觉得很可笑,甚至都不屑于反驳明知故问的言论——他二十多年的年岁里,有一半的念想都是生长在淮栖身上。所以这话的荒唐程度不亚于有个人对魏朝南说:“你不需要一个没用的心脏。” 可这样的句子通过淮栖的声音说出来的时候,简一苏只有无尽的空白的默声。终于,他深深地望着淮栖,他深呼了一口气,说:“抱歉。” 他的嘴唇第一次翕动的时候,想说的其实是。 你不会知道的,枝枝。 连我都不知道的。 如果你离开,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敢想。 “一苏,我没想怪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淮栖的眼角有些泛红,他小心翼翼地挑着伤口里的纸巾碎屑,说,“我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而已。” 简一苏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伴随着微微的疼痛,他似乎决定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他道:“枝枝。” “嗯?”淮栖的目光仍旧凝聚在他的伤口上。 “如果你愿意的话,”简一苏温声道,“我可以和岑老师商量,让你在朝南福利院打工。那里的孩子和大人们都熟悉你,你也自在一些。” -- 第127页 淮栖的手里的动作一停:“真的吗。” “嗯。” 可淮栖没有明显的开心,他说:“一苏,是不是还有别的要求。” “没有,”简一苏拨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柔声说,“你只要开心,然后不要再那样想了“知道吗。” 他话音才刚落,淮栖一抹眼角,擦掉泪水,声音中隐约透出的可怜兮兮的哽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平静道:“这是你说的。” 简一苏脸上缓缓地露出:“?” 他的语气变化太大,以至于简一苏看着淮栖比翻书还快的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啊?好你个小骗子。” 小骗子仔细地给他绑好绷带,虽面无表情,但一边的脸颊被简一苏捏起,说话句句漏风,淮栖说:“生气是真的,话也是真的,没有骗你。” 简一苏说:“我要反悔了呢。” “你不会。”淮栖期待地盯着简一苏,他是瞒不住惊喜的,他说,“哥,等我发了工资,给你买礼物。” 简一苏没有当面拒绝他,松开了捏他脸的手,说道:“随你吧。” 简一苏蜷缩起的手指被淮栖小心翼翼地捏着。 淮栖看着他手心洁白的绷带,微微低头,蹭了一下。像是把担忧和心疼都摊在了他的手掌心里。脸上只剩下了柔软的神色,淮栖垂着眼睫说:“你受过好多伤。” 他忽然觉得很不公平,简一苏在珍惜所爱的东西,却忽略了自己也是淮栖视若珍宝的人。淮栖认真说:“一苏,你等我有足够能力,不让你受一点伤。” 简一苏笑道:“好。” 淮栖此时十八岁,简一苏二十一岁。 他的手被淮栖包扎得很干净、洁白,闻不到一丝血腥味。 淮栖本以为等待自己上了大学,逐渐成长,他们会有一个崭新的未来。 没有死亡预知的淮栖再次没有预料到——允许自己升学前的暑假回到朝南福利院打工,是简一苏短短的一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 而那段时间的尽头等待着他的,是淮栖同样短暂的一生里,做过最恐怖的噩梦。 第59章 重启(一) …… 简朔“或者说是失忆的简一苏,他从叶郁冬的住所出来,仿佛他刚刚待过的地方不是现世,而是一个令人浑浑噩噩的混沌空间。坐在驾驶座上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要开动车子。 手机铃响,来电人的联系人备注是“小白鼠”。简朔收拾好心情,轻轻划开,先唤了一声:“喂,枝枝,怎么了。” “是我啊,小简总。”闻钱的声音。 “……”简朔警觉地皱眉道,“出什么事了,淮栖呢。” 闻钱将另一边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简朔,并道:“淮栖现在正在医院手术,你一定注意安全,目前最好先别回来了。” 真相的信息量巨大、混乱,像一头歇斯底里的饕餮,把简朔吞没进一片空白之中,他眉间的褶皱没有舒缓过,仿佛听筒对面吐出的字是他从未接触过的语言。他抵着眉心说:“你等一会儿,我不理解。” “怎么了。” “简一苏“他到底有没有……。” “简一苏,你有很严重的人格分裂。”闻钱也不绕圈子了,直接和他摆明道,“因为第二条命的缘故,你从复活开始就是一个可以灵魂出窍的通阴阳者。两个人格同时或交替地控制着你的意识,而因为通阴阳症让你拥有魂魄和人身两种状态,所以给我们甚至是给你自己都造成了一人一鬼的假象。” “可我见过简……” 闻钱的声音补上了他戛然而止的空缺,他说:“你真的见过吗。” 沉默。 “没有,你所谓的相见都是你脑海里的臆想。陈名潜尚可以在附身他的凶灵面前保持独立清醒,但你不能。因为‘对方’就是你自己,简一苏。” “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简朔还是冷静的,他想起了自己曾给淮栖讲过的科幻故事,他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也会落入了这个怪诞的逻辑囚笼里,被自我怀疑的泥淖牵制住了脚步。他自嘲地一笑,说:“你觉得,被移植了不同记忆的‘同一个人’,还能算是同一个人吗?” “你理解错了。你和你的魂魄经历的每一件事都会储存在大脑里,记忆并没有产生差异,它们只是以不同的程度尘封起来了。”闻钱说,“它们有的可以回想起来,有的则彻底的丢失了。” “那又有什么区别?” “照你这么说,淮栖难道也不是曾经的淮栖了吗?他也是和你一样的。”闻钱反驳道,“你忘记了?他在不久前,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小孩,他在努力地寻找回忆,被我们一点一点的引导着才到了今天的地步。”闻钱道,“他现在不怕鬼了,他这次还帮了我“对了,你来看望的时候记得夸一下他。” 闻钱口中的“我们”,音节清脆,如杂声中的轻铃,让他沉闷的空白中出现了一个鲜活的画面,恍然间吞没了他的整个视线。 …… “你是道士。” 是一个夜晚,靳氏药业的总部大厦,闻钱第一次从靳川那里得到了进入高层的权限,他去办公室给这位事多的总裁拿落下的文件。出于复杂的心理,他朝靳川暗下去的电脑屏幕瞥了一眼。他还没把流露出来的神色藏好,就听到身边传来了清晰的少年的声音,不可避免地吓了一跳。 -- 第128页 他猛然转头,看见半空中悬着一个半透明的“鬼魂”,他的身躯融化了灯光,让白炽变得柔和细腻。出于职业习惯,闻钱转瞬就冷静了下来,他道:“我是。” “道士接鬼魂委托吗。” 闻钱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漂亮的灵魂,总觉得这面孔从哪里见过,熟练道:“一般接人的,鬼魂的委托也找不上我,有精力就做。”他务实地一摊手:“毕竟又没啥回报,是吧。” “但你好像做过很多没回报的事。”少年鬼魂的声音冷静好听,“闻道长,你来调查靳氏,不也是一个因实验死去的小孩鬼魂的委托吗。” 少年鬼魂的灵活与聪颖让闻钱心底惊起一圈小波澜,但没有映射到面目上,他的手指揉搓了一下口袋里的符咒,说道:“你一直在跟踪观察我?” “是的,”少年飘落在地,像一只灯下的精灵,衬衫的袖口和衣摆在无风而动,说,“因为我想找一个道士,让他帮忙,在我不能出现的时候保护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普通人而已。他在遥城大学上学,名字叫淮栖,以你的能力,你应该能查到。” 提到遥大,闻钱终于想了起来对少年的熟悉感来自何处,他“哦”了一声,指着少年鬼魂道:“简朔吧?你是遥大的那个简朔?” 少年眨了下睫毛,没有回答。 “抱歉我最近不看社会新闻,问一个冒犯的问题,”闻钱寻思着这样的年轻人物去世,风声应该会很大,他皱眉道,“简朔怎么死了。” 少年说:“严格来说,我叫简一苏。” “简一苏?”闻钱更困惑了,他歪头问道,“那你和简朔有什么关系吗。” 简一苏没法跟他解释这个自己也搞不明白的问题,捋起来只会让情况更乱,他只好笑道:“闻道长,这些闲事希望你不要多管。” 闻钱说:“说真的,对我来说,去帮你保护那个叫淮栖的陌生人,也叫管闲事。” 简一苏双手插在口袋里,说:“我会支付费用。” 闻钱 T 恤衫上“专心搞钱”四个大字和他的目光一起焕发生机了起来,他挑眉道:“哦,你要怎么支付,鬼又不能拥有财产。” 简一苏随便搪塞了一句:“合法的遗产,总行吧。” 闻钱毫不犹豫道:“那倒是可以。” 有方孔兄的助力,闻钱十分容易地和这只高意识的鬼魂达成了共识。直到靳川打电话来催,闻钱才慢悠悠地锁门,登上下楼的电梯。 “我们的合作以及你得到报酬的前提,”简一苏说道,“是你不可以向淮栖一次性提示太多,我想让他慢慢回想。” 闻钱弹了个响舌,他说:“我明白,寻找回忆就像是蝉蜕,得慢慢来,不然容易适得其反,造成永久性畸形。” 电梯上的数字一层一层地跳动,它路过的每一个楼层都像是一格关着过去的方块,在这数字跳动和霓虹流逝中将其中的光影逐渐释放出来,这些属于城市的电子彩色也融化在了少年鬼魂的身躯当中,混成一种柔软人心的光芒,犹如这些成长的过去—— ““我去见你说的那个小孩了,倒也不像你说的那样胆子小,他保护了陈盼安家的那俩小孩。下次你们见面,你可以夸夸他。” ““淮栖爱吃什么菜你怎么都记得这么清楚,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这是你托我给他买的主机。这一套不便宜呢,记得报销,老板。” ““淮栖今天和我提到简朔了,他好像“还挺在意的,我也挺好奇你们俩究竟什么关系?或者说,你究竟是谁的鬼魂、你是怎么死的,这个你总该知道吧?” ““抱歉,我虽然经常和鬼魂打交道,但我还没忘我的职责始终向着人类的。如果你想为了淮栖做什么出格的事,我不能包庇你。” ““不关他的事,靳川他根本不知情!这是靳筱和靳文博造的孽。主流媒体里都安插着他们的眼睛,这些烂事凭我一个人是没法揭发的,我不能再在遥城待下去了,这段时间我得回家见我老爹一面……” ““简一苏……” …… 这些在他脑海中挤攘的破碎画面是他与闻钱相识的记忆。 “简一苏,你有在听吗。”电话里,闻钱失真的声音将他叫醒。 简朔不可思议地蹙着眉头,他看向手心中的纹路,像个第一次见水的孩子躺进了海里,这些漫上来的回忆让他从新奇、忐忑到慢慢归于平静,再到潮水褪去,最后,空无一物的沙滩上只剩下的一种渴切。 还有呢? 隐晦的谜语,朦朦胧胧过去、死去的真相、和淮栖的相识。 这种感觉依稀可触,像是这一切他曾经拥有过,但却在某一瞬间被不可抗力全被吹散在了风里。 于是,简朔——简一苏萌生了与淮栖当初一模一样的情感,即使能感觉到过去有一道入骨的残忍疤痕,仍然无法抑制住去探求的欲望。 他想把失去的人格以及残碎的回忆全部捡回来。 “在听。”简一苏回答说。 闻钱叹了口气,说:“如果你遇到了瓶颈,我随时可以帮助你,包括我能告诉你——你三十年前的死因。” “寻找回忆就像是蝉蜕,得慢慢来,不然容易适得其反,造成永久性畸形。”简一苏原话回他道,“这不是你说的吗。” -- 第129页 “……”这熟悉的话语入耳,让闻钱沉默一会儿,他道,“果然,你恢复记忆的速度要比淮栖快多了。” “还好。”简一苏用指弯揉了一下太阳穴,被刚才突然的回马灯折腾得有一些头疼。 “最后一件事,”闻钱挂电话之前说道,“淮栖医疗费和修缮费的账单我就挂深蓝介子的名字了,你不介意吧小简总。” 闻钱趁着对面因头疼走神的时候,成功地将墙体的修缮费也混了进去,得到老板的一句“随便”之后,心情愉悦地挂了电话。 简一苏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了几下,总觉得身上有些不对劲。于是他下意识地摇下车窗,抬头,往刚刚去过的楼层望了一眼,他透过了窗格,发现叶郁冬在注视着自己。 虽然她听不见声音,但将简一苏方才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她像从前那样什么也没说,就像是一座深处关着秘密的孤岛,只有双眼底下藏着两盏引航灯。她转身拉上了窗帘。 简一苏似乎在她的脸上看到一种隐约的安心。 …… 淮栖醒来的时候,浑身都在酥麻中泛痛。他的脖子被固定着无法动弹,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以至于陪床人员都没有发现他醒来了。 直到庭小雅叫了一声:“妈妈,小淮醒了。” 庭雪从小憩中惊醒,她连忙看向淮栖,说道:“感觉还好吗。” 淮栖没法点头,“嗯”了一声之后,说道:“陈哥还有名潜呢。” “名潜没什么大碍,现在正在家里歇息。盼安他“出任务的路上遇上些麻烦,因为地方偏,又下着大雪,信号很差。”她的眼底藏着疲惫,看上去昨晚因为找这父子俩操了不小的心,她说:“昨晚好不容易才联系上。” 淮栖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那只凶灵已经被闻道长消灭。陈盼安的危险解除了。 淮栖知道了,他的死亡预知虽然模糊不清,但是可以阻止的。说白了他这算“危险预知”,直接关系着的是被预测之人的安危。 他不由地垂下眼眸,如果从前他能够劝丁零报个警,让奶奶待在家里不要乱跑,那许多的结果会不会不同?淮栖并不后悔,事后的如果是世界上最难实现的,他并不喜欢把于事无补的东西挂在嘴边。他只是在心底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悲哀。 “小淮,”忽然,庭小雅抓住他的一根小指,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轻声,说道,“我知道是你救了哥哥“谢谢小淮。” 这稚嫩的声音给了淮栖一丝抚慰,他吃力地扯动嘴角,朝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闻钱和谷茜带饭回来,给守了很久的母女两个替班,庭雪在确定淮栖没事之后,才放心地带着女儿先回家休息了。 淮栖见到他俩的时候,第一句话便问道:“学长回来了吗。” “简学长还在首城,”谷茜道,“放心好了,师父已经给他拨过电话了。” 这次事件里谷茜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合作”了两次之后,她也顺利应当地被曾经拒绝过她的闻钱收做了遥城古观的学徒,现在,对闻道长的称呼已然改口了师父。 而闻钱拿了钱手软,尽职尽责地给淮栖当起了喂饭保姆,淮栖的嘴巴要一边接应他的饭,一边嘟囔,他说:“我想见他。” 闻钱搅了搅碗里的粥,说:“谁,小简总?” “嗯。” “不用心急,他虽然知道了前因后果,但也需要一段时间缓冲。”闻钱淡然道,“其实,简朔和简一苏这两个人格很难去界定。怎么说呢……” 如果将“简一苏”的人生重置,没有拐卖、没有流离失所、没有冷落欺压、也没有那些苦难的话,他会活成“简朔”的模样——有爱他的家人,一群支持他的朋友,热爱的理想,尽情地发挥自己的天赋,成为一个被各界注目的青年才俊。 就像是淮栖曾经形容的那样,这两个人格的差别很抽象,这差别并不是在性格上,而是“在一段时间轴上,简一苏是晦涩却又亲切的过去,简朔是明朗而陌生的未来。 “我知道,”淮栖垂下眼睫,说,“一苏“他说什么了。” 假如一苏真的想要忘掉一切,将人生重启,淮栖心想,自己其实不该去打扰的。毕竟自己代表着“过去”,他要接受自己,必定要重新接受过去那些残酷、伤痕累累的回忆——那有又不是什么值得收藏的东西。 闻钱回答道:“他说你很厉害。” 淮栖一愣:“啊?” “你一个人找回了那么多的记忆,明明承受了很多的东西,却在还这负重中努力地成长,直到现在,已经不需要他时时刻刻去保护了。”闻钱说,“他说,自己也会不断地去回忆,争取不被你落下——小简总的原话转述。” 淮栖张了张嘴,又闭上,望了一会儿天花板,小心翼翼地问:“真的是简哥说的吗。” “你要自己看消息记录吗。”闻钱边说边拿来手机。 “不用了。”淮栖说。 淮栖的快乐很简单,简一苏的一句鼓励就可以办到的事,担忧和阴霾可以在片刻扫清。 淮栖明显的情绪变化就盛在他的眼睛里,谷茜在床边托腮看着他,一眼便能捕捉的到。 谷茜说道:“淮同学,一苏真的很喜欢你呢。” 淮栖愣了两秒。 -- 第130页 她道:“不管他的记忆是怎样的,在哪一段时间轴上,他都会爱你。”谷茜一歪头,看着发愣的淮栖微笑道:“因为喜欢你这件事,不是一苏的人格附属品,而是雕在时间轴上的刻度。” 她托着腮,回想之前的事情,继续道:“一苏之前的分裂症状很轻,只表现于在睡梦中,而且行为和记忆是有朦胧的重合的。说起来,之所以两个人格会互相敌视,导致症状迅速严重。是因为,他们发现‘对方’都对你怀有同样的心意。” “……” 闻钱在一旁听到这儿,不禁莞尔。他说:“你家小简总不愧是天生的领导者,领地意识是刻在骨子里长的。”他伸出一只手指,指点道,“但对人对物的占有欲太强也不是一件好事。” 谷茜说的起劲,比划着应和道:“是啊,这么回想的话,一苏从前的做的那些事,根本就是在自己吃自己的醋嘛。” 淮栖继续:“……” 他看着在一搭话接一搭调侃的师徒俩,心想如果简一苏能听到这些话,那这闻钱的修缮费报销算是彻底泡汤了。 第60章 红色玫瑰(三) 简一苏刚下飞机,郭翘楚便打来了电话。 郭翘楚提到了一个项目。 这是关于深蓝介子的一个项目。介子工作室刚创立之初,基于他们高精度的脑机接口技术,首次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泛体感思维交互概念,并开始泛体感系统的开发——所谓的泛体感,也就是说这种系统的操作与互动不再只是依靠的简单的肢体变化,而是依靠使用者的大脑思维,它所实现的是一种真正的“虚拟现实”。 这复杂的泛体感系统被命名为“无垠”。 为了支撑无垠,深蓝介子曾开发过一种类似“游戏舱”的大型设备,首个模型废弃之后被首城道观的闻道长收去用来“科学算命”了。 去年无垠的技术开发就已经进入了尾声。深蓝介子需要一个输出口来展示他们的新系统,于是他们把目光放在了 VR 游戏上。 “简哥,‘无垠’的发布会之前要不要先给‘魂火’进行一波的公测宣传。”魂火是他们游戏的名字。但游戏并不是重点,它背后跨时代的泛体感系统才是重中之重。所以与普通游戏的发布流程有些许不同。郭翘楚似乎在和符西商量着什么,那边的背景里不断传来翻页、鼠标点击的杂声,“今天有三家大媒体来找我了,他们都想做第一手评测。你要是觉得行的话,咱可以回来开个会商量一下。” 简一苏当然知道游戏的内容是什么。他是游戏设计和制作人,游戏的剧本也是“简朔”写的。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翘楚,魂火发布延期,我们改几个地方。” “我靠,跳票。”郭翘楚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简一苏似乎能看到他在对面竖起了大拇指,道,“老板,深蓝这才出第一款大作,专业流程就给到了。” 简一苏:“……” 符西在一旁拍了郭翘楚一巴掌,说道:“说正事。” 郭翘楚说:“哦,哪里要改?” “等我回去开会再讲,”简一苏说道,“公测采用申请审核制,初定 5000 人,向遥大全体师生开放。你可以去特地邀请自媒体人参加,但主流媒体的申请一律拒绝。” 郭翘楚对他这奇怪的要求“啊”了一声,但还是记了下来,说道:“你这次又想干什么。” “留出两个名额来给淮栖,”简一苏的语气柔软了下来,他说,“你问一下他想不想参加,另一个名额留给他选。” 郭翘楚似乎明白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严肃道:“简哥,你有十足的把握吗?你要是在无垠系统里表白被拒,全公司可都能看得到。” “……” 简一苏微笑着,说道:“翘楚,你让大西接电话。” “哦。”郭翘楚不明所以地递过去。 符西的声音出现:“怎么了。” “给技术核心层的办公室门口配一个架子和标准深度的洗手盆,”简一苏声音如常温和,就像是真的在关心谁似的,道,“监督你旁边的郭老师在每天上班之前,把脑子里丰富的积水倒一倒。” 被简朔损惯了的符西毫无波澜道:““哦。” 简一苏礼貌道:“谢谢。” 另一边似乎是公放的,简一苏话音未落,屋子里仅有的几个人就掀起一阵猖狂的笑声来。 简一苏挂了电话,刚刚走出机场的时候,抬头,看见了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 车窗后面,靳川带着墨镜的冷脸缓缓出现。 简一苏无视他,向旁边走了几步,只听到靳川道:“简朔,跟我来一趟吧。” “抱歉,我没什么空闲。” “你走不了的,”靳川说,“我姐要见你。” 简一苏滞住脚步。 …… 只看外表,靳筱美丽的外貌和温和的声音,会给人一种直觉上的亲切感。她的美貌如年轻时的叶郁冬,但气质却又截然相反。 她本来就与魏立辉和简朔相识,于是非常热络地询问了简朔的近况。 宽敞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小男孩,他正坐在靳筱的办公桌上吃糖。看见陌生人进来时,眼睛里闪烁出一些小动物的惊恐,慢悠悠地从桌子上爬下来,躲到后面去了。 简一苏问道:“他是谁。” -- 第131页 靳筱直接回避了回答,自己说自己的,道:“我本来是想到遥城处理事情,顺道过来看你。可没想到你竟然跑去首城了,我等了好几天,才见到小简总的面。” 简一苏淡然道:“靳姨,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靳筱的语气像一盏在风里忽然点燃的灯,她说:“你去首城,是去见谁了吗?” 简一苏沉默。 “叶院士吧,她前些年刚从靳氏退休,”靳筱自问自答地说,“她教过很多学生,我也是之一。她给我们做出了不少贡献呢。” 简一苏说:“您不用绕弯子了,有什么事情直说。” “是我辞退的她。”靳筱道,“你知道吗?费了很大的力气。因为研发部的老人不希望她走。” 她没有把话说完,就叫了那小男孩的乳名,将那孩童唤了过来,简一苏这才发现,那男孩走路是一瘸一拐的——他的腿似乎有伤。 靳筱让他乖乖坐好,此时,门外进来四个带着口罩的技术人员,在靳筱的授意下,他们开始围绕着这男孩并给他戴上外表奇怪的头盔和护腕。简一苏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欲起身上前,却被另外两位技术人员摁在了椅子上。他们说:“简先生,您不用担心,我们只是在给他治疗。” 简一苏看见他们为小男孩注射了什么东西,男孩并没有反抗,他嘴里的糖将腮硌得鼓鼓的。一管药剂推进到他的静脉之后,他很快便睡了过去。 近一分钟过去之后,简一苏看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景象——男孩的上方逐渐地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身躯,他双目无神地垂着脑袋,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四肢的木偶娃娃。 他不该看见魂魄之类的东西的。即使他从前是通阴阳者,但他本身并看不见鬼,只有在灵魂出窍的时候才能看见超自然的东西——这是只属于“简一苏”魂魄的能力。 简一苏看向那几个技术人员,他们对待这个景象就像是对待千次万次的实验数据那般习以为常。这应该是那管药剂的作用,这个“魂魄”是对所有人可见的。 技术人员熟练地摆弄了几下那黑色的护腕,空中漂浮的魂魄就像是一个人体模型,快速地被摆成了“T”字状。他们互相讨论了一会儿,最后锁定了魂魄腿部一块发着红光的地方。在机器的协助之下,包裹着男孩腿部的机械外壳低沉地响了起来,技术人员在上方输入了一些参数。男孩腿部的突兀的红光就像是被打散的光谱,不断地变换、波动,最后竟然慢慢地缩小褪色,魂魄的腿部再次恢复成了半透明的质地。 技术人员检查了几番,最后将一切装备卸下,再次给男孩注射了一瓶药剂。他们向靳筱报告道:“靳总,好了。” 靳筱让他们离开,并笑着对简一苏说道:“很不可思议吧,它的表现形式有点像你所擅长的虚拟现实呢。”靳筱说,“这种技术最核心关键的药剂,就是叶院士研发的。” 小男孩渐渐转醒,他口中的糖果与牙齿碰撞,清脆响了几声。靳筱拍拍他的背,对他说:“出去玩吧。” 男孩一落地,感受到了腿上从未有过的轻盈,惊讶地在原地转了个圈,跳了几跳。磕巴地对靳筱说了声“谢谢”,便听她的话,开门跑出去玩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靳氏药业在做什么吗,这就是我们在做的东西。”靳筱笑得像是一枝无害的玫瑰,特地低下身子来,将身上的荆棘遮挡住。 “是吗,”简一苏望着男孩离去的方向,道,“您会把这项伟大的技术公之于众吗。” 靳筱摇了摇头,说道:“会的,我们需要找一个时机。” “那你们为什么还会害怕闻钱手里的记录档案以及陈盼安的调查结果泄露出去?闻钱得到的文件虽然机密,但只是几篇非技术性的记录和报告而已。就能让你们这么慌张。”简一苏淡然说道,“陈警官就更不用说了,他只是在重新调查从前的案件,这是他的职责。而你甚至不惜雇‘鬼’杀人也要阻止他。” 靳筱没有正面回他,她说:“那些所谓的成功学总说,‘所有光鲜亮丽的成就的背后都会有不为人知的丑陋’,不是吗。” “哦,丑陋,”简一苏像是在品味一个笑话一样琢磨这个词,“你指的是资助拐卖团伙,拿无辜的孩子做实验吗。” 靳筱似乎有些吃惊,看向他,轻声说:“你是小朔吗。” 简一苏说:“我是。” 靳筱说:“你不该知道这么多。” “但现在呢,我知道了,你也要灭我的口吗,靳姨。”简一苏冷道,“你用错误的手段去追求一个好的结果,必定也是遭人唾弃的。” “你说的这些‘错事’,都是靳文博做的。”靳筱说出后面这个人名时没有一点敬畏,就仿佛这个人不是她的父亲,而是路边一只该被踩死的蚂蚁。“他是一个极端的鬼神论者,他想控制‘魂魄’想疯了。道士说小孩最容易生魂,于是他就不择手段地去搜罗孩子。道士说人的病变的器官容易滋生异常波,于是他就将实验体的内脏掏光。那些神神叨叨的骗子们只顾着传授自己荒唐的‘道学’,没有意识到靳文博是个疯子。” “直到靳文博的疯狂欲望冷静下来,他才开始收拾起了自己露出的马脚。要挟叶郁冬用更‘科学’的方式去给他创造波异常现象,让他自己和经过实验的人皆可以‘通阴阳’。” -- 第132页 简一苏面无表情,静静地听着。 “叶郁冬在科学院的同事得到了靳氏的实验药剂,由此得知了靳文博背后恶心的秘密。当他以为万无一失,正在为揭露靳氏的做最后的准备时,靳文博得知了这件事,故意制造了一场事故,将叶郁冬的丈夫、以及揭露真相的人一同葬在海底。” “陈警官调查的孤儿院屠杀事件,也是靳文博做的,是吗。” “是,”靳筱像是在一点点地揭开结痂,露出之下腐烂发臭的脓血:“他由此得到了那位先生留下的实验思路,在深入研究之后,得知了这种药剂造成的特殊后遗症会在某种情况下被诱发。如果患者被转移到更加保密、专业的地方进行研究,那么一切都会暴露的。所以,靳文博认为他不能放过朝南福利院的每个小孩。” 简一苏攥紧拳头,阴沉顺着他的血液爬满全身,他问:“为什么。” “朝南福利院里收养的,大都是在拐卖中被救出的孩子,他们很多都被注射过实验药剂。”靳筱道,“每个都是潜在的可诱发体。” 简一苏一愣,扶了一下眉心。 “他想起来了。 他曾经也是被拐卖孩子的其中一员。 殴打、尖叫、《1984》与“仇恨会”、警察的出现“各种破碎的画面挤搡着进入大脑,在喧阗之中,他抓到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信息:也就是说,他的第二条命不一定是天生的。有很大可能是因为注射到他体内用来制造波异常的实验药剂起了作用。 说来讽刺,他之所以能够重获新生,竟然要多亏了这在肮脏的鲜血里诞生的药剂。 “可能是犯下的罪行无法被原谅,靳文博到死都没有研究出他想要的东西。”靳筱没有继续将孤儿院的事情提下去,她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茧,直接宣判了靳文博的结局。 简一苏说:“但你在步入他的后尘。” “我没有,”靳筱的声音放得很柔和,“我不会让靳文博的变态实验继续下去,我甚至可以让这门技术变成你看到的那个样子,让它去造福更多的孩子。但我也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把真相挖掘出来,靳氏会因为这些血腥的历史而毁于一旦。” “你的隐瞒就是等同于犯罪。”简一苏说,“况且你为了封住消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靳筱的语气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她说,“但我说了,‘我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把真相挖掘出来’。靳氏集团能到今天不是一个人的心血,凭什么因为靳文博的罪孽就毁掉,那畜生凭什么?” “……” 简一苏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女人。 他从闻钱那里得知过,靳川从前在靳家的地位低到连非亲信员工都不如,和靳川同母、相依为命的靳筱就更不用说了。她要从原先不受待见的私生女到今天靳氏掌门人,这是一件不亚于登天的事情。 当她费尽千辛,架空父亲的实权并熬到他死去,到达靳文博曾经坐过的位置,触碰到这个男人不为人知的、罄竹难书的罪恶和烂摊子时,可想象出她是怎样一种心情。 靳文博身上的腐臭就像是一种基因,继承到了靳氏身上,只要跨进面前的门槛,她就逃不掉了。 她发现自己其实也是自私的。 简一苏盯着她的眼睛,说:“但你最该干的是和他割席,而不是同流合污。” “割席之后呢?看着靳氏被查封、被公众唾骂、倒闭?”靳筱平静了下来,仿佛刚才只是被一杯烈酒烧痛了喉咙而已,她说,“小简总,我会一无所有的。” 简一苏深呼一口气:“这是靳氏咎由自取。” “我不在乎,都过去了。”靳筱笑了笑,她切换了面孔,捡起桌子上刚刚扎进男孩手臂的注射器,说道,“如果这项技术能够成熟,它能够治疗所有被疑难杂症缠住的人们。没有人会谴责靳氏,我们会是救世主。” “你既然这么想,为什么还要将这一切告诉我。” “因为小朔你有自己的利弊取舍。”靳筱说道,“我知道,你不仅会替我保守秘密,你还会帮我。我没有必要提防我的朋友,对吧。” 简一苏不解地皱了眉头。 “你的父亲也是一个为了他的儿子什么都敢尝试的人,”靳筱说道,“叶郁冬丈夫出事的船舶公司是魏立辉手下的,朝南福利院也与魏老有关,你难道觉得这是巧合吗。魏立辉他没有直接参与靳文博的变态实验,但他一直在故意地忽视、纵容他,以至于酿成最后的大错。那是因为靳文博告诉他,自己所做的一切能拯救魏朝南。” 简一苏一愣。 “简朔,我知道你并不是魏立辉的亲儿子,但他自从将你召回之后,一直把你当成亲儿子。”靳筱说,“如果要揭开罪行,魏立辉逃不过去的。” 靳筱朝他伸出一只手,那只手肤白、纤细,实在无法想象它竟能被磨出那样厚的茧子,在那样肮脏的血水里搅过。 她柔声地劝道:“小朔,我已经自己所知道的全部的事都告诉了你,你不要再往前走了。好吗?” 靳筱并没有打搅对面少年的思考,她只是直视着简一苏。 “把这一切藏在肚子里。靳氏和深蓝介子可以合作,把这项技术送给需要的人,所有你熟悉的、陌生的人都会好过。” -- 第133页 她看不透这少年被阴沉浸湿的皮囊,但能看见他眼睛里的犹豫,看见他伸出的手。 她最后一句话还有后半句: “因为已经逝去的人在地底下,永远不会说话。 第61章 重启(二) …… 陈盼安来看望淮栖的时候,打着石膏的右胳膊吊了绷带。 虽然自己的身体状况和陈盼安“半斤八两”,但淮栖还是没忍住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些劫后的庆幸:“陈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陈盼安以为他在笑自己的伤手,于是敲了敲淮栖的脑袋,自嘲道,“一个月前给我左手拆绷带的和给我右手打绷带的是同一个医生,他见到我的时候说,你这伤得还挺讲究仪式感。” 淮栖不敢笑得太厉害,不然容易扯到伤口。 陈盼安找了个凳子坐下,看到旁边没人了,才说道:“我问陈名潜,他从医院失踪的那段时间去做什么了,他死活不肯说。但我猜……”他认真地盯着淮栖的眼睛,说:“枝枝,他当时是和你在一块吧?名潜的病,也是你治好的,是吗?” 淮栖让陈名潜将驱散凶灵那天的事情守口如瓶,并告诉他这是仅能有三人知道的秘密。凭那小孩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跟他母亲父亲透露的。 于是淮栖“嗯”了一声。 陈盼安没有追问他是如何做到的,只说道:“谢谢。” 淮栖道:“不用和我道谢的。” “你和小淮一样,喜欢一声不吭地帮忙。这导致他为我做的很多事,我需要很久之后才能察觉得到。”陈盼安又不知觉地提起了他的“弟弟”——另一个淮栖,嘴角柔和地勾起,道,“所以我得没事多和你说几声谢谢,就当是预备好的‘补偿’。” 陈盼安并不知道自己是被淮栖和闻钱从“死亡预知”的边缘拼命拉回来的,但敏锐直觉告诉他淮栖在默默之中为他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无法具体言说,就只能说感谢了。 “没关系。” 淮栖望了望天花板,除了一些细节碎片,他其实已经将自己从前的事回想得差不多了,唯独剩下他的死亡回放——也就是他在孤儿院的经历淮栖并不是一个忌讳死亡的人,反而他觉得,若是将噩梦藏着不去直面,放任它时不时地吞噬自己的意识,那它只会恶化成对心理影响更严重的东西。淮栖已经准备好了去消化它们,他记得陈盼安在被派出任务之前,曾调查过这件事,于是想询问一些详情。 但陈盼安却摇头说:“我能查到的东西只有我发给你的那些了。” “为什么,材料丢失了吗。”淮栖想,那毕竟也是三十年前的东西了。 “不是,”陈盼安的眉心生皱,他的神色凝重,作出的回答也让淮栖出乎意料,“是深蓝介子的简朔。” 淮栖一愣:“他怎么了。” “他劝我不要再继续追查这件事情,理由是为了我的安全。”陈盼安道,“但我和他并不熟悉。我们之间最密切的一个交集就是你了。所以我猜测,他叫停我的真实理由,应该与你有关吧。” 淮栖说道:“自从住院以来,我一直没见过他,他去首城替我去见叶“老师了。” “放在平常,要是接到类似这样的电话,无论是谁,无论是劝导还是威胁,我会一律无视。”陈盼安揉揉眉心,说,“但“听到简朔的话后,我竟然有些犹豫,我一直觉得,在你的身边发生着一些我无法触及,也无法理解的事情,包括你口中的‘见鬼能力’,‘第二条命’什么的“或许我不插手,才是对你们最大的帮助。” 淮栖笑了笑,道:“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陈哥。” “你和简朔关系很好吗。”陈盼安察觉到了什么,他说,“他对你好像格外照顾。” “呃“因为“我,”淮栖梗着脖子,温热已经蔓延到了耳廓,若不是他的脖子被固定得严严实实,陈盼安此时一定会发现他的微妙变化,淮栖吞吐了一会儿,才说,“大概是因为,我“也在深蓝工作过的缘故。” 陈盼安挑眉道:“哦,深蓝的员工待遇这么好吗。” ““大概是吧。” 淮栖躲避开目光,陈盼安似乎还想再追问一些关于简朔的事情,但另一位探望者的到来打断了他。 姜霄拎着大袋的水果、礼品以及鲜花,整个人几乎变成了一个臃肿的人形架子,架子上还覆着冷气与雪花,淮栖都没法想象他是怎么一个人把这些东西搬上来的。 姜霄和陈盼安打了招呼,拿出一个皱皱巴巴的清单,如数家珍地挨个介绍这些东西,它们来自机协的学长学姐以及淮栖的同伴同学。 淮栖:“……” 淮栖觉得,凭这些物资,自己就算在医院里住半年都不会受委屈。 他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哭笑不得道:“我又不是生了什么大病,很快就出院了。” “这么快回去干嘛,”姜霄给在场二人还有自己各掰了一根香蕉,边吃边道,“在这里躺着多舒坦。” 淮栖的脖子不能动,吃起东西来会很怪异,本打算拒绝他的好意,但尽职尽责的姜霄剥完之后,亲自给他喂进了嘴里,让淮栖更不好意思了。 “那我也不多陪了,”陈盼安笑道,“你们同学好好叙旧。” “慢走哥。”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姜霄目送陈盼安离去之后,才含糊不清地和淮栖说,“小淮淮,你这是去哪儿了伤成这样。” -- 第134页 嘴里同样塞得满满当当的淮栖含糊不清地回道:“不小心“出了一起交通事故而已。” “哦,这样。”姜霄说,“大家都很担心你,后续大概会陆续来看望你吧。” “谢谢大家……”淮栖社恐属性发作,“但还是告诉他们不用麻烦了。” 姜霄和淮栖唠了一些有的没的,最后提到了在校园里十分流行的一个话题,他说:“你知道深蓝的第一款泛体感游戏‘魂火’要公测吗?全体遥大师生都可以报名参加,昨天刚开放了 500 个名额,五秒就抢没了。我们班只有俩人拿到了。”他托腮看着淮栖,说道,“大佬,你要不要和简哥走个关系,给咱俩偷偷要个名额啊,我这几天吃饭都在想这件事。” 淮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说道:“就算是弄到了,我也没法玩啊。” “魂火的支持系统是深蓝介子研发的‘无垠’,你知道吗,就是……”姜霄比划道,“就是类似咱之前听简哥的讲座,让你上台展示的那个脑机接口设备。游戏不需要你的肢体动作,只需要你的大脑思维。” 淮栖吃了一惊:“系统运算量会很大吧。” “所以叫‘无垠’嘛,不过正因为如此,玩家需要在一个游戏舱里进行。”姜霄说,“深蓝的这台全新的机子还没有发售,就有人估计标准版的预售可能会上二十万一台。我们这些学生党当然买不起,就只能在公测时过瘾了。” 淮栖对此兴趣很大,他甚至真的想依姜霄的话,去跟简朔“走关系”要一个体验名额。他望着天花板,说:“基础设备价格太高的话,游戏的普及率也不会很高。” “游戏只是展示‘无垠’系统的一种形式,这种前沿的泛体感系统以后会被应用到各种你想不到的领域。还有人预言,深蓝介子的这次牛逼的成就会是下一次工业革命的青萍之末呢。”姜霄兴奋地说道,“深蓝的业务范围肯定会涉及到体感游戏,你不应该高兴吗,这可是你最擅长又喜欢的领域。” 淮栖说:“嗯。” 姜霄含泪拍拍淮栖的肩膀,说:“您记得,以后一定要致力于压缩无垠系统硬件设备的成本,让我等平民努力个几年也买得起。” 淮栖才发现他方才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划分进了深蓝介子里,他有些惭愧地无言了片刻,笑了笑,说道:“就算没有任何人提议,一苏也会这么做的。” 姜霄像是闻着荤味的肉食动物,立马问道:“嗯?一苏是谁。” “就是,对简哥的称呼“而已。”说顺嘴的淮栖解释道。 “只有你这么称呼他吧?你从前就这么叫过简哥,我都记得。你们根本就是老相识吧。”姜霄搬着凳子往前凑了一段距离,自信地推测道,“你们的关系是不是不一般?” “……”淮栖道,““你由已知条件得出结论所跳过的步骤有点多。” “我可不止这一个已知条件。”姜霄骄傲地说,“我的背后有一整个‘调查组’给我证据支持,足以锤死你和简哥的关系。” 淮栖:“?” “我没猜测错的话,简哥那天用无人机表白的 HQ,就是你。”姜霄掰着手指说,“包括遥城典礼那次,简哥是不是也采取行动了?” 淮栖吃惊地看着姜霄,刚刚在陈盼安面前因羞赧而产生的余温,又以更快的速度蔓延上了他的整个脖颈。他问:“你们“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简哥给你的生日礼物是特殊定制的收藏手柄,手柄上还有大佬的签名、赠语。”姜霄说道,“我的‘简朔地下恋情’调查组的成员之一,就是简哥那个在法国的朋友。” “……”淮栖的大脑持续宕机,他甚至想,如果让姜霄这群闲得要命的人帮忙去查那三十年前的案子的话,说不定陈盼安现在已经了解到事件的全貌了。 “承认吧,HQ。”姜霄道,“你们现在到哪一步了。” 虽然淮栖没有说话,但发红的耳廓已经代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终于,被空气熬了半天的淮栖说道:““还没开始。” 淮栖面前的这位姜调查组组长被呛了一口,疑惑道:“你别骗我。” “没。” “好家伙,”姜霄道,“小道消息都比你们俩正主发展得快。” “那个,我想出去一趟。”淮栖尴尬地扯开话题打断他,道,“上个厕所。” 姜霄被大家准许作为代表来看望淮栖,也是有照顾的义务在身的。于是他推来只轮椅,费力地将淮栖搬上去。姜霄不太熟悉这家医院的构造,将他推向了另一方的卫生间,中途路过一道走廊,可以看清外面的景象。 原来外面下了大雪。 淮栖向窗外看去,近在眼前的还有一棵开着白花的梅树,此时天地寂静,万物间仿佛只剩了这两抹白色在相互映衬。淮栖让背后推轮椅的姜霄停下脚步,姜霄也被这景象感染了,难得地给嘴皮子放了一会儿假。 “能打开窗吗,就一会儿。”淮栖看到身边没人,于是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姜霄给他打开了,温驯的寒风拂过面颊,就像是体温很低的毛绒动物在蹭他,姜霄似乎想起什么事情,跟他说:“哎“那个,淮栖,你稍微等会啊,我回病房一趟。” 待他回来的时候,自己身上被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大衣,有股清淡好闻的味道从淮栖鼻尖一飘而过,有点像是青柠,稍微甜一点的那种。 -- 第135页 淮栖谢了姜霄的好意,往大衣里钻了钻,将自己缩成轮椅中暖和的一团,被慢慢地推着,欣赏窗外的花。入神时,他朝窗户上伸出了一只手,他的可动距离还不足以够到最近的花儿,于是窗外的风景仅仅在他的指尖残留了一丝清凉。 这时候,身后的人替他伸手,捉到了离他们最近的一朵梅花,仅仅摘下来一片带雪的花瓣,双指轻轻捏着,递到淮栖的唇前。 淮栖看清了这只手,手腕上戴着一只漂亮的腕表,藏在浅棕色大衣的衣袖之下。淮栖又闻道了那股青柠味,这次的味道浓了一些。原来这只手递来的不止花瓣,他的手心里还攥着几颗糖。 “尝尝?”身后的人说。 淮栖的心脏陡然加快,他努力地仰起头来,向后看,见到了简朔倒着的笑容。 淮栖很轻地咬住那片指肚大小的花瓣,嚼了一会儿,没味。 他用鼻尖一点简朔的手背,说道:“想吃这个。” 头顶传来窸窣的剥糖纸的声音,而后他的嘴里被塞了一颗青柠味的糖果。 淮栖很开心,他刚才的心跳并没有缓下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思路都融化在舌头的甜味上了。 淮栖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简朔推着他走。 “姜霄看到你了。”淮栖这才意识到方才姜霄和他说“稍微等会”的时候,语气里明显有一点微妙的慌张。 “嗯哼。” 糖在淮栖的齿间打了个转,最后被他清脆地咬碎。淮栖说:“能停下来吗。” 于是简朔停下:“怎么,还想去什么地方吗。” 淮栖说:“这样我看不到你,一苏。” 简一苏绕到他的旁边,单膝蹲下,三秒钟后,温声道:“看到了吗。” 淮栖惊喜地发现他并没有反驳自己的称呼,他道:““你想起来了吗。” 简一苏道:“想起什么。” “就是三十年前的事情。” 简一苏故意道:“哦,你是指简一苏吗。” ““嗯。” “说实话,并没有。”简一苏装作发愁,叹气道,“原来比起我来,你更想见到他啊。” 简一苏已经站起来了,淮栖看不到他的神色,听到这话时慌了一下。他以为简一苏的情况并没有按照闻道长预测的走,或许他的分裂症状并没有改善,这两个人格之间仍旧有一条分界线。于是改口道:“不是的,学长,我还以为……”他小声地说道,“你稍微想起一些来了呢。” 但他并没有任何失望的情绪,或许在知道简朔就是简一苏的那一刻起,在他心里“二人”的分界线就已经消失了。想得有趣一点,他现在可以引导并陪着简一苏慢慢地回想过往的事情,就像简一苏的魂魄曾经陪他那样。 简一苏没有听清他的碎碎念,道:“嗯?” “没事,如果学长你不抗拒的话,我可以和你讲一讲你记忆中的矛盾,我试着给你捋顺一下,又或者“你想听什么,我给你讲,好吗?”遵循着不能急于求成的原则,淮栖希望让现在的简一苏不要太过抵触去接受过去,于是放柔了语气。以至于听起来像是在哄小孩。 简一苏嘴角忍不住勾了勾,但语气上却把笑意全部隐去,十分认真道:“我想听,你从前有多喜欢简一苏?” “……”淮栖噎了一下,哑了半天。 这个问题太抽象,他没法去条分缕析地陈述。 他觉得很奇怪,在一个人的面前毫不掩饰地去讲自己有多么多么喜欢他,这是幼稚园小朋友或者坦诚直率到极点的人才会去干的事。淮栖觉得自己跟这两种人丝毫不搭边。 不过“如果简一苏现在并不知晓从前的事的话,自己勉强可以试试。 但勉强了半天的结果就只是一句:“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哦,三个非常。”简一苏蹭了蹭下巴,继续道,“能解释得更加具体一些吗。” 即使有冷风拂面,淮栖也一点也不觉得冷了。他说:“有家人的、偶像的,还有“爱人的那种喜欢。所以是“三个非常。” 淮栖这个“非常”有逻辑的理由让简一苏忍不住笑了一声,他有意用指弯去触碰了一下淮栖发烫的耳廓,他说:“原来如此。” 耳廓上的另一种温度惹得淮栖发痒,他伸手捏了捏被简一苏触碰的地方,唤了一声:“学长?” 简一苏道:“怎么了。” “我可能说的不那么好。”淮栖超负荷运载半天的大脑终于措好了词,道,“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你曾经和我说过,喜欢一个人可以到刻进习惯、灵魂里的程度,即使经历了很多事,再次邂逅时仍然可以一见钟情。我从前并不懂这种感觉,但是……” 淮栖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他说:“但是我觉得你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人。” 简一苏试探道:“万一我永久性失忆了呢,也就是想不起任何事情来了。” 淮栖一咬牙道:“没关系的,我“可以重新追你。” 简一苏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你要怎么追。” 淮栖仍旧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身后的人挖的坑里越陷越深,十分认真地用自己贫瘠的恋爱知识储备打着直球:“给你送礼物、约会“之类的。” “唔,”简一苏道,“也就是说,我只有什么都想不起来,才能有这种‘待遇’呢。” -- 第136页 淮栖:“?” 淮栖总觉得他今天老爱故意去爱钻一些牛角尖。 他只好道:“不啊,如果能让你不抗拒接受过去,我现在就可以追你的。” 淮栖丝毫没觉得自个又往简一苏的坑里添了一铲子。而简一苏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埋头苦挖的淮栖,道:“那好。” 接着,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静了半天,只有雪在这静默的空气中落进尘间。 “嗯?”简一苏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道,“不是说现在吗?” 淮栖不能动弹的脑袋上缓缓地冒出一个“?” 他嘴唇张翕了半天,想回头确认一下此时简朔的脸上是不是挂着看热闹专业人士的笑容,但奈何脖子的能动性不支持。 淮栖就像个突然被点名面试的菜鸟,脑子一冲反问道:“我“要怎么做。” “淮老师,你是在问我吗?”挖完坑的面试官惬意地盘起胳膊,笑道,“我不知道,看你的表现了。” 气氛再次沉寂了半天。 淮栖在头脑发热之中,理智被莽撞的直觉篡了位子,临时反应了一句:“我喜欢你学长,能和我在一起吗。” “啧,嗯……”简一苏狡黠道,“我需要考虑考虑。” “……” 淮栖像只逃难的鸵鸟,他第一次明白了恋爱中的等待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情。“考虑”两个字就像是把他扔进了一只用文火熬的锅里。 他想起来,自己似乎也让简朔经历过这些感受,而在某种程度上,这种情感是加重两个人格的分裂感的“罪魁祸首”之一。 在感情上淮栖一直被简一苏“惯着”。他不需要等待、纠结、煎熬,他只要表达出一丝端倪,简一苏就会毫无条件地接受他。他仗着恃宠的惯性,一咬牙,把僵直的脑袋埋在了大衣里,嗫嚅道:“不可以。” 简一苏一挑眉:“淮老师是想要硬上弓吗。” “是,”淮栖破罐子破摔了,直接道,“答应我。” 他听见身后的简朔沉默一会儿。 随后,传来一声轻轻的笑。 淮栖想要仰头寻找他,鼻尖却被指弯蹭了一下。 “行吧,答应了。”简一苏的声音平淡且温柔,他道,“还是老样子,说不过你。” 第62章 重启(三) 淮栖的熟悉感骤增,他从大衣中探出头来,叫了一声:“一苏?你是不是有点想起来了。” 简一苏关上窗户,将这位病人推回去,继续假装道:“是学长。” 淮栖又乖乖地上当了,“哦”了一声。 因为灵魂出窍者的魂魄的记忆是储存在身体里的,所以如果简一苏有意识地去想,可以清楚地回忆起自己的魂魄与淮栖相处时的点滴,而关于第二条命之前的过去,回忆起来可能较为吃力一点,但他从与淮栖相处的蛛丝马迹中可以推出来一些细枝末节。 回到病房时,姜霄正百无聊赖地扒拉着手机,看到二人回来时连忙起身,但简一苏没让他帮忙,亲自将淮栖抱上了病床。 姜霄在场,淮栖也不知道该和简朔聊些什么,于是问起来:“简哥,你去看望叶老师的路上还顺利吗。” “她很好,她和我“提起了一些从前的事,”简一苏给他掩好被子,说,“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首城见她。” “好。” 姜霄的目光不知道该往哪儿搁,方才那“简朔地下情”调查组组长的气势荡然无存。他随手抄起水果盘给简一苏递过去,说道:“简哥,你吃水果吗。” 简一苏反问淮栖:“你吃水果吗。” 淮栖嗯了一声。简一苏从姜霄手中接过水果并和他道谢。仔细地将果肉切成块状,丝毫不避嫌地喂给淮栖吃。 “姜霄的目光更不知道该往哪儿搁了。 中途简一苏到病房外接了一个电话。姜霄龇牙咧嘴地跟淮栖比划,但碍于当事人就在门外,他又不敢大声说,只用气声道:“你不是说“你们俩还没开始交往吗。” 淮栖目光闪避,回想起刚才尴尬到不像表白的“幼稚坦白,道:““刚开始的。” 姜霄:“?” 他痛心道:“小淮淮,你变得连自己的好同学都骗了。” 天地作证,淮栖心想,自己真的没骗他。 简一苏开门进来,对淮栖说:“翘楚和大西一会儿想要来看你,如果你还有精力的话,他可以把深蓝的游戏头盔带来给你玩。” 听到这里,淮栖仿佛感受得到身边的姜霄眼睛里闪过一束光。在简一苏看不见的地方,姜霄不停地戳动淮栖的手背,并用咳嗽和嘴型提示道:“魂火!” “可“可以啊。”收到提示的淮栖僵硬,说道,“对了简哥,深蓝最近是不是要发布那个……‘无垠’系统啊。” “嗯,翘楚应该没有和你说,他最近太忙了,可能忘记了。”简一苏道,“我们给你留了两个公测的名额,你愿意来吗。” 欢呼被姜霄憋进了喉咙里,他强行忍住喜悦的心情,用咳嗽遮掩过去。 淮栖说:“嗯。” “你要邀请谷同学吗。”简一苏问道。 “对了,我忘记问谷茜有没有时间了。”淮栖有些为难了,他道,“但这样的话……” “没关系,可以再给你一个名额。”简朔他一眼就看透了在一旁装作不在意其实心情如过山车的姜霄,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对淮栖说,“你可以随便邀请你的朋友来玩。” -- 第137页 姜霄脱口而出:“谢谢哥!” “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简一苏将一块小火龙果果肉喂给淮栖,并简单地给他擦了一下嘴角,说道,“即使通过了申请,如果通过不了心理测试的话,也是无法参加的,因为很多人可能会对如此高敏感的泛体感系统产生一种不适感。它可能会导致一些心理疾病。” 简一苏说:“我们所追求的体感系统趋向于能够真实地反映出我们的大脑思维,越真实体验感越好,但是如果真实到了一种程度,体验感则会骤降,某些隐性的心理缺陷会被突出,这就类似于‘恐怖谷效应’。我们正努力地让‘无垠’摆脱这种效应的影响。” 姜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淮栖则问道:“那魂火的类型和内容是什么呢,这应该对于降低这种心理效应很关键吧。” “等等看吧,”简一苏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在淮栖的回忆里,这段时间非常得平静。它就像是一块偌大的幕布,宣告所有的荒唐、恐怖的戏剧已然落幕,它将过往的不堪与未结痂的伤痕全都盖住了。 他不知道这块幕布的操控绳究竟在谁手上,又或是谁与谁在争夺。 总之,这段日子留给淮栖的只有平静。 淮栖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月,很多人来看过他,甚至还有闻氏兄弟和靳川,以及简朔的父亲。他的病房几乎变成了他过往几个月的缩影剧场,但来者之中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那个与他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靳筱。 那时候淮栖已经可以简单地走动了,得益于深蓝介子的设备,淮栖可以在单人的大病房里肆无忌惮地打游戏。当然他也没有把学业落下,毕竟作为深蓝介子的候选实习生,自己的本科成绩不能搞得太差。 靳筱就是在淮栖专注于大屏幕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淮栖的病房,并在他成功打通 boss 的时候鼓了鼓掌,把淮栖吓了一跳。 淮栖连忙将自己铺张的东西收拾好,给靳筱腾出了位子,不好意思道:“靳“靳姨,您坐。” “你第一次还叫姐呢。”靳筱朝他笑了笑,没麻烦他继续收拾,随便找了个空地坐下。 靳筱看着淮栖拘束地坐在病床边,问道:“伤痊愈了吗。” 淮栖点头:“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两个月之后,靳氏医药将会公布一门新技术,”靳筱笑道,“到时候,像你这样受了外伤的小孩,都能在几天内出院了。” 淮栖吃惊地张了张嘴,求知欲让他很想知道这项便利的技术会不会产生一些副作用,但这些他可以放在发布会了解,此时他还是更多地表达了对靳氏技术人员的赞赏,他道:“很厉害的技术。” “小淮,我们已经与深蓝介子达成了技术合作的关系。我希望“以后有机会与你也进行合作。” “啊“当然可以,如果我够格的话。”淮栖有些出乎意料道,“能参与这种造福人类的技术是我的荣幸。” 靳筱盯着淮栖看了一会儿,说道:“谢谢你。” 这句道谢似乎与前文并没有因果关系,淮栖一头雾水地歪头。 接着,靳筱说了一句最让他感到困惑的话:“我希望自己能够代替以往的靳氏,尽量地弥补你。” 淮栖的困惑还有后续——简朔从得知靳筱来过之后,直接禁止了淮栖的病房的人员往来。于是那段平静时间的后期,他身边只有简朔一个人了。 时间很巧,淮栖出院当周的周末,就是魂火公测的时候。发布会在上午召开于遥城的大型剧院,所有的公测人员以及媒体悉数到场。这是一场不像游戏发布会的发布会,因为他没有公布任何关于游戏内容的消息,这是一个奇怪的里程碑:“魂火”直到公测也没有发布他的 Demo。但这场发布会仍然因为“无垠”系统而含金量极高,备受瞩目。 游戏体验时间原定于下午,但并不全在大剧院中进行。场地并没有淮栖想象的那样,所有的游戏舱设备整齐排放在一个宽阔的大厅之内,一个布满四面墙的大号屏幕实时转播着左右玩家的实况。实际上他们的体验场所是分开的,在遥城大学、体育馆、中心商场等场所都有分布。 而淮栖分到的就是大剧院,所以在上午的发布会散场时,他并不着急腾位置。谷茜和姜霄和他一起。姜霄忙着用手机直播,在人声嘈杂中卖力地朝他的观众喊着,这些人大都是遥大没抢到名额的学生。 谷茜则是问起淮栖与简一苏的近况。 “还好吧,”淮栖挠了挠脸颊,“一苏最近并没什么异常。” “我听说深蓝介子达成靳氏技术合作伙伴。”谷茜托了托腮,道,“真是件怪事。” “怎么了。” “没什么,我的印象里简哥和靳氏那群人八字不合,”谷茜的玩笑在冥冥之中一语中的,她道,“总觉得他们的合作有点问题。或许某一方并非出于本愿吧。” 淮栖也觉得奇怪,但并不是凭感觉,主要是因为靳筱来看望他时对他所说的话。 谷茜最近来找他的频率变少了,照她的话说,自己和闻钱的调查陷入了瓶颈,没有新的东西可以和淮栖“汇报”。 “瓶颈?”淮栖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简哥并不让我们继续查下去,虽然我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但我相信他。” -- 第138页 淮栖想到了陈盼安和他说的,皱眉道:“又是一苏出面阻止的吗。” “也?” “嗯,”淮栖说,“陈哥的调查也中止了,一苏说为了他的安全。” “唔。”谷茜道,“反正相信他总没错就是了。” 身边拥挤喧阗,淮栖“丢下”了玩得不亦乐乎的姜霄,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和谷茜一起坐着。他盯着自己的手指,道:“谷同学,有什么方法能够在一苏不受到伤害的情况下,让他快速地回忆起从前的事吗。” “啊“按理来说——当然这是我师父说的,简一苏恢复记忆的速度比你要快得多,我们告诉他事情原委的当天,他就已经记起一些自己灵魂状态所经历的事情来了……” “等等,”淮栖发觉了一点不对劲,他说,“你说的‘当天’是什么时候?” “你刚住院的时候吧,简哥还没从首城回来。” 淮栖:“……” 谷茜问道:“怎么了?” ““没事。” 淮栖总算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简某挖的坑里住了一个多月。 怪不得他老拿“想不起来”去试探自己,引导自己说一些平常不敢当面对他说的话。 淮栖憋着一口气。 恰好采访结束,被保安以及闪光灯拥簇的简一苏从内堂走了出来。简一苏整理了一下西服衣袖,抬头便望见不远处一个幽怨的小孩在望着自己。 他讳莫如深地朝淮栖挑眉,眼睛里盛着温润又狡猾的笑意。随后简一苏顺手给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记者签了名,然后便按照流程前往下一个地点了。 刚结束的会场本就人多声杂,深蓝的后勤人员并不全认识淮栖,他们见到淮栖的脖子上挂着公司的工作牌,便招呼他去采访室收拾东西。淮栖觉得这是举手之劳,便没介意,和简一苏擦肩而过,跟着他们去了。 后勤给了淮栖一只大桶,让他收拾桌子上留下的矿泉水瓶。淮栖看到了一个怪异的瓶子——它的瓶盖和别的瓶子不同,是一个红色的并不与瓶身配套的盖子。巧的是,这瓶饮用水贴着“简朔”的名字标签。 当他拿起这个怪异的空瓶时,没拧紧的红色瓶盖跌落在地,淮栖弯腰捡起,却在看到瓶内四个熟悉的字时愣了一下。 “再来一瓶。” 下面是一只简笔绵羊,和一个笑脸——是瓶子的主人在开小差的时候用黑色的笔画进去的。 像是遥远的命运里传来一声祈福的铃响,淮栖的心脏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忽然加速了起来。 他没忘把眼前的垃圾收拾好,得到负责人的一声“可以”之后,跑出了内堂。 像是有一种声音在指引着他,淮栖手里攥着瓶盖,踏出门外。 大路上的雪已经扫清了,剩下的被人踩得泥泞不堪。 淮栖找遍人群也没见到简一苏的面孔,热忱逐渐冷却,正打算重新回到大剧院的时候,却在人迹阑珊处,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倚着墙面,正满目笑意地看着他。 简一苏在西服外穿了一件防寒的大衣外套,双手揣在羽绒服深深的口袋里。 他远远地问淮栖:“枝枝,你冷吗。” 淮栖的眼前朦胧了一瞬,然后低下头,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径直走进了简一苏的怀里。 简一苏很自然地将衣怀张开,这件大衣很容易就能把淮栖整个都包进去——就像是淮栖曾经抱简一苏灵魂那样。 简一苏的西服上是青柠的味道。 淮栖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从外面看,他只露出了一个后脑勺。 好一会儿,紧紧抱着简一苏的淮栖才闷闷道:“大骗子。” 简一苏莞尔,轻声道:“小“啊不,大笨蛋。” 第63章 魂火(一) 淮栖觉得一点也不冷。 简一苏的怀里就像是一个只属于他的小型伊甸园,当他陷进去的时候,暖和的体温溺着他的意识,让他有一瞬间忘记了时间观念。 他觉得,如果让自己一整天都蜷缩在里面,自己也不会抱怨。 但“伊甸园”的创造者把他拎了出来,原因是淮栖一声不吭地整整抱了近二十分钟。 简一苏一边拎他还一边奇怪地问:“睡着了吗。” “没有,”寒风将淮栖若梦一般的状态驱散,他暂时清醒了一下,说道,“我只是冷,大骗子。” 简一苏发出一声清脆的笑。他预测自己往后几天大概都要与这个新称呼打交道了,于是一挑眉,将大号的羽绒服拖给淮栖,像是给他披了一件被子。然后从下至上,将长长的拉链拉上,以牙还牙道:“集体公测要开始了,我暂时不陪你了。大笨蛋。” “唔。”淮栖拉住他的衣袖,问道,“魂火是什么内容呢。” “你一会儿就玩到了,”简一苏说,“我不剧透。” 淮栖垂下眼眸,说:““家属也不行吗。” “家属可以随便使用无垠系统,深蓝的所有设备对他永久开放。”简一苏笑道,“还不够吗。” 淮栖眨了眨眼,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点头,便不再问了。 简一苏倒影着他的眼眸呈现出一片柔软之色,他揉了揉淮栖额前的碎发,说:“那,祝你游戏愉快。” …… 淮栖回到大厅的时候,分到此地的参与人员已经陆陆续续地入舱了。 -- 第139页 承载着无垠系统的舱室呈圆卵状,有一人高,以一种舒缓的角度落在固定底座上,若不是舱室上方有可开关的透明壁,以及洁白外壳上那被灯光照耀后显示出的荧光 logo 和机子型号,它真的像是一颗完美的“蛋”。 底座两侧有接口槽,他们三人的机舱通过它并在一起,以此实现游戏的线下联机。 在场的大多数舱室都不是独立的,大家都各有一个或者两个联机的“队友”。因为深蓝介子在上午的发布会声明过,多人游玩有利于减轻泛体感的“恐怖谷效应”。 在场的姜霄和谷茜正乖乖地听工作人员的指导,佩戴设备。见到套着大号羽绒的淮栖前来,姜霄忙不迭地招呼他,并拍了拍旁边与自己的游戏舱保持接口连接的另一台。 淮栖抱着脱下的衣服,先在一旁观察着二人入舱。之后,腾出手来的工作人员接过他手里叠得整齐的羽绒服,并扫了一下淮栖的电子邀请函。在看到淮栖的号码之后,有意地打量了一下他,被严肃神情占据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些敬羡之色,特意对淮栖挤出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迟钝的淮栖并未察觉到异样,直到工作人员即将给他配备完毕之时,将一个手心一半大小的蓝色芯片,插入了它头盔的一处凹槽之中。 淮栖听到“滴”的一声,机器自动将卡芯慢慢吞没了进去。 “这是什么?”淮栖记得在谷茜和姜霄的设备上并没有进行这个操作。 “淮先生,这是简总安排的。”工作人员耐心道,“如果您在游戏过程中感到困惑,连续敲击三下右侧太阳穴,无垠助手会帮您解决一切。” “……” 淮栖:“解决一切?” “是的,”工作人员说,“它可以为您介绍无垠系统、提供魂火所有的游戏资料,甚至您想越过繁琐的过程直接打通结局,它都可以帮助您实现。哦,您不用担心,您的这些操作与非联机玩家毫不相干,不会影响和破坏其他参与者的游戏体验。” 说白了,简一苏给他装了一个全流程攻略外加 mod。 淮栖只是想了解一点内情,倒也没想直接不花力气地“登堂入室”。 他面无波澜地谢了工作人员,自主按照刚才看到、记住的步骤将后续操作完成,舱门关闭之前,他将芯片取了出来,递给了工作人员,拘谨地扯出一个微笑来,说道:“谢谢您,但是简总多虑了“我的游戏能力至少要比他好一点的。” …… “……” 此时,监听室传来郭翘楚的笑声。 巨大的平铺分屏之下,郭翘楚摘下头戴式耳机,拍了拍简一苏的肩膀,临场编了个歇后语:“看吧,简哥给小淮开后门——多此一举。” 符西的神情冷淡,双手环抱着胳膊,盯着自个儿眼前的屏幕,也道:“简朔给淮栖送挂——瞎操闲心。” 听到淮栖的调侃以及意料之中的反应,简一苏的微微嘴角露出一个弧度。他的双腿随意地搭在一起,一只手扶着下颌,手指轻敲几下耳机壳,头也没回地指了指身边文采横溢的二人,说:“你们俩,下月工资评定。” …… 虽然淮栖知道每个人的游戏实况将被记录,但对于自己变成三人的“重点观察对象”毫不知情。 他躺在卵形舱室里,等待大厅的灯光全部暗了下去,所有人在沉闷的黑暗里噤声屏息,直到耳畔出来温柔的女声提示音和倒计时。 参与者们的耳畔同步停留在“1”上时,淮栖感受到如电流一样的波动穿透他的全身,使他的身体酥麻,“电流”经过耳膜时变成一道空灵而低沉的“嗡嗡”声,像是探测声呐一般,由近及远地扩散,碰撞的边缘勾勒出一个宽阔世界的形状,蓝色的网格线随着这震动延伸,所经之处万物浮现。 淮栖看着眼前的“创世”景象,在原地震惊了一会儿,视觉和听觉上残留的余波很久才消散。 他缓过神来去打量周围,自己仿佛身处中世纪欧洲,抬头所见是一座巨大的哥特式建筑,它的尖顶直插云霄,周身灰蒙蒙的天空幕布仿佛在向下坠,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耳边是如史诗的壮丽音乐,它并不是从场景的某一处传来的,仿佛整个交响乐团原本就存在于淮栖的脑袋里。 姜霄和谷茜站在他的身边,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哇”——对于场景中音效仍然是具有方向感的。 淮栖伸出手来,手部翻转了几下,同时五指抓动。角色的动作与他意识控制之间的延迟非常之低,以至于淮栖虽然明知道这是虚拟世界,还是在这近乎完美的真实感之中恍惚了一下。 姜霄的惊呼还没有结束,他看向淮栖的时候,音浪更上一层:“淮栖?你是小淮淮?” 淮栖:“?” 淮栖转头看向两人,发现除了服装和妆束大变样之外,二人角色的容貌也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了些许改变,不过仔细看还是能认出来的。 淮栖说:“是我。” 姜霄张了张嘴,惊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淮栖看不到自己的形象,以为自己和他们差不多。可姜霄的瞳仁中倒映的分明是一个神情淡漠的清秀贵公子——他有金色的长发,身着轻便的行装,被防风的大帽兜笼罩着头部,背后是蒙着尘的弓与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原本属于天空的蓝色,仿佛头顶凝灰的乌云只是天的影子,而它的本身藏在了面前人的眼眸里。 -- 第140页 淮栖本身的外貌条件就很好,只是平时的打理很随意,怕人的性格又使他存在感不高,钝化了他外表上的吸引力。而系统生成的角色模型将他面容重新“打磨”了出来。 淮栖摘下头上的帽兜,谷茜绕着他走了一圈,好奇地摸了一下他鬓边梳成辫子的金发,说道:“我第一次发现“淮同学,你长得挺好看的。” 姜霄刚才目睹了工作人员给淮栖“走后门”被拒,加上他又刚了解到淮栖和简朔二人的关系,一撇嘴道:“你这高级的捏脸里多少带点简哥的私人感情。” 淮栖:“……” 他伸出一只手指,说:“诸如此类的外貌生成不是一门新技术,你们该在意的是其他地方。” 淮栖没来得及多说,音乐淡下去之后,听到一声询问。 “您三位就是老爷特邀来的客人吧。” 他们的面前驶来一辆马车,马具与车厢精致华美,它的主人应是出身不俗。车上下来的绅士摘下帽子,对三人鞠躬。 这时,淮栖看到这位男士的胸口处的一枚徽章在发着显眼的蓝光,而自己腰侧的布包里也发出了这样的蓝光。淮栖一眼便识别出这是指引设计,于是打开包裹。蓝光又蹦到了里面的一只泛黄羊皮卷,上面浮现出一行随动的字“来自神庙的信物”——这大概就是任务物品了。 淮栖将羊皮卷拿了出来,他看到上面的烫印和这位男士胸口前的徽章是相同的。 男士毕恭毕敬地接过,查阅完毕之后将它归还给淮栖,更加确定了他们三人的来处,说:“受神庙庇佑的贵客,我该如何称呼三位呢。” 姜霄迫不及待地上前去,想和这和真人别无二致的 NPC 扯皮,但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淮栖看向手舞足蹈的姜霄,正奇怪着。脑海却忽然中传来声音,像是他扮演的这个角色的独白—— “在拥有躯体时,我的记忆会逐渐离我远去。” “我究竟是谁,我来到这里是做什么的?” “我似乎并不属于这片土地,又或者我不属于世间。我与大陆上生灵难以交流,因为我受到魂火之主的诅咒与庇佑,我无法将多余的天机告予他们。” “面前这个人在问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 这些是剧情引导,姜霄和谷茜大概也听到了。但他们都无法和面前的男人对话,他们尝试了一下,全被“噤声”了,以至于觉得现在的状况是个 bug。 但淮栖理解了一会儿,却出声说:“您好,我的名字是 07。” “您好,07 先生。您是一位优秀的猎手。”男士有了后续动作,他鞠躬道,“我是金斯利庄园的管家,老爷等候三位贵客多时了。” 他的话音刚落,淮栖内心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我想起一些事情,这具躯体的名字是 07。” “我现在的身份,大概是属于塔纳神庙一名猎魂手。” “我和我的同伴被派来这里,进行不为人知的任务。” 姜霄戳了一下淮栖,说道:“你为什么能和他说话?” “因为剧情设定里,我们玩家无法‘透露多余的天机’。也就是说 NPC 问什么,你只能答什么,如果你试图和 NPC 聊与主线无关的天,就会被系统‘噤声’。” 从大脑“想”到出声表达,其中有一段短暂到可以忽略的反应时间,无垠系统竟然能在这段时间里迅速并较为准确地判断玩家要说的话“符不符合要求”,这是一件让淮栖十分吃惊的事情。被初次接触的人当成 bug 也并不奇怪。 姜霄恍然大悟,他和谷茜各自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分别是“老当益壮的 20 岁程序员”和“溪谷”。 于是管家分别向他们鞠躬问好。 “您好,老当益壮的 20 岁程序员先生。您是一位优秀的猎手” “您好,猎手女士。您是一位优秀的猎手。” 管家语气里带着歉意,继续说道:“希望三位能够原谅我晚到的几刻钟,因为今早的庄园里发生了一些需要解决的意外状况。” “我明白了,”听完内心独白的后续时,谷茜一锤手心道,“因为玩家的身份都属于那什么‘被魂火之主庇佑和诅咒’,互为同类,所以咱仨之间可以自由交流,但和 NPC 却不能。” 魂火的本质是一个自由度接近真实的 AVG 游戏,与主机上的开放世界游戏不同的是,玩家与游戏内角色的声音交流也存在着高自由度,但 NPC 毕竟不是人类,只能和玩家进行提前设定好的有限沟通,这样会大大拉低《魂火》的真实与沉浸感。 而如果将这些性格各异、无处不在的 NPC 背后的控制系统全部换成可以通过图灵测试的人工智能,那又是一件大工程。 设计者简一苏很聪明,他用世界观的设定补充上了这块不足。就像是 rouge 游戏的里常使用含有“重生”的世界观设计来配合“永久死亡”的游戏特色。简一苏用“魂火之主的诅咒”,以这种较为合理的逻辑来减少玩家与 NPC 的交谈。 不过,这一技术空隙可能会成为深蓝介子之后的研究方向,淮栖期待地想。 他初入游戏,还没有完全沉浸在剧情中,又或是出于职业病,淮栖总是忍不住地想去在意、赞叹《魂火》的方方面面的设计。殊不知自己一边尽力不让崇敬和喜悦表现出来,又一边和同伴地夸赞游戏细节的矛盾神态,全被监听室的简一苏看在眼里。 -- 第141页 淮栖和同伴登上了马车,他透过车厢的窗,观赏着神圣与腐烂共存的类中世纪建筑,感受着马车上真实的颠簸,心情交杂着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惊叹。 内心独白响起: “金斯利家族?我依稀有一些印象。” “恍惚之间,灵魂深处告诉我,我的过去与这个家族有着不可割裂的联系。” “我想知道更多……” 这次姜霄学聪明了,顺着剧情引导出声问道:“嘿老哥,能告诉我们关于金斯利家族的事儿吗。” “当然,向优秀的猎手介绍这个伟大的家族是我的荣幸,”这个问题触发了管家的反应,他说,“到达目的地之后,三位可以来庄园北部的二层图书室寻找我,我将述尽其详。” 此时,淮栖包中的羊皮卷再次发出蓝光,打开之后上面浮现出两条任务线—— 一、到庄园南部的会客大厅寻找卡顿 · 金斯利接收你来到庄园的任务。 二、到庄园北部的图书室寻找管家,了解金斯利家族的信息。 原来这个羊皮卷是游戏的任务笔记。 淮栖将它翻来覆去的查看了一番,这两条任务的叙述中只标红了地点和人物。按照惯例,这只是主线剧情的前期铺垫,它并未说明完成先后顺序,这需要淮栖三人自主决定探索路线。 很快,马车穿过闹市,驶入人迹稀疏之处,一座被绿茵拥簇着的巨大庄园出现在眼前。守门士兵壮硕的身躯被白金的铠甲包裹着,如果不是他们打开了庄园的铁门,淮栖还以为这是两座雕像。马车靠近了他们,淮栖在近距离中发现,这两位士兵的脸部也被厚重而精美的头盔给覆盖着,并无任何空隙,仿佛他们不需要用眼睛来感知世界似的。 “他们有点奇怪。”谷茜也感知到了,悄悄对淮栖说。 颠簸结束之后,三人被请下了车。在这个世界,猎魂手似乎是受到尊敬的职业,四周正在打扫庭除、修剪绿植的仆人们纷纷向三人的方向望来,还互相窃窃私语着什么。 顺着坡度很缓的长台阶,他们登向一座庄严辉煌的建筑。走了一会儿,即将登顶时,管家皱起了眉头,凛眉向周围的仆人看去,以至于后者纷纷低下了头。 “为客人准备的丝帛呢?”管家质问道。 有人唯唯诺诺地出声:“是萨梅尔负责准备的,她还没有来过。” “愚蠢又懒惰的外族人。”听到这个名字,管家不屑的哼了一声。他随便指了一个仆人,说,“你去叫醒她,让她在我们步入大殿之前出现。如果老爷见不到尊贵的客人脖子上悬系着丝帛,那就让她到泔水桶里去找今天的午餐吧!” “什么丝帛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姜霄疑惑地向身边的人微微探头,在其耳边小声问。 “大概是像是藏族哈达一类的“迎客的东西?”谷茜也以相同的音量回道。 太过专注的姜霄没想到自己身边的人变成了谷茜,连忙拉开距离,“哦哦”了几声,挠头嬉笑道:“谷同学比我聪明。” 而本来姜霄想问的人——淮栖,此刻正在他们身后的一阶台阶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它的边沿看。 姜霄赔笑完,终于发现了淮栖的所在之处,退回去拍拍他的后背,问道:“你在干嘛。” 台阶旁边是一条与其同长的水槽,有清冽的水流淌其中,由于太过清澈,会让不在意的人感到里面空无一物。 “你看。”淮栖抓起一捧水来,看着它们从指缝流走。 姜霄伸手往他的手心戳了戳,指尖清晰地传来了水的触感,看着水流自然的状态,不禁感叹道:“好真啊。” “是,”淮栖并没有急着去夸《魂火》,而是又把手插在了水槽里,他说,“但“你注意一下这个。” 由于他手指的阻挡,浅浅的水流泛起了一些波澜,弯下腰来的姜霄看清了,并蹙起眉心说:“倒流的?” 水槽里的水正在从下至上倒流。 惯性思维让姜霄再次将这现象理解成了一个 bug,他调侃道:“优秀的物理引擎。” “让水倒流不像是无意之举吧,反倒会增加工作量。”谷茜提出异议道,“会不会是特意设计的?” “不知道……”淮栖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来,说道,“我还没将这个游戏的世界观了解完整。” 姜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用担心,我们也是。” 他们三个正聊着,忽闻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声尖叫,接着,大地像是受了惊的婴儿,传来震颤的波动,如一种灾难的预兆。 “萨梅尔,你在做什么!”管家对于此人粗鲁的大呼小叫非常不满。 “大人!巡卫士兵长没有恢复正常!”萨梅尔有一头被她抓乱的棕红色短发,她身着脏兮兮的黑白裙,慌张道,“我听从今早您请来的那位的维修师的话,给它更换零件与燃料,可它突然发狂了!” 管家的脸色在片刻间变得铁青。她的话让周围的仆人脸上也露出了惊忧之色,但碍于管家在场,并没有人叫出来。 管家问:“它现在在哪里?” “按照以往,他今早该巡逻的是这片区域,它已经过来了,我穷尽了一切方法,却阻止不了它——” 萨梅尔的话音未落,三人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金属擦碰声,以及庞然大物移动时特有的脚步震动。 -- 第142页 果然,在雕刻着天使与蛇、通向后花园的大理石拱门下,出现了一个铁疙瘩的脑袋——它是门口士兵的放大版,它用带着铁手套的双手抓着两侧的柱子,正弯腰通过狭隘的石门,缓慢的动作中带着大体积之物的笨重,他的全身散发着一种蓝黑色的物质,那是一种有色气体,又像是魂魄的碎片,幽幽地预示着一种不祥。 管家连忙朝他们三个喊道:“客人请当心!失控的庄园巡卫士兵长会袭击无法识别的外人!” 他刚说完,巡卫士兵长就锁定了他们三人,淮栖耳边的音乐登时尖锐了起来,在听到铁人发出一声低吼之后,淮栖的视角里出现了一个圆环形的血条,boss 名称正是“巡卫士兵长”。 “……” “……” “……” 姜霄后退一步,惊道:“我靠,《魂火》不会还是个 AAVG 吧。这玩意肉搏要怎么打!” “放心,应该不会很难。”谷茜聆听完内心独白,也看到了眼前同时出现的文字引导,很快冷静下来。但她心里也没谱,声音里有些许犹豫,说道,“这只是新手教学。” 因为《魂火》开放公测之前并没有透露任何相关情报,玩法、剧情、出现的一切对于玩家来说都是未知的。 淮栖保持着平静,快速地聆听着内心独白告诉他的“操作方式”。他从前玩游戏只限于键盘和手柄的摁键,这种需要靠整个身体来协调的战斗方式淮栖还没有体验过。 而巡卫大士兵并不等他们了解,坚硬的铁臂挥舞了下来。三人虽然勉强躲开,但还是被溅射到了伤害,没有痛感,淮栖只感到被“伤”到的身体部位传来一阵麻意。 三人之中最惨的是姜霄,他被铁臂砸中了腿部,酥麻之后短暂的失去了知觉,让他惊慌了好一会儿。他的血条掉了大半,被淮栖紧急地拖到了安全的一边。 淮栖凝视着这个巨大的铁人,大脑飞速地从乱七八糟的思维之中寻觅这解决之法,他不知觉向后退了一步,腰部磕到了庄园中的一个木箱。 他发现了木箱摆着一个破旧的盾牌,持拿处闪烁着方才出现过的引导光芒,于是淮栖将它拿起。 此时,内心独白说道:“举盾,在对方即将攻击时推动半臂距离,即可反弹伤害。” 盾反? 淮栖半信半疑地看着受众破旧的木盾,他与眼前金属制的铁家伙简直形成了脆弱与坚硬的对比。 且不说这防具行不行,单论自己的力气,能把这玩意儿的攻击弹回去吗? 不过敌人没有给淮栖留下可以犹豫的余地,姜霄大声地提醒他。好在淮栖的反应速度够快,在铁臂挥来的那一刻,快速闭上眼睛,举盾,推开! 霎那间,他的身体像是与某种力量产生了共鸣,在组合操作并被判成功之后,他举盾的手臂迸发出一簇蓝光,竟只费了一点力气就将铁臂格挡了回去。 冲击力使巡卫士兵长轰然跌落在地,地上的尘土甚至随之颠了一下。 果然和谷茜所说的一样,这是新手教学观的 boss,行为模式十分简单,只是一个单纯的盾反就可以使他的行动产生很长的空缺。 “我靠,干得漂亮。”刚从腿麻中恢复的姜霄惊呼道。 内心独白道: “魂火之主保佑我,使猎魂手拥有常人无法匹及的力量与身手。” “主赐予我们狩猎的本能,当我进入一种极强的专注力之中,我将迸发出致命的力量。” “在攻击降临时,尝试着向上跳跃 + 身体后仰。” Boss 正挣扎着站起来。在它恢复行动的时间里,淮栖尝试了内心独白所引导的操作。不可思议的是,当他做出单纯的蹦跳加后仰时,身体的控制权像是刹那间交托给了上帝,他竟然在空中做出一个完美的后空翻。 落地的时候淮栖晃了晃,又站稳。 他吃惊地发现,无垠系统大大简化了玩家的操作步骤,本质上与主机游戏通过按键组合来实现复杂动作没什么不同——他只需要记住简单的肢体动作、抓到时机组合触发,就可以实现一些显示生活中专业人士才能做到的高难度特技——这些“按键组合”甚至与他最近玩过一些游戏非常相似。 所以,魂火的动作部分仍旧是考验的玩家的反应能力,并不需要本身具有十分高超的武打技巧,强大的无垠系统——也就是剧情设定里的“魂火之主”,会帮助你补完这些动作。 而动态视力以及反应速度,恰恰是常年与游戏打交道的淮栖,最擅长的东西。 淮栖感到某根神经带动着他全身的血液沸腾了起来。 强风吹动 07 的金色长发,不知是不是设定如此,天空中的阴霾飘散了些许,太阳的光束从乌云的缝隙中流泄,给宏伟高耸的建筑以及神秘繁复的浮雕覆上了一层神圣的滤色。 在旁观的谷茜和姜霄不禁抬头仰望这片带着些许神性的天空。 “要说《魂火》最大的缺点,大概就是一幕之中令人震撼的点太多,让玩家应接不暇,以至于中心任务会被模糊掉。 但这个世界设计者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让这道惊艳的曙光主要聚集在了巡卫士兵长的身上。 淮栖未置一词,他拔出了身后的那柄剑。 在姜霄的眼里,淮栖瞬间闪到了铁人的面前,在它的胳膊挥下来之前,他的身影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出现了铁臂之上。 -- 第143页 内心独白说:“向上跳跃 + 增速移动,触发瞬移冲刺,可躲避伤害。” 淮栖凭借这铁臂的助力,一跃跳到了与铁人头部齐平的地方,冲刺,在与铁人面具近在咫尺的地方拔剑。 “滞空冲刺和连击可以实现短暂滞空。” 淮栖手握剑柄时,再次见到了方才的光芒,攻击时伤害会逐步跟随连击数增加,且蓝光愈来愈亮。直到滞空时间结束,淮栖用后翻落地,规避了高空落地伤害,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结束之后铁人的血条已经掉下来大半。 眼前这吓人的怪物在遭受重击之后,仍然只会简单的铁臂扫荡。当它的血量降到五分之一,而淮栖的连击积攒到一个大值时,停留在空中的淮栖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十分之慢。 “触发‘专注领域’,在精神高度集中之下,魂火之主将助我发出致命的一击。” 淮栖取出了背后的弓,箭在弦上时,他的视角里出现了一个瞄准十字。锁定了迟钝的怪物的后颈,射出。 一声巨响之后,血条清零。 铁人在巨响中散架,他身上的蓝黑色“蒸汽”喷涌而出,像是火烧后的灰烬。姜霄为他喊的嗓子声音发哑,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玩家之一,对于这种实体战斗,观众的视角要更加的精彩华丽。 淮栖走向面前的这堆废铁,而此时飘散的蓝黑色雾气之下,凌空缓缓浮现出了显眼的游戏 logo,背景的天空、建筑所具有的压迫感与这两个大字相互呼应—— 魂火。 游戏才刚开始。 而执剑的俊美少年的身影在这之中,于铁块废墟以及大字的映衬下,显出一种单薄,以及不屈。 像个骑士。 而游戏之外,主线进度的排名处,07、溪谷和老当益壮的 20 岁程序员赫然登上第十位。也就是说,淮栖是五千个人当中,第10 个通过新手教程的。 姜霄迫不及待地上前来给淮栖复述他方才的完美战斗。适应这种泛体感系统是需要一点时间的,结束操作的淮栖本来就有点眩晕,姜霄的一巴掌差点没把淮栖的午饭给拍吐出来。 “没事吧?”姜霄给他顺了顺后背。 “没事……”淮栖双手支撑着膝盖,在一瞬间自己的大脑意识几乎要和身体脱轨。这似乎就是简一苏所说的泛体感“恐怖谷效应”的一部分。方才过度逼真、流畅的虚拟世界使他的大脑产生了抵触和抗拒。 他干呕了一会儿,说道:“多磨合磨合就好了。” 系统似乎感知到了他的难受,建议他开启稳态模式,动作的敏锐度虽有所下降,但淮栖的头晕目眩被大大缓解了。 “不愧是塔纳神庙的猎魂手!”管家一边称赞,一边让仆人收拾这些散架的铁块。他和三人鞠躬道歉,说道,“庄园里坏掉的机器给你们添麻烦了。” 机器? 淮栖看向地上的这堆人型铁皮,在心里疑惑,他们的驱动力是什么。 难不成是这些蓝黑色的雾吗。 他刚这样想着,这些“雾”就如归巢的鸟群,从空中盘旋而来,钻入了三人的身体。 淮栖看向自己的周身,听内心独白继续道: “我成功捕获了魂火,它是世界的燃料与动力,也是塔纳神庙与猎魂手的生命之源。” “我想,我在成为 07 时之所以会失忆,是因为我极度缺乏这种东西。” “生命的甘霖滋润我的胸膛的瞬间,我只回忆起了一些情绪。” “它生长在我的胸膛里,像是空荡的壁炉中一块半熄不灭的炭,生病的火烟与刺肺的浓烟捂着他的嘴巴。” “这是一种沉闷、糟糕而愤怒的情绪。” “我“是来复仇的。” 淮栖骤然清醒。他发现自己包中的羊皮卷再次亮了起来。它页面的另一半出现了“词条收录”的字样,第一个被收录的名词便是“魂火”。 谷茜和姜霄一边一个凑过头来看。 “魂火”是世界的燃料与动力,也是塔纳神庙与猎魂手的生命之源。类似古东方文化中的“气”,是一种的神秘能量,以固液气三态存于世间,通常呈蓝色,高纯度的魂火则会凝为玄色。 “也就是说,这东西……”谷茜指着地上坏掉的“巡卫士兵长”,“还有门外迎接咱们的那些士兵,都是用魂火驱动的?那刚才我们看到的倒流水渠,驱动力是不是也来源于它。” 她所说的话触发了管家的台词,他恭敬地说道:“是的,金斯利庄园的地势复杂。使用魂火驱动灌溉,可以轻松地让水流过地形上所有植被,省去了人力的成本。金斯利家族如此强盛、富有的秘密也是来源于魂火。” “那金斯利不就类似于现代社会的石油大亨了嘛,”姜霄看着那羊皮卷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只是这种能源更加玄妙复杂一点。” 管家只是微笑着,他继续说:“请贵客先到此殿休息,我去通知老爷。不过若是你们想要参观庄园,亦可以在随意走动。” “所以我们去哪儿?”姜霄不住地期待道,“做主线还是游山玩水。” “魂火的世界太大、也太真实了。我到现在甚至有一点疏离感“怀疑我究竟是不是地球上的人了。大概有很多玩家都会被这种新奇感拖住脚步,”谷茜仰头看着宫殿上方的彩色玻璃,朝它们遥遥地伸手,感叹道,“要是简哥之前透露一点关于《魂火》的信息,5000 个公测名额肯定还不够一秒钟抢的。” -- 第144页 淮栖从头晕中缓过来,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就像是人们在一件精心被装饰的小屋子里发现了向外开的天窗,知道了真实世界的一角,由此而背后发麻。 “你们有没有发现,只要一苏“咳,简哥不透露,就没人可以从任何渠道得知《魂火》的消息。”淮栖蜷缩了一下手指,“在深蓝参与项目开发的人员都是简哥信任的人,很难从他们口中得到什么。若是想要通过一些技术手段‘提前’体验,就更不可能了。因为除了无垠和卵舱,没有任何系统和硬件可以承载《魂火》的先进性和大体量。而游戏类型又决定了玩家在只有一次体验机会的公测中,不可能单独将所有的剧情线走完,要靠出舱之后收集所有的碎片叙事,才能拼凑一个完整的故事——五千个人的信息,足够分析出剧情来了。” 姜霄没明白,他一歪头:“小淮淮,你想说你男朋友很厉害吗。这个我们倒是知道。” “……” 淮栖一扶额,脖子涨红了一点,说道:“不是!我“不是说这个。” 虽然他的确很厉害,淮栖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那你想表达什么?” “他想说,如果简哥想向外界表达一些信息,在无垠系统里是一个“绝对安全区”。不会有人提前知道简哥想说什么,它的传播过程也不会被打断。而且披以游戏剧情的外皮,它还具有一定的伪装性和话题性。”谷茜一摊手,说,“而且比起直接被告知的消息,公众更愿意相信自己分析出来的不是吗?” “啊?”姜霄并不知道简一苏的过去以及内情,所以理解他的用意很困难,蹭了蹭下巴,说道:“那个“我还是没懂。” “那我们就继续推主线吧,看看简哥究竟想要通过《魂火》对我们说些什么。”淮栖的目光更加坚定了一些,他抬头,看向空中那个虚无缥缈的‘创造者’,感知到自己正在与简一苏直接对视,他说,“游戏真的才刚刚开始。” 第64章 魂火(二) “我们先去寻找卡顿 · 金斯利吧,听听看他究竟让我们来做什么。” 淮栖将剑收回剑鞘,他已然成为了三人之中的领袖,谷茜和姜霄对于他发出的指挥并没有异议。而且庄园南部的会客大厅离他只是几步之遥,省得他们在不熟悉地图的情况下再去满地图的瞎找。 收拾巡卫大士兵的仆人正在忙活着,他们三人走进方才大铁人出现的花园入口。姜霄扶了一下柱子上被铁人捏碎的残缺的花纹,一边捻着石沫啧声感叹,吹了一口气,指尖上沾得灰尘便消散了。 淮栖走过拱门,无意间瞥了一眼废墟旁,怯懦的萨梅尔正站在那里,她正在因自己过失而紧张到脸色发白,不断地道歉。管家正在说些什么,似乎是对她下了逐客令。 就在此时,淮栖看到了她身上有隐约的蓝色闪烁——这是任务引导的光芒,于是他赶紧喊住同伴二人停下脚步,朝萨梅尔方向走去。临近了,他刚好听到管家的呵斥以及驱赶的命令。萨梅尔目光含泪道:“求求您,如果我离开庄园,我将无处可归,我会饿死在大街上。” 管家冷漠着眉目,毫不在乎地挥挥手,让她这个外族人离开。 淮栖拦住管家,说道:“等一下。” 看见淮栖,管家切换了一张恭敬的面具,说道:“尊敬的客人,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吗。” 迎上萨梅尔楚楚可怜的目光,淮栖本在口边的话噎了回去,支吾了两秒之后,轻咳一声,说道:“我并不觉得这是萨梅尔的错,是控制魂火的装置出了问题,希望您能放她一马。” 萨梅尔对于金斯利家族来说只是上千仆人中的一个,而管家可以随意左右其中一个的命运,他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拒绝贵客的要求,于是便依言“饶”过了萨梅尔。待管家离开现场,萨梅尔感激地抓住了淮栖的一只手,但又慌张地松开,将沾过油污的双手往脏兮兮的围裙上擦了擦,她说道:“谢谢您的说情。” “没关系。”淮栖说。 此时,任务羊皮卷上出现了一条新的标记:“与萨梅尔对话,了解外族人深藏的秘密。” 情况果然如他们所想。虽然魂火有主线引导,但是剧情线索是碎片化的,如果一个玩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任务提示,会导致萨梅尔被管家赶出庄园,他们在这趟游戏旅程里将会永远的错失这一条剧情线。 “‘外族人’是指什么?”谷茜蹭了蹭下巴,说道,“管家提到萨梅尔的时候一直在反复说这个词,会不会和剧情有关呢。” “我是诺斯家族的人。”大概是谷茜的话触发了什么,萨梅尔自己开口了,她垂着头,说,“诺斯家族覆灭之后,我无家可归,便来到了金斯利老爷这里求生。” “诺斯家族?” “嗯,它原本是足以和金斯利分庭抗礼的大家族,却“因为三十年前的凶案而落败,最终以覆灭告终。” 三十年这个时间长度几乎要给淮栖的神经烙下印记了。他不解地继续追问道:““是如何覆灭的呢。” 萨梅尔不安地抓起了胳膊,好像在努力尝试将记忆中的怪兽拉出来,她声音颤抖地说:“是“是因为一场蓄谋已久的大屠杀。诺斯老爷没有亲生子嗣,而他本人和他收养的那群孤儿在那场意外中全都被杀死了。” 萨梅尔捂着脸,神色痛苦地回忆起了故人,她喃喃道:“连苏尔 · 诺斯小少爷也没有逃过这一劫……” -- 第145页 三十年前,孤儿,屠杀。 淮栖和谷茜对视一眼。 简一苏果然在用魂火的剧情映射着什么。 看到了真相的冰山一隅,淮栖的心跳止不住地失控。稍微从淮栖口中得知了一些内情的姜霄也跟着学聪明了一点,尝试着用他不同于旁人的脑回路思考了一下,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俩家族的名字暗含着什么,金斯利就代表着‘靳氏’,而诺斯“嘶。”他就像个做语文试卷努力地将话题往主旨上扯的应试生,说道:“诺斯同音‘north’,也就是北,北不就是朔吗。诺斯家族就代表着简哥这一脉吧。” 谷茜挑眉道:“或许有点道理。” 姜霄一叉腰,自信道:“肯定有道理!” 有太多未定的信息,淮栖不敢妄下定言。她想继续从萨梅尔这里问出一些什么,但是被系统“噤声”了。内心独白提醒他:“萨梅尔似乎并不想对我透露什么,我需要找到能让她对我们敞开心扉的方法。” “她刚才提到了一个人,苏尔 · 诺斯。”淮栖对二人说,“或许让她对我们敞开心扉,需要从这个人入手。” “所以我们现在是去找那金斯利老爷,还是找管家?”谷茜说,“去找老爷能获取我们来庄园的任务,去找管家则可以了解到两个家族的基本信息。” 姜霄说:“我们可是有三个人,可以分头啊。” “那我去找管家吧。”谷茜主动请缨说。 “那我跟着小淮淮。” “要不然你和谷同学一起,”淮栖道,“两个人比较安全。” 姜霄:“我……” 谷茜笑道:“不用了,相比之下,似乎你那边的任务更加艰巨一些。” ““那好吧。”淮栖思考了一下,勉强收留了姜霄 “?”被二人推来推去的姜霄难过道,“你们俩不要搞得我好像是多余的一样。” 淮栖和谷茜约定原地为碰头地点,与她暂时作别之后,拉上姜霄走进了花园通道,向迎客大厅出发。相比建筑外侧的富丽堂皇,迎客大厅要古朴的多,淮栖甚至从其中的陈设中看到了一些古东方的风格。 姜霄环望整个屋子,一边观赏一边吐槽道:“这是什么中西混搭的蒸汽朋克。” 他对周围装修风格做出的评价触发了主人的反应,一个老人从屏风之后走出来,笑着说:“看来客人有自己的一套独特审美。” 老人身材高大,有着一只具有压迫感的鹰钩鼻。脸上覆着一层岁月磨过的风霜。他的举手投足十分绅士,可仍旧给淮栖一种怪异之感——就好像美术馆里的一座经年优雅的雕像忽然僵硬地动了起来。 这大概就是卡顿 · 金斯利了。 淮栖内心独白道: “他就是给塔纳神庙寄委托信的人。” “见到他,我的心中莫名翻涌起一股烦躁。” “我想,我失去的那部分记忆一定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淮栖直入主题道:“您好,您的委托任务是什么。” “客人,请您不要着急。”卡顿将手中的红酒放下,说道,“我为三位客人准备了丰盛的午宴,客人宴后再解决我的委托也不迟。” 姜霄忽然惊道:“什么,午宴?在这儿还能吃东西吗?” 淮栖理解他的惊讶,若是这套泛体感系统里还包含了“味觉”“嗅觉”的话,那真的是一种了不起的技术创新。 卡顿笑道:“当然。” 但淮栖说:“不了,我们想尽快知道任务内容。” 卡顿眯起眼睛来打量着淮栖,说道:“贵客,您的名字是 07,是吗。” 他说:“是。” “我特意邀请神庙的三位来,是因为见到你们的模样非常的熟悉,有一种亲切感。”卡顿说,“尤其是你,07 先生。” 看来卡顿在发出委托前,就已经知道提前了解过塔纳神庙和猎魂手了。可关于自己的出身——“塔纳神庙”,淮栖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就像是任务引导他们去管家那里了解金斯利家族一样,后面肯定有了解塔纳神庙的契机。 “金色的头发,和湖泊一样的蓝眼睛。”卡顿说,“您真的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孩子……” 淮栖打断他:“所以金斯利先生,您的委托究竟是什么。” “是想让您帮忙除掉一些怪物,”卡顿怀念完过去,深叹一口气,终于切入正题,道,“金斯利庄园近来闹鬼。” “闹鬼?”姜霄眉心的褶皱缩成一坨,与淮栖窃窃私语道,“这游戏不会还带着恐怖元素“吧。” 淮栖本该害怕的,但是一想到自己身处在虚拟世界当中——而且这个世界的“上帝”还是简一苏,他对鬼的恐惧并没有战胜对后续剧情的好奇与期待。 “您说的鬼是什么?” 卡顿说:“07 先生,这个不应该是猎魂手的常识吗?” 内心独白为淮栖解释:“我只记得一些碎片。在这个世界,魂火几乎是等同水一般的生命之源,无处不见魂火的踪迹,无人不信奉着塔纳神庙的魂火之主。而如同水会蕴养出多样的生物,魂火肥沃之处也亦会孵化出灵性之物。当魂火的来源纯洁自然,则会孕育神草与精灵,而当魂火是肮脏的抑或是凝固腐浊的,那便诞生出丑陋的鬼魂与怪物。” 淮栖明白了,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想让您详细描述一下我们需要除掉的怪物。” -- 第146页 “原来是我会错了您的意思。”卡顿说,“是这样的,庄园里有三只鬼,他们会在晚上以特别的方式出现,现在并未到时间,所以我才会邀请客人先进行午宴,又或者,您可以让管家带领你们了解关于三只鬼的信息。” “您不能告诉我们吗。” “因为我并没有见过那三只鬼。”卡顿摇头道,“这件事是管家与我说的。闹鬼使得庄园之中人心惶惶,仆人们正常的工作休息,甚至是与金斯利地合作伙伴们都被三只鬼干扰到了,所以我才迫不得已求助塔纳神庙。” 淮栖总觉得他的言行隐约之中透着矛盾,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于是先接下了这个任务。 羊皮卷上的两条任务字条全部变动了,同时增加的还有关于两个家族的词条收录——看来谷茜的速度很快,她已经找管家聊过了。 “尊敬的猎魂手,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告诉你们。”卡顿拦住淮栖,说道,“三位直面过鬼魂的相关人士精神出了一些问题,你们可能无法得到确切的信息,需要从模糊的表述之中寻找到目标。” “知道了。” 羊皮卷告诉淮栖,他们接下来要去找管家并拜访三位精神失常之人。淮栖猜测出“从模糊的表述当中寻找到目标”就是魂火的解谜元素的一种。既然玩法是人为设计的,想必不会像现实一样难到无迹可寻。 “小淮淮,我们真的不去午宴吗?”姜霄还是对这个耿耿于怀。 “去,”淮栖说道,“任务时间是在晚上,虽然非任务时间有跳过机制,但我还是觉得多去经历一些副线对于拼凑剧情有帮助。” 他们和从书房回来的谷茜汇合,在一个仆人的带领之下前往了金斯利庄园举行宴会的地方。一路上他们看到了许多由魂火驱动的机械,不仅有笨重的机器,士兵、仆人、厨师之中都不乏精巧的银白色的人型身影。魂火这种资源十分的珍贵,可在金斯利家族的眼里却只是一种再常见不过的能源,处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之下,他们甚至会觉得用便宜人力灌溉绿植的方式“麻烦”,侧面印证了这个家族的富可敌国。 宴上的贵宾并不算少,还有很多与金斯利家族合作的商人——也正是卡顿口中被三只鬼魂影响的群体之一。淮栖一行人找了三个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椅子入座,刚一坐稳,打听回情报的谷茜就说:“诺斯家族的灭亡一定和金斯利有关。” 淮栖并不着急知道推论,他让谷茜先将知道的信息共享,道:“你从头慢慢讲。” “诺斯家族和金斯利家族一样,都是以开采、开发、贩卖魂火为生。他们由此变成了这片土地最大的两个家族,就连王国的统治者也要忌惮三分。” 姜霄道:“还有王室的设定啊?” “有,但可能游戏的设计者并不想展开讲,所以也不是特别重要。”谷茜把话题扯回来,““而魂火的来源一直是个迷,有人说这些都是魂火之主供应的,也有人说是两大家族是到特殊的地方挖掘的——就像是开采矿石一样,但关于这个一直没有定论,因为两个家族心照不宣地都没有透漏过自己的生财之法。我想这些剧情应该是游戏原创,虽有映射的成分在,但并直接代表现实。” 淮栖大概明白了简一苏的隐喻套路,他将现实发生的事情的因果打散,切成了很多有具体事件的碎片,较为自然地与游戏的原创剧情融为了一体,只有当淮栖非常熟悉的提示性字眼——比如“三十年前的屠杀”——出现的时候,才会意味着剧情是“真实发生过的部分”。不过他也对这些部分也做了一些艺术加工,毕竟表达得太过突兀明显,可能会对参与游戏公测的人员造成一些后续的安全问题。 谷茜继续说道:“虽然两个家族共同隐瞒一个秘密,但也改变不了他们是互相对立的事实。提起诺斯家族时,管家在我面前说的话十分委婉,不过掩盖不住他字里行间对诺斯家族的仇视与偏见——这一点其实从他对萨梅尔的称呼便可以看出来了。” 姜霄想了想,提出异议:“仅凭这一点,就能说明诺斯家族是金斯利灭的吗?” “当然有其他原因,我先将所有基本信息说完。”谷茜说,“奇怪的是,两个家族的人丁并不兴旺。金斯利只有一个儿子,名字叫阿南特 · 金斯利,他自小多病多疾,天生就有很严重的心脏病,金斯利一直在想方设法地给他治病。老诺斯就更不用说了,他没有任何亲生子嗣,只有收养的那一群孤儿们。而在诺斯家族大屠杀那一晚,凶手首先杀的就这群孩子们。因为正要潜走的凶手被老诺斯发现,才导致了后面的惨剧。” 这段话说到一半时,谷茜再次看向淮栖。淮栖立即会意——心脏病、独子、名字中带有“南”。用这三个连续特征在真实事件的相关者中找映射对象,只有魏朝南了。 “很奇怪。”淮栖听完,说道。 姜霄不解:“哪里奇怪了?” 淮栖说:“凶手为什么只想杀死那群孤儿呢?因为逃跑时撞见老诺斯而做出的大屠杀,听起来有激情行凶的成分。而萨梅尔却说这场灭族案是蓄谋已久的。” 姜霄恍然“哦”了一声,摇摆道:“也是。” “萨梅尔肯定知道一些内情,但也要注意她所知消息的真实性,她有很大可能在某些事情上被蒙蔽了。”谷茜说,“因为如果我说的金斯利家族是真凶的猜测成立。那么知道‘真相’的萨梅尔,是不可能在金斯利家族生活这么久的。” -- 第147页 “我知道了。”淮栖说,“还有其他的信息吗,就比如“萨梅尔口中苏尔小少爷?” “我问过管家了,”谷茜的神色凝重,说道,“他只说,‘苏尔 · 诺斯’是老诺斯收养的孤儿之一,他是一个像个天使的魔鬼,一个真正的恶徒。” “可是那个“那个红发的仆人女孩,”姜霄记不清楚这么多长长的名字,他说,“她提起这人时的神色更多的是伤心和怀念吧,她会对一个恶魔的逝去感到惋惜吗。” 三人对这个问题的回应皆是沉默。 “一点点地来,这背后未知的东西肯定还多着。”谷茜安慰说。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宴会厅里的奢华逐渐苏醒了起来。各位宾客全部入座,姜霄最期待的菜肴们也端了上来。他忙不迭地用刀叉切开,塞进嘴里一块牛排,脸上的兴奋随着腮的嚼动而慢慢地淡化了下去。 “怎么了?”淮栖庆幸自己还没吃。 姜霄放下刀叉,失望地叹了口气,说:“并没有味道,肉嚼了一会儿就消失了。” 看来无垠系统的泛体感并没有包含“味觉”这个大工程,或者说淮栖又找到了深蓝介子的一个潜在的研发方向。 “原来简哥这么厉害的人也有技术盲区。”姜霄不肯放弃地又嚼了几次牛排。 “那个“简哥又不是神,他还这么年轻,带领的团队在短短几年开发出了无垠已经是开创性的成果了。”谷茜用肘部戳了戳身旁的姜霄,对淮栖笑道,“是吧淮栖。” “啊,什么?”然而淮栖的目光被大厅的一角吸引过去,并没有听到别人对他男朋友的评价,被叫到名字的时候还不解地眨了眨眼。 谷茜知道自己照顾他心情的举措纯属多余,只好咳了一声,问:“你在看什么。” “萨梅尔。”淮栖的目光再次返回去,他神情专注地看着一个方向,说,“我看到萨梅尔偷偷拿了很多食物走开了。” “没人拦她吗?”谷茜和嚼牛排的姜霄也奇怪地望过去。按理说萨梅尔这样地位低下、在庄园里负责更换机械零件的仆人是并不会被安排到宴会上的。如果她是来取食物送到某个地方的话,那就更奇怪了。 “我们要跟上去吗。”谷茜问。 “不用这么多人,我去就好。”淮栖说。 萨梅尔端着盘子走到了花园,她对于此地如迷宫一样的环境非常的熟悉,竟然让淮栖跟丢了。淮栖确认找不到她的踪迹之后,只好回了宴厅。 离晚上还有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三人在宴会厅待了很久,无事发生,便去将庄园各处的地图都浏览了一遍,捡到了不少武器和物资,剩下的时间就跳过了。 选择跳过游戏时间段只是几秒钟的事,再次睁开眼睛时,夜幕已经降临。人潮在瞬间消失,只有他们三个待在宴会厅里。他们不必担心黑暗之下的行动受阻,因为整个庄园灯火通明。来接他们的管家手里提着一盏灯,它散发着明亮而稳定的白光,周身却飘散着蓝色灰烬。 姜霄问:“这不会也是以魂火为燃料的吧?” “是的。”管家简短地回他。 他继续说道:“三位贵客,受老爷的命令,接下来我将带你们去见三位目击者,希望他们能对你们提供有效的信息。” 如卡顿 · 金斯利所说,这三人的言语和行为疯疯癫癫,里面还有一位商人模样的绅士。他们面对淮栖所有的问题都答非所问,唯独提起自己见鬼的状况时,就像是灵魂被抽走了片刻,躯体的空壳里临时住了另外一个人,正代替他们说话。 第一个人是一个常住庄园的仆人,他目光空洞,嘴里喃喃道:“水谓之阴,月谓之阴,地深谓之阴。吾在极阴之处。” 第二个则是那个商人,他的语气和声调与第一个发疯的人相同,说道:“同外在,举手投足皆相同,无一缺漏,谓之双子。吾附在双子其一之身。” 最后一个人是一个巡逻士兵,他说的最为简短:“吾在囚笼。” 听完三人如呓语般的“线索”之后,羊皮卷上的主线任务一行再次更新了:找到“极阴”、“双子”,“囚笼”三只鬼并且消灭。 提灯的管家还补了一声:“祝三位好运。” “……” 三人沉默半天。 姜霄出声打破了安静,说道:“有头绪吗。” 淮栖说:“大概有一点“吧。” 姜霄抓乱头发,说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不是欧洲中世纪的风格吗!怎么这线索整得就像是文言的咒语一样。” 这的确是魂火的游戏解谜环节。但淮栖的动作游戏玩得更多一些,乍然一看这些咒语似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头绪。他只好再次把三条线索读了一遍。 “先从第一条开始慢慢来。”谷茜说,“‘极阴’这条线索陈列了三个‘阴’的东西,并说鬼在‘极阴’的地方,会不会让我们比较出其中之最?” “那我们需要把要素挨个找全。”淮栖也觉得她的话有道理,“先这么做,再看看有什么提示吧。” 但是魂火驱动的灌溉系统遍布整个庄园,有水的地方多得数不胜数。月亮只有抬头的这一个,他们也碰触不到,而地深…… “啊“我们不会还要挖地吧。”跟着两人乱跑了一圈的姜霄扶着双膝,痛苦地喘气道。 -- 第148页 “说不定,这个庄园有没有什么地洞……”话音刚落,淮栖按照谷茜原先的思路转念一想,道,“‘水’多得数不胜数,月只有一个,地洞要我们挖才能出现——也就是零,按照数量来,水之阴是不是之最呢?” 他们身边就是一道灌溉渠,姜霄实在是不想跑了,一指淮栖,应和道:“有道理!” 他们反复查看了这一条长长的水渠,并且顺着它来回走了一通,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谷茜终于犹豫地推翻了自己第一个观点,说:“水这个概念放在这里也太宽泛了,并不像是具体的地方“或许我们一开始的思路就错了。” 淮栖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目光一瞥,无意间看到了水上月亮的倒影。登时明白了什么,深叹一口气,说:“不是将三阴比较,而是加和。” “什么?” “如果三阴比较不出大小,那么加和就是之最。水、月、和地洞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合乎常理、现实中有的地方。” 经他提示,谷茜瞪大眼睛道:“井。” “是。” 姜霄立马道:“可这里的灌溉不都是魂火驱动的嘛,还要井干什么。” “井里打的水不一定是用来灌溉的。”淮栖说,“金斯利庄园只在乎那些昂贵绿植,而给仆人们饮用的水就不一定舍得用宝贵的魂火驱动了。” “啧……”姜霄扶着淮栖的肩膀,忍不住吐槽道,“真他妈黑呀,万恶的资本家。” 正好第一个提供线索的疯人就是一个仆人。他们三人找到了他们集体居住的宿舍,果真在不远处找到了一口提绳断掉的废井。谷茜一咬牙,大着胆子向下看,在井底的水面上看到了月亮的倒影。 “确实有倒影!”谷茜立马和身后的两个人报告。 “那咱找对了地方,那鬼是不是也……”姜霄立马也探头过去看,但是剩下的话全部噎回了嗓子里,继而爆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蹲坐在了地上。 姜霄被吓地失声了一瞬,缓过神来的时候,声音尾部在发颤,他说:“草,确实有鬼……” 淮栖的心中咯噔了一下,他和谷茜的目光再次向下探去,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离他们不远的距离,一个白衣“女人”正卡在井里,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仰着头,与往井里望的人对视。从淮栖他们的视角看,只能看见一张神色空洞的脸。她的外貌还是正常的,但诡异的惨白。她正像一只节肢虫子,在接触他们的目光之后快速地撑着井壁向上爬,仰头的姿势却没有变化,导致那张脸在他们的视角里不断地放大。 谷茜尖叫了一声,向后退了一大步。 但对于淮栖来说,最恐怖是,他的视角出现了血条。 “……” 他跟着前面两人一起退后。 “怎么办!”姜霄说。 “先……”淮栖卡顿了一下,说道,“先退后,等她出来可能有溅射伤……” 说罢,他们见到慌张的谷茜站起来起来,往井口扔进去一块大石头。凄厉的声响过后,视角中的 boss 血条竟降下了一大块。 淮栖和姜霄:“……” 这鬼太脆了。 一切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 那在有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就没有害怕。 谷茜的这一块石头给他们提供了先机,淮栖和姜霄振作起来往井里射了半天箭,在女鬼没有爬上来之前,首先将她的血条归零。 之后,手忙脚乱战斗完三人并排倚在井口边,喘了半天气儿。 姜霄边喘边吐槽道:“小淮,你开局英雄气概去哪儿了。” 淮栖伸出一只手指,实诚道:“我的操作仅限于较为正常的怪,这种常年出现在恐怖游戏转角杀的东西,爱莫能助。” 姜霄道:“那我们今晚的主力就交给谷茜了,一大石块儿打断 boss 出场,这特么谁能想到啊。” “……”谷茜哭笑不得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太紧张了,下意识而已。” 淮栖缓过气来,笑着拍拍她的肩:“谦虚什么,确实很牛。” 姜霄举手:“赞同主力交给谷茜的举手。” 淮栖举手:“两票通过。” 谷茜被逗得失声笑了出来,道:“喂你们俩……” 淮栖没有特别在意,社恐的他在此刻说话变得从未有过的直率,不再拘谨了。自己三人之间的关系在瞬间拉近了。游戏让淮栖多了俩“共过生死”的朋友。 有了第一个解谜的经验。再进行第二个的时候,他们进入状态变得很快。 “提供线索的是个与金斯利家族合作的商人。”谷茜说,“他的线索是‘双子’。” 姜霄说:“问一下庄园里有没有双胞胎吗。‘吾附在双子其一之身’意思肯定是附在双胞胎之中的一个身上了吧。” 解谜思路不是一蹴而就的,他们先顺着第一想法询问管家,结果得知金斯顿庄园的仆人之中真的有一对双胞胎。 正当他们在怀疑这次的谜底竟然这么简单的时候,他们见到了这对双子——他们两人的确长得很像,应该符合线索的描述。淮栖并未从这二人身上察觉出有什么异样。 秉着“举手投足皆相同”的原则,淮栖要求他们做相同的动作,可无论怎么样都无法使鬼魂现身,最后三人落得被系统噤声——这说明他们所作的事和剧情无关,更加验证了他们的想法是错误的。 -- 第149页 谷茜道:“可以稍微转换一下思路,就比如,商人经常去庄园的哪里?” 姜霄说:“他们不都是可以参宴的贵宾吗,总不能和仆人一样挤一个大宿舍。肯定有专门的住处。” 他们去找了那商人之前住过的房间,顺便将那俩双胞胎也带了过去。甚至他们依照姜霄的缺德办法将两位 NPC 打晕之后在地上摆了相同的姿势,可忙活了半天还是没有结果。 三人只好将遭受无妄之灾的双胞胎抬了回去。 垂头丧气的他们坐在床上,重新思考着。 淮栖打算从第一条解谜中理顺思路,试图找出谜题的设计规律来。他想到了他们去过的水渠,抬头看到的月亮,以及“月亮在水里的倒影。 “倒影?” 淮栖恍然锤向手心的时候,谷茜也和他做了相同的动作。这次谷茜先他一步说道:“镜子!” 同外在,举手投足皆相同,咫尺间无一缺漏,谓之双子。 说的可以是镜子中的倒影。 金斯利庄园的镜子都是由昂贵的水晶打磨,淮栖在迎客厅里见过。 淮栖迅速找来房间的一面水晶圆镜,左右摆了一阵,可没有出现他想象的结果。 姜霄:“说起来,我们在迎客厅见过镜子了。虽然在仆人宿舍没有这玩意儿,但它在主人宫殿之中却是常见的东西,只要是来殿里干活的仆人都能见到这种物件吧?” “不“重点在‘咫尺间无一缺漏’,”淮栖突然说,“我们需要找的不是这种小镜子,而是全身镜。只有后者才能在不用调远距离的情况下将人最大限度地映进去。” 有了目标,他们于是再次认真地搜索了这个房间。 “这里有!全身镜。”谷茜一边叫,一边掀开了房间角落的一块布,遮盖之下的东西显现了出来。这面全身镜的镜框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一眼望去便知其连城的价值,红布飘落的姿态映在里面,就像是一块流动的血。 而遮盖之物刚一落地,离它最近的谷茜在其中的倒影渐渐扭曲,像是花掉的电视机屏幕,在有了信号之后,倒影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附在双子其一之身,原来是指鬼会“附身”于镜子里的倒影。 这是一个小男孩“不,也是个小女孩,他的外形在不停的变换,就像个没有被定好型的人肉橡皮泥,不停地融化、重塑。他们的身高比谷茜要矮一些,镜子里鬼魂双腿悬在空中,瞪着僵直的双眼,脸色和之前的女鬼一样惨白。看到外面的人之后,他开始慢慢的转动脖子,并且朝镜面伸出手。 有了第一次的前车之鉴,三人决定莽到底,把冒出血条的 boss 扼杀在出场的摇篮里,倒数完三二一,一拥而上。 可是在触到镜面的时候,淮栖似乎听到镜子里的鬼魂说了一句话—— 女孩颤抖而清甜的声音与男孩变声期沙哑的嗓音混在一起,叫了一声:“07 哥哥。” 淮栖忽然怔住了。 这次的 BOSS 更加脆弱,当镜子被打碎的时候,血条就已经消失了。两人长呼一口气,本想欢呼时却发现淮栖在望着碎片发呆,便问道:“怎么了。” 姜霄好奇道:“你不会又被吓到了吧小淮淮。” “不“不是,”淮栖扶额,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二人异口同声:“没有啊。” 谷茜看着淮栖的脸色,安慰道:“没关系,每个人的内心独白都会有差异呢,听到一些同伴听不到的也无妨。” “我总觉得“我好像记得这种感觉。” 游戏里的这三个鬼魂似乎认识他这个角色。 淮栖被一种诡异的熟悉感撅住,而更加莫名其妙的是,他竟然在这种感觉中心跳加速了起来。 就像是胸膛里这颗东西能够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似的。 一只白衣女鬼,一个男孩鬼魂,一个女孩鬼魂。 他在现实中都一一遇到过。 那他接下来他们会见到的是…… 淮栖正在发怔时,被两人拉离房间寻找最后一个“囚笼”鬼魂。 三人提灯走进月下的走廊,第一眼看见的,是靠在栅栏上的“人”。 是个漂亮的少年鬼魂。 他有透明的身躯,如一块被神亲吻过的玉石。 随意扎起的长发,晃动的单耳耳坠,白色的宽袖衬衫,被高腰带束住的细腰。 淮栖告诉自己眼前的只是一个 NPC,一个建模人物,与简一苏的形象会有差异。但是还是在看到他的时候乱了呼吸节奏, 他背着手跳下栅栏,轻盈地落地,耳坠也随之晃动。 少年鬼魂目中含笑地看着呆滞的三人。 他清澈的眼眸最终选择盛了淮栖一人的倒影,用他无比熟悉的温声,说道:“真幸运啊。” 第65章 魂火(三) 姜霄举着灯向后退了一步,并把身边的两人一同向后扯,说道:“先别靠近他,万一他是个 boss 呢。” “不用担心,我没有恶意。”少年鬼魂听懂了姜霄的话,向三人鞠躬,并说道,“想必三位已经见过我的朋友们了。” “你说的朋友,不会是指我们刚才遇到的那两只……”谷茜想了想,镜子里的男孩和女孩应该算两个人,于是改口道,““那三只鬼吧。” “是的。谢谢三位给了我的朋友们解脱。”不知是不是错觉,淮栖总觉得少年魂魄在盯着自己看,少年背着手,说,“那位女士曾是教我识字的老师,两个孩子是一对兄妹,从前总是缠在我的左右,他们都是温和善良的好人。后来她们去世,生前的恐惧与绝望被充沛的魂火滋养成形。我想,如果他们有意识,一定不想以这种阴怖和凄厉的怨灵形体存在于世的。” -- 第150页 “你又是谁?”淮栖望进他清澈的眼睛,出声问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少年说:“因为你们是第一批找到并解决‘极阴’‘双子’两道谜题的猎魂手,我信任你们的能力,所以我会把最后一道‘囚笼’的谜底告诉你们。” “他的意思不会是说,我们是第一批把剧情推到这里的玩家吧。”姜霄兴奋道,“由于前两道题完美解谜而触发了这里的特殊剧情?”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鬼魂并没有像其他 NPC 那样直接屏蔽玩家间的对话,而是笑道:“可以这么说吧。” 姜霄打量了他一圈,挑眉道:“你能听懂我们的聊天?” 少年打趣道:“当然,不过只是大部分。还有许多我不懂的名词,想必来自我没去过的世界。” 淮栖心想,应该有一套灵活的算法在这少年魂魄的背后支撑着他的行为模式。虽然深蓝无法把所有的 NPC 都替换成人工智能,但只启用他一个还是可以的。 也就是说,少年的魂魄大概是至今为止在魂火里遇到的最“智能”的非玩家角色了。 “哦对了,一直忘记说,”少年向他们鞠躬致歉,道,“我的名字叫做苏尔 · 诺斯,叫我苏尔就好。” 这名字让三人吃了一惊,尤其是谷茜。 因为正是她亲耳从管家嘴里听到关于这个名字的评价——管家用忌惮的语气说:“‘苏尔 · 诺斯’是老诺斯收养的孤儿之一,他是一个像个天使的魔鬼,一个真正的恶徒。” 只看外表,苏尔 · 诺斯的确像个天使。 苏尔走动的时候,耳坠会随着碎发一起晃动,淮栖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被那闪烁的小物件给吸引过去。莫名其妙地,淮栖很想去摸一下那个耳坠以及他看起来有些柔软微卷的齐肩长发,就像他一直有野心去摸简一苏的头一样“虽然这俩人都长得比自己高。 淮栖把这个奇怪地念头摇出脑海。 “解脱他们三只鬼魂并不全是我们的功劳,其实,我们的行动步骤在你的意料之中吧。”淮栖开口说道,“不然“你又是怎么知道关于谜题是叫做‘极阴’‘双子’‘囚笼’的?” 苏尔没有隐瞒:“因为这三句话是我‘亲口’对你们说的。” 谷茜:“你在我们询问的时候附身了三位精神失常的病人?” “是的。这是我对你们的考验。” “既然你说前面的是考验,那就说明“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拜托我们吧?” 苏尔笑而不语,走了一段路之后,回头望了望他们,说:“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最后一个藏着真相的地方。” 谷茜皱眉道:“你要怎么让我们相信你呢。” “嗯“我也不知道。”苏尔微笑着,他似乎不是很想解释,而是故意地把一种复杂的目光投向淮栖,他说道,“相信与否全随三位自己的意愿。” “他的意思是不是,不跟随他,通过其他方法也能打到主线结尾?”姜霄的眼神在两位队友身上流窜,仿佛在告诉他们机不可失,说道,“要不咱还是跟他走吧。我们可是第一批触发特殊剧情的玩家哎。” 最后,所有的人都望向了淮栖。 苏尔的笑容总让淮栖想起简一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驱使着淮栖说:“我相信他。” “那好吧,”过了一会儿,谷茜也叹气说,“我“暂时相信。” 苏尔微微鞠躬,说了一声:“谢谢”。 苏尔领着三人走向了花园,这里的中心有一片被修理成小型迷宫蔷薇与冬青墙,苏尔说从高处望这里,会看到比平视更加宏伟漂亮的景色。 走了一会儿,一些特殊的花卉与摆设触碰到了淮栖的短期记忆——这里他来过,是在午宴上追赶萨梅尔的时候。 迷宫的入口狭隘,且在夜色下漆黑一片,前方尽头的转角处仿佛随时会出现“转角杀”。姜霄缩在淮栖身后,大概是前两次的惊吓给他的心理留下了阴影,他说道:“小淮淮,待会一有情况,你就掐我胳膊,我立马暂停游戏,等上个三五分钟再重进。” 淮栖:“?” 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问道:“魂火还可以暂停啊。” “对啊,咱刚才打女鬼的时候我就研究了,你闭上眼睛默念三遍‘离开’之类的词语,就能触发暂停的和退出的 UI,魂火的体验不就只有一次吗,我不舍得退出,不过暂停倒是可以在逃跑的时候一试。” “那你回来还不是要从当前状况继续?” 姜霄理直气壮道:“这不是还有你们吗。” 淮栖好奇地尝试了一下他所说的操作,果不其然,他的视角里浮现了两个竖着排列的“暂停”和“退出”悬空摁扭。 而正在此时,背后的姜霄“啊”了一声,被吓到的淮栖猝不及防地向前一倾,撞到了一片冬青墙上,与此同时视角在瞬间变得一片雪白——这是一片白色的寂静的宇宙,如同生命的奇点,而这里面就只剩了他一个人。 淮栖:“……” “不小心摁到暂停键了。 淮栖赶紧戳了恢复按钮,雪白的世界又刹那间褪去,蓝色方格线延伸过的地方紧接着布满现世的景象。 幸好耽误的时间不长,他还能听到姜霄大喊的尾声,以及苏尔的一句:“我们到了。” 姜霄惊魂未定道:“我靠!淮栖呢,那么大一个淮栖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 第151页 淮栖此刻的确不在他们跟前。因为他从暂停状态回来之后,就与他们隔了一堵冬青墙。 淮栖仔细想了想刚才的情景——他不小心撞墙的同时按到了暂停键,结果导致重回游戏的他穿墙而过。 “这是什么经典的 bug。 “我在这儿。”淮栖无奈道,“刚才好像穿模了。” “是淮栖的声音!”姜霄和谷茜立马贴到枝杈扎人的厚冬青墙上,说,“那你怎么回来?” 淮栖只好卡 bug 再穿回去。 苏尔看着成功回来的淮栖,关心道:“没事吧。” “嗯。”淮栖立即将这个小插曲置之脑后,看着苏尔口中说的目的地——一个类似地窖入口的方形楼梯口,问道,“这是通向哪里的?” “跟我来。”苏尔在前面引路。 “刚才吓死我了。”姜霄喋喋不休,“你突然在我眼前没了!” 淮栖没忘这人是害自己摁错键的“罪魁祸首”,无奈道:“那你之前喊叫什么。” 淮栖双手合十:“我神经太紧张了,原谅我。” 楼梯像下方的黑暗处延伸,两侧有两行壁火,每个之间相隔十几米,势单力薄的光无法抵挡黑暗的吞噬,仅是入口吹进来的风就可将它们逼得奄奄一息,闪烁不定的光线让道路看起来就像是巨兽正在吐息的食道。 在苏尔的带领下,前方的视野逐渐开阔,三人终于步入平坦的地面——这里是一片地下牢房。 到地之后,苏尔忽然消失了。 此地沉沉的压迫感让人忍不住地压低声线,谷茜小声问:“他去哪儿了……” 淮栖摇头。地牢虽然有三条通道口,但只有一条入口燃着灯光,指向性十分明显。淮栖望着那黑洞洞的入口,心悸地咽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进去。” “可是……” “没关系,”淮栖说,“我相信他。” “苏尔吗?”姜霄也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黑暗带来的恐惧禁锢了他的探索心,他说,“可我们对他不知根不知底地的。” “我指的并不只是苏尔。”淮栖轻挪脚步,他摩挲着手指,说道,“还有一苏“咳,简哥。” “啊?” 淮栖一咬唇,他抬头看向并不存在任何东西的方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给对某个冥冥之中注视着他的上帝留言:“因为他要是敢吓我,我回去就不理他了。” “……” 淮栖觉得自己也不算无理取闹,他到目前为止一直这么“勇敢”的原因就是相信简一苏——即相信这个世界的塑造者。他又不是大胆的人,如果不是这份相信,自己的恐惧并不比姜霄和谷茜的少。 但他话落不久,突然周围的光亮大增,那些摇摇欲灭的壁火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添了一把能量无穷的燃料。他们放出的光芒将方才还恐怖阴森的通道照得犹如白昼。 淮栖的脸上缓缓地冒出一个:“?” 目瞪口呆的姜霄和谷茜:“……” 震惊完了的姜霄一边拍了拍淮栖的肩膀,一边吐槽道:“我都能听见简哥在对你唱我家后门常打开了。” 第66章 真相(一) 恐惧被光明驱散了大半,三人沿着这条通亮的道路继续前进。淮栖听见不远处传来动静,立即驻步,并将同伴二人拦住。 “有人在说话,”淮栖在落针可闻的寂静空气中仔细捕捉微弱的声音,说,“是个女声。” 他们又向声源处移动了大段距离,这人声开始清晰起来。 那人说:“这是今天的晚餐。” 谷茜眨了眨眼睛,对着淮栖做口型道:“是萨梅尔。” 萨梅尔蹲在一间牢房前——这间比其他的房间封闭得都要严实,只有上下两个方形小窗,上面的仅有一只手掌宽度,排列着生锈的铁栏杆。而下面的被一块铁皮堵住,只有几个圆形的通气孔。萨梅尔正在打开铁皮上的锁,伸进手去将一个餐盘拖了出来,上面的食物纹丝未动。萨梅尔担忧道:“金斯利少爷,午餐不合您胃口吗。” 原来在今天的午宴上,萨梅尔端走的食物送到了这位“少爷”的牢房。 牢房里传来温润清亮的声音:“我不饿,谢谢你。” 萨梅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气,将餐盘里凉掉的食物替换掉。她起身时有意瞥了上方的窗口一眼,说道:“老爷应该很快会放您出来的“他其实很疼您,毕竟您是他唯一的骨肉。” 牢房里面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声音:“我知道了。” “唯一的骨肉?”看到萨梅尔走远谷茜才出声说道,“金斯利老爷唯一的儿子不就是阿南特 · 金斯利吗。” 姜霄奇怪道:“你不是说那老爷很爱他那个药罐子儿子么,怎么还会给关到这种地方。” 淮栖咬了咬唇,他望向牢房的方向,因为他知道这个“阿南特”和魏朝南息息相关,所以心情比其余两人更加复杂。 过了很久,牢中之人的一句话敲响了寂静如死的地牢。他说:“你们过来吧,是我。” 淮栖一惊,第一反应是观察周围的来人,但这地方似乎除了阿南特之外,就剩了他们三人。 姜霄惊诧道:“他在叫我们吗?” “是的。”阿南特道,“07 先生,你们在东边的角落中躲着,对吗。” 淮栖只好半信半疑地走过去。他只能透过上方的栅栏窗看见里面人的眼睛,是一双盛着火光的、漂亮的黑眼睛。 -- 第152页 “你刚才说‘是我’,”淮栖对他说,“我们认识你吗?” 阿南特笑了笑,说:“我们刚作别几分钟而已。” 淮栖反应了一会儿,继而与同伴面面相觑。他说:“你是“苏尔?” “嗯哼。” “可刚才那个仆人明明叫你金斯利少爷!”谷茜道,“而且你的声音与苏尔的“完全不同。” “因为我的躯体是阿南特,而灵魂是苏尔。”他解释道,“你们知道灵魂出窍吗。” “也就是说你住在阿南特的躯体里“那阿南特的灵魂呢?” “他已经死了,死于心脏病。”苏尔说。 “可据我们了解,苏尔 · 诺斯也应该在三十年前的大屠杀中死去了。” “死于三十年前的大屠杀只是我的躯体。我的灵魂是被爱子心切的卡顿 · 金斯利召唤回来的,关于灵魂召回仪式,塔纳神庙的猎魂手们一定有所耳闻吧。” 内心独白顺势给淮栖解释道:“世上一些人在躯体死亡后,灵魂可归神庙收藏,魂火之主助他们重塑身躯,并将神庙猎魂手的使命赐予这些重生之人。我“就是其中的一员。” “原来咱仨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姜霄打量着自己,说道,“那这个角色生前是个啥设定。” 游戏中死去的人灵魂被捕获后会重生为猎魂手,而现实中死去的波异常者获得第二条命后通阴阳…… 由内心独白得知,07 重生后是失忆的,他在随着玩家的进度一点点地捡回记忆碎片——淮栖梳理着 07 也就是自己的有关信息,越来越觉得玩家控制的这个猎魂手映射的就是他自己。 苏尔继续说:“重塑成功的人们将获得永生,但他们不再自由,他们将永远地隶属塔纳神庙。可心术不正的人们想到了一些歪门邪道,他们试图打断魂火之主的授命过程,让灵魂不必接受使命就可以获得重塑和永生,这就是灵魂召回仪式。” “啊!”谷茜忽然一锤手心,恍然大悟的模样。 淮栖知道她大概是从映射剧情中知道了一些信息,立即问道:“什么?” 她些许激动地对身边的淮栖道:“我知道了“我知道北城道观的那些记录的意思了。” 她是三人之中唯一亲眼看过魏立辉拜访首城道观记录的人。 魏立辉第一次有求于首城道观,是想要“召回”自己的儿子,也就是魏朝南。 而第二次去道观,是因为“召回”出错,但并没有记录出错结果。 接下来,他的第三个请求变成了“抑制住第二条命之人身上的波异常现象”。 当时谷茜只由名字推测第二条命之人是简一苏,并没有将这三条记录的前因后果联系起来。 苏尔接下来的话更加印证了她的想法,苏尔说:“我与阿特南同年同日同时生,连装载灵魂的容器都是完美匹配的。所以,金斯利老爷误将我召回了。”苏尔在三人看不到的地方将手放在了自己左胸膛上,那褴褛的衣衫和皮囊之下是一颗跳动有力的心脏。 淮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说:“你说的灵魂容器“是心脏吗。” “是的,”苏尔说,“心脏是躯体生存的动力,也是灵魂寄居处。而我的心脏可以使身体衰弱的阿特南活下去。” “……” 淮栖怔了一会儿。 简一苏从来没和自己说过,他的心脏竟然和魏朝南是适配的。 不过放在当时,简一苏和他说了也没用,他也不可能让简一苏献出心脏去帮助魏朝南。 可这条信息经过无数光怪陆离的事件之后,变得细思极恐了起来。 如果“只是说如果,当时魏立辉知道这件事的话。那屠杀事件真的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吗? 既然靳文博进行屠杀的目的是要清理那些留下实验痕迹的孤儿,那一定不会落下简一苏。而如果简一苏死了,拿取他的心脏就变得“心安理得”。 这些事真的不是在魏老的默许甚至是“助力”之下发生的吗…… 淮栖不得而知。 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唏嘘,又或者是神论者口中冥冥的因果报应,魏立辉精心准备的召回出了错——回来的并不是他的儿子,而是简一苏。 将半生都蹉跎在儿子身上的魏立辉终于心如死灰地接受了这个后果。 简一苏并不像淮栖一样幸运,他不是天定的第二条命者。他的重生是由无数罪恶的阴差阳错误就的。 魏立辉让道士们替简一苏封存回忆并改变了名字。 他几年来一直全心全意地培养着这个“儿子”。 而简朔也作为一个全新的人而存在。 靳氏、魏老“所有的事件相关人都以己度人地以为,这个由“无数罪恶的阴差阳错”孕育而出的简朔会像他们一样,隐瞒住自己丑陋不堪的影子。 淮栖想起魏老的慈祥的笑容以及到此为止简朔所拥有的家庭、生活、事业“淮栖不敢再想下去。如果简一苏把这些曝光出去,他自己的生活也会天翻地覆。 可简一苏却打算这么做了。他从来不会感恩罪恶,即使罪恶给了他新生。 淮栖试着调整了一下压抑的心情,深呼一口气,问苏尔:“金斯利已经知道他的召唤出错了吗。”。 将剧情核心“告知”三人之后,接下来便是一些作为掩饰的游戏原创剧情。 -- 第153页 “他暂时还不知道,因为我的样子是阿特南的。”苏尔说,“不过他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劲。他是个敏锐而严谨的男人,他将我关进地牢进行阶段性观察,我猜不久之后“他就能知道内情了。” “我会救你出去。”淮栖说。 苏尔的眼睛透过漏光的窗口,他说:“谢谢你。” 姜霄拍了拍厚重的牢房墙,说道:“首先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进去,又或者怎么把他弄出来。” 苏尔说:“钥匙在金斯利的手里。” 谷茜看了一眼发着蓝光的任务卷轴,上面的确出现了这么一条“拿钥匙”的任务,地点是金斯利的卧房。她说道:“所以说我们现在要去“嗯,偷钥匙嘛?” 但淮栖蹭了蹭下巴,弹了个响指,说道:“先等等,我们可以想一些其他办法。” “什么。” 淮栖向后退了几步,助力向墙上撞去,姜霄疑惑道:“不是,你再怎么撞也肯定撞……” 他话音未落,那么大一个淮栖又从他眼前突然消失了。 “……” 淮栖的声音从牢房里传来,清脆道:“我们可以卡暂停键的 bug 穿墙。” 姜霄哑口无言,他抓住上方的窗口处的栏杆,朝里望去,果然看到了“完好无损”的淮栖,他说:“你可真会学以致用“我心服口服。” 淮栖说:“先进来试试,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法子卡出去。” 于是姜霄放开栅栏,也学着淮栖的样子向后退了几步。但“穿墙而过”并没有如期的出现,取而代之的一声尖叫。 淮栖认得出这尖叫的声音是姜霄的,抓住窗口的栏杆,对外叫道:“姜霄!” 无人回应他,只有飘散的蓝色碎片,这大概就是玩家的“尸体”。淮栖神经紧绷起来,身边的苏尔抓住他的一只手,用力将他拽向自己。在淮栖的原位置处呼啸过一只利箭,顷刻没入了身后的石墙里。 淮栖心悸地看着这只箭。 内心独白提示淮栖他失去了一个同行的伙伴,死因是被箭射中头部,一击致命。 姜霄的游戏体验就这样结束了。 一个银白色的铁皮士兵从拐角走了出来,他的后面跟着不知数量的复制品,手上持着剑刃与弓。萨梅尔被其中一个铁兵抓着后领,脸色一片苍白。 谷茜还在外面,淮栖想要再次穿墙回去,却被告知特殊剧情过场不得暂停游戏,他对尚在墙外的谷茜喊道:“你先快跑!” 谷茜急道:“那我们在庄园南部汇……” “来不及了。” 淮栖听到了卡顿 · 金斯利的低沉的声音,像是从一把陈年的旧琴中弹出来的。 说完,淮栖又听见了羽箭划风的声响,而不远处只剩下一滩飘散的蓝黑色碎片。 淮栖紧紧地抓着铁栏杆,冷怨地目光盯着层层士兵身后的那个人——卡顿背着手,走到了牢房门前,清理了一下袖子上的灰尘。他的身后还跟着一言不发的管家。 卡顿 · 金斯利透过狭小的窗口看向牢房中的两人,就像是看两只盒子里的蚂蚁。他先是瞥了一眼淮栖,失望又愤怒地对苏尔说:“你果然认识这个孩子,那就说明“你不是我的阿特南。” 苏尔平静地继续假装:“父亲,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不要再装了,我知道用 07 当做诱饵,一定能把你引出来。”卡顿指着淮栖,冷冰冰地说,“苏尔 · 诺斯,你这个鸠占鹊巢的小偷!” 淮栖皱眉,偷偷瞄了身边的苏尔一眼。 卡顿的意思是,苏尔认识 07 这个角色吗? 苏尔沉默了一会儿,将伪装摘下,笑道:“分明是你的召唤出错,却赖到了我的头上。” “你一定是使用了什么手段,才占据了阿特南的身体!”卡顿将之前的绅士抛却得无影无踪,面目凶神恶煞,那只夸张的鹰钩鼻就像是一只倒立的铁锚,嵌在面部中央,他暴怒地将铁板踢得咚咚作响。 苏尔仍旧说:“你忘了,我三十年前死于被你雇佣的杀手,一个死人能有什么手段?” 卡顿深呼一口气,对身边的铁块士兵以及管家说道:“给我打开牢房,将这两只该死的兔子拎出来!” 淮栖听到震地的声响,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卡顿正在通过上方的窗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两人,唯一透光的小窗和黑暗的牢房给了淮栖一种压迫感。可也在这个瞬间,这种感觉让他的眼前闪过了自己通过简一苏视角看到的过去。 那个被人高马大的人贩子拽走、殴打,倔强而又无助地,蜷缩在墙角的小简一苏。 可他所经历这些真实的苦难,终究是这种游戏剧情无法模拟的。 就在淮栖胡思乱想之时,一只掌心微凉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淮栖向旁边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尔已经脱离了阿特南的躯体,玉石一般的灵魂漂浮在昏迷的身体之上。 正当淮栖愣住的时候,苏尔对淮栖笑道:“不要害怕。” 第67章 魂火(四) 这次的士兵与之前的那群 boss 截然不同,他们的反应灵活,形体也更加的坚硬。最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有露出血条,也就是说他们在这段剧情里是暂时不可攻击的角色。失去了战斗模式下的辅助,淮栖只勉强挣扎了一会儿,就被一只铁士兵锁住了两只手臂。 -- 第154页 卡顿不屑地看了淮栖与苏尔一眼,并指挥它们将二人带出了地牢。 淮栖的心脏跟着士兵震颤的脚步一起跳动,他愈来愈感觉自己在接近一个巨大而丑陋的真相,她多年以来一直被一块黑色的幕布遮盖住,而现在,幕布的一角正被自己攥在手里。 淮栖不知道卡顿会将自己带去哪里,在路上移动的时候,他问身边的苏尔:“你认识我吗?” “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苏尔说。 “是“在诺斯家族的时候吗。” 苏尔望着他,眼池里有一种穿越岁月的深邃,他说:“比这还要早。” “在我们被老诺斯收养之前?” “嗯。” 淮栖恍然一瞬,脱口而出一声:““哥?” 苏尔似乎愣了愣,他的眉目泛上了笑意,他说:“你原来并没有全忘记,07。” 一直以来引导淮栖的内心独白慢慢开口: “苏尔 · 诺斯“我想起来了,我们曾经相依为命。” “他比我年长,是我胜似血亲的哥哥。” “我和他共同死在了诺斯庄园。之后我才会被塔纳神庙复活,成为一名猎魂手。” “虽然失去了很多记忆,但向金斯利家族复仇的念头像种子一样扎根在了我的灵魂。” “金斯利,是他雇佣的杀手杀死了我,我的哥哥,我的家人们……” 目的地是一座教堂,在魂火点燃的提灯照耀之下,呈现出一种神秘诡异的气氛。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室内,卡顿打开了一座机关,地下隐藏的道路轰然打开。 入口处冒着不祥的绿光,机械士兵以及管家都在这光芒之前停下了脚步。拎着淮栖、苏尔以及萨梅尔的三个士兵站了出来。 萨梅尔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她一边十分在意长得很像苏尔的魂魄,一边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在金斯利面前惶惶不安地低着头。但金斯利只给她安排了一些教堂内的机械修缮事务。然后让其余的几个士兵跟随着自己继续向下走去。 越往深处,淮栖越发有一股冷意。 直到他看见了一个无法忘记的景象。 ——无数一米高的胶囊型玻璃装具,里面盛着大大小小的人体,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皆有样本,他们蜷缩在无法装下全身的玻璃管中,泡胀的皮肤几乎把瓶中的缝隙塞得满满当当。淮栖无法数清这些绿色胶囊,他们密密麻麻地充斥着整个地下——使这里像一个巨型虫子的卵巢,或者说是一个“种类丰富”的人类博物馆。 在每个瓶罐的顶部都有一根管子,他们通向头顶的巨型机械,间断发出的低嗡声表明它正在运作,而机械上方又分出无数的管道,送向地面。从罐子群到头顶上的机器,发出的光芒由绿色向蓝色过渡。 这颜色变化让一个诡异的想法从淮栖的脑海中冒出,他喃喃自语:““魂火?” “是的。”苏尔神色凝重地望向头顶纯洁的蓝色光海,说道。 原来这个世界的动力源泉,被让两大家族致富的能源,是以这样一种令人作呕的方式提取出来的。 苏尔说:“魂火本来是死人的魂魄经过沉淀凝结而成的东西,它需要很长的时间,甚至多达百年。” 淮栖强忍着这个逼真场景给他带来的不适,说道:“就像是“石油形成一样。”虽然后者的形成需要上百万年。 “但是自然沉淀的魂火形成时间太长,纯度不够高,采集困难。无法投入大规模的使用。”苏尔说,“于是两个家族之祖开始寻找他法,最终研究出从活人身上提取魂火的技术。达到一定年龄阶段的孩子身上资源最盛,一个孩子身体里的魂火就可维持庄园一个星期的运转。当然也有其他的例外,两个家族一直在做的就是搜罗可作为原料的人,并将他们榨干到死亡。” 淮栖听完,胃里翻涌的恶心劲儿更盛。此时此刻卷轴中任务和名词解释应该更新了很多,但淮栖已经没心情也没法去看了。他说:“诺斯家族也在干这种事情吗。” 苏尔点了点头。 “老诺斯也不是清白的,两个家族都是罪大恶极的,所以魂火之主才会惩罚我们,让诺斯与金斯利的后世衰落。”卡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说,“而懦弱的老诺斯,他想要将家主之位传给苏尔 · 诺斯来逃避良心的谴责,因为苏尔 · 诺斯这个魔鬼,他主张将魂火的秘密公之于世!” 他死盯着苏尔的灵魂,说道:“魂火是最神圣的生命之火,是世界运转的动力源头,你的行为会让整个世界的人们陷入伦理的怪圈,让繁盛的国家遭受沉重的打击。”卡顿说,“我决不允许你这么做。” 苏尔的声音清脆道:“既然支撑世界的根系都是腐烂的,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全部铲除掉。你的这些所谓的维系不起任何作用。” 卡顿竟然朝他笑了笑,似乎在嘲笑他的处境,他说道:“你现在可以随意的抨击我,而最终的结果就像你说的一样‘毫无用处’。” 苏尔摇了摇头,说:“一定会有用的,因为有这样想法的人不止苏尔 · 诺斯一个。” “那我想,我会杀死每一个‘苏尔 · 诺斯’。”卡顿将手背在身后,不再和苏尔多费口舌,他对抓着苏尔的铁皮士兵说,“将他扔进去吧,他不是喜欢霸占别人的躯体、窃取永生么,那就让他永远沉进轮回里好了。” -- 第155页 “沉进轮回?什么意思?”淮栖挣扎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苏尔被士兵抓走。苏尔被放到了一个小型圆池的边沿。那里面翻涌着一种蓝绿色混合的液体,是没有被提纯的魂火原料。 淮栖惊恐的眼神让卡顿的心情舒畅了一下,于是他满意地和淮栖解释道:“这些都是人类浓郁的灵魂,它们远离躯体之后,承载着万千人情绪与思想聚集在这里。陷进去的人们会被这些巨大的波动牵制住,陷入混乱的记忆轮回中。” 简而言之,就是一种精神酷刑。 就像是淮栖当初被闻怀困在废弃的福利院,不断重复经历着自己与简一苏的苦痛回忆一样。 淮栖瞪大眼睛,他看着苏尔在朝自己微笑。 “07,不管怎么样,你都会再次遇见我的。” 苏尔只对淮栖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灵魂仿佛一片脆弱羽毛,折碎之后,被扔进了轮回池子里。 这一幕竟让淮栖的心脏刺痛了一下,一股巨大的悲意几乎吞噬了他的大脑。他下意识扑上去的动作甚至让他挣脱了士兵的束缚。 明明“他之前玩游戏都没有过这种强烈的情感。 内心独白仅仅对他说了两个字:“复仇。” 淮栖不知道这股悲伤和恨意究竟是来源于自己“还是来自 07 这个角色。 随着内心独白的声落,淮栖的眼前浮现出了许多圈血条,尤其“卡顿 · 金斯利”的血量最厚。可是借助于攻击模式,他也无法让怪物的血量下降分毫——因为他们前期的游玩过程过于注重解谜,技能、装备没有任何地替换与升级。虽然魂火的取胜因素依靠玩家本身技术更多,但武器的伤害量毕竟也是实打实的数据。 07 最后只磨死了两个士兵,而自身仅剩一丝血,全身发麻地趴在地上,无法动弹。 淮栖以为自己的游戏要结束时,最后一个士兵抓起了他的后领。 卡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诡异的魂火提取室,并对这个士兵下了最后的命令:“把他也扔下去,别让我再看见他们两人的脸。” 淮栖悬在轮回池之上,感受到冷气在不停地拽着他的脚腕、裤腿。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扒住士兵的手臂,但无济于事。 他被丢进了池子里,刺骨的冰冷从下至上淹没了他。 淮栖失去意识之后,世界变为了暂停时的一片空白。 “死去”时的记忆还缠绕在淮栖的脑海,久久无法平缓,悬空的 UI 在他稍微好受一点的时候提示他—— “游戏结束,您达成了隐藏结局成就:无悲。” “……” 淮栖揉了揉睛明穴,问道:“最终结局“玩家是注定要死亡的吗?” 眼前又浮现一行字:“并没有固定的最终结局,玩家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改变剧情走向“固定的只有最终的真相。” “您是最接近真相的人之一,五千个人当中,只有五人打通了这个隐藏结局。” 淮栖想,但他还没有将过去的事情全部了解完,就比如“关于孤儿院事件的回忆。 又或许自己不该去触碰这块顽疾,就让它一直尘封着,变成淮栖脑海里的一道永远未知的痂。 “不过由于您之前帮助过萨梅尔,助她继续待在了金斯利庄园,开通了‘外族人的秘密’这条剧情线。” “精通驱动机械的萨梅尔偷听到了魂火的来源,也知道了阿特南少爷原来就是她曾经照顾过的苏尔 · 诺斯。” “她在悲痛欲绝之中,用生命为代价,将提取装置关闭了。” “您和苏尔得以暂时在记忆轮回池中稳定下来,触发了一个特殊剧情。” “……”淮栖没想到还有后续,他眨了眨眼睛,问道,“那我可以知道萨梅尔的信息吗?” “很遗憾,您并没有解出这条支线。我无法告诉您。” 文字继续浮现:“所以,您要进入触发的特殊剧情吗。” “这是一段关于苏尔和 07 共同的过去。” 淮栖深呼一口气,他还是想尽量从魂火中知道更多的信息,边说:“可以试一试。” 第68章 真相(二) 周围的景象重新布线、组装、搭建。 待淮栖睁开双眼时,他的躯体在一瞬间失去了应有重量,好一会儿,才如一个逐渐灌铅的氢气球,双脚平稳地落到地面。 淮栖抓动了一下五指,灵活如常。 他环望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宫殿,这里要比金斯利庄园的主殿豪华得多。 周遭被黑暗与骤雨声淹没,外面的天空被一道闪电分成数道碎片,炸裂般的雷声随之而来。这逼真的雷暴让淮栖莫名有些心悸。他向后伸手,抓紧了自己背后的剑柄。 在雷声沉寂的余息里,淮栖向前走了一步,捕捉到了一些细微的动静——是逐渐逼近的脚步声。面前出现了脚步急匆的人影,远远地看上去,是一个少年抱着两个孩子。淮栖拔剑作防备状态,但气喘吁吁的少年穿过了他的身体,“穿模”的地方发着蓝光慢慢愈合,淮栖这才知道了自己只是一个具有虚体的“观众”,于是解除了警惕状态。 那少年蹲身将两个低声哽咽的孩子放到地上。又一道闪电袭过,三人身上刺眼的血红色扎痛了淮栖的视线,原来他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你听着,”少年的双手紧紧地钳住小男孩的肩膀,他忽然出声说话了,“你是哥哥,你不能哭!” -- 第156页 小男孩憋了一口气,将后续的抽泣咽进肚子里,两只含泪的大眼睛盯着眼前的少年。而少年接下腰旁的小刀。这看上去是一把日常随身携带的小折叠刀,和钥匙、挂饰系在一起,其中有一个红色的圆形漆印,刻着游戏中特有的家族图腾,但它让淮栖恍然想起印着“再来一瓶”的红色瓶盖。 少年将它塞进男孩手里的时候,传来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少年盯着男孩的眼睛说,说:“听好了,你是哥哥。如果遇到危险,你要握紧这把刀,保护好自己的妹妹,听明白了吗?” 这一幕让淮栖愣在原地。 闪电映照来的白光让淮栖看清了,这少年是自己。 ——应该说,是游戏中的 07。他有着金发蓝瞳,和一张与淮栖极其相似的脸。 男孩听到 07 的话,看了一眼身旁的妹妹,抹去了眼泪,点头。 07 对两个孩子说:“从大殿的南门可以逃出去,维修的魂火驱动的士兵们都停在那里待机,它们可以助你们逃离这个地方。” 小女孩的声音颤抖而清灵:“07 哥哥,你不跟我们走吗。” 07 用平静温和的声音说:“还有很多孩子在这里,我带上他们就去和你们汇合,好吗。” 两个很小的脑袋点了点头。 带到淮栖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按照 07 的吩咐跑走了。而 07 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攥紧了拳头,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不可以兀自逃走,庄园里一定还有幸存的孩子,于是他以雷声为掩护再次折返。 那个在庄园里游荡的凶手是塔纳神庙的猎魂手,每个猎魂手都拥有着常人不可及的能力,除此之外他的耳力、目力都比普通人也要上很大一截。加之今晚庄园中的巡卫士兵全都全都莫名其妙地熄火,庄园是一个失去了蛋壳的雏鸟。一个强大的猎魂手杀死整个庄园的凡人,简单得就像是踩死一窝蚂蚁。 在敌我力量如此悬殊之下,07 只能祈祷是雷雨天削弱了他的感知能力——毕竟他带着兄妹俩逃跑时,凶手并没有追上来。 偌大的庄园各地血腥点点,像是被无意甩洒的红颜料,可每一点都是惨不忍睹的景象。凶手似乎有什么特殊癖好,每具尸体被从胸口处沿着人体中轴线整齐地切到小腹处,皮肉向两侧延展开,模糊的血红色绽放在缺口,如被掏出内部棉花的玩偶、插着玫瑰的人型土壤。尸体的脸上皆挂着扭曲苍白的痛苦。 07 在这些人里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面孔,胃中的不适与恶心终于突破了他的忍耐,他扶着窗,不断地吐着酸水。07 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使自己从这些尸体群中走过去,他嘴里不停地念着一个名字,仿佛绝望的信徒在呼唤他们的真主一样。 他说:“苏尔哥,你在哪儿?” 这一切让淮栖全身发麻。这是他脑海里那段被永久尘封的回忆,时不时像一个深渊中的海怪,伸出暗黑色的触手去击溃他的意识。而现在,他正在直面深渊里的恐怖。 记忆可以失去,可那晚刻进骨子里的绝望、毛骨悚然是忘不掉的。 这时,系统忽然将周遭的一切声响调低,温柔的女音提示他说:“这些情节涉及到您脑海深处的恐惧,如果您想停下来,随时呼唤‘无垠’。” “谢谢“不需要。”淮栖咬牙,说。 无论有多么血淋淋,他想知道真相。 “好的。” 无垠的声音消失之后,周遭的声音恢复正常。淮栖朝着 07 行进的方向走去。 果然,07 在一个房间找到了两个躲在大箱子中的孩子。07 让他们闭上眼睛,并将他们抱到了安全的地方,告诉他们和那兄妹俩一样的路线。 待 07 再要回去时,小孩抓住了 07 衣角,颤抖地告诉他:“是老师救了我们,她“她将坏人引到了在隔壁房间。” 淮栖跟随着 07 跑到了孩子们提到的地方,见到了一个女人——凶手并没有来得及“处理”她,她还活着,但是却被砍断了一条腿,素色裙子被染得血红一片。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 07 确认她还有呼吸之后,心情悲喜交加,急忙上前去,道:“老师!” 女人连忙问:“孩子呢?” “我已经送走了。”07 时下身上的布料,手忙脚乱地给女人缠流血的伤口,“我“我帮您。” “不需要,你快走。”女人的气息已经虚弱至极,她的意识坚持着没让痛苦吞噬,但剩下的精力已经不足以让她流畅地说话,她道,“人死了“几乎全部。他还会回来。” 凶手还没有对她的尸体做那些残忍的处理,断掉她的腿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原材料”跑掉。 他一定还会回来。 07 茫然道:““人都死了?” “除了“苏尔和萨梅尔,他们去送铁士兵的维修师“还没回来。”女人瞪大眼睛,道,“千万别让他们回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07 便听到了一声踹门的巨响。他下意识地向声源处看去。目光穿过走廊的雕花护栏,只见一楼的大厅地面上映着一道极长的黑影,在电闪雷鸣之下不断地闪烁。而影子的主人站在敞开的大门中央,手里拖着一具尸体。 淮栖和 07 的惊恐几乎同步——07 的瞳孔猛缩,楼下传来粗糙男声哼着的小调,像是什么诅咒一样,让 07 根本不敢动弹。 女人推了 07 一把,用尽力气说:“去、去孩子那里躲着!” -- 第157页 仿佛神经崩断了一般,07 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根本无法冷静地去思考——因为事到临头,他的脑海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依着女人的话,跑去了她藏起那两个孩子的地方。 淮栖的太阳穴一阵刺痛,忍不住扶住了额头。 他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他梦见过这个场景—— “男人每一步都踩下一个粘腻又血红的脚印,慢慢接近了淮栖藏身的地方,自己只能从箱子的缝隙中模糊地看见男人的粗壮小腿以及那死去的小孩扭曲的尸身……” “自己闭紧眼睛,等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有限的缝隙里再也看不到人的身影了。才慢慢地打开藏身的箱盖,却刚好看到了男人狞笑的脸……” “男人一直从上方盯着淮栖藏身的地方。他吹着口哨,嘿嘿地笑着,掰着手中小孩的四肢和脑袋,像展示洋娃娃那般,和淮栖炫耀“人偶”僵硬的表情……” “哗——” 淮栖的肺里猛地灌进一股冰冷潮湿的空气,周围是瓢泼的大雨。 他清醒过来时,自己已经身处室外了。 这大概是游戏本身对场景的切换。此时的 07 已经遭遇不测了,玩家也跟随视角自然就跳到了其他地方。 系统没有让淮栖亲眼目睹自己的遇害,但是他却看到了一个更加绝望的场景。 07 救得那群孩子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大雨冲刷着冰冷的血迹,那个保护妹妹的小男孩,至死还紧攥着淮栖塞给他的小刀。 “他妈的,都白费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尸体堆旁,看装束也是一个猎魂手,刀上的血迹说明了他正是杀害这群孩子的罪魁祸首。他擦了一下手背上的血,那是男孩挣扎时给他留下的划伤。他一脚踹走了一块残缺的机械铁块,破口大骂着:“就不应该让蔡东这狗玩意儿来,弄成这样我怎么跟金斯利交代!” 淮栖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愣了一下——他长得与那位死去的邻居老人十分相似。 淮栖克服恐惧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个杀害自己的凶手,似乎也长着这样一张脸。 现实中、回忆中的一些碎片在交替闪现,自己的梦境、陈盼安的调查结果、游戏的谜题“它们都提醒着淮栖一件事——“有两个人”。 孤儿院屠杀的事件的凶手有两个人。 而魂火对这两个凶手的名字并没有加以隐藏、或者放到隐喻体系当中。 这两个双胞胎凶手的名字就是在现实中的姓名,他们一个叫蔡东,一个叫蔡西。 第69章 真相(终) 眼前这个名叫蔡西的猎魂手本应该按照金斯利的意思,给诺斯家族的水源下毒。 诺斯家族的这些孤儿不仅是老诺斯用来延续香火的,更是金斯利家族的把柄——卡顿需要杀掉这些从提取室被救出来的孤儿们。 诺斯家族虽然式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庄园的安保系统还没有到一无是处的地步。金斯利计划了足足两年的时间,直到从塔纳神庙雇佣到了一个亡命的猎魂手,才敢去执行对诺斯家族的计划。雷雨天以及庄园里的机械失灵,这些在金斯利的预计当中。 而蔡西需要做的只是将毒物掺杂在熏香里,让这群孩子与老诺斯在不明不白中死掉,并将它伪装成仆人的失误。后续,金斯利便会向遭受重创的诺斯家族伸出橄榄枝,慢慢地扶持一个傀儡,将诺斯家族百年的成果吞并到他的手下。 但这一切只是计划。 蔡西有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弟弟,蔡东。他是一个孤僻而残忍的疯子。 他知道了哥哥的杀人任务之后,异常兴奋。因为他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个变态癖好的发泄口——不论那晚诺斯家族发生什么,只要他们成功地替金斯利除掉了心患,都有一位讲“义气”的盟友卡顿 · 金斯利都会帮助凶犯瞒天过海。 淮栖听内心独白叙述完剧情梗概之后,攥紧了拳头。 到此为止,金斯利的所作所为映射了现实中的两个人——靳文博和魏立辉。 简一苏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在告诉世人,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养父魏立辉是无罪的。放纵和无视使他成为了靳文博的共犯。 而当蔡西赶来,发现所有的谋划都在自己弟弟的插手之下变得乱七八糟。愤怒和情急之中杀死了正好撞到自己的孩子们——现在,他不能让任何人逃走。 骂完之后,他擦了擦刀,奔向了庄园主殿的方向。 他循着血迹找到了 07 刚刚待过的地方。淮栖看着这一切,心跳无缘由地加速了起来。 蔡西的耳廓动了动,因为他听见了人声——这并不是他弟弟的声音,是一种陌生的音色。 蔡西攥紧了剑柄,向声源处的房间移动的时候,一具尸体挡住了他的脚步。他毫不在意地将这障碍物踢到旁边,尸体之上插着的长剑因此掉落在地,淮栖认识那把利刃赤红的剑,因为他在剑穗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红色漆印——和 07 一模一样的。 剑与地面碰撞的清脆声音吸引蔡西瞥了那死人一眼。 接着,他的瞳孔猛缩。 因为那死者的脸正是他弟弟的。 目睹蔡东的尸体之后,蔡西呆愣了几秒,一股极端的怒火烧上了他的大脑,他不再小心翼翼地靠近,而是怒吼着一脚踹开了房门。 -- 第158页 屋里的人是苏尔 · 诺斯“淮栖想得没错。 苏尔浑身鲜血地跪在地上,抱着 07 不成样的尸体。这一刹那,淮栖仿佛又变成了附着在简一苏躯体上的灵魂态,以他的视角去看自己的死亡。感受他无声的悲鸣。 苏尔漂亮的皮囊上像是烙上了一张麻木空洞的面具,他无法将它揭下来,否则放任里面的绝望流泻不止,灵魂将维持不了人形。他只是一动不动地,以这种神情抱着 07 的尸体,不顾冷却、浑浊的鲜血爬上自己的衣衫,愈抱愈紧。 可他这幅样子比痛哭流涕更让淮栖的心刺痛。淮栖不由自主地向前踏了一步,但是无垠对他说:“这是固定的游戏剧情,您无法改变。” 身后踹门的巨响让他的精神回归了一瞬,苏尔转头看向踹门而进的蔡西。 “你是凶手,”蔡西眼睛里布满血丝,怒吼道,“他妈的杂种!我杀了你!” 苏尔刚站起身来,就被蔡西拽住了衣领。但他似乎没有反抗的意思,幽幽地望着蔡西怒火中烧的双眼——这张与凶手极为相识的面孔,苏尔问道:“你们是兄弟?” “是……” 蔡西刚吐了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动手,刀刃就没进了他的左侧腹部。苏尔的神色逐渐变得极为可怖,愤怒和仇恨代替灵魂重新变成了他整个身躯的骨架,他咬牙切齿地说:“那你也一起偿命。” 这片断刃是苏尔在与蔡东的斗争之中,插进手心的。当它被拔出作为武器的时候,苏尔的整只手都在流血。蔡西惊异地瞪大双眼,他将苏尔扔在了地上。苏尔像是一头被逼进绝境的狼,再次疯狂地撕咬了上去,狠厉而毫无章法。看上去竟一时占了上风。 而淮栖心情复杂地看着这场争斗。 因为他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三十年前,简一苏只反杀了蔡东一个人——也就是迫害、折磨了淮栖的凶手,而悲痛欲绝又精疲力竭的他却被蔡氏兄弟中的另外一个结束了生命。 蔡西的刀在苏尔的颈部留下了一道狰狞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苏尔捂住伤口,向后退步时腰部砸到了二楼的栅栏上。刚才他与蔡东争斗时,那里被砸开了一道裂口。 他狠狠地盯着提刀而来的蔡西,用断断续续的声音立下了一个毒誓,他说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会“替枝枝报仇。” 淮栖的瞳孔猛缩。 不仅是因为苏尔在临终时刻叫的这个名字。更是因为他“想起了简一苏的死因之一——高空坠落。 只见苏尔自己向后迈了一步,身影消失在了走廊边沿。 一道闪电将殿内照得犹如白昼。 “等等,”淮栖恍然明白了什么,失声喊道,“停下来!” 系统立即将场景放慢了无数的倍速,窗外的大雨以及苏尔的坠落被拉得十分之长。耳畔所有的杂声都变成了嗡嗡的长鸣。 淮栖拼命地冲过去,但是面前出现了一堵空气墙,阻止他接近两个人。 于是淮栖死死地盯着苏尔,不停地撞向身前的透明障碍物。 无垠仍然是那一句:“这是固定的游戏剧情,您无法改变。” 淮栖说:“放我过去!” 系统的声调都是一样的:“这是固定的游戏剧情,您无法改变。” 可淮栖不死心地取出了身后的剑,拼命地砍向面前的空气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景象被泪水染得模糊不清。 “这是固定的游戏剧情,您无法改变。” 淮栖一字一顿道:“放我,过去……” “这是固定的游戏剧情,您……” “枝枝。” 系统的提示变了,换成了一个淮栖熟悉无比的声音,像混沌中的一声清铃。 温沉的声音入耳,让淮栖的心底涌现出一种止不住的悲伤,他怔了一下。唤道:“一苏……” “回来吧,这只是游戏剧情而已。”简一苏的语气柔和,平淡得仿佛他不是这些残酷事件的亲历者似的,他说,“一切都过去了。” 淮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似乎有一眼能看穿简一苏心灵的能力,他翕动嘴唇,说:“要是真的都过去了,你为什么会把这些又用魂火重演一遍?” 简一苏沉默。 淮栖一直想要寻找事情的真相,直面自己过去的回忆——因为他需要成长。他想要成为的不是一只被蒙在鼓里的金丝雀,浑浑噩噩地抱着未知的恐惧度日:每晚被噩梦惊醒、被突然出现的鬼魂逼到墙角埋头躲避。 他要的是亲自挖出噩梦的根源,击碎、消化它。因为只有干净的土壤上才能长出一个全新的、摆脱懦弱的淮栖。 如果简一苏只是想要帮助淮栖达成目的,那只让淮栖看到自己死亡的真相就好了。没有必要在淮栖眼前去用苏尔来演绎简一苏的死亡——这也不符合简一苏平时的行事风格。 淮栖知道的。 这段回忆中的孤独、无助与绝望,也是缠绕简一苏的梦魇。 简一苏并不是无坚不摧的。他给自己回放的目的和淮栖一样,他也需要直面、击碎、摆脱这段噩梦。 “你也说,面前的只是游戏而已,不是过去。”淮栖忽然说。“所以,我现在能去救你。” 监听室里,简一苏的神色不变,食指却蜷缩了起来。 他们通过魂火回溯曾经的遗憾,并不是为了沉溺于悔恨、恐惧,更不是为了去徒劳无功地改变过去,只是为了“能给当下的自已一个补偿与告慰而已。 -- 第159页 沉默良久之后,淮栖听到简一苏轻轻笑了一声, 他以为他又要说那句“我争不过你”了。 但是简一苏却说:“那拜托你了,枝枝。” 空气墙轰然碎裂。 万物恢复了原有的倍速,嘈杂声灌进了淮栖的耳朵。 淮栖扑上前去,抓住了坠落中的苏尔的手。苏尔的脸上似乎点亮了什么光芒,惊诧之中,被淮栖拽了上来。 他无力地躺在地上,伤口处还在流血。 淮栖的心跳仿佛疯了一样,深呼了一口气之后,拔出背后的剑,毫不退缩地面对着凶神恶煞的蔡西。 苏尔只能扭头,望着他的背影,空洞的池眸里落进去了一丝红光,这抹希望一样的光芒沿着他的瞳仁打了一个转——那映着的是 07 剑穗上的一个漆印。苏尔吃力地张了张嘴,但没有办法说话。 淮栖平定心情,握紧了手中的剑。 果不其然,他的视角中,蔡西的周围冒出了一个圆环状的血条——这是可互动的部分,一段是可以被玩家改变的! 如果不是有人达成了这个稀有的特殊剧情,简一苏大概不会将它公开,以他的性格,他独自一人去尝试“通关”。但出乎意料的是,破除他梦魇的剑,现在握在了淮栖的手里。 “不用担心,小简总,”淮栖想起了初入游戏舱,对工作人员时开的那个玩笑,莞尔道:“我的游戏能力至少要比你好一点的。” 淮栖不知道的是,作为榜单之首,他控制的 07 的身影和声音早早地出现在了每个体验分区的大屏幕上。此时,不仅简一苏,近五分之四出舱的玩家——包括谷茜和姜霄,他们的目光全部落在 07 的身上。笑声、欢呼与屏息——所有紧张的心弦随着 07 的一举一动颤抖。 大家眼中的这个顶天立地的骑士,执剑,朝着最终的 BOSS 冲去。 第70章 。 …… 淮栖考完了期末的最后一门试,他走出考场,呼吸了一下冷冽的空气,接下来可以享受大学生专有的寒假了。 姜霄显然没有淮栖这般坦然,他心惊胆战地度过了考试,还得忧心忡忡地等着任课老师的海底捞。他垂头丧气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拍了拍淮栖的肩膀,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我买了后天的车票,你要是走的晚,这些天咱可以出去嗨一阵子。” 淮栖说:“我不回家,我以后在遥城住着。” “哦,对……”姜霄蹭了蹭鼻尖,“那你的年是要和简哥一起过了?” “嗯……”淮栖的回答空落落的,他说道,“如果他有空的话。” 奶奶去世之后,老县便不再是淮栖假期要回的“家”了。他打算年前去给奶奶扫扫墓,拜访一下陈盼安家的老人,最后回到遥城度过他空闲的几个月。 姜霄问:“那你现在是不是要去深蓝总部?一代游戏舱现在还能体验吗。” 淮栖低头看屏幕的时候,脸埋在了围巾里,他说:“能吧,我问问翘楚哥。” 其实深蓝介子的任何设备都对淮栖无条件开放,但淮栖使用之前还是习惯先问一问。 姜霄的兴奋劲扫干净了考试带来的颓靡,他说,“那小淮淮,好心带兄弟一个呗。” …… 自《魂火》公测,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 这首款泛体感游戏以及他背后跨时代的无垠系统在全世界引起了轰然大波,这次前所未有的公测也给深蓝介子带来的是市值的暴增。有媒体称简朔是“元宇宙的新上帝”,一时间他的形象从由遥城官方推广的“青年企业家”变成了可以挤入 IT 青史的传奇人物。 关于《魂火》、无垠和简朔的热度一直霸占社会话题榜首,加之政府的积极倡导,余温久久不散。简朔自己也说过,深蓝介子带来的只是一个新切入口,在他们之后,会出现持续不断的技术爆炸,现在的业内格局只需要短短几年即可重新洗牌。不过即使如此,深蓝的奠基地位也是不可动摇的。 当新技术成为现象级话题的同时,关于简朔个人的阴谋论和传言也随之而来。但简朔本人并不在乎这些东西,看到离谱到好笑的传闻,还会分享给淮栖一起调侃。 除了这些,《魂火》本身的内容也掀起了一股思潮——作为虚拟现实泛体感时代的开端,这款游戏还有第九艺术之外的研究价值。网友甚至组成了人数不少的魂火研究会,广纳了许多专业人士做理论指导。 人们当然能够察觉到《魂火》的内容中藏着隐喻体系。各路猜想五花八门——有人说简朔在用魂火世界里的伦理冲突,表达自己对信息化时代下人与工业关系的思考,还有人说《魂火》中隐藏着深刻的宗教哲学“但这些或抽象、或过度解读的猜想在筛选推测之后,集合成了一柄尖锐的矛,对准了靳氏药业。 在这期间,靳氏公布了自己的医疗方面的“万能新技术”,但并没有解释清楚它背后的原理是什么。 鬼魂、重生这些东西毕竟还是小概率事件,波异常理论更是“玄学”,形不成与现代科学并驾齐驱之势。靳氏模糊不清的奇怪态度本就让大众迷惑,结合《魂火》中映射现实的内容,研究会的成员开始起疑。 而随着“蔡东”和“蔡西”这两个名字以及尘封已久的孤儿院惨案被顺藤摸瓜地挖出。这思潮才变成了淹没靳氏药业的大浪。 -- 第160页 …… 从各种细碎的信息中淮栖知道了真相的一些细节。 靳文博也不是冤大头,虽然凶手蔡西是他雇的,但“给水源下毒”就可以悄无声息做到的事,被他生生搞砸成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案。为了不让事情后续发酵,靳文博哄骗蔡西先以死去的弟弟蔡东的名义被抓——因为蔡东是精神病,靳文博告诉蔡西他可以帮其逃脱死刑,并想办法让他重获自由。 靳文博承诺的出狱后的金钱与地位让蔡西相信了他。 但蔡西并没有如愿,而是在靳文博的操作下,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监狱。 而多年之后,他的弟弟蔡东因第二条命重塑身躯,不知情的他想办法启用了“蔡东”这个身份继续生活,并在老去时,成为了淮栖的邻居。 这就是为什么在陈盼安的调查中他们的身份证件会出现问题,为什么淮栖在看到邻居老人时眼前会闪过噩梦的走马灯。 而关于魏立辉—— 他起初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心脏源,所以没有打简一苏的主意。但自己的儿子死在手术台上之后,悲痛而迷信的魏老相信了道士所说的“心是魂的容器”这种说法,他需要一个适配的正常容器召回儿子的“第二条命”。于是为了得到简一苏的心脏,而纵容了靳文博杀死实验体的计划…… 而结果“正如淮栖和谷茜分析的那样。 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物归原主。 这场延续多年闹剧最终落幕。 真相大白之后,中间曲折发展的事故、阴谋、调查、立案、抓捕不必详述,最终的结果是靳氏封停,魏立辉与靳筱锒铛入狱。 简一苏选择了一种令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将他们的罪行向全世界宣告。 罪行将永远地留存于《魂火》这款开山立派的作品中,烙进青史。就算这一阵子的热度过去,这些罪犯不会被淡忘,而是会被后人一次一次地唾骂,一次一次地钉在罪名架上。 这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惩罚方式,是简一苏的兵不血刃的复仇。 许多谣言也正是因为这“残忍”而鹊起。有人忌惮简朔是个表里不一的阴谋家,说他一定与靳氏和魏老产生了什么利益冲突,才会对自己的亲人做到这种毫不留情的地步。也有人在故意扭曲他的本意,说他在美化罪恶…… 但简朔仍然如对待自己的绯闻一样,并不在乎。 …… 淮栖从校园里出来,和姜霄一起搭车去了简朔的别墅。 深蓝介子的总部已经搬到了一栋商业大厦。这里单纯成了机协的活动场所,以及简朔朋友们聚会的地方。 他们俩一进屋,便看到一群熟悉的面孔——符西、郭翘楚和尉迟禾以及两个团队的部分成员,几个人正在一张巨大的地图毯上玩大富翁,谷茜拘束地坐在沙发上观战,而她的身边,闻怀正在玩手机。樊姨正给这群人端送吃的。 谷茜见他俩来,连忙招呼俩人坐下,叫道:“淮栖、姜霄!这里。” 淮栖对闻怀好感刚恢复到正常水平,他不解地看着闻怀:“你怎么在这儿?” “靳氏封停了,”闻怀摆出一个合格墙头草的架势,淡淡道,“我来投靠小简总,混口饭吃。” 淮栖歪头:“那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闻怀吐出一串冗长的名词:“波异常及超自然现象高级研究顾问。” “那我们有闻道长就够了。”淮栖口中的闻道长一直指的是闻钱。 闻怀似乎还在记他哥哥打他的仇,不屑地嘁了一声。谷茜在旁耸肩,解释道:“师父这些日子大概要去处理个人的情感问题。” “哦……” 靳氏封停,靳川虽然有些个人资产,但昔日的跋扈少爷终究是没法做了。不过比起生活巨变,对靳川打击更大的应该是她姐姐的事情。除了情感纠葛,闻钱与靳川之间的许多矛盾都和靳筱相关,目前的情况下,还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 姜霄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欣赏了好一会儿别墅内的陈设,他迫不及待地问淮栖:“我们什么时候能玩游戏舱啊。” 郭翘楚听到了他的询问,拇指指向了一个地方:“往那边走第“二个房间,应该是门口放着两个角色立牌的地方,钥匙在地毯下面,随便去玩。” “好嘞!” 淮栖最近晚上都住在这里,没看到过什么角色立牌,大概是今天才搬来的,他问:“角色立牌?” “是啊,07 和苏尔的。”尉迟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还是你们老板亲自从粉丝的同人周边摊位上买来的。” 淮栖:“?” 提起这个,谷茜便有的话题聊了:“淮同学,你不知道《魂火》的测试版本的实况公开后,这一对cp有多火吗!” 淮栖一头雾水地摇摇头。 魂火多条支线并行,其他的玩家探索出了不少关于 07 和苏尔 · 诺斯过去的剧情。加之淮栖最后选择拯救过去的苏尔、处决最终 boss 的身影给全体的观战玩家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这对苦命的cp就这么传播了开来。 原本玩家进入魂火之后需要自己取名字,但由于 07 的影响力太大。深蓝就顺势做了一个征名活动,将这个要被扮演的角色的名字改成了一个固定的,就叫做零漆。 淮栖还不知道 0执剑站在铁块废墟之上以及伸手抓住坠落的苏尔的场景,被粉丝画了多少个版本、用在了多少篇文章里。 -- 第161页 粉丝只是浅嗑一下纸片人的cp,但简朔这位游戏制作人本尊却并不满足,他的社交媒体账号不仅关注了关于这对cp的话题,还在淮栖不知道的情况下去买同人周边,以至于被圈内戏称为官方亲自上锁。 淮栖扶额,自己都两个月没见过这位“搅浑水爱好者”了,他问:“一苏不是很忙吗?” 谷茜理直气壮道:“再忙还不让人嗑cp了?” 淮栖:“……” “淮栖,”见他们聊完,符西忽然在一旁插话道,“叶老师要搬来遥城,你知道吗。” 淮栖惊讶道:““叶老师?” “嗯,大概一个周之后?”符西说,“春节你可以见到她。” 虽然阔别几十年,记忆都褪色得差不多了,淮栖还是在即将见到母亲时,忍不住地心跳加速。他问:“她为什么忽然决定“来这里。” “当然为了你啊。” 淮栖一愣。 “简朔是这么说的。”符西淡淡道,“这件事也是他告诉我的。” 淮栖垂下眼眸来,说道:“他没有和我提起。” “那你待会详细问他好了。” “什么“待会?” 看着淮栖疑惑的神色,符西挑眉道:“得,你不知道简朔回来了啊。” ““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今天这么早来这里,是因为知道他回来了呢。”符西哭笑不得,说道,“过去吧,他现在在楼上。” …… 简一苏似乎刚睡了一觉,半醒间端着一杯咖啡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小憩,微醺的暮色在他白睡衣上画了一道明暗交界线,他的上半身则沐浴在光里,正闭目养神。 是一处十分赏心悦目的景色。 淮栖没有长时间的欣赏,他轻步走上前去,急切地说:“你回来都没有告诉我,” 简一苏舒展了一下身躯,慵懒地托着腮,嗓音稍沉,目含笑意地看着他,说:“我到家的时候,你还在考试。” 淮栖的胸膛里怀着一颗狂跳不止的心脏,一声不吭地抱紧了简一苏。 “抱歉,”简一苏吻他的发旋,“我太困了,睡久了一会儿。” 淮栖知道他很累很累,可自己也好想好想他。 他在简一苏的身上闻到了一股香味,是柠檬糖和咖啡。 淮栖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地角度枕着,问:“你下一次出差是什么时候?” “不走了,在家陪你过春节。”简一苏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说,“还有叶老师“哦,还有妈。”简一苏改口说。 “那寒假之后呢。” “也不走。”简一苏无奈道,“我得回遥大补课,和你一块上早八。” 淮栖:“……” 他抬起头来望着简一苏。 他都差点忘了,这个已经可以在外搅动时局的小简总是他的学长,遥城大学未毕业的在校生。 叱咤完了风云一落地,还得和普通学生一样,上神仙都躲不过的早八。 淮栖有一点小开心。 任是媒体和公众把简朔渲染得再无所不能,他只要回家,仍旧是自己认识的简一苏。 他会累,也会不小心在某个下午时分睡过了头。 简一苏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枝枝,你看这个。” 淮栖朝他手指敲点的方向看去,见到了闻钱曾经用来捕捉三只鬼的符咒瓶。 但现在里面空无一物,淮栖奇怪道:“那三只鬼魂呢。” 它们一直放在自己的公寓里,他搬来和简一苏一起住之后,它们也一起来到了这栋别墅。 “不见了吗。”简一苏虽然看不见鬼魂,但他的语气却是意料之中的淡然。 淮栖接过空空的符咒瓶,反复打量,问道:“你做了什么?” “我带着它们去看望了一下靳姨。”简一苏平静道,“还有“我的父亲。” 魏老和靳筱,这两人都在监狱里。 靳筱的罪名在于隐瞒真相,不至于以死赎罪。 如果她能和自己心狠手辣的父亲一样扔掉人性,或许简一苏“复仇”的道路不会这么顺利。 如果她能放弃隐瞒横下心来与罪孽割席,或许她的前程比现在要好一些。 无论是前是后,靳筱都输在了心软上。 简一苏认为她有罪,但并不否认她的能力不俗。若没有尘封的罪孽,他的这位靳姨将是深蓝介子无可替代的合作伙伴。 简一苏叹了一口气。 淮栖好奇道:“你们聊了什么?” “不重要了,”简一苏释然地笑道,“重要的是,坏人被审判,它们的执念终于了结了,不是吗。” “嗯……”淮栖点头。 或许“能看见鬼魂,并不是一件坏事。在淮栖眼里,鬼魂从具象的恐怖变成了一种抽象的意义。它们的出现在提醒着他,不为人知的地方尚存在着沉默的腐烂。 应了淮栖曾经的玩笑,在某种意义上,像他这样能看见鬼的吊车尾,真的是上天选中的一个“救世主”。 世界可以大到囊含全物种,也可以小到只是一个发育中的小胚胎。了却一个人的死后执念,使其灵魂归于安乐。淮栖想,也算是救世吧。 淮栖忽然想到了自己在公测时救过的苏尔,说起来,自己还没有就《魂火》内容好好地和简一苏聊过,他问:“可你是怎么知道完整的真相的。” -- 第162页 简一苏说:“你知道闻怀的能力吧。” 淮栖回忆了一下,说道:“好像是叫生死簿,他可以看透鬼魂的生平。” “是的,加之闻氏兄弟的父亲是这个事件的见证者。所以通过他们串联起大致的来龙去脉会容易一些。” “但……《魂火》的开发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些游戏剧情肯定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了大体的概念了。”淮栖说,“在你恢复记忆之前,剧本的撰写人是‘学长’吧?虽然“你就是他。”淮栖感觉自己在说车轱轮话。 “因为至少有一些回忆是根植于我的潜意识里的,当我写故事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就把他融进内容里了。” 淮栖正若有所思的时候,简一苏忽然说:“对了,你食言了,枝枝。” 淮栖:“?” 简一苏挑眉道:“你曾经说过,你不会喜欢简朔,你喜欢的是简一苏。” 淮栖呆了一会儿,茫然张了张嘴,耳廓又不争气地染了红,他知道这人又开始了,于是皱眉道:“这两个人格不都是你么!” “我是说曾经,当你不知道的时候,你只选择了简一苏。”简一苏故意露出失落的神色,“你难道没有对学长精心准备的表白心动过吗,我以为“你会喜欢上爱人的每一种样子。” “我……” 淮栖憋了一股气。 他只好顺着他说道:“其实没差了“都可以。” “哦,”简一苏笑了笑,这笑容是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的,每次出现就说明有一只名叫淮栖的两脚兽掉到了陷阱里,他说:“枝枝,你原来想脚踏两只船吗。” 淮栖:“?” 他面无表情地去捏这人的脸颊,脸上写着:“你究竟要听我说什么才满意。” 淮栖盯着他的眼睛,措了一会儿辞。 “都喜欢“是因为他们都是你。” 说完淮栖啄了一下简一苏的嘴唇,像是请求老师赶快阅卷的青涩学生,说:“这样总行了吧。” 简一苏吻了回去,在这之前,他认真地说道:“这次你不能食言了,枝枝。” 于是,他们开始在黄昏中接吻,吻的尽头会是一场新生的黎明。 亲吻的时候,淮栖忽然想到了一个好玩的巧合。 淮栖“第一次”见到简一苏的魂魄,是在一个空的饮料瓶里,不知是不是因为盖子上有再来一瓶的缘故,上天又兑换给了淮栖一个一模一样的他。 这真是他这一生再也遇不到第二次的幸运之事。 “也说不定。 没准以后还会有更幸运的。 反正,他和简一苏还有很长的一辈子可以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