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 -by石录 第1章 开端 天边刚刚泛起一片鱼肚白时,闻海总算在雨后的薄雾中看见了自家的小区。 墙头的黑猫等日出等得无聊,追着自己尾巴转了几圈,重新趴回去舔了舔爪子,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一声抑扬顿挫的喵刚进行到中音部,不远处亮起了车灯,正好照到黑猫的眼睛,巴掌大的小猫当即炸毛,僵在原地几秒后,蹭地跃到了更高处,蛰伏在一截突出的管道口中,静静观察着下面的动静。 打着车灯的车在停车场的入口处停了几秒,硬是从几辆违章停放的机动车和非机动车中挤了进来,如此恶劣的可视环境下,司机却依旧车技娴熟,连一辆横摆在路边的自行车都没刮倒。 刚刚进行完厘米级操控的人竟然还是单手操作的,下车时这通要多不合时宜就有多不合时宜的电话还没挂,他举着手机听那边喋喋不休了老半天后,轻描淡写地结束了那通三纸无驴的长篇大论:抱歉,我们昨晚已经结案了,之后是检察院的事。 又过了几秒,闻海继续说:哦,那这就是法院的事了不,法警和刑侦队没关系。 电话那头的人被噎得哑口无言,讪讪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把那起纠缠了大半个月的巨额盗窃案的最后一口浊气呼了出去,闻海用力掐着眉心,企图用疼痛提醒自己千万别在这里就地躺倒,奈何这么一点微弱的刺激和两天两夜没合眼的疲乏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他上楼时已经分不清自己抬的是左脚还是右脚了。 而等他把自己扔到床上时,住在一楼的老人家养的公鸡刚好发出今天的第一声啼叫。 随着那声报晓,睡得迷迷糊糊的中学生被闹钟和家长一起从被窝里薅起,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手里拿着早餐钱,一路睁不开眼的往学习里赶着上早读课;在距这里十几个公交站的CBD玻璃写字楼里当牛做马的白领也摁下了疯狂作响的手机,一手涂口红一手从鞋柜里拎高跟鞋,眼睛还盯着昨晚带回家做的报表,风驰电掣地往首班车上狂奔;更多的人听到了这扰人的动静,皱着眉嘟囔一声看了眼表,翻个身又陷入了黑甜乡刚过六点,还有那么一个多小时的醉生梦死的工夫,一大早再也没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卖早点的已经撑好了摊子,第一批油条哗啦下了锅,霎时满街道都是油腻腻的香气,担心引来城管,那小贩小声叫卖道:来了啊,刚出锅的油条,绝对不是地沟油 路过的环卫工人掏出几张毛票买了一根,太烫下不去口,拎在手里继续扫地,比人还高的扫把刷啦刷啦扫过柏油马路,带走了满地垃圾和落叶。 窗外的这些动静,全都一声不落地钻进了闻海的耳朵里。他躺在床上,从脖子以下的所有器官都因为负荷运转叫嚣着罢工,唯独脑子还维持在一个异常兴奋的状态迟迟不肯停转,一刻不停地把他的思绪往那堆杂七杂八的事上扯,催促他抓紧时间起床工作。 撕扯之间,五脏六腑人多势众占了上风,而大脑不服气地继续作妖,双方合力把闻海拖进了一场头疼欲裂的睡眠。 被扔到地上的手机在那堆脏衣服里玩命尖叫的时候,距闻海一头栽倒在床上还不满四个小时。 他迷迷糊糊从床上翻下来,一不留神踩到了床边的袜子,纯棉布料和木地板受力后来了个相互摩擦,险些把他磕出脑震荡。 喂?小闻?闻闻?扰人清梦的那位没半点自知之明,一刻不等闲地在那头深情呼唤,海海?海海你在吗? 闻海连来电显示都没看,闭着眼道:柏桐安,你大晚上作什么死? 柏桐安被他过于笃定的语气搞得一愣,看了眼电脑显示屏的右下角,无奈道:弟弟,现在是早上九点四十三,你在哪个时区遨游呢? 没等到闻海回答,柏桐安又说:你们领导又把你当牲口使唤了? 那边快没动静了,只有一声模糊的嗯。 柏桐安赶紧说:那你先睡吧,睡醒给我回个电话。 凭着意志力,闻海硬生生把自己从黏稠的睡意里捞了起来,坐起身揉了下翻身时被地板压得生疼的鼻梁,哑着声音道:有事现在说。 柏桐安沉默了两三秒,开了个不怎么好的头:记得我那倒霉大伯吧? 闻海迟缓的大脑竟然直接接对了频道:柏康 嗯,就是他。他儿子高考成绩出来不太理想 高考?闻海稍微清醒,他孩子不都订婚了是个女孩吧? 柏桐安意味深长地说:另一个。 哦闻海领悟了中心思想,三儿了? 五了。 那孩子挺聪明的,我托人把他弄到咱们这儿的一中复读了,但是吧小孩的情况有些复杂,搁学校寄宿我不太放心,得找个人看着。柏桐安停顿了几秒,继续道:正好我九月份要出差一个月,小馨一个人照顾他不太方便,你帮我带一个月孩子,十一我回来就接人,成不? 哦,行吧。闻海对柏桐安有求必应,困得脑袋发沉根本没往下细想自己到底答应了个什么事,还有事没? 哥们儿,外人往你家住一个月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能多考虑一会?柏桐安无奈,我还是等你睡醒再说吧。 闻海:没事,反正就一个月但这种事怎么让你管了? 没办法,哥哥我心底善良呗。你也清楚柏康在我家这边什么形象,我二伯和大姑都不和他来往了,我这辈比我大的都刚添了孩子忙不过来,比我小的自己都顾不上。这孩子姥姥家里出了大事才被老爷子找回来认了,我大伯听说了跑到老爷子家嚷着要去做亲子鉴定,当时那小孩就在旁边站着,他妈也不靠谱,当着老爷子的面和柏康打起来了不提了,糟心,都是爹生娘养先生教的,我看小孩太可怜就想着帮一把算了。柏桐安知道闻海对柏康一直看不上眼,生怕这位恨屋及乌顺带看不起他儿子,把好话都说到了前头:那小孩叫柏云旗,听说是老爷子当年亲自取的名,长得 闻海眉毛一抖:你拉皮条呢? 柏桐安差点咬了舌头,长的不像柏康像他妈,好看,当红小鲜肉那个级别的好看。 闻海重复了一遍:你拉皮条呢? 我的意思是看在你性取向和他长相的份上对我弟弟客气点。柏桐安还是不放心,琢磨片刻,又说:要不算了,我怎么觉得把这么漂亮的小孩放你这个长期没有性生活的怪大叔手里那么不安全。 闻海: 柏桐安向他确认道:您弯得有节操吗? 我他妈闻海重新爬回床上,骂人的话还没到嗓子眼,就被睡意噎了回去,不耐烦地说:你把人扔过来就行了,别废话。 深知闻海为人的柏桐安也就是嘴贱调侃几句,看对方困得舌头根都硬了,急忙说:那行,我到时候把小孩送去,你先睡吧那什么,记得起来吃饭,要不你那胃 滚。 挂断键还没摁下去,闻海就已经又睡着了。 透过窗帘的光从暗变亮,又从亮变暗。闻海四肢僵硬地翻过身准备再来个回笼觉,不小心碰到了放在旁边的手机,屏幕一亮,上面显示的时间看得他几秒没眨眼。 他揉了下眼,再三确认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二十一,这才不甘心地从床上滚下来,拾起地上的衣服扔进卫生间的脏衣篮,随便冲了个澡,去厨房准备给自己下碗西红柿鸡蛋面。 西红柿据菜农说是刚摘的新鲜西红柿,鸡蛋也是柏桐安在乡下养老的姥姥亲自送来的土鸡蛋,这位心安理得地把这碗面如此难吃的原因归咎于面条厂商,选择性忽略了自己站在灶台边拎着炒勺差点睡着的客观事实。 那碗面稀里糊涂的,他脑子也稀里糊涂的,胡乱吃完后,他继续稀里糊涂地拿着钢丝刷刷锅洗碗,洗到一半时,混沌的脑子里那么点清醒的思绪才冒出头。 我是不是答应柏桐安那王八蛋什么事了? 他一手拎着锅一手拎着钢丝刷,原地站了将近一分钟,才意识到自己几小时前答应柏云旗要往自个儿家里放进来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崽子。 日了狗了。闻海心想,我现在申请出一个月差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柏桐安的邮件早早躺在了他的邮箱里,事无巨细地把那小孩的事给自己说了遍,邮件末尾用加粗标红的黑体字写上了携愚弟登门拜访的时间,并特意嘱咐,此事已和柏老爷子报备,老爷子倍感欣慰,大赞闻海是祖国之栋梁,青年之榜样。 你大爷的柏桐安。闻海眼看这最后一条退路被堵死,恐怕自己和这人二十年友谊也是时候走到尽头了。 行吧。他心想,你只要不怕你那弟弟被我这儿吓走,你爱让他住多久住多久。 这倒也是,那家门旁衣帽架上挂的那身警服就注定了这房子的主人是个长年累月不着家的浪子,如今在市局刑侦队每天虽说早出晚归,但也不至于让这里变成个鬼宅。前几年他在缉毒局时,正经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时不时失踪个把月卧底蹲点,遭遇过几场枪战,还享受过一次被推进ICU的待遇,等伤愈后回家连门锁都锈住了,门前贴了一摞水电费网费催缴单,听见撬门声的邻居拎着根棒球棒探头探脑地开了门,和正蹲在那里用借来的螺丝刀和锁眼搏斗的闻海对视半晌,脸色尴尬地说:哎呦呦,您、您可就回来了啊哈哈哈哈 后来闻海知道了,这邻居打听过自己的去向好几回,以为他殉职了准备把这房接手了转租出去。 照理说像闻海这么号人物,标配应该是沧桑而阴郁的眼神,脸上几道丑陋而扭曲的伤疤,以及内心一段不可言说的伤痛和几段凄惨而终的爱情。 可惜了,这位一个都没有他人模人样走出去是条年龄二十七快二十八,即将步入大龄未婚男青年队列的单身狗;关了自家门又是个沉默寡言、爱好是读书刷剧打游戏的宅男。把履历放到相亲册上是个长相俊朗、家境小康、父母和善、捧着个铁饭碗还有车有房的抢手货,实际上半点能拿出手的东西都没有,挣的是卖白菜都嫌少的钱,操的是卖□□都嫌烦的心,他本人还乐在其中,今年年初因为表现突出升了副队,这位还有点不太乐意他只想办案子,没心思管行政。 好一个勇于冲向打击犯罪第一线的祖国之栋梁,青年之榜样,领导也说了,这小闻同志还很年轻,适合在一线多磨练几年啊。等一磨磨个十几年,这话怕是都得改成老闻同志一线经验这么丰富就继续扎守吧,把其他锻炼的机会留给年轻人。 小伙子人是挺好的,专业说媒拉纤三十年的媒婆也在闻海这里败下阵来,顾左右而言他地和那些张罗着要和把自己闺女、侄女、大学同学的女儿、同事的大堂哥的三表姑的外甥女介绍给闻海的父老乡亲搪塞着,但不是个能和别人一起过日子的人。 但不准备和人过日子的闻海也没养什么宠物,家里除了他唯一会喘气的是柏桐安给他搬来的一盆仙人球。仙人球他愿意养,不为别的,他是个强迫症晚期还在大学公选课选修过室内设计,墙角空那么大一块地没东西放着,看得他心里难受。 就这么着,这屋里唯二能进行呼吸作用的活物,一个在等着自己的新室友,一个在等着自己的新主人。那盆仙人球期不期待闻海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半点儿都不期待。 说实在的,他已经十分后悔了。 第2章 初见 柏桐安和闻海约好的日子是八月十七,这通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是八月二号。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闻海追的美剧也就更了两集。说短也不短,俩抢劫案的卷宗结到了他手里,局里开例会的时候,局长特意把他拎上来让他发个言表态。 旁观的明眼人都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只有闻海垂着眼皮没睡醒似的站台上敷衍客套了几句那会儿他满心都惦记着他家过几天就要多了个人这日子该怎么过,完全没心思去说自己准备为正义事业奋斗终生的漂亮话。 八月十七一大早,柏桐安直接用钥匙开了闻海他家的门。 客厅里窗明几净,完全不像个单身男人住的地方,目所能及的范围内统统是简洁简单到近乎简陋的装潢,为数不多的家具一水儿纯色性冷淡风,连摆在茶几上的水杯都是最简单的透明玻璃杯,乍一看像是间精装修的样板房。 闻海值夜班还没回来,柏桐安带着自己那便宜弟弟大摇大摆地喧宾夺主,还熟门熟路地从冰箱里拿了两罐苏打水借花献佛。 他不爱喝别的饮料,你以后要是想喝什么自己买往里塞就行。柏桐安把苏打水塞进站在沙发旁边不肯坐下来的柏云旗手上,坐吧。 半天那边没动静,他加重了语气:快坐吧,你还能在这儿站一个半月? 柏云旗磨磨蹭蹭地坐了下来,过了半晌问道:您怎么有他家钥匙? 哦,他也有我家钥匙,有时候拿东西放东西方便点。柏桐安喝了一大口苏打水,咱爷爷可喜欢这孙子了,老让我往这儿拎东西,你看那堆木头摆件,就是咱爷爷亲手雕的。他小时候在我家长大的,算是半个咱家人了,什么事不用和他客气,就当你又多了个哥哥。 嗯。柏云旗点了下头,又十分规矩地坐好不出声了。那罐冰镇的苏打水被他握在手里,水蒸气遇冷在罐身上结了一层水珠,他的手指在上面印了几个氤氲的指印。仔细看能看见那双手上面不少细小的伤疤,看着不疼,但旁人揪心得厉害。 柏桐安带着鼓励和安抚的意思,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在这儿好好读一年书,我知道你不想回爷爷家那边,我帮你去和他们说,但你可不能再这么耽误自己了。 柏云旗小声道了句谢,大拇指把易拉罐摁出一个小小的坑。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响起了拿钥匙的声音,门还没有打开,门外男人低哑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我给你说了多少遍别往我家拿东西了,柏桐安你那耳朵能不能少当次摆设? 蚊砸!柏桐安起身扑过去给在门口换鞋的人一个拥抱,还没抱上就被踹了回去,退了两步接住了那人扔来的公文包,摊手道:这你得给我姥姥说,老人家千叮咛万嘱咐你工作忙,让我给你带只土鸡过来补身子。 正脱鞋的闻海差点一跟头栽下去,抬头看见柏桐安幸灾乐祸的笑容,千言万语汇聚成了一句憋在喉咙眼里的我操,落到了那只被扒的精光,死状颇向朝天喊冤的土鸡身上多贴心啊,这位还记得把毛褪了。 恋耽美 -by石录(2) 行了,知道你不爱做这东西,我今天就把它炖了。柏桐安一把拉住企图往书房里钻的大龄宅男,把他拉到了还盯着苏打水易拉罐发呆的小龄宅男身边,自顾自地介绍道:这我弟弟,柏云旗。小旗,这就是咱爷爷最亲的孙子,闻海,和他搞好关系你就在咱家年夜饭上立于不败之地了。 闻海和柏云旗两人强行被摆在一起,不由自主的沉默化成了一式两份的尴尬。 我去洗菜。柏桐安使劲拍了下闻海的肩膀,你俩聊聊。 等柏桐安钻进厨房后,客厅里的尴尬眼看着就要化成实体砸到了两人脑袋上,闻海暗自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怎么说都是大人,这个场合总不能让孩子为难,硬着头皮挑起了话头:柏云旗是吧?你和你哥一样叫我蚊子就行了。 柏云旗放下那罐苏打水,局促地把带着水珠的手在牛仔裤上擦了两下,轻声道:闻叔 闻海内心挣扎,最后在万恶的虚荣心下开了口:那什么我比你哥还小半年,不用给我涨辈分。 柏云旗立刻改口:闻哥,这几天麻烦您了。 闻海敷衍地点点头,点了几下发觉不对,又找补道:没什么的,我小时候家里人工作忙,我算是在柏家长大的,不用和我见外,把这儿当你哥家就行。 柏桐安在厨房里接了一嘴:就是,小旗,你现在坐那沙发就是我买的,和咱家同款。 闻海被噎了一下,对着厨房喊道:您消停会儿吧,您那床和电视柜谁给您扛上楼的?回过头又对柏云旗道: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和你哥都没把对方当外人,你也安安生生在这儿住着,有什么需要的就直接说,别委屈自己了。 柏云旗嗯了声,沉默了几秒后说道:我还不太熟悉这边的路,开学前几天可能要麻烦您了。 一中离我这儿也不远,你平常白天坐176路直接就到校门口了。闻海早有准备,晚自习下课我直接去接你,我问过了,九点半下课,你在校门口等我就行。 柏云旗眨了几下眼,赶紧说:我走回来就行,您前几天给我带个路就好了。 闻海对陌生人的耐心限额到此为止,神色淡淡地扫了柏云旗一眼,干脆利落地用仨字结束了对话听我的。 察觉到闻海语气不耐烦的柏云旗反应出乎意料的大,一瞬间眼里闪过的神色几乎是惊恐的。 他并不像柏云旗所说和他那倒霉的亲爹完全不像,那一双桃花眼怕是深得柏康那个年轻时也算一方俏公子的真传,这么一个漂亮的男孩用如此惊慌失措的眼神看着自己,让闻海莫名有了一种我在欺负人家的罪恶感。 我平常都是早上出门晚上才回家,一中食堂的饭还不错,你平时就在食堂吃饭吧,周六周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我厨艺没你哥好,你多担待。闻海不会哄人,只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还有,我有时候可能案子上遇到了问题脾气会有点儿急,我尽量不把火带到家里,你要是看我脸色不好就躲远点。 柏云旗在闻海说到脾气会有点儿急时神色一动,垂下眼点了点头,手掌神经质地在牛仔裤上摩擦了几下,车轱辘话说了一遍:这几天麻烦您了。 闻海终于扯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笑脸:都说了没什么事,就当你多了个便宜哥哥,你怎么使唤柏桐安就怎么使唤我吧。 柏桐安那孙子的狗耳朵不知道怎么长的,听见一点动静就竖了起来,在厨房隔着几米远接话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使唤你哥哥我,小旗比你懂事多了。 闻海递给他俩字:放屁。 来个人帮我剥蒜。柏桐安上句话还没落到地上就打了自个儿的脸,想早点吃饭就过来干活。 我去。 来了。 闻海和柏云旗同时站起身,俩人个头差不多一般高,刚刚好来了个视线相撞的历史性会面,柏云旗在两人面对面的那一瞬间就活见鬼一样把脸转了过去,低着头匆匆走向了厨房。 站在那里的闻海在原地转了半圈,心说:现在的小孩长这么高,都吃什么长大的? 吃完饭后柏桐安和闻海打了几局XBOX,有家室的那位手机里就来了爱的警告,柏桐安嗯嗯应付了几声起身告辞,临走还不忘又唠叨了一遍柏云旗和闻海。 忍无可忍的闻海一脚把人踹出了门,连带着把那些婆婆妈妈和絮絮叨叨都关在了防盗门外面。 柏云旗站在玄关走廊的尽头,默默看着柏桐安和闻海隔着一个门板吵架,突然感觉有点好笑闻海给他的第一印象十分冷硬,话不多表情也少,无论站坐都腰板挺直,一举一动都带着长期训练后形成的严肃和机械感,但这位硬汉一遇到柏桐安就像脑回路串了台,一秒变身中二少年,和那个也吃错了药的致力于相互攻击相互谩骂,年龄加起来都凑不到两位数。 海海啊柏桐安隔着防盗门唱戏似的一唱三叹,你眼看着半截身子入土还未身许人家,为兄着实放心不下啊。 闻海:小馨让你交工资卡了吗? 柏桐安: 闻海装模作样地惋惜:真可怜。 等愤怒的柏桐安弹射离开后,闻海回头看见不安地站在那里的柏云旗,挑眉道:看你哥天天一本正经人模狗样的,今天在我这儿散德行,是不是挺好玩的? 柏云旗好像听不出他话里调侃的意思,慌张地摇摇头。 闻海隐约感觉眼前这个小孩似乎一直都处于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他想起柏桐安提起过关于柏云旗的一些事,不由得皱了下眉,再抬眼看向柏云旗时,发现对方又变成了那副手足无措的惊慌模样。 哦,他是以为惹我不开心了。闻海想着,径直走了过去,刚想安抚地搭上柏云旗的肩,小孩就猛地一抖,惧怕至极地退了一步。 闻海目光一闪,你怎么了? 柏云旗不敢直视闻海的目光,又摇了摇头。 带你去看看你房间。闻海抚上了柏云旗的后脑勺,不仅感受到了小孩瞬间的僵硬,还摸到了一条已经愈合的伤疤,更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转过头看见对方强装冷静的眼神,浅浅地笑了一声,头发有点长了,明天带你去剪头发吧你带的衣服也没几件,要衣服吗? 他还有后半句话说完柏云旗带的衣服不多,但件件都是大牌货。 柏云旗低声道:不用了,带的衣服是我妈刚买给我的。他卡顿的那个音节活活是从牙缝里硬抠出来的。 闻海不甚意外地点点头他没问柏云旗之前的衣服都去哪儿了,柏桐安之前告诉过他,柏云旗原来住的地方遭了火灾,养他长大的姥姥被活活烧死了,要是没这回事,他爸妈大概都想不起来十九年前自己还有过一个孩子。 闻海家的客房被拿来当了杂货间,他又忙得没时间收拾,只能在书房里临时支了一张床。他站在门口说道:这儿有个老式台式机,玩游戏不太成,查资料没问题,你这个月就住这儿,书柜里的书你随便看,也方便你学习。 柏云旗虽然不会玩电脑也不爱看课外书,但也能意识到这位是提前把自己不务正业的路给彻底堵死了,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却正好赶上那人打量自己的目光,慌忙转回了头。 行了,你忙你的吧。闻海拍拍他的肩膀,提前给你说声晚安,好好努力。 过了将近半分钟,等闻海都钻进自己卧室了,柏云旗才从怔楞中回过神,轻声道:晚、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 第3章 高四 说起复读的日子,柏云旗在日后回想起来也没什么新鲜的,一样的课本,一样的重点,连一轮复习、二轮复习的套路都一样,先按章节串联后按专题攻克,订不完的练习册印不完的模拟卷,学校里的广播通知:请高一、高二的同学迅速在操场集合参加活动,高三班级照常上课。 他除了长相和身高起眼之外别无长处,每天寡言少语地坐在自己位置上发呆,班主任对他这个关系户的状态倒挺满意。 班主任姓吴,叫吴广铭,从事高中数学教育十三年,得过几次省级名师和优秀班主任的奖杯奖状,虽然教的是平行班,但这个班也是平行班里成绩一直偏上游甚至不输给火箭班的。 柏云旗来的报道的第一天吴广铭就找他聊过,态度不算冷淡也没有热络巴结的意思,大致是说他清楚柏云旗高考失利的情况,也清楚他家里人为了把他塞进一中复读花了很大的心思,但是学习到底是自己的事,他这个老师能做到的也只是督促作用,别的还得靠柏云旗自己掂量更深层的潜台词就是我清楚你压根不准备好好复读是靠走后门进来的,我不多管你,你也没给我找麻烦,咱俩相互行个方便。 这些事吴广铭清不清楚柏云旗不知道,反正他自己不清楚。 可能是无意也可能是有心,柏云旗的位置被安排在最后一排,那可是块风水宝地,多少成绩单后几行的同学挤破头要往那里坐,这个班算上新转来的两个复读生一共五十一个人,前面六列八排刚刚好,剩下的三张桌子被孤零零放在最后一排,柏云旗坐在中间,左有豺狼,右有虎豹。 右边的人和他一样是复读生,学美术的,据说艺考全省前三,文化课比柏云旗那一串将近个位数的单科成绩还惨不忍睹。柏云旗直到第二周才看见他来上课,上了一节语文课把满抽屉的卷子往垃圾桶里一扔,和自己打了个招呼,背起包和画板又失踪了三四天这的确是个放纵不羁爱自由的艺术家的好苗子。 艺术家叫柯黎凯,父亲是在全国能排上名号的出版社社长,母亲是那家出版社的总编,正宗的家族企业,因为他上面还有个身心健康、名校学历、能力卓越的兄长等着继承家业,此人的人生理想就剩下活在舟发西苔岛或者死在有乌鸦的麦田。 挺好的,柏云旗自觉如果哪天自己有了如此幸福美满的家庭和花不完的钱,他是不会有如此崇高的艺术理想和人生信仰的。 坐在他左边的哥们儿叫刘新宇,绰号叫大刘,一米九几的身高和浑身虬结的肌肉,皮肤黝黑,长相硬朗,乍一看像个当兵的,成绩长年累月吊着车尾,基本提前预定了高四名额。 柏云旗起初以为他是体优生,有点怕他甚至躲着他他曾经的初中和高中,那群训练完就无所事事的体育生通常是最爱找他麻烦的,教练今天和同事拌了嘴或者昨晚和老婆性生活不和谐就爱折腾他们,他们挨完了整的一肚子火没地撒,就开始变着法找柏云旗的麻烦,原因也简单,揍别的学生运气不好可能要把家长和老师都招惹来,柏云旗这个野种没人管是人尽皆知的事,他家长都当他死了,老师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出人命都不过多干涉,毕竟县里学校那点可怜的本科升学率,还是要靠几个体优生指标才不至于显得太难看。 两人前几天都没说上话,直到周五午休时间,柏云旗趴在桌子上睡觉时被火急火燎的刘新宇叫醒了,他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看着满脸不耐烦的刘新宇,原以为会先挨上一拳,没想到那大个子说:会打球吗?赶紧的,咱班和五班打缺个人。 柏云旗连忙摇头,还他妈会打球,他和篮球仅有的接触就是一群人拿着篮球朝他身上砸。 唉,我操,那你长这么高个子当灯杆使啊?刘新宇无奈地叹了口气,山呼海啸地跑了出去。 为这事,柏云旗一直提心吊胆到了下午,生怕刘新宇因为这事找茬,没想到翘了两节课的刘新宇最后一节物理课上课前两分钟满身大汗的跑了回来,顺手往柏云旗桌子上放了瓶可乐,说:给,老子五打四打赢五班那帮孙子的。 柏云旗愣了:给我的? 给你呗,我又喝不完。刘新宇大大咧咧坐到柏云旗干净得连本书都没有的桌子上,轻佻地勾了下他的下巴,哈哈大笑着,五班今天还有人问我咱班是不是转来个帅哥,他们班好几个女生都让他们找那个帅哥约场球,我还寻思是柯总呢,原来是在说你啊。 柏云旗从来没受到过这种调戏,一时瞪大眼睛吓傻了。 刘新宇搓搓手,很惋惜地说:这么高个子怎么能不会打球呢,我看你天天都趴桌子睡觉,有空咱约一场。 柏云旗还处于被惊呆的状态,慢半拍而窘迫地说:我、我从来没 哎呀不会打怕什么,谁还没个往自家篮筐扣球傻逼岁月,上场了哥们儿护着你,打几场就会了。刘新宇摆摆手,就这么说定了啊。 就这么,这位单方面和连场正经球赛都没看过的柏云旗说定了。 一中到底是个闻名全省的重点中学,上来不和新高三的学生讲什么废话,刚开学一星期,物理课就开始发随堂考的卷子。柏云旗之前是在一个县城里游离于普通高中和职业高中之间,时常搞不清自己正确定位的学校上的学,哪里见过这种架势,看全班连着刘新宇都十分淡定地接过卷子,手里的中性笔转了一圈,小声问:这个是考试吗? 刘新宇偏过头看他,笑了笑,也小声说:不是,就是随堂考,随便写写就行了。 得知随堂考只批分数不排名次后,柏云旗坐在座位上心安理得地闭目养神,三分钟后就入了定,仿佛这教室是个地处闹市之中的佛堂,而他就是那敲着木鱼听雨打屋檐的老僧。 可惜老僧也怕耗子闹,没一会儿柏云旗就被隔壁那抓耳挠腮加转笔的声音烦得又入了红尘。他睁开眼就看见刘新宇那把脑袋当增高神器的货对着物理卷子愁眉苦脸,挠头挠得像头上长了两百只跳蚤,不一会儿头皮屑就能挠下二两半。 那瓶可乐塞在他的抽屉里,柏云旗连瓶盖都没拧开,不是不爱喝,是没怎么喝过,不知怎么有些舍不得,既舍不得这瓶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昂贵的饮料,也舍不得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善意。瓶身上凝着一串水珠,他用手指抹了一下,微微的凉意在他的之间迅速晕开。 瞥了眼卷子,柏云旗发现也就最后一道题有点高考压轴题的难度,先花了十五分钟完完整整写了遍解题思路和步骤在演草纸上,前面的小题全凭着心算和看着顺眼在十分钟内解决了战斗,剩下的两道大题草草写了两笔过程推出答案,一套卷子做下来刚刚半个小时过几分,他最后确认了一遍,抿了下嘴唇,趁着坐在讲桌后面的老师没注意,迅速把卷子和演草纸推给了还在捉跳蚤的刘新宇。 捧着卷子的刘新宇老泪纵横,差点当场给柏云旗磕一个响头,颤抖地问:你能考多少分? 恋耽美 -by石录(3) 柏云旗:你平常能考多少分? 刘新宇一看就是个毫不做作的老实孩子,一脸诚恳地说:三十。 柏云旗沉默了几秒,小心地说:那你就只抄一半吧。 刘新宇小声嘟囔了一句靠谱吗,但又觉得拿人手短不敢明面上质疑,嘀咕着把卷子压到了自己答题卡下面。 柏云旗面前摆着张空白的答题卡,心思顺着那片空白跑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墙上的挂钟还差十九分钟走到九点半,那会儿他就得被闻海接回他家了,这感觉很新奇柏云旗上了十二年学,还没什么被人在校门口等着接回家的人生体验。他难免自作多情地想,闻海看样子也没嫌自己给他添了多少麻烦,可马上心里就又有个声音提醒他闻海八成是因为他哥才像对亲弟弟一样对待自己。 有人这辈子没见过光,凿壁偷光偷出来那么一点,还得担心那洞随时会被人补上。 等晚自习的放学铃响了,柏云旗也没管自己那没着落的卷子和空白的答题卡归往何方,带着一半欣喜一半心凉,磨磨唧唧地往校门口走。他不近视,大老远就能看见闻海那辆越野车停在离校门口最近的停车位上大概是来了挺久了。 柏云旗加快脚步,长腿跑了几步窜到了车边,没等开门,车窗就放了下来,闻海戴着副黑框眼镜坐在驾驶位上好奇地探头往外面看。柏云旗不明所以,跟着他回头看了过去。 市一中的门口挂着俩横幅,一条写着不拼不博,高三白活,一条写着提高一分干掉千人,红底白字,特大加粗,气势磅礴,很有黑社会上门讨债泼油漆的架势。 嚯,这气派。闻海笑得不行,腾出一只手扶了扶快掉下来的眼镜。 柏云旗迅速钻进车里,转过头后看见闻海右脸上多了道不长不短的抓痕,街边的路灯刚好透过车窗照在那半边脸上,所以那条口子格外明显,伤口看着不深,明显是出自一个留了长指甲的人的九阴白骨爪。柏云旗一眼就给这条抓痕找了八百条原因,一半是渣男抛弃女友,惨遭女友报复,一半是无良渣男劈腿,原配小三当街厮打,后来这八百条原因迅速被他一票否决。 闻哥不是这样的人。他想。 察觉到了柏云旗的目光,闻海抬手用手背蹭了蹭那道抓痕,说:今天现场调解,被报案人挠了一道。 哦柏云旗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又觉得这回答听着不走心,补充了一句:什么案子,方便告诉我吗? 闻海:有个小姑娘流产后割腕自杀了,人救过来了,女孩她妈坚持说是姑娘的男朋友蓄意谋杀,今天闹了一天。 是那男的杀的吗? 不是。 柏云旗有点好奇:怎么这么肯定? 那女孩自杀时那男孩在和另个姑娘开房,开房手续监控录像还有证人都挺齐全的,不在场证明成立。 这不就没法给那小姑娘和她妈交待了。闻海叹气,把我派过去说调查情况,刚开了个头就被俩人合伙挠出来了。 被他这么一描述,柏云旗脑海里勾勒出两个女人一边尖叫一边亮爪子,闻海这么高的个子不能还手,被追得无处可逃、节节败退抱着头逃跑的怂样,脑内场面太形象生动,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发觉闻海正在看自己,赶紧收敛了表情。 小崽子。闻海也笑了,揉了下柏云旗的头发,让后者感觉自己成了只被他养着的大型犬。 回到家后,两人又开始各干各的事。柏桐安之前和柏云旗交待过,和闻海同住没什么规矩也没什么讲究,最大的规矩就是不要去打扰他。 柏云旗请教过打扰的界限在哪里,柏桐安举例说明,说你想在他家干什么都行,哪怕你在他床头蹦迪他都不会管你,顶多就会说句声音小点,但你绝对不能拉着他说来吧咱俩一起蹦迪,那他铁定会把你从他卧室里扔出去。 说完他煞有介事地强调:虽然我这么举例子,但你最好还是别真去他床头蹦迪了。 几天相处下来,柏云旗大概理解了柏桐安的意思闻海从生活习惯上来说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甚至这种懂得照顾同住者感受,家务全能,还带了那么点强迫症小洁癖的室友,在当代社会已经是可遇不可求,遇到应该烧柱香拜谢一下上苍的,但老实说,这人的确不是个能和正常人一起过日子的人。 太安静了。 这人在家门外还勉强维持着人类的正常交往技能,一进门就开始半句话不说,抱着笔记本钻进卧室不到该洗漱睡觉的时间绝对不露脸,露脸了也不会搭理你,你打一声招呼也爱搭不理,时时刻刻都像是在梦游,整个屋子毫无活人的气息,仿佛是个巨大的坟墓。 好在柏云旗也不是正常人,两人连磨合期都没过,一拍即合地和平共处到了现在。 临近睡觉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正在对着一个化学方程式发呆的柏云旗猛然回神,迟疑地说:请进。 穿着T恤和大裤衩的闻海从门缝里露出脑袋,方便我进来吗? 您坐。柏云旗看他这样差点忘了谁才是来寄住的,反客为主地给闻海拉过来一张凳子,有什么事吗? 闻海慢吞吞地点了下头,问道:新学校怎么样? 他这话一出口,柏云旗明白了这位是一路上都没反应过来,快睡觉时想起自己应该稍微履行一下临时家长的义务,跑过来关心自己了。关心还不知道怎么关心,挑了个这么俗的开头。 挺好的,老师还有同学都不错。 哦。 嗯。 您想不出话就赶紧去睡吧。柏云旗无奈地想,别为难咱俩了。 闻海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似的,尴尬地咳嗽几下,如获大赦般站起身,说:那就好。一中往年的升学率都很高,你好好努力休息吧,早点睡。 晚安。 哦,还有 柏云旗疑惑地抬起头。 闻海指指演草纸上的化学方程式,这个没配平。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 第4章 流年 有句老话叫流年不利。 柏云旗这辈子,八成就是栽在了这没头没尾、不声不响还爱作大死的流年里头。 他原本打算得很好。首先柏桐安给人做哥哥基本挑不出一点毛病,从学习到生活,面面俱到地都替自己考虑好了,他不能辜负这番苦心,因此这一年的高四是要安生上完的。其次闻海对自己也像是亲哥哥,除了性子冷淡不爱搭理人之外,其余也十分尽心,自己不能给他添麻烦。最后再是他自己的事他并不想考大学。 大学这两字根本不曾在柏云旗前十八年的人生里出现过,他们那穷乡僻壤擦着分数线考上个二本都得敲锣打鼓奔走相告,初高中实际都是技校卫校的生源地,有几所民办大学为了凑人数来这里招生,高考分数都不要,掏十万块钱档案就能给你提走。 柏云旗拿不出十万,他连上技校的学费都掏不出来,他姥姥一把火烧得他什么都没剩下,属于他的东西,只有一张身份证和一个破布包因为跟着他去了考场而幸免于难。 这年高四上完,高考他再随便糊弄过去,柏桐安也就能相信自己真不是块读书的料了。到时候他坐火车随便去哪个临海城市打工,甭管是卖脑子还是卖力气,能养活自己就行。再过五六年,估计没人记得自己了,到时候自己爱怎么活就怎么活,活不下去死大街上也得把证件先扔了,当个无名尸体怎么处置,是送医学院还是扔乱坟岗,那就是活人操心的事了。 总之,别再和他的过去有什么联系。 但柏云旗没想到的事,他这一锅名叫自暴自弃的汤熬制了一年,虽然中间让柏桐安搅和了一下,但还是未改变配料和做法,无非是又得重煮一遍,但眼看还差大半年的火候就要熬成了,接连三颗老鼠屎掉在了里头。 第一颗老鼠屎叫刘新宇。 这位物理随堂考破天荒考了个七十六,这分数老师自然是不相信的,不过随堂考也没什么监考,老师上课时随口揶揄一句,反正刘新宇脸皮厚,嘻嘻哈哈就听过去了。 坏就坏在这位四处宣传自己是抄柏云旗的答案才考了个这么高的分数真的很高,全班最高分才八十三。 原本准备低调做人的柏云旗物理课下课不到两分钟就被包围了,为首的是柯黎凯和刘新宇,身后跟了那么群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弟。 刚睡醒的柏云旗抬手遮着晃眼的太阳光,神情瑟缩地问:怎么了? 刘新宇坐在柏云旗桌子上,气吞山河地说:柏哥,这以后就是跟着你混的弟兄们了。 柏云旗有失眠的毛病,到了白天就困得睁不开眼,整个脑袋都往下沉,强撑着精神问道:到底怎么了? 柯黎凯敲敲他的桌子,郑重地说道:哥几个以后的作业可都交给你了。 柏云旗:啊? 好了,柏哥答应了。刘新宇当即宣布,哥几个以后的物理作业都交给你了啊你先睡,下午下课去打球。 等一群小伙子因为刘新宇一句最后一节语文课谁逃?三打三有人没?呼啸而过快跑到操场时,柏云旗那因为缺觉而供血不足的大脑才终于转了个完整的弯,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塞了个什么不得了的差事。 一句我操还没说完,这位又闭眼趴了下去。 第二颗老鼠屎叫吴广铭。 吴广铭长了张五大三粗的脸,没想到还有个绣花针般纤细的心。他和物理老师一个办公室,课间闲聊时物理老师把刘新宇随堂考成绩这事当个笑话讲了,但吴广铭却留了个心眼,和物理老师一起把刘新宇座位附近的几个学生的卷子和答题卡全都从找了出来,一找不要紧,柏云旗那写得满满当当的卷子和空白的答题卡就彻底见了光。 物理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叫方蕙,人如其名,走的是蕙质兰心那派路线。她没看见卷子时,只当柏云旗是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反正到高三破罐破摔的孩子每个班都有那么几个,老师也没义务把那堆碎片再拼成个完整的罐子,冷不防还可能被扎手。 现在看见卷子,这行为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不是破罐破摔,这是个明代官窑青花瓷大庭广众表演自由落体了。 吴老师,你说这孩子什么意思?方蕙气得眼圈发红,他是不是看不起我? 哪儿的话,都是孩子,不会有那么多心思。吴广铭一边好言安慰,一边派来抱练习册的课代表把柏云旗这大逆不道的孽徒给抓过来,扭身看见方蕙眼泪都下来了,赶紧抽了几张面巾塞过去。转念一想,柏云旗这孩子没准儿是个好苗子,抓紧时间还能补救,指不定可以茁壮成长成个优等生,不由得重视起这件事。 重视的意思就是指他拿出了家长通讯簿,拨通了柏桐安的电话号码。 第三颗老鼠屎柏桐安现在人在外地,老婆在城东会展中心开会,一中在城南,来回一趟加堵车半天时间都能搭进去。这位心疼老婆还重色轻友,嘴上给老师答应得好好的一定积极配合,转身就给闻海打了电话,让人帮忙过去撑场子。 后来得知这一切前因后果的柏云旗始终搞不明白闻海那么个天天忙得脚不沾地,饭都没时间吃的工作狂,怎么着那天就能请来半天假过来陪老师长谈,还有空完成了一场认亲大会。 总之时也命也,当一头雾水的柏桐安被叫到老师办公室时,看到的就是自己目前的房东和现在的班主任相谈甚欢的一幕哦,旁边还坐了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大眼睛女老师,眼白部分红红的,正宗的兔女郎。 小方啊,这是我以前的学生,闻海。吴广铭不无自豪,这可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了,这么多年没见,还是一表人才啊。 方蕙还沉浸在悲伤里,闻言点点头,楚楚可怜地笑了笑。 闻海: 柏桐安: 闻海被柏桐安火急火燎叫过来,对方在电话里也没说清楚,到现在都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看办公室坐了个哭哭啼啼的女老师,脑筋歪掉的某个瞬间以为柏云旗做了什么不怎么正人君子的事,但又转念一想,这孩子哪而至于干出那种丧良心的事,先在心里抽了自己两巴掌,问道:是小旗犯了什么错吗? 哦,我还忘问你了,你和柏云旗什么关系?吴广铭狐疑地打量着一坐一站的两人,你怎么就成这么大一孩子的家长了? 闻海拍了拍柏云旗的后背,说道:这是我弟弟。 弟弟两字和那个带着安慰意味的亲昵动作一瞬间让柏云旗的内心波动不已,就像是碗冰天雪地里送来的热鸡汤,熨帖得令人心口发烫。 犯什么事了?闻海偏过头问低眉顺眼看着自己的柏云旗,刚上学几天就这么不老实。 柏云旗认认真真捋了一遍自己这一星期都干过哪些缺德事:首先想到的是前两天的入学测验,但据说学校扫描答题卡的机器出了问题,卷子还没开始改,所以应该不是这档子事。接着又想到自己在英语课上睡觉,但这应该和教物理的方蕙没什么关系 哦,物理。 柏云旗似乎明白了,试探道:我、我随堂考没考好吧? 闻海早看见了桌子上那张空白的答题卡,听小孩小心翼翼的语气,一下子笑出了声,我看不是没考好这么简单。 方蕙收拾好了脾气,柔声问道:云旗,你觉得老师讲课怎么样? 很好。柏云旗局促不安地退了一步,被坐着的闻海一巴掌扣在了后腰,不敢动了。 如果老师讲的哪里让你不满意,你可以向老师提出来。方蕙擦了擦眼角,但老师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劳动,不要不屑一顾把它扔在那里。 她说着拿过那张卷子,指着卷面说道:老师刚刚看了,这张卷子,你现在能拿八十分,大题过程太过省略我扣了你几分,你现在看看,第五题应该选什么。 柏云旗大气不敢喘地接过卷子,先是心算了一遍发现还是原来那个答案,后来发现少了个摩擦力没分析,重新代入又算了一遍后,答道:选C。 恋耽美 -by石录(4) 方蕙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写在答题卡上呢?是觉得老师不配改你的卷子吗? 柏云旗焦虑地舔舔嘴唇,原本想随意找个借口搪塞过去,眼角瞥到了也在看着自己的闻海,唯一一点敢为非作歹的底气瞬间烟消云散,老老实实地说:对不起老师我以后不会了。 真的吗?方蕙看着他的眼睛。 真的。 那好。方蕙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从抽屉里拿出套卷子,这套卷子你拿回去做,明天来办公室,我检查一下。 闻海没憋住,抬手挡着脸笑得肩膀直抖,被吴广铭瞪了好几眼。 方蕙下节还有课,和闻海简单交谈了几句,补了补妆拿着教案和课本离开了,柏云旗也被吴广铭赶去上化学课,说要和闻海好好聊聊。 柏云旗出办公室门前忐忑不安地看了眼闻海,正好撞上了对方含笑的眼睛,那人偷偷把左手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开始柏云旗还没搞明白是什么意思,走出几步后想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他什么都不会说,让自己放心。 他能放心什么?柏云旗心里莫名感到一股无助的愤怒大不了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不剩。 直到下午的放学铃响起,吴广铭那边还没新动静,刘新宇非要拉着他去打球,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旗子,没事吧,老吴找你干什么呢? 没事。柏云旗把书一股脑塞进桌斗里,就问问我适应得怎么样。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丫犯什么事了。刘新宇拖过柏云旗的书包,往上面一扔再一手接住,走吧,打球去,老柯去画室了,顺路给咱们带煎饼果子,等会儿回来吃。 柏云旗去抢刘新宇手里自己的书包,一路跟着他跑出了门,没想到刚出门就被截住了。闻海一手抢过刘新宇手里的书包,一手搭在柏云旗肩上,语气温和地说:走吧,带你去吃饭。 刘新宇吓了一跳,旗子,这谁? 我是他哥。闻海轻笑,借你家旗子一晚上,明天把人还给你。 等走到车旁边,柏云旗低声道:我作业都没带,晚自习得回来。 带了你就准备写了?闻海反问。 柏云旗被他这淡淡的语气一激,感觉这人好像还是有点生气的,马上端正态度,诚恳道:对不起闻哥,这次麻烦你了。 闻海没接他的话,帮他打开车门,说:上车吧。 等车开出几百米后,闻海问道:你想吃什么? 柏云旗摇头,他等闻海发火一直等不来,不知道闻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闻海想了想,你爱吃肯德基吗? 柏云旗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闷闷地说:我没吃过没人带我去过。 闻海糟心地看了眼身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一般高快步入青年阶段的少年,不知道这孩子上辈子是做了什么满门抄斩的孽犯到了柏康手上。 多大仇啊。他看着前面的路想。柏康那王八蛋前十几年违法乱纪钻政策空子搞走私,这十几年又搞投资玩命洗白,财经杂志的富豪榜都混上去了结果自家小儿子还没吃过肯德基。 那必胜客呢?他又问了一句。 以前同学过生日时给我过一块。柏云旗不自在地看向车窗外面,画蛇添足地找补道:我也不爱吃。 正好前面有家步行街,闻海踩着最后三秒绿灯拐了个弯,说道:走吧,哥今天请你吃肯德基,正好我也想吃了。 他后半句话这样说,柏云旗就算他给面子也得老老实实跟着他。两人从停车的地方往肯德基走还有两百多米,路边的美发店在放一首英文舞曲,和两人擦肩而过的非主流小青年摇头晃脑地跟着唱了几句,对惊诧地看着他的柏云旗笑了一下,吹了声口哨。 那一瞬间柏云旗突然有了掉头逃跑的冲动他没吃过肯德基也没吃过必胜客,没听过这些节奏鲜明的舞曲,他穿着他妈随手买给他的一件又一件印着大牌logo、价格高昂的衣服,却又对这个日新月异的大世界一无所知,原本已经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几分钟内溃不成军,险些在闻海面前丢盔弃甲。 我不能跟着他去。他想,我连菜都不会点,我不能再丢人现眼了。 他刚稍微停顿一步,闻海就转过了头,催促道:快点,到那儿又得排队。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柏云旗的肩膀几步把人推到了前面。 走吧。闻海说,也就你这么大还能吃出这儿的味,像我这么老的吃一口就得担心三高。 柏云旗惊惶地回过头看他,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闻海点了根烟,深深吸了口,自言自语般说道:就是这个年纪了,错了还能改,改了还要错,没人会怪你,都是这会儿过来的,我当年被请家长闹出的动静比你牛逼多了。 说着他屈指一弹,在柏云旗脑门上留下个浅浅的红印。 走了。闻海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淹没在指尖浓烈的烟草味中,吃完赶紧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 第5章 心忧 风平浪静的四个多星期后,流传在刑侦队传说中的黑色九月末如期而至九月底那几天是个永恒的案件爆发的高峰期,年年这时候警匪两边都忙得脚不沾地,估计都赶着要放国庆七天假。 闻海忙得一个人被两起偷窃案拆成四个人用,眼看着累瘫在办公桌后面,报警中心那边又来了电话,说又出了人命案子,让市局刑侦队务必迅速赶到。 蚊子你听说了吗?闻海的同事敲了敲门,探进来个脑袋喊道,天丰小区那边出杀人案了! 刚想补一觉的闻海连手指头都不想抬,骂了声操,强撑着从办公椅上站起来,一边打哈欠一边跟着他往外走。 柴凡文,我让你去叫闻海呦,蚊子你这脸色可不太好啊。方队长在闻海头上摸了下,没发烧吧? 没事。闻海掐着鼻梁,这几天有点累了,现在就去天丰小区那边? 天气热,早去早回。方队长隔着窗户瞅了眼蓝天白云和正是毒辣的日头,颤颤巍巍地叹道:这天啊,尸体指不定成什么样了。 柴凡文犯了牙疼一样地强笑:方队,这你可别乌鸦嘴。 警队有诸多不成文的规矩,比如临近放假时不能提案子、死、杀这种字,还有出现场前不能提腐烂这些字眼,总之集各大封建迷信的毒瘤于一身,恨不得天天供着观音和关二爷,八百年别出一个杀人案。 但偏偏这封建迷信还有它自己的的道理,约莫是风水不好,桐城市市局刑侦队盛产乌鸦嘴,从实习警员到队长,说的话只要和案子沾了个边,张嘴就是在嚎丧,一嚎一个准。 闻海尚有睡意的大脑刚走进楼道就被扑鼻的腐臭味熏清醒了,那味道冲得辣眼睛,他赶紧捂住鼻子拉着柴凡文两人退后了几步。 柴凡文幽幽地看了方队长一眼,瓮声瓮气地说:方队这乌鸦嘴也是天下一绝。 方队长也被熏得够呛,一边用手扇风一边也退了过来,苦笑不已:唉,好的不灵坏的灵,我说咱能提前放假老天爷怎么就没听见呢。 法医中心的法医看见警车,急忙带着人赶了过来,为首的是方队长的老同学齐军,外号死人脸,据说是当法医二十几年和尸体同化了,不谈工作时面部表情和尸体没什么两样。这会儿不假颜色地讥讽道:你们刑侦队换这新司机水平不行,再晚点死者就该自然分解了。 闻海垂头拱手地认错:不好意思齐主任,路上堵车。 也没人知道原因,齐军偏偏就吃闻海这碟菜,听完他不痛不痒的解释,脸色倒缓和了不少,嘱咐道:尸体中度腐败,你们要进现场的戴好防毒面具。 不明所以的方队长拉住准备跟过去的柴凡文,好奇道:小柴,你说闻海哪点儿对住那死人脸的胃口了?我俩认识二三十年了他都没给过我这么好的脸色。 柴凡文认真地看了眼不远处正在戴面具的闻海,那人怕热站在树荫下面,眉目间还残留了几丝倦怠的困意,但又穿着警服,脊背直挺,不经意透出一股英气,远看像是幅警校招生海报。他再回头看了看身边膀大腰圆的方队长,诚恳地回答:脸吧。 尸体是昨天中午被楼上下楼领外卖的住户发现的,住户路过死者家门口时闻到一股腐臭味,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手里的外卖臭了,想着要打电话投诉,仔细闻了闻发现这味太刺激,着实不像是那小小的一盒外卖能蕴含的能量,最后隔着死者家里的防盗门确认了气味的来源。但他也没多在意,只当是死者家里有什么东西变质了,味道这么大家里人肯定会收拾。没想到过了一天那味道愈发令人作呕,几家住户忍无可忍地去物业投诉,物业敲不开门后又找了开锁公司,这么一串事接下来,耽误了足足一天才报了警。 闻海站在门口远远看着技术员给现场拍照举证,还有给死者的各个部位拍特写。死者是个身量不高的年轻男人,面部高度腐败已经看不清相貌,手指痛苦地蜷缩着,死死扣住木地板的缝隙,有几个指甲已经完全崩裂了,负责收集脚印的实习痕检员露出了怜悯不忍的表情。 很多实习警察见不得这么年轻的尸体,有些二十一二岁,正是意气风发正准备大展拳脚的好时候;有些十七八,刚步入大学校园,翻开一页新篇章;还有的更小,十一二,七□□,最天真烂漫,鲜花一般的年纪,没想到是个有花无果的惨淡结局。 死亡时间大概是四天前。齐军抬起头瞥了眼闻海的脸色,脸色怎么这么差?带病工作您家队长给您加钱呢? 闻海厚着脸皮不吭声随便他埋汰,凑过去蹲尸体旁边,食指和拇指比划着死者颈部的伤口,刀口三厘米,像是水果刀什么的,我去厨房看看。 他刚后退一步准备起身,目光落到那一大滩血迹的边缘上。死者颈部血管被切断了好几根,血淌了一地,有一滩白色粉末撒在了死者手边,大部分都被血液溶释了,只有星星点点还散在地板上。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让闻海一阵心惊,小心翼翼用刷子把粉末扫到一起,用物证袋密封装好。 怎么回事?齐军瞧见闻海背对着他的一串动作,走过去问道,发现什么了? 闻海思索片刻,问道:齐主任,现在能分辨死者是否进行过静脉或者肌肉注射吗? 齐军摇摇头:腐败程度太高,肉眼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死者可能吸毒。闻海看了眼忙忙碌碌的技术员和痕检员,不太确定地说:光是溜冰还好说,要是扎过他也不敢乌鸦嘴,咽口唾沫收了声。 都停手。齐军立刻站起身,斩钉截铁地命令道,所有人,避免接触死者血液,统统退出去,林子,给疾控中心的人打电话,查一下死者有没有在哪里进行过登记。 闻海松了口气,跟着其余的侦查员一起退了出去。他这几天疲劳过度,还有点感冒,一路上都头昏脑涨的。柴凡文刚才在走访调查死者生前的人际关系,听说案发现场出了乱子赶忙跑了过来,正好撞上一只昏昏欲睡的闻海,三下五除二把人打包扔回了车。 过了两个小时,疾控中心那边的人给了回复,信息全部比对完毕,死者是个艾滋病患者,一年前单位体检查出来的,检查结果出来还没三天人就辞职失踪了,疾控中心这边只有他的资料,从来没见过他的人。 消息传到刑侦队的时候,闻海倒在大办公室的长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匆忙被方队长叫进办公室,进门看见齐军捧着一杯茶也坐在里面,看着他笑道:还没睡醒呢? 方队长被老同学冷不丁的笑脸吓得肝颤,扭头对闻海说:你这次表现不错,真是立大功了,要不是你发现的早,后续又是一堆麻烦事。 齐军跟着附和:你这也算是救了我一命,要是什么都没检查直接下刀,我这一两个月也没安生日子过了。 您们客气了。闻海咳嗽了一声看向窗外,才惊觉原来天已经黑透了。 行了,你这几天也累得厉害,这案子唐清和小柴今晚熬夜管着,你先回去睡一觉,黑眼圈都掉腮帮子上了。方队长了解自己这个老部下,没指望他说个漂亮的场面话,几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你也注意点身体,老大不小了 闻海一听话题走向不对,当即脚底抹油地跑了。 哎,蚊子你明天记得柴凡文大老远瞅见一只脱缰的闻海四蹄翻飞地往楼下冲,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去啊?! 闻海的声音从一楼传来:接孩子! 孩子?!柴凡文冲着楼下大喊,你他妈女朋友都没有哪儿来的孩子?! 九点五十三,压着限速线的闻海等了三个红灯,终于把车开到了一中门口。 市一中是个寄宿学校,走读的学生本来就寥寥无几,一眼就能看见柏云旗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单肩包,低着头独自站在学校门口,瘦高的影子被路灯拖成了一根竹筷,几片枯叶落在他的脚边,带着秋意的荒凉。 一路上柏云旗看样子都挺开心的,完全不像是一身薄衫在秋风萧瑟中站了二十分钟的模样,下车后打量了一圈闻海,笑道:平常没见您穿过这身,差点认不出来。 闻海平时早上都穿着制服上班,一回到家就换成T恤和短裤,柏云旗还真没见过他穿牛仔裤和休闲卫衣的样子,这会儿这位还戴着黑框眼镜,头顶还翘着几撮乱毛,活像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学生。 今天出现场,之前的衣服上都是味。闻海看了眼他的书包,怎么背这么多书? 他说着拿过那个被书撑得快要崩线的单肩包,不拿不知道,他差点以为这小子往包里塞了三块板砖,皱了下眉:你这包不行,背着勒肩膀。 柏云旗先是准备抢书包,抢夺未果后跟在闻海后面往家里走,随口道:我没别的包了。 闻海看了眼手里单肩包上那个世界闻名的logo,明白了这又是他亲妈干的好事,心想也就是能干出给柏□□孩子这种事的缺心眼,才会买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给高三孩子当书包。 等到了国庆放假我带你去买个。闻海只拎了这么一会就被勒得手心疼,趁着柏云旗低着头踢石子偷偷换了个手。 柏云旗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欣喜的小火花刚刚冒出个头就熄了火,整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快到十月了。 一个月加十一天想想挺长的,拆开无非是六个星期还少一天。满共四十一天,柏云旗有三十五天都在漫无天日的题海中度过,对着数学练习册一低头一抬头是一个上午,对着理综套卷一低头一抬头又是一个下午,清晨和夜晚在英语听力的背景音下悄悄趟过,回想起来除了播音员那字正腔圆的口音和九磅十五便士竟然留不下一点痕迹。 恋耽美 -by石录(5) 我得离开这里了。柏云旗在心中对自己说,我不能再烦着闻哥了,他工作那么忙,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可偏偏有那么一簇不甘心的火苗迟迟不肯熄灭,在无边无际的荒芜中垂死挣扎着。 万一我又给桐安哥添麻烦了怎么办?万一闻海不觉得我是个麻烦呢?万一万一什么呢? 好像是没什么了。他笨嘴拙舌不会讨人开心,又没时间付诸实际行动帮人做个家务,上了不到一个月的学就惹哭了老师被请家长,让人家请了假跑过来给班主任赔笑脸,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暂无收入来源十足十的一个活体麻烦。 柏云旗的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隔着布料狠狠掐了下自作多情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 第6章 端倪 闻海余光瞥见刚刚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小孩突然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心里大概知道那人在琢磨什么了。停在家门口时,他边往外掏钥匙边好似不经意地说:你哥今天中午来电话了,说十月四号就回来。 嗯。柏云旗点头,那我 其实要我说你也不用搬走了。闻海不着痕迹地打断了他的话,到底是来回搬一趟家,挺麻烦的。 他侧身让开门让柏云旗先进去,柏云旗走在前面脸色上八风不动,心里已经开起了纺织铺,闻海那句玩笑话成了个线轴,把那些千头万绪纠纠缠缠在一起,成了个猫都不爱搭理的乱线团。 小旗。闻海在后面叫住了他。 柏云旗猛地清醒过来,生怕闻海看出什么端倪,心惊肉跳地回过头,怎么了? 闻海举着那个单肩包,表情无奈:赶紧把你这凶器给我领走。 等看着那小孩走进书房后,闻海枯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狠狠吸了几口后倒了下去。他早年落下了偏头疼的毛病,犯起来止痛片的缓解作用也是杯水车薪,只能凭咬牙切齿地硬抗。 也不只是偏头疼,他被调职到刑侦队的原因就是伤病过重,是他当时还没退休的爷爷一手操办的。那时他们的缉毒小组在走访当地茶农时和一伙毒贩在条山沟里骤不及防地打了着面,双方都没任何准备,对方根本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一大半的人迅速散尽了深山之中,几个不到闻海胸口的小孩子被一把推到了他们面前,身上捆着已经被点燃引信的土炸/弹。 在ICU躺着的那段时间里,闻海清醒时就在浑身的剧痛中回忆,那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自己到底是怎么跑出那么远的。 他其实什么都记不清,只记得有谁在身后推了自己一把吼了声快跑,身后传来灼热而摧枯拉朽的力量,隐隐夹带着疯狂的惨叫和哭喊。他迅速飞身一脚把一个愣在原地的同事踹出几米远,恍惚间有什么东西砸上了自己脑袋,谁的血流了他一脸,看什么都是模糊的血色,他麻木地低头看了一眼,一截手臂掉在自己脚边,可能过了几秒也可能过了几年,半个脑袋也滚了过来是他熟悉的脸。 然后又是一声巨响。 土炸/弹威力大但波及范围不广,只有两个被小孩死死抱住挣不开身的人把自己四零八落地留在了那里,闻海和另外两个站得比较近的被震伤了内脏,又被第二次爆炸波及冲下了山沟,多亏了那个被闻海踹飞的人躲在一块山岩后避开了大部分冲击,浑身是血地冲下山找来了后援。 他在ICU里躺着等死,左右两侧的人都被蒙着白布推了出去,就剩他自己还在苟延残喘,他拔不动呼吸管,于是也只能苟延残喘,现代医学不由分说地把他炸飞大半条的命给续上了。 所有人都知道活下来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但又觉得好像能活下来就总归是好的,生死的处置有时如此随意,当事人完全没有话语权。 今天闻海躺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睡着了,做了个梦,梦里有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觉得冷,结果醒来更冷,手脚发麻的冷,空气冷清,和他躺在ICU里等死的时候一样,那股冷意在他的血管中挥之不去,可连冷意都是孤零零的。 所以让柏云旗留下,闻海是有私心的,生而为人就是贪得无厌,离火光近了一点,就想更近一点,飞蛾扑火的事他做不出来,但有个不大不小的牵挂让他活得有些盼头终归是好的,哪怕那也只是一时。 没关系,人活也活的只是一时。 但他想住我这儿吗?闻海有自知之明,他不是能和别人一起过日子的人,没人想和他这样的人过日子,他和自己都快过不下去了。 想得越多失望越多,他索性不想了,用指尖掐灭了燃到一半的烟,把一本书扣在脸上,在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剧痛中闭上了眼,他还是冷,冷意还是孤零零的。 那边的闻海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这边的柏云旗趴在书桌上也睡着了。 柏云旗没做过光怪陆离的梦,他的梦永远是一部忠于现实的纪录片,导演和编剧从来麻木不仁,演员始终真情实感。 在梦里他回到了他姥姥家,那时他妈把不到两岁的他塞进那个破败的筒子楼,没说自己去干什么,可能是去找柏康了,也可能是去找其他男人们了,到最后她也没告诉柏云旗那十六年里发生了什么。如今她已经成了职业二奶,身边围着四五个大老板,都愿意花钱供着她,已然不是那个肯为了柏康一句我爱你的玩笑话就死乞白赖要为他生孩子的傻逼姑娘。 小孩三岁前没记忆,十八岁见到真人前,柏云旗对于那个女人仅有的印象只是那张摆在姥姥床头的合照,照片里没有白发的姥姥身旁站着一个十六七的姑娘,两人长得极像也极美,却都是带着风尘烟火气的艳俗。 一年又两年,三年过去又是第四年,外面的世界五光十色,那女人是个贪恋牡丹和玫瑰的花蝴蝶,根本就无暇顾及那发霉的小角落里还住着自己的老娘和儿子。 柏云旗的姥姥年轻时就当了俏寡妇,开了个生意半死不活的缝衣铺,孤儿寡母地挨家讨生活,后几年和邻里街坊几个有妇之夫纠缠不清,多亏生活在新社会没被人拖去浸猪笼。如今身边凭白多了个哇哇大哭的小孩,各种不堪入耳的丑事两小时就传遍了四个单元楼,一天之内就占领了整个街道。 不怀好意的人笑眯眯地递给柏云旗一颗糖,温柔地问道:那是你妈妈吧?你爸爸是哪个? 那人手指了过去,墙角蹲着一排光着膀子抽烟的男人,听见那话有的朝柏云旗吐唾沫,有的色眯眯地傻笑着。 姥姥是个好姥姥,能用她女儿时间和金额都随心所欲的汇款拉扯大一个来路不明的孙子,敢于一人战八方,用舌头和擀面杖赶走大部分世人的恶意。但她几乎从来不和柏云旗说话,最亲密的接触只是在幼时的柏云旗听到关于他妈妈的传言哇哇大哭时,轻轻摸摸他的额头,轻声说了一句:你以后莫要和她一样啊。 嘀咕的声音太小,柏云旗在自己的哭声和耳鸣中险些没听见。 泪眼朦胧中他看到了姥姥注视自己的目光,并无爱意,只有失望和心寒,长大后的柏云旗明白了那个眼神的含义她的独生女,注定有了一个一塌糊涂、一败涂地的人生,而自己就是那失败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在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的肚子里住了十个月,一切就是她的了,他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血脉里都是她的肮脏和破败。 那块肉是没选择的,生是她的,死也是她的,他的生死就是两个傻女人恣意妄为的喜恶。 这个梦终结在那个悲伤的眼神上,柏云旗在书桌前惊醒,胸口有一团烧火得他五内俱焚,他抬手一摸,自己一脑门都是冷汗,头下枕着的数学卷子浸湿了一大半。 这是我流的汗还是口水?他想,总不至于是哭了吧? 他起身去接水,拿着杯子蹑手蹑脚往饮水机那边走,冷不防看见了躺在沙发上的闻海,那人脸上盖着本书名高深莫测的书,看样子睡得很沉,只是那姿势已经预言了这位明早落枕的结局。 闻哥。柏云旗小心翼翼叫道,闻哥 嗯?闻海条件反射地坐起身,盖在脸上的书重重地砸在地上,有案子了? 柏云旗傻站着,不知道怎么接话。 闻海过了两三秒清醒过来,打着哈欠拾起地上的书,自嘲道:累昏头了,做梦都梦着办案子都快十二点了,怎么还不睡? 我柏云旗不敢说自己背着课文睡着了,我还差一套卷子。 不做了。这都几点了,用功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赶紧睡。闻海拿着书往卧室走,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小崽子,你这个年纪还有希望长个,保证睡眠。 这声小崽子给了柏云旗莫大的勇气,迟来的叛逆和任性突然吞噬了他所有的驯顺和理智,声音不受控制地从他声带里挤出喉咙,舌头和嘴唇也开始了无人驾驶模式,那句被他在心里重复了几十次的话,这会儿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闻哥,我 嗯?闻海的一只手搭在了卧室的门把手上,回过头看他,怎么了? 我、我想还在您这里住着,我柏云旗慌慌张张地开始找借口,桐安哥刚和小馨姐结婚我去不太 闻海一语不发地看着他,没点头答应的意思,也没摔门赶人的架势。 柏云旗开始后悔刚刚的冲动,妥协又委屈地低声道: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行,你想住就住,那还是以前的规矩,我十一带你去买日用品。闻海无所谓地点了下头,你哥那儿我去给你说,省得你听他唠唠叨叨。 柏云旗愣了,没想到这事如此轻易地就揭过了篇。 闻海等了几秒:还有什么事? 没、没有了。柏云旗回过神,飞速地眨了几下眼。 那晚安?闻海看着对方的脸色,真没事了? 没事!柏云旗五脏六腑像缠在了一起,肌肉绷得发僵,您早点睡,晚安! 眼看柏云旗用逃难的速度窜回了书房,闻海莫名其妙地笑了,手上还残留了着刚刚揉那男孩后脑勺时毛茸茸的触感,他搓了搓手指,嘟囔了一声:小崽子。 说到做到,闻海第二天中午就抽空给柏桐安打电话,果不其然被塞了两耳朵的喋喋不休,生生给人当了回孙子。 柏桐安那厮在电话那头笑得门牙都掉了:不坚守你那革命阵地了?我家弟弟不错吧,要不认你身边当儿子。 闻海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现场照片,对比着监控录像,冲柴凡文喊道:那尸体的特写去哪儿了?让我看看。 亲弟弟,您哥哥我刚打开外卖,咱说点儿好听的行吗? 大肠里发现异物是怎么回事?齐主任那边的尸检报告呢?闻海那边忙得人仰马翻,抽空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 行了,你和小馨两个人带这么大一男孩也不方便,放我这儿挺好的。闻海办公桌上摊了一堆资料,没时间和柏桐安闲侃,我十一带他去买点东西,你忙你的事就成,抽空咱们再吃顿饭。 也行,我看那小孩儿住我家也不自在,要是不想走就住你那儿吧。柏桐安迟疑了几秒,不确定地问道:你这儿真没事吧?别给你添麻烦。 我有什么麻烦的,您弟弟都快二十了,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那我把他生活费转你卡 滚。闻海接过柴凡文递来的尸检报告,我卡里现在的钱不都是你的。 他说这话是有根据的,当年柏桐安读研时赶上了创业潮,他本科是软件工程,研究生因为兴趣转业到了企业管理,当时的女朋友如今的老婆是读外语和会计双学位的本科生,天时地利人和地跟着下了海。 那时的闻海在封闭式的警校几乎没花钱的地方,每个月还都给补贴,在柏桐安找到正经的天使投资之前,这位把那几年积攒下来的生活费、补助金和奖学金都投了过去随他折腾,后来计算股份时两人扯皮了半天,柏桐安秉着亲兄弟明算账的原则,每年坚持给闻海一笔分红,就存在他自己的第一张银行卡里作为一个有情怀的男人,他认为这张接受过闻海全部身家转账的卡十分有纪念意义 你给我说一下柏云旗他家到底什么情况。闻海没等柏桐安反驳,先岔开了话题。 小旗是他姥姥带大的,柏桐安压低声音道,我那次没给你说清,小旗姥姥家的火是他姥姥自己点的,算是自杀吧我也是才知道他姥姥死前是乳腺癌晚期,没钱治,一直拖着,我也不知道小旗清不清楚这件事,你也别在他面前说了。 闻海起身走到没人的地方:这什么时候的事? 小旗高考完那天。柏桐安说,听邻居说小旗从考场回来那会儿火刚扑灭,小孩在那儿快站了一晚上,最后是被派出所的人带走联系家属的他妈还以为他姥姥早病死了,见到小旗直接拉过去找柏康要钱了你是不知道我家那几天乱成什么样了,天天都是狗血八点档,听说柏康另外的几个情人现在还在闹,前几天又闹到柏康家门口了,圈里都当笑话传来传去。 他妈现在人呢? 拿了柏康五十万,跑了。小旗被她扔在柏康家门口了,柏康不让他进门,是老爷子把人领回家的。 闻海在万般同情中还有了一丝庆幸幸亏柏云旗没交给他爸妈养,这缺心眼丧良心的程度,还真不一定能把这小孩养活。 挂了电话,闻海趁中午休息时间看了眼自己的邮箱。之前柏云旗物理随堂考的卷子能考个八十多,开学测验成绩又是一成绩单的惨不忍睹,他觉得这事有蹊跷,就让柏桐安去找找柏云旗之前的成绩单。柏桐安做事心细,决定让柏云旗复读时把他在之前高中三年的成绩单都搜集好了,很快就给闻海编好年份打包发了过来。 看了五张成绩单后,闻海拉了excel表格,做了个数据分析。盯着那张数据分析图,他犹豫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拨通了吴广铭的号码:喂您好,吴老师,是我闻海您现在忙吗?我想和您谈谈柏云旗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 第7章 纷扰 柏云旗把落款LiHua写到英语作文的答题卡最后一行时,距交卷还有五十二分钟。他没检查的习惯,答题卡和卷子推到一边倒头就睡。 他梦见了一个瘦高的男人背着自己说快走吧,他怎么跟都跟不上,眼睁睁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冲天的大火中,他跳进火里,溺水般窒息着。 刺耳的电铃声响起,他猛然惊醒,监考老师站在讲台上和颜悦色地说:考试结束,请同学们起立,提前祝大家国庆节愉快。 恋耽美 -by石录(6) 考完试一中开始放国庆假,闻海提前下班等在学校门口,接到柏云旗后带人去逛了超市,两人都不爱吃零食,买完菜米面油还有给柏云旗准备的一些日用品后,就结账钻回了车里。 闻海边发动车子边说,我给柏桐安说过了,他让你安心在我这儿住着,有空来看你。 惊喜突如其来,柏云旗迟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确认道:那我这一年都可以住您这儿了? 闻海笑了声,你要是在本市上大学,你住到博士毕业都行,反正我又不结婚当然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考大学的话。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柏云旗因为高密度考试而疲乏的大脑勉为其难地转了几圈,吱嘎一声停了电。 哦,既然正好说到这件事了,咱俩这会儿就闲聊几句。闻海轻描淡写地布置了一个陷阱,慢悠悠地引着那人自投罗网,小旗,你为什么不想考大学? 起初闻海问这个问题是带有试探的性质的,他并没有完全拿准柏云旗的心思,而当他余光瞥到柏云旗惊慌失措又强装镇定的眼神时,这个想法就被完全证实了。 柏云旗前一秒还沉浸在可以和闻海同住一年的喜悦里,后一秒就被塞了个拉了弦的手榴弹,他捧着那颗手榴弹惴惴不安又暗含期待,右手死死地攥着T恤下摆,咬着舌尖不让自己出声。 令他意外的是,闻海并没有大发雷霆或者喋喋不休。这个人首先摆明了自己的立场他和柏云旗仅仅同住了一个月,非亲非故,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不存在任何深厚的革命情谊,如果柏云旗肯认他这个朋友,那他们就算是个普通朋友。 柏云旗闷闷应了一声。 我看过你高一高二和高三上学期的成绩单了,中等偏下,其实用中等偏下比较屈才,你语文和英语成绩一般,但数学和理综很拖后腿。后来我发现你理化生的成绩几乎没变过,永远都是差几分上70,唯一一次考得很不错的,你们学校理综成绩集体偏低,但你还是六十几分。闻海不紧不慢地分析着,但是到了高三下学期的几次考试,你的成绩就开始跳水,一次考得比一次差,到高考时就全线崩溃那么问题来了,小旗,你是怎么做到两年半没变过分数的,又是为什么高考理综几乎交了张白卷? 他没有让柏云旗回答的意思,继续道:不过你有你的想法,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对你的行为妄加猜测或者进行评价。按理说你高考时已经过十八岁生日了,作为成年人你可以为你的行为全权负责,我仅作为一个外人,是没有资格干预的。我问了柏桐安,他说起初你是不愿意复读最后硬被他拉过来的,你也别怪他,他就是那种老好人,做这些也是了你好,而且以他的人生经历,大概也不会明白为什么有人不想上大学。如果让你为难了,我替他向你道歉。 柏云旗声若蚊呐,我不是不想上大学 嗯,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闻海一点头,我就是要和你商量这件事。 他这一路都直视着前方的路况,压根没往柏云旗这边看,这会儿才屈尊降贵地瞥了他一眼,公事公办地说道:第一,如果你真的不想上大学,我帮你办退学手续,你什么事都不用管,可以继续住在我家住满一年,也可以现在就走,柏家那边我会帮你解释,包括你哥,保证他们不会找你麻烦。第二,如果你还想上大学,从这个假期结束后开始好好考试,保证每一次考试包括高考都是你的真实水平。关于上大学的费用,你的户口现在落在柏老爷子家,比较难申请到助学贷款,我能帮忙垫付你上大学的一切必须费用,包括基本的生活费,等你大学毕业后在十五年内还给我唔,你就当是办了无息贷款吧,这样你和柏家就不存在任何经济往来,你看怎么哎熊孩子,我开着车呢,放手! 柏云旗松开抓住闻海胳膊的手,僵硬地坐在位置上,手心一层又一层往外冒冷汗,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他何尝不知道人生的出路那么多条,只要愿意活总是能苟且偷生,只是没想到他已经做好了披荆斩棘滚钉板的准备,却突然有人为他开辟了条康庄大道,好像那无望的未来都成了另一番天地。 你别觉得有什么麻烦我的,我不准备结婚也不用存钱,父母也不需要我赡养,就当在你身上做投资了。闻海打消了柏云旗最后的顾虑,再说我从小吃柏家的饭长大,也没付过几张饭票钱,帮你也是应该的。 说着他潇潇洒洒一脚刹车把车停好,我高考报志愿的时候犯浑犯得家里学校两头鸡飞狗跳,所以我曾经也算是你的战友,事就是这么个事,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把那袋油麦菜拎着,别以为忘车里就不用吃了,走吧,回家。 闻哥,柏云旗叫住了他,您为什么不准备结婚? 很多原因吧,一个人过也挺好的。闻海不在意地说,而且我是同性恋,就算准备结婚法律也不承认。 今天最后一枚重磅炸弹轰然落地,把柏云旗炸得满脸开花,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挺傻逼的,但还是不受控制的瞠目结舌:您您 闻海眉头一挑:你对同性恋有什么了解吗? 柏云旗直觉这个话题算是很敏感的话题,但闻海这态度又太过随意,仿佛就是在聊今天的天气,不确定地说道:好像不是太 嗯,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有人喜欢和自己一样性别的人而已。闻海掏出钥匙开门,瞥见了柏云旗欲言又止的脸色,你哥也知道这件事吓住了? 柏云旗慌忙摇头。 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但你既然这一年都要住在这里,还是把话说清楚好,别有什么误会。闻海撑着门示意柏云旗先进去,也怪我提前没说明,你介意这件事吗? 柏云旗生怕他接上一句如果介意你还是去住你哥家吧,急忙表明立场:没关系,我虽然不太了解,但真的没关系。 闻海点了下头,脸上多了点真实的笑意:其实多几个人像你这样想,也就真没什么了进来吧,把东西给我。 就这样,柏云旗在闻海家正式安家落户,过起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王后雄的高四生活,他查了点关于同性恋的资料,很多也很杂,一半和正常以及先天有关,一半和精神病还有艾滋病有关,还有几张影影绰绰的色情动图,他没敢看,划着手机屏幕飞速掠了过去。 性压抑的社会,说什么都像是个装着定/时炸/弹的笑话,人们哈哈大笑,避之不及,有的人说自己接受但不理解,有的人说自己理解但不接受,其实大部分还是不理解也不接受,说得屈尊降贵一些罢了,语气高扬,像是赦免谁的罪过。 柏云旗始终是个异类,他生活在那个被城镇化抛弃的地方,愚昧和穷困把那里的人都锁在了更久远的年代中,那里的性更加压抑也更加无所适从,小孩们想知道又不敢知道,偷偷捡回丢在垃圾堆里的色/情杂志捂着眼睛看,男孩也看,女孩也看,男孩看了哈哈大笑,女孩看了哇哇大哭,被家长发现了拽着衣领扒了裤子的揍,边揍还得边骂,骂得声嘶力竭,血肉模糊,好像自己没干过那些事一样。 揍完骂完那些人心中剩余的悲愤无处宣泄,扯着喉咙去骂柏云旗的姥姥,说让她把自己的脏东西处理干净,别脏了她家小孩的眼,骂着骂着又骂到了柏云旗身上,说那色/情杂志是柏云旗从家里带出来的,鸡蛋果然是都是鸡的后备军。 但柏云旗的姥姥不避讳这些事,她问柏云旗,你想知道那些人在干什么吗? 柏云旗实际上不想知道,但他不敢说,在他姥姥面前,他什么都不敢,不敢说也不敢不说,不敢活也不敢死,于是姥姥便告诉他了,血淋淋的清晰明了,纯粹的兽/欲和人类繁衍的需要。她把那些描述成不掺杂爱情的欲望,她讲不出爱情,她这辈子的爱一半给了一个男人,一个给了那个男人的女儿,他们一个死了,一个活着不如死了,都让她失望。 同为那个时代的牺牲品,知道明白的和不知道不明白的都秘而不宣,谁也说不清谁更惨,都比不上一个寡妇坦然,柏云旗跟着她沾了光。 这个问题并没有被纠结太久,毕竟闻海无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是一副准备孤独终老的样子,他倒也不关心闻海的春梦对象是男是女他连自己的都不关心。 国庆假放了一半,在异国他乡起早贪黑一个多月的柏桐安漂洋过海地荣归故里,直接打的去了离机场比较近的闻海家蹭饭。 闻海这几天在忙那起贩毒杀人案,没时间陪他打游戏,吃完饭就把人赶了出去。临出门时柏桐安垂死千叮咛万嘱咐:蚊子,我把弟弟交给你可不是让你带着他在家种蘑菇的,给我走点心。 闻海一只手撑着门框,随口说道:走心了不就出事了。话刚说完自己脸色就变了,面对表情如常的柏桐安,清清嗓子别开了头,我不是那意思。 柏桐安深深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把闻海的头发。 平时高贵冷艳的闻警官这时候跟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乖乖低下头让柏桐安□□他那头又软又滑的毛,估摸着柏桐安也觉得这手感跟他家养的那条金毛有一拼,一不小心上了瘾,生生揉了半分钟,挠了一手头皮屑,转眼就抹到了闻海T恤上。 闻海: 柏桐安手不老实,又捏了把闻海的脸:我知道,你也好好的,别把我弟搞成你这幅德行哦对了,你那次给我说他书包的事,我给他买了个双肩包,忘车里了,你跟我去拿吧。 闻海点头,回身准备去拿钥匙,游移的目光撞上了站在玄关和餐厅走廊拐角的柏云旗,小孩一副眯着眼没睡醒的模样,打着哈欠往茶几那边走,问道:闻哥你出去? 拿点东西。闻海应了一声,抓起钥匙揉揉眉心,感觉有些不对劲。 那场爆炸彻底把闻海的身体底子搞坏了,今年六月份暴雨天蹲点蹲出个急性肺炎,咳嗽咳得吐血差点死在送他去医院的车上。当时的司机、专业担惊受怕三十年的柏桐安看他脸色不对,以为他不舒服,条件反射抬手摸他的额头:怎么了?又发烧了? 闻海拍开他的手,没事。 闻海和柏桐安的脚步声消失后,柏云旗沉默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尖。他首先确认了刚刚那一幕不是自己的幻觉,接着握紧拳头,苍白的手背上蹦出几条青筋。 之后他接了杯热水,端着还冒着滚滚蒸汽的杯子一饮而尽,五脏六腑却瞬间因为那杯热水而冷却。在难言的焦躁中他重重放下水杯,转身回了书房。 玻璃杯底和木质茶几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转瞬消失在空旷的房间里。 第8章 乱相 月考成绩准时准点新鲜出炉,如人所愿地糊了对高三还充满憧憬的学生们一脸血。原本热热闹闹过了几天假期的小孩们看见成绩单后当即就地吐血暴毙,一时间市一中的高三楼横尸遍野,民不聊生。 校领导和出题人的意思很明确:把你们翘着的尾巴统统给我夹住。 学生夹着尾巴,一个个从野猴子违反进化法则的瞬间变身成了乖巧懂事好少年,上课讲卷子时也不挑刺了,拿着红笔虔诚地往卷子上抄笔记;下课也不急着聊天打屁哥俩好了,半个班的人捧着卷子把老师围得愣是五分钟没挪动一步,有真心实意请教问题的,也有为卷面上两分三分计较的,总之人人都是鲜艳盛放的祖国花朵,把近视眼的老师晃得眼晕。 柏云旗没把自己归入祖国的花朵或者祖国的栋梁这一类,依旧坐在位置上不肯挪窝,发下来的卷子和答题卡上没写分数,他懒得用手机去校务系统查成绩,无聊地把几张答题卡叠成面包块,扔进抽屉里继续做数学卷子。 要真说什么叫夹着尾巴做人,柏云旗这十几年的人生就是个完完全全的真实诠释。这位装了十几年孙子,差点就成了个真孙子。 可装孙子毕竟不是真孙子,迟早有露馅的一天。一向持着低调做人和闷声作大死原则给人当孙子的柏云旗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了大爷。 导致一切炸锅的又是物理女神方蕙,这位讲着卷子看着讲台下一张张茫然而困惑的脸,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你们说说,这题型我是不是都讲过?说了多少遍,记脑子里!一个个低头抄笔记,抄完都记住了吗?! 班里一片默然。 她又问:我还没看到正式成绩单,但我听说了,你们知道这次物理全年级最高分是多少吗?七十六!七十六啊!同学们,我们这几个物理老师都替你们丢人,咱们班上七十的有几个?举起手让我看看。 一个学神、一个学霸还有物理课代表加起来三个人心惊胆战地举起了手。其余几个发挥失常的学生噤若寒蝉,盯着卷子不敢抬头。 方蕙走下讲台,挨个问了三个人分数,有些失望地说:这最高分也才七十三,看来这最高分没出在咱们班啊。 正当她准备转身走回讲台时福至心灵,朝最后一排走去,边走边问:柏云旗,你考了多少分? 柏云旗入班时就说了个自己的名字,他人长得俊,俊到邻班有姑娘听说后专程赶来围观,但再俊的脸也架不住三百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性子,短短几天后就销声匿迹在了众人忙碌的高三生活中,安心躲在最后一排养老。之前因为随堂考被刘新宇搞出的动静也只在小范围之内引起了轰动,班集体都是这样,不经意间就用成绩划出了一条三八线,所以班里大部分的同学对他的印象也仅停留在了沉默寡言的帅哥和不学好的复读生上。 这会儿方蕙冷不丁提起了柏云旗,有不知道柏云旗是谁的交头接耳着打听,几排的学生跟着方蕙转身,场面蔚为壮观,刘新宇原本试图摇醒趴在桌子上蒙头大睡的柏云旗,被这动静吓得一动不敢动地缩在座位上瑟瑟发抖。 柏云旗半睡半醒,听见高跟鞋发出的脚步声就意识到大事不妙,撑着脑袋坐起身,抬起头正好撞上了方蕙直径大于一般人的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事。 方蕙也不生气,问道:你卷子呢? 柏云旗低头一看,自己桌子上放的还是上上节课的英语书,在一旁的刘新宇崩溃地捂住脸。 当着全班学生和方蕙的面,柏云旗把一个个面包块从抽屉里拿出来,再挨个拆开看哪张是物理答题卡。拆一个他就在内心抽当初闲着没事干的自己一耳光,拆到第三个时,纸片上刚露出物理两个字,方蕙的九阴白骨爪就一把抓走了答题卡,展开后先是盯着卷面看了几秒,接着又偏头看了眼柏云旗,看完也不说话,对他嫣然一笑,拿着他的答题卡就转身离开回到了讲台。 旗子!旗子!刘新宇等人没走几步就玩命去戳柏云旗,你他妈考了多少分啊? 恋耽美 -by石录(7) 我不知道还没查你多少? 二十一。 方蕙站在讲台上,深吸一口气,骄傲而欣喜地说道:首先我希望各位同学把掌声送给这次月考的物理年级第一,柏云旗同学。 掌声稀稀拉拉,一大半人伸长脖子去看热闹。 热闹本人高贵冷艳地坐在最后一排,昏昏欲睡地撑着脑袋和远近闻名的学渣刘新宇含情脉脉地对视桌子上还摊着本英语书。 但我还是得批评一下你,柏云旗,我几次强调步骤和格式的重要性,你这题都做对了还上不了八十因为什么?嗯?好好给我看看你这几个计算题,稀稀拉拉几行,15分的大题公式代入都给我省了,就写了个结果上去,改卷老师怕是也只给你了个答案分!方蕙看了眼其余的学生,到底给他留了个面子,摆了下手,算了,现在不说这个,你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你现在给我们讲讲你第九题详细的解题思路。 柏云旗: 他哪里有什么详细的解题思路!愚蠢的地球人就不能一眼看出来答案吗?! 柏云旗生怕方蕙又把闻海叫过来交流沟通,手忙脚乱地抢过刘新宇的卷子站起来,坐着睡了太久两脚发麻差点直接原地跪下。盯着第九题的配图,嗯嗯啊啊磕巴了半天,说道:老师,要不我直接上去写公式吧。 方蕙做了个您请的手势,大大方方让出了讲台。 粉笔摩擦着黑板吱嘎一声,柏云旗自己听着都牙根酸软,他当无名鼠辈当惯了,被几十道目光盯着,手抖得拿不住粉笔,歪歪扭扭写了几串公式,一句话没说就低头冲回了座位上。 方蕙看着公式,起先是疑惑,半分钟后很是惊讶地说:这个思路老师倒是没想到过,很好很好,我觉得比原答案给出的方法要简单很多。 教室里柏云旗在方蕙的夸赞声中生不如死,在办公室里吴广铭已经和闻海聊上了。 闻海一手拿着新上报过来的各个辖区有关抢劫案的统计报告,一手举着手机,满眼都是高低起伏的折线表和缩印地图,先是敷衍应了几句,大梦初醒地问道:什么?小旗这次月考考了多少? 我这边刚拿到总分成绩单,班里第十一,年级七十多名。吴广铭惊喜道,我给你说啊闻海,柏云旗这孩子有天分,可惜是耽误了,要是应届生,甭管是走竞赛还是走高考,现在出息都大了! 闻海沉思了一会儿,直截了当地问道:您现在对他有什么打算? 好苗子,是个好苗子,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吴广铭说,他数学卷子我看了,错的题都是不该错的,他知识点掌握没问题,态度是关键,不能让他自己糟蹋自己了。 您放心,这点我已经和他谈过了。闻海指尖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吴老师,您明面上别给他太大压力,小旗家里情况比较复杂,孩子心思重容易多想。 这我还能不懂,你放心。吴广铭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自己先笑了几声,闻海,也不是我说的,白老师你还记得吧?现在也是柏云旗的英语老师。我俩刚刚聊了几句,我俩感觉一样,柏云旗和你高中那会儿可真像。 闻海的手指僵在半空中,失笑道:您别出息我了,我可是起五更爬半夜才勉强拿了个成绩,我要是有小旗这脑子也不至于混成这样。 闻海你啊,太有自己主意了,看不见别人吴广铭不由感慨,你也是个聪明孩子,自己把自己耽误了。 老师,闻海的声音低了几分,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 是了,其实也没什么耽误不耽误的。人嘛,各有各的活法。吴广铭笑笑,柏云旗的事你放心,我这边不会掉链子,你做家长的也多注意点儿,我也看出来了,这孩子心思重。半大的孩子,做事哪儿能那么瞻前顾后的,做好当下事才是要紧的。 他这话听着是在说柏云旗,闻海却隐隐约约听出了点别的意思,顾左言他应了几声,客气了一两句就挂了电话。 十月份在这里是个多雨季,从闻海的角度看过去,窗外的乌云赶集一样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天幕愈发低沉,风声猎猎,空气里一把粘稠的水汽。 杀人案出了岔子,刑侦队原本经过尸检和调查,认为是死者以贩养吸搞人体运毒,因为毒资谈不拢,正巧合伙人嗑high了把人杀了就跑路了,前几天柴凡文带人跨省抓捕,结果扑了个空,那合伙人用的是个假身份,身份的正主是个收容所里的流浪汉,家里人死完了,他自己脑子也时常不清醒,七八年没踏出过那个逼仄矮小的房间。 这案子成了悬案,命案必破四个字压在刑侦队上头,仿佛也预兆着一场山雨欲来。 各种凌乱的线索散在闻海的桌子上,没关严的窗户被一阵狂风猛然冲开,几张被随意扔在一旁的资料簌簌的吹落,晃悠悠地飘落在地,像是一地白色的尸骨。 闻海不耐烦地走过去,蹲下身子逐张捡起那几页资料,眼睛顺带扫了几行字,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从他迷云密布的心底冒了出来这流浪汉怎么这么瘦? 按说这个想法是在扯淡,哪怕这已经不是万恶的旧社会,普天之下大概也找不出几个脑满肠肥的流浪汉,每天刨垃圾桶捡剩饭从生理角度来说也吃不成个三高。闻海在缉毒队当卧底时起初也是从小混混当起的,蹲在街角口抽烟时还和几个流浪汉攀过交情。其中有个快构得上体重超标的流浪汉告诉他,现在这世道,流浪汉也分两种:一种是职业型的,这种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能被称为流浪汉了,他们有组织有纪律有辖区,各自在各自的地盘上晃悠,如果不是真走投无路了绝对不会踏进别的街区内。如今社会都是人傻钱多,只要肯放下面子,一个人流浪全家能解决温饱。 弟弟你看看啊那流浪汉夹着闻海给递的烟,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挥挥手,这四条街区都是我的,要东西有东西,要人有人,你以后缺什么就告诉哥。 年少无知的闻海: 另一种流浪汉才是真正的流浪汉,居无定所,流离漂泊,没什么小团体和规矩,就他一个人和一件破棉袄,天盖地庐,风餐露宿,一条马路牙子都是他家,被人追着打了就换条继续睡。 闻海曾经也接触过这种流浪汉,大部分不是活的。这种人几乎熬不过一个冬天,被人发现时已经冻僵在了某个小角落,来不及看见明年开春的迎春花,没家人又没钱,埋都没地方埋,他自己死了安生,给活着的与他不相干的人留了一大滩麻烦。 闻海盯着眼前的照片,照片是柴凡文直接电子版传来的,他喜欢看纸质材料就打印了出来。照片里的流浪汉麻木地看着镜头,几乎找不出属于人类的情绪。颧骨高高凸起,额头上一条蜈蚣一样的长疤,头发油腻腻的,看上去收容所的人对这种老油条也是爱答不理的态度。 吸引到闻海的是那种极不正常的体型和松弛的皮肤。这人的瘦并不像是长期忍饥挨饿的消瘦,更像是病痛的折磨导致的突然暴瘦,四肢的关节突出分明,周围皮肤浮肿的同时还有带着淤血一样的青紫。 翻到下一张照片,是那个流浪汉的面部特写,脸色贫血一样的苍白,隐隐泛着灰白色的死气。这张照片把他目光中的空白放大成了一片荒芜,没有思念也没有痛苦,苦难磨尽了他为人的欲望,只剩下一条死路,路口却还写着此路不通。 柴哥,你现在在哪儿?闻海迅速整好了地上的资料,掏出手机给还在当地搜寻线索的柴凡文打电话,离那个收容所近吗? 什么?柴凡文好像是在一个菜市场,各种萝卜白菜的叫卖声几乎盖住了他的声音,蚊子,你大声点!我这吵得很! 闻海飞快地搓了下手指,回收容所,把那个人接出来!动作快点! 柴凡文连着两宿没睡,脑子和闻海对不上信号,愣愣地啊了一声,他没嫌疑啊,找出来干什么? 动作快点,别让收容所的人察觉出不对闻海下意识压低声音,带出来给那人做个体检,看身上少没少什么部件。 柴凡文听了这话脊梁骨窜起来一股寒气,你怀疑 你快赶过去,我去找方队汇报。闻海站起身穿上外套,一定要把他从收容所里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9章 雨中 乌云预告了大半天的大雨,终是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倾盆而下。 柏云旗正帮刘新宇写补习班的数学作业,后者趁老师不在,趴在柏云旗桌子旁边玩纸牌,一边玩一边嘴上还不老实,叨逼叨个不停:旗子,你是不知道你这次的成绩把哥们儿几个吓的,七十多名啊,我这辈子最高也就考过七百多名。 比我多个零,挺好的。柏云旗拿过橡皮擦掉多余的辅助线,你这个补习班是不是骗钱的? 是吧是吧,你也这样觉得。刘新宇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他妈的出的题我一道都不会,就知道让我买练习册。 柏云旗:他刚想说这题太基础了,去上补习班还不如好好看遍课本。 是吧?刘新宇还想确认一遍自己找到了同僚。 是的。柏云旗面色如常,从抽屉里摸出根棒棒糖,来,请你吃糖。 粉艳艳的包装纸吓了刘新宇一跳,您这是 方蕙给我的。柏云旗想起下午在办公室和方蕙斗智斗勇的经历就心有余悸,我这儿还有荔枝味的。 我谢谢您呐。刘新宇瞄见走廊里的人影,叼着棒棒糖搬椅子挪回了自己的位置。 说曹操曹操到,走进来的人还就是方蕙。一中规定晚自习时间禁止老师讲课,让学生自主学习复习,各科老师轮流坐班,解决学生的疑问。大概是今天轮到了方蕙值班,她手里还拿着一摞教案,进班以后径直坐在了讲台后面,等着有人拿着练习册来问题。 解决了一圈学生的问题,方蕙踩着小高跟笑眯眯地走到了正玩命把自己往桌斗里塞的柏云旗身边,柔声道:写作业呢? 柏云旗装死失败,敷衍道:嗯,在写化学。 理综三门都不能放松。方蕙不紧不慢地说,我下午给你说的话,你都考虑清楚了没有?她没等柏云旗回答,我猜你这种中二病少年也不会考虑清楚,但时间不等人,天赋这东西经不起作践。 说着,她把一摞卷子放在柏云旗桌子上,这样吧,我每三天给你一张卷子,你要是能保证每张都能考80分以上,以后我的课你只要不影响别人,爱干什么干什么。 担心筹码不够,女神又补了一句:随堂考和平时作业你也不用写了。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条件柏云旗再不答应就真成孙子了。 小道传闻,方蕙曾经也是个笑傲考场的高考状元外加物理奇才,二十一岁硕士毕业准备攻读博士时父母坚决反对,后来因为家庭原因和性别歧视,不能在学术领域有一番作为,让她抱憾终身。如今刚满三十已经算是个老资格的教师,业余爱好之一就是发掘各年级有物理天赋的学生作为重点对象培养,门下人才济济,勉强到了桃李满天下的地步,颇有Antonio Salieri的风范。 女神给的卷子果然不是常人能看懂的,连题目都是全英文。柏云旗先是查着字典把题目一知半解得翻译完,接着做了足足一节晚自习到放学,也只写完了一道半。 窗外雨声喧嚣,半点没有肯放人出去的意思,他把卷子叠好夹进物理书里,又把物理书夹在书包里两本书的中间,才拎着包跟着人流往外面跑。 一群十六七八的小孩子都火力旺盛,拿书包和外套往头上一裹就尖叫着往雨幕里冲,还有几个男生干脆挽起裤腿嗷嗷叫着打水仗,被闻声赶来的保卫处人员赶羊一样的赶跑了。这会儿有伞的都成了大爷,柏云旗远远看见五六个女生挤着一把伞,每人只留了个没沾雨的肩膀,一时不太能理解这种伟大的情谊,刚准备和众人一起往雨里冲,猛然间书包带子连着人都被一把扯住拖了回来。 闻海靠在一楼走廊的柱子下面,一手插在薄风衣的兜里,一手拽着柏云旗的书包带,浅笑道:不许动。 两个人并肩往校门口走,撑的伞不大,于是贴得很近。闻海身上那股淡淡的男香裹着潮气,慢条斯理地占据了柏云旗的鼻腔。 那股味道算不上是芬芳,甚至有点苦涩,柏云旗想仔细闻闻,但刻意吸气时却什么都闻不到了,只留下那么一点檀木的尾调,如今沾了雨水,好像是僧庐下听雨到天明的老僧。 闻海打着伞把柏云旗送到副驾驶位的车门旁,转身往驾驶位那边走,趁那么几秒的时间,柏云旗回味了一遍闻海抢着帮他开车门时,手指上的枪茧摩擦到他手背时的感觉。 车门闭合一声闷响,柏云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焦躁地攥紧拳头,转头看向窗外。 大雨瓢泼,那车好像就是汪洋中的一叶孤舟,而他们两人就是最后的幸存者。柏云旗从车窗的倒影里打量着闻海,那人今天穿着便服,烟灰色的风衣下面是深蓝色的衬衣,修身的深色牛仔裤把他的腿显得格外修长均匀。号称可以百步穿杨的闻警官其实是个轻度近视,出于安全考虑开车时都戴着眼镜,而每当他戴着眼镜时,眉眼就格外柔和,有种未语先笑的亲近感。 实际上柏云旗清楚,闻海是怎么都不会未语先笑的,他四分之三的面部表情都是虚与委蛇的敷衍,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像纸糊的人一层一层地朝自己脸上画面具,画多了就想不起来原本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这时的闻海专注地看着路况,眉头微拧,时下流行的禁欲气质被他演绎的十足十,如果这是偶像剧,就差一个可爱娇小的女朋友坐在副驾驶上犯着花痴。 可现在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是自己。 他为什么不找个男朋友?柏云旗暗暗想着,前几天的那一幕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偏偏一切的疑问都是拥堵在心口的不可言说,是因为柏桐安吗?他喜欢他吗? 窗外风雨琳琅,一地清冷,配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柏云图又从那倒影中看出一丝虚无缥缈的寂寥。 回到家后,闻海一反常态地没往卧室里钻,他先是轻轻咳嗽了一声,等柏云旗也换好鞋之后,说道:那什么 柏云旗正在心里想一道物理题的解题思路,没注意到闻海今天行为举止的反常,下意识紧张道:怎么了? 闻海原本还没什么,但看柏云旗这么大的反应,也跟着紧张起来,你今天是不是犯事了? 恋耽美 -by石录(8) 柏云旗不容置疑地摇头,活生生把自己搞成了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哦,那你那么紧张干什么?闻海故意逗他玩,我还以为你又在成绩里放水了。 柏云旗从骨骼肌肉到毛孔汗毛都立刻立正了。 考得很不错。闻海不动声色地夸奖道,要是能再脱点水,你周末就有肉吃了。 柏云旗可怜兮兮地说:那这次没有吗? 没有。闻海露出一排杀人吮血的白牙,只有油麦菜。 闻海回了卧室,留下柏云旗在客厅里发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句来自家长和长辈那一级别的当面夸奖甭管闻海比他大几岁。 这个待遇柏云旗从小到大没享受过。初中高中时的他都庸庸碌碌,成绩平平。在他小学时期年少无知还颇为锋芒外露的两年,考几个科目他就有几个第一,连硬笔书法这种磨性子和劳动技术这种做手工的课他都能蝉联三个学期第一,所以如今他的字还是一手跟着书法老师学来的端庄清瘦的正楷,偶尔还能给自己的衣服缝缝补补,甚至会织最简单款式的围巾。但他从来没得到过什么来自老师或者别人家长的夸奖,原因很简单他家名声不好。 那时大部分的老师也住在那个街区,小学教育还没得到国家重视时,小学老师是个颇为轻松又有油水的差事,既不需要又太高文化素质,还能坐在家里笑哈哈地收家长意思意思。柏云旗他妈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时,柏云旗连学费都得拖欠一两星期等他姥姥接几个急活把钱凑齐,更别说意思意思了,没什么意思,就是穷,穷得老师对他没一点意思,成绩好有什么用,反正他考八百个第一,老师的工资也不加一分钱。 他姥姥更不用说了,除了保证让柏云旗不至于横尸街头以外从不搭理他,柏云旗已经快忘了她的声音了。 他浑浑噩噩地长到了十八岁,一边锻造自己百忍成钢,一边糟蹋自己自甘堕落,想过一走了之也想过同归于尽,偏偏从未有过一丝委屈。他总觉得这就是自己命,并且坦然认命。 认命是什么?是甘心接受你和这个世界两不相欠。 但闻海的这一句不着边际的夸奖却骤然打破了平衡,摇摇欲坠的天平轰然倒塌,他原本就贫瘠而刻薄的精神世界开始分崩离析,他回头看着那片荒无人烟的废墟,残砖断瓦的间隙中漫生出无声而庞大的委屈,好像他从未得到想要得到的,从未握紧可以握紧的,得无可得,失无可失。 好像这么多年的挣扎和不甘,他所想要的,不过也就是那么一句话而已。 我真他妈贱啊。柏云旗心里想着,嘴角却晕开了一抹笑。 明明是一样的东西,轻而易举的就贪得无厌,求之不得的就感恩戴德,人类还真是个又贱又有意思的物种。 作者有话要说: Antonio Salieri(安东尼奥萨列里)是贝多芬、舒伯特还有李斯特的老师。 第10章 横祸 小弟啊,你别看哥哥我这模样,可我活得痛快啊。我每天坐在街角看着人来来往往的,你说有几个人是为自己活的?人呐,一副皮囊,要脸要皮不要心,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人就是看不透,天天给自己找不痛快,还安慰自己痛快的日子在后面。放屁,人生来就是不痛快的,痛快了你从娘胎里出来哭什么,想痛快就得不要脸不要命 闻海从梦中抽身,耳边还残留着梦中那人的乡音。他一睁眼,那声音就没了,只依稀留下一个又丑又脏的笑脸在他眼前,飘飘散散的,转瞬只剩下冷清的空气。 为什么会梦见这个人? 闻海想可能是他这一整天都在操心那个被盗用身份的流浪汉的事。柴凡文只发条短信说找到人了,之后就再无音讯,闻海怕自己联系他耽误事,闷着头在办公室乱转,心神不宁到现在,梦里都还惦记着。 梦里那个满嘴痛快和臭皮囊的人就是那个曾经称霸四条街区的流浪汉。那时闻海卧底当了名高中半路辍学的小混混,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跟着别的混混偷鸡摸狗和对着姑娘吹口哨上,小部分时间他蹲在小巷子里抽烟望天,和这个流浪汉也是因为几盒软中华攀上的交情。 强龙干不过地头蛇,那流浪汉帮了自己不少忙,要不是他,自己也不可能那么快接触到当地毒品走私那条线路;也是因为他,自己起码少打了四场因为对方喝多闹事的群架那流浪汉总自称是自己的大哥,四周的小乞丐都是他的眼线,一听说自己小弟有难,大哥领着自己的流浪汉天团就乌泱泱杀过来,搞得一时间闻海在当时的地盘上也颇有声望。 你给我四包烟,我帮你打四场架,大家都痛快。大哥穿这个别人扔进垃圾站的破皮夹克和牛仔裤,脚上趿着双开了胶的人字拖,靠着垃圾桶吞云吐雾,有当年丐帮大侠的风范,就是这大侠长的磕馋了点儿,没办法,毕竟现实不是武侠小说,这位也没有打狗棍,最常用的武器是个别人家改装完暖气管道后弃用的烧火钳。 闻海从他那里打开了贩毒组织的突破口,也得到了梦里那段没头没尾的感慨。 流浪汉大哥把写有组织线人联系方式的小纸片丢给他,照例抽了根软中华,开始了那篇唧唧歪歪的长篇大论,而最后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闻海,说:小弟,你就是那不要命来找痛快的 他看上去很痛惜地摇头,命是好东西啊。 那位告诉自己命是好东西,自己的命丢得不明不白。到很后来闻海才打听清楚,那位是为了救一个无意路过被卷进一场械斗的初中生挨的打,两边人雇的打手大部分都是辍学的高中生,下手不知轻重,一棒球棒砸到丐帮大侠的后脑勺上,那位的臭皮囊顿时就没了气, 不知道舍了这副皮囊后,他有没有给自己找到痛快,也不知道这不要命的痛快到底爽不爽,值不值。 闻海算过那个时间点自己在干什么,大抵是在陪着自己的另一个大哥在夜店喝酒,喝着喝着大哥和舞女来了兴致,当着闻海的面就开始撕衣服。闻海偷偷拿了一根那人抽的烟就关门退了出去,门里面的两人颠鸾倒凤,干得破沙发嘎吱嘎吱响,他蹲在门口发呆,把那根烟在指间转了几圈,收起来准备偷偷送出去让队里的人化验成分。 其实那时他就算能赶过去大概也挽救不了什么,但闻海始终觉得自己欠了那人什么,用对方的话来说欠了不还,不痛快。 客厅里没开灯,闻海凭着习惯从茶几上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悄然无声地走到落地窗前。 抽了两根,他听见家里有别的动静。先是一皱眉,随后才想起家里还住着个柏云旗,没来得及把烟掐灭,书房的门就打开了。 闻哥?柏云旗一直在做方蕙的那套卷子,压根就没睡。听到房门外面有开窗的声音,不放心地走出来看看,没想到撞上了闻海。 那人站在没开灯的阴影里,只留个了挺括的剪影。听到自己叫他后,草草应了一声,又转头看向窗外,燃烧的烟连带着窗外的潮气,将他的脸氤氲成一幅缥缈的水墨画,好像是那游戏人间的画皮终于在无人知晓的夜晚褪下了绝艳的人皮,留给在门外窥探的迷途人一个伶仃的轮廓,萤火如豆,转眼只剩一屋月光。 吵醒你了?闻海的拇指和食指捏着烟头一搓,还在燃烧的烟草从他指间簌簌掉落,回去睡吧。 柏云旗走过去关住窗户:这么吹容易感冒。 闻海眯着眼看他,不说话。 干什么?柏云旗被看得发毛,鼻息间都是闻海用的沐浴露的清香还有淡淡的烟草味,隐约想起柏桐安说过闻海是个老烟枪,但好像自己从来没见过他抽烟,他是不是害怕自己跟着学坏抽烟算学坏吗他个大男人喷什么香水他香水什么味的? 闻海毫无察觉地凑近柏云旗,问你个事,别生气。 刚刚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现在浓郁的差点把柏云旗的头皮撩炸了,他贪恋地暗中抽抽鼻子,低眉顺眼地说:您问。 你长得像不像你妈?闻海打量着柏云旗的眉眼,最后落在了他比常人略深的眼窝那里。 柏云旗果不其然绷紧了嘴角,但紧接着就轻描淡写地点了下头:应该吧,我没见过她几面。 见过你爸吗? 柏云旗沉默了几秒,说:见过他两面。 你和柏康闻海顿了一下,眼睛很像。 柏云旗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不想接话。 夸你呢。闻海看出来柏云旗不太高兴自己这个评价,柏康年轻那会儿也是 别提他了。柏云旗低声打断了闻海后面的话。 闻海短促地笑了一声,你恨他吗? 我不知道。柏云旗闭了下眼,但已经没关系了。 说完他转头看着窗外,闻海看向墙上的挂钟,两人目光交错了几秒,城市的夜空没有星光,落入眼中的都是别人家的几点灯火。 就在那一刻,柏云旗发现原来闻海已经有白发了。 第二天一早,闻海收到了柴凡文的短信,证实了他的猜测那个流浪汉的肾缺了一个,肝也少了一半。这个重大发现让整个刑侦队连带那边的公安局都开始了一天三班倒的忙碌,而闻海更是陷入了没日没夜的工作状态,转眼就把那晚的对话忘得一干二净。 可能是刑侦队一脉相承的乌鸦嘴被他继承得太彻底,也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命定,这场对话结束的几天之后,发生了一件让柏云旗措手不及的事。 那天还是周六,一中和全市其他高中一样,心安理得地押着高三学生自愿补课。自愿不自愿比较难说清楚,不过学生们的黑眼圈都是真的。 补课没有晚自习,五点半下课铃一响,一群早就收拾好书包的兔崽子嗷嗷叫着就冲出了教室。柏云旗刚睡醒,迷迷糊糊地收拾书包,往里面装了几张刚发的卷子,把双肩包当成手提包,拎着就往门口走。还没走到后门口,站在前门口的吴广铭喊道:柏云旗,你等会儿,你家长找你,你去我办公室一趟 柏云旗最初以为是闻海,但马上意识到不对,闻海不会让吴广铭来叫自己,接着他又想到了柏桐安,但柏桐安如果要找自己,肯定不会来学校,他要不就直接给自己打电话,要不就会在闻海家等着,这样顺带还能和闻海打几局游戏。 一个人自称是他的家长,没有自己手机号,没有通过闻海联系自己,甚至没有露面,让吴广铭过来喊自己去他办公室 老师,您能帮我个忙吗?柏云旗叫住了准备拉着他去办公室的吴广铭,我不太想见他。 吴广铭明显没想到会有学生和自己闹这出,打量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柏云旗,朝自己办公室看了眼,把人拉进了已经走得不剩几个人的教室,问道:那人是谁? 柏云旗:他说他是谁? 他说他是你爸的助手。吴广铭抄着手,你爸不是闻海? 闻海算是我哥。 我请过闻海家长,你俩也不是一个爸啊。 开玩笑的。吴广铭拍拍柏云旗的肩膀,需要我帮什么忙? 闻海语焉不详地和他说起过柏云旗的家庭状况,更何况来找柏云旗那位站在教室外面半天认不出自己要找谁,看着就是个大写的不靠谱,一介绍连家长都算不上,是家长助手。 多新鲜啊,这年头给人做家长都要助手了。 吴广铭虽然是老实人,眼神和心眼一个都不缺这位提起柏云旗语气不善,来这儿没打算和自己聊聊什么教育问题,八成是来找人麻烦的。 您就说我已经走了,如果他找您要我的联系方式,麻烦您给他这个号码。柏云旗从书包侧袋里摸出一张便签纸和一根笔,在上面写了一串号码,麻烦您了,但我俩在这里见面不太方便,也可能影响到您的工作。 吴广铭拿着那张便签纸,问道:这是谁的电话号码? 我姥姥的。 哦,关键时刻还是丈母娘管用,是吧?吴广铭没多想,行吧,我帮你给他说说,你抓紧时间走,别让人逮着你。 自己是怎么回到闻海家的,柏云旗几乎是没印象了。他只记得自己在吴广铭转身背对着他后撒腿就跑,捏着手机手心直冒汗,生怕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问自己现在在哪里,从学校到闻海家门口,一路上脚步都是飘乎的他并不是害怕柏康来找自己,他是害怕柏康过来找闻海的麻烦。 还没等他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闻海穿着T恤和大裤衩扫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朝楼下看去,随后说:回来的这么早? 柏云旗进门就闻到厨房里飘来一股浓郁悠长的肉香,语气轻快地答道:今天没拖堂我去 去什么,闻海长腿一伸挡住了路,先去洗澡,一身都是汗,狗撵你了? 挣扎逃脱后,柏云旗蹿进厨房,隔着块抹布掀开炖肉的炒锅盖,眼巴巴地说:我能尝一口吗? 这小崽子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被投喂了一口晶莹透亮,味醇汁浓的红烧肉,柏云旗心满意足地被闻海捏着鼻子提溜进了浴室。临关门前,闻海突然问了句:你腰上的伤怎么回事? 柏云旗以为闻海已经走了,T恤脱了一半回头看见个臭不要脸的老流氓,尴尬地又把下摆拉了回去,说:小时候不听话,我姥姥打的。 我这儿也有条疤,子弹蹭的。闻海在腰间比划了一下,改天让你看看。 柏云旗开始磕巴:改、改天是、是什么时候? 需要我对着你脱衣服的时候。闻海挑了一下眉,现在看吗? 这位光说不脱衣服,几句话把柏云旗撩得面红耳赤,被浴室的水蒸气一烘,险些血压飙升晕倒在浴缸里。 关上浴室门,闻海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他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过了会儿,有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了过来,他接通了,但没说话。 哪位?男人的语气很轻佻,周围有莺莺燕燕的笑声,娇娇柔柔,泠泠作响,像几只刚学会唱歌的金丝雀。 离他远点。闻海掀开锅盖搅了下快收干的汤汁,别欺人太甚了。 你什么意思? 我让你滚。闻海淡淡地说,让你的人现在把车从我家楼下开走。 说完他挂下电话,搅了搅汤汁这次终于能装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这么俗套我也很无奈。唉。 恋耽美 -by石录(9) 第12章 小孩 从老爷子家里出来,柴凡文的电话就来了,说报警中心接警东城出了一起入户抢劫案,涉案数额较大,需要市局尽快出警,闻海疲惫地点头:是,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他这几天确实忙,忙到险些产生柏康原来是个人的错觉。 一个杀人案牵扯进了贩毒原本就足够重量级,最后还因为他的无心之举生生变成了一起有组织的人体器官贩卖案,牵扯之广之深这十几年也实属少见。 案子发展到这种地步,已经不是他们可以经办处理的了。上面专门成立的专案组,方队长和另外两名老刑警被列为重案组成员,这几天吃住都在重案组那边,而刑侦队的日常工作管理就落到了副队长闻海肩上,他一个人扛着天转,拉磨的驴和看家的狗跟他比过得都是安生日子。 偏偏这节骨眼还有人没事没事。 车还没开出柏老爷子的院门,齐军的电话打了过来。齐主任这几天也被抽调进了重案组,但鉴于天生和大部分人智商不合,无时无刻都透露着我是说在座的都是垃圾的气息,让他去重案组听一帮自以为是的专家在会议桌上瞎侃还不如留在太平间多研究几具尸体。 看见来电显示,闻海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往外跳,接通电话后又立刻三从四德地打招呼:齐主任 齐军轻轻嗯了一声,你叫我什么? 干爸,您找我? 你妈刚刚给我来电话了,问我是什么让你忙得连相亲的工夫都没有,齐军耐人寻味地说,小海,你觉得干爸我应该怎么说? 我和您在忙案子。 那至于忙得和一个女孩见面都没有吗?齐军反问。 有没有不还是您说的算的。闻海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你都快三十了,还没谈过正经恋爱,你妈着急也是应该的。齐军像模像样地回了他一句,还没等这句话砸他脚面上,紧接着来了句:当然了,她着急是她的事,你不着急是应该的,活人哪儿有死人好玩。 闻海: 全市局没几个人知道,齐军和闻海除了同事还有这层关系当年方队长、齐军还有闻海他爸是龙安警院同一届的毕业生。但那时的阶级观念颇为操蛋,闻海他爸是干部子弟,一身高贵冷艳的羽毛,鲜少有普通家庭的人愿意和他们一群纨绔子弟聚在一起,只有齐军这朵不苟言笑又不拘小节的奇葩混得两头通吃。 闻老爷子和齐老爷子是好哥们儿,两家孩子又是同行,时不时两家互相走动走动,交情虽然不比世交的柏家深厚,但也大致算是个没上族谱的五服亲戚。就这么一来二去,晚婚晚育的齐军刚有女朋友时,就莫名其妙成了闻家小孙子的干爹。 如今闻海他爸位高权重,一言一行都是教科书级别的循规蹈矩,早就不是当年的公子哥。而齐军依旧是朵璀璨的奇葩,找了个同为法医的老婆,一对儿女也都去学了医,一家四口的日常就是讨论各种病例和死因,其场面在闻海一个外人看来真是其乐融融,令人发指。 要是让闻海的父母来说,齐军这个干爹当了这二十几年也没别的用处,只有两大辉煌战绩一是把闻海连蒙带骗地拐进了警校,导致闻家幺孙差点死在了缉毒第一线上;二是把自己晚婚晚育的优良传统发扬光大,成功劝服闻海打了二十七年光棍。 如此不靠谱的干爹还没□□儿子的亲生父母活活打死,也只能感谢法制社会了。 不靠谱的齐军转眼就把闻海他妈交待自己的事忘到了爪哇国,一本正经地聊起了案子:闻海,你对这个案子怎么看? 没什么看法。闻海说,典型的集团性作案,往下深挖肯定有大鱼。 只怕是根系太深,鱼没逮到,把自己惹得一身是泥。齐军意味深长地说,小海,你是聪明人,这世道丢卒保车是常事,问题在于你是卒还是车。 闻海皱眉:这件事是我发现的,柴凡文是个帮忙跑腿的,别牵扯到他。 那要是搞嘉奖呢,你也把柴凡文摘出去? 是柴哥慧眼如炬,我就是个负责传话的。 哎呦,高风亮节,是个傻逼。齐军由衷地夸赞,放心吧,你们两个小虾米,入不了那些人的眼。你们方队给我说了你的看法,你说你是从我的验尸报告上看出问题的? 我瞎说的。 车正好开到了最繁华的市中心,沸反盈天,车水马龙,闻海对着红灯扳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来来往往都是神色匆匆的路人,有人上下嘴唇一碰就是笔几千万的生意,有人说着异国他乡的语言浑身疲惫地钻进当地的出租屋,也有人轻描淡写地描述着死亡一个生命的逝去在一些人看来不过是A4打印纸上几行四号字。 您在验尸报告上说死者腹部的刀口十分专业,正好我看见了被盗用身份的那个人的照片,就联想到这么专业的手法不一定只能用在□□上。闻海看着红灯跳变成了绿灯,不起眼的黑色越野转眼就隐匿在了车流中,而且如今各个系统都在联网,一个畅通无阻假身份并不是那么容易能拿到的,这个身份被频繁盗用了将近四年,盗用身份的人怎么能肯定他不会穿帮,很可能是他知道这个身份的真实使用者不会在社会上出现。 你这个猜测基本是没有站得住脚的客观依据的。 所以我说我是瞎猜的。 嗯,傻人有傻福。 那边有什么人在叫他,齐军捂着话筒应付了几句,又说道:你老实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会往这方面想? 闻海沉默片刻,我卧底时接触过这种被摘除器官的人,这个流浪汉给我的感觉和他们很像。 那些人现在怎么样? 都死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叹。 没事。闻海语气如常,那种医疗条件下谁被割了几块肉,放了几桶血都活不到现在,您比我清楚。 齐军突然道:我听说柏康的儿子在你家住着。 这个话题转移得太生硬,闻海竟全然无言以对,思维过了半天才跟着齐军跑出了百里开外,应道:孩子挺懂事的,和柏康不一样。 也好,你身边是该有个人了。齐军感慨,是男是女我是不那么在乎的,反正某些的生理活动也能进行。你爸妈现在生怕你一个人死家里,你再撑个几年,他们也就看开了。 闻海猝不及防让他摆了一道,后脊梁骨直窜一道冷气冲上了天灵盖,舌头打结道:那、那是个小孩。 哦齐军悠悠地说,我知道,我也没说是他。 闻海眉头一跳。 我就说是男的陪你也行。齐军笑了一声,你想什么呢? 几十里之外坐在方蕙办公室写卷子的柏云旗猛地一个喷嚏,中性笔在演草纸上划了道长长的笔迹。 方蕙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有思路了吗? 柏云旗揉了揉鼻尖,在卷子上又写了两行公式,把卷子递了过去,一不小心胳膊碰到了旁边正埋头苦算的女生,女生气呼呼地瞪着他,得到了一个无辜的表情后,没好气道:你算出来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柏云旗手缩了下,轻轻点头,说:忽略重力影响后 我没问你。女生焦躁地说,我能算出来。 方蕙好笑道:孙淼你老这么着急,别把柏云旗吓住了。 叫做孙淼的女生手中的笔嗖嗖转了几圈,撇了撇嘴,继续在演草纸上写写画画。 搞不清状况的柏云旗把卷子递给方蕙,局促地站在办公桌旁,双手背在后面一下一下抠着桌沿。 嗯你这个思路很新,还是老问题,不注意细节,你看你这个推导,推一半就把一个力给丢了。方蕙拿红笔在卷子上圈了一下,哦,你这还挺神奇,丢了一路到最后还给找回来了,不错不错。 柏云旗: 答案是对的,我圈的地方你再注意一下,回去上自习吧。方蕙把卷子递回柏云旗,扭头对孙淼说道:淼淼,这次你可落后了。 她话音未落,孙淼抓起卷子塞进方蕙手里:我也做出来了! 方蕙扫了眼,说:你俩真是他是思路新具体过程抓瞎,你是过程有条有理,每次都是最不出彩的方法,这样吧,你俩课下把卷子换着看看。 从办公室出来后,柏云旗一言不发闷着头往教室里走,身后的孙淼叫住了他:哎,柏云旗 柏云旗停住脚步,回过头礼貌又疏远地问道:有什么事? 方老师刚刚不是说要让咱俩换着卷子看。孙淼语速飞快地说,这节晚自习下课我把卷子给你,你什么时候给我? 柏云旗以为方蕙就是说说,愣了一下,含糊道:就那会儿吧,我去整理一下。 站在六班后门围观了两人对话全程的刘新宇等孙淼下楼后,凑过来说:我操,旗子你还认识孙淼啊? 柏云旗满头雾水地问:你认识她? 孙淼谁不知道,一班学霸,从高一入学到现在没跌出过年级前三,还长得不错,怎么着,你俩有情况了?他用胳膊肘撞了下柏云旗。 柏云旗皱了下眉,摇摇头。 非著名八卦小报记者刘新宇一颗八婆之心熊熊燃烧,不依不饶地追问:方女神找你干什么了?还逮着你那期中卷子不放呢? 柏云旗把攥在手里的卷子塞进他手里,打着哈欠走回位置趴到桌子上补觉。 刘新宇展开一看,满卷子看不懂的数字字母晃晃悠悠地打着转,柏云旗的字迹还十分放飞自我,霎时一行行字符就成了洪水猛兽,嗷嗷叫着朝他脑袋里钻,吓得他跟手里着了火一样把卷子丢到了已经快睡着的那位桌子上。 晚自习刚下课,上一秒还半睡不醒的柏云旗浑身通了电一样抓起书包就往外面跑,刚跑到门口就撞上了来找他的孙淼,被塞了一打装订好的卷子。 你卷子呢?孙淼问道。 柏云旗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疑似是卷子的废纸,说:就这么几张了。 那卷子在微风中瑟瑟发抖,好似两朵开了花的咸菜。 孙淼糟心得不行,看柏云旗的眼神像是拱了她家一地大白菜的猪。 杂食类动物柏云旗毫无察觉,屁股冒烟地往楼下冲,跟着从他后面追出来的刘新宇急着喊道:哥们儿,我那数学卷子怎么整啊? 柏云旗的声音一波三折地从楼下传过来:明天早上给你写! 嘿,牛逼。刘新宇嘟囔了一句,转过头看见了手里捏着几张破纸片的孙淼,吊儿郎当地搭讪道:美女,来找我家小旗子啊? 孙淼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捧着柏大神的卷子也扭头走了。 柯黎凯背着画板从后门出来,看见刘新宇一个人站在那儿,问道:一个人傻站着干什么呢? 接连两人被糊了一脸高贵冷艳尾气的刘新宇幽怨地看着他,喃喃地说:都牛逼,唉,都牛逼 柏云旗一路跑出校门,刚坐上车就敏锐地发现闻海面色不善,举着手机眉毛纠结成了一团,他装作不在意地低下头玩书包带,暗中竖起耳朵,捕捉到一个软糯的女声喊了声小海。 那声音活像是搁在阳春三月几个钟头的糯米糕,又软又甜,还带着不经意地的暖意,酥得人心头发软。 闻海置若罔闻,冷声道:说了你们不用来了,我这几天忙。 那边似乎还不死心,又嘀嘀咕咕地说了好多句,柏云旗只听了个大概,应该是好久没见之类的借口。 闻海的视线扫过柏云旗,又说道:我家里现在有别人,你们来不方便。 柏云旗刚想说话,被闻海眼刀一横,怂得缩起脖子,安安生生低头垂目,把自己变成了一团不小心染了色的空气。 啊?闻海突然提高了嗓音,随后又好笑又无奈地说:不是不是同居妈,你别总往那儿想,就是个来借住的小孩。 哦,我就是个小孩。柏云旗面无表情地想着,手指一圈一圈绕紧了书包带子。 那边的声音忽然低沉了许多,应该是换成了一个男人在说话,但闻海不耐烦的态度没半点收敛,语气反而更生硬了,勉强和那人寒暄几句,转眼就聊到了工作上的事。 这个案子我已经不负责了,干爸在重案组嗯,没人找我麻烦,您放心虽然他的语气丝毫未变,但手指略显焦虑地抓着方向盘的皮套,额头上的皱纹硬是给挤出了三层。 男人说了几句话后,闻海不耐道:我又不是小孩,都二十八了过什么生日,您们自己吃好喝好就行了,别管我。 叮咚一声,生日两字点亮了柏云旗的眼睛,他贼眉鼠眼地从倒车镜里看着还在讲电话的闻海,心思瞬间就跑到了这位爱穿衬衣是不是缺条领带,喉咙不好是不是缺条围巾这样的哲学思考上。 最后,闻海还是妥协了,无奈道:那你们下星期五过来吧不出去吃?不出去好,知道了他像个小孩似的扁着嘴,愣是有了几分可怜和委屈,记住了,我到时候去买菜。 电话挂断后,闻海冲柏云旗笑了笑,小旗,哥代表组织给你派个任务行不行? 柏云旗抢先道:那天我去我哥家住就好了,不麻烦。 谁和你说这个。闻海敲上他的脑门,下星期我爸妈来看我,你到时候给我帮几句腔。 您准备收买我? 你这孩子,闻海又敲了他一下,过了那天我就二十八了,小辈里就我一个没结婚,你猜猜他们能唠叨多长时间。 听这话的意思,是闻海还没向家里坦白性取向的事。 柏云旗长长地哦了一声,笑道:阿姨叔叔也是为了您好,您多听几句唠叨怕什么? 我听唠叨可以。闻海循循善诱,但他们唠叨我肯定也得跟着唠叨你,小伙子多大了?在哪儿上学啊?有女朋友了没?哎呦闻海你看看人家都有伴儿了你再看看你 我、我没有。柏云旗忍不住打断他,真没有。 恋耽美 -by石录(10) 那为什么没有?你可不要学闻海啊,这孩子老不让人省心了 帮不帮忙? 帮,帮。柏云旗咽了口唾沫,您工作忙没时间,有心相亲无力回天这么说行吗? 乖。 第13章 寤寐 临近期中考试的时候,柏云旗被吴广铭和方蕙逼得教室办公室两头跑,每次一脸倦色地回来后就往桌上扔一大摞批改好的卷子,刘新宇刚开始还拿那卷子叠飞机叠青蛙,后来发现供求量太大,就改成了只拿方蕙的卷子物理女神手写的卷子不光是字好看,纸质还好。 于此同时,柏云旗见识到了真正的神级学霸孙淼,是怎样一介弱女子的身躯超越着人类极限。 这位妹妹不仅超额完成了每日定的期中考试复习任务,还额外兼顾着方蕙出的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搜寻出来的物理题,偶尔去参加了一场英文演讲比赛,隔了两天就被校长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塞了一个全省一等奖的奖杯。 你每天睡多长时间?柏云旗打着哈欠在演草本上推公式,困得双眼皮都快成几层褶子的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黑眼圈。 孙淼在翻方蕙找来的文献,随口说:四五个小时吧。 柏云旗: 孙淼偏过头去打量柏云旗,那人是个字面意义上的小白脸,因为长期失眠多梦憔悴得一塌糊涂,苍白的脸色被透过窗户的太阳光映得能看见脸颊皮肤下的血管壁,配合着眼底挥之不去的阴郁让人禁不住母性泛滥,不由叮嘱道:你少熬点儿夜,脸色这么差。 柏云旗拎着一张草稿纸愣了几秒,犹豫地点了下头,哦,知道了。 孙淼看他腼腆又无措的样子笑出了声,从兜里摸出一颗巧克力蛋扔给了他。 交完卷子后,柏云旗被方蕙赶回去上课,路过一间教室时,里面正在上语文课,老师站在讲台上抽查古诗词背诵,他闲着没事干不想回去听生物老师那个更年期妇女叨逼叨,反正有方蕙当挡箭牌,索性就趴在那间教室外走廊的栏杆上发呆。 有个略显结巴的声音从没关严的窗户缝里飘了出来:参、参差荇菜左右流、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求 教室里传出一阵哄笑。柏云旗慢吞吞地回过头看向窗口。 语文老师耐心地说:再想想,想着意思背,一个人心中有一个惦念却得不到的人,每晚躺在床上 求、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一声迟来的雁鸣划过了高空,落叶和冬风狭路相逢,照面打得不尴不尬,把一场连绵三天的秋雨当成了饯别礼。 柏云旗因为月考成绩期中考试被安排到了二考场,也许是气氛使然,考场莫名充斥着紧张感和压迫感,所有人都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对着卷子思考,笔尖游走的声音几乎从未停下。 写完英语卷子后,柏云旗活像上刑似的百无聊赖地发了一个小时的呆。无意间瞥到了斜对面的两个人偷偷打着暗号对答案,跟着两人的动作扫了眼自己的答题卡,又仔细看了遍阅读题的文章确认答案那两位错的好像有点多。 同样无聊透顶的,还有等在校门口的闻海。这位身上没带烟,嘴里嚼了四块口香糖,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有说有笑,跑跑闹闹,还有男生女生拉着小手的,有对小情侣走到自己车边,隔着单向太阳膜没看见车里有人,女孩借着车窗反光整了下头发,男孩顺势亲了下她的额头。 车里的闻海: 过了今天就当了二十八年单身狗的大龄男青年顿觉被世界糊了一脸的恶意。 原本一放学跑得比谁都快的柏云旗足足等学生走了一拨才出现在学校门口,身旁还跟了一个女孩子,那女孩个头不高,额头刚到他下巴,扎了个利落的马尾。闻海隔着一条马路,隐约能看出五官是那种小家碧玉式的精致,戴着一副笨重的胶框眼镜也遮不住那双大眼睛,一笑就成了两条月亮桥。 月亮姑娘的书包还在柏云旗手里拎着,两人边走边说话,看上去相谈甚欢,俊男靓女,一道靓丽的校园风景线,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闻海啧了声,默默放下了车窗。 你能背得了书包吗?柏云旗问,用不用我找人帮你? 孙淼摆摆手,把双肩书包从对方手里接过掂在手里,没关系,一点小伤,我家离这儿不远。 柏云旗眼底的阴沉转瞬即逝,点头道:方老师给了那道题我还没思路,等回学校了咱们再讨论。 哎哟?孙淼笑得像只狐狸,这次我比你快,其实就是算了,你自己想吧。 走了啊。孙淼两只手提着又重又大的书包,艰难地朝柏云旗挥手告别。 直到那个女孩消失在街拐角,柏云旗才回过神,匆忙跑向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 刚坐上车,柏云旗条件反射般的敏感让他察觉出闻海与以往不同的眼神,没等对方开口,语速飞快地解释道:那是我同学,她肩膀受伤了我帮她拿一下书包,没别的了! 被堵得无话可说的闻海眉头一抽,皮笑肉不笑地说:哦这样知道了。 柏云旗眨巴着眼睛看他,似乎想从他的眼角眉梢看出一点情绪的端倪。 闻海看着他:你紧张什么? 柏云旗不说话,短短几秒心里跑出了几万条理由解释他和孙淼刚刚发生的那一幕,但看上去闻海又不甚在意,他又无法直言,那些话成了个杂乱的毛线团,正好卡在他的喉咙口。 车子开动后,闻海才说道:留着二十分钟后紧张。 柏云旗:啊? 早上不是给你说了。闻海神色无奈,我爸妈今天要来,现在已经在家里等着咱俩了。 轰一声,柏云旗脖子僵直地转过去瞪着闻海,心说完蛋,他这几天忙考试把这事儿忘了今天他妈的是闻海的生日! 生、生日快乐。他结结巴巴地说,那个 闻海好笑:别想词了,你那语文月考成绩也就是个唐诗只会背鹅鹅鹅的水平。 柏云旗闷闷地说:我没准备生日礼物。 闻海反问:你有钱? 经济独立是形式主义的基础。闻海说,比如我爸妈,就很爱搞形式主义。 柏云旗疑惑地看着他,表示自己在等他的下文。 闻海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就是算了,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闻海明显感觉到,离家门口越近,坐在副驾驶那个熊孩子就越紧张,平均五秒钟换一个坐姿,在空间狭小的车座椅上自以为不为人知地拧来拧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是在尿急。 终于在临近家门口的最后一个红绿灯时,柏云旗忍不住了:要不我还是去 闻海阴测测地开口:什么? 要不我还是送点什么吧。柏云旗怂成了一朵蔫头耸脑的蘑菇。 哦闻海老神在在,那就亲我一口好了。 柏云旗发出一声像是被掐住喉咙的吸气声,要不是手脚一时间脱离了大脑控制,估摸着下一秒就准备跳车自杀了。 逗你的。 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停车位上,闻海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见了我爸妈也不用太紧张,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被他无意的三言两语撩拨道心神大乱的柏云旗干巴巴地问:什么意思? 这孩子的语文阅读理解能力是不是有问题? 闻海糟心又好笑地看着他,说:就是夸你长得俊。 柏云旗眉头一皱,猛地抓住了闻海正在拔车钥匙的手,鬼使神差地凑过去,在距离他不足五公分地位置堪堪停下,徒劳地张了张嘴,愣是没挤出一个字。 闻海先是出于职业习惯警惕地扫了他一眼,接着不舒服地往后稍微仰了仰身子,把两人拉开了一些距离,你干什么? 真亲啊?柏云旗没头没脑地蹦出来一句,最后一个字还没落地就好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迅速退了回去,尴尬地捏着书包带子,耳朵尖蹿出一抹薄红。 横竖看上去都是自己被调戏的闻海却莫名理亏,飞速地舔了下嘴唇,兀自强撑着笑道: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死心眼唉下去吧,他们该等急了。 说完他自己用抓捕犯人一样的速度拔掉钥匙,下车先跑了。 跟在闻海后面下车的柏云旗先是懊恼自己刚刚那几秒钟的短路,随后疑惑地打量着走在前面那人的背影闻海的耳朵尖是不是红了? 他眨了眨眼,快步跟了上去。 一开门,只听见里面一个带着南方口音的女声柔柔地说道:小海,让你买的菜你买了吗?这家里住的人哦,真是连耗子都不如。 耗子都不如的人类闻海毫无愧色:怎么说? 女人轻描淡写地说:耗子还知道屯点儿米不让自己饿死,你这好,屯了两大塑料袋薯片。 爱吃薯片的耗子柏云旗默默退了一步,被后脑勺长眼的闻海一把抓住。 这位是女人这才注意到一直把自己缩在后面的柏云旗,露出了温柔得体的笑容,这就是小旗吧小海你怎么不早点介绍,快过来让阿姨看看。 闻海:这不听您夸您亲儿子小耗子呢小旗,这我妈,非著名服装设计师,燕婉燕女士。 燕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径直无视了亲儿子,拉住柏云旗的手,女人的力道很小,手指纤细柔软,皮肤白皙细腻,名副其实的手如柔荑一看就是不常做家务的。这种陌生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却又强迫自己把手留在了女人的手心里,他低头看着女人白净的手腕上佩的那串玉佛珠,逐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不像玫瑰也不像茉莉,和女人本身的气质一样,带着阳春白雪的出尘感。 多大啦?在哪儿上学呢?燕婉完全把自家儿子忘在了家门口,拉着柏云旗嘘寒问暖,两人坐在沙发上后还不忘给他削个苹果闻海从来不买水果,估计是他们现带的。 快十九了在、在市一中。柏云旗因为不习惯这种场合,显得呆头呆脑,问什么答什么,没留神手里被塞了个削干净皮的苹果,果肉饱满透亮,当真是多少糖精色素都比不过最天然的果香。 燕婉笑眯眯地说:和小海住一起难为你了吧,那孩子,不把和他一起住的人气死就算有本事了。她轻轻拍了拍柏云旗的手背,要是他欺负你你给阿姨说,阿姨给你出头。 说着,她注意到柏云旗手上那些细碎的伤疤,轻轻皱着眉,心疼地看了那孩子一眼。 柏云旗猛地抽回了手,不自在地把手放在牛仔裤上,欲盖弥彰地蹭了蹭,刚有所动作又停住了。 你看,光顾着说话了。燕婉轻笑着转移了话题,来之前我问了问小海你的身高,给你买了几身衣服,你去试试。她拿过身边的几个纸袋子,我也不知道你爱穿什么牌子的,这些都是小海像你这么大时爱穿的,你快去试试哎呀,泽峰,你看这孩子骨架子真好,真是天生衣架子。 正在一旁和闻海说话的闻泽峰一秒从不苟言笑切换到了和颜悦色,附和道:真是,肩宽腿长,撑衣服,就是太瘦了闻海,当年柏家养你那会儿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你看看你把人家孩子带的。 白白胖胖的闻海保持着沉默,表示自己和妻奴没法交流。 柏云旗不情不愿被闻海用眼神驱赶到书房换衣服,书房门一关上,留在客厅里的三个人气氛骤然跌到了冰点。 闻海一语不发地喝着白开水,突然对纯色布艺沙发的花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闻泽峰沉声道:你之前负责的那个连环抢劫案我看过了,明明可以申报个人 没兴趣。闻海淡淡地说。 闻泽峰顺着他的话说:成家立业,你要是对立业没兴趣,那大概是急着要成家吧。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现在给人下套都这么不按套路了? 燕婉打着圆场:孩子工作忙,忙完这阵子闲了再说。 忙完这一阵还有下一阵,他还能拖到什么时候?闻泽峰对着妻子难得态度强硬,再说你忙的都是什么?你这样的学历、资历还有能力,稍微有点心经营都不至于还在这里没日没夜地让人使唤。 嗯。闻海点点头。 闻泽峰:嗯什么? 我知道了。 闻泽峰沉下了脸,似乎是动了气。 燕婉见劝不住了,暗叹一声,起身道:我去做饭,小海,你忙完了过来帮忙。 闻海点点头,目光却拐弯去了书房柏云旗换衣服不至于这么慢,肯定是故意躲在书房不肯出来。 不出来也好。闻海心想,省得在小崽子面前丢人显眼了。 第14章 父母 闻海知道闻泽峰不喜欢自己,甚至有段时间,这个男人是不掺杂半点杂质地厌恶自己。 不怪闻泽峰,是闻海自己出生的太不是时候,完全是你爸妈觉得你应该有个孩子的强权产物,因为他的出生耽误了他们夫妻俩很多事业上的事,还险些拖垮了燕婉的身体。 他还知道燕婉刚怀自己的时候偷偷做过药流,想以此应付逼她生育的家人,但就和他人生中剩下几次该死没死的结局一样,最终死皮赖脸地活了下来。 可见爱情的结晶是孩子,孩子不一定都是爱情的结晶,那句家喻户晓治疗不孕不育的广告词把顺序给搞反了,很多人未当父母前,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会爱孩子的;很多人初当孩子时,理所当然地认为父母是会爱自己的。 其实都不是,爱没有理所当然,爱只有你情我愿,不情不愿的爱那叫责任感,叫道德感,叫互相折磨。 细看下来,他们父子并不相像,闻海吃了隔代遗传的亏,眉眼像闻老爷子对于闻泽峰来说,那是他终生摆脱不掉的控制狂般的阴影,因此闻海更不招他待见。 恋耽美 -by石录(11) 闻老爷子直接安排好了闻泽峰的前半生,同时间接安排好了他的后半生,而等到闻泽峰想把同样的套路搬到闻海身上时遇到了重重的阻碍,那阻碍过于有效以至于让他想起了自己当初的无能和懦弱,他因此感到恼火。 父母恼火,孩子通常都是不好过的。好在闻海捱过了十几年的不好过,从此就被抛弃在了一家三口的旧居自生自灭,闻泽峰和燕婉两人搬去了新家,没给闻海留房间留了也没用,自从闻海选择去了闻泽峰坚决反对的龙安公大,又去了缉毒局,两人就彻底撕破脸了。 你好好给我说说你的想法。出人意料,闻泽峰在妻子走进厨房后态度居然温和下来,难得透出点慈爱,闻海,从法律层面上讲,我十年前开始对你的义务就尽完了,但这毕竟是我国一个长期的国情,把你一个人晾在这里自生自灭也是不可能的,现在凡事都喜欢说讲道理,你给我讲讲你的道理,你为什么不想成家。 我喜欢一个人住。 你考虑到你屋里现在还住着一个小孩吗?闻泽峰说,证据不成立。 小旗闻海刚开始想说小旗不一样,但话说到一半,又发现自己也说不出来柏云旗哪里不一样,不尴不尬地卡在那里,改口道:是暂时借住。 其实说开了,婚姻也就是一场暂时借住,有人住惯了,就住大半辈子,有人住不惯,过几年就搬走了,这些都是无可厚非的事。当然,如果你想一辈子一个人住,也未尝不可,毕竟无论是结婚还是生子,都不是一个人必要的人生经历,做咱们这行的,什么人都见过,有人天生不适合为人夫妻,为人父母,一味逼迫反而适得其反,有些人如果当初不选那条路,反而可能会有更精彩的人生。闻泽峰不紧不慢地说,闻海,你和你同年龄的人很不一样,你直面过他人和自己的生死,人一旦经历过这个阶段,会有很大变化,你的无畏和畏惧都会因此无限放大,换句话说,你现在不愿意成家,无非有两个理由,要不是你不再畏惧表达情感,要不是你过于畏惧表达情感,你觉得你是哪种? 闻海发觉自己不能和闻泽峰久处一室,他小时候挨过太多打,和他对视时下意识就出现了幻听,双耳嗡嗡耳鸣,仿佛又被抽了几个耳光,在巨大的轰响中,他听见自己语气轻松地问道:您最近是不是读了什么比较神棍的书? 是读了一点,准备退休后继续学业。闻泽峰从容地说,我工龄已经快够了,是该考虑一下自己退休后的事了小海,爸爸也快老了。 他看着自己儿子无动于衷的模样,自嘲地笑了笑,话我也就说到这里,你也知道你去缉毒那几年闹了那一出,你妈纯粹是担心你没人照顾,心里又没牵挂,哪天为正义献身暴尸街头了,所以催着你成家,你要是不想让她催,就拿出点能照顾好自己的样子也别说,你家里住进来个人,还是有点人气儿了,上次我来还以为进样板间了那薯片是那小孩爱吃的吧? 闻海: 去帮你妈做饭吧,我昨晚应酬喝多了,在沙发上躺会儿。闻泽峰揉了揉太阳穴,好好陪你妈说说话,你不爱回家又不爱打电话,她天天在家瞎操心,上星期听说你不愿意让她来,还哭了一鼻子。 闻海听话地站起身往厨房走去,走了两步又转身退了回来,站在了闻泽峰身边,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闻泽峰疑惑地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他。 对不起。闻海低声道,是我不好。 闻泽峰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声轻叹飘飘悠悠,没传进对方的耳朵就落了地。 如果有可能,柏云旗宁愿从头到尾一直躲在书房里不出来自己到底是个外人,而这顿饭不仅是闻海的生日宴,也是次闻家的家宴。 但如闻海所说,他有一个热爱□□的父母,而闻海本人,是既丧良心又缺德,而且看热闹不嫌事大。 可怜柏云旗活像游街示众一样被燕婉全方位围观了五分钟,紧张地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还得抽空瞪一眼边和面边跟着评头论足的闻海瞧把人家孩子给忙的。 闻海沾了两手面粉,脸颊上也有了一道白印子,戴着黑框眼镜研究燕婉新研发的菜谱,休闲衬衣的袖子卷到手肘,身前挂着一条纯棕色的围裙,因为最近忙得来不及剪头发,本来根根直立的短发也服帖了许多,这副模样看上去格外居家好男人,柏云旗一时失神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不想成家呢? 他对一个真正的家的渴望与生俱来,那种隐藏在经历了苦苦的等待、失望、绝望到最终的麻木背后,压抑而浓烈的渴望就像一个易燃易爆的煤气罐,稍有不慎,一颗微弱的火星就能灼烧得他痛不欲生,而在那痛苦背后,他竟能奇异地抽丝剥茧,找出丝欲罢不能的快感这大概就是闻海曾向他形容的高浓度毒品的感觉。 居家好男人注意到了柏云旗探寻的目光,手指沾着面粉在菜谱上做了个标注,一张嘴就原形毕露:天天喂你吃那么多肉连点儿膘都不长,你能尊重一下为你献身的猪吗? 柏云旗: 燕婉捂着嘴笑,在柏云旗后腰那里捏了一把略显宽大的衬衫,身高正好,就是腰上没肉撑不起来,小伙子抽空练练腹肌嘛,闻海像你这么大那会儿天天臭美练肌肉。 闻海徒劳地辩解:我那是警校训练。 柏云旗笑了没两声就被闻海用眼神成功镇压,很怂地低头整理衣摆,一不小心碰到了燕婉的手,迅速缩了回去。 燕婉浑不在意,继续揭闻海老底:什么警校训练,明明是那会儿你太瘦了,我夸桐安身材好,你不服气。 闻海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端着面盆撤离战场,闪身进了厨房。 这孩子。燕婉笑笑,继续帮柏云旗整理衣服,她自从闻海长大之后就没再正经买过十八九岁男孩子的衣服,这次难得能过瘾,一口气搭配了四套,加起来十几件,仔仔细细地说道:这件衬衣和那几条牛仔裤这会儿就能穿了,那件卫衣你等再降温几度穿,皮夹克换季的时候刚好,等到冬天了里面配那件灰色的毛衣,人显得精神,那条加绒的牛仔裤也留着冬天穿,你们小海不爱穿秋裤,单穿那条也行,这儿冬天也不算太冷,那件羊毛大衣留着最冷的时候穿我这一挑衣服就停不下来,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她帮柏云旗把衬衣的袖子挽好,又嘱咐了一句:现在你们这些小孩都爱把裤腿卷起来,这样显得腿长也精神,但再冷点就别这样了,对关节不好,你腿长,腿型也直,到时候阿姨给你买双中帮靴,也好看。 柏云旗脸都憋红了,讷讷地说:谢谢阿姨。 好孩子,我听闻海说了燕婉停顿了几秒,把话题微妙地拐了个弯:今年过年要是不想回去了,和闻海一起回家吃饺子。 正好闻海出来洗手,听见两人的对话,对柏云旗道:你过年回去什么都别说先对我爷爷磕仨头,明年生活费就不用愁了。 别教坏小旗,你当年两头骗钱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燕婉眉头一拧,作势要揍闻海,闻海两手都是面,举着手当挡箭牌,晃晃悠悠地躲进了卫生间。 燕婉失笑,转身去了厨房,闻海从卫生间探出头,神色冷淡而漠然,转过头看见还站在那里的柏云旗,嘴角才带了点笑,说:这身挺好看的。 敏感如柏云旗,自然没有放过闻海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他的脸色还没从刚刚的害羞和不知所措导致的通红中褪去,垂下眼说道:是阿姨眼光好。 闻海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转过身继续洗手。 柏云旗走过去,发现那人以一种认真仔细到洁癖的程度洗着手,细细地搓着每一条指缝,力道大得仿佛要把手指揪下来。他靠着门,随口闲聊似的问:闻哥,您过年有什么打算? 闻海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想去我爷爷家吃饺子我陪你回去。 柏云旗花了半分钟才搞明白这个句子里的主谓宾是闻家的孙子要陪自己这个连正经柏家人都算不上的小杂种回闻家本宅过年好像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如果自己过年不在,这位也就是一个人在这个空阔的大房子里凑活了。 你要是不想去咱俩在家吃饺子。闻海回过头看柏云旗,眼镜因为低头的动作有些滑落,正好挡在那道面粉印前面,带着孩子气的可爱,你喜欢吃韭菜还是喜欢吃白菜? 柏云旗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指尖堪堪碰到闻海的脸,心头一颤,若无其事地把那道印子揩去,吃什么都行。 闻海也不躲,眼看着柏云旗故作镇定地收回手,说:那就白菜吧,吉利。 吉利? 语文课没学?闻海弹了他一指头,白菜白菜,百福纳财,家里俩穷鬼,吃吃白菜招招财气。 真穷鬼柏云旗盯着戳在自己脑门上的手指,险些成了斗鸡眼,神经质般反复咀嚼着闻海口中的那个家字,眼睛亮得惊人。 他记得闻海说过,真正的毒瘾戒除率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生理性成瘾和心理性成瘾综合起来完全可以毁掉每一个接触过毒品的正常人,因为没人不想追求最极致的快感,感受过后的人生除此之外就彻底索然无味,这是从根部摧毁一个人的精神防御然后另起楼房,精准高效,毫不留情。 家啊。柏云旗心里有个声音阴丧地笑着,你怎么会有家,你不过是个借住的,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闻海嘴唇动了动,眼神忽然落到了他的身后,立刻规规矩矩地把手收了起来。 柏云旗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看见把一身休闲运动装穿出西服风范的闻泽峰正背着手站在不远处注视着身体相距不到一米的两人。 让你去帮你妈干活,你在这儿给我偷懒。闻泽峰没好气地说,快去剥蒜。 闻海想翻白眼,眼珠刚上移了几毫米又掉了下来,装作心悦诚服的样子往厨房走,还没走到门口,又听见闻泽峰温和地说道:云旗也去帮忙吧,你阿姨今天做打卤面,会择豆角吗? 会!柏云旗忙不迭地点头,说话间匆匆瞥了眼闻海,我把衣服换下来就去。 柏云旗来闻海家也算住了两个多月了,闻海自认为让他干过最重的活就是下楼时顺路倒个垃圾,哪怕自己天生和洗碗布洗洁精八字不合,都舍不得让他洗碗这小崽子倒是想积极表现,但几次抢活干都被他暴力驱逐了,闻泽峰倒好,上来招呼都没打两句,二话不说就这么使唤上了。 官僚主义要不得,闻海不乐意道,你是不是使唤谁儿子都这么顺手? 闻泽峰悠悠地说:嗯我使唤我自己儿子就不怎么顺手。 那是因为我在外面天天给人当孙子。闻海气定神闲地回敬,不信你让爷爷来使唤我。 说完他脚步一顿,干脆利落地往旁边一闪,避开了闻泽峰这来自早年全省散打比赛业余组季军的一脚。 被推的一个踉跄的柏云旗: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闻海这么欠揍? 闻泽峰拍了拍裤缝,淡淡地说:不想在你家孩子面前丢人现眼就赶紧滚去干活。 说完他对着被闻海当掩体的柏云旗笑了一下这位的本意大概是好的,但他长期保持严肃端庄的形象,嘴角绷得僵硬,冷不防使唤着脸上那几块已经僵化多年的肌肉,浑然天成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闻海和柏云旗大难临头各自飞,一个喊着妈你放着我来大步流星地逃去了厨房,一个开始施展其实我不存在你们都看不见我的神功,眨眼就消失在了书房门后。 这俩孩子闻泽峰摇摇头,若有所思地盯着书房的木门片刻,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卷起袖子也进了厨房。 闻海刚开始蹲在地上摸鱼偷闲地剥蒜,头顶忽的出现一块阴影,下意识先护住脑袋:这怎么还带追过来打的?! 闻泽峰看着他装疯卖傻的样子,不轻不重地抬脚踢了下闻海的屁股,快三十的人了,有点儿大人的样子。 话音落地后的几秒,刚刚还嬉皮笑脸的闻海眼角眉梢的笑意虽然还残留着,但神色已成了不近人情的冷漠,他充满暗示地看向背对着父子二人压面条的燕婉,收到闻泽峰警告的眼神后,忽地炸毛道:您说我三十这话登记户口的人同意吗? 转眼间,属于青年人的神采又回到了他的脸上,连语气都带着恰到好处的轻佻和朝气,隐隐还有撒娇的意思。 闻泽峰深深看了他一眼,审视的目光环绕了半圈,落到了半分钟前就站在厨房门口的柏云旗身上,和蔼地说道:小旗,咱们两个去择菜。 闻海剥蒜的动作一顿,掐着一瓣蒜的手指险些把蒜瓣捏住裂口。 你就知道使唤人家孩子。燕婉扛起了闻海刚刚的大旗,开始数落万恶的官僚主义,小旗去看电视,你过来干活。 一物降一物,闻泽峰认命地接过菜篮,路过偷笑的闻海时又暗中踹了他一脚。柏云旗自然不会真去看电视,很有眼力见地又从闻泽峰手里拿过菜篮,还是我择吧,叔叔您坐着陪阿姨聊天。 闻海,闻泽峰也没客气,把菜篮递给柏云旗,面不改色地抽了闻海一冷刀子,你这二十八的跟这十八的好好学学。 燕婉替自己儿子找场子:小旗不都快十、十九了嘛。 闻海:我真是谢谢您了。 第15章 旧事 由于闻海抵死不承认自己已经二十八岁的客观事实,这场生日宴就真的变成了一次普通的家宴。他和闻泽峰两人吃到一半,不知被哪句话带跑了思路,话题直接从再过两天可能有暴雨注意收衣服跑到了上周邻省出了个一家五口灭门案你怎么看,闻泽峰坚持是激情杀人,但闻海列举了几个细节,提出了早有预谋,而且是买凶/杀人的可能。 也不出旁听的柏云旗所料,两人说了还没几句,就被忍无可忍的燕婉各赏了几筷子。 吃完饭后,闻海的父母就告辞了,临走前燕婉还是一脸吾儿叛逆伤透我的心地叮嘱闻海忙完这阵子好好考虑终身大事,摆事实讲道理,生动形象地举着例子:你这家里没个人照应家里乱七八糟的 洁癖预备役、强迫症晚期患者闻海敢怒不敢言。 恋耽美 -by石录(12) 你这垃圾桶里还装着垃圾 垃圾桶不就是用来装垃圾的。闻海终于忍不住了,难道用来泡茶吗? 燕婉: 柏云旗干咳一声,差点笑了出来。 就是在家门落锁,屋里又只剩两人的那一刹那,闻海收敛笑脸,又恢复了以往冷淡的神色,疲惫不已地揉了揉眉心,甚至没有理会柏云旗,转身就要往自己卧室里钻。 闻哥,柏云旗出声叫道,您 您不爱您的父母吗? 柏云旗一直到此时此刻都还能清晰鲜明地感受到来自那人的紧张和排斥,尽管对方的确是个优秀的演员,但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一丝马脚。 闻海并不想见到他的父母,他几乎是笃定了这个结论。不是不耐烦,不是嫌麻烦,而是他压根就在躲避他们。 他注视着闻海倦怠落寞的神色一如此深刻的疲惫困顿绝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那必然是长期的、日积月累的失望和麻木下酝酿发酵的产物。 柏云旗虽然心思深,但到底城府稚嫩。闻海从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几经权衡后,他征求意见般问道:你会喝啤酒吗? 未经思考的冲动抢先一步做出行动,连酒精类软饮料都没接触过的柏云旗迅速点头,点了几下下巴卡在了那里,又犹犹豫豫地摇了摇。 他这个样子在闻海看来就是青春期小孩不小心暴露出了曾经的叛逆,于是故意板着脸说:真是不学好。 这话丝毫没有责备的意味,反而带了点笑意,往深处听,就只剩下满是纵容的宠溺。 那陪我喝一罐吧,就当陪我过生日了。闻海转过身准备拿酒,你喜欢喝哎,干什么呢? 一个吻从他背后轻轻落在了耳垂上,那分明是个很敏感很□□的位置,偏偏那吻又让人察觉不到任何的□□,就像在讨好主人的小动物,带着笨拙而真挚的依恋,搔得人心头又疼又痒。 生日快乐。柏云旗轻声说。 闻海看着他忐忑不安的神情,突然笑出了声,什么都没说,揉了把柏云旗的脑袋,转身进了卧室。 而直到此人真的从卧室里拿出一提啤酒时,柏云旗才敢相信这位在生活习惯方面竟然不靠谱到在卧室里放了个冰箱。 啤酒罐上还挂着刚凝结而成的水珠,冒着几缕轻飘飘的白气,拉环被拉开的那刻,爆发出一种让柏云旗陌生而难以形容的香味,令他不禁暗中抽了抽鼻子。 闻海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眉毛轻挑,把手里的易拉罐递给他,啤酒凉,慢点喝。 柏云旗听话地小口抿着,等待闻海的下文。 但闻海很久没再说话,他和柏云旗一样,靠着沙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啤酒罐,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手背绷出了几条青筋。 可能是那人无意间流露出的脆弱刺激到了柏云旗,他慢吞吞地学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举起手里的啤酒罐和对方碰了个杯,尽管他在小心翼翼地掩饰,但连他自己也能看出这动作充满着安慰的意味。 他不喜欢这样吧。柏云旗紧张地想。 闻海就算是疲倦到近乎失态,也掌握着自己的分寸,从侧面看去,他眉目低垂而神情清寂,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敛在半闭的双目之后,像一幅落满香灰的公子画像。 这样的一个人,应该不希望我这种人来安慰。柏云旗卑怯又自嘲,我又是什么东西,哪能轮得上去安慰他。 令人意外,闻海顺着他的动作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问道:这次考试怎么样? 柏云旗没料到话题又跑回了自己身上,没来及组织好语言就颠三倒四地说:语文还不是,有点难,其余都还好。 闻海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又放水了? 柏云旗:没有! 我怎么不信。闻海故意逗他。 真没有。柏云旗第一次喝啤酒不习惯,鼻音都被那味道冲了出来,不自觉地有了撒娇的尾音。 闻海遇到个说话嗲一点的报案人都能落荒而逃,对这种情况从来没辙,强行转移话题道:今天那个女生,嗯? 他这个尾音挑的很是暧昧,大概就是这是男人之间的对话以及大家都懂的意思。 她右肩受伤了。柏云旗声音沉了几分,被她爸打的。 闻海探究的目光飞速从柏云旗脸上掠过,点了下头:怪不得,她是有什么麻烦吗? 可能吧,柏云旗看样子不想深谈这个话题,她也没告诉我。 闻海在肩膀上比划了一下:我这么大的时候肩膀也受过伤,被我爸用皮带抽的。 这人今天照常穿着件宽大的T恤当家居服,于是柏云旗的视线就随着他的话隐秘地落在了那节从领口露出的锁骨,看似认真地聆听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那会儿我欺上瞒下地志愿报了龙安公大,提前批体测通知下来了家里人才知道,我妈躲在卧室哭,我爸问我,你是不是要去体检,我说要去,他就让我跪下用皮带抽了我一顿,说这样你要是能考过就随你吧,我躺在地板上疼得半个晚上都没爬起来,第二天一大早我爸又把我拉到医院去包扎。 柏云旗第一反应是闻海喝多了,但又发现这人神色平静,淡漠的表情中丝毫的怨恨和悲伤都寻觅不到,完全就是在给自己讲睡前故事,不禁顺着他的话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体侧了。闻海把空啤酒罐扔进了垃圾桶,体测完我伤口全裂开了,浑身都是血,跑完一千米就直接上了救护车,那会儿又疼又累昏了过去,醒来我爸告诉我体测过了,擦着及格线过的,我妈还是在哭,嗯,你哥也在一开始他还帮我爸的腔骂我,等病房里只剩我俩了他哭得特别惨,把我和换药的护士都吓住了,我那会儿拍了照片,你以后能用这个嘲笑他。 柏云旗: 您都落魄成那模样了还不忘埋汰柏桐安,心也是真大啊。 我和我父母的关系就是从那件事之后彻底恶化的,他们有他们必须要做一件事的理由,我也有我的,没谁是错的,其实很多事都是这样,没有对错是非,只有你接不接受。闻海说,后来在我没有那么幼稚时才想明白,有些事我不是非做不可,我只是想找一个借口,一个契机,让一切可以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好像这样我就不用因此承担任何责任,比如我像你这么大时候所有的离经叛道,其实我明知有更好的手段可以让那些事更为温和地解决,但我还是选择了把它变成了一根导火索,伤人伤己,很不负责,而且很懦弱。 柏云旗突然明白了闻海为什么会告诉自己这些,四肢百骸先是闪过一阵刺骨的寒意,冷得他浑身发抖,而后又像是冰天雪地里被打包扔进了温泉水,手足无措是真的,近乎发烫的暖意却也是真的。 我 闻海抬手下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温声道:你不用告诉我任何事,我也不想知道,用自己的秘密去换取别人的亲密和信任,是一个既没有价值也没有自尊的行为。他停顿了几秒,当然,如果你真的足够信任我,并且真的想找个人分享,可以告诉我,你现在想说吗,如果不是为了讨好我或者像我解释什么,你现在想告诉我那件事吗? 柏云旗垂头看着地板,缓缓摇了摇头。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以后无论想做什么事,你首先要不带任何歧视或者偏袒地问自己,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是真的想去做它,还只是在去逃避其他的事。闻海抬手摸了下柏云旗的脑袋,总说你还小,其实也不小了,小错可以犯,弯路别再走了,以后自己好好掂量着,别因为以前那些破事耽误自己。 说着他放下第三个啤酒罐,伸长胳膊去拿第四罐时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电视遥控器。电视启动三秒,落地音响爆发出声嘶力竭地吼声:好!射门!射门!射! 柏云旗刚刚沉浸在别处,猝不及防被吓得抬起头看着闻海,想不明白此人是怎么前几秒还在和自己探讨人生,这会儿就又成了热血球迷。 被自己傻逼了一脸的闻海不好意思承认这次愚蠢的手滑,满脸高贵冷艳地盯着电视里的直播球赛,好像他真的就对这两支臭得沆瀣一气的球队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柏云旗第一次接触酒精,耐受度之低完全超乎他自己和闻海的想象,啤酒上头又慢,等到他本人意识到自己开始头晕发昏时,两罐啤酒已经在他手里见了底,而刚刚还离自己不远的垃圾桶,此刻已有了千里之遥,空啤酒罐活像灌满了铅,沉得他累出一头汗才勉强让它离地,转眼又掉了下去。 身旁的人今天身上又有了那股苦而清冽的檀香,因为在燕婉身边忙前忙后,还染上了几点柔媚的花香和脂粉气,几种味道串在一起,让原本那款走性冷淡风的男香蓦然春暖花开,这味道包裹着柏云旗,好像他跌入了一个穿越风雪而来之人的拥抱。 他连续失眠了快两个星期,睡意一旦冒头就来势汹汹,两分钟之内占领高地,在他的神经中枢插上了胜利的大旗。 正为那个放水的射门糟心的闻海倏地意识到身边不对劲,转头就看见了一个盘腿坐在地板上,垂着头摇摇晃晃的柏云旗,这睡神手边还摆了俩空啤酒罐当作案工具真是个实打实的犯罪现场。 他一手去拿遥控器关电视,一手把重心不稳差点扑在地板上的柏云旗揽过来,小崽子脑袋刚沾上他的肩膀就有了清醒的意思,被他拍着后背哄了几下又沉沉地睡了过去,临睡前一只爪子还攀上了自己衣领。 闻海不禁失笑这点酒量还给我在这儿装蒜,两罐啤酒就投怀送抱,以后还怎么混江湖? 第16章 梦魇 柏云旗睡相很老实,头埋在闻海的颈窝里再也没了动静。这小孩可能是气血不足,体表温度比常人略低,抓着闻海的手更是透心凉,刺得他猛地一哆嗦。 被当抱枕搂着的那位长过十岁之后,就是个十岁以下儿童的绝缘体,完全不会哄小孩,动作笨拙地拍抚着柏云旗的后背,手掌摸到了因为蜷缩的姿势显得格外突出的脊椎骨,骨节鲜明,硌得人手疼。 柏云旗迷迷糊糊唔了一声,本能往温暖舒服的地方钻,整个人都挂到了闻海身上,他和闻海一样穿了件圆领T恤当家居服,几下动作之间,闻海又透过他的领口看见了根根分明的肋骨,骨和皮之间压根见不到还有什么阻隔,简直马上要顶破那层单薄的皮肤冲了出来。 这小崽子骨架生得好,四肢修长笔直,就算瘦也瘦得很有风度,不会给人瘦骨伶仃的突兀感,所以也经历过暴瘦的闻海只单纯觉得这是青春期男孩抽条的必经阶段。如果不是燕婉今天几次说柏云旗太瘦了,又亲眼看见,他可能还察觉不到柏云旗体检单上那行中度营养不良的真正含义。 两人在地板上保持了这个姿势十几分钟,闻海终于意识到柏云旗一时半会是睡不醒了,那么问题来了他左肩膀已经麻得快失去知觉了。 他比划估量了一下,柏云旗虽然体重不达标,但该长的个子半点没耽误,闻海抱着一个和自己身高相当的人一口气肯定走不到离客厅比较远的书房,但柏云旗又不是个随处可放的物件,容不得他喘几口气重新扛着走,那就只剩一个选择了 闻海目光愁苦地盯着自己卧室的门,又回过头看看拽着自己不撒手的柏云旗,心说我真他妈是欠柏桐安的,恋爱都没谈过也搞回来一超龄的儿子养着,又想我房间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睡一个晚上而已哎,小孩还有个鼻节。 这位的心思没留神拐了个弯,目光落到了柏云旗高挺的鼻梁上,接着心怀不轨地接连游走过了那人的眼角眉梢乃至全套五官最后硬生生被闻海拽了回来,不由分说地砸到了一块地板上。 出于职业习惯,闻海对一个人的面相认知十分不局限,普通人对一个人长相的评价大部分是这个人好看或者不好看,再深入一点最多会着重评价一句眼睛很漂亮或者鼻子很挺。但闻海这种天天盯着通缉犯照片扎人堆里找人的,描述一个人的长相首先关注的是这个人的突出特点,比如鼻翼右侧有一颗小痣、鼻梁上有个鼻节,然后是这个人五官特征,最后才把这张人脸拼凑完整,观察整体面相,而也正是这种类似机器的人脸识别习惯,导致他经常忽略颜值这种东西反正在他眼里都是几个不同类型的五官拼凑起来的。 但今天,他对同居之人的了解,除了很瘦之外又多了一个收获很好看。 好看是真好看,闻海身为一个性别男、爱好男、长期没有性生活的大龄单身狗,要是再没节操点,光是看着这张脸这会儿就该有反应了。 就是太瘦了,五官都快脱型了,脸色也不好。闻海自认为十分纯洁、心无杂念地分析着柏云旗长得俊不假,但气质颓唐卑弱,对外界充满恐惧警惕,情感的反馈是双向的,因此大部分人看见他不会先去关注他的长相如何,而是觉得这人看着贼眉鼠眼,心里很不舒服。 有什么好怕的?闻海抓住柏云旗死死捏着自己领子不放的手,你怕什么? 感觉到有人在掰开自己的手,柏云旗被醉意和睡意搅和得乱糟糟的大脑迅速依照本能做出反应,几次争夺之间闻海的领子差点被他扯烂,最后闻海一把抓住他尚在挣扎的手,柏云旗勉强睁开眼看着他,呢喃道:闻哥 做梦呢。闻海面不改色地扯犊子,继续睡吧,别怕,谁也拿不走你什么了。 柏云旗听了这话就真信了,轻轻点点头,手搭在闻海手心上,不到几秒又沉沉睡去。 闻海轻手轻脚地把人抱了起来往自己卧室里走,过程中柏云旗不舒服地动了动,险些让两人一起栽到地板上,等有惊无险地抵达目的地后,闻海累得手腕发酸,还被吓出了一头冷汗。 一沾上床,柏云旗就把自己蜷了起来,那个睡姿极为别扭,闻海比划了一下,发现这人似乎是想同时护住自己的头的手,他尝试去摆平他的姿势,手刚一碰到对方,躺在床上的人就像被他揍了一拳一样,痛苦地皱着眉把自己蜷缩得更紧。 闻海不敢再有其他动作了,悄无声息地拎起被子盖在柏云旗身上,担心他半夜酒醒后口渴,转身去倒了杯水摆在床头,在床边站了五分钟,确认对方安稳睡着后,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转身离开了卧室。 睡到半夜,柏云旗乍然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挣扎地撕扯着宽松的衣领,整个人都剧烈痉挛着,像条被扔在开着大火的煎锅上濒死的鱼。 坐在床边的人缓缓开口:你醒来了? 柏云旗浑身血都冷了,面无人色地转过头,手指紧紧地抓着被单,颤抖地说:姥姥我 恋耽美 -by石录(13) 老妇人穿着破旧又齐整的深色衣裙,连一块一块补丁都打得颇有将就,银灰色的长发用一个破旧的木簪子挽了髻,面容虽然仍残存着几丝艳丽的风韵,但更多的是生活摧残后的划痕,一身清贫的烟火气。她和柏云旗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几乎没说过几句话,但她带着乡音的咬字一出现,柏云旗就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你怎么喝酒了?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她慢悠悠地问道,语气温柔动听,长期和针线熨斗打交道的手粗糙得像砂纸,搭上柏云旗的手背时后者已经快哭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啦? 柏云旗第一次产生了反抗的念头,尽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眼里抠出来的,他还是艰难而认真地说道:我、我是 你是个杂种!老妇人突然朝他扑了过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子,碎玻璃一样的尖叫几乎划破了柏云旗的耳膜,细长的指甲在他手背上抓出了几道血痕,伤口越来越深,殷红的血汩汩地往外流着,转眼就染红了床单,你是个婊/子生的!婊/子养的! 柏云旗仓皇至极,他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能把闻海的家弄脏了,于是拼命捂着伤口,但血却越流越多,很快刚刚那种窒息感就再次淹没了他。 老妇人还在拼命尖叫着,身上燃起了熊熊大火,更多的人从火中涌了出来,各种辱骂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吵得柏云旗觉得残存不多的血液轰隆隆地朝头上涌去,让他几乎听见了血管炸裂的声音,那些看不清脸的人影不停地撕扯踢打着他,就和无数次在那些阴暗的街边小巷、肮脏的学校公厕一样,他徒劳地护着头,却一步都动弹不得。 你真脏啊。老妇人轻飘飘地对他下了定义,手里拿着一根细小闪亮的东西慢慢靠近柏云旗,下贱种子。 此时的柏云旗在黑暗里看不清东西,直到针尖已经刺进自己手心里他才意识到那是根绣花针,声嘶力竭地叫道:不! 他四肢百骸随着那根绣花针埋入掌心都开始着火似的剧痛,灼烧得他喉咙里泛出一口腥甜,一只手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扔出了几米远,另只手胡乱摸索着,摸到了床头柜坚硬冰凉的棱角,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恍惚间想到:我这他妈是在哪儿?! 没容他细想,细微的呼吸声在他耳边想起,他惊慌地转过头看见床边的人影,根本来得及看清是谁,熟悉的窒息感扑面而至,手背密密麻麻的刺痛着,一股邪火从他心头直烧到眉心,瞬间他就又成了噩梦里那一塌糊涂的样子。 眼看着那人朝自己走了过来,柏云旗条件反射地先护住头,哀求道:我错了,你别打我。 人影停住了脚步,试探地抬起了手,迟疑地探向柏云旗。 轰一声,烧得人头疼欲裂的火当即炸了,柏云旗大口喘息着,不顾一切地要冲下床往外跑,他刚刚有所动作,一直原地不动的人就欺身压了过来,单膝跪在床边,双手死死压着他的肩膀。 柏云旗隐隐约约能听见他在说什么,但他所有的神经现在都罢了工,只剩下求生本能还在叫嚣,让他不停地挣扎着。抓着自己的力道大得毫无反抗可能,眼看着跑不了了,他把自己拼命往床里面缩,胡乱躲闪间头咚的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真实的疼痛让他从这场梦魇中勉强醒了神,接着他就感觉到有人把手搭在了他的头顶。 别柏云旗凭着往常的经验直觉自己要挨打了,心里委屈极了,哀求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别打我 那只手轻柔地揉着他撞疼的位置,随着那人的动作,柏云旗大脑里原本要不罢工要不闹革命的物件都逐渐开始各归其位,血液逐渐回流,刚刚充斥在耳边的嘶鸣也烟消云散。 睡吧,别怕。那人动作温柔又不容拒绝的引着柏云旗重新躺好,没事了,有我在,没人敢打你。 身边的人说完这句话似乎就准备抽身离去,柏云旗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虽然他已经意识模糊了,但还是迅速又把手撤了回去,轻声说:你别走好不好? 嗯? 他们要打我。 不会了。那人并没有走远,拾起被扔到地上的被子把床上的人裹好,我一直都在,没人敢打你。 柏云旗不依不饶地抓着那人的手腕,慢慢跌入了沼泽般的睡意。 作者有话要说: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年少不更事的我。昨天一个姑娘向我形容的,啊,越想越美好 v 第17章 凶案 墙上挂钟的分针走了足足半圈,闻海才小心翼翼地把手从柏云旗手里抽出来,看着床上的人在梦中仍旧紧蹙的眉头,跟着他一起皱着眉。 他原本是大半夜接到了报警中心的电话要求出警,回自己房间里拿身衣服,摸黑去开衣柜时听到了床上的动静,刚反应过来柏云旗是被魇住了,那边就开始发疯。柏云旗挣扎中扇了他两个耳光,自己担心格挡会吓住困在梦魇中的那人,硬是不躲不闪地挨住了,使足了力气的两巴掌抽得他脸颊火烧火燎,一阵阵耳鸣。 床上这位好汉还好意思说别打他。 单从两人的位置看,闻海无疑是居高临下的,从他的视角看去,缩在床上的柏云旗脆弱又卑微,像只被抛弃已久的小奶狗,徒劳地哀哀叫着不让任何活物靠近伤害自己。 闻海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几个月相处下来,柏云旗潜移默化地在他的生活中占了一席之位,两人同居一室,朝夕相对,莫名的熟稔感偶尔让闻海都会产生一种早就如此的错觉,好像柏云旗从小到大都住在这老房子里,而他也参与了对方的整个生命。 而这次的事提醒了闻海这个孩子受过很多苦,在他所不知道的十八年里。 他妈的。他边动作轻柔地给柏云旗掖好被子边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骂娘,这孩子好的打着灯笼八百年都没处寻,老子辛辛苦苦要养着宠着的人凭什么先让你们这群杂碎糟践这么多年?!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合时宜又不合时宜的震动了几下,把闻海松动的理智又实打实地敲回了地基里。他长出了一口气,看了眼屏幕,是已经到现场的柴凡文问自己怎么还不来,是不是车坏了,短信最后还加了一句,说是起杀人案意思是你不来也得来,没车开爬都得爬过来。 柏云旗只要不做梦就觉浅,稍稍有点动静就醒了,刚在被窝里蠕动了几下,肩膀就被闻海轻轻揽住了,他迷糊地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闻海动作别扭地跪坐在床上,哄婴孩一样拍着柏云旗的后背,睡吧,时间还早。停顿了几秒,不放心地补充一句:我出去一趟,中午之前就回来。 嗯。柏云旗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很痛快地点头了,完全没有半小时前缠着闻海不让他走的狼狈样子。 闻海沿着他脊梁骨上下抚了几回,拿了一套衣服,起身轻声离开了卧室。 柴凡文站在凌晨的寒气里,每一根抬头纹和鱼尾纹都染着浓重的怨气,身后一帮来实习的实习警员叽叽喳喳讨论着案情,齐军依旧是个死人脸,气场和周围温度浑然一体,自顾自地带着助手验尸,用行动表达了私以外,全员垃圾的想法。 望穿秋水中,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闻大爷终于把车停在了警戒线之外,下车后拉开黄线快步走了进来,冷声道:走吧,看现场。说完也不管柴凡文跟没跟上,自己就走进了案发现场的单元楼里。 虽然这人的冷脸和动作麻利一如往常,和他同事两年多的柴凡文却感到了隐忍的怒气,不禁有些好奇:闻海这种工作狂是绝对不会介意大晚上有案子的他恨不得直接就睡在办公室,如果是起床气,那这快一个小时也早该消了,更何况闻海这人基本摒弃七情六欲,如果不是情绪积攒到了一定程度,绝对不会表现出来那是什么让闻海在凌晨三四点的时候闹了一肚子脾气? 柴凡文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案件情况,死者是个独居的女孩,刚大学毕业正在找工作,房子也刚租没几天,报警人是准备上班的环卫工人,无意间看到了小区楼二楼的窗台上挂着个人,吓得当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哆嗦了半天打了110报警。 闻海:挂在窗台上? 对,挂着,上半身探出去,下半身抵着墙。柴凡文向前平举双臂,翻着白眼吐舌头,就贞子那造型。 哦。闻海点点头,继续看现场照片。 死者刚二十二,长得不错哦,穿的是自己的睡衣,穿着整齐,目测没受到性侵。两人走到了走廊的声控灯下时,柴凡文才看清闻海的脸,目瞪口呆半晌,偷偷摸摸上下把对方扫了一圈,看似随意地问道:哎,你那手怎么了? 闻海之前没注意,借着灯光才发现自己左手手腕上半圈青紫,手背还有几道不明显的抓痕,暗叹柏云旗发魇那会儿真是半点力气都不浪费,下手真黑,嘴上淡声道:哦,没注意摔了一跤。 柴凡文心说都是干刑警的,您能尊重一下我的职业水准和基本智商吗?但随即他又转念一想,这种位置和伤口仔细琢磨还真是暧昧得不行。 这样一来,那闻海那无处安放的怒气也有了解释八成是大半夜春色正浓时,被出警通知打扰了好事。 短暂的震惊后,柴凡文骤然意识到连闻海床上都有了人,而他还是条单身狗的残酷事实,内心悲愤不已,表面还得学闻海装大尾巴狼,一脸见多识广地带着群见什么都新鲜的新人看现场。 齐军正在观察尸体腹部的伤口情况,抬头看见迟到了快四十分钟的闻海,习惯性地想噎他两句:大半夜你去逛公墓给堵他后半句话死死卡在了喉咙里,把自己噎得一口气没上来,握在手里的软尺差点掉下去,缓了几秒,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致命伤是腹部这处刺创伤,长二点七公分,深度大致在六公分左右,死前大量失血,死于失血过多,死亡时间大概是晚上十一点那什么 闻海正跟着齐军的思路观察尸体,冷不丁对方一打岔,疑惑地抬起头:怎么了? 帮我拿个证物袋。齐军示意放在闻海左侧的勘探箱。 闻海哦了声,顺手拿起证物袋递了过去,低头继续观察尸体,问道:可以确定没有受到性侵吗? 可以确定。齐军的目光从闻海的手腕又滑到了尸体上,指了指死者脖颈上的指痕,基本没有搏斗和挣扎的痕迹。 那如果不是凶手有绝对优势的力量,很有可能是熟人作案。闻海退了几步,观察整体血迹的走向,在脑内模拟一遍场景,走到最大滩的血迹那里,首先,死者是在这里遇害的,几乎没有挣扎,凶手一击毙命,之后凶手离开对,是在凶手离开后,死者不久后苏醒,试图求救。这个位置离门较远,所以她选择很近的阳台,从血迹的走向来看,她是一路爬过去的,虽然试图打开窗户求救,但最终失血过多 死者的伤口周围有血痂,也有二次撕裂的伤口,我推测是死者爬动试图求救时,反而加重了自己的伤势,最终导致失血过多。齐军补充道。 柴凡文皱眉:你的意思是如果她安安生生地躺在那里,也许还没事? 这种事,谁能说准?齐军没有温度地笑了一声,人在失血过多的情况下意识模糊,凭着求生本能做出的动作根本没太多考虑,如果运气好,她家楼下经过一个行人,也许她这样做就能得救了。但也许死者一个人在这里躺着一直没人发现,最后还是要死。 一个刑警小声说:天意弄人。 闻海蹲在地上,戴着手套的手在已经开始发黑的血迹上抹了一下,搓了搓手指,沉默了将近半分钟,继续说:凶手很害怕,很着急。 在一旁的柴凡文愣了下:你是说凶手很害怕? 他根本几乎没去处理现场,甚至来不及确认死者是否死了,你看这个足迹闻海指了指半个带血的足迹,最开始他本能地想离开现场,冷静下来后才想办法抹去了脚印,但还是留下了很多痕迹,凶手不仅是激情杀人,而且毫无经验。 天亮了我去排查死者的人际关系。柴凡文认同了闻海的说法,在沙发旁发现了一对足迹,男43码的鞋,但你看这个足迹的深浅程度他比划了一下,左脚很深,右脚几乎没有,我推测凶手可能是个跛足。 齐军接话道:那就能解释为什么死者这么不警惕了,普通人对残疾人的同情心会抵消一部分紧张感和警惕,所以凶手出手时女孩完全没有防备。 柴凡文:我刚刚已经询问过那个环卫工人了,也联系去调监控录像了,但这是个老居民楼,街口的录像价值不大,你们还有什么需要的? 闻海摇头,我没有了,找几个人再排查一遍可能有的痕迹,其余人回局里看录像,我开自己车。说完就径直走了出去,在一帮新人狂热崇拜的目光中下了楼。 哎,几位,都别看了,闻大神的风姿你们以后有的是机会瞻仰柴凡文既糟心又操心,帮着清理现场和善后。小丰,你跟着唐哥去取录像,其余人跟着我都看我干什么,不会干活啊? 一群人作鸟兽散,乱七八糟地收拾着现场,一个和柴凡文比较熟的女警借机问道:柴哥,闻哥有对象了? 柴凡文正为此痛心不已,听了这话默默咽下一口血,说道:没听他说过,可能吧,他也老大不小了。 哦,他对象脾气不太好吧。女警比划了一下,我看闻哥那脸上还有指印呢 嗯,大概。柴凡文不好说闻海的闲话,但眼下这也是最合理的猜想了,只能不作正面回应的敷衍着。 女警庆幸并幸福地说:还是我男朋友懂事,听说我凌晨出警还说早上给我来送早饭。 柴.没人疼没人爱.单身狗.凡文: 几个人忙忙碌碌做好了善后准备回警局,神出鬼没的齐军一个凌波微步滑到了柴凡文身后,幽幽地说:闻海真没给你说他有没有对象的事? 柴凡文只觉得背后一凉,一股太平间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卷了过来,战战兢兢道:齐主任,闻海那脾气您又不是不清楚,先别说他告不告诉我他有对象的事,他那狗脾气能交的了对象吗? 齐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接着冷笑道:那他手腕怎么回事? 柴凡文心说搞伤情鉴定不是你的事吗有本事自己去查,嘴上道:闻海说是摔了一跤。他特意强调是闻海说,把自己给摘了出去。 恋耽美 -by石录(14) 嗯,这样,那我等会去给他拿点药。齐军颔首轻笑,你先回去联系家属吧,我等会儿直接去法医中心那边。 柴凡文望着他闲庭信步的背影,又打了个寒颤。 真是出息了。齐军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喃喃自语了一句,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什么狗屁摔了一跤,齐军当了二十多年法医,一眼就看出来闻海脸上那来不及消下去的巴掌印和手腕上淤青是怎么搞的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一个男人搞出来的唔,用的力气还不小。 儿大不中留啊。 第18章 萌芽 天刚蒙蒙亮时,做了半宿噩梦的柏云旗睁开了眼。 刚开始他还没清醒过来,只觉得浑身的筋骨肌肉又酸又疼,每一处关节都脱臼重装了遍,脖子僵硬的他稍稍使力就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这绝对不像是睡了一宿觉,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被打昏后挨了顿揍。 过了两秒,他想起来了,自己现在借住在闻海家,暂时没人敢在人民警察的住宅里这么公然行凶。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想起来昨晚那两罐作孽的啤酒,一个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揉着快炸开的太阳穴看清了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我操!他准备下床去看看情况,脚刚挨地膝盖一软,毫无防备直接就跪在了地板上,他双手摁着地板把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去卧室门口把灯打开,靠着门板平复了半分钟的呼吸,才完全找回了四肢的控制权,心有余悸地想:总不至于是闻海把我揍了吧? 他的记忆彻底断片在了那场球赛开始的时候,之后发生了什么在脑海里就是一锅兑了劣质糨糊的杂粮粥,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在梦里被谁揍了,揍得还挺狠,可能差点把自己弄死,反正他脑海里现在还有自己在梦里的惨叫。 这种梦柏云旗平均两天做一回,基本是当4D连续剧在看,清醒时已完全麻木了,这会儿他盯着自己的掌心,试图找回梦里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痛,但又恍惚感觉昨晚那梦和平时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的? 好像是有人把自己从泥泞的地上拉起来了,还安慰自己不要怕。 浑浑噩噩的柏云旗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他睡在闻海房间那闻海呢? 他做贼一样打量了一圈闻海的卧室,他知道闻海不愿意让别人进他卧室,所以严律于己,这两个多月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过这个神秘的房间,如今得以一睹芳容,还有种谢主隆恩的荣幸。 闻海的房间和闻海本人一样,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性冷淡到了无生趣的地步:墙上除了一个最基础的挂钟外什么都没有,行军床一样款式的床上铺的是烟灰色和浅灰色夹杂的三件套,实木的衣柜、书柜和床头柜,连烟灰缸和垃圾桶都不带一点花纹,唯一能说明这里住了个活人的就是两台通了电的家电笔记本电脑和小冰箱。 柏云旗秉着纯粹的探究精神打开了冰箱,只见里面被一个隔板分成了两层,上层摆的是苏打水,下层摆的是啤酒连口吃的都没有。 这人肯定没有性生活很久了。 他收拾好床铺蹑手蹑脚地往书房跑,本是抱着能一睹闻海睡颜的希望却扑了个空,倒是被子被叠成了豆腐块,床单上没有一点皱褶,无情地诉说着昨天在这里短暂休息过的人到底是怎样一个晚期强迫症的存在。 床单上已经没有残留的体温了,说明人已经离开了很久。柏云旗收回放在床上的手,第一个想法是昨天晚上自己应该干了什么傻逼到爆炸的事,把闻海气走了。 两罐啤酒而已,我能干什么?再说真要干了什么也是闻海把我扔楼下了。他默默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只当闻海这个贯彻24/7的工作时间的人民公仆又去为人民服务了。 正准备背英语单词的柏云旗怎么也想不到,虽然他的猜测和真实情况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阴差阳错地猜中了实情闻海确实是带着一身怒气离开的他也确实是去忙工作了。 那本单词书柏云旗背了半个月,反正起得早没事做,索性就把剩下的几十页一口气背完了。背完单词后他顺便用单词书里配的例句音频练了半个小时的听力,开始沉下心做方蕙之前给自己的新一套卷子。 他和方蕙达成了协议看似很美好,实际做完两套卷子后柏云旗就彻底领悟了什么叫最毒不过妇人心。知道的看他做的题还觉得方蕙是爱惜人才培养人才,不知道的估计以为两人之间结了什么深仇大怨,那位卯足了劲要逼死他。 最近的一道题从拿到手到现在柏云旗足足算了四天,光演草纸就用了十几张,每回得到的数据都不一样,方蕙每次看完他的解题过程后都笑而不语地摇头,等着看他笑话的模样。 她没有恶意,柏云旗知道,但他始终在害怕,害怕什么他也不知道,如今的一切太宝贵,他一步都不想走错。 不知不觉,时针走了四格,书桌上又多了三张半写得密密麻麻的演草纸,柏云旗烦躁地把最后的计算结果涂成了个黑疙瘩这和他第一次、第七次还有第十次的计算结果一样,说明他还是毫无进展。 扔在一旁的手机把他从难言的焦虑中解救出来,刘新宇在那头哭爹喊娘:柏哥救命!你会数列求和吗?! 柏云旗: 刘新宇这熊孩子学习技能点全点歪到了别处上,精通大部分常见球类运动,田径类项目也有几个能拿出手的,打野架也是把好手,要是早点扔体校系统训练,现在没准都能为国争光了。无奈他父母秉持着一种莫名的歧视偏见,认为只有脑子不好使的孩子才会去拍皮球,于是这颗体育界的新星还没升起就陨落得彻彻底底,被扔在成绩单的最后几行自生自灭,到了高三成绩没长进还得天天接受各种花钱活受罪的补习班的荼毒,被各种他连题目都读不懂的卷子辣眼睛。 这回他报的补习班玩幺蛾子,在补习班内部搞了次期中考试,刘新宇语文闭着眼鬼画符几个字就勉强对付了,考到数学就直接跪了,借口上厕所跑出来找外援,翻了半天通讯录里的狐朋狗友,终于找到了出淤泥而不染的柏云旗。 你说的是等差数列还是等比数列?柏云旗重新拿了张演草纸摆在面前,你把题给我说一遍。 啊?数列还分这个啊? 估计知道自己真是太不靠谱,刘新宇就地撒泼打滚地说:旗子你得帮我啊,我是真一个字都看不懂,弟弟要是再不及格就得被我爸用鞋底子抽死了! 刘新宇的爸妈柏云旗之前在学校门口偶然遇见过,不说他妈是个典型的光动嘴不动手中年妇女,他爸细长精瘦的腿还没刘新宇胳膊粗,哪儿有本事揍自己儿子这个基因突变的新物种。 但偏偏就是刘新宇最后的那句话彻底说服了柏云旗,他转了几圈笔,说:你现在能把卷子拍下来吗? 能吧。刘新宇不明所以,您要干什么啊? 尽快拍下来给我。柏云旗看了眼表,你们还有多长时间交卷? 我看看表一个多小时。 柏云旗估算了下时间,你现在就把卷子发给我,我四十分钟后把答案发给你,二十分钟够你抄吗? 够了够了够了!刘新宇心花怒放,旗子我爱死你了! 柏云旗被这二百五搞得彻底没了脾气,撑着脑袋说:留着去爱理综吧,赶紧去拍卷子。 被他一提,刘新宇打蛇随棍上地说:那我下午这理综和英语 柏云旗在心里叹了口气,我帮你。 么么哒! 反正刘新宇不求高分,柏云旗小题全靠心算连蒙带猜地写答案,到了大题还是只写了两行步骤,写到最后一题还剩下五分钟,考虑到刘新宇同志那着急的基础,又贴心地给每道大题又加了几个中间步骤。 把答案发过去后不到两分钟,刘新宇那边又来了消息:大概能考多少分? 证明题都没问题,计算题不保证正确,时间紧。 能及格吗? 能。 么么哒(づ ̄3 ̄)づ 柏云旗: 他只当做点基础题换换脑子,拿起水杯起身去接水,看见空无一人的客厅时想起来家里少了个人,这都快十二点了,闻海到底是去哪儿了? 手指悬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柏云旗怕打扰闻海工作,只想发条短信还斟酌了半天用词,刚拼出来没仨字,门外就响起了拿钥匙的声音,急忙收起手机去开门。 闻海拎着三个塑料袋,胳膊肘还夹着两个档案袋,举步维艰地从裤子口袋里掏钥匙,小拇指刚碰到钥匙环,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门里探出一毛茸茸的脑袋,看见自己后笑着说:闻哥您这什么造型? 快帮忙。闻海把左手的塑料袋递了过去,心里泛出了陌生的居家感,就像那种电视剧里常演的,在公司里摸爬滚打了一整天,疲惫不堪的主人公打开家门看见家人时如释重负的笑容,心里想着:哦,我回到家了啊。 柏云旗接过袋子,发现全是绿油油的蔬菜和一袋子苹果,看得他脸都快绿成了油麦菜,幽怨地瞥正在换鞋的人一眼,差点眼花把这清心寡欲的人看成了带发出家的和尚。 看什么看,闻海不仅是后脑勺,连天灵盖上都长了眼,头都没抬地说:肉在我手里拎着呢。 果然,闻海没递给柏云旗的那个袋子里装着一大块肋排和两盒分装好的带鱼块,从塑料袋底下看去,还能依稀看见一根油亮的大棒骨。 谨遵母命,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闻海说着侧过身避开了柏云旗过来接袋子的手,血水都化袋子里了,你别沾手。 柏云旗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改变了运动轨迹,落到闻海的左手腕上:这怎么弄的? 闻海好笑地看着他,反问道:你说呢? 是我?柏云旗亦步亦趋地跟着闻海往厨房里走,我昨天 嗯? 闻海取走柏云旗手里的袋子,把要吃的菜放进菜篮,其余的菜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的冷藏室,有条不紊的动作间慢条斯理地问道:昨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我断片了。柏云旗凭着侥幸心理猜测闻海并不知道自己那成宿的噩梦,装模作样地摇头,听着语气还颇为愧疚和沉痛。 闻海动作一顿:什么都不记得了? 应该是吧。柏云旗摸摸鼻子,好像是记得您对我说了什么,但想不起来说的是什么了。 闻海昨晚为了哄发魇的柏云旗老实睡觉真是把几辈子的腻歪话都说了,正常的中二少年如果真的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只要还要点脸皮肯定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听柏云旗这么说了,他差不多就完全相信凌晨那场梦魇在柏云旗那里成了个船过水无痕的幻影,但这么被白白扇了两巴掌,心里又不甘心,故意道:那你不记得昨天哭着抱着我不撒手了? 柏云旗本来就心虚,听了这话瞬间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呆若木鸡地看着闻海,半天才颤巍巍地哆嗦出一句:啊,真的? 骗你的。闻海平时不开玩笑,和柏桐安凑一起又掉节操,说什么都荤素不忌,刚刚一时没掌握住尺度,看柏云旗这么大反应也不好意思再逗他了,昨天我看你睡得挺沉的就把你抱我床上了,凌晨接了个案子就出去了,也没去看你睡得怎么样睡好了吧? 柏云旗看他脸色如常,就正经地答道:挺好的您这手腕到底怎么弄的? 现场是个旧居民楼楼道没声控灯,上楼时候踩空了。闻海气定神闲地装蒜,怎么着?你还以为你能打过我? 柏云旗赶紧摇头,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两人满共说了这么几句话,各自装了半肚子自以为秘而不宣的破事,说的话一大半都是在瞎扯淡,还都以为自己说得挺令人信服。 柏云旗在家务方面相当自觉,虽然闻海永远能抢先一步把活干了,但总有些忽略的地方让这个小崽子捡漏,昨天被闻泽峰这么得心应手地使唤了一次,柏云旗更加心安理得地占据了厨房一角,动作麻利地择菜剥蒜,最后还抢了闻海一半切菜的活。 水龙头哗哗的流水盖住了闻海原本就不大的声音:下午去给你买张床吧。 他原本以为柏云旗不会长住,临时找了张钢丝床凑活,如今想来这事办的忒不是东西,这孩子本身睡眠质量就差,床再躺着不舒服,那不是一宿一宿地活受罪。 柏云旗没听清,转过头问:您说什么? 没事。闻海把一片切好的苹果塞进柏云旗嘴里,赶紧白白胖胖的,省的我妈说我虐待你。 叼着苹果的柏云旗眨巴眨巴眼睛,表情一脸无辜,脊梁骨从下到上蹿过一道刺得人又麻又痒的电流。 我想给我家添件家具有什么不行的?闻海心想,等着小崽子去上学了就把他那张破床扔了换成席梦思。 于是两天之后,放学回来后的柏云旗打开书房门,就被眼前那张新床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禁不住后退了两步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进错了房间,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闻海淡淡地问道:怎么了? 柏云旗转过头看着他,表情复杂:那个我那个 哦,你哥今天突发奇想拉着我去逛宜家。闻海一推六二五,我就顺便买了张床。 一米二的单人床配着全新的床上三件套还有俩抱枕您这也太顺便了。 正躺在床上看财务报表的柏桐安猛地打了个喷嚏,一边揉鼻子一边给辛馨抱怨:你说闻海什么毛病,大中午下了班拉我去逛宜家,说自己那床躺着不舒服他以前躺马路牙子上都能睡着,什么时候这么娇气了? 辛馨淡定地说:他也一把年纪了,是应该注意。 比一把年纪还大了半年的柏桐安指了指自己,小妹妹,哥哥我看着老吗? 大叔叔,辛馨穿着睡裙半倚着他,撑着下巴笑嘻嘻地说,虽然你已经到了美色在前佁然不动,还盯着工作的年龄了,但小妹妹还是爱你的。 恋耽美 -by石录(15) 柏桐安闻言立即把报表扔到了一边,钻进被窝低头亲了自己老婆一口,正准备伸手关灯时,却又被摁住了手。 怎么了? 你说闻子的事我想起小旗了,辛馨微皱着眉,哎,我听咱妈说柏康好像那事好像成了,那俩孩子户口 这么快?柏桐安显然也知道她要说什么,手指缠着辛馨的一缕长发,无奈地说:我不打算现在告诉小旗,他这回高四不能再出岔子了他这么好一孩子怎么就摊上这么堆破事了。 辛馨考虑了一下,要不你先给闻子打个招呼吧,万一像上次那样被柏康找上门,小旗心思又重,别出事了。 嗯,我现在去给他打电话。柏桐安手贱把辛馨那头黑长直的头发揉成了一团杂草,在被对方踹下床前抢先一步恶狗扑食地滚下了床,我等会儿给你梳头,不许反锁门! 辛馨顶着一头炸毛呵呵冷笑,晚了,滚书房去! 柏桐安: 凄风苦雨地蹲在阳台画圈圈,柏桐安拨通了闻海的电话,先问道:小旗不在你身边吧? 闻海正好也在阳台抽烟,看了眼客厅,说:不在,洗澡呢。 哦,那就好。柏桐安斟酌着用词,我先给你说个事你别着急,也别告诉小旗,就帮忙看着别出什么事就行你千万别生气 哪儿那么多废话。闻海闭着眼都知道他要说跟谁有关的事,柏康又搞什么幺蛾子了? 柏桐安:前几天有个女的来找他说给他生了对龙凤胎听小馨说那俩孩子今天把户口上到柏康家了,等于是认了喂?喂?蚊子你别冲动啊! 闻海听不出什么情绪:哦,我没事。 柏桐安和他混了二十多年哪儿能听不出来这句是在放屁,但柏康这事做得的确天怒人怨,他一边想把人劝住,一边又忍不住想撺掇闻海再去揍那王八蛋一顿,权衡再三后,还是嘱咐道:总之你先别告诉小旗,他心事太多,不能再添乱子了。 知道了。闻海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手指一松,燃了一半的烟掉了下去。 天边传来一声闷雷,怕是要下雨了。 第19章 人言 期中考试的成绩单按时发放,有进步的有退步的,有意料之中的胜利,也有措手不及的黑马,总之有人欢喜有人愁,每个人都对着自己那分数都在心中暗暗发誓重新做人。 带着年级排名和班级排名的排行榜刚被贴到班级公告栏,整个六班就炸了锅。 柏云旗从方蕙办公室回到班里,没走两步迎面扑上来两个人影,一个抱住他脑袋一个拖住他的腰,合着伙把他往后面抬。 哎熊孩子干什么呢?!柏云旗话一出口就发现这句语气有多像闻海,一分心脚步就跟着乱了,混乱中不知道踩住了谁的脚,一声痛叫后三个人叠着摔在了刘新宇的课桌上,压在最下面的柯黎凯差点把早餐吐出来。 柏云旗一把掀开了最上面的刘新宇,把被扯得掉到胳膊肘上的外套拉好,问道:怎么着了,光天化日公然行凶,劫财还是劫色? 柯黎凯胳膊一撑坐在了桌子上:旗子,你先想好请客吃什么吧。 嗯?柏云旗一头雾水,又怎么了? 刘新宇:好儿子,好消息和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都不听。柏云旗躲开他的拥抱,闪身回到了位置上,到底有什么事? 第一个消息是你妈炸了。 哦,谢谢。柏云旗闻言眉头一抖,虽然她已经炸了很多年了坏消息是什么? 刘新宇被他噎了一口,幽怨地嘤嘤嘤着捂心口,刚刚传来喜讯,期中成绩放榜了,少爷,您高中了! 柏云旗搭在腿上的手猛地攥紧,又慢慢放开,面上四平八稳地说:哦,我还没看,怎么了? 柯黎凯朝柏云旗丢了块橡皮擦,正好砸到对方脑门上,刻意捏着嗓子道:柏公子,您这次是咱班第一,年级第五。 我操。柏云旗八风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课桌,我要炸了。 不出他所料,柏云旗这个名字这几天开始和黑马、作弊、复读生还有关系户这几个词扯到了一起。特别是月考时和柏云旗坐在一个考场的某人信誓旦旦地说英语考试时柏云旗被抓了作弊,向监考老师说了几句好话就被放了过去,后面还酸溜溜地跟了一句结论这个看脸的世界啊。 这话传来传去就变了版本,等终于到了本人耳朵里时,已经变成了柏云旗期中英语考试公然用手机作弊,被逮住后直接给监考老师塞了钱,另外他除了复读生和关系户以外,还因为他那几身他妈和燕婉给他买的衣服和柏桐安送他的书包又多了几个身份,比如家产过亿的富二代还有校长的小侄子,最离谱的是国外辍学回来的少爷哦,这条是因为他五官轮廓深了点,冷不丁一看有点混血。 刘新宇把这话转述给柏云旗时和柯黎凯一起笑成了傻逼,笑完惊讶地发现柏云旗满脸的高深莫测,吃惊道:哥哥您家家产不会真过亿了吧?他和柏云旗玩得近,知道虽然这位穿的都是牌子货,但钱包里从没见过大钞,实打实的一穷二白。几次他们吆喝着让柏云旗请客都默默作罢这位真的太穷了,家里揭不开锅的那种穷。 柏云旗语重心长地说:弟弟,哥哥要是真过亿了就把你包养了让你天天在家做数学题,哪至于为了个肉包子和你打架。 他嘴上说着,心里暗暗盘算了一下柏康的资产,感觉怎么也都达到了过亿的水准,感觉这传言也没什么错那他八成是最独具特色的富二代了。 一走进办公室的门,方蕙和孙淼都抬头看他,孙淼笑道:柏大公子来了,什么时候回美国啊? 柏云旗一巴掌扣到她的马尾辫上,另一只手把卷子递给了方蕙。 孙淼:富二代打人啦!来人啊! 柏云旗之前和孙淼打赌,没做出来方蕙留的思考题的那个给对方买三天煎饼果子当夜宵要加鸡蛋还有烤肠的那种,这会儿眉毛一扬,说:富二代穷得买不起煎饼果子了,要不等汇率降了兑美元给你。 那不行。孙淼沉下脸,富二代就能赖账了? 方蕙二话不说拿着红笔圈了个圈,悠悠地说:怎么着,富二代就能乱改单位符号了? 柏云旗: 孙淼还要参加一个英语竞赛的培训,匆匆忙忙拿着方蕙批改好的卷子就走了。柏云旗一个人留在这儿听方蕙给他讲解文献里的知识点,听着听着就跑了神,不自觉想到了闻海今天早上出门时穿了什么衣服。 柏云旗!方蕙用笔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富二代上我的课也不能走神。 柏云旗哭笑不得:老师,我 逗你玩呢。方蕙对他嫣然一笑,富二代你能不能别那么省草稿纸,丢不丢富二代的人? 柏云旗认怂,乖乖低头记笔记。 晚自习下课铃响了,柏云旗收拾好书包告辞离开,走到门口时,方蕙开口道:小旗,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柏云旗回头看她,方蕙静静地端坐在窗前,膝头摆着一本教案,明明是幅岁月静好的美人图,美人的表情却是心如死灰后的沉寂,她几乎是慈祥悲悯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轻声说:人言需畏又不可畏,你懂不懂? 柏云旗的表情和寻常没什么区别,恭敬而疏离地点点头,说:是,我知道了。 方蕙心惊于他眼底闪过的阴郁和麻木,还想再说什么,眼前的人却头都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人言不可畏,她叹息般地自言自语,手指轻轻划过压在办公桌玻璃板下的一张博士生招生简章,不可畏啊 从办公室出来还没走到班门口,柏云旗又被从班里走出来的吴广铭叫住了:柏云旗,这周五下午四点开家长会,父母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需要两个人都过来。 柏云旗愣了下,说:他们来不了,我能请假吗? 闻海呢? 闻哥在警队,工作太忙。 吴广铭细细打量着柏云旗,最后点点头,似乎是放过了他:那行,其实也没什么事早点回去休息吧,这次考得很好,继续保持。 家长会。柏云旗光是在心里念出这三个字就能感到巨大的讥讽,看着吴广铭消失在办公室的背影,手里的卷子被他攥成一团废纸。 不过他这也不算骗吴广铭,他爸妈确实来不了,闻海也确实忙忙到了晚饭都是晚上九点半在车上随便凑活的地步。柏云旗上车时这位手里正拿了个烤红薯,一边吃一边打电话,冷声道:那女孩死了这么多天都没联系上家属到底怎么回事?还有网上的帖子赶紧找人去删,这几天媒体盯得那么紧,方队长还在专案组没回来,网监是忘交电费网费还是电脑全炸了? 闻海挂了电话也满脸戾气,看见一旁暗中偷看自己脸色的柏云旗后咳嗽了声,把手里的烤红薯递到柏云旗面前,吃吗? 柏云旗笑着摇头:我不和您抢晚饭。 越来越出息了。闻海也笑了,刚准备把手撤回去,柏云旗突然向前倾身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抬起脸模样无辜地细细咀嚼着。 闻海不甚在意地收回手也咬了一口,问道:好吃吗? 有点黏柏云旗舔了下嘴唇,我没吃过,感觉还行。 黄瓤的烤着好吃,这是红瓤的,煮着更甜。闻海也没去问这一入冬大街小巷都在卖的烤红薯柏云旗怎么会没吃过,顺着这个红薯给他普及了一遍到底该怎么选烤红薯,最后下了结论:等过几天买几个红薯我用烤箱给你烤 不用。柏云旗舌尖在唇齿间又扫过一圈,还能感受到那黏牙的甜味,您这几天 闻海话都没说,淡淡扫了他一眼,后半句话立刻四脚朝天地掉进了他肚子里,砸出一片烤红薯甘甜的香气。 到了家门口,柏云旗才想起来,这几天他看闻海太忙就没提起期中考试的事,顺口说道:我期中成绩出来了,年级第五。 当啷一声,闻海捏在手里的钥匙掉到了地上。 柏云旗: 闻海: 这一幕着实太有戏剧效果,有点尴尬的闻海俯身捡起钥匙,边开门边瞪了眼扶着墙笑得直不起腰的柏云旗,温声说道:不错,这次有肉吃了,继续保持。 柏云旗有意无意贴近闻海,问道:闻哥,您那会儿都考多少名? 两人衣服放在一起洗,用的都是闻海喜欢的薄荷味洗衣液,现在这股裹着少年气息的清冽若有似无地把人一层层裹紧,闻海这个爱好男的闷骚货被撩拨地耳根发红还不好意思吭声,偏过头清了下嗓子,那得看我考试那天心情好不好。 好了呢? 和你差不多。 柏云旗不禁好奇:那要是不好呢。 那我就不去考试了。闻海耸肩,告诉过你了,我那会儿挺混蛋的。 倒不是柏云旗因为这事有多震惊,而是闻海这句无意的告诉过你了让他的记忆忽地窜到了他酒醉的那晚,各种支离破碎的记忆纷至沓来,隐隐约约拼成了另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梦境。 他低下头去看闻海的手腕,那里的淤青已经完全褪去,露出一片光洁白皙的肌肤。 他真能上楼梯的时候摔一跤吗?柏云旗忍不住浮想联翩,不会真是我干的吧? 第20章 因果 到了星期五下午开家长会的时候,柏云旗因为身高长相被班长和学习委员合伙拉过去当脸面,班长特意嘱咐:你看着家长保持微笑就行。 柏云旗物理课上堂而皇之地补觉,这会是被两人硬生生吵醒的,面瘫着一张俊脸,硬邦邦地说:不会。 学习委员是个少女情怀总是诗的文艺少女,看着柏云旗这张臭脸不知脑回路接到了哪根线上,激动道:没关系,忧郁也是我们班气质的一种,多么苍白美丽的少年啊! 班长: 柏云旗: 苍白美丽的少年带着半脑子睡意和一肚子起床气坐到了班级门口临时设置的家长接待处的桌子后面,面前摊着一个签到本,负责记录每一个家长的到场情况,柏少年左右看了看,趁家长都还没来,先给自己名字那一栏后面写了个请假未到。 吴广铭正在四处张罗布置,无意看见坐在接待处发呆的柏云旗,震惊地揉揉眼,拉过班长问道:柏云旗怎么在哪儿? 班长自然不敢说是私心要用美男充门面,冠冕堂皇地说:人手不太够,我问柏云旗愿不愿意帮忙,他同意了就把他安排到那儿了老师您找他有事? 唔,没有,挺好的。吴广铭点点头,想到当年那爱犯王八脾气,动不动就无故缺席集体活动的闻海,不禁庆幸这孩子真是比闻海好说话的多,不然他头发又得和当年一样愁白一片。 班长:啊?什么挺好的? 利用美色挺好的? 吴广铭正色道:团结班里同学,挺好的。 家长会通知的是四点开始,一个家长留在班里和各位任课老师交流沟通,一个家长签完到后领张门票去大礼堂,听学校花重金找来的高考专家关于高考复习的讲座。 三点半还没到,就开始有家长陆陆续续过来签到领票,柏云旗面前放了依次三个东西签到本,讲座门票,还有一摞期中考试的班级排名表。基本每个家长对前两样的东西都漠不关心,有些家长干脆报了个名字直接让柏云旗帮忙签名,而最后那摞东西完全就是抢手货,家长拿到手里都得翻来覆去地看半天,先找找自家孩子的坐标,接着又把视线移到了成绩单上的前几行,时不时那句经典台词就得登场一遍你看看人家这成绩,你再看看你的! 恋耽美 -by石录(16) 占据第一行的柏云旗毫无意外地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他饶有兴味地听着别的家长当着自己面向自家孩子夸自己,那感觉新奇好玩得不行,好在他端得住架子没有笑出声,仍旧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宠辱不惊地帮忙登记签到。 刘新宇的爸爸妈妈过来时还和柏云旗寒暄了一阵,刘妈妈特意塞给柏云旗一个小布袋子,开心地说:小宇说你爱吃我爱做的点心,阿姨这次特意给你做的,做了好几种馅的,都尝尝,喜欢哪种下次阿姨再给你做。 柏云旗微微睁大眼睛,原本阴沉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少年的活泛,连忙推脱道:阿姨不用 哎呀旗子你就接着吧。刘新宇在一旁帮腔,我妈特意给你做的,她亲儿子都没这待遇。 去,你什么时候能有云旗这成绩想吃月亮我都让你爸给你摘。刘妈妈作势要揍刘新宇。 刘新宇一米九的大个子抱头认怂,又嘴贱地说:那为了我爸我也不能考这么好啊,你说是吧,旗子? 无缘无故被卷进来的柏云旗淡淡地说:我还不知道你有想吃月亮这么伟大的志向。 操,旗子学坏了! 刘爸爸扶了扶眼镜,笑呵呵地说:云旗以后也要多帮助小宇学习,小宇都说了,他这几次进步都是你在帮忙。 被点名的两人心虚地对视了一眼帮忙了是不假,但这忙帮的真是来路不正。 还差三分钟四点时,柯黎凯才走了过来。柏云旗朝他后面看去,发现就他一个人后皱眉道:怎么就你一个? 哦,他们有事来不了。柯黎凯勉为其难地挤出了个潦草的微笑,正好是你负责签到,给我写个请假吧,不然老吴又得找我事。 柏云旗摇头:不行,老吴刚过来交代我登记请假的都得给他交假条,等会儿他挨着名单对名字你写没写假条? 柯黎凯掏了掏裤子兜,从里面拿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展开丢给了柏云旗。 柏云旗扫了眼格式和用词,问道:你家长什么名? 你他妈随便取一个不就行了?! 柏云旗不作声地抬头看着他,笔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敲着节奏。 操!柯黎凯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我刚刚你别往心里去我爸叫柯建化,建设的建,文化的化。 柏云旗龙飞凤舞地签下柯建化三个字,把请假条递了回去,去交给老吴吧。 谢了。柯黎凯语气疲惫,拍了拍柏云旗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柏云旗查了遍签到册,柯黎凯的家长是最后一个没签到的,其余学生除了他自己的家长全部签了已到,门票和成绩单都是只差两张就领完,数目正好对得上,于是心情很好地抓起放在那一袋子刘妈妈牌小点心,起身准备收工回家。 而变故就在此刻突生,这位刚把签到册合上,楼梯口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咱们是不是迟到了? 嗯,估计是。没事,反正老吴都习惯我迟到了。 柏云旗霎时被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先凉后热,一股脑地往头上涌,他悄悄攥了把手心,上面已然出了层冷汗。 闻海和柏桐安看见站在门口的柏云旗时也很惊讶,还以为这小孩是专门在这里等自己的。柏桐安许久不见柏云旗,抓耳挠腮地搭话道:等急了吧?都是蚊子一直磨磨蹭蹭地打电话,也不知道天天哪儿那么多事。 闻海毫无愧色:要不是拐城南去接你我早半个钟头就到了。 柏云旗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故作镇定地说:那个您们一个人去大礼堂听讲座,这是门票,还有个人去班里,呃和老师沟通交流一下。 柏桐安刚准备说话,就听见闻海幽幽地说:他现在的英语老师是白师太。 这个讲座应该挺有意思的,我先去了。柏桐安睁眼说瞎话,拿起门票撒腿就跑。 柏云旗看着他一骑绝尘的背影,好奇道:白师太? 我们那会儿给你们英语老师起的外号。闻海轻笑,你哥高中英语特别差,平均三天得被白师太削一回,修理出心理阴影了。 哦,这样。柏云旗点着头暗中把签到册往下藏,那闻哥你就先进 闻海不作声地按住他的手把签到册拽了出来,拿过笔把柏云旗名字下面那行请假未到划掉,端端正正地签上了他和柏桐安的名字。签好字后他抬头看向和自己隔着一张桌子的柏云旗,对面的人抿着嘴唇不说话明明是他欺上瞒下地惹事,躲闪的目光中却还带着委屈,乱七八糟的镇定后面全是一目了然的忐忑不安和紧张焦虑,但那团乱麻的情绪背后,一丝用尽全力压抑着的惊喜还是露了头。 闻海什么脾气都发不起来,叹了口气,像是在对柏云旗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连责备都谈不上地轻声说: 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很久之前也有人这样对闻海说过,而那时的他以为自己从高中毕业后,就可以一辈子和家长会这三个字一刀两断。 他上高中时和柏桐安同班,两个人成绩都不错,区别是柏桐安不仅是不错,还是很稳定地那种不错,并且这人自带中二病抗体,叛逆期也过得风平浪静,成绩好,长相好,家教好,正宗地道别人家的好孩子,谁去给他开家长会都是享受和光荣。 而闻海正如他本人所说,高中时的他是个晚期中二癌,成绩和现在的柏云旗一样,基本随心所欲,爱咋咋地,常常一声招呼不打就弃考,频繁无故缺席集体性活动,一连旷课消失个几天不见人,还时不时带坏三好少年柏桐安。 因为有此斑斑劣迹,每学年的家长会到最后都会发展为在吴广铭办公室里的闻家家庭会议,具体流程是闻泽峰负责冷言冷语地对闻海诸多离经叛道的行为进行点评,燕婉负责默不作声地赔笑,闻海负责心不在焉地点头敷衍吴广铭负责一头冷汗地打圆场和一头冷汗地喝热茶。 哦,门外还站着个打小就爱瞎操心的柏桐安,生怕闻海太横被闻泽峰当场摁着揍一顿,扒着门缝紧张地打探着战况。 高二下半学期,闻海替柏桐安打架出头下手太黑把人打得满脸是血,又被政教处主任抓了现行,不请家长这事过不去。闻泽峰从日理万机之中抽空赶来,先是看了眼灰头土脸,嘴角淤青的闻海,当着政教处一众老师和吴广铭的面扬手扇了他两耳光,一脚把人踹得飞出几米,头撞着墙摔了下去,接着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客客气气地向各位老师道歉,说是自己教子无方,给被打伤的学生留下了一笔医药费,说着公务繁忙匆匆告辞,风度翩翩地转身离去,眼神都没给墙角的那人一个当年闻老爷子就是这样对他的,如今又成了他这样对闻海,闻海和闻老爷子有张相像的脸。 闻海直到闻泽峰走后才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吐出了一颗后槽牙,一句话没说抬脚也要往外走,被吴广铭和柏桐安押着去了医院。几番检查后,结果是轻微脑震荡,吴广铭问他补不补牙,闻海那会儿脸上的血还没擦干净,活脱脱是个少年犯的造型,摇头说没钱,也不给他妈打电话,拽着要掏钱的柏桐安就走了,临走前还十分懂事地请了三天病假。 下不为例。 这是闻海记忆中,那天闻泽峰对自己说的唯一一句话。 他看着柏云旗,没话说,说不出来其他的话,没人会教他这种时候应该怎么说,于是只能照搬出一句下不为例,和闻泽峰一样。 除了没孩子让他打,他觉得自己越活越像闻泽峰,不是对着燕婉的那个,是对着自己的那个。 因果报应一张网,十丈软红尘,风水轮流转,谁都逃不出。 第21章 十年 吴广铭正站在讲台上做家长会的开场词,转头看见闻海从门口走进来,眼前忽的闪过当年那颗带血的后槽牙,莫名腮帮子一疼。 人模狗样的闻海冲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还带着歉意笑了一下,然后径直地走到最后一排柏云旗的位置那里,四平八稳地坐了下去。 吴广铭似乎明白了什么,感觉自己发现了个什么不得了的事。 各科老师挨个上台发言,简单地分析一下各科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和存在的问题。柏云旗除了语文拖后腿,其余科目都是年纪第一,因此名字在各科老师的分析中都很有存在感,那个曾经被柏云旗气哭的物理老师还特意点名表扬了小崽子,说他不仅是分数高,在解题思路上也很值得其他同学学习。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他们都爱来给柏桐安开家长会了。闻海撑着下巴想,真他妈是光宗耀祖的待遇啊。 等一众老师讲完,吴广铭又上台说了几句感谢诸位今日百忙之中前来之类的客气话,底下的人稀稀拉拉地鼓掌,家长会就算正式结束了。 毫无此方面经验的闻海环顾一圈,发现大部分家长都从前后门走了出去,只有几个正围着吴广铭询问自己孩子的情况,于是从善如流地站起身准备退场,结果被家长包围的吴广铭突然喊道:哎,那打小不学好的,给我站住! 闻海迈出后门的一只脚进退维谷了几秒钟,秉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封建陋习,磨磨蹭蹭地收了回去。他整了整衣领,大尾巴狼地走过去,彬彬有礼道:老师您找我啊? 几个家长可能经常和吴广铭沟通交流,毫不见外地站在原地,打量着这个家长里的生面孔。 吴广铭乐呵呵地说: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以前的学生,当年也是差点能上京大的,现在 现在混吃等死,了此残生。闻海慢悠悠地接话道。 家长们都笑了,其中一个问道:您今天过来干什么,看望吴老师吗? 闻海微笑道:和您们一样,给儿子开家长会的。 哦您这个家长惊诧地看着闻海,想他也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没想到都当这么大孩子的爸爸了,您是谁的家长? 柏云旗的。 哎呀,您家孩子这次考得真棒,又有一个家长插话道,那还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谢谢,但他不是我亲生的。 吴广铭: 家长: 开玩笑的。闻海拿出平时询问中年妇女当事人时如沐春风的笑容,我是柏云旗他表哥,他父母工作比较忙。 吴广铭静静地看着他装逼,家长们有眼色地看出他可能是想和闻海单独聊几句,纷纷识相地表示自己去办公室等他,没一会儿教室里除了几个帮忙收拾卫生的学生,就剩下了吴广铭和闻海两个人。 你怎么来了?吴广铭笑问。 闻海十分理所当然地说:我是小旗他哥怎么就不能来了。 吴广铭一挥手:柏云旗没给你说开家长会的事吧,我也没通知你,你怎么知道的? 闻海干咳几声,一中期中考完开家长会不是惯例吗,一打听就知道了。 哎呦喂!吴广铭奇道,真是不得了,你还能有这份心?! 啊受人之托闻海不自在地捏捏自己的耳朵,犹豫再三后还是直接说道:那什么吴老师,小旗就是怕麻烦我才没给我说这事,没什么别的意思,您大人不计小孩儿过,别再他面前提这事了。 你还真把他当儿子养了?!吴广铭心里暗爽,想着闻海你这当年六亲不认的小王八蛋也能有今天这么求人的时候,欣然点头道:行了,我也知道柏云旗的情况,你别太担心,这孩子现在状态挺好的,保持到高考重点大学不是问题。 闻海忙不迭地点头。 吴广铭看他这低眉顺眼的模样,竟然有了大仇得报的痛快,不痛不痒地补了一刀:再说了,我能计较什么,这孩子比你当年让我省心了多少。 走出教室,闻海老远就看见柏云旗和柏桐安哥俩肩并肩靠着栏杆说话,蓦然回想起自己高中时也经常和柏桐安这样聊天,那个时候城市化刚开始发展,一中背后靠着一座如今已被推平的小山,两人对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偶尔有几只飞鸟拍打着翅膀从林中蹿出,嘶鸣着飞向城市的边缘。 十多年后,柏云旗还和我有联系吗?闻海的心中莫名泛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十多年都够干些什么?柏桐安这个定语从句都搞不清的小孩一腔热血地搞创业,现在变成已经开始和知名外企谈合作的公司老板,一年到头有三个月时间都在国外;晚期中二癌少年闻海众叛亲离地发作了最后一次中二病,在边境上滚了一圈生死线,收起了一身戾气开始苟且偷生;连吴广铭都从一个师范刚毕业的实习班主任变成了省级名师 校门口的那棵老树终于成了块朽木,没留神十多年就过去了。 被老吴骂了?柏桐安嚼着口香糖,看见面无表情走过来的闻海顺口问了一句,话刚说完就感觉身边谁的呼吸一紧,余光扫到了面色骤然紧张的柏云旗,心里一阵好笑。 闻海从他大衣兜里掏出两条绿箭,边剥糖纸边道:你以为小旗和你那会儿一样? 柏桐安嗤笑:我可是把你高中干的丢人事都给小旗说了小旗,你知道这位语文课睡觉被罚抄了五十遍《离骚》吗,你那牛逼的闻哥足足抄了半学期,现在都能倒着背哎,当着我弟弟的面你还敢欺负我?! 柏桐安闪过闻海踹过来的一脚,对柏云旗偏头道:小旗,帮我打他。 闻海挑眉:得了,小旗肯定帮我你偷着摇什么头,你还想吃肉吗? 柏云旗: 无辜膝盖中箭的柏云旗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被闻海照着后脑勺轻轻扣了一巴掌,瞬间头皮一阵电流蹿了下去,摁着他脑袋的人毫不自觉地说:晚上去我那儿吃饭吧? 柏桐安看了眼手表,摇头说:刚刚法务部打电话说一个项目资质出了点问题,要开个紧急会议,六点半就得到公司了。 闻海十分淡定,没有一点挽留的意思,哦,其实我也就客气客气,再见。 柏桐安没闻海这么不要脸,顾忌着自己弟弟在一边不敢散德行,脑袋里中英法三国语言把这个卸磨杀驴的玩意儿千刀万剐了一遍,挤出个牙疼的笑,说:那您真是太客气了。 恋耽美 -by石录(17) 没办法,毕竟我没有被白师太罚着背课文背到凌晨三点半。 柏云旗嘴角一抽,差点笑了出来。 送走柏桐安后,闻海腾出手开始收拾柏云旗这回欺上瞒下的破事,这位也很有自知之明,一早就做好了挨打挨骂的准备,看见自己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立刻就摆出了我有罪我认罪希望政府从轻处理的姿态,目光躲闪地看着闻海的后面有几个没走的同学好奇地往这边探头探脑看热闹。 闻海刚抬手,柏云旗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退了一步,接着又像是被自己这个举动吓住了,紧抿着嘴,战战兢兢地走了回去,低着头不敢去看闻海,手死死攥着裤缝等死刑判决的杀人犯也不过如此了。 你闻海无奈极了,你这么怕我? 柏云旗慌乱地和他对视了一眼,接着又垂下头,微不可见地摇了摇。 那一眼又惧怕又卑微,生生把闻海最后的那点恼火扑灭了。 没什么事。闻海不等柏云旗再有所动作,一把摁住了他的肩膀,手掌下的肌肉紧张得僵成了一团,甚至在微微发抖,你别怕我,我不打你。 柏云旗小声说:我错了。 没事,下不为例。闻海并不习惯这种亲昵的动作,动作僵硬地拍拍对方的肩膀,顺势揽过他,就着这勾肩搭背的姿势把小崽子往外带,说:你们物理老师今天表扬你了,说你解题思路很新。 柏云旗:她没说我字母写得难看吗? 她没说。闻海短促地笑了一声,现在我知道了,等会儿路过书店给你买本英语字帖。 吴广铭也夸你了,说你状态不错,继续保持。 嗯。 小旗,闻海叹了口气,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怕什么? 柏云旗脚步一顿,我怕耽误你工作。 嗯,这样。闻海目视前方,你再好好编几个,没准儿我就信了。 柏云旗有点委屈,真的。 百分之二十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吧。闻海勾了下小孩的下巴,剩下的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了,但以后别怕了,抬起头和别人说话。 柏云旗被这略带轻佻的一撩,差点魂飞魄散原地蒸发了,他耳朵尖上刚爬上层红晕,前面突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紧接着一块玻璃哗啦一声就被从里面打碎了,一张凳子打着旋飞了出来,撞到走廊的墙壁上散了架。 闻海抬头看了眼班牌,嘀咕道:一班不向来是重点班吗?怎么回事? 柏云旗脸色大变,刚准备开口,一班的门口涌出来一群人,最打头的是略有狼狈的班主任,嘴里不住劝道:您冷静 还有几个跟着班主任出来的家长,不声不响地站在外围袖手旁观地看戏。 接着从里面窜出来一个瘦小的身影,抱着头不停地说着什么,最后忍无可忍地冲身后吼道:我没钱!你他妈有本事杀了我! 她话音还没落,又一个凳子摔碎在了她脚边,男人的叫骂声紧跟其后:你妈把钱藏哪儿了?!老子日你妈的 男人顺手抄起了一根凳子腿,骂骂咧咧地朝蹲在地上的人砸了过去,抱头蹲在那里的女孩不停躲闪着,周围有几个家长象征性地过去劝了一句,但都被醉醺醺的男人一把推开,依旧追着女孩不依不饶地打。 闻海刚想去制止,在他身边的柏云旗整个人化成一道染着暴戾的残影朝男人扑了过去,硬生生把男人撞得跌出了一米远,手里的凳子腿也飞了出去。 你没事吧?!柏云旗没管周围有多少人在看他,伸手拉起半躺在地上的女孩,受伤了没? 孙淼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打了几个圈却没掉下来一滴,我没小心! 听见围观人的尖叫,感觉到身后有阵劲风袭来,柏云旗毫不迟疑地一把搂住孙淼俯下了身,生生用后背接住了那醉汉使足力气一棍子,闷哼一声后把孙淼往旁边一推,转身抬脚就踹到了男人肚子上,扭住男人的手腕抢过板凳腿,犹豫了几秒后瞥见赶来的闻海,甩手把棍子丢在一旁。 醉汉被柏云旗那一脚踹得不轻,猛咳了几声,粗喘着擤擤鼻涕,准备扑过去教训这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小孩,谁知下一秒膝窝就被人重重一踩,小腿当即失去了知觉,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闻海动作极快,趁着对方重心不稳,一手扳住醉汉的肩膀,一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胳膊反剪在了身后,整个人往下一压,男人被擒住半跪在地上,不住地挣扎着,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别动,警察。闻海捏着他手腕的手一用力,立即听见了声惨叫。 放你姥姥的屁!老子还他娘是你祖宗呢!你妈了个逼各种粗言秽语不断从男人口中冒出,在场的几个人都露出了难以忍受的讥讽表情。 孙淼死死咬着嘴唇,整个人都在发抖,站在一旁的柏云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把她挡在身后,企图减小她的存在感。 小旗,闻海不耐烦地说,把我兜里的警官证掏出了让他看看。 老子打自己孩子不犯法! 首先你这是寻衅滋事,要是人受伤了就是故意伤害罪或者虐待罪,具体处理等你们这个辖区的派出所来处理吧,我看这走廊也有监控摄像头,谁是班主任?留下来当个证人那小孩,受伤了没? 孙淼一愣,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连忙摇摇头。 哦,这样。闻海一只手还摁着男人的手腕,另只手摸出手机,吩咐道:小旗,走廊拐角那边有个牌子,你去看看上面的治安电话是多少。 醉汉彻底怂了,哆哆嗦嗦地给闻海磕头,含糊不清地道着歉,还不停地说:淼淼,淼淼你赶紧帮我说说话。 孙淼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不理他。 柏云旗不过半分钟的工夫就回来了,流利报出一串数字,随后又挡在了孙淼面前。刚刚和他在楼梯口碰见的刘新宇也跟了过来,原本是打算凑热闹的,转头看见人群里披头散发,眼圈发红的孙淼,顷刻间就傻在了那里,晕头转向地被柏云旗用眼神逼到了外围。 刘新宇挠了挠头发,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中间看,不小心看见了孙淼衬衣后面破了一条大口子,露出了那么一点不该看的位置,那一眼让他脸红得外酥里嫩,急忙转过了身,过了片刻,觉得还是不妥当,抬手脱下了自己的棒球衫,走过去闭着眼睛拍了拍孙淼的肩膀。 孙淼因为经常和柏云旗在一起,和刘新宇也搭上过几句话,现在一身狼狈的样子被认识的人看见,本来已经憋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带着颤声问道:你干什么? 那啥刘新宇不敢睁眼,你那个衣服呃有点 柏云旗转过头一看,脸也红了,近乎耳语地说:你咳咳穿上吧。 孙淼虽然不知道自己背后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但眼见着两个男生的脸都已经有了自燃的趋势,也禁不住脸红了,接过棒球衫披在了身上,对刘新宇低声道:抱歉谢谢。 刘新宇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你脸怎么了? 孙淼拿手背蹭了一下,无所谓道:没事,刚刚蹭烂了。 柏云旗暗中对刘新宇摇摇头,示意他别再多问,刘新宇识相地点了下头,匆匆借口离开了。 第22章 恼怒 无论醉汉怎么求饶,后续而来的安保处负责人怎么劝,闻海就是铁了心要把人往派出所里送。 最后逼不得已的安保处主任拉住孙淼,柔声说道:这不是你爸爸吗,你忍心把你爸爸往派出所里送? 孙淼还没反应,站在她身边的柏云旗先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眼神如刀,血淋淋的恨意和杀气看得闻海心里一惊,但不过眨眼的工夫,柏云旗就垂下了眼,甚至还很客气地对一个帮忙递纸巾的家长笑了一下。 他不是我爸。孙淼神情漠然,一字一顿地说:我妈要和你离婚了,知道吗? 男人声嘶力竭地嘶吼怒骂,闻海听着心烦,刚往他身边走了几步,那边就立刻没了声响,瑟缩着蹲了下去。 如果遇到别的事,闻海可能还帮不了什么忙,但这几年办案子全市各主要辖区派出所他都跑过一遍,这会儿过来领人的几个片警发现等在那里的是他,一下就来了精神,为首的警察寒暄道:闻副队,这都多长时间没见了,怎么过来和我们抢活了? 闻海虽然对此人没什么具体印象,但认脸的功夫一流,这人只要想说人话时,该说的也能一句不落,立刻说:刘所,好久不见了,最近挺忙吧,上次说要请我喝酒您也没请。 刘所哈哈大笑,拍了拍闻海的肩膀,这不快年底了,忙的眼前一抹黑,改天啊改天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接警说有寻衅滋事的。 给孩子开家长会,有人把教室砸了还把一学生打伤了,那丫头,过来。闻海朝孙淼招招手,您看这伤口,用板凳腿打的,亏是被拉住了,不然指不定伤成什么样了。 哎呦,学校里闹事啊。刘所眼珠一转,我看这小姑娘伤得也不算太重,要不然就 闻海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这是觉得既然没伤到什么人就干脆私了别给他们找事了。等把孙淼支开后,闻海语气轻松地说了几句漂亮熨帖的场面话,言里言外的意思明确这人今天把我惹了,您这么热爱正义大公无私的人就看着办吧。 今年年初时,刘所这片辖区出了个盗窃团伙连续犯案,线索又杂又碎一直拖着没动静,局里给的压力很大,最后方队长看那边实在不靠谱,就把闻海派过去协助办案。闻海带人忙了大半个月,终于把案子破了,但写报告时却把大部分功劳都记给了派出所,说自己只起到了微小的协助作用。 闻海空降到市局刑侦支队这三年,是出了名的对事不对人和不近人情,和他人的交情仅限于工作需要,除此之外的社交活动基本没人能也没人敢去联系他。刘所这么大的人情欠了快一年始终找不到机会还,这次既然是闻海自己找上门让他看着办那他就只能很认真地看着办了。 把浑身酒气、撒泼打滚的男人带到派出所,看监控做笔录,各个流程折腾了一遍,几个人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闻海跟在孙淼和柏云旗后面,等走出派出所门口后,开口道:你叫孙淼,是吧? 正在和柏云旗说话的孙淼回过头看他,眨了眨眼,点头说:嗯,今天谢谢您了,闻叔她余光瞥到柏云旗使劲对她摆手,急忙改口道:闻哥。 闻海: 柏云旗捂着嘴偷笑,被闻海捏着脖子提溜到自己身边,又急忙求饶:我错了闻叔叔。 闻海糟心地看着他,把闻叔叔这称呼在嘴里琢磨了三遍,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自己也笑了起来。 孙淼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客客气气地说道:我先回去了。 没等柏云旗开口,闻海先说道:这么晚了,女孩子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有人来接你吗? 我今天去我奶奶家住,不远,就几步路。孙淼还披着刘新宇的棒球衫,对柏云旗说道:这件衣服我洗干净以后再还给他,你帮我给他说一下。 说完她还没等柏云旗回应,转身想要逃离什么似的快步往马路对面走去。 柏云旗不知在走什么神,人走出几米后才反应过来,跟着孙淼跑了过去,抓住她的胳膊皱眉道:你这几天住哪儿?你家里他话都没说完,愣愣地看着孙淼泪流满面地咬着嘴唇,瘦削的肩膀耸动着,不让自己发出哭声。 他后退了一步,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说:对不起。 傻逼,和你有什么关系。孙淼哭得稀里哗啦,声音有气无力,今天多亏你和你哥了,不然我得被那王八蛋抽死。 柏云旗从兜里掏出包餐巾纸递给她,不放心道:你今晚到底住哪儿? 孙淼莫名其妙:你是不是忘了一中是寄宿学校了?我当然住宿舍啊哦,忘了你是资本主义的走读阶级了,富二代,不要脸,呸! 柏云旗:这脸变得也是猝不及防。 这次也是我没考好,我妈不愿意给我开家长会才让他来的。孙淼展开纸巾擤擤鼻涕,又心烦又无奈地说:他妈的,早知道就请假了,我还以为他至少开家长会不敢喝酒。 你那会儿是右肩膀受伤了,卷子没写完。柏云旗替她开脱,再说你不还是前十。 孙淼眼圈鼻头都红红的,毫无威慑力地瞪他:考了第五的富二代没资格这么说,你欠我的煎饼果子呢?! 柏云旗默默看着她,冷不丁笑出了声。 孙淼也笑了,笑着笑着又憋着委屈说:我不想再回家了,我恨死家长会了。 嗯。柏云旗点头,我也是。 孙淼斜眼看他:你哥长这么帅这么牛逼还对你这么好你还不想回家,你还要不要脸了? 柏云旗不应声,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 你说你哥长这么帅就算了路子还这么野,简直是霸道警官!制服诱惑!孙淼捧着脸犯花痴,他喜欢什么类型的,你缺嫂子吗?! 柏云旗把剩下的半包纸巾扔到她头上,还不不放心地嘱咐道:你到宿舍给我发个短信吧。 你今天怎么回事?孙淼打量着柏云旗的脸色,看到我爸这么不靠谱上赶着给我当爸呢? 目送孙淼离开后,柏云旗隔着一条并不宽阔的马路和等在那里的闻海对视,那人还是那样永远置身事外的样子,指间夹着一根快燃尽的香烟,歪着头看自己,拇指和食指把烟头一搓,几点火星从指缝飘落,说道:走吧,回家了。 柏云旗走过去,把烟蒂从他手里取了出来,看着被灼红的指腹,皱了下眉。 闻海不自在地抽回手,蹲点时没烟灰缸老这样。 不疼吗? 习惯了。闻海漫不经心地擦了下手,没你今天挨那一棍子疼。 恋耽美 -by石录(18) 抱歉。柏云旗低声说,今天是我冲动了。 闻海闭了下眼,知道就好。 直到两人坐上车,闻海才又问道:今天我要是不在,你准备怎么收场。 柏云旗显然早有打算:那我替她挨顿打就好了,这种人,发过脾气后就不算什么了。 闻海微微皱眉,猜测道:你是不是喜欢那姑娘? 啊?!柏云旗一惊,急忙否认道:没有,我她挺好的,但我 你别紧张。闻海循循善诱,你现在也快十九了,喜欢一个人很正常,正常谈个恋爱对学习也没多大影响,但你要是搞暗恋就真的很 我不喜欢她!柏云旗难得强硬地打断了闻海的话,我我真不喜欢她我就是不想看别人挨打。 闻海的语气骤然变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想让别人家长打自己孩子,就情愿自己上赶着去挨顿打,您还准备普度众生呢? 柏云旗不吭声,基本就是默认了。 你是不是觉得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块有人要的宝,自己就是根爱死哪儿就死哪儿去的草,闻海因为家长会的事升起来的火刚灭还没几小时,这会儿火苗直窜了几尺高,就你皮糙肉厚还命贱,谁想揍就揍了是不是? 他狗脾气一上来当年中二病的后遗症又冒了头,说什么都不过脑子,话一脱口想起柏云旗之前的遭遇就后悔不已,把车停稳后,清清嗓子刚准备给对方道歉,耳边就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嗯。 你说什么?闻海声音冰冷,你还给我答应了? 柏云旗别开头不看他,但还是点了几下头。 闻海被气笑了:你都这么看不起自己了,干什么还怕我打你? 说完他不再没理会柏云旗惊慌的眼神,下车甩手关上车门就快步离开了。闻海很久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了,只觉得胸口又闷又重,说不清楚是疼是痒还是酸,火气裹着那点不为人知的酸楚把他眼睛都快烧红了。站在家门口从包里掏钥匙时怎么也摸不出来,对于当下这堆破事的最后一点掌控也脱了手,心里烦躁到极点,扬手把手里的包摔了出去。 正紧赶着上楼的柏云旗猛地刹住车,闻海的公文包贴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重重地砸在了墙上,包里的东西顺着没拉严的拉链哗啦啦散了一地。 他显然以为闻海这一下是冲着自己的,害怕地后退几步,后背贴着身后的墙,慌忙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东西,指尖不受控制地发着抖,但动作又异常麻利。 好极了。他内心却是麻木的,我又把自己害得无处可去了。 闻海匆匆跑下楼梯,看见柏云旗低着头蹲在地上,以为是被自己的包砸伤了,当下脾气也没了,紧张地问道:砸到哪儿了?伤着脸没有?你把头抬起来! 柏云旗把整好的包双手交给他,就算抬着头也依旧不敢去看闻海的眼睛。 我刚刚不知道你在楼算了,是我不好,没事乱摔东西。闻海接过包,叹了口气,去开门吧,我钥匙可能忘办公室了。 柏云旗不吭声,从书包侧袋拿出钥匙,把钥匙递到闻海眼前。 啧,你他妈闻海被折腾得身心俱疲,忍无可忍地拽起柏云旗,动作之粗暴仿佛是在逮捕犯罪分子,没等小孩站稳就说道:你他妈天天都瞎想什么,我还能把你扫地出门了?!赶紧滚去开门! 他既气不过又只敢冲着自己发火,揉着眉心,小声嘀咕道:妈的,快气死我了。 他自己没察觉到,最后那一句有多像是在撒娇。 柏云旗忍不住余光扫了过去,看对方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知怎么心情好了不少,但这会儿要笑出声就真算彻底完了,赶紧抬手捂住了嘴,把头转了回去。 闻海当然不能体会他异于常人的心思,还以为他是哭了或者想吐,跟着问道:怎么回事,是哪儿伤到了? 柏云旗摇摇头,打开家门也不进去,站在门口等着闻海先进。 行了,好不容易不和我客气了,这他妈又一夜回到解放前。闻海心想着,走上前扯着柏云旗双肩包的肩带把人直接拽了进去,走过去拉开电视柜拆了盒不知道几辈子前的跌打药,边看生产日期边说道:把衣服脱了。 柏云旗想过几百种等会儿进门后的可能,唯独没想到这位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下意识推拒道:不用了 闻海冷冷道:你今天是不是铁了心要和我杠到底了? 话说到这份上,柏云旗要是还想在这里继续住下了去,这衣服怎么着都是得脱了。 闻海看着小崽子不情不愿脱衣服的样子,不禁闷骚了一把,心想:我这怎么跟逼良为娼一样,还带逼人脱衣服的这小孩皮肤挺白的。 柏云旗后背被那条板凳腿抽出一道一拃多的伤口,肿得老高,皮肤一半青黑一半乌紫,周围全是斑斑点点的淤血。闻海跟着齐军学过几天人体结构,看出来那伤口的位置很寸,正好是人站直时肌肉受力的地方那意味着柏云旗从挨了那一棍子后,每分每秒都在受着一场不轻不重却又异常漫长的刑。 你这个还不能上药。闻海把药膏放回桌子上,摁住了如获大赦准备穿衣服的柏云旗,慢吞吞地接了下半句:先冰敷一会儿,明天再说。 柏云旗: 什么意思?!那是天天都得对着你脱衣服了吗?! 作为各种小伤小病的常客,闻海家的冰箱长期备足了各种大小规格的冰袋,他取出了一个小号的冰袋裹着一层毛巾搁在柏云旗后背上,浑然不知尴尬地继续说道:这位置你自己不好拿,我给你拿着吧。 柏云旗不仅脸红透了,连带着裸露出的后背也有了一层红晕,整个人乱七八糟地应着,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心脏吱嘎一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轰鸣。 这小崽子怎么回事?闻海匪夷所思地盯着快要自燃的柏云旗,我俩到底谁是弯的? 第23章 暗恋 约莫着过了五分钟,两人之间无言的死寂快把柏云旗憋窒息了。 操。柏云旗已经分不清这火烧火燎的感觉到底是从背上的还是脸上的了,随便说点什么吧,您骂我都成。 老天爷难得听见了他的心声一次闻海竟然先坐不住了。 说起开家长会,你哥告诉过你我俩干过的傻逼事吗?他没话找话说,没等柏云旗回答就兀自道:算了,我俩干过的都是傻逼事。 柏云旗: 那您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高一那会儿吧,期中考试完开家长会,我犯了一堆事,被点着名告状,我爸当场要揍我我说的是真揍,就是我跪地上他抽的那种,闻海把冰袋的位置移了移,不过我没你结实,他就敢用皮带。 柏云旗被上下游走的凉意刺得一哆嗦,声音不自觉有了颤音:真揍啊? 你问你哥就知道了,我打小被我爸打进医院多少回。老头子早年警队里当过教官,不会带孩子只会带兵,下手没轻重。闻海不甚在意,他干部子弟,从小高人一等,估计除了我这么二百五的没人敢和他对着干。 柏云旗:阿姨没拦着? 闻海淡定地说:当然拦了,不拦我现在就是张相片了。 哦。 那会儿我爸要打我,你哥那小身板挡我前头,我让他赶紧滚,你哥转过头骂我傻逼,我脾气上来开始和他吵,吵着吵着我俩就打起来了,我爸没办法又开始拉架闻海忿忿不平,妈的,老头子那会儿就会拉偏架,我鼻梁差点让你哥打断了。 那个,桐安哥他柏云旗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憋笑憋得直抖,桐安哥他噗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闻海把手往下重重一摁,柏云旗嗷地叫了声,那会儿还不是有人抢你哥钱我去给他找场子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什么锅都往我身上扣。 柏云旗虽然很羡慕,但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状若无意地说:您和桐安哥关系真好。 闻海像是想到了什么事,过了好一会儿才应声:我俩打小定了娃娃亲,现在算起来也快结婚三十周年了。 什么?柏云旗耳朵竖了起来,您和桐安哥? 两家人凑一块没事乱开玩笑,说我妈怀的是个小姑娘,让你哥娶了当老婆,你哥小不要脸的还点了点头。闻海的语气十分微妙,不像是排斥,反而是觉得这事有些有趣,甚至带了点怀念的意味,要不然我现在就是你嫂子了。 柏云旗:嫂子好嗷! 闻海没有一点欺负病号的愧疚,面不改色地重新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淡淡地说:你看过《安娜.卡列尼娜》吗,开篇有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家长会就是这句话最真实的写照,所以我不喜欢家长会。 所以我今天会这么生气。闻海心想,他看着柏云旗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恍惚间又开始了尖锐的耳鸣,轰然作响,铺天盖地,我以为我至少可以让你觉得你有一个名副其实的家长,让你不至于像我当年那般失望和难堪。 原来我还是不可以。 挂钟的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 闻海不喜欢家里有多余的动静,连挂钟都是静音式的,所以现在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两个人压抑又绵长的呼吸声。 感觉裹在毛巾里的冰袋融化了大半,闻海一直举着的胳膊有些酸痛,趁着调整冰袋的时候,抬手微微活动了几下。 小学的时候。柏云旗在他抬起手的那一瞬开口道,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经常考年级第一,老师想请我的家长在家长会上发言,姥姥很开心,那天打扮得很漂亮,我从没见过她穿过那么艳的裙子。 闻海只是当了个聆听者,默默把冰袋重新搭在柏云旗的伤口上。 她刚上台,底下的家长就开始笑柏云旗的嗓音已经哑了,像是强行压抑着许久未见天日的苦楚,他们很大声地骂她,很多我现在不想想起来的词。她什么都没说,把提前准备好的演讲稿讲完就离开了,我那时很害怕,就跑到校门口等她,她边打我边问我跑什么,是不是和他们一样看不起她 嗯。闻海捞过沙发上的薄毯裹住他,所以你今天这么担心那个女孩去住哪儿,是吗? 柏云旗疲惫地点点头,脱力似地把自己缩了起来。 闻海:那会儿你跑去哪儿了? 我没地方去,街上太不安全。柏云旗的那些情绪在那短短几句话里都消耗殆尽,再开口就是死寂的平静,学校里晚上有保安巡楼,我在操场一个废弃的厕所里睡了几天,感觉姥姥气消了之后回去了。 他回头看着闻海,替那个懦弱无能的自己辩解:我真没地方可以去。 城市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他而点,无处可去,无路可逃。 好像每次开完家长会我都过不安生,柏云旗呓语一样地轻声说,我恨死家长会了。 闻海放下冰袋,指尖轻轻滑过那道伤口,语气平常:以后没地方去了,记得来我这儿,记住了吗? 柏云旗抬眼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没明白闻海的意思,等反应过来后,所谓感动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之后只剩无尽的疲惫和嘲弄。 他似乎压根不相信闻海或者任何人会对自己如此慷慨,肯在未来的岁月中为他留下一个栖身之所。 今天别洗澡了,早点睡吧。闻海没再多言,收起冰袋后站起身,睡觉老实点,别压住伤口了。 他把柏云旗留在了客厅,自己仓皇走进了卧室,像一个狼狈而逃的懦夫。 那耳鸣还是没停下。 家长会只是平淡乏味的高三生活中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转眼之间,所有人都忘了这件事。如果不是背后那道时不时抽痛的伤口和那件孙淼洗干净后交给自己的棒球衫,以柏云旗的鸵鸟心态,没准真能自我催眠,让那天发生的一切变成场光怪陆离、转瞬既忘的梦境。 刘新宇一反八卦的常态,从柏云旗手里拿过棒球衫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搞得柏云旗很是意外,提前编好的一肚子理由借口从嗓子眼咕咚掉了回去,摔成了一滩齑粉,眨眼就没了踪影。 倒是孙淼似乎对这件棒球衫的主人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趁着两人都在办公室做方蕙布置的卷子时,旁敲侧击地向柏云旗打听着那个长得挺高,眉毛挺浓的小哥。 说也奇怪,经过家长会那天的事后,柏云旗在孙淼那里的形象就从比较熟这个阶段径直跨过了千山万水,不声不响落脚了好闺蜜这个男女之间纯洁友谊的终点线上。 这会的孙淼一边按计算器核算答案一边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问:你和刘新宇玩得很熟吗? 柏云旗没搞明白姑娘家弯弯绕的心思,疑惑道:什么熟不熟? 就孙淼看柏云旗的眼神仿佛是在关爱智障,你俩平常经常在一起吗? 你就直说你想干什么吧,柏云旗不紧不慢地推开一摞卷子,打听十块,撮合二十,你要是想要全套红娘服务我收你四十,不成不要钱,成了就顺便帮你引见一下他家长。 孙淼心虚地看了眼方蕙的位置,发现人不在后一招九阴白骨爪挠了上去,一本正经地说:人家好歹帮了我,认识一下怎么了? 柏云旗撑着下巴,偏过头打量着孙淼,故意道:就认识认识? 对啊,就认识认识。孙淼硬是绷着一张刚正不阿的脸,生硬地应了一声,不行啊? 哦,那成吧,下次我们去食堂时叫上你。柏云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但你就说你是跟着我的,不然他女朋友该吃醋了。 孙淼: 柏云旗煞有介事:他女朋友很凶的。 那算了,省得他女朋友多想。孙淼嘟囔了一句,过了会儿不死心地确认道:他真有女朋友了? 柏云旗点头:嗯。 真的? 假的。 恋耽美 -by石录(19) 孙淼当即炸毛,兜头盖脸地去挠柏云旗,一套九阴神爪深得那位黄衫女子的真传,挠得柏云旗赶忙求饶。 你确定你准备高三搞这出?柏云旗躲闪间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你要是再退步,你班主任不把你活剐了? 这是你高四过来人的经验?孙淼停手,随即一脸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如此,好哥哥,没看出你当年也是为情所困的情种啊,那忍心甩了你的姑娘叫什么?改日妹妹举兵三万去给哥哥报这心碎之仇。 好妹妹,哥哥当年狗都不待见,哪来的姑娘。柏云旗用笔敲开孙淼还伸在自己眼前的爪子,就是提醒你一句,还有刘新宇那货是个死心眼,你要不是 孙淼眉头一皱:我又不是想玩他,我长这么大动心一次容易吗,你以为我想早恋啊? 柏云旗: 他还真是这么以为的。 两人相对无语了足足半分钟,孙淼才回过神自己当着柏云旗的面说了什么话,看着瞠目结舌的对方,整张小脸烧得山丹丹花开红艳艳,底气不足地威胁道:你敢说出去,我 柏云旗慢吞吞地丢出四个字:女侠饶命。 孙淼: 你这个嗯柏云旗拿着笔的手晃来晃去,你再好好想想吧。 想什么?孙淼莫名其妙地说,谈不成就交个普通朋友呗,反正我也爱看NBA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这么封建迷信呢?不是说富二代都玩得很开吗? 柏云旗:你再提这事儿我真抽你了。 孙淼兀自沉浸在总是诗的少女心事里,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我也不太了解他,还是要矜持一点矜持过了怎么办?他真没女朋友啊?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柏云旗嘴角抽搐,你让我先回答哪个? 哦不好意思,第一次搞这种违反校规的事,没经验。孙淼一耸肩,你觉得我俩合适吗?算了你别说了,我的终身大事不能交给你,看你一脸薄情寡义的面相就知道不靠谱。 柏云旗: 这怎么还带人身攻击上了? 我觉得吧要不你等高三毕业了再说?柏云旗和她仔细分析,不然大学怎么办?谈异地? 孙淼其实在这方面完全新手上路,懵懵懂懂,和柏云旗说这事多少带着开玩笑的成分,含糊地点点头:也是,那我再想想吧。 柏云旗继续道:而且高三这种时候,学习还是 你怎么说话跟你班主任一个德行?谈个恋爱就能耽误学习的会有多大出息?孙淼轻轻嗤笑,要我说暗恋才耽误学习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话听着挺耳熟柏云旗笑了笑,你和那位应该能聊得来。 第24章 血光 能和孙淼这个女中豪杰聊得来的那位,此时正愁云惨雾地蹲在一幢旧式居民楼下,脚下散了三四个烟头,手里还夹着根燃到一半的烟卷。 他周围来来往往的大多数都是留守老人和儿童,家里的劳动力大多去了市中心这样更繁华的地方打工,留下这些浪费口粮的人浑浑噩噩地在这儿等着什么。 等什么?谁知道,也许是等什么时候承包商终于想到了这片穷山恶水,把破败的筒子楼变成一笔笔拆迁费;也许是等家里人终于攒够了那笔遥遥无期的首付钱,风风光光地把自己接出这终年不见阳光的阴丧地。 还能等什么?大概就是等死吧。 这片城中村还保留着不少旧时的风貌,时不时有三轮车骑过,别在车头的大喇叭滋滋啦啦地播放道:卖浆啦卖浆几个老人围住那辆车,从兜里抠出几块几角钱,为了半两的东西喋喋不休,硬要从自己家里拿个秤再称一遍。 旁边敲着铁块吆喝生意的磨刀师傅停下脚步,本想劝几句,结果被一个老太太淬了口浓痰,悻悻地离开了,那声用方言喊得含混不清的磨剪子戗菜刀听着愈发好似在号丧。 离开前他朝闻海这里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球让闻海倏忽间想到了那个被冒名顶替又开膛破肚的流浪汉,不禁失神了一瞬。 再转头看去,那个蹒跚的背影已经走远了。 脸色也不太好的柴凡文从楼上走下来,摇了摇头,把手里的材料交给闻海。 操。闻海把烟掐灭,拾起几个烟头扔进身旁的垃圾箱,翻开文件夹只看了开头就不耐烦地合上,整两个星期了,全街区都走遍了,就没他妈没一个人知道自己睡着那会儿死了个姑娘。 柴凡文无奈道:没目击证人,没摄像头,脚印又对不上,也只能这么一家一家查了。他看了眼闻海的脸色,安慰道:这案子上面又没给太大压力,不用这么着急。 闻海不再说话,重新点了一支烟,转身去下一幢居民楼走访调查。 是了,死的这女孩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没财没色,没权没势,父母也不过两个穷乡僻壤的农户,家里至今没通电话,几个警察绕着大山跑断了腿,迟了整整四天才把家里独生女的死讯告诉他们。 这样微不足道的人,活着一辈子庸庸碌碌成不了大事,死了也不过是块最便宜的墓地,如果不是顶着句命案必破的口号,又有几个人会去在乎她的死活? 柴凡文自知说错了话,急忙找补道:会不会是我们太局限了,也许凶手是流动人员,现在已经不在这片街区了。 这个是怎么回事?闻海看着询问记录,金属碰撞声? 柴凡文:哦,就是有一户那天晚上一点多的时候,听见窗外稀里哗啦的,可能是谁家放在窗台的锅掉下去了,第一次走访时没告诉咱们,刚刚被我缠得没法了拿这个糊弄人。 流动人员流动闻海一个急刹车停住了脚步,自言自语道,伤口有铁锈 什么?柴凡文没听清,怎么了? 死者伤口周围有铁锈!闻海拔腿就跑,快追人! 柴凡文一头雾水,只能跟着跑着喊道:我操,你他妈追谁啊?! 闻海一路跑到街道口,在那儿等着的几个警员看他杀气腾腾的样子被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刚刚有个磨剪子的人往那边儿去了? 刚满二十的实习警员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磨、磨什么? 有个机灵的比划道:是不是那个当当当敲东西的? 闻海面对一群二百五肺都炸了,厉声道:人去哪儿了?! 小警员被吼得身子一缩,指着不远处一个巷口,说:好像是进去那里面了。 怎么回事,闻子?柴凡文腿脚没闻海快,这会儿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你要找谁? 闻海语速飞快地说:柴哥,你带几个人开车绕到巷子对面在路口堵人你们两个,跟着我去巷子里找人。 你他妈到底找谁啊?!柴凡文对着闻海的背影大喊道。 他身边的警员战战兢兢地比划着敲东西的动作,好像是找什么磨剪子的。 磨剪子?柴凡文嘟囔了一声,当下脸色大变,我操!快点上车! 闻海在警校是预备特警队的骨干,后来又在边境线上跑山路,撒开腿跑寻常人根本撵不上,转眼就把两个跟着他的刑警摔在了身后,他左右环顾了一圈,巷子中间又连着好几个小巷子,哪条都没个人影,风卷起几片落叶打了几个旋儿,又不紧不慢地落了下来。 妈的!闻海一拳砸上了巷子上的砖墙,刚准备掏电话调监控时,抬头看见对面民居的门打开了,一个女人端着个搪瓷盆,呼啦一声把水泼了出去。 女人看见一脸暴戾的闻海后愣了片刻,害怕地要去关门,闻海余光瞥见了她门口堆着的一条长凳和一包东西,急忙走了过去。 您好,警察。闻海压着脾气,例行出示证件,请问 女人用外地的方言说了一句话,意思是她听不懂闻海在说什么。 闻海走过南闯过北还和炸/弹亲过嘴,哪儿能被这点事难住,立刻切换了语言频道,语速飞快地问:请问这堆东西是谁给你的? 女人瞪大眼:这可不是我抢的!孙瘸子刚刚扔到巷口我就顺手捡回来了! 闻海听见那个称呼后猛地吸了一口气,声线因为强行被压平显得在微微发抖:那个人刚刚往哪边去了? 哦往往东巷走了,就巷口开了个理发铺的那个,走得老急了,你说他个瘸子又跑不了女人觑着闻海的脸色,您要找他磨刀啊? 闻哥!两个刑警追了过来,什么情况? 谢谢您了,打扰了。闻海后推几步,等女人关上门后低声吩咐道:小杜跟我去追人,小丰,你留这儿看着这户注意别让她发现。 是! 追到东巷中间时,又遇到了岔路口,小杜小声道:闻哥,我听见右边有脚步声听着不对劲。 闻海看了眼右边的小巷,沉声道:追! 果不其然,两人追了几步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蹒跚的背影,正一瘸一拐地跑着,听见动静后惊慌地转过头,喊道:我没有杀人!我就想抢她点钱!是她自己撞到我刀上的!我没杀她! 这一嗓子喊得出乎意料,闻海和小杜都愣了一下。 反应过后,原本还只是有所猜疑的闻海出了口气,说:哦,这没跑了,逮人吧。 孙瘸子到底行动不便,很快就成了困兽,走投无路之间从脏兮兮的军大衣里掏出一把磨得锃亮的钢刀,嘶吼道:你们都他妈别过来! 闻海一把抓过差点被划伤的小杜,公事公办地皱眉道:你把刀放下,别错上加错。 他其实没指望这人能听他的话,一个人一旦杀了人就真成了无路可退的亡命徒,加之杀一个杀两个都是死的想法在潜意识里作祟,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完全就是在放屁。 孙瘸子没让他失望,把一把钢刀挥得虎虎生风,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嚷着什么。 一会儿我引开他的注意力,你趁机从他身后把刀当心!闻海和小杜正在商量对策,却听见旁边有开门的动静,两人立刻脸色大变。 大中午的,让不让人睡觉了!一个穿着背心裤衩的男人把门一推,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吼道,身旁还站这个穿着睡裙的女人,也在嘀咕骂着什么。 孙瘸子瞅准了机会,猛地向前冲了一步,重心不稳地往那个女人身上扑去。 女人失声尖叫,那一声凄厉如女鬼夜哭,划破了这片旧民居终年不散的死寂。 闻海直接飞扑过去,肩膀从侧面把孙瘸子撞得后推了几步,趁机把已经被吓傻的女人推出几米远,却没避开孙瘸子奋力朝自己脑袋扎下去的第二刀,抬手格挡时当即见了血,这位眼都没眨,抬脚把人踹得飞了出去。 小杜从后面勒住孙瘸子的喉咙,正准备夺刀时,那人挣扎中竟然又从大衣里掏出一把小匕首,反手朝他腹部扎了过去,锋利的刀刃擦着他皮肤划了过去,把小杜的毛衫割出条口子,肚皮上留了条浅浅的划痕。 就趁小杜躲闪的那几秒功夫,孙瘸子大概用上了洪荒之力,愣是跑到了钢刀掉落的地方,扑在地上拾起钢刀,扬手把刀朝他走来的闻海甩了过去。 当啷啷 沾着血的钢刀掉在了地上,刀刃上的血染红了几片破碎的落叶。 侧身躲开飞刀的闻海一把拎起孙瘸子掼到了墙上,动作麻利地给人双臂反剪上了铐。 闻副!小杜急忙跑过去,你没 没事。闻海右手捂着左手手掌,血不断从他指缝里渗出来他这次的确冲动了,没搞清对方带了多少凶器,连配枪都没申请,就直接追上来逮人幸好没伤到别的刑警,伤了自己也是真活该。 暗骂了一句他妈的,他气喘吁吁地退了几步,贴着墙坐了下去,直到屁股挨到冰凉的地面,用力过猛的肌肉酸痛才回到了他的感知里,左手不断冒出的鲜血也把迟来的痛觉塞进他的大脑,这么多天都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有一瞬间他竟然在痛觉之中感受到了一丝睡意。 听到女人尖叫的柴凡文被吓得魂飞魄散,带着一群人跑过来先看见一滩血和垂头坐在地上的闻海,腿差点软了,哆嗦着问:闻子!闻子你、你没 快死了。闻海低着头幽幽地说,现挖坑现埋吧。 柴凡文白白浪费了几秒感情,痛骂道:去你妈的!你就不能少作几次死!没事你躺那儿装什么装?!赶紧给我去包扎! 怪不得都说患难见真情,原来柴哥你这么爱我。闻海轻笑,瞅了眼还面如土色站在那里的男人,忍不住说:这位同志,你老婆晕血昏过去了,能先把她扶起来吗? 几个新来的实习生平日里看见的闻海一直是对谁都爱答不理没睡醒的样子,这短短几分钟见识了此人从杀气冲天到慈眉善目转换的全过程,被这喜怒无常的变脸搞得相当茫然,而老警员们对此十分习惯,小丰凑过去说:闻哥,我先送你去医院包扎吧,别感染了。 闻海眼看着快失血过多了,还不忘作死,不在意道:我自己 自己什么自己,滚去医院!柴凡文把车钥匙丢给小丰,把人押着消毒包扎完再放出来,敢让他偷跑了下周夜班我安排的时候你自己看着办吧。 闻海不紧不慢地接话:小丰你可想好了,你是想得罪他还是得罪我? 小丰: 关他什么事?这世道挣点儿钱容易吗? 让小丰开我车去吧,你们赶紧把人带回去。闻海扶着墙站起身,伤口被他一扯又开始呼啦啦往外涌血,看得人心揪疼,还有,我这几天估计得请假,案件报告你帮忙吧,这次人是小杜发现的,写报告那会儿别忘了。 恋耽美 -by石录(20) 小杜一愣,刚准备说什么,被旁边的柴凡文暗中扯了扯袖子,推辞的话又咽了回去。 柴凡文淡定道:嗯行,您老好生歇着,我先篡权几天。 闻海许久没派上用场的语言组织能力没重启成功,一时想怼回去一句还忘了词,只得转移话题道:哦对了,方队长怎么还不回来,一个月了吧? 柴凡文耸耸肩,他也不清楚情况。 闻海直觉哪里不对劲,但手上的伤口着实深了点,不容得他耽误太久,已经到嘴边的问题转了个圈,随便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了。 第25章 贫困 快到晚自习下课时,柏云旗被人推醒了。 他之前那个高中对各位学生的最高要求就是恳请诸位打架斗殴出去打,不要死在学校,老师学生一起混日子,一切校规校纪都是走几步就没的散沙,彻头彻尾的放羊式教育,因此他从来这个班里后就是自由散漫的典型,之前成绩平平还背这个复读生的名号,自暴自弃得十分专业,老师们也都不管他。 而自从他期中考试一战成名后,这种从早到晚睡不醒的德行似乎又成了他大半夜熬夜学习的证据,反正他成绩在那里摆着,除了吴广铭偶尔唠叨让他放端正学习态度外,就更没人会去在乎他这些事了。 猛地被推醒,他连起床气都还沉浸在睡意里,撑着头半闭着眼问道:怎么了? 班长举着一个小本子说道:学校组织给贫困生捐款,你捐多少? 柏云旗把贫困生这个词在嘴里咀嚼了三四遍,礼貌地询问道:什么算是贫困生? 班长没想到如今这世间还有这么刨根究底的二百五,语意不明地含糊道:就是家里很穷的那种吧你到底捐多少? 哦。柏云旗摇头,不捐。 面有菜色的班长走后,刘新宇和柯黎凯都凑了过来,一个拿着英语练习册一个拿着数学卷子,眼巴巴地看着睡意未消的柏云旗,期盼的眼神仿佛是农奴盼来了解放军。 柏云旗别的方面不好使唤,帮忙做作业这种活干得手到擒来,拿过柯黎凯的练习册扫了一眼,说:这是前年的K省高考完型原题,直接上网搜答案就行了。 柯黎凯直接跪了:你这都能记住? 我还能记住您老已经整整一星期没自己写过英语作业了。柏云旗边看刘新宇的数学卷子边说,你是不是想上高五了? 他原本只是随口耍了句贫嘴,没想到等了半晌还没等到柯黎凯的反驳,错愕地抬起头,正好对上柯黎凯欲言又止的表情。 刘新宇也被吓住了,一时没控制住音量,喊道:我操,你他妈真要再来一年啊?!老柯您是真汉子! 柯黎凯看前排一圈转过来看热闹的,拍死刘新宇的心都有了,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刚刚班长找你干什么呢,怎么一脸日了狗的走了? 刘新宇被柏云旗在下面踢了一脚还是没反应过来,兀自嘟囔道:你这不是你这不胡闹嘛! 柏云旗没理他,答道:哦,让我给贫困生捐款,我没捐。 那就是她的不对了。柯黎凯表情真诚,她怎么能指望你有良心这种东西。 刘新宇被岔开了思路,跟着说道:旗子你也忒丧良心了,我都捐了十块钱呢。 这么有闲钱你还和我抢什么包子其余的明天给你写,方女神让我快下课那会儿去找她。柏云旗把写完小题的数学卷子递回去,装模作样地重重叹了口气:哥哥我当年穷得交不起学费,两天吃一顿那会儿怎么就没人给我捐钱呢? 刘新宇只当他是在开玩笑,照他肩膀上捶了一拳,拿着卷子跑人了。 趁着柏云旗低头去拿方蕙的卷子,柯黎凯抬手捏了把柏云旗的脸,没事吧? 柏云旗毫无防备被吃了口豆腐,先是惊了一下,随后摇头失笑,我能有什么事,去做你的英语题吧。 推开办公室的门,吴广铭和他打了个招呼,随口道:下午发的那套卷子的最后一题最后一问做出来了吗? 柏云旗回想片刻,我用的是分类讨论,分了五种情况,取值范围1到0。 嗯,答案是对的。吴广铭点点头,其实这道题用数形结合更简单些,你回去再想想吧。 好。柏云旗答应道,我先去 去吧,方老师正给孙淼讲题呢。吴广铭从抽屉里拿出一套卷子,你抽空把这份卷子也做了,你以后不想跟着一轮复习就不用跟了,主要是把做题的准确率提上来,下周一交给我。 今天刚被化学老师和英语老师塞了三份卷子的柏云旗: 这怎么一个两个都跟着方蕙学会了? 推开办公室里屋的门,方蕙正在给孙淼涂指甲油,两人有说有笑还共戴着一副耳机,电脑里正在播当红韩剧,男主倚着跑车,一双桃花眼无差别乱放电,女主幸福得冒泡,从楼上一路往下狂奔。 这个梅子色特别显手白,唉,你们小姑娘真是什么颜色都撑得住哎,亲上了!方蕙拿着小刷子激动道,小孩子不许看! 孙淼捂着眼,手指缝宽得能养一池子鱼,目不转睛地盯着满屏粉红泡泡的显示屏,装模作样道:亲完了吗? 方蕙:这部剧男主颜值不稳定啊,演员是不是没睡好,你看着黑眼圈,这脸都肿了。 孙淼赞同道:就是,应该让柏少爷去演,自带高富帅气场,蹲路边吃煎饼果子都能吃出贵族气质。 柏云旗抬手摁住孙淼的脑袋,在对方做作的尖叫中问道:老师,您找我? 方蕙一摆手:别吵,还有三分钟这集就完了你看我给淼淼选的指甲油好看不? 孙淼配合地把手伸到柏云旗面前,吓得柏云旗后退一步,以为她要挠自己。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在方蕙面前愈发没大没小,而方蕙在他们面前也愈发放飞自我了。 柏云旗仔细回想可能是方蕙上班时间摸鱼看美剧外加偷吃零食被他俩逮到的时候。 两个姑奶奶看完那三分钟,在最后一秒男二现身横刀夺爱时发出了喜闻乐见的欢呼声,激烈的掌声和猥琐的笑声交相辉映,汇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柏云旗有点想拒绝承认自己认识这俩祖宗,心想:我现在走人还来得及吗? 不过转眼之间,方蕙就又恢复到了为人师表的正经模样,把批改好的卷子交给柏云旗,说道:虽然现在说这个还有点早,不过也没多长时间了,你寒假都有什么安排? 一中寒假不补课吗? 你真的要在这儿把你听过一年的车轱辘话再听一遍?方蕙淡定道,那你这个浪费生命的办法也挺别出心裁的。 方蕙不再绕圈子,直接道:一中和另外几个高中寒假会合办一个物理竞赛的集训冬令营,请的都是很有名的物理老师,除了竞赛的那些东西,也会讲很多物理学理论,听说这次还会请华大的教授办几场兴趣类的物理学讲座,虽然是给高二学生开的集训,但我能把你给塞进去,你如果没什么别的事,可以考虑一下。 柏云旗第一反应是看在旁边晾指甲油的孙淼,问道:你呢? 方蕙替她说道:淼淼是我高一就带着的,高二已经去过了,而且她是应届生,一轮复习最好别耽误,反正每年讲的内容也都差不多,你要是去的话,回来把笔记让她看看就行。 孙淼帮腔道:讲得挺不错的,就是集训中心饭太难吃了,你多带几包泡面去。 就知道吃!方蕙用笔敲了孙淼头一下,回头对柏云旗说:你考虑考虑,不用着急,集训是封闭式的,而且集训中心在城郊,和家长商量好再说,期末考试前给我答复。 柏云旗犹豫地点点头,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等等我!孙淼从方蕙办公桌的糖罐里摸走两颗水果糖,笑嘻嘻地说:女神,下次多买点巧克力好不好? 方蕙闻言拉开抽屉,大大方方赐了孙淼一条德芙,这次卷子做得不错,赏你的。 孙淼尖声道:谢谢娘娘! 等出了办公室后,孙淼边拆糖纸边劝道:那个集训真挺不错的,华大的□□理还有量子物理都挺有名的,你去听听讲座也不亏。 柏云旗:你高二去听过? 孙淼点头:去了啊,那儿的饭真太难吃了,我被饿的瘦了三斤多。 那你柏云旗舔了下嘴唇,没事,我再想想。 孙淼了然:我高二那会儿是想走竞赛保送的,学校名额有限我没抢到。她不在意地笑了笑,不管它,反正老娘这么牛逼,怎么着都能考上。 那是,您是女中豪杰。柏云旗接过她递过来的糖,装作不经意地说:刘新宇这几天在大操场跑步,一般跑到十点整,您知道吗? 两个人对视了半晌,孙淼看了眼表,矜持地说: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柏云旗微笑:慢走不送。 孙淼穿着红色毛衣的身影化成一支小巧玲珑的利箭,嗖得就朝楼下射去。 他爱喝鲜橙多。柏云旗走到楼梯口,慢悠悠地补充道。 孙淼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不是去找他! 嗯。柏云旗深以为然地点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说谁? 因为是住宿制,班里就算下了晚自习也有不少学生在学习,柏云旗回到班里时班里还剩一小半人,班长看见他后又凑了过来,说道:咱班就你一个人没捐,你要不随便意思一点。 不捐。柏云旗着急回去,连头都没抬。 班长急了: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柏云旗对着女生不好发作,还算态度温和,因为我穷。 他说完也没看此时的班长是什么表情,径直拎起书包,从后门走了出去。 后面有个声音不大不小地飘进他的耳朵:穿一身牌子还装穷,吃饱了撑的 柏云旗极短促地冷笑了一声,随后看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又笑了起来,不过柔和轻快了许多。 闻海来了短信,说让柏云旗自己打车回家。本来一中离闻海家也只有几个街口的距离,柏云旗不想花钱,仗着腿长步速快,不到半小时就走回了家。 在家里等人的闻海看柏云旗那气喘吁吁的样子就知道这熊孩子今晚是坐的11路,也没说什么,起身去冰箱里给他拿了罐苏打水,随口问道:今天惹事了吗? 柏云旗摸清了他这种不按套路的关心方式的套路,顺着他的话说:惹了,老吴让您明天去他办公室。 闻海自然没信他,白了他一眼,没大没小的,管谁叫老吴。 哦对了,柏云旗想起方蕙说的冬令营的事,想和闻海商量一下,寒假有个 嗯?闻海话听了一半没了动静,抬头问道:怎么了? 柏云旗脸色倏地阴沉下来,目光落在闻海手上的缠着的一圈渗血的绷带上,不自觉地冷声道:你手怎么回事? 第26章 疗伤(倒v开始) 话刚出口, 柏云旗就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了。 他的眼神飞快地从闻海的脸上掠过,一呼一吸间又神色平静下来,在刚刚那句逼问后加了个轻柔的结尾:怎么流血了?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 闻海一心二用,一大半心思都在听解说员讲解球赛,好像根本没注意柏云旗刚刚的异常,听到最后一句话后,才有所反应:哦,今天抓人的时候被划伤了。 柏云旗看他反应这么平静,也跟着没当回事, 伤得不厉害吧? 差点割断根动脉, 但我命比较好。 闻海还不知道对面这人胸腔里已经戾气翻涌了, 安慰道:没事,去医院那会儿流了挺多血,现在已经止住了。 你柏云旗因为竭力压抑暴涨的怒气嗓音都听上去不对了, 吞了口唾沫, 才勉强镇定道:好像又有点儿渗血了。 闻海低头看了一眼, 可能伤口裂了吧, 没事, 死不了。 柏云旗在此时此刻切身体会到闻海在家长会那晚莫名的大发雷霆, 整颗心都被那股邪火烧得发疼,但他这气生得比闻海还窝囊不仅没东西让他扔,连脸色都不能变。 手揣在大衣兜里用力掐着自己,借以痛觉换来冷静的柏云旗沉声道:重新包扎一下吧,我去拿绷带。 闻海眉头皱了一下, 大概是嫌麻烦。 柏云旗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把书包往玄关那儿一扔, 直接去电视柜下面取了绷带,问道:医生给您开了什么药吗? 闻海想了几秒,才说道:忘车上了,明天再去拿吧。 柏云旗默念着冷静,把绷带、医用棉球、医用棉棒、碘伏还有剪刀一股脑都拿了出来,伤口长吗? 闻海很职业化地回答:砍创,五点六厘米。 柏云旗抱着一堆东西转过头看他。 写案件报告时可能要用。闻海自以为这是个很正常的理由,我就让医生包扎前量了一下。 那医生没有让您去挂精神科的号吗? 闻海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站在那里压迫感突如其来的柏云旗,不自在地往一旁挪动了一下,别以为我手伤了就不敢揍你。 你才不会。柏云旗心里说,你弹我脑瓜崩都舍不得使劲。 纱布被小心翼翼地拆开,露出条血肉翻卷的伤口,虽然已经被医生清创处理了一遍,伤口最深的地方还缝了两针,也触目惊心得让人心里发紧 柏云旗一声不吭地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擦拭干净,把较浅的伤口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再次开裂后,拿起绷带一圈一圈往上缠。 恋耽美 -by石录(21) 客厅的灯光比较昏暗,他因为担心看不清,把脸凑得很近,湿热的鼻息扫过正隐隐作痛的伤口,那滋味极其诡异,不习惯亲密接触的闻海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柏云旗迅速抓住了手腕。 别动!柏云旗皱眉,再动又渗血了,您这伤的位置本来就难愈合。 闻海: 柏云旗一说话,呼出的气息活像一条舌头从他的伤口上舔了过去,脊梁骨瞬间就先麻为敬。 其实闻海还注意到了一件事:他伤口的位置还伤势的走向的确很有水准,横平竖直的包扎包不彻底,直接缠成个猪蹄也不现实,曲折离奇到那个新来的小护士拿着绑带比划了半天,眼看着快急哭了才给这条伤口穿了件完整的衣服。而柏云旗包扎起来却格外游刃有余,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除非他参加过什么野外生存培训或者医疗培训,否则只有久病成良医这一种可能了。 他盯着柏云旗双手上的伤口,那些伤口极为细碎,不凑近细看基本看不出来,但在如此近距离之下,那些布满手心手掌的伤口不禁令人毛骨悚然这不可能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惨状,必定是一场极为持久的折磨。 闻海暗自寻思:这是什么伤口?烫伤?刺创?砍创?过敏的伤疤?要不拍下来给齐军看看? 两个人各自不动声色地操着对方的心,把一次正经医疗包扎的气氛搞得越来越暧昧。 还疼吗?柏云旗包扎完之后问道,这几天可能都会偶尔痛一阵子。 闻海面无表情地说:疼死了。 柏云旗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抬手在闻海的手掌上虚抓了一下。痛痛飞! 闻海: 两人在沙发上笑成了一团,闻海笑骂:你多大了柏小旗,太不要脸了。 柏云旗看着他挑起来的嘴角,也笑道:我看别人家长都是这样哄小孩的,还疼吗? 闻海原本想说他幼儿园后就没见过这么哄人的,却被柏云旗这句话提了醒,想起眼前这位爹不疼娘不爱估计连幼儿园都没上过,把话头转了个方向,道:还是挺疼的,还不如念个咒找人替我疼着。 嗯。柏云旗盯着那圈绷带,低声道:那让我替您疼着吧。 你说什么?闻海没听清。 柏云旗一本正经道:我说那以后都让我替您疼着吧,我比较扛揍。 他看向闻海的眼神里已经找不到丝毫开玩笑的意思,认真地像是在发一个至死不渝的誓言。 闻海目光微动,犹自玩笑道:那怎么能行,还是一人疼一半吧。 柏云旗的语气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好啊,一人一半。 闻海愈发感觉话题的走向越来越不正经,又改变了战略,把话头转到了柏云旗刚进门的时候,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柏云旗无所谓地说:哦,寒假有个物理竞赛的集训,封闭式的,方老师想让我跟着去听听。 你走竞赛不是已经晚了? 嗯。柏云旗收拾好茶几,在闻海强迫症发作之前先把那堆医疗用品归回原位,就是单纯的兴趣。 那也挺好的。闻海点头,想去就去吧,别的事你不用操心。 他这等于是做好当ATM机的准备了。 柏云旗被堵得无话可说,随意应了一声,拎起书包就钻进了书房。 闻海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之后,转过头轻轻笑了声,掏出手机给闻泽峰打了电话。 那边接电话的速度很快,闻泽峰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那个案子是不是黄了?闻海问道。 闻泽峰也没问他是哪个案子,直接说:牵扯的人和东西太多了,查不到根系,把面上的人都摘了,马上准备结案。 闻海捏着手机手一紧,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了,没事了,您早点睡。 是不是挺失望的? 秒针走了一格,闻海淡淡地说:没有,习惯了。 我觉得如果你对一件事很失望,要不去改变它,要不去顺应它。闻泽峰道,既不肯接受又不肯面对,是种很懦弱的行为,你就甘心这样? 嗯,我甘心。 有我这样的儿子,您是不是挺失望的? 胡说八道!闻泽峰隐隐带着斥骂的意思,随后又反应过来,叹道:我也习惯了。 又是一阵沉默。 闻泽峰发现闻海早年的卧底真是没有白当,心里真能藏得住事,只得主动提起道:你只说柏云旗是小安的表弟和家里关系不好,怎么没告诉我们他是谁家的孩子。 闻海心里一惊,但没有接话。 是柏康的情儿生的吧?闻泽峰说,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怎么有闲心帮他养便宜儿子? 闻海冷声道:您去查了小旗户口? 小旗闻泽峰听见闻海口中对柏云旗的称呼后不禁失笑,我儿子身边突然多了个人,我就不能关心一下? 他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闻海咳嗽了声,说道:不早了,您休息吧。 闻泽峰也没再多问,甚至一反常态,也给闻海说了句晚安,最后还嘱咐了一句快入冬了,出外勤时注意身体。 几乎没在闻泽峰这里享受过嘘寒问暖这一待遇的闻海有点受宠若惊,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终于干了件什么让闻泽峰顺心的事。 他刚挂电话没多久,柏云旗从书房拿着水杯走出来接水,看见他后不悦道:您就不能稍微注意着点? 闻海刚开始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手,尴尬地把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掌翻了过来,含糊道:没压住。 柏云旗没信他,把水杯放下后走过来,拉住闻海的手又仔细看了一遍,眉毛拧在一起,您是不是中枢神经有什么障碍? 他随口一说,闻海却真点头了,早年掉过山沟,头受过伤,差点当场死那儿。 柏云旗动作一僵,表情阴晴不定地盯着他,怎么回事? 闻海又道:逗你的。 柏云旗呼出一口气,说道:这几天我做早饭吧,您手不方便。 闻海考虑了几秒,点头道:好你以前在家做饭吗? 柏云旗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好像对闻海的断掌掌纹产生了十足的兴趣,说道:我姥姥不让我进厨房。 唔,老人家可能怕伤到你。 她连菜都不让我碰。柏云旗语气平平,她嫌我碰过的东西脏。 闻海: 柏云旗不着痕迹地跳过了刚刚那个话题:不过她不在家的时候我总偷偷给自己做着吃,其实手艺还行。 闻海没说话,好像也被自己的手掌心吸引住了目光。 柏云旗被他的反应搞得很忐忑,确认道:那我明天做早饭? 闻海点了点头,直到柏云旗接完水准备回书房时,才开口道:虽然死者为大吧 柏云旗脚步一顿,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但老人家难免有脑子糊涂的时候。闻海琢磨了半天才想出你姥姥在放屁的委婉表达,你不用往心里去。 柏云旗: 真是难为这位想出这种说辞了。 第27章 命中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柏云旗站在那片暗无天日的山谷时,一脚踩上了什么东西,那滑腻的触感好像一条缠绕在他脚踝上的蛇, 他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转身想往外面跑。 旁边有人幽幽地说:你刚刚踩住我了。 这熟悉的声音让他瞬间从恐惧中清醒,回过头顺着一点微弱的光亮朝声源看了过去,全身的血霎时都冲上了天灵盖,他直接跪在了地上,瞪着不远处的那人颤声道:闻闻海? 眼前的人几乎已经不能被称为人了两块突出的山石从他身体中刺穿过去,整个人被活生生钉在了一块山岩上, 骨骼歪七扭八, 支离破碎, 仅剩完整的几根早拼就不成一个人体的形状,血肉和内脏碎成了一滩烂泥唯一能说明他还是个人的,就剩那个四分五裂的身躯上面, 还顶着一个勉强算是囫囵的人头。 头骨塌陷了半边的人头用闻海的声音轻轻地说:你怎么也来了? 柏云旗陷在了那摊血肉的碎末里, 不顾一切地想跑过去, 突然的瓢泼大雨把那人脸上的血污洗去了不少, 露出那张清俊的脸眼下只剩下了半张, 他不可置信地喊道:闻海!闻海 闻海嗯了一声, 无辜地看着他,残缺不全的脸似乎还有微笑的企图。 你、你柏云旗内脏和神经纠成了一团,每走一步都膝盖发软,最后是直接爬了过去,你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我 没关系, 我不疼。闻海淡淡地说, 又死不了。 柏云旗瞬间炸了:你他妈放屁! 闻海沉默不语, 破碎的躯体仍然不时有肌肉从附着的骨头上脱落,两人的头顶又食肉的猛禽盘旋而过,发出不祥的嘶鸣。 短暂的爆发后,柏云旗意识到自己一如既往地无能为力。 每一次,每一次所谓公平的命运对他百般蹂/躏时,每一次所谓美好的世界对他横眉冷对时,每一次在他滑向更不堪的深渊时,他都是如此的无能和懦弱。 每一次,都是如此。 他颓然地跪坐在闻海身边,连哭都哭不出来。 你救救我,好不好?闻海扭头对他说,颈椎转动时发出断裂的声响。你救救我吧。 过了几秒,他又很失望地说:算了,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柏云旗还没来及说话,数十只猛禽从天而降,直直扑向了闻海,惨厉至极的嘶鸣声瞬间刺穿了柏云旗的耳膜,他拼命挡着闻海,却被几只尖利的爪子刺穿肩膀,整个人被朝后拽着,在不断的挣扎和肌肉的撕裂声中,他踩到一块山石,顿时失去了重心,朝更深的山谷底部跌去。 旗子!旗子!柏云旗! 柏云旗猛然坐起,满头冷汗地俯下身干呕几声,喉间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刘新宇和柯黎凯围在他座位旁,教室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墙上的表指到了十二点半已经中午放学半小时了。 大白天做噩梦了?柯黎凯递给柏云旗一包纸巾,醒了就好,把汗擦擦,去洗把脸。 刘新宇拍拍胸口:妈的,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快吓死爸爸了。 柏云旗一半的精神还残存在撕心裂肺的恐惧里,看人眼睛都对不准焦,声音嘶哑地问:怎么了? 叫你去食堂吃饭呢发现你还在睡,本来想着等你一会儿,老刘担心没饭了过来叫你,发现你怎么都叫不醒了。柯黎凯打量着柏云旗苍白的脸色,没事吧?要不去给老吴请病假,你下午去大刘寝室睡一觉。 没事,老毛病。柏云旗从桌斗里摸出饭卡,走吧,去食堂。 到了食堂,人也基本走的七七八八,就剩几个窗口还在营业。 刘新宇看着一排空窗口一脸凄苦:老子的小笼包啊! 二楼的小笼包卖到下午一点。柏云旗看了眼食堂的表,你现在去还能赶上新蒸的一笼。 刘新宇震惊地看着他:二楼还有卖小笼包的?! 柏云旗也惊了:你吃了两年多食堂你不知道?! 柯黎凯不想和两个智障交流,自己打了一份套餐,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先坐了下来。 柏云旗被那个血肉模糊的梦搅和得没半点胃口,只买了一小碗馄钝,连附送的馒头都没有拿。 你是真穷得揭不开锅了还是想减肥?柯黎凯看柏云旗端的那碗猫食忍不住道,老刘一顿夜宵都吃的比这个多。 柏云旗吹开一层香菜末喝了口热汤,这才彻底从那个噩梦中醒了过来,敷衍道:吃不下。 哎哟,柏妹妹,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茶饭不思柯黎凯话说到一半吐出口半生不熟的米饭,和全程围观的柏云旗对视了几秒,尴尬道:那什么,你馄饨哪儿买的? 七窗口。柏云旗悠悠地咬了口面皮,我鉴定过了,是全熟的。 柯黎凯: 刘新宇端着一笼小笼包下来,看见一个人坐在那里的柏云旗,坐到他对面,问道:老张饭都没吃完就跑去约会了? 米饭没熟,去买馄饨了。柏云旗虽然对别人的八卦没什么兴趣,但还是注意到了约会这个词,眉头轻轻一挑,往嘴里送了个馄钝嗯,基本没肉。 自知说漏嘴的刘新宇吐吐舌头,自己夹了个包子,把小笼屉往三个人中间推了推。 端着大份馄饨回来的柯黎凯直觉哪里不对,把碗一放,刚刚说我坏话呢? 柏云旗:没有,在讨论小笼包熟没熟。 刘新宇: 柯黎凯: 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也真是没谁了。 吃完饭,刘新宇和柯黎凯商量周五逃课去体育场打球的事,刘新宇凑过去问:旗子你去吗?和三中的几个打,打完去撸串。 柏云旗正在回闻海的微信,头也没抬地说:不去。 刘新宇还准备劝几句,被柯黎凯踹了一脚,别他妈带坏旗子,老子英语作业还在他手里捏着呢。 被他一提,柏云旗才想来这事,抬眼看他:您那完型总共二十个错了十四个,柯总是真铁了心要读高五了? 柯黎凯那瞬间的表情极为痛苦纠结,像是在做某种激烈的挣扎,但很快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无所谓地耸肩:我又不用靠文凭混饭,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刘新宇不忿道:真他妈该打倒资本主义,你们富二代都这么牛逼吗哎,那富二代,别盯着手机了,拐弯了。 差点撞墙的柏云旗被他扯了回来,眼睛依旧不离手机屏幕,眼角眉梢带着些许恬淡的笑意。 恋耽美 -by石录(22) 刘新宇和柯黎凯两个八婆一脸有情况的对视了一眼柏云旗平时话不多表情也少,虽然混熟了之后时不时牙尖嘴利一下,有了点衣冠禽兽的苗头,但总体还是走不食人间烟火的路线,从没露出过如此少女的神态。 刘新宇贱兮兮地笑着:旗子,和你老婆发聊天呢哎,那是照片吧,你躲什么躲?!是不是嫂子的自拍?! 柏云旗花了几秒把嘴角的笑抚平,迟疑了片刻:不是啊。 他一迟疑,柯黎凯发觉这有情况貌似确实是有了情况,乘胜追击道:不可能,你那表情不是给老婆发短信就是中了五百万,快让我看看嫂子长什么样? 刘新宇没废话,直接上手就抢,柏云旗手劲没他大,瞬间失守,手机被抢了过去。 两人凑到屏幕前一看,发现屏幕上的确是张照片毛衣的照片。 柏云旗:看完了吗?黑的好看还是灰的好看是不是还有件蓝色的? 等了半天等不到柏云旗回复的闻海,自作主张给辛馨回复:灰的。 辛馨不到三秒回了过来:你别替小旗选。 我没有。 你那哭丧一样的品味我不指望有挽救的余地了,别带坏小旗,我觉得白色的那件真不错,小旗肤色白,穿着干净。 太娘了。 胡说八道。 犹豫片刻,闻海果断转移阵地,把辛馨发给他的图给柏桐安转了过去,问他:白色那件怎么样? 过了几秒,柏桐安回复道:这么丑你穿啊?还gaygay的。又丑又gay,适合你。 柏桐安,你完了。 他把聊天截图发给辛馨不到一分钟,柏桐安的咆哮就顺着屏幕爬了过来:□□大爷的闻海!!! 闻海惊道:你还有空来找我,小馨没抽死你? 柏桐安哼哼唧唧地说:她要买了那件白色的让我穿。 闻海:哈哈哈哈哈哈 他还没笑完,柏云旗的回复来了:浅牛仔蓝的好看。 闻海回他:你喜欢这个颜色? 柏云旗:感觉您没穿过黑色和灰色以外的衣服,深蓝色比较像您的制服。 闻海反应过来小崽子以为是在给他选衣服,单手打字不方便,他直接发语音道:柏小旗,是你嫂子要给你选衣服,你再好好挑挑。 几分钟后,柏云旗说:那灰色的吧,替我谢谢小馨姐。 闻海一挑眉,把截图发给辛馨,你看,最后还是灰色的。 辛馨痛心疾首:小旗这么好的衣架子穿衣品味就毁你手里了,蚊子你简直就是时尚界的克星,基佬届的耻辱!柏桐安那货现在审美这么直男全是你的错! 闻海: 正在刷微博的柯黎凯感觉身边原本兴致勃勃的人骤然消沉下来,也不是不开心,但好像已经从刚刚那种恋爱般的心情里抽身出来,变回了平常冷淡的神态,他看了眼柏云旗,故意打趣道:和嫂子吵架了? 柏云旗摘下耳机,摇了摇头,到底没说是在否认嫂子还是在否认吵架,打了个哈欠,说道:我先回教室了。 他说话间,已经转身走出几步,风灌满了他没拉紧的白色外套,显得他高瘦的背影异常单薄,独自走在人迹寥寥的校园中,年轻却又沧桑,像极了一场秋冬之际的初雪。 校园广播里女声轻轻唱着: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秋风萧瑟,冬日乍晴,原来已有了一场不为人知的告别。 第28章 语文 高三的生活被一场又一场考试为节点串了起来, 转眼又是一次月考。 柏云旗盯着自己成绩单上的那个数字,人生中第一次在学习方面感受到了我明明很努力了的挫败感。 组团来看热闹的刘新宇和柯黎凯大老远就嘻嘻哈哈的,丧良心的刘新宇用恭喜发财的语气感慨道:哎呦, 柏哥,听说您语文翻水水了。 柯黎凯不满地说:怎么能这样说呢,应该这样说他猛一吸气,气沉丹田地喊道:不得了了柏大公子,听说您语文翻车了。 柏云旗: 还没等两人嘲笑完,学习委员站在前门喊道:柏云旗!老吴传唤!麻溜出来! 刘新宇替柏云旗问道:就老吴啊? 还有咱巴大山人。学习委员看见一脸无奈起身的柏云旗,也颇为同情地说:柏大神, 听说您语文炸了?巴大山人在老吴办公室里气得满地乱转。 柯黎凯把一张画纸卷成话筒凑到柏云旗嘴边:来, 灯光师准备, 柏公子,说出你的故事。 天要亡我。 学习委员看着等柏云旗走后还留在他位置上笑得丧心病狂的两人,不禁好奇道:柏大神这次栽得有多惨啊? 刘新宇摇摇头:不行, 说了旗子得揍死我。 柯黎凯也笑而不语。 学习委员兼生物课代表抄着手冷笑, 你俩那生物报纸是准备怎么着?我没交作业的名单可还空着呢。 柯黎凯先怂了, 老实交代道:栽得特他妈惨, 一塌糊涂, 血肉模糊, 简直是壮烈牺牲。 多少啊? 刘新宇:八十七。 学习委员: 柏云旗这次是真栽了,他其余五科依旧还分别占着单科排名的前三的位置,语文直接掉得找排名得从后往前看,总分生生被拉下来几十名,险些回到了他第一次月考时的排名那次是他有意放水, 这次是真糟了心。 巴大山人, 真名巴山秋, 一介中文系硕士高材生,当了五六年的语文老师,平时谦谦君子,温文儒雅,说话都慢条斯理,之乎者也,这次生生被柏云旗的答题卡气得在吴广铭办公室引颈咆哮了足足五分钟,直到方蕙下课推门走进来,才憋着一口恶气偃旗息鼓。 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柏云旗感激地瞅了眼方蕙,女神光环从未如此耀眼。 方女神看见站在那里垂头丧气的柏云旗,未说先笑着,柏云旗,听说你这次语文哦,巴老师您在啊,好好教育这孩子,这语文这么终于怎么能耽误呢。 柏云旗不可置信地看着方蕙,一脸我惹你了吗地目送她走进了里屋。 巴山秋一介儒生,教养还不允许自己当着女士的面口出恶言,长出了一口气,叹道:柏云旗啊柏云旗 老吴捧着茶杯,打圆场道:云旗这次可能也是发挥失常哎呦,这个作文是跑题了吧? 你觉得语文学着有意思吗?巴山秋问道。 柏云旗昧着良心,缓缓点了点头。 巴山秋一看他这么犹豫就失望不已,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古文观止》,挥手道:自己拿去看吧, 谢、谢谢老师。柏云旗战战兢兢接过书,没想过考砸了还有送东西的待遇。 巴山秋也不应,只是说道:其实成绩如何,那是你自己的事,老师不过是想把你领进门而已,一个人心里总得装着点什么,才能脚踏实地地站在地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柏云旗一愣。 算了,你还小,和你说这些也是空道理。巴山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以后要实在没什么好念着的,就读读书吧,书里的人是离不开你的。 一头雾水的柏云旗从办公室出来,遇见了正要去找方蕙的孙淼,还没等他开口打招呼,那边就先幸灾乐祸道:富二代,听说你语文嗝屁了? 柏云旗: 孙淼:不过也没事,听说这次语文成绩普遍不高。 柏云旗似乎找到了一丝慰藉,是吗? 当然了。孙淼安详地注视着他,不然我考117也不可能是年级第一啊你考多少来着你去哪儿? 被埋汰了一整天的柏云旗忍无可忍地拔腿就走,留给她这个小没良心的一个半死不活的背影。 孙淼和方蕙讨论完一道题目后,晚自习已经上课将近二十分钟了,正巧吴广铭接了个电话,叫住了准备出门的她,说道:刚通知订的一批卷子到了,你去把你们班的领一下,顺便叫二班三班的数学课代表也去领一下,对好人数,查清楚有没有漏页的。 孙淼应了声,开门出去了。 在六楼领卷子的地方整理登记好,孙淼抱着一摞卷子往楼下走。刚走到四楼时,楼下突然一阵骚动,接着就是一阵哨声伴随着政教处老师的咆哮,一大群男生和零星几个女生呼啦啦地朝楼上跑了过来,瞬间作鸟兽散,好一群脱缰的野狗。 抓晚自习逃课的政教老师吼道:跑也没用!我记住你们往几班跑了!那几个九班的!给我出来! 他正嚎着,楼下又飞奔而上一个身影,光顾着逃命没看路,正好和站在那里看热闹的孙淼打了个照面,吓得差点一脚踏空后翻过去。 孙淼:小心! 刘新宇堪堪抓着扶手站稳,小声恳求道:看在旗子的份上姐姐你别卖我啊不说了我先跑了! 眼瞅着老师已经要追上来了,孙淼直接把手里的卷子扔给了刘新宇,低声道:跟着我走。 手忙脚乱接过一摞卷子的刘新宇不知道孙淼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也不敢把卷子扔了,站在那里苦着脸道:您要干什么啊? 跟我走就行了。孙淼从那摞卷子里随便抽了几张,装模作样地查数:11、12、13哎,老师好。 政教老师扫了两人一眼,说道:不上晚自习干什么呢? 吴老师让我们来领订的数学卷子。孙淼面不改色道,回头对刘新宇说:这摞数好像不对,少领了几张。 刘新宇呆头呆脑地顺着她的话往下接:那、那重新再去领吧。 要去快点!别磨蹭,半节课就过去了瞎晃什么?!政教老师没事找事,找茬把两人撅了一遍,又道:刚刚跑过去一帮人都跑去哪儿了?看见了吗? 没看清。孙淼表情诚恳得如同集市上卖牛的老农,举起双臂一挥,就听见您一吼,他们哗啦一声就没了。 被哗啦没的刘新宇: 政教老师被孙淼逗笑了,摆手道:快去吧,别边走边数卷子,小心摔跤。 孙淼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哎,谢谢老师。 等政教老师走后,刘新宇长出一口气,差点瘫在栏杆上,拱手拜谢道:孙女侠威武,改天让旗子请你吃饭。 孙淼皱眉:你没事老提柏云旗干什么? 刘新宇脸色有些古怪:我不是看你俩平时走的挺近的? 孙淼: 柏云旗自从知道孙淼那点心思后就被迫担任了助攻职位,和刘新宇去食堂时经常以刚一起从方蕙办公室出来捎上孙淼,和刘新宇打球时经常以等会儿要一起去方蕙办公室叫上孙淼,和刘新宇 总之在搞不清状况的刘新宇看来,柏云旗和孙淼两人不是刚从方蕙办公室出来,就是在去方蕙办公室的路上。 感觉孙淼表情十分微妙的刘新宇愣了一下,试探道:要不我请你去吃顿365? 365是一中旁边开的一家甜品店,有一个怀旧又非主流的全名在想你的三百六十五天,时常不务正业地买几碗小馄饨还有醪糟汤圆,基本都是女生口味的东西,装潢也是一片粉嫩嫩的少女心,与其说是个让学生吃饭的地方,不如说是闺蜜聚会和情侣约会的圣地。 孙淼眼睛一亮,但还是矜持地表示:不必破费了,买杯奶茶就行。 刘新宇个一米九的棒槌点点头,那周五放学叫上旗子一起吧,咱仨一起去。 孙淼依旧保持着微笑,把□□大爷的柏云旗这句话在心头滚了八百遍。 正对着《古文观止》愁白了头的柏云旗猛地打了个喷嚏,差点把眼珠子喷出来,揉了揉酸胀的鼻子,这位更加由衷地确认了自己与这些之乎者也是天生的八字不合。 身残志坚的闻海同志在家休息了不到一星期,拖着病体回到工作岗位,但由于开车不便,这几天都是挤着轻轨上下班,自然也不能接送柏云旗。 艰苦朴素的柏云旗同学先是靠着两条腿来来往往,如此几天之后,闻海作为一个职业被害妄想症晚期接了个飞车党抢劫的案子,说什么都不肯让柏云旗步行上下学了,最后从地下室翻出一辆车锁都生了锈的山地自行车,送去小区旁边的维修铺修整好,转手就把它扔给了柏云旗。 那辆车虽然款式极其骚包,但涂装依旧是单调的冷色,乍一看像是辆改装过的二八。 柏云旗骑着这辆价值不菲的二八往家飞奔最初他担心给闻海添麻烦,天天旁敲侧击,企图说服闻海让他自己上下学。而等这个目标以如此意外的原因实现后,他却又开始怀念起每天能在校门口看见闻海那辆越野车的时候。 虽然回家后两人同处一室,但闻海除了吃饭和洗漱时间外,基本都待在自己的卧室,少了每天那段在车里相处的时光,两人原本屈指可数的见面时间,几乎就寥寥无几了。 我怎么那么犯贱呢?他想。 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手机号总共没几个人知道,这时候会联系自己的也只有闻海。 柏云旗把车停在路边,长腿支地,掏出手机看清了屏幕上短信的内容去小区对面书店买本古汉语词典。发件人:闻海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第29章 云旗 抱着本又大又厚的古汉语词典回到家, 柏云旗正好赶上闻海给柏桐安打电话,那位右手占着翻小说,左手不方便拿手机, 开着免提说:您知道您弟弟把大王何来操翻译成大王为什么来做操吗? 柏桐安:哈哈哈哈哈哈 恋耽美 -by石录(23) 柏云旗: 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柏云旗,闻海招呼道:来来来,和你哥这个假洋鬼子交流一下,你俩的语文是在美洲大陆的哪片土地上学的? 莫名中枪的柏桐安喊道:管我什么事?! 你高中语文也就挂着刚满百的线,小旗至少英语还考了140。闻海有意无意地帮柏云旗报了仇,作为当年英语76的人还笑话人家,你惭愧吗? 柏云旗没想过柏桐安这个如今把英语说成第二母语的人还有这段峥嵘岁月, 抿着嘴闷笑了几声。 柏桐安生无可恋:小旗你还帮他? 柏云旗正色:我没有。 柏桐安幽幽地指责道:我听见你笑了。 87笑话76也是应该的。闻海满意地看着狗咬狗还不忘补刀, 毕竟还高了十一分你们现在还是90分及格吗? 柏家兄弟俩被闻海一击必杀, 各自捂着破碎的心蹲回了墙角。 准备挂电话的闻海手还没碰到屏幕,那边又说道:我妈张罗着要给你相亲,你过几天记着躲躲。 闻海迎头中了对方垂死时的一记暴击, 你妈? 我妈, 你胡阿姨。柏桐安好心解释, 消息来源是小馨, 应该挺靠谱的, 据说是找了她单位的一小姑娘, 正在和你妈商量相亲地点时间。 一旁的柏云旗清晰地听到闻海蹦出来一句我操。 柏桐安:要不你给你家里明着撂了吧? 闻海皱眉:我又不准备找人结婚,撂了又是一堆事。 那你这个和女孩柏桐安似乎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了又咽了回去,那你还是躲躲吧,找茬出个差。 哦好吧。 柏云旗马上意识到柏桐安是想起来自己在闻海身边, 有些事不方便当着自己的面说, 刚想借口回书房, 闻海就已经挂了电话,转头看向自己放在茶几上的古汉语词典。 目光从那本厚得能当板砖使唤的词典转移到看上去已经做好挨骂准备的柏云旗身上后,闻海重重叹了口气。 柏云旗应声一哆嗦,像只被踹了一脚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看了眼他,垂头拱手地乖乖站着。 我原本还以为你是又吃饱了撑的放水玩,但听老吴给我念了几句你的翻译题后闻海斟酌了几秒,我觉得还是应该相信你这次是认真答题的。 柏云旗充满期望地眨眨眼,等着闻海的下文。 你这个想象力也实在是超过了刻意胡编乱造的水准,也只有神来之笔可以解释了。 你们柏家人是不是语言学习系统都有什么障碍?闻海回忆了一下柏云旗那逻辑天马行空的古文翻译和古诗文鉴赏,一时不太能理解这小孩天天都在想什么,我还以为柏桐安当年把黄发垂髫翻译成小孩染黄了头发是绝唱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以后肯定比他有出息坐过来,把你那卷子和答题卡让我看看。 闻海平常说话字不多,但凡说超过二十字的句子堪比眼镜王蛇的毒牙就全速运转,不带半个脏字地把柏云旗的语文答案从头到尾嘲讽了个遍,连标点符号的错误都没忘,顺带还把年少无知时期的柏桐安挖出来鞭了一顿尸,简直是死不瞑目。 最后他考虑到少年稀薄的自尊心,终归是夸了一句:字不错你这是不是还写了个错别字?少写了一撇啊弟弟这还多了个点。 柏云旗被打被骂了这么多年,这次是切实有了羞愧欲死的体验。 在他准备把羞愧欲死付诸行动前,闻海终于高抬贵手,把答题卡搁到那本词典上,说:老吴给我说你们语文老师给你了本《古文观止》,拿着字典自己慢慢看吧,每周至少给我看懂一篇。 柏云旗没想到任务量这么轻,没过脑子地确认道:就一篇? 闻海从没见过这么实诚的孩子,不禁敬佩地看着他,商量着说:要不两篇? 柏云旗差点抽自己一大耳刮子,一、一篇就够了。 闻海感觉十分有趣,问道: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柏云旗一愣,摇了摇头他六岁以前根本就没名字,后来突然被告知自己姓柏,还有了云旗这个让当时的他难以理解的名字,很是不愿意,也十分不习惯,足足被姥姥揍了四五回才记住有人叫他柏云旗的时候得答应。 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闻海慢悠悠地诵道,以云为旗,星华为盖名字和人一样漂亮。 闻海说得没错,自己的语言系统八成是真出了点什么故障,柏云旗反应了快一分钟,才意识到最后那句是个披着层文雅的皮包着闷骚馅儿的调戏,刚刚都用来供给大脑的血液绕了个弯一股脑涌上了脸,从脸烧到了耳朵根,发红的眼角配着桃花眼,惊呆了似的瞪着闻海。 闻海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低头继续看着手里的小说,戴着黑框眼镜的脸一如既往的英俊又清冷,黑白两色下,像幅精致的炭笔素描。 还有事?闻海抬头看着傻了的柏云旗,还等着我夸你这次考得不错吗? 被他一句话拉回神的柏云旗慌忙摇头,把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甩了出去,抓起答题卡和词典,起身道:我、我去写作业了。 什么时候又开始结巴了?闻海十分发愁地看着小崽子,考虑了几秒,还是表扬道:除了语文这次都考得不错,继续保持。 说完他继续低头看小说,错过了柏云旗同手同脚顺拐着走进书房的奇景。 一次月考砸了锅不要紧,毕竟三个星期后期末考试就在那里等着,众位天天被卷子题海包围,已经做题做到麻木的高三生无论能不能想起这茬,它也依旧不悲不喜地等在那里。 虽然柏云旗自认为这次语文考得原地爆炸和方蕙的物理加训没什么关系,但在吴广铭和其他几位老师的委婉劝说下,方蕙还是勉为其难地放了行,停掉了柏云旗和孙淼的物理卷子和小灶时间,让他俩好好备考期末考试,也让自己以后占用晚自习给两人讲课时更理直气壮一些。 这样一来,不能往楼上办公室跑的孙淼又不乐意了,而根据孙淼第四定律,在已知孙淼不开心的情况下,通常可以得出结论:柏云旗也不会好过。 这两周第四次被班里同学以一班的孙淼过来找你问题为理由叫出门后,半个班级都是一片暧昧的欢呼声,柏云旗晚上失眠白天补觉的毛病一如往常,耳朵上还挂着耳机,半睡半醒地倚着后门,孙同学,找我有什么问题请教? 孙淼认真请教:混乱中蕴含着有序吗? 宇宙的终极在哪里? 柏云旗十分上道地侧开身子,露出了憋屈着长腿趴在课桌上对着英语书发愁的刘新宇,用探究学术的语气问道:我能揍你吗? 孙淼忙着看人不理他,踮着脚尖往教室里面看。 作为掩体的柏云旗尽职尽责地站在那里,你不是说你俩前两周去了次365,怎么样了? 一提这事孙淼就来气,幽怨地看着他:他和我夸了半个小时的你。 柏云旗摊手,我很荣幸? 孙淼不说话,准备把脚放在柏云旗的鞋上休息一会,脚刚抬起来看见柏云旗脚上那双深咖色的短靴,惊讶道:你怎么穿了双这么骚包的靴子? 柏云旗不自在地跺了下脚,不好看? 哦呦,款式还是今年最流行的孙淼仔细打量一遍,挺好看的,你自己买的? 柏云旗含糊道:别人送的。 谁?你那个当警察的哥?品味不错啊。孙淼看了眼还窝在那里背单词的棒槌,再看向柏云旗的眼神里充满了期盼,你真不缺嫂子吗? 一提这事柏云旗就窝火,闻海前几天伤口刚拆线就被逼着去相亲,各种理由搪塞了一遍后走投无路,一怒一下申请去提审在外省被捕的逃犯,往返一趟加办手续需要一个多星期,再三确认不用把柏桐安叫来救场后,十分大方地把自己的房子扔给了柏云旗看管,并且一出门就再无音讯,一个电话短信都没传回来。 虽然知道闻海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惯了,心里没什么常人所谓的牵挂也不喜欢被牵挂,柏云旗很有眼色地没主动联系他,但刚刚落地还没生根的安全感不受控制地叫嚣,让他心里忍不住泛酸,好像自己又被一个人扔在了那里。 他在软弱面前自惭形秽,却又甘于在这份暂时的温暖里妥协,活成了一等一的贱骨头。 孙淼从她那小零食不断的衣服兜里摸出一颗玉米糖递给柏云旗,说道:我先下去了,期末考完试记得去找方女神领卷子啊。 柏云旗接过糖没吃,点点头转身进去了,走了几步觉得这事儿再拖着黄花菜都凉透又回次锅了,又退了回来,问道:你这几天有空吗? 孙淼淡定道:挺闲的,也就准备个六科的期末考试吧,离累死还有一定距离。 有空帮我多写套卷子吗? 滚蛋。 我帮刘新宇写的。 助人为乐是美德。 刘新宇正对着一堆单个拎出来他都认识拼起来就成鬼画符的字母发愁,面前扔过来一颗玉米糖,他边剥糖纸边问道:刚干嘛去了? 我柏云旗心思转了个圈,孙淼刚刚来找我了。 刘新宇含着糖表情一僵,不自在道:这糖人家孙女神给你的,你给我不好吧? 柏云旗说瞎话张口就来:她让我给你的。 刘新宇瞪大了眼,看样子是惊呆了。 看他这呆呆兽一般的模样,柏云旗忍不住替他发愁都说傻大个,这还真是傻的名不虚传。 秉着助人为乐的传统美德,柏云旗伸手道:你那让我帮你做的数学卷子呢?给我。 拿过刘新宇的数学卷子,柏云旗趁他不注意溜出门递给了等在楼梯口的孙淼,你后天给他吧题都不难。 孙淼接过卷子扫了一眼,疑惑道:他这个补习班是不是坑人的?这不是课本上的例题吗? 柏云旗耸耸肩,无声地表达了他的赞同。 第30章 喜欢 校门口没人等他, 房子里也没人等他,柏云旗曾经放了学不回家爱四处乱逛的毛病又旧病复发,一路从东南角高三楼走到了最西边的艺术楼。 市一中之所以敢在只给高一开设音乐、美术和体育这种不务正业课程的情况下, 在各大公众场合腆着脸说自己学校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全仰仗着砸了血本培养的一群艺术生和体育生在外争门面。也因此,艺术楼成了除行政楼外一中最豪华也最干净的建筑,每层楼都贴着不同花式极具设计感的壁纸,前三层楼是音乐教室,直到快十点还时不时有各种乐器的演奏声从教室里飘出,还有人对着敞开的窗户练声, 唱的什么柏云旗也听不明白, 只觉得这嗓音也是天赐, 能如此自由地在美声和驴叫之间无缝切换 到了第四层的美术区,周围安静下来,大部分美术生都是在下午放学到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这个区间上课练习, 现在所有教室都落着锁, 只有声控灯随着柏云旗的脚步一盏一盏亮起。 因为周遭一片死寂, 再微弱的动静都逃不过人的耳朵, 柏云旗清晰地听见左手边画室纸张被风吹走的声音, 也隐约捕捉到身后画室一根画笔掉落在地的声音。 还有就是 柏云旗放慢脚步屏住了呼吸, 再三确认后,咕咚一声吞了口唾沫右前方的一间画室里的动静着实有点超过他的接受范围了。 住在隔音效果约等于零的旧筒子楼里时,柏云旗对这种暧昧的声响并不陌生,楼上时不时摔锅砸盆哭闹上吊的夫妻、隔壁腻腻歪歪最后一拍两散的情侣、每天站在街道口搔首弄姿被扫黄打非的失足妇女还有小时候跟着他姥姥回家的那些男人。 他睡在墙壁结构最薄弱的储物间里,四面八方的动静都绕不过他, 不过那些男男女女的欢愉与苟且与他并不相关, 他只觉得他们吵闹。 柏云旗在麻木和好奇的双重驱使下, 安静地站在那间画室的旁边,画室里的□□声无疑是两个男人发出的,不同于以往的色/情感让他头皮发麻,他到底还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虽然生理在心理的重压下反应迟缓,也并不是就此成了一滩着不起火的死水。 就算在学校听现场这事儿很他妈刺激,理智和羞耻还是把柏云旗从让人口干舌燥的欲望里撕扯了回来,他刚准备转身无声地离开时,就听见其中一个男人轻笑着说:小凯你今天挺热情的。 被称作小凯的男人更像是撒娇一样地骂道:滚你大爷! 听到柯黎凯声音的那一秒,柏云旗原本还略有躁动的心当下悚炸了,刚刚周遭情/色片的暧昧在他眼里瞬间成了恐怖片高潮的前兆,没走两步就左脚绊住右脚,差点一头从窗户摔下楼。 偏偏这时候巡楼的保安走到了四楼,站在楼道口看见了傻逼在那里柏云旗,用手电筒照照他,喊道:那小孩,都十点了你干嘛呢?快下楼!我要锁门了! 哦好。柏云旗向回头看那间画室一眼又怕保安有所察觉,僵着脖子举步维艰地往外面挪。 保安可能是想偷懒,眼珠一转问道:这层还有人吗?教室门都锁了没? 柏云旗故意迟疑了几秒,像是在回忆,随后说道:哦,我是最后一个,门窗都锁好了,您放心。 那就好,快点回去吧。保安嘟囔了一句,举着手电筒直接上了五楼。 柏云旗松了口气,没管身后的画室又有什么动静,抓起书包头都不回地飞奔了出去。 刚跑到学校门口,柯黎凯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柏云旗心里一惊,下意识想挂断,稳了几秒呼吸后,接通道:怎么了? 柯黎凯那边的呼吸声很重,好像刚从剧烈的喘息声中平复,嗓音嘶哑,很是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刚刚是你吧? 他用一个刚刚代替了时间地点,明显是已经确定了,柏云旗也只能嗯了声作回答。 恋耽美 -by石录(24) 柯黎凯叹了口气,你在哪儿,我现在去找你你别说话!最后一句好像是对他那边的另一个人喊的。 不柏云旗原本想拒绝,但觉得早说清楚也好,省得双方都多想,我快到学校门口了。 在路边等我。柯黎凯说完就挂了电话。 过了大概十分钟,背着画板的柯黎凯从校门口走了出来,不少艺术生在校外有培训班,保安问了几句就放了行。 柏云旗不近视又比柯黎凯略高一些,人刚走近就一眼看见了他没扣好的衬衣下面的吻痕,把自己闹得面红耳赤,视线漫天乱飘,不知道该往哪里落。 柯黎凯看他这样,自己反而冷静下来,咳嗽了一声,说:走吧,我今天回家,和你顺一段路你想说什么? 柏云旗接错了频道,脱口道:你还有力气跑啊? 柯黎凯面无表情:其实有点腿软别误会,我是上面那个。 柯黎凯想抽烟,看了眼柏云旗又把烟盒收了回去,干巴巴地说:那什么刚刚,谢谢你啊。说完他十分紧张地看着对方,依照经验做好了被骂变态的准备。 没想到柏云旗压根没敢看他,尴尬道:没事,是我先乱跑的你你先把你衣服整好。 柯黎凯没想到这位在意的是这个,低头默默把衬衣纽扣扣到最上面一个,忍了半天没忍住,说道:大哥,你旧社会穿过来的? 柏云旗终于把视线挪到了他脸上,先问道:大刘知道这事吗? 啊,他知道那次他来接我被大刘撞见了。柯黎凯摸摸鼻子,找补道:你别怪他,是我不让他往外说的,怕你们嗯就是那样吧。 柏云旗想起那次在食堂刘新宇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大概有了数。 柯黎凯看不出他的反应,只能问道:你介意这事吗? 没、没关系。柏云旗含糊道,你那个是 柯黎凯抢先说:天生的。 没问你这个那个是你男朋友?两人走到分岔路口,柏云旗停下脚步,听声音年纪比你大? 柯黎凯沉默了几秒,坦白道:是我在美术班遇到了一个助教,初中认识的,上个高三时在一起了。 柏云旗的内心短短几分钟内被超大的信息量炸翻了天,微微睁大眼睛,但面子上很快调整过来,点头道:没事,你放心。 他也没说让人放心什么,但柯黎凯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笑了,拍了下柏云旗的肩膀,转身准备过马路。 在他转身的那刻,柏云旗倏地明白了:你是故意复 嘘。柯黎凯在唇间竖起食指,对柏云旗眨眨眼,眼睛和左耳的耳钉一起在路灯下闪闪发亮。 一路走到了闻海家小区的那条街道口,看似风轻云淡的柏云旗才终于完成了表里如一的淡定,他看着空旷的街道和对面的红灯,心想:其实也没什么,喜欢男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好像还有后半句话想对自己说,但今晚尤其寒冬料峭,他的血液都还停留在四肢的供暖上,大脑供给不足,卡了壳。 等到绿灯,走过马路,柏云旗从被他刻意遗忘的童年记忆里翻找出来一个人,他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只记得他自称白叔叔,姥姥戏谑地叫他白少爷,更多的人叫他兔儿爷还有二椅子。 白叔叔和那片肮脏泥泞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穿的衣服永远洗得褪色却又笔挺如新,送到他姥姥这里缝补时,还会特意嘱咐姥姥选一块颜色搭配的补丁。 那位干净的白叔叔还会带干净的手帕,蹲下身子擦干净自己被别的小孩揍出来的鼻血,问自己叫什么名。那会儿他刚有名字,还记不住,姥姥充满厌恶地答了句柏云旗,把一块脏抹布扔到他脸上,让他把血还有泥擦干净。白叔叔轻轻把抹布扔到一旁,用手帕给他擦脸,笑着说:云旗,是个好名字,等你认字再多一点,我告诉你它是什么意思。 有一天,一个老女人带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人来了,有一大帮人砸了白叔叔的家,在街道口叫骂着那些柏云旗时常听见用来骂自己的词句,还有个男人唯唯诺诺地跟在那个孕妇身后,偶尔偷偷瞥一眼被人架在那里揍的白叔叔,被发现后就被老女人当众抽了两个耳光,又被孕妇哭着拦了下来。 她是个好女孩,你以后要对她好。这是柏云旗听见那个爱干净却一身血污的白叔叔说的倒数第二句话。 最后一句是:我这辈子喜欢上你,挺没意思的。 那是柏云旗最后一次看见他,但那人还没来及告诉自己,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一辆重型卡车从柏云旗身后呼啸而过,斜前方一辆小轿车趁着夜色闯了红灯,两辆车车头擦着车车尾死里逃生,货车司机惊魂未定地摇下车窗破口大骂:你他妈不要命了我还要呢!滚你妈的蛋! 从回忆中抽身的柏云旗站在那里看着两辆车停在路边,司机从车上下来相互谩骂并且有了动手的趋势,不禁有些好笑人世间真的从不缺闹剧。 无事可做的他坐在马路对面的绿化花圃围台上看热闹,听到双方互相问候彼此女性家庭成员时,手机开始嗡嗡震动,震了好几下都没停不是短信,是电话。 看见来电显示上是闻海两字时,冬夜的风都凭白升了五摄氏度。 柏云旗没戴手套,手指冻得发僵,哆哆嗦嗦地接通电话,喂了一声,那句你总算想起来我了在他嘴边转了几圈,最后变成了一声轻笑。 闻海:笑什么? 没事。柏云旗伸直两条长腿晃了晃,您很忙吗? 有点吧,出了点情况。闻海说完又沉默了,似乎在找一个能聊下去的话题。 柏云旗也没出声,静静地等着他,一声带哨的风盘旋而过,马路对面正在吵架的两个司机都打了个寒颤。 你没回家?闻海也听见了风声,都几点了。 唔方老师找我有点事,耽误了会儿。柏云旗熟门熟路地把万用挡箭牌方女神请了出来。 闻海:早点儿回去那边冷吗? 前几天下了场雪。 那双靴子能穿了。 嗯。柏云旗低头看着脚上的鞋,已经穿上了。 那边又安静了一会儿,闻海才说道:我这边提审的人供出来逃窜的同伙也在这边,得耽误几天才能回去。 柏云旗心一沉,嘴角仍旧带着笑,语气恰到好处地问道:很久吗? 估计还得两个星期吧。闻海也不太确定,你之前是给我说寒假有个集训是吗? 嗯集训中心离这里不远。柏云旗垂下眼,我收拾东西自己去就可以了。 那好,需要交费你自己在抽屉里拿,我嗯闻海又沉默下来,过了几秒后,说道:我尽量早点回来。 柏云旗抬头看见那两个司机各自上了车,朝不同的方向驶去,转眼整个十字路口又剩了他一个人,对着手机轻声道:嗯好,我等您。 终于,在狂风呼啸和初雪纷飞中,他握着微微发烫的手机,大脑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那未完的后半句话: 喜欢男的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是也喜欢闻海。 作者有话要说: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鲁迅 好了,柏小旗开窍了,这一卷也完了。下一卷两人就要开始瞎他妈互相撩骚了(。 PS.昨天的牛肉干是在说我很久之前写过的一篇校园文里的情节,不明白没关系XD 第31章 后天 期末考试被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渲染得格外凄凉, 特别是当吴广铭在考完试后宣布二十二天寒假一半都要用来补课时,柏云旗偏过头看着窗外骤然飘散的鹅毛大雪,耳边是几十个学生含恨欲死的惨叫, 在不正确的时间里理解了六月飞霜。 可惜他没背负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的冤屈,一早就投靠方蕙,闷声作大死地领了张十五天封闭式集训的入场券。 一中为了防止作弊安排的全是小考场,教室轮转不过来,高三比高二晚了两天考试,因此考完试的次日柏云旗就得跟着高二的学生往集训中心去, 行程满满当当, 比上次高三临高考前都忙。 收拾课桌准备走人时, 期末考试全程靠柏云旗外援蒙混过关的柯黎凯拎着个煎饼果子走了过来,把冒着热气的塑料袋往他桌子上一搁,长腿勾了个旁边的凳子坐了下来, 问道:这么着急走我□□怎么这么多卷子?! 柏云旗往双肩包里塞了一大摞吴广铭给自己布置的额外作业, 摇头叹道:早知道复读这么累我就直接回老家包地种红薯了。 放屁。柯黎凯毫不留情地说道, 想了想又加了句评语:自作孽不可活。 柏云旗停下手里的动作盯着他, 表情似笑非笑。 想起对方知道自己复读的真正原因后, 真是在自作孽的柯黎凯使劲咳嗽了一声, 转头去看雪景。 哎呦,柯总感冒了是不是?刘新宇也过来凑热闹,旗子你这可就脱离大部队,奔赴新生活了? 背着三十多张卷子奔赴新生活的柏云旗还没说话,柯黎凯先摁着他的脑袋把人往外面赶:去找你家孙淼去, 别在我这儿显眼。 柏云旗目瞪口呆地看向刘新宇他自从那次把刘新宇的卷子交给孙淼后就彻底撒手不管这事安心备考了, 完全不清楚自己这两周忙着复习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类似宇宙大爆炸的事。 刘新宇尴尬地摸摸鼻子, 瞥了还自顾自震惊的柏云旗一眼,对笑开花的柯黎凯严肃道:她是嫌我补习班骗钱帮我补习。 那她还真是好心。柯黎凯夸张地瞪着他:我报了那么多骗人的文化课补习班怎么没哪个大姑娘冲过来帮帮我啊? 刘新宇: 柏云旗跟着闻海学会的补刀技能瞬间发动,问道:有小伙子冲过来吗? 柯黎凯: 一头雾水的刘新宇还不知道柏云旗已经清楚柯黎凯性向的事,毛骨悚然地看着两人,结巴道:你、旗子、你 柯黎凯看他这呆样替孙淼心累,好心帮他把话说完:没事,旗子已经知道了,我们还进行了友好和平的交流沟通哎,后门口穿蓝衣服的姑娘好生眼熟啊,旗子,你认识吗? 其实不用回头柏云旗都知道门口站着的是谁,但还是配合地转过身,对冲他吹胡子瞪眼的孙淼挥挥手,隔着两排桌子直接喊道:找我?进来吧,老师不在。 孙淼被他蔫坏了一脸,走进去咬牙切齿道:来和你告个别,顺便祝你减肥成功。 柏云旗:嗯,谢谢还有事吗?没有快下去吧。 刘新宇绷着张宁死不屈的脸坐立不安,看热闹的柯黎凯已经快笑到桌子底下去了。 我先走了,回去收拾行李。柏云旗背起快把他扯到地上的书包艰难起身,拍拍刘新宇的肩膀,忍笑道:那你好好跟着孙老师学习噗 这笑终于是没憋住,柏云旗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临走前被孙淼偷着踩了一脚。 看够了热闹的柯黎凯眼珠一转,暗中对刘新宇使了个眼色,拎起被柏云旗忘在桌子上的煎饼果子也站起身,故意暧昧不清地笑眨眨眼:我去给旗子送饭,你们聊哎,柏云旗你大爷的,等会儿我! 这孙子跑得比去食堂抢饭都快,转眼没了影,留下孙淼和刘新宇面面相觑。 孙淼故意咳嗽几声,矜持地等着刘新宇先开口。 刘新宇那中途世纪大堵车的脑回路还停在半路,被那声咳嗽一激,脱口而出道:你也感冒了? 孙淼闭了闭眼,提醒自己这棒槌好歹是在关心自己,挤出一个牙疼的笑,道:没事,你那个卷子还有不会的题吗? 刘新宇刚想点头,下巴卡在那里没了动作,鼓足勇气道:额班里有点吵要不 嗯?孙淼直径大于正常人的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要不刘新宇寒冬腊月脑门上蹿出一层薄汗,要不去趟365吧。 孙淼的眼睛又笑成了两条月亮桥,点头道:好啊,不过这次AA。 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上面是雪下面是冰的路上走,柏云旗每迈一步都心惊胆战,偏偏有人不长眼,山呼海啸地跑过来,生怕滑动摩擦力的大小不够,还直接扑了上去增加压力。 旗砸我操操操操! 和柯黎凯一起在冰面上摔出两米,被一群师生路人哄笑围观的柏云旗狼狈地站起身,笑骂道:快起来,别给我丢人现眼! 柯黎凯伸长舌头翻白眼,举着煎饼果子,奄奄一息地说:帮我帮我把它交给柏云旗说我永远 他不爱你。柏云旗拍干净身上的雪,伸出手道:你安息吧。 柯黎凯拽着柏云旗站起身,摇头晃脑地感慨:啊,死不瞑目别动别动,那煎饼果子先给我吃口。 咬了口带肠的果子后,柯黎凯心满意足地擦擦嘴,冲柏云旗挑眉道:知道老刘在那儿犹豫什么吗? 柏云旗不解:什么? 柯黎凯:老刘以前以为孙淼对你有意思后来呢,他自己对孙淼有了点意思,再后来呢,他又以为你俩已经成了,结果又发现你俩没成,于是 恋耽美 -by石录(25) 他觉得我对孙淼有意思? Yep.柯黎凯耸肩,他这几天可是一直深陷于他竟然想挖你墙角的愧疚感中啊。 柏云旗被这波澜起伏的心理活动吓得煎饼果子都含嘴里忘嚼了。 柯黎凯首先确认道:你对孙学神没意思吧? 柏云旗连忙摇头。 嗯,我也是这样给老刘说的。柯黎凯自我确认般点点头,你喜欢的人明显不是孙淼啊。 柏云旗平复一下心情,默默放下煎饼果子,决定在柯黎凯说完话后再吃,干巴巴地说:你知道? 柯黎凯抬头看了眼惨白的天色,也没问柏云旗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是在问自己知道什么,对他笑了笑,你现在和刚来班里的时候完全就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我语文不好。 柏云旗白了他一眼。 啊,忘了,87。柯黎凯在词汇库里搜索了几秒,说道:对判若两人嗯,总之就是不一样了,应该是喜欢上一个对你挺好的人吧。 柏云旗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点了下头。 那就好好珍惜啊,我的柏哥,你以为一辈子有几个这样的人。柯黎凯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低不可闻,出口就散在了冬风里,别像我一样。 什么?柏云旗没听清。 柯黎凯歪着脑袋捏了捏耳朵上的耳钉,挺邪气的笑了下,没事,我去约会了,劳烦您去帮我建设现代化吧。 说完他拍了拍衣服上早就融化成一滩污迹的融雪,拎着空瘪的单肩包扬手打了一辆车钻了进去,出租车绑着防滑链向北驶走,在冰雪上留下了两道擦不净抹不去却又转瞬即逝的车辙。 喜欢谁不喜欢谁,喜欢的人有指望还是没指望对随着西北风一天天往前飞奔的日子都没有任何影响,哪怕柏云旗原本就不大的心有一大半装的都是离家半月未归的闻海,那个把一群高中生画地为牢的集训中心还是要照去。 集训中心实际上是位于城郊的一所职业技术学校,仗着当年城郊未开发的低地价买了两千多亩的地,后来又和邻近的卫校合并成一个学校,占地规模像个浇多了面水的煎饼一样越摊越大,干脆每年赶着学生放寒暑假的时候把校区租借出去挣点外快。 柏云旗一个高四生,在载着一车高二学生的班车上坐了一个半小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三年一代沟。出发时四十几个学生还有六十多个家长把班车围得水泄不通,自己的儿行了不到五十里,就把当父母的担忧得不行,生怕在封闭式的环境里自家孩子受半点委屈,拉着带队老师的手不住地问:伙食好吗?住的好吗?真不用自带被褥?要不让孩子带上手机吧,方便我们联系。 带队老师是高二物理办公室的教研主任,作为一只脚踏进更年期门槛的妇女竟然全程沉得住气,耐心地重复道:不错挺好的是的可以好的哎哎哎这个是不行的,带着手机容易让孩子分心,您如果想联系孩子可以打我手机,我?我手机号是 连柏云旗在内几个没家长来送的孩子最先上了班车,昨晚已经在电话里给自己嘱咐过一遍的柏桐安又来了短信,问班车出发了没有,他不放心还是想跟着去看一圈,又问柏云旗该带的东西都带齐没有,钱有没有带够。 看屏幕上那一串的问题,柏云旗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每次闻海接完柏桐安的电话都得生无可恋地在沙发上躺个半天,笑着给柏桐安回复道:已经出发,东西都带齐了,闻哥家我用钥匙反锁了,冰箱里还有点菜,如果他过几天还没回来麻烦您去帮忙扔了。 很快,柏桐安的回复来了:嗯,那就好,他后天就回来。 后天这个触手可及的时间点落进柏云旗眼里,让他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后面还有一章不要漏了。 第32章 集训 早上是理论课, 下午是习题课,晚上的自习时间用来写明天习题课要讲的卷子。 集训的行程安排紧张又枯燥,恨不得把学生们的每分每秒都使到刀刃上, 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磨皮挫骨,雕出一个个天才。 因为方蕙之前一学期的小灶,柏云旗对理论课上许多晦涩高深的公式和定理理解掌握得很快,差不多可以完全跟上进度,因此很得其中一个老师的青眼,经常额外给他补习一些更偏向学术的物理知识,还送了他几本物理学的基础著作, 说是自己大学时爱看的, 用来帮助理论物理入门对刚刚好。 中午午休时, 柏云旗没回宿舍,坐在教室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发呆,百无聊赖地从那几本书里抽出来一本, 看了眼简介, 是本天体物理的科普, 扉页上写着一行意气风发的字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星辰大海?柏云旗有点替那个快谢了顶的老师心酸如今这征途该是石沉大海了。 今年这个城市的冬季格外多雪, 几场暴雪过后, 就是连绵的雨夹雪, 难得放晴后处处都是泥泞,几个学生在楼下用仅剩的积雪打着雪仗。 负责管理生活的老师看了眼空荡荡的教室,问柏云旗道:怎么不回寝室? 柏云旗扬了扬手里的书,不困,来看看书。 生活老师身为一个颜控, 被俊美少年在雪后初晴中的笑容会心一击, 母性泛滥地嘱咐道:爱学习啊, 挺好的不过这几天晚上还是早点回宿舍吧。 柏云旗:怎么了? 唔好像是哪个地方要来一帮人搞技能培训什么的。估计就是那种军训吧,那边大操场正在布置一堆设备。生活老师挠挠头,我也没听清,反正就是要来挺多外人的,你们学生好欺负,别吃亏了。 嗯,好的。柏云旗点了点头,谢谢您。 等老师面带笑容地离开后,柏云旗面无表情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又拿出整整三天还丝毫没有动静的手机,盯着联系人中的那行闻海,犹豫几秒,最终还是把它收了回去。 到了下午放学,几个女生相约着去食堂,围在后门等其中一个收拾书包,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封闭环境下寥寥无几的八卦,一个说道:那大操场怎么给封起来不让进了?我还想看他们校队那几个帅哥打篮球呢。 另个女生咬着巧克力棒,说:哦,听说是有什么军训还是什么的,我看还在那儿搞什么障碍物呢。 我去,谁学校这么惨这大雪天军训,丧心病狂啊!一个女生看了眼又开始乌云压顶的天色,目光往下一转,哦操! 她话音没落,坐在窗边还没走的几个学生呼啦一下全趴到了窗边,呼朋引伴地喊:快过来!快过来! 乌泱乌泱一大半学生都拥挤在了窗口,集体寂静片刻后,整体划一地发出一声惊天泣地的感叹:帅啊! 正在睡觉的柏云旗被这一声动静惊醒,揉着眼也朝窗外看了过去,一看不要紧,眼皮还没彻底掀开就怔在了那里,原本睡意朦胧的目光先是有几秒被震惊的空白,接着倏然大亮,什么都没顾上拿,抓起手机就朝楼下冲去。 正对着教学楼的大广场此时停着两辆白蓝相间的大型巴士,两排人有序地从前后门依次下车,自觉在车旁排成一个四列纵队不怪一群高中生大惊小怪,这一大帮穿着制服的警察整齐划一地站在那里,着实是英姿飒爽、气势逼人。 柏云旗在一楼的窗口处站着,探头探脑着企图在这一排活像复制粘贴的身影里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队伍第一排最右边的那个人突然把头一歪,应该是发现了自己,趁正在训话的教官没注意,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太阳穴前一划,偷偷朝他敬了个礼。 闻柏云旗只叫出了一个字就停了下来,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捏着眉心摇摇头,嘴角却控制不住的上扬,轻声道:你来了啊。 队伍解散后,一个个站如松的小伙子们爆发出一阵哄笑,勾肩搭背地拎着行李去了宿舍楼或者食堂,只有刚刚朝柏云旗敬礼的那个闷骚货拎着行李袋朝教学楼走了过来。 柏云旗傻站在那里,心顺着飙升的血压一路从胸腔跳到了天灵盖,把大脑的位置挤占得丝毫不剩。 闻海摘下大檐帽扣在柏云旗脑袋上,完全没有久别重逢的意思,轻笑了一声:不认识我了? 您柏云旗一开口就感觉嗓音有点沙哑,连忙吞了口唾沫,您不是刚出完差吗? 哦,反正每年警队都要抽人来这个警务技能培训,今年我看他们都在忙案子,就自告奋勇了。闻海耸肩,总得有个事做。 柏云旗挑眉:还有呢? 闻海一愣,带着被戳穿的无奈揉揉眉心:好吧,其实是年终队里太忙了,我想偷懒。 柏云旗笑而不语地看着他。 啧,小崽子。闻海拽着帽檐把柏云旗的头往下一拽,我是来逃相亲的,满意了吧? 柏云旗没站稳往前一扑,差点跌进闻海怀里,他摸了摸撞到闻海肩头的鼻子,被闻海难得的怂样逗得发笑,又自嘲地想:你还想怎么样?他还能说是因为他想见你吗? 把帽子重新扣回头上,闻海打了个哈欠,还有我听说训练场地在铜业技校,想着你可能也在这儿集训挺巧的,还真能遇见。 柏云旗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把狂乱的呼吸和心跳压了下去几番惊吓和惊喜,他高血压和脑溢血差点被闻海刺激出来,语气平常地说:一起去食堂吧? 闻海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片刻,点了点头,道:回去把你外套穿上,别感冒了。 被他一说,裹着冰雪的冬风才扑面袭来,柏云旗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表现怎么看都像是太过心急,强笑道:我外套中午放宿舍了,不冷。 秉持着废话不过三句,闻海直接从行李袋里抽出一件卫衣外套扔了过去,用行动演绎了什么叫你妈觉得你该穿秋裤。 就算两人身量相仿,柏云旗长期营养不良瘦得就一把骨头,这小半年也只多补出来一层薄肉皮,穿着那件外套就像偷穿老爸西装的小孩,闻海五味杂陈地叹了口气,说:走吧,去食堂。 食堂的饭确实如孙淼所说,难吃到了惨绝人寰的程度,连柏云旗这种对食物已经十分不挑剔的人,在这里都只敢追求个不饿,绝不会吃饱,更不用说一群平日里在家娇生惯养的小崽子。因此每到吃饭时间,往往是超市里人满为患,食堂的麻雀大摇大摆地站在餐桌上吃没清理干净的饭粒。 柏云旗原本以为闻海这样自己会做饭还做得相当不错的人,看见那摊稀烂稀烂的菜叶后会直接扭身走人,没想到他打了三两米饭,随便点了两个缺油少盐的素菜,就闷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零星几个学生坐在比较远的位置,大部分和闻海一起来训练的警察都先去了宿舍,偌大的食堂有一半的空间只给了他们两人,柏云旗心不在焉地去拿泡在白水拌生米里的勺子,没留神金属制的勺子把从指间滑落砸在了不锈钢汤碗上,当啷一声巨响,还带了几秒的回音。 柏云旗: 闻海抬起头看他,问道:饭不合口? 您觉得呢? 没注意。闻海低头吃了口绿黄各半的青菜叶也没什么反应,只说道:能吃吧。 好像他的味觉里只有不能吃和能吃这两个标准,压根没给能吃却不好吃的东西留下一席之地。 不想吃去超市买点零食吧。闻海扒拉着米饭,说完看柏云旗还没动作,问道:你没带钱? 柏云旗塞了一嘴油哄哄的焖茄子,摇了摇头,含糊不清地说:带了。 闻海明白了,问他:我给你的卡里还剩多少钱? 他又懒又忙事还多,没工夫也没记性像寻常家长那样每月定额给生活费,直接给了柏云旗一张子卡,还把家里放应急现金的地方给他说了,前天他回家时看了一眼,那钱少了整一千正好是集训的缴费,不多不少。 柏云旗把每笔账都算得太清楚,始终把自己逼在无路可退独立无援的绝路上,生怕哪天和他再无瓜葛后偿还不起。 果然,柏云旗正在舀汤的动作一顿,随后没看闻海,语气平平道:挺多的。 闻海把筷子往对方餐盘一戳,等小崽子惊慌又莫名地抬起头后,一本正经地问:养儿子都这么省钱吗? 柏云旗舔了下嘴唇,无辜道:养儿子不知道,养我挺省钱的。 闻海哪儿被他噎住,顺着他的话悠然道:这么省钱,养一辈子也没什么不行的。 这句话会心一击,柏云旗差点就灵魂出窍了。 吃完就走吧,你不是还有晚自习。闻海放完大招又是一脸云淡风轻,正好我也是二十九结束训练,到时候一起走。 柏云旗踌躇着问:我我平时能来找你吗? 闻海原本想说还是合群一点多和同龄人在一起,话到嘴边想起来自己也是那个不合群的,于是点了点头,说:白天不行,上面担心出事,我们训练时间和你们上下课时间故意错开了,你要是晚上有空想来找我就来吧。 说完他抬起头,正好撞上柏云旗含笑的眼睛,心跳漏了一拍,勺子也脱了手。 小心!柏云旗帮他把汤碗往里面挪了点,起身道:那我去上课了,闻哥您吃完早点休息。 闻海目送着柏云旗走出食堂,蓦地想起自己眼中的小崽子其实已经是个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人了,看着他穿着自己外套的背影,眼底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食堂昏暗的灯投射出一片茫茫的光,将他的影子融入了逐渐降临的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二更,上面还有一章,不要漏看。 PS.这周也上榜了,但不熟悉JJ页面又差点没找到,是我太蠢。 给新来的姑娘问声好,喜欢且不嫌麻烦的话就收藏一下,不喜欢也没关系,见过面就是缘分,当然能留个评论告诉我为什么不喜欢就更好了(有点贪心啊哈哈哈) PPS.今天实在太丧,不臭贫了,希望看见双更的各位可以开心点,爱大家,祝假期快乐。 第33章 暗潮 话虽如此,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依旧没见上一面。 恋耽美 -by石录(26) 如闻海所说,学校方担心学生年少轻狂乱惹事,公安局担心流言蜚语惹上是非, 一拍即合地把两拨人泾渭分明地划分开,难得能打上一个照面。 柏云旗听说警务训练那边的人是五点半起床,六点开始早训,训练到八点去吃早饭,再然后就一直训练到十二点半,简直是完美地错开了学生们早上和中午去食堂的时间。到了下午,又成了闻海他们比这帮学生早结束一小时, 休息时间十分宝贵, 被教官翻来覆去折腾一天的谁都不想耽误时间, 风卷残云地吃完就滚回宿舍躺着了,等学生们往食堂和操场跑的时候,空旷的校园里连根毛都找不到。 至于闻海说的晚上晚上他们要不继续训练, 要不听一堆狗屁的思想汇报和专家讲座, 总之肉体和精神肯定有一个得累成死狗, 回宿舍都得靠着意志力死撑。 两天加起来四十八个小时, 柏云旗起码有意无意地从大操场旁边路过了十八次, 看着里面的一群人爬高上低地翻越障碍物还有钻铁丝网, 有时候直接在融了雪水的草地里练习格斗,每次谁被对方掀翻脸着地的往地上一摔,他都忍不住替闻海心惊一下。 他感觉此时的自己像是个刘新宇他们打篮球时守在操场旁边的小女生,可那些女孩子还能抱着一瓶鲜橙多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等着那个男生为了自己玩一个花哨的投篮后欢呼大叫, 他却只能远远站着在一群服装统一、黑压压一片的人中努力辨认着到底哪个是闻海, 有时候刚认出来, 十分钟的课间休息就过了,他还得一路狂奔着回教室。 隔着几千公里看不见摸不着和隔着几百米看不见摸不着,好像还是后者更熬人更操蛋一点,至少半个月前他还没有去他妈的上课这念头。 终于,在过年前上半期的集训还有两天结束时老师也疲了,下午最后一节课时宣布给他们晚自习放个假,在校园内部自由活动。 被各种晦涩高深的公式定理以及绕了八百个弯还出不去的推导折磨到形瘦骨销的学生们发出的欢呼震耳发聩,从教学楼一直传到了大操场,把正在加训的警察们吓了一跳。 柏云旗到食堂时,里面依旧只有寥寥几个学生,一个穿作训服的都没有,他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往大操场的方向看了眼,漫不经心地要了一碗汤一个菜,坐在了很角落的位置。 无论有没有人知晓他那个不光彩的身份,他始终都是不合群的那个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没有动画片和电视剧,如今没有喜欢的NBA球星和明星偶像,想与人闲聊都没有所谓的共同话题,连同住一个宿舍的男生放了首当年脍炙人口的情歌问他喜不喜欢这个歌星时,他都愣了几秒才违心地点了个头这首歌确实大街小巷都在传唱,可他住的地方没电视也没收音机,他只在上学的路上听路边的音像店放过,压根不知道唱的是什么东西。 球赛和电视剧只要网上还有就可以看重播,歌只要版权不过期随时都可以用手机听,可时间是补不回来的,残缺的还有丢失的,他根本来不及回头去捡,就已经被前进的车轮碾碎了。 他刚坐下没几分钟,桌子前面哗啦啦围了四五个男生,为首的一个男生笑嘻嘻地敲敲桌子,喊了声:同学。 哪怕知道自己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熟悉的场景还是让柏云旗悚然片刻,好像下一秒餐盘就要被扣在自己脑袋上了,他嘴唇微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才抬眼道:怎么了? 男生笑道:晚上自由活动,要不一起去打球吧?三打三,我这儿还差一个。 我柏云旗正想找个得体的理由推辞,头一偏从人墙的缝隙中看见了食堂门口的盛况,脱口道:算了吧,我晚上想去看他们训练。 几个男生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也看见了那群穿着作训服的人,有一个迅速转移了阵营,也撺掇着说:就是啊老徐,球什么时候不能打,咱今儿也去看看吧! 另一个男生扶扶眼镜,并无恶意地讥笑道:怎么着了?看完你那三两肥肉就成二头肌了? 你他妈 被叫老徐的男生看耍猴一样看两人掐架,边往旁边赶人边摆手道:那算了,过年回来有空再约哎呦,走了俩祖宗,净他妈给我丢人现眼! 柏云旗应声点了下头,不错眼珠地盯着门口,生怕把人看漏了。 可惜他坐的地方实在太角落,被他视奸到扒皮抽筋快看见骨头缝的人压根没注意到,背对他端着餐盘去了另一侧更角落的位置。 几番天人交战,沉积多年的荷尔蒙一举爆发把羞耻心碾压得稀碎,柏云旗厚着脸皮端着餐盘,在众学生和众警官错愕不解的目光中穿越半个餐厅,坐到了闻海对面。 正默默无声啃着馒头的闻警官被十几道目光盯得措手不及,僵硬了几秒后,淡定地把馒头掰成块泡进菜汤里,用筷子戳了戳。 发面馒头在菜汤里冒了个泡,迅速成了块吸满水的海绵,渐渐沉了底。 安静看他做完这一切的柏云旗这才出了声:您们今天吃饭怎么这么晚? 下午警械训练训砸锅了,加训了一小时。闻海咬着筷子尖唔了声,看向柏云旗的餐盘,眉头一皱,你再去买点吃的,喂鸟呢。 我中午吃的泡面,现在不饿。柏云旗垂下眼,偷偷把穿着作训服的闻海从头打量到脚,要不您再给我个馒头? 这还带给我抢食儿的。闻海笑着把盘里的另一个馒头夹了过去。 两人隔着条几米宽的水泥路愣是几天没见着面,见面后刚说了几句话,又横生变故,被别人插进来了一脚。 我来蹭个暖气。一个女警大大方方地坐到柏云旗身边,对闻海爽朗一笑,蚊子你怎么吃这么少? 闻海也不清楚自己这个听上去很欠拍的外号是怎么流传出去的,举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公式化地打了个招呼:陈警官 什么陈警官啊,你港片出来的?女警眉毛一扬,你不会是忘了我叫什么了吧? 柏云旗注意到闻海低头的瞬间使劲闭了下眼,明白这是他十分不耐烦却又不得不压着火的习惯反应,他上次见到这个动作还是闻海和燕婉说话的时候一般情况下,高冷的闻警官不耐烦时会直接甩手走人。 闻海把蹦到嘴边的刻薄吞了下去,说话时还记得搭配着正常人的微笑:晓晓,好久不见了。 陈晓晓对他的记性十分满意,是啊,前几天咱俩不同组隔得远我都没敢认,你不是在省里的缉毒局吗? 早调回来了,现在在市局刑侦队。 安心养老了? 闻海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嗯。 陈晓晓似乎有点尴尬,却又像是早知道了闻海的德性,继续道:我年后可能要调职了,以后主要负责经侦。 恭喜。闻海不冷不热回道,可能是觉得态度太生硬了,又加了一句:你本身是学经侦的,终于回归老本行了。 陈晓晓眼睛一亮:难为你还记得我学什么专业的了。说起这个,一直没问你,当年老李不是让你保刑侦的研吗,怎么不声不响去缉毒了,老李快被你气死了,差点让叶哥把你绑回来,生怕你英年话说到一半她察觉到这话不吉利,赶紧刹了车。 闻海对这种几百年前的事已经没印象了,只能顺着她的话解释:我那会儿辅修禁毒,去哪儿都一样。 陈晓晓还想问什么,注意力却被闻海往对面夹的一筷子排骨吸引到了柏云旗身上,好奇道:这位是 闻海:我儿子。 柏云旗: 陈晓晓: 我柏云旗左右看看,不知道闻海希望自己怎么说,一时也卡了壳。 闻海:我弟弟,来这边集训的。 你还有弟弟?!大学怎么没听你说过?陈晓晓愣了下,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他不会是 闻海带着警告意味地扫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陈晓晓对他做了个鬼脸,转头对柏云旗笑道:正好给我找个活,你哥有没有虐待你?精神虐待也算,冷暴力那种,我看他这样就是个惯犯。 柏云旗只觉得两人之间暗潮汹涌,全是藏着掖着不能当着他面说的事,心里正不舒服,这位姑娘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勉强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和闻海一起低头扒饭。 闻海却接了话:你这是默认了?陈警官最近应该是正愁没家暴典型让她拉出去做社区宣讲,你别把我卖了。 当然不是。柏云旗放下筷子,神情故作正经,哥你对我最好了。 他那一声哥故意叫得抑扬顿挫,尾音悠长,不为外人知地撒了个娇,后面接着的话又把掏心窝子的真诚裹在了玩笑话中,把闻海听得从心脏到喉咙都猛地一紧,差点被片青菜噎住。 柏云旗的话陈晓晓没怎么在意,倒是闻海这么大的反应让她拍桌大笑:我的妈,闻海你耳朵尖是红了吗?哎呦,真红了! 闻海的眼刀从柏云旗脸上割过去,刚要降落到陈晓晓身上时,旁边又来了个警察,殷勤地打招呼道:哎,晓晓,你旁边有人吗?我给你打听个案子。 哦呦。闻海也不傻,自然知道这份殷勤背后藏的是什么心思,抓紧时间用个感叹词扳回一城,准备想个理由带着小崽子撤退,别耽误人家谈恋爱的正经事。 他还没说话,柏云旗先开了口:哥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超市买零食吗?什么时候? 这句话说的时机很寸,陈晓晓还没给那个警察答复,闻海也没什么准备离开的动作,他既帮闻海找到了脱身的理由,又把这个会有些尴尬的离场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闻海十分领情,打蛇随棍上:那就现在吧,我马上又要训练了哎,我先走了,回见。说完这位带着看上去一脸不耐烦的柏云旗翩然离场,把场地留给这位敢泡陈晓晓这个巾帼豪杰的须眉好汉。 两人从食堂出去,柏云旗还没演够似的,歪头笑着,哥,零食呢?我要奥利奥。 出息了。闻海伸手弹了他脑门一下,真想吃?带你去买。 柏云旗眯着眼笑得像只猫,轻轻摇头:您快去训练吧那什么 嗯? 我晚上去看你六个字依次出列,整装待发,却又被柏云旗一个个塞了下去,朝闻海无辜地眨巴了几下眼,没事,我回宿舍了。 闻海心底忽然窜出一个念头这小兔崽子睫毛真他妈长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假期愉快。 第34章 格斗 还不到警队晚上的训练时间, 大操场外围就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学生,柏云旗从后面大眼一扫,男女比例三七开, 队伍里还有不少留校的技校学生。 真正到了训练开始的时候,尖叫和欢呼声根本就没断过,气氛在警员们动作统一地掏出训练枪械,单膝跪地练习持枪行进时达到了高|潮,人群发出哇的巨大惊呼,把教官和警队都惊得愣在原地,朝声源看了过去。 柏云旗在警队的人朝这里望过来时, 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把自己藏在了几个女生后面。 蹲在旁边的陈晓晓注意到一向对凑热闹这种活动漠不关心的闻海也随着大部队朝那群学生观望, 了然道:找你弟呢? 嗯。闻海收回目光,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 哎,他真是你陈晓晓干咳了一声, 你弟啊? 朋友的, 借住在我家。 你家?那你还是陈晓晓琢磨片刻, 换了个委婉的问法:你现在一个人住? 嗯, 还没找男朋友。 陈晓晓被如此光棍的直白给唬住了, 想解释几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转回头端着枪直视前方,等着教官下令。 跑过去让围观的学生保持安静的黑面教官带着一脸和蔼的笑意走了回来,对着一帮单膝跪在地上肩膀快脱臼的倒霉蛋说:今天就正经训练两个小时吧,剩下一个小时给那帮学生们表演一下徒手格斗和持械格斗。 有人惨叫:那不还是要训练啊?! 教官眼光一扫,谁喊的?明早晨跑多跑三千米。 一句话把人收拾完的教官拍拍手, 好, 开始训练, 全体起立行进准备! 闻海应声单膝跪地持枪,趁动作的间隙微微侧头,看见了把自己藏在人群中的柏云旗,想起食堂门口小崽子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怂样,不禁笑了一声。 陈晓晓离他很近,自然听见了那声笑,目光复杂地直视前方,在心里叹了声气。 两小时的警械技能训练后,警队的人围着大操场高功率照明灯投射的光圈坐了下来,难得放松地嘻笑着,教官拿了一摞扑克牌过来,说道:来吧,抽签,黑红花色分两组,二对二打擂台。 有人喊道:彩头是什么啊? 教官一哂:彩头是和我打,打赢了明天下午提前结束训练放你们回家。 这不好吧,一个高头大马的学员笑道,输了那教官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哎,你们别说,你们中可真有人打赢过我,想和我打的先从他手下过去吧。教官故意卖着关子,挑衅的眼神围着警队绕了一圈,正好让我看看他这几年骨头软了没。 抽到方片7的闻海坐在最外围,在众人的疑问声中打了个哈欠,转头看向铁丝网外天太黑了,放假期间这片路灯不亮,一时没找见柏云旗。 而柏云旗却在他回头的那一秒就看见了他,他听不见围坐在那里的人在说什么,眼里只有一个带着笑意朝自己这边看的闻海,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已然被他攥出了一层热汗。 因为这场格斗比赛介于训练和表演之间,而且过来进行警务训练的既有刑警也有治安警,掌握的格斗技巧也参差不齐,大家打得都很放松,黑队暂时领先,黑桃4和梅花4都是分局刑侦大队的刑警,身手很不错,出拳出脚相当利索有力,战术配合到位,基本几下就能结束战斗。 陈晓晓是红心6,在上场的几个女警里面是坚持时间最长、过招最多的,后期体力不支,被对方一招锁喉压了下去,下场时赢得了包括教官在内的一片掌声,她满不在乎地拍干净身上的土,拍拍闻海的肩膀:你是叶哥教出来的,不能丢他人,上吧蚊子,咬死他们! 恋耽美 -by石录(27) 闻海: 他有点怀疑陈晓晓这一肚子鬼主意的丫头是为了让自己尽早上场故意输的。 和他搭班的红心7从体型上看像增肥十斤的柏云旗依旧瘦得迎风摇摆,和闻海打好招呼后,低声问:咱们怎么配合? 闻海:你想赢还是想输? 红心7诧异道:当然是想赢啊。 好。闻海淡定而装逼地点点头,朝对面歪了下脑袋,想办法攻黑桃4腹部,其余你不用管了。 你负责梅花啊?红心7很不信任地打量着训练全程都不怎么出彩的闻海,靠谱吗?我看他挺厉害的。 闻海给他摆事实讲道理:知道教官说的那个人是谁吗? 被事实惊呆了得红心7倒抽一口凉气,顿觉眼前这个人说的话很有道理。 可以动手了吗? 可以、可以了。 教官看见闻海上场,回过头对周围的人说:红队往后的人可以不用打了,要不你们内部自己PK吧。 一圈人一半盯着他,一半盯着闻海。 教官又道:你们能不能提前放假估计就看他了,要不谁先去给他买瓶饮料讨好一下。 有人问了句:他什么来头?看着有点眼熟。 旁边的人回道:市局刑侦队的,去年年初刚升副队,听说家里挺有背景的。 挺有背景?教官自言自语地把这四个字咬了遍,嗤笑一声,他倒是宁愿没这背景。 就在他们闲聊的时候,场上已经被闻海打下去三组了,他把手里的塑料警棍一抛,转过身对教官说:我打不动了,能弃权吗? 教官啧了一声,你晚上没吃饭? 闻海回答得理直气壮:你问问他们,那食堂的饭能吃吗? 不用听清周围的怨声载道,教官自己也已经深有体会,思忖片刻后看了眼表,对一群人说:这样,还有人想和他们俩其中一个单挑的吗?没有就跳过七组,继续擂台。 大家都能看出来七组镇着闻海这个全程一打二的杀神,纷纷表示他们甘拜下风,此妖物就交给教官您亲手解决了。 教官:那你们继续,闻海,你休息一会儿,咱俩打。 闻海:啥? 教官瞪眼:怎么了?你不想提前回去? 这个彩头诱惑太大了,闻海权衡后点点头,那不休息了,直接来吧,打完今晚能提前结束吗? 在众人默契的静默中,教官笑骂:你他妈怎么还这么不要脸? 脸这种东西,少要点不容易吃亏。闻海看着扔了一地训练用的塑料武器,只能徒手还是自由持械? 能抓住什么就是什么。教官拾起一根警棍,先说好,点到为止,你要再敢把我鼻血打出来明天他们就地解散,你一人加训。 闻海被这光明正大的官僚作风震惊了:你要不要脸了? 教官原封不动地回敬:少要点,不吃亏。 哪怕围观的学生们被明令禁止不要出声,也仍旧难掩兴奋,压低声音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那个刚刚一直在场上此时要和教官单挑的男人是何方神圣,柏云旗目不转睛地盯着准备上场的闻海,紧张得后背发麻还出了层薄汗,风一吹,激得他一哆嗦。 闻海和教官这场比试起初还带着玩票性质,刚开始两人还有意配合,展示了几个标准的进攻和格挡动作,十招过后就完全没了任何表演、训练的意思。从教官一个擦着闻海鼻梁而过的侧踢后,两人拳拳到肉,每脚都是奔着对方命门去的,不说旁观的学生看得心惊胆战,连那些警员也是瞠目结舌这已然超过了日常抓捕需要的水准,招招都是夺人命的杀招。 闻海侧身躲过教官的一记勾拳,反手顶着他的胳膊肘,膝盖在两腿中间一别,顺着力道抬手一掀,把对方连同自己一起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塑胶地面上,用小臂格挡了几下肘击后,翻身而起,一把塑料匕首从他腰侧划过,沾着石灰的刀刃在他深色的作训服上划出一道白印。 围观学生因为他那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一摔发出声心疼的惊呼,在教官亮出匕首后更是惊叫一片,有胆小的女生捂住了眼睛,从指缝里观察着战况。 虽然抢到了趁手的武器,教官也没占什么便宜,他虽然下手狠,但始终要顾虑自己的安全,而闻海一旦真动起手完全就是亡命徒的风格不求自保,只求同归于尽。在闻海也拾起了一根警棍后,他原本以为两人至少暂时不会再发生直接的肢体接触,没想到闻海那疯子直接朝自己撞了过来,在他下意识出刀即将刺入他胸口那一刻抬手抓住刀刃往旁边一推,刀尖蹭着闻海的颈侧被拽到旁边,那人另一只手猛然出棍抽上了他的颈部,依旧抓着刀的那只手趁他被击中后退时松了手,紧接着侧身上前,化拳为掌在他手肘麻筋处一劈,挥棍把还没落地的匕首打到了别处。 你他妈不要命了?!就算这些都伤不了人,教官还是被他这个动作吓得呼吸一窒,万一我手里拿的真家伙怎么办?! 闻海耸肩:那我手里也该是真家伙,这会儿你颈动脉已经暂时断流,失去意识了。 教官无言以对,他们两人打得太过火了,好几招都是杀意外露奔着对方太阳穴还有咽喉去的,明显已经超过了教学范围,揉了揉还在发麻的手臂,宣布道:行了,我认输成了吧,明儿你们提前放假。 一众警员还沉浸在打斗中没有回过味,只有陈晓晓鼓了几下掌,欢呼道:蚊子最棒! 闻海矜持地点头致谢:客气。 陈晓晓凑近他低声说:你弟可全程盯着你看,我看小孩被你吓得不轻,记得去哄哄。她说完挤眉弄眼地看着闻海,笑嘻嘻地和另外几个女警一起走了。 闻海: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教官才唉声叹气地说:你这不要命的打法怎么还跟在缉毒局一样,平常没惹上麻烦吗? 又不是每天都有杀人还有涉黑的案子,盗窃团伙和强|奸犯通常都很配合我的抓捕。闻海语气知足,我这点身手也就在打黄扫非行动中做了点微小的工作。 教官: 你呢?怎么也从缉毒调出来了? 嗯那个教官苦笑,你嫂子被毒贩报复出了车祸,肚子里孩子没了,精神有点 闻海脸色一冷,沉声道:抱歉,嫂子现在怎么样了? 好了很多了,总说想再要一个孩子,可她教官摆摆手,不提了,做咱们这行的,总得有个心理准备改天吃个饭吧。 闻海终于还是问道:那次行动小飞殉职,我受伤调职,老黄申请调职除了你还剩几个? 教官定定地看着他:走了两个,其余都还活着但囫囵个的,得减半吧。 闻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最终没有再往下深究,用力拍了拍教官的肩膀,你们好好的。 你什么意思?教官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脸色一变,小海,你捡回条命不容易,好不容易安生下来了,别 闻海对他笑笑:您想多了,我现在就是个天天抓小偷的刑警,还能干什么哦,我弟在那儿等急了,我先走了。 他笑着对教官挥挥手,转过头神色冷峻下来,尝到了舌尖涌出的血腥味。 一大半学生还堵在大操场的出口,有几个还端着手机准备照相,闻海寻摸了一圈没找见柏云旗,把帽子往下一压,从侧门溜了出去。他满心疑惑地回头看看,发现的确没有小崽子的人影后,后知后觉地担心起来:是不是真把他吓住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闻海眼前陡然闪出一个人影,他下意识要防卫回击,整个人却被握住手腕往前一带,跌入了一个颤抖又冰冷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 PS.叶师兄是下一篇刑侦文的主角,再过段时间我放文案出来,希望大家喜欢。 PPS.14w了,连载进度三分之一,谢谢大家支持。 第35章 夜谈 最初几秒, 闻海是惶恐的。 那个拥抱近乎是一个倾尽所有的姿势,裹挟着霜寒露重的潮冷与来自血肉骨血的温热,一寸一寸慢慢收紧, 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胸腔。 他僵在原地,一步都退不得,也不想退。 带着鼻音的声音在他耳边慢慢问道:您赢了吗? 熟悉的声音让闻海从异样的情绪波动中抽出身,生疏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险胜吧,差点同归于尽了。 话音刚落,他感到腰间一紧, 整个人又朝柏云旗贴近了几厘米, 他看不见柏云旗的表情, 但知道自己已经到达面红耳赤的级别了,干笑了一声,吓住了? 柏云旗退开一步, 脸色是毫无人色的惨白, 眼圈却有些泛红, 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 差点吓跪了。 除了在那些无能为力的梦魇中, 柏云旗很久没有在清醒状态下体会到那种浑身冰冷的窒息感了。而就在刚才那把刀擦着闻海的颈侧而过时, 明明知道那是把连刃都没开的塑料玩具,他还是心头一空,仿佛是一脚踏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突如其来的心悸让他险些当场跪了下去。 捂着嘴跑到没人的地方,他把原本就没吃几口的晚饭吐得干干净净, 才在胃痉挛的强烈疼痛中找回残存无几的理智。 他妈的。柏云旗听到那边的人群中又爆发出惊呼, 却已经没有力气过去看上一眼了, 喜欢一个人真他妈太累了。 怪不得闻海和孙淼都说暗恋影响学习,这岂止是影响学习,简直就是要命。 闻海看他脸色糟糕成这样,自觉理亏,岔开话题道:过来看我训练也不带瓶饮料,柏小旗你业务太不熟练了,没追过人吗? 他不说后半句还好,柏云旗一身冷汗刚落下去一半,猝不及防被说中了心事,顿时脑内五雷轰顶,脊梁骨差点被悚炸了,舌头打结地说:没、没有。 自己还没谈过恋爱的闻海心里替他发愁:这呆样以后上大学除了脸就没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啊。 因为闻海在训练里横插一杠子,不到十点队伍就解散了,大部分人累了一天都直接回了宿舍,剩下一帮无所事事的学生到处乱逛,不到半个小时也都玩累了,校园里逐渐没了什么人。 没手机,没电脑,没电视,这个时候回宿舍只有和舍友聊天来打发时间,柏云旗和闻海两个社恐患者默契地无视了走过的宿舍楼,绕着校园一圈圈遛弯。 两圈过后,闻海问柏云旗:你想好报什么专业了吗? 柏云旗:我都行吧。 什么叫都行。闻海失笑,你喜欢学什么?物理?工程? 柏云旗摇头,他知道自己如方蕙所说在理论物理方面有天赋,但天赋也是分等级的,他的天赋并没有到非此不可,否则就是暴殄天物的地步,顶多是接受速度比常人快一些,能多转几个弯。他理综三科基本齐头平进,再高的天赋和智商平均一除也仅仅是个脑子很好使的水平,达不到天才的要求。 闻海:就剩半年了,该提前考虑一下。 柏云旗被半年这个似乎几步路就能迈过的时间段搞得有点发懵,转头窥探着闻海的表情,看不出端倪后,闷声点了下头。 冬风在沉默中吹了个哨,树枝上最后几片枯叶从两人头顶飞过,只剩下一树枯枝四棱八岔的支立在那里,像一具树形的骷髅。 枯叶落地时,闻海停住了脚步,抽抽鼻子,朝几米开外的围墙看了过去。 柏云旗跟着也停了下来,目光一直没离开他。 在这儿等着。 闻海说完拉了下露指手套,转身朝爬满藤蔓青苔、上面还积了层薄雪的围墙走了过去。在柏云旗刚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开口制止之前,这位加了几步助跑,脚底生风地蹿了上去,双脚交替在几个略宽的墙缝中一蹬,只带走半身碎雪,踩碎几根枯枝,轻捷地在那头落了地。 柏云旗: 他吓得差点把舌头咬下来。 往前几米有个早就废弃的后门,栅栏式的栏杆上裹满了铁锈,门下的杂草枯黄,足足有半米多高。柏云旗快步走过去,扒开草堆,从铁门的缝隙里打探情况,压低声音喊了句:闻哥 在路边买完东西,正准备再翻墙回去的闻海听见了声音,也朝铁门走过去,隔着栏杆把手里冒着白气的塑料袋递给柏云旗,拿去吃。 热气腾腾的烤红薯被闻海捏在手里,冰凉的手套和被烘热的手指同时在柏云旗的手心擦过,激得他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闻海没急着翻回去,他那身作训服早就在摔摔打打中脏得不成样子,索性就半倚着脏兮兮的栏杆,偏头看着正捧个大红薯犹豫从哪里下嘴的柏云旗,眼底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而那个刚出炉的烤红薯起到了微妙而行之有效的安抚作用,柏云旗终于在甜糯的香气中收拾好了今晚大起大落心情,腾出工夫仔细打量起闻海那人穿着那身几天没洗的深色作训服,踩着一双半边是土半边是泥的作战靴,大概还没从那场打斗中彻底脱身,惯常冷淡的神色中多了几分杀气和戾气,给原本可以划归为清俊的五官平添了凶相。按理说大街上看见这么一号凶险的人物,柏云旗都是要躲着走的只是这人看着自己的眼睛带笑,无论如何他都怕不起来了。 闻海挑眉:看我干什么,吃红薯。 柏云旗听话地咬了一小口,趁着咀嚼的工夫又把视线移到闻海身上。 闻海好笑又无奈,手套不干净没法去拍柏云旗的脑袋,竖起根手指往柏云旗脸颊上一刮,喜欢看帅哥就没事多照照镜子。 路灯昏暗,他没看见门内那人陡然发红的耳尖。 巡逻的保安注意到这边的人影,拿手电筒晃了一下,闻海穿着深色衣服站在门外,迅速往后撤了一步,门旁的一棵树正好遮住保安的视线。保安瞥见柏云旗的身量和打扮后,以为他是留校的本校学生,哈哈一笑,喊道:哎那边的小伙子,别偷偷摸摸搞对象了,赶紧回宿舍去,明儿早再见来得及。 见站在那里的人没动静,又喊了句:哎呀,天儿这么冷你再把姑娘家冻住,人又跑不了! 恋耽美 -by石录(28) 我去买包烟,你先回宿舍吧。闻海忍笑,看柏云旗不动,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回去吧,没听人说吗,我又跑不了。 柏云旗一笑:您这不就准备跑了? 别和我贫。闻海打了个哈欠,冲柏云旗摆摆手,快回去吧,明天一起回家,好好过个年。 要是闻海能少看几场球赛多看几集家长里短的电视剧,就该知道明天回家和好好过个年这两句话的灵验作用堪比干完这票我就金盆洗手以及打完仗我就回老家结婚。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夜空中炸开今晚的第一簇烟花时,柏云旗终于打到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急着回家见丈母娘要拒载,见坚持坐在后座的客人面色不善,还准备打投诉电话后才不情不愿地加了脚油门,一路颠簸地冲向了人民医院。 晦气。司机一刻都不想在医院门口多留,嘟囔了一句,没等柏云旗关好车门,风驰电掣地没了影。 柴凡文从护士站出来,不住向加班加点忙活到现在的护士道谢,看见站在那里的柏云旗后,连忙走过去,一开口嗓子就劈了:你就是小咳小旗吧? 柴哥是吗?您小心点。柏云旗转头对值班台的护士道:您好,不好意思,能给接杯温水吗谢谢。 他把摸着温热的一次性杯子递给不停清嗓子的柴凡文:您先喝口水闻哥怎么样了? 柴凡文接过水一饮而尽,声音依旧嘶哑:别提了,忙活了两天是个假警,真他妈是唉你也别太担心,他就是烧得太厉害了,烧退了就好。 柏云旗:多谢您了这大年的,要不您先回家吧,我在这里照顾就行。 柴凡文有些不放心,打量着柏云旗,好像是在猜测他的身份。 我现在借住在闻哥家,他在这里住着我也没地儿去,正好陪他在医院过年了。柏云旗客气地笑着,我已经通知闻哥的父母了,他们一会儿就过来。 柴凡文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平常也劝劝蚊子,他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这么不注意以后要出问题的。 柏云旗无奈:那也得他听我的才行。 送走柴凡文之后,柏云旗一刻不停地跑进了闻海的病房,病床上的人还在昏睡,惨白的脸色氤氲着病态的潮红,嘴唇毫无血色,干裂到炸开一层沾血的薄皮。 闻海。柏云旗发现对方的眼睫不停地颤动,似乎陷入了一场醒不来的梦魇,露在被子外的手指痉挛地抓住身下的床单,骨节泛着青白,他抬手轻轻箍住那人的手腕,发觉根本控制不住那人几乎要把床单扯烂的力道,只得安抚性地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凑近他轻声道:闻海 闻海骤然脱力,喉结上下滚动几下,猝然睁开眼看向他,眼神茫然又空洞,接着腾跃出摄人的杀气。 柏云旗呼吸一窒,抓紧了闻海往回抽的手。 不过几秒,闻海的理智渐渐回笼,认出了眼前的人,表情柔和下来,叹息般地轻声道:小旗,你怎么来了? 柏云旗把手掌搭在他的额头上,又在自己头顶试试温度,答非所问着:还没退烧,您再睡会儿,我去叫护士。 闻海咳嗽几声,微微坐起身:什么时候了? 大年初一。柏云旗看了眼手机,晚上九点半。 这么晚闻海又倒回床上,手背遮住眼睛,你吃饺子了吗? 什么时候了还有空操心我,柏云旗心想。他垂下眼看着那人因为宽松的病号服而略显细瘦的手腕,嗯了声,您吃了吗? 闻海摇头:大年初一吃盒饭有什么说法? 柏云旗想了想,说:意味和和满满? 放屁。闻海笑骂了一句,轻轻捏了下柏云旗的手,我没事,别担心。 好。柏云旗自以为已经足够镇定,没想到还是被闻海看出了眉目,轻手轻脚地把被子往上提了下,我去接杯水给您。 走出病房,护士边给柏云旗接水边随口闲聊:大过年怎么病成这样?这再晚一点可能就要伤脑子了,人送过来的时候都快没意识你没事吧? 他闻言飞快地扭开头,从刚开始就一直绷紧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眼角倏地红了有几秒钟,护士以为眼前这个大男孩要哭了, 没事。柏云旗强压异样,接过水后向护士道谢,顺便说了一句:辛苦您们了,大过年的也不能回家。 护士先是一愣,随后笑着说: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等柏云旗回到病房,在寂静中听见那人略快的心跳声时,终于彻底安心下来。 他坐到重新陷入熟睡的闻海身旁,手掌悬在那人头顶一扫而过,有几根翘起的头发刮过他的掌心,有点痒。 算了。他想,这也算是好好过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的评论和投雷,鞠躬。 假期要结束啦,祝大家学习工作顺利,顺便期待端午XD 第36章 过年 鞠躬尽瘁的闻警官住院这件事, 还得从大年三十那天说起。 柏云旗和闻海两人谁都没提回家过年这茬,腊月二十九在家休息了一天,闻海嫌大卖场太远懒得开车, 两人大年三十早上赶着楼下小超市最后一点存货,勉强买好了包饺子要用的食材和一点小零嘴。 闻海边挑葱边问:爱吃饺子吗? 柏云旗没应他,用无声抗议地方式把一捆油麦菜从购物车里拿了出去。 饺子这种东西被赋予太多食物以外的含义,就像红底金字的春联和竹竿挑起的鞭炮,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坐着圆桌,笊篱一捞,小孩穿着新衣流口水, 谁吃出了包在馅里的铜钱, 就能领个大红包。 人人都在爆竹声中除去了一岁, 可惜千门万户中总有几户人家没有屠苏也没有新桃,旧符悬在结满蛛网的门口,像个没人供奉的牌位。 看柏云旗对什么都没意见, 闻海自作主张地准备包白菜猪肉馅的饺子, 估计是还惦记着百福纳财的说法, 特意选了颗长相比较圆润的。 可惜自家的财还没招过来, 有人的家先破财了。 饺子刚出锅还没两分钟, 闻海满手面粉的接了个电话, 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看着大雪纷飞的窗外,沉声道:我现在过去。 柏云旗一个饺子还没送嘴里就愣了,您现在要出去? 有人报案家里丢了十万现金,这么大数额不能耽误。你自己吃吧晚上不用等我了, 估计得通宵加班了闻海边摘围裙边往卫生间走, 话说一半反应过来, 柏云旗难得能过上个好年,自己把人往家里这么一扔实在太不是东西了,回过身问道:用把你送你哥家吗? 没事,我自己在家就行。嘴里滚烫的饺子馅把他舌头烫出一个血泡,柏云旗满不在乎地囫囵个吞了下去,又替闻海操心:外面雪这么大,路况估计不好,您开车小心。 这会儿都在家吃饺子,路上没几辆车。闻海手忙脚乱地换衣服找外套,手机聒噪地响着,他一只手从柏云旗手里接过帽子一只手接电话:哎,是我好,明白涉案具体金额还不明确,派出所的人已经过去了是,知道了我尽量 柏云旗的手指轻轻刮过了闻海的嘴角,迎着对方疑惑的目光,淡淡地说:沾着面粉了。 电话那边的领导喊着让抓紧破案,闻海也无暇顾及面粉是怎么跑自己嘴上的,抽出两秒对人苦中作乐的笑了下,外套扣子都没扣好就跑了出去、 柏云旗在玄关站了几分钟,用力咬破了舌尖上刚刚烫出的血泡,在餐巾纸上吐出口带血的唾沫后,若无其事地坐回餐桌旁,白胖的饺子被闻海包成了元宝的造型,整整齐齐地码在盘里。 他随意用筷子戳起了一个,铛一声,从面皮里掉出枚古旧的铜钱。 报案人是对夫妻,对待警方询问的分工十分明确女的负责捶地大哭,男的负责说车轱辘话。 您再想想。小丰耐着性子问着,您最后一次见到这笔钱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就是在您的衣柜里吗? 男人惶恐地嘀咕着:我明明放在那儿的,怎么可能不见了 是一直藏在衣柜吗?除了您和您太太还有谁知道? 我明明放在那儿的,怎么可能不见了怎么可能不见了 先生,您先别着急,请您配合我们调查,这钱是一直在这个衣柜里放着,没人动过吗? 怎么可能不见了 闻海正在单元楼门口和派出所的人交谈,从楼梯口忽地传出嘶力竭的嚎啕:那可是我娃娃的上学钱啊,造了孽了啊!警察同志你为我们做主啊 他闭了下眼,压着脾气问片儿警道: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是,报案人是三小时前报警的,夫妻两人都坚持钱一直藏在衣柜的最里面,一共十一万零三千,门窗都没有撬过的痕迹,窗户的防盗网也都完好小区只有大门装了监控,价值不大。 那是从哪儿进来的?忘关门了? 卫生间的通风窗户外的窗台上有一对脚印。 看见小丰面有菜色地下来,闻海问他:有提供什么可能有作案嫌疑的人吗? 这个小丰苦笑,闻哥,你看看这名单,我怀疑他们把自家亲戚全列上去了。 闻海在集训那几天就一直不太舒服,可那点训练强度和从前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就一直没当回事,这会儿在楼梯口被风吹了一阵,脑袋里有根筋隐隐跳着疼,他掐了下鼻梁,接过小丰手上的名单,扫了一眼,脚印是几码的? 39码。 旁边有人问:是女性作案? 报案人家住四楼,正常人上不去下不来,如果是女性应该是职业扒手,不大有可能干出留脚印这么不小心的事。闻海咳嗽一声,这男的不靠谱,等女的哭完去问她,问出来就挨个调查吧,我去看看外围现场。 正在报案人窗口下站着的柴凡文还穿着大红毛衣,喜气洋洋的,八成是从过年的家宴上被直接叫了过来,看见闻海后耸耸肩,一唱三叹道:逃不过啊 闻海:方队呢? 也加班呢,西五环那儿有人被鞭炮炸成重伤了,怀疑是故意伤害。柴凡文打了个哈欠,指着窗口说起正事:你看这个高度,换你能上去吗? 退开几步稍微比划了下高度,闻海摇头:够悬,防盗网都没损毁,我就算踩着楼下的防盗网爬上去,也得卡在他们家那个卫生间的窗口,况且普通人根本撑不起来往上面翻。 臂力得够大,身材得够小,身法得够专业会不会是燕子帮干的? 燕子帮是个在全省流窜作案的职业盗窃团伙,成员以年轻女性为主,盗窃之余还时不时为扫黄行动的抓捕数据提供些贡献,据说最初是一个诨号叫燕子的女贼组建的,江湖名头传得很响,但偷的多数是珠宝首饰,很少有涉及大额现金的案子。 闻海去摸烟摸了个空,只能搓了下手指,燕子本人年底不是在长桉落网了,是她手下的小姑娘跑这边儿继续老本行? 听说是跑了几个。柴凡文看见闻海那一串动作,掏出烟盒给他让了根,最近感情生活有情况了?烟都能不带。 新情况闻海一哂,新年都过不安生了还能有什么新情况。 这么一提,柴凡文忽的福至心灵,想起来几个月前大半夜赏了闻海一大耳刮子的那位英雄怎么到现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一耳光给扇散伙了? 他刚准备去问,原本在他身边站着的闻海已经走远了。 派出所和刑侦队两拨人一起窝在派出所那暖气摸着冰手,电热器时好时坏的办公室里,三班倒地查了一天一夜。出外勤的人开着车跑了大半个城市去见那名单上一串和报案人八百年没见过面,怎么也联系不上的亲戚,三分之一压根不在家,三分之一有确切不在场证据还有三分之一把门板摔在了他们脸上,说大过年见警察上门太晦气。 这名单上的人都排查过了,没个屁用。柴凡文把一大摞资料往桌子上一摔,失主还是车轱辘话来回说,说自己做生意发了小财亲戚们眼红把钱拿跑了。 闻海一宿没睡正闭目养神,从头疼欲裂中睁开眼,你脸怎么了? 被那家老婆挠的。柴凡文拿手背蹭了一下,人家说了,再不破案就去电视台门口给咱们贴大字报。 小丰举手:咱们是不是该换个侦查方向? 柴凡文:失主家只有衣柜被翻动的痕迹,最大可能就是知道这里藏有钱的熟人作案,如果真的是小偷,那也是经过多次踩点的闻海,你去哪儿? 出去走一圈。闻海头重脚轻地扶了下门框,透口气。 大年初一,大部分店面都关着门,行人寥寥,个个都神色匆匆。 昨晚下了半夜的雪,街上连流浪狗都没几条,闻海绕着小区的外围墙走了一圈,面前不远的地方一个推着手推车的小贩猛地刹住了车,面露惊恐地瞪着自己,他动作一顿,意识到自己外面裹得制服棉袄没肩衔,八成是被当成城管了 那小贩一招凌云微步,接着又是招踏雪寻梅,撒丫子窜出了几米远往小巷里一拐,转眼就没了影。闻海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微笑,等人不见后才笑出了声,没笑几下就脸色一变,转身扶着墙根猛地一咳嗽,往纸巾上吐出口带着血丝的浓痰。 小区物业也去过了年,堆在围墙后面的垃圾快成了个一人高的小山丘都没人管,他扬手把纸团丢进垃圾堆,愣是在数九寒冬中砸出一窝哄哄乱飞的苍蝇。 街角处一家买快餐盒饭的店铺开着门,老板是外地人过年没回家,平常吃住都在店里,开门也是透个气没想着要做生意,见闻海裹着黑漆漆的制服棉袄,满头满脸的飞雪,心生不忍地给他从微波炉里转出一份昨天的盒饭,收了一半的钱。 从大年三十到现在,闻海除了昨晚吃了碗防腐剂超标的方便面,就指望着这口热乎东西,他有心想给留守儿童柏云旗问候一声新年快乐,手机刚拿起来就接到了方队长电话爆竹是被恶意投放的,可能涉及到当地几个流氓团伙的地盘纷争,方队长让闻海注意一下他手下线人的安全,别让这次的风暴尾巴给卷进去了。 恋耽美 -by石录(29) 等闻海打了一圈电话,挨个确认安全又嘱咐过后,半盒盒饭都放凉了,那通电话自然也就没打出去。 终于,新一年的第一次落日快要结束时,这起没头没尾的盗窃案有了转机。 不过这转机不是关于作案人的,是关于报案人侯峰的柴凡文调到了小区后门一个星期前的监控,发现上周二侯峰早上出门时,倒在了后门门口。 如果只是普通的跌倒,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这一周三天下雪三天下雨还一天吹阴风的天气,哪儿都是一地踩不稳的碎冰,光监控录像里一天都能看见好几个脚下打滑的,但侯峰的这个姿势在一众狗吃屎中十分与众不同他是往前倒的。 侯峰是身体有什么问题?柴凡文很疑惑,这姿势跟心梗发作似的,但过了五六分钟,他又自己站起来拍怕衣服走了。 闻海盯着录像里侯峰起身后靠着墙掏包的动作,眼神冰冷尖锐,像窗外屋檐下的冰挂。 过了半晌,讨论愈发热烈后,他才缓缓道:我带人过去,柴哥去联系戒毒所。 一屋子人瞬间死寂,柴凡文目瞪口呆地看着独自掀开门帘走出去的闻海,连忙给也在怔楞之中的小丰使了眼色:快带几个人跟着蚊子过去! 接下来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闻海敲开那户的家门,总共只问了四个问题。 前两个问题是问侯峰的妻子的您穿几码的鞋?还有您最近有没有丢失一双很久没穿过的运动鞋。 后两个问题是问侯峰的您把鞋扔哪儿了?以及您什么时候沾上那些东西的? 闻海没去理会身后女人歇斯里地的哭嚎声和男人喃喃自语的忏悔,麻木不仁地当众向男人宣布了报假警的法律后果以及要去戒毒所长住几日的注意事项。 他走出那户人家的家门时,眼中盛着一滩不温不火的死水。幽暗的楼道中,闻海疲惫地靠墙而立,打火机微弱的火苗在穿堂风中垂死挣扎,他的手抖得厉害,怎么都掏不出烟盒。 几下剧烈的咳嗽声后,那火光便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闻哥要扑街了,下章开始伪.修罗场上线(不如说是非诚勿扰的闻哥专场) 到今天这清汤寡水的文也连载一个月字数到15w了,承蒙各位抬爱,鞠躬。 第37章 旧爱 柴凡文领着戒毒所的工作人员过来时, 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暖黄的声控灯光下,闻海的侧影朦胧又精致,几乎是赏心悦目的, 而他转头看向众人的一瞬,目光却是片瘆人的空白,好似一幅鬼上身后活过来的公子像。 闻海?他不禁先叫了一声。 这么快?闻海微微挑眉,一个小小的动作又让他沾染上了生气,侯峰毒龄有半年,这几天实在没钱了就挪用了家里藏的那笔钱去买,结果被他老婆发现钱没了, 情急之下就报了警, 说钱被偷了人现在毒瘾犯了, 被小丰看着关在卧室。 戒毒所的工作人员听了这寥寥几句的闹剧,皱眉道:简直胡闹。 那可不。柴凡文笑笑,办公室里趴了一片, 全感冒了。 闻海侧身给工作人员让出了路, 往楼下走, 边走边对柴凡文说:这次案件报告要不等我回来写, 要不你直接去和这边的张所长商量一下, 闹了这么一出, 大家都挺辛苦的他突然没了声,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 那改天请大家吃顿饭吧,正好柴凡文话接到一半意识到不对,转头看向闻海:什么玩意儿等你回来?你要去哪儿?! 医院。闻海艰难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柴凡文抬手一摸闻海的额头,顿时两天没洗的毛炸了几寸高, 急忙扶住身体往下滑的闻海, 一迭声喊着:哎蚊子!闻海?!你车上有药吗?你家里人呢?哎!醒醒!你车钥匙呢? 可惜闻海一个问题都没答出来这货被柴凡文塞进副驾驶后直接昏迷了。 到了医院, 柴凡文这才发现兢兢业业的闻海同志在刑侦队工作了三年,竟然能对自己的家庭情况和人际交往情况只字不提,以至于医生建议找家属过来陪床时,他连这个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傻逼到底有没有家属都不知道! 幸好,远在外地吃年夜饭的柏桐安还没忘记这个四处喜气洋洋的世界里,某个犄角旮旯里还有个独自发霉的闻海,给人打电话拜年时被对着密码锁屏束手无策的柴凡文接到了然后他就对一个人到底能作死作到什么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柏桐安带着老婆一大早去了几百里外的丈母娘家,天黑路滑赶不回来,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又给柏云旗打了电话,让他赶紧收拾好东西去医院支援那姓闻的孙子。 于是,就有了神色惊慌的柏云旗披风戴雪冲进医院里的那一幕。 闻海早年落下了病根,一发热就昏昏沉沉烧了三天,体温一直降不下来,意识也时有时无,体温动不动就飙升到四十度,要不是血检结果还算是在小病小灾的范围内,被反复的病情折磨到一惊一乍的柏云旗就该和他一起跪了。 初三中午柏桐安从外地赶回来时,闻海还没醒,手背上打着点滴。柏云旗拿了本书坐在他身旁,眼神不知道到底是在看书还是在看人,听到开门的动静,目光警惕地转过头,发现是柏桐安后,多了点单薄的笑意。 小旗,柏桐安把收拾的一些日用品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怎么样了? 柏云旗眼底泛青:情况还算稳定,就是一直在发烧,醒了三四回,这会儿又刚睡下我没找到闻哥的医保卡,桐安哥您知道在哪儿吗? 他这是老毛病了,你别担心。柏桐安摆摆手,我是问你怎么样。 我挺好的。柏云旗攥着书页的手暗暗收紧,手背蹦出几条青筋,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他看了眼输液瓶,起身道:您先坐,我去叫护士换药。 说叫闻海的父母过来完全是骗柴凡文这个外人的,柏云旗猜都能猜出来闻海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爸妈知道这件事。不出他所料,到了下午闻海完全退烧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家里打电话,说了什么在做英语听力题的柏云旗没全听清,只是听见闻海冷冷地说了一句:我出差了我不出差你难道就想看见我? 正好不放心柏云旗一个人在医院的柏桐安推门进来,见状用口型问道:你家里? 闻海对他点点头,又对着手机道:哦哎,妈我没有和你老公吵架是,我都半截黄土埋身子了哪儿能和他吵架,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柏桐安: 柏云旗: 这位气若游丝、病骨支离地躺在病床上竟然还能熟门熟路地玩精分,边和闻泽峰互抽冷刀子,边给他家太后讲冷笑话无声地躲开柏桐安塞过来的止咳糖浆,顺便还瞪了眼见死不救的柏云旗。 喜怒哀乐同时上演,精彩纷呈的仿佛他不是一个人。 挂了电话又被灌了药,闻海再次阵亡,奄奄一息地用眼神控诉全程袖手旁观还偷着拉偏架的柏云旗他总觉得自己这么一病,小崽子也跟着不对劲了,两人之间好像没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要说行为举止倒没什么异常,只是这人举手投足间似乎都带着刻意营造的生疏感,用行动向他传达了我只是个免费的护工,你完全不用在意我这一中心思想。 你又没回家过年?柏桐安递给柏云旗一个削好的苹果,我大姨家那倒霉孩子的事你给帮忙了吗? 闻海不在意地说:他有能耐倒买倒卖走私贵金属还怕坐牢,可见爱钱爱得不够深。 我就知道你没帮。柏桐安了然,昨晚上我大姨打电话给我妈哭诉,说什么你小时候在她家好歹还住过两个月,真是 养不熟的白眼狼。闻海替他把话说完,那两个月我天天宿舍住着,满共去她家吃了一顿饭,她还准备让我以身相许吗? 柏桐安一哂:她倒是愿意你和她那个远方侄女喜结连理,小姑娘号码不是让你拉黑了。 真要这样算,你得先把小旗许配给我。闻海看向默默啃着苹果的柏云旗,你问他愿意吗? 莫名其妙被拖下水的柏云旗动作一顿,点头道:我愿意。 闻海: 柏桐安:哈哈哈哈你他妈消停会儿,别跑针了! 把柏云旗支到医院食堂吃晚饭后,柏桐安关上门就原形毕露,去他妈的社会精英、高薪阶层,这位一转身屁股还没挨着闻海身旁的椅子就开了炮:去年夏天医生怎么和你说的,你这肺炎还没好彻底就直接忽略五脏六腑奔脑子了是吧?你要烧出个脑膜炎是准备让你同事大年初一给你收尸是不是?这算工伤吗闻警官?您看我能评个烈士家属吗? 闻海等他这一连串说完后还等了两秒,确认没词了才说道:小病而已,本来我自己也能撑到医院,主要是柴凡文一来帮忙我就松劲儿了,没扛住。 哎呦,您这么牛逼啊。柏桐安就知道是这个情况,一边赞叹着此人在作死时的意志力一边继续骂娘:什么叫小病,几年前您被推进一次ICU之后从此没小病了知道吗?你那身散架的骨头才长好几年就又上蹿下跳去剿匪了,您真当您属妲己的还剩八条命随便糟蹋啊藏什么藏?!你手怎么了?! 我他妈柏桐安听闻海语焉不详地说完两月前空手夺白刃的光辉事迹,脾气瞬间在火山爆发那一级别更上一层只剩下漫天的火山灰,我要是早知道你有今天我 他嗓子骤然哑了。 闻海怔怔地看着他。 我死缠烂打也得把你追到手绑家里。柏桐安苦笑一声,算了,咱俩把这事儿藏着掖着这么多年了,今天干脆直说了吧,闻海同志,你当年没答应我到底是为什么? 但凡柏云旗有一点听墙角的想法,哪怕在门口多站三分钟,大概就能得知哪个他最初苦寻不得,如今噤口不言的真相了。 时针走了几格,门外响起护士的脚步声,刻意放轻地脚步声匆匆路过病房,招呼同事道:快点!7号1床病危了! 等脚步声消失后,闻海开口问道:你和辛馨过得怎么样? 我很爱她,远比当年懵懵懂懂喜欢你时更爱,不出意外,我会和她共度余生。柏桐安的语气坦诚而平静,我已经可以看清我对你的感情了,那不是爱情,纯粹是习惯性的依赖,所以你也没必要担心我对你旧情未了,毕竟咱俩这段旧情压根就没开始过,当初我自己未成年对感情这种东西一窍不通,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俩压根不是能生活在一起的人,当时成了以后也得分。 闻海无奈:那你吃饱了撑的没事问这个干什么? 柏桐安面无表情:因为我就是那种对明知不可能的初恋还念念不忘的愚蠢男人,满意了吗? 闻海嘴唇一动,还是保持了沉默。 不想说算了,你就老实回答一个问题,那会儿到底是我一厢情愿还是其实你对我也有意思? 窗外雪虐风饕,狂风呼号而过,卷起窗缝旁的窗帘。闻海对尼古丁的渴望因为一时纷杂的心绪再度浮现,他搓了下手指,放松地靠着床头,整个人难得有了沾着烟火气的安稳。他看着穿着休闲西装的柏桐安,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穿着一中旧式校服的小矮子是了,柏桐安没有叛逆期的代价就是青春期发育也异常迟缓,直到十七还维持着初三时的个子,是高三压着十八岁那条线蹿了大半个头,才堪堪长到自己鼻尖下面的。 终于,他笑了一声,淡淡地说:是我没把握住机会。 哦。柏桐安翘起二郎腿拍拍裤脚,那就好。 好什么? 被你拒绝后我一度对自己的个人魅力产生了怀疑。柏桐安说得心安理得,现在看来是你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担心引起争议,说明一下: 1.他们没有在一起过,是柏桐安十几岁不懂事的时候表白被闻海拒绝了,两人现在纯粹是十几年的铁瓷,本文不存在任何旧情未了的情节。 2柏桐安对妻子是真爱不是骗婚,这位霸道总裁年少有为,身家丰厚,专一深情,爱妻爱家,他才是本文最苏的人设。 3.闻海从前对柏桐安动过心,但他拒绝表白了,为什么呢,因为他怂。 4.闻海现在对柏小旗动心了,但什么都不说,为什么呢,因为他怂。 第38章 新欢 闻海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夸柏桐安心大还是腾出手去揍他, 憋了半天,岔开话题道:我警务训练时遇见陈晓晓了。 这个名字柏桐安隐隐耳熟,瞅见闻海略带玩味的表情后, 恍然大悟:哦那个那个你生日那会儿堵着你给你告白,最后逼得你当众出柜的那个姑娘?我操,你们这什么孽缘? 闻海摇头:也不算她逼的,我是觉得性取向这种事跟身高体重一样,没人问你你也不用上赶着告诉别人,那会儿她逼得太紧,周围还有人起哄, 我不好糊弄, 就直接说了。 她怎么样了? 床上的人做作地咳嗽几声, 闭眼装死。 问你呢,她是对你余情未了还是迈向新生活了? 好像对个分局的刑警有意思,我没太注意。闻海含糊着, 自知自己又把话题引了回去, 一头跳进了自作孽挖的坑。 哦, 看来也没谁是非你不可的, 日子都还得照过。柏桐安果然是给个草窝就下蛋的货, 立马抓住话茬开始借题发挥, 那会儿你给我说你不是能和别人一起过日子的人,也感谢你这几年身体力行向我证明这一点,但你家里现在多了个小旗,我看你也没精神崩溃,不如你重新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闻海一脸崽, 阿爸对你很失望地看着他:你终于还是叛变组织了, 我就知道结了婚的男人靠不住。 废话, 此一时彼一时,市场时时刻刻都在变化,不及时改变发展战略我早死沙滩上了。柏云旗毫无愧色,你要真准备孤独终老我给你收尸,但既然有了革命的火花,我还是准备努力一把,省得我子孙满堂那会儿还得抽空去埋你这个糟老头子。 恋耽美 -by石录(30) 闻海左眼写着你大爷,右眼写着滚出去,生生挤出一丝刻薄的笑:那还真是麻烦您了。 柏桐安没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小旗知道你性取向的事吗? 闻海倒抽一口冷气,总算在今天表现出了一点超越正常波动外的情绪,原本因为发烧而眼皮浮肿的眼睛越睁越大,简直是被惊呆了。 被瞪着的柏桐安也没料到闻海有这么大反应,又反过去瞪他,咋了? 几秒之内,闻海把心中的异样强行压下,鼓掌叫好道:为了让我不孤独终老,卖弟弟这种禽兽不如的事都能干出来,柏桐安你果然是人民的好兄弟。 滚蛋!柏桐安白了他一眼,我是说你以后假如,你这半年内有了个对上眼的男的,小旗在家你带人回家方便吗? 才不到半年就让我把人往家带。闻海诧异地看着往日单纯不做作的发小,结个婚你怎么就骚气成这样了? 柏桐安: 现在弄死这傻逼伪造成医疗事故还来得及吗? 没想到,顺着这句话,闻海轻描淡写地接了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之前有个杀人案子涉及到贩毒了,这次办的案也牵扯到毒品,最近市里不太安生,我和我以前的老上司联系了几次,再过段时间我可能会被临时调动回缉毒局参加一次抓捕行动,没什么心思考虑这个。 短暂的死寂后,柏桐安内心的火山瞬间再度复活喷发,滚滚的岩浆喷涌而出,劈头盖脸地朝闻海淹了过来:我他妈刚给你说过什么?!你忘了你当年住ICU时什么德行了?不想活了你直接推窗下去行不行,你是嫌当初那通爆炸炸得不够响还是你自己伤得不够惨你简直他气急败坏到忘了词,怒发冲冠的和床上任打任骂的人面面相觑半晌,板着脸语气冷硬地给这个行为下了定义不可理喻。 我们队当年有二十一个人,你知道现在队里还剩几个吗?闻海说,个位数,一半因伤退了,还有几个没扛住,把自己扯浑水里了。 柏桐安冷静下来:那也是他们自己选的路,你做这行,人人都他掐住了后面的话,叹道:你有几条命够你糟践的?怎么就非得是你去送死了? 闻海反问:既然人人都可以牺牲,怎么就不能是我了。 柏桐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连气都叹不出了,如丧考妣地垂头盯着地板。 闻海觑着他的脸色:大过年你来我这儿送殡的?没事,那行动还在计划筹备中,危险性不高,而且要是今年上半年的我就不去了。 柏桐安生怕他憋个大的,急忙追问道:怎么了?上半年你还要干什么? 小旗要高考啊。闻海理所当然,我哪儿能这个时候走。 柏桐安刚刚还觉得自己在大年初三就把今年一年份的惊吓额度用得干干净净,这下估计明年的额度都透支了一半他既好奇柏云旗何德何能怎么着就成了闻海家的镇宅神兽,又害怕闻海被他追问下去突然想开就这么甩手走人了。 两种复杂的心绪在柏桐安被人民币充斥的大脑里开辟出一席之地落地生根,他哑口无言地看着如此神色平静的闻海,愣是没敢再往下追问。 这事你再想想。他还是心有余悸地嘱咐道,你早年的伤 没等他说完,闻海眼神倏然变了,没头没脑地应了句:行吧,改天一起吃顿饭。 柏桐安一头雾水,还没明白时怎么回事,给闻海带了小米粥和醋溜土豆丝的柏云旗推门进来,看见病房里的两人都盯着自己时一愣,小心翼翼地问道:打扰您们说话了吗? 闻海把手上那本捧着没看的《古文观止》合起来放到一旁,面不改色地接过柏云旗手里的饭盒,没有,说你这次考得不错,你哥准备改天请你吃饭。 说完他不经意似的扫过柏桐安,眉梢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 被坑得底掉的柏桐安只能点头吃哑巴亏,心里却想到:敢情闻海是一直注意着门口的动静的,他什么时候听见脚步声了他什么时候还学会操心这种事了?! 眼看着自家鸡崽子终于长大了的柏桐安心情十分复杂,于是他用复杂的目光默默注视着闻海,直到对方把脸从饭盒里抬起来,疑惑道:你也想吃? 您老慢用小旗,你看着别让他跳窗跑了,我明儿再过来。柏桐安拍拍柏云旗的肩膀,惊觉原来这小孩挺直脊背后竟然也比自己高了半个头。 我操,闻海给他灌化肥了吗?! 柏桐安心情更加复杂了,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自己今天带过来的杀手锏,探回身冷笑道:哦,忘了通知您,辛馨同志听说您大年夜夜不归宿最后还沦落至此,特意让我给您带句话,她老人家今天加班没空搭理你,明儿要过来好好讨个说法。 听到大魔王的芳名,闻海吓得一口小米粥都吐了回去:讨什么说法?! 你是不是忘了你把小旗一个人扔家里这件事了,柏桐安十分霸道总裁风范地倚着门框,拿他那双血贵的小羊皮手套轻轻拍着手心,闻海同志,你对我弟弟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他的家属过来讨个说法,以你多年的办案经验看,是不是合情又合理? 没等傻在病房里的两人出声,柏桐安潇洒地挥手告别:再见了您嘞,明儿记得恭候老佛爷大驾。 病房门一声轻响,闻海喃喃道:操 柏云旗的表情很微妙,既尴尬又想笑,嘴角刚挑到一半发现了到正盯着自己的闻海,立刻变回了低眉顺眼又爱搭不理的模样,他风雪里冲了一回也有些感冒了,压着嗓子说:我去写卷子。 你等一下!闻海未加思索就就叫住了他,却没办法组织好语言,活像个傻逼一样半张着嘴看了柏云旗半分钟,才无措地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们两个人在只有窗外风声的病房中对视了半晌,后来那风声中似乎还间杂了谁的心跳。 抱歉。闻海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自己还捧着塑料碗,干咳一声把碗放到旁边,思忖片刻,又道:我不太能理解总之我有时候很难顾及到别人的感受嗯这次是我的错,大过年的,别和我生气了。 柏云旗垂眼,我没有生气。 闻海皱着眉,对眼前的情况显得束手无策,直到柏云旗已经坐回到一旁重新戴上耳机,他还是无法表述出一句完整的话表达此时自己的感受,冰凉的手心出了一层细密的热汗,耳边响起了自己愈发混乱的心跳,直到闭上眼重新倒回床上,如果细听,他刻意压抑的呼吸声仍旧比往常急促许多。 他急于让自己陷入并不明显的困意中他太久没出现过这样情况了,以至于在某一瞬间他近乎忘了这种情绪应该被称为焦虑和紧张。 您怎么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柏云旗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把一只手搭上他的额头,紧皱着眉,又烧了吗? 果然,那人额头上一层半干的冷汗,温度又有了上升的迹象。 老毛病,我睡一觉就好。闻海抓住柏云旗要去摁呼叫铃的手,在睡意间挣扎道:你别生气了,明年我一定陪你过年。 柏云旗一缩手,僵在了床边,明年我就走了。 小崽子,你不过寒假了?闻海嗓子有些发干,咽了口唾沫,明年不吃白菜馅的了,招个屁财他的意识因为反反复复的高烧又有点不清醒了,重复道:你先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柏云旗总听别人说人一生病就像个小孩,如今看来大抵也是有道理的,他哄道:我没有生气好吧,我刚刚生气了,现在不生了,您快睡吧。 对不起闻海的声音几不可闻,八成是半昏半醒间的呓语了,我不是有意的。 柏云旗把呼吸声放到最低,极近窒息般俯身撑在闻海的床头,他离得太近了,再轻微的呼吸也微微吹动了闻海的几根头发。 他的胳膊因为这个别扭而负担极大的姿势已经开始酸痛了,他不禁破罐破摔地想:就这样吧,最好我现在撑不住摔在你身上,你醒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好把一切给你说清楚。 而接着,他又想起了那晚闻海对自己说的话我只是想找一个借口,一个契机,让一切可以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好像这样我就不用因此承担任何责任很不负责,而且很懦弱 很懦弱。 柏云旗猛然站起身,用力闭了下眼,转身走到了窗边。窗外树枝上挂着最后一片枯叶,堪堪悬在凛冽的冬风中,他盯着那片树叶,墙上挂钟的秒针一圈一圈的走。 护士小心地推开门,轻声问道:病人退烧了吗? 还有点低烧。柏云旗看向床上熟睡的人,目光沉寂,嘴角挂着稀薄而柔和的笑,但已经好多了。 再转回身,窗外便只剩下枯枝了。 第39章 元宵 一觉醒来时, 晨光微熹,身边的人还睡着。 闻海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柏云旗委委屈屈侧躺在一张陪床用的小钢丝床上, 还是极力蜷缩的姿势,膝盖几乎抵住了胸口,脸埋在胸前,重重阴影下只能看见他高而挺直的鼻梁和低垂细密的眼睫。 他依旧睡得不安稳,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后就醒了。 性向这种东西很玄乎,这玩意既像是受人控制又似乎有天生的基因在其中作祟,闻海时常觉得自己徘徊于后天的无性恋和先天的同性恋之间, 而当他以为自己终于变态到战胜了本能时, 仅仅是柏云旗缓缓睁开眼, 又迷迷糊糊转头看向自己的那一秒,就把他从头到尾打回了原型。 他果然还是弯得很持久又很有节操。 两人对视了不到半刻,睡意之中的柏云旗骤然清醒了, 紧张地半坐起身, 您要去哪儿? 去睡觉。闻海卷着自己的被子, 空着的手一指病床, 用肢体语言表达滚去那边的意思。 柏云旗自然是不干的, 而他自然是干不过闻海的。 按理说闻海同志四五天没洗澡, 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从生理层面来说,就算是香妃娘娘转世投胎那床单枕罩上都没不会有什么好味道,闻海个洁癖预备役自己都快受不了了,所以才不愿意让柏云旗盖自己的被子。 但柏云旗骨头里犯着贱, 一呼一吸间竟然脸红了。 他以前觉得檀香香调是闻海的味道, 柠檬味沐浴露是闻海的味道, 海盐剃须水是闻海的味道,薄荷味衣液是闻海的味道现在他知道了,那些味道只不过是些寻常的味道,只是因为沾染上它们的人是闻海。 而等他再醒来时,大魔王辛馨正慈祥地看着自己,淡妆精致的脸上洋溢着母爱的光辉。 辛大魔王,全名辛馨,英文名Alice,柏桐安低一届的校友,外院学霸级女神,以及如今的柏夫人。当年柏桐安跟着大学生创业潮下了海,最初整个公司只有三个人,作为正式成员的他自己和辛馨,以及一个人不傻钱不多力气大好使唤的编外人员闻海。 在柏桐安能说利索的语言还只有母语时,仰慕学生会柏副主席的辛师妹力挽狂澜,不仅接下了翻译工作,日后又逐渐发展成了助理、文秘、财务、前台、销售、总经理最后成了老板娘。 当年共同通宵讨论策划方案、喝速溶咖啡、吃全素盒饭的辛馨同志毫不念及同甘共苦的革命情谊,把手里的保温饭盒往床头一放,以一声幸灾乐祸的笑作为引子,把今年的雪还真是大啊这段景物描写作为引论的开头,经过一路曲折离奇的转折,承接到了人为什么要活着这一哲学的终极问题,接着话锋一转,开始认真探讨人与飞鸟走兽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最后一锤定音闻海同志,禽兽不如,死不足惜。 她今天和柏桐安穿着经典情侣款的黑色羊毛大衣,米白色的围巾盘在领口,梳着温婉的发髻,初为人/妻,到底和之前有什么地方不同了,有了一丝贤妻恋母的苗头,没想到一开口说话,牙尖嘴利的本色就暴露无遗。 但紧接着,这位就无缝切换到了贤良淑德模式,把手搭在了正企图用低头看书削弱存在感的柏云旗肩膀上,柔声说:你怎么能把小旗一个人丢在家里呢,孩子吃上饺子了吗? 柏云旗对来自外界的接触一如既往的敏感他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眼神飞快地从辛馨扫过,落到了被她说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的闻海脸上,体贴懂事地笑着:吃了,闻哥还往里面藏了铜钱。 太可怜人了,能把这样的小孩大年夜独自扔在家里不管不问,已经可以说不是人了。 生意场上远近闻名的抢钱夫妇下午还有有关今年上半年开拓国际市场的高层会议,放下饺子后就相携告别,留下一个伉俪情深的背影,和一个又被旧事重提的烂摊子。 闻海纠结地和柏云旗分吃着饭盒里的芹菜猪肉饺,吃一个饺子组织好一个词,吃到第十个时终于在脑内拼成了一个完整的句子,一抬头,看见柏云旗欲言又止的表情,那句话就和第十一个饺子一同咽了下去。 我后天要回去集训了。柏云旗还有后半句但看你这样我半点学习的心思都没有没说出来说出来也没用,但他还是忍不住换了个委婉的措辞: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闻海点头:我没事了,下午就办出院吧你后天就走? 鉴于他很少说废话,而这后半句废话实在太废了,柏云旗还花了两秒揣摩了一下这句话的深层内涵,感觉确实没什么引申义后,迟疑道:也不是那么着急吧? 那我没陪你过三十,你不能陪我过元宵,咱俩算扯平了吧。闻海在内心抓耳挠腮,说话竟然还很理直气壮,你别生气了。 柏云旗: 就算没什么人哄过他,也不妨碍他体会到这用来哄人的理由有多他妈操蛋。 难怪有人到现在还找不到女朋友或男朋友。 可惜闻海算错了一步,柏云旗踩着正月十五夕阳的尾巴回来了,在厨房里下了两碗在楼下小超市买的黑芝麻馅元宵,叫醒了躺在沙发上睡着的他。 那时闻海已经忘了在医院中意识模糊时的对话,年初刑侦队刚上班办公室就堆满了卷宗,张家偷了吴家五千块年货;孙家年夜饭时一群亲戚因为几句牛皮打起了群架伤了仨;刘家的儿子强奸未遂了胡家的女儿;有辆卡车明面上拉着一批反季节蔬菜,里面藏了半车厢被盗的字画古董他大病初愈就又忙到吃不了一顿安生的饭,连同着整个刑侦队人仰马翻,回家后裹紧外套倒在了沙发上,累得柏云旗进家门都只是勉强睁了下眼。 恋耽美 -by石录(31) 盛在骨瓷小碗里的元宵白白嫩嫩,卖相讨喜,闻海边吃边问:怎么回来这么早? 提前结课了。柏云旗没戴手套,一路赶回来手冻得发麻,捧着带有余温的骨瓷碗暖手,回答既坦然又模糊省去了他请假没去结课典礼的事。他隐秘地观察着一周未见的闻海,目光在升腾的雾气中氤氲而柔和,您吃晚饭了吗? 还没,闻海接过柏云旗手中的空碗,你想吃什么? 柏云旗见他神色困倦,说:我去做 你先去洗个澡。闻海打断了他的话,洗完过来帮忙。 家里的厨房不是开放式的,老式抽烟机苟延残喘不利索,闻海担心油烟味飘出去,一般做饭时都习惯闭着门。 他没换下准备扔进洗衣机的制服,在外面松松垮垮套了个围裙,后面也没系带子,奇怪地混杂着职业感和家居感。 倚着门框从门缝里偷看的柏云旗盯着那修长的背影,视线落到闻海精瘦的腰身上,不禁想:操,我有点想抱住他。 他原本虽然对男女都没提起过兴趣,但日常说服自己别和那疯婆子同归于尽时,偶尔还是会设想如果自己以后足够幸运,应该是可以找个不嫌弃他的女孩子共度一生。如今这个美好的理想突生变故,但由于破罐破摔惯了,这位对自己这个变化如魔似幻的性取向接受得还有点坦然私生子这过街老鼠般猫嫌狗厌的名头他都担着了,好像也不差一个同性恋的头衔再来添根柴。 而面对如此变化无常的人生,这位居然还可以毫不免俗地跌入温饱思淫/欲的世间定理。 后脑勺长眼的闻海很快发现了在门后藏着的柏云旗,回头往门缝看了眼,怎么了? 柏云旗顺势推开门,表情动作都十分正经地走了过去,我来切菜吧。 说完他不等闻海反应,欺身上前从他身后接过了菜刀,低声嘀咕了一句:大过年的您又喂兔子。 不知怎么,闻海感觉这位一周没见和之前又有点不一样好像是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两人身高相仿又离得太近,身后人湿热的鼻息正好不疾不徐得喷在了他比较敏感的耳垂弯得很有节操的闻海同志难免有了生理反应,脊梁骨泛起了一阵微弱的酥麻感,起了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他心虚地挪开了半步,端起菜盆里的胡萝卜去洗,解释道:以为你不回来吃饭,就没买东西。 柏云旗丝毫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的色|欲熏心,他刚刚站在闻海的右侧,左手借着拿抹布的姿势往左侧探去,那姿势就好像他把那人箍在了他的两臂之间。趁着闻海挪开时,他动作自然地收回了手,不动声色道:您是不是真准备出家了?我帮您想个法名吧慧海就挺好的。 闻海: 不是好像,是这小兔崽子真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闻海把洗好的胡萝卜放到案板旁,背靠着料理台,明目张胆地欣赏着柏云旗 除了卫生间和厨房,房子里都装了地暖,能一年四季穿短袖乱晃荡,大概是觉得有点冷,那人穿着燕婉给他买的一条棉麻长裤,在白T恤外面套了件毛衣开衫,方便干活袖子挽到了小臂上侧,微湿的头发垂在眼前,随着他专注的动作微微晃动。 闻海虽然不是外貌协会的正式成员,但毕竟种族还是被划分到愚蠢的人类之中,爱美之心源于远古而来的天性,他难免被这俊美隽秀,如云如画的眉眼打动了那么一下。 柏云旗突然转过头,表情有些茫然:怎么了? 沉迷美色的闻海被抓了个正着,高深莫测地咽了口唾沫:没事你把菜刀放下再说话。 素菜不费事,很快就准备开火了。 闻海边开抽油烟机边问道:明天开学,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没什么要收拾的,估计回去要补的卷子不少。柏云旗就着洗菜池洗手,眼神从手背上细密的伤疤一扫而过,随后甩着手上的水珠,重新泛上了笑意,不过抄一抄还是很快能赶完的。 锅底残留着几滴水,混在油中加热时砰砰作响,闻海哦了声,随口道:你是不是忘了《古文观止》的事了? 柏云旗: 他是没忘,但他以为闻海已经忘了。 闻海:你这次期末语文考了多少? 至少及格了。 嗯。闻海晃了下炒锅,不阴不阳地应了声,是出息了。 这怎么听着是损我呢?柏云旗心想。 他这次没赶上期末成绩出来就去了集训,后来是柯黎凯发短信把成绩告诉了他总排名第六,理综和数学都是第一,英语第四语文92,擦着及格线低空飞过。 好像欺负这小孩就能让自己刚刚的反常变成个转眼就忘的玩笑,闻海淡淡道:差了两个星期的翻译,下周总共三篇一起交了离远点,小心油溅你身上。 带子没系好。柏云旗神出鬼没地漂到闻海身后,把他身上围裙垂在两侧的带子打了个歪七扭八的蝴蝶结,语气隐隐像是在卖乖:我知道了。 他没说他是知道了闻海的前半句还是后半句,只是轻轻笑了声。 温热的气息扫过后颈,闻海手稍稍一哆嗦,锅铲险些掉进锅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祝周末愉快。 第40章 忙碌 脱离大部队一个月之久的柏云旗回归学校是件大事, 刘新宇和柯黎凯两个王八蛋为此特意准备了一番,在中午把日常趴在桌子上补觉的当事人劫持到了食堂,由可爱大方的孙淼同学主持AA制吃了顿午饭。 饭前, 孙淼女士热情洋溢地向柏云旗宣读了这次期末老娘考了第一语文130啦啦啦啦啦的祝福词,与会人员刘新宇和柯黎凯热烈鼓掌,感动的泪水和幸福的笑容交织,汇聚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莫名其妙被拉来的柏云旗: 一顿饭的过程中,柏云旗具体了解了自己并不怎么关心的几件大事。 首先,刘新宇和孙淼两个棒槌终于迈过了哎呀其实我和他/她不熟的尴尬期,正式迈入了让旁人高呼在一起在一起的暧昧期。 两人为了最后一个灌汤包抢来抢去, 随后又让来让去, 终于让看得牙疼的柯黎凯占了便宜, 结果这位包子还没吃完就迎来男女混合双打的豪华待遇。 其次,柏云旗同学的大名和照片出现在了一中的高三光荣榜上,但由于年级前十被叫去拍照那天他不在学校, 吴广铭只能从他的学籍档案上扫描出一张证件照交了上去, 那张照片是柏云旗高二时拍的, 其气质形象大致介于戒毒人员与少年犯之间, 但由于他的五官太他给面子, 那张证件照上眉宇间近乎死气的阴郁被硬生生扭曲成了病态美。 加上排版时每个人的名字都是用行楷印出来的, 柏老爷子亲赐的云旗二字和那张死了全家的脸产生了化合反应,竟然产生出一个什么书香世家之类仙气缥缈的名号。 书香世家?柏云旗咬字颇有玩味地重复了一遍,眉脚一抽,有点同情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 三个人注意到他讥诮的神色,识趣地没接话。 最后这件事, 不是几个人在饭桌上的玩笑, 是刘新宇偷偷告诉他的柯黎凯的男友订婚了, 和女的。 柯黎凯据说已经知道这事小半年了,但不知道是从哪儿学过来的犯贱,一直在和那男的软磨硬泡地拖着不愿意分手,直到一星期前,那男的把订婚请柬给了柯黎凯,终于给两人的感情写了个欢天喜地的结局。 可笑的是那请柬还不是送给柯黎凯的,是用来让他死心的一张空白请柬。 那位仁兄得多个是东西啊。 重点是咱柯总还不死心你知道吗?刘新宇提起来都糟心得一脸烦躁,往柯黎凯空荡荡的位置上扬扬下巴,八成又逃课去找那傻逼了。 柏云旗手里的中性笔在指尖打了个转,不知道以自己的身份立场该怎么评价这种破坏婚姻家庭的问题。 刘新宇叹了口气:我他妈要是他爸早大耳刮子抽他了。 你抽了吗? 没啊。 可惜了。柏云旗盖上笔,把桌子上的一摞东西随手往左边的空座位上一扔,起身去接水,下次有机会记得把我那份也抽了。 刘新宇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发现是摞空白的英语卷子。 可惜柯黎凯已经沦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了仍是死不悔改,直到见了黄河撞了南墙,心如死灰头破血流后才学会放手俩字怎么写。 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高三下学期开始学校就取消了月考,改成了所谓的周测,学生们周一到周五上课复习讲周测卷子,周六周日统一考试,到了下一周,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循环。 人长期生活在单调的生活中很容易失去时间概念,特别是家里还住着一个日常周末加班的闻海,柏云旗只觉得周一过完就成了周六,这周的周末还没过去,下星期的周测卷子就发到了手里,这边的姓名栏刚刚写好名字,没回过神成绩栏上也被填上了字。 方蕙女神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地给两人开和高考无关的小灶了,只是每周给柏云旗和孙淼两张卷子和一篇文献,让他们有不会做看不懂的地方过来问自己。 孙淼厚着脸皮一天跑三次柏云旗的教室借着和人讨论宇宙的终极究竟在哪里谈恋爱,每次讨论不过三句就跑去给刘新宇讲题,两人讲着讲着话题就歪到了天涯海角,回回都能从这里求导公式没写对啊跑偏到那晚上一起去吃八窗口的盖浇饭吧,把偷着拿平板看电影的柯黎凯和想睡觉的柏云旗烦得不行,恨不得烧死身边那对腻腻歪歪的狗男女。 但没办法,刘新宇那十八年没开过窍的榆木脑袋竟然在费洛蒙的催化下开出了花他成绩单上向来一滩死水的数学和理综起了丝波澜,虽说只是个小小的浪头,但也足以鼓舞人心。 看在见证了奇迹的面子上,两人也只好捏着鼻子忍了。 至于闻海 因为多了别的心思,柏云旗开始有意无意留心着一些对方生活的小细节,也由此发现了那人身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公子哥风范,但倒也不是那种穷奢极欲的讲究此人既然敢于在一色雄性生物的警校就读入住,并曾常年在穷乡僻壤、深山老林里摸爬滚打,想必是可以十分不拘小节的。 但其实仔细回想,就算此人忙到两眼一抹黑,回家倒头就睡的地步,柏云旗也没见过他胡子拉碴,满头茅草窝的样子,工作时间穿制服时严守风纪风貌标准,平日里穿便装虽然颜色基本局限于黑灰深蓝三色,但也必定是搭配得当、熨烫整齐的,而且通常此时,他身上就会出现那股混杂着檀木和烟草叶的男香。 他就像个打扮精致、招蜂引蝶的花花公子,却又自带着拒人于千里的漠然,落在旁人眼里,却又变味成了无人问津后的落寞。 可惜这花花公子近期不仅多时未曾上岗,并且有了灰飞烟灭的趋势,原因无他市里又出了大案子。 这次没直接杀人,是起恶性抢劫案,被拽走了包的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老人家一辈子省吃俭用,捐建了五所希望小学,每月定期去市福利院做义工送礼物,这回是在去银行给一个贫困大学生汇款的路上被拦路抢劫的,包里装了五千现金和两张信用卡,还有就是一些被资助的大学生给老人家写的信件和明信片老人家气不过,让儿女陪着报了案,可惜结果出了警局还没回到家门口犯了心梗,当即驾鹤西归,一声去也。 本市的媒体和网络热搜事发两小时就开始了连环爆炸,不久就闹到了省里并有传遍全国的迹象,老人家的门口不到一天就拥挤了几百人,一部分是老人家生前资助过的孩子们,另一部分就是自发来悼念的网友,这其中真心哀悼的不少,但也不乏来看热闹的,把老人家住的那个两居室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就变成了清贫寒窟,民愤掀起了几层巨浪,连带着当地警局和老人家的儿女们一起遭了秧。 被勒令限期破案后,闻海半路放下送去上学的柏云旗就调头压着市区限速线赶到了办公室,从此三天两夜没回家。 本来临时起意激情作案的拦路抢劫极为难办,老人家的记性和眼神也比不上常人,如今撒手而去留下份体貌特征描述模糊的报警记录,一众刑警只能把希望寄于那条街道东西南北出口的几个摄像头,和可能存在的目击者。 看了起码十遍监控录像,走访调查了附近的几十家商户后,他们终于把笔录中那句个头中等,穿了件深色外套(光线太暗,老人家没看清是什么颜色,只记得是深色),半张脸带着口罩,看不见发型,带着衣服兜帽变成了几个实打实的嫌疑人。 兜帽可以卸,口罩可以摘,来来往往的人要不忙着偷生要不忙着等死,谁也不关心谁为何神情匆匆,面色紧张。只有一个报刊老板说自己隐隐约约记得有个小伙子在自己这里买了包烟,貌似是从一个女款手提包里掏的钱,可惜他也说不清那人长什么样,只记得人后来去了公交车站, 于是方队长和闻海又带人去公交公司查了行车记录表,确认当时可能是628路、467路或者K98路公交车,一队的人分成三拨挨个站点查监控,走访附近,开始了新一轮枯燥而又似乎无望的调查。 在双眼通红的盯着监控录像,终于在628路一个中途站下车后一百米外的摄像头里看见那个被抢的女士挎包时,连闻海都忍不住和在一旁乱蹦乱跳的柴凡文击了下掌。 有了明确目标,一切调查都按下了快进键,办案经验丰富的几个人很快领着警员们分头行动,该查监控的滴了眼药水继续盯着屏幕,该去安抚家属情绪和媒体扯皮的整理仪容仪表,该去走访调查的去停车场开车实在熬不住的就凑活着大办公室的沙发和地板打个盹。 锁定嫌疑人,实施抓捕,在嫌疑人家中发现剩余的赃款并在其所住的小区垃圾堆里发现老人家的挎包,至此那块重如泰山的大石头才轻如鸿毛地落了地。直到破案的消息见了报上了新闻,一切完全尘埃落定后,刑侦队一行人才披星戴月地撤出阵地。 在压力较大的情况下将近六十个小时没睡觉,闻海的精力和体力都接近透支,整个人的神经反应在迟缓的运行中濒临麻木失调,别人叫他名字都得过个两秒才有反应。补了几个小时觉的方队长看他那样根本不敢让他自己开车回家,亲自把人送到家门口,看着闻海还知道拿钥匙开门给自己告别才勉强放下心。 闻海进门后走了几步就直接摔在了沙发上昏睡过去,听见开门声时,他才强撑着把自己从坐垫上撕起来,坐直和下了晚自习回家的柏云旗说了几句话。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除了惊喜之外不知怎么有点难以置信,他隐约记着对方好像提起了什么期中考试,没说几句就催自己赶紧去睡觉接着他就没什么意识了。 恋耽美 -by石录(32) 坐在对面的柏云旗还没从看见闻海的暗喜中回过神,就听见对方前言不搭后语地和自己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那句子的主谓宾都是乱的,接着那人使劲眨了眨眼,猛地摇了下头,大概是试图要起身,刚有所动作一头就朝地板栽了下去,一声闷响,立刻不省人事了。 闻海!柏云旗急忙上前一步把人从冰冷的地板上捞了起来,他力气不大,半跪在地上刚把人上半身提起来手就脱了力,闻海完全没有意识,顺从地接受重力的支配,重新倒了下去,这次他那命运多舛的脑袋没砸上地板,安稳降落在了被他拖累地瘫坐在地上的柏云旗身上。 其实那着落点也并非如此不偏不倚,只是柏云旗不着痕迹地用手挡了一下,那运行轨迹就偏了几个度,正好落在了他怀里。 闻海的头撞上他的胸口,咚地发出一声细小而清晰的声响。 他差点以为那是自己的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愉快。 第41章 尘埃 闻海再恢复意识时, 天已经大亮了。 他闭着眼胡乱扒拉了几下,摸到了连着充电线的手机,打了个哈欠后泪眼朦胧地盯着屏幕, 13打头的四个数字让他的第二个哈欠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接着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这次这么晚才醒来的原因他好像是躺在床上。 往常这种几宿几宿的通宵加班后,累成死狗的他最多能支撑着把自己扔到客厅的沙发上,有时候干脆就在玄关的地板上就不省人事了,又冷又憋屈地睡三四个小时后,全身酸痛僵硬地肌肉关节就会无声地开始叫嚣,强行用颈椎病和肩周炎把他叫醒,然后他再连滚带爬地躺回床上, 开始新一轮睡醒必定像跑过一场全程马拉松的睡眠。 这次倒有点奇怪, 他未经中转站就直接到达了终点。 而且竟然还记得把外套脱了, 皮带解了。 闻海凌乱的思绪飘飘荡荡不情不愿地归位,撑着小脑部分吊了块铅的脑袋回忆片刻,才恍然想起家里还有一个柏云旗。 他昨天晚上给我说什么来着?期中考试?闻海脑袋里算术这种高级功能还没苏醒, 只能掰着指头硬算, 这不才三月底, 就该期中考试了? 哦, 这六月初就要毕业了可不就是该期中考试了。 原来这小孩已经在自己家里住了半年多, 还有不到半年就该搬走去上大学了, 虽然本市也有重点大学,但按照柏云旗的成绩,十拿九稳的目标应该就是离这儿一千公里外的地方,那几个传说中考上能光宗耀祖,祖坟冒烟的学府。 闻海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轻轻甩了下头, 掀起被子起身去洗澡。 他以为家里没人, 往卫生间走的路上就开始脱衣服,一只手拎着换洗衣服,一手去解制服衬衣的扣子,结果扣子解到剩最后一颗时,猝不及防地和柏云旗在连着书房和卫生间的过道里来了个狭路相逢。 柏云旗手里拿了本数学练习册,强装镇定地握着书房的门把手,眼睛却止不住往闻海的腹肌和一道横贯整个腹部的伤疤上瞟,舌头打结地说废话:您、您醒了? 嗯。闻海本来大家觉得都是男的,就算性取向看上去没那么对盘,偶尔光个膀子坦诚相见也没什么,不过看柏云旗这么窘迫的样子,他也忍不住羞涩了一把,默默重新扣好扣子,放松地侧靠着墙,怎么没去上课? 您昨天好像有点低烧,我不太放心您。柏云旗舌头打着磕绊,就、就给吴老师请假了。 人在极度疲乏时可能会丧失近期记忆,对昨晚大部分事都是一片空白的闻海心里也没底,面上顺着柏云旗的话漫不经心道:没事,就是太长时间没睡我昨天晚上是怎么回床上的? 柏云旗使劲儿咽了口唾沫。 昨晚闻海倒在他怀里后,地板隔着一层薄薄的牛仔裤冰凉刺骨,他就算有色心也被冰得没色胆了,他没能把人公主抱起来的本事,换了三四个姿势,才用扛麻袋的方式把任他怎么折腾都睡得佁然不动的闻海搬回床上。 闻海垂头坐在床上,摇摇晃晃地就是不肯往下倒,柏云旗没办法推了他一下,轻声道:闻哥你快躺下睡吧。 案子破了吗?闻海没头没脑地蹦出来一句,抬手抓住了柏云旗的手腕,人移送走了?手续办好了没? 柏云旗怔住片刻,心念电转间飞快地回答道:办好了,都办好了,您先休息吧。 过了十秒,闻海才缓缓地点了下头,脱下鞋袜后,慢慢顺着柏云旗的力道倒了下去他始终没松开捏着柏云旗手腕的手。 于是,迫不得已的柏云旗也只能跟着低下身子,半蹲在床边。 闻海柏云旗试探地喊了一声,闻海。 躺在床上的人毫无动静,犹自微皱着眉,陷入在一场不安稳的睡梦中。 你能不能看看我。柏云旗想,你看一眼我,你看看我有没有喜欢你的资格,好不好? 闻海还穿着制服衬衣,此人加了三天的班,衬衣的扣子竟然仍旧严丝合缝地扣在最上面,连领带都打得规规矩矩。柏云旗不会拆领带,眯着眼睛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研究那个看似简单实际却无从下手的节扣,他挨得太近了,闻海一翻身,差点直接把他的头压进怀里。 被那一下吓得膝盖快软了的柏云旗战战兢兢地退了步,确认床上那位在熟睡后,又重新趴回去继续和那条领带较劲,好不容易解开领带,他坐在地板上做了快一分钟心理建设,才又敢把手伸向那人的衬衣领子。 解开前三个扣子,柏云旗再次倒抽一口凉气闻海锁骨以下大片大片的皮肤布满了烧伤的疤痕,紧挨着心脏的位置横亘着一条不长但异常凶险的刀疤,想必当时做缝合的医疗条件也就是个村口卫生所的水平,那条疤痕活像条蜈蚣,张牙舞爪地逼向他的要害。 柏云旗用力闭了下眼,简直听见了血管在自己耳边炸裂的声音。他胡乱解开闻海的皮带,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床上的人又翻了个身,迷迷糊糊说了句快跑。 皮带扣落地咔哒一声轻响,柏云旗猛然站起身,几近是落荒而逃。 即便没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柏云旗还是不由自主地心虚,干咳道:没什么,我把您扛过去的您昨晚有点咳嗽,我担心您又发高烧现在头疼吗? 被他反客为主的一问,闻海又不好意思深究了,顺杆爬地答道:我没事哎,你中午吃的什么? 西红柿鸡蛋面。 能给我也下一碗吗?闻海捏了下眼角,感觉睡意又有卷土重来的预兆,我先去洗个澡。 柏云旗松了口气,忙不迭点头,把练习册往一旁的置物架上一扔,低头顺着墙边溜进了厨房。 洗完澡,换好衣服,闻海终于捡回来半条命。他四天没刮过胡子,下巴上长出连片的胡渣,配合着瘦削的颧骨和鬓角的白发,比往常多了几分颓废沧桑,加上忘记打理的发尾,坐在餐桌边闭目养神时,有点像个蓄络腮胡的青年艺术家。 大爷,柏云旗把面端到他面前,闻大爷,醒醒,吃面了。 闻大爷听不见,闻大爷又睡着了。 叫了几声那人还没反应,不得已之下,柏云旗轻轻拍了拍闻海的肩膀,掌心擦过家居服的衣料,似乎是摸到了一条凸起的伤疤。 闻海一个激灵,大梦初醒地深吸口气,茫然地看了一圈,撑着脑袋懊恼道:我又睡着了? 柏云旗随口胡说:嗯,都第二天天亮了。 闻海差点真信了,用力打了个哈欠,低头去对付那碗有香没色的汤面。 柏云旗在厨房给人打下手时动作麻利,放在餐馆堪称一流学杂工,但做饭的手艺如他本人所说,只能用马马虎虎和吃了能饱来形容,好在闻海是个会做不会尝的,有口吃的就心满意足了,完全不挑剔口味。 把一顿正经饭塞进胃里后,闻海才把剩下半条命从昏睡中找了回来,正巧柴凡文这会儿发来了短信,说他们刑侦队这回集体上了省厅官方微博的热门头条,微信上几个热门的警务公众号也都推送了这次案件的相关报道,等他睡醒了去看看点个赞,还说有几家报纸杂志的记者要来采访,方队长想安排他接一个。 闻海基本不用社交软件,仅有的微信也是柏桐安和辛馨逼着他用的,上面的联系人加上他父母和齐军总共只有六个还有个比他还会躺尸的柏云旗,也没去关注什么公众号,回了条短信婉拒了采访,准备刷锅洗碗后再去补一觉。 手还没端起空碗,很有眼色的柏云旗立刻放下手机说道:我来洗! 写作业去!闻海已经开始食困了,拒绝的立场十分不坚定,别哎 战地失守,手里空了这位对自己还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打发走说话时眼皮已经开始打架的闻海,柏云旗收拾碗筷的间隙又滑开了手机。 手机打开的页面是本市日报的公众号,今日的头版头条数百人自发送行,数万人转发哀悼,家人发声表示感谢。 在新闻中经过我市市局刑侦队数十个小时的艰苦作战,已将犯罪嫌疑人缉拿归案那句的下面,有一张随行记者的抓拍,照片是在刑侦队的公用大办公室里照的,看众人的动作应该是在开会分析监控录像的截图。照片的光影和取景都恰到好处,仅凭那几张满脸胡渣的侧脸和一地凌乱的文件,还有堪堪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几缕稀薄的晨光,就让人感觉到气氛的紧张严肃和刑警们通宵达旦后的疲惫不堪。 可惜那张照片里并没有闻海。 在刑侦队队长方孟浩的领导指挥下,副队长闻海、柴凡文等刑侦队干警经过对各街道口监控录像的分析排查 全篇文章不过就那两个字留下了一抹可寻的踪迹,柏云旗找了又找,也只有那十九画,一笔一笔在他心里勾勒出昨晚那个疲惫的身影。 那个公众号里还有个栏目,每天推送几张摄影图片,今天的推送是张散落在雪地上玫瑰花瓣,全幅画面只有红白两色,惨烈而哀艳,因为略有凌乱的构图,已然生出了一丝不详的意味,但那照片下面却又配着娟秀的手写体: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1]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胡兰成《今生今世》,据说是张爱玲写的。 第42章 预谋 没等到柏云旗期中考试, 闻海就又要出差,这次是去在地图对角线的省份参加一个跨省作案的飞车抢劫团伙的专案组,局长钦点的他, 不去也得去,哪怕本人已经累成死狗也得找人办宠物托运给寄过去。 亲眼目睹每天起早贪黑的闻海是怎么栉风沐雨,殚精竭力之前,柏云旗一直觉得警察这个职业应该是八面威风、呼风唤雨的。他之前住的地方也有派出所,所长姓庞,叫庞达,人如其名, 腰围约莫三尺, 日常是一边捧着茶缸子往地板上吐茶叶根, 一边和其他的几个片儿警打双扣,赢了高兴,谁来报案办手续都能心满意足地回去;输了就骂娘, 别人来办个暂住证都能操翻人家十八辈祖宗, 可人家是暂住的, 祖宗不在这儿。 庞所长自诩辖区治安良好, 和街道边数位失足妇女都失足过, 一日三餐早上白拿早餐铺的包子, 中午晚上在一天挣不了两百块的餐馆签单,解决哪方面生理需求都不花他一分钱工资,毕竟人民都是好公仆。 小时候柏云旗不懂事,听人说有困难找警察,于是被他姥姥揍了一脸血后夺门而出跑到了派出所躲着, 庞所长拎着他后衣领把人拽回了家, 还让他给他姥姥道歉, 姥姥把搓衣板往他身上砸,庞所长就在一旁笑,说:小孩不懂事,您也别动气。 柏云旗母系家族的早婚早育一脉相承,那时他姥姥四十出头还没几年,庞所长说着话,眼睛是往他姥姥衣领里钻的。 庞所长后来出了事,贪污受贿,严重渎职违纪,耽误了一件大案子的侦查,警服被扒了换上了囚衣,听说要在里面蹲到自己孙子出生,他儿子柏云旗见过,名叫庞源,身材长相和他爸爸差不多,大概孙子也是一个样,没什么值得期待的。 柏云旗倚着门看着边刷牙边打瞌睡的闻海时,忽然想起了庞所长,心想当年要是自己跑到派出所遇见的是闻海,是不是之后的十几年都能稍微好过点儿。大概也不会,没了柏桐安他在闻海这里什么都不是,就是个不听话的小孩,打小孩不犯法没人管,一代一代就是这么教过来的,连高高在上的嘴脸都一样。 闻海连着几天先是办案子后是赶结案材料,这两天一共睡了七个小时,胳膊肘撑着洗脸台,满嘴牙膏沫的睡着了这把持平衡的姿势还挺有水准。好不容易从睡意中挣扎出来,抬头从镜子里撞见靠着门的柏云旗,打着哈欠问:不去上学? 柏云旗眨眨眼:今天周日,上午放假。 闻海: 什么玩意儿?都他妈周日了?! 他一周能加三十个小时的班,开完夜车就连轴转,分分钟都是要过劳猝死的前兆,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患现代都市人的周一综合征周六周日大家一闲下来就爱犯事,队里比周一忙多了。 才七点半,难得休息,怎么不睡个懒觉?闻海把牙刷完,胡乱往脸上抹着剃须膏,你现在还有长个的机会,保证睡眠。 我煮了碗燕麦粥。柏云旗答非所问,您还想吃什么? 闻海感觉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这小孩就是为了给自己做一顿饭才起这么早的,但看对方的表情如此理所当然,又不好说什么,接着他的话道:可以了,我就随便吃点嘶 他三心二意地刮胡子,没掌握住手劲,剃须刀片在下巴上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渗出了血。 柏云旗反应极快,迅速抽了两张纸巾快步走过去,在闻海有所动作之前一把掐住了他的下巴,轻声道:别动。 说着他把纸巾沾了点水,动作轻柔地擦干净伤口附近的泡沫,又用另一张纸巾擦拭着残余的血迹。 闻海全程僵硬得像根木桩,感觉到柏云旗的呼吸声就在眼前,生理反应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上,偷偷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大了一圈,喉结上下滚动着,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别沾水了,小心感染。柏云旗在那声咳嗽之后骤然撤回了手,神情自然地退了一步,我去关火。 闻海小心翼翼地朝镜子里看了一眼剃须泡沫挡着自己的半张脸耳朵好像是红了。 柏云旗转身离开后,他把脸伸进洗脸池,水龙头凉水四贱,水珠带着泡沫重新渗进了伤口。闻海对微弱的痛感已经麻木了,只是感觉下巴有点痒。直到快在淹了半盆的凉水中窒息了,他才抬起头看向镜子,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憔悴,眼中血丝密布,浑身透着一股英年早逝的气息,幸好,他这年纪已经算不上夭折了。 恋耽美 -by石录(33) 我他妈是不是疯了?闻海面无表情地想,下巴上又渗了一片殷红的血,他拿大拇指在伤口上使劲摁了下,疼得他心里一颤,过快的心速又恢复了正常。 喝完麦片粥,闻海拎着行李箱就走了,他出差惯了,常年一套预备好的行头,随时随地接受组织的召唤。柏云旗留在家里,一周只放半天假,老师也不好意思再留作业,他无事可做,就给自己找活干,刷锅洗碗,洗晾衣服,把茶几餐桌还有灶台都擦了一遍,还给客厅里一个多月没人管的仙人球喷了水,他拿着喷壶,一本正经地问:我喜欢他,你知道吗? 金琥仙人球不说话,头顶那一圈金色绒毛像一只眼睛,看傻逼一样看着他。 柏云旗也觉得自己挺傻逼的,什么都不说了,用力摁下喷壶,水珠在空气中划了条弧线,成了道转瞬即逝的彩虹。 实际上离期中考试还有一段时间,那晚柏云旗看见几天未见的闻海不知道说什么,学生说学习最保险,他随口提了起来,没想到被昏昏沉沉的闻海记得牢牢的。 闻海走了几天,老样子,没短信没电话,柏云旗也习惯了,逼着自己把闻海家当自己家,至少一个人住时住得更心安理得一些,不至于半夜从噩梦中惊醒后想要从这里逃跑。 其实他在大街上睡得最踏实,从小就睡惯了,以前住的那条街道的流浪汉看见他都会让个位置,偶尔还会给他分一口捡来的剩饭,他前半辈子的宾至如归除了在闻海家,也就是在老家那条马路牙子上,他还记得那个流浪汉叫自己二乐,高二后就没见过了,可能回了老家,可能去了收容所,也可能是死了。 周五下午放学,学校给困在学校一周的学生们放了个短假,晚自习上课能在校门外面溜达三个小时。一到这个时候原本空旷的校门外就平地生出来一条绵延几里的小吃街,海市蜃楼似的,来无影去无踪。 孙淼趁着这会儿要回家拿换洗衣服,天气转暖了,她还准备换床薄被子,刘新宇自告奋勇要帮她拿东西,欲盖弥彰地拉来了柯黎凯和柏云旗。 柯黎凯背着大画板,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本子,用中性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不耐烦道:哎真他妈的你们异性恋都这么黏黏糊糊,磨磨蹭蹭吗? 刘新宇往外推他:比不上您干柴烈火行了吧这画什么呢? 给你俩设计的结婚戒指。柯黎凯往前面一翻页,随手一扯,把纸团塞进刘新宇手里,约莫着得三克拉的钻,你这辈子争取努力一下,攒到下辈子去订做吧。 刘新宇: 走在两人后面的柏云旗瞄见了那片纸,的确是戒指的设计图,连碎钻的花纹都画得十分精致,明显是花了心思精心绘制的,现在成了废纸,怕是戒指的主人们也有了个有始无终的结局。 孙淼在楼下等刘新宇,一看见下来的是三个人,眼神幽怨地盯着柏云旗她倒是对柯黎凯笑了笑,还打了声招呼,他们四个都很熟了,互抄作业互相冒充家长签字那个级别的熟。 柏云旗拉住柯黎凯并排站着,两人默契地把刘新宇留在了前面,异口同声地说:辜负您的期望了,我们来帮您搬东西。 孙淼牙疼一样地笑:我怎么那么谢谢您啊,真好心。 必须的。 柯黎凯挺喜欢孙淼的,朋友那样的喜欢,他有颗浪漫的艺术家的心在金钱的保护下茁壮生长,热爱一切美好的东西,孙淼像长在麦田里的向阳花,天然质朴,灿烂热烈,是个花园中的年轻女郎,女郎爱吃巧克力,分给他几块德芙。 我最近参加一个比赛要画幅人物画,您有空当模特吗?柯黎凯咬着巧克力问,他瞥见了暗中瞪他的刘新宇,故意强调道:穿衣服的那种。 不负众望,他又被男女双打了,捂着脑袋往柏云旗身后藏,不忘嘴贱一句:其实画旗子最合适,听说女评委多。 孙淼赞同地点头:画柏公子凭刷脸就能进前五,就是这面无表情的容易像闹鬼。 柏云旗挑了下眉,挤出个咬牙切齿的微笑,侧身一让,露出摇头晃脑的柯黎凯让两人继续殴打,抬头看了一圈:怎么加装了这么多摄像头? 孙淼拧着柯黎凯的胳膊随口道:搞什么联网治安,我也不太清楚。 哦。柏云旗无视了柯黎凯热切求救的目光,摸了下口袋,问:谁带钱了借我点儿,等会儿路过菜市场买点菜。 刘新宇哦呦一声,以后谁嫁了旗子可真是有福分,家政服务到小孩作业辅导一条龙服务。 谢谢。柏云旗点头,你家以后那位也都可以的。 刘新宇光顾着看孙淼的反应,差点平地摔一跟头。 一般只要柯黎凯在场,借钱这种事都是没人会和他抢。柯总有钱大方,和他谈钱不伤感情,直接把钱包扔了过去说让随便拿,柏云旗接过一看,里面清一色百元大钞,红艳艳的一排,还有几张信用卡看来这位至今没被绑票也是闻海这群人日夜奋战的一大功绩。 刘新宇和孙淼也跟着瞻仰了一番大佬的风范,孙淼啧啧几声:你天天带这么多钱不累吗? 柯黎凯一笑:拿出来数数就不累了。 刘新宇:您这坐公交车怎么投币?一投直接包一车人的车费? 柯黎凯疑惑道:为什么要坐公交车?我市出租车行业已经这么不景气了,我不能放弃他们。 服了。 柏云旗本来没想拿那么多,可找了半天不见零钱,只能拿了张一百,说:明天还你。 柯黎凯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去拆孙淼塞给他的巧克力蛋吃。 三个人走到一条狭窄背光的巷子里,再往里面拐两个弯能看到一栋旧家属楼,那就是孙淼的家。 孙淼的妈妈很能干,以前是中高教师,现在在一家私人的贵族补习班任教,能从小学数学教到中学语文,工资很高,但家里不富裕,都是被她那个赌鬼爸拖累的。夫妻俩那次家长会后就正式离婚了,孙淼跟她妈,现在母女俩过得都很轻松愉快,正在努力攒首付,准备明年搬出这个阴暗逼仄、蛇虫百脚的地方。 她说这些的时候毫不掩饰,很心满意足的样子,听着的几个人也都替她开心,好像日子总是能变好的。 我妈估计在家你们别上去了,省得她瞎想,我去把东西搬下来。孙淼在书包里摸钥匙,搬完东西去365吃点东西吧 刘新宇答应得最快,头点的像充满电的电动马达。 剩下的两人被异性恋的狗粮糊了一脸,心照不宣地笑看着刘新宇,也都点头了。 这次吃什么,芋缘仙草吧。孙淼先走进了那条巷子里,他家的炸丸子也挺 她话刚说完还没来及抬头,整个人被身后的人猛地提起来甩到了后面。 一阵令人战栗的玻璃破碎声后,一个人猝然压在了她身上,孙淼下意识抬手接住了那人的肩膀,手掌心黏糊糊的,带着温热的湿意。 是血。 第43章 劫案 陪孙淼和柯黎凯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 月亮已经爬到了最高处,城市空气污染太重,没几颗星星, 连月光都是雾蒙蒙的。 柏云旗手机没电了,也不知道现在几点,跟在两人后面不出声,闷头走着。路上没几辆出租车,有也不是空车,一个下班的刑警好心,说要送他们去医院, 跑去开车了, 让三人在路边等着。 快四月了, 春风卷着柳条,夜晚也暖洋洋的。三个人站在马路边,都无话可说。 孙淼小声问道:大刘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 别乱想。柯黎凯安慰, 要有事警察肯定就给咱们说了, 你说是吧他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你说是吧, 旗子? 柏云旗浑身是血, 脸上都有几道没擦干净的血痕,倒是最平静的那个,点了点头:啤酒瓶没打中天灵盖还有后脑勺这种要害,可能就是把头皮划破了。 孙淼忍了足足六个小时,做笔录的时候没哭, 去警局的路上没哭, 拿砖头砸他爸脑袋的时候没哭, 现在终于忍不住了,泪流满面地蹲了下去,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轻轻耸动。 柯黎凯无奈极了,用口型问柏云旗:你是不是没谈过女朋友? 柏云旗用口型回他:你谈过? 柯黎凯这时候没心情和他斗嘴了,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蹲下|身子递给了孙淼,轻声道:没事,大刘是傻大个,傻人有傻福。 孙淼哭得一抖一抖的,胡乱拿纸巾擦着泪:你钱包怎么办? 柯黎凯叹了声气:姑奶奶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操心这个? 得还你啊,那些那些多少钱? 还什么还,钱乃身外之物,正好快统考了,我当破财消灾了。柯黎凯又给孙淼递了一张纸巾,再说了,依法也是你犯罪嫌疑人赔偿,有你什么事别哭了,等会儿大刘见你这模样还以为谁又欺负你了。 柏云旗默默站在一旁,风一吹,血腥味呛人得厉害,他用力搓了下手指,干涸的血渍从皮肤剥落。 孙淼这丫头命不好,摊上了一比柏康还操蛋的爸,敢拦路抢劫自己亲闺女,还把亲闺女的暗恋对象开了瓢。 孙瑜胜是躲在巷子的拐角处埋伏好的,手里拎着啤酒瓶,八成也是事先酒壮怂人胆后就地的取材。和孙淼站得最近的刘新宇到底是在身体机能方面有天赋,反应速度极快,当即把孙淼凌空提起来扔到了身后,自己挺身迎了上去。 刘新宇会打架但几乎不打架,顶多是在篮球场对方打球太脏起冲突时动几下手,他天生力气大下手黑,自己懂得把握分寸。这次也是顾忌着对方是孙淼的爸爸,迎上去时挥拳犹豫了片刻,结果被对方抢了先,一个啤酒瓶砸到了脑袋上,当场血流如注,扑街前还不忘转身护住孙淼。 孙淼抱着昏迷的刘新宇不能动,柏云旗趁乱把两人推到了相对隐蔽的围墙拐角,孙淼着急地说:你赶紧去把柯总拉过来!他他妈个公子哥哪儿能打过我爸啊! 除了这次,你爸打过你和你妈之外的其他人吗?柏云旗反问。 孙淼愣了下,摇了摇头。 柏云旗神色稍缓,低声说了句待这儿别动,闪身跑进小巷的另一条分岔口。 柯黎凯和孙瑜胜对峙着,男人的眼神带着醉酒后荒唐的疯狂,视线扫荡了一圈,狞笑着把破碎的啤酒瓶对准了他,淼淼你可真厉害,一次往家里带仨男的,你他妈比你妈那婊子强多了。 柯黎凯的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你要钱? 孙瑜胜嘿嘿冷笑,真是上道别藏着手,举起来! 柯黎凯举起手说:我给你钱,别伤人。 嘿,我就知道我女儿厉害,能钓来大鱼。孙瑜胜嗓子里有痰,说话的声音愈发黏腻,来,交出来,交出来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家床挺宽敞的。 柯黎凯忽然想起了什么,后退几步,一直退到了正对小巷入口的围墙那里,站住不动了。 想跑啊?孙瑜胜看出眼前的男孩似乎不敢反抗,反倒像抓住老鼠的猫,慢条斯理地玩弄起来,举着尖利的半个啤酒瓶一步一步缓缓靠近,跑啊,怎么不跑快点? 柯黎凯直接把钱包、手表和手机都扔了出去:就这些,没了。 他手表和手机都是大牌货,孙瑜胜眼神立刻亮了,急慌慌俯身把东西捡了起来,打开钱包看了一眼,满意极了,问:银/行卡密码是多少? 柯黎凯没见过这么傻逼来抢钱的,有点无奈,068747操! 他话音未落,已经被遗忘在后方的孙淼不知从哪儿拾起来半截砖头,对着孙瑜胜的脑袋悍然出手,她个子低手劲又太小,没见血,只把孙瑜胜砸得往前摔了几步,晕头转向地愣在了原地。 就趁这几秒的工夫,柯黎凯一脚踹了过去,抄起画板朝他头上拍,他的画板是厚重的木板,挨了三下孙瑜胜就不行了,他还没打算去吃牢饭,反正钱已经到手,闭着眼把啤酒瓶朝两人一挥,转身撒丫子就跑。 他刚跑几步拐向另一条小巷,发现那里站了一个人,那人就堵在巷口,神情漠然地打量着惊慌失措的自己,显然是早有所料这才是真正的猫玩弄着老鼠,漫不经心看着那小东西一步一步自寻死路的模样。 孙瑜胜隐约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在酒精和肾上腺素作用下混乱的大脑只顾着指挥自己逃跑,怎么都想不起来他是谁,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呢? 他来不及想明白,那人有意无意地朝他迈了一步,孙瑜胜下意识冲过去把啤酒瓶往前一送啤酒瓶破碎尖锐的棱角即将刺进对方的身体时,他忽然清醒了,吓得他自己一身冷汗,手一下就软了。 柏云旗等的就是现在,他在孙瑜胜发抖的那个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腕,反手用力一扭,就着对方的手腕往上一挥,半截啤酒瓶在孙瑜胜脑袋上砸得稀碎。 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柏云旗上前一胳膊肘撞上了孙瑜胜的胸口,趁那人倒在地上起不来时,他有条不紊地避开巷口的摄像头,踢开拍摄视野盲区的玻璃渣。紧接着,他侧身避开背后袭来的一拳,顺手抓起孙瑜胜的衣领,抬脚把人朝刚刚清出的那片空地踹了过去。 柯黎凯听见动静跑了过来,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柏云旗略带歉意的眼神从他面前扫过,没等他开口,直接说:刚刚叫过救护车了,我先帮大刘压着伤口止血,你看着他。 好。 你受伤了吗?刘新宇已经醒了,被柏云旗摁在地上不能乱动,浑身的血都从头顶往外流时还不忘问一句孙淼。 孙淼脱力地坐在地上,掏出手机,哆哆嗦嗦地说:我没事我我先报警。 柏云旗听见她的话手上的动作一顿,脸上多了点似是而非的笑意。 救护车开走,警车开来。柏云旗站在那里,身上还沾着刘新宇的血,手一直在抖,但表情却是镇定的,配合调查,指认现场,回答问题也有条不紊,警察往证物袋里捏着沾血的啤酒瓶碎片,问柏云旗,这是你砸的吗? 柏云旗眨了下眼,神色开始惊慌:不是是我俩他要捅我,我推了他一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真不知道。 警察看他无措的样子,安抚地对他笑笑,轻声说:不要紧的,你这是正当防卫受伤了吗? 没事。柏云旗如释重负,模样和真的一样。 到派出所时,他的手已经不抖了。法律意义上所谓的家里只剩他一个成年人了,没监护人,警察问有什么亲戚也摇头,他没被抢走财物也没受伤,正当防卫在合理范围之内,几乎像个毫无牵连的旁观者,很快就被遗忘在角落。时间好像倒流回了姥姥自杀后他被带到派出所的节点,他一直安静站在那里,油尽灯枯后的沉稳。 恋耽美 -by石录(34) 孙淼的妈妈很快来了,样子好像哭过,但神色又是平静的,跟着警察去做了笔录,搂着孙淼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母女俩相依为命的姿势,头顶是一盏昏暗的白炽灯,灯泡烧了一个,忽明忽闪,破损的灯罩里都是虫尸。 到了医院,他们得知刘新宇没事,这厮命大福厚,连脑震荡都没有,就是后脑勺头发都被剃光了,人也意识清醒,正在输液。刘新宇的父母在那里守着,孙淼不哭了,向他们道歉,险些要跪下,被刘妈妈拉住了,搂着她哭,一会儿说好孩子一会儿说不怪你,一会儿又说这算什么事啊。 这算什么事? 没什么事,谁都是这样过来的,人这么有意思的小东西,被老天爷翻来覆去地玩弄。 柯黎凯父母也从外地赶了回来,上流社会的人物,果然干什么都有底气,私人医生坐在车上预备着,当场把柯黎凯从头到尾嘘寒问暖了一遍。柯母看样子吓得不轻,抓着儿子的手不松开,塞给他一个保温饭盒,让他赶紧回车上吃点东西。柯父简单询问了柏云旗几句当时的情况,柏云旗如实答了,着重表扬了柯黎凯同志大无畏的革命牺牲精神和把画板当板砖的神勇,柯父很惊讶,也很满意。 柯母摇下车窗,礼貌地询问柏云旗是否要送他回去,还要塞给他一份家里保姆做的便当。 柏云旗婉拒,说自己的家长马上也要过来了,微笑一直停在脸上,和这一家三口告别。 柯黎凯表情复杂,但还是探出头说:明儿一起来医院陪大刘吧,把牌带上嗷!他被自个儿的妈拍了一爪子。 柏云旗跟着笑了,点头道:好。 两人隔着车门握了下手,一个人手心里是刚出的汗,一个人手心里是干涸的血,握得都很用力。 从市中心医院到闻海家一共十点八公里,柏云旗浑浑噩噩地走回家时,小区的大门都已经关了。门卫认识他,外面没灯也看清他身上的血,隔着窗户嘀咕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玩疯了?家里大人都等急了吧? 柏云旗:嗯,等急了,催着让我赶紧回来。 门卫按下电动门的按钮,给他开了侧门:回家要挨骂了。 是了。柏云旗笑笑,准备回家就先跪门口磕头谢罪。 门卫哈哈大笑,笑声把窝在墙头的野猫吓跑了,喵的惊叫一声,蹿到了车底下。 实际上家里什么都没有,除了自己会进行呼吸作用的只有仙人球,柏云旗看着它,它也看着柏云旗,两个东西看彼此的眼神都像是在注视着傻逼。 我是不是该死?柏云旗问仙人球。 仙人球不说话,头顶那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精疲力竭不过如此,柏云旗实在没力气收拾自己了,但他身上的衣服里里外外沾着血,担心弄脏闻海家的床单,索性直接躺在地板上,和衣闭上了眼。他不知道自己是睡是醒,一晚上都在被人追着打,先是他姥姥,再是柏康和他妈,后来又成了孙瑜胜,很多很多人,看不清脸,铺天盖地的,嗅着他身上的血腥气一拥而上,分食着他。 不近不远的地方传出了一声巨响,惊雷似的,柏云旗猛然坐起,满头冷汗地抬头看了眼没拉窗帘的窗户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还不算天亮。 他晃了下脑袋,不确定刚刚那天崩地裂的一声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刚松了口气,门外就响起了步速极快的脚步声。 我操!他暗骂一声,急忙撑着身子勉强站了起来,眼前顿时一片天旋地转,五彩斑斓地冒星星。 金星还没散去,书房的门就被一脚踹开了,闯进来的人迎头撞上柏云旗这副鬼样子,倒抽了一口冷气,声色俱厉地叱问道:打你手机怎么关机?!到底怎么回事?! 柏云旗傻逼得彻头彻尾,精神恍惚地站着。 小旗!闻海的怒火瞬间成了色厉内荏,上前几步扶住了身形摇晃的柏云旗,你 你回来了。柏云旗感觉到心里有一根紧绷的弦在被拉到极致之后猛地恢复如初,抽空了骨头一般抱住了眼前的人,喃喃自语地说:你回来了。 闻海僵硬了几秒,轻轻嗯了一声,笨拙地抬起手轻抚着柏云旗的后背。 没事了。他说,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贪心 柏云旗思虑过重又睡了一晚上凉地板, 发烧烧到三十九度五,自己洗完澡换好衣服,没事人似的坐在沙发上, 目光随着翻箱倒柜找退烧药的闻海转来转去。 还是去医院吧。闻海脸色阴恻恻的,昨天受伤了吗? 被盯的那位洗完澡后头发又没吹干,刘海发尾都长了,微微打卷,面色带着病态的嫣红,因为穿着宽大的毛衣蜷缩在沙发上,整个人小了一号。他勉强听完闻海的问题后摇了下头, 一摇就感觉昏天黑地的疼, 轻轻嘶了一声, 又往沙发里缩了缩,我没事,吃点药就好了。 是, 您没事。闻海没好气, 我要是不回来你是准备烧成脑膜炎再他话说一半发现这话柏桐安原模原样给他说过一遍, 立刻刹住了车, 自己和自己生气。 柏云旗撑着脑袋只顾着看他, 眼神迷离, 似睡非睡。 闻海把自己的一件外套扔给他,走吧。 柏云旗还在坚持:我吃 快点,我抱不动你。闻海不耐烦地搓了下手指,别把你扛半路摔地上了。 柏云旗裹着闻海的外套,在车上就又睡着了。闻海就近开到了市三院, 连抱带扶把人送到了三楼的发热门诊, 那人靠着自己的肩膀还睡着, 他自己被一个中年女医生盘问了半天,最后问他:你和这孩子什么关系? 我闻海卡了一下壳,我是他哥,表哥。 这孩子父母呢? 死了。 您有什么事给我说就行了。闻海正襟危坐,是有什么大病吗? 也不是。女医生的语气带着同情,是这样,我发现这孩子可能有点营养不良,而且长期处于神经衰弱的状态,精神状况很差,当家长的还是要注意一下,及时调整孩子的心态先输液吧,知道对什么药过敏吗唉,那先去做皮试,二楼还是要注意啊!她怎么看怎么觉得闻海一脸半死不活的样子不靠谱,我看先生你脸色也挺差的,是也感冒了吗? 闻海一迭声应着,掐了下鼻梁,摇摇头他昨晚连夜开车回来的,能脸色红润才是真该看医生了。 柏云旗自知理亏,进了医院后闻海说什么就是什么,指东不打西地跟着他,听说要打针输液,脸色一僵,欲言又止地站住了。 怎么了?闻海回头看他,你怕打针? 没、没有。 到了皮试的地方,漫山遍野都是小孩在哭,也不知道是在哭什么,扯着嗓子干嚎,不少排队的人都不耐烦地皱着眉,嫌弃地往下面看。家长有的在哄,有的在骂,有的还在打,都是没辙,有个女人挥着巴掌往小孩屁股上扇,边打边骂:哭什么哭?!我生你养你干什么?!就是让你给我哭的?!病秧子死了算了! 闻海和柏云旗都看了过去,都没说话,一脸倦色地闭上了眼。 人生出来哭,死了也哭,从小哭到大,哭别人,哭自己,有些人一辈子不敢哭,有些人找不到一个肯陪自己落泪的人,想想也就是小时候哭得最痛快,你哭我也哭,喜怒哀乐都是眼泪,稀里哗啦的。 轮到柏云旗皮试时也好玩,他倒是没哭,满头冒冷汗,手颤得厉害,小护士抓都抓不住,瞥见他惨白的脸色哎呀一声,问他:你是不是晕针啊? 柏云旗勉强挤出个苍白的笑,效果和死了亲妈差不多,呼吸频率不正常的急促,闭着眼发抖。 一只手伸过来拍了下他的肩膀,闻海靠半蹲下身子和柏云旗平视着,说:转过来看我,没事。他攥着柏云旗的另一只手,那只手也在发颤,手指痉挛似的抽搐,他低头看着那些细碎的伤疤,拇指在凹凸不平的手背皮肤上刮了一下。 闻海的拇指上有茧,触感清晰,好似一把没开刃的刀,钝钝地割过柏云旗的心。 看他想转回头,闻海抬手微微挡着柏云旗的脸,说:不是爱看我吗?看吧。 柏云旗: 皮试结果没问题,流感多发期输液的位置紧张,整层楼的走廊挤得都是人,闻海带着柏云旗一路披荆斩棘,终于在四楼找到了两个位置,柏云旗昏昏沉沉跟着他,每次闻海一看他就冲闻海笑,笑也像是潦草一笔画上去的,两人的手一直握着,说不清是谁出的汗。 输液时柏云旗的反应好了很多,但也是怕,头被闻海摁着,侧过脸咬着嘴唇发抖,护士好笑道:怎么跟小孩似的怕打针啊? 两个人都没搭理她,一个死气沉沉,一个杀气腾腾,连坐在旁边输液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往另一侧挪了几寸。 护士走后,柏云旗就自己坐直了身子,什么都没解释,似睡非睡地垂头坐着,又成了两人初遇时的那副样子。 闻海也跟着沉默,过了一会,终于还是问道:你手上的伤是被针扎的吗? 嗯。柏云旗点了下头,语气竭尽全力地轻松着:小时候不听话,被早就没事了。他话没说完,尾音隐隐发颤,好像当初皮开肉绽的痛又回到了手上,一道道伤疤又被那根烧红的绣花针重新挑开。 这些伤疤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过去,曾经有人那么恨他,恨不得扒皮食肉、钻心剜骨的恨,有个女人冷冷清清地活,轰轰烈烈地死,活是为了折磨他,死也是为了折磨他,这辈子他都得带着这些伤疤和这份恨意,每往前迈一步踩得都是她的尸骨。 她是个疯子,她女儿也是,最后还是轮到了他,一代比一代疯得厉害。 闻海握着柏云旗的手,五指修长,骨节瘦而突出,是双适合玩艺术的手,他们老家有个说法叫大手抓柴,小手抓财,他伸手比了一下,看来这孩子日后和自己一样是个劳碌的穷命,忧心忡忡地问:你是不是爱咬指甲? 柏云旗的思绪顺着闻海的话拐了个秋名山五连发夹弯,迟疑道:想、想题的时候会咬。 以后别咬了。 嗯好。 今天早上看你一身是血吓了我一跳。闻海靠在椅背上,终于放松下来,他偏头看着柏云旗,打着商量一样地问道:以后别这么吓人了好不好? 柏云旗微微睁大了眼,因为生病而发红的眼睛此刻显得水汽氤氲。 嗯其实就是闻海一到这种时候就词穷,反正别再伤着自己了那些都过去了哎,操 他挫败地叹了口气。 柏云旗却笑了,好像是听懂了这番颠三倒四,掐头去尾的话,他垂下眼,轻声说: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以后我就有你了,哪怕只是暂时的,柏云旗心想。但没关系,自己也不该太贪心,他这种人,剩下的半辈子不会太长。 说是不贪心,其实还是贪心的。药物起了作用,柏云旗借着药劲壮胆子,昏昏沉沉地倒在了闻海肩上,闭上眼睛时迷迷糊糊的,一个念头钻空从他心底冒了出来我要是能死在这会儿就好了。 对你大爷不起你闻海最烦柏云旗这有事没事就把错往自己身上揽的毛病,刚想说几句,话头还没开起来,肩膀一沉,一个脑袋就重重压了过来。 闻海: 这招都是以前他用来对付柏桐安的,敢情还真有人能掐着点睡着吗?! 被塞了满嘴现世报的闻海一动不敢动地坐在那里,半边身子被施了定身咒,另外半边身子也受了牵连,只敢小范围活动。他也一晚上没睡,在这里坐着没一会儿困意就泛了上来,好在他是常年通宵蹲点练出了一招半睡半醒的神技,抽出了一半精神站岗放哨,另一半在脑内展开铺盖睡成了一团。 这在外人看来应该是幅挺诡异的画面,周围都是带孩子来看病的家长,偶尔有几对夫妻和小情侣,也有几个独自来打点滴的,老老小小,哭的笑的吵的闹的都有,护士穿着软底鞋步速快得衣角带风,时不时一个角落还爆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只有他们两个大男人安安静静坐着,一个还靠着另一个的肩膀睡着了。 可这安安静静也没多大一会,闻海那二十四小时禁止关机的手机不应景地响了,柴凡文打来的,说话的是方队长,说本市出了一起入户盗窃案,看作案手法和之前的一起盗窃案很像,这案子之前是闻海负责的,问他有什么看法。 闻海没方队长那么好的记性,他一年处理的大半都是盗窃和抢劫案,只要不是没破的案子就没具体印象,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终于对上了号,这才说:哦,那是燕子的惯常手法,她教给过几个手下,之前燕子帮不是被连窝端了吗,这次可能是当时漏网的。 方队长说完柴凡文接了电话,估计是正在案发现场,周围闹哄哄的,问闻海道:你家小孩怎么样了? 没事,多谢了。 昨晚刑侦队多亏是认识柏云旗的柴凡文值夜班,这位看派出所那边送上来的抢劫案卷宗时发现了闻海他弟的名字,想起那小孩之前告诉自己他是和闻海一起住的,就给闻海打电话确认一下情况,这才让远在千里之外的闻海知道柏云旗出了这档子事。 柴凡文:你出着差呢,你弟谁管啊? 闻海看了眼熟睡中的柏云旗,我请假回来了。 啥?!柴凡文吃了一惊,我不是给你说小孩没受伤让你放心吗,你你连夜开车回来的? 嗯。闻海略带困意地闭了下眼,这哪儿是没受伤就能放心的问题,你没给人当过爹不懂这事哦忘了,你连女朋友都没有。 柴凡文认真道:闻海你大爷。 闻大爷挂了电话,自己也在想:是啊,我都知道他没受伤,这么着急跑回来干什么? 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去解释自己这个毫无意义的行为他明知道柏云旗没受伤,就算他打柏云旗的手机是关机,柏桐安和辛馨的手机总是能打通一个的,他让他们帮自己去看一眼不就行了吗不对,柏云旗本来就是他们家的人,自己才是那个帮忙看孩子的;他也有他们小区物业的电话,物业服务不错,上去帮自己敲门问个话也是可以的;再者,现成的柴凡文能让自己使唤,警局离他家又不远,怎么就不能让他帮个忙 恋耽美 -by石录(35) 明明有好几种最简单的方法能让他远程就搞明白柏云旗的情况,自己到底为什么会选择火急火燎地连夜开车赶回来这种费时费力的办法? 有些事情如果不能用逻辑和道理来讲明,那逃不了就是一个古往今来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字了。 什么情? 同情?友情?亲情?爱情? 闻海抬头看着吊在半空的输液瓶,液体一滴一滴,顺着医用胶管流进人的静脉里,然后是五脏六腑,接着遇上新陈代新,最后什么都不剩,又什么都剩下了。 人一辈子也是,活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什么都剩下了。 我能剩下点什么呢?闻海想,他身无长物,孑然一身,算到最后,连能去自己坟头献束花的人也不过一二。 他不后悔,只是爱恨痴嗔,自己这辈子可能一个都落不上了,既无悔又无趣,多少有点遗憾。 柏云旗贴着自己脖子的头发很软,闻海突然想抬手摸一摸,犹豫了片刻,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垂头坐在那里,成了一个安稳又清寂的轮廓。 第45章 一模 孙瑜胜的案子处理得没什么破折, 柯黎凯不愧是原地蹦两步就能抖出几张钞票的败家子,被抢的东西算起来有几万,光那块手表就是个大数字, 涉案金额巨大,人证物证齐全,估计有几年要蹲的。 柯黎凯的父母根本没提赔偿的事,还提出要承担一部分刘新宇的医药费,但被刘家拒绝了他们家连孙淼妈妈留下的钱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三家人其乐融融地聚在刘新宇的病房里,家里的三个小孩明目张胆打斗地主,刘新宇老偷偷给孙淼送牌, 孙淼连德州扑克都能染指一二, 加上一个助攻简直是大杀四方, 这对狗男女沆瀣一气,把柯黎凯坑得血本无归。 不许赌钱!孙淼低声喝道,多少钱都不行, 小心我妈给你俩急! 想起她家的状况, 另外两人都低眉顺眼地点头, 柯黎凯一边洗牌一边说:那回学校请你俩吃食堂吧哎, 大刘你干什么呢?人都在你面前了还盯什么手机啊。 刘新宇经过英雄救美后就彻底放飞自我了, 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冲孙淼笑了一下, 又愁眉苦脸地说:这旗子手机一直关机怎么回事,都两三天了,他没去学校啊? 孙淼一愣:啥?他没去学校?怎么回事? 柯黎凯发牌的动作没停:可能是那天太累了想休息几天吧,旗子那仙气缥缈神鬼不近的模样,偶尔不落凡尘也是应该的。 刘新宇没什么心眼, 跟着笑了几句, 倒是孙淼奇怪地看了柯黎凯一眼, 把手里的牌一甩:抢地主! 柏云旗在哪儿呢?他在家待着哪儿也没去,心甘情愿地被闻海软禁着休养身体,一日早晚两餐都给闻海做好了端桌上于是刑侦队的同志们惊奇地发现加班狂魔闻副队这几天走得比谁都早,虽然气场依旧生人勿进,不过依稀沾上了几丝烟火气。 一时间闻副队终于有对象了的传言在警局四起,连齐军都发来了贺电,电话刚接通就是一棒子:你终于对你家那小孩下手了? 他十九了。 哦,成年了。齐军悠悠地说,是不是罪恶感小了点? 闻海说不过齐军,老实交代:没那回事,您别跟着裹乱。 唉,你这个不开窍啊!齐军恨铁不成钢,随后话锋一转:快清明了,今年你过去吗? 车停在红灯前,闻海的语气也冷了:我过几天去。 对方轻轻一哂,挂了电话,那声笑留在闻海脑子里,牵扯出嗡嗡的耳鸣,此起彼伏,响天彻地。 闻海有对象的日子也没过几天。柏云旗在家里待了将近一星期,他不说回学校闻海也不提,两人对学校这个地方都没多大的感情,觉得自己只要愿意学习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可惜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大多数老师不能苟同吴广铭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让柏云旗必须滚回来参加一模也就是期中考试。 一中的期中考试就算被淹没在无穷无尽的周测中也到底是期中考试,更何况还顶着一个一模的名号,一模成绩可以给高考成绩做参考这个说法自古以来被口口相传,搞得高三人心惶惶,生怕这次考砸后一路砸到六月初。 刘新宇头上裹着纱布也来考试了,他这几天过得大起大落,先是被学校领导叫过去谈了好几次话,接着又莫名其妙受了次全校通报表扬的嘉奖。孙淼家出的事不知怎么在学校里传开了,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还有在网上传开的趋势,学校领导强行介入把事态压了下去,贴吧里的帖子也被删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事件轮廓供无聊的学生们作为消遣,人类与生俱来的恶意和想象力一向如影随形,每个人都是施害者和受害者。 领导找他,明面上是关心见义勇为的学生,实际无非是旁敲侧击他不要影响到孙淼的学习,别拖她成绩的后腿。有一个女领导更直接,把刘新宇叫进吴广铭办公室,尖酸刻薄地送温暖,暗暗嘲讽刘新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吴广铭听不下去了,明着撕破脸帮刘新宇说话,喝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说:刘新宇同学虽然文化课成绩有待提高,但体育成绩一直是拔尖的,也帮学校争取过不少荣誉,这次见义勇为帮助了孙淼同学,我个人是建议学校给予一定嘉奖。 领导表情一僵,耗子精似的眼神尖锐地斜了过去。 嗯,这个建议董校长已经同意了,不如吴主任您去和他再商量一下?吴广铭放下茶杯,推了下眼镜,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 孙淼跟着柯黎凯偷偷听墙角差点炸了,第二天早操结束后故意当着那女领导的面去六班给刘新宇送早餐,两个班连带着半个操场的围观群众都在嗷嗷欢呼,恨不得当场就把两人抬进民政局领证。 哎你这样不太好吧?刘新宇犹犹豫豫地跟着孙淼,别耽误 嗯,是不好。孙淼严肃地说,咱俩这样不行,以后分手了罪证太多。 孙淼身披应试教育下的七彩光环,早早预定了高考光荣榜上打头的几个位置,只要不是违法乱纪,一中还真不敢拿她怎么样再说了,给救命恩人送个早餐怎么了?那是纯洁的革命友谊,要怪只能怪那嫁不出去还恨嫁的更年期女领导自己内分泌紊乱。 什么玩意儿敢质疑老娘的眼光。孙淼边扎头发边不屑道,回头对刘新宇说:等会儿给你讲英语,明天你要是考不到110她眼珠一转,我就当着那老三八的面给你单膝跪地求婚。 柯黎凯同情地拍了拍那只被一道惊雷劈得外焦里嫩的呆头鹅:以后辛苦你了哎,淼哥,有兴趣去泰国做个变性和我在一起吗? 刘新宇把指尖转着的篮球抬手拍了过去,柯黎凯侧身一躲,篮球咚一声砸到了柏云旗脑袋上,砸得还挺响,三个人都直愣愣地瞪着许久未见,一来就参加一模的柏云旗,想看这位有什么反应。 受到如此热烈欢迎的柏云旗自然是感恩戴德:好样的刘新宇同志,你已经永远失去了你的作业答案了。 刘新宇一摊手:我有淼淼啊。 孙淼跟着点头:就是,以后大刘的作业我负责,你那作业光有最后答案没步骤,质量太低,怎么好意思拿出来显眼呢?丢不丢人啊? 柏云旗: 柯黎凯感慨:所以我说异性恋都该被烧死。 等在路边的闻海摁了下喇叭,探出头喊道:柏小旗,你病好了没就敢不穿外套? 操!时时刻刻都仿佛是没睡醒的柏云旗瞬间醒过神,手忙脚乱地把搭在胳膊上的棒球衫穿好,说:我先走了,孙淼,方女神新发的那张卷子我过几天写完和你对答案。 柯黎凯趁机说:明儿那两科考试 柏云旗的动作顿了一下,点头答应道:我写完把答案发给你。 柯黎凯装模作样:哎呦,你们快扶着我,让我给柏哥跪一个。 柏云旗留给他一个撒丫子冒烟的背影。 他一上车,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就开走了,司机车技高超,硬是从几辆在机动车道上找死的自行车中穿插而过,消失在了马路尽头。 柯黎凯隐约记得这车以前天天晚自习下课等在校门口,之后消失了一阵子,这会儿又出现了,不禁问道:那男的谁啊? 孙淼随口说:旗子说是他哥,当刑警的,巨帅,霸道警官爱上我的那种帅,你有兴趣让旗子给你引见一下。 我听旗子叫他闻哥,俩人不是一姓估计是表哥之类的吧刘新宇感觉哪里不太对劲,问道:旗子给你们说过他家情况没?学校里传得那么热闹他也没说过一声,柯总,以您的眼光来看,旗子这一身营养不良的骨头架子能是富二代吗? 穿的衣服都是真牌子,不过也就那么几件,接他那车也不是多值钱的咱这儿姓柏的生意人柯黎凯在他爸妈的朋友圈里寻觅了一圈,我知道的就康悦集团的柏康了,不过人家就一独生女,虽然是桐城的人,不过都在京城那边发展了。还有一做互联网的公司老板也姓柏,柏桐什么的,人挺年轻的,去年结婚时我爸带我去过,肯定也不是剩下就不清楚了。 两个工薪阶层的子女听名门公子哥在这里描述富人圈的衣香鬓影,恨不得鞋底子抽上那张写满资本家丑恶的嘴脸,孙淼斜眼看他:你俩和旗子玩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他爸妈是干什么的,友情的小船都翻进北冰洋了。 淼哥你这话就不对了,就旗子那三棍子不出一个屁的性子,当初要不是打球缺人我们仨指不定到现在都不认识。柯黎凯说得理直气壮,再说了,我和大刘球场上也认识两年多了,他之前不也不知道我喜欢男的。 刘新宇躺着中枪,赶紧和柯黎凯划分界限:哎,说旗子呢扯上我干蛋,你那事和旗子那事是一个性质吗? 也是,我这事儿友谊的小船翻了没准就成爱情的巨轮了。柯黎凯捏了一下左耳的耳钉,对孙淼笑道:不过我已觅得良人了,淼哥您尽管放心。 孙淼哈哈大笑,知道那良人到底是什么狗日德行的刘新宇糟心地看着犹自含笑的柯黎凯,恨不得把这傻逼拖厕所里揍一顿。 已经和闻海一起回家的柏云旗尚不知道那三个八婆围绕自己展开了一系列的话题讨论,他正忙着应付闻海你爸觉得你该穿棉袄的关怀,从地表温度、空气湿度、太阳直射角度等不同角度反复论证自己今天没穿外套的原因是合情合理的,终于成功说服那人放弃把冬装再找出来给自己裹着的念头。 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要是快高考的时候再有点好歹你哥连着小馨俩人都得疯。闻海语气沉重,他俩一疯我就没好日子过,我要没好日子过你就别怪我折腾你了。 柏云旗脸上的笑一滞:桐安哥他知道 他不知道。闻海看小崽子的表情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往沙发上一靠,陈述事实道:辛大魔王要是再敢知道我又把你一个人扔家里,肯定得揣着绳子杀过来把你绑你哥家里去,那会儿你就是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柏小旗同志,组织待你不薄,背叛革命的下场是很严重的。 柏云旗不答话,乖巧又讨好地笑着经实践证明,只要遇见这种笑,闻海基本上就没辙了。 果不其然,闻海啧了一声,低声嘟囔了句少他妈给我卖乖,把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了,转而问道:快清明了你 柏云旗眨了下眼,好像是没听懂闻海在说什么。 算了。闻海还是选择跳过了柏云旗的姥姥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我明天要去烈士陵园扫墓,晚上不回来吃饭了,晚饭你自己解决。 烈士陵园? 闻海点了下头:嗯,我小时候在那人家住过几年,后来因公殉职了。 看他的样子不想多谈,柏云旗就不再问了,点头说:好,那我考完试直接在学校食堂吃吧我先回书房了。 嗯哎,你等会儿。闻海朝他一伸手,那古文翻译呢,你几周没交了?老吴给我告状说你上次周测语文又差点没及格,你这是不是生理方面有阅读障碍,要不要带你去医院看看? 柏云旗: 这事儿算是过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老生常谈,欢迎从榜单过来的姑娘们,喜欢不麻烦的话请收藏,不喜欢也没关系,见过面就是缘分,方便留个言告诉我哪里写得不好那就更加感谢了。也感谢一路过来的大家,比心。 第46章 燕婉 刚考完试没多久, 考试成绩就出来了,前几名还是在那几个人之间换来换去,孙淼拿了年级第一, 柏云旗语文成绩平平拖了后腿,但又被将近满分的数学和英语又拉了回来,得了第三,又输给孙淼一顿煎饼果子。 最令人吃惊的是刘新宇这早恋恋得全校皆知的货成绩竟然实现了质的飞跃,从成绩单上吊车尾的位置一路飞到了中间段,把依旧吊着车尾的柯黎凯惊得目瞪口呆,拿着他的答题卡不依不饶地逼问:说, 是不是淼哥给你发答案了?! 刘新宇忙着给孙淼发短信没空搭理他, 大手一推:滚边儿去, 老子这是爱情的力量你这有柏大神助攻还考成那孙子样,你也不怕旗子揍你。 柏云旗对着语文课本犯困,闻言掏出手机专门核对了一遍自己发给柯总的答案, 也十分不解:我这也没发错, 你那英语怎么还没及格? 柯黎凯不在意地一笑, 答案嘛, 知道了留在心里就行, 我还是要保持全科不及格的纪录的。 柏云旗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见一个比当初的自己更混的, 无言地拿笔隔空点了点,最后叹道:算了,你开心就好。 我要是你爸早他妈揍你了。刘新宇明白柯黎凯心里还打着什么主意,好言好语地劝过,也口不择言地骂过, 最后也只剩这点惋惜和无奈了。 柯黎凯耸耸肩, 继续趴在桌子上画速写, 画的是个男人的半身像,柏云旗一眼瞥过,把手里的错题本翻了一页。 这次的家长会柏云旗不敢瞒着闻海了,乖乖把时间地点通知到位。没想到闻海听完后为难地皱了下眉,说:那天我有点别的事。 恋耽美 -by石录(36) 哦,老吴说这次也没什么大事,就动员一下家长配合学校工作。柏云旗削着苹果,长长的果皮连成了一串,我去找老吴请假 不用。闻海疲惫地揉了下眉心,没事,抽个空总能去。 柏云旗转过头笑笑,把削好的苹果塞给闻海,嗯,听您的。 等柏云旗回书房写卷子后,闻海一个人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坐着。他把玩着手上的苹果,凑近鼻尖能闻到清甜的果香,他咬了一口,汁水四溅的甜。 他考虑了几分钟,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许久未见的号码,电话那边的燕婉也很惊讶,连忙道:怎么了小海?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闻海不习惯地咽了口唾沫,省去了寒暄直接问道:后天您有事吗?帮我个忙。 怎么了?用不用找你爸 不用。闻海立刻打断她的话,小旗后天要开家长会,我有案子走不开,您能帮我去开一下吗? 燕婉疑惑:就这事儿? 嗯。闻海顿了一下,委婉地说:小旗以前的家长会可能,嗯,您能拿出您非著名服装设计师的气派来吗? 呸!燕婉笑骂,怎么非著名了?改天把我上时装杂志的剪报合集发给你。 闻海也笑了:是是是,您老厉害了,那就麻烦您拿出巴黎时装周走红毯的气派来,行吗? 燕婉沉默片刻,叹了声气。 闻海握着手机的手一紧:怎么了? 小海你你前几天是不是去看齐建了? 嗯,他孤家寡人的没人惦记着扫墓,我和干爸一起去看了看他。 你是不是还燕婉最终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叹道:是我和你爸 您别瞎说,这话让我爸听见了又以为我是故意气您,小旗现在住我家呢,我没空挨他打。闻海的语气轻松,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后天下午两点半在一中,小旗是高三六班的,您别忘了。 放心吧,你妈哪儿能给你丢人。燕婉似嗔非嗔,你怎么突然对小旗那么上心了,真把他当弟弟了? 闻海不动声色地和她一起笑,随意敷衍着,把话题岔了过去。 一中的家长会向来热闹,三教九流都能凑齐,破二八和宝马奔驰都被堵在了马路口,家长们穿西装的打补丁的都汗流浃背张望着,摩肩接踵地往校门里头挤。 柏云旗又被班长拉到家长登记处充门面,他今天穿着学院派的衬衣和毛衣外套,头发昨天下午被从天而降的辛馨拉到一个血贵的美发沙龙打理过,连带着浓而杂乱的眉毛都被热情的Tony老师修成了精致的剑眉,精神奕奕的帅气。辛大魔王看得少女心发作,拽着往门后面躲的柏云旗拍照发了朋友圈,底下一群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嗷嗷叫着求介绍会暖床,评论截图看得闻海从昨天晚上笑到了今天早上。 有个女人认出了他,呦了一声,尖着嗓子叫道:你就是那个柏云旗吧? 柏云旗微笑道:是我,阿姨您好,请问您是哪位同学的家长好,请在这里登记,这是成绩单和学校发的《告家长书》,请您收好。 女人抓着手提包,不住地说:哎呀,真是个好孩子 柏云旗依旧温和地笑着,落在签名册上的字是清秀的行楷。 家长会快开始时,校门口驶来了一辆白色小跑,门口的保安眼前一亮,暗暗猜着这次来的又是哪位公子小姐的家长。 燕婉坐在车上整整衣领,扶了扶特意找工作室里的老手艺人绾的发髻,一根水色极好的发簪斜斜插着,耳垂上同系列的翡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坐在前座的司机和助理都好奇地从后视镜观察情况,不知道自家老板今天要去干什么搞这么大阵仗。 补好口红,燕婉对着化妆镜抿了下嘴,合上镜子交代道:清清,你等会儿去把我那次订的衣服取回来,把东西放到车上就回打样间看着他们吧,小崔 娃娃脸的司机一笑:燕姐您吩咐。 改明儿让清清带着去给你选几条领带,我报销。燕婉轻笑,你这不会搭配可不行。 清清捂着嘴偷笑,小崔腼腆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你送完清清就回来学校门口在这儿等着我吧。燕婉把脖颈间的玉坠扶正,又特意嘱咐了一句:车停的位置显眼一点。 高三六班不是国际班也不是择校班,普普通通的班级,普普通通的家长,大家都四十多岁玩命奔小康的样子,幸福的不算太幸福,凄惨的不算太凄惨。燕婉和柯黎凯的妈妈两人自带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就像那些五星级酒店门口站姿笔挺的门童,和那一块衣冠不整,恕不接待实木烫金门牌。 城市里所谓的贵妇们各有各的交际圈,美容院、健身房、水疗spa,一个圈套一个圈,彼此都脸熟,柯黎凯的母亲看着走进来的燕婉表情惊讶,连忙问:燕姐,你怎么来了? 燕婉莞尔:来给我干儿子开家长会。 干儿子?柯母看向跟在燕婉身后的柏云旗和柯黎凯,哎呦,小旗是您干儿子啊,我儿子和他玩得可好了!哎,儿子,这就是给你云云姐设计婚纱的燕老师这还真是太巧了。 柏云旗等闻海怎么都等不来,准备给自己签张请假条时却迎来了一个盛装出席的燕婉,吓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被燕婉搭着肩膀扯进了教室,把人带到了他的位置上。 不知所措的他咳嗽了一声,强装镇定地给燕婉拉开椅子,低声说:您坐这是班里的成绩单。 他的名字在班级排名的第一行印着,燕婉一眼就瞧见了,挑眉道:唉,比我亲儿子出息多了你去和朋友玩吧,结束了我送你回去,闻海说他今天给咱们两个下厨赔罪。 柏云旗眨了下眼,还没搞明白这对母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燕婉轻轻一拍他的手背,语气亲昵道:快去吧。 刘新宇自从谈了恋爱就彻底背叛了革命组织,此时和孙淼一起不知所踪,柯黎凯一路停停走走地跟着柏云旗,每次脚步一停就一脸欲言又止的蛋疼,反复四五次后,柏云旗才终于活了过来,转过头看着他,疑惑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去哪儿? 柏云旗想了想:就在这儿等着吧,别跑远了。 过了一会儿,柯黎凯终于是忍不住了,哎了一声,迟疑地说:那个燕老师是 她不是。柏云旗截住了他的话,我现在借住在别人家,燕阿姨是那个人的妈妈,刚刚是开玩笑的。 柯黎凯心想,如果柏云旗能借住在燕婉儿子的家里,那他们两家关系应该是很好的,而燕婉气质卓然,一看就是那种一辈子都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那按照常理来说柏云旗的家庭情况应该也是 柏云旗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算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他自顾自地笑了笑,转过头和柯黎凯对视着,先问道:你认识柏康吗? 康悦集团的那个柏康? 嗯。柏云旗点了下头,我是他的私生子。 柯黎凯只觉得阳春三月里一声春雷把他劈傻在了原地,他用力梳理了一遍柏云旗话,试图找出半丝可供扭曲的歧义来说服自己。可惜私生子这三个字着实没有太多供人曲解的空间,它出现在柯黎凯的世界里时,大多数都伴随着不屑或怨恨的语气,阔太太们有些带着讥诮的神色,有些抹了一脸的泪,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词狐狸精、臭婊|子,以及婊|子养的。 过了半晌,他对着柏云旗坦然的眼神,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操,你他妈还真是富二代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回家 我妈跟着柏康的时候还和另外几个男的牵扯不清, 柏康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就不愿意认我,我从小没爸没妈, 跟着我姥姥在贫民窟长大,之前上的高中从来没出过一个上一本的学生哦,算是出过一个,走自招原本可以,但没上成。 因为当时大学派老师过来在全县统一面试,那个人面试合格后当天殴打了在校同学,导致那名同学眼底出血, 左手拇指关节错位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学校巴不得能出一个上一本的学生, 这事谁也不提也就过去了。但他殴打同学的那一幕,恰好被结束面试准备回宾馆的面试官看见了,资格就取消了。柏云旗没有温度地笑了声, 知道被打的那个学生是谁吗? 柯黎凯声音微抖:你是故意 我只是正好出现在那条路上而已, 他要打我我只能跑, 结果慌不择路地跑进了一条死胡同, 没想到那旁边就是面试官住的宾馆, 面试官还正好回来了。柏云旗说, 你看,和我有什么关系,世事就是这么巧。 你怎么知道他要打你? 因为他们那群人遇到什么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都会找茬揍我一顿。柏云旗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大概是某种庆祝仪式? 但如果他不先动手, 我刚刚所说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从自作自受这个角度看你心里是不是好受点?柏云旗的语气愈发薄凉, 我看你大概也猜出来了,孙瑜胜的事你没想错,我是早就发现他在跟踪孙淼了,提醒你们注意街角的摄像头,故意当着他的面翻你的钱包,现在他被判了刑,孙淼一家终于能摆脱他的纠缠了,你看,一切都顺理成章除了大刘。 他苦笑一声,似乎又多了丝人情味:我没想过他会挡着孙淼。 他要是不挡呢?柯黎凯脸色倏地冷了下来,他要是不挡孙淼怎么办? 他要是不挡,那一下就是我挨的,满意了吗?柏云旗淡淡地说,而且我本以为孙瑜胜再怎么说也是孙淼的亲生父亲,再不要脸也不至于当着他女儿的面下手谁知道呢。 谁知道他既高估了人性,又低估了人性。 柯黎凯不再说话,看柏云旗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没什么想不明白的,柯总。我再给你讲个故事,我是柏康的小儿子,从小被他送出国培养成年后才回来,我看过几本小说、几部电视剧后觉得自己一帆风顺的人生讲述起来太无趣,于是就给自己编造出这样一段故事。孙瑜胜的事完全是个意外,我和你们一样都完全不知情,刚刚我说的那些也是我信口胡诌柏云旗恰到好处地停住了话头,心不在焉的神情让人禁不住相信这就是场顽劣的恶作剧,你信哪个?柯总,咱俩认识也半年多了,凭你对我的了解,你愿意相信哪个? 他话音刚落,一排落在栏杆上的麻雀突然拍翅而起,叽叽喳喳的向一处涌了过去,大约是发现了什么能吃的剩饭和谷粒。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每天追着几粒谷子满天飞,看遍一座城市的风景和悲欢,生于早春,葬在暮冬,干干净净的、人的一辈子也不过如此了,只是追的东西更多些,看的风景更多些,活得更长些,但悲欢大抵都一样。 老吴大概啰嗦完了。柯黎凯搓了下手指,没话找话地东拉西扯着,先下去吧,别让她们等急了。 柏云旗对他的避而不谈没什么反应,看着他匆忙转身离去的背影,冷冷地说:给自己编造出一个谎言然后再说服自己相信这就是真相有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你为那个人做的一切都很伟大? 柯黎凯站住了,没有回头,局促地用脚尖碾了下地面。 柏云旗:柯总,你可以说婚姻什么都不是,再难听点,是一场长期的合法卖/淫,可那毕竟是合法的,而你什么都不是,这一点和你是男是女没任何关系,改变不了你是插足他人婚姻第三者的事实。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再这么纠缠下去,你现在有多看不起我,将来那个男人和他的妻子就会有多看不起你。 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柯黎凯多日积压的情绪险些崩溃,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柏云旗,你他妈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现在不说我等什么时候说?柏云旗反问,等你变成和我妈和我这副德行吗? 我和他们不一样。柯黎凯无措地辩驳着,我 话说太多就没意思了,柏云旗使劲闭了下眼,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转身匆忙要往楼下赶。 哎,旗子柯黎凯叫住了他,那什么我没看不起你的意思你你妈和柏康的事和你又没关系。 柏云旗敷衍地嗯了一声,脚步没停。 柯黎凯看他不屑一顾的样子,急忙追了过去,找补道:不,你听我说旗子,我 好,谢谢,我知道了。柏云旗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发觉自己和柯黎凯的脑回路从头到尾都不在一个频段上,虽然以我的立场没什么资格说这件事,但我作为朋友,还是那句话,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有为那人渣浪费的时间不如多做几张英语卷子你这怎么考的能考23,全选C都不至于吧? 柯黎凯默不作声,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受着,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逼模样。 你是不是唉柏云旗活活被气笑了,合着自己今天扒了家底给柯黎凯说着一通,这位一句都没听进去,难听的话他也没什么资格去说,最后也只剩下一声叹息,走吧,他们真会儿估计真等急了。 匆匆下楼的柏云旗被燕婉抓着手腕,遛狗似的一路被拉到了车上。半刻钟前这位还一副人生无悔的就样子教导柯黎凯,这会儿和燕婉并肩坐着,小学生一样把手摁在膝盖上,后背绷得笔直,好像身边坐的不是一个风韵优雅的美妇人,而是一颗滴滴作响,下一秒就要上天的炮弹。 燕婉先是和他说了几句家长会上老师说的话,吴广铭对他的成绩很乐观,告诉燕婉自己高考时只要放平心态端正态度,国内的大学都不成问题。方蕙也和燕婉交谈了几句,她不认识燕婉,只当她是柏云旗的母亲,告诉柏云旗在物理方面很有天赋,如果家里支持,以后可以选择科研这条路,当然了,这条路能走下来的没几个人,天赋、努力、财力、物力缺一不可,也不是能强求来的。 恋耽美 -by石录(37) 你自己有什么打算?燕婉问他。 柏云旗:听上去不怎么好找工作。 燕婉和开车的司机一起笑出了声。 快到闻海家门口时,燕婉突然说道:小旗,阿姨真的应该好好谢谢你。 柏云旗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回句您客气了,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燕婉谢自己干什么? 我和泽峰对小海有很多亏欠,可惜等我们想弥补时,那么小的孩子好像忽然就长大了,一个人离家读书、工作,逐渐离我们越来越远。燕婉说,我们主动错过了他的童年,然后被迫错过了更多我想小海如今这样,我和泽峰是有很大责任的。 柏云旗想起去年闻海生日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原来也是各自怀揣着心事和愧疚,都是逢场作戏的喜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这个没爹没娘的倒是最坦然的那个他和他姥姥之间的千愁万恨向来都是明目张胆、战火燎原。 燕婉对他笑了笑,说:你没见过小海之前是怎么生活的,我总对他说你赶快结婚成个家也不是为别的,那孩子太独了,人活着都是要有个念想的,但你看他有时的样子,不觉得他根本就不怎么想活,完全只是在撑着不死么? 柏云旗没敢点头也不想摇头,他的确是没见过从前的闻海到底活成了什么操|蛋模样,但仅凭他这半年的所见所闻,也差不多明白燕婉话里的意思。 你可能不知道,去年是我和泽峰第一次给小海过生日,那孩子也是第一次同意我们过来和他吃顿家常饭。燕婉摸了下柏云旗的肩膀,你在小海家住的这半年里他变了很多,阿姨谢谢你,和他那性子在一块儿生活不容易以后毕业了,如果有空也常过来看看他吧,你这一走,他又是一个人了。 听到最后那句话,柏云旗心口忽地一空。兜里的手机震动几下,他慌忙掏出来,发现是闻海的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再不回来他煮的那锅米汤就该糊了。 我马上就到柏云旗的指尖在屏幕上悬空几秒,慢慢落了下去我马上就到家了。 闻海没再回复,柏云旗抬起头,正好撞上燕婉沉沉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后面还有一章不要漏了。 第48章 命运 燕婉没有跟着柏云旗上楼, 只是在楼下站了片刻,眼睛随着从自己身边跑过的小男孩追出去老远。 她回过头,对等在那里的柏云旗说:阿姨就不上去了, 天气忽冷忽热的,你和小海都注意身体,年轻人不拿身体当回事以后是要吃亏的。 柏云旗:您放心,我会提醒闻哥注意的。 燕婉对他点了下头,坐回了车里,摇下车窗轻声说:你先上去吧,我想再在这里坐一会儿。 好。 柏云旗拎着书包推开家门, 直直撞见了倚着落地窗的闻海, 那人夹着一根燃烧殆尽的烟, 微微低头,目光向下注视着那应该是燕婉的车停的位置。 他走过去,直接把那根快烫伤指尖的烟头从闻海手里夺了过去, 说:阿姨想让您多注意身体。 嗯。闻海搓了下手指, 也没什么反应, 目送着燕婉的车驶出小区, 回过身问他:家长会怎么样? 柏云旗如实把燕婉说给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 又说:吴老师应该是想让我把京大作目标。 一中每年都能出五六个上京大的, 你成绩稳定发挥没问题。闻海明白吴广铭的意思无论是为了柏云旗自己的未来还是对老师自身功利和学校升学率口碑的考虑,京大都是最好的选择,当年自己一意孤行去了龙安公大,校领导没少挑吴广铭的刺,认为是他当老师的没起到动员作用, 你自己什么意思?想去京大吗? 京大挺好的。柏云旗点头, 就是太远了点。 怕什么, 多远坐飞机都是几个小时的事。闻海揉了下他的头发,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您养儿子吗? 唔,算是天使投资吧。闻海一哂,到时候出息了记得给我笔分红,以后我一个人死在家里也能留笔丧葬费。 听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个人死在家里这句话,柏云旗心脏发紧,不由脱口问道:您真打算一个人一直过下去吗? 闻海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怎么了,你准备给我介绍对象? 柏云旗试探道:有什么标准吗? 男的。活的。 没事问这个干什么,闻海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转身去厨房做饭,放心,没人和你抢书房的床,什么时候想来住就住吧。 柏云旗没想到闻海这么轻易就猜中了自己的心事,短暂的慌张后不动声色地问:您以后的男朋友不愿意怎么办? 那就把他赶出去。闻海穿着围裙随口说道,总得讲个先来后到不是哎我说,有空乱想先把我把衣服挂起来。 柏云旗被那件制服外套砸得晕头转向,衣服蒙着脸在原地转了个圈,劈头盖脸全是闻海身上的檀香和烟草味,脸腾一下红了,扯下衣服同手同脚地走向了衣架。 闻海偏过头看着柏云旗挺拔的侧影,把手里拎着的水果刀向上一抛,刀身在半空旋转出一道银亮的圆弧,刀把稳稳落回到他的手上,他一时有些出神,轻轻哎了一声。 柏云旗立即回头看他:怎么了? 呃闻海清清嗓子,过来帮我切菜。 好。柏云旗挽起袖子,路过闻海时又问道:您以后会让您男朋友帮您切菜吗?要求他会做家务哎呦我错了! 闻海不依不饶地捏着这小孩儿的脸,好奇道:您今儿是怎么了?是准备以后专业说媒拉纤了还是啧,笑什么笑?! 那小崽子好像是料定自己吃这一套,有事没事就对着他笑偏偏他他妈还真吃这一套! 柏云旗慢悠悠地说:以后在大学里帮您留意着嘛切胡萝卜还是切豆角? 你看着办吧,切什么吃什么。闻海把男朋友三个字反复咀嚼几遍,陌生而荒诞的欢喜在他心里乱撞,撞得某个常年泛着死气的角落被不情不愿地唤醒,一时开始沸反盈天的喧嚣。 找什么类型的男朋友?他想了又想,始终琢磨不出什么具体的模样,只有一个柏云旗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问他到底是吃胡萝卜还是吃豆角。 吃豆角吧。闻海说,顺便帮我记一条,找对象别找有选择恐惧症的。 柏云旗手一抖,险些把盛着豆角的菜盆扣进水池里,手忙脚乱地收拾时,错过了身后闻海压抑的笑声。 从四月初到六月初的两个月,柏云旗在校方和闻海,外加时不时打电话过来查岗的柏桐安两口子的三方作用下过得风平浪静,没出半点差错。 他英语听力一直是短板,于是每天早起了半个小时听历年的高考原题还有国际新闻的录音,顺带在厨房倒腾好各式不同的早餐,今天是牛奶燕麦粥,明天是绿豆小米汤,过了几天又倒腾了一遍西式早餐他在冷冻柜里发现了包快过期的培根肉,大概是柏桐安之前塞进去的。 闻海在警校养成了准时准点的生物钟,原本不需要闹钟每天六点半就能起床,结果因为省去了做早餐的时间,这几天在床上睁开眼就忍不住想赖床,磨磨蹭蹭穿完衣服已经七点多了,搞得他每次吃柏云旗做的早餐时都很忧愁他一方面担心自己就此身心堕落,一方面担心这孩子一言不合要去学烹饪。 此外,这样日复一日的日子就没了新意,他和全国各地要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莘莘学子们一起在题海里挣扎,三更起五更眠,黑咖啡和薄荷糖轮番往嘴里塞。 柯黎凯四月中旬不再来上课,对吴广铭说是去外面报了文化课特训班。他请假离开的第二天,刘新宇说昨天下午在艺术楼门口撞见柯黎凯和一个男人吵架,那男人引颈嚎啕,声泪俱下,把一盒子油画颜料砸了过去,柯黎凯由着他打骂,满面倦色,疲惫不堪。 他说完,柏云旗听完,这事依旧是一盘死棋,外人到最后能给的只剩一句何必如此的叹息。 孙淼还是老样子,哪怕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也像一节刚拆封的七号电池,临近高考时又拿了个作文比赛的一等奖,没什么实际作用,奖状和奖杯被她妈摆到任职的培训中心充门面孙淼是这家培训中心的荣誉学员,一天没去上过课,培训中心高中部的广告次次都离不开她。 其实培训中心还不如给她个预备教员的职位,毕竟这姑娘竟然能让刘新宇这块野蛮生长了十八年、正宗的沉年榆木疙瘩在爱情和学习两方面同时开窍,甚至到三模时还破天荒地考到了班级中游,着实是一个高中教育的重大突破。 六月初,一中和大多数高中一样给高三学生们放了一星期的假,美其名曰是调整心情,放松心态,把因为即将大难临头而惶惶不可终日的青少年们扔给家长安慰。 柏云旗头一次跟着这么多学生一起往校门外挤,差点成了踩踏事故的受害人之一,被早有准备的闻海一路披荆斩棘,拎着衣领从人群里揪了出来。 两人踉跄着从成群放羊的学生里跌出人墙,耳边是保安牧羊犬一样的嘶吼:不要挤说你们呢家长的车不许开进来! 闻海一只手因为要站稳下意识扶住了柏云旗的腰,另只手顺势抓住了那人的肩膀,光看动作好像是他把柏云旗搂进了自己怀里,他慌乱地转开头,把人放开退后了一步。 柏云旗似乎没意识刚刚那一瞬间的暧昧,犹自靠近闻海抽了抽鼻子,不悦地皱了下眉。 怎么了? 您最近抽烟越来越厉害了。 最近有个案子,比较难缠。闻海一语带过,不怎么习惯地又向旁边撤开了一步,走吧,你哥要请你吃饭。 去年这个时候,柏云旗正在家里和他姥姥你死我活地相互折磨,他姥姥歇斯底里地在家门口尖叫,把他的书包和准考证全从楼上扔下去,不过他那时原本也没打算好好高考,于是视若无睹地继续看楼道里捡来的二手杂志,结果那疯婆子又拧着他的耳朵逼他下去捡,边扇他耳光边哭,没人知道她在哭什么。 住在楼上楼下的都知道三楼的徐老婆子爱打哪个不知道是她儿子还是孙子的小孩,定时定点聚在楼道口围观,企图从别人的悲中找着自己的喜,还有人叫了声好。住在对门的失足妇女靠着门框咳瓜子,咯咯发笑着:小旗要高考啊,没准儿咱这儿真能出个大学生呢,哈哈哈 她把瓜子皮吐在他脸上,柏云旗由着她,好像那脸也不是他自己的了,他姥姥却又不干,一把把他从楼上推下去滚了七八级台阶,扑过去和那女人撕成一团。两个女人衣衫不整地在楼道里干架,里里外外围了十几号男人看热闹,没人真去在意那个所谓改变命运的考试他们都信命,死心塌地地信,知识改变命运这屁话是给有命去学知识的人说的,他们都没有,他们的子子孙孙也都没有。 但如今他要高考却成了柏家一个小范围的大事。柏桐安和辛馨夫妻俩焦虑得不行,生怕闻海不靠谱误了事,一天三通电话查岗,英语系出身的辛馨还专门给柏云旗写了几个全是高级句型的作文模板让他背下来,英语还没忘完的闻海提前看了一下,预感到以后辛小魔王的日子八成也是水深火热。 不知怎么还记得高考这回事的柏老爷子也见了柏云旗一面,简单聊了几句,送给他一个亲手刻的小挂件,是一只伏在竹节上的秋蝉,取一鸣惊人和节节高之意,都是好兆头。 不过一年时间,一个人的人生真能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吗?所谓命运,到底是本该就如此曲折离奇,或者这又是个充满恶意的玩笑? 柏云旗看着闻海手里的打火机蹦出的火苗出神,被人逮了个正着,猛然惊出一头冷汗 听见我刚刚说什么了吗?闻海把刚吸了几口的烟掐灭,这两天一中门口车多,你考完试别乱走,我在学校门口等你,记得找我。 打火机的火苗还在柏云旗的眼前晃,一闪一闪,从星星点点变成了烈火燎原,他莫名闻到了汽油味,味道和那片废墟中的气味一样。 闻海的手带起了一阵风,火苗开始忽闪忽灭,手落在柏云旗的肩膀上,沉甸甸的,带着温柔的祝福。 别忘了,那人说,我就在校门口站着。 那簇火苗熄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前面还有一章。 提前预告,下章开始画风突变,各位期待已久的事就要发生了:D 第49章 生死 办公室里处处都乌烟瘴气, 闻海百忙中抽空刷新了一下网页,不少高考网站已经搞来了上午考的理综真题,他点开翻了几页, 试题难度对柏云旗来说不成问题,正常发挥京大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柴凡文过来给他递文件时瞥见了网页,哎呦一声,伸长脖子打探着:蚊子,你这上班时间溜号啊没事儿看高考干什么?打算删号重练啊? 回味一下我当年的峥嵘岁月。闻海一目十行扫过文件,太阳穴跳着疼,这个报告我签字不行, 得让方队亲自签正好咱俩一块儿过去, 我给他请个假。 请假?!柴凡文一脸吓死爸爸了的表情, 这几天全队都通宵你这个点还敢请假,小心老方削你。 闻海转身把文件夹顶上柴凡文的脑门,表情诚恳地说:这位哥哥, 你眼前站着的是个过年后就没休过假、昨晚在家通宵写了一晚上案件报告快被逼成更年期的中年男人, 对他和他正在参加高考的弟弟有点同情心可以吗? 柴凡文从来没听过闻海说过这么贫嘴的话, 张嘴结舌傻在了原地, 眼睛盯着脑门前的文件夹差点成了斗鸡眼, 半晌挤出一句:弟弟, 你还不到三十,算不上中年。 闻海稍微挑了下眉:谢谢? 不客气。柴凡文咽了口唾沫,觉得眼前这货可能被鬼上身了。 因为要高考,全市都在严抓治安,说要务必保证考场附近绝无安全隐患, 偏偏这个时候几所高中附近都出了恶性抢劫案件, 有一起还伤到了个高二的学生, 各方面都在给辖区派出所和刑侦队施压,上头不仅命令彻查案件,还要求加强治安保障。顺带高考后不少商家都要搞大型活动,城东要办马拉松大赛,城南又有个演唱会,各个都需要大量人手去执勤,这半个月桐城整个公安系统都在超负荷运转,闻海因为柏云旗的特殊情况这几天还能回家住,不少人已经就地在大办公室打地铺睡着了,为数不多的几条长沙发都得轮着号排队才能占上位。 恋耽美 -by石录(38) 这几天大家都是带病上岗,高考这玩意儿简直就像一种瘟疫,每一个考生都是病原体,从父母到老师再到整个社会,一个没落下的全部中了招。 方队长正在电话里和领导扯皮,那位领导不知道是从哪儿空降调过来的行政人才,屁事不懂天天就知道同志们再加把劲,之前在龙安公大的函授班学了俩月,听说闻海也是龙安公大毕业的之后,立刻屈尊降贵地用校友的身份和他相互问候,殊不知公大内部自成一套鄙视链,而闻海就是传说中根正苗红、世家出身、热门专业、成绩优异的鄙视链顶端。 听见闻师弟这声称呼,同是龙安公大毕业的柴凡文表情简直惨不忍睹,结果等认亲的这把火也烧到自己身上时总算忍不住了,用给对方亲戚拜年的语气把这位领导的校友身份从里到外损了个遍用的都是他们本校土著才懂的黑话,那位师兄听了还点头直乐。 看见进来的两人,方队长挥了下手让他们先坐,电话里的师兄还在放屁:你们这个工作还是没有到位啊,人手是问题吗?只要有效率,一切都不是问题,刑事侦查,人数不是最重要的 柴凡文小声接了一句:那可不嘛,人都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要胆子大,全年无薪还没假。 闻海看了眼表,那边再扯十几分钟的淡,自己就挤不到考场门口了,无奈道:那位到底在龙安学的什么,上的是政管院的函授班吧? 政管院公安管理专业出身的柴凡文保持微笑:不,我问过了,是你们侦查院的,课程是刑事侦查。闻师兄,荣幸吗?贵院真是人才辈出啊。 等方队长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的俩孙子已经为了维护各自学院的尊严打起来了,他糟心地咳嗽一声,问道:你俩都什么事? 柴凡文打不过闻海,被一脚从沙发上踹得弹了起来,拿着文件夹蹿到方队长身后:这有个文件,蚊子说他签字不行,得您过目。 方队长扫了前两行,点头道:嗯,我记得这个案子,先放这儿吧,我看看材料有没有问题闻海,你什么事? 闻海迟疑片刻:我今天想请个假,我弟弟今天高考结束,想在家陪陪他,我那边的案件基本都结了,还有两份报告,明天就能写完。 你弟弟?方队长和闻泽峰是同学,大概知道闻海家的情况,有点奇怪闻海怎么凭空多出个弟弟,但别人的家事也不好多问,只说道:好,你这几年没请过假,我还担心劳动局找我麻烦先等会儿,你把这堆材料帮我捎给经侦那边,让他们的人赶紧把账目查清楚。 闻海:嗯,谢谢您了。 方队长刚准备起身,放在手边的手机嗡嗡作响,他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叹着气把屏幕翻转过去,眼神里多了点说不出的意味。 柴凡文是个人精,了然地笑了声:嫂子啊,吵架了? 这不这几天都没回过家,还把什么结婚纪念日给忘了唉,你们说纪念那玩意儿干吗? 好歹爱情入土为安了,每年过个忌日也没什么错。柴凡文摊手往旁边一指,哪儿像某些人,连个暴尸街头的机会都没有。 说完这两人心有灵犀地统一战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正盯着地板发呆的闻海,那位无辜地眨了几下眼,说道:看我干什么? 海海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哥哥不忍看你孤独终老啊。柴凡文痛心疾首。 闻海:你前几天相亲成功了? 刚脱单的前单身狗得意洋洋,笑而不语。 坚持俩月再来和我说话。闻海面不改色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柴凡文:你大爷的! 方队长乐呵呵地看着两人斗嘴,笑着笑着突然倒抽一口气,猛地咳嗽了几声,抬起头看两人都盯着自己,无奈地说:上年纪了,一熬夜免疫力就歇菜。 柴凡文安慰:您还懂得免疫力,可见还不算太老。 方队长:我谢谢您了我那文件到底放哪儿了? 他说着撑起身子朝书柜走了过去,不过几步的路,第一步刚迈出去他就冷汗直流,膝盖一软,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被离他比较近的柴凡文一把接住,面色痛苦地粗喘着。 闻海脸色大变,惊恐极了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倏然恢复了冷静,急忙问道:您药放在哪儿?有速效救心丸吗?柴哥你先把人放平!方队!方孟浩!别闭眼! 柴凡文原本还有几分无措,跟着闻海也镇定下来,用力掐着方队长的人中,抬头对闻海说道:我学过急救,这边我来,你赶紧去就救护车。 救护车来得很快,可没急性心梗的发作快,方队长平时一直不注意自己的心脏问题,之前的药吃完了忙着也没去买,这几天过度劳累突然病发,就算抢救及时,可情况依旧凶险。柴凡文和闻海都跟着上了救护车,坐在手术室的门口,两人等救护车时轮换着做心肺复苏,现在手都是抖的。 方队长的老婆来了,披头散发,眼神散乱,抓着领她进来的刑警尖声叫着:他怎么了?!你告诉我他怎么了?! 等在手术室前的两人连忙迎了上去,柴凡文刚和护士交谈过,犹豫道:水秀姐,方队长的情况 水秀彻底发了疯,声嘶力竭地哭叫:老方老方方孟浩方孟浩,她一把推开身边的人,朝尖锐的墙角撞了过去。 一直站在墙边垂头沉默的闻海飞身过去把人抓住,他不敢用力,只是箍着水秀瘦骨嶙峋的手腕,徒劳地张了下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被连番刺激的水秀骤然找到了目标,目露凶光地扼住闻海的脖子,用尽全力把他的头撞向了墙角,尖叫着:就是你们害死他的! 她瘫倒在地上,边笑边哭,一会儿说老方说他今晚就回来吃饭,一会儿说就是你们害死老方的,一会儿又说老方你醒醒,我不和你吵架了,她颠三倒四地说着,哭声越来越弱,泪却越来越多。 闻海被那一下撞得眼前发黑,他早年的伤病始终没好彻底,激越的耳鸣和灭顶的头疼瞬间让他后背出了层细密的冷汗,某一瞬间,当年爆炸的声再度在他耳边炸响,震得他喉间泛出一股极浓烈的血腥味。 抬手止住了想过来扶他的护士,闻海直起身站姿端正,冷声道:都看我干什么,先把嫂子安顿好。 几个女警和护士哆哆嗦嗦扶起水秀,把人搀进了护士站的办公室,柴凡文跟了过去,却又站在了门口,回头不知所措看着闻海。 方队要我交的那份文件我忘在他办公桌上了,小丰,你先回去,交给经侦队,让他们尽快把账目查清。唐清,你和小丰一起回去,我和柴哥在这里守着,今明两天的日常工作如果上面来不及安排,就由你先负责。转眼间,闻海竟然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眼前混乱的一切,小张,小胡,你们也跟着唐哥回去,队里缺人手,不能都在这里待着。贤杰,小科,你们俩留下,贤杰先把嫂子安排好,联系上她娘家人,还有方队长的孩子算了,先不要联系,等嫂子神志清醒让她联系,小科跟着护士去办手续,方队的证件都在他钱夹里。 走廊越走越空,到最后又只剩下闻海和柴凡文两人,一个坐在走廊右边,一个坐在走廊左边。又过了一会,柴凡文被一通市局领导的电话叫走了,走前重重地捏了下闻海的肩膀,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没说。 独自等在那里的闻海还在给市局领导和刑侦队打电话,询问情况的、安排工作的、热情关心的、纯粹找事的,他都挨个回应着,耳鸣还在,有时候他听不清对方说什么,只能凭着身份乱猜,还都猜对了。 每做完一件事,每打完一个电话,他抬头都能看见站在值班台后面的护士用困惑又惊疑的目光看着自己小丫头二十出头的学生模样,估计是来修实习学分的,还没见过太多生死。 或者她见过,但没见过对待死亡如此无动于衷的人。 他也会死吧?闻海盯着那块牌子,就和当年的齐建一样,突然倒下,然后再也没有起来。 人都是会死的。每个人都知道,不代表每个人都能接受,生死二字,写完了就是一辈子。 柏云旗打了电话过来,声音很轻快,完全不像在这种日子被放了鸽子的模样,他问闻海:闻哥,今晚回来吃饭吗? 闻海头疼欲裂地撑着额头,声音也很平静:我今晚可能不回去了,你自己吃吧,冰箱里有菜。 好,我自己随便吃点就行了,您不用操心我。柏云旗像是察觉出了什么,破天荒地多问了一句:案子都还好吗?您现在在单位? 嗯,在办公室。 那您忙吧。 尖锐的耳鸣化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刃,将那根紧绷的神经骤然斩断,闻海脱口而出道:小旗,你 你能不能过来陪陪我? 柏云旗:嗯,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闻海失笑于刚刚那几秒的冲动,强行把话头掰了过去:你今天早点休息,以后就解放了。 短暂的沉默后,柏云旗也笑了声:是啊,以后就解放了。 好。闻海声音微微颤抖,手指也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你挂了吧。 手里紧紧攥着手机,闻海微微后仰,神情漠然打量着还亮着手术中的手术室,眼神无关悲喜,心里也没有生死。 指示灯忽明忽闪了几下,红色的灯牌依然亮着,像团熊熊燃烧的火。 第50章 飞蛾 很长一段时间里, 闻海的父母都觉得闻海有什么先天性生理障碍。小孩最讨人喜欢的年纪,他看见长辈们都不说话,不笑, 把自己缩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别的孩子这样还会自己和玩具玩,但他就是在那儿坐着,一动不动地发呆。 燕婉刚开始以为他有自闭症,后来发现了,闻海是在躲闻泽峰不躲不行,闻泽峰轻易不见闻海, 一见就得把人揍得皮开肉绽, 她想拦也拦不住当然了, 她自己也轻易不见闻海,见也是匆匆一面,来不及关心, 更来不及打骂。 你不喜欢爸爸吗?燕婉问他。 闻海发育得早, 六岁的小孩窜出了八岁的身高, 电视里放着家喻户晓的动画片, 他头也不抬地把手里从齐建家里拿的枪械杂志翻了一页, 反问:他喜欢我吗? 燕婉哑口无言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常年游走于工作室和各个秀场, 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不知什么时候闻海已经成了这幅模样,长得既不像自己也不像闻泽峰,是一个全新的人血缘真是个说不清的东西。 爸爸今天回来,您们两个不用管我, 我去齐建叔叔家。闻海懂事地收起杂志, 从沙发上跳下来, 还有,我现在上小学了,您下次别再走错了。 门轻轻一响,燕婉无所适从地把目光投向自己带回来的袋子,那里面装的是她给闻海带的衣服,可惜看身量都小了。 齐建是齐军的哥哥,大了闻泽峰和齐军两人五岁,也是警察,和他弟一样,把晚婚晚育贯彻得十分到位,有个纠纠缠缠的女朋友,两人分分合合快十年,最后还是一刀两断了。日常爱好是玩枪战游戏和玩闻海,玩得花样繁多,不亦乐乎。 齐军顶了个干爸的名头光占便宜不干事,齐建三十好几的人了臭不要脸一直逼闻海叫自己齐大哥,却又把闻海当自己亲儿子养,有次他捏着闻海的脸,大笑道:儿子,长大以后当警察吧,子承父业,老牛逼了,还能摸真枪! 闻海正在摆弄一把玩具枪,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就当警察。 齐建表情一僵,干笑道:你这话可别给你家里说,闻老爷子非抽死我,咱不当警察,咱以后读书出国赚大钱,这活不是人干的。 您不是人吗? 快不是了。齐建苦着脸,再加班你爸爸我就得死办公桌前面了。 齐建因为急性心梗猝死在办公室的几年后,闻海学会了一个词叫一语成谶,有些话还真不能乱说。 闻海记得那盏指示灯,它灭了,里面出来一个医生,叹气道:我们尽力了,但抢救不及时,错过了最佳时间请您们节哀。 现在也是同样的场景,灯灭了,走出来一个人,只是面露喜色:这次真是谢谢你们的及时抢救,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 方队长的弟弟也赶了过来,听见这一句后松了口气,整个人垮掉一样蹲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着: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他转头看着还愣愣站在那里的闻海,连声道:谢谢您了,真是太谢谢您了,您是我哥的救命恩人!我们全家都谢谢您! 闻海听不清他说什么,他机械麻木地动作着,把办好的住院手续交给方队长的弟弟,确认了一遍水秀的情况,和柴凡文打了个电话报平安,然后借口告辞,把方队长留给他的家人,冷静又漠然,像一台精密而冰凉的金属仪器。 等到他终于恢复自己的意识时,面前已经摆了两个空的白酒瓶,医院对面的小酒馆买的都是劣质白酒,唯一能放心的就是工业酒精中毒后一定能得到及时抢救。他沉默地坐在窗边的位置,不远处是小心翼翼打量自己的服务员,大概是把他当成了什么神经病。 唉都是命啊。老板可能是看惯了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语重心长地奉劝着:生死有命,你这样糟蹋自己,走的人也不安心啊。 闻海空腹饮酒,那盏指示灯点起的火烧进了他的胃里,他疼得满头冷汗,却只是疼着,面无表情地继续喝酒,一杯一杯,每一杯都像把开膛破肚的刀。 已经快十点了,医院门口还是车来车往,有几辆像灵车,可下来的都是人,人也不像人,面黄肌瘦,病骨支离,一天一天熬日子等死 手机响了,是齐军,看来也是听说了方队长的事。闻海接通电话,没等对方说话,先说道:人没事,抢救过来了。 我知道。齐军的声音难得带着正经的急切,你在哪儿? 你他妈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闻海低头看见手边菜单的封面,在医院对面的湘味小厨。 电话挂断不到两分钟,齐军就裹着一身暑气大步走了进来,看见闻海面前的空酒瓶,皱着眉说:想酒精中毒你直接找我要,自己花什么钱? 恋耽美 -by石录(39) 闻海闭上眼:我现在没心思和您聊天。 齐军坐到他对面,心里难受? 没有。 想哭? 没。 人抢救过来了?孟浩从大学开始就一直把我哥当成偶像,处处都学着我哥,如今也挨了次这破事,也算是齐军叹了声气,语气带着说不出的古怪意味,他还是比我哥命好。 闻海莫名笑了,点头道:是,心梗而已,抢救及时就没事了。 说完,他扔下一张钞票起身快步走了出去,扶着路边郁郁葱葱的垂柳树,开始撕心裂肺地干呕。 齐军远远看着他蜷缩的侧影,想起那时有个小孩不哭不闹地跪在齐建的骨灰盒前怎么都不肯起来,他去问他,你为什么不起来? 小孩说,我以后要像齐叔叔一样,但我的葬礼上不该有这么多人,他们很吵。 他一直以为那是句孩子的玩笑话,原来不是。 闻海精疲力竭地靠坐在副驾驶,他什么都没吐出来,却几乎把喉咙抠出了血,嗓音粗粝又嘶哑:随便找家宾馆吧,我今天不想回去。 齐军没理他,打开转向灯,继续朝闻海家开了过去,问道:那小孩还住在你家?他今天高考完,你不像让他看见你这幅鬼样子,是不是? 闻海不答话,往旁边缩了缩。 齐军冷冷笑了一声,又嘲讽又悲凉:你记得我哥有个女朋友吧,那姑娘和我哥在一起快十年,从十八到二十八,定时定点去我家提亲,一直被我哥挡着,每次和姑娘吵完架分手,他就一个人出去喝酒,喝得比你还惨,我每次把他往家里搬,问他为什么这么作,他就说他不能耽误那个姑娘,那姑娘有多好,他有多傻逼,他对姑娘掏心掏肺地好,却又一直把人往外推,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他妈就是犯贱。 后来我找人打听,我哥死后那姑娘一直没嫁人,领养了个小女孩,姓齐,因为我哥喜欢女儿,现在跟着女儿出了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齐军停下车,你说那姑娘到底算不算被我哥耽误了? 不重要了。闻海低声说,他会有更好的,我不是那个人。 齐军点了根烟,把烟卷递给闻海,玩味地重复了一遍:会有更好的?小海,解剖台上躺过的那么多人都值得更好的,可人这辈子就那么一点运气和时间,用完就没了。 闻海接过烟没动,直接用手指把烟给掐了,这个动作他也是跟着齐建学的,齐建是为了耍酷,他是为了提神,疼痛让他瞬间从微微的醉意中恢复清醒,用力咳嗽了几声,哑声道:我先回去了谢谢您。 齐军看表情是有点想动手的,夹着烟狰狞地吸了口,叹道:服了,你真他妈是我哥带大的。 闻海露出一个虚弱的笑:不,我命也比他好。 高考考场分散在不同学校,柏云旗一个人留在一中,另外三个都去了城西的实验高中,他和别人也都不熟,因此没跟着那帮要开毕业趴的同学出去刷夜,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听到开门的动静,鞋都没穿好匆匆跑了出来,先闻到了闻海身上的酒气,连忙问:您不是加班去了?喝了多少?要胃药吗? 闻海从前因为卧底专门练过酒量,红的白的啤的黄的兑一起能喝两斤不倒,这会儿虽然有了醉意,但神志完全清醒,扯下领带挂到了衣架上,说:没事你先去睡吧。 柏云旗神色犹豫,依旧站在客厅,和他对面的那颗仙人球相呼相应。 那帮我倒杯水吧。闻海咳嗽几声,声音愈发像一把揉了玻璃渣的砂砾,我先去洗澡。 倒完水的柏云旗坐在沙发上掐表,平常洗个澡顶多十分钟的闻海在卫生间待了足足半小时,出来时头发还滴着水,T恤也半干不湿地贴在身上,心不在焉地推开主卧的门,根本没朝柏云旗那边看。 犹豫了一会,柏云旗往杯子里掺了点热水,端着杯子敲了敲闻海的门,压着声音说:闻哥,您喝点水吧,喝完酒容易口渴。 片刻后,闻海的声音清醒而低沉:进来吧。 那人侧躺在床上,眼睛像两盏幽暗的烛火,凉被松垮地搭在腰间,呼吸声比平常沉重许多,像是强忍着某种痛苦。 柏云旗担心打扰他,把杯子放上床头柜,低声说了句晚安,转身准备离开。 闻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轻声说:我都知道。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没头没尾,柏云旗却什么都明白了。 他数着秒数转回身,又数着秒数和闻海对视,最终在闻海松开手的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耐性和理智,屈起一条腿跪在床边,俯身抓住对方的手腕,几乎是视死如归地吻上了冰凉又沾着酒气的嘴唇。 柏云旗在这方面完全一窍不通,动作焦躁而生疏,而那人竟然比他还生疏,两人纠缠在一起,闻海完全是在被动地接受着一切,但他又全无反应甚至连挣扎的动作都没有。 直到柏云旗的舌尖轻轻扫过闻海的上颚时,床上的人才颤抖了一下,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柏云旗因为这个动作僵住了,破釜沉舟,风萧水寒,他又一次把自己逼上了绝路,他感觉到自己哭了,但从嘴角滑落的泪又像是闻海的。 终于,他撑着闻海的肩膀直起了身,那感觉就好像是他把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压制在了床上,在日积月累的压抑中积攒变质的绝望撞得他胸口剧痛。 要不就这样吧。柏云旗想,现在放把火,咱俩一起玩完,一了百了地同归于尽。 但他注视着闻海的目光又是极温柔的,甚至带了虔诚的意味。 闻海还是没什么动作,只是闭上眼叹了声气。 对不起。柏云旗慌忙退了几步,浑身一哆嗦后陷入了万念俱灰的理所应当中,倒显得和闻海一样的冷静,对不起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闻海问他,你是觉得喜欢男人是错的,还是觉得喜欢我是错的? 柏云旗愣在那里,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还是个孩子啊。闻海无奈又纵容地笑了,你没什么错,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于心有愧,当初强行把你拉进我的生活,是我贪得无厌,妄图在你的未来占有一席之地。 飞蛾扑火,原来到底没人逃得出因果报应的这张网。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二章。 第51章 运气 第二天一早, 生物钟作用下六点就醒了的闻海硬是在床上躺到八点才爬起来。他刚出卧室就在客厅遇见了正坐在沙发上做听力精听的柏云旗这位的学习生活好像完全不受高考是否结束的影响,一如既往地有序而高效。 两人眼中都是一宿没睡的彼此,憔悴得不分伯仲。 柏云旗脸色如常地摘下耳机, 对昨晚的事发生的缘由只字不提,直接给自己定下了行事荒唐的罪名,询问着责罚:我这几个月还能住在这里吗? 闻海被自私和懦弱团团包围,只得沉默以对,任由柏云旗揣测自己的意思。 柏云旗只当闻海是碍着自己还是柏桐安的便宜弟弟,看在柏家的面子上不好赶人,勉强厚着脸皮说:现在我也没别的地方住, 我先继续住着可以吗? 闻海依旧沉默着。 是这样的, 您昨晚让我自己好好想想, 我想了一晚上,喜欢男人不是什么错,喜欢您也不是什么错, 但如果给您添了什么不必要的麻烦那就是我的错了。柏云旗一退再退, 您要是不想看见我 书房一直都是你的。闻海闭了下眼, 语气疲惫不堪, 想住就住着吧。 柏云旗点了下头, 起身准备躲进书房。 小旗!闻海快步走过去, 在他关门的瞬间抬手抵住了门板,和柏云旗一瞬惊喜后渐渐沉寂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他咽了口唾沫,艰难而无奈地说:你是个好孩子好人,是我 是您不好吗?柏云旗也不再抵着门了, 认命似地垂下了手, 您用不着为了我这样说自己。 闻海徒劳地接上刚才的话:是我不好, 是我的错。 您别这样,柏云旗的姿态放得更低了,声音都沉了下去,而在强行压抑的情绪中又物极必反地榨出一丝无稽的笑意,就当是可怜我吧。 闻海撑着门板的手猛然收紧,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嘴唇。 你很好,你真的很好,你也许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人。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一定不是你会遇到的最好的人。 一个人的生命那么短,未来却又长的望不到头,他明明知道有的人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相遇,却依旧恐惧于未知的变数。 闻海想起了水秀,想起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起了方孟浩,想起他挂掉的那通电话,还想起了那个不知名的女人,她一个人活着,最大的心愿是和一个男人共度一生,最大的遗憾是那个男人错过了她,永永远远地错过了,连个机会都不曾给她,连未亡人都让她自封。 他浑身都在抖,抖得站不住,忽然捂着嘴退后了两步,喉间一腥,指缝里渗出了一丝鲜血。 刚刚还一脸参透红尘的柏云旗当即就疯了,不管不顾地抓住闻海的肩膀,连声问道:怎么回事?!你昨天到底喝了多少酒?!你喝酒前吃饭了吗?!是不是胃出血闻海! 闻海疼得浑身发软,无力地顺着墙蹲坐着,摆着手说:没 没什么事?!什么算有事?!你死了才算没事吗?!柏云旗陡然暴怒,刚刚度过变声期的嗓音近乎凄厉,你他妈这算什么?!你他妈想死就非死我眼前头吗?! 柏云旗从滔天的怒火中清醒过来,自己把自己吓傻了,急忙放开抓着闻海的手,手忙脚乱地起身要去找手机:我先叫12唔 几秒前还半死不活的闻海一把把人抓住翻身摁在墙上吻了上去,他满嘴的血腥气,扳着柏云旗下巴的手上也沾着血,未干的血滴顺着他的手指滴到两人衣服上,斑斑点点,像极了一簇簇火苗。 又悲又怒的柏云旗这会儿简直是魂飞魄散,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凉的墙面,垂下的手微微抓着那人的手腕,不知道是该抓紧还是该放手。无意间,他的目光落在地板上未干的血迹,心里忽然一抖,借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洪荒之力,抬手用力一掀,竟然真把闻海给推开了。 闻海刚稳住身子,猝不及防又被推了一把,重心不稳地跌坐在了地板上,惊愕地看着满脸通红的柏云旗。 那位好像要哭了。 小旗!闻海慌了手脚,你别我他头一次尝到了情之所至和色|欲熏心生出来的恶果,被噎得心乱如麻,说话都说不利索。 您这算什么?柏云旗嘴角还沾着闻海的血,一字一顿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您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闻海垂下眼,过了片刻,他单膝跪地和柏云旗平平对视着,声音也完全冷静了:小旗,我让你好好想想,意思是想明白我到底哪里值得让你喜欢。我是个多糟糕多不是东西的人你比谁都清楚,你现在的喜欢,很可能只是太缺乏一个精神寄托,我在一个时机出现刚好补了这个缺,于是你就火急火燎地把心掏出来让我接着,生怕以后没人再要它。 他轻轻笑了声,怎么会没人要呢?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自己有多好多优秀,到时候你才能真正明白你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 而他不过是一个在正确时间出现的可能正确也可能错误的人可人生不止有一个正确时间,遇到的人也没有正确只有更好。 你其实就是觉得我在犯贱是吗?柏云旗反问,我太年轻,我分不清爱和依赖,我以后也许会遇上更好的人 不,小旗,你听我说完。闻海用力抓住柏云旗的胳膊,不是也许,是一定。对于大多数人爱情并不是非谁不可的,哪怕你不小了,你能分得清你对我的感情,但你的路太长太宽了,一定会遇上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如果你现在选择和我在一起,到时候你准备怎么办?是因为无谓的责任心和愧疚放弃一个原本可以更美好的未来,还是和我一别两宽,好聚好散? 柏云旗先是愣愣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深意,顺着他的话问道:您希望我选后一个吗? 不,我害怕你会选后一个。闻海缓缓放开了手,哪怕你的确应该选。 柏云旗急促的呼吸声骤然停住了。 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 因为我这辈子有太多次死里逃生,太多次错上加错,运气已经到此为止了。 接近一分钟的死寂后,柏云旗用大拇指揩去嘴角的血,起身道:我送您去医院,您先去换衣服吧,需要打120吗? 闻海愣了下:打车就好,先把我拉起来。 看着闻海伸过来的手,柏云旗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问;我先确认下,您刚刚是说您也喜欢我吗? 柏云旗:还是先送您去医院吧。 饶是闻海对柏云旗这种得过且过的鸵鸟心态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也被这不按常理出牌、闭着眼乱撞的套路搞糊涂了,一时摸不准柏云旗到底是就此放弃了还是想着等自己从医院出来再玩个大的,不由攥紧了对方的手,出声道:我 您先别说话。柏云旗挣开闻海的手,转身准备去拿闻海平常放在门口置物架里的医保卡和一些别的证件,整个人看上去精神恍惚又有条不紊,机械地重复道:先送您去医院。 闻海被挣脱的手空空落落悬在半空中,手指一根一根收紧,慢慢收回了身侧。 柏云旗从闻海家一路懵到了病房,医生嘱咐什么都是嗯、好、是地回答,目光从医生身上游移到天花板再飘忽到床头柜,唯独不敢落在闻海身上。到最后医生也看出来他状态不太对劲,确认道:刚刚说的都记住了吗? 嗯?柏云旗回过神,也不知道刚刚在想什么,张口就一字不落地把医生刚刚那一大段注意事项从头背到尾。 柏云旗:您问这个干什么? 医生:我让你记住。 恋耽美 -by石录(40) 哦。 闻海空腹大量饮酒把自己作出了胃出血,好在出血量不大,躺在病床上输液,憋笑憋得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胃又隐隐抽痛起来。 无语的医生去看下一床的病人,输液室里一片闹哄哄,谁也顾不上谁的鸡飞狗跳,柏云旗没地方坐,靠墙站在闻海床边,别着头说是不敢朝床那边看,眼神却又忍不住往那人身上落,十分钟不到让闻海逮住了六回,干脆就把眼睛闭上了。 小旗,闻海快被这小孩逗笑了,以后不管喜欢谁都别这怂样了,要不是男是女你都追不上。 柏云旗冷冷地说:您就因为害怕我以后会喜欢别人所以不敢接受我,咱俩到底谁怂? 闻海怂得接不住话,憋屈得不行,心想我俩这是不是彻底撕破脸了,这小孩以前胆子没这么大吧? 又沉默了一阵子,柏云旗问他:如果没有昨晚的事,您准备怎么办? 闻海不下套,反问道:你呢? 我其实没想瞒着您这件事。柏云旗说,我知道我瞒不住,您太厉害了。 这会儿就别拍我马屁了。 我之前想过,昨晚又好好想了一遍,我喜欢您和您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会一直喜欢到我不再喜欢您的时候,但这和您是死是活有没有和别人在一起都没有关系,这是您告诉我的,做出一个决定,一定要不带任何歧视和偏袒地问我自己这究竟是不是我想做的,我从知道自己喜欢您开始一共问了自己一百五十三遍,到现在是第一百五十四遍,我还是喜欢您。柏云旗微微低下头,平静地和闻海对视着,如果没有昨晚的事,我会一直等到您喜欢我或者我不喜欢您的那一刻出现,这就是我的答案。 闻海被这突如其来而又沉甸甸的爱意压得喘不过气,惊慌无措地移开目光,哪有这么简单 他后半句话没说完,柏云旗俯下身轻轻吻上了他的唇角,又迅速撤开变回了靠墙站着的样子,偷情一般行云流水。 那一秒钟,五米开外的护士微弱的脚步声,邻床病人痛苦的呻吟声,输液室门口小孩的哇哇大哭声,玻璃瓶与铁托盘的相撞声,楼下车辆的发动声四面八方的声音全部涌进了闻海的脑袋,最终汇聚成一声巨雷般的心跳轰然炸开。 在剧烈的耳鸣中,闻海听见柏云旗问自己:在我的答案改变之前,我可以一直陪着您吗? 而他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一切的嘈杂和喧嚣包括那震耳欲聋的耳鸣声都在那声回答后归于寂静,只剩下依旧如擂鼓般的心跳还在他耳边回响。 好。 第52章 一起 哪怕医生和柏云旗双方施压, 轮番上阵,闻海还是坚持输完液后就离开医院。走之前他去住院部看了眼方队长,那人累死累活、当牛做马了大半个月终于能睡场好觉, 躺在狭窄的病床上仿佛是陷进了席梦思里,水秀坐在他身旁,腿上搭着毯子,神态安和地削着一只水灵灵的鸭梨。 如此温馨安逸的场景,闻海想水秀是不希望自己出现在其中的。她爱方孟浩,但他又因为工作剥夺了她太多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本该享有的东西,而她恨无可恨, 怨无可怨, 连怒火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发泄点, 只能迁怒于这份职业,闻海这个身份,此时上门拜访就是专程来讨嫌了。 护士站有昨天参加抢救的护士, 闻海向她询问了方队长的病情, 得知他情况基本稳定, 只是以后不宜再从事一线刑警这种过于消耗体力精力的工作后, 沉默几秒, 向护士道了声谢, 转身离开了。 柏云旗跟在他后面,大概猜出了昨天到底出了什么事让闻海反常到了失控的地步,他有些茫然地想:闻海到底是真的喜欢自己,还是只是因为昨天的突发情况想寻求一个临时的安慰? 他所有的理智都玩命踩着刹车把他往回拽,提醒他闻海绝对不是那种随意对待感情的人, 但他的思绪还是不可避免地向深渊滑去, 各种狗血纷飞的理由借口在那编个作文素材都卡壳的脑子里过了个遍。 喜欢一个人都是这种德性吗?柏云旗感觉他那前十八年的血雨腥风都比不上这会儿的忐忑不安遭罪,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闻海后头,生怕对方回头给自己来一句刚刚是逗你玩的,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心跳越来越快,眼看就要步了方队长的后尘。 结果闻海还偏偏如他所想,走出医院的大门口后原地站住,回过身看向了柏云旗,满脸的欲言又止。 柏云旗暗暗倒抽一口冷气,不到半秒的时间就替闻海想好了要怎么下这节尴尬的台阶。 闻海:刚刚 完蛋了。柏云旗面无表情地想,我现在爬楼顶跳下去还来得及吗? 刚刚忘问你了 您先等等!柏云旗终于忍不住打断了闻海的话,我能先问您一件事吗? 闻海眨了下眼,微微皱眉:你问。 柏云旗咽了口唾沫,放在身侧的手攥得青筋爆出,声音隐隐发着抖:您刚刚是说好吗? 什么?闻海明显没和柏云旗接在一个频道,我说你问。 这俩人站在路边大眼瞪大眼了接近半分钟,闻海才跑完了这一圈漫长的反射弧,长长哦了声,含笑打量着好像怀里揣了个倒计时炸弹的柏云旗,一本正经地问:你说呢? 柏云旗不敢说,他怕自己一开口就哭了无论是因为什么。 闻海看小孩这样虽然心里有点不落忍,但又情不自禁想逗他,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后,悠悠道: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那就这、这样吧柏云旗在输液室发表那通长篇大论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可怜兮兮地嘟囔了一声,但又不死心地更小声嘀咕:您刚刚明明同意了。 短暂的寂静后,从昨天到现在都死气沉沉的闻海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整个人笑得精神病发作一般蹲在马路牙子上,好不容易笑完了,他抬头和还抱着炸弹的柏云旗对视一眼,低下头又笑得喘不过气,刚点燃的烟也掉在了地上。 安生没多久的胃又跟着他一起抽疯,闻海边笑边痛苦地捂着肚子,好不容易在间隙中挤出一句:你明明都听到了,再问我一遍干什么? 柏云旗大气不敢喘地盯着闻海,结结巴巴地问:我、我那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险些一口气噎回去,千难万险地找回声音,压抑着音调说道:您这是我们可以在一起的意思吗? 闻海捡起滚在地上的烟掐灭攥在手里,不是,这个行为在我这个年纪一般叫处对象。 他话音刚落,柏云旗站不稳似的原地晃了几下,跟着闻海一起蹲在了马路边,头埋在膝盖上,说不清是哭是笑,总之肩膀一直在抖,抖着抖着身子一斜,靠着闻海倒了下去,两人差点一起摔进旁边的树坑里。 干什么呢?闻海接住柏云旗,双手环过他的腰把人捞了起来,不甚在意地扫了眼因为这串动静引来的一帮悄悄围观的吃瓜群众,抬手在柏云旗背后拍了一下,哎,病了去挂号,跟我这儿装死没用。 柏云旗只顾笑:现在把我推太平间都值了。 闻海被这远大的人生目标震惊了片刻,目光复杂地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别瞎说,现在别给我提什么死不死的。 柏云旗看样子又想说对不起,第一个字刚做了个口型硬生生憋住了,卖乖地扯出一个笑,问道:您准备回去吗? 闻海摇头:我去单位,请半天假就够不是东西了,不能把活都丢给柴凡文干。 柏云旗原本想说我不太放心您,能跟着您一起去吗,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又改成那我先回去吧,结果刚转身走出去几步,又忍不住拐了回来,犹豫再三抓住了闻海的手,确认道:您刚刚真说好了吗? 闻海舔了下嘴唇,没挣开柏云旗满是冷汗的手,你可以再问一遍,指不定我就改主意了。 柏云旗也觉得自己这样太不正常了,但他被命运这操蛋玩意生生摔打出一身的草木皆兵,忍不住地反复确认,生怕又是空欢喜一场,不敢放手又不敢用力,眼巴巴盯着闻海,一定要从他嘴里撬出个确切的答案。 是了,小祖宗。闻海又无奈又好笑,要不我现在单膝跪这儿给您磕一个? 他话没说完,柏云旗迅雷不及掩耳地凑近抱了他一下,趁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撒丫子跑得没影了。 你带钱了没?闻海在他后面喊了声。 带了!柏云旗的声音以极快的速度越飘越远,您记得今天只能喝粥! 闻海发呆一样在原地站了会儿,失笑道:傻孩子 正副队长全撂挑子的刑侦队之丧心病狂已然成了修罗场。柴凡文一个头两个大,把自己劈成了精神分裂的四个人干活,明明是在办公室待了一早上蹉跎憔悴得活像是去支援了次抗震救灾,看到半天没见人的闻海推门进来时跟亲眼目睹活佛下凡似的,欲哭无泪地抓着那位的手,控诉道:弟弟啊,您这是要哥哥我的命啊! 闻海啧了一声:咱这儿风水这么不好,你那嘴消停会儿吧。 柴凡文上下打量他,发现从来严守规章制度的此人今天非但没有请假旷了半天工,还穿着便服,脸色苍白,像是大病了一场,连忙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赶紧回去躺着,我让小丰和唐清帮你顶着。 小病,可能是昨天从医院出来受凉了。闻海一坐到办公桌前就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低头看着文件一副拒绝和外界交谈的样子,柴凡文看他这样,也只好继续去忙自己的事。 两人也没消停太久,这几年刑侦队一直都有点青黄不接的状态,调来的新人辞职的、调职的、外出学习的,好不容易盼来个靠谱的实习警员,论辈分还是闻海在龙安公大的直系师弟,结果干了没仨月就莫名其妙被外派到哪个犄角旮旯没了影这各种来来走走,到最后还是剩原本的几个老人在这里,连他自己这个四年前空降的在队里排资历都已经算是老资格。这事往好了说是时时刻刻都有新鲜血液流入,有利培养更多人才,但说句不太好听的,新人实在是太耽误事有个自古不变的道理: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人越没经验就越无所顾忌,犯起浑来真是什么事都敢干,什么错都敢出。 大办公室的门被一脚踹开,一屋子人都吓得愣在那里,小丰手里举着一摞文件,冷声问:这份证据材料是谁写的? 听见动静的闻海和柴凡文也走了过来,柴凡文瞥见小丰手里的东西,立刻反应过来,找补道:哎,这事儿怎么能出错呢?下次 话没说完,他就被闻海暗暗踹了一脚,赶紧噤了声。 一个刚来三个月的女警慢慢举起了手,目光躲闪地看着在门口站着的三个人。 上学时听过课吗?小丰熬了两个晚上通宵,控制不住脾气,当众没给女孩留半点面子,没学把这身衣服脱了滚回去重读一遍!哭什么哭?!这案子你都敢出错!检察院那边把案子退回来你再去给受害人家属哭吗?! 柴凡文无奈地打着圆场:小丰,你也别上火哎,晓月,你也别委屈了,你这写报告粗心大意也不是第一次 这位是命中注定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刚说到一半那个叫晓月的女警突然情绪崩溃,从抽咽变成了放声大哭。 柴凡文: 小丰刚刚没注意,回头看见了靠在门边的闻海,冲他点点头,问道:怎么才来? 闻海没来及回答,只听见那个女警哽咽着说:我不知道这个工作有什么意义方队长都累成那样了我、我一晚上没睡 一大屋子没人说话,不约而同地看向暂代方队长位置的副队长闻海。 哦。闻海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找不到意义就别干了,还有谁要交辞职报告的,找我签字后自己送局长办公室,剩下人继续干活。唐清,把526杀人案的案卷全部整好送我办公室。小丰和贤杰把手头的事先移交给小科,带几个人去秀朗小区,刚接警有个入室抢劫案,女主人被捅伤了正在医院抢救被害人家里有两个小孩,尽量避开孩子算了,董姐,你跟着一起去,尽量保证小孩别再受刺激。 他把话说完,既没理还在哭哭啼啼的晓月,也没理一众目瞪口呆的吃瓜群众,把手里的文件往柴凡文手里一塞,说了句看完签字就直接回办公室了。 被留在原地的柴凡文安抚地拍拍小丰肩膀,给另外两个女警往晓月那边使了下眼色,也转身走了人。唐清跟着他一起出了办公室,心有余悸地压低声音说:哎呦我操,刚刚把我吓死了,真是怕闻海那狗脾气上来把晓月骂一顿。 他狗脾气?柴凡文笑了,你不觉得蚊子才是队里最没脾气的那个? 唐清一愣,随即道:每到这会儿我就特别想念我那位本家师弟,多靠谱的孩子,怎么说没影就人间蒸发了? 柴凡文斜眼看他:什么叫本家师弟,人家就和你一个姓而已,论师弟那是人闻海的亲师弟。 想到当初那位唐师弟和他的闻师兄一起纵身从二楼窗口往下跳抓捕嫌疑人的模样,唐清不禁点头:是亲师弟,我看那不要命的德性也是一脉相承,薪火相传的。 闻海确实不会发火,这位正在胃疼,疼得没半点力气发火了,他痛不欲生地趴在办公桌上看文件,抬头看见推门进来的柴凡文,有气无力地说:帮我倒杯水,起不来了还有我那药不是,那是安定片,旁边那个右边第二个。 柴凡文服了,唉声叹气地接了杯温水连着止疼药一起给闻海递过去,十分不解地说:您这是图什么?真不要命了啊? 闻海手里抓着一把花色不同的药片往嘴里送,喝完水后,随口道:养家糊口。 你养什么家,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 听了这话,闻海心虚地瞥了眼放在一旁的手机,他几分钟前刚收到柏云旗的短信按时吃饭,只能喝粥。 恋耽美 -by石录(41) 这条短信言简意赅,一板一眼,如今的某宝客服短信都比它说得像句人话,但闻海就是莫名其妙感觉这加上标点才十个的字符里隐隐带着撒娇甚至是调情的意味他以前觉得自己会对柏云旗动心已经够神经了,后来发现柏云旗好像对自己也有点意思时觉得这小孩比自己还神经,万万没想到,更神经的还在后头等着自己。 要不怎么说苍天饶过谁呢。 想到这里,闻海咳嗽一声,神色严肃地看向对面摸鱼打消消乐的柴凡文,用讨论杀人案的语气说道:有个问题想问你。 柴凡文听他一本正经的语气,以为是出了什么不方便公开说的大案子,立刻正襟危坐:什么事? 闻海的指尖在桌子上焦躁地敲打着,语气却仿佛是在进行一场学术问题的探讨,问道:你觉得在一起这种行为模式到底该怎么准确定义? 柴凡文: 他听得手机都掉了。 第53章 偶遇 所谓在一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没人能真正说明白。 到底是同居一室算得上在一起,还是同床共枕才能擦掉最后那条界限?是一定要触手可及的看见对方的身影,还是哪怕分隔两地只要心中装着彼此? 在一起这件事太复杂, 否则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英雄好汉也不会有那么多败在情字上,没败的就出圣入神,败了的成就一段佳话,倒也沦为了那么多才子佳人、江湖儿女里的泛泛之辈,和被爱恨痴嗔困扰一生的芸芸众生没什么两样。 方队长还在休养并有了办理病休的念头,打报告时顺便向领导举荐了作为副队长的闻海。闻海听领导找自己谈话的语气,明里暗里的意思是下半年队里大半的事大概都要压在他身上, 准备好好培养他的行政能力。 坐在领导办公室里听动员讲话的闻海全程保持沉默不保持没办法, 开口他就要骂人了, 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身上有哪个闪光点能让领导和方队长看出自己有行政管理方面的天赋。 但正好他在柏云旗的事上堪堪迈出第一步后就畏手畏脚地逃避,借着这个由头,干脆越来越不着家地加班加点, 上下班两头见月亮, 作息和市局负责开关单位大门的门卫大爷基本同步。 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 柏云旗算个例外, 没过多久他就看出了闻海是在刻意避着自己, 但在起初的惶恐后也就看开了, 他不贪心,那天在病房里那人轻轻的一个好,就足够让他当救命稻草握着一辈子。 高考结束后柏云旗先是因为和闻海的事耽误了两天时间,错过了同学朋友联系最热络的阶段,他本身既不会主动找别人沟通感情又不怎么依赖智能手机, 一来二去的就消失了一个多星期, 等再和刘新宇联系上, 连声招呼都没打完,迎面就砸过来一句:过来帮忙,柯黎凯要出事了。 闻海在单位加班没回来,柏云旗看了眼快升到半空的月亮,皱眉道:怎么了?又是他那男朋友? 刘新宇那边应该是有外人,压低声音匆匆说道:出来说,学校门口等你。 见了面后,柏云旗才知道柯黎凯那男朋友今天结婚了,婚礼办得很大,邀请了不少本市所谓艺术界人士除了柯黎凯。 刘新宇前几天和柯黎凯约好今天去体育馆打球,结果电话从中午打到晚上没人接,刚刚才接通,也说了几句话就被挂断了,只知道那二逼现在在凤凰街。 凤凰街?柏云旗这一年学校和闻海家两点一线,根本没了解过本地的风土人情,那是哪儿? 咳!刘新宇尴尬地清清嗓子,含糊地说:一个酒吧。 柏云旗还没回过味:酒吧? 刘新宇身为一个深藏不露的老司机,没想到柏大神还有这么天真可爱的一面,干脆直截了当地挑明道:咱们柯总去泡gay吧了。 过了半晌,柏云旗才慢慢悠悠哦了一声,似乎没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明明是三人里年纪最小的刘新宇重重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又当爹又当妈,俩儿子还一个疯,一个傻。 直到进了那家酒吧的门,柏云旗才明白了刘新宇的担忧从那几个只穿内裤站在桌子上跳舞的男人和味道明显不对劲的香烟来看,这里根本不是他们这种小孩可以随意出入的场合,已然是需要闻海那帮人过来镇压的程度了。 刘新宇个子高,身材因为长期锻炼十分结实,不少零都直勾勾地看着他,盯得他一个直男心里发毛还不忘把柏云旗往身后藏十几道盯着柏公子那张脸的视线已经可以构成视奸了。 好在柯黎凯坐的地方离门比较近,两人没往人群里挤就捡回了一个醉醺醺的柯总,柏云旗扫过那人面前散落的一堆酒瓶,默不作声地盯着还试图靠近柯黎凯的男人,目光像把开刃淬毒的匕首,生生把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小男孩吓跑了。 刘新宇一秒都不想在这破地方多待,直接把已经快酒精中毒的柯黎凯扛了起来,中途有个男人想去摸柯黎凯的腰,他恶声恶气地吼了一声:滚! 男人讪讪收回手:玩玩嘛你是他男朋友啊?也不把人看紧点他说着把视线又转向了柏云旗,目光倏然猥琐,嘿嘿直笑,问道:小孩儿,你有人陪吗? 柏云旗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场合,现在被像猎物一样盯着,本能感到反胃,往后一躲,正好撞上了昏头转向的柯黎凯。 柯黎凯顺势勾住了柏云旗的脖子,用大半个酒吧都能听见的声音冲着男人吼道:滚蛋!你丫没见过3P吗?! 三个人从一片叫好和哄笑声中夺路而逃,跑出街道口,刘新宇忍无可忍地把柯黎凯从背上扔下来,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骂道:你他妈真有出息啊!现在满意了?!牛逼了?!有本事你他妈直接死那孙子脸前去!他妈给我起来!现在装什么死! 柏云旗喘匀了气,拧开一瓶刚买的矿泉水,自己喝了一半,另一半眼都不眨地浇到了柯黎凯头上。 蜷缩在地上的柯黎凯一激灵,茫然坐起身看着眼前的两人,先是表情无辜地打量四周,接着好像想起来了前因后果,半死不活地傻笑,在笑声的间隙中说:你们也来看我笑话啦? 刘新宇冷冷地看着他:是,真他妈好笑。 哈哈哈哈,是,真他妈好笑柯黎凯边笑边坐起身,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缩成一团低着头,身后有辆车响起一声喇叭,他转过头破口大骂:按你妈|逼按!操你妈的!丫他妈有本事撞死老子! 刘新宇又踹了他一脚:少给我在这儿犯神经,赶紧起来! 那辆车的车灯闪了几下后熄了火,神志清醒的两人神经倏然绷紧,眼睁睁看着那个无辜被骂得狗血淋头的车主下了车。 柏云旗被车灯晃得眼晕,视力刚恢复一眼看清了车型,冷汗顺着额角流到下巴,哆哆嗦嗦喊了句:闻、闻哥 穿着制服的闻海也愣住了,和柏云旗面面相觑了半晌,抬手挡着嘴,喃喃自语一声我操,转瞬又大尾巴狼地换成了一副冷漠的不动声色,审讯犯人似的目光依次从仨小孩脸上走过,连还在发酒疯的柯黎凯都不由老实了点。 怎么回事?闻海问。 刘新宇只和闻海见过一面,对他没有印象,看对方穿的是警服下意识有些畏怯,咽了口唾沫,干笑着解释:就就喝多了,耍酒疯呢。 闻海不应声,冲柏云旗抬了下下巴:你脸怎么了? 不小心撞到了。柏云旗手背在脸颊上蹭了下,刚刚被挣扎之中的柯黎凯挠了一爪子的地方莫名开始火辣辣的疼,他也禁不住咳嗽了一声,对状况外的刘新宇介绍道:我我哥,闻海。 哦哦!刘新宇其实还没反应过来,但忙不迭地点头接话,闻哥闻哥好。 喝多了是不是?闻海低头看看还坐在地上抱着脑袋的柯黎凯,语气里多了点轻松的笑意,抬我车上吧,我给你们送回去。 柯总不好收拾,喝多的柯总尤其不好收拾,拽不起来扛不走,两个人一架着就开始挣脱发疯,三个人没办法,只能又让刘新宇把人扶着,闻海和柏云旗跟在后面。 您怎么在这儿?柏云旗没话找话,问完又觉得这问题有点傻,找补了一句:有任务? 闻海点头:配合缉毒局搞个突击检查,主要抓溜冰和吸大/麻的,刚把他们送走准备回去,远远看见有个人像你。 柏云旗哦了声,替柯黎凯解释:他失恋了,心情不太好,朋友担心他出事,就把我叫过来帮忙了,没给您 你都十九了,出个门不用给我报备。闻海打断了柏云旗的后半句话,玩味地笑了声:你和你朋友是不是从凤凰街出来的? 柏云旗和走在前面的刘新宇同时左脚绊右脚,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闻海脸色微沉,凑近柯黎凯在他颈边嗅了下,等他酒醒了记得告诉他以后别再去了估计也去不了了,你们前脚刚走凤凰街就查出来几个抽大/麻的,幸亏你们跑得快。 刘新宇赶紧说明:哎,闻哥!他这是喝多了而已!他可没有 没事,小孩身上只有酒味,看样子也不像沾了。闻海打开车门,让刘新宇把柯黎凯塞到后座,但这样还是太危险了,这种场合你们现在去还太小,爱玩也得分年龄 他的话没说完,垂在身边的手被柏云旗不轻不重地偷偷攥住了。 那人的手很凉,凉的闻海心里轻轻一哆嗦。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相爱 这会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刘新宇的父母打了两个电话催他赶紧回家,闻海干脆先把车开到了刘新宇家门口,说自己和柏云旗把人送回去。 柯黎凯以前在学校附近有个日租房, 现在回到本家,住在鼎鼎有名的别墅区,寸土寸金的三环内一排排小洋楼外加圈起的花圃,保安死死挡着不让闻海未经登记的车进社区,但又对柯黎凯有点眼熟,最后通融让柏云旗一个人把柯黎凯扛下车,帮忙刷门卡把人放了进去。 这一路两人走得狼狈不堪, 柏云旗险些被推进游着几只黑天鹅的喷泉池, 衣服扣子也被扯崩了几个。平时拿最细的勾线笔画直线都不抖一下的柯黎凯手颤得拿不住钥匙, 柏云旗要帮他开门,他不让,死命拿着钥匙往锁眼里捅, 怎么都捅不进去。 钥匙叮当落地, 他跟着跪了下去, 头顶着门板, 哭得撕心裂肺。 柏云旗蹲下身拾起钥匙, 淡淡地说:你这样, 不就太难看了吗。 他们一起坐在别墅门口的台阶上,刚刚柯黎凯哭得那么大动静,周边连灯都没有开一个,世事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们的悲喜并不相通, 旁人只是觉得吵闹, 如果你不出声, 那便和谁都无关了。 柯黎凯抓着头发,咬牙切齿的:他妈的 他说,那个人告诉他努力就好,他一定会是一个好画家。 他说,我很努力了,我只有这么多力气,我什么都没了。 他又说,我们相爱,我们想在一起,我那么努力,为什么会这样。 柏云旗说:因为你是傻逼。 因为喜欢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一场注定满盘皆输的赌局,有人输不起,有人不敢输。 因为在一起比我爱你更复杂更沉重,相爱已经这么难了,原来相爱后更难,有人不明白,有人不承认,有人不放手。 啊?柯黎凯已经醉了,抬头迷茫地看着柏云旗,你骂我啊? 柏云旗哭笑不得地哄着他:咱俩都是傻逼。 不知道坐了多久,一辆车型高大的SUV驶了进来,车上下来个面相二十多但气质稳重的男人,神色略带焦急,看见坐在台阶上靠着门柱发呆的柯黎凯后松了口气。 柯黎凯看清来人后有点畏缩,酒劲褪去不少,抽抽鼻子,低声道: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看你喜欢男的喜欢成这德性,真还不够丢人的。柯大哥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到柯黎凯身上,看自家弟弟如丧考妣的鬼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不少:地上凉,快起来。 他开口一句话,比刘新宇和柏云旗这一通折腾都有用,柯黎凯听话地拾起钥匙,踉跄着打开了家门,被脚下的地毯一绊,五体投地地摔了进去,里面立刻响起保姆大呼小叫小凯的声音。 柏云旗: 柯大哥对眼前这个俊秀的男孩带了点敌意,冲他稍稍点下了头,说:这次麻烦你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柏云旗赶紧撇清关系,我家长就在大门口等着。 哦,这样。柯大哥似乎因为家长这个词放下了心,那我把你送到小区门口,省得你再被保安拦住。 没来及让柏云旗拒绝,柯大哥就自顾自地带路走出了院门,他只好跟上。 小凯太重感情了,哪怕我知道迟早有这一天,但还是替他难过。柯大哥在和柏云旗告别后突然说道,我弟弟后半辈子,不会再这么喜欢另一个人了,别在他身上耗心思。 柏云旗窘迫地解释:我不是他 柯大哥却不想多谈了,在嘴里含着一根烟却没点燃,没听完柏云旗的解释就转身走了回去。 他的背影和柯黎凯有几分相像,萧瑟单薄,被昏暗的路灯拉出了长长的印记。 熟悉的车停在对面,柏云旗精疲力竭地钻进去,缩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一言不发。 闻海:你也喝酒了? 没有,朋友的酒洒衣服上了。柏云旗还是垂着眼,抱歉,这么晚了还麻烦您。 车子停在夜色中没有发动,闻海趴在方向盘上转过头看着柏云旗,过了许久,问他道:和我在一起很辛苦吧? 柏云旗没回答,这话怎么说都是错的,干脆就不说了。他试探地抓住闻海的手,缓缓凑近他,对方自始没有动作,却在柏云旗准备放弃缩回去时向前微微倾身,唇瓣温热,在他的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 心里的欢喜和委屈两相纠缠,柏云旗被闻海揽着肩膀拉了过去,转而用力搂紧了他。 抱歉,是我不好。闻海轻叹,如果你觉得 柏云旗霎时恶向胆边生地打断了他:不觉得!不许说! 恋耽美 -by石录(42) 小孩不乐意地闷哼一声,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撒娇。 好,不说。闻海轻轻拍着柏云旗的肩头,犹豫再三后,又问道:那再等等我,好吗? 不等!柏云旗简直是什么脸都不要了,再等我开学了去了十万八千里,你趁机把我东西打包扔出去再搬进来一个人怎么办?! 闻海: 小兔崽子考场上作文写不出来,这会儿脑补的剧情还挺完整。 搬进来也行。柏云旗抬起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但您得给我提前说一声。 闻海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把人推回副驾驶,行了,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了。 柏云旗锲而不舍地又压了回去,目光灼灼地看着不自在想往后缩的闻海,一本正经地问道:我可以吻您吗? 你闻海无奈,觉得自己退了一步又退一步,结果这小孩看着没动静,实际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他搓了下手指,说:不行,这种事得提前打报告申请,纸质文件一式三份,保留存档哎! 柏云旗不懂所谓的吻技,纯粹是情之所至的自然而然,战术层面完全胜在不要脸三个字上,仗着闻海不会对他动手,小心翼翼地得寸进尺。而闻海在肢体接触上一直是不主动,不回避,这会被柏云旗压得侧着身子靠在车窗上,微微抬起下巴配合着对方的动作,抬手扶在柏云旗身侧,呼吸绵长,半闭着眼睛,眼睫轻轻颤动。 等柏云旗放开他后,闻海舔了下嘴唇,用指节擦过对方脸上的伤口,有点不正经地说:刚刚想起来,这账咱俩还没算。 柏云旗无辜地说:您刚刚还说我出门不用给您报备的。 嗯,我说的是出门时不用给我报备。闻海挑眉,但你大晚上去gay吧,脸上还被男人抓了一道,这是个什么说法? 柏云旗立刻装死,头埋在闻海肩上死活不肯抬起来,过了半晌嘟囔道:又没被人占便宜 闻海貌似惊异地呦了声,遗憾地说:要不说毒品害人呢,这么个大便宜放面前都看不见。 全给您占还不好吗?柏云旗脸还埋在闻海肩头,说话声音闷闷的,我朋友他男朋友今天结婚了。 看着也像。闻海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绕着柏云旗后脑勺微长的发尾,但今天真的太危险了,以后还是提醒他注意一下。 柏云旗直起身:那您要是有一天结婚了,想让我怎么做? 闻海压根没往坑里跳。直接道:我不可能结婚,没人能比你还眼瞎了。 万一呢?柏云旗不依不饶地追问。 没有万一。闻海毫无迟疑,我个同性恋为什么要和异性结婚?祸害你一个还不够我再去祸害个姑娘,太他妈不是东西了。 过了片刻,他又说:先给你说好,虽然没双性恋有过男朋友就不能再找姑娘的说法,但你以后要是真遇见喜欢的女生了,趁早就别和我再来往,不然我替那姑娘废了你。 车子驶进大道,依旧是华灯初上,车水马龙的繁华景,一盏灯火斜斜照进车窗,映得闻海的脸半明半暗,眉眼格外温润,黑框眼镜给他平添几分书生气,如果不是身上笔挺的警服,反而更像个还在读书的学生。 如此一看,他鬓角的白发有着几分格格不入的苍凉。 不会的。柏云旗轻声说,不会有人比您还眼瞎了。 闻海听了,只是笑,眼角多了几条细细的笑纹,方向盘一拐,又在路边停下了车。 街边的枫树正郁郁葱葱,在路灯下打出一片氤氲的树影,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夜色格外黏稠,连都市里遮天蔽日的LED广告灯都翻搅不动,深沉而柔和,像极了一个无言的拥抱。 树荫下的车中,电台里在放一首英文摇滚,You're the only hope I see,I hate what I have been,falling apart within 切到下一首纯音乐钢琴曲时,闻海终于放开已经快喘不上气的柏云旗,似乎很嫌弃地说了句:不会换气吗? 车里安静了片刻,柏云旗还是没忍住:您、您不也不会吗? 现在动手还来得及吗?闻海心想,这兔崽子再不揍一顿就真管不住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 第55章 毕业 高考结束后十五天, 查询成绩的网站按照每年的传统准时崩溃了。 又是半个月的时间,当初闻海等了半个月,往家里接进来一个小崽子。不过一年的光景, 他又等了半个月,这次是要把那个小崽子往外面送。 柏云旗这次高考没犯浑但也没超常发挥不过吴广铭说得好,能在高考考场正常发挥就已经是超常发挥了,三科成绩在全省都领了头,语文平平算不上拖后腿,在全省也是个两位数的排名。 校领导和吴广铭挨个找他谈了话,有个领导的发言堪称痛心疾首:你们这些孩子啊, 最容易冲动行事!当年有个学生可惜的不得了, 那么高的成绩, 非去报个什么什么龙安警校?!警察那有什么好学的?!哎,小伙子,你给我说说, 警察有什么好学的?哎, 你没什么别的打算吧? 作为家长也被叫过来的闻海瞬间从坐如钟切换到了烂如泥, 十分没坐像地斜斜靠着沙发, 挠了挠下巴。 柏云旗面不改色地郑重点头, 还不忘说一堆让领导放心的屁话结果出了办公室门就笑得趴在了闻海背上, 被拖着往前走,闻海扛麻袋扛到半路也开始笑,两人一路笑到车上,柏云旗问:您还没说呢,警察有什么好学的? 闻海看了他一眼, 悠悠地说:学的有很多, 比如我就能看出来你今天穿的是我穿过的白T恤。 这几次闻海买夏装都捎带着给柏云旗买了几件, 和自己一样都是最基础款不带半点花色的T恤衫,还好这位到底保留了一点审美和良心,专门让导购挑了几款比较青春活泼的颜色。唯独是白T恤,他一次买了五六件,家里原本还堆了几件,往阳台一晾,远远看着仿佛一个布置完毕的灵堂。 柏云旗脸色一僵,下意识地就想道歉,仔细看了眼闻海的脸色不像是生气,厚着脸皮耍赖道:阳台晾了四件一模一样的,我分不清,就随手拿了一件。 嗯。闻海深以为然地点头,再比如,我知道你这句话是在放屁。 那您是准备现在让我脱了还给您吗? 闻海抓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眼神从柏云旗身上舔了过去。他年少轻狂时是个颇为内敛的小流氓,如今虽说摸爬滚打几年,也算是洗尽铅华立地成佛,从里到外端庄起来,但被小崽子明明害羞还强撑着不要脸的样子刺激一下,瞬间找回了以前卧底时和一帮混混大晚上蹲街边对穿热裤的姑娘吹口哨的英姿,一边眉毛挑起,说:挺好看的,送你了。 过了几秒,他加了一句:我说的是人好看。 调戏来的措手不及,柏云旗霎时就脸红了,手脚都没地儿摆放,局促地咳嗽一声。 出息。闻海笑笑,把话题又引了回来:是已经决定要报京大了吗? 柏云旗沉默半刻,踌躇地点了下头,却又说:其实还有不少其他学校能选。 还是出去看看吧,那么多路,总得走几段。闻海轻轻揉了揉小孩儿的头发,走累了,回来就好。 柏云旗顺从地垂下眼,妥协似的姿态说:嗯,好。 孙淼没被所谓的早恋耽误,裸分全省第三,本市第一,因为没有额外加分,还是落下了几名,但也足够一中为她专门印出个几米长的横幅,敲锣打鼓的庆祝三天。她没报京大,报了和京大名声上旗鼓相当,地图上遥遥相望的河大,原因说也简单刘新宇的成绩一般,撑死是个普通一本的冷门专业,但河大为了揽钱专门设立了个学院招二本分数线的学生,发出来的毕业证虽然和其他学院有点不一样,但好歹也是河大出品的,因此尽管是二本专业,分数线却被抬到了一本线上,刘新宇这个分数刚刚合适。 说这事时孙淼忍不住笑,开心的不得了,柏云旗也跟着笑,确实挺为两人开心的,毕业季都是分手季,多难得能有个前途和爱情可以两全的选择,这场自己也算全程见证,一开头就有血光之灾的恋爱如今苦尽甘来,总算有了个好的结尾和新篇章。 来学校确认志愿时,刘新宇满世界找柯黎凯,问谁都说没联系过,好好一朵交际花凋谢得猝不及防,班里的人都回不过味。 最后是柏云旗在校门口遇见了柯大哥,快入伏的日子,那人依旧是穿西装打领带的精英模样,手里拿着一个很厚的速写本,说:这是小凯让我送给你们的。 柏云旗问:他呢? 准备出国了。柯大哥笑了一下,眉眼的弧度像极了一脸坏笑坑人时的柯黎凯,他说现在没脸见你们,等他学成归国洗心革面后再聚。 速写本里画的东西乱七八糟,有一中的教学楼还有操场,还有不少后山的风景,更多的是人物画,几张吴广铭的、几张白师太的、几张方蕙的,其他学科的老师也每人一张,还有不少班里同学的,包括刘新宇和柏云旗,甚至还有张孙淼的侧面像,看姿势干什么的都有,可能是他没事做时随意抓拍画的速写。 最后几页应该新画的,一张是刘新宇傻乎乎地举着剪刀手;一张是柏云旗侧过脸趴在桌子上睡觉;再有一张是孙淼举着冰糕没站相的斜倚着刘新宇,一米九的棒槌有便宜也不知道占,只是低头看着,嘴角含笑,下面是柯总的题字百年好合。 柏云旗撕下一张自己的速写像后把本子交给了刘新宇,一字不动地给他复述了一遍柯大哥说的话。 刘新宇翻了几页,眼圈倏地红了,咬牙切齿地说:放他妈的屁! 他说完,柏云旗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微弱的抽泣。 离别悄无声息,连再见都没来及说出口,人群还没散,那人就已经不见了。 在吴广铭办公室提交纸质志愿表签字时,方蕙过来看了一眼,柏云旗的志愿表前三行找不到和物理相关的专业,应用物理排在第四,机械工程排在第五,跟在经济学的后面显得不伦不类。 柏云旗有种辜负了一片心意的尴尬,签字时手里的笔一顿,迟疑地落上了自己的大名。 方蕙不像是生气,只是说:你和淼淼是不是商量好的,志愿都是这几个。她说完抿了一下嘴,双眼皮的大眼睛眨巴了几下,嘴角以一个缓慢的速度扯了下去。 柏云旗慌忙要去掏兜里的纸巾,手还没挨到包装袋,只听方蕙语气轻松地说:晚上没事来我家吃饭吧,你和淼淼一起,我亲自下厨。 方蕙一个人住,她年少时离经叛道一门心思要去读博士,看似被强行掰回正轨之后又玩了个大的,先后谈过三次恋爱,得出的结论是男人这东西的有趣程度比不上一个最基本的物理公式,用钻研宇宙奥秘的劲头和父母家人博弈对峙了足足五年,到了三十岁之后彻底放飞自我,一直到现在三十四还没结婚。 那次那个讲解员呢?孙淼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就那个天体博物馆的。 愚蠢的人类啊。方蕙喝了点红酒,眼睛亮亮的,脸色微红,扎着马尾穿着粉色家居服的样子活脱脱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女,我们只是在进行学术和精神上的交流,不诉诸肉体,小小年纪思想怎么那么污浊?! 柏云旗默默夹了口土豆炒肉丝送进嘴里味道意外的不错,抬头环顾一圈这间独居室简洁又精致的装潢,莫名感觉如果闻海是个直的,倒是和方蕙挺般配,都如此放纵不羁爱自由,看上去都不像是会过日子的人,但自己还活得还挺靠谱闻海还是有点不靠谱的,他那胃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他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发现方蕙和孙淼都笑而不语地看着自己,干巴巴地问:怎么了? 孙淼暧昧地笑:柏公子,这最近有没有许配人家的打算啊? 方蕙用手指戳戳孙淼的脑袋,这还用问,你看柏公子那表情,刚刚肯定是在惦记着谁家小姐呢。 柏云旗: 刚和受害人家属扯皮扯到一半,在走廊上抽烟的闻海鼻子突然有点痒,捂着嘴咳嗽一声,生生被一个想打打不出来的喷嚏憋出了两眼泪。 在他身边吸二手烟,已经进入神经过敏中期的柴嬷嬷如今对刑侦队的身体状况完全陷入了一惊一乍的焦虑,有点风吹草动就吓得不行,连忙说:这儿我先顶着,你赶紧去吃点东西。 不用再劝了,这纯粹是来找事要钱的,把死人齐主任叫过来,让他给家属说说尸检结果。闻海左手掸着烟灰,右手掏出手机发短信,顺便说了句:还有盒饭吗? 柴凡文:还剩两盒,但都凉了,你还是吃点热的吧。 他原本只是象征性地劝一句,料准了忙起来睡觉都能忘了的闻海也就当个屁听,没想到那位跟着就应道:哦,那我等会儿出去喝碗粥,有人找我打我电话。说着把刚抽了一半的烟用指尖掐灭,光明正大地溜达出去开小灶。 怎么回事?世界要毁灭了?闻海知道自己是个人类了了? 正被两个女人用眼神调戏到面红耳赤的柏云旗快原地蒸发了,偏偏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嗡的震动一声,眼疾手快的孙淼把手机屏幕往自己这边一拨,瞄见了屏幕上的预览第一行是吃饭了吗,欢呼道:哦呦!这是来查岗的!这么大的事你瞒得这么死,柏云旗你大爷的! 方蕙笑得前仰后合,配合着孙淼感慨地说:柏公子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深藏不露啊。 柏云旗一直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目光躲躲闪闪的,活脱脱一只受惊的大兔子,吭吭哧哧说不出话。 行了淼淼,再逼小旗我看他就准备畏罪潜逃了。方蕙故意冲柏云旗挤了下眼睛,小孩子似的,接着举起酒杯站起身,清清嗓子,又变成了一本正经地样子,说道:这杯酒,我先敬给咱们这一次师生不对,师徒情分,老师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一是化身宇宙中的尘埃与它同在,二是把我的光和热传递下去。 这杯酒,也敬未来我们当行的路。当开的门我已经为你们打开了,路是需要你们自己走的。但也不要害怕那些未走的路,这个世界最美的地方就在于它的随机性,每迈出一步都意味着无数崭新的可能,因此不要害怕,明和暗,真理和谬论,时间和你的心会告诉你一切的答案,但你必须要走下去。方蕙朗声道,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恋耽美 -by石录(43) 三个杯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启航的钟声。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两样东西,我们愈经常愈持久地加以思索,它们就愈使心灵充满日新月异、有加无已的景仰和敬畏:在我之上的星空和居我心中的道德法则。康德《实践理性批判》 谢谢大家。 第56章 放飞 再后来, 录取通知书就来了。 柏云旗学金融,孙淼学经济,刘新宇学会计, 三人学成后组个队就能横趟大半经济犯罪的副本。 最先看到录取通知书的是孙淼,那时她在她妈妈的培训中心搞兼职,有本市高考状元坐镇的初升高补习班不可避免的人满为患,通知书直接寄到了她妈的办公室,在她手里还没捂热乎就被培训中心的宣传主任拿去复印了好几份,还说要尽快赶制出宣传的海报,凭这张薄薄的纸, 这培训中心的生源明年就能多个几成。 高考成绩如今俨然成了商机, 就连柏云旗也收到了好几家家教中心和课外补习班的邀请, 希望让他挂名在自己旗下做个荣誉学员。孙淼近水楼台先得月,早早就把柏云旗拉拢到了自己旗下,不过他没同意挂名, 只是在培训中心的初升高培训班和高一高二的暑期班做助教, 不用讲课, 只负责答疑和收发作业, 顺便和孙淼一起担当汇集全市最优秀高中毕业生的噱头。 从一群初三刚毕业的小姑娘中披荆斩棘杀进来的孙淼被挤得直接趴在了柏云旗面前的桌子上, 抬头问他:你通知书来了吗? 柏云旗撑着下巴摇了下头:不知道。 快下班了, 一起走。 她话音刚落,后方的人群整齐划一地唏嘘一片,有起哄的,有沮丧的,纪律巡查员咚咚敲着前门, 喊道:都干什么呢?自习课是让你们来过新年的?!助教是谁?!怎么不管管?! 各个都捧着练习册和作业本的人群从中间散开, 露出了一坐一站的柏云旗和孙淼。 哦, 是淼淼啊。巡查员态度好了不少,来找你同学了?这还没到下班时间呢。 孙淼眼都不眨,张口就说:我看问题的同学挺多的,就来帮个忙,我办事儿您放心,包教包会还免费。 巡查员笑骂:死丫头! 全程躺着中枪的柏云旗拿起红笔,在眼前的练习册上画了个圈。 好不容易把来问题的学生都打发走,孙淼出了口气,坐在桌子上晃着两条小细腿,抱怨道:你这班积极学习的人怎么这么多?我那边半天都等不到一个问题的。 柏云旗整理好桌子,把教案分门别类的塞进书柜,幽幽地说:还是挺积极的,我昨天帮你代班一直加班到七点半。 我听说了,有个小姑娘拿着半个错题本挨个问你,厉害了。孙淼摊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走出培训中心的门时,两人迎面撞见了几个刚下课的女学生,其中一个化着明显早熟的浓妆,兴奋地朝柏云旗挥手,几串手链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甜甜地喊道:柏哥! 孙淼只恨那一刻没抓拍到柏云旗堪称活见鬼的表情,因为这哥们下一秒不顾所有在场姑娘们诧异的目光,在点头打了声招呼后,就以落荒而逃的速度逃离了现场。 柏哥哥这人比较害羞。孙淼忍着笑给后起之秀的姑娘们加油,妹妹们,再接再厉啊! 等在不远处的柏云旗当然听见了背后一片莺莺燕燕的笑声,尴尬地用手背蹭了下脸颊,自己都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 你跑什么我的妈呀!柏云旗你哈哈哈哈追上来的孙淼撑着膝盖笑成了狗,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抬头看了眼浑身僵硬的柏云旗,低下头凭良心忍了几秒,接着爆发出一阵更丧心病狂的笑声,哎呦柏公子,被姑娘这么撩一下你就脸红成这德行,你这终身大事几辈子能解决啊?你让我再看看你那脸,那首诗怎么说来着人面桃花相映红!柏桃花 柏云旗在动嘴后被孙淼怼和动手后被刘新宇揍之间抉择了半秒,选择了死亡不是,保持沉默。 等把柏桃花嘲笑得体无完肤之后,孙淼不死心地追问:说正经的,您这贫瘠的感情生活到底有没有新情况? 柏云旗叹气:这会儿我倒是挺怀念那个就会低着头做物理题的孙学霸的。 关我莫子事咯?孙淼耸耸肩,自从谈了恋爱我就觉得我是最可爱闪亮的小仙女。 柏云旗虽然和闻海打着谈恋爱的旗号,但除了偶尔能搂搂抱抱,更偶尔能打个啵之外,日子和以前的同居生活没什么区别,真没发现谈恋爱这事还有放飞自我的副作用,正接不住话时,目光往远处看去,说:小仙女,你家刘郎来接你了。 刘新宇从他二叔那儿搞来辆重型摩托车,风驰电掣地驶到两人面前,长腿撑地,摘下头盔,说:不是让你等我接你回家吗?哎,旗砸,勾引我老婆呢? 我等凡人还是入不了小仙女的法眼的。柏云旗刚刚就直觉孙淼不对劲,这下终于明白了缘由,不过小仙女今天挺紧张的,看样子快升天了。 孙淼:滚蛋。 刘新宇把一个小号头盔扔给孙淼:走吧,等你开饭呢。 我孙淼抱着头盔,大眼睛飞快地眨着,看看刘新宇,又看看柏云旗,强撑着笑道:要不就嗯那啥我真、真要去啊? 那可不真去嘛,我妈菜都快摆满一桌了。刘新宇满脸写着农民伯伯般的坦然和实诚,昨天看电影那会儿你不答应了? 哦,昨天。柏云旗还以为孙淼昨天翘班让自己顶上是有什么重要的正经事,现在看来见色忘友这传统美德还真是不分性别,故意拖长了声音:孙淼同志给我说她很期待本次的会晤。 孙淼:我惹您了吗? 柏云旗回以微笑:你说呢? 经过一番孙淼单方面的撒泼打滚和刘新宇的拎鸡崽子似的就地一抱,柏云旗对还在扑腾的孙淼点头致以真挚的祝福和诚恳的建议:淼哥,记着收着点,别把大刘他爸妈吓住了。 孙淼惊恐地抓着刘新宇的衣服,车轱辘话来回念叨:怎么办怎么办?我还没学会化妆,这黑眼圈是不是太重了?你爸妈喜欢闹腾点的还是文静点的?这身衣服是不是太朴素了?要不让我先回家换身裙子贴个面膜,你爸妈到底知不知道咱俩的事啊啊啊啊! 刘新宇用两根手指夹着孙淼的脸,冲柏云旗说:走了啊。 已经被秀了足足十分钟,糊了一嘴狗粮的柏云旗赶紧挥手赶人,更加深刻地理解了柯黎凯那句异性恋都该烧死的血泪之言。 回到家时,闻海难得没加班,已经先一步回来了,正盘腿坐在地毯上低头看书,柏云旗认出了封面,是闻海说他最喜欢的一本小说,书名稀奇古怪,叫邮差什么按什么铃。 听见开门声,那人没有抬头,随口道:挣钱回来了? 柏云旗顺着话往下接:回来养家了。 闻海笑了笑,把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用胳膊肘撞了撞放在身侧的纸箱,你的东西,拆开看看吧。 您买的?柏云旗放下书包,转身去储物架上找剪刀,什么东西? 闻海转头看向坐到自己身边的小孩,挑了下眉,说:女仆装。 女什么? 少装傻。闻海合起书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柏云旗嗷一声,揉了揉头顶:我真不知道,您刚刚说女什么? 闻海看着小孩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前所未有的罪恶感迅速蔓延在了心头,他跟着柏云旗一起眨了几下眼,干巴巴地顾左右而言他着:你先拆箱子吧。 柏云旗不解地挠挠头,总觉得那词不是什么好词,但还是听话地先去拆了箱子,一掀开箱盖就傻了,在心里清点了遍里面大小盒子的数量,迟疑地说:都是给我的吗? 闻海跟着往箱子里望了一眼,点了点头:嗯,先把你开学要用的大件备齐,你以后学习工作都离不了电脑,趁早学。那个手机和电子阅读器是你哥送你的哦,那个电子词典估计是小馨送的,我看她自己用过,功能挺多的。 他话音刚落地,抬手就捏住了柏云旗的嘴,阴森森地说:把你这句话咽下去。 柏云旗睫毛扑闪的像蜜蜂翅膀,企图用眼神表示自己的无辜,等闻海心软松开了手后,立刻往后一躲,语速飞快地说:这都很贵吧? 闻海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把兜里的发票递给柏云旗,说:记你自己账上吧,你要是敢去找柏桐安和辛魔王要发票就去,我在楼下等着给你收尸。 看着柏云旗被发票上的数字吓了一跳,又默默收好票据的样子,闻海心想:这样也挺好的,愿意担东西,没准儿日后能成大事。 紧接着他转而又想:这还是个孩子,没挣钱就先欠上债,会不会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养个孩子真他妈费心思啊,闻海愁眉苦脸地撑着下巴。就闻泽峰那脾气,当年是怎么忍住没把他掐死的? 柏云旗看闻海目光忧愁地盯着自己不说话,心里一悚,怎么了? 来吧,咱们先定几个规矩,省得以后为这事儿吵架。闻海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在你有经济收入之前,你的日常费用我会承担,前提是你既别挥霍,但也不能太节俭,该买什么吃什么用什么,一样别落下;第二,这笔钱你如果日后要还我,我只会在你三十岁之后接受,你三十岁之前的收入供你自己支配;第三我这儿住宿费和伙食费全免,你可以把这笔钱扣出去我他妈给你说正经事呢,听见了没? 好,我答应您。柏云旗又逼近了一寸,两人几乎就是鼻尖对着鼻尖了,那等您到了五十岁后我来养您,您把工资攒起来退休后开店卖手抓饼,好不好? 闻海微微后仰看着柏云旗近在咫尺的脸,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美色误人啊。 这是这位在被柏云旗摁在沙发上吻得七荤八素前最后的念头。 还有个事柏云旗在被恼羞成怒的闻海赶到厨房打下手后,还是不死心地追问着:您刚刚到底说的是女什么? 这孩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的?闻海不答话,郁闷地低头切着菜。这什么都不懂,以后大学里和寝室里和室友没共同话题怎么办? 他回头打量了一眼正在淘米的柏云旗,直接问:哎,看过爱情动作片吗? 嗯? A片,懂吗? 啊啊?!柏云旗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了,目光堪称是震惊的瞪着闻海,没、没看过啊,我又不会用电脑真没看过。 停顿了几秒,他语气微妙地问道:您看过? 哎,操。闻海更郁闷了。 养个孩子真他妈费心思啊。 作者有话要说: 和科拉在一起时我相信来生,可一想到眼前,来生的说法便又不灵了。《邮差总按两次铃》 谢谢大家。 第57章 家贼 七月过了一半, 所有的兵荒马乱都随着飙升的气温而尘埃落定,闻海连带着整个刑侦队都难得闲了下来。方队长情况稳定,仍旧在家休养, 每天乐呵呵地陪水秀看肥皂剧,听说还学会了织毛衣;柴凡文在相亲路上历经波折,终于找了个两情相悦的女朋友,姑娘是个幼师,脾气好长相甜,而且心灵手巧,给刑侦队的单身狗们烤了曲奇饼干和牛奶糖。 尾巴快翘到天上去的柴凡文在大办公室秀恩爱拉了一大波仇恨, 眼看着要OT时闪身跑进了闻海办公室, 清清嗓子, 一手捧着一个罐子,说:单身狗拿左边的狗粮,其余的拿右边的喜糖。 闻海的目光在左边骨头形状的饼干和右边爱心形状的糖果之间游移着, 表情略有纠结。 柴凡文直接帮他选了, 把那堆骨头往他面前一放, 你也就吃狗粮的命了, 巧克力味的。 右边的。闻海一抬下巴, 伸出了手, 那糖给我一块。 这不是单身狗才能吃的。柴凡文护着食,你这 闻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手依旧伸着。 柴凡文战战兢兢地把糖果罐子放到桌子上,盯着闻海的脸,你又发烧了? 没有。 这个糖是有对象的人才能吃的。 嗯。 那你还要吃? 嗯。 你有对象了? 嗯。 柴凡文垂下头反应了三秒, 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动静:你他妈什么时候可有对象了?! 正准备敲门的小丰扑通一声跌了进来, 瞠目结舌地看着面无表情吃着牛奶糖的闻海, 什么玩意儿?!蚊子你谈恋爱了?! 闻海:嗯,谈了找我有事? 这个提审报告你签下字哎,你那什么小丰保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把文件夹递了过去,你真谈恋爱了? 骗你的。闻海低头看着文件。 柴凡文:真骗我们的? 真的。 哎呦,就知道你不可能 真谈恋爱了。 小丰和柴凡文心有灵犀、整齐划一地感叹了句我操! 等表情如梦似幻的小丰拿着文件夹出去后,柴凡文依旧愁眉苦脸地皱眉坐在闻海对面,一脸嫁女儿般的忧心忡忡。 闻海看他:还有事? 你你认真的?柴凡文还不肯面对现实。 恋耽美 -by石录(44) 嗯。闻海不舒服地动了下腮帮子这牛奶糖有点粘牙,没事了? 柴凡文审视着对面八风不动的脸,以刑警的直觉判断道:是不是你上个月突然问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那会儿? 嗯。 多说几个字能累死你吗? 是的,没错,就是那会儿。闻海比了个手势,八个字了算上儿化音九个,还有什么问题? 哎呦喂柴凡文后仰在椅背上,仔仔细细端详着闻海,没看出来,这都一个多月了,你脸上这春色隐藏得还真够深的。 闻海把中性笔的笔尖戳在草稿纸上,啧了一声。 柴凡文指尖在扶手上敲着节奏,好以整暇地给闻海分析道:那姑娘对您也真是真爱,你自己算算,就按你俩从六月一号在一起到现在,满共五十多天,您老有几天是正常时间下班的?这周六周日全泡在办公室和现场,不说正经来个约会,你陪人家姑娘有你看笔录的时间长吗? 笔尖一顿,闻海抬起头:所以你上周六值班请假是去约会了? 这说你感情问题呢,少他妈往我身上转移话题。柴凡文朝闻海丢了块狗粮饼干,你这多难得动次心,好好珍惜啊弟弟。 闻海微微皱眉:队里忙起来不都这德行。 所以咱们队婚恋状况堪忧,再这么下去只能自产自销,内部解决了。柴凡文一哂,再说了,人家各个都是想约会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看您是压根没想过这茬,那姑娘要对你不是真爱,三天都忍不过去。 措手不及被戳中了心事,闻海手里的笔在指缝间杂乱无章地转了几圈后掉在了桌子上,约会? 约啊! 嗯我考虑一下。闻海若有所思。 考虑什么?直接约不就行了。 总得先侦察地形,提前踩点,收集闻海自己说着也觉得不对劲,咳嗽一声,及时刹住了车。 柴凡文没好气地说:再调个监控,设个岗口,闻副队,您业务熟练啊。 抓住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柴凡文好好消遣了一遍闻海,在对方着手开始单方面殴打前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背后的人说了句:还有个事,那人不是姑娘。 哦,不是姑娘,是少最后一个女字卡在柴凡文嗓子眼里片刻,咕咚一下掉了回去,他慢腾腾地转过头,和神色坦然的闻海进行了几秒诡异的眼神交流,呃,嗯那个这个意思是 那人是男的,我也是。闻海干脆利落地用八个字结束了话题,没事了就去写材料,记得明天把上次的学习研讨会总结交过来。 柴凡文晕头转向地在门口转了一圈,看看窗外的蓝天白云,又看看已经继续开始伏案工作的闻海,最后再看了眼空旷的走廊,下定决心般说道:呃嗯,那这就更不容易了,你好好珍惜还有,你放心,嗯,没事,放心。 他也不说让闻海到底放心什么,抱紧手里的狗粮饼干,踏正步一般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锁咔哒一响,闻海抬眼朝门口方向看去,手里的笔又转了几圈,笔尖落在草稿纸上,画出了一个笑脸。 过了几秒,那笑脸旁边又多了两个潦草的字约会,后面还跟了个巨大的问号。 于是,当晚九点钟,陪着加完班回家吃宵夜的闻海坐在餐厅的柏云旗总感觉有两道幽深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扫到第六圈时他坐不住了,放下手里的杂志,状若无意地聊起了这一整天发生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他现在早上去驾校,下午去培训中心,晚上在家研究怎么用电脑,对着教程练习办公软件,再看会儿体育频道,一天既充实又缺乏可陈,最多就是教官又把一个女学员骂哭了,倒车入库终于练会了,培训班又组织了次考试结果跪了一片之类的事,旁人听着还可能当个乐子,换成闻海铁定没半点兴趣。 刚说到今天上午的科目二模拟考,闻海咬着筷子尖,问了句:你爱看电影吗? 看电影? 看球赛? 逛街之类的? 柏云旗的反射弧以比平时迟缓十倍的速度跑完一圈,明白了闻海的用意,拿了块南瓜饼塞进嘴里,轻轻摇了摇头。 闻海扁了下嘴,为难道:那你提一个。 提什么?柏云旗装傻。 看着闻海不自然的神色,柏云旗饶有兴味地撑着下巴观赏片刻,说:哦约会 闻海:当心我揍你,赶紧说个地儿。 没什么地方吧,我对这里又不熟。柏云旗耸耸肩,您不也不爱去人太多的地方嘛。 所以? 在家就挺好的。 柏云旗十分理所当然地分析道:约会不就是两个人一起做喜欢的事吗?从这个定义角度来看,您爱待在家里,我爱看着您,所以咱们现在已经算是在约会了。 如此有理有据,逻辑清晰,闻海事后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昨天熬通宵熬糊涂了才就这么被柏云旗说服了,甚至还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过了快五分钟,闻海一边把碗往洗碗池里放一边琢磨着那句话,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会儿,什么叫我爱看着您? 到了这会才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的闻海回头一看,那要成精的兔崽子已经蹿没影了,声音不近不远从客厅飘来:要吃苹果吗? 先把你自己削了。闻海认为自己内心毫无波动不,他并不想笑。 好吧,其实还是有一点的。 就这么着,那个刚打了腹稿还没写完开头的约会计划就这么胎死腹中了,闻海以一己之力,成功把柏云旗养成了一个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宅男,并因此收到了柏桐安诚挚的问候,还差点闹到柏老爷子那里去。 你让咱爷爷评评理,我好好一弟弟被作践成你那死模样,你丫像话吗?柏桐安打电话那会儿正在柏老爷子家陪老爷子侍弄那堆花花草草,半天分不清吊兰和兰草,挨了两下拐杖,你有空带小旗出去转转,也顺便见见太阳除个霉。 闻海正好以一朵蘑菇的姿态缩在卧室的墙角看小说他从小养成的毛病,默默往后翻了一页,说:为什么要搞种族歧视,我们菌类惹你了吗? 柏桐安装模作样地感慨:哦呦,真可怜,我们人类这么可怕,打扰你们抱团取暖了? 也许是因为自己心虚,抱团这个词落进闻海耳朵里莫名多了点色/情的意味,紧接着这位就被自己的猥琐震惊了,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 你又感冒了?弟弟啊,你真不是属妲己的,没八条命让你作践了。 你他妈盼我点儿好吧。 哎对了,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性的闪光点,这小旗都高中毕业了您还打算收留着?柏桐安顺口一提,你是准备把小旗划到你家户口下面了还是怎么着? 这个情况比较复杂。 复杂? 电话里不好说。闻海含糊道,明天当面说吧。 说什么? 我和小旗。 柏桐安手一抖,差点把洒水壶砸进老爷子宝贵的不得了的兰草里,你俩 嗯? 我斗胆猜测一下。柏桐安退后几步,放下洒水壶,伸长脖子看了一圈确认老爷子还在书房里和辛馨下围棋,压低了声音说:你和小旗是不是 嗯。 你真他妈 嗯。 操! 辛馨被老爷子杀得丢盔弃甲后惨兮兮地跑出来找安慰,结果在沙发上拾到了一个生无可恋的柏桐安,一边给人顺毛一边问:这怎么了宝贝儿?来让姐姐抱抱。 唉,我今儿算是明白一句话了。 什么? 家贼难防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 第58章 桐安 七岁的某一天, 柏桐安听见母亲问自己:小安,我们家里再住进来一个小朋友好不好? 小孩的独占欲与生俱来,柏桐安想都没想, 果断拒绝:不行!不能住进来! 你看啊,再住进来一个小朋友,以后你上下学,还有去爷爷那里听课就都有伴儿了。母亲循循善诱,而且妈妈会给你们买更多的玩具和零食,这样你就能玩更多的玩具,吃更多的零食而且, 你不是不爱做家务吗?以后你和那个小朋友可以轮换着做家务, 这样就能少做三天的家务呢。 在如此强大的糖衣炮弹的攻势面前, 柏桐安稍稍屈服了,追问道:谁要住进来? 小朋友叫闻海。母亲稍稍比划了一下,记得吗?高高瘦瘦的那个小孩, 你们每年过年都要见面的。 柏桐安噘着嘴不乐意:就是给我抢爷爷压岁钱的那个。 你个死孩子, 这么小就钻钱眼里了。母亲戳戳柏桐安脑袋, 让小海住进来, 我们照顾他, 好不好? 他的爸爸妈妈呢?柏桐安很不解, 他是不是很不听话,他的爸爸妈妈都不要他了? 母亲的语气带着无奈:弟弟很懂事,只是有些爸爸妈妈啊,要做很多很多自己的事,有时候呢, 就没有办法照顾弟弟了。 哦那他很懂事, 他爸爸妈妈还是不要他啊柏桐安对那个几乎毫无印象的弟弟表示了十分的同情, 好吧,那他可以住进来,但他得帮我做家务还不能抢我的压岁钱。 就这样,比柏桐安小了小半年的年龄,却高了大半个个头的闻海住进了柏桐安的家,一住就是七八年,到了高中,两人又住进了一个寝室,平常周末放学,闻海也跟着柏桐安回他家,十年过去,怨不得柏老爷子完全把闻海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子。 闻海从小到大在大人面前都是个安静的孩子,不如活泼好动又多才多艺的柏桐安讨喜,也没太大存在感,因此也没少被柏桐安欺负,据闻海自己后期统计,在他十八岁以前,除去闻泽峰,仅他有印象的被大人骂得狗血淋头的经历里,一大半都是替柏桐安背的锅。 可能在闻海住进柏家前,年幼的柏桐安是真心实意想好好照顾这个弟弟的,谁知哪步路一走偏,活都成了闻海干,骂都成了闻海挨,闻海的压岁钱也都归了他,自己就这么把人从小欺负到大。 二十年啊柏桐安有气无力地撑着脑袋,这他妈报应在这儿等着我呢。 走过来的闻海看柏桐安这乌云罩顶的模样,也跟着叹气,把刚点的摩卡放在桌子上,坐到对面,说:说吧,有什么要让我交代的? 我当初把小旗往你那边儿送的时候怎么给你说的?柏桐安也懒得迂回婉转了,你那会儿又怎么给我说的? 闻海想了想,我好像只记得你给我说小旗长得很好看了。 去你大爷的。柏桐安完全不知道该往下接什么话,我现在算是明白辛贤当初把我赶出家门的心情了。 辛贤是辛馨的亲哥哥,当年柏桐安第一次上门提亲时,这个文质彬彬、不善言辞的摄影师硬是抄起三脚架把柏桐安揍了出去,一口咬死是柏桐安花言巧语骗了他妹妹,光是此毛头小子有多不靠谱的罪状都足足叙述了五分钟。 闻海感觉这话听着不对,琢磨了半天,问:你骂我? 废话,我他妈还能是夸你呢?! 哦闻海点点头,想想还是不甘心地反驳道:我总比你那会儿靠谱点儿吧? 我之前说你不靠谱,让你找个人好好过日子,结果呢,你还真能给我不靠谱到拖着小旗下水,哎呦我他妈柏桐安愁得太阳穴都蹦着疼,再说你比我靠谱到哪儿了?是房子比我大还是工资比我高?还是丫终于学会和其他人类和平共处了? 除了长得比我好看。 闻海低头沉思片刻:我能打得过你,这算吗? 柏桐安不接话,又说:你找谁不行,非找小旗这样的干什么? 那我还能去找你这样的? 也是,我这样的谁还能看上你。 诡异的沉默以小圆桌为中心开始向四周蔓延,两人端着杯子对视着,不知道是想喝咖啡还是想把咖啡泼到对方头上。 闻海:我真能打过你,要不咱现在就试试? 柏桐安白了他一眼,你真想清楚了? 其实还差了点。闻海笑了声,不过这几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我当初为什么敢拒绝你,到小旗这儿就犯怂了。 因为你丫是个傻逼。 闻海无奈,那还是就不说了。 别。柏桐安扬扬下巴,秉着单纯的学术探讨心态,我还是对您感悟人生的成果有点好奇的。 你和小旗不一样,你什么都不缺,太有底气了,在我这里栽了这一回,立马能站起来继续往前走,我用不着担心你会被我耽误什么。闻海的指尖滑过咖啡杯的杯沿,小旗不一样,他输不起,第一步没迈出去就这么栽了,能不能再起来就不一定了。 柏桐安了然:你是担心无论你怎么拒绝他,他都会觉得是他自己不好都是他的错,所以干脆就不拒绝了,是吗? 闻海犹豫片刻,点了下头。 柏桐安纳闷道:你难得这么深情一次,我怎么感觉这么恶心呢? 恋耽美 -by石录(45) 你是不是不信我敢揍你? 好,不管你因为什么没拒绝小旗 是我先惹他的。闻海打断他。 柏桐安错愕地睁大眼睛,惊讶了几秒,很快又回到了正题:行,你惹他的,他年少无知上了你这条贼船,这样是吧?那他现在不到二十,马上要去快一千里外面的大学读书,以后可能要读研或者是出国,甚至干脆定居到别的城市不回来了,你考虑过这种情况吗? 窗外有一辆摩托车在闹市区呼啸而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出一阵骚动,停在路边的汽车忽然尖锐的响起了警鸣,闻海下意识浑身紧绷地朝骚乱处望过去,手也顺势摸到后腰上,又立即反应了过来,深吸一口气,转回身眼神和一直默默盯着他的柏桐安交汇了一瞬,什么都没说,闭上眼叹了声气。 当啷一声,柏桐安手里的咖啡勺落进了杯子里。 在问这个问题之前,柏桐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如果把完成一件事的过程算作一百步,闻海从小养成的习惯就是先计算每迈出一步后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一直算到九十九步,确认自己能承受住那个糟糕到毫无挽救可能的后果后,才会迈出第一步。 这么看来,这位八成是早就做好和柏云旗走不长久的打算了。 而即便早知如此,柏桐安的愁肠百结丝毫都没有削减,短暂的语塞后,他抓狂地说:那你这唉,你这说得轻巧,到时候你俩走不下去了,我是帮他揍你还是帮你揍他啊? 有你他妈什么事,到时候有多远滚多等一下闻海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摇了摇头,不行。 又怎么了? 要是真有那天我是说假如有,闻海轻轻呼出一口气,到时候不论是谁的错,或者谁都没错只是走不下去了,你都得帮着小旗。 柏桐安无奈: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还是滚远点儿吧。 你听我说说句不要脸的,小旗现在身边只有我,如果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他了,不能连个站在他那边帮他骂我的人都没有。闻海握着咖啡杯的手青筋暴起,语气却又是平静的,算是我求你的,拜托了。 啧,越听越恶心。柏桐安失笑,我还真没想到你这一喜欢谁还能这么深情行吧,怎么说小旗是我弟弟,感情这种事儿,帮亲不帮理也是应该的,到时候我帮他揍你你可别还手。但我顺便再一句,真到了那时候,小旗身边有我,您呢?您身边有谁? 闻海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说。 也是,您炸弹都一个人扛过来了,失个恋这屁事怕什么,到时候咱也自己扛着,千万别吭一声。柏桐安保持微笑,小旗那么优秀,身边肯定不缺人,没准儿你这边还死扛着装逼,他转身就能开始新生活了 闻海疲惫地说:闭嘴吧。 你把分手后的事都计划的这么详细了,还不愿意接受这个?柏桐安提高声音,这就是事实,谁他妈都不是非谁不可,永远都有更好的。 那你他妈想让我怎么办?!现在分手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哎呦,亲弟弟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你以为我今天是来干这破事的,是不是还得再掏一张支票啊?这都21世纪了,你情我愿的自由恋爱,你和谁在一起我管得着吗?柏桐安一摆手,我是想和你说,你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小旗这孩子前十几年够命苦的了,别伤了他,也别辜负他,既然要陪他走下去,那就不要乱想,只管走就好,一辈子其实不长,一不小心就能一起走完了。 听完这番话的闻海抬起头足足看了他半分钟,最后挫败地说:我试图组织语言表达一下我此时的感动。 柏桐安挑眉,表示自己正在期待。 但我发现那话说出来的确挺恶心的。闻海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就算了,反正估计你说的时候自己也犯恶心。 柏桐安刚被自己的话酝酿出的一丝感动瞬间灰飞烟灭,不由得心想:他妈的,不会真是闻海这傻逼先勾引小旗的吧? 不然小旗这么聪明的孩子,又不缺心眼,怎么就能看上这傻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闻海和柏桐安从前的那些可以用一句话讲完所谓浪漫,就是没有后来。 笔力不够,很可惜没能处理好这部分设定,十分抱歉。现在回头看看,这本来能是个更好看的故事。 第59章 初恋 一次原本话题沉重的对话, 最终被七拐八拐的偏题带到了姥姥家,闻海和柏桐安聊着昨天晚上的球赛,没留神就带到了城郊, 商务车在半施工的道路上颠簸,他一边回复工作短信,一边说:杀人抛尸别选这儿,我给你挑个地,绝对二十年内没人能发现。 柏桐安摆弄着导航,小馨之前联系了一个独立设计师,给家里定制了几件家具, 说是要自提。你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不上门组装, 这还做不做生意了? 闻海耸肩:所以人家叫独立设计师, 你叫奸商。 嗯,是的。柏桐安深以为然,所以等会儿就麻烦你了。 闻海收起手机腾出手, 做好一切殴打柏桐安的准备后, 问:你要破产了? 托福, 效绩一直不错。 那为什么不给广大农民工兄弟创造一点收入? 因为, 一你力气大, 二你不要钱, 三我现在很想折磨你。柏桐安悠然地把车停到了一个独立的民居门口,微笑地看着副驾驶座上的人,毕竟我是奸商。 东西在三楼,一共五件,分三次能拿完, 记得省点力气, 别忘了我家在五楼。快入伏的天里打扮得西装革履的柏桐安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行动不便, 伸手替闻海打开了车门,麻烦你了,弟妹。 晚上八点半,柏云旗在家门口捡回了一个腰酸背痛的闻海,和他身后衣冠楚楚的柏桐安相比,这位简直就是为奴十八年回来的,累得半句话都不想讲,直接半躺到了沙发上。 吃饭了吗?柏桐安问。 柏云旗:在兼职的地方吃过了。 现在就开始做兼职了?柏桐安点点头,也好,早点积累社会经验以后在学校也能混得开,如果可以记得让那家单位给你开实习证明,以后用得到。 虽然没大听懂是什么意思,柏桐安还是听话地答应了。 这几个月没怎么见过柏云旗的柏桐安仔细观察了一圈眼前的少年,恍惚间察觉原来一个人的成长轨迹在外人眼里是如此的清晰可寻,说不一样了那就是换了一副新皮囊,朝气蓬勃的,像只刚长出爪子的小兽。 打横飞过来一个抱枕,正中柏桐安的脑袋,一只手还在回邮件的闻海面不改色地收回了手,继续躺在沙发上装死。 抓着抱枕的柏桐安充满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谁没谈过恋爱是怎么着了?护食成这样您也不怕噎着。 对旁人视线极度敏感的柏云旗感觉从进门到现在,这两个人的四道目光一直轮番停留在自己身上,咽了口唾沫,把略带无措的目光投向了闻海。 低着头的闻海可能压根就没看见他,但相当心有灵犀地顺口说了句:人看了,滚吧。 小旗看着没长肉啊,你这怎么喂的?柏桐安仗着自己兄长的身份手贱了一把,捏了下柏云旗的脸, 再壮实点一进大学门估计就能收情书了。 柏云旗: 柏桐安意味深长的目光从柏云旗脸上游移到依旧盯着手机的闻海,笑道:闻子,这你以后可要看紧点。 咔嚓一道天雷,把柏云旗劈成了一根烧得通红的焦炭。 闻海抬眼,很无奈地看着柏桐安,用眼神说道:你别欺负他。 柏桐安摊手,轻轻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脸,意思是:哎呦喂,你看着小孩害羞成这样,真可爱嘿! 闻海用一根中指表达了千言万语,在柏桐安开始更丧良心的一轮调戏之前,下了逐客令。 唉,新人娶进房,媒人扔过墙。柏桐安叹气,海海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爱。闻海欣然点头,那首歌怎么唱来着不打你是我最后的温柔。 趁柏桐安去卫生间的时候,柏云旗神色仓皇地坐到了闻海身边,完全魂飞天外的模样,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闻海那边正在和检察院的人扯皮,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了? 桐安哥知道了?柏云旗喃喃自语般说道,他怎么知道的? 你不想让他知道?闻海问道。 柏云旗愣愣地摇了摇头,表情不可置信:是您告诉他的? 嗯。闻海隐隐猜出了柏云旗的心思,但又不知道怎么明着说,捏了下他的脸,说:帮你找个靠山,以后和我吵架了就有娘家回了。 不会 不会。闻海打断了他的话,细长却粗糙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扫过柏云旗的下巴,你以后 他的话还没说完,柏桐安满脸写着不怀好意的从卫生间走了出来,说:你阳台那白T恤黑短裤放一起晾,刚刚猛一看我还以为那儿挂了套女仆装呢。 柏云旗眼神一下就亮了:女什么装? 闻海: 女仆装?柏桐安觑着两人的脸色,恍然大悟道:哦你不知道啊?闻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也不给小孩补补课。 滚!闻海扬手把另一个靠枕扔了过去。 柏桐安稳稳当当地接过抱枕挡在身前,又说:小旗,问你个事,老实给哥说。 您问?柏云旗眨了下眼,有种不祥的预感。 认识阿宾和白洁吗? 谁? 唉,看来是不知道。柏桐安很是惋惜地摇摇头,那可是我和你闻哥的青春。 柏云旗:啊? 闻海看着柏云旗望向自己既困惑又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崩溃地抬手遮住脸,你他妈来我家到底干什么的? 柏桐安:来看看小旗啊。 看过了,走吧。一直瘫在沙发上的闻海忍无可忍,亲自起身拎着柏桐安的后领子把人往外扔。 柏桐安边挣扎边说:我给你说你不能这样,小旗这女仆装怎么能不知道呢?你E盘里还有片吗?这几年更新换代了没? 滚。 你再等会儿!柏桐安目光落到还一脸懵懂的柏云旗身上,盯了几秒又看向了闻海,眼神倏地猥琐起来,暧昧地挑了下眉,哎,你 闭嘴。 他 没有。 哦,那你俩 滚! 小旗成年了吧? 柏云旗莫名其妙凭着柏桐安的最后一句话听懂了那串全凭脑电波交流的诡异对话,脸腾一下烧了起来,又成了只受惊的大兔子。 第一次看到小崽子这幅模样的柏桐安笑得撑着门直不起腰,顺手把洗完手没擦干的水珠抹到了闻海衣服上,说:走了啊,弟妹,改天去我家吃饭。 闻海默默抄起了鞋柜上的鞋拔子,考虑着要不要把它塞进柏桐安嘴里。 一直到姓柏那大王八蛋下到一楼,闻海隔着门板还能听见他丧心病狂的笑声。 姓柏的小王八蛋也在笑,一边笑一边从后面揽住他的肩膀,耳朵眼被温热的气息包裹着,闻海差点起反应了,转身把无意间搓着火的小崽子撕下来扔到沙发上,欲盖弥彰地解下了领带挂在衣帽架上,说:老实点。 柏云旗自己脸上的红晕还没消下去,抱着靠枕笑得更开心了:闻哥,您这是脸红了吗? 你也给我滚。 我他妈真是上辈子欠柏家的。闻海想了想,又觉得这话不对,这么算柏桐安和柏云旗俩人好像都在自己这儿栽了一跟头那是柏家上辈子欠自己的? 今晚有球赛,虽然是重播,但昨天直播时闻海值班,回来后只赶上了后半场,今天总算是把大反转之前的半场给补完了,等到后半场开始时,很遗憾地叹了声气。 柏云旗半躺在沙发上,半懂不懂地陪着闻海一起看,问:怎么了? 上半场领先这么多,结果第三节 全追回来了。闻海盘腿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坐垫,伸长胳膊捞过遥控器,随手换了个频道,看着糟心。 我在学校老被人往篮球场拽。柏云旗笑笑,好像只要个子高的就会打球。 闻海一哂:那不一定,你哥高三前矮得跟土豆似的还代表我们班打过校运会。 和您一起? 我那会儿不参加集体活动。闻海翻找着学生时期的记忆,也就你哥去篮球场时愿意叫上我我开始学打球好像也是因为他要找人陪练。 柏云旗没说话,翻身趴在沙发上,低下头和抬头看他的闻海对视着,长而下垂的睫毛落下了一排细密的阴影。 今天和柏桐安聊了下我俩的事。闻海随口说道,挺有意思的。 柏云旗目光一暗,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嗯?你和桐安哥有什么事? 闻海语气轻松:你那现在活成王八蛋的桐安哥当年还是风华正茂的翩翩少年,也是我和广大无知少女的初恋哦,其实也算不上,算我单恋他。 哦柏云旗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勉强笑了一声,这样啊。 闻海转过身用遥控器戳着小孩的脸,笑道:你这是生气了还是吃醋了?没什么的,我俩一起同吃同住了那么久,没点什么才不正常,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 柏云旗抢过控器扔到一旁,抓住闻海的手,说:那要不算暗恋,您初恋是谁? 闻海眼神躲闪了一下,哎,刨根究底就没意思了。 恋耽美 -by石录(46) 趴在沙发上的人逼近不由自主往后仰着身子的闻海,您说,说了我就不生气了。 这他妈都能撒娇我他妈竟然还真吃这套。闻海绝望地想着,抬手泄愤似的揉乱了柏云旗的头发,说:是你,满意了吧?装傻还装上瘾了。 柏云旗没再应声,直接抬起那人的下巴吻了上去,闻海反手一推,起身把人摁在沙发上,终于把这几天被占的便宜讨了回来。 电视里随便换到的频道正在放一部老电影,里面的男人在说:明明说好是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 那一瞬间,前一秒还眼含笑意的闻海心头忽然一空。 就那么不痛不痒的,却空得什么都没剩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说好是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就快十年了老大。《无间道》 给各位个提示吧,闻哥在缉毒局做过卧底,三年。从缉毒局正式调职到刑侦队,三年。 感谢大家。 第60章 美色 临九月时, 各个高校陆续开始了军训,来培训中心兼职的高中生也一天比一天少了。一来二去,柏云旗和孙淼竟然成了最后走的两个高中生。 孙淼的名声不用说, 要不是那一副小丫头片子的身板,看那架势真像是正经师范大学毕业出来的高材生;柏云旗虽然不会讲课,但批改和辅导作业从没出过什么差错,当助教也当得尽职尽责,三四个老师五六门课程的教案到他手里都整理得井井有条,不少老师都点名要他过来帮忙,人事部生怕留不住两人, 特意发了笔奖金,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咱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 您俩明年的假期已经有人惦记上了。 从财务室出来,孙淼那厮打了声招呼就匆匆跑了,看她今天那擦粉描眉的模样也知道谁在门口等她。柏云旗看了眼时间, 刚抬起头眼前蹿过来一个人影, 那个一见面就喊自己柏哥的小姑娘堵在了自己面前, 眼巴巴地看着他。 且不说已经有个闻海占满了他的心思, 柏云旗对和陌生人单独相处还是极为排斥的不分男女老少, 如此近距离的对视, 哪怕面前是个花朵般娇滴滴的小姑娘,他满脑子的神经都尖叫着快跑,而他的脚已经先有所行动,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小姑娘也没料到柏云旗会有如此活见鬼的反应,一时也愣在了那里, 手里捏着份皱巴巴的卷子。 看见那份卷子, 柏云旗大概猜出来了, 咳嗽一声,是来问题的吗? 啊啊!是是是!女孩赶紧把卷子递过去,柏哥您看一下我用红笔圈出来的题。 接过卷子一看,柏云旗差点笑了,连小题加大题总共二十二道,这小姑奶奶圈出了十二个,不过看空白的地方都是演草的痕迹,应该也是自己认真算过的。 都需要我讲吗?他问。 女孩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慌乱地点了点头。 柏云旗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说:行吧,去办公室我给你慢慢讲,去拿几张演草纸过来。 助教除了自己都已经下班了,柏云旗没关办公室的门,坐在临近门口的位置给女孩讲题。那姑娘花了小一万补了一暑假的课不能说没半点长进,但着实是有点糟蹋钱,每一道题涉及基础公式的地方都要卡个几分钟,女孩看柏云旗讲到三分之二后几分钟就看一次手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您是不是有急事啊? 柏云旗手里的笔转了几圈,敲在了桌面上,我不急,先把题给你讲完。 还剩下一道题时,办公室门口出现了一对中年夫妇,男人走进门上下打量了圈柏云旗,面色不善的刚准备开口,就听见女孩抢先说:爸!这就是我们辅导班的老师!您有什么问题就问他! 女人往后拽了一把男人,急忙走到女孩身边,问道:哎,老师您好,请问您是 男人不耐烦地朝地上吐了口痰,粗着嗓音说:放他妈的屁老师!小屁孩一个你们领导呢?老子给你们这鸡/巴辅导班掏这么多钱就这么糊弄我?! 柏云旗头疼地掐了下鼻梁,抬眼发觉女孩正充满歉意和哀求看着自己,对她安抚地笑了一下,说:是这样的,我是今年高三刚毕业的一中学生,在这里主要是辅导作业,我的成绩单和录取通知书在门口都有公示,您可以去看看。 男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尖利的女声骤然插了进来,女孩的妈妈捏着那张卷子,厉声说:你这是怎么回事?!这么点分你好意思拿出来现眼! 巴掌快落到女孩脸上时,柏云旗忽然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挡在她的身前,女人只觉得一阵阴冷从自己脸上划过,竟然真的被唬住了。 这次的卷子难度偏大,如果基础不好,做起来的确是比较吃力。柏云旗俯身把扔在地上的卷子捡了起来,您女儿刚刚来问题时我发现她的几何部分不错,但函数掌握不好,这张卷子内容本身偏向代数,计算量也大,不仅是您女儿,很多学生做起来都比较吃力。 堵在门口的男人正想发作,身后传来一个男声,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不怒自威的力度:怎么这么久? 柏云旗的表情温和了许多,抖了抖手里的卷子:有学生在问题,耽误了一会儿。 刚下班还没换便装的闻海单手撑着门框,眼神依次从办公室里的四个人扫过,侧身让急得探头探脑的工作人员挤了进来。工作人员看了圈情况,边拼命悄悄给柏云旗使眼色,边笑着说:哎呀,这次的卷子是有一定难度,分数不理想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您女儿学习还是很努力的,我都撞见好几回她来问助教不会的题了,是不是啊啊?啊? 柏云旗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愣愣地啊了一声。 闻海抬手挡住脸,直接笑出了声。 本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传统美德,柏云旗昧着良心点了点头,说:是,您家孩子只是基础弱了点 对对对,我们这里有专门针对基础薄弱的孩子开办的一对三精品课程,您跟我来 眼看着工作人员三言两语把刚刚气势汹汹的家长们哄了出去,跟在最后的女孩回头看向柏云旗,充满感激地对他笑了一下,立刻就被嗓音尖利的女人拧着耳朵拽出了门。 少打我家孩子的主意!女人的目光比嗓音还要尖锐,也不看看 砰一声巨响,闻海拾起被他碰到地上的大部头习题集,语气淡淡:抱歉,不小心碰掉了。您刚刚说什么? 女人噤了声,低头匆匆走出了办公室。 偌大的助教办公室只剩下两人,短暂的寂静后,上一刻面对家长还云淡风轻的柏云旗咽了口唾沫,抢先说:我申请三分钟陈情辩护时间。 小孩没考好担心家长揍她,就拉你当她挡箭牌,你美色当前,于心不忍就答应了,结果两头不落好。闻海擦干净习题集封面上的灰,就这样,结案了。 您把美色当前从结案报告里删掉。 删掉吗?闻海微微挑眉,我看小姑娘长得挺不错的。 我没注意。柏云旗义正言辞地辩解,而且现在只有您站在我面前才叫美色当前。 闻海抬扛耍贫嘴都可以,最怕这种一言不合发直球的,被噎得无话可说后,叹道:夸我也没用,赶紧收拾好,跟我去吃饭。 柏云旗脸色一僵:呃,要不 老爷子打三个电话过来催了。闻海耸肩,美色再当前也没用了,认命吧。 不清楚是谁给柏老爷子提起柏云旗考上京大这茬事,老爷子三番五次打电话过来让闻海带柏云旗来自己家吃顿家常饭,闻海从七月中旬推辞到八月底,理由从我这几天不太舒服,有点感冒了到小旗这几天不太舒服,发烧了再到我俩这几天不太舒服,可能是食物中毒,眼看着即将开学,这次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去了,他从小在柏家长大,去吃顿饭没什么大不了的,柏云旗就 嘿!闻海把车停好,伸手在柏云旗面前打了个响指,怎么了? 没事。柏云旗梗着脖子扭头看向车窗外。 没事?闻海看了眼对方攥得青筋快爆出来的拳头,我怎么觉得你紧张得快吐了? 柏云旗从善如流地改口:我没事,除了紧张得快吐了。 哭笑不得片刻,闻海安慰道:老爷子虽然脾气不算好,对小辈还是很和善的,不至于。 柏云旗目光幽幽地转过头,慢吞吞地说:但我和老爷子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可能不太愉快? 柏康在? 嗯。 你妈,在? 嗯。 老爷子砸东西了? 嗯。 很惨烈? 嗯。 闻海指尖敲了方向盘几下,当机立断道:算了,我现在电话,咱还是回你大爷的柏桐安,滚出去! 在停车场出口等了半天的柏桐安直接过来逮人了,坐在后座上看了看愁云惨雾的两人,不解道:这怎么了?赶紧下车啊,老爷子等半天了,一直打电话催我。 哎,老爷子心情怎么样?闻海打算先侦探一下敌情。 大概是柏云旗的眼神太生无可恋了,柏桐安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摆摆手说:老爷子听说小旗考上京大开心得不得了,一个劲儿给他那帮老伙计炫耀,说自己小孙子有多出息哎,小旗,你放宽心,老爷子那次不是嗯,你也清楚,别往心里去。 柏云旗苦笑:我有什么往心里去的,我是怕老爷子看见我又想起 I know who.柏桐安善解人意地打断了他,今天就我和你嫂子,还有闻海,没有外人了,你就安生陪老爷子聊聊天吃顿饭就行。 哦,好像我们说不行就有用操!闻海低头拍干净柏桐安踹过来的鞋印,看在今天得靠他撑场子的份上先不和他计较,伸手拿过车上准备的便装,我换衣服,你们先下去。 柏桐安勾着柏云旗的脖子,啧啧几声,说:我下去应该的,小旗都成你家的了看看还不行了,是吧,小旗? 柏云旗理智地决定不趟这趟浑水,保持着沉默。 被暴力驱逐后,柏桐安很遗憾地叹了口气,胳膊肘轻轻撞了下柏云旗,挑眉道:哥问你个事,老老实实回答。 你和闻海柏桐安摸摸下巴,头朝车那边歪了歪,你看过他脱衣服吗?从里到外全套的那种。 对这种亲密又略带隐秘的玩笑话还适应不良的柏云旗倒吸一口凉气,赶忙说:没、没有。 哦这样。柏桐安的样子既像是遗憾,又似乎是松了口气,嘀咕了声:闻海你行不行啊? 换好牛仔裤和衬衣的闻海下车甩上车门,目光森冷地盯着他:我行不行你想试试吗? 柏桐安举手投降,赶紧溜边跑了。 被柏桐安闹了一通,柏云旗怎么也紧张不起来了,眼神不住往闻海身上扫,做贼似的小心翼翼,活像打量米袋的老鼠。 感觉骨头缝都被扫描了遍的闻海一把把人捞住,压低声音问道:你和柏桐安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柏云旗一愣,摇了摇头。 哎呦,还不告诉我?闻海想了想,你和老爷子上次见面那会儿,老爷子是不是伤到你了? 柏云旗要不是没想到闻海能猜中这件事,要不就是之前没把这当回事,很惊讶地说:这也算? 闻海顺着思路猜测:老爷子砸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砸到你了? 啊?嗯。柏云旗点点头,心有余悸地说:好像是个挺贵的古董花瓶,砸我身上又掉地上了,碎了一地早知道就接住了。 财迷。闻海笑了一声,手指抚过柏云旗的头发,这次躲我后边,来什么我接什么,要是古董花瓶就给你抱回家。 柏云旗笑了笑没吭声,趁没人注意,偏头在闻海耳垂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然后挣开那人飞快地跑了。 又被调戏了一顿的闻海愣在原地深刻反省半刻,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兔崽子 远远注视着两人的柏桐安也不禁笑了起来,顺手拍了张夕阳西下的天空,发了个朋友圈。 What a wonderful world,what a beautiful day. 作者有话要说: 视角标签已改。 卷二至此结束,感谢大家。 第61章 送别 也许就是因为一切的进展都太过顺利, 以致于让人忘记了离别总是难过的。柏云旗去送孙淼和刘新宇时被搂着肩膀哭了一鼻子,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在一旁帮忙拎行李的刘新宇,却意外瞥到了后者也有些发红的眼眶。 又不是见不着面了他笨拙地掏出纸巾, 当着人家男朋友的面也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尴尬地悬在半空,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说:你眼妆是不是不防水? 一瞬间孙淼跟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惊恐地抬起了头,瞥见一旁玻璃橱窗的反光后,炸毛道:你大爷的,柏云旗! 柏云旗把纸巾递给她, 微笑道:看来防水效果不错。 孙淼眯着眼看他:这像是直男该关注的事吗? 化妆品广告不屏蔽男性观众。柏云旗耸耸肩, 而且我也不是。 啊?孙淼这会儿犯了傻, 把柏云旗的后半句话接到了前半句话上,怎么琢磨都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倒是刘新宇发出一声被人打中肚子般的吸气声, 一脸你他妈是不是要死地瞪着柏云旗。 哎呦, 大刘现在比你还上道。柏云旗眉毛轻轻一挑, 但这像是直男该关注的事吗? 孙淼看来还是上道的, 因为在那句话后她本来就比一般人大一圈的眼睛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 人流攒动的火车站以一种诡异而滑稽的方式定格在了三人周围, 以至于好一会儿他们都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恋耽美 -by石录(47) 该检票了。柏云旗善意提醒道,你们俩爸妈已经在排队了。 孙淼嘴巴徒劳地张张合合几次,终于挤出了一句我操,刘新宇立刻在旁边使劲咳嗽。 是你的霸道刑警。没错,我把他泡了, 你没机会了, 安心上路出发, 一路顺风。柏云旗抢在孙淼抵挡不住八卦之魂的燃烧扑上来掐着自己脖子逼问前,提前说完了剧情梗概,冲刘新宇使了个眼色,大刘,把人扛走。 哎,你刘新宇欲言又止,顿了几秒后,还是说:柯总那边已经扑街了你这回能给我靠谱点吗? 柏云旗没回答,还是在微笑,他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沉默温和,不带棱角也难以接近,只是眉宇间没了曾经的倦怠。刘新宇第一眼看见他时就感觉很奇怪,那个总是对着空荡荡的桌面发呆的男生明明还不到二十,却总是很累很累,仿佛已经垂垂老矣,一身疲惫的风霜雨露。 这好像就已经是回答了。 看什么?刘新宇扳着孙淼的头把人扭向自己,看看我,人家泡到你梦中情人了,你泡到的人在这儿呢。 孙淼又远远看了眼柏云旗离去的背影,颇为遗憾地摇摇头:唉,早就该知道旗子不肯帮我牵线是自己有打算,闺蜜情都没了。 闺蜜? 差不多一个意思。孙淼吐吐舌头,这措手不及的出柜你什么感觉? 刘新宇想了想:就那样?反正柯总都闹那么几出了,不差这个。 啊,一回生二回熟还能这么用?孙淼抬手揉了揉刘新宇的头发,大刘我发现你真不容易哎,这被两个gay包围了一年不仅仍旧笔直还捍卫了贞操,真的我快感动哭了。 刘新宇由着她闹,往前走了几步发觉不对,扭头问她:你刚刚说我捍卫了什么? 孙淼一般正经:没什么。 孙淼淼 节操,捍卫了节操。孙淼用力点头,你不觉得和他们俩一比你的道德水准显得特别高,形象特别光辉吗?哎我当时真是太有眼光了。 刘新宇用眼神诉说着我看看你还能怎么编。 孙淼继续声情并茂、滔滔不绝地朗诵着刘新宇是个好直男以及当初的自己是怎么明智,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论点清晰,论据有力。 等这位没声了,刘新宇幽幽道:你刚刚说的是贞操吧? 孙淼: 离开火车站后,柏云旗没直接回家,而是拐路去了附近的大卖场,把需要带走的行李买齐。他也不过比孙淼晚走两天,托现代交通和物流行业的福,从闻海到柏桐安一致同意把飞机作为交通工具,省去了十几个小时的车程。 闻海同志当仁不让地接下了组织赋予他的光荣使命以及辛馨列好的长达两页半的购物清单,被要求务必把人安全地、舒适地送达,而且要把宿舍布置成宜居的、温馨的临时居住地第一次在微信上看见这几个形容词时,柏云旗不禁觉得自己不是去上学,而是去待产,瞧见闻海掩着嘴偷笑的样子后,知道那人和自己想得也差不多。 看什么?闻海的笑意还停在脸上,要不要把你的床垫寄过去,应该够温馨了。 柏云旗认真地问:那床垫上能躺着您吗? 闻海发现这小孩对付自己越来越有一套了,基本是他耍贫时那位发直球,他好不容易发了个直球那位照单全收,他要脸时那位装傻,他不要脸时那位比自己还不要脸。 简直就他妈是被吃死了。闻海感觉自己被个初恋的小孩搞成这样略有挫败,完全忘了自己也是第一次谈恋爱。 哦对,倒是有一招一直好用。闻海眼神扫过柏云旗的脸,对方果然不易察觉地紧张了一下好像只要自己有一丝要不高兴的苗头,这小崽子就立刻安生,实打实乖巧成了狗。 我有这么吓人吗?闻海站在案发现场时抽空瞄了眼镜子,镜子里的男人除了因为长期睡眠不足稍显憔悴外,五官怎么说也能达到人均水平,应该也不至于一皱眉头就凶神恶煞的吧? 因为是起普通的入户盗窃案,除了涉案金额较大外没什么稀奇的,连撬锁的手法也不新奇,几个老片儿警和闻海看这个作案痕迹都认出了熟人,基本直接进入了搜捕阶段,剩下的就是安抚家属和提取现场物证,拉警戒线的也没怎么上心,谁家的熊孩子跑了进来看热闹,被闻海一把抓住了,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畏缩地看他。 闻海对小孩没什么爱心,甚至是缺乏耐心,但秉着职业操守还是尽量平静和蔼地说道:这里不能进来,你的父母呢? 小孩盯了他片刻,哇的大哭起来。 小丰听到小孩的哭声赶紧跑过来,把还在嚎啕大哭的小孩拉到身边,用眼神问道:您都干什么了? 可能是我穿了警服?闻海猜测道,同时无辜地看了小孩一眼。 一瞬间,小孩的哭声以人耳可以听见的范围内提升了几个度,并隐隐有了超声波的趋势。 闻海笃定道:是我穿了警服。 小丰轻轻拍着小孩的后背,把孩子抱起来轻轻晃了几下,立竿见影的效果是小孩调低了音量,并且小手抓住了小丰制服上的肩章,看样子很喜欢的样子。 哦,是的,警服。小丰毫无诚意地点头道。 闻海: 这是武城之前的档案,他是这片的惯偷了,上次入狱还是您逮进去的,判了一年半,刚出来没仨月。唐清把一个档案袋递给准备离开的闻海,朝小丰那边看了一眼,怎么回事?怎么有个孩子? 武城有反侦查意识,基本不会去火车站和高速路口,别往那边添人手了,重点去找长途车站,而且被偷的除了现金还有一些珠宝,很可能在本地销赃,去找线人在黑市打听一下,被偷的蓝宝石项链可能会在那儿出手还有,去有能力重新加工黄金但店面比较小的金店走访一圈,那两根金条上有编号太好追查,他肯定要把金子熔了才敢卖。闻海说完后,蓦然皱眉问道:报案人家里有孩子吗? 唐清一愣,有个儿子,这几天去夏令营了,不在家。 多大? 九岁。 嗯等逮捕武城后如果发现赃物里少了几样珠宝,再去好好问问这家的男人。闻海朝别墅门口看了一眼,那个穿着休闲西装的男人正在向忙碌的警员们频频道谢,发觉自己的目光后,还殷勤地打了声招呼。 唐清:你的意思是这可能跟过年那起案子一样,贼喊捉贼? 贼是真贼,偷的不一定是真东西,金条和现金比较容易处理,珠宝这种东西没有专门的销赃渠道太容易被发现了,武城之前没有盗窃珠宝的记录,这次冒险去动珠宝的可能性我感觉不大,可能是那男的之前把珠宝送别人了这次趁机把锅扣过去,省得正房以后发现了难办。闻海似笑非笑的神情在脸上一闪而过,这急中生智可比过年那位厉害多了。 唐清一想也是,金条和珠宝放在一个保险柜里,如果受害人把话说死了,武城那边的确很难讲清楚,而且总共丢了五件珠宝首饰,如果真如闻海所设想的那样,那除了当事人自己谁也不知道双方到底各自拿走几件,只要一方不承认,那也是十分棘手,但焦头烂额的是他们这群办案的,正房那里却好交差了反正横竖和我没关系,东西就是被贼偷了,找不回来是警察没本事。 你怎么发现的?他问。 刚刚去看保险柜的时候在地毯缝里发现了一根金色卷发。闻海抖了下手里的小号证物袋,这家正房是棕色中长发,保姆是黑色短发。 没准是客人的。 闻海一笑:女客人为什么进卧室,升华革命友谊? 唐清纳闷道:这一根头发你怎么就能想这么多? 因为爱情。 把小孩哄好送到家长手里的小丰过来凑热闹,伸长脖子道:怎么了?怎么了?什么好玩的? 唐清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没事,就感受了一下智商的洗礼。 闻海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刚想问话,就听小丰边笑边叫道:对对对!就是这个表情!那小孩刚刚给我说那个凶巴巴的叔叔吓唬他!闻副你小心别被他家长投诉了哈哈哈! 哦。闻海只能蹦出这一个字了。 我挺好奇副队您的人生出现了什么偏差的。唐清好奇道,您一个奶油小生的长相怎么就奔了黑道大哥的路线走了? 还中途走偏走成港片里的那种打手了,就那个,biubiubiu!小丰八成还没从陪小孩玩耍的环境中走出来,以至于完全忘记了闻海是个怎样社交毒药般的存在,手舞足蹈地冲他比划着。 但一反常态,闻海这次也没有直接转身走人,很正经还略带郁闷地问:我看上去很凶很容易发火吗? 那倒不至于。唐清还算有点良心,可能只是看上去不太好接近? 小丰接话道:是的,您看上去很凶很容易发火。 同样搞不明白自己人生到底出了什么偏差的闻海组织了几句苍白无力的辩解,准备替自己澄清一下,话到嘴边手机却响了,他接起电话后往前面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说:怎么了? 柏云旗:您在加班开会吗?那我先挂了。 没有,出了个现场,马上就回去了,什么事?你不是去火车站送同学了? 家里没菜了,我现在在超市,您看需要买什么? 买棵白菜,其余的你自己看着买吧,别买太多,马上就走了。闻海说道最后一句时莫名卡住了壳,缓缓吐出一口气后,继续说:这会儿下班高峰期不好打车,我去接你 哎,我怎么觉得闻海突然和蔼可亲了,你说是不是?小丰小声道。 唐清严肃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 今天双更,后面还有一章。 第62章 开学 飞机即将落地时, 柏云旗轻轻推醒了头靠着舷窗睡着的闻海。在飞机降落的巨大轰鸣声中,那人猛然惊醒,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两秒后慢慢松开了手,掐了下自己的鼻梁,含糊道:抱歉 柏云旗的手腕险些被攥出了淤血,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去,把空乘之前发的矿泉水递了过去。把脑海里那些爆炸声驱逐出去后,飞机也安全着陆了,闻海向外望了一眼, 笑了笑说:上次过来还是你哥考上硕士那会儿了。 柏桐安本科和闻海同城, 发愤图强考研考上了京大, 后来因为在同城本地的创业研二就退学了,和家里闹过一阵子,闻海还陪着挨过顿骂说起来自己是为什么挨骂来着?是怪他没管住柏桐安还是因为他也在那位的创业蓝图里掺和了一脚来着?他也记不清了, 想起来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作为不怎么够资格的师兄, 柏桐安尽职尽责地把路线、酒店甚至哪家路边摊的麻辣烫好吃都在唠叨了一遍, 当年他考研复试时闻海来这里陪过他, 自以为对那片地还算混了个眼熟, 没想到还没到十年, 四车道成了八车道,小花坛变成了喷泉池,连教学楼都换了模样,曾经柏桐安去面试的行政楼斑驳的墙体上缠满了青藤,明黄色的牌子插在前面施工重地, 闲人免进, 四个校门开在不同的街区, 险些走错了路。 从物流提货点把邮寄过来的行李取出后,两人按照学校提供的注册流程先去了宿舍楼,低矮的单元楼门口挤满了家长,各地的方言此起彼落,都在扯着嗓子喊宿管给钥匙,倒是学生们纷纷拎着行李缩在角落,彼此对视间无奈而尴尬地笑一笑,有好交朋友的已经开始四处搭话了,说自己的家乡,说自己的路程,说那些或真或假的故事,十□□的少年眼睛都是亮的,笑起来像太阳。 闻海和柏云旗都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现在被挤在人群里,闻海一手拎着行李袋一手揽住了柏云旗的肩膀,生怕推搡的人群闹出个踩踏事故,抱着纸箱子的柏云旗后背紧紧贴在闻海身上,每隔几秒就能听见那人不耐烦的深呼吸声,不由得笑了,偏过头问:您以前开学也这样吗? 公大的日用品和衣服都是统一配备的,不用拿这么多东西。闻海的声音就在飘荡他耳边,柏云旗能感受到身后的人轻笑时胸腔的共鸣,而且我们一报完到就直接被装上卡车拉军营军训了,之前没告诉通知这事,当时都吓懵了。 您呢? 我大一没参加军训,大二补训的。闻海迎上柏云旗疑惑的眼神,一笔带过的解释道:开学前和我爸打吵架被揍了身上有伤,校医院体检后批准我延训,怎么着?也想我揍你一顿逃军训? 柏云旗的眼睛迅速扫过闻海小臂上的几道伤疤,摇头笑道:那算了,还不如我现在就地躺倒被人踩几脚。 他正说着,人群突发骚动,多米诺骨牌似的倒下去一串人,闻海身边的一个男孩好像被踩中了小腿,惨叫一声朝他这边摔了过来,连闻海都没反应过来时,双手被箱子占着的柏云旗直接反方向用肩膀撞了过去,硬生生把差点倒在闻海身上的男生接住了。 宿管彻底抓狂,拿着扩音喇叭站上桌子高喊:都去排队!排队!再不排队今天就别领钥匙了!去排队! 被柏云旗撞回去的男生惊魂未定,还没想清楚是该道谢还是该骂人,刚咽了口唾沫酝酿好感情,眼神阴沉的柏云旗直接被闻海勾着肩膀拖了出去。 莫名心虚的柏云旗一直到收拾完宿舍之后都没怎么敢说话,闻海从大学每周检查内务开始养成了习惯,不仅把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从大到小的摆好,还强迫症发作一定要和那床被子较劲。四人寝室已经来了两个学生了,一个是本地的叫高博文,一个是邻省的叫许裕,许裕之前和父母一起去参观学校了,回来后他妈看见柏云旗这边的盛况,不住地说:你看看人家收拾的啊,你这邋遢的哎呦你看看你这床单,你再看看人家铺的,我都给你说这四个角要压好压好,我说给你铺你还不 许裕头疼地喊:哎呦,妈啊 高博文哈哈大笑,一抬头发现自己那床单角也在外面翘着,赶紧趁人不注意抬手给掖了回去。 许裕的爸爸搭话道:这两位同学都是哪里人啊? 恋耽美 -by石录(48) 柏云旗原以为他是在问自己和高博文,回答完后没听见别的动静才发现许父正看着坐在桌子上低头发短信的闻海,解释道:他是我哥,不是来 哦哦,不好意思。许父挠挠头,那你父母呢?我想着咱们要不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家长们也相互认识认识。 许裕叫苦道:爸你别操心这事了!哎,博文,你爸妈呢? 哦,他们刚走了,单位就在附近,没请假。高博文笑了笑,对许父说:许叔叔,我爸妈这几天单位比较忙,让我转告您等您们下次有空再来这边他们请客,咱把全城的小吃都吃一回。 许父爽朗大笑:哎,我可没这么大饭量,小裕没准可以。 刚和室友见面不到五分钟,就被自家父母轮番埋汰出卖漏了底的许裕表示拒绝再与这个世界进行对话。 因为许裕的打岔,柏云旗险险避开了有关父母的话题,许父似乎以为闻海也是学生或者只是个刚入社会的小青年,简单寒暄后发现对方态度不冷不热的,也没什么要深交的念头了,拉着许裕说是要和哪个当地自己的老同学见一面就告了辞。高博文打了会儿游戏,接了个电话,应该是认识的同学来找他玩,和柏云旗聊了几句后也离开了,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宿舍里就又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收拾得差不多了。闻海把抹布挂在床架上晾好,转身手指蹭过柏云旗的脸,先去洗个脸,满脸都是灰。 鬼使神差的,柏云旗顺着闻海的动作没头没脑地吻了上去,一直把人推到了刚刚擦干净的书桌上面,闻海的手胡乱向后撑着桌子,不小心碰到了只装了几根笔的木质笔筒,塑料壳的中性笔滚了下去,在走廊嘈杂的人声中连声音都听不到。 走廊上有人的搪瓷脸盆掉了地,咣当正好砸在宿舍门外面,柏云旗下意识向门口看去,却被闻海摁住了后脑勺,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到那人眼底的每一根血丝都纤毫毕现。 两人额头相抵,闻海轻声笑道:你是今晚就睡宿舍,还是跟我去住宾馆? 柏云旗感觉现在这个情况,要不就是楼下有人在敲大鼓扭秧歌,要不就是自己心脏蹦到耳朵里了。 操。他心想,人是怎么呼吸的来着? 宾馆的房间提前订的是双人标间,闻海来机场之前都还在加班,几天才睡了几个小时,这会儿实在撑不住了,进了房间倒头就睡。柏云旗让他先吃饭,连哄带骗都叫不醒,哭笑不得地给那人盖好被子,自己在自助餐厅草草吃了顿晚饭,天刚黑下来也就洗漱睡下了。 再醒来时,柏云旗发现自己的手被闻海紧紧攥着,那人单膝跪坐在床边,在昏暗的夜灯下看着他,见自己醒了,先连忙按住他的另一只手,半认真半玩笑地说:这次可别打我了。 柏云旗用力眨了几下眼,咽了口唾沫:我做噩梦了? 闻海撩开床上那人被冷汗浸湿的头发,没事,继续睡。 完了。柏云旗翻过身,抬眼看着闻海,我以后的室友得烦死我。 没事,你没说梦话。闻海倚在床头,手指上的枪茧在柏云旗的手背上触感清晰,我是起来喝水时发现你一直在哆嗦,想着可能是魇住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柏云旗被困意和梦魇纠缠的大脑倏地理出了一丝清醒的头绪,猛然坐起身,惊恐地问道:您刚刚的意思是不是我之前打过您做梦的时候。 闻海被他突然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编瞎话的本事没赶上趟,愣愣地和柏云旗对视了片晌,才慢悠悠地说:没没有说完可能自己都不信,默默移开了视线。 柏云旗隐隐猜到了真相:是不是那次您生日 睡觉睡觉睡觉!经过多次实践,闻海在文明社会基础上的交流沟通方面已然处于一败涂地的地位,逼不得已的时候只得采取暴力镇压,把人摁在床上后顺手关了本就昏暗的床头灯,在一片黑暗中捂住了柏云旗的眼睛,清晰地感受到柏云旗的睫毛来回扫过自己的掌心,无奈地笑道:别想了,快点睡。 柏云旗也轻笑出声,笑声在安静空旷的房间里尤为清亮,他抬起一只手抓住闻海的手腕,侧身又让开了半个床位,无声表达了自己的要求。 闻海手腕被攥着,力道虽然不大,但不用力又挣不开用力了他又舍不得,感觉简直是被自己二百五了了一脸,外强中干地说:少得寸进尺,老实睡觉。 好。柏云旗善解人意地点头,那您给我讲讲我是怎么打您的,正好给我当睡前故事了。 妈的,闻海憋屈得不行。我他妈明明是挨打的,到底在这儿心虚个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前面还有一章。 感谢各位。 第63章 分离 说是睡觉, 两人其实都不怎么能睡的着,酒店的床宽还算足够慷慨,两个成年男人侧身躺着空间还绰绰有余, 闻海在黑暗中看着柏云旗,窗外不夜城的灯光透过窗帘,堪堪勾出一个修长的轮廓。 柏云旗偶尔做梦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有时他以为是梦,其实他姥姥真的坐在他的床边,目光怨毒,手里拿着烫红的绣花针, 血也是真的血, 斑斑点点都染在了破旧的棉絮上;有时候他以为是真的, 刚想下床逃跑,那老太婆慈眉善目地端来一碗热汤,然后他就知道那是梦了。所以到现在他都不敢确认这到底是真的还只是一场春得不彻底的春梦闻海就这样躺在自己身边, 微微发黄的白T恤上有熟悉的薄荷香。 他还听见了声如擂鼓的心跳, 或许是自己的, 又感觉像有两串声音, 都轰隆隆的, 盖过了楼下的车水马龙和人声鼎沸。 闻海的声音愈发轻了:睡不着? 嗯。柏云旗点头, 在想您大学时是什么样子的。 我们学校管得很严,和那种全封闭的高中一样,而且还很多规矩,官僚主义的毒瘤。闻海说话时带着笑意,像咱俩现在这样半夜说话的还有内务不整齐的, 得一人写一千字检查在晨会上朗读, 然后还要做卫生, 打扫公共浴室,倒楼道垃圾桶的垃圾,我被罚过好几次,一个人得干一晚上。 柏云旗不可思议:您会内务不整齐? 唔,可能是我和室友们性取向不合吧,他们故意整我,我正好不想在宿舍待着,干活就不用回宿舍了。闻海看着天花板回忆,而且,我嗯,个人问题,总之人缘不好。 您大学遇到过女生和您表白吗?柏云旗不死心地追问。 有过两三个。闻海语气如常,有一个缠得很紧,我嫌烦了,干脆就出柜了。 出柜? 就是公开性取向。 哦,这样。柏云旗不咸不淡答了一声,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闻海不以为意,继续说:是有人故意找我麻烦,毕竟那时风气不如现在开放,而且男性对这件事的接受程度普遍不高,前前后后打过好几场架,还换了一次宿舍,好在那会儿政教处的老师知道这个情况,没用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处分我,不然我现在就得去给你哥看大门了。 柏云旗垂下眼:嗯,还好。 有时候是后悔当年一时冲动,不过也算是人生经历,好歹不论好坏也当了次全校名人。闻海的手指插在柏云旗的发丝间微微收紧,柏云旗顺着力道抬起头,和他交换了目光,说起这个了,你以后要是准备犯浑的时候可要想好。 您放心,没人会给我表白的。柏云旗轻笑,我肯定没您当年受欢迎。 闻海也不辩解,抵着他的额头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柏云旗的困意慢慢卷土重来,半闭着眼睛勉强清醒地说:那我就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那就是你的事了。闻海扯过一半滑落到地板上的薄被,嘴唇在柏云旗额头擦过,我只负责帮你去揍人。 好一阵没动静后,柏云旗才有了回应,说回应也不是回应,他不过是模模糊糊喊了个名字闻海。 闻海一愣,柏云旗到现在称呼自己都还总带个您字,几乎不会叫他的全名,总是闻哥长闻哥短,就算是两人在一起后也没有什么恋人间亲密的昵称,极偶尔时这人会把姓去掉只喊自己哥这大致也是用来对付自己的杀手锏了,不到万不得已这兔崽子肯定不会用这招。 嗯?他想柏云旗可能是睡着了,但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柏云旗发出一串极短促的轻笑,心满意足似的,很快呼吸就完全沉了下来。 闻海这才发现自己的T恤下摆一直被死死抓着一个衣角。 出息。他的手指悬空划过身边人的眉眼,晚安。 这边的天比桐城亮的早,人也更勤奋,时针还差几厘米才踩到数字7上,楼下已经成了闹哄哄的一团,遥控器按开车锁的声音搅和着汽车发动的声音,一群中学生成群结伴地去上学还不忘讨论一下昨晚的电视剧,赶着早高峰堵了车,四面八方都在按喇叭,交警叼着哨子来回跑,哨声一声比一声锋利。 已经醒了的闻海头疼地看向遮光性能不错的窗帘,阴暗的光线愈发衬得环境嘈杂,特别是楼下公交站的几路公交车轮番报站,机械的女声重复着同一个地名,几波人上上下下,没完没了。柏云旗也被这动静吵醒了,皱着眉蜷住身子,缩起来的头撞上了闻海的肩膀,迷迷糊糊间干脆整个人树袋熊似的抱了上去 要是闻海手腕上绑了个如今时兴的智能腕带,此刻那玩意儿应该已经因为佩戴者血压过高开始报警了。他手足无措地半举着胳膊,试图把柏云旗从身边推开一点,但怎么都没法下手,任凭自己的心跳声愈发强烈,听见了血流迅速涌动的声音。 之前有一个经常混迹在清晨的公交车上猥|亵女性的犯人交代犯罪动机,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这一切都是生理本能的驱使,还摆事实讲数据,多方论证清晨是男人性欲最强的时刻,很容易被外界激起无法抑制的性冲动。这话当然是在放屁,该怎么判一个月都不会给他少,但在审讯时把这些话当屁听的闻海这会儿不由自主地把那些屁话一字不落地想了遍,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是用来说服自己还是用来恶心自己,总之那串话在脑海里过完,他的心跳毫无平复而柏云旗也没挪窝甚至还无意识地往自己这边蹭了蹭。 我操,小祖宗您别动了。闻海闭上眼,试图在窗外类似十八个打铁铺外加二十个菜市场同时开工的动静中入睡,眼睛闭得越紧越清醒,简直感到了绝望。 一个多小时后,靠着洗手池刷牙的柏云旗怎么也想不明白,今早起床时闻海的眼神为什么那么怨念。 因为是中午的飞机,把人送到学校后,闻海勉强以柏云旗家长的身份和他的三个室友打了个招呼,接着刑侦队那边打来催他赶紧回来的电话就匆忙离开了。 昨天没碰上面的那个室友叫白晓军,上学早两年就算了还长了张娃娃脸,穿了身深灰色的短袖衬衣像是小孩偷穿自己爸爸的衣服,等闻海出门后,莫名其妙蹦出了一句:那个大哥真好看啊! 柏云旗一口白开水呛在了嗓子眼,高博文眼看着副本要团灭了都没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正在玩手机的许裕直接笑出了声。 白晓军如梦初醒,微微睁大了眼睛:我是不是大声说出来了? 许裕笑得差点从床上翻下来,笑完问道:旗子,那是你亲哥? 这自来熟的程度让柏云旗的反射弧跟着白晓军一起去校外跑了几圈,卡带似的愣了片晌,啊不是。 许裕挠头:哎?我觉得你俩还有点像。 白晓军脱口而出:是都挺好看的。 我又大声说出来了? 高博文摘下耳机,笑道:哎,我觉得咱寝室得立个规矩,谁先脱单谁请客,许裕你今晚就先请吧,那学姐勾搭到手了吗? 还没呢。许裕懒洋洋地回复信息,我看旗子肯定是第一个请客的,这赶明儿开始军训就有人送饮料。 旗子不可能还单着,你都有人看上旗子肯定早就被下手了。高博文淡定地反驳,说着看向全程跟不上对话节奏一直在发愣的柏云旗,旗子,老实交代,现在是本地发展还是异地恋? 许裕和白晓军也都目光灼灼人类热爱八卦的本能真的不分性别地域。 异地。柏云旗放下水杯,站起身视线飞快地扫过窗外,我先出去一趟。 许裕听着柏云旗急急的脚步声,好奇道:旗子干什么去了?刚不还好好的。 给他女朋友打电话去了?高博文耸耸肩,可惜了,这还真不是单着的下手早真是好啊 你这踩的什么命数?这刚请假就遇命案,等有空了赶紧去庙里烧几柱香。柴凡文在人声鼎沸的背景音里抱怨道,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两个小时后,去机场的路上了。闻海指尖抵着太阳穴,阳光刺眼得厉害,走访还有查监控都先按老规矩办,那片儿是个红灯区,看看死者有没有 怎么了? 没事。闻海停下脚步,看死者有没有案底,我四点就能到了,让杨局先别着急。 哦,好好,你路上睡一觉,这眼看又要通死者家属到了,晓月你赶紧去会客室,注意安抚情绪!柴凡文那边骤然爆发出一声哭喊,话没说完就挂了电话。 闻海盯着不远处一辆车的车玻璃几秒,突然转过身,一眼看见了跟在自己后面躲闪不及的柏云旗。被抓了现行的那位赶紧刹住车,使劲咳嗽几声,视线从天看到地就是没敢看闻海。 嗯?刚不和我说一路走好吗?闻海走过去,心里叹道,你这样子,我能走好才怪了。 柏云旗低着头嘟囔:我没我就看您上没上车那我先回去了 别动。闻海拉过柏云旗的手,趁着对方略有慌乱地抬头时,吻在了他唇角,这次能放我走了吧? 柏云旗定定地看着闻海,眼泪几乎砸了下来。 恋耽美 -by石录(49) 闻海没看出来似的,摸了下他的头,转过身走进了穿流如织的人流之中。 一、二、三、四、五、六、七 他回过头,隔着八车道的马路,柏云旗依旧站在那里,发现自己后,笑着挥了挥手,手指一根一根收紧,慢慢转身,伶仃的背影消失在了校门之后。 原来还是死去了一点。 闻海微微眯起眼睛,阳光更加刺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漫长的告别》 今天也是双更,后面还有一章,不要漏看。 第64章 寒假 九月到明年春节也不过五个月时间, 去年这时正是一轮复习的关键时刻,每篇古文都被不同的荧光笔划出句式句型和重点背诵;一道数学题反反复复地讲,反反复复地错;英语作文模板抄在黑板上, 课代表一句一句领着背诵还有化学式、受力图、一串又一串基因排列组合,有人无聊地把全班用尽的中性笔芯堆在一起,收拾考场时发现已经成了座小山。 现在的五个月成了六门必修和三门选修,新来的老师自己都还是个大学生模样,双眼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风扇,磕磕巴巴讲不清重点,一节课下来空了半个教室, 剩下的人手里都攥着手机, 那老师还在讲, 自己没察觉忘讲了半个章节;图书馆更新一大批图书,纸页发黄的旧书堆在台阶前按斤卖,风卷起扉页露出娟秀的铅笔字迹, 说希望下个借到这本书的人也喜欢它;十几个社团外加学生会和青协挨个办活动, 宣传栏的海报天天都在更新, 活动中心的礼堂几乎没有空闲过, 女生坐在舞台中央抱着木吉他唱歌, 男生冲上台献了束玫瑰, 全场狂欢尖叫还有什么?哦,还有期末考试,学生变着法缠着老师要重点,老师推辞说教务处有规定,过了会儿实在没办法了, 默不作声地指了指目录上的几行, 图书馆自习室外加附近的咖啡厅日日爆满, 朋友圈凌晨准时更新刷夜战况。 柏云旗翻过一页微积分的练习册,太阳穴跳着疼,坐在对面的男生夹在指尖的笔来回抛起落下,终于砸在了桌子上,把昏昏欲睡的两人都吓清醒了。 塞在耳朵里一直没动静的耳机终于有了声音,也带着些许疲倦:怎么了? 没事,笔掉了。柏云旗拔下耳机站起身,走到了咖啡厅外面,外套搭在椅背上忘了披上,冻得他声音微微发着抖,您还没睡? 闻海那边也有沙沙的写字声,过了会儿才说:结案材料还差一份。 都快凌晨三点了。柏云旗看了眼外墙上的巨型挂钟,秒针咔哒咔哒走得飞快。 嗯,马上就赶完了。闻海放轻了声音,复习完稍微睡一会儿,别在考场上睡着了。 好柏云旗呼出一口白气,没来及说声晚安,电话就被挂断了,显示通话时间是四个多小时,实际两人没说上十句话。 这已经成了两人保持联系的常态,柏云旗不明白和自己女朋友就隔了一栋宿舍楼的许裕每天怎么就有那么多天能聊,同样吃个包子,许裕拍了张照片加上贴纸发过去,笑嘻嘻地说你看这圆圆胖胖的像不像你的脸啊,那边气哼哼地回复几句,莫名其妙话题就成了胖乎乎的女生抱着手感好,听的高博文直翻白眼,说别带坏了小白。 放在柏云旗身上,就是他说我今天晚饭吃了个包子。闻海说,哦。 哦。 其实我挺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的。柏云旗心想,尽管他知道有自己没自己对那人来说应该没有多少区别。 从客观事实上看,有没有柏云旗在,闻海的生活的确没受太大影响,除了昏睡在地板上没人把自己捞起来之外,他的人生一如既往徘徊在过劳死的边缘。 好在自从他带领刑侦队在四十八小时之内破获一起杀人案后脑外伤后遗症发作,头痛到救护车又在市局门口停了一回之后,许久未见的方队长终于归队,虽然只是担着名头退居二线准备病退手续,至少也让闻海堆了一桌子的书面材料清走了一半。 但有时,特别是在初冬他的老上司把他借调到缉毒局,参加了一次将近一个月的缉毒行动时,他不可避免地在大段大段空闲的时间里想起柏云旗。他和一个新人在栋废弃的烂尾楼的蹲点,新人也爱叫他闻哥,因为要掩人耳目,他们连炉子都不能点,新人两排牙不停打战,哆嗦地站不住,问自己:闻哥,我能吃碗泡面吗,太冷了。 可能真的太冷了,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缩手缩脚地看着自己,低沉的嗓音硬生生被冻出了一丝委屈,听见自己同意后又笑得很开心,缩在墙角近乎虔诚地捧着碗泡面,年轻的脸藏在了升腾的水蒸气之后。 有一瞬间,只有一瞬间,闻海希望那片雾气散去后,露出的是柏云旗的脸。 他披着大衣靠在坍塌半截的水泥柱旁,新人已经撑不住睡着了,窗户对面他们盯梢的那户人家也熄了灯,只有几盏隐隐约约的灯火亮着,兴许是高三的孩子。耳机里传来翻书的声音,柏云旗又在泡图书馆,闻海原以为少了自己的影响开始新生活后,这小孩至少能有他哥当年在参加校园活动、结交朋友方面五分之一的活跃,没想到还不如在家时出门勤快。 新人睡了一觉醒来,打着哈欠说:闻哥,想嫂子呢? 掉落在地的烟头忽闪忽暗,冒出一缕白烟。 闻海挂断电话后站起身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睡着的三个人这个月流年不利,几起大案和特别行动撞在一起,队里大半的人都三四天没回过家。今天凌晨突击抓捕,终于把最棘手的案子解决了,公共休息室铺着报纸薄毯睡得横尸遍野,被挤得没地方躺的柴凡文领着小丰和唐清来闻海办公室蹭暖气,冷不丁一看就是个案发现场。 你去哪儿?柴凡文听见闻海开门的声音,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几点了? 两点半。闻海手臂搭着大衣,嗓音沙哑,饿了,去吃饭吗? 柴凡文头昏脑涨地在办公室环视一周,声都没出就又倒下了。 闻海推开门,窗外冰天雪地,走廊的声控灯坏了,西北风拉出尖厉的哨响。 真冷啊。他想。 真冷啊。来自南方的白晓军裹得像只发福的鹌鹑,大半张脸缩在厚实的羊毛围巾后,仍然是瑟瑟发抖,大白你穿那么少都不冷吗? 许裕也被冻感冒了,一路上鼻涕流个不停,揣了一兜餐巾纸,打完喷嚏眼泪汪汪地把手往高博文脖子里伸,回头说:旗子你打小住冰柜长大的吧?零下十几度的天你就穿件夹克? 柏云旗耸耸肩,表示自己对这突然降温到冰冻三尺的天气适应良好。 高博文躲闪着许裕伸来的爪子,伸了个懒腰:这好不容易期末考完盼到寒假了,又他妈下这么大雪,我明天回家得在路上堵几个小时。 你个本地人说个屁。许裕愁容满面,我明天的航班都不一定能起飞,真滞留机场就他妈有意思了。 白晓军:你们俩明天就走啊,不多在学校玩几天? 两人连着柏云旗都跟观察外星人似的盯着他,许裕诚恳地请教:小白,你告诉哥哥,学校有什么好玩的? 高博文懒洋洋地替白晓军回答道:那么多姑娘还不够你玩吗? 许裕翻了个白眼,把话题转移到了柏云旗身上:旗子,你过年真不回去啊?家里有事还是怎么了? 通常在众人聊天中一半负责倾听一半魂游天外的柏云旗这次也没例外,回过神后摇摇头:我家里没人,不想回了。 你爸白晓军刚开口,被身后的许裕轻轻拍了下肩膀,把话全咽了回去。 高博文皱眉:大过年你自己在学校怎么行,要不去我家吧? 没事。柏云旗的神色不甚在意,正好四处逛逛,我这学期光去图书馆了,五环都没走出去。 啊五环你比许裕扯着嗓子鬼哭狼嚎,身边的路人惊得烤红薯差点掉地上,高博文默默从兜里掏出口罩,白晓军把围巾往上提提挡住了脸。 燕婉的短信还躺在收件箱里,语气十二万分抱歉地告诉自己今年过年他们计划全家旅行,这个全家理所应当地包括闻海,这就意味着柏云旗过年无处可归了柏桐安过年不仅应酬多而且还要陪辛馨回娘家,自然不能麻烦他,说去柏老爷子那里,过年柏家老宅来来往往都是远近亲戚,私生子住在里面实在不像话。 短信里还说如果柏云旗愿意,他可以来自己家住着,她和闻海的父亲已经商量好了这就更不可能了,他顶着什么名号住进去,她儿子的朋友的可能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弟还是她儿子的同性恋人? 柏云旗没让燕婉为难,找借口说正好自己在这边找了个寒假兼职,也不打算回去了。燕婉没再多说,隔了几天给柏云旗寄来一个大箱子,拆开是几口袋进口零食和几件冬天的衣服,零食被宿舍的三个人瓜分了,衣服挂在衣柜里,大概再冷几度才能穿。 上个来自闻海的电话还停留在一个多星期前,自己这星期忙着应付期末考试,接近年末那人只会比自己更忙,柏云旗手指在拨号键上停了几秒,最后缓慢地挪开了。 几片雪花落在后颈,冷得他猛一哆嗦,这才感受到冬天的寒意。 暴风雪并没有阻挡许裕和高博文回家的步伐,反而是小白原本计划再留几天逛逛周边景点,却因为雪越积越厚,他家里人担心再过几天可能要交通瘫痪,不停打电话催他赶紧回来,才不情不愿地改签了车票,委委屈屈地也拎包走人了。 放假三四天的时间,学校周边的服务业接连开始瘫痪,餐馆关了半条街,送外卖的小哥也锁好摩托车回了家过年;空荡荡的快递收发点摆了个牌子,写着自助领取,诚信无价;就连图书馆都改了开关门的时间,还特别声明大年二十九到正月初五闭馆。 柏云旗躺在床上用手机看闻海之前提过的美剧,看着看着刚睡着又被铃声惊醒,阳台的窗帘紧闭也不知道是天黑还是天亮,他迷迷糊糊扫了眼来电显示当即惊坐而起,手忙脚乱地按下了接听键,手机差点从手里滑下去:闻哥 嗯。闻海那边隐隐有鸣笛声,在哪儿? 宿舍。柏云旗想闻海应该已经从燕婉那里知道了自己过年不回去的消息,两个星期都快过去了,不说电话连条短信都没有虽然他理解这事发生在闻海身上很正常但难以抑制的,他心底还是藏了一丝怒气和委屈,您想起我了? 怎么,忧心钦钦了?闻海轻笑,在宿舍正好,收拾好东西下楼吧。 柏云旗心里一颤,眯着眼又看了看黑暗中发出强光的手机屏幕,收、收拾什么? 我现在在你学校门口站着。闻海故意吊人胃口似的越说越慢,你说收拾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诗经.秦风.晨风》 闻哥自比君子,老不要脸。 今天双更,不要漏看上一章。下次的双更在高考结束后当天(6.8),希望高三的姑娘们都能得偿所愿,尽人事听天命,不求完美,但求无憾。 今天字数满25w,收藏也正好400,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巧合,感谢各位,祝假期愉快。 第66章 师兄 这场诡异的车祸影响巨大, 不过一个晚上,打开手机所有新闻类APP的推送都把它列进了前三名,标题也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 还算正常的是《车祸现场,男子浑身起火,警方尚未查明原因》,再厉害点就是《惊!车祸中男子诡异身体自燃,浓烟中冒出鬼影,原因竟是》 竟是什么?柏云旗探头探脑地去看闻海手机,哪儿有鬼影?您昨天看见了吗? 闻海盯着活像被糊了五层马赛克的清晰现场图, 说:看见了, Johnny Blaze从地底冒出来的。 宾馆楼下挤满了看热闹的当地群众, 有几个房客在大厅吵吵嚷嚷说要退房,一个老太太站在高高的花坛上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昨晚听见了鬼哭声。闻海和柏云旗从她身边走过,老太太的手指就指到了他们身上, 带着痰音吼道:那个人就趴在你背上! 柏云旗不怕怪力乱神, 只是那老太太的侧脸莫名像极了那个同在大火中殒命的老人, 老太太指向他时, 下意识就站停住了, 也没做什么, 就是站在了原地。 老太太得到了鼓舞似的,一巴掌朝他头上打了过去,跳大神般叫喊着凌乱的话,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那一巴掌来得又急又快,正转头看着马路对面的闻海也分了心, 老人的力气就算不大, 也把柏云旗的头打得甩向一侧, 声音清脆的几个围观的人都开始起哄,人群也开始向他们这里聚拢。 闻海回过头,脸色瞬间就冷了。 我没事。柏云旗朝人摆手示意他先别过来,转过头温和地说:您先从这上面下来。 老太太目光涣散,连连摇头,嗫嚅道:那个人趴在你背上。 那您下来帮我赶走他,可以吗?柏云旗轻笑,我觉得您可以帮我。 过了几秒,老太太朝他怯怯伸出了手,由他搀扶着从满是积雪的花坛边缘爬了下来,目光依旧惊恐地盯着他背后。 一个三十多的中年妇女急匆匆挤进人群,一看见老太太就惊叫道:妈你怎么回事?!不是说让你在大厅等我吗?你没摔伤吧?!你又惹什么祸了?! 路人起哄道:她把人家小伙子给打喽!还说人家背后趴着个鬼! 女人连忙朝柏云旗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妈有老年痴呆,这昨天看见车祸又受刺激了你伤到哪儿了没有?没事吧?真是对不起! 我没事我没事柏云旗一遇到这种事就怂,连忙往人群里躲,您照顾好老太太,刚刚在雪里站了一会儿,鞋都湿了。 哎哎,好好妈你看看你!谢谢啊小伙子!真对不起!女人用力拖着左顾右盼的老太太挤出人群,嘴上还不住说着:妈我都说了,那就是起车祸,您别瞎说 被拖着的老太太一开始还连连点头,,快过马路时,突然转过头看向还站在那里的柏云旗,厉声说:小伙子,其实你背后趴着的是个老太太! 闻海: 妈你别乱说!女人连忙吼道,真不好意思,我妈这 没关系。柏云旗冲女人笑着点了下头,没关系的,您过马路当心。 恋耽美 -by石录(50) 人群散去后,闻海仍旧面色不善,他伸手扳过柏云旗的脸,皱眉看着浅浅的一道掌印。虽然清楚柏云旗没躲是担心老太太打空后滑倒,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滋滋冒火,幸好咬牙切齿的表情都藏在围巾后面,不冷不热地问:疼不疼? 疼了您给亲吗?柏云旗眨眨眼。 闻海深吸一口气,我他妈 闻海?身后有人迟疑地喊了一声。 闻海一愣,回头看了过去,惊讶道:叶师兄? 哦,还真是你。穿着警服的高个男人走近几步,我还以为看错了,快过年了怎么在这儿?来出差? 来休假。 我听说你上个月办的那个杀人案了,挺不错的,李老师还打电话说有空叫你回去,帮他写成教学案例。叶师兄似笑非笑地抄着手,弟弟啊,你知道咱老爷子是什么意思吧? 闻海叹气:这还憋着劲儿揍我呢? 嗯,做好准备,老头子憋了六七年了,真见你动上手我可拉不住。叶师兄四周看看,刚刚这儿围了一圈人怎么回事? 一老太太闹的动静,人已经走了。闻海也看了看四周,发现停了好几辆警车,不是车祸这么简单? 现场发现了白磷,不排除故意杀人的可能。叶师兄起初可能以为柏云旗是个路人,这会儿才注意到他一直站在闻海身边,微微皱眉,问道:这位是怎么了? 接着他后半句的话是另一个警察,便装打扮,一身休闲西装搭着深咖色风衣,眉眼间带着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书卷气,不像个刑警,反而是现代都市人中少有的学者模样。 结果学者一开口就原形毕露,把手机伸到叶师兄眼前头,懒洋洋地说:一小姑娘刚刚提供的线索,您看看这照片里的人是不是死者妻子。 叶师兄点了下头,介绍道:这是闻海,我公大的师弟,算半个李老师的学生,后来叛逃师门从刑侦转禁毒了。闻海,这是张舒林 他话还没说完,张舒林吹了声口哨,歪着头笑道:叛了李老倔的门还囫囵个活着?师弟你可以啊。 叶师兄冷冷扫了他一眼:师什么弟,你又不是公大的,闻海现在是桐城刑侦队的副队 又是话说一半,张舒林嬉皮笑脸地伸出手:那就更巧了,我是副队,闻师弟你也是副队,幸会幸会。 闻海眼看着自家师兄乌云罩顶的脸色,和张舒林握了个一触即离的手:您好,幸会。 张舒林的目光也落到了柏云旗身上,挑眉道:这位帅哥也是叶队您师弟啊? 闻海耐人寻味的目光从张舒林脸上扫过,淡淡地说:这是我爱人。 叶师兄: 哦哦,这样。张舒林看上去也没多大意外,对柏云旗点点头算打了招呼,那我继续去走访了,叶队您这边忙完过来帮帮忙嘛。 叶师兄:滚。 等张舒林吊儿郎当地晃悠走之后,叶师兄立刻解释道:他这人平常没这么欠揍,昨天我俩吵架了,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给我找茬。 闻海摇头:他不是在找茬。 他就是 师兄,他是想泡你。闻海不紧不慢地说,不过你也不用怕,他就是 叶师兄啧了声,直接上手捏住了闻海的脸:闻师弟,你师兄因为你在咱学校有多少小零给我写情书哎呦,真出息了,还敢还手。 闻海一巴掌拍开叶师兄的手,偷偷往柏云旗那边使了个眼色。 就他那德性,泡我还差几年道行。叶师兄甩甩手,看似不经意地觑着柏云旗的脸色,我连你都不怕我还会怕他? 闻海不着痕迹地挡住两人交汇的视线,一个急刹车把话题拐了回去:你说现场发现白磷的痕迹了? 叶师兄明显第一次不是感受这种急刹车,紧跟节奏地说:嗯,但死者本人是化学老师,接触到白磷很正常。现在一部分人认为是单纯车祸,一部分人认为是为财杀人,死者生前作为被保人有一笔巨额意外身故险,你怎么看? 放火仪式感这么强的手段,不可能是单纯为财,不是为了宣泄巨大的恨意,犯不着用这么引人注目的方法。闻海说完一顿,瞥向柏云旗,发现对方脸色如常后,才继续说道:事发时我就在宾馆二楼的窗口,如果是单纯的车祸,死者明显是闯红灯加逆行,卡车基本不用负责。 张舒林和你看法差不多,车祸其实是意外,死者因为发现身上着火后急于扑灭才慌不择道,导致了与卡车相撞。叶师兄呼出一口白气,行了,有你们两个人说的话我也好去给那帮记者交差,这次闹得动静太大,局里军令状都给上面立好了。 闻海:别把我写进去。 知道,不愿透露姓名的闻先生。叶师兄笑笑,对柏云旗说:我和闻海的老师说要是闻海以后能有人陪着,他家那瓶三十年的茅台就归我,看来我忙完这个案子就能去要酒了,还得多谢你。对了,你知道闻海当年是怎么 哎,叶茂行!闻海急急打断这往外卖师弟的王八蛋。 被叫了大名的叶师兄哈哈大笑,说:那我先去忙了,这几天城西在办灯会,有空去玩一 张舒林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叶队您忙完了没 闻海:我收回刚刚那句话,师兄,您还是提防点吧,我觉得张副队可能是真喜欢你。 赶紧给我滚。 走出那个街区,憋了一路的柏云旗终于逮着机会算账了,闻海之前就觉得这小孩又长个了,这会儿被揽着肩膀才敢确认现在这位真比自己高了那么一两厘米真他妈是有苗不愁长。 柏云旗:盯着我干什么? 闻海还沉浸在说服自己接受现实的思绪里:现在的孩子营养跟得上啊嗯,也可能是鞋跟的问题,一定是鞋跟的问题。 得不到回应的柏云旗干脆伸手拉下闻海的围巾,趁着四下无人亲在了他脸颊上。 过了几秒,闻海才从一连串诡异的脑回路里清醒过来,呆呆地啊了声,拉紧了围巾,不自然地转头看向别处。 您没事吧?柏云旗不放心地问。 闻海:我那个师兄,研究生时就结婚了,虽然后来离了,但我确定他之前是直的。 啊?那柏云旗微微挑眉,那那个张但您说起那件事的时候,叶队长好像没他也无法具体形象地表述,他好像不像是那种直的反应? 有两种可能,一是因为大学时我俩走得比较近,经常有人和他开这种玩笑,他习惯了。二是闻海表情微妙,但那个张舒林不太像他喜欢的类型。 这一句话说得连踩雷点,柏云旗幽幽地说:哦,你们走得很近。 这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您知道您师兄喜欢什么类型的人? 闻海眯起眼打量着柏云旗,好笑道:你连我暗恋柏桐安的事都放过去了,在这儿揪着叶师叶茂行,半年没见真长能耐了。 柏云旗暗暗磨牙柏桐安和闻海那是二十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情义,这从前的纠葛再怎么样他都心甘情愿地认了但这是打哪儿又飞出来一个走得比较近的同门师兄,闻海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开他玩笑,操心他的感情问题这是一个性质的问题吗?! 但这位不敢怒不敢言,只敢跟在闻海后面,毫无杀伤力地抗用眼神抗议。 闻海被小孩气鼓鼓的样子逗得直笑,笑到一半又被占了便宜,连忙躲着柏云旗的手,说:那怎么办?我当街给你跪这儿赔罪吧,跪半个小时没准就凑齐今天的饭钱了。 您这几天能陪我去图书馆吗?柏云旗立刻问道。 就这个闻海挑眉,就是去图书馆? 柏云旗点头,嗯,就去我们学校图书馆。 你倒是好养活。闻海轻笑,好,听你的。 还有个问题。 嗯? 您当初和那位叶师兄到底走得有多近? 我还是订机票回去吧松开啊兔崽子,真揍你了。 不。 作者有话要说: Johnny Blaze:恶灵骑士,一个浑身冒火骑着摩托车的超级英雄。尼古拉斯.凯奇演过真人电影,译名《灵魂战车》。 为避免误会,还是声明一下,闻海和叶茂行只是同窗师兄弟和曾经的战友关系,没别的了。 叶师兄和张副队的故事详见:夜章 感谢各位。 第67章 花朵 来这里之前的半个月, 闻海先后经历了通宵出差、夜班执勤、丛集性头痛发作和手机进水各种可抗力和不可抗力因素综合导致了他这十几天连条短信都没给柏云旗发。柴凡文和自己出趟差一天给女朋友打三通电话报平安,每次打完都得忧心忡忡地问:你是不是分手了? 闻海头疼得睁不开眼,正缩在车后座补觉, 说:没有。 您那对象是不是柏拉图转世啊?忍了你算他是真爱,忍了异地那是不可抗力,这现在十天半个月你俩光靠脑电波交流,这差不多就是对你这种人的人道主义救助了。柴凡文把止疼药扔过去,还疼呢? 闻海耳鸣的几乎听不清柴凡文在说什么,却明白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和自己在一起是件苦差事, 他拖柏云旗下了水, 不想着怎么往前游还任由那人和自己一起溺死在这滩死水里。 本质上, 柏云旗是个对生活水平要求极低、好养活好糊弄到很容易让人把他忽略的物种,平时的存在感小于等于闻海家那盆三个月不浇水的仙人掌,你进进出出客厅一百天都没带正眼看过它, 偶尔想起来怀疑它死了给浇次水补救一下, 第二天你再看, 这玩意儿不仅没死, 竟然还给你开花了。 但柏桐安送这盆仙人掌时还是得嘱咐一句:再好养活的东西也有被养死的时候, 你可长点心吧。 来之前, 闻海做好了柏云旗发火闹脾气的准备,做好了柏云旗不理自己的准备,甚至做好了柏云旗提分手的准备,却没想过柏云旗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原谅自己,代价只是在空旷的图书馆里陪他看几天书。 虽然是寒假过年, 但每年因为各种可说不可说的原因, 总有些学生选择留在学校, 图书馆因而保持开放,成了校园里唯三还有人踪的建筑物之一。 柏云旗这几天看的都是些浅显入门的专业书,少了财经新闻甚至是现代电视剧的耳濡目染,他在课堂上理论知识靠死记硬背虽然跟得上,但老师一举现实中理应已经众所周知的案例他就完全懵了,只能靠同学讨论的只言片语和现场拿手机搜索才能了解案例的前因后果,耽误了不少工夫。 无所事事的闻海除了偶尔回几条工作上的短信邮件外,也在看书。他看的书很杂,而且速度很快,不到三天的工夫,从一楼的名家散文区、现代小说区一直转到四楼的侦查学区和哲学区,有次他拿了本封面泛黄的《古文观止》回来,轻笑道:大王何来操? 柏云旗似乎又听见巴大山人在自己耳边咆哮。 还有时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散碎的额发稍稍挡着眼睛,白色的耳机线绕在颈后,穿着卫衣的模样就好像十年前坐在大学图书馆的闻同学一觉睡到了现在,下一刻睡醒揉揉眼,打着哈欠准备继续复习他的期末考试。 柏云旗偷偷戴上他垂下的耳机,里面传来电吉他的独奏声,过了半分钟沙哑的男声开始声嘶力竭地怒吼,整首歌都是这样,电吉他、贝斯、架子鼓、键盘,一个孤独的灵魂。 然后第二首,又是吉他独奏,这次是木吉他,几个简单的和弦反反复复,英国的女孩在唱她前往战场的初恋,青草爬上了墓碑,白鸽飞向更远的橡木树。 图书馆开门的最后一天,闻海随手拿了本帕斯捷尔纳克的诗集看,从书页中找到一枚精致的手写书签,一朵干花塑封在里面,笔锋硬朗的字迹在一旁写下了三行字母。 柏云旗凑过来看,猜测道:是俄语? 嗯。闻海擦净书签上的灰尘,轻声念了一遍。 您会俄语? 一中在我们那会儿搞国际化的幺蛾子培养二外,我选的俄语,你哥选的法语,快忘干净了。闻海的手指滑过一行字母,这句当时我们上课时讲过,印象挺深的。 柏云旗:这句什么意思? 或许你会想起我,就像想起一朵永不重开的花朵。闻海嗓音低沉,大提琴般流淌过每一个字母,指尖划过第二行,这行是我用沉默爱你,亲爱的娜斯塔西娅,应该是你们学校的学生自己做的。 果然,书签上的字迹出现在了借书卡的最后一行,后面跟的专业是俄语系,因为受潮已经看不清楚借阅日期和归还日期。柏云旗算了算,学校的图书馆六七年前就开始使用电子借阅系统,据说之前因为整修还闭馆过半年,那这枚书签至少是在八年前就留在了这本书里。 也许是那边来的交换生。闻海猜测,也有可能是个女孩的俄语名字。 娜斯塔西娅。是个好听的名字,可惜那个女孩也许永远不知道有个男孩这般细腻而无望地爱着她,他把写满心事的书签留在这里供一无所知的众人随意翻阅,等终于有人把它从尘埃中拾起,所有的爱却已变成了那朵永不重开的花。 永别了,我亲爱的娜斯塔西娅。 旁观了一段前尘往事的两人在黄昏结束前走出了图书馆,门口保安室的保安已经认识了柏云旗,笑着打招呼道:小伙子,过年好啊! 柏云旗点头:哎,您们也过年好! 正说着门外响起一串鞭炮声,一个保安赶紧站起来:这说了多少回不让放炮!哪儿的学生?! 另个保安嘿嘿一笑,摆摆手:看看有没有出事就行了,别过去训学生,大过年不能扫兴 恋耽美 -by石录(51) 你就会装好人,让我去唱黑脸。 哎你这人,喝着我的酒抽着我的烟还挑着我的刺,美得你 两个保安吵吵嚷嚷的,谁也没出门,鞭炮已经放完了两挂。闻海握住柏云旗始终暖不热的手,说:过年好啊。 柏云旗反搂住闻海的肩膀,眼睛亮亮的,凑在他耳边说:过年好。 京城到底是繁华的国际都市,临近过年商铺街道不嫌冷清反而更加人声鼎沸。正好晚上七点附近的广场有灯展和烟花秀,五点半路上就已经堵得水泄不通,顶着市区禁止鸣笛的警示牌,各种音色的车喇叭声响成一片,沿街执勤的警察吹着哨子手忙脚乱地维持秩序。 虽然幸灾乐祸不厚道,但闻海从上班开始过年这几天从来就没消停过,这次终于讨了个清闲,还是忍不住感叹逃过了一劫。看见不少来来往往的人都拿着玫瑰花,他好奇道:这什么当地习俗吗? 柏云旗耸耸肩,解释道:这周边有好几个花店,致力于把一切节日都变成情人节。 你收到过吗?闻海问。 柏云旗心里一惊,赶紧否认:没有! 闻海转过脸盯着柏云旗,好笑道:你再说一遍。 我没收到柏云旗眼睫毛又抖成了蜜蜂翅膀,抓着闻海的胳膊把人往一边拖,那里怎么热闹? 闻海纹丝不动,继续说:柏云旗同志,你知道上一个和我说谎的人现在在哪个监狱蹲着吗? 柏云旗十分无辜:我真没收过。 收到和收过是两种时态,我这个问题是在强调第一种。 我语文不好。 那我换个问法,这位同学,有没有拒绝过女生或者男生给你的花?闻海眯起眼睛,别往天上看,看我。 柏云旗:啊。 啊闻海点点头,明白了,拒绝了几个,也没几个吧? 嗯嗯嗯。柏云旗连忙点头,真没几个。 好,没几个,那就是不止一个。 闻海撞了下柏云旗肩膀,可以啊小伙子,比我那会儿有出息。 柏云旗小心翼翼地问:您没生气吧?我真没收 一桶红艳欲滴的玫瑰花应着景出现在两人面前,长相清秀的女孩微笑道:这位先生买束花给您的爱人吧。 柏云旗: 呦闻海吹了声口哨,这是没几个里的第几个? 女孩看向闻海:先生,我是在和您说话。 闻海: 给您的爱人买束花吧。女孩一本正经道,新年里的第一束玫瑰,意味爱情红红火火。 你怎么不找他卖?闻海指指柏云旗。 女孩轻笑:因为先生您看上去不好惹,但一般模样很凶的人内心都是很温柔的。 柏云旗哭笑不得:学姐,你是不是上过张老师的广告营销公选?这个推销方法他讲了很多遍。 哎呦,原来是学弟,那我给你们打个八折。女孩挑眉,学弟公选课还认真听讲,很不错啊。 闻海:我打扰一下两位的学术交流,这花还卖吗? 当然卖。女孩的目光从闻海游移到柏云旗,很是惋惜地说:这么好的鲜肉资源竟然外流,作为学姐我很心痛,学弟你们这届这不行啊,都不知道及时占据战略资源吗?不要也打声招呼,我们这些学姐还有个别学长就下手了。 闻海:可能你们还不够及时。 先生和学弟是有故事的人啊。女孩眨眨眼,接过闻海给的钞票,学弟不如留个手机号,等这位先生不在了,我们单独聊聊。 柏云旗笑道:赚着他的钱,再当面挖他墙角,不合适吧? 好的。女孩把花递给闻海,先生,您能转过身背对我们,让学弟把手机号给我吗? 开个玩笑。女孩变戏法般从指间翻出一张白色的卡片和一根钢笔,先生,不给您的爱人写点什么吗?我这里有卡片。 闻海了然:多少钱一张? 这可是我们学校美院的姑娘亲手设计的,寓意深远,精选纸质,烫银印刷,限量发行。女孩说完广告词,莞尔一笑,不过既然是小鲜肉学弟,刷脸就可以,您收好。说着她把卡片塞进闻海手中,拎着装满玫瑰花的桶转眼就消失了。 闻海看着手里那张印着银色暗纹的卡纸片,失笑道:现在的孩子还真是给,拿着吧。 柏云旗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脸比花都红,傻傻地跟着闻海,过了半天才恍惚回了神,结巴道:给、给我的? 不然呢?闻海呵了一声,我是第几个? 柏云旗默默抱紧花束,决定在这茬过去之前沉默是金。 这几年城市空气治理愈发严格,这次的焰火表演据说还是借着附近旅游景点宣传的由头,好不容易才申请下来的,斥巨资搭建了全息投影,打出的噱头是凤舞九天。几年没见过大型焰火的市民外加各地的游客纷纷拥挤在着四处都拉着警戒线的广场,附近的商贩都被迫早早关了门。 柏云旗站在人群外围,一个捧着大束玫瑰花的英俊男生在哪里都惹眼,不少路人都对他投以善意的微笑,似乎在寻找谁是哪个幸运的女孩,而他本人正远远看着背对他打电话的闻海。 电话那头远比这边安静,燕婉经不得太大吵闹,往年家里这会都是要紧闭门窗以免鞭炮声惊扰到她,现在出去旅行的两人也应该是在哪个迹罕至的古村落,连鸟鸣声都清晰悦耳。 闻泽峰连过年好这点客套的寒暄都跳过去了,开门见山地说:你去找那个柏家的小孩了? 嗯。闻海吐了个烟圈,骂就别骂了,大过年的,我这事大学的时候您应该都知道了。 你想过小婉怎么想吗? 想起自己之前去燕婉的工作室找她,有小gay往自己口袋里塞名片时燕婉视若无睹的模样,闻海笑笑:你老婆怎么想是你担心的事,我只知道我妈是在装糊涂。 我和你妈装糊涂,是因为我们两个都认为你那时只是在胡闹,不然你妈之前也不会张罗给你相亲。闻泽峰说,你现在也快三十了,不成家就算了,总该把心收回来,做点你这个岁数该干的事。 我这个岁数闻海短促地笑了声,什么都不想说了,没事我挂了。 闻泽峰:闻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过是把你自己的经历投射到柏家那个小孩的身上,当年你觉得没人爱你,你救不了自己,但现在你认为自己长大了,看见另一个当时的你,于是通过对他投入感情来补偿你自己,这就是你认为的你爱他,其实是爱你自己 小旗不是我,他和我不一样,他不仅比我好得多,他还会成为远比咱们两个都要优秀的人,你别把他当成是我收养的宠物。闻海冷声道,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怜,爸,你从来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陪着我妈就把你的自以为是藏好,别吓着她哦,还有,过年好。 电话突兀地挂断了。 七点钟,第一声如炸雷般的烟花声准时在空中响起,绚烂的花束开放在群星之中,银色的光带盘旋而上,流星般消失在天际。又一声巨响,金色的瀑布自天边倾泻而下,继而在下空溅落成银白的水滴,在灯束的照耀下,竟真如同一条奔流到海的长河,河上泛起点点红光,继而又徐徐升空,漫天花团锦簇。 四周的路灯骤然熄灭,柏云旗仓皇抬起头,刚退开半步,一只手揽住他的肩头,把他重重地按在灯杆上,粗暴地吻住了他。那个吻充满了烟草味和最原始的暴力掠夺,没留下丝毫可以喘息的余地,几乎是带着血腥气结束的。 柏云旗连惊带喘,腿软得站不住,手里捧着的玫瑰花也早掉在了地上,被那人整个拥进怀里时,才在平复呼吸的间歇中轻轻叫了声:闻海? 黑暗中,凤鸣响彻云霄,金色的凤凰自地平线腾空跃起,展开流金溢彩的双翅在广场上空高高盘旋,长长的尾羽在划出一条璀璨的银河,继而裹狭着凛冽的北风,在群星闪烁中隐去了踪迹。 嗯。那人浑身冰冷却气息灼热,我在。 路灯重新亮起,两人的影子交叠着。 回去吧。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或许你会想起我,就像想起一朵永不重开的花朵。叶赛宁《花朵》 感谢大家。 第68章 两年 两年后 我真的很爱我丈夫。女人哭诉道, 我很爱他,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他 高博文暗暗踹了昏昏欲睡的许裕和柏云旗一人一脚,耐着性子问道:您先说一下您对离婚协议有什么疑问, 我们在 女人泫然欲泣,我没有对不起过他,我很爱他,小同志,我真的很爱他。 许裕打了个哈欠,悄声说:我受不了了,我这学金融的专业不对口啊, 不凑两位的热闹了, 走, 小白,咱哥俩开黑去。 高博文阴森森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你俩这志愿者社会实践服务找鬼去写证明吧。 请师姐一顿饭的事,这再他妈待下去我都怀疑人生不相信爱情了。许裕不由分说地把还在勤勤恳恳帮忙填表的白晓军拽进怀里, 拖着人脖子就给拐走了, 您两位继续法制建设, 我们就醉生梦死去了。 妈的。高博文一摔笔, 把坐在对面自言自语地女人吓得一哆嗦, 又赶忙安慰说:女士您是想争取您儿子的抚养权吗? 柏云旗翻了翻女人填的表, 也问道:还是对您和您丈夫对外的共同债务在离婚后偿还比例需要再进行修改? 女人声音一下子拔高:我那都是他背着我出去借的钱,我都不知道! 柏云旗熟门熟路地递过去一杯温水,女士您不要激动,您有什么证据证明您对这几笔债务在此前是不知情的吗? 都是他背着我向我亲戚借的,我那些亲戚都知道我俩感情好, 没问我就借给他了。女人鼻涕眼泪一起往纸杯里掉, 我俩感情很好的, 我很爱他,刚结婚的时候 把还在絮絮叨叨当年的自己是怎样省吃俭用为男人买了件羊毛衫的女人扔给另一组的人,高博文和柏云旗默契地拔腿就跑。 这他妈整整二十四分钟,就听她在那儿说她多爱她老公了,离婚协议的事屁都没说。高博文浪费的口水不比女人少,那边一直在唠叨,这边就一直在劝着说正题,拉回都是车轱辘话,喉咙干得冒烟,真爱你俩他妈离个蛋,妈的。 柏云旗拿着手机示意自己出去接个电话,刚出门把听筒放到耳边就听见那头压抑的笑声,这位耐心等了半分钟,很没辙地说:您笑够了吧? 过来交活动策划的部门干事给他打招呼:柏学长,咨询忙完了? 还没,我来偷个懒。柏云旗拦着路,你等会儿再过来审策划,高博文正生着气,别去找骂了。 干事一听连忙点头,转身一溜烟跑了。 然而电话那边的笑声还没停,你们这法律服务中心是不是把人家社区派出所的活都抢了?这管完家庭矛盾调解,下一步是不是就准备涉足侦查入室盗窃了? 柏云旗大二参加了法学双学位的选拔考试,之后和大一下学期转了法学专业的高博文又一起考进了本校的学生法律服务中心,如今据他入学时间已经过了两年半,大三的柏同学也混成了柏学长,可惜在闻海面前没半点长进,该怂还是得怂。 终于,把进来交报告的唐清吓得夺路而逃后,闻海收住了笑声,说道:这案子我建议你们别管。 柏云旗:为什么? 这女的外面有人,没和你们说实话。闻海说,这种当事人惹上都是麻烦,没准以后就连你一起坑了。 您被坑过? 你高三那会儿我大年夜的医院也不是白住的。 哦柏云旗了然。 不过我是职责所在,被坑就算了,你们这个义务咨询没必要。 好,我等会儿去和我们组长说一下。柏云旗走到窗前,但您是怎么知道的? 闻海:一个人不停重复叙述一件事情,一般是因为他想说服对方相信,但他自己明白这是个谎言 柏云旗立刻说:我每次对您说我喜欢你都是真心的。 闻海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掉地上,过了半天才找回声音,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而且她讲述的具体事例也只限于两人恋爱和刚结婚,我估计她很早就开始出轨了,如果和那一方也是长期关系,你们本科学生接这种案子更麻烦。 走廊拐弯处传来高跟鞋敲击地板的笃笃声,伴随着一句响亮的柏云旗、高博文你俩大爷,别给我偷懒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闻海叹气:你老板也来监工了,正好我老板催我去开会,挂了吧。 嗯好。柏云旗冲女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下周六的动车。 好,把车次号发给我,到时候去接你。那边座机的铃声响得跟着了火似的,这位竟然还如此淡定地说完这句才挂了电话。 女生抱着胳膊,挤眉弄眼地笑:学弟,又给你家那位打电话呢?今年过年要不要玫瑰花啊? 说起来也是缘分,柏云旗被高博文拉过来参加这个服务中心的考试时,刚进面试教室就听到一阵轻笑,大一寒假遇到的那位卖玫瑰花的女生穿着正装独自坐在面试官的位置上,托着下巴对柏云旗说:学弟,按照我们部门的传统规矩,遇到你这种颜值的就该直接收了供内部解决,不过考虑到你已经被下手的情况,咱们还是乖乖等另外两位面试官从洗手间回来认真面试吧。先自我介绍一下她指指面前的名牌,我是法律服务中心本科部的副部长,大三法学经济学双学位班的,林希月。 恋耽美 -by石录(52) 高博文听见动静从休息室探出头,迎面脑门挨了一文件夹。林希月穿着十厘米的细高跟完全不影响发挥,赶羊似的把人往外面推。 那女的叨叨半个多小时了,你俩赶紧把事问清楚让人赶紧走,这学期最后一次社区服务了,整组人都急着收摊呢。林希月不耐烦地扎起头发,到底是怎么了?财产分配不满意还是要争抚养权? 高博文:我只知道她说她很爱她丈夫。 我看那女的八成长期劈腿,这会是被老公发现了被赶着要净身出户不乐意。林希月冷笑,这案子咱们不能接,要不让研究生部的上,要不就直接让她另请高明吧。 还在考虑怎么把闻海的分析说出来的柏云旗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林希月:女人的直觉。 哎对了,旗子你那次问我孔教授做的那个项目我帮你问了叫什么来着反正是研究家庭暴力的法律援助还有社会救济的,几个研究生在做,你准备干什么? 我知道。柏云旗揉揉眉心,我之前找过孔教授了,没事,给他提供一个现实案例。 高博文立刻反应过来:哦,就这学期遇到那个带俩小孩的女的,是不? 柏云旗点头,孔教授说这个案例挺典型的,答应帮忙了。 去年刚入秋时,服务中心来了个鼻青脸肿的女人,怀里抱着个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婴儿,身后跟着的小孩身上也没几块好肉,一来就开始哭,哭得站不住跪到地上浑身发抖。这种情况不用说就是那些家长里短的爱恨情仇,照惯例就是让几个女生过去服务咨询,男生自觉躲进后面的办公室。 那天值班的柏云旗和高博文还有另一个大四的学长进了办公室,一杯水没喝完,门外响起了几个女生的惊叫声还孩子的哭喊,接着就是玻璃爆裂的巨响。 三个男生冲出去,只见服务中心的玻璃门碎了半扇,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勾着瘫坐在地上的女人的腋下把人往门外拖,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婴儿被扔在地上,小孩捂着鼻子坐在旁边,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大四学长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咱们别过去,打电话叫保卫处。 等保卫处来人他妈都被打死了。高博文挽起袖子,旗子你把小孩抱 不用他说,柏云旗一出办公室门就直接朝小孩那边冲了过去,确认婴儿还有呼吸后堪堪松了口气,拼命朝几个女生使眼色让她们先把孩子弄走。 一个胆子大点的女生跑过来,猫着腰把婴儿抱起来要往办公室跑,男人见状把女人像块抹布似的往旁边一丢骂骂咧咧追了过来,没几步就被跑来的高博文撞翻在地,准备爬起来时,一块碎玻璃贴上了他的脖子,蹲在他身边的柏云旗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淡的:麻烦您别动,大厅监控坏了,真见血了咱们双方也挺难说清楚的。 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猛地打了几颤,男人也从暴怒中清醒过来,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柏云旗。 保卫处的人过来后见状也吓得不轻,赶忙让柏云旗把人放开。柏云旗一笑,松开手说:我专门挑的最外圈的玻璃,伤不了人。 离得最近的高博文凑过去看,发现那人手里捏着的的确是玻璃门边缘的玻璃,对着男人脖子的是裁剪整齐的直边,反而是捏着玻璃的手心被破碎的边角划出一条血口子。 赶紧去上药。他悄悄对柏云旗说,你他妈太乱来了。 柏云旗接过餐巾纸不在意地擦着伤口,转头笑道:不这样那男的跑了谁赔咱大门,我哪儿敢真下手,吓着你了? 高博文抿紧嘴,勉强笑了一声,插在口袋里的手依然全是冷汗。 林希月看高博文突然沉默,脸色也不对,问道:怎么了?要真不舒服我找人给你顶上。 不用。高博文回过神,看了眼已经走出几米的柏云旗,有点胃疼,我和大白把人弄走就去吃饭。 啊,那个林希月咬了下嘴唇,犹豫道:旗子家里那位你知道是谁吧? 高博文一愣:没见过真人,知道性别。 林希月长出一口气:嗨,合着您知道啊,那旗子是出柜了? 算不上吧,但他也没藏着,就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和他关系好点的都能发现。高博文摊手,可惜这位是个独行侠,还谈着异地,所以知道的人不多怎么了突然说起这个? 嗯,不多是吧林希月头疼地叹气,算了,这事我也不确定,当我没说。 林姐姐,你这说话留一半是故意找茬呢? 揍我呗,反正我正排着下学期的值班表呢。 已经把女人哄走的柏云旗坐在已经收摊的桌子上,面带微笑地看着迟迟从门口出来的高博文,手里的一支笔绕着指尖上下盘旋。 高博文一看他这眼神就头皮发麻,连忙撇清道:我没跑路啊,是林大姐找我问话! 哦。柏云旗没再多说,跳下桌子拍拍身上的土,咱俩把桌子抬进物资室,刚老王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 老王?大老王还是小老王?高博文皱眉,小老王就麻烦了。 大老王。 那更麻烦。 小老王是他们的辅导员,找人去办公室不是去当免费苦力,就是哪科老师或者保卫处或者宿管去那位那里告了谁状。大老王是他们的系主任这要是突然打电话叫谁过去,基本就是阎王爷半夜三更敲门的效果了。 到底怎么回事?高博文想起林希月刚刚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不放心。 他没说,不过听语气还挺温和的。柏云旗想想,这都期末了能有什么事? 桌子脚落地,忽地带起一片飞尘。 咚一声,柏云旗的心忽地一颤,毫无预兆地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 第69章 归家 岁暮天寒, 自北极圈而下的寒流席卷全国,北方地区及部分南方地区一夜之间都飘起了鹅毛大雪,紧赶着大学的寒假潮, 机场候机室和火车站候车室挤得全是大学生,凭着手里的票简直能聚齐一个中型老乡会。 柏云旗所乘的车次在轨道上走得如履薄冰,走走停停也没给乘客明确说法,爱传小道消息的人一会儿说是避让其他列车,一会儿又说是前方隧道有塌方危险,车厢里刚开始勉强维持着井然有序,然而这回家的路迟迟看不到头, 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 所有人都显而易见地暴躁起来。三车厢有人打架, 七车厢有人昏厥,十一车厢被两个晕车的吐得一塌糊涂,列车乘务员踩着高跟鞋来回小跑, 有个还被熊孩子绊倒在了地上。 雪太大, 看不清走到哪儿了。柏云旗给闻海发微信, 发烫的脸颊贴在冰冷的车窗上, 刚刚广播说还有五个小时。 闻海的信息回得很快:好, 不用急。 桐城雪也很大吗? 很大, 我们这几天全局出动去大马路上铲雪了。闻海说着发来一张照片,公安局院子的角落里堆满了铁铲锄头和大扫把,要不是围着几堆一人高的雪山,真是幅春种秋收,五谷丰登的好景象。 最右边最大那堆是我们队扫的。那边没忘补充一句。 柏云旗在气氛压抑的车厢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凌晨四点十九, 列车终于停在了原计划十八个小时前就该到达的目的地, 很多旅客顾不上管自己的大包小包, 先冲出车门大口呼吸着刺骨又新鲜的空气,有个女孩撑不住,一下车就吐了,全是刚刚吃下去的方便面。 公交停运,出租车又太少,大大小小的黑车司机瞅准了机会,纷纷坐地起价,小面包车去市区三环内每人起价一百五,去机场至少二百七,大巴车还好点,但也就那么几辆,刚重获新生的众人又顶着风雪哆哆嗦嗦与司机们理论,回趟家都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小兄弟去哪儿啊?市区一百五,我看你大学生就收你一百二,这四五点的可打不着车,快一路尾随柏云旗从出站口追到车站外的黑车司机赶也赶不走,一见迎面走来的人立即收了声,夹着尾巴撒丫子跑了。 柏云旗整个人被包进一件羊毛大衣里,裹着制服棉衣的闻海接过他的旅行箱,说:我还想着再等会儿看日出呢。 您下班就在这儿等了?! 我刚下班。 回到家,正低头换鞋的柏云旗猛的一个喷嚏,重心不稳栽了下去。闻海反应快,闪身把人接住,手一碰到柏云旗就感到不对劲,抬手搭着他的额头,叹道:哎宝贝儿,你这好像是发烧了。 没事咳柏云旗咳嗽着,可能是车厢里空气流动不好,闷到了。 闻海不和他废话:现在吃药退烧和等医院开门去输液,你自己选。 我去拿医药箱。 我去拿。闻海把两人的衣服挂好,你赶紧去洗澡。 因为大二寒假法律服务中心要进行实务集训,暑假专业实习学校安排的实习单位都是本地企业,而闻海的工作繁忙随着方队长正式退休,由他接任队长后愈发变本加厉。两人这一年半的时间连聚少离多都算不上,算上闻海有两次公务出差去了京城,扳着指头数也就见过五次面,满打满算在一起的时间没超过二十天,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了,关键时刻又他妈往下哗啦啦掉链子。 柏云旗生无可恋地试着水温,下一秒险些大头倒进浴缸里。热水冒着蒸汽从水龙头涌出,沐浴露依旧带着薄荷的清香,连那个两年前就略有松动的浴帘挂钩都原模原样地钉在墙上,倒是浴帘从藏蓝换成了浅灰。 再怎么说,我也回来了。他想,能回来就好。 洗完澡,不打算再作死的柏云旗自觉去吹头发,从洗手台找回浴缸也没见吹风机,刚准备往储物柜下手,听见闻海在客厅说:吹风机扔了,这有个新的。 哪儿呢?柏云旗又四处看了一圈,找不着啊。 你过来吧。 干什么? 研究吹风机。 啊? 客厅的垃圾桶里扔了个大盒子,摆明是闻海自己在家时也没洗完澡吹头发的习惯,现在柏云旗回来了才想起拆封。柏云旗盯着闻海手里那个比原来那个吹风机大了三号的、外形类似加油枪的东西,首先确认道:这不是您买的吧? 来自你哥的关爱。闻海还对着说明书左看右看,据说是被辛馨女士买回来后就遗忘在了他家地下室的角落,大扫除时重见天日了。 哦。柏云旗迟疑道,我刚刚路过厨房好像是看见了一个榨汁机和另一个微波炉? 那是同样被遗忘的料理机和烤箱,柜子里还有两个汤锅。闻海淡定道,在你哥确认他家厨房没有任何多余利用空间后,他就把我这儿当二手回收站了。 深知闻海独自在家时厨房使用频率的柏云旗认真请教:放在桐安哥家地下室生锈和放在您这儿生锈有什么区别? 送到我这儿生锈他良心上过得去,显得他貌似没有乱花钱。 闻海晃晃说明书,指着一行英文,问:这句什么意思? 看见满页的字母后,柏云旗想起离校前王教授和自己的谈话,心头微微一沉,咽了口唾沫,说:呃产生产生负离子,有效有效保护头发头发鳞片? 毛鳞片。闻海若有所思地看着吹风机上几个按钮,那应该就和之前那个吹风机没太大区别吧? 柏云旗看着说明书:功率大了一些这个是有有保护颜色使发色持久 说人话。 用我一个有口红收集癖的学姐说过的话。柏云叹气,不要试图明白女人的世界,这不是你们这些对美好事物缺乏基本审美水平的单细胞生物可以理解的领域。 事已至此,也不能再把这把加油枪似的玩意儿重新塞回盒子里继续积灰。闻海拿着加油大功率吹风机呼啦啦的吹,把柏云旗原本已经半干服帖的头发吹成了一团杂草,被祸害的那位眯着眼,看上去快睡着了,含糊道:是这样用的吗? 应该闻海看了眼这已然风中凌乱的发型,不是吧? 折腾了一遍,闻海认命地拿梳子把吹炸毛的头发又重新梳整齐,柏云旗屈膝坐在地毯上靠着他膝盖,眼睛已经闭上了。 你倒是会享受。闻海忍不住手贱,又把那人的头发抓了起来,缎子似的,又凉又滑。他贴着耳后顺着骨骼的走向继续摸下去,在左胳膊肘的位置顿住了,仔细捏了几下,忍不住叹了声气这孩子的骨关节是错位的,八成是早年骨折过又没接受正规治疗,自己歪七扭八地长好了。 怎么了?柏云旗迷迷糊糊睁开眼。 没事。闻海不想再让柏云旗回忆那些陈年旧事,摸了摸他的头,困了去睡吧。 柏云旗不吭声,靠在闻海膝盖上的脑袋蹭了蹭,犯了困的猫一样。 小崽子闻海失笑,去我房间睡? 刚刚还困得七荤八素的柏云旗猛地睁开眼:真的? 闻海微微挑眉。 不行。柏云旗强忍住心中的懊恼,我发着烧呢,别传染给您了。 那更得让我看着了。闻海屈指弹了他脑门一下,祖国未来栋梁的脑子,不能烧傻了。 睡在闻海身边,柏云旗仍然睡不安稳。他先是梦见了那通鬼敲门一般的谈话,他走进王教授办公室,满头银丝的王教授和蔼地看着自己,问他:服务中心那边忙吗?快期末考试了,能兼顾好吗? 他点头,说话的语气恭敬又生疏。 把衣食住行都嘘寒问暖一遍之后,王教授终于说起了正题:云旗,你家里有让你出国留学的打算吗? 恋耽美 -by石录(53) 柏云旗愣住了他是真没考虑过。 咱们学校每年都有公费留学的名额,不过理工科那边占的名额多,咱们院这几年每次都是几个指标,比较珍贵。我们几个领导、教授还有你们的辅导员,开会讨论了好多天你别多想,这个不是内定,这考语言啊写申请啊都得提前做好准备,我们就是想让有机会有资格申请这个名额的学生都知道这件事,早点和家里人商量,别到时候耽误事,毕竟这个名额放在这里,大家都希望能最好的利用它。王教授翻了翻面前的一摞纸,柏云旗看见了自己的一寸证件照,你大一大二的成绩都十分优秀,照这个势头,绩点没有问题。有双学位、还有这个法律服务中心的实践经历,申请学校包括奖学金很有优势。哦,孔教授挺欣赏你的,托我带话,说你要是不想出国想在本校读研,欢迎报考他的研究生,哈哈这老东西就喜欢你这种不读死书的学生 柏云旗似乎都听进去了,又似乎什么也没听清,心一直在往下坠,看不见底。 你寒假回去和家长好好商量,如果同意,你大三下学期就把语言关先过了。王教授鼓励地拍拍他肩膀,这个名额竞争还是很激烈的,这样的好机会一辈子难得,你好好争取。 谢谢您。柏云旗依稀记得自己是这样说的,我会仔细考虑,和家里人好好商量的。 然而等他保持着礼貌轻声关上办公室的门,看见背对着自己站在窗边的人时,身形骤然垮了下去。他想说我怎么可能出国,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又想说我只出去两年就回来,你会同意吗,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像每一次见面时那样,轻声喊道:闻哥。 嗯?那人回过头,眼神陌生而疑惑,你是柏桐安的弟弟吧?我叫闻海,你怎么在我家?你家里人呢? 我没有家里人。柏云旗说的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连皮带肉撕下来的,我只有你啊。 闻海莫名其妙地说:我认识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旗,小旗柏云旗!闻海站在床边敲敲床头柜,准备下一步就直接掀被子,你这一觉都睡到下午了,起来吃点东西。 发现床上缩成一团的人又是眉头紧蹙,神色挣扎的模样,闻海只能上手把人拍醒,并且十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地做了个格挡动作。 柏云旗这次醒来的极慢,睁开眼后也目光涣散了好一段,终于醒过神,先叫了声:闻海 嗯退烧了。闻海坐在床边,手摸上去试了试对方额头的温度,见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轻轻拍了他脑门一下,什么毛病睡醒盯着我看,不认识我了? 认识。柏云旗握紧闻海的手,当然认识。 闻海盯着他,只是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70章 放晴 出国啊孙淼往热气腾腾的米线里添了两勺辣椒油, 你和我的梦中情人分手了? 柏云旗看着面前摆着的两个空碗,到底是大刘不管你饭还是你已经和他变成一个级别的饭量了? 孙淼一摆手:别转移话题,说你的事呢。 还没分, 你有什么建设性意见? 哦,那就快分。 两年多没见,孙淼女士全然是脱胎换骨,从偶尔被误认为初中生的丫头片子长成了宅男女神那个级别的小姐姐。林希月说得没错,这下手真得趁早,不然刘新宇那榆木疙瘩何德何能抱得美人归,也幸亏他虽然是个榆木疙瘩, 但也是块高大好看的榆木疙瘩, 不然早被孙淼身边围着的男生联手套麻袋拖小巷揍了。 孙女神今天出门前照着教程画了个橘色系暖冬妆, 零下五度的天光着大腿穿长靴,这么养眼的装扮,结果对面坐了个不仅不直还不解风情的基佬, 实在是暴殄天物。传菜的发福大叔围着桌子来来回回几次后, 被柏云旗用眼神逼走了, 正贼心不死地准备再拐回来过把眼瘾时, 因为堵车姗姗来迟的刘新宇终于进了店门。 不冷啊?刘新宇解下围巾盖到孙淼腿上, 打招呼道:哎旗子, 更帅了嘿。 帅了还是要被甩了。孙淼摇头叹气,男人啊 那年被柯黎凯折腾怕了的刘新宇立刻高度戒备,紧张地问:怎么回事?那男的也要结婚了?旗子你别冲动 柏云旗重重地叹了口气,觉得昨天相信孙淼能给出什么好建议的自己就是个傻逼。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刘新宇松了口气, 说:哦, 这事儿, 我还以为不就出个国嘛,你又不是移民不回来了,怕什么。 孙淼:自古电视剧电影分手的套路之一就是一方说我要出国了,然后观众就哦,这对儿要完了,艺术来源于生活,旗子一出国不分也得分。 我谢谢您了。柏云旗扶额,头发又愁白了几根。 看人愁成这鬼模样,孙淼念在朋友的情谊又安慰道:但咱接着往下演,比如飞机起飞,镜头一转,若干年后两人又偶然地、无意地、受命运捉弄地再次相遇,我还爱你可你已经不爱我,你还爱我可我已经配不上你,几十集这么拖过去,你俩肯定还能再次相爱,happy ending! Not helping,thanks.柏云旗揉揉太阳穴,一般主角选择不出国的套路是什么? 少他妈在这儿犯浑。刘新宇赶紧说,柯黎凯为那孙子读两遍高三还不够,你这又作上了。 孙淼点头:大家都一百来斤的人了,成熟点。 柏云旗一扬眉:妹妹啊,你高三那会儿才八十七,现在可都一百来斤了,还吃呢? 孙淼一拍桌子,大刘,揍他! 刘新宇没反应,上下打量着孙淼,赞同道:宝贝儿,你好像真胖了点。 孙淼: 柏云旗:哈哈哈哈哎,当心别把碗撞翻了! 胖点可爱!胖点可爱!刘新宇越说越被挠得抱头鼠窜,偷瞄见柏云旗的口型后,马上改口:没有没有,姑奶奶你最苗条了,咱随便吃,吃了也不长肉! 得到正确答案的孙淼心满意足地坐好,搅和着米线直接把话挑明了:你现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其实不就是说明你也不想放弃这次机会。说到底有些东西不能当饭吃,一辈子天上都往下掉几次馅饼,电视剧里之所以大家都选出国,那是体现了编剧对观众智商最后的尊重。 刘新宇说:所以就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了? 当然可以兼得。孙淼说,熊掌不吃就坏了,鱼你可以不杀先养起来啊。 万一养死了呢? 孙淼:万一吃完鱼你后悔了呢?万一鱼不好吃呢?万一你因为非法食用野生熊掌被拘留了呢?万一鱼和熊掌都是个傻逼呢? 我错了。 柏云旗又叹了声气,转头看向窗外,天却要放晴了。 天一放晴,就意味着积雪消融,就意味着气温骤降,就意味着道路打滑,就意味着更多的人要在这个冬天冻死,更多的车要在这个冬天相撞,也就意味着公安局又要不得安宁。 闻海从现场回来,眉毛上都还挂着一层冰霜,办公室的门轻轻响了,敲门声的节奏还颇为优雅,奏乐踩鼓点似的。不请自来的客人推门进来,浅驼色的大衣裹着修身的搞定西装,微笑道:我还以为今天等不到闻警官了。 出去。闻海脱下大衣,避开对方殷勤伸来的手,径直挂在衣帽架上,报案下楼右拐,投诉上楼左拐。 男人表情无奈:闻警官,这不是您的待客之道吧?之前您对我可是很客气的。 闻海:之前你不是客人是我的线人,现在你什么也不是,出去。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追求你。男人笑道,给我个机会,明天东城体育馆有个车展,一起去? 沈先生,我最后一次告知您,我有爱人了。闻海认真道,感谢您之前对缉毒事业的伟大贡献,现在请不要打扰我工作,找我喝酒玩车听摇滚都请提前半个月预约,届时我一定会给您最真诚的回绝。 闻警官 沈既明。 您吩咐。 闻海用笔敲了几下桌子,死缠烂打这一招,一般仅对年龄二十以下或者智商八十以下的人有效果,你觉得我是哪种? 沈既明坦诚地说:我觉得你是对我胃口那种。 你的对胃口到底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还是吊桥效应?闻海反问,还单纯是因为我长得有点像你钱包里的那张照片? 沈既明脸色瞬变,随后苦笑道:闻警官,你真是个很没意思的人。 这点又不对你胃口了? 有空我真想见见你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朋友。沈既明很快就平复了表情,变回了纨绔子弟的模样,不说能把你追到手,光是能喜欢上你,他就应该是个很有勇气的人。 闻海:我替你转达你的敬意,现在能出去了吗,我还要写案件报告。 但我目前还不打算放弃追求你。沈既明第五次把自己的名片放在了闻海的办公桌上,分手了或者受伤了随时来找我,毕竟我从来都不看好异地恋。 闻海似笑非笑地看过去,到嘴边的刀子还没来及扔到沈既明脸上,对面就赶紧举手投降:行行行,不打扰您工作,我这就滚出去他往门口走了几步,突然转过头说道:我真出去了啊,您不再挽留我一下给泡杯茶什么的? 来找闻海的齐军和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沈既明擦肩而过,他疑惑地看了眼那人消失的方向,推门走进了办公室,闻 你他妈还没完了闻海不耐烦地从电脑前抬起头,瞬间怂了,齐齐干爸,好久不见。 齐军不吃他那套,指了指门外,刚刚从你办公室出来,想睡了你的男的是谁? 闻海说:公子哥精神空虚当线人找刺激,之前帮忙破过几个案子,现在去折腾别的事收手不干了。 哦齐军点头,等了几秒,又问:所以你不准备否认他想睡你? 闻海明智地避开了紧随而来的下一个坑,问道:您来找我什么事? 齐军坐到办公桌对面,闻海的桌子上除了成堆的文件卷宗和一个笔筒外什么都没放,他寻摸了一圈找不到能把玩的东西,只好从自己兜里掏了个钥匙挂件,没什么正事,刚去开了个不知道讲什么的会,顺路来你这儿转转。 闻海看他这要长谈的模样就知道今天这报告是写不完了,合上笔记本的盖子,默不作声地等对方先开腔。 果然,齐军没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我前几天和泽峰还有你二叔三叔一起吃饭,你二叔提起你的时候你爸脸色不太好,你又惹他了? 哦。闻海耸肩,应该吧。 正经问你话呢,老实点。 闻海:太难听的话我不想当您面说,您问我具体哪件事我真不知道,反正我活着死了他都不顺心。 小海,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当父母的,你们这代人明白,不代表当时我们和我们的父母明白,这是一个时代的问题,你不能把它全怪罪到泽峰身上。齐军摊手,其实我也不会干这种教育孩子的活,要是我哥 您到底有事没事了?闻海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好好好。齐军无奈地笑笑,说点别的,你二叔当时问你爸,说你都三十了怎么还没个着落,你和住你家那小孩怎么样了? 托福。 小孩还上着大学吧,你原来喜欢比你年龄小的? 难不成我该恋父? 齐军被噎了个跟头,啧啧几声,你别说我乌鸦嘴,你和小孩的岁数都在这儿摆着,以后他毕业了,是考研找工作还是出国都是个变数,你被工作拴着肯定是不能走的,想过怎么办吗? 闻海抬眼,不动声色地看着齐军。 呵呵。齐军拿起沈既明放在桌上的名片,夹在指间转了圈,现在打电话还来得及,我看那公子哥还挺合胃口的。 闻海往后仰了仰身子,仔细打量着齐军,您最近是不是精神上受了什么刺激?快六十了就别开启人生第二春了。 我五十出头。 快六十了。 你打小数学不好,我不和你计较。齐军把名片一推,说正经的,好好想想这事,你一把年纪了是死是活无所谓,别把那小孩前途耽误了。见闻海不吭声,他走过去拍拍对方的肩膀,感慨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啊。儿子,没想到你也是个痴情种。 闻海浑身的鸡皮疙瘩全炸开了,连忙搭在肩膀上的爪子抖掉,毛骨悚然地看着渐渐逼近的齐军,您有话离远点说。 最后一个事。齐军压低声音,抓起闻海藏在身后的一张报纸,我知道你在查前天桥洞下面冻死的那几个人,去查查上个月的财经版,没准儿有发现。 闻海倏地笑了,您都快六十调到闲职去养老了,还这么关心新闻时事? 齐军默不作声地摇摇手指,又指了指闻海。 谢了。闻海揉揉眉心,这么把您干儿子往火坑里推,您这干爸也真不怕被闻泽峰一枪毙了。 这才乖啊。齐军趁机顺顺闻海的头发,唉,要不说谁养大的像谁,你这一转眼就三十了,看着还真有点像我哥当年。 闻海彻底悚了,瞪大眼睛看着齐军:你是真不怕我爸手撕了你? 齐军不在意地笑笑,闻海,我这次其实是把你害了,你跳不跳我这个坑,那就得看你到底和我哥有多像了。 恋耽美 -by石录(54) 屋顶传来一声鸟鸣,太阳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71章 风声 茶几上摊了一张半个月前的本市报纸, 第二版的头条是说冬钓者在城西护城河的桥洞下面发现了三具衣衫褴褛的尸体,分局警方给出的结论是冻饿而死,这在严冬已经算不上稀奇事了。但恰好那桥洞临着的一栋烂尾楼是流浪者的集中营, 走访的记者从这三名被冻死的流浪汉出发,继而详细描述了那栋烂尾楼里所谓人间地狱般的惨状,把文章的主体整个升华到了扶贫扶困和人文关怀层面,顺便还歌颂了苦难中的人性光辉。照片中天气阴沉,寒风萧瑟,一栋在寸草不生,满目荒凉的旷野中矗立的半栋楼房亮起了暖黄的昏暗灯光, 配上冷静却不失温情的文字, 的确极具感染力。 那篇报道被黑色中性笔划得面目全非, 密密麻麻又不知所云的批注挤满了空白处,所有的箭头汇聚在一起,指向了一个柏字。报纸下压的是张本市地图和两张新闻剪报, 一张是上个月的财经版, 报道的是本市招商引资项目, 城西城郊要兴建大规模主题庄园以及几条步行街, 有望带动周边农业及服务业腾飞发展。另一张标注的事昨天的日期, 市局警方根据匿名举报, 查获某施工单位涉嫌隐瞒重大安全事故并抛尸荒野,其主管人员及直接责任人员已接受调查。 柏云旗的视线在那个柏字上停留了几秒,顺手把手上的文件夹压了上去,蹲在沙发旁边,轻声喊道:闻哥, 闻海醒醒, 去床上睡。 嗯闻海蜷在沙发上, 眼睛还是闭着的,你回来了? 实习生没人权,被留着改PPT了。柏云旗在本地一家律所找了个短期实习,跟着的律师是个比处女座还强迫症的偏执狂,加班到晚上十一二点是常态,今天还算是下班早的,吃饭了吗? 半睡半醒间,闻海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看向茶几,看见压在报纸上的文件夹后,稍松了口气,从沙发上坐起身,我在单位食堂吃过了,你吃了没? 如果三明治算饭的话,那我今天吃了两顿。柏云旗摸了下已经饿得贴到后背的肚子,本来想在楼下吃碗馄钝,结果都收摊了。 闻海打了个哈欠,冰箱里有菜,煮碗面吃吧。 给您也煮一碗? 不用 嗯? 别放葱。 柏云旗笑着去吻闻海,把人闹腾的又重新倒回沙发上。闻海仰面看着他,眼中还残留着睡意,难得是个看上去好欺负的模样,柏云旗一时没忍住,又俯身凑了过去。 直到对方走进了厨房,闻海才又从沙发上爬起来,桌子上金属制的水壶反射出他现在头发散乱,眼角发红还衣衫不整的模样,他瞥了一眼,差点没认出那是他自己。 那份报纸第三次被扔进垃圾桶,闻海想起初中时看过的两块一本的武侠小说,情节他忘得一干二净,唯一还有印象的是结局男配角为了女主角放弃了成为天下第一的机会,然后被男主角一剑戳死了,死前作者为了凑字数让男主角和身负重伤、筋骨俱碎的男配角聊了整整五页半。最后男主角问他为什么放弃修炼什么什么经的第十重,男配角说第十重需断情绝爱,我不舍她。 他之所以还有印象,是因为这本书是柏桐安在书摊上一角两天租的,上面布满了各路神人的批注感慨甚至还有幅插画,在男配角说的这句话旁边,有个极为潦草的字体批注着温柔乡,英雄冢。他和柏桐安不认识冢字,字太潦草认不清查不了比划,问了半个班的人,在学习委员那里才得到了解答。 温柔乡,英雄冢。 闻海自知这辈子自己成不了英雄,却着实陷进了温柔乡中,眼前的岁月静好,窗外的雪虐风饕,他坐在温暖的屋子里,耳边听到的却全是风声。 定兴之守,是犹捧一篑以塞溃川,挽杯水以浇烈焰。柏老爷子扶扶老花镜,看向睡得一脸口水的柏桐安和默默记笔记的闻海,欲不俱尽,得乎?小海,听懂了吗? 魂飞天外的闻海依旧坐得笔直,眼神却聚不住焦,茫然地和柏老爷子对视。 十岁的娃娃啊,哪懂这个。柏老爷子自顾自地笑,得乎?不得乎?虽千万人而吾往,至否?不至否?尽吾志也而不能至,然可以无悔矣。 这和您教的不一样啊,老爷子。闻海撑着脑袋,轻声笑了,无悔?哪儿能无悔啊。 全他妈剩悔了。 柏云旗在餐厅喊着:闻哥,面煮好了。 好。闻海把报纸重新捡起来,连着地图和剪报一起扔进了茶几的抽屉里,马上来。 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忽闪忽灭,几十条短信和未接来电狂轰滥炸,最新的一条来自柏桐安什么叫别和你联系有事老实交代?你他妈到底出什么事了?! 大半夜被吓得半死的柏桐安拿着手机在家里团团乱转,辛馨表情严峻地打着电话,那边的人说得含糊不清,遮遮掩掩,最终才肯透出一丝口风。 挂了电话,辛馨沉默片刻,问道:闻海在公司明面上是没有股份的,对吧? 柏桐安摇头,他那工作也不允许,再说那卡里的钱他都没动过。 辛馨:那应该问题不大,顶多把你叫过去问几句话看你和蚊子是什么关系,你到时候见机行事,你这儿不掉链子,蚊子应该不会出事。 到底怎么了? 蚊子好像捅马蜂窝了。辛馨叹气,我托人也没问太明白,可能是查案子惹上什么人,有人写了封检举信,上面漏了风,蚊子要被调查一段时间,停不停职还不清楚。 柏桐安听完松了口气,就这事儿?吓死我了,我刚还以为这货又他妈要去边境玩命了。就他那德性能被检举出什么事?撑死就说我俩官商勾结,那能查得出什么。 我估计也是这个,要不就随便编点其他的你说这个提醒我了,蚊子之前在禁毒那边干过,万一有人那早年的事做文章,现在再查就难说清了。辛馨把手机往掌心一拍,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去下书房查下备忘录,我记得阿菲还是玲玲的老公就是管这个事的 哎!这都十一点了,明早再说!姑奶奶你赶紧回来,现在关键时期不能感冒!柏桐安揽着被子又把人拖回床上,明天我去蚊子那儿先把那张卡要回来,正好现在年底清账,让财务把账面确认好,真要往我这里查,得确保出不了事要不就得请老爷子出山了 辛馨被卷在被子里,挣扎着露出一个脑袋,蚊子会愿意? 柏桐安冷笑一声:他愿意就有鬼了,他八成连他家里人都没告诉,我估计现在小旗都不知道这事。 小旗?辛馨眨眨眼,又有小旗什么事? 呃 等会儿,辛大魔王福至心灵,你刚刚的意思是小旗是蚊子的家里人? 不是,我的意思是 柏桐安,你想清楚后果再给我说话。 这个柏桐安抱紧被子,就是个比较长的故事了。 最早知道这件事之一的齐军这会正在齐家老宅陪自家太后听戏。齐建英年早逝后,齐老爷子悲恸过度,没几年就跟着去了,在齐家工作二十多年的保姆,年中请辞回了老家带孙子。如今这么大个房子,只剩一个八十多的老太太和一个五十多的自己,电视坏了半个多月也没人发现,那台老收音机还是齐建当年花了半个月工资买回来的,质量是真好,一板三眼,一唱三叹,流水似的琴音连丝杂音都没有。 齐军看《望儿楼》里的老旦絮絮地唱,戏外人的老人痴痴地听,最后两边末了都幽幽叹了声气,这辈子的荒腔走板,都在最后这口气上里。 西北风刮得屋外铁门乱响,老太太缓缓抬起头,期盼地问:是建儿回来了吗? 齐军笑着说:快了,我哥加班,快回来了。 唉建儿啊,老是忙老太太浑浊的眼珠盯着空旷的玄关,军儿呢?军儿怎么也不回来了? 风声骤然大了,门外的树簌簌作响。 是建儿回来了吗?老太太又问。 收音机里唱到了《穆桂英挂帅》,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是建儿回来了吗?老太太浑浊的眼珠还望着空旷的玄关,他今天带不带小海来玩啊? 齐军奇道:您还记得小海呢? 那哪儿能不记得。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手低低地来回抚摸着沙发垫,好像身边就蹲了个小娃娃,知道你爹妈都忙,可怜见儿的,奶奶去给你包饺子军儿啊,你想吃什么馅的? 您歇着吧,我在单位吃过了。齐军答道,见老太太混混沌沌地点了几下头,又说:妈,小海啊,现在真像我哥。 这哪个能乱讲哦。老太太赶忙说,那个娃娃不是昌立家的小孙子吗? 齐军低低地笑了,轻声道:可惜,是太像我哥了。 收音机里还在唱,老太太茫茫然听着,风声又大了。 是建儿回来了吗? 快了,快回来了。齐军也看向门口,我哥马上就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那几句古文分别来自《明季北略》《孟子》和《游褒禅山记》,我胡乱拼凑在一起的,如有误读,敬请指正。 案子写得比较隐晦,大致是讲闻哥去查了件会影响到上面政绩的案子,得罪了一些人,所以被黑了,不过不会有事,都会好的。 第72章 立春 闻海一个多星期没怎么去上班, 烟越抽越凶,卧室里天天烟熏火燎的开火葬场。柏云旗不得已把烟和打火机都藏了起来,闻海找不到烟也没说话, 从客厅走到书房又走到阳台,不到十分钟就把烟从衣柜顶上找了出来。 一堆红红绿绿的盒子外加三个打火机摆在茶几中间,柏云旗低着头站在一旁,不知道是在闷着生气还是在等着挨骂。 我昨天抽了一包外加十三根,闻海抖了抖一盒已经拆封的烟,又少了一根是怎么回事? 柏云旗当即冷汗就下来了,哆嗦了一下, 战战兢兢地说:我错了。 闻海一笑:你倒是好审, 就抽了一根? 柏云旗赶紧点头, 他昨天晚上是睡在书房,一闭上眼就在想出国留学和闻海这几天的不对劲,做了半宿噩梦, 耳边都是女人的尖叫声, 实在扛不住了才摸黑爬起来偷了根烟抽, 抽完依旧满身冷汗, 看见了日出才勉强又睡了一会。 过来坐。闻海拉过烟灰缸摆在两人面前, 又点了两根烟, 递给柏云旗一根,自己深深抽了一口,问道:是我不好,本来早就想问你,忙来忙去又忘了, 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了? 我就知道瞒不住。柏云旗拿着烟根本不敢抽, 由着烟灰一点一点往下落, 过了会儿,才勉强嘴硬道:没什么事。 闻海掸了下烟灰,面无表情道:你知道绝对的个人主义是爱情的坟墓吗? 柏云旗听傻了,一是不知道这话怎么能从闻海嘴里说出来,二是想不明白这位同志哪儿来的脸说自己个人主义。 嗯?闻海看着他,还不打算说? 柏云旗嘴角抽搐道:您先告诉我这话您是从哪儿听来的。 闻海:一个因为很简单的误会杀了自己老婆的犯罪嫌疑人的口供里。 哎呦,那还真是权威的理论。 吐出一口烟,闻海无声地用眼神表达了我有点不耐烦了,别逼我发火的情绪,硬是把柏云旗又吓了一哆嗦。 那我先说。他掐灭烟头,因为有人写了我的检举信交到了上面,所以我现在处于半停职接受调查状态,昨天城东又出了起杀人案,但我现在不能参与侦查,心里很烦,烦到抽烟没用想去吃安定。 柏云旗想都没想,立刻说;不行! 好,不吃。闻海也答应得干脆利索,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我说了,该你了。 说完,他随手似的把柏云旗手里燃了一半的烟抢过来送进了嘴里。 柏云旗看着他这一串动作,莫名安心下来,学校有个公费出国留学的机会,需要在国外学习两年时间,如果我想申请,下学期开始就要准备英语和申请学校。 闻海掐烟的动作停在了半路,罕见地露出些许茫然的神色。 柏云旗死死盯着他,不敢错过一点反应。 烟彻底燃尽了,闻海把烟头扔进烟灰缸,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嗯,开始准备吧。挺好的,虽然现在出国热海归没当初那么值钱了,但如果真的能申请到好学校,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总是不一样的去看看吧。 明显感到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顾虑,柏云旗直接问道:那这两年我们怎么办? 闻海微微抬起下巴,仔细看着身边的人三年多过去,完全长成了成年人的骨架身量,人还真是一步不停地往前走,有人慢慢长大,有人慢慢变老,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你自己?他问。 柏云旗不答话。 好,那我现在告诉你,我马上要去卧底,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最短几个月,最长可能死在那里,咱们两个不能进行任何交流,哪怕在大街上遇见了也要装作不认识,当然最大的可能是你根本看不见我,除了我的死讯外你不会得到有关我的任何消息。闻海语气平淡,你准备怎么办?想好再回答。 秒针走了一圈半,柏云旗回答道:不怎么办,我会过好自己的生活,您回来了,我就在这儿等着,您回不来,那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区别。 那你担心什么?闻海轻笑,虽然国际漫游是贵了点。 他伸手揽过柏云旗,那人反扑过来,手脚紧紧缠着他,下巴硌得他肩膀生疼。 会有那一天吗?柏云旗低声问,您会离开吗? 闻海没给他回答,手指在一本书的封面上摩挲着,柏云旗这次终于看清了书名《邮差总按两次铃》。 铃铃铃铃,谁都逃不了。 立春快到了,天却还是冷的。 恋耽美 -by石录(55) 去年号称是十年难遇的暖冬,打开电视就有气象专家在分析洋流图,换个台又成了能源专家和环境专家坐在长桌两边,一个说开发新型能源刻不容缓,一个说阻止温室效应事不宜迟,主持人说好好好,两位说的都有道理,我们看看场外观众怎么说,镜头一切,几辆车尾冒着黑烟的大巴车呼啸而过。 天气和人一样,都爱犯矫枉过正的毛病,去年把羽绒服厂家搞得库存堆积几近破产,今年就让早早打出广告的新款春装迟迟难以上市,只有腊梅花开得繁盛。 匿名检举信的事更像是个恶作剧或是警告,把闻海这原本就没多大兴头的过年给彻底搅黄之后,连丝余音都没有就收了尾。案子因为后续又调查出了主管人员非法为亲友牟利和挪用巨额公款,移交给了经侦大队,没多久就上了报纸,新春的第一笔功劳,记在了新上任的经侦队队长陈晓晓头上。 这似乎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尾,除了一个里外不是人的闻海闷声吃着亏,得罪了不知哪路神仙不说,又触了那位师兄领导的霉头,话里话外旁敲侧击的意思是闻海这次没被查出不良财产是处理及时,以后还是趁早收手和那个姓柏的老板划清界限。 哎呦我操还划清界限,他怎么不让你写大字报贴那公司门口呢。柴凡文冷笑道,别理那孙子,回来就好。 唐清点头:是是是,幸亏闻队您回来了,您再不回来我看柴副真该忙成柴犬了。 刑侦队众人望穿秋水,千呼万唤才重新回来上班的闻海同志没空去理坐在沙发上开小灶的俩王八蛋,连扛带拽的把办公桌下面的一个纸箱抱出来,打开箱盖往里面呼啦啦扔文件。 柴凡文连忙说:哎,那都是要让你看的! 闻海指了指桌子上半人高的纸堆和文件夹,目露凶光地瞪了他一眼。 那个,蚊子唐清小心翼翼地举手,我、我那里还有几份你不在时让我、我看的报告,要不 大公无私的柴凡文同志不顾个人安危,扑上去死命捂住了他的嘴。 蚊子,这有个灯会执勤的呃小丰拿着文件夹敲门进来,看见面色如常的闻海和使劲给自己使眼色的柴凡文,胆战心惊地退了出去,我下午再来。 门锁轻轻一响,闻海低头继续收拾办公桌,随口道:小丰和晓月吵架了? 没听见回应的闻海看向表情茫然的两人,迟疑了片刻,若无其事地把文件放进文件夹,没事,你们继续吃。 你他妈先等会儿!柴凡文和唐清放下盒饭蹿到了闻海面前,小丰和晓月什么情况?两人在一起了?!你怎么知道的?! 闻海指着一脸期待的柴凡文,对唐清说:他也知道,你问他。 柴凡文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知道的? 闻海:演得太假了。 唐清:到底怎么回事!我一天班都没少上过的人到底错过什么剧情了?! 我是上周五早上上班的时候看见晓月从小丰车上下来了,猜他俩可能有点情况,但我看小丰和晓月还没打算公开,就没好意思问。柴凡文解释道,随后又问:蚊子你一星期没上班是怎么知道的? 闻海咳嗽了一声,我看小丰钥匙扣上和晓月手机上挂着情侣挂件,以为你们都知道了,当我没说吧。 唐清拱手,服了,那您老是怎么感觉他俩吵架的? 闻海:晓月眼皮是肿的,小丰脸是肿的。 哦唐清和柴凡文恍然大悟。 等唐清走后,柴凡文撑着办公桌,冲闻海吹了声口哨,没事吧? 嗯?闻海一愣,莫名其妙道:有什么事? 柴凡文笑笑没接话,把手机递给了闻海,你自己看看吧。 闻海不在意地瞥了一眼,顷刻间就把柴凡文的手压了下去,沉声道:你怎么弄到这个的? 这你不用管,要不了我的命。柴凡文把闻海的手拨下去,往后划了两张照片,这是那封检举信,A4纸,四号字,连内容都是直接套模板的,没线索。信封是邮局通用的,上面盖的是开发区的邮戳。 闻海直接按灭了手机屏幕,目光深不见底。 这种匿名举报信原本是没必要搞这么大阵仗的,一是你把什么人得罪了,二是写这封信的人肯定很了解你,你那个朋友柏桐安刚办公司时的资金来源他都清楚,这种事咱们都明白,谎话肯定有破绽,但你在事实上面添油加醋,只要编的好,甚至可以比事实更有说服力。柴凡文目露担忧,你好好想想,你哪个熟人至于这么整你? 呵,熟人?闻海把手里的文件夹一扔,是,是熟人。 柴凡文:你知道是谁? 之前是怀疑。闻海神色不变,现在是确定了谢了,这事你们不用担心,他还整不死我。他话音刚落,手机响了一声,柏云旗发来短信说自己被辛大魔王劫持到柏桐安家了,问闻海什么时候来赎自己。 没钱,撕票吧。闻海回复道,抬起头看柴凡文还盯着自己,四周看了看,问:怎么了? 柴凡文摇头叹气:我还以为总有人能脱离苦海,没想到你谈起恋爱来也是个傻逼。 闻海下意识摸了下嘴角。 啊,还有柴凡文又开始往外掏东西,这个不能忘了。 你他妈不会把举报信原件给我偷回来了吧?闻海心惊肉跳地看着他口袋里形似信封的物件。 柴凡文诧异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你不要命? 不知道,凭这一摞材料明明该是你写的?闻海拍拍左手边堆着的几个文件夹。 那你可以少交份份子钱。柴凡文笑眯眯地把一个粉蓝色的信封递过去,这个你没早看出来吧? 闻海接过信封,拿在手上掂量几下,不禁失笑:还是看出来了一点的。 柴凡文笑而不语。 好吧,这次我输,你赢了。闻海失笑,恭喜。 恭喜哪个? 都恭喜啊,赢了我,娶了老婆。闻海说,双喜临门。 倒还真是皆大欢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吸烟有害健康,小旗子以后不会抽了。 看收藏又往上涨了点,完结前兴许还有机会过v线,感谢各位这么捧场。 第73章 恶人 下班半路被拦路劫持的柏云旗这会儿正秉持着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的原则,给柏桐安一五一十地交代闻海最近的情况,说到他上个星期没怎么出家门今天才去上班时, 柏桐安眉头微蹙,搓了下手指,叹了声气。 闻哥其实状态还好。柏云旗说,可能是一直在家闲着,心里有点烦。 柏桐安笑了笑:他不是怕闲着,他是烦有了大案子他不能去,用他自己的话说, 解题只能解到一半还不如别让他看题。 他把破案当成解题?柏云旗有些诧异, 也是, 听他说案子,好像是和推理证明一个方程差不多。 很没人性? 很冷静。 胳膊肘往外拐了,就知道帮他说话。柏桐安摇摇头, 岔开了话题:听蚊子说你在考虑出国? 柏云旗迟疑了一下, 点点头:还只是在考虑, 看能不能申请到公费了。 嗯, 如果能申请到公费, 加上奖学金, 你自己的开销也没多少,的确是个好机会。真要用钱也别担心,闻海把你在他家拴着,敲他一笔不亏操柏桐安突然想到了两人的这档子事,顿时又是一脑门子官司, 你俩这事, 是怎么说的? 如果是对别人说自己和闻海的事, 柏云旗还勉强能维持住镇定,偏偏对面坐着的柏桐安,他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哪天莫名其妙多了个麻烦缠身的便宜堂弟,自己能不能像柏桐安这样尽心尽力地施以援手,甚至还能坦然接受这个妈是职业二奶,姥姥是风流寡妇的弟弟把自己最好的朋友骗到了手别说那位弟弟现在还可能要把他的朋友丢下自己出国了,单是上面那几条加起来,不把人活活弄死大概也是说不过去的。 见柏云旗没说话,柏桐安好像明白了什么,问道:你想出国吗? 柏云旗笑了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闻哥想让我出国,如果我这次选择放弃这个机会,不管到底是不是我自己的决定,闻哥都会觉得是他影响了我,或者觉得是他耽误了我,我不会让他为难的。 你们啊柏桐安长叹了一声,你是都明白了? 我明白。柏云旗垂下眼,我都明白。 正说着,辛馨端着两个杯子从厨房里出来,一个玻璃杯里泡的是时兴的观赏花茶,杯底重重叠叠的花瓣繁复华丽,异香逼人;另一个杯子里切了两个柠檬片,清香又讨喜然后没领到杯子的柏桐安灰溜溜的被踹进了厨房去做饭。 是在考虑出国啊?辛馨赞许地点点头,是该出去看看,世界这么大,多看见一点没坏处。 柏云旗微笑:闻哥也是这么说的。 辛馨把那杯柠檬水一饮而尽,说:那你的英语特别是词汇量和口语都要跟得上,我等会儿给你写个单子,多看看原版书还有原声电影,到那儿了不能因为语言过不去耽误事。 视线跟着那个空玻璃杯游移到茶几上的柏云旗,转而打量了一圈辛馨,说道:其实还不一定会出,还需要申请 小旗这么聪明,肯定没问题的。辛馨拢拢头发,把玩着电视遥控器,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换了几个台停在了一个电视购物节目上后,突然道:闻海把你骗到手那会儿你成年了没? 正在喝茶的柏云旗呼吸一窒,滚烫的茶水没经缓冲就直接灌进了嗓子眼,他堪堪握住了杯子,脸涨得通红,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柏桐安在厨房听见了动静,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在心里给柏云旗和闻海画了个十字架,一刀把案板上的黄瓜劈成两半。 哎呦,傻孩子没事吧?!辛馨赶紧抽出几张纸巾塞过去,烫着了没? 柏云旗鼻子呛得发酸,连带着眼眶里都渗出了泪,迅速抬手遮住脸,摇了摇头。 正巧门铃声这会儿响了,辛馨喊道:你不有钥匙吗,自己开!真没事啊?喉咙伤着了没? 敲门的闻海: 这里面都什么动静? 一开门,闻海鞋都没换好,先看见了从前乌云如瀑十几年的辛馨剪了个齐耳的BOBO头,再看见眼泛泪光的柏云旗那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时就懵在了原地,你俩没事吧?小馨你头发呢? 辛馨风情万种地一撩耳边的发丝,柔声道:换个新形象,不好看? 踩坑踩怕了的闻海思索片刻,点头道:好看。 辛馨一哂:不和你这个基佬届的耻辱讨论时尚问题,你有空学学小旗是怎么夸人的。 你怎么夸她的?闻海努力不把视线落在柏云旗泛红的眼角和那滴眼泪上,夸成这模样了?辛女士你也一百多斤的人了,欺负小旗好意思吗? 辛馨: 客厅那边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冷笑,正在切菜的柏桐安差点切到手指头。 闻海活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把柏云旗挡在身后,没料到身后边的人突然蹦出一句:我今年二十二。 什么二十二?闻海回头看他,怎么了? 辛馨念叨了一串数字,点头道:哦,那你那会儿十九,闻海你还不算太禽兽不如。 瞬间明白了两人刚刚在讨论什么的闻海咬了下牙,从牙缝里把话往外挤:我今天杀了柏桐安你不介意吧? 我刚铺的新地毯。辛馨遗憾地摇头,很难打理。 不留血迹。 人在厨房,你请便。辛馨看着闻海一直没离开柏云旗衣袖的手,小旗留下。 端着炒锅的柏桐安回头看见闻海边挽袖子边杀气腾腾地走进来,哆嗦道:不是我嘴不严是敌人太狡猾啊! 闻海接过炒锅,顺手拿过油壶往里面倒油,重重一叹:何罪于天,而至此哉? 柏桐安狗腿地把炒勺递过去,将军战功彪炳,四方太平,何罪之有? 此言差矣。闻海冷冷一笑,吾之罪,在轻信家臣小人耳。 将军明鉴!柏桐安抄起水果刀,臣愿以死自证别放太多盐,小馨最近口淡。 抽油烟机一响,闻海就彻底听不见了客厅的声音,他倒也不是担心辛馨会怎么样了柏云旗,但就是忍不住把心思往柏云旗身上放辛馨会不会误会他?他会不会误会辛馨?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说的话和自己有没有关系? 炒勺刮过铁锅锅底,吱嘎一声听得两人牙根发软,柏桐安看闻海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说:把小旗放我家客厅你就这样,等人出国了你是不是准备一夜白头了? 闻海转身去拿老抽,不至于,顶多吊死在你家门口。 呸!柏桐安拿肩膀轻轻撞了下闻海,正经的,真不担心? 闻海看了他一眼,转回去盯着锅里逐渐变色的肉丝,我要是告诉你我根本不指望我俩能走多久,你会不会揍我? 会。 先别揍。闻海颠了下锅,现在揍肉就焦了。 你他妈王八蛋投胎啊?!柏桐安忍无可忍地骂道,小旗对你 这不是出国的问题,哪怕是他考研或者找工作,这是迟早的矛盾我不能给他更多了,但他拥有的还远远不够。剩下的路,只能是他自己走的,我陪不了他。闻海语气平平,他不想出国,但他觉得我会想让他出国,所以,他会出国的。 恋耽美 -by石录(56) 柏桐安顿时无话可说,只得又替柏云旗说了一句:你怎么想的,小旗应该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知道。闻海把肉装好盘放在一边,示意柏桐安把切好的芹菜拿过来,他比你聪明多了。 也比我聪明。 终于,柏桐安还是问了那个他最不想问的问题闻海,那你到底想不想让他离开你? 沾着水珠的菜甫一下锅,瞬时油花四溅,爆竹般噼啪炸响。 几滴热油溅上了闻海的手背,他漠不关心地继续翻炒着,淡淡地说:总要有人当恶人。 六菜一汤的做法,也只吃空了柏桐安家冰箱的五分之一,后来被叫进厨房来帮忙的柏云旗先看了眼那个双开门的大冰箱,又看了眼一旁比冰箱还高的储物架,忍不住笑了声。 闻海:不用数了,十三个锅。 柏桐安: 菜过五味,辛馨突然端着玻璃杯站了起来,坐在旁边正在给她挑鱼刺的柏桐安动作一顿,也跟着站了起来。 闻海放下筷子,诚恳道:拐跑你家弟弟,是我不对,没必要吃饭的时候动手吧? 被劝着喝了几杯红酒的柏云旗正有点头晕,霎时又清醒了,但表情并不紧张,反而带了丝轻松愉悦的笑意。 还是我来说吧。柏桐安也举起红酒杯,这杯酒,一是恭喜我自己要当爸爸了,二是敬辛馨女士,后半辈子还要你多多管教了,孩子要像我当年那样闹心可不行。 这个我作证,闹得我快折寿了。闻海笑了,卸了淡妆穿着家居服的辛馨笑容甜美,恍惚间让他想起了那个偷偷往柏桐安书包里塞情书,被自己撞见的小姑娘 你、你能不能别告诉他? 好。 我情人节想送他巧克力。辛馨满脸通红,扭捏道,他喜欢黑巧还是白巧? 无所谓。 为什么? 他喜欢你。 你别骗我! 他他真喜欢我? 嗯。 柏云旗看闻海出神,先一步举起酒杯,笑着说:像桐安哥也挺好的,不过能和小馨姐一样才貌双全就更好了。 柏桐安不乐意:我是缺才还是缺貌? 闻海幽幽道:你缺德。 几个月了?闻海看辛馨手边放着好几个切开的柠檬,喝柠檬水没事吗?我妈以前说她怀我的时候除了白开水什么都不能喝,一喝就吐。 辛馨摸摸肚子,三个月十二天,肚子里一揣东西口味就变了,总想喝点酸的。 是,她之前话梅糖都不吃,现在天天干嚼柠檬片。柏桐安说完迎上了闻海审视的目光,愣了一下,戏谑道:怎么了,你也想肚子里揣一个?那你让小旗加个油。 柏云旗: 二十年一过,你就要有孩子了。闻海倏地笑出了声,挺好玩的。 说罢,他举起茶杯,和柏桐安手中的酒杯轻轻一撞: 恭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74章 学习 吃完饭, 四个人在客厅里聊天,大部分时候是柏云旗一个人在应付柏桐安夫妻俩的各种盘问,也不是什么为难的问题, 多数还是大学期间的衣食住行和专业学习,偶尔会打趣几句闻海。 被打趣的人习以为常地坐在最角落的沙发看书,书名叫《如何处理仇人的骨灰》,手里端着一杯泛着盈盈绿光的茶杯,他抬头看了眼正在和柏云旗聊股票的柏桐安,在对方胆战心惊的眼神下把茶杯里的东西一饮而尽,咣当放在茶几上, 说:还有吗?再给我倒一杯。 茶杯里泡的是柏老爷子送来的苦丁, 柏桐安小时候偷喝这东西被整出了心理阴影, 供在家里无福消受,只有闻海每次过来才捏着鼻子把那杯莹绿色的东西递过去,五体投地地盯着那人面不改色地一杯连着一杯喝。 其实闻海也不爱喝苦丁, 他比柏桐安还怕苦, 他只是喜欢刺激性的东西, 就和听摇滚和用手捻烟头一样, 吵得他耳鸣发作, 手里烫出血泡才是好的, 至少能告诉他人类该学会痛苦,毕竟麻木不仁多数时候不是个好词。 那苦味一直留在他嘴里,回到家后用薄荷牙膏都遮不住,刷牙时漱口的水莫名发甜,闻海忍不住咽了一口, 然后拐进厨房倒了满满一杯凉白开。 端着杯子进了卧室, 闻海发现半边床已经被占了柏云旗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被子来投宿, 十分讲道理地只在那张一米五的床占据了二分之一不到的位置。他今天因为闻海开车不能喝酒,被推出去和辛馨柏桐安两个天天酒场厮杀的拼酒,好在今天喝的是红酒而且辛魔王有孕在身只喝了半杯,不然哪儿还能这么悠闲地过来雀占鸠巢,睡得如此心安理得。 感觉到身边有人躺下了,柏云旗隔着两层被子挤了过来,卷煎饼似的把闻海从后面揽住了,鼻子动了动,轻笑着,都是苦味。 闻海翻过身,两人几近鼻尖挨着鼻尖,鼻子挺灵。 柏云旗微醺中皱了下鼻子,更苦了。 柠檬水,剪短发,没喷香水闻海一手抚上柏云旗的额头,你是不是提前看出来小馨怀孕了? 柏云旗睁开眼,露出一个混合着狡猾和失望的笑:我装惊喜装得不像吗? 闻海原本想说句要不你毕业了过来跟我干刑侦算了的玩笑话,蓦然想起了厨房里和柏桐安说的那些话,心口一空,什么都没了,轻声说:睡吧。 柏云旗去吻他,红酒味牙膏味还有苦丁茶发涩的苦,最后奇异地泛出了清甜,闻海空练了一身近身搏斗的本事,永远都只能短暂地占口舌便宜虽然现在这口舌便宜也占不了多少了,一口气没喘上来就彻底落了队。柏云旗到底是个血气方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平时再怎么怕闻海到这个时候都得打个大折扣,那个吻不激烈,也称不上温柔,虽然毫无章法和技术,却全是剖开了胸膛的爱意和情动,甚至带了点至死方休的孤绝。 一颗血淋淋的真心带着鲜活的温度被捧到了闻海面前,沉重得他几乎拿不住。 睡衣扣子被解开了两个后,闻海骤然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连刚刚气喘吁吁的样子都被迅速藏在了一个深呼吸后。他和死死皱着眉的柏云旗僵持着,正经话已经掉出了嘴,又被他用咳嗽拾了回去,玩笑道:柏桐安让你好好加油,你就准备现在付诸实践了? 要不是面前的人是闻海,柏云旗是真的连杀人的心都有了。感觉到暴戾和杀意四起的他先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手被闻海攥着,简直要兜头抽自己几个耳光。他用力抽回手,不自觉地把手心的汗往被套上蹭,蹭到一半发觉不对,又讪讪把手垂了下去,和闻海相顾无言。 他终究还是给了自己和闻海一个台阶下,笑了一声,虽然笑声微微发苦,但总体还是欢快的,手在眉心揉了揉,用寻常撒娇抱怨的语气说:可能是喝酒了我还是去书房睡吧。 说着他抓过自己的被子,伸长胳膊捞过枕头,还没忘把凌乱的睡衣整好,转身就要下床。 闻海终于放任下意识反应左右了自己一回他一把抓住柏云旗的后领子,把人整个掀翻在了床上。陡然的变故把柏云旗吓傻了,原本夹着的被子掉在了地上,手里还抱着个枕头,惶惑地瞪大眼睛,在床上半撑起身子直直对上了闻海称得上凶狠的目光。 你记不记得那年也是这样?闻海用胳膊抵着他的胸口,你就这么走出去,然后给我留了一地烂摊子。 柏云旗挣扎了一下,勉强道:我我没有对、对不 你道什么歉?!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闻海低喝,把头抬起来!你欠我什么了这么怕我?! 过了半晌,柏云旗小声又委屈地说:我欠了啊。 闻海顿时没了脾气,心说我他妈迟早找到你那破账本把它给撕了。 柏云旗还是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你说你今年多大来着?闻海突然问道,二十二了是不是? 啊。柏云旗呆呆地应了声,不明白闻海为什么在这个当口提这茬。 到合法婚龄了啊,小崽子。闻海拍了下他的脸,那有些事还是你来决定吧,不过做了就别后悔。 不后悔!柏云旗赌咒发誓似的语气坚定,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后悔! 闻海一愣,戏谑的笑意缓缓蔓延至眼角眉梢,他眉毛一抬,状似好奇地说:不管怎么样?我可还没怎么样呢。 事实胜于雄辩,英勇无畏的柏云旗把枕头往身旁一丢,抓住闻海的衣领就扑了过去,闻海顺势压住他的肩膀,直直把人摁在了床头板上。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的胳膊还是腿一扫,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铛铛两声左右摇晃几下,啪嚓来了个自由落体,晶莹的玻璃碴四溅,散碎一地。 柏云旗听见了声响,在喘息间说:杯子小心碎玻璃 闻海随手把枕头朝声源扔了过去,抬手捂住了那人的眼睛:别管它。 感觉到自己的睡衣被拉扯着,闻海转过身,把柏云旗裸露在外的胳膊盖进被子,摸了下他的头,说:你继续睡,我去上班。 柏云旗像个成了精的手抓饼一样裹着被子滚了过来,头挨着坐在床边的闻海,还半梦半醒的,嗓音沙哑地说:我也去上班,今天要陪律师出庭。 闻海一拍他脑袋,你他妈要出庭晚上还 他一下子卡了壳,意识到这种事着实不能全部归责在一人身上,低头看见脚下躺着个扎着玻璃渣还满是水渍的枕头,低低叹了声气,起身去拿扫帚。 等闻海出了卧室,柏云旗倏地睁开眼,探头确认人不在后,在床上横着打了两个滚又竖着打了两个滚,一头撞上床头柜后,才揉着脑袋停了下来,结果一抬眼又笑出了声。 床头柜摆着瓶大宝和一盒拆了封的安全套,柏云旗看了眼撕下的塑料纸,不出所料发现了一个防艾的标志他们学校每学期都有这方面的宣讲活动外加发放安全用品,大一大二时宿舍四个人的份都留给了许裕,这学期他和小白的照例给了许裕,高博文却自己留着了,因此还被撺掇着请了一顿饭。 要不下学期的我也自己留着?柏云旗趴在床上想。 想要去找楼下那个大爷拿。闻海拎着扫帚簸箕走进来,小区防艾宣传的时候他拿走了一大盒。 柏云旗惊了:楼下那位快八十了吧? 用不用我去帮你问问秘方?闻海看柏云旗在抽屉里找来找去,耳朵尖充血的红,忍不住道:哎,别乱翻了。 刚下手就寻到宝贝的柏云旗盯着另一盒没拆封的生产日期,惊讶道:这是四年前的吧?哎,那会儿 也是防艾宣传给的。闻海抢先解释道,抽屉里还有前年和去年的没拆封。 那会儿您不单身吗,为什么要给您这个? 因为我看上去是个性功能正常的男性? 或者是因为遇到宣传的时候我跟在你后面。 呆滞了几秒后,柏云旗如遭雷殛,脱口道:哦那次! 那时候是他刚来闻海家一个多月,两人不算生疏也没太熟悉,从小区对面的超市买完东西一前一后地走回家,自己走路步速快还不抬头,隐约是听见有人给自己说话,回头看见身后拉了个红幅,摆了排防艾宣传画和标语,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女孩正在和闻海说话,闻海的脸色先是不耐烦和莫名其妙,随后突然有些尴尬地朝自己看了过来。 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的柏云旗进家门前都心惊胆战,直到正在关门的闻海问了他一句你有女朋友吗的时候,就彻底给吓跪了。 没、没有。 哦,没事。闻海表情复杂,我随便问问。 所以您那会儿是 不是。 我还没说完。 反正不是。 柏云旗抱着胳膊,我是想说您那会儿是不是想把那盒东西给我,让我做好他伸出手指打了个引号,安全措施。 美得你,那会儿你才多大就敢拐小姑娘上床?闻海暗暗松了口气,说:我真是随便问问。 柏云旗把头蒙在被子里哈哈大笑,甭管是不是真的,反正他自己猜到的真相能让他乐半辈子。 鉴于昨晚那一系列的荒唐事,柏同学如今起码是在近三天内,是真的处于骂不得、打不得、凡事都得顺着他来的阶段,闻海现在连根头发都舍不得让他多掉,听到这丧心病狂的笑声,只能默不作声地清扫着地上的碎玻璃渣。 玻璃片相撞和摩擦地板的声音竟然还有点悦耳,柏云旗避着碎玻璃光脚踩上地板,探头探脑地说:我拖鞋呢? 闻海还在和玻璃渣子缠斗,随口说:冰箱那里。 穿上拖鞋,柏云旗顺手打开了那个小冰箱,叹道:这怎么还是只有苏打水和冰啤酒?您晚上都不饿吗? 饿了去厨闻海抬起头看向柏云旗,还是只有?还是?你什么时候还开过我冰箱? 自知失言的柏云旗迅速装傻充愣,一脸风太大我没听清地转过身,端着人畜无害的微笑穿衣服。上衣倒是都还好,穿裤子的时候他懒得坐下,依着平时的习惯单脚站着一跳一跳地往上提,刚跳第一下就表情一僵,硬扛着没叫出声,随之泰然自若地坐到了床边,慢吞吞地整理着裤腿。 围观了全过程的闻海表情微妙,眼看着柏云旗后背的肌肉线条骤然绷紧后,陪小心地问道:还好? 柏云旗没理他,看似动作流畅自然地穿好裤子,路过闻海身边时,慢慢把脸凑了过去,随着对方往后侧身瞥见了那人睡衣领口下一片姹紫嫣红,那点不适顿时都成了心花怒放的助燃剂,炸得他自己在天上飞但他还是十分诚恳地说:要不您有空还是加强一下理论学习? 恋耽美 -by石录(57) 我他妈 闻海把手里的扫帚往上一送,木棍还没往柏云旗的方向斜过去,刚刚还一头冷汗的人飞快地抓住他的衣领在额头上落下一吻,摇着尾巴溜之大吉。 早饭在锅里。闻海有气无力地接了下半句。 看见了。 把扫帚往地上一扔,闻海抬起指尖在额头上点了点,转手去挂在衣帽架上衬衣。等他一脱T恤,立刻就明白了刚刚那位在傻乐什么,再偏过头看见肩膀上那个快见了血的牙印 一失足千古恨啊。他仰头打着领带,宽边绕过窄边时又轻轻笑了一声,恨就恨吧。 不过又过了几天,被要求加强理论学习的人就成了柏云旗。当然,这也都是后话了,毕竟别说是理论学习,两人的实践时间眼看着也寥寥无几,原因很简单有人要开学了。 柏云旗简直不敢相信老天爷会对自己如此残忍,但航空公司前一天发来通知避免误机的短信是真的,打包好的行李是真的,陆续到校的同学发的朋友圈是真的连闻海的幸灾乐祸也是真的。 我争取在你不在这段时间加强一下理论学习,你也争取再进一步。闻海把登机牌递过去,脸上写满和善的微笑,学习很重要啊。 柏桐安不明所以:学习什么? 闻海:你让他好好加油的事。 满嘴跑火车的柏桐安早就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不解地问:我让他加油什么了?学英语? 唔,差不多。闻海点点头,反正都是与人交流的方式。 柏桐安:啊? 柏云旗: 作者有话要说: 开车啦! 感谢各位。 PS.闻哥看的那本书很好玩,是本散文杂文集,推荐一下。 第75章 巧合 唉柏云旗把头往桌子上撞, 寒假苦短啊 寒假里被第不知道多少个女朋友甩了的许裕被他唉声叹气的快怀疑人生了,刚想说话,一张口也跟着是一声叹息。 白晓军左右看看, 问:你们都怎么啦? 高博文微微一笑:小白,这个,就叫做欲求不满。 又叹了两声气,在床上躺尸的许裕想起了什么,当即病中垂死惊坐起,喊道:操,我忘查成绩了! 高博文啧了一声, 欲求不满就算了, 咱不要放弃人生。 白晓军安慰:没关系, 反正又不会挂科大白你查了吗?这次奖学金也没跑了吧? 刚放假那会儿查了,科目还没出完,后来就忘了。柏云旗说着打开电脑, 我婚姻家庭法大概是要靠师生情了。 大二已经学过这门课的高博文不解道:这门课考试挺水的啊, 就案例分析每年都出奇葩题, 你们考的是什么? 柏云旗笑了声:没什么, 大概是我天生和合法婚姻八字不合。 说完, 他掐了下鼻梁, 转过身打开成绩查询网页,不慌不忙地敲着学号密码。 已经查完的许裕举着手机欢呼:妈的!老子计量经济没有挂!没有挂!六十七!没有挂!老子是最棒的! 高博文兜头一盆凉水泼了过来:小白你多少? 白晓军:我看看啊八十一,和我想的差不多。 高博文转而又问:旗子,计量经济多少? 片刻的沉默后,柏云旗说:九十三。 许裕: 九十三!白晓军羡慕地看过去, 大白你这回能拿多少钱?说好的烤肉你不许反悔啊。 滴答滴答, 只有漏水的水龙头回应了他。 察觉到气氛不对, 许裕试探地喊了声:哎,旗子! 柏云旗合上电脑,嗯了一声。 怎么了?高博文感到不对劲了,你这不会真六十分师生情了吧? 我社会学挂了。 社会学?!许裕吓了一跳,社会学你开卷怎么挂的?!连我都八十 真挂了。 多少分? 五十九。 尴尬而漫长的沉默后,白晓军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五十九?你是不是看错了? 许裕摸摸下巴,哥们儿,您这不是把老师祖坟给挖了一般享受不到这种待遇。 也不一定。高博文说,一般给五十多的其实分数都是二三十,只是不想让你挂的太难看。 二三十?许裕朝柏云旗那边歪了下头,旗子,考二三十? 要不你还是想想什么时候挖的坟? 社会学柏云旗指尖在笔记本的盖子上轻轻敲了两下,叹了口气,我还是先去申请重查成绩吧。 法律服务中心那个学霸云集的地方一直有开学晒成绩单的传统,虽然并非强制性的,但有一个人晒出来,考得比他好的人自然不甘心让他独占风头,考得没他好的虽然不想晒,但也经不住好事的撺掇,只好也把截图发了上去。 现在刚一开学,群里照例沸反盈天,一群人一会儿吆喝着要发红包,一会儿嚷嚷着要请火锅,有个大二的学妹问道:怎么没有柏学长的成绩啊? 有人回她:你旗子学长为人比较低调,号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又有人说:旗子你这回拿了奖学金还得请我们吃饭啊,我知道附近新开了家韩国自助烤肉,老好吃了。 又吃烤肉?日料吧。 日料有什么吃的,去吃串串。 旗子哎!旗子!听见人民群众的呼声了吗?! 高博文看了眼正戴着耳机做听力的柏云旗,在群里替他说了一句:别叫唤了,旗子这学期翻车了。 操!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陛下! 不会吧?旗子的翻车是不是指哪科下了八十五? 上上学期十科全闭卷旗子都挺过来了,这次七门还有三门开卷的,我柏哥怎么不坚挺了?大清药丸了。 群里瞬间就被各种哭嚎和表情包占领了,高博文趁机更新了一遍图库,在收藏到和皮皮虾日久生情时,林希月私戳他道:旗子是不是社会学翻车了? 高博文:你知道? 操。林希月打字速度飞快,那杜老师是个恐同,我上学期听他带的研究生学姐给我说,有次他们吃饭闲聊,那个老师说自己教的本科班里有个同性恋,这种变态不配听他的课怎么的,学姐问我知道不知道是谁阿西吧,那傻逼脑子让驴踢了吧?! 我的姐啊,你怎么不早说! 我怎么知道那么巧刚好是旗子!那傻逼教了四个本科大班光我知道的基佬姬佬就有好几个啊啊啊啊! 都有谁? 那老师是怎么知道旗子这事的? 人多嘴杂的,指不定谁看出来又嘴贱就讲出去了。林希月说,这事不在可控范围之内,当务之急是让旗子去找那傻逼把分给改了,这挂一科影响太大了,你们大三的成绩以后出国还有保研都很关键。 高博文犹豫了一下,问:你说旗子是不是早知道这事了? 应该林希月想起平日里遇事大多都不动声色的柏云旗,顿时也不敢确定了,不会吧? 看着安静坐在那里订正错题的柏云旗,高博文眼前却闪过了那片带血的碎玻璃和柏云旗鲜血淋漓的手,心里咯噔一下,自天灵盖冲下股刺人的寒意。 应该吧。他回复道。 闻海曾经说过,所有事站在结局回头看过去,就是一串连贯的多米诺骨牌,一个结果的发生往往有数个诱因,数个诱因又各自作为结果又会有自己的诱因,无数因果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没有什么飞来横祸或者天降横财,你站在那里,多米诺骨牌呼啦啦地倒下,一根从开端到结局的红线清晰可见。 现在站在教室休息室的门口,柏云旗想起讲家庭结构的那节课上讲到同性恋家庭时老师的语气,提问发言时故意加重语气的点名,三次被打回去重做的课堂作业,以及自己交卷时那人接过卷子时的眼神,一切最终汇集在他推开门时,那副早有所料,洋洋自得的嘴脸上。 最后一块骨牌倒下,那条线悬在空中。 找我有什么事?杜老师眯着眼笑,来坐。 柏云旗微微惊讶:呃不是,是孔教授让我在这里等他。 正巧孔教授满面春风地走进来,看见柏云旗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很好很好,你刚刚课上提的那个问题的确切入角度很新颖,可惜你是本科生知识储备不够,对于这个理论你不能只结合现有法条分析,追根溯源要到罗马法甚至汉谟拉比法典上,这就是个大课题了,你毕业论文用都有些可惜,有兴趣研究生的时候倒可以深入研究。 柏云旗不好意思道:我们双学位的法学课程没有安排罗马法的选修课,所以有时候您上课讲的罗马法精神我有些理解比较吃力,算是短板了。 孔教授一听就更开心了,二话不说从公文包里掏出笔记本,刷刷写下几本书,说:那这样,这几本书是比较浅显入门的法理读物,还有这本其实我认为法学和历史是贯通的,你看一个王朝国家的历史,从它的每一条法律法令中都可以抽丝剥茧地分析出来,所以史书也是要读的。 谢谢教授,总是麻烦您。柏云旗收好书单,想了想,迟疑地问:教授,您那个关于家暴的课题里 哦,你是说那个女的,是吧?孔教授了然,她不单是家暴,还是被胁迫嫁给那个男人的,而且长期受到肉/体虐/待和精神虐/待,这是个很典型的案例,我们也正在通过法律渠道帮助她,现在两人已经离婚了,但男的仍然时不时在骚扰她呵呵,你看,多典型。别担心,都会好的。 柏云旗长出一口气,真是谢谢您了教授,您不知道那天那个男的在法律中心的样子,为这事我们还专门花经费把大门加固了。 孔教授哈哈大笑,咱们这也是做好事啊,应该的,苦众生之苦,乐众生之乐。 乐呵呵的孔教授走后,柏云旗帮忙收拾了一下桌子,起身也准备离开。一直脸色不善的杜老师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这位同学,你没什么事找我吗? 柏云旗偏过头看他,三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明明是尖嘴猴腮的寒酸样,却有给人一种油腻浮夸的轻浮气,心念电转间,他想到了同样是已过而立的中年男人闻海不,不是中年。 九岁而已。柏云旗勾勾嘴角,我俩其实也差不多大。 杜老师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柏云旗,说:那次你回答的关于家庭结构的问题,老师对你印象深刻啊。 哦柏云旗毫不意外地点了下头,抱歉,您就是杜老师啊? 这句话堪称杀人不见血,杜老师那面色青灰的脸迅速活泛起来,咬紧牙关的模样竟然还透出几分狠劲儿,连老师都认不出来,可见上课不认真啊。 真对不起,我平常坐在大教室后排,离您比较远看不清脸,您别见怪。柏云旗语气淡淡,但我还是认真听讲的,特别是您过于职业道德那一节课,您讲得很好,我很喜欢您说的那句话这个社会良好高效的运行,依赖于有道德的人们各司其职做有道德的事。 杜老师冷笑道:但道德行为的针对对象是同样具有道德的人,而不是一些社会的渣滓。 我倒是认为道德行为的针对对象是我们自己。柏云旗回答道,老话常说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对待社会的一些现象,我们难道不是更该用道德行为去约束自己以避免变成和他们一样不堪吗? 这也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哪里说错了,也请老师您见谅。 那好杜老师就差把刻薄两字挂在了舌尖上,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样对待那些变态和渣滓? 道德谴责和法律制裁的作用不正在于此,不然人类区别于一般动物的高度文明该如何体现。柏云旗轻轻笑了声,难道狗咬了您一口,您还要咬回去吗?当然是打完疫苗后去给有关部门投诉举报然后向狗主人索赔了。 这件事看似平息了下来,柏云旗申请重查成绩,负责的老师可能也是于心不忍,最终把他的成绩改成了六十三,好歹符合了能申请奖学金的条件。高博文和许裕都说让柏云旗再去申请重查一次,但柏云旗却摇摇头,在确认单上签了字社会学的最终成绩是期末成绩和平时成绩六四开,只要那位耗子精不松口,自己拿不了太高分数,还不如这学期换个老师重修一次。 好在是折腾了这么几天,奖学金从一等掉到三等,好歹是到手了几百块。 拿了奖学金要请客吃饭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柏云旗这穷得倒吊着抖三下都掉不出半个子的也没逃过这一劫,周六下午刚从图书馆自习出来就被许裕伙同高博文给摁住了,两人身后还跟着白晓军和法律中心的几个同学。 哦。柏云旗眨了下眼,若无其事地转身往回走,我书包好像是忘哎,有话好说,我有家室的人别动手动脚的。 许裕赶忙放开柏云旗的衬衣衣领,贴心地把皱褶抚平,柔声问道:柏哥哥,我是你的什么? 柏云旗熟门熟路:爸爸。 那儿子你刚到手这么多钱,不是得孝敬爸爸一点儿? 不,从小我家里人教我的就是看见我爸直接打死,谁留情谁孙子。柏云旗又把摸上自己脸的咸猪手拍开了,要不然迟一秒下手死的就是我了。 噫许裕做作地捂住心口,您这家庭关系这么险恶还能活到现在,命也是忒大。 那可不。柏云旗欣然点头,打着商量问道:谁活得都不容易,不如放我一条生路? 恋耽美 -by石录(58) 许裕:拒绝。 求饶失败,柏云旗认命地被三个吃里扒外的龟孙子和一群过来蹭饭的白眼狼赶着往校门外面走,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过了七八个饭店,众口难调,吃什么都有人反对,最后还是掏钱的拍了板,去了家新开不久的干锅店。 怎么选这儿啊?有人问柏云旗,这地儿刚开没几个人知道吧。 柏云旗翻着菜单随口说道:上星期路过这儿看见的,听说还成。 许裕勾住柏云旗的肩膀,故意沉着嗓音笑道:我看小旗子这是早就做好被爸爸临幸的准备了。 柏云旗偏过头看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用更低哑的声音说道:你们仨昨晚偷偷商量今天怎么截我这事儿咱吃完饭回宿舍慢慢算账。 许裕迅速撤开手躲到了高博文后面,干笑道:不是,合着您知道啊? 对上许裕愤怒的眼神,高博文连忙声明:我可没出卖组织小白! 管小白什么事。柏云旗悠然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不商量着截我,许总怎么还有空操心问我几点从图书馆出来还说约食堂,咱许总上了三年学进过三次食堂吗? 以一己之力拉动学校周边餐饮业外卖服务蓬勃发展的许裕迎着两名同伙谴责的目光,嘿嘿笑了几声,抱着头逃窜到了离柏云旗最远的位置上。 热腾腾的干锅被端上桌,连筷子得没拆开的柏云旗转眼就被挤到了桌子外围,一群饿死鬼投胎地恨不得把鞋脱了跳进锅里,吓得过来送啤酒的服务员都不敢靠近。 吃饭了吗?抢不到东西的柏云旗只能给闻海发短信,以此补充精神食粮。 一分钟后,闻海回道:正在吃。 吃的什么? 出差,服务区吃泡面。 哦。柏云旗回复,我在吃干锅。 闻海:你是故意来气我的? 不是。柏云旗顺手拍了张浓油赤酱的干锅发了过去,这才是故意的。 滚。 柏云旗觉得自己差不多吃饱了。 许裕正和几个人为了一块鸡脯肉搏斗着,无意间一抬头就愣住了,险些被人挤翻过去,被高博文一把捞住。 你吃个饭吃出偏瘫了?高博文把人塞进椅子,怎么了? 等等等等许裕胡乱一挥手,嗷嗷几嗓子,都先别吃了你们看那边。 白晓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惊道:哎,大白,那不是 嗯?柏云旗依依不舍地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扯出来,谁? 有眼尖的也认了出来,奇道:我操,那不是给你挂了五十九的杜昊吗?你俩这冤家路窄的,怎么着,要不这儿干一架吧? 就是,咱打一架。有人兴致勃勃地说,等会儿他进来,你一拍桌子喊一句蜀将何在,哥几个吆喝着末将在抄凳子就上。 柏云旗皱眉:他怎么在这儿? 邻着窗户坐的一桌人纷纷伸长脖子,围观着杜昊从车里扶出个一直低着头的女生,手还不停抚摸着女生的脖子和肩膀,脸色如沐春风,把人拽进了对面的咖啡馆。 哇哦一个人失声叫道,这他妈可是大新闻,杜昊不结婚了吗?刚刚那女的是个学生吧 许裕咬着筷子:这他带的一个研究生,研一的。 高博文斜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她男朋友是咱寝室楼上机电系的老张,我俩有时候去打球那女的陪着这是分了还是怎么着许裕使劲往玻璃那边凑,我说同志们,咱这是不是围观了一起学术腐败啊? 已经坐不住的往嘴里胡乱塞了几口肉,起身道:走走走,咱潜伏进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都别声张啊,捉贼要捉赃。 柏云旗看着穿好外套整装待发的四个人,无奈道:咱们能安心吃顿饭别那么八婆吗? 连着许裕的四个人已经跑出门了。 白晓军看看高博文,又看看柏云旗,问:大白你不去啊? 他去就真得打起来了。高博文给白晓军夹了一筷子肉,咱还是老实吃饭吧。 柏云旗举着筷子在锅里翻了翻,好笑道:这搞大事和吃东西真是一点都不耽误,全剩白菜了服务员,再加一份鸡肉,你们俩还想吃什么? 高博文把菜单递给白晓军,看了眼柏云旗的脸色,你真不去看? 我去了你结账?柏云旗挑眉,他们几个肯定连视频带照片全套拍齐了,回去看吧。 正好你选这儿请客正好他出来作死。高博文又欣慰又无奈地看了眼已经猫着腰钻进咖啡馆里的许裕,这也太巧了,估计是老天爷都要给你出气。 真正的天降横财和飞来横祸几乎是没有的。闻海屈指一弹,绕着两人曲曲折折的多米诺骨牌依次倒下,所谓巧合,只是因为前因后果太长或者太过隐晦,被人忽略了。 或者他拿起一张骨牌轻轻一撞,另一串骨牌瞬间坍塌,他们都忘了,骨牌是不会自己倒下的。 是啊,太巧了。 成行的骨牌竟然会最终倒向最后一张。 这真是,太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76章 骨牌 从一张打码的照片流传于本校论坛开始, 事态迅速演变升级,甚至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程度。三个女研究生甚至还有一个大四的本科生实名举报杜昊学术腐败,企图与学生进行学色交易, 更多的学生纷纷发声支援。 同时也有学生指出,杜昊经常根据个人喜恶或者以学术观点与其不同为由,恶意压低学生分数。杜昊也不过执教六年,受害者竟然从大二遍及到研二,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被人举报出了博士学位论文涉嫌抄袭,这下不仅闹出了校园, 连当地新闻都为这件事播了个十分钟专题, 探讨当代高校教师的学术水平与师德风范闹出如此声势浩大的动静, 着实令最初把照片发出去的人都大跌眼镜。 又是一串骨牌,从头到尾,每一块都写好了因果。 事不关己的柏云旗对此已经全然不在关心, 连作壁上观的心思都没有, 因为双学位和要准备出国的事, 他的课表从周一排到周六, 朝八晚九。每周二四六的晚上还要去参加法律服务中心的例会, 给大二的学员做培训和修改他们的法律意见书, 恰好这个时候一个曾经的校友如今的成功企业家办了个模拟商战,奖金优厚还提供可能转为正式员工的实习机会,原本限定的报名时间是三天,结果第二天中午因为人数过多就提前截止了。 一个金融系的研究生牵头组建了一个参赛小组,原本是想把林希月叫来, 但不打算考研的林希月已经和工作单位签了约马上要上班, 就把柏云旗和高博文引荐了过去。比赛的战线拉得极其漫长, 从一份最简单的策划书开始考察,每个参赛团队都拥有一笔初始资金和一个食品加工厂,后续需要团队进行决策加工厂是否增加生产线,是否开发新业务,是否发展线上销售和实体店在遭遇资金困难时是缩减成本还是拉拢主办方的新投资,包括了对企业股份的分配和股权结构的设计。 最令人措手不及的是当选手做好选择,等待签字的合同书也可能布满陷阱,好几个小组都因此中招,出现了产品危机或者被所谓的投资人主导的董事会踢出了自己公司。 我靠这什么发展?主办方编剧本编上瘾了?!组长崩溃地抱着头,我听说再往后还有模拟炒股的环节。 柏云旗、高博文还有一个民法的研究生心力交瘁地审查着主办方刚送来的合同的复印件,几个人都被骗怕了,看哪句话都像陷阱,手中圈圈画画的红笔根本没停过。 原本十二个人的团队现在剩下了九个,两个因为压力太大选择退出,还有一个被另外的小组挖了墙角。组长去向主办方反映这个情况时,得到的回应是商场如战场,我们不禁止任何正当竞争行为,人才流失是一个企业要面对的必然问题,而日后你在企业工作时,也要面临是否跳槽的选择。 这意思大概就是不违法,你们怎么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充满陷阱的合同,虚与委蛇的会谈,剑拔弩张的谈判甚至是低三下四的请求和上不了桌面的交易生活在象牙塔的学生们,第一次藉由一个虚拟的比赛,窥见并实践着资本市场的丛林法则,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遵循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 渐渐地,就有人乐在其中了。 刚把自己手里的那份合同审完,柏云旗的手机响了,是他设的备忘录,提醒他一个小时后要去上口语课。他关了提醒,起身要去接水,刚站起来脑子里嗡嗡作响,硬撑着走到走廊,鼻腔里一阵温热,他抬手一摸,全是血。 头重脚轻地走进盥洗室,柏云旗衣领上都沾了血,镜子里的人怎么看怎么像每次办完大案后回家的闻海,他看着看着竟然笑了起来,血还没止住,水槽被染红了一片。 五分钟前,柏云旗还在想我他妈快撑不住了,现在他只想给闻海发条短信问他吃完饭了没。 收到柏云旗短信的闻海正站在荒郊野岭,没吃晚饭,吃了一脑门官司,不远处停着一辆重型卡车,轱辘底下压了个人。 什么时候交通事故归咱们管了?柴凡文面若小白菜,形似脑溢血,一瘸一拐走了过来,这种事儿为什么直接让咱们过来,你是不是下一步就准备去治安队拓展业务了? 从前天下午忙到现在,没吃过一顿正经饭的闻海无视客观事实,面不改色地编了条刚吃了碗牛肉面的短信回过去,问道:你腿怎么了? 柴凡文龇牙咧嘴地说:天太黑滑了一跤这到底是什么事让咱们过来了? 司机报警说轱辘底下那个人在他压上去之前就已经倒在那儿了,他冲过去之前摁喇叭也没反应。闻海指了指被警戒线围起来的那滩血肉模糊的东西,交警那边也认为情况不对,就把咱们叫来了。 可能是公路抛尸?柴凡文猜测道。 有可能。闻海说,但国道旁边就是大山,既然是抛尸直接扔山沟里就行了,为什么要抛路上还是先去看现场吧,我快饿死了。 你知道这两句话连在一起很吓人吗? 案发现场在一条盘山路上,今年天气异常,冬天严寒,春季多雨,市区内交通没受太大影响,但山里的路因为部分山体滑坡就难走了很多。报案的货车司机面无人色,一米八几的汉子吓得缩在车里念佛,看见闻海和柴凡文跟看见菩萨显灵一样,哆哆嗦嗦地要给两人跪下。 闻海不善安抚工作,自觉地把这差事丢给了柴凡文,闪身走到了货车前面。尸体已经被压成了两段,车轮直接从臀部碾了过去,血顺着公路的坡度一直往前流去。他小心地避开尸体前方的那片区域,在周边寻找可能存在的脚印或者别的轮胎印,却是一无所获。 司机披了件军大衣,手里抱着个茶杯子蹲在路边,一见闻海走过来,直觉他是管事的,赶紧说:警察同志啊,我 先别说这个。闻海摆摆手,掏出一个本子翻开,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就就我报警的三四分钟前,差不多一点多吧。司机说道。 当时死者是什么姿势? 就趴着要不就躺着,我没看太清,总之不是站着的。司机比划了一下,他要是站着我早就按喇叭了,我车都快开到他面前了才发现那儿有个什么东西,我玩命按喇叭,小王当时也被吓醒了,他能作证。 小王? 哦,小王和我一起跑车的,一般他白天开我晚上开。 他人呢? 那小孩比我还胆小,晕血晕得厉害,还在车里躺着呢。司机这会像是缓过劲儿了,思路也清晰了很多,现在仔细想想,那个人当时身下就有血渗出来了,不过这路上的灯都被风刮坏了,我车灯照的也不太清。 闻海在本子上记下了几行东西,刚准备把车上那个小王叫下来,法医中心的人就走了过来。 齐军退居二线后,接手主任位置的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徒弟,一上任就受到了广大市局同志乃至分局和派出所同志的热烈欢迎。原因无他,女法医少,长得漂亮的女法医更少,长得漂亮还业务熟练技术精湛的女法医,那八成就是天仙下凡过来普度众生的了。 正巧,这新主任有个仙气十足的名字苏青娥。 苏青娥对闻海微微点了下头,转而问司机道:请问您碾了他几下? 什么?!司机一下就急了,我就是开过去了,感觉到有东西在轱辘底下我马上就停住了,不是我碾的!你们不能冤枉 死因是什么?闻海示意司机安静下来。 头部有一处冲击伤,颅骨部分粉碎。苏青娥说,看尸体情况,被车撞死的可能性最大,具体得拉回去解剖才可以。但尸体连内脏都碎了一半,比较棘手。 闻海点头,还得辛苦您了,苏主任。 那我先把尸体运回殡仪馆,明早应该可以出具体的尸检报告。苏青娥神色不冷不热的,对闻海客气一笑,您们也辛苦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留给几个人一个袅袅婷婷的背影。 你说这长得好看的人,还真是不分时间场合的好看。柴凡文偏过头打量着闻海,你俩凑一对倒挺养眼。 闻海搓了下手指,饿得抓心抓肺的,嘴上淡淡道:别瞎说。 哎呦,这就怕了?柴凡文挑眉,看不出你还是个妻管严。 可能是妻管严这个词中的某一个字微妙地取悦了闻海,让他突然想和柴凡文一般见识那么一下,从上到下扫了那人一圈,似乎是无关痛痒地问了句:结个婚你胖了几斤? 两人走到刚刚那个货车司机坐着的位置,路旁有一些杂乱的枯草和干硬的树枝,闻海已经走出去了几米,发觉不对又退了回来,发现有几根树枝是被硬生生折断的,周围的杂草也和别的地方倒下的方向不同。 恋耽美 -by石录(59) 手电。闻海凑过去,证物袋给我一个。 等闻海把带血的草和树枝封起来后,柴凡文指指上方,看血迹的方向像是在上面,我刚刚看了一下,有一些草也被压平了,用不用 不行。闻海摇头,太黑了。人太多可能会惊动一些人,人少了又不安全。 柴凡文:那先回去? 先回去。闻海收起证据袋,再去问问那两个人。 等一切安排妥当后,月亮又挂上了正上空。值夜班唐清和小丰在负责做笔录,柴凡文新婚燕尔,家里来了三四个电话过来催,一早没了影子。小区关了大门,饥肠辘辘的闻海只能把车停到街口的一个公共停车位上,形影单只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刚下完雨的空气裹着恼人的潮湿,明明是人间四月天,居然还带着冬末初春的凉意。 这边路灯坏了几盏,市政一直拖着没修,黑灯瞎火中一辆摩托车碾着盲人道横冲直撞过来,因为疲惫和饥饿,闻海反应迟钝了许多,浑浑噩噩的大脑还没来及发出指令,一车一人就擦着边完成了亲密接触,闻海闪身躲进了身旁的绿化带,那边是人仰车翻,幸亏那位在人行道作死时没忘戴头盔。 不怕死的那位从地上爬起,头还没回一连串问候到闻海祖父那辈的脏话就骂了出来,瞥到闻海肩上挂着的警衔时,终于停止了和闻海十八代祖宗们那场跨越时空的爱恋,呆若木鸡地傻在了那里。 闻海被这一撞一惊搞得彻底精疲力竭,声音都有气无力的,你不跑,是等着我抓你吗? 哦,那个抱歉,抱歉警察同志,我、我有眼不识泰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您没受伤吧?这个摩托车司机摘下头盔,是个二十出头模样的小青年,脸色苍白,语无伦次,估计也是吓得不轻,和刚刚那个货车司机一样,恨不得直接双膝跪地给闻海磕个头,我家就住这附近,我这是懒得上马路了才 走吧。闻海记住了这辆摩托车的车牌,准备等这位再啰嗦一句就把它发给交警队。 青年却不敢相信闻海这么好说话,确认道:您没 闻海用口型说道:滚。 青年一下就急了:哎,您真没事吧?!我看您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要不我还是送您去医院 我真没事。闻海扶额,无奈地笑了声,我这是太饿了,低血糖。 那、那我去给您买个面包? 这小伙子回去后或许会给别人说起这次奇遇,自己大晚上作死人行道上飙摩托车,好死不死撞了一个下夜班回来的警察,结果这警察没受伤却因为饿得头晕眼花站不起来。 我这是不是太损害警队形象了?闻海目送着摩托车绝尘而去,不知怎么想起了当初柏云旗那些花样繁多的早饭,越想越饿,饿得他胃和心一起疼,早知道这样,晚上就真该吃完牛肉面。 还真是挺久没吃过早饭了,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感谢各位。 祝高考结束的姑娘们假期愉快。 第77章 套路 死亡原因的确是因为那场车祸, 但尸体还有其他的问题。苏青娥看样子是熬了通宵,脸色有些苍白,看见同样面色不佳的闻海后, 问道:闻副队是哪里不舒服吗? 闻海摇了摇头,俯身观察着尸体。 尸体分为两截躺在解剖台上,能看出来苏青娥已经尽力将当时散落一地的内脏恢复原位,但还是有几个内脏彻底被压碎和路上的泥水碎沙混在一起,没有办法还原。 苏青娥例行公事道:死者男,年龄推断在35岁左右,没有发现能证明他身份的随身物品。 DNA正在和失踪人口比对, 认尸通告也在发, 看运气了。闻海说, 尸体上有什么问题? 除了车祸造成的颅底骨损伤,我还在颅盖骨上发现了线性骨折,这种损伤通常是钝器多次击打所致的。尸体的牙龈和口唇交接部位也有出血, 推测是生前被人用力按压口鼻所致的。苏青娥从头到脚依次指出疑点, 尸体还有多处皮下出血, 还有一些擦伤和挫伤而且你看尸体的大腿和小臂位置, 有一些挫裂伤。另外, 我在创口内发现了一些木屑。 闻海蹲下身, 默不作声地握住死者皲裂的手。 这些伤都是拳打脚踢或者木棒抽打造成的,死者应该生前受到过虐待。苏青娥对闻海的举动漠不关心,有条不紊地分析完伤口,闻队,你觉得呢? 闻海熟悉骨骼结构, 隔着橡胶手套攥住死者的手指, 问:他的手怎么回事? 这也是疑点, 死者双手曾发生过严重烫伤,而且十指关节全部严重变形,老茧密布,像是长期从事超负荷体力劳动的。苏青娥回答,而且全身还有几处骨折,都是疲劳性骨折容易发生的位置。 闻海思索片刻,死者指甲缝里发现的红色粉末的分析结果出来了吗? 闻队,苏青娥淡淡笑道,容我您提醒一下,其实现在才早上七点五十,离正常的上班时间还有十分钟。 闻海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抱歉,是我没注意时间,但还是得麻烦物检的兄弟快一点了。 苏青娥不慌不忙地摘下手套,早听齐老师说您工作起来不要命,没想到是这种不要命法,没吃早饭吧? 对这种邀请从来都敬而远之的闻海连忙摇头。 您虽然是刑警,但也不要小看了我们法医的侦查能力。苏青娥歪着头嫣然一笑,我还听说闻队您是市局有名的单身一枝花,邀请您吃饭的女孩子一定不少,是不是看不上我这个已婚妇女了? 如此却之不恭,闻海只能跟着苏青娥去了附近的一个早餐摊。他的确是很久没吃过正经早餐了,就在刚才他的胃还在对今早出门时囫囵咽下的面包片表示抗议,算不上疼,但强烈的反胃感也着实不好受。 苏青娥要了碗清淡的红豆粥和两个白煮蛋,将鸡蛋轻轻挨着碗沿一敲,她抬眼问道:闻队长一直都这么忙吗? 闻海搅着面前的小米粥却没什么胃口,说:说不上忙不忙,习惯了您别这样叫我,您师傅知道了肯定要笑话我。 闻队是年少有为,有什么好笑话的。苏青娥眨眨眼,那我像我师傅那样叫你小海,师傅就不会笑话你了? 这真不愧是齐军带出来的徒弟。 看过档案,闻海知道苏青娥已过了不惑之年,虽然眼角有淡淡的细纹,却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微卷的棕色长发束成发尾藏在帽子里,不工作时发尾刚好垂到不盈一握的腰间这确实是一个明眸皓齿,温婉动人的美女。 你看,这都是家里有人陪着,大早上赖床的。苏青娥指了指焦急地站在油条摊前,不断看表的年轻人,又指了指自己和闻海,只要咱们这样的,才会这么不慌不忙地吃早餐。 闻海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虽然不感兴趣,但还是出于礼貌问道:您不是结婚了吗? 苏青娥放下汤勺,我爱人是在大学教书的,出国访学了,三年时间。 哦闻海垂眼,那是挺久的。 久吗?其实我没什么感觉,也可能是我们都比较专注自己的事,偶尔打打电话视个频之类的,三年很快就过去了。苏青娥说,但虽然不会很想念,一想到他快回来,还是忍不住开心。 说着说着,她嘴角就忍不住上扬,是个温暖又动人的弧度。 闻海盯着她看了几秒,也笑了,点点头,说:明白了,您把尸检报告交给我,等会儿开会的时候我帮您请个假。 苏青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用不了您帮我瞒多久,我就是想去机场接他,让他第一眼看见的人是我,然后就安心工作,不会耽误什么的。 闻海终于喝下了一口小米粥,暗暗感叹自己真是走了条漫长的套路。 谢谢您了。苏青娥眉毛微微一挑,师傅说他这个干儿子是刀子脸刀子嘴刀子心但十分好说话,看样子最后一条是真的。 齐主任这么说我的? 别说是我告的密。苏青娥撩撩头发,多谢了。 成人之美,应该的。 等苏青娥拎包起身,准备离开时,闻海忽然问道:您这三年,真的不会很想他吗? 不会啊。苏青娥指指自己的太阳穴,他一直在我这里呢。 不该是心里? 法医要讲究客观事实。 苏青娥的缺席,对案件的侦破没有太大影响。死者指缝中砖红色的粉末被证实为粘土砖的粉末,根据现场证据和尸检报告,结合死者生前遭受过虐待殴打和长时间体力劳动的可能,闻海和小丰提出山上可能存在所谓的黑砖窑,砖窑的人将关押的民工虐待至重伤后,准备提前抛尸荒野,却不知什么原因被扔在山沟里的人滚落山坡,出现在了那条盘山路上。 可能是被扔下后醒了过来,想要爬出来求救。上山开始搜索逮捕后,柴凡文发现了在一处隐蔽的浅沟里有一大滩血迹,还有另外一具已经残缺不全的尸体,应该就是当时那个人被抛下的地方,结果不小心顺着山坡滑了下去,滚到了路上被撞死了可惜了。 闻海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嘴角,转过头发现柴凡文正盯着自己。 怎么?他问。 柴凡文:你觉得不是这样? 闻海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也许是吧。 那你觉得是为什么他出现在了那条马路上? 最能震撼人的,就是同类的死亡。闻海看着脚下的那滩被蝇蛆围绕的血迹,如果我是他,经过长时间的精神肉体折磨,会对一切产生不信任感,我会想如果我获救了,没人相信我说的话怎么办,或者我活了下来,他们追过来把我灭口怎么办,对人性的绝望会让他做出最偏激的选择用自己的死来博取他人的注意和信任。而且山坡和道路间还有一条比较窄的排水渠,如果滚下来,他这种十分瘦小的提醒应该会卡在那条缝隙里。所以 柴凡文不敢相信:所以你觉得他是自己爬到公路中央的?!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闻海往回找补着:也不一定,毕竟高空滚落的惯性还是很大的,而且人类的求生意志,应该 他知道他往前爬的结果时自己会死吧?柴凡文像是自言自语地问。 每个人都会死。闻海说,他只是认为这样死的价值会大 柴凡文显然是听不下去了,转身说要去帮小丰拍照,走前拍了拍闻海肩膀,意味深长道:闲着没事干也别想那么多屁事,虽然雾霾大了点,这里的景色还是很不错的。 看着一行人忙碌的背影,闻海俯身摘下一朵脚边的野花,拈在指尖嗅了嗅,抬手把它扔在了那摊血迹的中央。 根据一起交通事故顺藤摸瓜捣毁了一个中型黑砖窑,如此曲折离奇富有戏剧化的案子,自然逃不了媒体的追踪报道。案子从公安这边移交到检察院没多久,柏云旗就从关注的微信公众号上看见了这则新闻。闻海照例只有名字出了镜,好在这次戏份比较重,甚至还有一个简短并且没什么卵用的人物专访。 您在日常工作中遇到的最大问题是柏云旗浏览着网页,基层群众对公安队伍形象的误解? 闻海那边因为食堂整修停业,送盒饭的外卖小哥的小电驴又在半路抛锚了,于是整个刑侦队在加了一天的班后,又捧着空碗饿得人仰马翻,鬼哭狼嚎。他踩着一地饿殍走出休息室,对着手机说:专访是我同事帮我上的。 您怎么不亲自去? 睡着了。 柏云旗大笑,那您遇到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吃不上饭。闻海靠着窗台,抓了块苏打饼干充饥,看不见你。 柏云旗抬手蹭了下自己微红的脸颊,对自己没出息的程度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他又点开了几个同样报道这个案件的新闻网页,疑惑道:怎么都没看见您的照片? 闻海:因为我之前在缉毒局干过,正脸照片不宜公开。 柏云旗瞬间高度紧张,真的? 假的。 闻海笑了起来,因为太丑不上相,摄像师把我的照片都删了。 不可能。柏云旗也笑道,我要是摄像师,肯定把您的特写放版头骗点击率。 别太苛责大众的审美眼光。闻海说,要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瞎,艺术就没救了。 两人正聊着,闻海听见柏云旗那边隐约传来一句快上场了,做好准备,问道:你不会在比赛吧? 柏云旗合上笔记本,对着镜子整理好打着半温莎结的蓝色领带,又拍了拍黑色西服的衣角,顺手拿起一支笔在手边的白纸上画着早就背过无数遍的逻辑框架图,嗯,马上到我们组上场了。 闻海十分惊诧:快上场了还惦记着给我打电话撩骚,很可以,够混的,有我当年的风采。 柏云旗老实交代:我太紧张了,不给您打电话我就得躲卫生间吐了。 闻海咬着一块饼干:那你们比什么? 模拟商业谈判。柏云旗说,复赛,十进六。 哦闻海听语气还十分怀念,我大学也参加过这个。 商业谈判? 不是,是模拟劫持人质后和绑匪谈判。闻海咔嚓咔嚓几声没嚼碎就把饼干咽了下去,又拿起了一块,那会儿我负责谈判的那一场,劫匪还是叶师兄你这么一说还有点想念。 柏云旗幽幽地问:您想念谁? 闻海不答话,只是笑得很开心,凭这几声笑就把柏云旗气成了个包子又是那个叶师兄! 不用紧张,自己转头照照镜子。闻海透过窗户看见了一辆风驰电掣的小电驴正从十字路口处驶来,敲了休息室的门把人都叫了出来,一群饿得眼睛发绿的男女老少嗷嗷往楼下跑,落后的唐清和闻海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都害怕这帮饿狼把外卖小哥吓得调头逃跑。 恋耽美 -by石录(60) 您那边是不是在搞什么邪教活动?柏云旗也听见了这万马奔腾的动静。 你先听我的。闻海说,看着镜子了没? 呃正在看。 好,盯个十秒。闻海看向休息室里的挂钟,三、二、一好了。 柏云旗依旧盯着镜子里那个满脸茫然的傻逼,耳边是闻海的声音,过速的心跳竟然真的渐渐平复下来,然后呢? 没事,逗你玩的。闻海压低声音笑了一声,就当替我看看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感谢各位。 第78章 冒险 电视上男女主人公正执手相看泪眼, 无语凝咽,屏幕外两个神经病正站在沙发上连蹦带跳地唱《爱情买卖》,啤酒瓶和洋酒瓶滚了满地, 一群人吆五喝六地拎着啤酒瓶玩骰子,还有几个玩不开的缩在角落里,两个开黑玩农药,一个正在和女朋友唧唧歪歪,柏云旗险险躲过从天而降的啤酒花,又避开脚下踩着的啤酒瓶,好不容易躲开了一众妖魔鬼怪, 转眼媚眼如丝的女妖精就追出了盘丝洞 柏小旗!研究生学姐两根手指夹着鸡尾酒的瓶口, 抬起另一只手去拧逃兵的耳朵, 不许躲!过来喝酒! 柏云旗忙不迭求饶,话还说出口就被林希月提溜着扔了过去,早就喝大的一帮人终于发现了一个还没灌倒的, 嗷嗷叫着把人给围了起来。 高博文勉强挣扎道:哎!旗子酒量不 对对对, 还有高学弟!一个研究生一把抓住刚刚装醉的高博文, 把人扔到了柏云旗身旁, 今儿一个都不许跑! 电视里的男女主角正在海边骑着单车弹吉他, 换成了屏幕外的柏云旗和高博文执手相看泪眼, 无语凝咽。 现在这个群魔乱舞的场景,正是他们那个模拟商战小组的庆功会,总决赛上小组两分之差惜败,得了第二名,但这次的赛事大神云集, 取得这个名次也是件可喜可贺的大好事。最重要的是他们当场就领到了奖金和一家酒吧赞助商的酒水优惠券。 于是, 整个小组比完赛原地解散三个小时后重聚距离学校五十米处的堕落街街口, 脱去一身西装革履,除去个别风骚的往头顶摸了二两发胶,男生们都还穿着如常,女孩子们就彻底放飞了自我,赛场上发髻盘得一丝不苟的研究生学姐这会儿披散着乌黑的招魂幡,小黑裙配着艳红高跟鞋,手里拿着一支唇刷,细心地帮自家学妹补妆,学妹不久前还是裹着西装裙三件套舌战群雄,这会梳了个双马尾,浅蓝牛仔裙外搭着烟灰小披肩,背包上面还挂了个皮卡丘。 那只皮卡丘注视着一众瞠目结舌的男生,目光慈悲深远,仿佛是在关爱智障。 女人啊柏云旗听见身后有男生低声感叹。 刚开始大家都还带着点比赛后遗症,维持着商业精英们衣冠楚楚的道貌岸然,一打啤酒喝完,不知道哪个浪得划船不用浆的捏着嗓子唱来啊,造作啊,反正 反正他没唱完,被群殴了。 说是要灌酒,其实是几个人玩扔骰子凑不齐局,连酒吧都是第一次来的柏云旗没搞明白规则就被赶上了场,输得惨不忍睹,亏他这几年在各种聚餐上练出了一点酒量,不至于两听啤酒就扑街,但还是有些上脸,脸颊微微发红。 作为编外成员的林希月今天也在,胳膊肘被人轻轻撞了一下,她转过头和一个女生对视一眼,那女生冲柏云旗那边使了个眼色,抿嘴一笑。林希月心说你当这是牛郎店呢,但仔细打量着,也确实是一幅养眼香艳的美男图。 又输了一把的柏云旗说什么都不肯再喝了,那群人就起哄玩真心话大冒险,柏云旗一抽卡就是向一名异性真情告白后,亲密接触三十秒。 大家连着片拍桌子起哄,杯子里的啤酒四处飞溅。 不行高博文拦着硬把柏云旗往女生那一边推的众人,旗子是有家室的人,玩过火了家里人该不乐意了。 有人不以为意:哎呀,异地异地,这天知地知咱们知旗子你还怕老婆啊? 柏云旗坦然点头:是挺怕的,我打不过他。 哄笑声后,大冒险的牌又被递过来,柏云旗随手拿了一张,牌面上赫然写着向通话记录的第一个人说我爱你,并使对方回应。 高博文也服气了:旗子你这什么狗屁手气要不还第一个吧? 不行不行!有人赶紧喊道这好戏打罗敲鼓开场了,哪儿有再退票的道理就这个!不许换! 被押着掏手机翻通话记录的柏云旗看了眼左上角的时间二十一时五十一分,犹豫道:要不还是第一个吧? 哎呀你废什么话,我来我来第一个,这谁?闻海?坐在他身边的人劈手抢过手机,看着通话记录表情遗憾,这听着是个男的名儿啊。 林希月和高博文心照不宣地举着啤酒碰了一杯,笑而不语地看向无奈抬手捂住脸的柏云旗这还真赶上好戏了。 我打了啊那人示意另外几个人把柏云旗压住别让那孙子跑了,过了几秒点下免提,把手机放到茶几上,用口型夸张地说道:哎,通了! 嘟嘟两声,扬声器骤然安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柏云旗心想,操。 沉寂几秒后,扬声器里传来一个低哑的男声:嗯? 终于被放开的柏云旗一个猛虎落地扑到手机前,既提心吊胆又十分惊诧:您都睡了? 嗯。闻海那边窸窸窣窣的,应该是从床上坐了起来,声音沙哑还残留着睡意,怎么了? 没、没事,您睡闻海多难得早睡一次就这么因为如此操蛋的理由被自己吵醒了,柏云旗悔恨交加,伸手就要挂电话,手腕又被虎视眈眈的众人死死握住,连手机都被推到了远处,只能进退维谷地卡了壳。 说我爱你!说我爱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帮孙子还无声得继续起哄。 闻海还没挂电话,等了一会儿,出声道:出什么事了吗? 我我柏云旗把心一横,破罐破摔地闭上眼,我我爱你。 极为短暂的沉默后,闻海笑了:大冒险玩输了? 唉 围观群众失望地叹气,刚叹一半嘴又被捂上了,林希月指甲划过并使对方回应那行字,冲柏云旗挤眉弄眼的,意思是这事还没完 。 柏云旗伸手去抢手机,生怕闻海听到这边的笑闹声生气。 他的手刚碰到手机边缘,那边传来几声轻笑,接着那些温柔缱绻的情意,朝朝暮暮的爱意,都随着低哑的嗓音被扬声器无数倍、无数倍的放大: 我也爱你。 咣当一声,一杯啤酒被哄闹的众人打翻在地,柏云旗置若罔闻,手悬在手机上空,不知所措地看着屏幕。 您说 少喝点酒,早点回去。闻海听到那边过年放鞭炮似的声音,又笑了声,爱你啊。 我靠林希月愣愣地看着柏云旗手里显示通话结束的手机,我收回我当初说的话,旗子你才是那个下手早的啊。 柏云旗攥着手机漫无目的地晃了几下胳膊,上下左右环顾一圈也不知道在找什么,最后在林希月和高博文直勾勾的注视下,胡乱拎起瓶啤酒,仰头一饮而尽 把手机放到床头柜,闻海顺手把一堆啤酒罐往里面推了推,从床上起身,在黑暗中点了根烟,一根烟燃尽,他翻身赤脚走下床,地板上扔了几摞剪报和文件夹,卧室门被人敲响,叶茂行在门外低声说:闻海,醒了就起来把药喝了。 闻海打开门,眼睛因为突见强光微微眯着,盯着叶茂行看了几秒,先想到的是日狗了,这货怎么在我家,过了会儿他才想起来,哦,这人来桐城出差和自己一起办案然后又是这么办到他家里来的? 看那人晕头巴脑的模样,叶茂行忍不住叹了口气,说:您今儿去案发现场时头疼得在我车里昏过去的事您还记得多少? 被他这句话提醒了一下,闻海飘散的记忆逐渐回笼,皱着眉打了个哈欠,说:没昏过去吧我好像说的是您先把我送回家,抓紧去现场 案子不能耽搁。叶茂行替他把话说完,不由分说地把人拽到了沙发上,往他手里塞了片止疼药。 闻海刚睡醒,浑身使不上力气,一头倒在长沙发上后首先声明道:虽然师兄你曾经也是我的性幻想对象,但我现在坚决拒绝肉体出轨。 叶茂行一脚踩到他小腿上,把人疼得闷哼一声,好笑道:真他妈是长能耐了,还懂什么是性幻想对象,你要真肖想过老子肉体还有张舒林什么事? 闻海坐直身子,太阳穴还是涨着疼,舌头赶不上脑子的趟,寻思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的杀手锏:那不一样,咱俩可是有小说的人,您没在咱学校论坛上读过吗? 叶茂行:什么玩意儿?! 就是讲咱俩怎么搞在一起,然后进行一系列肉体交流和精神交流的文学创作。闻海淡定道,李老爷子的小女儿写得最多,前几年净网的时候帖子都被删了。 人生真是充满了惊喜啊。闻海笑了笑,话锋一转,问道:那案子到底怎么样了? 把手里的咖啡方糖往嘴里一丢,叶茂行抬手拍上闻海后脑勺:你十分钟不提工作能憋死吗? 不提案子提什么?闻海背后长眼一样接住了横打过来的胳膊,另一只手拿过茶几上的茶杯,里面是早就凉透的苦丁茶,我这会儿可没心情听您和张副队的缠绵悱恻、干柴烈火说着他嫌辣眼睛一样的别过头,不耐烦地说:你他妈能换个高领衣服吗?我知道那牙印不是你家葱花儿咬的。 哎呦呦,赶紧把茶喝了败败火。叶茂行大笑,独生空闺了?孤独寂寞冷了?你丫也有今天说正经的,真想和那小孩定下来了?他后半句话被闻海倏然沉下来的眼神堵了回去,那人起身走到卧室,手机嗡嗡震动的声音戛然而止,叶茂行叹着气掐了下眉心,知道今晚估计又消停不下来了,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给他家那位也发了条短信,问人睡了没。 回复不到一分钟就来了,他睡了,你是谁? 是你爸爸。 爸爸,和咱师弟相处的怎么样,能给我领回来个后妈吗? 你后妈今儿准备带病通宵加班,爸爸去陪他,乖,自己睡觉。 不睡。 不睡去遛葱花儿。 葱花儿和姜丝儿打架呢,不理我。 叶茂行抬起头,撞见闻海一脸你俩他妈有完没完的表情靠在卧室门口,勉强维持着师兄的威严揉了下鼻子,生生趁着抬手这几秒把嘴角的笑摁抹平了,问道:怎么,有新线索了? 闻海点头:收费站拍到嫌疑人的车辆了,正在设卡。 那咱也别磨蹭了。叶茂行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是一晚上忙活,我来三天熬了两个通宵,弟弟你这边儿夜生活可是够丰富的。 闻海幽幽地说道:我看还是没您和张副队在一起的时候丰富。 死寂的几秒后,叶茂行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完又觉得自己有点不是东西,安慰道:谈异地这种事忍忍就过去了,你师兄最有经验,你看我 谈了三年异地,然后离婚了。闻海头顶的愁云惨雾又厚了一层,您可就别刺激我了,这还有俩月放暑假,他再有点破事回不来我真准备申请调职去和张副抢活干了。 那敢情好,赶紧去,要不是你当初非去缉毒局,早坐上他那位置了。叶茂行穿好外套,把散落在茶几上的文件装进公文包,你三十多年都是一个人过的,现在两个月都忍不了了,什么出息。 是,三十多年都过了。闻海出了口气,哎,您还记得没遇上张副队前那三十多年是怎么过的吗? 叶茂行愣了下:就那么过的吧。 就那么过的?闻海掐灭烟头,我倒是都快想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葱花儿是叶队养的萨摩耶,姜丝儿是张副养的橘猫,闻哥办的这个案子放新文里详写,这里顺带提一句就过了。 感谢各位。 第79章 七月 七月初, 蝉鸣刚从草木葱郁中冒出点苗头,一片蛙声从窗外远远传来,余音还没来及婉转, 就被一阵虚弱却绵长的哭喊抢占了风头。 恭喜了!护士推开产房的大门,是个小公主,母女平安! 柏桐安不可置信地确认着:你真真的?我 是真是假你自己去看。闻海淡定道,能先把我胳膊放开吗? 等柏桐安和柏家辛家一众兄弟姐妹三姑六姨四大叔冲过去包围产房门口后,闻海龇牙咧嘴地甩甩手,原本苍白的皮肤泛着充血的红,柏云旗抓过他的手摁在手里的装着温水的水杯壁上, 不出所料摸到一层冷汗。 柏桐安那没出息的闻海活动了一下手指, 长出了口气, 行了,没事了。 柏云旗还不放手,揉了下闻海的手背, 说:我看您也没好到哪儿去。 听着今早的第一声鸡鸣, 辛馨被推进了产房。昨晚刚下飞机的柏云旗缠着闻海折腾到后半夜, 天刚亮时挨着枕头刚有点睡意, 闻海挨着床头柜边缘的手机就随着震动声转了半个圈, 咚的掉在了地上。 作为由柏家养大的孩子, 闻海本人虽然对此没表达过任何建议或意见,但柏老爷子已经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孙子,老爷子急着去医院,柏桐安又在医院走不开,他这个荣誉孙子理所应当地被使唤过来当了司机。 柏老爷子上车后, 意外看见了柏云旗, 只当是他还在闻海家借住着。想到自己的小孙子无家可归寄人篱下, 老爷子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但又因为柏云旗即便如此,还是对柏桐安的事这么上心感到很高兴,看小伙子干净利落的俊秀模样笑着夸了好几句。 恋耽美 -by石录(61) 闻海开着车,视线从后视镜扫过,随口一提似的说道:小旗准备申请出国留学了。 哦留洋啊柏老爷子赞许地点点头,我就说啊,这孩子将来的出息是不得了的,那你这个留洋,花销也 柏云旗赶紧说:我正在申请公费留学就、就公家负责生活费还有路费之类的花销如果能申请到再去。 柏老爷子不乐意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孩子读书的路哪儿能因为钱给耽误了?!你爸 闻海使劲一咳嗽。 大不了这钱我给你掏了!老爷子脑子还没糊涂,及时改了口,用力拍拍柏云旗的肩膀,我这几个孙子,小安和小海最有本事,小旗你这小年轻路还长着呢,可不能被他们比下去! 闻海附和道:小旗这么优秀,公费的事肯定不成问题,就是他户口还有一些其他手续的事,到时候办签证可能要您费点心了。 这个柏老爷子一摆手,这都不是事儿哎,还有多久才到医院啊?怎么还没到? 快了。 等到了医院门口,柏云旗猛地刹住了车,对闻海低声说:要不我在这儿等着您,就不进去了。 闻海皱眉:嗯? 那个柏云旗咬了下嘴唇,桐安哥爸妈应该都在吧?他们我们之前见过面。 闻海一看柏云旗这幅表情,就知道又是当年柏康和他妈在柏老爷子家里闹腾的那堆操蛋事,考虑了一下,还是抓住柏云旗的手把人往里面拉。 柏云旗还没胆子去挣开闻海,只能由着闻海把他拽进了医院。 蚊子柏桐安和闻海是多少年的默契,刚碰面就马上读懂了闻海一直往家长席那边瞟的眼神,立刻提高声音,欣喜地说:小旗放暑假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柏云旗后背被闻海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老实配合地回答:昨天晚上。 没来及休息好就赶过来了吧?柏桐安直接伸手搂住了柏云旗的肩膀,等会儿就能见到你小侄女了。 闻海:说不定是男孩。 不可能。柏桐安郑重其事地拍拍胸口,我家闺女昨天都给我托梦了。 柏家那边除了柏桐安的父母和柏老爷子,还来了一个大姑,那年柏康和那女人闹得大张旗鼓,臭名远播,所有没离开桐城的柏家人都去柏老爷子家里打着劝架的名头看热闹,柏康的热闹他们早二十年就看过了,这次更多的是来看那对母子的笑话。柏老爷子在小辈里问谁能照顾一下柏云旗时,柏桐安看不下去小孩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主动把活担了下来,因此还和家里闹了点矛盾。 这会儿盯着产房门口等得火烧眉毛的三个人转头看见当初那个婊子生的野种穿得人模狗样,还和柏桐安有说有笑。柏大姑眉毛一竖,当场就要破口大骂,被柏母悄悄拉住,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看坐在一旁的老爷子老爷子看那哥仨其乐融融的模样正乐得不行,皱纹都笑少了两根。 骚狐狸精的种能是什么好东西?!柏大姑表情不屑,愤愤地一拽袖子,还想来这儿攀亲戚。 柏母笑呵呵地说:大姐您还别说,当时我看那孩子跟个脏猴似的,现在这么一收拾,长得还真是俊自己也挺争气的,听小安说是考上京大了。 柏大姑冷笑一声,丢过去一个厌恶的眼神,随后压低声音道:妹子,你听说了没,柏康好像是要出事了! 柏母大惊:啊?这都多少年没联系了,怎么了? 我也是听我家那个生意场上的朋友说的说是怎么了,打着高尔夫还是吃着饭,突然人就断气了!柏大姑压低声音,一惊一乍地比划着,好不容易才抢救回来,你说这人也是有报 柏桐安的父亲用力清清嗓子,打断了两个女人的家长里短。 小公主早产几周,哭声不比足月的婴儿响亮,眼睛却漂亮得摄人心魄,清凌凌两汪春水,看得几个大人一颗心都暖化了。 柏桐安握着辛馨的手,轻声说:宝贝很漂亮,你好好休息。 精疲力竭的辛馨点了下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看闻海和柏云旗还站在远处,柏桐安以为两人是在躲自己那些亲戚,走过去说道:过去看看吧,等会儿就抱走了。 闻海摆摆手:我这天天和死于非命的打交道,昨天还刚碰过尸体,一身都是晦气,别冲撞到孩子了。 柏云旗啧了一声,你什么时候这么迷信了? 你刚刚说你闺女给你托梦的时候。闻海笑笑,把柏云旗推了过去,两家老人都在这儿,你不讲究这个他们讲究,别触了霉头。小旗,去看看你侄女,以后就是当叔叔的人了。 走,小旗,去看看!柏桐安揽过柏云旗,你侄女可好看啦 闻海看着柏桐安兴奋得手舞足蹈,尾巴都快竖起来的背影,彻底松了口气,放松靠在椅背上,摇头失笑:真是乐疯了。 小公主取名柏昕渌,昕取黎明之意,不仅合了出生的时间,也正合了辛馨的名字,渌取渌水荡漾清猿啼之意,为了那双清澈无暇的眼睛。 了却一件人生大事,每个人的日子还得照常过下去。柏桐安家不用多久就要变成着充斥着尿布、奶粉和尖叫哭喊以及未成年人保护法的人间炼狱,而闻海拒绝了一溜柏家三姑六婆张罗着要给他相亲的邀请,带着柏云旗麻溜滚回了自己窗明几净、不沾烟火气的家。 我刚来您家的时候您自己做饭不也挺勤快的。柏云旗站在明显许久没开过火的厨房里抱怨,说着说着还从冰箱里翻出一盒藏在鸡蛋里的速冻饺子,一看保质期这厉害的,都过期半年了。 闻海靠着门框喝苏打水,随口道:弟弟,那会儿我就是个只管办案的副队长,忙里偷闲还是有空享受一下人生的,现在有人提前病退撂挑子了,他这一撂我就得跪你看,这不跪了。 柏云旗七手八脚地把烂掉的菜扔出冷藏柜,等自动除霜结束后,又把刚买的蔬菜和肉分门别类地放好,是是是,您最忙,您忙得仙人掌都快让您给养死了嗯?这怎么还有空买啤酒? 闻海默默叼着苏打水的易拉罐,这位褪去高贵冷艳的外衣,露出了熊孩子的真面目,无辜地眨眨眼,扬手把易拉罐投进几米开外的垃圾桶,啊?什么啤酒?我怎么不知道? 柏云旗咬了下牙,有点像生闷气的仓鼠,默不作声地把啤酒从冰箱里拿了出来,接着突然想起来什么事,回过头对还在装傻的闻海来了个明晃晃写着你死定了的微笑。 闻海:咱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的,老年人腿脚不好。 我忘告诉您了,我法学二学位的专业实习安排在这个暑假,我这次没让学校安排,选的自主实习。柏云旗不紧不慢地说,但我们学校担心有人浑水摸鱼,要求自主实习必须在大型律所或者是公检法。 闻海在脑海里迅速地调出了本市的地图,找出了几家分散各地大型律所,接着又开始寻找公检法的落脚点这他妈根本就不用找!桐城的公检法三家串在一条街道上,公安局和检察院还是邻居! 我他妈是不是要完犊子了?他惊恐地想。 今天早上市检察院给我打了电话。柏云旗和善地微笑着,我的实习申请通过了,下周去上班。 操。闻海被柏云旗按在门上时,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究竟代表着什么。 真完犊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80章 盛夏 自从暑假开始, 闻海和柏云旗这两个单独生活时一袋面包片加白水就是三顿饭的人,竟然奇迹般保证了准时准点的一日三餐特别是柏云旗开始在公安局旁边的检察院实习后,基本是实现了二十四小时的贴身监督, 让闻海躲都没地方躲。 因为地理位置上连成了一串,公检法三家当初商量着共建一个公共食堂,好处是方便省钱省厨子,坏处是这三家的人挤在一桌上吃饭,着实吵闹得旁人脑仁疼。 如今劳改被废了,媒体盯着不放,在监狱里的日子比从前好过不少, 不少好吃懒做的社会人士没事找茬要往监狱里住, 首当其冲的公安局先赶走一批, 又被检察院扔回来不少,法院再筛下来几个,有人被判了缓刑还不乐意, 痛哭流涕地说自己罪大恶极, 希望政府从严处理。 但凡有机会聚在一起, 三家总有说不完的故事会, 世间百态, 各路奇葩, 真应了那句什么人都有的警世名言。 今天有人去我们办公室闹事了。柏云旗用筷子戳着餐盘里的米饭,说我们徇私枉法,放跑了个强奸犯。 闻海点点头,听说了,你们把一分局那个强奸案退回要求补充侦查了。 柏云旗耸肩:我现在实习就是帮忙整理文书, 具体也不清楚, 就知道我们办公室窗户被砸了。 你们还算好的。闻海用筷子指向柏云旗背后, 看见那个人了吗,我俩有次因为一起强奸案差点以身殉职了。 他指的那个人是位德高望重的老检察官,五十多岁的弥勒佛脸,对实习生和新来的助理检察官都很照顾,今早玻璃被砸了之后还一直在安慰几个被吓坏的新人。 柏云旗愕然:怎么回事? 一起强奸案,我们的侦查结果是强奸时被害人因为过度惊吓导致心脏病发作,那边的律师坚持是女孩心脏病发作死亡后当事人奸尸,最后判的是无期还是死刑忘了。闻海往嘴里送了口土豆丝,结果那个犯人的家属后来就在我俩的单位门口分别埋伏着 柏云旗直觉后面的故事没那么愉快了。 我就一点皮外伤。闻海抬抬下巴,他被开瓢了。你看,现在后脑勺还有一片没长头发。 说话间,闻海伸出左手去拿汤匙,一条断掌纹的伤疤横贯掌心,有一瞬间,莫名像条蛰伏着伺机而动的蜈蚣。 又是一瞬间,他猛然攥紧手心,汤匙铛一声,掉进了碗中。 柏云旗夹着一筷子油焖茄子笑了声,漫不经心地问道:这到底是油焖茄子还是醋焖茄子? 伸进食堂窗口的树枝上藏了只知了,一声知了叫了一半,毫无生气地掉在了地上。 死早了啊。食堂大妈把虫尸扫进垃圾堆,这还没入秋呢。 不仅是没入秋,今年的天气活像是吃了耗子药,逼得人类成功完成了一次从羽绒服直接到短袖的无缝切换。七月初还阳光煦煦、温和暖人,天气预报都在说气候宜人,适宜郊游,只不过是半个月的时间,公安局二楼拐角处挂的那个温度计就罢了工,水银柱停在37的位置上,半步不肯退让。 年久失修的玻璃有了几道裂纹,阳光被折射成奇怪的角度照进走廊,柴凡文举着文件夹半挡住脸,步伐匆匆地走向闻海办公室,径直推开木门,前脚还没着地,眼睛就算是彻底瞎了。 办公室里没有闻海,只有一个坐在沙发上看书的男人,听见门响后抬起头,露出一个不过分热情但又显得很友善的微笑,闻哥去洗手间了,马上就回来。 柴凡文虚弱地扶着身边的饮水机,心说哥们儿,他去哪儿我不管了,您能告诉我闻海的便装是怎么穿在你身上的吗? 如果是纯色的T恤,他还能说服自己这是撞了衫,偏偏这件衣服还十分有来头半年前他们在一家酒吧排查疑犯时,线索没找到,闻海却歪打正着地发现酒吧老板是他大学时期很喜欢的一支地下摇滚乐队的主唱,那乐队已经解散了四五年,当年往观众席下摔电吉他的杀马特也已经成了个发福的杀马特,杀先生没料到闻海凭着一张贴在墙上的专辑海报就认出了自己,激动得冲上台抱着吉他就吼了一曲,吼完在柴凡文和小丰三观崩塌的注视下,把珍藏多年的一件乐队T恤塞给了闻海。 那件T恤用小丰的话说,设计灵感可能是来自于一场血肉模糊的车祸和一副被医学院扔进垃圾场的塑料骨架。 总之,这他妈绝对就是闻海的衣服。 更令柴凡文惊恐的是,他今天早上在单位门口见过这个男人从闻海车上下来那个时候他穿的还不是这身衣服! 有事找我?闻海从卫生间回来,发现办公室里多了个灵魂出窍的柴凡文,傻站着干什么? 哦啊哈哈哈哈柴凡文的五官在短短三秒内完成了七十二变,最后停留在物极必反的风平浪静上,语气没有一丝波动地说:咱们一直盯着的那个飞车抢劫案小丰说他的线人有线索了,但那个线人比较油,他不太放心让你下午和他一起去见面。 闻海:让我唱黑脸? 不。柴凡文摇摇头,你就是个黑脸。 行,我霎时叫他见阎王。闻海看上去心情不错,喊了声柏云旗的名字,对柴凡文说:这个是 也难为柏云旗穿了这么件血雨腥风的T恤竟然还在安心看书,听见闻海叫自己后应道:哦,我和柴哥之前见过的。 闻海愣了:什么时候? 柴凡文也一脸疑惑地看着柏云旗,隐约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却怎么也对不上号。 您那次大过年的发烧住院,我和柴哥在医院里见过。柏云旗看向柴凡文,您也不记得了? 柴凡文恍然大悟:哦你是那个说自己住在蚊子家的小孩哎呦我的天,这才几年就变化这么大,长成大人了。可能想起了这回事,柴凡文只当柏云旗是闻海的表弟亲戚什么的,七上八下的一颗心终于放平在了肚子里,还摆出了十分和蔼可亲的大哥哥模样:放暑假来这边实习啊?还住在蚊子家呢?他整天这么忙都来不及照顾你吧? 我柏云旗瞥了眼闻海的脸色,闻哥挺 恋耽美 -by石录(62) 你不是一直说要给我家里那个包个红包。闻海站在柴凡文身后笑了声,身上带钱了吗? 柴凡文只听见咔嚓一声,他那颗刚刚着陆的心脏瞬间腾空而起,在他的喉咙眼炸了个血肉纷飞,这位一口气噎过去,把自己吓得打了个嗝,盯着柏云旗胸前画着的那个天灵盖上插了根鱼叉的骷髅头,有点想给自己也来那么一下。 柏云旗瞪了眼满脸无辜的闻海,用眼神说道:您就不能先铺垫一下吗? 闻海抱着胳膊耸了耸肩怪我? 事实的真相并没有柴凡文想得那么龌龊至少一部分没有。柏云旗早上穿的衬衣不小心在食堂被别人泼上了菜汤,中午用肥皂搓了搓,搭在闻海办公室的晒台上晾。虽然这天气一到晚上满大街都是光膀子的男性,但在这种狭小封闭寂静的空间里,默默对视了几秒的两人,同时认为柏同学再不穿件什么,可能就真的什么都不用穿了。 至于那件T恤虽然闻海死活不承认,但柏云旗认为,把一件衣服整整齐齐叠好放在办公室抽屉里的行为,应该算得上是珍藏了哪怕这是件看上去审美惨绝人寰的T恤。 等作为实习生需要提前上班半小时的柏云旗拎着半干的衬衣离开后,柴凡文哆嗦着指着他离开的方向,这小孩现在多大啊? 我三十一,他二十二,我没有恋童癖,也没有挑未成年下手。闻海坐进办公椅,这位同志,你还有什么事? 柴凡文可算松了口气:你啊你简直 想起齐军和辛馨,已经不至一次被问过这个问题的闻海,真诚地请教道:我在你们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不忍直视的形象? 前几天是个斯文败类。柴凡文指着闻海这几天没刮的胡渣,现在是个猥琐大叔。 闻海默默戴上了被冷落已久的黑框眼镜。 更猥琐了。 你干咱这行的,在外面还是收敛点。柴凡文劝道,那次检举信的事风声刚过,谁在你生活作风上面再告你一状,你这身衣服还穿不穿了? 闻海摘下眼镜把玩着眼镜腿,开春那会儿咱们和经侦那边一起处理了个保险诈骗案,记得不? 记得啊。柴凡文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这茬,经侦那边不是被挖墙角了嘛,刚结案就有个辞职去那个保险公司当调查员了,气得张局都快炸了。 他们给我开了这个数。闻海比了个数字,月薪。 三个零? 四个。 我可是全凭着一腔朴素的正义观才严词拒绝的。 闻海摊手,没再继续往下说,只是不冷不热地勾了下嘴角,还是别让我脱了走人吧,我还发过誓要为公安事业奉献终生呢。 又是一声戛然而止的嘶鸣,树梢上的油蝉抱着树枝摇晃几下,无力地垂下双翅,坠落在地。 女人厌恶地看了眼滚落脚边的虫尸,摘下墨镜,细细端详着小区油漆斑驳的大门,染成酒红色的指甲在门卫岗满是胶痕的小窗口上轻轻敲了几下,对探出头的门卫莞尔一笑。 门卫一扫满脸的不耐烦,殷勤地笑着,态度恭敬道:您好女士,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我想请问女人举起手机,这个孩子住在这里吗? 这个门卫略有戒备,警惕地观察着女人的神色,您和这位是什么关系? 我吗?女人看着手机上的照片,目光冷漠,嘴角却依然带着温柔的弧度,算是许久未见他的亲人吧。 哦,远方亲戚吗? 不,不远的。女人笑着摇头,很近。 是很近的亲戚。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或后天可能会入v,感谢各位。 第81章 管事(倒v结束) 再往左稍打点方向对再左点, 挂倒挡行了。闻海把视线从小区停车场里的遍地狼藉收回来,水平可以啊,这片地儿我刚学会开车那会儿都不敢往里开。 柏云旗小心打量着两侧的后视镜, 生怕开车门的时候蹭到一旁的车,确认无事松了口气,解下安全带:差远了,没您指挥着,我刚进门就得撞了。 这片明晃晃挂着机动车停车位牌子的空地中央,竟然停着一排自行车,款式从儿童四轮车到旧式破二八, 不一而足, 最显眼的还是辆喷涂成明黄色大黄蜂花纹的山地车, 两个雨棚支在路中央,下面堆着小山似的破纸箱和塑料瓶,山峦叠嶂中, 簇拥着一堆乌黑发亮的蜂窝煤。 还有不少爱狗人士把这片场地当成了遛弯场, 不远处有两只泰迪正倚着车轮妖精打架, 要不是闻海一进停车场就喊了声快刹车, 碾平了也只有个巴掌大的吉娃娃就得横躺在这辆车轮胎下面了。 业主找物业投诉好几次了。闻海拾起脚边的易拉罐, 反手投进垃圾桶, 野火烧不尽啊你再看那袋子油麦菜你也得吃,别想着偷扔了。 柏云旗认命地拎着塑料袋,依照闻海对油麦菜的执念,自己恐怕得和这绿油油的玩意儿相爱相杀一辈子。 停车场离单元楼门口有段不远不近的路,对柏云旗来说, 从学校回来时就是远的, 一步就是一天一夜;每天和闻海一起下班就是近的, 十步都说不完一句话,一路走完想说的事还剩了个尾巴。 然后我们今天下午就一直在洗玻璃。柏云旗的手指上还残留着红色的油漆,刚把还我儿命来的前两个字擦干净,刘院长被打怕了不敢出门,隔着门板说您儿子的死刑是经过最高检复核什么的,那个人就一边往他办公室门板上泼油漆一边骂,来了几个保安都被泼了一身油漆,我们都不知道他从哪儿掏出那么多桶的。 那老刘的门怎么办? 拆了。柏云旗说,我下班的时候看见正在装新门。 闻海笑得不行,之前也有人去过我们办公室,哭着说要见方队长,那人以为死刑是由刑侦队执行的,让我们让他哥哥走得不要太痛苦,方队长就说姑娘,我四十多岁的人了鸡都不敢杀,你看看我们这圈人谁像是敢动手枪毙人的 柏云旗不假思索:您啊。 闻海清了下嗓子,不吭声了。 柏云旗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乐不可支地问:最后呢? 她问我,我哥哥会很痛吗?枪毙一枪没死怎么办?我说现在都是注射死刑,他就跟睡过去的一样,没事的。闻海的表情写满了无辜,然后她就哭着走了。 柏云旗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想什么呢?闻海挑眉。 不知道是先该同情那个女的,还是先感动一下柏云旗看样子是在认真考虑,要不我还是先嘲笑您吧。 闻海同志在此刻下定决心,终于迈出了暴力镇压的第一步。 被逼到墙角的柏云旗连忙求饶:哎呦,我错了我错了他手刚刚抬起一半,余光瞥见几步远的单元楼口飘然走出一抹倩影,顿时刺骨的寒意直窜头顶,目露恐惧地退了半步,僵在了原地。 闻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女人向两人婀娜而来,甚至还向他挥了挥手。 那是个很美的女人并不是端庄、优雅、高贵、明艳、性感等等这些形容词,没有什么气质烘托,也没有珠光宝气的粉饰雕琢,不带亲切感,也毫无侵略性,就是美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您就是闻海吧?女人的举止端端大方,浅笑着伸出手,这么长时间 闻海侧身一避,连个眼神都没多在女人的脸上停留,径直拉起柏云旗的手,说:走吧。 女人笑容不变:我今天是有事找您的。 公事先打110报警,级别够了我才会管。闻海不着痕迹地又避开女人半步,我和您,应该不存在什么私事。 女人嘴角原本柔和的笑意倏忽间变成了嘲讽的冷笑,偏头看了眼被闻海半挡在身后的柏云旗,右手伸向了左肩挎着的手提包。 像这种对面站着的人突然把手伸进背包或者伸进外套里的情况,血淋淋的教训告诉许多职业的人要不先发制人,要不拔腿就跑。 闻海面对一个比他低了半个头的女人,身后还护着柏云旗,当然是不能掉头就跑的,十分无奈地闭了下眼,抬手就要去抓女人的纤细的手腕 结果柏云旗出手比他还快,上前一步摁住了女人的右手,语气算得上是低三下气的恳求道:妈,您 女人抬起左手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扇了过去,滚开! 那一巴掌不仅力道重得闻海心里跟着一颤,还在柏云旗脸上抓出三道血口子。 虽然早就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但柏云旗耳边还是嗡的一声,额角的冷汗顺着伤口流下,在刺痛中又掺杂了丝血腥味。 看柏云旗还不肯放手,女人没打过瘾似的,反手又是一耳光。 血痕又多了一道。 第三下,女人的手刚刚扬起,身体却顺着被紧紧抓住的右手向前踉跄几步,整个人被甩在了墙上。她惊愕地抬起眼,只见柏云旗的目光凶恶得几乎带着血光,抓着她手腕的手猛然收紧,关节轻轻一响。 啊!女人忍不住痛呼出声。 小旗!闻海微妙地停顿几秒后,补充道:这儿有监控。 柏云旗松开女人的手,眼中杀意仍在,转过头却是一副哭笑不得又不可置信的模样,您可真是太会劝架了。 闻海抬抬下巴,指着墙角的摄像头。 女人狼狈地活动着手腕,从包里抽出一个文件袋扔在地上,冷声道:我可是来帮你们的,现在天不怕地不怕,以后有你们哭的时候! 舒涵薇女士,来找人谈事就要有找人谈事的规矩。闻海走过去俯身拾起地上的文件夹,把它重新塞给舒涵薇,舒涵薇抱着胳膊后退几步不肯收下,他毫不在意地又把它扔了回去,您来找我帮忙,总该明白我家里现在是谁在管事,您把管事的都得罪了,和我说有什么用?我可惹不起他。 柏云旗一愣,迅速低下头强忍着没笑出声。 天还没黑,我就不送您了。闻海微微点头,您慢走。 舒涵薇尖锐的眼神从两人身上刮过,闻队长还真是公私分明,因为有些人差点把工作都丢了,还能和那个人的儿子搞在一起她纤细的手指远远一指柏云旗,笑声悦耳又锋利,那姓柏的小杂种,你以为你现在像个人样就厉害了,你不也是靠卖给男人才走到今天的,别管叫我妈,我生不出你这么恶心的玩意儿。 说完她戴上墨镜,俯身拾起文件袋,背影优雅地快步离去。 我柏云旗一见闻海目光森森地转过来,先给自己列出来了几条罪状,又想到刚刚失控的样子,当下就更怂了,那个 闻海捡起掉在地上的油麦菜,心疼地看了眼被踩蔫的叶子,说:回去吧。 柏云旗害怕地缩了下脖子,像是又回到了几年前刚来时的模样。 走了。闻海抓住他的手,什么事都回家再说。 舒涵薇那俩耳光也是用了洪荒之力,还没到家门口的时候,柏云旗的右脸就肿了起来,还有点点紫色的淤血。闻海进了家门先去厨房里拿冰袋,掂在手里嫌太冷,又去找了条竹纤维的毛巾把冰袋裹住递给柏云旗。 谢呃柏云旗讷讷地接过去贴在脸上,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闻海扶着他的手把冰袋往上抬了点,疼得厉害吗? 柏云旗垂下眼摇摇头。 闻海嗯了一声,探过身去拿烟盒,手指挨到打火机时又缩了回去,向后倒在了沙发里,像是平常无聊发呆的模样。 我一直不知道她叫什么。柏云旗突然道,所以刚刚没办法,只能喊她 闻海有些诧异:你不知道? 我姥姥不和我提她,我也不敢问,学校填表填资料我都是填父母已故,随便编了两个名字。柏云旗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高三那年我俩就见了几天的面,她也没告诉我她叫什么,就带我买了一堆东西,然后就去柏嗯,就去向柏康要钱,柏康也没叫过她名字 他低低笑了声,原来叫舒涵薇还挺好听的,怎么写? 闻海嗓音低缓,怕惊扰到他一样,舒缓的舒,内涵的涵,蔷薇的薇我是之前听柏桐安说的。 嗯,舒涵薇。柏云旗点点头,又笑了,其实我最开始是准备喊大妈的,真喊出来估计就不止两巴掌了。 闻海轻笑:那是该打。 柏云旗说:她找您肯定是想让您对付柏康,前几年柏康给她的钱估计都被她花完了。 我哪儿有能耐去对付柏康。闻海伸长胳膊把人往怀里一捞,不过我看她那样是不是也不打算巴结你了? 柏云旗犹豫了一会儿,当年柏康是这样说的,如果舒涵薇同意把我带去做亲子鉴定证明我是他的孩子,那他每年会给我和她一笔生活费,如果她不同意,那他就一次性给她多少万来着,那会儿我没听清,从此他就和我俩没有任何关系了。 结果舒涵薇不同意做鉴定,拿完钱就把我扔他家门口自己跑了了好像还给老爷子打了电话,柏康快气疯了,让他那几个保镖柏云旗猛然停住了话头,直接跳到了结论:所以舒涵薇要再去找柏康要钱,把我带过去只有再被保镖打出去的下场。 闻海的指尖在柏云旗光洁的脑门上弹钢琴般点了几下,思索道:那找我我能干什么帮你俩把柏康打一顿? 柏云旗有个神奇的体质平常不怕疼不怕痒,铜皮铁骨般无所畏惧一被闻海碰,碰哪里哪里就是敏感带,这次连骨头上面就是皮的脑门儿都没幸免于难,又酥又麻的感觉搞得他脊梁骨都软了。正是说正事的时候,他如同抓紧最后一丝理智般抓住闻海还在作妖的手,说:那个文件夹里不是她想让您帮她办的事就是咱俩在一起的照片我现在对她的作用估计就是用来威胁您了。 恋耽美 -by石录(63) 闻海的手被柏云旗用力握着,与其说是不让他乱动,不如说是在惶惑地试探和确认,两人掌心相贴,倒也分不清是谁的冷汗了。 柏云旗不仅太过聪明,在有些事上还有非比寻常人的洞察力和直觉,闻海虽然不知道舒涵薇是怎么得知自己年初被停职的幕后始作俑者是柏康,但他是绝对没向任何人明确提过的。然而在楼道口舒涵薇提起这件事时,柏云旗脸上也只不过是闪过了一丝愧疚和不安,却完全没有惊讶,明显是早有所料。 闻海仔细回想,柏云旗唯一可能接触到这件事的机会就是那次自己躺在沙发睡着,忘记把几张报纸和地图收起来的时候,而那个人就凭着那点线索,和他那几句用狂草写的完全意识流的分析以及一个柏字明白了一切还不忘把文件夹盖上去来降低自己的警惕。 看把他牛逼的,闻海心想,这小崽子以后到底会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哦呦,那她还真是厉害了。他放开柏云旗的手,轻轻盖住那人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睛,威胁就威胁吧,反正我已经卖给你了,你不打算退货那我也只能认了。 柏云旗演技浮夸地惊讶道:那我现在是家里管事的了? 不然呢? 那今天咱能不吃油麦菜吗? 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有倒v章节,各位父老乡亲捧个场,油麦菜最近涨价了。 开个玩笑,感谢各位支持。 第82章 明争 几天后, 闻海还是和舒涵薇见了面那个神通广大的女人摸清他的家底一般,追到市局门口,点名要见刑侦队的队长, 门卫问她找闻队什么事,她无聊地用手指卷着头发,说你告诉他,我是来给我儿子讨个说法的。 被讨个说法的闻海把一堆待处理的文件扔给了乌鸦嘴的柴凡文,换上便装和舒涵薇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初次见面时闻海一门心思全在柏云旗身上,除了第一眼的惊艳之外根本没细看舒涵薇的脸。今天坐在光线充足的落地窗旁,他才终于有点想要仔细观察这个柏云旗至少在血缘关系上的亲生母亲。 舒涵薇长得漂亮, 该被天诛地灭的那种的漂亮, 穿得也漂亮, 色|情昂贵起来就成了性感,一头大波浪的长发挑染成酒红色,慵慵散散地披在肩上, 露出肩头的一朵玫瑰, 玫瑰是大红色的, 滴血的艳丽。 她本人都像是那朵玫瑰一般, 既高贵又廉价, 俗不可耐地倾城绝代, 好似落选的花魁。 柏康不久前休克了一次,好像是查出了什么大病。舒涵薇没有再绕圈子,开门见山地对闻海摆明了意图,可能是担心自己哪天突然蹬腿了,他现在正在起草遗嘱。 闻海矜持地点点头, 表示自己在听, 并且就当听了个屁。 舒涵薇眯起眼:年初那个案子, 你也知道那个项目柏康是最大投资人,让你把死了几个农民工的事捅了出去,他可是亏了一大笔钱,难怪他要整你。 这您倒是说错了。闻海摇头,柏康这种事干过的不少,被发现的也不少,他的主要产业又不在桐城,没必要和我这个小队长过不去。他整我,无非是因为我俩新仇旧恨叠起来太多,我身边又留着个小旗,恰好他知道我和柏家的关系,就顺带指使人写了封信过去,给自己出口气。 他弯了下嘴角,不紧不慢地说:很幼稚,也很有效,但我不在乎。 小旗舒涵薇嗤嗤发笑,好奇地看着闻海,闻队长,你长得也算不上难看,家里背景又那么深,何必在身边留个麻烦?从凤凰街里随便捞一个睡睡不就得了。 那您还真是很懂行情啊,连凤凰街都知道,闻海心想。 我直说吧,柏康这次立遗嘱,肯定是没有我的份儿的,但如果您肯帮个忙,把年初那件旧案翻出来继续往下查您别这么看我,您不也说了,这种事柏康没少干,这次他撇得干净,不代表每次都有人给他擦屁股,您只要寻个由头往下查,他那点破事总能露个苗头。舒涵薇把昨天的那个文件夹推到闻海面前,他手脚一慌,我就能再作次妖了呵呵,到时候我也给小旗、呵,小旗我也给小旗争一份,柏康现在的身家,随便抖抖掉的可都是金子。 闻海的视线从文件夹上掠过,敷衍了事地应道: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但您也知道我和柏家的关系太近,按规矩和柏康有关的案子我是应该避嫌的。这样,我给您一个投诉电话,您直接 舒涵薇不耐烦地打断他:闻队长,您不会以为柏康对那小杂种的事完全不在乎吧,实话告诉您,他最近也在调查你们两个的事,只要让他抓住你一点尾巴,别说他一分钱得不到,连你都不得安宁!说着她又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摔到闻海面前,要不你先看看里面的照片,再考虑清楚。 全他妈猜中了,柏云旗真是可以的。 那个信封摆在眼前闻海都懒得看,偷拍的人是几天前出现的,被他撞见过的就是在他小区门口、公共食堂门口,还有他单位门口,一个掉进人群里看不到第二眼的中年男人开着一辆掉进车流里看不到第二眼的黑色轿车,脖子上挂了个单反,手机上也加装了高清摄像头,是如今负责跟踪偷怕抓小三的私家侦探们的标配。 闻海之所以没去找那人的事,一是他懒得和这种狗屁膏药似的人多打交道,只要自己表现出一点对他手里照片感兴趣的想法,那他这段时间才是真的不得安宁了二是他也不怎么在乎,这照片能拍到什么,顶多是两人牵了个手,他又没白日宣淫、有伤风化,真把照片摆到他领导桌子上,也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结果。 不过要真说起这个 唉,愁人。闻海知道系统里对性向这种事还是比较敏感的,要不我真辞职去给柏桐安公司看大门算了,还能多活两年。 闻海看上去面无表情,内心活动却十分复杂他对豪门恩怨的接触仅限于办过的几起案子和种种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地扯进了柏康和他那群女人的纷争里。 舒涵薇却误会了他的反应,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的指甲,柏柏她顿了一下,继续说:柏云旗那个皮相是挺招惹人的,你们男人嘛 闻海微微挑眉,对面的女人露出一个促狭的笑。 你看柏康,床上是痛快了,惹出一堆事,一群女的等着他掏钱买奶粉买尿布,你这样的,算小事。舒涵薇眼里盈着近乎天真的笑意,问一句,那小孩活儿怎么样? 好在闻海办案时见过的奇葩成百上千,面对此番惊世骇俗的盘问,还能维持着冷静淡定,我们自家的私事,不劳您费心了。 舒涵薇的表情十分有趣,猫儿一样的眼睛微微睁大,神情就像惦记着邻居家鸡崽子的大花猫去偷食时,又撞上了一只傻不愣登的老鼠,那你就由着柏康这么对付你了? 舒女士,你根本就没搞清楚我和柏家的关系。闻海点了点那个信封,这么告诉您,不管这个信封里有什么,只要它让我不好过了,柏家和闻家,特别是柏老爷子,一定会让你和柏康那家子人比我更不好过,包括柏云旗。您现在应该担心的是,到时候小旗有我护着,柏康也算是自理了门户,您成为众矢之的之后,该往哪里躲。 闻海说这话一半是用来吓唬舒涵薇的,他们小辈的事,无论是鸡毛蒜皮还是十万火急,不到万不得已性命关天绝不能劳烦长辈出面,这是柏家的规矩,舒涵薇当初就坏了规矩,带着柏云旗跑到柏老爷子面前闹事,否则柏云旗在柏家就算是个私生子,也不至于会如此难堪。 但又有一半,他的确是真心奉劝眼前这个女人别再做什么出格的事,不然惹恼了柏老爷子那边还有柏康斡旋,自己和柏桐安给柏云旗兜着,真因为自己的事给闻泽峰丢了人,那位发起火六亲不认,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们一锅炖了。 舒涵薇不服气地瞪着她,眼神却开始躲躲闪闪她一直在装成熟,装性感,装内心强大,装游刃有余,她假装自己是只可以恣意游戏人间的花蝴蝶,实则二十多年过去她毫无长进,脱去那些艳丽的妆容和华贵的衣衫,她仍然是那个愿意把最美好的青春交给一个已婚男人,为了一句我爱你为他生孩子的愚蠢女人。 对面的座位空了之后,服务生走过来收走了还剩下大半杯的爱尔兰咖啡,友善地提醒闻海咖啡放凉之后会口感会发酸,请他尽早饮用。 闻海这才发现舒涵薇竟然还给自己点了杯摩卡难怪服务生看他的表情十分微妙,八成是把他当成了攀富婆的小白脸自己这小白脸当得还如此不称职,没几句话就把富婆气得拂袖而去,高跟鞋踩成了风火轮。 他仔细琢磨了一遍舒涵薇的话,现在的情况是柏康因为身体状况恶化开始订立遗嘱,因为担心柏云旗和舒涵薇会有什么小动作开始调查柏云旗,并预备把自己和柏云旗的关系作为筹码,舒涵薇则希望自己利用职权之便通过调查旧案向柏康施压这么说来,自己其实也不过是舒涵薇计划中的一个棋子而已,他那点小权力根本不足以让柏康产生忌惮,反倒可能会更加激怒他,除非舒涵薇还掌握了什么消息,或者还有更有权势的人可以让她利用对付柏康更有可能是正好相反,有人要利用她对付柏康。 闻海心里戾气四涌不管事实真相是怎样,只要柏康那边出了事,那他和柏云旗,特别是柏云旗,就成了明面上首当其冲的靶子,一切都可以归咎于是他贪图遗产从中作梗,再往深处想,他和柏云旗的关系也会被理解为是柏云旗为了对付柏康从而接近并利用了他 那就意味着柏云旗才会成为真正的过街老鼠,不仅遭受损失的柏康会痛下狠手,就连柏家甚至闻家都不会放过他。 妈的。闻海低低骂了一句,掏出手机在通讯录中翻了几页,停在了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名字上,犹豫片刻,摁下了通话键。 哪位?那边的语气带着困意而且十分不耐烦,估计是闭着眼接电话的。 我。 哎呦,闻队,我等你电话等到心花都快枯萎了,是不是我有机会了?明天一起去泡温泉怎么样? 你当线人那会儿的那条线你还留着吗? 您要用?那边轻轻一笑,您要用那就算没留着,我今天也给您重新建起来。 帮我找个人。 行啊,干什么的?嗑药的还是打架的? 私家侦探。闻海看向窗外马路对面停着的那辆黑色轿车,那个人的车牌号我马上发给你。 那我有什么奖励? 没有。闻海喝了口咖啡,但我要动手,你可以来围观。 好像是比泡温泉刺激点。那边突然一阵门响,又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问那人在和谁打电话,语气十分暴躁,还隐约夹杂了英语,最后一句是把电话给我。 闻海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管你他妈什么事哎,宝贝儿,我可不是在说你电话里的声音甜得发腻,那就约好了,宝贝,到时候不见不散,真是很久没见你了,难得你主动联系我,我还想 咚一声闷响,电话断了。 闻海认识到自己应该是客串了个什么不得了的角色有人要出事啊。 亲爱的,我马上就到没,就自己在房间喝了点红酒知道啦,我现在叫代驾女人脸上闪过一丝惊喜,略有细纹的脸满是少女娇羞甜蜜的神态,你都帮我叫过了?你最好了好啊,那你等着我呵呵,美得你哎呀我在酒店大堂呢,别急嘛,到时候想怎么样不行先挂了,拜拜。 一个粉嫩的唇印印在手机的听筒上,舒涵薇对着一旁反光的玻璃柱稍稍整了整鬓角,反光里的那个女人面色红润,妆容精致,丝毫不像一个小时前被气得脸色苍白,愤然离去的狼狈模样好像还是少了点什么。 低头从包里掏丝巾时,舒涵薇余光瞥见一个穿白衬衣的男人朝自己走过来,以为是那人帮自己叫的代驾司机,细长的手指从内袋勾出一串钥匙,抬起头没好气地说:怎么才 她骤然失声,摄人的寒意从心底泛起。 抱歉让您久等了。柏云旗温声道,请您在门口等着,我现在过去开车。 舒涵薇的手机嗡嗡震动着,来电识别显示着服务代驾,她浑身一抖,想把手缩回去,可青年的压倒性的力量蛮横地抓住了钥匙,不由分说地把她拽到自己身边。舒涵薇惊慌地向前踉跄一步,抬头对上了柏云旗平静的眼神,耳边仿佛响起了骨节错位的声音。 还是让我送您吧。柏云旗轻松地拿过钥匙,侧身示意让舒涵薇先走,一直没机会和您好好说几句话,这次该给我个面子了,舒女士。 舒涵薇声音发颤: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柏云旗不紧不慢地为她推开玻璃门,您知道多数人都会产生的一种错觉是什么吗? 舒涵薇惶惑地摇头。 是过于高估周边环境的安全感。柏云旗漫步走向停车场,出轨、诈骗、强奸、抢劫、谋杀一件事的危害越大,人们对它的警惕性越低。您也许会把一个向您走来的陌生人当成路人,最多认为他是个小偷或者抢劫犯,但却不会觉得那人心里正在筹备一次谋杀,或者他就是想杀了您。 你到底想干什么?!舒涵薇厉声叫道,周围的保安听见了声音,朝两人走了过来 柏云旗定定看着他,突然像个寻常的年轻小伙子一样,露出灿烂的笑容,那笑脸和斜斜射进地下停车场天窗的阳光相互相应,俊朗得耀眼,我就是想提醒您,还是要多点警惕性,就像您用真名当作公共社交账号的昵称,把您的定位位置公之于众,还特意说明您是一个人住在豪华套房,我当然不会害您,但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呢? 他停下脚步,面对着一排排汽车,我记得您发的酒店停车场的照片大概是这个位置,哪辆是您的车? 保安左右看看僵持的两人,向舒涵薇询问道:女士,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舒涵薇咬着嘴唇沉默不语,被捏紧的手包拉链微微摇晃,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 柏云旗好笑地瞥了她一眼,抬手一摁遥控器,几步外一辆白色小跑车灯闪了几下。 恋耽美 -by石录(64) 保安:女士? 没事。舒涵薇嫣然一笑,撩了下鬓边的头发,我们母子俩拌嘴呢,您别担心。 坐上车,柏云旗还没忘提醒舒涵薇系好安全带,问道:是去绿城之滨吗? 舒涵薇点头的动作卡在了半途,用力喘了几口气,你跟踪我! 柏云旗什么都没说,对着堵在前面的车主按了声喇叭。 你到底想干什么?舒涵薇竟然扑过去要去抢方向盘,停车!现在停车! 柏云旗胳膊一挥,把人挡了回去,您现在说这些不是都晚了,刚刚保安在的时候怎么什么都不说? 舒涵薇的喘息声愈发急促。 不敢是吧。柏云旗了然点头,您是不是担心我把事闹大,毁了您的好事?您放心,不会的。最近一直有人在偷拍我和闻海,我好不容易才把人甩了,再生出是非,我就太让闻海操心了。 踩着最后两秒,车子压过白线,向城市的繁华中心驶去。 作为城市财富巅峰的象征,绿城之滨已经不单纯是豪宅这么简单的存在,柏康虽然人在京城常住,在绿城之滨也有套别墅,早些年还回来落过脚。 几年前舒涵薇把自己扔在了这里,坐上另个男人的车绝尘而去的事,现在柏云旗想起来,既像是就在昨天,又像是已经过完了半辈子。 绿城之滨的安保相当配得起它顶级的房价和物业,堪称过五关斩六将的麻烦缠人,不过这辆车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保安查询了车牌号,又看见了坐在车后座的舒涵薇,眼底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殷勤地鞠躬放了行。 我知道您是在帮您现在跟着的这个男人对付柏康。柏云旗稳稳当当把车停好,不带一丝迂回婉转的余地,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但除了拿我和闻海做文章,您也没什么后招了,对吧? 舒涵薇呼吸一窒,手里的软皮包被捏得起皱。 柏云旗转过头打量着舒涵薇的脸色,蓦然间笑了:我知道了,您刚去找了闻海,看来这最后一招也没用了。 你想想干什么?舒涵薇的声线有些哆嗦,她这辈子都是靠男人活着的,先是靠柏康,后是别的,不过几年光景,那个她口中的小杂种也长成了男人,像极了年轻时的柏康,无情无爱的模样,眉眼间都是算计的残忍。 其实没什么。柏云旗态度温和,我本来想说,无论您想做什么,都请到此为之,现在看来不用了,您已经要放弃了。停顿了一下,他又说:我需要柏康家人们的行程表和他的私人邮箱,请您给我。 舒涵薇发出声做作的冷笑,兀自强撑道:他们一家人哪个想看见我,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小孩子,还是别往这些事里牵扯。 也是很巧,我正好知道了您现在的爱人住在前面那栋楼的十层1006。柏云旗挂上倒挡,车又不疾不徐地从停车位开出半截,这样吧,我怎么说也是您血缘上的家人,您有了新的家里人,理应是去拜会一下的。 舒涵薇惶恐地去拽柏云旗的胳膊,再次被他一把甩开了,他有着完全成年男人的力道,甚至更狠绝更不留情面一些,两人对视时,他又不像柏康了,目光中盛着一种更为幽深的冷漠,像把淬了毒的冰刃。 她妥协了她这辈子永远都在向强势的男人妥协,活得既轻松又下贱,我有他秘书呵,私人生活秘书的手机号,我会帮你问来的,可以了吧? 谢谢。柏云旗重新把车停好熄火,拔下车钥匙递给舒涵薇,如果我以后还有什么需要,可能还得劳烦您再费心了。 舒涵薇拔高嗓音:你他妈还准备威胁我一辈子吗?! 柏云旗开车门的动作一顿,挂在脸上的面具有了一丝破碎的裂痕,露出了狰狞暴戾的本相,声音却仍带着礼貌而疏远地客气,那还得多谢您当年的不杀之恩。 不过几秒,舒涵薇迅速转换了角色,是她最擅长也最有用的纯真模样从来没男人会拒绝这样娇弱的自己,她深情款款地看向柏云旗,肩头轻轻颤抖着,语气柔弱无措:小旗,我当年很爱柏康他也是爱我的。 当年您母亲也很爱您。柏云旗压根没去看她,声音也被有隔音效果的车玻璃过滤得模糊不清,可惜她没什么好下场。 这世间没什么好下场的人千千万万,已经过去的没什么值得缅怀,正在发生的没什么用来同情,未来注定的也没什么可以阻挡,唯一有点看头的,就是有人是命不该绝,有人是死有余辜。 含辛茹苦把自己姑娘的孽种养大养成祸根,又一把火把自己烧死的那个勉强算是命不该绝,闻海这边正在处理个死有余辜的大概也不至于是死有余辜,反正挨顿揍是不亏他的。 好!这回旋踢漂亮!沈既明站在远处鼓掌叫好,被一个眼刀砍得缩起了脖子,乖乖立正站好继续看戏。 两个被沈既明找来当打手的小混混都打累了,那位揍有余辜的还顽强不屈、连滚带爬地想往外跑,倚着墙正和柴凡文远程办公的闻海收起手机,走过去拎起男人的领子,直接把人从左边围墙边甩到了右边围墙上,跟着又补上了一脚,男人扑腾时撞翻了小巷里被人闲置对方的杂物,铁皮砸着塑料盆轰隆隆作响,吓跑了几只伏在墙头观战的野猫。 沈既明走过去捡起男人掉落在地的钱包,把钱和证件拿出来丢在地上,自己往钱包里塞了一摞红钞,把钱包递给了两个小混混,摆手道:走吧,嘴都严点。 等那两个人走后,沈既明蹲下身子,笑看着鼻青脸肿的男人,语气感激地说:真是太谢谢你了,原本这位告诉我今天要和你君子动口不动手地好好讲道理,我还以为看不上他揍人了。说着他把屏幕还亮着的单反捡起来,继续翻看着里面的照片,你倒好,敢查警察就算你有本事了,你还敢查到人家父母身上哎,这照片我都删了吧? 闻海看了眼屏幕中正在为燕婉开车门的闻泽峰,连放大后模糊的像素都遮不住两人脸上幸福的笑容,他又盯了那张照片一会儿,说:直接把储存卡掰了。 从剧痛中清醒过来的男人恨声道:你就不怕我去告 这些照片还有备份吗?沈既明一脚踩上他的手背,那人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男人冷笑着不说话。 你把那些照片背着你的雇主卖给过另个女人。闻海强压着心里的邪火,拳头几次攥紧又松开,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二氧化碳,除了那个女人,你还给过谁? 你儿子在丰华路小学上三年级是不是?沈既明颇为遗憾地叹了声气,现在小学越放学越晚,小孩走夜路不安全啊。 男人瞪大了眼睛,几乎要喷出血来:你们他妈要干什么?! 见闻海不赞同地皱眉看着自己,两边不是人的沈既明耸耸肩,干嘛,你是公家的守规矩,我又不是老胡,说起来当年你还在我手下干过,还帮公家拍出了几张嫌疑犯的好照片,当时还拿钱说要去开影楼,现在怎么又干起这不见光的营生了?又去赌钱了? 老胡哆嗦着,恳求道:我说我都说沈哥您别去找我孩子 说了就好。沈既明满意地点点头,我好不容易洗手不干了,为了你这种人破戒,实在说不出口。 见男人还在迟疑,他拍拍男人的肩膀,说:你这次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接这单活,你做线人那会儿又不是没听说过这位,他可是我的人 闻海发出一声令两人都毛骨悚然的冷笑。 我可是他的人。沈既明行云流水地改了口,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位动起手来就不要命,也就是被那身官皮管着守规矩而已,别作死了,乖乖说吧。 我男人的嘴角破了,说话口齿不清,雇我的人 闻海一抬手,等下,我接个电话。 沈既明:您不是吧大哥 嗯。闻海向外走出几步,你下班了?我今天不在单位,出来办点事,你坐公交回去吧。 正好我也出去办事了。柏云旗从绿城之滨的侧门走了出去,您什么时候回来,在家吃饭吗? 还有一个多小时。 那我等您回家吧。柏云旗在公交站的站牌下站住,我还有半个小时到家。 嗯。 要不我先把粥熬上? 好。闻海说,都好。 老胡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小巷拐角后,沈既明看着正在用湿巾擦手的闻海,他这边的照片是都毁了,已经交给那边的你准备怎么办? 闻海:不用管,雇他那人真想整我怎么样都得动手,这次主要是想用我要对付他儿子,先把我这条路断了,之后的事再另说。 知道什么叫豪门恩怨,情比纸薄了吧?沈既明发现闻海还在擦手,皱眉道:你怎么了? 有点控制不住。闻海盯着自己的手,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攥在一起,我挺久没正经动过手了。 沈既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他和闻海是这人刚进缉毒局时就开始的交情,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突击行动中,他作为线人埋伏在一个毒窝里,十几个溜冰溜得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男男女女正秽液满身地缠绵,一寸厚的木门直直飞了进来,为首的是个连男人都称不上的大男孩,那位抬手揪起朝他扑过来的女人的领子,径直把人甩在了茶几上,茶几上装饰用的瓜果滚了一地,西瓜瓣摔碎了,汁液和血似的流了一地。 那会沈既明正端坐在房间的最里面,他故意迟到了十分钟又给那群已经嗨上的人敬了圈酒,浑水摸鱼地逃过一劫,正泰然自若地玩着贪吃蛇,蛇身长得快占满了整个屏幕,看见朝自己走过来的大男孩,淡定地说:公安同志,我没嗑,不信您带我去验血。 没嗑就滚。那人说着抬手一挡,转身抬脚把偷袭的人踹飞到墙上,没再看沈既明一眼,拾起地上的一包已经拆封的白色粉末,背影瞬间隐匿在身着同样制服的人群里。 闻海这几年世故圆滑了许多,早年的阴沉偏激逐渐长成了如今的成熟沉稳,也懂得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的为人处世之道。这次老胡敢去查他的父母,放在闻海二十出头的时候,那一脚飞过去起码得断几根肋骨,哪至于像现在这样,还让他能爬起来再嘴硬几句,囫囵个的离开。 从前那个满身暴戾血气,心狠手辣的中二青年,最终还是没逃过现实的打磨,成为了蝇营狗苟的人间众生。 沈既明看着,不知这是好是坏,心里却莫名遗憾。 闻海不明白他如此复杂的心理活动,只是觉得这人脸色有些不对劲,上下把人扫视一圈,淡淡地说:恭喜。 沈既明一愣:恭喜什么? 结婚了。 沈既明抬手看了眼右手无名指上残留的戒痕,摇头道:闻队,你这人生活没点惊喜,太没意思了。 现在不合你胃口了,是不是?闻海冲老胡离开的方向抬抬下巴,怎么没有惊喜,那不就是。 是了,人生充满惊喜。沈既明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简洁到简陋的款式,基本就是个纯银素圈,对他这种人理应是连玩具都算不上,还有惊吓。 他抖了抖手指,素圈黯淡无光,更显得廉价。 你都不问问我和谁结的婚?沈既明摊手,你作为人类的好奇心在哪里? 和你钱包里的那个人。 喂。 那张照片还在你钱包里,刚刚你掏钱时我看见了。以你的作风,和别人结了婚,就不会把照片摆在那么显眼的位置了。闻海点了根烟,你有海外背景,真能和个男人在法律上缔结婚姻关系也没什么奇怪的。 沈既明把烟雾往闻海那边吹,知道你他妈还对着我抽烟,我身上再沾上烟味回家又狗日的得打一架。 闻海一哂,作势要往他脸上喷口烟,沈既明下意识往旁边一躲,才意识到对方是在逗狗玩,控诉道:刚帮完你这么大的忙就这么对我,你这人还有良心没了? 最后一次找你了。闻海说,有家了就把这种事撇干净点儿,以后都是麻烦。 沈既明:赏金猎人在我结婚的地方可是合法职业。 那四个字微妙地戳中了闻海的笑点,合法不长命的职业多了,考虑转个行吧。 转什么? 游吟诗人。 都说婚姻是财务自由的坟墓,沈既明曾经也是个为了漂亮小男孩往妈妈桑脸上扔支票的顽主,结个婚就落魄到没车没房的地步,并且矜贵地表示不相信闻海治下的城市治安,担心被潜伏在街口等待顾客的的哥们套麻袋、下迷药、卖到富婆家当小白脸,硬是挡在闻海车前面不让人走,说一定要感受一下刑警队长给自己开车当司机的五星级待遇。 开到里面。享受五星级待遇的这位翘着二郎腿坐在副驾驶,撑着下巴给拦路的保安打了声招呼,张哥,放我进去呗。 闻海:你住在绿城之滨为什么会没钱买车? 沈既明:你长得人模狗样为什么会大龄未婚? 沈既明车都没停稳就纵身跳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闻海揍过来的一拳。 你大爷的闻海哎,宝贝沈既明猛地把手往车门一撑,做了个飞吻的手势,以后别忘了我,随时打我电话。 闻海习惯了这位在种种疯癫状态下的无缝切换,了然地向前方看去只见一个穿着身迷彩服的高个男人顶着车光站在路中央,也正眯着眼睛打量着自己,面色阴沉,嘴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弧线是沈既明钱包里照片上的那个男人。 看着闲庭信步朝男人走去的沈既明,闻海不知从哪儿来的恶作剧心理,故意给人打了个双闪,好像是在依依不舍地告别。 没等沈既明回头收回错愕的表情,看见那个男人阴沉的表情下终于迸发出一丝怒火后,他就立即调头扬长而去。 恋耽美 -by石录(65) 沈既明: 姓闻的,你他妈良心都不会痛吗?! 以往做线人的时候,沈既明没少坑过闻海,他做这活儿不图钱不图名,也并非出自正义感,虽然他自称是为了情怀,但闻海一直认为这就是纯粹吃饱了撑的给闲的,给缉毒局当线人这种事,对他来说就跟冲浪、蹦极、赛车一样,没事找死的极限运动,享受的快感来自于加速分泌的肾上腺素。 这种人你不用担心他会被对方收买或者临时反水,因为他什么都不图,但偏偏又因为他什么都不图,就极为难控制,经常你要老李家的情报,他告诉你老王家的新来了小老婆,你问他那老王这次交易会带几个人,他说小张进了批新货和人约在老码头见面。 要不是这人的情报多数有用,自己在龙潭虎穴也能把持住洁身自好,被他连坑带烦这么多年的闻海早就趁这人说要金盆洗手的时候借口把他活劈了。 这次难得有机会坑了回来,闻海的心情一直好到回家之后。柏云旗正卧在沙发上用平板看不带字幕的美剧,闻海站在他身后看了会,刚准备张口,就听见沙发里那一团幽幽地说:不许剧透。 闻海把到嘴边的凶手是那个没穿内衣的女的收了回去,话往肚子里掉到一半想起来这部剧是收费频道的,有几段镜头的尺度那可是连一般打过码的爱情动作片都得自愧不如的 你最近可以啊。他坐到柏云旗脑袋旁的沙发扶手上,看女主和男三在皮卡车上那段没? 柏云旗欣然点头:我还看了男三和男二在酒吧卫生间里那段。 所以您到底准不准备告诉我女仆装是什么意思了? 闻海啧了一声,这都几年前的事了,你有这记性记点别的行不行? 柏云旗笑而不语,坐起身去捞闻海的脖子,被人反手一推,嗷了一声都跌了回去。 别闹。闻海矜持地喝了口苏打水,我现在是老人家,一顿饭都不能少吃的。 柏云旗心说您说这话亏心吗,但看闻海今天确实面带倦色,就一骨碌从沙发上滚了下来,粥快熬好了,我去炒菜,您先去洗澡吧。 闻海点了下头,顺手把手机和钱包从裤兜里掏了出来,一张卡片飘飘悠悠地飞到地板上,正好落到两人中间。 柏云旗下意识低头一眼,神色顷刻大变,使劲闭了下眼,立刻低身把卡片捡了起来,对着上面的字念道:绿城之滨临时出入卡您今天去那儿了? 嗯。闻海随口应道,去送个 柏云旗喉咙微微发紧。 人。闻海决定把殚精竭虑又居心叵测的沈既明同志划归到最不会出错的那一分类里,本来能早点回来的,那位没开车躺我车轱辘底下让我送他回去。 听这架势总不至于是柏康或者舒涵薇了。柏云旗心里松了口气,暗暗嘲笑自己最近快草木皆兵到神经衰弱了,把卡片放到茶几上,转身去了厨房。 就在某个瞬间,离他很近的闻海骤然闻到了一股极淡极淡的玫瑰和柑橘香混合的香味那是舒涵薇今天用的香水。 而同时,柏云旗也闻到了闻海身上还没来及散去的血腥味和那些被人遗弃的小巷子中独有的、掺杂着垃圾废品还有泥土砖瓦的潮气味。 两人擦肩而过,那味道也倏忽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既明也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以后还是每晚七点更新,感谢各位支持。 第83章 暗斗 柏康找上门的速度, 比闻海想象得还要快。 第二天中午和柏云旗吃完午饭,闻海回办公室的路上看到一串陌生号码打了过来,归属地是国外, 立刻明白了来电人的身份。 闻海。柏康这次没再假模假样地叫他一句小海,这位从良后对内人相敬如宾,对外人彬彬有礼,要不是在闻海这里破了功,也可称得上是得道成仙的衣冠禽兽了。 闻海停下脚步,嗯了声,示意自己在听。 你就不怕你和那小杂种的脏事被老爷子知道吗?柏康颤抖的嗓音里压抑着羞耻和怒气多新鲜, 这位这会儿竟然把柏云旗往自家人里算了, 还懂得了什么叫家丑, 你不怕被人指指点点,老爷子能放过你?!你家里能放过你?! 哦,这事。闻海不甚在意, 您都还好好活着, 我看老爷子也不会对我下死手, 您说是吧? 柏康那边传了几声粗重的喘息, 压低声音说:你他妈自己变态有精神病去找人治!那孩子才多大 闻海:孩子?柏董, 我家那位二十三岁, 法定结婚年龄都过了,你这一声孩子他可担不起。 孩子他大爷,您口中那孩子都快成精了。闻海下意识摸了下衬衣的领口。 柏康,我今年三十二,您今年快六十, 算起来都是中年人, 您也别给我摆长辈的身份, 我也真的很不想搭理您。闻海站在树荫下,无聊地用手指扣着斑驳脱落的老树皮,柏云旗是不是您亲生儿子,他和舒涵薇图不图您家产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和他在一起完全基于自由恋爱关系,不掺杂任何其他因素。您年初那种类似给班主任打小报告说我上课走神的幼稚行为,我也不想再和您计较,但您要是再有小动作,特别是用那些小动作对付柏云旗,那大不了咱俩就一起进号子里蹲着,柏云旗这后半辈子少了个您再少了个我,肯定能过得更好,您信吗? 咚。电话断了。 话说重了。闻海暗叹,我这暴脾气。 仅凭他狭隘而有限的想象力,能想到柏康对付柏云旗的方法也就是把他们两个的事摆到柏老爷子面前,再不是东西点,把这事往网上一放,雇点水军刷个屏,自媒体时代,造谣和辟谣的成本过于失衡,想毁掉一个人的名声的确很容易。 还能有什么?柏云旗和柏康的生活基本就没有交集,衣食住行、家庭、学习、工作,除非柏康这怒气能持久到在柏云旗参加工作后给人使绊子穿小鞋,自觉还有底线的闻海以他自身出发,实在想不出一个年近六十的老男人的还会怎么对付一个二十多的小青年。 现在柏康的反应都还在他预料之内,只要别再出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老王八蛋这几年都在京城和国外发展,在桐城的人脉和势力远不如以前,只要闻海愿意花心思,总是能应付过去的。 只有他,除了被人利用的舒涵薇,闻海现在莫名成了柏康和柏云旗矛盾的激发点,他就像把双刃剑一样立在两人中央,既对准了柏云旗,让他因为自己受制于人;又指向了柏康,使他不敢轻举妄动何德何能,自己这辈子还能享受到此等待遇。 不过令闻海没想到的是,柏康这次不仅出了圈,还上来就开大了他把闻泽峰这尊杀神请来了。 在师兄副局长办公室看见闻泽峰正和师兄谈笑风生时,闻海想都没想抬脚就要退出去,只听见那位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师兄朗声笑道:哎呀,是闻师弟来了,刚刚让小孙去叫你,他还说你在那儿忙着开会呢。 那他妈不是你给他说让我务必马上、立刻、迅速过来吗?闻海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好以整暇地靠着沙发喝茶的闻泽峰,点头道:是,城东郊区刚发生一起恶性投放烟花爆竹的案子,炸伤了三个人,有一个重伤正在抢救,正在和三分局的人开会讨论侦查方向。 闻泽峰十分不客气地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放下了茶杯,那你们商量的结果是什么? 案发地点号称爆竹街,家家都是制造烟花爆竹的小黑作坊,初步怀疑是邻里纠纷或者商业竞争导致的蓄意报复。闻海没等闻泽峰张嘴,不停气地补充道:当然,不排除受害人自己为了骗取保险试图炸毁房屋,结果分量估计失误,误伤了自己和家人。 闻泽峰点下了头,毫无诚意地夸赞道:思路不错。 哦。 刘副局似乎毫无察觉地打着圆场:早知道闻师弟是您家公子,说什么也请他吃顿饭,当年还承蒙闻主任您的照顾,一直没机会好好谢谢您 什么主任。闻泽峰轻笑,老了,不中用了,还是叫师兄亲切点。 闻海差点忘了,闻泽峰是龙安警院出来的,那学院是龙安公大的前身。 是是是,是我忘了,师兄,师兄。刘副局哈哈一笑,咱们今天是师兄弟见面,哎,小闻,别这么拘束,来坐来坐 配合着他的话似的,闻泽峰往沙发左边挪了一点,恰好给闻海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 闻海坐下后,目光就再也没从地板的花纹上移开过。 从刘师兄的办公室出来,父子俩一前一后拐进了市局大楼的楼顶。前段时间因为流感肆虐,整栋楼专门雇了专业的清洁公司打扫过,楼顶还算干净,不至于站个十分钟就灰头土脸地挂一身蜘蛛网。 闻泽峰很早之前就说要退二线,结果官运亨通、仕途通达,不仅没闲下来,反而又往位高权重的方向更近了一步,但他忙行政公务、闻海忙案件侦办,两人虽在一个系统里,在外人面前这俩名字摆在一起,也不过是个连陌路都算不上的本家。 看他今天穿着常服,自己因为跑现场也换了便装,闻海就知道这次免不了要动手这是从自己去了警校之后两人默认的规矩,只要有一个人穿着制服,闻泽峰也得等两人都换了衣服再动手,用他的话说,人是该打,但不能脏了这身衣服。 果然,闻海还没站稳,迎面就是一道劲风打了过来,他头也不偏,躲都没躲,被扇得一头撞到了旁边的钢架上,连铁锈带灰尘扑了满嘴,让他忍不住窒息般用力咳嗽着。 闻泽峰余光扫过闻海,掏出手机给秘书回了条工作短信。 我等会儿要去见受害人家属。闻海直起身,用手背擦了下嘴,被打破的嘴角血上染着灰,沾在手背上,说不出的恶心,您要是还想打就别打脸了。 闻泽峰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还知道自己会没脸见人? 闻海什么话都懒得说了,低下头又擦了下脸上的血渍。 你和那小孩 和他没关系。闻海挡住闻泽峰拳头,迎上对方略显诧异的眼神,平声说:我自己的事,我认了,别把小旗牵扯进来。 闻泽峰把手一挥,那一拳还是落在了闻海肚子上,他照旧没躲,因为毫不留情的力道退后两步俯下身干呕了几声,再次立正站直。 他不会还手,他不能变成下一个闻泽峰,还手就输了。 闻海,你喜欢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看不惯说上几句算是本分,但其实也没那么在乎。至于你喜欢的人是什么东西,哪怕是个杀人犯,只要你清楚有天他得进法场挨枪子,你就是要和他结婚我都不拦你。闻泽峰的语气不像是生气,向下属交代工作似的,高高在上,却又相当平缓,但你惹的麻烦,就该你自己解决,柏康是个什么东西我比你清楚,你让那种人过来给我告状说让我管好自己儿子,你还有什么脸见人? 闻海低哑地笑了声,因为疼痛而急促的呼吸声慢慢平复下来,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好。闻泽峰的问罪也没了后文,戛然而止在了闻海这句毫无实用意义的答复上。 您没事了吧?闻海问他,没事我就回去工作了。 闻泽峰屈尊降贵地看了他的脸一眼,你妈本来让我叫你回家吃顿饭,看你现在这样,还是别回去了。 好。闻海又咳嗽一声,嗓子里还是沾着灰,您帮我问声好吧,说我忙完这阵子回去看她。 转身离开几步后,闻泽峰突然又叫住了脚步声稍有沉重的人,你不准备给我说说你年初被停职的事? 哦,您知道啊。闻海因为转身牵扯到了刚刚挨打的淤青,说话时嘴角绷得僵硬,没事了,查案子难免得罪几个人。 你闻泽峰想问你不知道整你的人是柏康吗,但他又清楚闻海是知晓一切内情的,这句话问出来不过是自欺欺人,好像这样他就能挽回一点平衡,说服自己闻海并非是忽视了自己,不屑于他的庇护和权威说到底,一封半真半假的匿名举报信能掀起多大风浪,只要闻海愿意摆出自己的名头,别说是不会落到被停职调查那种狼狈难堪的境地,没准连这信是谁写的谁指使的都会有一群人抢着给揪出来邀功。 他总爱说自己老了,原来是真的老了。 闻海安静等在那里,眼神也是安静的,不像从前那个十几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装作是漠然置之,愤恨把一双和燕婉相似的眼睛烧成了两簇熊熊的火苗。 你注意休息。闻泽峰不动声色,案子总是办不完的,你早年落下病根,本来体质就没常人好别老让你妈操心。 闻海无所适从地眨了几下眼,确认闻泽峰没有下文后,别别扭扭地点了下头,哦知、知道了,您您也注意身体。 说完他顿了几秒,又叫了声:爸。 闻泽峰也愣了,生硬地应着:还有事? 没没事。闻海舔了下嘴唇,还没开口自己先笑了,就是想告诉您,我 嗯? 我爱柏云旗,很爱。闻海又蹭了下嘴角,按我妈教我的理,要是遇到这辈子想定下的人了,应该是要把人带回家让你们过个眼的。不过 改天吧。闻泽峰匆匆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改天,你和那个小孩柏云旗,一起去家里吃顿饭。 嗯。闻海点头,好,改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84章 家长 无论闻泽峰对这件事到底什么态度, 柏康这次的算盘完全打错了说也好笑,这人对自己的儿子不管不问二十多年,却还妄想着全世界就他一个给人当爹当得这么操蛋, 自己不敢对付闻海,就把主意打到闻泽峰身上这还不如直接去给闻海的领导再告个状。 但闻海的算盘也打错了,他没想到闻泽峰竟然会有要护短的意思他家闻主任这次空降市局拜访领导,还不忘在自己师弟面前拉上他认个亲,等于宣明了闻海的身份,断了柏康再用年初那招下手的后路。如果再有封检举信递过来,除非闻海真干了违法乱纪的事, 单用性取向或者生活作风不检点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不用麻烦别人, 主管行政风纪的刘师兄肯定会直接帮忙把这事压下去, 恋耽美 -by石录(66) 还真是受宠若惊啊,闻海心想。这到底是闻泽峰自己良心发现了, 还是燕婉又帮自己说了几句好话算了, 闻泽峰肯定不会告诉燕婉这种污七糟八的事, 那位恨不得自家老婆永远当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主。 小公主在当天下午打来电话, 斥责闻海拒绝回家吃饭这种不负责任的、没有良心的、就知道瞎忙的、有了老婆忘了爹娘的恶劣行为。 您等下。闻海在单位门口停住了脚步, 最后一句怎么回事? 燕婉笑着却没继续往下说, 只是问:泽峰今天怎么想起来去你单位了?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可能是他太爱我了想我了。 你俩没吵架吧?燕婉忙问,他有没有 我们和平相处了半小时,达成了我改日回家的友好协定。闻海探头看见了等在车边的柏云旗,朝人挥了下手, 继续说:都一百多斤、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什么事不能两根烟解决呢? 呸呸呸!燕婉笑骂, 随后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声音高了半度:泽峰又偷偷抽烟了? 闻海耸肩:我什么都没说。 我就是闻到他身上有烟味而已。 您今天到底抽了多少烟?柏云旗一见面就语气不悦地问道,怎么一身烟味? 刚坑了把闻泽峰的闻海转眼就吃了现世报,在坑里垂死挣扎地说:今天去了个爆竹炸了一地的现场,那儿沾上的。 硫磺、木炭还有硝酸钾燃烧根本不是这个味道。柏云旗抱着胳膊,您记得我高中化学考了多少分吗? 反正比你语文那79考得高。闻海下意识怼过去一句,话刚出口就意识到又把自己给坑了,赶紧往回救场子,那你看,分子永不停息地做无规则运动,所以如果是别人在我身边抽烟,我一样会有烟味行了我错了。 柏云旗迅速收回我看你还能怎么往下编的表情,无缝切换到纯良无害的乖巧模样,您上次说一天抽烟超过一包怎么办来着? 闻海系上安全带:从证据层面上来说,对烟味的主观感受不能成为定罪依据,如果你不能提供其他有效证据,按照疑罪从无原则,我拒绝承担任何后果。 您早上从家里拿了一整盒没拆封的烟柏云旗伸手,如果您没抽完一盒那您能把剩下的烟拿出来吗? 闻海:罪不自证,我没必要自证清白,该证我有罪的是你。 其实很简单。闻海慢条斯理地说道,当你有合理怀疑的时候,就应该从最基础的线索出发,你昨天去我办公室的时候我的烟灰缸是干净的,如果我今天抽烟超过一盒,那烟灰缸和垃圾桶里就该有二十个以上的烟头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今天基本都是室外,所以烟灰缸里只有两个烟头,线索中断。换侦查方向,我和柴凡文是搭档,所以如果出现场我俩基本都会在一起,我有没有抽烟超过一盒,他是除我以外最清楚的,把他作为突破口,知道我全天的行踪后,如果不是烟头这么小的目标,而是赃物或者尸体,运气够好就可以一查到底。 柏云旗:如果这个方向走不通,还可以从您今天办的那件案子出发,根据那起案件存在的线索推断出您的侦查方向从而大致得出您的行程。 孺子可教。闻海懒洋洋地打了个方向,但可惜,烟头这种东西目标太小而且没有丝毫特点,除非查验DNA,不然找到了也不能说明那就是我抽的,证据链中断,我无罪。 虽然明知闻海是借机教自己东西,柏云旗还是忍不住觉得这人有时候真是相当欠揍,头倚着车窗想了半天,在车停稳后,慢吞吞地说:其实还有种办法。 闻海:什么? 文的不行就换个路走。 呵。闻海挑眉,你要和我来武的?哎,操!唔 柏云旗手太快,趁着对方安全带没解开行动不便时抢先一步行动,又把人困在了狭小的车座和自己中间,格外持宠而娇地换着法折腾。 这种事上永远慢一拍的闻海又忘了换气,被放开时浑身发软,外强中干地把人推出半寸,挤出了一句:你大爷的。 柏云旗用大拇指揩过闻海嘴角的淤青,目光沉沉,声音却带着刻意撒娇似的笑意:文的不行,我还可以色诱啊您到底抽了几根? 一 嗯? 一包多那么一点。 嗯。 这他妈是变相刑讯逼供吧?闻海的脑回路卡在半路回不过来弯,这是吧?这绝对是。 拖着个比自己还高一点的人形麻袋,闻海生无可恋地往家里爬,那麻袋毫无身为一个麻袋的自觉,手还不老实地往闻海衬衣里钻,撩完还不管灭火,让人恨不得在楼梯间把他给办了。 手机铃响,柏云旗终于松开了一直勾着闻海脖子的胳膊,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揉着眉心去掏手机,神似骨头吃了一半狗粮盆被人端走的小狗。 闻海哈哈大笑,笑了没两声立刻拔腿就跑,左右手抛着钥匙先上了楼。 柏云旗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后嗯了一声,这么快您就帮我问到了? 柏康的小女儿周六,周六会去海洋馆。舒涵薇的声音虚弱而颤抖,好像电话那头的是什么杀人不见血的洪水猛兽,你、你打算干什么? 谢谢。柏云旗听见已经上楼的闻海开门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走上台阶,您不是在海岛度假吗,管不了的事,就别操心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舒涵薇崩溃地大叫,你怎么知道柏康还有其他孩子的?!你怎么知道他孩子在桐城?!你怎么知道的?!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 您冷静一下。柏云旗把听筒移开几厘米,倚着物业每天擦净的栏杆停在了二楼的拐角,您没调查过我吗?虽然不是主专业,但我也是学法律的,还和警察住在一起,您以为我会干什么? 舒涵薇那边只有发抖的喘息声。 我能告诉您的是,关于您目前的一切还柏康小部分的事,都得感谢社交网络的公开透明。柏云旗笑了声,当然了,最该感谢的还是您帮我打听了柏康的私人行程,不然我还得多花很多心思。 舒涵薇恨声道:我他妈生你干什么?我他妈当年就该 是可惜了。柏云旗说,不过我向您保证过,只要您不再把我和闻海牵扯进你和柏康的事里,我绝对不会主动出现在您面前,这通电话之后,您就当做您当年干了您应该干的事好了。 刚过了连绵的阴雨天,来不及顺着排水管流下的积水溢出楼顶打在屋檐。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就这样吧。柏云旗闭了下眼,我再叫您一声妈,咱俩这辈子,最好别再遇见了。 低低的啜泣声从那边传来,电话断线的那一刻,柏云旗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应答哎。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舒涵薇以后可以当自己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但柏康这边还是一脑门的官司。柏云旗躺在床上用手机翻新闻,最新关于柏康的通稿是关于他荣获某某杯十大良心企业家的事,该放在财经版的事用放在了娱乐版,记者也不是专业财经记者,小部分篇幅写企业家,大段大段都是在讲这位企业家是怎样的良心,前几段介绍康悦集团这个新兴的商业帝国时不少投资术语都用错了,后半篇把柏康描写成了一个言情小说里最标配的霸道总裁,不仅对妻子专情,对独生女宠爱,还热衷慈善事业,几年前收养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女孩,小孩子现在都在顶级的双语贵族学校读书就是这配图着实幻灭,PS也救不了那个男人的油腻与虚浮,对着镜头的双眼泛着迟暮的衰败,过曝的滤镜下脸色泛青。 舒涵薇有一点没说错,这人看上去确实活不长了。 浏览器的收藏夹里整整齐齐罗列着几十个新闻页面和论坛帖子,从专版财经到八卦爆料一应俱全,就算是柏康的公关团队都不会又比这更齐全的新闻备份了,这里面不仅包括康悦的最初战略、产业转型、上市之争,就连集团和柏康个人这几年遇到的过的诉讼案例,柏云旗都从裁判文书网站上翻了个遍,加上柏桐安和闻海闲聊时说漏嘴的信息,现在的他基本掌握了柏康的全部发家史,颇有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荒谬感。 从前的自己连柏康这两个字不想听见,现在又成了这样的光景,轮流转的风水,终究是没人躲得过。 十一点多了,闻海还在和值夜班的几个同事远程讨论案情,声音依稀从阳台传来。占着那人半张床的柏云旗放下手机,打算趁人回来前赶紧睡着,省得被连被子一起拖回书房。 可等闻海进了卧室门,这位连眼还是半睁半闭的,已经得到数次血泪教训的闻海色厉内荏地把人往书房赶,被柏云旗搂着腰往床上一拽就没了脾气,两人也不知道是谁先搓的火,总之都没吃什么亏,最后柏云旗从后面整个抱住闻海,嘟囔道:睡觉了 滚。闻海还没缓过劲,手脚都没什么力气,只能由着柏云旗把自己当成个比较硌手的等人抱枕,等气喘匀了,毫无征兆地蹦出一句:过段时间跟我去趟我爸妈家吧。 已经快睡着的柏云旗浑身一激灵,啊?去、去哪儿? 这怎么又结巴上了?闻海好笑,哪儿也不去,逗你玩的哎,一直没问你,出国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柏云旗深呼吸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说:英语成绩和绩点我都没问题,和导师还有几个学长学姐正在商量选校的事。 闻海沉默了一会,说:嗯,那就好。 好什么?柏云旗问。 没有回答。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85章 里短 桐城虽不临海, 却有号称全国占地最大的海洋馆,虽然这名号不少城市都在争,但作为半个内陆城市在这里面横插一脚的感觉着实奇怪, 许裕曾百思不得其解,最终被柏云旗以卖羊肉串最多的夜市不一定要自己养羊这个诡异的对比说服了。 大部分人在旅游这方面都在追求某种奇怪的优越感,爬的山一定要是世界第几高,看的湖一定要是世界第几大,拍的动物植物一定要是世界第几大罕有,就连吃的饭都得与众不同,当地特色是最基础的标配, 最好是和某位大人物、大明星吃的同款, 要是能吃上那种被发现就得进局子的山珍海味, 那更是得拍照发个朋友圈广而告之了。 桐城顶着全国占地最大的宣传词,一年四季都人满为患,赶上中小学寒暑假时的周六日, 那就得是必须治安警全线站岗维持秩序的级别了。七八个夏令营挤在了一天过来参观, 导游举的旗子颜色都不够用了, 只能扯着嗓子对着扩音器话筒喊:太阳宝贝夏令营的小朋友, 跟着我走! 正好, 不远处还有个星星宝宝, 再来个月亮贝贝,一家人就齐全了。 穿着在一群套着夏令营T恤的小毛孩里十分打眼的小女孩踮起脚尖拼命想看清导游姐姐的的旗子,奈何这身量刚到成年人的腰间,总有几条腿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谁往她这边一挤, 小女孩一个踉跄向旁边倒去, 再爬起来身边就一个熟脸都没了。 气恼又慌张地抬起头, 小女孩发现有个扣了顶小丑鱼图案鸭舌帽的男人正看着自己,心急火燎间气呼呼地喊道:你推我干什么?! 男人诧异又好笑地挑起眉,小妹妹,这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怎么就光赖上我了刚刚摔伤了吗? 小女孩抓着裙摆,她今天穿的是一身洛丽塔风格的连衣裙,把她衬得像个沾着生气的瓷娃娃,不过这华丽繁复的裙摆赢了一路回头率不假,行动不便也着实恼人瓷娃娃就该老老实实被摆在公主房里。 唔柏晓滢。男人蹲下身子看见小女孩身前挂着的夏令营胸牌,你们夏令营的导游呢? 柏晓滢嗫嚅道:在、在前面。 前面?男人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能看见人山人海,无奈道:哎,小孩,我看你可能是走丢了别哭别哭,没事,你们老师发现你丢了肯定在前面等你呢,我带你去找就行了唉,说了别哭了。 躲过伸过来的纸巾,柏晓滢一边抹泪一边警惕地说:不行,我得在这里等着! 男人指了指手里门票的缩印路线图:这里的通道设计是不走回头路,你们老师就算发现你不见了也不能拐回来找你,只能一直走到头再拐回来,一趟路四个小时,天都黑了。 柏晓滢更加警觉了:那也不行!我、我自己去找、去找工作人员!不用你! 小孩子男人失笑,掏出自己的手机问道:那你记得你们老师的手机号吗? 柏晓滢茫然摇头,一扁嘴看上去又快哭了。 唉,那你拿着我手机好了。男人看似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不我把钱包也给你,我要是准备卖了你,你拿我手机报警然后带着我的钱拔腿就跑,行不行? 柏晓滢手里被塞了个手机,原本就浑圆的小鹿眼又瞪大了一圈,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男人穿了身最寻常的深色牛仔裤和纯黑T恤,头上那顶鸭舌帽倒成了颜色最丰富的装扮,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可能是察觉到自己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男人索性把帽子摘了下来,露出一张俊逸英挺的脸,眸色较深的眼睛和微微上挑的眼尾让她感觉有些熟悉不,不只是眼尾,柏晓滢对这个男人有种天然的好感,尽管她也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的原因,还是这个男人一直表现出的恰到好处的疏离和亲切。 在哪儿见过他呢?她这么想着,手已经抓上了男人的衣角。 男人愣了下,温声说:那说好了,你可别乱跑,我家当可都在你手里捏着呢。 柏晓滢眨眨眼:叔叔,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小旗。男人神色有些微妙,我叫小旗。 恋耽美 -by石录(67) 柏晓滢兴冲冲地指着自己的胸牌:是我这个晓吗?叔叔你的名字和我好像啊! 被叔叔这俩字噎得心口一堵的柏云旗硬是挤出和蔼的语气:嗯,你说是就是吧。 哇。柏晓滢抓着柏云旗的衣角走进人群,晓旗叔叔,我还有个弟弟叫柏晓泷,你要是和我一个姓那你就是我哥哥啦! 柏云旗停下脚步,深深看了眼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柏晓滢,笑了声:刚刚不还是叔叔吗,怎么就成哥哥了抓紧,别再摔了。 哦。柏晓滢把柏云旗的T恤下摆捏得起皱,走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懊恼道:我什么都看不见!都是人! 柏云旗环顾一圈,凡是带着柏晓滢这么大的孩子的,要不就是老师统一带队,十几个小孩串成个足球队,游客自觉就让了位置,要不就是家长背着抱着扛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占据高度优势,好歹能透过人墙看见几眼水族箱,他再低头和委屈兮兮的柏晓滢对视一眼,俯身说道:那我抱着你,可以吗? 柏晓滢舔了下嘴唇,神色犹豫。 柏云旗沉默地看着她。 嗯。柏晓滢轻轻点了下头,抱。 柏云旗从来没抱过孩子,只能跟着周围的家长现学现用,倒是柏晓滢熟门熟路,直接抬手就勾上了这位的脖子,两条小细腿晃了晃,不忘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抓紧。柏云旗笨拙又谨慎地把人往上凑了一下,你穿裙子不方便,把裙摆压好。 柏晓滢疑惑:为什么啊? 柏云旗一时语塞,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身份给个小姑娘说这些,只能说:因为呃去问你妈吧哎,对了,要不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吧,他们应该有你老师的手机号。 柏晓滢赶紧摇头:爸爸工作很忙的,不能打扰他。 那你妈妈呢? 我妈妈柏晓滢压低声音,告诉你个秘密哦,叔叔,你不许告诉别人! 柏云旗小心地护着柏晓滢的后背,挤出拥堵的海龟区,嗯了一声。 我有两个妈妈!柏晓滢夸张地比划了一下,随后情绪突然低落下来,可我第二个妈妈不让我管第一个妈妈叫妈妈,让我叫她阿姨还说不让我和第一个妈妈联系,我要是再和他们见面就滚出去可我很想他们。 他们? 妈妈和弟弟。柏晓滢撅起嘴,爸爸说妈妈和弟弟在很好的地方生活,我上次偷听他打电话,说他们在在什么鹰那里。 柏云旗想了下,说:英国。 对!英国!小姑娘说着,露出一丝和年纪不符的哀伤,那里很远吧,我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他们了? 只要想见,总是能见面的。柏云旗安慰着,怕的是等你以后真的和他们再见了,就不会想见第二面了。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柏晓滢同学上一秒还沉浸在悲伤里,抬头看见头顶的海阳隧道顿时就欣喜若狂,喊道:我要和尼莫合影! 柏云旗没反应过来:什么尼莫? 笨!柏晓滢戳了下柏云旗的额头,叔叔你头顶的帽子就是尼莫啊! 戴着商家宣传活动附赠品的柏云旗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了印在角落的动物名片,上面赫然写着:小丑鱼,又称海葵鱼,因为脸上都有一条或两条白色条纹,好似京剧中的丑角而得名,是一种热带咸水鱼。 那尼莫又是哪位?现在的小孩到底都在看什么? 不管这个尼莫是何方神圣,至少它拥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让在场的所有小孩都喊着他的名字,柏晓滢这身瓷娃娃的造型这种时候占了便宜,家长们都善解人意地让出一片空地供她摆造型,还有几个同样领着女儿的父母过来和柏云旗搭讪,想知道小姑娘这身裙子是在哪里买的。 柏云旗这会真编不出来了,无奈道:这我也不清楚。 平时都不带孩子吧?一个父亲了然大笑,这东西都是孩子妈爱操心的事。 别瞎说。女人打了他一下,转头对柏云旗说:小伙子这么年轻哪儿能是当爹的,你是他哥哥吧?哎,刚刚老远一看,你们兄妹俩还长得挺像的。 柏云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头看向把脸贴在玻璃上和尼莫对着吐泡泡的柏晓滢。 海洋馆为了分散人流设计了好几条游览路线,中间还有好几个分岔口通向几个演艺大厅,凭着直觉找人这种事没闻海帮忙,柏云旗也十分抓瞎,只能凭习惯猜测儿童夏令营的小孩可能会被带去看海洋知识科普,于是一门心思奔科技区,但就算这样,到科技馆门口时也据两人遇见也过了将近四个小时。 这一路上柏晓滢对柏云旗的不见外程度呈几何倍数增长,刚开始还攥着柏云旗的手机不放手,到后来把自己小挎包里的数码相机都给了他,路过奶茶摊要喝阿华田奶茶加布丁,经过烧烤摊要吃烤鱿鱼和烤扇贝,看见那位神奇的尼莫抱枕就彻底疯了,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走,抱着尼莫问老板道:多莉在哪儿? 老板:没货了。 柏云旗: 所以,多莉又是哪位? 说来正巧,两人前脚到了科技馆门口,后脚柏晓滢跟着的那个夏令营就从科技馆里出来了,带队老师看见柏晓滢立刻就哭了,说什么刚刚另个老师已经去保卫科登记寻人启事了,又问柏晓滢怎么不知道打个电话过来。 柏晓滢刚开始貌似还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但看老师哭得眼妆都花了,怯生生地帮忙擦眼泪,说:对不起 柏云旗柔声道:老师,这事不怪晓滢,她在大厅的时候被挤的摔了一跤,你们走得太急,我们也不知道你们走得是几号线,这一路转了好多圈才找到,我看小姑娘也挺着急的,刚开始一个人在那儿哭呢。 老师这才注意到柏晓滢身后的柏云旗,警惕地把柏晓滢抱紧怀里,问道:您是 他是晓旗叔叔!柏晓滢开心地说,晓旗叔叔给我照了好多漂亮照片,还给我买了玩具!说着她指了指柏云旗手里的布偶,不少小孩子发出羡慕的感叹。 你认识他?老师皱起眉头,他是你亲戚吗? 柏晓滢一愣,摇了摇头。 老师神色忽然慌张起来,声音发颤地问:那他有没有 老师,您让我和她说句话。柏云旗打断她的话,蹲下身把玩具递给柏晓滢,说:行了,任务完成我也该走了,手机能还我了吗? 柏晓滢踌躇着递出手机,依依不舍地看着柏云旗,问:叔叔,我还能和你再见面吗? 柏云旗没给她回答,不顾老师的追问转身离开了,隐约听到身后有女孩的哭声,脚步顿了下,还是没有回头。 最好还是别再见了。他摘下帽子,那条红白黑相间的鱼正咧着嘴对它傻笑。 您知道尼莫是什么吗?回到家后,柏云旗问闻海。 闻海随口说:我还知道多莉是什么品种的你不知道? 柏云旗摇头。 唔,就这个。闻海从网络电视里找到了那部闻名于世的动画电影,我还说什么时候看看新出的第二部 傻站着干什么,过来。 柏云旗盯着那条会说英语的小丑鱼,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所以您为什么会认识一部动画片的角色? 安心看电影。 您还知道女主角的品种她是什么鱼? 黑鳃刺尾鱼我们不要纠结这种问题。 您不会专门上网查过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86章 筹码 周一中午, 去闻海家找人扑了个空的柏桐安掉头把车开到了公安局,可能看他穿得人模狗样,门卫也没多问什么, 登记完车牌就放了行,也就是因为偷了这个懒没打电话向闻海确认来访者身份,就让柏桐安推开门就撞见了一只凶神恶煞的闻海。 跑了?怎么跑的?东墙那边我们特意在行动路线图上标了出来为什么没有加强人手?抓捕消息提前走漏风声难道是我的人没做好保密工作?闻海吐出一口烟,刘所,这事到底是怎么搞成这样的咱们都清楚,要是一般的嫌疑人跑了我们再去抓就是了,这个连环杀手已经连续杀了四个独居女性了, 这次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地刺激一回, 再遇害几个上面问起来您准备让我怎么汇报? 挂了办公室的座机, 闻海把眼前装满烟头的烟灰缸往旁边一推,掏出手机,过了几秒沉声道:人跑了, 从东墙跑的, 八成要从896国道转环城往七号码头那边奔, 让你的人盯着。 柏桐安等他看向自己时才出了声:消消气, 气大伤身。 生什么气, 早知道派出所那边不靠谱。闻海起身去给柏桐安泡咖啡, 正事不知道布置,光想着宣传争功。 刚刚给谁打电话呢?柏桐安问,又是那个少爷线人? 闻海把杯子递给柏桐安,少爷退休了,这是个拿钱干活的, 没那位有本事, 但比较靠谱。 两人不尴不尬地对视着, 被化成人形的小恶魔折磨得眼底两片乌青的柏桐安还是熬不住先挑明了来意:我听说柏康呃 闻海手中的中性笔转了个圈,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小旗? 看你这张死人脸就知道您爹亲自出马了。柏桐安意有所指地摸了下自己的嘴角,那你这边我就放心了,小旗怎么办?柏康准备拿你做文章了吧? 做什么文章,我他妈又不是死的。闻海放松地靠着办公椅的椅背,长出了一口气,至于小旗的事,我想了想,既然我能做的事都做了,其余的就交给他自己解决。 柏桐安惊了:你大爷的什么意思?你还准备让小旗单枪匹马对付柏康了? 闻海点头的一瞬间闪身避开了柏桐安扔过来的餐巾纸,说:你二十一开的公司,我二十二去当的卧底。柏云旗同志身为一个年满二十二周岁,经济几乎独立,且智商高于咱俩平均数的男性,这点事都处理不好那还是别出国了,乖乖待在家让我当儿子养一辈子算了。 柏桐安啧了一声,伸手又把张餐巾纸揉成了团。 柏康这种欺软怕硬,贪生怕死的货色抱歉,忘了他是你大伯了。闻海瞥见柏桐安耐人寻味的神色,及时刹住了车,嘴角勾了一下,继续说:再说了,你也别以为小旗是好欺负的,他这种人 他突然停住了话头,把桌上摊开的文件夹一合,站起身又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哎,说话说一半作死呢,小旗又怎么了?柏桐安追问。 没什么。闻海摇摇头,你知道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性格影响有多大,以小旗的家庭情况和双商来看,他想学好就是我桌子右边那张嘉奖状,不学好就是左边那张通缉令别把眼睛睁那么大,我见过的毒贩和死刑犯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听你这么说,你和小旗这爱情还真是维护世界和平了。柏桐安放下咖啡杯,虽然神色复杂,但语气却像开玩笑一样,小旗要真是那样的人,你就不怕哪天他把你也给坑进去? 我会怕他?闻海一哂,这件事,就当个开头吧。 什么开头? 路都是自己走的,我放不开手,只会让我俩一起进退维谷。闻海看了眼印着自己名字的嘉奖令,转头看向窗外,小旗这辈子的路肯定比咱俩要长,趁我有口气还是抓紧把人往正道上领着,不然哪天我壮烈了再多个高智商罪犯,我能指望你玩心眼玩过小旗吗? 这后半句话说得真是每一个字都他妈欠抽,柏桐安顺手就把一整包抽取纸砸了过去,丫那嘴积点儿德吧,这还没到四十呢就想着后事,要不我现拉你去棺材铺下个单算了。 少他妈占据土地资源,地价都涨成什么样了。闻海果断拒绝,我做过器官捐赠登记,能捐的都捐了,剩下那点东西火化完你们谁受累给我撒雅鲁藏布江里操! 他揉了下脑袋,扬手又把冷不丁砸过来的笔记本扔了回去。 柏桐安一把接住本子,想活剐了这孙子的心都有了,过了会儿才说道:我也没和小旗长时间相处过,不了解他的情况总之还是对他有点信心吧,你刚二十那会儿不也跟个恐/怖分子似的,我看小旗比你靠谱多了。 我当然对他有信心。闻海舌头一弹上颚,轻快的嗒了一声,我后半辈子的养老问题可都托付给他了。 柏桐安诚恳道:我再说一次,你每回突然这么深情,我就莫名其妙想反胃。 那你得像我学习。闻海安然微笑,每次我想揍你都是事出有因的。 就在闻海和柏桐安互相攻击互相谩骂的同时,正在午休时间加班的柏云旗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来电,他看了眼国外的来电显示,没太大意外,接通后客气地说:您好。 那边先是几秒的死寂,随后传来一个沧桑低沉的男声:柏云旗是吧?我是柏康。 柏董。柏云旗对柏康的印象虽然不比舒涵薇好到哪里去,但平日在服务中心值班接援助热线接多了,已经练就了可比某宝客服的心态素质和服务态度,您那边应该是晚上十一点多吧,不是太急的事,您先休息。 呵呵。柏康笑笑,还是比较急的,你昨天发给我的东西,我已经看完了 发给柏康的是一份完整的法律意见书,几万字的篇幅,详细列举了舒涵薇要争取遗产可能采取的手段和柏康可以采取的相应对策,并且着重说明了如果柏康的自书遗嘱进行了公证,那么自己作为已成年的非婚生子女要争取遗产,在法律层面几乎没有任何优势,那就更不必说和柏康既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婚姻关系的的舒涵薇了。 恋耽美 -by石录(68) 你给我发这个,是什么意思?柏康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这份文件他已经找自己的法律顾问看过了,得到的结果是如果日后真的出现了外室带着私生子来争家产的情况,除非非婚生子女尚未成年柏康必须支付抚养费外,柏云旗提供的几个方案都是切实可行并且行之有效的。 柏云旗:只是想告诉您,我对争取您的家产不感兴趣也不抱希望,这样能让您和我接下来的对话显得真诚一些。 柏康的语气听上去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很好玩的事:你是比你妈聪明,但可惜了。 可惜了,可惜当年舒涵薇和柏康勾搭的不是时候,把柏云旗生下的更不是时候,那时柏康的事业刚起步不久,全得仰仗着自家岳父暗中撑腰,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得罪大房。哪里像现在,国内供着大的,国外养着小的,一家人整整齐齐,倒是老的少的都不耽误。 也可惜了,可惜当年那位叫舒涵薇的少女把胸大无脑这句话演绎得十足十,轻易相信了柏康又轻易放弃了柏康,放弃柏康就算了连着那孽种也一并抛到脑后由他自生自灭。放到现在,柏云旗从一个旁观者角度看过去,只要舒涵薇能在自己十八岁之前想起来她还有个儿子活在哪个犄角旮旯,连他们法律服务中心的本科生都能帮她要到一大笔抚养费,哪儿还用撕着脸皮去人家父亲面前撒泼打滚。 最可惜的是,二十多年前那些花前月下和山盟海誓,那些爱恨情仇和恩怨纠葛,如今被明码标价的横亘在他们两人中间,成了他们互相伤害互相要挟的筹码。 既然是和我谈生意,那我就先验货。柏康不紧不慢地说,你有什么来和我谈判的资本,拿出来让我看看。 柏云旗平静地说:不论血缘关系,从舆论层面我还是您的私生子,这个条件够吗? 柏康的呼吸一窒。 柏董,您也明白我现在的立场十分中立,如果我想帮您,我不仅能让舒涵薇一分钱拿不到,还能帮您彻底摆脱我和她的纠缠,毕竟现在的亲子鉴定以某种手段已经可以控制结果了,只要能证明我不是您的孩子,那舒涵薇要挟您的根本条件就是不成立的。柏云旗一边说一边修改着公诉书上的错别字,还不忘把手边的文件夹按字母顺序排好,但也同样因为结果可以控制,如果我站在舒涵薇这边,一口咬死是您篡改了鉴定结果,虽然我作为成年子女在法律上不再具备索要抚养费的权利,但孤儿寡母的弱势方在媒体特别是在网络方面绝对会比您占优势。 他微妙地停顿片刻,继续说;虽然我也很希望法律可以文明并高效地解决所有纷争,但在如今的社会大环境下,法律帮得了救得了的人也可能会被各种信口开河的舆论再推下深渊。没办法,不了解事实真相和法律知识并不影响一些人秉持着朴素正义观进行道德审判,到时候如果您被千夫所指,也请务必原谅他们。 法律顾问在看完那份文件后也委婉地警告了柏康,虽然从法律诉讼来说柏康可以赢得十拿九稳,但计算上社会负面报道、业务效绩影响包括整体的企业形象损毁,这就是一场无论如何柏康都会一败涂地的官司,那个良心企业家的奖杯摆在陈列柜还不到一个月,转眼就能被他的风流债摔得粉碎。 感觉到对方的动摇,柏云旗不慌不忙地补了一刀:而且假如我真是您的孩子,按照我的资历和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您的董事会不会对您的继承人产生异议吗? 这是柏康的死穴之一,柏康的大房之所以只允许柏晓滢这个女孩进家门,恐怕也是有了这层考虑,家族企业的继承人之争是必定的戏码,柏康那家子如今风平浪静,也不过是因为大房太过强势,而且长公主已经能独当一面,剩下的还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没有竞争力。但牝鸡司晨在老一辈的人眼里仍旧不成正统,柏康的董事会股权设计也存在缺陷,如果柏云旗被证明了是柏康的亲生儿子,董事会在继承人这方面一定会开始存在分歧,到时候不说想趁乱篡权的,最先对柏康出手的估计就是他的大房。 我的资本就这么多,但我的条件也很简单。柏云旗最后敲下两个字,保存了文档,您还想继续和我谈下去吗? 柏康说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闻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最近期末备考,评论来不及回复,十分抱歉。 第87章 舍得 闻海。柏云旗点了下头, 您和闻海的恩怨我也不感兴趣,只想请您不要因为我去找他的麻烦不,还是请您别因为任何事去找他的麻烦了, 我从您的生活消失,您从他的生活消失。 小孩子。柏康冷声道,你以为你这样很伟大?为了你们这种理想化的爱情放弃一切,你想没想过你和闻海的事根本不会被社会主流接受,你会因为闻海失去一个原本可以更美好富足的生活,闻海也可以为了你牺牲他自己的事业,你们现在恩恩爱爱不羡鸳鸯不羡仙的, 以后呢?闻海那种心理变态的精神病我搞不懂他的想法, 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明白, 只有利益是实质性的可以享受的,你为闻海放弃的东西,才是你一辈子都在追求的, 到时候你可别和舒涵薇一样跑到我家门口来闹。 柏云旗不以为意地说:人都是贪得无厌的, 柏董。我如今选择了闻海以后也许会后悔放弃了您的家产, 现在选择去和您争家产, 拿到钱后一定又想去挽回闻海。说句冒昧的, 如果舒涵薇当初没带着我要挟您, 这么多年后您重新看见她,难道就没想过要再续前缘? 柏康下意识想反驳,但当年那个梳着马尾辫,天真烂漫的少女朝自己漫步走来,笑声铃铃, 穿了身粗布碎花裙, 话到嘴边后倏然沉默了。 钱我可以自己挣, 您也是白手起家,知道穷有穷的活法,富也有富的活法,人只要不想死,怎么都是能活下去的。柏云旗说,但闻海不行,我这次放弃了他,以后就找不回来了哎,对了,晓滢这几天在桐城玩得还好吧? 柏康上一秒还沉浸在对那些陈年旧事的追忆中,骤不及防被柏云旗这一句吓出了几身冷汗,失控地喊道:你他妈要干什么?! 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我能干什么。柏云旗笑笑,就算我真想干什么,只要闻海在我身边,他也不会同意的。 这句话一刀子戳在了柏康心尖上,疼得他浑身一颤闻海在他身边是不会同意他做什么的那要是闻海不在呢? 你够狠。 柏康缓缓吐出三个字。他在拨出这通电话之前,一直以为在这场家产的纷争里舒涵薇是最难缠最需要解决的麻烦,现在他意识到就算是舒涵薇闹得这么厉害,但她也有她自己的顾虑和弱点,但柏云旗没有,他就像个赌棍出身的亡命徒,一穷二白,唯一可以被自己控制住的短处却也是另一个疯子。 他说得没错,想成大事,必须断情绝爱,有一丝软弱都会成为致命的伤口。从前的柏康不爱结发之妻,不爱红颜知己,不爱高堂亲朋,不爱芸芸众生,他厮杀至今,杀伐决断,满手都是别人的血泪,不是没有后悔过,是前有龙潭虎穴,后是万丈深渊,他来不及后悔,逐渐也忘了后悔。 可方今的他娇妻在怀,儿女绕膝,阎罗殿走了一遭,镜中的人双鬓花白,再也找不回曾经的一分狠绝。 我会联系好国内的律师,让你签一份放弃继承权的声明和一份保密协议 放弃继承权声明书我已经拟好了,您可以让您的法律顾问审查一遍。柏云旗打断他,但那份保密协议我是不会签的,您让我保密的事可以写进合同条款,我需要您做到的事,可不受法律约束。 柏康的声音有些尖厉:那你说怎么办?! 柏董从商多年,肯定是讲信誉的。柏云旗的指尖轻轻敲着文件夹,我相信您,您也请相信我,这样最好。我的违约金最多是人财两空,反正我本来也就没什么,但您的违约金就是真的是个无底洞了。 好,就按你说得来。柏康莫名笑了起来,带着浓浓的自嘲和讥讽,我现在倒是愿意承认你该姓柏了,你还真像是我的孩子。 柏云旗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是该说句多谢夸奖还是该骂回去。 也可惜你姓柏了,听说你在京大读书好学校啊,我这辈子没读过什么书,倒是砸钱混了个什么MBA学位。柏康接近自言自语地絮叨着,可惜了,你要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我倒挺想让你来给我打工的。 柏云旗:柏董说笑了,和您没这层关系,我成不了如今这样,您也不会多看我一眼。前有因,后有果,没什么可惜的。 前有因,后有果柏康反反复复念了几遍,话题陡然转了方向:你了解闻海是个什么人吗? 柏云旗强行保持沉默。 我和柏家这几十年都没有太多往来,那就更别说闻家了。但就是这样,我都知道闻海的父母当年不想要孩子,被闻家那群长辈硬逼着生下了闻海,又把他扔到别人家不管的事。哦也不是没管过,闻海他爸听说是见了面就要揍他,闻海小时候有年被打进医院,我爸还找上门去和他父母理论了一回。柏康讲这事的时候语气轻松了很多,还似乎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我俩不对付,我只当是他从小在柏家长大,听我那些混蛋事听多了。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是警,我勉强算个匪,这么些年虽然暗斗不少但还给彼此留着点情面,要不是你,我俩也不至于彻底撕破脸皮。 柏云旗抓着手机的手倏地攥紧。 你不让他找我麻烦可以。虽然桐城这地儿油水不算少,但总有比它容易出钱的地方,我换个地方该赚的东西一分不会少。柏康轻笑道,但你可想明白了,我也生意场上看人几十年了,闻海做起事心狠手毒,六亲不认,在外面他是警察有那身官皮管着不至于出圈,你和他都躺一张床上了,如果哪天他要是哪根筋不对了,最先遭殃的可就是你。 您那边也十二点了,不打扰您休息了。柏云旗没接话茬,把这烫手的如果就地给踩灭了,声明书的事,我和您派来的律师会尽快完成,您不用担心,早点休息,晚安。 你也该午休一会。柏康悠悠地说,钱总是挣不完的,书也是读不完的,年轻人,我死过一次才明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通话结束,柏云旗迟迟没有放下手机,猛然起身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走了半圈,瞄见桌角散落着一个图钉,面无表情地把左手食指摁了上去。 柏哥!同样是来实习的一个大二女生打着哈欠推门进来,看见柏云旗惊讶地说:你没去休息啊?老大又留你加班了? 柏云旗扬了下眉:那下次你来加班写公诉书,我去和男朋友约会。 女孩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含羞地捂住脸,好的嘛我等会儿请吃冰糕好不啦? 吃哈根达斯!门外奔进来一条留着披肩发的脱缰的野狗,老妹儿啊,对待同事要一视同仁,不能有职场性别歧视哦,姐姐也帮你写了材料啊 姑娘推了把好闺蜜的肩膀,去!你那实习日志还是我帮你写的! 哎,那你要这样算账 柏云旗哭笑不得地观战,左手垂在身边,一滴殷红的血珠在指尖摇摇欲坠。 过了一周,柏康在国内的律师不远千里从京城赶来,恰好柏云旗在书店买书。两人在书店旁的咖啡馆碰了面,律师是最典型的中年精英打扮,桐城三十二度的室外温度还坚持穿衬衣打领带,对柏云旗的态度还颇为客气,两人你来我往地用场面话寒暄几句,意外发现那位律师竟然是柏云旗的校友。 这种场景下的相认不免尴尬,律师干笑了一声,说:学弟这实务能力挺强的,拟的这份声明书我看过了,除了公司股份权益的条款有点小问题,其余都很不错。 柏云旗从头到尾看了遍修改过的声明书,利落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不再看看?律师收好声明书后神色放松不少,打趣道:师弟你这一笔签下去,可能几千万就没了。 柏云旗摇头笑道:我可没胆子和您打官司。 律师见他装傻,也顺势转移了话题,和柏云旗聊起了学校里的一些八卦轶事,发现柏云旗买了几本英文原装书,还聊起了自己当年学英语还有出国留学的经历。 和柏云旗聊天的人除了舒涵薇和柏康之流,基本都会感觉身心愉悦,他实在太会察言观色和掌握分寸,让人不由自主跟着他的节奏侃侃而谈,充分满足倾诉欲和虚荣心。 那位律师和柏云旗聊得就停不下来,从京大的老教授一路说到了博登海默,直到航空公司来了短信提醒,提醒这位三小时后的返程航班,律师才起身匆匆告辞,临走前得知柏云旗即将大四,还不忘打了个包票,说柏云旗以后要是有意愿留在京城工作,他有几家相熟的律所能帮上忙。 把律师递给自己的名片收进钱包,柏云旗抱着那摞书走出了咖啡馆。路边那辆熟悉的越野车已经停在那里半个小时了,司机位上的人正不顾黑夜茫茫借着微弱的车顶灯光看一本全世界人都听说过但都他妈读不下去系列的小说,见柏云旗上了车,把书放进车侧的置物篮,转过脸盯着他:按理说,我是不是应该对你私下和别的男人见面并相谈甚欢这件事存在一定的警惕和好奇心,而且适当地表现出不满? 柏云旗辩驳:我是提前预报过行程的。 我去和他谈工作和我去和他约会可以统称为我去和他见面,你这证据除了能坐实你的在场嫌疑之外屁用没有。闻海轻描淡写地推开了柏云旗凑过来的脸,但我发现那个男的已经结婚了,就姑且不计较了。 柏云旗想到的是闻海看见了那个律师手指上的婚戒,想不到的是闻海竟然还真仔仔细细盯着那位看了一遍! 我记得姑且的翻译是暂时让步,那您准备暂时到什么时候?柏云旗对付闻海有一条完整的套路,舌尖在对方唇齿间游走一圈,毫不惊讶地发现有人在某些方面这几年真的是只有半点长进记着换气了,把眼看着要恼羞成怒的那位放开后,他继续说:暂时完了能通知我一声吗,我好给您解释。 闻海欲盖弥彰地舔了下嘴唇,说:犯法吗? 柏云旗愣了下,摇摇头。 那就不归我管辖范围了。闻海屈指在柏云旗脑门上一弹,系上安全带,再乱动把你撞挡风玻璃上。 灯火初明,那辆越野车的车尾灯闪烁几下,转瞬驶进了归家的万千车潮中。 恋耽美 -by石录(69)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88章 一年 一年的时间够做些什么事? 够一个起早贪黑的高中生长成一个醉生梦死的大学生;够一个创业团队发展出公司雏形;够一起悬而未决三四年的杀人案成功破获;够一对原本恩爱的小情侣分分合合;够一个原本遥遥无期的日子屈指可数。 柏云旗现在手里捏着护照坐在车里, 怎么也想不完全这一年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他写了六封申请信,填了一张公费留学的申请表,修完了两个专业的学分, 写了两篇毕业论文,做了两场毕业答辩,作为委托代理人出了三次庭,和当初参加模拟商战的团队开始了真正的创业哦,还有他用优秀毕业生的奖学金炒股挣了点钱,公费留学需要的为数不多的保证金可以自己解决了。 闻海呢?闻海又做了什么? 时间在那人身上像是静止了一般,二十八岁的闻海和三十三岁的闻海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那人这一年全年无休, 侦破六起要案, 上了四回报纸,没一次有他的照片;生了三场大病,进了两回医院, 没一次待够了两天, 现在坐在自己旁边开车, 眼底挂着长年累月的黑眼圈。 日历又往后翻几页, 正在全国四处游山玩水睡姑娘的许裕来了桐城, 说是专程来给柏云旗送行, 实际上惦记着一睹柏大神家里那位的芳容。他们宿舍四个人,高博文保了本校的刑法研究生,白晓军考了家乡的财政局公务员,柏云旗出国留学,许裕在他自己家的公司挂职锻炼, 等着哪天继承大统, 明明进来都是相近的分数一样的专业, 最后又是同途殊归,站在终点往起点回想,也挺有意思的。 再过了几天,来给柏云旗告别的就是刘新宇和孙淼了。孙淼大三那年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线,在突然的自我后身为一个商学生毅然决然决定要考华大理论物理的研究生,成了名副其实的三跨敢死队,中途经历坎坷无数,所幸得了方女神和女神当年恩师的相助,竟然还真让她考上了。刘新宇上了大学后也开始放飞自我,先是进了篮球社,后又进了篮球校队,最后竟然还成了校队队长,打完比赛一下场啦啦队那群莺莺燕燕就巧笑倩兮地围了上去,虽说这事怪不上不停声明自己有女朋友的刘新宇,但他和孙淼从大三下学期开始就聚少离多,未来的路终于出现了令人茫然恐惧的岔路口,在几次撞见相同的一幕后,两人的矛盾以此为导火线开始爆发。 这会来见柏云旗时,两人还在冷战,柏云旗坐在对面泰然自若地嗦牛肉粉,并分饰两角分别和他们聊着天。聊了几句他就发现了,这俩二百五其实还是相互惦记着,虽然给自己讲他们在学校发生的趣事时有意跳过对方的戏份,但终归愉快的记忆都充满彼此的只要是这样,那两人就算经历点曲折坎坷,到底还是能携手走下去的。怕的是曾经相爱的两人再提起对方想起的都是眼泪和争吵,还有岁月蹉跎和相互伤害,那未免就太过难看了。 果然,在柏云旗要走的前一天晚上,两人又开始在朋友圈秀恩爱,柏云旗笑着点了个赞,却发现了一条全是火把表情的新评论他和刘新宇的微信好友几乎没有交集,除了孙淼,那就是 我操!柯黎凯那孙子要回国了!刘新宇玩命私戳着柏云旗,柯总要回来了!! 柯黎凯当年一声不吭地一走了之,有关他出国的说法也五花八门,有说去美帝学金融的,有说去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学艺术史的,有说去老挝挖煤的,有说去泰国变性的这次得到了本人证实,这位主要修学于浪漫之都,仗着资本主义的腐朽在欧洲各国旅居了一年多,回国是因为他爸妈看他发回来的照片从芬兰的极光到冰岛的火山再到荷兰的郁金香后收到了蛊惑,正式撂了挑子也要开始游山玩水,闲云野鹤。家中长子正式继任掌门人,他这个次子哪怕除了花钱屁事不干,也是必须回来捧场的。 我后天回来你明天走。柯黎凯抽烟抽多了,烟嗓比闻海还严重,中文的咬字发音也没以前顺溜,可见是真的前尘尽忘,咱俩这辈子是有缘无分了。 柏云旗听见他那边有萨克斯和咏叹调的声音,柯总您听歌剧呢? 柯黎凯用意大利语说了几句话,那边传来男人爽朗的笑声,他懒洋洋地说:没有,在家,我老婆在练琴。 柏云旗花了一秒时间去接受理解老婆这个称谓,随后干巴巴地说:呃恭喜,什么时候结的婚? 没结,他不愿意。柯黎凯无所谓道,我仗着他不懂中文占几句口头便宜而已。 他们仨开的是群语音,刚刚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的刘新宇在两人聊天的间隙石破天惊地嗷了一嗓子,你他妈结婚了?! 大刘,几年不见,是咱们国家网速变慢了还是你脑子转速变慢了? 柏云旗不忍道:柯总,说话客气点吧,大刘憋着劲揍你呢,小心你下飞机就被套麻袋了。 刘新宇问:那你这次回国带你家里人回来吗?你爸妈知道这事儿吗? 我爸妈知道,但他出入境手续太麻烦,这次时间太赶,回不来了。柯黎凯笑道,想看他给你们发照片,无P无/码高清图,穿着衣服的半裸全/裸的都有。 直得顶天立地的刘新宇及时杜绝了他们三人刚拉的微信群因为传播色情淫秽照片被解散的可能,可惜他那边教练过来催他去训练,刚刚画风恢复到正常的微信群瞬间又剩下了两个基佬。 刚办完签证的柏云旗知道出入境的手续,虽然想秉着不多管闲事的原则不再多问,但由于柯黎凯同志前科累累,残存不多的人性和良心最后促使他问了一句:你家里那位是因为什么手续麻烦了?是 哦,他HIV结果是阳性,要入境还得提交一大堆体检报告之类的,他不想进医院,所以就算了。柯黎凯的语气就跟哦,他不爱吃苹果一样随意,甚至还又确认了一遍:你身为一个gay真的不想看有六块腹肌的北欧男人的半裸/照? 我他妈刚刚是怎么会觉得柯黎凯这几年变靠谱了?柏云旗实在无fuck说,只想把刘新宇叫回来顺着WiFi信号爬过去把人揍一顿。 他是和我在一起之前染上的,我知道。柯黎凯说,也就剩这几年的事了,他要是能撑住,你有空飞我这边还能在看一眼活人,不然就得是遗照了。 柏云旗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来,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是凭着社会经验推测到柯黎凯这事太过惊世骇俗,正常人是该给点比较激烈的反应的。 哎,旗子,你明白那种感觉吗?柯黎凯的声音几乎融进了低缓的萨克斯声中,你淹在泥潭里往下沉,来来往往的人都懒得看你一眼,结果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你不认识的傻逼拉了你一下,就是那一下,你就突然不想再往下沉了。 过了片刻,他自嘲地笑了,更何况那傻逼看样子也是准备往下跳的,你怎么能让他和你一样。 柏云旗听见了家门外熟悉的脚步声,在咏叹调高亢的尾音中,轻声道:我明白。 电话挂断,防盗门应声而开。 立在客厅空地的行李箱被凌乱的脚步踢得摇晃几下,轰然倒下。在那声快把楼下住户惹上来砸门的动静后,加完班回来刚进家门就被劈头盖脸地吻住,直接被推扯到卧室门口的闻海才回过神,第一反应是这兔崽子发的什么疯? 第二没有第二反应了,男性的本能在他还没来及调动理智出手阻止之前立即攻占顶峰,两人手脚缠着跌到了床上洁癖晚期的某人抽空花了两秒心疼着自己刚换的床单。眼看要进行到最后一步时,闻海猝然停了手,把脸埋进柏云旗的颈窝,压抑地缓缓喘息。柏云旗不耐地反手搂紧闻海,无声地催促着。 不行。闻海的语气听上去懊恼到了极点,你明早要赶飞机。 我 要坐十几个小时。 柏云旗用力咽了口唾沫,用手背遮住眼睛,忍无可忍地第一次当着闻海的面爆了粗口:操! 还他妈不如是因为有人硬不起来呢。 两人气息不稳地看着彼此,眼神还没从情欲燃起的迷离中完全清醒。柏云旗容易脸红的体质在这种时刻简直是要了命闻海真是快服了自己这你明早还要赶飞机的狗屁冷静,竟然能忍着不扑上去禽兽一番。 他尴尬至极地把踢到床边的凉被捞过来,准备给柏云旗盖上。捏着被子角的手刚落到对方身边就又被死死抓住,纠缠着变成了十指相扣。 柏云旗坐起身吻上跪坐在床上的人,另一只手掀起闻海的衬衣顺势而下,趁对方分心时抱着他重新倒在了床上。 闻海眼睁睁看着衬衣扣子被解开了一半,挣扎起身道:小祖宗,你等会儿 柏云旗拽着衬衣的后领子往下一扯,挺括的布料在背后缠住了闻海的手肘,他用力往下一按,被人压在了枕头上,几乎是恶狠狠地问道:你明天也出国坐飞机吗?! 闻海喉结上下滚动几圈,艰难地说:其实嗯,这个是无所谓的。 柏云旗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算了。闻海放任本能回归,做了次用下半身思考的生物,挣开袖子伸手把柏云旗拽过来时破罐破摔地想,挨着炸弹我都活过来了,还能被他折腾死? 反正这两年也就指着这一晚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89章 归哉 我他妈算了他大爷。 第二天一早, 被生物钟叫醒的闻海睁开眼的那刻差点以为自己又躺回ICU了,每一根骨头都泛着难以言说的酸爽倒也不是疼,就挺酸爽的。 酸, 且爽。 柏云旗觉浅,闻海一动就醒了,迷糊地问:几点了? 六点半。闻海哄奶狗一样摸摸他的头,还早嘶 嗯?柏云旗无辜地眨巴着眼,手在被子里却不老实,怎么了? 闻海把滑到腰间的被子兜头扔过去,哎, 别搓火上瘾了你? 柏云旗连人卷着被子一起往闻海怀里挤:我不想走了, 现在应聘去给桐安哥看大门来得及吗? 闻海抬手把这兔崽子的脑袋往下一摁, 不行,那位置是给我留的再睡会儿吧,九点半叫你。 不能睡。柏云旗虽然闭着眼, 声音却完全清醒了, 就剩六小时了。 就剩六小时, 他们就要隔着浩瀚无际的大洋与十五个时区, 从此再没有共婵娟, 只剩下了悲别离。 闻海沉默许久, 说:不想睡算了,你想干什么? 柏云旗更加用力地搂紧他,不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是哭腔真丢人啊。 六个小时闻海算了算,他和柏云旗在一起勉强算有四年, 其实自己真正陪着他的时候又有多少?自己匆匆的来, 匆匆的走, 一直都是柏云旗迁就着自己的独来独往,如今柏云旗要独自在异国他乡漂泊两年,到现在他只能再留给他不到六个小时的时间。 闻海用手梳着柏云旗的头发,轻声说:我是不是挺混蛋的? 嗯?柏云旗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累? 时隔四年又跑到了这个危险区域,柏云旗悚然坐起身,您准备干什么? 闻海无奈地笑:我就问问没事,哎,真没事。 柏云旗心想闻海也干不出打个分手炮的事,但直觉这个话题走向太危险了,立刻猛踩刹车:当然不是 他不会甜言蜜语,闻海也不爱听,只得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不是! 闻海看着他:小旗虽然现在说这个不合适,但老人们说丑话说在前头总是有道理的,我工作一忙犯起混六亲不认,不能像正常的恋人一样时刻关心你,给不了你足够的安全感,我可以尝试努力改变,但我前半辈子已经定下,只有后半辈子够我用了,我以后的路不会比你更宽,撑死退休前能混上一个副局,还得是能保证不因公殉哎! 柏云旗堵住他的嘴,带着血气用力吻他,气恼地说:我是个不知道谁是我亲爸的私生子,因为从小受虐待心理偏激还有潜在暴力倾向大二时心理普测结果说我存在抑郁倾向和强迫症 闻海: 我这两年不会遇上更适合我的人了我根本不适合和别人在一起。您要是觉得您也不适合,那咱俩都别祸害别人了,凑一起过吧。柏云旗原本激烈的语气骤然低了下来,甚至带了点哀求的意味,您别逼我了行吗?我不想要什么更好的人,我就想和您在一起。 闻海哑然他从来没想过自己配得上在一起这三个沉甸甸的字,他还担不起。 您是要和我分开吗?柏云旗委屈极了,我 别别别,咱快翻篇儿,我错了行吗,刚没睡醒说胡话呢。闻海把人摁进怀里,深深叹了口气,是我大早上没事找事。 没事找事的后果,就是闻海同志用肉体进行了诚恳的道歉,更严重的后果是两人之间这种暧昧又微妙的气氛一直保持到了机场,过来送人的柏桐安憋了一路,终于趁在柏云旗换登机牌时,面有菜色地说:哎,哥们儿,要不你俩再去卫生间来一炮? 闻海舌尖弹着上颚嗒的一声,手插着兜,云淡风轻地说:我们是尽兴了才起床的。 柏桐安张了张嘴,看在身边这货马上就要独守空闺两年的面子上把那句你他妈太不要脸了生吞下去,憋屈地说:看出来了。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一秒前还在装大尾巴狼的闻海递给他个诡异的眼神,抬手往上提了一下衬衣领子。 柏桐安: 太他妈不要脸了!谁他妈没性生活啊?! 临到海关口,左边是依依惜别的年轻情侣,右边是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后边跟着的一家和闻海这把的情况差不多,孩子出国读书,父母十八里相送,只恨航空托运太不人性,不能把自己打包进行李箱。三拨人,各有各的哭法,哭声最响亮的是那个牙都没长齐就要去见识海外旧社会的婴儿,闻海最听不得这种动静,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眼皮透过的光忽地暗了柏云旗吻上了他的唇角。 恋耽美 -by石录(70) 霎时,左边和后边的哭声都戛然而止,婴孩的哭嚎因为母亲太过吃惊失了力道,平地升高八个度。 闻海郑重其事地把行李箱递给柏云旗,又倏地不正经地笑了,那笑容不仅灿烂,竟还有了几丝少年顽劣的意味,他伸手掐了把对方的脸,年轻鲜嫩得透出血管的皮肤上泛出了两块红印,哎,小孩,记得今天是几号吗? 柏云旗愣了下,八月十七,怎么了? 没事。闻海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柏云旗的嘴唇,就是个寻常日子。 寻常的人在寻常的日子寻常地相遇,寻常的故事开始了。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闻海捏着柏云旗的肩膀,仍是沉而温柔的祝福,该走了。 机场处处都是相离和相逢,山呼海啸的,声势浩大的,寂静无声的,不为人知的。 他们大概是最简短的,少了牵手,少了拥抱,少了吻别,少了几句熟悉的叮嘱,少了一个无用的誓言。 直到柏云旗消失在拐角,闻海才想起来他们少说了一句再见。 为了给两人留个空间等在外面的柏桐安想了一肚子安慰的话,闻海从门口出来却是惯常的面无表情和走路生风,手里拿着手机,语速飞快地说:让唐清带两个人去配合二分局的搜查工作,他的活先让晓月顶上。刚出的案子我来负责他抬头看了眼拥堵的路况,我还有半个小时能回去,让柴副先去安抚家属,小丰已经去现场了。 拐个路,直接送我去东郊那边。闻海甩上车门,快他妈入秋了去野湖游什么泳哎刘局,是我我还没到现场,具体情况我下午开会时给您汇报,现在听说是两小时前一个高中生去东郊野湖游泳的时候发现湖里有两具小孩的尸体,吓得腿抽筋差点沉湖里,被路过的民工救了上来送到医院,脱险后报了警,尸体现在我们正在派人打捞,死亡人数还不确定是,我以后不请假了 柏桐安身为一个和平爱好者,没有当今年轻人的猎奇重口品味,对大部分恶性事件都十分敬而远之,正胃里泛酸水的听着闻海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冷不丁听到最后一句,抱怨道:你两年就请了这一回假还得挨顿呲儿? 挨个屁。闻海用力揉着眉心,总共请过三次事假出了三起命案,我他妈是不是被谁下咒了? 柏桐安严肃道:是时候告诉您真相了小海,其实你就是传说中的镇宅神兽草泥马。 闻海嗤地笑了,和他五官长相不符的冷硬终于被打破了,车载的听书类APP里一个慵懒的女烟嗓正在念一首法文诗,语调微微上扬,孩子般俏皮:Pourquoi tu me prends par la mainParce quavec toi je suis bien 为什么你要我握着你的手? 因为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温暖。 柏桐安说,闻海,正常人不该这会去上班去捞小孩的尸体去和家属扯皮,你应该去抽烟,去喝酒,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然后走出来,日子还是要照过。 寻常的人有寻常的故事,今天天不蓝水不清,PM2.5小幅度变动,坚挺的是温度计上的数字和房价油价今天依旧是个寻常的日子,如果可能,的确适合给一段寻常的爱情来一个寻常的结局。 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闻海靠着车窗,声音轻得来不及落地,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可惜,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电台里的女人念的法文诗换了一首,她说:Partir, cest mourir un peu 说一声再见,就死去一点。 再往后的故事,也都是些寻常事了。 闻海在忙着人命案,从东郊找疑犯找到了西区,两天没回家,连沙发都只躺了三个小时。柏云旗异国他乡外来客,难免磕磕绊绊,地铁转公交跑出十几个街区办手续,遇到了一个同胞,开口打招呼说的却是英语。 从东半球到西半球,十几个小时的时差搁在那里,两人无论上午下午,白天晚上,给对方打电话时竟然还都能是清醒的这大概也是两人最后的精神慰藉了。 日子和以前柏云旗在国内时细算起来也没太大不同。从前两人都忙,闻海忙着破案,忙着开会,忙着写材料;柏云旗忙着学习,忙着读书,忙着挣钱。现在两人更忙,因为有更大的案子、更多的会和更长的材料,也有学不完的习、读不完的书和挣不完的钱。 多数的离不开其实还是因为事太少,分开前原本以为会是朝思暮想,没想到最后却成了忙里偷闲。 有时他们开着语音聊天却都无话可说,手机放在一旁做自己的事,各自摆在桌面上的钟表滴答滴答,钢笔沙沙作响,键盘噼里啪啦,闻海一会说普通话一会说当地方言,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比办证大厅都热闹,柏云旗多数时间都在说英语,偶尔冒出几句中文,得到的还都是中英夹杂的答复,他那边很安静,大概是在咖啡厅或者图书馆。 他们越来越不像一对恋人,倒像是柏云旗说的,既然都不适合和别人过日子,那就别去祸害别人了,祸害也有祸害的活法,一起搭伙过日子,虽说活不了千年,好歹不会去危害人间了。 两年时间,就在芸芸众生的匆匆忙忙和碌碌无为之中穿插而过。转眼,柏云旗就开始和闻海商量回国的时间了。 我室友gap year说要去探索未知的撒哈拉和尼日利亚。柏云旗发来条微信,然后在大草原上骑着狮子和非洲姑娘一起追羚羊。 闻海在学习大会上开小差,手放在会议桌下面回复:骑狮子还是骑姑娘? 柏云旗过了半天才回复,没准是一起。 是个很远大的理想,买保险了吗? 他邀请我同去,说食宿他全包。柏云旗竟然还真发来了一张非洲旅游攻略的网页截图,机会难得,我打算去和非洲姑娘一起游尼罗河。 不去和非洲小伙子一起去爬乞力马扎罗。 还要去西高峰旁, 找一具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柏云旗说,但我不想上床睡觉,夜里也要有光。 好,让非洲兄弟陪着你。 闻海扫了眼周围都在组团开黑的同事们,心里明知道这小崽子是在故意逗自己玩,还是忍不住咬了下牙,正巧会议室窗外炸了一声闷雷,初夏的乌云压着地平线滚滚而来。 又他妈要淋回去了。身边的人嘟囔道。 妈的。闻海搓了下手指,我也没带伞。 柏云旗那边刚到中午饭点时,收到了一条闻海发来的语音,只有四五秒的时间。他耳机占着正在听TED,顺手点了免提播放,两秒的淅沥雨声后,房间里骤然奔出了一道霹雷。 我操,怎么着了这是?!正在打GTA5的室友差点把手柄扔了,谁他妈要劈死你了?这多大仇啊! 不。柏云旗笑了,是我该回家了。 殷其雷。 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卷三.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 到此结束。感谢各位。 1.两首法文诗分别是《蝴蝶》和《离别的回旋曲》,前文说过桐安哥会法语。 2.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和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出自《别赋》 3.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乞力马扎罗的雪》 4.陪着那些不想上床睡觉的人。陪着那些夜里需要光亮的人。《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看过三四个译文,意思有所出入,选了我个人比较喜欢的版本) 5.振振君子,归哉归哉。《诗经.国风.召南.殷其雷》 第90章 理想 老旧的大铁门被一众民警轰然撞开, 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吃瓜群众呼朋引伴的围观中,两辆警车和一辆越野车停在了荒草丛生的公路旁,扛着大箱小箱摄影架还有其他器材的刑警训练有素地各就各位, 从与这荒凉背景格格不入的越野车上走出来的男人穿着便装,烟灰衬衣黑夹克,深色牛仔裤塞在一双山地短靴里,加上左脸颊一道从颧骨延伸到下颌骨的刀疤和那副黑超,要不是上来就亮了警/官证,这奔丧砸场似的形象气质倒适合去演个飘泊天涯的杀手。 哎呦我的哥,您这什么打扮啊?柴凡文咬了舌头, 你不是在陪你妈逛街去了, 改逛秀场了? 闻海摘下墨镜塞进内袋, 疲惫地揉了下脸,对我妈来说没什么区别又他妈周六我放假出命案,法医中心的人呢, 堵路上了? 值班的是个新来的, 苏主任不放心准备亲自过来, 就在路上了。柴凡文俯身钻过警戒线, 目前发现了四个女孩和一具女性尸体, 你看下一步是扩大搜寻范围还是就在这个地深挖? 在这栋烂尾楼前停下脚步, 闻海忽然间觉得脊梁骨泛起一阵凉气。 风水是个很邪性的东西,你能说它是封建迷信残余,靠着一个破罗盘坑蒙拐骗,毕竟根据地壳运动沧海也能变桑田,经年的风将万里外的黄沙堆积成眼前的山丘, 填海造陆, 围湖造田, 说是淌着龙脉的河川断了流,如今依山傍水的聚宝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成了片荒原。但又有时人走进一个地方,无端地骨头缝里就开始泛凉气。里外都是阳光明媚的样子,偏偏这里的太阳就是冷的,再一问,这地方多半是老坟场、旧医院、一家二十四口被灭门,血从里院流出来淹过了门槛。 此刻闻海站的这地方,当年就被全国知名的风水先生断言过是块凶地,饶是如此却也挡不住地王的冠冕落在此处,说要兴建主题庄园和步行街,刚施工两个月就死了三个工人,主管人员抛尸荒野不说还被查出来非法牟利,停工整顿了大半年,刚重新开张其中一个投资商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事,拖家带口的跑去了国外。投资商跑了个,剩下的勒紧裤腰带,咬咬牙还能继续干活,一栋大楼建起了三分之二,工人不知怎么和地痞流氓发生了冲突,双方爆发了桐城自有公安局以来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群众斗殴事件,打到最后差点把过来维持秩序的警察都拉进了战场,伤亡惨重,连着来劝架的一共拉进手术室十六个。 终了,一场雷雨天莫名其妙的大火彻底结束了这地王辉煌悲壮的一生,从此桐城又多了栋人人走过去都要翻个白眼说句劳民伤财的烂尾楼。 这半栋大楼和几家成型的门面房一直扔到现在,找不到人接盘又舍不得拆,为众多流浪者和艺术人士提供了生存和生活的素材,也终于成了罪恶的温床今早六点半,一辆省外自驾游的车准备连夜赶到桐城城区歇脚,开到这栋烂尾楼前时车前闪过一道鬼影,昏昏欲睡的司机吓得汗毛乍起,提到嗓子眼的心刚落到支气管,身后炸响一句声嘶力竭的救命。 司机壮着胆子停下车,隔着起雾的车窗往后方看了一眼,顿时手脚发软地瘫在了驾驶座,心里叫苦着这他妈还不如是个女鬼躺在自己车旁边的,是个赤/身裸/体的姑娘。 睡在车后座的司机妻子被这一连串诡异的动静吵醒了,跟着司机看向车窗外,尖叫声比那位女鬼还要凄厉。好在是尖叫完,这两位没有肇事逃逸也没有一不做二不休,夫妻俩把失去意识的女孩抬进车里,送进了城西的五院。 大白天公路旁出现一个赤条条的姑娘,市二分局的刑侦队接到报警就守在了医院,那女孩中度营养不良,整个生/殖系统从里到外都血肉模糊,经过抢救清醒后精神崩溃,语无伦次,躺在病床上拔了输液针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脸,被打了针镇定剂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时才说出几句囫囵话她是半个月前被一个黑车司机拐骗到那栋烂尾楼里的,那烂尾楼的地下室里还关了好几个女孩,她猜到黑车司机每天给她们的食物和水里可能有安眠药或者让人变傻的东西,尽量饿着自己保持清醒,今早那人发泄兽欲时估计是接到了自己上司的电话,刹那完成了从人面兽心到点头哈腰的转变,提好裤子就急匆匆离开了,没注意自己皮带上拴着的钥匙串上少了枚旧式锁的钥匙。 女孩从地上爬起来叫不醒身边的人,有一个年龄大一点的姑娘被关久了有耐药性,勉强清醒着让她自己赶紧跑。十分钟后,走投无路的女孩在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岭,赤着脚追上了一辆挂着外地车牌的越野车。 如此惊天动地的大案,市局全员待命是必须的,省厅的特派员都已经等在局长办公室了。连轴转了两星期的闻海睡到自然醒,被找上门的燕婉女士捯饬一番拖上了新开的步行街帮忙提包,走过五家店试了十一身衣服,在即将放弃人生时接到了让他要不十分钟之内出现在现场要不卷铺盖滚蛋的命令,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样想想,这栋楼和闻海也是新仇加旧怨的老相识了。 那个女孩说嫌疑人在早上六点左右接到了一通电话,态度恭敬,说的是我马上去接您。闻海蹲下身,接这个字的语境很特定,我猜嫌疑人很可能是个司机而且你看这串脚印。 柴凡文:这是最新的一串脚印,如果是凶手的,看步距和鞋码他身材应该不高,距那女孩所说,大概一米七左右,但凶手每次来都戴着口罩,她看不见脸,听声音年龄不小了,有烟嗓。 那女孩多高? 一米七一。 被发现的那群女孩里都超过一米七的吗? 柴凡文想了想,现在没具体数据,女孩都没穿衣服我们去不方便,我刚刚远远看了一眼,最矮的比晓月低一点 晓月也是一米七一,那这些女孩都不矮。闻海略略思索,缩小排查范围,本地人,身高一米七左右,文化水平中等偏高,未婚不是,最可能是离异。平时性格懦弱谨慎,话不多,让人感觉有些神经质,爱穿正装包括皮鞋,可能会戴一块和他工资水平不符合的名表这地方他这种身份的正常人不会这么熟悉地形,先从当年接触过这个项目的机关领导还有私企业主的司机查起。 对,就是这个表!柴凡文兴奋又纳闷地一拍手,那女孩是说凶手带了块表,她不认识牌子,但记得标志你怎么知道的? 闻海:来的路上我看了二分局的人发来的问询笔录,里面提到了,那女孩还说嫌疑人穿的是西装,这种时候穿西装,是为了得到一种高人一等的征服欲,他不会让道具的廉价感破坏这场表演的完美性的。 柴凡文被他的用词激得心里发毛,把一张照片递过去,说:这是女孩凭记忆写出的那个表盘上的标志,你看看你认不认识。 恋耽美 -by石录(71) 我找个专业人士问问。闻海想起自己离开时面有愠色却还微笑告别的燕婉,顺着想起了将近一年没见的闻泽峰,莫名心虚了一下,掏出手机看见了屏幕上的日期和备忘录提醒事项上写的明天下午六点半航班到达,还是没忍住,重重叹了口气。 准备走人去下达指示的柴凡文脚步一顿,怎么了? 在考虑辞职。 啥? 这工作太破坏家庭和谐了。 就在闻海为了一个若隐若现的车牌号,和交警队还有车管所那办个手续得沐浴焚香斋戒十五天的工作人员进行友好沟通时,京城机场的国际到达三号出口里,走出了一个穿着西装三件套,打扮介于斯文败类和商业精英之间的年轻人。 年轻人走路不看路,手机从落地开始就振动得没完没了,站在行李转盘的旁边,他倚着柱子,不紧不慢地说:大涨是不可能的,虽然如果能成功完成并购,那从原材料生产到线上销售形成完整产业链并且赶着O2O的噱头,能暂时被看好。但现在老当家退位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他大儿子的公司因为暗箱操作被证监会调查那么多回,小女儿和几个情人闹出一堆桃色新闻,谁接盘都得跪。Tim的小道消息说那个软件创始人因为盈利模式有分歧要被投资人踢出公司,没准儿这时候他和老当家接触就是个缓兵之计,等小辈上位不靠谱,他那边新投资到位就拍屁股走人了你要想挣点小钱那持短线问题也不大不,我没什么打算什么为什么,因为我没钱。 站在他旁边的女孩听到最后一句,噗嗤一声捂着嘴笑了,年轻人听见声音,偏头朝女孩挑了下眉。 悄悄咽了口唾沫,女孩去提转盘上巨大的行李箱,不小心力道使错了方向,行李箱没提起来,她自己差点跟着转盘被拖走了。 一只戴着最基础款黑色腕表的手从旁边伸过来,轻松地把她的行李箱拎到了推车上。 女孩转过头,道谢的话溜到了嘴边,却只看见了一个修长的背影,空气中有丝若有似无的海盐清香,转瞬就消失在了嘈杂的人群中。 旗砸!等在接机口的许裕扑上来就是一个熊抱,哎呦呦呦,爸爸的小旗子长成这衣冠禽兽的模样了你和我公司那群高管是不是一个裁缝店出来的啊,来再让爸爸抱抱看长胖了没我操! 扯着他后衣领的高博文拎鸡崽子似的,你这个头吊旗子脖子上也不怕把人压出颈椎病了哎,落地就去相亲呢,怎么这身打扮? 柏云旗还处在时差紊乱的状态,打了个哈欠,说:本来是要直接回桐城的,孔教授让我去找他谈个事,他晚上的飞机要飞欧洲开会,就这俩小时有空。 高博文点头:哦,是那个关于家庭暴力救济公益组织的事吧?孔教授开始做那个家暴的科研项目后一直在组建,我也参加了。 嗯,是这个。柏云旗说,孔教授现在想在全国组织调研还有推广这个项目,我想桐城那边我能负责,教授也还有几个学生和朋友在桐城,如果手续之类的都顺利,分部等我回桐城安顿好就能建起来了。 许裕左看右看,两位大神能照顾一下我这凡人的感受吗?见了面不吃喝玩乐你们还准备去图书馆刷夜呢? 我这无产阶级的穷学生还是不跟着您这小资产阶级腐败了。高博文很嫌弃地把许裕往一旁推,你他妈离我远点,身上全是你那女秘书的香水味,熏人。 小白怎么样?柏云旗问。 许裕哦了声,掏出一个纸包,差点忘了,小白上上个月结婚了,这是补给你的请柬和喜糖。 柏云旗愣了好一会,才看似镇定地接过纸包,小白结婚了? 去年家里给他安排的相亲,看着合适就结婚了。高博文淡淡地说,估计明年你能去喝他孩子的满月酒。 自己这辈子没可能领证,高博文专心学术准备读博留校,许裕万花丛中过地游戏人间,婚姻这个词怎么看都离他们还老远老远,远到像是初遇时的他们躺在床上谈有关爱情的理想,有人说要一个人环游世界,有人说要陪一个好姑娘环游世界,有人说他哪儿也不想去,只想遇见一个好姑娘,有人什么都不说,心里想的是要赶快过完这四年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再也不离开。 没想到,现在真有一个人的理想实现了。 也没想到,只有一个人而已。 高博文晚上要去和他家老板吃饭,许裕也有生意上的饭局,柏云旗没倒过时差困得头昏脑涨还要去见早就等在办公室的孔教授,三人约了个明天的聚餐时间,在机场门口就地解散。 把高博文送上出租车,柏云旗站在路边,脑子里一半想着大盘,一半想着闻海,闻海来势汹汹,攻城略地,不到片刻就把大盘杀得全军覆灭。 您要是再靠近一步,那边巡逻的警察就有活干了。柏云旗微闭着眼,神色毫无慌张,从接机口跟着我到现在,有什么话您非要等我落单了再说? 在他左边佯装同样在等出租车的男人一愣,表情变了。 柏云旗掐了下鼻梁,哦,最重要的我忘问了,您是哪位? 情况特殊,不得已而为之。面相无奇的男人态度陡然恭敬起来,还请少公子您见谅。 什么玩意儿? 柏云旗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瞥了男人一眼。 您的父亲想现在见您。男人像是担心柏云旗不答应,语气焦急而郑重,这件事关系重大,请您务必去见柏董一面! 小伙子,市区走吗?打表不议价! 一辆出租车停在柏云旗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91章 恩怨 穿过幽曲的回廊, 一扇精雕细琢的红木门徐徐推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极浓的中药味,柏云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潜意识带他回到了那间破旧的小阁楼, 他的姥姥守在煤炉边熬着一碗乌黑的药汤,青白的手上满是烫伤的血泡。 那碗药到底是治什么的?他也不知道,满满一锅药,一小半进了他姥姥的肚子,一大半泼在了他身上。 现在萦绕在鼻尖的药味和他记忆中的味道并没有太多相似,用三块五一两的树叶子能熬出什么好东西,不像这股药香, 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焚烧人民币。 定了下神, 柏云旗强行把困倦到极点的精神拉回到清醒的边界, 象征性地轻轻叩了三下门,走进了烟雾缭绕的房间。 柏康这几年不知经历了什么,终于老成了所有行将就木的普通人, 浑浊的眼珠微微上翻, 瞳孔边缘泛着幽深的蓝, 声音也远没有三年前在电话里和柏云旗讲条件时那般中气潇洒, 声带裹着痰, 一句连着一声粗重的喘息。 怎么才来?他像个小孩似的抱怨着, 却慈祥地拍了拍他身边的软椅,示意柏云旗坐到他身边。 抱歉。柏云旗仍然站着,提前约好了和学校的老师见面,不能爽约。 柏康像是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暗讽,眼睛微微亮了:是打算以后留在京城了吗? 回桐城。柏云旗说, 明天的飞机。 柏康又问:以后想好有什么打算了吗? 话题进行到这个程度, 就完全超过柏康该对柏云旗关心的范围了, 柏云旗四下看了一圈,不露声色地说:投行或者律所吧,回国前投了几份简历,回桐城后看面试的结果了。 有些不甘心似的,柏康说:其实你的学历和能力在京城发展才更有 现在名牌大学扩招,出国热衰退,什么都没那么值钱了。柏云旗笑笑,有人在桐城等着我,不回去不行的。 柏康脸色一僵,试探着柏云旗的脸色:你和闻海,你们两个还 柏云旗稍一点头,不冷不淡地说:托福。 放在手边喝了一半的中药已经凉了,旁边的佣人见柏康的手触了下碗壁又收了回去,很有眼色地捧着碗退了下去。柏康表情讷讷,像是遇见了一件十分棘手的事他没想到柏云旗出国两年,竟然还没和闻海断了。 您找我有什么事?柏云旗暗中观察着比起书房更像是密室的小房间,我想现在,我对您他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目光落在了那只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上。 柏康的手完全不是个霸道总裁该有的标配,粗粝如砂纸,割得柏云旗猛一缩手,又被死死攥住了。 他想他应该是心怀怨恨的,他前十八年的颠沛流离有一半是拜眼前这个满头银丝的男人所赐,甚至连他的出生也不过是这个男人的一时兴起,但他又莫名的无动于衷,没有恼怒也没有怜悯,再看向柏康的眼神完全是漠然的。 小旗柏康颤巍巍地叫着他,我想我想,做一次亲子鉴定。 那个在机场拦着柏云旗的男人没有敲门,径直冲了进来,低声说:老板,二夫人回来了,是不是让少柏先生先离开? 柏康死死盯着柏云旗,突然有那么一刻希望,当年的自己和那个狼狈的男孩拥抱相认,然后亲自看着他一步一步,成长为如今这样的男人。 好。柏云旗不甚在意地点了下头,既然不方便我久留,那就请您尽快吧,需要什么样本? 多像我啊。柏康想。这孩子,多像当年的我啊。 当前往桐城的中型客机自京城机场腾跃而起时,闻海正对着验尸报告皱眉,坐在他左手边的柴凡文对苏青娥说:您的意思是死者虽然颈部又被掐扼的痕迹,但实际死因是刺伤。 是的,虽然扼痕很明显,死者的双眼和口腔四周也都有出血点,但真正的死因是凶手拿了根细锥扎进了死者的心脏。苏青娥指指自己胸口,十分精准,一刀毙命。 嫌疑人囚禁了这么多女孩当性/奴,为什么偏偏会杀这个姑娘?小丰问道,经我们询问,这个姑娘父母双亡,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是在半年前回福利院当义工的路上失踪的,那根据时间点看,这个姑娘被囚禁的时间并不算是这几个受害人中最长的,而且很顺从凶手的命令。 唐清:一个女孩在自己眼前头被杀,其余的受害人都不知道原因,甚至没什么反应吗? 苏青娥喝了口茶,说:凶手在给女孩们的食物和水里添加了大剂量的镇静剂,偶尔还有催/情药品,除了那个刚关进去的姑娘没受太大影响,长期服用这些药不仅让受害人精神恍惚,时常出现幻觉,而且对大脑已经产生了不可逆的损害。所以,我个人建议,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还是不要再去刺激受害人们的好另外,有两个受害人怀有身孕,分别是两个月和一个月。 会议室突兀地安静了下来,有人恨声骂道:他妈的! 闻队。省里的特派员看向像是在发呆的闻海,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闻海慢吞吞地抬起眼,目光扫了表情各异的众人一圈,那种熟悉的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要待在这里浪费时间的神色在他眼角眉梢一闪而过,继而公事公办地说:我坚持现在的侦查方向,对小丰刚刚的那个问题,我有个假设嫌疑人可能受到了利马综合症的影响。 柴凡文一愣,你是说凶手可能爱上了死者? 嗯。闻海惜字如金地点了下头。 特派员看笑话似的一挑眉,闻队还是仔细说说你的分析吧,我们这些俗人可搞不明白你这种看法。 小丰那表情跟日了狗一样的看向特派员,被唐清扯了下袖子,强忍着没有发作。 闻海:因为当男性对女性施暴时,特别是当嫌疑人在扮演一个绝对控制者角色以满足其缺失的支配欲和征服欲时,扼死是最能获得快感的方式,这种绝对压制,完全凭借自身力量夺取对方生命所得到的满足感,绝不是凭借工具一刀毙命可以给予的。嫌疑人作为上位者爱上一个奴隶这种事是他的自尊心不能忍受的,所以他必须要杀了她,但他看不得这个女孩痛苦,所以在这种完全封闭没有外界因素干扰的情况下,他放弃了直接扼死死者,转而采取最干脆利落的刺杀结束死者生命。而且根据现场照片,死者的眼皮摆了两朵白色的纸花 特派员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地说:你觉得那是凶手对死者的祭奠? 闻海闭了下眼,您说是就是吧。 片刻死寂之后,闻海轻轻叩了三下桌子。 散会。 妈的,那狗/日的特派员柴凡文气冲冲地推开闻海办公室的门,话还没说完脑门上挨了块橡皮擦,转头看见了正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摞文件的苏青娥。 闻海:你先把狗关门外面再说活,怎么了? 柴凡文气得不轻:哎,都是一样的警力一样的装备,有线索了是分局的功劳,查错了就是咱们的锅,我一秒没看住那货就跑去杨局那儿告你状了,我他妈他顾忌着苏青娥在场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看口型闻海也能大致领略一次汉语的博大精深了。 苏青娥轻笑:小柴消消气,本来你们熬夜肝脏就不好,气大伤身伤肝。 不用理他。闻海往钉在木板上的本市地图上按了枚彩色图钉,私人恩怨。 没等柴凡文开口,苏青娥颇感兴趣地问:你和那位特派员之前认识? 我俩是龙安公大的同班同学。。 柴凡文:啥玩意儿?你是抢过人家女朋友还是让人抄了假答案? 看见他小臂上那条疤了吗?闻海说,我打的。 你还会打架斗殴? 我小巷子里打架那会儿你还在教室里学三角函数呢。闻海打了个哈欠,所以就私人恩怨而已,反正他抓不到把柄,爱告状就告去吧。 把还在气头上的柴凡文哄走后,闻海对苏青娥说:您见笑了。 苏青娥却没有放过他:闻队怎么不说说你和那位特派员是为了什么打架? 闻海想了想,我也忘了是他把我课桌掀了还是把我被子扔了,反正就那几件事吧,我俩打得不轻,不过我伤得地方没他显眼。 恋耽美 -by石录(72) 他现在故意找你的茬我能理解。苏青娥疑惑,那会儿你们有什么私人恩怨? 闻海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不再答话了。 哦,还有个事我挺好奇的。苏青娥合上文件夹,刚刚在会议室,你看上去对特派员对那两朵白花的看法不太赞同,你认为那应该代表什么? 闻海一边翻看着验尸报告一边说:如果是祭奠,按常理摆在胸口才对。 苏青娥点头:我有个猜测是凶手想用这两朵花代替死者的眼睛但这又有什么寓意? 并不是代表眼睛,是把它放在眼睛上。闻海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眼皮,她一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东西,无论是狮子也好,熊也好,狼也好,公牛也好,或者好事的猕猴、忙碌的无尾猿也好,她都会用最强烈的爱情追求它。嫌疑人在最后承认了自己对死者的感情,并在控制欲和自尊心的驱使下,认为死者也应该要对他充满爱意,那两朵纸花代表的是爱懒花,把它放在死者的眼睛上,当她再次睁开眼看见自己时,就会疯狂的爱上他。不过这个只是分析了嫌疑人的心理,对现有侦查没什么帮助,我就没必要当众和特派员吵一架了。 苏青娥呵地笑了,像是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闻海一愣:您笑什么? 没什么。苏青娥摇摇头,只是从我个人印象来看,闻队您可不像是会读甚至会背莎翁的人。师傅说的没错,你的确是个挺有意思的小孩,人不可貌相啊。 苏青娥起身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我的分析都已经标注在里面了,你参考着看。另外,算我今天太八卦吧,闻队你今天一天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是心里惦记着什么别的事么? 她本来是随口问问,闻海却真的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问道:呃那次您找我请假说要去机场接您爱人 苏青娥细眉一挑:这茬您都还记得? 如果、如果您那天因为嗯,工作,没去机场接您爱人。闻海顿了一顿,脸色视死如归:有什么道歉弥补的办法吗? 哦苏青娥细细拖长了尾音,唱戏似的一板三眼,露出个狡黠的笑,女人嘛,总是有特权的,至于男人要不您现在订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绑上工资卡和房产证,等和您爱人一见面就直接跪地上? 闻海竟然像是在认真考虑这个方案,有用吗? 没用。 爱情啊!你的荆棘已经刺伤身陷其中之人的双眼。苏青娥理了下头发,细长的手指左右摇了摇,爱情使人盲目,当你深爱一个人时,他就是毫无错误的唔,哪怕他为了工作把你一个人丢在机场这种混蛋事都做得出来。 闻海:我还是去跪着吧。 几个人在办公室进进出出,不停有新情报新线索汇报上来,座机和手机响得不停,铃铃铃,像是变了调的战鼓声。 夜色初临,办公室又只剩了闻海一人,他陷在办公椅里转了个圈,手机捏在手里,全是工作电话和短信,还是没四个小时前就该踏上桐城地界的柏云旗的半丝踪迹连闻海情真意切的道歉短信他都没回复。 要不我打个电话过去?闻海对着一团乱麻的线索发愁,我打个电话过去说什么? 嘿,你回国了啊? 这不废话吗。 哦,到桐城了啊? 更他妈废话。 我还没忙完,你自己在家 行了别说了,分手吧。 操!闻海抓狂地挠着头发,小半辈子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的丰富经验在这里都成了狗屁,去他妈的,辞职算了。 笃笃笃三声,办公室的门今天不知第多少次被敲响了,这次敲门的还很温柔,八成是个女警要是柴凡文那帮人,早疯狗似的破门而入了。 闻海抓着桌子边缘,把自己滑到了办公桌后,清了清嗓子,说:请进,有什么你我咳!你来这儿干、干什么? 在家等我男朋友半天等不到,就出门找艳遇了。柏云旗反手关上门,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走向了傻在办公桌旁的人,帅哥你也是一个人?不如一起去吃顿饭? 我唔!闻海浑身一颤,去推柏云旗的手变成了瞬间改变用力方向,往下拉扯着那人细长的领带。 办公椅的滑轮不堪重负,向后打滑着撞向墙壁,后脑勺被对方用手护着,闻海被迫扬起脖子,最终嫌这个姿势有加害颈椎病之嫌,猛然站起反身把刚刚还在逞凶的人压在了墙上。 被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的人神色悠哉,指尖划过闻海的喉结,调笑道:帅哥,你要吃饭就快点,等会儿我爱人来找我了,你可打不过他。 闻海欺身逼近他,两人鼻尖抵着鼻尖,嗓音沙哑地问:那你说去吃什么? 柏云旗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另,所有的心理分析都是胡编乱造。 闻哥背的那段是《仲夏夜之梦》。 苏法医在第77章出过场。 第92章 回来 许久未曾发挥完整功能的双人床在今晚终于物尽其用了一回。闻海差不多是用拖的把从到家门口就开始发疯的人扔在了床上, 浅灰色的床单熨得不带褶皱,右侧摆了个枕头和一床叠放整齐的被子,左边空荡荡的, 只扔了一本摊开倒扣着的小说。 哎!闻海眼看着柏云旗随手把书扫到了一边,抓住那人正在对付自己皮带的手,俯身好笑道:我没用书签。 352页。柏云旗竟然还真的留心记着,无辜地眨眨眼,这本我看过,凶手是唔 闻海堵住他剧透的嘴,给了他一个温柔又煎熬的惩罚, 手隔着衬衫抚下去, 布料滑而冰凉, 却又感受到实在的炽热。 柏云旗用尽全力抱着他,轻轻喊了声闻海。 闻海轻轻揪着他的头发:嗯,我在。 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闻海喟叹, 你可算回来了。 灰色的床单皱成了一团发霉的咸菜, 两人乱七八糟地跌进了浴室。闻海被摁在浴缸里, 挣扎摸索着打开了热水按钮, 电热水器的水温刚好, 冒着腾腾的热气, 柏云旗没脱干净的衣服贴在了身上,透出利落的线条。 差不多行了,祖宗。闻海嗓音有些哑了,抱着还不住点火的柏云旗,两人都侧躺着挤在浴缸里, 简直有点合葬的意思, 你这约炮呢非要一次尽兴别咬, 哎! 柏云旗难得食髓知味了几次就被打包扔出去两年,现在挂在心尖上的人赤身裸体的躺在自己身边,身为一个生理功能正常的男人这个时候还能忍住,可以说不是人了。 好像还真有一个能忍住的。 他对那句你明早要赶飞机还记忆犹新。 他不太乐意的贴着闻海躺了下去,伸手关上水龙头,寻求精神抚慰似的把人往自己怀里塞,嘴唇无意间碰到了闻海左脸颊上的伤口,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过去,心疼地说:您不是说伤得不重吗? 闻海的脸一年前在一次抓捕中被刀划伤了,不仅是脸,别的地方也伤了几处,但肚子胳膊这些地方穿个衣服遮住就是自己的事了,脸面这东西就和人的家门口一样,来来往往的人甭管认识不认识都捎带着看上一眼,嘴角一块来历不明的淤青都能让人风言风语传个半天,一条五六厘米的伤疤就等同于破相了。 痒嗯,是不重,刀口不深,可能是我体质容易留疤。闻海抬手蹭蹭脸颊,早知道怎么样都留疤就随便缝缝了,那美容缝针贵得我还以为是用金线缝的。 柏云旗笑了声,您看看您身上其他的疤就知道它贵在哪儿了。 他手指从闻海的胸口滑下去,那人背对着自己,后背上就没几块好肉,烧伤后扭曲的皮肤和好几道缝合伤口纵横分布。柏云旗大概了解过闻海经历过一次挺凶险的爆炸,至于多凶险他只听柏桐安说过当时闻海被拉到医院,要不是闻海的家里人特别是他父亲和爷爷坚持,依照几次抢救后闻海毫无求生意志的生命特征,就该拔管子往太平间推了。 相比他后现代艺术家画布似的后背和腹部那道刀疤,闻海脸上那笔印子似的伤疤还真算是美容了。 热水泡的闻海浑身发软,他这两天忙案子都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凑活,折腾到半夜,虽然饱食餍足,但也累得够呛,困得眼皮打架,感觉到柏云旗一直把自己往怀里拽的动作,以为是年轻人欲求不满,笑叹道:老了。 柏云旗下巴搁在他的肩头,那我也老了。 你是长大了。闻海一哂,我四舍五入四十岁,半张都揭过去了。 再过几年咱们就都三十多了。柏云旗这几年在水深火热的资本主义旧社会读书读的数学全还给了小学老师,睁着眼谁瞎话,然后就都四十五十了。 闻海:然后就都入土了。 好不容易洗完了澡,柏云旗毫不矜持地挂在闻海身上被拖麻袋似的扯回了主卧,他虽然没什么生物钟可言,在国外一样不分昼夜地忙里忙外,但此刻倦鸟终于归巢,被抛之脑后的身心俱疲卷土重来,手刚搭上闻海的腰,连句晚安都没来及说,就跌进了黑甜乡。 这人多梦觉浅的毛病一到家里就好了大半,闻海这两年的神经衰弱却越来越严重,整宿的失眠,刚刚在浴室里的睡意也是昙花一现,他轻轻翻了个身,和柏云旗微微蹙眉的睡颜打着照面,好像一切都尘埃落定下来,提前看见了此生的结局。 我这辈子,也算是活过了。闻海心想,悄无声息地把挂在柏云旗肩头的被子掖好。 一夜放纵,早上七点整的闹钟响起,各自还得为各自的人生劳碌。 柏云旗的几个工作面试安排在下周,而且他这两年学以致用地在股市里小有收入,暂时还不着急工作的事,今天是约了孔教授的朋友和学生一起讨论那个公益组织的事。闻海就更不必说了,一睁眼就是铺天盖地的狗屁群众线索,为了那几万块的酬金,自家门口走过去一个看着不像好人的秃头男人都能打三次举报热线。 妈的,秃头惹你了吗?闻海下意识挠了下乌黑茂密的头发,有点为自己几年后的发际线担忧。 小海,你让我帮你问的那个手表牌子我帮你打听出来了。燕婉打来电话,声音一如既往的像是三月份的春风,我这算不算重要线索?你能给我多少奖金? 闻海求饶:您一只袖子都顶我们办案经费了,咱拿出人民艺术家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可以吗? 人民艺术家就不吃饭了?燕婉笑笑,这款手表是对情侣表,是个独立工作室设计的,小批量生产,做工精细,价格也贵得可以,因为太小众,成本高,已经停产三四年了。 闻海叹了口气,线索可能要断了。 不过好消息是,这款情侣表打出的噱头是每个人一生只能买一次,就跟结婚钻戒一样,所以当初买过这款表的,都在那个工作室留下过证件信息。燕婉很得意地笑了,怎么样,大侦探,小女子这条线索值多少钱? 哎呦,公主殿下闻海坐在椅子上转了个圈,儿臣在这儿给您跪了,改日拥兵十万夺得江山,定保殿下您一声荣华富贵,名垂青史。 燕婉很惊讶:你这嘴跟谁练的,怎么这么贫,是不是和小安混久了那个工作室的设计师我认识一个,但她说信息登记的资料在老板那里放着,老板现在人在国外看秀,我这边给你抓紧联系着。 闻海:我现在给您唱首《世上只有妈妈好》能让您充分体会到我的感激之情吗? 少来!燕婉佯装嗔怒,随后轻轻一笑,不给我奖金也可以,等你这个案子忙完了,过来陪你和我爸吃顿饭吧? 那是必须的,让您看着下饭是我长这张脸义不容辞的责任。 还有泽峰。 反正您两位就没分开超过二十四小时的,一个意思。 那就这么定了。燕婉满意道,顿了两秒,就像是随口一提似的继续说道:哦,对了,把你家里那个也领回来吧。 本来早就该见见面了,那次和小馨逛街,听她说那孩子出国了,现在回来了么? 刚、刚回来。 燕婉欣喜道:那不是正好,你俩也这么多年了,该见家长了吧? 这么多年? 家里两个警察,你也太小看你妈了。燕婉轻笑着,我看我等你主动给我们挑明是等不到了,干脆就当次封建家长吧,要跟我儿子过一辈子的人,起码得让我过次眼吧?别挣扎别抵抗,乖乖把人给我领家里。 闻海: 燕婉:你是不是 嗯? 别担心你爸。她低低叹了声气,泽峰其实还是 行,我知道了。闻海淡淡地说,小旗刚回国各方面都要安顿,等我这边结案了他也调整好了,我就带他回去。还有 他卡了下壳,说:最近多雨,提醒一下我爸注意他以前的腿伤。 好。燕婉可以称得上是惊喜地答应着,我马上就提醒他! 闻海笑了,嗯,好,我继续工作了。 您有空请我吃顿午饭吗?他刚挂了电话某人就来了条撩骚的短信,燕鲍翅到袋装方便面,我都不挑的。 请你吃食堂,正好找你说个事。 浑然不知大祸临头的柏云旗秒回道:什么事?您终于同意辞职让我包养您了? 这个议题日后再谈闻海撑着额头,不禁失笑,此事关乎我闻家王朝根基,不可马虎,必须面谈。 恋耽美 -by石录(73) 我能装作有事不去吗? 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93章 完蛋 一个月后。 闻海从车上下来绕到副驾驶的一侧打开车门, 一只手搭着车顶,一只手颇为绅士的伸到眼前的人面前,无奈地说:大小姐, 能移驾了吗? 车里传来微弱的抗议:要不我还是换身衣服再去吧。 这身衣服有什么不好的?闻海反问,因为像来提亲的? 柏云旗同志名校学历在手,又在国外镀了层金边,加之天生的好皮囊,在求职道路上走得一路顺风,很快就在当地的一家投行有了着落,工资因为地域问题, 以他的学历资历来看算不上最理想但也远比闻海高了。为此柏桐安差点笑掉门牙, 说闻海从此就过上了吃软饭的生活。 吃什么软饭。闻海指指柏云旗, 吃着我的饭,住着我的房,开着我的车哦, 这还穿着我的衬衣, 我俩谁吃谁的? 柏云旗露出一排小白牙, 您要我的工资卡吗? 笑够了的柏桐安冷不丁甩出来一句:你怎么不说小旗还睡着你的人呢? 柏云旗刚入职, 实习生难免被使唤得团团转, 闻海那边的大案子还没结, 又出了几起入室抢劫,刑侦队集体在办公室打地铺过了快两个星期,所以虽然燕婉说是尽快,这次推迟了几个星期的见面还是两人百忙之中抽出的闲暇,闻海办公室还有便装让他换, 柏云旗刚从会议桌上下来, 一身端庄正式的西装革履, 领带都没解开就被拖上了车。 伸手解开那人的灰色领带,闻海倚着车门,好以整暇道:您就这么点胆子还敢包养我,别丢我人了。 等了几分钟,闻海发现不对了,柏云旗并不是在害羞或者紧张,他是真的在害怕,怕得手心冰凉,瞳孔都像在颤抖,他伸手去抓小崽子的手,刚碰到就毫无防备被狠狠甩开。他一愣,手还没放下,就又被死死地攥住了。 柏云旗挤出个算得上狰狞的笑,长出一口气,说:没事让我再缓一下。 闻海揽过他的肩,低声道:这么点小事怕什么,又不是封建社会抓咱俩回去浸猪笼。 头埋在那人的颈窝,柏云旗又嗅到了那股檀木和烟草的味道,最开始是蜇人的激烈,之后愈发清寡,像是此刻雨后阴而柔和的天空。 别怕。闻海用两根手指撑起他的嘴角,笑一个,我妈爱看帅小伙子笑。 阿姨这个爱好还挺别致的。 真的。闻海说,改天带你去她工作室看看,里面的男模一个比一个笑得好看。 没准还有给你塞名片加微信的。 我就被哎!闻海被推到墙上,对凑过来的柏云旗眨眨眼,这会儿不害怕了? 柏云旗眯起眼:您收了几张名片加了几个好友? 没有。闻海正色,用我新买的PSVR发誓,要是我收了一张名片,它发货就丢件,到货就散架,连上了就烧主机。 柏云旗倒吸一口冷气:太恶毒了。 闻海整了下领子,嗯哼。 刚走两步,柏云旗反应过来:您等会儿什么就新买的PSVR?您昨儿不还不让我玩《看门狗》说要拔PS4电源吗?! 小孩子打游戏打多了伤眼。闻海面不改色道,像我们这种老人家,近视度数基本固定 您昨天把我赶书房写报告之后是不是自己偷着玩了? 没有。 真的? 真没有。 用您新买的PSVR发誓。柏云旗眉头一挑,要是您昨晚偷偷玩了,它发货就丢件,到货就散架,连上了就烧主机。 闻海挣扎了一下,在良心谴责和神秘力量的共同作用下,蚊子般哼了句:不到一小时。 呵。柏云旗冷冷地说:虚伪的大人啊 精致的铁艺门被推开,门框边扶着一只纤纤玉手,未语先笑地说:两人吵什么呐?楼下就听见了。 走在前面的闻海一脚踩空,差点砸到浑身僵硬的柏云旗,两人各自强装镇定地对视了几秒,就要不要现在掉头就跑达成一致意见跑不了了。 燕婉今天穿了身棉麻的家居服,宽袖阔腿,素灰色的布料上用黑白两色的细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及腰的青丝中添了几根银发,用支长长的银簪随意挽着,倚着雪白的墙壁笑看着两人,竟有了点画中仙的模样。 她轻轻哎呦了一声,挑剔审视的目光直接略过了纯色T恤牛仔裤的闻海,如有实质的目光把柏云旗和他身上那身藏青色修身款西服舔了一遍,落在了他因为被闻海扯走了领带,微微敞开的领口上。 长得好看的人如柏云旗、苏青娥、燕婉之流都无师自通着拍花子的江湖绝技,柏云旗把柏晓滢拍进了海洋馆,苏青娥把闻海拍进了早餐店,而燕婉女士的道行早已深不见底,一朵虚无缥缈的微笑抛过去,闻海和柏云旗稀里糊涂就进了家门。 咣。防盗门锁上了。 柏云旗: 燕婉:小旗快过来让阿姨看看。 闻海:这位女士你克制一下。 那双不沾阳春水,天天拿着画笔和绣花针的手轻轻一推就把闻海掀了个跟头,燕婉跟看见唐僧的白骨精似的盯着柏云旗,过了半晌才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哎,小旗,有兴趣给阿姨当模特试几件衣服拍组照片吗? 柏云旗:我 闻海:他没兴趣。 哦燕婉抬起手指一勾自己儿子的下巴,他没兴趣,你一定有吧,反正你俩体型差不多,我是看小旗气质比你好。 您工作室那什么Jimmy还是Chris呢? 燕婉:你是问上次给你塞名片的那个还是偷偷找我要你微信的那个? 把闻海就地处决之后,燕婉也不再提当模特的事了,手在柏云旗的肩膀和手肘处捏了两下,帮他理平褶皱,说:这衣服料子不错,大小正合适,颜色也不出错,不过如果不是很正式的场合,里面可以换个白色之外浅色的衬衣你工作的地方是要求每天都穿正装吗? 柏云旗讷讷摇头:没、没有,今天是要开个客户会议,平常不用这么正式。 你是刚下班就被小海拉过来了?燕婉一瞪坐在身旁随便翻着一本杂志的闻海,你也不让小旗好好休息一下,这么着急过来干嘛? 闻海:你好,有人吗?有人能关心一下自己加了半年班的亲生儿子吗? 三人正说着话,书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也穿着家居服的闻泽峰走了出来,对燕婉微微笑着点下了头,接着死水一样的眼神看向闻海他根本没理柏云旗。 闻海低着头剥桔子,剥出个囫囵的,分成两半给了燕婉和柏云旗,自己擦了擦手,继续看那本杂志。 小海闻泽峰停住了话头,无话可说似的接了一句:回来了。 闻海:嗯。 本该帮着圆场的燕婉却也没说话,安静地吃着一瓣桔子,吃完轻轻舔了下指尖,发现柏云旗正看着自己,二八少女似的露出个略带娇羞的笑。 来书房吧,找你说点事。闻泽峰说完还嫌闻海不够冒火似的,强调道:你一个人来。 哦。闻海起身,手拍过柏云旗的肩,对上对方略带担忧的眼神,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说:你陪我妈说会儿话不许答应她当模特的事。 柏云旗心忽地一抖,好。 书房离客厅几米远,柏云旗只来得及瞥见闻海关门前对他又笑了一下,一道厚重的实木门就隔绝了两边的所有往来。 回过头,燕婉的嘴角仍然擎着柔和的笑,他们夫妻俩和闻海都不怎么相像,走出去都不一定能被认出是一家三口,但此时这抹微笑却意外和闻海重叠在了一处,像是对一切胸有成竹地静观其变。 你很听小海的话吗?她问。 柏云旗愣了片刻,想起闻海对自己编不出瞎话就坦白从宽的嘱咐,点了点头。 那阿姨问你,你现在这么听他的话,是作为桐安的弟弟,还是她微妙地顿住一秒,还是作为闻海的恋人呢? 原来她刚刚那些微笑寒暄和关心热情都是给桐安的弟弟的,这笔闻海的恋人的烂账,现在才开始和自己清算。 完蛋。 柏云旗心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这一卷画风和之前有些对不上,因为是五月份开始新写的。之前的第四卷 连带结局都很丧,犹豫到最后还是全删了,虽然我和朋友都觉得原结局更适合,但人生已经如此艰难,虚构的世界里还是要有点希望的。 第94章 父子 闻海这个孩子算了他也三十多了, 还是说他这个人吧。他这个人,是那种你看着很靠谱其实不能正经过日子的。记得我给你说过的吗,他太独了, 对什么事都不上心,永远这么自己飘着,安定不下来。燕婉比划了一下,又把手重新搭在了膝盖上,后背挺直,仪态万方,完全不见耳顺之年的老态, 当然, 我和泽峰都没什么资格去指责他这些, 他有十年左右几乎都是在桐安家住着的,之前那几年我们也很少带他,他打架宁愿自己背个处分都不愿意叫家长过来, 自己去报警校, 自己去缉毒, 自己去卧底, 然后自己喜欢一个同性你看, 他做这么多离经叛道的事, 但也几乎没让我们给他收拾烂摊子,好像他根本不需要父母,都有自己的主意,都可以自己来。可我们呢,明明没有尽到父母的义务, 却又不甘心放弃父母的权利, 每次看他不往正道走, 又要把他强行掰回来。 说到这里,燕婉笑了:其实本来闻海的爷爷是准备直接把闻海调去当个文职每天整整文件盖个章什么的,泽峰也点了头,结果被我拦住了。我给他们说,你们真敢把小海调到那里,按照他那时的脾气,你们这辈子谁还能再见他一面就算你们厉害对了,你知道小海为什么会当警察吗? 柏云旗面露迟疑,显然是对自己的答案也不确定:是因为闻叔叔? 燕婉摇头:不,是因为齐建。 齐建? 这也是我们几个大人的猜测,因为小海很不愿意说起这个人,也不愿意我们提起来。燕婉说,齐建是那个时候我、泽峰还有齐军就是小海的干爸,齐建在我们这两家的小辈里的大哥,他看着特别凶,脾气也很暴躁,但人又很好,什么忙都肯帮我们。 我和泽峰当时太年轻,根本没做好当父母的准备,或者从我们两个的性格本身来看,我们根本就不是适合去教养一个孩子,小海先是放到他奶奶家被养大,四五岁送回我们家,我和泽峰都在忙自己的事业,最多只能保证他饿不着,其余的就无暇顾及了。我当时太忙,泽峰偶尔一个人在家带小海,爷俩根本处不到一块,小海脾气倔不知道服软,泽峰也不懂手下留情,那么小的孩子就往死里打 柏云旗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完全冷了,抿了下嘴,硬是忍着没开口。 齐建说过我们好多次小孩子不能这么天天一个人被反锁在家里,也骂过泽峰不能不讲道理就打孩子,但种种原因吧,我们太专注做好自己的事了,忘了已经为人父母,他说的话都没有听进去。小海被幼儿园老师告状,说他说话特别少,少到泽峰怀疑这孩子的脑子有先天障碍,要带小海去医院检查,齐建一听就急了,骂我们说小孩子都五岁了怎么可能不会说活,他一个人在家谁和他说话,他对着桌子说话你们听得见吗 燕婉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轻轻咳嗽了一声,柏云旗连忙把茶杯端给她。 谢谢那次之后我们就不反锁门了,小海和齐建开始相互串门,逐渐话就多了,但对着我和泽峰,还是基本不开口,甚至是躲着我们。燕婉紧紧攥着茶杯,可小海刚有点正常孩子的样子,齐建就去世了。 柏云旗嗯了声,没太多惊讶,想起高中复读那年的清明节,那时闻海说自己要去烈士陵园祭拜,八成说的就是齐建了。 齐大哥三十出头就走了,急性心梗,夜班时候犯的病,被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就是在缉毒局工作的,小海刚入职的时候办公的地方就是齐建以前的办公室。燕婉垂下眼,齐建走了后,小海除了最开始情绪不太稳定,反而更像个正常的小孩了但现在想想,这可能才是最不正常的反应,可惜我和泽峰没把这当回事,我们还是在忙事业,小海又被我们送去桐安家。有年他放假回来,一句话没说对泽峰又要打他,我在旁边劝架,劝着劝着忽然觉得我们和这个孩子之间已经没什么感情了,他就像个别人家过来寄住的陌生孩子,这让我特别害怕,因为我曾经是爱过他的 催产素。柏云旗低声应了一句,抬头迎着燕婉略带痛苦的眼神,淡淡地说:抱歉。 燕婉闭上眼,一切情绪都藏在了她微微发抖的声线之后:我从前告诉你,我们主动错过了小海的一段人生,所以被迫错过了更多,其实不对,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太傲慢了。我和泽峰在自己的事业上都算成功,我们不愿意承认当初的我们做错了,我们把自己的怨气和惶恐强加给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让小海成了一个牺牲品 他不是牺牲品!柏云旗终于还是打断了她,您也许觉得您们对他有所亏欠,但就像您说的,您先是您自己,然后才是他的母亲,闻海也一样,您不能把他看成是您的失败品和牺牲品,他不是一件您裁错了一刀可以摆在那里让您后悔的衣服他首先是他自己,然后才是您的儿子和我的爱人。 燕婉怔怔地看着他,直到面前的茶杯吐出最后一口水蒸气,她抬手擦了一下眼角,又恢复到了最初端庄温婉的模样,轻轻点了下头:对,你说得没错,是我太自私了。哪儿有我说对不起,被伤害的人就一定要说没关系的道理呢,我一直以为我终于开始为小海考虑了,其实还是他在迁就我。 恋耽美 -by石录(74) 柏云旗替闻海说道:不,闻哥其实已经没有在怪您们了。 燕婉还带有水汽的眼睛亮了一瞬。 他只是在害怕。 你就是在害怕。闻泽峰夹着一枚白子往棋盘上一点,明明在这儿下就能把我堵死,你害怕我有后手不敢动,绕个远路还把自己绕进去了。 说着他看似随意地把白子扔了上去,棋盘上黑子至此彻底无力回天,闻泽峰含蓄地点评道:臭棋篓子。 十几年没碰过棋子的闻海把黑子捏紧手里,耍赖地说:那您让我悔一步他说着手伸到棋盘上,瞥了眼闻泽峰佁然不动的表情,又笑了声,把手里的棋子一丢,行,您厉害,我认输。 悔吧。闻泽峰说,这有什么好怕的? 我怕我赢了,您这当爸的面子上挂不住。闻海无所谓地靠上软椅的椅背,小旗今天可是做了赴死的准备过来的,您要是发火了,他估计拎把刀就在您面前自裁谢罪了。 闻泽峰被他这个说法逗笑了,无可奈何地揉了下眉头:小婉说你变贫了我还不信,跟谁学的? 祖传天赋。 他们父子俩许久没见面,最近的一次见面还是在闻老爷子的葬礼上是了,那个左右了闻泽峰大半辈子,影响了闻海七八年人生轨迹的闻老倔,在今年春节时闻家年夜饭第一盘饺子起锅的时候一头倒地,一声去也。 闻家老宅的春联贴上还没沾上风雪就换上了挽联,大红灯笼被手忙脚乱地拆下,素色的花圈围着院墙摆了一排,对面的人家还在放鞭炮,这边已经吹起了唢呐,好在邻居明事理,遇到个暴脾气的,八成就要来掀场子了。 从灵堂出来,小辈商量着要去看电影唱KTV,老一辈的几个女人已经凑成了几桌麻将,男人们抽着烟侃天侃地,生和死是一道门槛的距离,可你不迈进去,那就都是你自以为感同身受,却永远只能置之身外的故事。 闻海是幺孙,按当地习俗,幺孙最受家里人疼爱,理应多陪老人家一会儿,说几句贴心话让人走得心安,偌大的追悼会大厅只剩下闻海一人和一个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闻海在骨灰盒前站了规定的五分钟,没等工作人员提醒,转身就离开了。 那天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的,原本预报要下雪,结果飘了零星几滴就赶着追悼会开场放了晴,闻老爷子喜欢钓鱼,这倒该是个他开心的时候。 闻泽峰等在门外,刺眼的阳光下,闻海和他对峙着,身后是闻昌立的灵堂,三张彼此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脸上各有各的表情,没有悲伤,都像是解脱了什么枷锁。 亲父子做到这种地步,也说不清是谁的错了。 你是不是挺恨我的?那时的闻泽峰问他,把我当仇人? 闻海说:您是我爸。 嗯? 其实也并非只有怨恨吧?闻泽峰偶尔也会像个寻常父亲一样拉着他的手带他去爬山钓鱼;发现闻海爱看枪械模型,就手把手地教他怎么拆抢拼抢;齐建说以后让这小子当警察吧,闻泽峰摸着他的头说那多苦啊,小海这么爱看书,以后一定是个大学者;他被一颗土炸/弹炸进ICU后什么都听不见,就听见闻泽峰像只狮子一样疯狂地咆哮,说你们他妈怎么敢把我儿子派到那里送死,他可是我儿子,他还不到二十五。 还有那身警服,他第一次穿制服回家,闻泽峰盯了他好一会走过去抱住了他,他他妈差点就哭了,这是大概是闻海记事以来他们两个的第一次拥抱,也是最后一次。 你是我爸,我是您儿子,咱俩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闻海闭了下眼,但下辈子,还是别认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95章 求婚 许久未见, 闻泽峰如愿以偿退了休在家读书下棋,侍弄媳妇养的那些花花草草和一只家雀,倒是比年初那一身黑色正装的肃穆模样显得年轻了几岁, 连带着气质都柔软很多,和那些公园里遛狗逗猫的大爷们看不出太多区别。 见老的是闻海,头发又白了几根,虽然心情看上去不错,但不经意间就会显出一身疲态。 你和那孩子闻泽峰和闻海不剑拔弩张地吵架,而是好好说话的时候总显得笨拙,一字一句都要斟酌好久, 是想好要过一辈子了吗? 他本来心里已经有了预料的答案, 没想到闻海却说:没想好。 闻泽峰皱了下眉, 疑惑地看着他。 这种事不能说满了。等会儿我出门遇上个仇家,或者那个女的当时下手再狠点,我和他哪儿还有说一辈子的时候。闻海的手指划过脸上的伤疤, 这种谁陪谁一辈子, 谁爱谁一生的承诺, 到最后必定是有个人要违约的, 小旗学法律的, 我不想和他签这种自欺欺人的合同。 闻泽峰语气略沉, 脸色却有趣了很多,你这么想,爱情不就太悲哀了也是,目光放远,万事皆悲。 闻海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 一辈子说不上, 他活着或者我活着时候的事倒是都想过了。 这句话似乎是哪里触及到了闻泽峰, 他盯着闻海脸上的伤疤很久,慢慢地说:你被HIV病人划伤的这件事你告诉那孩子了吗? 闻海愣了一下,摇摇头:半年都过了,结果还是阴性,现在告诉他,除了让他后怕也没什么用了。 闻泽峰不赞同地说:我要是把这事瞒着小婉,她知道了能抄起剪刀戳死我。 闻海被他假设的这个场景逗得大笑,说:那就更不能告诉了,我家小旗可没您家小婉好对付,真发起火我怕是进不去家门了。 他脾气不好? 您在刑侦上也办过案子,还不知道脾气看着越好的人越不能招惹吗?闻海说话时始终带着笑,踩个炸弹我还能抢救过来,掉进火山口就真完了不过我当时是留了公证遗嘱的,找时间也在您这里存一份复印件吧,万一哪天真有什么了,别出岔子。 闻泽峰喝道:别乱说话! 我实习的时候也在基层派出所待过,现在想想,除了交警的事,什么活都算干过,见的这种事不少了,还是要有准备的。闻海语气平静,那句诗不也说了,人生五十年,如梦亦似幻,我可也快四十了。 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闻泽峰嘴唇颤抖了几下,正想说什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类似警笛的铃声打断了。闻海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后职业化地应道:您好,市局刑侦支队什么? 他的表情先是有了半秒的空白,喜怒哀乐分别小幅度上了遍场,停在了看破红尘的漠然上,哦,自杀好,知道了没问题那我等会去撤通缉令,嗯,您们也辛苦了不,我们应该做的。 闻泽峰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对着手机用口型无声地说出了我操两个字。 怎么了?他问。 我上个月不是让我妈帮我查了一个手表的牌子。闻海用手指顶着太阳穴,就性/奴的那个案子。 嗯,我知道,上面挺重视的。小婉听说自己帮了大忙还兴奋了好几天。 闻海:我们根据那个工作室提供的名单确定了嫌疑人,发了通缉令然后邻省那边刚刚来了消息,他们的人在那个嫌疑人前妻的现住址附近发现了嫌疑人的踪迹,但不知道怎么嫌疑人提前察觉了,当着他前妻的面菜刀割颈动脉自杀了。 闻泽峰二十几年都在行政上,很久没亲自听过这么丧心病狂的案子了,那你们这几个星期的搜捕不就白忙了? 哪儿能白忙。闻海说得情真意切,虽然犯人没有绳之以法,但我们守了一方平安。 闻泽峰淡定道:你这功夫不够,太假了,应该再加几个语气助词,表情再丰富点。 闻海啧了声,但他人一死,我们就不能确定别的地方是不是还有受害人了他嘴又张了一下,勉强舌头抵着上颚把话吞了回去。 闻泽峰一掀眼皮:骂吧。 太他妈操蛋了。 嗯。 柏云旗和燕婉在书房外等着,门一开两人都站了起来,闻泽峰悠然自得地走了出来,看不出喜怒,停到柏云旗面前,把人扒着骨头缝看了一遍,一本正经地问:我要是说我不同意你和闻海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换好那副别人家孩子的皮囊,柏云旗不卑不亢地说:这种事您不同意,我和闻哥的确没办法左右您的看法,但我不同意和他分开,也该是一样的道理。 闻泽峰好笑地眯起眼睛:你以为我不同意,他还敢和你在一起? 柏云旗毫不避让:为了这种原因就和我分开,您难道觉得自己的儿子就这点出息吗? 你和他以后的工作升迁,甚至是日常生活都会因为同性恋这件事收到影响,因为性取向问题耽误你们的前途,这样也是可以的? 现代社会里一个人靠隐瞒性取向才能换来成功,他那点成功应该值不了几个钱。 燕婉小声道:有点帅哦。 闻泽峰好笑地看了眼自己的傻媳妇,没有回头地问:你都听见了? 那通缉令抓紧撤了受害人只要是能说出话的都给我找到,晓月和雅菲穿便装去走访我没法出面,那几个受害人看见我就哭笑什么嗯?哦,听见了。闻海举着手机从书房探出头,听见了。 上一秒还气势逼人的柏云旗当即就怂趴了,您、您听见什么了? 闻海眨眨眼,其实没听见,你们说什么了? 闻泽峰勾了下嘴角:没说什么,忙你的事吧。 话是这样说,闻海还是挂了手机走到柏云旗身边,问:怎么了? 柏云旗:没事,叔叔问了我几个问题。 闻海:他给你多少钱让你离开我,我让柏桐安出双倍。 您让桐安哥出钱? 我一次性出不起。闻海摊手,要不我按揭给你? 燕婉幽幽地说:瞧把你出息的。 闻泽峰一哂:穷成这模样,云旗现在是不是在投行上班?你工资有他零头多吗? 闻海迟疑了一下:还是多一点的吧? 迎着燕婉好奇的目光,柏云旗偷偷摇了下头。 燕婉在家非重大节假日、纪念日不下厨,这次虽然有心做顿饭,却被闻泽峰以你没睡午觉精神不好去躺会儿给赶去了客厅。柏云旗想要来帮忙,屁股没离开沙发就被拴在那里开始了七大姑八大姨模式的查户口,当然燕婉女士不同于一般俗人,她有模有样地拿了张财经报纸让柏云旗给她分析一下最近的大盘走势,并且在毫无规律的时间节点将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你在国外和闻海多长时间联系一次、闻海有没有对你发过火、你俩在家里谁说的算还有你真的没兴趣兼职做个平面模特吗等问题抛了出来。 曾经在一天之内完成了两场学位论文答辩的柏云旗差点招架不住,等燕婉问到那到底是闻海欺负你啊还是你欺负闻海的时候,他膝盖一软,险些滑下沙发给燕女士跪下磕仨头。 我本来以为你俩虽然是有感情,那小孩还是图了你点什么东西的。闻泽峰往平底锅上浇了点油,没想到人家长得比你好,学历比你高,赚钱比你多,还比你会说人话这出国两年回来还没踹了你,你是给他下什么迷药了? 闻海:您要是不会聊天就别和我说话了。 说到你痛处了?贪图人家孩子的金钱和美/色。闻泽峰语气不似嘲讽,随和的很,那孩子人不错,心思深了点,总体还是个好人。 总体还是个好人。 您听听这说的总体还是句人话吗? 就这个问题,闻海一直纠结到了两人吃完一顿由闻泽峰全盘掌勺,闻海帮工的家常菜,燕婉十八米相送顺便把柏云旗的身量用卷尺测了个遍之后。 坐在副驾驶上,闻海冷不丁地说道:我爸说你总体是个好人。 柏云旗:总体? 可能是指你用金钱和美/色诱惑我的事。闻海正色,太不是东西了。 我给您我的金钱和美色您不是不要嘛。柏云旗懒洋洋地用带了点鼻音的声音说道,要钱我钱包在公文包里,要色我现在靠边停车。 驾驶座的车窗开着,吹进来的风钻进了柏云旗敞开的衬衣领口,一种完美混杂着学院派和霸道总裁的气质在他身上浑然天成地体现出来,特别是当他在红灯前停下车,漫不经心地偏过头对闻海笑了一下的时候闻海是用了当年面对毒/枭老大的定力才把自己生生钉在了车座上,没有扑过去给交警队的弟兄们添麻烦。 对啊,他是给我钱了还是给我色了?闻海这么一想,柏云旗不仅总体不是个好人,简直可以说不是人了。 到了停车场,柏云旗在闻海快倚着车窗睡着的时候,忽然问道:那、那阿姨和叔叔,是是接受我了吗? 唔,什么?闻海揉了下眼,心眼还冒着模糊,接受什么? 柏云旗目光低垂,转瞬又恢复了慵懒惬意的模样,说:没事,有您就够了。 他有双眸色极深的眼睛,人类中其实并不存在纯黑的虹膜,但他的眼睛就仿佛口藏在阴影中的古井,吸收了所有可供折射的光影,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全都藏在不见天日的井底,现在他微微眯起眼睛勾人似地笑看着闻海,瞳孔依然是一片摄人的幽黑。 闻海借着停车场临时搭起来的夜间应急灯那苟延残喘的灯丝发出的光打量着柏云旗,说这七年多小孩一点没变是自欺欺人,按照联合国的划分标准,都该和自己一样归入中年危机的行列。想起两人刚相遇时,自己不过也二十七八的好岁月,理应野心勃勃,上能摘星揽月,下可提刀屠龙,血管里滚着一腔燎原的热血,这是段回不去又忘不掉的时候,大部分人三十岁到六十岁的人生都是缺乏可陈的千篇一律,唯独二十多岁时各有各的梦和光,再晚几年,那腔灼人的血就彻底凉了。 恋耽美 -by石录(75) 我妈要亲自给你设计衣服,我爸给你亲自下厨,这待遇我都没享受过,小祖宗你还想怎么着?闻海凑近柏云旗,要不我让我妈把手上那个翡翠镯摘了给你,那是她留给自己儿媳妇的。 柏云旗往后一仰脖子,挑眉道:您这么说,在我这儿四舍五入可就等于求婚了。 闻海摩挲着他的手腕,倒还真挺适合戴那玉镯子的。 柏云旗善于从每一个蛛丝马迹里辨别闻海的情绪,这番被玩笑话裹着的一本正经禁不住让他听傻了。 您他想把手腕抽出来试试这人是不是发烧烧坏了脑子,又舍不得这份亲密,僵着半边身子,脑溢血似的靠了过去,您没事吧? 圈住那人已不复细弱的手腕,闻海叹了声气,算了,那镯子好像小了点。把人附赠给你算了,别挑剔,人和镯子一样都是限量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96章 六度 暑往寒来, 寒去暑到,转眼又要是一年初夏。 说起来,人生二字无论是拆开还是合起来, 都是个曲折离奇,能讲一辈子的故事。生出来的都是一团裹着污血羊水的鲜肉,长着长着变成了个一撇一捺的人,锦衣玉食的,饥寒交迫的,天生丽质的,目不忍视的, 小公主能变成了土肥圆的肥婆, 丑小鸭却出落成万人迷的女神, 没打气筒高的男孩球场上一蹦三尺高的抢篮板,反而是孩子堆里鹤立鸡群的那个提前结束了骨骼发育期。 高中时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扎着个马尾辫的学霸姑娘现在号称一年四季不穿裤装,头发剪成利落的齐耳短发, 夹了根女士香烟, 义正言辞地说:我准备考博了。 那根超过三位数的加减乘除就得求助计算器, 数学答题卡上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棒槌, 现在打着领带踩皮鞋, 公文包里两打财务报表, 漫不经心地应道:考噻,想考什么考什么,咱读一辈子书,老子养你。 准女博士陡然炸毛:哪个要你养我了?! 好嘛好嘛,你养我你养我 独自坐在对面吃串串的柏云旗, 不知为何感觉今日的风儿有点喧嚣。 孙淼和刘新宇掐完架之后, 回过头问柏云旗:你知道我要是能考上胡教授的博士生, 师姐是谁吗? 柏云旗淡定道:方蕙。 我擦!孙淼一挑眉,你知道咱女神辞职去读博的事了?! 不知道。柏云旗摊手,但你让我猜就说明是咱俩都认识的,我难道指望大刘或者柯总去研究弦理论吗? 孙淼冲他吐吐舌头,说:方女神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去年她给我看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还还以为她失心疯了去造了张假证呢。 你这种知道别人发疯不去劝诫治疗,反而跟着往疯人院里跳的行为很值得鼓励。柏云旗笑笑,Youre crazier than the average asshole out walking around on the streets. 刘新宇推了下眼镜,你现在倒是能和柯总去一个精神世界交流,动不动就往外冒鸟语。 他怎么样了? 碗筷碰撞的声音后,刘新宇叹了声气。 按照柯黎凯的人设,从来都应该是风流薄幸的富家公子遇见痴心一片的灰姑娘,没想到他们的好柯总拿成了女主剧本,情节摇身一变,成了大家闺秀对落魄书生芳心暗许,活他妈一出《王宝钏》,可惜这次的薛平贵提前结了工钱杀青退场,这出戏唱着唱着就成了《一缕麻》,这回没出什么差错,钱少爷看样子是能按时领便当的所幸是还没领。 柏云旗:我回国都一年了,我俩还没见过几面,打他手机不在服务区,这位又去哪儿浪了? 呃两个月前他从南美哪个国家的狂欢节里给大刘发了段语音,吵得太厉害,听不清他说什么。孙淼咬着筷子尖,不过我听他妈说他这几天就要回国了。 刘新宇惊了:姑奶奶,你怎么认识柯总他家太后的? 柯太后和方女神是一个什么读书读诗会的呃,书友。孙淼斟酌着措辞,反正就经过一团莫名其妙女人之间的对话,我就加了柯太后的微信好友,看她前几天发了张岁月静好的照片,附字是游子归来应该是柯总吧? 六度分割。柏云旗感叹,我算见识了。 20世纪阿帕网都才刚刚诞生时,就有人提出了一个人最多通过六个人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的理论,现代人把自己的人生编织进无穷无尽的互联网数据流中的得以永生,既会让人感觉这世间奇葩千万朵,一朵更比一朵奇,又会让人感觉朵朵奇葩都绽放在别处,线上的小圈子就不再是个圈子,反而成了整个世界的常态。 闻海和柴凡文对面做了个类似于邪教组织的某青少年互助协会的线上组织的组织者,十九岁的男孩穿得跟刚才殡仪馆的冰箱里爬出来一样,神色郁郁,裸/露的小臂上缠着一圈圈泛黄的绷带别看是这幅寒酸打扮,这也是个能号召十几二十个高中生相约去跳楼自杀的人物。 说说吧。柴凡文也不急,中性笔在桌子上敲了两下,有胆子把人家的孩子往楼下踹,这会儿不敢给我布道了? 男孩冷冷地说:我那是在帮他们解脱。 解脱什么?您活佛转世还是观音下凡,预备着去普渡众生过苦海呢? 你们根本不懂!男孩字字都泛着戾气,像你们这种只知道混吃等死的人怎么会懂我们的痛苦?!你们他妈懂不懂什么叫绝望?!他们都想死!我是在帮他们! 双商正常且心理健康状况良好的柴副队被二百五了一脸,竟是无言以对。 旁听的闻海掐了下鼻梁,露出一个和善而混吃等死的微笑,说:柴狗,自个儿叼着飞盘去玩吧,我和他聊聊滚! 叼着飞盘拿着材料文书的柴凡文揉了把闻海的头发,如获大赦地撒欢而逃后,闻海把指间的笔一转,头都没再抬起来,唰唰地往口供笔录上写着字,一连写了五六张,把东西往男孩面前一推,说:签字吧。 男孩一头雾水:这是什么? 我编的口供。闻海说,反正我看问你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既然已经证据确凿了,这东西也没什么大用,咱俩互相放过一马吧。 男孩之前因为聚众斗殴和寻衅滋事进过几次派出所,市分局也光顾了一次,大部分过来处理事件的警察都长着一副圣母心肠,从来没遇到过闻海这种你爱死哪儿随意的主儿,态度不由的肃然起敬,说:你不怕我去投诉你? 闻海余光扫了他一眼,继续看着手里另一起案子的卷宗,你既然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就别和我这准备混吃等死的凡人计较了。 男孩翻着口供记录,嗤嗤发笑:我为我帮助其他青少年自杀的行为感到后悔哦,原来我还已经认识到了生命的神圣哈哈哈哈 是有点好笑。闻海摊手,没办法,你这事闹得有点大,媒体相比宣传一个反社会,还是更偏好幡然悔悟的剧情,我这边也很忙,别给我增加额外工作量了。 男孩问:生命哪里有神圣性?不就是插/进去射一炮生出来的一团烂肉吗? 生命权不可侵犯你追根溯源可以到古希腊的自然法上,那是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事,你要是还有命活着,自己去图书馆找书看。闻海撑着脑袋漫不经心地说,你说的也没错,活着的总得死,该死的不能活,人命关天这个概念可能也只是活人为了保护自己的一种虚假措辞,别说你带着去跳楼的那帮小孩只死了两个,就是全死了,按照现在的消息更新速度,不到三个月这件事除了在学术期刊上被作为研究案例还会有踪迹,没人还会刻意提起来了。 男孩深以为然:人类与生俱来的目光短视的乐观性,能迅速忘记曾经的不幸,妄想未来会越变越好。其实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不幸依然会重演,所有生活在绝望的人里都并不自知。 不幸?你死了他们有什么不幸的,他们只是根本不在乎你。闻海说,你是不是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死了之后还能让你自以为的同类膜拜瞻仰,媒体报道你的故事,说你是个孤独而自由的灵魂 你他妈男孩情绪激动地要站起身,却被椅子绊在了那里。 闻海脸色不变:小孩,不可能的,我看了眼你的档案,除了家里有点钱之外,你就是个平庸至极的俗人,你以为你和那帮孩子的死亡能引起轰动,不正好是因为你自己把生命看得很重要? 门外爆发出崩溃的哭喊,闻海一皱眉,起身隔着门问道:怎么回事? 死者的家长来闹事了。晓月对着门缝低声说道,闻队,看好里面那个,我看家长有的好像是揣了家伙的。 闻海眉心拧了一下,说:你和雅菲进来,我让小丰过来陪着,我和唐清还有柴副去对付,别伤到咱们的人了。 说完他走回桌前,把那份他胡编乱造的口供记录抓了回去,不耐烦地说:现在告诉你为什么活人都要说人命关天,要不是所有人都在说人命关天,我现在就能把你扔出去让那几个家长把你给活劈了。 他指了指门口,告诉你个显得有点出息的办法,给我对等会儿进来给你做笔录的女孩儿客气点,人家小姑娘刚结婚生活幸福美满,捏着鼻子来处理你这摊破事,冤有头债有主,别逮着人就咬。 他走到门口,那男孩突然开口道:那那些人死了几个? 嗯?闻海转过头,当场死了一个,重伤没救活一个,现在还有一个在抢救,现在我办公室里坐了十几个家长要撕了你,等会儿去看守所的路上自求多福吧。 警官。男孩顿了下,嘴角讥诮的弧度骤然坍塌,有些发抖地问:您想过您会怎么死吗? 真正想死的人想的只是死而已,怎么死,有什么关系。闻海无所谓地说,你有时间去考虑怎么死,不如好好想想你到底活成现在这样。 安抚完十几个受害者的家长,月亮又快升到了正中央,闻海疲倦不堪地收拾好一地烂摊子,和几个要值夜班的同志打了声招呼,打了个哈欠走出了市局大门,看见路边停着辆银灰色的SUV。 他之前那辆越野车也开了有十年多,今年年初拐盘山路压着一地冰渣颠簸着进了个小山村,出来后底盘就开始出问题,修好了底盘空调系统又只会冒冷风,汽修厂那边原装配件还没到货,发动机又吭哧吭哧犯了哮喘,干脆就把车扔二手市场卖了个不高不低的价钱,两人买了辆更偏商务车型的SUV是的,收入甩了闻海五条街的柏云旗同志这次也出了钱,而且市局终于把刑侦队那几辆普桑换成了小吉普,所以这辆新车上班时间几乎都是柏云旗在开。 放下手里的企划书,柏云旗揉揉眼睛,问道:刚刚门口出来那么多人,出什么事了? 闻海坐在副驾驶长出了一口气,有个小孩组织了一群熊孩子要集体自杀明天看新闻吧,等报道出来又是一堆善后的杂事。 柏云旗凑过去亲了下他的唇角,您吃饭了吗? 闻海叹气:吃你能顶饿吗? 这个功能我还有待开发。柏云旗坐回去系好安全带,车后座塑料袋里有三明治,您饿了先垫垫吧。 闻海转身去捞塑料袋,正好柏云旗放在两人中间车载置物架上的手机嗡的一震,一条短信的预读内容毫无防备地落进了他眼里: 您收到柏董给您的东西了吗? 没听见振动的柏云旗正专心致志地数着红灯的秒数,他有这个莫名其妙的嗜好,总是记着一路上遇到的红绿灯的倒数秒数,和从一个红绿灯到下个红绿灯之间不同车速所需要的时间,闻海一度怀疑这人是准备在脑子里建个模型,以此减少后半生在等红灯上浪费生命的时间, 余光瞥见了柏云旗公文包里露出的文件袋的一角,闻海若无其事地嚼着三明治,问:最近工作上没什么麻烦吧? 是有点麻烦,但不是工作上的。柏云旗扬了下眉,卖乖似的偏头看着闻海,我要是自己处理不好了,您能帮我去把人揍了吗? 闻海把三明治的包装纸揉成一团捏在手里,没答话,只是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请假到这周六(周六晚上还是晚上七点更新),十分抱歉,但真的没办法了。 第97章 借刀 一阵强烈的眩晕后, 柏云旗意识到自己差不多可以下班了。 全天十几个小时高强度快节奏的负荷工作量压下来,他此时此刻累得以后完全不会去计较闻海数次直接睡在门口地毯上的行为了人极度繁忙时往往是不会感觉累的,一旦开始劳累, 那就意味着人的主观意识上认为自己要忙完了。 他把最后一份报表点了保存之后,紧绷的精神状况骤然就垮了,从肩周到颈椎的肌肉骨架都发出濒死的惨叫。身旁隔间一个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健步如飞的女同事正在偷偷换脚跟上的创可贴,旧的撕下来扔进垃圾桶,沾着斑斑的血迹。 桌子上散着一大堆财经报刊还有财务报表,柏云旗挑了几份塞进公文包准备回去再加班,在正式猝死在逼仄的小隔间前, 打卡下了班。 这是片新开发正在逐步发展建设的金融中心, 附近没什么住宅区, 像天刚擦黑的这种时候该下班的早就回家躺尸或者去夜店放荡,该加班的都还对着邮件、PPT或者报表等一系列大部分客户都不会认真看的东西耗尽心血,两栋摩天大楼中间夹着一条莫名狭窄的四车道, 在流光溢彩的亮化工程的衬托下显得近乎荒谬的荒凉。 天空飘着细密的秋雨, 不冷, 反而有温润的惬意, 至少能让柏云旗坦然接受自己头昏脑涨的把伞忘在了办公室, 需要淋着去地铁站的事实。 刚走出雨棚外, 头发还没淋湿时,从早上开始就响得没完没了的手机又开始在他大衣口袋震动,柏云旗拨弄了一下头发,不耐烦地看了眼,却发现屏幕漆黑, 微微扬了下眉毛, 拿出另一个手机, 眼里多了笑意。 恋耽美 -by石录(76) 下班了没?闻海问,我来接你,顺路去开了个会。 柏云旗活动了一下脖子,正在奔赴地铁站站,按照惯常的下班晚高峰人流量,我要不卧杀铁轨,要不客死车厢。 路边等着,我拐弯就到了。闻海一笑,晚饭吃什么? 油麦菜以外的一切。 滚。 油麦菜很辛苦,油麦菜也想回家,油麦菜也想偷偷在卧室玩ps4而不是在书房赶报表。 走吧,哥带你去吃火锅。 笑着挂了电话后,柏云旗舒了口气,准备去对面的报刊店里卖本财经杂志。人行道的红灯变绿,他独自在雨幕中穿过空旷的马路,搭配四周着高耸入云的大楼,像是幅混杂着文艺风的商业杂志封面。 然而在柏云旗走上人行道后,心里就泛起一阵极为不祥的预感,那是他在经年累月里为了躲避一些事情训练出的接近本能的反应,几乎不会出错。他突然停下脚步朝右侧的路口看去,隐藏在夜色和细雨中、可以将人短暂致盲的疝气大灯瞬间亮起,视野一片花白中,柏云旗听到发动机咆哮的加油声离自己愈来愈近,耳边全是刺耳的急刹车声,下意识的慌张还没露头就迅速被暴戾又冷漠的情绪强行压了回去,他迅速向前扑了过去还是晚了半步,大概是后视镜什么的东西勾到了他,肋骨顿时一阵剧痛,整个人被甩了起来,在柏油马路上蹭出了几米远。 那辆车的司机要不是没料到柏云旗会有如此敏捷的反应,要不是今天铁了心要把人弄死,在把人刮到之后没有抓紧逃逸,竟然减了速。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在方圆十米静止的画面里成了唯一的活物,在短暂的停顿后,立刻加速倒车,又朝柏云旗碾了过来。 抱着摞便当盒的外勤姑娘发出惊恐的尖叫,荤荤素素的饭菜散了一地;抱着孙子的老婆婆险些失手摔了孩子,婴儿在襁褓里也感到了不安,扯开嗓子嗷嗷干嚎;长期流浪在着附近的职业乞丐朝柏云旗跑了两步,脚刚挨上斑马线,又犹豫地缩了回去。 短暂性失明还没消失,柏云旗侧躺在湿冷的马路上撑着身子站起身,可能是伤着骨头或者什么内脏,连着浑身的关节和五脏六腑都因为剧痛瞬间经历了一遍冰火两重天,唯一庆幸的是他对疼痛的耐受度远比正常人高,强忍着锥心刺骨的痛,踉跄着朝离自己最近的人群相对密集处跑了过去,动作间他当即就失去了听力,大脑的所有机能都用在了感知疼痛和提醒身体开启防御机制上。疼痛到了极致,他反而显得更加平静,目光森冷,推开要过来扶他的一个女白领,猛地跪坐在地上,哑声说:别动我。 白领哆嗦着对着四周惊叫:快报警啊!120!120呢! 报警柏云旗逐渐模糊的意识在听到警字一瞬当即恢复了十足十的清醒,闭了下眼,咬牙切齿地骂道:操他妈的! 看目标已经躲进了人群,轿车司机明白时机已过,立刻逆行着加速逃走,眼看要消失在拐角处,围观的人群里再次爆发出一阵骚动,只见一辆比小轿车高了大半截的SUV出现在路口,从后面沿着马路旁的步行街道抄近路赶了上去,一个利落的甩尾漂移,别着小轿车的车尾把车逼停在了拐弯的位置。 那条路正在施工埋管道,只有一条窄窄的小路方便施工用车出入,轿车司机刚刚慌不择路撞翻了警示标志和路障开了进来,现在车尾被SUV斜着顶出去一米多,车头悬在一道深沟边,退不得也进不得,成了翁中的那只鳖。 走下车的闻海甩上车门,径直走到小轿车的驾驶座旁,手里握着个东西朝车窗一砸,咔嚓一声,车玻璃的边角出现了密集的裂纹。 第二下,裂纹密布了整扇玻璃。 第三下,半块车玻璃碎片四处飞溅,一只手伸进来摁开了车锁,车门轰然打开。面无人色的司机被拖出来提着领子悬在离地面几公分的地方,他啊啊惊叫几声,试图用腰腹发力去踹对方,腿还没抬起来,自己肚子先挨了排山倒海的一脚,胆汁和胃液顺着他飞出去的轨迹在空中画了条弧线。还没等他从这一切突如起来的变故和疼痛中缓过神,再次被人提着领子拽了起来,那人扼住他咽喉时用的力道没有半点留情的打算,司机惊恐地意识到这个人是真想让自己死! 能被派来杀人的司机自然不是真的司机,短暂的惊慌失措后,被掐着脖子的人也冷静下来,笑着露出一排发黑的牙齿,说:这次是我命不好,栽了。没事,有的是人接我的班。 闻海又多使了一分力,司机痛苦得发出咯咯的声音,逞强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看您可是官家的人,不至于今天在这儿办了我吧? 一掌劈向那人颈动脉把人打晕后,闻海掏出手铐把他靠在一旁的栏杆上,收好警棍,一边给交警队和刑侦队的人打电话,一边把SUV行车记录仪的储存卡拔出来,掰成两半扔进了下水道,回过头看了司机一眼,眼神不像是在看个活人。 闻海这会的表情和被通缉的杀人狂魔一样,围观的人群惶恐而自觉给他让出了一条路,附近派出所赶来的片儿警吓得差点把他当嫌疑人给摁了,顺着他指的方向急忙去逮捕已经拷在那里的司机。 柏云旗靠着路灯杆坐在那里,暗纹精致的浅灰衬衣上沾着鲜血和泥渍,西装裤成了时下流行的破洞裤,膝盖处被磨得血肉模糊,抬头看着杀气腾腾的闻海也不害怕,咽了口唾沫,说:您刚刚那样不会 没事。闻海蹲下身,手抚上柏云旗的腹部,这里疼吗? 有点。 这儿? 不太疼 这儿呢? 嗷! 闻海语气轻松了一些:没伤到里面就好,喉咙里有血没? 柏云旗摇头,小声道:我想吐 可能有点脑震荡。闻海摸了下他的脸,眼睛有事吗? 被强光近距离照射了两次,柏云旗这个时候看人还是忽明忽暗的,闻海的脸凑得再近也只是片隐隐绰绰的黑影,因为剧烈的疼痛听觉也处于失调阶段,爱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争论得沸反盈天,闻海的声音藏在一片喧嚣中,他很费力才能听清。 这种失控感让柏云旗异常暴躁,摸索着抓紧闻海的手,呼吸才略微平复,游走在爆发边缘的精神状态也被安抚许多,用力眨了下眼,说:我有点看不清您。 闻海就着被握紧的那只手盖上柏云旗失焦的眼神,沉默片刻,把语气放得尽量平和:闭上眼休息一下,一会儿就好了我一直在这儿。 嗯。 一直到救护车过来,柏云旗都不肯放开闻海,他之前虽然黏人,那也是在正常范围之内的黏,始终掌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既能让自己讨到甜头,也不至于烦到闻海。这会却突然不懂事了起来,把闻海的手指捏得发红,医生问什么都不答话,像是只能听见闻海的声音。 无奈,只能医生说一句,闻海再重复一遍,才能得到逻辑清晰并且简单明了的回答。 确认伤情不重后,闻海不顾众目睽睽,直接把人扶起来搂在怀里,没事了,别怕。 柏云旗还是看不清东西,闭着眼睛,把头埋在闻海的颈窝上。 到医院办好手续,交警大队和柴凡文的电话前后脚打过来,一个说初步认定是酒后驾驶,司机在股灾里赔得家徒四壁,借酒消愁后报复社会,至于为什么选上了柏云旗谁让他正好在马路上,自认倒霉吧。另一个说这事不对劲,咱们要不要把这个案子接过来。 受害人最多是轻伤,咱们不好直接插手。闻海皱眉,最多是让分局的人去查,我去申请督办。 柴凡文:你家那个惹上谁了,多大的仇当街要把人撞死啊? 这个案子我得避嫌。闻海沉声道,谁去办? 闻子,老实说吧,这案子八成查不出来什么。柴凡文叹气,我让你把案子拿过来也就是让你给自己讨个心安。 是啊,能查出什么,再明显的蓄意谋杀只要查不出确凿的买凶证据,嫌疑人俯首认罪,那就只能判定为酒后的无差别杀人,有人赶着把自己往断头台上送,哪儿还有不落刀的道理? 刀一落大家皆大欢喜,该死不瞑目的继续死不瞑目,该死有余辜的继续死有余辜,生者的故事还没写完,死者的结局只能自己说给尸体上的蝇蛆听。 闻海想说不把这人整死这事不会完,官家的方法走不通我自己把他办了。想说你去告诉那个判定这是酒后驾驶的人,他今天不把这句话给我收回去,我他妈让他也遇到个酒后驾驶的。 可他只是让柴凡文去和市分局接洽,盯着窗外的雨雾陷入了沉思放狠话谁都会,难的是真正敢下狠手的,柏康说要对付柏云旗没有十次也有了八次,舒涵薇也大张旗鼓地动过手,但这毕竟是法治社会,人命大过天,跟踪偷拍威胁是一回事,夺人性命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你想杀个人,他问柴凡文,怎么做才是最保险的办法? 借刀杀人。 不,借刀杀人也可能被发现。闻海突然笑了,嘴角的弧度刻薄又狰狞,要做那个劝别人把刀借出去的人。 任何一块多米诺骨牌都可能倒塌,唯一安全的,是那只推到骨牌的手。 看来我和您都预计错了。柏云旗半躺在病床上打着电话,那位的心的确是比天大了。 手机那头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接着是剧烈的咳嗽声,问道:你伤到哪儿了吗? 我还好。柏云旗语气漠然,但我没想到有人竟然能胆大包天或者没有脑子到会用这种办法对我下手,您当初答应过我绝不会把闻海卷进来,现在的情况可不是我或者您能掌握的了。 他会看出来吗? 我没想过要瞒他。 云旗,有些事不说出来,不代表就是欺骗。 柏董,您和我说这句话的资格是什么?柏云旗冷声反问,您早就知道那位要对我下死手,却只告诉我她可能会给我找些麻烦,她失败了您固然能借此拉拢我,成功了您一石二鸟,既除掉了我这个隐患,又能顺势把那位解决了,好计划,我要是再傻点陪您演完这出戏,您现在应该就能高枕无忧了。 柏康那边喘息的声音更重了,过了半响,他声音嘶哑地问:你准备向我要什么? 我之前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个老死不相往来,但您不愿意给我。柏云旗的语气明明是笑着的,眼神除了算计的冷漠再也没了一丝温度,现在只要是您该给我的,一样我都不会少拿。 病房外,闻海低着头靠在门边,手里紧紧捏着已经熄灭的烟头,一缕白烟从他的指缝冒出,慢慢融进了冰冷而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98章 无辜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闻海站在那里看着刚刚放下手机柏云旗,神色就好像撞上了一件什么无伤大雅的风流事一样,淡淡地说:挺不巧。 没什么不巧的。柏云旗垂下眼, 刚刚隔着门板闻海都能感到的气势倏地无影无踪,脸上贴了两个创可贴,手腕和脖子上还都缠着纱布,这惨相还有几分招人可怜,您这次不听见,以后总能是查出来的。 那不就更不巧了。 柏云旗把自己当了饵,既诱着柏康往他身上加了注, 又让那个神秘的第三人按捺不住对他下了手, 原本敌暗我明, 柏云旗只能被动防卫,可如今情势反转,他成功把第三人从暗处逼到了比他更显眼的地方, 连着柏康都惹可能要惹上一身腥。 闻海还不清楚他们这群人到底在筹划谋求着什么, 但从这次柏云旗大难不死后, 所有身涉其中的人不再到万不得已、走投无路的地步, 一定都不会再拿他开刀, 而柏康也只能咽下这口最大嫌疑人的哑巴亏, 让主动权掌握在了随时可以利用这件事,通过侦察机关和公众媒体向他反扑的柏云旗手里。 世上什么最无辜?是毫不知情的旁观者们眼中的受害者。 最无辜的,才最无所顾忌。 这是个只要柏云旗敢拿命去赌,就能一本万利,天衣无缝的计划, 可惜百密一疏, 不巧让闻海这个不识情识趣的傻逼看穿了这件事。 真是太不巧了。 闻哥柏云旗仓皇地说, 您能过来和我说话吗? 过去干什么?闻海反问,再被你当个傻逼使唤利用一次? 我只知道有人要对付我!柏云旗不顾被扯到的伤口,满头冷汗地急忙辩解,我真不知道他们会在今天动手我不知道您今天会过来! 闻海闭了下眼,放屁。 柏云旗想说我怎么可能当着你的面做这种事,我他妈心里这点干净的地方都是留给你的,我怎么会把你拖进这滩烂泥潭里,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吗。但心里那股邪火又烧得他眼睛疼,有个声音在说反正他本来就是这么恶毒卑劣、不择手段的下贱东西,要是真不配和别人共度一生,那趁早就让他断了这股虚妄的执念,早断早死早超生。 是,我就是要赌这一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毒舌吐信般咝咝作响,怨毒几乎要化为腥臭的毒液从他嘴里溢了出来,我和舒涵薇得不到的东西,那个女人算什么东西能全部拿走?我自己拿过来毁了都不会白白送给她。 闻海冷声道:什么天大的东西值得你用命来拿?真有种你今天给我躺那车轱辘让他开过去。 一瞬间胳膊上的伤口疼得柏云旗打了个哆嗦,尖锐的疼痛中他慌不择言,脱口而出道:行啊,大不了我和他们同归于尽,反正我早二十多年前就该死了。 这话说得是一个大耳刮子隔空抽到了闻海脸上,嗡的一声,消失已久的耳鸣响天彻地地卷土重来,喉咙里泛出一股腥甜。在他本人都毫无意识的几秒钟,闻海快步走过去,一把揪过柏云旗的衣领,另一只手高高抬了起来。 柏云旗顺着他的手扬起脸,不知道是真什么都不怕了还是给吓傻了。 停在半空的手被紧紧攥住,闻海松手把人往床上一推,转身一拳打上了石灰墙,墙灰簌簌落下,松开手时指节已经泛起了红肿,这样那人犹嫌不过瘾,更加用力地砸出了第二拳、第三拳 柏云旗慌了,连忙去拉他的手,闻哥您别这样!我错了!您打我行吗?您别 闻海停下动作,低头看他,一个滚字滚到了舌尖到底没狠心吐出来,你真那么想? 被甩开手的柏云旗六神无主地呆在那里,就像没听明白闻海的话他也的确没听明白。他真怎么想了?是您打行吗还是我早二十多年就该死了? 恋耽美 -by石录(77) 再往前一句是什么?哦,是大不了我和他们同归于尽。 柏云旗浑浑噩噩地抬起手又放下,无论多难缠的困境他都能对付,却对眼前的情况束手无策,他根本不知道生气时的闻海需要的是什么哪怕那人在大部分人眼里都是个冷漠严苛、脾气暴躁的怪人,这么多年他却连句重话都没对自己说过, 我错了。柏云旗只能不停地道歉,他去抓闻海的手,这次对方只挣了一下就由他去了,他握紧那只冰凉的手,生怕再被甩开,您别这样,我错 闻海用食指摁上柏云旗的嘴唇,淡声道:觉得自己没错就别给我道歉,你对不起的也不是我。 柏云旗的眼圈已经红了,失魂落魄地坐着,闻海知道他这次不是装可怜,是真害怕了。 我不是生你的气好吧,其实还是有点的。闻海摸着那人沾着泥水的头发,低声叹道,我就是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谁做错了什么?事情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咱们都不过是想好好活着,怎么就逃不出那些陈年旧事留下的桎梏,老天要真有眼,也该知道他把你逼成什么样了。 柏云旗和闻海十指相缠,死死把人扣在了手心里,低声说:柏康的一个情人现在应该算是正牌的二房了,给柏康生过一对龙凤胎,女孩被留在了国内,她自己和儿子被送到了国外养着,这是柏康的正房安排的,因为担心那个女人利用这个男孩争家产,现在已经八年了。前年开始柏康察觉到不对劲,发现那个女人在国外也不老实,通过她娘家人暗中和他董事会的几个小股东接触,而且他家里也有了那个女人的眼线,就做主把那女的接了回来,想放到身边看紧点。 闻海一哂:结果玩砸了? 嗯,那女的的确有手段,现在柏康的董事会已经不太平了。柏云旗点头,去年我刚回国的时候,柏康找我做了亲子鉴定上个月鉴定结果连带着他给我的一些文件被他的亲信带过来交给了我,我好像、是、他儿子吧。 闻海光听他最后那句话都累得不行,憋了半天,问道:我是该说恭喜还是该劝你节哀? 柏云旗笑了:我只知道柏康快不行了,具体的情况他的亲信不肯告诉我,但无论那份亲子鉴定是真是假,听柏康的口风,他现在宁愿把一部分股份给我,也不想让那个女人接手。那个亲信只说他家二夫人隐约知道我的存在,可能会想办法找我麻烦,让我他对着闻海的目光忽然断了声音,抿了下嘴唇,不肯往下说了。 让你注意一下我和你的事,别再被人偷拍了。闻海不甚在意地拍拍柏云旗的肩膀,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女的要对你下死手的? 那个亲信是个墙头草,我找人跟了他几天,他不只在和我接触,也在和那个女人的人还有柏康的竞争对手碰头,所以我猜那个女人已经知道柏康私下和我联系,包括亲子鉴定的那些事。柏云旗说,我也找了人去买通那个女人的眼线,但那人只负责监视我不过既然都已经肯花钱派人来监视我了,离下死手也不远了吧。 你找人跟踪别人。闻海的语气如梦似幻,你还能去买通别人的线人? 柏云旗脸上闪过尴尬,耸了耸肩。 把你能耐的。 闻海长长出了口气,坐到病床边,你还有什么打算,趁我这会还不准备揍你一并说了吧。 靠坐在病床上的柏云旗忐忑不安地靠过去揽住闻海的腰,后者心里正烦,不舒服地动了下,一动不要紧,腰间骤然加大的力道差点把他肠子勒出来。 闻海啧了一声,你他妈就这点出息还敢给我在这儿横别动了! 他算是明白在救护车上那会是怎么回事了这位是害怕以后这堆破事败露后,自己生气了不让他碰,提前把这几天的份给透支一下。 柏云旗把头抵在闻海的后背上,心满意足地闭上眼,闲聊般说道:柏康之前大概也没料到那个女人会那么心狠手辣,现在她既然敢对我下手,没准再过段时间就直接把柏康掐死在病床了,让他们两只疯狗互咬吧,我把戏看完了两边一起收拾。 他那股邪火还是没灭干净,故意怎么无情无义无耻无良就怎么说自己的计划,试探着闻海的底线似的,作死作得相当敬职敬业,别出心裁。 闻海也不是白在审讯室混迹那么多年,硬是半点话茬都不接,平静地说:那你加油。 柏云旗现在草木皆兵,自顾自从这句潦草敷衍的话里听到了一丝不详的意味,缩了下脖子,委屈地问:您想让我怎么办? 用力闭了下眼,闻海把缠在腰间的手用力掰开,转过身和柏云旗的平平对视,反问: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我是现在一巴掌扇过去告诉你这事太他妈恶心太不是东西了,你要不赶紧收手要不就给我滚出去 他话都没说完,一颗眼泪毫无预兆地从柏云旗眼角砸了下来,后者慌忙遮住脸,把头扭开了。 还是想让我说我知道你是被逼无奈,柏康那家子都不是东西,你吃过苦受过罪你有你的苦衷,我都知道我都理解?闻海扳过他的脸,舌尖像是结了层冰霜,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寒气逼人,我不想知道,我也不会理解。你哭什么?把自己往车轮子底下送还委屈你了? 最后一句话他且忍着还是没忍住,一蹦出口就又后悔了,使劲咬了下后槽牙,又放软了语气:行了,要是知道我今天会来接你,他们估计也不敢动手,这条我给你划了。 那个女人本来是准备找人伪装成持刀抢劫的,因为柏康虽然传着要修改公证遗嘱,但身体状况还算稳定,不想彻底撕破脸。柏云旗眼角还带着泪痕,声音却也冷静了下来,但柏康今早病情又加重了,再不把我这个祸患解决,怕是等不及了。 闻海:你又知道? 柏云旗:只要有钱敢踩线,什么事是您知道不了的? 两人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瞬,不约而同心虚地别开了脸。 妈的。闻海心想,这话让我怎么接? 柏云旗八成还不知道,他眼前这位仁兄不仅手下正带着一批混迹市井街头的黑色线人,连自己都是做卧底出身的。 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哦,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前情提示:收养龙凤胎的情节在第18章,女孩就是柏晓滢,在第85章出过场。 第99章 八尾 你们不要论断人, 免得你们被论断。 这是柏云旗无意间在闻海一个旧笔记本里看见的句子,闻警官长相斯文,内心狂野, 写的字好比九曲十八弯的春江水,潦草的他差点以为那是某个神秘部落的象形文字。 据那个本子里落下的日期来看,闻警官写下这句话的时候还不是警官,仅仅是个上思修课上得无聊在课堂笔记本上画小人、做数独、写摘抄、编摩斯密码的大一学生。想起思修课本上的内容,柏云旗大概能明白闻同学为什么会在扉页写上这句话。 难怪这位对世间万事大多都是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的态度。 对于眼前这摊破事,因为多了个挂在心头的柏云旗,闻海免不了主观臆断地发了顿火, 火气褪下后, 他本想事不关己的高高挂起, 挂到一半忽然感到了无穷无尽的疲倦,他当卧底、办案子,逼着自己咽下那么多碗馊饭, 却唯独被这口亲近人喂给自己的家长里短噎得喘不过气。 他不想用法律之外的量器去论断旁人, 但常人与好人之间还隔着一条叫道德的沟壑, 他用尽全力也许能保证柏云旗不去触及最后的那道红线, 却没办法阻止他滑下那道深沟。 毕竟他连自己都阻止不了。 柏康那一家子, 除了那个小老婆, 你准备怎么办?闻海低声问,那也是一个家。 柏云旗愣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柏康的董事会股权设计有漏洞,等到他去世后他正房、大女儿还有那个情人,三方分割他的股权, 不仅容易让那个情人通过收购外界持有的股份和联合小股东变成第二大自然人股东, 也可能让一些本来持股较多的老高层从中作梗柏康现在的意思是他会通过一些手段, 让我个人持股4。9%,还会有另外十几个散户加起来8%左右的股份由我实际掌握,前提是我必须保证真干起仗我会站在他老婆女儿这边,就算我不站,我入局本身就会分散一部分火力,最多我和那个女人斗得两败俱伤,他老婆女儿不会受太大影响。 挺厉害的。闻海抚着额头,虽然没怎么听懂。 柏云旗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简单点说,柏康给了我一大笔钱,雇我去保护舒涵薇一直想手撕了的几个人,顺便去杀另一个比较聪明的舒涵薇的威风。 太不是东西了。闻海叹气,咱不能拿了钱就跑吗? 那估计下次撞过来的就是辆皮卡了。柏云旗也叹气,要不咱一分钱不要吧。 没人接话,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两把刀一把攥在你手里,一把指着你胸口,你进不得退不得,生不得死不得,挥出这刀你从此不得安宁,放下这刀你就是刀下亡魂。 万一你不想当侠客也不想当亡魂,只想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呢?然后你发现了,那些已经名震八方的侠客和已经身化白骨的亡魂大部分都和你想得都一样。 世道两字,拆开看就成了身不由己。 柏康几年前还担心你图他家产,这会儿就上赶着把钱往你手里送。闻海虽然不至于感到匪夷所思,但也没太想明白,他就不怕你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吗? 想起柏云旗刚来自己家时柏康的人追到他家门口,自己去给闻老爷子告状,又想起柏康舍了老脸去给闻泽峰告黑状让自己挨了顿打,闻海又一次领略了所谓命运到底是个多操蛋的玩意,不管你抬不抬头,苍天谁都饶不过。 大概是我长得忠肝义胆,视金钱如粪土,不爱江山爱美人吧。柏云旗见闻海态度软化了很多,又把自己贴了过去,再说就算真落到个私生子手里,那也勉强是他柏家江山的自家事,总比被外戚篡权了强。 闻海没躲他伸过来的手,很无奈地说:那你可真是牛逼了。 可把我厉害坏了。柏云旗在他耳边笑,热气全钻进了闻海的耳朵眼,让我叉会儿腰。 滚。闻海一拍他不老实的手,叉你自己的去。 哥。柏云旗一言不合放软了声音,我头晕。 柏云旗虽然没受内伤,但皮外伤伤得也不轻,膝盖上那块鲜血淋漓的烂肉,还有头上缠着的几圈纱布够他受几天的。虽然医院是不用长住,但这病假该请还得请,公司听说他是因为股灾遭受的无妄之灾,一边暗叹这人怎么能倒霉到这种地步,一边派人拎着水果花篮去家里慰问,确认了一下这位大脑没被撞出毛病,也没因为经历一次生死就看破红尘后,委婉地催促并确认好他能回去上班的时间,这才松了口气,嘱咐他一定好好生静养,不用着急回来工作。 一个同期和自己进来的女同事约莫是真心来慰问的,可能是搜看望病人应该带什么礼品的时候,看的是看望产妇的答案,这位给他拎了几盒补血用的阿胶和两条鲜活的鲫鱼,柏云旗默默看着在水池里扑腾的活鱼,感觉等闻海回来八成能把自己和鱼一起扔出家门。 云旗是一个人住吗?这房子看着挺老的了,刚回国时候租的?女同事观察着完全没有异性气息的家居风格和生活用品,不由感叹柏云旗还真是如传言般是个性冷淡的加班狂。 等等,不还有个传闻,说这位是个妻管严吗? 据相关八卦小组分析统计,柏云旗从实习生开始所收到过的异性邀约已有望在明年突破三位数大关,小到一起去喝杯咖啡,大到一起去出个差,委婉到你爱不爱吃巧克力,直白到你想不想去我家,范围从楼下咖啡店的咖啡师遍及到对面公司的公关小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本公司反而碍着不支持办公室恋情这条不成文规定掀不起大波澜,令吃瓜群众不禁扼腕。 又据相关八卦小组统计,柏云旗除了一起去喝杯咖啡有一定概率接受之外,其余邀请基本没戏,拒绝理由分别是工作还没忙完、还有工作要做、还在上班时间以及我爱人马上就来、我爱人不喜欢、我爱人在家等我。 他爱人马上就来。 他爱人在家等他。 他、爱、人。 要不是因为人类不能财产化,法务部的女同志们早就联合起来起诉那位爱人非法占用稀有公共财产了。 他爱人呢?女同事疑惑地想,这姑娘都把柏云旗这棵生来就招蜂引蝶的芳草管成那幅怂样了,总不至于两人还没同居吧? 基本不说私事,说起私事三句话不离他爱人的柏云旗这次也没例外,回答道:我和我爱人一起住,这是他的房子。 女同事目光从挂满男性衣物的阳台飘忽到只有男士皮鞋、球鞋、休闲鞋,还有一双男士拖鞋的鞋架,接着落到了茶几上那个装着两个烟头的烟灰缸里见鬼了!公司聚餐的时候柏云旗不一直说自己酒随便喝,烟绝不沾吗?! 妈了个八字的。女同事听见自己胸腔里什么东西发出了清晰的破碎声,再转过头看正给她泡茶的男人时的目光混合着哇!这是个活的基佬哎的激动和操!你他妈怎么能是个基佬啊的愤怒。 家里只有苏打水和绿茶了。柏云旗略有歉意地笑了一下,我爱人不爱喝别的饮料,家里也没准备果汁你怎么了? 够了,你个死基佬,你有爱人你了不起你好棒棒可以了吧?! 女同事郁闷地端起茶杯,在翻滚的芝兰之气中喝得唇齿留香,幽幽地说:好茶。 嗯。柏云旗欣然点头,是我爱人出差从长桉带回来的雨前茶,喜欢喝的话送你一盒,喝茶还是比天天灌咖啡健康点的。 恋耽美 -by石录(78) 送走到最后莫名满脸悲愤的女同事后,柏云旗彻底松了口气,这一天客来客往,都说让他好好卧床休息,没一个不让他费半天嘴皮子的除了柏桐安过来探望的时候,发现他手里翻的不是有益身心健康的娱乐杂志,而是充斥着数据术语晦涩伤神的财务报告后,不顾阻拦,毅然决然给闻海打了电话告状,在得到反正他闲得无聊你让他看呗的回复后,被气得满屋子乱转。 城门失火,池鱼上岸就跑,柏云旗在柏桐安把炮口对向自己前就地老实躺倒,被子拉到下巴根,姿态安详地养起了病。 你啊柏桐安好笑,真是和闻海越来越像。 柏云旗露出双无辜的眼睛,眨巴了几下。 少给我卖乖,你这都是闻海给我玩剩下的,老实给我躺平。 柏桐安一巴掌拍上他脑门,等柏云旗真消停下来后,乍然蹦出一句:柏康前几天病危这事,你知道不知道? 哦,这样。柏云旗毫不意外地惊讶着,康悦的股票昨天还涨停了,消息封锁得挺严。 柏桐安目光幽深,伸出手指点了下他的眉心,你把自己看紧点,别再让别人伤了你,也别因为你让别人伤了闻海。 激情无差别杀人是警方给出的官方最终定论,但真实情况是什么,该知情的人看来也都已经知道了。 放心。柏云旗郑重其事地点头,没人能伤了他。 闻海那孙子九条命,被他自己折腾没了两条还有七条候着。柏桐安和闻海一个毛病,都爱把人当犬类摸人脑袋,你没他那运气,自己小心点,要再伤着一回,他那命就又得丢一条。 柏云旗神色微动,轻咳一声,把跑到嘴边的问题咽回去,一路滑到了心上。 九条命这个说法是柏桐安乐此不疲的一个比喻,从前每次闻海生病或者要去干什么作死的事时,柏桐安就会不忿地说你真以为你丫九条命,被你扔了一条还有八条让你祸祸啊,辛馨因为这个也爱叫闻海闻狐狸或者妲己哥哥,总之围绕九条命的一切衍生绰号和玩笑都相当丧心病狂并且广受大众好评,连柏云旗在国外给闻海寄当地的旅游明信片时,开头画的都是只八条尾巴的狐狸。 丢的那一条是指早年闻海遇到的一场爆炸,这个柏云旗是知道的。 另一条呢? 柏云旗倏然感到巨大的恐慌,柏桐安从来用的都是丢了一条命这个说法,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怎么会平白无故又断了闻狐狸的一条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重写的第四卷 着实太仓促了,向大家道歉。还有二十五章左右本文完结,感谢各位支持。 第100章 遗书 看柏桐安说起两条命时如此安然的神色, 柏云旗明白这位八成以为自己是知情的,如果现在贸然追问,不仅得不出结果, 反而会打了这边的草惊了一条叫闻海的蛇,于是不露声色把人送走,接下来后半天迎来送往的时候,不受控制地在不停盘算这件事。 如今柏桐安拖家带口,和闻海的平时往来大部分都是通过现代社交软件互相进行人身攻击,而闻海这边领导有意栽培,工作越压越多, 忙得四脚翻飞, 两人见面掐架的次数远没有柏小公主降生前频繁, 所以柏云旗回国这一年多时间里,九条命这个玩笑是柏桐安第一次说出来。 但在他出国的当天,因为他们两人前一晚在某些事上稍稍放纵了一下, 闻海看上去有点精神萎靡不振, 柏桐安以为他又熬夜加班了, 还说了句你再熬也不怕把你那八条尾巴再熬断一根。 从他回国后到现在, 柏云旗能确定闻海没出过要命的岔子, 那剩下的就是他出国两年的空白期了, 那两年两人各自忙得焦头烂额,闻海的性子又是那样,虽然不至于像以前十天半个月的不联系一次,但也不可能实现异地恋要每天保持通话联系这种理想化目标,最多是每天发一两句微信表明自己还活着, 电话打的不经常, 两人活得都不算太轻松, 但诉苦又没意思,手边做着自己的事,挑点能苦中作乐的事给对方说一说,起码知道自己还不算活得最糟糕的。 从大三开始到国外研一,因为学业压力和心理问题,柏云旗岌岌可危的睡眠质量终于全线崩溃,时常躺在床上从日落清醒到日出。和闻海的聊天记录,每一天的他基本都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从头顺到尾,完全找不出闻海的语气哪处有不对劲的地方,连发晚安的时间都差不多,唯有几次说自己感冒或者受了小伤之类的,视频时也都能看出来没有大碍。 只有他破相的那一次算是最严重的伤势,但不过是几条位置比较显眼的划伤,怎么至于差点要了命? 闻海虽然有意督办那起车祸的案子,但柏云旗出院当天,一个在桐城灭了一家五口后潜逃十几年的通缉犯在邻省一个小县城招待所用被警方监视的化名假证件登记而泄了底,通缉犯反侦查能力很强,察觉出不对把过来询问的两个辅警捅成重伤逃跑了,闻海带着重案组被八百里加急传唤过去,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没回家了。 偌大的房子,柏云旗一个人坐在客厅,听见了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和喘息声。 心念电转,他想起闻海说过的一句玩笑话,那时他在书房给那个家暴救济的公益组织里接待的一个女人写关于离婚财产分割的法律意见书,女人只说刚结婚时她老公答应她把房子登记到她名下,实际结婚十几年从来没见过房产证长什么样,丈夫那边又说这房子是自己的婚前财产,是女人新婚夜喝多了做梦,两边互相说对方在放屁,把调解人和柏云旗搞得哭笑不得。 闻海听了直笑,顺手拍了下电脑桌,说自己的大小不动产动产的产权证都在这桌子抽屉里放着,还连带着几张存折和保险单,要是柏云旗哪天准备卷钱跑路别忘了来搜刮这里。 走到那个抽屉前,柏云旗的舌尖泛出了血腥味,他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拉栓。 在穷乡僻壤的搓板路上颠簸了一整天,闻海一把老骨头差点让小三轮给晃荡散了,趴在招待所的硬板床上躺尸,有心想给留守儿童柏云旗问候一句,手机照旧是三声之内接通,那边轻轻嗯了一声,却不再开口了。 伤口好点了吗?闻海问,记得吃消炎药。 嗯。 我这里有线索了,最快这周五就能回去了。 嗯。 小旗?闻海隐隐感觉不对了,你怎么了?没事吧? 柏云旗靠着沙发坐在客厅冰凉的地板上,手里捏着一摞检查报告单,每一张的检查项目里都是HIV三个冷冰冰的字母,后面跟着两个字阴性。他手边还放着一份HIV职业暴露鉴定报告,三级暴露,暴露源轻度轻如鸿毛地写在结论栏里,下面是医生和闻海两个人的签字,落款时间是两年前。 您就没想过告诉我吗?他颤抖地闭上眼,28天用药期,六次抗体检测,整整12个月检查周期,您难熬的时候就没想过哪怕告诉我一声吗? 多可笑,闻海最后一次HIV抗体检测,领取检测报告的时间是在他回国的三天前,那会他告诉闻海我大后天下午的飞机您不来接我我就买票直飞撒哈拉,闻海一边说着好好好小祖宗你牛逼,一边从医生手里接过了最后一份判决书。 闻海那边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压低到最小,过了很久才说:告诉你除了让你担惊受怕外有什么用? 柏云旗怒极反笑,压着挤到唇边的火气,更像是无奈地说:我没用,所以您就不告诉我了? 刻意回避的问题措手不及地被拎到了明处,闻海本来因为案子又紧绷又疲乏的精神莫名烦躁到了顶峰,语气不善地回道:彼此,你告诉我柏康那边的事了吗? 这他妈是一回事吗?!柏云旗终于怒吼出声,闻海!你他妈之前差点就会死!你他妈知不知道我差点什么都没了! 闻海被他这突如起来的一吼给激起了脾气,从车祸时就开始憋着的那股火死灰复燃,冷冷地说:你的意思是以后我要死的时候应该提前通知你一声,让你做好准备? 柏云旗像是被卡住了脖子,呼吸声急促地停了。 那我现在就提前通知你,我会死,我不仅会死而且根据年龄和身体状况应该会死在你前面,满意了没?接受事实吧。 您说什么?柏云旗不可置信地愣在了那里,接受什么事实? 接受我总会离开你的事实。闻海说,事实就是所有人都会死,所有人也都会看着别人死,我们都会死而且排除天灾人祸不会死在同一天。 扬声器里一声巨响,电话猝然断了线。 闻海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揉揉耳朵,猜柏云旗应该是把手机给砸了。 柏云旗不仅砸了手机,他把他能看见的东西全都砸了,瓷盘水杯哗啦啦碎了一地,厚厚几打各种报告单被高高抛起,雪白的纸张漫天飞洒,既像森冷的尸骨,又像祭奠的冥钱。 他站在一片废墟里,想起了那天医院里闻海说的话。 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就是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人是多贱的一个玩意儿,多少人光是活着有口气喘都那么难了,老天要真是有只眼,怎么还能把人逼到这么绝望的境地呢? 死里逃生有什么值得庆祝的,那他妈是差点要死了。 无处可发的怒火烧得柏云旗心口生疼,偏偏沸腾的血液下是刺骨的寒意,连着刚结痂没几天的伤口也因为剧烈运动全数崩开,血沿着袖管和裤腿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瓷砖上。剧痛和麻木交互错杂间,他行尸走肉般抬起头,目所能及之处皆是台风过境般的狼藉,唯一幸免于难的一面墙上面挂着所谓的家规。 哦,家规,原来他们是有规矩的。 他们有规矩:一热爱和平,不使用一切暴力手段解决双方矛盾,包括不限于自虐和冷战等非常规暴力手段。二公私分明,不因公事迁怒对方,包括不限于客户同事当事人及其家属是个傻逼和凌晨三点半出了案子。三有话好说,不动用各种侮辱性词汇攻击对方,包括不限于问候各自近亲属以及自我辱骂。 这本来是赶上超市促销被送了一个上面印着约法三章小白板后,两人无聊时乱写的。由他们共同用中文起草,柏云旗翻译了英文,闻海翻译了俄文,都用便利贴贴在白板两边,上次柏桐安两口子来参观后,又添了法语版和日文版,花花绿绿贴在那片纯白的墙上,八国联军似的热闹。 柏云旗看着那块白板呆坐了很久,月亮升到正空时深呼吸了一口气,默默站起身,捡起扔在地上的文件袋放到桌上,开始收拾被自己搞出来的遍地残骸。 除了那些检查报告、知情书、报销单之类的东西,一并被闻海装进那个文件袋的还有他的公证遗嘱和勉强算是遗书的一封信,柏云旗义务帮人审查了那么多份遗嘱,从没想过自己竟然对枕边人的遗嘱一无所知,闻海是个背着公子哥的名头的穷鬼,大部分财产都遗赠给了他,小部分留给了一个私人孤儿院,受赠人姓齐,看上去是个女孩的名字。 那封信是写给柏云旗的,虽然没要寄出去的样子,起码在信封上写的是柏云旗收,说是信却分明是份遗书,并没有影视作品和爱情小说里那些感人肺腑或者哭天抢地,闻海的遗书和他本人一样,先是冷淡而简洁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抓捕的时候和持刀的嫌疑人争斗,两人都受了见血的伤,嫌疑人HIV检测呈阳性,他职业暴露,有点人情味或者有点良心的是,这位在后面注明了一下其实职业暴露的感染率并不高,几千分之几的概率,而且如今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就算真的感染了,只要没有引起其他并发症,他应该还能活很久。 但不知为什么,这几句话在柏云旗看来潜台词就是这么点概率、这么高存活率我都能栽你也别难过了,都是命。 果然,闻海在下一段就开始说虽然这次可能是有惊无险,但以后自己万一有了什么意外,那些鸡零狗碎的身后事应该怎么办。他重复了一遍遗产分配,因为已经做了公证的关系,大部分都是寥寥带过,只是特意说明如果柏桐安不愿意收回自己在他公司的股份,那就麻烦柏云旗把这部分股份每年的分红捐给一家私人的福利院,那家福利院现在是齐建遗孀和她的女儿在管理,他一直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去拜访她们,这是他最后能回报齐建的事。 这封遗书通篇语气疏离,到最后也没说自己感谢谁怨恨谁人生有什么幸福有什么遗憾,用七个字总结就是:我生,我活,我死了。 倒真像是他能写出来的。柏云旗撑着头坐在沙发上,晃了晃宽大的信封,里面又滑出一张白色卡纸,上面印着浅银色的暗纹,是玫瑰和夜莺。 他隐隐觉得眼熟,恍然间想起许多年前的除夕夜,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的女孩,欢呼的人群,漫天的烟花,还有黑暗中的那个吻。 先生,给您的爱人买束花吧? 先生,不给您的爱人写点什么吗?我这里有卡片。 柏云旗努力辨认着纸面上那些优美的曲线,不是英文,不像德文法文他想到闻海说自己学过俄语的事,立刻去拿躺在地上的手机,手机屏幕碎成了蜘蛛网,迟迟开不了机,他连忙跑到书房去开笔记本,比照输入法上的特殊符号寻找一个个俄文字母,越找不到手抖得越厉害,好不容易打出了第一行,人性化的现代搜索引擎已经给出了最贴近的选项。 我爱过你;爱情,或许还没有 在我的心底完全熄灭。 但我已不愿再让它打扰你, 不愿再引起你丝毫悲切。 我曾默默地、无望地爱过你, 折磨我的,时而是嫉妒,时而是羞怯。 我是那么真诚那么温柔地爱过你, 愿上帝赐你别的人,也似我这般坚贞如铁。 愿上帝赐你别的人 我总会离开你。 也似我这般坚贞似铁。 Ялюблютебявсем сердцем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章,感谢各位。 另,普希金的这首诗译文版本很多,个人偏爱戈宝权先生的版本,但文中引用的版本目前还没找到翻译者,如果有姑娘知道烦请告知。选这个版本的原因是最后一句愿上帝赐你别的人,也似我这般坚贞如铁,参考英译版本又问了学俄语的同学后,坚贞似铁大概是译者根据原文自行添加的,虽然这样翻译和原文有所出入,但莫名让人感到触动,冒然引用,如有不妥,还请见谅。 再另,谢谢各位的评论和投雷,最近实习加考证,时间精力有限,伪骨科新文延后至8月1日开坑。 恋耽美 -by石录(79) 第101章 飞光 冷静下来后, 闻海并不怎么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秉着热爱和平,不使用一切暴力手段解决双方矛盾, 包括不限于自虐和冷战等非常规暴力手段的规矩,第二天又给柏云旗打了个电话。 关机了。 闻海为了这一点手机信号绕着后山跑了半个小时,移动运营商用了半秒告诉他赶紧回去洗洗说吧,那边还生着气呢。 柏云旗现在比他还忙,工作手机和私人手机二十四小时不关机,前者是因为别人时时刻刻都可能联系他,后者是因为他时时刻刻都想要联系闻海, 连充电器都是家里办公室各备一套, 如果需要在户外超过四个小时一定会带移动电源, 连他自己都说要是哪天他手机会关机失联,那八成是被绑架了。 被绑架是不可能的,他的私人号码总共没十个人知道, 现在关机了是要躲谁一目了然。 他妈的。闻海揉揉鼻子, 郁闷地蹲在山沟里, 他也知道柏云旗的工作号码, 这会打过去肯定也能打通也不一定, 万一那位把自己拉黑了呢?但对着工作号码打过去感觉莫名跌了份, 好像自己也被划归进了非工作时间最好勿扰,扰了我可能会在心里骂你是个傻逼的行列里。 更何况他还真没想好打过去要说什么。 于是在人类愚蠢的虚荣心和鸵鸟心态支配下,闻海对着半轮上炫月抽了半盒烟,听见谁家婆娘正扯着嗓子哄小子赶紧上炕睡觉的声音,当地方言说快了有点像鸟叫, 叽叽喳喳噼里啪啦, 闻海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 沾着烟灰的指尖在屏幕上虚晃几下,转身顺着小路走了回去。 此后三天,柏云旗的私人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这人和自己生气从来不会超过三分钟,这会是彻底玩大了。闻海想起当初他给闻泽峰说的那句我怕是进不去家门了的预言,有种明天回去要沦落街头的预感。 这点他倒是冤枉柏云旗了,那人还在生气是不假,但关机真不是故意的。这位发起火台风过境似的把客厅砸了个遍,手机重重砸上电视,两个屏幕一同碎成蜘蛛网,别的鸡零狗碎也碎得七零八落,战损大得一天收拾不完,公司那边含蓄地要求他在家里开始协助办公,家暴救济的公益组织也给他发过来两个新的案件材料,开始焦头烂额地忙工作后,在网上订的新手机客服又说仓库出了问题要晚两天送货上门。如此,柏云旗就顺其自然地把联系闻海外加换私人手机的事延后了几天。 一延后,就延后到了这周五,刚把手机卡装上半天,晚上十一点半时,闻海的来电出现在塑料膜还没撕下的手机屏幕上。 喂?柏云旗看完卷宗正在洗澡,听见铃声浑身滴着水就冲了出来,闻哥您 哎!云旗是吧?!柴凡文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我是柴凡文。 因为那摞狗/日的检查报告和闻海说的几句话,柏云旗在这方面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致,一听到这在电视剧里基本下面没好话的开场白,先倒吸了一口冷气,勉强镇定地应道:哎,柴哥,您找我?闻哥呢? 柴凡文那头吵得厉害,他自己也嘻嘻哈哈的,大着舌头说:哦你闻哥闻海喝多啦!你来接下他嘛,我怕他走不回去。 柏云旗刚准备开口,只听那边传来凉凉的一句我没有。 行了,你丫今天喝了一斤半哎,别灌他了!柴凡文嗷嗷乱叫,闻海!你别喝!操!行了,你闻哥刚刚出租车上一口闷了二两,赶紧下来接人吧。 柏云旗对闻海喝白酒的印象还停留在高考结束后混乱的那晚,对此人的酒量毫无信心,一听一斤半就炸了,麻烦您了,我现在到小区门口等着。 不、不用我们都要开进来了。柴凡文哎呦一声,对着那边吼道:哪个狗/日的往老子嘴里塞袜子?! 强行被喝多的闻海在形式上被自己都走得东倒西歪的柴凡文从车里扶出来,一把把人推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靠着车写了几行字,把纸撕下后和着两张大钞一起递给出租车司机,说:师傅,副驾那个送第一个地址,左后边那个送第二个小丰,给我上车! 趁着闻海去料理那帮下了车撒欢的醉鬼时,柴凡文悄悄靠近冷脸等在一旁的柏云旗,冲他咧咧嘴:别生气啊,好不容易破了个悬了十几年的大案子,队里队里就、就给闻海办了个庆功宴 看他舌头打不了转,左摇右晃的样子,柏云旗急忙把人扶住:您慢点。 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啊柴凡文摆了下手,他们有点玩疯了,一直给闻海闻海灌酒。 柏云旗眉头微皱,不咸不淡地应道:嗯,大案子破了,应该高兴一下。 你和闻海吵架了吧?柴凡文了然笑道,以前要是闻、闻海不想喝,谁他妈面子都不给的,就、就今天玩命地喝,劝不住啊! 怎么会。柏云旗摇头,闻哥工作那么忙,我哪能再给他找事。 哎!你这个这个心态就很好,夫妻呃他被酒精糊得转不过圈的脑子清醒了一瞬,改口道:两人过日子,床头吵架床尾和,别动真火。你、你闻哥这么多年,不、不容易啊,前年还差点 赶紧他妈给我上车!闻海好不容易把抱着电线杆转圈的小丰和唐清塞进车里,回头就看见柴凡文和柏云旗勾肩搭背的在那儿胡说八道,你老婆打仨电话了,你哎我操! 柴凡文被闻海一拽左脚绊了右脚,整个人朝他扑了过去,柏云旗连忙去拉人,跟着被扯得脚步踉跄,三个人在出租车后盖上叠罗汉地摔了下去,场面蔚为壮观。 出租车司机探出头看着压在闻海身上的柏云旗:哎呦啷个回事啊?要打架回去打撒! 柏云旗心说我他妈不仅想打架我他妈杀人的心都有了,柏桐安知道,柴凡文知道,还有谁知道闻海职业暴露的事,是不是全世界都他妈知道了就瞒了他一个人? 他面无表情地把闻海扶起来,帮忙把柴凡文塞进车里,目送出租车驶出小区大门,闭上眼狠狠地吸了口气,回过头脸色平静地对闻海说:走,回家了。 被灌了快两斤白酒的闻海在看见柏云旗前还能一个人料理三个醉汉,被柏云旗接手后也相当听话,酒风一流,不吵不闹不耍酒疯,除了看人时眼神涣散,和神志清醒时也没两样,走路上楼梯也都不用柏云旗扶着,后背绷得笔直,隐隐有点要走正步的意思。 直到家门落锁的声音一响,他才倏地倒了下去,压在柏云旗的背上,嘟囔道:我难受。 柏云旗抓着他的手回过身,把人抱在怀里,轻叹道:难受您还喝酒,可见还是难受得轻。 这时闻海的酒醉才初现端倪,他皱着眉头,像是在认真咀嚼柏云旗这句话的意思,过了好一会抬头问道:你生气了? 柏云旗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闻海很苦恼地甩了下脑袋,把头抵在对方肩膀上,说:你别生气。 嗯? 你别生我气。闻海的口齿有些含糊不清,我不想让你生气的。 柏云旗指尖从闻海的鬓角滑过勾起他的下巴,迫使闻海抬起头,那人目光迷离,眼圈发红,看上去困惑又委屈。 目光交错间,闻海迟疑着拉下柏云旗的衣领,又在即将唇齿相叠时犹豫地松开了手,兀自皱着眉,真心实意地在苦恼着。 柏云旗哪里能放过他,摁住闻海的肩膀走了几步,两人一同倒在沙发上。闻海被按在几个靠垫上面,连一点挣扎都没有,眼睛半闭半睁,迷迷糊糊的,甚至还对压在他身上的柏云旗笑了一下。 您说不生气我就不生气了?我就这么听您话?柏云旗的鼻尖刮过身下人的脸颊,嗓音低哑,一字一顿地说:我快被你气死了。 相处多了,柏云旗发现闻海是个五感发达,尤其是听觉和触觉都过于敏锐的人也就意味着这个敢于徒手捻烟头,挂彩擒悍匪的混不吝其实特别怕疼怕痒,这会儿两人离得那么近,柏云旗刚洗完澡,浑身散发着对闻海来说和荷尔蒙诱发剂一样的薄荷香,随便往哪儿一碰,在基本没有清醒意识的某人那里都是天雷勾地火的动静关键这人还不是随便碰碰! 被刺激得面红耳赤的闻海下意识想把自己蜷缩起来,但又被柏云旗压制着动弹不得,在醉酒和生理反应的双重作用下使不上力气,稍显狼狈地仰面躺着,喃喃道:别生气了嘛 柏云旗被他这模样逗笑了,故意问他:您都说您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了,我怎么不生气? 闻海眼睛里漫着一层氤氲的雾,嘴唇动了一下又紧紧抿住,眉头微微蹙起,低低念了句什么,闭上了眼。 柏云旗听见了,他在说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万物逆旅,百代过客,青天黄地,月寒日暖,停不住的飞光,走得尽的人寿,生老病死,这些都是一个人的故事和结局。 小旗啊,别太贪心了。闻海偏过头正好枕上了柏云旗的手,带着点傻气的笑了,你的一辈子还有那么长,我能陪你走多久,到不了最后的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长到柏云旗以为他已经睡着时,那人才带了点无助地说:我总会先离开的啊。 你不该被我留下的。他说,小旗,被留下的人太辛苦了,你不该那么辛苦的。 柏云旗梳着闻海头发的手微微用力,那人吃痛地抬起头,脖颈露出一截脆弱的弧度。 那您当初为什么不推开我?柏云旗明明声音是镇定的,手却止不住的发抖,七年了闻海,你这么害怕早干什么去了?那么多次和我一刀两断的机会你都干什么去了?! 已经丧失正常思考能力的醉鬼使劲晃了下脑袋,非但没有理出清醒的头绪,反而更把脑子搅和成了一团糨糊,很苦恼地揉了下眉心,你怎么又生气了? 柏云旗: 他哭笑不得地把人从沙发上扛起来往卧室抱,七年过去他不再是那个被昏睡中的闻海砸在地上起不来的少年,闻海也快成了从前的他,瘦得几乎脱形。如今柏云旗虽然因为身高限制把人抱起来的姿势有些别扭,但也不至于像当初那样拖麻袋似的把人往床上搬了。 快到床上时,闻海几分钟前出发的反射弧终于跑完了三环穿过了高架到达语言中枢,冷不丁出声道:我早干什么去了? 柏云旗脚步一乱,差点把人掉地板上。 闻海笑了,既十分无奈又像是耍赖地叹道:我舍不得啊靠! 他被直直扔到床上,已经被训练出本能反应的肌肉群下意识想要反抗,却又因为酒精运动神经彻底紊乱,左摇右晃地勉强撑起身子,手还没扶稳又被压了下去,脑袋抵着床头板,略带慌张地看着逼近的人:你、你要干嘛? 柏云旗在闻海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把那人搞得一阵战栗,故意用气声说道:您马上就知道了。 果然,闻海是马上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102章 梦想 第二天, 被浑身关节酸爽醒的闻海,躺在床上无语问苍天他妈的,他到底养出个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不同于闻海的闷着骚, 柏云旗是个从里到外都相当了无生趣的人,不爱玩不爱浪,在某些方面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唯独在昨晚好像突然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恶趣味,硬是把某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都能面不改色的二百五欺负哭了两回,现在全身没一块肌肉是能正常运作的,从床上艰难地往地面蠕动。 操闻海好不容易坐了起来, 撑着脑袋玩命回想, 死活想不起来自己从出租车上下来后发生了什么, 关键是在他还存活的记忆里柏云旗正在为那件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生气到不接他电话行行行,算他生气是应该的吧?他现在人呢? 不会骗人的肌肉记忆提醒了闻海,昨天晚上肯定出了什么失去控制的事, 才让平时还相当节制的柏云旗发了这一回疯, 要不是他的各身体部件的生理反应都还在正常范围内, 那就可以说是相当angry sex了。 卧室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 柏云旗探进个脑袋, 估计是没料到闻海被折腾成那样还能在上午醒过来, 直直和半躺在床上顶着头炸毛的人对视三秒后,若无其事又当机立断地关上了门。 闻海: 怎么着了?他要没醒这位是准备进来干什么的? 过了三分钟,柏云旗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走了进来,他不用上班时对衣服基本没讲究,而且两人的身形差不多, 经常打开衣柜闭着眼摸出两件就穿了, 今天他穿了条浅色牛仔裤和一件闻海早八百年扔衣柜压箱底的红黑格子衫, 头发上也没抹二两发胶,乱蓬蓬的挡在眼前,又成了十八九的学生样。 柏同学坐到床边,相当自然地把手里的玻璃杯递了过去,说:您醒了?先喝药吧。 闻海琢磨着这兔崽子应该是故意的,他对如今的海归精英柏云旗还能稍微不客气点,但要是遇上小旗,天大的火他都只敢对自己发更何况这次还是他有错在先。 他一张口,嗓子火辣辣的疼,比一口气抽了两包烟都刺激,咽了口唾沫后他郁闷地看了眼柏云旗,接过那杯看上去和电视剧里鹤顶红一个颜色的玩意儿,仰起头一饮而尽。 柏云旗:您胃都没好彻底过又喝那么多酒算了,我给您熬了点小米汤,现在喝吗? 啧闻海揉了把脸,忍无可忍地说:你他妈真是太操蛋了。 柏云旗眉毛一扬,等着闻海的下文。 谁知闻海没下文了,和柏云旗面面相觑几秒后,又叹了口气:汤呢?小祖宗,下次咱有话好说成不,我一把老骨头再这么折腾几回就真瘫床上了滚,我说什哎! 他话都没说完,披着满身年少纯良的柏云旗一言不合就吻了上来,虽然只是在唇瓣上擦过,也照旧把闻海给唬住了。 柏云旗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唇上沾着的药味,露出一个更无辜的笑,起身道:我给您端过来。 恋耽美 -by石录(80) 闻海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脑袋里过电影似的拼命回溯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仍然是一片让他感到绝望的空白。 我他妈到底给他瞎哔哔什么了?他惊恐地想,小崽子这样到底是被我哄开心了还是憋着要开大在后面等我呢? 小米粥熬得稀烂,温度刚好,闻海拒绝了柏云旗投喂的邀请,傻不愣登地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等待一部分因为宿醉还在沉睡的灵魂彻底苏醒。 柏云旗就坐在床边大大方方地把人扒开骨头缝视奸着,此人的胃功能和肝功能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喝了两斤白酒愣是没吐一口,除了整个人看着傻呆呆的之外,倒是不给别人添麻烦唔,虽然他还挺想被添麻烦的。 傻傻呆呆的闻海自己给自己灌了碗小米汤又原地复活了,先习惯性往床头柜看过去,我手机呢? 柴哥之前来了电话,说让我看着您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去上班,您局长也让您好好休息两天。柏云旗往窗口一指,还特意嘱咐我关好窗户别让您跑了。 闻海靠在床头,我在你们心里就是这么热爱工作的光辉形象? 柏云旗耸了下肩,反问:不是吗?那每天早上把你叫醒您的是闹钟还是梦想? 当警察的原因有很多,有出于正义情怀的,有抱着英雄情结的,也有追求铁饭碗的,养家糊口的放到闻海这里,他扪心自问,在最初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心中也只有对齐建那句长大以后当警察吧的执念和一桩档案蒙尘的旧案。 问梦想,闻海现在半个字都想不出来,他有什么梦想,当然没有愿天下清明,河清海晏的崇高情怀,腰缠万贯没地方花,权倾天下他也操不了那么大的心,妻妾成群他是弯的,一个柏云旗都够他受得了,那位疯起来能拎把刀把自己和妻妾一起剁了。 久到他记忆已经模糊之前,他想去青海湖,去大草原,去藏在峡谷一线天之间的原始村落,开车穿过山脉连横和诸天神佛,坐在悬崖边弹吉他,跪在佛堂里听摇滚,哪天有人在荒野看见一具残尸,扒开他的衣服拾走他的背包,看清了包袋上写着一行字死便埋我。 他现在也想去,但不想一个人去了,他在悬崖边弹的曲子应该换成情歌,在佛堂还是该许个愿的,比如长命百岁,比如平安喜乐,再贪心点吧,许个与子偕老。 什么都不是。最后他面无表情地说,是迟到要去给局长作检讨。 柏云旗大笑,边笑边强行把闻海塞进了被子里,说:既然难得放假,那您再睡会儿吧,昨天他极其微妙地一顿,这几天您也累坏了。 闻海这张老脸反正已经没地儿放了,干脆破罐破摔地抓住柏云旗的手,劈头盖脸地问了句:你还生气吗? 一声叹息后,柏云旗很认命地说:我是不指望从您这儿听见什么甜言蜜语了。 闻海眼都没眨张口就说:我的慷慨像海一样浩渺,我的爱情也像海一样深沉。我给你的越多,我自己也越是富有,因为这两者都是没有穷尽的。 哦呦。柏云旗看上去很是受用的点点头,您来句原创的让我听听。 闻海刚找到高中时被语文老师点起来背课文的感觉,一下子又被噎了回去,憋了半天,终于挤出来一句:我不想让你生气。 这话他喝醉时说出来是一回事,清醒时说出来就又是一回事了。 其实柏云旗也发现了,闻海对他可以回避,可以隐藏,但几乎不会说谎,他不停地在说你别生气了,我不想你生气,却始终不肯说一句对不起我错了,哪怕是在喝醉了的情况下。因为他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犯了什么错,那句道歉说出来自欺欺人,干脆就不说了。 您昨晚说我不可能爱您一辈子。柏云旗冲闻海嘘了一声,示意让自己把话说完,考虑您说的话,终身合同是种很具争议而且违约性可能很大的法律关系,哪怕是婚姻的终身制,现在也都被提出质疑,并且也有离婚制度予以救济,一辈子这个概念的确太不确定了,拿来作为承诺的期限没有实际意义。 闻海直觉这位接下来的话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流行的一万年这种期限和一辈子也没什么太大区别,我还是给您一个确切并且有意义的期限比较有说服力。柏云旗抽回自己的手,反过去抓紧闻海,我查过了,您的房子还有三十五年产权,那我就先爱您三十五年,到时候如果我们双方没有异议,自动续期,您看行吗? 闻海能说不行吗?他要不是腰疼得使不上劲,这会儿就该把这个一本正经给自己谈合同的小兔崽子给压床上办了。 遗憾的是他非但没把人给办了,反而被人给办了,说完正事柏云旗的手就不老实地滑向闻海的腰侧,虽然是心无杂念、纯粹好心地帮人按摩,结果手刚碰到闻海的腰窝,床上那人就活像一条被扔上煎锅的活鱼嗷一声弹了起来,咚的砸了回去。 很疼吗?柏云旗脸上的愧疚和笑意都不像是装出来的,我还没用力气呢。 闻海后槽牙咬得嘎吱作响:你他妈来试试?! 好嘛。柏云旗这小王八蛋又凑到他耳朵眼旁边笑,但您现在还有力气吗? 闻海一指卧室门,滚。 柏云旗该吃的豆腐一口不落,该揩的油多抹了二两,心满意足地滚走去写项目方案了,留下身心俱疲,感觉身体被掏空的闻海在床上打着滚思考人生。 妈的,老子当过卧底,杀过毒贩,捅过刀子,挨过炸弹怎么着下半辈子就栽这兔崽子手里头了? 问题是栽就栽了吧,他还挺高兴的! 啧,没出息。闻海毫不留情地唾弃着自己,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在还没散去的小米香中又睡着了。 柏哥!柏哥!我的柏哥你去哪儿了!工作群那头的人玩命私戳,啊!云旗!你为什么就像天边的云彩!风中的旗!抓不住!放不开! 柏云旗:你先冷静一下,方案书我看了,细节还得修改,我把修改方向列出来,中午咱们再商量。 OKOK,赶到ddl前能帮忙搞完你让我叫你爸爸都行。那边把正事敲定了,忍不住开始八卦:大早上没影刚去哪儿浪了?春宵苦短日高起了是不是?年轻人现在喝肾宝以后不吃亏啊! 没有,去哄我家小朋友睡觉了,顺便喂了下猫。 我操!你啥时候连猫带孩子都有了?! 估计是在你还没女朋友的时候? 那边连发了五个微笑中透着妈卖批的表情包,我也想要只猫哎,猫好养吗?挠人不? 还好,反正我家的挺好养的,虽然看着有点凶,不过摸起来很软。 唉听这语气就知道从此天下又多了个吸猫的,要科学戒猫啊旗子,不然你这辈子别想出去了。 不行了。柏云旗回复,戒不掉,出不去,我看我这辈子都给套里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闻哥说的那句来自《罗密欧与朱丽叶》。 第103章 炬火 那个男人坐在他的对面, 闻海起初并没有想起他是谁,挂钟的秒针走了半圈,他才轻轻出了口气, 您来了。 男人手里把玩着一把玩具枪,吊儿郎当叼了根烟,懒洋洋地看着闻海,过了好久才说:没事,就来看看你,长大了。 齐建啊。闻海叹了口气,我不想变成你了, 你他妈活得太操蛋了。 兔崽子, 没大没小的, 他妈叫谁齐建呢?男人用那把玩具枪瞄准闻海,黑洞洞的枪口直直指着他,崽儿, 你这样被指过几回? 闻海摇头:记不清了, 七八回? 都是真枪? 那谁知道。 齐建一笑:那你是比我命好。 说着, 他把调转枪口指向自己的心脏, 扣动了扳机, 玩具枪里装的是黄豆大小塑料豆子, 却硬生生在他的心脏处轰出来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殷红的血很快染透了他的制服衬衫,而两人都视若无睹地继续对视着。 真想好了?齐建笑着问他,你要和我一样不小心翘辫子了,留那小孩儿一个人怎么办? 是有点难办。闻海耸肩, 那就只能勉强好好活下去了, 起码再活三十五年。 齐建胸前的伤口奇迹般愈合了, 连衬衣都恢复了整洁挺括的样子,他站起身走上前抱住了闻海,笔挺的制服上染着熟悉的劣质烟草的味道,伏在他耳边轻声问:小海,怕不怕? 怕什么。闻海挣开他,往后退了一步,怕死吗?以前不怕,现在有点儿怕了。 不用怕,老子少活了三十年,我让阎王都把命续给你。齐建指指他的心口,你可得给我长命百岁,不到时候就敢下来老子连你带阎王一起揍。 闻海大笑:瞧那您给能耐的。 恍惚间,他的骨骼、肌理、皮肤都一寸寸向前回溯,那个八岁的小男孩站在那里,被齐建抱起搂在怀里轻声哄着。而另一个自己从远处走来,他停在齐建对面,接过那个小男孩把他护在身前,对齐建微微欠身,说:这么多年,辛苦您帮我照顾他了。 齐建不在意地摆摆手,又点了根烟叼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说:那这不省心的兔崽子就交给你了,把他给我养好点儿,喂瘦了老子饶不了你。 看着齐建转身离开的背影,男孩拼命挣扎着,嘶声吼道:齐建!你他妈又要去哪儿?!你他妈又不要我了是不是?! 嘘闻海轻轻摇摇头,他不是不要你了,他有自己要去的地方,咱们也该回家了。 男孩郁郁地说:我没有家,没人要我了。 会有的。闻海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总会有的。 我们要去哪儿? 回家,回我的家。 从梦里睁开眼,天竟然又黑了。 身体的不适好了大半,闻海饿得前胸贴后背地坐起身,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晚上九点半,正好是个吃晚饭太晚,吃夜宵太罪恶的时间点。英语对白的声音隐约从客厅传来,估计是柏云旗在看电影。 电视里正在放一部很经典的科幻片,机器人男主正和同为机器人的女反派互撕,打得火花四溅,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破坏力少说顶得过五个拆迁队,而沙发上的人已经半躺着睡着了,平板电脑的屏幕忽明忽暗,手边散了一摞材料和一本法条。 被人捞进怀里,兢兢业业的柏云旗同志还捏着平板不肯撒手,还以为是早上七点半的时候,头顶在人胸口撒娇:再睡五分钟 什么五分钟,闻海失笑,滚床上去睡。 打了个哈欠,柏云旗清醒过来,搂着闻海的脖子把人给压在沙发上,占够了便宜才说道:下周一开庭,这案卷还得再理一遍。 闻海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公益组织的事,他现在信了柏桐安那句你真是把我弟弟养成了和你一个德性,柏云旗回国之后除了第一周还消停点,其余时间基本和自己一样是全年无休,随时随地预备待命,时不时就得在办公室或者书房里通宵达旦。自己消停下来还能打几局游戏,这位公司那边的事忙完就有十几个当事人等着他见,要不是孤儿寡母,要不是地痞流氓,手机里当地方言骂得把人祖坟都刨了三遍,末了还能撂下句这事你们不给我解决了我就去公安局告你们诈骗的狠话。 这通电话是闻海替趴在书桌上睡着的柏云旗接的,记下手机号后去查了个案底,老赌棍加老油条,派出所进过七八回,一半是因为赌博,一半是因为打老婆。 闻海不愿意去想象或者试图理解柏云旗去做这些事时的心情,这人是自小被打骂惯了因此看着皮糙肉厚,但没谁天生是个贱骨头上赶着去找骂找打的,他用了那么久的时间去摆脱那些烂泥潭,现在又义无反顾地重新往里面跳,一边把自己的旧伤口再次撕得鲜血淋漓,一边又把别人往岸上送,上岸的人没几个会感谢他,还在泥潭里泡着的还不依不饶。 赔了本还赚不着吆喝,亏这位是商学院出来的。 我们说服了当事人好久她才敢提出诉讼离婚,她丈夫的人现在天天扛着棍子蹲在她娘家楼下,还好有个志愿者家就住派出所旁边,把当事人藏在她家了,让她学散打的男朋友看家护院。柏云旗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您是没见他们夫妻两个在我们那儿第一次见面有多精彩,跟全武行似的,还好我提前找了几个安保公司的人在那儿镇场子。 闻海的手指抚过他头皮上的一处旧伤疤,你伤着了没? 没有,我们现在斗争经验丰富,有个女志愿者是跆拳道教练,上次咣当一脚把我们办公室门踢飞了,连我带双方当事人都傻了。柏云旗摊手,从此我们的谈话就异常顺利。 闻海:那改天我给你去镇场子,只要来的不带枪,不论男女我全给你撂了。 一直没摸准闻海对这种没事找事的公益活动是什么态度的柏云旗听了这话松了口气,笑着摇摇头,说:这您倒是不用,穿个警服站那儿就行,现在比较尴尬的是大部分施暴者都在叫嚣当地派出所都不管这事我们算老几,受害人因为多次寻求法律援助都没有效果,所以也不报太大信心。 闻海了然:你们就两头不是人? 柏云旗无奈地点点头。 我大学时在派出所实习过几星期,也遇到过这种事,女的一脸血过来报案,伤情鉴定也做了,但那女的一听说要把自己丈夫抓起来拘留又不干了,坐单位门口大哭,连我们带检察院的都白忙活一场。闻海说,包括校园暴力,涉及到学校声誉、两个家庭和小孩未来的前途,不介入说不过去,介入了很容易惹出别的是非。 柏云旗:是,孔教授就是这个公益组织的主要发起人也提出过要把救济范围扩大到校园暴力,但实行起来难度更大,学校多数不愿意非公权力的外部力量介入,但自己的执行力又不够,而且十六岁的刑责线摆在那里,就算是现有法律介入也起不到太大作用,受害者反而会受到更大的排挤和报复。 恋耽美 -by石录(81) 闻海:怎么感觉越说越没活路了? 柏云旗伸了个懒腰,直接躺到了闻海的腿上继续看案卷材料,现实如此,孔教授从三十多开始筹划这个项目,失败了起码四次,这几年才真正办起来,做项目搞实务那点家底都快赔干净了,幸好他的几个朋友和学生又前仆后继地补上去了。 那你是得什么好处了? 唔目前到手的是这个。柏云旗拿过手边的一个牛皮面笔记本,有孔教授的题字,很值钱的。 那本子倒真是质量上乘,内页已经用去了大半,柏云旗记笔记很有条理,连标签带剪贴也都排版得当,掂在手里一本精装书似的质感。 闻海翻开本皮,只见扉页上用钢笔写了一段话,文人笔墨,铮铮风骨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他往后翻了一页,落款是另一位大家他大学时写论文还引用过这人的文章,一笔一划也是字字铿锵: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他再往后翻,就是柏云旗自己写的东西,多数是受访者的笔录和基本情况,偶尔有潦草的灵感思路,最显眼的有一页只贴了个奥特曼的贴画,稚嫩的字迹在旁边写着谢谢云旗叔叔,本子的主人在下面标注道:已结案,顺利。 一个笔记本,一张贴画,这就是这人劳心劳力这么久所拿到手的全部了。 行吧宝贝儿,好好干,天塌了咱俩一起扛着。闻海拿那本子一拍他的脑门,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您便是唯一的光。 柏云旗赶紧摇头:那可就不敢当了。 是,你也没那么大出息。闻海笑笑,那就只当我的光吧。 鉴于柏云旗没有明说,闻海也实在不敢去问为什么他的客厅从电视到沙发座套都被换了个遍。而在发现某人的手机也换了一部后,除了对柏云旗发火时的破坏力感到震惊之余,这位顿时感到了资本的力量,不由得叹了声气。 看完案卷后,柏云旗自觉忽略了书房还有张床上的事实,躺在昨晚快被他折腾散架的床上翻了个身,问道:您愁什么呢? 啧,有钱真好。闻海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柏云旗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新手机,眉毛微动,按下锁屏键把手机扔到床头柜,在有所动作之前直接被闻海摁在了床上。 告诉你啊,昨儿喝多了酒后乱性,老子既往不咎。闻海眯起眼,今儿再他妈给我不老实就地结结实实把你办了。 没想到柏云旗非但没有收敛,抬手就要解睡衣扣子:您来,您想让我怎么不老实? 闻海服了。 都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但这不要命的也怕不要脸的,脸皮薄如纸的闻海遇上柏云旗这个小不要脸的算是彻底没辙了,打不能打,骂不能骂,憋屈地裹着被子躺下去,又被当个等人抱枕给从后面抱住了。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令闻海没想到的是,更没法过的日子还在后头等着。第二天一大早,赶着正常上班的时间点,两人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几乎是前后脚的响了起来,闻海在同时听见两串铃声这个过于蹊跷的瞬间就感到了不对劲,发现来电显示是柴凡文,直觉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闻海!柴凡文声音压得极低,你家那个是不是叫柏云旗?他和柏康什么关系? 闻海瞥了眼正在接电话脸色如常的柏云旗,嗯了一声。 真他妈柴凡文极其做作地咳嗽着,似乎是又往僻静的地方走了几步,京城那边来人了,好像是死了个柏康的什么人,查到 闻海根本没听他讲完,二话不说挂了电话这事绝对不能让柴凡文牵扯进去,再深的交情都不能用在这种时候。但通过只言片语,他也基本明白发生了什么,苍天谁也没饶过,报应终究找上了门。 放下手机的柏云旗看向闻海,轻轻笑了:总归算不上拘传,还是该庆幸一下的。 闻海闭了下眼,心中再次泛起了被世道逼得没路走的无力感。 不同于在医院时的慌张,柏云旗握住闻海的手,目光坦然地看着他:我说这事和我没关系,您信吗? 我不信。闻海的语气没有恼火也没有失望,只是平静地在阐述一个事实,因果是一张网,小旗,这事不管你有没有真正动手,你都逃不过关系,哪怕这人是自杀的,你敢说你没逼她往那步走过吗? 柏云旗从未在闻海面前表现出如此尖刻又薄凉的一面,嘴角的弧度毫无温度的画在脸皮上,手里攥着的仿佛不是手机而是把淬了毒的钢刀,他抬起另一只手将闻海额前的碎发拨开,那我换个说法,我说我不是那把沾了血的刀,您信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104章 杀机 俗话说的是衙门口, 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而这话从几百年前流传至今, 俨然又给自己升了个级别,现在不只是有理没钱的进不来,那句家喻户晓的再不听话让警察叔叔来抓你在潜移默化起到了难以估量的导向作用,以至于除了去办证大厅走手续,在普通人眼里仿佛踏进公检法三家的大门口都能凭白沾出一身晦气,看见警察腿肚子就得先打三个转哦,当然也不乏又那么几个异军突起的, 把那身制服当成了个纯天然的判决书, 甭管你做的事是好是坏, 披上这身官皮就可以说不是人了。 因为只是简单的传讯,并没有刻意营造出严肃紧张的气氛施加心理压力,对面坐着的侦查员态度也都十分客气, 只是颜色单调的审讯室自带了毛骨悚然的威逼压迫感, 正常人不管犯没犯事, 走进去多少都有点犯怵。 眼前的这个青年显然就不属于正常人这个范畴之内。 从京城来的侦查员大概知道此人的住所与市公安局的距离, 柏云旗从接到电话通知道赶来这里不过半个小时, 算上等红灯和堵车的时间, 那可真是一分钟都没磨蹭在电信诈骗横行的现实背景下,这位甚至没有再多盘问确认几句,完全不像是个正常人得知自己可能涉及到刑事大案的反应,态度良好到恭敬地表示会配合调查,现在从容不迫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问询, 甚至眼角眉梢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茫然和不耐轻慢。 侦查员的目光先是扫过他裁量合体的休闲西装和手腕上一只基础款黑色腕表, 不经意地朝门外瞄了一眼, 回过头对上柏云旗平静的眼神,开门见山地问道:柏先生,请问您昨天一整天的行程是什么? 没什么行程,我一整天都在家,上午和公司的人谈修改项目书的事,下午再电话回访我的几个当事人,在网上给几个孩子订了点小礼物,晚上整理下周开庭要用的材料。柏云旗没等侦查员追问,自己解释道:我在当地一个反家暴公益组织做志愿者,当事人就是一些受到家暴的妇女儿童,我昨天下午一共打了七个电话,每个都在二十分钟以上,最长的一通是一个多小时,因为那户人家的孩子很缠我,一定要让我给他讲故事,正好他要过生日了,我打完电话就在网上给他订了一套立体童话故事书,通话记录和网购记录您们都能查到。 您的账户最近有大额支出吗? 有。 用来做什么的? 我发火把我家客厅砸了,花钱重装了一遍,买了新的手机和电视。柏云旗想了想,不过加起来也就两万左右吧,您对大额的定义是什么? 在隔壁旁听的闻海: 侦查员皱眉:您为什么会发火?是因为之前您遭遇的那场车祸的事吗? 柏云旗十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您的推断依据是什么?那场车祸过了半个月,调查结论也告诉我了是激情无差别杀人,我自认倒霉也认完一星期了,怎么会因为这个生气?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下一刻,侦查员突然出击道:您真的认为那场车祸只是一场意外的激情杀人? 我不认为。柏云旗语气平淡,但似乎贵方希望我这么认为。 哎呦我去。唐清看着监视器简直想起立鼓掌,这小孩的嘴又冷又毒的,杀人不见血啊。 瞥见了闻海隐忍如困兽的脸色,柴凡文暗暗踢了他一脚,用嘴型说道:消停会儿吧。 侦查员:你认为谁可能会对你不利? 警官您也知道我的父母都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出身。柏云旗说,我虽然没干过什么罪该致死的事,但对有些人来说,我活着就是个罪过了。 比如对冯婵婷? 柏云旗茫然的神色停在了脸上,谁? 另一位侦查员适时地拿出了一摞照片,请您见谅,下面这几张照片可能会引起您的一些不适,但请您务必配合,您认识照片上的这个女人,对吗? 被摆在桌子上的几张照片最上面是一张精修过的生活照,人脸估计过了五遍美颜滤镜,不仅吹弹可破,而且雾里看花,依稀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但也仅仅是个坯子,连舒涵薇素面朝天扎俩麻花辫的村姑造型都比她又看头。下面几张就有卖相的多,血肉模糊,肢体横飞,最刺激的是那张车祸现场的全景图,白色卡宴被某股怪力揉成了一团昂贵的废铁,散落在繁华的城市街口。 柏云旗依旧镇定,镇定到连那几张鲜血淋漓的照片也都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拿起一次性纸杯喝了口水,放松地靠着椅背,说道:其实我到现在都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您问我认不认识这个女人之前,不如先给我讲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侦查员冷声道:昨天下午六点十七分桂阳路中段,一辆小型皮卡将这辆白色卡宴撞毁,两车司机均当场死亡。 注意到侦查员的用词是撞毁而不是相撞,柏云旗旗皱了下眉,昨天京城桂阳路的车祸,怎么能扯到我身上? 不是车祸。另个侦查员沉声说,是谋杀。 柏云旗神色微讶:哦。 哦?柴凡文回头看向闻海,死了个人的事,你家小孩就说了个哦? 闻海:我连哦都不会说。 柴凡文啧啧几声,继续盯着监视器。 侦查员也是这么问的:你不惊讶这是谋杀? 人死有什么值得惊讶的?柏云旗反问,有人告诉我所有人都会死,所有人也都会看着别人死,这点准备我还做好了的。 闻海: 合着从前天晚上折腾他到昨天晚上,这位的气还没消呢? 侦查员没料到柏云旗会冒出这么一句,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您想让我有什么反应?柏云旗不禁失笑,我现在也才知道死者到底是谁,就您刚刚问我那个他一下子忘了那个女人的名字,和对面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才吐出下半句:冯什么来着冯婵婷,是,我是认识她,但柏康那边都叫她小夫人或者冯总,再难听点的称呼您大概也不想听,我之前是不知道她全名的。 你和她不熟? 我和柏康都不熟,和她怎么会有来往?柏云旗摇了摇头,虽然我是柏康的私生子,冯婵婷是柏康的小老婆,但我们两个是不存在任何血缘关系和法律上的亲属关系的,说过分点,我俩还互相看不顺眼,不可能有太多交集。 为什么你和死者会相互看不顺眼? 柏云旗:柏康那么大家产,我俩都想分一笔,我多了她就少,她多了我就少,当然不可能携手共建三好家庭,这么俗套的恩怨您也能理解吧。 那除了你之外,你认为谁最想会对冯婵婷不利? 我觉得?柏云旗像是知道闻海就在隔壁盯着监视器似的,懒洋洋地抬起头朝监视器若有似无地笑了笑,警察同志,我还是那句话,我对冯婵婷根本不了解,直接下这种推论就太武断了,对外柏康的仇家您得去问他自己,对内只要有可能被柏康列上遗嘱的人都有嫌疑但其实关注谁最想对她不利,重要的是谁最敢下手。 侦查员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紧邻着审讯室的房间里,闻海盯着监视器上平平对视的两人,深深吸了口气,又用尽全力呼出来,冷冷笑了声:这次查得倒挺快。 柴凡文和小丰都没不敢说话,有关柏云旗的那场车祸虽然还算不上尘埃落定,但管辖落在了分局,最关键的侦查阶段闻海又被调去了外地出差,就算大家都明知其实已经查不出什么了,但这事不管是当事人还是知情的旁观者,看在眼里都着实憋屈。 那晚闻海喝多了,柴凡文且拦拦不住,那位是存心和他自己过不去地玩命喝酒,端着酒杯倏地转过头对他说:我也没对不起过谁,老天爷对我也不薄,可他就那么几次不开眼,是不是都让我给遇上了? 柴凡文都没来及说话,满满一茶杯的白酒被闻海仰头喝干了。 在熬人的沉默中,只有毫不知情的唐清接了句:不是咱们的人自己查出来的,听说是死者的家属指认的里面那位有买凶杀人的可能。 那还真是言论自由了。闻海利落地敲定了结论蠢货。 可能是冯婵婷提前预知了大祸将至,想学之前的柏云旗一样用命做筹码赌把大的,也不清楚这位和素未谋面的柏云旗到底有什么血海深仇,正经是死到临头都不忘拉下去垫背。但柏云旗之所以敢玩这么大,不仅是因为他不怕死也不怕输,最重要的是料准就算柏康有想要他死的念头,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让他死在更棘手的冯婵婷前面,不然到时候他自己蹬了腿,剩下正房和大女儿,三个女人一台戏闹得翻天覆地,他这么多年打拼出的江山八成就真得随他一起化成飞灰了。 冯婵婷死前这最后一招臭棋落了子,彻底把她生前留下的势力逼的没了可以苟延残喘、养精蓄锐的余地,疯狗一样咬了柏云旗这一口,无论他人中没中招,她和柏康的情分是彻底给咬断了,只要柏康还没得老年痴呆还有劲再折腾一回,必然是要开始赶尽杀绝了。 恋耽美 -by石录(82) 不过听柏云旗说的那些事,冯婵婷倒也是个狠角色,能在柏康身边蛰伏多年的双商不该是会做出这种烂招。更可能的,兴许是以为自己能和柏云旗一样死里逃生就没来及安排好身后事,刚闭眼猪队友就来了把神助攻。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闻海饶有兴味地盯着监视屏,原本阴沉的目光里多了点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意,他倒是挺期待柏云旗在这堆破事里还留了什么后招,到底能玩多大。 一直观察着闻海表情的柴凡文咽了口唾沫,碰了下他的胳膊肘,问:哎,你什么想法? 闻海老神在在:柏云旗说得没错,谁最想杀死者不重要,毕竟是条人命,想杀和敢杀不是一回事,而且敢杀,还能保证计划足够周全,自己不会被反咬一口,就算被警方怀疑,也查不出东西。 柴凡文心底泛起一阵寒意,你觉得谁最敢杀冯婵婷还能做到这种地步? 谁?闻海极轻地笑了声,我啊。 说完他在三个人震惊的目光中站起身,说了句去申请回避侦查就走了出去。 咔哒。 门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105章 歹爷 审讯室内, 询问还在继续。 侦查员若有所思地看着手边柏云旗的资料这年轻人不到三十年的人生真是大起大落了别人的大半辈子,从个臭泥潭似的贫民窟摸爬滚打到如今这副社会精英的模样,十八岁前后的履历压根就是两个世界。 你恨柏康吗?侦查员问他。 柏云旗:恨。 冯婵婷呢? 认识的晚了点, 恨不起来。 侦查员一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什么都没有时,该拿的没拿到,当然会不甘心。柏云旗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知道冯婵婷这个人以及她和柏康的那些关系时,已经不缺什么了,和我毫无瓜葛的人, 何必费神去惦记她。 你恨柏康的时候, 缺的是什么? 心眼吧。 另一个年轻点的侦查员没忍住, 捂着嘴笑出了声。 隔壁审讯室的三个人也都笑了,唐清这会儿有点反应过来闻海今天的异常,四下瞅了眼确定没有外人, 压着声音问道:哎, 这小伙子真是闻海他弟弟?我看蚊子平常也没怎么提过他啊。 柴凡文:闻海平常提过他爸妈吗? 唐清:好像是没有。 那也不能说明他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丰接过柴凡文的话茬, 虽然他的确很像。 哎, 哥们儿说个猜测你俩别给闻子说啊。唐清摸摸下巴, 我看闻子都奔四的人了到现在都没个正经着落, 这小孩没准儿就是他家里面那个。 柴凡文: 小丰: 唐清被两人诡异的目光吓了一跳,怎么了?!我、我就随便说说啊,你们千万别给蚊子说,他要真削我你俩加一块都拦不住。 他削你干嘛。柴凡文头疼地揉着眉心,这不明摆着那小伙子是闻海家里的那位, 不然你以为那位怎么能气成那样, 亏他妈这几年他脾气好了, 这要搁他刚来咱队里那会儿,我看他能直接把那俩京城来的轰出局门口。 小丰:那倒不至于,我看闻队就一直没什么脾气。不过今天他也是给够京城那边的面儿了,这家里人差点被车撞死一回没人管,转眼又因为车祸被警察给逮进去了,闻队这两星期真是被咱自己人扇了几个大嘴巴,人能窝囊到这地步也是够不容易了。 唐清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人,半晌才反应过来:哎,那、那啥,蚊子蚊子还真是啊? 他是不是好像和咱都没太大关系。小丰安慰道,你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担心对那位来个第二春吗? 唐清抬脚就踹了过去:滚你妈的! 小丰侧身闪开,忧心忡忡地说:哎,还是这事,你们说闻海这次还能留下不? 柴凡文一愣:什么留下? 小丰说:上次那HIV携带者把闻海捅伤的那破事,犯人不是长桉流窜到咱这边来的,当时那边市局明知道那人有吸毒史给咱们什么注意事项都没交代,直接就让闻海带人上了,伤了咱们几个人又不认账,把犯人带回去就开始装死,别说赔偿了道歉都没,就闻海那脸被毁成那样连那边一句工作失误都换不回来。咱这边也就是刘局和齐主任还没彻底退下来给闻海出了次头,别的新领导也都跟死了差不多,我要是闻海,那会儿他妈就脱警服走人了,哪儿至于现在还受这份气。 唐清和柴凡文听着,都没话说了是,闻海这半辈子没什么对不起谁的事,但偏偏这世道就是不亏欠的人越活越委屈。 被三个人议论的那位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唱了出小白菜了,他刚出审讯室的门就接到了缉毒局那边老同事的电话,他离开缉毒局也有十年了,从前的那帮弟兄有殉职的有辞职的,留下的多数也都去了文职,只有几个坚守在第一线的枪林弹雨上,电话里的那个就是其中一个当初土炸/弹爆炸时被闻海一脚踹飞跑到山下请救兵那位。 蚊子!老同事声音难掩兴奋,几乎是雀跃的,咱有歹爷的消息了!那王八蛋这么多年终于又他妈露头了! 饶是闻海也怔楞了好几秒,再张口声音都有点发颤:谁?歹爷? 是!千真万确的歹爷!那老王八蛋三角区藏了这么多年,这次帮会里面内乱打起来被逼回国了!老同事越说嗓音提得越高,有线报他是往桐城或者长桉那边跑的,毕竟这是他发家的老巢,没准儿还有口家底藏在这儿。哥们儿,十几年了终于让咱给等到了,这你总不能把功劳都让我们几个都占了吧? 闻海闭了下眼,长长出了口气,又恢复到寻常淡漠的神色,好,我现在就去打报告,马上让我的线人开始打听 他嗓子里像卡了什么东西,哽了一下,终于露出了些许欣喜的笑意:十几年了,终于是等到了。 好,等你这句话。老同事说,回来看看吧,知道你在刑侦那边混得不错,不过哥儿几个都挺想你的。 想我格斗训练那会儿一打四把你揍出鼻血那事儿吗? 放屁!老同事笑骂,告儿你就你天天抓小偷流氓那点身手跟我现在比差远了,不服你过来咱俩再打一场。 闻海一哂:好,让你一只手。 挂了电话,闻海似乎是无所适从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原地转了几步,哽住他喉咙的东西还在,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喃喃道:十几年了啊 歹爷是谁?这问题应该是那位已经翘辫子翘了三十年的齐建最有发言权所有人都以为闻海不知道这件事,却不清楚闻海才是那个最先知情的人。 齐建的死因对外,或者说对老一辈和小一辈的亲戚和并不相熟的朋友们宣称是心肌梗塞,他也的确是心脏出了问题才踩着英年早逝的线又去投了次胎,但梗塞的原因却不是疲劳过度,而是被人下了药。这事刨去自己查出真相的闻海,知情人只有当时缉毒局内部的小范围人还有齐军和闻泽峰,别说是燕婉和其他朋友,就连齐建的父母都被这俩欺上瞒下的小辈瞒得死死的。 这是齐建的遗愿,这位和闻海一样,一早就预见了自己不会善终,遗嘱都是二十三岁刚入警队时立好的。遗嘱说得很明确,要是有朝一日自己真不幸牺牲在正义事业第一线了,大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但有一前提,千万别大肆宣传自己这点破事,他这么牛逼一人物没让自己寿终正寝就够丢人了,甭再让自己遗臭万年又接着祸害家里人了。最后还加了句,齐军啊,哥哥对不起你,不过咱家就得给你扛着了,你要是敢让咱爸妈知道自己那么优秀的大儿子那么憋屈的嗝屁了,那哥哥可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说死得憋屈,闻海是不知道被人下药毒死和被活活累死这两者之间有多大区别,反正齐军当时躲在齐建的卧室里痛哭失声,那时的自己在门口站了一会,若无其事地回家继续看动画片了。 指使人给齐建下药的就是歹爷,闻海这辈子都忘不掉那张面貌平平的脸,那张照片放在齐建家的茶几上,被他瞧见了,问齐建:齐叔叔,那是谁? 什么叔叔,叫老子哥哥。齐建说是给闻海买了盒一千块大拼图把人叫过来玩,结果自己坐在地板上玩得不亦乐乎,瞥了眼闻海手里的照片,说:哦,那是我最近在抓的一个毒贩,外号叫歹三儿,是个狠角色,估计是要死磕了。 闻海:死磕? 嗯,死磕。齐建掐着他的脸蛋,你哥哥我这几天要是出什么事了,你可得记着给我报仇。 齐建此人,别的本事没有,一张乌鸦嘴丧得举世无双。 齐建是栽在了被收买的自己人手里,那个被歹三儿收买的清洁工因为一千块钱就把掺了料的茶水端到了时不时给她带早点夜宵,中秋节还给她塞了块月饼的齐建手里。齐建还没被推进殡仪馆时,那位良心熬不住,自己去自首了,把谁收买的自己、怎么收买的,怎么下的药,什么时候下的药全给交代了。自首了好,能从轻判,判个十几年出来又是新人生,死的那位也成堆骨头,恩怨都飘散在风里。 幕后主使歹三儿没想到自己找的人是个心理素质这么差还一坑坑全家的主儿,闻泽峰和齐建是什么关系,闻家那时在桐城又是什么地位,当时还在刑侦队的闻泽峰带人直接把歹三儿的家给抄了,那群弟兄、情妇、手下一个都没逃得了,只有歹三儿又花钱从内部得了风声,自己脚底抹油跑出国了。 闻海想,闻泽峰后来那么心灰意冷地转去了行政岗位,除了闻老爷子的安排外,这八成也是一个原因。 歹三儿跑到了远近闻名的三角区,他十几岁出来闯江湖,现在也不过三十几岁,人只要活着,就不怕重新来过这回事,更何况他如今是背着人命的人,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十几年过去,闻海接了齐建的班,歹三儿成了歹爷,俩人又干上了,这次闻海这边占了上风,几省联合围剿,把歹爷在国内的毒窝基本都灭得干净,但还是差了一步,又让狡兔三窟的那位给跑了,从此又是十几年没了踪迹,只听说那人在三角区时而为非作歹时而苟延残喘,却始终找不见人影。 如今歹爷竟然在这种时候又露了头,真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的因果。 也是这一个电话的工夫,京城的刑侦队来了消息皮卡司机的身份确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很想完结了,奈何废话委实太多,各位和我都姑且忍忍吧,尽量在这三周内完结。 第106章 罪责 死者叫张家安, 男,十九岁。因为车祸后发生了火灾,尸体和身份证件都被烧焦了, 所以花了点时间才确认了身份。京城的侦查员语气似乎带着歉意,是这样的,张家安他们家是有名的钉子户,那片地康悦集团买下来好几年了,就因为他们家对拆迁费不满,纠集了几十户人家不愿意搬,所以迟迟动不了工。去年年底那会儿, 张家安的父亲下工路上遇上了抢劫的, 被捅成了重伤, 他家老人受不了刺激,也都病倒了,家里急需用钱没办法只能拿着拆迁费走人, 结果他父亲和家里老人都没抢救过来, 张家安的母亲拿着剩下的拆迁费跟别人跑了。 闻海:这事和冯婵婷有什么关系? 张家安坚持认为那个把他父亲捅死的抢劫犯是康悦的人安排的, 几次去康悦集团的门口闹事, 曾经还试图伪装成医院的清洁工进入柏康的病房, 医院还报过警。侦查员说, 我们在张家安住的窝棚里发现了他写的行动计划,还有他的遗书,看来他这次是想和柏康同归于尽的,没想到坐在车上的冯婵婷。 没想到?闻海垂下眼,是没想到。 柏云旗从审讯室出来, 活动了下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脖颈, 审讯室门口闻海的同事都在, 唯独没有闻海。认识他的柴凡文打招呼道:哎,不好意思让你跑着一趟,闻子搁楼上和京城那边打电话呢,马上就来了。 他说这话时神色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观察柏云旗的表情。 嗯,好。柏云旗的脸色如常,和善恭敬地向三人点了下头,辛苦您们了,周六周日都没个休息。 柴凡文赶紧摆手:没事没事,我们这都是加班惯的,你就他咳嗽一声,闻海也就那脾气,你别太往心里去。 小丰也帮腔:这个我们查案难免会有 怎么了?闻海从楼上下来,看见柏云旗被一群老不正经围着,急忙插进了几人中间,带了点抱怨的语气说道:办个手续磨蹭成那样,京城那边都他妈是给谁惯的。 柏云旗酸溜溜地接了句:可能是您那叶师兄吧。 闻海匪夷所思地看了过去,不明白这小孩一个叶师兄怎么能念叨这么多年。 唐清吹了声口哨,冲着闻海一挑眉:哎,蚊子,不介绍一下? 哦,柏云旗。闻海随意把人往怀里一捞,我爱人。 也就是因为这句我爱人,闻海一路被那小兔崽子缠到停车场。在市局折腾了将近一天,天都快黑了,周日的停车场看不见人影,那辆刚买了不到仨月就被拖到汽修厂大修一回的SUV孤独地占了一整排停车位,后车门被差点扯掉门轴的力道拽开,闻海扑通倒在后车座上。 哎!闻海往旁边一躲,您这什么毛病动不动就发疯别动! 柏云旗笑眯眯地凑过来,就地打滚撒娇地耍赖:您刚刚说我是您什么? 闻海眉毛一动,张口就开始跑火车:心肝宝贝亲爱的? 柏云旗撑在他身边的手一滑,脸轰就烧了起来。 出息啊,宝贝儿。闻海半坐起身亲了下柏云旗的额头,直直对着他的眼睛,问道:知道柏康平时爱坐那辆车吗? 柏云旗轻笑,反问:您不知道? 他们都没有得到回答。 如果想让一个人死,什么方法最高明不要亲自动手,不要借刀杀人,去做那个让别人把刀借给凶手的人,去做那只推到骨牌的手。 没有因果,就没有罪责。 恋耽美 -by石录(83) 半个月后,当柏云旗站在京城人民医院的三号手术室门口时,他莫名想到了那年自己在那个连正规太平间都算不上的破病房里站着,面对着一具焦黑的躯壳,冷漠地向警察确认了尸体的身份哦,这是我姥姥。 警察问他,你认为会有人故意纵火吗? 他给不出回答,什么叫故意,什么叫无意?你无意间把我逼到了死路,我故意放了那把置我于死地的大火,谁杀了谁?你的错还是我的错? 就像现在,他被柏康那边的七八通催命似的电话从桐城叫来了这边,来来往往的十几个医生护士争分夺秒地用成捆成捆的钞票去和死神谈判,换取人类的苟延残喘,一水儿西装革履的人等在抢救室门口,簇拥着两个穿着职业套裙的女人,女人一老一少,都有张不苟言笑的脸,法令纹都很深,涂着冷艳的红唇。 柏先生。那个曾在机场拦住柏云旗的男人拦住了他,低声道:请您给我走,柏董有事让我和您单独交代。 柏云旗稍稍皱眉,还没来及说话,年纪稍长的女人厉声道:谁让他来的?!你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的面和他说?!一条柏康养的 妈。年轻的女人闭了下眼,语气疲惫,这是医院,还有别的需要静养的病人,您控制一下。 她的中文咬字有些奇怪,一举一动都带着西式的教养柏悦,柏康的大女儿,如果柏康的遗嘱真实有效,按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有不到两个月,这个三十多的女人就会成为康悦集团的掌舵人。 柏悦和柏云旗极为短暂地对视了一瞬,目光中并无太多敌意,什么激烈的情绪都是淡淡的,淡淡的提防,淡淡的恐慌,淡淡的挑衅,还有就是无穷无尽的疲惫倦意,又让柏云旗想起了他姥姥去世的时候,自己或许就是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男人将柏云旗带到了一件空置的病房,简单向柏云旗完整说明目前的情况冯婵婷死后,柏家连着康悦的董事会不负众望地出了乱子。冯婵婷这个女人还是有点手段,用了将近十年把自己的亲戚挚友都慢慢塞进了康悦的中高层,自己在被柏康回国后又私下开始联系许多小股东,竟然也有了不可小觑的集团势力。 这些人原本以为自己是提前傍上了武则天,没想到却是个元姑娘,按理说树倒猢狲散,大家只当站错了队认错了妈,赶紧跑回亲爹那边哭一鼻子讨个可怜就算了,可这群猢狲却动了咬死老头狼的念头,不约而同地开始兴风作浪。柏康自己把权柄握得太紧,如今分身乏术,终于是两败俱伤,那边没闹起来,他这边也一头栽在了办公室,今早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把柏云旗叫过来这件事,是柏康早有的安排,男人只交给了柏云旗一个U盘和几个文件袋,说柏董先前都与您交代了,我们现在听您的吩咐。 柏云旗接过东西,语气冷淡:所以柏康是知道自己撑不过去了? 他与柏康是有约定,从前的约定是柏康死后,他站在他大房和柏悦那边帮忙对付冯婵婷,而冯婵婷死后,就变成了他要帮柏悦坐稳康悦当家人的位置这约定本身就是个提前的死亡通知单,柏康一辈子真正疼爱的,估计也就是柏悦这个女儿,要是自己还有力气,肯定会把扎手的木刺剔去再将权杖交给她,如果不是这两年接连状况突发,自知大限将至,也不会把这事交给柏云旗这个刺头处理。 男人没有接话,神色凝重。 去查查这三个公司的税务情况,和最近投资的几个项目的运营状况,还有实际控制人到底是谁。柏云旗从随身的小笔记本上撕下一页,背面的四个人,找人去查清楚各自的一家老小现在都在哪儿,每天的行程都是什么,国外的也想办法查到在哪个城市,要是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金屋藏娇 他顿了一下,浅笑着把纸递到男人面前:那就更该好好问清楚了。 您男人对上柏云旗冷厉如刀的眼神,竟然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规劝的话咕咚掉进了肚子,点头道:是,我马上安排人去办。 还有柏云旗收起笔记本,整了下衣领,语气又变回了寻常的温和:我这人不懂什么规矩,说不好听点,我就是柏康找来咬人的一条疯狗而已。 男人漠然摇头,您多虑了。 不,别人也许不知道我的身份,您是完全清楚我是个什么东西,又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柏康如此器重您,自然有他的道理,这种时候让您给我搭伙,那也是我的福分。柏云旗微微欠身,姿态陡然恭敬,我在桐城有我自己的家庭和事业,在这里不会停留太久,这段时间也请您多担待。也给您句奉劝,如果老皇帝太惹民怨,那新太子即位的时候,咱们这些做老臣的,也都该识相点,早点想好条出路,趁我现在还握着遗老遗少剩下的门道,也好替您安排。 柏董是没看错人。男人满意地颔首,您请放心,该做的事,我一样都不会含糊。 柏云旗点头:我自然是信得过您的。 病房门轴转了一圈,死寂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柏云旗一人。 康悦集团刚完成并购计划,开始进军热门的新能源行业,如今冯婵婷因为如此乌龙香消玉殒,柏康又在内忧外患下心力交瘁,如此捉襟见肘的困境,哪怕公关部下令全线封锁消息,半句口风不许露出,翻天覆地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双时区的时间,只迟疑了不到片刻,立刻拨通了一个国外的号码。 柏。那边的女人估计是埋在被窝里说话的,声音微醺,你这个时候打电话找我,肯定是有大买卖的。 柏云旗:只是想提醒你快到时候了。 女人一笑,哦,康悦。我这一个月都在留意,股价平稳,最近因为完成并购还大涨了一次,如果是只图稳健小赚的小客户,我也许会介绍给他们。但不像是咱们玩的风格,我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手段,不过这次赌老本的做空的确太冒险了点,你确定能赢? 柏云旗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问道:趁人之危这种行为是不是有点不是东西? 有钱不赚这种行为是不是很没有脑子?女人爽朗大笑,趁我这里还没收盘,你还有什么打算吗? 柏云旗站在窗边,二十几层的高度让人群和车流显得异常渺小而脆弱,从这里往下俯瞰会不自觉产生某些疯狂的念头,比如翻手为云覆手雨又比如我能飞起来他都没有,他想起了闻海,想起那人一直说要去雅鲁藏布江却始终请不到个囫囵假期的事。 自从冯婵婷出事,闻海就彻底请不到假了。从前他是逢请假必出命案,现在这诅咒升级,正常双休日放个假都能出事,且这诅咒辐射竟然都能波及到京城。别说给他准假的领导和忙得人仰马翻的刑侦队要去请个平安符,从来不问鬼神的闻海自己都准备找个大师去算算命数。 旗子?女人唤了声,想什么呢,走神了。 没什么。柏云旗轻笑,想起一个人告诉我,脸这种东西,少要点不吃亏。 女人也笑了:听上去是你家那位的作风。 我可没说是他。 我想不出第二个能让你在谈公事的时候走神的人。女人调侃他,说私事时你就从来不走神,因为说的都是他。 柏云旗:学姐这么说是嫌弃我没出息了。 那当然,二十多不就该是放纵不羁爱自由,在万花丛里扑腾的年龄,谁像你这样早早成了妻管严。女人得意地哼了声,姐姐我昨儿遇到一东欧帅哥,今儿要是钓上手了发照片给你看。 您还是别了。 你嫌弃我品味? 当然不是。柏云旗笑道,但万一让我家那个发现我手机里存了张陌生帅哥的照片,解释不清不就麻烦了。 毕竟我是妻管严。 我给你说啊女人恨声道,你们这种当着我这种单身贵族秀恩爱的基佬就都该给人道毁灭了。 借您吉言。 正在办公室写结案报告的闻海看了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伸出胳膊手刚碰到手机,短信就过来了柏云旗那兔崽子就是掐着饭点来查岗的。 您吃了吗? 闻海看了眼还剩几百字的结案报告,回复道:正在吃。 柏云旗估计是用八只触手一起打字的,几秒的工夫回复就来了:不可能,您吃饭不玩手机,回复不了这么快。 闻海仨字都还没打完,那边又来了条短信给您叫了外卖,十分钟后下楼取:) 啧。闻海捏着手机在办公椅上转了一圈。 我是不是真被包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107章 血脉 柏云旗再出现在ICU病房门口的时候, 天已经要黑透了,柏康的抢救刚刚结束,病危通知书发了不知道多少遍, 柏悦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紧紧抱着自己的手包,微微垂下头,似乎是睡着了。 康悦的公关部到底抵挡不住八卦和自媒体的力量,冯婵婷车祸身亡和柏康病重的消息短短几小时内被接连爆出,连带张家安的遭遇也被网友深扒了出来,和张家安同为拆迁户的几户人家不约而同地站出来开始控诉自己的遭遇, 有说要去起诉康悦的, 有号召大家发发善心的, 很快就有公益组织和法律援助组织出来回应,马上又有网友人肉,说哪一户拿着拆迁款给儿女都办了移民, 还投资了黄金, 哭穷都是在放屁, 事件真相一再反转, 线上线下的媒体都开始了舆论的狂欢, 柏云旗连着点开几个资讯类APP, 头版头条都免不了沾着康悦两字。 屋漏偏逢连夜雨,有两个小股东因为担心冯婵婷的事被波及,竟然抽逃出资准备往国外跑,人尽管被柏云旗的人在机场拦住了,却还是走漏了风声, 康悦前几天还一路飘红的股价开始断崖式跳水, 千万笔资金每分每秒都在搅动着风云翻滚的金融市场, 巨大的杠杆如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一瞬之间盆满钵满或倾家荡产的人们头顶,站在交易所门口,能同时听见崩溃的大哭和发狂的大笑。 看多做空康悦的虽然不是少数,但很少有时机把握得这么寸的,学姐那边已经在开香槟庆祝了,给柏云旗发了好几个小视频和照片,东欧帅哥和她脸贴着脸,香槟杯上印了好几个唇印。跟着那些东西发过来,还有一个国外银行的账号,这就够了,影子就该有影子的自觉,他该拿的东西都拿到了,也是时候退场了。 两个要跑路的小股东被押在会议室,柏云旗过去的时候正寻死觅活要报警,好话说尽了还不依不饶地破口大骂。峰哥就是柏康最信任的亲信把一个厚信封和两个文件袋递了过去,柏云旗漫不经心地往会议桌上一倒,花花绿绿的照片铺散开来,两人见得了人的见不了人的亲人都在里头,还有几张薄薄的纸,印的是几个银行账户这一年来的流水,来来往往的数额有几个零柏云旗这天天和数字打交道的都一眼数不清,看来这小股东的心不比冯婵婷小多少。 这几天柏董身体抱恙,公司要忙的事很多,两位都是老人了,要出力的地方还请多上点心我看两位住的地方离公司都挺远的,不如就在附近的酒店住下吧,一家老小的事不用操心,公司会安排好的。柏云旗语气依旧恭敬,甚至带了点无害的笑意,刘总的大儿子快结婚了,一辈子的大事,是得多找点人帮忙张罗一下。 从会议室出来,柏云旗接过峰哥递过来的另一份文件,吩咐道:吓唬一下就行了,别真把人关着不让走动,只要不出区暗中派人跟着就好哦,还有个事。他说完微妙地顿了一下,自己先笑了,有女同志让我使唤一下吗?咱们这品味就算了,找个姑娘帮忙去买件首饰吧,公司报销。 峰哥原本欲言又止的神色忽然成了一片空白,愣了半响,问道:您准备干什么? 不是说刘总的大儿子要结婚了,快大喜的日子出了这种事,总得有个表示。柏云旗说,柏康家关起门自个儿丧就可以,别再去给别家找晦气。 峰哥重重叹了声气,说:我比你大十六岁,占个岁数的便宜,叫你一声弟弟,可以吗? 柏云旗一点头:您随意,峰哥。 弟弟,你爸柏董这辈子,什么都算计上了,就是忘了一件事。峰哥盯着柏云旗的眼睛,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凡事都不能做得太绝,别把人逼到绝路。人要是真没路走了,那干的事就算不上人事了。 他指了下柏云旗的胸口,你这份心,得一直留着,柏董这辈子是对不起你,但你不能像他。 他这辈子对不起你,但你不能像他。 柏云旗在柏悦身旁坐下时,又想起了这句话。一个在同龄人里身形高挑的小女孩神色慌张地出现在楼梯口,天蓝色的长裙已经染上了几点泥渍,脸上挂着泪痕,惶惑的目光在走廊里环顾一圈,朝柏悦跑了过来。 嘘柏云旗把手搭上她的肩膀,食指放在唇边,别吵,让你姐姐休息一会儿。 柏晓滢这四年多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从前的美人坯子已经成了个小美人,她早就忘了当年在海洋馆和柏云旗的一面之缘,惊慌失措地尖叫道:你是谁?!我爸爸呢?! 柏悦被吵醒了,皱了下眉,烦躁不耐的目光看向柏晓滢时骤然温柔下来,轻声道:滢滢,过来,来姐姐这儿,咱们不怕。 她搂过柏晓滢,对柏云旗不冷不热地点了下头,意有所指道:公司的事,麻烦你了。 柏晓滢害怕地问:姐姐,他是谁?他是不是就是妈妈说的来抢 嘘。柏悦点了下柏晓滢的嘴唇,回过头对柏云旗潦草地笑了一下,小孩子开玩笑的话,别往心里去。 晓滢十岁了吧,时间还真是快。柏云旗点头,都长成大姑娘了。 柏悦的脸色微不可见地僵住了。 我是你爸爸雇过来帮你姐姐干活的。柏云旗温声对柏晓滢说道,不用怕,我抢不走你们什么。 哦。柏晓滢眨眨眼,那你是大姐的秘书,是吗? 柏云旗没答话,无所谓地笑着。 柏晓滢瑟缩地往自己大姐怀里躲了一下,柏悦刀尖似的目光割过柏云旗的脸,淡淡地说:爸下午醒了一回,说等允许探视的时候让你单独去见他。 恋耽美 -by石录(84) 她和峰哥一样,把单独二字咬得格外咬牙切齿。 滢滢。柏悦不由分说地把柏晓滢推到柏云旗面前,这是你哥哥,叫哥哥。 柏晓滢又要往柏悦怀里躲,被强硬地摁在了原地。 叫哥哥。柏悦提高了嗓音。 哥柏晓滢扁着嘴,泪花在眼眶了打转,他不是我哥哥。 柏悦抿着嘴唇,法令纹连着唇缝成了一条刻薄的弧线,宣布主权般地朗声道:叫哥哥! 哥 何必为难孩子。柏云旗看够了笑话似的,对柏悦客气地回敬,我本来也没什么身份。 病房里的护士走了出来,公事公办地殷勤着:病人已经醒了,柏云旗是哪位?病人想见您。 姐。柏晓滢嗫嚅着,爸爸为什么不想见我们? 柏悦柔声哄道:爸爸有公事要忙,咱们自家人,总有时间见面的。 护士显然也听见了柏悦的话,诧异的目光看向了柏云旗,接着泛出了然而略带讥诮的神色这一层是专门给所谓至尊VIP的病人住的,连护理人员也比别层的模样标致,想必也是见惯了这样的血脉恩仇。 柏云旗握着门把手,想到论血缘,门外三个姓柏的都管门里那个姓柏的叫爸,仨人却各有各自不是一个姓的妈,要不是场面尴尬,他是想好好大笑一场。 柏康躺在略宽的病床上,从上到下都插着管子,心电图上的折线虚弱无力,每一下都像是死神的敲门声。他看着柏云旗的目光竟然带着慈祥,就像个寻常的父亲注视着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一样,说道:刘成洲和曹立成的事阿峰给我讲了,你做得很好。 柏云旗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站到了床边。 不出他所料,柏康下一句就紧跟着说道:但怎么能就把人这样放过去,妇人之仁。 我不准备赶尽杀绝。 为什么? 信佛。 您但凡有一点妇人之仁,也不会沦落到让我来帮您料理后事的地步了。柏云旗这时候没什么想客气的了,两人暗中刀来剑往几回,最肮脏龌龊的那点心思都让对方摸了底,再装成人模人样就没意思了,柏康找他也不是真看重他的能力,他身边多的是能人,自己一个二十多的小孩算个屁,对方要的,也就是自己这副疯狗般六亲不认、刀刀见血的心肠了,张家安的事是他失策,但您也不过是没命走得痛快点而已。 柏康不怒反笑: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要的那么多,我给不了,那就只能什么都不给了。 他就想要一个家安,您都给不了吗?柏云旗反问,除了钱,您能给别人什么。 柏康就像没听懂他话中扎人的刺一样,继续说:他,冯婵婷,都是一样的。人不能什么都想要,有些东西你命里没有,就别动它的心思。云旗,我不是没有其他能托付的人 但他们都想从您这儿要点别的什么,我不要。柏云旗接住了他的话,您想把这些都留给柏悦。 柏康点了下头,还有就是闻海 您没话说我就出去了。柏云旗的目光骤然裹上了摄人的杀意,别提不该提的。 柏康置若罔闻,说:有闻海在你身边,你怕是也没什么心思在这里多耗精力别站着,坐吧。 等柏云旗坐好,他拉家常般问道:你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七八年吧。 哦柏康拖长声音,那是够久了,你们这条路不好走,不容易我记得几年前,我还为这事儿和闻海一家子吵过架,嘿呦,闻海他爸直接把我电话撂了,父子俩一个德性。 柏云旗没应声,表情却缓和了许多。 我其实还是觉得你俩走不长,男人和男人在一块哪儿是个正事啊别和我急,你心里肯定说我自个儿不检点成这样,怎么有脸说别人。人不都这样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宽于律己,严于待人,都是这德性,再说了,我这不也吃了乱搞男女关系的亏嘛,你就当这是过来人的吃亏经验。柏康和慢性病缠斗几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脱下高定西装罩在宽松的病号服里,成了个干瘪瘦小的老头,他不拿腔拿调地说话时也是个平常老头子,唠唠叨叨,三纸无驴,但我也没资格再管你了,快死的人了,争个对错有什么意义,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那谁谁不也说了,存在即合理,人一辈子活不出是对是错,只有是好是坏小旗,爸爸希望你以后活得好好的。 最后一句话来得猝不及防,柏云旗没什么心理准备,忽然被来这么一下还差点就感动了。 他盯着柏康看了几秒,没温度地笑了,您不用兜这么大圈子,我说我除了您该给我的什么都不要是真的,您说得也没错,有闻海在,出格的事我不会干,也没心思陪他们玩太久。至于您夫人和大女儿,她们不给我找太多麻烦,我该帮忙的也不会耽误我图的是钱和安生,您要的是夫人和大女儿稳坐江山,咱们都不是重情义的人,面对面演得太当真就该成笑话了。 果然,柏康在他话音落地后就收敛了温情的神色,熟悉的精明和冷漠卷土重来,连带着声音都重新低了半度,染着不近人情的刻薄:不,我要的不是艳梅和小悦一起在上面坐稳你要帮的,只有小悦。 好。柏云旗点头,只有柏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108章 访客 在京城又待了三天, 柏云旗总算再次见到了柏悦。电话打来的时候他正在宾馆泡方便面,开水刚倒进面碗里,手机屏幕上蹦出一个京城本地的陌生号码, 闻着滚滚的酱料香又看了眼已经切好的火腿肠,柏云旗重重叹了口气,接起电话道:您好,我是 云旗是吧,我是柏悦。柏悦的声音比初见时温柔了许多,现在忙吗?我想找你聊会儿天。 柏云旗把聊天两字自动替换成了谈判,一本正经地说:好, 您在公司吗?我现在去找您。 不用, 我现在就在你住的酒店大堂。柏悦笑了声, 就等着你给我报房号了。 柏云旗使劲咳嗽了一声,啊?那个要不还是他咽了口唾沫,我刚起床, 还没 柏悦笑得更厉害了:没事, 咱们自家人不讲究那些虚的, 我等电梯呢, 正好给你五分钟洗漱时间。 柏云旗住在二十一层, 除非柏悦是爬楼梯上来的, 撑死也就给他留了不到十分钟的准备时间,这么点工夫连泡面味都来不及散去,柏云旗一个头两个大,在各种可能发生的窘况中优先选择了穿好上衣和藏好没来及换洗的内裤。 于是在六分钟后,穿了条浅灰长裙, 妆容精致的柏悦站在2113的房间门口敲了三下门, 从房间里探出身的是个穿着大T恤和沙滩短裤, 连头发都没梳的大男孩。两人短暂地对视了几秒,不约而同地偏过头笑出了声。 看来是真刚起床,昨儿准熬夜看球赛了。柏悦毫不见外地走了进去,先看到的是整齐挂在衣帽架上几身西装,单人房里的大床除了被子没叠,也算收拾得整齐;床头柜上堆了四五个文件夹、两本财经杂志;笔记本连着电源放在茶几上,界面是excel表格这整个房间除了小小一桶存在感极强的泡面,完全被住在这里的人当成了办公室,一点儿人味儿都没有。 她再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柏云旗,那人明显对这次突袭毫无准备,发觉自己在打量他的房间后,虽然努力装作毫不在意的淡定,但还是露出了一点羞涩,特别是在她看向那碗泡面后,忍不住窘迫地挠了下头。 柏悦挑了下眉:你住着四星的酒店,就吃碗康师傅,我替他们家的法国大厨先打你一顿。 只要闻海不在身边就能活成他的柏云旗两顿没吃,一碗加了火腿肠的泡面和自己隔了三米吃不上,饿得肠子和胃都缠到了一起,无奈道:财务只说能报销我的住宿费,饭钱自理,要不您去给我说句好话? 谁敢这么说,不想干了?柏悦坐到沙发上,冲柏云旗扬了扬下巴,没事我不急,你先吃,我都听见你肚子叫了。 远在千里之外,同样在吃泡面的闻海待遇远没有柏云旗好,他那碗面饼都没泡开,拿塑料叉子捣得稀碎和汤一块喝进去了,电话会议里边境的缉毒局正在汇报昨晚歹爷的人连夜闯卡的情况,大部分手下都投了降,几个负隅顽抗的被击毙了,但一拨敢死队护着歹爷从山间小道抄了过去,五辆越野吉普山沟里翻了三辆,以命换命把歹爷给送进了境内。 歹爷在境内销声匿迹了十几年,算起来也是古稀的人,甫一现身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连早就不问世事的沈既明都听说了,他人在国外,倒着时差凌晨给闻海打电话,开门见山地说:这事你最好别沾手,那帮玩意儿不要命了。 闻海:晚了,我市山灵毓秀,风水独佳,歹爷拖家带口的从边境往内陆避难,一路直奔桐城,路上还杀了几个叛徒,上头的命令已经下来了。 什么? 任务失利,整个行动组提头来见。 有什么外挂给哥们儿开的吗?闻海走出烟熏火燎的行动指挥办公室,您不赏金猎人吗? 赏金呢? 人民对你的感激还不够吗? 滚你妈的。沈既明啐了一口,歹爷为非作歹那会儿咱都是屁大孩子,我没什么他的消息。但他的小儿子在我这边落网了,刚下飞机就让国际刑警给摁了。现在歹爷没其他路,桐城是他起家的地方,也是他最后一条命,没了就彻底断气了。 不如说点我不知道的? 歹爷自己也有毒瘾,而且纯度要求挺高。沈既明说,他老窝被端得那么匆忙,逃出来的时候带的东西估计不够,路上肯定得买货。 闻海敲了下窗户,对着抬起头的老同事打了个手势,那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去找地图,他掐了掐鼻梁,说:那还真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仗剑之人必将死于剑下? 美的他还配用《圣经》。闻海哂笑,自作孽,不可活谢了,是不是打扰到你夜生活了? 他没得到回答,因为那边又响起一句大晚上你他妈又和谁撩骚呢的斥骂,然后电话就断了。 闻海饶有兴味地摸了下鼻子,哦呦,真激烈。 回到办公室,大半的人都在围着地图研究,上面标出了几个较大的地下黑市网络,这几年缉毒禁毒的力度愈加增大,像歹爷那号人物要买的货能搞到的地方也不多了,就那么几个根系太深野火烧不尽的窝点,碰碰运气,或许不仅可以把歹爷缉拿归案,还能再额外钓到一条大鱼。 闻海没凑过去,坐在窗边点了根烟,他在这间办公室从昨天下午坐到现在,眼睁睁看着天暗下去又亮起来,今天又快过去了,对面那栋施工中的小区外墙多了抹鲜亮的米黄色,楼下是玩老鹰捉小鸡的孩子们,世界多少还是好了一点的样子。 我建议是派人卧底,歹爷毕竟很久不在国内了,如果需要和当地毒贩联系,肯定需要中间人搭线,咱们这边掌握着几个线人,给咱们自己人伪造一个身份打入内部不算太难。现任的缉毒局重案队队长说道,就是这个人选需要好好斟酌,队里的老人在本地毒贩那边已经有几个脸熟的了,不能冒险。 另个人接话道:生面孔倒是有几个,但这种卧底用新人会不会 马上有人反驳:绝对不能用新人!这次要打照面的都是老油条,别说新人不上道容易被看穿,遇到心理素质不好的被拿枪指下脑门就得跪了。 队长叹气:那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咱去哪儿找熟悉歹爷情况、有卧底经验还不怕死的新脸儿?谁现在给我找到我管谁叫爸 他最后一个字陡然消了音,直直看向和他目光对上的闻海,后者早有所料似的冲他耸耸肩,轻点了下头。 现在是副队长的老同事也反应过来,表情惊喜一瞬,马上又沉下了脸:不行!蚊子你都多少年 这个倒不用担心。说话的是闻海在缉毒局时的师傅,老人家也是要退休的年纪了,听说有了歹爷的消息,硬是扛着和他们这群小年轻一起熬了整宿,闻海二十一刚毕业没多久就被派去卧底,二十四才彻底抽出身,后来还客串过几回毒贩头子,论卧底的资历,算是老手了。 有人问道:闻队您这几年在刑侦总有露脸的时候,不会 不会,我没接受过媒体采访也没让拍过照,除了桐城本地的几个能认出我的不多。闻海走过去用笔点了下地图,这个窝点离桐城不近,咱们的人把这里的关卡全面加严,到时候歹爷在那儿困个几天,绝对会在当地买货,我做掮客或者直接当供货人,让当地的弟兄们配合把风声搞紧点,小鱼小虾不敢露头搅浑水,真有货的也不敢轻举妄动,到时候主动权就在咱们手里了。 办公室一时间都沉默了,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从大局来看最有效也最保险的一招,但所谓大局,总要舍弃小我才得以保全,这计划听起来是轻而易举的美好,只有见过真刀真枪的才明白这是多险又多绝的一步棋要不两全其美,要不玉石俱焚。 这件事不能光凭咱们嘴皮子说,必须和领导仔细商量制定好完整计划才能实施,先继续监控各个关卡。队长一锤定音,意味深长地看了闻海一眼,又说:闻队,言延,咱出去说话。 言延闻海的老同事,刚走到没人的地方就开口道:洪队,闻队早年缉毒行动里差点没命了,咱这次再让他滚回刀尖,良心上说不过去啊。 闻海失笑:我都没什么话,你帮我喊什么冤,你往那儿看 什么?言延还真跟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 闻海淡定地说:是你的良心在地上活蹦乱跳。 恋耽美 -by石录(85) 洪队跟着笑了声,随即严肃地说:闻队,我是前年刚调到这边来的,咱俩虽然没什么合作,但我也听说不少您的事迹这话越说越奇怪,没等闻海打断,这位自己就停住了。 好,原来我也是传说中的人物了。闻海啧了声,真是厉害了。 如果卧底计划真的得到批准目前来看,您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洪队犹豫了一下,但虽然您在缉毒局干过,但现在毕竟是刑侦那边的,这种事按道理,我们是不该把您往那么脏的地方里推的 言延幽幽地接了一句:这您就多虑了洪队,这位找死从来不用人推,都是自己往下跳的。 闻海点头:您看,到底老同事,还是艳艳了解我。 我他妈说多少次不许叫老子这个外号!言延对闻海龇了下牙,正经的,这事儿真成了,你怎么跟你家交代?这又是得人间蒸发俩仨月的事还没问你呢,不会还单着吧?狗子,你也是个奔四的人,光靠手爽不了几回了。 洪队附和道:是,虽然行动是以卧底的安全为第一要务,但风险有多大咱们都明白,这件事必须要和家里沟通好。 这会儿闻海不贫了,面无表情地盯了会儿天花板,说道:知道了,我会提前和他商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情节均无考据,纯粹扯淡。 感谢各位。 第109章 安生 接到闻海的电话之前, 柏云旗正在和柏悦漫无边际地闲聊,两人聊完了时政金融,又开始聊八卦轶事。没了冯婵婷和柏康接连出事时疲于奔命的倦态, 柏悦就是个非典型的事业女强人,她身上带着柏康教导出的精明算计,但远比她的父亲和蔼可亲,态度强势却不显得盛气凌人,谈吐间透着和她身份年龄都不相符的悲天悯人,像是去和维纳斯抢活干的雅典娜。 仅仅三天未见,柏悦就完全收拾好心情, 全然接受了柏云旗这个从天而降, 看似是要篡权夺位的私生子的家人身份, 时不时还会自称姐姐,提起柏晓滢和柏晓泷也是咱们的弟弟妹妹。柏云旗被这样称呼着也不推辞,照单全收, 但换到他去称呼对方是, 用的还是您和您家的弟弟妹妹他大概猜到了此刻的柏悦打着什么算盘, 这位不愧是柏康的接班人, 懂得这世界上无论是金钱、权力还是感情, 只要你需要, 没有不能利用的。 柏悦早年被柏康送出了国培养,一直到快结婚时才回国,丈夫是个自由摄影师,最近去了埃斯佩兰斯取景,柏悦让他看了她丈夫传回来的照片, 巨大的粉红色湖泊宛如上帝的宝石, 拍摄它的人语无伦次地形容着:上帝啊, 这是如此温柔静谧又多么宏大壮丽的奇迹! 他是个完全的浪漫主义者。柏悦自嘲,和我这种一身铜臭味的人不同,我们俩认识也是在美术馆,但他是在临摹德加,我是去拉赞助。 柏云旗赞同:的确是上帝的奇迹。 他说那里是诗意的大陆,是人们的栖居之地。柏悦笑着,反问柏云旗:你呢,有没有给我找个弟妹? 柏云旗摇头。 哦,你也才二十六七,不着急这事,先立业后成家。柏悦说,我也是快三十才订婚的。 不是。柏云旗笑了,我已经成家了,但没给您找到弟妹,那人和我是同性。 柏悦的表情毫无惊讶,要不是对这事真的全不介意,要不就是她早就调查过了柏云旗,刚刚只是在拉家常套近乎,她嗯了声,说:在国内这种大环境下,你们现在的处境会比异性恋艰难很多,不过歧视处处都在,哪怕在国外已经得到了法律承认,观念上的歧视也是需要长期才能化解的,不过这几年风气的确开放了很多,总归一切都是在变好的。 是,一切都是在变好的。柏云旗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屏幕,轻轻了下皱眉,神色有些犹豫。 柏悦相当识趣,起身道:下午公司还有会议,我就不打扰了。对了,刚刚一直闲聊,忘了说正事了,小旗 柏云旗一看见来电显示上是闻海,一大半的心思都跑回了桐城,连那声过分亲密的称呼都没注意到,抬起头看着柏悦,示意对方说下去。 这是给你的钥匙和门卡。柏悦早有准备般从手包里掏出一张纯黑的卡片和一把钥匙放到身旁的书桌上,既然是爸让你来帮忙的,在宾馆办公像什么话,我找人给你收拾好一间办公室了,离我办公的地方也不远,有什么事咱俩也好商量着来,你这几天有空过去看看,缺什么需要布置什么就给你的助理说哦,对,还有助理这事,你有什么要求吗? 柏云旗心说我要助理干什么,我现在干的不就是助理的活吗?但面子上还是客气地道了谢,说:我还什么都不了解,不如到时候再详细说? 嗯,好。柏悦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丝为难和挣扎,但很快就被隐藏在了温情后面,她的嗓音愈发轻柔,好像她面前站着的不是柏云旗而是柏晓滢,小旗,你这次愿意回家帮忙,姐姐是真的很感谢你的,咱爸这么多年对不起你 您这是哪儿的话,柏总。柏云旗不接招,直接把这一计直球给打了回去,说对不起,也是我母亲先对不起您母亲,眼前的事都忙不完,这笔陈年烂账咱们小辈还是别算了。 柏悦脸上的笑终于渗透到了肌肉层面,轻轻点了下头,转身告辞了。 闻海给人打电话不超过五声铃,这会儿已经挂断了,柏云旗再打过去,却又成了无人接听,也就是那一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让他心里不声不响的咯噔了一下。 手机在衣服口袋里震动着,闻海有点焦躁地用手捻着烟头,老人站在他身边瞄见了他的动作,嗤笑道:还是那跟着齐建学会的臭毛病。 师傅。闻海低头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您说人这辈子到底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师傅斜眼看他:想过安生日子啊?容易,把这身衣服脱了,你家又不缺养你的钱,看你这小身板,还能安生活个四五十年。 闻海听这话的时候正在点烟,火苗快挨上烟头了又把手收了回去,短促地笑了声,您可快别激我了,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我这辈子都是被您和齐军带沟里的,安心在家当我的纨绔子弟有什么不好的,折腾成这样嘶! 他揉了揉被抽了一巴掌的肩膀,又笑了:干嘛啊您,刀枪棍棒带黑锅我都接了,连句嘴瘾都不让我过了? 师傅转头看着他,嘴角的笑慢慢就没了,过了半晌,叹道:小闻,有段时间我每次去看齐建的时候我都感觉他在我耳朵旁边骂我,说我差点害死他儿子,我现在也搞不明白了,当初把你搞去做卧底又往前线上送到底对不对。 甭听他瞎说。闻海不屑,打小骗我来穿这身衣服的可是他。 你聪明,对很多事比常人敏锐,搞侦查是好料子,你又太聪明太敏锐了,有些不该明白的事都被你看明白了,该明白的事又被你看得太深钻牛角尖了。师傅等了半天发现闻海是真不打算抽烟了也不打算给自己让了,只能给自己点了根,他抽的烟是那种最老的手卷烟烟草,又烈又呛,一般的老烟枪都受不了,但闻海仍然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 师傅指指他,我当初挑你去做卧底,就是看中你这副忍劲儿,你那么小的人哪儿来那么多深仇大恨,天天都像是咬牙死忍着活下去的,哎,你的你当卧底的时候多长时间没和家里人联系过吗? 一年多吧。 是,一年多,你家里人花圈都给你备好了。师傅点头,刚回来那会儿别人叫你闻海你都得反应一会儿才知道是在叫你,不让人站你身后,不接别人递给你的吃的,我都快你以为你就废这儿了,结果就没几天你又和从前一样了,你就是且忍着,忍不下去就自个儿抹脖子了,也不给别人添麻烦。 闻海抽了下鼻子,说:我就当您是在夸我了哎,您也那么大岁数了,抽个清淡点的行不?辣眼睛。 师傅恶狠狠地吸了一口,早戒啦,我这是重出江湖找回点从前的感觉,就两根存货,抽完这辈子的念想就又少一个说正经的,真想过安生日子?那这卧底我们另选人,你继续坐镇后方。 就是想过安生日子,这活儿我才愿意接的。闻海轻笑,还是让我去吧,这事儿了结了,我这辈子的念想也少一个。 那一秒,师傅心里倏然有了个极其荒谬的想法闻海对这一切好像都是早有准备的,他一直在等待这次机会,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他为什么会在警校辅修禁毒学?为什么会一意孤行地选调到缉毒局?为什么会认自己当师傅?为什么会同意去做卧底?为什么会主动申请去边境线?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在相对面向大众的刑侦队都没公开露过一次面?为什么他能保证自己不会有公开的照片? 一条红线从十几年前一个警校毕业生踏进他的办公室,向他自我介绍我叫闻海,是您同事齐建的干儿子那一刻开始,串起了那人的每一次行动、每一个决定,最终停在了这里一个最佳选择,一个不二人选。 闻海!师傅终于意识到闻海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也隐隐猜到了这隐忍多年、处心积虑的谋划,当年歹三儿和齐建的事 您说什么呢。闻海打断了他,齐建不是心梗死的吗,有歹爷什么事? 师傅闭了下眼,这事已经没法再往深处挑明了。 师傅,凡事都是前有因,后有果。闻海用手指在窗户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我也只是尽完人事,再听天命。 说完,他替师傅把窗户打开通个风,掏出手机转身走了。 你去哪儿?师傅在他身后问道。 给我爱人回个电话。闻海一扬手机,这一会儿都打了俩,再不接我进不去家门了。 果然,闻海一接电话,柏云旗就在那边撒泼:您没事吧?没事我挂了,咱别联系了,我去撒哈拉骑骆驼了。 哎哎哎,小祖宗,赶紧下飞机,咱去什么撒哈拉,没水没电没WiFi的。闻海赶紧赔罪,刚刚和老领导聊天呢,走不开。 说完他心里一沉,瞬间明白自己暴露了什么,刚编排完的半肚子臭贫的铺垫顿时排不上了用场。 那边的沉默不过几秒,柏云旗哦了声,语气平平地说:你回缉毒了? 嗯。 柏云旗继续说:你打电话过来是不是想告诉我,你马上要去卧底,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最短半年,最长可能死在那里,咱们两个不能进行任何交流,哪怕在大街上遇见了也要装作不认识 闻海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忍不住截住了他的话:小旗,别这样。 但最大的可能是我根本看不见你,除了你的死讯外我不会得到有关你的任何消息。柏云旗不为所动地说着,也不知是要把谁的心撕得鲜血淋漓,是准备说这些吧? 不是,闻海徒劳地解释,这次最多一个月,也没会有点危险,但我会 他说不下去了,这根本就不是个能让两人商量着来的事毕竟子弹也不和他商量。 柏云旗又等了一会,确定闻海是什么都不准备解释了,突然笑了,就那么几声笑,越笑越冷,每一声都让闻海的心往下沉几寸,但再开口时,语气又完全平静下来: 柏康这边的事很乱,整个集团的中高层都是裙带关系,几个老高层挂靠的公司说是投资项目其实一直在私下挪用集团资金填账目,现在冯婵婷和柏康接连倒了,柏康的大房想借机把大权抓过来,但柏康想让我帮他的女儿坐稳位置 他也不管闻海能不能听明白,一连气地把话说完,既像是说给对方听的,又像是在给自己找点底气,我可能要在京城待一段时间,起码得三个月。 闻海嗯了一声,说:好。 柏云旗还想再说什么,刚刚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嘟嘟两声,电话突兀地挂断了,他闭了下眼,明白了闻海的意思这是他们的默契,这不是个能用寥寥几句对话就能解决问题的时候,既然不能解决,那就别说了,言多必失,话总是无意义的,伤害也总是不能挽回的。 闻海!不放心的师父追了下来,看见闻海被扔在一旁的手机,和那人脚边短短几分钟内就堆积了两三个的烟头。 被叫到名字的人还在抽烟,他抽得太快了,一口一口,像是要把仅剩的命数抽尽似的,又一个烟头落地,闻海转过头,神色仍是冷的。 师父。他又问了一遍,人这辈子到底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想知道大家弃掉这篇文的原因,如果不嫌麻烦,离开前敬请指教一二,再次感谢。 另外,重写第四卷 的原因就是想留下点希望,所以就不打算写后续番外了,就当这件事过去后他们的余生静好吧。 第110章 人事 直面薛艳梅是柏云旗预料之中却情理之外的事, 他明白这个女人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头号敌人,无论如何都是要好好拜访问候一下的,但又不同于柏悦的一清二白, 她和柏云旗之间因为一个舒涵薇牵扯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千愁万恨,面对面的对峙着实尴尬了些比如两人都在该怎么称呼对方这个问题上卡了壳。 薛总。柏云旗最后挑了个最不会出错的叫出了口,顺便偷偷打了个哈欠,这母女俩一个毛病爱搞突然袭击,上次柏悦来撞上他吃午饭,这次薛梅艳来碰上他睡午觉虽然这吃饭睡觉的时间都不太对劲儿。 薛艳梅骄矜地点了下头,说她听阿康叫他云旗, 那便随了他吧, 随后夸了几句柏云旗这几天的当牛做马那是真当牛做马, 柏云旗从来没遇到过这么要命棘手、让人殚精竭虑的烂摊子,论及什么管理能力和手段心机,除却那些尸位素餐的, 那几个活了半个多世纪的老狐狸比他根基稳得多, 他和那群人斗的资本就是不要命, 既不要他们的命, 也不要自己的命, 看谁狠的过谁, 要是再老二十岁再这样熬心血,他这会儿八成已经和柏康一起躺进去了。 恋耽美 -by石录(86) 之后说的话都是泛在面上的客套话,你来我往的,和与柏悦对话时差不多,无非是柏悦更像是个局外人, 所以心平气和这四个字装得更像模像样一些。薛艳梅明明对舒涵薇和她留下的孽种充满了积攒几十年的怨毒, 却又用极深的城府兜着, 硬生生拗出一个宽容大度的肚量,又在不经意间亮了剑。她夸柏云旗年少有为,后面又要加一句怎么不留在京城发展;夸他行事果断,后面又要补一句但做法未免太不留情面到最后她不能免俗地问起了柏云旗的家庭,当然不是有父母的那个家庭,明里暗里说的都是闻家那位。 她说得还颇为婉转,像是有点老糊涂的模样,问道:我听说你现在和闻家的小孩生活在一起,早年我也去闻家拜访过,那会儿他们家最小辈的孩子都和小悦一样大了,还不知道他们家什么时候又添了个小孙女。 柏云旗在这个问题上从来不回避,单刀直入地回答:他的确是闻家的幺孙。 薛艳梅目光里闪过一丝嫌恶和尴尬,很快又被掩饰好了,她点了下头,就像从没提起过这个话题一样,继续说起了康悦集团现在内忧外患的窘况,这个问题上他们都是一致对外的联盟,基本不会产生什么分歧,她说:阿康让你过来帮助我和小悦,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我相信他。 您不必客气。柏云旗点头,柏董交代我的事,我一定尽心尽力,该是您们女儿的东西,都不会落到别人手里。 薛艳梅眼底的震惊终于突破了防线,渐渐地,心如死灰后的悲哀和讥讽漫了上来,深深浅浅,挤满了她那双也不复明亮的浑浊眼珠,她点头道:那是当然,该是小悦的,怎么能让别人拿走呢。 柏云旗仍不肯放过她似的,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您明白,当然是最好的,柏董也是这个意思。 喝了口已经凉透的咖啡,柏云旗看着落地窗外薛艳梅已经脚步凌乱的背影,那种荒谬的笑意再次泛起到最后,被柏康伤了心的,竟还都是爱着他的。 第一天去康悦集团时,作为临危受命、新鲜上任的空降太子爷,柏云旗不仅不能服众,简直前后左右不是东西。可能是有薛艳梅的暗中授意,秘书处给他配的助理是柏康的小八还是小九当初对付冯婵婷时,柏云旗找的私家侦探还从这位妹妹手里买过消息,柏云旗虽然从来没见过她,不过从这为了一星半点的好处就什么事都敢往外说的德性来看,这位应该除了胸前那对东西是真的,从学历到能力都是胡编乱造用来糊弄鬼的。 这姑娘相当有志气,从前是想做柏云旗法律意义上的后妈,这会儿眼看着柏康要翘辫子了,又上赶着要做那位的儿媳,愣是把最朴素的黑西装套裙穿出了一股岛国爱情动作片的风味。不过知道了眼前这个太子爷也不过是只狸猫,他妈和自己是一丘之貉后,态度就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给人泡的咖啡加了四块糖三勺奶和不知量的肉桂粉,啪嚓往桌子上一扔,稀里哗啦溅湿了两份文件。 抬起头,柏云旗对那女孩和善地道了声谢,伸手摁下了座机,那边是柏悦的助理,恭恭敬敬地问候道:柏先生晚上好,请问需要我帮您准备什么? 如果不麻烦,请帮我找一名新助理。柏云旗端起咖啡喝了口,眉毛一抽,赶紧清了下嗓子,不需要什么学历要求,办事利索能看懂英文报表就行。 好的,我马上帮您安排。助理答应道,请问还需要什么? 这位徐小姐。柏云旗这才看清女孩的胸牌,徐小姐可能是不太适应这里的工作环境,不过既然是薛总安排给我的,就请她另作安排吧。 最后可能还要麻烦您一个事。挂断电话,柏云旗端着那杯味道旷古绝今的咖啡站起身,安抚地对脸色苍白的大胸美人笑了笑,请问茶水间怎么走? 从公司出来时,连写字楼门口值夜班的保安都回了保卫室偷懒打盹了,柏云旗既忍不住打哈欠,又忍不住一遍遍在心里重复报表上的数字,他疲倦得头昏脑涨,又清醒得精神奕奕,他清楚这是种极度熬人的精神状态,自己这会儿怕是像极了每次侦办杀人案时的闻海。 又是闻海。柏云旗闭了下眼,他就是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满脑子都是那个挂了那通电话后两天没再也没音讯的傻逼。 停车场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大概是夜巡的保安,柏云旗是个能在极度无聊时做出一些更无聊举动的人他就在那儿站着数保安的步子,数到第七十三时,脚步声停了,过了五秒,又响了起来,这次的步速快了很多,中间还夹杂着几句叫骂,应该是发现了趁半夜往车窗上塞小广告的。 就在他专心脚步声时,一只手忽然从黑暗中伸出,已经极度疲乏的柏云旗竟然凭着下意识反应直接朝身后一个肘击反击,对方轻而易举地躲开后,没再避过他紧随而来的一脚,生生扛住了,闷哼一声,随后又笑了,说:能和我动手了,真是越长越出息。 要不是那人说完这句话后就从背后抱住了他,柏云旗听见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嗓音时就该直接双膝着地跪下了。 您、您他舌头上打了个死结,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的人愣是说不出话,最终憋出一句:你怎么过来了? 说完他也意识到这是句废话到根本接不住的问题,有些气恼地咬了下嘴唇,低头看见闻海裤脚上被自己踢出来的鞋印,一下又怂了:对不 闻海一挑眉:嗯? 柏云旗又开始咬嘴唇,快咬出血了才意识到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正在生气,深吸一口气刚准备发作,整个人就被闻海朝承重柱上摁了过去,他挣扎的动作还没开始,就听见那人在自己耳边说:祖宗,别耽误了,我就请了一晚上的假。 接下来的一晚上,两人真是半分钟都没耽误,酒店的房间从门口到沙发满共十步距离,一步就是一件衣服,闻海被柏云旗摁倒在沙发上,随着他胡乱折腾,等这边闹够了,直接把人拖到了床上。到最后柏云旗几乎是有点害怕了,闻海从来没这么失控的时候,两人这不像是小别之后的重逢,反而像是场生离死别的预演,他去抓闻海的手,被对方一把甩开,那人把头埋在他背后,有水珠顺着柏云旗的脊梁骨慢慢滑了下去,他分不清那是泪还是汗。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对不 他等最后那个字等了很久很久,等到睡着时,还是没有听见。 第二天睁开眼,柏云旗就跟做了场春梦似的,看见身边空无一物时,他心里惊了片刻,之后莫名平静下来,翻了个身又听见浴室隐隐约约有动静,他又发现刚刚的平静其实是假的。 床头放着酒店赠送的信纸,一根同为附赠的铅笔压在上面,纸上是一幅草草勾勒的素描,画的是侧身睡着的自己,左下角签着个很是骚气的海字,三点水是高高卷起的浪头,纸面还沾了点烟灰,柏云旗已经想象到了今早时的场景那人靠着床头一边抽烟一边看着自己,铅笔落在纸上寥落几笔,黑白两色总是最直白又最深刻的搭配。 听见浴室门打开的声音,正顶着一头泡沫闭着眼的闻海笑了声,听见水龙头被转动的声音后,他在喷洒而下的热水下抓住了那只手,更像是挑逗似的笑问道:还没够? 他的声音哑了很多,配合着水声听有种别样的意味,既沧桑得风尘满面又带了点委屈的,柏云旗嗓子干得说不出话,直接用行动做了回答。 从浴室出来,闻海被柏云旗又推到了床上,他扳着人的下巴看了看,说:瘦了这么多,好不容易给你喂出来的肉都没了。 柏云旗拍开他的手,没头没脑地又吻了上去,闻海揽着他,嘴唇上已经沾了血,他倒是没瘦,只是不过几天的工夫就老了七八岁的模样,胡子拉碴的,头发被修成了板寸,发色隐隐发灰,手腕内侧多了块纹身,纹的是一只蝎子,蝎尾尖正好压着他的动脉,见血封喉的毒辣。 这怎么回事?柏云旗大拇指蹭了一下那块皮肤,那蝎子就随着他的动作挥舞了一下尾巴。 闻海舔舔嘴唇:画上去的,一时半会儿擦不掉,为这玩意儿我昨天坐飞机过安检都比别人多查了几分钟。 头发呢? 染的。 胡子? 留的。 脸? 被你挠的。 柏云旗往地板上看了眼,这才发现闻海昨晚穿的是身邋里邋遢的工装服,连拿的包也是个旅行社送的破布包,拉链坏了散出里面那些鸡零狗碎,都不太像是正常人出行会带的东西。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钱包,不是闻海惯用的那个黑色的短款牛皮钱夹那是柏云旗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破旧的已经开始掉皮的长款钱包里隐隐露出身份证的一角,在闻海反应过来出手阻止之前,柏云旗迅速把它抽出来,把有身份信息的那面对准了对方。 小旗,闻海叹了口气,偏开头也没去看那张身份证,咱们不提这个好不好? 您就回答我一个问题。柏云旗捏紧卡片的一角,这上面写的是闻海两个字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111章 天命 闻海的新身份叫张凡明, 是一个相当有历史的身份了,上一次出现是在两年前一次大型缉毒行动中,他因涉嫌携带枪支、毒品和故意伤害以及妨碍公务被警方通缉, 从此销声匿迹。之后又有卧底使用这个身份在几个沿海城市活动,但都是小打小闹的动静,几乎没露过脸的时候。 天公作美,歹爷逃到樟庆市的前半个月,当地发生了地下派系争斗,警方坐收渔翁之利的端掉了两个毒窝,其中一个在当地颇有声望, 如果不出事, 恐怕是歹爷的第一卖家目标, 那毒窝头子姓孙,算起来和张凡明这个身份不仅有业务往来,还有点私人交情, 或者说张凡明之所以会被通缉, 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替这个姓孙的一个心腹手下担的罪。 当然了, 那个手下也没什么好下场, 张凡明出事没多久, 自个儿作死聚众嫖娼又被逮进去了, 在里面又供了不少事,现在还在樟庆的监狱里蹲着。 批报行动计划时,上面的人原本不同意由闻海去卧底,理由和洪队的差不多,一是他离开缉毒局太久了, 担心手生捅篓子;二是这次行动虽说看上去危险性不高, 但谁也拿不准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歹爷一行人会干什么, 没道理让闻海这个协助侦查的人前去冒险。 最后出面把这事解决的是闻海的师父,师父的意思很明确,你们找的那几个新卧底我都看过了,表现还算差强人意,但歹爷是多少年的老油子,你找年轻的过去,别说心理素质不好不经吓,歹爷不一定能看上眼,岁数大的是沉稳会来事,但多数都是有家室的有儿女的,自己心里有挂念是小,被人握住把柄了谁来担责任? 说过来说过去,好像就是闻海这个三十多岁还没成家的孤家寡人最合适,正好这位还卧底经验丰富,脱下警服沉下脸形象气质和杀人犯没两样,像个能干大事的狠角色。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张凡明因为在沿海那边犯了事过来投奔孙爷,正巧遇上孙爷倒台,不得已之下要出完手里最后这点高价货筹钱跑路,樟庆那边的线人搧客和外围配合都已经各就各位,就等张凡明几经辗转落难到樟庆,这出戏就能开场了。 闻海不,张凡明,今天下午四点半的大巴,从京城绕路到坝下,在绕小路坐三蹦子潜到樟庆下面的一个小县城,最后由所谓的孙爷旧部下偷偷接到樟庆市区来。 做戏要做足,永远别嫌多,要不是时间太紧,闻海不该这么仓促出场,还得先在别处犯几场小事,让歹爷听见风声才是。 下午六点三十七的车,这会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了,柏云旗的手机不停地响,八成都是康悦那边打来的,他现在在康悦的地位很微妙,既像是柏康给柏悦找来的职业经理人,又貌似和她平起平坐地爬上了继承人的位置,听小道八卦也是分为了两种,一种说他是柏康找回来协助柏悦的,日后还是集团的大股东之一,一种是说他是回来和柏悦争权夺位的,后一种更多些,毕竟这种空降太子爷和嫡传长公主争锋对决的情节实在是太有谈资。最可笑的是已经有小股东和高层私下见面时,向柏云旗表达出了要站队的意思,柏云旗不知道柏悦听没听说这件事,不过这种上头没打起来就在下面就乱扑腾的角色,能不留还是趁早让他们去别处蹦跶的好。 这个项目哦,柏总让他们找我的?柏云旗手里的笔转了一圈,明白柏悦这是又把需要撕破脸皮的烂摊子丢给自己了,冷冷笑道:那就简单了,他们的负责人是谁?让他和我联系我今天有事,明天开始随时恭候,要钱很容易,不到一个亿的资金,柏总抬手就放过去了,但交过来的报告也麻烦做得漂亮点,不然她这里过去了,柏董那儿他照样不能交差。 闻海坐在床上看着侧对着自己打电话的柏云旗,不知什么时候长成了这样锋利逼人、薄情寡义的模样,他年轻时师师傅说他是把没有鞘的刀,闻海以为是夸自己,等到了岁数才明白这不是什么好词,面对这样的柏云旗,他仿佛是看见了从前的自己,只是眼前这个所能掌握的、所能操纵的,远比那时的他多的多。 这么多年,他的担心还是成真了,柏云旗到底没逃开那串因果,陷进了那片漩涡中。 桌子上摆了三个手机,柏云旗刚放下一个,另一个又响了,这会儿他的语气温和了很多,那边好像是一个女人,应该是他那个公益组织的志愿者,过来和他核对几个援助家庭的资料,柏云旗脑子里藏了块几个T的移动硬盘,各种资料数据张口就来,连家庭座机号码都记着,临了那边接电话的大概换成了一个小孩子,声音奶声奶气的。 隔着几米远,闻海听到一声小旗哥哥,微微挑了下眉。 柏云旗突然转过头看向他,两人目光交缠了几秒,他捂住话筒道:您能不能先 闻海:嗯? 这个小孩叫李明海。 哦闻海抱着胳膊,那你是打算叫他小海吗? 呃 还是你已经这样叫过他不少次了? 和那边的小海聊完天后,这边的小海过来算账了,柏云旗好不容易打定主意闹回脾气,几声小海把他闹得心虚得不行,干咳一声转头看向了窗外的人流如织。 闻海坐到他身边,手里捏着一根烟却没有点,说:你知道第一个叫我小海的是谁吗? 恋耽美 -by石录(87) 这是个只有本人才知道答案的问题,问出来就不是让回答的,柏云旗还是没转过头,闷闷应了声,示意自己在听。 没想到闻海却没给他回答,只是用手机放了首歌。 很老的歌了,比柏云旗岁数都大,叫《被遗忘的时光》。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 手机被打落在地,闻海一把接住了朝自己扑过来的柏云旗,两人又倒在了床上,好在衣裳都还算齐整的,他抬手盖住小崽子的眼睛,露出的下半张脸棱角分明,带着细碎的胡茬,不该再叫他小崽子了,原来这人也已是二十七的岁数,四舍五入就到了而立之年。 问句矫情的。柏云旗捧住闻海的脸,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吗? 闻海想了下:大概和我那会儿知道你要来京城帮柏康干活差不多 柏云旗皱了下眉,抿紧嘴唇。 当时柏康这边催得太匆忙太紧急,柏云旗上午接到的电话,下午就赶到了京城的医院,闻海全程就说了两句话嗯好,去忙你自己的事吧和一切小心,注意安全。 如今看来,这两句话兴许还能从柏云旗嘴里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其实也不是一回事,你是来挣钱的,我是去玩命的。闻海自嘲地笑了下,这辈子都是穷命,这次过了以后怕是真得你养我了。 柏云旗看着他:您一定要去卧底? 闻海反问:你就非要来京城? 压抑的寂静中,那首歌还在悠悠地唱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 小旗,没谁非要去做什么事的道理,我当初不是必须要去读警校,你当初也不是一定要高考,咱俩也不是非对方不可。闻海坐起身,手腕上那只蝎子冲他张牙舞爪,没扣好的衬衣下露出大片大片伤疤密布的皮肤,我做的事哪件都不是非我不可的,凭什么是我,凭什么不是我,哪有那么多凭什么,人这一辈子经不起琢磨的。 我不是非去不可,但因果走到了这里,总得有人去把它了结了。闻海把手放在柏云旗的额头上,等我回来给你跪键盘赔罪,好不好? 柏云旗转了过身,没有理他。 小祖宗。闻海一辈子的好脾气都用到了眼前这位身上,笨嘴拙舌的把能想出来的好话都说尽了,卧底没你想的那么危险,电视剧电影里那些都瞎他妈乱编的,我早年遇到那场也是运气不好撞枪口了,那几率跟用到山洪海啸差不多,你就当我出趟长差,行吗? 很长的沉默后,柏云旗应了声:您是还想让我说那您尽管去,我双手赞成,绝对支持您吗? 闻海笑了:说一声听听? 反正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我拦不住你。柏云旗还背对着他,那你去吧,我困了。 刚说完这位即将而立,这会儿就跟小孩一样开始闹脾气了。 那我走了?闻海作势要下床,我真走了。 他脚还没挨到地毯,还躺在床上的柏云旗声音倏忽间带上了委屈的哭腔:再陪我躺会儿不行吗?我都好久没睡着过了。 闻海最怕这人给自己来这招,扳过柏云旗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果然眼底血丝密布,黑眼圈都掉到了颧骨上,心疼得要命,赶紧说:行行行,咱赶紧睡,我陪你躺明天早上都成。 柏云旗更委屈了:你不下午六点半的车吗? 那孙子都跑了三十年了,不差这会儿。闻海这会儿说瞎话半行草稿都不打,乖,睡吧,我陪着你。 柏云旗这几天没怎么睡过觉,闻海更没怎么睡过,两人都很疲倦,那种疲倦不是肉体的困乏劳顿,而是那条原以为这辈子看不到头的路忽然看见了出口,他们拼命往前跑,却终究差着一步之遥。 一呼一吸间,柏云旗竟然就头抵着闻海的胸口睡着了,整个人还是蜷缩起来的姿势,搭在闻海后腰的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服,闻海不舒服地动了一下,眼见着那人迅速把手撤了回去护住了脑袋,眼睛却没挣开,怕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手上的那些绣花针刺挑出来的伤疤都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了,可离近了还是纤毫毕现,闻海闭了下眼,伸手把人揽进自己怀里,轻声道:没事,都会好的。 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就算不会好,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总该是有活路能走下去的。 一觉睡到下午五点多,闻海睡醒时两人的姿势莫名其妙掉了个,柏云旗已经醒了,正低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漆黑幽深的瞳孔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让闻海想起自己从前在边境线上和野狼打的一次照面。 发觉自己正在看他,那双眼睛迅速盈满了笑意,柏云旗一翻身又把闻海压在了枕头上,鼻尖蹭着他的脸问道:去吃什么? 闻海仰头看他,叹了口气:你大爷岁数已高,想吃你也没力气了。 我是在正经问您。 我也是在正经回答嘶闻海被一只不老实的手作妖作得倒抽一口凉气,抬手把压着自己的人给掀翻了,四处看了一圈,鼻子动了动,我们小柏总现在张口闭口都是一个亿的生意了,就天天卧五星级套房里吃泡面? 柏云旗心平气和地回答:那就请允许我向您推荐这里法国餐厅的招牌菜酥皮洋葱汤和勃艮第的蜗牛,您的贵族蓝血选择。 闻海无话可说,起身下床拾起扔在地上的工装裤,被子从肩头滑落时露出大片情/事过后的痕迹此人着实是很敏感还很容易留下痕迹的疤痕体质。 柏云旗抱着胳膊默默看着,心里盘算自己这会儿偷拍不被发现的可能性有多大,眼睛刚瞥向床头柜上的手机,就被背对着他的闻海用一声咳嗽制止了。 最后两人去了长途车站旁的一家川菜小炒,鱼香肉丝做得不错,麻婆豆腐大概是麻婆他儿媳妇做的,欠了点火候。行动组待遇不错,闻海这几天吃盒饭还搭配着一荤一素,柏云旗连着应酬顿顿喝酒,喝多了吐,吐完了吃泡面,然后再吐,他本来体脂率就不高,这么几通折腾,险些又瘦回高中时营养不良的身段。 慢点吃。闻海指间转着根一次性筷子,看着对面的人有条不紊地狼吞虎咽,抬手叫来服务员又叫了两道菜,宝贝儿,咱钱是赚不完的,等你像我这样作出个胃病,你就知道什么叫有钱难卖麻辣锅了。 柏云旗递给他个匪夷所思的眼神,扒饭的间隙中插了一句:您为什么有脸说出让我注意身体的话? 闻海淡定道:因为人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把人送到汽车站候车大厅的台阶下面,柏云旗停了车,这辆小跑是柏悦给他配的,九成新的顶配版,闻海轻抚着真皮手工座套,眼神里充满了母爱般的慈祥,忍不住问道:你这能开回去吗? 职务侵占罪属于经济犯罪。柏云旗手在方向盘上点了几下,您那位陈晓晓怕是要把我就地正法了。 闻海愣了一下,先是在想陈晓晓是哪位,而后想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又搞不明白柏云旗是怎么和她认识的,最后才反应过来前有叶茂行,后有陈晓晓,这小兔崽子这么好的记性都用来给自己记仇了。 下了车,闻海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模样完全无缝切入了农民工返乡潮的背景中,人流攒动中,他脸上那条刀疤和手腕上的刺青像是某种宣告,许多一路推推搡搡的男女老少对上他的眼睛,都莫名老实了不少。柏云旗偏过头看他,发现那人眼底已然多了几分险恶的江湖气,打火机的火苗往上一蹿,映出半张阴冷的脸色。 吐出一口烟,闻海又恢复到了往常的模样,浅笑着对柏云旗告了别,他没说自己要去哪儿,柏云旗也就不问,不仅仅是工作保密,有些事知道了不如不知道,不知道还能留着编排个念想哄自己,了解得越深越没用,除了能让人闲着没事干乱想时觉得这日子快他妈不能过了。 走出几步,闻海夹着根烟,突然出了声:哎 柏云旗马上回头:怎么了? 没事。闻海摆手,没事。 回到车上,闻海留在车里半盒烟,柏云旗掏出一根放在鼻间嗅了嗅,又塞了回去。车子刚发动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停下车抬头看向车窗外,闻海匆匆跑下台阶,难得带了点惶急,看见车子后松了口气,走过去敲了下车窗。 柏云旗放下车窗,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沉默以对。 还是有点事的。闻海盯着柏云旗,语气干巴巴的,你 柏云旗眨了下眼:我? 你注意身体。闻海舔了下嘴唇,好好休息。 好。柏云旗点头,我等你回来。 嗯。闻海连忙跟着点头,好好。 他低下身在柏云旗嘴角吻了一下,起身拍了下车顶,转身迅速隐匿在了人流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几个《无间道》的梗终于用上了,圆满。 第112章 卧底 十天后, 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蜷缩坐在樟庆市鼎鼎有名的堕落街街拐角晒太阳,对面蹲了个流浪汉,眼神冒光地看着他手上的半根香烟, 藏在破棉袄里的手蠢蠢欲动,男人冷冷扫了他一眼,挑衅似的深深吸了一口,转瞬吐出了花哨的烟圈。 妈的。流浪汉往他脚边啐了口浓痰,趁男人还没站起身,脚底抹油地跑了。 据非官方统计,全国各地有多少大学起码就有多少条所谓的堕落街, 网吧酒吧小吃街美容美发一条龙服务, 承载着大学生们大半的生活费支出并有力的拉动着周边地区的GDP, 处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堕落算不上, 逛一圈能穷成狗是真的。 而樟庆的这条堕落街就名副其实的多, 这里左邻化工厂, 右接垃圾站, 两边的污水废料在此处的水沟里来了兄弟姐妹喜相逢, 发生了某种微妙而剧烈的化学反应, 人就不说了,滚滚的臭气熏得耗子都死了一片,但要命的野猫野狗都不愿意走进来履行一下自己身处食物链的职责,任由那堆小东西烂成了一块块腐肉,终于爆发了烈性传染病, 本就所剩不多的原住户死的死, 跑的跑, 最终把这里变成了一处死地,正经人待不下去的地方,自然就成了不那么正经的人的风水宝地。 天色已经暗了,近来据说是跑来了那个大毒贩,风声紧得很,缉毒局一天搞三回突击检查,连带着扫黄事业也有了较大的进展,放在平常这会儿正是各种活色生香出来活动的时候,现在却人迹寥寥,倒真有了几分暮沉的死气。 男人又抽了根烟,看了眼手机,把烟头往地上一丢用脚尖碾灭,顺着手机上的地址往几百米外一个码头仓库走了过去,路上接了个电话,那边的人唯唯诺诺地说:凡哥,话兄弟都给你带到了,但这笔买卖太大,咱这大树倒了没地乘凉,我看有点悬。 凡哥避开来来回回在身边跑的小孩子,一把抓住其中一个的手,把自己的钱包给抢了回来,不顾那兔崽子在身后的破口大骂,继续不紧不慢地走着,说:哦,那就不做了。 啊?那边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什么?不做了?! 是,不做了。凡哥笑了声,做什么,大不了咱一起进去,进去就进去,哪儿的黄土不埋人,不就一颗枪子儿的事。 那边传来一声明显低沉沙哑很多的笑,电话就断了。 到了仓库,那里已经站了还几个人了,说起来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掮客,还有个直接是某个大哥的亲信手下。要做歹爷这笔生意的大有人在,不光是为了钱,是歹爷此人太过神出鬼没,在内地这群没见过大世面的小鱼小虾眼里已然活成了一个名不副实的传说,哪怕是这会儿当了丧家犬,也有不少人巴望着他能东山再起的,这雪中送炭的情谊当然远比锦上添花要来得深。 闻海现在应该叫张凡明,他的打扮毫不起眼,牛仔裤和旧T恤,踩了双脏兮兮的球鞋,上面沾了圈污泥,面色憔悴,头发上满是睡桥洞睡出的碎草屑和泥点子,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带着长时间奔波逃亡的警惕和疲惫,混在一帮要不凶神恶煞要不财大气粗的人之中,完全是看不见人影的泯然于众。 他左右看了一圈,稍稍打了个哈欠,直接顺这个破木板箱蹲了下去,一幅马上就要睡着的可怜样。 嘈杂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操你妈!条子来了! 人群瞬间大乱,有要拔枪的,有要跳窗的,有喊保护歹爷的,张凡明掀了下眼皮,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转身从相当隐蔽的一处侧门离开了,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被人迎面拦住,拦他的男人人高马大,足足比他高了半个头,一身精壮的肌肉,粗着嗓子问道:干什么的?! 张凡明懒洋洋地说:来看猴戏的。 男人笑了:猴呢? 不是都在里面闹呢。他往仓库里面指了指,转过头叹了口气:弟兄都是顶风带着诚意来做生意的,您们这么搞,买卖不成就算了,伤交情。 男人不屑地看了眼仓库,说:歹爷要的可不只是一点货,里面那些东西太嫩,都成不了事。 张凡明这才有了点睡醒的反应,眼神迅速从男人脸上扫过,轻轻点了下头。 辛苦了。男人意有所指地看向闻海身上的腰包,我带您去见歹爷。 歹爷要的不是货,是人。闻海立刻明白了男人话里深意,看来歹爷还真是老当益壮,贼心不死,这次放出风声要买货,一是要解他自己的燃眉之急,二是要探一下桐城周边的底,最好找到能为他所用的人,事半功倍地在当地扎住根。 这样一说,怪不得他这个假身份格外得歹爷的青眼。 被男人带到仓库的地下室,在那里等他的不是歹爷,而是当地缉毒局负责和闻海来接头的线人,那线人四十好几了,也是见过大风大浪在刀尖上滚过的命,被歹爷的人拿枪指着脑袋,哆哆嗦嗦地瞪着神色悠哉的张凡明:凡、凡哥,他、他们说查不出你底细,有弟兄说、说你是官家的人 哦,哪位弟兄说的,站出来让我看看。张凡明不紧不慢地扫了围着自己的一圈人,两片嘴皮子一碰谁不会说瞎话,您说我是条子,我还说我自个儿是刑警队长呢,要不我带您们去我办公室走一圈?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那线人怕是也被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答话给吓住了,眉毛一抽,立刻点头哈腰地说:误会,都是误会,凡哥从前帮着孙哥在外地跑活,当地的弟兄不认识也是应该的。 恋耽美 -by石录(88) 给他带路的男人问他:你是孙哥的人? 张凡明没点头也没摇头,我是四处跑散活单干的,早年承蒙孙哥提携。手下算不上,他是我老大哥,大哥遇到麻烦了,我就帮忙跑个腿。 不远处有个人冷冷地说了句:姓孙的半个月前不让连窝端了吗? 哎,说这不就伤心了。张凡明促狭地笑了,您们刚来也没多久,消息还挺 别耍花样! 是这样的张凡明点了根烟,我上个月犯了点事儿被条子盯上了,本来想着来投奔孙哥,结果面儿还没见就树倒猢狲散了,我这儿实在被追得太紧,急着筹钱跑路。他说着捏了下自己的腰包,就这点是我帮孙哥跑活时得的好处,都是金子货,您看着给,够我给蛇头交待就行。 男人上下打量着张凡明,问:您是犯什么事了被盯得这么紧?看这模样这几天怕是没合过眼吧? 张凡明一掸烟灰,淡淡地说:出货时遇到点麻烦,和当地的几个杂碎拌了几句嘴,吵着吵着走火了,也怪我那会儿急着运货,想着照旧丢海里喂鱼就行了,结果没处理干净。 在场几个年龄小的听见他这漫不经心的语气,禁不住浑身炸了层鸡皮疙瘩。 男人不错眼珠的盯着张凡明,对方也毫不逼退地回看着他这人看人的时候,恭维写在面儿上,谄媚写在面儿上,畏惧也写在面儿上,整个人裹着层风尘仆仆的世故,是最典型的老油条,可那层油滑下面藏着的又是极端锋利的漠然,好像他的确是想活下去的,但要是真死了,倒也是无所谓的事。 这是真见过血、玩过命才会有的眼神,没人比他们这种人更清楚。 歹爷这几天身体抱恙,做买卖咱先不急,都少不了您的。男人欠身,看您也没地儿落脚,我让兄弟们给您找个住处,您放心在里面休息。 张凡明答应得也痛快,点头道:辛苦您了。 从仓库出来,闻海和线人都上了歹爷安排的车上,走出了快三公里,线人一清嗓子,开口道:凡哥,您把我放在 闻海当即一脚踩了过去,脸色不动神色地把手机递过去,说:哎,我这太久没回樟庆了,你帮我看看这地儿怎么走? 线人接过手机,看见屏幕上是打开的备忘录后有车跟踪,别去接头地点,别打电话。 怎么走?闻海语气不耐,是从东三口出去还是从北二口出去,你们这立交桥他妈修得跟个迷宫似的,我昨儿坐出租车生生让多宰了二百块钱。 东三北二,他们之前约定的暗号,东三是身份暴露,北二是情况安全。 线人短促地干笑几声,您走北二最保险,东三是快了点,不过容易堵车,再快的车到那上面都个三轮儿。 意思是目前情况安全,但这假身份也很有可能暴露,不单是因为他们的准备时间太仓促,歹爷现在穷途末路,不敢有一点疏忽,哪怕来的是个真毒贩,也得被扒层皮的调查一遍。 凡哥。司机打断了闻海的思绪,您要去哪儿,我送您。 闻海收起手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先去您们给我找那地儿睡觉吧。 哎,好。 洪队。几百米外的侦查员按下手机,闻队出仓库时打了手势,让我们停止跟踪,现在目标即将消失,请问下一步行动计划。 会议室里一干指挥人员都面色不佳,洪队看向身旁的老人,问道:您什么意见? 师傅问:现在咱们的人掌握了歹爷的藏身地点了吗? 洪队摇头,本来行动顺利,今天等在仓库的如果是歹爷,闻海给出信号,我们马上就能行动,现在看来还差了点火候。 那就没办法啦,箭都搭在弦上了,哪儿有收手的道理。师傅点燃最后一根手卷烟,深深吸了一口,闻海知道分寸,让他玩吧,看到最后他能把谁玩死。 两分钟后,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驶下高架桥,混进了下班高峰期的车潮中,转眼失去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都是扯淡,没逻辑,没依据。 感谢各位。 第113章 谈判 闻海在歹爷给他安排的地方住了三天, 那地儿是个卡着拆迁区边缘的旧式写字楼,周围四处都挂着绿色的安全网,周围没什么常住户, 违规施工也没人投诉,一个个工程队比着赶进度,二十四小时没半刻消停。 这里外来户居多,人流量大,治安混乱的历史悠久,的确是个藏匿的好地方,招待所门口的店牌是个糊弄鬼鬼都不信的幌子, 实际这里是个隐匿在明暗交界处, 供三教九流之辈稍作休整的安全屋 闻海在这里住了三个晚上, 先后调查清楚了住在自己隔壁的姑娘是个失足妇女,对面的那个男人是以贩养吸的小本生意,楼上住着几位体型彪悍的大哥, 怕是当地哪家民间借贷公司的财务助理。 有来穷游的年轻男女看见破旧的招待所三字误入进来, 大老板通常会心善地说一句本店房满不接新客, 遇上二老板, 那怕是得狠狠挨顿宰才能再走出店门, 大老板很不满二老板这样, 他的口头禅是吃咱们这碗饭的,举手投足都带着做作的江湖侠义气。 下楼去买烟的闻海在楼梯口遇见了大老板,后者客气地对他打了声招呼,那人貌似也接受过那个孙哥的接济,听说张凡明和孙哥的渊源后, 再提起孙哥眼圈都是红的, 拍着闻海的肩膀说:吃咱们这碗饭的, 谁见谁不是最后一面啊,指不定哪天就没了。 闻海冲他点了下头,偏头看见站在他身后的二老板偷偷在一个本子上写字,心里明白这人是在记录自己每天的行程被称为是安全屋,那当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住的,自己一个没名没姓的外来户能轻而易举住进来,八成还是凭着歹爷这圈子内名震宇内的声望虽然也都是虚的。 二老板对闻海的态度远没有大老板自然,他一边受歹爷那边所托负责监视张凡明,一边又想借着张凡明攀上歹爷这棵也许还能开新花的大树,因此他每次遇上张凡明那眼神都是冒光的,既像狼又像狗,结果成了只会点头哈腰的狼狗。 您出门啊?二老板迅速把本子推进柜台,这都饭点了。 去买包烟。张凡明屈指在桌面叩了几下,哎,歹爷那边儿有 二老板神色一收,刻意压着嗓子说道:这事儿急不得,歹爷这一路不仅伤了身子,被自个儿多年的心腹反水是伤了心了,现在谁都不愿意见,您怕是得多等几天。 多等几天?闻海心里冷笑,等个屁,真按歹爷放出风声说要买货时要的那个纯度,再等几天不解瘾,人怕是都要死了,现在不肯见他,要不是存货还有没用完的,要不是在盘查自己家底,要是干净的,那就准备留下来用了。 见张凡明神色不耐,大老板关切道:是听着你什么风声了吗? 这几年不比从前,人命案咬得死,我东奔西窜这么久刚甩了尾巴,在这儿落脚也不是长久事。张凡明食指在桌上一划,指尖沾上层陈旧的油腻,要不您受累给我带个话,要货麻溜给钱然后我滚蛋,要不卖了我赶紧找下家出手,咱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有事再招呼。 二老板连忙摇头:这话我可带不到,您别急,住我们这儿的还没遇见过被条子搂走的,再等等。 再等等?!张凡明嗓音高了点,像是刻意说给谁听的,再等几天就去他妈炮局里找我拿货,老子什么生意没做过,庙再大也得有人上香才叫庙,别他妈太给脸不要脸了! 听到门帘后响起阵脚步声,闻海暗笑,也转身走了出去。 在街角小卖部买了包云溪,在隔壁街区的面馆里吃了碗兰州拉面,苍蝇馆子人满为患,闻海正往面碗里搁着辣椒面,对面坐下一民工打扮的男人,拿过桌上的醋瓶往炒拉条里倒,筷子尾结着霉斑,一只小爬虫大摇大摆地绕着盘底转圈。 拼个桌。民工大哥冲闻海露了个朴实的笑脸,稀里哗啦拌着面,走了这么多店面,就这儿最干净。 闻海随意点点头,把脸埋在面碗里,喝了口红油汤。 还没见着人?民工大哥嚼着炒拉条,声音含糊不清,卡设得紧,人应该还没出樟庆。 出不了,多大岁数的人连惊带吓,长途跋涉,现在还犯了瘾,怕是闻海顿了下,往嘴里送了一筷子面。 民工皱眉:怕是怎么? 让你们查得那个男的身份确认了吗? 确认了。那次在仓库你遇到的那个男人没国籍,外号叫白狗,地位不算高,不过是被歹爷从小收养的,算是个养子,歹爷的孩子死的死,出国的出国,留在身边的他又不舍得让沾这些事,这几年歹爷身体不好,这个养子就经常代他出面,这次也是他护着歹爷从内乱里跑出来的。 怕是没那么简单。 闻海一哂,白狗和我对过眼,那模样活脱脱早年的歹爷,说他没再大点的心,我是不信的。 你怀疑民工大哥不自觉地向前倾身,他要在这儿翻天? 歹爷六七十的岁数,能有口气喘着就该知足了,不该再想着搞什么大事,但白狗那天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从这儿重新起家想招我个人手。但买货和招安其实是两码事,歹爷这情况,他就算真想留我,也该先要点货过去应急,而且有货的不止我一个,但我听线人的意思,还没卖家出了手。闻海指尖在桌子上画了个圈,我怀疑白狗是想把歹爷耗死在这儿,再披着歹爷的名号搞事,留着我不放,要不是他怀疑我看出了这件事,要不就是他还在查我,等查清楚了,他自然会给我寻个好去处。 好去处这三个字被他带着淡淡的讥讽吐出来,霎时多了点不详的预兆,坐在对面的男人连忙举起筷子在他碗边敲了一下,低喝道:给我兜着点!一切以保证你的安全为先! 洪队。闻海无奈,我这意思就是张凡明那背景资料一定得编实在了,这里要是漏了底,我怎么着可都兜不住。 洪队疲惫地揉揉眉心,眼底泛青,这几天闻海这个当卧底的该吃吃该睡睡,闲着没事干就蹲墙根晒谁太阳打双扣,行动组的其他人却都是一天两班倒地忙活,他带人昼夜不分地便衣走访调查了半个樟庆,这会儿坐下腿肚子都转筋,听完闻海的话思忖片刻,点头应着:放心,张凡明的档案本来就是当真人记的,现在咱师傅亲自把着关,我们这里不掉链子,你也得万事小心,一切以 以我活着回来让师傅揍一顿出气为最高指示。闻海笑着接过话茬,我这到底混的什么名声,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跟我准备以身殉职似的? 洪队沉默,他和闻海其实算不上太熟悉,工作上不过有过几次浅尝辄止的合作,只是他也是龙安公大出身,和闻海差不了几届,对此人当年在龙安一系列的丰功伟绩都有所耳闻甚至还有幸参与过一回,再加上这人后来在缉毒局和刑侦队的各种事迹都被口口相传神化成了诸多传说,让他潜意识就觉得这人是个亡命徒般的狠角色。 有年龙安办了个模拟谈判比赛,你记得吗?洪队突然问道。 闻海愣了下,哦,记得,当时我是和 那会儿你是和一个叫叶茂行的研究生打决赛。洪队说起这件事时历历在目凡是看过那场比赛的大概都不会忘记,叶师兄很厉害,连续三个负责谈判的人都没能攻破防线,你是最后一个上场的,我当时是人质之一,就坐在高台上听你俩你来我往地唠嗑唠了俩小时。 闻海缺的那部分心眼长全之后,深刻认识到自己从前是个熊得多令人发指的中二病,前尘旧事猛地被当事人提起,一时竟然有些不好意思,那还真是辛苦您了。 洪队:不,本来绑匪向警方约定的撕票时间是下午五点半,虽然这期间的几次强攻都失败了,但你硬是拖到了七点都没让叶师兄动手杀一个人,最后你提出要用你自己交换一个怀孕妇女人质,我特别好奇你那会儿到底是什么打算,因为按照游戏规则,当时台上能自由行动的警方只有你自己了,如果你把自己交换成人质,那就真的只是人质而已了,其实等于是警方完败。 就是因为只剩我一个我才会提出人质交换。闻海忍不住补充道,不然叶茂行那么猴精儿才不会同意,他那会儿是以为我想输得有人道主义精神一点。 我们都是这样想的。洪队摊手,所以那会儿你走到高台上,直接和叶师兄打起来的时候全场都傻了。 当时我记得最后裁判是你们两个同归于尽,但人质全部获救,所以警方胜。洪队不由感叹着,真是悲壮的胜利啊。 闻海挠挠下巴,又尴尬又丢脸地盯着桌子上的一只振翅欲飞的苍蝇。 洪队失笑:我当时觉得我操他大爷,怎么会有这么酷的哥们儿,这比赛后来咱学校后来还办过几回,也有不少师弟师妹想学你和叶师兄那场,但很少有成功的,要不劫匪没叶师兄那么精明,要不警察也没你那么不要命,就一场两边打成了那样,但劫匪手里拿了把玩具枪,往那人头上一指就怂了。 师弟不行啊。闻海摇头,不就个游戏吗,怕什么死,当时叶茂行那孙子打急眼了可是真差点把我掐死。 是,这就是个游戏,不过在游戏里都不敢玩儿命的,遇到真事更顶不起梁子。洪队绕了这么大一圈,又落回了正题上,不过想闻队你在游戏里敢这么玩的 闻海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摇了摇头:二十年前的傻逼事还提它干什么,您回去告诉师傅,我不仅没活够,如今还打算往长命百岁上奔,歹爷是个什么玩意儿,我都有分寸。 洪队神色并没有放松太多,但还是点了下头:好,你说的事我让线人尽快听风声,你尽量和白狗斡旋说服他尽快让你见到歹爷,不管那人是死是活,只要见到真人,咱们这趟活儿就算了了。 嗯,放心。闻海一扬下巴,这炒拉条我请了,您先撤,我还得再见个线人对了,帮我给之前留给艳艳的那个号码发个短信。 洪队嗯了声,发什么?是你的线人? 不,是我爱人。闻海的口吻倏忽间温柔下来,帮我给他报个平安就行,他懂事不会多问的。 恋耽美 -by石录(89) 听出他骤变的语气,洪队起身经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撑几天,都会好的。 闻海点了根烟,冲他摆了摆手。 回到招待所,晚上九点多,闻海坐在大厅里又抽了根烟,透过烟雾观察着二老板躲躲闪闪的目光,几次想走出柜台往自己这边走,几次又撤回了步子。 不对劲。 他直觉是大鱼上钩了。 上了楼,房间门把手上自己早上做的记号已经不见了,出门时故意踢歪的地毯也变了角度,闻海深吸一口气,猛然打开房门,房里一片漆黑,他举着枪站在门口,冷声喝道:给我滚出来! 几秒后,一阵响亮的笑声徐徐响起,男人若隐若现的身影随着微弱的光源落在了床边。 张哥可算是回来了。白狗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巧的匕首,手机在身旁发着莹莹的蓝光,咱哥俩聊聊?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过千,感谢各位。 下周全文完结。 第114章 一步 刚坐下, 这位不速之客就自行报了家门,给闻海递了根手卷烟,自己抽着雪茄, 朗声道:上次见面太匆忙,没来及自我介绍,我这人没大名,弟兄们都叫我白狗,张哥不如也随着叫? 闻海不接招,声音平平地应着:我痴长几岁,还是叫您声白老弟吧。 白狗很愉悦地吐出一口烟雾, 发觉到闻海捏着烟没动作, 好笑道:那哥哥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怎么,担心烟里有东西? 烟里当然他妈有东西。闻海指间转着那根手卷烟,意味不明地冲白狗笑了声, 心我收了, 这东西就算了, 我不沾这个。 白狗的眼神骤然犀利, 真稀奇了, 您不沾这玩意儿, 怎么想起做东西的生意了? 因为倒腾不起军火啊。闻海仰面往沙发上一倒,我这人一爱枪二爱钱,除了倒腾军火,也就这条路来钱快。至于这东西,弟弟, 我比不上歹爷和您一溜手下供着使唤, 单干这行当的有几个敢沾的, 哪天当口上给你上头了,您还能边逃着命边蹲哪儿在来一口?一梭子过去就真痛快了。 这叶子不上瘾,您来一口。白狗语气强硬了不少,您这半个月怕是都没睡好,这一口下去,脑子空个几小时,醒来又是新一天。 闻海不说话,直接把烟卷搁在了桌子上。 白狗沉下脸:张哥这是不给我面子了? 这就是不给面子啦?闻海轻轻一哂,那弟弟你要这面子可太不值钱了,您看我,搁这儿被晾了三四天不也还给您捧着个笑吗?您要是现在为了飞片儿叶子给我翻脸,那才是给脸不要脸。 白狗死死盯着闻海的脸,手慢慢伸向背后。不过是一眨眼,闻海当机立断拿起摆在两人中间的手枪朝墙上开了一枪,惊雷般的枪声后,隔壁响起了女人的尖叫。 门板被着急地拍响,二老板的声音尖厉得几乎成了鬼哭:张哥!白哥!咱有话好好说!别! 闻海冲门边的地板上抬手又是一枪。 第一枪离白狗左耳不到十公分的距离,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耳朵被高速运行的子弹带起了的风割掉了一半,这会儿整个脑子嗡嗡作响,只剩下右耳朵勉强维持着正常工作,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闻海,只见那人正把枪对着自己,眼里没太多情绪,完全看笑话的神情。 误会,误会!白狗连忙举起手里的照片,我是想问问张哥,照片里这姑娘您认不认识? 拍门声和尖叫声都消停了,闻海漫不经心地低下头,那是我误会了,不过下次可别这样了,我这人宰东西,可不在乎有多大个儿的。 照片里是个模样普通的女人,看模样岁数三十多,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看过去眨个眼就忘了,看拍摄地点是个小饭馆,女人围着围裙正在端菜,眉目低垂,是个普通人家贤妻良母的上好人选。 闻海捏着这张照片,手里的枪还没放下,突然发觉照片上女的肚子微微隆起,怕是揣了个小东西在里面的。 白狗小心翼翼地躲开弹道位置,赔笑道:是这样,当地的一个弟兄说看您和这女人来往过,我这想着条子万一盯上这女的,您保不齐这要折里面,用不用我找人去给嫂子打声招呼?要不干脆就把人给您接过来。 闻海心里明白这唱的又是哪出戏了这是相当阴损却有效的一招,卧底的身份到底是假的,如果对方要深挖,就必须及时把这个形象有血有肉地填补完整,像闻海早年长期卧底的那个身份,高中辍学,父亲入狱,母亲自杀,家里的房子被舅舅强占,走投无路投奔了大哥,那位从小学学籍到他妈的死亡证明都是配套齐全的,鲜活真实到警方不知情的外部人员真以为闻海是个弃暗投明的小混混。 也就是这个缘故,如果卧底和行动组对接不及时,很可能会导致卧底自己不清楚自己被编排了个什么背景故事进去,一旦出现消息断层,那就只能靠双方的默契和随机应变了。 这种情况千万不能迟疑,犹豫一秒就漏底了。 我孤家寡人一个,您那位弟兄怕是搞错了。闻海把照片往旁边一丢,重新坐了下来,看着是个好姑娘,但我不吃那模样的。 是吗?白狗挑了下眉,您可千万别和我们客气,我看这女人肚子里还有个娃娃,不小心出个什么事,那可真造血孽了。 闻海连个眼神都没再往那张相片上搁,是我的不是我的,也是你舌头磕牙一句话的事,横竖有她们娘儿俩自己的命,我自己都顾不过来,还有空操心女人孩子的屁事。弟弟,我实话告诉你,条子咬我咬得这么紧不单是我背了人命,孙爷最近倒了,那老东西不经吓八成是我把供了,我从前私下帮他干的脏活儿抓着够毙个几十回了,别的人不知道,杜七最清楚,您去问问他,光我往海里扔的活物都有多少个,歹爷这次遭了劫数不好过,我这也是阴沟了翻了船,咱彼此担待下,钱我把零头给抹了,你明儿给我这个数,我一秒不耽搁就走人,要不留这儿忒打眼,别让条子撞见把咱一锅端了。 白狗的神情从起初的警惕逐渐变为了惊讶和暗喜,他抬手把闻海比划着数字的手指压了下去,安抚着说:是,张哥看着就不是寻常那些小鱼小虾米,您是和歹爷一样,命里注定有这一劫,这躲不过去,咱要怨也只能怨上面那个不长眼睛。 他指了指天花板,语气愈发掏心窝子:不过张哥,您打算往哪儿跑,我这边境线来回跑的人最明白,咱的根儿长在这里,在别的地方那都是客,那词儿怎么说来着,对,流浪,您跑出去就回不来了,后半辈子就搁外边儿流浪,闭眼了魂儿都飘不回来,这辈子值个什么? 哦闻海把手往外一抽,好以整暇地拍了下衣服,手又搁到了那把枪上,那弟弟你是有什么高见? 白狗把手搭在闻海手背上,您要是得空,就听我讲个故事吧。 好啊。闻海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头,洗耳恭听。 月亮升到正当空,这边的一盏孤灯如豆,堪堪停在这片贫民窟中,仿佛城市这片钢筋水泥之海之中的一座年久失修的航向标;那边却是纸醉金迷的群星闪烁,华丽绚烂的外墙灯光点燃的半边天空,醉生梦死的人们抬头望去,一场颠倒昼夜乾坤的浮生大梦。 柏云旗刚从酒桌上下来,扶着墙角干呕,什么都没吐出来,那帮狗/日的合作甲方太他妈能喝了,连着灌翻了他们这边几员猛将,最后柏悦亲自撸胳膊挽袖子下场,以一敌五初步告捷,自己也喝茫了,柏云旗作为最后一道防线顽强不屈,硬是撑到最后一个清醒的大老板也开始拍着他肩膀喊他小老弟才鸣金收兵。 对方辙乱旗靡,自己这边也一塌糊涂,除了他半个清醒的站起来就天旋地转,就剩一酒精过敏的销售部小姑娘还能自主行动。 指挥着那小姑娘帮忙叫司机叫代驾,找服务生一个个把人搀扶到车上,柏云旗趁这会儿工夫都没忘耍心眼,被他拖死狗一样往车上拖的女老板死活拉着他手不放,不住地说:云旗啊你来给我干活,姐姐就喜欢你这种年轻人,有、有魄力,有能力还,呃,还长得好看 柏云旗心说您这重点全在最后一句上吧,嘴上却开玩笑道:我说杨姐这笔单子怎么这么难为我们,原来是等着我把这事儿办砸了好把我挖走的。 哪儿、哪儿的话!杨总柳眉一竖,扬声招呼道:小孙!小孙呢!把这事儿给我记下来,明儿我亲自去车间监工,耽误一天一天,姐姐请你喝、喝酒。 柏悦踩着细高跟咔哒咔哒走过来,一步踩进地砖的缝隙里,当即五体投地,被柏云旗一把捞进了怀里,全程围观的代驾司机看到这场面终于忍不住了,躲进车里笑出了声。 左拥右抱的柏云旗自己都是晕的,柏悦扶着他的肩膀站起身,护崽的老母鸡似的把杨总撕下来扔进了宝马里,气势汹汹地说:少占我弟弟便宜!你那小男模还不够你玩的?! 杨总捂住脸咯咯直笑:哎呦,悦悦你怎么这样嘛,我看云旗和你一起工作也不自在,让他来我这儿嘛,我那风投 哎!姐姐!这!我弟弟!柏悦往外蹦一个词儿就抽往柏云旗背上抽一巴掌,差点把人晚饭给拍出来,我弟弟!当然是你干嘛啊? 真快吐了的柏云旗抓着柏悦的手腕,哭笑不得道:不早了柏总,咱还是赶紧各自回家吧,明儿又不是周六。 杨总在车里边滚边笑:哈哈哈叫丫装逼,你弟弟还管丫叫柏总啊,人家管我还喊声姐呢! 柏云旗: 女人不能惹,喝醉的女人更不能惹,喝醉的柏悦那简直是柏康和舒涵薇外加薛艳梅三者合一的战斗力,柏云旗在杨总的鼓掌欢呼中连声叫了好几声姐姐才被放过去,酒也被挠醒了大半,遍体鳞伤地目送宝马x6消失在街道边际,转身把柏悦送到了她的车上最后又被硬生生拽了进去。 两人隔着半个人的距离坐在车后座,训练有素的司机保证着目不斜视、心无旁骛,柏云旗带着耳机闭上眼,过了会儿感觉右耳的耳机被轻轻扯了下来,他睁眼,看着柏悦正笑嘻嘻地跟着哼歌,问他道:你也喜欢这个歌手的歌? 柏云旗说:不,这是我爱人的歌单,我偷偷从他手机里拷过来的。 Everyone I know goes away,in the end.柏悦头靠着车窗,人到最后又能留住什么呢,My empire of dirt? 柏云旗不应声,耳机里的男人在低低地唱:If I could start again,a million miles away.I would keep myself,I would find a way. 我打算离婚了。柏悦忽然说道,累了,玩不下去了。 柏云旗点头:好。 柏悦转过脸看他,一双细长的醉眼微微眯着:你这小孩真奇怪,别人听完都是劝我想清楚的,就你一个好字敷衍我。 您会不想清楚就对我说这件事吗?柏云旗反问。 柏悦笑了声,协议已经在拟草了,国外的财产我都打算给他,他做那行的,只要不出名,简直是在烧钱。 累了就要分开吗? 很奇怪是吧,如果不爱了我们还能貌合神离地过一辈子,无非是各自玩各自的,但那么累了还爱着还不愿意分开,太折磨了。柏悦闭上眼,我从小就听我妈给我讲她跟着我爸有多不容易,她和我爸能在一起能做到这么大的家业有多苦多难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他妈的,你们俩这么难这么苦的时候都一起过来了,怎么成了现在这操蛋模样,他们把我十一二岁送到国外,无非是想各玩儿各的又怕影响到我,我又不是傻的,小旗啊,我好小的时候就知道我还有你这么个弟弟了,那会儿你还没名字呢,我不懂事还去给我爸说我想见你,想把你接过来和我一起去上学,结果差点被我妈打死。柏悦自己说着说着就笑得肩膀直抖,后来我长大了,我就想我和那些什么弟弟妹妹就别见了,咱一辈子不见一辈子各自安生,结果晓滢晓泷来了,你也来了,家里乱成了什么样,我打开门都认不出那是我家了。 柏云旗想说声抱歉,那俩字搁舌尖上蹦跶了几下,又被他囫囵吞了回去,耳机里已经变成了一首家喻户晓的纯音乐,也是个充满遗憾的故事,没什么比一步之遥更遗憾了。 爱着但累了,念着却厌了,总是差了那么一步,只是那一步而已了,却终究没有走到最后。 从来没听你说过自己的事。柏悦的手搭在柏云旗肩膀上,整个人朝他歪了过去,又摇摇晃晃地坐直,你是怎样长成现在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115章 家人 大抵全国各地的所谓贵族蓝血的审美品位都差不多, 几年前柏云旗陪着柯黎凯坐在他家别墅门口时,眼前就游着几只黑天鹅,如今陪柏悦坐在公用花园的长凳上, 一只黑天鹅伸长脖子好奇地看着两人,兴许是把他们当作闲着没事来星空下找浪漫的情侣。 我是我姥姥养大的,之前没见过我的父母。柏云旗喝了口柏悦从车里拿下来的苏打水,不是闻海常喝的牌子,口味偏甜了点,高三那年老人家去世了,后续发生了一些我现在说出来您可能得把我推进这池子里的事, 我们一家三口才达成了一场血雨腥风的团聚。 柏悦被柏云旗这个描述逗得哈哈大笑, 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青石板上, 姥姥啊,我都没有姥姥姥爷还有奶奶的,爷爷不喜欢咱爸, 我也二十几年没见过他的面了, 你见过咱爷爷吗? 嗯, 老爷子身体还很硬朗。 都说老人家喜欢溺爱孩子。柏悦偏着头, 散开的长发自肩头披下, 小旗又这么懂事, 你姥姥一定很宠你吧? 柏云旗想了想,最后说道:从她的角度来说,她对我还是很不错的。 怎么不错?柏悦好奇,把你喂成个小胖子? 勉强让我活到了十八。 柏云旗低低笑了一声,仰头喝了口苏打水。 柏悦虽然醉了, 但也没醉到缺心眼的地步, 明白自己刚刚问错了话, 连忙说:抱歉嗯,我不知道 没什么的。柏云旗摇头,人有个很奇怪的特性,就是记吃不记打,我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我的姥姥了,但现在提到她,第一印象竟然是有次我生日的时候给了块儿米花糖,您吃过吗?用大米花做的,拌着糖稀和芝麻,我们小时候能吃上得大街小巷奔走相告地炫耀一圈。 恋耽美 -by石录(90) 当然他没敢炫耀,他要是拿着那块儿糖走出家门,就只有被打一顿然后糖被抢走的下场。 从小被进口零食喂养大的柏悦摇摇头,眼神充满了羡慕,甚至还咽了下口水:好吃吗? 好吃啊。柏云旗也回答得一本正经,那么一小块我连舔带咬外加做梦,足足吃了小半月。 柏悦扁了下嘴,就差把我也想吃四个字写她脑门上了。 还有次我生日前一天,我们吵架了柏云旗停顿了片刻,吵完没饭吃,我躲房间里快饿疯了,想着姥姥回她房间了去厨房偷点吃的,但那晚上她就一直在厨房里忙活,我那会儿心想去他妈的,大不了我当着她面去拿吃的吃完再打一架,结果刚过十二点她来敲我门,把一碗面搁我桌上了。 柏悦哦了声,又问道:你生日是9月3号吗?我看见你身份证上是这样写的。 柏云旗愣了下,我不知道。 啊?柏悦也愣了,不知道? 九月三是我妈把我送到我姥姥家的日子,但她没说我是哪天生的,后来登记户口,我姥姥联系不上我妈,干脆就用那个当我生日了。柏云旗解释,我妈估计是唯一一个清楚我生日的,不过这么多年,她八成也忘了。 黑天鹅对着满月引颈轻鸣,打破了许久的沉默,柏悦重重叹了声气:是我爸对不起你。 柏云旗却道:不,柏总,他没做错什么,如果说有错,一是他找错了人,舒涵薇不是个适合做情人的对象;二是那时的他还念及感情,让她生下了我。我了解舒涵薇,她不聪明,但又有过剩的野心和欲望,如果当初柏康把我接到身边,她不会像冯婵婷那样起码还会明面上安生几年,你们的家庭会从二十几年前开始就乌烟瘴气,并且一直持续到她和柏康其中一方过世,而我就是我母亲最后的杀手锏,如果我和您从小接受一样的教育和思想,拥有同样的资源,您觉得我对您的威胁是会更大还是更小? 柏悦说:如果爸什么都没做错,你为什么还在叫他柏董,叫我柏总?论血缘关系我们不该是一家人吗? 所谓的家和家人是个很虚无又私人的定义,柏总。柏云旗淡淡回敬,人们提及这两个概念时潜意识认同的并不是血脉姻亲而是情感链接,只是对于大多数人,由血脉而产生的感情是最深的,但这对我并不适用,我的家不在这里,我也只有一个家人,那就是我的爱人。 你看,我在你面前,晓滢就在家里等着,咱爸在离这里不远的医院,你的母亲也还尚在人世,你却说你只有一个家人,这难道不是很多年前的那个错误导致的后果。柏悦指了指自己,云旗,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知道我们家这些她胡乱比划着,家里这些关系里,我是最无辜的那个,我的母亲她或许有不对的地方,但她也不该去承受这些,我有时候看着晓滢,我就在想,你怎么能活得这么无忧无虑,你凭什么?你妈把我家搞成了什么鬼样子,你还有脸一口一个姐的叫我 柏总。柏云旗打断了她的话,太晚了,你也喝醉了,我送您回去。 不、不,云旗,你听我说完,我是醉了,不醉我也说不出来这些,不说不行了,这么多天,我他妈站窗边就想跳下去,你再等等我,不想听就把耳机带上柏悦颠三倒四地摆摆手,可她有什么错啊,你们都没错啊,生孩子这事儿孩子说的不算,早三十多年老天爷要是早告儿我如今这摊子破事,我绝对不从我妈肚子里出来,我妈说什么,说你们这些人生出来活着就是罪过,你说有这道理吗? 柏云旗:您问我? 对啊,我问你。柏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你说,有这道理吗?你们上一辈的事乌七八糟,没完没了,咱们有什么错,谁心里不委屈 黑天鹅又是一声长鸣,柏云旗坐在那里,再也没说一句话。 把撒完酒疯的柏悦扶回家,家里的阿姨就在私家庭院的门口等着,柏云旗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到底以何模样在这座房子里出现过,总之这位素未谋面的中年女士第一眼就以极端厌恶和仇视的目光瞪着他,力道颇大的把柏悦从他手里夺了过去,心疼地问:小悦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胃难受不难受? 柏悦摆摆手,没、没事,晓滢呢? 晓滢不肯睡,一定要等你回来。 我妈呢? 夫人阿姨不忍地咬了下嘴唇,夫人有点事,就说她不回来了。 多少天了。柏悦笑了声,满满都是苦涩,转过头看向柏云旗:我也不知道你和她说了什么,她找过你之后就不怎么回来了。 迎着四道各有意味的目光,柏云旗视若无睹地打着太极:不过是把柏董交代我的事给薛总又重复了一遍,没什么的,大概是柏董这几天情况不好,薛总在医院陪着放心吧。 阿姨眉毛拧了一下,八成是已经酝酿好了半肚子骂街金句又碍于身份不好说出来,脸憋得涨红,转过头刻意避讳着柏云旗。 身为阶级敌人,柏云旗有这方面的自觉,连院门口都没走进去,婉拒了阿姨阴阳怪气进屋里坐坐的邀请,不冷不热地向看上去昏昏欲睡的柏悦告了别,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听到开门的动静,坐在沙发上抱着靠枕已经睡着的柏晓滢匆匆跑到门口,鼻子很尖地闻到一股酒味,细嫩的嗓子拔得老高:姐!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嘘柏悦半抱起柏晓滢,点了下小姑娘的额头,这么晚了还不睡,小心长痘痘。 姐你不也大半夜叫披萨吃吗? 柏悦一拍她屁股,勉力维持着成年人的自尊,小孩子还敢和我比这比那,快去睡觉! 看着柏晓滢不情不愿、磨磨蹭蹭抱着玩具熊往楼上卧室走的背影,柏悦若有所思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眼底一片清明,过了会儿,她拨通电话,冷声道:吴律师,今晚无论如何,我必须看到柏康修改过后的遗嘱。另外,柏云旗的嘴太严我撬不开,还是得靠你和薛艳梅斡旋了。 坐在出租车上,柏云旗无端想笑,他明知柏悦刚刚那些情真意切都是在演给他看,柏悦也清楚自己只是在当个观众,可他们两人却都又险些入了戏,好在钱落地时都带响,叮当两声,这梦也就该醒了,什么儿女情长、血浓于水,身不由己、苍天负我归根到底还不过是想要的没拿到手,拿到手的又没抓住。 放在贴身口袋里的另一个手机突然响了,他先是惊喜了一瞬,接着立马就意识到这会儿肯定不是闻海联系自己的时候,应该是骚扰短信或者孙淼刘新宇这俩人没事干了找他闲聊。 指纹解锁不过半秒,一个陌生号码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想必那人也是斟酌用词了很久,才堪堪拼出这么一条好似什么都讲明白了,却满满都是马赛克的短信嫂子您好,我是闻队的同事,闻队目前因公务不便与您联系,特拜托我向您转达问候,他一切都好,请您不用担心。 公务?什么公务?在哪儿公务?都好?怎么个好?是没伤着一块皮还是好赖还剩着一口气?不用担心?怎么个不用担心?是他有钢筋铁骨九条命还是我心宽能容太平洋? 柏云旗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烦躁烦躁前他也没忘又把这条短信反复读了七八遍,行吧,他有公务,他一切都好,说让我别担心,那我就做出个不担心的样子。靠着车窗平复了几秒呼吸,他回复道:好的,谢谢。 过了几分钟,那号码竟然又给了回复:抱歉,刚刚是我拜托一个同事发的,他不了解闻海的情况,称呼上请您不要介意。 被他这么提醒,柏云旗才注意到上一条短信开头嫂子那明晃晃的两个大字,神色不禁有点耐人寻味,说:没关系,您们辛苦了。 谢谢您的理解和支持。那边先是来了句套话,没等柏云旗调整过来心态,猝不及防地放了大招:闻队的原话是帮我告诉他,这事过了,忙完就回家等我,没忙完我回家等他。 因为想走段夜路醒醒酒回房间继续工作,柏云旗说的目的地离他住的酒店还有一个街区的距离,司机误会了他的话把车停在了几栋单位家属楼前,抬手调低了电台声,回过头道:到家了啊小伙子,三十一块七我收您三十整,拉完您这趟我也回家抱孩子去了哎,您没事吧?这怎么脸色不好啊? 柏云旗却说:好不容易看见家了,心里难免激动一下。 司机哈哈大笑,电台里的DJ轻声问道:夜要深了,此刻的你是否正在回家的路途中?一首晚安曲送给大家,祝各位今夜好梦。 柏云旗走下车,抬头看了一眼,月亮银盆似的挂在正空,月朗星明,大城市里难得的风景。 又是一个十五,转眼就又快是一年了。 坐在窗边的闻海收回目光,故作不耐地瞥了对面的人一眼,没吭声,指节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白狗把雪茄摁在烟灰缸中,深深吐出一口气,知道我为什么叫白狗吗?我刚记事儿时就被我爸两百块钱卖人市里,妈的差点死那里头,可巧了就我差点咽气的时候,歹爷打那儿路过,他眼神儿不好使,远远看了我一眼问人贩子,你这不做人头生意,开始改行卖狗肉了?大家就笑啊,歹爷再一眯眼儿,看清我是个人了,就说这小孩儿怎么这么白啊,跟条小白狗似的,人贩子就赔笑,说那歹爷您买了养着玩呗,我这才捡回条命。 半晚上净听您给我在这儿感慨人生,追忆童年了。闻海毫不在意地用手指捻着烫红的烟头,朝地板上吐了口痰,咱情怀也有了,气氛也到了,不如干脆掀帘儿吧,这货我到底是能出手还是不能出手?这条命您是要给我留着,还是已经预备着让我折这儿了? 我知道,您那命是死里逃生几次出来的,金贵。不像我,实打实就一条狗命,想送都没人拿。白狗指着自己的胸口,可当狗也这么多年了,我啊,也想叫个人名了。 闻海沉默了很久,突然自言自语了一句:快过年了。 什么?白狗愣了。 快过年了啊。闻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您说是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116章 乱麻 半个月后, 北下的寒流如约而至,南北分界线之上的诸多城市出现羽绒服的踪迹,偶尔有摩登女郎露着两条美腿招摇过市, 转身躲进四季恒温的写字间时也必是咬牙切齿一番,街上的奶茶店挂起了冬日特饮的招牌,服装店的销售员脱掉塑料模特身上的连衣裙,改成了一套款式利落的羊毛大衣,环卫工人一车车的运走街边的落叶,偶尔还有麻雀冻僵的尸体,小学改了放学的时间, 生怕孩子们走夜路遇到危险。 闻海还是没有消息。 柏云旗已经习惯了这种时时刻刻箭在弦上的生活节奏, 或者是工作节奏, 没什么区别,他的生活基本只剩下工作了。他就像个被预设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每天定时定点地查看自己的私人手机, 确认没有任何消息后继续安心工作。柏康迟迟不肯吹灯拔蜡, 他和柏悦就都不得安宁, 曾经的康悦被攥得太紧了, 紧到百官无能, 民怨沸腾, 内有权臣干政,外有敌国生变,养尊处优的长公主没遭过这么大风浪,街边捡来的皇太子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皇后娘娘倒是能顶用,奈何妾心大如天, 郎心坚似铁, 他们夫妻内部矛盾都没解决彻底, 着实提不起精神去应付更多的勾心斗角了。 实在是一团乱麻。 听着濒死之人反反复复向自己强调要把一切能留下的都留给柏悦时,柏云旗很不给面子地笑了,留给薛艳梅,留给柏悦他们要真把彼此看作是一家人,留给谁又有什么差别,偏偏谁都想从对方那里夺走大半捏在自己手里,等顺了心怕是又要开始演那出骨肉至亲的戏码,演了还不入戏,一边抱着哭一边提防被从背后捅刀子。 何必呢,听着都累。 柏康说着说着停下了,看着柏云旗不加掩饰的笑意,问他在笑什么。 柏云旗:没什么,想起一句话而已。 什么?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柏云旗合上手里的文件夹,晓滢不知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还是别太像您和她姐姐的好,女孩子,不该吃太多苦的。 柏康却说:我这几个孩子,你最像我。 我是不是您的孩子我都不清楚,这个名头还是别担了。柏云旗失笑,毕竟我也不是在夸您。 柏康非但不恼,还坚持着解释说:那份亲子鉴定我没有作假。 嗯。柏云旗用红笔圈出了一个数字,把文件夹递给柏康,二期的追加投资额是不是太高了点,新政策马上要出台,这个项目恐怕要 你真的是我儿子。柏康又变回了寻常老人,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死犟,不信你现在可以自己去找检测机构 柏云旗应道:行,我信您。 你不信。 我说了,我信您。 你还是不相信。柏康固执道,你叫我一声爸爸,行吗? 几来几往,柏云旗又被逗笑了,他想起之前看书时说的,人在临近死亡时总会暴露出内心最深处的本性,无论是善良还是丑恶,那么多导演和作家执着于末日题材,一遍遍去拷问人性,得到的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结果,到他这里却是中了头彩,快三十岁了找回来一爹。 看着柏康病骨支离奄奄一息的模样,柏云旗忽然累了,人死如灯灭,他能和个死人计较什么,计较了又有什么用,他不信有天堂地狱,哪天眼前这位一闭眼一蹬腿,就是堆肉而已,剩下的不痛快都是他给自己找的。 那个陌生的音节到了嗓子眼,放在小茶几上的手机很是时候的响了,柏云旗转过头去看来电显示,错过了柏康脸上深重失望的神色。 薛艳梅拎着饭盒推门走了进来,不声不响地下了逐客令,和柏云旗面对面相距一步时,礼数周到地向他打了招呼,说话时红唇微张,法令纹随着她的动作线条生动。 柏云旗也回以微笑,比起不要脸和两面三刀,他从来就没输过谁。 这话他对闻海说过,说完就被打了,闻海匪夷所思地问你是觉得这事儿老光荣还是怎么着,他也回答的振振有词,说不要脸怎么了,当年我要是要脸还怎么把您追到手,闻海说那他妈也是我先不要脸的你那会儿怂成什么了然后两人就又打了一架,打着打着就打到床上了,这件事到底也没争出个所以然。 恋耽美 -by石录(91) 我是不是又想起闻海了? 柏云旗无奈地往后捋了把头发,这一个多月熬心血熬得他这个眼看着要往中年奔的人差点又爆了回青春痘,手碰到一个肿块,疼得他忍不住嘶了一声,那边的助理听见声音,立刻噤若寒蝉。 没事,我马上回去。柏云旗侧身给推着轮椅的老人让位置,轮椅上的老婆婆手里捏着的拨浪鼓掉了,他俯身捡起来递了回去,老婆婆看着他傻笑,不住叫他小乐。 老爷子赔笑,说人老了,脑子糊涂。 老婆婆突然抓住他的西装衣角,嘴里还在喊:小乐,小乐,来让姥姥抱抱 柏云旗问道:小乐是您孙子吗? 是啊。老人把滑落的毯子重新铺展好,我外孙子可出息了,在洋地方安了家。他想了想,又解释着,说她孙子好像在什么什么大企业工作,每次回来都和柏云旗穿得很像。 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西装,柏云旗不禁笑了。 老婆婆还固执地伸着手,口齿含糊地重复:小乐,姥姥多久没见你啦,来让姥姥抱抱你 老人感觉不好意思,连忙去摁自己老伴的手,嘟囔道:给你说啦,小乐明年才能回来,你 这就是小乐啊!我哪儿还能认错!老婆婆涨红了脸,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小乐你是不是不认姥姥了!出个国就把姥姥给忘了是不是?!电话也不往家里打一个 柏云旗半跪下身子,蹲在轮椅旁轻声说:对不起姥姥,我前段时间工作太忙了,一直没时间回来看您。 哎呦,说个什么对不起嘛,回来,回来就好。老婆婆摸了摸他的头,向前倾身把人抱在了怀里,小乐长大啦,有自己的家了,姥姥不中用了在那边生活的习惯吗?你从小爱吃炸酱面,我听说洋人都不吃那东西,你想吃怎么办啊? 去中餐馆。柏云旗喃喃地说,但都没您做的好吃。 老婆婆脸上笑开了花,手在怀里人的后背不住摸着,过了会儿没了动静,竟然就这么闭着眼睡着了。 柏云旗抬起头,站在两人身边旁观的老人家倏然间背过了身,压抑的哭声从掌缝里漏了出来。 从医院回公司的路上,柏云旗极短暂地睡着了他现在不敢自己开车,分分钟都是在疲劳驾驶,他似乎是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穿花裙子的女人在唱歌,唱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唱完问自己,小旗,好听吗? 小旗,好听吗? 司机刷停车卡时滴的一声,柏云旗瞬间就醒了,地下停车场比外面冷很多,空气阴森森的,冷得他手脚发麻,他习惯性地看了眼私人手机,只有一条系统通知,他昨晚睡得太晚忘记给它充电,现在只剩下6%的剩余电量,红色的数字在屏幕上一蹦一跳看得他心烦,干脆就把手机关机了。 这么匆匆把自己叫来的原因说来也是个笑话,前段时间那位因为柏云旗一通电话,被柏悦调到某个分部犄角旮旯的角落打杂的徐小姐秉着官僚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的信念,勤勤恳恳地在基层造着空降太子爷的谣,不过她那位主管也是被柏云旗平调过来的,捏着鼻子勉强就忍了,但那位徐小姐着实太过分了点,一天工作八小时,这人三小时逛淘宝,三小时嗑瓜子聊天,一小时干活,一小时收拾上一小时干活时搞出的烂摊子。 如此几次后,徐小姐不负众望地光荣下岗了。 徐小姐从前是柏康的情儿,虽然前面还有一二三四五六七,自己排不上什么名号,不过胸器傲人貌美如花,得过一段时间的宠,在哪儿都是横着走路的,这会儿跟着的老金主倒了,想巴结的新金主是个死基佬,一个多月就感受到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满肚子邪火没地儿撒,干脆就跑到总部门口撒起了泼。 柏云旗乘的是专用电梯,恰好绕开了徐小姐正在骂街的位置,去办公室的路上顺便进了趟茶水间,里面又几个助理正三言两语地聊着门口那位的八卦轶事,冷不丁一个当事人走了进来,当即陷入了鸦雀无声。 是他吧? 看着不像柏董啊。 不是说他妈是只鸡 几人的低声议论随着没关紧的门缝钻了出来,柏云旗喝了口咖啡,发觉自己耳濡目染,听力好像也往闻海那坐在书房关着门带着耳机玩游戏,还能听见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震动的级别进化了。 推开办公室的门,柏悦正在里面等他,她今天换了身浅色的套裙,模样活泼了不少,看见柏云旗端着咖啡杯走进来,皱眉道:这种事以后让助理做就好了,你去和她们争什么茶水间。 柏云旗耸肩,以后还是要自己干的,现在习惯别人来做就不好了。 柏悦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神色一动。 那女的现在还没走。柏悦放下手机,神色不耐,我爸一倒,连安保都不肯好好干活了。 柏云旗唔了声,不止安保,后勤的几个部长其实都是柏康老部下塞进来的关系户,我昨晚看了财务报表,这几年油水也该捞够了,该换拨了。 柏悦面露为难:到底是我爸的老部下,我现在就算有心撕破脸,也不一定能撬得动。 柏云旗:能撕破脸的手里没东西,能撬的动的和他们关联太深,的确为难。 他这么一说,柏悦就明白了,谁手里既有可以搅动风云的权力又与老董事们毫无瓜葛一个带着柏康御命空降而来的柏云旗。 这是柏康最后的一片苦心和真心,毫无保留地留给了他的孩子其中一个孩子。 你要什么?柏悦深深看他,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我说什么都不要,只图个这堆破事过后我和柏家老死不相往来是不是太假了?柏云旗注意到柏悦犹疑的神情,自顾自地笑了,还是得要点什么的,就钱吧,您出个价,我挨您这一巴掌,值多少钱? 柏悦一愣:什么巴掌? 我去把这黑脸唱完,就该您去救场了。柏云旗往外面一偏头,听见那边怎么骂我了吗?您到时候也得这么骂,但别像这位一样撒泼,您得表现出这地方是老子老娘说的算的气场,正好敲打一下那帮尸位素餐的,既然这里我说的话不算数,他们也一样不算什么。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明白最后这场仗也是时候开战了。 又是忙到深夜,柏云旗回了酒店,柏悦说过几次让他找个能拎包入住的短租或者直接住到柏康的另一处房产里,反正都是挂在公司账上,完完整整一个房子总归是比酒店房间舒服。柏云旗没答应,住酒店里他想走的时候拎着行李箱办了手续扭身就能离开,找个房子住进去得安置半天,搬出来得收拾半天,真到他能回家的时候,多在这儿待一分钟都是浪费。 洗完澡,墙上的挂钟眼看着指到了数字3上,柏云旗盘腿坐在床上看酒店内部频道放送的电影,深夜档尺度大了点,不过是往血腥暴力那边儿大的,四肢纷飞,嗷嗷惨叫,血浆溅了一屏幕,屏幕外的人百无聊赖地用手机玩数独游戏。 哦,这也是他跟着闻海学会的杀时间的办法。 填到还剩两行时,手机屏幕一暗,提醒他电量还剩10%,柏云旗起身去找充电器,看桌子上堆了两个,就全拿了过来,那个私人手机跟着亮起了绿灯。 柏云旗觉得自己最近是彻底被闻海给逼出强迫症了,像现在,他明知道开了机就算有未读短信也只可能是来自运营商和骚扰广告,还是忍不住点了开机键,屏幕状态设置的是常亮,他盯着默认屏幕上那朵牡丹花整整五分钟,除了花还是花,这次连骚扰短信都没了。自嘲地笑了声,他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伸手去关灯。 手刚挨到触碰式的开关,刚熄灭的屏幕上那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跃然而出,紧接着就是连续不断的嗡嗡震动声,未读短信的数目不停增长,最终停留在了很吉利的8上,屋子里骤然陷入漆黑,唯一的光源照亮了柏云旗此时此刻傻逼一样的脸。 我 刚刚手滑,任务基本结束,我归队了。 京城那边忙完了吗? 看到短信回我个电话。 柏云旗看了眼发送时间,接下来那几条和上面隔了将近十小时的时间,差不多是三个小时前 还生气呢小祖宗? 我错了,真错了。 别生气了,给我回个电话。 最后一条和现在竟然只差了半小时,内容简洁有力,堪称是掷地有声,就一个字操。 柏云旗手一抖,手机直直坠落,安然无恙地躺在长绒地毯上,仍然停留在短信界面。 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117章 回档 从办公室出来, 看了眼依旧干干净净的手机屏幕,闻海又骂了声,站在走廊上对着风口抽烟。 洪队跟着他走了出来, 看见这人气恼又无可奈何的憋屈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现在不横了?拿刀捅自己那会儿不眼都没眨吗我看你丫还是嫌人气得不够轻,可是憋着劲儿让伤口发炎呢。 闻海掸烟灰的动作顿了一下,直接把烟给掐了,低声嘀咕了句没事。 是没事,你挨这一枪,那行动报告我得多写三页, 得亏就是擦破了皮, 不然我连辞职报告都得一路写了。洪队拿胳膊肘撞了下闻海, 揶揄道:家里那位还不理你? 也可能是工作忙吧。闻海苦笑,人家现在一开口闭口都是几千万几亿的生意,时间可不得比咱们这群当牛做马领要饭钱的金贵。 你这就是心态有问题。洪队正色, 改明儿我们开思想学习大会把你叫过来听听, 受受熏陶。 可他妈算了, 我要是心态有问题, 早就跟着白狗跑了。闻海说着胳膊上的伤口猛地一抽疼, 他轻轻嘶了一声, 迎着洪队担忧的眼神,不在意地摆摆手,问道:白狗是真死了? 和当初他们预料的差不多,白狗果然是起了另立门户的心,而歹爷则是被他半哄半骗地名为休养实为软禁的藏在某个地方。闻海跟着白狗在樟城周边逛了一个多星期, 拜会了几个当地的龙头大哥, 白狗很会做事, 也很会扯虎皮,把张凡明和倒台的孙爷之间的情分吹得天花乱坠,好像憋着劲儿要东山再起的不是他或者歹爷,而是早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眼看着就要挨针头的孙爷,而张凡明就是替孙爷在外面活动的。 他这个算盘打得很响,可惜算错了最关键的一步所谓姜还是老的辣,歹爷或许只是在看猴戏而已。 果然,就在白狗找上闻海的第三天,歹爷的亲信也顺藤摸瓜地进了房间的门,脑门上顶着早有准备的闻海的枪,不慌不忙地说明了来意。歹爷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相信张先生您不是这种趁人之危又认不清眼前局势的人,内地比不上几十年前,风声紧条子狠,如今要在这里站得住脚跟实在是太难了,您要是愿意不再和白狗叨扰,把货留下把钱拿走,趁着夜黑风高抓紧跑路就成。 闻海也不是个傻逼,他要是真把货留下拿钱跑了,出了这个招待所的门等着他的不是白狗的一枪就是歹爷的一刀,行动组之前得到消息说歹爷这一路死了不少亲信,他当时还很奇怪,因为按理边境线附近最可能爆发激烈冲突,越往内地深走其实双方都是越畏手畏脚的,毕竟人口密度越来越大,动手时可能发生的意外事故也就越来越多,没道理临近桐城还这么大张旗鼓地多次开火,现在他明白了,这怕不是双方交火,当场击毙,而是狗咬狗,咬出了一地血。 把亲信打发走后,闻海转身就联系了白狗,故意把话说得不清不楚,好像是有个什么别的老大来拉拢他想让自己去跟着他做事,但来找他的人又不肯明着说身份,问白狗觉得最可能是谁。白狗在那头笑得阴森,说那可不就伤和气了,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有人想着来挖歹爷的墙角呢? 是啊。闻海轻笑,都这时候了,是还嫌歹爷不够落魄吗?太不是东西了。 白狗声音突然冷了,问姓张的,你他妈什么意思? 别着急,白老弟听过一个故事吗,老皇帝选太子闻海手里把玩着手枪,不紧不慢地说:老皇帝病重时打算立太子,一个儿子最会读书,一个儿子最会打仗,一个儿子最善权术,你猜他最后选了哪个? 是我孤陋寡闻了,不如张哥直接告诉我? 书什么时候都可以读,仗有将军可以去打,至于权术?人要做到那个位置,不会也得被逼出来一肚子坏水。闻海把子弹填满弹夹,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了两下,继续说:老皇帝病重时怎么会有心思立太子呢,如果我是他,我就等我病好后,选那个我生病时最老实的当太子那问题又来了,读书的太迂腐,打仗的没心机,弄权的没道义,白老弟,假如你是老皇帝,等你病好后,你最想除去的又是哪个儿子? 电话挂断了,闻海继续擦着枪,自顾自地说了答案:当然是杀最不老实的那个了。 四天后,由去给歹爷送货的张凡明带路,警方发现了白狗和歹爷的藏身之处,白狗逃跑时半路遭遇车祸,连人带车掉下了环山路旁的深崖,张凡明在与警方的混战中被捕,而风暴中心的歹爷再次脱逃。可惜这次委实太过匆忙,狡兔也没来及挖剩下的两窟,露出来的尾巴拖了一地,被捕也就是个时间上的事了。 闻海受了点轻伤,划着大腿过去的一刀他自己割的,当时他带人说是突围其实是把一伙小喽啰往埋伏圈里送,出来后为了给白狗交代,只能光荣负伤了一下,胳膊上一枪是混战中被误伤了,可能是自己人也可能是歹爷或白狗,也是命大的擦着皮肉而过,他也不想在乎,该他死的时候一次次老天爷都把他救了,这会儿他一门心思往活路上奔,再不给他留条烂命,未免就太没意思。 看着闻海衬衣下露出的纱布轮廓,洪队点了下头:嗯,尸体已经被发现了,有个挺有意思的事儿 闻海转过头看他,什么? 白狗开的那辆车,刹车和发动机都被人做过手脚。洪队目不斜视地盯着闻海,其实我很好奇,这事儿肯定是歹爷授意找人做的,问题是,他怎么就知道白狗逃跑那天一定会开那辆越野车呢? 歹爷身边有白狗的眼线,白狗身边自然也有歹爷的,没什么奇怪的。 其实和白狗一起翻下车的还有一个人,是歹爷的老手下了,跟着歹爷少说三十年,叫闫峰,白狗这次开的其实是闫峰的车。洪队把指节在窗沿上轻轻一扣,审讯时有个小喽啰提了个事 恋耽美 -by石录(92) 洪队。闻海淡淡打断了他,可以了。 他说有次喝多了,闫峰撒酒疯骂娘说他们都没种,跟着歹爷混不知道拼命,他几十年前就帮歹爷除了个碍事的警察叫什么来着?洪队被闻海眼神中的冷意刺得心中一惊,下意识转开了脸,又说:我也忘了,好像是姓齐,闻队你听说过吗? 闻海没给他回答,回了一声不甚在意的轻笑,抬起手拍拍洪队的肩膀,转身走了。 洪队看上去像是舒了口气,接着某种更加凝重的神色迅速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他盯着闻海不紧不慢离开的背影,心里莫名发虚,不由自主地拿出了手机,那边接电话的人在医院值班,周边很安静,轻声问道:洪队,什么指示? 歹爷情况怎么样? 那边停了一阵子,在和护士医生交谈,过了会儿答道:不太乐观,毕竟是老人家了,被这么折腾一通,怕也没几天活头了。 好。洪队点头,用不用再加点人手?这家医院安全吗? 电话那边无语片刻,不是,哥们儿,凌晨两点了你这唱哪出呢?您当演007呢还带过来暗杀的? 洪队扶额叹气:也是,主要是这事儿这么多年没着落,突然一下子这么顺利解决,有点放心不下,总感觉后面还有什么等着玩个大的哎呦,呸呸呸! 赶紧呸!那边笑骂,还他妈顺利呢,这都几十年了,您老去问问闻海,当初他来缉毒局遇上的就是歹爷,那会儿两边都不要命地打,打到最后还是根毛都没抓住,这次再不把人收网,闻海那孙子估计一枪就开自己脑袋上了。 嗯听起来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怎么了?那边听出了他语气的不对劲儿,你们不会还没告诉闻海歹爷已经抓住了吧? 还没有,他师父担心他情绪不稳定,说再缓几天告诉他。 这有什么会不稳定的,这他妈就是该普天同庆的事啊! 再说吧。洪队又看了眼闻海离开的方向,确认没有人后,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遍:务必把人看好,这会儿了可绝对不能出岔子。 放心吧您老 听着洪队的声音,躲在走廊拐角的闻海掐灭了手里的烟,这次他没用惯用的两根手指,无名指的指尖被烫得血肉模糊,几乎冒出焦糊的肉香,他疼得浑身抖了一下,这才把烟头扔进垃圾桶,若无其事地和加完班回家的同事打招呼,看了眼手机,也准备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他就着十几分钟的路程编排了一肚子服软的话,怎么腻歪怎么恶心怎么来,最后把他自己逼出一身鸡皮疙瘩,发出去给柏云旗的短信还是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坐在沙发上,闻海自己和自己生气,心说妈的我怂个屁,我他妈都这么不是东西,给人服软道个歉有什么拉不下脸来的? 阴着脸打了一个多小时游戏,他憋着劲儿不升级装备不加技能点,被十几个敌军活活削死七八回,最后好不容易打过了,屏幕一卡一黑,再重启后竟他妈给他回档了! 好不容易发泄出来的满肚子邪火也一并跟着回了档,闻海看了眼还是空无一物的手机屏幕,给人打了两遍电话还是关机后,头发是彻底要被烧着了,把手柄往地上一摔骂了声操,顺手就把那个字就给某个欠揍的小兔崽子发了过去。 也就是同一时间,市三院的高级病房中,病床上苟延残喘的老人悄然停止了呼吸,心电图微微起伏几下,最终画出一条笔直的横线。 滴 刚睡下的闻海莫名惊醒,窗户没有关紧,能听见风声猎猎,他忽然心慌,像是有东西走到了万劫不复的尽头。 邮差的第二声门铃,终究是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的评论和投雷,这篇文写到现在的最终目标大概是安利《邮差总按两次铃》。 第118章 终结 走出电梯口时, 一辆蒙着白布的担架车和闻海擦身而过,他一宿没睡,脑子被洪队在一大早打来的电话炸得发懵, 浑浑噩噩地给几个医护人员让了路,继续朝病房走去。 消毒水的味道比哪日的都要浓烈,越走向走廊深处,那气味就越呛人,一个端着铁盘的护士匆匆走过,染着污血的纱布堆积如山,散发出难以言喻的腐臭, 闻海停下脚步, 从喉咙间发出一声干呕。 歹爷的病房前已经围了一堆人, 好像连媒体都来了,这人今早四点出现心跳呼吸骤停,来来回回抢救了三次, 眼看着要度过危险期了, 不知哪里的病变又引发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并发症, 一呼一吸间, 撒手人寰撒得干脆利落, 连点儿反应时间都没给在场的人留。 这会儿大家终于叫了他那个几十年未被人称呼过的真名戴国盛, 六十八岁,死亡时间早上七点三十二分。 师傅走过来扶住闻海,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眼睛里与其说是懊悔不如是庆幸占了大半,最终放软了声音, 劝慰道:好歹人是抓住了, 这会儿走了, 也该是命。 人呢?闻海抬起头,眼中一片血红,戴国盛他人呢? 师傅犹豫片刻,朝他刚刚来的方向指了一下,刚拉走了你要想去太平间闻海!闻海!你他妈干什么去?!人已经死了!戴国盛都他妈死了你还想干什么?! 闻海的力气大得惊人,可能他根本没给眼前这个是他师傅的老人留情面,一把把拽着自己的胳膊甩开后,转身大步朝外面走了出去,师傅和在不远处观察的洪队连忙追了上去,一边一个摁着肩膀把人压在了墙上,师傅大声道:闻海!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戴国盛死了!齐建也死了!你他妈能不能 他骤然失了声,他还能让闻海怎么样?闻海还能怎么样? 齐建闻海低低喊了一声,看向老人时眼睛里的血色又加深了一层,到底是不是他杀了齐建?是不是他杀了齐建?! 小海,师傅闭上眼,人已经死了。 是不是他杀了齐建?!他他妈到底承认没承认自己杀了齐建?!闻海挣开洪队的手,死死捏住师傅的肩膀,膝盖往前一屈,几乎是要下跪的姿势,您为什么不让我见他?!我他妈等了三十年了!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闻海!洪队低声喝道,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谁敢让你见他?! 师傅一抬手,洪队,你去忙你的事吧,我这里没关系。 您 没事的。师傅看向退开几步靠墙垂头站着的闻海,这件事,是时候了结了。 和负责太平间的工作人员的交涉好之后,师傅走出办公室的门,闻海就坐在对面的走廊长凳上等着,都说人死如灯灭,而他的半盏烛火就那么在风中飘来荡去,奄奄一息,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力气,夹着烟的手指有点哆嗦,因为是在医院,烟卷没有点燃,就那么被他含在嘴里,最后变成了一团团被嚼过的烟草。 走吧。师傅拍拍他的肩膀,就五分钟,看完就别再去计较了。 闻海冷静起身,步伐不紧不慢,像次寻常的认验尸体。 整整三十年,这是闻海第一次真正和歹爷见面,那些照片影像和混乱中的匆匆一瞥,乱七八糟地在他脑海里勾勒出一个阴狠奸佞、丧心病狂的形象,如今全数崩塌,只剩一个骨瘦如柴的普通老人在这里任凭活人将他像块死肉一样来回搬运,那些被叱咤过的风云,峥嵘过的岁月,也一并成了句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的悼词,落地都听不见个响,霎时就散了。 多数人能活到死时不被称为夭折的年龄都不容易,不容易是给自己说的,其实还是殊途同归的平庸故事。 过来看管的小护士不清楚眼前的男人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好心安慰道:节哀顺变,老人走得安详,没受什么大罪。 师傅来不及出口制止,眼看着那句话钻进闻海耳朵里,一直低头看着尸体不语的人闻声对小护士点点头,道了声谢,转身走了出去。 师傅跟着他出来,他能感觉到不久前闻海还在期待一个转机或者答案。就像电视剧和小说中描述的那样,多少年后,善恶有报,英魂安息,热血犹在。至少至少,也要有个镜头扫过反派那失魂落魄的嘴脸。 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哪儿有让坏人寿终正寝的世道,毕竟多少人一辈子行善积德却还不得好死。 但他给不了闻海答案,这里是医院,最不缺生死。生和死,从来都没道理。他想说这都是命,可命又是什么,似乎也是个用来好人们没活路往前走时,用来自欺欺人的东西。 闻海现在已经没了期待,他顺应世俗地摆出个姿态供旁观者们评头论足,去歌颂正义会迟到但不会缺席,而他和齐建一样,从此只剩缄默。 那人背对着自己等在电梯口,应该是听见了脚步声,没有回头地说:抱歉师傅,刚刚是我不对,您做得对,我是不该和这位活着的时候见面,见了难免要动手,就算不动手,怕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啊唉!师傅把手搭上他的肩头,齐建能有你这样的 他话都没说完,闻海迅速转开了头,死死咬着牙,浑身发抖,过了几秒,笔直的身段骤然垮了下去。 哭吧,哭完这事儿就彻底过去了。师傅闭了下眼,安慰小孩一样摸了下闻海的头发,三十年了,知道你不容易。 闻海把脸转回来,除了眼圈还有点红,神色却是冷淡的,对师傅轻轻笑了一下,说:这哪儿是哭的时候,歹爷走得这么匆忙,文件手续肯定是一堆,他那几个没落网的手下还在桐城流窜,我还得赶紧带人设卡布置去。 师傅伸手扳过他的脸,对上那人古井无波的眼神,重重叹了声气,摆手道:行行行,你最忙,赶紧去吧,别耽误了您立一等功。 出了医院,闻海去单位的路上绕路去了烈士陵园,这次他没买花,买了条齐建生前喜欢却抽不起的烟,走到那排墓碑的入口处,不经意间发现墓碑前竟然已经站了两个人齐军和闻泽峰。 他妈的两人竟然还一人抱了一束花。 原本匆忙的步伐当即刹了车,闻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后面参加烈士扫墓志愿行动的志愿者们,小姑娘哎呦一声,原本想要发作,看见闻海身上的警服后赶忙吐吐舌头,把抱怨咽了回去,轻声询问道:您是来这里祭拜您的战友吗? 闻海手足无措地低头和那姑娘看了一眼,一句话没说,匆忙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感觉不对,调头回来把那条烟塞进女孩手里,尴尬至极地恳求道:那个能帮我把这条烟放、放在这排左数第六个的墓碑前吗? 女孩愣了,没敢接东西,眨了眨眼问道:您、您怎么不自己去?这里 算了,没事。闻海收回手,对姑娘充满歉意地笑了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事刚刚抱歉,我 他越说话越觉得自己今天活像个被鬼上身的傻逼,挫败地叹了声气,不顾小姑娘在身后的喊声,落荒而逃地跑出了烈士陵园。 站在齐建墓碑前的闻泽峰和齐军正说着话,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捧着花走了过来,一本正经地从左数到右,确认这是第六个后,从花束中抽出一朵百合,低身放在了碑前。 围观全程的齐军好奇道,姑娘,你知道这位是谁吗就往前面摆花? 女孩认真地回答道:是值得我献花的英雄。 被噎了一口的齐军笑了声不再说话了,倒是闻泽峰饶有兴味地问道:那你怎么光给这个献花是不是有人刚刚请你帮忙的? 女孩呃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闻泽峰看她这个表情就明白了,请你帮忙那个是不是三十多岁,穿着警服,脸上还有条刀疤?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就这么帮他忙? 望着女孩脚步飞快的背影,齐军好笑道:人家姑娘也是好心,你这活活把人给吓跑了,让小海还怎么做人? 闻泽峰蹲下身扶正那一只孤零零插在花瓶中的百合花,自言自语着:原来小海什么都知道。 虽然我也是刚知道小海是知道这件事的,但我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这孩子,欺上瞒下三十年,就为了给我哥讨回个说法,这劲头放别的地方,现在出息可是大发了。齐军斜睨着闻泽峰的脸色,孩儿他爸,什么感受?我哥这算是彻底把您老儿子养成他自己了,您不至于现在要刨坟算账吧? 闻泽峰忽然笑了:我现在有点想把闻海叫过来揍一顿。 哎!齐军赶忙朝人身上踢了一脚,甭他妈这会儿犯浑啊,当着我哥面揍小海,小心他爬出来把你拖进去。 建哥,您怕是也在怪我吧,怪我不会做父亲,怪我让小海变成这样。闻泽峰用湿毛巾擦净墓碑上灰尘,可惜了,建哥,你这俩弟弟没用,最后还是让小海帮你报了仇,您要是泉下有知,就让小海这孩子下半辈子过得轻松点吧,这孩子,太委屈了。 山下,闻海靠在车旁,眯起眼看向山间成行成列的墓碑,最终落在了那抹阳光之上,他立正站端,抬手敬了个礼,做着一场告别。 齐建去世时还不时兴在墓碑上留照片,石碑上光秃秃的,只有一句铁血铸英魂烙在上面,清水流过碑身的凹痕,将斑驳的红色油漆冲刷干净,一抹艳阳斜斜相映,依稀站起一个挺拔的身影,向这个崭新的世界挥了挥手。 作者有话要说: Leave Out All the Rest. RIP. 第119章 崩溃 这是我们秋冬最新先生?导购小姐试探地把手里衣服在男人眼前晃了晃, 先生,您觉得这件风衣可以吗?这款上身效果很好,日常搭配衬衣或者羊毛衫先生? 坐在一旁的柯黎凯忍不住大笑, 接过不知所措的导购小姐手里的风衣,伸手在魂飞天外的柏云旗面前打了个响指,哎!哥们儿,陪我逛街就这么受罪啊?丫这一整天瞅想什么呢? 柏云旗猛然回过神,打了个哈欠看着柯黎凯手里的风衣,习惯性地先看了眼吊牌,眼瞅着后面跟着一串零, 摇头道:我这贫下中农阶级出身的不凑您这热闹了, 但你真不觉得这衣服裹身上有点儿像连衣裙吗? 有吗?柯黎凯站在试衣镜前比划, 风衣带了点滚边的下摆扫过他的膝盖,及肩的头发随意扎成一束,有几绺挂在耳边碎发, 在服装店刻意为之的高功率照明灯下, 一时有点安能辨我是雌雄的俊美, 我觉得还不错, 有点中世纪风格。 恋耽美 -by石录(93) 是中世纪风格还是洛丽塔风格哎, 操!柏云旗躲开柯黎凯扔过来的衣架子, 低头给公司那边回了条工作短信,心说柏康眼看着又被下了病危通知书,总部上下乱得人仰马翻,他今天到底是哪儿来的美国时间陪这么久没见人突然从天而降的柯黎凯逛了一天街的? 行吧,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人太久没看见, 今天早上突然从天而降吧。 今天凌晨闻海一个操字砸得柏云旗差点心梗梗塞,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天亮, 都没胆子把起草修改了八百遍的主题思想为虽然这次我真的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看在您这么生气的份上我就真心实意地向您道个歉,别生气了行吗的道歉短信发出去,好不容易等到私人手机响了,结果是柯黎凯这个明天又要往欧洲奔的孙子听刘新宇说自己在京城,闲着没事来聊骚。 两人算起来也是七八年没见,酒店门口刚一碰面都没认出彼此,柯黎凯那身介于流浪汉犀利哥和摇滚青年之间的长袍短褂险些让保安指着衣冠不整,恕不接待的牌子把人撵出去,柏云旗从楼梯口下来,没反应过来就被来了个熊抱,耳边还响起了几声女生压抑的尖叫。 听完柏云旗这几年的经历,柯黎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道:哦你的意思是,柏康,康悦集团的那个柏康,也就是您的亲爸爸,现在有心让你和他的大女儿一起接手康悦,或者说是让他大女儿接手康悦,你做个首席打工仔? 柏云旗不在意地点点头:嗯,差不多是这个哎!发什么神经?! 爸爸!爸爸你还记得当年的煎饼果子吗?!柯黎凯抱着柏云旗的腰不撒手,爸爸,苟富贵,勿相忘啊! 你家破产了?柏云旗无聊地翻阅着手边新款秋装画册,破产了就给我传授一下经验,反正我看康悦眼看着就要跪了。 怎么说呢就这件吧,黑白各来一件,都要L码。柯黎凯顺手把衣服和银行卡一起递给身边殷勤的导购员,我的经济收入支撑两个无不良嗜好的男人正常过日子是够的,但我家里那位眼看着就要嗝屁了,葬礼很花钱不说,我哥现在恨不得找人把他给现杀现埋了,肯定是不能指望他的,我这几年挣多少花多少也没什么积蓄,他要是现在就咽气,我怕是只能买个草席给他裹着推大西洋里了。 柏云旗抬眼看着他的脸色:最多还有多久? HIV这个东西有时候是得拼命数的,活得长的,一辈子和咱们也差不多,活得短的柯黎凯喉咙一卡,微微偏过头咽了下唾沫,无所谓地摊开手,没多久了,我这次回去没准儿就是最后一面。 柏云旗无可奈何地掐了下鼻梁,你现在急着用钱吗?找银行给你兑欧元去。 哎呦喂,行了旗子,弟弟再穷也不能沦落找你接济的地步。柯黎凯接过包装好的纸袋,搂着柏云旗的肩膀往他身上一倒,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卖肉啊,您看我这色相,一晚上能让您撒多少钱这我身上? 七块五吧。柏云旗淡定道,手抓饼最近涨价了。 柯黎凯的指尖全是烟草味和油画颜料,在两人面前虚晃一下落到了柏云旗领口上,不顾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以及导购小姐的眼冒精光,说着就开始解人衬衣扣子,真不考虑加个价,我技术很好的。 好啊。柏云旗也不阻拦,端的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做派,一边又看了眼手机屏幕,一边说:那就十块吧。 柯黎凯没意思地把人往旁边一推,摇头惋惜道:旗子你变坏了,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高中听我现场听得满脸通红的纯情小男生。 那个纯情小男生能有今天还得多谢您老了。柏云旗把手机屏幕往掌心一拍,终于是没忍住地向这位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情感专家咨询道:你们家里一般怎么解决家庭矛盾? 我们家里从来没有家庭矛盾。 就知道你一天上蹿下跳的是心里有事。柯黎凯幸灾乐祸道,和孙女侠的梦中情人霸道警官吵架了? 算不上吵架,就柏云旗斟酌着用词,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段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沟通出现了一点点、一点点障碍。 你可得了吧,除非这个障碍有这么大柯黎凯张开双臂,以你的性子都不能算沟通障碍。 柯黎凯怕是还嫌不够欠揍,火上浇油地继续说道:这不正好吗,我家那个快挂点了,你和那位也要吹,柏总,考虑一下我吧,你看咱俩在一起还算个商业联姻呢,多时髦啊。 柏云旗:用不用我联系大刘给他出机票钱,让他飞过来揍你?我相信听说了很多事之后他是很乐于把你拖进厕所揍一顿的,我房间的隔音效果还不错。 柯黎凯在国内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哥和刘新宇,赶紧求饶道:行了说正经的,沟通出现障碍一般两种解决方式,一是把产生障碍的老话题说通,二是另找一个新话题,我个人判断两位怕是已经竭尽全力也说不开上一个话题,那不如换个新的聊聊,毛/主/席教导我们,时间会解决一切,能用拖延解决的困难,都不是困难。 新话题?柏云旗眨了下眼,什么新话题? 又有句俗话说得好柯黎凯顺手指向两人对面展架上的一件衬衣,能用买买买和啪啪啪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把车停在停车场的入口,闻海不耐烦地调整了一下蓝牙耳机的位置,小区今年年初换了新物业,终于加大力度整治了这片已经往垃圾回收站发展的停车场,这么畅通无阻地开到划分好的停车位上一时还令人有些不习惯,他忍不出探出头确认没有碾过什么东西。 耳机里的人还在喋喋不休,无非是怕担责任几边在相互推诿踢皮球,这个说交通管制不好协调,那个说临时设卡容易引发骚乱,踢到最后这事儿还是得让刑侦队的人来背锅。闻海的不好惹和后台硬是出了名的,最近他被借调行动组这边由柴凡文管事,有本事的没本事的都想借机从刑侦队争一份功再扔一口锅过去,柴凡文再有能力顶这个代理的虚名都受掣肘,还得是闻海这个正牌老大回来才能把狠话撩结实了才能管用。 听完那通三纸无驴的屁话,闻海不冷不热地说:刘主任这话说的就见外了,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咱们谁心里没数,要真不给我们那几个过去帮忙的弟兄行个方便,到时候耽误了案子,我该说的不该说的要是一并都给上面说了,您也就别见怪了。 挂了电话,闻海趴在方向盘上闭了会儿眼,那种要将人耗到山穷水尽的疲惫感把他钉死在了位置上,原本给齐建的烟被扔在副驾驶座,还没没拆封,他今天忙得连抽根烟的工夫都没有,曾经想象中的那些大快人心或是天崩地裂的场景,都被鸡毛蒜皮和忙忙碌碌所替代除了清晨的那两个小时,他甚至连再去想一下齐建或者戴国盛的时间都没有。 同样被扔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又响了,那把磨着他脑子里最后那根弦的刀又钝钝地割了一下,闻海把头使劲儿往方向盘上一磕,在濒临爆炸的头疼中摁下了耳机,说了千篇一律的开场白:您好,请问 我柏云旗听声音是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还在忙吗? 极为短暂的一瞬间,闻海的手已经悬在了挂断键上,收回手后,他轻笑了一声,说:没事,快到家了。 呃,那什么柏云旗正想不出往后面接什么词才显得不那么突兀,被一直在身旁裹乱的柯黎凯冷不丁往前推了把,当即没蹦脑子地蹦出去一句:您昨晚怎么不打我工作手机? 别别别柯黎凯连忙拉住把头往玻璃门上撞的柏云旗,这撞坏了赔钱呢! 柏云旗转回头用口型说道:我他妈死了算了。 不愿意承认自己凌晨那会儿完全是由于虚荣心作祟外加没事故意找茬的闻海干咳一声,啊了声,口吻无辜道:你刚刚说什么?我这儿信号不好。 没有,就、就问您怎么样了。柏云旗把柯黎凯往沙发上一摁,干脆自己走了出去,受伤了吗? 小伤而已。被对方一提醒,闻海才想起今天还没换药,难怪现在一走伤口就跳着疼,你还没忙完?最近累坏了吧? 柏云旗眉头一跳,想撂柏康挑子卷铺盖跑路的念头,连带完整的行动计划都瞬间在脑子里铺陈开来,听着闻海在那边低沉的呼吸声,他默念了几声冷静,语气轻松地说:其实还好,柏康到底不放心我接手太多事,多数还是他女儿在忙。 闻海刚掏出钥匙,胳膊上的伤口骤然刺痛,整串钥匙都脱了手,他蹲下身,头顶着门板,竟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听完柏云旗的回答,他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清楚对方没说实话,按照那人的性子,要是真没给他安排什么实事,估计一秒都不会在柏康那里浪费时间,怕是和自己一样也快累成了狗。 闻海?柏云旗听那边久久没有动静,不放心地喊了声,你到家了吗? 嗯,到了。闻海抓住门把手站起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开了门,改天聊吧,我有点累了,你也早点休息。 等一下!柏云旗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直觉现在不能让闻海把这通电话挂了,左右环顾一圈,想起柯黎凯刚刚说的话,脱口而出道:我、我看中了一件衬衣,您觉得我是穿黑色好看还是蓝色好看? 闻海不假思索地回答:你不穿最好看。 那过几天我在机场裸奔好不好?柏云旗笑了,回家当然要打扮成最好看的见您了。 行吧,我给负责机场安保的同事打个招呼,顺便联系一下本地报社,你家里没开灯,闻海习惯性地抹黑把钥匙扔到门口的置物架上,不知怎么已经日复一日重复了千百回的动作居然扑空,短短一分钟,那串命运多舛的钥匙来了两次自由落体,砸在地板上发出声闷响,在冷清的空气中带起了一串回音。 毫无预兆,闻海的眼泪哗啦就下来了,他这几十年都快忘了哭是怎么一回事了,眼泪掉下来也不知道擦,屏幕上全是泪,电容屏沾上水失了灵,他用力摁着屏幕上的挂断键怎么都没反应,干脆就不管了,脱力地蹲下身靠着防盗门,手机扔到一边,抬手挡住了脸。 柏云旗在那边沉默的听着,扬声器里的哭声始终是极度压抑隐忍的抽泣,每一下痛苦的吸气声都像一把刀往他心口插,过了不到三分钟,那哭声就停了,他听见闻海长长出了一口气,骂了声操,又听见什么金属制品发出的碰撞声,最后是闻海拾起手机声音和沙哑的咳嗽声。 您到底是喜欢我穿黑色还是蓝色的?柏云旗问道,蓝色是那种发白的蓝色,穿上好像有点装嫩。 什么装嫩,你小崽子一个,这会不正是戴花饮酒时吗?闻海抽抽鼻子,黑衬衣你穿我的不就行了,衣柜里七八件。 合着您也知道您一柜子都是黑衣服那就蓝色了。柏云旗点头,等我回去您帮我脱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柯总不会再出场了,他原来的结局太惨烈,停到这里算我对他的道歉,总归都还活着。 第120章 时机 门锁一响, 原本就是浅眠的闻海立刻惊醒了。 刚起床有点低血糖,他起身动作太猛眼前忽地发黑,扶着衣柜往前走了两步, 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摆成了手刀的姿势,浑身肌肉紧绷,仿佛是只夜中蛰伏潜行的野狼。 没等他走出卧室,房间门就被推开了,隔着窗帘的路灯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轮廓。趁闻海愣神的几秒,站在房间门口的人不由分说地扑了上去,生吞活剥似的吻着他, 闻海赤着脚连连后退, 砸得床垫闷响, 不小心压到伤口,倒抽了一口冷气,接着就被用力拽了起来, 上半身贴在了床头板上, 睡衣扣子扯开大半。 没事的。他在黑暗中抱住身上那人的肩膀, 都说了小伤而已。 闻海的声音还是哑的, 像几小时前刚哭过时的那样, 柏云旗暴躁地甩了下头, 挣开那人的手,固执地找寻着伤口。闻海的眼睛自带夜视镜,精准而用力地重新抓住他的手,又把人拉进了怀里,柏云旗在他双臂间拼命挣扎, 奈何这种近身格斗方面的事他从来占不了什么便宜, 头用力顶在对方的肩膀上, 发出一声恼怒的低吼。 说是亲热,两人更像是在扭打,闻海胳膊和腿都带着伤使不上力气,又不自觉地心慈手软点到为止,很快彻底输了阵地,透过窗帘的一丁点光源洒在床上,他终于看清了柏云旗的脸,完全是个成年男人的模样了,不知怎么,让他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莫名其妙的,闻海感觉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流了下去,他恍惚了几秒,才意识到好像是自己又哭了,慌忙想抬手遮住眼睛,胳膊刚抬起来就被柏云旗压了下去,那人侧身抱着自己躺下身,头正好卡在他的颈窝,轻声问道:都结束了吗? 闻海的声音里带着古怪又轻蔑的笑:所有人都在告诉我一切都会变好都会过去,我要看开点儿,那大概就是结束了吧。 感觉到怀中人的呼吸声越发沉重,柏云旗又把人搂紧了一些:我在那个公益组织没给自己安排调解工作,就是说服夫妻或者家长孩子之间重归于好。 为什么? 因为原谅太容易了。 从来都是对不起后接上一句没关系的皆大欢喜,原谅是多轻而易举的事,认天认地认报应,总归是谁都有苦衷谁都不容易。 然后呢?之后的故事从来没人提起,统一固定的结局是一切都会过去的,都会变好。 不会的。 太多太多的伤害一旦做出就是无法后悔也无法挽回的,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每分每秒都有死亡和新生,原谅和重新来过只不过是凶手和旁观者冠冕堂皇的赦罪令,苦难存在于既定的过去,痛苦始终在历久弥新。 没人能超越伤痛,你只能面对,面对它永远不会消失的现实。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总在琢磨怎么才能死得像因公殉职而不是自杀,因为那时我用了我所能动用的一切资源去找那个人的下落,什么都没有,甚至有个人告诉我说戴国盛已经死了。闻海的嗓音又哑了一点,你记得你刚住进来的时候有一次我手掌被刀划伤了吗?刀朝我扎过来的时候,我其实已经不想躲了。 恋耽美 -by石录(94) 他笑了一声,真心实意的,然后我突然想起来你还住在我家,我心说我操不行,我要是闭眼了那崽子不就又没人管了就是犹豫那半秒,差点真光荣了。 柏云旗不应声,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那条已经淡去的伤疤。 这么多年,要是没人再提起,我也就真不太在意了。结果又突然来了这一出,我想那就当是老天有眼不过是晚睁开了几年吧,这人到底是要我抓着往法场送的,结果呢,批捕手续都没办下来就死在了病房里。闻海叹气,老天爷房间里挂的表大概不准,什么事都要不太早要不太晚,人就活该这么被耍着玩一辈子。 嗯。柏云旗舔过那人的耳廓,把闻海激得浑身发抖,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又低声骂了句娘。不过房间里太安静了,丁点儿的动静都逃不过人的耳朵,听到那声带着鼻音的国骂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又说:要早遇到你几年,我肯定就地打滚撒泼赖在你身上不走,让你那儿也去不了,就安安生生待在家打游戏做饭,什么爆炸毒贩HIV,一个都不让你遇上。 两人初遇都是将近八年之前的事了,闻海顺着这条时间线往前捋了一下,自己在缉毒局的那几年的打打杀杀不用多说,回到学生时期,委实又是个中二癌晚期的暴力分子,在警校被自己老师拉去做反社会人格障碍测量,在高中被政教主任国旗晨会时拉出来全校示众,无论是哪个时间遇上柏云旗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区别无非是这人要还是十八岁,自己多少会给柏桐安面子和他说两句话,要两人还保持着八九岁的年龄差,他大概连眼神都不稀得往小屁孩脸上停一下,直接就甩脸子走人了。 哎呦。闻海嫌弃地撇撇嘴,我那会儿忒他妈不是东西了。 早几年不行,早几年遇上,你怕是得被我揍完再扔回你哥家里。闻海失笑,还是晚几年吧,晚几年,我该碰到的操蛋事也都碰过了,该磨好的性子也都磨完了,也不至于边吐血边和你表白。 晚几年吗?柏云旗一挑眉,您考虑一下我的情况,晚几年我不上大学去打零工,八成就是在哪片工地上搬砖或者是个路边给手机贴膜的,要是再不学好干脆卖个色相混进夜总会,您是准备在扫黄行动里和我相见吗? 闻海被这荒诞离奇却莫名又很有道理逻辑的假设震惊了片刻,脑子里忽然闪现出自己参加扫黄行动时房间里那一水儿围着白浴巾露着膀子的失足妇女,转过身看了眼柏云旗的脸,又思想滑坡到了某个不敢深想的区域,连忙干咳几声刹住了车。 听到那声活像公鸭被掐住嗓子的动静,柏云旗愣了片刻,一把抓住准备往被子里躲的人,不可置信道:您不是吧? 这、这职责所在,情势所迫,又不是我上赶着去看的。闻海赶紧表明立场,我都是等他们围块儿布才进去的,真的,向PS4发誓。 柏云旗松开手,重新把人塞进怀里,在耳鬓厮磨间说道:那早几年不行,晚几年也不行,可见上面那位偶尔还是准时的。 我这辈子错过的时机和运气,总该够恰到好处地遇上一个你了。 闹腾到大半夜,闻海到底也不知道柏云旗回来的时候到底是凌晨几点。不过生物钟总是准时的,感到有一缕光线照在自己脸上时,闻海那熬得快成一叠褶子的上眼皮颤颤巍巍地睁开一条缝,忽地后颈被什么东西刮过,下意识往后面一缩,正好又被人圈了进去。 别咬!闻海此地无银地清清嗓子,你他妈属狗的嘶 柏云旗笑道:我就是属狗的啊,您忘了我本命年您还送我一上面印了条哈士奇的红毛衣吗? 闻海在柏云旗这里吃了一路现世报,每次都对这人记仇的本事有了一层新的见解领悟,闭着眼胡乱扒拉几下拿起手机,问道:你几点的飞机? 安静了几秒后,柏云旗应声说:早上九点十七的。 那也不早了,收拾一下吃完早饭送你去机场吧。闻海平常说话鲜少能听出他的心情,无论是喜怒哀乐一概都能被他用读公文的语调讲出来,这会儿也没例外,他既没问柏云旗凌晨突然回来干什么,也没问他今早为什么这么早就离开,声音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就是简简单单一句我送你去机场,和平日里的我送你上班没多大差别。 柏云旗没有动,依旧躺在那里看着他。 下了床,闻海差点踩到胡乱被扔在地上的衣服,他拾起一件浅灰色衬衣挂在指尖,回过头冲柏云旗眨了下眼:我要是没色盲记忆也没出现错乱,这件灰色衬衣应该是你自己脱下来扔这儿的吧? 柏云旗回答得理直气壮:这次又不算回家。 那算什么?闻海把衣服往人脸上一蒙,算约炮? 算了又怎么样?柏云旗扯下衬衣,毫无惧色地反问,您是准备来扫黄吗? 这兔崽子爱记仇就算了,怎么什么他妈飞醋都吃?! 为了隐晦地表达自己的冤枉和不满,今天早饭里的凉拌黄瓜酸得柏云旗差点怀疑人生,连喝了好几口米汤后,他又小心翼翼夹了片送进嘴里,嚼了两下,默默抬眼盯着对面剥水煮蛋的人。 怎么了?闻海无辜地看回去,没胃口? 这个菜好像有点儿酸。 有吗?闻海淡定地绕开凉拌黄瓜夹了一筷子醋溜土豆丝送进嘴里,不应该啊,可能是你自己醋坛子翻了吧。 去机场的路上,闻海和柏云旗的手机就开始了轮番轰炸,柏云旗那边就算是来找茬的语气也比较含蓄,给彼此都留了几分面子,闻海那边的上司是个退伍转业军/官,一点就炸的炮仗脾气,电话接通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闻海连着整个刑侦队骂得狗血喷头,等听完闻海几句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把所有前几天甩给刑侦队的锅又原封不动扣回去的解释后,微妙地沉默了几秒,又开始破口大骂那边都是群吃干饭领公粮又不干活净添乱的傻X。 闻海象征性地劝了几句,成功达成了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以及落井下石的五星成就,等上司挂了电话后摘下耳机,对从几分钟前就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柏云旗扬了下眉,说:怎么?这可是他们先招惹我的。 虽然我个人感觉这种互相甩锅还落井下石的行为有点不是东西,柏云旗语气恳切,但我突然发觉您不是东西的时候有种别样的魅力哎呦!您开着车呢,注意安全。 腾出一只手揍你够了。闻海甩甩手,胆儿还真是越练越肥你他妈再给我这样笑?! 柏云旗穿的是西装领带,转脸就端出一副少年模样,顶着张懵懂无害的笑脸冲闻海眨眨眼,故意捏着嗓子问道:怎么了闻哥?您要揍我啊? 这一招实在是杀伤力太大,闻海是无论如何坚挺不过三秒就得缴械投降,揉了下眉心,无奈道:行吧,咱俩就这么相互伤害吧,我这把老骨头迟早有一天被你活活气死。 柏云旗哈哈大笑,手中的手机嗡嗡震动着,柏悦两个字在屏幕上忽明忽暗,最终沦为了一片死寂。 车载电台里主播用字正腔圆的播音腔播送道:今早桐城环城高速上行路段发现一具无名男尸,据悉 天怎么这么阴?闻海看向窗外,起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周五完结。 第121章 刚好 柏悦这么着急找柏云旗, 是让人回来顶锅挨骂的。 借着上次那个女人在总部门口闹事的由头,柏云旗随便找了工作不力的理由就把安保部连着最后连着整个后勤部门都来了次大清扫,之后更是六亲不认地把中层换掉了一半的血, 几个小高层惴惴不安,干脆自己往人事部递了辞呈,人事部唯恐自己也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干脆直接报给了薛梅燕和柏悦,结果前者推辞说在医院照顾柏康无暇顾及,后者冷冷撂下一句谁捅出的篓子让他自己补就挂了电话。 柏云旗在小会议室坐了三个小时,要辞职的四个人留下了两个, 另外一个真心想跳槽的被很客气地送走了, 临了还和柏云旗换了名片说私下有空可以结识深聊, 只有一个大股东的关系户是打着要给下马威的主意递辞呈的,柏云旗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摸出一个文件夹,不紧不慢地说:既然您签过竞业限制合同, 那咱们就拿合同说事吧, 您离开康悦后, 有下面几条注意事项 那人越听冷汗越落了满头, 等柏云旗说到我们将保留法律追究的权利时, 求饶的话已经冒出了开头。 那我就不留您了, 希望您的事业再战宏图。柏云旗理都没理他,起身摆出送客的架势,具体的薪酬结算您去和人事部接洽,不会少您一分钱的。 如此,几个老股东终于坐不住了, 今天一大早联合起来向柏悦发难, 说是要讨个说法, 至于这说法到底是什么,那就得看柏悦识相不识相了。 下了飞机,没容得柏云旗耽搁太久,他在办公室里的休息隔间里换了身衣服,独自去了一号会议室,推开会议室的门,他大致对了下人脸,看来老实的到底是老实,不老实的怎么都是作妖,这里坐着来讨说法的,大半都是柏康给他嘱咐要特别关照的,有些刀尖已经顶在脖子上了还浑然不知,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不知道是给谁示威。 看到柏云旗关上会议室的门正准备往这边来,柏悦径直走过去,二话没说抡圆的两个耳光抽了过去,啪啪两声响彻会议室,把所有人都打傻了。 从哪儿来的杂种,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柏悦和柏云旗眼神对了半秒,眉心使劲一拧,生生挤出五分的刻薄,你干的好事,你今天来给我们好好解释解释。 柏云旗不甚在意地扫了她和在座的众人一眼,那眼神冰冷恶毒得柏悦心头一抖,不由得退了一步。 我什么东西用不着诸位操心。柏云旗淡淡地说,您们只需要知道,我是柏董请过来的,要解释,自己去医院找他要。 柏悦压下心里的不安,不屑地笑了,谁知道你和你妈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能让我爸把你认回来,真以为自己算个东西了? 她一甩头发,走过去直接拉开平时柏康坐的那张椅子坐了下去,我今天坐在这里告诉你,你要是敢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柏康照样也救不了你。 柏云旗哂笑:您这不就是不讲理了?我是被柏董 柏董是谁?!现在坐在这里的是谁?!柏悦拍案而起,你以为医院里躺着的那个还能护着你几天?! 几分钟前纷纷咄咄逼人的元老们脸色都变了,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柏悦和柏云旗,有个和稀泥的忍不住说:唉,年轻人办事是爱冲动欠考虑,这次就算了,下不为 哪儿能就这么算了。柏悦冷声道,他今天敢这么干,明天就能拿把刀架您几位脖子上,这事必须给我个说法,走!咱们去见见您的柏董! 几个元老哪里能不知道柏康早就想收拾他们手底下那群血蛭了,只是碍着过去一起打拼的情面不好动手,这次柏云旗办的事不管有心夺权还是狗屁不懂,都正好办到了柏康心坎上,这要是闹到老皇帝面前,只会让他更加得宠。柏悦那几耳光抽得没留情面,当众也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知道了这里谁当家作主,眼见短心不大的两三个人看完了这场戏,自觉充当起了和事佬,三言两语地把自己刚刚点起来的火又熄了下去。 小旗原本是在桐城工作吧?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油里油气地起了个让周围人不知所云的话头,一双配在那张大饼脸上不甚搭调的杏核眼闪烁着耐人寻味的讥笑,我和桐城那边的公安局还有点交情,不知道你平时工作有没有接触过? 这句话旁人听起来一头雾水,感觉这话意思是在威胁柏云旗却威胁得相当幼稚低劣,大家又不是七八岁的孩子,一句再闹人就让警察叔叔来抓你恐怕起不到什么实质作用,就算柏云旗真有什么把柄,现在他风头正盛,柏康这还没闭眼呢,难道真有人敢这么直截了当地对他开刀? 明晓内情的柏悦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随手拿起面前的一摞报表挡在脸前,透过缝隙警觉地注视着依旧八风不动的柏云旗。 不知道第多少次被人这样查到了家门口,柏云旗也早是个熟练工了,面无表情地这那番说辞又还了回去:那也是巧了,我和市局刑侦队那边的私交挺深,经侦的也认识几位,不知道胡总您说的是谁? 一招釜底抽薪,胡总什么底牌都亮不出来了,铁青着脸往椅背上一靠,转而又看向柏悦。 柏悦漫不经心地合上手里的文件,打着商量似的说道:这段时间各位叔叔伯伯都挺忙的,忙的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既然大家难得聚齐一次,不妨就听听我和我弟弟这段时间琢磨的一些想法,现在什么都讲究转型,康悦也不可能一直吃过去的老本,有些事,总是要让年轻人来做的不过做之前,我还是想听听老人们的经验之谈。 会议室里一阵压抑的骚动,一个大股东正想举手说话,站在他旁边的柏云旗侧身倚着桌子,指节轻轻一叩桌面。 任董是刚度假回来吧,柏云旗用着唠家常的语气,轻而易举地攥住了对方的致命要害,瑞士好玩吗? 就算经历过一番打击避税的风波,瑞士的银行也依旧是个理想的避难地,用来存放几经辗转洗出来的黑钱,实在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好,那就开始吧。柏悦站起身,露出了一片早有准备的场地,弟,你来起个头。 室温热得发闷,已经是入冬的时候,天色却好像是在酝酿一场夏季的大雨滂沱,柏云旗不打算抢柏悦的功劳,寥寥讲了几句算作引子后便把主场还给了柏悦,他站在落地窗旁,脚下是蝇营狗苟的芸芸众生,黏着的乌云下,竟然有种末日将至的悲凉。 谁说的来着,末日不是戛然而止的终结,而是悄无声息的消亡。 闻海从案发现场回到办公室,推开门的瞬间眼前忽地一片漆黑,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紧跟着他准备进来汇报进展的小丰和晓月前后脚响起了两声惊呼,听见动静的柴凡文从旁边办公室走出来,头皮都快炸了,连忙说:先别动他!闻海,还清楚吗? 去揉眼睛的手冷不丁在鼻子那里摸到一手温热,闻海扶着门框站起身,舔了下嘴唇,不在意道:大惊小怪,又不是没见过我扑街纸巾呢? 接过晓月心惊胆战递过来的一整盒抽取纸,闻海胡乱抓了几张捂在嘴上,喉咙里因为止不住的鼻血泛起了极重的血腥味,熏得他难得正常装了顿早餐的胃有点想往上冒酸水,眼前还是明暗交替的重影,天旋地转的晃荡。 恋耽美 -by石录(95) 被刑侦队一行人押着强行拖去了医院,楼上楼下做了快一整天的检查,化验报告单厚厚一叠,病因病症也长到医生说得口干,最后给出的结论是还是回家静养几天的好。 您本来本身身体底子就不好,早年受过严重外伤,脑部和肺部的后遗症也没得到很好的调理,现在这么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对您的身体状况损害是极大的。医生洋洋洒洒写了快一页的药单,嘴里还不饶人地念叨,您现在还不到四十,就出现这种情况,再不好好调理,以后怕是会更严重的。 陪着闻海的唐清本想应和几句,话到嘴边不知怎么起头,咳嗽几下,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叹息。 闻海替他把话说了:医生,您知道熬夜有多伤身体吧? 医生一愣:那谁不知道,熬夜 不。闻海食指划过自己的眼底,看着对面人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黑眼圈,我看您脸色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怎么不好好休息呢? 忙啊。医生注意到闻海便装外套下的警服衬衣,同病相怜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谁不知道怎么好好活着,这不都给人逼得嘛。 闻海笑了,放在兜里的手机还在震动,八成是公路上无名男尸的那起案子的事,又是满城风雨的动静,担子又落到了他们刑侦队头上。 让唐清先回市局和柴凡文一起主持案件会议,闻海独自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他搓了下手指,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五分钟前被自己扔进垃圾桶的烟盒,盯着眼前穿着病号服玩变形金刚的小男孩,不知怎么就笑了。 医生的话在含蓄委婉的范围内说得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月寒日暖,来煎人寿,他这一身病骨支离,怕是活不到一个能含笑而终的岁数了。 世上为什么总是那么多的为时已晚和生不逢时,那么多的一无所有和过犹不及?从前他龙潭虎穴,刀山火海都滚了个遍,最后逼不得已的死里逃生,还得听旁人夸一句你命真好恶心自己,如今他苟且偷生偷出了甜头,该有的想要的终于都握到了手里面,好像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人生才开始没那么几天,一个休止符就堂而皇之地等在了目所能及的前路。 老天爷委实是不明白刚刚好三个字应该怎么写了。 小孩儿,闻海拾起滚落在脚下的玩具零件递给眼前这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宽松的病号服下是接近残忍的瘦削和孱弱,脸色也没有寻常孩童的红润,他认得病号服上的胸牌,这孩子住的是放射科,这么小住进这里面,大抵也没什么治愈的希望,就是和死神一小时一小时争活头的过日子,你说想好好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活着哪里难了?小孩举着变形金刚在他面前原地打转,笑声打着旋儿从他身上飞出,零星半点溅在了闻海的嘴角,我妈妈说了,只要人想活着,怎么都能活下去的。 是啊。闻海又帮他捡起散落的零件,用力把松动的螺丝拧好,怎么都能活下去。 他还有点和命数这东西再赌一把的力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122章 半生 刑侦队的人普遍感受到了闻海在叛逃缉毒局一个多月回来后发生的变化。 最明显的, 这人不再抽烟了。 他们刑侦队是尼古丁重灾区,熬通宵时来几根提神,查案子时来几根醒脑, 结案了来几根庆祝,没线索来几根排解,有段时间刑侦队大办公室的排风扇坏了,又恰逢遇到个涉及面极广的集团作案,全队人一宿一宿的熬,光各类证据材料都堆了半张会议桌,女孩子自觉躲到了会议室办公, 把那片风水宝地留给一众新老烟鬼, 后勤过来送文件的推开门还以为是失火了, 只见闻海和柴凡文两人无动于衷地并肩端坐在办公桌上,对着满是受害者照片的白板发呆。 这会儿这个无名男尸的案子查了三天尸体身份都还没确认,从省里到市里再到局里一级一级往下施压, 专案组的人除了家就住后面家属楼的, 都直接睡在了公共会议室里, 讨论案情时照例是能开火葬场的节奏, 小丰使劲儿甩甩手里的打火机还是点不着, 顺嘴给旁边的人说道:哎, 借个火儿。 闻海的声音不轻不重又清晰可闻地传了过来:没火儿,戒了。 沸沸扬扬的讨论声以他们两人为中心逐渐平息,最终只有站在最外围和两个侦查员核对证人笔录签字的柴凡文还在兀自嘚吧嘚,嘚吧了两三句骤然感受到十几道目光全部落在了这边,心里一阵发毛, 茫然地看了回去, 怎么了?有线索了? 小丰颤抖地举起手:柴、柴副, 闻队说他戒烟了。 一瞬间,柴凡文顺从本心地脱口而出道:你真快不行了? 闻海面前的二手烟还没散开,他挥手把烟雾打散,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托福,大概还能活到能领退休金的时候。 那你受什么刺激了突然寻摸着要戒烟? 因为想多领几年退休金。闻海屈指一敲桌子又把话题引了回来,手里拿着两张照片用磁贴吸在白板上,用中性笔戳着照片上一个模糊的人相说道:这是目前死者最有可能最后出现的场所,这张照片是死者手机里发现的一张自拍,经过放大后隐约能看见一个穿红毛衣的人影,这个人影在这一张、这一张还有这一张闻海中依次点过几张照片的角落位置,总共四张死者的自拍中都曾出现过,现在技术科的人正在根据这个进行画像,大家先说说各自的想法。 一个侦查员接话道:最可能的应该就是跟踪后杀人了。 表面上是这样没错。小丰翻阅着手里的案卷材料,但死者这四张照片横跨了三天,但实际上从死者的衣物和身上残留的财物来看,他的经济水平远不止于可以让一个人这么费时费力地跟踪这么长时间。 死者的手机很新,里面没有电话卡,也没有通话记录和短信,通过技术恢复,照片也只有这三天的,都是一些风景照和自拍。柴凡文补充道,目前还没有发现能确认死者身份的线索,我推测这个手机应该是在桐城本地新买的,实在不行,只能采取人海战术,每个手机店盘问了,这种方法太耗费时间精力,而且不确定因素太多,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别用。 闻海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几张照片,突然低声说了句: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唐清皱眉:什么? 看这四张照片,那个穿红毛衣的人都是待在一个看似很角落其实很容易就能被发现的位置,而且红色本身就很显眼,如果是我,在第二张时候应该就能发现这个人在跟踪我。闻海走过去,抬手遮住了那个红衣人所在的位置,而且你们看,这张照片明显是不符合构图比例的,死者站位太偏左边了,如果遮掉这部分补拍再左边一些的风景才比较合适。 是。小丰用一张白纸遮住了另一张照片的一半,这张也是,就好像他是 闻海:好像他是故意要拍下这个人的或者说,是他们两个故意要这样拍合照的。 一阵难捱的死寂后,闻海随手把中性笔隔空投射进了笔筒里,那现在最关键的,一是确认死者和这个红衣人的身份,二是继续寻找抛尸时可能存在的目击证人行了,散会,各自忙去吧。 说着,他从办公桌上跳下来,拎起外套走向了门口。 众人冷不丁这么被散会了,竟然还不太适应如此好说话的闻队,唐清多嘴喊了句:哎,蚊子,你干嘛去啊? 中午十二点,去吃午饭。闻海抬手确认了一遍时间,目光在面色各异的同事们身上过了圈,试探地问道:都不走是准备跟着我一起去吃饭吗? 偌大的会议室霎时作鸟兽散,有说回办公室继续查监控的,有说去补觉的,有掏手机叫外卖的,闻海好笑的摇摇头,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哇靠。小丰坐在桌子上还回不过味,掰着指头清算着,闻海戒了烟,闻海知道了按时吃饭,我今天是不是还能有幸看到晚上不加班准时回家早睡早起的闻海? 柴凡文点头:是,没准儿你明天还能看见一个活泼开朗,积极向上,热情洋溢,爱说爱笑的闻海呢,趁这个工夫不如顺便去买个双/色/球,等一开奖就辞职带晓月环球旅行吧。 晓月也紧张兮兮地抱着文件夹凑过来,小声道:柴哥,您前个儿陪闻哥去医院真没检查出什么要命的毛病吧?我看这人怎么说变就变啊? 唐清替柴凡文解释道:晓月同志,咱闻队不比我们凡夫俗子,说句不吉利的,他那身板儿不需要什么要命的毛病,就已经是半死不活了哎呦我操,别踢我衣服行行行,我乌鸦嘴,咱队上半年的体检报告可是我去领的,别说闻队了,我看还是哪天申请个健康知识讲座来队里好好说道几句,不然指不定哪天就集体歇菜了。 刚刚没说话的柴凡文把手机屏幕一翻,来,看看当事人解释。 屏幕上,闻海那个只有一个希腊字母的头像后面跟着句话:目前的打算是争取活到国民平均寿命,查过了,76,比较困难。 七十六。坐在食堂里的闻海放下手机,往嘴里送了一口土豆肉丝,原来我这前半辈子都已经过去了。 烟可以戒,饭可以吃,但人类对自己生活方式的掌控程度有时的确有限,像小丰说的,闻海既然知道了吸烟有害健康,知道了一日三餐照常,自然也清楚早睡早起身体好,早起这个模块他可以凭借自控力和生物钟达成完全自主控制,但早睡这方面着实是太过身不由己,几天的监控录像看完,几份证人证言结合分析完,书桌上的电子钟刺啦一声,里面的日历自动往后翻了一页。 又到十二点了。 闻海大概捏了下那摞待处理的各类汇报材料的厚度,还算不错,保持效率不半路趴在桌子上睡着,大概能在两点前爬回到床上睡四五个小时,这个他也查了,睡眠质量比睡眠时间重要。 虽然他从来都是风从窗户外刮过就能惊醒的睡眠深度,但愚蠢的人类总能找到一些子虚乌有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干一些明知不应为而为之的蠢事,大致和女人认为经期吃甜食不发胖是同个道理。 电子钟上的12变成1时,闻海憋住了哈欠,把文件夹往桌子上一扔,要去抽屉里拿烟盒的手生生刹在了半空中,起身去冰箱里给自己找了罐苏打水。从前他爱喝的那个牌子厂商眼看着是要倒闭了,手里这罐是柏云旗买的进口牌子,凭他浅薄的英文造诣认出了薄荷口味这个词组,一口闷下去,麻而微辣的寒意从喉咙窜到脚底,冻得他脑仁都疼,不禁抖了一下。 放在桌边的手机应景的跟着他震动,闻海笑了声,没看来电显示就知道是谁这么没眼力见的深夜叨扰了。 手机信号那头的柏云旗也是刚躺到床上几十分钟,他和闻海都是失眠者联盟的资深VIP会员,闻海是浅眠,他是多梦,就像从前一样,每一幕都是纪录片,该麻木不仁的依旧心狠手辣,该真情实感的却也开始了心如止水。 梦里他站在了那个许久未见的破筒子楼的楼梯上,周遭都是排泄不出去的污水和垃圾,人和苍蝇蚊子一起嗡嗡作响,和剩饭剩菜一起腐烂发臭,他也回到了十七八岁的模样,穿了身半新不旧十块钱从地摊上拿回来的T恤和牛仔裤,质量意外的不错,通常这种衣服要不是从垃圾站里捡的,要不是从哪个小区放置的爱心捐赠箱里偷的,也有人说是从殡仪馆里运出来的,尸体穿完寿衣,换下的旧衣物有时就这么平白无故的丢了。 是如何来的都无所谓,活到他这份儿上,已经没兴趣也没资格再去计较了。 那好像是高考的第一天,他考完数学回来,门外贴着的水电费催缴单又多了几张,厚厚一叠已经盖住了锁眼,他打开门伸手去摸开关,灯没亮,电闸应该已经被拉了。 厨房里冷锅冷灶,水龙头开着流不出东西,就剩坑坑洼洼的搪瓷盆里盛着半盆翻着油花的水,估计是刷锅时剩下的。柏云旗把水倒进小锅里,随便抓了把快发霉的大米扔进去,好歹趁煤气灶还能用的时候先把饭做上。 煤气罐里也没存货了,水半天都烧不开,他顺着墙蹲下去盯着那簇孱弱的火苗,明天的考试都懒得去想,还是有点不想活,但也没力气再去仔细琢磨这事付诸实践的计划。 语文老师教他们未知生,焉知死,活着都他妈这么操蛋了,死难道比这还难吗? 厨房外响起来开门声,接着女人歇斯里地的叫骂愈发逼近,柏云旗要死不活地应了一声,没有躲,连着挨了几个耳光,还是蹲在那儿不动,他太饿了,能剩力气还是剩点的好。女人又开始踢他,因为他蹲着更方便,干脆就直接朝脑袋上踹了,边踹边斥骂谁允许他进厨房的,十几年反反复复就那几句他有多脏是哪儿来的狗杂种,她没骂烦,他也已经听腻了。 直到切菜的案板砸在他身上时,柏云旗才扶着墙站了起来,女人推搡着让他滚出去,尖叫声愈发锋利,隔壁的失足妇女咚咚咚砸门,不耐烦地说:阿婆啊,你打就打小声点好不啦?打扰我做生意的。 柏云旗笑了,隔着门接话道:你叫的声音大点不就行了。 哎呦,小旗也是男人啦。失足妇女鼓着掌哈哈大笑,考上大学生挣了钱来照顾照顾姐姐生意哦。 他姥姥抓住柏云旗的头发往墙上一砸,推开门就要去找那已经回屋的失足妇女干仗,跌坐在地上的柏云旗一把抓住她,声音还是笑着的:您去什么啊?没听张姐说正做着生意呢。 张姐?!什么张姐?!和你妈一样都是做鸡的货!女人不依不饶地挣脱着,指甲抓过柏云旗的胳膊,留下三道皮肉翻飞的抓痕,柏云旗吃痛,下意识松了手,站起来时眼前看不清东西,凭直觉感到身后一阵摄人的寒意,猛地向旁边一躲,什么东西擦着他大腿飞了过去。 那把生了锈的菜刀掉在地上,正好落在对峙的两人中央。 眼睁睁看着他姥姥杀红了眼似的又拾起了菜刀,柏云旗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闭上眼不动了,然而下一秒的求生本能又让他扑了上去,在意识混乱的那几秒里他闻到了血腥味,听见了女人的惨叫声,恢复清醒时,手里的菜刀刀刃对着女人的脖子,流血的却是自己的小臂。 女人怔怔地看着他,又一次开始了嚎啕大哭。 柏云旗退开几步,转身走进厨房把菜刀剁在了案板上,把灶火关了,淡淡地说:我出去了,您吃饭吧。 临出门前,他听见女人对自己说:走了就别回来了。 他开门的动作没停,哦了一声。 不,小旗,我说真的。十八年中,那女人第一次对他用上如此温柔慈祥的语气,今天走了,以后就别回头了。 恋耽美 -by石录(96) 他还是走了,没想到,果真是再也回不来。 梦的结尾是他站在太平间外,周边什么人都没有,或者有,但没人在乎他,这世界上唯一肯看他一眼的人现在和他隔着层白布和生死,他只有她,她大概除了自己也没剩下什么,原来相依为命的两人还能有这样的结局。 柏云旗醒来,睁眼看着天花板,过了几分钟拿过手机,那句晚安后面没跟着闻海的回复,就知道那人还没睡。 闻海接了电话,不问柏云旗大半夜发什么神经,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后,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他玩游戏练出的手速,打字速度飞快,噼里啪啦的很有节奏感,柏云旗听着那声音,心里安静下来,冷不丁出声问道:您会调咖啡吗? 他本来是随口聊骚,没想到闻海给了个让人意外的回答:会一点吧,大学暑假在咖啡店打过几天工。 啊?柏云旗惊了,您怎么会去咖啡店打工? 因为柏桐安那王八羔子找完兼职去和他社团的姑娘们一起旅游了。 柏云旗大笑,那您来给我当助理好不好?我给您开双倍工资,全勤奖年终奖另算,包吃包住有双休。 哦闻海把声音拖得愈发意味深长,懂了。 懂什么了? 我家小柏总也要开始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的腐败生活了。 小旗。 嗯? 没事,我在这儿。闻海说,睡吧,我再忙一会儿,不用挂电话。 柏云旗闭上眼,嗯,好。 窗外零星几点灯光,半轮弦月要死不活地和雾霾抢镜头,几只流浪狗在楼下花园里打架,细听还像还有几只猫在助战,闻海又喝了口苏打水,伸手打开落地音响,木吉他的声音飘了出来。 Oh, lover,hold on.Till I come back again.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123章 此间 等了近两个月, 现代医学技术在柏康这里的应用实践终于是山穷水尽,人寿如灯,那根灯芯再怎么续, 到底还是有烧到尽头的那一天。 也许是这场死亡已经预演太久了,真正临近那天时所有人的表现都异常冷静,柏悦和柏云旗开会时接到医院的通知电话,那头的主治医生说已经开始了第不知道多少次抢救,情况很不乐观,家属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最好尽快过来吧。柏云旗淡淡道了声谢看向了柏悦,柏悦也放下手机, 对着落地窗外的一朵云发呆, 再往上, 就更接近天空一步,那里有彼得潘的永无乡,没有生老病死, 大家学不会悲伤和惆怅, 爱得坦荡也笑得灿烂, 只要心怀希望就真的会有希望。 那朵云渐渐散开了, 一团一团的绒絮四处飘飞, 转眼就没了形状, 谁说的来着,彩云易散琉璃碎。 今天必须把这个并购方案敲定。柏悦对着反光整了下衣领,没去看柏云旗脸上的表情,转身大步重新走进会议室,站在门外的人听见了她沉稳而生机勃勃的口吻:抱歉, 一点私事, 我们继续开会。 会议结束, 柏云旗习惯性地帮忙收拾着一片狼藉的会议室,谁开小差时碰翻了咖啡杯也不知道收拾,整理文件的助理一声惊呼,急忙从文件夹里抽出叠湿漉漉的报表,咖啡渍已经溅在了浅色套裙上,柏云旗走过去递了张纸巾,挽起衬衣袖子说:我来吧。 还坐在会议桌尽头对着会议记录做批注的柏悦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落在笔记本上的笔珠打了滑 十几人的会议室很快只剩下柏家姐弟两人,都在不紧不慢地做着自己的事,柏云旗擦干净桌子后把那摞被咖啡溅上的文件翻看了一遍,发现上面还有点商业机密的东西,直接扔了不太好,准备核对完页码带下去交给碎纸机处理。 柏悦走过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会儿出声道:想好以后怎么办了吗? 该回桐城了。这回答毫无迟疑。 柏悦好言劝着;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如果觉得在总部和我一起工作太别扭,在水风区的分部也很需要人,正好那里主要负责的就是融资 柏总柏董。柏云旗打断了她的话,从您的角度来讲,留着我在短时间内是能获得一些工作上的便利和进展,但等这些事过去集团发展再次进入平稳期之后,我的身份和可以控制股份在您看来就是个隐患,但那时我已经站稳了脚跟,再想把我赶出去就没现在这么容易了,比起留下我日后长期的猜疑担忧,现在您要面对的不过是关于您不近人情的风言风语或者是您自己道德层面的一些顾忌而已。 柏悦倏然笑了,点头道:你继续给我分析分析。 从我的角度讲,一,我并不是不爱钱和权力,相反,我可能比您更有控制欲,如果不给我掌握康悦资源的机会我不会主动去抢,但如果您给了我这样的便利,我绝不能保证可以安守您给我划分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您应该清楚,如果我们之间存在了竞争关系,我会是个多么难缠恶心并不择手段的对手。二不过是半秒的时间,他原本凌厉冷漠的神色忽然柔和下来,连带着声音也轻缓了许多,二,我的爱人因为工作关系必须留在桐城,我们这七八年中有六年的异地时间,好不容易才能又住在一起,我实在不想再忍受一次长期的两地分居这两个多月已经很够煎熬了。 原本脸色已经沉下来的柏悦听到最后一句放声大笑,笑完好奇道:我突然有点好奇你爱人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才可以让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柏云旗并无愠色地反问:您之前没调查过他吗? 就是因为调查过才这样问的。柏悦也没有隐藏避讳,我看过他的一些基本资料,长相我没有找到照片不做评价,除此之外他的家世出身是很不错,但剩下的好像没什么太过出彩的地方哦是,他在他的行业中应该算是工作能力很强的,但你们两个的工作几乎没有交集部分,而且恕我直言,从纯粹功利的角度来讲,他的工作是相当没有前途的。 柏云旗:从纯粹功利的角度来讲,我认为您说的是有点道理,但从我个人情感角度而言,我现在是很想摔东西走人的。 柏悦惊奇;哇哦,原来你也会有和我说话带上个人情感的时候,刚刚我还以为我面前站着的是个K800呢。 虽说知道这话没什么恶意,但柏云旗还是无言以对地摇摇头,意思好像就是随你怎么说吧这一点上,他的确是得到了闻海的真传。 放出个哑炮的柏悦兀自不依不饶,追问道:所以他到底长什么样?你就当满足一下女人的八卦之心不行吗?我是你姐姐啊,按老家的规矩你不管是娶进来还是嫁出去我都得给把个关的。 把手里的文件夹往桌面上一磕,柏云旗口吻带了点纵容和无奈地说道:他是个长相很斯文但莫名让人感觉很凶的人,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以为他要打我,差点给吓跪了。 你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多大? 十八。 哦,那你说你俩在一起七八年。柏悦睁大了眼睛,你十九岁就把人搞到手了?! 柏云旗脸上多了点得意的神色,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 除了长相呢?柏悦追问,他性格怎么样?对你好不好? 他在外面性格糟糕得一塌糊涂工作狂,没人性,天天冷言冷语也没什么生活热情,明明身体不好却总爱干一些没事找死的事。柏云旗摊手,基本属于我不要他就得孤独终老的那种? 柏悦扳着指头算:嗯,工作狂,没人性,冷言冷语,没生活热情弟弟,你这确定不是在说你自个儿吗? 柏云旗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嘴角带着笑意,像是陷入了什么温软的回忆之中,是啊,所以我俩只能祸害彼此了。 柏悦嗯了声,原本鲜活的神采忽然之间就沉寂了,柏云旗看着她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没有进入操作页面,只是盯着一张风景照的屏保发呆。会议室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响,响了十几声后,她没有转回头,说道:你先去医院吧,我这里还有些工作要忙,今天从国外来了一个大客户,总不能把人晾在这里。 柏云旗愣了一下,点头应道:好的,柏董。 小旗,柏悦的声线压抑而冷静,细听下来是有些发抖,但终归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去骗骗他吧,算我求你了,他是该死,但他真的要死了。 再怎么恨,再怎么怨,再怎么放不下,再怎么来不及,他也终究是真的要死了。 柏康家的人就像商量好的似的,一个个都等在门外,柏悦还在公司和客户谈笑风生,柏晓滢和柏晓泷来了,哭得太厉害,见完柏康一面后就让薛艳梅找保姆抱走了,柏云旗也没拦着,站在病房门口,听着哭声离自己越来越远。薛艳梅的眼神从厌恶到不耐最后和他一样沦为荒谬的笑意,她盯着柏云旗,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意思,她走到他面前去,手伸到了他的脸上。 托柏云旗的福,除了几处房产和存款,她在柏康的遗嘱中几乎没剩下什么。有一瞬间柏云旗以为自己会挨打,但也不太想躲了,所谓母债子还,他和舒涵薇到底还是亏欠这个女人。 没想到,薛梅艳只是拍了拍他的脸,修剪整齐的指甲在他脸上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白痕,她恍惚似的说道:你有些像阿康年轻的时候。 柏云旗没有动,两人就好像一次寻常母子间的亲昵。 你妈妈呢?薛艳梅问他,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就自顾自己的说:你也好长时间没见过她了吧? 点头的时候,柏云旗有了一星半点的委屈,他是这几年都没想起过舒涵薇的,只是被眼前这个人提起来,最深处最深处的地方,又开始了一场微不足道的叫嚣。 是个可怜孩子啊。薛艳梅又去摸他的头发,她眼中看见的不是柏云旗,是年轻时的柏康,是那个我爱你一生一世的梦境,手放下,那场梦就醒了,可能是不满于自己的失态,她又冷声补充了一句:不过也是活该。 柏云旗不置可否,他也是这样认为。 护士一再过来说病人希望家属进去,薛艳梅不肯进病房,柏云旗自然不会越过她强出头,过了会儿护士干脆开始指名道姓,喊着:柏云旗,柏云旗是哪个?病人想见你。 薛艳梅忽然一声冷笑,拎起包走了出去。 独自被晾在那里的柏云旗不得已应了声,没来及辩解就被护士推着往里面走,护士也不耐烦,嘟囔道:你怎么给人当儿子的,说几句话让老人家走得心安都不会吗? 柏康躺在病床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那双本就粗粝蜇人的手蜷缩成了鸡爪,病房里灯光昏暗,柏云旗只能看见他泛着蓝色的眼珠,浑浊得像是滩经年累月的死水,上面蒙着一层血色的雾。 他也盯着柏云旗看,嘴一张一合,柏云旗凑近后听清了他的话,那人在喊薇薇。 抱歉。柏云旗公事公办的口吻,我目前联系不上舒涵薇。 柏康或许没听清他的话,或许已经根本听不见了,还是在喊着舒涵薇的小名,目光死死扎在柏云旗的脸上,颤巍巍地举起了手,等柏云旗俯下身把脸凑了过去,他沿着眉骨的轮廓摸了下去,两串泪珠倏然掉了下来,大概是从眼前这个人的脸上看见了舒涵薇的影子。 柏云旗想直起身,手却被拉住了,这次他没有去挣开,即便那拽住他袖口的力量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他想如果柏康再叫一句薇薇,他干脆就替舒涵薇应一声。 没想到,柏康的神智又清醒了,他说:小旗,你来了。 扯过身旁的椅子,柏云旗一只手被柏康攥着,坐到了病床边上,嗯,他们可能都来不了了。 来不了是对的。柏康说,人都有一死,活人该先去做好活人自己的事。 柏云旗心说那你把我叫过来是因为什么,我看上去是很闲很没事做的样子吗?他这样想,干脆就直接那样问了:您叫我来是干什么? 等不到柏康的回答,柏云旗眼角瞥过床头柜上的一本书,熟悉的封面,他在闻海手里见过很多回,那本《邮差总按两次铃》。 您也爱看这本书吗?他慢条斯理地拿起书随便翻了几页,虽然很不想让您们两个扯上关系,但闻海也很爱看这本书。 走廊里一阵骚乱,接着又是谁歇斯底里的哭喊。 您听。柏云旗说,邮差总按两次铃,到最后,谁都逃不了。 小旗,你相信人有下辈子吗? 和闻海在一起的时候相信。柏云旗看着他,手里的书翻在最后,但是想起您,还是不要有了,咱们这辈子欠来欠去一笔烂账还不清,要是还有下辈子,就太没盼头了。 柏康嘴唇动了几下,猛然开始抽搐,检测生命体征的仪器疯狂作响,早有准备的医生护士训练有素地鱼贯而入,薛艳梅跟在最后面,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没有走进来,柏云旗退到了最后面,护士转过头语气不耐:家属请先离开! 柏云旗巴不得离开,立刻走了出去,出门没有理会薛艳梅,他蹲在消防通道的楼梯间里,给闻海打了电话,又是月亮升到楼顶的时候,那边照旧只嗯了一声,表明自己在听,柏云旗就缩在角落里听那头的人在翻书,外放音响里是首单曲循环的英文歌,歌词在说孤独的人都是可耻的。 好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不用他去耗费口舌叙述那些粉饰太平后的心绪鉴于人类的自以为是和自欺欺人,所有能被语言表述出的情绪都是掩盖真相的谎言,既然是谎言,就不该奢求能换得谁的理解。 在读什么? 《城南旧事》。闻海说,念给你听? 柏云旗疲惫地闭上眼,轻声道:好。 新建的大礼堂里,坐满了人;我们毕业生坐在前八排,我又是坐在最前一排的中间位子上闻海的嗓音原本应是很好听的,只是抽烟抽多了,又沙又沉,稍稍提起一点声音就有破锣的意思,这会儿徐徐低声念着,却有着别样的安抚意味,我哭了,我们毕业生都哭了。我们是多么喜欢长高了变成大人,我们又是多么怕呢!当我们回到小学来的时候,无论长得多么高,多么大 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楼下响起孩子们的笑闹声,柏云旗忽然难过,想起几天前的那个梦,又想起一个女人对着他唱歌,唱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甚至想起来舒涵薇那声带着颤抖的哎,她答应得那么轻易,轻易得好像这本就是他应得的。他用力压住眼眶,隔着消防门听见护士在叫柏云旗,柏云旗去哪里了,病人想见你。 恋耽美 -by石录(97) 我进病房了。他说着站起身,也不去掩饰发颤的声线。 闻海沉默,他并不擅扮演劝慰的角色,更多时候天塌了他扛着,扛着扛着就没力气再去想自己那些鸡零狗碎的事了,似乎人人都知道他有多累多难,都在劝他别委屈别难过要好好休息好好活着,却从没人告诉过他如果他放手了,这塌下来的天又该怎么办。是,大不了大家一起死,死了又要怪他怎么不能坚持下去,所谓顶梁柱和冤大头其实是一个角色,无非是这事儿办的漂亮不漂亮而已。 只是他觉得,既然他已经到这般境地了,柏云旗总该过得轻松愉快些,都是爹生娘养先生教的,不能欺人太甚。 别挂电话了。闻海最后说,就当是我陪着你吧。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柏云旗就坐在柏康的病床边,经过最后这次抢救,那人已经看不见了,医生也说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和必要了,好好送走老人让人走得心安才是当务之急。 什么心安不心安的,其实都是活人的事,将死之人,心怎么安怎么不安,该离开的时候还是都不耽搁。 柏康蒙着雾的眼睛执着地去追着柏云旗的方向,他的意识也混乱了,颠三倒四地给他讲故事,讲自己的创业,讲自己的辉煌,也讲自己的罪孽,最后他提到了舒涵薇,不是那个华服浓妆撒泼打滚的疯婆子,他的故事里的舒涵薇还是个蔷薇花般的女孩,鲜活娇艳,笑声泠泠,爱唱歌跳舞爱吃米花糖,他们相遇在初雪之日,相爱在立夏那天,恰好那日楼下的蔷薇花成片的开,要宿命有宿命,要浪漫有浪漫,那时柏康是在月夜弹钢琴赌情诗的男人,舒涵薇也是穿着碎花裙在冰冻的野湖上跳恰恰的姑娘。 他仅余的爱恨都给了那个女孩,竟然会是如此惨烈的收场。 柏云旗只是听着,从不接话,他也没接话的资格,毕竟这个罗曼蒂克故事的转折点就是自己的出现。 最后的最后,柏康茫茫然睁着眼去摸柏云旗的脸,从额头摸起,抚过眉毛和眼窝,然后是颧骨和嘴唇,停在双肩之上,他用尽全力地拍了一下,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乖,我的好儿子。 心电图上下窜动几下后归为一条没有尽头的直线,尖锐的蜂鸣声把柏云旗压得极低的回答遮了过去,他松开那双无力握起的手退开几步,慢慢抱着头蹲了下去,眼里没有泪,只是柏康最后那下拍得太重,沉得他站不起身,没说出口的话堵着他的胸口,空气稀薄地挤进肺部的缝隙,入不敷出地企图把人窒息,又偏偏留着一线生机。 薛艳梅破门而入,走到床头,骤然放声大哭,柏悦一步一顿地也走了过去,没有哭出声,肩头越抖越厉害,手里的软皮包被揉成了废纸的形状。 爸。柏云旗看向窗外,太晚了。 天要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今天双更,后面还有一章不要漏看。 柏康其实是个相当有趣又矛盾的角色,是我没写好,有点可惜。 第124章 希望 离开医院的路上, 柏云旗才发现闻海的电话已经挂断多时,也许是手机没电了,也许是闻海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混乱荒谬的局面。他想再打过去, 哪怕只是听听那人吃早点的声音,好歹让他知道死了个爸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他想,他就还有个家,还有人在等着他。 红灯亮起,他跟随这城市中的千军万马戛然而止在一个拥挤的空间内,哪家的小孩走过他车前, 举着氢气球和奥特曼高声喊着写莫名其妙的口号, 骑在父亲肩膀上的小腿蹬来蹬去, 面相忠厚的中年男人宠溺地抓着小孩的脚踝,听见小孩说了句什么,忽然发出一串洪亮的笑。 那通电话柏云旗没打出去, 他这一晚上干的傻逼事够多了, 等会儿真在电话里哭出来或者破口大骂老天爷, 闻海绝对不会介意, 但这层脸皮他还不太想往外丢。 柏康吹灯拔蜡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总部, 上下人心惶惶, 因为都不知道柏康的遗嘱和这场家产之争的成果,他们看见柏云旗出现在门口,只当是他笑到了最后,柏康和柏悦的助理都战战兢兢走过去,等待听从他的指示, 董事会的成员正在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算上每天清晨准时准点的世纪大堵车, 这里还能清净几个小时。 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在给柏云旗汇报个他没经过手的项目的进展情况,上面的政策一天变三回,没想过给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留口喘息的余地,办到一半的审批手续被退了回来得到一个择日处理的无期徒刑,前期投资也收不回来。那女人很惶恐,因为新老板走马上任之后的裁员是惯例,她和一个男人在这个逼仄的格子间里已经厮杀多年,身为女人,除了色相,她能牺牲的都搭了进去,着实输不起了,她也实在是过了能靠色相取胜的年纪。 听着女人语气里刻意的开脱和委屈,柏云旗只是温声客套地劝慰几句,让对方明白这真的不是她的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人吃人,这怨不了谁,都是投胎时就定下的东西。就像柏悦必然会裁掉她一样,这也不是她的问题,性别和年龄不是可以人为控制的,但它们导致的一些说是缺陷也好,说是不便也罢的事就在台面上摆着,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 解决完这件事,柏云旗回过头发现那两个助理还在自己身边,心里一阵烦躁,很想现在就打包收拾行李回桐城,从此和这里的所有老死不相往来。他自己的助理从电梯间里出来及时制止了他的付诸行动,小姑娘模样惊慌,踩着细高跟的小腿都走不稳路,妆容精致的眼睛睁得老大,小声道:柏总,有公安局的找您。 离两人很近的柏悦助理一阵发抖,脸色惨白地和身边柏康的助理低声说了句话,两人死到临头的模样对视着。 柏云旗原本头脑发昏,心里揣着团无名火,烧得他心率都在失常,听到公安两字霎时神清气爽起来,眨了下眼睛,按捺住快从脑门上蹦出来的暗喜,不动声色地确认道:来了几个人? 助理说:只有一个,不过脸色不好,需要我去叫法务部 不用了。柏云旗斩钉截铁,快步走到电梯门那里,电梯还有三层才到面前,他恨不得从窗户口飞上去。一切等柏悦回来再做处理,再有人找我就说我在医院还没回来。 推开办公室的门,柏云旗直接就往听见脚步声准备从里面开门的那人身上倒,闻海把人接住,又被转身摁在了门上,好笑道:你都不问问是谁就敢这么浪,万一真是来找你麻烦的呢? 柏云旗不答话,低头发狠地吻住怀里的人,闻海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闭着眼感觉天旋地转,转眼就倒在了沙发上,两人自然不会胡闹到在办公室这种地方来一场少儿不宜的地步,只是有点不能明说出来的事情需要心照不宣的表达和发泄途径,闻海反手摁着压在他身上的柏云旗坐起身,眼看着小兔崽子又困又累,眼神都快散了,却还锲而不舍地往他身上腻味,胳膊一用力,把那人的脑袋摁在了自己腿上。 睡会儿吧。办公室四季恒温,闻海穿了件浅灰色的毛衣,脱下风衣抖开盖在了柏云旗身上,用手遮住了小孩还不肯老实闭上的眼睛,不着急,我等你一起回去。 柏云旗惊讶:您老还有这么闲的时候? 我有从你大一以后到今年没休过的公休假,还有一打能申请长期病假的病历,以及一个刚结完的命案。闻海细数着,这些换个几天的假总是够的。 你怎么来的? 飞机转轻轨转公交车。闻海笑了声,走到门口保安不让进,就用了下全国通用的门禁。 什么? 警官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没多会儿柏云旗就撑不住睡着了,闻海知道这人不愿意睡着是担心他一觉醒来,自己就又出个什么事赶着回桐城上班。想过来他们两人在一起这么久,竟然是柏云旗高三复读那年过得最愉快,一点躲躲藏藏的小暧昧,一点庸人自扰的小烦恼,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日子也过得挺有意思。但再深想,在他们平日里的只言片语中,命运的凶险也已经露了头,该来的该走的,躲不开的逃不掉的,原来早就等在了那里。 往后的聚少离多和异国他乡,那些新仇旧恨和因果报应,越走越举步维艰。不过如今看回去,人果然只要不想死,总还是有条路能走下去的。 柏悦从医院回到公司后,先是听说了柏云旗被公安局找上门的消息,急匆匆赶到那人办公室时,柏云旗刚睡醒还在放空,懵头转向地吃着闻海买回来的早餐,闻海在这小祖宗身旁伺候着,哄小孩似的说:别噎着,喝点东西。 柏云旗呆呆地点了下头,继续咬三明治,直到闻海把放凉的豆浆塞进他手里,才听话地喝了一口。 闻海头回给人当爹,感觉还挺新奇。 听见敲门声,他抬头看了一眼,再转回去时柏云旗的眼睛就聚上了焦,不仅是人清醒了,隔着几层衣服闻海都能听清楚他心口打得噼里啪啦作响的算盘。 在这儿等我。柏云旗放下面包和杯子,把嘴唇上的豆浆沾到了闻海唇角,起身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去抓住闻海的手确认一遍:您真不赶着回桐城吧? 闻海任由他抓着手,懒洋洋地半靠在沙发上,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柏云旗控诉:明明是你有前科。 随你说。闻海耸肩,反正约完炮天亮坐飞机就走的不是我。 柏云旗从不和闻海计较这些工作上的身不由己,一旦计较起来就是睚眦必报,门外的动静已经从敲门变成了砸门,他硬是把人吻得彻底喘不上气了才松了手,松开了又相当困惑:你怎么还没学会换气? 闻海并不是没学会换气,是没学会可以随时随地的不要脸,所以经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抓过去占了便宜,这会儿不说话,一边平复呼吸一边和自己生气,生了气又嫌窝囊,窝囊又没辙,恶狠狠地撕咬着面包,像是要从柏云旗身上撕下一块肉,撕下来了又细嚼慢咽,生怕辜负似的。 想起闻海就在办公室等着,柏云旗整个人神采奕奕,这和强忍悲痛的柏悦对比鲜明,过来宣读柏康遗嘱的律师又仔细核对了遍财产分配部分的内容,生怕是自己搞反了名字,否则不该是大获全胜的人如此落魄,而基本净身出户的倒霉蛋喜庆得像是明天要过年 请您去外面稍等片刻。柏悦签完字后对律师说道,我有些话想对小旗说,说完,可能还要麻烦您再准备一些文件。 律师连忙点头撤离战场,同时遗憾自己无法欣赏这场豪门恩怨与关门打狗。 去找柏云旗时,办公室的门一开一闭,柏悦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长相没来及细看,只觉得那道刀疤很打眼,那个男人越过柏云旗也在打量她,目光森森,示威警告似的冰冷刺骨。她原以为柏云旗就算喜欢男人,也该是有个乖巧驯顺,全身心依附着他的所谓爱人,想不明白这人从哪儿来的品味找这么凶神恶煞一货色,这俩在家天天拿摔锅砸盆当情趣吗? 想到这里,柏悦下意识看向了柏云旗,后者已经懒得虚与委蛇,就差把我想走人四个字用初号黑体加粗打印下来贴在脑门上,直接问道:柏董是还有什么事吗? 柏悦抖抖手里的遗嘱复印件,冲他挑了下眉毛,意思是你难道没什么意见? 柏康说到做到,几近把一切都留给了柏悦,在京城的几处房产分给了薛艳梅,柏云旗得到了5%的股份和绿城之滨的那处房产,至于柏晓滢和柏晓泷,只能说到现在还没被赶出家门,全靠柏悦的心善和薛艳梅的无暇顾及,柏云旗想柏悦总不至于再对这两个真正没了爹妈的孩子赶尽杀绝,毕竟这个年纪本身就是个豁免权,他也是靠这点权利才没被他妈和他姥姥直接弄死。 至于长大之后该怎么办,横竖不会是个太轻松愉快的故事,他也不关心,人各有命,没谁能普度众生。 我可以放弃对这些股份的实际控制甚至是分红,只要您希望,我本人可以从此不在康悦出现,我的代理人也会绝对遵从您的意思行动。柏云旗没等柏悦开出条件,就先把自己的筹码全部摆上了桌,我的条件也很简单,一张长期饭票而已,您应该也不在乎这点小钱。 柏悦本来是做好你来我往、虚情假意、推心置腹以及酒过三巡的准备的,被对方这一记单刀直入整的有点发懵,跟着柏云旗的谈话节奏点头道:你说说看。 一摞接近字典厚度的文件凭空出现在柏云旗手里,他顺着光滑的桌面把那摞东西推给柏悦,说:这是我的大学老师发起的一个公益组织,总部就在京城,我现在主要负责桐城分部的运作,您也知道这年头做公益都是在烧钱,特别是非公募性质的,虽然我们几个发起人的收入还能维持着,但哪天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因为缺钱关门大吉,不是就难看了。 资料内容详尽,从组织部门介绍到上年度财务报表再到近年的各种维权成果以及可能产生的商业宣传效应都应有尽有,这不仅是早有准备的样子,柏悦忽然怀疑柏云旗之所以答应柏康来搅这趟浑水,可能这才是真正的最终目的,但他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呢?总不会是个好名声。 这些东西您慢慢看,之后会有总部的人和您接洽沟通,我身份有碍,最多就能当个中介,不然落下口舌也说不清楚,具体的运作实施还是不要让我过早知情的好。柏云旗说,但提醒您一句,这点股份我真握在手里,分红也一样是往这里面填的,不如您直接把这个好人做了,康悦现在最缺乏的就是正面新闻,这也是个恰逢时机的宣传机会。 柏悦嗯了声,公益慈善这种事,有机会当然是要做的,我只是在好奇你。 我? 这对平常人来说不是笔小数目,你真就打算这么送到别人手上? 您是觉得我很高尚吗?柏云旗笑着摇头,不,这笔钱我拿在手里也不一定花得出去,花出去也一定会很不是滋味,我和柏康和您的整个家庭之间的关系都太扭曲了,往后每年到分红的时候,我看着账户里多出的钱会被迫重新回忆起柏康和过去的一些事情,您看着被我拿走的钱会想起在您不能控制的范围里有个您父亲留下来的□□,您母亲会因为这件事想起这么多年所遭受的不不幸,甚至是您的弟弟妹妹在日后得知我的存在后也会对柏康和您产生不满,因为从身份来讲,我和他们是一样的,甚至他们还比我更光明正大些。这是一个漫长的、折磨的并且会愈演愈烈的后遗症,您从现在开始就该做好充分的准备,我们不仅永远成不了家人,而且日后还很可能反目成仇。 柏悦喟叹:你怎么总是不相信事情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因为它不会变好。柏云旗语气淡漠,有些事根本没有变好这个选项,您最多要求它不变得更糟。但很遗憾,柏董,就是因为人们愿意盲目相信一切总会变好,才错过了还可以亡羊补牢的机会,您从开始就不该对这件事抱有希望的。 柏悦无言以对,起身要去找律师回来再商量一些事,她让柏云旗在这里等会儿,那人点了下头,继续一动不动地坐着,半个侧影映在墙上,他绝然背对着所有,不是个有希望的样子他从一开始就是没有希望的。 恋耽美 -by石录(98) 暖气忽然不足,柏悦感到有些冷意,她想起来薛艳梅在医院看到遗嘱时的眼神,原来她从此也是孑然一身。 身后响起脚步声,她回头看去,刚刚在办公室遇见的男人站在她身后,眼神不再凶狠,沉寂中带了零星的温柔,不等她开口询问,先放低声音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柏云旗的爱人,请问我能进去吗? 柏悦侧身让开门,这间会议室原则上是不允许总部高层之外的人员进入的,她不知道那时是怎么想的,只是柏云旗孤零零的背影还太年轻,她有些难过,最好是该有个人陪在他身边。 她看着闻海走进会议室,把手搭在柏云旗肩上,低声说了什么,坐在那里的人笑出了声,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天又亮了点,今天也许是晴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今天双更,前面还有一章不要漏看。 明天双更完结。 第125章 前路 柏云旗没正式身份, 本也不打算参加柏康的葬礼,始终用最快的速度做着扫尾和交接工作,闻海让他不用急, 他却出奇地执拗,恨不得当天就连着闻海一起打包进行李箱然后飞回桐城。 那个女经理最终还是被辞退,抱着纸箱离开的模样却也不落魄,勉力维持着职业女性的尊严,她在电梯口遇到了也要下楼的柏云旗,两人简单交谈,她在一家小公司的招聘中已经过了第一轮复试, 只是老板是个薛艳梅式的老女人, 对待和她性别相同的人很是刻薄, 她赢在资历和经验,输在性别和年龄,总体希望渺茫。 大不了再从文员做起。女人还算是轻松地笑着, 总是有路走下去的。 柏云旗让她稍等片刻, 站在门口打了个电话, 转而递给她一张名片, 他大学时参加的那个模拟商战的创业团队如今已经实打实闯出了些名堂, 前几天闲聊时现任老板说起公司里都是年轻人, 有闯劲儿没分寸,缺个稳重有经验的人当保险栓,最好是女人,到了一定岁数,多数女人比男人更能认清现实, 不再抱有天真的憧憬和盲目的优越。 突然成了一个职位的最佳人选, 女人很惊喜, 原来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只要活着,人总是有路走下去的。 闻海在京城几天无事可做,去见了叶茂行和沈既明,张舒林和他的叶师兄出双入对,平均三分钟一小吵十分钟一大吵,吵完又开始腻腻歪歪,沈既明家里那个去了非洲接单子,他孤家寡人和闻海并排坐着吃涮羊肉,边吃边朝张舒林抛媚眼,两人要多欠揍有多欠揍的暗中勾勾搭搭,终于被忍无可忍的叶茂行挨个成全。 沈既明被打得没处躲,干脆扑进闻海怀里,搂着他脖子眼泪汪汪道:海海,海海你不爱我了吗?当初你不是说我是你的人吗? 最无辜的闻海没来及接话,头顶忽地盖过一片阴影,过来接人的柏云旗手插在大衣兜里要笑不笑地看着两人,您正忙着呢? 张舒林唯恐这热闹不够大,半躺在叶茂行身上接了句:没事小旗,咱们当然是选择原谅你闻哥了。 这件事最终以闻海差点把沈既明摁进羊肉锅里为结局,柏云旗说去开车,不顾闻海的连声解释,把他一个人留在饭店门口,三个王八蛋看着那个凄风苦雨的背影哈哈大笑,沈既明嫌自己命数长,还敢往人身边凑,在拳头落到脸上前忽而正经问道:歹爷那事儿,就这样了? 闻海无所谓道:不这样还能怎样? 他说这话的语气也不气恼,只是句玩笑话,问过也就算了,就这样不这样,大抵还是不够圆满,没关系,不如意事常□□,他也不再差这件了。 沈既明递给他个信封,说既然就这样,这东西我不帮你拿着了,自个儿找地方烧了吧。 闻海接过拆开,发现是自己最早留的一封遗书,十几年前的东西了,他刚进缉毒局时写的,也没被妥善保管,纸张泛黄发脆,捧在手里风一吹差点碎了。 看他不回避,沈既明干脆凑过脑袋去看就是一张白纸,上面写了闻海留三个字。 闻海笑着把纸揉成一团,对感觉自己被当猴耍了这么多年的沈既明解释,那时候他其实没话说,活着找不到盼头,死了也没太多遗憾,但又觉得还是想留点儿东西,万一有人能想起他,至少还有个纪念。 沈既明问:要是现在让你再写封这样的遗书,你有多少话要留下的? 闻海想了想,好像也没多少,不过总归是有想说的了。 沈既明点头,有的说就是好事。 忽然有了好奇心,闻海把这个丧气的问题又抛了回去:你要是留遗书,有什么要对我说的没有? 有啊。沈既明眨眼间就深情款款,伸手整理着闻海的衣领,轻轻拍走他大衣上沾着的绒絮,恨不相逢未嫁时,海海,下辈子你要先爱上我。 那辆小跑车刷啦停在两人面前,柏云旗放下车窗,露出一张和善的笑脸,您还忙着呢? 老远飘过来叶茂行和张舒林丧心病狂的笑声,闻海开始后悔今天为什么要接这俩孙子的电话出来吃饭。 坐到车里,没等柏云旗出声,闻海立刻五体投地,语气沉重:我错了。 柏云旗只嗯了声,不再理他。 接下来你不是该说你错哪儿了吗? 你哪儿没错? 咱俩这是在吵架吗?闻海惊讶,还是我们也终于开始了所有夫妻必经的家庭冷暴力阶段,然后貌合神离,互相殴打,一地血花,再让我同事过来给咱俩收尸? 这种开头的故事一般不都是一拍两散,各奔前程吗? 哦怪不得,闻海恍然大悟,原来你都想好了。 柏云旗忽然转移了话题:柏康给我在绿城之滨留了套房子。 闻海嗯了声,是准备在里面再养个小的还是送给我当离婚礼物?我们有纪律,这东西送我就该充公了。 养你好不好?柏云旗一本正经起来,我把那套房子卖了在别处买个小户型,找个安静点儿的位置,剩下的钱要不存起来当柏康给我这几个月开的工资,要不也一并放那个公益组织的账上 他说这话时表情从刚刚的得理不饶人变得愈发忐忑局促,他从没这样强势插手干预过闻海的人生,换了套房子,就等于换了条生活轨迹,等于放弃了从前的衣食住行,要开始寻找新的便利店,新的菜市场和新的公交站,认识一些新邻居,产生一些新矛盾,适应一些新的日常习惯,再说搬家那么琐碎,还可能会弄丢许多回忆,而闻海似乎是个恋旧的人。 他越说越后悔,不知道自己提起这茬干什么,最近一切顺遂,大概是得意忘形。 听小崽子颠三倒四,磕磕巴巴地给他展望未来,闻海想起沈既明刚刚问自己的事,要是现在让他再写封遗书,能落到纸上的东西还是寥寥,他注定不是个太有良心太能热爱生活的人,只是突然遗憾,原来自己还有另一种活法没有尝试过,有个人这么爱他,他却只能离开先行一步。 柏云旗发表完一篇即兴演说,正好到了酒店停车场,他停下车,沉默地等待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人发落,眼睛亮得像没雾霾天的星星。 闻海随便点了下头,好啊,都听你的。 买房子还是搬家? 都听你的。闻海说,以后我归你管。 好在余生还有个几十年,不算长,但也勉强是后半辈子了。 由于双方都急于让一个名为柏云旗的□□趁早远离康悦,所有手续能从简就从简,能不耽误就快马加鞭,柏康的头七还没过,那间原本属于他的办公室就换成了另一个人,各个部门都嘈嘈切切,从此更敬畏柏悦,这女人太有手段,柏云旗简直就是年轻时的柏康,还更有手段更不讲情面些,这样竟都能输给她。 离开的前一天,柏云旗和孔教授去见了康悦,这次他们不谈钱,纯粹聊聊社会情怀,总体气氛愉快,孔教授出门后长出一口气,转过头对柏云旗说:真是辛苦你了,我替那些家庭谢谢你。 虽然没挑明,但孔教授也从相同的姓氏和柏悦的只言片语中猜出来,柏云旗为了找这张长期饭票所付出的代价,他说着就要鞠躬,连忙被柏云旗扶住了。 是我们都要谢谢您。柏云旗发现孔教授正在打量自己手上的伤疤,却不再躲了,希望不算太晚。 柏云旗要带走的东西不多,他对生活品质没要求,向来只带生存必需品的那种轻装简行,两个行李箱,他和闻海一人拎一个,那辆跑车的钥匙他留在了酒店前台,打了电话让柏悦助理来取。酒店离机场还很远,他突发奇想说想坐地铁过去,闻海由着他,只当是支持低碳环保。两人一大早去挤地铁,每节车厢都是像是沙丁鱼罐头,柏云旗搂着闻海在角落圈出片狭小的空间,好像很多年前闻海也是这样抱着自己站在大学的宿舍楼下,里里外外都是人,他们听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闻海被柏云旗揽在怀里,干脆就半靠在身后人的肩上处理工作,工作群里沸反盈天,全是平安符和闻队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的红包,柴凡文干脆把群名改成了关爱闻海按时上班小分队,一问才知道,城东城南连发两起大案,市局刑侦队和两个分局从今天凌晨三点半炸锅到现在。 死者家属非说这他妈是菜刀砍出来的伤口,凶手是他家对门住的寡妇,法医收了她家的钱。柴凡文说,苏姐解释不清闭门谢客,家属这会儿正砸咱休息室的杯子呢。 闻海忽然捂住屏幕,转头看向柏云旗,后者自觉充当人墙功能,顺便大大方方偷窥闻海的手机屏幕,被抓包了也不躲闪,还理直气壮地朝闻海挑了下眉。 把眼睛闭上。闻海说,少儿不宜,你刚吃过早饭。 柏云旗听话点头,闭上后眼皮中间留了条能游过两尾锦鲤的缝。 一张血肉模糊的超清近照自高分屏跃然而出,伤口周围的蛆虫眼看着要蠕动到手上,闻海面无表情,两根手指沿着屏幕对角线一划,又给那条虫子加了点特写版面。 柏云旗: 以后还是不要让这人进厨房了。 去菜市场买块猪肉再拿把菜刀,让家属自己砍。闻海回复,能砍出这形状的伤口我脱警服让他穿上查案。 哥们儿。柴凡文发过来一串嘈杂的语音,这要不抓个领头闹事的拘几天吧,这边点名要见你,听说你不在正要去挖你祖坟呢。 闻海:找刘局商量,我明天上班先去找苏姐操,明儿周六。 啊?啥玩意儿?柴凡文快哭了,今天难道是周五?我怎么感觉自己这个月还没放过假了? 这他妈眼看着就是月底了。 太惨了。柏云旗面露不忍,您真不考虑来当我助理?我保证严格遵守劳动者权益保护法。 沈既明说我去给他打下手当领队给我这个数。闻海比了个数字,咱们柏总准备给我开价多少?我这二十四小时上岗全年无休,包吃包住还给睡,不多个零说不过去吧? 柏云旗一把包住闻海的手,凑到人耳边语气危险地说:您又提起谁了? 说就说吧,这位还君子动口不动手,用牙齿不着痕迹地刮了闻海已经开始泛红的耳廓一下。 生理反应实在不在可控范围之内,闻海浑身发麻一哆嗦,立刻老实了,指天发誓地表态:给多少钱我都不去,等祖国抛弃我了,我去给您老倒贴钱干活。 地铁里摩踵擦肩,又到了一个换乘站,车厢里的人被挤得几乎脚跟离地,在终点站下车的两人又往最角落的地方退了几步,柏云旗把人抱得更紧了些,闻海笑问他:你都不热吗? 柏云旗不说话,半倚坐在行李箱上,头搁在闻海的肩头,昨晚他在处理那个公益组织的一些账目问题和新来的卷宗,和桐城那边的同事开视频会议开到半夜,这会儿莫名困了,困得很踏实,脑子是空的。 闻海把耳机分一只给他,里面是首大提琴的纯音乐,然后就不再动了,听着身后人的呼吸声越变越缓。 坐上飞机后,柏云旗又睡着了,耳朵还里塞着闻海的一只耳机,里面随机循环到Linkin Park,亏他能闭上眼。闻海切了首慢歌,向空乘要了毯子,把人紧紧裹起来,像婴儿一样。 闻海随身带着笔记本电脑,他名义上是请假,其实还在远程办公,这会儿刑侦队忙得民不聊生,他总不能再把将近一周的工作全部堆到上班去做。写完一份会议汇报材料后他点了保存,瞥见存储文件夹里躺着封辞职信,这份辞职报告他写了五六年,删删改改,增增减减,理由越说越委婉,措辞也越来越客套,最后连落款的职务都彻底变了,仍旧还是个只有他自己看过的草稿。 他也想不出自己辞了职还能干什么,或许可以在沈既明或者柏桐安那里找份轻松的差事,反正这俩人现在的营生都算是有自己的股份在里面;回学校读书也不错,他从前想学古汉语或者英美文学,如果不去读警校,没准现在是个大学老师,当然了,也只是没准而已。就像他现在也只是想想,事情还没到非走不可的那一步,他对现在的工作也并非全无热爱,将就着这辈子或许就活过去了。 还是别太贪心,他前半辈子活得乱七八糟,后半生也不该有奢望,身边还能这么安稳的睡着一个人,是该知足了。 飞机快落地时柏云旗醒了,他做了个梦,梦里被人追着打,他沿着一条小巷拼命往前跑,最后跑进死胡同,这辈子好像也就这样到了头。 醒来睁开眼,阳光透过舷窗暖洋洋的,原来一切都好,在地上抬起头,还能看见万里无云的天色。 闻海偏过头看着自己,阳光也在他身上,耳机里悠悠荡荡的唱老情歌,那人的眼睛很亮,也带着笑。 他感觉这种时刻很适合接吻,于是便这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后面还有一章。 第126章 终章 从机场停车场开车出来, 两人在路上遇到一个手里拿着求搭车牌子的背包客,女孩儿背了个半人高的登山包,另一只手还拎着吉他包, 皮肤晒成小麦色,嘴里叼着根野草,在公路边踢石子玩,一身飒劲儿。 闻警官虽然为人处世从来横行霸道,但本质上却是个囿于工作与钱、向往诗和远方的文青,对这种真敢走四方闯天涯的人从来抱有敬意,柏云旗则是听他那个去非洲大草原过gap year的室友说起过很多关于背包客们有趣的故事, 也有些好奇这位姑娘的经历, 这俩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把车停在了那位旁边。 姑娘看车里坐了俩男人,干脆利落地拒绝,她也懒得婉转, 直接说自己不放心坐这种指不定下一秒就要往深山老林小山村里奔的黑车。 她要是找别的理由客气一下, 闻海也就不搭理她了, 但职业尊严摆在这里, 身为人民警察怎么能莫名其妙背个人贩子嫌疑人的锅于是这位就在柏云旗乐不可支的注视下摸出了警官证, 对姑娘说:这您放心吗?真把你卖了你家里报个失踪人口, 还得我自己去把你找回来。 恋耽美 -by石录(99) 姑娘不可置信:这证是真的?我前男友也是警察,你们那点儿仨瓜俩枣的工资还买得起这么好的车? 闻海欣然道:是买不起,但有个年轻有为的大款包养了我,您多见笑。 视线在正副驾驶座上巡回两圈,姑娘恍然大悟, 记下车牌号后坐上了车, 说自己要去火车站。 不休整一天再走?柏云旗问, 桐城也有好玩的地方。 姑娘说这种人造景全国各地一个样,山茶花开得正盛,她还要去拍冬天的洱海。没等他俩谁再开口说话,她先宣布道,她从来不白搭别人车,要不送给车主一两件她从别处带来的特产,要不给他们唱首歌,她刚从西藏回来,说着说着给自己剥了块牦牛干吃。 闻海说:那你唱歌吧,正好这车后座空间大,你弹琴也施展得开。 姑娘说唱就唱,掏出吉他扫了几下弦旋着弦钮调音,清清嗓子道:那我给两位唱首《今天你要嫁给我》。 嫁不了,这位帅哥已经开始考虑和我一拍两散,各奔前程了。闻海笑道,你唱首《分手快乐》比较应景。 那歌忒晦气。姑娘撇嘴,那我来首我自己最喜欢的《橄榄树》吧。 柏云旗没童年不知道这首歌的来历,乍听歌名还以为和那首《Lemon Tree》走一个路数,刚开始前奏的和弦就被丧了满脸,倒是闻海跟着唱了几句,柏云旗还没听过他唱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随着没平常那么沙哑的低沉嗓音,从这人身上忽然活了过来。 不要问我从那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为什么流浪远方? 姑娘唱到一半忽然叹气,说他妈的,眼前的恩爱狗闪瞎眼,这歌唱不下去了。 柏云旗逗她:不是你要流浪吗?还没找到梦中的橄榄树? 姑娘开始讲她的故事,讲她的万水千山走遍和滚滚红尘,讲塔尔寺的晨钟和寒山寺的暮鼓,讲徐闻的灯塔和漠河的极光,忽而说起去年的蝴蝶泉边竟然又有了成片的蝴蝶,忽而又说起今年的油菜花田少了几分颜色,她不着边际地讲着,始终都是她一个人的事,偶尔出现个缥缈的影子,再往前一步就被风沙吹散了,她说有一天她在沙漠里听见驼铃声,心里忽然害怕,身边却没有人陪着,她很委屈,坐在沙地上哇哇大哭,哭完抬头看见了大漠落日,真正的如血残阳,就不委屈了,只是遗憾这么美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在看,以后也只能讲给陌生人听。 我不能解释的,属于前世回忆似的乡愁,就莫名其妙的毫无保留的交给了那一片陌生的土地。姑娘撑着下巴端坐,神情忽然落寞,落寞却也落得潇洒,三毛还能遇到荷西,我走了这么久,怎么都还没遇到? 她还想往前走,但一个人走得有点累,最好有个同行的人,能在某天夜里两人并肩坐在鸣沙山上时,告诉她哪里是夏季大三角。 会有那个人的。闻海说,只是要再等等罢了。 柏云旗也安慰她,车里的空气有些闷,他放下车窗,风从缝隙里灌进来,他的头发被吹得散落在眼前,整个人忽而年轻了许多,闻海偏头看去,鬼使神差地喊了句小旗。 嗯?柏云旗正低头看姑娘拍的泸沽湖,怎么了闻哥? 闻海笑了:没事,就想叫一下你。 姑娘啧啧地捂住眼,说要不你俩在车里解决一下,我在路边帮你们看着。 放心吧。柏云旗把相机递回去,屏幕上照片里远远有对恋人在情人树旁拥吻,天蓝水清,都还是有希望和爱, 你也会遇到那个人的。 姑娘重重叹气,说你们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闻海大笑,柏云旗继续安慰:再等等,没准下一站就能遇见。 你们确定? 当然。柏云旗点头,只要你在路上继续往前走,总能遇到的。 不要害怕孑然一身,也不要恐惧前路漫漫,走下去吧,只要走下去,就会有个结果。 你要用尽全力地等待,因为路的尽头总是另一条路,只要有路,就有人在路上,他或许也在等你,去问问他,问问他余生的路能否同行,能或不能都是一段缘分,也不必太过介怀。 路那么长,人那么多,那个人或许正在路边驻足歇息,也或许正往这里马不停蹄,只要不停下脚步 流浪者们终会相遇。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实苦,但请你足够相信。 终于完结,感谢各位。 第127章 番外一 简单来说, 除了同居以外,闻海和柏云旗两人没有约会、没有求婚、没有婚礼、没有蜜月、没有孩子那也就意味着,他们所组成社会学意义上的家庭, 对于传统观念而言,基本就是场彻头彻尾的伦理灾难即使把性取向问题划分在外。 柏桐安首当其冲,被逼无奈地肩负着长辈的殷殷期望与家族的荣辱兴衰,在某周的周六相当讨人嫌地进行了登门拜访与交流劝导,企图让这两只迷途的羔羊重新回归社会温暖大家庭,可惜万里长征第一步他就出师不利这哥们儿迷路了。 (下文见【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来说,除了同居以外,闻海和柏云旗两人没有约会、没有求婚、没有婚礼、没有蜜月、没有孩子那也就意味着,他们所组成社会学意义上的家庭,对于传统观念而言,基本就是场彻头彻尾的伦理灾难即使把性取向问题划分在外。 柏桐安首当其冲,被逼无奈地肩负着长辈的殷殷期望与家族的荣辱兴衰,在某周的周六相当讨人嫌地进行了登门拜访与交流劝导,企图让这两只迷途的羔羊重新回归社会温暖大家庭,可惜万里长征第一步他就出师不利这哥们儿迷路了。 在闻海的你开心就好的放任自流和柏云旗的全盘掌握下,从京城回来后刚过一年他们就搬到了新家中。柏桐安想不通柏云旗这种过得比闻海还凑活的性子怎么会对搬新家这件事表现得如此迫切,他去问闻海,闻海正好在看新房的手续,房产证上两人商量后写的是柏云旗的名字,听完柏桐安的问题,他笑了声,说你总得让人有个到最后也能回去的地方。 和他们不同,柏桐安有一个庞大且总体关系和睦的家族,闻海尚且有关系日益缓和的父母,这是一种由物理空间而逐渐演变而成的精神归宿,类似小孩受到欺负后会哭着说我回家去找我妈妈。而柏云旗还什么都没有,他的原生家庭几近是可怖的空白,就算是有了闻海,他也始终在害怕自己会无家可归,更何况从现实角度来讲,他住的确实是别人家的老房子。 在那间老房子里,柏云旗始终是个寄住在闻海家的人,那还算不上是他和闻海两人共同的家。 新房子坐落在一个中规中矩的地段,不算太繁华也不算太偏僻,周边的衣食住行配备齐全,也仅仅是齐全,没什么地标建筑和大型商场,最大规模的娱乐场所是小区对面的网咖,生意也半死不活,所幸老板是个富二代不用操心业绩。 在小区里绕了三圈后,柏桐安彻底糊涂了,他他妈就搞不明白现在给楼编号码的人是什么毛病,老老实实一二三四五六地往下排能怎么着,一定要分个一区二区三区,A座B座C座,东门西门北门,找个房间号跟迷宫大冒险一样,从这个门进去身后还是花园小洋楼,不小心推错了门,一脚就踩上了大马路。 最操蛋的是这门居然是单向的,柏桐安作为非业主住户,没有从外面开门的权限,只能再从小区大门再重新绕进去。 历经艰难险阻后,柏桐安终于摸索到了闻海发来的那一串类似字母暗码的门牌号前,同时也明白了柏云旗为什么会选这里,他这一路过来,越往里面走就越万径人踪灭,等站到这家门口的时候,大白天这四周都安静得随时准备闹场鬼,不用说,是闻海和他亲手养出来的崽子的择居风格。 柏桐安抬手敲了两下门,里面隐隐有了人声,闻海打着哈欠过来开了门。 坐。闻海又打了个哈欠,满脸精神萎靡不振的肾虚样坐在沙发上,等会儿让我清醒一下。 说是清醒,柏桐安眼睁睁看着这位坐在沙发上左摇右晃,咣当一声靠着沙发扶手又倒下了 之前在书房的柏云旗听见动静走了出来,看见柏桐安后愣了一下,转头又发现睡姿奇诡的闻海,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冲柏桐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到书房这边来。 你就让他这么睡着?柏桐安蹑手蹑脚走过去。 这会儿叫醒他又该睡不着了。柏云旗轻声道,没事不用管,等会儿他自己睡醒就躺好了。。 这云淡风轻的语气,这有理有据的分析,柏桐安发现沙发上竟然有枕头和一床薄被,意识到这大概就是两人的生活日常,柏云旗已经是个对付闻海的熟练工种了。 辛馨姐和小渌呢?柏云旗从厨房端来一个水壶,家里除了苦丁茶就是白水了,您想喝什么? 听见苦丁两字,柏桐安的童年阴影当下揭竿而起,牙根都跟着疼了一下,连忙摆手道:白开水就行你嫂子带小渌还有她那一群闺蜜去海洋馆玩了,我想着一个人在家没意思,就过来看看你们。 柏云旗嗯了一声,不说话,对着柏桐安意味深长地笑了。 柏桐安发觉这张笑脸和那条名为闻海的狐狸在自己面前合二为一,端着玻璃杯的手抖了抖,寻思了半天,承认道:嗯其实还是有点事的。 柏云旗:您说。 那什么你知道闻海这个小时候的情况比较特殊,算是在我家长大的,我家就是七大姑八大姨有事没事爱聚一起吃顿饭搓桌麻将的那种,所以那些亲戚吧都不怎么和闻海见外,基本把他当我们家的孩子了。柏桐安说这事时有点糟心,因为他口中的我们家从血缘关系层面讲其实也是柏云旗的家,但他又实在不能臭不要脸的直接来句咱们家,毕竟整个柏家在当年对柏云旗的存在抱有的态度都不算友好,连柏老爷子也只是这孩子可怜的同情而已,终究还是没把他当成自己的孙子对待。 从这句话里隐隐听出些端倪的柏云旗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嗯,然后呢? 闻海这个岁数吧,普通人这会儿,比如我,孩子都会跑了。柏桐安语气无奈,前几天吃饭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聊到闻海还没结婚这事上面了,你闻哥从小到大都没走过寻常路,那天生生被我那帮亲戚批判了一圈然后我作为和闻海 哦懂了。柏云旗点头,那您今天是来奉旨催婚的还是直接就来催生孩子的? 别别别,你俩只要能把日子过好怎么着都行,我可不插手这事。柏桐安急忙站好队伍明确立场,我就是负责把话给带到好给我爸妈个交代,顺便你俩做好应付的准备,闻海虽然和他家里亲戚走得都不近,多少逢年过节还有点来往,他们家那大姑二姑都是碎嘴婆子,真遇见了叨叨起来能把人烦死,你也别往心里去。 柏云旗把手里的玻璃杯转了一圈,沉默几秒,点了点头,好知道了,等闻哥睡醒我提醒他一下,他家里好像有谁的孩子要满月宴了请他过去,他要是去了肯定也逃不过。 这件事柏桐安也清楚,满月宴是闻海的大表哥办的,那位今年添了个女儿,和十岁的大儿子一起凑成了个好,明年开春他两个堂姐和另一个表哥家里也都要添人了,闻家人口兴旺,闻海还是最小辈里年纪最小的一个时,过年的年夜饭都得订两张大桌,到明年怕是得直接包下半个大厅才能坐下。 一桌一桌都是拖家带口的热闹,就连还在上学的手机里都存着对象的照片供大家传阅嬉闹,只有闻海从来都孤零零在最角落坐着,猫嫌狗不待见,不像是小幺孙,像个从外面随便找来拼桌凑数的外来客。 柏云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把水杯放在了桌子上。 他和闻海的事,说不说出来对闻海都是个摆不脱的麻烦,偏偏这是他自己最无能为力的地方。 不过这都是他一个人的心思,柏桐安和闻海混久了,对有些事心大的能倒灌进一个太平洋附带南极大陆,什么结婚生孩子的话说完就撂到后脑勺,只当放了个屁,不过他瞥见柏云旗放在桌子上的卷宗里有一张小孩的照片,脑子里忽然转了个诡异的回路,随口问道:不过说结婚生孩子这事了,你和闻海没考虑要个孩子吗? 柏云旗回过神,直愣愣地盯着他,我俩谁生? 哦。柏云旗木然转回头,只当刚刚那句傻逼话他没说过,是说领养代孕之类的吗? 闻海这工作的,去国外找代孕基本不可能。柏桐安说,领养的话你俩在法律层面讲都还是单身未婚,是有点难办,不过想想办法也是能走通的,你们没商量过这事? 柏云旗摇头。 是没商量过还是不打算? 没商量过,不过也的确没打算。柏云旗把手搭在书桌上摞得和他肩膀平行的卷宗上,我和闻哥都忙得不着家,别说养孩子,养耗子都该给饿死了而且说实话,我的情况桐安哥您是清楚的,在负责让一个孩子保持身心健康的长大成人这件事上,我没有太大信心,我最多可以保证不让他遭受我小时候遭遇过的事,至于其他,我自身没有这样的经历也缺乏经验耐心去学习,给不了他一个父亲应有的照顾和 他话没有说完,书房门被敲响了,闻海还带着点睡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两人背着我密谋什么呢?杀人抛尸这种事我最在行。 柏桐安压下心里的不是滋味,张口就怼了回去:你他妈可得了吧,你那点家产连我俩工资的零头都不到,我杀你图什么? 闻海镇定地回答:大概是美色。 柏桐安指着房门对柏云旗痛心疾首,这孙子怎么越老越不要脸了?! 可我的确是图他美色啊。 柏云旗却十分赞同地摊手,不然他也没什么让我图的了。 妈的,这俩到底是谁把谁带坏了?! 柏云旗下周有个抚养权纠纷的案子要开庭,对方当事人突然追加新证据,他们这边得到消息也跟着忙得鸡飞狗跳,闻海自觉把专程过来讨人嫌的柏桐安驱逐出书房让人安心工作,面不改色地把两人三十年的革命友谊扔进垃圾桶喂了狗。 自从闻海和柏云旗搞在一起后,柏桐安琢磨不懂的事就越来越多,最大的疑惑就是,一个人怎么能在谈恋爱前后变得这么多?! 恋耽美 -by石录(100) 闻海把人赶到客厅后就自顾自地缩到沙发上看书,他穿了件宽大的纯黑T恤,显白又显瘦,把他衬成了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模样,他属于前期长得比较着急、后期又往回找补的长相,十五六时看着像二十出头的,快三十时看着还像二十出头的,现在眼看着逼近不惑之年,比起十年前除了轮廓更锋利了些之外,竟也差不了多少。 认识这人几十年的柏桐安在今天才发现,自己的发小竟然还真有点能让人贪图美色的资本。 你他妈看什么呢。闻海白了他一眼,没事干去给我倒杯水。 有个屁美色,老不要脸的。 接过柏桐安递过来的水杯,闻海无意间瞥了眼对方的袖口,顺口问道:家里养狗了? 柏桐安面有菜色地掸走衣服上沾着的几根微不可见的狗毛,对柏云旗的钦佩又更上一层楼这得是多问心无愧的心理素质,才敢于和闻海朝夕相对还不犯怵。 小馨她朋友家里的德牧生了窝小的,小渌吵着要养,就抱回来一只。柏桐安状若无意地观察着闻海的表情,要不给你也要一只,狗从小养亲近人,你家也能有个动静。 闻海莫名其妙:我家还要什么动静?我这辈子不打算养除了你弟弟以外的活物了。 柏桐安和那条天天喜欢咬人裤腿嗷嗷乱叫的小奶狗相爱相杀两个多星期,已然沦为了众多铲屎官中的普通一员,捧着一副慈父心肠说得振振有词,小狗这东西就和孩子一样,你没有时嫌这麻烦那麻烦,开始养了才知道那点麻烦都不算什么,特有成就感,真的我让你看照片 闻海感觉柏桐安前面那通屁话根本就是故意说出来让自己上套的,真正的目的就是让他向自己炫耀那只对着镜头流口水的傻狗。 看完几十张照片和两个小视频后,闻海自认为十分具有诚意地赞美道:嗯,不错。 柏桐安光是想想闻海抱着小奶狗的模样就想滚沙发上大笑一场,继续洗脑道:可爱吧,长大后特漂亮,这狗智商挺高,训练好了你出去买菜还能给你叼菜篮不考虑一下? 闻海双手抱在胸前,你说出三件小狗做得了小旗做不了的事,我就开始认真考虑。 柏桐安半张着嘴和闻海对视三秒,终于憋出一句:小狗毛茸茸的。 闻海:你该不会是个变态吧? 被这套歪门邪说噎到一时词穷的柏桐安愤怒地拍案而起:你他妈竟然把我弟弟当狗养?! 他话音刚落,摆在茶几上的一个小闹钟响了,那闹钟造型奇特,像是赛场上裁判掐时间用的秒表,响起来的蜂鸣声动静不大,但穿透力极强至少在书房的柏云旗听见了。 本来窝在沙发上半死不活的闻海连滚带爬地抓过那个闹钟,以正常人所能达到的最快手速按了几个按钮关了闹钟,一口气松到一半,书房的门打开了,柏云旗也没走到客厅,就在拐角处抄手倚墙站着,一脸我就静静看你怎么装逼的表情盯着闻海。 知道知道。闻海举手投降,把小闹钟放回原位,从茶几下面搬出一个医药箱,三粒这个两片这个这什么糖浆我能不喝吗?喝完几小时我吃东西嘴都是苦的。 柏云旗欣然点头:等您学会大雨天打伞再出门就可以不喝了。 闻海服输,就义似的端着小量杯把里面幽绿色的液体一饮而尽,表情跟生吞了三只苍蝇咽到喉咙眼发现苍蝇还是活的差不多。 看着闻海把药喝完后柏云旗就回了书房,柏桐安等书房门重新关上后,差点准备起立鼓掌了,郑重其事地说:向你道歉,我刚刚说错了,这明显是小旗把你当狗养了。 不用解释,那闹钟肯定是柏云旗摆在茶几上的,柏桐安心里觉得有趣,闻海从来都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属于看着很欠揍但你揍了也没用的麻烦,谁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还能被个小他八九岁的小孩管成这样。 闻海用眼神和沉默表示了咱俩要不就这么绝交算了吧的生无可恋,转过脸自己却又笑了。 又作什么死了?柏桐安对闻海的大病小灾已经见怪不怪,他算是看明白了,只要不是什么现代医学束手无策的不治之症,所有病到闻海这里都和感冒差不多,吃药了得治一星期,不吃药挺过七天也就痊愈了,又大雨天不打伞在外面浪? 闻海无奈:其实没淋几分钟,衣服都没湿,我以前大冬天跳野湖不也没事,谁知道这次遭的哪门子瘟。 弟弟,丫跳冰湖逮毒贩那会儿才二十一,眼瞅着两张都翻过去了,咱好汉不提当年勇,趁早歇着吧。柏桐安之前还在奇怪闻海今天竟然能老实在家待着还不在书房忙工作,敢情是大病未愈,怪不得他刚进门那会儿说着话就能睡着,还烧呢? 都几天前的事了,好得差不多了。闻海自己摸了下额头,还是老了啊。 柏桐安这一点接不上话,闻海明年才到四十,比自己还小半年多,但即使是面相不显老,这人的双鬓却已经泛起了灰白,他这四十年,从生到死,从死到生,活的是别人的几辈子,实在走得太急太快了。 你刚刚在和小旗说孩子的事?闻海问道,又是那帮碎嘴的亲戚催来催去的?找你算什么本事,有本事直接来找我说。 柏桐安:为了咱俩家的安定和谐,这锅哥哥替你背了,你也知道你们家你这一辈都混得什么样,他们别的比不了你,也就能拿抱孙子这事儿来消遣一下了不过你是真没考虑过这事? 狗都不养还养孩子闻海失笑,我给人当儿子都当的我爸恶心我恶心了半辈子,我可不上赶着再去当爹祸害别人。 他瞥了柏桐安一眼,继续道:你是想说小旗的意思? 柏桐安耸肩,意思是说不说随你,我只当听了个屁。 不知道。闻海盯着书房的方向,其实我倒觉得如果小旗能有个孩子,或许能教育得不错,但再想想,他心里那道坎好不容易快过去了,又被柏康那么当头来一棒子,可能也不敢再往前走一步了。 其实当了爹之后我也发现了,给人当爸妈可能还真是需要脱产培训几个月后再考核持证上岗比较靠谱。柏桐安感慨,不然 不然容易养出一个我这么个白眼狼来。闻海慢悠悠地接话道,别不好意思了,知道你一直拿我和闻泽峰那摊子烂账引以为戒。 柏桐安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是亲眼看着闻海怎么从一个勉强还算活泼可爱的小孩子长成现在这个苦大仇深的模样的,要说闻泽峰在里面有多大作用,或许根本没有,又或许这压根就是所有悲剧的源头,可是到了现在,当事人不能再去计较,旁观者也只剩唏嘘。 父母实在是个门槛太低又业务艰难的职业,想当上只需要生殖系统健康,想当好却需要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甚至是属于自己的人生。可孩子又不是能放回废液桶里销毁重造的药剂,从第一声啼哭开始,这就是场无论输赢都要赔上一辈子的战役。 闻海和柏云旗前半辈子这场仗都打得满盘皆输,能越战越勇的是少数,他们已经没有胆量和力气了。 柏昕渌小朋友骨骼清奇,去海洋馆一趟非但没有结识几位人类的好朋友,出了门就嚷嚷着要吃海鲜,辛馨给倒霉孩子的熊爹打了电话,让他八百里加急奔赴水产市场买食材,不然他家闺女就要去跳鲨鱼池。柏桐安坐在闻海家沙发上嚎啕,说不是吧姑奶奶,你生肉都不敢切哪儿来的本事做海鲜啊? 辛馨淡定道:我这不是有我的柏哥哥帮我嘛,小渌觉得海鲜馆子太腥,不想去。 柏昕渌清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我想在家吃爸爸烧的龙虾。 柏桐安: 用我帮你吗?闻海年轻时被长期独居逼出了厨艺,在柏云旗读高四那年做饭的水平更是突飞猛进,关键是这人不怵活物,还在打鸣的公鸡都敢直接拧断脖子拔毛放血,所以柏桐安家里有什么家禽活鱼之类的玩意儿,通常都是把他叫过去处理,那对怂货夫妻在一旁闭着眼睛鼓掌加油的。 得了,病还没好结实呢在这儿装什么逼。柏桐安白他一眼,起身穿好外套,没听我家闺女说想吃我亲手烧的,今儿豁命出去也得给小姑奶奶伺候满意了。 闻海有一瞬间想对柏桐安说你会是个好爸爸的,可这话刚从他脑子里蹦出来就把他自己腻歪了个半死,只能保持高贵冷艳的面无表情,企图用眼神稍稍鼓励一下截止今天之前从来没进过海鲜市场的发小。 柏桐安慨然赴死般离开后,闻海不久前吃的药起了作用,他用最后的清醒爬回到卧室的床上,刚给自己盖好被子就一头栽进了一个病房里。 病房里的他还是二十多岁,看心电图和死了也没太大差别,有出气没进气地在躺在病床上,把盖在肩头的白被子往脸上一蒙就能推进太平间。 然后他就看见了坐在病床边上的闻泽峰。 闻家父子关系历来紧张,闻昌立和闻泽峰,闻泽峰和闻海,前面的那对父子对待彼此像阶级敌人,唯恐让对方如一点愿,虽然次次交锋几乎都以儿子战败而告终,但父亲的掌控欲也没得到满足,属于两败俱伤的惨烈,这辈子都鲜血淋漓。 到了闻泽峰当爹的时候,他对闻海始终很矛盾,他一方面实在讨厌这个家族强权下的身不由己导致的副作用产物,一方面这孩子又的确是他和他深爱的女人能被称得上爱情的结晶的存在,闻海倒是觉得闻泽峰除了下手不知轻重外没太大的错,生不是他真心想生的,养也不是他有精力能养的,他当不好爹太正常,他自己就没个好爹,从来没人教过他。 这事最悲哀的地方莫过于此,他们父子俩厮杀了二十多年,临了竟然说不出是谁的错。 闻泽峰坐在病床边,手搭在了闻海微弱的脉搏上,表情接近悲痛,有种心碎至极的绝望木然。闻海从没见过闻泽峰有过这样的表情,他对自己不应该永远都是我是你爸爸那副高高在上又云淡风轻的嘴脸吗,他们两个从来不适合父子情深这类的戏码。 可闻海心里突然很难过,他想过去抱一下闻泽峰,说自己会没事的,他还有很长的人生没有走完,他还有很爱的人没有遇到。别那样,真的别那样,怎么就没人把他从这里赶出去,就算人都是会死的,怎么能让一个父亲就这样束手无策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离开? 病床上那副支离破碎的身体轻轻抽搐了一下,闻海的额头上迅速布满冷汗,他在和什么东西赛跑,跑得精疲力竭,陷入了沉沉的泥沼,他挣扎着睁开眼,却只是撑起一条缝隙的距离,用尽全力看清了面前的人。 爸。 闻海惊醒,手心里全是冷汗,好像真又躺回了ICU,浑身骨头都疼,一动不能动地躺在那里等死的二十多天太漫长了,长到二十年都要过去了,他都还记得每一个绝望的细节。 从身后伸过来一只手,轻轻帮他解开了睡衣的第一颗纽扣。闻海抓住那只手亲了一下,轻笑道:柏总大白天玩□□呢? 柏云旗从后面抱住闻海,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声音闷闷的:晚上十点半了。 闻海不相信地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柏云旗还很懂得四舍五入明明是十点四十七。 不烧了。柏云旗凑近试了下闻海额头的温度,头还疼得厉害吗? 厉害。闻海言辞恳恳,西子捧心地捂住胸口,一想到我家小祖宗还在生我的气,我就心如刀割,头疼欲裂哎呦,疼疼疼,不行了,你快别生气了。 柏云旗无辜道:我没生气啊,好不好提这个干什么? 两人今天在柏桐安面前表现得轻描淡写,谁都没提前天晚上闻海烧到快四十度,头疼得接近昏死过去的事,柏云旗到现在耳边都在回响那晚闻海剧烈的喘息声,简直就是忍耐到极致实在承受不住的惨叫,到最后他甚至不知道闻海到底是药效发作睡着了还是直接疼昏了过去。 闻海端着张极力拼凑完整的笑脸,凑过去求饶道:这次我不对,下次别说五十米,就是五米的路我都撑好雨伞裹上棉袄再出门好不好,不生气了小祖宗,你这都两天没理我了。 柏云旗还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像听不懂闻海在说什么。 不仅柏桐安想不明白,闻海也想不明白,曾几何时这小兔崽子有多怕他,自己多看他几眼都战战兢兢地不行,总担心被赶出家门似的。现在呢,现在他自己倒快成孙子了,生怕哪里犯浑不小心惹到家里这祖宗,惹到了就真孙子了柏云旗同志脾性之古怪,连公认是个怪胎的闻海都自愧不如。 玩过冷战的都知道,生气的那一方最爱说的话就是我没生气和没有关系,这话谁信谁傻逼,并且说这话的人所表现出来的行为绝对也不是没生气和没关系。可柏云旗不一样,只要他说自己没事,那一般人就会相信他是真的没有生气,哪怕此人心里其实已经准备提刀杀人了。 闻海就不是一般人,他一度感觉柏云旗这脾气就是专门用来克自己的。 两次交锋,闻海大败,干脆破罐破摔地说:那你说怎么办吧,要不我去跪键盘。 柏云旗倚在床头,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说:之前是谁说自己归我管的? 我说没说过医生告诉我你这个身体要是想彻底调理好这一两年内最好不要再生什么大病? 还是你自己看不懂体检报告? 打把伞再出门很难吗?五十米就不是路了? 你知不知道柏云旗嗓子哽了一下,细听最后那两个字竟然有点破音,你知不知道前天晚上你疼成了什么样,我真是 我真是杀了你的心都有了,起码能让你不那么痛苦。 闻海无所适从地咽了口唾沫,抬手想去摸柏云旗的头,手抬起一半又放下了,终于说:嗯我都知道。就就再给我点时间,就一点。 他命太贱,死里逃生几回,每天活得都像是随地捡来的,想要就要不想要扔了也不可惜,忽然被人如此视若珍宝,就像那些飞进凤凰窝里的家雀,再怎么像装腔作势,也难免要露怯。 柏云旗目光沉沉,盯着闻海的眼神像是要把人撕碎吃进肚子里一样,过了几秒钟,却重新躺了下来,轻声说道:我想听您念书。 闻海: 恋耽美 -by石录(101) 自从那次在电话里给人念了次书之后,闻海就替柏云旗找到了一个消遣自己的新办法,这办法还充满童趣就是睡前给人讲故事。 要说讲故事,闻海这么多年办的大案要案成百上千,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当评书讲三天三夜,但这故事委实不适合睡前讲述。闻海的童年给他讲过睡前故事的人是齐建,此人是个大尾巴狼,最爱讲的就是他和穷凶极恶的贩毒分子在边境线的山沟沟里打游击的经历,并且着重突出歹徒是怎样的残忍狡诈而自己又是如何的英明神武。 这故事是能催眠的吗?闻海每次在齐建家留宿几乎都是在熬通宵,前半夜听故事后半夜回味故事,机关枪哒哒哒在脑子里响成一片。 柏云旗第一次提起这事的时候,闻海没过脑子随口问了句:那你小时候都听什么? 嗯,大概是舒涵薇的情史。柏云旗耸肩,意思是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闻海懂了,然后在心里骂自己是个傻逼,再然后开始任劳任怨地每晚给人念书听。 床头柜下面是个小书架,闻海看着一排书问:想听什么? 《查泰来夫人的情人》。 滚蛋。闻海照着他后脑勺轻轻抽了一下,你就不能跟我学点好? 柏云旗眨眨眼:那《裸体午餐》也行。 闻海看这小子今晚就是专门来为难自己的,干脆自作主张地抽出了本封面挺像童话故事的书,这书还是燕婉上个月推荐给他的,买回来也没看过,塑封皮上积了一层薄薄的尘灰。 钻井发生过一次爆炸事故后,道森.科尔开始出现幻觉,那天他差点死掉。他在油井上工作了十四年,料到早晚会发生这样的事 读完开头,闻海心里忽然一动。 柏云旗闭上眼睛,听闻海在自己嗓音低柔地念着书,不知怎么想到了柏桐安提到的孩子的话题。闻海想要个孩子吗?他喜欢孩子吗? 他好像是不喜欢的,但那也不一定,柏云旗接触过很多志愿者,有些人起初纯粹是想要一份志愿者证明或者是假期作业,对小孩子缺乏耐心甚至是好感,但这其中又有不少人后期真正爱上了这份工作,可见在对待孩子这方面人类有多么容易妥协和善变。 柏云旗想,闻海说自己不会照顾人,但除了不怎么会说话之外,自己读高四那年照顾自己哪里都没疏漏过;说自己脾气差,其实对身边走得近的人从来没撂过脸色说过重话,更别说是动手了嗯,工作忙倒是个问题,不过这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天底下那么多工作忙到两头不见太阳的,难不成还都不要孩子了?总是有办法协调的。 他又想,闻海要是喜欢女人,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想着想着,柏云旗在脑内已经勾画出一个完整的场景出来,闻海找到一个恋爱时温柔体己结婚后贤妻良母的姑娘,婚后三年两人有了孩子,孩子眼睛像爸鼻子像妈,笑起来和闻海小时候一模一样。然后闻海每天早上给他的妻子和孩子做早餐;夫妻两人在家门口吻别;两人的儿子在幼儿园骄傲地宣布我爸爸是警察;晚上该睡觉时,闻海就坐在儿童床边给儿子念书听 柏云旗被这幅脑补的画面惊呆了,他好像是忘了给自己安排出场的机会了不是忘了,是根本找不到。 也是,闻海都有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了,要他出场也没什么用处,连早餐和睡前故事都有别人认领了。 相当委屈了。 大多数人既不会也不愿意像他一样生活,但他们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们不知道他曾经是个怎样的人,做过些什么;他也希望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闻海念着念着,不知怎么猛地打了个寒战,转过头和面无表情的柏云旗对视了几秒,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书的封面,问道:我念的是《老人与海》吗? 柏云旗幽幽摇头。 那你这一脸要拿鱼叉和谁拼命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闻海打眼扫了遍前面的内容,这是哪句话惹到我家小祖宗生气了? 柏云旗问他:你想要孩子吗? 下次再见柏桐安记得提醒我带刀。闻海苦恼地揉揉眉心,丫开口说话前我就把他活劈了,没事给我找事。 说完他盖住柏云旗目光灼灼的眼睛,好笑道:你就想这事想得咬牙切齿? 如果 别如果!闻海俯身堵住柏云旗的嘴,你这一如果我莫名多俩孩子,指不定还得把你丢了,咱可不带这么碰瓷的,我可是就准备养你一个,别的活物都没打算。 柏云旗扒拉开他手,露出一双带着笑的眼睛,没打算? 嗯。 过了会儿柏云旗的目光又暗了,说:那不是有点可惜。 他一边想独占着闻海的后半生,不留下半点的缝隙和余地,一边又替闻海惋惜那些未来会错过的子孙满堂和天伦之乐。 事事都难尽如人意,总是舍了又得,得了又舍,人这一生走到尽头,剩下的也只有那几样到死都不放手的东西。 不可惜,你在这儿,怎么都是我赚的。闻海趁柏云旗分心,忽然抬手制住了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顺着那人的喉结往下画着一条冒着烟的导火索,火顺着那条线哗啦啦的烧,有空瞎琢磨这事儿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还前几天占我的便宜,柏小旗,知道蹬鼻子上脸这几个字怎么写吗? 柏云旗从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强撑着嘴硬道:不、不知道你教教我? 闻海表示自己荣幸至极,乐意效劳。 第二天周日,上帝在今天都要休息,人类就更没道理加班工作,柏云旗一周就这一天能睡到自然醒,很长很沉的一觉,睡得人像在温泉里泡澡,骨头发软的舒服。早上九点半,另一半床还有余温,闻海八成也刚睡醒没多久,这人每天早上六点多睁眼是准时的,肯定是又补了个回笼觉。 迷迷糊糊半闭着眼摸到了厨房,闻海正在切菜,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抱住,上半身被压得快贴在了案板上,两人闹着玩的比谁力气大。好不容易直起了腰,闻海被传染着打了个哈欠:锅里有红豆汤,加点糖喝吧,吃煎蛋吗? 柏云旗一直没睁开眼,光是闻见浓郁的菜汁味就开始抗议:我打算发起一项抵制油麦菜的游行示威活动,口号我都想好了,白菜不死,包菜万岁,青菜永生。 闻海大笑,行,都成全你,今天中午的菜谱就是素炒油麦菜、醋溜白菜、手撕包菜和白灼青菜了。 哦,忘了告诉你,这道菜其实是燕婉女士钦定的。闻海淡定道,她和闻泽峰今天中午要来这儿吃饭。 柏云旗眯得只剩下一条缝眼瞅着又要睡着的眼睛倏然睁到最大,为什么? 唔我打算正式介绍一下你?闻海信口胡扯,比如,爸妈,这是柏云旗,我给你们找的儿媳妇。 柏云旗挑了下眉,对儿媳妇这个称呼表示笑纳。 再比如闻海做作地一叹气,爸妈,孩儿不孝,从此就嫁到别人家去了,这就是我看上的傻小子,您老两位过过眼。 我觉得阿姨和叔叔会比较喜欢前一个。柏云旗诚恳道,为了家庭和谐,后一个咱还是算了。 闻海摇摇手指,在人下巴上挠了一下,我妈今早在电话里的原话是我都好久没看见我两个儿子啦,我爸的原话是这次你表哥的满月宴,你带着小旗一起来,请柬我给你送过去弟弟,有什么想法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愿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弟姐妹? 柏云旗握住闻海的手,笑问道:那爸妈什么时候过来,用不用我去接他们? 不用。闻海说,应该是快到了。 门铃响了。 终有一天,我们会在生活中找到爱和满足,与过去和解。 《最好的我》 END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