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穿成皇帝后和贵妃he了》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 江寄是个太监,可他心里却藏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给死皇帝的白月光挡灾,表面受尽荣宠的祸国妖妃顾绾。 有一天,顾绾死了,因为皇帝不需要她为白月光挡刀了。 于是江寄反了,杀了皇帝,自己做了九千岁, 可他心里空了,他的念想没了, 很快江寄就活腻了,自己走向了死路。 万没想到他重生了,和死皇帝灵魂互换,他成了他恨之入骨的死皇帝。 而这时,他想了一辈子的心上人,还好好的,还是那个表面受宠的贵妃...... 江寄笑了。 这辈子他要让贵妃真正享受到妖妃应有的待遇! 然后虐死狗皇帝,让他看着他虐他的白月光,再看着他的白月光背叛他...... 结果贵妃也重生了,她想的是如何弄死狗皇帝 江寄:这是他的女人,是他想得骨头都疼了的女人。 她想做什么,自然都得由着她 于是在贵妃第三次要杀他的时候,江寄主动递给了贵妃一把刀:下手狠一些,捅下去,再搅几刀,才会感觉到疼...... 已经知道皇帝换了芯的顾绾扔了刀,伸手圈住他脖颈:督主喜欢我? 江寄:!! 想了女主一辈子的自卑督主vs励志做妖艳祸妃的重生贵妃 阅读提示:1.书名简介男主视角,正文女主视角 2.宠文,主苏爽 3.男主他只对女主宠!只对女主宠,只对女主宠重要事说三遍! 4.男主狠起来连自己都敢捅!!!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绾,江寄(皇帝)┃配角:卫曌┃其它: 一句话简介:督主一朝登天后的宠妻生涯 立意:无论身处何地,身处何时,只要积极向上,总能收获美好 第1章 楔子 闪电飞光,雷声轰鸣,如注暴雨倾泻而下。 云栖宫内,姹紫嫣红的各类花树因无人理会被风雨吹打得四处凋落,残枝嫩叶满地堆积,呈一片凌乱枯败之相。 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苏文海便是这时领着一干侍从端着白绫毒酒出来匆匆进了殿。 朱红的大门打开,发出吱呀一声声响。 再没有往日的暖室生香,空气中漫着一股潮湿阴冷。 苏文海嫌弃的皱了皱眉,暗自生怒宫人不周到,旋即想起这位于三日前便自行遣散了宫人,而他此行也是为赐死她。苏文海又对自己方才的反应感到十分好笑。 当真是真戏假做,假戏真做,有时就连他都忘了,这位实际只是个挡箭牌的身份。 也难怪陛下会后知后觉的动心动情,被逼做下这个决定后更是崩溃得发狂了。 想到皇帝,苏文海神色一凝,手中拂尘轻动,又抬脚往内去了。 绕过缂丝绣山水的嵌玉屏风,寝屋内,顾绾正坐在妆奁前描妆。 她穿了身胭脂色莲云纹织金对襟裙,外披一件如烟似雾的绯色薄纱,素手轻抬间,宽袖滑下,露出一节似美玉雕成的皓腕。 屋内昏暗,更称得她一身肌肤欺霜赛雪的白。 光是一个侧影,便叫人见之晃神。 这样的绝色,即便是死了,也会在人心里烙下印痕。 沉默一瞬,苏文海终是躬了躬身:娘娘。 听到动静,顾绾没回头,手也没停,捏着黛笔继续轻描着。 过了会儿,她似乎觉着差不多了,放下黛笔,又对镜自查了番,才转过身,一张艳冶绝丽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 见到苏文海和他身后跟着的人端的东西,她也不觉惊讶,只微勾唇角似有遗憾的说了句: 本宫还以为,这样难得的日子,柔妃不会错过呢。 苏文海闻言,唇角微不可见的抽动了一下。 这位怕是忘了,十日前她险些将人刺死的事了。 思绪回转,想到出发前柔妃令人送来的警告,以及得到消息即将赶回宫的疯子,苏文海不敢再耽搁。 娘娘,三日前百官于乾清宫门口诉求陛下重振军心,以攻宁王叛军一事想来您已知晓。 今日百官罢朝,五千禁兵罢岗,陛下实在承受不住压力,同意了百官诛妖妃肃后宫的请求,您外祖家沈家也出面表明,愿意戴罪立功,前往镇压叛军。 诛妖妃? 顾绾闻言,轻笑了声,盈盈一双剪水眸里漫起讥诮。 若真是诛妖妃,公公倒来错了地儿,该去沈柔现在住的水晶宫,她才是真正享受妖妃待遇的主,还是宁王儿媳,本宫这些年不过是给她担个名罢了。 顾绾顿了顿,又似想起什么似笑非笑的说了句:这一年本宫倒是想通了,想做那妖妃来着,只可惜狗皇帝看得紧,还不允许宫中放尖锐之物,没能成啊。 顾绾话一出,苏文海脸色骤变。 娘娘。 真是要命,若陛下知道这位临死前心心念念的是没能行刺成,只怕又得疯。 想到皇帝近日来脾性越发暴躁,动辄便打杀一批人的行事,苏文海沉了脸,手一伸示意身后的侍从将东西送上前。 时辰不早了,娘娘看下,选一样轻省些的,上路吧。 顾绾无所谓的笑笑。 自哥哥死后,她活着就跟个行尸似的。 是生是死,对她而言都没什么两样。 就是可惜,沈柔和狗皇帝一个都没来,她好不容易寻来的东西,用不上了。 顾绾手抬起,在酒盏与已经被雨水浸透的白绫间停顿一刻,自酒盘里取过已倒满的酒盏,递至嘴边一饮而尽。 鸩酒灼烈,刚没入喉间,顾绾就感到五脏六腑被烧灼撕裂了开,喉中一股腥甜直往上冲。 顾绾下意识紧闭上嘴,那股腥.热.黏.液迅速呛去了她鼻腔,腥红的液体源源不断顺着鼻管滴落到桌案上。 俄顷,银质酒盏猝然落地,一抹嫣红随之倒于妆奁前。 窗外,雷声轰隆作响,灼如火蛇的闪电撕碎暗云笼罩的天际降于屋内。 亮光骤现在那张嘴角溢血的青白脸庞上,无端的令人生悸。 顾氏虽已自缢,仍不能抵乱国祸民之罪,死后入不得陵内,等雨停了,去宫外买口薄棺找个地儿葬了吧。 寝殿内,苏文海紧了紧手中拂尘,暗吸口气后上了前,伸手探过顾绾鼻息,确定她已经停息,他垂下手,轻声吩咐道。 顾绾飘于半空,对苏文海的话置若罔闻。 人死不管身后事。 她死后怎么葬,葬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她现在就想弄明白,她这是怎么回事。 顾绾环顾一眼四周,再垂眸看向自己。 此时的她,正悬于空中,绯衣飘然,如云似雾,手轻轻抓握,却是一空。 她这是魂怨不散,化为厉鬼了? 既成厉鬼,可能问人索命? 顾绾念头划过。忽然,她身形一动,转身就朝外飞去。 却不想,她刚飞至门口就被一道无形力量阻了回来。 顾绾不信,又反复试了几次,皆是一样结果。 她出不去这道宫门。 且她只是个魂体,并不似传闻那般,可以隔空取物,或魂穿别人 待至殿中空无一人,重回寂寥,顾绾终于死心,认清这一事实。 老天这是,连死也要困住她,让她怀恨不得报,永世不得安宁? 还真是,不公啊。 顾绾唇角掠起,笑容苍凉。 就这时,殿门陡然开了。 身着绯衣的男子慌步奔进,他浑身已经湿透,一路行来,湿哒哒的水渍浸了一地。 顾绾随意瞥了一眼,认出那是新任东厂督主江寄。 这两年他暗中出手助她颇多,若非有他,她也不能成功将澜清安全送出宫去。 他这是,要送她最后一程? 顾绾神色复杂,江寄说她曾经帮过他,可她至今也没想起,她在哪里,在什么时候帮过他。 顾绾自空中飘下,跟着他进了寝内。 远处的妆奁前,她的尸.身还没被挪动。 而江寄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忽然停下脚。 顾绾疑惑的看向他,就见他抬手褪了绯色的外裳。 听说,有些病态的太监,对女人尸身有着不一般的热忱 霎时,顾绾浑身煞意骤凝,盯着他的眸光泛冷。 就在顾绾警铃大作,筹谋该怎么惩治这胆大包天之人时,江寄已经再次疾步到了顾绾身边,他手上拿着被雨水打湿的绢帕,正一点点替她擦着她唇边的血渍。 动作仔细又轻柔,就似在擦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是她想多了。 顾绾眼里戒备散去,飘到了一旁。 娘娘且再等等,待奴将他们都送下去再来侍俸您 须臾,她听到他哑声低喃道。 他这是,想替她报仇?还要为她殉葬? 顾绾心头一震,抬眼不可置信的望向了他。 俄顷,她又失笑的垂下了眼。 怎么可能呢。 非亲非故。 他何至于此。 否定了方才的猜测,顾绾又冷静下来。 在边上静静的看着他替她擦干净嘴边的血痕,替她重新补口脂 他要将她带出去葬了? 已至夜深,雨停了,四处响起嘶嘶虫鸣声。 顾绾看着已经在她身边枯跪了半日的江寄终于动了,拿寝被裹着将她小心翼翼的抱了出去。 顾绾好奇,跟了上去。 这一次,她到门口后,竟没被弹回,跟着他一起飘出了殿外。 她能出殿了自由了? 顾绾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殿外,心里那股想去索狗皇帝和沈柔命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但很快,她还没飘出十米,又自动弹回了原位。她依然是只没有任何攻击能力的魂。 顾绾丧气,只能重新飘回江寄身边。 出乎顾绾的意料,江寄没将她带去下葬,而是带着她去了他住的院子。 委屈娘娘在奴的寝屋待两日,过几日,便送娘娘回家。 家 顾绾正四处看着眼前这宽敞简单堆满了寒冰的屋子,闻言不禁有些恍惚。 她哪里还有家啊。 十三岁那年的江南大水,爹爹累死在任上,娘亲去寻爹爹被洪水冲走,他们的家也被洪水冲毁。 在哥哥和她筹钱准备重新修建府宅的时候,沈家也就是她外祖父家,派了人来接他们进京。 那会儿她正被新任抚台之子逼婚,哥哥还只是一介秀才,不足以和其抗衡,便同意下来。 不过说是去外祖家,外祖母却是继外祖母,母亲当年因为和父亲的婚事也早和外祖父闹崩,随父亲在任上十几年,除去年节她都决口不提外祖一家一个字。 这样寄人篱下的日子,必然需要足够银钱,他们重修府宅的计划就停了下来。 她进宫后,倒是和哥哥提起过重修江南老家的事。 但那会儿哥哥说,作为贵妃的老家,重建不容易更不简单,劳民伤财不说还极可能被有心人利用,于她名声不利。 这事便搁置下来。 只是哥哥哪知道,作为皇帝真正心头肉沈柔的挡箭牌,不管她如何小心谨慎,她也不会有名声可言。 她当年真的傻,白担一个祸妃名,却连老家都没机会修建,当真是亏极了。 接下来几日,江寄每日除了去值差,就在屋子里守着她她的尸.身。 他话不多,大多数只沉默的跪在床前,为她抄写往生经。 屋内极冷,墨被冻起难以化开。 江寄也没有去别处默写的意思,总是一手捂着砚台用自身和催散的功力化墨,一手迅速往下写。 他下笔很稳,字体瘦挺爽利,侧锋如兰似竹。 是她喜欢却总写不好的瘦金体。 也不知他练了多久,比之哥哥自小练就的也不遑多让。 顾绾看着那厚厚的一沓经文,心里有根弦微微动了动。 这日正午,江寄回来,拿被裹着她,将她带去了一辆围满黑布的马车上。 他说:娘娘,回家了。 也是这时候,顾绾才知道,沈家新任镇国公也就是沈柔的亲生父亲已经领了兵令,前往江西平乱。江寄作为监理随之一道。 江寄准备送她回江南老家,便安排了替身代他,他则带着她先一步往江南走。 正值七月的天,烈日炎炎,大地被炙烤着,连草木都失去往日鲜活,恹恹起来。 车上的冰化得极快,每隔半个时辰就有送冰的前来。 昼夜兼程赶路,累死马儿数匹,终于到了江南。 顾绾也终于看到了江寄口中的家。 是她们原来被雨水冲毁的老房子,不知什么时候重建的,陈设布景都和原来一般无二。 顾绾魂飘在空中,看着恍若隔世的家,再看向江寄。 他一袭鸦青色衣袍站在院子里开满白色玉兰花的树下,长身而立,神色温柔,骄阳透过枝干耀在他身上,耳垂上那颗赤红小痣越发熠熠。 顾绾才注意到,江寄相貌极好,五官隽秀清绝,身姿颀长,气质清雅。 只是他习魔功的缘故,他肤色白得不似正常人,唇色也极淡,加上他本身刻意掩盖,常人往往会忽视掉他的相貌,只知道这是东厂督主,手段阴狠,杀伐残忍。 这样的男子若是没进宫,必然有许多姑娘喜欢。 江寄将她葬去了父母墓地边上,和哥哥彼邻。 下葬那日,江寄将延缓她尸身腐化的碧珠放进她嘴里后,一滴晶莹水珠滴落到了她脸上。 那是他的泪。 顾绾怔然的看着脸上那滴泪,心口竟感到了一丝莫名又陌生的情绪。 突然,顾绾感觉到魂身不稳。 她抬手,带着些微热意的风逆向吹刮着她,飘飞的胭色衣摆正随风散去。 她这是要魂散了? 顾绾无措的紧了紧手,眼带慌悸的看向江寄。 江寄浑然不觉,视线依旧落在棺椁里的她脸上。 顾绾看了眼渐渐已经化为虚影的魂体,檀口微张,最终只和他道了声:谢谢 谢谢你替我入殓,送我回家。 话音未落,就见江寄倏然转眸,和她视线对个正着。 娘娘。 第2章 魂归 娘娘,娘娘 消散在墓前,顾绾以为自己会魂散于天地,意识化为虚无,却没料她在陷入一段冗长的黑暗之后,耳畔突然响起了一声声轻唤。 那声音清透爽利,隐隐还透着一抹焦急,竟有些像已经离开她有一年多的溪月的声音。 顾绾眼睫颤了颤,听说人死之后,都会遇见相熟的或者想念的人来接,她这是终于有人来接她了? 那,哥哥呢? 哥哥可有来 想到哥哥,顾绾又狠颤了颤乏沉的眼皮,下一瞬,她急切的睁开了眼。 微带模糊的视线里,顾绾看到了一张圆圆小小,微显稚嫩的脸。 还真的是溪月! 顾绾眼眶猛地一酸,她慌忙看向四周,想去寻哥哥的身影,印入眼瞭的却是一片金玉与红。 四周都挂满了红绸,远处的勾云纹步步锦支摘窗上还贴着烫金的红喜字。 地府,是这样的? 顾绾看着面前有几分眼熟似新房的陈设怔了怔,但她现在顾不得这些,急忙握住溪月手问她:溪月,哥哥呢,哥哥在哪儿? 大公子?大公子这会儿应该在镇国公府吧,今晚那边会有晚宴。 溪月见顾绾醒了,轻舒了口气,兀然被顾绾用力抓住手,她一愣,反应过来顾绾可能是睡迷糊了,她下意识的抿唇要笑。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2) 须臾想起顾绾先前并不愿进宫一事,只怕睡迷糊也是无法接受这突来的事实,她又再笑不出来,心里只剩下心疼。 沉默一瞬,溪月才小声的提醒顾绾道: 娘娘,您睡忘啦,咱们现在已经在宫里了,下晌才见完嫔妃。 宫里,嫔妃 顾绾下意识皱紧了黛眉,像是想到什么,她猛地抬眼环顾向四周。 这一次,她看得仔细,也终于注意到,屋内的陈设她都有印象。 墙上悬挂着大红绞纱下的那副紫檀框漆地百宝嵌花鸟挂屏图是她曾经极为钟爱的墨宝,近处缠绕红纱的紫檀浮雕玉屏似乎她先前用过,还有边上那座挂满金玉红穗的紫檀挑杆灯,隐隐也有印象。 顾绾有些恍然。 这似乎是她刚进宫第一日接受贵妃敕封时,云栖宫里的布设。 她还记得,是因为这是皇帝为掩人耳目布设他和沈柔的婚房揽月殿,打着他爱重的名义,派人破格违制弄出来的。 上一世朝臣弹劾她荧媚的罪行里,也有这一桩。 垂眸看一眼身上穿着的海棠红织金百凤云纹吉服,也在印证着她的猜测。 但,她不是死了吗? 面前的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顾绾正疑惑,忽然,又瞥眼注意到她正牢牢握着溪月的手。 电光石火间,顾绾像是意识到什么,她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 接着,她手一动,松开溪月,借着寝被的掩藏,她用力掐了一把大腿肉。 一股揪扯的痛瞬间袭向她。 痛! 时隔一个多月,她竟然再次感觉到了痛。 她这是死而复生了? 还复生到了她刚进宫的第一日。 霎时,顾绾眼里湛起光亮,心头一阵激颤,连紧攥着的手都隐隐带颤。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她竟然重生回来了。 这时候,溪月,澜清都还好好的。 溪月还没为证她清白撞柱而死,澜清也还没因为自大火中救她出来毁了嗓子。 还有,哥哥 想到哥哥,顾绾鼻尖又止不住泛酸,心似被根根尖针刺下,细密的疼绵延开。 这一次,她一定要保护好哥哥,还有溪月她们,再不让她们受她所累了。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溪月在一旁看着顾绾仓惶扫视完屋内,就一会儿似笑一会儿似哭的反应,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她焦急的问道顾绾,怕她有事,她转头就要朝外喊人。 来 我没事。顾绾伸手拦住了她。 只是梦魇住了。 顾绾才醒来,喉咙本来就有些干,加上她刚才止不住想哭,这会儿出声便带有重重的鼻音,听着便让人不放心,顾绾也意识到这点,她顿了顿,又说: 我有些渴,嗓子也有点难受,溪月,你帮我倒杯水吧。 哎,好,婢子这就去。 溪月赶紧去倒了热茶过来。 娘娘,您真没事?婢子还是去请太医来给您看看吧? 一杯热茶下喉,温热润过心间,顾绾激昂的心绪也终于平复下来些许,嗓子也好了很多。 再听到溪月掩不住焦急与担心的话,她心头暖融融,不禁眼带柔色的看向溪月笑道: 哪有人刚进宫第一日便请太医的。 我真没事,方才就是梦魇住没缓过神,这会儿已经好了。 顾绾这会儿神色如常,刚睡醒的缘故,她瓷白的脸颊还微晕薄红,声音也没有先前那么哑了,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有不适,想着先前顾绾歇息,有关窗,也有盖好寝被,着凉的可能性并不大,溪月渐渐信了顾绾的说辞。 加上这时候请太医确实不合适,她也没再坚持。 好吧,那娘娘有不舒服的要说。 嗯,我知道。 顾绾好脾气的应道,不想溪月再多想担心,她又转而问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 溪月看一眼外面又暗下几分的天色答了话,忽然想起乾清宫那边传来的讯,担心时间来不及,她心里急起来,犹豫片刻,她瞧着顾绾脸色小心提议道: 热水已经备好了,娘娘要不先去梳洗,等会儿陛下该过来了,还得准备准备。 准备? 她需要准备什么。 沈柔刚以对皇帝有救命之恩的孤女身份进宫。 她宁王世子妃的身份还没发丧,太后和淑妃又在一旁盯得紧,正是需要她这个挡箭牌的时候。 她便是什么都不做,狗皇帝也会在她面前演好痴情人,将她安抚好。 有这功夫,她还不如想想之后她该怎么对付那对狗男女。 顾绾暗自冷笑一声,就要和溪月摆手让她先下去,却忽然瞥见了一侧玉案上那装有合卺酒的银质鸳鸯酒壶。 想起沈柔当初和她炫耀她是如何算计皇帝为她守身,并在她进宫第一晚和狗皇帝颠龙倒凤时那张扬得意的嘴脸,顾绾又改变了主意。 准备一下倒也无妨。 能破坏了那对狗男女的洞房花烛夜最好。 不能,也得给他们添点堵才行。 总不能再似上一世,最后白担一场弹劾,枯背一身骂名呀。 凝着面前摇曳的烛火,顾绾唇角微不可见的向上勾了勾。 好啊,便先梳洗吧。 欸! 听她应了,溪月面上一喜,赶紧上前为她拉开了寝被,要扶她起身。 方才您歇息的时候,婢子让人在园中采了些新鲜花瓣回来,您别说,这宫里的花就是比咱们先前与院子里那些要鲜艳也香得多,您待会儿试试,看看泡澡是不是也要舒服些。 这话溪月前世同样也说过。 顾绾自小就讨厌有三妻四妾的家庭,更从来就没想过要进宫为妃,接到皇帝宣她入宫为贵妃的圣旨,哪怕她知道皇帝是和她有过几段偶遇缘分,她心里也有几分好感的男子,她还是无法接受的病了一场。 她病好过后,溪月就总想方设法的宽慰她,包括拐着弯的夸进宫的好处。 合着一园子的花儿就将你给收俘了。 忍着心头繁复的思绪,顾绾打趣溪月一句,顺着她的手起身下了榻。垂头汲鞋的时候,几缕青丝顺着秀肩滑落到了眼前。 顾绾抬手撩去身后,忽然,她眼眸微闪,转头看向了溪月。 溪月,你先去帮我准备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顾绾想了想,凑近溪月耳边低声和她说了。 娘娘,您是想 顾绾刚说完,溪月便神色骇然的望向了她,眼里满是惊怕和焦灼。 顾绾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溪月想岔了,她心里感到好笑,抬手轻轻拍了溪月下。 乱想些什么?你家娘娘我惜命的狠,还要好好享这荣华富贵呢,可干不出这种硬碰硬的事。 就算要弑君,也该不动声色悄无声息的不是。 这辈子,她时间足,可以慢慢筹划。 溪月闻言,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对自己突然天马行空的想法生出了几分郝然。 婢子的脑袋大概是豆腐做的。 自我调侃一句,溪月又说:倒是不用特意去准备,婢子入宫的时候带了,先前拿去掌事嬷嬷那儿报了备,晚些婢子便去取来。 嗯,那先去梳洗吧,等会儿陛下该来了。 听到溪月说东西有,顾绾也就放下这事,进了湢室。 溪月跟随顾绾多年,对她的习惯一向了解,准备的水温适宜,顾绾踏进浴桶后,又给她洒上花瓣,滴了香露进去。 泡进去没多久,顾绾就感觉到周身的乏沉褪去不少。 等泡完澡出来,她再看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寝屋,和镜中那张还没有彻底长开,尚余几分青稚的脸,她才终于感受到她重新活了过来的真实感。 这时,澜清自外面匆匆进了殿。 娘娘,外殿的宫人来禀,陛下正往这边过来。 已经过来了?这么快! 溪月正给顾绾绞发,闻言脸上露出慌乱,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 顾绾却没什么反应,见溪月紧张,她轻声安抚她道:别急,来得及。 此时,外面天色暗下,云栖宫上下已经点满了灯,院内各类花树也渐渐凝起露珠。 殿门口,江寄一身玉色龙纹常服立于石阶前,盯着顶上蓝底烫金的匾额,却是迟迟没动。 这个地方,五年里,他来过无数回,常常在这殿门外枯站到天明。 但那年他闯进云栖殿里,她倒在妆奁前青白冰冷的模样给他的震颤太深,以至于他对这里流连却又痛恨,畏惧.....始终不曾往内多踏一步。 似乎也只有这样,他还能欺骗下自己,给自己一种她还在的错觉。 只是这一次..... 江寄脑子再次闪过方才他在乾清宫皇历上看到的信息,乾元四年,三月初八。 她的敕封日。 她初进宫的第一晚。 踏入这道门,他就能见到她还好生生活着的她。 但也可能这又只是一场织成的幻,等他一踏进握住她人,一切便会似风散了。 苏文海微躬着背站在他身后,缓了半晌,总算匀息好不再喘得厉害,见皇帝迟迟不动,他眼里不禁又露出几分不解和诧异。 陛下这是怎么了。 从浴中小憩醒来就变得怪怪的,瞧人的眼神叫人莫名胆寒不说,摸着皇历看过后就火急火燎的往这边赶,可到了宫门口了却又迟迟不进去了。 莫不是还没做好哄这位挡箭牌的准备? 还是担心那位吃醋闹呀? 想到揽月殿那位闹腾起来不罢休的动静,苏文海就感到头皮发麻。 这恐怕还真是担心揽月殿那位又使性儿不好哄了。 不过一个爱闹一个愿哄,都是自己招的,这犹豫迟疑的,又做给谁看呢。 陛下,先进去吧,娘娘该等了一会儿了。 担心误了时辰过去那边,他会无辜被牵累,苏文海硬着头皮上了前。 思及这是在云栖宫门口,他机智的将下意识挂在嘴边的称谓改了个。 都是娘娘,总不会出错。 江寄闻言终于有了些微反应,他眉梢轻动,手指紧了紧指节,终是抬脚往里走去。 苏文海见状不由暗松下一口气,又赶紧跟了进去。 一路走进,院中宫人跪了一地,江寄视若无睹,直至绕过重重假山奇石,穿行至正殿,突然,他停下了脚。 两排琉璃灯照耀着的回廊下,顾绾一身藕荷紫轻纱寝裙站在那儿,满头青丝用一根紫玉簪挽起顺披于身后,再素净不过的装扮,却更衬得她肌肤玉雪,眸光盈盈,一张芙蓉面灼华明粲,美得不似人间真人。 见他走近,她唇角轻掀,微微屈膝行礼道:陛下。 轻语婉转的一声轻唤,若清泉流响,娓娓动听,撩人心弦。 第3章 心愿 夜色如漆,院中在排排琉璃灯盏照耀下却通明如晨昼,满院花树上的露珠折射着晶莹的光,枝头那各类艳丽的花绽得正灿,迎着晚露娇艳欲滴的霎是夺目。 此时,万般景致皆化作虚影,苍茫天地间,似乎只能容下那么两道身影。 江寄一瞬不瞬盯着前方的人儿,一步一步朝前走着,步履缓而轻,走得小心,生怕一个不经意的动静便叫一切消失在眼前。 娘娘 大手握住那双玉白带着些微凉意的纤手,鼻息间萦绕少女幽幽淡香,江寄双眼止不住的发涩,喉咙也哽得厉害。 那和尚没骗他。 这不是幻。 陛下,先进去吧。 盯着被皇帝握在掌心的手,顾绾眼皮微不可见的跳了跳。 经历过一世,顾绾知道皇帝在演戏方面很有一套。 她上辈子傻乎乎的,吃了很长一段时间亏才懂得刚过易折,在这深宫里学会虚与委蛇的重要。 重来一次,她不想再走老路,也打算好好陪狗皇帝演一场让他自食恶果的戏。 倒没想到,这一次她不似上辈子迎接皇帝时那般局促不安了,皇帝在她面前演的竟比上辈子还要痴情。 意识到江寄用力不重,却将她握得牢牢的,想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显然不可能,再加上他这会儿一双深眸深情注视着她似想将人烫化的视线,顾绾抿了抿唇,干脆卸去手上带起挣扎的力道,敛下眸和他道。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句:夜里,外面凉。 她嗓音轻柔,透出一抹女子特有的娇羞,似带有薄温的春水拂过心间,漾起阵阵涟漪。 江寄下意识就应了声好,旋即才反应过来他正紧握着她手。 她穿着单薄,大概在院子里站了有一会儿,纤细的一双玉手带着些微凉意,却又软若无骨,叫人握着便不舍得松开。 除了那几次陷入妖道织成的幻中,他从未靠她如此近过,更惶提这般冒昧的握着她。 就似被触电般,他猛地松开了她。 霎时,心空落下。 他不由得收紧了手。 走吧,先进去。 嗯,陛下请。 就似初进宫什么都不知,无措又懵懂的少女,顾绾乖顺的应了他,随后往后退两步,示意他先行。 江寄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她是在守礼,他下意识抬手想去牵她,告诉她不必这样,但不知想到什么,他犹豫着又收回了手,看一眼几步远的正殿门口,他终是抬了脚。 他走得慢,步子也不大,有意的等着顾绾。 顾绾落在他身后,注意到他这动作,也没在意,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 皇帝贯会演戏,他这次没再握住她手,拥她进殿已经是不夸张的做法了。 进入殿中,满殿的红映入人眼瞭,不知想到什么,江寄脑中一嗡,如被惊雷炸醒,他猛地转眸看向身旁的人。 陛下怎么了?这般看着臣妾,可是臣妾仪容有失? 见皇帝进来后又似先前在院中的时候盯着她不吭声,顾绾险些要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她沉了沉息,主动打破沉默,出声问道。 没!没有。 江寄骤然回神,他慌忙出声回,又赶紧移开眼,紧了紧突然泛起热意的手心。 他只是走进屋了,看着这满目喜奢的红,才忽然意识到,今日是个什么日子,他换的身份又意味着什么。 他可以正大光明出现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保护她守着她了。 但他同时要面对的,还有他该怎么去与她相处。 如今的他,成了她名义上的夫,她怀着彷徨憧憬进宫要相守一生的人 他会与她共寝一室,同榻而眠。 皇帝怪怪的。 似乎格外紧张。 他紧张什么,担心露出异样被她发现? 顾绾已经不太记得上辈子她初进宫那晚和皇帝相处的具体细节。 只记得那晚她很紧张,大都是皇帝在说话和下决定,之后她喝下那杯加了料的合卺酒就沉沉睡了去。 到第二天早上醒来,身边也已经不见皇帝身影,只是一大堆和她说祝福请安的人。 却没想到,原来当初皇帝和她相处也是心虚和紧张的。 倒是新鲜。 顾绾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体贴的问道: 时辰不早了,陛下可要先传膳? 可是饿了?那咱们先传膳。 江寄忽然想起今日顾绾初进宫,恐怕没有好好用过吃食,一时也顾不得旁的,赶紧朝外唤了人:苏文海。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3) 苏文海正在询问随侍在殿门口的澜清和溪月御膳事宜,听到江寄喊,他赶紧应道:陛下可是要传膳?已经安排了。 晚膳早在顾绾梳洗时就安排好了。 得到皇帝往云栖宫来的消息,小膳房那边便开始准备着传膳事宜,是以上菜的速度很快。 没多久,由苏文海亲自检试过的御膳便依次端进了正殿,摆上了满满的一桌。 宫人上完御膳退下,江寄看着满桌的菜色却是皱起了眉。 后宫的晚膳要求严苛,加上又是顾绾入宫侍寝的第一晚,御膳几乎不沾荤腥,一桌菜以清淡为主,看着就寡淡,也就占了摆盘好看。 关键是,这里面没有一道是顾绾喜爱的菜。 但今日这日子太过特殊,特殊到江寄不知该怎么去应对,他唇动了动,最终低声道:用膳吧。 好。 和顾绾一同用膳,这是江寄曾经沉溺的幻境中都不可能出现的事,他紧张忐忑的同时又难掩欣喜。 想到晚膳之后便是同寝,江寄一颗心更是静歇不下来,一顿膳用得局促拘谨却又忍不住时不时去悄悄看一眼身旁的人。 顾绾倒没什么反应,大概上辈子经历太多了,她如今已经可以做到将狗皇帝视为无物,也能平静自若的和他虚与委蛇,见江寄紧张得不知往哪儿下筷的模样,她还觉得挺有趣,当看戏一样。 心思各异,都没在膳食上,加上这桌晚膳实在清淡,没多久两人便都停了筷。 膳闭,江寄和顾绾用茶漱完口,便让宫人进来撤了桌,此时时辰已经不早,也差不多到了将歇的时候。 江寄和顾绾便进了内寝。 皇帝最初下令将云栖宫按迎娶皇后的礼制布置,是为掩人耳目将沈柔的揽月殿布置起来,圆了他当年的许诺,也是全了他的痴情。 但没想到他这一场布置竟将后宫视线尽数转到了贵妃身上,总算不再揪着沈柔身份不放了。 皇帝就似被打通任督二脉,为让太后和萧家彻底消除疑心,他在让人布设云栖宫时,额外大手笔,比他当初赢取太后侄女萧家女为后时还要隆重。 外寝已经算耀眼,内寝还要壕奢喜庆,给人的震撼感更深。 珠光明璨,金玉满室,许多不合制只有皇后大婚时用的罗列也都出现在了寝内。 此时龙凤烛燃了小半截,偶尔会发出两声灯芯烧起的噗噗声。 臣妾还没谢过陛下。 大概是知道了皇帝在心虚紧张,顾绾这会儿没了那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她没再去注意皇帝的神色,随意顺着扫了眼寝内,出声道。 顾绾走后这几年,江寄每日不是在杀人就是在琢磨怎么让人下大狱,他已经忘了该怎么正常和人相处,特别是面前的人是顾绾,再加上眼下的情况,他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是好。 他正踌躇着该说点什么,听到顾绾的话,他一怔,不禁转头看向了顾绾。 顾绾却在这时垂下了眼,她细白的手指轻轻在指背上打了个转,才似感慨的道: 臣妾原以为进宫后,就再不能穿红,也无法体会一遭民间女子嫁人时的感受了,却没想到陛下会将这云栖宫布设成这般,圆了臣妾的一个梦。 他的娘娘,本该拥有这世间最好的,最珍贵的,何至于连穿红都得受制。 江寄神色冷了冷,再想到狗皇帝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将顾绾推上风口浪尖,给他心上人当挡箭牌,累得顾绾声名丧尽,最后还背负一堆缪罪被一盏鸩酒给赐死。 他脸色更是难看,连带着呼吸都沉了沉,一双漆眸寒芒四射,阴戾瘆人。 好半晌,他才狠沉下一口气,压着心头嗜血的暴戾情绪,动了动喉咙低低和她道:你想穿红便穿红,不必讲究那些规矩。 顾绾笑了下:还是不了,能有这么一次,臣妾已经满足,臣妾可不想陛下的案桌上整日出现弹劾臣妾不讲礼制的奏章。 顾绾说到这儿,眼波微转,又看向江寄: 为了不辜负这一遭准备,陛下可否再满足臣妾一个小小的心愿? 心愿?江寄疑惑抬头。 是啊,心愿。 顾绾含笑轻点头,抬脚走向一侧桌案边,自摆着银制酒壶的边上摸出一把银制的剪子。 臣妾也是见到陛下叫人准备的合卺酒才想到,在民间,喝合卺酒前还有结发这一礼,便叫溪月去准备了剪子,不知陛下可愿同臣妾将这一礼行了? 似被焰火撩过,江寄垂在身侧的手猛地一颤。 第4章 我来 结发。 江寄默念着这两个字,双眸不受控制的看向顾绾。 屋内烛火正耀,满室金玉映衬下,顾绾秾丽精致的脸似明珠生光,白得晃眼,同时也衬得她两颊晕起的薄红越发明显,就似初春绽在枝头的桃花,绚丽娇艳。 哪怕她这会儿垂着眼,也能让人一眼察觉到她此时的娇羞。 她是真的在期待。 这个认知就像闷头一棒打向了江寄,让他眼前都变得恍惚起来。 上辈子这时候,他还只是东厂一枚杀人暗器,表面上领了份司礼监的虚差,因经常接任务外出,他在宫中也没积攒下什么人脉,连靠近云栖宫都得偷偷摸摸。 有关娘娘的点滴信息,他只能从各宫宫人议论的话题中去了解。 他听说过皇帝有意让人放出的她和皇帝因缘结合,两人在她外祖父镇国公寿宴后定情的事。 但在他夜探云栖宫,从她和澜清的谈话中得知,她只是狗皇帝为了保护心尖人沈柔寻的挡箭牌后,这些曾经他听过的种种,都被他归纳为了流言。 后来他逐渐掌控朝局,架空了狗皇帝,倒是有从狗皇帝和苏文海嘴里问出些当年的事。 但他始终没有去问,也不敢去了解,最初的最初,她接下圣旨进宫时,她对狗皇帝的态度。 却原来,他下意识回避的答案,是真的。 她对皇帝有过喜爱和感情。 甚至,她还憧憬过和他结发到老。 从动心憧憬到被陷害,发现残酷的真相。 她曾经遭受到的伤害和痛,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那个杂碎! 上辈子让他在幻境中死掉,当真是便宜了他! 狗皇帝的演技,也不过如此嘛。 见江寄盯着她半晌没吭声,还隐隐透着阴戾的神色,顾绾唇角扯动了下,眼里也划过一抹嘲讽。随即她眉梢轻动,又出声问道: 臣妾可是让陛下为难了? 没等江寄回,她就将手上的银剪放回了银质托盘里,唇角掠起,笑了下。 是臣妾贪心了,还望陛下恕罪...... 声音近乎压抑甚至带着哑意。 江寄心口一紧,他仓惶回神:没有。 意识到自己语气过急还重,他一顿,轻吸口气,又低声道:我没有不愿。 他怎么会不愿。 江寄撰紧手掌,抬头看向她,嘴角轻轻扯起,想对她笑一笑,却发现他好几年没有真切的笑过了,已经忘了怎么笑才是好看又真切实意不让人害怕的。 思及半年前一声冷笑还直接让跪在他面前的一个小儿吓得尿了裤,担心笑得难看还吓着她,他抿了抿唇角,最终只垂下眼又和她说了声: 愿意的。 这反应是愿意。 那真是鬼上身了。 顾绾看着江寄垂着眼,神情实在算不得好的模样,暗自腹诽一句。 不过狗皇帝越这样勉强,难受,她心里就越高兴。 她当没瞧见皇帝的神色,一脸无法相信又惊喜至极的又问了声:陛下当真愿意? 嗯。 见她这般欣喜,江寄心里的涩疼又重了些。 须臾,他沉了沉息,敛去那些繁复的情绪,抬手取下了头顶戴着的龙纹白玉冠。 满头墨发散下,他捏着白玉冠朝顾绾走了过去。 江寄举动突然,顾绾一时竟忘了该怎么反应,直到他过来拿过银剪,伸手替她摘下发簪,她才回过神。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扫见她手边的银质酒壶。 想起结发之后便是饮合卺酒,顾绾眼皮一跳。 要不先去榻上? ...... 两缕青丝绾成结,再用红丝线束起,便算是结发成。 顾绾伸手拿过江寄绑在一起的发,察觉到他正注视着她,她一顿,又爱不释手的看了看,才将其小心压去了枕下。 等明日拿个香囊装好再送给陛下,若是...陛下不嫌弃的话。 不会! 江寄视线正落在她压着那两缕青丝的海棠红织锦凤纹睡枕上,听到她的话,他眼眸微动,下意识就回了声。 须臾,他又垂眸看了眼胸口,回溯了时光,还换了具身体,那里此时未悬一物,空荡荡的。 静默片刻,他抬起头,看着顾绾认真的回了句:我会日日带着。 ....... 顾绾倒没想到随口的一句话,能得到皇帝这样一句应承。 她不禁暗哂,也不怪当年皇帝在她眼皮子底下,整夜钻地道去和沈柔暗度陈仓整整一年她都没察觉不对了。 就她这随口一句话,他的回复,又有谁会去怀疑他对她的珍爱。 倒也好,省了她另外找法子去刺激沈柔了。 想到这儿,顾绾潋滟精致的眉眼轻抬,勾起菱唇看向了江寄。 陛下这话臣妾可当真了,要说话算话。 顾绾如今的样貌虽尚带着几分稚嫩,还不到几年后那垂首抬眸间都是魅惑,美得颠倒众生的侬丽之态,但轻轻一笑,眉目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介于少女和女人间的妩媚风华,也是楚楚动人,让人难以抗拒。 江寄心头一烫,窜起一阵慌悸,他不由移开了眼,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应道:嗯。 饮合卺酒? 短暂的沉默后,江寄看着已经移到矮榻上的银质酒壶和边上摆着的龙凤酒盏问道。 嗯,好。顾绾点了点头。 见她应了,江寄便起身去倒酒。 银质的酒壶里满满一壶酒,两樽酒盏也不算小,思及顾绾这时还不善饮酒,江寄没给顾绾的那樽酒盏倒满,轮到他自己的,他顿了顿,却是倒满了。 将连着红线的其中一只酒盏递给顾绾,江寄就要抬袖饮下,这时,顾绾却拦住了他。 陛下,在民间,合卺酒还有一种饮法。 江寄动作一顿。 顾绾脸带羞意的笑看他一眼,抬手从他手中取过酒盏,低头抿了一口。 带着辣意的酒入喉便有些上头,但顾绾前世在兄长去世后已经习惯睡前饮两盏清酒,倒也不觉太难受。 只是她还是装作不善饮酒的模样呛咳了两声。 怎么了,可是呛着了? 江寄眼里划过焦急,抬手就要替她拍背。 臣妾没事,只是第一次饮酒,有些不适罢了。 顾绾避开他的手,轻声回道,又低下头开始分酒。 将她的酒倒了一些进他的酒盏中,之后,又将他的再倒进了她的,如此反复了三次,她才将他倒满酒的酒盏递还给他。 这叫,我中有你,你中有我(1),合二为一。 陛下先请。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吗? 江寄盯着已经重新回到手中的酒盏,眼里眸光微动。 大概他太久没饮过酒,此时闻着这盏中弥漫出的散着些微甜熏的酒香,竟感到了一丝渴意。 他深深望眼顾绾,便举起酒盏略有些急切饮下了整整一盏酒。 顾绾在一旁盯着,看着他喉结滑动,当真将那酒饮下了,顾绾眼眸微闪,眸底划过一抹失望。 皇帝这么轻易就喝下这酒,说明他现在给她下的药是有解药的。 她想要插科打诨将狗皇帝药倒在这儿,让狗男女这遭鸡飞蛋打,两头急是不成了。 罢,总归是临时起意,准备不充分,能给狗男女一点膈应也算有些收获。 这么想着,顾绾举起酒杯,将剩下的酒一口饮了下去。 大概狗皇帝为保险起见,在酒里下了不少药,顾绾酒饮下不久,就感觉头有了晕眩感,但她忍了忍,没有表现出来。她还要在这最后,再送狗皇帝和沈柔一道礼。 时辰不早,臣妾替陛下宽衣? 宽衣? 江寄闻言抬眸看向顾绾,大概是狗皇帝这具躯壳体质一般,他这会儿头有些沉,似乎有点醉了。 再看着顾绾泛起薄红,眸含春水微起湿意的眼,他心头莫名痒.麻,喉咙也一阵干热。他忍不住视线下移。 顾绾饮过酒,唇瓣染着水渍越发红艳,蠕动间都是一种诱惑。江寄喉头不受控制的滑动了下,身体也莫名起了躁.热。他下意识的想运功平息,随即想起,狗皇帝是半点武也不通,丹田空空,他还得花些时间才能重修回内功。 他又止了动作。 顾绾见皇帝盯着她半晌没吭声,心里有些烦了,抬起手便朝他衣襟伸了去。 这时,江寄抬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我来。 第5章 她醉了 顾绾倒是想让皇帝自己解衣,她懒得伺候。 但她不确定自己能撑多久。 为了不浪费时间,她朝江寄轻轻笑了下,抽回了手。 不,这次臣妾来,新婚夜,臣妾理当为陛下宽衣。 顾绾说着,手再次伸向江寄衣襟上的盘扣。 这一回江寄没再拦她,由了她,只眸光定定的盯着她。 顾绾这会儿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解皇帝的盘扣和带垮上,也没注意这些。 盘扣解开,便是腰间的带垮,青白玉龙纹的玉带,带钩也是玉质,打磨得光滑精巧,稍不注意就会被掰断。 平日里伺候的人都格外细致。 上辈子狗皇帝演得厉害,顾绾没干过这伺候人的事,解起来颇为费劲,渐渐的,她恼了。 这破玩意儿能不能直接掰断算了。 顾绾略带混沌的脑子里念头闪过,忽然想起狗皇帝每日早朝的衣裳穿戴,都是由司衣第二日寅时送来。 她这里没有他的备用带垮。 那他该系什么去见沈柔? 手捏着带垮,还是直接一身寝衣。 想到狗皇帝一身寝衣去见沈柔,沈柔分明不舒服还得强撑笑意的模样,顾绾手上用力,那精巧的玉质带钩便应声断裂了开。 须臾,顾绾抬起头,无措的喊道江寄:陛下,臣妾手笨做错事,它断了。 江寄一直注视着顾绾,见她解不开玉带面上生恼时就想伸手帮忙,但他又怕她因此更恼,就犹豫着迟迟没敢动。 听到玉钩断裂的声音,他轻松了口气,再见顾绾望着她惶惶认错,娇语欲哭的模样,他连忙轻声哄她:断了便断了,无妨。 陛下不怪罪臣妾? 顾绾闻言,隐隐透出几分醉意的脸上茫然一瞬,朝江寄弯眸笑了。 陛下真好。 说完,顾绾身子突然轻晃了晃。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江寄一惊,忙去接住了她。这时,他眼前也出现了两道重影,但他暂时没空多想,只焦急的去看顾绾。 顾绾被他揽在怀里,身子微僵,她晃了晃脑袋,皱着眉说了句:头有些晕。 大概药力已经加重,顾绾能明显感觉到她眼前出现了虚影,她掐了掐手指,又看向江寄。 陛下会对臣妾好吗?一辈子都对臣妾好吗? 她说这话时,直接靠躺在了江寄肩上,望着江寄的一双漂亮眸子似染醉意,水雾迷蒙。 她醉了。 僵直得不敢动的肩膀和怀里感受着她香软的身躯,江寄脑子里念头闪过,他眼前又是一晃,头更是重重一沉,但他强忍住了,盯着她的一双朦胧醉眼,毫不犹豫的回她:会。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4) 意料之中的回答,顾绾心中没起半点波澜。 她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那陛下要记得,要一辈子对臣妾好。 若是陛下忘了这话,负了臣妾,臣妾就会,就会..... 顾绾说着,身子一动,头埋向了江寄胸口,接着,她眼里冷意一闪,一口咬向了他。 江寄身子倏地绷紧。 娘娘...... 公公。 你怎么又过来了,杂家不是让你去休息了? 苏文海半天没听到殿内传来陛下唤他,他心里焦急得不行。 担心过去那边晚了,那位恼怒使小性儿,到时候又是他们这群做奴婢的受折腾。又担心合卺酒里面放的药药效不够,误了事。 这药难得,他也没舍得先让人去试。 这万一在陛下和揽月宫那位如此重要的时刻出了岔子......。 苏文海越想越不放心,正要推门进寝内瞧瞧情况,就听到溪月喊他的声音。 他吓得手中的拂尘一抖,转身不耐的看向溪月,压低嗓音问道。 婢子,婢子有些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 察觉到苏文海生气了,溪月心里一慌,赶紧和苏文海解释。 娘娘她歇息一直就是婢子守在边上,这又是娘娘入宫后第一晚,所以...... 溪月不敢直接说她怕皇帝会对娘娘粗暴,顾绾会受不了的话,只能咬咬牙求苏文海通融。 公公,要不就让婢子在这儿守着吧,万一陛下与娘娘有吩咐,婢子也可以替公公跑跑腿。 不行! 苏文海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开什么玩笑,有这人在,等会儿他还怎么进去给陛下挪开床边的立柜开密道。 要闹出动静来被人知道了,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杂家不是说了,陛下入后宫不喜欢宫女在身侧伺候。 苏文海说着,眼眸微眯扫了眼溪月,语带深意的说了句:还是说溪月姑娘所图不为伺候娘娘而是别的? 那杂家可就得奉劝溪月姑娘一句了,这些年,敢试图荧媚的那些宫人,在这禁宫里可是连尸骨都难找到了。 不是! 溪月闻言,脸色一白,她急忙摆手解释: 公公误会了婢子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婢子只是担心娘娘无人照顾...... 杂家误会不误会不要紧,最重要的,溪月姑娘可别让贵妃和陛下给误会了。 苏文海冷哼一声,轻瞥一眼溪月,又指摘道:至于伺候人,溪月姑娘是认为有杂家在还伺候不好咱们贵妃娘娘? 不是,婢子没这个意思。 溪月惨白着脸,她不停的摇头。 溪月十岁那年被顾绾捡回家就一直跟在顾绾身边,顾家人少,也从不苛待下人,顾绾对她更是从未有过严苛责备。 便是后来她随顾绾进了国公府,有顾绾和顾祈年护着,她也没怎么受过为难,苏文海的这一番指摘和威胁,着实把溪月吓了一跳。 她这才懂得,前些日子宫里下来嬷嬷训练她时那番话的意思。 深宫不是人丁简单,待人和善的顾府,也不是有勾心斗角但也不至于随意杖毙下人的国公府。 进了这宫廷,一旦言行上的不注意,就有可能被人借题发挥,轻则杖刑,重则丧命,甚至连累自己主子。 溪月自那年被顾绾救下,就发誓这条命就是顾绾的了,在决定陪顾绾进这个让人望而生畏的深宫后,她也做好了各种准备。 她不怕死,但她不能是这个死法,还可能连累顾绾的死法,想到这里,她跪到了地上。 公公恕罪,婢子当真只是为了照顾好娘娘,婢子当初入宫,就是准备好要做自梳女一辈子伴在娘娘身边的,娘娘当年给了婢子一口饭,也救下了婢子的命,是婢子的再生父母,婢子决不会做出盼主的事,也决不会生出任何不该有的奢想贪妄。 婢子也不是觉得公公会伺候不了娘娘,公公连陛下都照顾得妥帖,又岂是婢子能比的,只是娘娘刚入宫,婢子担心她才口无遮拦了,还望公公别见怪。 苏文海也不是真想治溪月的罪,他还没那个胆子。 再怎么说,溪月也是顾绾的身边人。 如今顾绾在宫里明面上算是除了皇帝和太后外最大的,加上皇帝还正需要这位做揽月殿那位的挡箭牌,短时间内她的恩宠少不了。 何况顾绾生得绝色,说不得将来某一日便诱得陛下假戏真作了,他就更不能轻易将其得罪。 能从小太监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苏文海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他说那番话,也不过是想赶紧赶走溪月,再以后行事方便罢了。 在溪月跪下后,苏文海面色就缓了下来,再听溪月说完话,他惊叹一声,亲自过去扶起溪月。 看溪月姑娘急的,这是做什么,都是为主子,杂家理解,不过咱们陛下是真避讳宫女在身侧伺候,杂家也是好意提醒。 这样,你先去休息,若贵妃当真有事传你,杂家马上让小太监来寻你,你看可行?也不远不是。 是,婢子遵命。虽然依旧担心顾绾,但目前也没有旁的法子,溪月应了下来。 溪月一离开,苏文海唤来他信赖的小徒弟王瑞看着,就赶紧偷摸进殿去看情况了。 担心闹出动静误了皇帝的事,苏文海轻手轻脚的,进入寝殿,他就躬缩起背,也没敢直接进去,而是绕向落地屏风后去听动静。 发现里面没有谈话的声音,静悄悄的,他才小心翼翼的轻撩了撩边上的红玉珠帘看向寝内。 这一看,他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第6章 检查 远处檀木漆雕的双月洞架子床上,大红牡丹纹织锦寝被微微鼓起,里面躺着的美人,睡颜娇妍。 而包裹着她娇躯的寝被外侧,玉色龙纹锦袍的男人衣襟外敞,像只大狗一样侧身蜷缩在那,手臂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虚虚搭在寝被上,他腰间的青白玉龙纹玉带被弃在榻边,透过剔透的红玉珠帘能隐隐瞧见垂在外的一侧玉钩已经断裂。 这是...两人一起被药倒了啊! 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苏文海脸色大变,他赶紧跑进寝内。 陛下,陛下。 床上人没有一点反应,苏文海猛然想起祝太医给他药时说的话。 那药不见效就罢,一旦见效,用银针扎都不能立即将人扎清醒。 且,这一躺,估计得好几个时辰。 这可如何是好。 陛下怎么会也中招了。 昨日他还特意给陛下演示过这酒壶的乾坤啊。 苏文海急得直在原地打转,他都不敢想,那位没等到人会朝陛下撒多大的火。 他上前想要再喊几声,却在这时突然发现皇帝侧躺的姿势,格外怪异。让他想到两个字:卑微 高大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头落在贵妃胸侧一寸之处,身子微微靠前了些,紧贴着寝被,像是想依偎对方,却克制着不敢太过靠近。 丢在边上的玉带从中间碎裂,衣衫也外敞着 苏文海脸色古怪,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惊异的念头。 这两人不会是差点成了,或者已经成了事吧! 不,不可能。 陛下为那位守身整整五年,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不可能这么快就被一个美人拢住。 已故的德元皇后也美,这几年陛下不也忍过来了。 虽说,这位贵妃比德元皇后还要美,世间少有。但也不至于第一夜都过不去。 苏文海反复在心里否定掉那不可思议的猜测。 但看着皇帝和贵妃躺着的姿势,各自散开的发髻,他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去相信这两人一点事没发生。 陛下,陛下...... 不确定皇帝和贵妃两人到底什么情况,又没那个胆子去伤害龙体,苏文海只能咬咬牙没再管皇帝也被药晕过去这事出了寝殿。 但到了寅正时分,落锁的宫门打开,司衣将皇帝的朝服送了来,该叫皇帝起身的时辰也已经过了一刻钟,苏文海承再等不下去,不得不硬着头皮再度进了寝殿唤人。 他声音尖细,加上着急,没再刻意压低嗓音,一声声的刺得人耳朵疼。 江寄在顾绾去后,就时常夜不能寐,浅眠...稍有动静他都会感到吵,被吵醒。尤其在他听到皇帝,陛下...等他恨不得扒皮抽筋的字眼,那他无论陷入什么情况都会即刻睁眼醒来。 接连听到陛下二字,还如此刺耳的声音,江寄额角狠跳两跳,下一瞬他便睁眼自榻上坐起了身,一双微红眸子直直扫向苏文海,目光阴鸷,寒芒毕现。 陛 见皇帝兀然自床上坐起身,又一双要杀人的眸子射过来,苏文海心头一突,吓得当即收了音。 过了一会儿,他才吞了口嘴中唾沫,谄媚道:陛下,寅正了,该起了。 江寄刚醒来,脑子有片刻的混乱混沌,但在看到面前尸骨都早喂了野狗此时却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苏文海,以及满室通红喜奢的寝内,他记忆一点点回笼,似想起什么,他骤然凝神,又慌忙转身看向了身侧。 娘娘。 看着寝被里的人明眸紧闭,两靥薄晕,明显正睡得甜酣的模样,江寄双眸柔和下来,目光流连在那张精致昳丽的面庞上,舍不得移开。 他忍不住抬起手,想去触碰下她 陛下,昨晚 苏文海一直注意着皇帝,见他看向顾绾后突然浑身气势不再煞意腾腾,神色也似乎柔和下来,他不禁对昨夜两人发生了什么感到抓心捞肺的好奇起来。 加上还不知道如今揽月殿什么个情况,要不要派人去说明,该怎么说还需要请示,苏文海便小心翼翼的看着江寄试探的问了一句。 你还敢提昨晚? 听到昨晚这两个字眼,江寄眼里寒光一闪,他猛地蜷起手指,转过眸目光沉沉的盯着苏文海,语气森冷的道。 这个给她送去鸩酒的狗东西,前世是他亲自处置的。 可惜,三千多刀,他只承受下来三百来刀就断了气。 重来一回,苏盛那个老不死的还活着,他还打算借他的手除掉那个老东西,让狗皇帝再体验一遭众叛亲离的痛,他原没打算让他这么快死。 但这个狗东西还是自己撞了上来。 想到昨夜他看到顾绾倒在他怀里时那片刻的心脏漏停,江寄漆色的眸中又是戾意翻涌。 他到底是低估了那狗杂碎的恶心程度,竟在她初进宫的第一夜就迫不及待的要去揽月宫那贱妓苟.且了。 陛下! 江寄的目光似要吃人,苏文海头皮一紧,他咚的一声跪到地上,就开始为自己叫苦辩解: 陛下,奴也想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岔子啊,那酒奴为了以防万一亲自去装的,那药也是按奴和您说过的...... 这么说,还是怪朕了? 不,不,这事哪能怪陛下,还是奴的问题,没将那银壶设置好,也没与陛下说清楚 苏文海赶紧止了要开脱的话认罪,这时,寝内却突然响起顾绾娇婉中透着些微抱怨的声音。 吵 江寄心头一凛,意识到他没注意竟将顾绾吵醒了,他眼里划过懊恼,又怒扫向苏文海,低喝一声:滚出去。 奴马上滚,马上滚。 苏文海也没想到顾绾会在这时醒来,他心下骇然,背脊更是阵阵发寒,听到江寄发话,他赶紧爬起来退了出去。 不吵了,你继续睡,继续睡赶走苏文海,江寄连忙回身低声哄到顾绾。 但他对顾绾来说却是最佳的醒神剂,听到他的声音,顾绾一个激灵,脑中瞬间清醒过来。 皇帝! 现在什么时辰了?他就回来了? 顾绾颤了颤乏沉的眼皮,睁开眼,见皇帝衣衫外敞的坐在她身边,她寝被下的手一紧。 陛下? 顾绾睡眼惺忪的望向江寄唤了他。注意到他一身衣袍还是昨晚那一身,敞开的胸前还有一团她昨晚咬出的血渍,她神色微怔,须臾,她轻转眸光瞥了眼寝内,见边上紫檀挑杆灯里的龙凤烛剩有一小节,窗外还暗着,顾绾心头忽地一动。 她这是在他还没来得及去见沈柔的时候醒来了?还是 吵醒你了,抱歉,我没注意。见顾绾真被吵醒了,江寄心里满是自责,他歉然道。 臣妾睡着了?可臣妾还没给陛下更衣呢。 顾绾神似茫然的问了句,撑着身子要起身。 她刚醒来,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动作也有些慢,江寄见状,赶紧伸手去扶了她。 起来做什么?你继续歇息。 身体被托住,顾绾动作微滞,须臾,她软下身体整个人依偎向他。 臣妾想替陛下更好衣,再与陛下一起歇。 一起歇 软香入怀,还是她清醒着的时候,江寄身体僵直着,再听到她绵软的话,他喉结不可抑制的上下滑动了下。 过了一会儿,他才低眸看着她柔声说:今日有朝会,我得起了,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 朝会 他这是刚从沈柔那回来? 这么早? 上辈子他可是沉浸在沈柔的温柔乡爬不起来,到了天光大亮才匆匆跑去朝会,让百官等了他足足一个时辰。 顾绾眼里眸光微闪,她难掩讶异的看向江寄。 已经到了朝会的时辰? 臣妾竟然睡了这么久? 嗯,你昨夜醉了,便睡了过去。 江寄没法告诉顾绾合卺酒里有药的事,迟疑过后,他和她道。 醉了? 江寄说完,就见顾绾脸上出现一瞬怔然,须臾她似回想起什么,扶额懊恼道:就那么点酒,我怎么还醉了呢。 她说着拿手敲了敲头,一张俏容带上苦色,显然懊悔极了昨晚醉酒的事。 醉了便醉了,不过是小事。江寄舍不得她露出愁色,忙出声安抚她。 顾绾嗔他一眼:怎么能是小事,昨晚可是咱们的第一夜呀。 他们的第一夜。 江寄微窒了窒。看着她脸上明显的憾色和怅然,他不由懊悔昨夜没仔细些,注意到那酒壶的玄机。 尽管,他心里清楚,昨晚那盏酒若是没问题,最后惶然失措的只会是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待她。能隔着寝被在她身边待一晚,已经是他出格的举动。 可,她在乎。他就应该让她不留遗憾。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才能让她不再介怀昨晚的事。 这时,顾绾似想起什么,她抬眸惶措的看向了江寄。 臣妾昨夜还咬了陛下? 顾绾问完,已是笃定,不等他回,她手便伸向他,轻覆去了他心口那染着一团血渍的位置。 还咬出血了 江寄僵住。他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昨夜她一口狠咬向他,最后又茫然抬头一脸心疼的问他疼不疼,怕他生气又埋头去轻轻允了允他胸口的画面。 想起她舌尖掠过他心口时的温热,湿.软,他手指指腹不由自主的碾磨了下,心口处她留下的那个牙印也再度灼烫起来,带动着他胸膛,脖颈都泛起一片不容忽视的热意。 臣妾当时怎么回事,怎么咬得这般厉害。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5) 指腹下的肌肉紧绷发.硬,顾绾低垂的眼眸划过讥诮,抬眼看向江寄时,眼圈微微泛起红意。 臣妾犯错了,陛下会罚臣妾吗?那在罚之前,臣妾能不能先看看陛下的咬伤,再给陛下上个药? 不会。见她急红了眼,江寄心口揪紧,忙回了她。 须臾,他手动了动,最终抬起握住了她放在他心口的细白手指。 不会罚你,你只是喝醉了,咬得也不严重。 像是不在意他会不会罚她,顾绾听完江寄的话,只犹疑的问道他:不严重? 嗯,不严重。 江寄肯定的答了她,顾绾却依然不放心。那陛下给臣妾看看? 江寄下意识要拒绝,但对上顾绾那双盛满担忧的盈盈泪眼,他喉咙突然堵了堵,心头泛起一阵满胀,让他到喉间的话失了音。 犹豫间,顾绾当他答应了,手指慢慢拉开了他衣襟。 顾绾当时咬狗皇帝,原本只是为了在他身上留下个印子,给狗皇帝添桩麻烦,顺便膈应膈应沈柔。 但当她咬下口,她压着的满腔恨怒瞬间就似堤坝泄洪,一发不可收拾,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直接下了狠口。 江寄那时候触不及防,整个人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但意识到会伤到她,他又很快放松下身体,控制着自己没有去推开她。 也是这样的纵容,顾绾越咬越狠。 若非她感觉到嘴里的血腥实在难以忍受,主动松了口,毫无疑问他最后会被她生咬下一块肉来。 一夜过去,那咬出的血渍已经干涸,心口却肿起一大片紫红。而在紫红深重的正中处,那个深凹还覆着结痂血块的齿印刺目到狰狞。 他没有上药。 顾绾在瞧见那狰狞齿痕的一瞬快慰过后,突然反应过来。 怎么可能,以沈柔那性子,看到皇帝这个模样去见她,生气懊恼的同时,肯定不忘演一场对皇帝的心疼。 上药是最紧要的一步才对。 还是她给的刺激太过,沈柔只顾得上使性子了? 怎么这么严重,陛下昨夜没上药吗? 顾绾脑中思绪划过,抬眼看江寄时,眼圈又红了。 须臾,她轻吸口气,抬手去碰了碰那齿痕,心疼望着他问:疼吗? 她的手指纤细软.嫩,轻轻触在那齿痕上,就似染着温度的羽睫扫过心尖,带着心脏连接着整个背脊都软.麻成了一团。 江寄暗吸一口气,他再次伸手握住她的手,嗓音暗哑的回:不疼。 陛下别哄臣妾了,这臣妾看着都疼,哪有不疼的道理。 真的不疼,就看着严重,实际没什么大碍。 不愿她再纠结这事,江寄松开她去整理了寝衫,又抬眸和她柔声道: 时辰不早了,我先去侧殿更衣。 顾绾慌忙看向他:陛下还没上药呢。 这么点伤无需上药,过两日就自行好了。 听到他说的,顾绾抿了抿唇,最后妥协:那臣妾替陛下更衣 提及更衣,江寄又想起昨夜她为他更衣时,两人近在咫尺,几乎身体相贴的情景。 那时的心悸,紧张似乎又萦绕在了心间。 他喉头略微滑动了下。 不用,你继续歇息,朝服和茶汤都放在侧殿,我直接过去就行。 第7章 他的冒犯 皇帝执意去偏殿梳洗,顾绾没上赶着伺候人的爱好,也没坚持留人,乖顺的应了下来。倒是江寄,听着顾绾语气里微带的失落,回眸不放心的看了又看顾绾,温声安抚她让她继续歇息,才压着不舍离开了寝殿。 江寄一走,殿内沉静下来,顾绾脸上柔婉的神色敛下,凝着边上挑杆灯里已经燃烧见底剩个灯芯正摇摇欲灭的烛火出了会儿神,便重新躺回了榻上。大概是身体里的药劲没过,她乏沉得厉害,渐渐便阖上眼皮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沉,连江寄梳洗穿戴好回来看过她都没察觉,但她睡得并不安稳,梦境不断,还梦到了她消失在江寄面前之后的场景。 她看着江寄惊慌失措的四处找她,声嘶力竭的喊她名字 看着他找遍一座座坟包,连地上的草木都不放过,看着他的白衣染污,背脊湿透,发髻散乱。 看着他嗓子喊哑,在得不到她一丝一毫的回应后颓然回到她的棺椁前。 此时,烈阳逐渐隐没山头,棺椁里的她面目似乎腐烂得更严重了,他却恍若未见,凝着她许久,最后哑声说了句:娘娘,奴冒犯了。 顾绾纳闷他为何那样说。就见江寄拿出一把小银剪,颤着手剪下了她的一缕发。 之后,他捧着那缕发痴痴的看了又看,又自宽袖中拿出一个檀色佩囊,将那缕发小心装好戴到了脖颈上。 他这行为确实冒犯,甚至以他的身份还能称得上一句大不敬。 但奇异的,顾绾没感到怒,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她心里只有股说不出的闷。以至于她一梦醒来,都还缓不过来。 江寄...... 顾绾睁开眼,在心头默念了声。之后更觉浑身空然,说不出的滋味。 娘娘,您醒了? 寝殿的门在这时吱呀一声被推开,是溪月。 今日按例需要去寿安宫给太后请安,尽管江寄在离开前特地吩咐了溪月让顾绾睡到自然醒,去寿安宫请安等他早朝回来,但眼见天光大亮,溪月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着急起来。有了昨夜苏文海的敲打,她再也没了擅作主张的勇气,只能一遍遍进来看情况。 见顾绾睁眼望着头顶的帐幔出神,溪月心里一喜,赶紧上了前。 嗯。顾绾应了声,转眸又看了眼外面天色。 什么时辰了? 快辰初了。 溪月轻声回了句,去将先前江寄见她睡下,亲自放下的纱幔拢好,见顾绾撑着身要起来,又忙去扶她,将迎枕竖起,垫在了顾绾后背,看顾绾气色不错,衣衫松散露出的肌肤也没有什么损伤不妥,她担忧了一夜的心放下一些,迟疑着又说: 您可要起了?陛下说让您歇息,等他回来再过去寿安宫那边不迟,可婢子问了澜清,陛下平日早朝不到巳正散不了,而寿安宫那边各宫娘娘平日差不多都是辰末过去。 陛下什么时候走的?走前和你说了些什么? 顾绾顺着溪月的手靠向迎枕,听到溪月的话,她一怔,问了一声。 卯正便走了,走前陛下特地吩咐婢子不要吵扰到您,说去寿安宫请安一事不急。 溪月想到皇帝临走前吩咐完她,又不放心娘娘还回头看了一眼寝殿大门才离开的事,她脸上的笑明显了些:陛下十分在乎娘娘呢。 顾绾闻言,却是蹙了蹙秀眉。 他那么早就自沈柔那回来,连药都没上,足以见昨夜因了她那一口,他在沈柔那没讨着好,还可能早早被沈柔赶了。 相当于他期盼等待许久的和沈柔的洞房花烛夜被她给毁了。 可她醒来,他却没对她发怒。 哪怕恩威并施的怒意都没显露分毫。临走时竟还和溪月交代了番怎么照顾她。 他这戏未免太过了些,忍耐力也太好了些。 是发现她不如他想象中的老实,所以更警惕了? 顾绾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昨夜到今早和皇帝相处的经过,置于榻上的手不受控制的抓握起,却在这时触到一物。 是昨夜她让他剪下的两缕发。 去将我先前给哥哥做废不要的佩囊取个来。 顾绾拾起那缠在一块儿的发看了一眼,吩咐道溪月。 哎!婢子这就去。 注意到顾绾玉手捏着的那缕发粗细差异明显,溪月想起顾绾昨夜命她寻银剪红绳一事,她恍然一瞬,明白过来这是昨夜娘娘和陛下结的发,她忙笑应一声,去一旁箱子里寻佩囊了。 不过她没将顾绾说的寻作废的,而是从顾绾平日里打发时日绣的绣品中挑了两只过来。 顾绾幼时不爱女红,喜欢跳舞,顾父顾母就这么一个掌珠,也由着她去,替她请了名师教导,女红掌家一类半点没强求她。只是顾绾十三岁那年,江南大水,顾父死在任上,顾母在去找丈夫的时候去了,顾绾自此便收起了舞鞋。 到国公府度日后,要守孝,不便外出,也闲来无事,顾绾便将女红捡了起来。 顾绾自来聪慧,真要学什么,上手也快,加上她书画都不错,绣品的配色要比旁人会拿捏,做出来的绣品虽比不上自幼习女红的绣女,也别有一番意境灵动。 这几年,哥哥顾祈年的佩囊鞋垫袜履,大都出自顾绾之手。 溪月拿过来的两个佩囊,比不得节日特地制给顾祈年的精致,但胜在配色大胆,样子稀奇,也不算差了。 顾绾唇角动了动,哪怕是打发时间的练手之作,给狗皇帝也有些糟蹋了。 但见溪月期待的样子,想到上辈子溪月知道她只是沈柔的挡箭牌,皇帝从始至终只是在演戏后,跑去揽月殿放火,最后为了摘出她还撞柱自尽,顾绾终究什么也没说,选了其中一只石青色绣飞鹤的,将手上的青丝装了进去。 收紧抽绳之际,顾绾眼前忽然浮现出梦里江寄捧着装着她青丝的佩囊那副痴痴的模样,兀然的,顾绾看着手里的佩囊碍眼起来。 她随手将佩囊递给溪月:找个宫人送去给陛下。 现在吗?溪月双手接过佩囊,犹豫一瞬问道。 现在还是早朝时间,前朝那边,几乎是后妃的禁地,这般过去,似乎不妥当。 嗯,现在。 顾绾点了点头,抬眼看向溪月,又催她:昨夜就与陛下说好的,快去吧。 另外告诉陛下,我在寿安宫等他。 这辈子她要做的事很多,不打算这么早就大出风头,惹人非议,等皇帝去寿安宫这种事不实际,也没好处,她不打算做。 但她也不想再在寿安宫外面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吹两个时辰的冷风,或者忍耐谁明里暗里的敲打了。 太和门,朱红庄重的殿门大打开。 殿内,平日里原本正吵嚷激烈的盛况不见,安静得针落可闻。 群臣各个敛声屏气,不敢有任何动作。 汉白玉石阶之上,江寄端坐于宝座上,看着下面那群熟悉却早被他送去炸了油锅的老匹夫们,眸光阴鸷如幽暗中蛰伏着的吐信毒蛇。 怎么?忽地,他轻笑一声。 都哑巴了,还有何事要奏?别耽误时间,都给朕抓紧了! 江寄声音冷下,神情也带出几分不耐烦,周身透出杀戮威势。 似受惊之雀,群臣各个脸色惨然,有几个胆小的甚至忍不住两腿发软。 他们没法不怕,短短一个时辰,上面那位已经将四名四品以上官员下了大狱。 偏偏他们还无处指摘。 今日本是他们为压制刚进宫的势头,特地针对镇国公一派的弹劾。但谁也没料到,皇帝直接一竿子不分派系,将各自弹劾的人全都下狱彻查了,还另外抛出了两个曾经因牵连之重积压的案子。 回陛下,无事了。 最终,太后亲兄当朝首辅萧峥看了眼镇国公沈尉,得到他暂时息战的眼神后,上前回禀道。 江寄闻言,轻嗤一声。 一群欠宰的老东西。 退朝吧。 着急去见顾绾,江寄声音落下,人已经下了玉阶,疾步往外去了。 他身侧随侍的王瑞见状,忙跟上去。 等到他出了殿,众臣才轻吐了口浊气,一直挺直的肩背也耷拉下来,过了一会儿,又开始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陛下今日怎么回事?如何会突然发作这般多人? 若是看穿了她们的把戏,为了新进宫的贵妃,特地发作,那没必要连镇国公这边的人也一块儿给发作了啊。 镇国公,那可是贵妃嫡亲外祖,这般动静,不也是在打贵妃的脸。 不知道啊,难不成..... 其中一个官员一头雾水的摇了摇头,似想到什么,他的目光陡然投向了角落一着青色官袍,面目隽秀的男子身上。 顾大人,不知您怎么看? 众人一听,目光不由一同看向了男子。 不知大人所问为何? 若指先前摘帽进三司的几位大人,下官认为清者自清,至于别的,下官不敢妄揣。 男子似乎没瞧见周围投向他的各色目光,神色淡淡的回道。 顾大人你...... 那官员不信他的话,似乎又被他这番淡然的态度激了下,就要和他分辨,但这时,男子又拱手道:下官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他头一低便摆袖离开了。步履自若从容,似乎没什么能影响到他。 国公这外孙,前途可期啊。 萧峥注意到后面闹出的动静,看着男子离去的颀长笔挺身影,和一侧的镇国公笑着说了句。 镇国公今年五十有五,却并不显老态,看着也就四十多,将门出身,久战沙场的人,一身气势气冲霄汉,和文官出身的萧峥是截然不同的一个类型,听到萧铮的话,他爽然一笑,眼里自豪的神采毫不掩饰。 萧大人谬赞了,祈年还年轻,还需多历练。 萧峥瞧着,嘴角的笑渐渐带了一抹冷,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今日之事,镇国公如何看? 今日,今日何事?镇国公佯作不知说道。 萧峥闻言,蓄起的长须一抖,终是忍不住冷笑一声:镇国公倒是看得开,莫不是忘了今早被下狱待查的官员之一,还有您亲家,大儿媳的爹了?且,今日可是贵妃进宫的第二日啊。 镇国公拢于袖中的手指轻动,面上神色依然不显。 自是没忘,不过我和祈年一个看法,清者自清,相信钟御史应当不会那般糊涂,知法犯法,但若真犯了糊涂,我只能深感痛心。 至于旁的,我以为,与朝堂无关的事,萧大人还是少过问,有缺私德,有这功夫,还是先担心下令侄,私吞户银可是大事,马虎不得。 萧峥沉了脸,看向镇国公的眼透出沉沉的寒。本官侄子也不会干出这等渎职贪墨的错事。 镇国公不在意的笑了下,看一眼萧峥,他手一摆又不紧不慢的补了一句:那是最好不过了。 江寄出了大殿,看一眼天色,估摸着顾绾应该起了,他这会儿过去正好,便脚步一转准备往云栖宫去,王瑞却在这时追上来叫住了他。 陛下,方才云栖宫那边派了人过来。 江寄猛地转身:什么时候?可是有什么事? 上辈子江寄就因为去办差,收到消息迟了导致他没来得及赶回救下顾绾,自那之后,江寄便最痛恨人对他延迟禀告消息。 就在您宣下朝前不久。 皇帝霜寒的视线扫来,王瑞心头一凛,想到在慎刑司受罚至今还没回来甚至很可能回不来的苏文海,他赶紧回道。 娘娘派人送了个佩囊来。 王瑞说着,忙从宽袖中取出佩囊,但他还没来得及双手递过去,一直修长又节骨分明的大手已经径直伸过来将佩囊夺了去。 石青色的佩囊,用的上好的软缎,落在掌中,就似在握着天边的云,光滑轻软,上面绣了只飞鹤,还用了色泽鲜艳的丝线勾勒包边,精致灵巧,那鹤更是绣的活灵活现,尤其一双鹤眼,像会说话一般。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6) 江寄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顾绾亲手绣的。 上一世,狗皇帝在她去后痛苦万分,在他前往江西平叛之际,闯进云栖宫把她的物品翻出来堆满了床头,其中便有一副她亲手绣成的绣品。 他日日看着,夜夜看着,上面的针法走线,配色都深刻入了他脑子里。 江寄虚虚拢握住佩囊,手指摩挲向那只绣得活灵活现的飞鹤,感受着那细密的针脚,双眼禁不住发热,唇角却翘了起来。 轻轻拉开系带,里面的青丝不听话的钻出一缕。 就似对待易碎易损的珍宝,江寄小心的将它重新收进去,再度收紧了抽绳。 须臾,他解下腰间的羊脂龙纹佩玉,要把佩囊挂上去,系带之际,似想起什么,他又停下手,三两下解下几根佩玉络子上的明黄丝线,手指翻飞几下编了一个简易的挂绳。 同前世一样,佩囊再次挂上了脖颈,落在心口的位置。不同的是,这一次,佩囊是她亲手绣的,发,是他们共同的结发。 这一次,心那里似乎也终于被填满了。 娘娘说,她在寿安宫等您。 王瑞没想到一个佩囊,竟让皇帝又是摘自己最喜爱的佩玉,又是亲自编挂绳,一时都看愣了,直到江寄把佩囊挂脖子又放进寝衣里,又下意识去抚佩囊落向的位置,他才想起顾绾让转禀的话。 这事你怎么不早些禀? 江寄脸色微变,冷扫一眼王瑞,终是没浪费那个功夫去惩治人,大步往寿安宫赶。但在经过一片梅林的时候,江寄眼前忽然闪过那年雪地,少女轻踮脚尖压梅轻嗅的一幕。 片刻,江寄停下脚,朝一株开得正盛的绿梅走了过去。 第8章 撑腰 让人把锦囊送去,顾绾穿戴梳洗好,便叫了澜清陪着她一道前往寿安宫。 从云栖宫到寿安宫,差不多需要一刻半钟,不算短的路程,按理可以乘轿撵,但顾绾当了一个月的飘魂,这会儿能够脚踩在实处让她感到真实,便弃了轿撵,步行去的寿安宫。 三月还寒,空气里透着缕缕湿意,又混了春日的芬香,清新净透,走在路上,一路赏着各类花树湛出的花叶,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顾绾走得不算慢,到寿安宫的时候,还不到辰末。 寿安宫地方比宫内宫殿都要大许多,亭台楼阁,雕栏画栋,精致又庄严,因太后喜玉石,寿安宫内带玉料的假山奇石数不胜数,光照洒下,散出玉泽,衬得边上姹紫嫣红的珍贵花树越发耀眼明目。 顾绾一点点看过去,眸底讽刺湛满,后宫之中,奢靡宫殿不止一座,象箸玉杯,雉头狐腋之人也不尽一人。 可最后,天灾人祸,叛乱四起时,只有她这个被幽禁深宫只需要的时候拉出来用用的挡箭牌被推出去平了民愤,背上妖妃祸国,祸乱宫闱的千古骂名凄凉赴死。 大概这一世皇帝没有迟到早朝,太后没了正大光明训诫她的理由,这一次,顾绾没有在殿门外枯站两个时辰听宫中老奴宣读宫规戒律,宫人通传过后就让她进去了。 一如前世,今日的寿安宫特别热闹。 太后靠坐在金丝楠木漆雕凤纹的罗汉床上,她右侧挨坐着她的侄女,萧家嫡次女,刚进宫不到半年的淑妃萧芙,下方坐着皇帝还是太子时期就纳为侧妃的惠妃,依次下来还有几位已故德元皇后为彰显大度,在身体不好之际主动替皇帝抬的嫔与美人。 皇帝这几年为沈柔守身,想尽办法保全自己的元阳,每年的选秀都推了,也不太踏入后宫,这殿中聚集的,差不多便是整个后宫的妃嫔了。 各个盛装出场,妆容穿戴精致艳丽,争奇斗艳。见顾绾进来,除太后淑妃外,以惠妃为首都起了身。 都是些老熟人,顾绾目光自她们脸上一一掠过,突然,她眉梢一挑,看向了角落正垂首站着的着浅碧色绣兰花对襟裙,左侧脸上覆着一半月牙状的银面面罩,又配了雪白鲛纱遮面的女子。 那是沈柔。还没寻到仙手赛一刀为其修整面容,只能银面罩脸,妆容改颜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沈柔。 顾绾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 半年前沈柔以救圣驾有功却不幸毁容的孤女身份进宫。 彼时萧家长女,已故德元皇后去世刚满一年,太后和萧家正筹划着接淑妃进宫,不想皇帝竟在一趟潜龙私访带回一个孤女,还百般疼宠。鲜少踏入后宫的人,自此没有一天停息。 这无疑打乱了萧家和太后一直来的盘算,原本还想磨得皇帝同意娶萧芙为继后的,见皇帝铁了心不愿意,甚至宠上一个毁容孤女,只能退一步让萧芙先进宫为妃再图其他。 萧芙个性骄傲跋扈,也十分善妒,进宫后便开始各种寻沈柔麻烦。 皇帝将沈柔保护得越好,萧芙越想见识沈柔有何厉害之处。 沈柔的揽月殿皇帝吩咐了拒不见客,戒备森严没法进去,她便以太后的名义宣沈柔到寿安宫觐见。 最初萧芙见沈柔银面罩脸还没什么反应,只用各种法子为难磋磨沈柔。但时间久了,见皇帝又护得厉害,萧芙再看到沈柔的银面就碍眼起来,她突然想看看面具下那张脸毁成什么样。 沈柔察觉后,多次避让,只是越这样,越显得有鬼,萧芙几次没达到目的,对沈柔的怀疑达到顶峰,连带太后都开始将萧芙的揣测放到了心上。太后怀疑上人,手段干脆直接得多,传见后就要她拿下面具。 能吊着皇帝为其守身几载,还冒天下大不韪冒险将人接进宫,沈柔心智不差,在见太后前,她提前让人制了一张伤痕面皮贴在面罩下,又画了妥善的妆容,加上皇帝及时赶到,又发了很大的怒,甚至威胁要降淑妃的品,这事才不了了之。 只是过犹不及,因着这事,太后和萧家对沈柔起了杀心,开始调查起沈柔进宫前的事。 沈柔的身世是皇帝编造的,经不起细查,皇帝得知这事,烦得不行,这时又在沈柔喝的雪燕里验出毒来,皇帝便彻底方寸大乱。也意识到,他再不想法子,沈柔很可能会就此没命,甚至暴露沈柔宁王世子妃的身份,让他们声明尽丧。 于是,便有了皇帝出宫一见顾绾便痴迷不已,苦苦找寻,最终顾绾被宣召入宫为妃这一出。 但皇帝在确定人选,到和顾绾接触,寻人,再大庭广众见面诉情也就三个月时间。 时间仓猝,太后还对皇帝移情顾绾这事将信将疑,没有彻底放弃对沈柔的排查,这时候,她该依然称病在自己的揽月殿才对。 至少上一世,沈柔这天没出现在这里,还如此早。 看来昨夜她对狗皇帝做的事,对她的刺激不小。 顾绾视线自沈柔泛红带着些微血丝的眼上慢慢收回,上前屈身给太后见了礼:太后。 太后快五十的人,常年养尊处优的人保养得当,看起来四十多的样子,身体微微发福,一双厉害的三角眼觑一眼顾绾,便端了茶盏品茶。 不应,也不喊起。摆明了的下马威。 这一出上一世也有过。 那时顾绾因耽误皇帝早朝,在殿外被罚站了两个时辰,全身被冷风吹得快僵了,手脚都没了知觉,再被罚一个蹲身礼,很快就受不住整个人一个趔趄。 太后逮住这点,又要惩戒她,叫了人当众教她规矩。 她那会儿也傻,什么都默默受了,让一众宫妃看她笑话,等到皇帝来,还羞愧得无地自容,当真以为自己犯了天大的错。 太后,臣妾身体不适,不知可能起了?不想再受折腾委屈自己,顾绾估摸着恰当的时间,开口道。 咔哒一声,澄透的青釉盏盖轻落下去,太后耷拉的眼皮一抬,目光落在顾绾身上。边上,萧芙忽地冷笑一声:呵! 这受宠的人呢,就是不一样,让太后娘娘与我们一众姐妹在这枯等着不算,连行个礼都觉得累了。 顾绾进京后,因在孝期,镇国公如今的夫人又只是她继祖母,平日应酬鲜少带她,而镇国公府和萧家,并无私交,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政敌,两家更是鲜少往来,是以先前萧芙从未见过顾绾。 昨日顾绾一身礼服,妆容也浓,萧芙将顾绾的艳丽殊色归结于她的那副打扮和那身华贵翟衣,可今日见顾绾一身蜜合色对襟裙,妆容浅淡,一张脸却依然明艳清媚,肤白赛雪,似玉剔透,身姿也尤为曼妙,纤腰束素,前胸盈盈。 萧芙容貌不差,唯独身姿稍欠,个子较寻常女子矮小,前胸不丰,这是她一向隐秘的懊恼,见顾绾蹲立在那什么也没做却难掩娉婷妩媚,她眼里的敌意与妒意快化为利刃。 顾绾脸色不变,眼也未抬,只疑惑道:妹妹这话是指我迟到了?可陛下告诉我,太后娘娘一般辰正起身,叫我辰末出发也来得及,这眼下刚至辰末,莫非是陛下弄错了? 贵妃不要瞎指摘,本宫可没这个意思,只是听到贵妃的话,想到便说了。 萧芙瞪了瞪眼,她不傻,顾绾话里陷阱明显,她气怒之余,反驳道。 你使人去了前朝? 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盏,不紧不慢的看向顾绾。自来后宫不得干政,贵妃莫非不知? 臣妾是使了人去前朝,不过是陛下有一件物落在臣妾处,臣妾让人送去罢了,何来干政一说,太后这番说,可当真是冤枉了臣妾。 早有准备太后会发难,顾绾不慌不忙的回道。 萧芙撇了撇嘴,也不知是什么重要了不得的东西,值当贵妃一大早使人前去。 顾绾笑了下:陛下的,自然都是重要的。 你, 便是如此,这事也不妥当,若今后人人效仿,这前朝重地成了什么样,后宫的花园?太后瞥萧芙一眼,打断她还要再说的话,看向顾绾淡淡道,语气不容置喙。 你进宫,皇帝为给你体面,大肆重修云栖宫,宫内陈设更是半数违制,种种行为也出格,惹人非议。 皇帝登极四载,不迩声色,忧勤剔励,于百官百姓皆是明君之风,受人称道,如今却因你,颇受争议,这是哀家不想看到的,也是前朝后宫乃至天下不愿看到的。 如今你也算为后妃之首,当更以谨言慎行,譬如今日你让人擅闯前朝一事,便是不该,视宫规戒律于不顾...... 太后到底上了年纪,声音透着几分粗葛,加上一副教训人的语气,顾绾耳边像是飞了只苍蝇在嗡叫,叫人想伸手拍了去。 顾绾心里不耐烦,她轻笑一声,慢慢道: 太后此言,臣妾愚昧,有些听不懂。 陛下敕封臣妾,宣召臣妾进宫,竟是惹了天下诟病? 还有,臣妾使人将陛下落下的物件送去,是担心陛下发现物件掉了心里着急,乃是一番好意,臣妾的人将东西送到便离开,从始至终不曾进过正殿,也不存在探听朝政,怎么就违犯宫规了? 另外,如太后所言,臣妾是陛下宣封入宫的贵妃,陛下怜惜臣妾,希望臣妾在今后要待一生的云栖宫能够住得安稳舒适,这是陛下的心意,臣妾自是感激涕零,若这事当真让陛下受天下诟病,那么,臣妾愿意,愿意搬出云栖宫,只是..... 顾绾说到这,顿了顿,看了眼面色沉阴的太后继续说道:臣妾也疑惑,云栖宫的修缮由礼部和司礼监操持,当日修缮之时,难道没有考虑过这些? 陛下不知具体违制,难道礼部和司礼监也不知,难道他们没有进行劝谏?若是劝谏了,陛下未采纳,那为何太后可有出面阻止? 似乎没想到顾绾会反驳,正殿内一时陷入静默,嫔妃间各个面面相觑,萧芙怔一瞬后看向太后,见太后面无表情的脸色沉然,她抓捏了下手上的锦帕,犹豫了下,没敢再作声。 她们当然都知道皇帝在敕封顾绾一事上有许多不合制,但因顾绾身份特殊,是唯一能和萧家分庭抗衡的镇国公外孙女,又是前程无限的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顾祈年之妹,她们有心利用这事做文章,自然没有阻止,甚至在许多安排上,还添了几笔。但这种事,又怎么可能拿出来说。 你这是在指责哀家的不是了? 太后收回搭在杯壁上的手,盯向顾绾的眼里透着幽冷。 臣妾不敢,臣妾...... 不敢?哀家看你胆子倒是大得很! 似乎发现顾绾口齿伶俐,又怒自己威严受到藐视,太后冷笑打断顾绾,当真以为你封了贵妃,就可以任意妄为了,你记住,这后宫,只要有哀家,你就永远不可能成为后宫之主 太后何必咒自己。 太后就要寻由头发作顾绾,门口突然响起一道沉寒的声音。 陛下! 似乎没人想到皇帝会这么快过来,殿中的人都愣了瞬,待看到高大挺拔的明黄身影大步跨进,她们才反应过来,慌忙给江寄见礼。 皇帝久不踏足后宫,宫中妃嫔难见他一次,此时见到他,各个都粉面含春,悄悄注视向他,就盼着能得到一丝一毫的关注,一直垂首立在角落当隐形人的沈柔也在这时抬起了头,一双精心勾勒过楚楚可怜的眼眸直直看着江寄。 萧芙仗着有太后一向不把人放在眼里,她瞥瞪一眼边上或媚或娇的众妃嫔,抬手扶了扶头顶的镶红宝石步摇,便起身迈着小步迎了上去。 陛下。 江寄没理会,他见顾绾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也不知道被为难了多久,他眼里寒意冷冽,抱着怀里的绿梅快步去到顾绾面前扶起她。 来了多久了? 皇帝来得比预计的早,顾绾心头微松,她顺着江寄的手起了身。 没多久,也就刚到一会儿。 顾绾这般说着,在站直身体时却腿麻微晃了晃身子,江寄注意到,赶紧伸手扶牢了她。 怎么了?可有事?不是和溪月说了,不必过来这般早。 那臣妾就得迟了,罪上加罪了。 方才臣妾才知,原来臣妾进宫多有违制,云栖宫的修缮花费也多有不当,还牵累了陛下的英明威名,这实在不该,臣妾有愧。 顾绾低声说着,抬眸不安的看向江寄:也不知臣妾该如何做,才能弥补这事。 什么违制损了威名,这事朕怎么不知? 江寄眼里寒意一闪,他抬眼冷看向太后。 若修葺宫殿超了预计,朕便算昏聩,那朕这昏聩之名该从半年前重造淑妃的伊芙宫开始,毕竟伊芙宫的花费算下来和云栖宫相差无几。 似想到什么,江寄笑了下,唇角透着冷。 朕要没记错,淑妃当日进宫,还穿了德元当年相似的衣裳,戴了德元的凤钗,这算是,大不敬? 江寄话音一落,太后和萧芙脸色霎时一变。 当日淑妃进宫,因太后在背后撑着,下面的人几乎笃定淑妃是接其姐的位成为后宫之主来的。 她所居的宫殿,虽比不得云栖宫大,布设却不简单,加上萧芙性情肖似太后,偏爱珠玉,连帐幔都缀了玉石,耗费巨大,违制陈设更是多不胜数。 不过太后和萧芙享受惯了这等风光,将一切看成了理所应当。 至于嫁衣和凤钗,却是萧芙自己的小心思,太后发现得晚,训斥一番便揭过了此事。 不想竟被皇帝注意到了,如今还当着众人的面提起来。 陛下,臣妾,臣妾..... 担心皇帝当众惩戒她,萧芙拧着帕子试图辩白,但江寄的神情太冷,周身威势更是渗人,萧芙有些怕,加上临时实在找不到找补的理由,说话便不免磕巴。 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睖她一眼,干脆示意她闭嘴。 不过是告诫两句,让贵妃下回多注意,谁知贵妃想太多。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7) 太后浑不在意回一句,看一眼江寄,见他怀里抱着一把绿梅,她眼眸微闪。皇帝这是下了朝直接过来的? 怎么还去摘了花。 告诫两句? 江寄冷笑一声。 重来一次,顾绾还好好的,江寄耐心多了许多,他没打算一回来就大开杀戒,也不愿在她面前露出血腥暴戾的一面,让她害怕。但太后和萧芙为难于她,还想这么三言两语就揭过这事,未免太过妄想。 贵妃有什么需要太后告诫的? 云栖宫修葺是朕盯的,怎么安排,怎么花费是朕批的,帐是自朕私库走的,朕的钱,朕的私库,朕想给谁用便给谁用,轮得到旁人说三道四? 太后既然闲,还是多教教侄女,德元是她亲姐,死了不过一年,她就穿戴德元的东西是何意? 朕原想给她次机会,但自她进宫以来,在宫内横行霸道,欺压嫔妃,虐打宫奴,实在过分。如此不知尊卑,毫无分寸,怎堪妃位! 即日起,淑妃降为嫔。 第9章 秀个恩爱 江寄音量不高,语气轻淡就似在说今日天气,但他长身挺立在殿内,浑身威势凌冽,目光冷扫一眼都叫人感到背脊发寒,毛孔悚然。 这不是皇帝第一次说要降淑妃品。几个月前在寿安宫淑妃将沈柔脸罩摘下,让沈柔接受不了斑驳一张脸露在人前恐惧晕倒,皇帝就发怒要降淑妃品。只当时皇帝顾及晕倒中的沈柔,又有太后在一边施压,这事最后揭了过去。 但这次,大家都能明显感觉到,不一样了。 殿内突然静下,只偶尔能听见微风卷珠帘的细微轻响。 淑妃脸色泛白,她抬头想说什么,但对上江寄那阴恻恻的神色,她喉咙忽然被堵住说不出话来,只能仓惶求助看向太后:姑母。 太后皱了皱眉:皇帝...... 伊芙宫太过奢贵,已不适合一个嫔位。 江寄大权在握后,偌大的皇宫除了顾绾的云栖宫没动过,别的宫殿他几乎能拆的都拆了,能毁的都毁了,寿安宫里的地砖都被他令人撬去卖了充军饷用,他一点不想再在这曾经废墟的地方耽搁,也懒得与太后费口舌,径自道。 朕看含霜殿那边还不错,淑嫔便搬去那吧。 含霜殿,先帝失宠嫔妃住的地方,先帝去后,太后下令将先帝一干失宠无子嫔妃都送去了寒峰寺为先帝修行祈福,含霜殿就此空置下来。 许久没人打理,院中杂草都长得有人高了。 搬去含霜殿,形同入冷宫。 哀家不许! 太后再坐不住,她手一抬,宽袖扫倒茶盏,黄澄茶水迅速流满桌面。 德元是淑妃亲姐,姐姐的东西,做妹妹的留在身边,戴一戴以表思念有何不对。 至于旁的 看来太后十分赞同朕所说,既如此,太后又为何平白去冤枉为难贵妃? 江寄不在意笑一下,视线扫向太后:还有旁的?旁的什么? 淑妃那些事,朕以为太后该心里有数,并不冤枉她。 太后脸色难看,顾及皇帝一向吃软不吃硬,她若继续为淑妃开脱,只怕皇帝下一刻就能拿出一系列淑妃违犯宫规的实质证据,介时非但不能保下人,她也会落得难堪。 再想到淑妃进宫后做下的那些事,太后冷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便是淑妃性子冲动,做了些许错事,也罪不至此,含霜殿那个地方,哀家既然下令封了,便没打算再开,这事皇帝不要再提。 担心江寄拗性子不同意,太后又看向顾绾:哀家想,贵妃也不愿刚进宫就看到这些吧。 江寄突然发作萧芙,是顾绾没料到的。 皇帝这会儿才刚亲政两年,萧家还势大,便是有镇国公府在,他在朝中行事也颇受掣肘,不然也不会在后宫百般容忍太后和萧芙,为了保护沈柔,还不惜造她这么个挡箭牌出来。 上辈子,还是在她传出有孕后,萧芙算计她落胎不成反害沈柔被安南王子冲撞,皇帝才顶着多方压力愤怒将其打入冷宫。 她正思忖皇帝这番用意,兀然听见太后的话,她浓卷眼睫轻颤两下,抬眸见太后盯着她暗含警告的凌厉目光,她轻扯唇,不紧不慢道:臣妾刚进宫,并不十分懂宫内事与规矩,连含霜殿在哪儿都不清楚。 不过臣妾自进宫起便认定,一切以陛下为先,任何事,臣妾都无条件支持陛下。 太后一噎,显然没想到顾绾会这么回她,她心头愠怒,语气也带上几分狠厉:贵妃,你可想清楚了,这才是你进宫第二日...... 太后又想做什么? 江寄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将顾绾护在身后,冷看向太后。 贵妃事事以朕为先,难不成还错了? 江寄将顾绾牢牢护在身后,浑身气势陡然寒下,甚至隐隐透出杀戮之势,太后心头一跳,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皇帝身上感觉到这般浓厚的雷霆杀意。 她莫名生出一丝不安,似乎有什么脱离了她掌控。 到这会儿,她已经不再怀疑皇帝对顾绾宠和在乎已经超越对他有救命毁容之恩的沈柔。 哀家自不是这个意思。江寄态度太过强硬,太后不敢大意,她沉口气,隐忍道。 哀家只是觉得,贵妃进宫第二日,便闹出风波,传出去不好听。 太后话里用意明显,但不得不说戳中江寄顾虑。 他不怕别的,这一世顾绾就算名声再难,他也能护住她,只是,一个拥有一个坏名声,并不是顾绾想要的。 他至今记得,顾绾从别人那儿听说她在外名声时,脸上那看似淡然实际轻嘲压抑的笑。 朕到不知,这事如何又与贵妃扯上干系了。 江寄冷哼一声,扫一眼正怨愤盯着这边,注意到他视线又惨白着脸躲闪回避的萧芙:既然太后说含霜殿关了不想开,朕便依太后。 伊芙宫让淑嫔继续住着,只里面不合适的陈设得除了,晚些朕会派人过去收整,正好贵妃打算为城中乞儿置处落脚宅屋,用里面的东西填补一二,也算朕添的一份心意。 用椒房殿的物件去为贵妃行好事博名声,这不止是惩戒了淑妃,让她从此在后宫妃嫔中再跋扈骄傲不起来,也是狠狠踩了一回太后乃至萧家。 太后勃然大怒:皇帝,你过分...... 朕依宫律办事,不知过分二字。 江寄不耐烦打断太后,也不管太后难看到泛青的脸,转眸和顾绾低语一声,得她点头,他眼神柔缓下,迟疑一瞬牵过她细白雪腕,又慢慢道:时辰也不早,朕找贵妃还有事,先走了,淑嫔这边,还劳太后多教导。 姑母...... 这是皇帝第一回 当着众人的面和太后争相不让,太后还明显败了,甚至场面难看。 这事太过出乎人意料,殿内众人既惊又怕,萧芙惨淡的脸上不可置信又难堪,眼看着江寄牵着顾绾离开,她猛地回神喊向太后,声音已经带上哭腔。 你住嘴! 太后睖一眼萧芙,阴沉着脸又扫向一旁担心被迁怒,正战战兢兢的众嫔妃。 这宫里自来如此,得陛下看重,一切富贵荣华皆可触手,但一旦陛下不喜了,那你做的一切便都是错,违制违规便成了重罪。 淑妃是哀家侄女,她触怒贵妃哀家尚不能将其保住,尔等今后对上贵妃还当以谨言慎行啊。 太后意有所指,众嫔妃无不颤颤应是,垂眉敛目越发恭敬。 太后却仍不满意,她阴翳视线掠过一张张或害怕,或慌张,或不甘的脸最后定在角落一道浅碧身影上半晌,等边上淑妃忍不住哭丧着脸又唤了她,她才摆了摆手。 行了,哀家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可吓着了? 出了寿安宫,王瑞去传御撵过来,江寄和顾绾在廊檐下等着,他慢慢松开顾绾,大掌微拢,低眸看着她轻声问。 没有。 顾绾摇头,抬眸看向他:臣妾只是意外,也有些惶恐,陛下竟为臣妾开罪了太后。 这也算不上开罪,淑妃被罚,是她自己犯下大错,和你没有关系。 不想顾绾心里有负担,也想减缓她的害怕,江寄和她解释道,迟疑一瞬,他又说:太后那里你也别怕,萧芙的事还没完,等太后知道她犯有哪些事,她无暇再迁怒旁人。 顾绾闻言,心里更觉怪异。 淑妃有把柄握在皇帝手里,这不稀奇,奇在他这时候便要将事情摊出来。 这对他并没好处,也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事。就算为安抚她,他也没必要如此。她记得清楚,上辈子他的安抚从来都是在口头上,便是替她出头,也是为将她推上更高的风口浪尖,不似这回,会替她想。 臣妾知道了,有陛下在,臣妾便不怕。 思绪回转,顾绾乖巧点了点头,视线又移向江寄手上,眼眸微动。 陛下这绿萼梅哪里摘的,开得真好。 路过梅林时摘的。 江寄顿了顿,顺着她视线也看向了手中的花。他摘花时只想着,这花开得好,她也许会喜欢,也没考虑过别的,就这么摘了下来,在外面听到她被为难,他着急,忘了把花交给王瑞,这花便被他拿到现在。 云栖宫没种绿梅,拿来插瓶观赏正合适。 江寄说着,紧了紧拢着绿梅的修长手指,将绿梅递了出去。 暗香浮动,一簇簇似绽盎然生意的花出现在眼前,顾绾垂眸看着,有些恍然,多少年,她没仔细看过这样喜人的绿梅了。 绿梅喜光,北方寒冷并不常见,顾绾生在江南,父母在的那些年,每年三月他们一家都会去赏梅踏青,只可惜一切美好,被一场大水冲刷而去。 上辈子进宫后,她前期因为皇帝高调的宠爱被太后反复警告吓得战战兢兢,鲜少出云栖宫,后来发现皇帝宠爱真相,她便过上了名为保护实为幽禁,需要时才被拉出来用的日子,心境不在,哪有闲心注意这寂寂深宫里的花草。 也不知这一世,她还有没有机会回到江南,去看一眼香山寺外的梅花。 须臾,顾绾轻翘唇角,接过那一捧用锦帕包裹根部的绿梅。 多谢陛下,臣妾很喜欢。 你喜欢,晚些让人移两株去云栖宫? 听出顾绾语气里浅浅的黯然,再见她嘴角含笑却似覆上一层幽淡落寞,江寄似猜到什么,他凝着她迟疑道。 那岂不是又要闹出一番动静...... 顾绾正要拒绝,边上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是众嫔妃依次自寿安宫正殿出来了。 余光瞥见落于其后猛然停下脚双眸泛红含泪死死盯着这边的人,顾绾抬头慢慢看向江寄,细白指尖轻抚手中绽得娇妍的白中透绿花蕊,弯眉道: 陛下心意臣妾都知,只是云栖宫花树已经挺多,再添反而不美,且臣妾觉得,若每日能得陛下亲自摘一株才是美事一桩。 不知陛下可愿意? 顾绾眉眼弯着,浅笑盈盈,一双潋滟眸子顾盼生辉,叫人望之沉.沦。江寄漆眸深深凝着她,半点没在意边上动静,只低低应她:好。 能日日为她摘花,岂止是美事。 第10章 心思各异 朱红廊檐下,暖光照进,郎艳独绝的男子注视着身前面容依誮精致冶艳,眉眼含羞带笑女子,目光似水柔和,俨然世间一对让人倾羡绝佳眷侣。 众嫔妃没想到自低气压的寿安宫殿内出来,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又撞上还没离开的圣上和贵妃,更没想到平日里她们敬畏又渴盼的君王在心爱人面前是这样一副宠溺甚至带着些微心甘情愿讨好姿态。 一时间她们心里又酸又羡,盯着顾绾手里那束喜人的绿萼,都恨不能此时能化身为贵妃,有个别心理阴暗的,甚至盼着那句自古红颜薄命能应验才好。 只刚在寿安宫目睹过陛下不留情面惩治过淑妃,又被太后敲打一番,她们这会儿什么情绪也不敢显露,回神过后,还忐忑自己这番算不算冲扰圣驾,会不会被怪罪,更犹豫这会儿要不要上前请罪。 众嫔妃心里一时没个主意,无措之下将目光投向了为首的惠妃。 惠妃是太后将萧家嫡女萧德元嫁给尚是太子的皇帝时,先帝为太子纳的侧妃,父亲是礼部侍郎,为人行中庸之道,在朝中不算显眼,也从不得罪人。 惠妃性子似乎像他,为侧妃时便不争不抢,德元皇后新婚之夜同皇帝行房不畅,大出血伤了身子,按理说她只要把握住了,成为后宫第一人也不是没可能。 但她偏没有丝毫动作,对德元皇后敬重有加,几年如一日的将自己摆在侍妾位置诚心诚意的照顾伺候德元,为了顾及与德元皇后情谊,甚至鲜少在皇帝面前露脸。 她为人温和,又爱助人,平日要有谁遇到困扰,她注意到都会主动上前帮忙解决,是宫内有名的和善人,宫中嫔妃对她有信任。 但这一回,她却没注意到众人投向她的一道道求助视线,不知什么时候她目光注视向了站在最后脸覆薄纱正眼眸含泪盯着前方的女子。 柔嫔妹妹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轻柔充满着担忧的一声问,在算得安静的廊下响起,众人视线也跟着转向身后。 我, 周围的人突然注视过来,沈柔慌张的侧了侧身,忙拿帕子去轻拭眼角,似乎察觉自己动作突兀,她轻咬唇瓣,飞快瞥一眼江寄,发现他根本没注意向她这边,她眼里错愕又失落,过了会儿才垂下眼慢慢说:嫔妾没事。 没事吗?我看你似乎很难受?惠妃说着,人已经走向沈柔,目含关切的望着她。 脸色似乎确实有些不好,这是怎么了?说话的是站在离沈柔不远的一位美人。 沈柔是以皇帝救命恩人身份进的宫,皇帝在寿安宫为护沈柔闹出的动静,虽比不得方才江寄护贵妃的强势霸道,帝王威怒令人胆颤,但也让宫中众人明白沈柔在帝王心中有一定分量,是不能触动的存在。 能关心皇帝所在乎的,一定程度上也能引来两分帝王关注,有心的人自然不愿错过,随着这位美人出声关心,别的嫔妃见状也纷纷开了口。 动静大了,又相隔不远,顾绾和江寄自然注意到了。 江寄神色阴戾,他最厌恶的就是自作聪明的人在他眼皮底下耍心眼子。 因着顾绾,他上辈子将皇帝的后宫查了个遍,知道这群人没一个是干净的,心思各异,甚至有几个毒辣心思不亚于心理阴暗的阉宦。他本打算慢慢处置,没想到这群人在经过方才寿安宫殿内那番后,还敢撞他面前来。 他慢慢捻动手指,或许,在折磨狗皇帝和她心上人前,他该先将狗皇帝这群后宫先清理掉。 但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对上顾绾朝他投来的诧异视线,江寄突然感到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眼前的麻烦。 管,担心她因此心堵难受。 他知道,她羡慕她父母那样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到老生死与共的爱情。 但不管,她会不会觉得他太过冷血无情? 毕竟,那整脸怪如今顶着的是狗皇帝救命恩人还为之毁了容颜的身份,而她最是心善。 顾绾不知江寄所想,见江寄突然寒沉着一张脸,还以为狗皇帝因为心上人不舒服在担心紧张,她心下暗嗤一声,转身走向了沈柔。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8) 身体不适?可需要请太医? 你就是为救陛下不幸伤了脸的柔嫔吧,我进宫前便听说过你,身体不适要说,耽搁不得,你救了陛下,便相当于是我救命恩人,有什么需要都可和我说。 顾绾声音轻柔,关心的话语比惠妃听着还真上两分,偏偏落在沈柔耳中就变刺耳了。 沈柔脸色肉眼可见的又难看几分,她没抬头,手指紧紧绞着手中帕子,好一会儿才轻声答:劳贵妃娘娘关心,嫔妾没事,老毛病了,回去歇息下就会没事。 顾绾瞥着她的小动作,眼里浮出一抹兴味,到底是初进宫的沈柔,比起几年后稚嫩,也要沉不住气许多,不过是她站到她面前,她就受不了了。 这样啊,那早些回去吧,对了,可有乘撵轿来? 顾绾说着,似想起什么,又转头看向江寄:陛下,王瑞叫的轿撵来了吗?柔嫔身子不适,先送她回去? 江寄依然在原地站着,没有过去的打算,只说:身子不适就别挪动了,太后这里不缺屋子,让她挪一间出来给柔嫔就是。 王瑞这会儿恰好领着御撵回来了,江寄看一眼,吩咐他:王瑞去和太后说一声,人是在她宫里不适的,就烦请她多担待。 不用了,嫔妾没事! 沈柔一直就注意着江寄那边,见他看也不看她,不含半点感情说出要把她推给寿安宫的话,她满脸不可置信,怀着一份悲愤,她激动的喊道。 沈柔进宫后,深居简出,除了被淑妃为难借太后名义召见,旁人几乎见不到她。给人的印象是个病恹恹的娇人。 这还是大家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情绪外泄的一面,不由都愣怔住了。 顾绾也诧异了下,皇帝把沈柔不适一事推到寿安宫,要被太后知道,只会恨毒沈柔,也不知他这是打算唱哪出。 顾绾想不明白,但不妨碍她看戏。看一眼临近崩溃的沈柔,她讶异道: 柔嫔你这是怎么了?陛下说的也没错,既不舒服,便先在寿安宫歇歇,传太医来看看。 嫔妾并无大碍,自己也能回去,不敢扰烦太后与陛下。 似乎意识到自己冲动了,沈柔顿了许久才咬牙回道。须臾,她不死心又飞快看一眼皇帝,依然没得到他一个眼神,她终于受不了,蹲身行一礼,说一声臣妾先告退,转身洒着泪跑了。 第11章 异样 这,柔嫔是真没事吗?我看她步子都有些踉跄啊。 沈柔一跑开,顾绾的乐子也没了,但做戏做全套,她见皇帝无动于衷似乎不打算做什么,便转身同方才对沈柔关怀问候的惠妃道: 本宫刚进宫,和柔嫔不太熟悉,有劳惠妃娘娘跟上去看看,可别出了事。 惠妃怔了瞬,似乎没想到顾绾会吩咐上她,还是一副坦然语气,她抬眸看向顾绾。 顾绾视线和她对上,嘴角噙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劳烦惠妃了。 惠妃会做人,一副好性子,宫中人大都受过她恩惠,跋扈如淑妃,在她面前都甘愿自称一声妹妹,谁也不知道,这实际是条藏在暗中随时咬人一口的毒蛇,而别人越难过,她就越兴奋。 这会儿让她去找沈柔,倒是正正好,她也想看看,这回她能给沈柔出什么注意。 顾绾客客气气一句,却又似乎含有一种了然意味,惠妃眼里微起变幻,片刻,她慢慢垂下眼,回一句:贵妃客气。 惠妃去看沈柔情况,众嫔妃识趣也相继散了,顾绾随江寄上了御撵,往云栖宫去。 轿撵上,顾绾看一眼正襟危坐,实际手指不停捻捏着也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心神不定的江寄,忽然说:也不知柔嫔妹妹有没有事,臣妾看她方才似乎哭了。 江寄身子一顿,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会儿顾绾看他的目光怪异,让他心神不受控制绷紧,沉默一瞬。 哭了吗?她不是说没事,在哭什么。 这臣妾也不知。 见江寄神情片刻凝滞便恢复如常,顾绾有些遗憾,她垂下眼,过了一会儿又低声说: 不过臣妾想,柔嫔当时应该是想让陛下慰问一番的吧。 似想起什么,她顿了顿:先前陛下进殿,殿内那些姐姐就殷切的看着陛下,臣妾知道,她们想被陛下注意。 顾绾说这话时声音很轻,里面藏着若有似无的情绪,江寄大掌倏地拢紧,他转眸看她,她低着头,他不能完全看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的失落。 江寄唇动了动,又抿紧,过了半晌才犹豫着说:你别不开心...... 陛下怎么会这么说?臣妾没有不开心啊!没等江寄说完,顾绾就轻牵唇角抬头看着他道。 笑话。 她怎么会不开心。 顾绾觉得她这会开心极了。 前世在得知沈柔身份前,皇帝一直小心谨慎,她和沈柔从未正式碰过面,到必须一通出现的场合,皇帝便格外注意,会不动声色和她保持距离。后来顾绾知晓了沈柔身份,她眼里揉不得沙子,冲动的直接和狗皇帝摊牌,最后被利用了个彻底。 沈柔还屡次三番跑到她面前来挑衅。 现在想来,那会儿的她就是个傻子,活得憋屈,白让人添了乐子。 她就该像现在这样,装什么都不知道,膈应恶心死他们。 想到沈柔跑开时那悲痛欲绝,眼泪簌簌往外掉的模样,顾绾心里更畅快,她面上不动声声色,只又强调一声:臣妾没有不开心,陛下误会了。 江寄盯着她,见她唇角微有弧度,却十分勉强,他紧了紧手掌,低低应一声,没再说话。 当下风气算开放,但对女子依然苛刻,善妒等字眼无时无刻不在,他确实不该那样说,免得旁人误会了她,再胡乱污蔑于她。 他如今能做的,该是尽快把那些会让她不开心的人和事扫平。 一路再无话。 回到云栖宫,溪月还在库房清理顾绾带进宫的一干物件没回来,顾绾吩咐澜清去寻了个洒蓝描金蒜头瓶,便拿了剪子坐在楠木圆桌前开始修剪带回来的绿萼,也没管跟着进来的江寄。 江寄也没打扰她,只安静的坐在她对面。 好看吗? 顾绾将手里的修剪好的一枝绿梅放进瓶里,抬眼看着江寄问了声。 或许是绿萼太过喜人,顾绾这会儿的心情更好了些,连和狗皇帝共处一隅也不觉压抑难受,甚至认为狗皇帝这会儿安静得十分有眼色。 嗯,好看。 江寄视线从顾绾脸上移开,慢慢看向洒蓝瓶里的绿梅,确实好看,经她修建过后,那株绿萼似乎更娇艳惹人了。 顾绾得他回,轻笑下,又继续埋头修剪。 江寄见她笑,再看她神情轻松,猜她应该没受先前事的影响,一颗微悬的心渐渐放下,开始专心看她修剪。 她修剪得细致,光洁白皙的精致脸上神色认真,动作也一丝不苟的,还时不时会比对下边上瓶身的高度去调整花枝长度,看到有两片生得乱了的花瓣都会去修整下。 江寄从未见过顾绾这样认真的一面,一捻枝一抬眸都迷人深陷,他看着看着,渐渐出了神,眼眸含痴,心头更生出一种希望能就此地老天荒的愿念。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顾绾将第三枝绿梅放进瓶中时,江寄后腰和臀部忽然传来一阵阵剧痛,就似有人正朝他猛打棍棒。 江寄脸色微变,但怕影响到顾绾,他又不动声色忍了下去。 但那剧痛没有消停的意思,一下又一下,根本不间歇。 渐渐的,剧痛加剧,皮开肉绽的痛感传来,江寄额上冒出些微细汗,且后腰.处似乎在缓缓渗出湿.濡.黏.液。 意识到这个,江寄倏地自座位上起了身。 屋内静谧,江寄动作算得突兀,顾绾惊了下,银剪险些将手中的绿萼剪断,看着桌上被剪落一朵的白花,她放下剪看向江寄。 陛下怎么了? 江寄一顿,知道自己方才动作太过大了,他手背在身后,指腹轻碰下后腰下外衫,没感觉到潮湿,才微缓神色,柔声回她:没事。 他说着,视线注意到桌上,他过意不去,察觉后腰动静似乎停下了,他想了想,说:我和你一块儿吧。 原来陛下是觉得臣妾动作太慢了。 顾绾本就不高兴江寄毁了自己的花,听他这样说,她更不乐意,放下手里剪子,似有所悟道。 不是...... 顾绾使性子情绪不明显,但江寄待她本就细致,只听她出声,就知她不快了,他忙和她解释:我只是想帮你。 说完,发现这句解释没什么力度,他张了张嘴,又低声补充一句:修枝累手,这还有许多。 噗,陛下当真了? 顾绾细白手指轻捂嘴噗嗤一声笑出声。 臣妾手正好酸了,陛下要帮臣妾,臣妾求之不得呢。 江寄见她笑,心头微松,没再说话。面对她,他总是无措的。 这时,顾绾看他一眼,忽然起身伸手碰向了他额头。陛下都出汗了。 第12章 他叫江寄 顾绾手伸来得猝不及防,江寄没来得及躲开,等她细软指尖碰到他,他又贪念舍不得躲,停了片刻耳际微起热意,他才微侧开头,没回顾绾那句出汗,只轻声说:手酸了就歇息,我来剪,你和我说需要怎么做就行。 那谢过陛下心疼臣妾了。顾绾放下手,轻捻手指指腹湿冷的汗,弯眸笑着说。 嗯。江寄应一声,从桌上拿过剪子和花,开始修剪。 他没有取凳坐下,只站在顾绾一边。 顾绾见状古怪的看他一眼:陛下不坐吗? 江寄一愣。嗯,先不坐,坐久了,想站会。 哦。 顾绾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告诉他手里的绿梅需要怎么修剪。 洒蓝瓶里花束渐满,远远看美观喜人,这时,澜清自外进了殿。 陛下,娘娘。 有什么事吗?顾绾知道澜清性子谨慎,没要紧事不会凑上前,在她施礼时主动问道。 是,揽月殿那边来人说,揽月殿的柔嫔娘娘在进殿门时受一个小太监冲撞自石阶上摔下去,又引发旧疾昏倒了。澜清说着,小心的看了眼顾绾,她怕顾绾生气。 但揽月殿那位身份算特殊,她也不能不进来禀告这事。 虽是早猜到沈柔那个性子会折腾出点动静,顾绾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还这么舍得对自己下手。 从石阶上滚下去,够疼的。 顾绾下意识看向江寄,见他神色没什么变化,甚至没有问一下的意思,顾绾暗啧一声,又问澜清:昏倒了?可请太医了? 请了,听揽月殿的人说,似乎是先前惠妃娘娘担心柔嫔娘娘有事,提前就让人去太医院将当值的黄太医请去了揽月殿,当时黄太医正好赶到。 惠妃娘娘倒是心细。顾绾感叹一声。可不是心细,若非她这么周到,或许沈柔还下不了这么大决心,那可是个娇气人。 那揽月殿这次来人是为了?思绪回拢,顾绾才似想起来,又问道澜清。 澜清本就要回禀,听顾绾问,立即说:黄太医给柔嫔娘娘施针过后,柔嫔娘娘并没醒来,黄太医的说法是柔嫔娘娘可能旧疾犯了,建议请平日负责柔嫔娘娘的祝院判来看看。 今日祝院判休沐,揽月殿的人便想来求个恩典。 这样啊。 顾绾点了点头,顾绾转眸看向江寄示意他说话。 江寄这会儿算知道方才的剧痛是怎么回事了,他觉得挺好笑。 上辈子狗皇帝临死前陷入幻境里总念叨,可惜他太晚认清那整脸怪真面目,他当时告诉他下辈子他会早点让他认清他眼瞎。 没想到这一回来,他刚让苏文海把人安排到揽月殿去,狗杂碎就撞进了他心上人铺设的陷阱里。 王瑞,你安排两个人去趟祝府。 不想顾绾以为他冷血无情,江寄朝外吩咐道王瑞。 顾绾一直盯着江寄,见他从头到尾神色都毫无异样,她细白指尖摩挲着手腕,不动声色的问了句:陛下不去看看吗? 还是去看看吧,柔嫔这遭似乎很严重,该很需要人关心。 顾绾顿了顿,又道:她还是为救陛下落下的旧疾,这一点,臣妾感激她。 江寄不准备去,也不想去。 方才在寿安宫他能忍耐下来,都是因为顾绾在身边,他要去了揽月殿,只怕会控制不住自己想剥皮的手。 这是个让狗杂碎痛不欲生的好物件,他暂时还得留着人慢慢折腾,不能再像上辈子那么快就把人弄死了。 只这会儿他腰背处血似乎还在往外溢,再这样下去,势必会渗透外衫,他确实不适宜再待下去。但就如他先前担心顾绾不开心,现在依然如此,尤其澜清还来禀了揽月殿那边的事,他更不能贸贸然离开。 江寄想了想,最后说:让王瑞去一趟就行,我想起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得回一趟乾清宫。 那陛下快去吧。 顾绾没在意江寄的话,只当他做戏,听他说要离开,她也懒得再应付。 臣妾也是,先前都忘了问陛下有没有政务要处理了。 顾绾声音柔婉轻快,还作势送江寄出去,江寄却没有就这么干脆直接的走了,他知道顾绾是个凡事喜欢闷在心里的人,他怕她在强装不在意,她越是神色轻松,他越不安心。 他不放心的将她看了又看,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送走江寄,顾绾再看桌上的绿萼,看着那白花外的一点绿意,心里忽然有种怪怪的感觉。 不过花是无辜的,她还是拿起剪子修剪起来,只是剪着剪着,她动作渐渐停下,想起皇帝的不对劲来。 她方才离江寄近,闻到了他身上似乎带着浅淡的腥血味,混着龙涎香不明显,但她向来鼻子灵,还是闻到一些。 她昨夜咬得牙印可不至于至此。 皇帝身上有伤? 顾绾眼眸微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可她又直觉她没猜错,他额上冒冷汗,很可能是身上伤裂开受疼影响。 只是皇帝身上怎么会有伤?什么时候弄的?怎么伤的? 有伤不声张,又为何? 顾绾脑中思绪顿时搅乱做一团,眉头渐渐紧拧起。 边上澜清见顾绾皱眉,以为她正在为皇帝离开不快。 澜清十三岁进宫,至今已经七八年,从洒扫小宫女到御前斟茶,再到被调到云栖宫成为女官,靠的就是谨慎忠诚。 如今她刚到贵妃身边,却惹了贵妃不快,她心头难免忐忑。 顾绾进宫前澜清打听过这位贵妃性子,出自镇国公府,是镇国公嫡亲外孙女。 因守孝她不怎么出席京中闺秀宴请,但只要她出现过的场合,就没人会忽视掉她,出孝不过寥寥数月,京中便皆知镇国公外孙女,新科状元之妹艳绝无双,远盛京中四珠。 昨日她见到贵妃,一时也惊为天人。在宫中多年,她也算见过各类美人,却无一有贵妃的環姿艳逸,一笑百媚。 美人多娇性,便是自幼被作为皇后人选培养,嫁与陛下后伤了身子身体一直不妥的德元皇后,也曾手段酷吏的惩治过宫人,她不敢大意。 迟疑一瞬,澜清上了前:娘娘可是累了?小厨房那边刚开始准备午膳,娘娘可以先去歇会儿。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9) 不用,我不累。顾绾正在想江寄身上有伤一事,听到澜清的话,她随口回道。 是。澜清闻言,只能讪讪退下。 嗯。顾绾应一声,却忽然瞥见她略显惶惶的神色。 顾绾一怔,大概两世时间间隔不久,以至于她都忽略了,这时候的澜清还不是几年后那个冲进火堆将她背出来,为此毁了嗓子也只高兴她还活着的澜清。 现在她刚被皇帝安排到她宫里,虽说皇帝谨慎,没交给澜清什么,但她们之间还不熟,许多关系还靠磨合。 上辈子她刚进宫就被太后训诫,导致她小心谨慎也很难相信人,唯一信任的人只有溪月,对澜清一直忽视着,连澜清妹妹出事,急疯了的澜清被太后威胁利用都没察觉到。 你叫澜清?进宫多久了?回过神,顾绾看向澜清问道。 澜清没想到顾绾会主动问她,她错愕一瞬,心里又莫名激动,没让顾绾多等,她赶紧施礼回:回娘娘,婢子十三进的宫,到今天快八年了。 八年。顾绾点点头,很长时间了,可想家? 澜清知道宫里有些贵人在用一个人前都会先了解一番对方,沉默一瞬,澜清回道顾绾: 婢子母亲在生下妹妹不久便去了,没过两年父亲也染病去了,婢子带着妹妹投奔了姥姥家,婢子进宫后不久姥姥也去了,只妹妹跟着舅舅一家生活。 每年宫里有一次探亲假,婢子会回去看看妹妹。 顾绾想问的便是澜清妹妹情况,听她主动提,顾绾心头一动,又问她:你还有个妹妹?几岁了? 快十五了,今年七月及笄。 顾绾闻言,抬起眸:十五了......可定亲了? 澜清虽是大姑娘,至今没说亲,也不参与宫中私下里的那些对食密私,但她并不避讳说这些,她坦然道:嗯,年前婢子回去,替妹妹定下了舅家表弟。 澜清说起这事时眉头微拧了拧,很浅,顾绾一直盯着她却注意到了。 怎么皱眉了,可是有遇到什么事? 澜清没想到顾绾观察这般敏锐,她惊了惊,迟疑一瞬,她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过这门婚事婢子原本并不同意,只是后面发生了些事,妹妹也点了头。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澜清没说,她有自觉,不该拿那些来污贵妃耳。 顾绾知道澜清妹妹的时候,她妹妹已经去世,甚至太后的缘故,澜清连妹妹尸骨都没能寻到,只有一块儿她妹妹拼死让人带给她的带血玉佩。 这事太过伤心,她不忍戳人伤心事,也没多问。 她只知道澜清妹妹是被夫君送给了小官,但这小官身份特殊,是镇国公府世子爷也就是沈柔父亲妾室白姨娘弟弟。 因为这层关系,太后派人把她妹妹救出来又找上了澜清。 那会儿她和澜清都还不知道沈柔身份,澜清也不知道她和国公府关系实际没那么密切,澜清愤恨之下,答应了太后条件。 只是太后派去的人是个见色起意的,甚至暴虐程度超过那小官,她妹妹被活生生折腾死了。 若非伺候她妹妹的人可怜她妹妹,冒险将她妹妹的玉佩通过送菜公公带给澜清,澜清估计一辈子都不能知道真相。 不成想,澜清妹妹这门亲事里还有事。 这事便有些难办了。 你原本不同意这门亲,说明你并不看好他们,这事便需要慎重处置,不过感情的事,当事人点头了,也不好硬来。沉吟许久,顾绾才慢慢说道。 娘娘说的是,婢子与妹妹这些年相处实在不多,许多事婢子也不好强迫她,伤了姐妹情分。或许是说起担忧的唯一亲人,澜清沉静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忧色。 但毕竟是你唯一亲人,你也不可能不管不顾,可以托人看顾着,小姑娘还小,有人帮忙照料你才能放心。 刚接触,顾绾不适合说太多,只不经意的提醒一句。 澜清进宫为宫奴的时候,妹妹才七岁,刚知事却不算懂事的年纪,她不知道姐姐是为养她进宫为奴,只当姐姐嫌她累赘抛弃了她,而澜清进宫前三年又没能攒着钱回去看她,等她回去的时候,妹妹对她已经怨意很深。 她这几年尽力弥补,也不过是让妹妹接纳了她,是以妹妹的事她向来不敢多插手,哪怕她认为舅家表弟不是个靠得住的,她也不敢强硬阻拦。 但经过顾绾提醒,她也发现,她该请人照看妹妹,或者给妹妹请个婆子,不然将来妹妹当真遇到什么事,她恐怕连收信都难。 澜清决定下来,脸上轻快几分,蹲身谢道:多谢娘娘提醒,婢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嗯,那就行。 顾绾也不问她要怎么做,澜清沉稳聪颖,一旦决定下来什么事,势必会安排妥当,只应一声。 不过说完澜清妹妹的事,顾绾又想起,还有一个人,她需要关注。 你说你在宫中七八年了,想来认识许多人了? 澜清聪慧,闻言立即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事吩咐?婢子进宫后杂事做的多,倒是认识一两个人,婢子如今是云栖宫的人,也是娘娘的人,当为娘娘办事。 顾绾也没与她客气,直接点了点头:嗯,是有一事。 我想你替我在宫内寻一个人。 寻人? 澜清没想到顾绾刚进宫就要寻人,估摸着这人是娘娘旧识了。 只是宫外时的旧识,若是女子还好,若是男子...... 澜清心里一个咯噔,她小心翼翼看向顾绾:不知娘娘想寻谁?可有具体姓名? 江寄,他叫江寄。顾绾毫不犹豫回道。 清韵嗓音里含带柔软。 第13章 怕他被欺负 早起顾绾做完那个梦后,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定,在路上看到洒扫或路过的小太监,她都会下意识看两眼。 只因为她想起江寄这会儿也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她在宫中几年,偶然听过宫内的太监也分三六九等,没背景没路子又不圆滑的太监很容易被欺负。 且一些太监还有特殊癖好,他们不光对小宫女下手,对长相清秀的小太监也不放过。 虽说江寄能做到督主那个位置,能力不会弱,现在多半在韬光养晦,但想到江寄那张清隽,傅粉何郎的脸,她还是放心不下。 不管那个梦真假,江寄都是送她回家,替她入殓的恩人,她应该报答。 她不打算插手干预过多以免影响到他该有的前程,让人注意着照看一番却有必要。 决定下来,她心头轻快不少,脸上也露出柔和的笑。 澜清却在一旁看得心惊,江寄一听便知是男子的名,再加上娘娘说起那人名时无意间透出的在意和脸上的笑,足可见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顾绾如今是后妃,还是颇受皇帝独宠的贵妃,各宫都盯着,一旦有什么风声传出,只怕整个云栖宫都得万劫不复。 念头闪过,澜清艰难动了动喉咙,试探的看着顾绾问道:这人对娘娘很重要? 顾绾见澜清一脸的紧张神色,便知她想岔了,她也没刻意解释,点点头:嗯,是很重要,他现在在宫中,你尽快帮我找到他。 那,娘娘可能说一说这人的具体信息?澜清抿了抿唇角,又小心问道。 澜清没有阻拦顾绾,一来她阻拦不了,二来,顾绾这番恐怕也有试探她的意味在,她只有将事情好好办好,并且瞒得密不透风这一条路。 具体信息? 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江寄,还是她落胎那晚,溪月偷听到她和澜清谈话,知道了密道一事后,从地道摸去沈柔的揽月殿放火,江寄恰好在附近将正被禁军追赶的溪月救回了云栖宫。 那会儿江寄就已经是东厂一把手,声名鹊起的厂督。 只是他为人低调,也并不常出入后宫,她没刻意去了解过,也不太清楚。 他今年,应当多大年纪? 顾绾仔细想了想,她被困云栖宫那两年,她似乎听谁提及过一耳朵。 他今年十九,现在应该是在..... 好一会儿,顾绾才不确定的说起。应该是在东厂或者司礼监任职。 东厂?司礼监? 那人竟是入宫成了太监?就是因为这样,娘娘才进宫的? 一瞬间,澜清脑中划过许多思绪,她心里隐隐对顾绾生出一抹怜惜。 婢子知道了,婢子会尽快将这人寻到。 苏文海现在在哪儿? 出了正殿,江寄问道跟上来的王瑞。 方才公公身边的小德子来禀,公公在慎刑司领罚时,受不住昏死过去了,只怕今日不能前来伺候圣驾...... 王瑞小声回禀道,微带薄汗的手紧了紧手上佛尘。 他跟在苏文海身边已经有两年了,如今已经取得苏文海信任,这次揽月殿的布设便是他想法子从云栖宫悄悄挪去揽月殿的,虽说苏文海没有具体透露他揽月殿那位是什么情况,但他多少也能猜到一些,昨夜他也在云栖宫当值,也大概知道苏文海是因为什么受罚。 只是没想到陛下的惩治会这般出乎意料,搅乱了苏文海和督公苏盛之间一直来维持的平和,让苏文海丢掉半条命,还甘之如饴。 苏文海现在还觉得这趟罚挨得值,除掉了心头大患。听小德子说,若非苏盛念及苏文海跟他许多年,今日都不定能让他出慎刑司。 果然帝王心智深不可测,伴君更如伴虎,想到这,王瑞脸上神色越发恭谨。 江寄神色没什么变化,淡淡道:哦,慎刑司下手挺狠的,看来苏盛虽然老了,可那脾性还是不减当年。 王瑞垂眉敛目在一侧,没敢接话。 这么说,那人苏文海已经安排过去了? 是,依您的吩咐,公公是安排人去了揽月殿才去的慎刑司。 王瑞说着,似想起什么,顿了顿又说:公公先前派人来回禀过此事,当时您在上朝。 江寄问话只是确定狗杂碎受伤地点,他没在意王瑞说的,脚步不停,等下了云栖宫门外石阶,他才吩咐王瑞: 你抽空派人去瞧瞧这人,朕想知道,让苏文海忌惮,苏盛当暗宝一样藏着,训练来准备接他班的人到底有何本事。 若真是有本事的,就调到御前来,不过在这之前,先让人吃些苦头。 王瑞脑子活,明白过来江寄是要训狼,将人收为己用,他略一低头,应:是,奴会安排人注意着。 嗯,江寄似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他把狗杂碎扔到揽月殿,本只是为离间苏文海和苏盛,再寻机会将人控制起来,倒没想到意外之喜,狗东西这么快就受惩挨了刑。 他承受狗杂碎一半伤痛,行走尚且需要忍耐,狗东西只会更严重,估计短时间内想爬起来都难,估计也没精力去弄明白他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便是他弄明白了,有被心上人算计这一出在先,估计狗杂碎也不敢轻易信谁。 他正好趁这段时间恢复功力,把苏盛收拾了培植一批人马。 他修习的功法邪门但得来容易,去一趟死狱再加上苏盛的那身功力也差不多了。 当务之急,是人。 他需要一批不论他什么身份,只听从他的人。 江寄手指捻了捻中指指节处自方才受痛时出现的血线,脑中回想着周围他能收为己用的人。 陛下可要去揽月殿?奴方才出去安排人去请祝太医时,碰到揽月殿的画娆姑姑,她说娘娘似乎一直在唤您名字。 见已经离开云栖宫一段距离,王瑞凑上前小心问道江寄。 早上锦囊的事让王瑞发现江寄对云栖宫这位贵妃不似苏文海说的那样只是为揽月殿那位在演戏,恐怕带了几分陛下自己都不知的情动,不过有苏文海受罚一事,揽月殿的事他也不敢耽搁大意。 朕为何要去。 江寄思绪被打断,颇为不快,他冷沉一声,记起自己还需要狗皇帝这个身份,这么快就让整脸怪发现失宠也没意思,他一顿,又慢慢道:你让人去一趟,告诉柔嫔,把戏使太多回,失效了就没用了。 或者,她下次做戏.逼/真严重点,比如缺个胳膊断个腿筋什么的,朕可能就直接过去了。 第14章 生疑 陛下没有来?你亲自去的,他都没来? 揽月殿,红珊瑚珠帘内,沈柔一身玉色薄纱裙靠躺在石榴红挑金线绣海棠花迎枕上,一双盈盈眼眸看向跪在地上着粉衣宫装的画娆,似乎是不敢相信,她瞪红着眼又问道:他为什么没有来,他现在在哪? 还在云栖宫? 她声音细,这会儿出声大了,有些刺人耳,下方的人因为她接连的追问面色又白了几分,额上冒出细汗,听到她最后一句称得尖锐的问,画娆赶紧道:没有,陛下没在云栖宫了,陛下似乎有急事,回乾清宫去了。 画娆明面上是皇帝去行宫遇到刺客,因沈柔救下他受伤,为照顾沈柔临时从行宫抽调的宫女,因她伺候的好,才被沈柔带进宫做了贴身女官,实际却是皇帝自沈柔定亲宁王世子起,为方便两人暗中见面传讯,令人特训出来的人。 沈柔出嫁宁王世子后,没多久就以心疾发作需要静养名义到玉茗山寺住着,那里离行宫不远,皇帝微服出访的时候都会过去,那边自然都安排着自己人,画娆便是其中之一。 她对沈柔和皇帝的事很清楚,知道皇帝早被沈柔吃得死死的。 而私底下的沈柔,脾性既不似外人传言那般,因自幼身体不好,常年养于闺中不见人所以怯懦温和,也不似她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的娇性惹人怜。她目的清晰,手段也利落,治人手段更令人毛骨悚然。 画娆怕她超过皇帝,先前王瑞要她转告的话实在太可怕,她不敢想若是她一五一十转述出来会发生什么,这会儿再见沈柔不过因为皇帝没来就这个反应,她更不敢说,何况她心里也认为皇帝只是太过生气沈柔拿自己身体做文章,并不是真的生气,当下还是稳住沈柔重要。 画娆暗吸一口气,小心和沈柔道:陛下让您别生气,以免气坏了身子,他有空便来寻您。 回乾清宫了,什么事情能比我还重要了! 沈柔脸色并没有因画娆的话好看几分,神色依然幽冷。 他昨晚没来的事,他就不需要和我解释一声了? 皇帝卫瞾不是太后亲出,沈柔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背着克人名声处处受欺负的小可怜,靠着死乞白赖和镇国公府攀关系才能得以在宫中安然度日。 沈柔是早产儿,自来就比家中康健活泼的兄长庶妹们更受宠受重视,也养成了一副傲慢娇气性子,最开始她根本没把瘦小又不受宫里喜欢的卫瞾放在眼里,只当做打发解闷的玩意。 在卫瞾七岁那年,太后确定身子无法生育,权衡之下把卫瞾养在了身边,沈柔才开始重视卫瞾。 太后嗣子,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皇帝的人。 沈柔觉得若是能嫁给卫瞾成为那天下最尊贵之人,能让她享受更多人注视的目光,她自来享受别人关注的目光,这也是她后来身体好了也会时常装病的原因。 只是卫瞾受太后教养后,去国公府的时间就少了,而卫瞾身边也围上了萧家女萧德元。 沈柔不甘心,人是她先认识的,萧德元又算什么,她试图引起卫瞾注意,渐渐的她发现卫瞾怜惜弱小,而她只要称病必能招来卫瞾。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10) 从那以后,沈柔就更体弱了,几乎不踏出深闺。 但沈柔没想到的是,她付出这么大代价将卫瞾所有目光抓住,最后等到的却是太后一封将她赐给宁王世子的圣旨。 宁王世子,卫瞾的侄子。 沈柔不可置信,她去找卫瞾,卫瞾却只痛苦的和她说对不起,说他早答应了太后要娶萧德元,他不能娶她,也不敢忤逆太后。 废物!沈柔当时心里只有这个念头,她甚至想杀了卫瞾,她付出了那么多,最后竟被玩弄了。 沈柔恨,更不甘心,她发誓要让对不起她的人都不好过。 她这些年算了解卫瞾,怜惜弱小,还渴望成为别人心中的强者。 沈柔抓着他的这一弱点和他心里的那些愧疚,最后逼他应下了为她守身,想法子接她进宫不许和她断了的话。 卫瞾一直认为沈柔是太爱她放不下她,却不知道她只是不甘心。她不想去那既偏僻又穷的江西做什么宁王世子妃,她想的一直就是在京城当高高在上的皇妃,甚至皇后!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她不惜花光所有嫁妆银弄来了守贞蛊下给卫瞾。 那蛊让卫瞾身体对女人产生不了兴趣,若是强硬来,女子会被那蛊啃噬,大出血。 这蛊确实是帮了她,至少萧德元没了。她现在只后悔,竟然在前几日给卫瞾解了蛊,现在也不知道他昨晚到底和顾绾那贱人发生了什么。 没让人传讯来,今天竟然还看也不敢看她,很可能两人已经成事了。 想到她昨夜足足等了一夜,沈柔更是怒火中烧,她手指狠狠揪着锦被,许久才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道:再给他去讯,就说我不介意昨晚怎么回事,我只是想见他了。 另外给卫潜回信,让他想办法来京,有大事。沈柔说完,眼里划过一道狠色。 她已经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不珍惜,也怪不得她心狠了,也幸好,幸好她当初没有全然信他。 画娆愕然抬头,她嘴张了张,到底什么也没敢说,低下头应是。 对了,撞倒我那人,趁他如今半死不活,抓紧处置了吧,做干净点。在画娆起身要去办事的时候,沈柔又出声吩咐道。 画娆动作一顿,她迟疑一瞬,终是说:娘娘,这人恐怕暂时不能处置了。 这是为何?沈柔偏头,透过珊瑚珠帘看向外面,眸光微厉。 他,他是今早苏公公才派人送来的,这么快人就犯下事还没了,会不会让苏公公脸上不好看? 这人是苏文海才送来的?你怎么不早说? 沈柔脸色陡沉,她倒不怕得罪苏文海,但他到底是跟在卫瞾身边多年的人,她犯不上为了一个早晚能死的人去和他对上。 那就先找人看着,若是不安分的,便想法子让他闭嘴。过了一会儿,沈柔拉了拉滑下肩的薄纱,慢慢道。 后宫看似大,但实际哪个宫内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很快被发现。 沈柔跌下石阶昏倒的事不过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宫内每一个角落。 大家都很好奇沈柔摔倒还引发因救下皇帝落下的旧疾一事真假,同时她们也想知道今晚皇帝会留宿哪里,是更在乎有救命之恩的红颜,还是更在乎初进宫正需要恩宠的贵妃感受。是以哪怕之前皇帝下过令,闲杂人不得轻易靠近揽月殿去打扰柔嫔静养,各宫还是悄悄派了人去揽月殿打探消息,有的还派人直接蹲守在了揽月宫附近。 揽月殿人手足够,被皇帝清理过一遍又一遍算是密不透风,但去探听消息的人多了,各类手段五花八门的,揽月殿防不胜防,没多久皇帝没去揽月殿看正陷入昏迷的柔嫔一事便被有心之人探知到了。 之后这消息便如一股风迅速传播了开。 你是说陛下没去揽月殿? 天色暗下,云栖宫内掌了灯,顾绾正坐在桌前用晚食,听到溪月进来和她说笑话似的说起外面传的消息,她执筷的手一顿,微有错愕的看向溪月。 是啊,婢子方才进来的时候,还听到有小宫女在偷偷说呢。溪月语气轻快的回道。 她这会儿心里可算畅快了,中午的时候,她整理好库房出来就听到宫人在那议论揽月殿的事,她一听都气坏了,这明摆着就是见她家娘娘刚进宫打擂台呢,等听到宫人说皇帝听见信就走了的事,她更气了。 虽然知道宫中嫔妃不可能独享帝王宠爱,溪月还是禁不住替顾绾委屈,这才刚进宫呢就遇到这样的闹心事,且今后这些事还不会少,简直想着就憋屈。 以她家姑娘的样貌风情,若是不进宫,便是在京中随便寻一家嫁了,都得被当做掌中宝护着。 溪月越想越气,中饭都没吃,等问过小宫女这点宫内宫人聚集最多,最热闹放开打发时间的地,她和顾绾澜清打过招呼就摸了包银子出去了。 她知道宫里规矩重,她也不莽撞,没有四处乱撞,用不同的方式询问过几个人确定小宫女说的消息不差后才往目的地去。 溪月性子活,人长得也清秀,想要打进人堆相对容易,加上她刚进宫,谁也不认识她,倒让她探知到不少消息。 等她将各宫情况都了解了个遍,天也暗了,估摸着该回宫伺候顾绾,正打算回呢,就听到有小太监兴奋跑过来分享这个消息,溪月差点乐出声,在没人的地儿几乎是小跑着回的云栖宫。 顾绾没说话,她慢慢放下了手中银筷。 她知道沈柔的娇气性子,闹出这一出是在寿安宫气得狠了,便什么都不顾及,前世她也是因为实在受不了她藏在暗处太久,才会主动跑到她面前自爆了身份。 这其实正和她意,她本来就打算一步步激怒沈柔揭穿她的身份,让天下人都看看这对狗男女,叔夺侄妻,可不比她这个妖妃更该死。 皇帝没去揽月殿,她确实有些意外,但很快她又不意外了。 沈柔娇性,皇帝却是个谨慎性子,现在太后那边还紧盯着揽月殿那边,他要真去了先前在寿安宫那番作为不就成了白费,等晚上从她这儿去看沈柔不是正好,前世他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 估计狗皇帝是从云栖宫出去,冷风一吹清醒过来这事了。 顾绾唇角轻扯,眸中透着冷,过了片刻,她压下心里没来由的烦闷,和溪月说:我知道了,去和宫人说一声,别再议论此事,我不想看到云栖宫成为谈论事非之地。 溪月脸上的笑微微僵住,似乎意识到自己犯错了,她呐呐应道:是,婢子知错了。 顾绾注意到溪月神情,暗叹口气,溪月性子平日还好,但一旦碰上关乎她的事,她就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不然前世也不会被惠妃怂恿偷偷去揽月殿放火。 想到溪月撞死在她面前时,脑袋上破个大洞,鲜血如注往外涌,却含着泪要她好好的样子,顾绾又舍不得再说溪月,左右这辈子还有时间,她可以慢慢教。 不是怪你,只是宫里口舌是非之地,许多事都是一句话甚至一个表现的事,如今咱们刚进宫,凡事小心谨慎挺好,不过咱们也不必怕惹事 娘娘,婢子知道的。 溪月眼圈红了,她怎么不知道呢,昨夜那苏公公就给了她一个深刻的教训,只是她实在看不得自家姑娘受委屈。 婢子下次会克制,再不冲动行事了。 你懂就最好了,还有不要觉得我委屈,我怎么会委屈自己呢,你知道的,你家姑娘从来不是受委屈的性子。 顾绾伸手拉过溪月,给她顺了顺先前因为小跑散落下来的发。好了,快下去洗把脸,眼圈都红了,不好看。 哎。 溪月抹一抹眼应声就要下去。这时澜清自外进来了,她身侧随行着一面目清秀的年轻太监,看到顾绾立即躬身给顾绾施了礼:给娘娘请安。 顾绾看到王瑞,微讶,她朝王瑞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公公怎么过来了? 王瑞身子慢慢打直,神色却依然谦卑恭顺,头微低垂恭敬回道:回娘娘,是陛下让奴来和您说一声,他今晚恐怕不能过来了,让您早些休息。 陛下不过来了? 顾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愣怔片刻,又问了一遍。 是,陛下请了督公谈事,只是督公事忙,方才才到御书房,不知具体要谈到何时,担心来晚扰了您歇息,陛下让奴来与您说一声。 听王瑞提起督公,顾绾这才想起如今的东厂督主还是苏文海的干爹苏盛,据说此人功力深厚,能以一敌百。 这些年东厂在他手上日益壮大,而东厂又最善打探消息,几乎掌握了整个朝堂阴.私,因此鲜少有人敢惹东厂,便是太后及萧家对他都不敢相惹。 皇帝这会儿找苏盛能有什么事?难道他找苏盛谈的事比沈柔还重要? 她要记得没错,苏盛是今年秋没了的,是自然病死,而这会儿这位东厂督主身体似乎就已经不行了,如印鉴奏章这类事都移交给了苏文海,能找他的,似乎就只有东厂那边的事或者朝中哪个大臣案子一类。 可惜她上辈子刚进宫的时候谨小慎微,不过问朝中事,宫中事也打听得少,完全不清楚这个时候朝中发生了些什么事,要不然还可以从中择一择能用起来的人和事。 我知道了,劳烦公公跑一趟。 顾绾回过神,朝王瑞点点头。 王瑞走后,顾绾让溪月带人把膳食撤下了桌,她却坐在凳子上兀自出神。 她现在思绪有些乱,总感觉事情似乎和前世发生了很大不同。 皇帝把沈柔看得有多重她是知道的,皇帝好名声,若不是真爱,也不会愿意冒天下大不韪抢占侄妻,还筹谋了那么多。 沈柔出事,不管是真是假,他总要去安抚一番,可他现在看都不去看一眼,这说不过去。 见苏盛总不可能见一晚上。便是再晚,他是皇帝,她总不可能不给他留门。 娘娘,您怎么了? 澜清从殿外吩咐完宫人进来,见她出神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了,迟疑一瞬上前问道。 嗯?没事。 顾绾回过神摇了摇头,又看向外面,这会儿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下,院中空无一人,只能看到一片灯色映衬的花树。 你去小厨房将晚晌剩下的参鸡汤装盒一份,陪我去趟乾清宫。过了一会儿,顾绾吩咐道澜清。 第15章 留宿 现在吗?澜清愣了下,看一眼外面黑沉沉的天色问道。 乾清宫虽不似前朝重地,嫔妃可以前往,先前淑妃娘娘也多次打着送汤名义去找过陛下,但都是白日过去,皇帝登极迄今,还没有哪宫嫔妃晚上前往的。且送的汤还是小厨房剩下的汤,这要是被陛下知道...... 澜清难得露出迟疑,这时候了她再去准备新汤品似乎也来不及。 嗯,现在。 皇帝行为变化太大了,简直像是变了个人。她得弄清楚,皇帝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新盘算。 似乎看出澜清的迟疑,顾绾又朝她摆手催了句:快去吧,我找陛下有事。 顾绾坚持,澜清不敢不听,她亲自去的小厨房装汤盅,等她回来,顾绾也换好衣裳梳好了妆。 她没特意打扮,换了身茜色对襟裙,外面罩一件丹色缠枝薄衫,头上的白玉簪换成红宝石珍珠簪,唇瓣微抿了口脂。仅是这样,灯色下的她也美得明艳照人,肌肤雪腻,肤光盈盈,轻染唇脂的红艳唇瓣微翘,无端诱人。 澜清看着不禁微微愣神,她忽然感觉,若陛下看到这样的娘娘,兴许真舍不得让她送了汤就走。 三月的夜晚风凉,皎洁弯月似乎都迎着冷意,在屋里还不觉,出来才发现冷,好在澜清心细,给顾绾带了件薄斗篷,挡了些许凉意。 云栖宫离乾清宫不算远,走过去差不多花了一刻钟时间。上了汉白玉石阶,王瑞正靠在殿门口金柱前养神歇息,听到动静他抬头一看,不由愣了愣。 娘娘您怎么来了?王瑞回过神,赶紧迎上去。 小厨房炖了参汤,我想着陛下谈事晚了恐怕会饿,便送一盅过来。顾绾从澜清手里接过食盒,笑着回道。 娘娘心疼陛下。王瑞谄媚道,见顾绾没有把食盒交给他的意思,他又说:娘娘稍等一等,奴就去禀报。 顾绾颔首:有劳公公。 乾清宫内,点了烛灯四盏,鎏金龙纹香炉里燃着龙涎,白烟袅袅却一点没改了殿内僵持气氛。 江寄站在宝座前,神色沉沉盯着前方躬着身子,嘴上还在喋喋不休的苏盛。 老臣老了,那江寄原本是微臣训练来准备给陛下的刀,没想到陛下听信奸人挑拨...... 苏盛叹息一声没再接着说,似乎在等皇帝发话。 江寄冷撇了下唇角,依然没做声。 老东西挺会演,要不是他十四岁进宫就在他手底下求生存,把他琢磨了个透,恐怕都会以为这是个一心为皇帝,皇室的忠奴。 他找苏盛过来,原本是想让他派人去清查钟溱和萧家,顺便探探苏盛如今的脉,测一测他需要多少功力才能不动声色取走他身上的功力。 没想到这老东西张狂得很,一进来就朝他兴师问罪来了,还想借着他把狗杂碎调走这事推脱差事。 苏盛等了一会儿见皇帝没出声,他眼里微异,微抬头却正对上江寄阴煞煞的视线,他一惊,很快又垂首镇定道:陛下,江寄一事老臣便算了,能得陛下看重也是他造化,守护柔嫔娘娘也是他荣幸,但如今东厂确实无人可用,钟御史和萧家...... 陛下,贵妃娘娘过来了。 王瑞一进门,听到苏盛的话,再见江寄杀气腾腾随时要砍人的样子,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打断了苏盛的话。 开什么玩笑,这会儿不阻止他,等会儿他苏盛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他这个小人物来受牵累吗? 王瑞十一就在宫内混,到成为苏文海干儿子到御前伺候,就是会看眼色行事和站位,什么干爹干爷爷,对他来说都是抱紧主子大腿的途径。 想到这儿,王瑞又赶紧和江寄禀道:娘娘说担心您饿着,特意给您送了鸡汤...... 王瑞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身前有一阵风拂过,接着大门响起一声咯吱响,他抬眼一看,江寄已经不在宝座前,而苏盛,正看着大门方向一脸沉思。 王瑞没敢多看,转身追着江寄出了殿。 怎么没乘轿撵来,夜里凉,着凉了怎么办? 江寄听到顾绾来的那一刻,他身体自动做出反应追了出来。等看到顾绾,他脸上先前的阴霾神色早已消散无踪,只剩不由自主的浅笑。 他快步走到顾绾身边,见她穿得单薄,扫一眼四周又没看到轿撵,他心疼了,抬手想碰她手试试她冷不冷,但手伸出去又迟疑了,只微侧身子为她挡住风口。 顾绾以为会等许久,没想到这么快殿门就开了,还是皇帝亲自出来的。 王瑞过来那会儿我正用晚膳,听他说陛下在见厂督,我也不知道陛下有没有用过膳,若是饿着肚子伤了胃怎么行,正好小厨房炖了参鸡汤,就送一碗来。 顾绾抬眸看着江寄,唇角含笑的回着他,说完又看一眼殿内,迟疑道:厂督走了吗?臣妾没有耽误陛下事吧? 夜色下,顾绾漂亮眸子皎洁如月,笑看着人似水温柔。 这是江寄第一次尝到被人惦记的滋味,那个人还是她。 江寄喉咙微哽,他说不出心里现在什么滋味,心头似乎被砸下一个什么东西,既甜又酸,涨满了他整个心。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11) 他确实没用膳,准确说从中午到现在他没用一点东西。狗皇帝这幅身体没经过特殊炼体,吸取功力慢不说还承受负担弱,晌午他从死狱回来,身体就有些受不住了,根本吃不下什么。 我们先进去。 沉默片刻,江寄移开凝着她眼的视线哑声道,隔着她宽袖握过她手腕带着她往殿内走。 好。 顾绾乖巧点了点头,跟着往他往里走,刚走出两步,她又轻扯了扯他宽袖小声让他等一等,又转头和澜清道:外面凉,你找个地方躲躲风去。 她一贯是舍不得身边的人受罪的,江寄看着她和人轻声吩咐,心头软作一团,他看一眼追出来的王瑞,低声和顾绾说:王瑞会安排好。 是是,娘娘放心,奴会安排好的。王瑞听到江寄的话,忙应声对顾绾殷勤道。 安排好澜清,顾绾随江寄一道进了殿,苏盛还站在他原本在的位置,一身绛紫蟒袍,白眉灰发看起来知天命的年纪,不过人却没有太监易胖的问题,身材瘦削清癯,面容浅淡。 督公还在?顾绾看着他讶然道。 苏盛微躬了躬身:娘娘。 督公不必多礼。 顾绾虚抬了抬手,又转头有些无措的看向江寄:我要不先出去。 江寄轻捏了捏她手腕,低声说了句无事,又和她说:里间有热茶还有点心,你先去用点,我一会儿就来。 嗯,好。顾绾似松口气,她应一声,朝苏盛颔了颔首便往里去了。 殿内有人,她走得不慢,很快离开殿内进了内间。 江寄等她身影看不见,转身看向苏盛,见他正瞧着顾绾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他眼眸一戾,冷冷出声道:朕还有事,便长话短说。 东厂无人可用这话朕不信,大卫自来养东厂一干人是来干嘛的不用朕来提醒督公。 不过督公确实年纪大了,这话苏文海也不止一次对朕说过,要是督公想歇,朕想他应该是愿意接班的。 苏盛正在想顾绾的事,他掌握东厂,耳目众多,皇帝的事能够瞒过后宫,太后乃至萧家,却瞒不过他。但东厂自来就是君王手里的刀,对他来说君王私德有损,有顾虑,他越能安枕无忧,是以他一直没干涉这事,反而帮着扫了尾,不然萧家早就发现揽月殿那位身份了。 他原以为皇帝选择贵妃是为迷惑寿安宫那位,毕竟贵妃进宫,揽月殿那边动静不小,可这不过一夜过去,形势似乎变了样? 也不知昨夜云栖宫到底发生了何事。苏文海那翅膀硬了的畜生,弄走他精心训练出来的另一把刀便罢了,竟还哄骗他瞒下他这等大事。 苏盛想起顾绾那张生得花颜月貌的脸,心里暗忖要不要多安插几个人去云栖宫,兀然听到江寄的话,他脸色微变:陛下...... 苏盛,朕不是在和你商量! 江寄根本不给苏盛说话机会,他方才听他废话已经够多了,他寒声打断苏盛。 钟溱和萧家你不查也得查,朕要一个礼拜内看到各自的罪证,这事你若办不好,那东厂也没存在的必要,老老实实回到后宫做伺候人的活计。 皇帝动真格的了。 苏盛心头一沉,他垂首默然不语,片刻,似妥协,他慢慢躬身拱手:老臣遵旨。 皇帝下榻的内间,顾绾还是第一次进,不过她也没心情多看,把手上食盒搁在榻前的矮桌上,便轻手轻脚藏去帘后听外面的动静。但可惜,内间这边离正殿有些远,加上他们说话声不大,声音传不过来,顾绾只远远能瞧见江寄似乎对苏盛说了什么,而苏盛脸色骤变。 在要争执时似乎又被江寄打断,之后苏盛没再反驳,拱手应下什么。 顾绾有些懊恼,看这场面似乎不是小事,可惜她什么都没听清,见江寄抬脚往这边来了,她心头一跳,赶紧回了榻上,拎过食盒拿出汤盅打开。 陛下好了吗?见江寄进门,顾绾抬头朝他一笑,捏着勺子给碗里又盛了一勺汤。 汤还热着,陛下尝尝? 嗯。江寄走过去,接过顾绾递来的汤勺舀起汤喝了一口。 怎么样,好喝吗?顾绾看着他,问了声。 江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她,见她星眸里含着期待,他点点头:好喝。 那陛下多喝点。顾绾闻言放松一些,她手撑在矮桌上,看着他道。 好。江寄低低应一声,继续喝起来。 参鸡汤味重,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碰都不想碰,江寄向来不爱喝汤,参汤类更碰都不碰。 但不知是顾绾特意为他拎来的原因,还是顾绾小厨房御厨手艺好,今日的参汤似乎格外和江寄口味,他一点点的把整个汤盅里的汤都喝掉了。 或许参汤补身养胃,江寄喝下汤没多久,就感觉胃里暖融融一片,他先前吸收功力五脏六腑受压的痛似乎也得到片刻缓解。 喝完汤,天色已经不早,也差不多到了将歇的时候,顾绾看着江寄把空汤盅收进食盒,须臾,她细白手指轻点点桌面,拿过食盒起了身:时辰不早了,臣妾该回去了。 江寄看着她的动作沉默了。 他今夜让王瑞去传讯说不去云栖宫,一是因为他后腰的伤多有不便,二是,他还没做好和她同寝准备。 他不在乎借着皇帝的身份靠近她,甚至有可能,他希望能这样陪她一辈子。但他怕,怕有一日她知道这身体里的魂并不是君主而只是一个低贱阉奴的魂后,她会恶心,会厌恶,会恨他玷.辱了她。 他告诉自己这样就够了,可当他看到她过来找她,他心里的狂喜,窃喜根本抑制不住。 到这一刻,他甚至舍不得就这样放她走。 我送你。最终,江寄起身低声道。 意料之中的回答,又意料之外,他没说送到哪里。可其实,不管送到哪里对她都没什么用处,她白来一趟,还可能为他人做了嫁衣。 顾绾没做声,她眼眸定定看着江寄。 片刻,白皙手指离开食盒,顾绾扑过去抱住了他,抬头盯着他漆色眼眸说:臣妾累了不想走了,今夜我留下来陪陛下,行吗? 第16章 取暖 顾绾扑过来突然,江寄下意识伸手搂住她。 她手紧箍着他腰腹,刚上过药的伤口似乎又在出血,但江寄感觉不到疼,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他脑中嗡一下,心跳骤然加速,身体僵直完全忘记反应。 他愣愣看着顾绾,她今日似乎格外不同,漂亮眸子水眸盈盈的望着他,两扇浓翘眼睫轻煽,似含着无数勾子,红艳嘴唇微微开合。 陛下? 她在喊他。 好!江寄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 他一无所有,能得她一天垂怜是恩德馈赠,能得她恨,又何尝不是她对他的另一种恩赐。 我让王瑞去准备。 嗯。顾绾似有羞意的垂下眼轻点点头,没松开他,还顺势将头靠向了他。 王瑞早在江寄亲自跑出去接人的时候就猜到今夜乾清殿恐怕要留人,早早就吩咐下去准备一应事物。 听到江寄传唤,他立马进了殿,没敢进去只在外面听吩咐,垂眸在金砖地面上看到两道相拥在一起的影子,王瑞嘴角朝上咧了咧,他机会来了,这次圣心他总算揣摩到了。 宫人很快将顾绾的一应洗漱用具拿进来,连就寝的寝衫也准备了。 顾绾看一眼,认出这是今早她在她衣柜里见过的一身,雪色主腰配霞色轻衫,下一条同色阑裙,清丽却不素淡,应该是溪月给拿的。 她从云栖宫走过来就已经整出动静,王瑞再派人去取这么一身衣裳...... 顾绾勾了勾唇,抱起纱衫去转头看向江寄:臣妾动作慢,若陛下先好了,就等等臣妾? 这像是某种约定,江寄看着她,喉头发紧,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嗯一声应道。 盥洗室有隔间,但不怎么隔声,江寄闭着眼听着那边衣裳轻搭屏风的窸窣声,水流轻趟的簌簌声,呼吸渐渐发沉,梳洗动作不由加快。 顾绾听着隔壁的动静,轻笑一下,又捧了一捧水泼往身上。 柳下惠又岂是那么好做的。何况他还不是。 陛下在看什么书? 到底临时去云栖宫取的梳洗用具,溪月便是动作麻利也难免漏掉许多,没有沐浴的精油,也没有新鲜花瓣,顾绾没在里面耽搁太久,出来的时候见江寄已经散了发坐在塌边,手执一本书在看。 皇帝颜值还算不错,面容俊朗,眸深鼻挺,棱角有致,此时墨发披下,少了几分平日矜贵威严,多了几分风流清韵。 顾绾瞧着瞧着,竟莫名感觉这时候神情专注的皇帝,和江寄在堆满冰块的小屋里为她默写经书的模样有些像,她一时生不出反感。 顾绾顿了顿,朝江寄走了过去:陛下在看什么书? 嗓音含笑轻轻柔柔的,江寄捏着书的手微微收紧,须臾,他放下书朝顾绾看去,呼吸微窒。 顾绾刚沐浴出来,身上染着热水挥散出的潮气,肌肤雪白水嫩中透着粉,霞色轻衫下的深凹锁骨如玉剔透,雪色齐胸主腰掩不住前胸盈满,她一步一挪朝他走来,曼妙身姿袅袅婷婷,就似在他心上鼓点。 干净美好,明艳不可方物,让人生出一种多看一眼都是罪恶之感却偏偏舍不得挪开视线。 随便看看。江寄仓惶垂下眼,喉咙滚动一下,回了她。 嗓音暗哑低沉,不似寻常。 哦。 顾绾点点头,走到他身侧坐下,也不在意他究竟看的是什么,只说自己:说起看书,臣妾脑子笨,最不爱的就是看书了,不过杂书闲书一类,臣妾倒是看了不少。 顾绾说辞谦虚了,她父亲三甲及第,母亲当年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她的诗作不但受京中女子热捧,在各大名士才子举办的诗会上也常被拿来称赞,后来她落水被顾绾父亲救,之后随夫离京赴任几年,京中都还有她的传说。 顾绾是他们的女儿,诗词歌赋自是不在话下,只是几样里她更爱跳舞没去专研。 江寄对她的事都知道,只是他并不去反驳她,他喜欢听她说话,等她说完,他才说:乾清殿里也有不少闲书,你喜欢看明日挑一些让王瑞给你到云栖宫去。 好啊。顾绾满口应下,又抬眸笑看向江寄:若陛下能替我挑书那就更好了,这样我遇到有趣的还可以和陛下讨论。 可以吗?陛下。 顾绾语气轻软,眼眸含笑,说出的话也太过诱惑江寄,江寄没有迟疑就应了她。 见他应了,顾绾弯了弯眉,取过桌上的茶盏抿了口。 茶水应该是方才江寄出来让人新上的,水温适宜,茶汤颜色正好,不浓也不浅,还是顾绾喜欢的顾渚紫笋。 顾绾只当下面的人做事体贴没多想,晚上也不适合多饮茶,顾绾抿了两口就没喝了。她也没再起话题,她琢磨着该怎么试一试皇帝,虽说不管皇帝突然有了什么新盘算,她目的只有那一个,但能弄清楚是最好的,她能安心一些。 顾绾不说话了,江寄想和她说话又不知道该起个什么样的话题。 他从未与她有过私下的相处,唯一一次他单独见她,是她拜托他让他将澜清送出宫。 可困了?时辰不早了,歇息吧。所有想说的话到嘴边,最后发现不合适又吞了回去,最终留下这么一句。 嗯,好。顾绾回过神应道。 床已经铺好了,明黄的寝被蓬松柔软,顾绾看一眼,注意到上面的暗纹和先前的略有不同,应该是她进去梳洗时新换上的,不过只有一床。 顾绾微愣了愣,不由转眸看向了江寄。 怎么了?江寄将书放去矮桌,转头对上顾绾略有疑惑的视线,他一怔,问道。 没事。 顾绾摇了摇头,没提被子的事,只说:臣妾只是想该睡里间还是外侧。 顾绾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先前宫里嬷嬷教导,宫妃应睡外侧,方便伺候陛下,只是臣妾睡相不算好,担心半夜摔下床惊扰了陛下。 顾绾说的是实话,她小时候睡觉摔下床过,那以后就很怕睡在外侧,且,她也不愿伺候皇帝。 她可以哄狗皇帝,逗他,陪他各种演,但真让她动手伺候他,他不配。 江寄想也没想就回:我睡外侧。 说完,他耳根微起热意,不同于昨夜两人都被药倒人事不知,今夜他们都清醒着,他的紧张又从昨夜回来了。 那臣妾多谢陛下体谅。顾绾道过谢,取下头上红宝石珍珠簪放去妆奁边,就去了榻上。 江寄见她躺下了,心跳又加快几拍,他立在一边,握成拳的手抵了抵唇,又问她:可怕黑? 顾绾一下便听懂他的意思,她眨了眨眼:不怕,陛下熄灯吧,臣妾无碍。 顾绾说的,江寄没有不依的,走过去拿剪子剪了灯芯。 屋内陷入黑暗,没了灯芯燃着偶尔的噼啪声,一时静的针落可闻,顾绾能清晰听到江寄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等脚步声停,过片刻,床榻凹陷下一块。 顾绾没动,她躺的位置不算靠里,但皇帝的龙榻比云栖宫的榻要宽许多,这会儿他躺下来,她也没感觉到他的衣角边。 睡吧。耳边传来江寄的低哑嗓音,不知是不是黑暗的错觉,她竟从里面听出几分紧张。 紧张。 顾绾唇角动了动,乖乖应了他。 只是嘴上乖,她睡觉动作却并不乖顺,似乎睡不安稳,她一会儿动动腿,一会儿扭扭胳膊,一会儿又歪歪头,就似在烙饼。 江寄全身僵直躺在她边上,鼻息间都是她身上的淡雅暗香,对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能清晰感应,心也随着她的每一回不动声色的小动作左摇右摆。可能是晚上的参汤在发挥效用,也可能耳根的热意会传染,他这会儿浑身快烫得像个火炉,分明他被子都没盖。 终于,在顾绾的又一次侧头时,江寄开了口:怎么了?睡不着吗? 顾绾不动了,她本就没睡,这会儿眼也睁着,作茫然的问:吵到陛下了? 抱歉,臣妾不动了。 没有。江寄轻声回她,又转头看向她。 身上有一定功力以后,江寄目力也越发清明,黑暗中也能视物。他看见顾绾头歪侧在他的方向,睁着的眼眸亮得似黑夜里的星子。 江寄呼吸渐紧,过了会儿,才说:我也没睡。 那就好。顾绾松一口气,又不好意思的解释:臣妾有些认床,还有些冷。 京城的三月,还没有变暖,白天黑夜的温度也有变化,现在各宫晚上都还点了碳炉,只乾清宫,皇帝怕热,早早让人撤了碳炉。 冷? 江寄皱了皱眉,先前吩咐王瑞安排人铺床,他出来时一切已经弄好了,当时他思绪还没自盥洗室拔出,又忙着给她换热茶,也没注意寝被的事。 我让王瑞再取一床寝被。 江寄坐起身就要下榻,顾绾却伸手拉住了他:不用了,臣妾歇了,不想人再进来。 让他送到外间,我去取。 江寄不假思索回道,这时,顾绾却忽然自他身后抱住了他:可臣妾只想要陛下抱着,有陛下在,臣妾就不冷了。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12) 江寄浑身一震,脑中睁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让他来不及思考反应。 身后人贴在背上的玲珑曲线清晰明显,她头枕在他肩上,轻缓的热吸打在他颈窝,因为黑夜,一切都披上一层神秘又诱人深陷的纱衣。 偏这时,耳际再次响起她温软的声音:陛下愿意吗? 温软嗓音怯怯羞羞,听得人心头发痒,又似根带着勾子的线,牵着他前往。 鬼使神差的,江寄按住她细软小手转过身,大手抬起轻抚向了她柔/嫩脸颊。 第17章 感觉到了吗 他大掌轻触在她脸颊,带着滚.烫的热度,顾绾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但下一瞬她又止了动作,抓捏锦被的手抬起覆在他手背上,又喊他:陛下。 简简单单两个字,被她轻轻软软喊出来,含媚带娇,惑人沉溺。 江寄大手轻颤一下,他难得没及时应她,只身体前倾慢慢贴近她。 灼人热气铺面而来,彼此呼吸交.缠,窄小的空间变得逼兀。虽然看不见,但顾绾能感觉到,他只要再靠近一寸,或略一低头,就能含住她的唇。 顾绾捏着寝被的手寸寸收紧,却没有任何躲闪动作。 早晚要经历一回的,有上辈子的教训,她早不在乎那些。 就当狗啃了。 顾绾在心里对自己说道,闭上了眼。 她在紧张,也在害怕。 覆在手背上的纤手冰凉带颤,掌心却渐起冷.湿.汗.液,江寄陡然清醒过来,他猛地转开脸,抽出被她覆住的手揽过她躺回了榻,又拉过寝被给两人盖上。 江寄动作迅速,等顾绾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落在他臂弯里,身上的寝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她茫然一瞬,耳际响起他暗哑的声音:睡吧。 顾绾抿紧了唇,没吭声。 怎么了?江寄对顾绾情绪似乎有天生的感知,许久没听到顾绾出声,他感觉到她不高兴了。 没什么。 许久,顾绾回一声,声音有些发嗡,又过了一会儿,她又有些自嘲的说:臣妾只是发现,臣妾高估了自己...... 还有,好羞耻。 江寄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顾绾为何如此。 他是个阉人,便是心里藏着她,他也从不敢表露,连偶尔悄然去远远关注她的时间他都会下意识克制,就怕自己的心思被人发现,辱了她声名,私底下一旦对她生出旖思他就会去冷池泡两个时辰,对男女之事,他迟钝,怯弱。 方才他情难自控,回过神来他更觉罪恶对她不起。 可站在她的角度,她忍着羞涩的大胆举动被他无情拒了,她会难堪。 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若非十分欢喜,她不会如此。 他不禁苦笑一下,若他当真是她此时要的那个人该多好,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嫉妒那狗杂碎。 沉默片刻,他拉过她细.嫩小手摸向他心口,垂眸看着她哑声说:感觉到了吗? 他胸膛硬实,隔着寝衣依然能感觉到底下肌肤如热岩石滚烫,掌下是他强韧跳动心脏,心跳如雷。 顾绾从未与人这样接触过,直接又带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她手指下意识微蜷,又听江寄在她耳边低低道:它是因你如此狂跳。 陛下。顾绾无措抬头,又带有几分茫然不解。 看着她懵懂纯然的漂亮水眸,江寄暗沉口气,他感觉自己在找罪受,她手心偏凉,他浑身却更热了。 也不知是不是功力吸收过多的后遗症,他现在全身绷紧的疼,疼得厉害,已经盖过后腰的皮开肉绽。 他再解释不下去。 最终,江寄决定放过自己,迟疑着伸手抚了抚她的头,他说:民间有三日回门,明日要带你回去见哥哥,今晚不适宜。 见哥哥? 顾绾倏地撑起身看向江寄,她手紧抓住江寄用力大掌,不可置信的又问道:陛下说要带我回门,回去见哥哥? 陛下说的是真的?没有骗臣妾? 嗯,不骗你。江寄肯定答道。 这是他原就打算好的,下午的时候还让王瑞去准备了民间回门需要准备的礼,只是寿安宫那一出在前,他怕她知道这事心里有负担,才没提前告诉她,准备明日借着私游的名义带她出去。 实际他现在还是忐忑的,怕她因为早上太后那番胡话有顾忌,再委屈了自己。 顾绾不知他想的,她现在心里激动又欢喜。 她从昨日回来就在想哥哥了,也在盘算用什么理由让皇帝允许她和哥哥见一面,但做为深宫宫妃规矩众多,便是自己哥哥也属于外臣,贸然见外臣被盯住了,不但她会受影响还会牵连哥哥。 她如今被皇帝推在风口,盯着她的人多,她不能不顾及。 前世她和哥哥也只有必要的宫宴和几次皇家围猎能碰上一面,三年时间,加上她得狗皇帝特许见的哥哥最后那一面,她和哥哥见面的次数用手指能数出来。 多谢陛下。 顾绾眼里含了泪,是高兴的。 她不知道狗皇帝是因为对沈柔痴情着要替沈柔守身,才想出这个应付她的借口还是其他,但只要能让她见到哥哥,她愿意和他说声谢。 她没有拒绝这事,江寄松了口气,但刚缓过神,他又发现顾绾方才因为太过激动整个人几乎半趴在他身上...... 很晚了,睡吧。迟疑一瞬,江寄不动声色的拉下顾绾,但想到她先前要他抱她,她怕冷的话,他还是将顾绾放回臂弯,手重新拉了拉被子和她道。 他的胳膊僵直,躺上去并不舒服,顾绾脖子硌得疼,她下意识动了动,身边的人呼吸一重,又哑声和她说:别再动了,听话,睡觉。 语气有些无奈,却又温柔宠溺。 顾绾一顿,应一声哦,不再动了,心里却琢磨起他先前的动作。 他敢拉着她听他心跳,还有她掌心下感触到的狂跳不止,说明他先前确确实实情.动了,也说明他这会儿是真在乎沈柔,才生生为她忍了下来。 只是,他为何不去看沈柔呢? 得起过多大的争执,才能让他不管不问他在乎至极的心上人。 还有她上午闻到的血腥味又是怎么回事,她两次抱他,用足了力,都没听到他受不了疼闷哼一下,他应该没受伤。 顾绾皱着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一时想不到。 看来还得想法子再试试他。 顾绾决定下来,便不打算再纠结这事。只慢慢回想自己方才举动。 皇帝戒备心重,她一言一行都得注意,不能引起他丝毫怀疑。 既然确定在他面前演一个羞涩又大胆邀宠的嫔妃,她就该演个彻底,最好是她自己都信了。 还有他要带她回去这事,她还得再给他个实际回应,表达一番她的欢喜,她对他的感激才行。 这样想着,顾绾手指微动,又抬眸喊了他:陛下。 江寄下意识低眸,就见顾绾玉臂轻动勾住了他脖颈,须臾,她抬头吻向了他下颌。这是谢礼。 温软触感一触即离,却又似滚烫烙印一般烙在人心尖上。 晚安,陛下。 见江寄愣住半晌没反应,顾绾轻笑下,又和他说道,之后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去闭上了眼。 晚安。 许久,江寄嗓音暗哑的回了她一声,眼眸却直愣愣的盯着她没移开,而因为她躺在他怀里,他身子稳如山石不曾动一下。 第18章 卫瞾 乾清宫里有人慢慢睡去,有人舍不得睡,乾清宫外各宫此时却正热闹着。 顾绾进宫本就受人关注,再有了早上寿安宫那一出,和皇帝没去揽月殿一事,云栖宫便越发引人注意和重视。 早在顾绾和澜清拎着鸡汤来乾清宫,各宫就已经收到信,而王瑞让人去云栖宫给顾绾取梳洗用品衣物也没避着人,顷刻,顾绾留宿乾清宫一事传遍了后宫。 淑妃,如今已经被降为淑嫔的萧芙,得到消息便奔向了太后的寿安宫哭诉。 而揽月殿正殿,也是各类器皿摔落在地上的各种破碎声响个不停。 揽月殿西边角落的屋舍内,一个身穿丈蓝太监服饰的清瘦小太监正坐在矮桌前大口大口啃鸡腿。 突然,门砰一声被推开,小太监浑身一僵,塞满鸡腿肉的嘴倏地顿住。 等看清人,是个身穿和他同样颜色太监服饰,身材矮小的小太监,他才轻呼口气,拿着鸡腿继续啃,又没好气的说: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闹鬼了。 你不是夜值去了吗?又回来干嘛? 矮个子小太监没回他,他有些魂不守舍的进屋关上门,看到桌上有一坛酒,他拎过酒坛掀开酒封,就举起酒坛大口大口往嘴里灌。 一旁,小太监见了忙伸手喊他:哎,你给我留点,我还没喝呢。 矮个子小太监没理他,又接连灌下几大口,直到他受不了打了酒隔,他才放下手上的酒坛,按住胸口狠吐了口浊气。 你这是怎么了? 小太监见他这样,有些担心了,他脸上的嬉皮笑脸微收,过去怼了怼他手臂问道,大概觉得气氛太冷,有些可怕,他又似玩笑的补充了句:不会真见着鬼了吧。 可不是见着鬼了。矮个子小太监看他一眼,苦笑一下坐下。 碧云那小娘们可真会坑老子,竟然让老子去替她给娘娘守夜伺候茶水,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刚到那儿,就听到殿里娘娘在为今夜贵妃留宿乾清宫一事在歇斯底里叫唤着,没多久里面就一阵噼里啪啦响,我都没顾得上躲,就看到画娆一头是血的从殿里跑了出来。 矮个子小太监说着,抬手抹一把脸,艰难道:你是不知道她转头看我那一眼,就恨不得把我活吞了灭口。 你是说你看到......小太监听得愣怔,等反应过来,他脸色也变了,艰难的把嘴里没嚼完的鸡腿肉吞下去,他转过头看着矮个子低声问他:你是说你撞见柔嫔娘娘发怒,还看到了画娆姑娘的狼狈样? 这个宫里,每个宫内主子都各有阴.私,他们是底层小太监,但能在这宫里生存下来,自有一套保命法子,最忌讳的便是不注意撞见什么。 他和矮个子两个是打一进宫就互相靠着的好哥们,两个人机灵也爱专研,好不容易才混进了揽月殿的茶水房,还因为一手烧水功夫被柔嫔娘娘夸过,大概也因为这个,他们下午还得了份新差事。 可现在,矮个子竟撞见了娘娘身边红人的狼狈样,最重要的是,还撞见了主子的阴.私...... 是的,阴.私。人私下里的另一张可怖面孔,可不就是阴.私。 小太监面色复杂,他抬眼看向矮个子:你被画娆姑娘看到脸了? 嗯。 矮个子苦着脸点点头:她应该是认出我了,不过她当时那个情况不太好,需要赶紧处理,才没多搭理我走了。 我真怕啊,怕她直接就把我给灭了口,看着她走了,我摊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点魂。 那你回来干什么?小太监脸色变得很难看:你是要我陪着你一块死呢。 当初咱两不都说好了,谁惹了事谁担,看在各自照顾的份上节假日给对方烧个纸算完。 我知道。 似乎是被小太监变脸的话刺得难受了,矮个子低吼一声打断了他:我是偷摸溜回来的,没人知道! 矮个子狠捂一把脸,顿了顿继续说:我回来只是想和你说一声,床上的人你照顾好了,别让他死了,不然他死了估计下一个就是你了。 那位今晚脾气发得不是一般大,我约莫听到两句,她被撞倒这事似乎是她自己搞出来的,很可能这小子还知道,只是这小子是苏公公亲自送来的,她才没下令处理了,只命你我看着...... 总之,他活着,你才能活。 该说的都说了,矮个子起了身:今日过后我不会再回这间屋了,要我能活命,咱们就还能见,若是不能,你别忘了...别忘了清明节给我多烧点买路钱。 小太监抬起头看向矮个子,欲言又止,矮个子看他一眼,只说句:我不能待太久,走了。就打开门消失在了夜色里。 看着大打开却再空无一人,只有冷风刮着门吱呀作响的门口,小太监懊恼的狠锤了一把头。须臾,他拍了把脸,起身去到床边,盯着床上只着中衣趴躺着,还处于昏死状态的人半晌,他弯腰拿过一边矮凳上的药瓶,掀开被子往床上人后腰后臀洒了一遍。 你都听到了,我还年轻,二十都还没有,还不想死,所以你得给我活着。 小太监上完药,把瓶子扔矮桌上,就一屁股坐在床边榻凳上发起愣来,又过一会儿,他似乎决定下来什么,猛地起身朝外跑去。 门砰的一声阖上,床上的人慢慢抬起头睁开了眼,血丝满满的眼里难掩痛色与复杂。 卫瞾从未想过离奇古怪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一切就似在做梦,还是个恐怖的噩梦。 昨夜本是他终于能和苦等他多年所爱洞房之夜,他为这一日准备多年,一切都筹划好了,只等他到云栖宫将合卺酒递给贵妃喝下睡去,他就可以去与所爱共赴.爱.河,亲蜜无间..... 可他万没想到,他不过沐浴之时跌了一跤,一切都变了样他不再是自己了! 他醒来在一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屋子,若不是亲眼所见,身上衣裳是一身太监服,外面宫墙高筑,他都不敢相信皇宫里还有这么一个破地方存在。 他原以为自己遇到刺客遭了绑架,毕竟他跌倒时头骤然晕眩得太过不正常,极可能是中了药。 他试着逃跑,发现屋外周遭没人,他打开房门就拼命往外跑,没成想他刚跑出院落,便被两个低等太监逮住要他去整理司礼监废弃不用奏章。 他不愿意,想表明自己身份,又担心刺客发现他逃了正在暗处找他,这里离方才的地方不远,他还处于危险中,不得己他只能暂且隐藏身份随两个低等太监去了那个所谓的杂物房。 司礼监参与批红,他平日里一些不重要奏章大部分交由司礼监代批,这事是他贴身太监苏文海在监督,但到了这里他才知道,司礼监的人评判不重要奏章的标准并不是根据重要不重要来区分,而是启奏大人给的银子多少决定。 除了能有直接机会面见他的官员,别的官员想让自己奏事被看到都得掏钱,这已然成了一种密不宣口的规矩。 卫瞾当即将那些废弃奏章看一遍,发现许多都是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事,比如哪里蝗灾,哪里泥石流,可这些他平日里都没见过,他平日所见,不是弹劾官员的,就是歌舞称赞的,不然就是已经震惊朝野的灾害..... 卫瞾是皇帝,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耳目出了问题,而司礼监如今的行为,就是他耳目被捂了,这是他不能容忍的,他不知道苏文海有没有参与这事,但他势必有包庇纵容之嫌。 卫瞾心头窜起一串火,发誓等他回去要将苏文海狠狠打一顿,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顾不得愤怒,他去杂物间边上盥洗室里洗手整理自己浑身灰土的时候,看到了墙上悬挂着的西洋镜里自己的脸! 那一刻,卫瞾竭力控制才没让自己吼叫出声。 他反复扒拉自己的脸,拼命揉搓,就想确定他是不是被人带了面具易容了,听闻民间有高手有这项绝技,因为心上人身份关系,他还派人在急切寻找这类高人。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13) 但最后,他将脸皮都快措出血痕,他也没在自己身上找到半点被人易容痕迹,甚至,他还发现,他成了一个太监! 他身上最重要的一部分没了! 卫瞾恐慌极了,他偶尔也看一些民间杂话,他知道民间有一种说法叫借尸还魂,想起他下汤池的那一摔,他很可能是遇到这种情况了。 那他是死了? 卫瞾不敢相信,他必须去确定这事。 但这时各宫已经落锁,外面都是禁军,他刚跑出去便遭到了禁军的喝止盘问。 卫瞾自六岁那年被小太监们欺负得落水被路过的镇国公救起,就再没有遇到过这样无措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能慌,要冷静,但身体的缺损,身上的衣饰让他没法冷静。 他费了半天劲才摆脱禁军,他回到原来的地方,打算找一找这具身体身份,却听到有两个路过的小太监在议论云栖宫。 云栖宫,他新纳贵妃的住所。 他将柔儿接进宫,只等再过一年将她是世子妃的身份发丧,两人就能厮守在一起,没想动太后和萧家竟连个孤女都容不下,竟不停加派人手查柔儿身份,不得已,他只能同意苏文海和柔儿提议的寻个挡箭牌宠妃。 贵妃是柔儿和他几经考虑后确定下的人选。 她是柔儿表妹,镇国公府外孙女,兄长是新科状元,有能力前程无限,他纳她刚好可以正大光明重用镇国公府,并用镇国公府势力和其兄长代表的寒门士子以对抗萧家及世家。 最重要的是,贵妃生得美,是他平生所见最美的美人,他宠她,太后和萧家不会有半点怀疑,甚至因她为后都适宜的身份,太后和萧芙势必会极力注意她,这样柔儿也更安全。 他一切都安排好了,计划也完美进行着,没想到临到头他竟不是他自己了。 听到皇帝天未暗下就去了云栖宫,卫瞾手上青筋鼓了起来,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他的身体没死,很可能他这具身体里的魂成了他。 而那个大胆的魂贼,现在还要去睡他刚纳入宫的贵妃了,甚至,他的柔儿...... 卫瞾整个人都蒙上一层灰影,他犹如一只困兽不知该怎么办,他只能等天亮。 他苦苦熬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去云栖宫查看情况的时候,遇到了苏文海。 他欣喜若狂,都顾不得计较苏文海欺瞒他的事,就要和苏文海说他的遭遇,苏文海却让人钳住了他,还走到他面前来拍着他脸,用极恶心言语侮辱他。 卫瞾见到的苏文海永远都是毕恭毕敬的谄媚模样,哪见过他这样一副面孔,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缓过来要和苏文海说话 ,苏文海又踹了他一脚,吩咐人送他去揽月殿当差。 苏文海一走,卫瞾也察觉到他这具身体和苏文海有仇,他暴露身份对方不会信不说,很可能还会借此寻到机会除掉他。 卫瞾小时候的经历让他从来就知道人心险恶,信不得。 卫瞾打消和苏文海表明身份的念头,得知苏文海让他去揽月殿,他便将希望寄到了沈柔身上,他和沈柔算是青梅竹马,他的一切她都了解,他证实身份也容易很多。 但他好不容易等到沈柔从寿安宫回来,刚站到沈柔面前,手还没碰到她衣角,她竟在看他一瞬后惊叫出声,整个人要往台阶下倒去。 那是他心爱之人,身子又弱,他怎么能眼见她受伤,他条件反射的拉住了她。 他稳住她身子站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对上她一双充满憎恶的眼睛,接着他脚一痛,人被狠狠推下了石阶。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却见她神色冰冷的慢慢走下来,又一脸痛苦的摔到了他身上,耳边响起她贴身宫人倩云在喊:大胆奴才,竟敢冲撞贵妃,拖下去打五十杖。 五十杖,险些要去他的命。 他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醒来还听到两个小太监这样一番对话。 卫瞾抬手捂住眼,肩膀轻抖,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感到了绝望是什么滋味。 跟在自己身边许久的奴才两副面孔他还能接受,阉奴不过他养的狗,他从不指望他有多好,他只痛苦,他爱了那么些年的爱人,私底下怎么会是这样一副面孔,比德元的伪贤惠还要可怕。 他如今又该怎么办? 太后信不得,苏文海信不得,连至爱之人都只惦记着要他命.....他又该信谁,要怎样才能拿回属于他的身份和身体。 第19章 梦境 晨风习习,乾清宫外花树缕缕清香随风散开,正殿门打开半扇,宫女依次端着热水,茶汤入内。 顾绾歪靠在榻上,身上霞色轻衫松垮披在身上,微露一点白皙圆润香肩,她眼眸半眯着,时不时打个呵欠,姿态慵懒迷人。 澜清进入内间掀开明黄轻纱帐便瞧见这幅香艳场景,她脸莫名一热,忙垂了眼不敢多看,又悄悄摆手吩咐宫人放下东西赶紧出去。 看着宫人依次退出去,她才挂起帐子轻声道:娘娘已经起了? 嗯。 似乎还处于迷糊中,顾绾有气无力应一声就没动静了,又过一会儿,她才睁开眼问道:什么时辰了,陛下呢? 快辰正了,陛下还在朝会。 澜清回道,看着她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不由关心道:娘娘若是还倦着,要不再歇歇,陛下说今日会有些耽搁,没那么快回来,还说出宫的一应事物他都安排好了,寿安宫那边也让人去给您告了假,让您不必着急。 不用了。顾绾毫不迟疑回一声,语气烦恹。 这张榻她再也不想歇了,简直有毒。 她昨夜一心想着今日要见哥哥得休息好,逗弄完皇帝就很快放空自己去入睡。 她也确实很快睡了过去。 这原本是好事,但她接下来开始做梦了。 最初她还以为是上个梦的延续,毕竟她又梦到了江寄。 她梦到江寄葬下她后,快马去了平叛前线。 他到的那天,沈柔父亲也是她继舅父因为急功近利判断失误遭到射杀,人刚被副将带回军营便断了气。 看着沈重山那血肉模糊的尸体,顾绾感到无比快慰。 当初暗杀哥哥的主使者终于死了,就死在她眼前! 哪怕是梦里所见,她依然激动兴奋。 只是沈重山一死,他的两个儿子没有实战经验,难堪大任,甚至因为父亲的死有了阴影,怯于上战场。 军中无大将可用,江寄选择亲自挂帅。 顾绾担心,忍不住跟着江寄一道去了战场。 这是顾绾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战场的残酷无情,也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江寄的果敢英勇。 金戈铁马,号角声响彻云霄,她看着江寄于刀光剑影拼搏厮杀,他昳丽眼眸清冷坚毅,动作迅猛果敢,挥剑便见血。 一道道喷洒的鲜血几乎晃花了顾绾的眼,但她却不觉害怕,还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与自豪。 他是英雄。那一刻,顾绾目光不错盯着他在心里想到。 江寄出手迅猛,杀敌果断,加上他在排兵布阵上也有一套,这一战取得大胜,宁王叛军死伤大半。 之后的日子,叛军对他闻风丧胆,不论什么场面,只要他在,不过几息,敌军便丢盔卸甲,不战而降。 宁王打着诛妖妃清君侧名义造反,她这个妖妃一死,宁王便师出无名了,再对上江寄,没多久他就被部下杀死在大营,宁王世子被江寄活捉。 之后,江寄决定班师回朝,顾绾还没来得及为他高兴,场景一换,她便跳进了下一个梦境,一个让人恶心还不断重复的噩梦。 她看到了皇帝,看到皇帝喝得酩酊大醉在乾清宫里抱着写着她名字的骨灰坛,不停地说他后悔了,说他错了,说他已经派人去杀了欺负她的萧聿。 他求她,求她的魂回去看看他.....神情疯癫的皇帝,行为也疯癫之际,他竟然还抱着那个坛子轻吻,入睡。 顾绾恶心坏了,哪怕知道江寄已经把她葬去江南,这坛子里的灰骨不是她,也不可能是她,她也恶心。 她恨不得赶紧醒过来,但偏偏梦境久久不结束,她还被困住一般,只能看到那一个场景,还反复看,看到最后她都快吐了。 等好不容易醒过来,她浑身都失了力气,躺在这张龙榻上更觉得全身发寒,还倦得厉害。 扶我一把,我要起来。顾绾看着澜清和她道,声音透着一股恼意。 若非她腿软没力气,她早离开这张榻了。 诶。 澜清不知道顾绾的经历,还以为她昨晚被江寄折腾坏了,赶紧应道去扶了她。 在矮凳上坐了一刻钟,又让澜清给她拧了温帕子热过脸,顾绾感觉身上一阵阵的寒意渐渐退去,身子也恢复一些力气,便起来梳洗。 她想快一些弄好离开这个让她发噩梦的鬼地方。 不过想到今日要回去见哥哥,顾绾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她亲自给自己上了个素雅薄妆,又挑了身明艳衣裳。 江寄进殿便见她穿着一身绾色衣裙,头戴鎏金白玉步摇在揽境自照,美人玉貌花容,雪肌玉肤,美得似一朵正绚烂绽放的富贵娇花。 尽管看了无数回她盛装,艳丽尊贵,殊色无双的模样,他还是禁不住看得愣神。 陛下。 顾绾刚转身,见江寄一身赭色常服站在内间门口,明显刚下朝回来。 看到他,顾绾再想到昨夜后半夜那个不愉快的梦,她原本因为马上要见哥哥好了一些的心情突然就糟糕下来。 但她指着人带她出宫,沉沉息又把心里那股郁气压了下去,和他见了礼。 以后看见我不必见礼。江寄回过神,忙去扶起顾绾和她道。 那旁人该说臣妾不知礼数,恃宠而骄了。顾绾笑一声,没把江寄的话当成真。 江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顾绾,看出她没在意他的话,他略有失落,过了一会儿才垂下眼低声说:没人敢说你,民间的夫妻也不讲究这些虚礼。 顾绾一顿,她讶异的看向了他。江寄神色认真,目光对上她视线难得没有避让,是他的坚持。 顾绾脸上的笑慢慢敛下,她怀疑自己出了问题,她感觉皇帝这回是认真的。 实际前世皇帝为表示宠爱也说过让她不讲究虚礼的话,那会儿她战战兢兢的,小声回了句礼不可废,皇帝也没在意,只说她讲究,之后也没再提过。不似这回,竟将民间夫妻搬了出来。 那没人在的时候臣妾不和陛下客套。最终,顾绾这么回道他。 嗯。江寄知道这已经是她做出的让步,唇角轻勾应她,又说:早食还没用?我让人传上来,用过早食我们便出宫。 顾绾不想再待在乾清宫了,她一想到骨灰坛的事,就觉得晦气,但听江寄说用过早食就可以出宫,她没再拒绝,应下这事。 御膳房一早便将早膳准备好了,听到传膳,宫人没多会儿就依次端着早食进了殿。 皇帝的早膳丰富,品类多,味道虽清淡,但早上用刚好,不过顾绾没什么胃口,又惦记着出宫,吃得心不在焉,若非江寄见状,持公筷给她夹了两个圆子,她早放了筷。 早食用好,顾绾就催着江寄出宫的事。 好,就出发。 江寄知道她和她哥哥顾祈年感情一向好,难得见到她急切什么,他眼眸宠溺看着她应道,全然没管方才王瑞进来悄悄说太后来请的话。 顾绾当年随哥哥顾祈年进京,前面三年都是住在镇国公府。 但镇国公府如今的国公夫人并不是顾绾亲外祖母,她的亲外祖母是镇国公发妻岳氏,先帝帝师唯一血脉,在顾绾母亲八岁那年患消渴症去世了。 当时镇国公府老夫人早已经去世,偌大个镇国公府无人管理,镇国公无奈下,听从先帝安排娶了如今的镇国公夫人戚氏。 戚氏不是个能容人的,只顾及镇国公才拿一份面子情待他们。 三年里顾绾和哥哥在镇国公府过得并不自在,因为她相貌的关系,还得时不时防备着沈柔那两个哥哥。 一年前顾祈年高中状元,兄妹两人就去和镇国公提出了搬离镇国公府的事。 镇国公开始没同意,后来看顾祈年坚持,他才勉强同意了让顾祈年和顾绾搬到镇国公府对面的宅院居住。 那原本是礼部尚书的住宅,也不知镇国公怎么做的,竟让人全家欢天喜地搬去了城西宅院,把对面的宅邸卖给了镇国公。 镇国公则以祝贺顾祈年高中状元名义将宅子赠给了顾祈年。 顾祈年推辞不过,只能带着顾绾住了进去,将门匾换做顾府。也相当于他们总算在京中安下个家。 从宫里到那边距离不算远,但也不近,行车大概需要一柱□□夫,顾绾着急见顾祈年,一路问着还有多久,车夫不敢怠慢,加快了速度,用半柱香的时辰赶到了。 因先前顾绾说过想和哥哥多私下相处,不想被太多人打扰,江寄让人给顾祈年传讯的时候便叮嘱过他不要兴师动众,这会儿镇国公府的人都还不知道江寄带着顾绾出宫回门一事,只顾祈年一人在门口等候。 他一身苍青色袍衫束手而立,身影颀长挺直,眉如远山云雾,面容白皙,丰神如玉。 哥哥! 马车还没停下,顾绾掀开帘子见到那道她深刻魂髓里的清风霁月身影,她眼眸一热,立马欣喜喊道。 第20章 好哄 哥哥 顾绾最后一次见顾祈年,是在他前往安南督兵前,狗皇帝难得愧疚允许她去给哥哥送行。 城墙下,他一身铠甲丰神飘洒,笑容温润宠溺的摸着她头和她说:绾绾,等哥哥回来再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只那一句,顾绾便红了眼,她知道,顾祈年已经知道了她一直死死隐瞒的那些难堪。 她对他说好,她告诉他,她等他凯旋回来,为她撑腰。 只可惜,她没等到哥哥活着回来,只等到了他冰冷冷,血肉模糊的尸身。 哥哥没了,她活着就似个断了线的风筝,她无时不刻不在想他。 如今终于再次看到他,顾绾什么都忘了,她只想赶紧扑进他怀里,告诉他,她好想他。 马车一停,车夫还没来得及下车,她已经先一步奔出马车要跳下去,但因她太急切了,脚不小心踩到裙摆,身子一歪竟直直往下跌去。 小心!小心! 两道焦急男声异口同声响起,下一瞬,顾绾被一只修长有力大手揽进了怀里。 怎么样?有没有事?可有哪里伤着? 江寄揽过顾绾扶她站稳就急切问道她:脚呢?脚可有扭伤? 他说着又蹲身下去掀开她裙子要给她检查,他动作太突兀,丝毫不顾及自己此时身份。 顾绾回过神,忙后退一步:我没事! 太尴尬难堪,顾绾都没顾得上自称,一张粉白玉容憋成绯色。 车夫早下了马车在一侧地上跪着,顾祈年垂首立在一侧,朗润如玉脸上清冷端肃,顾绾能感觉到,哥哥生气了,他疼她宠她,却唯独不能容忍她因为旁事不顾及自己。 顾绾没想到会这样,她实在太着急想到顾祈年身边去,却越急越出错。 注意到因她避让动作还僵着身子半蹲在她面前的江寄,顾绾更觉头疼,她紧了紧手指指节,微沉一口气,弯身去拉江寄宽袖,和他小声说:陛下,臣妾没事,是臣妾莽撞了。 江寄难得没有立即回她。他隐在宽袖下的手在发颤,那是一种后怕反应。 没人知道,江寄上辈子最后悔,最恨不得一掌自绝的两次都和顾绾有关。一次是她被皇帝送毒酒,他回得太晚,最后看到的是她已经冰凉的身体。 另一次是他将顾祈年遗体从安南接回来,他看着顾绾趴在冰棺上哭哑了嗓子,却顾及身份没有及时上前宽慰她,没有给她一个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甚至因为还要去给皇帝复命,他没有亲自送她回宫,最后眼睁睁从远处看着她精神恍惚在高台上踩空滚落石阶。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14) 他至今忘不了他冲过去将浑身是血的她抱起来时,她嘴里喃喃的那句:她没哥哥了。 她没哥哥了,所以她也活不下去了。 那一次,她落了胎。从此他再没在她身上寻到一点生的意志。 上辈子她离开的那几年里,他无数次在想,若当初他早在她趴在冰棺上哭的时候就上前告诉了她顾祈年是被人害死的,对方害死他是为了不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强势靠山,结果会不会就完全不同了。 他一遍遍想,一遍遍认为,她会! 她在乎顾祈年,她失去孩子后没了求生念头,在得知顾祈年的死有蹊跷都能强撑下来想法子寻找真相,若她早些知道,她势必会护住孩子,不让仇人得逞。 而只要她顺利生产,为母则强,无论如何她都会活得更好。 只要她想活,想争......他可以帮她,帮她杀了狗皇帝,让她做太后,她垂帘听政。 他会是她手里最好的刀。 方才见到她从车上掉下去,他心脏都吓停一刻,当年她滚下台阶的画面不停在脑海里重复。 他承受不住,他不能去想若她再在他面前出事他会怎么样。 江寄沉默的样子阴戾沉沉,浑身冷如覆霜,哪怕他竭力压制,顾绾站在他身边还是感觉到了,她以为江寄是因为她方才下意识退开让他做戏没成,又拂了他面子生气。 顾绾抿了抿唇,一时犹豫该怎么处理这事,她不可能在哥哥面前去哄他,但若就这样任由下去,哥哥看到又该担心了。 想了想,顾绾又扯着他衣袂轻声说了句:陛下,先下去吧。 这已经算她的示弱。 你先不动,我接你下来。 江寄看一眼拉着他衣袂的纤白手指,到底舍不得她在众人面前难堪,他直起身压下心里跌宕情绪回道她,又跳下马车亲自将顾绾抱了下来。 双脚落在地上,顾绾轻出口气,她方才还真担心狗皇帝给她摆脸子,让她下不来台。 给陛下,娘娘请安。见他们下了马车,皇帝似乎也没有生妹妹气的意思,顾祈年面色松缓,上前见了礼。 他声音如泉水淙淙,清韵澄净,又礼节有致。 哥哥。 江寄还没出声,顾绾看着顾祈年恭敬见礼的样子就忍不住呐呐出了声。她心里忽然有些闷,哪怕多经历一世,她还是不喜欢看到哥哥在自己面前客套。 爱卿不必多礼。 似乎知道顾绾心里想法,江寄快步上前去扶起了顾祈年,又和他说:今日没有君臣,你就当接一个回门的妹妹,自在些。 江寄话说得实在,顾祈年隽秀眉目舒展,不似先前那般肃正,但他还是恭敬回道:礼不可废。 陛下,您不是说找镇国公有事吗?要不您先过去? 顾绾见顾祈年动作就知道他要说这话,她心里不免有些急了,她出宫一趟不容易,实在不想把和哥哥见面的时间浪费在这些客套上,便去拉了江寄的手和他柔声道。 方才受了惊,她细软手指带着些微凉意,江寄下意识回握了她,手心轻抵她细指指尖。 他知道顾绾这是在赶他了,方才在马车上她就和他说过这事,他也答应了,只是没想到她这么急。 果然,在她面前哥哥才是首位。 江寄心头微涩,他多想,能在她心里占有缝隙之地。 陛下? 江寄不吭声,顾绾忍不住拿指尖挠了他一下。 手心微痒,又带有一点麻,江寄抬眸看向顾绾,似乎知道他会看过来,她那双潋滟眸子轻眨,带着若有似无,属于她的哄和讨好。 江寄眼睑一颤,他垂下眼,面色终是和缓下来,低低应道她:嗯,我先去镇国公府,晚些再过来。 他说着,又转眸和顾祈年道:劳烦顾爱卿照料会儿.....绾绾。 念出她的小字,江寄垂在宽袖里的手指轻动了动,唇角不由自主略起弧度。 陛下放心。顾祈年拱手应道。 嗯。 江寄点点头。他也没有不放心,上辈子后来他又派人去过一次安南,重新清查过一遍顾祈年遭暗杀一事,了解多了,他也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和他一样,将顾绾视作命的存在。 细尖指甲刮蹭手心的力道加重几分,江寄一顿,知道顾绾不耐烦了,他没再耽搁,吩咐王瑞让人把回门礼搬去顾府,便松开顾绾,蜷起手朝对面的镇国公府走去。 王瑞见状赶紧跟上去,他们要去镇国公府的事根本没提前通知,这会儿大门紧闭着,总不能让陛下亲自去敲门。 哥哥。 江寄走了,顾绾总算松口气,她脸上的笑也粲然真实起来,只是看到哥哥顾祈年如玉面上神色肃肃后,她唇角笑意微敛,呐呐的喊他一声。 说来也怪,自小到大,顾祈年都是全家最宠顾绾的那一个,几乎顾绾要什么,他给什么,就差将天上星星捧给她,但顾绾爹娘都不怕,在顾祈年面前却格外乖,从不在他面前露出自己半点娇蛮样。 顾绾自己都奇怪,为何自己见到哥哥就似老鼠见到猫,再放肆不起来。 哪怕重活了一辈子,面对此时心里年龄应该比她好几岁的顾祈年,她依旧如此。 娘娘先随微臣回府吧。 顾祈年看着顾绾乖顺立在一侧,头低垂着,只让人瞧见一节雪腻颈子的怜人模样,瞧不出半点她方才使性赶君王的娇蛮,他暗叹一息,也不舍责备她,见周围人多,不便多说什么,他没有多言,只抬手示意她先行。 顾绾抿抿嘴没拒绝,让澜清看着小太监们搬回门礼,她抬起脚往府内去了。 京城的顾府,顾绾只在这里住过一年,他们当时太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着急搬出国公府,来不及将宅邸全部翻新重装,只把两人的住处整装换新过一番,别处的罗列陈设没有大动。 或许是前世承受太多的死别苦痛,顾绾如今再回到这个只住过一年,甚至一花一草都不是自己栽种的院落,竟也感到几分温馨美好。 到了大厅,下人来上好茶退下,溪月去了外面守着,顾绾终于忍不住自己情绪,扑进顾祈年怀里用力抱住了他:哥哥我好想你。 这话顾绾最终藏在心里没说出来,从这一世算,她才进宫三日,若说出这话,顾祈年该担心了。 顾祈年身体微顿,他下意识抬手,却在下一瞬滞住,过了一会儿,才轻拉开她抚了抚她头。 怎么了?进宫不过几日还变得黏人了? 顾祈年眸中宠溺,语气温和,顾绾忍不住又红了眼,她忙垂下眼,玩笑着说:我以前不黏人吗? 嗯,黏人。 顾祈年凝着她,又问她:陛下对你好吗? 虽说先前在府外见到顾绾和江寄相处不算重尊卑,今日江寄还特地陪她回来,暂时是待她好的,顾祈年还是亲自问了她。不得到她毫不犹豫的切实回答,他不放心。 当然,便是得到她切实回答,他也不放心,深宫重重,有皇帝的宠爱能好过一些,却不意味周遭就安稳,各类构陷会更多。何况 顾祈年不知想到什么,清润眼眸眸色渐深:宫里呢?可能应付过来? 嗯,都还好。 顾绾早猜到顾祈年会问这话,她也知道该怎么回才能让顾祈年放心,她作娇羞的垂下眼点了点头,似觉不够又补充一句:不好我今日也不能有机会回来。 顾祈年对顾绾的回答不置可否,只眼眸仔细看过她,见她白皙脸颊红润,清媚眼眸明澈有神,不似被委屈过,他才慢慢收回视线说:进宫之后,万事需小心,但若受了委屈也要说。 这话顾祈年前世也和顾绾说了无数回,他一直就怕她受委屈。 嗯,我知道的。顾绾忍着鼻尖的酸意,应一声。 哥哥,你这几日是不是又熬夜写策论了? 不想自己再陷入那些伤怀情绪被顾祈年察觉到什么,顾绾转开话题问他,又抬眸仔细看顾祈年,注意到他眼下果然有浅淡青影,顾绾有些恼了:不是说了,不让你再熬夜了,你怎么就不听我的。 哥哥,你得给你那些同僚一点活路,你已经升得够快了。 顾绾说的不是假话,顾祈年去年高中状元,入翰林院不过一载,便接连发了五封策论,成了翰林院伺读学士,加上他在兵器与治兵方面颇有见解,他如今还兼任着兵部武司事的职务。 这个升迁速度极快,顾绾记得,上辈子短短两年功夫,他就进了文渊阁,官至兵部侍郎。 顾祈年有才干,有拼劲,顾绾为他高兴,希望他能一展实现抱负,但若这份拼劲是为了她,她不愿意。 她不想他再为她牺牲了。 重来一次,她就希望他能够好好活着,这辈子,换她来守护他。 胡说什么,我怎么不给人活路了,你这话要让外人听着,哥哥可没法在那群同僚面前立足了。 顾祈年失笑摇摇头,没将顾绾的话当真,只自宽袖中拿出一个厚信封递给她:这个你收着。 这是什么? 顾绾伸手接过,见信封上面连署名也没有,她纳闷的看他一眼,揭开封口抽出了里面的东西。 第21章 惊雷 哥哥,这是哪儿来的? 顾绾盯着手里一沓大则万两小则百两的通兑银票愣神一瞬,抬头看向顾祈年问道。 顾绾父母是江南发大水去的,那场大水来势凶猛,几乎淹没了大半个江南府,包括顾家的宅院,以及部分庄子铺面,洪水褪去,顾绾和顾祈年侥幸活下来,但他们父母没了,家中钱财也被冲刷去大半。 顾绾和顾祈年进京,变卖了家中所有资产,再加上朝廷发放的补恤金统共几千两银子,看似不少,但国公府人情往来多,还要打赏下人,一年花费不少。 镇国公对他们兄妹算看重,但他一个常年忙于公务还居住军营的外宅男人,并不懂内宅那些弯绕,不知道国公夫人给兄妹二人的都是些华而不实还不能变卖的东西。 兄妹二人要维持日常开支还要人情往来都需要精打细算。 顾祈年进京后就在琢磨挣钱的法子,头一年他初来乍到,许多不熟悉,寻的挣钱法子多只能小赚,到第二年赚得多了些,但投进去的也更多了,加上那会儿顾绾让他专心备考,也不能花太多心思在生意上,兄妹两人身上便一直没什么银钱。 到去年顾祈年高中,又接连两门生意赚到钱,两人才算看到些银钱。这也是顾绾为何在重整一座宅院上都那么抠搜的原因。 顾绾收到入宫圣旨,顾祈年就在为顾绾准备,但他手上的钱都投去了海运,资金根本抽调不出来,最后东拼西凑才给顾绾准备了四万两现银进宫。 那段时间顾祈年一直早出晚归就为这事,顾绾想忘都忘不了。 可以说顾祈年是把该给的,能拿出来的都让她带进了宫里,他这会儿不可能再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钱。 前世也没有这一出。 前世她进宫之后,哥哥也会时不时给她送银票,但多是几千两一给,不似现在一次给近十万两。 他给她最大的那笔钱,是他要督兵安南的前夕,他给了顾绾足足三十万两,还有一批宫里可用人的名单。 而那一回过后,她就失去了哥哥。 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上面的名单。似乎不是很想谈这个问题,顾祈年没回顾绾,翻过最上面那张银票,指着背面上的一行行名字说道。 你在宫内若是遇到事,可找这些人办事或传话,上面有号令暗码。 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简单过往,顾绾细数了下,足有三十人之多,比顾祈年当年去安南前交给她的那份名单多一半多,且上面的人名还都是顾绾不熟悉的。 显然,这些人不是顾祈年培养出来的。 哥哥,出什么事了?为什么给我这些,还有这些钱......顾绾有些慌,自重生以后,许多事都不一样了。 能出什么事?名单是外祖父给的,至于钱,是我撤了海运投股拿回来的钱,我拿着也没用,正好给你带宫里去。顾祈年语气随意道,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外祖父给的?顾绾更疑惑了。 前世镇国公是在她进宫第二年伤风没注意没了的,到他去世,她除了刚进宫时从他那里得到一万两银票,再没有旁的,怎么这次她回来却得了这么一份东西。 外祖父他为什么给我这个?这么大一份名单,极有可能是镇国公府几代人的人脉积攒。 正常来说,这是要给如今的镇国公世子,沈柔她爹继承的。 上辈子顾绾没能暗杀成沈柔她爹和沈柔为顾祈年报仇,就因为她筹谋的事情提前走漏了风声,也是那时候顾绾才知道,镇国公府在宫内有一批她无法想象的势力。 你就当这是他对母亲亏欠的补偿。顾祈年顿了一瞬,回道。 他不打算告诉顾绾,昨日见江寄在朝堂将朝臣下狱,他已经猜到皇帝将顾绾封为贵妃,不是因为对顾绾钟情。他只是想借镇国公府和萧家打擂台,甚至扶持他这个寒门来对付江南世家。 这不是顾祈年能忍的,他不在乎皇帝对他和镇国公府有什么利用安排,但皇帝竟将主意打到顾绾头上,欺骗了她,他就必须做点什么。 皇帝既然已经给了顾绾宠爱,那就一直给下去,直到他死! 给顾绾钱,是担心她在处处需要打赏的宫内手头紧,受委屈。 给她人,是为她方便办事,而他也能知道她具体日子如何。 顾祈年才入朝为官,积攒不够,只能去找镇国公,用他心里对长女的亏欠,换得了这份东西。 顾绾闻言没说话了,她娘会嫁给他爹,是国公府夫人不想她高嫁使人设计陷害的结果,她爹娘将这事告诉镇国公后,镇国公盛怒下将国公夫人送回了娘家。 只后来爹娘在江南恩爱携手的事传回京都,镇国公心里对长女远嫁的亏欠逐渐减轻,而当时沈柔她爹已经到要娶亲的年纪,不宜传出亲娘德行有亏一事,加上府中没女主人操持不行,在沈柔她爹求情下,镇国公便同意了将国公夫人接回府。 江南大水夺去顾绾父母性命后,镇国公那份亏欠的愧疚又回来了。 若哥哥拿着这事去找镇国公,他确实可能会将这份名单拿出来。 只是哥哥那么骄傲一个人,到京城后他不管做什么,都没动用过镇国公府人脉,前世他也是靠自己给她人脉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促使他一改从前去要这么一份东西。 哥哥,你...... 娘娘呢?可是在正厅? 顾绾话还没问出来,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顾绾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三十来岁,身形微微发福,脸庞饱满莹润的妇人自廊下往这边匆匆走来,她身后跟着一个仆妇并一个丫鬟。 那是镇国公府世子夫人钟氏,也是沈柔的娘。 顾绾挑了挑眉,她知道镇国公府会过来人,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还是这位知道她挡箭牌身份的舅母。 是看到她有了特别待遇,来探听情况?那倒是正和她意。 顾绾眼眸轻转,莲步去了上首坐下,才和溪月道:溪月,还不请舅母进来。 是。溪月应一声,朝已经赶到面前的钟氏抬手做了个请礼。 钟氏整理过衣裳头饰进门,见端坐在上首,一身明艳尊贵服饰越发艳色绝世的顾绾,她捏帕的手微顿,过片刻没等到顾绾出声,才微屈了屈身给顾绾行礼:臣妇给娘娘请安,国公府先前不知娘娘会回来,未能迎接,还望娘娘恕罪。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15) 顾绾笑一下,人果然还是要多活两年才能看明白一些事,若是前世的她就听不出来这位世子夫人给她下的暗里机锋。 世子夫人不必多礼,此次本宫是得陛下恩典回来看看哥哥,没想兴师动众,没第一时间去国公府是陛下说要先找镇国公谈事,本宫不便打扰,便先回了自家,准备等陛下见过镇国公,再去给外祖请安。 娘娘想地周到。钟氏笑得有些勉强。 她没想到皇帝为做戏会认真到这份上,竟带着人回门,这是先皇后都没有的待遇,再想到如今联系不上的女儿,和她那下了大狱见不到人的老父,钟氏心头不是滋味的同时又更心焦,她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按理来说,皇帝那般爱她女儿,就是给女儿面子,也不该处置了她父亲。莫不成父亲犯下的重罪已经到了皇帝谁都不顾及的地步? 钟氏急切想知道情况,一时也顾不得,她看向顾绾,咬咬牙道:臣妇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和娘娘求个恩典...... 娘娘,陛下那边应该差不多了,可以去见外祖了,他昨日还提起你。顾祈年自钟氏进门,他清俊脸上便覆上一层霜色,见钟氏开口,他神色更冷,冷睨一眼钟氏便打断她和顾绾道。 顾祈年一向端肃有礼,严于律己,从不贸然打断旁人。 顾绾不由诧异看他一眼,但也没驳他,应道:诶,好,那我们现在过去。 顾绾应完就往外走,她心里挺遗憾,她本是想和哥哥单独吃一顿饭回宫的,现在看来怕是不成了。 娘娘等一等,您就当看在您在国公府住了三载,臣妇对您并无薄待的份上帮一帮臣妇,臣妇老父已是耳顺之年,那大狱他实在是受不住啊。 钟氏见顾绾要走,顿时急了,她没法子了,钟家出事,公爹一回来就和她严明不会插手,钟家想尽法子也没探听到大理寺那边什么情况,加上这是皇帝亲自下令将人下的大狱,目前也没个说法到底是要审还是做什么,她只能试着找人打探下圣意。 闺女联系不到,如今也只能指望指望这个挡箭牌,既然能让皇帝陪她回门,她要是想帮忙肯定有办法。 怀着这样的念头,钟氏一咬牙咚的跪到了顾绾面前:娘娘,臣妇父亲虽疼爱小辈,但他绝对做不出包庇子孙还替其行凶灭口的事,他是冤枉的! 你说什么?顾绾脚步顿住,她愣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钟氏话里意思。 但反应过来,她又懵在了原地。 钟氏的父亲钟溱,前世带头弹劾她妖妃祸国需要诛杀平民愤的首要人物,竟被下了大狱! 这怎么可能。 作为言官之首不畏党权的钟溱,还是沈柔亲外祖,从来都是他弹劾别人的,谁能有那个本事将他下大狱 顾绾浑身僵怔,脑子里轰隆隆乱做一团,又似有什么云雾被剥开,在告诉她这两日所有不对的答案。 第22章 明日不用坐朝 世子夫人过了! 顾祈年厉声喝道钟氏:钟大人犯事属于国事, 您跑到娘娘面前来浑说是怎么回事?后宫不得干政,莫非钟夫人想让娘娘受朝臣弹劾? 顾祈年自来温润不与人轻易计较什么,但凡事遇到顾绾, 他半点不退让, 手段雷霆有时让镇国公都心惊,钟氏之前也领教过一回, 见顾祈年神情冷冽, 目光冷淡却莫名渗人,钟氏不免心里发毛, 但她实在太忧心钟溱,只强自辩道: 年哥儿你这话说的, 我怎么是让娘娘干政了,我只不过是担心老父亲, 希望娘娘能看在亲戚份上,帮忙过问一下,或者让我们去监狱看望下长辈罢了的,如何说得那般严重。 这话世子夫人自可去和外祖说。 顾祈年没与钟氏分辩,只朝外冷声吩咐:来人, 世子夫人犯癔症胡言乱语冲撞了娘娘,将人送去国公府交国公处置。 今日顾绾回门, 顾祈年为防出事,令府中所有护卫待岗,江寄还另派了两队禁军给他提前回府安排,这时他一声令下便有穿着便服的禁军贯入,掰过钟氏手腕一拧就要拖她下去。 不, 我没有, 我没冒犯贵妃。 钟氏面色大变, 她没想到顾祈年竟这么狠,一发话就是她犯了癔症,还冒犯贵妃,这样的罪砸下来,国公府谁敢容她。 她两个儿子又怎么办。 也是她仗着沈柔才是皇帝真爱,顾绾又是她和沈柔亲自挑的踏脚石,从心里就轻视狂妄了,到这会儿她才恍然过来,顾绾不管私下被皇帝当做什么,现在她都是众所周知的贵妃,是陛下最受宠的宠妃,她冒行不得。 钟氏明白得太晚,后悔也没用,她只能瞪着顾祈年拿那层亲戚关系说事:年哥儿,你当真要这么狠?我不管怎么说也是你们舅...... 钟氏话没说完,便被制住她的其中一个禁军摸出汗巾堵住嘴拖了下去。跟着她过来的仆妇见她如此,吓得冷汗直冒,双腿不停发抖,很快也被拖了下去。 哥哥,钟氏那话什么意思?钟大人被打进了大狱?钟氏刚被拖下去,顾绾就慌忙抓住顾祈年手问道。 他犯了什么事被下的大狱?被谁下的狱?陛下吗? 顾绾接连问道,她细白手指紧紧抓着顾祈年,指尖冰凉,脸色也白得失去血色。 顾祈年眉心蹙起:绾绾,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这怎么就是我不该过问的事了? 心里的猜测急切得到证实,顾绾管不了那么多,和顾祁年分辩起来。 哥哥,我知道自前朝起就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可自先帝起,先太皇太后,还有如今的太后都曾垂帘听政过,说明现在...... 绾绾! 眼见顾绾话越说越过,顾祈年面容冷下来,看一眼外面,只有溪月远远守着,也没朝里胡乱张望,他才和缓语气:你如今已经入宫,凡事都要注意,诸如朝事,切不可沾,要知君王大忌。 顾绾抿紧唇,她知道顾祈年意思,前世她也是这么做的,可结果呢,结果她得到什么。 皇帝让她做挡箭牌,她就必须是挡箭牌,她为沈柔挡刀,挡各类陷害,甚至沈柔需要个孩子,她就被逼着怀上孩子 她是挡箭牌,她的孩子也得做挡箭牌。 可这都还不够,沈柔被安南王子冲撞了,皇帝打着她的名头处置人,最后逼反安南,让她背上祸国妖妃名头,迫得哥哥一介文官弃文从武为她督兵安南,再没能回来。 她安分守己,换不来安稳,只有无尽逼迫和杀害,失去所有。 哥哥,你有没有想过,正因为我进宫了,这些事我才更需要知道,君王忌后宫参政,可若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很可能不小心犯到陛下忌讳。轻吸一口气,顾绾低声道,她没抬头,怕被顾祈年看到她红了的眼。 何况,你违背以往作风,去和外祖父要那份东西,不也是因为这事出来,开始担心我吗? 顾绾先前还在猜哥哥发生那么大改变是不是有可能和她一样,但听到钟溱出事,她确定下来不是。 顾祈年不知她后来遭遇,他若当真回来,只会阻拦她进宫这事,而不是去对付前世到他去世,都和他们没什么干系的钟溱。 不是哥哥,她目前也没做什么能影响到朝中的举动,便只剩下一个可能 顾绾不愿再想下去,她紧着手指,又说一声:哥哥,你便告诉我吧。 绾绾。 不知道为什么,顾祈年看着面前安安静静的顾绾,他心狠狠疼了下,有一瞬,他明显感觉到了顾绾周身萦绕的悲戚,似乎经历了所有难过和绝望。 可他的绾绾,分明才进宫三日。 好,哥哥告诉你。沉默许久,顾祈年轻声道。 决定让顾绾知晓朝堂政事,顾祈年说起钟溱的事便是事无巨细。 这事初始实际并不关乎钟溱。顾绾进宫声势浩大,皇帝令礼部大肆修缮云栖宫,又大开私库不停将珍宝往云栖宫搬,这事让萧峥派系很不满,更心生忌惮。 早朝一开,便有官员弹劾这事,又列举贵妃敕封典堪比封后,过于排场不和祖制。 这对他们原本是有百利无一害的事,皇帝不管处不处置这事,他们都能借机给顾绾泼污水,让她刚进宫就背上争论。而受朝野争议的嫔妃,未来便是有子,也没那么容易被立后。 谁也没料到江寄没有发怒,也没有揭下这事,反而问罪礼部,户部。 修缮云栖宫,准备敕封事宜是礼部负责,花费是户部负责。这罪江寄问得理所应当。 礼部,户部自是大喊冤枉,毕竟事他们在办,但大部分都是遵循圣意才会如此,他们只是为那几分圣心加上私心,没有强烈阻拦。 但这话他们不能说,说出来就是在怪罪陛下。 不敢指责怪罪皇帝,也不想担罪,礼部只能把敕封修缮往无差错上引,一个没注意便扯出了当初淑妃进宫事宜,镇国公一系见状,一下便争议了开。 在吵得热火朝天之际,江寄突然冷斥一声,似乎是揭过此事。 而江寄接下来的举动,更是震惊了朝野,他让司礼监搬了一大摞奏章上来,是这半年来各自官员被压的弹劾。 钟溱是都御史,御史之首,平日里也最喜欢逮着人不放,他的奏章不少,弹劾内容有真实的,也有部分道听途说。皇帝要维持朝中平和,不可能一一处置,许多奏章不是压在了他乾清宫的案上,就是进了司礼监废物库,如今被翻出来,数目惊人。 江寄以不明内容真伪才压了数日为由,将这些挑了几本重要的念出来。萧峥一派瞬间跪下一大半人。 江寄见人跪下,也不发话怎么处置,只让他们自行争辩。 这一争辩,便出了事。 有要自保又憎恨钟溱的官员便参奏起钟溱包庇嫡孙强占民女致死,最后还替其灭口全家掩藏一事。 钟溱自是大呼冤枉,但他半年来参奏萧派如此多人,萧峥又岂能容下他。 一个眼色便有刑部的人上前陈述案件真伪,这事还在查,却已近尾声,只一直被刑部压着没有放出来。 钟溱失势不甘,便想将功折罪,又弹劾萧峥侄子萧聿侵吞年前赈灾户银一事。 江寄一直稳坐上首淡淡看着不出声,到钟溱弹劾完萧聿,他才一拍龙椅座手,怒斥荒唐,要彻查今日各自官员攀扯之事。 受弹劾最严重的钟溱和萧聿及另两名钟溱弹劾的四品要员被下了大狱,其余人全都摘掉管帽回府待查。 哥哥是说萧家萧聿也被陛下一起下了大狱?顾绾手指根根攥出红痕,木然着脸问道。 萧家萧聿,太后二兄的儿子,当朝宰辅侄子,也是如今萧家最出息的子侄辈,年不过二十五,已是户部右侍郎。 顾绾知道他,因为他是害死哥哥顾祈年的参与者之一。 他令人在顾祈年自安南返京途中在粮草里下了药,又通知安南逃窜余孽前往围剿。 安南逃窜余孽不多,顾祈年人马很快将其歼灭,但他们本就中药,这一动武已是力竭,才被镇国公府派去的人马尽数杀害。 这是后来顾绾用尽一切手段,又托了江寄帮忙才查得的残忍真相。 她费尽心思筹谋为哥哥复仇,不惜以自身构陷萧聿,皇帝那个废物最后却只将人外放了。 顾绾还记得,要处置萧聿的前一晚,皇帝一身酒气来了云栖宫,不顾她的恶心厌恶,抱着她和他说对不起,诉说他的难。 絮絮念念了一晚上。说他从前动不了萧家,现在天灾横行,人祸不断,宁王随时可能反,他更离不了萧家。 他让她等等,再忍忍。 所以,是等到这辈子? 顾绾想笑,却发现她笑不出来。 两日来所有的不对一点点在脑子里窜成条线。 再加上昨晚那个似是而非却让她无比真实又恶心的梦,答案在心中挥之欲出。 是她错了,她忽视了,她能得以重生,别人也能。 只是,凭什么!狗皇帝他哪里配! 怎么了? 察觉顾绾神色不对,顾祈年没有直接回顾绾,只盯着她问道。 没什么。 顾绾紧了紧手指指节,勉强扯动一下唇角,察觉自己这样回答会更引起哥哥注意,她轻吸口气,又低声说: 只是觉得有些可怕,陛下一次上朝竟处置了这么多人,这还是由我进宫一事开启。 顾绾养在闺阁,平日里听过的最多也就是哪家是非,听到这些害怕也正常,顾祈年最初也是担心吓着她才不告诉她这些。 顾祈年没再多想,只摸了摸她头:别多想,这事和你没关系,陛下只是趁此整顿朝纪,没有你入宫一事开头,也有别的由头。 陛下现在还没表明具体怎么处置,只今早催了三司,钟溱一事你就当不知,陛下若问起,你只需回清者自清,若真有罪也当按律法处置。 嗯。顾绾低应一声,没再说话。 她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按理说钟溱,萧聿出事,她该高兴。 但她现在只有满心郁愤,浑身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冷。 那狗东西后悔她死了,重生了现在来施舍的补偿她,想让她感恩戴德,做他宠妃。 可她愿意吗?不!她不愿意。 她只想他死!!! 顾绾垂着眼,娇媚脸上无一点柔软,浑身似嵌满冰刺,透出疏冷淡漠。 顾祁年见顾绾神情不对,他很不放心,微皱眉要再开口,门口却传来溪月请安的声音,是江寄和镇国公一块儿过来了,显然已经知道了钟氏的事。 可有吓着?江寄一进门就拉过顾绾柔声询问,他赶来得急,手心出了些微薄汗。 顾绾盯着被握住的手,眼里划过一抹厌恶,她蜷了蜷手指,隐忍下来,须臾不动声色的收回被江寄握住的手,摇摇头:臣妾没事。 镇国公走在江寄后面,见江寄一进门便关心顾绾,他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欣慰,随后上前请罪道:让娘娘受惊,是臣治家不严之过,还请陛下娘娘恕罪。 外祖不必如此,我没事。顾绾顿了顿,避开镇国公的礼,又上前去扶起他。 因为顾绾娘亲的关系,镇国公对顾绾这个外孙女一直很疼爱,他常年待在军营多,但每次回府,必会叫她过去关心询问,还会开私库给她选珍宝。 她进宫,他也将私库里能动用的银钱给了她。 只可惜,她进宫后名声被败坏得不行,镇国公不知内情,只当她这个外孙女进宫后被富贵荣华迷了眼,持宠而娇,每每宴会见到她都是委婉提醒她,让她谨言慎行,不可骄纵。 那会儿她委屈,却不知如何分辨,只能应下。 等她终于知道自己坏名声由何而来,是谁推动的时候,他却得急症去了。 顾绾那会儿都不知该伤心他去了,还是该庆幸他去了,至少他不用左右为难,或者对她加大伤害。 如今重来一回,再见到此时还精神抖擞的外祖,顾绾心里很复杂。 她注定会和沈柔一家为敌,若是外祖父知道了,会怎么选。 舅母恐怕是关心则乱,我也不怪她,就希望她能冷静些。收起纷乱的思绪,顾绾又和镇国公道。 方才钟氏说的事她太过惊怔,等回过神顾祈年已经处置了,手段干脆利落,正和顾绾意。 只她现在是十七岁还天真善良的顾绾,这些话她得说。 镇国公顺着顾绾的手起身,面色和缓,须臾又恭敬和顾绾保证道:娘娘宽恤,但犯错就该被罚,此时老臣会给陛下与娘娘一个交代。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16) 顾绾没接话,只看向江寄。 江寄知道顾绾作为小辈,不方便插手这事,但顾祈年为维护顾绾,都一改往日作风不吝得罪人,江寄更是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故意给顾绾挖坑的人。 何况这人还是沈柔之母,当初参与策划送顾绾进宫做挡箭牌,踏脚石的人。 他抬手隔着宽袖捏握一下顾绾手腕以示安抚,便微侧身挡住顾绾,抬眼看着镇国公冷哼道:那朕便等着了。 作为国公府世子夫人,未来主母,做出如此不知所谓的事实在离谱,还望国公忙于军务的同时勿忽视了内宅。 镇国公是顾绾外祖父,而顾绾这番回来是回门,闹出不快也影响她心情,江寄语气不算冷厉,只是他上辈子后面几年以杀戮度日,看一干臣子都是群待宰肥料,阴鸷杀伐气势早刻入他浑体,哪怕他轻飘飘一抬眸,都足够震慑人。 镇国公久经沙场,还是看着皇帝长大的人,这番对上江寄也莫名势劣,加上他确实有愧,也不辩驳,只道:是,此番乃老臣之过,今后定当约束府内。 嗯,国公最好是多关注府内。 江寄似漫不经意应一句,又和镇国公道:既然过来了,便一块儿用宴吧,朕十分感激国公这些年对绾绾的照料。 镇国公自是不推辞,恭敬应下。 都是能经事的人,不再提钟氏那档子事,加上镇国公偶尔还说说顾绾很小的时候来国公府探亲发生的趣事,和她在府中住那几年的贴心,江寄和顾祈年都听得认真,倒也君臣和乐。 只顾绾怀着满腹心事,便是有哥哥陪着,时不时给她夹菜也开怀得勉强。 用过午食,江寄找了顾祈年说事,顾绾回自己闺房看了看,之后天色突然暗下来,似要下雨,顾祈年担心他们路上出事,委婉建议他们早些回去。 顾绾舍不得和哥哥分别,但她这会儿心绪实在糟糕,怕继续待下去被哥哥看出什么,她便没反对,忍着不舍和哥哥告了别。 怎么了?舍不得哥哥?还是被钟氏影响了心情? 回程路上,江寄见顾绾一直低着头不出声,想到她在午宴时也只埋头吃东西,偶尔才抬头看着大家笑笑,不由问道她。 若是舍不得哥哥,下次我再寻机会带你出来,还有半个月就是春猎,到时候也能见面。 顾绾微顿,她掐了掐食指指节,轻牵唇角回道:只是有些累了。 须臾,不知想到什么,她又说:也有舍不得哥哥,还有舅母那...... 剩下的顾绾没说,江寄却似乎懂了,钟氏明面上都是她舅母,如今她还不知道这人的丑恶面目,自然会不忍心帮她过问一句。 江寄思忖一刻,主动道:今日下朝苏盛那边已经派人传来消息,钟溱属于罪证确凿,还犯有一些别的事,恐不能姑息。 不过他是言官之首,具体怎么处置,还得三司过审,朝会再议。 这是将钟溱查了个彻底 顾绾捻紧手指,默了会儿才说:臣妾也不懂这些,不过既然犯了罪,那受罚是应当的。 不说这些了。 似乎想扔开这些不快事,顾绾整了整衣袂,笑一下说,玉白素手触到宽袖里的东西,她一顿,又转眸定定看向江寄:陛下今夜会来云栖宫吗?还是...臣妾再来乾清宫给陛下送汤。 似乎意有所指,顾绾又补充一句:明日陛下似乎不用坐朝。 江寄闻言一滞,昨夜是要回门不适应,可今晚 我来云栖宫。 江寄喉咙轻动回道,过一会儿觉得这样回答有不让她来乾清宫之嫌,又解释:夜里凉。 第23章 报应不爽 这场雨一直没落下来, 只乌云弥漫云顶,再层层堆压下笼罩向四周,黑沉沉的, 连周遭空气都变得沉闷逼兀。 江寄陪着顾绾回云栖宫没多久, 王瑞就来禀苏盛有要事找他商议,江寄一早才见过苏盛, 这会儿再派人来, 应是确实有事,江寄决定过去一趟, 加上他今日还得再去趟死狱,便和顾绾说先去一下, 晚点儿过来。 顾绾自是不拦他。 江寄走后,顾绾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一些, 她抬手按着头疼欲裂的颞颥,便叫来溪月单独吩咐她去办点事,之后她和澜清打了声招呼 ,去了榻上小憩。 也不知是所思所虑太多,只一个小憩, 她竟又一次被拉入了梦境。 她梦到了江寄得胜归朝后面的事。 江寄回宫将宁王世子,沈柔前夫卫潜交给皇帝, 还拿出了一大沓他和沈柔的通信。 原来,沈柔诈死的事他一直就知情,甚至两人一直有联系。每隔三个月,卫潜会到京以各种身份和沈柔见面,私会。 江寄上呈这些信件的时候, 没让皇帝屏退左右, 殿内还有三两名朝中重臣, 他们不知沈柔具体身份,只知道柔妃是太子之母,将来的太后。 这样一个人,竟然和叛王之子私.通。 频率还三个月一次,那如今的太子血脉是否纯正? 一时间几位大臣脸上精彩纷呈,看向皇帝的眼里也闪烁不定。 皇帝在拿到那一摞书信,就处于不可置信的暴怒中,再见周遭臣子朝他投去的异样目光,他呼吸急促不止,腥红着眼扑过去一拳一拳挥向宁王世子。 混账!你怎么敢?你们怎么敢!皇帝打得累了,又一脚踹了过去。 卫潜手脚被绑在身后,被踹倒爬不起来,他也不动,吐出一口血水,便趴在地上嗤笑起来:我怎么不敢啊?皇叔,那原本就是我的妻,我明媒正娶的妻,我有什么不敢? 住嘴! 你住嘴! 皇帝胀红着脸一脚一脚猛揣向他,又吩咐禁军:把他嘴堵上,堵上!不许他胡言乱语! 禁军听令去堵卫潜嘴,皇帝脸色恨恨不知又想到什么,他抽出其中一个禁军身上的剑便往外冲。 顾绾看了眼,那是水晶宫方向,沈柔母子如今住的地儿,还是打着她的名义建造的。 水晶宫里,玉石为柱,晶石为地,烟雾袅绕,奢靡至极,脸上又有过动刀痕迹的沈柔一袭眼红鲛纱裙躺在美人榻上,边上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正喂她吃着冰镇荔枝,偶尔的,还以嘴投喂。 皇帝冲进来见到这幅场景,目眦欲裂,朝着小太监一剑,又将带血剑尖指向沈柔:贱人! 你这个贱人,淫.妇! 谁给你的胆子,如此戏耍朕! 说,你和卫潜,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断过 沈柔吓得脸色发白:陛,陛下,你说什么呢?臣妾怎么听不懂。 贱人,还想装傻,卫潜都承认了。 皇帝一掌甩向沈柔。 沈柔头一歪,脸迅速红胀出掌印,嘴角溢出血,她捂住脸,眼里闪过恨色,又哭道:陛下说的臣妾当真听不懂,什么卫潜,早在臣妾进宫,臣妾就没和他联系过了。 你听不懂? 那朕来告诉你,这些日子来,朕为了不让你伤心,瞒了你前线的事,你父亲早战死了,江寄替他上战场,杀了宁王,活捉了卫潜,你和他的通信,江寄都呈给朕了。 你狡辩,继续狡辩啊,朕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继续哄骗朕。 你说什么?我爹死了?沈柔瞪大了眼。 对,死了!活该!当初要不是你们步步紧逼,朕的绾绾怎么会死。 皇帝狞笑一声,又一巴掌甩向正陷入懵怔中的沈柔,手指头指着她: 你可真是贱啊,有卫潜不够,还得从小太监身上找补,朕真是瞎了眼,错把鱼目当珍珠,珍珠当鱼目,你这德行,哪里比得上绾绾一根手指头。 我再比不上,她也死了! 沈柔被刺激到,发起疯来,她尖声大叫:我和卫潜一早就没断过怎么了?你值得我为你守着?顾绾不过是我的挡箭牌,你竟然敢移情别恋于她。 卫瞾,是你负了我。 贱人,朕要杀了你! 卫瞾双目充血,举着剑就朝沈柔刺去。 沈柔慌措躲开,不停抓过身边的物件朝卫瞾身上砸:卫瞾,你敢杀我!就算我父亲死了,我还有兄长,还有镇国公府二十万大军...... 兄长?那两个如今连战场都不能上的废物?卫瞾冷笑一声,要继续刺过去,这时,殿内突然响起孩子的嚎哭声。 门口,一个身穿玉色锦服大概两三岁大的小孩,看着寝内,被吓得嚎哭不止。 那是沈柔两岁的儿子,刚受封的太子卫耒。 卫瞾举剑的手顿住,他转眸看向小孩,脸色几经变换,又猛地回身质问沈柔:卫耒是谁的孩子? 沈柔脸色躲闪:当然是你儿子,你的太子。 朕要听实话! 卫瞾不知想到什么,他神色突然闪过痛苦,大跨步过去一把拎起小孩儿,狰狞的看着沈柔又问一遍:告诉朕,这是卫潜的孩子,还是朕的? 沈柔坚持说是卫瞾的,但卫瞾不肯信,剑直指向沈柔,要她说实话。 但沈柔只骂他,让他自己去验。 这时,江寄从门外进来,卫瞾看到他,立即道:江寄,朕把这贱人交给你,你给朕好好审,朕要知道...... 卫曌看一眼手上吓得嚎啕大哭的小孩,狠沉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朕要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朕的儿子。 江寄应下来。之后没多久,江寄就将沈柔亲自画押的证词给了正在乾清宫不停灌酒的卫瞾。 沈柔自己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卫瞾的孩子。 因为那段时间,她和卫瞾在一起的同时,也在和卫潜在一起。 卫瞾看到证词就疯了,一声声吼着贱人,孽种,不知想起什么,又大哭嚷着:朕对不起贵妃,贵妃,还有,孩子...... 江寄在一旁冷眼看着他疯,之后出去端进一个瓷瓶,和一个小型烛台:陛下可觉得痛苦,这是西域最近上贡来的东西,说是逍遥散,用一剂便能解除烦恼。 逍遥散。顾绾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拧了拧眉,再看过去江寄已经开始弄那东西,递给卫瞾。 卫瞾脸色潮红,双目血丝满满,明显已经很醉了,他怔怔的看着江寄递来的东西,又问一句,用一剂能看到绾绾吗? 江寄顿一瞬,垂眸回一声:能。 卫曌闻言,接过了瓷瓶,如痴如醉起来。 接下来的画面,和顾绾昨夜的梦境相同,又多了一些别的画面。 卫瞾整日酗酒,朝事全交给了江寄,他把顾绾所有的东西都搬去了乾清宫,然后每日都会叫来江寄诉事。 他告诉江寄,他怎么对不起顾绾,怎么利用顾绾,怎么趁醉酒强迫她,怎么逼她生孩子...... 顾绾在一旁看着,心中戾意翻涌,那一刻,哪怕深陷梦境,她也恨不能化作厉鬼将卫瞾那个人渣撕烂搅碎。 他怎么敢,怎么敢有脸提,还将这种恶心事告诉给江寄! 不知是不是心中戾气太重,顾绾不愿意看得意念太强,梦境忽然换了,又是在乾清宫,只场景出现不同,江寄端着托盘走近,上面盖着一层红布。 卫瞾歪躺在榻上,满脸迷醉的嗅着袅袅烟雾,看江寄走近,他眯着眼懒散和他打了招呼。 江寄慢慢过去,将桌上的东西又加了些进去,然后说要给卫瞾送礼。 卫瞾问他什么礼。 江寄只把托盘递给他。 卫瞾看他一眼,懒懒过去掀开,霎时脸色骇然。 托盘里摆着一副沾血眼球,边上,是江寄低低的声音。 陛下不是常说恨自己有眼无珠?微臣便想,陛下换一副眼珠便好了,陛下觉得呢...... 陛下觉得呢? 怔怔盯着头顶茜红幔顶,顾绾脑中循环着这句话,隐有回声。 到如今,顾绾已经确定接二连三如同身临其境的梦是上辈子她走后真实发生的事。 沈柔和卫潜私.会,顾绾诧异过后又觉得正常。 从沈柔跑到她面前来袒露身份并不惜用自己出事陷害她的时候,她就知道沈柔不简单,有野心。 这样一个人,便是对皇帝有情,也不会放过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和事。 宁王世子卫潜,也算一表人才,手头又有一定实权,她不选择断开,替她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实在正常。 卫瞾和沈柔狗咬狗,也不稀奇,只能说报应不爽。 只是江寄,他怎么会...... 构害皇帝,各种摧残折辱皇帝,每一桩都是杀头重罪。 若只为高位,他实在没必要那样。他那般,朝野上下很快会有人容不得他。 他难道不知道皇帝身后还有一支居于暗中的隐龙卫?他们可以漠视皇帝胡来,却绝不允许代表皇室尊严的皇帝被折辱。 兀然的,顾绾想起她死后他奔进云栖宫的情景,他和她的喃语。 所以,他是在为她复仇? 顾绾神色复杂,她抬手覆住眼,眼前似乎还能瞧见江寄漠然给皇帝加料,又示意皇帝掀开红绸时的幽冷阴煞。 可她,并不觉得怕。 娘娘。 澜清自匆匆进来,见帐幔中顾绾手覆在眼上,不确定是不是还睡着,她迟疑一瞬,上前试探着唤了声。 嗯。顾绾放下手,自繁杂思绪中回神,看向澜清:可是有什么事? 是。澜清见她醒着,也没生气,微松口气应道。 您昨日令我寻的人有线索了。 他在哪,可还好?有那个梦,顾绾对江寄更关注,听到澜清的话,她神色微凝,自榻上起了身。 他......澜清犹豫着,不太好。 顾绾捏着纱帐的手一紧,心头微沉: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见顾绾比想象中的更在乎这人,澜清不敢耽搁,赶紧道:昨日他被苏公公派去了揽月殿,没想到会冲撞到柔嫔娘娘,被罚了五十杖...到这会儿人还没醒。 顾绾给的信息算准确,澜清恰好认识两个司礼监的人,而江寄在司礼监身份算特别,大家暗里都知道他是苏盛看好的人,加上昨日苏文海那一出,大家便更注意他,澜清找人去帮忙一问,再稍微打听便探听到了。 之所以现在才得到消息,是她昨夜陪顾绾去了乾清宫,今早又同顾绾一块儿出宫,耽搁了。 顾绾许久没说话。 实际澜清来回禀的时候她就有预感江寄如今情形不会好,卫瞾那个人最小心眼记仇,还讲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江寄那样对他,他不会放过江寄。 他目前没动沈柔,估计也是想将沈柔和卫潜一网打尽。 娘娘。见顾绾冷凝着脸半晌没出声,澜清有些担忧,小心唤了一声。 你想法子去找太医院拿点伤药送过去。 顾绾慢慢松开纱帐吩咐澜清道,顿了顿,她又说:最好托别人送去,别让人发现了。 这个不用顾绾吩咐澜清也知道,原本这事就不宜张扬,如今还与揽月殿扯上关系,更得小心,她应下来。 溪月呢?出去还没回来?看一眼外面黑压压的天色,顾绾又问道。 溪月抱着一个小巧的绸布包袱进门,听到顾绾问,她赶紧应道,又快走两步上了前。 回来了,回来了。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17) 顾绾看着溪月怀里用绸布包着的东西,她面色稍缓,摆手让澜清先下去。 拿到了?可有被人注意到?澜清下去后,顾绾问道溪月。 嗯,拿到了,没人注意到,婢子出门特地去偏僻地整妆换了衣,回来也特别注意过。 溪月上前去把顾绾手里的纱幔接过挂起,又把手上的小布包递过去给顾绾。 顾绾接过布包,打开便见到里面崭新的小羊皮针包。 溪月先前就看过这东西,但见顾绾在验看,她视线也投了上去,看过一眼又去看顾绾,见她拿起一根根细针神情专注的检查,溪月心里莫名发毛,终于忍不住问道顾绾:娘娘要银针来做什么? 先前顾绾吩咐溪月异妆避开人悄悄去太医院找一个小医使对暗号取这东西的时候,溪月就想问,只顾绾不许她多问,让她听吩咐,她只能先去做事,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 最近看了两本杂书,对上面的针灸赶兴趣,研究下。 顾绾慢慢收起针包随口道,又看着她认真叮嘱道:这事我不想被人知道,容易生是非,你就当你今日出去溜达了下,知道了吗? 知道了。顾绾难得神色严肃,溪月下意识应道。 第24章 刺杀 朕这一身如何? 江寄从死牢出来, 身上沾了味,而上一世他每次去云栖宫前都会沐浴更衣,习惯使然, 他做不到沾染着污秽去云栖宫, 便回了乾清宫沐浴。 沐浴完,想起他离开云栖宫前, 顾绾和他确定他晚上要过去时, 专注盯着他的那双潋滟眼眸,他忽然有些紧张, 看到王瑞给他拿来的石青色暗金龙纹袍衫也不满意起来,自行去檀木柜里选了一身。 皇帝常服颜色挺多, 款式也各有不同,但江寄挑剔起来便觉蓝靛, 绛紫过显眼,玄色,石青太暗,玉色过素淡。江寄犹豫许久才选了身月白常服,襟边袖边刺金龙纹, 配白玉龙纹腰带,发冠也用玉冠, 等一切弄好,他对镜照了下,大概是太过厌恶狗皇帝,他看着镜子中的那副面孔,只觉恹烦, 那还欣赏得来, 只能问身边王瑞。 王瑞跟着苏文海也亲自近身伺候过皇帝两年, 还是第一次见皇帝这么在意着装,他不敢怠慢,仔细看过一遍,赞道:陛下这一身颜色正好,更衬得龙章凤姿,器宇不凡。 担心话说太多过于奉承,反而让人不信,王瑞适时停下来,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娘娘肯定喜欢。 听到那声娘娘喜欢,江寄眼眸微动,唇角也略起弧度,但再看一眼镜子,里面那张脸依然让人厌恶,还不是他那张脸,他又冷了脸,神色透出恹戾,不再说什么,转身往外去了。 王瑞见他疾步往外走,以为他是着急见顾绾,没多想,赶紧追上去。 已经踏足过两次云栖宫,江寄不再似第一回 那样忐忑,抱着他刚摘的海棠,一路进了云栖宫。 此时沉寂半日的细雨终于划破层层密云飘洒下来,暗夜渐渐来临,云栖宫上下已点了灯,正殿门口守着两名宫人,见他过来,慌忙蹲身行礼,又要朝内禀告,却被他抬手示意噤声。 正殿里,顾绾正在白玉桌案前写字,她素手执笔,白皙手指细长,根根如玉精心雕琢,垂首露出半侧雪腻脸庞细致柔和,看着便叫人心静。 江寄站在珠帘外,一时舍不得进去吵扰她。 顾绾练字本为静心,但接连练了两张大字,也不见什么效果,正欲搁笔放弃,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向她,不算灼烈却不容忽视,顾绾手一顿,瞥眼看去,慢慢放下了手中笔。 陛下。 顾绾没过去,也没行礼,只站着喊了他一声。 她不行礼,表明她是将早上的话听了进去,江寄只高兴,他轻应一声,朝她走过去:在练字? 嗯,想着陛下要过来,吩咐了澜清晚一些传膳,左右没事,便练了会儿字。 顾绾看一眼桌上落下一个墨点的字,她轻皱了皱眉,片刻才如常抬眸回他,见他手里抱着的海棠,顿了顿,又问一声:外面下雨了? 嗯。 江寄视线随着她的视线落到手里的花上,沾了湿雨,朵朵轻绽的海棠越发娇艳,只不适宜就这么递给她。 想了想,江寄喊了王瑞,让他去取瓶插上送进来,拿帕子擦过手,他才再次走向顾绾,去看她写的字。 顾绾却在这时挡住了他:陛下来得正好,听哥哥说,陛下一副字值万金,不知臣妾可有幸目睹一二。 顾绾说着,顺手收了桌上写满字的纸,另取了一张雪白宣纸铺上去。 江寄闻言微顿,他上辈子替皇帝掌了两年朝,倒会仿他那手字,但仅限用于批红,真要写大字,仔细去辨认就会看出不同来。 但看着顾绾那期待的神色,江寄轻捻指节节骨,终是接过笔,问她:写什么? 顾绾愣了下,随即笑道:陛下随意即可,写什么臣妾都会好好收藏,这可是陛下的字。 江寄抿抿唇,压着心头突起的涩然,提笔在纸上写下贵妃多福几个大字。 ......臣妾多谢陛下祝福了。顾绾没料到江寄会写这么几个字,愣了瞬,才牵起唇笑着道谢。 多福。若不遇到他,她才是多福。 因为这几个字,顾绾也没心思再仔细看江寄的字,只稍稍瞥了一眼。 皇帝的字顾绾见过,前世后面两年,皇帝时不时抽风会来云栖宫。顾绾不理他,他无所事事就在她面前写字。 写完还让她看好不好。 也是那会儿顾绾才知道,皇帝最自豪的就是会一手好字,据他自己说,先帝一直因他克人传言对他不喜,便是被太后养到膝下,也视他为无物。 直到他在先太后大寿上送出一副万寿图,先帝才渐渐注意他,等发现他写得一手好行草,更开始看重他。 大概是不喜欢的人,对他的字也是不喜欢的,顾绾觉得她还是喜欢江寄为她默写往生经。 收起字,顾绾让澜清安排人传膳上来。 也不知是不是溪月去小厨房说过自己口味,今夜小厨房的膳食味道要比前两晚好上许多,便是心绪不佳,顾绾也用得比前面两日要多些。 用过膳,顾绾又让溪月将她先前特地去小厨房炖的银耳红枣莲子羹端了上来。 陛下快尝尝,这是臣妾先前亲自去厨房煲的,这还是臣妾第一回 进厨房呢。顾绾端着白瓷碗盛了满满一碗递过去给江寄。 江寄伸手接过碗,视线落在她端碗的手上,见她手指嫩白,只端碗压出的浅淡红痕,没有受伤才收回眼,问她:怎么想起去做这个。 小憩醒来,想起当年娘亲经常为忙碌公务很晚回来的爹爹炖这个,说是补气益脾,想着陛下似乎更忙更累,便去试试。 陛下不许嫌不好喝便不喝了,不然可就白费臣妾心血了。 嗯。 江寄舀一勺入口,味道有些怪,甜得有些腻却遮不住那一股子苦味,但他什么也没说,低应一声,又继续一口一口吃起来,等汤碗里的用完,还自己去盛过,直到汤盅见底。 见江寄一声不吭将一整盅汤都喝完了,顾绾眼眸轻闪了闪,笑着说了声:陛下真给臣妾颜面。便叫了溪月进来收拾,又让江寄等她,她去梳洗。 江寄看向她,昏黄烛火柔和她侬丽的面庞,温柔又清媚。 好。他应道她。 早在江寄用甜汤,澜清便带着宫人备好了热水,花瓣一类都一一洒过顾绾没耽搁太久,比昨夜在乾清宫还要快一些,江寄倒是一如昨晚,拿着一本书在看,是顾绾先前放在矮桌上的杂书。 这书下晌臣妾看过,还挺有趣。顾绾顺了顺滑落耳际的碎发,走过去道。 嗯,是不错。 江寄低应一声,实际他拿着书根本没看进去,他功力恢复比想象中顺利,耳聪目明也逐渐与上辈子持平,盥洗室里的声音他避不开,哗啦的水声,她进出浴桶的动静,他都听得清晰。 甚至莫名的,他眼前似乎还出现了她沐浴时轻松惬意的一颦一笑,他在心里骂自己龌龊,心跳却是越发紊乱。 嗯,陛下看到哪儿了?臣妾看书喜欢囫囵吞枣,也没细看,只这后面一则小故事臣妾仔细看过,但臣妾看完心里却很不舒服。 这故事怎么了?江寄合上书,没回顾绾问题,只问她。 这故事没事,还挺有新意,笔者讲的是一个书生的奇妙遭遇,书生在两个女子间徘徊,不想最后两个女子都恨他,因爱生恨共同杀了书生,分食他的身体成了妖,书生死后,魂魄不散,看见这一切痛苦又后悔,他不停忏悔曾经,最后不知触动哪方神仙,竟让他魂魄回到和两名女子的初识...... 顾绾说到这儿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愤愤之色:这样三心二意,又负心的男人,有什么资格有这样的奇遇。 陛下说是吧? ......江寄很少看这类书,倒不知道还有写这些的。 这笔者是谁?想了想,江寄问道。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江寄想找到那和尚,自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他合上书,看了眼书封,上面什么都没有。 顾绾眼皮跳了跳,她以为皇帝听到这故事多少会有心虚,没想他没一点反应,还问起笔者,她垂下眼,掩住眸中嘲色,淡淡回一声:这是臣妾幼时淘来的杂书,上面没有署名,作者在章末留名是无名。 听到没有署名,江寄微皱了皱眉,盯着手上的蓝皮书面,出神一瞬,须臾,他看向顾绾:这书可能借我一看? 顾绾愣了下,她没想到江寄会提这个要求,不过她说的故事确实是上面有的,也不怕什么,何况...... 陛下喜欢看拿去便是了。顾绾随口道,听见外面响起的敲梆声,她手指轻动,看向江寄:不早了,陛下要歇了吗? 可是困了? 江寄抬起头,见顾绾脸上露出疲色,他放下书,说:歇息吧。 嗯。顾绾点点头,去了榻上。 江寄见她上了榻,便起身去熄灯,顾绾却在这时叫住他:陛下,今夜留一盏灯吧。 臣妾下晌饮了不少茶,恐会起夜。 好。江寄应了,只剪了靠榻那盏琉璃灯的烛火,边上挑杆灯里的烛火燃着的不多,便没动。 不知是不是先前饮的汤品太甜,江寄喉咙有些干涩,又去饮了一回茶。 实际顾绾进去的功夫,他已经喝完一整壶茶,今夜最可能起夜的会是他。 大概有了昨夜经历,江寄虽还紧张,却已能很好控制自己,躺下榻看着正侧身盯着他的顾绾轻声说:睡吧。 嗯。顾绾应一声,却没闭上眼,眸光依然看着他。 江寄顿了瞬,问她:怎么了? 顾绾一怔,捏着锦被的手微捻,摇摇头,没事。 顾绾回完,闭上了眼。 江寄看着她,目光柔和,见她寝被没搭过胸口,伸手替她轻拉了拉。 陛下不想要臣妾吗?耳际突然响起顾绾轻柔微颤的嗓音。 江寄手一顿,转眸对上顾绾含羞带怯却又大胆无比的潋滟眼眸,他喉咙轻动一瞬,过了一会儿,他凝着顾绾哑声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他视线专注,眸中似乎燃着火焰,带着热度,又有着克制。 这样的目光,顾绾从未在狗皇帝身上见过。印象中,从她和狗皇帝撕破脸,他看她,不是带着愤怒,就是含满不掩饰的欲。 臣妾,也不知道。 顾绾垂下眼,揉捏着寝被角回一声。臣妾只知道,臣妾不想要陛下去别人那。 进宫前,臣妾听人说,宫里的嫔妃,若没了陛下宠爱,会被欺负。 没有别人,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江寄轻声道,迟疑一瞬,他一动,去为她抚过自耳际划落的发。 他动作轻柔,指腹更小心避过了她柔嫩脸颊,可顾绾却还是不自觉绷紧了身子,浓卷羽睫轻轻颤起。 江寄见状,慢慢收回手,又说一声:睡吧。 嗯。顾绾没再犹豫,很快闭上眼。 江寄默默凝着她,不知过去多久,他头昏渐渐发重,最后挡不住沉沉眼皮,也睡过去。 沉沉黑夜,雨渐渐变大,伴着风,打落在窗柩门檐,簌簌不断的嘀嗒声,咯吱声,越发清晰。 梆子声再次响起,已是三更天。 顾绾在这时睁开了眼,眼眸清明,不似刚刚睡醒。 看一眼挑杆灯里已经逐渐见底的烛火,顾绾收回视线看向了边上,江寄是侧身睡的,薄被微搭一角在身上,双手垂在身侧,姿势笔直,无比规矩。 这样的睡姿是顾绾从未在皇帝身上看到过的,她默了片刻,才试探着去喊了他:陛下,陛下..... 接连几声,不见人醒,也不曾有过眨眼动作,她脸色慢慢凝起,须臾,自枕下慢慢摸出一根手掌长银针。 她幼时喜欢花草,便是野花野草都爱,常常在外看到什么漂亮花卉,她都不错过往家里搬,为此还常缠着父亲带她去山里采花。 一次随父亲去乡下探民,她在山脚看到一丛长成喇叭形状的白色花卉,绽得霎是喜人,她看着便喜欢,让溪月去借了铁锄将花移栽了回去。 父亲见了,告诉她那花叫曼陀罗花,不算好花,会让人产生幻觉,甚至昏迷。 她那会儿小,只觉得漂亮就好,产生幻觉或昏迷,在她看来不是什么严重大事,但父亲不同意她移栽,她最后只能辣手摧花,将那一丛白喇叭花都给采了回去,然后照着书做成干花,装进了香囊里。 后来她长大一些,常听衙役说起人贩子事迹,得知这些人常来曼陀罗花做迷药,她回去后便将那包干花当做了宝,想着要有人贩子敢来,她先药倒了他。 下晌她得知皇帝重生,为以防万一,她去闺房将这压箱底的干花取了出来。 她本来没想那么快动手,下晌问他晚上过不过来,只是打算弄清楚前世后来如何,他为何会回来。 但之后那个梦,还有江寄的消息,都在告诉她,她必须尽快杀了他。 趁现在他还没发现她也是重生,而她刚以宠妃身份进宫,便是除去他,常人也无法轻易怀疑上她的时候。 上辈子送走澜清后,她一直在研究怎么干净利落杀掉一个人,那时她宫内因她屡次对他动手,已经不放任何尖锐之物。 在最后一次见江寄的时候,她没忍住问了他这个问题。 江寄当时回她,有很多种方法,只是她得答应他好好活下去,他才告诉她。 顾绾自是点头应下,之后江寄履约派人给她送来一本人体穴位图,和一套封人死穴手法,还告诉她人身上有多少生门死门。 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用来治病救人的银针,还可以成为凶器。 只可惜,她好不容易背下那些穴位,也偷偷弄来了银针,却没来得及实施,她就被赐死了,而赐死当天,沈柔和狗皇帝一个没来。 顾绾回过神,轻吸口气,捏着银针的手慢慢摸向江寄的头。 第25章 见面 屋外突然风雨大作, 吹打窗柩的声音猛烈嘈杂,挑杆灯里见底的烛火明明灭灭。 顾绾手一点点朝江寄头摸去,她没有起身, 连身子都没挪动一下, 怕将身边的人惊醒了。刺杀皇帝,抄家灭族的重罪, 顾绾不在乎自己, 但这辈子她想守护的人都在,她就不能不小心警惕。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18) 虽说她为保证投进银耳莲子羹里的曼陀罗花发挥效用, 将一整个香囊的量都放了进去,皇帝又将其吃得干净, 不会猝死但昏趟一整夜绝对没问题,顾绾也不敢大意。自从她第一次拿剪子刺皇帝, 他却感觉到危险醒过来,顾绾就不敢轻视一个人生存受到威胁的本能反应。 细尖手指小心掠过他耳划向脑际,慢慢去摸百会穴,也只有这个位置用特殊手法施针封穴不容易被查验到,又能造成人窒息痹死现象。 顾绾曾用布做的人偶确定过无数回, 还摸过自己脑中确定,却没那个机会对旁人验证, 她不敢马虎,反复对比他两耳,最后总算确定下一个正中的交叉点,指尖慢慢触上去。 或许是两辈子来最期待又最遗憾的事即将完成,顾绾心率不受控制加快, 她下意识屏息, 两指捏着银针的手捻紧, 倏地,她眼眸一凝,手上用力就要往下刺...... 怎么醒了?男人暗哑嗓音突然响起。 顾绾指尖一抖,她仓惶垂眼看向他,就见男子浓长眼睫颤两下,似要睁眼。 我吵醒陛下了? 顾绾屏住呼吸回他一声,手上银针迅速扔往帐幔。 见银针至纱幔上滑落没入枕下,顾绾这才敢呼吸一下,对上他已经睁开的斜长微染血丝眼眸,和他说: 外面雨突然下大了,风也大,听着有些吓人,陛下睡得熟,我没想吵扰陛下,只看着陛下,臣妾突然情不自禁...... 顾绾收回手放去身后,又垂下眼,呐呐说一声:抱歉。 她前世对皇帝没有客气过,在哥哥和溪月死后,更是破罐子破摔,能弄死他的法子都试过,也被他抓包过。 但这一回,大概心有挂牵顾忌,她无端恐惧江寄会察觉发现,她身子不受控制绷紧,后背渐起凉意,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绞起。 宫里许多小太监都是被发卖进宫,江寄不同,他属于自卖自身,刚进宫的时候他被分到浣衣院里做一个杂事小太监。 苏盛身边一个干儿子的干儿子,有特殊癖好,喜欢折腾清秀小太监,看到江寄第一眼便起了心思。 江寄自小见过无数这样恶心的眼神,他宁愿选择挨一刀进宫博前程,就不是甘于受欺性子,那太监来找他的时候,他直接出手把人弄死了。 宫里的人待久了会被染黑,太监残缺,更是阴损,也好面。苏盛那干儿子倒不是多看重这个干儿子,但人被弄死了,就觉得被打了脸,自然要讨回来。 江寄那段时间日子难过,做什么都有人捣乱,吃食被人倒到狗碗里,撒尿...诸如此类屡见不鲜。江寄要活下去,没多久苏盛的干儿子就被人发现溺死在了冷宫边上的湖里。 很快,江寄被带到苏盛面前,顶替那个人成了苏盛干儿子之一,也成了苏盛准备训练成的新杀人利器之一。 江寄被投进暗营,一百多个人进去,为期三个月,只能活着出来一个人,里面重重关卡,毒虫猛兽更是数不尽数。 江寄活着出来了。只那以后他对任何在自己熟睡之时靠近的人或物便形成本能抗拒,无论处于什么环境,他都能立马醒来,并极具破坏力。 顾绾是唯一一个让他卸下心防的人,只这一次顾绾碰到了他命门,一种强烈的直觉反应让他强行清醒过来,若不是运功那一瞬,手臂的僵麻感让他滞了滞,想起他如今所在的地方,和枕在身旁的人,他已经对顾绾出了手。 见顾绾缩起身子,垂着眼神色忐忑,他慢慢蜷起手,哑声道:你我之间不必抱歉。 顿了顿,他又说:下次害怕可叫醒我。 他似乎没发现不对。 顾绾微不可见松一口气,她轻应一声:臣妾知道了。 臣妾也没那么害怕,就是见陛下睡得熟,觉得若是抱着陛下会更踏实一些。 顾绾需要为方才的动作做个合理解释,她手轻动,试探着去抓了江寄胳膊,又抬眸看向他:陛下能抱着臣妾睡吗? 顾绾身材纤长袅娜,但在身有九尺的江寄面前却是娇小一只,此时她嫩白纤手轻抓他半侧胳膊,水眸盈盈望着他的模样清媚怜人,任谁都拒绝不了。 江寄手指轻颤一下,有那么一瞬,他产生了一股将她揽进怀里刻进骨血的冲动,他静静凝着她,漆色眸底深幽似海,似在酝起一场风浪。 顾绾被他看得眼睫一颤,慢慢垂下头去,突然,她身子一腾空,接着便落进他滚.烫怀里。 顾绾下意识抬眸,就见江寄给她掖过寝被,手轻覆向她耳,又低低和她说道:睡吧,我在,不怕。 嗯。顾绾紧了紧拽着他衣袂的手,听话的闭上眼,须臾又轻动了动身子,头埋在他胸前。 时间慢慢过去,屋外风雨似乎小了,挑杆灯里见底的烛火在发出两声噗噗声后熄灭,屋内彻底暗下,重回静谧,只身前人浅浅的呼吸和平稳跳动的心跳。 江寄凝着埋在身前的娇俏人儿,目光专注,漆眸幽深看不出在想什么,过片刻,他慢慢移开捂着她玉耳的手,另一只手轻搭上她腰侧,将她整个轻圈进怀里,如揽易碎珍宝。 顾绾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埋在他怀里,为不被他发现异样,她努力平稳自己呼吸,和软身体,但江寄自搂过她,就一直没有过别的动作,慢慢的,她绷紧的神经不受控制放松下来,也可能确实困了,竟渐渐睡了过去,等再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大概是头一晚心心念念着事,她意识稍微恢复一些,手便习惯性摸向枕下,等摸到空无一物,她陡然清醒,自床上坐起身。 手拿起枕头,见昨夜那根银针还静静躺在纱帐边隙里,她微吐口气,须臾,不知想到什么,她又神色凝重,躺下身子,寻着记忆抬手比对了昨夜银针掉落的位置,确定没被人拿起过,她才彻底塌下肩背,松弛下来。 但也只松弛一瞬,她捻起床角那枚银针,又禁不住苦笑。 她什么都盘算好了,曼陀罗花让皇帝昏沉,她以银针封穴制造他窒息痹死现象,之后她只要将他送去揽月殿,一切便都解决了。 她幼时练舞,常喜欢以宽袖击鼓,练就一身巧劲,把皇帝搬去揽月殿虽然吃力,但并不是做不到。 而她刚进宫,什么都不知道,还正是受宠的时候,皇帝通过密道去揽月宫和心上人约会,最终死在心上人殿里,这一切都和她扯不上干系。 她身后有代寒门的哥哥,父亲是为百姓赴死,也是寒门之首,萧家想动她,或者皇家想遮住丑闻动她都得掂量掂量,最坏的结果,无非她去寺庙,从此青灯古佛。 她一切都想好了,连怎么样悄无声息一个人将皇帝送去云栖宫还抹去自己在地道里的法子都想好了。 却唯独没想到,曼陀罗花会对他失效,而他再一次敏锐的清醒了过来。 当真是老天在偏爱他? 那老天可真够...... 任由手上银针掉落在锦被,顾绾抬手捂住了脸,她有些想哭,她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摆脱狗皇帝。 她是曾经造了几世孽,才能有这样一场遭遇。 娘娘,您怎么了? 澜清端着水进来,隔着纱帐就见顾绾躺在床榻上,手臂覆住脸,身子出现细微抖动,她一怔,不知顾绾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放下盆,上前去小心问道。 顾绾也是心绪崩了,控制不住才会突然想发泄下,听到澜清带着焦急的声音,她又猛然清醒。皇帝刚走,她便如此,传出去会出事。 何况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昨夜的事皇帝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她还没摸清楚,银针没动,不代表就没事了,还有江寄那里,也需要想想法子。 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被吓醒了。顾绾回一声,手没自脸上放下,只让澜清给她拧个热帕子。 主子不愿意说的事,澜清也不敢多问,只听吩咐赶紧去拧了热帕过来。 顾绾白皙手臂从纱帐伸出,将热帕搭在脸上,捂着眼周,轻捻慢按,等眼睛酸胀感不那么明显,她才拿掉帕子:陛下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有一会儿了。 澜清接过顾绾递出来的帕子,见她情绪还好,眼也没肿,只眼尾有细浅红痕,心头悬着的心放下些,回道顾绾。 说是请了几位大臣到乾清宫议事。 今日不用坐朝,都还起这么早,倒是和上辈子有了差别。 看来是上辈子太惨,明白了皇权实权的重要开始发奋了。 顾绾轻扯了扯唇,眼里划过淡淡嘲讽,又过一会儿,她看向澜清:等那边行动自如了,想个法子,或者让他替你,替云栖宫办个小差事,我见他一面。 澜清一愣,反应过来顾绾说的是江寄,她想了想,低头应是。 第一次刺杀皇帝的计划失败了,她只能指望半个月后的春猎,只在这之前,她得把江寄安排好了,不能让他就这样让沈柔或者皇帝给害了。 顾绾想见人,实际并不容易。 澜清托人送去的药是上好的治伤药,但这会儿卫瞾谁也不敢信,他恢复意识后,就再不肯用任何药,硬生生在榻上扛了两日,等照顾他的小太监看到他伤溃烂了,才发现他说的自己上药根本没上,发了火,大骂他狗日的,丧良心,不想活了还想拖死他。 卫瞾被骂得狗血淋头,又怕伤口溃烂发炎伤重不治就这么死了,才开始重新上药。 只这一遭,他算是受了大罪,溃烂的地方需要用热刀过了热酒刮去再上药。 卫瞾小时候被小太监欺负,最多就是这里磕了碰了,或者饿肚子,哪受过这个痛,几日下来,整个人都瘦脱了相。 等他伤好一些能下地走,被揽月殿指了差事,已是十日后,春猎前夕。 澜清姑娘,不知娘娘要见我有何事?卫瞾一身丈蓝太监服饰站在澜清面前,低声问道。 在床上躺的这段时日,他结合从小太监那儿探得的信息,苏盛那边派来联络他,安抚他的人给出的讯息,还有这具身体时不时会梦到的一些记忆场景,已经慢慢弄清楚了自己如今身份。 亲眼目睹了小太监伙伴溺死在揽月殿后殿池子里的事,卫曌疑心比当帝王时更重,看谁都像要害他。 而他如今恰还是谁都能随时弄死他的小太监,让他更不敢放松警惕。 在澜清这个曾经只有资格给他奉一两杯茶的人面前,他也不敢贸然,只垂眸恭敬问道。 他也没想到,他不过是和小太监一起出来办趟差,就撞见澜清脚崴摔倒在他面前,还被她要求帮忙把她掉在地上的贡缎送到云栖宫。 卫瞾当时真恨不得一跑了之。 他自小在宫里讨生活,又是天下之主,算清楚主子忌讳,最忌下人不忠。他如今是揽月殿的人,沈柔还正派人盯着他,就为防止他说不该说的话,他要是去云栖宫打一圈回去,只怕没多久人就该落到和那个小太监一样下场。 但他现在的身份比澜清还低,这事他拒绝不了,也不能拒绝。 他只能硬着头皮替她捡起贡缎,送到云栖宫,结果现在人却不让他走,还让他去见贵妃。 到这会儿,他再看不出来这趟送贡缎是假,对他别有用心他才是傻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招了他纳的这位贵妃眼了,难道他当真是眼瞎,找的一个又一个女人都一个德性? 卫瞾攥紧拳头,心头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卫瞾想事的时候,澜清也在打量他。 这十来日,皇帝来与不来,白日来还是晚间来,顾绾从不过问,她整日除了绣花写字逛园子,剩下的就是在问这位。 得知这人把自己折腾得伤口溃烂,还让她想法子给人悄悄请太医,甚至屈尊降贵拜托她演一场和这位的戏。 这简直颠覆了澜清的认知。 她实在想不通,一个已经残缺的阉人,哪里值得容颜倾城,独得帝王宠爱的顾绾如此看重。 江寄皮肤冷白,眉眼昳丽,是世间男子鲜有的一副好面貌,卫瞾这些日子折腾,让这相貌打了折扣,但依然惹眼,澜清看着心里稍好受一些,至少样貌配得上她家娘娘。 但见他一副警惕隐忍的样子,澜清又皱了皱眉,他这副样子,活像她们要把他怎么样。 难不成他不知道娘娘是谁? 澜清姑娘?卫瞾见澜清盯着他不吭声,他压着心头不耐又喊了她一声。 娘娘是听我说你帮了我,想赏你,并无旁事,你可安心,请随我来。收敛下情绪,澜清平静对卫瞾道。 因是顾绾看重之人,澜清语气算得和缓。 是。拒绝不了,卫瞾只能同意,随澜清往正殿去。 云栖宫正殿他先前就打着查验云栖宫修葺进度从这边过去揽月殿来过,这会儿再踏进,竟是以一个奴的身份,而他纳的贵妃,被一个占了他身体的魂贼霸占了去。 卫瞾只觉悲呛又荒唐,随着离正殿越近,他心头更有一股腾腾火焰在灼烧喧怒,甚至已经将顾绾和那个大胆魂贼视为奸.夫.淫/妇。 他突然就想去看看,去看看这样一个女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坏到什么程度,是不是和沈柔一样虚伪,恶毒,充满谎言,欺骗。 卫瞾脚步不受控制加快,越走越急,不知不觉竟越过了澜清。 澜清见状,微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随他去了。 卫瞾浑然不觉,闷头大刀阔步疾走着,直至正殿门口,他突然停下脚,目光怔怔看着里面靠坐在美人榻上的人,忘记反应。 第26章 撞见 正殿里, 顾绾一袭杨妃色绣粉梅撒银宫裙靠坐在美人榻上,玉白纤手执一本书,边上赤金檀木桌摆青瓷茶盏, 柔和日光自斜边菱格支摘窗照进, 衬她雪白肌肤如明珠晕光,举手抬眸都显清韵妩媚, 尽态极妍。 卫瞾为营造他对顾绾动情的真实, 曾经刻意制造好几次和顾绾的巧遇,还有十来日前顾绾敕封日他也见过她, 可无论是她于佛寺替父母点长明灯时一袭素白衣衫的素淡清丽,还是敕封日吉服加身的明艳华贵, 都不及此时给卫瞾的颤动深,就似初绽牡丹经过精心呵护, 阳光雨露润泽盛绽开,让人再无法忽视掉她的天香国艳。 她过得很好。 这十日来她被那个魂贼精心呵护着。 就似一盆凉水瞬间自脑门冲刷浇下,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什么,卫瞾怔怔的看着顾绾回不过神。 忽然,他眼前闪过一张面颊苍白虚弱的脸, 她漂亮眸子怨恨的瞪着他,玉白泛青细指指着他鼻子让他滚。 卫瞾, 你就是个畜生,怎么死的不是你! 蓦地,卫瞾心口一阵剧痛传来。 进去啊,别让娘娘等久了。 澜清追上来,见卫瞾站在门口怔然不动, 想到他先前的抵触, 以为他是这会儿才发现顾绾是他旧识, 她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好看些,低声提醒他道。 顾绾听到动静轻转过眸看向门口,手上的书纸出现折痕。 这些日子以来,顾绾还是时常做梦,关于江寄的梦境越发多。 她看到江寄将沈柔做成了人彘,看到他架空卫瞾把持朝政,将当初请命赐死她的那些大臣一个个抽筋扒皮,看到他在吓瘫卫瞾任由人死在幻境,扶持沈柔因高热痴傻的儿子上位成了九千岁...... 每一回梦境的最后,她总能看到江寄于暗黑深夜,小心拿出他挂在脖颈的香囊喃喃轻唤一声:娘娘...... 那声音极低极轻,却被他珍之重之唤出,似有千斤重,听得顾绾心颤,每每醒来都缓不过神。 顾绾从来没想过,她会被一个人这样放在心里,为她痴,为她狂,为她与天下为敌。 顾绾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但她确定她对江寄为她做的那些事,甚至那些残忍手段,生不出怕意和反感。 或许是太怨吧,所以看到那些人被残忍折磨,她都生不出同情。 她只越发想见江寄。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19) 想见见他,想看看为她复仇自愿成为修罗的江寄如今是什么样子,想力所能及的帮帮他。 听到他伤患溃烂,她坐立难安,每日都走神,有几次甚至差点在皇帝面前没掩住自己的烦躁和厌恨。 澜清今日能恰到好处的遇到他,是听她吩咐特地蹲守等待了好几日才等到的。 她听到澜清来回禀事办成了的消息,着实高兴了许久,但高兴之后,她又忍不住紧张。 她不知道江寄什么时候对她有的心思,若是现在就有,她又该怎么面对。 一切一切,她都没想好。 太过紧张,顾绾她临时抓了一本书来看,但实际她也没看进去,在最开始的时候书都拿倒了,察觉到他站在门口,她执书的手不受控制捻紧。 这一刻,她甚至莫名明白了为何每晚皇帝等她沐浴都会捏一本书看。 慢慢合上书放去桌上,顾绾认真看向了门口的人。 卫瞾这段时日把自己折腾得不轻,人瘦脱相不说,眼下还留着青影,和顾绾梦境里以及上辈子记忆里那个一身绯袍让人无法忽视的江寄截然不同。 这情况比顾绾想象的要严重许多,顾绾蹙起了眉,她忍不住站起来朝他走去,但很快,她又迟疑的停下了脚。 她不能太过贸然。 也许他现在还并不认识她。 她太过急切,会吓着人。 她不怕别的,就怕他对她有了防心,不愿意让她帮他。 你怎么了,娘娘等着呢。 澜清见提醒过一次,卫瞾都还没反应,再见顾绾起身后那犹豫忐忑的样子,以为两人之间曾出过事,她不由心疼顾绾,又出声提醒道。 卫瞾这会儿很难受,他心口一抽一抽急剧抽痛,眼前还不停闪过顾绾虚弱苍白又怨愤歇斯底里的脸,还有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眼前晃过。 鲜红的血,刺目至极。 卫瞾额上渐冒细汗,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幻境?可一切都那么真实。 难道他被换魂和眼前的贵妃有关? 卫瞾脑中兀地闪过这个念头,须臾,这个念头在他心头扎下根,让他沉不住气的怨愤。 他要弄清楚,若是真的,他不会放过她,不会放过他们 卫曌用力眨了眨眼,眼前幻境散去,他试着动了动手,确定如常能动了,他看一眼正等着她的顾绾,攥紧手,慢慢朝内走去。 给娘娘请安。卫瞾微躬了躬身和顾绾行礼道。 他没有跪,他小时候虽过过一段苦日子,但后来也是尊贵至极的太子,皇帝,在他看来,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他朝别人下跪的,更何况这还是他敕封还可能害了他的女人,他更不可能跪她。 顾绾看着他躬身行礼一副防备警惕的姿态,再看他紧紧攥成拳头的手,心头压抑的激动欢喜莫名褪去。 是错觉?她竟在他身上找到一股违和感。总感觉他不该是这样的。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江寄。 她第一次听到江寄的名字,是苏盛死后,东厂交给他一个干儿子苏逹,苏逹能力一般,秋猎场没管控好,致使皇帝遇刺,而江寄出现救了皇帝,被皇帝任命为新任东厂督主。 顾绾那会儿刚知道皇帝和沈柔的事,即便被皇帝逼着去了行宫,也什么都不关心,她知道这事还是听下面宫人说的,当时她心里还有些怨,这江寄也不知道出现做什么,就让皇帝死了不是很好。 距离现在也就一年光景。 这时候的江寄,该有一些能力和本事的。不然也不会被苏盛看中。 他是在藏拙? 可以他的能力,便是藏拙也不该让人明显感觉到怪异或者不快。 你叫江寄?顾绾抬手示意卫曌免礼,轻声问道他。 是哪里人? 是,奴...是杭城人。犹豫了下,卫瞾回道。 你是杭城人? 顾绾讶异道。她先前也没打听过江寄的出处,没想到他和她竟是一个地方的,想起江寄曾与她说他是乾元元年进的宫,顾绾沉默了。 是那场大水,他才进宫的吧。 所以,他所说的她曾帮过他,是说的她父亲? 父亲是为帮助州府抗灾死在任上的。 想到父亲,顾绾眼前似乎都还能看见他摸她头宠溺她什么都由她的慈爱模样。 你,可想回司礼监? 回过神,顾绾问道他。 一直待在揽月殿,又被皇帝盯着,无论江寄是不是藏拙,都不会有出头之日。退一步说,便是新帝登极,也不会用一个曾经被几个主子厌弃过的人。 唯一的法子,是趁她现在还是宠妃,有两分面子,找到苏盛给其足够的利益,让他将人重新弄回去。 这是她目前能为他做到的最好打算。 卫瞾却误会了顾绾的意思,他心头一凛,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奴不想,司礼监很好,可揽月殿也很自在,多谢娘娘费心。卫瞾眼里划过嘲讽,冷硬的回道。 顾绾听出来卫瞾是误会她了,以如今云栖宫和揽月殿的关系,她说这话确实不合时宜,他误会也很正常,但顾绾还是难免失落。 你误会了,我问你这个,并不是需要你为我做什么。默然一瞬,顾绾轻声道。顿了顿,她又说:你不愿便不愿吧,若是改变了主意,你随时可找澜清...... 陛下。顾绾话没说完,就听澜清比平日响亮的声音远远传来。 顾绾一惊,她没料到江寄会在这会儿过来,这段时日,江寄似乎特别忙,一早离开去坐朝,处理政事,几乎都是在下晌才过来云栖宫。 而现在也不适宜让皇帝见到江寄。 顾绾一早的打算,是先让澜清将卫瞾请到云栖宫,再由她出面打赏卫瞾,这样沈柔那边得到消息会以为卫瞾进了云栖宫的眼,不然再贸然处置他,甚至很可能还会将人放到身边重用。 皇帝这边,她是准备打个时间差,制造出澜清看上江寄的假象,介时她再出面,让皇帝知道这事,虽说皇帝依然不会放过江寄,但短时间内江寄确实能平安。 但皇帝来得太过突然,这个时间让两人见到太过冒险,很可能会引起本就多疑的皇帝怀疑。 去内寝。下意识的,顾绾出声道。 卫瞾听到那声陛下,整个神经都紧绷起来,他双手攥得死死的,心率急速跳动。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他要看到了,他终于要看到这个偷了他身体的大胆魂贼了。 他怎么敢?一个最底下的阉奴,竟然敢偷他的身体 他要杀了他,夺回自己身体! 就似燃烧藤蔓浇上热油,卫曌恨得双眼大红,但很快,他又猛地清醒过来,他怎么杀他? 他现在连把刀都没有! 而他,想让他死随时 卫曌后背脊阵阵发寒,他开始惊惧。 他怕,怕被他看到他和贵妃见面,他会被就此灭口。 这段时间他也理明白了,苏文海不会无缘无故去得罪苏盛把一个人弄走,势必是得了什么吩咐和承诺,很可能就是这个大胆魂贼做的。 想到这个,卫瞾满腔要和人拼命气势瞬间熄灭,只剩无尽惶恐和慌张。 听到顾绾的话,他愕然抬头,似没明白她的意思。 顾绾看他惊然愣神,心里着急恨不得去攥他一把,但已经来不及,江寄已经上了石阶,能清楚瞧见殿内。 第27章 试问(两更合一) 陛下。 见江寄怀里抱一捧杏花已经到廊檐下, 顾绾只能放弃让卫瞾躲一躲的想法,她低声和卫瞾说一声蹲身低头便去了门口。 江寄这些日子除处理政务大都歇在云栖宫,对顾绾已不似最初那般拘谨, 见顾绾要行礼, 他快一步过去托起顾绾拉过她皓白雪腕往内走,又语气和缓和她道:先前听宫人说杏园那边花开得正好, 便去摘了些。 顾绾视线落去江寄手上一瞬, 和他往常带来的各类花相似,连花枝都精心挑选过, 花杆笔直,长短有节, 枝头一簇簇簇簇洁白中带红韵花瓣绽得正灿,如云如雾, 霎是喜人。 是开得好,看着便喜人,不过陛下下回再带花儿来可得等两日了,臣妾这儿没瓶装了,您瞧, 臣妾这屋子如今像不像花坊。 顾绾自江寄手里接过花,又素手轻抬指了指紫檀浮雕玉屏下方, 高低一致的近十只洒蓝瓶里装的都是这些江寄这些时日带来的花。 绿梅,海棠,李花,白玉兰......多得似要将整个后宫有的花类都搬过来,因是皇帝摘来的, 溪月和澜清都看护仔细, 这么些日子也没怎么谢去, 看起来热闹喜人,整个屋子都迎着花香。 许多都太久时间了,不新鲜了,晚些我过来将一些不好的挪出去。 江寄顺着顾绾细白手指指的方向看去,想了想回道顾绾。他喜欢看她收到新鲜花时眼里不自觉流出的和暖柔色。 那也行。 顾绾只是为淡化人出现在她宫内一事,才刻意和缓气氛,她也不阻拦皇帝献殷勤,随口应道。须臾,她轻吸了吸鼻,鼻尖轻漫一股清浅香息,不是她手上抱着的杏花香,那香没有龙涎香浓郁,清冽干净,又余韵留长,让人闻之不忘,似深刻心底。顾绾闻着有些熟悉,但又说不来在哪儿闻过。 陛下换香了? 顾绾转眸看向江寄,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江寄今日给她的感觉也有不同,他今日着一身靛青的暗金龙纹袍,腰间别白玉,戴墨玉冠,没什么特别,但给人的气息却不同了,似乎更昳丽惹目,矜贵中添从容沉稳。 你闻到了? 江寄漆色双眸微起亮色,他看向顾绾,大掌微握,问她:这香可以吗? 这是他上辈子用的香,他依着对她的感觉调配无数次最终调制出来的,曾经还得过她无意间的夸赞。 前几日他就重新调了出来,只是皇帝的衣物长时间熏染龙涎,换香似乎都淡不了那香息,反而香味混杂更不好闻,他只能等司衣那边重制衣。 今日司衣那边将衣袍替换好,他下朝过后沐浴过后便换上了。 这十几日来朝夕相对,他慢慢变得贪心,希望她能一点点接受他,真正的他。 嗯,清冽好闻,闻之难忘,这次的香制得不错,看来臣妾也要让人送一些来。顾绾点头赞道,是真觉不错,少了那股属于皇帝龙涎香气息,面前的人都没那么让她抗拒接近了。 我让他们送过来。江寄明显欢喜她所说,他语气松快道。 这时,他眼眸轻抬忽然瞥见一侧角落蹲跪在地上的人,倏地,他眸光一凝,如刃视线直直扫过去。 卫瞾在一旁听着顾绾和江寄两人竟旁若无人的你侬我侬,他手上青筋鼓起,恨不得冲过去大骂一声:狗男女。 他抬眼想瞪那对狗男女一眼,却猛地对上一双煞戾黑眸,眸光阴煞似地狱修罗索命。 卫瞾心头一颤,他慌忙垂下眼,攥紧手指冒冷汗,如霜寒意至后脑直窜向脚心。 那臣妾等着了。 顾绾神色轻松回一声江寄,抬眸注意到江寄视线,她心头微沉,捧杏花手指指尖捻紧,泛白。 嗯。江寄回顾绾一声,视线慢慢自前方收回,似不在意问道顾绾:这是云栖宫的?先前没见过。 不是。 顾绾回一声,她微沉了沉息又作轻松回道:今早澜清出去给我取贡缎,不小心摔了崴了脚,恰遇到这位小公公,便请了他替她抱回来。 我想着到底是帮了澜清,便见见给个恩赏。 臣妾也是,只顾着和陛下说话,都忘了这事。 顾绾笑说着,又状不在意的朝卫瞾道:既救了我云栖宫的人,本宫便不会薄待,赏五十两金,下去寻澜清带你去领。 谢娘娘赏,奴告退。卫瞾垂眸回一声,便赶紧自地上起身要退出去,但江寄的视线太过森冷骇人,卫曌想到那双阴鸷眼眸,竟感觉自骨子里生出惧意,让他难以控制的腿软,有些起不了身。 顾绾在一旁看着眉心再次蹙起,等他终于撑起身退出殿去和澜清说话了,她一颗心才慢慢落回地,只见江寄视线落向正和澜清交谈的卫瞾,墨瞳幽深不见底,不知在想什么,她眼皮又跳了跳。 澜清似乎对这人特别在意,我就想着见一见。顾绾把花放去矮桌上,作不经意的解释了一句。 这实际是她一早和澜清说好的,她需要建立一个让江寄和云栖宫往来的桥梁,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法子快捷便利,也不易引起怀疑。 毕竟上辈子澜清便是走了江寄的路子出的宫,皇帝也一直以为澜清是江寄看中的人。 特别在意?或许是顾绾的解释太过新奇,江寄不由转眸看向了她。 嗯。 顾绾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澜清虽才跟着我十来日,可我却觉十分投缘,对她便关注些。今早她回来说起这事,我见她提到帮她的人时,语气总不一样,一贯沉稳的脸上神情也不一样。 澜清今年也二十有二了,臣妾总得对她打算一番。 顾绾说到这儿,顿了顿:臣妾先前听说宫里不乏有太监宫里对食,先帝在世时,还甚为鼓励此事。 对食?似乎这个字眼特别触动江寄,他看向顾绾的目光里添了几分别的神色。 嗯,对食,陛下可知道这个? 顾绾去边上矮柜上拿过迎瓶,转眸回望江寄一眼说:臣妾没亲眼见过,也说不上这事好还是不好,只若澜清动了心思,臣妾总得确定下这人品行帮着把把关。 若澜清当真喜欢,你不反对?江寄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问道。 臣妾反对什么?顾绾纳闷的转眸看向他:这是澜清的私事,臣妾便是可以管着她,却不准备做那种跋扈人...... 那你呢? 江寄再次出声,他盯着顾绾,认真问道:若有一日,你发现一个小太监喜欢你,你会怎样? 会厌恶吗?会恶心吗? 他一双墨瞳深邃,此时凝着顾绾,似有千言要说,却又因什么尽数压抑向了深潭眸底。 顾绾却因江寄的问题脸色渐凝,抱着花瓶的手慢慢收紧。她突然发现,她在决定澜清和江寄这事上忽视了很重要一个东西皇帝的态度。 她忘了,梦境里小太监吻喂沈柔被皇帝撞见并一见刺死的事,他现在,恐怕是极讨厌甚至厌恶这种事的。 顾绾心头坠大石般狠狠沉落下陷,她掐紧指节,好一会儿才出声: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是在怀疑臣妾不忠?有了陛下还去想那些勾当? 似乎觉得受到侮辱,顾绾十几日来第一次冷了脸:臣妾不管怎么说,家中也是诗礼之家,父亲是为治水救治百姓去的,便是为父亲英名,臣妾也不至于做出如此...如此龌龊事。 龌龊! 似一把寒刃直刺心头,又似无数寒冰利刃漫天散下,击落向江寄身上各处脉门,痛得他失去一切力气和反应。 他嘴张了张,好半天才回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陛下是什么意思?顾绾想打消皇帝怀疑,更不想皇帝乱七八糟想一堆牵连到她,她去了美人塌前坐下,咄咄逼人道。 我......江寄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他只是想知道她厌恶不厌恶被一个阉人喜欢?说他只是在这一刻突然生出了不该有的奢望? 他说不了,也不能说。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20) 一旦说了,他连默默守护她都再不能。 他舍不得。 他卑劣的哪怕明知她厌恶,憎恨,他也想靠近她。 我确实没那个意思。最终,江寄凝着顾绾认真的重复了这么一句。 顾绾却没看他,扭过身冷脸送客:陛下应该是刚下朝,还有政务要忙,臣妾累了,想歇歇,便不留陛下了。 那你好好歇息。 看出顾绾不愿再谈,也不想再理人,江寄抿抿唇道,想了想又说:我只随口一问,也不是怀疑你,是我欠考虑,你别往心里去,气坏身子。 臣妾没气,只若陛下都这样问臣妾,那这云栖宫今后怕是一个太监都不能留了,毕竟这宫中人多嘴杂,人言可畏。顾绾淡淡道,神情不见和缓。 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江寄垂下眼再次道。 这是第一次,他难受得压不住心头情绪,他蜷了蜷手指,又和顾绾说一句,让她好生歇息,他晚些来看她,离开了。 顾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许久没动,她不知怎么了,看着他就这样离开,心口忽然疼了下。 是她演戏太过逼真?竟生出一种两人真恋着,也是真吵了的错觉。 顾绾摇头,想笑自己莫名其妙,但她扯动唇角,又笑不出来。 娘娘。 澜清送完卫瞾回来,便撞见江寄神色清冷离去的场景,她心头一跳,等江寄人出了云栖宫,她赶紧进了殿来找顾绾,见顾绾也神色不好,她更是揣揣,迟疑一瞬,上了前。 嗯,人送出去了?可有按计划行事?顾绾回过神,问道澜清。 送出去了,他那同伴一直在等他,婢子按照咱们商议的,当着他同伴的面将赏银和帕子送给了他。 那就行,现在就等看几日后出行春猎名单里有没有他了。顾绾点了点头,说道。 实际她已经确定事情会如她计划进行,以她对沈柔的了解,她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和云栖宫牵连上的机会。 尤其这个人还是她身边人,云栖宫的掌事女官。 这事得要你受委屈了。思绪回转,顾绾看向澜清歉疚道。 和太监对食,就会受到不小议论,更遑论与自己地位不对等的小太监。 能为娘娘分忧,澜清不觉委屈。 澜清在答应顾绾这事前也犹豫过,但很快又觉这其实是最好的法子,她一旦应下的事,便不会后悔,只会周密的去做。 顾绾知道澜清性子,但她在这事上确实对不住澜清。 宫里最近要出宫一批老人,我听说许多无处可去的宫人都想法子投了大户人家做教养嬷嬷,你拿了我的牌子,走我的帐,去为你妹妹寻个好的。顾绾思忖一瞬,对澜清道。 上辈子那么难,她尚且能为澜清安排好,没道理这辈子反而委屈了她。放老人出宫的事是溪月当闲话说与她听的,若能给澜清妹妹安排一个得力人,倒也不错。 若这趟春猎顺利,她应该很快能送澜清出宫去和她妹妹团聚,她妹妹那边原本的后患,她也当想法子为她除去。 宫里要放年迈老人出宫这事澜清也知道,有些寻着原本的主子早早找好了路子,也有先前在宫内不够圆融的嬷嬷至今无处去,先前澜清也盘算过着这事,只她舅家环境一般,人不定看得上,加上这些年她存的银钱大半都贴补给舅家替她养妹妹一事,再奉养一个宫廷老嬷嬷,便有一定吃力。 却不想顾绾会提出这事,还愿意以她的名义,这是莫大恩宠,澜清欣喜不已,她赶紧跪下和顾绾谢恩:多谢娘娘。 谢什么。顾绾起身去扶起她。快去办吧,去晚了万一看中的嬷嬷已经应下别家便不好了。 诶,婢子这就去。澜清应一声,赶紧去了。 澜清一走,顾绾让门口留着听吩咐的小宫女为她取了银剪来,要将杏花修剪好装瓶。 只剪着剪着,顾绾动作停了下来,枝上雪白的花剪下一朵落在桌面,她有些心神不定。 她想起先前见到的江寄,分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比前世几年后那个他稍微稚嫩了些,可顾绾总感觉她见到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江寄。 现在的江寄实在太不像几年后那个他,特别是方才他在大殿见到皇帝后的反应,那惊慌害怕的样子,没有一点顶事能力。 顾绾实在很难相信,这样的他将来能干掉东厂督主苏逹成为新任督主。 是后来遭遇到什么让他突然变强了?还是他当真在藏拙。 可他那腿软起不了身的模样也不像是装出来的,额上的汗更是恐惧的真实反应。 又有什么特殊经历,能让一个人短短一年能发生那么大改变,还将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懦弱改掉。 想到梦里那个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江寄,顾绾越发觉得怪异,这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现在的江寄,要和重生回来的皇帝斗,不亚于鸡蛋碰石头。 顾绾不得不承认,重生回来的皇帝,简直脱胎换骨。 不但政事上处理得有条不紊了,连遇事都格外沉得住气。 顾绾原本以为,他看到江寄,这个上辈子虐惨了他的人,至少会露出一星半点怒色。 没想到他会平静的放人离开。 隐忍功夫实在了得,仔细想想,还有些像江寄当初冷眼瞧皇帝去死的样子。 若不是知道不可能,她都会怀疑两个调换了。 调换了...... 咔嚓一声,顾绾手上杏枝剪断,掉落到桌上,杏花掉下两瓣。 意识到自己脑子在想什么,顾绾有一瞬间慌神,她怎么会这样想? 顾绾摇了摇头,想否定自己脑袋里突如其来的大胆猜想。可这些日子皇帝小心翼翼对待她,照顾她的各种行为,却在她脑子里不停划过,渐渐的与江寄的行为重合,甚至,渐渐的,皇帝的脸还变成了江寄的...... 顾绾觉得自己错乱了,也怀疑她这些日子演得太过,才会生出这些不可能的想法。 她放下剪子和杏花枝,抬手按住额角,控制自己不再继续乱想下去,她试着想别的能用来否定她猜测的事和物。 突然,她想到了那晚让江寄当着她面写的字。 那是皇帝的亲笔字,属于他的字迹,一个人的字总不能骗人。 顾绾倏然起身,把剪子往桌上一搁便急切的往白玉桌案奔去。 因和皇帝说过会好好保存他的字,顾绾特地让溪月把字拿去找人装裱了,拿回来后便一直搁在卷缸里。 顾绾在白瓷卷缸里翻找片刻,很快找到了那副字。 锦缎襄边,鎏金卷轴,握在手中有一定质感。 顾绾看着手里卷起的字,下意识的沉了沉息,须臾,她打开卷轴,定神看过去。 这一看,她又愣住。 顾绾对字画稍有了解,分辩字也有一定能力,皇帝那手字确实不错,她有认真看过两回。 这幅字说像也像皇帝的字,连他书写时的字癖都一模一样,但仔细瞧过,又发现这字里的一撇一捺都似乎多了点别的味道。 第28章 着火 多了什么? 多了利落干脆, 落笔更果断斩截,收敛圆融。 顾绾盯着手上几个大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看得字迹出现重影, 她才确定下来。 皇帝性格偏绵软, 不够坚毅,挥笔触就便差些火候, 笔锋不够犀利, 好在他练的行草,庄重醇厚足够, 掩掉了那点瑕疵。 顾绾手指轻抚过纸上笔势,脑子里浮现出皇帝后期沉溺药物, 烂泥般摊在榻上的烂样,实在很难相信那样的他还能精进自己的一副字, 除非...除非他回来的时间比她想象中还早。 皇帝什么时间回来的,顾绾一直不敢判断。 这十几日来,顾绾把手头能调动的人都调动了,就为了多方探得消息,但帝王之事, 打探起来诸多受限,她还要防止被人发现异样, 更需要小心。 她只能确定,皇帝于朝中大动作,是在她进宫之后,但他能将朝臣玩于鼓掌,凭他上辈子后来的理事之能, 没有提早准备, 很难做到。 如此, 只能推到更早前,比如沈柔进宫甚至更早...... 顾绾确定不下来,她脑子里乱作一团,她需要一个线头或引子将脑子里的线理出来。哪怕能出现一个证明她心中猜测的印证之物也行。 印证之物。 不知想到什么,顾绾猛地抬眼,须臾,她收起卷轴便往外跑。 娘娘,您要去哪儿? 溪月刚自外面回来,正打算进殿和顾绾说她今日听到的新鲜事儿,这是最近顾绾安排给她的任务,结果她刚要进殿,就见一道杨妃色身影自外冲出,溪月吓一跳,忙避让开,等看清那人是顾绾,她赶紧问道。 去趟乾清宫。顾绾话音一落,人已经下了石阶。 溪月来不及问她去做什么,见她步履匆匆,一改往日娴静,担心她出事,说一句立即追上去:婢子陪您去。 娘娘,咱们去乾清宫做什么啊? 顾绾临时起意出门,没坐轿撵,刚出云栖宫还可以急行,但慢慢的经过宫墙廊道,路遇小太监宫女多起来,为防怪异,顾绾哪怕心里再急,也只能慢下来。溪月这才有机会追上她小声问道。 去找陛下有些事。顾绾脚步不停,淡淡回一声。 微微凉风一吹,顾绾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她不能在这事上急,万一不是她想的那样,让皇帝察觉她有异就糟了。 不能急,得慢慢筹谋从皇帝那里得到他近几年的字对比。这么想着,顾绾将手中的字慢慢藏进了袖中。 哦。 溪月看着她手上动作,认出那是她先前拿出去装裱过的皇帝给顾绾写的字,眼珠一转,似乎明白过来,不再多问,突然,她看着远处睁大了眼:着,着火了? 那,那是乾清宫? 顾绾脚步猛一顿,她倏然抬眼,便见她们要前往的乾清宫方向正上方漫满浓烟黑雾,风刮过,耳边似乎能听到走水了几个字的大声呼喊。 皇帝,江寄! 顾绾眼眸一凝,她再顾不得别的,疾步变作快跑往乾清宫去。 乾清宫里,宫殿大门大打开,里面滚滚浓烟自内冒出,周遭热气熏腾,烟熏火绕呛人鼻息还让人睁不开眼。 殿门前,不停有禁军救火队匆匆进出,他们手上带着各类扑火工具。 乾清宫乃皇帝住处,里面机密藏书无数,不能贸然用水浇灭,救火队人员手上扑火工具种类也相对较多,场面庞大壮观,因皇帝在场,他们还不能过乱,只不停冒着生命危险进殿抢火。 有些甚至以水浇自身,以血肉之身进去扑火。 正殿前方,一队禁军围守处,江寄看着面前场景,略一蹙眉,朝边上一禁军头领吩咐道:传令下午,让他们不必顾忌殿内东西,以安危为重。 禁军头领眼中闪过一抹讶异,却很快应是,下去吩咐了。 因着江寄这一吩咐,现场很快响起一阵叩谢陛下的声音,之后他们进出殿速度越发快,步伐也越发沉稳整齐。 陛下,这儿有奴看着,要不您先去....歇歇?王瑞捂着口鼻随侍在旁,见前方浓烟越发多,周遭也热起来,不由上前和江寄提议道。 王瑞下意识里没提让人去哪里歇息,毕竟陛下才在云栖宫发生了不快,这时候提与不提都不太好。 实际他现在还处于懵然状态,他也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陛下从云栖宫出来脸色就沉得生人勿近,似乎是与贵妃起了争执,但每次贵妃和陛下相处,他都自动退散殿外十步之远,两人说话声量向来不高,他听不见什么,也不敢多问。 等回到乾清宫,陛下就朝他问揽月殿江寄的事,他想起先前看到那人从云栖宫出来,他才恍然事情可能出现在那小太监身上,当即事无巨细回禀了,不料陛下听到一句那江寄前段伤口溃烂了,还有他原来司礼监同事想法子给他请太医看伤一事,就令他去查是谁帮忙请的太医。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重要,虽说都是低层小太监,但抱团护住的宫里其实也有,那江寄是厂督看重的人,有人不死心帮衬一把以图日后不是很正常。 只陛下吩咐了,他不能不听,便出去和下面的人说了。苏文海这些日子伤渐好,被陛下打发去建西厂和苏盛打擂台,苏文海为不失圣意,对他更看重大方,给他人手也多起来,加上他自己这一年多也有不少积攒,吩咐这么一件小事不在话下。 谁知刚落实好事回来,就见殿内冒起浓烟来,他急坏了,慌忙奔进去救驾,却见他家陛下淡定从容自里面出来,说一声叫人来救火。 他慌忙应是,接着就兵荒马乱的叫人救驾,救火。 到现在,他都还没弄懂,也就点了一盏灯的藏室,怎么会着火了,也不知烧了些什么,能不能救回来。 要知道里面藏书珍宝都不少,还有许多陛下心爱的字画和亲笔字。 不用。王瑞一愣神功夫,只听到江寄淡声拒绝。 可,王瑞抹一把额上被周围热气熏出的汗,就要再劝,忽然就听到到外围响起一声清丽女声:陛下,陛下! 是贵妃..... 王瑞转过头去,话音还没落,就见江寄已经掠过他奔向那道倩丽身影,大手揽住她因急跑而气喘吁吁的身子:你怎么过来了? 远远的,王瑞能看到江寄眉心拧着,但出声却轻柔如暖风。 王瑞默默收回了要抬起出去行礼的腿。 我,我来找你,看到乾清宫上方在冒烟。怕,怕你出事...... 顾绾跑得有些狠了,她自到京城,为不给兄长惹不必要解决的麻烦,便行事谨慎,以往的活泼大胆都收起来,专心当名门闺秀,讲淑女礼仪,这类急跑动作已经离她很远,这一通跑,她嗓子眼都干得火辣辣的,气息更是不匀。 此时美人鬓边微冒细汗,白皙脸颊红晕渐染,饱满/胸脯起伏,瞧着便惹人眼,偏她一双潋滟眸子只望着他,满心满眼似乎都只有他。 江寄将她整个人揽入怀里,宽袖挡她玲珑身形,大掌轻抚她后背为她顺气,许久,他哑声回她一声:我没事。 他揽着她的手不受控制收力,却控制着不会伤着她的力道,漆色深眸微泛红意。 他没想到她在生气过后还会来找他,更没想到她在看到乾清宫起火会这般着急他。 我送你回去。许久,江寄低眸看着顾绾说道。 若非外人太多,他这会儿很想大胆一回去吻她,吻她因他跑湿的鬓角,吻她此时绯红的脸颊。 第29章 查证 乾清宫着火一事算宫中大事, 往这边赶来过问的人渐渐多起来,估计再过不久太后淑妃等人也会闻讯赶来,顾绾还有事想弄明白, 便没拒绝江寄说要送她回云栖宫的话。 乾清宫怎么会突然着火了? 回到云栖宫, 江寄亲自去拧了热帕过来给顾绾擦脸上脖颈密汗,顾绾不自在要拿过热帕自己擦, 他没同意, 轻声让她别动,便细细给她拭过脸颊鬓边, 顾绾也只能随他去。 等他仔细擦完她脸颊鬓边,开始替她擦拭脖颈, 微热细绢轻抚过顾绾白嫩肌肤,带来微微痒意, 顾绾不自觉扭动下身子,想起着火的事,又问道他。 乾清宫机要重地,每日进内除尘清扫的宫人都会经过重重甄选,对灯烛一类更是要求高, 还放有专门查看之人,从开朝至今, 宫内哪儿都出过事,唯独乾清宫是宫内最安稳之处,从未出过走水之事,还发生在白日。 这事实在蹊跷。 若这事发生在从前,顾绾诧异一番便过了, 但顾绾刚发现那副字的问题, 还没来得及去乾清宫看皇帝从前的字, 顾绾由不得多想和在乎。尤其这事还发生在他撞见她见小太监江寄过后。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21) 江寄手一顿,过片刻恢复如常,垂眸继续给她轻拭耳后细汗。 顾绾生得白,一双玉耳透白如玉便足够吸引人,脖颈耳后更是雪腻滑嫩,让人舍不得下手重了或者粗糙应付,等一点点把耳后汗渍擦净,江寄才对上顾绾一双疑问的眸子回她:我烧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时不小心打翻了油灯。 火就是看着大,实际不严重。 江寄说的实话,乾清宫里还有许多最近苏盛刚呈给他的京中官员密私,他还没拿来用过,自然不会将这些都焚毁了,他放火的时候只点了皇帝那一架子珍藏。 只最开始进去扑火的人是乾清宫御前伺候的宫人,不是专业救火队,他们没有经验,胡乱拿一些东西去灭火,最后火没灭了,还莫名其妙烧了衣物和救火物什,弄得整个乾清宫都浓烟滚滚。 烧东西? 顾绾眼眸轻闪,没再说话,他如实把着火真相告诉她,她反而不好多问接话。 江寄见她不多问,也不再吭声,给她拭完汗,再替她理了理散乱在耳边发髻,又去到放铜盆的檀木架前,将帕子重新拧过,给自己擦了擦汗。 他动作自然,似乎没察觉这事有不对。 顾绾看见,轻抿抿唇,到底没出声拦他,过片刻,她捻了捻衣角问他:陛下现在还生臣妾的气吗? 我何时生过你气? 江寄把帕子搭去檀木架,听到顾绾的话,他动作停一瞬,垂下眼,低说一声。 他哪舍得生她气,他只怕她不理他。 你呢?可还生气?江寄转过身,又轻问他。 对上他漆色的墨瞳,顾绾心莫名紧一下。 臣妾也不是气,就是不想陛下那样看待臣妾。顾绾微移开眼,手指卷着衣角回道。 想到她心里猜测的可能,顾绾顿了顿又说:且臣妾这云栖宫小太监无数,陛下那一说,臣妾往后还如何敢让小太监近身。 江寄听到顾绾的话,却忽然想起顾绾被皇帝圈居云栖宫时,他不放心过来看她,撞见的画面。 美人榻前,美人卧榻小憩,卑劣低贱的脏手险些碰到她唇角。 江寄至今记得他将那手一刀刀剁完的恶心感。 你身边如今贴身的只溪月澜清伺候,人手有些紧凑,我再安排几名女官过来伺候,小太监不用也无妨。 说完,担心她再误会,江寄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并无他意,太监多污秽,味重,心思也多奸猾丑陋。 顾绾卷衣角的手一顿,她转眸看向江寄:陛下很讨厌太监? 他不是讨厌太监,只讨厌对她有龌龊心思的人,包括他自己。 但这话他不能说,只轻应一声:嗯。 须臾,似苦嘲,他又垂眸低说一句:残缺之人,自他们残缺的那一刻起,心也残缺了,你永远无法想象他们心头深藏的恶兽。 顾绾听他语气冷冽平静,再见他脸上有恹恶情绪,霎时她心头有什么细小火苗熄灭。 她偏开头,眼里眸色渐渐冷下,慢慢回一声:臣妾知道了。 乾清宫着火了,这是几十年未有过的事,在宫中引起一番议论,但因皇帝没下令处置任何人,又说乾清宫没被烧毁什么重要之物,甚至无需大肆修葺,还吩咐春猎如常进行,议论声音渐渐熄吸,又开始讨论起春猎之事。 每年春猎,后宫都最为热闹,能随行春猎也是后宫妃嫔地位的一种象征。 顾绾进宫后,太后一直没有将宫权交出来的意思,顾绾也没提过,江寄倒是有提这事,被顾绾劝下了,她不准备接宫权,现在这样刚刚好,手上无人可用,若宫内出现什么事,旁人也怀疑不上她这个新晋宠妃。 太后没交宫权,春猎随圣驾出行的人便由太后安排,顾绾看过人员名单,见都是上辈子那些老熟人,沈柔在名单上,小太监江寄也在,便没再关心这事。 那日皇帝在她面前关于太监的一番说辞和他不掩饰的厌憎,让她对自己心里异想天开的猜测彻底不确定起来。 但大概还不死心,她想找不似江寄的小太监再确认一遍。 只小太监江寄自那日在云栖宫过后,再没踏出过揽月殿,澜清是云栖宫的人,也不好贸然进云栖宫寻人,只能暗自找人带讯,但都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半点讯息传出,看来是不想和云栖宫扯上关系。 顾绾如今对他身份有怀疑,不再似先前那样在乎这人态度和想法,她在出行名单上看到了小太监江寄的名字,便放下这事,打算等到行宫后,让澜清去将人带来。 四月初一,春猎开始,各宫随圣驾出行西山狩猎。 皇宫离西山行宫不算远,但也不近,且带的妃嫔多,走得不快,到西山行宫时已经下晌,不适宜再出行打猎,江寄便令了众人去落榻歇脚。 江寄落榻的宫殿是行宫主殿明光殿,想到他上辈子听过的顾绾第一回 在西山行宫的遭遇,江寄先前便与顾绾商议让她和他同住,但顾绾拒绝了。 这段时间,因江寄先前降了淑妃的等,后不知又派人送了什么去寿安宫,太后和淑妃这一段时间都特别安分稳得住气,平日的请安没为难顾绾。 顾绾知道,表面的平静,后面越不消停,但她这一回有自己的安排,和皇帝同住太过惹眼不便。 江寄见她坚持不同意,也不勉强她,令人将离他落榻宫殿只隔了一条廊坊的落霞殿收拾出来,亲自去看过经过宫人反复检查过的地方,便让澜清溪月安排人将顾绾箱笼搬了进去。 明光殿内奇花异草多,树木不高大繁茂,但剪裁有致新奇,看着惹眼,而落霞殿名落霞,便有太阳落下,霞光漫满殿中的意思。 此时夕阳西下,霞光渐渐漫在枝头院中,是极美的一道景致。 顾绾驻足静静看着,心里不禁暗叹,果然,真宠妃和假宠妃还是不一样的。 上辈子她这个挡箭牌宠妃,住的是离这边有一定距离的闲云殿,那儿景不似这儿,还湿冷,晚上被窝放两个汤婆子都还感觉有些凉。 可喜欢?落霞殿这边有些小,不若还是去我那儿?廊檐下,江寄见顾绾看着漫着霞光的院落出神,问道她。 不了,陛下那儿还要召见大臣,多有不便,顾绾想也不想便回道,又转头看他一眼笑着说:且这儿很好,臣妾很喜欢,就住这儿了。 江寄看她脸上的笑,柔媚粲然,他这些日子鲜少看她这样笑了,想她是确实喜欢,便道:你喜欢那就住这儿。 嗯。顾绾点点头,看一眼天色,又和他说:今日刚到行宫,陛下应当有不少事要处理,先去忙吧,不用管臣妾。 江寄今日事情确实不少,这一年的春猎他前世被苏盛派去出任务没有来,等回来他听说了许多事,还有她险些出事的事,这一趟他就不能不小心。 那我晚些再来陪你,估算了下时辰,江寄又说:过来陪你用晚膳。 顾绾应下来,送了他离开。 江寄一走,顾绾去找了正在和溪月收拾行李的澜清。 去看看,江寄在做什么,若空闲着,便想法子带他进来一趟。 娘娘...... 澜清闻言有些为难,这才到行宫第一日,她对这边也不熟,很担心贸然把人带来会被人撞见盯上,澜清欲言又止的看一眼顾绾,又透过楠木屏风间隙看一眼正在里间铺床的溪月,见她没往这边看,便低声和顾绾建议道:娘娘,这事不若缓一缓? 就今日。顾绾毫不犹豫道。她等不了太久,若确定皇帝是皇帝,她就依誮该着手按原计划布置安排了。 今日大家都初到行宫,收拾箱笼什么都忙着,注意到的人少。 不过便是注意到也无妨,这些日子,你做的那些已经足够。 是,婢子这就去。见顾绾铁了心,澜清应下来,转身匆匆出去了。 既然要见,便得抓紧,不然等晚间皇帝来找娘娘撞见就不好了。 娘娘,床好了,您可要歇歇?溪月铺好床,过来和顾绾道。 赶路累人,哪怕坐的皇帝御撵,一路颠簸也受罪。 不用了。顾绾摆了摆手。 哦,澜清呢?溪月见顾绾面上没露疲色,便没劝,应一声,又见澜清已经不在殿中,不由问一声。 我让她去办事了。顾绾随口说一声。 澜清那边一直以为江寄是她故人,她便勒令了澜清不让她告诉溪月这事。 哦。溪月闻言点了点头,没说话了。 顾绾看她一眼,见她嘴角微微嘟起,不由笑她一声: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溪月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抬头看着顾绾带笑意的眼眸,她嘴一撇,低头老实承认:是有些啦,只觉得婢子太没用了,帮不了娘娘所有事。 溪月倒不是嫉妒澜清,只没进宫以前顾绾最器重她,如今进了宫,顾绾身边有了更多得用之人,尤其这段时日,顾绾常单独吩咐澜清做事,似乎有什么事在避着她,不让她知道,她心里难免有了危机感和失落,但她也知道,澜清事事比她稳重,也更清楚宫中规矩,许多事确实吩咐澜清更合适。 傻的,给你偷闲机会你倒失落上了。 顾绾笑点溪月一下,想起她要的东西还没拿到,便吩咐她:你不是说那个小医使告诉你,东西今日会准备好,去看看,若是好了就取回来。 顾绾说的小医使,是上次顾绾让溪月去拿银针的人,后来顾绾又让她去找小医使取了两回调香助眠药的药草,一来二去的,溪月和人也熟了,甚至偶尔还不经意和顾绾主动提起他。 顾绾察觉到,让人去打听过一番那小医使,发现这人身家清白,只祖辈父辈都受镇国公恩惠,私底下听令镇国公府。 知道这些,顾绾没制止溪月,她也决定这次是最后一回找小医使要东西。 这也是她进宫时日短,来不及培养自己的人,别无选择了。 溪月不知道顾绾这些打算,她听到顾绾说的,眼微亮一下,立即点头道:婢子这就去。 夕阳没下,天色渐暗,落霞殿里点了一盏灯,澜清趁着天暗,将卫瞾领进了落霞殿。 你快些,再磨蹭,陛下来了,娘娘也见不了你了。 卫瞾抿紧了唇,他本来就不想来,虽不知那日回去,那大胆魂贼为何没派人杀了他,但那满屋子蛇虫尸体,让他安分些别再靠近云栖宫的警告,他至今回想起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他被盯上了。那魂贼比他想象的还大胆狠辣,他暂时斗不过他。 原本他打算冒险再找找沈柔,毕竟相恋多年的人,她便是表里不一,知道心上人被换魂了,她总会做点什么。且据他探来的消息,这些日子,那个魂贼没去揽月殿,她心里肯定有不满的,他只要说出这事,她也会相信得快一些,不用他费心去求证。 谁知他这念头刚起,沈柔便召见了他,让他替她去害人。 这个人还是贵妃顾绾,她当初一定要他选择的人。 多可怕的女人,当初劝他时说,顾绾是她表妹,她愿学娥皇女英同顾绾一道伺君,只他承诺她的初次得给他,可如今不过几日,她感到威胁了,便要除去人。 假的,都是假的。 看着沈柔在他要拒绝时,威逼利诱的那些话和那可怖的神色,太超过他对沈柔的认知,他再不敢暴露自己。 直觉告诉他,若沈柔那女人知道他真实身份,只会利用他,不会帮他。 捏紧宽袖中的东西,卫瞾应一声,步履渐快。 奴见过娘娘。 正殿里,顾绾一身藕紫撒银宫裙端坐在美人榻上,端着青花瓷茶盏在抿茶,动作闲适从容,姿态气度比之先前似乎越发矜贵清媚,卫瞾顿了顿,略一低眸行礼道。 忆起在揽月殿画娆叱他没行跪礼一事,他迟疑着,慢慢蹲身单膝跪在了地上。 不知娘娘召见奴,可有何事? 顾绾在卫瞾进殿,视线就瞥着他,一直注意着他,见他进门不似其他小太监惶恐,此时却有别于第一次见她行了跪礼。 这是对她生出了更深的防备,还是受过一番磨炼总算知道了尊卑隐忍? 顾绾眼里眸光轻闪,她放下茶盏,手轻搁在漆金楠木桌上,淡道一声:本宫这里不讲太多虚礼,起身吧。 殿内点一盏灯,边上鎏金雕花鸟纹云鼎中熏香袅袅,暖室生香,光线柔和,全不似那日他在揽月殿感受到的阴冷沉沉。再听顾绾柔婉轻缓声音,让人更放松。 卫瞾神情微缓,应一声是,自地上起了身,只下一瞬,便听顾绾道: 今日本宫叫你来,确有一事需你帮忙解惑。 第30章 你是江寄吗 奴愚昧, 只一个小太监,不知能替娘娘解何惑。卫瞾心神一下紧绷起来,垂眸似恭敬的回道顾绾。 果然, 她寻他就没好事, 和沈柔就半斤八两区别。 解惑,他一个小太监能为她解什么惑分什么忧。 顾绾看一眼他, 没回他, 起身莲步走向他。 浅浅幽香袭来,藕荷撒银裙摆落入眼瞭, 卫瞾心头警惕,他下意识要后退两步。 告诉我你是谁?突然, 顾绾出声道。 卫瞾脚步一滞,他猛地抬眼看向顾绾。 顾绾一双美眸紧盯着他, 眸中澄澈平静,盈盈似水,似有直击人心的穿透感。 她知道了什么? 卫瞾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又觉不可能。 那大胆魂贼便是再宠爱她,也不至于宠到将自己最大, 最可能身败名裂的秘密告诉给她。 何况,他不怕她嫌弃, 恶心? 奴是江寄,娘娘怎么这么问?卫瞾冷静下来,似迟疑着回道。 卫瞾幼时受欺,只能靠示弱度日,后来被太后带到身边教养, 太后性子强硬, 也喜怒难定, 卫瞾练就了一番伪装本事,他能在亲政,也是因为他能忍,能装,萧家和太后对他放下戒心,让他寻得了机会。 可以说,除了幼时给了他第一缕光,还让他满足了男人强大保护欲的沈柔,谁也不知道他私底下模样。 他怯弱,但他该有的心智并不差,扮猪吃老虎,他一贯做得很好,演一个惶恐不安的小太监,对他其实不难。 此时,他背脊微躬缩着,看起来十分战兢,一双眼也恰到好处的透着迷茫,看不出半点破绽。 顾绾没理卫瞾的话,只定定看着他一瞬,过片刻她转身回到美人榻前坐下,整了整衣袂,才看向卫瞾慢慢道:也没什么,只本宫这儿最近遇到一桩奇事,恰巧公公名字与本宫所知的恰巧重合,本宫才有此一问,这些日子几次三番叫澜清领公公过来,也是为解此惑。 奇事。 这个字眼太符合卫瞾最近遭遇,他眼睑颤一下,脱口而出问道:什么奇事? 他情绪突然激动,顾绾敏锐察觉到,她眼眸微眯,依旧没回他,只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公公对此也感兴趣? 我,卫瞾对上顾绾带兴味的眼,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没沉住气,他忙垂下头,又惶恐道: 奴妄撞了,奴太想替娘娘分忧,这几日娘娘一直派澜清来寻奴,恐这事对娘娘很重要。 嗯,是挺重要。顾绾纤白手指轻扣着茶盏,也不知信没信他说辞,只接着他话道了句。须臾,她轻笑一声又说:不过你既然就是江寄,这事便与你无关了。 卫瞾做过皇帝,便习惯性的想把所有事都掌握了解,顾绾这样说,他越发想知道,想知道她为何要重视一个小太监,想知道她说的奇事是什么,是不是有关他换魂。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22) 顾绾才进宫,若不是发生过什么,不可能贸贸然看重一个小太监。 原本他以为顾绾是想借他来对付揽月殿,可这几日下来,他看出来云栖宫没有这方面打算。 而就他这几日了解的,这具身体是自卖自身进的宫,如此低贱之人,便是同贵妃出自同一个地方,能认识的可能性也极小。 这样看来,只可能和她所说的奇事有关。 可顾绾现在不肯说。 奴曾长于乡野,奇闻异事尚算听过一些,愿为娘娘解惑。卫瞾太想找到自己被换魂真相,想以此寻得找回身体之法,他咬咬牙又道。 哦?顾绾似乎有了些兴趣,她看卫瞾一眼,想了想,她还是摇了摇头。 罢,此事太过匪夷,便不说了。 娘娘...... 卫瞾还要再说什么,顾绾却朝他摆了摆手:太晚了,下去吧,等会儿陛下该来了,他不喜欢本宫宫中有太监,看到了不好。 他一个阉人,还不许人宫中有太监。 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卫瞾气得浑身气血倒逆,他手上青筋鼓起,他嘴张了又张,几乎要忍不住和顾绾说明真相,好在他还有一丝清醒意识,及时止住了。 奴,告退。最终,卫瞾咬牙道。 要退下时,他似想起什么,脚步微顿,手也抚向了袖口,须臾,他神情变幻片刻,终是没转身径自出去了。 看着他离开,顾绾神情冷凝下来,起身走到支起半扇的菱格支摘窗前,看着外面出神。 小太监江寄的反应看不出太大破绽和问题。 唯一的怪异是他在听到她说遇到奇事时,片刻过激的反应。 只那也说明不了什么。 世上奇事很多,失忆一类离魂症也算奇事。 再退一步,若小太监不是江寄,他是卫瞾。 还是这个时候,虽然藏得住,却又露有几分破绽的卫瞾。 那皇帝现在身体里的是谁? 这朝中有机会能临摹皇帝的字,又知道怎么对付那些大臣的,除了几年后成为九千岁的江寄,她想不到别人。 可若是江寄回来了,他为什么没有将卫瞾处置了以绝后患? 是觉得没必要,还是不能? 他又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 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 她已经许久没做梦了,关于他成为九千岁再之后的事,她看不到。 娘娘,婢子回来了。 溪月兴冲冲进了殿,她眉眼弯着,嘴角也上扬起高高的弧度,显然这趟出行她很开怀,见顾绾在窗边站着,她赶紧上了前。 这是小于让我交给你的。溪月说着,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顾绾。 小于说,这个一点点剂量味道就很重了,效果也好。 小于,便是那小医使。 顾绾伸手接过瓷瓶,看一眼瓶身上细浅纹路,沉默着没说话。 这是她十几日前便让小医使想法子费大价钱去弄的乱魂散。 不管是人或马中了这东西都会失控,她想的愿是趁春猎给皇帝御马下药,制造一场意外。 现在也不知还用不用得上。 这样想着,顾绾将瓷瓶随手收进了宽袖中,又看向外面,天已经彻底暗下,皎洁月色照着院落,照着院中露珠洒满的花树,顿了顿,她说:去问下,陛下什么时候过来。 月色泠泠,冷风渐起。 明光殿内,灯点满四座,江寄喜怒不显的坐在金丝楠木雕龙椅上,节骨分明手指捏着几页纸一目十行看过,边上王瑞还在战战兢兢禀告: 娘娘方才见过江寄,不过天黑,离得远,暗卫没看清两人具体说了什么。 王瑞没想到,他不过是吩咐人去查揽月殿那个江寄,竟查出贵妃一早就让了人去打听那江寄下落,御医也是贵妃让人几经周折请的。 他做事寻求圆满,自主主张让人查了查,没想到竟查出云栖宫这段时日来做的不少事,想到他得到的那些消息,王瑞额上的汗冒得更多了。 这一刻,他心里无比怪自己多事,瞎查。这下好了,这不禀告不是,禀告吧,现在贵妃是陛下心尖尖,若贵妃被处置了,那他这脑袋也就长到一定时辰了。 王瑞在继续不继续回禀中揪扯犹豫着,这时,江寄冷淡的声音响起:还有呢? 啊?王瑞下意识回一声,就见江寄转眸瞥他一眼:不是让人查了贵妃。 陛下。王瑞心头一骇,他没想到江寄会知道这事,当即跪到了地上:奴知罪,奴自作主张,只奴也是担心娘娘受人蒙骗...... 查出什么了?江寄扔了手上纸业,不耐烦起来,他不允许有任何人说她半点不是。 受人蒙骗,也是在暗指她。 查,查出... 周遭气息突然冷下,有种窒息的逼兀,夜晚冷风自殿外刮进,王瑞打湿后背泛起阵阵凉意,他抓了抓腿间衣摆,赶紧禀道:奴查到,前些日子,娘娘去逛园子见过一个寿安宫洒扫宫人,没多久,寿安宫内似乎收到一条密信。 之后没多久,太后便摔了她一直把玩的那件紫檀描金山水纹玉如意...... 王瑞说到这儿,暗吞了口口中唾沫,他看一眼江寄,见他依然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才继续大着胆子说:奴猜测,太后近日召见原来给德元皇后看病的几个太医问话,连原来的太医令也召见进宫看病,恐与这有关。 还有,还有娘娘身边的溪月,最近和太医院一个医使打得火热,断断续续从他那儿取了不少东西。 据奴探得消息,其中不乏有银针,使人昏沉药草,乌头,最近的还有民间流传可以让马发疯,人乱魂的乱魂散...... 够了,不等王瑞说完,江寄突然道。 下去。 江寄声量不大,却沉如重钟坠地,王瑞猛地噤声,不敢再说,讪讪应是,额上的汗自白净脸上滑落进袍领。 去给贵妃说一声,今晚朕有事,先不过去了,明日与她一块儿骑马狩猎。 王瑞慌措起身动作一顿,又慌忙应一声:是,奴这就去。 王瑞一走,殿内瞬间静谧,冷风吹得琉璃盏中灯火摇曳,若明若暗,江寄隐在其中,看不清他脸上神色。 许久,他重新拿起桌上最上面一页纸,看一眼上面日期,微闭了闭眼,薄薄纸张渐颤渐抖。 他从没想过,她也回来了。 他以为,他回来了,能满足她一切,让她得到真正宠妃应该有的,想要的了。 可,她回来了。 她想要的是狗皇帝的命! 江寄闭着眼,脑中慢慢划过她那晚趁他熟睡,手指一点点划过他耳际到后脑的情形。 那时,她是在测穴位。 那还是他告诉她的,只为了给她一个活下去的念头。 没想到,那么短时间她就学会了,还学得那样好。 她练得肯定很辛苦。 可她还没等到他为她寻得机会下手,她便被那些老畜生逼死了。 重来一回,他该满足她,达成她想要。 也只有狗皇帝死了,她才能放下心中所有怨恨,真正开怀的活下去,而不是如今在他身边,忍着恶心,压抑度日。 他得想想,要怎么才能让她在他走后,活得自在和乐,任何人都伤不到她...... 第31章 偏执的爱 陛下今日不过来了? 落霞殿离明光殿不远, 溪月出去没多久便回来了,随她一道来的还有王瑞。看到他,顾绾就知道江寄今日恐怕不会过来了, 他每次有事不过来都是让王瑞亲自过来传的话。 是, 陛下方才召了几位大臣议事,恐会很晚, 陛下说, 明日与您一道骑马狩猎。王瑞垂首恭敬道,语气依然谄媚。 他弄不明白江寄如今对贵妃是个什么态度, 但能让他亲自来说一声不过来贵妃这边,便说明贵妃还不到会落得如今揽月殿那位被冷待的地步, 他也不能怠慢。 哦,知道了。顾绾低应一声, 目光里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 陛下可用过膳了? 须臾,顾绾垂眸看一眼楠木桌上摆满桌的菜,又问道王瑞。 这...还没有。王瑞如实道。 江寄一到明光殿就召见了几位大臣,又亲自部署了明日的狩猎场,等这些忙完, 他又拿到了这几日叫人打探的一系列消息,一直到现在, 也就喝了两口热茶。 顾绾一点不意外这个回答,他都说过要来陪她用膳,恐怕还吩咐过明光殿那边不用准备御膳一事,想到这儿,顾绾朝王瑞道一声: 那麻烦公公等一会儿, 我打包几道膳食, 公公帮忙带去与陛下吧。 顾绾说完, 也不等王瑞应,便吩咐溪月去拿膳盒。 王瑞见状,只能应是耐心侯在一边等着。 见顾绾将最近一段时日江寄特别多用过两口的菜色都装了食盒,他眼里划过一抹诧异,不由多看了眼亲自在装食盒的顾绾。 他有些看不懂了,既然贵妃是真爱慕着陛下,还做那些事做什么? 让太后知道德元皇后的死有蹊跷,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她那些药,又是给谁用...... 难道? 电光石火间,王瑞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霎时,他脸色古怪起来。 陛下可猜到了这事? 新人与旧人,陛下又会如何抉择? 意识到自己发现个不得了的事,王瑞心跳加快几步,他也再耽搁不下去,在顾绾将食盒递给他,他就就赶紧接过食盒匆匆道一声奴才告退,便疾步往外去了。 顾绾原本要说随他一道过去明光殿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嘴边,她立在原地,抿着嘴半天没出声。 王瑞没眼力劲,将顾绾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熄了个干净,一颗因为验证不到猜测而燥动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实际她就是去见到了江寄,她也不可能直接问他这事。 亲自问出来,猜错了,便冲动妄撞暴露了自己,从此再寻不到报仇机会,甚至最后的命运都会和上辈子重合。 唯一的差别可能是最后作为真正的祸国宠妃赴死。 代价太大,她承担不起。 她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不想让自己再身败名裂死一次。 她也再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身边一个个重要的人为她牺牲。 何况,贸然去问,若结果当真如她猜测。她又该如何? 就如她先前见小太监江寄一般,她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在皇帝身体里的几年后的江寄。 她所知道的,他对她的心意,都是她在死后,和梦里所见猜测到的,也说明,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心思。 若是狗皇帝,她还能咬咬牙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演戏凑合,换做江寄,她恐怕做不到...... 她不能急,再等等。 王瑞拎着食盒,一路小跑回到明光殿,却在殿门外遇到揽月殿的人,王瑞头瞬间大了下,他可忘不了,前几日他和江寄禀告揽月殿的人来回禀柔嫔身子不适时,江寄看他的淡漠眼神,和那句还要朕教你的话。 那次过后,揽月殿来人,都一律被他挡了出去。 如今江寄正为得知贵妃做下的那些事不快,他更不可能去触这个眉头,寻了个理由将人打发走,他转身回到正殿,却恰巧撞见江寄自内出来,他一身紧身玄色衣袍,腰间束一条墨玉带,衬他雄姿利落,神采英拔。 陛下,您这是?王瑞愣了下,上前问道。 他不是第一次见江寄这个装扮,前段时日,他去大狱见几位被他下大狱的几位罪臣,便是这副穿着。 只如今他们在行宫,总不能还是去大狱见迟迟没经过最后审讯的钟大人和萧潜。 朕有事要出行宫一趟,明早回,这里你看着,不得让任何人靠近发现。 出,出行宫? 王瑞愕然道,江寄却不再理他,越过他就要离开,却在这时瞥眼注意到他手里的食盒,他脚步顿住,视线落过去:这哪来的? 王瑞下意识顺着江寄视线看向手中食盒,回道:是贵妃娘娘听说您还没用过膳,让奴带给您的..... 王瑞话没说完,手上一轻,食盒已经落进江寄手中,抬头便见江寄已经下了汉白玉阶,没入暗色中,耳边只听见他远远传来的一句告诫:记得,朕出去一事,不得叫任何人知道。 暗夜如墨,月色渐隐没去。 京城,厂督府。 苏盛寝屋中灯火通明,他坐在漆金楠木桌前,手里拿着一份邸报,上面封条没拆,用墨笔书绝密两个大字。 这一回西山狩猎,他称病没去,便是为了取到皇帝的起居注一观,如今可算到手,只不知为何,他竟有些不敢打开。 想起皇帝这些日子咄咄逼人的各种手段,他眉头慢慢拧成山峦,须臾,他看一瞬手中邸报,抬手拆开了封条,拿出里面密件打开,一目十行扫下去。 不知看到什么,他眼里渐起惊色,人不自觉起了身。 忽然,一阵风起,再听几声石子落地,屋内纱灯里的烛火一霎灭完。 谁!苏盛脸色一变,他倏地抬眼朝窗户方向看去。 厂督动作倒是挺快,这么快便着手调查到朕身上了,钟家和萧家之事倒不见你如此卖命,看来让苏文海建出西厂一事,不容再耽搁。 门吱呀一声打开,江寄出现在门口,暗色中,只看见他挺拔高大的身影。 苏盛脸色微变幻一瞬,他看向江寄:陛下不是前往西山狩猎了,怎么还深夜驾临老臣宅邸。 苏盛不动声色说道,右手垂过身侧,下一瞬,两枚暗镖落入手中。 江寄近日耳目越发灵敏锐利,将苏盛动作看在眼里,他冷笑一声,满不在乎的走向苏盛。 这不是听说厂督对朕起居注感兴趣,特地过来看看厂督发现了什么。 皇帝起居注,上面记录了皇帝日常穿戴,出行,饮食,素日里便是皇帝也不得轻易揽阅。 江寄和狗皇帝换魂后,暗处动作能隐匿,但一些言行吃食喜好却没刻意依照狗皇帝的来,起居官至多觉得圣心难测,改变了喜好。 但苏盛是跟过先帝几十载的人,先帝生前见过不少能人异士,最痴迷玄学一说,奇闻异事也接触不少。 且他喜欢掌控一切的缘故,对狗皇帝往素习惯也尽数掌着,甚至超过自太子时期就跟着皇帝的苏文海。一旦他查上起居注,发现什么,再大胆猜到什么,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江寄原没打算那么快解决苏盛,他知道了更好,最好将这事捅给萧家,介时萧家一旦有动静,他可以一举歼灭。 但现在不行了。 他等不了了。 娘娘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让太后去查萧德元的死,还用上下毒这一招,说明他在朝中的大肆举动已经让娘娘怀疑起皇帝是重生的。 她在恐慌,害怕。 他不能让她再陷入上辈子那种想杀狗皇帝却始终杀不了的绝望痛苦里,必须尽快让自己死在她手里。 那苏盛便不能再活,萧家,宁王府,也得随着他的死彻底覆灭。 他不是皇帝这个事也必须捂死了,不能暴露给任何人。 他可不想,有一日,哪个不长眼的将这事透给她,让她愧疚,伤心。 苏盛看着江寄不停朝他走近,没有半点怕的意思,他眼里越发警惕,他嘴上回道:原本还没发现什么,但陛下如今敢来这里,老臣倒是猜到...... 苏盛说着,阴翳一双眼戾意一闪,手中暗镖霎时挥出。 寒星镖在暗夜中划出一道暗芒,直直的射向江寄。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23) 江寄却半点不见慌忙,他宽袖一扫,下一瞬,寒星镖便擦过苏盛没入他边上的墙柱上。 须臾,江寄垂下手,整了整宽袖,漫不经心道:厂督果然老了,手段竟只剩两块暗镖招呼人了。 你!你到底是谁?苏盛转眸看一眼深陷进金漆楠木里的寒星镖,脸色大变,惊骇道。 他的功力早有一甲子有余,哪怕最近他感觉到精力不济,功力也在莫名其妙流失,能轻易接下他两枚镖,再反击回来的人在这世上寥寥无几,便是他一手训练出的江寄,如今至多也就能做到在他镖下不受重伤。 你瞧朕可是那好心给人解惑之人?江寄轻笑一声,下一瞬,他手已抬起扣住苏盛。 苏盛下意识抬手挥力去挡,却发现他施展出来的功力正快速流失,他竟无半点招架之力。 这是! 苏盛瞪大了眼,他不可置信的望向江寄,却满脸胀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泠泠暗夜中,稀微月光能瞧见苏盛脸色渐渐青白,他老态身子抖动两下便僵硬下去,阴翳双目血丝满满凸瞪而出。 纱灯重新点亮,江寄将其扔到榻上,抬手揩一下嘴角溢出的血,慢慢出了屋。 苏盛功力深厚,瞬夕吸呐完,他到底有些受不住这气血倒逆,五脏六腑似在移位之痛。 不过他这个痛感丧失一半的人尚且受不住,百里外如今已经被他吸光一半功力的狗皇帝只会更难受。 江寄想到这儿,低低笑了。 火光渐起,通红的光洒在他光洁白皙脸上,透着股妖冶夺目的美。 第32章 醋 夜黑风高夜, 京中火光漫天,敲梆子打锣声响个不停,城中几处救火队自四面八方赶来, 嘈杂闹腾, 与此相比,百里外的行宫相对静谧, 只这静谧之下, 却藏有见不得人的龌龊。 西山行宫宫殿多,除皇帝落榻的明光殿, 顾绾现在住的落霞殿,靠近明光殿东边的太后及侄女萧芙所落榻的朝汐殿, 还有离这几处行宫稍远一些的玉清殿,含香殿, 以及更远一些的给朝中重臣及夫人子女的住处。 这其中,惠妃住玉清殿,含香殿便由皇帝的救命恩人柔嫔居住,柔嫔也是此次狩猎唯一得了恩典跟过来的嫔。 含香殿中,树木相对繁密茂盛, 假山奇石也多,还在几处假山附近培栽着成片的蔷薇花。 此时, 静谧的含香殿院中,假山隐秘处,一对男女正躺在蔷薇花前正吻的难分难舍,男子一身普通太监服饰,身形挺直俊朗, 他一手搂着怀里只松松垮垮挂着件雪白心衣的女子, 另一只大掌细细抚过女子泛红脸颊。 不过两月不见, 就这么想我,衣裳都不穿一件就来这等我了。他说着,嘴又落向女子深吻一口。 沈柔软着身子趴在他衣衫不乱的身上,喘息片刻娇瞥他一眼:你不喜欢? 不喜欢还来寻我做甚,不若继续回去陪你那堆莺莺燕燕。 似乎生气了,沈柔推开他起身要走,也不管自己此时罗裙凌乱,心衣散垮。 男子半点不慌,他笑一下,才过去拉住她玉臂,大手拂一下她散落在后颈的发,手指捻住她心衣带子,慢条斯理的说:夫人这醋吃得可没道理,分明你无情撇下我进宫享这富贵荣华,如今却怪我冷落了你? 男子说着,手指朝后一拉,心衣带子瞬间散落。让你独守空闺的,可不是我啊,夫人。 心衣坠地,沈柔慌忙抬手环住身子,她脸上染上羞怒:卫潜,你今日是特地来气我的? 啧,这做了宫妃,脾气还大了。 见人怒了,卫潜轻啧一声,又抬手掐她一把染怒粉脸,掰过人环在怀里,含着她耳垂含糊道:好了宝贝儿,别气了,和你丈夫好生享受一把这偷的趣味,好久没感觉了,还怪想的。 沈柔哆嗦一下,身子.软/给/他,似乎被他折腾得有些难受了,又催一声:快点。 呵,真急啊。 男子不慌不忙笑一声,抬手抱着人倒下去。 夜晚寂静,蔷薇花叶乱颤不停,花瓣簌簌落下,花泥砸落在泥里。 你这次带了多少人来?风渐大,沈柔抬手系好衣带,扒拉过散落在一边的薄纱披在肩头,转眸看向他问道。 男子双手枕在后脑,神情餍足的眯眼看着她,听到她问的,他唇角的笑意微敛一些。 一支死士,还有你让带的那群畜生,可够了? 沈柔闻言拧起了眉:怎么才一支?不是叫你多带些人? 老头子不让啊,说不到时候,就这一队人马,还是我朝老头子死乞白赖讨来的。男子说着,撑着地起了身,凑过去轻嗅了嗅她鬓发。 宝贝儿,我可是听你说有八成把握才带人马进京的,你可别让我折在这里了。 沈柔冷哼一声,推开他:你放心,我早安排好了,他现在对云栖宫那位爱得痴,我从那位下手保管万无一失。 哦?我那皇叔还真移情别恋了? 卫潜饶有兴致的看向她:在江西便听说你那表妹艳骨之姿,看来是真的了? 这话似戳中沈柔痛点,她脸色瞬间沉下来。 怎么,心痒了? 沈柔冷哼一声:心痒也没用,等明天一过,那小贱人便该容颜尽毁了。 卫潜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他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你让我带那群畜生进京只是为那张脸? 男人沉了脸,沈柔拽着衣襟的手指微紧,须臾,她若无其事反驳道:自然不止。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那小贱人不知打什么注意,纵着她身边大宫女和我宫里一个小太监勾搭,我将药交给小太监去下了,那药只要沾上一点,那群畜生就会揪着他们不放,小贱人那么依赖卫瞾,卫瞾又怎么逃得过。 沈柔说完,转眸看向卫潜:你慌什么,我当初既然答应过你,便会说到做到,不把你弄上那个位置,也要把你我儿子扶上那个位置。 我也不是着急,这不是冒险进京,什么都不带点回去不好和老头子交代嘛。 卫潜再次笑了,似想起什么,他又问:你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小太监去做,他要是叛了你该如何是好。 他不敢。沈柔笃定道。 我让他吃了断肠丸,等明日一过,他就会长穿溃烂而死,为了活命,他会拼命去做到的,何况......沈柔顿了顿,又说:我还有别的准备安排,你放心就是。 行,夫人办事,我一向放心。 卫潜彻底笑了,又慢悠悠看向沈柔,昏暗中看美人,这个美人还是和他有夫妻之名又需要与他偷.欢的对象,一切都带有一番别样刺激,他喉咙动一下,又去拉过沈柔。 不是说要把你我儿子扶上那位子,现在便努力把我儿子造出来吧。 蔷薇花再倒下一片,窃.欢.声阵阵。 假山另一侧,一双赤红双目透过石缝瞪着那摇摇晃晃的一从蔷薇花,手背青筋紧冒,带血的嘴角紧紧咬着。 贱人!狗男女! 天色微明,朝晕初现。 落霞宫里宫人依次将梳洗物具一应送进正殿,正殿里,顾绾已经起了身。 她精神并不十分好,昨夜她满脑子都想着该怎么不着痕迹试探出皇帝到底是重生的卫瞾还是重生的江寄,若是江寄,她今后又该如何与他相处,要不要继续去了解他和卫瞾之间的情况,以至于久久不能入睡。 还是后面听到三更天敲梆子的声音响起,想到王瑞说的江寄第二日要与她一道骑马狩猎之事,她才强迫着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慢慢睡去。 我脸色是不是很差?顾绾接过澜清递过来的热帕一点点敷过脸,又看向澜清问道。 这还是顾绾第一次问人自己气色面貌,澜清不敢马虎,仔细看过她,见她刚用热帕敷过的面颊白.嫩中透着薄红,美眸含雾,她肯定道:没有,娘娘气色再好不过。 顾绾放心下来,似想起什么,又吩咐澜清:今日我穿那身石榴红的骑装,步摇就不用了,戴那套红宝石鎏金石榴簪。 对了,衣裳熏过没?要不你去为我熏衣,这里让豆绿来。 豆绿,前两日江寄送来的另一个女官,中等之姿,擅梳发。 顾绾不挑剔,加上澜清溪月也没意见,便将人留在了身边。 对,你快去,另外给溪月说,我骑装勒得紧,早食不用准备过多。 顾绾看一眼外面天色,担心时间来不及,又催了澜清。 娘娘不用着急,方才陛下派人来说过,让您慢慢过去狩猎就行,他等着您的。 澜清感觉今日顾绾似乎特别紧张,她也不知该怎么安抚顾绾,只将这事禀告她。 谁知顾绾一听却更着急了:陛下已经前往狩猎场了?那更不能耽搁了,你快些去,我这里也抓紧。 她怕去晚了,就错过和他一块儿出行了。 皇帝骑射一般,江寄却可于马上百步穿杨。 狩猎场,是她唯一能验证出皇帝是江寄还是卫瞾的地方。 诶,婢子这就去。澜清见劝不了,只能依着她,赶紧下去为顾绾取衣裳,衣裳早就备好了,只熏香要再检查一遍,看会不会过浓或过淡。 澜清下去后,顾绾接过豆绿递过来的热茶清完口,便让豆绿抓紧时间为她梳发。 只在梳发的时候,她又犹豫了几回到底梳什么发,这下不但是澜清,整个云栖宫的人都看出来娘娘似乎特别在乎今日的骑射了。各个伺候得越发谨慎小心,不敢有丝毫马虎。 等顾绾总算穿戴梳妆好,和暖初景已升起高挂。 是真的有些晚了。她赶紧领着溪月和澜清往狩猎场去。 从行宫到狩猎场并不远,不过顾绾前段选的马不在这边,得乘轿撵过去,这又会慢一些。 等到狩猎场时,猎场上已经围满了人。 大卫自□□开始就崇尚马术,喜爱狩猎。每年的春狩,秋狝都十分热闹。 今日是狩猎第一日,狩猎场氛围自是浓厚,顾绾到的时候,便听一些世家公子哥欢呼着谢过恩驾马奔进了丛林里。 江寄稳坐在猎场正上方,太后似乎还没到,沈柔她们倒是比她早,都到了。 此时,一身烟紫骑装的萧芙正在和他说着什么。 顾绾远远看着,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来了? 顾绾还没弄明白那莫名其妙的怪异情绪,江寄已经看到她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嗯。顾绾回过神,应一声,又屈身要行礼,却被江寄一把托住:可用过早食了? 嗯,用过了。 顾绾顺着江寄的手起身回他一句,又看向不远处的萧芙问道:淑嫔这是有什么事? 萧芙见顾绾姗姗来迟,却一出现便瞩目全场,一身石榴红骑装艳媚似火,衬她赛雪肌肤与玲珑身姿,再见江寄亲自去接人,她不由绞紧了手中帕子,听到顾绾问,她暗磨了磨牙,过一会儿才勉强牵嘴角回了句:也没什么,只刚才去牵马发现,我的小枣它病了,没马了,便与表哥商量着...... 表哥。 马儿病了啊? 顾绾没等萧芙说完,便笑着道:这好办,前两日陛下刚替我择了一匹小白马,性子温顺,我还没骑过,便让与淑嫔吧。 顾绾说完,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又转眸看向江寄:陛下不是说要与臣妾一道骑马狩猎,陛下的马呢? 第33章 可有想要 你要和陛下共乘?顾绾话说出来, 萧芙便瞪向她。 是啊。顾绾轻描淡写应一声。 我是江南人,虽与兄长常去马场玩耍,却没正经在林子里奔走狩猎过, 让陛下带我一程, 有何问题? 当然有问题! 萧芙几乎要脱口吼出来。萧芙最近日子很不好过,自从被降位, 江寄又派人搜走了她伊芙宫里所有不合制的物件, 她日子就过得清苦,太后原本还说要想法子替她恢复位份, 但在皇帝派人在她宫院中挖出几具宫奴尸体,还在她妆奁里找到了当年她因为嫉妒给姐姐德元扎的小人, 太后对她失望,也不太搭理她了。 若她不是萧家唯一嫡次女, 这次她都不一定能随驾来。 她想改变现状,只有得到皇帝恩宠。 她是好不容易才想到马儿出问题,寻得和皇帝亲近机会,她都不指望和陛下共乘,只要他能给她个恩赏, 让姑母觉得她还有希望就好。 可现在,都被顾绾给搅和没了。 偏偏她还不敢闹, 太后在她尚且不敢惹顾绾,这会儿太后不在,她一个嫔,随便说错一句话都可能被处置,颜面尽失。 狩猎就图一个尽兴, 多带一个人处处受制, 又怎么方便?好半天, 萧芙憋出这么一句话。 陛下不介意就行。 顾绾笑一下。她不知萧芙的盘算,知道了也不理会,前世她没少吃她暗算,每一桩被她得逞都是身败名裂凄惨赴死下场,重生回来她没报复回去都是她善良。 她也不管萧芙此时瞪着她怨恨的眼神,只眼眸转向江寄:陛下,可以吗? 江寄视线一直就在顾绾身上,见顾绾朝他望过来,一双潋滟眼眸盈盈如水,他修长手指微动,低声回她:你一个人我本就不放心。 江寄说完,冷扫一眼正瞪着顾绾目光不善的萧芙,目光冷冽,不含半点温度,萧芙被这一眼扫得瑟缩一下,慌忙垂下了眼。 那匹白马是我为你特地挑的,你也喜欢,没必要割爱给旁人,马厩还有剩余马,淑嫔若要会自己去选。萧芙识趣,江寄没再理会,收回视线又轻声和的顾绾道。 表哥! 萧芙闻言,又不可置信的抬起眼,她嘴动了动,鼓起勇气不甘心的又唤了江寄一声,但却没人理她。 这时王瑞也将江寄的马牵来了,浑身火红的一匹马儿,高大雄猛,这不是皇帝以往狩猎时的御马,而是前段他为顾绾选小白马时顺道一起选的,当时顾绾还兴起给它取了个名字风影。 当时顾绾还不觉得如何,皇帝多选一匹御马而已,不足为奇,现在看到风影,顾绾有一瞬凝顿。 风影?陛下已经驭服了它? 顾绾还记得那会儿御马夫说过这马儿难驯,最好与它熟悉一段时日再去驯驭。 皇帝通文墨,于骑马射猎却不算精通,哪怕他为靠近镇国公府和得到先帝赞扬,努力去练过,也就能骑着御马猎两头小鹿。想要短时日内驯驭这么一匹烈马,可不容易。 嗯。江寄应一声,没作多说,只朝顾绾伸出手:来。 看来陛下驭马术十分厉害。顾绾将手搭去江寄手上,眉眼微弯笑着道。 她的夸赞真诚,嗓音清韵婉转,听得人莫名耳痒,江寄唇角不自觉微上扬一下,须臾他抿下唇,说一声我抱你上去,便大掌一动,揽过她的细腰将人送上了马,下一瞬,他也上了马。 可坐稳了? 江寄动作快,顾绾险些没反应过来,等听到他微低嗓音响起,她才愣愣点了点头。 垂眸看一眼轻覆在她腰腹间节骨分明又修长有力的大手,她纤手轻晃两下,慢慢搭了上去。 手背软.嫩.柔暖触感传来,江寄揽缰绳的手微顿,他视线下移一瞬,终究没舍得抽出手,只慢慢攥紧缰绳,轻喝一声风影。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24) 须臾,风影前腿一抬,便载着直奔往丛林去了。 江寄今日一身玄色暗金龙纹骑袍,外披一件同色披风,同一身石榴红的顾绾一道,俨然一道亮眼粲然的风景。 萧芙立在原地,怔怔看着绝尘而去的两人,眼圈慢慢红了。 谁都不知道,她从懂男女情思起,就喜欢上了皇帝表哥,只那时候姐姐德元是皇后,她什么也不敢做,满腹心思更不敢表露。 后来姐姐德元大婚当夜大出血,身体破败下来,她就盼着,有那么一日能进宫替姐姐分担,她好不容易盼到这一日,却没想到半途杀出个柔嫔,接着又杀出个顾绾来。 眼里泪滚出来,萧芙抬手抹了下,又突然想起此时所在场合,她一慌,转眼往边上看过去,就见惠妃一脸担忧的望着她,而她边上一张薄纱遮着银面的沈柔,也正盯着她的方向,似乎是在看着她,又似乎在看别的什么,神色不是很好。 看什么!我眼睛进沙子了,有那么好看? 萧芙瞪向沈柔,觉得不甘心被看了笑话,她又嘲讽笑一下:先前我还以为皇帝表哥多看重柔嫔,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也是,一个毁了容的女人,如何能和艳绝之姿之人争夺。 萧芙嘴一向毒,她刺起人来便不肯轻易饶过,她又细细打量一眼沈柔,又讽道:其实,看你这脸型五官,我估摸着就是没毁容也好不到哪儿去,也幸好啊,你被毁容了,还有个安慰自己被抛弃的理由。 被抛弃! 这个词无疑戳中沈柔肺管子,她原本垂下的眼蓦地抬起看向萧芙。 眸中晦暗,见人看着发渗。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难道说的不是?萧芙怕顾绾,却不怕沈柔,在她看来,同是一个嫔位,沈柔还只是毁容孤女,原来皇帝念救命恩情,她还顾忌下,现在皇帝态度淡下来,她自是不再将沈柔放在眼里。 沈柔没说话,款步走向了萧芙。 你要做什么?萧芙见沈柔过来,她浑身防备起来。 沈柔依然没说话,只突然捏着帕子点向萧芙的脸:你这儿妆花了。 要你管,神经病。萧芙拍开沈柔,转身走了。 沈柔看一眼萧芙离开的方向,若无其事放下手,转过身,见惠妃正盯着她若有所思,她一愣,笑一下: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会去对上淑嫔,我以为你会躲开,毕竟她那性子......惠妃被沈柔发现盯着她的目光,也不慌乱,收回视线回道。 哦,我方才也想躲的,又突然想换一种方式,没想到还挺管用,让姐姐担心了。沈柔慢慢把绢帕收进宽袖道。 _ 陛下没有想猎的吗?还是臣妾让陛下不方便施展动作,败了兴致? 江寄带着顾绾奔进密林中不久,就控制好风影,降下了速度,只带着顾绾在郁郁葱葱密林中慢走,期间他们遇见的鹿,兔都有不少,却不见江寄有任何动作,只径直掠过,顾绾等了等,终于忍不住问道他。 哪怕告诉自己无数回,不能急,但真正的靠在身后这个男人怀里,她心里还是有种想弄清楚这到底是谁的急迫感。 郁郁葱葱的各类树从灌木参天,高挂的日光只能照进零星,别有一种静谧,顾绾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隐隐的能听出她低轻嗓音里的犹豫忐忑。 没有,江寄没有停顿回她道。 不多想,没有受到影响,这里不算深处,等后面些再猎。 江寄解释道,扫一眼周围,又低眸问她:你可有想要的?江寄视线扫一眼周围, 顾绾上一世来过猎场数回,但她那会儿对什么都兴致不高,鲜少有骑马进密林,至多就是在猎场外绕两圈,至于猎捕什么东西,那更是少,倒是在外围捡过受伤小兔。 不过她是受宠贵妃,每次狩猎得的各类皮子是不少的。 前世他能够出现在猎场后,猎得的东西都送去了她宫里,却没见她用过一回。 江寄知道她鲜少看重这些外物,只这一回,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为她狩猎,他希望猎的是她想真正要的。 陛下是想为臣妾狩猎一回? 顾绾闻言,心头一动,她转眸看向江寄,他漆色深眸如潭,此时满眼里都是她清晰的倒影,盯着她的墨瞳,专注认真。 顾绾的心莫名快跳一拍,过一会儿,她才回神说:倒还真有一样,从前臣妾在江南时,常听人说白狐可人,陛下可能为臣妾活猎一只? 白狐矫捷,逃窜能力比野兔一类要快许多,还要活捉,对皇帝来说,是个不小的难事。 但顾绾记得,前世江寄曾在猎场上猎过数只白狐。 好。江寄应她一声,便一甩缰绳御马往东边密林去了。 白狐皮暖和,做衣裳也好看,前世他不知道她具体喜欢什么的时候,他便只猎这类好看的皮子,渐渐的密林中哪里有白狐踪影都摸清楚了。 风影速度快,江寄很快寻到逃窜白狐身影,他没让风影停下,只快速拿过马鞍上弓箭,对准,抬手一拉,箭便射了出去。 顾绾见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第34章 伤 树影斑驳, 丛林深深,白狐对危险天生敏锐,在江寄拉弓对准的一瞬便仓惶逃窜, 它身姿矫捷, 逃窜迅猛,昏暗丛林中只见一身雪白残影, 然而, 便是这样,它最终也没快过江寄的箭。 寒光闪烁的利箭射出, 只听一听嘶叫,逃窜的白狐便被钉在了树干上, 仔细一看,江寄竟是一箭对穿了它前腿。 中了, 射中了!你射中了...... 顾绾眼眸直直盯着被挂在树干上正嘶叫不止白狐瞬息,回过身朝江寄激动的道,她纤白手指紧攥着江寄衣衫,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江寄收回弓箭,低眸看着她,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情绪外显,将她的兴奋高兴尽数展现给他。 柔缓斑驳的光洒在她白皙精致的脸上, 柔和她娇艳眉眼,看着他的眼眸似星辰映入清澈水中,潋滟粲然。 江寄凝着她,目光越发柔和,他唇角勾起, 轻应道她:嗯。 顾绾得到他回, 唇角的笑又加大几分, 她忍不住又去看了眼那被挂在树干上还在不停挣扎的白狐。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顾绾忍不住又喃喃几声,眼圈慢慢红了,她说不出来此刻的心情,但她能感觉到,她现在心绪久久平复不下来,一颗原本七上八下的心此刻噗噗乱跳,完全不受控制。 但她一点儿也不想去控制。 白狐狡诈,逃窜都会刻意声东击西一番,但江寄却是快准狠的一箭便将其制住了,还是射的前腿。 这样的箭术,顾绾笃定,狗皇帝就是再练个十年也练不成。 面前的人,身体里的魂,肯定不是狗皇帝。 不是狗皇帝,那他是谁? 会是他吗?几年后那个九千岁江寄? 会不会可能是别的她不知道的谁? 顾绾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至于身前的素白手指隐隐发颤,她转过眸,看向江寄,就要说话,却见江寄脸色倏地冷下,下一瞬,她腰间一紧,听风影发出一声痛苦嘶吼,接着便感觉整个身体腾空,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旋转过身子,整个人被江寄护在了怀中,接着,一件厚重大披风自她头顶罩下,彻底将她掩入暗处。 带着他清冽的气息自披风处四面八方袭来,顾绾下意识动了动脑袋,便听江寄低轻的声音响起在耳际:不动,马上便好。 他嗓音低哑,带着宠哄,似乎没发生什么事,只是和她玩个游戏。 顾绾一顿,没动了。 哪怕看不见,她也能感觉到,周遭气息似乎变了,和她前世历经的一些刺杀场景相似,前世的凶险似乎历历在目,顾绾不受控制的紧了紧攥着她衣襟的纤白手指,又慢慢将头靠向他宽厚可靠胸膛。 你当心。顾绾唇张了张,最终这么说了句。 不会有事。 江寄微顿一瞬,低眸看一眼身前被他玄色大披风盖住,只呈现出小小一只的人儿,他眼里眸色微缓,轻回她一声的,抬手整了整盖住她脑袋的披风,让她不至于太憋闷难受,又能确保她不被脏污东西溅到,才抬眼看向前方。 轻风起,树影煽动,前方密林处,一个蒙面黑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黑红的血自颈间溢出,逐渐染黑地面的枯黄落叶。 不过片刻,便有层层叠叠的黑影自几处能藏匿身影的大树飞下,他们各个手持弯刀和一铁窟窿,上面利刃尖锐,寒光闪闪,随便被击中一下,都能皮开肉绽。 而他们身侧,还跟着十来只身形似猫,张着血口大嘴,露出尖细獠牙的异兽。 此时,那十来只异兽各个绿眼泛凶光,桀桀叫着,声音尖锐刺耳,似在吵着要赶紧饱餐一顿。 江寄视线自那群蒙面黑衣掠过,落在那十来只小异兽上,须臾,他抬手覆住顾绾的耳,唇角勾一下不紧不慢道了句:还以为卫潜会把家底搬出来,没想到就带了这么一点杂碎。 江寄语气平静又带着一丝散漫,眼里寒意却一点点自深幽眸底析出。 只有伺候过后来九千岁的人才知道,江寄生气了。 他今日原本确实打算收拾掉卫潜的人马,进行下一步计划,方便给她制造对他下手的机会。 只是,他没想到,顾绾会提出与他共乘,还叫他送一只活的白狐与她。 在顾绾紧攥着他衣衫,兴奋的和他说抓住白狐了的时候,他就生出一个念头,不能把现在的气氛破坏了,他想和她好好过这完整美好的一日。 作为他生命最后的留念。 但这群没眼力的玩意儿竟然跟了上来,还在顾绾要对他说话的时候出了手。 黑衣人没料到原本应该惊叫有刺客仓惶逃窜的皇帝竟暗藏身手,再听他点出卫潜名讳,他们错愕一瞬,为首一个黑衣人当机立断吹动哨声。 下一瞬,那些凶兽便朝江寄飞扑而来。 或许是感知危险本能,风影发出嘶狂吼声,前蹄也不停扬起,江寄却不慌不忙,揽着顾绾的手稳住缰绳,另一只手抬手一挥,顷刻,便有闪着寒光银针没入那一只只凶兽眼睛。 只听一阵噗噗声,凶兽各个滚落在地上,阵阵惨吟声刺彻耳际。 江寄动作快准狠,几乎眨眼间,黑衣人似有感觉事情棘手,只现在已然没了退路,于是各个面露凶光,迅速挥动出手中铁窟窿朝江寄扫来。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江寄手一挥,就有一队穿着禁军衣饰人马自另一侧大树上飞下,手起刀落,几十蒙面黑衣瞬间倒地。 有些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断了气。 只留下为首和他站得靠近的几个蒙面黑衣。 此时,他们各个面露骇然,惊恐得相互背对背靠着与禁军对抗。 江寄看一眼陷入厮杀中的一群人马,又目光掠过看向地上那群正惨叫不停,发出尖锐刺耳声音的小东西,下了一声命令:别都弄死了,捉几个活的。 为首的禁军高声应一声是。 几个蒙面黑衣人面色又白上几分,他们相互对视一眼,最后眼色一狠,迅速扑杀两名禁军,抄起地上的几只凶兽便朝江寄方向扔去。 小心! 顾绾听到江寄发话,又听周围桀桀嘶叫声不停,她实在放心不下,便扯了扯盖在身上的披风,想抬头去看江寄,余光却忽然瞥见几道几道黑影正直扑向江寄脖颈方向,还各个眼流血水,长着血盆大口。 顾绾从来没见过这样恶心的东西,她惊骇的瞪大了眼,身子却下意识直起,抱着了江寄脖颈。 这是江寄没料到的,听她吓得声音都变了,他目光一沉,抬手就要去治那几只小畜生,但不想顾绾竟会在下一瞬扑向他,江寄动作顿一瞬,抬手抱住她身子微往后仰,只这样他一只手就处理不完所有凶兽。 在他三两下将来势汹汹要咬他脖颈的凶兽挥开,其中一只漏网凶兽已经扑向他肩膀狠狠咬了一口。 江寄神色不变,只抱着顾绾,反手一掌拍碎凶兽脑袋。 几只凶兽呜咽一声断气,七零八落的落在地面。 江寄再没看一眼,只寒声改了命令:杀,一个不留。 便抱着顾绾,驭马去取过挂在树上的白狐,往密林外奔去。 你怎么样?你受伤了? 顾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脑子一抽扑向了江寄,或许是江寄现在顶着的是狗皇帝的脸,她下意识将他想弱了,或许也有她还没弄清楚他到底是谁,所以绝不允许他出事,下意识的,她就那么做了。 但当江寄伸手揽住她,还抬手挡住她眼后,她忽然反应过来,她这样做反而为江寄制造了麻烦,他本来可以躲的,却因为抱着她反而受制躲不开了。 等听到他重新下命令,再驭着风影跑起来,她赶紧挣脱江寄去看他。 见他肩头玄色衣衫被利爪抓破,上面翻着皮肉,鲜血如注往外涌,她当即哭了出来,两手无措的想去捂他伤口,又怕弄痛他。 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对不起,我...... 我没事,不严重,我们先回去。她哭了,这是江寄没料到的,他有一瞬无措,忙停下风影,低声哄她。 回去,对,赶紧回去上药。顾绾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抹一把泪,赶紧道。 须臾,她又想起什么来,抬手拉起自己裙摆,拿过他边上的箭,用力滑下去,撕出一块内衬去绑在他肩上,防止血液流得过快。 这只是她看那些杂书看到的,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总要试试。 我们快些回去,找太医看看。 江寄看一眼被她绑着她裙衫内衬的肩头,再看她被眼泪洗过泛红的眼眸,他顿了顿,哑声回她:好。 不管她做这些目的为何,但能得她哭一场,他也算死而无憾。 风影速度快,江寄对猎场也熟悉,没多久,便回到了狩猎场。 皇帝和贵妃亲自出去狩猎,却带着伤回来,似被猛兽咬了,惊了一众行人,没多久,皇帝的营帐便围满了人。 太后第一时间赶到江寄所在的营帐,她身后只跟着一个惠妃。 皇帝怎么样?伤得可严重?怎么会受伤的。 太后一进帐,便接连不断的问题问来,此时太医刚到不久,顾绾正帮着太医给江寄解衣换药,听到太后的话,她没出声,也没起身行礼,细指轻动解开江寄衣襟最后一颗盘扣,衣襟散开,石青色绣飞鹤的佩囊自衣襟滚落出来。 霎时,顾绾目光一凝,手慢慢握过佩囊,盯着绑着佩囊的同色编绳忘记反应。 第35章 她生气了 石青色绣飞鹤的佩囊, 是她那日随手拿来装两人结发的,同当初江寄珍收她发的做法一样,他将佩囊编织挂在脖颈上贴身带着, 一模一样的平结绳, 琵琶结横编做封口,以防发髻跑出。 江寄, 是江寄, 他真的是江寄。 顾绾眼眶发热,泪不受控制的滚了出来, 她说不清什么心情,只知道她现在特别想哭。 就像一直苦苦追寻的总算剥开重重云雾, 觅得答案,心头一直紧绷的弦总算能得到松懈。 更多的, 还有后怕和庆幸。 若那晚他没及时醒过来,她可能已经杀了他...... 贵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缠着皇帝带你出去,为何皇帝竟受了伤回来? 太后气势汹汹的来, 可除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太医,便无人理她, 太后这些年到哪儿都被人捧着,极少受到冷待,此时被江寄和顾绾冷着,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冒犯,当即朝顾绾怒道。 朕外出狩猎遇到刺客, 和贵妃有什么关系。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25) 顾绾坚持帮江寄更衣看伤口, 江寄拒绝不了, 他贪念此时这零星哪怕水中月的暖意,视线一直注视着顾绾。太后来了,他只当帐里进了只苍蝇,没打算特别理会,只想赶紧将人打发走,但顾绾却在这时解开了他衣襟盘扣,还看到了他藏挂在衣襟里的佩囊,他微有不自在,一时没顾得上理会太后。 手背微热的湿意传来,他一顿,转眸见顾绾红了眼,他脸色冷下,朝太后道。 朕还没死,太后倒不用这般忙天荒地来打探消息。 萧聿被打入大牢待审的消息传到寿安宫,太后就常来给江寄施压,但在她频繁召见完当年给德元皇后看病太医,她便突然不再过问萧聿的事,寿安宫似乎安静下来,只和宰辅府的联系更频繁,而宰辅府开始同江西宁王府,闽南安王府出现信件来往。 虽暂时一些太后忧思小辈的鸡毛蒜皮小事,但传递信号已渐明显。 太后听到皇帝遇刺消息,便赶紧赶了过来,其中用意稍一想便知。 皇帝,你这是什么话?哀家听闻你受伤了,赶着来看你还成了哀家别有用心? 太后似被戳中什么隐秘心思,她指了指江寄怒道。 既如此,太后也看过了,可以先回去。江寄语气不耐,直言道,或许是他留给自己的时日不多,如今他半点不想应付这些无关紧要之人。 你...... 江寄太过不客气,太后气得手抖,她险些忘记这番前来用意,要和江寄呛起来,但大概这些日子她在江寄这儿碰过的钉子太多,太后看到江寄冷凝的脸,她忽然不敢和江寄直接对上,她瞪着江寄半晌,最后沉一口气,似示弱道:哀家真是白养了你! 说完,她一双微松弛耷拉的眼瞥了眼惠妃。 惠妃一直是个聪慧的,一接到太后眼神,她便上了前,和江寄一福身柔声道:陛下伤得可重,太后娘娘关心则乱了,主要先前淑嫔妹妹在回自己营帐路上被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异兽袭击,若非得一个路过小太监所救,脸都险些毁了,这一听到陛下也似被异兽咬伤,才慌了神,也不是在怪贵妃娘娘。 这边营帐也出现了那异兽?顾绾先前一直沉浸在自己险些将江寄误杀了的自责情绪里,听到惠妃的话,她才慢慢回过神。 先前在林子里,江寄捂住了她的耳,但两人隔得近,江寄的话她还是听清了,刺客是宁王世子卫潜的人。 顾绾不知道江寄前世什么时候重生回来和狗皇帝换了魂,也不知道他后面发生了什么,但以他的能力,回来后提防宁王府,知道宁王府密私也正常。 他说的讯息不会有错。 那群人是卫潜安排,异兽也属于宁王府,现在营帐这边出现异兽,是不是说明卫潜躲在这边,或许就在沈柔帐营...... 那江寄可知道?若是知道了,他为何没有动作?先前回到营帐,他只吩咐了王瑞去盯狩猎场的情况。 是啊,原本听到陛下受伤,淑嫔妹妹一定要来看陛下的,只是太后看她吓得脸色煞白,不放心,才没让她来。 惠妃语气一如既往温婉,话似乎也没问题,只听着却怪异刺耳。 哦。 顾绾应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只让开身请一旁太医给江寄看伤。 惠妃见顾绾突然不搭理人,脸上温婉的笑有些挂不住,但见太医给皇帝除去衣衫,露出那血肉模糊,抓痕斑驳深陷的伤口,她一骇,赶紧撇开了头。 她是闺阁女子,平日一点小伤痕都不曾受过,看到这伤口只觉恶心吓人。太后也看不得,厌恶的撇开了眼。 只顾绾,盯着那还在往外冒血的伤口,手狠狠一颤,却没移开眼,她泛红眼眸直直盯着那伤,似乎要将那伤痕印在心里。 江寄注意到顾绾神色不太好,抬手轻捏了捏她手:怎么了? 顾绾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 她说完,微撇开了脸,不让人瞧见她又忍不住泛红的眼。 若不是她,江寄不会伤着。 两人旁若无人,太后见打探不出什么消息,又实在恶心帐内厚重血腥味,她忍耐一瞬,说:既然皇帝要上药,那哀家晚些再过来。 似想起什么,她又问一句:皇帝受伤了,今日狩猎可要取消? 不必,朕已经让王瑞去说,狩猎继续,晚些朕也会亲自封赏。江寄淡淡回道。 顾绾闻言转眸看向他,唇动了动,最后到底没说什么。 似乎,梦里面,他就不在乎自己伤轻伤重。 而她,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干涉他的事。 太后也不是真在意皇帝身体,听他这么说,也不劝,确定晚上的猎宴也照旧,便要离开。 惠妃是跟着太后来,江寄又对她爱答不理,她是识趣人,未免自己没脸,和江寄温声说一声陛下保重身体,注意伤处,随太后一道离开了。 帐内恢复静谧,只太医为江寄仔细清洗伤口的窸窣声。 顾绾不是医使,看过一两本杂书,知道清洗伤口重要,她不敢多打扰,只让王瑞留在营帐里的小太监去再取一桶热水,又亲自去给江寄找了干净衣裳。 太医给江寄伤口上完药,叮嘱两句,便退下了。 顾绾仔细记下太医说的,便挥退了宫人,要替江寄更衣。 我自己来。 江寄拦住顾绾要替他更衣的手,轻声道。 他先前依了顾绾替他解衣看伤口,是实在熬不住顾绾坚持,也不愿在太医面前驳她。 但若要他平静接受顾绾伺候照顾,他不能让。 不管顾绾出于什么目的,但在他看来,她就该高高在上尊贵的,那双纤白玉手可以抚弄玩物,把玩玉器,唯独不该伺候人。 这个被伺候的人是他,便更不配。 陛下自己怎么换衣,碰到伤口怎么办? 顾绾没管江寄拦她,拿着手里的素衫坚持道。 她嗓音轻软,语气担心,带着女子的娇嗔。 或许顾绾自己都没察觉到,知道皇帝是江寄,她的态度已经不知不觉变了样。 对江寄来说,她此时的态度,就似带毒又让人上瘾的蜜糖。 让他分不清虚幻现实与真假,在沉溺和清醒里挣扎。 不会碰到伤口。江寄捻了捻指节,不去看顾绾那双潋滟似水美眸,低声道。 他很坚持。就似在和她划清界限。 顾绾心里有一瞬失落。 她开始怀疑她的那些梦可能半真半假,江寄做了九千岁是真的,替她报了仇或许也是真的,只后面她看到的那些思念是她无端臆想出来的。 而她依据梦里猜测的更是错的。 或许,他只是将她当做了恩人,为她做的那些是可怜怜悯她。 那陛下当心些。顾绾慢慢松了手,将衣裳递给江寄,转身出了营帐。 帷幄掀起重新落下发出细微晃荡。 江寄看着她消失在帐内身影,捏着手里暗银龙纹的素白衣衫,抿紧了唇。 她生气了。 陛下去封赏了? 顾绾出了营帐,风一吹,才清醒过来自己方才使了娇性,但再回去,她也不太想,她这会儿乱得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想着江寄先前失了血,她回到自己营帐将身上沾了血的衣裳换下,便领着澜清一道去了这边猎场的小厨房,准备给他炖点补汤。 恰巧先前回来一拨人猎到了鹿,有新鲜鹿血。 顾绾问过御厨具体怎么做,便将御厨撵了,自己动起手来。 只她心里还是担心江寄,他那伤皮肉都翻了开,深可见骨,周遭都肿了起来,包扎过后穿衣裳都有问题,可他不愿意静养,还狩猎照旧,也意味着他打算若无其事出现在人前,一个不当心,极可能撕裂伤口。 想了想,顾绾又让澜清去探探消息,看他是不是当真去给狩猎的那些将领,世家公子封赏去了。 听到厨房帐幔被拉开,顾绾以为是澜清回来了,也没回头,端过边上的新鲜鹿血,径直问道。 奇怪的是,身后的人却迟迟没出声,顾绾纳闷正要回头去看,便听一道低哑的声音响起:娘娘先前问奴的问题,奴还能重新回娘娘吗? 第36章 她骗了他 你还想知道吗? 卫瞾放下帷幄, 盯着走进站在灶台的那抹倩丽身影,血丝满满的眼里沉痛复杂。 沈柔让他替她除掉贵妃,让他吃下断肠丸药控制他, 他幼时为保命, 曾与小太监学过掩人耳目戏法,那丸药他没吃, 可他要安全, 被胁迫这事得有个解决对策。 澜清来找他,他便打算好神不知鬼不觉将沈柔给他的药粉下去顾绾身上, 对他来说,一个已经被窃取他身体魂贼沾染过的女子, 死不足惜。她死了,能让那魂贼痛苦, 还能让他借机摆脱掉沈柔威胁,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石二鸟之计。 但她对他身份的怀疑,她说的奇事,对他的冲击太大,犹豫之下, 他没对她下药。 他违逆了沈柔,一旦事情败露, 他得不着好,左思右想,似乎只有将那药用去沈柔身上才能解掉困局。 一个虚伪几次三番要他命,还想用有毒丸药控制他的女人,没什么值得留念。他这样告诉自己, 却到底念及那是自己唯一动心, 唯一软肋的女人, 迟迟狠不下心去下手。 他藏在假山背后的石洞里犹豫挣扎,从夜色将暗到四周寂静,万没想到会撞见衣衫轻透的沈柔和卫潜私会。 他六岁认识沈柔,她是他幼时唯一玩伴,他将所有的柔软真诚全给了她,为了她,他想方设法去对抗太后和萧家,甚至不惜在最后除去了病恹恹的萧德元。 她让他为她守身,他除了和德元大婚那晚,他就没怎么踏入过后宫,太后和萧家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因为萧德元第一次大出血,有了阴影,可他依然为她守身了整整四载。 他被换了魂,见识了、切身感受了她的真面目,可他依然没怀疑过,她对他说的为他守身,不惜到寺里清修一事。 却原来,一切都是骗他的,她早就和卫潜勾搭在了一起!什么守身,什么真情,都是谎言,欺骗! 看着那对狗男女扑倒一片又一片的蔷薇花,他全身的气血都在逆流,心肺更是遭到移位一般,他甚至吐了血。 他恨,他怒,恨不得拿一把刀出去捅死那对狗男女。 最终,他忍了下来。 既然沈柔已经对贵妃下了药,还安排了人去刺杀那个魂贼,他就等着,让这群贱人贼子都去死。 兴许那魂贼死了,他还能重新回到他自己身体里。 今日一早,他便来了猎场,找了个废弃营帐藏着,就等着听皇帝和贵妃双双遇刺身亡的好消息传来。 但他没等到消息传来,肩膀在一瞬突然似被猎兽给撕扯开,皮开肉绽,鲜血直冒,剧痛来得太快,比他挨那五十杖还难以承受,他痛得神色恍惚,倒在地上,竟莫名看到许多画面。 那一幕幕画面在他眼前就似走马观花,却一点点深刻进他记忆魂髓。 他慢慢的,看完了自己的一生。没被换魂的完整一生。 他纳了贵妃,敕封那晚,他给她喝下放了药的合卺酒,去和沈柔圆了房,过属于他和沈柔期盼已久的海誓山盟。 那是他的第一晚。就如一个终于解开禁令的毛头小子,那晚他激动兴奋不可抑制,第二日还迟到了上朝。 贵妃因此被太后为难,被群臣参奏,但他毫不在意,那也正和他心意,毕竟贵妃越处在风头浪尖,沈柔便越安全。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宠贵妃,每夜都到她宫里,一有赏赐便往她宫里搬,渐渐的,后宫嫔妃都恨上贵妃,前朝民间也开始传出贵妃宠冠后宫,有武氏祸国征兆。 贵妃是个美人,也是个单纯谨慎之人,她常战战兢兢告诉他,她不需要那些赏赐,委婉的提议他均衡后宫。 他一概以那是对她爱的表现为由拒绝了她,依然我行我素,置她于危险不顾,最多也就是在她发生危险后发怒惩治一场。 大概知道说了没用,也大概他的宠爱表现有几分真,贵妃渐渐想通了,慢慢接受了他,接受下他给的所有。 她不再拒绝他的恩宠,还逐渐放下那些战兢犹豫,开始回应他,对他好。 美人样貌太好,秾丽清媚,再一副温柔似水性子,谁都抵抗不了。 他除了感念小时候沈柔在他落魄时给他一颗糖善意,珍爱沈柔,也是个正常男子,他开始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将目光放在贵妃身上。 慢慢的,他发现贵妃是个极具吸引力的女子,她不止人美,舞也美,连绣的香囊,都比别人的灵动。 沈柔总会对他使小性子,发娇脾气,可贵妃极少,她眼里只有他,对他的一切都安排妥帖,哪怕她遭受了陷害受了伤,等她缓过神,还会来安慰暴怒的他。 她天真单纯又善解人意得让他不忍心再在她饮的水,喝的汤里下药。 他发现自己对贵妃动了心思,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沈柔,他负了她,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终于,在一晚醉酒,他情不自禁,打碎了贵妃本该喝下的放有药的水。 那一夜,他似升了天。从未有过的美好,他沉迷,深陷,拔不出来。 他想着沈柔曾还同他说过,愿意效仿娥皇女英,他决定不再纠结,他要贵妃。 但沈柔没让他如愿,那一晚的意外,她到底知道了,她跑到贵妃面前去表露了身份。 不惜以自己虚弱的身躯陷害贵妃,拉着她一道落下水。 之后贵妃醒来,一切都变了。 她看他的目光,不再温柔似水,只有厌恶,憎恨。 她同他闹,赶他走,骂他脏。 脏! 他是皇帝。她竟然那样骂他,那一刻,他所有的愧疚自责都化作了愤怒。 他不再对她温言细语,让她识相,让她顾念她哥哥,乖乖听话。 她不听,没关系,他是君王,君王要惩治一个人太过容易。 在他又一次在朝臣面前寻理由训斥她兄长,还让他去办吃力不讨好得罪人差事,被她得知后,她总算听话了。 她不再骂他,不再拦他过去,甚至在他一到她宫里,她就主动打开密道,让他去沈柔那里。 若他不肯去,也没关系,她只管自己,缩在角落里,僵直着身子,一僵便是一夜。 那种感觉太过憋闷,没多久他就受不了了,他尝试过缓和,但她没有半点回应,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神情总是恹恹的,有种看透世事的感觉。 他有些慌,更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柔发现她做的事没挽回他的心后,情绪也变得糟糕,她已经不耐烦躲在人后。 让他想办法,不然她就直接揭了银面出去见人。 那会儿她属于宁王世子妃的身份刚发丧没多久,她那张脸正是世人记得深刻的时候,一旦出去,就在明说他占了臣妻,还是他侄媳,他怎么肯。 无奈之下,他请到了仙手赛一刀,他的本意是稍微为沈柔修整面容,但沈柔大概受刺激太狠,竟让赛一刀替她将一双眼调成了贵妃的模样。 她脸上复原那一晚,将他叫去了揽月殿。 那关乎她的脸,他对她还有情,他去了,只没打算久留。 实际在沈柔和贵妃表露身份以后,他就没再和沈柔恩爱过。 但那一晚,沈柔穿着贵妃平日的衣衫,熏了和贵妃一样的香,蒙了一张薄纱,让他几乎以为是贵妃。 还是那个温柔似水的贵妃。 一夜荒唐,第二日早上起来,他莫名心虚慌张。 说不上来心虚慌张什么,他只想到贵妃骂他那句脏。 沈柔看出来了,用枕头打他,歇斯底里的,最后她说他负了她,他欠她的,他应该还。 他承认,他混账。 他移情别恋了。他躺在好不容易在一起的爱人床上,想着念着的都是贵妃。 沈柔让他给她一个皇嗣,一个太子,并且要顺利生出来。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26) 他同意了。但同意过后,他又开始后悔。 他心里,有些希望贵妃先诞下他的血脉。 或许,有个孩子,贵妃就会忘记那些,安安分分和他过日子。 他这么想着,回到云栖宫,看到正望着院子宫墙出神,似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的贵妃,他慌了,为了留下她,为了她不再木然无表情,他和她说,沈柔要一个孩子,所以她也得怀个孩子。 他目的达到了,他那话一说出来,贵妃直接变了神色,她胀红着脸,颤抖着手指着他,骂他无耻。 大概已经很久没看过她有情绪的一面,这时候,哪怕是看到她生气,他也觉得是生动的,可爱的,怜人的。 他故意板着脸和她吵,让她激动要打他,他就去抱她。 但她竟然咬他。 恶狠狠的一口,似要咬破他脖颈血管。他被她激怒了,冲动之下,他强要了她。 那日过后,她的眼里再没了神采。 除了他让她见他哥哥,她会强打起些精神,别的时候,都似一桩木头。 她越来越瘦,腰细得不够他一掌握,下巴越发尖了。 秾丽面容添了几分楚楚之姿。 他看得难受,心疼,却没有办法。 他们之间,陷入了僵局。 好在的是,她有了身孕。 得知她有孕那日,他欣喜得手都在颤抖,险些哭出来。 但她没有开心,反而哭了,哭得凄凉无比。 她问他,满意了没有。 他心里狂喜焰火被她的眼泪浇灭,他想告诉她,不是那样,却发现他说不出口。 他们这个孩子怎么来的,他太知道了。 就在他不知道怎么缓和这事的时候,沈柔告诉他,她也有了身孕。 晴天霹雳。 他们完了。 他更解释不清了。 果然,在她知道沈柔有孕过后,她就冷得更彻底。 她多无情啊,大冷的天,她故意跑去受冻,就为了能够着风寒落胎。 他不能忍这个,他再次威胁上她。 那一日,云栖宫被他杖毙了一半的人。 她总算歇下落胎念头,乖乖听太医的医嘱待在云栖宫养胎,偶尔的,他偷偷去云栖宫,还能看见她摸着肚子,神色柔和的的时候。 旁人怀孕,多少都会损了几分容貌,沈柔就是脸上起了几颗斑点,但她不同,她怀孕过后,反而越发美,五官身段彻底长开,五官秾丽艳冶,前胸越发丰盈,肌肤皙白嫩得能掐出水,低眸温柔的时候,他看得直不过眼,若非还没过三个月,他都恨不得立即要了她。 他那时感觉,只要孩子生出来,他们会得到缓和,但没多久,又出了事。 安南王子来京朝见,却在晚宴结束冲撞了沈柔。 那时沈柔样貌已经有六分像贵妃,那一晚,她又穿了贵妃的衣裳,熏了贵妃的香。 夜晚昏黑,他得到贵妃遇险消息急切赶到,刺中安南王子一剑救下人,没来得及细看,便以安南王子冲撞沈柔名义将安南王子下了大狱。 本就受了他一剑,加上暗牢阴寒,安南王子没挺过去,死了。 安南王子是安南王唯一子嗣。 安南得到消息,没过一日便起了兵。 贵妃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好在这时候顾祈年站出来,将贵妃摘了出来,还愿亲自督兵安南。 顾祈年能力极好,短短两年,无数封策论,已经是天下公认的帝师之才,还靠自己兼任兵部侍郎。 他督兵安南,他放心,加上他是贵妃兄长,这番要能得胜,贵妃的名声威势都会扭转许多。 他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料到,萧家和沈柔父亲,顾祈年的舅父,都容不下顾祈年平安回京。 顾祈年死了,贵妃在看完顾祈年运回来的遗体当日,精神恍惚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她脸色惨白无色,只怨恨的盯着他,问死的为什么不是他。 无尽的厌恶诅咒,她统统用在了他身上。 她甚至趁他守着她犯困,拿剪子刺他。 云栖宫从此没了尖锐之物。 他怕激怒她,让她抑郁加重,也鲜少再踏进云栖宫。 后来,溪月去揽月殿放火,被画娆撞个正着,溪月为证她清白直接撞了柱。 她更恨他了。 到那会儿,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办。 他甚至想,恨便恨吧,只要她还在就好。 但天不遂人愿,她竟然在自己云栖宫放了一把火。 若不是澜清冒死将她背出来,他就再见不到她。 那一刻,他怕了。他只能用她还在乎的人继续威胁她。 似乎失去的太多,不舍得再失去。她再次妥协。 有时他还能偶尔在她那里待上一个时辰不被赶。 再后来,她偶尔还能给他一个笑脸。 他高兴极了,总觉得两人还能恢复如初。 但好景不长,一次酒宴,萧聿那个混账竟然喝醉酒轻薄了她。 可他碍于萧家,碍于太后,更碍于要保下她,竟只能将萧聿外放。 他再一次被她看不起,被她骂。 一次又一次,他心力交瘁,偏这时候朝堂也接连出事。 先是地动,后是水患,之后又雪灾,没有一处安生。 天下缺粮,这时候他为她造的水晶宫便成了朝臣攻陷她的诟病,利器。 他为此发怒,斩杀言官,更是将她推到妖妃祸国风口。 他似乎缓解朝中这股戾意,甚至将造成的水晶宫给了沈柔住。 但没用。京城很快出现她妖孽降世民谣,京郊出现她荧媚后宫的石头。 这时候萧聿侵犯她的事也冒出来。 萧聿一首为她甘为牡丹魂的诗更是让她受尽天下唾骂。 然后,宁王反了,以诛妖妃清君侧的名义反了。 宁王造反,沈柔父亲新的镇国公却在这时候不肯出兵征战。 他的要求是立沈柔的儿子做太子。 他准备妥协,却没想到,他们得寸进尺还要她的命。 要她的命去平民愤。 萧家和镇国公府这次竟然还站在了一起。 他被架在火上烤。 宁王来势汹汹,直逼京师,他耗不起,萧家那边不让江南世家出粮赈灾,百姓也耗不起。 他在乾清宫不眠不休三日三夜,想不到任何破解之法。 大概更爱自己,更爱自己的万里江山,他下了旨。 赐死她的圣旨。 实际下完那道旨他就后悔了,他想跑出去阻拦苏文海,但这时候沈柔出现拦住了他。 太子病了。脸色青紫,疑被下毒。 沈柔怀疑是贵妃所为。 他为她辩驳不是,沈柔却将她被刺了一簪的脖子漏给他看。 她叫他清醒,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唯一的儿子。可其实,他本该还有一个儿子的,可他没保住他。 那日自她房中一盆盆血水端出的场景出现在眼前,让他没法管太子,先叫了太医。 等他急切跑出去的时候,苏文海已经复命回来。 她没了。 他没赶上! 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急火攻心昏倒过去。 等再醒来,他想去看她,却得知那群该死的宫奴,竟然草草将她葬了。 那一瞬,他总算知道了什么叫肝肠寸断。 她没了,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这时候,沈柔告诉他,南疆那边有个传说,只要抱着一个人的骨灰坛喊她,念她,七七过后,他就能日夜见她。 他原本是不信的,但接连请来两个僧人都告诉他有这事,他信了。 他让人去开了棺。 从此日夜唤她。 他将宁王叛乱一事交给杀了萧聿,又拿到了江南世家粮仓顺利缓解了百姓危急的江寄。 之后江寄回来,爆出沈柔和卫潜的事,他彻底崩了。 他不敢去想,自己到底蠢成什么样,才能错将珍珠当鱼目,又把鱼目混珍珠。 他一蹶不起,只想见她,哪怕是梦里也好,他沉溺于酒,甚至在江寄递来给他那所谓的神仙散,他也没拒绝了。 至少神仙散真的能让他见到她,江寄请来的那些唤魂道士多少有些用。 他一日日沉溺,没想到,最后死在了江寄手里。 他不敢相信江寄也背叛了他。但事实确实如此,只是,他的背叛,是因为贵妃。 一个阉人,爱上了他的贵妃。 一幕一幕,似乎片刻,却深刻又清晰。 卫瞾不得不信,那是可能真实发生过的。 所以,是因为这样,江寄这个阉奴,才会换了他的魂? 那她呢? 她又是怎么察觉到这事的? 江寄那种阉奴,干出窃取他身体去得到她的勾当,是绝不可能主动告诉她身份的。 那,是她自己发现那阉奴行为习惯和他不同发现的,还是...... 还是,她也和他一样,有了那不同寻常的记忆。 卫瞾手指猛地蜷起,他张了张嘴,又问道她:还是说,你因为恨我,已经不在乎我究竟是谁了? 狩猎场这边小厨房为免熏到贵人,设的地方僻静,连狩猎场的震呼欢庆声都听不大见,帐中密封,连窗只最斜上角开了一个口子,风声不显,只炉子上汤盅涨水的噗噗声。 顾绾碗里的鹿血刚要下锅,突然听到卫瞾出声,她端着碗的手一紧,等再听他随后这暗哑一问,她脑中嗡一下。 卫瞾!!他也重生回来了! 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回来? 先前那个她确定不是后世她斗了,研究了许久的卫瞾。 还有,营帐外有禁卫,他怎么进来的! 顾绾脑中问题一个接一个,身子如临大敌慢慢绷紧。 陛下愿意承认自己不是江寄了吗? 顾绾沉一口气,把手上的鹿血碗放回一边,转过身看向卫瞾说道,须臾,她笑一下,又垂下眼,轻喃一句:我还以为陛下不信任我,不会愿意表明身份。 顾绾神色平静,没有怨恨,更没有上辈子那些厌恶疏离,恰到好处的失落,又恰到好处的自嘲。 卫瞾凝着她,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别的什么,他心头紧绷的弦慢慢松下,木木作痛的肩头也缓下些许。 她没有那些记忆。 没有那些记忆,也说明,只要他还能拿回自己身体,一切就还有机会。 且,目前看情况,她是在乎他的。 是啊,一开始,他们有过数面巧遇,她定是放在了心上。 只后来,他太混账了。 这一次,他不会了。 卫瞾神色微缓,他慢慢走向她,想抬手抱她,胳膊却再次撕扯的疼来,他没动了,只看着她,温声说:没有不信你,只是那会儿时机不对。 没关系。顾绾摇摇头。 陛下便是不信我,也正常,毕竟我才进宫,还,顾绾顿了顿:还与那人共处了那么长时日,陛下便是怀疑,嫌弃...... 不怪你。 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卫瞾打断了她,多了一段记忆,那些爱痛似乎刻在了他魂髓,他不再执迷于她是不是被沾染,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就好。 给朕一些时间,朕一定能找到回去的法子,别怕。 嗯。 顾绾攥紧手里捏着的木铲,点点头,又抬头看他。 卫瞾现在情况不算好,他一身丈蓝太监服饰皱巴巴的,上面还沾了一些茅草和草灰,肩头还在渗血的周围更是一片凝固乌黑,脸色连带嘴唇都没有一点血色。 顾绾视线扫过他身上,隐约猜到他怎么进来的这里,等注意到他肩头,她微顿住,不知想到什么,她脸色微变,她手伸过去,在要触到他肩头时又停下,只张皇问他:陛下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可有上药? 没事,不要紧。卫瞾这些日子体会了太多冷眼折磨,他现在很喜欢有人关心他,特别是这个人还是他记忆里失去后痛不欲生的人,他心里欢喜,顺着她视线瞥眼看一眼肩头,似轻松的回道。 他醒过来,随便处理了下伤口,探听到她在的地方,他就来找她了,也没空去找衣裳换。 现在想来,该去换身衣裳的,他刚才还趴了草垛,现在肯定很狼狈。 现在情况已经比先前好了许多。 他猜测的没错,他们两人,这是命魂相连了。 难怪那阉奴不敢动手杀他。 这样便好。这样他更有把握拿回身体了。 朕要暂时离开一段时日,这段时日你多注意。 卫瞾回过神,看着顾绾又柔声说,顿了顿,他还是将一直想知道又有疑虑的问题问了出来:你是怎么发现朕和他换魂了的?可有被他察觉? 陛下的字。顾绾不假思索回道。 卫瞾最得意的就是他的一手字,顾绾在最开始试探他,就想过他若是承认了,问起这个时候,她该有的回答。 我还没进宫的时候,哥哥有幸得过陛下一副字,我很喜欢,研究过。 原来是这样。 记忆里,也只有他写字的时候,她会冷脸看两眼。 卫瞾神色越发柔缓。 那可有被他察觉?你和他相处,要多当心,他一介阉奴,却有狼子野心,竟然使法子换了我的魂,若是被他察觉,他定是不会放过你,朕听说,阉人多变.态,爱虐人,你要多小心。 再变.态谁又能比得上你,将人尸身火烬,还日日抱着恶心。 顾绾垂着的眼里划过一抹冷。 臣妾会注意的,他应该没察觉到。 陛下方才说要离开?可是要去哪儿?安全吗?他,顾绾顿了顿,抬眸看向卫瞾试探的道:他若是一直派人看着您,发现这事,岂不是危险? 不会,朕已经甩脱了他安排的探子。卫瞾恨透江寄,他冷声回道,见顾绾正担心的看着他,他语气稍缓,又说:不用担心朕,猎场比宫里容易行事,朕会有法子脱身,你好好的,等朕回来找你。 去哪里,卫瞾没说,有那些记忆,他会对顾绾多几分柔意,但历经了沈柔,他现在谁也不敢全信了。 看出他不想多提计划,顾绾没多问,只点头:好,那陛下多注意。 臣妾送陛下。 不用,被他发现太危险了。卫瞾立马拒绝道。他实际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再派人盯着他,但从先前他拿到沈柔毒药来看,应该是没有,不然那他不会不阻止或者出面警告他。 那现在,他就不能再明面与她有往来,不然他又会被盯上,介时行事就不方便了。 顾绾似乎明白过来,她失落一瞬,不再提,只让他注意安全。 帐内光线偏暗,却更衬顾绾细白如瓷肌肤,她垂着浓密卷翘羽睫,温软娇媚。 卫瞾已经许久没见到人这样乖顺,他心里柔意又起一些,他不舍的看着顾绾,想上前与她亲密一些,可注意到自己一身太监服饰,想到他现在在的身体,他念头熄灭,柔声说一句:那朕走了。便转身要走,只他刚掀开幔幄,头忽然一阵晕眩,直直倒了下去。 意识模糊中,他看到顾绾朝他走来冷凝的一张脸。 她骗了他? 第37章 要她如愿 卫瞾直挺身子猝然倒下, 险些拽破帷幄,带着整个营帐都轻晃了晃,澜清刚从外面回来, 听到动静脸色微变赶紧跑了进来。 娘娘。 顾绾没应澜清, 她神色冷然看着倒在地上,人已经意识不清的卫瞾, 等他身体的下意识挣扎消失, 彻底昏迷,她慢慢蹲下去, 三两下扒开了他衣襟,宽厚肩膀露出来, 上面咬口深可见骨,连周遭外翻皮肉和爪伤都和江寄的如出一辙, 顾绾手指狠狠颤起,脸上血色褪去。 她猜测的是对的。 他们命体相连了...... 所以,他才一直没动卫瞾。 娘娘,这是怎么了? 澜清拉开帷幄冲进帐内,乍眼见地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 她骇了一跳,险些喊出来, 等注意到顾绾蹲在一旁,而地上躺着的是卫瞾,她忙捂住了嘴,又小心帘子去看外面,见最外侧几名巡逻禁卫走过, 另两名禁卫也远远背身站着, 没有注意这边, 她长松口气,放下帷幄,小声问道顾绾。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27) 顾绾蹲在地上,澜清自不好站着,也跟着蹲下去,顺着顾绾的视线,她注意到卫瞾肩头的伤,她脸色又是一变:他也被那异兽伤了? 澜清想当然的以为卫瞾是来寻顾绾求助的,没问卫瞾怎么昏倒在这儿。 没事。 顾绾攥紧手,似冷静回一声,又缓缓起身去净手。 她掀卫瞾衣襟时没注意,指尖沾了血,指腹的黏腻感让她恶心。她一遍一遍清洗着,不停揉搓手指缝隙,直到手指火辣辣的刺痛传来,注意到手指已经搓得充血,再这样下去要破开了,她才堪堪停下手,注意到炉子上的水再次沸开,她又去到炉子边,端过先前放在灶台的鹿血,一点一点倒进汤盅。 等这些做完,她盯着汤盅里冒出的腾腾白气凝神许久,才沉一口气,和澜清道:等会儿我先出去,你留在这儿,晚些找两个可靠的人将他挪回落霞殿,找人守着。 顿了顿,她又冷声补充一句:把人绑住,别让人跑了。 地上的人伤口还在不停往外渗血,顾绾却管也没管,只顾着洗手,按这些日子顾绾对江寄的在意来看,这实在反常,澜清感到怪异,她有心想问发生了什么,但顾绾神色不对,她不太敢直接问出来。 她不如溪月在顾绾身边十来年,便是顾绾对她不差,但许多事也不是她该过问的,犹豫着,她静默的立在了一边,等顾绾吩咐。 听到顾绾的话,她心里更惊,险些没反应过来,注意到顾绾视线看向她,她才赶紧应道:是,婢子知道了。 嗯。 澜清行事谨慎,口风紧,不该问的也向来不多问,顾绾从前喜欢她这的性子,如今更是如此。她现在心绪复杂得很,实在不想多解释什么,须臾,瞥见地上的卫瞾,扫过他还没合上衣襟因为倒在地上被震颤到出血更严重的伤,她唇抿紧,又忍着嫌恶吩咐了一句:去取点药过来。 折腾折磨这狗的方式千千万,她没必要拿江寄身体和伤势做赌。 诶。澜清也注意卫瞾现在情况不妙,听到顾绾吩咐,她应一声,撩开帷幄便匆匆出去了。 澜清一走,顾绾没再看卫瞾,似乎屋子里不存在这个人,只转过身静静盯着她煮的鹿血羹。 鹿血下锅不需要煮多久,没多少时间,血腥味淡开,汤盅再次沸起,顾绾便拿棉帕包着起了锅。 汤盅滚烫,只冒出的热气便熏烫得顾绾指尖发红。 若往日她忍耐不了这样的灼伤,但这会儿,她脑子里紊乱,些微刺痛反而让她清醒,她让取药回来的澜清给卫瞾上药,自己忍耐着那股灼烫将汤盅装进了食盒。 鹿血要趁热,酒香没散去的时候用才不会感觉腥腻,顾绾没在厨房多停留,她叫澜清把卫瞾先藏起来,收拾守好厨房别让人发现了,便拎着食盒绕过卫瞾出了营帐。 外面天色碧空如洗,一点点驱散先头帐幔里的阴暗潮冷,顾绾轻出口气,将心头那抹恨意不甘压下,慢慢往外去,只刚走几步,她又顿住身子。 营帐外不远处,江寄一身鸦青暗纹袍长身立在那儿,他头上一顶简单墨玉冠,修长白皙手上抱一只小腿被白布包着的小白狐,远远瞧着,如仙如玉塑,清冷矜贵,又惹人瞩目。 分明是狗皇帝那副长相,却气质全然不同,顾绾心慢慢静下来。 似察觉到什么,江寄转眸望了过来,等看到顾绾,他抱白狐的手微紧,白狐在他手里乖顺无比,被捏得不舒服了,也只敢小声嘶叫一声。 倒是他,怕白狐不好听叫声惊到顾绾,慢慢松开手指,迟疑一瞬,他慢慢走向了顾绾。 怎么来这里了?他柔声问她一声,注意到她手上拎着食盒,他大掌微握一下,才试探着伸手过去要接过。 顾绾顿一瞬,将食盒递去他手上。 厨房这边有新鲜鹿血,便来看看......顾绾没继续说下去,往常顺嘴的一些不入心甜话她莫名说不出口了,只问他: 陛下怎么来了?狩猎场那边封赏结束了? 她让澜清去打探消息,可澜清回来,她心里太乱都没顾得上问这些。 鹿血。 江寄眸光微动,长睫垂下看一眼食盒,又去看她的手,注意到她细白手指似被灼伤的通红,他眼里瞳孔一缩:手伤了? 顾绾没料到江寄会先注意她手,她一愣,泛红细指下意识蜷起往掌心掩:没有,一点热气灼了下,没大碍。 这是那只白狐?先前没注意,没想到竟是只幼狐,还挺可爱的。不想江寄再盯着她没什么要紧的手指不放,顾绾视线落向他手里的白狐,说道。 迟疑一瞬,她伸手过去轻抚了抚那白软软的一团。 幼狐乖顺,没有利齿,爪子江寄来时也给它修磨过,不会伤到她,江寄抿抿唇,知道她的意思,他没多说什么,将白狐轻放去她怀里,便牵过她往营帐去。 顾绾的营帐离这儿近,没多久便到了。 溪月守在营帐,正在准备顾绾晚宴要穿的衣裳。 江寄一进门便吩咐她去取清凉膏,溪月以为顾绾被烫得很严重,都没顾得上行礼,赶紧去了。 陛下吓着溪月了,又不严重。 江寄抿紧唇,肃然一张脸的模样威势凛人,顾绾却没有怕意,她手轻抚着乖巧趴在她腿上的幼狐,因为卫瞾引起的糟糕情绪渐渐散去,她脸色柔缓下来,语气也轻快几分。 以后别去厨房了。 溪月动作快,药很快拿来,江寄打开白瓷药盒,指腹捻软膏体,拉过她玉腕,一点点涂上她泛红手指,她手指细嫩,狗皇帝再金贵常年练字手指也带有薄茧,他不敢用力,只能一点点沾抹上去,等膏体慢慢化入她指上肌肤,他才抬眸和她道。 想到今夜过后,他也没法看着她,江寄心里涩然一下,顿了顿又说:我会叫顾大人看着你。 他的话有些怪异,只顾绾刚发现他真实身份,又骤然得知卫瞾也回来了,还和他命魂相连,吸收那些信息都来不及,她没多想,只当他以为她不会听他的,才搬出哥哥。 她笑一下,没反驳他,抬手拉过放在楠木桌上食盒,递给他:鹿血养血,消肿疗伤,趁热喝。 她手上沾了药膏,没去碰汤盅,只让溪月去打水给他净手。 热水是一直便备有的,顾绾方才回来还简单擦洗了下,溪月热水端来得快,江寄净过手,便端出汤盅要喝。 守在帐外的王瑞偷觑到帐内情形,忍不住咳了一声。 若非担心江寄责怪他多事,他都想进去提醒陛下还没验毒。 他实在想不通,陛下怎么突然对贵妃痴迷成这样,明知贵妃最近的异常动作,却问也不问过一声,还由着她,就方才,一个手指不过红了点,皮都没破下,就紧张得拉着人直往营帐带。 想到他沿着贵妃接触的那些人查到的关于晚宴的事,他更是急得不行。 搞了半日,贵妃这是想要陛下的命。 但陛下却无动于衷,甚至不允许他再查,再插手。 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成。 陛下不会疯魔到由着贵妃要他命吧? 王瑞脑子划过这个念头,他一双眼倏地瞪直,捏着拂尘的手狠狠抖下。 王瑞咳的声音算大,顾绾忍不住看了一眼外面,江寄却没反应,他现在对旁人旁物都不太在意,只捏过汤勺就舀了勺鹿血羹喝下去。 他放入嘴快,却没有很快入喉,而是仔细品了品味道。 鹿血带有腥气,顾绾炖过的腥气却几乎没有,味道咸淡合适,有淡淡酒香。 没想到她厨艺上也有天赋。 江寄不由想起那盅银耳莲子羹,现在想来,那时满嘴的怪味,应该是里面放了药。 也难怪,她一向聪颖,心细胆大又敢做。 那时候对他下手,云栖宫里又有可以抛尸的密道,确实不容易引起旁人怀疑。 味道如何?有没有腥味,会不会很难喝?顾绾见他不吭声,搓了搓指尖问道他。 这算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下厨,还是做有腥气鹿血,她突然有些担心不好喝。 这时候顾绾完全忘了,她曾经炖了一盅多难喝的银耳莲子羹。 不腥,味道很好。江寄回她道,又舀过一勺用着。 顾绾见状放下心:那你多喝一些,明日我还给你炖。 明日。 江寄喉咙动一下,没说什么,过片刻,他才抬眼看向她,认真问道:可还有想要的? 想要的? 当然有了,她想要哥哥,溪月,澜清都好好的,还想要狗皇帝死! 现在江寄成了皇帝,哥哥他们应该会没事了,只可惜,想要狗皇帝死不可能了。 顾绾眼里眸色微冷,过片刻,她才摇头回道:没有了。 我想要的,陛下已经给我了。 确实是给了她了。 哥哥前几日被他拜为了帝师,前途无量,溪月和澜清,她随时可以为她们安排一个富贵人生,他不会有半点阻拦。 上辈子,他还替她取了狗皇帝的命。 嗯。江寄低眸应道。 他问她,只是担心他还有没安排妥当的,他没有错过她眼里一闪的冷意,但他大概能猜到那是因为什么,不过没关系,很快她便能如愿了。 江寄用鹿血速度不快不慢,没有半点声响,他珍惜和顾绾单独相处的属于最后的点滴片刻,舍不得说话破坏气氛,他也不知说什么,怕多说多错,惹了她生气,也怕多听她两句轻言细语,他舍不得死了。 江寄不说话,顾绾担心澜清那边情况,又一心打算着暂时不和江寄明说她已经知道他身份,先顺其自然,也没说话,帐内一时陷入静谧。 宽阔舒适的帐内,只偶尔能听到外面禁卫寻视走动的脚步声。 过片刻,顾绾从对卫瞾恨不得拆骨扒肉的恨里拔出,她看向江寄,正要说什么,这时,帐外响起王瑞微低的回禀声: 陛下,镇国公和顾大人到了,在主帐求见。 外祖父和哥哥来了?顾绾诧异一声。 这趟出行,镇国公和顾祈年都没过来,只沈柔的爹带着两个儿子随行,这才狩猎第一日,也不知两人过来有什么事。 顾绾想起十来日前江寄因为顾祈年两封策论拜哥哥为帝师的事,心里不知怎么,莫名有些不安。 她那时以为哥哥是因为上辈子便被人称赞有帝师之才,狗皇帝这辈子重生想借哥哥的手段打压萧家,除掉宁王,才会早早重用哥哥。把哥哥推上风口。 可现在皇帝是江寄,他这么早将哥哥扶上高位又是为什么? 莫名的,顾绾觉得江寄不会贸然置顾祈年于风口,遭人忌惮。那他这样做势必有别的用意。 嗯,我叫他们过来有些事商议。似乎知道顾绾诧异什么,江寄和顾绾解释道。 哦,那陛下快去吧。 距离那次回门,顾绾已经有十来日没见过顾祈年,中间江寄有问过她,叫顾祈年到乾清宫见她,但顾绾那些日子一门心思折腾弄死狗皇帝的计划,腾不出时间,又怕顾祈年发现什么,没有见,得知顾祈年有事过不来这边,顾绾有失落,这会儿倒是有些想见见人,但听江寄说有事,她便打消了念头,想着晚宴过去见也一样。 她没问什么事。朝中事她最近才开始了解,也不懂,不打算多掺和。 江寄的治国手段她梦里见过,她想,他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让自己落得上辈子狗皇帝掌权境地。 嗯,午膳我恐怕过不来,晚宴我过来接你? 狩猎第一日的晚宴在猎场举行,离江寄的主帐最近,顾绾便说:还是我来找陛下吧。 江寄想了想,同意了:萧芙那边遭了凶兽,我已经让禁卫去搜有没有残余凶兽,你这边也多注意,我会多安排两支禁卫过来。 我知道了。顾绾应下来,送他离开。 江寄走后,顾绾担心澜清那边情况,怕她走后,她没藏好人, 便有些坐立不安,连午膳都没怎么用,等到快下午该梳妆打扮去晚宴的时辰,澜清总算回来了,和她说事情办妥了,她才微松口气。 让溪月将准备的衣裳拿上来她更衣装扮。 猎场的晚宴有篝火,君臣和乐的一晚,大都会穿戴浓重热闹些。 溪月给顾绾准备的衣裳也偏艳丽,梅染色的绣缠枝梅的宫裙,裙摆有丝缕金线穿梭其中,顾绾皮肤白,身姿玲珑,衬这类衣裙,不过衣裳艳丽了,妆容发髻都不能太过素淡随意。 折腾起来稍微废了些时辰,等一切弄好,已经到差不多快到晚宴,顾绾也不再耽搁,领着澜清溪月就要去找江寄,只这时,哥哥顾祈年来了。 顾祈年来得匆忙,还是临近晚宴的时候,顾绾直觉他有什么事,在他进帐,便叫澜清溪月去了外面守着。 等人都出去,她才柔婉的看着顾祈年问道:哥哥,你怎么过来了?我还想着等晚宴再找你。 想起顾祈年被奉为帝师的事,顾绾又笑着恭贺他:我还没和哥哥说声祝贺,能成为帝师,今后哥哥定能一展少时心愿。 顾祈年没穿官员所着常服,一身竹青锦袍,君子如玉温润,身如修竹,只这时,他神色端肃又复杂,他静静看着顾绾许久,才哑声问她:绾绾,为何不告诉我柔嫔便是宁王世子妃,沈柔一事。 第38章 杀了我 哥哥, 你说什么呢?顾绾脑中懵了下,她不知道顾祈年怎么知道了这事,她下意识的想否认。 你还想瞒哥哥?顾祈年厉声打断顾绾, 语气含怒。 已近傍晚, 帷帐中点了两盏灯,烛火明亮, 能清晰瞧见人脸上神情。 顾祈年看着顾绾的眼里沉痛明显:你还打算背着我独自刺君, 什么时候,你的胆子已经如此大了, 又是什么时候,我的绾绾已经不需要哥哥了。 那日顾绾回门, 顾祈年在顾绾罕见关注起朝事就觉察她不对劲,之后看她在得知钟溱和萧聿被下大狱, 那不甘恍惚的神色,他更觉怪异,担心她是在宫内受了欺,他试着联系了方便出宫的两个暗线,却得知顾绾回宫当日便用上了那批人。 他比顾绾大四岁, 从她出生,他便将她当做宝贝眼珠子照顾着, 她对他的依赖一度胜过父母。他太了解她,若非遇到不得已难事,她不会轻易动用那些暗护,她怕牵连到人,尤其这人脉还是镇国公府给的, 她更不会轻易动用。 她一直对外祖父亏待娘亲一事心中有刺, 只那刺太细,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顾祈年直觉她有事,又太怕她出事,他能力尚不够,一旦她出事,他不能确定能保她安然无恙脱险。 别无选择,他只能一一联络那些人,让他们将顾绾吩咐他们做的事告知与他。 结果越了解,越心惊。等他得知顾绾给太后宫里丢字条,而没两日,太后和萧家那边便调查起当年给德元皇后看病的太医,他一夜没歇,翻遍了这些年朝中邸报,又让人去打探这些年听到的德元皇后所有信息。 他背后靠着镇国公府,又是贵妃兄长,皇帝还在这时候拜他为帝师,他查德元皇后信息比顾绾进宫前他去查皇帝和他后宫要简单容易。查来查去,最后竟然查到宁王世子妃,也是他名义上的表妹沈柔身上。 皇帝和镇国公府有渊源他一直知道,当初宫里宣顾绾进宫的圣旨下来,他便让人去查过。 只皇帝和沈柔的事,大抵有人提前打过招呼,封过口,他没查到。 不然,他便是拼死也要抗旨不让顾绾进宫。 这一次查德元皇后,却无意间把这条线牵了出来。 最初,他只以为顾绾是被皇帝当做了沈柔的替身,但转念想到顾绾的性子,在国公府受排挤尚且能安然处之,苦中做乐,若只是得知自己是替身,她至多也就是随心自己生活日子,没必要掺和进皇帝和萧家恩仇。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28) 除非,那已经触及她在乎的甚至生存底线。 这时,他又突然想起宫内那位他先前查过的,对皇帝有恩的柔嫔。 一介孤女,毁了容,却能被皇帝接进宫,本身便透着不寻常。他一贯敏锐,找出舆图一看宁王世子妃如今静养的玉茗山寺和皇帝私巡行宫的距离,他脑中渐渐清晰闪出些信息,为防弄错,他连夜跑了一趟玉茗山寺。 结果他发现了什么。玉茗山寺贵眷住处根本无人,只几个暗自较劲抱怨的婢女,还有一群看起来普通,实际有着足够做禁卫身手的护卫。 身子需要静养的宁王世子妃不在静养的地方,却依然留有一群人,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顾祈年十岁为案首,十四中解元,若非老师有意磨炼考验他,十七父母尚在时他便该三元及第,加上他自幼随父亲下乡体验民情,帮着父亲整理奇案卷宗,什么没见过。 都到这一步,他怎么可能还猜不到皇帝敕封贵妃用意。 无耻至极的一对狗男女。 哥哥......顾绾无措的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这次是真的让哥哥伤心了。 对不起,哥哥。许久,顾绾歉疚道。 她不是没想过告诉顾祈年,上辈子她得知沈柔的身份,便想告诉顾祈年,但她还没来得及寻到单独见哥哥的机会,他便因为被皇帝派去做那些容易遭人报复的差事遭到了暗杀,她知道,那是来自帝王的威胁。 若她真让顾祈年知道了他的背德丑事,顾祈年下次遭遇的就不止那有惊无险的暗刺了。 她不能说,不敢说。 慢慢的她也想通了,哥哥那性子,若知道她被那样侮.辱利用,他便是死也要将报复回去,但他只有一个人,如何能与天下之主抗衡,何况,这背后还牵扯到镇国公府。 重生回来,经历了失去哥哥后的痛,她更不愿意说了。 哥哥已经为她牺牲过一回,她怎么还舍得让他知道这些肮脏龌龊,为她去沾染污血,经历生死威胁。 她只希望,她能靠自己保护好他,这辈子他能温润如旧,施展抱负,做天下人,百姓需要之人。 对不起。顾绾垂下头,眼泪流下来,她一直就欠哥哥一声对不起。 若是上辈子她不那么不懂迂回,哥哥或许也不会因她而死。 你是对不起我,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你可想过,你若出了什么意外,哥哥还怎么活,还有什么颜面去地下见爹娘。 顾绾是个坚韧的,但同时她也是个感性的人,她自己磕了碰了委屈了鲜少哭,但一旦牵连到她关心的,在乎的人,她就忍不住泪,能哭得人心都化开。 顾祈年平日最见不得她哭,这次却硬起了心肠,又说她一通,才过去拿着帕子给她擦泪。 别哭了,等会儿妆花了,去宴会便该迟了。 迟疑一瞬,顾祈年没似以往那样抱着她轻哄,只故作声冷的说道。顿了顿,他又说:你后面让小于给你配的断魂散我让他换了 ,那些事不该拿来脏你的手。 小于。 顾绾突然明白过来顾祈年怎么知道了。不过也没关系了,那药本来就用不上了,顾绾吸了吸鼻,抬眸就要说话,这时,又听顾祈年说: 不过计划已经开始,便没有停下的道理,剩下的哥哥会替你去完成,今夜的酒你别碰。 哥哥,你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反应过来顾祈年说了什么,她心头一慌,立即抓了他衣袂问道。 顾祈年原本没打算让顾绾知道这些,但狩猎场的晚宴,并不似宫里正经晚宴,座次没分得那么具体,她作为皇帝宠妃,势必会与皇帝坐一桌,虽说那药他有安排,会专门精准投向皇帝酒盏,但难保中间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拿错一下酒盏,或者有一点药物残留的意外,他都承受不起,他只能告诉顾绾。 断魂散并不是什么秘药,用起来也不是没有一点痕迹,太过冒险,不能拿来用,我两日前出门去一趟,得了一样药,可贴于壶口,遇酒遇水便化,无色无味,不会留底,且中药之人不会当场死,只十二时辰内慢慢腹部绞痛发急症去。 顾祈年说到这里,没再继续说,知道太多,对顾绾不好,他什么都已安排妥当,只等今夜过去,那对狗男女都会命上黄泉,去地狱做野鸳鸯。 若非顾忌顾绾,怕她在那对狗男女受争议时也被拉出来议论,甚至嘲弄,他要做的,绝不止让那对无耻之人去死。 不,不行!哥哥,你停手,不能,不能这么做! 顾绾完全没想到顾祈年已经为她做到这个地步,还是这么短的时间就安排了这么多,完全有违他谨慎,凡事谋定而后动的行事作风。 想来是她贸然出手,哥哥为替她善后,达成她目的,才冒险行事。 可她该怎么阻止哥哥,他不是那么好说服的人,和他说江寄遭遇的事? 哥哥不信鬼神,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除非能拿出真凭实据,不然他很难相信这种匪夷所思之事。 可江寄身份都是因为她依着她对江寄和狗皇帝的了解一步步推测出来,她又有什么证据。 哥哥,你听我说,这事很复杂,皇帝现在不能死,我过后一定会给你解释清楚,你赶紧停下计划,趁酒还没上桌,赶紧让人去换掉...... 陛下。 顾绾正说着,外面却响起溪月慌张请安的声音。 皇帝来了,顾祈年半点没慌,他这趟狩猎没有当天跟着,一是去取药,二也是接了一份皇帝暗下的密令去办差,如今办差回来,他顺道来看妹妹,再正常不过。 顾绾说的,他只当她在担心他计划失败出事,他只拍拍她手,让她放心,说一声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便上了前施礼给进来的江寄请安。 陛下怎么过来了,臣妾不是说来找陛下? 顾绾听到顾祈年的话,心里的慌措一阵盖过一阵,但江寄已经掀开帷幄进来,她只能先压下那些情绪。 江寄没等顾绾行礼,先一步扶住她手,又抬手示意顾祈年免礼,才道:晚宴该开始了,我来接你,从这边过去一样。 从这边过去,还能与她多走一段路。 这是他能和她走的最后一程路,他希望尽可能的长一些。 江寄说着,注意到顾绾泛红的眼圈,他眸光凝一瞬,瞥一眼顾祈年,顿了顿,他到底没说什么,只慢慢抿紧唇,压下眸底薄怒。 他不懂,既然都安排妥当了,又为何要来弄哭她。 江寄话语柔缓,似有股镇定人心力量,顾绾心里慌张莫名少去一些,心静下来,她也渐渐想明白,只是下了药,又不是喝了药,便还有得回缓,她宴会多盯着便是,只是之后还得想法子与哥哥说清楚了。 想到这,顾绾便想早些到宴会,将那酒处理掉,便和江寄道:确实是不早了,那咱们过去吧。 顾绾的营帐离狩猎场不远,哪怕江寄忽视掉身后跟着的顾祈年,特意放慢了步履,还是很快便到了。 天边弯月高挂,漫天繁星点满,四月的天算不得冷,微风阵阵起,也感觉不到多少冷意。 狩猎场上此时已经点好篝火,众大臣,臣妇,以及家中公子姑娘也都到了场,场面十分热闹,高台也已布设好,只等皇帝到场。 顾绾和江寄到的时候,太后也到了,她身后还跟着惠妃,还有白日受异兽袭击幸运逃脱只受了惊的萧芙。 惠妃一身藕荷色宫裙,妆容清浅,只颊边画新月面靥,不出挑不出错。萧芙一身绯色绣牡丹缠金线裙,妆容明艳,两颊薄晕,看到跟在江寄身侧,一身梅染裙,明媚大方的顾绾,她撇了撇嘴,敷衍一蹲礼,便将脸朝向了一侧。 没多久,沈柔也到了,她一如既往低调,鹅黄素裙,银面薄纱覆脸,她给江寄太后行完礼,视线在顾绾身上隐晦瞥过,又慢慢往后面去,只一双微垂的眸中冰裂淬毒。计划失败了,卫潜还背着她去救下了萧芙。 她得到消息的时候险些掀了营帐,在哥哥派人传信来告诉她外祖家消息 ,母亲还因为顾绾被祖父送回外祖家至今没接回,她更恨不得带把刀到现场来拼命。 但她不能急,卫潜敷衍她,是看她外祖家落魄了,她现在更需要忍。 早晚有一日,她会让这群负了她,伤害了她的人不得好死。 萧芙和沈柔什么态度想法,顾绾没关注,也不在意,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壶酒的事,只轻扫了扫四周,便随江寄入了座。 宫里的食桌安排在高台上,隔着一道薄透纱幔,不影响观赏外面,又保持了一分神秘尊贵。 众人给皇帝太后行完礼,得一声免礼便起了身安静回到各自席位,之后江寄寻惯例稍微说几句,宣布了宴起。 接着便有乐声响起,舞姬依次登上中央的舞池开始翩然起舞,又有宫人依次将猎宴端上桌。 顾绾自挨着江寄坐下,整颗心便提了起来,见宫人端着白玉酒壶并酒盏上桌,她手指微微捻紧,等宫人给皇帝斟酒,她更是心口劲跳不停,连眼皮都不受控制的乱眨两下。 酒盏斟满,放去江寄面前,顾绾视线随之移过去,眉头慢慢拧起。 她先前想得简单了。 她座位离江寄近,但想打倒他面前的酒盏还是有一定难度。且,哥哥说药沾在壶口,还遇酒便化开,按理说倒酒第一盏便有问题,但万一,整壶酒都污浊了呢? 哥哥与她说不让她饮酒,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白玉酒壶在江寄前方不远处,这会儿已经入座,她只能起身才能寻得机会将两样都打倒,可要找什么理由起身呢,顾绾捻捏着手指,绞尽脑汁想辙。这时,下首第一席的首辅萧峥起了身。 这是要循例给皇帝祝酒了,顾绾余光透过薄纱瞥见,她心里一急,顾不得那么多,只喊江寄一声:陛下! 顾绾这一声嗓音不算低,除了远处舞池中央起舞不停舞姬和弹琴伴舞乐伶,众人都望向了薄纱帷幄。 顾祈年眼里划过无奈,只微摇头。 江寄一直注意着顾绾,见她一直盯着他面前的酒,以为她是迫不及待想他喝下,他喉间微堵,但听到她喊,他依然第一时间转眸看向了她:怎么了? 受了伤,便不饮酒了吧。顾绾沉一口气,对上江寄柔缓视线,和他道。 都要弄出动静,与其手忙脚乱最后不知能不能打倒酒壶,还不如干脆让人不饮酒,只宰辅萧峥已经端着酒盏站起来,她这番要得罪人了。 果然,坐在江寄左边的太后听到这话脸色当即垮下来:贵妃,今日哀家同你一桌坐着,宫人上的酒有分寸,并不烈。 不烈也是酒,陛下今日有伤在身,多注意些总是好的。 顾绾不意外太后会出来说话,若平日当着众臣面她会有顾忌,可此时关乎江寄的命,她不能退让,她清声回道太后,又去拉了拉江寄衣袂:陛下,圣躬为重,便以茶代酒,行吗? 高台灯火明亮,照在顾绾细白莹润脸上,摇曳烛火耀进她含着关切的雾朦眸中,粲然绚丽。 江寄定定看着她,虽知她突然改变主意或许是因为顾祈年出现在现场,担心牵连到他,这关切在意都不是给他,他心里还是不受控制触动一瞬。 好。江寄喉咙轻动,哑声应道她。 左右,有这酒与没这酒都没差。 江寄答应下来,宫人自是赶紧上前将酒壶酒盏撤了下去。 这样一来,太后与萧峥便被扫了面子。 太后脸色已经沉得发青,她把着漆金楠木椅扶手的手隐隐爆出经脉。 萧峥到底比太后沉得住气,他笑一下,神色自如放下酒盏,只说:陛下圣躬确实重要,倒是老臣疏忽。 朕身体确有不适,贵妃关切,朕欣喜,只猎宴也不能因朕扫兴,便这样,诸位随意,今日若有能喝个两大坛的,朕另有封赏。江寄看向众人道了句。顾绾这样出头,总会落下一些人权柄,若他能长久活着,倒无需担心,但今夜之后,她就得独自在这深宫朝堂,他不能不多为她打算。 陛下体恤。 众臣欣喜谢过,下方气氛便和乐起来,也有大臣互相举盏相敬。 顾绾不由又看了江寄一眼。他比她想的,对她还要好一些。 敬酒插曲过去,气氛因江寄发话到比往年猎宴更融洽欢快,顾绾放下心头的事,对猎宴也不那么抗拒,也动了筷。 夜色越发沉黑,弯月依旧明亮,场中烛火燃过一些,宴已过一半,这时,萧峥似喝多了,突然感叹一句: 老臣还记得,当年太后娘娘和先帝提出要养陛下,也是在一年猎宴上。 萧峥话说出来,场面忽然静了静。皇帝不是太后亲生,甚至因为有萧家和太后才侥幸得到皇位,这在朝中不是秘密。 太后似乎被哥哥的话勾起思绪,她脸露些微怀念:是啊,一晃都已经十几载过去了,哀家还记得,当时皇帝还十分瘦弱,只那么小小的一只,却在哀家要摔倒的时候,不惜以自身相接。 陛下一贯孝顺。萧峥听到太后的话,呵呵笑道。 顾绾夹菜的手一顿,瞥一眼周遭正竖起耳听,神色各异的几位,玉筷一转,夹了个珍珠园子进碗里。 江寄没什么反应,只余光注意着顾绾小口小口吃东西。 孝顺。 太后喃喃一句,听得众人心陡然提起来,须臾,便听太后轻笑下说:确实孝顺,只一点没做好,那就是哀家至今没抱上孙子。 催皇嗣,这倒是说到众臣心里去。 皇帝如今已经二十有二,先帝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底下嫔妾出的宁王已经开始学骑射。 皇嗣确实重要。看一眼在场不敢吭声,却各个面露赞同的周遭大臣,萧峥又郑重说一句。 兄妹两人就似唱双簧,太后又接过话:德元在世时,便遗憾自己身子差不能为陛下诞下子嗣,为此,还特地嘱咐哀家定要将芙儿接进宫。 总算说出了目的,顾绾眼里划过嘲讽,喝一口茶水,又夹了块醋溜鹿肉吃。 江寄从没发现顾绾还有这样一面,别人唱戏,她倒不影响胃口,他看得目不转眼,若非火候已经差不多,他还真不想理太后,由着二人干演下去。 太后再说下去,朕该被天下人指着鼻子说不是了。江寄抬手端过茶盏抿一口,淡淡道。 不知太后希望朕如何做? 总算是回了,萧峥在下面微不可见松口气。 太后脸上也划过一抹喜色,她轻咳一声:皇帝这话说的,哀家不过是担心你,听你这话还成了指责。 哀家也没有别的要求,就希望你能尽快让后宫热闹起来,不管是贵妃也好,惠妃,芙儿也好,她们谁能传出喜讯,哀家都高兴。顿了顿,她说:这也是德元心愿。 提到侄女萧德元,太后眼神阴翳一瞬。 江寄不置可否,看也没看太后一眼,只应一声:朕知道了。 江寄无动于衷,太后脸色沉了沉,嗯,知道便好。 哀家这辈子就养了一个你,也不指望别的,就希望百年后能有颜去见先帝。 太后说完,突然,话音一转:皇帝可能答应哀家一个事? 江寄眼抬了抬:太后说。 芙儿白日被异兽袭击,受了不小惊吓,这孩子一贯觉得皇帝有真龙气,可以庇佑她,今夜便让她去你那寻一件衣裳,求个安稳可行? !!这是在替侄女邀宠?还当着众大臣的面? 顾绾眼眸微睁了睁,太后这出是她没料到的,她下意识想去看向江寄。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29) 但她刚要偏头,又顿住,她似乎没什么理由插手这事,就这时,她听到江寄淡应了一声:嗯。 醋溜鹿肉有些酸,顾绾嘴里一股子酸味,她不由抬手端起茶盏漱了漱口。 娘娘,您怎么了? 太后目的达到,便称乏离开了,顾绾见有人起头,她推说一声身子有些不适,便不管江寄离开了猎场,溪月和澜清一直侯在外场,见顾绾出来,赶紧跟上她,见顾绾神色不愉,溪月和澜清对视一眼,溪月小心凑上前,问道她。 我没事。顾绾头也不回说,脚步却越走越快。 绣金线的梅染裙摆在星辰照耀夜空下似划过流光。 回到营帐,顾绾自顾自将精心梳的发拆了,将妆胡乱洗一通,连香露都没顾上抹,就懒散的躺去了榻上。 只刚落榻一会儿,外面便传来嘈杂声,接着溪月便撩来帷幄进了内:娘娘,瑞公公来了,说陛下那边有点事儿,让您过去一趟。 不去。顾绾眼也没睁开,直接冷回了声。 她说不来怎么回事,只觉得心里憋闷得慌。大概鹿肉吃多了,有些气血旺,上火。 溪月闻言脸露难色:瑞公公说,您今晚一定得去一趟,陛下那边,似乎有什么急事。 顾绾听到这话,慢慢睁开了眼。 江寄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这么晚了,还让王瑞过来,不太正常。 想到这儿,她起了身。 更衣。 陛下这是怎么了? 已是夜深,微风渐凉,晚露过重,顾绾自外进来 ,披风上都染了一层冷意水露。 她心里微有不快,不知道江寄搞什么名堂。 让王瑞请她来,还让她乔装一番,更带着她走没什么禁军小道,若非王瑞跪在地上赌咒发誓他确实是听的江寄吩咐,她都怀疑王瑞是受了谁指使要害她。 主帐内,灯燃有两盏,江寄一身玉色寝衣,墨发散着靠躺在榻上,见顾绾进来,他轻颤长睫,抬起眼,气息微虚道:来了? 此时江寄面色算不上好,冷白肌肤似染苍色,唇色浅淡。 这是顾绾第一次见到江寄这个模样,她心头一个咯噔,急步朝他走去: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江寄修长大手轻捂着小腹,顿一瞬,他又说:只是中了毒。 中毒,怎么会中毒? 顾绾闻言,彻底慌了,垂眸仔细看他,见他手捂着肚子,她瞳孔狠缩一下。 难道哥哥没将毒下酒里?而是下进了别的地方? 怎么可能,哥哥不会骗她。难道有别的人给他下过药? 江寄垂着眼,没去看顾绾,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撒谎,他怕不自然被她看出什么,只垂着眼道:应该是宴会用了什么,太医说,这毒无药可解。 怎么会,不可能,太医呢,我亲自问他。顾绾说着就要出去,却被江寄一把拽住手腕。 你听我说,白日刺杀是宁王世子所为,这毒也和他有关,我已经命镇国公去追捕他。 江寄顿了顿,没告诉她,卫潜现在在太后宫里的事,左右今夜过后,她会知道。 他现在要做的,是让她相信他中了毒,请求她杀了他。 德元皇后的死,和我有关,太后和萧家知道了这事,准备改立,今夜太后目的是为让萧芙有个由头到我这儿,只要待满两个时辰,他们便有机会对外宣称淑嫔有孕。 顾绾浑身一震。 德元的死,是她透露出去给的太后。 我死不要紧,但这天下,不能交到萧家和宁王手中。 我已经写好传位圣旨,过继安王世子到你膝下,另拜你哥哥为帝师。 安王世子今年才两岁,还不知父母不记事的年纪,她领过来,好好养,不会出现什么岔子,至于自母妃死后便胆小怕事的安王,他也安排好,一旦过继,安王便会暴毙,不会有任何隐患。 这是他为她今后能做出的最好安排。 传位圣旨在我床榻内侧匣子里,里面还有我一封为何提早写好遗旨亲笔信,明日我被害消息传出,你便让镇国公陪你过来取。 江寄说着,伸手从他靠的迎枕底下摸出一块墨玉令,递去顾绾手里:这个你收着,这是属于皇帝的暗盟,世人只知暗盟听令于皇帝,却不知他们只是听令暗盟令,你拿着这个,相当于握着一支军队。 墨玉令触感冰凉,顾绾手瑟缩一下,他似交代遗言的话响在她耳际,刺得她耳中鼓膜阵痛,让她眼前渐渐模糊。 她懵然立着,始终不肯相信眼前的事是真的。 他是江寄啊,把狗皇帝架空,替她报了仇,还惩治了朝中那群腐败的江寄。 他怎么会死,怎么会中毒! 无药可解。 怎么可能!她都能重生,死而复生,他能换魂,一个小小的毒罢了! 披风上沾染的露水浸透她薄薄衣衫,凉风起,顾绾突然感觉到冷,那冷从骨头缝里钻进,侵袭向她四肢百骸。 顾绾侧身站着,江寄看不到她神情,不知她所想,只以为她在认真听,毕竟这对她是好事,他抿抿嘴,继续道: 苏盛已经死了,我走之后,你让陆然做东厂督主,让苏文海去建西厂,你记得,这两人不能尽信,短期能用,等你掌控好朝政,便想法子让两人狗咬狗,除掉二人。 别的朝中事,你多问你哥哥。江寄说到这儿,没继续说下去。 多说多错,她聪慧,他不能说太多,左右这辈子有顾祈年会帮她。镇国公还没死,也能帮她。 萧芙马上便要来了,我要萧家认下我的死。 江寄说到这儿,从枕下摸出一把锋利尖刀,慢慢拉过顾绾另一侧手,递给她。 我原本想让王瑞动手,但他是男子,下手力道不对,只能委屈你。 确实是委屈,她的手原本该干干净净的。 江寄突然后悔,他先前,就该喝下那盏酒,如今已经到这一步,只希望,能如她所愿才好。 江寄抬起眼,最后定定看着她,大手拉过她握刀的手,刀尖抵住他胸膛:杀了我,然后随王瑞离开,下手狠一下,要充满怨恨,最好狠狠绞两刀。 第39章 督主就这么喜欢我? 刀尖锋利, 轻易划破他薄薄一层寝衣陷入皮肉,刺目的红顺着刀尖汩汩冒出,顾绾手一颤, 她挣扎着要松手:你这是做什么! 她不懂江寄发什么疯, 现在要做的不是应该赶紧多找几个太医看看到底有没有别的法子将毒清掉?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不能解的毒,她不信! 竟然在这浪费时间让她杀掉他, 他就这么想死不成! 江寄修长有力大掌却牢牢包裹着她的手不让她松开, 他漆色深眸凝着她柔声道:别怕,这是我想要的, 死在你手里,我甘心情愿。 是真甘心情愿。比起上辈子, 这一世上天已经厚待他太多,前一阵他一直生活在美梦里, 睁眼闭眼身边都有她,她躺在他怀里,温柔美好。 蜜糖很甜,已经足够他笑着赴死。 漆纱灯里灯火摇曳,照在泛银光的锋利刀刃上, 折射刺人寒芒。 这刀是安南前几年进贡之物,削铁如泥, 你只要用力往前推一推,不需要怕。 不对劲! 顾绾气怒他发疯,胀红一张脸要骂他,听到他的话,她突然一顿。 什么叫死在她手里, 心甘情愿。他又为什么执着的让她杀掉他? 若只是为陷害萧芙, 搞死萧家, 他随便找个宫女下手,也好过冒着风险绕道来找她...... 他难道不担心她会怕,会因为杀了一个人自责害怕,愧疚,晚上睡不安稳? 他一贯顾及她感受,连上午遭到刺杀他都及时挡着她的眼不让她看那些血腥场面,又怎么会让她来做这种沾血杀人的事。 他知道了什么? 电光石火间,顾绾脑子里忽然闪过他撞见她见卫瞾时冷静的脸,上辈子运筹帷幄,将整个朝堂玩于鼓掌的人,回来后第一时间将人弄去揽月殿,不可能不派人盯着。 她让澜清去打探消息的时候,还不知道朝堂事,也没推测出狗皇帝重生的事,这事进行得并不缜密,瞒过狗皇帝尚算冒险,想瞒江寄这个最清楚底下动作的人,却不是那么容易。 顾绾陡然抬眸:陛下为何认为我能下得了这个手? 陛下知道我恨陛下?想要杀了陛下?顾绾视线盯着江寄,一字一句问道,一双明亮粲然双眸此时含着火一样的怒焰。 江寄眼睑一颤。她发现了。 你若是下不了这个手,我让别人来。沉默片刻,江寄慢慢松开她手说道。 这傻子! 顾绾一看他心虚得不敢看她的反应,就肯定她猜对了。 也是关心则乱,她竟忽略了他出自东厂,见识过又亲自执行过不知道多少暗杀背刺,回来后怎么会马虎大意到让自己被下毒。 陛下不觉得亏吗?都愿意死在我手里,却从始至终都还没要过我一场。 刀尖上沾着他的血,碍眼至极,顾绾狠狠把刀扔开,又去看他。 他散着发,面貌还是狗皇帝的面貌,但在她面前拘谨的模样却和上辈子的江寄慢慢重合,他在她面前一贯小心翼翼。 顾绾突然气不起来。 督主就这么喜欢我? 顾绾俯身去圈住他脖颈,又伸手勾出他颈上挂着的石青色绣飞鹤佩囊,佩囊保存很好,上面的丝线都还泛着光泽,足以看出佩戴之人的珍视,她慢慢握过佩囊,抬眼定定看向他轻喃道。 喜欢到不惜设局让自己亲自死在她手里。 王瑞去找顾绾的时候,她已经歇下,身上就穿了身轻薄的素白寝裙,她原本打算更衣,但等溪月将她衣裳拿来,她又改变主意,只让溪月给她拿了件披风。 此时她整个人趴在他身上,披风滑去身后,袅娜温.软.身子紧贴着他,只隔一层轻薄寝衫,她柔/嫩脸庞挨靠着他脸,鼻尖近乎相抵,鼻息相融,完全超出这段时日来他们两相处界限。 江寄浑身僵直,手僵在身前不敢有半点动作,听到顾绾的话,他长睫颤下,好一会儿他才动了动喉咙,哑声道:奴不敢。 他知道她一贯聪慧,却没想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她会怪他吗?会觉得他恶心吗? 他这些日子来借着皇帝的身体接近了她....... 奴。 这个字莫名刺耳。 顾绾眉心拧起,她看一眼江寄,他垂着眼睑不敢看她,整个人更僵直得和块硬木板一样,她心里微沉,慢慢自他身上起身坐去榻边。 不敢,都是人有什么不敢?顾绾似轻嘲的说一声。 身上一轻,失了她的温软,似乎有什么空落下来,听到她的话,江寄放在腹部的手慢慢蜷起,涩堵蔓上喉间,让他说不出话。 都是人自然敢,也敢谈喜欢。 前提得他是个人。 如今的他,连具自己的身体都没有。 魂体都是残缺。 喜欢,他怎么配。 他不回她。 顾绾心头又沉了沉,她缓缓长出一口气。 也难怪上辈子她一直没察觉到他的心思,他恐怕打心底里认为他自己不配谈喜欢。 真的中毒了?沉默许久,顾绾盯着他被刀尖刺破还在缓慢渗血的心口,终是忍不住问道。 江寄一顿,老实摇了摇头:没有。 卫潜得知行动失败便去救下萧芙借机躲进了太后营帐,藏身都来不及没那个胆子给他下毒,萧家和太后目的还没达到自然也没有贸然下毒,唯一的便是顾祈年那壶他故意让人没验的毒酒。 但她临时改变主意不要他喝,他便没喝。 他习的功可以改变自身脸色状态,方才是他运功刻意营造出来的身体虚弱。 顾绾轻出口气,大概是看着他伤口碍眼,她又问道:药在哪? 上午太医才来给他处理了伤,包扎过,不可能没留下药。 江寄一愣,顺着她视线注意到自己在溢血的心口,他默了默,须臾回她:王瑞收着。 顾绾闻言,起身走了出去。 江寄看着她径直离开的袅娜背影,慢慢抿紧唇。 营帐外,王瑞正捏着拂尘在原地胡乱打转,他到现在脑子还是懵的,乱的。天知道得知陛下的发疯谋划时,他有多失态。 就差以死求谏让陛下清醒清醒了。 但陛下大概有给人迷魂洗脑之法,三言两语便让他心甘情愿去办了差事。 等到现在,他回过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把贵妃带过来弑君!他到底有多少个脑袋够砍的。 陛下的药在哪? 营帐外,夜空寂寂,只有禁卫巡视脚步声,顾绾清泠话音响起,格外明晰。 王瑞手中拂尘险些抖落,他怔怔问一声:药? 顾绾头一回发现王瑞有些傻,不过大概是江寄用的人,她莫名感觉比起一肚子心眼的苏文海似乎又顺眼些,她没计较他傻愣不回问题一事,又说一遍:太医留下的给陛下换的药。 在立柜里!王瑞恍然,立即回道,又说:奴去...... 王瑞话没说完,顾绾便掀开帷幄进去了。 王瑞一愣,须臾他才反应过来什么,摸了摸脖子,傻笑起来。 脑袋,似乎保住了。 给皇帝用的药一般都贵重仔细,太医在药瓶上分明标明了用途,剂量。 顾绾一一看过,拿了两瓶过来,就弯身拉开江寄衣襟要给他上药。 江寄蜷起的手紧了紧,却没说出拒绝的话,只安静的看着她。 还真是嫌自己伤得不够重,在胸口也来一刀。 尖刀锋利,江寄哪怕没用多少力道,刀尖也推进了皮肉,顾绾看着都疼,给江寄上药便窝着一股火,憋着憋着,没忍住,她忍不住嘲了他一句。 只嘴上硬,她细软指腹给他伤口周边涂药动作却越发轻缓仔细。 你不怪我,不怨我吗?江寄没回顾绾的话,只盯着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不恶心,不想杀了他吗? 顾绾抬眼对上他视线,他漆色眸底深,此时她却能一眼看透他眸底深掩的忐忑自厌。 怪你?我为什么怪你?顾绾奇怪的反问他道。 怪你占了那狗东西身体? 你都知道我想杀了狗东西,难道还不知道我也重生了?就冲他上辈子对我的那些事,我拍手称快感激你还来不及怪你做什么? 陛下,淑嫔过来了。 顾绾一问接着一问,还要再说,帐外,王瑞小心的回禀声响起。 找你来取衣裳呢。顾绾想到江寄猎宴上应下的事,没好气说了声。 你不喜欢,让王瑞打发她回去。江寄轻声说道。 他同意让萧芙过来,不过是为她扫清障碍,现在他死不了,自然没有再见人的必要。 实际他现在出去将人处理了都行。但这样她就会瞧见他残暴血腥的一面。 那倒不用。 顾绾转眸慢慢看他一眼,说一句。 须臾,她起身解开身上披风系带,将披风挂去一侧衣架,又款步回到榻边,对上江寄一眼不眨望着她的视线,她微有不自在,她撇开脸,指尖轻捻下,似若无其事的和他道:你往里挪挪。他肩膀的伤在里侧,她躺里侧不便。 她发话了,江寄身子下意识往里挪了挪。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30) 顾绾见状,唇角不自觉轻翘了翘,朝门外说一句:让淑嫔娘娘进来吧。便上了榻,头靠向他肩头,又伸手理了理他被她掀开的衣襟。 第40章 你在怕什么 夜深露重, 营帐外,萧芙双手环着身子,绯红脸上期待又忐忑的等着王瑞去通禀。 她这番是带着任务来, 姑母叫她无论是丢掉颜面献身还是给陛下下药都要留在陛下帐内, 能待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 想起姑母给她说这话时那阴冷无情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 她知道, 这一次是姑母为她最后争取来的机会,也是她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萧家不养废人, 姑母那个性子更是如此,姐姐德元被她亲自抚养长大, 尚且因不得恩宠时常被训骂,若这次失败, 萧家和姑母都会很快放弃她。 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为此,她不惜在自己身上用了催.情/香,还直接抛却她自来教养,直接衣衫单薄的来到这里。 也幸好是夜晚昏暗, 巡逻禁卫碰到她也因为畏惧萧家权势对她不敢多看。 不然今夜过后,她只怕要没脸见人。 孤注一掷的一次, 她也做足了准备,萧芙攥紧了手,暗自发誓自己一定能成。 但当营帐内清丽婉转的女声传出来,萧芙脸色霎时一变。 贵妃怎么在?她瞪眼看向王瑞问道。 萧芙跋扈惯了,从前仗着太后一直不把人放在眼里, 王瑞在被苏文海看中收作干儿子前, 也曾吃过萧芙苦头, 他对萧芙印象不大好。 尤其萧芙院子里被她折腾死的宫人尸首还是他带人去挖出来,他见识过萧芙的恶劣,对她就更看不上,先前他可能还会顾忌太后和萧家对她礼待,如今他已经知道陛下对萧家和太后的态度,自然没必要再违背心意去舔着脸。 王瑞呵笑了声:淑嫔娘娘这话说的,陛下和贵妃娘娘向来恩爱,贵妃娘娘不在陛下这儿,又该在哪? 宫里的人讽刺人向来有自己一套,王瑞也不例外,一番话带刺,偏偏让人明面上挑不出错。 这个狗仗人势的阉奴。 萧芙脸色难看,若是以往她定不会放过他,但今晚太重要,如今情况也不允许她惹事,萧芙深吸口气,没和王瑞掰扯,只撞开他径直往内去。 淑嫔白日不是受惊了,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怎么还没歇息。 顾绾头靠向江寄,察觉他肩膀的瞬间绷直,却连下意识的动弹挪开都没一下,顾绾忍不住又牵了牵唇。 嘴上说不敢的人,身体倒是异常诚实。 转眸见帷幄被掀开,顾绾挑了挑眉,看向进来的萧芙说道。 陛下。萧芙咬着唇,似没听到顾绾的话,只委委屈屈的喊道江寄。 嫔妾回去试过歇息,可闭上眼便是那异兽朝臣妾扑来,便是饮了安神汤都没用,臣妾实在睡不着,想起太医说的,便前来恳请陛下能给臣妾以些微庇护。 感情淑嫔这是将陛下当作镇宅神兽了啊。 顾绾抬手捂嘴轻打了个哈欠,轻笑一声说道。 她见萧芙,是江寄说萧家派萧芙来别有目的。 后宫多是非,话风也容易混淆,萧芙已经踏入这里,便是江寄不见,稍微操作一番,第二日萧芙承宠消息也会传出。 顾绾才想让萧芙见到她在这里,打消那些盘算。 她不在意萧芙对她视而不见,但想当着她面邀宠,她就不打算再客气。 恐怕要让淑嫔失望了,陛下这趟离宫,衣裳没带几件,我呢,手笨,方才一失手,将陛下的衣裳剪坏了,淑嫔还是回太后娘娘那儿,让她替你想想法子,安神汤一碗无效,多喝一碗也无碍。 贱人! 她怎么不去死啊!白日那场刺杀怎么没要了她的命呢。 萧芙攥紧手,垂着的眼里恨意快化为实质利刃。 贵妃娘娘是担心嫔妾与您争宠?萧芙抬起眼,看向顾绾突然说道。 嫔妾不介意的,愿与娘娘一道侍奉陛下。 一道侍奉。 大卫民风开放,但也仅限穿着妆容,歌舞享乐,似两女共侍这类事还是上不得台面,只有最低贱之人才能接受这类事。 萧芙出自萧家,跋扈惯了,也心高气傲,她这话说出来,顾绾险些有些怀疑自己耳朵。 顾绾脸上神情慢慢凝住,她抬眸仔细打量了番萧芙。一身开胸极低烟色襦裙,白白胸脯露出大片,外面就罩一件同色薄纱,颇有股欲露不露,欲语还休意味。 仔细再看她那身裙,会发现其中心机不少,胸前系带松松绑着,一节丝带垂在前胸鼓鼓处,似乎只要轻轻碰触,再一拉,就能看到里面美不胜收风景。明显的有备而来。 本宫不愿。 顾绾冷声回道萧芙。 淑嫔要自甘堕落,自降身份,本宫管不着,但这事休要扯到本宫..... 贵妃不愿意可以换一个人,贵妃怎么知道陛下不愿呢?顾绾一番话刺痛萧芙,她神色扭曲一瞬,打断顾绾的话说道。 大概破罐破摔,她说完便抬手扯了胸前系带,襦裙瞬间掉落在地。 陛下,你不看看臣妾?臣妾这幅身子,也是精心养出来的,您会满意的! 萧芙动作突然,顾绾猝不及防,便看见一副白花花身子出现在眼前,她睁大了眼,一时忘记反应。 这时,一双修长温热大手轻覆上.她眼:别看,脏。 江寄清楚萧芙来的目的,但她的到来让顾绾重新靠近了他,他卑劣的想和顾绾多亲近片刻,便没阻拦顾绾见萧芙。 他从萧芙进来,就没抬过眼,本意是想让顾绾出一番气,再将人赶走。 却没想到这恶心人的玩意儿,竟直接褪了衣。 这就是萧家女。 江寄没看一眼萧芙,他冷笑一声,便朝外吩咐:来人,将淑嫔送去太后那儿,告诉她,萧家女,朕见识到了。 陛下! 萧芙脸色煞白,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江寄,不敢信他如此冷漠无情。 她自认长得不差,却没想到,江寄竟然看也不看她一眼,对她无动于衷,还要让人就这样将她送去姑母那。 她本来以为,他就算不碰她,也就是喝退她,她可以借着穿衣求饶拖延时间,她没听姑母的带迷药,只能用这种笨法子,能有一个时辰,不,有半个时辰也成...... 她不敢想,若姑母知道她败了,还是以这样折辱的方式,她会受到什么样的惩治。 萧家女。 她丢了萧家女的脸面..... 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好,你要这样对我! 想到家族里那些让萧家蒙羞被沉塘或者一碗药送走的女子,萧芙情绪突然崩溃,她失控的朝床榻扑过去。表哥,我爱你啊,我喜欢了你那么久,你看看我,我不差的...... 眼见人要扑过来,江寄一脚朝她踹过去,又冷声朝外喊一声:王瑞,你是死了吗?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王瑞领着两个小太监进内,听到这话,连声认罪,又赶紧吩咐小太监去拖地上的萧芙。 江寄那一脚并没有收力,萧芙直接被踹趴在地上吐了血,但她似乎受刺激太过,这会儿正趴在地上呵呵笑:呵!呵呵!瞎了眼,瞎了眼啊...... 似疯了一般。这般出去,明日还不知外面会传成什么样。 顾绾皱了皱眉,出声道:等一下。 王瑞,给她将衣裳穿上,送回去和太后说淑嫔突发癔症,让她给请太医看看。 王瑞闻言,下意识看了眼江寄,见他没反对,他才赶紧应是,拿过地上的衣裳三两下给被捂着嘴正在不停挣扎的萧芙穿上了。 王瑞很快带着人退下,帐内恢复平静,江寄这才慢慢松开顾绾。 可有吓着? 顾绾摇了摇头,顿了顿,又轻点了点头:有一些。 萧芙的举动太出乎她意料了。 上辈子,她算计她落胎失败,被皇帝送进冷宫都没这样过。 是我不好。江寄手抬起便要去安抚她,却在要碰到她肩头的时候犹豫一瞬又放下,最终,他只抿着唇道。 顾绾注意到他动作,她看他一眼,没说什么。默然一会儿,她才道:萧芙这样,萧家估计会放弃扶持皇嗣这条道,而是支持宁王或者安王了。 不要紧,我会处理好。江寄温声道,他没将萧家放在心上。 前世狗皇帝后来疏于朝政,萧家在江南势力不停壮大,还借着几次灾害囤积粮食,练私兵,比现在还要强大,他也将其覆灭了,这辈子朝中情况好很多,处理起来相对容易。 顾绾闻言笑一下,她神情轻松起来,脱口道:这倒是,上辈子那么难,你最后也将江南世家和萧家给撬动了。 江寄一顿,他骤然抬眸看向顾绾:你怎么知道我将江南世家和萧家给撬动了? 萧家和江南世家覆灭,是在她去后几年。 ...... 顾绾唇角的笑凝住,她没注意,竟将梦里见到的说了出来。 我回来后,一直有做梦。对上江寄黑漆耀亮的眸子,顾绾沉默一瞬,终是道。 梦里,我看到你给我收殓,送了我回家。 还有,我梦到你后面,替我报了仇...... 江寄手指一颤:你都看到了? 看到他那些疯戾残暴的行事。 你在怕什么?顾绾看着江寄突然变得惨淡的脸色,她问道他。 梦里的你,很好,是个英雄,替朝廷斩了叛军,替百姓取回了赈灾粮,稳固了边关..... 顾绾说着,纤手慢慢抬起,覆上江寄冷白如玉的脸:告诉我,江寄,你在怕什么? 为什么不敢承认喜欢我? 第41章 失踪 顾绾原本没打算和他现在就谈这事, 她没想好怎么面对回应他这份沉甸甸又厚重的情,但她实在看不得他在她面前小心忐忑的模样。 那感觉太过堵闷,她不喜欢。 承认喜欢我, 有那么难?顾绾又喃喃问他一声。 她细白手指轻覆在他脸颊, 指腹温软细嫩,让人贪念那点暖意想要更多。 江寄的心随着她指腹轻移点点颤起, 他抬眸看她。 她潋滟如浸云雾一双眸凝着他, 漂亮如琉璃眼珠里倒映着他,白皙清媚脸上染上慈悲温柔美得越发惊艳决绝。 他怕什么。 他怕她见识过他的阴戾毒辣, 从此怕他。 怕这双干净温柔的眼染上对他的厌恶恶心。 怕他沉溺她的温柔,关不住心中恶兽想要更多, 最后伤害到她。 他是个阉人,上辈子见识过不知多少对食的阉人, 因满足不了爱人又得不到满足最后扭曲沉溺靠伤害所爱来满足。 阉人多变.态,阴暗,他也不例外。 她干净美好,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不该被他这种自来就陷入泥泞里的阉奴沾染。 承认喜欢, 太过容易。 他对她又何止喜欢。 可承认过后呢。他自己都想不到那会是什么境况。 一切都不可控,不可知。 面对她, 凡是不可控的东西,他都必须谨慎再谨慎。他赌不起,输不起。 他到现在还没找到那和尚,连还能活多久都不可知。又有什么资格谈喜欢。 娘娘不怕吗?许久,江寄盯着她哑声问道。 梦里娘娘应该看到了吧, 奴的手段狠, 还是个以片人为乐的人, 东厂地牢的狼狗有多少,枯骨便只多不少。 顾绾闻言怔住。 狗皇帝被他送上一副眼珠子吓死,她至今还记忆犹新,他在东厂暗牢里一刀刀将人的皮肉片割出来,冷白无血色的脸上露出的那抹笑,她也久久难忘。 要说没有一点怕,是不可能的,只在夜深人静,她看到他不停净手,厌恶的盯着他自己那双手时,她又感到有一丝心疼。 他并不是生来喜欢血腥,麻木不仁。 他也渴望光,但他生于暗处,不得不与杀戮为食。 他杀的那些人,她都注意了,有为占人天地故意崩塌天险堤坝的,也有为发灾难财故意放火烧粮仓的,更有喜欢娈.童,最后满院子都是尸体的。 那些人,哪一个比他干净。 他受朝廷百官唾骂,可朝堂之外的百姓却该感激他。 若不是他雷厉风行,杀了半个朝堂狗官,大卫早就倾覆,百姓早已横尸遍野。 她果然怕的。 江寄见顾绾失神,心狠狠坠下,他轻闭了闭眼。 我......我为何要怕。 奴不过一介阉人,不懂喜欢。 顾绾思绪回转,正要回他,江寄却在她开口时打断她抢先道。他可以接受顾绾害怕他,但在这一刻却莫名胆怯听她说出来,更怕亲眼看到她对他的惧怕甚至嫌恶。 江寄不去看顾绾,他眼帘垂下,又哑声说:当年娘娘于奴有恩,奴所做的,都不过是顺势而为的报恩,娘娘不必感到负担。 奴还有些事要去处理,娘娘好生歇息。江寄说完,起身下了榻。他脚步匆匆,连外衫都没穿,随手在架子上拿过一件玄色外披便出了营帐。 漆纱灯里烛火见底,不似先前明亮,只发出噼啪声响。 顾绾看着门口晃动的帷幄,慢慢抿紧了唇。 不惜把自己命交代出来的顺势而为的报恩..... 他倒是天下最知恩图报之人。 偏她连那恩从何来都不知道。全听他在说。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江寄那全然拒绝交流,只用自己看法判定她想法,又自顾自躲开她的做法算是惹恼了顾绾。 夜深露重,来回折腾麻烦,加上萧芙的事,她现在在主营这边能省掉不少事,她没折腾,也不管江寄还回不回来,便拉过寝被躺倒闭目逼着自己慢慢睡去。 翌日,朝晕将现,柔暖光素自斜上边小窗照进,帐内亮开。 顾绾缓缓睁眼醒来,看一眼床榻,只有她一个人躺过的痕迹。 他没回来,这是准备躲她到底了? 顾绾侧了侧脸,望着玉色纱帐怔然,须臾,她起身汲鞋下榻拿过衣架上的披风裹好便往外走。 营帐外只两个先前跟着王瑞办事的小太监守着,和端着茶汤正要进内的澜清。 不在这边梳洗,回营帐。顾绾和澜清吩咐一声,便松下帷幄离开往自己的营帐去。 澜清不知她昨夜和江寄的事,还以为她有什么急事,将准备要端进屋给顾绾清口的茶汤递给一旁小太监,赶紧追了上去。 去给我打盆冷水来。 回到营帐,溪月去给顾绾准备早食了,只留有两个这次随行的宫女守在营帐,见顾绾回来,脸色却微微泛冷,她们赶紧恭敬蹲身行礼,便听顾绾冷声吩咐道。 顾绾早上一般都是温水净面,再用宫人采集的新鲜花露敷面,这还是第一回 听她直接要冷水,澜清并两个宫人皆愣一瞬,过片刻澜清才回神挥手示意两个宫人赶紧下去准备。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宫人都退下去,帐内只剩顾绾和澜清,澜清这才注意到顾绾双眼有些红肿,吓了一跳,赶紧问道她。 没睡好。顾绾随口回一声,去了美人榻上躺下,微闭目养神。 再告诉自己不在意,但那鼻息间都是江寄身上的清冽气息,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失眠了。 闻着那气息,顾绾也才反应过来那回她觉得江寄新换的香为何熟悉。 上辈子她落胎后,夜不能寐时曾用过两回那香,只后来卫瞾那狗东西说还是喜欢她原来用的香,让人给她换了回去。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31) 没睡好。澜清听到顾绾的话,眉心微拧了拧,想起她听到的昨夜关于淑嫔的消息,还有陛下去了明光殿和朝臣议了一整夜事一事,她似乎明白过来,她不再多问,只轻手轻脚去取了一床薄被过来给顾绾搭上。 宫人很快将冷水端上来,澜清示意她们轻些,正要接过她们手里的水送去盥洗室,顾绾这时又掀被起了身,先一步进了盥洗室。 几泼冷水下来,顾绾昏沉沉的脑袋稍缓过来,她又用冷帕敷了敷眼角,等眼角不再感到涩干,又去妆奁前拿过香露擦脸。 澜清则去到她身后,拿着梳子慢慢给她通发。 卫...江寄在哪儿,我要见他。冷梅香的香露慢慢浸透软嫩白皙面颊,顾绾心里积攒的郁气渐渐散开些,她冷静下来,又问道澜清。 在落霞殿的后罩房里,婢子找了两个小太监守着。澜清闻言,赶紧回道顾绾。 两个小太监是行宫的人,她们这趟出门只带了宫女,没带宫人。 昨日把卫瞾弄回去,还是她悄悄去找的熟识禁卫帮忙,称那是自己的对食对象,病了昏倒了。 澜清现在已经弄不清顾绾对江寄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说在乎,昨日他伤那么重,上药的时候也没见顾绾去瞧一眼,还吩咐她把人绑牢了。 说不在乎,却又无时不刻不在问。 莫非是有什么渊源的仇人不成? 澜清隐隐感觉猜到真相,她犹豫的看一眼顾绾:娘娘,咱们三日后便要回宫,这么一个大活人,一直绑着也不是法子。 不必担心,我有数。她没打算一直扣着人,等她弄清楚卫瞾和江寄的牵连有多深,就直接把人交给江寄处置了。 昨夜也没来得及问他,他到底什么原因还放任这么一个随时威胁他命的人在外面走。 顾绾这时又想起她敕封第二日,她在插瓶梅花时闻到的血腥味,还有江寄突然起身的动作,现在想来,应该是卫瞾挨刑杖他身体也受到影响。 只是他能忍,也会掩饰,那十几日,日夜相处,她竟半点没察觉。 现在想来,她或许就该将他衣裳扒了检查,没准儿早早的发现了真相。 也不至于折腾到现在,他还又受了伤。 卫瞾那狗东西,经过这次江寄受伤,肯定也猜到一些。 想到这里,顾绾坐不住了,她昨夜就该过去见卫瞾的,可江寄那里的事发生太过突然,耽搁了下来。 行宫不比皇宫,看守不严,大臣也多,万一卫瞾寻到机会跑了,或者找到什么人帮忙,那对江寄太不利了。 不用再梳了,我们现在过去落霞殿。 是。澜清没想到顾绾这么急,她不敢耽搁,用最快速度给顾绾梳了个垂髻。 之后顾绾自己随便在妆奁里找了根簪子插上,便换了衣裳往落霞殿去,连早食都没用。 只没想到,顾绾这么着急赶到落霞殿,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两个小太监被人用细绳勒死在后罩房,卫瞾已经不见踪影,只绑他的绳子上留有些微血迹。 也不知他是被人掳走还是自己逃的。 去请陛下过来,快去! 顾绾蹲身捡起地上带血的绳,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不知想到什么,她立即转眸朝正愕然看着眼前场景的澜清喝道。 是,婢子这就去。这还是澜清头一回见顾绾这般怒急,她回过神,赶紧应道。 先前见顾绾自江寄营帐出来心情一直不好,澜清便让人打探过陛下现在所在,就在明光殿,离这儿不远,澜清应下吩咐跟来的宫人守好娘娘,便急忙往外去了。 澜清一走,后罩房安静下来。 顾绾抹一把脸,再次仔细看向四周,试图分辨出卫瞾到底是自己逃的,还是被人救走或者掳走的。 但很糟糕 ,她不曾了解过这些,不懂判断,看不出所以然来,只绑卫瞾的绳索带血,让她心里的不安不停加剧。 她满脸颓然的慢慢蹲到地上,双手缓缓抱住脑袋。 还是迟了。她昨夜不该去问江寄那些有的没的,应该先问清卫瞾的事,让他派人看着卫瞾。 顾绾蹲在地上,心里无尽的惶恐慌措快把她湮没。她不能想,若是江寄因此出事..... 不知过去多久,门口急切稍重的脚步声传来,顾绾倏然抬头,等看到背光而来的那抹颀长挺拔的玄色身影,她猛地起身奔过去抱住了他。 第42章 吻 江寄, 他不见了,卫瞾他不见了...... 后罩房光线偏暗,是落霞殿里昏暗阴凉处, 早起柔暖日光不能照进, 只凉风习习,吹拂春衫。 顾绾身子带着微微凉, 紧紧抱着江寄腰不松开。她声音一贯清泠婉转, 如空谷轻弹琴音,溪流汩汩流淌声, 此时却带了明显惧怕,声线不稳。 江寄心头微紧, 他放缓她扑过来时紧绷起的身体,迟疑着抬起的大掌轻落去她隐隐带颤背脊:没关系, 不怕,不怕。 他声音轻缓,为不吓到她。 可顾绾现在敏感,顷刻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在意,加上他昨夜给她递刀的动作太过深刻, 实在不是在乎自己命的做法,顾绾霎时急了, 她挣开他: 怎么会没关系?卫瞾现在已经不是现在的卫瞾,他有了前世的记忆,知道你的所有事,也知道你和他魂命相连,他不见了怎么会没关系? 以前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能还会像个无头苍蝇, 到处乱撞, 却不敢具体做什么,可他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他做皇帝多年,谁能肯定他没有后手,退一万步,他就是什么都没有,可他那个疯子,谁知道他最后会做出什么事..... 这是没关系吗?那还要怎样才有关系? 江寄一愣,他不知道卫瞾有了前世记忆,自他开始筹谋让顾绾亲手杀死他又能全身而退的计划开始,他便将监视卫瞾的人撤了回来,对他来说,都是即将要死的人,要消散的身体,没必要再安排人看着浪费人力最后还多一个不必要麻烦。 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自己怎么样? 是不是觉得自己活着死了都可以,你是不是什么也不在乎。 顾绾看江寄怔在那里不回她,她气得眼都红了,脑子里嗡嗡一团乱,她说不清她在愤怒什么,但她讨厌死他对他自己的不在乎。 她抬手想打他一下,把他打醒,但他肩头有伤,心口也有伤,她手举起来又恨恨垂了下去,但她到底气不过,愤怒他对自己生死的不在意,她心口一团火在烧,迫切需要做点什么来发泄,见他张嘴要说话,似乎又是什么安慰她的话,她气恼的咬咬唇,踮起脚伸手圈过他脖颈,狠狠咬向他的嘴。 她的嘴唇柔软,唇齿间一股清香,似花香又有梨汁的甜,牙齿却尖利无比,一口下去便叫人感觉到了疼。 江寄准备说的话被她咬回嘴里,脑中铮的一下似乎有什么断开,他虚揽着她的手缓缓抬起,轻触向被她狠咬了一口,泛起麻意的嘴,心口一阵又一阵的紧悸颤起,一时忘记反应。 顾绾现在气怒冲顶,完全不管他,只气道:江寄,我告诉你,你不在意我在意。 我在乎你的命,我在乎你是不是活着,你不是问我怕不怕你杀了人,用了多狠的手段吗? 我告诉你,我才不在意,我管你杀了多少人,手段有多狠,我只知道,如果那是你为了活着,有原因理由去做的,我就不怕,我不在意...... 你不是要我杀了你吗?好,现在起,你的命我要了,我要你活着,我要你活着,你听到没有! 顾绾怒瞪向江寄,漂亮一双眼眸眼圈泛红一直延至眼尾,浓密卷翘羽睫染着水意,轻轻一颤,细小水滴颤下,似掉在人心上,灼烫无法忽视。 为什么? 江寄手伸向她脸颊,他指腹带薄茧,轻抚过她泛红眼尾,凝着她哑声问道:为什么要奴活着? 他漆色深眸不再平静,微犯红意,墨瞳里似有晶莹波澜漾起,喉咙似含满砂石,好一会儿,他才轻动喉管继续问道道:娘娘在意奴吗? 他目光深,却温柔得似春日里湖泊里不冷微暖的水,又似此时外面初升的柔暖日光能包容一切,顾绾对上他视线一腔怒火霎时消散干净,只剩下不自在。 你在意我在不在意你嘛。 顾绾微撇开头,嘟囔一声。却没打掉他抚在她脸颊的手,只感受着他带薄茧指腹,耳根带着脸颊泛起热意。 顿了顿,她似又想起什么,又补充一句:什么奴不奴的,现在你分明是皇帝。 她不喜欢他这个自称。 我在意,她声音轻,可江寄耳目敏锐,却是一下听清了,他伸手握过她细腰,再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搂住。我在意。 娘娘不是问我是不是喜欢娘娘? 昨晚奴脑子被糊住了不清楚,娘娘可愿重新给奴一个机会回娘娘? 他嗓音低哑问她,却不知怕什么,他没等她回,只顿了顿,便继续道:奴对娘娘,又何止喜欢。 娘娘于奴,是命,没有娘娘,奴就是块没有魂的泥塑。 他手臂圈着她,抱得紧,却又克制着没用很大力气,并不让她难受。 顾绾下意识抬手想推开他,却在听到他话后顿住手。 顾绾自小便玉雪聪慧,到七岁便有男孩放话说要她做媳妇儿,被她哥哥使手段教训一顿也没吓退人,等她再大些,随母亲出席宴会也常有同龄人偷摸看她,甚至偷偷为她写情诗,之后父母去世,她随哥哥住在镇国公府,国公府那几个表哥也总刻意接近她,便是入宫后,悄悄恋慕她的被她知道的也不少。 萧家的萧聿,她当初以自身算计他,也是因为他先对她动了心思。 她从来没被触动过,她算聪颖,于情字上却并不了解,她羡慕父母那种相濡以沫的感情,但幼时同父亲时常去乡下寻访,她见多了乡下打妻子,买卖妻子画面,又常躲在府衙后看父亲断那些夫妻为财,为名反目,杀人案件,她明白不是所有感情都似父母恩爱,她对感情有天然畏惧。 在最初进宫,她对卫瞾便一直有隔阂,卫瞾演得好,但她对他表现出来的好,也曾视作洪水猛兽,后来时间久了,她才慢慢松动,试着去学母亲待父亲那般,但后来知道真相,她便只剩被愚弄的恨和怒。 只江寄,或许是她死后,他浑身湿透冲到云栖宫那一幕太过震撼,后面魂魄跟着他,看他为她抄写经书,看他虔诚的跪在她面前的画面太过深刻,她便忍不住将目光一点点投向他。 等到后面她梦见江寄为她复仇,再看他捧着装她发髻佩囊时的低喃思念,她的心绪便渐渐被他影响,对他有了心疼。 实际到昨夜他要将命给她,她都还不知道自己对他具体什么感觉,直到方才,直到她发现卫瞾失踪,她很可能会因此失去他。 她感到害怕,恐惧,心慌......她恼怒他对他自己的不在乎。 她才明白,那是喜欢。 她是他的命......顾绾心脏不受控制漏跳一拍,继而又狂跳如雷,颤起阵阵,她忘记再推开他,张了张嘴,却一时没说出话。 昨晚为什么不说。 许久,顾绾才哑声道,想起昨夜她一个人一会儿闭眼,一会儿睁眼独自瞪着帘帐的感受,她又委屈:也不听我把话说完,还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她说到最后,嗓音有些发哽,江寄忙松开她,去轻拭她眼角:不哭..... 我就哭! 顾绾拍开他的手。 你还对我说这些做什么,你都不管卫瞾失踪,准备随时去死的人了,还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顾绾想到他对他自己生死的不在乎就来气,说话不再客气,她红艳唇瓣张合,又说:我也管不着你,你只管瞎折腾,等你去死了,我就拿着你给的遗旨做太后,再养几个小太监,上辈子沈柔都能叫小太监拿嘴投喂葡萄,看她那模样挺享受,我也,唔...... 顾绾的气话再说不出来,她眼前一暗,灼灼热气铺面,饱.满.娇.艳,的唇被一口含住。 娘娘想要小太监喂葡萄,奴可以做,但不能是别人,除非娘娘想看到奴发疯片人...... 封住她的口,将她还没说完的话堵回喉咙后,江寄贴着她唇角哑声说了这么一句。 顾绾眨了眨眼,有些缓不过神来。 他这是,吻了她? 顾绾没体会过亲吻的感觉,上辈子最初是狗皇帝不碰她,后来她厌恶,不让他碰,他敢动她嘴,她能咬断他舌头。 江寄的唇微凉,气息如他人清冽,她不讨厌。 顾绾看着他,他眸色黑,这会儿眼里只有她,目光灼灼,又含有克制,她目光不由瞥开。 千岁想喂我?我可不太好伺候。 娘娘想让奴怎么伺候?江寄哑声回她,看她一眼被他吮得艳红欲滴泛水意.唇.瓣,轻覆住她后颈又吻向她。 怕伤着她,他吻得轻,有克制,却又密集,像是一点点蚕食。 顾绾渐渐的喘不过气,忍不住轻咬了他一下,他浑身微僵,忽的卷住她香.舌要得更多。 让她喉咙不停滚动,吞咽下他给的一切。 外面柔暖日头渐渐高挂,日晕扩大,照进屋内,拉长两人相拥相吻身影,屋外澜清和王瑞早已经带着宫人远远退开。 你还不在乎自己,要死吗?许久,顾绾整个人软着身子趴在他怀中,被他一点点抚着背脊平稳呼吸,她抬眸气问道他。 是不是还不在乎卫瞾消失,他有了记忆这事。 不会了。 江寄轻抚她微烫绯红脸颊,低眸看着她,柔声回她。我不会让自己死,我会陪着你,一直。 他怎么还舍得,丢下这么好的她。 何况,他也容忍不下,她身边再出现别的人。 光听她说,他都快控制不住浑身的疯戾,想开杀戒。 听到他确实的回答,顾绾放下了心,他在她这里亲口应下的,还没有没做到的,只是: 卫曌怎么办?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自己跑了,还是找人救了他,还有 顾绾说到这里,拽着江寄衣襟的手又紧了紧,她目光有些骇然的转向远处被藏在柜子边的两个小太监。 两个看守他的人也没了 他惜命,暂时不会暴露自己秘密。提及卫曌,江寄眸色冷了冷,他抬眼扫一眼四周。 窗户紧闭,门栓完整,再看一眼被顾绾放在地上的绳。 整体完整,只节口,内边有崩断磨损痕迹,能做到这样的,除了外人帮助,只剩下他有一身内力身体。 江寄眸光微动,他松开顾绾起身往纱帘后面的柜子走去,看一眼两个太监脖颈上干净利落勒痕,联想到卫曌已经恢复前世记忆,他唇角冷勾了勾。 他没躲远,我带你去找他。 第43章 疯戾 没躲远? 顾绾见江寄朝纱帘内走去, 迟疑一瞬,她抬脚跟了过去,刚撩起纱帘, 便听见江寄的话, 她一怔。 你的意思是,他是自己逃的? 怎么可能呢?他受着伤, 怎么解开绳子, 还动手勒死两名太监没闹出一点动静,他没这个力气...... 顾绾有些不敢信, 虽说她有想过这个情况,但实际她将这一可能放得很低。 卫瞾那个人养尊处优贯了, 力气也就比一般女子大几分,他哪来那个能耐。 她用从小医使那儿取得的迷药药倒他, 没专门安排禁卫看守,一是担心闹出动静引起不必要注意,二也是不觉得他有那个本事。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32) 江寄站起身,见顾绾已经撩开纱帘,他侧身挡了挡两个小太监的尸体, 又大步走向她,拉着她往外去。 门窗完好, 地面没有打斗挣扎痕迹,不似有外人进入,绳子上的血,部分地方渗血深,很可能是他绷断捆覆自己身上绳子勒出。 两个太监应该是听到里面什么动静, 比如敲门声或者什么声音, 进内查看情况被他快速勒死。 力气他也有, 我那副身体里有差不多一甲子功力。他知道我会武,应该是试着找到了使用法子。担心吓着顾绾,江寄不打算细说,只点到为止说道。 从两个太监可怖的死状来看,卫瞾当时处于极端愤怒状态,下手狠辣快和他一致。 这样的人处于发疯边缘,加上他前世沉溺那药两年,精神早不正常,说不好他现在经历过顾绾将他放倒,又得知自己身体残缺后,会想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有了你的功力? 顾绾慌张转眸看向江寄:那怎么办?禁军中可有人能胜过他? 顾绾不知道一甲子功力代表什么,但她前世见过江寄武力有多厉害,以一敌百,当初宁王那批主力战将全都是死在他手里。 她在宫中时也听过,江寄在禁军中无人能敌,甚至远胜去世的苏盛。皇帝当初也是因此才对他委以重任。 对了,苏盛。 顾绾想到苏盛,又赶紧问道江寄:苏盛呢,他可能对付他? 看出顾绾的惶恐难安,江寄轻拍了拍她手:别担心,不会有事,他那身武力是我练出来的,我有法子能收回来。 江寄没提苏盛已经死了的事,她现在已经不安,若知道唯一有可能拿下卫瞾的人没了,只会更担心害怕,他这身武力来得太邪门,他也不想告诉她,会吓到她。 有法子收回来。 顾绾听到这话,一颗心稍微松下。那他现在藏在哪儿呢? 发现自己变厉害了,卫瞾那人肯定不会再忍耐着什么也不做,他现在又弄明白了和江寄身体情况,完全是个危险人物。 江寄一顿,过片刻才回顾绾:在你的寝殿。 昨夜镇国公为逮捕卫潜,带人搜了整个行宫,只你行宫这边没怎么大动,卫瞾现在身上有伤,他不敢贸然出去,只能先藏起来养伤,你的寝殿最合适,里面有日常备的伤药,还有,江寄顿了顿,眼里眸色幽沉:他还想找你问清楚。 顾绾也明白过来,在卫瞾看来,她昨日的做法既骗了他,又背叛了他,他势必要不甘质问她一通的。 顾绾攥了攥手指,神色冷凝。 他一贯如此,倒不稀奇。 走吧,去见见他,顺便气死他。顾绾轻吸口气,掩下她心里狂掀的恨意,轻掀了掀唇,和江寄道。 江寄迟疑的看着顾绾:你...... 江寄方才不顾一切冲动的吻了她,后来沉溺她的香甜,一发不可收拾想要更多。 他的大掌弄乱了她发髻,此时有两缕发丝自她耳际落下,为她添了几分慵懒,她脸颊红晕未散,眼角眉梢带着勾人媚色,唇瓣艳红,些微潮红扩至唇边,惹眼至极。这模样有些不适宜出去,何况还是去见卫瞾。 莫名的,江寄现在不想她再与卫瞾有丝毫牵连,交集。 果然,一个线头开始,他想要的就多了。 怎么了?顾绾不解的看向他。 没怎么。江寄摇了摇头,默然一刻,他抬手轻拆下她发上珠簪,替她重新绾了发,将她微皱的衣襟轻抚平,又看她一眼,说:走吧。 顾绾先是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愣,后反应过来又胀红了一张脸,耳根热起。 我现在是不是...... 剩下的话顾绾没说出口,她感到羞耻,先前她不管不顾的,只是希望江寄能重视卫瞾的事,后面的事完全不由她控制,但实际眼下场景是不该的。 尤其是...... 顾绾想到这儿,不由咬紧了唇。 她唇本就带着微微红肿,这一咬下去更是刺刺的疼。 别伤到自己。江寄见她咬唇蹙紧眉,他眉心轻皱,手指覆向她嘴,低声道。 是我没注意场合,不是你的问题。 顾绾撇开脸,推开他的手,没理他,过一会儿,她才轻吸口气,说:一个巴掌怎么拍得响,也是我自己情不自禁,没把持住。 从这点看,她确实有做妖妃潜质。 顾绾暗嘲一番,顿了顿,她道:这里,找人安排下吧,将人好生安葬,再看看有没有家人,送上抚恤。 好。江寄应下来,朝外叫了王瑞。 和王瑞吩咐完事宜,江寄便带着顾绾往寝殿去了。 他过来时让王瑞去点了两队禁卫,卫瞾身份特殊,不宜声张,江寄本也不需要多少人,只吩咐了其中一队禁卫跟上。 昨夜行宫的人都歇在营帐那边,伺候顾绾的人自也跟了过去,寝殿这边没人,四周静悄悄的,禁卫将院内围住,江寄看一眼自出了后罩堂就一直闷声不语,头也没抬的顾绾一眼,抬手推开了朱红的雕花大门。 屋内光线明亮,门一推开,便见卫瞾正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吃东西。 从昨日起他就没用过东西,他被顾绾下药迷晕,醒过来后他满脑子都是贵妃竟然骗了他,他不可置信又怒不可遏,将两个小太监给他送的饭菜给踢了。 行宫的小太监常年待在行宫,加上他们本就是在宫内犯过错或得罪过人被发配过来做杂事的,再被贵人看中带回宫的可能性低,加上他也不是什么贵重身份,他发火,两个小太监也不伺候他,收了饭菜便走了。 他气得不行,又要想脱身法子,也没顾得上吃饭。之后他总算想起江寄这具身体有内力,试着运用内力绷断绳子,处置好那两个小太监,又听到外面传来喧闹,是镇国公在行宫搜捕刺客。 他刚灭杀了两个小太监,身上有伤,衣裳也沾血,若是被发现势必被当做刺客处置。 经历过沈柔,再遭遇顾绾,他已经谁也不信,他必须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养好伤再去筹谋夺回一切也不迟。他有江寄一身功力,又有前世许多预知记忆,底气也足了许多。 贵妃是宠妃,又是镇国公疼爱的外孙女,她的寝宫,禁卫搜寻会有顾忌,而他就在落霞殿,过去近,卫瞾想也没想就躲去了寝殿。 他伤得严重,初次使用不擅长的内力,他使用不当有些岔气,只匆匆在她寝殿找到伤药换过药,便昏睡了过去,等醒过来天色已经大亮,他肚子饿得饥肠辘辘,便偷摸出去从宫人的膳房端来的一碟子油饼。 油饼又干又油,不好咽下,他只能混着顾绾寝殿里隔了两夜的茶水往下灌。 大概是这些日子经受过的狼狈多了,他现在喝隔夜茶吃油饼都能压着怒气接受。 只是吃着吃着,卫瞾想起他遭遇的这一切,面色又扭曲起来,听到屋外动静,他往嘴里塞油饼的手一顿,人倏然自凳上起身看向门口,见顾绾和江寄背光而立在门口,他脸上闪过慌乱,想起他和江寄命体相连,他现在还有一身武力,他又镇定下来,愤怒把手上剩下的半个油饼狠砸过去。 逆臣贼子,你竟然还敢来! 卫瞾说完,又痛心的望向顾绾:贵妃,你竟然为一个阉奴背叛朕? 朕哪里对你不好,朕那么爱你,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来看你安好,你为何要如此! 好?爱? 顾绾嗤笑一声:陛下的好是让我做垫脚石为沈柔和她儿子铺路?还是指把我赐死后自我感动的深情? 你可别恶心人了,卫瞾。 你果然知道了。 卫瞾脸上有些挂不住,他避开顾绾朝他看来的憎恶视线,过片刻,他不知想到什么,又猛地看向顾绾:可那也不是你能和这阉人厮混的理由,你怎么能让自己堕落到这个地步,你...... 那也比和你在一起要强! 顾绾厌恶的打断卫瞾,大概是恨了太久,顾绾这会儿心里反而冷静无比,她伸手拉过江寄,头慢慢靠向他肩头,又抬眸看着卫瞾轻笑一下。 臣妾还得感谢陛下,与他在一起后,臣妾才知道,什么是做一个真正的女人,被他疼着,捧着,放在手心里宠着,臣妾安心,还快乐! 顾绾生得娇,姿容天成,肌肤玉雪,此时背光盈盈而立,更衬她一身冰肌玉骨,一身茜色齐腰裙,衬她袅娜身姿,轻轻一笑,芳菲妩媚,粲然灼目。 你,你! 自沈柔身份拆穿,顾绾就从未笑过。 卫瞾被顾绾的笑刺痛了眼,他全身气血倒逆,手指着顾绾,愤怒不止,等他视线再落到顾绾微带红肿的唇瓣,他脑袋似被一根棍棒敲中,想到沈柔如此,她也如此。 卫瞾双目霎时赤红,他大骂道:贱人! 奸.夫.淫.妇! 朕当初赐死没赐错,你就是个淫,乱.宫闱祸妃...... 找死! 江寄原准备等顾绾出够气才处置顾绾,但卫瞾却不知死活的骂了顾绾,直接触到江寄逆鳞。他身形一动瞬间移到卫瞾面前,掐住他脖颈便将人举了起来。 你......卫瞾脖颈脆弱脉管被紧扣住,喉管被深锁,再说不出话来。 他双腿在空中乱踢,手试着运力反击,但江寄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三两下便卸了他要施功的一只胳膊,等他胳膊卸力垂下,江寄看一眼自己没有出现类似情况的胳膊,他眸光一动,干净利落又卸去卫瞾另一只胳膊。 卫瞾两只胳膊猝然垂下,再反抗不能,渐渐的他喘不过气,他脖颈朝上及至额顶都呈充血的红,血丝泛起的眼开始泛白,眼见人便要断气。 江寄,你做什么,他现在还不能死...... 江寄动作太快,顾绾都没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就见卫瞾已经开始双目翻白,她一骇,想起江寄和卫瞾实际是命魂相连,她赶紧跑了过去。 命体相连,便是同魂同命。 江寄对卫瞾下手,等同自裁,江寄此时情况也不妙,他能明显感觉到呼吸困难,只卫瞾的那一嘴骂顾绾的话,让他熄不了火,克制不下来。 顾绾过来,他面上才渐又松动,手一抬将人狠砸去了地上。 地板发出砰的一声响,卫瞾当场吐了血,浑身似五脏六腑移位的疼,他趴在用力咳着,等总算缓过些气来,又惊恐的看向江寄: 你,你要杀了我?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同命相连? 江寄没回他,只微缓神色转眸和顾绾道:你先去外面等我,我需要从他身上取些东西。 顾绾抬眸看他,他目色深,这会儿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冷静些。 看得出他态度坚决,顾绾没坚持要留下,她低眸说道,到底担心他不要命乱来,她轻咬一下唇,又说:我在外面等你,不想看你等会儿受伤出来。 我知道了。江寄神色又柔几分,抬手轻覆一下她脸颊:出去等我,很快。 你,你要做什么...... 顾绾一出去,江寄神色平静的去关了门,便转身慢慢朝卫瞾走去。 他神色平静,看不出有半分怒容,但卫瞾前世被他换去眼珠子,再沉溺幻境受死的时候,见到的江寄神情便是这样,比地狱爬出的修罗的更可怕。 卫瞾下意识挣扎着要逃,但他两条胳膊都被卸了,连身都起不来,只能身子不停往后缩。 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们同命相连?我若是重伤,你也逃不了。卫瞾颤声道,实际他现在已经没了什么底气。 江寄这完全不要命的做法,卫瞾开始怀疑,或许,他们不是命体相连,只是单方面的,江寄若受伤,他会受伤,而他受伤,江寄根本不会有事。 想到这个,卫瞾心里更怕,他不想死。 实际上辈子最后一刻,他就后悔了,他不该堕落,让江寄一个奸宦专了空子。 眼珠子被挖出来,再被强塞一对回去的感受,他永生难忘。 哪怕于幻境中,他也忘不了。 江寄不理他,径直走向他,他落下的每一步,都似催命的步伐,卫瞾脸色惨败,他冷汗直冒,只不停惊恐嘶吼:你别过来,别过来...... 江寄看他又如丧狗一样挣扎,只冷笑一声,缓缓蹲身下去,和他说了句:你放心,不杀你,这辈子,我会让你先体会一遭生不如死。 江寄说着,眸中阴戾一起,手掌断然拍向卫瞾额顶。 大门紧闭,唯一一道光束隐在屋内雕花大柱边,昏暗逼兀空间里,只听一声凄厉惨叫响彻屋内。 第44章 又梦 雕花红木大门紧闭, 院中禁卫笔挺肃严包围,气氛肃穆。 顾绾在廊下不安来回走动,目光时不时望一眼紧闭大门。 远处澜清见她神色难安, 眼里的担忧加深, 她至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能感觉到,她先前猜测的娘娘与江寄是旧识, 看重江寄恐怕想错了方向。具体怎么回事, 她想不到,只隐隐感觉和陛下有关。 澜清一头雾水, 她旁边站立的王瑞,这个知道消息更多些的, 却自觉已经想明白什么情况。 他脑子里脑补出一出江寄那个阉宦,借着和娘娘有旧诱哄欺骗娘娘, 离间娘娘和陛下,让娘娘仇恨陛下。 而陛下在发现自己真正爱的人是贵妃后,力挽狂澜,为爱不惜用自己做出牺牲,最后感动了娘娘, 识破了贼子真面目。 王瑞想到在后罩房偷瞥到的陛下抱着贵妃的那一幕,嘴角不由偷偷往上翘了翘, 他脑袋保住了,还成了唯一探得陛下娘娘之间感情纠葛的人,前程无限,干爹苏文海便是想到法子重新回到陛下身边,他也无需担心地位不保了。 想到这儿, 王瑞看一眼正心焦等待的顾绾, 悄悄去边上侧殿搬来一张椅子:娘娘可累了?要不...... 王瑞话没说完, 便听里面传来一声凄厉惨叫,他手一个哆嗦。 顾绾脸色微变,她疾步去到门口,抬手就要推门。 这时,门自里面打开,江寄出现在门口。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顾绾看到江寄,立即扑向他,担心他身上的伤,又很快松开他,拉过他仔细检查。 我没事。江寄神色缓下,轻拉下她在身上不停摸索检查的纤白小手,和她柔声道。 当真没事?他力道不重,只大掌骨节有致,让人感觉到力量,顾绾看一眼被他拉着的手,又抬眸看着他不放心的和他确定。 嗯,真的没事,事情没有你想的那般糟糕。江寄想到他方才发现的情况,神色松然和顾绾道。 顾绾定定看他一眼,见他脸色有些微泛白,神色却轻松,信了他几分,只想到刚才听到的那声惨叫,她又问了句:那方才是怎么回事? 没事,只是我将他身上的功力收了回来。江寄回道,见顾绾视线落向殿内,似要去看里面的人情况,他轻揽过她,身子轻动,不动声色挡了她视线。 一个甲子功力没有,形同废人,卫瞾受不住那个痛,又惊吓过度,失禁了,实在难看,会脏了她眼。 他失去功力,昏过去了。 顾绾也不是非要去看卫瞾情况,只担心他影响到江寄,被挡了视线,她也收回了视线,只问他: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命体相连,杀不得,伤不得,还得防止他胡乱说话。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33) 江寄和卫瞾的事泄露出一点风声,都可能引起有心人引导利用,介时天下必定大乱。 猎场那边有个隐秘山谷,隔绝外人,只一条小道出入,将他关去那里,派人看着便是。江寄随口道。 那是他能想到的给卫瞾安排的最佳大狱,周遭野兽看守,障林做围,里面蛇虫为伴,荒无人迹,他能适应许久。 哦。听出江寄有安排,顾绾也不再多问,似想起什么,她又抬眸问他:那卫瞾万一受不了自缢该怎么办? 他不会。江寄毫不犹豫回一声,上辈子死的时候就后悔的人,这辈子怎么也会苟延残喘活下去,何况...... 江寄出神一瞬,正在想怎么和顾绾说他的发现,这时,王瑞在外面恭敬请示道:陛下,镇国公派人来问,陛下这边可忙好了?什么时候过去。 江寄昨夜离开主帐,便回了明光殿办公,到天快昏亮的时候,镇国公便派人来说在太后宫内发现了犯贼卫潜踪迹,但太后不承认卫潜和行刺一事有关,坚称对方是奉她懿旨为她送玉石而来,只人晚间才到,她还没来得及和皇帝说。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太后为庇护卫潜用的托词,但太后在这时拿出了先帝给她的如朕亲临玉牌。 这事便变得棘手起来。 江寄早料到抓捕卫潜没那么容易,他安排的计划,本就只有他死了,萧家方寸大乱的情况,才能顺利实施。 如今他没事,萧家没事,自然会想和他抗衡。不过太后能为卫潜动自己最后一道王牌保命符,这是江寄没预料到的。 江寄没去太后的寝殿,只让王瑞送了一道圣旨过去,同时给太后送去了一封密信。 太后收到密信,面色当场变了变,没再说阻拦的话,让拿到圣旨的镇国公将人逮了去审问。 卫潜是宁王亲子,正经的皇子皇孙,没有十足证据,不能动酷刑,只能用迂回法子逼问,但他嘴紧,怎么都不承认自己与刺客相关,咬死自己是提前为太后送礼而来。 但谁都知道他的理由牵强,参与行刺这事赖不掉。 卫潜是镇国公孙婿,镇国公心里明白,江寄将这事交给他也有试探镇国公府之意,镇国公府屹立百年地位稳固,便是他们只忠君,不站队,更不可能偏袒卫潜。 卫潜迟迟不招,镇国公等不得,直接动用了军中审细作的特殊手段,那是一步步摧残人心志的残忍手段,便是再刚毅的人也难逃那样的精神摧残,卫潜也不例外,只没想到卫潜会吐出一个让镇国公他意想不到的信息。 沈柔,他的嫡亲孙女,已经成了皇帝身边的柔嫔,镇国公不可置信又震惊,他急于求证,也没理会时辰,便冲到了明光殿。 只镇国公刚把话问出口,还不等江寄回,宰辅萧峥为卫潜和太后的事也到了明光殿。 澜清到的时候,他们正在议卫潜一事,王瑞见澜清神色着急,听她说落霞殿死了人,念及江寄对顾绾的在乎,才冒着被训斥风险进去给江寄附耳禀告了。 江寄听到消息,担心顾绾,直接丢下两人,前往了这边。 如今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两人等不了也是正常。 外祖在等你?你还在议事?顾绾听到王瑞的话,稍微一想明白过来。 看一眼天色,已经在这边耽搁了不少时间,顾绾有些急,赶紧催他:你先去忙,这里现在已经不那么紧要,我安排人看守着,等你忙完再过来解决也不迟。 不要紧。江寄没把镇国公当做天大,被折腾得焦躁不安的事放在心上,至于萧峥萧家,他也有了新的打算安排,这会儿并不着急。 他转眸扫一眼殿内,他人高挺,目力绝佳,一眼扫完寝殿内的狼藉,注意到顾绾平日放小衣的衣柜都有被动过痕迹,他眼眸一沉,再扫向卫瞾的视线如锋利寒刃。 你怎么了? 见江寄望向屋内不说话,周身气息却明显冷下,她视线不由跟着他看过去,只她目光刚落向远处地板上一身污秽的卫瞾,一双大手便伸过来挡住了她眼。 别看,犯恶心。 江寄说着,便揽过她腰将她带了出去。 这里不能再住,你回营帐等我还是随我回明光殿? 出了寝殿,江寄松开顾绾,只大掌握住她细白手指,低眸轻问到她。 江寄手伸向顾绾快,但寝内不大,顾绾还是一眼看清楚了卫瞾情况,她也明白过来江寄先前怎么侧身挡了她。 想到自己的寝殿被弄脏成那样,顾绾心里确实有些犯恶心,她想了想,回道江寄:我回营帐等你。 现在和他一道去明光殿,被旁人看到,该议论他为美色弃政事不顾了。 卫瞾的事还没解决,顾绾不想江寄再有别的麻烦事。 好,我让人送你回去。江寄轻声应下来,又亲自去点了几个人护送顾绾。 娘娘,大公子方才来过一趟,说是他京中还有事,先回去了。 顾绾没回主帐,直接回了自己营帐,刚到营帐,溪月便迎上来禀告道。 回去了? 顾绾拧了拧眉,事情一桩接一桩,她正打算找哥哥说清楚,却不想他先回京了。 顾绾了解顾祈年,一旦他决定下的事,除非有十足理由,不然不会轻易停下,她不担心别的,就怕他急于回京是为安排后续刺杀的计划。 顾绾抿抿唇,她疾步回了帐内,去到桌前,取了笔,拿了信笺便要写信。 只落笔的时候,她又犹豫了。 现在盯着她的人多,她往外送的信笺很可能会别旁人偷去查阅,江寄和卫瞾的事不能放在信笺里说,便是让顾祈年停手的事也不能直接写出来。 顾绾沉吟许久,最终咬了咬牙,在米色信笺纸上写下一行字:妹本月月水未至,太医言日子尚短,待与陛下回宫再探脉得消息,介时妹会求陛下恩典归家探亲。 她不想骗兄长,但眼下也只有这法子先让他短暂停手了。 顾绾写好信,拿信封装好,点过蜜蜡封口,便叫溪月去找人送信。 溪月如今对宫中渐渐熟悉,找人送一封信容易,听到吩咐,还是给顾祈年送信,她不敢耽搁,赶紧去了。 溪月出去后,顾绾轻吐了口气。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哥哥撒谎,她都不敢想,若最后哥哥得知她在骗他,该发多大的火。 想到这儿,顾绾不禁抬手按了按颞颥,没休息好,她现在脑袋胀胀的疼。 澜清在一旁见状,不禁担忧道:娘娘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请太医来瞧瞧? 不用,就是没休息好。 顾绾想也没想的道,但想到给哥哥顾祈年的信,她顿了顿,又转口道:是有些头疼,也到了请平安脉的日子,待会儿用过膳,你让太医走一趟也行。 是,那婢子先让人传膳。 顾绾用过膳,让太医来打过一趟,开了点疗补的药,便撑不住身体疲乏,去榻上歇息了。 这一睡,顾绾再次做起了梦。 只这一次,这个梦和以往都有所不同。 郁郁葱葱,云雾弥漫的山巅崖顶,雕栏画栋的凉亭,四周悬藕荷紫鲛纱帐,地面铺白狐地毡。 风起,纱帐吹拂,里面形貌昳丽男子赤着上身紧抱着怀中娇媚女子,他大掌一寸寸抚过女子白嫩面颊,斜长漆深眼眸染红意,薄唇轻贴女子嫣红唇边低喃:绾绾。 女子美眸半眯,面颊却似漫云雾瞧不清具体模样,她懒懒娇应他一声,须臾,她睁开一双潋滟雾眸看他一眼,藕臂慢慢圈过他修长如玉脖颈,再轻抬下颌含住他点着一颗赤红小痣的如白玉滴成耳垂。 男子身姿颀长高挺,眉目清朗,世无其二,分明是上辈子几年后的江寄模样,却又有几分变化,似乎更昳丽贵胄,便是面容染.欲.都清贵如天边云月。 被女子含住耳垂,他浓长眼睫颤下,只搂紧了她。 这是江寄?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又是谁? 顾绾看得怔神,反应过来又面红耳赤转开眼。 突然,她感觉有一股无形力量在吸引着她,让她身形不稳,这感觉和她当初做飘魂回到自己身体里情形太像,顾绾不知道怎么会忽然这样,她慌措抬眼,却发现她已经在男子怀中。 第45章 介意吗 夕照渐落山头, 帐中光照不再透亮,只暖黄光照氤氲。 顾绾缓缓睁开眼,潋滟秋水眸中映淡紫纱帐, 她有些分不清幻与现实。男子滚烫大掌抚过她肌肤带来的颤栗似还没消, 他滴落在她脖颈间的汗珠灼烫感也还清晰。 顾绾轻抿起泛绀唇瓣,眼前又浮现出她唇贴过他白玉耳垂上那颗赤红小痣不停流连的画面。 那颗小痣被她反复舔咬, 越发潋滟光泽, 叫她每看一眼便心颤一下。 好羞耻。 顾绾耳根灼烧起来,脸颊热出红晕, 带着她鬓边的湿汗都蒸出热气,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那样一个如身临其境的梦, 梦里她还情不自禁附和男子抚弄动作。 莫非她太想和江寄在一起了? 顾绾不愿再想下去,她微侧了侧脸, 视线转向帐外,又微愣住。 淡紫纱幔外不远的矮桌前,颀长的如玉树身影正在批阅奏章,他侧颜如琢如磨,如朗月清新隽秀, 瞧着瞧着,顾绾眼前又出现梦里江寄俯身深望着她的画面。 渐渐的, 两张侧颜叠合。 似有所觉察,男子转眸看向了她:醒了? 俊朗明净一张脸,却不是江寄昳丽隽绝的面容。 顾绾心里有一瞬失落,也在这时分清了梦和现实。 怎么了?可是哪里有不适? 江寄见顾绾只盯着他不出声,不由起身来到榻边扶顾绾起身, 只他手刚揽过她, 她一个侧身便圈住他脖颈, 将头埋了过来。江寄微怔,眼里眸色越发柔和,他抬手轻抚着她柔软乌发,低问道她。 没事。 顾绾闻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摇了摇头。 她只是想抱抱真实的他,也将梦里那个她臆想出来的他给驱赶掉,她不是以貌取人的性子,不该因为江寄如今的脸不同了便失落。 江寄却不放心,他忙完那边的事过来就听顾绾请了太医的事,还专门将人叫过来问过,太医给的说法是没休息好,多思多虑有些体弱,但太医是人,难免有诊错的时候。 当真没事?李太医医术普通,要不再换个太医来看看? 李太医二十多年太医了,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普通了。顾绾听出来江寄是知道她请太医的事了,对他说的话哭笑不得,心里却暖融融似被柔暖日光耀过。 我真的没事,只是刚醒来没精神。顾绾肯定的回他道,顿了顿,她还是解释了请太医的原因:我请太医是因为哥哥。 顾绾说道这,细指紧捏了捏江寄后颈衣领,迟疑着又说:你,别怪哥哥,他是太在乎我...... 江寄知道她一贯在乎顾祈年,只他心里还是难免醋,他苦笑一下,无奈道:我若是怪他,又何必给他下药的机会。 他说完,又松开她一些低眸看向她,修长手指轻抬她下颌让她抬眼看着他,和她认真道:下次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他是你哥哥,是你在乎的人,我不会计较那些。 他深眸里诚恳认真,又似浸水一般的温柔,顾绾看着,莫名自愧自己将他想得狭隘。 她心虚的又将头埋去他脖颈,过一会儿才瓮声回他:我知道了。过一会儿她想起什么,又问道他:你事情忙完了吗?不是说抓到了卫潜,可已经决定要怎么处置他了? 卫潜是宁王世子,也是宁王唯一儿子,若就这般处置了,宁王势必会提前发动叛乱。 或许受前世影响深,顾绾对朝廷局势始终忧心,萧家宁王,在她看来都不是好对付的,她知道江寄厉害,可他准备的时间短。 嗯。江寄知道她心里的忧虑,他没瞒她:人先关在行宫地牢,等回京再做处置。 哦。顾绾听出江寄已经有了安排,也不再多问,想到卫潜明面上还是国公府孙婿一事,顿了顿,她又问了句:我外祖可有对这事有看法? 顾绾记得,她到国公府后听镇国公提起过已经出嫁的沈柔好几次,能看出来沈柔在国公府的受宠。 上次顾绾回门,钟氏无礼,镇国公派人将钟氏送回了娘家至今没接回来,可钟氏是儿媳,沈柔却是有血脉又受他疼爱的亲孙女,他不可能坐视沈柔背上叛臣家属名声。 江寄微顿一瞬,他低眸看向顾绾,她埋在他脖颈里,看不清她此时表情,但江寄能想到她问出这话时心里的复杂,甚至还有难过。 前世镇国公一直不满自进宫后便声名不好的外孙女,每回见到不是给冷脸不理会,便是要她本分不要张扬,对沈柔那个明面上静养在庙里的孙女却是照顾仔细,时常派人送东西过去。 后来沈柔世子妃身份发丧,镇国公还告了两日假。 他那样待顾绾,换作旁人,江寄早收拾了,碍于他是她长辈他才没多为难。 你外祖已经知道沈柔的事。迟疑过后,江寄还是告诉了顾绾。 卫潜和他说,他是为带沈柔回去进的京。 他不希望她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事,心里更难过。他会陪着她,若镇国公回去还是脑子转不过来想不清楚,他不会给他一丝伤害到她的机会。 卫潜那么说,他就信了? 顾绾松开江寄,抬眼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那他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我都解决了。江寄没回顾绾,只轻描淡写道。 他还是不想让她太伤心,不愿告诉她,他告诉镇国公沈柔是为高位同卫潜一道算计皇帝,进的宫,镇国公依然相信沈柔,还愿意交出掌军虎符,拿国公府前程换她的事。半点没为被顾绾这个被狗皇帝和沈柔强拉来做挡箭牌的外孙女想过。 江寄眼里析出冷意,他现在只庆幸,顾绾发现了他身份,他没死,不然他都不敢想他死后,顾绾会面对的局面。 那样一个外祖,靠不住。 江寄不回顾绾,可顾绾依据当年镇国公对她母亲,对她的偏见,却很容易想到镇国公那个莽夫不懂内宅女人,流言,会怎么看待和对待这事。 他肯定信了吧...... 他是不是觉得沈柔身子娇弱,常年被关在内宅做不出那些事,是你诱骗了她? 是不是还长跪地上求你放过沈柔?把你当做洪水猛兽,失望至极? 顾绾接连问道,实际已经算不上问,她几乎已经笃定。 沈柔那副嘴脸和她祖母戚氏是有相似的,甚至比他祖母还胜一筹,当初镇国公能被戚氏哄骗,亏待她娘,在国公府甚至京中都柔弱甚至大门不出的形象更能哄骗到他。 顾绾心里是有怨的,哪怕她再三告诉自己不在乎,不关心,不指望.......可当知道镇国公信任沈柔,她心里的怨怒还是是控制不住的腾腾灼烧起。 想起上辈子她进宫后,屡屡遭受太后等人为难,因为卫瞾的各种高调恩宠丢尽名声,不得不更谨慎小心为难的时候,镇国公对她却只有恨铁不成钢,让她本分为人,根本没打听过她具体生活,她更是怨怒不止。 她委屈,为她自己,更为她母亲哪怕外嫁都还常有挂念他不值。想到江寄还受他责骂,死谏,偏还得背下狗皇帝砸给他的这口大锅。 顾绾更气得身子发抖。 你就别理他,不给他脸折腾,他就是个只知打仗上战场的武夫,当年我娘因为他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不难过,不难过,他不值得。江寄心疼的揽紧了顾绾,手一遍一遍轻抚她气得发颤身子,又垂首吻她头顶安抚她。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34) 他后悔了,不该叫她知道这些,世上虽没有包得住火的纸,但密不透风的墙实际不难造。 确实是不值得,她早该清醒了,自小养大的孙女和就养了几年还偶尔见的外孙女本就是不一样的。偏她一直不敢去承认。 我才不为他们生气。顾绾慢慢平静下来,冷道。 不过沈柔这事要慎重处理,她身份始终是个雷,一但走漏一点风声,都会对你很不利。 顾绾真是恨透了卫瞾,想做明君没那个能耐,想要心上人,又没那个承受一切流言蜚语的底气。如今却要江寄来替他收拾烂摊子背锅。 不会有事,你别担心。江寄轻回她道。 怎么可能不担心。 顾绾心里反驳了江寄一句,却到底没说出来,他着急她,若知道她忧虑这些,说不得会做什么。她不希望他有事,眼下没什么比他怎么和皇帝解除命体相连的事更重要了。 想到这里,顾绾想起她还有最要紧的没问他。 她慢慢松开他:我在梦里只看到你为我报了仇成了九千岁,后面却再没梦到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又怎么会和卫瞾换了魂? 原来她不知道。 江寄微怔,反应过来后,他胸腔剧烈起伏了下,无尽的窃喜和狂喜涌向他。 实际便是早晌他和她袒露心思,他也只当她在乎他,是受前世他后来为她做的那些事太深。 却不想她没看见。她不知道他后来做的那些发疯发狂的事。是不是说明,她除了感念他替她报仇,心里还是有几分真正在意他。 江寄大掌紧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似镇定的回道她:是一个白衣和尚,他看不得我把持朝政,告诉我只要我愿意将朝堂还给卫氏,便送我回来......送他回来得偿所愿。 能够毫无顾忌的靠近她,还能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这样巨大的诱惑他拒绝不了。 不管那和尚什么目的,他都感谢他。 白衣和尚? 顾绾原以为江寄和她一样,是出了什么意外得了奇遇过来,却没想到竟是有人操纵的结果。 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人,她得到的奇遇会不会也和这有关? 嗯,那和尚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我试过他,他应该年近半百了,回来后我也派人去各处庙宇找这和尚了,但现在还没消息。 能给人换魂并让其穿梭过去未来的人物,想找到又岂是那么容易。 顾绾心里微沉了沉,她莫名有些不安,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什么,一把紧抓住江寄衣袂问道:那,你们可还能换回来? 你说白衣和尚是不想你把持朝政,还想要你把朝堂还给卫氏,会不会他是什么守护卫氏的人,把你换到卫瞾身上是为替他解决麻烦,等解决掉麻烦后,便将你们换回来? 顾绾越说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她心里的慌乱不安似堤坝泄洪一阵高过一阵,她攥着江寄的手隐隐发着颤,手心后背脊一片凉。 若是这样该怎么办,卫瞾要是回到身体里,怎么可能放过你,还有,你先前还把自己的一身功力毁了。 别怕。 江寄大掌按住她发颤冰凉的皓白纤手,又伸手将她搂紧,安抚她道:这我早有考虑,我的功力去的容易,要修回来也容易,便是换回来也无碍。 只到时候恐怕得委屈你和兄长,需要远赴海外或者塞外生活。 这是最坏的结果,不到万不得已江寄不希望顾绾受颠簸流离之苦。 江寄声音沉稳,似乎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加上他怀里宽阔,厚重,似蕴有力量,顾绾紧张恐慌的心渐渐回落。 至于江寄说的远赴海外和塞外,顾绾又看多了杂书和地理志,早想到各处去看看,她也根本不在乎贵妃不贵妃,还有皇宫里囚笼一样的生活,她没把这事当做事。 她只关心一件事:到时候你会和我们一起吗? 你会不会因为回到自己身体里,便又像从前一样,不出现在我身边,离我远远的了。 江寄愕然的看向顾绾。他没想到她会问出这话,更没想到她会想到这事上。 实际他先前确实是那样打算的。 若是回到了自己身体里,他又是残缺的一个人,自然也没了再在她身边的资格。 别说顾祈年不会允许,他也不允许。 她这么好,怎么能和一个残缺过一辈子。 但经过早晌,他发现自己光想想顾绾离开了他,另外有别人陪伴他都受不了,更别提站得远远的守着,看着了。 便是他要离开她,也要她亲口对他说嫌弃,不需要才行。 他本就卑劣,便是再卑劣一些,也不过如此。 你可别告诉我你真的那样打算的。 顾绾见江寄不说话,心里咯噔一下,她盯着江寄的眼眸冷了冷,大有他只要一说是,便和他翻脸的劲。 你,不介意吗? 好一会儿,江寄才抬眸看着顾绾哑声道:我若回到自己的身体,便又成了残缺之人,没办法给你幸福...... 他没那样说。 顾绾暗松一口气,脸色缓下一些,合着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沉溺男色的急色之人。 她瞥开脸,故作生气,顿了顿又嘟囔道:两个人相爱,又不是只惦记只那些有的没的的东西。 再说,便是想了,宫里对食的宫人那么多,我们和他们取取经便是了。 她有听说,两人对食,是有别的法子帮助其纾解的。 最后一句,顾绾说的小声,但江寄还是听了个清楚,他脸色顿时复杂起来,她的反应,她对他的态度,似乎总出乎他意料。 让他沉溺在她给的温柔里,恨不得溺死在里面才好。 只是,他怎么舍得委屈她,让她和那些宫人那样...... 绾绾。 江寄嗓音暗哑低唤顾绾一声,抬手轻覆向她柔.嫩面颊,眸中似含蜜温柔。 顾绾随着他轻抬她下颌的手抬眸看他。 对上他深邃专注视线,她喉咙莫名发干,忍不住伸舌舔了舔红艳微干唇瓣,又缓缓要闭上眼,只在她眼眸刚要合上,她余光却忽然被什么闪了闪。 帐上悬挂的泛着润白珠光的夜明珠,随着天色渐暗析出光泽照在江寄冷白如玉耳垂上,一颗赤红小痣变得明晰灼灼。 顾绾一怔。 卫瞾耳垂上也有这么一颗红痣? 第46章 伺候 怎么了? 顾绾肌肤白皙, 柔嫩似能掐出水,江寄微带薄茧指腹寸寸抚过,心头激颤半点未减, 见她望着他轻舔红艳檀口, 香舌微露,轻含贝齿间, 他眸色渐深, 慢慢俯下了身。 只他唇刚含住那蜜甜香软,他耳垂忽然被一双细嫩小手轻捏了住, 江寄动作微滞,顿了顿, 他浅啄下那甜软,抬眸凝向顾绾问道。 顾绾没立即回江寄, 她目光直直盯着她捏握在指腹间的那微凉的玉滴状耳垂。 须臾,她细白手指又轻轻捻捏一下,指腹轻移开,白玉耳垂染红,上面那颗赤红小痣依然明显, 不是看错,也不是什么创点印痕, 确确实实是颗痣。 你这颗红痣,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红痣显眼,长在耳垂上更明显。 上辈子顾绾看到江寄的第一眼,便注意到他耳上一粒红痣,他在她面前总是毕恭毕敬的, 鲜少抬头, 积年累月, 她印象深的只他耳上一点小痣。 卫瞾耳上,她确定没有这么一颗红痣存在。 她后来厌恶卫瞾,不肯正眼看他,但这么明显的地方她不会一直忽视。 且,她记得,便是昨夜之前,她都不曾在他耳上看到过这么一颗小痣。 只现在江寄的身体,还有没有这么一颗红痣,她却是没印象了。 按理,她不该忽视这个,除非,她这辈子见卫瞾那一日,便没在他耳上瞧见那颗红痣,若不是先前的梦,她恐怕还一直不会注意到这个。 莫非,那个梦是在暗示她什么? 不知想到什么,顾绾呼吸轻窒下,她紧攥了攥江寄衣角:卫瞾耳上是没有红痣的,有红痣的人是你,现在卫瞾的身体却忽然长出一颗红痣,你说,有没有可能你们不会再变回来了?还有,你和他命体相连的事也...... 剩下的话,顾绾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盼望,盼望是如她所想,太害怕希望落空,她连说出来都不敢。 江寄一怔,他手抬起要去碰她捏住的耳垂,在要靠近耳垂的时候又止住,他讨厌狗皇帝的那张脸,每天镜子都没照过,更别提去注意耳上一颗痣的事。 只是经过顾绾这么一提醒,江寄想到他先前卸去卫瞾胳膊,他胳膊却只疼了下的事。 很奇怪,他这回没有似先前那样出现和卫瞾同样的状况。 江寄眸中微动,似想起什么,他又垂眸看向了他抱着顾绾的大掌,中指指节间那根血线已经拉长只掌中,只仔细一看,却能发现原本的深红色渐渐从指根处变淡了。 你怎么了?这是什么?顾绾见江寄不回她,激动心绪渐渐缓下,她顺着江寄视线看过去,她瞳孔狠缩一下,抓过他手掌焦急问道。 这是什么时候有的?是和你们换了魂相关?顾绾接连问道,声音带着颤。 换魂的事太过离奇,兀然看到这样一条就似人生命线的血线,她怎么能不怕。何况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江寄和卫瞾换魂有没有付出什么代价。 江寄哪里都好,但关乎这些的事,他是极有可能不和她说实话的。 没事,这只是命体相连的牵引线,没有大碍,不怕。 江寄拢起手掌,赶紧去哄道顾绾。 顾绾在这事上却不敢全部相信他:当真?你不是为安慰我在骗我? 当真,我不会骗你。江寄轻抚着她脸颊,低声回她道。 她在乎他,比他想象的要多,他欢喜,但又自责,他不该让她受到惊吓。 看来找和尚一事还得抓紧,加派更多人手才行。 小痣的事,我也不清楚,但我这里已经掌握了一些信息,目前看不是坏事,等我找人查验过,再告诉你,别担心,我会一直守着你,不会离开你。江寄手握过顾绾细腰,将她抱在腿上坐着,和她柔声道。 顾绾慢慢看他一眼,他的眼睛深邃,看着她的眼神也总专注,她招架不住他这样的视线。 顾绾抿抿唇,决定相信他,她头慢慢轻靠向他:那你记得你说的。 嗯,记得的。江寄揽着她细腰的手收紧一些,大掌轻抚她背脊,低应道她。 天色暗下,夜明珠散着的润白光晕在屋子逐渐扩大,已经到了该点灯的时候。 可要起了?该用膳了,用过膳我再带你四处走走?江寄揽着顾绾,怀里的温软让他沉溺,舍不得松手,可听着帐外走近又迟疑着走开的脚步声,江寄到底是出了声。 嗯。顾绾低低应了声,身子却又往江寄怀里挤了挤。她有点不想起,就想他这样抱着她。 江寄因为她的动作,低头爱怜的吻了吻她发顶,觉得不够,又轻捏了捏拉着她的皓白细指。又过了会儿,他才俯身捡起她脱在榻边的绣鞋,要给她穿上。 顾绾见他的动作,微睁了睁眼眸,想起什么,她脸颊微热,急忙将脚往寝被里藏了藏。 我没穿袜。 她睡觉不喜欢被束缚,身上穿的要越轻薄越好,只进宫的时候,想着宫里规矩多,才叫人做了几身稍厚些寝衣,上辈子她为防备卫瞾,一直凑合着。重生回来,她便不想守那么些规矩,除了江寄要过来歇息,她会穿那些规矩衣裳,着好罗袜,旁的时候,她都照自己心意来。 先前上榻她便将罗袜脱了让澜清送下去洗了。 江寄一顿,想起两人一起歇息时,她虽穿好罗袜,但到半夜那双罗袜总会不在那双细白玉足上,光.裸嫩.白脚尖总轻蹭着他,折磨着他。 他为自己心里卑劣心思和胡乱起的反应自愧,只敢在实在受不住燥热的时候悄悄起身给她着好袜。 罗袜在哪儿放着?江寄喉咙轻动一下,不动声色问道她。 溪月收的。顾绾绞着衣角,迟疑着还是告诉了他:应该在妆奁边上的小柜子里收着。 江寄闻言,松开她起身往妆奁边走去,从漆金檀木小柜里拿出一副罗袜便很快回来。 我自己穿吧。见江寄没有将罗袜递给她的意思,只静静站在一旁静静等着她伸脚,顾绾蜷了蜷手指,道。 她垂着脸,精致白皙的脸颊晕染娇羞绯色,说不出的娇媚怜人。 江寄盯着她的眸光深几许,大抵她对他的在乎纵容让他得寸进尺,他也想与她更亲密些。 他看她一晌,便大着胆子俯身去贴着她耳畔哑声说道:上晌奴才说要伺候娘娘,娘娘也答应了,如今却不许了? 这什么和什么啊? 顾绾睁大了眼,想起上晌的事,她耳根迅速红透。 你要伺候便伺候好了。 顾绾娇瞪他一眼,掀开寝被,将修长的一双腿移到床前,露出一双光洁白净似天工造物精雕而成雪足。 美人的美,画皮又画骨,从脚尖到头发丝都透着美。 这话从来不骗人。 顾绾脚娇小秀美,足尖轻点,泛着淡粉色,江寄不是第一回 给她穿袜,但却是在燃着灯,她知道的情况下的第一回。 大概还是感到羞,她嫩白脚趾往内微微缩着,浑身上下都惹人爱怜。 你快些。见他视线只盯着她脚瞧了,顾绾脚趾又往内缩紧一些,她撇开眼,催了他。 到底怕太过惹恼她,江寄慢慢蹲下身,给她一点点将罗袜穿上去,他眼里眸色深,带着克制。 穿好袜,再给她穿好鞋,江寄才朝外唤了人进来。 宫人点好灯,没多久晚膳也传了上来。 顾绾不是很喜欢是野物,江寄早便叫人给送了新鲜食材,跟过来的厨子也是平日里顾绾夹菜最多次数的,加上卫瞾被控制住了,江寄命体相连的事也有了头绪,顾绾心情好,江寄还时不时给她夹菜,顾绾不知不觉便吃了个八分饱。 再美的人也是怕胖的,如今女为知己者容,更是如此。顾绾懊恼自己吃多了,又催促江寄带她出去转。 猎场第二日,尽管发生了许多事,但因为时辰短特地封锁过消息,这会儿许多人都还没听到风声,世家子弟还是尽兴的玩乐着,还在猎场点了篝火。 灯火通明的,好不热闹。 江寄和顾绾没过去,只在他们营帐附近走了走,等食消得差不多,顾绾便拉着江寄回了营帐。 这算是两人袒.露一切后第一个一起歇息的夜晚,顾绾不想浪费,可同时又有些紧张。 这股紧张,一直持续到她沐浴好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江寄目光不再掩饰,幽深又耀亮。 顾绾慢慢走过去,呼吸下意识放轻,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蜷紧。 等到一步距离,她腰间一紧,下一瞬她已经坐到他腿上。 她环着他脖颈,抬眸看他,水波轻漾飘散薄雾眸中映他明晰倒影。 他抬手轻摩挲下她光洁白嫩脸颊,慢慢低下头含住她檀口。 他对她从来小心,像待易破碎琉璃,连吻都带着克制和谨慎。 顾绾喜欢依赖他,只缓缓闭上眼睛。 外面远处隐隐还有喧嚣,晕白月光透过斜边小窗洒进,屋内纱灯里烛火摇曳在晃动的纱帐上。 不知过去多久,高大俊朗男子突然松开怀中女子撇开了脸,寂静屋子里,只他粗重呼吸。 须臾他又回过身,轻抚了抚她脸庞,又将她抱紧。 顾绾被他亲得整个人晕乎乎的,身子还泛着热意,见他突然离开她,她茫然一瞬,再被他重新搂进怀里,感觉到他整个身体的紧绷克制,再听他在耳边低喃一句:再等等,再等等。顾绾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只抬手慢慢回抱住他。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35) 卫潜被抓影响重大,消息没封锁多久,便在群臣里传了开,而这时京城苏盛死在大火中的事也从京城传了过来,一时间众人各个悬着一颗心又忙着揣度圣意,都没了狩猎心思。 江寄看着也觉无趣,加上他还有要事,便宣布狩猎结束,准备回京事宜。 顾绾对这没什么意见,她在第二日和江寄赛过一场马,还被江寄带去一花海深谷玩过一遭,她也不是喜欢狩猎性子,江寄一说要回宫,她便让澜清溪月赶紧收拾箱笼,随时启程回去。 只在澜清溪月带人收拾箱笼的时候,顾绾却在檀木桌上发现了一张纸笺,上面留有一行字:诚邀娘娘明华寺一见,替娘娘解惑拂宿。 第47章 血娃娃 明华寺, 拂宿。 顾绾拧紧了眉,明华寺她知道,建在京郊, 先帝之前, 一直是作为皇家寺庙的存在,先帝继位不久,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突然的下令将明华寺封锁,逮捕明华寺所有和尚。 但明华寺香火鼎盛, 不止朝中许多大臣家眷信奉,便是先帝母亲先太皇太后都十分信奉, 在她的强烈反对下,先帝才收回了旨令, 只将明华寺降了级,让居于它东边的大佛寺做了皇家寺庙。 遇到这么大的事,明华寺却没因此没落,依然是京中大寺,每月初一十五, 去它庙里上香供奉的比大佛寺还要多。 顾绾在京中待过几年,光从镇国公府听到明华寺的次数就不下十次, 只这个拂宿,顾绾却没听过。 替她解惑。 她能有什么惑,除了...... 顾绾神色陡凝,她低头又看了一遍手上纸笺,简单一句话用时下常人都用的正书书成, 只字体和时下的所用字体都有不同, 似自成一体, 有属于他独特的遒劲风骨。 这样一手字,显然不是出自常人之手,再看那纸笺,不是宫里所有纸笺,却质地绝佳,纸张净白无杂质,不晕墨也不透墨,绝非常人所用之物。 明显,这纸笺是自外面带进来。 但今日她吩咐澜清和溪月收拾箱笼,进进出出的宫人多,将行宫箱笼搬过来的时候,还从那边抽了人过来,中间她还带着澜清出去过,只溪月看着,人多混杂,想要排出是谁将这东西放进来,不是易事。 只这忧关江寄身体性命,再不好查,哪怕捅破了天,她也得查。 澜清。 顾绾立即唤道刚换过溪月正盯着宫人收拾箱笼,又一面在整理顾绾贵重箱笼的澜清。 让所有人手上的事先停下,另外去请禁军过来,将今日凡事进出过这个营帐的都分别看管,营帐内多了东西,也少了东西,必须严加盘查。 顾绾微冷的话一出,帐内的宫人纷纷脸色大变,都跪在了地上,澜清也是脸色瞬变。 婢子这就去。 顾绾是如盛宠无人敢惹的贵妃,她营帐里发生了事,自不能大意,禁军得到消息很快便进帐将一干宫人拉了下去,之后没多久,原本在营帐这边帮过忙回去了宫奴也被扣押起来。 江寄那边得到消息也迅速赶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丢了什么东西?又多了什么? 江寄进了营帐,见顾绾垂首坐在桌案前,手上捏着一张纸笺,不知在想什么,他快步过去,问道她。 顾绾回过神,看到江寄,她起了身: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见萧铮? 卫潜被押解回京,中途遇到过好几次暗袭,太后和萧铮便说卫潜是无辜,是敌人为挑拨宁王府和京城关系刻意制造的行刺。 这两日太后和萧铮轮番上阵劝阻,就为要将卫潜从京中大狱捞出来。 江寄应付二人已经不耐烦,但他在等一个将萧家及他们牵动的江南世家连根拔起机会,才偶尔应付一回。 顾绾知道这事,只为避免江寄的计划出岔子,她一般不会在他见萧铮的时候派人去打扰他。 这也是为什么她这次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去找江寄。当然,也是担心萧铮和太后察觉到什么,来查这事。 我让他先回京了。江寄轻描淡写回一句,没将萧铮的事放在心上,只又问道顾绾:营帐内出了什么事?怎么没派人来找我? 我想着等这边查到点讯息再让人来找你。 顾绾回道江寄,又将手里的纸笺递给他:我收到一张这个,我怀疑这个拂宿便是你要找的那个白眉和尚。 拂宿? 似乎没料到会听到这个名字,江寄眼眸一抬,他快速取过顾绾手里纸笺,扫一眼上面信息,又捏起纸笺在鼻尖下轻嗅了嗅,须臾,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纸笺,神色变得凝重。 顾绾见他神情不对,心里的担忧又重几分。怎么了?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什么?这个拂宿你知道? 江寄看向顾绾,迟疑一瞬,他点了点头:和尚让我将朝堂还给卫氏的时候,我就有怀疑他和卫氏有牵连。最初我是往卫氏前几代国师方向去查,在几次查验都没有结果,我便将范围扩到了卫氏整脉。 自开.国以来,卫氏传闻总共出现三个落发出家的人,其中两位公主,另一位是先帝叔父,也是高.祖幼子,卫赣。 卫赣?顾绾没了解过大卫历史,并不知道这人,她疑惑的看向江寄。 江寄知道她想知道,只这事说来话长,他拉开檀木椅坐下,又揽过顾绾细腰让她坐在他大腿上,才继续慢慢告诉顾绾自己查到的讯息。 卫.赣母亲是异族人,却与高.祖相恋,生下卫赣,是幼子又是心上人之子,高.祖对其宠爱有加,而卫.赣其人,三岁便显大才,七岁便替大卫献出许多国策,到十岁,更是才能显著,渐渐在朝野传为神谈,只好景不长,卫赣十三岁那年,他母妃莫名其妙疯癫了,在宴会上公然行刺太后与高.祖,之后行刺失败又一把火当众烧了自己。 卫赣母妃的事发生突然,又是当众之下,这事对卫赣影响很大,高/祖顶着压力没处置他,但他却是至此闭门不出,等再出来,人已经大变模样,再不谈民生朝政,只知走马飞鹰,重酒响乐。 卫赣和其母的事对已经知天命的高.祖也是一大打击,在卫赣十八岁那年,高.祖夢,先帝之父,大皇子贤.宗继位,而后不久,便传出卫赣看透生死,落发出家于一座清净小庙消息,法号拂宿。 照你这么说,这个卫赣,算到现在,至少有百岁了?可你不是说,那和尚很年轻?会不会他是卫赣的什么弟子啊? 贤/宗和先帝都是大卫在位最久的皇帝,都整整四十年,他去世的时候,卫赣便已经五十有八,之后先帝又在位四十年,到如今卫瞾继位四年,已经过百之龄。 江寄却在这时摇了摇头:若是之前我或许还会这样以为,可有了这个,我已经肯定,这拂宿便是当年的卫赣。 江寄说着,又低头看向手里拿着的纸笺:这纸是拂宿十三岁那年他母妃出事前,结合大卫当下所有造纸方式改良加新造出来,细闻之下有蜜香,听说本是他送与母妃的生辰礼,他母妃去世后,这纸便成了他衷爱之物,只他能用,旁人不能沾染,曾经高/祖问他要这么一张纸,都被拒绝了。 足可见,这人将这唯一能和母妃相关之物看得有多重,他是有神才之人,这类人更有自己一套行事准则,似这类悼念母妃之物,他不会将其传给他人,即便那是他选定传人。 他出家之后,将宫中他的物品都烧了个干净,连同所有留下的字词书画,我叫人找遍了整个禁宫,才从他喜欢去的藏书阁书册里翻出一张纸笺,保存十分好,和他留下的纸笺一样。 江寄把纸笺放去檀木桌上,又说:至于年龄,他既会禁术,将人魂魄跨越年代时限互换,估计也是得了什么奇特传承,甚至达到了人们所说的成神境界,会不老不死都算不得奇事。 这样一个人,若是想对付他们,轻而易举...... 顾绾心沉了沉,她抓着江寄衣襟的手又收紧一些,她脑中不停划过江寄说的信息,又不断浮出她死后遇到的情境。 若江寄发生的奇遇是他操控禁术导致,那她呢? 我们启程回去会途经明华寺,介时我...... 不用,你不用去见他。 江寄打断了顾绾,他低眸看她,和她认真道:这事你就当不知道,没看到什么纸笺。 顾绾拧起了眉,她知道江寄是不想她涉险,但她不同意江寄让她置身事外,这样大的事她也做不到置身事外。 可是我想去,我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若只是为了你把朝堂还给卫氏,他那么能耐本事,用别的法子也能做到,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还有,我也想知道我回来的事是也和他有关,还是因为他预测到我回来的事,他才为了卫氏做出反应。 这一点很重要。一是能看出他能力到底到了何种地步,另一个也能依据这个信息推测出他具体意图。 这事我会去弄清楚。 江寄什么都可以依着顾绾,在这事上却十分坚持,他不舍得凶顾绾,只低首去吻了吻她唇角,软和语气和她说:不管那和尚这次想见你什么目的,是好是坏,我都不想你去涉险。 若江寄直接冷脸叫人不要管,顾绾可能会和他红鼻子红眼睛争执,偏偏江寄温柔得不像话,只搂着她哄她,顾绾被他这一套吃得死死的,几乎是瞬间就心软了下,差一点便依了他,但同意的话刚过喉咙,她又惊觉不行。 江寄担心她,可她何尝不担心江寄。关乎江寄命魂之事,她怎么能轻易妥协。 不行,我要去。顾绾咬紧唇,不去看江寄,只说道。拂宿既然来了信笺,这一趟我就必须去,他是方外之人不假,可他能使用禁术,说明这人没将出家人那套因果天定放在心上,他又经历过许多,更不好探知脾性,若这样驳了他面子,谁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动作。 他意图不明前,我们最好不违逆他。顾绾说着,又想起她方才让澜清去配合禁卫单独审问宫人的事。 宫人那边我也不打算审了,既然他那么厉害,估计也查不出什么,待会儿我便找个由头让澜清将人放回去。 绾绾......江寄无奈的按了按额顶,要继续劝她,这时,外面突然响起喧闹声。 是溪月要进来,王瑞在拦她。 但这次,溪月不知怎么了,特别急,都忘了回禀,只说自己有要紧事。 顾绾知道溪月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她赶紧朝帐外吩咐王瑞让溪月进来,又自江寄腿上起了身。 陛下,娘娘。 溪月被放进帐,匆匆给江寄和顾绾行个礼,就着急的绕过屏风往里去了,然后在顾绾妆奁夹子里层摸出一个插着银针的带血娃娃。 果然有,那杀千刀的! 溪月看到手中那个插满银针的骇人血娃娃,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睛也红了。 顾绾见溪月头一回这样失礼,她皱了皱眉,跟着进了内寝,没想到会看到这个。 她眼里瞳孔骤缩一下,问道溪月:这是怎么回事? 娘娘,刚才被审问的一个宫人招了,说她看到一个宫人往妆奁夹层里放了一个血娃娃,她怕惹事,没敢声张。溪月听到顾绾问,立马倒豆子一样将事情说了。 原来顾绾用寝殿丢了东西的名义让禁军将今日往来她营帐的宫人单独分开审问,很快便有宫人扛不住禁军施以的重重威压,招了自己知道的信息。 溪月原本打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她能提供上的线索,她不知道顾绾具体丢了什么,但见顾绾急,她也着急,没想到竟听到这事。 再听到旁边有人自缢的事,她心头一紧,意识到有人要害顾绾,赶紧跑了回来。 也不知道是哪个该千刀万剐的唆使人放的,要叫我...... 还不赶紧拿下去处理了! 江寄晚顾绾一步起身,听到溪月的声音,他加快了脚步,看到溪月手上那个带血的骇人娃娃,他眼眸一沉,浑身戾气骤凝,他伸手揽过她,将她头按向胸口,不让她去看那恶心东西,又怒喝道溪月。 他声音沉怒,扫向溪月的视线也似凝寒刃,煞意不掩。 溪月本就怕他,这时对上江寄似要大开杀戒的嗜血眼神,她心下大骇,连忙告罪退出去。 这事我会处理,你先歇息。 溪月下去后,江寄也没松开顾绾,直到他眼里狂掀的浓黑压下去一些,他才缓缓松开顾绾和她道。 声音一如既往低柔,但顾绾却敏锐感觉到他此时积压的嗜血狂怒,她抿抿唇,抬眸看向江寄,只说了声:我知道那娃娃,在梦里看到过,也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不拦你,因为我也很生气,也怕。 但萧家的事没有妥善法子解决之前,我不希望你去为我冒险或者更改自己计划。 顾绾对那个人血娃娃确实不陌生。 梦里面,江寄在萧芙住的冷宫里就找到一个这样带着她生辰八字的带血娃娃。 萧芙是自沈柔后,第二个被江寄用狠辣手段处置的女子。 先前顾绾是梦到的,还没有特别大的怕意,只对萧芙感官更差。 可这会儿兀然亲眼看见,加上因为自身经历关系,她现在信有鬼神,咒术,便觉浑身身体发寒,她不是以怨报德的人,已经做不到容忍。 只是萧芙是萧家如今仅剩嫡女,还是已经进宫妃子,萧家一心想以她名义诞下一个子嗣,让萧家扶持幼主上位,继续把持朝政,没有十足证据,要动她并不容易。 若是轻易动了,难保萧家不会狗急跳墙做什么。 无碍,她不会影响到什么。 江寄没想到顾绾连这些都梦到了,再听她说怕,他揽着她细腰的手微紧,原本要立即离开去处置事的念头忽然改变。 我先守着你歇下再去。 江寄说道,又吩咐王瑞要他去熬碗安神汤来,顾绾却在这时拉住了他衣摆:我不喝安神汤,我还没那么脆弱,既然你一定要去,我不拦你,但我要与你一块儿去。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皮跳得厉害,直觉这一回,会有重要的事发生。 第48章 你不是皇帝! 你不去, 去了我会分心。江寄抬手替顾绾轻顺耳畔滑落下发丝,和她柔声道。 哪怕知道她梦里已经见过他许多手段,他还是想尽可能不在她面前表现阴毒凶残一面。 分心。 顾绾本就在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听到江寄说出这两字, 她心头一跳,她抬眼看向江寄:你怎么这么说?太后那边, 是有什么计划安排? 只有遇到冲突危险才会分心。 只是以防万一。江寄没承认, 他不想顾绾在本就害怕的情况下再承受一份担忧。 无需担心,太后再如何只是一介妇人, 你等会儿喝过安神汤歇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好, 那你多注意,我先前让禁卫去拿人太后那边恐怕有警觉了, 她若坚持保萧芙,你不要和她硬碰,等回京再说。 见江寄坚持,顾绾最终妥协道。 希望是她多想了,太后应该还没那么大胆子, 在萧峥不在的情况下,做出逼宫一类决定和事。 还不到晚晌, 时辰尚早,只天色阴冷,密云压顶,让人感觉无端逼兀压抑。 朝汐殿,太后如今所居寝殿周遭更似凝了一层冷阴气息, 正殿外只有两个宫人守着, 看到江寄过来, 他们赶紧蹲身行了礼,垂着脸的神色和他们行礼的姿态动作都显得局促仓惶。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36) 江寄冷冷掠过一眼,径直踏入了殿内。 一进去,一股浓烈血腥味混着冻龙香息扑鼻而来。正殿一边两名长脸宫人架着一个脸颊已经被打烂女子,她双腿已经站不稳,身上碧青宫裙凌乱沾染着斑驳血,双手被宫人夹着无力垂在两侧。 察觉到有人进来,她眼颤下,等看到是江寄,她立马激烈挣扎起来,眼眸里盛满了泪。 也是这时,江寄才从她一双眼睛认出,她是一贯与萧芙交好,又紧跟在太后身边的惠妃。 江寄看到惠妃这遭遇,却没什么反应,他一点不意外看到这一幕。 狗咬狗罢了。 便是太后不处置她,等他处理掉萧芙,也不会放过她。 萧芙脑子蠢,萧家不会将巫咒之术告诉给她。 惠妃父亲是礼部侍郎,祖父却是贤宗时期钦天监监副,当年和萧家走得近,又替萧家做过不少事,察觉到萧家有懂巫咒之术,确是可能。 皇帝来得正好,哀家正要派人去找你,惠妃这歹毒的,不知从哪里学来歪门邪道咒术,还用这咒术咒害了芙儿,让她现在吐血不止,你看该如何处置。 隔着半扇屏风,太后侧坐在美人榻前,她身边,萧芙脸色惨白,双眸紧闭的躺在美人榻前,榻边一个年迈老嬷手里端一个痰盂。 随着萧芙一个干呕反应,年迈宫人便动作麻利的将手中痰盂递过去,只片刻,萧芙便生生呕出两摊脓血来。 太后瞥眼瞧见,她嫌恶的皱了皱眉,她闻不了这样冲鼻血腥的味儿,只眼下,她不得不隐忍下,厌恶的看一眼一旁还在不死心挣扎惠妃,和江寄说道。 惠妃听到这话,挣扎得更厉害,她用力摇着头,嘴不停张着想说话,但她受刑太重,脸被打烂了,嘴里更全是血水,根本说不出话,只让人听见含混不清嘶吼。 太后消息倒是灵通。 江寄对太后的话不置可否,他看一眼吐血不止萧芙,想起同样被咒术过的顾绾,眼里寒意乍起,过片刻才又淡淡道:不愧是当年萧太后教出来的人,也够狠。 为替萧峥争取足够时间,也煞费苦心。 江寄说的萧太后,是先帝之母,贤宗的皇后,为人手腕毒辣,后宫维她最大,萧家能有如今局面,全依赖她多方部署。 太后没料到江寄会是这个反应,还似乎知道萧太后,她脸色微变。 皇帝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太后该明白,巫咒之术萧家藏得严实,可东厂这些年也不全是酒囊饭袋,倒是查到一些消息。 太后以为,对萧芙下手,一手苦肉计便想打发了朕,也未免太过小瞧朕。江寄没那个功夫陪太后打马虎眼,冷笑一声,道。 他竟然都知道。 萧家有人会巫咒之术,这是萧家最隐秘秘事,且因施咒一次,付出代价太大,需要付出萧家一半以上气运血脉,萧家已经几十年没动用过这等秘术,按理,这事绝无可能被人知道。 太后倏地抬眼看向江寄,见江寄神色平淡,周身气势睥睨,她心惊了惊,皇帝最近的变化太过出乎她意料。 胡说八道,什么巫咒之术,哀家怎么不知。太后厉声否认道。 太后不愿承认便罢,只这真正会巫咒之人,朕却是容忍不得! 江寄说着,身形一动,便到了端痰盂的老嬷面前,下一瞬,他掌锋一出,年迈宫人便双眼睁大倒了地。 她手上装满污血痰盂倒在地上,黑红恶臭的血流往她身上,下一瞬便有黑虫爬出。 太后惊叫一声,不知她是在怕那黑虫还是什么,她身子不受控制往榻里移,又惊恐的望向江寄:你...你不是皇帝!你是谁? 皇帝不会武,可江寄太过厉害。 太后养尊处优的手指发抖,似想起什么,她迅速扑去矮榻边小桌前将那上面放置的茶盏挥倒。 动手!立即动手! 这是太后最后的王牌,她早和兄长萧峥商议好了计划安排,这二十暗卫是萧峥留下她以防万一的,没想到棋局都布设好,所有棋子也都入位,侄女萧芙这个愚笨的却坏了事。 听惠妃提及巫咒之术,竟摸到她身边古嬷嬷房里去翻出了她让古嬷嬷准备用来给贵妃和江寄的血娃娃,又依着惠妃所言给血娃娃身上胡乱写下血字,动用萧家暗人放去了贵妃宫里。 她从古嬷嬷那儿得知血娃娃少了一只,便惊觉坏事了,再听顾绾派禁卫审问宫人,便知道这事要压不下去。 为掩下这事,她不得不让古嬷嬷给萧芙喂了毒,做成中咒术模样,再拉了惠妃来挡刀。 谁承想,皇帝竟不是皇帝,识破了她,还杀了姑婆留给她的古嬷嬷。 如此,她只能放手一搏。 随着茶盏粉碎落地,太后慌乱几声,十几黑色暗影自房梁飘下,又有几名黑影自江寄背后挥出掌锋。 呵!江寄嗤一声,他不慌不忙反手几掌快速挥出,便有几名暗影倒地,江寄人如影,手如风,不过一刻,殿中已经倒满了人。 架住惠妃的两名宫人见状吓软了腿,带着惠妃一道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无人色。 你,你到底是谁! 太后神色骇然,她千想万想皇帝忤逆她越来越不听她话的理由原因,唯独没想过皇帝不是皇帝。 她错了,她和萧家都预判错了。 想到这儿,太后面如死灰,她有感觉,兄长萧峥斗不过江寄。 萧家完了。 屹立百年不到的萧家要完在她手里了。 太后可还有什么招?趁现在还能动,能说话可以尽早使出来。江寄没回太后的话,抬手理了理方才动作太大乱了的衣袂,道。 他神色依然如常,只淡淡睨人的模样似地狱要见血罗刹。 你要做什么?你敢对哀家做什么? 太后身子不受控制往贵妃榻上挪,整个人压到了此时已昏死过去的萧芙身上都没觉察。 不管你是谁,哀家对皇帝有养于扶持之恩,一旦哀家在这出事,皇帝必定受天下群臣诟病,你这皇位必将不稳! 还有,贵妃...... 似想起什么,太后又立即抬眼道:对,贵妃,萧芙送去营帐的血娃娃,是哀家专门令古嬷嬷用十个童男童女血养成,从芙儿写上贵妃名那一刻,符咒便应效了,哀家若死了,贵妃便也活不了! 你既然查到萧家会巫咒之术,那你也应当知道高.祖宠妃盛华了,她在席宴上公然刺杀高祖,最后不成功便当众烧了自己。 贵妃,她也会落得如此下场!太后说着,眼里闪过快慰。 她似乎能看到顾绾去刺杀皇帝,最后皇帝反杀了她,又受不了自焚当场的画面。 那是她原本准备着作为兄长谋划,宁王失败的另一打算安排。 若是没有萧芙的打岔,她的筹谋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找死! 尽管江寄上辈子在看到萧芙宫殿里那个相关顾绾的人血娃娃,便找出太后身边巫咒之人,酷刑拷打逼问出了这巫咒之术施行条件和所需代价。 知道要这血娃娃彻底制成,需要七七四十九日,还需要用和巫咒相关萧氏族人一半血脉的血浇灌才能成,可听到太后癫狂的话,江寄心口还是被狠狠刺下一刀,似乎已经有人要去他一半的命, 江寄眼眸腥红一闪,他一把掐起太后,只在她面孔迅速青白下来时,觉得不能让她死得这么便宜,才将人扔去地上,又快速在太后背脊骨处一拍,太后整个人霎时如泥瘫软下去。 如你所愿,不杀你,你既然这么喜欢巫咒之术,便在这儿与这满屋的尸虫,蛊虫待着,直到七七四十九日。 太后闻言,一双泛白的眼惊惧欲碎,她想抬手,想骂,却发现她瘫在地上再动不了,只眼珠微微能动。 顾绾在江寄走后,心里一直不安着,她知道江寄厉害,自己恐怕是杞人忧天,但还是控制不住。 她一会儿坐在榻上,一会儿又起身走动,江寄不放心她,留下王瑞守着她。 她反而嫌王瑞碍眼,想打发王瑞去看看江寄那边情况,又担心江寄看到王瑞分神她,想到禁军审问那里她还没做具体了解,便叫王瑞去一趟澜清那边。 她还没忘了让禁军审问宫人的用意。溪月说有人自缢,她总要确定自缢的到底是放纸笺的人还是放血娃娃的人。 王瑞从溪月惨白着脸捏着个血娃娃出营帐便猜到禁军那边出了事,等听到江寄吩咐他让她守好贵妃,又找人熬安神汤,王瑞更笃定自己猜到真相,他不敢大意江寄吩咐,江寄一离开他进帐默默注意着顾绾。 只他看出贵妃烦,担心被迁怒,尽量龟缩着不出声,听到顾绾吩咐,他迟疑了下。 你去吧,帐外有禁军宫人,不会有事,便是有事,你也不会武,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顾绾看出王瑞的迟疑,朝他摆了摆手。 是。顾绾都这样说了,王瑞也不想惹了顾绾不快,应下来。 出去后,吩咐他帐外宫人仔细里面。 不过他刚吩咐完,便见澜清回来了,王瑞便像见到救星,连忙将澜清引进了帐。 娘娘。澜清进了帐,和顾绾蹲身行礼道。 禁军那边审问如何?溪月说有宫人自缢又是怎么回事?顾绾示意澜清免礼,又立即问道她。 澜清知道顾绾着急这事,也知道事关重大,她赶紧回道:禁军那边都审完了,自昨日到今日,进出营帐宫人总共十二人,五人是云栖宫跟过来,另七人是行宫抽调来,我们本来的人,禁军审过都没问题,看到宫人放血娃娃的是行宫洒扫丫头,她进帐帮忙收整了箱笼,她和那宫人熟识又没胆子,才没揭穿她,只是禁军慢了一步,那宫人在禁军动手审问的时候,便咬破牙缝里的毒自缢了。 听禁军说,那人手里有茧,恐是习武之人。 手里有茧,还牙缝□□,只能是死士了。 萧家作为百年世家大族,未雨绸缪在行宫安插死士也不是不可能。 另外几人呢?可都审过没问题?顾绾想了想,又问道澜清。 是,禁军说确定没问题。澜清点了点头道,迟疑一瞬,她又补充道:婢子亲自去看过,禁军为防出差错,每个人都动了极刑,不太可能有误。 澜清虽是宫中女官,在宫内多年,也见识过不少受惩治宫人,但骤然见一堆人被严刑,还是难免怕,她脸色微微泛白。 顾绾看出她状态不好,也猜到一些: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歇息,吩咐下去给受了刑的宫人请太医,另外每人送份封赏过去,再允探亲假一月。 那娘娘这里?澜清这会儿确实有些难受,想歇息会儿,但她进来的时候没看到溪月在,又有些不放心。 无碍,有王瑞在,有事我会吩咐他,溪月也该回来了。溪月去处置那个血娃娃,用不了多少功夫。 澜清闻言放下心,和顾绾施一礼后退了出去。 帐内恢复静谧,顾绾慢慢走到圆木金漆凳前坐下,陷入沉思。 全部都审问过了,没有一人提及过纸笺一事。 要不就是那人嘴严,经得住严刑,要不就是那纸笺是用非常人手段送进。 不管是哪种。 那卫赣都比太后和萧家要难对付得多。 顾绾心里的弦又崩紧一些。 娘娘,安神汤熬好了,陛下走前吩咐奴一定要守着您喝下。又过片刻,王瑞端着安神汤进了帐。 大概心神绷得太紧,顾绾这会儿脑子胀胀的疼,颞颥也跳动得厉害,她抬手按了按额顶,没拒绝王瑞递过来的安神汤。 端过来慢慢喝下,便绕过屏风去了里面榻上,说要歇会儿。 王瑞见状不好再打扰,只端过桌上托盘悄声退下。 也不知是不是安神汤见效太快,顾绾刚坐去榻上,便倒床睡了过去。 她这一睡,竟又做起了梦。 这一回,她总算梦见了江寄成为九千岁,替她报完所有的仇之后的事。 第49章 他没有下辈子了 卫瞾死后, 沈柔熬不住皮烂骨削致之痛没多久死在了瓮罐中。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两个主要害死顾绾的人死了,江寄觉得没劲了,他耐心也没了, 扶持高热痴傻了的小太子上位后, 便大刀阔斧的处置了萧家残余,连带躲藏起来的余下江南世家一块儿撬了个干净。 太后眼见萧家尽数覆灭, 本就病败身体撑不住, 在见过江寄后更是口眼歪斜中了风,之后没多久用裤腰带吊死了自己。 太后一死, 被打入冷宫的淑妃日子不好过,大概顾绾是宫妃的关系, 江寄没有折辱宫妃意思,只让人给她送去白绫, 却没料送白绫去的宫人会在淑妃宫里发现个插满银针,写了顾绾名讳生辰血娃娃。 前去送白绫的是常伺候江寄的太监之一,能留在江寄身边的,都是心思如发之人,早猜到江寄对顾绾的在意, 发现这事他不敢耽搁,禀告给了江寄。 当日, 萧芙被送进东厂暗牢,连带的还有一直相安无事的惠妃,顾绾先前见过江寄惩治萧芙的手段,这一次,她没有再去看, 只在一边等江寄, 江寄从萧芙嘴里撬出话来, 便去了太后的寿安宫。 太后去后,江寄便将寿安宫各处的宝石堆叠假山奇石挖出去卖了做边关军饷,寿安宫已经和废墟没什么两样。 江寄在一片荒芜里找到一个年迈老嬷嬷,顾绾依稀记得,那是贴身在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太后死后身边大部分宫奴都殉了葬,也不知她怎么逃脱的。 江寄从她嘴里得知了血咒之术。 原来萧家祖上曾有南疆圣女血脉,当年萧太后嫁与贤宗皇帝,无意间在自家藏书楼里找到本手札,上面记录了血咒之术。 萧太后靠着血咒之术在宫中无往不利,但渐渐的,她发现,她每施行一次血咒之术,她萧氏气运便会折损大半,最亲亲脉也会损失两名,还是男丁。 长此以往下去,萧氏会慢慢逐渐因为血脉薄弱没人,介时她再争也没了用,想明白这些,萧太后慢慢收手,减少了动用血咒之术。 后来她地位稳固,也无需动到血咒之术,只在要弥留之际,将血咒之术告诉给了萧家当家人,严明非影响萧家大运关头,不得轻易动用,又将血虫亲传给了自己婢女之女。 江寄在得知血咒之术后,不知联想到什么,他神情突然不对,竟问那老嬷,世上既有血咒之术,那是否有仙术,还生禁术。 老嬷不知是为保命还是别有用意,她在吐出一滩黑血后,告诉江寄世上无奇不有,说她曾经亲眼看到一个人从地底唤将去世之人召回。 顾绾听到这话,猛地抬眼朝那老嬷看过去,若是眼神能杀人,她都能立即送她去死。 她几乎不用去看,都知道江寄在知道这事后会去做什么。 果然,不过两日,宫里便派出一支又一支锦衣卫去各地搜罗能人异士,比之他先前替卫瞾找道士做法场要郑重隆重得多。 宫里开始频繁出入江湖术士,各道士和尚。 这些人中,有会幻术之人,也有坑蒙拐骗,或虚张夸大之人。 江寄对坑蒙拐骗之徒从来手段狠,东厂暗牢里的血腥气一日重过一日。 大概是太多次希望到失望,渐渐麻木,顾绾能清晰感觉到江寄身上的煞戾之气增重。 朝堂被他清理掉一大半人,开始他还会想着安排谁去补上,或者开恩科启用寒门,可现在,朝堂他几乎放任,便是从前他十分看重的边关,民生疾苦他都没那么看重,每日神情恹戾,遇到不长眼的惹了他,他直接当场除去。 除了夜深人静,没人之处他会露出自己的孤寂,别的时候他已经是人人憎恶恐惧的奸宦。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37) 顾绾在一旁看着,第一次有了无力感。 不该这样,他不该因为一个已经死了许久的人那样。 他有大才,不该这样折腾自己,她想告诉他,可梦境中她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她们间还天然隔着一道屏障,她触摸他不能,他也感知不到。 江寄一日比一日躁戾,一日比一日敷衍朝政,宫里还在源源不断的进各类能人,东厂大牢很快血气熏天。 直到有一日,宫内进了一个长胡子道士。 他似乎有点道行,见到江寄不卑不吭,一身半旧鹤袍颇有些仙风道骨意味,不等江寄表明来意,他便说他可以达成江寄想要。 和先前一堆术士和尚叫江寄提供死者衣物,贵重宝物方木不同,长胡子道士要江寄的血,说是只有他的血,也只有他带着强烈渴求的血才能浇开地府大门,让他成功引魂。 江寄他对长胡子道士所说不置可否,他并不在乎自己身体如何,只问他需要多少血。 顾绾一听江寄那话就知道他又打算试,他先前便是,不管人家开出什么条件,他总是先满足。 顾绾知道他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丝一毫可能,就因为知道,她才整颗心都被他绞着,他就是个傻子,大傻子。 道士大概没想到江寄会这么干脆,愣一瞬才说,一次一碗,需要七七四十九次。 江寄听到那个七七四十九次,轻抬了抬眼,但他没说什么,只抬手让人取来玉碗。 他随着带有尖刀,侍从白玉碗取来,江寄便自手腕划下一道口子。 顾绾随着他那一道划下,心口猛地一瑟缩,她是魂,流不出泪,只眼睛酸胀难忍。 接下来的日子,江寄每日都会取一碗血,每日一道口子,渐渐地,他一条胳膊划满,又换另一条。 顾绾便看着他脸色越发惨淡,比之先前的他更苍白如纸,整个人也消瘦得不成样。 顾绾看着这样的他,再看那老道士一日胜过一日松快的神色,她忽然明白过来老道士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江寄的命而来。 最让顾绾感到悲凉的是,江寄他实际都知道,可他还是那样去做了。 他不看重自己,也不在乎自己的命。他就似一个狂热的赌徒,在用尽一切去赌那虚无缥缈的一个希望。 到了七七四十九日,江寄已经瘦削得不成样。 这一日,老道士开了坛,让江寄屏退了左右,闭目等待。 江寄一一照做,而在江寄闭眼之后,老道士拿出了油灯和药粉。 那和先前江寄给卫瞾的东西十分相似,只老道士的药粉呈朱砂的红。 顾绾看着心里陡然沉下,她终于控制不住的奔到江寄面前,愤怒的去拍他。让他睁眼看看,这是骗他的,可江寄没有睁眼。 他闭着眼,似乎已经沉浸于意识里,慢慢的他额上起了密汗,唇角抿紧再拉直。 那模样似陷入什么难熬的梦魇中,顾绾看着长胡子老道垂着眼诡异的笑,心里越发慌措着急,头一回,顾绾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起了杀意,她试图让自己化为恶鬼,将老道吞噬。 但就在这时,江寄陡然睁开眼,一掌打向了老道。 老道睁大眼倒在地上,似乎还没明白江寄怎么突然醒了过来。 顾绾却顾不得那些,她欢喜的冲向江寄,哪怕她和江寄隔着屏障,她也伸手去环住了他,张嘴一声又一声的喊着他。 尽管,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听不见。 老道士死了,江寄似乎终于断了再寻找方士念头。一批又一批锦衣卫回到了东厂。 顾绾不知他怎么想通了,但他能停手,顾绾就感到高兴。 只可惜,她高兴得太早了。 江寄不再寻找方士了,但他过得比以往更颓丧,早朝让至今还不会完整说话的傻皇帝去,由着朝堂上剩下的那些大臣争夺吵闹,若傻皇帝因此哭了,便让近侍将吵得最厉害的人拖出去直接斩首。 朝堂自此战战兢兢,不敢谈论真正朝事,只顾着哄皇帝。 至于江寄,整日不吃不喝的躺在檀木躺椅上,若非他胸膛还起伏着,会让人怀疑他已经出了事。 顾绾知道,他是不想活了。 顾绾感到无力,她甚至想,这个梦怎么这么长,为什么就还不醒呢,醒来了,她就能看到现实里的江寄,不颓丧,听她话,好好活着的江寄。 顾绾想不管他,却做不到。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六日,到第七日,江寄的左右手之一陆然,从外面领回来一个白眉和尚。 陆然给江寄回禀说,那人连番在他面前消失了三次,且他确定不是使得障眼法。 白眉和尚面目慈悲,一身雪色袈裟,不染尘埃,顾绾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猜到,那便是拂宿。 江寄听了没反应,拂宿却身影一闪到了江寄面前。 江寄是习武之人,这一两年功夫,他武力已经到登峰造极地步,可拂宿让他感知到了一种更未知的能力和能量。 江寄慢慢睁开眼看向了拂宿。 拂宿对上江寄视线,不躲不避,一双通透眸子里似有了然,须臾,他轻点头施了一佛礼。 拂宿没说明来意,只如一尊佛矗立,屋内陷入静默,最后江寄开了口。 江寄问拂宿,可知这段时日死在他手中术士有几何。 拂宿淡回一句,坑蒙拐骗之人算不得术士,倒是最后一位险些要了江寄命之人,小有几分本事。不管如何说,施主还是如了一半愿。 只一句话,便叫江寄认了真。他从躺椅慢慢坐起,问拂宿:你可知道我想要什么? 拂宿沉默片刻回一句,逝者往矣,不可扰,但若想回溯失控,改换命运,他却是能试之。 拂宿说完,又问江寄,他可想回溯时光看到人还活着,可想陪人一世,又愿为其付出多大代价。若需要他一身骨血,再无往世,他可愿去换。 拂宿的话直接让江寄起了身,他激动无措的时候很少,可那日,顾绾却看到他去紧拧着拂宿衣襟,警告他骗他的代价。 他大掌青筋暴起,脸上凶煞毫不掩饰,如同炼狱修罗在恫吓四方。 在拂宿不卑不吭回一声,他知后,江寄慢慢放开了拂宿,问他想要。 后面就如江寄告诉顾绾的,拂宿要他将江山还给卫氏血脉。 江寄笑一声,说傻皇帝就是卫氏血脉。 拂宿沉默不说话。 江寄慢慢看他一眼,最后说让安王之子,十岁的卫焘继位。 安王于一年前暴毙在妓子榻上,卫焘当时才九岁,却支起了安王府,若是不长歪,会比卫瞾强数倍。 拂宿同意下来,又说回溯时光需要以牵挂之人安居之地为道场,需要江寄一身血肉浇淋平息往日积怨,用往世来生气魄平息怨魂,开天道才能让江寄回归。 拂宿所说,实际和老道士没什么两样,他甚至更直接,直说要江寄的命。 江寄却连犹豫都没有,不过三日便让卫焘做了皇帝。之后他没再安排朝事,直接同拂宿下江南去了顾绾墓前。 几年过去,顾绾的墓前已经成了一片花海,她和兄长父母的墓都十分干净不见一株杂草,墓前的供品也新鲜,显然江寄有安排人给她守墓。 到了地方,拂宿也没算时辰,便开始布置道场,他明显不似老道士或那些虚张声势之人,刚布施完阵,便肉眼可见天降异象,只见道场上方自成一方天地,漫有平素未见红云。 江寄看到那片云,毫不迟疑吃下了拂宿给他的丸药,接着他手上寒光一闪便在身上扎下一个又一个窟窿。 顾绾以为,她已经麻木,可以做到不管不问不看不听,只等梦境散去。可当她看着源源不断的血自江寄身体里流出,看着江寄将自己周身每一寸肉剜下,她脑子轰隆一声,她不顾一切的冲去了江寄面前,嘶吼着要他停手。 她从来没想过,江寄回溯时光和卫瞾换魂的代价是要他一片一片的割下自己的肉,剃掉自己的骨,最后活生生剜出自己的心脏献祭...... 停下,停下,江寄......顾绾不停的冲江寄摇头喊着,眼里慢慢溢出血泪。 我在,我在,不怕,都是梦,那些都是梦,醒来便好了。绝望无助,血眼模糊顾绾视线,朦胧中,顾绾听到温柔低哑的熟悉嗓音。 她仓惶抬眸望向四周,眼前划过一层血雾,血雾散去,顾绾睁开眼,于一片朦胧模糊中,顾绾看到一张焦急慌张的脸。 江寄,江寄。顾绾猛地伸手抱住面前的人,哭着喊他。 我在,我在......江寄手臂环紧顾绾,大掌一点点顺顾绾被冷汗打湿背脊,一声声低回道她。不怕,我在。 江寄不知道顾绾做了什么梦,但他听到她无助绝望的哭喊着她,眼泪不停往外滚,他心里揪紧的疼也后悔,早知她会梦魇住,他该一直陪着她。 你事情解决了吗?许久,顾绾哭音慢慢停下,她埋在江寄脖颈里抽噎许久,等心里那挥之不去的怕意恐惧散去些许,她才抬头看着江寄问道。 她哭得狠了,嗓音哑得破碎,一双水润眸子布了血丝,眼周绯红。 嗯,解决了。江寄轻回道她,又低眸看她,抬手拂去覆在她脸颊的发,慢慢垂首吻过她染着水意浓卷眼睫,泛红眼角,鼻尖...... 顾绾抱紧他脖颈,由他吻她,只有这样亲密感受到他,她才能一点点压下梦境里给予她的绝望和惊怕。 可便是这样,江寄浑身是血,没有一块儿完整的模样依然在她面前挥之不去。 怎么解决的?顾绾颤了颤眼睫,她克制着不去回想,又问道江寄。 江寄顿了顿,没瞒她和她说了太后对萧芙惠妃做的事。 顾绾闻言沉默一瞬,她没想到太后能对萧芙下那样狠的手,不过仔细一想也不意外,太后对人一向不手软。 那太后呢?你把她..... 萧芙和惠妃都出了事,太后要在这时候出事,外面言语揣度势必对江寄不利,还极可能逼得萧峥狗急跳墙,这也是顾绾先前一直顾虑的。 我没要她命。江寄简短回道顾绾。 她刚梦魇过,他不愿告诉她太过残忍血腥经过,只说: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已经命人看着,也叫人将太后身体有恙,召了淑嫔惠妃侍疾一事传了出去。 顾绾听明白了江寄的意思,他是准备将太后一行人留在行宫。 顾绾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抬眸看向江寄:我方才梦到你见拂宿之后的事了。 江寄一滞,他抬眸看向顾绾。 为什么这么傻,不疼吗?顾绾抬起手,她想打他,骂他傻,却又舍不得,最后只轻覆在他脸颊,红着眼道。 不疼。江寄摇摇头,手指一点点揩去顾绾滚落出眼眶的泪。 和整日沉浸在她不在的世界的空洞折磨里,那点痛实在算不得什么。他还遗憾拂宿没有早些出现。 你就是个傻子。顾绾忍不住骂他,她哭得更厉害。 怎么会不疼。她是受不得疼的人,在选白绫还是毒酒的时候,她选择毒酒,都是因为无法想象受疼后狼狈挣扎的难看样子。 可当鸩酒没过五脏六肺,她依然感觉到了难以忍受的疼和反呕吐血之痛。 江寄承受的,只比她痛百倍千倍。 不哭,那都过去了,我们不去想那些了。江寄被她哭得无措,他从来就受不得她哭,这哭还是为他,他更心疼舍不得,只把她搂紧一遍遍低声哄她。 我们回去,把我们的事告诉给哥哥吧。许久,顾绾总算止了泪,她抽噎着,和江寄道。 让哥哥知道,我是和你在一起,不是卫瞾。 目前只有哥哥能知道,等空了,我们再去江南,去拜祭父母。 她不想再委屈了江寄,她想告诉父母哥哥,自己真正爱着,喜欢的人是谁。 江寄一怔,反应过来顾绾话里意思,他长睫一颤,抬眸凝她,许久,他哑声应道她:好。 太后身体有恙一事传出去,留守在行宫的众大臣心里更加五味杂陈,他们为官多年,一贯敏锐,隐隐察觉到要变天了,一直来朝中维持的平衡要被打破。 素日看不惯萧峥一系与之对立的大臣摩拳擦掌试图施展一番全脚,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大臣更加谨言慎行,萧峥一系大臣则开始试图寻找后路或放手一搏,不管哪一种,都让狩猎场气氛变得沉重,还影响各自的子女。 江寄没去理会,也拒不见大臣,只在当晚让王瑞传旨下去明日拔营回京。 翌日一早,江寄和顾绾便乘御撵回了宫。 他们这趟回宫并不算特别顺利,中途遇到过两路刺杀,不过因为江寄早有准备,是以随行队伍并没有损伤。 只把那些世家夫人小姐吓了个够呛。 到下晌,顾绾和江寄回到宫中。 一回宫,江寄便忙起来,当晚在宫门落锁,他才赶到云栖宫歇息。 顾绾知道他在忙什么,也已经听说苏盛的事,她从不去打扰江寄,只在用膳前让人给江寄将她熬的汤品给江寄送去,提醒他用膳。 顾绾原本打算等江寄空了陪她出宫去找顾祈年,可见江寄忙,顾绾打消了念头,只让溪月将她写的要见顾祈年的信递出去。 顾祈年收到信后没回复,顾绾因此揣揣了许久,她知道哥哥心里有气,若是以往,她定会想法子亲自出去见他。 但如今江寄在筹谋全力对付萧家,而萧家因为太后和萧芙没跟着回宫,已经预料到什么,已经开始反扑。 她宫里这两日都抓到了意图行刺刺客,若出去,只会更危险。 这个关头,她不能让江寄分神。 是以她没告诉江寄她给顾祈年去信,他没回她的事。只耐心等着,等顾祈年气消来见她。 她了解哥哥,舍不得生她太久气。 果然,第三日下朝时间过去一刻,顾绾便听到溪月回禀大公子在外求见的话。 哥哥。顾绾听溪月回禀完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整下,便赶紧奔了出去接顾祈年。 顾祈年一身绯色官袍衬他清朗俊颜,见顾绾欢喜的朝他小跑过来,他眸中肃冷微淡一些,只想起顾绾撒谎骗他一事,他又敛了神色,恭敬的给顾绾行礼。 顾绾知道顾祈年生气,她是怕他生气的,她敛了脸上欢愉神色,小步过去扶起顾祈年,细指卷着袖摆凑近他小声说: 贼人到官老爷面前还有次辩驳机会呢,哥哥总得听我解释完再决定要不要生气。 顾绾这样的小动作一如小时候,顾祈年最疼她,看她这样,脸色终是缓了缓。 顾绾见状,抿嘴轻笑一下,又去拉顾祈年。 哥哥随我进去说,今日厨房那边做了桃酥,味道还好,等会儿哥哥尝尝。 顾绾高兴顾祈年过来,一心想把最好的拿出来待顾祈年,给顾祈年端了还热着的糕点,又吩咐澜清去取茶具,她要亲自泡茶,只这时候,顾祈年阻止了她。 现在不比寻常,哪怕太后不在,还是要多加小心,我是外臣,在后宫时辰不宜过久。 顾绾一顿,她知道顾祈年说的是实话,太后不在了,可萧家在后宫势力还没清干净,从顾祈年进后宫起,估计就有人盯着顾祈年了。 那澜清你去让宫人泡两碗茶上来。顾绾压下心里的失落改口和澜清吩咐道。 澜清听命下去,由溪月领着宫人远远守着外面,顾祈年见状,也没再耽搁,直接问了顾绾。 现在可以告诉哥哥,到底因何要哥哥停手了,还不惜骗哥哥有身孕一事了? 哥哥知道了。顾绾一愣,她知道顾祈年敏锐,却没想到顾祈年会这么快反应过来。 我不是想骗哥哥,只是哥哥你走得太急,我来不及和你解释,加上太后和萧家的事,我担心哥哥为了我,不能挽回的事,又担心信里说不清楚,才用了这法子。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38) 看出来顾祈年脸色不好,顾绾咬咬唇和顾祈年解释道。 那也不该用自己有孕这样的事来骗我。顾绾一示弱,顾祈年便不舍得再恼她,只沉默片刻说道。 他不明白顾绾究竟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不杀皇帝,但顾绾那晚那样冒险站出来劝皇帝,他就明白她的坚决,他原本没想这么快赶回京,只是快讯来说,他要寻的东西到了,他怕错过,才只给顾绾留了讯息赶回了京。 虽然恼顾绾用有孕消息骗他,但也确实是因为收到这封新,他才没插手萧峥要对付皇帝的事。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顾绾点头道。 嗯。 顾祈年面色和缓下来,想到皇帝的事,顾祈年又问道顾绾:皇帝那里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柔嫔是沈柔的事?又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皇帝手腕突然铁血,这次太后还被留在行宫,这实在不正常,饶是顾祈年也有些想不通。而顾绾发现皇帝和沈柔事后,迅速做出的一系列动作,实际也透着不寻常,他了解她,聪慧更嫉恶如仇,要知道了皇帝和沈柔的事,光是接受都要些时日。 可她那一系列动作反应都十分镇定周密。 顾绾闻言,微抿了抿嘴,她本就是要准备说这事,只是临到头,她又发现,不知从何说起,又要怎么说更容易让顾祈年相信了。 哥哥,你相信前世今生吗?沉默许久,顾绾抬眸问道顾祈年。 前世今生?顾祈年眉心拧了起来,他想过顾绾会和她做的所有解释,譬如,她在被敕封前,就有人告诉了她皇帝和沈柔的事。 她改变杀皇帝的主意,或许是她想照信里表述那样,诞下一个孩儿再出手,唯独没想到顾绾会说出前世今生的话。 顾绾看顾祈年反应,便知他感到不理解,她顿了顿,没说什么,只望着外面朱红的宫墙,慢慢说道:我一共在这个地方待了四年...... 顾绾将自己前世的事,一点一点说了出来,回忆曾经的痛楚,就似在重新揭开自己那块刚结了层痂里面还鲜血淋淋的创口,让它再次血肉模糊。 她说到沈柔跑到她面前,告诉她身份,告诉她她和卫瞾两人私情,再到卫瞾对她用强,她整个人都在抖。 而顾祈年在这时候,已经听不下去,他喊她够了不说了,过来用力抱紧了顾绾。 顾祈年一双眼腥红,眼里的杀意骇人。 可顾绾没有停下来,她还没告诉顾祈年江寄的身份,若只说到这里,顾祈年最后只会不顾一切的去杀江寄,而不是就此停手。 她一点点一点点说下去,直到说到自己死,江寄替她收敛,又说道她死后,看见江寄替她报仇,用浑身血肉和皇帝换魂,回来护他。 哥哥,虽然匪夷所思,可我说的都是真的,卫瞾现在被江寄关在行宫深山里,江寄在卫瞾身体里。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哥哥。许久,顾祈年才哑声道。 他不怀疑顾绾的话,那些痛苦经历,顾绾一说出来,他便感到心如刀割,一副副画面在他面前呈现就似亲眼目睹。 他想到他上辈子没护好顾绾,让她遭遇到那些非人折磨,还声名丧尽被群臣围攻死去,他心里怒怨便压制不住,他只恨自己,恨自己的上一世无能,甩下顾绾,早早离世了。 他一贯自诩厉害,却连妹妹都没能护住,更没有替她安排好。 哥哥,你在自责是不是,我不想告诉哥哥,就是不愿哥哥自责。顾绾抬手擦掉泪,转头看向顾祈年。 哥哥并不是没用,只是上辈子的卫瞾,萧家的势力再加上镇国公府,实在太厉害了,哥哥已经很努力,可一人如何能对抗那么多呢? 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卫瞾现在生不如死,萧家和太后也马上会得到应有报应......顾绾轻松道,她试图缓解气氛。 但顾祈年却没有随着她的话松下神色,他一贯澄澈朗润眼眸沉沉,染满幽暗狠色。 只是生不如死怎么够?他就该身败名裂,被挫骨扬灰。 他不能饶恕,包括镇国公府。 前世欠下顾绾的,都必须付出代价。 哥哥,你想做什么?卫瞾的身体里现在是江寄,我不许你乱来...... 可那是卫瞾的身体! 顾祈年打断顾绾:我知道那个叫江寄对你有恩,我会找到你说的和尚,问他有没有办法将两人换过来,但卫瞾必须身败名裂,凄惨去死。 若是换不回来呢? 顾绾怔怔的看向顾祈年,她从来没见过顾祈年这样狂怒的一面,一时有些吓着。 若是换不回来,那只能对不起他了,下辈子哥哥还给他。 可他没有下辈子了。顾绾突然就红了眼。 哥哥,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为我复仇的,我不许你去做那些,伤害江寄的事我更不许! 哥哥,我爱江寄,我爱他,他若有事,我也活不了。 他没有我,宁愿牺牲掉浑身骨血,往世所有,我没有他,也是如此。 早在顾绾给顾祈年送信,江寄便知道了,他见顾祈年迟迟不回顾绾信件,又迟迟不去见顾绾,而顾绾为这事时常出神,皱眉,是以今日他特地提前下了早朝,又让王瑞去传讯给顾祈年,让他去见顾绾。 他原本没打算打扰顾绾和顾祈年相处,但想到顾绾先前说要告诉顾祈年他们的事,他知道那些曾经过往对顾绾来说,是沉甸甸的痛,说出来等于是再让自己回忆痛苦一次。 他怕顾绾难受,伤心,到底还是压不住心里的担心,过来云栖宫看看。 只没想到,他刚走到廊下,便听到寝殿里传来顾绾明晰坚持的嗓音。 她说,她爱他。她说,没有他,他也活不了。 第50章 情起 初景高挂, 和暖日光耀在院中花树,花叶上朝露未散处,波光粼粼。 江寄顿在回廊里, 忘记反应, 他知道顾绾自从知道他血祭换得回来机会,对他更依赖看重, 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一些在乎他, 却从未想过,她会在乎他如斯, 更没想过,有朝一日, 他能听到一句她爱他。 不是怜悯,不是感动, 是爱。 爱...... 她爱他。 陛下。 溪月在殿外守着,却无意间瞥见顾祈年抱住顾绾,她心里吓了一跳,顾祈年克己复礼,便是对顾绾宠爱, 也不会随意搂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顾绾如今是宫妃, 便顾祈年是兄长,他们这样亲密被人撞见也难免叫人多想,若传出去更对顾绾不利,溪月不能让这事发生,便带着宫人远远退开去了隐蔽处, 怕引起不必要误会麻烦, 溪月还将斟茶好要送进去的澜清拦住了。 她带着宫人退到了石阶下另一侧, 令宫人不得多听多看。 只溪月一心关注着正殿,却忽略了不想吵扰到顾绾和顾祈年相处,只从偏门进来,走回廊过来的江寄,等她再一次上两步石阶要注意正殿这边,便见江寄已经立在廊下,神色不明。溪月一惊,赶紧蹲身行礼。 陛下怎么来了。 顾绾没想到江寄会这么快过来,这几日他公务忙,要不停召见臣子做安排,几乎都是到了晚间宫门落锁才能过来这边,她仓促捏帕低眸拭了拭泪,看向殿外。 似乎只有顾绾能拽回江寄所有神思情绪,听到顾绾轻轻的一声问,他陡然抬眸凝向顾绾,下一瞬他已经到顾绾面前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他难得没有克制住臂力,搂她很紧,似要将她深入骨血。 陛下。 他动作突然,顾绾触不及防,反应过来他方才可能听到了她的话,她微怔了怔,手慢慢抬起回抱住他,过片刻,想起顾祈年还在,她又赶紧推了推江寄,微红脸颊小声提醒他。哥哥还在呢。 顾祈年见两人旁若无人的抱在一块儿没有松开的意思,他眼里眸色又暗深几许,须臾他抬手拱礼冷声道:微臣见过陛下,不知陛下可有事,微臣有些要事需要同陛下单独商议。 顾绾抬手的弧度不大,回抱住江寄用的力道也轻,江寄还是感觉到了,他不受控制的又收紧一些臂力,听她小声提醒,他也没松开她,等听到顾祈年清冷的声音,他才抿了抿唇角,缓缓松开顾绾,手却没离开顾绾,只手臂下移一些,搂住了顾绾细腰看向顾祈年,回他一句:兄长有事,自是有时间。 江寄说完,又回眸凝着顾绾轻声道:厨房那边新进了一批食材,你去看看,可有兄长想吃的,难得聚一块儿,等会儿一道用午膳。 顾绾闻言抬眸看向江寄,他神色柔和,却明显已经决定要单独与顾祈年谈话,她犹豫一瞬,终是点头应了,离开前又不放心的看了眼一旁听了江寄的话面色更冷的顾祈年,才一步三回头往外去了。 千岁的事绾绾与我说了,我感激千岁替绾绾复仇,若千岁想继续做这个皇帝,我可以等晚些寻到千岁和卫瞾两人解脱束缚再报这个仇,只一点,绾绾我要带她离开。 顾绾袅娜身影消失在回廊,顾祈年便对江寄道。 他特地改了称呼,称江寄为千岁。 江寄视线自空荡荡的回廊不舍收回,柔缓神色微敛回视向顾祈年,漆色眼眸深,不犀利却坚定沉然:我以为兄长听到绾绾的话后,不该再说出这些话。 我确实改变了主意,原本,我是要直接叫卫瞾身败名裂,不论他现在身体里的人是谁。 顾祈年不意外江寄反应,听顾绾说江寄一个人覆灭了萧家,他便知这人不好对付,正因为知道,他更不能将顾绾交在这种人手里。 阉人多卑劣阴暗,心情也阴晴不定,此时他看重顾绾尚怜惜爱惜她,若哪一日他突然腻味,或者有了新的兴头,那时顾绾受到的伤害,将无法想象,他不可能再让顾绾陷入丝毫可能不幸受伤之中。 江寄信顾祈年说的,也只有他是那样打算的,才能让顾绾不顾一切说出爱他,非他不可的话来。 那我便回兄长一句,兄长想要卫瞾的命,甚至想要这皇位,我都可以给兄长,但兄长若是要绾绾,很抱歉,我不能。 不能? 江寄半点不退让的态度激怒了顾祈年,他说话不再客气。 千岁有何资格说不能,千岁真以为自己如今在卫瞾身体里便是完整,身份高贵之人了?我倒想问千岁一句,千岁对绾绾究竟从何而来的感情。我听说,阉人多有癖好,千岁若是需要亵.玩美人来满足自己空乏内心,那我想说,天下美人很多,千岁...... 顾大人! 江寄打断顾祈年的话,他脸色微冷:你有事说我,又何必出言侮辱绾绾。 江寄声音冰寒,若非眼前的人不是顾绾在乎的兄长,他早已一掌挥了过去。 亵.玩,这个词不该也不能用在顾绾身上。 江寄沉了沉息,忍耐着没与顾祈年计较,只又道:我与顾大人不算初识,进宫之前,我有一个名字,江年。 顾大人一贯记忆过人,应该对这个名字不陌生。 说来,我一直来都没机会感谢顾大人当年替我引荐到麓学书院。 江年。 顾祈年在江寄打断他,便意识到自己一时情绪过激说了不好的话,他微抿嘴角,再听到江寄说出他的另一个名字,麓学书院,顾祈年微顿,过片刻,他似想起什么,陡然抬眸看向江寄。 你是江年? 顾祈年记忆不差,何况对于江寄顾绾而言时间已经过去数年,在顾祈年这儿,实际不过四年前的事。 江年,他当然记得。顾府曾有恩却又亏欠过的人。 顾绾自幼喜欢舞,她天资过人,身段柔软,灵力十足,任何一段舞蹈在她那儿不需要多少时日便会被她灵活舞出,府上为她聘请的教舞老师无数,都在教过她一阵后担心耽误她天分自行请辞。 顾绾缺老师,顾府为此不惜花大代价替她上京请名师,京中过去的人,比江南的又要厉害一些,教了顾绾掌中舞,还教顾绾自行编舞。 顾绾涉猎编舞后,对舞要求更高,如痴如醉起来,只她天赋实在过高,刚开始先生还能跟得上她想法,后来也渐渐吃力。 顾绾要求高,很快遇到瓶颈,整日不是将自己关在舞室便愁眉苦脸,先生和她相处久了,有了感情,加上怜惜爱才之心,先生想了想,最后决定带她去见一个人。 那人于舞上造诣非凡,只她出身不好,不是顾绾这类官家姑娘能接触,先生带顾绾去前和顾绾说过这事,但顾绾一心想突破自己,她也不在乎那些名声,只央着先生赶紧带她去见。 顾绾见的人叫丽娘,丽娘曾是秦淮边上头牌,曾经一支舞拍出天价,只后来被人蒙骗,流落到杭州府丽春院。 再后来,丽娘不小心有孕,丽春院妈妈逼她打掉,她却阳奉阴违,将孩子保下还顺利生产了下来。只这事被传出去,丽娘身价便一跌再跌,原先她还有资格挑选恩客,那以后便再不能了,加上容颜易逝,慢慢的丽娘日子难过起来。 她日子不好过,她生下来的那个孩子也不好过。 整日青楼子青楼子的被人叫着,不论是过往客人还是临街孩子,需要找乐子出气,总是找他。 每日见他,他总没有一处是完整,连走路都不敢抬头。 丽娘那时候十分后悔,她那般出身的人,便不配拥有自己血脉,只后悔无用,只能苦熬着。 顾绾的先生是丽娘昔日无意间遇见,最后因舞成为好友,她带顾绾去见丽娘,一是想让顾绾突破瓶颈,二也是希望能拉丽娘一把。 丽娘知道好友好意,她这些年遭受太多,早已学会圆融,况,不为自己,为那个整日没一块儿完整的孩子,她也要笼络住顾绾。 决定下来,丽娘用毕生体己在离顾绾府上不远的榆钱巷子买了一处宅院,便在那里教顾绾跳舞。 丽娘一辈子苦命,于舞艺却是造诣非常,顾绾只要在她面前跳一遍舞,她便能指出顾绾问题。 而每每顾绾编舞遇到疑难,找丽娘总能解。 顾绾慢慢突破瓶颈,只要她垫脚起舞,便似天仙伴云月翩然,让人移不开眼。 顾绾感念丽娘,去榆钱巷子次数也多起来,只时间长了,长顾绾四岁的顾祈年便发现了。 大卫民风开放,习舞不算什么见不得人事,但若是和青楼妓子习舞,这事传出去,对顾绾名声可想而知。 顾祈年爱护妹妹,不能允许这事发生,他知道顾绾性子,不是在乎身份名声的,他想了想,去找了丽娘。 丽娘在教顾绾时,便料到会有那么一天,她教顾绾,本就存在私心,顾祈年一找上门,她便同意下来去和顾绾说不再授她舞,还愿谨守秘密。 只她有一个要求,要顾祈年替她儿子安排一个良民身份,并为其引荐书院读书。 顾祈年彼时十四,已经开始帮着父亲整理卷宗,掌外院事物,还刚中了案首,要办成这事不是难事,为了妹妹,他答应下来。 江年,便是丽娘儿子。 从来没接受过一天正式启蒙的人,进书院不过半载便以全优成绩进了甲班。 哪怕他身份卑微,整日低垂着头,也掩不了他天赋出众。 老师甚至时常遗憾和他说,若他能早些发现这个苗子,引荐,也许这人如今早已有一番大作为。 顾祈年那时总是一笑置之,他没告诉老师,若非妹妹舞痴胆大,那样泥潭里的人,他们这一辈子都不太可能碰触到。 顾祈年没将江年放在心上,对他来说,他将江年安排进书院,丽娘守诺言没再见顾绾,已经足够。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39) 至于剩下的路他能走多远,他不会多加干涉。 只没想到,一场大水,会让江年和顾府重新有了纠葛。 顾绾母亲外出去寻找顾绾父亲时不幸遇难,同她一道被冲进水里的,还有感念顾府给了自己儿子一条光明大道,为此不惜以身犯险冲进洪水里救人却因此丧命的丽娘。 丽娘为救顾母而死,顾祈年没将这事告诉本就痛不欲生的顾绾,只拿了银钱给丽娘办丧事。 但江年没收。 江年不接受银钱,顾祈年当时要担心因为接受不了父母双双去世,不吃不喝的顾绾,顾不上那么多,只让江年有需要可找他帮忙。 却不想,他没等到江年上门找他帮忙,江年却帮他救回了又偷偷去墓地看父母的顾绾。 顾绾生得貌美,刚出府门,便被新任抚台之子看上,那人原来在嘉兴府便横行霸道,看中谁一贯是先抢到手里享用再论其他。 他看到顾绾,没想着去打探她出身,只尾随人,让新手下将人迷晕。 若非遇到江年,顾绾已经遭了不测。 江年救下顾绾,将不省人事的顾绾交给了匆匆赶来的顾祁年,却在不久,被抚台之子查到,用莫须有罪名把江年打入了大牢。 顾祈年得知消息想法子赶到大牢救人时,却被告知江年已经丧命。 却不想,他没死,还进了宫。 江寄没有再回答顾祈年,只看着顾祈年道:我知顾大人对绾绾看重,但我想要顾大人知道,我对绾绾的情,从一开始便纯粹干净,对她的看重也远胜过所有一切,顾大人那些莫须有的担忧,不必放在心上,若有一日我有对不住绾绾,不必等顾大人出面,我会自我了结。 顾祈年闻言沉默了,许久,他才道:若你是江年,我不会再怀疑你对绾绾的心意。 顾祈年爱护妹妹,对一切靠近妹妹的人都调查过。江年偷偷关注顾绾,为她挑灯夜读,苦习她喜爱的瘦金体这事瞒不过他。 但,便是如此又如何,你如今在卫瞾的身体里,不提你会不会随时发生未知意外,便是你能一直待在卫瞾身体里,你确定绾绾能毫无顾忌和你在一起? 你该清楚,绾绾有多嫉恶如仇,如今绾绾是因为对你有感激,愧疚,不去想那些,以后呢?她受到卫瞾那么深伤害,又如何能勉强自己和这么一副躯壳再过一辈子? 顾祈年的话一针见血,戳中江寄一直来顾忌,那晚他与顾绾情不自禁,他不顾一切的冲动,可到最后,两人依然什么也没发生,只互相紧抱住对方,便是这个原因。 顾祈年见江寄脸色瞬变后沉着脸不吭声,心知他听进了他的话,想了想又道: 当年的事,我很抱歉,我赶到大牢之时,高纨告诉我人已经受不住刑拖去了乱葬岗,我去到乱葬岗,只见到一具血肉模糊尸体,我替其收了敛,但那会儿绾绾正痛苦父母这事,我没告诉她你的事,只说你已经随远亲离京。这事是顾家对你不住,我知道千岁要对付萧家,江南世家,若有需要顾某的地方,千岁吩咐即可,只绾绾,顾某不能将她交与你。 后宫之地,顾某久留了对绾绾不好,先告退。顾祈年说完,和江寄拱手一礼,便抬脚离开了。 哥哥呢? 顾绾去到小厨房,心里却放心不下江寄和顾祈年独处,匆匆和厨房交代了几道顾祈年爱吃的菜,便赶回了正殿,却没想到殿内已经不见顾祈年,只江寄一个人背身立在殿中,他人隐在阴影里,看不太清脸上神情,但顾绾能感觉他身上气息沉寂。 顾绾神色轻敛,走过去慢慢抱住他胳膊,抬眸望他:你怎么了?可是哥哥说了什么? 你不要管他的话,他就是一时接受不了,等过几日...... 若我和卫瞾身体不会换回来,我顶着他这张脸,你可能接受? 顾绾话没说完,便听江寄这样问道。 可能就这样与我日夜相处过一世? 第51章 大结局(上) 你觉得我会因为一张脸就将你抛下? 顾绾愣了片刻, 才反应过来江寄话里意思,她张了张嘴,好半晌反问道他。 顾绾有些气, 他这样是不信她, 不信她的喜欢,她对他的感情, 可抬眸看着江寄绷紧的下颌, 他凝视她那双漆色眸底波澜起伏下的小心脆弱,她又再气不起来。 她慢慢想起这几日。从那晚他们情不自禁却戛然而止, 到这几夜她感觉到他难受,她想替他纾解最后被他拒绝, 她一直以为,他是担心到时候和卫瞾换回来, 却不想,他还担心换不回来,她会因为讨厌卫瞾那张脸和他过不想去。 难怪,这两日来他吻她,他总会低声要她闭眼, 夜里他也总喜欢自她后背搂她,头埋进她脖颈里。 他是不想叫她看见他这张脸。 她没想到, 原本该困住她的难题,会成了困住他的。似乎也不奇怪,他在对待她的事上,小心谨慎到执着。 他太怕失去她。或许对他来说,她就像水中月, 雾中花, 总让他有种抓不住的感觉。 他牺牲所有, 换来和她相处一世,不该这样过。 顾绾喉咙微哽,她沉默一瞬,慢慢抬手,纤细手指轻抚向江寄眉眼:我是要喜欢你原来那张脸一些。 她最近除了喜欢捏他耳垂上那粒小痣,还总爱摸他的眼睛,他不常照镜子,发现不了,卫瞾这张脸在出现变化,眼睛变化要明显一些,眼尾更斜长,眉目渐渐有了属于江寄的昳丽清冷。每次她总能沉溺在他一双漆深眸中。 先前她还会在夜里梦到梦里的江寄,清晨醒来看到的是另一张脸有一瞬失落,但现在,她已经适应,甚至渐渐的,两张脸让她有了重叠感。 她想象了下卫瞾分别拥有这两张脸,得到的结果是厌恶。可换做江寄,她便觉得,怎么都是好的,她都能接受。 朗艳独绝,昳丽无二的她喜欢,端朗英挺她也接受,只因为是他。 那张脸昳丽,世无其二,很难不叫人注意喜欢,你知道的,我也是爱颜之人,会喜欢那张脸再正常不过,但那长脸若不再属于你,那我便不会再喜欢。 我爱的人,从来不单是一具皮相,最重要的是皮相里的属于你的魂。你如何认为我会因为你现在这张脸,便与你过不了一辈子? 还是你觉得,这些日子来,我还不够黏你,不够需要你? 顾绾轻声说着,手指慢慢下移,去轻触了触他耳垂那颗赤红小痣,须臾她又轻踮起脚,勾住他脖颈去吻了吻他唇角,光洁额顶贴向他如冷玉面颊,又说:若你实在担心,我们今日便将房圆了可好? 她声音轻软,似林中微起的风,又似春日里缓缓流淌的暖泉,她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在征求他的意见。 她也在告诉他,只要他不在意,她不会介意他容纳于任何一句躯壳,只要里面是他的魂。 绾绾。 江寄哑声喊道她,深望着她的眼难以克制的颤起波澜。 顾绾却不再回他,只又去吻了吻他微凉的唇。 江寄长睫颤下,低眸凝过她一眼,抬手轻按住她后颈,回吻向她。 他对她从来小心克制,哪怕再难受也不敢放肆,总怕伤着她。 可她对他太过温柔,她太好,太放纵他 怕失去她的恐惧在心间奔肆狂乱,她宠纵的态度让他情难自制。 他吻她吻得用力,如疾风骤雨,贪心的想要攫取更多 顾绾也由着他,她揽紧他脖颈,双眸轻阖,只让人看到她一排卷翘微颤羽睫。 江寄越发难以自抑,唯一的空余都用来呢喃唤她。 高挂日头自斜边指摘窗照进,柔和光束打在两人身上,只片刻,光束分割开,照在轻晃间垂落纱帘。 潋滟泛红眼眸轻颤两下睁开,与斜长深情眼眸相对,眼里只有彼此。 只到最后,江寄终是克制着停了下来。 他紧抱住怀里的人,大掌慢抚过顾绾秀美脊背,替她顺着气息,低首吻过她柔软发顶道:过几日,我们去见拂宿。 哪怕她那样说了,他还是贪心的想要她接纳的只有他。 她说她喜欢他那张脸。 我想你能看着你喜欢的那张脸和你在一起。 他很贪心,想要完整的身体,还想要她喜欢的那张脸。 顾绾没立即回他,也没说他贪心,或者他想要的能不能办到。她头埋进他脖颈,只露出半面白皙娇媚侧颜,过了一会儿,她呼吸心率不再那么急喘,才说一句:以后再不许问那些问题,我只要你能活着陪我到老。 她嗓子有些哑了,娇柔的嗓音沙沙的,听得人心尖似鹅毛扫过,一阵痒。 江寄忍不住搂紧她一些,须臾低低哑声应她:好。 这事是他不对,本不该拿这种事来扰她,只顾祈年是她兄长,她最在乎的人,他的阻拦到底让他没有十足信心能留下她。 到如今,他不可能让她离开,只能在她面前要更多。 顾绾这才满意,又问他:你有拂宿下落了? 嗯,有了,等萧家这事了结,我们便去见他。 顾绾知道他准备收网了,没多说什么,轻轻应了他。 顾绾原以为,江寄的过几日,至少得三五日过后,但事情进展得却比她想象中还要快得多。 当日下晌,顾祈年离开云栖宫不过几个时辰,便有谣言传出,顾祈年怒气匆匆离开的事。 太后萧芙等人不在后宫,谣言传得不算烈,开始只是小范围议论,顾祈年怎么会带怒气离开,但不知中间发生什么,又传出顾祈年和皇帝发生了冲突,却因为贵妃求情,没被惩治。 当晚,又有揽月殿宫女癫癫狂狂跑出来,边跑边叫别杀我,别杀我。之后跌进御花园池塘里淹死了。 等顾绾第二日早上醒来,各宫都开始在议论揽月殿宫女落水一事。 揽月殿,别宫狩猎,太后等人都没回来,唯有顾绾和沈柔回来了。 如今,揽月殿闹出动静,大家都想看看贵妃会怎么处理。 有几位美人便打着请安名义过来云栖宫求见了。 顾绾让澜清去拒了,又安排了一个女官去揽月殿走了下过场。 实际她知道,这是风雨要来了,萧家沉不住气,出手得比她想的要快。 这个时候,她做不了什么,只能约束好云栖宫的人,她让澜清安排宫人走一趟揽月殿询问宫人落水一事。 又让溪月去盯着下面的人,让她们做好自己的事。 只这样,早朝发生的事动静太大,依然传到了云栖宫。 溪月一直喜欢关注外面消息,她是第一个知道的,知道后第一时间便来和她禀了。 宁王世子暴毙在牢狱,临死前留下一封血书自证清白。 直指皇帝君夺臣妻,他进京想将妻子秘密带回,却被污蔑刺杀罪名。 这事闹得太大,萧峥联合朝中几位重臣一道跪在殿上不起,要求皇帝自证清白,给朝堂天下一个交代。 娘娘,您说,这事是真的吗? 溪月和顾绾说完,小心翼翼的看顾绾一眼,见她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她咬了咬唇,忍不住问道。 她小手攥得紧紧的,心里盼着那不是真的,不然她会想要去和皇帝拼命,柔嫔是娘娘表姐,那他们将娘娘当做了什么。 她家娘娘这么好的人,跟了一个负心汉还是个三心二意的烂杂碎。 自然不是真的,若是真的,我又为何进宫?陛下又如何与我同吃同住? 顾绾淡淡看一眼溪月道,担心她冲动去查证,给别人利用的机会,她又说:你都这么猜测,后宫这样猜测的人更多,那便是如了别人的意,去和下面的人说说,管住嘴,若是本宫发现有谁在后面乱传谣言,杖五十赶出宫门。 顾绾说得平静镇定,溪月想着顾绾的话,觉得也有道理,若柔嫔真是宁王世子妃,是陛下冒天下大不韪接进宫里的女人,怎么也不可能一点恩宠没有。 这些日子,揽月殿的事她也了解一些,虽说娘娘进宫前,她算是受宠的,但也就接到几次赏赐,因为其有伤关系,让人不得打扰,过夜却是极少。 溪月想明白,面色也轻松下来,她应一声,赶紧下去了。 既然是传谣,那她可得好好制制那些嘴碎的,免得给陛下娘娘惹来麻烦。 溪月心思简单,顾绾说什么便是什么,澜清却不是,她看着溪月脚步轻快下去,眼里的担忧不减反增,许久她转眸看向顾绾,欲言又止。 顾绾上一世和澜清相处四载,相对了解她,看出她有话要说。 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不必顾忌,我待你和溪月是一样的。 只这一句,便叫澜清红了眼,溪月羡慕她处事稳妥,得用于顾绾,可她又何尝不羡慕溪月,能自小跟着顾绾,有不一样情分。 她一直以为自己心思掩藏的好,没想到娘娘早看出来。 娘娘没进宫前,揽月殿那位十分得盛宠,外人都说是因为她救了陛下,只若单单是救命之恩,陛下不至于费心掩藏夜里去揽月殿事宜。 澜清迟疑着回道,她在来云栖宫前,在御前伺候过,虽只有几回,也熟识几个小太监,对皇帝夜里暗中去了哪里,相对知道一些。 先前没人传出话头,她只以为陛下是因为娘娘太美,淡了那边心思,可如今看,恐怕不是这么回事。 戴面罩的人,可能不是为遮毁掉容颜,也可能是为遮不能见人的脸。 只不知道娘娘看出来没。 也可能是看出来了,只是身为皇帝的女人,不得不替其掩藏。 想到这里,澜清交握在身前的手掐紧一些,她看向顾绾:若娘娘有何吩咐,可吩咐婢子,婢子万死不辞。 娘娘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不该受到这样对待。 昨日她收到她请去教导妹妹的嬷嬷来信才知道,一直来妹妹在舅家过的日子都不好,只舅家一直来对妹妹精神摧残,导致她怯弱,只敢听舅家话。对她这个姐姐却不敢依靠。 但如今因为娘娘送了赏赐下去,妹妹已经试着了解她这个姐姐,听了嬷嬷的话,也开始对舅家有了一个警惕。 妹妹那里在转变好,慢慢的会更好,便是她出了万一,有娘娘在,妹妹也不会受欺负,她能放下心。 顾绾知道澜清聪慧,寻常一点信息便能猜到许多,上辈子她在得知沈柔身份后没多久,澜清也知道了,当时澜清也说过这话。 只那会儿,澜清妹妹已经没了,无牵无挂。 顾绾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听到她这么一句真切实意的话,大概这便是常人所说的以真心换真心。 顾绾心里动容,她过去轻拍了拍澜清: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这事有些复杂,不是你想的那样,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不过我现在确实有件事要你去做,陛下要应对前朝,后宫我却不想他再劳累分心,你拿我的牌子,去司礼监领和东厂领两个人,好好查查各宫,我担心有人趁机作乱。顾绾说着,伸手自衣襟边荷包里取了一枚金玉令牌,递过去给澜清。 这是前两日江寄给她的,专门替她制的,可以叫动司礼监和东厂的牌子。 太后和萧芙等人没回宫,萧家势力却没有因此削减,趁这个时候,清洗一番后宫是有必要。 溪月能管住那些碎嘴之人,却不定能发现在这里面煽风点火,引导舆论之人。 澜清诧异顾绾对皇帝的信任,但她看得出来,顾绾心里有数,也确实没有委屈自己隐忍了对皇帝的怨怒,她心里疑惑自己当真想多了。 若果真是她想多,那是再好不过。 婢子这就去。澜清接下玉牌,往外去了。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40) 屋内静下来,顾绾静默着站了一会儿,又去到支摘窗前看了看天色,阴沉沉的天色,似有风雨要来。 顾绾却十分平静,她有直觉,江寄会很快拨开这层暗云,引来和暖日头。 揽月殿的事她也不担心,早在他们回宫,江寄便对揽月殿作了安排,萧家做这番,不过是将自己装进瓮中。 果然,没多久,江寄便派了王瑞来给她送花,另外告诉她,他很快会把麻烦解决掉。 不过为以防万一,江寄给云栖宫增派了禁卫。 顾绾没拒绝,又问了王瑞具体情况。 王瑞没具体说,只告诉顾绾,揽月殿的事那都是没有的事,陛下已经让人去请揽月殿那位去大殿了。 王瑞不知江寄和顾绾之间的事,还在竭力遮掩揽月殿情况。 顾绾听了没说什么,让王瑞隔两个时辰给她报个讯。 王瑞应下来,又说娘娘有事可让人传讯给他,便匆匆离开了。 王瑞走后,顾绾更不急了,她让豆绿去给她库房给她挑了个敞口瓶。用来装江寄送来的花。 云栖宫里,除了增加了一些禁卫,没有因为这场刻意掀起的风雨受到影响。 太和门,却正在激烈对峙着。 太和门大殿内,满朝大臣静默跪在金砖地面上,头顶的官帽搁置于前方,本就昏暗大殿更添死寂阴沉,连周遭空气都逼兀压抑。 江寄坐在汉白玉阶上的金龙座上,看着底下跪在地上咄咄逼人的萧铮等人,神色阴鸷。 前世顾绾被赐死,他没及时赶回,没见到百官乾清宫前逼狗皇帝场景,如今情形重现,他浑身戾气再压不住,只想一刀一个,将这太和门石阶染红重洗一遍。 去看看,揽月殿那边在磨蹭什么,怎么还没过来。江寄不耐烦等,催了一声。 伺候在他身侧的内侍闻言赶紧应诺退出殿去查看情况。 底下带着百官跪着的萧铮见状,心里更沉,他不由紧了紧他手里持着的铁券。 为确保这趟逼宫万无一失,他将贤宗赐给萧家的免死铁券带上了,原以为只是周全准备不会用上。 可如今皇帝的态度,却让他感到了不妙,他只怕估算错了一步。 皇帝敢那么快对太后动手,说不得是已经做好了各种筹谋准备。 原来他为镇国公告病在府沾沾自喜,现在他却担心起镇国公这个变数来。 只希望他和宁王派的人,能守住宫门和玉茗山那边。 陛下,柔嫔娘娘到了。 萧峥心里不安,殿外内侍禀告的声音响起。 传。江寄瞥一眼一旁听到禀告,面色更差几分的萧峥,冷道一声。 太和殿是众臣朝议重地,后妃不能涉足之地,这还是开朝以来,第一次传召一名嫔。 众跪地的大臣到这时忽然感觉不对劲,他们这趟似乎要出事。伴着这样的不安,一名身着素白宫裙女子慢步进了殿。 她面上带着薄如蝉翼面纱,面纱下罩了半面银面。 大概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阵势,还是在庄重肃穆后妃不能涉足之地,女子明显有些怕,她轻跪去地上行了大礼。 拜见陛下,不知陛下宣召嫔妾,所谓何事。 江寄没回女子,只看向萧峥:萧大人,你先前说,朕昏聩,强占臣妻,要朕给天下一个交代,朕现在便给你个交代。 柔嫔,掀开你的面罩,让萧大人看看,你是不是萧大人口中的宁王世子妃。 萧峥闻言心里咯噔一声,他兀然看一眼殿中女子,女子跪在地上,面被薄纱照着,看不分明她脸上神色,只能看到她隐隐发颤身子和因为紧张不停捻捏帕子的手,似反应过来皇帝吩咐了什么,她猛然抬眸,含泪望向了皇帝:陛下。 她的反应再正常不过,再是有野心女子,得知自己会被揭穿身份,也会害怕。 可若当真没有问题,皇帝怎么敢用她来当众对峙。 陛下如何证明,这是真的柔嫔? 电光石火间,萧峥总算想到了不对在哪里,就算昨夜他接到了揽月殿沈柔给卫潜的亲笔回信,确定人在宫中,可他又怎么能确定,请出来的这位是真正的沈柔。 他没法确定,皇帝也无法自证。 皇帝强占臣妻这个罪,背定了。宁王起兵也有了由头。 或许,还能借此将太后请出。若是太后没遭遇到不测。 想到这,萧峥心里定下。 老臣和殿内大臣和后宫有别,从未见过宫中柔嫔娘娘,无从辨别。 萧峥,你大胆,你这是在指责朕暗度陈仓,以假乱真? 江寄狠拍一掌龙椅扶手,怒扫向萧峥。 这是卫瞾沉不住气心虚发怒的一贯反应,萧峥没因此怕,神情反而松下,他拱手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希望陛下自证清白能做到天下人都无可指摘。 无可指摘。 江寄冷笑一声:那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做才能叫天下人无可指摘? 宫中妃嫔,每日必到太后宫中请安,太后应该是最知晓柔嫔是不是柔嫔之人,而太后历来公正公允,是唯一能让群臣信服之人。还请陛下安排人去接太后回宫相证。 萧峥不假思索道,他话音一落,属于他一系的重大臣随之附和:首辅言之有理,请陛下安排人迎太后回宫...... 请陛下安排人迎太后回宫。 萧大人这话,微臣不认同。 群臣恳请声此起彼伏,一旁,顾祈年清泠声音在这响亮声音中响起。 陛下清誉不容染污,君沾臣妻是恶名,更是秽名,陛下有必要自证,与宁王府对峙,但请出太后验证柔嫔是不是柔嫔微臣却不赞同。 众所周知,太后最看重陛下,最后太后便是认定柔嫔是柔嫔,天下百姓又焉能信? 顾祈年这话巧妙,他没从太后偏颇别人入手,而直接用了偏颇皇帝的说辞,萧峥一时反驳不是,不反驳也不是。 太后娘娘公正,不会有这事发生。 最后,萧峥回了这么一句,顾祈年却只笑了笑。微臣没说太后娘娘不公正公允,只天下百姓都相信一句,慈母之心。 意思是,太后若说柔嫔不是柔嫔便是不慈了。 萧峥早知道镇国公这个外孙难对付,没想到这人刁钻至此,他恼道:那依顾大人之言,谁还能证明柔嫔是柔嫔。 顾大人可别提你妹妹贵妃能证,众所周知,贵妃得陛下恩宠,她的话,百姓也未必信...... 陛下,镇国公携其嫡亲孙女宁王世子妃沈柔在殿外跪地请冤,他说,他要状告宁王,为顺理成章行谋反之事,企图火烧灭口宁王世子妃,污蔑于圣上和自家孙女。就在萧峥打算和顾祈年争个面红耳赤之际,禁卫突然在大殿外大声禀奏道。 这怎么可能!萧峥面色大变。他早朝前还叫人去揽月殿去确定过沈柔人在揽月殿。 短短两个时辰,皇帝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送出宫去。 这倒是不用争了,这已经足够证明朕清白。江寄冷笑一下,朝外沉声吩咐:宣镇国公及世子妃进殿。 殿外,沈柔发髻凌乱,脸染脏污,裙衫更是泥泞沾着污血跪在汉白玉石地面上,听到这一声传唤,她发白的脸色一变,忍不住慌乱的抓着一旁的镇国公宽袖凄声叫道:祖父。 镇国公一向疼爱这个孙女,要以往,听到她害怕的唤他,他早已回身去安抚她,要她不怕,祖父在,可在他严刑拷打老大后得知这个一贯柔弱孙女,背地里筹谋的那一切后,他一颗慈爱之心已经冷透。 为了一己私欲,算计君王,算计亲表妹,差点将百年清誉沈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从来不知道,他沈家出了这么一个胆大孽障。 他木然扯开她拉住他宽袖的手:该怎么说怎么做,不用我教你,我只告诉你,你要还想你父母兄弟活,自己还想活,就好好做。别妄想倒戈宁王,他为了大位,连自己儿子都让萧峥替他杀了,更何况一个你。 沈柔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她紧咬下唇,惨然道:孙女知道了。 陛下,老臣请求陛下替镇国公府做主,当初老臣孙女沈柔是经太后旨意远嫁于宁王府,期间孙女受不得江西气候,只能于玉茗山静养,微臣为不损宁王府名声,忍受孙女受清贫之苦也未将其接回。可宁王何其大胆,又何其狠辣,为顺理成章谋反,竟不惜牺牲亲子,更想一把火烧掉玉茗山灭口老臣孙女。 若非孙女聪慧,身边侍女拼死相救,老臣因宁王世犯刺杀罪行,准备派人去接孙女和离归府,孙女沈柔早已命丧黄泉。 镇国公和沈柔进入大殿,便大礼跪地请冤道。 他说完,沈柔又适时哭泣道:臣妇求陛下还臣妇一个公道。 镇国公这话若是属实,那宁王倒是其罪当诛,连老臣等人都被其连儿子都舍弃手段欺骗住,只不知镇国公有何证据证明宁王要谋反? 萧峥在镇国公带着真正的沈柔进殿脸色便难看得厉害,到现在,他哪里还不知,他是钻进皇帝和镇国公以及这位该在宫里的世子妃的套子里。好在,他为官多年,自有一套脱身本事。 只镇国公却不放过他。 老臣所言,句句属实,另外,老臣还要状告首辅萧峥勾结宁王,与宁王合谋杀害宁王世子,并陷害陛下。 这一点,老臣有证据,老臣在宁王世子被捉当日,便安排了人前往萧峥府上调查,老臣这里有他与宁王联络亲笔信。 镇国公说着,从宽袖里拿出一大叠信件,顿了顿,他又道:另外,老臣这里还从萧府探得一惊天大密。 萧府祖上,有南疆血族人血脉,会一手血咒,当年高.祖受宠端妃当众刺杀高.祖及圣/祖皇太后,便是萧家所为。萧家 有一个密库,里面有记载此事,还望陛下彻查此事! 镇国公这话一出,满堂哗然,跟着萧峥一系的人,几乎各个面如死灰,甚至有两个年老的受不住当场晕了过去。 污蔑,这是污蔑!萧峥脑中嗡的一下,他大声叫道。他瞪向镇国公眼睛充血。 是不是污蔑,查证过才知。江寄冷哼道。 前些日子,朕乾清宫着火,宫人整理时,发现一封高/祖留下遗旨,命后面子孙有机会彻查端妃悬案,朕原想着已经过去快百年的事,没有声张,可如今既有了线索,那便改暗查为明察。 来人,派人包围萧家,给朕掘地三尺,查清所有真相。 江寄声音不大,听得安静死寂大殿却是振聋发聩。 完了,完了! 百年萧家,尽毁于吾手! 萧峥双眸睁大,他呼吸急促几下,忽得一口血呕出栽倒在地。 萧峥倒下,殿中大臣无不惊恐,却无人敢过去,甚至因为他的倒下,殿内又接连倒下几名大臣。 江寄完全不理会,又径直发话,让镇国公率兵十万前往江西平叛。 之后,又令三司同东厂一道严查萧家,所有涉案人员,一律先下大狱。 江寄雷厉风行,很快控制了朝堂局势,后宫这边,澜清也将后宫搅事人员清理了出来。 顾绾看过名单,其中涉及面广,几乎各宫都有宫人涉及,连反复清洗过一遍的云栖宫都有几人参与其中,云栖宫外还牵扯到两位嫔,三位美人。 萧家势力,几乎覆盖整个后宫。 顾绾看后,沉默许久,不怪她上辈子落得那样下场,她和哥哥两人,又如何斗得过有百年积攒的萧家,再加一个亲外祖府上。 将这些人送去慎刑司,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顾绾将名单放去矮桌,和澜清道。 是。澜清领命下去,顾绾视线又移向那份密密麻麻的名单。 怎么了? 江寄掀开珠帘进殿,见顾绾坐在美人榻上出神,她今日穿一身荼白上襦,下配一条千草色裙,腰间一条白绿系带,清浅的颜色,衬她如玉精致面容,似九天之上仙女,外面风起,自支摘窗涌进,吹拂她衣裙,似要乘风归去般。 江寄心头一紧,他大跨步迈向她,大手横过她腰紧搂住她,感受到怀里的温软,他心率慢慢平复下,下颌抵她柔软发顶,问道。 你回来了。 身子落进宽阔熟悉的怀里,顾绾回过神,回身环住江寄的腰。 事情解决了? 嗯。江寄坐去榻上,伸手将顾绾抱在腿上,回道她,看一眼桌上,又问她:方才在想什么? 顾绾头慢慢挨靠向他,见他担忧的凝视着她,她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方才澜清将宫内这次寻事的名单送来了,倒是没料到萧家势力那般大,也难怪卫曌前世焦头烂额,我用尽法子,也没能触动萧家分毫。 这恐怕便是世家壮大之祸,若不是如此,前世也不至于乱成那样。 江寄没就这话发表意见,只低首轻吻了吻她眉心:那些都过去了,我们不想了。 曾经伤害她的,他不放过。 世家灭不完,他能做的,就是在有她的世界,给创造她一个安稳盛世,之后,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嗯。顾绾点了点头,环住他腰的手收紧一些,似想起什么,又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去见拂宿? 话音一落,门口便传来一道清苍声音:阿弥陀佛,贫僧已不请自来。 第52章 完结(终章) 拂宿!? 顾绾狠惊一跳, 她立即自江寄身上起身,朝殿外看去,便见一身穿白袍僧服男子手持佛礼立在殿外, 他双眉雪白, 可整个人看起来却并不显年纪,分明英朗面向, 却让人感觉到慈悲。 那确实是拂宿, 和梦里的模样别无二致。 只他是怎么进来的。 今日情况特殊,云栖宫上下增了一倍不止禁军, 连殿顶都安排有暗哨,这些人还是江寄亲自挑选, 绝无可能出纰漏。莫非他当真有通天入地之能,那她与江寄, 岂不是任他宰割,顾绾想到这儿,不由背脊发凉,白皙手指慢慢蜷紧。 江寄脸上没什么反应,只是见顾绾在看到拂宿后身子慢慢绷紧, 全然防备后,他脸上神色冷了下来, 看向拂宿的目光带着不快,他起身轻握住顾绾微凉指尖,低眸和顾绾轻声说一句别怕,才看向殿外:你吓到人了。 阿弥陀佛,这确是贫僧不是, 不告而来, 还望海涵。江寄语气冷, 话里也不客气,拂宿却不见恼,他又施一佛礼,声平气和道。 江寄不吃他这一套,只冷冷看向拂宿:萧峥下了大狱,萧家被里三层外三层锦衣卫控制,查出百年前的事是迟早,你目的也达到了,还如此着急过来做什么? 萧家? 顾绾闻言,不由看向了江寄。先前江寄只同她说,萧家和宁王已经密谋要借沈柔进宫一事起事,他已经有了应对之法,让她听到什么话不慌张,只要好好待在云栖宫以免萧家势力反扑便好,却是没和她说萧家还与拂宿之事有关。 和拂宿有关的百年前的事,只能是拂宿母妃那位端妃之死了。 竟是和萧家有关? 拂宿淡笑一下,慈悲面容越发祥和,眼里似有佛光,他看向江寄夸赞道:施主果然大智大谋,不过一张纸笺,便叫施主猜到贫僧来历,以及贫僧意图,如此,卫氏江山有施主,贫僧也总算能安心化去。 拂宿说罢,又感叹道:贫僧当年,不如施主多矣。 恋耽美 全文免费阅读-冬十四月(41) 见顾绾看向他,眸光里带着不解和审视,他似有了倾诉意思,又径直说起自己当年往事。 贫僧母妃,原是月族圣女...... 原来,端妃当年受一外邦男子蒙骗,逃离月族,却被其卖给权贵,在她不甘心逃亡之际遇到了高.祖皇帝,与其相恋进了宫。 高/祖在不惑之年遇到端妃,冷硬几十载的心终得柔软,他不在意单纯天真的端妃曾受人蒙骗,待端妃如珠如宝,担心自己大去后,端妃母子生活,他还在逐步为其铺路。 只他的做法,让支持贤.宗帝的萧家和当年的萧太后不安了,他们花大代价收纳了端妃身边人,从单纯的端妃嘴里探得当年端妃被一个男人欺瞒之事。 之后,他们让端妃身边人给端妃灌输端妃先前被人蒙骗行径是对高.祖不忠贞表现,在中原,她那样做法是该被浸,猪笼,上火.海的。 端妃单纯,被高祖保护的好,信以为真,每每都羞于见高.祖,偏那时高.祖在端妃宫里遇到一宫女爬.床,还被端妃撞见,经端妃身边人引导,高.祖便一直以为端妃是在生他气。 直到,宫宴之上,端妃刺杀他与要护住他的太后,在行刺失败后,接受不了,用随身携带的桐油燃了自己,高.祖才察觉不对。 但他事后不管怎么查,除了端妃身边之人借着给端妃殉葬之名自缢,别的什么也没查到。 端妃到底为何行刺他,又为何在失败后自燃,都全无线索。 查不到,才可怕。 高祖不放弃查,但这时,他却莫名其妙身子亏空下来,命不久矣。 而拂宿,却在母妃骤然去世后,又得知自己不是高.祖亲生事实,从此一蹶不起。 高祖爱端妃,爱屋及乌,早把拂宿当做亲生,小儿子一蹶不起,高祖只能在弥留之际,先顾及小儿子,给他多做安排。 为让拂宿振作,他给他留了兵符并两道密旨,一道,是令拂宿查端妃之事,一道,是令后来继承者查端妃之事,并要拂宿守好大卫江山。 但这事被一直盯着高.祖的萧太后知道,他们催发了宫变。 一场无声无息的宫变。 他们杀了高.祖,囚禁了拂宿。 拂宿最后是被高.祖留下的暗卫所救,但人虽得救,人却受了重伤,密旨兵符也落在了宫中。 拂宿并不是一早就出家为僧的,他出家的消息是贤宗等人放出来,他曾经流落过乡野暗处,直到遇到一酒肉和尚,从他那儿探得世上玄机秘密,他才随他离开落发出家。 拂宿悟性好,似天生佛门中人,在他还没探得血咒秘密,先顿悟得了不老机缘。 等到贤.宗皇帝和萧太后去世,他又探得血咒秘密,只彼时,萧家势力已经无人可摧。 而他,受佛光秘法,以及当年承诺所困,再不能替自己主动报仇。 可不报仇,了却当年事,他也得不到飞升,为这世间所困。 他等了许多年,才等到江寄这个变数。 拂宿淡淡说完往事,又道:贫僧今日来,是为答谢施主而来。施主替亡母洗刷掉冤屈,又为卫氏除去一大害,贫僧理当答谢。 答谢。 顾绾刚消化完方才听得的信息,听到这个词,她立即又望向了拂宿,他会怎么答谢。 江寄和卫瞾的身体是换回来,还是...... 顾绾突然紧张起来,她不由攥紧了江寄握着她的手,手心浸出一层细汗。 故作玄虚,有话直说。 江寄感觉到顾绾的紧张,对拂宿不耐烦起来。 拂宿所说,于别人恐怕是高深,但江寄习的武功秘法,让他能亲眼看透一个人身体状况,再加上他回来后,让暗盟的人去请了前世他知道有几分本事的高僧,了解过一些。 他能看出来,拂宿,已经有油尽灯枯之势。 什么不老秘法,总有耗尽枯竭之时。 贫僧知道施主想要,贫僧可满足施主心愿,想来施主近来也有察觉,施主身体相貌都有出现变化。 所谓牵机,便是牵一人之魂,夺一人之体,如此一两年,到最后,魂体总能相融合,牵机自能解除,只施主..... 拂宿说着,顿了顿,他看了眼江寄身边的顾绾,没再接着说下去。 您这话的意思是? 拂宿说得隐晦又绕,顾绾理解了下,似乎明白过来,又似乎没有全然明白,再注意到他看她的那一眼,她更急了,这时候她算是知道江寄为什么对这和尚不客气不耐烦。 您有话直说便是。 听他这意思,不外乎是江寄做回他自己,只原本不完整的还是不完整的罢,她又不在乎。 想明白过来,顾绾又平静下来。我们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拂宿不禁又看了顾绾一眼,若有所思。原来如此,世间皆有缘法,情法,心志情坚,难怪两位千年缘分还能经得两世蹉跎。 似乎知道自己再耽搁下去,会讨嫌,拂宿自宽袖里拿出一玉瓶:这里面是贫僧耗尽半身积攒练出,施主在血线消失,音变之际服下,便可心想事成。 只施主需答应贫僧一个条件。 江寄不为所动,只淡淡看着拂宿。 拂宿见江寄如此,百年微变的慈悲面色终于闪过一缕讪然,他略一低眸,道:这事对施主不算大事,贫僧不在乎卫氏江山血脉,不改国号。 我答应你。这事确实不难,江寄对江山本就不感兴趣,他做下一切,不过是为护她平安,让她享一世荣华。 当年他自卖自身进宫的初心从未变过。 如此,贫僧便只剩一言,施主能得返此事,乃用血肉躯身平息怨气,以转世恩德机缘撕裂虚空而成,施主往后少造杀孽,造万盛之世,或可得新机缘。 贫僧言尽于此,两位施主千年缘分,还望珍惜,阿弥陀佛。拂宿说完,人形一闪,接着院中闪过几道虚影,人便彻底消失不见,只殿门外石阶上,葫芦状玉瓶放置其上。 这,他是已经成佛了?顾绾看着除昏倒在地的宫人禁卫,已经空挡无人殿门口,惊怔过后看着江寄说了这么一句。 江寄去到殿外把拂宿留在地上的玉瓶捡回来,又回道顾绾:大概是得了些机缘本事。 这世间大,什么事都有,江寄不奇怪。成佛却是没有。 他身上这时的佛性,不如前世他见他之时,面色寡淡,透白中泛青,是坐地成佛,还是化古,不好说。 哦。 顾绾没再说什么,确定拂宿没有妨害,也不会再影响害到江寄,顾绾便不再放在心上,她现在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拂宿做这一切,实际最重要的一点,是想江寄替他翻查端妃案。 上一世,恐怕萧家早有准备,将那些证据都毁了,拂宿没达成心愿,又累害他有诺言守卫的卫氏江山,才逆天送江寄回来。 总之,这事算已经结束,现在最重要的,拂宿最后那番话的意思,那也是顾绾最在乎的,她看一眼江寄手里的玉瓶,立即抬眸看向江寄殷切的问道: 他方才话里的意思是,你的容貌身体会随着血线消失,慢慢恢复成原本的样子?还有,这药,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顾绾说着,又低眸看了眼药瓶:是吗? 她声线透着紧张,忐忑,盈盈眸中含着期冀。 是。江寄肯定的回道顾绾。 他望着顾绾的眼里温柔有笑意,眸底却隐有晶莹波澜起伏,尽管先前他已经查阅过许多藏书,心里有预感,但真确定下来,他心里还是难以自抑的激动,他抬手将顾绾搂进怀里,低眸轻吻一下她柔软发顶,嗓音暗哑的道:绾绾,很快,真正的江寄便能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一个完整的他。 顾绾听到江寄肯定的回答,她用力的握了握手,潋滟水眸兀然一红,却回道他:你现在也是真的江寄,这具身体不会再换回来,他本身就是你的。 只是相貌会慢慢发生变化罢了。想到未来一两时日她会慢慢看到梦里江寄那张脸慢慢回转回来,她莫名期待起来,甚至希望时间能快一些。 你听到拂宿方才说的没有?似想起什么,顾绾又轻扯江寄衣袂,问道他,她潋滟微红眸中熠熠,似坠天上星河,明耀粲然。 江寄疑惑的低眸看她,不确定她问的是什么。 他说,我们是千年的缘分。顾绾没等江寄回,便自顾自说道。 你信吗,我们有千年的缘分。 信。江寄毫不犹豫回道顾绾。若非有千年的缘分,他那样泥潭里的人,又如何能有机会认识到她。 顾绾闻言弯眉笑起来:我也信,不过我是有依据。 顾绾说着,轻抿一下唇,轻扯他衣袂的手指捻捏两下,又说:其实这几日我在梦里都会梦到你...... 梦里,是你那张脸,完整的身体,我们在一个悬崖高山上......后面的话,顾绾没能说下去,她脸颊热起来,带得雪白耳垂都红了。 江寄却一下猜到她未尽之言,他低眸看着她低垂着眼睑,羞赧绯红的脸颊,目光微暗。 在高山上什么?江寄大掌抬起,修长手指轻抬顾绾精致下颌,看着她浓卷眼睫下的潋滟藏羞水眸,哑声问道。 他眸色黑,此时盯着顾绾却是眸光灼灼,似带着能烫化人的温度,看得顾绾不敢直视他。 顾绾脸颊越发热,似要冒热气一般,耳垂红得快要滴血,她忍不住撇开脸,不去看江寄,过一会儿才有些恼的说:不告诉你。 她是难得的在江寄面前羞恼,一张艳冶娇颜美得让人心颤,江寄凝着她的眼越发浓黑,温柔,须臾,他低眸,攫住了她唇。 江寄的吻来得猝不及防,灼灼热息铺面而来,热切又凶狠。 顾绾惊了一下,须臾又慢慢抬手圈住了他修长脖颈。 许久,顾绾感觉唇快被吸化去,他才慢慢移开嘴去吻她面颊,耳侧...... 他气息微粗,热.息打进她耳窝。 顾绾半侧身子都麻了一片,她忍不住想躲,却在这时又听他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绾绾,今日算是大好日子,我们庆祝一下。 怎么庆祝。顾绾微侧了侧头,下意识问一句。 嗓音哑得不似自己,娇媚低柔。 锢在腰间的大掌又一紧。 圆房。 耳边重落下这两字,紧接着她整个人便被腾空抱起。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