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他不想考科举》 第1页 [无CP向] 《老祖他不想考科举》作者:阿宝是个宝【完结】 文案: 蒙真老祖修道五百年,一朝得道飞升,却被仙界的一个小毛孩踩了一脚,不慎穿越。 穿到了一个糟老头身上。 大儿子重生,二儿子穿越,三儿子腿残,四儿子跳脱,五儿子嗷嗷待哺。 蒙真气的直骂天,想他一个仙风道骨、高高在上的老祖,怎就好死不活穿到一个糟老头身上,好歹道行还他啊! 这边刚骂完,那边就被一个科举系统绑定。 嘀,考中秀才,容貌年轻十岁,寿命增十年; 蒙真不为所动。 嘀,考中举人,容貌年轻二十岁,寿命增二十年; 蒙真依旧不为所动。 嘀,考中进士,容貌年轻三十岁,外加五百年道行,并且助原地飞升; 蒙真终于动了动。 为了拿回他的道行,再一次飞升,蒙真按着系统的要求来。 考秀才,中举人,一路磕磕绊绊,千辛万苦,好容易进士及第。 就在他等着系统兑现它的承诺时,他的儿子们紧跟着找来,只见一个清冷若仙、光风霁月的年轻公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五兄弟犯了难,咬字咬了半天,终于崩出一个:爹? 1.朝代架空,科举制度参照明清; 2.系统戏份少,非常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3.家长里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励志人生 科举 搜索关键字:主角:蒙(méng)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老祖飞升不成反被考科举 立意:活到老学到老 第1章 四月初三,微风,少云。 蒙府。 断断续续的女人叫吟声自西院传出,这声音从昨晚一直持续到今早,蒙家下人们守在外面,心焦气闷,战战兢兢。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的叫吟声渐渐衰弱下去,紧接着一道嘹亮的婴孩啼哭声响起。 下人们的脸上立时由阴转喜,嘴里念道:“苍天保佑,五夫人终于生了。” 这时,一个妇人掀帘从屋里出来,脸上挂着笑,与候在外面的人道:“快去禀告你家老爷,五夫人降下一子,孩子哭声洪亮,健康的紧。” 其中一个名叫阿青的下人十分机灵,得了妇人这话,脚底跟抹了油似的,一溜烟跑掉了。 他从西院一直跑到正院,最后直奔书房,边跑边喊:“恭喜老爷,夫人生下一子,老爷又当爹了。” 此时的蒙真正在书房里看书,听了阿青的话,脸上并无多少表情,只说:“知道了,做你的事去罢。” “啊?”阿青一脸懵,就这?按理说,老爷当了爹应该很高兴才是,怎么一副无精打采,闷闷不悦的样子。 蒙真见他杵在门上发愣,就问:“你还有其他事吗?” 阿青疯狂摇头:“没,没了。”他大概猜到老爷为何不高兴了。 老爷膝下已有四个儿子,今日又得一个,想必是儿子太多,心里不得劲儿,想要个姑娘的缘故。 阿青叹了声气,身子一扭,悻悻然走掉了。 随着房门合上的一瞬,蒙真不由呼了口气。随即书一合,仰身靠在了圈椅里。 不禁想到自己的身世经历,真就是一把辛酸泪,却又无可奈何。 他原是修真界的一名老祖,清心修道五百多年,一朝得道飞升,却在飞往上仙界的路上,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一个小毛孩踩了一脚,不甚昏厥。 再次睁开眼来,他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一女人身上,可怖程度远超于他被小毛孩踩的那一脚,瞳孔骤然放大,眼见着又要晕过去。 忽然脑壳一阵抽疼,紧接着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走马观花般,在他脑海里呼啸闪过。 他仿若遭了雷击,杵在床上,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身下的女人在他胳膊上摇了几下,将他摇回了魂。 正好旁边的桌子上放置着一枚镜子,他赶紧拿过来一照,镜子里是一副形容枯槁的老者模样。 他受到了惊吓,三魂去了七魄,手一抖,镜子应声落地,摔了个稀碎。 原来他魂穿了,穿到了一个糟老头身上。 老头与他同名同姓,也叫蒙真,年近五旬,是一名富户人家的大老爷。 前些时候大老爷新娶了一房夫人,晚上与新夫人颠鸾倒凤时,因为身体过于激动,一不小心猝死在了新夫人身上。 新夫人用手推了半天,见人一动不动,吓得个半死,刚要开口喊人时,人突然就醒了过来。 只不过不是原来的那个蒙真,而是魂穿过来的修真界老祖蒙真。 蒙真差点给气死过去,想他一个高高在上的老祖,怎就好死不活穿到一个老头身上,还是一个荒淫无度的。 看着交缠在一起的两具身体,蒙真直呼作孽哪,他到底是造了哪门子孽,要让他经历这么辣眼睛的一幕。 他修的是无情道,五百年来,清心寡欲,绝情灭爱,为的就是不为红尘纷扰所羁绊,一心向道,早日飞升。 可谁成想飞升不利,竟让他这么赤.裸狼狈重来一世。 修为,他的修为,蒙真恍然初醒,试着调运自己内息,可调试了半天,他体内竟无一丝真气存在。 -- 第2页 最后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他五百年的道行没了…… 心梗气塞中,他捡了件衣服披在自己身上,而后跌跌撞撞逃离出门。 他一时尚不能接受自己变成老头一事,虽说他上辈子活了五百多岁,可他的容颜因其道术高深而得以年轻永驻,一直都是个青年人的模样。 凌风而立,仙风道骨,衣袂翩跹,被他的徒子徒孙们称之为“美老祖”。 如今让他变成个糟老头,一下子从天上跌入淤泥,他如何遭的住。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尤其是原主的那位新夫人,他更是避如蛇蝎,哪凉快哪呆着去。 日子就这样平静无波淌了一个多月,突然有一天,下人跑他跟前说,新夫人怀了身孕。 当时蒙真正吃着饭,差点没给噎死。原主果然是个老风流,一把年纪了,到死还不忘给自己留个种。 蒙真在背后嘟囔几句,饭继续吃,日子照样得过且过,一直且过到今早,原主的新夫人生下一儿子。 想起这原主,蒙真当真是唏嘘不已,人先后娶过五房夫人,每一房都生有一个儿子,只是可惜,孩子出生那日,前面四房都无一幸免…… “老爷,老爷……” 正想着原主身上的荒唐之事时,方才悻然走掉的阿青突然又跑了回来,依旧是边跑边喊,只是声音比先前更多惊惶。 “老爷……”阿青推开门,气喘吁吁,“老爷不好了,五夫人产后大出血,来不及救治,人没了……” 蒙真背靠椅背,长长吁了口气,随后吐出一句:“知道了,交待下去,务必给人好生安葬,切不可薄待。” 阿青嘴张了半天,一时舌结,夫人死了,老爷怎么就这副表情,连看都不去看人一眼,真就是一副铁石心肠。 不过转念又一想,老爷共娶了五房夫人,每一房夫人都是在生下孩子的当天便死去了。 为此,老爷被人指说“克妻”,想来人早已料到会有今日这般情况,所以才那么麻木不仁,无动于衷罢。 阿青唏嘘一声,转身灰溜溜走了。 剩下一个蒙真独坐书房,不由仰天长叹,这他娘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啊! 瞥眼见着案桌上的几本四书文,愈发觉得气闷,正欲起身出去散散心时,忽然叮的一声: 【老祖,您已经发呆半个时辰,时光正好,莫要辜负,赶紧拿起书来继续读。】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侯门嫡子》求收藏: 一朝穿成侯门嫡子,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将来还可以承袭父亲的爵位,陆昀觉得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可偏偏他爹要他走科举这条路。 迫不得已,他只得拿起书本,读书科举。 一日散学归家,一道圣旨紧随而来,皇帝隆恩,将靖远大将军之女赐婚给他。 靖远大将军之女李攸宁,自幼长于边关,随父征战沙场数载,在军中小有威名。 本想着一辈子戍边报国,孰料皇帝一道圣旨将她嫁入了安夏侯府。 新婚之夜,李攸宁看着眼前的男子,玉貌韶颜,温情脉脉,一向不通男女情爱的她,心中突然莫名一动。 婚后一年,边关告急,李攸宁心系父亲及军中战士,请命前往边关。 陆昀送人至长亭,将人拥入怀里,泪眼凝噎:“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与娘子相见。战场上刀枪无眼,娘子能躲则躲,躲不过便跑。我在家中等娘子平安归来,娘子也盼我早日及第。” 可等到他们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陆昀依然未能榜上有名。 李攸宁不禁摇头失笑:其实夫君不必那么辛苦,夫君只负责美貌便够了,家里和孩子有我呢。 陆昀听了,皱起好看的眉,那可不行,美貌要负责,娘子和孩子更要负责。 第2章 蒙真两手撑着桌子,听着方才那个冷冰冰的声音,头愈发的疼。 他拿起手边的书看了看,很快又扔下,恼怒道:“整天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本老祖烦了,这会儿不想再读。”抬脚便往外走。 回旋在脑壳里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似群魔乱舞,喋喋不休。 蒙真被折磨得头快要炸掉,迈了几步的腿只得收回,坐回椅子上,拿起了书。 终于,脑子里那个嗡嗡作响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蒙真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关于脑中时不时出现的冰冷声音,蒙真早已习以为常。 此事还得从他来这里的两个月后说起。 那日他于房中打坐,试下原主身子骨能否修道。原主形容枯槁,内里的精气在与女子行欢时全给人吸走了,空有一副躯壳。 他调试了半天,得出的结果是不能。 蒙真忍不住低骂一声,变成个老头便也罢了,好歹道行还他啊。 这边刚骂完,忽然叮的一声,脑子里传来一个声音: 【恭喜宿主,您已被科举兴家系统绑定,我是系统文曲星,特来助老祖登科及第,光耀门楣。】 蒙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晃晃脑袋,没当回事。 可那个声音又一遍遍响起,他才知这不是幻听,而是实听。 上辈子他那个世界修道到元婴者,脑子里会有个婴孩的形态,可与自己对话交谈。 可这个世界他凡胎肉.体,脑子里怎么会有东西与自己说话。 -- 第3页 带着一丝疑虑,蒙真问:“什么东西在跟我说话?” 那东西好像有意与他作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又是叮的一声: 【滴,考中秀才,容貌年轻十岁,寿命增十年。】 蒙真算是听出来了,这东西要他读书科举。可他上辈子遁入道门,求仙问道,为的就是躲避家里人要他读书科举。 这辈子别说成了个老头,便是个少年人,他也不会去读那劳什子破书,考什么蹉跎人青葱岁月的科举。 多少人穷极一生,从垂髫小儿到耋耄之年,蹉跎了一生大好时光,却连个秀才都够不着,更别说功名伴身,光宗耀祖。 况原身已是知命之年,年近半百,家境也算殷实,没必要为个莫须有的功名,折腾自己这一把老骨头。 是以,蒙真当场拒绝:“不考。” 然而系统不死心,依旧叮一声: 【考中举人,容貌年轻二十岁,寿命增二十年。】 不过是增了十年,蒙真岂会动容,遂摇摇头,再一次拒绝。 系统使出浑身解数,拿出最后的杀手锏: 【叮,考中进士,容貌年轻三十岁,外加五百年道行,并且助原地飞升。】 蒙真给震住了,五百年道行?原地飞升?这不是他梦寐所求吗? 在他愣怔的瞬间,系统已替他做出决定:【叮,成交。】 就这样,蒙真与系统做了交易,他科举及第,系统助他原地飞升。 一直到今日,他读书已有半年。 可…… 蒙真偏头望了望窗外,枝繁叶茂的石榴树遮挡了一大片日光,阳光窸窸窣窣在地上投下几片斑驳的碎影。 上一世他所接触皆为道学,崇尚道法自然,无为而为,如今改学教化思想严重的儒学,他尚不能接转过来。 光是眼前几本四书文,大小道理一大堆,压在心头,搞得他一知半解,如此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考个秀才回来。 看了小半个时辰书,蒙真味同嚼蜡,心不在焉,起身出了书房。 府上有正院、东院、西院之分,东西院各设有三处院子,分别为原主的几个儿子们居住,原主居正院。 正院有一月亮门,穿过此门,直抵蒙府后花园。 今日天晴,微风少云。 花园里,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举着个风筝,在草地上撒疯一般飞跑,小孩全副心思都在风筝上,没留意到前面来人,“咣”一下,撞了上去。 “哎呦!”小男孩捂着脸跌倒在地上,抬眼看清来人时,不免怨嗔,“爹,您做甚么撞我,好疼呀。” 蒙真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板着脸道:“是你自己不长眼睛往人身上撞,这会儿倒怪罪起人来,学白上了。”说着领了小男孩往凉亭里去。 男孩名叫蒙澈,是原主的四儿子,年八岁,现下在县里一学堂念书,今日休沐在家,无所事事,抱了只风筝跑花园里来玩。 只是天气不适合,天上无风,他的风筝怎么跑也飞不起来,不料还撞到他爹身上,叫他面门一阵好疼。 父子二人进了凉亭,很快下人端了茶水上来。蒙澈方才跑的满头大汗,这会儿口渴厉害,端过下人奉上的茶水,一口气咕嘟了个尽。 他小脸通红,抱着杯子喝水的样子有些可爱,蒙真看在眼里,脸上难得一丝柔和,缓声问:“今日你为何没去学里?可是学里遇了什么事?” 蒙澈对他的话显然见怪不怪,他五岁上入学启蒙,刚开始两年,每日下学回来,他爹都会把他叫跟前过问他学里之事,诸如今日识了什么字,夫子待他如何,学里有没有小孩欺负他等等。 可自打去年下半年开始,他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甚少见人,对他更是不闻不问。别说学里之事,便是有时他生病了,他爹都难得来看他一眼。 刚开始他还有所抱怨,渐渐地也就习惯了,没人管束正好,他想干嘛干嘛,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恣意。 难得他爹今日问起,蒙澈有心捉弄,学着大人的样子,有模有样道:“爹,您把自己关糊涂了,学里今日休沐,您让我上哪门子的学。” 蒙真正喝着一盏茶,闻言差点呛住,沉下脸道:“没大没小成何体统,哪有小的与老的这般说话,白上学了你。” 别看蒙澈年小,人怪是机灵,大人的话他大都能会意个懂,知道什么话该进,什么话该退。他爹此刻沉了脸,他自然要给他爹逗乐了。 蒙澈立马施礼赔错:“爹,我错了,以后再不敢对您不敬。爹,您笑一笑呀,您黑着个脸,我心里害怕。” 原本还板着个脸的蒙真,此刻听了这小人儿的一番话,不免动容,面上不自觉舒展开来。 上辈子他做老祖的时候,为人古板清远,他的徒子徒孙们每次拜他,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怠慢。而他作为高高在上的老祖,似乎也习惯了这样。 魂穿过来后,他依然保持着老祖身上一贯的威严,对待原主的儿子们,不亲近不骄惯。 除过儿子们来向他请见,他甚少主动找他们交谈。是以,原主儿子们身上之事,他多知之不详。 忽而一阵微风送来,夹带着花草清香,蒙真顿觉神清气爽,心情也随之大好,便与这个所谓的四儿子多聊了几句。 见人身上清爽下来,说:“你也疯玩够了,快回屋温书去罢。”人生须臾,如白驹过隙,万不可蹉跎荒废。不要像你爹一样,一把年纪,还要被迫读书科举,结果连最基本的县试都考不过。 -- 第4页 蒙澈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左耳听进,右耳便出了。离了自己座位,前行两步,坐进了他爹怀里。 猝不及防,蒙真差点给他推出去。他的徒子徒孙们还从未这般逾矩过,今日却给一小儿坐进怀里。 他本能推拒,男孩却搂住了他脖颈,撒娇似的唤了一声:“爹。” “爹,澈儿好不容易与您亲近一会儿,您怎么忍心推我走呢。” 蒙澈说着,挨着他脸蹭了蹭,蒙真身上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几个儿子当中,就数蒙澈嘴甜,最得原主喜爱。 蒙真哪里受的住他这般厮磨,浑身不自在,可又不好将人推开,只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能坐人身上,快下来坐好。” 蒙澈却不为所动,反而将他搂的更紧:“才不要,澈儿还是个小孩子,二哥三哥那样的不能坐爹怀里,但澈儿可以。” 蒙真为他的“厚颜无耻”所震惊,可人毕竟是个孩子,他又不好与其计较,只能任由其挂在自己身上。 小人儿太粘糊,让他坐立难安。 不由仰天一叹,想他堂堂老祖,怎就败在一小孩手里。 蒙澈得意一笑,转而说道:“爹,五娘生了个弟弟,您去看了吗?五弟生的白白胖胖,胳膊跟莲藕似的,比我的都粗。” 蒙真“嗯”一声:“那你多吃点,争取也长成节莲藕,超过他。” 见对方久不言声,他心下出奇,低头一看,小人儿脸上竟挂起了泪珠。 蒙真顿时不知所措,小孩儿情绪都来得这么快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既而便听对方道:“爹,您说我们兄弟几人的命怎么这么苦,五娘,我娘,还有大哥二哥三哥的娘,都是生下我们后就撒手西去,难道我们兄弟本该如此,有娘生没娘养吗?” 一番话说的蒙真心里很不是滋味,手伸在半空顿了一瞬,最后轻轻落下,在人身上拍抚:“你们的娘没了,不是还有爹吗?” 唉,蒙真心里不禁苦叹,虽说他上辈子不通人情,可这一世他既然占了原主的身体,是不是就该担起身为父亲这一责任。 小孩情绪来去如风,变幻不过一瞬。蒙澈在他爹怀里趴了一会儿,再抬起脸时,脸上挂起了笑。 “爹,这可是你说的,以后你多出来走动走动,多疼疼我们兄弟几个,才不枉我们死去的娘。” 抚在小孩身上的手一滞,蒙真刚想要点头应下,突然隔壁院里传来婴儿急切的啼哭声。 “五弟!”蒙澈一惊,忙从他爹身上下来。蒙真倒是很镇静,婴儿哭闹很正常,没什么大惊小怪。 可这哭声足足持续了半刻钟也不见停歇,蒙澈急得抓起他爹的手,“爹,我们快去看看五弟。” 话音刚落,那个名叫阿青的下人急慌慌跑了过来,边跑边喊:“老爷,小少爷哭的厉害,下人们怎么也哄不住,您快过去看看吧。” 蒙真撑着石桌起身,看着地上光影耀眼斑驳,心想,这当爹可真不容易啊,哄了这个,又得去安抚那个。 而后拉起蒙澈的手,随阿青一道往西院走去。 作者有话说: 这个出来的是四儿子,名叫蒙澈,年八岁。后面几个儿子也会一个一个慢慢出场。 第3章 此刻的西二院手忙脚乱,下人们进进出出,为着五夫人的丧事奔走。 蒙真来到西二院的一间屋子里,乳娘正抱着孩子拍哄,见人进来,赶紧递抱给他,“老爷,您快看看,小少爷哭的厉害,怎么都哄不住。” 蒙真从人手里接过孩子,孩子哭声清脆嘹亮,震的他耳膜嗡嗡响,第一次抱这么个小肉球,一时竟手足无措起来。 他学着乳娘的样子,将孩子横抱在怀里,轻轻拍哄。 可不管他怎么细致入微地哄,小孩哭声就是不停歇,反而越哭越凶。 蒙真被折腾出一身汗,顿时失了耐性,若非怀里抱着的是个活物,他早就一把给丢出去了。 他竭力克制住,与身边的乳娘问:“他是不是饿了?”伸手欲将孩子推给乳娘。 乳娘却没受下,只说:“小少爷刚吃过,再喂便要吐了。” 小孩依旧哇哇哭个不住,蒙真额上沁出的汗珠滚滚直下。他腾出手拂了一把,心想,这小孩到底是何妖孽,怎地比他上一世悟道修炼还要煎熬。 正心急火燎之时,一个婆子前来一步,说:“老爷,刚出生的婴儿贪恋娘,许是小少爷想他娘了,才哭的这般凶。” 蒙真却道:“可是他娘已经不在了,怎生是好?” 婆子继续道:“不要紧,虽说人不在了,可遗体还停留在家,让孩子过去瞧上一瞧,说不定就好了呢。” 不待蒙真言语,乳娘已出言阻止:“不可,人死不吉利,小心过给孩子病晦。依我看,孩子哭闹不止,多半是身体不舒服,老爷还是赶紧叫个大夫来看看吧。” 蒙真也是被小孩的哭声给急糊涂了,不顾乳娘之言,抱着孩子径直入了停放五夫人遗体的房间。 恁凭乳娘在后面“老爷,老爷”喊着,他充耳不闻,只当听不见。 五夫人的遗体摆放在一张板子上,蒙真将婴儿轻放于其身边,出乎意料的是,小孩一挨上他死去的母亲,便止了哭声,瞬间安静下来。 屋子里的人立时敛声屏气,唏嘘不已,可怜的孩子,一出生便没了娘,着实叫人心疼。 -- 第5页 跟在蒙真身边的蒙澈不动声色拽紧了他父亲的衣衫,不知自己出生那日是否也如五弟这般,哭闹不止,即便母亲身上温度已去,可还是很贪恋。 很快,屋子里响起了婴儿呼吸轻缓的酣睡声。蒙真轻手轻脚将孩子抱起来,放回了人原先睡的小床上。 一连几天,直到五夫人下葬后,小孩再没哭闹过。府上又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蒙真也如平常一般,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读书。 期间,他让薛管家去找找县里有否适合他入学读书的书院。虽说他答应了那什么破系统要读书科举,可真正拿起书来,他时而不得要义。 今年二月份的县试,他也有参加,可惜他没能考过。为此,他才想着找个书院就读,有老师教导着,总好过自己闷头苦读强。 这日,蒙真正在书房看书,薛管家来到他跟前,说:“老爷,您交待的事老仆已办妥,离府上不远的青山书院接受了您的拜请,束脩等学杂费用老奴已准备妥当,老爷人过去时带上便可。” 蒙真点点头,说了几句辛苦之类的话,要他下去歇着去了。 既是要入学读书,蒙真心想,是否应该知会他所谓的儿子们一声。他占据了原主的身体,又是一家之主,就该担起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来。 晚间,他将儿子们叫到跟前,就自己明日入学读书一事说与他们。 虽说原主有五个儿子,来的却只有两个:二儿子蒙鸿和四儿子蒙澈。 蒙澈一听他爹要入学读书,立马手舞足蹈:“好啊好啊,爹跟澈儿一起读书,澈儿以后就有个伴了。” 蒙真没理会他的话,目光落在了蒙鸿身上。 蒙鸿不自觉缩了缩眉。 自去年秋开始,他便觉出了他爹的不对劲,人先是改了性致,戒了女色,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也不知捣鼓些什么。 有一次他以送饭为由,进他爹屋里看了一遭,发现人的案桌上摞了一叠的四书五经。当时他还纳闷,他爹平日里一个不碰书的,怎么藏起书来了。 四书五经乃本朝科考书目,莫非他爹要科举?当他将此想法问出来时,他爹很平静地说:“科考没有年龄限制,别人七老八十还考呢,你爹我不过半百,怎么,不能考吗?” 蒙鸿忙笑道:“没有没有,有言道,活到老学到老,爹一把年纪,依旧知而好学,儿子很是佩服,一万个支持。” 当时他想的是,他爹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并不会当真去考科举,科举劳命伤财,他爹这个年纪,应该吃不了那个苦,受不了那份罪。 可谁知今年二月份,他爹竟一声不吭找人结保县试去了。他这才知,原来他爹并非磨嘴皮子,而是动真格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蒙鸿来到这边这个世界也有十七年,他爹的性情为人他多少还是有所了解。蒙真这人,其一好女色,其二纸墨不沾。 如今又是戒女色,又是科考,还要入学读书,蒙鸿更加笃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他这个所谓的爹定是跟他一样,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占了原主的身体,而且应是绑定了什么系统,被逼着读书科举。 思及至此,蒙鸿心里一阵怜悯,本该安度晚年之人,却要费心劳神去考科举,先不说考不考得中,便是这一路的艰辛就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他爹好惨一男的…… 蒙鸿忍不住又默叹一声。 就在这时,蒙真突然唤:“蒙鸿?” 蒙鸿忙回过神,脸上叠起笑:“爹,您放心去,儿子没啥意见。待您日后金榜题名,不要忘了儿子们就是。” 蒙真叫他们来,只是与他们说明自己入学读书一事,哪里需要他们什么意见,摆摆手说:“时候不早了,你们歇着去罢。” 蒙澈很识时度势地打了个哈欠:“好的爹,您也早些歇着,明日还要上学哩。”边说边去拉他二哥。 蒙鸿被他拉着起来,临出门时忽又想起什么,忙转过身与他爹道:“爹,五弟出生也有些时日了,您还没给取名呢。” 恰好蒙真也站起身来,负手沉思了一会儿,道:“你们兄弟几人皆从水字,不如就叫他蒙渊。渊兮,似万物之宗。” 蒙鸿立马拊掌:“好名,好名啊,这么富有深意的名字,五弟将来定是人中龙凤。” 蒙真却淡淡道:“你的名字更好。你爹给你取名‘鸿’字,有别于你兄弟的从水之意,应是对你寄予了厚望。鸿,鹄也,当翱翔于天空,才不枉你此生之志。” 蒙鸿“噗哈”一声,笑得好大声:“爹,您快别挖苦我了,我什么德性您还不清楚,哪里有什么鸿鹄之志,不过就一酒囊饭袋,吃饱喝足,无所欲求的闲散人罢了。” 蒙真没再说什么,只手朝他们摆摆,两兄弟会意,相携着出去了。 翌日一早,蒙真坐上自家马车,来到了青山书院。 书院里,学生们正捧着书在院子里早读,见来了一身着青绸罗缎的老者,纷纷注目观看,觉得十分稀奇。 老者身后跟着一书童,书童背上负着一书箧,伸手在嘴上打了两个哈欠。 蒙真被十多双眼睛齐齐盯着,并无半点不自在,书院里清一色的年轻面孔,乍然出现一形容粗鄙的老头子,可不得给好好看看。 他在门童的指引下,来到夫子跟前。夫子名叫郑伯义,是一名秀才,面容清矍,看上去约莫四十几岁。 -- 第6页 郑夫子将他带到学堂,问他以前有否入过学,蒙真摇了摇头。 郑夫子便指着墙上的孔圣人像说:“书院礼制,每个入学的学生,无论年龄长少,都要拜孔圣人像。你以前既没入过学,正好今日在此拜了罢。” 蒙真显然有些犹豫,上辈子他拜的是道教祖师,如今要他拜孔圣人…… 脑子转了两转,很快便转了过来。他现在的身份是蒙府蒙老爷蒙真,已非修真界老祖蒙真。 想清了个中道理后,蒙真再无犹豫,上前两步,向着孔圣人画像躬身,恭恭敬敬行了三拜。 作者有话说: 1.渊兮,似万物之宗。——《道德经》 2.鸿,鹄也。——《说文解字》 目前出来的有三个儿子: 二儿子蒙鸿 四儿子蒙澈 五儿子蒙渊 第4章 拜了孔圣人像后,学生们正好结束了今日早读。接下来便是上午的课。 青山书院拢共三十来个学生,最小的十二岁,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一二。像蒙真这么年老的,书院自开院以来,绝无仅有,只此一个。 这会儿他坐在讲堂下最后一排,郑夫子在上面讲课,时而有眼睛往他这里瞟。 蒙真却不甚在意,这些个学生大都还很青涩,阅历尚浅,遇到奇怪的人或事物不免好奇,对他看个不停也在情理之中。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郑夫子坐在讲堂上,讲解《论语》中的一篇,忽地顿住,对着下面叫了声:“许嘉兴。” 落在蒙真身上的目光收回,被叫到名字的那个学生起身作了一礼:“老师。” 郑夫子道:“你将方才这句释义。” 许嘉兴支吾半天,左右看看,憋红了脸:“抱歉,学生方才没听清楚,老师可否再述一遍。” 在座者皆发出唏嘘之声,目光齐聚许嘉兴身上,许嘉兴脸上窘态难掩,本就红的小脸这下更红了。 郑夫子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平素教学严谨,他的课上基本无人走神分心。他从讲堂上走下,来到许嘉兴身边。 “我不反对学生一心两用,你若能两头都顾上,我无话可说。但事实表明,你修为显然不够。” 手在许嘉兴肩上重重一摁,将人直接摁到了座位上。 之后穿梭于学生书案之间,边走边说:“在座者尚未取得秀才功名,将来府试院试,乃至以后的乡试会试,甚至殿试,考场上诸多不确定因素,不仅要求在座者过硬的书本知识,心理素质更为重要。诸位若心不清净,为外事所干扰,考试时分神走心,失去的可不止是一道考题,很有可能决定你一辈子命运的功名与你错肩而过。”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此处的正心,不只端正的是诸位的思想态度,还有诸位的心性,静心、清心、平心,皆讲求一心一意,莫要为外事所分扰。” “今日我在此再强调一遍,不管诸位课下如何,课上必须支起十二分精神,老师所讲解的课文要义,诸位需得牢记熟背,若是投机取巧,胡作非为,趁早卷书走人,省的到时我赶你,让你颜面丢尽。” 他说话十分不客气,在座者皆敛声屏气,不发一言。 在一片静默声中,郑夫子返回讲堂,接着方才未完的课文继续讲解。 一堂课将近一个时辰,直到郑夫子走出学堂,学生们才终于松了口气。 “妈呀,憋死我了。”一学生抱怨道。 “我也快憋死了,尿憋的。”另一学生起身,在同窗肩上一拍,“走,尿尿去。” 然后两人便勾肩搭背一起出去了。 郑夫子每堂课后都会给学生留几道课业,下堂课来一一检查。是以,这会儿学里大半数学生尚未离开,皆坐在自己位置上赶写夫子布置的课业。 今日夫子所留课业:背诵《论语·泰伯篇》,并且默写下来。 蒙真正默到一半时,突然有人来到他案桌前,对着他喊了一声:“姐夫。” 蒙真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吓了一跳,虽说大家现在是同窗了,但碍于他年龄,多数人必不会叫他一声“同窗”,可也没必要上来就喊他“姐夫”啊。 蒙真盯着对方瞅了半晌,脑子里搜刮一阵,愣是忆不起关于此人的一丁半点。 “你是……”就在他茫然之际,那人再一次开口,“我叫陈秋石,是贵府五夫人的弟弟。想来姐夫贵人多忘事,我姐姐一死,你连她的娘家人都不记得了。” 蒙真脑子又快速飞转一遍,对此人依旧无所印象。原主当初花了一百两迎娶花颜娇好的五夫人后,便与其娘家人断了往来。直到这个月月初,五夫人香消玉殒,其娘家人都不曾派人来吊唁一眼。 是以,蒙真并不识得此人。 不过此刻识得了。 他轻飘飘看了此人一眼,“哦”了一声,问:“不知你找我何事?” 陈秋石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事,我就是好奇,好端端的你怎么读起书来了,谁人不知你是个大字不识的草包,你这样做究竟为哪般。” 这话显然是来找茬,以及明晃晃的嘲弄,还有对待长辈的不尊。若是换作上辈子,他的徒子徒孙们敢这样与他说话,蒙真早就一道仙术将其打到九霄云外去了,哪里容得下他在此放肆。 -- 第7页 可即便是换了一辈子,换了副身体,蒙真也并没有打算容忍的意思,做不到任人言语奚落,遂拉下个脸,不客气道:“书院是为大家开的,你能来我也能来,咱们井水河水互不相犯,你这么冷嘲热讽,难不成这书院是你家开的。” “你……”陈秋石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一时被噎住,“你,你为老不尊。” 蒙真回怼:“尊老爱幼,是你为幼不敬在先,倒怪起我不尊重你来。” 陈秋石被噎的个半死,心里憋不过气,可这会儿在学里,对方又是个老头,他又不好发作,左右看了看,见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遂憋着一口闷气,悻然回了自己座位。 从外面进来的许嘉兴正好目睹了二人粘在一起,见陈秋石走开,跟过来问:“秋石,那人你识得?” 陈秋石瞥了角落里的蒙真一眼,咬牙切齿:“何止识得,他可是我亲姐夫呢。” “亲姐夫?”许嘉兴瞠目结舌。 陈家家境窘困,为了供唯一的儿子读书,二老将自家女儿高价卖给了一富户人家为妻,不想却是眼前这人。 许嘉兴目光又落回后排角落里那人身上,此人形容粗陋,看着与他爷爷差不多年纪,竟是个强娶豪买之人。 心里顿时对这人多了几分厌恶,没好气道:“既是家里有钱,这么老了不在家里享福,跑来读书是为哪样!” 陈秋石轻嗤一声:“装模作样罢了,还真当他读出个所以来?” 手指头一勾,将许嘉兴叫到跟前,低语道:“此人十分好色,你离他远点,而且他还克妻,娶一个死一个。” 许嘉兴再一次张大嘴巴,半天合不上。陈秋石推了推他,说:“快些写字去罢,早些写完早些回家吃饭。” 他的话虽然压的很低,但还是给狗耳朵一样灵敏的蒙真听了个一清二楚。 蒙真面上无甚波澜,心里却多少有些恼怒。不过人所言也不差,原主好色,娶一个死一个,背后被人言骂也是应当,他可计较这些做甚。 有这么个功夫,还不如写篇文章背道题。想至此,蒙真握好笔,笔落有神,劲秀的小楷跃然纸上,如军中兵士,笔挺端正,苍劲有力。 待默写完了郑夫子布置的课业,他起身喊了守在外面的阿青一道往食堂去。 阿青是原身的贴身小厮,行事机灵,口齿伶俐,蒙真便让他做书童跟来了学里。 学里提供食宿,供离家远的学生吃住。蒙真家离书院不远,自是不用宿在这里。但他嫌来回跑麻烦,午饭便留在学里用,下午散学后才家去。 蒙真要了碗面,独自一人坐在食堂的角落里。他本来叫阿青与他同坐,阿青连说主仆有别,不敢与他同坐,端了个碗自个儿蹲在地上吸溜,狼吞虎咽。 蒙真这人尊崇道法自然,阿青拒绝与他同坐,他也不勉强,任由他去。 面吃了一半时,阿青突然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牢骚:“老爷,这些个学生当真是不像话,还饱读诗书,知礼明仪呢,这么明目张胆盯着我们吃饭合适吗?” 蒙真满不在意道:“吃你自己的饭,他们看他们的,又不会掉你一层皮。” 阿青吸了吸鼻子,灰溜溜走开了。 饭罢,蒙真回到讲学堂,先是打了小半个时辰坐,之后又默写了一篇文章,刚要起身活动下筋骨时,郑夫子走了进来。 郑夫子手里拿了数份考卷,分发给在座学生,要他们天黑前交卷。 蒙真看了一眼试题,一道四书题,题目出自上午所学《论语·泰伯篇》中一句: 任重而道远。 蒙真眉毛顿时拧了老深。第一天刚来就要考试,连口气都不给人喘的吗?考试便也罢了,试题还须得按照固定格式来。 破题入笔,紧接着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直至束股结束,共八个部分。后四个部分每部分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合起来共八股,时称八股文。 八股文不仅格式固定,字数也有相应的要求。郑夫子给的这篇文章字数不少于三百字。 蒙真绞尽脑汁,抓耳挠腮,终于在天黑前赶完了试卷。 从书院出来,他因心力交瘁,差点昏厥过去,多亏旁边的阿青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才不至于摔倒在书院门口。 之后二人坐了马车,往蒙府赶去。 蒙真前脚刚踏进家门,水还没来及沾上一口,一道女人的哭声倒先掠了进来。 “爹,您可得要为小梅做主啊,白日里您不在家,老二他……他轻薄我……” 女人边哭边来到蒙真跟前,蒙真见她衣衫不整,一大片酥·胸裸·露在外,觉得甚是辣眼,当即斥道:“衣服穿好!” 女人“嗤”的一声,破涕为笑:“你个老东西,装什么正经,你又不是没看过。你不只看过,你还摸过吃过呢。” 一股气血顿时涌上颅顶,蒙真两眼一黑,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1.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礼记·大学》 2.八股文,出自百度百科八股文。 第5章 女子名叫朱贞梅,是原主大儿子的媳妇。蒙家行粮食生意,原主大儿子蒙清常年跑南闯北,朱贞梅觉着空虚寂寞,私下勾搭了不少男子。 -- 第8页 今日早间用罢饭,她无所事事拐到蒙鸿的院子,又是搔首弄姿,又是言语引诱,活脱脱一副水性杨花之相。 奈何蒙鸿不上钩,对她臭骂一顿后,将其赶出了院门。朱贞梅气不过,晚间便跑蒙真这里恶人先告状来了。 谁知一句话就将蒙真气厥了过去。其实这也怪不得蒙真心气短,原主之前曾与朱贞梅有染,两人私下里不知厮混了多少回。 蒙真望着头顶上窄窄的一方,心里不住唏嘘,这他娘的过的是什么日子,原主也太混账了,自己倒是爽快了,身后的烂摊子却要他来收拾。 此刻,蒙鸿和朱贞梅二人跪在他床前,等待着他的发话。朱贞梅哭哭啼啼,嚷着蒙真替她做主,将蒙鸿吊起来暴打一顿,好给她出气。 蒙鸿骂她血口喷人,恬不知耻,不守妇道,私下里不知与多少男人有染,给他哥戴了多少顶绿帽子。 蒙真心里本就不顺气,经他俩这么一闹,头愈发的疼,吼道:“都出去!老子还想多活两年,不想被你们闹死。” 二人立马噤了声。 “哎呀……”刚落下的声音又起,朱贞梅捶地恸哭,“大郎啊,你可什么时候回来,他们欺我,家里也没个人管,这日子没法过啦,呜呜……” 蒙真嫌聒噪的慌,被子一掀,忍无可忍:“你们不走,我走!”衣服往身上一搭,摔门而去。 他来到书房,灯也不点,坐在一块蒲团上打坐,慢慢地心才清净下来。 “阿青!”肚子里的咕噜噜声第三次响起时,他朝门外唤了一声。 门很快就开了,只是进来的不是阿青,而是蒙鸿。 蒙真睨了他一眼,面上已无先时的不悦,问:“你怎么进来了?” 蒙鸿手里端着一碗面,笑着给他放到桌子上,说:“爹,您饿了吧,快来吃饭。”走过去准备拉他一把,蒙真已自个儿站起身来。 蒙真拉开凳子坐下,夹起一筷子面,边吃边说:“这里没你事了,你回房休息去罢。” 蒙鸿不为他的话所动,拉了张凳子坐他对面,手肘支在桌上,眉间眼窝皆是笑意:“爹,书院生活咋样?您待的习惯吗?” 握筷子的手一顿,蒙真抬眼看他。原主的这个儿子自小不喜读书,一天到晚不着家,不知在外面捣弄些什么。 为此,原主没少说训他,只是人不将其当回事,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时间一长,原主对这个儿子逐渐淡漠,不似先前那么上心,任由其在外面胡乱折腾。 原主对这个儿子淡漠,反过来蒙鸿也与他这个爹不亲近。蒙真搅了几筷子面,心里面纳闷,蒙鸿近来与他嬉皮笑脸,情绪反转过大,有些不正常。 蒙鸿见他爹看他半晌,一动不动,问:“爹,怎么了,不好啊?” 蒙真眨了眨眼,埋下头继续吃饭,待吃完了才说:“你话太多。” 蒙鸿赶紧从他手里接过碗,放进食盒里,依旧笑嘻嘻道:“这不想与爹套些近乎吗,不多说话怎么能成呢?” 他知道他现在这个爹已非原先那个,不会在他面前叨叨个不停,不会过问他的私事,更不会逼他成亲。 这么可爱的爹他怎能避而远之,可不得上赶着多说几句,也好看看这个爹究竟何方神圣,从何处而来。 只是事与愿违,他这个爹油盐不进,对他的奉承之言置若罔闻,越过他便往门外走,“时候不早了,你爹我要休息去了,明日还有早课。” 蒙鸿哪里能让他走呢,赶紧一把将其拉住,“爹,您等等,这刚吃饱了饭不能立马歇着,不然容易积食。来,您老坐这儿,儿子给您看样东西。” 他扶着他爹重又坐下,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爹,您给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蒙真从他手里接过纸张,展平看了看,眉头微凝,半晌无言。 蒙鸿便推了推他:“爹,写的是什么,您不识得?”一边仔细观察他爹面上的表情,见人摇头,神情满疑,不像是在伪装,便知他这个爹前身非现代之人。 那便是古代之人,蒙鸿心想,面带笑意,从他爹手里取过纸张,塞回了自己怀里。 “你这些字是从哪里来的?”蒙真看向他,眼中满是疑惑。 蒙鸿笑道:“是我一朋友给我的,我也没读过多少书,不怎么认识,就过来问问您。”说完又加了一句,“爹当真不识得?” 蒙真摇头:“没见过,便是书上也没有,要不明日我拿学里问问夫子,看他怎么说。” 蒙鸿忙推脱:“不用了爹,我就是随口问问,又不是考试做文章,搞那么认真干嘛。” 其实这也怪不得蒙真疑虑,只因蒙鸿给他的纸上写的都是简体字,而且是与繁体字相差甚大的那类字。 蒙鸿是胎穿过来的,上一世他是个现代人,识得都是简体字,这一世他五岁上入私塾,学里教的繁体字,他跟着先生也认了不少,只是他天生不喜读书,上了六七年学便不上了,问他大哥要了些银钱在外面自谋营生。 他所处的这个朝代是历史上并不存在的朝代,名为景朝,生产水平并不低下,应该跟明清时候差不多。 他想着一些过去时候的事,一面倒了杯水递给他爹。蒙真接过来仰头喝了几口,而后放下杯子起身说:“时候不早了,你爹我歇着去了,你也回去罢。” -- 第9页 蒙鸿“哦”了一声,搀着他爹往门外走,一边问:“爹,大嫂的事……” 他话未说完,蒙真却知是何意,侧过头看他一眼,说:“等你大哥回来处理,你远离她便是。” 蒙鸿点头的间隙,桌上烛火晃了两下,书房门开,蒙真就着月色回了自己屋里。 第6章 一夜无梦,睡的挺好。 翌日一早,蒙真乘坐自家马车前往书院,又开始了一天的学习生活。 如昨日一般,学里的学生对他依旧稀奇,课堂上因着郑夫子的缘故,他们不敢来回扭动,一下课便七嘴八舌起来,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这人一把年纪了还与他们同处一室读书,未免格格不入。 少年人认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老年人就合该到老年人中间去,在家颐养天年,含饴弄孙。 而不是与他们这些少年人同室共读,使自己招致非议,不受人待见。 面对大家异样的目光,蒙真却跟个无事人一样,浑不在意,一个人坐在课室角落里专心看书写文章。 下午课时,郑夫子走上讲堂,给学生们讲起了《师旷论学》的故事: 春秋时期,晋国有个乐师名叫师旷。有一日,晋平公问师旷:“吾年七十,欲学,恐已暮矣。” 师旷答曰:“何不炳烛乎?” 晋平公笑了笑:“安有为人臣而戏其君乎?” 师旷便又答曰:“盲臣安敢戏其君?臣闻之: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孰与昧行乎?” 晋平公听罢,恍然大悟,从此开始了晚年求学之路。 “学生们!”郑夫子看着底下一众人,郑重其事,“晋平公七十炳烛而好学,诸位如日出之阳,又有何理由不珍惜当下。只是读书需先做人,做一个尊重他人之人。” “圣人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学习他人好的地方,他人不好的地方,我们有之则改,无之加勉。” “老者,智也。他们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还多,你们应该多向人请教学习,怎可背地里妄论人非。每个人都有年老的一天,诸位将心比心,若是将来某日你们也因年老而被人嘲弄,你们是否还会如今日一般,口无遮拦,心存确幸。” 郑夫子的一番话让在座者羞愧难当,他们中有的已经开始反思,有的却浑然不觉。坐在前排靠窗位置的陈秋石更是腹诽:“跟他学什么,好色之徒,老婆娶一个死一个,谁沾谁倒霉。” 作为当事人的蒙真什么也没说,坐在下面静静听夫子讲课。 时间过的总是很快,下午课罢,蒙真在学里写完郑夫子布置的课业,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接下来一连五六日,学里一切如常,学生们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对蒙真看个不停,新奇劲儿一过,又恢复了往日的死水一潭。 大家基本都在安安静静温习自己的功课,唯独陈秋石,时不时来找蒙真麻烦。蒙真念他年小,自己是长辈,不与他计较。 可那人得寸进尺,越来越过分,直到这一日,忍无可忍…… 事因还得从一本书说起。 书院一旬休一日,每月的初五、十五、二十五为休沐日。 这日恰逢四月十四,下午课罢,学生们伸伸懒腰,起身准备家去。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咦,我的《中庸》书怎么不见了?” 却是陈秋石在说话。 陈秋石转头问身后的许嘉兴:“嘉兴,你看见我的书了吗?” 许嘉兴正埋头收拾书具,闻言抬头道:“没看见,你问问其他人。”说罢,继续埋头整理手里的书本。 学里拢共三十来个人,这会儿大家都还没走,陈秋石挨个问了一遍,大家纷纷摇头:“没看见。” 陈秋石纳闷,学里终归这么点地方,他的书还能凭空飞了不成? 目光扫视一周,最后落于正在抄书的蒙真身上。他走过来问:“你看见我的《中庸》书了吗?” 手中的笔不停,蒙真头也不抬地说:“没看见。” 陈秋石却跟个木桩似的,杵在人跟前一动不动,说:“我不信,除非你让我搜你的书箧。” 听到要搜自己的书箧,蒙真握笔的手一顿,这才抬起头看他:“我为何要让你搜我书箧……” 不待他说完,陈秋石已拿起他身旁的书箧,双手一个颠倒,“哗啦”一下,里面的书本尽数倒了出来。 三十多双眼睛齐齐盯向这里,其中有个学生眼尖,指着地上倒出来的书大叫:“有两本《中庸》!” 周遭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大家不约而同停下手中动作,等着看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精彩。 只见陈秋石弯腰捡起其中一本,随手一翻,既而又放下,再捡起另外一本,翻开看了两眼,说:“这本是我的。” 他居高临下看着蒙真,一字一顿:“你偷拿我的书,你是窃贼。” 学里一下子沸腾起来。这些个学生私下里虽也胡乱闹腾,可到底是读圣贤书的,知道孰轻孰重。 “窃贼”二字,一旦落到谁身上,那可是遭人唾弃的。 学生们满脸鄙夷,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蒙真。蒙真觉得浑身不自在,陈秋石的那本《中庸》,他也不知为何会在他的书箧里,定是学里哪个小孩淘气,故意放进来捉弄他的。 -- 第10页 正欲开口辩解,陈秋石已先道:“你偷拿我的书,人证物证俱在,咱们这就去见夫子,让他老人家评理,非赶你出书院不可。” 蒙真阴沉着脸,扶着案桌缓缓站起身来。这些个毛小子,仗着他平日里不作声,当他好欺负,撒泼到他身上来了。 也不想想他蒙真是谁,他可是威震修真界的老祖,他的徒子徒孙们见着他,哪个不得恭恭敬敬,敢与他这般叫嚣的,早被他一鞭子抽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惜他现下没有法力,不然一个噤声术,让这些毛小子立马闭嘴,再不能大声嚷嚷,叫叫喳喳。 “你说我偷拿你的书?”蒙真稳住身子,缓缓开口,“我有我自己的书,拿你的书做甚。再者我家里有钱,想要多少书有多少,何必去拿去偷。之前你三番两次来找我茬,我念你年小,不与你计较,而今你却诬蔑我偷拿你的书,我蒙真活了大半辈子,光明磊落算不上,但偷鸡摸狗的事从来鄙夷,更不会以身试犯,你……” 他指着散落一地的书,言正色厉,“这书怎么倒的,你给我怎么拾起来!” 陈秋石怔了一瞬,情绪有些激动,几乎是颤着身子说:“不,我不拾,我凭什么给你拾。是,你们是有钱,有钱就可以强娶豪夺,为所欲为,不把穷人的命当命么!” 这下轮到蒙真愣怔了,心里直喊,造孽哪。当初原主娶第五个夫人时,强买的人家姑娘,后来姑娘又死在了他们家里,陈秋石作为姑娘的弟弟,为姐姐鸣不平也是理所应当。 可那都是原主干下的混账事,如今却要他蒙真来买账。 要他买账也可以,原主生前干的那些混账事他认了,只是偷书这黑锅他不能背,今日说什么也要给澄清了。 不然以后顶着个“窃贼”的骂名,他觉都睡不安稳。 正要开口时,陈秋石已先了他一步,且句句不善:“今日说什么也要制裁你。要么你随我去见夫子,向他老人家坦明你的错误,乖乖给我道个歉。要么你现在就离开,以后再不准踏入青山书院半步。” 蒙真脸色黑沉,跟块木炭似的。他既是来这里读书,又怎可就此离去。而且他也没偷书,去向夫子认什么错。 他目光阴厉,定定看着陈秋石。陈秋石也恶狠狠瞪着他。 就在两者僵持不下时,门口传来一声:“爹!”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个身着宝红色锦缎衣服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1.文中《师旷论学》,出自《说苑》,作者刘向,西汉人。 2.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出自孔子的《论语·述而》。 呜呜呜~求收藏求评论,本章留评笨蛋作者发红包包~~~ 第7章 蒙真侧头一看,见是蒙鸿,心想,这小子跑来这里做甚。 蒙鸿前一天晚上便得知他爹今日学里放假,今番前来,一为接他爹回家,二来看看他爹学里的情况。 谁知这刚来,便看到他爹被一群学生围着,书散落了一地。 敢情他爹遭人欺负了啊! 蒙鸿心中多有不忿,气势汹汹走过来,挡在他爹跟前,与欺负他爹的人说:“你们这是干什么,以多欺少,目无尊长,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陈秋石冷眼置之,“你爹偷拿我的书,抵死不认。你跟我讲王法?你倒是来说说,何为王法?为老不尊,强娶豪夺,便是王法吗!”他虽是一介穷困书生,气势倒是一点不弱。 蒙鸿不自觉囧起了眉,偷书?他爹这人虽好色抠搜,可从未有过偷窃。这学生这般诋毁他爹,想来是因为他爹初来乍到,给他们摆了一道。 念及此刻在学堂,蒙鸿不好与这人大声吵嚷,尽量缓着语气说:“这位兄台,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蒙家在咱们香河县也算得上富户人家,家里的书多到无处摆放,我爹他犯不着偷哇。” 陈秋石不以为意,依旧冷言相向,语气里满是嘲讽意味: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仗着自己钱多,就可以是非颠倒,黑白不分了吗?你爹有没有偷拿我的书,学里同窗们都可以作证,我还能冤枉他不成?我不与你们扯皮,咱们到夫子跟前去,是非黑白,让他老人家给个明断。”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道清峻冷冽的声音:“下了学不回家,在此大声喧哗做甚么!”紧随着郑夫子走了进来。 方才还乱嘈嘈的学堂一下子就寂静下来。大家眼观鼻鼻观心,赶紧收拾好书具,心照不宣回家去了。 独留下蒙真,蒙鸿,陈秋石三人立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 待郑夫子走近了,陈秋石作了一揖:“夫子,蒙真偷拿我的书,还请夫子罚他。” 郑夫子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几本书,再看看他手里握着的那一本,面无表情,只道:“你且回家去罢。” “夫子……”陈秋石坚持了半天,却等来这么一句,心里多有不甘,为什么,为什么夫子也要偏袒于他。 他出生于一户穷苦人家,上面有一个姐姐,母亲身体不好,一家子生活开销全靠在父亲耕种的几亩地上。 去岁春末,县里的一媒婆来他家说亲,对方是一个年近五十岁的老头,家境殷实,名下有多处粮庄。 媒婆说,对方要求买亲,一百两银子买他姐为妻,两家签下协约,一手出钱,一手出人,此后互不往来。 -- 第11页 那日他在学里读书,回家后父母已在协议书上签字摁手印。他闹着要去衙里报官,母亲却拉住他说,家里穷困,供他读书科举要花不少钱,迫不得已才卖嫁他的姐姐。家里无人反对,皆出于自愿,便是他告到衙里,也是无济于事。 就这样,他的姐姐嫁给了一老头。一年后生了个男孩,却在孩子出生那日,因出血不治而亡。 而罪魁祸首蒙真却跟个无事人一样,摇身一变,跑书院读书来了。 陈秋石想不明白,为什么恶者做了恶事后还能逍遥法外,而他们贫者就活该受制于人,任人欺负摆弄。 那本《中庸》是他放进蒙真书箧里的,他想让他名声扫地,因此而被赶出书院。 只是事与愿违,他没能得偿所愿。 陈秋石握着那一卷《中庸》,眼里突地就蓄满了泪水,哽咽几声,转身跑出了学堂。 课室里一时阒寂无声,郑夫子看了蒙真一眼,叹息一声,也跟着离开了。 学里就只剩下蒙真蒙鸿父子二人。蒙鸿蹲身捡起地上的书,替他爹收拾好桌上纸笔,一并装进了书箧里。 而后背上身,道:“爹,咱们也回家去罢。” 蒙真点点头,与他一道出了书院。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蒙真闭目小憩。蒙鸿则在旁边絮叨个不停。 “爹,听说行香楼里的饭菜美味可口,要不儿子带您过去开开胃?” 见蒙真不理会,他又继续:“爹在学里读书辛苦,现下天色未晚,不如咱们到晴雨湖上划船,湖上风光大好,正好消消爹身上的疲乏。” 蒙真依旧不理会,蒙鸿就凑他跟前,仔细端详。 见人双目紧闭,岿然不动,活像个道士,身子不自觉又近了几分,轻声说:“爹,您修仙呢。” 蒙真睁开眼,斥声道:“你若嫌闷,坐外面与阿青说话,别在我耳边嗡嗡,我嫌聒噪。” 蒙鸿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他想着他爹学里读书辛苦,便想带人在外散散心,谁知他爹不领情。 不领就不领吧,蒙鸿撤回身子,乖乖坐好,再不言声。 蒙府离书院不远,马车很快便停了下来。蒙真身上有些疲乏,晚饭也没用,便躺床上睡觉去了。 翌日天不亮他便爬起床来,先是在院子里打了会儿太极,之后用了早饭,刚坐进书房,屁股还没挨热呢,一道女人的声音就从外面闯了进来。 “蒙老爷,蒙老爷……” 蒙真不明所以从书房出来,见一个妇人站在他家院子里。 妇人笑盈盈迎上来,问了一礼:“蒙老爷近来可安好啊?” 蒙真不识得这人,不知如何回话,那人又前来一步,抓着他的手臂说:“蒙老爷,婆子我又给你寻了门亲事。” 蒙真如遭蛇蝎,一下子将其推开,脸色阴沉如乌云一般。 妇人不明何意,讶异道:“蒙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我是崔媒婆啊,您不认得我了?” 崔媒婆是香河县有名的媒人,蒙真前几门亲事就是她给说合的。前些时日,她听闻蒙府的五夫人没了,想着蒙老爷空虚寂寞,就又给人说了门亲事。 不料蒙老爷竟毫无反应,还将她给推开了。崔媒婆看着蒙真,满脸疑惑,蒙真心里是叫苦不迭。 原主干的混账事,而今一件件全落在他的头上。他一个修道之人,清心惯了,哪能应付来这些破事。 崔媒婆也是个见多识广之人,面对蒙真的横眉冷脸,她很快就调整过来,笑颜一展,再一次贴上身来。 “蒙老爷,我与你说,这次给您寻的亲事相当不错,女孩儿二八年华,长的那叫一个水灵……” 说着伸出一指,“还是这个价,一百两,您要是觉着成,便点下头,婆子我这就给您定下来。” 蒙真这次没再推开她,而是往后退开几步,与之错开一段距离,负手道:“你快走吧,以后莫要再来,更不要与我说亲事。我蒙真一把年纪,遭老头一个,可别再糟践人家姑娘了。” 崔媒婆怔怔地看着他,很是不解。心想,这人之前从未拒绝过自己给说的亲事,今儿个是怎么了,不仅人变得冷淡,色都不沾了。 她这边纳闷着呢,院门上贴着的两颗脑袋可是看得津津有味。 蒙澈抬起脸与蒙鸿道:“二哥,咱爹这是又要给咱们找新的娘了。” 蒙鸿笑道:“非也。咱爹非但这次不会给咱们找新的娘,往后也再不会了。” 蒙澈疑惑:“可是爹每次都没有拒绝崔婶子的说亲啊。” 蒙鸿依旧笑:“二哥说不会就不会了,你往后看便知。” 那边崔媒婆又换了副笑脸,继续与蒙真说道亲事。蒙真只手一摆,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要她赶紧回家去,别在此浪费口舌。 崔媒婆见说他不动,心慢慢沉了下来。转头看见门上的蒙鸿与蒙澈,忙招了招手:“二公子,四公子。” 蒙鸿咧嘴一笑,喊了声“崔婶子”,拉着蒙澈走了过来。 崔媒婆便与蒙真道:“蒙老爷,我看你家蒙鸿也不小了,到了娶亲的年岁。正好我这里有门合适的亲事,就咱们县柳员外家的柳二小姐,那身材模样叫一个俊啊,与你家二郎倒是十分般配……” 巴拉巴拉,崔媒婆捡着好的说了一大堆,换来的却是蒙真的一句:“他的亲事你问他,别问我,我管不着。” -- 第12页 崔媒婆愣了一瞬,很快又笑道:“瞧您这话说的,自古以来,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他爹,我不问你反而问他,这不有悖常理吗。” 蒙真却镇定自若:“不违背,你问他就行,愿不愿皆在他自己。”他在此事上向来不着道,而且蒙鸿也不是小孩子了,亲事自己能做主。 崔媒婆不由瞪大了眼,自己没听错吧,这是堂堂蒙府老爷说出来的话?去年这老头还要她给他家蒙鸿说门亲事来着,如今怎么全都变了。 这蒙老爷从里到外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莫不是被邪祟上身了? 崔媒婆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蒙鸿却欢喜的不行,他的这个好爹诶,果真是换了副芯子。原先那个爹不仅天天说训他,还要给他说亲,让他烦不胜烦。 如今这个,晓事明理,随心所欲,简直不要太合他心意,蒙鸿心里想着,越想越欢喜,不由笑出了声。 蒙真便瞪了他一眼,他自知失礼,连忙敛了笑,再不敢造次。 这边崔媒婆已缓过神来,转首与蒙鸿道:“蒙二公子,你在家里等着,老身这就去给你和柳二小姐说和说和。” “啊?”蒙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见着人就要走掉,他赶紧出手将其拉住,“崔婶,我还小,不用这么着急,我还想多浪几天呢,您还是先给我爹说吧。” 蒙真立马刀了他一眼,兔崽子你成心的是不是,竟然拿你老子挡风。 崔媒婆笑道:“小什么小,你也十七了吧,我侄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娃都地上跑了。”说完拂开他的手,一扭一摆走掉了。 蒙鸿在后面“哎哎哎”几声,人不理会他,早扭的没了踪影。 “这……”蒙鸿转头向蒙真,蒙真也不理他,回书房读书去了。 “嘿嘿……”旁侧的蒙澈咧嘴笑了两声,“二哥,你马上就要娶亲了,我又有新的嫂子了。” 蒙鸿在他额上轻轻一点:“小屁孩,你懂什么,好好读你的书吧。” 蒙澈敛了笑,撇嘴道:“读书好个没意思,二哥你陪我玩会儿吧。整日关在屋里,我都快要闷死了。” 蒙鸿看他鼓个小嘴,觉着甚是可爱,便在他白胖的小脸上捏了捏,说:“好啊,你想要玩什么,二哥陪你。” “真的?”蒙澈眼里立马涌现出好多小星星,“我想要划船。” “划船啊,”蒙鸿抬头向上看看,欣然应允,“好,今日天气晴好,二哥带你到晴雨湖上划船去。” “好哎!”蒙澈高兴不已,一下子跳到他哥身上,“吧唧”亲了一大口:“二哥真好。”搂着人的脖子,好一阵耳鬓厮磨。 蒙鸿在人身上轻轻拍了拍,而后将其放下,假装埋怨:“你这小孩,好不知羞,这么大了还往人脸上亲,弄得我满脸口水。”说着假意拂了一把,一脸嫌弃的样子。 蒙澈却大笑不止:“二哥羞了,二哥脸红了。”眼见他二哥要来打他,他赶紧一溜烟跑了。 蒙鸿在后面追着喊:“小兔崽子,待会儿抓到你了,看我不撕烂你嘴。” 院外传来孩子银铃般的声笑,在轻拂的四月风里,显得格外欢脱轻快。 笑声掠到窗边坐着的蒙真耳里,蒙真心里竟无端生出几分艳羡来。 年轻就是好啊,年轻自成一道风景。他若也是这般年轻,可该多好。 突然冷不丁“叮”的一声,蒙真给吓了一跳,跑远的思绪一下子就收了回来。 【老祖,您当下紧要任务是好好读书。待他日考中进士,您就可以变回原来的模样,并且飞升成仙。】 飞升成仙。蒙真念着这几个字,埋头继续看起书来。 第8章 时间在纸墨上游走,很快一天就过去了。 四月十六日,蒙真一大早来到书院,与学里的学生一起站在院子里早读。 早读罢,上午课前。 因着许嘉兴的一句话,课堂上嘈杂异常。 许嘉兴说,陈秋石转学了,以后再不会来这里。 大家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蒙真,他二人之间的事他们私下里多少听说过。 陈秋石的姐姐卖嫁于蒙真为妻,才堪堪一年人便没了。而且他们还听说,这个蒙真不只一个老婆,人都娶了五房了,结果一个都没留住。 被外界指说“克妻”。 而今因为他的到来,连他们的同窗也给逼走了。 可见此人不祥。 指责声混杂在喋喋不休声中,蒙真耳力何其敏锐,听得个一清二楚。 只是他又能奈何呢,总不能上去捂住人的嘴不让人说吧。 蒙真索性捂上自己的耳朵,耳不听心不烦,默起书来。 可他一个人的力量毕竟太小,很快默书声便湮没在一众嘈杂中。 直到郑夫子走上讲堂,板子在书案上重重一落,下面的嘈杂声才戛然而止。 目光扫了一圈,郑夫子训诫道:“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往后我再听到有人背后妄论是非,四书文全篇抄写,直到默写下来为止。” 底下学生不禁打了个颤,心想,以后就是装哑巴,也不要抄写四书文,太折磨人了。 经过郑夫子这么一顿训,果然以后的课堂上再没出现背后妄论人非之事,可大家对蒙真的态度也更加淡漠了。 蒙真倒没觉着什么,他这人清静惯了,不喜别人在他身边吵吵。 -- 第13页 日子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平淌了大半个月,很快书院又迎来了一个短假,端午节学里休沐三日。 一大早,蒙真用过早饭,正欲坐书房里看书,蒙鸿却跑过来与他说:“爹,今日端阳,儿子带您出去逛逛。” 不待他回绝,蒙鸿已搀住他胳臂,“爹,您不可以拒绝,今天说什么您也得陪陪儿子,您都好久没陪我逛过了。” 说罢,扯了他爹径直往外走。蒙真顿时来了气,不悦道:“以下犯上,哪有儿子这样拉扯老子的,松开。” 蒙鸿嘻嘻一笑,手上动作轻缓下来,搀着他爹慢慢往外走。 二人刚走出院门,突然窜出个小东西拦住他们去路,“好啊二哥,你出门玩居然不带我,好没良心。” 蒙鸿在来人额上轻轻一敲,“你个坏东西,我天天带着你玩,就今天没带你,你就骂我没良心了,我看你才是没良心。” 蒙澈嘿嘿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一把抱住他哥的手臂,“我要二哥天天都带着我玩儿。” 蒙鸿在人头上胡乱揉了一把,说:“好好好,二哥这就带你浪去。”一手拉着一个,三人一道往外走。 阿青赶着马车守在大门外,三人从里面出来,径直入了马车。 车厢里,蒙澈依偎在他爹身上,问另一侧的蒙鸿说:“二哥,你带我们到哪里去呀?” 蒙鸿道:“京城去。” “京城?”蒙澈扑闪着杏仁般的大眼睛,“那里好玩吗?” 蒙鸿笑道:“当然好玩,那可是皇帝住的地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底之下再没比京城更大更好玩的地方了。” 经他哥这么一说,蒙澈更加稀奇了,眼珠子骨碌一转,忽又问:“二哥,三哥是不是在那里?” 蒙鸿回道:“是呀,你想去见他吗?”眼睛却瞥向他爹。 此时的蒙真双眼紧闭,被他两个夹在中间,浑身不自在。 蒙澈高兴道:“好啊好啊,我都好久没见着三哥了。” 蒙鸿便也点头:“你三哥忒没良心,也不回家来看看我们。”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蒙真,蒙真却跟个入定的僧人一般,坐那儿一动不动。 蒙鸿摇晃了他爹一下,“爹,进城之后您有何打算,儿子们先紧着您来。” 蒙真眼也不睁道:“我去买把宝剑。” “宝剑?”一旁的蒙澈听了,立马从他爹身上起来,眼里满是稀奇,“爹买宝剑做甚,给我也买一把呗。” 蒙鸿便在他额上戳了一下,“你一个小孩子家,要剑做什么,也不怕伤着自己。” 蒙澈小脸一仰:“真的不行,假的也可以啊。” 蒙鸿“嗯”的一声:“假的你屋里不是一大堆了吗,你要那么多,当饭吃啊。” 蒙澈好声好气道:“剑能吃吗?二哥可是吃过?” 蒙鸿给他气了一道,立马手伸过来撕他的嘴,蒙澈赶紧一把抱紧他爹,大声嚷嚷:“爹,二哥打我。” “好啊,你竟然恶人先告状。”蒙鸿一把扯住他,在他身上挠起痒来。 蒙澈被挠的咯咯直笑,直往他爹怀里滚。蒙真被他俩小鸡啄米似的打闹吵的脑壳疼,睁开眼来喝斥一声:“都消停点,马车都要给你们拆散了。” 二人立马止了闹腾,蒙澈朝蒙鸿做了个鬼脸,蒙鸿暗骂一声,小兔崽子,下次再不带你出来。 既而展颜一笑,面向他爹:“爹,话说您买宝剑做甚。”这是嫌文不够,还要习武吗?您这身体遭受的住吗。 蒙真睨他一眼,道:“镇邪。” “镇邪?”蒙鸿更觉奇了,“咱们家有邪祟吗?” 一旁的蒙澈便道:“可能爹拿来吓唬人的。” 蒙鸿嘿嘿一笑:“是了,吓唬你的。你不好好读书时,爹便拿它出来震震你。” 蒙澈假意哭道:“二哥你做甚么吓唬我来,你我都是一个爹生的,凭什么只我一人读书,你们都不读,你们坏,就知道欺负我。” 哭着又往他爹怀里钻,蒙真难得做一回慈父,顺势在他背上轻轻拍抚。 蒙鸿缓缓说道:“这不是还有爹陪着你吗,你有什么可悲伤的。”目光落在他爹身上,心想,蒙真又是读书又是买剑,还时常打坐,上辈子可能是个修行之人,或是道士,或是僧人。 总之不是个现代人。 那厢蒙澈还在喋喋不休,蒙鸿有一下没一下回应着他。蒙真夹在他二人之间,说了两句后也懒怠说了,任由他们小鸡啄米似的闹来打去。 京城离香河县不远,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进了城后,蒙鸿先带他爹去了铸剑坊。 铸剑坊是专门打造兵器的地方,一般现卖现铸,为防客人急用,坊里一般也会存有成品兵器。 蒙真嫌铸剑时日太长,便直接挑了把自己还算满意的成品宝剑。虽说这宝剑与他上一世的灵器无可比拟,可用来普通练习已是足够。 待买好剑三人从铸剑坊出来,蒙鸿与蒙真道:“爹,咱们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合该去看看三弟。” 不待蒙真说话,蒙澈已拍手赞同:“好耶好耶,我也想见三哥了。” 蒙真见他二人兴致高昂,便也点点头:“好,既然你们都想见老三,咱们这便去罢。” 作者有话说: 老三小可怜要来了~~~ -- 第14页 第9章 原主的三儿子名叫蒙泽,现年十五岁,在京城一家医馆当学徒,平时医馆忙,他甚少回家。 今日端午,大家都跑大街上热闹去了,向来病患云集的回春堂也比平日里冷清不少。 此刻正逢午时,忙了一早的蒙泽换下医服,正欲去用午饭,忽听门上一声:“三弟。” 蒙泽抬眼看去,见是他二哥,旁边跟着他爹和四弟。他整整衣衫,跛着右腿慢慢走过来。 蒙真见了,不由皱起了眉,如果他记忆没错,蒙泽这条腿是给原主打断的。 正皱眉间,蒙泽已走到他们跟前,唤了一声“二哥”,目光在蒙真和蒙澈身上游移一圈,却是什么也没说。 蒙澈一下子扑到人身上,叫道:“三哥,澈儿好久没见着你了。” 蒙泽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将他轻轻推开,抬眼问蒙鸿道:“二哥,你们怎么来了?” 蒙鸿笑道:“端午节在家闲着没事,就过来看看你。” 蒙泽动了动嘴唇,轻声自嘲:“我这副样子,有什么可看的。” 突然一只手落于他肩上,蒙鸿对他笑了笑:“一家人好不容易聚一次,走,二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蒙泽本欲拒绝,一直坐在柜台后面捣弄药材的周汀汝却说:“蒙泽,既是你家人来了,你便跟着去罢,今日馆里清闲,师父一人忙的过来。” 周汀汝是此间医馆的大夫,也是蒙泽的师父,蒙泽手上所学全为周老先生亲自所授。 “师父!”蒙泽刚开口唤了一声,周汀汝摆了摆手,“去罢,师父给你放半日假,你好好陪陪你家人。” “走吧三弟!”跟前的蒙鸿也没给他言声的机会,拉着他径直出了回春堂的门。 四人从医馆出来,临上马车时,蒙鸿与赶马车的阿青道:“阿青,到望兴酒楼去。”随后几人上了马车。 车厢里,蒙泽与蒙鸿坐一边,蒙真与蒙澈坐另外一边。 本来蒙澈坐他三哥身边的,可他三哥对他冷冷淡淡,他往他身上靠一下,他三哥一副很嫌弃的样子,总会悄无声息将他推开。 然后他二哥便让他坐他爹这边来了。此刻他偎在他爹身上,再没了来时的活泼劲儿。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着了三哥,从他记事到现在,三哥一直待他如此,不喜欢不关怀。 蒙澈心有失落,便揭开车帘看街上行人,也不知看着了什么,忽地双手一拍,脸上漾开笑容来。 他兄弟之间的小情绪,蒙真全然看在眼里。只是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阖上眼,顺着原主的记忆,想起多年前的一些支离破碎。 十年前,原主娶了第四任老婆,婚后第二年四夫人怀了身孕。 那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四夫人在花园里散步,不知怎的摔了一跤,直接将一个刚满三个月的胎儿摔没了。 四夫人哭天抢地,指说是蒙泽绊了她一脚,才致使她落了胎。 原来那日花园里除了四夫人以及几个下人,蒙泽也在场。 四夫人当时颇得原主宠爱,加之落掉了个孩子,原主很是气愤,也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蒙泽抓到跟前来一顿痛打。 四夫人说蒙泽用右腿绊倒的她,原主便专打蒙泽的右腿。当时的蒙泽才堪堪六岁,哪经得住原主这般狠打,没挨几棍子,便昏死了过去。 再次睁眼醒来,他的右腿已残废。纵使找了好多大夫来看,依旧没能将其医治好。 自那之后,一向不爱说话的蒙泽变得更加沉默不言,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见人。 大哥蒙清怕他闷坏身子,在人十岁那年,将其送到京城的一家医馆做学徒。一直到今日,整整五年,除过过年时候,蒙泽都不曾回家来过。 蒙真知道,因着腿残,蒙泽心里还怨恨着原主。不然为何从他进到医馆,一直到在马车上的这段时间,蒙泽对他不理不睬,连声爹都不肯叫。 只是这一切恶都是原主做的,如今全都算在了他蒙真头上。一想到自己替原主背了这么多黑锅,蒙真就一阵头疼。 心不在焉的他突然一下睁开眼睛,正好对上蒙泽那双清澈眸子。一时之间谁也没有挪开眼,或者是对看的太突然,两人忘了撤回目光。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阿青在外面喊道:“老爷,各位少爷,望兴酒楼到了。” 闻言,蒙鸿起身,扶着他爹和两个弟弟下了马车,而后进入望兴酒楼,轻车熟路来到二楼的一间雅间。 刚落坐,店小二就拿着菜单走过来,对着蒙鸿恭声道:“老板。” 因这一声称呼,蒙真和蒙澈齐刷刷看向蒙鸿,蒙泽却像是习以为常,无有所动。蒙鸿接过菜单,让他爹和两个弟弟选菜,自己则将这其中事由简要说明。 前些年他从他大哥那里借来些银钱,凭着上一世的生意经验,先是在县城开了间酒楼,后来酒楼盈了利,他又在京城开了一家。 这事他没与他爹说过,他爹一度以为他不务正业,整日在外面瞎混,为此没少说训他,且与他关系逐渐淡漠。 他也是近半年生意才兴隆起来。而今他爹换了副芯子,他对其并不讨厌,今日便将自己经营之事说了。 料想之中,他爹并无只言片语,倒是一旁的蒙澈叫叫喳喳:“哇,二哥好厉害,有这么大一间酒楼。” -- 第15页 蒙鸿便摸摸他的头:“那你好好读书,到时比二哥还要厉害。” 而后转向蒙泽,“三儿,爹和四弟来这一趟不容易,你……”挤了挤眼,意思是要他与他们的爹说几句话。 蒙泽耷拉下眼皮,有些不情愿。他自小不爱说话,不知道如何讨大人欢心,为此他爹很不喜他。 六岁那年,他给自己的亲爹打残了腿,此后几年他一直卧床休养,而他的爹却跟个无事人一样,待他淡漠如初,毫无愧疚之心。 五年前,他的腿有所好转,可也仅限于下床地上走动,跑跳之类的完全不能。 当初四娘是自己摔倒,却嫁祸于他身上,他爹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他腿打断,为此,他心里多有怨恨。 而今二哥带他爹和四弟到他跟前,意思不言而喻,是要他们缓和关系,相亲相爱。 然而这一声爹,他着实叫不出口。父不慈,则子不孝,眼前这人既没有做爹的样,又何须要求他谦卑恭顺。 蒙泽看了对面之人一眼,很快目光挪开,转向别处。 蒙真将他这一动作看在眼里,知他是怨恨原主。可原主已死,一切的罪恶都落在了他头上,他总不能还像先前那般,对人淡漠,不问不管。 可这问吧,他也不知说什么,清了清嗓子,只道:“你空闲了多回家看看。” 蒙泽一时没反应上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爹从未这么细声和气与他说过话,乍然一听,好个不真实。 “三弟!”见他呆愣,蒙鸿拿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蒙泽回过神,低低“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们点的菜上了桌。除了蒙澈叽叽喳喳,蒙鸿在一旁偶尔说几句之外,桌上再无其他声音。 蒙真和蒙泽埋着头,沉默不言。过了有一刻钟,蒙泽突然起身,与蒙鸿道:“二哥,我吃好了,我先走了。” 蒙鸿忙拉住他,说:“三儿,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一起,你稍等等,大家一起街上逛逛。” 蒙泽婉言回拒:“不了二哥,我外公一人在家,我回去陪他。”说罢,拖着一条腿一颠一跛走了。 蒙泽的外公是京城本地人,家境穷困,老来得了一女,女孩儿长大后在媒婆的说合下,嫁给了蒙泽他爹。 两年前蒙泽的外婆去世,家中便只剩外公一人了。因腿脚不便,蒙泽平日里都住在医馆,也只有休沐的时候才能到外公家看看。 他从望兴酒楼出来,刚走出没多远,蒙鸿便追了上来。 “三儿!”蒙鸿喊了一声,下一瞬已跑到他跟前,“我与你一起走。” 蒙泽赧然一笑:“二哥,你不必跟着我来,你去陪他们罢。” 蒙鸿笑了笑:“二哥天天陪着他们,不在乎这一时半刻。走,二哥送你到你外公家去。”随手一招,阿青驾着马车过了来。 二人坐进车厢里,蒙泽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言。蒙鸿缓缓开口:“三儿,你也知我今日带爹前来,是为缓和你们之间的不愉快。这一年来爹的性情大有改变,已不是先前那个私心重欲之人,二哥希望你放下从前的私怨,慢慢接纳他,也自在你自己。” 此刻蒙泽正偏头看向车窗外,闻言慢慢转过头来,看了他二哥一眼,很快又挪开。 不是他不肯接纳,而是无能。 若他这条腿是因为过错而被打残,他便也认了,可偏偏他是被冤枉。 六岁那年的那个晴日里,他在他们家的后花园玩耍,坐在凉亭里的四娘突然招手要他到跟前去。 他讷讷走上前去,四娘见他身上有脏污,含沙射影地说,这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连个衣服都没人给换洗。 他自小便不爱说话,四娘说什么,他便在旁边听什么,嘴上应着四娘,却从不主动攀话。 四娘嫌他木讷,抬手挥退了他。他刚走出亭子不远,便听得一声惨叫,他赶紧又跑了回去,却见四娘捂着肚子躺在凉亭的台阶下,下人们惊慌失措,慌张不已。 当时他年小,尚不知四娘发生了什么,后来才知四娘下台阶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幸将腹中胎儿摔没了。 可四娘却说,是他绊了她一脚,致使她摔落阶下。他苦苦辩解,父亲却不信他之言,只听信四娘一人。 父亲的棍子落下来时,他哇哇大哭,人却跟听不见似的,下手贼重,生生将他的右腿给打废了,让他好几年下不了床。 为此,他恨他的父亲,更恨四娘。后来四娘又怀了一胎,一年后产下一子,正是蒙澈。 因着恨四娘,他对蒙澈很是不喜。明知四弟是无辜,可一想到四娘所作所为,他心里就怨恨滋生,每次蒙澈往他身上缠过来时,他总会悄无声息将其推开,不愿与他多说一句。 今日二哥带他爹和四弟前来,他也知其用意,只是一想到自己被打废的右腿,终究是无法释怀。 这些年来,二哥照顾他颇多,他心里实是感激,不想人费尽心思到头来白忙活一场,遂点头道:“二哥,我知道,我会慢慢敞开心扉,忘却过去的不愉快。” 蒙鸿微微一笑,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蒙泽回以一笑,那笑里诸多苦涩与无奈,既而头又转向车窗外,街上行人络绎不绝,好些个与他同龄之人,腿脚灵便,活蹦乱跳,脸上洋溢着他从未有过的笑容。 -- 第16页 一时看的痴了,心里竟无端生出落寞来。他慌忙拉起车帘,隔绝了外面的喧嚣熙攘。 不知怎的,他心中一片酸涩,眼里不觉起了湿意。 蒙鸿见他情绪不对,忙握住他的手,问:“三儿,你可还好?” 蒙泽摇摇头,勉为其难扯出一笑:“没事,二哥。” 恰此时,忽而一股糯米清香自微风掀起的车帘一角飘然进来。 车厢外,一老伯躬着身子摆弄着摊前的粽子,嘴里吆喝不断。 “阿青,停车!”蒙鸿叫了一嗓子,马车停了下来。 “三儿,你等会儿。”蒙鸿稍稍起身,在蒙泽手背上轻轻一拍,随即下了马车,再上来时手里多了一包粽子。 他拆了一个递到蒙泽手里,“来,三弟,你尝尝。”方才桌上蒙泽没怎么动筷,想来这会儿肚子还饿着呢。 蒙泽看着手里被粽叶包裹着的香米粽子,心下一暖,低低说了声谢谢。 蒙鸿一笑:“你我是兄弟,说什么谢,多见外。”随即也剥了一个粽子塞自己嘴里,软软糯糯的,香甜又美味。 街上人声喧嚷,沸反盈天。 马车轱辘,滚动向前。 第10章 盛新街,望兴酒楼。 因着蒙鸿离开之前交待,蒙真与蒙澈二人用罢饭后,被店小二带入客房休息。 蒙澈年小,活泼好动,房间里面待不住,老想着外面玩。 “你想玩就出去玩吧,不过只能在酒楼门口,千万别跑远了。”蒙真闭着眼打坐,眼也不睁地说。 “好耶,谢谢爹,我出去了。”蒙澈欢喜雀跃,一蹦一跳出了房间门。 蒙真打了半个时辰坐,随后从包袱里取出《孟子》一书,坐在案桌前背起文章来。 差不多黄昏时候,蒙鸿推门进来,见房间里只有他爹一人,问道:“爹,四儿呢?” 蒙真放下书,揉揉突突跳的太阳穴,漫不经心道:“门外玩呢。” “门外?”蒙鸿疑惑,他进来的时候怎么没看着,难道跑别处去了? 他将店小二叫来一问,小二忙的脚不沾地,哪里有空闲管个孩子。 直说没看见。 蒙鸿只得把整座楼翻个遍,可还是没能找着蒙澈。他急得不行,转身欲往外面寻去,蒙真喊住他:“我跟你一道去。” 二人从望兴酒楼出来,门口车水马龙,客人进进出出,唯独不见蒙澈的身影。 蒙鸿急得团团转,蒙澈该不会是给人拐走了吧。天马上就要黑了,这一时半会儿叫他哪里找去。 不禁嗔怪起他爹来:“爹,四儿才堪堪八岁,还是一个孩子,您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玩。” 相比蒙鸿的焦急,蒙真倒是很镇静:“八岁也晓得事了,澈儿身上带钱没有?” 蒙鸿依旧急得不行:“爹问这些有何用,他便是带了,若真遇到人贩子,不也人财两空嘛。” 说着他叫阿青驾了马车到别处找人去,蒙真却将他拦下:“若真给人贩子拐走了,你就是找也找不到。澈儿应是贪玩跑远了,咱们再等等,若是等不来,理当去报官。” 蒙鸿哪里等的住,不顾他爹劝阻,非要阿青赶着马车去找。 这边刚要上马车,迎面便来了辆马车,在他们跟前停下。 车上下来一个小男孩,嘴一咧,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二哥,爹。” 蒙鸿刚伸出去的脚自车上下来,走到人跟前,责备道:“你跑哪里去了,害大家为你担心。” 蒙澈挠了挠头,说:“下午时候街上来了个卖皮影人的老汉,我跟着他一直往前走,在一个台子下面看了一场皮影戏,戏完后我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不过我身上有银钱,然后就叫了辆马车送我回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轻松,浑不在意,蒙鸿听了却心悸不已。端午节街上人多,一个小孩子家,身边也没个大人跟着,若是给不安好心的人拐去了可怎么办。 他黑沉着脸盯着蒙澈,蒙澈看了害怕,赶紧伸手扯住他哥的衣袖,瘪着小嘴可怜巴巴的样子,“二哥!”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背后变出一个皮影人,“送给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蒙鸿也不是那等凶神恶煞之人,被小人儿这么委曲求全的一扯,心一下就软化了,从人手里接过皮影人,假意唬说:“以后再不许胡乱跑,不然二哥打断你的腿。” 蒙澈乍然听到他哥要打断他腿的话心悸了一下,不过看他哥好像不是真动气的样子就慢慢放了心,而后连连点头,说下次再往别处去肯定会给家里说一声。 之后几人进了酒楼,在这里歇了一晚。翌日,蒙澈嚷嚷着还要外面玩,蒙真嫌街上人多聒噪,便由阿青赶着马车先行回家去了。 接下来两日,蒙真都坐在书房里读书写文章。初七日傍晚时候,家里突然来了一老头,找他一道出去遛弯散步。 老头名叫邓愚明,比原主大两岁,二人是相识多年的老友。正所谓物以类聚,臭味相投,这原主原本就不是正经人,所交之人又会好到哪去。 尤其好色之事上,邓老头比之原主,过之无不及,原主娶了五房老婆,邓老头就娶了八房。 只是邓老头觉得自己的命不如原主好,蒙真五房全是儿子,而他八房尽是丫头。 为此他没少怨天尤人,凭什么别人能生出儿子,他却生不出。 -- 第17页 每次看到蒙真家的几个儿子,他心里眼里全是艳羡之色,恨不能蒙真代替他生个儿子出来。 就在前些时日,他的第七房太太又生了一个,只是天不遂人愿,存心绝他邓家的后,这次依然是个女儿。 邓愚明在家自闭了一段时日,这几日天气晴好,他便想着找他老哥们儿遛弯聊聊天。 奈何他这老哥儿们跟中了邪似的,一句话也不说,屋子里摆满了书。 邓愚明眉毛一倒,很是不解地问:“老蒙啊,你这是受啥刺激了,要拿书来折磨你自己。前几日我听我侄儿说,你入了青山书院读书,这可是真?” 蒙真点头,自然是真。 邓愚明便指着他道:“你说你,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了,何苦来折腾自己,安安稳稳度个晚年不好吗?” 蒙真看了他一眼,心说,你以为我愿意啊,要不是心心念念着飞升,谁要读这劳什子破书。 可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只得佯装正经:“年少时候辜负了大好时光,今来后悔,只能用残生弥补。” 邓愚明瞪大了眼,很是惊讶:“便是弥补,也不用读书科举吧,那可是个无底洞。多少人考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个门都够不着。而且就你这身子,瘦的跟柴棍似的,别到时功名没捞着,命倒先给搭进去了,那多划不来。你不是儿子多吗,让他们去考,也好过你这把老骨头强的多。” 这话正中蒙真心坎上,他何尝不知这科考途中的艰辛,只是他又有什么法子呢,他想要再一次飞升,只能按着系统的要求来。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而且……”邓愚明突然在他肩上一拍,“你也考不上啊。”何苦费心劳神折腾自己这把老骨头。以他对这位老友的了解,蒙真绝对是一时心血来潮,不可能坚持下来。 蒙真立马瞪他一眼,那是以前的蒙真,他骨子里可是老祖蒙真。 老祖是谁,那可是打坐都能坐个一年半载的人。就凭这定力,何事不成。 可这前提是,得要有副好身体。 蒙真看看现在这具身体,年老而体迈,隐隐担忧起来。 “哎,不说了,这会儿外面不热了,咱哥俩一道遛弯去。”邓愚明推着蒙真往外走。 蒙真当然不会跟他一道外出遛弯,赶紧借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 “身体不舒服?”邓愚明看他半晌,忽说,“我看老弟你眼下乌黑,多半是肾亏。” 蒙真听了这话,立时不悦,心里骂道,你才眼底乌黑肾亏呢。 二人这边正说着话呢,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爹”,随后蒙鸿和蒙澈手拉手从外面走了进来。 “爹!”蒙鸿又喊了一声,这才发现邓愚明也在,忙施一礼:“邓伯伯好。”紧跟着蒙澈也作了一礼。 邓愚明笑眯眯道:“是蒙鸿和蒙澈两个小子啊,你们这是哪里玩去了。” 蒙鸿便说去京城玩了。他与蒙澈在京城玩了两天,明日蒙澈学里有课,可好赶在天黑前回来了。 邓愚明好一番夸赞,转头又与蒙真道:“老蒙,去年我与你说的蒙鸿与我家昭昭结亲的事,你也同意了。你看这喜事啥时候办?” 蒙鸿浑身一震,妈耶,这刚进来,就要让他成亲。 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撒开步子准备开溜时,他爹突然说道:“你们看着办吧,我没意见。” 蒙鸿不禁叫苦连连,爹啊,您怎么也坑起儿子来了。前些日子儿子还夸您老明理来着,何以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与邓愚明家女儿的婚事,是他原先那个爹给他说下的,他当时就给拒绝了,为此挨了好大一顿训骂。 他不同意,人躲在外面不回家,他那个爹拿他没法子,此事便暂时搁置了。 谁知今日又给邓愚明提了出来,他爹还在旁边应了下来。 二人一唱一和,活像是说相声。 说相声的另一人又道:“好好好,我看这个月月底就很好,这几天准备准备,挑个黄道吉日,便成亲吧。” 蒙鸿差点一口血没喷出来,这得是有多着急,也不问问他的感受,便让他这么稀里糊涂成亲吗。 这位邓伯伯虽说是他爹的好友,可他家那些个姑娘他是一个也没见过。 他讨厌过去社会的盲婚哑嫁。若对方是个模样周正性格合得来的倒也作罢,万一不如人意,这不害人害己吗? 蒙鸿当即拒绝:“邓伯伯,这不能吧,我还没答应呢。” 邓愚明满不在意道:“婚姻之事由我与你爹做主,哪里需要你同意,你安心做新郎官就是。” 蒙鸿心里再一次叫苦不迭,眼睛瞥向蒙真,爹,您倒是说句话啊。 蒙真装作看不见,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蒙老爷在家吗?” 几人一惊,忙从屋里走了出来。 来的又是崔媒婆。 蒙鸿一见着此人就觉头疼,正准备趁人不注意偷偷溜掉时,崔媒婆已几个跨步上来,握住他手臂说:“蒙鸿小子,你在正好,婆子我上次给你说的亲事有着落了。” “亲事?”一旁的邓愚明疑惑,转向蒙真,“你先前不是答应了与我家结亲吗,什么时候又改换别家了?” 蒙真表示自己很冤枉,蒙鸿的婚事,他这个新来者从未插手过,怎么一个个都怪罪起他来。 -- 第18页 这锅他可不能背。 当即甩锅道:“他的婚事你们问他,他愿意娶谁娶谁,我管不着。” 这话上次崔媒婆已经领教过了,是以这次再从蒙真口里说出来时,她面上无波无澜,十分平静。 倒是个邓愚明,张着一双大眼,显然是讶异着了,问蒙真道:“你儿的婚事你不管,等着他自己胡来吗,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你不管,我管!”他一下子就拉起了蒙鸿的手,“蒙鸿小子,咱们两家向来走的近,彼此知根知底,你娶我家昭昭,保准亏不着你。我家家财很多,到时邓伯伯分给你们一大半,可好?” 蒙鸿心道,不好。你有钱我也有钱,何苦受制于你来。 面上却依旧好生客气着,他爹他是指望不上了,还是靠自个儿吧。 这还没开口呢,崔媒婆已抢道:“哎呦,我说邓老爷,你没看人家小蒙不愿意嘛,你还能逼亲不成?” 一把扯住蒙鸿往自己这边来,蔼声和气地说:“小蒙啊,婶子不哄你,那柳家的姑娘不论是性格还是样貌,都是万里挑一,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好。我与柳员外商议好了,改日让你俩见上一面。你放心,婶子不会让你们盲婚哑嫁,定会让你们满满意意。” “哎,我说你这老太婆,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蒙家与我家早几年就定下亲了,你怎么能横插一脚,这跟强盗有何分别。” 邓愚明说着也来扯蒙鸿。崔媒婆不依,两人便这么撕来扯去起来。 蒙鸿被他二人撕扯着难受,一下子挣脱开,怒声道:“你们还有完没完,我谁都不娶,要娶你们娶去。”拂袖愤然而去。 刚走至院门口,朱贞梅忽然扭着腰肢拦住他的去路,嘴里磕着瓜子,吐了一颗瓜子皮道:“呦,隔着院墙便听到这里吵吵嚷嚷,敢情过年呢。” 蒙鸿一见着这人,便知没好事,越过她便要躲开,朱贞梅一个横身再次将他堵住,“二弟,你跑什么呀,人家给你说亲是好事,你若不知作何选择,不妨听嫂子一言,两个都娶了就是。” 在场几人皆是一怔。 蒙真更是皱眉蹙眼,这凡界之事还真是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乱哄哄欢腾腾不嫌事大。 且听他们如何唱。 作者有话说: 申了个榜压下字数,明天不更后天更,祝各位小仙女节日快乐,本章留评发红包包,么么么ヽ(*?з`*)? 第11章 蒙鸿娶一个都不愿呢,何况两个,他这嫂子分明是火上加油,不嫌事大。 他不想与她废话,绕过她便走。谁知这腿还没迈开呢,朱贞梅突然哎呦一声:“我脚崴了,二弟快扶我一下。” 蒙鸿避如蛇蝎,快快退身到他爹身边。心想今天这亲事是逃避不成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任由他们说去。 反正他不成亲,他们还能绑了他不成?如此想的开,心里的火气倒比先时落了几分。 只听旁边的邓愚明说道:“两个都娶?这怎么成,我家昭昭可不给人做小。” 崔媒婆也道:“是呀,柳家书香门第,万也不会让女儿做小。” 朱贞梅“哎呀”一声,身子一扭一扭走了过来。蒙鸿见她腿脚无恙,不屑嗤鼻,就知道你是装的。 朱贞梅边走边说:“邓伯崔婶你们想什么呢,好好的姑娘怎能给人做小,我的意思是二位姑娘都做正妻,这样不就不用争了吗?” “都做正妻?”崔媒婆与邓愚明对视一眼,显然很诧异。 虽说本朝施行平妻制,可到底地位还是不对等,两个妻子,娘家弱势的一方被另一方强势者所压制,说好听点是平妻,说白了还是个妾而已。 一般正经人家谁会应允呢。 崔媒婆率先道:“柳家二姑娘说了,此生找的男人只能她一个,万不能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 紧接着邓愚明也跟着道:“就是,我家昭昭也不与人平分一个丈夫。” 这下可难住了朱贞梅,这可怎么好呢,都不愿意做小,两个正妻也不行,她家蒙鸿就这么一个,总不能掰开一分为二吧。 她低头冥想一会儿,忽而一拍手:“有了,不是还有老三吗?你们一个嫁老二,一个嫁老三,不就两全其美了?” 她这边乐呵着,为自己的这个主意沾沾自喜。崔媒婆和邓愚明那边却阴沉着个脸,显然已是不悦。 嫁老三?蒙家老三他们又不是不晓得,腿瘸不说,性格还孤僻。 放着个好好的老二不嫁,谁人会嫁老三,脑子又没进屎。 二人皆摇头,明晃晃拒绝。 “那我也没法子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朱贞梅敛了笑,身子微倾,斜靠在院子里的大枣树下。 大家不约而同将目光瞅向蒙真,等他给个说法。 蒙真看了眼逐渐昏沉的天色,说:“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回家去吧,蒙鸿的亲事以后再说。” 崔媒婆与邓愚明不罢休,还要再说什么,蒙真又道:“天要下雨了。”话音刚落,雨点子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崔媒婆一跺脚,急道:“哎呀,这雨怎么说下就下,也没个征兆,真就急死个人。我家里晾晒的谷子尚未收拢,我得赶紧回去,不然给大雨冲没了。”说完,急慌慌走了。 邓愚明看着这来势汹汹的雨水,也暗道不好,向蒙真借了把伞,也跟着去了。 -- 第19页 院子里只剩下蒙家父子三人时,蒙鸿仰面朝天,淋了一场欢畅淋漓的雨。 “这雨,下的真及时啊!”他好不痛快高歌一曲。 蒙真站在檐下,看雨水哗啦哗啦,落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很快,院子里就积了一汪水。 这场雨后,为避再被说亲,蒙鸿躲到京城逍遥去了。 蒙真如平常一样,白日里学里读书,晚上回来灯下再接着苦读。 他底子薄弱,比别人差了一大截,若不紧赶,明年县试怕又过不了。 或许是赶的太紧了,加之天气炎热,蒙真年老体衰,竟病倒了。 阿青伺候在侧,哭道:“老爷,您说您好端端的读什么书,如今害出了病,受苦受累了自己不说,倒叫小的们心疼。” 蒙真最受不了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不耐道:“行了,我不过中了暑气而已,哪里就能死的了,你去把汤药端来给我。” 阿青抹掉眼泪,将桌上晾好的汤药端给他,蒙真接在手里,很快便喝了个尽。 之后病歪歪躺在床上,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气若游丝,浑身乏力。 两眼一闭,很快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久到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蒙真飞升了。 他被玉帝赐封为元泽仙君,掌天庭之水务。每日闲暇时候,他便跑去元始天尊那里听经悟道。 元始天尊念他勤勉好学,便收了他做座下弟子。 蒙真大喜,听道更勤了。 每日里他腾云驾雾,习道诵经,往返于仙池琼林间,好不逍遥快哉。 就这样过了五六百年。 一日玉帝生辰,百仙前来祝贺。一老君在庭宴上吃醉了酒,当时身边无童子跟随,玉帝便派他送老君回仙府。 将老君送归仙府后,蒙真欲要返回,老君却拉住他说:“元泽仙君留步,我这里有几颗丹药,送你一颗,权当你送我回府之情。” 蒙真心想,我不过送他一程,他便送我仙丹?要知道老君所炼仙丹只供玉帝享用,别的神仙连瞧都不能瞧上一眼。 正疑惑间,老君已推了仙丹在他手里。蒙真受下,并且在老君的注视下吞服下去。 从老君府上出来,回自己仙府的路上,蒙真突然一阵肚子疼,疼得他大汗淋漓,蜷在地上打起滚来。 就在这时,身下突然裂开一道缝,蒙真直直掉落下去,随后意识尽失。 再次睁开眼来,他发现自己成了猪圈里的一头猪,与其他猪争食吃。 好几次他都试图逃脱,结果还没爬出猪圈,就给这家的主人卖到一屠夫手里。 屠夫看着眼前这么彪悍的猪,嘿嘿笑了两下,之后手起刀落,蒙真惨叫一声,血尽而死。 原以为这样便完了,谁知老天捉弄,又让他来了一世。 这一世他成了一头牛,每日不是耕地便是拉货,勤勤恳恳为家里谋生计,不仅没落下一句好,还经常遭主人毒打。 终于在他来到这里的第十一年,一日田间耕作时,太阳太过毒辣,他体力不支,猝死过去。 再然后便来到了他的第三世。 这一世他倒不是畜牲了,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人。 一个形容枯槁,干瘪无形的遭老头。 正逢战乱,一行人从村里逃荒出来,到了一荒郊野岭,实在是饿的不行了,纷纷啃起树皮来。 就在这时,“吼”的一声,窜出来一只大老虎,扑向他们便是一通撕咬。 只一阵功夫,七八个人便做了老虎的口中餐。蒙真年迈体衰,腿脚不灵便,逃跑途中不小心给绊了一脚,尚未爬起身来,便被虎爪死死摁住。 许是老虎嫌他磕碜不入味,在他身上撕了一块肉时,脚下一蹬,将他踢至一边,继续逮下一个去了。 待老虎吃饱喝足,大摇大摆离去之后,一行幸存者哭天喊地继续前行逃荒。 他们已经多日没吃上东西了,树皮难以下咽,噎死不少人。 这日依旧是在一片荒山,几个男人商议之后,将他们随行的一男孩儿叫到跟前,一把将人扣住,张开大口,竟是要生吃起小孩来。 蒙真顿时大惊失色,赶紧跑过去拉孩子,那几个男人立马将目光锁到他身上。 可这些人哪里还是人的模样,一个个青面獠牙,张牙舞爪,张开血盆大口,齐齐扑向蒙真。 “啊……” 蒙真惨叫一声,从睡梦中挣扎醒来。 阿青守在门外,听到人的叫喊,赶紧跑进来,扑到床边,惊慌道:“老爷您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蒙真满头大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仿佛溺水之人,将要溺死一般。 好久缓不过来。 阿青吓得失声大哭:“老爷您别吓我啊,您倒是说句话,阿青害怕的紧!” 蒙真本就气不顺,又被阿青聒噪个不住,郁气结心,一时大咳几声,先前喝的汤药一股脑全吐了出来,脏污了一地。 “啊,老爷,老爷……您不要吓我啊,阿青不想这么早就失去您。” 阿青鬼哭狼嚎的声音盖住了周遭的一切。蒙真有气无力仰跌在床上,心中连声哀苦,若有一天他死了,不为其他,只因阿青太聒噪,活生生将他哭喊死了。 待情绪缓和了,他才缓缓抬起手,恹恹道:“你别嚎了,地上收拾干净,给我请个大夫来。” -- 第20页 这具身体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原主生性荒淫,与女子行欢时,内里精气全给吸收殆尽,致使身体虚空,力不逮心。 蒙真魂穿过来时,这具身体已是枯朽之态,行将就木。好在他上辈子修道有方,近一年的调息打坐,以及药材滋补,身体倒也慢慢好将过来。 只是近日来他读书过猛,没有节制,身体遭受不住,一下子垮了下来。 只要稍作休息,按时服药,应该很快能恢复康健。 蒙真这样想着,浑浑噩噩又瞌睡过去。 阿青领着大夫进来时,他睡得正酣。阿青上前将其摇醒,大夫为他号脉,说他是思劳过度,病气郁结所致。 之后开了几副药方,叮嘱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这把年纪了,应要保养好自己身子,万不可忧劳过度。不然磋磨坏了,到时不好休养。” 蒙真静静听他说完,让阿青取了银两,务必将人好生送回去。 接下来几日,蒙真谨遵医嘱,吃了几副药后,身体慢慢好转起来。 自打入了夏,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雨水也较往年偏多。 白日里还是艳阳高照,傍晚时候却阴云密布,风雨如注。 这日傍晚与往常一样,蒙真吃过晚饭,在房间里看书,忽然一声雷鸣,紧接着雨点子如洒落的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强势砸来。 蒙真赶紧起身关窗子,就这么一瞬的功夫,冰雹混在雨水里砸在他手上。 他赶忙缩回手,心想,这天恁地无情,下冰雹跟扔石子似的,砸的他手生疼。 狂风肆虐,暴雨倾盆。 这雨一直持续到入夜,也不见停歇。到了后半夜时,突然又一阵电闪雷鸣,蒙真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就在这时,他家大门被“砰砰砰”拍响个不停。 蒙真边穿衣边喊人,很快阿青跑了进来,边跑边喊:“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第12章 蒙真的大儿子名叫蒙清,今年二十六岁。七年前与县里一富户人家的女儿结了亲,婚后多年,无一子半女。 蒙家祖上也曾是耕读之家,只不过家中几代都没能读出个名堂来。 到了蒙真太爷爷这里,人不再读书科举,而是行起了粮食生意。 说来也是奇怪,蒙家子弟读书不行,做生意倒是得心应手。 蒙老太爷耗用一生,在香河县和京城两地分别建了几处粮庄,生意便这么有条不紊,悄无声息地做了起来。 到了蒙真爷爷这里,蒙家生意已是如日中天。可惜好景不长,蒙老爷子一死,两个儿子竟争起家产来。 二人斗得你死我活,眼见着生意一日日行下坡路,蒙真的叔叔将几处粮庄折成票子,带着家人偷偷跑了。 蒙真他爹多次寻人要回票子,奈何人死活不见他,官司打了一场又一场,均且无果,蒙老爹只好作罢,一心一意拾起烂摊子来。 蒙老爹手脚勤快,脑子也灵光,在他夜以继日的辛苦下,蒙家残败不堪的粮食生意竟慢慢活络过来。 蒙真上面有一哥哥,蒙老爹做生意时时刻将其带在身边。 一来二去,耳濡目染,蒙真哥哥在这生意事上也是颇得精髓,论起生意经来头头是道,一点不比他父亲差。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次蒙真哥哥护送粮食南下时,为一群盗匪所围截,不幸死于乱匪刀下。 蒙老爹恸哭不已,差点哭死过去。家里大儿没了,他只好将希望寄托于小儿子蒙真身上。 奈何蒙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先前因着父亲和哥哥的庇护,他不学无术,镇日流连于青楼歌妓间。 哥哥乍然一死,他爹抓了他随着做生意。可他对此道一窍不通,兴趣也全然不在此上,哪里能做的来。 结果不出所料,他跟着蒙老爹做了一段时间生意,不赚反赔。蒙老爹念他愚笨,整日在他耳边叨叨,说是条狗都学会了,他怎么就学不会呢。 话外之意是他还不如条狗呢。蒙真受不了他父亲的冷嘲热讽,索性避在家里不出来了。 蒙老爹被他气个半死,好几次险些失手打上去。可不管他怎么威逼利诱,好说歹说,蒙真就是不跟着他行生意。 渐渐地,蒙老爹也泄气了,懒得再管他,任由他醉生梦死去。 正好蒙真育有一子,孩子堪堪满三岁。儿子不成事,指靠不上,蒙老爹便又把全家重托寄于孙子身上。 说来这孙子也是争气,人七岁上跟随蒙老爹做生意,十三岁时已能独当一面,一个人看管几间店。 十六岁时,蒙老爹病重,将家里大部分生意全权交给孙子管理。再过一年,蒙老爹一命呜呼,撒手人寰。 家中生意彻底归了孙子。 这位蒙家子孙正是蒙真的大儿子蒙清。 蒙清自爷爷那里继承家产,这十年间兢兢业业,躬身亲为,虽没有将生意做成全京城最大,倒也名望在外,家业有成。 蒙家行粮食生意,常年走南闯北,每年年秋护着粮食前往江南一带,卸货之后,又将江南当地的粮食运回来。 如此一去一回,得个小半年。 可偏偏去年秋蒙清大病一场,家里除了他,再无个运送粮食之人,生意便就此搁置,挪在了今年年初。 他是二月初走的,现下正是六月,堪堪小半年,逢他回来。 -- 第21页 蒙真穿好衣服,准备出门迎接这个远出归家的儿子,可腿还没迈开一步呢,蒙清已浑身泥泞闯了进来。 雨水顺着人的衣发汩汩流下,蒙清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看着好不狼狈。 蒙真给他这样子吓了一跳,紧着嗓子问:“蒙清,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蒙清哽道:“爹,儿子差点就见不着您了。” 蒙真心惊:“这话如何说得?” 蒙清“唉”一声,一脸灰败之色。 就在这时,雨水声中夹着一道凄厉的女声闯进来:“蒙清,蒙清啊……” 朱贞梅一面哭喊,一面撞跌到蒙清跟前,摇着人的胳臂疾说:“你这是遭什么邪了,怎的弄成了这副模样!” 蒙清一把将她拂开,与他爹道:“爹,我去换身衣衫,过后再来与您细说。”说罢摇摇晃晃走进了雨里,朱贞梅边哭喊边追赶上去。 过了一会儿,蒙清换了身衣服回来,身边没再跟着朱贞梅。他在蒙真身边坐下,将这一路所遭所遇全都倾倒出来。 两个月前,他们一行人自江南返回,途径江水时,船只被一伙盗匪所围截,粮食、钱银一并给夺了去。 这还不够,盗匪不只要他们钱财,还要害他们性命。情急之下,他跳进了滚滚江水之中。 好在他命不该绝,在他抱着浮木顺江漂流而下时,一艘客船将他救起。 船上有一客商,济州人氏,来江南探亲,今乘船返回,见他落水可怜,便有心帮他一程。 几日后船靠岸,他随着客商北上,到了济州时分别,那人给了他些盘缠,要他路上多加小心,好生家去。 就这样他一路磕磕绊绊,路上吃尽苦头,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中。 唉…… 蒙清兀自叹了一声,想起这一路的苦难与艰辛,仍旧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蒙真见他垂头丧气,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忙出言宽慰:“事情都过去了,你人回来就好。” 闻言,蒙清先是一怔,很快又把目光转回他爹身上,心想,他这个爹确实改变了许多。 先前人性格阴晴不定,沉湎淫逸,如今这些坏习竟是一丁点都没有了。 这些改变还得从去年秋说起。 去年八月二十,蒙清重生回来之日,他发现上一世本已在这日去世的爹,竟然没有死。 上一世,昭平十一年秋,八月二十日夜晚,蒙清在县城粮店里收拾东西,等待第二日护送粮食前往江南。 就在他收拾完东西准备歇下时,阿青突然跑到他跟前,凄声哭喊:“大少爷,老爷他去了,死在了五夫人的身上。” 蒙清一下如遭雷击,呆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虽说他这个爹颇为混账,整日沉湎酒色,家里之事从来不管。可到底生养了他,有这份恩情在,他便是对人再怎么不满,也不能说人的一句不是,表现出任何不满来。 他爹这么乍然一死,倒叫他一时难以接受。作为家中长子,他爹一应后事自是由他来操办。 上一世,确确实实是他带着几位弟弟披麻戴孝,为他爹起灵送丧,他亲眼看着他爹的棺木入土为安。 可这一世,他爹怎么就没死呢。 难道与他一样,也重生了? 蒙清很是疑惑。 更令人费解的是,他爹重生后性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不仅戒酒戒色,竟还读起书来,要知道他爹以前可是连书都不碰一下的。 莫非这人重生后,幡然醒悟了? 可即便是醒悟,也没必要非读书科举不可啊,就他爹这身体状况,别到时书没读出个名堂,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若真那样,那还不如不重生呢。 蒙清这样想着,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来。可不管怎样,他爹到底要比前世好太多,起码家里太平,不用他那么操心了。 如今他爹就坐在他身旁,对他嘘寒问暖,脸上尽是关切之色,他心中一暖,对这个爹既敬重又喜爱。 “爹!”蒙清闷着嗓子唤了一声,“儿子没事。这会儿天还没有亮,您再睡会儿,儿子奔波多日,也是极累,也回去休息下,等天亮了我再过来给您请安。”说着他站起身来。 蒙真也跟着他起身,说了声“好”,送他出门,看他消身在雨夜里,他才躺回自己床上。 他躺在风声呼啸的飘摇雨夜里,一颗心七上八下,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他想着原主的这个大儿子,这个家若非蒙清支撑,怕是他们一家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与其他几个儿子相比,蒙清作为家中长子,性格更为沉稳,那么小便开始着手生意,做的头头是道,叫人很是佩服。 可是这太平世道,哪里窜出来的匪盗谋财害命,叫人一年来的辛苦白白作废。 蒙真听着外面瓢泼的雨水声,慢慢阖上眼,睡了过去。 翌日,雨歇,天晴。 蒙真如往常一样,用过早饭后去了书院。学堂里多是年轻人,与他打交不到一块儿,他倒也乐得个自在。除过向郑夫子求教问题,其余时间他都是坐在自己位置上默书写文章。 就这样又过了六七日,天气越来越炎热,郑夫子给学生们放了热暑假。 说来也是奇怪,前些日子雷雨不断,天跟要塌了似的,入伏后反而连一滴雨也见不上,地皮都快要皴裂了。 -- 第22页 这日午饭用罢,蒙真如往常一般,避在家里午休。聒噪的蝉鸣声吱吱入耳,睡梦中他隐约听见吵闹声。 可是天太闷沉了,他的身体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他似乎听见了脚步声,紧接着一道叫躁声在他耳边响起: “老爷不好了,您快起来,大少爷和少奶奶打起来了!” 第13章 被人这么一阵聒喊,便是再大的瞌睡也都消失殆尽。 蒙真坐起身子,清醒了下脑子,这才看清眼前之人正是蒙清身边的小厮阿兴。 不由问道:“大热天的不嫌热,打什么架?” 阿兴哭道:“小的也不知道,只听着大爷说要休了大少奶奶。” 休妻? 蒙真不自觉一囧眉。 上一世他只知闭关修炼,一心想着得道飞升,人情世故多有不通,家长里短的鸡毛琐碎更是连边都挨不着。 如今五个儿子,加上下人,府上少说也有三四十人。这么多人,每天各种琐细时不时往蒙真耳里钻,蒙真慢慢地,不知不觉竟融入到这烟火气中来。 他随着阿兴来到蒙清住处,一进院门便看到朱贞梅披头散发,倚在门上破口大骂:“当初你爷爷过世时,给你说了我家,若非我爹相助,哪有你蒙清的今日。如今你翅膀硬了,便要抛弃糟糠之妻了吗!” 蒙清坐在屋里,面色难堪,不发一言。朱贞梅便接着骂:“你这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让我出这个家门。” 蒙清脸色愈发难看,显然是忍了又忍,腾的一下从座位上起来,说:“我已经给够了你面子,不想把话说死,你若还要点廉耻,赶紧自己家去,不然到时撕破了脸,丢人现眼的可是你自己。” 蒙清平日里算得上是个温纯之人,说话一向和和气气,今日说出这么重的话,可见夫妻二人之间的嫌隙结的不是一般深。 院子里站了好些人,蒙鸿和蒙澈也赶了过来,二人围在蒙真身侧,看向门里吵架的二人,不明所以。 倚在门上的身子倏地立直,朱贞梅红着眼眶,尖声叫道:“什么叫我不要廉耻,你倒是把话说清楚,你一天到晚不着家,我守着这个家容易吗我?”说到伤心处,她竟掩面抽泣起来。 蒙清嗤之以鼻,不免嘲弄:“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守这个家的,我为着这个家常年在外奔波,你非但不体谅,到处招蜂引蝶,什么样的都赶着往上贴,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丈夫吧?” 他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朱贞梅也再顾不得颜面,索性撒起泼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招蜂引蝶了,难道你蒙清就是个好东西了,你在外面偷的腥只怕比我多不比我少吧。” 蒙清没好气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我偷什么腥了。” 朱贞梅冷嗤一声:“什么腥?你装傻充愣呢,县城粮店旁边的那家成衣铺,人家小姑娘的嘴你可没少亲吧,怕是床都上了好几回了。” “你……”蒙清一时哑口,指着她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当初真是瞎了我的眼,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悍妇……”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朱贞梅一点也不示弱,与蒙清对着骂,“你做的那些龌龊事,还不准人说了。” “龌龊,咱俩到底是谁龌龊?”蒙清被她倒打一耙很是恼怒,刚要与她争辩,朱贞梅突然“哇”的一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当初你娶我时怎么说的,你说此生只娶我一个妻,不休妻不纳妾,如今你看上人家姑娘年轻水灵,便想把我一脚踹了,好娶人家进门。当初的誓言都去哪儿了,被狗吃了吗?你们男人都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我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她一边哭,一边捶地,鼻涕眼泪一大把,哭的好不伤心。 蒙清百口莫辩,气急道:“你颠倒是非,混淆视听,明明是你睡了那么多男人,反过来却倒打我一耙。我不与你在此争辩,咱们到县衙去,让县太爷把咱们这婚姻给解了。” 说着他去拉地上的朱贞梅,朱贞梅却甩开他,抱头哭喊:“呀,打人了,蒙清要打死人了!” 天气闷热,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树上蝉鸣吱个不停,屋里二人吵得不可开交,避在树下的人看呆了眼。 在一片聒噪声中,蒙鸿扯了下他爹的袖子,“爹,您老是一家之主,别光顾着看热闹啊,您倒是快过去说句话。” 蒙真侧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目光又转向屋里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清了清嗓子,吼道:“都住手!”这一声吼,气吞山河,造势八方,在场所有人俱是一怔。 蒙清和朱贞梅齐齐望向这里,一时忘了手里的动作。 蒙真便又说:“天热,人容易生躁,你俩先冷静会儿,若实在是过不下去,便去官府把婚姻解除了,省得你们天天吵架,搞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两口子过日子,过的是和气美满,像蒙清和朱贞梅这样天天斗架的,倒不如趁早离了,各自安生。 他这么一通说,二人确实安静了下来。蒙清转身出了屋子,绕过一干等人径直走了。朱贞梅依旧坐在地上,呜咽不住。 却说这蒙清回来不过几天,怎么好端端的恁地休起妻来。 这事还得从他的前世说起。 前世他爹过世后,弟弟们渐渐长大成人,老二成家之后,朱贞梅便闹着分起家来。 -- 第23页 老三常年在外面,不跟他们一起住。老二搬出去时,带走了蒙澈,老五年小,留在家里由他们抚养。 分家后的第二年,那是一个秋天,一日清早,蒙清像往常一样到自家粮店去。走至半路,他突然发现有样东西落在家里,便折身回家来取。 刚走到离家不远处,远远地他便看见朱贞梅出了门,向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鬼使神差的,他竟悄么么跟了上去,心里乱摸混混,总觉得朱贞梅有事瞒着他,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定然没好事。 跟了不多久,到了一偏僻巷子,他见朱贞梅敲开了一家院门,之后径直走了进去。 他跑过去时,门已经关上了。他便爬上了人家院墙,院子里并无人守着,他轻手轻脚悄悄跳了下去。 之后他摸到一间窗户底下,里面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女人正是朱贞梅。 朱贞梅:“看把你急的,像是饿了几百年似的。” 男人:“好多天你没来了,我能不急吗,快,脱了好好给我吃。” 朱贞梅:“这不就脱了吗……” 听到这里,蒙清顿时气血翻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朱贞梅跑人家里跟人睡觉来了。 先前他就有所耳闻,朱贞梅在外面有了男人,而且不止一个,只是他忙于生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没将其当回事。 今日却在这里偷听了奸情,他虽愤慨,却极力忍持住,有什么东西引着他细细听下去。 然后他便听到了他预想中的声音。 朱贞梅:“你这个急色鬼,弄过多少回了,怎么还是这么急,你就不能轻点。” 回答她的是男人哼哧哼哧声。 蒙清只觉自己热浪滚滚,他拿食指在窗户纸上一捅,里面的活色生香立马跃入眼底。 他屏住呼吸,一颗心仿若要跳出来,他就那么静静看着,里面突然一声闷哼,床上之人戛然不动。 蒙清稍稍缓和了心神,心想,这朱贞梅眼光不咋地,找的这个男人持久力这么差,也不知图他什么…… 里面两个人抱在一起说着不害臊的话。这边蒙清再无所犹豫,一脚踢开门,破门而入。 床上二人吓了一大跳,看清来者何人时,朱贞梅更是哆嗦着身子,语无伦次:“大,大郎,你怎么来了。” 蒙清冷喝一声:“奸·夫淫·妇,你们欺人太甚,今日不治你们,我蒙清咽不下这口气。”随手拿了根棍子打过来,谁知那男人竟是个练过的,一下子就将他手里的棍子擒住,随后在他头上重重一敲,把他给敲死了。 再次睁开眼,他回到了自己二十五岁那年。 那日,秋风瑟瑟,秋雨绵绵,他头疼欲裂,在床上休养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好。 他想肯定是上辈子那一棍子,让他落下了头疾。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朱贞梅,他恨不能上去掐死她。 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生前给他戴过多少绿帽子,让他蒙堪受辱。 而她却悠然自乐,跟个无事人一样,对他不闻不问,真真是气死个人。 蒙清不自觉握紧了拳头,而后又松开。不能,此事尚不能暴露,他得要等个时机,徐徐图之。 这一等便等到了今日午后。 前几日,朱贞梅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扭着腰肢哼着小曲出门。 蒙清并没跟着,不用想也知道她是去会她相好的去了。 可到了晚上,朱贞梅又缠他身上与他亲热,他嫌她恶心,一把推开了她。 一连几晚,皆是如此。 朱贞梅气怒,质问他在外面是不是有了女人,不然为何不与她亲近。 还说定是被裁缝铺的那个小贱蹄子勾上了,这就找她算账去。 蒙清一把拉住她,叨叨骂了她几句,朱贞梅气不过,在他脸上抓了几下,蒙清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然后两个人就打在了一处。 由于是晚上,蒙清顾及家人休息,没与她闹出太大动静,穿好衣服自行出门去了。 今日午时他返回家中,甩给她一张和离书,要她在上面签字摁手印,两人把婚姻解除了。 朱贞梅哪里肯,对他骂骂咧咧,骂他忘恩负义,狼心狗肺,骂着骂着两个人就又打了起来。 朱贞梅是一富户人家的女儿,上面有两个哥哥,自小被家里人惯养,养成了娇悍的性格,凡事受不得屈,不然气急败坏,死里给你闹。 当初这门亲事是蒙清爷爷活着时候给蒙清定下的,蒙清孝顺,并不违逆。 况那朱家在他爷爷过世后,生意上助他不少,兼之朱贞梅颇有几分颜色,刚成婚那会儿,蒙清还是十分护惜的。 奈何此女天性放浪,与别的男子接触时毫不避讳,娇惯凶悍,婚后不过两年,蒙清便受不了她了。 但他从未想过休妻,他想着二人无法生养,过几年待老二成了亲,育下子嗣,他便从人那里过继一个来。 只是此想法尚未付诸行动,他便给朱贞梅的奸夫一棍子敲死了。 重来一世,这回说什么他也要把这水性杨花的悍妇给休了。 只是事与愿违,那悍妇居然一时半会儿休不掉,他刚被他父亲训斥一顿,这会儿从家里出来,径直往粮店去了。 话说蒙清去后,朱贞梅坐在地上一直哭个不停,蒙真在旁看了会儿,也便离开了。 -- 第24页 蒙鸿和蒙澈跟在他身后,一进正院门,蒙鸿便说道:“爹,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您非但不劝哥嫂,怎么反倒劝人和离来。” 蒙真顿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说:“你懂什么,日子过成那样,不离等着过年啊!” 蒙鸿愣在原地,没待说什么,蒙真又撂下一句:“你们回去罢,聒噪半天了,你爹我清净会儿。” 后半晌,蒙真一直坐在书房里看书。晚上用过饭后,他又看了会儿书,正准备上床睡觉时,院里又传来鬼哭狼嚎的一声: “老爷不好了,大少奶奶投井了!” 第14章 自打来了这里,蒙真难有清净安生时候,不是这个儿子今日来扰,便是那个下人明日来聒噪,一年到头,从早至晚,鸡飞狗跳,好生腾闹。 他开门从屋里出来,没好气道:“你大少奶奶投井,你禀你大爷就是,老是叨扰我做甚。” 阿兴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囧声道:“禀老爷,大爷自午间出去再没回来,小的除了来叨扰您,实在不知该去找谁。” 说完又哭道:“老爷您快过去看看吧,再晚少奶奶可真就没救了。” 蒙真叹声气:“你去找架梯·子下井捞人,再差人把你家大爷找来。” 阿兴应了一声,转头跑走了。 蒙真紧随其后跟上。 按着原主记忆,蒙真想起一些关于朱贞梅的往事。 朱贞梅平日里没少与蒙清争吵,闹得最凶的时候,也曾寻死觅活,可那从来都是只做做样子,唬弄下人而已,并不会真的伤害自己性命。 是以,蒙真认为朱贞梅这次投井,多半也是唬弄人,哪里真会弃命。 他赶到东一院时,已经有下人搭了梯·子下井捞人,他就站在井边候着,等了一会儿,下井的人爬上来,禀说:“老爷,小的在水里摸了好几遭,也没找着少奶奶,倒是摸了块大石头。” 蒙真眉毛一皱,还真让他猜对了,原来朱贞梅并没投井寻死,而是丢了块石头在井里,骗人惊忧一场。 只是这人既没投井,会去了哪里呢?他差人府上府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找了一大圈,依旧没见着人影。 难道出府去了?蒙真正思忖着,那边蒙清急慌慌赶了过来,一见着他爹面,便说:“爹,如何,人找着没?” 蒙真摇头:“没找着,多半出府去了,你派些人到她娘家问问,看是否去了那里。” 蒙清摆摆手:“不用问了,定是去了那里。”以往他与朱贞梅吵架,朱贞梅气怒不过,都是跑娘家去的,这次定也不会例外。他与他爹简单言说几句,要人赶紧回屋歇着,而后自己也回房里去了。 翌日一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饭,忽然院里一阵响动,紧接着阿青跑进来,嘴里不停叫嚷: “老爷不好了,大少奶奶的娘家人来了,说是找大少爷讨要说法。” 几人俱是一怔,忙放下碗筷从屋里出来,正好撞上前来的几人。 来者是朱贞梅的两个哥哥:朱大哥,朱二哥。 朱大哥先开口道:“蒙清,昨夜小妹归家,哭诉着说你要休了她,这是怎么回事?” 蒙清倒也不拐弯抹角,直言不讳道:“朱家妹子性格彪悍,我蒙清驾驭不来,不如一纸离书断了,好不耽误人再觅良缘。” 朱大哥没好气道:“我看是不耽误你再觅良缘吧。当初你蒙清生意不好走,我们朱家帮扶你不少,如今你飞黄腾达了,非但不感念昔日恩情,反倒要休了与自己共苦的发妻。” “你当真是喂不熟的狼,一点感恩心都没有。说什么我妹妹彪悍,性格合不来,不过是你休妻的托辞罢了。” “你俩成婚也有七载,我妹妹虽没给你生下一子半女,辛苦却是有的。如今你说休妻就休妻,不顾惜夫妻多年情分,便是我妹妹不说什么,我们做哥哥的万不会答应。” “今日我便问你讨要个说法,要么你亲自去接我妹妹回来,从此后再不提和离之事。要么你立刻还我家恩情,此后两家一刀两断,再不往来。” “立刻还你家恩情?”蒙清思考了会儿,“你们要怎么个还法。” 朱老大道:“把你产业的一半给我妹妹,算是对她这七年来的补偿。” 蒙清便道:“怕是不成,我产业的一半要留给我爹和我弟弟。你今日若是存心来要钱,我也不是不给你,但我只能给出我产业的十有之二,多了我便不应。你们若闹,我也不怕你们,大不了咱们公堂上对峙。” “你妹妹什么样的为人,想必你们心里也清楚,我若将她的丑事抖出,到时你们怕是一分钱也捞不到。” 蒙清这么一通说,朱老大与朱老二相互对视一眼,很快视线收回,像是达成了共识,异口同声道:“好,便按你说的办,十有之二就十有之二。” 二人态度转换极快,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他们分明是为钱而来。 眼看着朱家两兄弟随着蒙清离去,蒙真就势坐在了树下的一块石凳上。 他原想着蒙清与朱贞梅和离,起码也得要纠缠一段时日,不想今日女方两个哥哥来要了一些银钱,此事便这么尘埃落定了。 不禁心叹,钱可真是个好东西。 五日后,蒙清和朱贞梅在官府过了几道手续,七年的婚姻便彻底解除了。 -- 第25页 自这之后,蒙清很少在家里,在县城和京城两边的粮店来回忙活。 蒙鸿带着蒙澈在外面游玩,整日不着家。家里少了鸡飞狗跳,鸡零狗碎,蒙真耳边果然清净不少。 就这样又过了十来日,很快书院的热暑假便要结束了。 临开学前夕,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吃晚饭时,蒙清说了一件让大家震惊不已的事。 蒙清说,他与裁缝铺的一姑娘定亲了,婚礼大概在今年九月份举办。 桌上的气氛顿时凝固,蒙真和蒙鸿同时看向蒙清,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这人和离尚不过一个月,这么快就要娶新的女人进来? 看来朱贞梅当日所骂不错,这蒙清多半是看人家姑娘年轻水灵,才休了糟糠之妻,好娶新人进门。 想至此,蒙真和蒙鸿脸上不自觉现出不可言说的鄙夷之色。 倒是蒙澈跟个没事人一样,嚼完嘴里的肉团,说:“好呀,大哥又要娶新的嫂子了。” 蒙鸿忙又塞了一个肉团子进他嘴里,“快吃你的饭,明日还有课,吃完睡你的觉去。” 蒙澈被肉团子堵上嘴,便不再说了。 蒙清瞥了蒙鸿一眼,说:“二弟,我这边店里忙不过来,你也是蒙家的一员,理应过来与我一道打理生意。” 先前蒙清与蒙鸿说过不止一次,要他来店里帮着打理生意,蒙鸿不情不愿,说什么有自己的事做,没时间过来帮他打理。 那时他念蒙鸿年岁浅,性子不够沉稳,嘴上虽劝说着,可到底没强求。 现下蒙鸿十七岁了,这个年龄也该担起家来了,是以他才又一次劝其过来帮他打理店铺。 结果不出所料,蒙鸿又一次拒绝了,“哥,你那生意不是有人打理吗,而且我有我自己的事做,实在是没空过去帮你。” 蒙清听了他的话,满是不屑:“你少拿这个搪塞我,你一天天没个正形,除了吃便是玩,哪里就没时间了。” 蒙鸿忙辩解:“大哥这话可真就冤枉我了,我咋的没个正形了,那京城和县城的酒楼生意我不得打理吗。” 蒙清听了这话,不自觉皱了皱眉,他怎么倒把这个给忘了,蒙鸿确实开了两间酒楼,而且打理的还不错。 上一世分家之后,蒙鸿带走了蒙澈,日子过得很是富足殷实。 “既是如此,那你便忙你自己的生意,大哥这里你暂且不管了。只是还有一事我不得不提两句,现如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考虑自己的婚事。我听说前些日子崔媒婆给你说了柳家的姑娘,那姑娘我见过几面,模样和性子都很不错,改日你与人见个面,也好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啊……”刚被他大哥说不用打理粮店生意,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蒙鸿,突然又听他哥提起说亲一事,刚歇下的一口气立马又提了起来。 不情不愿地说:“哥,我才十七,不用这么急吧,好歹再缓个两三年。” 蒙清立马训斥:“缓什么缓,十七可不小了。你看隔壁老张家的儿子,跟你同岁,都有两个儿子了,人家可说什么了。” 蒙鸿对他的话浑不在意,心说,这人跟人能一样吗?人家十七岁成婚生子,不一定我就得这么样啊。 难不成这人长大了,不成婚不生子,便不是个正常人了吗。 思及至此,一向好脾气的蒙鸿难免心生闷气,端起眼前的米饭大口扒拉两下,妄图将心中闷气压制下去。 正好这时蒙澈打了饱嗝,放下碗筷,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子,说:“爹,大哥,二哥,我吃饱了,明日还有课,我先回去歇着了。” 这厢人刚起身,蒙鸿也赶紧放下碗筷,跟着站起来,“我也吃饱了,我与四弟一块儿走。”说完拉着蒙澈快速走掉了。 蒙清在后面喊道:“二弟,记着哥给你说的话,改日哥带你见见那柳家姑娘,保准你十分满意。” 上辈子蒙鸿是在十九岁娶的柳家姑娘,这小子刚开始也如现在这般,说什么也不肯与人姑娘结亲。 后来怎么样呢,二人在接触几次之后,欢欢喜喜就把亲结了。 既然横竖都要娶柳姑娘,何不早些娶进门。蒙清这样想着,已经开始筹划安排二人见面等事宜。 饭也无心吃了,随意扒拉几口,对他爹说:“爹,我也吃饱了,先回去了,您也早些歇着,别一直熬夜。” 待人都走光后,蒙真看着桌上的一片狼藉,叫下人来收拾了碗筷,而后坐在灯下看了会儿书,便也歇下了。 第15章 翌日,七月二十六,书院收假。 早上用过饭后,蒙真坐了自家马车来到学堂。 学生们慵慵懒懒,东倒西歪,显然是还没从假期的余温中出来。 蒙真拿出本书,坐在自己座位上默读起来。过了不大会儿,一学生来到他跟前。 他抬眼一看,是邓博文。 邓博文是原主好友邓愚明的侄子,也在青山书院读书。蒙真来书院读书一事,便是他说给邓愚明的。 邓博文性子沉稳,温和宽厚,别的学生在背后对蒙真指指点点时,他倒不发一言,没有参与,但这并不代表他对蒙真就有所好感。 蒙真与他大伯是多年的好友,两个人臭味相投,一样的臭德性,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且无所节制。 不过他到底读了几年圣贤书,深知背后不可言人是非的道理。 -- 第26页 他并没在其他同窗面前妄议蒙真的不是,却也没有亲近蒙真。 他只是不明白,蒙真半百年纪了,为何突然来书院读书。若是这人以前读过书便也罢了,可他听他大伯说,偏偏这人是个不碰书的,来书院读书纯粹是装模作样而已。 邓博文就想,也是,这人家里有几个闲钱,半百年纪来书院读书,不过是一时兴起,装作为自己身上镀层金,好证明自己不是一草包文盲罢了。 他想着蒙真应该吃不了读书的辛苦,来个三两天便会打退堂鼓,不想人竟一天不落地坚持了近三个月。 今日是热暑假收假的第一天,别的同窗气吁怏怏,跟晒蔫了的黄瓜似的,一副无精打采样。 倒是这蒙真,气定神闲,老神在在,坐在自己位置上静静看书,全然没有受到假期的影响。 而且此人之前在课堂上一直表现良好,不打瞌睡不做小动作,夫子问的问题他也能对答如流,尊师重教,友好同窗,倒也没什么恶劣行径。 这让邓博文多少有些疑虑,难道他之前所了解到的那个蒙真是假的?不然怎么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带着疑虑,邓博文走上前来,行礼招呼道:“蒙伯伯好!” 蒙真听着这一声称呼,心想,自他来了书院,这人从未与自己说过一句话,这会儿前来可是为着什么。 但他向来不喜猜人心思,只回礼道:“邓贤侄好!” 邓博文倒一点也不客气,掀了衣摆坐于人案桌边,缓缓启口: “我爹常与我说,年长者多智,比我年长的见多识广,我应当向其学习讨教,这样可以让我受益良多。” “我见蒙伯伯处事不惊,泰然自若,像是个大有智慧之人,便想着与您结交,还望蒙伯伯不要见怪。” 蒙真听了他这席话,又将他打量一番,这小子与蒙鸿差不多大的年纪,性子却内敛稳重,倒是少有。 不禁想起前段时间别的学生对他明里暗里针对讽刺,唯独这邓博文没有参与搅和,着实难能可贵。 蒙真不禁将人多瞧了几眼,而后说:“智慧之人算不上,年长倒是真的,至于见识,我确实比你们这群毛小子涉猎广泛,可也只是相对而言,比如说与科考相关事类我便颇有不通,比之你们差之甚远,你向我讨教还当慎重。” 邓博文莞尔一笑:“蒙伯伯过谦了,我们年龄资历尚浅,才读了几年书,哪敢在您面前自居,还得多向您请教才是。” 小子嘴巴还挺利索。蒙真忍不住又将人瞅了几眼。 这边邓博文已拿了他案桌上抄写的一篇文章,细细看起来。 “蒙伯伯字写的真好,字体醇厚遒劲,刚柔并济,张弛有度,让人过目难忘,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这字练了好久吧。” 邓博文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难掩喜羡之色,眼睛落在纸上,一眨不眨,可谓是赞不绝口。 蒙真心想,你小子好眼光,这字何止练了好久,那可是五百多年。 上一世他除了一心向道修行,想着有朝一日得道飞升外,每日里他还默写道德经,这般坚持不懈,写出来的字能不好看吗。 正兀自想着呢,忽听邓博文又说:“蒙伯伯,我实在是太喜欢您这字了,您可以另写一幅给我吗?我想把它装帧起来,好日日观赏。” 蒙真不假思索道:“可以,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写多少。”倒不是他多大方,着实是这小子好福气。前世他的徒子徒孙们见了他无不恭恭敬敬避着走,哪里敢到他跟前求要什么。今日难得有人问他求要一回,他想也不想就应了。 “好,蒙伯伯一言既出,驷马不及,可不准反悔。” 蒙真哭笑不得,不就几幅字,有什么可反悔的。当即应道:“邓贤侄放心,我不反悔。” 邓博文面上舒展一笑,埋头又翻看了下蒙真其他文抄,一面与蒙真聊些科考之事。 蒙真从他那里得知,人去年参加了县试府试,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考过,后院试时不幸落榜。 本朝科举制,县试府试年年可考,院试是三年两考,邓博文去年参加了院试,下次得等到明年了。 “蒙伯伯,来年你好好考,争取县试府试一次过,院试时咱俩一道参加。” 蒙真甫一听见他这话,先是愣了一瞬,而后不紧不慢地说:“我争取吧。”虽说县试府试是科举考试中最为简单基础的,可他并不敢保证自己一次性就能过。 “蒙伯伯一定可以。”邓博文笑着鼓励,挨着蒙真又说了一箩筐科考相关的话,直到上课铃声响,郑夫子走上讲堂,他才意犹未尽回到自己座位上。 这是热暑假后开学第一课,好多学生还没能从假期的舒适中缓过来,郑夫子便不授新课,要学生们把之前教学过的四书五经文一起默背一遍。 这一背可不得了,天气本就闷沉,好些个学生不知是夜里没睡好还是咋的,哈欠连连,甚至有些个还闭眼磕睡了过去。 郑夫子在讲堂上拍了好几次板子也不见效,最后在一阵铃响中匆匆结束了这开学后的第一堂课。 假期后遗症一直到第三日才稍稍好转了些,这日下午课后,蒙真收拾好书具欲待回家,邓博文过来喊住了他。 “蒙伯伯,前几日您答应送我幅字可还记得?” 蒙真点点头:“记得,怎么了?”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你急着要吗?” -- 第27页 邓博文不好意思笑了笑:“没有,就是想早点挂上墙而已。” 蒙真便道:“既如此,我这就回家给你写去。” 他背着书箧从学里出来,邓博文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说:“正好我与蒙伯伯同路,不如我跟您回家去取如何?” 蒙真顿步看人一眼,不知这小子为何如此心急,不过既然人开口要了,他也不好拒绝,只得带了人往家里赶。 到家时天色尚早,蒙真坐进书房给人书写起字来,邓博文便立在旁边静静候着。 刚写了俩字,门外传来一声:“老蒙,老蒙。” 两人闻声皆是一怔,蒙真正书写字不便迎接,倒是邓博文迎出来,见着来人时,恭敬施礼道:“大伯好!” 邓愚明见是自家侄儿,也怔了一瞬,随而笑道:“原来是博文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说着将手里的鸟笼挂在院里的一棵枣树上。 笼子里是两只画眉鸟,叽叽喳喳个不停,声音很是悦耳。 “我来向蒙伯伯讨幅字。”邓博文如是说。 “你向他求字?”邓愚明双眉皱起,显然很诧异,“他的字跟蚂蚁爬似的,难看的要死,你问他还不如问我求。”一边说着一边跨进书房来。 蒙真正一手提着袖子,一手握笔伏案仔细书写,邓愚明走上前来,见着纸上那些字时,惊讶不已。 “老蒙,你何时练的这一手好字,记得去年时候我来你家,你的字分明不是这个样子,怎么才这些日子不见,你竟如此见长了,好生奇怪。” 只见蒙真笔下几些大字龙飞凤舞: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这些字是什么意思?不愧是去了书院一遭,这文绉绉的话你也编的出来。”邓愚明盯着蒙真的字,酸溜溜的说。 “大伯,这个可不是蒙伯伯胡诌,这几句话出自《道德经》,是老子说的。”邓博文忙在一旁解释,出乎他意料的是,蒙真竟然也涉猎道家之说,这人还真是不可小觑。既而从字上挪开,忍不住将蒙真多打量了几眼。 蒙真放下笔,就着自己写的字细细端详了一番,而后才侧过身说:“邓贤侄,你要的字写好了,待会儿墨迹干了,你便带回家去吧。” 邓博文忙点头道谢,看着那幅字如获至宝,“侄儿谢过蒙伯伯,改日我也送件宝贝给您,也算是礼尚往来。” 蒙真摆摆手,让他不用这么客气。 纸上的墨痕很快就干了,邓博文收起字,拱手拜别道:“两位伯伯在此闲聊,侄儿先行告退,便不叨扰了。”得到蒙真点头应允后,他便抬腿走掉了。 第16章 蒙真唤阿青端茶水上来,与邓愚明坐下闲聊。 邓愚明饮了一口茶,而后说:“老蒙你在学里混得不错啊,都跟小年轻打成一片了。” 蒙真便道:“除了邓博文,学里没人待见我,我名声在学里烂透了。” 邓愚明哈哈一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你那陈芝麻烂谷子的屁大点事也能在学里传开,要我说你这学尽早退了吧,省的丢人现眼,贻笑大方。” 蒙真剜了他一眼,本老祖好不容易找了个学上,岂能因你一句玩笑而退学,那样才是贻笑大方呢。 虽说学里的学生不待见他,可这倒也因祸得福,少了叽叽喳喳的闹腾,他耳根清净,倒也落得个自在。 蒙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对邓愚明的话置若罔闻,邓愚明讨了个没趣,只好转移话题:“怎么没见着蒙鸿小子?大热天的又出去浪了?” 蒙真回道:“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催婚的,整天来给说亲,吓得人躲外面不敢回来了。” 邓愚明咂摸下嘴,说:“现在的孩子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个都不愿接受家里的说亲。便是方才向你求要字的博文也是如此,先前我听说他家里给他说了门亲事,他以先立业后成家为由给拒了。要我说这事也怪他爹,儿子婚事老子不做主,这爹不当也罢。” 说到邓博文的爹时,邓愚明脸上明显有不满。 “唉,也是我邓愚明命该如此,我若有个儿子,到了适婚年龄早给他把媳妇娶进门来了,哪里管他乐不乐意,奈何我邓愚明注定命中无子啊!” 他脸上神情黯淡,眼里的光也随着黯了下来。蒙真侧眸看他一眼,循着原主的记忆想起二人坐在一起常聊之事来。 邓愚明与他弟弟,也就是邓博文的爹,因过继一事生出龃龉。 邓愚明娶了好几房老婆,孩子生了不下十个,然却无一个是儿子。 他实在是太想要一个儿子了,都快想疯了。正好他弟弟生有三子,便想着从人那里过继一个过来。 然而博文爹不同意,自己辛辛苦苦生养的孩子,凭什么送给你,而且邓愚明什么德性他可是一清二楚,酒色之徒,他儿子若过继过去,还不跟着学坏了。 邓愚明低三下四好言相求多次,奈何人就是不松口。最后一气之下,兄弟俩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 虽说这大人之间有过节,可孩子们是无辜的,逢年过节,邓博文还是会带上礼物去他大伯家探望。 说起这邓博文,邓愚明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知礼懂事,脾性也好,就是给他那不着调的爹带偏了。 -- 第28页 却说这博文爹原也是个读书人,只是考了多年没能考出个功名来,后面便不了了之不再考了,靠着父母留下的一份产业过活,日子过的倒也不赖。 邓博文是家中长子,他爹便把读书的厚望寄于他身上,但凡与儿子学业相关的他一应应许。儿子说考取了功名再成亲,他二话不说就将前来说亲的媒婆给遣走了。 此事传到邓愚明耳里时,邓愚明直骂博文爹糊涂蛋子,什么先取功名再成亲,难道成了亲便不能取功名吗。 只是他与博文爹隔阂已久,这些话他也不好说,只能独自牢骚。 就像现在这般,身上不大爽快,不知是因为自己没有儿子,还是因为他弟弟有儿子却不按自己心意来。 总归心里很不舒服。 蒙真便在一旁规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也活了半百了,一天到晚不要老是想着儿女之事,也该为你自个儿着想。” 邓愚明接道:“是呀,不然我还能怎样,先前我找人算过,他们都说我这世命里无子,要我看开些。事实证明,的确如此,我除了认命,别无他法啊。” 他这话说的捶胸顿足,蒙真实在是不明白,这人为何非要一个儿子。 人生须臾百载,活好自个儿尚且困难,又何必为他人所累,便是自己的子女也不可以。 反正他是这么认为的,比方说原主的这些儿子们,他们自己的事从来都是他们自己做决定,他只在一旁观望着,几乎不插手参与。 他这个平白捡来的爹当的倒是相当随意自在。 “听说你大儿子又要娶新老婆进门了,到时我可得要来讨杯喜酒吃。要我说人活着就该像你家蒙清那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先前那儿媳进门几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休了也好,整好娶个年轻的进门,为你们蒙家延续香火,你这把年纪也当得爷爷了。” 邓愚明又饮下一口茶水,放下茶盏,在蒙真胸前拍了拍。 蒙真斜他一眼,淡淡道:“哪里能少得了你的酒水,到时你自来便是。” 心里却嫌弃的不行,想着有这盏茶功夫背篇文章也行,总好过与此人在此喋喋不休。 正琢磨着怎么下逐客令时,邓愚明又凑他跟前,悄悄说:“我说老蒙,你这空床许久,什么时候再添新人?” 蒙真瞪直了眼看他,若自己修为尚在,这人胆敢在自己面前说出这种荤话,他早就一剑将其嘴巴捅穿,让他再不能胡言乱语。 偏生这人恬不知耻,硬要拉着他说:“我记得你以前死了老婆,可是没几天你就又抬进一房,这次是怎么了,迟迟不迎新的进来,莫非自己那玩意儿不行了?” 蒙真终于忍无可忍,一下从座位上起来,破口骂道:“滚滚滚,快滚,少在我面前说这些,脏污本老祖的耳朵。” 邓愚明亦恼道:“你可少装正经罢,就你那烂德性,以前没少拉着我说些下三下四的话,如今却听不得了,装模作样给谁看呢,不过是上了几天学,还真把自己当圣人了……”话尚未说完,就被蒙真一把推出了门。 “砰”一声,门关上了。 “哎……”邓愚明扶着门拍了好几下,也不见人应,嘴里骂骂咧咧,转过身悻悻然走掉了。 刚走出没几步,他又折身回来,他的鸟笼挂树上忘拿了。 画眉鸟在鸟笼里歌唱个不停,直到这鸟叫声消失听不见了,蒙真方才开了门。 站在书房的檐下,蒙真不停地想,自己为何要与这样的人纠缠不休,浪费时间不说,还惹得一身不自在。 何苦呢! 他摇摇头,双手背在身后,踱步背起今日所做的文章来。 第17章 翌日,蒙真来到书院,邓博文已在课室候他多时。 “这是什么?”蒙真见他提着个盒子,里面装的不知是什么,有些好奇。 “昨日蒙伯伯送我一幅字,我无有所表,便拿了几截灵芝作为谢礼,还望蒙伯伯笑纳,莫要见外。”邓博文将礼物放到蒙真的书案上,双手交叠,躬身向前对着人作了一礼,。 蒙真看着书案上包装十分精美的盒子,心想,礼尚往来,这小子倒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正好原主体迈,补补倒也不差。 他向邓博文道了声谢,收起礼物,就势坐到自己位置上。 邓博文便又道:“蒙伯伯客气,该道谢的是我才对,您的那幅字我父亲看了直夸好。” 蒙真象征性地笑了笑,从书箧里掏出一本书来。邓博文知他这是要读书了,不便多扰,说了两句后默默退回到自己座位上。 他这边刚一坐下,许嘉兴悄摸摸走过来,与他小声道:“博文,你怎么跟他混在一起了,他可是不祥,你忘了陈秋石转学那事了?” 当日陈秋石转学到别的书院,学里的学生一致认为是蒙真之过。若非他咄咄相逼,陈秋石又怎会转学而去。 当然这并不是他们疏离蒙真最主要的原因。学生们之所以见了蒙真避而远之,主要是因为此人品行不端,一个年近五旬的老头强娶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致使人家里骨肉分离,这在读书人眼里是为不齿。 如此不堪之人,别人避之恐不及,他邓博文怎么能上赶着往跟前凑呢。 许嘉兴在人耳边咬了几句,实在是不理解他的这番行为。 -- 第29页 邓博文倒没觉着什么,大方回应道:“刚开始我也对他有所偏见,后来接触之后,我发现他人还不错,并没有咱们所想的那么不堪。”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许嘉兴瞪直了眼看他,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博文,你是不是邪祟上身了?”许嘉兴手贴上邓博文的额头,隐隐担忧,“怎么倒为他说起话来了。” 邓博文挡开他的手,说:“我没有被邪祟上身,我实说而已,你跟他接触之后就知道了,他这人还不错的。” 他身子略微向前倾了倾,贴着许嘉兴耳边说:“昨日他送了我一幅字,可漂亮了,改日你来我家观赏观赏。” 许嘉兴敛眉不悦,冷冷道:“所以他一幅字就将你收买了?” 邓博文不明所以:“嘉兴你在说什么,我是那种随随便会被收买的人吗?我也是与他接触之后才这么说的,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许嘉兴依旧冷眉冷目:“可他并非正经之人。”还记得蒙真初来书院的那天,因为其年龄偏高,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结果被讲课的郑夫子抓个正着,害他在同窗面前出了糗。 但他那时对蒙真并没有恶感,只是单纯好奇这人年岁看着与他爷爷一般大,怎么不在家好好颐养天年,倒跑书院折腾起来了。 后来他从陈秋石那里了解到,此人品性十分恶劣,强娶年轻女孩子不说,而且娶一个死一个,就很吓人。 自那之后他对蒙真避如蛇蝎,仿佛沾着他就要倒霉似的。 只是他这个向来温和的同窗怎么就给沾染上了。 许嘉兴看着邓博文,着实想不明白。 邓博文看他傻愣傻愣的,就轻轻推了他一下,“你快些坐回去罢,夫子马上就来了。”话刚说完,郑夫子就走了进来,许嘉兴赶紧一个撤身落回自己座位上。 正好蒙真向这里瞥了一眼,随着郑夫子走上讲台的身影,他的目光很快又挪开。 方才许嘉兴与邓博文互相咬耳朵的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他又能怎样呢,原主身上的那些事都是事实,他又不会去争辩什么,再者这种事哪里能说个清楚,只怕越描越黑。 就,任由他们说去吧,反正原主身上的黑锅他也背了不少,多一口少一口又有什么所谓。 蒙真这样想着的时候,课室里已然是静悄悄,郑夫子向下面扫视一周,清清嗓子,方才将今日课堂任务布置下去。 做四书文一道。 本朝科举制沿袭前朝,科举考试有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等科试。 不管是哪一科试,考场上都要做文章。这文章可不是随随便便做,而是有固定格式,即八股制式。 八股格式做出来的文章,时下称之为八股文。八股文不但格式固定,字数也有相应要求,一般三百到五百字不等。 文章题目皆出自四书五经文中的一句或一段,郑夫子今日给的题目是: 以大事小者仁。 出自四书《孟子·梁惠王下》中的一句,以此为题做一篇不少于三百字的文章。 蒙真记得他初来书院的那一天,郑夫子就让他们做了一道四书文,后来课堂上也做过几篇,加上他课下经常练习,现在他再做这类的文章却也不觉得生涩,倒是顺手了许多。 这文章题目有了,首先要做的便是破题,即点破题意。 盖仁义者,惟强以扶弱也。 蒙真思考了一会儿,在纸上写下这么一句。 破题完了,接下来便是承题。承题,即是在破题的基础上对题目进一步阐述,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 而后转入“起讲”,对题意进行议论。后再“入题”,意为起讲后的入手之处。 破题,承题,起讲,入题,为八股文的前四部分,后四部分为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从起股到束股,每组都有两排排比对偶的文字,共为八股,是以称之为八股文。 最后末尾以数十字或百余字加以总结,称之为大结。 以上几个部分为八股文的基本格式,考生做文章时必须按照此格式来,不然就算不上一篇合格的文章。 郑夫子给了学生们一上午时间做文章,到了下午时候,他又布置了一首五言六韵试帖诗。 五言六韵试帖诗为县试府试时所考,不用像五言八韵诗那样按照八股文的格式来,但是最基本的格律必须要有,即每句的下联必须押韵。 蒙真做完试帖诗后,已有同窗陆续交卷,他又检查了一遍卷子,方才交上去。 接下来几日,郑夫子又给他们布置了几道四书文与五言六韵试帖诗,学生们对考试本就抵触,这么几场下来,纷纷叫苦不迭,苦不堪言。 蒙真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倒没有像其他同窗那样抱怨,他想着既是县试府试所考内容,自要好生对待,每考一次便能发现自己不足之处。 郑夫子给所有人的试卷都做了批注,好坏皆指了出来,蒙真在这些学生里不是很好,仅仅够个及格。 好在他并不气馁,试卷发下来后,他按着夫子的批注做了修改,一些不懂的地方他会问夫子讨教,有时夫子忙不过来,他便去找邓博文。 邓博文可是相当热情,分析问题尽心尽责,经他这么一讲解,蒙真豁然开朗,脑子顿时活泛起来。 -- 第30页 二人最近一段时间过于亲密,引得同窗们窃窃私语,可到底怕郑夫子责罚,只敢私下小声嘀咕,并不敢光明正大地说。 就这样又过了十来日,很快就到了中秋节,学里放假三天。 月上中天,光华如练。 蒙家一家老小难得聚齐,一家子围坐一起吃酒赏月,场面十分温馨。 期间聊到蒙真这个月月底的五十寿辰,几个儿子兴致勃勃,直言要热热闹闹操办一场。 其实蒙真今年才四十九整,只是这里有半百不过生的说法,便提前一年过了。而且九是个很吉利的数字,意喻长长久久。 蒙真却不愿意过生,过一次便老一岁,他才不想老去。可是这次由不得他做主,不过是过个形式,他想着都是自己家人,坐一起吃碗长寿面就可以,不必兴师动众,上下折腾。 可是当他把此想法说出来时,蒙清第一个便不依:“爹这话可不好,五十岁是人生的一道大坎,可不得好好闹腾闹腾,岂能一碗长寿面就完事。戏班子我都请好了,爹只管坐着做寿星就是。” “是啊爹,又不用您做什么,还能接受别人给您的拜贺,何乐不为呢。”蒙鸿紧跟着说。 “嗯嗯,澈儿最喜欢热闹了,爹这一次一定要办的热热闹闹。”蒙澈掰了一块月饼塞进嘴里,眼里满是憧憬。 独独坐在边上的蒙泽不言声,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若有所思。 这时,一直被蒙真抱在怀里的蒙渊突然扭动身子大哭起来,一旁侍立着的宋乳娘立马道:“老爷,小少爷兴许是困了,我带他回屋睡觉罢。” 蒙真点点头,将孩子给到她手里,而后就着身前的美酒饮了半盅,酒香甘洌,顿觉神清气爽。 月色皎洁,照向人间犹如白昼,夜风凉凉地吹着,蒙真望着头顶上方的那盘清亮,油然生出一股别样的情绪来。 去年这个时候他穿到这具身体身上,刚开始那会儿满心悲凉,痛不欲生,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见人。 后来被绑定了一个什么系统,只要他考中进士便能立马飞升,他很快便又振作过来,拿起了他不甚熟悉甚至有些反感的四书五经文。 一直到今日,堪堪一年。 想起这一年来读书上的辛苦,他真就一把老泪,无人可诉。 有时候他也会想,不若就此放弃算了,可又觉得自己五百年苦苦修炼委实不应白费,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可真当他沉浸于这件事时,他又觉得读书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他也从中学到不少东西,而且有件事情让他为之奋斗,日子也不会很无聊。 “爹……”就在蒙真想着这一年里所发生的事时,蒙清突然唤了一声。 蒙真不明何意,问:“怎么了?” “我这里拟了一份宴请之人的名单,您看一看。”蒙清递了一份册子给他,蒙真就着月色大致浏览了下,上面大多数人的名字他闻所未闻,想也不想便推了回去。 “你看着办吧。”他并不想过寿辰,又不是活了五百岁,有什么可庆祝的。但他的儿子们好似有很大的执念,几日前便开始劝说他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操办一场,只因他去年的生辰宴没办。 去年原主生辰时他刚穿过来没几天,心情差极,哪有性致办什么寿宴,门一关将他们统统拒之门外。 今年却不能这么做了,儿子们给他过寿辰是他们的一片孝心,他们连番对他言语轰炸,他很难拒绝。 就连一直保持沉默的蒙泽也说:“寿辰那天会来很多人,闹腾闹腾也是好的。” 蒙真便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蒙清却趁此机会说:“我看三弟一人在外着实辛苦,不如来大哥店里帮忙打理生意,大哥也好松口气歇上一歇。” 蒙泽眉头紧锁,不发一言,显然是不愿。蒙鸿便替他道:“再过几日新的嫂子就要进门,到时给大哥生个小的,大哥教自己的孩子学做生意,不比三弟强?” 蒙清扫他一眼,没好气道:“就你没个正形,镇日不是吃就是玩,可该也给你找个媳妇进门,好把你心思收一收。” 蒙鸿有些不悦:“大哥好没情理,好端端说我做甚。我便是要媳妇,也是自个儿找,用不着你们指点。” 蒙清一笑:“哦,是吗,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我,”蒙鸿嘿嘿两下,“不告诉你们。” 蒙清:“你……欠抽。” 兄弟二人这边正拌着嘴,西院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声,哭声嘹亮,蒙真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起初没人在意,蒙渊现下四个多月,经常夜哭,大家早已习以为常,以为有乳娘哄两下,哭声很快就能停歇。 可是哭了好久也没停下,而且哭声越来越大,仿佛穿破了云霄,直达月宫,惊着了嫦娥仙子,一直明亮的月光突然就黯色下来。 “五弟这是怎么了?”蒙清率先站起了身。 紧接着一道女声划破夜色,“老爷,您快过去瞧瞧,小少爷不知怎的哭的厉害,下人们怎么也哄不住。” 作者有话说: 之前有小可爱投了雷和营养液忘记感谢了,这里统一感谢一下,感谢繁的地雷,以及晨熙麻麻和暴富小可爱鸭的营养液。 文章八股文出自百度。 第18章 蒙真和几个儿子赶到西二院时,蒙渊依旧哭的厉害。 -- 第31页 宋乳娘将孩子给到蒙真手里,抹了把额上的汗珠,说:“老爷,您快瞧瞧,孩子这是怎么了,一直哭个不停。” 蒙真哪里能瞧的来,平日里他心思尽扑在书本上,带孩子的时间远不如宋乳娘多,对这孩子的情况更是知之甚少。 他抱着孩子在地上踱了个来回,实在是没法子哄住,只得说:“请大夫来吧!”阿青惯有眼色,急慌慌跑着请大夫去了。 “爹,给我看看。”蒙清伸手过来,蒙真将孩子给到他手里,蒙清抱着孩子轻轻拍哄,可不管怎么安抚,孩子的哭声就是停不下来,反而越哭越凶。 蒙清急得满头大汗:“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哄都不行啊。” 其他几个兄弟也相继过来哄了哄,然却无济于事。就在大家不知所措之时,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 众人大喜,终于歇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歇顺畅,蒙清的一句话让大家的神经重又绷了起来。 “爹,五弟怎么不动了。”蒙清将孩子抱给蒙真看,蒙真仔细瞧着,只见孩子表情僵硬,眼珠上翻,嘴巴微张,像是着了什么邪祟。 “蒙渊!”蒙真对着孩子喊了几声,小孩眼神空洞,盯着房梁,一动不动。 “呀……”这时宋乳娘身边的一个婆子突然哭声出来,“孩子定是方才在外面赏月时吹着了邪风,老爷赶紧请个法师来驱驱邪吧。” “你这婆子休得胡言,家里好端端的哪里来的邪祟!”蒙鸿率先喝斥了一声。 蒙真从蒙清手里接过孩子,坐到床沿边,把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拍抚,孩子慢慢闭上眼,睡了过去。 待孩子睡熟了,他轻手轻脚将孩子放回小床里,就在孩子刚挨着床的一瞬,突然“哇”的一声又扯着嗓子哭嚎起来,众人身体不由一震,刚落地的一颗心又被提了起来。 小孩哭的凶猛,嗓子都哭哑了,蒙真于心不忍,只得又抱起来重新哄,一边问宋乳娘:“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明明方才睡着了,怎么放他床里他就不乐意了。” 宋乳娘紧张道:“禀老爷,小少爷生来就睡不安稳,稍微有个动静便惊醒了,平日里都是我喂哺过后稍哄一哄就能睡下,今晚却不知是怎么了,几次三番闹腾,我也是束手无措,不知孩子是怎么了。大概……”她攥了攥手,战战兢兢,“大概是想他的娘了罢。” 蒙真对她的话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抱着孩子来回拍哄,很快孩子又闭上眼睡住了,可当他再一次把孩子放回床上时,孩子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时蒙真不得不信宋乳娘说的话,或许小孩是真的想他的娘了罢。 就这样又折腾了三四次,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蒙真再一次将孩子放回床上,这一次孩子竟没有哭,眼睛紧紧闭着,奶乎乎睡的十分安生。 “呼……”大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待小孩没有任何异动后,蒙真站直身子,招呼几个儿子正要往外走时,阿青带着大夫赶了进来。 “老爷,大夫来了!”阿青急促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蒙清急忙制止住他,“你这冒冒失失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了,小孩刚睡下,吵醒了你来哄。” 阿青见蒙清黑着张脸,凶巴巴的,像是要把他给吃了,赶紧捂嘴躲到蒙真身后,再不敢说一个字。 请来的大夫姓秦,蒙真对人客气道:“孩子刚睡下,应是无恙,麻烦大夫辛苦了这一遭。” 他意思是孩子已没事,大夫可以回去了。可秦大夫大半夜里被人叫起来辛苦跑这一遭,气都还没顺上一口,怎能就这么走了。 他走到床边,见孩子安然睡着,手搭在人脉息上探了探,又翻开眼皮看了看,见孩子确实无恙,方才放了心。 蒙真忙叫阿青给人倒了杯水,又给人了些银两,说了几句客套话,才将人好生客气给送走。 经过这么一顿折腾,蒙真睡下时夜已经过了大半。 他闭着眼睛心想,这照顾小孩可真是累,比他读书还要累。 接下来几日,他如往常一样入学读书,郑夫子依旧每日布置四书文和试帖诗让学生们练写,蒙真十分用心,不懂的地方便向郑夫子以及邓博文请教,如此几回下来,他做的文章较之先前有了很大进步。 就连一向教学严苛的郑夫子都对他赞不绝口,这日郑夫子批完试卷,叫他到跟前来,说道:“嗯,不错,进步很大,你这文章过县试府试没有任何问题。” 蒙真从他手里接过试卷,回礼道:“多谢夫子夸奖,学生能有今日成绩,全赖夫子教导的好。” 郑夫子脸上难得露出笑容,说他虽然年岁长了些,这虚心求教,不耻下问的态度倒令人钦佩。 蒙真直言不敢,他身为学生,自是要端正态度,凡比自己优秀者,不论年岁几何,不问家境出身,他都应该向其请教,如此学业才能有所长进。 说完递上一张请帖,“明日是学生寿辰,家中设宴,还请夫子赏光,来吃一杯学生的长寿酒。” 郑夫子收下请帖,笑颜道:“学生寿辰,先生自是要去吃席。”蒙真拜了一揖,拿着试卷回了自己座位。 到了下课时候,学里的学生走的差不多了,他又将一张一模一样的请帖递给了邓博文。 他的儿子们跟他说,既是要贺寿,他的夫子与同窗们怎可少,要他给他们学里每人发一份请帖,请大伙儿过来一道热闹热闹。 -- 第32页 蒙真心想,他在学里人缘极差,除了邓博文,其他学生见了他无不避着躲着,生怕染了瘟疫似的,哪个还敢收他请帖,没给他扔了就不错了。 所以他只带了两份请帖,一张给了郑夫子,一张给了邓博文。 邓博文开心收下,提前助他寿辰快乐,长命百岁。 蒙真略觉酸涩,长命百岁,他想要的可不止长命百岁,他想要飞升成仙,位列仙班,长生不老。 可这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呢? 回到家后,刚用过晚饭,他便被儿子们推到床上,说明日是他寿辰,要他早些歇着,睡饱了才有精神好好庆祝。 蒙真很是无奈,推又推不过,只得按照他们的意愿早早歇下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们的评论与收藏~~O(∩_∩)O~~ 第19章 翌日,八月二十九日。 天不亮下人们就起来忙活,府里请了专门的厨子做吃食,下人们帮着打下手,一些个则布置宴席、端茶递水等事宜。 从上午巳时开始,宾客们陆续登门,蒙清和蒙鸿在门口一一迎接,一直到午时过半,客人们全部到场,他们才得以停下来歇一歇。 戏台昨日已搭好,就设在蒙真住的院子里。一阵铿铿锵锵的铜锣声响,一个浓妆艳抹的戏子在台下一阵汹如潮水的掌声中粉墨登场。 来拜贺的有两拨人,年轻人和年长者,年轻人由蒙鸿领着分坐几桌,年长者与蒙真同坐一桌,由蒙清陪着喝酒吃菜。 “刘叔,来,您老酒量好,多喝点!”蒙清斟了一盅酒,给一中年男人递过去。 那刘姓中年男人笑眯眯接住,说:“贤侄说的是,今日你爹寿辰,我自是要好生喝些。” 然而蒙真并不识得此人,这一桌上的除了郑夫子与邓愚明,其他人他一概不识,这些人平日里与原主甚少往来,想来今日他寿辰,蒙清为了热闹红火,才特意将人请来的。 紧接着蒙清又给郑夫子斟了一杯,恭敬道:“我爹在学里多亏夫子照顾,往后读书科举,还要夫子多多指教才是。” 郑夫子回道:“蒙公子客气,教书育人乃老夫职责,且令尊尊师重教,敏而好学,老夫十分看好他。” 在座者大多数都听闻蒙真去了书院读书,憋了好大劲儿要读书科举,这会儿坐在一起,有些人存心打趣: “我说老蒙啊,你这都半百年纪了,家里享清福不好吗,咋地想不开跑去读书科举了,那可是个无底洞,考上了还好,考不上可不白搭嘛。” “考上了也不一定就尽心尽意啊,”另外一位年长者插话,“主要是老蒙年龄大了,就怕到时候功名有了,身体却承受不住了。” 这两人起了话头,很快就有其他声音抢进来: “我说你们两个,今日是老蒙寿辰,你俩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咱们不妨这样想,万一人三五年就考上了,那时也不过五十来岁,我朝多的是七八十岁还在科考的,蒙真这个年纪倒也不算老,到时若封个一官半职,可不就光宗耀祖了。” “李兄这话甚是在理,让我们在此畅饮一杯,恭祝我们的大寿星来年蟾宫折桂,金榜题名,娇妻美妾,儿孙满堂。” “哈哈哈,来,大家畅饮一杯。” 一时间,大家举杯相邀,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蒙真也举着杯子与大家礼节性碰了碰,却觉得他们说的话不甚入耳,像是嘲讽。 不过他倒也没放心上,他们说他们的,他当没听见便是。 大家说说笑笑喝了一个来回,邓愚明指着台上的戏子,色咪咪的说:“这个角儿身段不错,嗓音也好,台下一定练了不少功夫。” 立马就有人接道:“老邓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要不讨来给你做小老婆,也好解你眼馋。” 邓愚明却道:“能生儿子吗,能生我就娶。” “哈哈哈,老邓你想儿子想疯了吧,是个女人就想要人家给你生儿子。” 桌上画风逐渐走歪,不过很快就湮没在了台上的唱戏声中。 蒙真言寡,与熟识之人话都非常少,更别说这些个不相熟的“酒肉之友”了,除了刚开头的几句客套之词,他与这些人再无一言半语。 倒是与郑夫子说了几句,所谈也不过是学业上的事。二人聊了大概两刻来钟,许是嫌桌上污秽吵闹,郑夫子以学里事务为由,别了蒙真自先回书院去了。 今日学里非休沐日,为了参加蒙真的寿辰宴,郑夫子让学里一个学生监督着其他学生自习,他才得空来的这里。 蒙真将人送至大门口,之后返身回来,却没再回宴席上,而是自东院穿过,径自入了自家的后花园。 蒙府占地面积极大,每个院落都宽敞无比,后花园更是规模宏大,奇花异草,亭台水榭,假山玩石,应有尽有。 蒙真入园之后,径直往假山处走去。刚走过来,他便听到假山后面有什么声音,因着好奇心作祟,他悄么声息伸出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让他当场厥过去。 只见假山后面匿着两个人,正忘乎所以地咬着亲吻。 蒙真按捺住一颗怦怦直跳的心,正欲赶紧离开,那边的女声却掠入他耳里: “表哥,可使不得,你快松开我,若是给人发现了,咱俩都得没命。” -- 第33页 “怕什么,你那未婚夫这会儿正喝的烂醉如泥,哪有闲情功夫来寻你,快让表哥好好亲亲。” 男子砸巴着嘴凑上前寻亲亲,女子赶紧将其推开,“不行了表哥,咱俩刚才已经亲了那么久,我心里多少害怕,别是给人看了去,那样可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怕不怕啊,”男子搂着女子宽慰,“若真给人看见了,正好你与他取消婚约,嫁给我就是。” 女子佯装嗔怒:“嫁给你我吃什么,穷的要死,而且我现在肚子里有了宝宝,跟着你真就活受罪。待我嫁给蒙清,生下一子半女,到时再把他的财产骗到手,我便与你以及我们的孩子远走高飞。” “晚儿,你说的是真的吗?你肚里的孩子当真是我的?”男子很是激动,话音里有明显的颤抖。 女子立马道:“那当然,反正不是他蒙清的。” 这对男女的对话信息量巨大,假山另一边的蒙真听得瞠目结舌,惊悚不已。 这个名叫晚儿的姑娘正是前些日子蒙清说的要娶进门的未婚妻,今日他寿辰,晚儿也随了礼来。 早上蒙真还与她见过一面,人姑娘当时还脆生生喊了他一声爹,倒叫他颇有些不好意思。 不想这会儿却跟另外一个男人在此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而且那女子还说她肚子里有了孩子,且孩子不是蒙清的,而是她表哥的。 蒙真又惊又懵,怪不得蒙清才和离不久就又娶新的女人进门,原是人姑娘怀了身子,只是蒙清大概还不知姑娘肚里的孩子不是他的罢。 正想至此,突然身后传来一声: “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9 21:05:50~2022-03-20 20:5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帘外雨。 5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蒙真登时吓飞了魂。 他扭过头,蒙清正朝这边走来。 几乎是不假思索,他快速离了假山,向人走过去。 “爹,您跑这儿干啥来了,我找了一圈没找着您,可叫我担心。” 蒙清见人往他这边来时便停住脚步没再往前,待蒙真到了他跟前,他才开口抱嗔了一句。 蒙真回道:“刚喝多了,过来透透气。” “既没事,咱们便回吧。”蒙清伸手搀住他爹,往回走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假山那里。 从后花园到自己院子,这一路蒙真走的可谓是胆战心惊,直到回到宴席上仍是心有余悸,觉得方才假山后面所见所闻很是不可思议。 他这边尚且心惊,假山后面的那对男女就更别提了,早已是魂飞胆破,惊惧不已。 那名叫晚儿的姑娘后退两步,跌坐地上,喃喃哭道:“我说好好吃酒席,你非要拉我来这里,这下好了,咱们的话给人听了去,我的亲事要给搅黄了。” 男子却镇静道:“这不正好吗,他不娶你,我娶你就是。” 女子一个劲儿捶他:“都怪你,平日里手脚不老实便也罢了,到了这里还对人家亲来摸去,我要是嫁不进蒙府,我就将肚里的孩子给取了。” 男子立马暴跳如雷:“你敢!” 女子被他这么一声唬喝,哭的更厉害了。男子怕她哭声太大惊动来其他人,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我的好妹妹,你快别哭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女子依旧呜呜咽咽,直说她嫁不进蒙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撞死在这里算了。男子生怕她做傻事,将人抱得紧紧,待人情绪稍有缓和,他才轻声细气地说:“好了,咱们也走吧,别再给人发现了。”擦掉女子面上的泪水,搀起她悄悄回了宴席上。 宴席一直到夜幕降临才结束,晚间蒙真躺在床上,想着今日假山后面所听所见,翻来覆去睡不着。 有道是纸包不住火,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此事蒙清迟早有一天要知道,既然如此,他又怎好有所隐瞒。 只是,该怎么告知蒙清为好。 蒙清欢欢喜喜当一次爹,到头来却被告知孩子不是他的,这搁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是奇耻大辱。 就这样想了一个晚上,蒙真头疼欲裂,第二日他以身体不适为由叫阿青去学里给他告个假,自己则拿了先前在京城买的宝剑,在院里练起剑来。 蒙鸿一脚踏进院门时,正好见着他爹轻推慢揽似的耍着剑,眼里立时蓄满笑意,前来道:“爹,您练太极呢。” 剑梢突地点在他胸前,蒙鸿一怔,尚不明何意,蒙真已开口道:“衣服穿好!” 他这才看了眼自己的衣裳,原是胸前一颗襟扣系岔了,遂笑了笑道:“爹真仔细,我都没发现。” 那厢蒙真收剑入鞘,自顾往屋里走去。蒙鸿紧跟上来,说:“方才我在大门口碰见了阿青,他说您身体不舒服要去学里给您告假。爹,您哪里不舒服了,要不儿子给您请个大夫来看看。” 蒙真摆摆手道:“不要紧,许是昨日吃多了酒,头疼厉害,休息休息便好了。” 蒙鸿便道:“既如此,爹在家里好生歇息,行香楼有些事需我过去处理,爹有什么事差人传唤我即是。” 说罢他转身即走,却被蒙真唤住,“去看看你大哥在不在家,在了叫他过来一趟。” -- 第34页 蒙鸿看着他爹不大舒展的眉目,不知他唤大哥何事,却也没问,赶紧走开帮着唤人去了。 很快蒙清被叫了过来。 “爹,您找我何事?”他走到蒙真身边坐下。 蒙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道:“你今日不用去店里?” 蒙清回道:“再过半月我便要成亲了,我得要着人好好布置一番,这几日便不去店里了。” 蒙真闻言不由眉心一跳,他无时无刻不后悔昨日好端端吃酒便是,偏生跑到花园里做甚,去了花园便也罢了,为何非要往假山那里去。 致使他听了不该听的话,看了看不该看的东西,一时如吃了烫嘴的山芋,吐又吐不快。 蒙清察觉到他爹脸上的异常,忙问:“怎么了爹,可有何不妥?” 蒙真清清嗓子,此事早晚要说的,何不痛痛快快现在就吐出来。 于是便把假山后面所听所见说了一遍。 蒙清听了后一动不动,像是傻了一般,直到蒙真连唤两声,他这才回过神,动了动嘴皮,说:“我知道了爹,您好生歇着,儿子先走了。” 看着蒙清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蒙真松了口气,此事不管蒙清如何处置,再不管他什么事。 就这样在家里消磨了一日。 晚间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蒙清说自己与裁缝店的那位姑娘取消了婚约,他这话说的极为平静,像是唠家常一般,其他人却惊讶不已。 蒙鸿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两只眼睛瞪的如铜铃一样,“哥,你当婚姻儿戏呢,说定便定,说解便解。” 蒙清看他一眼,并不言语。 蒙澈则问:“大哥,你为什么又不成亲了,是新嫂嫂不好吗?” 蒙清叹了声气,事情到了如今这地步,也不怕给人笑话,遂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 去年他重生回来之时,因恼恨朱贞梅前世叛他之事,心中大有不快,便找了个相好的以此来报复。 对方是裁缝店里一打工的小姑娘,念他有些银钱,上赶着往他身上贴,二人好了差不多小半年光景。 今年年初他去江南行生意,回来后小姑娘时不时在他耳边吹风,说他家里的妻子太过凶悍,还不能生养,这样的妻子留着何用,何不早日将其休了娶她进门,她保证给他生个大胖小子。 正好他亦有此意,听了几句耳边风后,真就将发妻给休了。 这妻子才休了不过几日,小姑娘突然趴在他耳边说,她怀身孕了,孩子是他蒙清的,要他赶紧娶她进门。 生米已成熟饭,他只能照她说的办。婚期定在了九月,眼见着日子临近,他这边正要高高兴兴大办特办一场,他爹突然告诉他,姑娘肚里的孩子不是他的,而是人表哥的。 他当时就跟雷击了一般,半天缓不过劲儿,不过面上却表现的极为镇定。 活了两辈子,男女之间的龌龊事又不是没经过,前妻婚后给他戴绿帽,未婚妻婚前给他戴绿帽,她们不仁,又何怪他不义。 当断则断,当天他便闯进未婚妻家里将这亲事给退了,至于先前下的聘礼,就当喂了狗,留给他们便是。 他这边黯然神伤说完,饭桌上一时陷入沉寂,谁也没有说话,屋里针落有声。 蒙鸿更是听的心惊肉跳,他道他大哥的婚事为何黄的这么突然,原是因了这一层原由。 不过这件丑事的曝光跟他多少也有些关系,原来他大哥未婚妻的表哥是他的一朋友,昨日他爹寿辰,就是他将人给请来的。 可谁想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蒙鸿的两弯眉几乎要拢到一起。 桌上气氛诡异,偏生蒙澈这时候不见眼色,“大哥……” 刚唤了一声,就被蒙鸿一筷子菜堵住了嘴巴,“小孩子家家,吃你的饭,这些不关你事。” 蒙澈含着不悦瞪了他一眼。 蒙清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怏怏说:“行了,吃过饭回各自屋里歇着去罢,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忧。” 说着他扒拉起碗里的米饭,很快碗就见了底,而后抹了抹嘴巴,不动声色走掉了。 蒙鸿和蒙澈也快快吃完饭,回了各自屋里。 人声息去,夜色笼下。 蒙真独自一人坐在轩窗前,看着檐下略有些摇晃的灯笼,心想,这一场风波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去了。 下一场风波又会是什么呢? 自打他来到这里,鲜少安生过,隔几日家里就来一场鸡飞狗跳,而他竟浑然不觉融入到这个大家庭中来,身上染了烟火气,懂了好些人情世故。 碧树黄叶,秋风萧瑟,夜里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0 20:55:42~2022-03-21 20:5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2173745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一场秋雨一场凉,进入九月后,雨水又不大不小沥了几场。 蒙真如往常一般,早早起来先在院中练了会儿剑,之后用过早饭马不停蹄奔往书院。 比起家里,书院要清净自在不少。 学里的学生也不似先前那般在他背后指指点点,有的甚至还与他主动说话,一切都在往明朗的方向发展。 上午课结束后,他与阿青一道去食堂吃饭。阿青也不似刚来书院那会儿,不敢与他一同上桌,他点了两份一模一样的餐食,阿青坐在他身边吃的津津有味。 -- 第35页 正吃着呢,邓博文端着餐具走了过来,阿青很识趣地挪到了一边。 “蒙伯伯!”邓博文招呼一声,温雅一笑,就势坐在了人的身边。 蒙真侧过头,亦道:“邓贤侄。” 明日是重阳节,方才下课时郑夫子留了一道课业,下午课堂上,大家做一篇与重阳相关的骈文。 骈文是一种文体,始于汉魏,盛于南北朝。文章以双句为主,字句讲究对仗工整,声韵上平仄相对,韵律和谐,词句华丽,注重用典。 科举考试中不考骈文,郑夫子之所以要他们写骈文,是因为骈文的格式与八股文或多或少有些联系。 八股文中的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四部分要求极为严格,每股中的两段必须工整对仗,类似于骈文。 前段时间的八股文练习,郑夫子对大多数学生还算满意,只是也不能让学生天天做八股文,偶尔会用类似的骈文替代。 这会儿吃饭间隙,邓博文便与蒙真聊起下午要做的骈文来。 “蒙伯伯,下午的文章你准备的如何了?”邓博文问。 蒙真摇摇头,他毫无准备。 上一世他所涉猎的皆为道学,少时虽也曾读过儒学,可在他遁入道门之后渐渐就忘的一干二净。 如今这一世,做文章全与儒学相关,各种文体诗赋应接不暇,好在他脑子也不是那般愚钝,只要用心学练,还是能学出个所以然来的。 夫子布置的文章他本打算待会儿用完饭回课室打坐时冥想一番,不料这会儿邓博文提了出来。 见人热情满满,他便也问了一句:“邓贤侄准备好了?” 邓博文笑了笑,也学着他的样子摇了摇头。 既是二人都无所准备,正好边吃饭边讨论起来。 邓博文虽说年岁尚浅,但在做文章上要远胜于蒙真。 二人先从文章开头说起,地名,人命,用典,与骈文相关的皆说了个遍。 就在这时,许嘉兴朝他们这里走了过来。二人说的正起兴,一时没注意到他。 许嘉兴便重重喊了一声:“邓博文!” 邓博文这才转过头来,对人轻轻一笑:“怎么了,嘉兴?” 许嘉兴怏怏地坐到他的身边,说:“没什么,就是好奇你们在说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不应。” 邓博文略感歉疚道:“不好意思,方才我与蒙伯伯讨论下午要做的文章,一时入神,没听见你叫我,你不要介意呀。”说着揉了揉许嘉兴的头发。 许嘉兴拿手挡开:“你别揉我头,感觉跟逗猫似的,怪别扭。” 邓博文只是笑,没再说话。 许嘉兴便把目光转到蒙真身上,一番斟酌,还是招呼了一声:“蒙爷爷!” 这一声“爷爷”,差点呛得邓博文把刚吃进去的饭吐出来。 他看着许嘉兴,不是很明白:“嘉兴,我喊他蒙伯伯,你却叫他蒙爷爷,这样一来我不就大了你一辈吗。那你是不是该称我一声邓叔叔或者邓伯伯?” 最后一句话立马招来许嘉兴一个白眼,“我只是看他跟我爷爷差不多年龄,才喊他一声蒙爷爷。你我差不多,我叫你邓伯伯做甚,也不怕折了你寿。” 这段时间学里对蒙真没那么针锋相对,有的学生甚至还会与他说几句话,许嘉兴便是其中之一。 有时许嘉兴见着邓博文与蒙真相谈甚欢,便会过来插上几句,相处久了,觉得蒙真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兴致来时也会与人搭上几句,只是从未称呼过他。 今日却叫了一声“蒙爷爷”。 蒙真看着比他爷爷还要老,他称他一声爷爷也没不妥。许嘉兴想着,不知邓博文为何这般说。 邓博文接着他的话道:“他是咱们的同窗,不论年岁差多少,咱们都理应喊人一声蒙同窗。只是碍于他是我大伯的好友,我才唤人一声蒙伯伯,倒也不觉唐突。而你却叫人一声爷爷,着实把人给叫老了,所以我才说不妥。你应该像我一样,叫一声蒙伯伯。” 许嘉兴嗫嚅下嘴,思量着要不要改口时,蒙真突然抬手道,“无妨,叫我什么都行,一个称呼而已,不用太在意。” “哦,好。”许嘉兴呐呐应了一声。 正好他们的餐食也吃的差不多了,三人起身一道回了课室。 蒙真回到自己座位上,闭目打坐,脑子里一边构思下午要做的骈文。 一旁的许嘉兴见了,摇了摇邓博文的胳膊,“你说他怎么每日都打坐啊,像个道人似的。” 邓博文也往这边看了看,笑道:“许是修炼心性吧,心静则神定,神定则清明,明则灵,灵则通,通了才能做出好文章来,我想大抵如此吧。” 许嘉兴直直看着他,眼里满是不解:“你在说什么,做好文章跟打坐有何关系,你不也没打坐吗,难道就做不好文章了?”说着他环视一周,课室里窸窸窣窣坐着十来个学生,都在埋头打稿文章。 “这些人也都没打坐啊,哪个不比他文章做的好了。”许嘉兴嘟着嘴犹且疑惑。 邓博文不知如何与他说辩,只推推他道:“就是打坐静心而已,哪像你我毛毛躁躁,话多的要死。” 许嘉兴被他一推,不悦地走开了。 下午课上,郑夫子坐在讲堂上,底下学生们抓头挠耳,咬着笔杆苦思冥想,试图写出锦绣文章。 -- 第36页 一堂课接近两个时辰,蒙真从学里出来,天色昏沉,凉风嗖嗖一吹,他裹紧了衣衫,上了自家马车。 接下来几日,郑夫子又让他们着手练习律赋,这些在来年县试府试院试中乃必考内容,提前熟练下总好过临时抱佛脚强。 时间一天天过去,秋风落叶,不过几日,学生们做文章律赋的日子就这样盛在了晚秋的时光里。 九月二十五日,书院休沐一日。 一大早蒙真坐在书房里看书背文章,没过多久,一道女声扯进院子里来:“蒙老爷,蒙老爷在家吗?” 书房的窗户用一根杆子撑的大开,蒙真探出头,见崔媒婆走了过来。 她怎么来了,这回又是给谁说亲,蒙真一边想着,一边将撑杆取下来。 正要将窗户合上时,崔媒婆已一扭一扭走到窗户底下来。 “蒙老爷,多日不见,身体可还好啊?”崔媒婆笑眯眯问候一句。 蒙真手里的撑杆放下也不是,撑开也不是,崔媒婆等了半天不见他回应,又问:“蒙老爷这是怎么了?手里的撑杆坏了吗,要不要老身进来帮忙?” 蒙真忙摇头,将撑杆重又撑起来。 崔媒婆转身进到屋里,见到一屋子的书,笑说:“蒙老爷这般用功,来日定能考取功名。” 蒙真可不与她在此上面套客气,直问:“不知崔媒婆今日来所为何事?” 崔媒婆笑道:“老身身为媒婆,自是给你家说亲事来着。你家蒙清在家吗?” 原来是给老大说亲。 蒙真道:“我不知道他在不在家,既是来给他说亲,你到他屋里便是。” 崔媒婆又是笑道:“瞧蒙老爷这话说的,我既是来了你家,自是要先来看看您。我这里有几门好亲事,正好您也给瞧瞧,看看哪个更适合你家蒙清。” 蒙真心想,又不是我娶亲,给我瞧有什么用,正要出言推拒,忽然门口传来一声:“爹!” 作者有话说: 骈文,出自百度。 第22章 不知道为什么,蒙真现在冷不丁听见一声爹,心里多有发怵。 他朝门口看着,蒙清走了进来。 “哟,蒙大少爷,这正说着你呢,你就来了,你可说巧不巧。”崔媒婆满脸堆笑,笑语盈盈招呼一声。 蒙清便问:“不知崔婶子说我何事?” 崔媒婆笑道:“这不是有几门好亲事说给你吗,正好你爹也在,也好给你参谋参谋。”蒙清点点头,邀她入座。 蒙真看着这两个不请自便的家伙,脸上没多少好颜色,心说,你们说亲到你们屋里,妨碍我读书可就不人道了。 那边两人已经开说。 “蒙公子,老身这里有好几个家庭条件不错的,姑娘们长的也是十分可人,又娇媚还年轻……” 崔媒婆刚起了个头,就被蒙清一个扬手打断,“模样倒是其次,家世也不重要,姑娘家老实就行。” 崔媒婆方才舒展的眉不禁敛了敛,先前她就听说蒙清在成婚前半个月突然与未婚妻解婚,是因为未婚妻肚里那个孩子不是他的,再想到他前妻在外面拈花惹草,也便不难理解蒙清为何只这么个要求了。 俗话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蒙清被咬了两回,可不得好好长长记性。 脸上的笑容很快又舒展开,崔媒婆接着道:“蒙公子这话实在,老身这里正好有一门符合公子要求的亲事。县城东南的紫衣巷有一户王姓人家,这家主人是一名秀才,膝下养有一双儿女,女孩儿今年十七岁,知书达礼,善解人意,十分本分,模样也是出奇的好。蒙公子若是有意,不妨将庚贴交于老身,老身拿给王家看看,之后再将王姑娘的庚贴拿来给公子,若公子觉着合适,咱们就将亲事定下来。” “这……”蒙清抬眼朝他爹那里看去,正好蒙真也朝这里看过来。 他俩说话的时候,蒙真眼睛虽然在书本上,可是耳朵却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特别是在听到崔媒婆说对方主人家是一名秀才时,更是眼睛离开书本,直朝这里看过来。 “蒙公子可是不愿吗?”见蒙清发愣,崔媒婆紧赶着问。 蒙清忙摇头:“不,崔婶子说的这门亲事极好。只是我一个二婚的,不知人姑娘能否看得上我。” 崔媒婆嗤的一声就笑了:“蒙公子这话可就妄自菲薄了。公子一表人才,器宇不凡,别说是二婚,就是三婚四婚五婚六婚,也多着姑娘想要嫁你。再者他王家虽说是个秀才,可到底落魄,那王秀才要是知道结亲的是你们这样的殷实人家,可不得做梦都要笑醒。此事交于老身,蒙公子就放一万个心吧,老身保你们这门亲事满满意意。” 蒙清忙行一礼:“如此,蒙清便在这里谢过婶子。待这门亲事成了,必定厚礼奉上。” 崔媒婆连忙摆手:“蒙公子客气了,老身身为媒婆,就是给你们牵线搭桥,你们成亲时记得请老身来吃杯喜酒,老身就心满意足了,哪里敢要你们厚礼相赠。” 她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她们这里有个习俗,凡是男女结亲成功的,都要拿厚礼赠谢给他们说亲的媒婆。 先前蒙真的两门亲事就是她崔媒婆给说成的,虽说蒙真抠搜,但他家大儿子蒙清大方的很,蒙清直接包了两封红封给她,里面躺着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银票。 -- 第37页 可把个崔媒婆给乐的。 所以这次听说蒙清与他的未婚妻退婚了,她就赶紧马不停蹄赶来给人说亲,为的就是再从人这里讨份厚礼。 蒙清当然知道她的想法,但是又不好说穿,只笑道:“一定,一定。婶子随我来,我这就将庚贴交于你。” 崔媒婆也笑了笑,满面春风随蒙清一道离开了蒙真书房。 蒙真看着他们消失不见的身影,面色微讶。心想,这媒婆的嘴好生厉害,噼里啪啦,像珠子一样,说的天花乱坠,叫人陷入其中,不知不觉全给应了下来。 待人走了好久了,他才恍惚过神,方才崔媒婆不是说要他给参谋参谋吗,怎么二人占着他的书房,噼噼啪啪一阵,连声招呼不打就走了。 哼,真是不讲情理。蒙真嘀咕一声,拿起书本继续看起书来。 时间过得飞快,没多大会儿,午饭时间就到了。 蒙清过来陪他用饭。这正吃着呢,崔媒婆又满脸亢奋闯了进来。 “哟,我这来的不是时候,你们慢慢吃,我在外面等着,等吃完了,咱们再聊。”崔媒婆脸上的笑顿住,说着转身欲往外走。 蒙清忙将人喊住:“婶子不必出去,什么话在这里说就成。” 崔媒婆笑了笑,将此番前来的要事说来:“蒙公子,你的亲事有着落了,那王家人看了你的庚贴后十分满意。你瞧,我把王姑娘的庚贴也给你带来了。” 她从身上取下一份贴子交给蒙清,蒙清忙接下,拿在手里细细看起来。 “蒙公子如何,要不要找人合合八字?”见他看的仔细,崔媒婆问。 蒙清忙说:“不用了,劳烦婶子去王家说一声,过几日我提聘礼前去求亲。” 崔媒婆哈哈笑道:“蒙公子果然是个爽快之人,老身这就去说。” “等等!”蒙清又将人喊住,“阿兴,去将我书案上那封包好的红封拿来。” “好嘞,少爷!”垂首在一边的阿兴得话一溜烟跑了。 “这……”崔媒婆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老身谢过蒙大少爷。” 很快阿兴就拿着红封跑了回来,蒙清拿过来交到崔媒婆手里。 崔媒婆笑逐颜开,又说了一番感谢的话,临出门时,忽又想起什么,转过身道:“蒙公子,我看你二弟年龄也不小了,也该成家了。我先前与你们说的柳家的二姑娘,你们考虑考虑,若是愿意的话给老身回个话。” 蒙清点了点头。 待崔媒婆去后,蒙清拧着眉落回座位上,端起碗扒拉了两口饭,才说:“爹,二弟这一天天不着家,尽在外面疯玩,你也不管管他。” 蒙真瞪他一眼,没好气道:“他那么大一人了,腿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去哪,我如何管的住,难不成我把他腿打断不让他出门?” 蒙清被他爹呛了几句,低头嗡嗡说:“爹又不是没这么做过,三弟的腿就是你打断的。” 蒙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三的腿准确来说是给原主打断的,不是他打断的。可是这又怎么说的清呢,他既然占了原主的身体,那原主做的恶自然也该他承下了。 蒙清见他爹貌似不高兴了,忙说:“爹,我……” “行了!”蒙真打断他,埋下头继续吃饭,“吃完饭回你屋去罢,我还要看书呢。” 蒙清“哦”了一声:“爹只管安心读书,家里事不用操心。二弟那边有我呢,待这小子回来了,我找他谈谈,尽早把他终生大事给解决了。” 正好饭也吃的差不多了,蒙清起身告别他爹,心清气爽地走了。 “阿青!” 待蒙清走的没了人影,蒙真朝着门外喊了一声,阿青立马跑进来,低身问:“老爷,您叫阿青什么事?” “你去把蒙澈叫到我书房来。” 作者有话说: 呜,我怎么就跟老大的亲事杠上了,想看男主考试,啥时才能恢复容貌飞升 第23章 、倒V开始 这老二年龄大了不受管制, 老四年小,总好管些吧。 蒙真想着, 起身往书房走去。 立在旁边的下人立马弯下身, 收拾桌上的残余。 很快蒙澈就随着阿青走了过来。 “爹,您叫澈儿来何事?”蒙澈倒一点儿也不拘束,挨在他爹身边坐下。 “检查你功课如何了?”蒙真手里正举着本书, 眼不离书地说。 “哦。”蒙澈低低应了一声,方才脸上漾起的笑一下子淡了下去。 “你们现在学的什么?”蒙真问。 蒙澈回道:“《增广贤文》《幼学琼林》《龙文鞭影》马上就要学完了,夫子说过几天教我们四书五经, 先从《诗经》《论语》开始。” 蒙真脸上掠过一丝诧异, 这么小就要学四书五经了? 果然科举从娃娃抓起。 蒙澈说的这几本书他的案桌上都有, 他随手拿了本《幼学琼林》,翻到其中一页, 说:“你把《兄弟》一篇背与我听。” 蒙澈应了声“好”,便摇头晃脑, 有模有样背起来了: 天下无不是底父母, 世间最难得者兄弟。须贻同气之光,无伤手足之雅。 玉昆金友, 羡兄弟之俱贤;伯埙仲篪,谓声气之相应。 …… 田氏分财,忽瘁庭前之荆树;夷齐让国, 共采首阳之蕨薇。 -- 第38页 虽曰安宁之日,不如友生;其实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 蒙真看着书上的内容,蒙澈背的一字不差, 吐字也很清晰。 不禁赞不绝口, 连说三个“好”字。 “文章大意可明白?”他问。 蒙澈道:“明白。”一边将文章的意思给蒙真述了一遍。 说的也无差错, 蒙真点点头,又问他从中悟出了什么道理。 蒙澈快速答道:“兄弟如手足,好比一棵树上长出来的藤枝一样,根脉相连,同气相生。兄弟要相亲相爱,不可因他人的挑拨而疏离,更不可自己内部起矛盾互相残害。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兄弟互爱,家庭永睦。” 蒙真依旧点点头,解释的倒也在位。 就在他继续翻动书页时,蒙澈忽然仰着小脸问:“爹要我背《兄弟》一篇,是在告诫我们,要我们兄弟五人互亲互爱吗?” 蒙真“嗯”一声,算是吧。 他又翻到《师生》一篇,要蒙澈将其背一遍。 如《兄弟》篇一样,《师生》篇蒙澈也背的滚瓜熟烂,毫无停顿磕绊。 之后蒙真又要他将此文的大意大概说一下,蒙澈也说出来了。便是文章的要义,人也讲解的十分到位。 蒙真心下出喜,小东西的书本知识学的倒是扎实。 他将手上的《幼学琼林》放下,又拿起《龙文鞭影》一书,挑了几段让蒙澈背。 意料之中,蒙澈又是一字不差全给背了下来。就连文章的释义,也说的头头是道,有鼻有眼。 蒙真喜出望外,刚要夸奖几句,蒙澈已再度开口,这次却是将《增广贤文》整篇给背诵了下来。 书房里突然很安静。 蒙真心里又是惊又是喜,这孩子不论是记忆能力还是理解能力,又或是悟性,非寻常孩子可比,现下好好栽培,将来读书上必有一番作为。 可他的脸上却表现地云淡风轻,淡然道:“既是学的这般好,为何我方才说要检查你功课时你闷闷不乐。” 蒙澈撇撇小嘴道:“你们大人好没意思,学里时夫子要求我们背,回来后你还要抽背,可我一点儿也不想要背书,所以就闷闷不乐了。” 面对小东西的小情绪,蒙真并未去安抚,反而故意道:“你既不想背书,不如与爹一道抄书罢。” 蒙澈瞪了瞪眼,随而拉住他爹的袖子,撒娇道:“爹,您都让我背了一下午书了,这会儿还要让我抄书,您都不心疼澈儿的吗?呜呜……”两个小拳捂在眼上,假意哭泣。 蒙真心里一阵好笑,偏生又不让步,纸往案几上一铺,笔递到蒙澈手里,“爹观你读书好,将来必成大器。只是学习要从娃娃抓起,你不可懈怠。” 蒙澈欲哭无泪,哭丧着个脸拿过笔,在纸上试着比划几下,不知从何处下手。 “就把你方才背的《兄弟》篇默写一遍。”蒙真说。 蒙澈低低“嗯”了一声,就在笔落下之时,却扭过头说:“爹,二哥也说我读书好,将来肯定能高中。” 蒙真微一颔首:“你二哥倒是长了张好嘴,光知道劝人读书,自己却在外面浪荡,也不见他读过一天书。” 蒙澈却道:“二哥说他又不做官,读书何用。” 也是,不做官读书何用,蒙真对此观点竟有些认同。 “二哥还说,爹读书刻苦,将来定也能高中。” 书房的窗户半敞着,正好一阵秋风吹进来,案几上的纸一张张翻起,蒙真忙拿镇尺压住,才不至于被风吹乱。 “待他日爹爹高中,高官厚禄,光耀我蒙家门楣。” 许是秋风吹得紧,蒙真连着咳嗽几声,心里腹诽,蒙鸿惯会在人跟前说大话,且不说他考不考的中,便是高中,他也不为高官厚禄。 他之所以读书科举,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恢复他先前的容貌,拿回他的道行,然后飞升成仙。 只是这些话怎么能跟一个小孩子说呢,他在蒙澈头上抚了一把,说:“往后休沐日你便过来陪爹一道读书,咱爷俩有个伴倒也不孤单。” 蒙澈低低“哦”了一声,小嘴巴嘟囔着,似是不情愿。 秋日的午后,阳光薄暖,偶有秋风拂面,让人昏昏欲睡的脑袋霎时清明。 蒙真捧了本书默读,蒙澈坐在他身边一笔一划书写文章,写了一半,他眼泪巴巴望着他的父亲,“爹,澈儿写不动了,澈儿手疼,想要休息一会儿。” 蒙真看着他那可怜模样,于心不忍,便说:“那你出去玩一会儿吧。” “好耶!”蒙澈把笔往砚台上一撂,起身趴在了旁边的窗户上。 “爹,枣树上的枣红透了,澈儿给您摘枣子吃。” 说着一溜烟跑得没了人影。 蒙真依旧坐在屋里看书,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阿青的声音: “四少爷,爬那么高危险,您快下来。” 蒙真看向窗外,只见蒙澈趴在树梢,攀着一棵树枝使劲摇动,树上的枣子如落花雨一般,砸了树下的阿青一身。 “澈儿,别爬那么高,地上来玩。”蒙真隔着窗户喊了一声。 “知道了,爹。”蒙澈扯着嗓子回应,紧接着又对树下的阿青说,“阿青,你去找个袋子来,把枣拾进去装好。” 阿青应声,转身跑掉了,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篮子。 -- 第39页 枣子一颗一颗往下掉落,阿青蹲下身子拾枣,一边仰头上看:“四少爷,您可悠着点,别给摔下来了。” “好你个阿青,竟敢咒我!”蒙澈手上加了把劲儿,可劲儿摇着树枝,树上的枣子如小石子一般,噼里啪啦砸在阿青身上,蒙澈见了喜不自禁,哈哈大笑。 许是摇的太狠树枝不结实,突然“嘎吱”一声,承载着蒙澈身子的那根树枝突然断了。 “啊……” 蒙澈大叫一声,正在书房看书的蒙真心惊肉跳,一把丢开手里的书,刚跑到门口,就见蒙澈从树上跌落下来。 第24章 “啪嗒”一声, 蒙澈摔在地上。 蒙真赶紧跑过去将人抱起来,“蒙澈, 蒙澈”唤了两声, 蒙澈左手搂着右胳臂,额眉紧皱,牙关紧咬, 十分痛苦难耐。 看这样子,应是伤着了骨头。 “阿青,你还傻愣着干嘛, 快去请大夫啊!” 蒙真一嗓子吼过来, 阿青“哇”的一声哭出来:“老爷, 我就说四少爷爬那么高很危险,他还不信, 非说我咒他,现在少爷摔坏了胳膊, 可如何是好。” 都这个时候了, 阿青还在这里哭叨叨,蒙真直想拿一块石头砸过去。 “快去啊!” 他又喊了一声, 阿青这才止住哭声,转身跑出了院门。 蒙真将蒙澈轻手轻脚抱回床上,叫下人端盆温水来, 将人额上沥出的汗珠温温擦拭。 上辈子他的徒子徒孙们受伤,他只需一道仙力,便能使其痊愈。 而现下这具身体,没有一点灵力, 面对蒙澈的伤势, 他并不敢轻举妄动, 或者说是无能为力。 “好孩子,你且忍耐,大夫马上就来。”他只能给孩子言语上的安慰。 “爹,我好痛!”蒙澈汗水淋漓,哭咽不止。 蒙真将湿黏的巾帕温水中又拧洗一遍,给蒙澈一遍遍擦拭。 就在他心焦气灼之时,蒙清急慌慌走进来,“爹,澈儿怎么样了?” 蒙清走到床边查看蒙澈伤势。 “伤着了骨头,已经去请大夫了。”蒙真如是说。 “好端端的爬那么高的树干嘛。”蒙清看着床上瑟缩一团的蒙澈,语含责备,更多的却是关心。 方才他在屋里睡午觉,他爹房里的下人跑他跟前说蒙澈从树上摔下来了,吓得他一个激灵,赶紧跑了过来。 此刻的蒙澈疼的神志不清,哪里顾得上回他的话。 “大夫怎么还不来!”蒙清在床前来回踱步,蒙真嫌他晃眼,说,“阿青才去请不久,哪有那么快就能来。”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阿青的声音:“老爷,大夫来了。” 虽说这阿青平日里咋咋呼呼,可到关键时候却是个伶俐的。 他揣摩蒙澈从那么高的树上跌下来定是摔着了骨头,正好离蒙府不远的一家医馆就是专门治各种跌打骨伤的。 他急急忙忙跑进医馆,声泪俱下地表演,家里孩子摔折了胳膊,性命堪忧,要大夫赶紧随他一道过去救治,不然晚了孩子性命难保。 老大夫听了他的哭求,很是动容,叫自家儿子到跟前接治前来就诊的患者,自己则拿了药箱随阿青一道赶来蒙府。 老大夫进到屋里,见孩子抱着胳膊汗水浸湿了额发,便知伤势严重。 他伸手在人伤患处摸了摸,蒙澈立时疼出一身汗,缩成一团不肯再让他接近。 “乖孩子,放松,我不会让你很疼。”老大夫极有耐心地安抚人的情绪,一边将其折了的骨头慢慢掰正。 “啊……” 伴随蒙澈一声凄厉的惨叫,老大夫将人折了的骨头给接上了。 蒙澈额上渗出密密汗珠,蒙真赶紧拿巾帕给人擦拭。 “大夫,我弟弟怎么样了,不会留下后遗症吧。”一旁的蒙清急忙问。 “公子放心,小公子已无大恙,不会落下后遗症。”老大夫一边说,一边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箱里取出一块夹板,将其固定在蒙澈手臂上。 之后又拿两根绷带在夹板上松紧有致地系了个死结,再拿出一条三角巾托住夹板,绕在蒙澈脖颈上打了个结。 “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公子最近三个月不要动用这只受伤的胳膊,三个月后取下夹板便能行动自如了。” 老大夫仔细交待,一面收拾药箱。 蒙清叫下人取来一锭银子,交到老大夫手里,“这是诊金,还请大夫收好。” 老大夫推脱道:“用不了这么多,公子给多了。” 蒙清笑道:“一点心意,权当您辛苦跑这一趟。” 老大夫心说,离的也不远,辛苦倒谈不上,嘴上却应着将银钱收下了。 待老大夫去后,蒙澈依旧抱着胳膊喊疼,蒙真又好言安抚了几句。 “爹,我这个样子怕是上不成学了,夫子过几日开新课,我怕也听不上了,这样一来我就要落后别人一截了。”蒙澈嘟囔着小嘴,脸上却无半点不虞之色。 蒙真便道:“上不成就不上了,请个先生来家里教你也是一样的。” 蒙澈眨眨眼:“还是不请了吧,我这手也写不成字,光坐那儿听课好个没趣。” 蒙真依言道:“不请就不请,一切等你手好了之后再说。” 蒙澈刚要咧开嘴说他爹真好,他大哥却给他当头泼了一瓢冷水,“又不是伤了脑袋,怎么就听不成课了,改日大哥给你请个先生来家里教你读书,小小年纪休要偷懒。”被他大哥这么一说,蒙澈立时瘪下嘴,再没有言语,只一味喊胳膊疼。 -- 第40页 所谓兄弟连心,一方有伤,八方牵挂。蒙澈胳膊受伤的消息当日便传到了在京城的蒙鸿和蒙泽耳里,二人连夜赶回家里,蒙澈已经睡下。 翌日一早,蒙澈睁眼醒来,看到守在床边的二人,顿时欣喜若狂,“二哥,三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蒙鸿捏了捏他的脸蛋,“昨晚半夜回来的。” “可给我带好玩好吃的了?”蒙澈撑着床起身,蒙鸿赶紧将其按住,“行了,你可快别折腾了,有什么话躺着说就是。” “二哥,你也把我看的太娇气了,我只是摔伤了胳膊,又不是全身不能动弹。”蒙澈坚持起来。 “所以二哥,你到底给我带礼物没有?”他凑到蒙鸿跟前,语气黏乎乎的。 蒙鸿一把将他推开:“二哥来的匆忙,没给你带礼物,下次给你带上。” 蒙澈撇了撇嘴:“好吧,二哥不许骗人。” “自然不会骗你。”蒙鸿在他头上揉了揉。 兄弟二人聊的甚欢,倒把个蒙泽给冷落了。蒙鸿推了推蒙澈,抬眼示意:“别光顾着跟二哥说话,还有你三哥呢。” 蒙澈这才把目光转移到蒙泽身上,倒不是他不跟他三哥说话,而是三哥太冷淡,每次他黏他身上向他示好,三哥都毫不留情将他推开了。 如此数回,蒙澈也就不敢再往人身上凑了。他知道三哥不喜他,是因他母亲的缘故,他听下人们说,三哥的腿是因他母亲落胎一事而被父亲活生生打断的。 三哥怨恨他母亲,所以便把气出在了他身上。 只是毕竟蒙澈年小,只看到人世间的美好,亲人之间的爱恨纠葛他哪里参的透。 “三哥!”蒙澈扯着蒙泽的袖子低低唤了一声。令他意外的是,蒙泽这次竟然没甩开他。 他便得寸进尺,忍不住又唤了一声,蒙泽低低“嗯”了一声。 “三哥,你肯跟我说话了。”蒙澈一时激动,险些伸出那只受伤的手臂。 “你当心……”蒙泽看着他有些急,忙出口阻拦,可话到一半又收住了。 “以后不要爬那么高,万一伤的严重,不能行动自如就……不好了。”隔了一会儿,他才将后面的话说出,而后低头看着自己残废了的那条腿。 “好好好,”蒙澈却仿佛会不到他的意,只一个劲儿的扯他袖子,“我这叫因祸得福,伤了一只胳膊,却换回三哥的关爱,也是值了。” 蒙泽说完方才的话便闭口不言声了,对蒙澈这句话也是充耳不闻。 蒙鸿却在蒙澈额上轻轻一点:“说什么浑话,可闭嘴好好歇着吧你。” 兄弟三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蒙真就坐在他们身后。昨日蒙澈受伤,非要赖在他这里跟他一处睡,他念小人儿可怜,便点头应同了。 他看着眼前的三个儿子,场面温馨,氛围融洽,一时无言以说,这大概就是人世间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罢。 兄弟三人还在絮叨个不停,只是大部分话都是蒙鸿蒙澈在说,蒙泽则低垂个头,心不在焉。 蒙真的目光不由冷却下来,他知蒙泽还在为着腿残一事耿耿于怀,其实也不怪人怨恨,原主打的那么狠,换作是他,他也恨之入骨。 待他考中进士,拿回他的仙术,他便能医治好蒙泽的腿。 他这样想着,默默退出了房间,而后来到书房,拿起书本看起书来。 蒙泽只在家里待了两日,第三日一早便匆匆赶回京城去了。 蒙鸿则留在家里,陪着蒙澈说话解闷。蒙真告了几日假,在家里看书的同时也陪着蒙澈讲书说话。 这日上午时候,蒙真坐在书房写文章。透过半敞的窗户,他看见蒙鸿和蒙澈在院子里扭来扭去不知做什么。 蒙鸿左手举过头顶,掌心朝下,右手背在身后,两只脚来回点动,身子一扭一扭,蒙澈跟在他身后学他做着同样的动作。 蒙鸿一边扭,嘴里还一边哼唱。 正扭得得劲着呢,蒙真忽然来到两人身边。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跟个女人一样扭来扭去,成何体统。”蒙真坐在屋里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便给他一顿斥。 蒙鸿身上动作不停,笑着说:“爹,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这是在跳舞,跳舞又不分男女,怎就不成体统了。” 他这话说完,尚没等到蒙真回应,门口却传来一声:“一天天没个正形,自己疯便也罢了,还把个四弟也给带坏了。” 蒙鸿脸上的笑立时沉了下去,他看着自家大哥走过来,眉峰一点点叠起。 “四儿!”数落完了蒙鸿,蒙清又将目光放在蒙澈身上,“我已经给你找好了先生,明日便来府上教你读书。” 跟他二哥一样,每逢大哥训斥人,蒙澈也都紧绷着个脸,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了大哥。” “大哥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带澈儿回去休息了。”蒙鸿赶在蒙清再一次神叨叨前拉过蒙澈的手,试图脱逃。 蒙清将他拦下,问了一句让蒙鸿十分不喜的话。 “你什么时候去见柳二姑娘?” “咳……”蒙鸿故意咳嗽一声,声音里有些不虞,又有些不留情面,“大哥怎么也跟崔媒婆一样,一天到晚催我成婚。爹都说了,我的婚事我做主,就不劳大哥操心了。” 蒙清“哼”一声,冷着脸道:“正是因为爹不管你,我才更要催促你。十八岁的人了,一天到晚尽瞎混,早该娶个媳妇进门来约束管制你。” -- 第41页 蒙鸿自认为自己一向好脾气,万事和为贵,尤其兄弟之间。然而此时蒙清的一番话让他极为不爽,但念及他是兄长,他又不能对其出言不逊,只好一拂袖子不快走掉了。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二哥,等等我!”蒙澈追了上去。 “真是没大没小,不识好歹。”蒙清在后面气呼呼骂了一句。 “你过来干什么?”待蒙鸿和蒙澈走远了,蒙真面无表情问。 蒙清转过身,缓和了脸色道:“我来与爹说一声,我与王家姑娘的婚事定下来了,婚期在腊月中旬。” 第25章 霜落草衰, 秋尽冬来。 十月下旬的时候,香河县落了一场雪。雪不大, 却够大家高兴一阵子。 然而蒙真却高兴不起来。 他又一次生病了。 昨晚半夜起来上了一趟茅厕, 今早起来脑袋昏沉,鼻塞口燥,浑身竟提不起半分劲儿来。 他明明每天早上都有练剑锻炼身体, 何以还是一而再的遭病。 原身的身体真不是一般的差。 蒙真心里怨嗔着,随手捞过一本书,裹了被子坐床上看起书来。 “爹, 药来了!”蒙真刚看了两行字, 蒙鸿端着一盏汤药走进来。 “搁那儿吧, 我过会儿喝。”蒙真指了指窗边的桌子。 蒙鸿将托盘放在桌子上,药碗端至他爹跟前, “爹,温度正好, 您趁热喝, 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蒙真抬眼看了看他,放下书从他手里接过药碗, 喝了一口道:“你倒是个孝顺的。” 蒙鸿笑道:“那当然,是您教养的好,您的儿子哪一个不孝顺了。” 不得不说蒙鸿确实长了张好嘴, 说的话直贴人心窝子。 蒙真眉眼柔和瞅着他,说:“你要是把心思放在读书上,说不定已经考个秀才回来了。” 蒙鸿哈哈两笑:“爹,您快别打趣我了, 我从小就不爱读书, 心思压根儿就用不到这上面, 说什么都是白搭。” 他拿过他爹喝完药的空碗放回桌子上,很快就折身回来,见他爹又拿起了书,忙一把抢过来:“爹,大夫说了,您要多休息,病好之后再看书也不迟啊。” 蒙真本来身上就不大松快,方才那两行字他压根就没看进去。这会儿被蒙鸿夺走了书,他倒也没说什么,歪身倒在了床上。 蒙鸿忙扯了被子给他盖好,坐他跟前宽慰:“爹您放宽心,大夫说您只是染了普通风寒,吃几味药身体就能好转。” 他爹这病他晓得,就是普通感冒而已,冬天寒冷干燥,病毒活跃,体弱之人很容易受到病毒的侵袭,从而引发一系列诸如咳嗽流涕头痛脑胀等症状。 养个几日便能好,蒙鸿心想。 蒙真闭着眼小憩了一会儿,睁开眼时见蒙鸿还坐在他跟前,便问:“你怎么还不走?” 蒙鸿弯眉笑了笑:“爹,有件事我一直搞不明白,您为什么非要读书科举?” 蒙真凝眉不言,这怎么好说呢,随便几句怕是忽悠不过去,真实情况他又不可能告知。 两相为难,他干脆又闭上眼,选择性失聪。 “爹,您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逼不得已才这么做的?”蒙鸿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言语。 眼睛倏然睁开,蒙真状似惊恐地瞧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见谁逼迫我了,是我自愿的。” 蒙鸿咂了咂嘴:“我不信,读书那么辛苦,我不信爹肯吃苦把后半生耗费在这上面。” 其实他知道他爹是从别处穿越而来,很有可能被绑定了什么系统,被逼着读书科举,以此来换取什么。 或是变得年轻?或是回到原来的世界?蒙鸿绞尽脑汁,不得而知。 “爹不肯说?还是有难言之隐?”蒙鸿进一步试探。 蒙真却“吭吭”咳了两声,蒙鸿便知他不想说,也就不再勉强,起身说:“爹,您好生休息,儿子不打扰您了。”又把被子给人掖了掖,转身出了门。 “呼……”门合上的一瞬,蒙真出了口气,心想,这小子如何看得出他被什么东西逼着读书,真是奇怪。 忽然想起脑子里还有个系统来着,忙唤了两声。 【叮,老祖何事?】 冷不丁的冰冷音响起,蒙真不由哆嗦一下,他都大半年没听到过这个声音,猝不及防叮这一下,倒让他很不适应。 “我这个二儿子是什么来头,他好像知晓我的事情似的。”蒙真问。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答,蒙真又问:“你不知道?” 【不,天机不可泄露,小文只能告诉您,您二儿子与您一样,也是从别的世界穿越而来。】 啊,方才吃了药没发汗,这会儿听了系统说的话倒让蒙真惊出一身汗。 蒙真猛地坐起,恍惚了好一会儿,忽道:“你为什么不附在他身上,让他读书科举,怎地偏选中了我?” 系统:【因为你执念太深。】 蒙真竟无言以对。 【你命里有此一劫,只有读书科举才能助你渡劫,劫过之后,自会让你飞升成仙。】 系统说完之后便消音隐匿了。 蒙真坐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想蒙鸿上一世是干什么的,蒙鸿开了间酒楼,上辈子不会是个厨子吧? 还有这小子性子欢脱,像个孩子王,上辈子的年龄应该不会很大。 -- 第42页 还有……他想了好多,脑壳有点疼,便倒在床上睡下了。 接下来几日,依旧是蒙鸿来送的汤药。趁这间隙,蒙真忍不住多打量了人几眼,只是他肉眼凡胎,自然是瞧不出个所以来。 “爹,您老是看我干嘛。”被盯的不自在了,蒙鸿问了一句。 “你好看。”蒙真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哈……”蒙鸿忍不住笑出声,“爹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幽默了。” “不过,”他挠挠头,“您倒也没说错,我确实是您众多儿子中最好看的那个。” 对于他的大言不惭,蒙真送了他八个字:“脸比墙厚,臭不要脸。” 蒙鸿也不着恼:“爹说是啥便是啥吧,爹开心就好。” 见人姿态放的极低,蒙真便没再说什么,转而问:“你这几日怎么没往外跑,待在家里不闷了?” 蒙鸿回道:“这不是要照顾您和澈儿吗,哪能往外跑呢?” “你那两间酒楼是如何做起来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做饭。” 蒙真这话问出来时,直接给蒙鸿问笑了,“爹,您该不会以为开酒楼就要会做饭吧,您也太孤陋寡闻了……” 蒙真瞪了他一眼,他立马敛了笑,正言道:“其实我是会做饭的,只不过没在你们面前展露而已。要不今晚的饭由我来给爹掌勺,如何?” 蒙真并不接答如何不如何,只说自己想说的。 “你年纪轻轻就开了那么大的酒楼,倒叫人另眼相看,确实有两下子。” 蒙鸿额眉一蹙,他爹这是怎么了,感觉怪怪的,以前从不过问他外面之事,这会儿又是酒楼又是做饭,这是想干嘛。 “爹,有什么话您直说,不要这么拐弯抹角,我脑子愚钝,听不懂。” “我就单纯问问你生意之事而已,怎么被你曲解成拐弯抹角了,我看不是你脑子愚钝,而是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是是是,”面对他爹的不通情理,蒙鸿好脾气受下,“我就是太聪明了,有时候当局者迷,就陷进去不自知了。爹对我这个回答还满意吗?” 他身子稍微往前倾了倾,两颗眼珠黑而滑溜,一本正经地说:“爹,咱爷俩不妨玩个游戏,输了的一方要回答另一方一个问题,如实回答,不准说慌。” “爹,玩吗?” 蒙鸿又往前近了一寸,一双桃花似的眼里似有星星点点的笑意,他在等他爹的回答,他爹却一把将他推开。 “不玩。”蒙真直接拒绝,“你爹我一把年纪了,跟你一个小孩家玩什么游戏。” “谁说一把年纪不能玩游戏,而且我也不是小孩。”蒙鸿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再一次凑上前来,“爹,你是不是不敢玩?” “嗯?”蒙真略微有些错愕,这是在激将他吗。他知道蒙鸿打的什么主意,这小子想知道他是不是他原来那个爹了,他才不要着他的当。 遂直截了当道:“嗯,你爹我年龄大了,人有些怂,不敢跟你玩。” “咳……”蒙鸿没想到他爹会这么回答,被呛了一口,“爹,您倒是跟常人不一样,不按套路出牌。” “爹,你心里有鬼!” 看着这张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脸,蒙真不知哪里来的火,将人重重一推:“去,一边呆着去,别妨碍你爹我清修。”说着阖上双眼,盘腿而坐,竟是打起坐来。 “爹,您上辈子是个道士啊!” 蒙鸿的声音再次响起时,蒙真却已不着恼,心平气静道:“是,你爹我上辈子不只是个道士,还是道教祖师。” “噗嗤……”蒙鸿忍俊不禁,捧腹一阵好笑,“爹,您可真幽默,不过,我信了……” “去,”蒙真依旧闭着眼,“你不是说晚上给我掌勺吗,你爹我这会儿肚子饿了,快去给我做些好吃的来。” “好好好,”蒙鸿好声好气,“爹您好生歇着,儿子这就给您弄好吃的来。” 蒙鸿走后,蒙真睁开了眼。 兔崽子,想从你爹这儿套话,想也别想,门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6 21:32:50~2022-03-27 22:4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emangecat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晚饭吃的是乌鸡炖山药, 青椒炒肉,凉拌藕片, 还有冬瓜排骨汤。 蒙真赞不绝口, 竖起大拇指直夸:“老二手艺不错,往后多下厨才好。” 蒙鸿嘿嘿一笑,刚要接受他爹的赞扬, 一旁的蒙清却道:“君子远庖厨,一个男人待在厨房成何体统,说出去遭人笑话。” 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蒙鸿似有些不悦:“大哥这话从何说起, 我不过偶尔下了一次厨, 哪里就要遭人笑话了。莫不是大哥见我厨艺好,妒嫉我不成?” “啪”一声, 蒙清一筷子拍在桌上,“油腔滑调, 以下犯上, 怎么跟你哥我说话呢。” 蒙鸿嘴角抽了抽,心说, 我以下犯上,那你有尊老爱幼吗,整日不是说这个就是训那个, 就不能好声好气跟自己的弟弟们相处? 但是他想归想,可不能直接说出来。 缓和了眉目,给他哥碗里夹了一筷子排骨,“大哥不也觉得我烧的菜好吃吗, 大哥为着一家子操劳辛苦, 大哥多吃点。” -- 第43页 蒙清依旧一副寡淡脸, 看不出多少情绪,语气却较先前温和不少。 “既知你哥我辛苦,那就好好听哥哥的话,跟柳家姑娘见个面,把亲事先定下来。” 蒙鸿的嘴角又开始抽了,他哥跟个媒婆似的,老催着他的亲事不放。 虽说长兄如父,可他爹尚在,他爹都不催他,不知蒙清急个什么。 基本一见面蒙清就要催他相亲之事,他脑袋都快要炸了。 一搁筷子,气道:“我吃饱了,回我屋去。” “坐下!”蒙鸿刚起身推开凳子,蒙清一声喝止。 蒙鸿站在桌前顿了顿,并没有听他哥的话就此坐下,沉下脸说:“哥,你能不能讲讲情理,我又没说我不成婚,只是晚几年而已,你为什么非要催这么急呢。” “我催你?”蒙清显然也是生气,起身与他对峙,“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我作为你哥哥,劝你早日成家本是理所应当,怎么倒成我的不是了。” “爹纵容你放任你,我若再不管你,你可真就无法无天了。” 蒙鸿微歪着头,眼眶不知何时稍稍染了些红意,似是委屈。 “我不过是不想这么早娶亲,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哥哥为何这么说我,我怎么就是无法无天了。” 他这话虽轻,听着却是隐忍,又有些不可捉摸的执拗。 蒙清似有所察觉,一时语塞,不知作何言语。 “行了!”这时,蒙真突然开口,“每次吃饭都叨叨个不停,叫人不得安生。” 他目光瞥着二人,见二人一动不动,又说:“不吃出去,别站这儿碍眼。” 这下两兄弟没话说了,他们就是再怎么争执,也不能在老父亲发话之后还揪扯不休,那样可真就不孝了。 待两人坐下后,蒙真对着蒙清说:“蒙鸿的亲事你以后再别管,他想再玩个两年,便由着他去。” “爹……” 蒙清忍耐着欲要反驳,却被蒙真一个眼神制止住,“还有一个来月你就要迎娶新妇,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蒙清垂下头,再没言声。 他想自己是不是管束蒙鸿太严了,迟个一两年再成婚也没什么不可。 只是他一想到他蒙家现下这情况,不免还是有些心急。 他们家虽是兄弟五个,可几人之间年龄差距较大,能在家里做个领头的也就他与蒙鸿两个。 俗话说家大业兴,这家大首先得子孙兴旺。而他蒙家儿子虽多,孙辈却无一个。 他早已过了当爹的年纪,却迟迟抱不上孩子,便把目光稍放在了蒙鸿身上,想着都是蒙家儿子,不论谁先生出孩子都是一样,都是为他们蒙家开枝散叶,没什么可忌讳的。 然而却一而再的在蒙鸿那里碰鼻子,加之他爹这么一通说,不免泄了气。 算了,由他去吧,他再不管了。 再过一月他迎新妇进门,到时自己努力努力,争取多生几个,给他们蒙家添丁增口。 饭桌上一时噤若寒蝉,蒙清和蒙鸿各自揣着自己的心事,再没动筷。 蒙真将二人样子看在眼里,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蒙澈突然开口:“二哥烧的菜真好吃,等我长大了,娶个像二哥一样贤惠的妻子,那样我就可以天天吃上好吃的饭菜了。” 一时间饭桌上有些尴尬,蒙鸿破颜一笑,在人额前点了点:“你一个小孩家,知道什么妻子、贤惠。” 蒙澈小嘴一撇:“当然知道,我年龄虽小,可聪明着呢,我们夫子都夸过我不知多少回。娶妻娶贤嘛,我知道妻子是女子,就是像二哥一样贤惠嘛。” 这下轮到蒙鸿哑口了,蒙澈说的话并不无道理,只是他一个男人,咋就跟贤惠扯上关系了。 实在是匪夷所思。 “吃饭吧。”这时蒙清说了一句,不带任何情绪,声平气和。 很快饭桌上又动起了碗筷声。 只是再也没有只言片语。 第27章 生活多琐碎, 时间从饭桌上悄然溜走,一天又一天, 转眼就进入了腊月。 蒙清和王家姑娘的婚期定在了腊月十九, 合府上下忙碌非常。 又逢年关,年味儿浓郁,街上来回走一遭, 回家来身上尽沾着喜庆。 蒙府上下进进出出,购置婚礼用品,采办年货, 张灯结彩, 欢天喜地。 大家沉浸在一片喜洋之中, 蒙真却跟平常无两样,依旧早出晚归, 家里与书院两线穿梭。 日复一日。 一晃眼就到了腊月十九。 蒙真向学里告了一天假。 一大早他穿戴整齐坐于堂上,几个儿子过来给他请拜。蒙清身着锦衣红袍, 头戴新郎帽, 胸前别了一朵大红花,等待着前去王秀才家接亲。 王秀才家离蒙府大概半个时辰的步程, 蒙清差不多巳时出发,一路吹吹打打,锣鼓喧天, 回来已至未时。 蒙府被围的水泄不通,临近年关,又逢婚嫁,四邻八乡都赶来沾沾这双重的喜气。 拜堂仪式申时开始, 蒙真坐于高堂上接受了一对新人的跪拜。 之后新娘被送入洞房, 婚宴开始。 席上觥筹交错, 语笑喧哗,新郎官挨个儿敬酒,到了崔媒婆那里时,崔媒婆笑得合不拢嘴,站起来与人道:“恭喜新郎官,祝新婚愉快,早生贵子。” -- 第44页 蒙清忙接道:“多谢崔婶,我蒙清敬你一杯,感谢你给我说的这门亲事。” 崔媒婆端起酒盏,笑呵呵道:“新郎官太客气了,保媒说亲本就是老身的职责,怎敢要蒙公子言谢。” 蒙清微微一笑,仰头尽了一口,絮叨几句后往另一桌去了。 婚宴桌席男女并坐,崔媒婆正好与蒙真一桌,蒙清走开后不久,崔媒婆与蒙真道:“蒙老爷,您这也空窗许久了,可想过再找一个?” 蒙真正饮着一盅酒,闻言差点呛住,只手摆摆,表示拒绝。 旁边的邓愚明道:“他现在一门心思栽在读书上,哪有时间找老婆,你有那个嘴不如给别人说去,何必在此浪费口舌。” 崔媒婆敛了眸色,说:“要不我给你说个?” 邓愚明不屑道:“给我说什么,我又不缺老婆。” “那给你家姑娘说也可以,你家姑娘多,好几个到了成家的年纪。”崔媒婆追着说,势要把她媒婆这一身份发挥的淋漓尽致。 邓愚明便道:“好啊,你给我家昭昭说个,说给蒙鸿。” “蒙鸿啊!”崔媒婆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小子油盐不进,我给他说的柳家二姑娘他到这会儿都没应下。” 眼睛不自觉飘到不远处的另外一张桌子上,蒙鸿正与几个小年轻有说有笑,并没有察觉到这边投来的目光。 崔媒婆嘴一咧,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那小子吊儿郎当没一副正经样,邓老爷何必非他不可,老身我给你说门更好的。” 目光在桌上转了一圈,最后落于对面,说:“刘老爷,我看你家儿子也老大不小了,与邓老爷家的倒是十分般配,不若老身给你们两家说合说合。” 刘老爷闻言喜形于色:“若是能与邓老爷结为亲家,刘某莫大荣幸,就是不知邓老爷可否愿意。” 他目光落到邓愚明身上,邓愚明表情晦明不定,只扯嘴笑笑:“听说刘老爷家的儿子读书极好,将来定能平步青云,一飞冲天,我们家昭昭怕是高攀不起。” “邓老爷哪里话,犬子去年刚考过童生试,连个秀才都算不上,哪里敢以读书好自居。倒是邓老爷家财万贯,我们小门小户,怕是难以攀及。” 刘老爷的一番谦恭之言让邓愚明很是受用,他点头笑道:“刘老爷太谦虚了,令郎年岁尚轻,未来可期。” 他转头四周看了两眼,问:“令郎今天来了吗?” 刘老爷笑道:“来了,正在蒙鸿小子那一桌上。” 邓愚明目光便落在了蒙鸿身边不远处的一个青紫衣服的年轻人身上,那人一副书生装扮,其貌不扬,坐在一众谈笑风生的年轻人中,仿若一粒灰尘,平淡无奇,微不足道。 虽说这男子不能以容貌来衡量优劣,可谁人不想要一个才貌俱佳的如意郎婿。邓愚明就是见刘家郎形容丑陋,才心存芥蒂,不太愿意与其结亲。 可这话到底不能说出来,不然显得他短陋肤浅,只笑笑道:“待令郎高中举人,咱们两家再结亲也不迟。” 刘老爷低眉含笑:“也可,也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姓邓的分明是看不上他们家,才说什么中举的话,若他儿来日高中举人,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哪里看得上他家那臭婆娘,给他儿提鞋都不配。 呸,刘老爷心里暗骂一声,敛了笑别过头,跟别人谈笑去了。 这边崔媒婆依旧在动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给在座各位老爷家的小子姑娘撮合保媒,蒙真坐在他们之间,一边惊叹于崔媒婆连珠炮的好口才,一边又忍不住心想,这些人怎么就这么热衷于说亲,好像这世上除了谈婚论嫁便没其他事可做似的。 腊月里天寒,尽管院子里生了好几盆炭火,可依然挡不住寒气逼袭,入夜后不久,大家兴致渐缺,正好酒席也吃的差不多了,便离了蒙府各回各家去了。 蒙真被人搀着回了房里,感觉身上的骨头要散了架似的,稍一动弹浑身僵疼,比他打一天坐都要累。 夜冷睡多,蒙真这一觉睡得极沉,翌日清早蒙清带着新娘子过来给他敬茶,他才堪堪盥洗完毕。 新娘子名叫王昕雨,长相清雅,秀外慧中,身上颇有些诗书气息。 “爹,您请用茶!”王昕雨跪在蒙真跟前,为其奉上一盏茶。 蒙真伸手接过,说了一声谢谢。 王昕雨忍不住掩唇轻轻一笑,心想她这公爹可真有趣,新婚媳妇给公婆敬茶本就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公公当面说谢谢的却是何意。 蒙真当然不知她这些个小心思,吃了儿媳的茶后,便往学里去。 “爹,您还没用早饭呢!”蒙清在后面提醒一句。 蒙真摆摆手:“不用了,昨晚吃了太多,这会儿没胃口。” 寒风呼啸,天寒地冻,蒙真裹紧了衣衫,上了自家马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8 21:00:14~2022-03-29 21:0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彩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彩夏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一刻钟后, 蒙真来到书院。 因着寒冬腊月天气,一些个学生赖床病犯了, 嫌学堂里冷, 便称病在家不来上学了。 -- 第45页 郑夫子坐在讲堂上批阅文章,学生们便在下面自行复习。 课室里生有炉子,柴碳由学生们自备, 今天这个学生带,明日那个学生带,大家轮流着来。 奈何天气实在是冷, 前几日落了一场大雪, 外面冰雪覆盖, 檐下冰凌坠了老长。 炉子靠近郑夫子,课室宽大, 后面的学生根本感觉不到温度,写字的时候手打着抖, 笔都握不稳。 一整天下来, 手脚冰冷,苦不堪言。 蒙真坐在最后一排写文章, 尽管身上穿的厚实,露在外面的手却还是冰冷。 他忍不住想,好歹他上辈子也是个道行高深的老祖, 这一世怎么就一点修为也没了,哪怕留有一丝丝真气,够他保个暖也行啊。 很快砚台里的墨水凝住了,蒙真放下笔, 双手来回搓了搓, 方才有了些知觉。 这时坐在讲堂上的郑夫子开口说:“县试考期出来了, 在二月初三,参加此次考试的考生提前着手准备,这个月的二十四、二十五日去县衙礼房报名。” 在座者皆放下手中书笔,静静听着郑夫子所说。 “我在这里再说一遍参加县试所要准备的东西:亲供,互结,以及具结。这三样东西想必大家都知晓。” 底下学生齐齐答:“知晓。” “既然知晓,我也就不多说了。”郑夫子道,“你们私下里找几个信得过的人互结。至于廪保,老师这里有几个廪生,你们若需要,到老师这里说一声,报名那天与其一道过去让人给你们做保,你们只需将保费给人便可。保费老师也给你们问过了,每人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有学生咋舌,“这也太高了吧。” 立马有别的学生反驳:“二两已经算不错了,我去年的时候是三两,有的廪生没人性,要你五两都是可能。” 这学生所言不差,每年县试时候,参加县试的考生都要找廪生做保,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 此为廪保,也叫具结。 好多廪生正是看中考生非他们不可这一点,坐地起价,乱要保费,有的甚至狮子大开口,五两都不一定能行。 蒙真曾参加过一次县试,找的那个廪生就是要了他五两银子,当时他没在意,如今听了在座学生的话,不免唏嘘,这廪生赚钱倒是容易。 上辈子他没为银钱犯过愁,这一世所投又是殷实人家,银子的事自也不用他操心。 不过他却有耳闻,这世上多的是穷苦人家,有些家里一年辛辛苦苦也赚不了几个钱,倘若再供一个读书人,真就是雪上加霜,举步维艰。 而据他所了解,他们书院大部分学生家里条件尚可,虽也有家贫学生,但是很少。 可见穷苦人家的孩子上学还是很不容易的。 郑夫子依旧在讲堂上稀稀落落说着,事关考试事宜,蒙真听得仔细。 课堂结束后,教室里乱哄哄的,参加此次县试的学生纷纷找与自己互结之人。 互结,即五童互结,考生与同考的五人连名,填写五童互结保单,作弊者五人连坐。 因此互结的五人要知根知底,这样大家考试的时候才能安心。 学里一共三十来个学生,参加此次县试的有十几人。 这十几人很快就五个五个结了两组,剩下一组差了两人,其中一人说:“我表兄今年也要县试,回去我跟他说一声,让他与我们互结一起。” 立马有人接道:“如此再好不过,可还差一人,哪里找去?” 许嘉兴正好在这一组,闻言朝教室后面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那个蒙真好像还没有与人互结,我们不妨找他一起。” “他?”另外两人异口同声,齐齐朝蒙真看过去,正好蒙真也看向他们这里,三人视线在半空中交织了一会儿,很快又收了回来。 许嘉兴见这二人脸色半沉,便知他们多有不愿,可是他们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合适的,于是便劝说:“找自己熟识的同窗总好过不认识的人强,不是吗。” 二人对视一眼,顿了一顿,说:“那你过去说一声。” 蒙真来书院也有大半年了,从最初大家对他的不待见到后来偏见渐小,相处的久了,大家发现他除了年龄偏老外,其实也没什么大的坏毛病。 每日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上课认真听讲,下了课伏在案桌上仔细书写夫子留下的课业。 有的题目不会了,还会向比他年轻好多岁的同窗请教,态度良好,和蔼可亲,叫大家一时忘记了他身上的某些流言。 有些学生甚至还会与他主动攀谈几句,可这也仅限于表面交流,与他深交的却没几个。 这两个找人结保的同窗与他交流就不深,这会儿许嘉兴却说要与他结保,二人心里或多或少不太情愿。 可他们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合适人选,只好同意了许嘉兴的要求。 蒙真看着许嘉兴走过来,心里已猜了个大概,下一刻便听人说:“蒙伯伯与人结保没有,若是没有,可否与我们一起?” 他原先是喊蒙爷爷的,可邓博文喊蒙伯伯,这样一来他就被邓博文压了一辈,心里不得劲儿,遂也跟着喊蒙伯伯了。 可这声蒙伯伯到底是叫的不大自在,因为蒙真看着与他爷爷年龄相仿,怎么看都不是伯伯类的。 -- 第46页 蒙真倒无所谓他叫爷爷还是伯伯,只应道:“好,我与你们结保。”方才他四下张望,就是想找找有没有人与他互结,这会儿许嘉兴说了,他岂有不应之理。 这互结和具结有了,接下来还要填写亲供。 亲供,即考生本人的姓名,年岁,籍贯,体格,以及容貌特征。同时还要填写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存殁履历,过继的人要写本人亲生父母三代。 蒙真经历过一次县试,这些于他而言自是不在话下。 二十四日一早,蒙真按照约定,坐马车来到县衙,许嘉兴和另外两名同窗已候他在门口。 除此三人外,还有一人,蒙真也识得,正是与他有过龃龉的陈秋石。 “怎么是他?”蒙真往这边走来时,陈秋石看着许嘉兴,眼里尽是不满,“早知与他结保,我便不来了。” 蒙真一怔,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陈秋石。 陈秋石本来不与他们互结一起,只因那位同窗的表兄已经跟别人结保过了,所以许嘉兴便把他叫了来。 许嘉兴喊陈秋石时,并未说明蒙真与他们一起,他想着二人恩怨已过去多日,县试面前理应冰释前嫌,将往日不快暂时忘却。 可事实并非如此,陈秋石不愿与蒙真结保,他看着蒙真走到他们跟前,横眉怒目道:“你们自己结吧,我找别人互结去。” 时下县衙门口有好些学生,其中有不少尚未结保,陈秋石随便找几个都可以互结,虽说彼此之间不认识结保起来有风险,但总好过跟蒙真一起强。 他刚走了没几步,忽听蒙真一声喊:“站住!” 陈秋石扭过头,眉头皱了老深,言语不善道:“怎么?” 蒙真往前来几步,沉声道:“县试要紧,把你那些孩子气收起来,快随我们一道互结去。” 说着他伸手去拉他,陈秋石却一把将他甩开,“谁个要与你互结,我就是不考县试,也不要与你互结。” “我嫌你隔应。” 嘿,蒙真被呛的倒抽口凉气,直想给他一巴掌。事实上他还真就举起了手来,陈秋石见了,眼里闪过惊惶:“怎么,你还想打我!” “是了,你就是个没有情理的。你害死了我姐姐,如今还要来打我,你知不知道,我娘这会儿还在床上病着,而这一切,都是你蒙真造成的。” 陈秋石说着说着眼眶倏地就红了。蒙真却面无表情,他知陈秋石对他怨念颇深,可县试当前,由不得他意气用事。 当即便说:“咱们先把县试报考事宜解决了,之后我派人给你们送些银钱过去,好给你母亲看病。” 陈秋石哽咽道:“谁稀罕你的几个臭钱,当初要不是你们家威逼利诱,我姐就不会嫁给你,也就不会平白无故丢一条性命,我恨你们家的钱。”抹一把眼泪,转身跑掉了。 “哎……”蒙真眼睁睁看着人跑的不见了踪影,心里闷着一口气,这小子怎么就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原主这口黑锅,他真是背的够够的了。 这时许嘉兴走过来,叹了声气:“算了,咱们再找别人结保吧。”都怪他,当初找陈秋石时就该把话说清楚,这下弄得两边都落不得好,反倒伤了和气。 最后他们在县衙门口找了个与他们年龄差不多大的少年书生,去县衙礼房把名给报了。 作者有话说: 亲供,互结,具结,出自百度。 第29章 、倒V结束 县试报名回来后, 学生们又一头栽在读书写文章上。 郑夫子这几日不再授课,他让学生们在下面自行学习, 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上来问他便是。 前些时日落的雪才堪堪化掉, 今日下午时候天上又飘起了新的雪。寒风呼啸,本就不甚暖和的教室里更加萧冷。 蒙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写一会儿字搓一下手, 一个下午下来,他手脚僵冷,脑袋也跟冻住了似的, 不知笔下所写为何物。 下午课结束后, 郑夫子给大家放了年假, 时间从腊月二十七日至正月十六日。 从学里出来,蒙真坐在马车上, 看着薄暮下的县城渐渐没入夜色,街上两侧亮起了灯火, 细细碎碎的雪花自一望无垠的天际轻飘飘撒下来, 好些吹在了他的脸上,他的手掀着帘子并不避开, 任由雪花贴抚他脸颊,既而融化成一片一片的寒凉。 “老爷,到家了!” 阿青的声音传来, 蒙真恍惚过神,从马车上下来。 刚踏进自己院门,蒙鸿就迎了出来,“爹, 您回来啦!” 蒙真点点头, 几步跨进屋里。 屋里炭火烧的旺, 甫一进来,一股暖气扑面而来,蒙真不禁感慨,还是家里好啊,起码不冻手脚。 他脱下外衫挂在衣架上,蒙鸿拿了一件衣衫过来,“爹,这是我下午时候路过一成衣铺买的,您上身试试。” 蒙真侧头看了两眼,紫红色的,说:“你大哥前几日才买了两件,你怎么又买了。” 蒙鸿笑道:“大哥是大哥的,我是我的,我们兄弟俩不冲突。” 衣服到了蒙真手边,蒙真胳膊顺势一抬,蒙鸿便顺着他手臂给他穿在身上。 “爹穿着很合身,挺好看!”蒙鸿站出两步,眼中含笑评价道。 “糟老头一个,哪里好看了。”蒙真将衣服脱下,扔到蒙鸿手里,随手拿了件家居衣服穿上。 -- 第47页 而后问道:“你吃过饭没?” 蒙鸿笑道:“还没,等爹回来一起吃呢。” 他们家晚饭大都是各自在自己屋里吃,偶尔聚在蒙真屋里一起。而今天冷,虽说各屋院隔着不远,可到底来回跑麻烦,是以兄弟几个都是在自己屋里吃。 蒙鸿今日来给他父亲送衣裳,顺便留下一道用个晚饭。 晚饭吃的是小米粥、白菜炖豆腐,以及白面馒头,很是清淡。 却合蒙真胃口,人老了吃些清淡的不仅胃上舒服,夜里睡觉也安稳。 吃了几口粥后,蒙鸿问:“爹,你们学里还不放假吗?” 蒙真道:“放了,假期从明天到正月十六。”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埋头吃饭,对面半天没动静,他便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蒙鸿的眼睛。 蒙鸿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了老半天,蒙真面上已然不悦,一筷子敲他手上,“你对你爹发哪门子痴,吃饭!” 蒙鸿缩回被打疼的手,边揉捏边说:“爹,我看您这一年里气色好了许多,倒比先时还要年轻,可是有什么灵丹妙药?” 蒙真不虞道:“什么灵丹妙药,你见我几时吃过药,还不是因为你爹我早起锻炼有素,兼之食补,才将这具朽木之躯给扶正过来。” “是是是,”蒙鸿笑嘻嘻,“爹说的是,是我唐突了。” 蒙真没再理会他,埋头继续吃饭。 蒙鸿便又说:“爹,明日您随儿子一道街上逛逛热闹,我都好久没跟您一起逛街了。” “不去!”蒙真淡淡拒绝,“你爹我清静惯了,不喜热闹,你带澈儿逛去罢。” 蒙鸿不以为然,坚持道:“爹就随我去罢,有句话不是说劳逸结合吗,您不能一直关在屋里看书,人看傻了可就不好了,偶尔出去透风放松,回来后学习效率会更好。” 蒙真疑惑地看着他。 “我说的都是真的。”蒙鸿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爹别不信,年关已近,街上人多热闹,喜气洋洋,爹到那里走上一遭,沾一沾节日的喜气,来年县试过的可能性极大。” 蒙真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嘴巴却紧闭着,蒙鸿便没皮没臊又来一句,“爹不说话,便是答应我了。” “你倒是长了张能说会道的嘴。”过了一会儿蒙真才开口,手里握着的筷子不自觉夹起了蒙鸿夹给他的菜。 “爹说笑了,”蒙鸿依旧嬉皮笑脸,“我这嘴都算愚笨的了,你是没见过那嘴好的,妙语连珠,满舌生花,说的那叫一个精彩绝伦,天花乱转。” “吃你的饭罢。”蒙真瞪他一眼,堵住了他的滔滔之言。 他想着蒙鸿说的沾沾节日喜气,来年县试考个好成绩的话,翌日一早便跟着人街上逛热闹去了。 来了才知自己什么时候这么迷信了。 街上确实热闹喜庆,行人摩肩接踵,各种小贩叫卖吆喝不断,他被人推挤着,好不容易挤出拥堵的人群,结果气还没喘上一口,一同随行的蒙澈却硬要拉他去买几对花灯。 蒙真摆摆手:“你爹我不行了,让你二哥陪你去罢。” 旁边几个小孩跑玩着打闹,其中一个从蒙真身前跑过,地上雪滑,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滚在蒙真脚边。 许是摔疼了,小孩哇哇大哭,蒙真正要蹲下身安抚下孩子,人群中突然跑出一个男人,冲到蒙真跟前,对着蒙真一通吼:“你个糟老头,做甚么欺负我闺女。” 蒙真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后,气血直往上涌,这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来训斥他,简直是有毛病。 他正欲要发作几声,男人已弯腰一把捞起女孩,“乖女,不哭了啊,以后离老头远点,老头们都有病呢。” 蒙真气的直想踹他一脚,什么叫老头们有病,我看你才有病呢。 然而男人似无所觉,抱着孩子已经走远。 人群的另外一端,蒙鸿手里拿着两串冰糖葫芦走过来,一根给到蒙澈手里,一根举到蒙真跟前。 蒙真哪有心情吃这个,扬手拒绝了。蒙鸿见他爹神情不对,忙问怎么了。 蒙真没说什么,倒是蒙澈嘴快,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蒙鸿叉起腰,四下环顾,若非这会儿找不到那个欺负他爹的男人,他早就上去锤他一顿给他爹出气了。 蒙真见他一副装模作样气汹汹的样子,说:“行了,你爹我没事。方才澈儿说想要对花灯,你带他买去罢。” 蒙鸿看了看蒙澈,说:“那澈儿留在这儿陪着爹,我去给买罢。” 蒙澈一下子扯住人衣袖,眼巴巴着说:“二哥,你带我去罢,我想自己挑选。”三月前他摔断了胳膊,前几日刚拆掉夹板,正是拿右手扯的蒙鸿的衣袖。 蒙鸿只得又将目光转向他爹,蒙真摆摆手:“去罢,我在这里等你们。” 正好旁边不远处有块石头,蒙鸿便扶着人过去坐了,“那好,爹在此坐着休息会儿,我带澈儿买了花灯就来。”蒙真点点头,他便带着蒙澈往人群里去了。 待他二人身影没入人潮,蒙真长长吁了口气,想起蒙鸿昨晚说的沾沾节日喜气的话,不自觉囧起了眉。 这哪里是来沾喜气,来找晦气还差不多。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亲家公?” 作者有话说: -- 第48页 感谢在2022-03-31 22:31:18~2022-04-01 21:4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56789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抱恙恙 8瓶;肖战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蒙真扭过头, 愣了一瞬。 那人笑道:“亲家公怎么这副表情,是不认识我了吗?” 蒙真当然认识, 来人正是他大儿媳妇王昕雨的父亲王秀才。 只是王家离这条街偏远,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王亲家!”蒙真唤了一声,一面站起了身。 王秀才微笑着前来,道:“亲家公一人出来的吗, 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也没个人跟随。” 蒙真道:“老二和老四也有来,他二人买东西去了, 我年老体迈, 身子不大灵便, 便坐这里等着。” 王秀才又笑道:“我看亲家公面色红润,精神尚佳, 倒不像身子不灵便之人,是不是走了太多路累着了。” 蒙真稍稍点头, 心说这人倒是心细, 察出他走了不少路来,很快也问:“王亲家呢, 也是来逛街吗?” 王秀才道:“我倒不是来逛街,我一朋友住这附近,家中有几本闲置书籍要赠予我, 我今日得空便过来取了。” 王秀才今年三十有九,家境贫寒,从十几岁开始科举考试,断断续续到七年前方中了个秀才, 后参加过两次乡试, 均名落孙山, 榜上无名。 科举费钱,穷苦人家一般耗不起,王秀才一面靠卖些字画补贴家用,一面抽空看书,等待来日考取举人。 夫妻二人育有一子一女,儿子现下十岁,在县里一学堂上学,再过两年走上科举路,也要开始烧钱的日子。 幸而膝下还有一闺女,闺女乖觉明理,二八芳华,前些时候在媒婆的说合下,嫁与县里的粮商蒙清为妻。 虽说这蒙清有过一任老婆,可到底没有一子半女,他家闺女嫁过去倒也不会吃亏,况蒙家给的彩礼丰厚,王秀才对这门亲事相当满意。 前天闺女和姑爷来家里送年礼,妻子私下拉着闺女的手问姑爷为人怎么样,女儿家羞赧,支吾半天,只说姑爷是个知冷热之人,待她极好。 王秀才听了可谓是春风满面,一天天合不拢嘴,梦里都能给笑醒,愈发觉得这门亲事真真是极好。 今番在街上遇到亲家公,他自是十分热络殷勤。 蒙真想的却是这人是秀才,或许考试做文章上可帮到自己一二,抬头看了看,昏白的太阳挂在中天,说:“快到饭时了,王亲家不如到敝府一叙,正好我有文章上的事向你请教。” 王秀才求之不得,可面上不好表现出来,只说:“这……方便吗?” “方便,怎么不方便。”人群那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蒙真和王秀才不约而同扭过头,蒙鸿拉着蒙澈的手走过来,兄弟俩手里各提了一只花灯。 “蒙二少爷!”王秀才招呼一声。 蒙鸿笑道:“王叔客气,既是我爹邀请,咱们这就走罢。” 王秀才看看蒙真,蒙真微一点头,他随即一笑,随着几人一道向蒙府去了。 到了府里,午饭已备好,蒙真吩咐下人去请蒙清和王昕雨过来,一边邀王秀才桌上请。 王秀才刚开始有些拘谨,奈不住主人家盛情,遂挨着蒙真坐在了上首。 很快蒙清和王昕雨走了进来。 王昕雨乍然见着他爹,欣喜不已。他爹朝她招了招手,她走上前来,先向蒙真问候一句,而后挨着他爹身边坐下了。 紧接着蒙清也坐了过来。 蒙鸿和蒙澈坐在蒙真身旁。 一家子其乐融融,温馨非常。王秀才看在眼里,脸上满是艳羡之色,转过头与蒙真说道:“亲家公好福气,家中人丁兴旺,子孝父详,真是羡煞人也。” 蒙真紧抿着嘴,一时无言。前世他孤寡惯了,寻常人家的烟火人生他甚少接触,子女日常更是无人所聊,如今被王秀才夸好福气,他斟酌一番,道:“王亲家何须出此言,儿孙在孝不在多,这女儿家外表虽柔弱,却是十分贴心,孝心可一点都不比男儿少,王亲家生在福中当知福,何须羡煞旁人。” 只是这一番话说出来他自己都难以置信,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别人家幸不幸福关他何事。 不过转念又一想,王秀才是蒙清的岳丈,算是他们蒙家的亲人,他好话关心几句理也应当。 王秀才笑了笑:“亲家公这话甚慰我心。”侧头看了看身旁坐着的王昕雨,王昕雨会意,忙不迭夹了一筷子菜到蒙真碗里,之后又给他爹也夹上。 王秀才这才扭过头继续对蒙真说:“我王家虽清苦了些,人丁也稀薄,可养的闺女却知冷疼热,极为孝顺,如今她嫁作人妇,难在我们身边,我与内人多有不惯,时常想她……” 他这话说的动容,旁边坐着的王昕雨听了心里略微酸涩,父母膝下只她这一个闺女,如今她嫁走了,无法陪伴左右,父母可不得要伤心。 蒙清见气氛不对,忙夹了一筷子菜到王秀才碗里,宽慰道:“岳父大可放心,我们蒙家非是那等不讲情理人家,你与岳母若是想昕雨了,可让昕雨回娘家多住几天,或者你们住我们家里,反正我们家屋子多下人也多,定不会亏待了你二老。” -- 第49页 王秀才敛了愁容,展颜一笑:“姑爷有心了,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就是再多不舍,也没有强留她多住几天的道理,更没有我们两口子住你家的说法。只我们这闺女自小乖巧懂事,虽说做姑娘时生活清苦,可也是我们宝贝着长大的……今见她在姑爷家过的比娘家时还要幸福,我这当爹的心里着实高兴。” 蒙清听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老丈人拐着弯儿要他对他们家昕雨好呢。 他给王秀才斟了一盅酒,说:“我成过一次亲,大了昕雨近十岁,昕雨乖巧又懂事,我当然要宠着她让着她。岳父大人尽可放一万个心,昕雨在我们家不会受半丝委屈的。” 王秀才旁敲侧击为的就是这句话,如今给蒙清说出来了,他心里似开了千万朵花,与蒙清碰了一杯道:“有姑爷这句话,我与内人就是死也心安了。” “爹……”身旁的王昕雨低低唤了一声,而后头又偏向蒙清。 她嫁过来十来日了,蒙清待她很是妥贴,私下里有过不少甜语,却甚少当着人的面说出来。方才那声宠着让着她的话,她听了面上多有些难为情,耳根子红红的。 对面的蒙鸿见了不禁啧啧两声,他大哥平日里闷葫芦一个,今日当着老丈人面可劲儿宠了新婚妻子一把,可见人心里喜欢的多紧。 蒙清却跟个无事人一样,给他爹和岳丈各添了酒,还不忘叮嘱:“这酒不烈,喝了也不会醉,我命人温热了几遍,爹和岳父少喝些可暖和身子,还能驱病邪。” 王秀才笑得合不拢嘴,点头连称姑爷贴心,昕雨嫁给他是他们王家的福幸。 其实不用方才那番试探他心里也清楚,他家昕雨在蒙家过的不错。蒙家虽人丁兴旺,娶妻主事的却只蒙清一个,他家昕雨作为这家里唯一的女主人,想不受重视都难。 因着心里高兴,王秀才忍不住贪了几杯,握着蒙真的手一个劲儿的说:“亲家公好福气,生的儿子一个赛一个好,叫人好生羡慕。” 说到最后竟有些语无伦次,开始胡言乱语,“实不相瞒,刚开始媒婆来我家说亲时,我更看重的是你家的财力,昕雨所嫁之人的人品倒是次要……” 王秀才呵呵两声,打了个酒嗝,醉醺醺的继续说:“姑爷有钱,支我些科举,待我中举了……” “咳咳……”王秀才好像醉过了头,栽了一下,头磕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爹……”王昕雨大惊失色,为他爹方才那一番话,也为他爹颠三倒四的不良行径。 “相公,”王昕雨转头向蒙清,眼泪汪汪,“这可如何是好。” 蒙清似乎也未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磕巴道:“岳父应是醉了,送他到我们屋歇着去。” 他刚张口唤下人来,蒙真摆摆手说:“人醉了就别来回折腾了,放他在我屋里睡也是一样。” 蒙清哦哦两声:“那便有劳爹了。”随手唤了两个下人过来,扶着王秀才到他爹屋里歇着去了。 王昕雨紧跟着过去,守在床边悄悄抹眼泪,蒙清安慰了几句便出来了。 饭桌上三双眼睛直直看着他,蒙清不明所以,咧嘴笑了笑:“爹,你们这般看着我是何意。” 蒙真沉着脸道:“你不是说那酒喝不醉吗,怎地你岳父喝了两杯就倒下了。” 蒙清略觉尴尬:“这……大概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 王秀才这一醉可舒坦了,直到入夜时分才转醒过来。 蒙真倚在灯下看书,见他醒来,放下书走过来问:“可好些了?” 屋里光线昏黄,王秀才刚醒来一时有些懵,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你吃醉了酒睡倒在我屋里,现下可好受些了?”蒙真解释一句后又问。 王秀才扶了扶晕沉的脑袋,这才想起中午街上偶遇蒙真,以及来人家中吃饭喝酒一事。 只是他怎么就醉倒了呢,姑爷不是说那酒不烈喝不醉吗? 眼中噙着疑惑,王秀才看向蒙真:“亲家公,我醉糊涂了,怎能歇在你床上,实在是过意不去。”揭过被子就要下床。 蒙真倒是大方:“不妨事,当时你醉的厉害,下人们尚未收拾出客房,我便让你歇在我屋里了。” 转头叫阿青倒了杯水放在桌上,“酒醒之后头可能会有些晕,王亲家起来喝口水罢。” 王秀才起身走过来,客气道:“多谢亲家公。”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脑袋才渐渐清醒过来。 他这才注意到外面天已黑尽,既而想起他已在蒙府待了足足半日,一时讶然:“哎呀不好,喝酒误事,这黑天摸地的我可怎么往家里赶。” 蒙真便道:“王亲家莫要着急,蒙清已差人告知你家里,你吃醉了酒今日怕是回去不成,今晚便歇在我们府上。” “这……”王秀才有些不好意思,“这不大好吧,大过年的宿在姑爷家,叫外人如何说道。” 蒙真瞥他一眼,心想,你既怕外人说道,还把自己喝醉干嘛。 但是嘴上不能这么说,只道:“老丈人宿在女婿家中也是合乎情理,外人说道什么。况且天黑路滑,你就是现在想回去,蒙清和他媳妇也放心不下。” 王秀才道:“如此只能这样了。”他左右看看,又说,“我今晚睡哪儿呢?” 蒙真道:“我已着下人将我隔壁房间收拾妥当,今晚你便歇那里罢。”顿了顿忽又想起什么,对着门外一嗓子喊,“阿青,晚饭备来。” -- 第50页 很快阿青拿了食盒进来,在桌子上布好饭菜,筷子递到王秀才手里,“秀才老爷,您请用饭。” 王秀才看了看蒙真,一时没有接筷,“亲家公不用吗?” 蒙真道:“我已经用过了,王亲家自便。” 王秀才笑笑,这才接过了筷子。中午时候光顾着喝酒了,饭菜却没怎么沾,这会儿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他扒拉了几下饭,忽而抬脸问道:“亲家公,今日我醉了酒可有说什么糊涂话?” 蒙真心说,你当然说了。你说你看上你家姑爷的钱了,女儿的幸福排在次要。还说要姑爷支你些银钱科举去。 但是这话可不能说出来,不然就王秀才那性子,还不得给愁闷死,搞不好今晚的觉都睡不安稳了。 只说:“没有,你醉了酒便倒下了,没有说什么糊涂话。” 王秀才似是不信:“当真?”他平时甚少喝酒,就怕酒后吐真言,说了不该说的话。 蒙真点头:“当真,我还能骗你不成。”瞧王秀才这样子,他要是将实情说出来,还不得给人愁死。 王秀才得了他这话放松了心,三下五除二就将桌上的饭菜扫了个空。 肚子填饱之后,他才得空思考白日里的事。白日里他为什么要来蒙府呢?是蒙真邀他在先,蒙真说有文章上的事向他请教。 他王秀才其他方面虽差强人意,文章上还是可以指点一二的。 当即便说:“亲家公,你不是说有文章方面的事向我请教吗,是什么说来我听听,我虽不才,也尽可解惑一二。” 蒙真一时恍然,白日里尽顾着忙其他事,倒把这个给忘了,忙将前几日做的文章拿出来给王秀才看。 王秀才苦读多年,深谙考试文章上的门道,蒙真现下连个童生都算不上,他给他指点不过小菜一碟。 蒙真虽说在郑夫子和邓博文那里得了不少指点,可文取百家之言,多听几个人讲解,取适合自己的,想来应是百利无一害。 四篇四书文,王秀才一篇挨着一篇讲解,俗话说久病成医,久考成师,县试、府试、院试,王秀才实磋实磨不下二十余场,他专门以针对县、府童生试的考题给蒙真详细分析讲解。 早在媒婆去他家说亲时,他就背地里打听了下蒙家的情况。 蒙家虽然老爷子尚在,可真正做主的是大少爷蒙清,说来也是奇怪,蒙家老爷蒙真因娶一房死一房,在外面落了个克妻的名头,外面传言蒙老爷猥琐好色,专挑年轻女子祸害,不到五十便将自己身子霍霍空了。 这还不算,蒙老爷不只好色,为人十分阴坏,娶人家女子从来都是高价买下,不让人与娘家人往来,怕女方家是个无底洞讹他们钱财。 可从去年开始,蒙真不知撞了哪门子邪,一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竟一心一意读起书来。 更令人费解的是这人几个月前竟然入了书院,一把年纪了与一群毛头小子共处一室,嚷嚷着要去考科举。 王秀才了解到这些时,觉得甚是稀奇,若蒙真先前是个读书的便也罢了,偏人生来就不爱看书,书本都没怎么摸过,如今又是入书院又是科举,不叫人稀奇都难。 他想着或许这只是亲家公一时兴起觉着好玩罢了,可从方才他讲解文章时,蒙真听得那么入神专注,倒不像是随意之人,应是动了真格。 蒙真当然是动真格了,为了得道飞升,什么样的苦难他都能受下。 王秀才讲解的文章详细易懂,与郑夫子略有不同,蒙真汲取其精妙之处,想着下次做文章时仿用一二。 四篇文章,从戌时差不多到亥时,王秀才说的口干舌燥,中间停下来喝了几次水,最后结束时仍意犹未尽。 蒙真听罢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拱手道:“多谢王亲家为我讲解文章,我感触颇深,受益匪浅。” 王秀才笑道:“亲家公客气了,你能从中受益我很是高兴呢。” 转头四下看了看,蒙真立马明了,从别处拿过个包袱来,说:“你是在找这个罢。” 王秀才点头:“正是它。”说着拆开包袱,从中取出几样书本给蒙真看,“这是我那个朋友留给我的,前些年他考取了举人,今年补了个县令职缺,年后便外出赴任。临走前他将这些书本赠予我,要我照着上面的释义以及他的一些心得好好研读,争取下届乡试考中举人。” 蒙真听了这话,对这些书有些好奇,顺手拿了本翻阅起来,却原来是人做的读书笔记印订成书供人观摩学习。 他粗略翻了翻,内容大致是教一些做文章技巧,譬如八股文怎样写可以写出新意,文章如何开头才能吊起考官的胃口,以及如何规避自己文章的不足之处等等。 蒙真对这些兴致乏乏,翻了两下就停手放下了,而后又拿起一本,却是四书集注,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注解,蒙真嫌字小费眼,看了两行便也作罢。 最后才拿起了那本线订的集子,上面是各种八股范文。本朝八股取士,书商们嗅着商机,将大量的优秀八股文编成集子出售给学子,以此从中获取丰厚利润。 一些学子偷懒,索性经书也不读了,直接以这些八股文为模板死记背诵,妄想以此在科举考试中取得好成绩。 此种行径为一些学子所诟病,通过各种诗文进行抨击,然有求必有供,一方渴求买,一方乐意卖,虽被诟病,却依旧猖狂,屡骂不改。 -- 第51页 蒙真看的投入,显然为这些优秀范文所吸引,一旁的王秀才便道:“亲家公若是喜欢,这本集子便留给亲家公罢。” 蒙真抬起头:“那怎么行,你还要靠着它考乡试,我怎么能夺人所好。书店里有卖,抽空我去买几本也是可以。” 王秀才笑了笑没再说话。这些是他朋友整理出来的精华,他想从中摸索出属于自己的一套风格,将来好用在考场上,争取考个举人,像他朋友一样补个缺职。 二人讨论了会儿文章已是夜深,蒙真有些支候不住,遂叫了下人带王秀才去隔壁屋休息,随后自己也躺上床,很快便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王秀才在蒙家用过早饭后被蒙家下人送着回家去了。 当天下午,蒙泽从京城赶回来。 关于原主的这个四儿子,蒙真自来到这里,与人说过的话一只手都能翻数过来。 蒙泽自小时候被他爹打断腿,这些年来心里一直有怨恨,逢年过节他都是在京中的外公家里,很少回自己家来。 最近半年他二哥时常在他耳边念叨,说他爹跟以前不一样了,变仁义了,要他多回家看看,陪老爷子多说说话,以前的心结疙瘩早该解开。 他在这个家里不受待见,二哥待他最好,他心里感念这份情谊,但凡二哥所说,他一般都会遵从不反驳。 二哥要他回家多陪陪父亲,师父给他放了假他便回来了。 虽说他人回来了,可到底心结多年,加上他性格内敛,沉默寡言,这会儿坐在蒙真屋里,只打了声招呼便没话可说了。 蒙鸿剥了一半橘子递给他,“三弟一路舟车劳顿,吃瓣橘子尝尝甜。” 另一半则递给他爹,“爹,您也尝尝,这是南边的蜜橘,当真甜的很。” 蒙真接过尝了一瓣,甜的掉牙。 “三弟,你这大半年也不回家来一趟,爹时常在我们耳边念叨你,如今你回来了可把爹高兴坏了,晚饭特地叮嘱厨子做你最爱吃的炸酱面。” 蒙鸿一番话立时引来了蒙真几个侧眼,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了,为了缓和他与老三之间的僵局,蒙鸿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奈何当事两人都不善言辞,对蒙鸿的劝解虽都心里感激,嘴上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蒙真开口道:“三儿奔波半日应也累了,吃些水果便回屋歇着罢,晚上大家再聚一起吃个饭。” 蒙泽虽然人回来了,也给他见礼了,可蒙真知道,心结多年没那么容易消除,蒙泽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所怨恨,就这么干坐着谁也别扭,倒不如让他去了,自己也落得个自在。 果然蒙泽听后,起身对他作了一礼,便出去了。 蒙鸿紧跟着跑出来,手臂往蒙泽肩上一搭,说:“三弟才回来,屋里炉子尚未架热,不如到二哥屋里,二哥屋里炭火烧的旺,可暖和了,三弟过去好好睡上一觉。”蒙泽点头,嗯了一声。 他因腿跛,走路缓慢,蒙鸿便缓下脚步随他一起,见他耳朵红红的,伸手给他搓了搓。 “冷吧。”蒙鸿说,之后又拿起人的手,冰冷彻骨,忙给人捂了捂,“二哥给你暖暖。” 蒙泽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说:“谢谢二哥。” 蒙鸿笑道:“你我是兄弟,言谢可就生分了。” 院里两侧积了厚厚的雪堆,二人脚下是被洒扫过的青石板路,在寒冬冷风的白暮下,兄弟二人并肩出了蒙真院子。 蒙真看着他二人消失不见的身影,重又坐回案桌前拿起了书本。 二十八一过,很快就是大年三十。 整座县城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旧雪尚冻,新雪又落,雪花纷纷扬扬,从早到晚,扬了整整一天。 蒙府上下灯笼高挂,对联张贴于各个屋门上,蒙鸿带着蒙澈在院子里放爆竹,噼啪噼啪,年味儿正酣。 “二哥,我来我来!”蒙澈从蒙鸿手里拿过竹杆,举过头顶,爆竹声响,他高兴地欢蹦乱跳。 放过爆竹后二人进到屋里,年夜饭已备好,一家人守在一起吃饺子。 饺子里事先包了一枚铜钱,一锅里只这么一个,被称做为大钱饺子,寓意美好顺利,谁吃到这枚大钱饺子,新的一年里他就会顺顺利利,好运满满。 大家可劲儿咬着饺子,都希望大钱饺子能到自己嘴里。突然嘎嘣一声,蒙真一阵牙疼,从嘴里吐出一个饺子来。 饺子里包有一枚铜钱,他的儿子们见了无不两眼放光,直直惊呼:“哇,爹吃到大钱饺子了,好棒好棒!” 蒙真脸上却无多少表情,他深知这枚包有铜钱的饺子是下人事先做好标记故意盛给他的,而且他的几个儿子也都知晓,说不定就是他们让下人这么干的。 “新年好兆头,爹吃到了大钱饺子,来日县试府试院试一条龙全过,给咱们家考个秀才回来。”蒙鸿咬着筷子笑嘻嘻地说。 其他几个兄弟也跟着说:“爹肯定能考中秀才。” 许是新年带给人的喜庆,加之兄弟几人嘴又甜,蒙真心里当真是舒畅又痛快,他嘴角漾开大大的笑:“好,借你们兄弟吉言,来日为父考中秀才,离目标就更近一步了。” 去年过年他也是与大家一起过的,只是那时他穿过来不过几个月,一直耿耿于怀于老头这一身份,不能很好的融入这个家里,除夕夜只与家人吃了几个饺子,而后便把自己关入书房不愿见人了。 -- 第52页 今年与去年大为不同,大概是因为在这边待了一年多,受周遭人和环境的影响,心门慢慢敞开,自己不知不觉已融入到这种烟火气息的凡人生活中来。 今夜他的五个儿子都到齐了,蒙渊年小,现下八个多月,被蒙清夫妇抱在怀里喂米粉吃。 待小孩吃饱了,蒙真伸手向蒙清,“来,蒙渊,让爹抱抱。” 自出生到现在,蒙渊一直由乳娘与下人照料,蒙真平时忙于读书,很少哄抱孩子,这会儿得闲便抱过来逗玩一番。 小孩正是好动的时候,在蒙真怀里一点都不老实,一会儿这里咬咬,一会儿又那里啃啃,两只小手在蒙真跟前抓来挠去,饶是蒙真现在是他父亲也有些不耐了。 正准备松了手将孩子递给蒙清时,突然呲啦一声,小孩小脸憋的通红,直接在蒙真身上拉了一摊屎。 一股臭臭味儿蔓延开来,蒙真难以忍受,差点将小孩扔出去,正好蒙渊房里的下人侍立在侧,蒙真便把小孩交给下人处理去了,自己则起身去了卧房,换了一身衣衫。 一枚铜钱,一泡屎,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 初一日大家又是坐在一起吃喝聊天,到了初二日,民间有串亲拜年的习俗,一大早蒙清带着王昕雨往王秀才家拜年去了。 其余几人则窝在家里,蒙真在房里看书,蒙鸿蒙泽蒙澈兄弟三人在院子里堆雪人。 除夕日的雪一直到今早才停下,早起下人们将主道上的雪扫到两边,兄弟三人也是嫌着无聊,一个雪人就令他们喜乐无穷,欢快不已。 “还差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蒙澈摸着雪人的头,思考着用什么做好,忽然灵机一动,转身跑进了屋里。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两个龙眼核和一根胡萝卜,顺便地上拾了一截木棍。 他将其按在了雪人圆圆的脸上,龙眼核做眼睛,胡萝卜做鼻子,小木棍是嘴巴。 待一切完成后,他细细观赏一番,而后转头向另外两人,“二哥三哥,这雪人如何,好看吗?” 蒙鸿笑道:“好看,我觉得再给它戴顶帽子系条围巾就更好了。” 蒙澈便又跑回屋里,拿了帽子和围巾给雪人系戴好。 这时蒙泽从地上捡了两根树杈插在雪人身上两侧,雪人立马有了两只手。 “还是三哥好哎,我都忘了雪人还有手了。”蒙澈在旁边说着,手舞足蹈。 蒙泽并没有答话,只轻轻予以一笑,转瞬即逝。 这一瞬恰好落进蒙澈眼里,他立时惊呼:“哇,三哥笑了,三哥竟然会笑。” 他这一叫,引得蒙鸿直来凑热闹:“老三笑了?我怎么没看见,要不再笑一次?” 蒙泽瞬息背过了身,他本就不苟言笑,方才那只是不经意,自己都没察觉,这会儿蒙鸿要他再笑,他却笑不出来。 缓了缓转过身道:“二哥休要打诨。” 蒙鸿笑了:“这怎么就是打诨了,笑一笑十年少嘛,这人一笑,心情也会跟着好,二哥是为着你好。” 蒙泽偏过头又不言声了。 一直蹲守在书房门口的阿青突然道:“方才三少爷那一笑我也看到了,很好看呢。” 蒙泽立马转眼看向他,阿青自知失言,赶紧以手捂住了口,正准备起身开溜时,蒙真从书房走了出来。 蒙真本来在书房看书,可外面叽叽喳喳的扰他心神,况且大过年的大家都在玩闹,他听着好奇便出来看看。 一个大的栩栩如生的雪人立在院子里,他走过来,看着地上厚厚的雪道:“蛮不错的,可见这雪下的好,今年是个丰收年。” 蒙鸿紧接道:“可不是,不只庄稼能丰收,爹的科举考试也一定能成功,到时考个秀才回来。” 他向来嘴甜,蒙真不是不知,只轻轻摇头:“这话年三十已经说过了,就不要再说了,万一你爹我没考中,说出去我面上多有挂不住。” 蒙鸿笑道:“不会的,爹有天佑,不会考不中。” 蒙真:“好,若是考不中就怪你这张嘴。” 蒙鸿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不过很快又一展:“好,若是父亲考中,就夸我这张嘴。” 蒙真:“……”蒙鸿的厚脸皮直接叫他无语。 “好,若真如此,我不仅夸你那张嘴,我还给你龛起来香火供着。”他故意气说。 蒙鸿连连摆手,面上略有赧色:“爹此话言重了,夸我就行,不用供,我哪里受得起。” 蒙真哼一声,你怎么受不起了,我看你受用得很。 蒙鸿则敛色屏气,不再言语。心想,他爹可真是个小心眼,他不过是给他鼓励几句安一颗定心丸,他爹却穷追不舍,非要与他计较出个长短。 真就人老小孩心性了。 他瞅了他爹几眼,蒙真却早已将目光挪向雪人,与蒙澈说说笑笑,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 突然雪人的鼻子掉了下来,蒙澈哎呀一声,赶紧捡起来欲要按上。 守门的门子却在这时跑过来,神色惊慌,跑到蒙真跟前禀说:“老爷,门外有人来告说,大少爷的马车经过南关街时给别家马车撞翻了,这会儿还陷在雪里,要我们府上赶紧差人过去。” 啊…… 大家俱是一惊,蒙鸿一面叫阿青备马车,一面搀着他爹领着两个弟弟往门外而去。 作者有话说: -- 第53页 感谢在2022-04-01 21:40:09~2022-04-03 01:3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肖战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黎水 66瓶;小腐即安 10瓶;Lemangecat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父子四人从家里出来, 坐上马车,两刻钟后赶到了南关街。 街道上围了好几个官兵, 好些百姓梗着脖子观望, 嘈嘈切切议论着什么。 蒙真由蒙鸿搀着从马车上下来,刚挤到人群跟前,忽听一官兵挥斥:“散开, 都散开。” 人群立时让开一条通道,两个官兵抬着一担架走了出来,蒙真由儿子们陪着近前一看, 一个满脸是血的人躺在上面。 “是阿兴。”蒙鸿率先道。 阿兴是蒙清身边的小厮, 今早驾车载着蒙清和王昕雨前往王秀才家, 经过南关街的一岔路口时,侧面狂奔来一辆马车, 直接将他们撞了个车马人翻。 只不过阿兴比较不幸,被撞得惨烈, 直接昏厥了过去, 装着蒙清和王昕雨的车厢在雪地里滚了一遭,因着厢体护罩冲击力不那么大, 二人只是受了些皮外擦伤,说话行动并不受影响。 那边蒙清瘸着腿与官兵说着些什么,王昕雨跟在后面拢着散乱的头发, 脸颊两侧有些轻微的擦伤。 雪地里躺着两架散了架的车厢,好些过年走亲用的礼品散落一地,唯独不见拉车的马,应是给人牵走了。 蒙清与官兵说完话之后, 由官兵领着从人群中出来, 路过他爹和几位弟弟时先是一滞, 随后便停了下来。 “爹,你们先带昕雨回家,找个大夫给处理下伤口,我随官差县衙走一趟。”两车相撞,不管是意外还是其他因由,他都得向官府走一遭,就现场之事做些口供笔录。 “哥,我随你一起。”蒙鸿说着上前搀扶住他,他哥这样应该是擦伤了腿。 兄弟二人随着官差去后,人群中又抬着另一架担架出来,架上躺着的人与阿兴差不多一样的状况,亦是伤的惨重,应该是相撞的另一辆马车的赶车人。 两位伤员要被送去附近的医馆,蒙真忙命阿青跟着,好随时向家里汇报阿兴的情况。 之后自己驾车载着王昕雨去别家医馆,只是自他来到这边这个世界,除了家里书院县衙,其他地方他都没怎么去过,平日里出门也少,对这县城的方位构造并不熟识,是以并不知医馆在何处。 正愁苦之际,蒙泽掀帘从车厢里出来,坐到他身旁,说:“方才我看了下大嫂的伤情,只是些皮外擦伤,并不要紧,回家后我给处理下就好。” 蒙泽自十岁起便跟着一名老大夫学医,从医多年,看病处理伤口之事自是不在话下。 蒙真点点头:“也好,就听你的。”既而手里的缰绳一扯,马车倏然停了下来。 只因前方是一处死胡同,他们好像走错路了。先前蒙真出行都是由阿青驾车载着,如今自己亲身亲为,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个路盲。 “爹,我来吧。”蒙泽从他手里取过缰绳,马车掉了个头,向来时的路慢慢行去。 到了府上,蒙泽拿出药箱给王昕雨处理脸上的擦伤,蒙真和蒙澈二人坐在门口候着。 “爹,大哥他不会有事吧。”这一去一回太匆匆,蒙澈见他大哥瘸着腿随官兵去了,隐隐有些担忧。 “不会。”蒙真回道,“你大哥是受害者,随官差去县衙讲述一下当时所发生的情况,过后便会回来。” “那就好。”蒙澈倚着门墩,看着天上发白的太阳,有些发怏。 一家人在家里等着蒙清和蒙鸿回来,一直到晌午过了也没见着人影,却来了个王秀才。 王秀才知女儿女婿今日回娘家拜年,他等了一上午也不见人来,心想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门上出来溜了两圈,听巷子里的人说南关街发生了一起两马车相撞事故,人和车都给撞飞了,现场惨不忍睹,叫人不忍直视。 王秀才心下一惊,蒙府到他家正好经走南关街,被撞的马车会不会…… 呸呸呸,他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可这心里却又十分慌乱,遂上前向说道者询问被撞马车是县里哪一家的。 其中一汉子摆手:“这谁知道,我们也只是道听途说,哪里能知道谁家被撞。” 王秀才讨了个没趣,心却久久平静不下来,眼皮子也跳的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他着实放心不下,向妻子交代几句,而后来蒙家探个究竟。 到了门上他直接入了蒙真院子,见人坐在院子里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忙问:“亲家公,我女婿呢?不是说今早去我家拜年吗,我这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心里面急得不行。” 蒙真便把上午南关街发生的事给他粗粗说了一番,又说蒙清被官差请去衙门录口供,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那人呢?姑爷没被撞坏哪里罢。”王秀才心惊胆战,有些着急。 蒙真看了他一眼,说:“没有,腿上受了些轻伤,并不影响走路,由蒙鸿陪着,你也不要担心了。”心里却想,这人一进门就蒙清长蒙清短问个不住,自己的女儿却不闻不问,这父亲当的着实叫人费解。 王秀才脸上叠起笑:“那就好,那就好。哎,昕雨呢,人好着罢。” -- 第54页 蒙真拉下眼皮,没个好声:“好着呢,现在在她自己屋里,你可以过去看看。” 王秀才赧然一笑:“她好着就行,我就不去看了,我在你这儿等我那姑爷回来,不然这心里放心不下。” 蒙真没再说什么,外面天儿冷,他要王秀才进屋等着。 屋里烧有炭火,二人一边暖着火,一边聊些科举考试上的事打发这百无聊懒的漫长等待。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王秀才有些坐不住了,脖子伸向外面,问:“亲家公,这都几时了,录口供需要这么长时间?” 蒙真等的也有些不耐,躁道:“谁晓得,咱也不是县太爷,要不你去瞅瞅。”王秀才有秀才功名,可以随时见县官,而且见官不跪,县太爷也得礼让三分。 只是他怂,他可不想无事登衙门,而且他听得出蒙真话里揶揄,也便没当回事,只笑笑道:“亲家公说笑了,我再等等就是,他总不能一直不回来。” 哎,可巧,王秀才这话才刚说完,外面便传来一声:“爹,我们回来了。” 蒙真和王秀才赶紧起身从屋里出来,见蒙清和蒙鸿兄弟二人站在院子里,蒙泽和蒙澈凑在跟前问长问短。 “哎,姑爷回来了,身上可大好着。”王秀才已先一步过去,眼里话里全是关切之意。 蒙清瘸着腿前来几步,话尚未出口,王秀才又一惊道:“姑爷这腿……”怎么一瘸一瘸的。 蒙清回道:“不碍事,受了些擦伤而已,岳父怎生来了。” 王秀才笑了笑:“我见你二人半天不来,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慌,便过来看看。” 蒙清便道:“岳父有心了,外面冷,咱们屋里坐着说去。” 几人从外面进到屋里,下人立马将备好的茶水点心端上来。 蒙清说起今早马车被撞之事时,眼中一片晦暗,仍觉心有余悸。 早上阿兴驾着马车经过南关街时,突然马儿一声嘶叫,他尚未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身体便给抛了出去。 当时王昕雨正偎在他怀里,他本能将其护着,所幸地上雪厚,他们连带车厢摔出去的时候,他的腿被车子蹭压了一下,王昕雨脸上受了些轻伤,身上倒是无碍。 后来他被带到县衙就所发生的事做口供,口供录罢知县大人并没放他离开,晌午过后,有官差来报被送入医馆的阿兴以及另外一名伤者苏醒过来,那名伤者酗了太多酒,人虽醒了脑子却尚不清醒,胡言乱语,对官差的话答非所问,甚至骂骂咧咧,形容实在不堪。 最后县官大人一板定音:伤者酒后驾车,控马失当,撞上另一辆马车,致使人马物伤损,应承担本次交通事故的全部责任,赔偿受害者医药费用以及所损失的物品费。 蒙清倒是个善人,既然县官大人做出了判定,他也就可以回家了,至于医药费用物品损失什么的他就不再追究。 那名酒后驾车者的身份官差也调查清楚了,为县里某一镇上的镇民,家中清苦,上有老下有小,平时靠拉货物为生,哪里能有几个钱偿负。 从县衙出来后,蒙清去就近的一家医馆处理了下腿上的伤,回家后他又差人去阿兴所在的医馆送些银钱过去,待阿兴伤好之后再接人回来。 新年伊始便发生这样不利之事,蒙清总觉得今年会不太平,说了半天话有些口燥,赶紧端起茶盏喝口茶镇镇。 王秀才见蒙清面色不虞,忙找话宽慰:“姑爷既已回来,就不要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了,好好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经。” 蒙清便道:“岳父说的是,我去看看昕雨,岳父与爹在这里坐着聊,我过会儿再来。” 蒙清去后,王秀才坐着与蒙真又说了会儿话,天色渐沉,他不好做久留,委谢了蒙家的晚饭,自行回家去了。 因着两马车相撞之故,蒙清与王昕雨受了些轻微擦伤,暂时不太方便走亲拜年,因此去王秀才家便耽搁了些时日。 正月初八这日,二人身上的伤稍好些了,一大早去王秀才家拜个晚年。 蒙真坐在书房,带着蒙澈温书写文章,一个时辰过去,蒙澈写的手腕酸麻,瘪着嘴与他爹说:“爹,我手疼,可以歇会儿吗?” 蒙真侧眸向他,见他样子可怜,有些于心不忍,便说:“既是累了,那便歇会儿罢,等会儿你把《论语·学而篇》的前半部分背给我听。” 年前蒙澈胳膊骨折,蒙清请了个先生来家里为他授课,先生教了几篇《论语》以及部分《诗经》。 过年这几天他光高兴着玩,先生年前教的东西全然忘在了脑勺后。 所谓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学了知识不温习,时间久了就会忘掉。 早起用过饭后,蒙真把蒙澈喊来自己屋里,再过几日学堂便要开学了,趁这几天给这小子收收心,好让他开学了在学里快速适应。 奈何蒙澈年小,注意力不集中,加之长时间不摸书,字写的歪歪扭扭,写了一会儿就写不动了。 蒙真让他休息一会儿,他左顾右盼,右手支着脑袋,问:“爹,二哥什么时候回来?” 初六日一大早,蒙鸿与蒙泽一道往京城去了,走时蒙澈尚在睡梦中,待人醒来后见不着两位哥哥,多有失落,一连两天心不在焉,闷闷不乐。 他自小由二哥带着多,与二哥关系最为亲厚,人走时也没给他留下只言片语,他心里觉得酸涩涩的。 -- 第55页 透过半敞的窗户,他看见檐下几截冰锥在日光的照射下,啪的一声,断碎在地上。 不知怎的,他小小年纪心里竟无端生出许多酸楚落寞来。 蒙真瞧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抚,“你二哥三哥有各自的事业要做,哪能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你在这里陪着爹读书不开心吗?” 蒙澈笑了笑:“跟爹在一起澈儿当然开心,可是读书太累了,澈儿想要出去玩。”想要二哥带他出去玩。 蒙真便道:“你把《论语·学而篇》的前半部分背一遍,背下来了我带你出去玩。” “真的吗?”蒙澈眼里闪烁着小星星,“我想去行香楼吃杏花鹅,背完了爹带我去。” 行香楼是他二哥开的一间饭馆,二哥在时时常带他到那里吃饭,里面的美食独具特色,只是这么一想他哈喇子都开始往下淌了。 “背!”蒙真一声话出,蒙澈立马停止胡思乱想,胸背一挺,恭恭顺顺背起书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蒙真要他背学而篇的前半部分,他却将整篇背了下来。 背诵如流,一字不差。 蒙真听了直点头:“记忆力不错,为父且问你: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这句话作何释义?” 蒙澈想也不想便道:“这个我知道,先生说孔老夫子这句话是讲孝道。一个人是否有孝心,要看他父母在世时他的志向为何,其次看他父母过世后他的行为,如果在他父母过世的多年里,他的行为还能够像他父母在世时一样符合德行,那他就算是有孝心了。” 蒙真道:“倒也不差。为父且再问你,你认为一个人在他父母在世时怎样做才是有孝心。” “嗯……”蒙澈眼珠子骨碌转了一转,“顺从,澈儿认为顺从父母就是孝顺。” 蒙真:“那若是一味顺从呢?” 蒙澈:“若是一味顺从,那便算不得真正的孝顺了。《弟子规》里不是说了吗,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谏不入,悦复谏。号泣随,挞勿怨。父母有过错时,我们作为子女要耐心劝说他们改正,如果他们不听,那就等他们高兴时再劝,如果他们依旧不听,我们就声泪俱下,动之以情,即便被他们抽打一顿,也要毫无怨言。” 蒙真点头,这小子理解力真不错,学以致用,举一反三,倒是块读书的料。 “爹,还有吗,还有什么您一并问了,澈儿保证好好作答。当然了如果我答不上来或答错了,爹不要凶我就是。” 蒙真哭笑不得:“你爹我几时凶过你?” 蒙澈笑道:“那倒没有。可你凶过二哥嘛,我就有些怕。” 这话倒是没错,不过那倒不是蒙真凶的蒙鸿,是原身经常训诫来着。 不过他既已占了原身身体,这锅自然就得他来背了。 反正背的也不少了,也不差这一个。 蒙真想着,一面与蒙澈说:“放心,爹不会凶你。” 蒙澈喜道:“爹真好。”眨眨眼睛,“爹还要抽背我吗?” 不待蒙真回答,他又伸手在自己肚子上摸了摸,“澈儿饿了,想吃行香楼的杏花鹅,爹带我去呗。” 他这副样子看在蒙真眼里显然是在撒娇,蒙真拿他没办法,合了书站起身来,“走吧,既然你提了,爹岂有不应之理。” “好耶!”蒙澈欢呼雀跃,一跳一跳出了门。 二人刚踏出门墩,脚还没迈开呢,邓愚明提了个鸟笼走了进来。 “呦,出来晒太阳呢。”邓愚明将鸟笼往院子里的枣树上一挂,哼着小曲唱了两声。 蒙真其实很不喜原主的这个朋友,但是人来了他又不好将其赶走,冷声道:“你怎么来了?” 邓愚明道:“你说呢,自然是给你拜年来了,哪像你没良心,我不给你拜年你就不知道给我拜来。”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红封,递给蒙澈,“来,小子,拿着买糖吃。” 蒙澈接过,欢欢喜喜道了声:“谢谢邓伯伯,新年快乐!” 邓愚明哈哈笑道:“新年快乐!” “你跟你爹这是要去哪儿呢?”他摸着蒙澈的头问了一句。 蒙澈回道:“去行香楼吃杏花鹅。” “出去吃饭啊,带上我呗。”邓愚明转向蒙真,死皮赖脸地说。 蒙真才不愿意带他,拉了蒙澈就往外走。 “哎,”邓愚明喊住他,“老蒙,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我来你家给你拜年,你不给口茶水喝便也罢了,怎么连人都不理了,过了个年过疏离了。” 蒙真脚步顿住,转头看他,“我这会儿带澈儿出去吃饭,改日再好生招待。”他只想将这人赶紧打发走,哪里还会再招待,不然等人诨话起来,还不知怎么污他耳朵。 眼见着他又要迈腿而去,邓愚明赶紧两步上前一把将其扯住,“老蒙你这是干嘛,我又不会白蹭你的饭,我邓愚明钱多的是。走走走,我请客。”揽了蒙真的肩就往前走,蒙真嫌弃,一把将他拂开。 “邓伯伯!”这时蒙澈突然开口,捂嘴笑说,“那家饭馆是我二哥开的,随便吃,不要钱的。” -- 第56页 “是吗?”邓愚明凝了一瞬,随而朗声大笑,“那可真是太好了。既是你们家开的,那这顿饭我是非蹭不可了。” 说完也不管蒙真愿不愿意,推着人一路推出了蒙家大门,之后上了马车往行香楼而去。 行香楼是蒙鸿开的一间酒楼,位处县城最为繁华的地段——正兴街,楼里主打各色菜肴,菜品丰富,色香味俱佳,深受顾客的喜睐。 三人到时,正逢饭时,楼里客来客往,喧嚣非常,座无虚席。 店小二识得蒙澈是他们老板的弟弟,面上挂笑,十分客气地请他们大厅入座。 “实在是不好意思。”店小二拿着菜单,躬着腰笑道,“不知几位前来,包厢里人满了,委屈几位坐这里将就一下。” 邓愚明率先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坐哪儿都一样,只要饭菜可口就行。” 店小二忙又笑道:“大老爷放心,本店饭菜美味可口,全县再也找不出第二家比这里更好的。” 邓愚明哈哈一笑:“那便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拿上来。” 小二笑道:“好嘞!我们这儿的招牌菜是杏花鹅,客官稍等,马上给您上来。”之后又面向蒙真与蒙澈,“二位还要点什么?” 蒙澈就是为杏花鹅而来,别的倒不想要,蒙真也说杏花鹅就可以。 小二看着这一桌的两老一小,脸上笑容亲和,说:“杏花鹅份量足,三位吃的话足够,我这边再送一些水果与点心,三位稍坐,很快便来。” 小二去后,邓愚明四下看了看,人声嘈杂,乌泱泱一片,十分吵闹。 “老蒙,你家蒙鸿可以啊,年纪轻轻便做了酒楼老板,未来可期,大有前途嘛。” 邓愚明目光从周围转回来落到蒙真身上,见蒙真不言声,他便凑近了些,压着声音说:“我说老蒙,我家昭昭与你家蒙鸿的婚事究竟还做不做数,你倒是给个话啊。” 蒙真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了口茶水,没好气道:“先前不是说了吗,他的婚事他自己做主,我不会干涉。所以,你不要问我。” 邓愚明也拿起茶盏,一口饮尽,而后往桌上重重一落,伸出两根手指指向他,“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当爹的,干脆咱俩换下身份得了。” 蒙真却道:“想的美!”他这白捡来的爹,儿子们个个孝顺,他过的很是舒坦,任你是谁都不换。 孰料邓愚明却来了气,气呼呼一声:“哼,你才想的美,我还不愿呢。就你那干柴样,白给我十个我都不换。” 蒙真立马瞪他一眼:“注意言辞!我还没说你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呢,你倒先嫌起我来了。” 眼看着他俩就要争吵起来,蒙澈突然喊了一声:“邓伯伯!您的茶水喝尽了,我给您再添上。”起身端起茶壶给邓愚明的杯子里蓄了一杯茶。 邓愚明立马笑颜逐开,端起新满的茶水,意味深长地说:“唉,还是蒙澈小子懂事啊,比你这个愣头爹强多了。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儿子,我做梦都能笑醒。” 之后又看向蒙真,没个好气,“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儿子们一个赛一个的好,你却没个当爹的样儿。” 这话蒙真就不爱听了,虽说他这个爹当的不是十全十美,自认为对儿子们也没差,怎么就没当爹的样了。 邓愚明给他解释:“老大久婚未育你不着急,老二到了成家的年龄你却撒手不管,还有老三,如果我没说错,那腿是被你打残的罢。”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儿子们的不如意之事全是他蒙真之过。 蒙真可不能依,不悦:“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邓愚明嘴欠,偏要说:“我可没乱说,这本来就是事实。” “哇,杏花鹅来了!”这时,蒙澈又喊了一嗓子,两只小手搓着,口水都快要淌下来了。他不明白,他爹与邓伯伯怎么一见面就吵架,饭都吃不安生。 杏花鹅,即杏花鹅脯,因其肉呈胭脂色,又名胭脂鹅脯。 胭脂鹅脯本是一道宫廷美食,后传入民间,深受食客的喜爱,不过因其食材高端,平民百姓轻易享受不到,能吃的起的多是达官显贵。 因此来行香楼的大都是有钱人。 邓愚明看着眼前色鲜汁浓的鹅脯肉,一时垂涎欲滴,将方才与蒙真的不快全然抛在了脑后。 他举着筷箸夹了一块送入嘴里,细嚼慢咽一通,而后说:“味道不错,不愧为楼里的招牌菜。” 蒙真也夹了块鹅脯肉入嘴,味道鲜美,肥而不腻,口齿生香。 不禁想,蒙鸿这小子平日里没个正形,酒楼里的菜倒是做的挺好。 “蒙鸿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相貌没的说,脾性也是十分的好。老蒙,这儿女亲事父母做主,你是他爹,你现在就是给他指定了亲事,他还能拒绝你不成?” 蒙真正准备夹第二块肉,听到邓愚明说的话后捉筷子的手一顿,他就不明白了,为何这些人这么热衷于说亲,不论是聚餐还是坐一起闲聊,但凡家里有个子女,不论年龄大小,一律往亲事上拢说。 好像这世间除了撮合亲事,便无事可做似的。 “哎,问你话呢。”见人不言声,邓愚明推了他胳膊一下,“还是说你家蒙鸿已被崔大嘴说下了。” 崔大嘴正是崔媒婆。因其嘴大,爱说四方,人送外号“崔大嘴”。 -- 第57页 蒙真却道:“我不是早就说了吗,蒙鸿的婚事我不做主。你若想与他结亲,直接去问他便是,何苦来扯着我来问东问西,问半天还问不出个所以。” “你你你……”邓愚明指着他,咳咳两声,显然又是被气住,“我说你没个当爹的样你还嘴犟不认,就你方才这话,你自己听听,这是一个当爹的该说的话吗。你真是……” 指着蒙真的手放下,恨铁不成钢:“若是以后蒙鸿娶不上媳妇,就怪你这个当爹的不成器。” 蒙真有些气忿,舀了一勺汤往自己碗里,“你这话可就错了,他娶不上媳妇只能怪他自己没本事,怎能怪我,我又没拦着他不让他娶。而且,就凭蒙鸿的模样与家世,他不可能娶不上媳妇,只是他想不想而已,你说不是!” 邓愚明“哼”一声,没个好脸色。 蒙真也便没再多言,端过蒙澈跟前的碗盛了一碗汤,温声说:“澈儿来喝汤,这老鸭汤味道不错。” “谢谢爹!”蒙澈端起来喝了一口,“嗯,真好喝,爹也多喝些,天冷,喝了暖暖身子。”起身也要给他爹舀汤,却被蒙真制止住,“坐着喝你的汤,爹自己来就行。” 父子二人温馨相处的画面落进邓愚明眼里,邓愚明心里酸酸的,碗往蒙真跟前一推,“我也要。” 蒙真才懒怠理他,拒绝道:“自己盛,我又不是你的爹。” “你……”也不知是不是人年龄大了容易来气的缘故,邓愚明“你”了半天,一口气憋在胸口,最后化成一声骂,“小老头读了几天书,脾气倒见长了,你不给我盛,我还不稀罕呢。” 从蒙真手里夺过汤勺,正准备给自己盛一碗时,隔壁桌上突然一嗓子喊:“大树,这儿!” 这一声喊叫过于洪亮,蒙真几人不约而同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脑袋缠了几圈纱布,拄着一根拐杖的青年男子走了过来,落座于隔壁桌上。 “坐这么一个旮旯位置,叫我好找。”男子一坐下就抱怨了一句。 “你就知足吧,这家店经常人满为患,有座的就不错了,你还做甚么挑剔。”等人的男子回他一句,面上已是十分的不悦。 随后又是一嗓子喊:“小二,上菜!” 很快各色菜肴便端上桌来。 那个被唤作大树的男子就着桌上的饭菜一顿狼吞虎咽,待吃的差不多了,才说:“余下的钱带来了吧。” 男子道:“带来了,不过我家主子说了,你办事不利,没能将人撞成重伤或撞死,余下的钱只给你一半。” “什么!”大树急的瞪直了眼,筷子往桌上一摔,指着自己受伤的腿说,“我为了这点钱命差点没了,你们竟然只给一半钱,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官府把你们做的好事兜出来。” 说罢他还真就起身要走,男子赶紧将其拉住,“行了,你声音小点,生怕别人听不见你嚷嚷。” 之后压低声音说,“我的意思是,先给你余下的一半,过几天你再帮我做些活,我再把剩余的也给你。” “再帮你做活儿?你当我三岁小孩呢!”大树嗤之一声,“怕是到时我命没了,你余下的钱也给不了我。” 男子笑道:“瞎想什么呢你,正好过几天庄上要开工了,到时你来给拉几趟货,余下的钱不就都给你结了吗。” 大树哼笑:“你倒是想的美,白占用我这具身体给你当免费劳力,你也不睁眼看看,我这条腿被撞成这样,还能再给你当牛使唤吗。” 男子便又道:“只是暂时受了些伤,又不是废了,养个几天便能恢复完好……” “少在这儿废话!”大树打断男子的话,“今天说什么也得把钱给齐,不然我就报官,将你们如何谋害蒙清两口子一事全部倒给官老爷。” “嘘……你小点声……”男子一把扣住大树的嘴巴,若不是这人非要来吃行香楼的饭菜,他说什么也不会来这种地方与人做交易。 人太多,私密话很容易给人听了去,保不好会惹来灾祸。 这不就给蒙真这桌听了去。 邓愚明张直了眼:“老蒙,你家蒙清……” “嘘……”蒙真使了个眼色,要他闭嘴。而后转头向蒙澈,“澈儿吃好没,吃好了咱们回家去。” “吃好了爹。”蒙澈摸了摸鼓圆的肚子,起身与他爹一起往外走。 邓愚明伸手在后面喊:“你们走那么急干嘛!”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菜肴,还剩有好多,就这么丢下有些可惜,遂叫来小二打包,好带回去给他家那只老狗吃。 从行香楼里出来,三人上了马车,车厢里,邓愚明说:“老蒙,前些时候听说你家蒙清被马车撞了,原说是一场意外,听方才那人的口气,倒成谋杀了。这可不得了哇,你们可得要去报官。” 蒙真眸色深沉道:“自是要去报官,让蒙清自个儿去。” 到家后他在书房看了一下午书,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蒙清和王昕雨从王秀才家回来了。 待一家人用过晚饭后,蒙真将蒙清叫到书房,就上午行香楼所听之事一字不差的给他述了一遍。 蒙清听后,眉毛始终不得舒展。大年初二在县衙录口供时,他就有所疑虑,为何那辆马车偏偏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出现,偏偏就撞他们车上,驾车的人偏偏还醉得一塌糊涂。 这么多巧合重叠在一起,却原来是有人早有预谋。 -- 第58页 他行商多年,自认为锋芒掩藏,甚少得罪于人,是谁要谋害他。 “爹,我要报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3 01:36:54~2022-04-04 01:2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欺霜雪无席簇 50瓶;bwttw 10瓶;佩缇緦 8瓶;Lemangecat 4瓶;黎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翌日, 二人早早用过饭,一大早来到县衙。 正月里正是一年中最清闲的时候, 衙门则不然。县太爷掌一县之政令, 上至黎民苍生,下至鸡鸭狗鹅,各家户的鸡毛蒜皮等都经由他手中公判审决。 此刻他坐在公堂上, 看着下面跪着的一青年一老者,眉毛不自觉耸起。 原本大年初二已经了结的两马车相撞事故,却原来另有隐情, 原是有人故意陷害。 这还得了, 他绝不允许自己手底下发生冤假错案, 当即便命衙役将那日醉酒驾车的车夫给捉拿了来。 被告者被带入公堂时,蒙真抬眸看了一眼, 正是昨日行香楼讨要银钱的那个名叫大树的男人。 随后耳边便响起一道落板声:“大胆刘大树,你酒后蓄意害命, 欺瞒朝廷命官, 该当何罪!” “大人,冤枉啊!”刘大树跪伏地上, 声音嘶哑,再没昨日的飞扬跋扈。 “人证物证俱在,何来枉你一说!”县太爷命人将从刘大树家搜来的银钱哗啦啦往地上一倒, 刘大树见了,登时目怔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清早蒙清与蒙真来报官时,蒙真将昨日酒楼里刘大树讨要银钱一事说给了县太爷, 县太爷派人去刘大树家里拿人时, 顺便把人讨到的银钱一并给缴了来。 蒙真看着地上白花花的银子, 少说也得有上百两。 县太爷指着地上的银钱说:“你平日里一个拉货为生的,何处来的这么多银钱,还不快如实招来。” 刘大树心里已是十分害怕,可嘴上却硬道:“大……大人,这些钱都是小民一分一厘攒下来的,绝无偷拿一说,请大人明察啊。” 县太爷哼一声:“昨日行香楼有人听见你说,你为了银钱陷害蒙清两口子,因那人事后只给你一半银钱,你不依,嚷嚷着要向衙门报官,以此来胁要剩下的银钱。如今告你的人就在你身边,你还要抵赖不成!” 刘大树看了眼跪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一个是那日被他的马车所撞的蒙清,一个是一名老者,昨日行香楼他貌似见过,不过毫无印象。 在他怔愣的间隙,县太爷又接着说:“你不要以为自己腿上现在有伤,本官就不敢对你动刑。本官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本官的板子硬……” “来啊!”县太爷喊了一嗓子,立马有两名衙役拿了棍子架在刘大树背上。 刘大树顿时大惊失色:“大,大人……小,小民冤……冤枉哪……” 他说话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完整一句。县太爷睨他一眼,冷冰冰道:“现在招来,本官还可以判你个从轻发落,不然,哼……蓄意谋杀,欺瞒朝廷命官,拒不招供,这三重罪加起来可够你在牢里吃一辈子的馊菜冷饭。” “大人……”闻此,刘大树再不敢有所隐瞒,跪伏地上,将他如何收人钱财□□的前因后续如实道来。 却说这香河县有一朱姓人家,家里良田万顷,手下佣工众多,刘大树闲暇时候帮着给人家里拉货送货,一来二去,便与雇佣头子老吴熟识上了。 老吴念他身体强壮,老实能干,经常介绍钱多的活儿给他,以让他补贴家用。 大年三十那日,刘大树正在家里带着孩子贴春联,老吴突然找上门来,要他帮他做一件事,酬金一百两银子,他先给他一部分,事成之后再给余下的。 一百两银子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他也不问何事便急遽应了下来。 老吴给他说,初二日一大早要他多吃些酒水,在南关街的一巷子里驾车等着,待听到哨声之后,立刻驾马冲出去。 到了那日,他给自己喂了好些酒水。他酒量本就不差,加上那酒又不太烈,所以他只是身上沾了酒气,脑袋却是清醒。 听到哨声的那一刻,他几乎是不假思索,扯紧缰绳驾车飞一般冲了出去。 下一瞬他便看见街上行驶来另一辆马车,他尚未来得及做出思考,两辆马车便碰撞一处,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便不省人事了。 待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家医馆,身上缠满了绷带,两个衙役守在他身边,要他将早上所发生的事情叙述一遍。 他只说昨晚吃了太多酒,今早驾车给人送货时,不小心与另外一辆马车撞上,别的他一概不知。 也是后来他才知道,他驾车所撞的那辆马车里坐着的是蒙清两口子。 蒙家在香河县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蒙清作为家中顶梁柱,又是生意人,县里但凡有些见识的都听闻过其名。 只是不知老吴与人家结下什么仇怨,让他这般下死手去撞人家。得亏自己当时收紧了些力度,不然自个儿都要被撞死了。 好在县太爷判定此事为一起交通事故,蒙清那边也没追究责任,此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了。 说来也是怪他自己,当初应下此事时,他要老吴事成之后请他去行香楼吃饭。这一吃可美了,直接吃到县衙里来了。 -- 第59页 刘大树悔不当初,早知道隔桌有耳,说什么他也不会去行香楼吃什么胭脂鹅,私下里随便什么地方把钱要过来不就得了。 说到底,还是他嘴馋惹的祸。 看着地上白花花的银两,刘大树肠子都要悔青了。 这边县太爷听了他的招供,立马派衙役去朱家将老吴捉拿了来。 老吴跪在地上,对刘大树的供词供认不讳。县太爷坐在公堂上,看着伏地恭顺的罪魁祸首,惊堂木重重一落,厉声斥问:“蒙清与你何冤仇,你要派人暗中谋害。”惊的跪在堂下的几人一个哆嗦。 老吴缓缓抬起头,不卑不亢,倒有几分慷慨就义的凛然,咬着牙狠狠说:“无怨无仇,草民就是看他不惯,想要除之后快。” 县太爷板子又是一敲:“大胆,你一介草民,怎么跟本官说话呢。刘大树说你是代你家主子做事,说,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要将蒙清两口子除之后快。” 老吴低垂下头:“没有谁指使草民,是草民自己看他不惯,想要除他,跟他人无关。” 跪在一旁的蒙清听了忍不住将此人多看了几眼,这人他识得,是他前妻朱贞梅家的一个雇工头子。 他与此人平素并无交集,只不过照过几次面,话都不曾说过一句。他便是看他不惯,也没必要将他除了啊。 蒙清这人虽说老实,却又不傻,脑子稍微一转,便理清了这个中因由。 他猜想,并非老吴要除他,而是老吴受人之命非除他不可。 那人多半是他的前妻朱贞梅,毕竟当初二人和离,朱贞梅对他可谓是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切了他。 此事不只他起疑,县太爷也是疑虑重重,一个人若看不惯另外一人,躲着避着便是了,万没有将人杀害的道理。 县太爷板子重重一敲,问:“可是你家主人指使你的?”朱家在香河县算是大户人家,县太爷见了也得礼让三分,且朱蒙两家先前有姻亲关系,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给解了,县太爷思来想去,或许这其中有什么情仇纠葛。 偏老吴嘴硬,一个字也不肯吐露,只一个劲儿叩道:“无人指使草民,是草民自己要谋害蒙清,只是苍天不佑,草民未能如偿所愿。” 县太爷哼道:“你这话难以服众,本官叫你主子来问话!” “大人!”一听要叫自家主子,老吴明显急了,“大人,草民如实说就是。半年前我家小姐与蒙清和离,归家后一蹶不振,整日以泪洗面。草民不忍小姐受委屈,便出此计策陷害蒙清,好给我家小姐出气。此事全为草民一人策划,与朱家任何一人无关,还请大人明鉴。”老吴口中的小姐便是朱贞梅了。 县太爷将信将疑,不论怎样,这个害人理由确实比方才看人不惯除之后快要强顺许多。 既然人已认罪,县太爷亦再无多言,叫人签字画押后,将刘大树和老吴暂时关入了县衙大牢。 蒙清和蒙真从衙里出来,蒙清要他爹坐马车里等他一会儿,之后从阿青手里拿过一个小箱子复又进了县衙大门。 蒙真知道那箱子里装着的是什么,二人早上从家里出来时,蒙清备了些银两拢进一个小金箱里,想着既是要打官司,总有用得着钱财的地方。 蒙真坐在车厢里,闭目养了会儿神,不过片刻,蒙清便返身回来。 蒙真看他两手空空,便知那一箱子银钱给那县太爷悉数收下了。 嘴角不自觉抽动一下,“身为父母官,为民谋事乃他职责所在,事后又收人钱财是怎么个意思。” 蒙清亦皮笑肉不笑抽动一下:“爱财之心人皆有之,县太爷又非圣人,既有人送钱财给他,他岂有不收之理。且我蒙家常年行商,少不得与官府打交道,能用钱财笼络关系的有何须动用其他。爹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这点道理不该不懂。” 他把话抛给蒙真,蒙真却没接下去。家里粮庄的生意都归由蒙清一人打理,每年外出买卖粮食都要去问官府拿到粮引,这其中便免不了与官府搞好关系,具体便体现在给的钱财多少上。 蒙真来这里一年多了,知道这个家能有今日之富足,蒙清功不可没。 都说官商相护,这行商的背后若得官府庇护,为商之路便要顺畅许多。蒙清的商途之所以走的顺遂,一方面靠自己的努力,另一方面少不了官府的帮扶。 反过来蒙清再给官府一些钱财作为回报,如此反复,官商互结,自成一体。 蒙真上辈子潜心修道,于官商之事完全不通,这会儿听了蒙清的话,脑子稍微转转,这其中的门道便能摸通。 蒙清与官府,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在马车的一阵颠簸中,蒙真阖上了眼。 心想,还好他读书科举不是为了做官,不然要与那么多人打交道,他想一想便觉得头疼心慌。 日头偏起,不觉间马车就到了家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4 01:27:52~2022-04-06 23:0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雾澪 40瓶;北辰绛雪 10瓶;暗中讨饭的三三 9瓶;予陌 6瓶;桃夭 5瓶;35849225 3瓶;黎水、吱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从县衙回来后, 蒙真一门心思扑在读书写文章上。 -- 第60页 再过二十来日便是县试,他若再不抓紧时间好好复习, 怕是又考不过。 时间好比一阵清风, 不经意间悄然溜走。 正月十六日,青山书院开学之日。 一大早蒙真坐了马车来到书院,课室里学生们交头接耳, 嘈嘈切切,显然还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 蒙真坐到自己位置上,刚拿出书, 邓博文就走了过来。 邓博文作了一礼:“晚辈博文给蒙伯伯拜个晚年, 愿蒙伯伯松柏同春, 福禄无量,万事胜意。” 蒙真展颜欢笑:“谢谢博文, 蒙伯伯也祝你身康体健,学业有成, 事事如意。只是我今日出来仓促, 身上没带红包,明日给你补上。” 邓博文哭笑不得, 他给人拜年是为送声祝福,非是来要红包。 这边刚要开口推辞,突然背后传来一声:“红包?”他扭过头, 见许嘉兴背着书箧凑了上来。 许嘉兴一进门就看到他俩黏一处说话,走了几步听到红包拜年之类的词语,心中好奇,书箧都顾不上往自己书案上放, 便跑到二人跟前来了。 “哎, 博文, 你今年得了多少压岁钱?”许嘉兴一脸兴冲冲地问。 邓博文道:“没多少,我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好意思要压岁钱,除了家中长辈给了些,再无多余的了。” 随即反问,“你呢,应该得了不少吧。” 许嘉兴笑道:“我也没得多少,就我太爷爷和爷爷多给了些,别的亲戚虽也有给,但不多。” 他家家境尚可,又因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未免多了些偏爱。过年时候,家里兄弟姐妹当中就数他压岁钱得的最多。 不过这也仅限于自己家里,若是跟别的富裕家庭比起来,他这点压岁钱可就谓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博文,”许嘉兴突然唤一声,眼里腾起亮光,“若这次县试我考过了,我请你去行香楼吃杏花鹅。”他估摸着算了算,虽然他得的压岁钱不多,可行香楼的杏花鹅却是够的。 说起这行香楼的杏花鹅,过年时候他跟着家里去吃了一顿,味道当真是美极了。就这会儿子这么一想,他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邓博文看他说起美食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在他胳膊上轻轻一碰,“嘉兴,你流口水了。” “啊?”许嘉兴一愣,慌忙去抹嘴角,却是什么也没有,不免嗔怪,“博文,你变坏了,怎么也唬起人来。” 邓博文抿唇一笑:“见你犯痴,忍不住逗你一下。那家店我去过几次,味道确实不错。你若想吃,倒也不必等到县试之后,今日下了学我可以请你吃。” “真的?”许嘉兴眼睛陡然一亮,不过很快又黯淡下来,“叫你破费,这多不好意思。” 虽说这行香楼的饭菜确实可口,可并非一般人家消费的起,就拿他们家来说,平时很少去那里,一般都是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来客了才去消费一次。 而邓博文与他还都是个学生,尚未能自己挣钱,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全都靠着家里,行香楼的消费不低,一次宴请怕是他们这几个月的零用钱就没了。 邓博文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笑了笑道:“没事,我平时除了纸墨费用,其他地方不怎么用钱,日积月累,倒也攒下不少零用,玉馔珍馐咱吃不起,请你去行香楼吃一顿还是拿的出手的。怎么样,就今晚,去吗?” “这……”许嘉兴兴致陡涨,“就咱们两个吗?”邓博文看了旁边一眼,“不啊,蒙伯伯也去。” 他俩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围坐在蒙真书案旁,蒙真原本打算默写一篇文章,结果桌子被他二人占去了一多半,心里多苦恼,只得闭目默起书来。 他虽心里默默背着书,许嘉兴与邓博文的对话却是一字不落地听了个全。这会儿突然听到邓博文说让他也去行香楼吃饭,蒙真缓缓睁开眼,说:“你们两个去罢,我清静惯了,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去哪里?行香楼吗?”这时蒙真前排的一个林姓同窗扭过头来,“算我一个,过年时候我京城来的一个表哥请我去那里吃了一顿,那家的杏花鹅当真是美味极了。”说着他还闭起眼假意闻了闻,仿佛美味可口的杏花鹅就在眼前。 “哎,王兄你也去吗?”林姓同窗倏地睁开眼,在他前桌的背上拍了一拍,“你不是说早就想吃行香楼的饭菜吗,正好博文嘉兴他们要去,咱们一起呗。” 虽说课室里这会儿乱吵吵的,但是这个学生的嗓门有点大,吸引了不少学生往这边看。 有个学生就问了:“去哪儿?” 另外一个学生就答:“好像是去行香楼,吃杏花鹅。” “是吗,是吗?”那个学生说,“算我一个呗,我不会白吃的,饭钱咱们均摊。” 这俩学生这么一唱一和,立马又吸引来其他学生的目光。 然后教室里就更加吵了,吵吵到最后话风都变了,大家开始讨论今天中午吃什么,是羊肉萝卜还是烧鸡排骨,等等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蒙真在一旁听着,耳边嗡嗡嗡个不停,脑袋都快要炸了。心想,这些学生还真是能说,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话,比他一个月的话都要多。 就在大家说的水深火热之时,突然一道尖厉的声音响起:“夫子来了!”学生们就跟听见狼来了似的,喧闹声戛然而止,纷纷滚回自己座位上,拿书的拿书,写字的写字,再不敢胡乱扭动一下。 -- 第61页 蒙真见了,忍俊不禁。 他想起自己上一世,他还是修真界老祖的时候,有一次他的徒子徒孙们在一棵大树下有说有笑打打闹闹,正好他从树下经过,这些少男少女们见了他就跟耗子见着猫似的,上一刻还欢欢喜喜的一张脸,立马就敛笑息声,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一礼,而后急慌慌四处散开了。 当时那种情形,就像现在学里这些学生见着郑夫子一般,他的徒子徒孙们生怕一个不留神被他逮着训话,若是自己答不上来,怕是要挨训受罚。 可是,若非是什么重大过错,蒙真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罚他们呢。 忆起往事,蒙真竟无端生出些情绪来。不管怎样,他是再也见不着他的那些徒子徒孙们了,可想这些做甚么。 正好郑夫子走上讲堂,眼睛往下面扫了一圈,简单说了几句之后要大家自行复习,之后再无只言片语。 县试临近,学生们丝毫不敢懈怠,从假期的余温中出来后,全身心投入到备考当中,都想着一次性能考过。 蒙真与大家一样,这些日子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全都耗在读书写文章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次县试能否考过,但就是这样每日里忙碌着,他的内心才感觉很踏实。 日子就这样静静淌了半个多月,很快就到了二月初六,县试之日。 天不亮蒙真就爬起了床,一番洗漱之后用了早饭,而后急慌慌赶到县衙。 二月天气,天寒料峭,县衙门口围了好多前来县试的考生,他们手里提着个考篮,篮子里装着今日一天的吃食。 此时的天尚未放亮,周遭朦朦胧胧。蒙真站在长长的队伍当中,寒风一吹,冷意飕飕地往身体里钻,他一阵哆嗦,不禁裹紧了衣衫。 卯时一刻,县衙门开。考生在衙役的搜检下鱼贯入场。 轮到蒙真接受检查时,他先是散开头发,被衙役在身上摸了一遭,后又打开考篮,里面装着的馒头饼子被掰开揉碎,确保没问题后,他才被放进入。 进门之后没几步,又遇到检查身份文书的衙役。身份文书上写有考生的姓名,年岁,籍贯以及体格面貌等信息。 衙役拿着文书与蒙真核对,其上写着:考生蒙真,年五十,顺天府香河县人,形容清瘦,面白须短。 衙役对照着看了蒙真半晌,也没看出任何不妥,便放行让他进去了。 蒙真提着考篮来到考棚外,等到所有考生全部进入,他与一众考生接受知县大人讲话,话毕,考棚门开,考生在廪生的唱保声中,领了试卷往考棚里去。 试卷上有座号,蒙真对照着找到他的位置,待坐下后,心下不禁一喜,庆幸他的座号不是臭号。 所谓臭号,就是紧挨着茅厕的号舍。如果有考生被安排在臭号考试,那他可真就倒了大霉了,臭气熏天被熏的神志不清不说,有可能还会熏出病来。 没有一个考生是愿意坐臭号的,可这由不得人,只能看运气听天由命。 随着一阵铜锣声响,天光大亮,考生们开始启卷答题。 县试共考四场,每场考一天,当天答题当天交卷。 第一场为正场,四书文一道,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这些题平日里郑夫子都有让他们练习,做起来并不生疏。 首先做的是那道四书文,蒙真看了一眼题目:为君子儒。 以此为题,做一篇不少于三百字的文章。只是这文章不是随随便便写的,而是按照一定的格式,即八股格式。 为君子儒,出自《论语·雍也》:“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意思是你要做一个高尚的读书人,不要做遭人唾弃的读书人。 蒙真看着这四个字,脑子里构思一番,文章大概有个眉形了,他才在草纸上一笔一划仔细书写起来。 县试考试共发了两种纸,答题纸和草纸,草纸用来构思文章,答题纸为正式答题时所用。 待草纸上的文章做好了,蒙真细细检查一番,不合意的地方他做了些删减增添,一直到他满意无错漏了,他才在答题纸上仔细誊写。 这誊写也是费工夫的,本朝科举考试制度严格,不仅对作弊者严惩不贷,就连考卷也有严格要求。 卷面须得整洁,全文小楷书写,不得错字漏字,不能在试题纸上随意涂改,不然会被考官当成污卷,从而落选。 是以,蒙真丝毫不敢马虎,一道四书文写下来,乍暖还寒的二月里,他身上竟渗出一层密密细汗来。 而这还只是最初级的县试考试,后面还有各种大考,想想何其艰辛不易。 四书文写完后,蒙真揭开考篮,啃了几口饼子,水都没喝一口,又开始写另一道五言六韵试帖诗。 五言六韵试帖诗也有相应要求,虽不用像四书文那样用八股格式,却要求仄起平收,对仗押韵。 诗题:赋得「秋日悬清光」,得「清」字。 试帖诗又叫赋得体,意思就是所做的诗里必须出现“秋日悬清光”这五个字,并且以“清”字做韵脚。 蒙真看着诗题,手里握着笔,渐渐陷入沉思。若非这一年在书院接受学习,光凭自己在家里瞎琢磨,他定是做不来这科举考题的。 他想着郑夫子课堂上关于试帖诗的讲解,思路清晰,下笔有神,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将一首五言六韵试帖诗写妥帖了。 -- 第62页 此时天色尚早,差不多申时,已有考生开始交卷。蒙真看了看自己的试卷,既已写完再无涂改的可能,坐在考棚里也是无济于事,他便提前交了试卷。 这时,考棚外已聚集了好些考生,待到达一定数量后,龙门开放,考生们有秩序分批出场,此谓之放排。 蒙真从县衙里出来,蒙鸿已候在外面多时。蒙鸿是前日回家来的,他爹县试,他这个做儿子的比当事人还要兴奋紧张。 “怎么样爹,感觉如何?”蒙真一从门里出来,蒙鸿便赶上前问。 蒙真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没感觉。” “没感觉?”蒙鸿一愣,随即笑道,“那便是考的不错。”说着从他爹手里取过考篮,搀住人胳臂,“走,咱们回家去。爹晚上想吃什么,儿子给您做。” 蒙真有气无力道:“随你,做什么都可以。”考试期间他只啃了几口饼子,这会儿身体发虚,想着回家躺床上睡一觉,再吃一些好吃的。 二人回到家里时天色尚早,蒙真简单吃了些东西,便躺床上睡觉去了。 县试共考四场,考试成绩隔两日揭晓,发案上只写坐号,不排名次不写考生姓名。 二月初九日,蒙真由蒙鸿伴随着来到县衙门口,一众考生挤在衙前查看考试成绩。 蒙鸿将他爹安顿在衙前的一棵大树下,要他爹在此等着,自己则挤进人群帮他爹看成绩。 过了一会儿,蒙鸿自人群里挤出来,蒙真问道:“怎么样,上面有我吗?” 蒙鸿笑道:“恭喜爹,榜上有名。” 蒙真心下欢喜,过了就好,去年他来参加县试第一场就被刷下来了。 这回开场考过,心里就跟吃了几礶蜜一样甜,人看着精神许多。 二月初十,县试第二场。 第二场为招覆,试五经文一篇,律赋一篇,全文字数不得少于三百字,并且要求卷面整洁干净,不得随意涂抹添改。 得亏于平日里训练有素,蒙真面对这些考题才不至于慌神,两道考题如第一场考试一般,到申时便都写完了。 接下来便是交考卷,考试成绩两日后揭晓。紧接着又是第三场第四场,第三场称再覆,试四书文两篇,律赋一篇。第四场连覆,四书五经文各一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待四场考试全部结束,蒙真回到家已是筋疲力竭,一动也不想动。 阿青跪坐在他身边,给他捶腿捏背,“老爷,不是阿青多嘴,您说您好端端的跑去读什么书考什么科举,在家享清福不好吗,何苦去遭那岔子罪,劳财不说,弄不好还伤命。” 他想起自家老爷前些时候闹的那场病,就是因为读书太过,致使身体受到创伤,养了好些时日才养将过来,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蒙真双目紧闭,听着阿青在他耳边叨叨,倒也无甚在意,只漫不经心地说:“不想你老爷我这么辛苦,那你替我考去,不就行了?” 阿青脸上立马现出窘态,难为道:“老爷何苦拿阿青说笑来,阿青是个文盲,大字不识一个,哪能替老爷读书科举,这不是要阿青的命么。” 蒙真嘴角漾开一笑,既而睁开眼,看着阿青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是往后别再劝你老爷读书的事了。”读书一年多了,到现在他还是不情不愿,若非为了再次飞升,他早就躺平好生享受着了,哪里用得着受这份罪,累垮了身子不说,还要遭受他人的冷嘲热讽,一点都不自在。 “可是……”阿青给蒙真捶着腿,欲言又止,“好吧,阿青听老爷的,以后再不提老爷读书的事。” 他给蒙真捶了会儿腿后,又开始给人捏起肩背来,见蒙真双眼紧闭着,似是很享受的样子,便又多说了几句。 “老爷,我看几位少爷年轻体健,您何不让他们考去,总好过您……” 后面的话他便不说了,因为蒙真睁开了眼,直直看着他。 “老爷,阿青多嘴,您就当阿青是个屁,放了就是。”阿青低低说了一句,手上的动作并不停下。 蒙真倒是一团和气,温声和气地说:“你伺候半天了,想必也累了,下去歇着去罢。” 阿青忙笑道:“不累,伺候老爷是阿青的福分,阿青求之不得,怎么会嫌累呢。”手上的力道不觉又加重几分,捶的更加卖力了。 蒙真却摆摆手:“我有些乏了,想睡会儿,你自去罢。” 阿青倒也识趣,叮嘱老爷好生歇息,有什么事直接喊他,他就在门外守着,然后起身带上门出去了。 蒙真卧在榻上,阖上眼却怎么睡不着,一会儿想考场上的事,一会儿又想几个儿子的事,想来想去,却不得个章法,最后索性迫使自己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想他将来有一天若得道飞升了呢。 到时他就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散仙,闲暇时听经悟道,无聊时找三两个仙友开怀畅饮,无恼无忧,岂不美哉。 这样想着,心情果然愉悦不少,慢慢地他就沉入了梦乡。 三日后,县试成绩出榜。 蒙鸿去帮他爹看的成绩,蒙真在家里等着,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蒙鸿跑了回来,一路跑进屋里。 “恭喜爹,您老县试考过了,榜上有名!”蒙鸿跑的气喘吁吁,喜色尽露,抑不住兴奋。 -- 第63页 蒙真手里正拿着本书,闻言又惊又喜,放下书尽量平静道:“真的?你别哄骗我。” 蒙鸿笑道:“我骗您做甚,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爹如果不信,可以自己过去再看一看。”县试有一定录取名额,一般为七十名左右,蒙真成绩还不错,排二十七名。 蒙鸿见他爹放下心来,便又说:“爹考了个好成绩,自当该好好庆祝一番,今晚咱们都到外面吃去。”地点他都定好了,就他开的那间行香楼。 蒙真却道:“不用那么折腾,在家里庆祝就可以。” 蒙鸿:“家里怎么行,既是庆祝,那就要越闹腾越好,爹听我的,就到外面吃去,到时咱们再放挂鞭,岂不更好。” 蒙真摇摇头:“爹老了,喜静不喜闹,就家里人坐一起吃顿饭就行。”他想起上次带着蒙澈在外面吃饭,周遭乱吵吵的,感觉一点都不好。而且这只是过了个县试,又非举人秀才,没必要闹腾那么厉害。 蒙鸿见他爹确实不情愿出去庆祝,便也没再强求,只说今晚的饭他来准备,之后叮嘱他爹好好休息,便带上门出去了。 晚上大家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吃了一顿美味的晚饭,第二天一早蒙真坐了自家马车来到书院。 学堂里乱哄哄的,大家都在讨论县试成绩,这次学里共有十八人参加考试,过了十一人,七人未过。 未过的那七人坐在自己位置上听着别人欢声笑语,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蒙真前面坐着的这位林姓同窗就因为没考过,这会儿趴在案上黯然失魂,别人越是高兴,他就越揪心。 正好邓博文这时走到蒙真跟前,作了一礼:“恭喜蒙伯伯考过县试。” 听到“考过县试”这几个字,这位林姓同窗更加郁闷了,心想,一个五旬老头都能考过,他一个少壮之年怎么就考不过呢,难道他连一个老头都不如吗。 这头正发闷着呢,旁边邓博文又接着说:“今晚行香楼宴客,蒙伯伯也来。” 蒙真刚要拒绝,邓博文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蒙伯伯不可以拒绝,咱们书院的学生都去,郑夫子也去。” “郑夫子也去?”前面的林姓同窗扭过头来,一时忘了落考的不快,“你们什么时候请夫子了?” 邓博文笑了笑:“还没请呢,待会儿早上课结束了我去请说,夫子应该不会不应,到时林兄也来。” 林姓同窗听了最后一句话立马又将身子转了过去,他是想吃行香楼的饭菜没错,可现下却不合时宜,他没考过县试,心里多有失落,对吃的提不起兴致,加上郑夫子也去,他一想起郑夫子常年板着的那张棺材脸,就更加不能去了。 “邓兄你们去吧,我身上不大舒服,下了学得找个大夫看看,实在是抱歉。”林姓同窗蔫蔫地说,跟先前县试之前大嗓门嚷嚷着要吃行香楼饭菜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邓博文知他是县试没考过的缘故,并没再劝说,只道:“既是身体不舒服,林兄下了学赶紧去看看,吃饭的事下次也可以。”林姓同窗点点头,再无一言。 邓博文便又与蒙真道:“蒙伯伯咱们便说好了,晚上行香楼不见不散。” 然而蒙真并不想去,他也想学那位林姓同窗随意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这时许嘉兴背着书箧走了过来,“哎,博文,我怎么每次进门都看见你杵在这里,可是有什么东西勾着你走不动脚了?”前后左右看看,似是要找出那勾人腿脚的东西。 邓博文在他额上轻轻一点:“哪里有什么勾人的东西,你尽胡说八道。” “那为何我每次进来的时候你都在这里,该不会是来向同窗请教问题。”许嘉兴一脸懵然,不知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邓博文笑道:“非是来请教问题,是来邀请同窗到行香楼吃好吃的。” 许嘉兴一听这个,立马换了副神情,眼睛亮滋滋的,“啥时候,上次说的去行香楼吃饭一直没去成,这下终于可以如偿所愿了,我过年时候的压岁钱还在,要不就今晚,我请客。” 邓博文抿唇好笑:“好,你请,全书院三十来个学生你都请。” 许嘉兴有些赧然:“博文你这话是真的还是与我开玩笑,我压岁钱就那么点,请十几个倒还可以,一下子请那么多,我这钱袋可真遭不住。” 邓博文忍俊不禁,直接笑出了声:“看把你吓的,我不过是玩笑之言,哪里就能当真了。既是书院学生都去,怎能只一个人埋单,我的意思是大家均摊,这样于谁都公平。” 许嘉兴忙点头:“如此甚好不过。”正好给他省下了压岁钱,他何乐不为呢。 “那个,大家都告知到了吗?” 邓博文亦点头:“都告知了,过来给你看。”侧身向蒙真作了一礼,而后拉着许嘉兴去了他的位置。 蒙真眼睁睁看着人走掉,想着自己尚未拒绝出口的话,有些无可奈何。 这边许嘉兴被拉着来到邓博文的位置,邓博文的书案上放了本册子,册子上写有学生们的名字,邓博文拿起笔在蒙真的名字旁边打了个勾,而后指给许嘉兴,“这是今晚去行香楼吃饭的学生名单,一共三十一人,你看下。” 许嘉兴顺着邓博文的目光看了个大致,指着册子上蒙真的名字说:“他也去吗?先前怎么劝说都不去,这会儿怎么想通了?” -- 第64页 邓博文笑了笑:“倒不是人想通了,而是我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替他应下了。” “你这……”许嘉兴一时愕然,“这个本来就出于自愿,他若不愿,你又何苦强求来,别到时人因此而记恨上你,那才是得不偿失。” 邓博文道:“那倒不至于,蒙伯伯这次县试也考过了,既是学里一起庆祝,理应不该少了他。往后科考路尚长,他既与咱们做了同窗,总不能一直孤来独往,学问贵在交流,与同窗们多多搞好关系,于将来的仕途总不会差。” “你说是吧?”他将头歪向许嘉兴,许嘉兴默了一阵,才道,“嗯,你说是就是吧,不过换作是我,我才不会强管他人之事。”他虽对蒙真较先前有了很大的改观,可到底没有邓博文与其走的近,除了这次县试同保互结外,二人平素里关系泛泛,蒙真是否孤来独往,跟同窗关系如何,都与他无关。 许嘉兴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郑夫子拿着书具走上了讲堂,他赶紧一溜烟跑回自己座位上。 这几日气候回暖,郑夫子今日穿了件靛青色薄款襕衫,看上去较前些时候精神许多,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难得一回柔和。 他坐在讲堂上,先是表扬了县试考过的学生,之后又给那几个没考过的宽慰,一次县试并不能代表什么,这次没考过下次考就是。人生如逆旅,不进则退,不论什么时候,人都要怀有一颗凌云之心,便如那长松入云汉,唯坚不摧。 郑夫子捡着勉励人的话说了一番,之后又说起府试报名一事。府试报名流程与县试同,也是五童互结,一廪生具保,郑夫子要学生们提前做好准备,等府试报名通知下来后直接到顺天府报名即可。 府试报名的事说完了,郑夫子便让学生们在接下来这一段时间做好复习,争取府试时一次通过。 他讲完之后,要学生们踊跃发言,有什么问题一并提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学生们倒是不如平时课上那般拘谨,大家就考试复习之事问了几点,郑夫子很温和地给众人一一解答。 郑夫子今日难得好气色,在给学生们解答完问题之后,有学生趁此说了句今晚行香楼宴饮,邀请夫子也来一聚。 出乎大家的意料,郑夫子竟爽口答应了。郑夫子还说,今下午课不上,大家回家收拾下晚上赴宴。 学里一下就沸腾了,学生们欢欣不已,等到上午课罢,开开心心回家去了。 蒙真回到家时,正好碰见蒙鸿出门,蒙鸿见着他爹有些讶异:“爹,今日您为何回来这么早?” 蒙真便将学里事说了一遍,蒙鸿听后嘴瘪了下去,“昨日我邀爹去行香楼吃饭,爹说喜静不喜闹不去,怎地爹的同窗邀请,爹就去了,爹这分明是厚此薄彼,厚待同窗薄待自己儿子。” 蒙真知他这是气话,并没当回事,只道:“晚上你随我一起去,就在你开的那间行香楼。” 蒙鸿嗤一下就笑了:“爹与同窗吃饭我去凑什么热闹,爹与同窗好好庆祝,到时我给你们打个折扣。”说罢与他爹挥挥手,径自出门去了。 蒙真看着他走远后回了自己屋里,用罢午饭后他睡了个午觉,起来看了会儿书,收拾下自己,叫了阿青赶了马车往行香楼去。 到了行香楼时,已有好些同窗候在那里多时。参加宴席的共有三十二人,行香楼的包厢偏小,挤不了这么多人,他们只好分两桌坐一楼的大厅。 等到人都到齐后,大家先是寒暄热络一番,而后与自己身边交好的同窗交头接耳,聊的热火朝天。 在座者基本都是年轻人,蒙真坐在其间显得格格不入。好在郑夫子坐他身边,二人年岁所差无几,倒也聊的来。 郑夫子先是恭喜他过了县试,而后就着桌上的茶水与饭菜与他说了好些科考相关的事。 蒙真光顾着听郑夫子说讲,桌上的饭菜并没怎么动,在一众杂乱哄吵声中,一道刺耳的男声自隔壁桌传来,在哄嚷的人群中划开一道口子。 “你走路不长眼的吗,爷这身衣服可是找人特特量身定做的,就这么被你碰脏了,你赔的起吗?” 蒙真寻声看过去,只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年正被一个身穿红色锦缎衣服的男子拦住去路。那男子气势汹汹,横眉怒目,对着少年一通斥骂。 少年唯唯诺诺,略显胆怯,连连赔礼道:“对不起,我着实不是故意的,要不您脱下来我拿回去洗干净了,再给您送过来,您看成吗?” 男子不知是被这话气着了还是因为其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指着自己胸前的衣襟,恼怒道:“你没在这家店吃过饭是不是,这杏花鹅的酱汁一旦弄到身上,就是神仙水也洗不掉。你洗,你怎么洗,拿你的脑液洗吗!” “哈哈哈……”男子的一番话引得桌上人哄堂大笑,少年的脸憋的通红,两只手紧紧攥着,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另外一个穿黛青棉绸衣服的少年走过来,将受了欺辱的少年挡在身后,与男子道:“既是弄脏了你衣服,我们赔你一身就是,你何必言辞激烈,咄咄逼人。” 男子不屑道:“赔,只怕你们赔不起!我这身衣服的料子可是我姐夫从江南带回来的,家里剩了不多,便找人给我做了身衣裳,这衣服天上地下只此一件,京城都没得卖,你说你们怎么赔!蠢货!” -- 第65页 面对男子的辱骂,黛青衣服的少年竭力忍持住,说:“便是没有一模一样的,赔一件与你身上相仿的也是可以。” 男子毅然否决,口舌相逼:“不可以,我就要一件与我身上一模一样的。” “那,我们拿钱抵总可以吧。”因为失误在先,黛青衣服少年这边的气势显然不足,低声低气与人好言相商。 然而男子是个不讲情理的,恁凭对方怎么苦求,他就是不肯松口,“不可以,我说了要一件与我身上衣服一模一样的,就得是与我身上衣服一模一样的,多一针少一线都不可以,你们休得与我讨价还价。爷家里又不缺钱,谁稀罕你们那几个破钱。” “这……”两个少年相顾无言,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个衣着朴素的少年似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身子有些发抖,几乎是快要哭出来了。 而男子这边依旧在咄咄逼人,旁边一众人一边吃着美味的佳肴,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却无一人出来替两位少年帮忙解困。 就在局面陷入僵地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聂兄,这是怎么了?” 第34章 蒙真回眸一看, 见是蒙鸿。 蒙鸿走上前来,揽了红衣男子的肩, “聂兄, 咱兄弟二人多日不见,楼上坐着叙叙可好啊。”也不管人乐不乐意,直接推着往楼上去了。 大厅里很快又恢复原先的样子, 该说笑的说笑,该吃喝的吃喝。 那两个少年看着二人走上楼,在原地愣了片刻, 黛青色衣服的少年找这间酒楼的伙计问方才帮他们解围的男子为何人, 伙计便说是这间酒楼的老板, 名叫蒙鸿。 蒙鸿?少年面上掠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恢复平静, 拉着另外一个少年回到了他们自己的位置。 却说蒙真这边,看着蒙鸿与那个咄咄逼人的男子上了楼, 心想, 这蒙鸿还真是八面玲珑,三言两语便将一场僵局解了。 “来, 喝酒,今晚咱们一醉方休。”桌上一名同窗举杯相邀,大家热情高涨, 纷纷端起酒盏,把酒言欢。 宴席一直到亥时中才结束,蒙真头昏脑胀,回家后直接就倒下睡了。 再次睁开眼, 天光大亮。他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 恍惚了好一阵, 才缓过神来,随后想起昨晚郑夫子说今天早上不上课,大家下午来书院即可。 蒙真由下人伺候着洗漱过,之后用了早饭准备到书房里看书时,阿青过来禀:“老爷,柳员外来访。” 柳员外?这又是哪一个,蒙真顺着原主记忆搜刮一番,愣是没找着有关柳员外的一星半点。 阿青在旁边提醒:“老爷,就是崔媒婆给二少爷说亲的那个柳员外。” 蒙真这下便明白了,之前崔媒婆说了好几次,蒙鸿都避而不见,敢情今日这柳员外亲自登门说来了。 他从自己院门出来,一直来到大门外,见门阶下立着一老二少,那两个小的正是昨晚行香楼里受欺辱的那两个少年。 蒙真脑子尚未转过弯来,柳员外上前道:“蒙老爷,今日柳某携子贸然来访,还请不要见怪。” 蒙真立马就明白了,这两个少年是柳员外家的,忙道:“哪里,”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柳员外,请!” 几人来到蒙真屋里,蒙真叫下人奉上茶水,从大门口到屋里的这一段路上,他已经将柳员外为何突然来访想了个大概。 昨日蒙鸿帮柳家郎解围,柳家郎应是打听到了蒙鸿的情况,今日才由他爹领着前来向蒙鸿道谢。 果不其然,柳员外吃了半盏茶后,开口道:“昨日犬子与同窗在外面吃饭,回家后与我说他表弟因弄脏了人的衣服受人言语奚落,多亏令郎蒙鸿出手相助他们才得以解脱,柳某一家感激涕零,今日特备薄礼前来,以表谢意。” 柳员外对身旁立着的一少年使个眼色,少年忙将手中提着的礼盒放于蒙真跟前的桌子上,之后对蒙真作了一礼。 蒙真看了一眼礼物,说:“柳员外客气。”柳员外微微一笑,四下看了看,问:“令郎呢,可在家里?” 昨晚从行香楼回来后,蒙真倒头就睡下了,今早起来蒙鸿并未来他这里,是以他并不知晓这会子人是否在家里。 他让阿青到蒙鸿屋里看看,很快阿青就跑了回来,禀说:“老爷,二爷屋里的人说,二爷自昨日晌午出去便再没回来,他们也不知二爷去了哪里。” “不在家里?”柳员外面上平静,倒不觉意外,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份帖子交给蒙真,“蒙老爷,明日是老夫寿辰,这是请帖,还请蒙兄与鸿贤侄务必前来。” 蒙真接下请帖,心里却不大情愿,推脱道:“实在是抱歉,明日学里有考试,我不好请假,怕是难以赴宴,便让蒙鸿一人去罢,还请柳员外海涵。” 柳员外倒不强人所难,笑道:“无妨,蒙兄安心考试就是,抽空咱们再聚也是一样。只是蒙兄这把年岁依然知而好学,倒叫柳某佩服,又让柳某惭愧。”说着装模作样摇了摇头,似是对自己有所不满。 早先他就有所耳闻,蒙府老爷本是个不学无术的,突然有一天跑书院读起书来了,当时他还纳闷,这人一把年岁不在家里享清福,怎地跑去受读书那岔罪了。 来之前他还专门打听了下蒙真的读书情况,得知人考过此次县试后,很是惊讶,看来此人并非外界所传的一草包嘛,倒是有那么两下子。 -- 第66页 如今见着真人,也不似传闻中那么不堪,倒叫人心生好意,不觉生厌。 蒙真跟着笑了笑,没说什么。 柳员外在这儿待了一盏茶的功夫,言说自己家里还有些事,不便久留,便起身走了。蒙真看了眼留在案桌上的请柬,仔细收起,抱着书本读起书来。 直到用过晌午饭,蒙真也没等到蒙鸿来,他没在家歇晌,叫阿青驾了马车往书院去了。 午后的书院,静谧而安祥,偶有几声鸟语,为本就闲适的午后添了几分明媚轻快。 蒙真坐在书院的小树林里,闭目打坐的同时,一边默背文章。阿青躺在他身侧,晒着舒服的太阳,很快就瞌睡过去。 阳光就这么暖暖照拂着,主仆二人一坐一卧,在阳光香草的浸润下,度过了一个闲适安谧的午后。 渐渐地书院里响起了脚步声,学生们陆续进入学里,蒙真睁开眼,在阿青身上拍了拍,起身背着书箧走掉了。 阿青坐起身子,揉揉眼睛,茫然看了一阵,想着自己又不读书,不必跟着去,便又卧进草地里梦周公去了。 下午课依旧是做文章,蒙真在这方面已经十分纯熟,书写起来并不觉费力。下午课罢,他并未在学里逗留,而是快速赶回家,然而蒙鸿仍旧未归。 草草用罢晚饭,他坐在灯下一边看书一边等着,差不多到了亥时,蒙鸿摇摇晃晃跌撞进来,身上沾了一股子浓烈的酒气。 蒙真赶紧起身扶住他,心下惊忧:“你这是喝了多少酒,把自己喝成这样。”话刚说完,蒙鸿“哇”的一声吐在了地上。 蒙真忙叫人进来收拾干净,而后扶着蒙鸿床沿边坐着,看他脸蛋红扑扑的,伸手一摸还很烫。 蒙鸿醉糊涂了,凑他爹跟前看了又看,眯着眼傻笑道:“爹,你怎么两个头啊,晃的我头疼。” 蒙真知他是醉酒眼花的缘故,并不做理会,蒙鸿头晕的厉害,支坐不住,一个仰身,栽倒在床上。 嘴上却说个不停:“我的爹,你从哪里来的啊,说实话,不要骗我,我有火眼金睛,你骗不过我。” 起初蒙真没听懂他这话何意,想着他醉酒胡言乱语,可转念一想,他好似又明白了。他想起系统与他说的话,蒙鸿与他一样,也是从别的世界而来,想不到这小子喝醉了还惦念着他的身份,突然就有心捉弄,说:“你爹我从天上来,将来还回天上去。” 蒙鸿哼哼哼笑了好几下:“爹是神仙吗,怎么飞天上去了。爹,我给你说,我从地上来,回不去了。呵呵,爹要去哪里,带上我呗,我长得帅惹人爱,给爹还能长脸,呵呵……” 果然是醉糊涂了,说的话蒙真一句也听不懂,蒙真推了推他,见他一动不动,心想,柳员外给的请帖今晚大概是送不出了,但愿明早起来蒙鸿能转清醒,不要耽误了柳员外的寿辰才好。 “爹,你怎么了,怎么不理我了。”蒙鸿又开始胡言乱语,“爹,爹……” 他“爹爹爹”喊了好几声,蒙真才说:“你喝醉了,少说些吧,待会儿阿青给你端醒酒汤来,你喝了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蒙鸿挣扎着坐起,凑到他爹跟前,“我没喝醉,他们都倒下了,就我一人还好好的。爹,你还没说,你从哪里来,是干什么的,快说呗。” 蒙真推开他,说:“柳员外给你送了张请帖,邀你明日前去参加他的寿宴。” “柳员外,哪个柳员外?”蒙鸿眯瞪着眼,看上去傻愣傻愣的,“他给我送请帖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他,莫非他看我钱财多贪我钱财,那可不行,钱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可不能给他。” “他要你给他做女婿。”蒙真故意说。 蒙鸿又开始傻笑了:“呵呵,我就说嘛,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是要我做他女婿,要我做女婿的多了去了,你儿子我是个抢手货,我呢,要娶个漂亮的老婆,温柔体贴,可不能像大嫂那样,不然遭人笑话,呵呵……” 蒙真见他又开始胡言乱语,忙唤阿青端醒酒汤来,阿青应了一声,很快端着汤碗小跑过来。 蒙真接过汤碗,喂到蒙鸿嘴边,“来,把这个喝了,好好睡上一觉,柳员外的事明天再说。” 蒙鸿倒还听话,一碗汤水喝了个精光。可是喝下去没多久,他“哇”的一声又全给吐了。 蒙真看着地上的一滩污水,眉头皱起,叫阿青来收拾干净,蒙鸿则扯着他喋喋不休,“爹,我头好疼,你快给我看看,怎么这么疼。” 蒙真拉他起来,说:“我送你到你屋里睡一觉,你头就不疼了。” 蒙鸿一下子挣脱开,说:“我不去,我就睡在这里。”然后倒在床上,恁凭蒙真怎么劝说,他就是不动。 蒙真拿他没办法,只得依了他,给他脱了衣服鞋袜,盖好被子,由他睡去。 只是蒙鸿睡着了也不安生,胡言乱语个不停,蒙真听了半天也听不明白他说的什么,便不再管他,自己找了个屋子也歇着去了。 翌日,蒙真天不亮就爬起了床,洗漱完后他进到自己屋里,见蒙鸿还在睡梦中,便又退了出来。 他将阿青叫到跟前,将昨日柳员外留的请帖交给他,“待会儿蒙鸿醒了,你将这个给他,说是柳员外今日寿辰,要他务必前去。” 阿青接过,问:“老爷呢,自己一人去学里吗?” -- 第67页 蒙真道:“我随便找个人送我过去,要是蒙鸿问起柳员外为何请他赴宴,你便说前日晚上他在行香楼替两个少年人解围,其中一个正是柳员外家的,柳员外为表谢意,特地下请帖一份,邀他前去参加他的寿宴。” 说到这里,蒙真停顿一下,才又道,“如果蒙鸿问你别的,你只说不知,切勿多言。” 阿青点了点头,又问:“如果二少爷一直不醒呢。” 蒙真抬头看了眼天,朝阳初升,霞光万丈,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 “哪里有那么多瞌睡,他若不醒,时辰到了,你叫他起来便是。” 阿青忙应了声是,做自己的事去了。 蒙真用罢早饭,随便叫了一个小厮赶马车送他去了书院。 书院里,学生们正在早读,他放下书箧,从中掏出一本书来,也加入早读队列中。 新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 却说蒙鸿这边,睡梦中总觉得有人在他耳边聒喊,但是他的脑袋实在太闷沉了,掀了掀眼皮掀不动,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二少爷,二爷……”眼见太阳爬了老高,阿青喊了几遍都没能将蒙鸿从睡梦中叫醒,心里一边抱怨这人睡得怎么比猪还死,一边扯着嗓子在人耳边大喇叭似的重重喊了一声。 这么一嗓子吼,便是头死猪也该醒过来了。蒙鸿揉揉眼睛,坐起来的时候头还是有些晕,他看清身边站着的是阿青时,不免嗔了一句:“你喊那么大声干嘛,我耳朵都给你叫聋了。” 阿青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老爷走之前交待,要小的时辰一到就把您叫醒,可是小的叫了您好多遍您都不醒,所以才在您耳边大大喊了一声,小的也是没有办法才这么做的,二少爷也不能怪我不是。” 蒙鸿本来头就疼,又听他说了这么多,心里顿时来了不耐,摆摆手道:“你不要吵了,我头好疼。” 他穿好衣服下了地,这才发现自己在他爹屋里,转过头与阿青道:“我昨晚睡这儿的?我爹呢?” 阿青回道:“是的二少爷,昨晚您喝醉了,非要宿在老爷房里,老爷拿您没办法,只得应同了您。可怜老爷一大把年纪,跟小的在一个屋里挤了一夜。呜呜……”他以袖掩面,竟装模作样似要哭出来。 蒙鸿一听他哭更加不耐了:“哎呀,你哭什么,我又没说什么重话。”他抬腿往前迈了一步,头还是有些晕。 阿青记着先前老爷交待的话,赶紧拿了请帖递到蒙鸿手里,“二少爷,这个给你,老爷他要您去参加柳员外的生辰宴……”然后巴拉巴拉将蒙真的话一字不落给复述了一遍。 蒙鸿听得懵懵懂懂,他帮人解围只是尽一个酒楼老板应有的责任,毕竟谁都不愿客人在自家店里吵闹打骂,况那个咄咄逼人的男子是他认识之人,他出手相助不过举手之劳,怎么倒叫柳员外惦念上了。 柳员外,他脑袋虽晕沉,思路却清晰,这人该不会就是崔媒婆给他说亲的那个吧。 蒙鸿带着满肚子疑惑看向阿青,阿青被他看的不自在,心说,二少爷你看我干嘛,又不是我让你去的,是你爹让你去的,他想着老爷说的切勿多言的话,张了好几次嘴,却是什么也没说。 最后将目光挪向屋子外,“二少爷,时候不早了,您快收拾收拾过去罢,别耽误了柳员外的寿辰。” 蒙鸿手里握着那张请帖,仿佛一件烫手的山芋,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最后呼了口气,算了,还是去罢,不过就是吃顿席,还能去了命不成?怕什么! 蒙鸿从他爹屋里出来,准备去他屋里换身衣衫,这还没出院门呢,就被蒙清一脚踩进来挡住了去路,“二弟,你怎么在这里?爹呢?” 蒙清一连串蹦出两个问题,蒙鸿有气无力道:“我昨晚醉了酒,歇在了爹这里,爹这会儿不在,学里去了。” 说完他便迈开步走,却又被蒙清拦下,“二弟,你手里拿的什么?” 蒙清盯着蒙鸿手里的请帖,蒙鸿便拿给他看,“柳员外今日寿辰,邀我前去赴宴,我去换身衣服,这就过去。” 蒙清的眉毛先是一皱,随后又舒展开,细看时,眼里竟还有丝欢快,“二弟,正好大哥没事,不如大哥陪你一道去罢。” “唔,大哥还真是够闲的。”蒙鸿拍了拍自己尚有些晕沉的脑袋,“行吧,我去换件衣衫,大哥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来。”他将请帖往蒙清怀里一塞,急急走开了。 蒙清握着那张请帖,脸上漾开春水一般的笑容,柳员外,这不正是崔媒婆给他二弟说亲的那个柳家吗。 蒙鸿与柳家二姑娘,上一世两人可是夫妻,这几天他正想着怎么撮合二人见上一面,谁知今日机会就主动找上门来了,一想到他们郎才女貌要在今日相会,蒙清心里好一阵欢喜。 他不自觉笑了两下,像个大傻子一样,倒比自己成亲还要激动欢喜。 过了不大会儿,蒙鸿换了身衣衫过来,蒙清见人着了件葡萄紫的窄袖圆领衫,其上绣有花鸟鱼纹案,装扮的干净利落,叫人赏心悦目,眼前一亮。 “嘿,不错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长的还不赖。”蒙清在人身上拍了拍,引着往门外走。 蒙鸿瞥了他一眼,心说,什么叫以前没发现,那是你眼瞎,本公子一直都好看呢。 -- 第68页 兄弟二人肩并着肩,一道出了蒙府的门。 * 傍晚时候,蒙真下学回到家,阿青正在院子里无所事事,不知发着哪门子呆。 蒙真放下书箧,问阿青蒙鸿今日去柳员外家没,阿青说去了,跟大少爷一块儿去的,只是尚未回来。 蒙清也去了?蒙真愣了一瞬,不明白他去干什么,看着时候尚早,便坐在房里看起书来,等到用罢晚饭,一直到亥时,蒙清和蒙鸿方才回来。 二人走进蒙真屋里,齐齐叫了声爹,蒙真问他们怎么回来这么晚。蒙清看了蒙鸿一眼,意思是要他说。 蒙鸿便道:“柳员外非要留我们吃杯茶,所以便回来晚了。” 蒙清却没个好脸色,哼一声:“那你茶吃完了吗,说跑就跑,一点规矩都没有。” 蒙鸿立马恼了他一眼,嫌他话多。 蒙真看他俩这架势,像是刚吵了一架,怎么感觉都憋着一团气似的。 “怎么了?”他问,“柳员外的寿宴不尽兴吗?” 蒙清依旧气呼呼的,将问题甩给蒙鸿,“让他说。” 蒙鸿也没个好气,头歪向别处,并不想接他的话。他原想着柳员外请他不过是因为感谢他帮他儿解围一事,想着宴席结束就回来了,可等到天黑宾客们都走完了,柳员外却独独将他们留下,说什么大恩不言谢,留下吃一杯茶水再走也不迟。 其实,这吃茶水只是托词,看蒙鸿却是真。 这事还得从崔媒婆给两家说亲开始说起。 香河县有户柳姓人家,祖上是做生意的,到了柳员外这一辈,手里积攒了不少银钱。说起这柳员外,人年轻时候很是有抱负,试图在科举上走出一条道来。 然事与愿违,柳员外一直从少年考到壮年,半分功名也没挨上,渐渐地就泄了气,正好家里有些闲钱,他不想在科举上浪费心力,便捐了个员外的官职闲赋在家。 柳员外今年四十有八,膝下有两女一子,长女嫁给了本地一秀才,柳员外盼着秀才公早日考取举人,可秀才公考了三次也没考上,柳员外渐渐就有所失望了。 这举人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考上的,他自己连个秀才都不是,还妄想别人考举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女婿家并不宽裕,女婿考科举砸进去不少银子,家里只出不进,便是座山也该吃空了。 为此,柳员外没少接济大女儿家,心里却后悔的不行,如果当初不是自己非要找一个读书人做女婿,大女儿也就不会嫁给这个穷酸秀才,婚后日子也就不会过的这般辛苦。 大女儿育有一子一女,便是劝人和离,这会子怕也是于济无补,不如就让他们得过且过去吧,大不了他时常接济着便是。 有了大女儿非读书人不嫁的教训,到了二女儿的婚事上时,柳员外择婿对象便不再那么狭隘了,世人为功名争破了头,可得偿所愿的又几何呢。 蹉跎了岁月不说,还连累家人受累受苦,那可真就得不偿失。读书人不行,那商人有钱人总该行。 本朝不似往朝,商人地位有了很大的提升。以往朝代都是士农工商,本朝说一句“士商工农”也不为过。 商人地位仅次于读书人,但凡家里有些闲钱,谁还用辛辛苦苦读书科举,花钱捐个官职就是,虽说大多时候是个员外这样的闲职,那也好过没有强,出去那么走一遭谁人敢不敬。 所以在崔媒婆前来说亲时,他特地嘱托不要穷书生,只要对方品行好有钱又有貌,他们家玥儿嫁过去不受苦受累就好。 崔媒婆便给他说了蒙家。说起这蒙家,那可是他们香河县出了名的有钱人,家里行粮食生意,县城和京城都有他们的产业,家里可谓是富得流油。 被说亲对象是蒙家老二蒙鸿,与他们家玥儿同龄,听说这小子不仅能说会道,还生了副好相貌,品性也是俱佳。 柳员外被崔媒婆说的天花乱坠,心想,这么好的小伙子啥时候安排见上一面,可等的黄花菜都凉了也不见对方回个话,原来这小子压根就不想娶啊。 柳员外多有气忿,不过一顽劣之徒,自得个什么,他不愿意与他们家结亲,他们家玥儿还不想嫁他呢。 本来这亲事柳员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可前天晚上他儿子从行香楼回来跟他说,自己跟表弟在行香楼受人言语欺辱时,一个名叫蒙鸿的男子替他们解了围,且那男子正是崔媒婆给他二姐说亲的那个。 柳员外听了思想立马有了转变,之前一直没机会见着蒙家老二,正好借此次他儿被解围之事前往蒙家走一遭,一来为表感谢,二来见一见蒙鸿那小子。 只是事与愿违,他昨日带着儿子前来,恰逢蒙鸿不在家他没能见着,便留了一封请帖给蒙鸿他爹,要蒙鸿今日务必来参加他的寿宴。 寿宴这日他光顾着宴客吃酒,倒怠慢了蒙家兄弟,等到宴席结束后,他又将人留下,吃杯茶水以表招待不周。 茶水由柳玥儿奉上,蒙鸿如坐针毡,平日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在此刻跟铁锈住了一样,语无伦次,不知所言。 偏偏这时候他大哥嫌油锅里的油滋的不够响烈,可劲儿往里面加油添柴,蒙鸿在心里骂了不知多少遍,早知今日来是为给他撮合亲事,他就不来了,至少不应该跟蒙清一起来。 “柳员外,您可真是好福气,养的闺女知书达礼,我们家也不知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才攀上你们这么一门好亲事。” -- 第69页 这是他大哥当时说的话,简直就是崔媒婆附体,不得不说为了他的婚事,他大哥可谓是心思费尽,平日里不善言辞的一个人,愣是对着柳员外说了不少恭维的话,连带着把他也夸了个遍。 “哈哈哈,蒙贤侄此话甚合我意,改日咱们两家把庚贴一换,这婚事就算定下来了。” “是,我亦是这个意思,柳员外如果没意见的话,我明日便托媒人将庚贴送来,如此我们也少了一桩心思。” “哎嘿嘿,好好好,就按蒙贤侄说的来。” 蒙清与柳员外二人一唱一和,在一片笑谈声中就将蒙鸿与柳玥儿的婚事给定下来了。 期间蒙鸿多次以眼神示意他哥,叫他少说两句,赶紧回家去。蒙清却视而不见,反而说的更加起劲。蒙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柳家。 蒙清追着出来,回府的路上不停数落蒙鸿,这么好的机会不知道珍惜,以后怕是再找不上柳姑娘这么好的。 蒙鸿不以为意,找不上便找不上,他还不乐意找呢。 二人就这么堵着气回到府上,一进大门蒙鸿便往自己院里去,却被蒙清拉着来到他爹跟前。 蒙鸿简单说了几句在柳员外家的事,以头疼身上不舒服为由别了他爹往自己院里去。 蒙真也没留他,让他回去好好休息,以后不要饮太多的酒。从他兄弟二人一进门,屋里就被一股酒气所充斥,窗户关着,气味久散不去。 “爹,您就这么惯着他,看把他惯成什么样了。”蒙鸿去后,蒙清忍不住抱怨一句。 “行了,你也回去歇着罢。”蒙真挥挥手,不想听他的牢骚。 蒙清气呼呼呼哧一声,转身走掉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6 23:06:22~2022-04-07 22:5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雾澪 20瓶;26904506 10瓶;35849225 2瓶;黎水、肖战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自打从柳员外家回来后, 蒙鸿再没在家里呆过,又跑京城去了。 蒙清也少有在家的时候, 县城和京城的生意两头跑。 蒙真则一如往常, 书院家里两点一线,早出晚归,生活学习十分规律。 三月初四,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郑夫子站在讲堂上说府试通知下来了,要他们明日到府城报名去。 府城便是顺天府, 也就是京城, 天子居住的地方, 离香河县一个多时辰的车程。 府试报名手续与县试略同,同样是五童互结, 不同的是府试保结的廪生比县试多出一名,之所以这么做, 是为了防止保结廪生徇情受贿, 作弊考生。 报名地点在顺天府衙,初五日一大早, 蒙真与学里的几个考生坐了马车去往京城。 这次他依然是与许嘉兴他们几人结的保,年轻人活泼喜闹,一路上叽叽喳喳, 话唠个不停,蒙真这人喜静,所幸与他们不是乘坐一辆马车,不然还不得被他们吵吵死。 到了地方后, 几人结伴在府衙填写了亲供, 互结, 具结等信息,而后又相约一起吃个饭,在京城好好逛逛。 蒙真没与他们一起,报完名在府衙附近的饭馆里吃了顿饭,之后由阿青驾着马车回家去了。 府试日期在四月初六,这期间除了大量练习试题外,蒙真还给自己额外定了一个小计划,每日早晚各背一篇四书文,两首试帖诗,以及一篇律赋。 就这样坚持了半个多月,蒙真发现自己的文章竟比先前做的更为精进。唯一不尽意的就是他这副身体不堪折腾,这人上了年纪,熬不住夜,一熬夜第二日一整天无精打采,形容怏怏。 为此,蒙真很是苦恼,时间总是不够用,若是不熬夜,文章试题必做不完,可是熬了,他身体多少遭不住。 就在他愁眉苦眼之时,系统冷冰冰的声音突然蹦了出来:【文曲星正在启动优化中……】 【滴,优化成功。】 活久没听见系统音的蒙真尚有些懵,优化什么,跟他有何关系。 系统:【当然有关系,优化过的系统可以帮助您解决眼前的烦忧。】 蒙真:“如何解决,我目前的烦恼是不能熬夜,一熬夜第二天我就浑身乏力,一整天事情都做不好。” 系统:【老祖勿忧,今日小文便送您一份大礼,当您身体疲乏或者有恙时,只需往自己身上稍稍使用一点,身体立马精神抖擞,活力满满。】 蒙真:“还有这等美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快给我看看。” 系统:【已经给了您了,您动动手指试试,就像前世给他人输送灵力那般,用在自己身上,看看身体是否有变化。】 蒙真犹且疑虑,食指与中指并拢,放在自己另一手的手腕上,只觉一股暖流进入自己的身体,流经四肢百骸。 此刻正值深夜,蒙真身体原本早已疲乏,这会儿用了系统给的灵力,身上的乏感随即而消,顿时身心松快,仿佛徜徉在春日的暖阳里,骨头都要酥软了。 这……蒙真讶异,他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脑袋清明,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这时,系统又发话了:【这只是过了县试的效果,老祖将来每过一阶考试,身上灵力就多增一成,使用效果也就会更好。】 -- 第70页 这么好的吗?蒙真心想,那是不是…… 【不可以!】系统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立马打断,【这个灵力只能让你的身体恢复活力,并不能让你使出仙术,而且受用对象只能是你自己,别人无法受用。】 蒙真:“好吧,当我没想。”他本来想着有灵力是不是就可以使出仙术,那样的话出门行走就要方便许多,可惜被系统否决了。 不过有这种能让自己身体随时随地恢复活力的灵力也足够了,至少将来乡试会试连考九天的苦日子他不用操心,一旦考场上身体有突发情况,他只要给自己输点灵力,立马就能活蹦乱跳,活力满满。 【还有一样东西给你。】 蒙真尚沉浸在身体松快的愉悦中,突然系统又来一声,他抬眼一看,一只白色的蜡烛出现在他的案桌上。 这蜡烛跟他平常用的并无两样,大小粗细都一般,唯一不同的是,这只蜡烛的照明效果要比寻常蜡烛明亮许多。 系统解释:【这是长明烛,您只需用意念便可将其熄灭点亮,并且耗用不竭,只此一根,可够您一辈子点用。】 蒙真:这么好使的吗?他按着系统说的用意念点亮熄灭的话,悄声说了一个“亮”,然后长明烛便亮了。 紧接着他又说了一个“灭”,同样的长明烛就灭了。如此反复几次,蒙真再一次感叹,这可真是个好东西,而且系统还说了,长明烛光亮虽强,但并不会坏眼睛,让他放心使用。 有了这两样宝贝,蒙真读书比先前更起劲儿了,常常苦读到深夜,第二天起来也不觉身体困乏。 就这样,不知不觉,在大家紧张备考的煎熬中,府试悄然而至。 府试在京城的贡院进行,考官是顺天府的知府,考试内容为四书五经文,试帖诗,律赋,以及策问等。 蒙真是四月初二来的京城,他的二儿子蒙鸿接应的他。临近府试,贡院附近的客栈与民房人满为患,好多考生早在报名府试时就将房子预订下了。 这方面的事蒙真倒不操心,蒙鸿已提前为他打理好了。蒙鸿在贡院附近的一巷子里租了间民房,环境幽雅僻静,很适合人读书,蒙真这两天便坐在房间里看书写文章,倒也觉得清净自在。 四月初六,刚过寅时他便爬起了床,因为起的太早,人有些混沌,他立马给自己输了点灵力,整个人一下子就神清气爽起来。 简单一番洗漱,之后又吃了点东西,蒙真由蒙鸿陪着来到贡院。一路上蒙鸿哈欠连连,抱怨说:“爹,这科举考试也太要人命了,天都没亮呢,咱们就奔赴考场来了。” 蒙真见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真想也给他输点灵力,可惜系统说灵力只能用在自己身上,给别人用是为无效。 “你要是觉得困,就回去再睡会儿,我一个人也是可以的。”蒙真说。 “那怎么行,爹这么大岁数了都能坚持,我年纪轻轻还能败给爹不成。”蒙鸿含糊不清说着,张口又是一个哈欠。 蒙真见他这样子,生怕他一个不留神,闭眼原地瞌睡过去。 很快贡院便到了。此时的贡院门口已经排了好多考生,考生们手里各自提了个小灯笼,灯笼里散发着窸窣幽然的光,为尚未清明的世界带来一丝光明。 蒙真跟在队伍后面,与众多考生一起等待贡院门开。 卯时一刻,贡院门开,考生们在衙役的搜身检查下有秩序地进入考场。 送考的被挡在外面,蒙真与蒙鸿作别,提着考篮进入贡院。他先是接受了一遍搜身检查,之后又被核对了身份信息,无差池后领了考引向考棚走去。 考棚又叫号舍,是一间一间的,里面有两张板子,一张做考案用,另一张做凳子用,晚上睡觉的时候两张板子一拼便是一张逼仄的硬板床。 府试共考三场,第一场试四书文一道,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四书文即八股文,因其考试题目从四书中出,所以叫四书文。 四书文须得按照八股格式来,字数也有相应要求,一般不少于五百字,且卷面须得整洁,不得随意添改涂抹。 第二场试五经文一篇,律赋一篇,字数同样有相应的要求。 这些都是平时课堂上经常练习的,蒙真写起来得心应手,丝毫不觉费力。 两场考试均是当天考完当天出场,蒙真从考场出来的时候蒙鸿已在外面候他多时,在京城的这几天蒙真的吃穿住行都是由蒙鸿照料,蒙真忍不住想,还是儿子多了好啊,用的时候总有一个在身边。 翌日,他同前两日一样,天不亮就爬起了床,由蒙鸿陪着前往贡院,等待第三场考试的到来。 第三场考策问,策问即策论,对当前时事进行分析论述,共两题,连考两天,考试期间不得出考场,过夜棉被由考场提供。 说是棉被,其实不过一堆破絮,盖在身上一股子霉酸腐臭味儿,虽说现下是四月天气,可号舍不挡风,夜里睡下不盖被子的话还是会觉着凉。 幸而蒙真有系统给的灵力,便是夜里不盖被子,他只要给自己输点灵力,身体便会自觉暖和,从而睡得安稳。 三场考试下来,因着灵力滋护,蒙真看上去精神抖擞,身上并无半点气颓乏之气。蒙鸿在贡院门口接着人,不由一惊:“爹,我看别的考生出来的时候个个东倒西歪,蔫了吧唧,像是一阵风过来就能给吹倒,怎么到了您这里却生龙活虎,一点也不像个老人,倒比那二十来岁的青壮年还要精气饱满。”他怀疑他爹服用了什么仙药。 -- 第71页 蒙真当然不会给他说系统送了他灵力的话,只道:“只要心态放好,人的精气自内而外散发出来,自然也就看着年轻了。” 嘁,蒙鸿才不信他爹的鬼话,他爹定是用了什么仙药,不然不可能连着两天考试面上容色竟比年轻人的还要好。 蒙鸿猜测,假若他爹真的绑定了什么系统,他爹过了县试,定是系统奖励了什么东西给蒙真,才使蒙真精神焕发,每天都看着活力满满。 二人回到租来的小院里,蒙鸿给他爹炒了几个家常小菜,吃饱喝足后,二人都早早歇下了。 五日后,府试放榜之日。 蒙鸿陪着他爹来到贡院门口看榜,等榜的间隙,蒙真见着了他的同窗,许嘉兴过来与他招呼:“蒙伯伯!” 蒙真听着这一声蒙伯伯,想起之前被叫做蒙爷爷,觉得还是蒙伯伯听着顺耳,心情不自觉愉悦起来,亦与许嘉兴招呼了一声。 因着二人平时关系一般,只这么一声招呼后,许嘉兴便对蒙真摆了摆手回到同窗之间去了。 许嘉兴刚走不久,蒙真不经意间一个抬眼,瞥见人群中一张熟识的脸,因为离着不远,蒙真倒也看了个清楚,那人正是与他有过过节的陈秋石。 正好陈秋石也朝他这里看将过来,当看清人群中挤着的人是蒙真时,陈秋石本来还算平和的脸顿时拉下来,眼睛一翻,头别过去走开了。 蒙真也没当回事,挤在人群中继续等榜。大概过了两刻钟,榜单贴出来了。蒙鸿要他爹在此等着,自己挤到榜单下给他看榜。 蒙真看着乌泱泱一片全都涌到榜单底下,就为了榜上能有自己的名字,一时觉不出心酸还是可悲。 他自己也是诸多考生中的一员,自然也想榜上有名。他站在人群之外,焦急等着,偶尔听到有考生大笑,也听到有考生大哭。 此一刻的酸甜苦辣,全因那张榜上有无自己的名字。蒙真看着眼前的众生百相,一时做不到无动于衷,只觉一股悲哀打心底蔓延开来。 他负手而立,盯着躁动的人群许久,终于等到蒙鸿从人群中挤出来。蒙鸿脸上看着不大高兴,蒙真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他没考过吧。 果然,下一瞬蒙鸿来到他跟前,蒙真听他说:“爹,榜上没有您。” 作者有话说: 考虑到将来乡试会试都是九天连考三场,怕主角身体受不住,所以开了个小的金手指,嘿嘿… 还有老二,你做甚么吓唬你爹来。感谢在2022-04-07 22:57:38~2022-04-08 22:4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黎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蒙真有些难受, 虽说一次考不过不算什么,但他还是想考过。 正好许嘉兴这时来到他跟前, 对他说:“恭喜蒙伯伯, 榜上有名。” 蒙真立马横了蒙鸿一眼,蒙鸿呲牙一笑:“爹不是说自己心态好吗,我就试一试嘛。” 蒙真忍不住骂了一声:“滚!” 蒙鸿忍俊不禁:“想不到爹还会骂人, 爹要是嫌不爽,骂我多少都可以。” 蒙真不想理他,越过他走开了。蒙鸿赶紧跟上, 说:“爹不要生气了, 晚上我给爹做好吃的。” 蒙真:“不吃, 我回家去。”顿了顿又道,“回去了你抄十遍《孝经》给我!” “啊……”蒙鸿尚未反应过来, “不是,爹, 好端端的您叫我抄《孝经》做甚。”他早就不读书了, 当初学的知识全都还给了先生,这会儿叫他抄哪门子《孝经》。 蒙真才不管他反应如何, 拿考试成绩玩笑老子,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叫他抄《孝经》学学怎么孝敬他老子。 蒙鸿叫苦不迭,见他爹已走远,赶紧又追上去,“爹, 能不能不抄《孝经》, 我这好久没握笔了, 怕写不好。” “闭嘴,再说抄二十遍!”蒙真一脸严肃,毫不嘴软。 “爹……”蒙鸿心里苦,似是要哭出来,“爹,没有您这样的,我好心好意接送您考试,您不夸奖一句便也罢了,怎么还……” 后面的话他便没说了,因为他爹一个眼神杀过来,他怕他爹再加倍罚他,赶紧一个刹车住了嘴,心里却叫苦连连,他爹真是不讲情理,他不过是开了句玩笑,至于这样罚他吗! 蒙鸿一面抱怨,一面随他爹回了住处,一番收拾之后,父子二人坐马车当天夜里回到了县城家里。 晚上用罢饭,蒙真试了试自己身上的灵力,果然如系统所言,每进一阶考试,他拥有的灵力就增强一分,从而用在自己身上的效果就更好。 蒙真心满意足,在灯下看了会儿书,早早睡下了。 翌日他来到书院,学生们围在一起讨论府试之事,过了的自是欢喜,没过的唉声叹气。 蒙真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邓博文就走了过来。 邓博文作了一礼:“恭喜蒙伯伯考过府试。先前咱们可说好的,院试时咱们一道结保赴考。” 蒙真笑道:“好啊,蒙伯伯我求之不得。” 他俩说了会儿话,很快郑夫子就走了进来。与上次县试一样,郑夫子先将府试考过的学生夸赞了一番,之后又将没考过的抚慰鼓励几句,说这次考不过不代表什么,下次好好考,总有考过的一天。 -- 第72页 最后言归正传,要过了府试的学生抓紧时间复习,争取七月份的院试再取佳绩,一举考得秀才。 院试是童生试的最高阶段考试,考过了便能取得秀才功名,算是踏入了士大夫阶层的第一步。 秀才有见官不跪,家中免税免役等权限,在地方上是很受人尊敬的。考过府试的学生卯足了劲儿往上读,谁都想考中,不只为自己,考上了家里也跟着沾光。 却说这书院里有个活动,名曰七日谈。所谓七日谈,便是每隔七日的下午时候,学生分成若干组,坐在学里的茵草地上将自己的文章拿出来与其他同窗互相传阅,阅罢各自发表意见,挨个点评自己所看的文章。 这日下午正好逢七日谈时间,学生们分了五组,每组七人围坐在茵草地上,将上午写好的文章拿出来互相传阅。 蒙真与邓博文许嘉兴等人一组,大家相互阅罢,由邓博文开始点评每人所写的文章。 邓博文看着温和沉着,评起文章来可是相当犀利,一篇文章,他寥寥数语,一针见血,鞭辟入里,往往能说到文章的症结上,一时赢得大家喝彩连连。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人点评,这两人也是评词简练,三言两语就将一篇文章的不足之处指正出来了。 到了第四个学生点评时,此人滔滔不绝,高谈阔论,说的时间比前面三个人加起来都要长,许是听得乏味了,这时许嘉兴伸手打了个哈欠,眼睛飘往别处。 却引来邓博文一句,“嘉兴,你在看什么,好好听讲。” 这刚走了神就被邓博文抓了个正着,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许嘉兴意兴索然,这邓博文也真是的,自己不过走会儿神,他干嘛非揪着不放。 “我眼睛有些疼,眺望远处明明目。”像往日时候一样,许嘉兴又为自己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开脱。 邓博文知他那些小心思,有意为难:“既是眼睛疼,想必你方才看了不少书,不如你来为大家点评下那几篇文章。” 许嘉兴面露窘色,显然是被他为难住了,怏怏说:“博文,这位同窗点评的很好,我与他的观点一样,没什么可说的。” 邓博文拿他没办法,摇摇头:“你呀你,可上点心吧。” 许嘉兴今年十六岁,比邓博文小一岁,两人性子也截然相反,邓博文温和沉稳,许嘉兴则如小鹿一般,对什么事都稀奇,很容易受外物影响,读书听课时也就容易走心。 他去年也有参加县试府试,只不过府试时不幸被刷下来了,今年才有幸上了岸。许嘉兴这人虽说神思不稳,脑袋却是个灵光的,但凡稍用点心,文章课业基本一点即通。 学里多是少年人,大都性格简单,没什么心眼歪歪道道,聚在一起讨论文章时,看到谁有懈怠,其他人便会督促几句。 许嘉兴被邓博文这么一说,再不敢分神走心,乖乖觉觉听其他同窗点评文章。 最后一个由蒙真来为大家点评。蒙真此人平日里本就言寡,评文时亦是一样,他先是指出每个人文章的不足之处,之后又大夸特夸了一番文章的可取之处。 他人虽年老,声音却中气十足,配上他那一本正经的面目表情,倒与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郑夫子有几分相似,是以同窗们个个敛声屏气,静静听他点评文章,并无一人走神分心,胡乱扭动。 书院里举办这样的活动目的是为了促进学生们学习上的互动交流,有的时候,学生们自己看自己的文章往往是当局者迷,若得同窗之间的点评指导,找出自己的不足之处,汲取他人好的地方,这也不失为提升自己的一种好法子。 反正蒙真是喜欢这个七日谈的,通过不同学生的点评讲解,他从中发现自己的不足之处加以改之,汲取他人好的地方运用到自己文章中,如此一来,他的文章比先前更加精进了。 就这样过了两个七日谈后,时间进入了五月。 这日,五月初五,端午节。 蒙家儿子们都在跟前,一大早下人们灶上忙活,做了甜咸两种口味的粽子,甜的有豆沙粽,蜜枣粽,紫米粽,玫瑰粽,杂粮八宝粽,咸的有猪肉粽,牛肉粽,蛋黄粽,蟹黄粽,香肠粽等等,端上桌来,眼花缭乱,应有尽有。 蒙澈馋的直流口水,可他的父亲与哥哥们都没有动筷,他便不能先动,只得缩回蠢蠢欲动的手,咽下了那口将淌不淌的口水。 “大家一起吃吧。”蒙真一声语出,蒙澈眼笑眉开,伸手直接捞了一个蜜枣粽来。 一家人难得齐聚一起,老大老二老三平时不常在家里,在外面忙活各自的生计,平日里都是蒙真单独用餐,偶尔蒙澈过来陪用,像今日这样的热闹也就只有逢年过节时才能感受得到。 就连老五,蒙真侧眸看看,蒙渊正坐在婴儿椅里,小肉身子扭动着,伸手够要桌上的吃食。 蒙真拆了个豆沙粽挖了一小勺塞到他嘴里,蒙渊现下一岁多,已能下地自行走动,这个年岁的小孩大多好动,蒙渊坐在婴儿椅里也不安分,吃完了蒙真喂的那一勺粽米后,够着手还要。 蒙真便又挖了一勺喂给他,待蒙渊第三次要的时候他便不给了。糯米不易消化,大人吃多了尚且积肚子,何况是个尚未断奶才刚能吃些软食的奶娃娃。 蒙渊嘴里没了吃食,急得哭了起来,蒙真便将跟前的蛋花汤喂给他喝,蒙渊吸溜了一口,对着蒙真嘎嘎笑了两下。 -- 第73页 蒙真这颗老父亲心顿时就融化了,笑着说:“这孩子倒是个爱笑的。” 旁边的蒙鸿接道:“是呢,我听人说,爱笑的小孩聪明,五弟一看就是个机灵聪颖的。” 这话刚说完,那边王昕雨突然背过身子干呕了两声,大家目光不约而同落到她身上,蒙清赶紧放下手中碗筷,说:“爹,昕雨身上不大舒服,我送她回屋休息。” 蒙真点点头:“既是不舒服,便找个大夫来看看。”蒙清笑了笑没说话,拉着王昕雨出去了。 过了不一会儿,他又返身回来了。进门的时候,满面春风的样子,像是吃了几桶蜜。 “哥,什么喜事这么高兴。”蒙鸿问,大概是笑容能传染,他也不自觉随着他哥轻笑起来。 蒙清回到自己座位,将大家看了一遭,不疾不徐地说:“确实有件喜事,本来昨晚要说的,太晚了就没说成。” 他略微顿了顿,语气里藏不住的欢快,“昕雨她有身孕了。” 桌前的人皆是一顿,齐齐看向蒙清,蒙清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有些不好意思,便又再说了一遍,“是真的,是我蒙清的孩子。” 蒙鸿率先应道:“恭喜哥,要当爹了。”蒙清看他一眼,因着上次柳家事二人闹了个不愉快,他本欲趁此机会再说教他几句,可看到他脸上轻漾的笑时,他就打消了此念头。 蒙鸿早不是小孩子了,婚姻之事上,他说教过他不止一次,可不管是好说还是歹说,蒙鸿基本都是左耳听进右耳倒出,全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他便是这次再说,估计蒙鸿依旧是那副德性,不听劝还是不听劝,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再浪费口舌。 况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往后的心思他定是要用在自己孩子身上,蒙鸿既然不听劝,便由他去罢。 蒙清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突然就松快下来,说话的语气也委婉了许多。 “别光顾着替我高兴,也为你自己想想。” 蒙鸿知他哥是好意,他哥好不容易当上了爹,心情极佳,他可不能这时候再惹他不悦,遂轻微一点头:“知道了哥,我会努力的。” 蒙清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心情更加愉悦,连问向他爹的话都是以往未从有过的轻快,“爹也要当爷爷了,怎么不说两句。” 蒙真便说道:“恭喜你,要当爹了。我也要当爷爷了,你的弟弟们,要当叔叔了。”心里却忍不住想,世事难料啊,想他上辈子孤家寡人一个,这辈子又是当爹又要当爷爷,真是不可思议。 蒙真说这话的时候,蒙澈就挨在他身边,将他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咬着筷子说:“这么说来我是四叔了,只是……”他头偏向婴儿椅里的蒙渊,“五弟这么小,也要当小叔了。” “是啊!”蒙鸿接过这话,“再小也是爹生的,辈分在那儿呢。” 饭桌上有说有笑,一时间其乐融融。唯独蒙泽,坐在这里与人格格不入,只因从上桌到现在,他说的话不超过五句。 蒙真注意到他神情孤寞,不由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被蒙鸿带着去京城见蒙泽,蒙泽对他不理不睬,从见面到分开,连声爹都不肯叫他。 而今一年过去,虽说蒙泽逢年过节都有回来,且也慢慢接纳了他,可到底原主那一棍子打断了父子情分,蒙泽与他始终亲近不起来。 蒙真兀自叹了声气,拿了个蜜枣粽递到蒙泽碗里,“你不常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吃点。” 蒙泽神色一滞,显然没料到他的父亲有一天还会给他递吃的,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只觉得涩涩的,不大适应。 “谢谢爹!”他低着头瓮瓮说了一声。 蒙真点点头,没言声。 蒙清要当爹的事在饭桌上沸腾了会儿慢慢冷却下来,早饭罢,几个儿子要带蒙真去晴雨湖观龙舟赛,蒙真嫌人多聒噪推拒了,要他们自去。 最后去的只有蒙鸿与蒙澈。 蒙清要在家里照顾王昕雨,蒙泽言说自己还有医书要看,天太热人又挤,他并不想去。 其实蒙鸿也不大想去,年年就那些个东西,小时候图个热闹新鲜还罢,现下他这么大了,渐渐失了那个兴致。 奈何蒙澈缠着他紧,嚷嚷着非要他作陪,他也是无法,只得陪同着去了。 待儿子们都走了之后,蒙真转身来到书房。谁知这屁股还没挨着凳子,蒙清就一脚踏了进来。 “你不是陪你媳妇去了,怎么又回来了?”蒙真抬起头,有些疑惑。 蒙清前来坐在他身旁,说:“昕雨身上不大舒服,这会儿睡下了,我闲着无事,过来找爹说会儿话。” 蒙真见他面上略有愁色,与方才报知他要当爹了时判若两样,忍不住问:“你有什么事,不妨与爹说说。” 蒙清动了动唇角,说:“也没什么,对了,忘了问爹,爹什么时候考院试?” 蒙真原想着他有什么心事要向他这个爹诉说,却没料到是问自己的,只得说:“往年院试一般在七月下旬,再过几天院试报名通知一下,就快了。” 蒙清笑道:“爹是咱们家的出息人,想不到晚年还过了县试府试,将来再过了院试,咱们蒙家也能出个秀才了。” 想他们蒙家早几辈前也曾是耕读之家,只是家中子弟一直读不出个名堂,便是秀才也没一个人能考中。 -- 第74页 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家才改去经商,谁知这一改竟着道了,通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他们蒙家才有了今日之富足。 到了他蒙清这代,人丁兴旺,他爹蒙真便让他们兄弟几个读书科举,他随了爷爷经商,读书便从老二蒙鸿开始,奈何蒙鸿不爱读书,上了几年私塾便辍学不上了,老三蒙泽被他爹打伤了右腿,一直卧床休养,后来入京城跟随一老大夫从医,老四蒙澈倒是脑袋灵光,奈何年龄尚小,离功名还差着远。 蒙清想着他们蒙家若要在读书上混出个名堂,起码还得等上个几年或者十几年不等,谁知半路上杀出个蒙真来,今年县试府试一次性直接过。 接下来的院试,蒙清看了看他爹,总觉得他爹不是以前那个爹了,便是人重活一世,万也没有脱胎换骨的道理。 蒙真身上的气质与他前世的爹大不相同,前世的蒙真身上有股子色俗气,这一世更多的则是正气,以及捉摸不透的那种随心所欲的放任自流之气。 便拿蒙鸿的婚事来说,若是他上一世的爹,不用他蒙清催促管制,他爹便在蒙鸿耳边叨叨个不停,亲事早已给他定下来了,哪里管他愿还是不愿。 而这一世的蒙真对于蒙鸿的婚事,完全是个甩手掌柜,媒婆都说亲到家里来了,蒙真不应承便也算了,给媒婆往外推是几个意思。宁愿自己的儿子不娶亲打光棍?这是一个亲爹能做出来的吗? 与其说他爹是重生了,倒更像是被另外一个什么东西附体,从里到外,身体灵魂都发生了巨大改变。 他这一番思作过长,蒙真见他盯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便踢了下他的凳子,“甭说那些无用的,有什么事你直接说。” 蒙清这才回味过神,赧说:“也没什么,是关于生意事上的。我们蒙家行粮食生意,每年运送粮食前往江南卖给当地的粮商,再把那边的粮食运回来在本地分销买卖,以此来获取丰厚利润。去年我是年初走往的江南,今年大概要秋后了。只现下昕雨怀了身孕,我外出多放心不下,我想要不要把跑江南的生意推后一年,可去年那趟,爹也知道,人财两空,辛苦全打了水漂,若是今年再不去,生意上固步自封,怕是对往后不利……” 蒙真当然知道他担心的什么,一边是媳妇,一边是生意,两头都放心不下。有道是男儿志在四方,怎可囿于家里,便说:“你放心去就是,家里会帮你照顾好你媳妇,倒是你,路上做好防护,不要像去年那样,差点丢了性命。” 蒙清点点头:“嗯,今年我会找一家过硬的镖局护送货物前往,爹在家里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咦,说到身体,蒙清好像这时才注意到,一个多月未见,他爹怎么看着比先前年轻了许多,还是说他眼睛有问题,看花了。 其实倒不是蒙清眼睛有问题,蒙真自系统那里得了灵力后,每日身体都活力满满,不知疲倦,连带着脸上也有了健康的光泽,人看上去确实年轻了许多。 蒙真见蒙清又盯着自己不知发哪门子的呆,便又踢了他两下:“放心,你爹我还要卯着劲儿考进士,自是要顾好自己的身体。若是没什么事你便回去罢,别碍着我看书。” 蒙清没想到他爹赶他赶的这么急,扯嘴应了两声:“好好,我这会儿与爹说这些干甚,搞得我跟明天要走似的。” 他站起身对他爹作拜:“爹好好看书,儿子这就去了。” 走出几步远了,蒙清忍不住回头看,书房的门敞开着,他见他爹脊背挺直,神情专注,没有半点老年人的暮沉之感,像是吃了什么返老还童的丹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焕然一新。 他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他爹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接下来的院试定然一举而过。 便是将来的乡试,会试,殿试,蒙清想着,忽然一怔,他爹该不会真的能考个进士回来罢。 若真是那样的话,这可比他要当爹这事还要鼓舞人心。蒙清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神思恍惚间,出了蒙真的院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8 22:47:35~2022-04-09 23:0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佛手柠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蛋吖 10瓶;贩卖夏天的云、黎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六月初的时候, 院考通知下来了,考试时间在七月二十日, 报名时间六月初七初八初九这三日。 初七日一早, 蒙真与几个结保的同窗一道坐了马车到顺天府衙报了名,而后回到书院一头扎在背题写文章上。 院试是童生试的最高一阶,考生考过了便可获得秀才的身份, 参加下一届的乡试,考不过只能等到下一次。 此次考试至关重要,是以大家都卯足了劲儿复习备考, 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 昼夜不停, 无止无休。 蒙真也是一样,一门心思扑在各种考题上, 一天只睡两个时辰,幸而他有系统给的灵力, 身体累乏的时候用在自己身上, 顿时乏意全消,精神满满。 盛夏天气, 一天比一天炎热,知了在树上吱个不停,家家户户避了这灼热在屋里休息, 学里的学生们可就没那么好命了。 院试临近,学里没像往年那样放热暑假,三伏天气学生们还得在学里上课,一些学生为节约浪费在路上的时间, 中午便不回家吃饭了, 在学里的食堂草草解决一顿, 而后回到课室趴案桌上小憩一会儿,起来后接着闷头苦读。 -- 第75页 只是天气太过炎热,下午更是闷热至极,学生们脑袋晕沉,趴着一动也不想动,蒙真却跟个无事人一样,坐在自己位置上静静看书。 大家见了不免疑惑,这蒙真到底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为什么他就不觉着困乏。明明他比他们年老那么多,按理说老人更应该感到疲乏才是,怎么他蒙真反而越读越精神。 于此,有学生就问了:“蒙同窗,天气这么热,您不觉得乏吗?” 蒙真回道:“不乏,心静自然凉,你们之所以困乏,是因为心不静。” “那如何才能心静?”学生问。 蒙真道:“我教你几句静心诀,你困乏的时候默念几遍,心自然就沉静下来了。” 学生困惑:“真的?” 蒙真点头:“真的,来,我教你几句。”随即把静心诀教给了这学生。 正好这学生是个记诵力强的,蒙真教了他一遍他便记下了,而后回到自己座位上默默念诵,果不其然,片刻就清凉下来。 其他学生见了惊讶不已,纷纷围上蒙真要他叫他们静心诀,蒙真来者不拒,每人各教了几句,这些学生记下之后回到自己位置上默默念诵起来。 有的默念几句很快就沉静下来,有的不管怎么念就是静不下心来,反而越念越烦躁。 蒙真见怪不怪,静心诀为道家所独创,本就因人而异,若是个用心的默几句就可以静下心来,不用心的默多少遍都无用。 就在大家纷纷默诵静心诀时,邓博文和许嘉兴从外面走进来,二人手里各抱了一颗分切好的西瓜,过来给课室里的每个学生各分了两块。 西瓜是在书院门口买的,刚用井水湃过,味道甜凉,热暑天气,咬上一口简直不要太美妙。 学生们一边吃着西瓜,一边说方才蒙真教他们静心诀的事,许嘉兴不解:“那是个什么东西,背会了就可以静下心来?” 一学生答:“背会了不管用,还得要领悟了,反正我没悟出个所以来。就记了几句‘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什么的,读的时候确实感觉身上清爽了,读完了就又不爽了。” 蒙真在一旁听了摇头失笑,这傻小子一看就是个毛躁的,静心诀之所以能让人静下心来,首要就是摒除杂念,戒去浮躁,如若不能,只会适得其反。 许嘉兴看了蒙真一眼,又与那名学生道:“或许是哄人的呢,哪能读的时候心就静了,不读就不静了。又不是饭食,吃了就不饿了,不吃就饿了。” 旁边的邓博文哭笑不得:“嘉兴,你这是什么蹩脚的比方,这怎么能混为一谈。这个静心诀我有听过,不管是默写还是默诵,一定要心无旁骛,不然你满脑子杂念,怎么可能静的下心来。” 许嘉兴驳道:“不是因为心不静才去诵的静心诀吗,若要是心静的话还诵它做甚么。” 邓博文便道:“是这样,我的意思是诵诀的过程中要心无旁骛,如此才能静下心来,你懂吗?” 许嘉兴看着他,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言之有理。 天气炎热,两颗西瓜不一会儿就被大家分吃完了,这时一个学生抹了抹嘴,说:“还有一个月就院试了,你们都找好房子没有?” 院试在顺天府的贡院举行,早前一个月就要找好房子,不然晚了附近的客栈和民房就没了,偏远一些的地方房子倒是有空置,且租金便宜,但考试当天太赶,家里条件好的学生多不愿住那里。 这学生问了之后,立马就有学生接道:“我舅舅家在贡院附近有处宅子,宅户虽旧,但胜在干净,诸位若是不嫌,尽可住进来,大家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接话的这学生名叫薛明期,与邓博文一样,前年曾参加过一次院试,不幸落榜,今年是第二次参加。 薛明期说了这话后,大家纷纷拱手感谢:“薛兄能提供房子与我们住,我们感激不尽,怎会生嫌。只是这房子我们总不好白住,费用我们均摊给你。” “可得了啊,”薛明期看了一遭,“大家都是同窗,理应互帮互助,院考不过几天,你们住就是了,说什么费用均摊,可多见外。” 经他这么一说,学生们也没再坚持,本就是客气话,又没想着真会均摊。 薛明期转而向蒙真,作了一揖:“多谢蒙同窗教的静心诀,我默了几遍之后果然心就静下来了。” 蒙真看他一眼,心说,静心诀是一方面,主要是这小子性子本就温和,不是那等毛躁静不下来之人,静心诀只是让他更加静心而已。 “不用客气,”蒙真说,“是你悟性好。”转而面向大家,“静心诀不只用在你们平日的学习里,接下来的院试,乃至以后的乡试会试殿试,你们记着我今日教你们的口诀,将来上了考场,若是为周遭环境所影响,便诵几遍静心诀,对你们的心境大有裨益。” 学生们听他如此说纷纷围上他,要他多说几句,蒙真便将上一世道家所学简单授于他们几句,学生们听得认真,唯独这坐姿,东倒西歪,横七列八。 蒙真看得直拧起了眉。上辈子他的徒子徒孙们听他讲道,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坐姿端正,虽说眼前这些个学生非他的徒子徒孙,可既是听他讲道,最起码这坐姿要好看些罢。 于是他向对待上辈子他的徒子徒孙们那样训斥:“都坐好!坐不好不要听我讲了。” -- 第76页 学生们猛然听见一声训斥,仿若听见郑夫子上课时的板子在案桌上重重一落,立马绷直了身体,屏气凝神,跪坐在蒙真周围,再不敢扭动一下。 不禁想,这蒙真何时变得跟郑夫子一样了,看着好凶的样子,不过他们既是听人讲道,也不好说什么,只端端正正坐着,不发一言。 “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 蒙真正忘我所以地给学生们讲道,郑夫子突然走了进来。大家一怔,眼里闪过一丝惊慌,纷纷要起身溜回自己座位上,郑夫子却一个扬手制止,“都坐着别动,请继续!” 学生们只好又跪坐回去,只这么一来,他们比先前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仔细,被郑夫子逮着罚抄书。 蒙真却跟无事发生一样,心平气静地继续讲他的道,郑夫子与诸位学生一起,坐在旁边静静听着。 就这样,师生们共度了一个意义非凡的下午。因着蒙真讲道有方,一些悟性好的学生听进了几耳朵,心不静的时候就来默念几遍静心诀,如此数回下来,大热天的还真就不那么容易烦躁了。 一个月很快,蝉鸣躁躁中倏地就过去了。七月二十日这天,天不亮考生们就来到贡院门口,蒙真没与学里的学生一起住薛明期舅舅家,他住在蒙鸿租来的民宅里,离贡院不远,走路一刻来钟。 蒙真是十八日下午来的京城,生活起居皆由蒙鸿照料。说起这个二儿子,除了话有点多外,其他地方却无可挑剔,三场考试都是他陪在蒙真身边。 “门开了,你回去罢,你爹我进去了。”此时的天刚蒙蒙擦亮,贡院门一开,考生们有秩序地排队进入,送考者不得入内,蒙鸿得了他爹的话后,要他爹放松心态好好考,等到他爹进到门里去了,他才转身离开。 蒙真提着考篮接受完衙役的搜身检查,进到里面又核实了一遍身份文书,之后由学政点名,在两名廪保的唱保声中拿了考引找到自己的坐号。 与上次府考时一样,这次院考蒙真运气也是极好,坐号非是臭号。院试由学政主持,考试分正试、复试两场,试八股文与试帖诗。 第一场四书文一篇,五言八韵试贴诗一首,二者皆有固定格式,即八股格式,且四书文要求不少于五百字。 随着一阵铜锣声响,天光骤亮。蒙真拆开考卷,先看了眼考试题目: 君子上达小人下达。 这是四书题,题目出自《论语·宪问》,意思是君子通达于仁义,小人追求于财利。 以此为题,做一篇不少于五百字的八股文。本朝科考制,凡科举考试,不论是大考还是小考,考试第一场均为八股文。 县试府试作为童生试,对八股文的要求没有那么高,只要语句通顺,文章达意,一般考官都会给过。 院试就没那么简单了。作为正式科举考试的最初一级考试,院试的八股文不仅要求通顺达意,还要结构严谨,文章新颖与众不同。 院试的四书题目主要取自《论语》,平日里郑夫子对他们要求极为严格,四书不只要背的滚瓜熟,每句话每个字的意思都要吃透,这样上了考场不至于见了题目不知道出自哪里。 为了做好八股文,蒙真曾在书坊买了不少优秀八股范文来模仿练习,他资质原就不差,加之勤学苦练,又得郑夫子和其他优秀同窗的指导,八股文做的倒也得心应手,下笔有神。 做完八股文已过午时,早上出来时蒙鸿给他烙了个大饼子,七月天气暑热依旧,饼子吃起来也不觉着凉,之后又喝了几口水,蒙真才开始做另一道五言八韵试帖诗。 赋得「清泉石上流」,得「流」字。 试帖诗也叫赋得体,因诗题前面冠有“赋得”二字所得名。试帖诗为科举考试中必考内容,县试府试考五言六韵试帖诗,院试以及将来的乡试会试考五言八韵试帖诗,可见其重要性。 郑夫子平日里也有让他们大量练习。与四书文一样,五言八韵试帖诗也需按照八股文的格式来,每韵上下两句为一联,首联“破题”,次联“承题”,三联“起股”,四、五联“中股”,六、七联“后股”,结联“束股”。每联一股,合成八股,是以又叫八股试帖诗。 试帖诗除了要按照文章的八股格式来,用韵方面也极为严格,仄起平收,每联的最后一个字必须押平水韵。 除此外,试帖诗还要求对仗工稳,除首联和末联不用对偶外,其余各联均要求严格对偶。 不只如此,试帖诗还要注重用典,即所用之辞要有出处,或是历史典故,或为前人所做辞句,忌牵强、堆砌和生僻,不然入不了考官的眼,可就要名落孙山了。 正是因为这些条条框框的束缚,试帖诗做起来才不容易。蒙真最不喜的便是儒家的这点,不管是人还是思想,都要被束缚在一个条框里,按着统治者的要求喜好来。 可他既已走上了科举这条路,也只能入乡随俗,按着朝廷规定的制度来。所幸这些题平时训练有素,他这会儿写起来倒也不觉吃力。 午后人身上容易起乏,蒙真因着系统给的灵力,用了之后活力满满,感觉文曲星附体,才思泉涌,下笔有神,一道五言八韵试帖诗题很快就书写在草纸上。 -- 第77页 之后他又一番斟酌修改,直到自己满意了才书写在答题纸上。 此时天色尚早,却有不少考生开始交卷。蒙真又将自己的试卷检查一遍,抬手拉动了号舍壁上挂着的铜铃。 很快一名衙役走了过来,将蒙真打量几眼,之后将卷子糊名,连带草纸一并收走了。 蒙真与诸多考生一样,在衙役的指挥下有秩序地排队走出考场。 与往常考试一样,蒙鸿已候在贡院门口多时。不一样的是,蒙鸿见着他爹,没再像往日那样询问他爹考的如何,只手从他爹那里拿过考篮,要他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晚上他给做好吃的。 院试第一场成绩三日后揭晓,录取人数为参加应考人数的一半,考试成绩用一个大的圆圈揭晓,上面只写坐号,不写考生姓名,排名不分先后。 这次依旧是蒙鸿去看的榜,他爹榜上有名,进入院试第二场。 院试第二场为复试,过了便可获得秀才(生员)的身份。 考试依旧为八股文和五言八韵试帖诗,八股文题目依旧出自四书。 只不过不再是截自四书中的一句或一段,而是这篇文里截一句那篇文里截一句,然后截取出来的文字再拼凑成一句或一段,此题名为截搭题。 科举考试延续至本朝已有一千多年,八股取士也有四五百年,四书五经字数有限,各级各类考试都从这里面出题,出过的考题一般又不能再用,于是考官们便想出一计。 即把四书五经里的文字割裂开来,一句话除头去尾,与另外一句除头去尾的文字两相拼接,合成一句或一段,以此来丰富考题。 截搭题的花样颇多,其中以长搭、短搭、有情搭、无情搭、隔章搭等诸体较为常见。 截取几个字拼凑一起的为短搭,一句话或一段话拼凑一起的为长搭,截取之后拼凑一起语句通顺的为有情搭,语句不顺者或毫不相干的为无情搭。 蒙真看了眼此次的考试题目: 不知老之将至云尔,我非生而知之者。 题目出自《论语·述而篇》中的两段: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不知老之将至云尔截自前面一段的一句,我非生而知之者截自后面一段的一句,两句搭在一起是为隔章搭,两句的前后意思也连贯通顺,是以又名隔章有情搭题。 有了题目,接下来便是破题。 破题,即点明题义。科考场上,破题很重要,有的考官一看破题便知整篇文章的水准,破题不好,就是对题义理解不深,后面的又怎么能做好。 破题一般是两句,题目若遇圣贤名字,破题时不可书写圣人名,只能用代字,如尧舜称“帝”,孔孟称“圣人”。 破题完了便是承题,进一步阐明题义,一般三句左右,之后进入起讲(议论),入题(过渡)。 此为八股文的前半部分,八股文最难做的是后半部分: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此四部分。从起股到束股,每股都有两排排比对偶的句子,类似于骈文,书写难度非常高。 除此外,八股文的内容也有诸多限制,其观点必须与朱圣人朱熹相同,文章内容要根据朱熹所著《四书章句集注》而展开,不得随意发挥。 蒙真一边在草纸上书写文章,一边腹诽,朱圣人,他算哪门子圣人,好好的儒家教义到了他手里全成条条框框的束缚了。 可骂归骂,文章还是要做,毕竟他身处科场,统治者青睐朱熹,他也无可奈何。 上午做八股,下午做试帖诗,与第一场考试一样,蒙真做完试卷检查一番后拉动了眼前的铜铃。随即衙役过来收走试卷,而后放他出场。 从考场出来,蒙真见蒙鸿守在外面东张西望,走过来道:“你在看什么,走罢,回家了。” 蒙鸿转回目光在他爹身上停留一番,说:“爹,我看这些考生从里面出来,多是一副无精打采衰败之样,怎么爹全然相反,看着红光满面,胸有成竹,想来是考的不错。” 蒙真将考篮塞他怀里,边往前走边说:“你说这么多想表达什么,可是又在怀疑你爹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蒙鸿笑道:“爹怎么能这样想自己的儿子呢,便是我怀疑爹吃了灵丹妙药,爹会给我说吗。爹的嘴那么严,儿子问什么都问不出。”他这说的起兴,蒙真却突然停下脚步,侧过头直盯盯看着他。 蒙鸿被这不和善的目光盯的紧了,身上有些不自在,胳膊肘碰了碰他爹,“爹,您不要这么看我,看的我心里发怵。” 蒙真看他半晌,面无表情道:“回家后你把《孝经》抄写十遍,最迟明天晚上,拿来给我。”既而收回目光,迈开步继续往前。 “啊……”蒙鸿有些发懵,“不是爹,您先前不是叫我抄写过《孝经》吗,怎么又来抄啊。” 他这么一说,蒙真想起来府试考完那日,蒙鸿因拿考试成绩玩笑他,被他罚抄《孝经》十遍,可是…… 蒙真转过头,又道:“上次罚你抄写《孝经》,你并没有抄写,正好这次补齐了一并交上来,总共是二十遍。” “啊……不是爹……”蒙鸿三步并作两步跟上,“爹,我又不读书了,您老要我抄写《孝经》做甚,抄了也是无用。您若想要人给您抄书,找蒙澈啊,他脑袋瓜灵,抄写《孝经》没任何问题。” -- 第78页 “不,就要你抄。”蒙真坚持,一点也不讲情面,“你好好学学怎么孝顺你爹,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对你爹各种猜忌,说话没大没小,不成体统。” 他这话虽说的重,可听在蒙鸿耳里却无任何情绪,蒙鸿知他爹并非真生气,遂道:“爹,我认为好的父子关系并非一定要像书上说的那么刻板,虽说这敬顺为孝,可我只是嘴上皮了些,心里对您并无半点不敬。而且,你看啊,您这几场考试都是我陪在您身边,我又是给您老做吃的,又是上下考场接送,哪一场不是孝心满满。所以爹,您又何必照着书上的条条框框来要求我,其实您心里是知道我最孝顺的不是。” 蒙真再次将目光转向他身上,却无半言,蒙鸿便又接着说:“我认为好的父子关系应该像朋友一样,父亲不一定要严厉,儿子也并非要时时恭顺,父子俩促膝相谈,有什么话大咧咧说出来,就像我与爹这样……”他搀住他父亲的胳臂,两道眉毛一弯,露出个惬意的笑,“你说是吧,爹?” 蒙真挪开目光,没说是与不是,他陷入了沉思。上辈子他作为道法上成的老祖,他的徒子徒孙们拜他时都要毕恭毕敬,而他自己也认为,徒孙们对师祖就该恭敬如命,哪能一天笑哈哈的,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由师徒及父子,他认为父子也应该如师徒那般,虽说父亲不必事事苛责严厉,儿子也不必事事听从父母的话,若父母是个不成好的,孩子一味地顺从,不就愚孝了吗?那样还不如不孝。 可像蒙鸿说的,父子关系搞得像朋友一样,蒙真却从未听过也从未想过。 朋友是同辈关系,推心置腹,几个杯盏便可言欢。可是父亲与儿子天生就差了一辈,若是以朋友一样相处,父不父子不子,不伦不类,身为父亲威严何在。 但是蒙真非那等不会变通之人,他明白蒙鸿说的朋友关系,应是相处起来使人愉悦,并不就是乱了辈分,子不敬父,父不束子那种。 可他嘴上并不会说出来。本来来到这一世,身份处处受制,在学里与那么多小孩做同辈,到了家里还要让儿子与自己同等,那可不行,想都别想。 蒙真当即哼一声:“父为子纲,我是你爹,你就要事事听我的。我让你抄《孝经》二十遍,你就得抄二十遍,少一个字少一个点都不成。” 蒙鸿嘴角抽了抽,似是要哭出来:“我说爹,您讲点理成不成,我又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而且这大热天的我守在考场外面等着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奖励就算了,怎么还罚这罚那的,爹,你没有心。” 蒙真侧眸看他,心中好笑:“你再多话,《孝经》加抄十遍。” “爹……”蒙鸿好不委屈,心想,他爹这是有意难他,好在他送他爹回了家自己就会返回京城,什么《孝经》十遍二十遍,他就是一个字也不抄写,他爹还能跑京城捉他来不成。上次他不也没有抄写吗,蒙真也没把他怎么样。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蒙真已走开老远,蒙鸿又两步追上,依旧管不住自己的嘴,说:“爹,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总觉得有一天您会丢下我们离我们远去,不知是不是真,但愿我杞人忧天了。” 说者不知是否有心,但听者却有意。蒙真听了蒙鸿的话,不觉想起蒙鸿醉酒的那晚,他对蒙鸿说,他从天上来,将来还要回天上去。 当时蒙鸿醉的厉害,醒后应该不会记得那晚说过听过的话。蒙真觉得蒙鸿上一辈子的身份并不简单,洞察力很强,像是觉察出他将来会离开这里。 不过那又怎样,他修的无情道,向来寡情,真到了飞升的那一天,他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几个儿子岂能成牵绊。 “人终有一死,没有谁能一直陪伴着谁,你爹逐渐年老,终有一天会离开你们,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人之常情,你们可有什么不能释怀的。” 蒙真说完便加快了脚步,人的生命非常有限,不管时间长短,最终的结局都是走向死亡,这也正是他苦苦修道五百年的原因所在。他要修成仙身,脱离生老病死,求得永生。 蒙鸿看着他爹远去的背影,心里竟有些失落。上辈子他有妈无爹,这辈子有爹无娘,之前的那个爹他不太喜,这个换了芯子的爹他倒是挺喜的,可一想到人将来会离开这里,他就欢喜不起来。 “爹……”蒙鸿怏怏喊了一声,紧跟上去,蒙真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说,“怎么,嫌二十遍《孝经》抄不完,跟爹哭诉来了。” 蒙鸿被他爹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明知为玩笑之言,可这心里还是不舒展,他吸了吸鼻子,说:“不管怎样,我还是挺喜欢你做我爹的,爹,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也挺喜欢我这个儿子。” 蒙真没有说话,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橘红色,映在人脸上,发出暖和色的柔光,父子俩肩并着肩,离了贡院,回到租来的房子里。 二人歇了一晚,翌日蒙鸿退了房子,陪着他爹回香河县的家去了。 作者有话说: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出自《静心诀》 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出自《庄子·知北游》。 八股文,试帖诗,出自百度。感谢在2022-04-09 23:02:46~2022-04-10 23:2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 第79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芋泥波波|~·)!! 10瓶;山河无恙、晨熙麻麻、黎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院试成绩一般七日左右出, 蒙真从京城回来的当天,蒙鸿歇都没歇一下, 又马不停蹄返回京城去了。 蒙真忍不住腹诽, 兔崽子跑这么快,是怕抄写二十遍《孝经》吗,下次再见了面, 让他抄写四十遍。 他虽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忘叮嘱,要蒙鸿留意着考榜什么时候贴出来, 到时候不管过与没过, 都要回家来给他通报一声。 蒙鸿点头, 要他爹放心,此事便是他爹不说, 他也会给他爹留意着的。 蒙鸿走后的第七天,这日下午时候, 蒙真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 抽背蒙澈文章,王秀才带其子突然来访。 王秀才一脚跨进蒙真的院子, 见着蒙真,寒暄道:“亲家公,多日不见, 别来无恙啊。” 蒙真放下手里的书,要蒙澈不用背了,王秀才领着他儿子走过来,那孩子对蒙真拜了一揖:“王涣见过蒙伯伯。” 王涣正是王秀才儿子的名字, 蒙真见人眉清目秀, 礼貌有加, 心中颇觉喜欢,简单夸了几句之后,叫蒙澈领着人到别处玩去。 “亲家公,我观你面色极好,想来是考的不错。”两个孩子走远之后,王秀才坐在蒙真身旁的另一块石凳上。 蒙真心想,面色好与不好跟考试成绩有何关系,难不成考不好就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萎靡不振吗。 他一面想着一面叫阿青端茶水上来,王秀才就着阿青倒的茶水喝了一口,又说:“我姑爷呢,不在家吗?” 蒙真也喝了口茶水,说:“不在,店里忙活呢。”再过半个月蒙清就要运送粮食走往江南,这几日人忙着收庄户人家的粮食,找镖局,以及官府过手续,忙的是不可开交,上次在家是蒙真考完院试回来的那天,第二天人就急慌慌又走了,一直到今日也没见回来。 王秀才笑了笑:“忙着好啊,姑爷是干大事的人,忙了才有钱赚。” 蒙真看了看他,没接他的话,这人虽是个读书人,嘴上八句话有七句离不开蒙清,逢人就说姑爷好姑爷有本事姑爷怎么怎么着,都快成姑爷奴了。 自己的亲生女儿反倒不怎么过问,问的话也在蒙清之后了。 “昕雨呢,”王秀这才又问,“我母亲近来病了,我得要时刻侍奉跟前,也没时间过来看看,这怀身子的人前几个月有些遭罪,我闺女身体还好吧?” 王秀才这话问的,在蒙真听来无异是对牛弹琴。王昕雨与蒙清刚成亲那会儿,人每天早上都要过他屋里来向他问安,蒙真嫌啰嗦,免了这些繁文缛节。 从人成亲到现在,除过逢年过节,大家平日里坐一块儿吃饭时,蒙真与王昕雨才见着几面,其他时间蒙真不是在学里读书就是在考场考试,即便是在家里,他也多待在自己房里,王昕雨的事他不怎么过问,知之甚少。 王秀才这会儿问起,蒙真其实也不知好与不好,但下人并没来报王昕雨身体有哪里不适,蒙真想着应该不差,便道:“没听说哪里不好,王亲家若不放心,到人屋里看看便是。” 王秀才摆摆手,脸上略显窘态,“既然亲家公没说哪里不好,那便是好的,昕雨在你们这样的殷实人家,一定被照顾的很好,我没什么不放心,就不过去看了。” 蒙真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并不答话,王秀才便又说:“亲家公这会儿坐在院里,可是在等官差上门报喜吗?” 蒙真一时有些懵:“王亲家这话从何说起。”他坐在院子里不过是放松一会儿,顺带考查一下蒙澈的功课,跟官差上门报喜有何关系。 王秀才解释:“亲家公有所不知,这考生考中秀才,往往是看榜的尚未报知家里,官差就先一步到考生家里报喜来了。” 王秀才参加过好几次院试,这些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以往院试之后都是第七日放榜,他想着今日院试出成绩,便跑过来看看蒙真考过没有。 蒙真第一次参加院试,自是不知这个中情况,犹带疑惑:“这么说来,若我考过院试,倒不是蒙鸿先来给我报喜,而是官差先上我家门来了。” 王秀才点头:“正是呢,亲家公,这官差往往在榜单贴出来之前就前往中考的考生家里报喜去了。咱们香河县离京城不远,若亲家公考中秀才,官差的马定比蒙鸿的两条腿快,亲家公安心在家里等着便是。” 不知为什么,蒙真听了王秀才的话突然觉得浑身愉悦,仿佛自己真考中了秀才,下一刻他们家的大门便会被拍响,官差给他送喜报来了。 “既如此,不管中与不中,我安心等着便是。”蒙真好心情说了一句。 之后王秀才又拉着他的手说了好多话,两个读书人说的最多的无非也是读书人之间的事,譬如谁家的小孩十一岁就考中了秀才,谁谁谁七八十岁了还是个童生,又那个谁谁谁中举那天因太过激动,一下子猝死过去,诸如此类的事多如牛毛,数不胜数。 蒙真听着听着竟听出了人生百态,凡世之事不过尔尔。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午后的余热渐消,八月风起,拂上人的脸面,是沁人心腑的凉爽。 蒙真听王秀才讲着人世间的形色百态,那边宋乳娘抱着蒙渊走了过来。 -- 第80页 蒙渊现下一岁零四个月,已能在地上跑动,他看到蒙真,伸手倾着身子要人抱抱,蒙真从宋乳娘手里接过孩子,抱在手里掂了掂:“嗯,又重了。” 宋乳娘在一旁禀道:“小少爷刚睡醒,吃了些东西,嚷嚷着要爹,我便把他抱来了。” 蒙真脸上漾开一丝柔和的笑,逗怀里的蒙渊道:“小东西,你叫你爹做甚。” 蒙渊咯咯笑了两下,“爹,爹……”连着叫了几声,蒙真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虽说五个儿子都叫他爹,可其他几个叫与蒙渊叫,听在蒙真耳里是不一样的。 小婴孩的笑如同刚流出来的山泉水,澄澈涤净,不见一丁点杂质,那才是最原始的纯真,这么小的孩子尚且不知“爹”的含义是什么,听在活了几百年的蒙真耳里仿佛生命初始,不为世俗侵染,不为功名利禄,便没有纷扰烦忧。 这也正好应了他们道家的理念:自然、无为、不争。这里的无为并非指无所作为,而是不妄为,说白了就是不与世争,顺其自然。 蒙渊在他怀里嬉笑了几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身子挣着要从蒙真身上下来,蒙真便弯腰松手,将他放于地上。 蒙渊小身子一颠一颠向蒙澈和王涣那边走去,王秀才见了,说了句常挂在嘴边的话:“亲家公好福气啊!” 蒙真先时还会客气两句,后来听多了便不回复了,没有哪个人一直听重复的一句话听不厌的。 那边蒙渊慢悠悠走到蒙澈和王涣跟前,蒙澈正与王涣玩弹珠,没空理会他,蒙渊咿咿呀呀叫了几声“哥哥”,之后蹲下身子拿起蒙澈跟前的一颗珠子,直接送往嘴里,蒙澈见了,吓了一大跳,赶紧一把夺下,“五弟,这个不是吃的,可吃不得,吃肚子里会死人的。” 只是蒙渊一个小孩子,哪里懂死不死人的话,见手里的弹珠被夺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宋乳娘跟在其身后,见此情景赶紧要抱走蒙渊,偏生蒙渊不走,非要闹着要那颗珠子,宋乳娘抱着他拘束了他,他又踢又打,哭的好不凶猛。 蒙澈见不得他弟弟哭,赶紧好言相哄:“五弟,不是四哥哄你,这弹珠真吃不得,你若饿了,我给你找点别的吃的。” 他朝着阿青喊了一嗓子,“阿青,你拿根香蕉来,我弟弟饿了。” 阿青闻言,跑屋里拿了根香蕉过来,给到蒙渊手里,谁知蒙渊不乐意,一把给丢掉了。 嘿,阿青就不明白了,这小人儿脾气倒挺大,不吃就不吃呗,扔了做甚,他弯腰捡起来,擦了擦揣进自己袖兜里。 蒙渊不要香蕉,非要蒙澈手里的弹珠,可是哪能啊,万一不留神吃到嘴里噎着怎生是好,宋乳娘强行抱着他,就要离开蒙真的院子。 就在这时,门子跑进来,禀道:“老爷,外面来了两个官差,说是给您报喜来了!” “嘿,亲家公你看,我没说错吧。”王秀才率先站起来,伸手拉了蒙真一把,蒙真对那门子说:“快请两位官差进来。” 很快官差被请了进来,阿青赶忙奉上茶水,二位差爷喝了几口之后,方觉得身上的燥热祛了几分。 之后拿出一份帖子交到蒙真手里,“恭喜秀才老爷,榜上有名。” 蒙真接过来看了看,他在院试中得了第三十四名,成绩还算不错。 他收起帖子,叫阿青拿银两送予两位官差,大热天的路上跑这一趟着实辛苦。 官差在蒙真这里喝完茶水后,起身便走,蒙真跟着送出来,听其中一人说:“下一个去谁家?” 另外一个官差看了看手里的帖子,道:“柳枝巷,考生邓博文家。” 官差去后,蒙真和王秀才回到院子里,王秀才拱手道:“恭喜亲家公,喜中秀才。” 蒙真回拱:“谢谢。” 蒙澈从远处跑过来,满脸喜悦:“爹,您中秀才了,太好了!”小孩的喜悦是藏不住的,全都体现在了话里脸上,蒙真摸了摸他的头,要他到别处玩去。 宋乳娘也抱着蒙渊过来,嘴上笑容压不住,对着蒙真连说“恭喜老爷,考中秀才”的话。小孩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蒙渊被转移了注意力,暂时忘掉了弹珠的事,伸手要蒙真抱。 蒙真抱着蒙渊坐在枣树下的石凳上,王秀才坐于其侧,接着说:“中秀才是人生一大幸喜事,亲家公可得要好好操办一场,邀亲朋好友前来庆贺一番。” 蒙真想起他们家前几次设办的宴席,席上乱嘈嘈的他不大喜欢,并不想大办特办,遂说:“邀夫子和学里的学生前来一叙即可,不用请那么多人,乱嘈嘈的我嫌聒噪。” 王秀才便又笑道:“亲家公这话可就不合情理了,既是请,那必定是左邻右舍,四邻八乡,七姑八婆都得请来,人多了才有闹头。以前我去一个村里的友人家吃席,那宴席从村头一直延到村尾,不只本村人,邻村人方圆几里外的都来沾一沾秀才公的喜气。村里人家尚且如此,何况你们这等殷实之家,可不得好好宴请,万马虎不得。” 王秀才说的滔滔不绝,唾沫星子横飞,突然门外传来一声:“爹,我回来了,给您带来了好消息。” 蒙鸿踏进院子里时,他爹和王秀才正坐在枣树下聊天,他爹看上去无动于衷的样子,蒙鸿讶异,他都说了是好消息,他爹怎么这副表情,不应该很高兴吗? 蒙鸿走过来,喊了声“爹”,王秀才招了招手:“二公子,刚官差来过了,向你爹报喜中了秀才。” -- 第81页 蒙鸿恍然,原来如此,早知官差来他们家里报喜,他就不用跑那么远来回折腾了。 “恭喜爹啊!”蒙鸿笑着,从蒙真怀里抱过蒙渊,举过头顶举了个高高,随后又轻轻落下,“怎么几日不见,五弟又长重了。” 蒙渊被他这么一举一落,顿时嘎嘎笑起来,这时蒙澈从远处跑过来,一下子扑到蒙鸿身上,“二哥,你回来了!这次再不走了吧。” 蒙鸿将蒙渊交给宋乳娘,在蒙澈头上揉了一把,“爹中了秀才是大喜事,家里肯定要宴请,我暂时先不走了,留下来帮忙,好好给咱爹庆贺庆贺。” “是呢。”王秀才笑着接道,“二少爷言之有理,你爹中了秀才是大喜事,确实该好好宴请。” “好,就这么定了。”蒙鸿心下欢喜,“我这就去告知我大哥和三弟,商量一下什么时候设宴,请多少人,设多少席。” 他这刚来就要走,蒙真忙将他喊住,“行了,你且消停会儿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 蒙鸿笑道:“没事爹,正好我京城还有事没做完,宴请之事不老爹操心,爹只管好好看书,来年再考个举人回来。” 说完蒙鸿便一脚跨出院门走了,连口水都没喝一口。蒙澈追到大门外,喊道:“二哥早些回来!” “知道了。”蒙鸿摆了摆手,门口的石柱上栓了匹马,他一个翻身上去,马蹄一仰,轻快跑掉了。 蒙真中秀才宴请一事,蒙鸿蒙清两兄弟一番商讨后,定在了八月初五日。 到了这日,下人们天不亮就起来忙活,将府里上下洒扫的干干净净,做各种各样的吃食,款宴宾客。 巳时,宾客们陆续登门,来的人有蒙真的同窗老师,亲朋好友,左邻右坊,以及一些不怎么来往的不熟之人。 大家纷纷拱手向蒙真表示祝贺:“恭喜恭喜啊,秀才公出息,将来再上一层。”上了桌席之后,这些人又就蒙真中秀才一事滔滔不绝起来。 “哎,我说老蒙都这把岁数了,还能考个秀才回来,我们何不也下场一试,说不定还能中个举人。” 说这话的人是邓愚明这一桌上的,这些人或多或少与原主有些交集,他们深知蒙真是何德行,即便是跑学里读了几天书,也不可能一举就考中秀才。 而今蒙真中了秀才,那只能说明考题非常简单,换作他们去考,也定然能考过。 邓愚明却不屑嗤之:“换作你们,只怕熬死在考场也考不过。你们没发现老蒙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众人一惊:“此话怎讲!”蒙真与先前确实大不一样了,先时见着他们还与他们亲近几句,现在连见都不见他们,即便见了也是冷眼相待没个好脸色。 而且他们以前与蒙真私下没少喝花酒,蒙真哪一次不是左拥右抱,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年岁容易长,色性可不容易改。 如今蒙真与以前判若两人,他们岂能看不出来,但是他们又说不出这其中因由,大家不约而同看向邓愚明,等着他怎么说。 邓愚明压低声音说:“大家都看过话本吧,里面好多有关妖邪附体之说,你们就没觉着稀奇?” “啊!”其中一人失声,“邓兄的意思是蒙真被妖邪附体了?” 然而没等这人惊讶完,立马就有人驳斥,“嗐,话本本就是人瞎编造的,这世上哪有什么妖邪。若他蒙真真是妖邪附了体,他家里人会不知晓?只怕比我们还要心急,早请法师做法给人收走了。” 邓愚明懒得与这人掰扯,又道:“若是得了点化呢?” “得了点化?”有人觉着稀奇,“谁人点化?邓兄平日里跟蒙真走的最近,可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嘛!”邓愚明摸着短须,“老蒙这人,变正经了。”这也正是他不解的一点,以前的老蒙可不是这样,至少与正经沾不上边。 “嗐,越说越离谱了!”有人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桌上拍了拍,“喝酒,管他是妖邪附身还是受人点化,与我们何干,我们今日来就是吃饱喝足,来,咱们人老心不老,今日也学一学那小年轻,不醉不休。” 一时间桌上觥筹交错,大家说说笑笑,推杯换盏间喝了个来回。 这喝酒嘛,喝的就是个气氛,人多话多,这气氛自然就起来了。 这才喝了没几口,有人嘴巴又闲不住了,与其中一个身穿褐色衣服的年老者道:“刘兄,听说令郎也考中了秀才,什么时候大家也去你家讨杯酒吃?” 刘老爷笑道:“该的该的,就这几日吧,到时大家都来,只是敝府比不得人蒙府,大伙儿不要嫌弃才是。” “嗐!不过是口酒水,哪里讲究什么门第,令郎年轻有为,年纪轻轻就得了秀才,前途无量,我们这会儿不去踩你家家门,以后怕是想踩却高攀不起。” 刘老爷摆手笑道:“哪里话,敝门永远为诸位大开,诸位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刘某必亲自洒扫庭院,恭迎诸位。” 这话说的太过客气,桌上的人亦客气回了几句,其中有一人又道:“我记得先前老刘与老邓有约,老刘家的儿子将来若考中举人,老邓将他的宝贝闺女嫁过去,正好今日大家都在场,不妨做个媒证,刘家子中举之日便是邓家女嫁人之时。” “好好好……”立马有人附和,却被邓愚明一声打断,“诸位的嘴很闲吗,这么多好吃的饭菜都不够塞!” -- 第82页 他这么一说基本是否定了先前的约定,不过先前也只是随口一说,谁还真就当真了,邓愚明如是想。 刘老爷也想,哼,这姓邓的依旧是看不上他们,若真有那么一日,他儿考中举人,姓邓的他高攀不起。 参加宴席的人很多,几句话很快就湮没在人潮声中。蒙真没与邓愚明他们坐一起,他与郑夫子以及学里的学生坐一块儿。 既是与学里的人一起,那桌席上所讨论的当然也是关于读书上的事。 学里参加这次院试的有十七个学生,考过的只有四个,分别是:蒙真、邓博文、薛明期,以及另外一个冯姓同窗。 郑夫子对这四人说,青山书院只收秀才往下的学生,他们考中秀才,往后便不能在青山书院读书了,应该去县学府学去读,大家根据自身情况,自行选择。 但是不管在哪里读书,有一点一定要谨记,读书先做人,学问做的再好,若是人心不正,读再多书又有何用。 他的话如一剂良方,学生们受益匪浅,纷纷起身作揖:“谢老师教怀,学生谨记心里。” 郑夫子看着他们,欲言又止,只手一抬,要他们坐。该说的课堂上已说过,剩下的要他们亲身体会才能有所感悟。 宴席到傍晚时候结束,翌日蒙真由蒙鸿陪着来到县学,过问秀才入学一事,主事人员先是要他登记了名字、年龄、籍贯、家庭成员等身份信息,而后发给了他一份文册,上面是有关香河县县学的诸多介绍,以及学校收费标准,要他八月十八日早上带上学费来学里报到即成。 从县学回来家里没几天,很快就到了中秋节。这日晚间时候,蒙家父子几人围坐在蒙真院子里,吹着凉风,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蒙清运粮前往江南行商等诸多事宜已经办理妥当,后日一大早从京城出发,这一去一回得个小半年,一切顺利的话年前可赶回来,不顺的话年后也是可能。 许是要离别的缘故,今晚的月色仿佛蒙了层霜色,显得格外幽冷,大家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身上渐渐起了凉意,蒙渊趴在蒙清怀里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蒙清怕孩子受凉,赶紧交给宋乳娘,要其抱回屋里去睡。 蒙渊被抱走后,蒙清呼了口气,临走前需得将家里的事交待一番。 他最放心不下的是昕雨以及昕雨肚里的孩子,他侧过头看了眼自己的妻子,二人成婚半年多,王昕雨从最初的赧然羞涩,到如今的自然纯熟,不过眨个眼,小姑娘就成了人妇,很快就要为人母。 蒙清眼里不自觉染了一层柔色,既而头转向蒙鸿,“蒙鸿,哥走之后,你嫂子就由你来照料,若是昕雨出了什么状况,回来我唯你是问。” “啊……”蒙鸿正望着天上的圆月若有所思,闻言立马转过头来,“哥,你要我干啥,帮你照顾嫂子?” 蒙清:“怎么了,爹忙着读书,三弟腿脚不便,四弟五弟又都太小,你不照顾谁照顾。” “不是,”蒙鸿有点搞不明白了,他一个男人怎好照顾自己哥哥的女人,“哥,家里不是有年轻婆子吗,我一大男人不大方便。”这王昕雨跟他年龄一般大,怎么着都觉得别扭儿。 蒙清忍不住斥了一声:“你想什么呢,婆子们照顾生活起居,外宅的事多有不便,你每日过来问一遍,缺少什么你给买些什么……” 不是,这些跑腿的事小厮做就可以,为什么非要他呢,蒙鸿刚想反驳一句,又听蒙清接着说:“还有,我岳父家若有什么事,你也给帮忙处理一下。” 什么?蒙鸿差点气炸了,他蒙清的妻子和老丈人,凭什么落到他蒙鸿头上,王家人又不是他娶的,要他帮忙处理什么。 蒙清还在继续:“还有你也不小了,自己平日里多留意几个,等哥从那边回来给你到姑娘家提亲。”上个月柳姑娘与别人定了亲,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给蒙鸿错过了,为此蒙清还说了蒙鸿几句,蒙鸿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把他给气的,到这会儿想起来还觉着气。 “蒙鸿,我给你说话呢,你不吭声是什么意思。”蒙清没个好气,“你哥我撑着这一大家子很是不易,出门在外,若是遇个天灾人祸,不定还能不能回的来,希望你在家里不要给我拖后腿才是。” 蒙清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蒙鸿还能怎样,总不能不识好歹,拖人后腿,只得应着头皮道:“知道了哥,你放心,我会按你说的,照顾好嫂子,咱们家里,以及嫂子娘家人的。”至于他自己的事,随缘吧,他不急他哥再急又有啥用。 蒙清得到这个答复,显然很是满意,遂一点头:“家里就辛苦你了,等我到那边落了脚,写信告诉你地址,家里有什么事你回信给我。可明白了?” “知道了哥!”蒙鸿有些不耐烦,“我定会按你说的去做,你就放心吧!”心想,他哥真是啰嗦,到底交待完了没有啊。 蒙清交待完蒙鸿的事后,又转首向蒙泽,“三儿,你跟着你师父好好学医术,救病扶伤挺好的,抽空多回家看看,还有多跟同龄人交流,别一直一个人闷着,时间长了闷坏身子可就不好了。” 蒙泽向来听他的话,本来他还想说蒙泽也不小了,也该考虑婚事了,可一想到蒙泽身体情况,他便暂时压下了。待他从江南回来再着手给蒙泽物色一个,蒙泽虽然腿上不便,可他这个弟弟模样性格都不差,而且他们家有钱,到时不愁没有好人家的姑娘入嫁他们家。 -- 第83页 他这般想着的时候,蒙泽已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大哥,大哥出门在外也要照顾好自己。” 蒙清微微一笑:“还是三儿体贴,知道关心大哥。”他目光转向蒙鸿,蒙鸿心说,他哥这是在含沙射影什么,他嘴上虽没说关心的话,心里可是记挂他哥的。 蒙清看了蒙鸿几息,很快目光又挪到蒙澈身上,蒙澈立马挺直脊背,两个哥哥交待完了,可不就轮到自己了。 “家里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好好读书,学堂里尊敬老师,不可耍小聪明,不可跟学里的小孩起争执,谁若欺负你,你就告诉你二哥,让你二哥帮你收拾。” 一旁的蒙鸿很是无语,真就无事大哥有事二哥了。 蒙澈点头如捣蒜:“嗯嗯,澈儿记下了,大哥放心,澈儿在学堂很乖的,万不会惹是生非,更不会让别的小孩欺负了去。”这几年他跟在蒙鸿身边,别的没学下,这敷衍人的本事倒是得了精髓,在蒙清面前,蒙澈向来会装乖装巧,不管蒙清要求什么,他先点头应下,等到人离开了,他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人离着远,还能插翅膀飞回来突击他不成。 蒙澈虽年小,鬼点子怪多。蒙清交待完三个弟弟后,又转头向蒙真,“爹,您老休息好,儿子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您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对弟弟们是各种各样的要求,到老父亲这里就全是关切,蒙清可真是个“尊老爱幼”的大孝子。 蒙真脸上却无多少表情,一如既往的寡言,“你放心去就是,家里有蒙鸿在,不用你操心。” 蒙清忙点头:“嗯,明日我还要到店里交待一些,然后后日就走了。” 蒙真:“既如此,那你便早些歇着去罢,正好你爹我也乏了。” 他率先站起身来,几个儿子也跟着起来,道了一声,各回各屋去了。 八月十七日,蒙清运送粮食前往江南,次日,蒙真入县学报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0 23:21:43~2022-04-11 23:2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人一枚 5瓶;29741631 3瓶;波音冰、黎水、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县学是官府办的学校, 与私塾相对应,获得生员(秀才)资格方允进学。 这届入县学的一共三十二人, 入学当天, 蒙真与一众学生拜了孔圣人像,顺带还拜了朱圣人朱熹像。 县学分了学宫和文庙两大区域,学宫为教学场所, 包括明伦堂,尊经阁,射圃, 庵署, 斋舍等。 明伦堂为教官教学之地, 尊经阁为藏书之地,射圃为学生习射之地, 庵署是教官的休息处,斋舍为学生的住所。 文庙即大成殿, 为祭祀孔子的地方。新入学的学生祭拜了孔子之后, 被领到明伦堂。明伦堂分了好几间堂房,每考一次院试学里就入一批新秀才, 蒙真他们这一批被安置在最外侧的一间堂房。 入座之后,每人给发了一本《四书集注》,其实《四书集注》蒙真是有的, 科举考试八股文内容要根据朱熹的《四书集注》展开,不得随意发挥,是以基本每个学生人手一本。现在学里又发一本,想来是要他们再重头复习一遍。 学生们拿到新书之后, 由杨教官为大家讲话。杨教官本名杨亿, 是教习他们课业的老师, 之所以被称为教官,是因为县学是官办学校,学里的老师都被赋予官名,又称学官。 杨教官约莫三十岁出头,看着亦是个严肃之人,他一开口,话头直指后年的乡试,“大家既来到这里,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来日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大家要谨记,学习没有捷径,唯有刻苦,若想成为人上人,须得吃尽苦中苦,苦尽甘来便是这么来的。” 杨教官还说,半个月后,学政会来学里考核,根据考试成绩将生员分为三等,成绩最好的称廪生,由公家按月发给粮食;其次称增生,不供给粮食;三是附生,即附学生员。廪生和增生有一定名额,附生无定数。 考试内容为八股文,试帖诗,策问,以及律赋等,都是大家童生试阶段考过的内容,大家答题时不必过度紧张,平常心对待即可。 杨教官讲完这些之后,又给大家发了数张宣纸,要他们做一篇八股文章。 蒙真不由蹙起了眉,八股文,不管走到哪里,这开学第一课必是八股文,天天做天天练,都快要吐了。 杨教官解释,八股文在整个科举考试中占比极重,尤其在接下来的乡试会试中,尤为重要。 乡试会试头场考试第一道题便是八股文,事实上本朝不管哪一阶段的考试,开场第一道题都是八股文,而往往考官只看重第一场,这第一场的八股文若是做的好,将会给考官留下个好印象,考过的可能性极大,若是做不好,后面两场考题便是做的再好,也入不了考官的眼,过的可能性自然也就小了。 所谓八股取士,便是如此,一场八股考题便可决定考生的生死。 蒙真拿到试题纸后,杨教官在讲堂上口述了一遍考题,考试题目出自四书《论语·里仁》中的一段: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 第84页 杨教官说,乡试八股文题目与童生试阶段的八股文题目大相径庭。童生试阶段的八股题多是“小题”。所谓小题,即题目是几个字或者一句话,这句话通常截自四书里的一段,或截上或截下或截上下,有的甚至这段文里截一小句那段文里截一小句,两小句再拼凑成一句,此谓之截搭题,而小题多为截搭题。 乡试会试正好与其相反,乡会试多“大题”,所谓大题,即用四书中的数句或一整段为题,也有两段或三段四段合题,总之大题就是题目字数多的意思。 大题题义明白易解,是以好多考生喜大题不喜小题,小题的截搭题割裂文义,多晦涩难懂,考生多不喜欢。 相传本朝有一考生,童生试考了七八次才考过,之后乡试会试一次性直过,那考生就说,童生试不好考乡试会试好考,这个好考便好在八股文大题上。 蒙真今天要做的这一题便是大题,八股文有固定格式,考生只要平时训练有素,基本都能写的来,不过是写的好与不好而已。此次考题与以往考题有不同,文章字数要求比先前多了。 这试题题目有了,接下来便是点明题义,即破题。蒙真按着八股文八个部分的结构写下来,不知不觉已是午时。 他与大多数学生一样,写完试卷后检查一遍交了上去,之后收拾好书具,准备回家。出明伦堂的门时,蒙真正好与陈秋石一前一后,没错,就是那个与蒙真不对付的陈秋石,他也考中秀才来县学进学来了。 陈秋石瞅了蒙真一眼,面色不虞,不发一言走掉了。蒙真也才不会理他,自顾自往大门走去,邓博文随在其身后,“蒙伯伯,一道走罢。” 这次他们青山书院一共中了四名秀才,薛明期与冯姓同窗去了府学读书,蒙真和邓博文则来了县学。 这会儿二人从学里出来,坐在回家的马车上,邓博文问:“今日考题,蒙伯伯感觉如何?” 蒙真说了句“还好”便不再言了,八股文大题较为齐整,题义明了,学生很容易破题,文章除了字数要求有点多,其他跟他们平常练习时并无两样。 县学与他们书院时候的课程不大一样,以前书院时一天两堂课,上午下午各一堂,县学只有上午一堂课,下午为学生自修时间,虽为自修,但是学里要求学生必须到校。 蒙真他们这一批新入学的秀才还好,不管有无教官看管,每个人基本都按时按点入校温书学习,往届那些秀才生可就没这么自觉了,想是在学里呆的时间长了疲怠了,除非学校有什么重大活动或者重要考试,他们才过来凑回数,其他时间要么闲在家里,要么忙着生计,不然很少天天来学校,不过这样的学生只是少数,大多数还是规规矩矩每天都来学校的。 学校里有一尊经阁,专门藏书的地方,位于明伦堂后面,所藏书目除了与科举相关的儒家经典,还有大量的史籍和礼制类书籍,县学对学生的培养主要以经史为主,辅以礼教,儒学气息十分浓厚。除此外,尊经阁还藏有少量的军事类书籍,不过这个看的人就很少了。 乡试除了考八股文外,策问也是一大考点,乡试的策问题往往出自史书里的一段话,然后要考生就这段话里所发生的事件进行分析论述,这就要求考生平日里必须大量阅读史籍,不至于将来上了考场不知策问题出自哪本史书哪类事件,从而无从下笔,错失功名。 蒙真这方面的书涉猎少,下午学里自修时,他从尊经阁借了几本史书翻阅,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就这样,很快就到了九月初五,学政来县学考核的日子。 学政全称提督学政,主管一省(京城)的教育和科考工作,由皇帝钦派翰林充任,每省一人,三年一任,身份等同钦差,办事衙门设在每个省的省城,顺天府设京城,称提督学院。 这次考核蒙真他们的这个学政姓秦,秦学政今年新上任,今次顺天府的院试就是他主持的。院试三年两考,一般在新学政上任的第一年和第二年。 学政掌一省(京城)之学务,按期至府、州、县学考查生员的学业。顺天府下辖七个县,秦学政才在顺天府府学考查完,随后就马不停蹄赶往香河县来了,别的县里还没去。 这次考试内容主要试八股文,试帖诗,以及策问等,考两天。 考试结束后,学政根据学生成绩将其分出廪生,增生和附生。 廪生和增生有一定名额,一般各出六名,其余皆为附生。 蒙真在这次考试中得了个增生的名额,增生不供给粮食,廪生公家才给发放粮食。不只如此,成绩好的廪生还可以被选入国子监,成为贡生。 而且每年县试府试,廪生还可以为考生做保,一名廪生可为多名考生做保,从而获得一笔不小的收入,所以说,廪生待遇是非常不错的。 不过这些与蒙真无关。蒙真依旧每天按部就班上下学,不停翻阅史籍,一晃眼入学已经一个多月了。 县学里的学生不像青山书院时候的学生那样,对蒙真稀奇个不停,这些学生有的参加过多次童生试,什么样的考生没见过,有那七八十岁的老童生白发苍苍牙齿都脱落了还去参加院试,蒙真这样的并不少见,是以他们并不觉着稀奇。 县学也是一旬休一日,每月的初五、十五、二十五为休沐日,这日九月二十五,蒙真休沐在家。 -- 第85页 自打入了秋,几场雨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尤其早晚,衣服穿少了忍不住一个哆嗦。 早饭用罢,蒙真坐在书房看书,阿青守在外面,看着天上的流云,有些发呆。 蒙鸿从外面进来,在他跟前打了个响指:“阿青,你没事做便一边呆着去,坐这里像个什么样。” 阿青回过神,赶紧走掉了。蒙鸿进到书房,将一封书信递到蒙真跟前,“爹,大哥来信了,您看看。” 蒙真拆开信封看了看,信上蒙清说他已在江南落脚,一切顺遂,要他们不用担心,问家里怎么样,都还好吧。 “都好着呢!”蒙真将信纸递还给蒙鸿,“给你哥回信一封,说家里一切安好,叫他不用挂念,自己在那边也照顾好自己。” 蒙鸿点头:“好的爹,我这就回信一封。”他又从袖筒里抽出来另外一封书信,“这是我哥写给嫂子的,我先把这个给人送过去。” 蒙真摆摆手:“去罢。” 蒙鸿刚折身从蒙真书房出来,门子领着一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二爷,此人说是王秀才遣他来的,有话给您说。” 蒙鸿问那男子:“王叔遣你来何事?”心里却有种不好的预感,怕是有事要发生。 男子回道:“王秀才遣我来给贵府说一声,王秀才的娘没了,要贵府大少奶奶过去一趟。” 蒙鸿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时候的事?”前些时候王秀才还说他老娘吃了药身子好转了些,何以突然就没了。 男子道:“昨日夜里。” “好,我知晓了。”蒙鸿从身上掏出些碎银给那人,“这些钱你拿着,权当你辛苦跑这一趟,回去你跟王叔说,我们马上就过去。” 男人见了钱立马喜笑颜开,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好的好的,公子实在是太过客气,我这就去跟王家说一声。”说罢转身跑掉了。 蒙鸿转过头,蒙真已走到他身边。方才二人的对话,蒙真都听见了,既是王家人来请,他们家理应过去。 “你和你嫂子一块儿过去吧。”梦真说。 蒙鸿有些支吾:“那个……爹,嫂子过去应该没事吧。” 蒙真瞥他一眼:“能有什么事?” 蒙鸿也说不上来什么。他虽说没见过身边的女子怀孕,可也听说孕妇不宜大喜大悲,王昕雨现下已经怀有五个多月的身孕,这挺个肚子过去,万一哭的伤心,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若是人有个三长两短,他大哥非扒了他皮不可。 “去罢,不会有什么事。”蒙真又在旁边催促一句。 “好的爹,”蒙鸿点点头,手里还捏着那封要给他嫂子的信,“我这就过去跟嫂子说一声,陪她一同到王秀才家去。” 蒙真亦点头:“嗯,去罢。”然后他看着蒙鸿急急跑出了他院门。 心里不禁想,这日子才安生了没几天,怎么感觉又要起波了。 作者有话说: 县学,学政皆出自百度。感谢在2022-04-11 23:21:05~2022-04-12 23:3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魏紫衿 50瓶;芋泥波波|~·)!!、绛酒晕墨迹 10瓶;57114167 6瓶;顾飞 2瓶;波音冰、黎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蒙鸿来到王昕雨屋里, 将他哥寄的信递到人手里,之后又将她娘家的事说了一遍。 王昕雨听了, 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 她还是姑娘家的时候,奶奶没少疼她,如今就这么去了, 她一时难以接受。 王昕雨眼眶一酸,有泪水涌了出来,她忙背过身悄悄擦拭, 蒙鸿见了不知该如何劝慰, 忍不住抱怨王秀才一句, 这老太太过身了,悄悄发丧就是, 这告知了王昕雨,万一人太过伤心, 动了胎气可怎生是好。 “嫂子, 你……” 王昕雨拭掉面上的泪水,转过身勉力一笑:“二弟不用担心, 我没事。奶奶她年近七十,一生中没经过大灾大难,也算得上是寿终正寝, 于我们来说并无遗憾。我只是想起以前奶奶疼我,一时忍不住难过罢了。”说到伤心处,鼻头又是一酸,险些又掉下泪来, 但是碍于蒙鸿在跟前, 她不想让人担心, 竭力忍持住了。 蒙鸿见她并未表现出过于激动,便稍放了心,说:“王叔要嫂子过去一趟,嫂子收拾收拾,我陪你一道去吧。” 王昕雨道:“好,二弟在外面稍等,我换身衣裳就来。”人死,吊唁的人要身穿素色,穿的太鲜艳对死者不尊。 蒙鸿便来到外面,等了不大会儿,王昕雨换了身素出来,两个年轻婆子在两边搀扶着,王昕雨一边抹泪,一边随蒙鸿出了蒙府,向王家而去。 却说蒙鸿和王昕雨去后,蒙真坐在书房看了会儿书,有些心不在焉,叫阿青取来他的宝剑,在院子里练起剑来。 阿青看着自家老爷在自己面前耍了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忍不住拍手称快,瞬间变成一副小迷弟的样子。 “哇,老爷好生厉害,阿青活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精湛的剑法。老爷不只剑法好,书读的也好,老爷天下第一厉害。” 不得不说阿青这彩虹屁吹的着实过分,蒙真听了却不甚在意,反手握剑走到枣树下的石桌跟前,随手将宝剑往上面一放,叫阿青给他端盏茶水来。 阿青闻言赶紧跑屋里沏茶去了。蒙真摊开双掌,看了半晌,不得不说这具身体的资质极差,他练剑断断续续也有一年多,可体内的内力却怎么也使不出来,像是被封印了一般。 -- 第86页 想他上辈子的剑与他的身体是为一体,他用意念随叫随出,如今这副身体,他每看一眼,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很快阿青沏好茶水端过来,蒙真接过喝了几口,阿青见自家老爷好似不大高兴的样子,就问:“老爷,您现在也是秀才了,应该很高兴才对啊。” 阿青见识浅,认为秀才公已经很了不起,见了县官老爷都不用跪,出门在外受人尊敬,怎么还能愁眉苦脸呢。 可是人世间的纷扰烦忧跟身份地位有何关系,身份越高反而越多烦恼,倒是阿青这样的,吃饱喝足,无思无虑,才真是世间少有的自在人。 “你看你老爷我老吗?” “啊……”蒙真这话问的突兀,阿青心想,老爷什么时候在乎起相貌来了,这都要当爷爷的人了,说一句不老合适吗? “老爷,您不是说每个人都有老去的一天吗,最重要的是有个好心态,人老心不老嘛。” 阿青说话向来没个虚实,方才才把他家老爷夸了个上天,这会儿老爷问他话,他反倒不敢吹的太虚。 “老爷,其实您在阿青心里……” “行了!”蒙真似乎已听不下去,一个扬手打断,“这里没你事了,你下去罢。” “哦,好。”阿青十分自觉,转身就走掉了。蒙真坐在树下喝了会儿茶,想起自己自魂穿过来那日照了回镜子,后来再没照过,想他上辈子“美老祖”的美称,今生这副粗堪这样怎好入自己眼目。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蒙真起身重又坐回书房看起书来。 晚间时候,蒙鸿和王昕雨回来了。蒙鸿先送王昕雨回了屋,而后来到他爹屋里。蒙真正在抄写文章,见他进来,抬眼问道:“那边事如何了?明日还要去吗?” 蒙鸿回道:“明日我去,嫂子就不过去了。”今日他陪着王昕雨回王家,王秀才的妻子将王秀才骂了一顿,说闺女怀有身孕,这个时候叫回来不是害人呢吗,还说叫闺女赶紧回去,这种地方不是怀身子的人该来的,来往吊唁的人多,万一给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蒙鸿也这么认为,王家院子里哭哭吵吵,从他们早上过去到晚上出来的这段时间,乱糟糟的声音就没停歇过,确实不适合孕妇来。所以明日王昕雨便不去了,他代他大哥过去给王家帮忙。 蒙真道:“既是明日还去,你且早些歇着去罢。” 蒙鸿也道:“好的爹,您也早点休息,明日还要去上学。”回了自己屋里,蒙鸿先给他大哥写了封信,计划明日先把信寄出去再去王家,还有王昕雨的信,回来的路上他给王昕雨说了明日他要寄信的事,要她有什么想对他大哥说的话今晚就写好,明日他一并寄出去。 信的事解决了以后,蒙鸿躺在去床上,翻来覆去,竟然失眠了。 不知怎的他又想到他爹的事上,蒙真虽没说他为什么考科举,但蒙鸿从其言行举止不难看出,此人淡泊名利,将来多半不会为官。 既不为官,那考科举干嘛,蒙鸿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他爹肯定是绑定了什么系统,被逼考科举,考成之后会获得奖励,譬如说回到原先那个世界。 蒙真上辈子生活的世界是个什么样的,他这般煞费苦心不惜寒窗苦读也要回去,上辈子的身份应该不简单,肯定不是普通人,那会是什么…… 蒙鸿自然想不出。翌日,他忍着头痛先去给蒙清寄了信,之后又马不停蹄赶往王秀才家。 与此同时,被蒙鸿胡思乱想了一晚上的蒙真来到学里,开始了一天的县学生活。 今日是习射课,教习是李教官。 习射即射箭,早上大家随李教官来到射圃场地,场地中央放置了几个靶子,每四人一组,射在正中心黄色部位的箭越多,得分就越高,成绩也就越好。 蒙真被分在第五组,前面四组比赛完之后,有一个学生十中九,十支箭射中九支,成绩最好。 轮到蒙真时,他先试了下弓弦,结实而富有弹性,手感还不错,然后取箭搭箭勾弦,拉了个满弓,手一松,第一箭中。之后又是第二箭,连发几箭皆中,到了第九箭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就连与他同组的三个学生也垂下手中弓箭,看他接下来的表现。 第九箭,当然也是中。学生们立马欢呼雀跃,在一片欢呼声中,蒙真拿起了最后一支箭,学生们立马敛声屏气,静静看着。 “倏……”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哇……”人群立马沸腾了,蒙真也有些震惊,换作上辈子,他十支箭一起射都没问题,可这辈子他明明是个普通人,内力完全使不出来,出乎意料地他竟然十发十中…… 他尚未从震惊中回神过来,突然一堆学生涌他跟前,将他直接架了起来,然后抛空,反复几次,蒙真险些叫出声。 从未有人敢这般对待他,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从未有人。 蒙真被抛了个晕天转地,直到被放下来时眼前还有星星闪冒。他整了整仪容,面色有些不虞。 偏这时候还有学生笑:“蒙同窗好生厉害,这把年纪竟比我等年轻人还要中用,果然人不可貌相,我等佩服不已。” 原是夸他的话,蒙真便没说什么。就连李教官也夸:“老当益壮,风采不减。” -- 第87页 接下来是剩下的三组比赛,比赛结束后,却没出一个蒙真那样的满分成绩。 经过这次习射课,学生们对蒙真纷纷刮目相看,只要人足够优秀,不论长少,都是他们学习的对象。 陈秋石却不以为意,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对蒙真厌恶的不行。 下午自修课,学生不必拘于明伦堂,去尊经阁阅书或者学里其他地方读书都可以。学里有片紫竹林,在尊经阁后面,学生自修课时多来这里读书。 蒙真和邓博文也拿了本书来到这里,许是每日读儒经史经乏味了,邓博文突发奇想,要蒙真给他讲讲道经。 蒙真倒不推辞,细水流声地讲起道经来。正好他二人周围有不少学生捧书而读,有几个学生耳尖,听到他二人所论非儒学,细细一听,竟跟道学相关。 本朝文化思想相对开放,统治者青睐推崇儒家文化,对其他几家也是相当包容,其中道释两家拥护者偏多。 学里就有不少学生崇道,这会儿听到蒙真在讲道,纷纷围上来细听。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随着蒙真讲道的逐次展开,更多的学生从竹林四面八方围上来,多数人只是好奇,这人坐在一块大石上讲的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来听,仔细一听,竟是道学。学生们好不稀奇,他们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给他们讲道学,因着这份好奇,他们竟坚持听了下来。 从老子到庄子,蒙真越说越起劲,见学生们听得认真,他更加卖力,一晃神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蒙真起身收拾好书,准备要离开时,却听学生们滔滔不绝,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侧耳倾听,这些学生就儒学和道学争论起来。 尊崇儒学的学生嗓门儿很是大:“道家文化有什么好的,虚无缥缈,太利己主义,只注重个人修炼,整日求仙问药,须知这世上哪有长生不老的丹药,都是一群臭道士臆想出来的。” 这话说的不好听,崇尚道学的学生便不依了,与其辩驳道:“那儒家呢,只知死读书,不通利害关系,身体和思想都被束缚,如同行尸走肉。道家讲求道法自然,道无所不在,世间万物没有界限与差别,这其中便包括人,人生而平等,怎可分出三六九等。” 儒学拥护者:“哎,你们这话可就打自个儿脸了,敢问几位现下在哪里学习,接受的又是哪家教化,敢说是道家不是儒家吗?你们一个个习儒学的怎可拥护道学,道家文化若真那么好,为什么几千年来不成主流,统治者偏爱儒家这么久不是没原因的,儒家是主流,道家不入流,你们若是反驳,那就别拜孔孟圣人,改拜老庄去啊。” 道学拥护者本来就人少,这会儿被儒学拥护者一通骂教,顿时吹胡子瞪眼:“儒学治世,诸位将来若入了仕,怕不是用嘴来治。” 儒学拥护者:“你们既然来这里读书,不也是为了做官吗?你们道家人不是有句话常挂嘴边,什么道法自然,无为而治,与世不争,既然那么高尚,都与世无争了,还要功名做甚么,赶紧遁入道门做神仙长生不老去呀。只怕你们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崇道,心里却舍不下功名,背地里不知怎么跟我们争呢……” “谁跟你们说不争了!”一道苍劲浑厚的声音在人群中划开一道口子,蒙真负手走到这些儒学拥护者的跟前,“万物既存于世,自有它存在的道理。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不争本身就是一种争,诸位读书读死了,只解表面之意,不善变通。圣人不与俗人争,有争,避之高逝,俗人如何能与之共争乎?” “儒道本是一家,今日的道法便到此结束,诸位以后若还想听,那就耳开口闭,做到真正的‘不争’。” 蒙真说完便离去了,身后的学生还在喋喋不休,具体说了什么他就没听见了。 五日后,蒙真像往常一样下学回到家,刘老爷突然来访,刘老爷一见到他就忙不迭说:“蒙老爷,听说您在学里讲道了?”这话本不稀奇,但出自刘老爷之口便不对劲儿了。 蒙真点头:“是,怎么了?” 刘老爷气恨:“你说你,上学就上学,好好的讲什么道。我儿子自听了你的道,这几日放学归家,书也不看了,买了一大堆闲书,竟研究起道来!” 蒙真心下微惊,第一反应是,这人儿子是谁。 作者有话说: 1.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 2.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道德经》 3.圣人不与俗人争,有争,避之高逝,俗人如何能与之共争乎?——《老子想尔注》 感谢在2022-04-12 23:37:19~2022-04-13 23:5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肖战战、Lemangeca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波音冰、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刘老爷的儿子名叫刘潺, 年十七,今岁院试得了秀才, 现下也在县学进学。 刘潺性子有些内向, 不大爱跟人讲话,常常孤来独往。邓愚明曾因其容貌不扬,拒绝自家闺女嫁他为妻。 -- 第88页 为此, 刘老爷没少记恨邓愚明,他家儿子将来是要中举的,他邓愚明这会儿瞧不上, 以后给他儿子提鞋都不配。 只是一心沉浸在儿子中举美梦中的刘老爷怎么也没想到, 儿子有一天会栽在蒙真手上。 这事还得从五日前说起, 那日儿子散学归家,有些反常。往日儿子下学回来都是先在屋里背会儿书写会儿文章, 虽说人那日也确实在背书,不过背的不是儒经, 刘老爷细听, 怎么全是道道道。 刘老爷平素管教儿子甚严,儿子读的什么书他一概知晓, 历朝历代多尊崇儒术,科举考试科目多与儒学相关。刘潺自小便爱读书,经史子集无所不通, 可还从未听说过儿子读什么道学。 刘老爷纳闷,推门进去,见儿子手里举着本《道德经》。刘老爷也是个读过书的人,诸子百家不是没听过, 他不明白好端端的儿子怎么读起老子来。 问其原因, 儿子说今日路过一家书坊, 正好想要买本书,便走了进去,却被一旁的《道德经》所吸引,因着好奇,便买回家来了。 刘老爷只当儿子心血来潮,一时好奇才翻看的《道德经》,便也没在意,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可谁想到儿子自那日之后,一发不可收拾,短短几天时间,屋里的书从老子到庄子,甚至元始天尊,在一众儒学中尤为显眼,刘老爷这才发现儿子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怎么看都像是着了什么道。 他将儿子叫到跟前,问他最近怎么了,以前他从不接触道学这东西,这几日为何陷在了里面,定是受了谁人的蛊惑。 刘潺知瞒他不住,便将学里蒙真讲道的事说了。说起来这刘潺也是个痴人,不过是听蒙真讲了一场道,便深陷其中,对道家文化心向往之,每日下学归家都抱着老庄细细品读,爱不释手。 刘老爷听了儿子的话,顿时气急,那个蒙真一把年纪了,去学校读书便也罢了,没人阻得了。可好端端的他在县学里讲什么道,尽误人子弟,将他好生生的一个儿子带阴沟里去了。 刘老爷认为儿子沉迷道学全然是蒙真之过,若非他在学里讲道,他儿子怎会沉迷其中无可自拔。 带着满肚子火气,刘老爷冲到蒙真家里来,一见面就将人数落一顿。 蒙真听罢原由,觉得这刘老爷莫名其妙,被气冲昏了头脑,他在学里拢共讲了两场道,第二场是一些个好道的学生主动要求他讲的,他见学生们兴致满满,心下颇喜,便应承了。 如今却叫刘老爷说成误人子弟,这锅他可不背。而且儒道并不完全冲突,两者是可以互相参透的,他讲了两场道,也没见哪个学生混沌不分。 刘老爷这样完全是睡觉不着怪枕头,刘潺自小接受的儒家熏陶,儒家思想在他脑子里可谓是根深蒂固,怎可能会因为他的一场道法就弃儒从道。 蒙真没个好气:“读老庄有什么不好,宁静致远,不为行物所役,心性得以好的修炼,精神层面更高人一层。” 刘老爷却急得不行:“我的蒙老哥,你说这么深奥干嘛,我只想我的儿子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光耀我家门楣,读那些老庄有何用,科考又不考。而且,我家里儿子只这么一个,万一哪天他想不开遁入道门,这要我们如何是活……” 刘老爷也是急火攻心,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蒙真认为他完全是杞人忧天,道门讲求缘法,哪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入的。 就拿他自己来说,小时候因缘际会,得一道人点化,道人欲收他为徒,带他回道门修炼,可惜给他父母一棍子打走了。 父母要他读书科举,奈何他对儒学不感兴趣,对道学倒是向往不已,十六岁那年,道人又来到他家里,当时他正科场失意,又逢家遭变故,想也不想便跟着道人遁入道门去了。 可刘潺好生生的,不过听了两场道法,哪能就想不开遁入道门。 蒙真与刘老爷道:“你怎么不问问你儿子的想法,听他怎么说,向我哭诉有何用,我也帮不了你。” “可是事情就是因你而起啊,你若不在学校讲道,我儿子又怎会听了去,没听自然也就不会对道学感兴趣,更不会陷于其中不可自拔。” 刘老爷到现在还认为他儿子对道学的痴迷是因蒙真而起,蒙真被刘老爷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冤赖,也有些着恼:“我讲道是我的自由,听不听是他们的自由,我并没有强迫谁,怎么倒怪罪起我的不是来。” 刘老爷听出了蒙真话里的不耐,忙赔了个笑脸:“蒙老爷,我也是一时气急,才对你出言不逊,你不要往心上去,待我回去了好好说教说教那逆子,不行就将他那些道经给烧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读老庄。只是刘某今日斗胆一求,蒙老爷以后别在学里讲道了行不行,至少别对着我儿子……” “那刘老爷以后别吃饭了行不行!”蒙真一句给怼回去,刘老爷面上多少挂不住,说,“蒙老爷这话可就不妥了,我好心好意求蒙老爷,蒙老爷不留情面便也算了,怎么还怼起人来,咱们各退让一步不好吗?” 蒙真道:“我无错,何以退让。” 刘老爷被气的直接起身走人,这蒙真未免太过不知好歹,他都那么低声下气求他了,他还是不肯退让一步。 刘老爷抬腿往门外走时,正好与从外面回来的蒙鸿撞个正着。蒙鸿见他面色不大好,便问:“刘叔,这是怎么了?” -- 第89页 刘老爷没个好气,哼一声,气呼呼走掉了。蒙鸿不明所以,走到蒙真跟前,先是倒了杯茶水喝下,才说:“爹,那人咋回事,您气他了?” 蒙真倒是神色如常,只将他学里讲道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蒙鸿听了大笑不止,蒙真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蒙鸿笑道:“我笑那人拉不出屎怪茅坑,自己的儿子自己管教不好,倒怪罪到爹的头上,你说可笑不可笑。” 蒙真哼一声,何止可笑,他还觉得有些可气,转眼见蒙鸿依旧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便说:“你别笑了,你今天回来这么早,那边事完了吗?” 蒙鸿停了笑,说:“王秀才的娘后天下葬,那边暂时没我什么事了,我便先回来了,后天过去就行。”转念又想到他爹在学里讲道被人找上门的事,不禁又想笑。 “他家那儿子不过听爹讲了两场道便痴迷其中,可见爹讲的好啊,我跟爹相处这么久,竟不知爹还会讲道。道是什么,爹也给我讲讲呗。” 蒙真道:“你去把《道德经》抄写五遍,就知道道是什么了。”又让他抄书,蒙鸿讨了个没趣,便不吭声了。 忽然不知怎么想起来一句话,不知是梦里梦见的,还是他爹曾亲口说过,“你爹我从天上来,将来还回天上去。” 蒙鸿一时惊悸,莫非蒙真上辈子是个神仙?若真是那样,那这辈子他穿到一个普通老头身上确实憋屈,怪不得人非要走科举这条路,原是除了这条路,无其他路可走。 蒙鸿看着他爹,觉不出是心酸还是无奈,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回事,又发什么呆。” 蒙真斥说了一句,蒙鸿这才回过神,笑了笑道:“没什么爹,我去看下嫂子,有些事要给她说下。” 蒙鸿从他爹屋里出来,抬头天上看了看,暮色稀薄,天边白茫茫,禁不住想,这世上真有神仙? 那不是传说中才有的吗? * 翌日,蒙真来到学里,刚放下书箧坐下,一学生来到他跟前,作了一揖:“您好,我叫刘潺,曾听您讲过两场道,很是喜欢。而您却因我之故,受我父亲责难,潺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在此向您说声抱歉。” 原来这学生就是刘潺,虽说来学里一个多月了,蒙真依旧没认全与他同处一室的这批秀才,而这个刘潺平日里又是个不爱说话的,在学里毫无存在感,若不是人自我介绍,蒙真还真不知他是谁。 刘潺向蒙真道完歉之后,紧接着又说:“我已经向我父亲保证过了,以后再不碰道学方面的书,您放心,他再不会去找您麻烦。” 蒙真倒不怕刘老爷来找麻烦,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习道何错之有,就因为家里人不允许,刘潺便放弃不学了。 “倒也不是不再习了,”隔了一会儿,刘潺才又慢吞吞说,“只是不想让家里人担心烦忧,我暂时妥协了,家里时候我不碰老庄,来到学里我还是可以看的,您讲的道法通彻易懂,我听了受益匪浅,很希望以后还能听您讲解。” 小伙子态度极好,蒙真也早已忘了昨日的不快,说:“没事,现下当务之急是好好读书,你能平衡好自己就好。” 至于还想听他讲道什么的,蒙真却不打算讲了,与刘潺和学里所有的学生一样,他现下的当务之急也是好好读书,读与科举考试相关的书。 只是这样的日子过了还没几天,其他课室的学生突然找上来,问他最近怎么没再讲道了,可不可以再为他们讲一次。 蒙真抬眼,对上这一双双渴切的眼睛,一时竟有些语塞。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3 23:57:23~2022-04-14 23:4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芋泥波波|~·)!! 10瓶;波音冰、黎水、顾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蒙真在竹林里讲道的时候, 不只他们这批一同进来的一些学生来听,其他往届的一些学生也有前来听讲。 每考一次院试, 县学就会新进一批秀才, 这些秀才在将来的乡试中若未取中举人,会留在学里继续进修。 若乡试考中会试未中者,也会有少部分留在学里, 所以县学里不只有秀才,还有少部分举人,不过很少罢了。 蒙真第二次讲道就是往届的那些好道的学生要求的, 这才过了没几天, 这些个学生又凑他跟前来了。 这些学生中平均年龄二十岁往上, 身上少有浮躁,多是些清隽的书生模样, 因着向道的缘故,行动举止间又多了几分飘逸洒脱。 若是放在往日, 蒙真定会陪同他们前往竹林, 为他们讲经释道。但是他现在并不想讲,凡事都要有个度, 道也不能讲的太过频繁,上辈子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修炼,偶尔出关时才会开一场道, 哪能隔三差五的讲,别他没讲腻,听的人倒先听腻烦了。 是以,他以嗓子不适为由拒绝了这些学生的请求。学生们深信不疑, 有几个热情的甚至第二日早上还给他送了几包清火的茶叶, 要他多多休息, 养好嗓子,他们静心等候,期待他的下一场道经。 蒙真讲道的事不仅学里的学生知个一清二楚,教官们也是知晓的,他们的老师杨教官甚至还去听了一场他的道经。 说起杨教官这人,也算得上是年少成名,人十七岁上就考中了进士,在朝中为官四五载,因其耿直的性子,得罪了朝中一权贵被降职,后回到香河县,在县学里做了一名文职教官。 -- 第90页 杨教官严己律人,教学有方,从教十三载,手底下出过不少举人进士,其中两名榜眼一名探花,还有一名是状元。 因着这一点,不少学生都想做他的学生,然而学里有规定,每个教官带班三年,三年之后接着带下批的学生,学生们不准指定哪个教官,分到哪个便是哪个。 没分到杨教官手里的学生有些意兴阑珊,杨教官却劝慰他们,老师只是起个引导作用,科举考试乃至将来入仕做官,学生们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不管是读书科举,还是入仕做官,亦或是教书育人,杨教官的思想理念始终围绕着的是儒家文化。 然而看待事情不能只流于表面。士大夫从小接受儒家文化的熏陶,理应是儒学的拥护者,然而事物的发展不能总归于一流一派,儒学根深蒂固的同时,道释两学也有不少的拥护者。 所谓“以佛修心,以老治身,以儒治世”,儒道释三教经过漫长岁月的积淀,从最初的三足鼎立到后来的慢慢合流,至本朝时,三教合流已成社会主流思想。 不管是乡野士大夫,还是在朝做官者,其中不少既是儒学的拥护者,同时也是佛道两家的倡导者。甚至不少士人以与道释两教人士相交为雅。 杨教官也算是其中之一。杨教官精通于儒术,道释两家也有泛泛接触,在他看来,文化思想就该百花齐放,不应只尊一家,所以在蒙真为学里的学生讲道时,他并不反对。 只是基于本朝科考书目皆与儒学相关,学生现阶段还是以儒学为主,道释两学做个调剂尚可,万不可醉心沉迷。 为此杨教官便私下找蒙真相谈,蒙真与他想法一致,后年是乡试之年,学生们现下当务之急应该是好好读书。至于想听他讲道的,他可以一个月给他们讲一次。 一个月很快,秋风劲扫,秋雨落尽,很快就进入了十一月。 这日下午时候,蒙真坐在明伦堂的课室里为前来听道的学生讲道,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蒙蒙雪,大家从明伦堂出来时,地上已覆了厚厚一层白。 “未若柳絮因风起。”一学手伸手接了一片,赞叹这雪的可爱。 “正好,大家回去以后以此学生吟的这句诗为题,做一篇五言八韵试帖诗,赋得「风」字,明日早上交上来。” 杨教官从课室里出来,正好听见有学生吟诗,想也不想,就给布置了一道课业。吟诗的这学生立马“吭吭”两声,像是给扑面吹来的冷风噎着了一般,方才升起的赏雪兴致一下子就息灭了。 很快有学生就道:“杨教官,我们就不用做了罢。”言外之意是他们不是他这批的学生,这诗题应该于他们无效。 杨教官便道:“学里所有的学生都要做,你若不是这里的学生,倒是可以不用。”那学生被说的面上羞赧,顿时哑了口,转头瞪向方才吟诗的那学生,无声抱怨,你说你看雪就看雪,好端端的吟什么诗,累你自己便也罢了,还连累了其他人。 吟诗的学生表示自己很冤枉,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雪花飞扬漫舞,他一时情不自禁吟了一句,谁承想会被杨教官拿来做文章,早知会如此,他就是当个瞎子也不会吭一声的。 “好了,大家都散学回家去罢,待会儿雪大了可就不好走了。”杨教官负手说了一句,学生们结伴先后往门外去。 待出了县学门,学生们才大声说起话来,不过并不是抱怨方才同窗吟的那句诗,杨教官经常会不定时给他们留课业,便是没有方才那句吟雪诗,以杨教官逢节逢景必让学生做五言八韵试帖诗的习惯,他们也免不了做诗这一茬。 他们只是欢喜今冬这第一场雪,像是从山间而来,晶莹剔透,一尘不染。 蒙真踩着一地的雪回到家里时,王秀才已在他屋里候他多时。 王秀才面容怏怏,鬓角染了霜白,看上去苍老了许多。蒙真曾听蒙鸿说,王秀才的娘年近七十,是自然老死,算是寿终正寝,在世人眼里便是喜丧。 王秀才便是再怎么伤心,也不该这副形槁模样,蒙真心里想着,一面前来问:“这外面下着雪,王亲家怎么来了?” 王秀才不知怎的,略微有些拘谨,手伸进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本集子,递给蒙真,“我过来看下昕雨,顺带这个给你。” 王秀才给蒙真的是一本八股范文集,去岁腊月里,蒙真由蒙鸿陪着街上闲逛,期间碰上了王秀才,正好他有几篇文章理不太顺,便将王秀才邀来府上一起探讨。 王秀才见他读书颇为辛苦,便将刚从友人那里得来的一本八股范文赠予他,蒙真不想夺人所爱,并没受下。 如今这本八股范文又被王秀才递到他手里,蒙真有些不解:“给我了?” 王秀才解释:“我暂时用不着了,放家里也是闲着,正好你明年考乡试,我想你用得着,便给你带来了。” 这本集子是王秀才友人多年的心血,上面那些八股范文都是友人苦心搜集来的,王秀才本想靠着它考明年的乡试,只是很不幸,他母亲突然病亡了。 本朝科举制,考生若遇丧亲之事,须得向官府报明,为父(母)守孝三年,期满之后才可参加应考。 王秀才刚丧去母亲,后年的乡试定然是参加不成,所以他才把这本八股范文集赠予蒙真。 “亲家公不必客气,收下就是,这集子为我朋友亲手整理书写,便是书坊也没有卖,你平时多翻阅翻阅,说不定明年的乡试一考即中。” -- 第91页 蒙真想着这集子对自己有利,想了一想,便收下了。 “唉……”王秀才兀自叹了一声,“三年又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他已经参加过两次乡试,下一次乡试得等到三年之后了,那时他还考得动吗? “老蒙,老蒙在家吗?” 王秀才正伤心垂败之时,门上突然有人喊蒙真,王秀才不知何人,刚站起身来,厚重的门帘便被掀开一角。 “呦,有客呢?”邓愚明掀帘进来时,正好撞见王秀才在蒙真屋里,脸上笑容一滞,顿住了脚步。 王秀才看人脸上既兴奋又急切,想着人找蒙真肯定有什么急事或喜事,便告别蒙真先离开了。 蒙真送人出了院门,返回屋里时,忍不住心想,这邓愚明自他得了秀才宴请那日来过,后来再没见过他的身影,这会子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蒙真这样想着的时候,一面掀帘进了屋门。邓愚明坐在炭火边烤着手,见他回来,抬眼道:“哎呀老蒙,老哥我这好多天没见着你了,怪想你的。” 蒙真其实很不喜这邓愚明,主要是这人说的话不入他耳,略过他的话,蒙真直接问:“你来干什么?” “啧啧啧……”邓愚明啧了几下,神色如常无变,“老蒙,你说你,每次我来,你都没个好脸色,像是我欠了你几百万似的。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邓愚明又要当爹了。” 蒙真听了这个好消息,面上倒无多少变化,只说:“恭喜了!” 邓愚明便说:“你这话说的好敷衍,老哥我要当爹了,你不应该为我高兴吗,怎么这样的反应,比哭还难看。” 蒙真心说,你要当爹了你自高兴就是,跟我有什么关系,非要跑我这儿来说一声,我给你道喜你又说我敷衍。 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干脆他便不说了。邓愚明又道:“老蒙,刚我去算了一卦,问我这胎是儿子还是女儿,算命的说要我找个家里儿子多的蹭蹭喜运,得儿子的可能性才越大,正好你家里儿子多,我就过来了……” 蒙真听了这话,直想打那算命的一顿,明显是忽悠人呢,邓愚明想是想儿子想疯了,才跑他这里来蹭喜运。 “那你可就蹭错人了,我这人比较霉,怕是给你带不来喜运。” 他要是有喜运,早就顺利飞升了,哪还会在这里受磋磨。 邓愚明哈哈笑道:“你哪里霉了,你生了五个儿子,又考中了秀才,这得是几世修来的好福运。我知道你这会儿要看书,你放心,我不打扰你,我在这儿烤下手,烤热了就走。” 蒙真看他几眼,见他确实坐在火边安分烤火,嘴上再没胡言乱语,便不再管他,自己坐桌边写杨教官布置的那首五言八韵试帖诗。 他这诗做了才一半,邓愚明突然起身,对他摆了摆手:“这雪下的太大,老蒙我先走了,改日再来蹭你家的喜运。你继续抄你的书,我这就走了,你不用出来送。” 蒙真抬眼看了看,又埋下头继续做后半首诗,这才刚写了没几个字,门子突然跑进来说:“老爷,不好了,邓老爷下咱们家大门门阶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蒙真心下一惊,赶紧放下笔,随门子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我是个废物,昨晚去朋友家吃饭,回来后怎么也写不出来,今天又写,白天不在状态,到了晚上真就写了一晚上才写出来,呜… 1.以佛修心,以老治身,以儒治世,出自宋孝宗的《三教论》 2.未若柳絮因风起,出自谢道韫 感谢在2022-04-14 23:42:40~2022-04-16 23:5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emangecat、黎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芋泥波波|~·)!! 10瓶;波音冰、如 2瓶;黎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邓愚明今年五十有三, 比蒙真大两岁,他家祖上也是做生意的, 积了几辈子积下不少银钱, 他父母过世的时候给他与他弟弟留下不少家财,邓愚明靠着这些家财便是什么也不做,下半辈子也可以过得很舒坦。 然而天不尽人意, 邓愚明虽衣食无忧,老婆也娶了八房,可是几房所出皆为女孩儿。 他一共有九个女儿, 前面五个已嫁作人妇, 嫁的人家都还不错, 后面四个尚未婚配,其中一个待嫁, 另外三个年龄尚小,尚不在考虑中。 就在前几天, 他的第八房太太被查出怀了身孕, 邓愚明先是一喜,很快又转喜为忧, 喜的是他又要当爹了,忧心的是万一这胎又是个女儿,他家十个女孩儿, 可不得给人笑话死。 邓愚明焦虑无比,寝食难安。今日一早他跑十几里外的一大师那里,要人给他算算这胎是男是女,大师看了看他的五行命格, 掐指一算, 说他命里无子。 邓愚明的心瞬间就沉了, 有几息差点顺不上气来。不过,大师又说了,虽说他命里无子,但不妨碍他改命求子。 “改命求子?”邓愚明瞪大了眼,很是吃惊,“怎么个改法。” “借运。”大师对他说,“找户儿子多的人家,记着,这户人家一定得是你的熟人,将此人的命格八字拿来给我,我将你二人的命格暗中更改,他的好运自然就转移到了你身上。但是……” -- 第92页 大师话锋一转,特别强调,“被借运的这人命格一定要足够好,若是命格一般,即便是将你二人的运数换改,怕也是承不到你身上好运。” 邓愚明首先想到的是蒙真,正好他知道蒙真的生辰八字,便写下来给了大师。大师看了,凝眉沉目,不发一言。 邓愚明顿觉不好,看大师这神情,蒙真这命格怕是不好,他刚燃起来的希望一下子就又黯了。 “此人命格极好。”大师沉声说。 邓愚明暗沉的眸子顿时又明亮起来:“大师,这事成了?” 大师看他一眼,说:“此人命属日月并明格,运数极好,这一生注定不凡。成与不成,就看你能否受的住了。” 邓愚明:“那怎样才能受的住?” 大师给他指了指:“你每隔几日去此人家里坐上一会儿,记住,一定要面朝正北方向,否则功亏一篑。” 邓愚明忙笑道:“好好好,多谢大师指点,这个容易。只是……”他想着他要借蒙真的运,必定是把人好运借走了,那老蒙会不会…… “大师,我若是把我朋友的好运借走了,那他会不会变得不好,比如说有无性命之忧。”邓愚明问出心中所想,蒙真这人虽然性子拗了些,其他还不错的,他不能为了得个儿子,就把人命给害了。 大师道:“性命倒是无忧。但是你这朋友会因此变得很不顺,比如他现下做的这件事,本来是一帆风顺,却因为你的借运而变得坎坷,也有可能一事无成。” 邓愚明想着蒙真现下做的事是读书科举,老蒙家里又不缺钱,便是科举无成,晚年生活也不会差,只要不是性命有忧,其他都问题不大。 邓愚明这样想着,一面给大师付了一笔不菲的改命求子金,一面出了大师家的门来到蒙真这里。 他当然不会给蒙真说他来他家里是为借走他的好运,只说蒙真运气好,他来蹭蹭他的喜运,这样得儿子的可能性才越大。 所幸蒙真对他的话无所怀疑,他在蒙真这里面朝正北方向坐了会儿,欢欢喜喜哼着小曲儿回家去了。 有道是乐极生悲,邓愚明实在是太过高兴了,出了蒙府大门,下台阶时不小心滑了一跤,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蒙真随着门子赶到,见邓愚明躺在雪地里,赶紧跑过去察看人身体情况,手放在人鼻下探了探,呼吸尚在,性命应是无忧。 他转头与门子道:“蒙鸿呢,你去把他叫来。” 门子回道:“老爷,阿青去叫了……咦,这就来了。”蒙真顺着门子的目光看过去,蒙鸿急哒哒跑了过来。 “爹,邓伯伯怎么样了?”自入了冬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今天下午又下起了雪,蒙鸿陪着蒙澈在屋里烤火,这正暖和着呢,阿青却突然跑进来说邓愚明在他们家大门口摔倒了。 蒙鸿惊了一跳,赶紧跑出来察看是什么情况,过来之后发现邓愚明已经昏迷不醒了。 “阿青,你去把马车驾来。”蒙鸿一边吩咐,一边又对他爹说,“爹,咱们先把邓伯伯送回家,再请个大夫给看看。”总之人不能留在他们家,万一出个什么事,他们怕是脱不了干系,到时候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好。”蒙真十分赞同蒙鸿的话。之后由他与蒙鸿赶车送邓愚明回家,阿青则去医馆请大夫。 邓愚明家离他们家不远,马车一刻钟便到了。冬月天黑的快,二人从马车上下来时,天已经黑尽,邓家大门上的两只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晃晃,有些不太明亮。 蒙鸿上前叩响了门,邓家门童听明事由后,一边哭喊着跑去叫他家的夫人们。很快邓家女眷们哭着来到蒙真的马车前,“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呀,早上出门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睡着不醒了。”女眷们拍打着马车,哭个不住。 蒙真这是第一次来邓愚明家,被女眷们的哭声吵得心烦意乱。蒙鸿一边劝慰一边说:“婶娘们,你们先别挤着,赶紧把邓伯伯抬回家,一会儿大夫来了给看看。”女眷们听了赶紧让开一条道,邓家下人们将邓愚明抬回了屋里。 邓愚明躺在自己家的床上,他的老婆以及女儿们围在他床边哭哭啼啼,蒙真和蒙鸿不好凑人跟前,只坐在外间静静候着,等待大夫的到来。 邓愚明的六女儿邓昭昭端着茶水过来,眼眶红着,给他二人分别奉上一盏茶水,“蒙伯伯,蒙公子,谢谢你们送我爹回来,我爹他……”说到邓愚明,邓昭昭竟忍不住哭声出来。她从小娇生惯养,是给爹爹宝贝大的,爹爹这会儿躺在里面,是死是活也不知,她怎么能不忧心。 蒙鸿接过茶水,也顾不上喝一口,温言安慰:“邓姑娘,你别急,我家阿青已经去请大夫了,大夫这会儿应该已在路上,你耐心等等,马上就来。” 邓昭昭拭了拭眼泪,说:“谢谢蒙公子,我就是害怕……”她爹年龄大了,经不住摔,万一摔出个……邓昭昭不敢想,一想就害怕的又要哭出来。 蒙鸿见姑娘又哭,也不知该怎么劝了。说起来这邓昭昭正是邓愚明一直给他说亲的那个,只是蒙鸿有意避着人家,今日也是第一次见。 “邓姑娘你,要不你坐下等等,大夫很快就来了。”蒙鸿又好言劝慰了一句,话刚说完,阿青领着大夫气喘吁吁跑进来。 大夫被请到里屋,一众女眷赶忙退让开,大夫给邓愚明把了脉,将人的眼皮翻开看了看,之后又检查了下人的脑袋,最后摇了摇头:“病人情况不妙,应是摔坏了脑袋,我这给开几副药方,你们想办法给喂下去,看能不能醒过来。” -- 第93页 太太们抹着眼泪感谢一番,等着大夫开了药方,取了钱要小厮好生给送回去。大夫去后不久,蒙真和蒙鸿也告别邓家人从人家里出来。 回自己家的路上,蒙鸿紧挨着他爹,问:“爹,您说邓伯伯能好过来吗?” 蒙真眼睛闭着,不带任何情绪说:“不知道,吉人自有天相,但愿他能好转过来。” “唉,这人老了,那禁得住摔,怕是醒过来也跟以前不一样了。”蒙鸿轻叹一声,一个仰身背靠在车厢壁上。 “你要往好里想,想人跟以前一样康健。”蒙真虽不喜欢邓愚明,但却不希望人有事,一定要醒过来才好。 可这份希望第二天就破灭了。 翌日一早,蒙真来到学里,他刚将昨日做好的五言八韵试帖诗从书箧里拿出来,突然守门的门童进来向杨教官禀:“杨教官,门上来了两名官差,说要捉拿一个名叫蒙真的学生。” 蒙真手上动作一顿,心想,他好端端的啥事也没做,官差捉拿他干什么。 课室里的学生们听了门童的话,也是非常惊讶,入学两个多月了,蒙真的表现从来规矩有方,还没见他跟谁人起过不快,今日怎么就被官府盯上了。 学生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蒙真丝毫不在乎,起身越过他们,随着门童出了明伦堂,在县学门口见到了两名身着捕快服的官差。 “敢问两位,我犯了何事,你们为什么要捉拿我。”蒙真前来问道。 两名官差齐声问:“你就是蒙真?” 蒙真点头:“正是。” 官差道:“那你跟我们走一趟吧。早上邓家人来报官,说他们家老爷昨儿夜里咽了气,人是在你们蒙家出的事,要你们给个说法。” 蒙真听了心悸不已。 邓愚明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6 23:57:57~2022-04-17 23:5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猫 10瓶;无CP就是香 5瓶;波音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蒙真怎么也想不到, 邓愚明就这么死了。明明昨日下午人还坐他屋里闲话家常: “老蒙,我又要当爹了, 你怎么不为我高兴, 看着比哭还难看。” “老蒙,我来蹭蹭你的喜运,这样我得儿子的可能性才越大。” “老蒙, 你说你,怎么每次我来你家,你都没个好脸色, 活像我欠了你几百万……” “老蒙……” 蒙真随着官差去往县衙的路上, 邓愚明昨日说的话一声声直往他耳朵里钻, 仿佛人还在他跟前。 昨日下的雪今早就停了,放眼望去, 天地齐色,白蒙蒙一片。 县城的街道主要由青石板铺就, 街上被清扫的很干净, 厚重的积雪堆积在街道两旁的杨槐树下,蒙真从一棵槐树下经过, 想着邓愚明的死,还是觉得太突然。 两刻钟后,县衙公堂。 蒙真被差役带进来时, 公堂下面已经跪了好些人,蒙鸿,阿青,他们家的门子, 以及邓家人, 就连昨日给邓愚明看病的那个老大夫也在。 蒙真有秀才功名, 见官不跪。他对堂上坐着的县官作了一礼,县官要他将昨日邓愚明摔倒前后如实说来。 蒙真无一字隐瞒,一五一十将昨日下午邓愚明来他家之后发生的所有事细说了一遍。县官听后目光又转向堂下跪着的那名老大夫,“他说的可为真?邓愚明是因为摔倒致死,并非其他。” 老大夫叩首道:“禀县官大人,这位老爷所说不假,邓老爷确实因摔着了脑袋,瘀血不过,自然死亡。” 这话县太爷已经问过老大夫一次了,之所以再问一遍,也是为了核实蒙真所说并非虚假。随即县太爷板子一敲:“既如此,你们邓家人还有什么可控诉的。” 邓家人来的是邓愚明的大老婆,以及他们的女儿女婿。昨晚大夫和蒙家人相继去后,邓家大太太命下人煎了药,自己亲手喂给她家老爷吃下,之后守在床边哭了一会儿,便也回房休息去了。 到后半夜时,给邓愚明守夜的丫鬟忽然来报,老爷突然醒过来胡言乱语一通,然后两腿一蹬,没气了。 邓大太太哭着来到他家老爷房里,家里尽是女眷,老爷突然毙了命,她一时慌乱了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还是身边的婆子提醒她,让她赶紧叫同在县城的女儿和姑爷回来,人死不能复生,想想这么多家财怎么分。 邓大太太是个没主见的,听了婆子的话,赶紧把女儿和姑爷叫了来。女儿守在他爹遗身前哭个不住,姑爷却问:“岳母,前几日岳父还提着鱼来我们家,那时候人生龙活虎的,怎么这说没就没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邓大太太一边抹泪一边将蒙家人送邓愚明回来的事说了一遍,她家老爷摔倒在蒙府门口,晚上被送回来,后夜里就断气了。 姑爷听了疑虑重重:“这,我怎么觉着岳父的死有蹊跷,他们蒙家只说岳父摔倒在他们家门前,那是如何摔倒的,谁知道是不是他们动的手脚。” “这……”邓大太太也疑惑,“蒙老爷与你岳父是多年的好友,没必要害你岳父呀。” “他没害,谁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大姑爷说,“而且岳父他老人家死的不明不白,不能就这么算了,总得要向人讨个说法。娘,咱们赶紧报官吧。” -- 第94页 邓大太太就像先前听婆子的话请女儿姑爷回来一样,同样她也听了姑爷的话,第二日天不亮由女儿姑爷陪着来到县衙喊冤。 县太爷听了这一家的哭诉,忙着官差去把被告带来,顺带把给邓愚明看病的大夫也带来。 蒙真来之前,县太爷已经将蒙鸿与大夫一干等人审了一遍,这会儿蒙真来了,他将此前原告被告的说辞与蒙真的说辞两相结合,得出的结论是,邓愚明因下蒙府台阶时不小心摔倒,属于意外伤亡,被告不构成故意伤害罪。 “大人……”邓家姑爷不死心,叩道,“大人,草民岳父死的突然,您不能只听信蒙家父子的一面之词就判定他们无罪。昨日他们送草民岳父回来时,草民岳父已不省人事,谁知道草民岳父是怎么昏迷的,是不是他们动的手脚。” 县太爷:“大夫不是说了吗,你岳父后脑勺有个淤包,显然是摔着的,你便是怀疑人动了手脚,也得要有依据,他们害你岳父的动机是什么,谋财还是害命,你总要说出来一样,总不能叫本官胡乱判。而且,捉贼捉赃,取人取证,你拿什么来证明你岳父是为蒙家父子所害。” “这……”邓家姑爷被问的有些为难,“便是草民岳父不是为他们所害,可也是在他们家门口摔倒的,蒙家父子多少脱不了干系,请大人为草民岳父做主哪。” 县太爷被这人翻来覆去的说辞吵的脑壳疼,他做香河县的县官将近五个年头,审过的案件纠纷不计其数,深知这家人缠这般紧,是因为自家老爷死的突然,他们一时难以接受,非要讨要个说法。 只是生死有命,非人为所能定,邓家人非要拿蒙家父子问罪也得要拿出证据,他非是那等昏官,无凭无据,叫他怎么拿人,总不能将人关起来屈打成招。 “嗯……”县太爷重重嗯了一声,“照你这么说,你岳父死在蒙家门口,就得要蒙家人负责。那是不是将来某一日随便一个人死在你家门口,就是你们家之过。而且,你岳父是死在自己家里,怎么也栽不到蒙家父子头上。” “大人……”邓家大姑爷哭跪,正好这时去邓家验尸的仵作去而复回,县太爷出言打断他,问仵作:“结果如何?邓家老爷因何而死?” 仵作禀道:“除了脑袋上有淤伤,身上其他地方并无所碍,且无中毒迹象,确定为摔伤致死。” 这下邓家大姑爷无话可说了,县太爷惊堂木重重一落,退了堂。 邓家人憋着口闷气出了县衙,认为县太爷对蒙家有意偏袒。说起来这县太爷多少是存了些私心的,县太爷与蒙府的大公子蒙清算得上是老相识,蒙清在香河县行生意,少不了来官府走动,从中给了官府不少好处,县太爷见蒙清为人老实且热心肠,对他及其家人的印象都挺好。而且这起子案件蒙家父子确实是无辜,他又怎能因邓家人的几句哭诉就给蒙家人胡乱治罪。叫人来审判一通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不知被县太爷偏袒的蒙家父子从县衙出来,蒙真的书本用具还都在学堂,蒙鸿便叫了辆马车送他爹回学里去了。 到了学里,正好上午课刚下。一些个学生围上蒙真,问他怎么被官差带走了,没什么事吧。 蒙真摆摆手:“无事。”要他们忙自己的事去,别围在他身边,人多太吵。 待这些学生都散去之后,邓博文悄悄走过来,问:“蒙伯伯,怎么了,您犯何事了,怎么被官差带走了?” 蒙真看了邓博文一眼,想着邓博文是邓愚明的侄子,邓愚明死了邓博文应该去给人哭孝。可邓博文却依旧在学里,且人的面貌神态一如往常,并无半点哀忧之色,便知邓博文应该还不知道邓愚明身死一事。 而且伯侄两家关系不大好,平时都不怎么走动,邓愚明不知道也正常。 “博文!”蒙真想了想,决定还是将邓愚明身死的消息告诉他为好。 “怎么了,蒙伯伯?”邓博文问。 “你大伯死了。”蒙真悄声说。 “什么?”邓博文愣了一瞬,随而笑了笑,“蒙伯伯,您是在开玩笑吗?前几日我还见着我大伯,人手里提着个鸟笼,嘴里哼着小曲儿,别提多自在了,怎么可能就死了。” 说到最后他已敛了笑,蒙真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而且蒙真对他从来都不说谎的。 “蒙伯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话,邓博文听着自己有点颤,“您说的果真,我大伯死了。好端端的他怎么就死了。” 邓博文突然很难受,虽说大伯家与他们家不和睦,可到底都是姓邓,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人突然离去叫他如何不伤心。 邓博文鼻头微酸,眼泪夺眶而出。蒙真拍了拍他的肩,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被县太爷传唤一事都给他说了一遍。 邓博文拭掉眼泪,起身对他一揖:“多谢蒙伯伯告知,此事错不在您,博文先行回家去了。”蒙真看着邓博文出了课室门,下午课上,再没见着人来。 邓愚明死的猝不及防,作为“好友”的蒙真理应去祭奠。翌日一早,他由蒙鸿陪着来到邓家门上。 门子却将他们拦下,说他们大太太吩咐,不允他蒙家人踏入他们邓家的大门半步。 蒙鸿见这门子态度恶劣,与他们前日晚上来的时候判若两人,心想,这家人真是忘恩负义,他们好心好意将邓愚明送回来,非但没落下好,还被人告了一道,如今连祭奠都不能。 -- 第95页 也幸亏当时将邓愚明送回来了,不然将其抬回他们家里,邓愚明死在他们府上,以邓家人这架势,还不得把他们家给拆了。 “爹,人家不让咱们进,咱们走罢。”蒙鸿去拉他爹,蒙真却一动不动,与那门子道:“邓博文在里面吗,麻烦你去通报一声,蒙真携子来祭奠。” 门子横道:“不在,快走快走,我们大太太说了,你们蒙家人都晦气,要我们离你们远点,别过给我们晦气。” “嘿……”蒙鸿听了这话十分生气,撸起袖子直想给这门子一拳,“本少爷长这么大从来都是被人说喜气,今天第一次被人说晦气,我看你们邓家人才晦气呢,不然里面怎么躺着的是你家老爷……” “蒙鸿!”蒙真呵斥一声,“莫要逞口舌之快,既然进不去,咱们便走罢。” 蒙鸿赶紧搀着他爹,转身欲走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慢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7 23:54:54~2022-04-18 23:5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蛋吖 12瓶;芋泥波波|~·)!! 10瓶;顾飞 5瓶;波音冰、肖战战、黎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蒙公子!蒙伯伯!” 蒙鸿扭过头, 见邓昭昭一身孝服从门里出来。邓昭昭眼眶红着,哽咽着来到蒙家父子跟前, 见了一礼。 “昭昭姑娘!”蒙鸿亦回了一礼, 见姑娘哭的很是伤心,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 昭昭姑娘节哀顺变。” 谁知这不说还好,一说邓昭昭哭的更厉害了。蒙鸿最见不得女孩子在他跟前哭,这女孩儿一哭, 他就有些不知所措, 话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了。 “昭昭姑娘, 你别哭呀,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他看姑娘哭的这般伤心, 倒不像是哭孝,似是很委屈。 邓昭昭哭噎:“我……我爹尸骨未寒, 他们竟争起家产来。呜呜……”伤心欲绝, 哭的泣不成声。 蒙鸿与他爹对视一眼,心想, 这家人怎么这么急,邓愚明才刚死,这就急着争起家产来。转眼见着邓昭昭还在哭, 他一时找不着合适的话来安慰。 “蒙鸿,回家了。”就在这时,蒙真唤了一声,蒙鸿忙回过神, 与邓昭昭作别, 搀着他爹就要离去。 却被邓昭昭喊住:“二位慢着。” 邓昭昭拭掉面上的泪水, 眼眶比先前更红了,她说:“你们是来祭奠我爹爹的吧,请随我来。”方才她守在她爹灵前哭孝,几个姐夫就家中财产一事争论起来,并且越吵越凶,她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插了一嘴,却被大姐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她一个丫头片子家,大人说话她插什么嘴,有这个力气还不如多哭老爷子几声呢。 大姐夫说这些话的时候,中间还暗暗调戏了她几句,说她这小模样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叫人忍不住想弄一番。还说等老爷子入土为安了,就收她做小,弄回家好好疼去。 另外几个姐夫助纣为虐,也跟着打趣了几句。邓昭昭一时觉羞,从灵堂跑了出来。这个大姐夫在她爹爹在世的时候就对她不安好心,那时候有爹爹罩着,他不敢明目张胆胡来,这下爹爹死了,娘又是个不中用的,大姐夫毫无顾忌,爹爹灵堂前也敢胡来。 昨晚她在自己屋里睡觉,后半夜大姐夫突然闯进来,她吓得个半死,赶紧躲到给爹爹守灵的博文哥哥那里才躲过一劫。 她将此事私下里给她娘说了,娘叫她不要声张,不然坏的可是她的名声,到时候就不好嫁人了。娘还说等她爹爹下葬以后,这些人就都走了,到时候她去求大夫人给她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再别想其他。 邓昭昭从灵堂里跑出来,一直跑到院门口,大口大口呼着气,她觉着这个家里太闷沉了,闷的她喘不过气来。要是爹爹还在就好了,爹爹最疼她了,哪里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邓昭昭越想越委屈,拿袖子胡乱抹了下眼泪,便看到蒙家父子站在她们家大门外。她将门子和蒙家父子的对话听了个清楚,原是大娘不让他们蒙家人进。 之前她们家与蒙家就爹爹死一事闹官司,县官大人判了蒙家无罪,爹爹是摔伤致死,非是蒙家人所为。 她想着既然县官大人都判了蒙家无罪,那定是没罪了,不明白大娘为何不让蒙家人进门。眼见蒙家父子就要被门子赶走,她赶紧出言将其喊住。 这会儿带着人进门,邓昭昭想着自己身上的事,忍不住又想哭。 偏生门子又将他们拦下:“六小姐,大夫人说了不许他们蒙家人进。” 邓昭昭本来心里就憋着一团气,真是爹爹死了连个门子都敢欺负到她头上,她没好气道:“我偏要让他们进,让开,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我二叔在里面呢,我叫他来。”门子一听邓博文他爹的名字,赶紧就让开了。 蒙家父子随着邓昭昭进入邓家,去往灵堂的路上,碰见不少来吊唁的人。 “蒙老爷,来送老邓啊!”有人与蒙真打招呼,蒙真点了点头,想不起这人是谁。再往前又有人与他打招呼,他都一一回过,依旧不知道这些人的名字。 待蒙真走过去了,这些人压着声音说:“唉,你们说这老邓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呢,前几日我还见他有说有笑,眨个眼的功夫,说没就没了,真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啊。” -- 第96页 “嗐,谁说不是呢,前天早上我还在街上碰着他,他跟我打招呼,我问他这是去哪儿,他说去拜神仙赐他个儿子,当时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想儿子想疯了,现在看来不尽然,哎,你们听说没有,他最小的老婆怀上了?” “好像是,方才在灵堂我给老邓上香时,听他家里的人说,八夫人怀了身孕,好像还不到三个月,真是造孽哪,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爹。是个男孩倒还罢了,有家业可继承,女孩儿的话,啧啧……老邓那么疯魔儿子,怕是死都不能瞑目。” “屁,男孩儿也够呛,你没看灵堂里那些人的嘴脸,老邓这尸骨还没入土呢,就争起人家家产来。要真是个儿子,等到生下来怕是屁也不剩了。而且,能不能活到出生还很难说……” “你是说,有人会害这孩子……” “谁知道呢,毕竟人心坏起来,连鬼都怕,你们说不是?唉,遗腹子,难哪……”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他一句,议论着邓家家事,声音虽压的低,可还是给狗耳朵的蒙真听了个见。 蒙真什么也没说,他与蒙鸿跟在邓昭昭后面,拐了几道弯后,进入了邓家灵堂。 灵堂里白布白幡,正中间一个大大的“奠”字,邓家人披麻戴孝,跪在棺木旁烧纸的烧纸,哭丧的哭丧,愁肠万千,声声哀恸。 接迎他们的是邓博文。邓愚明膝下无子,女儿们出嫁的出嫁小的小,虽有五个女婿,却是外姓,邓家家族里商量一番之后,让邓愚明的同胞弟弟博文爹来主持这场丧礼,邓博文以儿子的名义给邓愚明守灵送丧。 邓博文昨天下午就在这里,昨晚守灵一夜,未怎么合眼,这会儿看上去精神状态极差。他领着蒙家父子来到伯父灵堂前,邓家人见是蒙真,立马停止了哭丧,心怀怨恨地瞪着他。 邓家大姑爷率先站起身来:“你们害死了我岳父,还好意思来!” “你岳父是自己摔死的,怎么怪罪到我们头上来,而且县太爷……”蒙鸿据理力争,话还没说完却被蒙真一个眼神制止住,他们来这里是为上柱香,跟一个不讲情理的废那么多话干嘛。 在一旁与几位老爷寒暄的博文爹注意到这里的情况,快步走过来,喝斥了一声,说来吊唁的皆是客人,不得对人无礼不敬。邓家大姑爷吃了瘪,悻悻然坐了回去。 却说这邓家大姑爷为什么要处处针对蒙家父子,原是因了蒙清这一层原由。 邓家大姑爷在香河县有一间粮油铺,家里主要靠此进项,要说这邓家姑爷,却是个黑心的,店里的粮食经常以次充好卖给顾客,久而久之失了诚信,大家都不来他店里买粮食了。 这生意寡淡,邓家大姑爷犯愁,有人便给他出主意,要他将店铺挂在本县粮商蒙清的名下,蒙家粮店在香河县名声极好,他们给些挂靠费,这生意打着蒙清的名号,立马就能活络起来。 邓家大姑爷听了这话,立马就去找蒙清商谈去了。蒙清做生意找合作对象主要看重的是对方的品行,若对方品行好,便是不要挂靠费他也乐意给他们挂。若是品性恶劣,毫无诚信,就是倒贴给他一个店他也不要。 同在香河县做生意,这邓家大姑爷为人品行如何,蒙清稍微一打听便知晓个一清二楚,是以这人来提出店铺挂靠他的名下时,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为此邓家大姑爷没少记恨蒙清。为什么别人挂靠他蒙清名下就可以,他挂靠就不可以。他认为蒙清这是有意针对他,故意打压他,见不得他好。 后来邓家大姑爷转行去了其他行业,与蒙清不怎么有交集,可当初的仇怨他可一直都没忘。 直到他岳父这次身死。他岳父是在蒙家门口摔死的,他本想借此机会讹他们蒙家一笔,可县太爷偏袒他们蒙家,就那么轻描淡写几句将人给放了。 邓家大姑爷咽不下这口气,这会儿见这父子俩还敢来给他岳父吊唁,顿时气急,刚想要发作,却被邓博文他爹拦下了。 说起邓博文他爹,邓家大姑爷也是十分的不喜,平日里两家不往来,人死了倒凑跟前装模作样来了,做给谁看呢! 邓家大姑爷暗骂一声,抬眼正好见邓昭昭跟随在蒙家父子身后,忍不住气骂道:“邓昭昭你躲在那儿干嘛,过来给岳父烧纸啊,你这才烧了一半,怎么就跑了,小心岳父怪罪你。” 大姑爷这一声喊,吓的邓昭昭立马一个哆嗦。她先是往堂兄邓博文那里看了看,堂兄在接迎前来吊唁的人,根本没注意到这里,又往二叔那里看,同样二叔在跟别人说话,她一个心急,差点又哭出来,身子不自觉往前两步,紧紧挨在蒙鸿身后。 蒙鸿正随他爹取香,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挨在他身上,他扭过头见邓昭昭红着眼抽抽搭搭。 那边大姑爷还在喊:“过来啊,人家给岳父上香呢,你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干嘛,多没眼色,还不快过来。” 他们本就是一家,在外人看来,大姑爷这一声喊是在说训邓昭昭,合情合理,邓昭昭却迟迟不回应,显然是没礼貌了。 蒙鸿见双方这样子,察觉出不对劲,低声问身后的邓昭昭:“你怕他?”邓昭昭只小声抽噎,并不答话。 蒙鸿便想,昭昭姑娘看着害怕的样子,定是那畜牲怎么样昭昭姑娘了,可是他随他爹来上完香就要走,邓家的事他也不好也不可能插手。 -- 第97页 可怜了昭昭姑娘了。蒙鸿这样想着的时候,邓昭昭已经从他身后离开,回到灵堂后面去了。 见人走过来,大姑爷将一叠纸钱塞她手里,“给,好好给老爷子烧烧,让老爷子瞧瞧没白疼你。” 邓昭昭接过,一边哭一边给他爹烧纸钱。大姑爷还在她耳边说:“今晚上该你和你大姐守灵堂了,姐夫陪着你。昨晚我去找你,你跑什么啊,我又不会把你怎样,晚上灵堂里冷吧,你怎么就跑你堂兄身边去了,孤男寡女的,也不怕人说闲话。今晚邓博文不守灵堂了,让人好好休息休息,姐夫陪着你。” 大姑爷的手突然搭在邓昭昭手上,邓昭昭如烫着了一般,赶紧缩回手拿了纸钱哭着跑她四姐那里去了。 大姑爷看见人躲走了,只得又回到邓家其他几个姑爷那里,商量他们怎么平分岳父家的家产。 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邓愚明前面五个女儿已经出嫁,是不能分享他的财产的。 邓愚明膝下无子,按理说他应该找个女婿上门继承他的家业,然而前面五个女儿都是外嫁无一人招婿,究其原因,是因为邓愚明一心想要个儿子,不想把家产留给上门女婿,所以他一等再等,等到女儿们一个个都嫁了也没等来个儿子。 等到昭昭这里时,他知道自己这一生注定无子,便决定给昭昭招个上门女婿,好继承他家的香火。 原本邓愚明打算将昭昭许配给蒙鸿,便是蒙鸿不做他们家的上门女婿也可以,他不仅将昭昭风风光光出嫁,还将家里的一半财产给蒙鸿和昭昭。 可是蒙鸿不愿,这一切便都成泡沫了。邓愚明便又开始给昭昭物色上门女婿,谁料上门女婿没找到,自己倒先一命呜呼撒手西去了。 家里的财产没个分配,女婿们趁人之危趁虚而入,要将人邓家的财产私吞。 他们这会儿就坐在老爷子的棺木旁争论财产分配之事。蒙真和蒙鸿上香时听得一清二楚,只是这是人邓家的事,与他们有何干。 蒙真将手里的三根香点燃,举过头顶拜了三拜,而后将香插入香炉里,看着头顶上方那个大大的“奠”字,心里却十分平静。 “老邓,一路走好!” 蒙真心里刚默念完,突然门外急冲冲跑进来一人,那人神色慌张,跑到灵堂前向他们家大夫人禀:“大夫人,不……不好了,八夫人身上流了好多血,孩子,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8 23:58:08~2022-04-19 23:5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肖战战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邓家灵堂顿时乱作一团。 大夫人由四夫人五夫人搀扶着起身, 脚还没迈开就晕跌过去。邓家女儿们又赶紧围过来察看大夫人的情况。 灵堂里尽是女人的哭声。 博文爹忙差人去请大夫,一边又叫人将大夫人好生抬回屋里。门上还有前来吊唁的人, 他将灵堂这里交给邓博文负责, 自己则随丫鬟婆子前去八夫人那里察看情况,心里不住的悲叹,这都是些什么事, 大哥一死,家里全乱套了。 在一片哭杂声中,蒙真唤蒙鸿:“蒙鸿, 走了!” 蒙鸿目光落在灵堂后面, 那里邓昭昭正哭泣着给他爹烧纸钱, 几个姐姐并几个夫人都跑去看大夫人和八夫人,她本来也想去的, 却被趁机跑过来的大姐夫按住。 “昭昭,这纸钱还没烧完呢, 你想跑哪去。你爹活着的时候最疼你了, 她们不孝,你可不能不孝, 快,好好烧。” 大姐夫将一沓纸钱塞邓昭昭手里,见邓昭昭不接, 立马又催促,“你爹在天上看着你呢,你不要让老爷子失望,不然老爷子死不瞑目。来, 拿着……” 邓昭昭犹豫几瞬, 哭着接过纸钱, 跪在他爹的棺木旁一张一张烧着。 “这就对了嘛……”大姐夫趁机在人脸上捏了捏,邓昭昭一个哆嗦,吓的赶紧丢掉纸钱就要跑,却又被大姐夫一把扯住,“刚还夸你了呢,这会儿怎么又不乖了。你想跑哪去,邓博文那里,还是几位夫人那里,又或是蒙家父子那里。家里这么忙乱,你过去了人只会嫌你,嫌你添乱,乖,就留在这儿给你爹好好烧纸,姐夫不动你就是了……” 邓昭昭哭哭啼啼重又跪好,一边哭着给他爹烧纸,一边想她能跑哪里去。堂兄接迎前来吊唁的人,哪里顾得上他,二叔几位夫人那里也是手忙脚乱,蒙家父子……他们不是邓家人,吊唁完爹爹之后就走了,她怎么会想到他们身上去…… 想到最后,她实在是想不出她能跑到哪里。她想起她娘说的话,等她爹安葬完,这些人就都走了,到时大夫人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安安稳稳过日子。 她想着再忍忍,等这一切都结束,大姐夫他们一走,就没人再骚扰她了。她这样想着,突然又想到她爹身上…… 一想到爹爹的死,邓昭昭眼泪下的更多了,她看着火盆里的纸钱一点一点化为灰烬,慌乱抹了一把眼泪。 “你放心!”这时大姐夫突然说,“等老爷子安葬完之后,我就去跟大夫人说,让你给我做小。” 邓昭昭哽咽道:“我才不要给你做小。”她爹不让她给人做小。 “那也行!”大姐夫又说,“那姐夫给你找门好亲事,嫁妆什么的自是不会亏待了你。不过丧礼期间,你得事事听我的,不然我就去告诉大夫人,说你勾引我……” -- 第98页 “你……”邓昭昭瞪大了眼,很是委屈,“你怎么可以颠倒是非,明明是你……”明明是他一而再的轻薄她,如今却反咬她一口。女孩家面皮薄,后面的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那你试试!”大姐夫蛮横无理,“你说出去,看看坏的是谁的名声。我们男人倒无所谓,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黄花大闺女,以后还怎么嫁人,还有没有男人敢要你……” “我……”邓昭昭被他说的哑了口,半天接不上话,只眼泪流个不住。 “再者,我也没把你怎么样。”大姐夫接着赖说,“今晚你我守灵堂,你应我一次,我保证以后再不犯你。而且我还保证,等你爹安葬完之后,我给你找户好人家,让你安安稳稳过日子。不然,你若是不答应,我现在就嚷嚷出去,说你水性杨花,不知廉耻,自己爹爹尸骨未寒,灵堂后面公然勾引姐姐的丈夫……” “你……”邓昭昭从未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她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偏偏她拿他又没办法。 “到时,可不只你的名声坏了那么简单,你们邓家,甚至你那尚未安葬的爹都要跟着你蒙羞,在外人面前被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 “呜……”邓昭昭被烂人姐夫的话唬的再也忍受不住,丢掉手里的纸钱,抱膝恸哭。而这在前来吊唁的外人听来,此女极为孝顺,你看人姑娘爹死了,姑娘哭的多伤心,不是孝顺是什么。 蒙鸿听着棺材后面那畜牲小声唬人的话,早已是怒不可遏,两只拳头不自觉握紧。 “走了,那是他邓家事,不是你家的事,跟你无关。”蒙真再一次催促,蒙鸿转过头,见他爹已经走远。 两只拳头忽又松开,蒙鸿几步追上,跟他爹一起离开了邓家。 坐在回家的马车里,蒙鸿不住的骂,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颠弄是非,恐吓威胁,臭不要脸。他活了两辈子,真就他妈的第一次见。 偏生这时候,昭昭姑娘那张哭的梨花带雨的脸直往他脑子里钻,蒙鸿甩了甩脑袋,愈发心烦气躁。 “邓愚明活着时,给你说他家的女儿你不愿,这会儿人死了,你又想了。”坐在他对面的蒙真说。 “爹,我……”蒙鸿低下头,“我没有想。我就是看不惯那畜牲的嘴脸。” “你就是再看不惯又能怎样,那是他邓家的事,他们邓家都不管你能管得了?你若出手相助,只会把你自己也搅和进去。” 蒙真上辈子修的无情道,绝情灭爱,男女之事他根本沾都不沾。这辈子来到这里,先是蒙清的前妻朱贞梅,后是蒙清的未婚妻晚儿姑娘,先时他见着一对男女光天化日之下公然亲吻,他还大惊小怪,心惊肉跳,觉得十分辣眼睛。 见过一次之后他也就见怪不怪了,觉得男女之间的事很不干净,污染耳目。 邓家大姑爷调戏邓昭昭的事,他与蒙鸿两个外人都能听看个清楚,他们邓家人又怎能不知道。只是人家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管罢了。邓愚明活着的时候尚能罩着弱女,人死了家里尽是妇孺,邓昭昭又非她们亲生,自然也就不受保护了。 蒙真尚能想明白的事,蒙鸿又岂能不明白。昭昭姑娘这事若是闹开来,吃亏的只能是昭昭姑娘。 这个朝代虽相较开放,可毕竟还是三从四教的古代,未出阁少女声誉受损,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蒙鸿这样想着的时候,脑子里不自觉又浮现邓昭昭那张娇若梨花的脸,心里忍不住骂,要是一道雷劈下来将那畜牲劈死就好了。 就这样心烦意乱回到府上,蒙鸿一声不吭地回了自己屋里,一整天再没出来过。 到了晚上也没见着蒙鸿,蒙真一个人用的晚饭,之后在灯下看了会儿书,便也上床睡觉去了。 翌日一早,蒙真起床洗漱,蒙鸿突然跑进来,高兴着嚷嚷:“爹,死了,邓家大姑爷死了!” 蒙真漱完口,拿毛巾擦了擦手,面上十分平静,只说:“死了好!” 蒙鸿见他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有些不解:“爹,您就不觉得奇怪吗?邓家大姑爷怎么突然就死了。” 蒙真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作恶多端,自有天收。” 蒙鸿觉得他爹的话言之有理,便点了点头。见他爹坐下来吃早饭,便也跟着坐过来,心情十分愉悦,“爹,您怎么不问问那畜牲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蒙真拈起一个包子吃了一口问。 蒙鸿笑道:“被火活活给烧死的,灰都不剩。” “怎么被火烧死的,谁人放的火?”蒙真又问。 蒙鸿压低声音道:“听说是灵堂闹鬼,邓愚明的鬼魂作祟,放火烧死的他。” 蒙真:“这你也信?” 蒙鸿曾是个现代人,当然不信闹鬼一说,可不妨碍他心里高兴,只要那畜牲能死,管他是人还是鬼放火烧的。 “活该,呸!”蒙鸿骂了一声,心里十分痛快。 “你不吃?”蒙真见他坐下半天了并不动筷,忍不住问了一声。 蒙鸿笑嘻嘻抓起两个包子,塞嘴里嚼了两口才说:“吃,怎么不吃,我昨天一整天没吃饭,都快饿死了!”然后又端起桌上的粥喝了两口,心里别提多美了。 “活该!”蒙真无缘无故骂了一声。 -- 第99页 蒙鸿便又笑道:“确实是活该!” 蒙真:“我是说你活该,一整天不吃饭,饿死你活该!” “吭……”蒙鸿被粥呛了一下,忙拿手巾擦了擦嘴,“爹,您不要这么说您儿子嘛。昨天我确实没胃口才吃不下的饭,今天好些了,自然要多吃点了。” 他将桌上的两屉包子扫了个干净,而后拍拍肚子说:“爹,我吃饱了,先走了!” “你去哪?”蒙真叫住他。 蒙鸿笑道:“自然是去邓愚明家门口,探探里面什么个情况。哦,对了爹,忘给您说了,邓愚明那个遗腹子也没了。” 蒙鸿说完,朝他爹摆摆手,出门去了。这些消息都是他一大早蹲邓愚明家大门口花钱找人打听来的。他这会儿心里高兴,还要继续花钱打听打听里面有没有什么大快人心的事。 蒙鸿去后不久,蒙真叫人来收拾了桌子,而后背上书箧,坐上自家马车往县学而去。 车厢里,他双目微阖,想起昨晚上干的事,心里说不上来的舒坦。 昨晚,邓愚明给他托梦了。 邓愚明跪在他跟前,声泪俱下:“老蒙啊,我不该借你的运,致使我摔下台阶,命落黄泉。如今我家里豺狼环伺,家中钱财女眷性命怕是难保。看在咱俩多年交情的份上,求你发发善心,救我邓家出水火,下辈子要我给你做牛做马我也甘愿。不然我死不瞑目,孤魂游荡,永世不得轮回。”邓愚明哭完,砰砰砰给他磕了几个头,他便梦醒了。 他想着邓愚明说的借他运的话,有些不解,唤出系统一问,果不其然,邓愚明为了得个儿子,竟将他的好运借走了。 只是他命格太好,邓愚明压根就承受不住,反倒将自己的性命给反噬没了。 害人不成反害己,这不活该吗。这会儿还要他救他们邓家出水火,他修的是道不是佛,他只修己,不渡他人。 而且他现在一介凡身,就是想救也救不成。蒙真这样想着,闭上眼又要睡去。 偏生系统不让:【老祖,您命里有此一劫,助他即是助己。】 听这意思是要他救他们邓家了,蒙真睁开眼:“怎么救,请把我的道行还给我。” 系统:【可以。不过在未取中进士之前就拿到道行,会折您一次运。】 蒙真:“那不拿了,等我取中进士再拿回也不迟。” 系统:【那您就救不成邓家了,过不了此一劫,照样会折一次运。】 蒙真:“嘿,就是说,不管我救与不救,都要折我一次运了呗。” 那还是救吧,蒙真想了想,他想要他的道行了。而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什么时候修过佛了,他可不慈悲,他是被逼无奈。 蒙真在系统的帮助下,魂魄从原身身体脱离,飘然到院子里。 他现在是一缕魂魄,身体透明,人看不见他,他却能看见人。 蒙真突然想看看自己这具透明的身体是何模样,他使用法术变幻出一面大镜子,就着一照,是他上辈子做老祖时候的模样,他心欢意满好好欣赏了一会儿,才收起镜子往邓家飘去了。 邓家灵堂,邓家大姐,大姑爷,以及邓昭昭守在那里。 邓昭昭背靠灵柩,头埋在膝盖上,双臂环抱,无声哽咽。邓家大姐在旁边劝慰:“昭昭,要不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你姐夫守着就行。” 邓昭昭摇头:“今晚轮我给爹爹守灵,我不能离开,见一面少一面,等爹爹下葬了,我就是想再守也守不成了。大姐跟大姐夫休息去吧,我一个人守着就行,正好我有些话要与爹爹说。” 邓家大姐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大姑爷制止住,“也好,昭昭有什么话先跟爹说着,我带你大姐先去休息,等会儿我们休息好了再来接替你。”邓昭昭没有回应他,他便拉着大姐走了。 “哎,你这人怎么当姐夫的,怎么能留昭昭一人在这里守着。”邓家大姐被他拉着一边走,一边抱怨。 邓家大姑爷:“你没听昭昭说吗,昭昭想跟爹说些知心话呢,你我若继续守在这里,姑娘家的小心思,怎还好意思说出来。”邓家大姑爷拉着邓家大姐急急走开,话音里是藏不住的欢快。 等他们彻底走了之后,邓昭昭抬起脸,尚未出口一个字,泪水已爬满脸面。 “爹,你怎么突然就走了呢,留下昭昭怎么活。那人威胁我说要坏我清誉,还要败坏咱们邓家。昭昭怕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爹,你也带我走吧,我不想活了,这个家都没人为我说话。她们明明知道大姐夫对我不安好心,却无一人出来阻止,连个帮衬我说话的都没有。我一看到那人我就打哆嗦,爹,女儿害怕,活着好辛苦。爹,你等等我,女儿来找你了。” 邓昭昭说着从身下的草垛里摸出一把剪刀,直抵自己脖颈。说时迟那时快,眼见着美人就要命丧于剪刀下,大姑爷一下子冲上来,一把夺下剪刀。 剪刀无声落在草垛里。而后大姑爷将邓昭昭一把抱起,抱到灵堂后面,压在了身下。 “啊……”这一系列动作太快,等邓昭昭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姑爷已经开始解她的衣衫。 “不……”邓昭昭使出浑身力气,拳脚反抗,只是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是大姑爷的对手。被大姑爷扇了一巴掌后,脑子都有些懵了。 -- 第100页 “白天说好的,今晚给我一次,你倒寻起短见来。你有勇气死,却没勇气活?还是说嫌我对你不好了。”大姑爷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就将邓昭昭身上的孝服扒掉了。 邓昭昭大声喊着“爹”,却被事先有所准备的大姑爷用一团布塞住了嘴巴,之后两只手也被绳子绑上。 邓昭昭害怕极了,两只腿胡乱蹬着,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大姑爷剥下她的孝服后又去解她里头的衣衫,捏过人的小脸就是一顿乱啃乱亲。 蒙真飘来的时候,正好撞上这一幕。他使出法术,一下将大姑爷掀翻在地,而后一道火直送他身上。 邓家大姑爷还未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他的身上已经燃烧起来。 “啊……”邓昭昭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坏了,下一瞬她嘴里的布团就不见了,手也被松开了。 她四下看看,周围什么也没有,顿时毛骨悚然。难道是她爹帮的她?她“爹……爹……”嘶声叫着,却无人回应。 邓昭昭的叫喊声立马引来了邓家不少人。这些人赶来时,见姑爷身上着了一团火,赶紧提水来灭火。 可这火非但水灭不掉,反而越浇越大。偏生这火又是十分奇怪,只烧大姑爷一人,灵堂里的草垛,白布白幡,以及邓愚明的棺椁均安然无恙。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眼,只睁着眼傻傻看着,忘了叫出声。 很快大姑爷就被烧完了,烧的只剩下骨灰。蒙真收回他的火,风轻轻一吹,大姑爷的骨灰被卷携着离开灵堂,一直到邓家的茅厕,进了茅坑里。 “鬼……鬼啊……”有人率先反应过来,一边喊着一边冲出灵堂,趴在院子中央的缸沿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邓家灵堂顿时又乱作一团。 蒙真在一众惊慌叫喊声中,飘然出了邓家,回到了原身的身体里。 “驭”一声,摇摇晃晃的感觉没有了,蒙真睁开眼,阿青在外面喊了一声:“老爷,县学到了。” “知道了。”蒙真背好他的书箧从马车上下来,双脚一挨着地面,顿感踏实,那种飘飘的感觉没有了。 他伸出双手,身上已无半点法力,他依然是那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蒙老头。系统借给他的法术只在晚上对付邓家的几位姑爷时才能用。 邓家一共五位姑爷,蒙真只弄死了那个大的,还有另外四个。 今天晚上他还得去一趟邓家。 蒙真这样想着的时候,双脚已迈进县学大门。 “当”一声,县学的晨钟被敲响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9 23:57:07~2022-04-21 00:5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猫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蒙真伴着钟声进入明伦堂, 这会儿还没上课,课室里学生们有的在背书, 有的在聊天, 各种声音杂乱无章。 他走到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上,前面几个学生趴在一起聊天。他放下书箧,从中掏出一本书, 边看边听他们说什么。 “这世上真的有鬼吗?”其中一学生问,“那家灵堂闹鬼可是真的?” “当然是了。”另外一学生道,“我家就住他们家附近, 昨晚他家的叫哭声直接将我从睡梦中惊醒了。我本来想出去看看的, 我娘不让, 说人死不吉利,听那哭声, 多半是在闹鬼。哦,对了, 那家人姓邓, 正是邓博文他大伯家。” “哦,原来如此。”其余几个学生恍然, 邓博文他们认识,跟他们一个课室的。怪不得人这几天没来,原是给他大伯哭孝去了。 蒙真坐在座位上默背文章, 只听了几耳朵便听明白了,这些学生在讨论邓愚明家昨晚灵堂闹鬼一事。 “可是为什么会闹鬼呢?”还是原先那个学生问,“是不是死的那人有什么冤屈,被人害死的?还是另有隐情。” 家住邓家附近的那学生道:“不是被害死的, 是那人自己走路时不小心摔死的。据说是摔在……”他压低声音朝后面看了看, “是摔死在蒙同窗家的家门口。” “啊……”学生们朝蒙真那里看了看, “既然是自己不小心摔死的,怎么还会闹鬼呢,难道另有蹊跷?” 学生道:“不是,是他家里的几位姑爷在人还未下葬时争夺人家财产,那家老爷死不瞑目,化成厉鬼捉他们来了。昨晚死的那位是大姑爷,据说是被火烧死的,烧的连灰都不剩。” “灰都不剩?”一学生惊疑,“那是什么样的火烧的,竟然连灰都不剩,这鬼闹的厉害啊。” 学生又道:“我也不清楚,我家里一个亲戚在那户人家做饭扫地,昨晚的事吓她个半死,她不敢在那里干了,今早跑我们家里来说,要我们这几天少在那家人门前走动,万一沾上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就不好了。这些都是我家那亲戚给我们说的,我早上出来匆忙,没听太仔细。我给你们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们,害人之心不可有,不然是要被挫骨扬灰的。等着看吧,今晚那家灵堂肯定还要闹。” 学生说完这话,正好杨教官走了进来。大家赶紧闭了嘴,悄么声息溜回到自己座位上。 蒙真听了方才那学生说的话,想着今晚怎么闹邓家灵堂。邓愚明一共五个女婿,大女婿被他弄死了,剩下四个他总不能再弄死,不然邓家那五个出嫁的姑娘都成了寡,邓愚明怕是依旧不能瞑目。 -- 第101页 吓唬吓唬他们就够了。蒙真这么想的时候,杨教官已经走上讲坛开始讲话。 杨教官说,十一月中旬要考岁试,要学生们明日在县学报名,不参加岁试的学生提前写好事由,届时学政莅临县学监考时学校好递呈上去。 岁试又称岁考,是学政对所属府、州、县生员举行的一场考试,一般在学政任期的第一年举办。 凡府、州、县的生员皆须应考参加,考试成绩分为六等,成绩优异者有赏,成绩最差者将会被学政除去秀才功名。 由此可见,岁试于生员们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学生们不能不重视。 杨教官说完之后,便给学生们布置了一道四书文,要他们下课之前交上来。 上午试四书文,下午试五言八韵试帖诗,蒙真下学回到家时候尚早。 蒙鸿已候他多时。蒙鸿满脸欢喜迎上来:“爹,您今日回来的早啊。” 蒙真见他满面春风的样子,说:“你今日这嘴就没合上吧。” 蒙鸿依旧笑道:“这不是高兴吗,一高兴自然就合不上了。对了爹,邓家家里的情况我今日都打听清楚了,邓家另外几个姑爷见着大姑爷被烧的灰都不剩,心里害怕的紧,今日一早相继称病逃回自己家去了。” “逃走了?”蒙真眉毛一皱,他还说要收拾他们呢,这逃走了让他怎么收拾。 不过,蒙真转念又一想,这四个人既然选择逃走,那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心里藏有鬼。既这样,得要追回来才是。 可是要怎样才能将其追回来,他也不知道他们家在哪里。 蒙真眉目不展,思不出个所以,蒙鸿抬手在他跟前挥了挥:“爹,您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蒙真正过眸色,看着他说道:“我在想,这四个人就这么逃走了,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蒙鸿笑道:“管他呢,有邓家大姑爷那个畜牲做前车之鉴,量他们以后不敢再对邓家怎么样。” 蒙真则不以为然,既然他应了邓愚明的托梦,那就要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让这四个人受些处罚才是。 他突然想到一个法子,随即吩咐蒙鸿:“蒙鸿,你去打听下邓家另外四个姑爷家是哪里。” 蒙鸿正在想邓家大姑爷被烧的灰都不剩的事,突然听到他爹来这么一句,很是不解:“爹,您不是不关心别人家的事吗,怎么突然问这个。” 蒙真道:“让你去打听你就去,问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蒙鸿笑了笑:“好好好,我这就去打听,爹稍安勿躁。”他起身从他爹屋里出来,心里却想,蒙真打听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他要找人家里去? 可转念又一想,不可能啊,以蒙真的个性,他是万不会插手这些事的。 蒙鸿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原由,晃晃脑袋,出了他们家大门。 晚饭时候,蒙鸿回来了。 蒙真看向他:“打听好了吗?” 蒙鸿笑道:“自然打听好了。”说着将一张折叠的纸递给他。蒙真接过展开看了看,上面写着邓家四个姑爷家的详细住址,以及年龄家庭成员等情况。 蒙真心想,蒙鸿可打听这么细做甚么,他又不是招婿,连人家里人员几口孩子几个都写那么详细。 嘴上却说:“这里没你事了,你自去罢。” 蒙鸿:“啊,我还没吃饭呢爹,您这么着急赶我走干嘛。” 蒙真:“那你赶紧吃,吃完了回自己屋里。我身上不大舒服,先休息去了。” 蒙鸿看着他爹进了里间,总觉得他爹身上怪怪的,像是有什么事瞒着他。不过他也不好过问,吃完饭进里间看了看,见他爹已经裹着被子睡下,给人掖了掖被角,便也离开了。 蒙真等蒙鸿走了之后,方才睁开眼。而后在系统的帮助下,如昨日那般,灵魂出窍,飘然离开原身的身体。 邓家那四个姑爷,两个居香河县,两个居京城。蒙真按着纸上的详细住址,先是找到了居京城那两个姑爷家里,在二人身上各贴了一张符纸,随即一道传送符直接将人传送至邓家门上。 之后他又用同样的手段将香河县那两个也弄过来。四位姑爷被传送过来的时候都有些打懵,抬眼一看,见自己不知何时竟身处邓家,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就跑。 可他们的腿好似不是自己的,压根不听使唤,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制着,一步一步往灵堂走去。 此时的邓家灵堂,女眷们跪在邓愚明棺椁旁哭啼不止。哭的最伤心的莫过于邓家大姐,“爹啊,您怎么忍心……找上姑爷,他就是再不好,也是您女儿的丈夫,如今姑爷没了,您让女儿可怎么活啊。” 邓家大姐以为大姑爷的死是他爹的鬼祟所为,一想到自己的丈夫死的连骨灰都不剩,她这心就跟被绞着一样,两手拍打着她爹的棺木,声音嘶哑,几欲昏厥。 几个妹妹在旁边劝慰,要她回房休息,可邓家大姐哪里听得进去,反而越哭越凶,嗓子都哭哑了。 妹妹们见姐姐哭的如此伤心,再想到自己的丈夫今天一大早称病回家的事,更是悲从中来,趴在她们爹的棺木板上嚎啕恸哭。 姐妹们趴着棺材板大哭的时候,邓昭昭也在其中,只不过她没哭那么大声,她是小声啜泣。 坏蛋大姐夫死了,她心里是高兴的。昨晚她差点就给那坏蛋糟蹋了,是爹爹的在天之灵保护了她。 -- 第102页 邓昭昭想着爹爹对她的好,默然泪流。她从草垛上爬起来,来到灵堂前她堂兄邓博文的身边,拿起一沓纸钱,丢进火盆里,带起一团烟气。 “博文哥哥,你说今晚还会像昨晚上那样吗?”邓昭昭歪着小脸问。 邓博文也向火盆里丢了几张纸钱,看着眼前燃烧了一会儿就又熄灭的火焰,说:“不会了,该走的都走了。”他昨晚没在这里守灵,今早过来才听说昨夜里灵堂闹鬼,鬼祟将大姑爷活活烧死之事。 大夫人因此一病不起,八夫人又逢小产,其他几位夫人也都不中个事,家里尽是妇孺,邓博文便决定在他大伯出丧前一直守在这里,若是遇着个什么事,自己男子汉一个,倒是可以担一担。 “昭昭妹妹若是困的话,就回去休息,这里人多,不用你一直守着。” 邓博文要邓昭昭去休息,邓昭昭却摇头:“我不困,我给爹爹守着,等过几天爹爹下葬了,我就是想守也守不成了。”一想到这个,邓昭昭眼泪忍不住又掉下来。 邓博文见此,出言安慰:“逝者已矣,昭昭妹妹不要太过悲伤,你就当大伯化成了天上的星星,在天上佑着我们呢。” 天上佑着他们。邓昭昭念着邓博文的这句话,一时忘了掉眼泪。 就在这时,灵堂的门突然被打开,紧接着几个男人被扔了进来。 灵堂内哭声一下子戛然而止。 有几个女人胆子小,被这番动作吓的破声大叫,纷纷抱作一团,待看清这几个滚落在地上的男人是谁之后,又是一惊,这不他们邓家的四个姑爷吗,人早上才称病走的,怎么这会儿又回来了。 四个姑爷连滚带爬爬到邓愚明棺木前,头磕在地上砰砰响:“爹,我们知错了,不该合议私吞您的家产,可这都是那姓邢的出的馊主意,我们也是一时财迷心窍,不得已而为。爹,您就看在您的外孙们尚未成人的份上,饶过我们吧,我们以后再不敢犯了。” 四个姑爷哭的声泪俱下,两股战战,昨晚大姑爷被火活活烧死的场景他们也是亲眼见着的,他们不要那样的下场,心里害怕的要死,只一个劲儿磕头求饶。 蒙真从外面飘进来到他们跟前,心说,这会儿知道告饶了,当初你们合谋着吞人家家财时,可有想过人家里幼女寡母,如果他没记错,邓愚明最小的女儿还不到两岁,跟蒙渊差不多大小。 “啪”一下,几个巴掌呼在四个姑爷的脸上。这巴掌可不是一般的巴掌,里面注入了蒙真的仙术,威力堪比鞭子。 四个姑爷的脸立时变得血肉模糊,趴在地上乞哭讨饶:“爹,小婿知错了,知错了,以后再不觊觎妹妹们的财产,求您高抬贵手,不要将我们打杀了。” 邓家的四个女儿也前来跪地为姑爷们求饶,求她们的爹放过姑爷,家里孩子还小,不能没有爹。 唯独邓博文和邓昭昭,两个人站在一旁观望,邓昭昭擦掉面上的泪水,看着四个姐夫受到惩罚,心里很是高兴。 邓博文心里想的却是这几个人平空挨巴掌,真的是大伯的鬼魂在作祟吗? 他不太相信鬼神一说。 “大伯,是您吗?如果是,可否说句话。”邓博文对着空气喊了一声。 然而灵堂内除了姑爷们和邓家女儿们的哭求声,以及穿堂而过的呼呼风声,再无其他予以回应。 蒙真看着跪在灵堂前磕头求饶的几个人,心里早已想好怎么处置。 蒙鸿给他的那张纸上,不只有四个姑爷家的详细住址,还有他们的年龄,职业,以及家中成员等。 四个姑爷中家住香河县的二姑爷和四姑爷是读书人,家住京城的三姑爷和五姑爷是生意人。 读书嘛,蒙真心想,读书须先做人,这人都做不好读再多书有何屁用。他微微略施法术,只听跪在地上的二姑爷和四姑爷惨寰人绝的一声尖叫:“啊……”竟是二人的右胳膊折断了。 两位姑爷滚在地上痛的死去活来,另外两位早已吓的脸色煞白,身子不住颤抖,磕头告求,声音都喊哑了。 “爹,我们知道错了,求您放过我们吧。爹,我们以后再不敢觊觎您的财产,求您……啊……” 然而未等三姑爷和五姑爷哭求完,又是几声惨寰人绝的哀嚎,这回却是两位姑爷的腿断了。 读书,就断了他的功名。做生意,就断了他的财路。手断了,功名可不就断了。同样,腿断了就跑不成生意了。 这是蒙真在捉几个姑爷回来的路上就已想好的。这会儿看着他们滚在地上哭嚎,觉得他们甚是吵闹,索性一道法术将其打晕过去。 灵堂里没了姑爷们的惨叫声,果然清净不少,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女人啜泣。邓博文环顾一周,依旧问着同一句话:“大伯,是您吗?您有什么遗愿,不妨告知,博文能办到的一定照办。” 蒙真随手在半空中写了几行字,而后化作纸上送了出去。纸张正好落于邓博文手中,邓博文展开来一看,是关于邓家家财分配之事。 蒙真也不大清楚邓愚明的财产如何分配,只能搞人头均分。除过已出嫁的五个女儿,邓家剩下的其他四个女儿以及八位夫人,蒙真将她们家的房契地契店契以及其他零散财产给她们按头均分。 邓博文看罢,掀过衣摆跪于灵堂前,拱手道:“博文一定将大伯的遗愿告知几位伯母,大伯放心,愿大伯安息!”他在地上磕了一头。 -- 第103页 蒙真心知,这是要他走了。不过他也确实该走了。他帮助邓家人做事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仁至义尽。不管以后邓家人过的如何,再与他无瓜葛。 一阵寒风自外面进来,灵堂内的白布白幡随即飘荡,伴随着女人哀哀戚戚的哭声,蒙真飘然出了邓家门。 翌日一早,蒙真洗漱完用早饭时,蒙鸿再一次来到他屋里。 “爹,儿子今日又给您带好消息来了。”蒙鸿边说边坐到他对面,面上喜色难掩。 “说来听听。”蒙真倒是心平气静。 蒙鸿凑他跟前,悄声说:“邓家灵堂昨晚又出事了,他家另外几个姑爷也遭事了,两个胳膊被废,两个断了腿。” 蒙真只轻轻“嗯”了一声。 “爹!”蒙鸿碰了碰他爹的胳臂,“您怎么这种反应,这样举天同庆的事不应该很高兴吗?” 蒙真便道:“应该怎样高兴,要不要给你放挂鞭庆祝。别人家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往后你少管。” 蒙鸿被他爹说训了一顿,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暗暗窃喜,他爹不让他多管闲事,自己倒是管得欢快。 其实在昨天蒙真要他去打听邓家姑爷们家住哪里时,他就隐隐约约猜到,邓家灵堂闹鬼一事应该与蒙真有关。 直到今早他打听到邓家四个姑爷昨晚灵堂受惩戒一事他更加坚信不疑,在邓家灵堂闹鬼的那个人就是蒙真。 他爹上辈子是神仙嘛,借助外力扮神弄鬼自是不成问题。蒙真这人也真是,嘴上说着不帮助别人,背地里却给人解决了不小的麻烦。 口是心非。蒙鸿心想。 他咧嘴笑了笑:“知道了爹,我才不爱管别人家的事,我就是见坏人受到严惩心里痛快,忍不住想高歌一曲。” 随即他又想到邓昭昭娇若梨花带雨的样子,不由会心一笑,小姑娘没了渣男的纠缠,应该就能过的很舒心了。 他这样想的时候,一边站起了身,与他爹道:“爹,您吃饭,我去嫂子那儿看看。”王昕雨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产了,他得时刻过去看着。还有待会儿他还得给他大哥书信一封,问问人什么时候回来。 蒙鸿满心欢喜出了他爹的屋门。很快蒙真也吃完早饭往学里去了。 五日后,邓愚明被安葬进了邓氏祖坟。当天晚上,他来到蒙真梦里,向人道别:“老蒙,感谢你对我家里的帮助,我无以为报,来世给你当牛做马。老蒙,我这就走了,你保重好自己的身体,老哥我祝你早日金榜题名,心愿达成。”然后朝蒙真挥了挥手,飘然而去。 蒙真从梦中醒来,有些发怔,经过邓愚明这事,让他更加坚信,凡人生命太过脆弱,今日邓愚明能摔一跤摔死,明日他也能摔一跤摔死。 所以他要科举要及第,那样他就能拿回他的道行,早日飞升了。 蒙真这样想。 想着想着,他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发现我文里有一个大bug,就是男主是后年参加乡试,不是明年。 明清科举考试一般是这样的,从学政任职内第一年开始,岁试,科试,乡试这样考,院试是三年两考,在学政任职的第一年第二年考,也就是岁试、科试那两年考。 岁试又称岁考,学政任期第一年考,是学政对府、州、县所有生员举办的一场考试,考试成绩分了六等,最次一等会被除去秀才功名,就不能参加乡试了。 科试又称科考,学政任期第二年考,学政对所以生员的一场考试,生员必须通过这种考试才能参加乡试。相反应考不过者,则不允参加下一届的乡试。 所以说这两场考试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关乎到学生能不能参加下一届乡试。有句话不是说吗,讨饭怕狗咬,秀才怕岁考。鲁迅说的。 虽然说男主后年才能参加乡试,但是我有时光机,时间会过的很快的,就那种一年后,一年就没了。 感谢在2022-04-21 00:59:58~2022-04-22 23:5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肖战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奇Lite 30瓶;黎水、肖战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邓愚明家的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蒙真一如既往的家里县学两头穿梭, 马上就到岁考了,这几日大家一门心思扑在读书刷题上, 聚在一块儿闲聊的时候都少了。 岁考由学政主持, 每三年一次,一般在学政任期的第一年举办,考试地点在各省(京城)的府、州、县学。 届时所有生员皆须应考参加, 若遇患病、丁忧、在外游学者可暂时免考,其余者不得规避考试。 即便是患病、在外游学的生员,也需在三个月内补考, 若有意规避考试, 一经发现, 秀才功名将会被革除。 岁考考两场,第一场为正场, 试四书文一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第二场覆试, 试五经文一篇, 策问一道。考试题目一般不会太难。 学政根据考生成绩分别优劣,酌定赏罚。成绩优异者得学政赏识、奖励, 成绩最末者则会被除去秀才功名。 因此,平日里一些滥竽充数的学生这几日可谓是倍受煎熬,便是临时抱佛脚, 也得要把岁考考过了。 不然岁考被刷下来,自己难受倒也罢了,关键是在家人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是要遭人耻笑的。 -- 第104页 蒙真倒没这方面的担忧, 虽说他年岁老, 起步也晚, 但胜在他勤学,加之资质本就不差,经过学里一年多来的有素训练,他现在不管是做文章还是试帖诗,抑或是策论,他都能做的头头是道,经常受到教官的夸奖和表扬。 十一月十四日,岁考之日。 一大早秦学政莅临县学,考校香河县所有的生员,上午试四书文,下午试五言六韵试帖诗。 学政掌一省(京城)之学务,政务相较繁忙,自上任之日开始,各个府、州、县来回巡检,主要考察在校教官优劣,以及生员勤惰之情况。 另外,本朝三年两次的院考,三年一次的岁试,科试也都由学政主持。 蒙真他们所在的顺天府还好,顺天府下辖两州七县,学政任期之内相比掌管一省之学务的学政较为松快一些。 因为一个省下辖好几个府、州、县,学政任期的三年间基本忙的脚不沾地,相对而言是很辛苦的。 十四日考完第一场,紧接着十五日考第二场。第二场为覆试,试五经文一篇,策问一道。 这些都是平日里常做常练的题,于大多数学生而言难度并不大。蒙真也有此感觉,他觉得这次岁试的考题比他们院试时容易许多。 十一月十九日考试成绩出,蒙真得了二等,受到秦学政的赏识。秦学政赞赏他精神可嘉,年虽老却知而好学,当为天下士子之榜样。还把他的岁考成绩贴在县学的一块榜单上,以此来激励更多的学子奋发图强,积极向上。 陈秋石从这块榜贴下经过时,看着比自己名字靠前位置的蒙真的名字,不以为然,比蒙真考的好的生员多的是,学政却单单对他加以表扬,是因为他蒙真年岁老,在学里比较稀缺吗。 陈秋石与蒙真龃龉已久,学里除了邓博文以外并无人知晓。县学有明文规定:学生之间不可背后言人是非,不可谩骂无礼,不可打架斗殴,不可互结帮派,一经发现,学校报知给学政,学政视事态情况恶劣者,给予其秀才除名。 大家都是千辛万苦考上来的,谁都不愿被革去秀才功名。是以学里平日里除了学术交流偶有激烈争论外,大多数情况下氛围较为和谐。 陈秋石也是一样,他家家境不好,秀才是他费尽万般辛苦才考上的,他可不能因为违反学校规定而被革去秀才功名。 是以,不管他与蒙真之前有过多少不快,来到县学以后要收敛许多,二人之间不像以前那般一见面就起波浪。 不过陈秋石表面上虽表现的风平浪静,内心却还是隔应蒙真。蒙真在给学里学生们讲道学时,他在下面听了几句之后说其是“沽名钓誉”。 习射课上,蒙真拿了第一名的成绩,他认为那不过是蒙真运气好,侥幸得了第一而已,并不真就有那个实力。 在他看来,蒙真就一普通老头,哪能与学里正值少壮之年的学生相比。所以不管蒙真在哪方面取得多么突出的成绩,在他陈秋石眼里,这些不过都是蒙真争表现的一种手段罢了。 “哼,不就上了一次光荣榜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陈秋石瞥了一眼榜贴上蒙真的名字,嗤之以鼻,满不在意走开了。 陈秋石的这些想法蒙真当然是不知的,他只当陈秋石是惧于学里的有关规定不敢像以前那样一见面就来找他麻烦。而且,他从来也没把陈秋石当回事,不过一争强好胜心气高的年轻人罢了,又怎能入的了他的眼。 就这样过了没几天,很快又到了休沐日。十一月二十五日一大早,一如往常的休息日里,蒙真将蒙澈叫到跟前,例行检查他的功课。 蒙澈的功课做的非常扎实,蒙真抽背了他几篇文章,以及问了几个相关问题之后,便要他陪他一起看书写文章。 蒙澈倒也乐意,挨在他爹身边书写夫子布置下的课业。这写了还没多大会儿,蒙鸿自外面一身风雪走了进来。 自昨晚开始,香河县落了今冬以来的第二场雪,一直到今早也没见停下,外面白茫茫一片,屋里因炭火烧的旺,倒是十分和暖。 蒙鸿进来之后在火炉上烤了烤手,才摘下身上的披风,既而取出一封信递给他爹,“爹,大哥来信了,说那边生意遇到点麻烦,怕是年前赶不回来。要咱们不必等他,把嫂子照顾好就成。” 蒙真搁下手中的笔,正好一篇文章做完,他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痕,从蒙鸿手中接过信件,看了几眼之后说:“知道了,你就按你哥说的意思,照顾好你嫂子就是。” 王昕雨现下怀孕快八个月了,再过一个月就要生产。这些日子以来都是由蒙鸿照料,可一想到嫂子生产时大哥有可能不在身边,蒙鸿这心里就不大是滋味儿。 嫂子这几日时常在他耳边问叨,问他大哥何时回来,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蒙鸿今日却收到他大哥的来信,说有可能年前回不来,这要是给嫂子说了,嫂子得多难受。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做生意就是这样,没个定数,不是人能左右得了的。 蒙鸿从他爹手里接回那封信,有些无奈道:“行吧,我去嫂子屋里说一声,也让人心里有个底,不用老是天天惦念。” 蒙澈这时忙站起身来,说:“二哥,我也想跟你一起去。” 蒙鸿却道:“你去干什么,你跟着爹好好读书吧,外面怪冷的,别来回跑动。”他取过方才脱下的披风又穿好,从他爹屋里出来。 -- 第105页 刚出了他爹院门,王昕雨屋里的丫鬟就跑了过来。那丫鬟神色有些慌张,过来禀道:“二爷,大少奶奶有些不大好,坐屋里一直哭,我们怎么也劝哄不住。” 蒙鸿惊道:“怎么回事,你大少奶奶为什么要哭呀?” 丫鬟道:“我们也不知,方才大少奶奶在屋里睡觉,我们守在外间,突然听到人大声喊叫,我们赶紧跑进去,摇了半天才将人摇醒过来。然后大少奶奶就坐那儿一直哭,我们问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就赶紧跑来找二爷了。二爷,你赶紧过去看看吧,劝一劝大少奶奶,哭多了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蒙鸿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王昕雨从睡中醒过来一直哭,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难道跟他大哥有关? 蒙鸿紧着一颗心,三步并两步向东院跑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2 23:57:58~2022-04-24 00:1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奇Lite 50瓶;蕴籽 10瓶;吃蛋不想吃蛋黃 7瓶;黎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蒙鸿来到王昕雨屋里, 王昕雨正侧卧在榻上小声啜泣。 “嫂子,这是怎么了?”蒙鸿走过来问。 王昕雨自榻上慢慢起来, 这怀身子的人到了后期身体有些笨重, 蒙鸿赶紧出手扶了一把,王昕雨坐稳当后,拭了拭眼角, 方说:“没什么,方才睡觉时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这几日不知怎的她睡觉老是不安生,经常睡到后半夜就醒转过来睡不着, 昨日夜里也是一样, 后半夜醒来之后, 她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一直到天亮。 早上用过饭后身上又起了困,她便倚在榻上小憩一会儿, 谁知沉沉睡了过去。梦里一条大花蛇闯进来,缠她身上缠的她呼不上气来, 她害怕极了, 拼命呼喊,却怎么也叫不出声, 身上就跟压了块大石一样沉。 最后还是两个丫鬟进来将她从睡魇中摇醒,她一时有些难受,也不知怎么了, 就无缘无故大哭起来。 丫鬟好言劝了几句也劝不住,赶紧跑去找蒙鸿了。这会儿蒙鸿过来,王昕雨情绪已平复许多。 “做了个什么样的梦?”蒙鸿拉过一张圆凳坐她跟前,“既是梦, 肯定不是真实的, 嫂子何必忧怀。” 王昕雨看他一眼, 想起当初蒙清走时将自己交待给蒙鸿看顾,刚开始她还有些不习惯,蒙鸿虽然叫她嫂子,可却长她几个月,两人相处时总不大自在。 后来接触的时间长了,这种感觉便慢慢淡化了。王昕雨有什么话也会对蒙鸿说,她正准备跟蒙鸿说梦见了什么时,王婆子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大少奶奶,把这个喝了压压惊。”王婆子认为王昕雨梦魇受了惊,便给人弄了碗醒梦汤来。 王昕雨接过喝了几口嫌苦便搁下不喝了,之后与蒙鸿说她梦见蛇缠身一事。这边说完了,蒙鸿尚未回一字,王婆子倒先亮着眼睛问:“大少奶奶梦见的是什么样的蛇,是花的还是黑的?” 王昕雨不知她问这个干嘛,只如实回答:“花的。”还试着比划了下,“碗口这么粗,缠在我脖子上缠的我喘不过气来,我害怕的要死,直接给吓哭了。” 小时候某个夏天的夜晚,她光着脚丫在院子里玩耍,突然一条蛇自房檐上掉下来,直接落她身上,她吓了个半死,自那之后见不得蛇,见了心里就毛怵。 谁料今早就给梦见蛇了,那么粗一条缠着她脖子,这会儿想起来都怕的要死。 “花的黑的有什么讲究吗?”蒙鸿见王婆子神情认真,忍不住一问。 王婆子便道:“大少奶奶这梦是胎梦,胎梦一梦一个准,梦见花蛇是女孩,大少奶奶这胎铁定是个女娃儿了。” 蒙鸿惊奇:“还有这么一说?可别是糊弄人吧,一个梦倒能决定胎儿性别了。”那后世还要鉴定胎儿性别的仪器做什么,干脆做个梦不就得了。 “哎,二少爷别不信啊!”王婆子又说,“这些都是老祖宗积累下的经验,我们过来人一验一个准。比如说我那大儿子,我当时怀着他的时候梦见的是一条大蟒蛇,等生下来一看,嘿……果然是个小子。就连二少爷你的母亲二夫人,当时怀你的时候梦见日月合并,生下二少爷来不也是个男孩吗?唉……就是你们兄弟几个着实可怜,都是刚生下来当天便没了娘……” 王婆子说着黯然神伤起来,蒙鸿却觉得王婆子的话有些不可思议,他活了两辈子,竟还是第一次听说以梦来判定婴儿性别。 这不符合科学依据。蒙鸿摇摇头,表示不信。 “二少爷不信很正常啦!”王婆子笑说,“等二少爷有了自己的孩子,到时可以做个验断。或者说等大少奶奶生下这胎后,二少爷就知婆子的话是不是对的了。不过……” 王婆子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有些话婆子我确实没资格说,可今日还是想斗胆说几句,二少爷年龄也不小了,过了这个年也该十九了吧,这个年龄早该成家了,老爷也是读书读魔怔了,但凡老爷稍微用点心思在二少爷身上,二少爷也不至于被耽搁到现在……” “吭……”这说的好好的,怎么又扯到他身上,而且这关他爹什么事,蒙鸿故意咳嗽一声,说有些话要与他嫂子单独说,让王婆子忙自己的事去。 -- 第106页 待王婆子去后,蒙鸿自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王昕雨。蒙清每次寄信,都会单独给王昕雨写一封。 王昕雨拆信的间隙,蒙鸿说:“嫂子,大哥说他年前可能回不来,让我照顾好你。” 王昕雨拆信的手一顿:“不回来了?出什么事了吗?”她想起蒙清曾给她说过,去年蒙清走江南时回来途中遭一伙盗匪劫杀,差点命丧江水回不来。 那这次,王昕雨的手没由来一抖,蒙清会不会出什么事…… “没事的,嫂子。”蒙鸿大概猜出她心中所担忧,忙出言安慰,“大哥只是被生意耽搁了暂时回不来,等忙过这段时间就能回来了。”去年只是个意外,哪能年年都能遭劫匪,这太平盛世,还让不让人出门行生意了。 王昕雨听了他的话,心中思虑并无多少消减,展开蒙清寄来的信仔细看了几遍,而后将其折好塞进了枕头下面。 蒙清信上所写,一如既往的报平安,以及与她悄咪咪的一些私房话。 王昕雨理了理额前碎发,与蒙鸿道:“二弟你回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 蒙鸿见她情绪已经平稳,也没多做停留,要她有事差人唤他,他就在家里,而后又说了几句便也离开了。 他来到他爹屋里时,蒙真与蒙澈两人还挨在一起读书写文章。 蒙鸿见此场面觉得甚是温馨,凑上前来说:“我若是个爱读书的,也定与爹和四弟一起结伴而读。” 蒙真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说:“你哥的事给你嫂子说了?” 蒙鸿点头“嗯”了一声,突然想到王婆子方才说的话,无来由问了一句:“爹,我娘当时怀我的时候当真梦见日月合并了?” “什么?”蒙真正在教习蒙澈做一篇文章,听到蒙鸿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蒙鸿便把方才王昕雨梦见花蛇,以及王婆子说的关于胎梦一事给他复述了一遍,蒙真听了不置可否。 蒙鸿便问:“爹,你也信以梦来辨别胎儿性别?” 蒙真道:“既是老祖宗传授下来的经验,听一听倒也无妨。” 蒙鸿:“这么说来,爹觉得嫂子这胎怀的是个女孩儿了?” 谁知他这话刚说完头上就挨了一下,蒙真手中握着一卷书敲在他头上,“你听话能不能听明白了?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觉得了?而且男孩儿女孩儿有什么分别吗?”不都是人,是人就得要经受生老病死,一样都要老去死去。 蒙澈在旁边捂嘴偷笑个不停:“二哥,爹的意思是听听也无妨,二哥大概是太认真了,才没弄懂爹的话是何意。” 蒙鸿瞪了蒙澈一眼,心说这小子倒会幸灾乐祸。他岂能听不出他爹的话是何意,但这不妨碍他向他爹再问一遍嘛。 蒙鸿揉了揉脑袋,假意被蒙真手中那卷书敲的很疼:“男孩儿女孩儿当然没什么分别了,咱们家尽是男人,我还希望嫂子这胎是个女孩呢。” 蒙真没再理他,低下头继续为蒙澈讲解文章。蒙澈心思已经不在学习上,他歪着头问:“爹,二哥说他娘是梦见了日月合并生下了二哥。那我娘呢,又是梦见了什么生下的我?” 蒙真自然是回答不来这样的问题,没好气说:“这我哪里知道,你们又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一旁的蒙鸿听了忍俊不禁,心说他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幽默了。 蒙真见蒙澈心思已不在学习上,也便没再继续将人约束在这里,说:“你也学了一上午了,想必也不耐烦了,叫你二哥带你出去玩会儿吧。” “好啊!”蒙澈被他爹按着学习了一上午,早已经累乏了,这会儿得了他爹这话,像是得了一道赦免令,急急站起身来到他二哥跟前,拉着蒙鸿便往外走,“二哥,外面雪下的正好,咱们去堆雪人玩吧。” 蒙鸿却一动不动:“不想去,外面太冷了,屋里暖和,还是跟爹聊天有意思。” 蒙澈心想,跟爹聊天有什么意思,他在这里坐了一上午都快要闷坏了,才不管他哥乐不乐意,推着蒙鸿好言求说将人给推出了门。 待他二人出去之后,蒙真也伸个懒腰站起身来,闷了一上午也确实该出去透透气了。 他从屋里出来,见着蒙鸿蒙澈阿青三人在他院子里堆雪人,不禁想起去年过年的时候,也如今日这样,蒙鸿他们兄弟几个在他院子里堆了个雪人。 一时有些感慨,这日子过的可真快,不过眨个眼的功夫,一年就没了。 那边蒙鸿朝他招了招手:“爹,您快过来,看看这雪人堆的如何。” 蒙真站在檐下看的一清二楚,只说“很好”,并没有走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4 00:19:36~2022-04-24 23:5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豆 20瓶;黑蛋吖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这雪一直到傍晚时候才停。 翌日, 蒙真坐马车来到县学。学生们正在清扫学宫和文庙两个区域的积雪,蒙真放下书箧, 也加入进来。 蒙真扫的是尊经阁前面这片区域的积雪, 他年纪大了,按理说干活久了身体就会吃不消,会觉得累。 然而并非。得亏于系统给他的灵力, 他这身上都出汗了,老胳膊老腿却依旧健硕有力。邓博文走过来时,显然吃了一惊:“蒙伯伯, 您不累吗?” -- 第107页 蒙真心说, 这有什么累的, 不过扫了几扫帚雪倒也不至于。 然而嘴上说出来的却是:“还好。我每日早上都有练剑,平日里也注重身体保养, 一般的清洁扫除倒没觉着多少累。” 邓博文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转念又想到自己大伯因不小心摔了一跤命就没了, 心里突然就惆怅起来。 大伯家的事到现在还是一团头绪。大夫人自那次灵堂闹鬼之后便卧床不起, 其余几个夫人也都性子绵软,几个妹妹更是年小不经事, 那么大一家子竟一下无主起来。 最后在父亲与几位族人的商议之下,大伯家的事暂由做事还算利索的三夫人接管,可这也仅仅只是暂时的, 一家之主哪能由一妇人坐镇。 好在大伯生前曾有意为昭昭妹妹招婿,好让他们这一支得以香火延续。可俗语有言,儿媳难为,佳婿难得, 何况还是个上门女婿, 找个各方面都让大家满意的更是难上加难。不然大伯生前也不会寻那么久一无所获。 本朝礼制, 父母去世之后,子女须服孝二十七个月,在这期间不准嫁娶。 昭昭妹妹过了这个年是十六岁,出孝之后嫁人也得是十九岁了。女孩子韶华本就短暂,年龄稍微大一点就不好找人家,这样一耽搁,昭昭妹妹的婚事就显得更为不易。 虽说这服丧期间可以将婚事先议定下来,等到出孝了即可行嫁娶之礼,可谁家的好儿郎会等上三年,还是要给人做上门女婿。如此一来,中意人选更是寥寥无几,万一到时倒插进门的是一个品行不端之人,受苦受害的可还不得是他们邓家。 这正是邓家现下所愁困的。就连邓博文的父亲给邓博文说起此事时,也是满脸愁容,眉目不展。 邓博文听了也跟着犯起愁来,昭昭妹妹多好的一姑娘,若是此生不能得一佳婿,他也会很难受。 想到大伯家的家事,邓博文扶着扫帚,看着天边冉冉升起的一轮红日,竟无端由怅然一叹。 在一旁清扫积雪的蒙真见了,觉着邓博文不对劲,邓博文性子沉稳,思而进取,对待事物从不懈怠,这么消沉的样子蒙真还是第一次见。 不禁问道:“年轻人,少年人如日出之阳,本身就是希望,你这大清早的叹气所为哪般。” 邓博文自与蒙真相交以来,一直将其视作父辈敬重爱戴,话无遮拦,有什么事都会如实相告。这次也不例外,他见蒙真问起,便将心中所思愁说了出来。 蒙真却解决不了他的烦忧。这邓博文倒是个有情之人,有情既而生忧,只他蒙真一个修无情道的,牵扯到婚姻嫁娶之事,他哪里能给出好的建议。况那是邓愚明的家事,他并不想管。 邓博文也没指望他能回答什么,只不过多一人聆听,这心事说出来之后,心里反倒舒畅了好多。 正好积雪也扫的差不多了,学生们放下扫帚,相继回了课室。 课室里生有炉子,柴碳由官府供给,公家的东西使用起来向来不吝啬,炉火烧的旺,学生们并不觉得冻手脚。 今日课上杨教官布置了一道策论题,题目: 【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大意是:晋武帝司马炎独断而灭吴统一天下,前秦苻坚独断而淝水之战失利亡国,齐桓公任用管仲而称霸,燕王哙任用子之而导致燕国大乱,一样的方法而结果不同,为什么呢? 要学生就此题目展开论述,写一篇不少于五百字的文章。 策问是乡试会试殿试必考题,其重要性堪比八股文,在科举考试中占比极重。八股文有固定格式,内容上有诸多限制,文章观点必须与朱熹相同,这就大大限制了学生思想的自由发挥,致使文章内容太过单一,缺失多样性。 策问则要求学生学以致用,将经书史书中所学到的东西灵活运用,转变成自己的话给统治者献计献策,做那等经世之才,而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腐朽儒生。 便以此题来说,要想做好此题,首先要知道题目中出现的几个人物是谁,他们在历史上有何作为。而这就要求学生不只要熟读四书五经,史书也要精通,不然将来考场上遇到涉及历史事件的策问题,只能大眼瞪小眼,两眼一抹黑。 蒙真也看了不少史书,对这题中的历史典故自是省得。此题为大文豪苏轼试进士科时给考生出的策问题,当时王安石变法进行地如火如荼,朝中不少人持反对态度,苏轼便是其中之一,为此他还特地出了这道考题,要士子们来讨论“独断专·制”究竟可不可行。 如今杨教官以前人考题来试学生,古题今解,常解常新,意在于此。 上午试策问,下午依旧是自修时间,如此几日,很快就到了腊月。 腊月至,年关近。劳碌了一年的人们终于可以歇上一歇,存备些年货,等着过个好年。寻常人家尚且如此,遑论蒙府这等殷实之家。 不过家里再怎么高兴忙碌,跟蒙家老爷蒙真半点边都沾不着。蒙真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一如既往的早出晚归,白天时间全耗在学里。 腊月初八日,县学下发了放假通知,放假时间从腊月十八日至正月十六日。近一个月的假期,可把一些学生高兴坏了。 蒙真却是一副平常心态,真到了县学放假的那天,他在学里什么样,家里依旧什么样。唯一不同的是,身边同读的人由同窗换成了蒙澈。 -- 第108页 蒙澈叫苦不迭,学堂时被夫子催促着学,好不容易捱到放假了,还要被他爹绑在身边,整天除了背书就是写文章,他都快要郁闷死了。 “爹呀!”这日与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后,蒙澈被他爹叫到书房,刚写了几行字他便不想写了,笔往砚台上一搁,小嘴一撅,似是委屈,“爹,我能不能不写了,昨下午我跟张小胖约好了,今日到他家玩,他爹昨日逮了只野兔,邀我今晌午到他家吃兔子肉呢。” 蒙真却说:“你没吃过兔子肉吗?前两天家里才买了一只,给你吃你不吃,怎么现在倒馋起别人家的来了。敢情别人家的是好东西,自己家的倒遭嫌弃。” “不是。”蒙澈百口莫辩,他哪里是馋别人家的兔子,他并不爱吃兔子肉,昨日张小胖新得了一副皮影人,二人玩了一天不够兴,约好了今日接着玩。他心里惦着皮影人的事,心思总不在学习上,老想着跑出去玩。 “把这篇文章抄写完了再去。”蒙真指着他纸上未完的字,“而且,我也没有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读书,下午不是给了你半天时间吗?你总不能一直想着玩,业精于勤荒于嬉,你看你爹我坐在这里一整天,何时叫过苦累?” 蒙澈心说,我哪能跟爹相比,爹已经考中秀才了,我什么都还不是,没有可比性。他心上虽不愿,身体倒是实诚,遵着他爹的话乖乖静静将余下没写的字写完。 这边刚搁下笔准备爬起身时,蒙渊房里的下人突然进来禀说:“老爷,小少爷刚喂下药没吃几勺全给吐了,而且还起了烧,孩子咳个不停,难受的直哭,我们也是没办法了。” 腊月里天冷,小孩子体弱抵抗力差,前几日一个不留意蒙渊染了风寒,夜里咳个不止,大夫配了药吃了几副也不见好,家里人忧心不已。 今早蒙鸿坐了马车去京城请一个专门治咳症的大夫来。眼下人走了才不过一个时辰,大夫来得等到下午了。 蒙真随下人来到蒙渊屋里,蒙渊正趴在宋乳娘怀里咳个不停,一边咳一边哭,小脸涨了个通红。 宋乳娘见着人来,起身将蒙渊给到蒙真手里,一边抹眼泪:“老爷,您快给抱抱吧,孩子一直喊爹呢。” 蒙真将孩子抱过来,小家伙浑身滚烫,脑袋贴在他怀里,“吭吭吭”咳个不停,蒙真感觉他的心都快要给震出来了。 可怜见的,怎么就咳成这样了,蒙真一边给孩子顺着后背,一边心疼不已。偏生蒙渊这时候又哭个不停,蒙真这人最烦小孩子哭了,哭多了他嫌聒噪。 “你别哭了,待会儿大夫来了给你看看,你身上就不难受了。”蒙真被哭烦了,便在蒙渊背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这一拍蒙渊哭的更厉害了。 “爹,你怎么这么没耐心,五弟哭的这么难受,你不哄哄,怎么还打他。”跟着他一起过来的蒙澈忍不住抱怨一句。 蒙真便把蒙渊抱给他:“爹没办法哄住他,要不你这个做哥哥的来哄哄。”蒙澈倒是十分乐意,伸过手来就要抱蒙渊,可蒙渊不肯,两只手抓着蒙真的衣服愣是不松,蒙真便笑道:“你看,你想抱你弟弟,你弟弟却不让呢。” 蒙澈立时沉了笑,面上现出不悦:“爹做甚么耍我,我不抱了,我到外面玩去了。” 蒙真腾出一只手摆摆:“快去吧,你不是要去那个小胖家吃兔子肉,正好快晌午了,别去晚了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快去快去吧。”蒙澈嘻嘻哈哈一笑,跟个兔子似的,转身跑掉了。 这边蒙渊还在哭,同时伴随着不间断的咳嗽声,蒙真这回耐下好性子,抱着孩子哄拍了一阵,渐渐地哭声小了,蒙渊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睡了过去。 小孩脸上挂有泪珠,蒙真抬手给他擦了擦,待孩子睡安稳了才将其放回床上,而他自己背上则出了一身汗。 这爹当的真是不容易呀!蒙真坐在床边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一边感叹自己不容易。蒙渊自出生起一直由宋乳娘带着,孩子被抱他跟前了他才逗弄几下,平时很少主动过来带孩子。 小孩子年小不懂事,动不动就哭,蒙真被哭烦了就很烦躁。所以他宁愿陪蒙澈看一天书,哪怕是听蒙鸿聒噪一天,也不愿哄一个爱哭闹的小孩半天。 这会儿孩子睡下了,耳边终于清净下来,蒙真舒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开。然而就在这时,蒙渊却突然又咳嗽几声,蒙真心下一惊,该不会要醒了吧。 他往床上看过去,蒙渊翻了个身,呼呼呼睡得香甜。蒙真放了心,这就要离去,宋乳娘却过来道:“老爷,您就留下来多陪陪小少爷吧,您在这里孩子也睡的安稳。”到底是孩子亲爹,血脉相连,比她们这些伺候了好久的婆子亲。 蒙真顿了一下,并没有拒绝,他差一个下人去他书房随便拿本书来,而后陪坐在蒙渊床边看书。蒙渊睡了多久,他便陪了多久。 下午时候,蒙鸿请了一老大夫来,老大夫给孩子看了病,开了几剂药,之后叮嘱几句便离去了。有味药县城药铺没有,蒙鸿便又跑了一趟京城才寻回来。 说来这老大夫也是真神,小孩吃了他配的药后慢慢好转过来,到大年三十这日已彻底大好,两只小短腿跟在蒙澈屁股后面,家里院子里来回跑梭,精神出奇的好。 然而世间之事总难遂人愿,家里这个好了,那个又不好了。 -- 第109页 年三十这日,下午时候天上又飘起雪来。蒙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不论老少还是主子下人,大家脸上都挂着笑,在一片爆竹声中一起守岁,迎接新的一年。 家里因少了蒙清,这个年显得比以往稍有些冷清。桌上除了蒙澈和蒙渊两个叽里咕噜一阵外,再无其他声音。就连平日里一向爱说的蒙鸿,此时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封住了嘴巴,一声不吭。 蒙真叫阿青取来几封红包,给在座的几个小辈分发下去,阿青也得了一封,对着自家老爷千恩万谢。 “谢谢爹,想不到我这么大了还有红包得。”蒙鸿对着他爹道谢一声,将红包塞进自己怀里。 紧接着其他几人也纷纷向蒙真道谢,祝他新年快乐,岁岁平安,万事胜意。蒙真心想,这些钱都是儿子儿媳平日里孝敬他的,如今再分发给他们,也算是取用有道。 蒙渊年小不懂事,不晓得红包是什么,拿在手里又撕又咬,蒙澈见了赶紧一把夺下,“我的好弟弟,这可是钱,你不要我要,可不能乱糟蹋。” 蒙渊见红包被夺走了,哭着去抢,偏生蒙澈藏着不给,兄弟两个一个哭一个笑,惹得大家忍俊不禁,大笑不已。 这时,王昕雨突然站起身来。再过几日她就要临盆了,肚子挺了个老大,这些日子以来食睡不好,坐一会儿身上就困乏,她见大家玩闹的开心,自己坐这里也是多余,便想着回自己屋去。 谁知这刚离开桌子,肚子骤然一阵疼,她下意识扶着桌沿,“哎呦”一声。 蒙鸿坐在她身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扶住她,“嫂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这一下疼得简直要人命,王昕雨额上直接冒出了汗,她十分痛苦地说,“我,我怕是要生了……” “啊,这……”蒙鸿没经历过这种事,顿时傻了眼,抬眼向他爹那里看去,蒙真倒是镇静,连忙叫阿青去请个大夫来。 “等等!”这时抱着蒙渊的宋乳娘说,“阿青快去请刘稳婆来,大夫都是男人,不宜近身产妇。” 跑腿的事阿青向来利索,得了宋乳娘这话后,他提了一盏灯,一个疾冲,一头扎进风声呼啸的雪夜里。 蒙鸿这边依旧紧张的不行,见王昕雨抱着肚子疼的满头大汗,他也跟着着急,紧着嗓子问宋乳娘:“宋姨,我嫂子疼着咋办?这就要生了吗?” 宋乳娘笑道:“二少爷稍安勿躁,这只是肚子疼,离生还早着呢。” 还早?蒙鸿看着他嫂子蜷着身子就要跌到地上,赶紧将人扶住,说:“我抱嫂子回去吧。”他想着嫂子既是要生,应该在自己屋里,而不是他爹这儿。 “二少爷!”宋乳娘忙将人制止住,“大少奶奶这个样子,你如何抱得,赶紧着担架将大少奶奶抬回屋里吧。” 蒙鸿也是急得慌了神,忙着下人去库房抬架担架过来,之后将王昕雨抬回了人自己屋里。 紧随着他与他爹还有蒙泽三人赶过来,站在大哥家的屋檐下,父子三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焦急。 里面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叫吟声,丫鬟们端着水进进出出,眼见着蒙鸿也要跟进去,蒙真忙将人拉住,“蒙鸿,你干什么,就在这儿等着。” 蒙鸿刹住脚,说:“爹,这女人生孩子咋这么磨人,听的人心慌难受。” “难受回你屋睡觉去!”蒙真说。 然后蒙鸿便不说话了。 父子三人又心焦气灼等了好大会儿,阿青突然跌跌撞撞跑过来,边跑边喊:“老爷,刘稳婆回老家去了不在家,阿青没能请来,这下可怎么办啊……” “慌什么!”等阿青跑跟前来了,蒙真呵斥一声,而后不急不缓地说,“你再跑一趟,去请个能接生的大夫来。” “啊……”阿青这气还没喘上一口,又要被自家老爷支着奔走,心里说不出的憋屈,好歹让人歇一歇吧。 然而紧接着一道声音闯进他的耳朵,就像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天使。 一直守在檐下默不作声的蒙泽突然开口:“爹,不用那么麻烦,我来吧。” 作者有话说: 文中策论题出自苏轼,译文来自网络,非作者自译。 感谢在2022-04-24 23:54:41~2022-04-26 21:2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奇Lite 50瓶;Heaven、吃蛋不想吃蛋黃、黎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蒙泽是名大夫, 医馆曾接生过前来救治的产妇,他跟着师父接生过一回, 倒也知道个大致流程。 眼下雪大, 大过年的大夫也不好请,他便斗胆请缨,亲自上阵, 为自家嫂子接生一回。 蒙真蒙鸿两个也只是犹疑一瞬,并无反对,然而紧跟过来的宋乳娘立马制止:“万使不得, 虽说三少爷是名大夫, 可哪有小叔子给自家嫂子接生的, 这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得多尴尬。三少爷可能年岁浅, 好多事不大懂,也不在乎, 可是大少爷呢, 万一大少爷在乎,你们兄弟二人不是因此而闹不睦吗, 到时伤了和气可就不好了……” 宋乳娘说了一大堆,说的蒙泽脸都红了。蒙泽倒没想其他,他只想着自己是名大夫, 嫂子是产妇,情况紧急,他为嫂子接生,不过是尽一名大夫的职责而已。 -- 第110页 既然宋乳娘反对了, 他也不好再坚持, 只轻微一点头, 没有言语。 “阿青!”这时蒙真喊了一嗓子,刚歇了口气的阿青立马又打起精神,前来道,“老爷,您有何吩咐。” 蒙真说:“你再去请个大夫来,若是医馆门关着,那便到大夫家里去请。务必赶快!”之后又转向蒙鸿,“蒙鸿和阿青一块儿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蒙鸿倒没说什么,只拉着阿青赶快跑着去请大夫了。 他二人去后,宋乳娘进到屋里帮王婆子的忙,她二人虽没给人接生过,但见过稳婆给府上的几位夫人接生,产妇产子流程她们也知晓个大概。眼下大夫没来,她二人先帮忙照顾着大少奶奶。 蒙真和蒙泽二人则守在外面,寒风凛冽,雪花纷纷,因天气实在太过寒冷,不多大会儿,二人身上竟都有些僵了。 “爹,要不咱们先到东厢房等着吧。”蒙泽往手心哈了口气,与他爹说。 “也好。”蒙真点头应同。 随后两人来到东厢房,下人跟进来给炉子里添了几块碳,蒙泽在火炉上烤了下手,身子才慢慢活络过来。 堂屋里断断续续的女人叫吟声隐隐约约传进来,父子二人只静心耐着,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蒙鸿和阿青领着一名婆子回来了。婆子是一名大夫的老婆,蒙鸿和阿青找上大夫家门上时,大夫一家正在欢快过除夕。 蒙鸿说明来意,老大夫却没应承下,而是让自家婆子前去接生。要说这老大夫为什么不去给人接生,实是因为老大夫年轻时候吃过接生的亏。 被接生的那户人家妻子难产,老大夫被找上门时二话不说便过去了。这家男主人事先同意过的,不在乎妻子被男人接生,可事后就反悔了,找人上门直接将老大夫打了一顿,骂他臭不要脸老流氓,一个男人给女人接生不是心怀叵测是什么。 自那之后,老大夫再没给人接生过,便是万不得已时候也不曾动摇。他是大夫,是不能见死不救,可如果要拿自己的命做赌注,他宁可不做大夫。 好在那之后他老婆学了接生的活,往后谁家来找他接生时,他都是让他老婆去。这婆子跟着蒙鸿来到蒙家,要他们几个男人在门外守着,自己则进了王昕雨屋里。 之后父子三人来到东厢房,蒙真席地而坐开始打坐,蒙鸿与蒙泽坐在火炉边,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心里本来就不静,蒙鸿身上出了一层细汗。 他便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动,蒙真嫌他在跟前晃来晃去碍眼,便说:“要晃到你屋里晃去,别在这儿碍眼。” 蒙鸿只得又坐下来,说:“爹,我这不是担心吗,您说嫂子要等多久才能生呀,也好让我有个心里准备。” 蒙真道:“这我哪知道,我也没见过女人生孩子。你要是心慌,就先回自己屋里去,等生了你再过来看。” 这怎么能行,蒙鸿心想。他答应过他大哥,要照顾好嫂子,如今嫂子在里面受罪,他又怎能避而不听不见。 旁边的蒙泽却说:“二哥,女人生孩子整个过程下来一般需要四到十个时辰不等,二哥耐心等待便是,急也没用。”蒙泽跟着师父给人接生过,加上平日里耳濡目染,这方面的事他还是懂些的。 蒙鸿听了却惊讶不已,生孩子需要这么久的吗,他一直以为生孩子很快,再不济两个小时就能完,没想到要十几个小时。突然,他整个人就不好了。 而且生孩子还有生命危险。他想起自己的娘还有他爹的另外几个女人,都是生完孩子当天便去世了。所以他害怕,害怕嫂子也跟她们一样,因生孩子而去一条命…… 不,那样的话还不如不生。蒙鸿甩甩脑袋,将这可怕的想法赶出脑海。 蒙真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说:“你先前不是要听爹讲道吗,爹现在就讲给你听。” 正好蒙鸿心中情绪无处发泄,便听他爹讲起道来。然而他爹讲了没几句,他便喊停。且不说他爹讲的道他听懂与否,光是他爹讲经的样子,他莫名想到唐僧念经,孙悟空坐在旁边抓耳挠腮,越听越烦躁。 “爹,您别讲了,我头疼。” 蒙真这边讲的正尽兴,突然听到蒙鸿要他别讲了,他立马一个眼刀子送过去,骂了声:“滚!”老子讲道,多少人求之不来,你倒好,你爹我主动给你讲,你非但不受教,反倒喊起头疼来。这不是找骂是什么,他都想抽他一顿了。 旁边的蒙泽却想笑,他二哥和他爹两个人相处怪有意思,只他一向含蓄,笑也不能笑出来,只心里悄悄憋着。 然而蒙鸿却不知自己哪里惹他爹不高兴了,不就不听他讲道吗,何至于那么生气。这就好比买卖,双方讲求个自愿,强买强卖,可就不道德了。 蒙鸿一边想着,一边注意着堂屋里的动静,可听了半天,依旧是女人断断续续的呻·吟,时有时无。 火炉边烤火久了身上会热,蒙鸿在屋里坐不住,便又来到外面。绵软的雪自天际簌簌而下,落在他身上,天地广阔,他却依旧感觉气不顺,在外面立了会儿便又回到屋里。 蒙真坐在地上打坐,见蒙鸿进进出出,他看着都跟着着急,便说:“稍安勿躁你懂不懂,坐那儿静心而待,时间并不会因为你的急躁而加快,相反越急越慢。” -- 第111页 蒙真给他指了指桌子,蒙鸿走过去趴在上面,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后半夜了,周遭的声音渐渐衰弱下去,他趴在桌子上竟然睡着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蒙鸿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胳膊一阵酸麻。屋里点有蜡烛,待视线适应后,他恍惚一阵,问坐在对面同样睁着眼的蒙泽:“三儿,嫂子生了吗?现在几时了?” 蒙泽回道:“还没有。差不多卯时。” 蒙鸿来到这边的世界也有十几年,古人的时辰他早已摸得个清楚,蒙泽说差不多卯时,那便是早上五点。 从昨晚八点到今早五点,九个小时,这是人所能承受的吗。蒙鸿揉了把脸,起身从屋里出来,雪已经停落,天尚未亮,挂在檐下的几盏灯笼发出熹微的光,照亮这个尚未清醒的人世间。 紧跟着蒙真和蒙泽也从屋里出来,父子三人站在院子中央,堂屋里传来女人的叫吟声,三个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 蒙真打了一晚上的坐,这叫声从昨晚一直到今早,断断续续就没停过。他禁不住又想,这人活着,苦难总是伴随左右,难怪乎人要求超脱,求仙问道,长生不老,为的就是摆脱苦难的枷锁。 而他所求,也正在于此。三个人之中最焦急的莫过于蒙鸿,他从未这么长时间等待过一件事,心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焦灼,真就像是在油锅里煎一样。 大概又过了近一个时辰,女人的声音渐渐衰弱下去,紧随而来的是一道婴孩的啼哭声。这声音清脆嘹亮,穿透屋门,直入云霄,将周遭的一片灰蒙劈开,天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爹,生了!”蒙鸿脸上立时现出喜色,率先跑过去,王婆子掀帘出来,欣喜叫道:“老爷,少爷,大少奶奶产下一女,母女平安。” 蒙真也走到跟前来,听了王婆子的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这时蒙鸿问:“王婆婆,我们可以进去看下吗,看下孩子和我嫂子。” 王婆子道:“老爷和少爷先进来候着吧,宋乳娘正在给孩子包裹,包好了抱出来给你们看。” 父子三人进到屋里来,屋子有里外间之分,三人候在外间。过了不一会儿,宋乳娘抱着孩子从里间出来,将孩子给到蒙真手里,“老爷您快看看,是个千金,小丫头乖巧的很,就刚生下来的时候哭了几声,之后就睡着了。” 蒙真看了看怀里的小婴孩,那么一小点,躺在襁褓里安安静静睡着,仿佛这周遭的嘈杂与她无关。他欣慰一笑,确实很乖,比蒙渊小时候乖巧多了。 蒙鸿也凑跟前来看,看着孩子安然熟睡的脸庞,说:“爹,这孩子跟大哥有些像呢。” 蒙真点头:“确实是。你大哥的孩子,自是像你大哥。” 蒙鸿觉得他爹这话有歧义,不过也没多想,一门心思尽在小孩身上。蒙真见他稀罕的紧,便将孩子递给他,“你来抱抱。” 蒙鸿求之不得,小心翼翼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十分轻软,小丫头那么小,叫人看着心疼。 “乖宝,我是你二叔,以后二叔来疼你护着你。”蒙鸿逗怀里的小婴儿,也不管人听不听的见,听不听得懂。 王婆子走上前来笑着说:“二少爷,婆子我之前没哄你吧,胎梦一梦一个准,大少奶奶梦见花蛇,这不生下来就是个女孩儿。” 蒙鸿沉浸在喜得小侄女的喜悦中,对王婆子的话不甚在意,只是点头,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信不信在我。 “二少爷,你这么喜欢小孩子,何不自己生一个。二少爷这年龄也当得爹了,赶紧娶个姑娘进门给二少爷生一个吧。” 这可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催婚,蒙鸿对王婆子的话依旧左耳听进右耳出,没将其当回事,被催得紧了,便以“好”字来敷衍。 抱了一会儿小孩,想起他嫂子还在里面,便将孩子交给他爹,自己到里屋看他嫂子,宋乳娘却说:“二少爷,大少奶奶刚生产完,身体正虚弱着,让人好生休息,晚点你再进去看。” 蒙鸿心道,也好,折腾了一晚,人肯定是疲累至极,是要好好休息。正好被请来接生的婆子从里屋出来,恭声道:“恭喜老爷各位少爷,喜得一千金。俗话说,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这女娃不得了,将来定是人中富贵。” 蒙真看着眼前这婆子,心说这人还挺会说话,转头叫下人取来事先备好的红封塞到人手里,婆子千恩万谢收下,之后由蒙鸿陪着出了蒙家门。 这边蒙真抱着孩子,蒙泽凑上前来看,见小侄女闭着眼睛睡得香甜,心里也喜欢的紧,便从他爹手里接过孩子也抱了抱。他们家尽是男孩,好不容易来了个女娃,可不得好好给抱抱。 结果就是,越抱越喜欢,爱不释手。王婆子见这父子三人都喜欢孩子喜欢的紧,心下也是十分欣慰。 “老爷,少爷,孩子还太小,我还是抱她回她母亲身边去吧。”孩子从生下来只给王昕雨看了一眼便被抱了出来,父子三人抱了半天,再是多么喜欢,也绝不能一直霸占着。 蒙泽将孩子递给王婆子,王婆子抱着孩子进了里屋。蒙鸿回来时没见着孩子,问:“小孩呢?” 蒙泽指了指里间:“里面睡觉呢。” 蒙鸿点了点头,声音放的轻缓,与蒙真道:“爹,嫂子产下一女,这是上天赐给我们家最好的新年礼物,我得赶紧给大哥写封信,让他也高兴高兴。” -- 第112页 蒙真道:“是该告知你大哥一声,你赶紧着手写一封罢。” “我马上就写!”蒙鸿说,“爹,嫂子还在里面躺着,她为咱们家吃了那么大的苦,咱们进去看看,给人道声谢。” 蒙真向里间看了看,说:“我就不进去了,你们进去看罢。” “也好。”蒙鸿和蒙泽说了一声,两人往里间去了。 蒙真从王昕雨屋里出来,天色已经放的大亮,他抬头看了看,屋檐树梢间尽是皑皑白雪,映的天地也是一片清亮。 这个年与他以往时候都不同,熬了一宿,守了一岁,迎来了一个新生命。 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词:岁岁。 这女娃小名叫岁岁如何。 岁岁平安,岁岁欢喜,岁岁人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6 21:27:00~2022-04-27 23:5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河清梦、吃蛋不想吃蛋黃、一包辣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大年初一, 全家人就在新生命降临的喜悦中度过了。 晚间,蒙真就小孩的小名在饭桌上提了一句, 征求大家的意见。 兄弟几个都没意见, 一致同意“岁岁”这个小名很好。 “既如此,那小名便叫岁岁,大名让你们哥嫂给起。”蒙真一锤定音, 就这么将小孩的小名给取下了。 “嗯,岁岁这个名很好呢,一岁一欢喜, 一岁一平安, 这人活着不就图个高兴和平安吗。要我说, 爹连大名也一并给起了得了,大哥和嫂子又不会忤逆您。而且, 爹给五弟起的名字这么好,想来给岁岁的大名也不会差。”一整天都沉浸在喜悦中的蒙鸿噼里啪啦一阵说。 蒙真却道:“孩子是你哥嫂生的, 名字还是他们起为好, 我这个做爷爷的给个小名就可以了。”来这里两年多了,他不仅给人做了爹, 如今连爷爷都当上了,说起来还真是奇妙。 当爹的都这么说了,做儿子的自是无可反驳。晚饭罢, 蒙澈嚷着还想去看看新出生的小侄女,蒙鸿不同意:“你白天一天都在嫂子屋里,大晚上的人睡觉呢,你还跑过去嘛。” 蒙澈不好意思道:“这不是白天没看够, 还想再看看嘛。”昨晚嫂子生孩子他被大人支回屋睡觉, 一直到今早小侄女出生他才来到嫂子屋里。 蒙澈过了这个年正好十岁, 也还是个孩子。小孩子对刚出生的小婴儿有种天然的亲近,蒙澈见这个小侄女被包裹在褥子里,比蒙渊还要小上好多,觉得十分稀奇,围在小侄女身边看来看去。 只是小侄女一直闭着眼睡觉,即便睁开眼也是安安静静躺着,很少哭闹,不像蒙渊小时候天天晚上哭,他住在他隔壁一院,经常被那哭声吵着。 “二哥!”蒙澈挽住蒙鸿的胳臂,语气中带着撒娇,“我就过去看一眼,看完了我到你屋里跟你睡,说起来我都好久没跟你睡过了。” 蒙鸿推开他:“你别跟我睡,你睡相太差,晚上睡觉被子都被你抢走,冻死你哥我了。” 蒙澈坚持不松手:“不是可以盖两床被子吗,你一床我一床,这样就谁也不会抢谁的被子了。” 蒙鸿依旧不依:“那也不行,你晚上睡觉经常蹬被子,我不想操心给你盖被子。” 他朝他爹那里看了看,“你跟爹睡去,爹心细,万不会让你冻着。” 蒙真对蒙鸿踢过来的这个皮球并未接下,只说:“时候不早了,你们也都玩闹够了,快回自己屋歇着去罢。至于蒙澈,就跟你二哥睡去,晚上使劲儿折腾他,让他给你好好盖被子。” “这……”蒙鸿汗颜,都怪他这张嘴,做甚么非要扯到他爹身上,害的他被他爹报复,不过他爹也真是的,他不过开句玩笑,他那么当真干嘛。 蒙泽和蒙澈却偷笑个不停。蒙鸿一把捞过蒙澈,在人头上揉了一把,“走了,晚上睡觉你若抢我被子,看我不打你屁股。” 蒙澈呲了呲嘴:“我不抢二哥被子,二哥那么好,怎么舍得打我。” 府上有正院、东院、西院之分,东西两院又各分了三院,蒙清两口子、蒙鸿、蒙泽各居东院中的一院,蒙泽和蒙渊则住在西院。 兄弟三人从他爹院里出来,径直往东院而去。蒙真待人离开之后,叫人来收拾了桌子,而后自己也歇下了。 翌日,正月初二,王秀才夫妇携子前来蒙府拜年,顺带看看他们新出生的外孙女。 王秀才看上去比秋天时候胖了一些,一进门就笑呵呵打招呼:“恭喜亲家公,喜得孙女,当上爷爷了。” 蒙真也回礼道:“同喜同喜,王亲家不也当上外公了。” 两人一见面就互相寒暄几句,之后落座又谈及其他话题。蒙鸿陪在旁边说了几句,见二人谈到科举相关的话题上,知道自己插不上嘴,便带着王秀才的老婆和儿子往他嫂子那里去了。 王秀才的老婆姓林,这会儿来到女儿屋里,先是看了眼熟睡中的外孙女,又拉着女儿的手说:“昕雨,这女人坐月子很重要,你可好好养着,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下人说,别不好意思开口。你是这家的女主人,他们必不敢慢怠你。” 王昕雨头上系着根布带,为妨月子里受寒所系。这边听了她母亲的话,忙点头应道:“娘,我知道,家里人都挺好的,我没有不好意思。倒是你和爹,天气寒冷,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子,不要生病了才是。” -- 第113页 林氏在女儿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娘晓得,娘这把老骨头了,养不养都是那样。倒是你,月子里万马虎不得,娘就是月子里没保养好,致使落下病根,稍微有个风吹受寒,这身上就跟漏风似的,哪哪都疼…” 她握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这坐月子就好比一个女人的第二次新生,坐好了以后什么问题都没有,坐不好落下病根,以后受罪受累的可是你自己。”巴拉巴拉一大堆,林氏说了好些月子里需要注意的事项。 王昕雨仔细听着,待她娘说完了,她才开口说:“我知道了娘,娘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一定会按照娘所说的保养好身体,不让娘为我操心。” 得了她的保证,林氏脸上由阴转喜,喜大于阴,转眼又看见床上躺着的外孙女,脸上的喜色立马又消沉下去,既而化成一声叹息:“唉,这闺女虽好,将来到底是要嫁出去的,总不及儿子。蒙家家大业大,将来那么多产业定是要儿子来继承,你好好养息身体,等蒙清从江南回来了,你再与他生个大胖小子出来,这样你家庭主母的地位方能无可撼动。” 王昕雨听了怔了一瞬,垂着头却无反驳,点头应道:“知道了娘,我会养息好自己的身体。”后面生儿子的话却没有说出来,她想起前天晚上所受的那茬子罪,到现在还怕的要命,太疼了,她并不想立马再生一个。 恰好她母女二人的对话被守在外间的蒙鸿听了个正着。蒙鸿心想,这林氏可真是心急,好歹是他嫂子的母亲,不知道生孩子很遭罪吗,嫂子她刚生下一胎,这还没缓口气呢,就要人准备下一胎。 这婆子可真是惹人生厌,蒙鸿将手里的一块糕点扔掉,起身从屋里出来。王涣紧随其后,喊了声:“蒙鸿哥,你怎么看着不大高兴?” 王涣是王昕雨的弟弟,跟着林氏过来看他的小外甥,之后母亲拉着姐姐说体己话,他便被蒙鸿带到外间来候着,这才坐了没多久,蒙鸿便起身走了。他看着人面色不大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蒙鸿停在院子中央的玉兰树下,看着王涣走过来,问:“你今年多大来着?” 王涣顿住脚步,回道:“十二。” “可有上着学?”蒙鸿又问。 王涣便又答:“上着,正好学堂里的启蒙以及简单的四书五经全都学完,过完年找家书院就读,等个两三年好上科场一试。”这些都是他爹王秀才为他规划好的,他只是按部就班的来。 蒙鸿了然。王秀才家的事他多少有所了解,王家家境不好,王秀才读书科举消耗掉不少银钱,与他们蒙家结亲后,他们王家受他大哥关照不少,家里才宽裕了些。 可这些都是以他嫂子做纽带才得来的,那王秀才蒙鸿接触过几回,大致也有个了解,整天姑爷长姑爷短挂在嘴边,倒比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上心,显然是看他大哥钱财多有意往上着赶。 人嘛,为财而来为财而往,也是人之常情,可他嫂子才刚生完小孩,只因生了个丫头,就要被催着再生个儿子,这点就让他很不爽。 顺带着看王秀才的儿子都不顺眼了。王涣见蒙鸿半天不言声,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遂问:“怎么了,蒙鸿哥,是我哪里说错了吗?” 蒙鸿敛去愁色,挤了个笑,说:“你没说错,你说的很好,我只是听说科举很是费钱,你们王家两个读书人,怕是吃不消吧。” 王涣低垂着头,两手捏着衣角,搓了搓之后又松开,低声说:“蒙鸿哥说的没错,凭我们家的情况,供两个人读书科举是相当吃力的。可我爹给我说,姐夫家有钱,要我多与姐夫家走动走动,将来若是遇到钱财方面的困难,姐夫人好心善,定会出手帮助一二。” 蒙鸿“嗬”一声,这王家人真就把蒙清当作人傻钱多的提款机了,偏他大哥着道,谁让他大哥爱屋及乌呢。 不过,蒙鸿转念又一想,将心比心,这事若换到他头上,他怕是也跟蒙清一样,甘愿被吸血索取。 一阵寒风吹来,蒙鸿靠在玉兰树上深吸一口气,身上冷飕飕的,脑子却比以往时候要清明。其实仔细想下来,他倒不是为钱财而不快,他就是觉得人对人或事物的索取不该理所当然,起码得要等价交换。 不过这些跟亲情挂钩的事哪能明码标价,又怎么好理的清。 正胡思乱想着时,院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二人抬眼看去,蒙真和王秀才走了进来。 王秀才见着他二人,摆了摆手:“涣儿,你母亲呢?” 王涣往身后指了指:“在姐姐屋里。” “好啊!”王秀才背着手走过来,“正好我也进去看看我那外孙女。” “唉……”他走上门阶的时候,摇头叹息,“可惜是个女娃,要是个男娃就好了。” 王秀才嘀咕的声音小,可还是给不远处的蒙鸿听见了,不只蒙鸿,就连离着远的蒙真也听见了。 父子俩对视一眼,蒙鸿走到他爹跟前,说:“爹,咱们家那坛陈年桂花醉呢,拿出来好孝敬孝敬我王叔。” 他这话说的声大,王秀才肯定听见了,只不过人已走进王昕雨屋里,并没有回应蒙鸿的话。 蒙真却小声说:“那王秀才酒量差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却让人喝酒,你是成心的是不是。” 蒙鸿挤了个笑眼,亦小声道:“对,我就是成心的,他让人不舒心,怎么着也得要让他难受一回。” -- 第114页 蒙真嫌他耍小孩子气,说了句“幼稚”,蒙鸿不以为然,哼着小曲儿找他那坛桂花醉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7 23:54:09~2022-04-29 02:3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菲我往矣 4个;Be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婕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蒙真看着蒙鸿出了院子, 随即目光转向王昕雨屋里。 其实王秀才身上有一点他也确实不喜,这人不管聊什么, 最后都会拐到蒙清身上, 然后就是一大堆姑爷的好。 蒙真就不明白了,蒙清身上真有那么好?为什么他这个做爹的没发现,到他王秀才眼里全成了宝。 “蒙伯伯!”蒙真正想着的时候, 王涣走上前来行礼,“蒙伯伯,外面天寒, 进屋里坐着吧。” 蒙真将目光移向这名小少年身上, 他上次见这孩子还是他去年考中秀才那日王秀才来他家中闲坐带这孩子一起来的, 当时这孩子还与他们家蒙澈趴地上一块儿玩弹珠,这才不过半年光景, 这个年岁的孩子长一岁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论是外表还是礼仪, 都与之前大不一样。 安静乖巧的孩子向来讨蒙真喜欢, 蒙真对他摆摆手:“不用了,我这就回去。”待回了自己住处, 蒙鸿已拿了一坛子酒候他在门口。 “爹!”蒙鸿对着他摇了摇酒坛子,“这坛子酒是我从咱们家地窖里翻出来的,有些年头了, 这么好的酒,我都舍不得给王秀才喝,要不咱父子二人喝吧。” 蒙真走过来,瞥他一眼:“你自个儿喝罢。”而后越过他进了屋里。 蒙鸿跟着进来, 说:“爹不喝, 我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 还是等那王秀才来了再喝吧。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酒,便宜那穷酸秀才了。” 蒙真接过他的话:“你注意着分寸,别太过分,要是把人给整醉了,带你屋里睡去,别在我屋里。” 蒙鸿笑道:“爹放心,我马车都准备好了,醉了直接给人塞车里,送回他家睡去,哪能让他在这里睡。” 之后二人又扯了几句家常,蒙真嫌蒙鸿聒噪,蒙鸿也没久留,很识趣回自己屋去了。 到了中午时候,一家子齐坐饭桌上,蒙鸿将那坛桂花醉开封,倒了一盅到王秀才跟前,“王叔,这是我家私藏了十八年的桂花酿,您老有福气,今日可该好好尝尝。” 桂花酿,顾名思义就是桂花酿的酒,坛子一开封的时候,那股子醇香之气扑面而来,惯常不怎么碰酒的王秀才都不免觉着馋,不过嘴上倒还不忘含蓄,“我这酒量不行,二公子的盛意怕是难承,就喝一小口吧。” 蒙鸿笑了笑,学着他哥的口气说:“王叔不必客气,这酒不烈,喝多了也不会醉。”转头又给他爹斟了一盅,“爹,您也尝尝。” 蒙真看他一眼,既而又看向王秀才,王秀才已端起酒盅将一盅酒喝尽了。 “哈呀,这酒真不错!”王秀才咂摸着嘴,仔细品味,齿有余香。 “如此,王叔再来一杯!”蒙鸿笑着又给王秀才斟上,这次王秀才没再客气,他旁边坐着的林氏却婉言替他推挡,“蒙二公子,你王叔身体不好,不能饮太多酒,你别让他喝太多。” 蒙鸿便又笑道:“婶子放心,这酒温醇,非但不伤身,适量饮些还可防病养生。”王秀才听了这话好,瞪了自家婆子一眼,端起酒盅又饮个尽。 这回不等蒙鸿替他倒酒,他自己倒先斟上,而后一饮而尽。 “哈,这酒真醇,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像是要飞起来。”王秀才咂摸着嘴,身体好似在云里雾里,脚挨不着地。 林氏挤兑他一眼:“你少喝些,喝多了又要胡言乱语,这里不比自己家,你当心出糗。” 酒过三巡,话也多起来。不过不是对他老婆,王秀才拉着蒙真的手说:“亲家公好福气,生的儿子一个赛一个的好。”又是这句话,蒙真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只是你家蒙鸿也不小了,亲家公一直没给留意着吗,二公子不论是样貌还是为人都不差,想来与你家结亲的也不少,亲家公也把心思分一分,别光顾着读书,倒把儿子的婚事给耽搁了。” 但凡是逢年过节聚一起吃饭,饭桌上总少不了被说亲,只不过说的人换了个而已。蒙真看着王秀才略有些醉意的脸,一直都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这么热衷于说亲,别人家的事与他们何干,当事人都不急他们急个什么。 还是说这些人无话可说了,天天拿人家的亲事寻说头。作为当事人的蒙鸿也没做理会,他给自己斟了盅酒,一仰而尽,随后又斟满,顺带也给蒙泽斟了一杯。 “二哥,我也要。”蒙澈推了个杯子到蒙鸿跟前,蒙鸿给他推走,说:“你还小,喝不得酒,你看那位王小公子,比你还大两岁,人家都不喝,你喝什么。”他抬起下巴朝王涣那里点了点,正好王涣也朝他看过来,遂接过他的话道:“蒙鸿哥说的没错,蒙澈弟弟你还小,还不能饮酒,等再大点就可以了。” “咳咳……”没等蒙澈说什么,那边王秀才因喝了两口酒被呛住,待顺过气来后又说,“我这边倒有几个朋友家的姑娘适龄待嫁,就是这家境……你们也知道,我王家家境不太好,结交的朋友家里又能好到哪去,就怕你们这等殷实人家看不上,说出来也不过是讨个笑话……” -- 第115页 王秀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然而却无人理会他,他又没皮没脸接着说:“哎,我那姑爷也快回来了吧,也不知我姑爷知道家里添了个小闺女是何感受,若昕雨生的是个男娃就好了,这样姑爷定然是万分高兴……” 果然王秀才十句话有八句离不开蒙清,不管他开头说什么,最后总能扯到蒙清身上。 蒙真与蒙鸿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蒙鸿见王秀才还在喝,怕人真喝出问题,赶紧将那坛桂花醉拿走,王秀才见没了酒,竟大声嚷嚷起来,挥着手还要。 旁边的林氏见了,心知王秀才这是喝醉了,怕他醉酒闹笑话,赶紧出言制止,“你醉了,咱们回家便是,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回家怎么闹都可以。” 王秀才没空理会她的话,只一个劲儿抓着蒙真说:“亲家公,你说我说的有无道理。若你们不嫌弃人姑娘家家贫,我倒可以给蒙鸿说说。姑娘家模样你们大可放心,个个长的出挑,与你们家蒙鸿倒是十分般配。亲家公可否考虑考虑……” 蒙真被他扯的烦了,将他的手拂开,说:“王亲家醉了,还是先歇着去罢。”转头叫阿青收拾间房间出来,林氏却说:“就不劳烦亲家公了,趁他现在还能走动,我们这就带他家去。”说着朝王涣使了眼色,王涣知意,赶紧离了座位过来搀扶住他爹。 王秀才却嚷嚷着说:“我没醉,我这话还没跟亲家公说完,你们拉我做甚么。” 蒙鸿也过来帮忙,最后将半醉半醒的王秀才送到马车上,由阿青驾车将人送回王家。 待人去后,父子几人继续留在饭桌上吃饭,蒙鸿给他爹重又斟上酒,“爹,方才没喝尽兴,这会儿放开了喝。” 蒙真就着他倒的酒喝尽,才说:“见人劝过酒,却没见劝人放开喝的。” 蒙鸿笑道:“这不酒香吗,所以才让爹多喝几口,而且这酒温醇,一般人喝不醉,适当饮用还可强身健体,爹何乐不为呢。” 蒙真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说:“以后你少劝别人喝酒,万一出了事谁负责。” 蒙鸿便又笑道:“瞧爹这话说的,我不过劝他喝了几杯酒,会出什么事。便是真出了事,跟我有什么关系,那酒是他自己喝的,又不是我灌他的。” “少贫嘴!”蒙真懒怠理他,对在座几人说,“赶紧吃,吃完了回各自屋去。” 几人便不再言声,默默吃着饭。这时蒙澈凑上前来,“二哥,那酒当真那么美妙,可以给我喝一小口吗,就一小口。” 蒙鸿看他眼神渴切,便拿筷子在酒水里蘸了一下,而后点到蒙澈嘴上,“怎么样,尝到了吗,是什么滋味。” 蒙澈舔了舔嘴唇,咂摸了半天才说:“有点涩,又有点甜,滋味儿还不错。”蒙鸿笑着揉了揉他脑袋,并没有给出评价。 原想着酒的事就这么过了,谁知第二日一早大家聚在一起吃饭时,王家却传来不好的消息,说王秀才今早起床时一下子晕倒过去,请来大夫查看,大夫说是中风,这会儿人躺在床上半边身子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利索。 父子几人听了来人的叙述,互相看了看,面面相觑。蒙鸿率先问:“大夫可说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中风?” 带消息的人道:“这个我也不知,好像是说昨天饮了太多酒,酒水流向脑袋,没有得到纾解导致的中风。” “不可能啊!”蒙鸿说,“他昨天不过喝了三盅酒水,并没有饮太多,怎么可能是酒水引起的中风。” 那人便道:“这个我就不知了,我只负责带消息给你们。如今消息带到,我也该回去了。”对着蒙真几人一拱手,转身走掉了。 “爹!”蒙鸿喊了一声,蒙真看他一眼,叹气道,“你干下的好事,明知他酒量不行,还让他喝。如今人出事了,我看你有几张嘴够你申诉。” 蒙鸿还在为自己申辩:“可是那酒并不烈,一般人并不会喝醉,怎么偏偏他王秀才出了事,正好就落到了酒水上。” 蒙真:“无巧不成书。如今说再多也是枉然,你赶紧去王秀才家看看,看下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爹不去吗?”蒙鸿问。 蒙真摇摇头:“我不去,你赶紧去罢。” 这时蒙泽前来一步,说:“爹,我陪着二哥去吧。正好中风的事我有所了解,我过去也可诊上一二。” 蒙真道:“既如此,那你俩一块去,快些去罢。” “是!”两个人异口同声。从蒙真院里出来后,蒙泽又回他屋里取了药箱,而后陪着蒙鸿坐了马车向王家赶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9 02:38:47~2022-04-29 23:5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河无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蒙鸿和蒙泽去后, 蒙真在院子里耍了一套剑法,之后坐在石凳上若有所思。 阿青端茶水上来, 待自家老爷喝下后, 他才说:“老爷,王秀才中风当真与那酒水有关?” 蒙真放下茶盏,说:“风牛马不相及, 是他自己身体哪里出了毛病,跟酒水有什么关系。” 阿青又问:“可是老爷怪罪二少爷,那二少爷不是无辜吗?” “他哪里无辜了。”蒙真起身, 身旁的枣树上光秃秃的, 一只乌鸦落于树梢, “呜呀”一声,两腿一蹬, 枝桠上仅存的一片枯叶落下来,落在蒙真肩上。 -- 第116页 “明知人酒量不行, 还让人喝酒, 如今出了事,倒想把自己摘出来, 天底下哪有那等好事。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他长点记性就是了。” “可是……”阿青还想替蒙鸿申辩几句,蒙真已经走开。阿青心想, 谁家家里逢年过节不喝几盅酒,二少爷是劝酒了,可也只给王秀才倒了两盅,剩下两盅是王秀才自己喝的, 二少爷怕他喝醉, 中途还将酒拿走了。 而且那酒事先温热过, 王秀才喝的也不多,理应喝不出问题,况王家人是昨日中午走的,晚上就该醒过酒来,而王秀才是今早出的事,这怎么着都赖不到二少爷头上…… 他一个下人都能想明白的事,老爷怎可想不明白…… 阿青见自家老爷进了书房,赶紧追过去,蒙真手里已拿了本书,见阿青跟进来,头也不抬地问:“你怎么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阿青挠了挠头,支吾着说:“老爷,王秀才中风躺下了,那王家人会不会告二少爷呀?” “你为何会这么想。”蒙真放下书,这才正眼瞧这个一直伺候在自己身边的书童,“王秀才中风是他自己身体之故,关蒙鸿什么事,他们有什么脸面去告蒙鸿。”况且王家人的生活还要倚仗蒙清,没必要跟他们蒙家闹不愉快。 “可是老爷说二少爷想把自己摘出来,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二少爷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吗?” 阿青面红耳赤,据理力争,似是要为蒙鸿争个说法。蒙真却没回应他的问题,反而问:“看不出你还有这份心,倒为蒙鸿说起话来。” 阿青忙道:“二少爷人挺好的,对我们下人也好,阿青并不希望他出事。” “放心吧。”蒙真说,“蒙鸿不会有事,那酒我也喝了,确实不烈,王秀才喝的也不多,昨晚就应该酒醒过来,而他是今早出的事,理应跟酒水扯不上关系。况蒙鸿只是敬了他两杯酒,又非强制性灌他,他们王家告蒙鸿做什么。” “二少爷没事就好!”阿青舒了口气,不再提心吊胆,却想,原来老爷也知王秀才中风与酒水无关,可为什么还要怪罪二少爷呢。 蒙真倒也不是怪罪蒙鸿,逢年过节谁家席上不喝两盅酒,可蒙鸿明知王秀才酒量不行,还成心要人喝酒,事后万一人出个什么事,蒙鸿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他只是觉得蒙鸿不该为一己私心而有意捉弄人家。人非圣贤,谁身上没些瑕疵,王秀才倚仗蒙清,向蒙清索取什么,关他蒙鸿何事,蒙鸿不该插手进来。 蒙真想了一会儿,便埋头看起书来。一直到傍晚时候,蒙鸿和蒙泽才从王秀才家回来。 “王秀才人如何了?”二人一进门,蒙真便迫不及待问。 蒙泽放下药箱,摇摇头:“不太好。”王秀才属于脑梗中风,身子偏瘫,躺在床上话都说不全。他给王秀才扎了一天的针,未见任何奇效,接下来至少半个月他都得往王家跑。而且,即便将来王秀才身体康复能下地走动,怕是也难以恢复原先的样子。 脑梗中风最重要的一点即是智力会受到影响,患者大脑会不如先时灵活,常伴有反应迟钝,记忆力减退等不好症状。王秀才以后想要在科考上更上一层怕是不能,他的功名路怕是只能止步于此了。 蒙泽将王秀才目前及以后可能面临的状况给他爹说了一遍,蒙真听后倒是出奇平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能预测自己的明天会是个什么样。 前有邓愚明摔死,后有王秀才中风,都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蒙真深知生老病死乃人世常事,除了替他们惋惜外,他没什么看不开的。 “这事先不与你们嫂子说了。”蒙真对跟前的两个儿子说。 “嗯。”蒙泽倒是应的极快,蒙鸿却无一言半语。事实上从二人踏进门时,蒙真便注意到了,蒙鸿面目阴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便知蒙鸿是在为王秀才一事所扰,也有可能怀有愧疚。 蒙鸿确实心怀愧疚。今日在王秀才家,蒙泽为王秀才扎针,他就在一旁看着,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就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利索,就连跟前之人也认识不清。 蒙鸿见了,心中多有不忍,觉得王秀才甚是可怜。虽然他知王秀才中风与他敬的酒水无关,可还是忍不住会往这上面想,若是昨日自己没有让王秀才喝酒,王秀才今早中风倒下,便与他无半点关系,他也就不会心怀愧疚,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揪心。 “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愧疚。”蒙真的话在他耳边响起时,蒙鸿抬头看了他爹一眼,勉强撑出一笑,话虽如此,可到底多少有些无法释然。 当初他想的不过是让王秀才多喝些酒,看他难受一回,不想弄巧成拙,王秀才如今成了这副模样,王家人又无经济来源,这下担子全落他大哥肩上了。 到头来受累的还是他大哥,何必呢,蒙鸿心想。 “你爹我跟你说话,你发什么呆。”蒙真见他半天不言声,踢了他一脚。 “哎,爹,有话好好说,您做甚么动脚。”蒙鸿跳开两步,面上终于舒展开笑,“知道了爹,此事先不告知嫂子,等人出月子了我再找个机会给她说,想必那时大哥已回来了,就由大哥说去吧。至于愧疚什么的……” 说到这里,蒙鸿停顿一下,面上已无方才的无精打采,恢复了往日的奕奕,依旧一副嘴欠的样子,“王秀才中风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愧疚什么,我才不愧疚呢。”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这么释怀自己,愧疚只是一时,哪能一直愧疚,不然可不得把自己郁闷死。况且王秀才中风本就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一时怜悯他,既而生出些愧疚之心来,哪里就是实心实意。 -- 第117页 “你能这样想甚好。”蒙真在一旁说。 “嗯。”蒙鸿应了一声。他原想着他爹会说教他一顿,不想却是宽慰他。果然知子莫若父,他爹还是在意他的。 接下来几天,蒙泽每日清早提着药箱前往王家给王秀才扎针,蒙鸿则守在家里照顾他嫂子,以及两个幼弟,还有他的老父亲,偶尔也去县城的店里看看,王秀才中风之事全然不提,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十来日。 正月十四这日,天气晴好,万里云平,不过到底还是早春时节,尽管天上挂着太阳,可是有风,天气依旧有些冷。 午饭过罢,蒙鸿一脚踏进他爹屋里,手里举着封信,高兴道:“爹,大哥的信,信上说大哥已经离开江南,不出意外的话,赶在岁岁满月前便能回来。” “那就好!”蒙真放下手里的书,起身从房里出来,天上的太阳虽不是那么暖热,照在人身上,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一丝温暖。 “那我去给嫂子说一声。”蒙鸿跟着出来,已将大哥的信收好踹进袖兜里。 “走罢,左右现下无事,爹跟你一道过去,正好看看岁岁怎么样了。” 父子二人来到王昕雨屋里时,王昕雨正好搂着小孩睡午觉。王昕雨向来睡浅,听见脚步声,还没等到人进屋她便醒了。本来蒙鸿见人睡着准备要离开,突然听到嫂子唤他们,他便与他爹进到人屋里来。 王昕雨披了件衣服来到外间,见着他二人,忙不迭问:“爹,二弟,你们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平日里除了蒙鸿,蒙真一般不来她这里,今见他爹来,不免有些意外。 蒙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到她手里,一边将他大哥不日便可归家一事说给她,王昕雨听了,喜不自禁,心里多出一份希冀来。 正好这时里屋睡着的岁岁哭了一嗓子,她忙跑进去将孩子抱起来,抱到外间给到蒙真手里。 蒙真抱过孩子,瞧着小家伙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哭也不闹,就那么安安静静躺在襁褓里,不由对这孩子多了些喜爱。说来也是奇怪,蒙渊这么小的时候,蒙真抱都不怎么抱,主要是嫌小孩哭起来烦,蒙渊那时又爱哭,蒙真都是能避则避。 到了岁岁这里时,蒙真虽也不怎么过来看孩子,可是每次抱起来的时候总是爱不释手,这小孩实在是太乖了,不怎么哭闹,蒙真耳边落了个清净,抱着也不觉烦躁,反而因为隔了一辈,倒觉着亲。 那边蒙鸿与王昕雨说了几句话,小孩突然哭起来,王昕雨从蒙真怀里接过孩子,说孩子这是饿了,该喂哺了,父子二人再没多待,从人屋里出来径直离开了。 刚回到蒙真院门口,远远便看着蒙泽背着药箱走过来。平日里蒙泽都是差不多天黑才从王秀才家回来,今日缘何回来这样早。 “三儿,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王叔如何了?”蒙鸿问了一句。 蒙泽走过来道:“不大好,今日好不容易能下床走动了,一个没留意又摔了一跤,这下彻底动不了了。” 啊,蒙鸿和蒙真对视一眼,没想到事态这么严重。 “走罢,进屋里说。”蒙真说了一句,父子三人一道进到蒙真屋里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9 23:59:19~2022-04-30 23:5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彩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彩夏 8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三人坐下来, 面色都不大好。 “怎么就摔倒了,王叔走路的时候身边没人陪着吗?”蒙鸿开口问了一句。这些天他一直坐卧难安, 只希望王秀才尽快好起来, 毕竟王家与他们家是亲戚,王秀才不好,他们家也跟着不好。 蒙泽回道:“林婶子在身边照顾着的, 只是中途倒了杯水,王叔固执己见,非要自己走, 然后不小心被一个凳子绊倒了。”当时他在厨房煎药, 王涣在屋里读书, 二人听到一声女人的哭叫声,不约而同丢下手中的活儿往王秀才屋里跑, 只是他右腿患疾跑得慢,等来到王秀才屋里时王秀才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他们三个好不容易才将其弄回床上。 蒙泽说完这话后,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 “算了,明天我与你一道过去吧。”静了片刻后, 蒙鸿又说。 “哥!”蒙泽在一旁提醒,“明天十五,暂时先不去了。而且那边也不忙, 你不用过去。” 蒙泽本来计划是正月初六回京城的,不想被王秀才的事耽搁了,他只好差人去京城的医馆向他师父请了假。医馆去年新招了个小学徒,馆里清闲时两个人倒也忙的过来, 师父要他不用着急, 待他忙完这边的事过来就成。 就王秀才目前情况而言, 怕是得等到出正月了蒙泽才可以回京城。 “你王叔大概什么时候能好转过来?”一直沉默不言的蒙真说了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王秀才本性并不坏,蒙真不想他一直躺在床上,希望他尽快好起来,哪怕将来科举无望,能出来自己走动也好过一直躺在屋里强。 然而蒙泽给的回答却模棱两可,模糊不清。蒙泽说:“不好说,过半个月再看看,若是能下地走动,多活动活动慢慢也能恢复过来。若是不能,那就只能再等等看了。” -- 第118页 “唉,先不说这些了。”许是嫌这事有些闹心,蒙鸿摆了摆手,“三儿,你吃饭没,没吃二哥带你到外面吃去。” 蒙泽不知怎的脸上略有赧色,小声道:“吃了,但没吃饱。” “噗……”蒙鸿被他的话逗个半死,好笑一阵,才说:“那王秀才家真是抠搜,你辛辛苦苦为他诊病半个月,他们竟然连饭都不给你吃饱。” “不是……”蒙泽赶紧辩驳,“前些时日都是吃饱了的,就今日没吃饱。”今日王秀才家手忙脚乱,林婶子心忧如焚,光顾着照顾王秀才,最后还是十二岁的王涣在缸里寻了两把米,扔锅里煮了煮,大家裹腹一顿不至于饿着。 “走罢!”蒙鸿起身,过来拉了蒙泽一把,“二哥带你外面好吃一顿,之后再买些吃用到王秀才家,看看人家里缺什么,咱们再给买齐。” 王秀才如今瘫在床上起不来,王涣还要上学,林氏一人肯定照顾不过来,这两天再给雇个佣工给王家洗衣做饭洒扫卫生,也好给他们家减轻负担。 蒙鸿这样想着,一边对他爹摆摆手,带着蒙泽外面吃饭去了。 蒙真看着他二人消失不见的身影,没做多想,坐书房里看起书来。 又过两日,正月十六日,县学开学之日。一大早蒙真乘了自家马车来到县学,学里早有学生先他一步到来。 因是开学第一天,学生们大都还没从假期的惬意中度过来,又因着同窗们之间一个月未见,这会儿大家聚在一起,话多的说不完,你一句假期里去哪儿玩了,我一言假期里吃了什么,他一语假期里写了几篇文章,声声相叠,噪杂不已。 蒙真背着书箧坐到自己位置上,看着眼前的这些个年轻学生,有说有笑,有些个脸上稚气未脱,有些个虽脱去稚气却依旧青涩,还有些老成持重。 但无一例外的,这些学生都有一张年轻张扬的面庞。其中有几个,一个月未见,看着竟长高了。 蒙真不禁再一次想,年轻就是好啊,年轻自成一道风景。 他虽身处喧闹嘈杂中,却不觉聒噪,反而感觉比在自己家里要心清许多。家里多鸡毛蒜皮的琐碎,身处久了不免心累,学里则不一样,学里多是学生们的谈笑风生,琅琅读书声更是犹如天籁之音,听再多都不觉聒噪寡趣。 课室里的噪杂声一浪盖过一浪,直到杨教官走上讲堂,大家才从喋喋不休的谈笑声中安静下来。 刚开学大家心思都还没收回来,杨教官也曾做过学生,对此再知不过。他站在上面说了几句,要学生们将四书五经复习背诵,自己则坐在讲堂上看着。 学里的学生大多已成年或即将成年,并非三岁小孩,哪里能要人天天跟屁股后面催着,所以大家都很自觉,杨教官要他们做什么,他们便规规矩矩听从,从不违逆。因为在他们看来,学生违逆教官,是对教官大逆不道,大不尊重。 一个不知尊师重道之人,还读什么圣贤书,干脆回家种地得了。 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接下来连着三四日,杨教官都让学生们自行背诵复习,等到学生们把心收回来了,他才授以新课。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经意间溜走,一眨眼十来日又没了。 这日正月二十八日,蒙真上午课结束之后,像往常一样回到家里。 与往常不同的是家里竟然静悄悄的,一问管家才知蒙清今日回来,蒙鸿带着几名仆从前往码头接去了。 蒙真早就听说蒙清这几日回来,只是不知道具体到哪一天。 “蒙泽回来了吗?”蒙真问。蒙泽这些天依旧背着个药箱往王家跑,王秀才身体也有所好转,这几日可以下床自行走动,就是脑袋和身子有些偏慢。蒙泽说这是中风留下的后遗症,很难康复如初。 “去派个人把蒙泽叫回来!”蒙真说了一声,管家立即着人到王家叫蒙泽去了。正好蒙澈也散学回到家,蒙真将其叫到跟前,给他说他大哥今日回来,要其下午不必再去学堂,就留在家与他一道等他大哥回来。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蒙泽从王秀才家回来了。然后父子三人便坐在家中静心等候,一直等到日薄西山,蒙清和蒙鸿才领着一众仆从回来。 仆从们手里抬了几个箱子,蒙真与蒙泽蒙澈三人迎出来时,箱子一个接一个被抬进蒙府大门。蒙清走上前来,对他爹一拜:“爹,儿子回来了,路上一切顺遂,爹不用担心。” 蒙真看着眼前这个半年未见的大儿子,见人比走时瘦了一圈,便知人出门在外应是不易,并不像蒙清表面上表现的云淡风轻。 “回来就好!”蒙真说。纵然心里有诸多疑问,却也没问,只简简单单一句,便将蒙清迎进门。 蒙清先去看了自己老婆孩子,而后沐浴更衣,待洗去一身风尘后,才来到他爹屋里。回来的路上他便听蒙鸿说了他不在的半年里家里发生的所有事。 是以这会儿大家坐在一起说起王秀才家的事时,蒙清倒无多少意外。中风之事非人为所能左右,曾经一个与他生意上有往来的商人,当时也不过四十来岁,那日与他谈生意谈的正好好的,商人突然就说不成话了,下一瞬便晕倒在地。 他赶紧叫了个大夫来,大夫说商人这是突发性中风,得亏他赶来及时,不然这人性命就堪忧了。后来商人虽被救治过来,但到底没能恢复到从前。 -- 第119页 所以这事蒙清倒也看得开,怪不得旁人。他这样想着,一面转头与蒙泽说:“三儿,明日你便回京城的医馆去,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明日我去岳父家走一趟,之后岳父诊治之事我找个人来接管,就不劳烦你了。”王家既与他蒙家结了亲,如今王家出事,负担自然就落在他蒙清头上。他自是该担起这份责任,照顾好岳父一家才是。” 蒙泽忙点头:“既然大哥开口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听大哥的便是。” 蒙清“嗯”了一声,目光又转向蒙鸿,喊了一声蒙鸿的名字。蒙鸿不明所以:“怎么了,大哥?”瞧他大哥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该不会是要问他的亲事吧,那样的话可真就太尴尬了。 然而接下来蒙清猝不及防的一句,倒叫蒙鸿很是意外,“谢谢你!大哥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多亏你照料你嫂子以及这个家,家里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大哥我甚是欣慰。” 搞了半天原来是夸他的。蒙鸿不好意思笑了笑:“应该的,大哥不用客气,我也是家里的一员,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哪里敢要大哥一个‘谢’字。大哥若真要感谢,最该感谢的人是嫂子,她为你冒死生下岁岁,吃了不少苦头,大哥可要好好疼人家才是。” “我省的,这个自不必你说。”蒙清面不改色,依旧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蒙鸿不禁心想,他大哥怎么走了一趟江南,感觉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搞这么正经干嘛,叫他好不习惯。 “蒙清!”待大家说了个差不多了,一直坐那儿未发一言的蒙家老爷蒙真终于开口,“既然你回来了,岁岁的大名就由你来取吧。” “这个……”蒙清脸上终于软和下来,不再紧绷着,“爹是一家之主,小孩大名爹取就是了,怎么倒问起我来。我一个未上过几天学的,哪里比得上爹这个秀才会取名。” “要你取你就取,废那么多话干嘛。”与这些个儿子相处久了,蒙真深知他们的脾性,吃硬不吃软,非要跟他们硬来才行。 “好好好,爹别生气,我取就是了。不过容我回去跟昕雨商量商量,待想好了再过来告知大家一声。” 蒙真点头,要他不用急。 “爹!”就在这时,蒙清突然一改前调,抑扬顿挫叫了一声,在座几人齐齐看过去,见蒙清表情与先时大不一样,不知发生了何事。 蒙真也觉察出蒙清的不对劲,忙问:“怎么了?” “你们猜我这次因何耽搁了回程?”蒙清不答反问。 蒙真道:“不知,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就是,拐弯抹角,遮遮掩掩做什么。” 蒙清便道:“我在江南遇到了咱们本家的一个子弟,算是我的一个堂叔,与爹同辈,也就是爹的叔叔的儿子。爹的这个叔叔,想必爹也知晓,当初就是他将太爷爷打下来的粮庄折成票子带着一家人跑路了,害的我爷爷折腾几年寻他不着,最后只得作罢。如今却让我下江南时遇见了他的儿子,我这堂叔一副狼狈之样,叫我看了忍不住拍手称快。” 什么堂叔,叔叔,太爷爷的,蒙真听得一头雾水,半天理不清。不只蒙真,在座几人也都很迷茫,不清楚蒙清说的是什么。 蒙清见他们一脸茫然无所知的样子,只得摆手作罢:“罢了,时候不早了,先吃饭罢,边吃边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30 23:59:36~2022-05-02 01:3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CP就是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其实这也不怪大家听不懂, 实是蒙清说的这事涉及到蒙家上两代人的恩怨,蒙真穿越而来, 其他几个儿子小的小年轻的年轻, 平日里也没个人在他们耳边提及这事,不知也是正常。 这事还得从蒙清的爷爷那辈说起。蒙清的爷爷是家里长子,当初蒙清的太爷爷去世后将粮庄生意交给蒙清的爷爷打理。 蒙清的爷爷下面有个弟弟, 这个弟弟好吃懒做,原是个不学无术的。弟弟成亲后不久,跟在哥哥后边学做生意, 只是他对生意一向不着道, 做一门赔一门。为此, 哥哥没少说教他。 弟弟是个小心眼,因为被哥哥说教几句, 觉得自己颜面扫尽,便对哥哥记恨在心。偏生这弟弟的妻子是个爱搅弄是非的, 竟给弟弟出主意将哥哥的生意夺过来占为己有。 怎么夺。弟弟问。妻子便说将粮庄的店契偷来折成银票, 而后他们偷偷揣着跑路,找一处没人认识的地方悄悄过好日子。 弟弟一时魔怔, 听信了妻子的话,趁哥哥外出做生意,将几处粮庄的店契转卖给他人, 自己则拿了银票与妻子跑路了。 两人一路南下,最后跑到了岭南一带。但是这两人都不怎么有脑子,跑的途中遭人暗算,银票丢去大半, 到岭南时手里所剩已经无几。 因着人生地不熟, 夫妻二人没啥手艺, 便用手里所剩不多的银钱做些小本生意。然而生意不赚反赔,最后连本钱也赔没了。 真是干啥啥不顺,喝水都能塞牙缝。最后无法,夫妻俩只得在一户富人家给人做工赚些家用。 后来夫妻俩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成年后夫妻俩用仅存的一点积蓄给人娶了房媳妇,到小儿子时,家里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给其娶亲。 -- 第120页 正好这时夫妻俩做工的这户富人家给女儿招女婿,看上了他们家的小儿子,夫妻俩想也不想就让小儿子给人做上门女婿去了。 然而小儿子倒插门的这户富人家只是暂居岭南,人老家在江南。女儿女婿成亲后,富户人家便举家迁往江南去了。 只不过走的时候没带这夫妻俩和他们的大儿子。夫妻俩家境窘困,没有多余的钱北上,更没脸面回老家。 夫妻俩望着家乡的方向,望眼欲穿,欲哭无泪,悔的肠子都要断了。 却说这个小儿子随着富户人家回到江南之后,在家里并不受待见。妻子是个悍妻,脾气也不大好,顿不顿就朝小儿子发脾气,小儿子在家里可谓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位煞星。 小儿子与悍妻育有两子一女,长子继承家里衣钵做生意,二子读书科举。这次与蒙清做生意的正是这位长子。 两人相谈甚欢,长子邀蒙清家中闲坐。蒙清来了与这位长子的父亲交谈时才知这位父亲姓蒙。既而进一步交谈,聊到了祖上八代,一时之间震惊不已,二人竟是一家。 这位父亲正是蒙清的堂叔叔。堂叔叔将自身遭遇告知给蒙清后,蒙清非但不同情,还暗自骂了一声“活该”。 当初他堂爷爷将他太爷爷打下来的粮庄折成银票逃走,害的他爷爷四处找寻,官司一场接一场,愣是没找回来。 如今堂爷爷一家过的凄惨,这是上天给他们的报应。蒙清只会拍手称快,道一句天道好轮回,哪里会给他们同情。 堂叔叔的长子得知他们是叔侄关系后,立马喜形于色,叫了蒙清一声“表兄”,也不管蒙清乐不乐意,愣是留人在他们家过了个年才将其放回。 而今坐在自己家中,蒙清将堂叔及堂爷爷身上所遭遇一并说了出来。大家听了半晌无言,不知是唏嘘还是怎么。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是我没说明白吗?”见大家不言声,蒙清问了一句。 蒙鸿赶紧接道:“没有,大哥讲的很清楚,只是我们不知该说什么。” 蒙清便说:“畅所欲言,随便说说嘛。”忽而想起堂叔叔在那户人家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样子,不免心中来气,顿时觉得眼前的饭菜都不香了。 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搁:“好端端的蒙家子弟给别人家做上门女婿,生的儿子跟别人姓,真是够窝囊的。我蒙清这辈子若是没儿子便也罢了,若是有,便是砸锅卖铁,我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倒插门,给别人做上门女婿。”这不止是窝囊,更丢祖宗的脸面。 大家见蒙清这气来的莫名其妙,来势汹汹,纷纷埋下头吃自己的饭,一时谁也没理会他。 只有蒙鸿呲了呲嘴:“大哥说的在理,好好的七尺男儿怎可委屈自己倒插门别人家去,那不是有伤自己尊严,遭别人耻笑吗。”只是大哥,你别老是盯着我看啊,搞的他给别人家倒插门似的。 蒙清按下心中忿气,心平气和的说:“记得我走之前与你说过,要你多留意几个姑娘,待我回来之后给你到姑娘家提亲去。我这也走了半年了,你的事进展如何了?” 蒙鸿本来人还好好的,听了蒙清这话后,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他原以为蒙清讲什么太爷爷堂叔叔堂爷爷的事,早就将此事忘的一干二净,原来不是不提,而是暂时放在一边,只是早晚而已。 但是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赶紧埋下头吃饭,假装自己没听见。 偏生这时候立在桌边的阿青不长眼色,非要抢着说话:“大少爷不在期间,二少爷只跟邓愚明家的邓昭昭姑娘有过接触,其他的阿青再没见了。” 就是这么一句,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齐刷刷看向阿青,蒙鸿更是狠狠瞪他一眼,觉得阿青莫名其妙,这是哪跟哪,怎么就跟邓昭昭扯上关系了。 阿青被大家看的紧了,自知失言,嘴巴一捂,赶紧遁逃走了。 蒙清却哼笑一声,看着蒙鸿:“我就说你跟我说话时怎么怪怪的,原来是为掩饰什么。邓愚明家的那个女儿有什么好的,整天哭唧唧,听都听烦了。你却想着给人家做上门女婿,到时不用爹出手,我就先把你腿给打断了。” 来时路上,蒙鸿就将这半年身边之人发生的事全都给他说了,这其中便包括邓愚明身死一事。邓愚明活着的时候,曾有意撮合他家邓昭昭与蒙鸿,只是蒙鸿不乐意,一直避着不应。 邓愚明无法,只得转头另给他家女儿另择高婿,且是上门女婿。 但是不管是上门还是不上门,从始至终蒙清都不太看好那邓昭昭,认为人性格太软弱,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哪有大家闺秀,秀外慧中的柳家姑娘好。 而且娶邓昭昭就要给人做上门女婿,他家蒙鸿好端端一男儿,怎么屈身给人倒插门。蒙清也是被阿青的话气着了,也不管真与假,便先将蒙鸿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蒙鸿也是气的不行,不过不是气阿青,是气他蒙清。蒙清遇事不过脑子,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数落一通。 这让他很气愤,愤愤道:“我若有给他人做上门女婿的想法,不用哥动手,我自己就先将自己的腿砍断了。” 二人言语不和,针锋相对,饭桌上一时噤若寒蝉,大家的嘴就跟被针缝住似的,谁也不发一言。 “啪”一声,蒙真一筷子拍在桌上。从吃饭到现在,耳边的聒噪声就没停过,他被吵吵的头疼,实在是忍无可忍。 -- 第121页 “你不在的时候,家里很是清净。怎么你一回来,就各种鸡飞狗跳。吃饭就吃饭,好端端的吵什么嘴,叫人不得安生。” 这话虽没点名道姓的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这是说给蒙清听的。蒙清知他爹偏心眼,一向偏着蒙鸿,自己争也争不来个好,遂歇了气,埋头默默扒拉起碗里的饭。 “你路上奔波数日,想必已是很累,吃完饭便歇着去罢。”饭桌上安静下来,蒙真耳边不再聒噪,心也跟着平复,柔声和气对蒙清说了一声。 蒙清点头:“知道了爹。”忽又想起什么,抬起头说,“忘了给爹说了,我那堂叔家的小儿子去年院试也考中了秀才。人家里人说了,将来会试时,让他家那小子来咱们家住一段时日。我在人家里住了也有十天半月,想着礼尚往来,总不好拒绝,便应下了。” 蒙真“嗯”了一声,再无只言片语。 “还有爹,”蒙清接着说,“我想着从今年开始,先在咱们县城办两所学堂,供念不起书的小孩子读书。若是办的顺利圆满,以后再往周边村镇扩展,争取每村每镇都至少有一所学堂,孩子们都有学上。若是能力允许,不只学堂,我还出资在咱们县城建几所收容所,供无家可归在外流浪的穷苦人寄住。”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流露出星河一般的光芒,大家听了不由怔住,以前从未见蒙清说过这样的话。蒙清这是怎么了,怎么下了趟江南回来后人有些反常。 蒙鸿更是震惊不已,眼睛直盯盯看着他哥,一时忘了方才二人闹的不愉快。心想,蒙清在江南遭遇了什么,怎么回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倒做起慈善来了。 自这趟江南之行,蒙清见他堂爷爷堂叔叔身上所遭所遇,更加笃信佛家所言“因果报应,因果轮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话一点不假。 人活一世,钱财色相均为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既如此,他何不将自己多余的钱财用在需要的人身上,助人为乐,助他即是助己,就当是为家人积德行善。若有来生,必定能投胎个好人家。 当他将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大家纷纷注视着他,对他的话赞许有加。蒙真更是赞不绝口:“你有如此高度,倒叫我对你刮目相看。”他们道家向来注重个人修炼,不像佛家普渡众生,道家人追求自我,从内而外独我忘我,以此来寻得长生。 “好了,快吃饭罢,吃饱了都回自己屋里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屋里安静了片刻后,蒙真又说。 蒙鸿看了看他爹,又看看他哥,心想,这家里才有人修道,这又来一佛,一道一佛,这下家里可热闹了。 很快大家便吃完了饭,而后起身回自己屋里去。临出门时,蒙真听见蒙鸿蒙澈在后面小声嘀咕。 蒙澈:“二哥,半年不见,我怎么发现大哥跟从前不一样了。” 蒙鸿:“哪里不一样了?” 蒙澈:“大哥怎么越来越像个爹了,比咱们爹还要可怕。我现在一见他就头皮发麻,怕他训我说教我。” 蒙鸿一笑:“是了,你的感觉没错,蒙清身上的爹味儿越来越重了。你以后少往他跟前凑,小心他说教你,就像唐僧给孙悟空念经一样,念的你头疼害怕,心惊胆战,欲死不能。” 蒙澈吓得赶紧往他哥身上一缩:“我躲着还来不及,哪里敢往他跟前凑,怕不是疯了,嫌我小命太长。” 蒙鸿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对,躲就是了,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嘀咕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听不见。蒙真心想,他怎么没发现,蒙清身上何时有爹味了。他这个爹尚在,蒙清能越过他代替他的位置吗? 这两个嚼舌根的,背后言人是非,该罚! 第57章 自这日之后, 又过两日,蒙清女儿岁岁出生满一个月。 蒙家盛宴款待, 邀请亲朋好友前来共贺孩子满月之喜。 宴礼上蒙清为孩子起名蒙雪, 因着孩子出生那日天降大雪。雪花晶莹剔透,纯洁无瑕,亦有冰雪聪明之意。 二月, 万物复苏的时节,窝了一个冬天的人们也纷纷出来活动,舒展筋骨, 上学的上学, 做工的做工, 农忙的农忙,开始为一年的生计奔波忙碌。 蒙鸿和蒙泽两人结伴往京城去了, 蒙清则着手准备建办学堂一事。香河县县城呈方正结构,学堂多集中于城中心一带, 南北通向繁华, 东西则萧索。 蒙清便打算在县城最西面和最东面各建一所学堂。这建学堂首要任务是买地皮,他看好地皮之后, 与卖方一道去官府过手续。 私人出资兴办学堂官府是十分鼓励的,县太爷与蒙清算是旧识,在蒙清来过手续, 以及给人下发兴办学堂资质时,县太爷十分爽快,半天时间就将这两道手续给办齐整了。 有了官府的支持,蒙清又着手购买砖瓦, 之后找人筑造。等到房舍起地筑基, 青砖眼见着一块块垒高时, 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在这期间,蒙府老爷蒙真一如既往的县学家里两头穿梭。二月既过,便是花红柳绿,芳菲绚烂的三月天。 学里的学生们褪下半厚的衣衫,身着县学统一发放的天青色单件襕衫,站在明伦堂前宽阔的广场中央,便是暮春时节花花绿绿中最明亮的一道风景。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年长还是年少,富有还是贫穷,人们无一不例外不注重自身外在。 -- 第122页 年老如蒙真,人老心不老。上辈子他被他的徒子徒孙们称之为“美老祖”,这个称呼可非浪得虚名。 他上辈子的容貌若是放在这群学生中,蒙真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一句,无人可及。只是可惜了,现在他是一个老头模样,跟美压根就挨不上边。 可是乡试还在明年,若是他运气好,及至会试殿试一并考中,也得等到后年,距离现在起码还得两年。 上辈子做老祖的时候几百年都过来了,这一世科举总觉着日子不那么舒心,有些时候,一年一年格外磨人。 就好比现在,坐在明伦堂宽敞的课室里,本来心情好好的,却因杨教官的一句上午考策论而整个人都不好了。 杨教官这人也是奇怪,考试没个定数,并非按月按天来试学生,完全是根据自己的意愿,今天心情好了,见窗外寒梅绽枝,想着这么好的景致不该辜负,随口而出一句关于梅的诗句,要学生们做一首五言八韵试帖诗来。 或者等到了明日,心情忽然又不好了,又会让学生们做一篇八股文。八股文枯燥乏味,为学生们所不喜。杨教官认为,独愁愁不如众愁愁,不能让他自己一人不好,不如大家一起愁吧。 明明是一个严肃正经之人,在考试上时而又不正经起来,弄得学生们也搞不明白了,他们的杨教官莫非双重人格,不然为什么老是在考试上折磨他们。 杨教官却认为他并非有意折磨学生,实是他性格如此,况且不定期考试可以帮助学生们找出自身的不足之处,他也是好心,怎么能说他不正经呢。 杨教官今日布置的策问题目是关于商人社会地位高低之利弊的讨论。往朝商人社会地位都是排在四民之末,本朝自开国以来,一改往朝政策,将商人地位直接提升两阶,仅次于读书人。 然而商人社会地位提高的同时弊端也出现了,一些个商人利用手中的银钱捐官买官,四千两银子买一个知县的官,其奉薪只有六十两银子。 这些官员为拿回捐官的钱,通常会收受贿赂,剥削民脂民膏,一心想着收钱,哪里有心为民谋事。既而吏治败坏,引起民怨,严重者可致社会动荡。 朝中不少高官重臣就是捐官得来的,结果可想而知,官员贪污腐败,贿赂成风,搞得朝廷上下乌烟瘴气,民怨沸腾。 为此,一些贤臣良将联名上书,请求皇帝下令废止捐官政策,要想做官必须走科举这条路,以此来还朝廷气清之风。 所幸当今皇帝倒也不是个昏庸无能的,他听从官员们的提议,于昭平四年秋,废止了捐官政策。 皇令明确规定,商人不得通过捐钱的形式获得知县及其以上的官位,员外一类的清闲官职倒可。 这捐官政策废除了,立马又有官员提出降低商人地位的举措,这些人认为国家之所以贪污腐败,全是因为商人社会地位高所致。商人有钱地位又高,就会拿钱贿赂官员,反过来官员收了商人的钱,就会为商人行便利之事,一来二去,久而久之,官商互结,搜刮民脂民膏,既而引起民怨,又会给朝廷造成新的腐败乱象。 所以官员们再一次上书,恳请皇帝降低商人的社会地位。然而皇帝并没有允准,皇帝也不可能允准。 须知本朝开国太·祖在没做皇帝前祖上就是做生意的,那时商人社会地位低下,因着朝廷打压,太·祖家生意事上多有不顺,彼时又逢战乱,太·祖家弃商从武,在民间招兵买马,笼络民心,日积月累,队伍不断壮大,最后在动乱不安的年代杀出一条血路,杀进皇宫推翻旧王朝,自己登基称帝,建立了一个新的王朝。 新帝登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提高商人的社会地位,事实证明,这个决策是正确的。商人走南闯北,货物得到广泛流通,推动的不只是经济发展,南北方文化差异也进一步缩小,本朝至第三代君王这里时,经济文化前所未有的繁荣融洽。 然而世上之事没有绝对性,所有事情都是相对而言。商人社会地位的提高确实推动了经济文化发展,促进国家繁荣昌盛,可也出现了新的弊端。 同样是第三代君王,也就是先帝,当今圣上的父皇,因为过分倚重商人,导致商人行为猖獗,与官员勾结,共同压榨百姓,更有甚者买卖官位。而先帝对此种行为非但不加以制止,甚至主动卖官鬻爵给那些顶级商人,以此敛巨财充国库。 结果可想而知,当官的都去勾结商人敛财去了,而商人买官需要一大笔钱,这笔钱与他们做官的奉薪远远不对等。为了寻回这种对等,这些通过买官获得官位的官员就会大肆剥削百姓,心里眼里只有钱,哪里还会为百姓做事。 官商互结,吏治腐败,是导致朝野动荡的主要原因之一。先帝时候,国家虽无外患,经济也繁荣昌盛,可还是挡不住民间自发组织的大大小小的起义不下十次。 为此,一些官员不断上书,恳请皇帝废除捐官制度,并且降低商人社会地位,可惜无一例外被先帝驳斥回了。 一直到今上继位,这种捐官买官的乱象才得以抑制,可官员们提议的降低商人社会地位皇帝却怎么也不会应允。 他们皇家以商贾起家,当初抵抗旧王朝时受到不少商贾的支持,老祖宗都说人不能忘本,他们又怎么能打压拥护自己的商人。况本朝商税高,国库的一大半由商人提供,放着这么多的钱不用,去打压拥护自己的商人怕不是脑子有毛病。 -- 第123页 不过对于大臣们提出的官商互结的问题,皇帝也并非放任不管,而是制订了一套律法,凡捐官买官者,一经发现,立马没收其财产,抄家处置。 对于收受贿赂的官员,若是贪污特别严重,被民众举报到皇帝跟前的,轻则官位不保,重则人头落地。 这一律法的施行,官商互结的乱象虽没彻底杜绝,可也起到了应有的效果,从昭平四年到现在的昭平十四年,官员贪污腐败现象鲜少有,读书人通过科举入仕,朝野上下相对祥和,气朗风清。 可仍有不少官员认为商人社会地位不降低,总有一天官商互结贪污腐败现象会卷土再现。 有人就认为,吏治败坏,官员贪腐,跟商人社会地位高有必然联系。 于此,你怎么看? 这便是杨教官今日给学生们出的策问题。学里不少学生家是做生意的,对于这种问题的观点,当然不会持赞同态度。 蒙清在答题之前,突然想到去年正月里蒙清被人蓄意谋害一事,他与蒙清去官府报官,蒙清胜诉讨回公道之后给了县太爷不少银钱。 当时蒙清说,他行商做生意少不得与官府打交道,县太爷收了他的钱会为他行不少便利之事,商人与官府之间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蒙真认为这题问的有问题,吏治腐败,官员贪腐多是朝廷不作为所致,与商人社会地位高低有多大关系。便是商人社会地位被降低了,朝廷无所作为,吏治腐败官员贪腐等社会现象照出不误。 试卷交上去之后时候尚早,不少学生尚没有回家的打算,坐在一起聊方才那道策问题。 其中一学生道:“我觉得出这题的人有毛病,社会腐败官员贪腐跟商人社会地位高低有何关系,难道没有商人他们就不贪腐了吗?而且近些年商人已经够夹着尾巴做人了,不捐官不贿赂官府,有的甚至还自掏腰包修路搭桥,乐善好施造福百姓,不知比那些肥头大耳溜须拍马屁的贪官强了多少倍。” 立马就有人附和:“是啊,黄同窗此言不差。就拿我们家现在住的那片地方来说,这几天突然出现了一所正在施建中的学堂,听说那学堂是由咱们香河县一个有名的粮商出资所建,而且还不止一所,除了咱们县城东面这片区域外,县城西面好像也建了一所。不过我这也是听别人说的,我没去西面看过,所以也不知真假。” “是真的!”有学生接道,“正好我家住在城西,这几天我从我家门口的那条街路过时,见那学舍已经盖了老高了。不出意外的话,三个月之内便可完成,大概今年秋天孩子们就可以坐在里面读书学习。” “咦,我记得咱们香河县有名的粮商姓蒙,不就是蒙同窗他们家吗?” 突然不知哪个学生来了这么一句,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挪到蒙真身上,有学生还专门跑过来问:“蒙同窗,给咱们香河县建造学堂的是你们家的吗?” 蒙真看着这学生渴切急知的眼神,点了点头:“没错,正是我大儿子蒙清。” “哇,想不到蒙同窗家还是个乐善好施的大财主,我就说嘛,方才那道策问题出的有毛病,商人行善建造学舍,朝廷不给嘉奖便也罢了,还想着怎么打压。被压下去了于他们有何好处,谁给他们纳税供银造福民生,让那些贪官喝西北风去。” 本朝对民众的言论相对宽容,上至朝廷命官,下至村野闲叟,只要不是诋毁天家之言,都可以随意讨论。 这些学生多涉世未深,甚至有些还很愤激,对于一件有争议的事,会褒扬扬善的一方,对立的一方则会不断抨击。 这不这道策问题里的贪官被他们骂的个狗血淋头,行善的商人倒成他们褒扬的对象。而且,越说越起劲儿。 最后还是坐在讲堂上批阅文章的杨教官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他们的沸沸之言。 “下学了不回家在这里多嘴多舌,是嫌布置的课业少吗?来,都过来,我这里还有几道策问题,诸位既然这么能言善辩,再多论几道也无妨。” 学生们哪敢呢,见杨教官板着个脸,一时都捂紧自己的嘴巴,不敢再言,背上书箧各回各家去了。 自这日试策之后,又过了没几天,秦学政来香河县县学巡回检查。 学政掌一省(京城)之学务,在任期内要不断到当地所办的府学县学进行各方面综合检查。这其中要查的不止学生的功课,看学生有无松懈懒怠之心,学政还要考核在职教官,如若发现教官或者学生有滥竽充数的,立马给其降职罢学处置。 所以不论是教官还是学生,在秦学政莅临的这三四天内都打足了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等到秦学政一走,学生们才终于歇了口气,这生员还真是不好当,不但要被自家教官翻来覆去的考试,还要被学政突击检查,万一表现不好,被学政除去秀才功名都是可能。 有着这两方施加的压力,学生们就是不想上进都难。 三月天气,绿树含烟,葱茏满目,晚上才将将下过的雨,第二日清早草叶上的露珠饱满欲滴,清亮剔透,可却挡不住阳光的照拂,不过半日,才成形的露珠就被蒸发个透净。等到下午学生们拿了书来竹林里读书时,草叶上的晶露竟一滴也不剩了。 每个月月底的后半天,是蒙真为大家讲道的时间。刚开始学生们觉着稀奇还来听上几耳朵,后来就不怎么来听了。因为他们觉得没意思,浪费时间,有这闲工夫还不如跟同窗聊聊天讨论几篇文章深刻划算。 -- 第124页 所以到最后来听蒙真讲道的只剩下二十来人。这日下午,蒙真依往常一样坐在竹林里的一块大石上给同好者讲道,讲完之后大家如往常一般相继离开,唯有坐在他身前的刘潺迟迟没有动作,蒙真见他一副神醉的样子,忍不住在他肩上拍了拍:“下学了,人都走了,你也快走罢。” 刘潺恍惚过神,笑了笑:“蒙伯伯一道走罢。” 蒙真点了点头,与他一道出了紫竹林。说起这刘潺,蒙真每次讲道他都有前来,而且还听的特别入神,每次都是人走光了蒙真叫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 真是个痴人,蒙真心想,他活了两辈子这样的人还真少见。然而蒙真每次见他总会时不时想起当初刘老爷跑他家里来对着他噼里啪啦一顿指责,说他好端端讲什么道,把他好生生的一个儿子带沟里去了。 如今看来,刘老爷全然就是杞人忧天。杨教官时不时会考试学生,而刘潺每次的成绩都排在前面,并没有因为沉迷道学而后退不前。 杨教官曾评价刘潺,小伙子话不多,墨水都藏在肚子里了。 蒙真看了眼这个走在自己身侧话装肚子里有些腼腆的小伙子,问:“为什么我每次讲完道别人都走了,你还坐那儿纹丝不动。” 刘潺略有些羞赧,不好意思道:“我想着与老庄一道遨游天空去了。” 这……蒙真一时有些口呆,这是他没想到的,他今日也没讲老庄,刘潺咋就跟着老庄跑了,果然是个痴人,与众不同。 “其实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接触过老庄,只不过被我父亲发现后给烧了,自那之后我的屋里只有儒学没有其他。”刘潺又说,“所以你那次讲道之后,我悄悄买了老庄的书回去,我父亲才那么气愤,骂我不够,又去寻你的不是了。” “其实这万万怪不得你。读儒学久了,偶尔读一读老庄,你会发现你的身体和思想都处在一个放空的状态,那种感觉是你任何时候都无法体会到的。所以每每听你讲完道,我之所以较别人反应慢,不过是多贪恋了那种感受稍微一瞬。” 对于刘潺的这些话,蒙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其实刘潺说的并没有错,干一件事乏了,读一读老庄尤其是庄子,确实能让人身心放空,就像他每次打坐时候一样,心无旁骛,独我忘他。 “不过蒙伯伯尽可以放心,我虽醉心于道学,学业并不会落下。” 这点蒙真倒是放心。说话间隙,二人出了县学大门,往常都是阿青驾着马车在大门口等他,这次却换成了蒙鸿。 夕阳余晖下,蒙鸿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你怎么来了?”蒙真走过来问。他都近两个月没见到过蒙鸿了。 蒙鸿笑道:“这不想爹了吗,就回家来看看。”自出了正月后,蒙鸿便去了京城,这一走就是俩月,家中老父亲尚在,他总得要时刻回来看看。 他是今下午回来的,尚未到家门口便看见阿青驾好马车要去接蒙真,他想也不想就跳下马从阿青手里要过缰绳,亲自来接他的老父亲来了。 等他爹上了马车,蒙鸿手中的缰绳上下一甩,马车便跑动起来,不消片刻就到了自家府上。 从马车上下来,蒙真还有些头晕,正要抱怨几句蒙鸿驾车跟赶着投胎似的,对面便又来了一辆马车,下来的却是蒙清。 “爹!”蒙清率先喊了一声,走到二人跟前,再看着蒙鸿,“你怎么回来了,你还知道回来?”说话的语气跟方才与他爹的全然不一样,似是厌弃。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这也是我的家,我想来就来。”蒙鸿本来想跟他哥欢欢喜喜打声招呼的,可见蒙清这副态度,他也就没必要跟他和和气气。 “两个月不见,你皮越发厚实了,我看你就是欠抽。” “还不是大哥不好好说话在先,若是大哥对我友爱,我又怎会对大哥不敬。”面对蒙清的不讲理,蒙鸿也不甘示弱,与他顶撞一句。 蒙清被他的话顶个半死,刚想要训斥几句,蒙真却插话进来:“一见面就吵,兄弟俩是有多大的怨愁,就不能消停点。”说完就越过他俩进门去了。 蒙鸿看他哥一眼,赶紧跟上他爹。心想,蒙清一见面就对他各种看不顺眼,怕是一会儿饭桌上更不能消停了。 果然晚上吃饭的时候,刚开始大家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蒙清先说了下学堂建造之事,又聊了几句小孩的事,然而桌上几人却不怎么回应他。 这就让人很尴尬了。 “蒙鸿!”他喊了一嗓子,蒙鸿朝他看过来,见他哥脸色不太好,便知没好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别一天到晚在外面瞎逛,该想想成个家了。” 刚开始蒙清这话还算温和,蒙鸿便点了点头:“知道了,哥。” 这话明显是在敷衍,蒙清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之前说好的不再掺和蒙鸿的亲事,由他顺其自然就行,可每次见蒙鸿老大不小的样子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他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说他两句。 “你怎么个知道了,光说嘴不过脑子吗。每次都说知道了,可几时行动过,全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压根儿就没听进去是吧。” 蒙鸿不知道蒙清哪根筋又搭错了,跟更年期似的,动不动就犯神经,他都不知道哪里招惹下他了。 “那你想要我怎样,这事本来就急不得,你就是再着急,难不成要我明天就能给你带一个回来?” -- 第125页 “你……”蒙清一时被气住,不过不打算与他计较,暂且先压下这口气,与他另外说道,“蒙泽也十七了,也该考虑成家了,你这个做哥哥的不成亲,压在人上面让人怎么说亲。不要因为你一个人而坏了整个家里。” 嗬,好嘛,都知道拿蒙泽来压他了。不过蒙鸿很快就反应过来,蒙清这招实在是高。古代人讲究长幼有序,这做哥哥的不成亲,做弟弟的确实没有先结婚的道理,不然就是乱了礼数。 本朝礼制,女子年满十五男子年满十七就可以谈婚论嫁。而蒙泽今年刚好十七岁,确实到了被家里说亲的年纪,蒙鸿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层。 “哥,我又没说我不成亲,我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找到个合适的,等我再缓个一两年说不定就找着了呢。” 他这话说的相当随意,在蒙清听来又是另外一种敷衍。他不明白蒙鸿为何这么抗拒婚姻,娇妻在怀不好吗?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跟自己的人生大事过不去。蒙鸿大概是脑子有毛病。 “再缓个一两年?你能等得起别人也等得起吗,婚姻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整个家里的事。明天我就叫崔媒婆来,给你说门亲事。甭说什么合不合适,门当户对,女方相貌好性子好就是合适。” 蒙鸿给他哥这说辞整的哭笑不得,为什么蒙清这么执着于他的亲事,他爹还在呢,他爹都没说什么,凭什么蒙清对他规划来规划去。他是独立的一个人,不归属于他蒙清管。 “不吃了!”蒙鸿踢开凳子就要走。 蒙清将他喊住:“你给谁甩脸子,你今天要是出了这个门就别回来。” 饭桌上除了他二人外,还有蒙真蒙澈王昕雨三人。王昕雨见他兄弟二人架势不对,似箭在弦,一触即发,忙拉了拉蒙清,要他少说两句。 然蒙清跟看不见似的,无动于衷。 对面坐着的蒙澈忙将头埋于碗里,生怕他大哥火气无处发,殃及到自己身上。同时也为他二哥捏了把汗,可怜的二哥,这刚回来没多久,屁股还没挨热呢,就被大哥逮着一顿磋磨,着实可怜。 最后剩下个蒙真,他也并不打算干涉,每次吃饭这兄弟俩都要吵吵个不停,他次次训斥,下次吃饭时依旧这样。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再管了,他打算袖手旁观,看他兄弟二人能翻起多少花来。 “大哥看着办吧,爱娶谁进来娶谁进来,我没意见。”蒙鸿破罐子破摔,不打算跟蒙清纠缠下去。 蒙清也平缓下情绪,说道:“好,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明日我便叫崔媒婆给你去说亲,多给你说你家,自是不会亏待了你,总要让你满意为止。” “好了,坐下吃饭!”蒙清见他还杵在那儿怄气,便催促了一声。 蒙鸿拿脚勾了下凳子,坐下的间隙他忽而改变了主意:“不,我不要大哥给我说亲了,我有心仪的对象了。” “是谁?”蒙鸿这话如平地一声惊雷,不只蒙清惊惑,其他几人也纷纷看向他。 “邓愚明家的女儿邓昭昭。除了她,我一概不娶。” 蒙鸿站在桌子边,垂眸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蒙清,心中突然一阵畅快。 哼,你不让我娶谁我偏娶谁。 看我不气死你蒙清! 作者有话说: 这章主要介绍了下主角所处这个朝代的背景。这个朝代名为大景朝,现任皇帝的年号为昭平,主角是昭平十一年穿过来的,现在是昭平十四年,穿过来快三年了。 还有这个朝代的经济文化繁荣昌盛,类似于清朝鼎盛时期,商人社会地位高,仅次于读书人。当然商人社会地位高,与官员互相勾结,就会造成朝□□败,这章也有简单说了说。 具体深入的就不多说了。本文主要写主角读书科举以及大量的家长里短描写,不涉及朝堂。文章本来预计是三十万字,现在看来三十万字是写不完了,应该是三十多万字,不会超过四十万。我写不来长篇,捂脸,等以后多写几本再写大长篇吧。 最后,我发现我写家长里短的种田文上手,一写到考试朝堂上的事就写不动了。以后会写一本纯纯的种田文,不涉及考试之类的,考试太累了,而且古代科举巨难考…累趴了… 这章写的有点散,标题居然不知道该写什么了,笑死 第58章 蒙鸿其实也很迷茫。 他来到这边这个世界十九年了, 所谓入乡随俗,他已经很往这里融入了。 小时候还好说, 没那么多烦恼。也就是最近这两年, 他开始变得焦虑起来。先时这份焦虑来自他原先那个爹,跟现在的蒙清一样,原先那个爹老是在他耳边说训, 说他不务正业,到了娶亲的年龄了还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以后可怎么成家立业, 怎么管教自己的孩子。 蒙鸿觉得他爹这话甚是讽刺, 心里可笑的不行。父为子表其率, 他蒙真自己都一副玩世不恭样,还好意思说他。 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贻笑大方。这种被说训的日子,一直到他原先那个爹被现在这个穿越过来的爹占了身子才停歇下来。 可这边停下来了那边又起来了。现在这个爹倒是不说教他, 可他大哥蒙清却不放过他。蒙清的说教程度比他原先那个爹有过之而无不及, 兄弟俩只要一见面,蒙清就跟唐僧念经似的, 喔咪喔咪在他耳边念叨个不停。 -- 第126页 蒙清念的最多的就是他的亲事,说他年龄到了也该说亲了,他爹自从去书院读书后, 跟入了魔似的,心里眼里只有书本,儿子家里一概不管了。 俗话说长兄如父,这父亲不管儿子的婚事, 那便只能由他这个兄长代而为之。蒙鸿觉得他哥这个兄长当的有点过分, 爹味太重, 催他催的太紧。 其实他也不是不结婚,只是不知该与谁结。说出来怕是要遭人笑话,他虽活了两辈子,可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上一世他出生于殷实之家,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家里开连锁餐饮,母亲平时忙于生意对他顾及不暇,便将他寄住于学校。可偏偏他又是个不爱读书的,高中都没念完便辍学随母亲一道打理生意去了。 上学时候学校禁止学生恋爱,他平时也是跟男孩子打交道多,女孩子虽也有接触,但从未与其深交过。而且那时候他沉迷于游戏,哪有空闲找女孩子玩。 跟随母亲做生意后,母亲对他要求极为严格,对他看管的也紧。他整天要学好多东西,也没有时间去恋爱。 十九岁那年,好不容易抽出半个月时间与朋友到外地游玩,不幸乘坐的飞机失事,再次睁开眼,他胎穿成了一个哇哇啼哭什么都不知的刚出生的小婴儿。 刚出生娘便死了,是嬷嬷和家里的下人将他一手带大。等长到十五岁上时,他问他大哥要了些银钱,凭着上一世的生意经验,先是在县城开了间酒楼,随后又在京城也开了间,而且生意都还不错。 这生意上倒是一帆风顺,感情却一直是个空白。这个朝代儿女婚事多由父母做主,多数人都是被定亲然后成亲,成婚前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蒙鸿虽然经常在外面跑,可他能接触到的女性屈指可数。什么莺莺张生红娘子,梁山伯祝英台,那都是戏文里才有的,现实中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曾经有朋友介绍自家的姐妹给他,他当时一笑置之,都是些酒肉朋友,况姑娘家的亲事其兄弟又做不了主,不过是朋友间的客套玩笑话,他又怎会当真。 说起来他接触最多的女性当属他们家的丫鬟,但是他又不能娶她们,不然蒙清真就会打断他的腿。 综上,蒙鸿要想娶个老婆主要还得靠家里和媒婆的介绍,曾经他被介绍过两个姑娘,柳员外家的柳二姑娘,以及邓愚明家的邓昭昭姑娘。 可惜都被他拒绝了。现在他大哥催婚催他的紧,他实在是被逼的狠了,起了逆反之心。蒙清要他按他的意愿来,他偏不让他遂了意。 蒙清不是讨厌邓昭昭吗,那他便娶邓昭昭进门,也好出口气让自己舒坦些。 况昭昭姑娘长的温柔可人,他见过后没有不喜欢。反正横竖都是娶,倒不如娶个自己看的过眼的。 就在他满心畅快,等着看蒙清被气的暴跳如雷的样子时,蒙清却好涵养的坐在那里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好啊,你去给邓愚明家做上门女婿,以后生的孩子姓邓不姓蒙。” 说到这里,蒙清突然站起来,一改方才的良好态度,指着他骂:“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然蒙鸿并不会滚出去。既然这亲事早晚都得要结,不如今天摊开说明白了,省的以后再掰扯来掰扯去闹不愉快。 “谁说我要给他家做上门女婿了,我蒙鸿堂堂七尺男儿,怎能给他人做上门女婿,我要将人娶进门来。那崔媒婆不是很会说吗,就让她给说去。” 蒙鸿拉开凳子坐下,再不看他哥一眼。蒙清也跟着坐下,脸色依旧不大好,“那邓家还要守孝两年,你若执意娶邓昭昭,就得要等上两年。” “等就等吧。”蒙鸿说,他又不急着这两年。 “那好,明天我找崔媒婆到邓家说亲,成不成还得另说。若是不成的话就让崔媒婆再给你说其他家,天底下好姑娘多的是,没必要非她邓昭昭不可。” 蒙鸿“嗯”了一声,再没反驳,因为他哥的态度很好,说话也没有方才那样锋锐,他也就不好再跟人对着来。他只是想不到蒙清会同意他和邓昭昭。 蒙清想的却是,只要蒙鸿答应成婚就成,管他对方是谁。他虽不太喜那邓昭昭,可与人成婚的是蒙鸿又不是他,他没必要再管那么严。 因为这件事有了个满意的结果,饭桌上又恢复了最初的和平宁静。 蒙真亲眼看着这俩兄弟从方才的剑拔弩张,到现在的尘埃落定,心平气和。心想,兄弟俩再怎么吵也还是亲兄弟,都是一个爹生的,还能反目了不成。 不只蒙真,另外两人王昕雨和蒙澈也都松了口气,终于安静下来了,家人之间还是和和气气的好呀。希望家里以后也都像现在这样,不要老是吵架,因为吵架不只影响当事人的心情,身边的人也会跟着提心吊胆,担心害怕。 第二日,蒙真起床洗漱用完早饭,正要坐马车往学里去时,崔媒婆喊着蒙老爷,一只脚踏进他屋里来。 “蒙老爷,你家蒙鸿当真要娶邓愚明家的女儿?”今天早上崔媒婆刚起床,就被蒙清的突然来访吓了一跳。自蒙清成亲之后,蒙家再没来找过他。蒙清这会儿突然来访是要她干什么。 等蒙清说完来由之后,崔媒婆脸上逐渐露出难色,这事可不好办啊,她这几天受邓家的请托,在给邓昭昭说上门女婿,可这一连说了好几个都没被邓家看上,她这边也是愁人的紧。 -- 第127页 当听蒙清说要她给他们家蒙鸿说邓昭昭时,她眼睛忽然一亮,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出来,蒙清又说他们家蒙鸿不做上门女婿,要她邓昭昭嫁他们蒙家来。 这可就难住了崔媒婆,人邓家特地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找上门女婿,不做上门女婿的人家考都不考虑。 她正要拒绝蒙清,蒙清却好似有什么急事,丢下这句话就急慌慌走了,连一声拒绝的话都不让她说完。 无奈她只得亲自跑蒙府来一趟,可巧蒙真在家里,她便说明来意,并问了对方方才那个问题。 蒙真点头:“是,怎么了?” 崔媒婆忙解释:“蒙老爷有所不知,邓家要我给他们家招个上门女婿,不是上门的一概不考虑。你们现在……这事确实有些为难老身,恕老身无法应承你们。” 崔媒婆这是拒绝了,但是语气有些中弱,拒绝的不彻底。 蒙真便道:“你那么能说会道,自然也能把招婿说成出嫁。” 崔媒婆嗨呀一声,说:“瞧蒙老爷这话说的,我哪里有那个巧嘴,那可不是能说会道就能解决了的,那得是要扭转乾坤了。” 蒙真便又道:“崔媒婆从事这行这么多年,想必扭转乾坤的事做了不少,今天再多个蒙鸿这一件又有何妨。” 崔媒婆一时被逗笑了,忙说:“以前我怎么没发现蒙老爷这么会说话,我记得蒙老爷之前可是不管儿子的亲事的,今天怎么倒上起心来了。不过你们家蒙鸿这样,倒也不是我多嘴……之前我给他介绍的柳家姑娘多好,与他何其般配,他愣是不应,现在好了,柳二姑娘与别人定了亲,他又看上人昭昭姑娘了……” “要是邓愚明还活着的话,你们这亲事定不成问题。可偏生邓愚明死了,这邓家孤女寡母,就等着招个女婿进来延续香火。你们却要求人家改招婿为出嫁,这不是为难老身呢吗。” “你若是觉得为难就不说了,我这边还急着上学,先走了。”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来,蒙真嫌她太啰嗦,错过她便要走开。 崔媒婆却“哎哎”两声,将他拦下:“蒙老爷别急着走呀,老身虽是为难,可也不能拂了你们蒙家的面,权当我婆子做善事为下辈子积德,我这就为你们走这一趟,看能不能把这乾坤扭转过来。” 说完崔媒婆便扭过身子走了,蒙真却想,既然横竖都是要去,方才何必浪费那么多口舌,害他白白耽误了一早上时间。 到学里时,课室里已经坐满了人,琅琅读书声自明伦堂传出,传向学里的各个角落。 今日杨教官家里有事请了假,上午上的习射课,蒙真一边上课一边想着蒙鸿的事,等中午回到家了也没见崔媒婆再来。 一直到下午他下了学,依旧没见着崔媒婆。蒙真想,看样子这乾坤是没能扭转过来,果然万事多磨难。 他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蒙鸿,要他也别等了,忙自己的事去罢。 蒙鸿笑道:“我无事可做,我在这里陪爹说会儿话。爹怎么看着很急的样子,我都不急爹急什么。” 这人一说话就惹蒙真不高兴,蒙真瞪了他一眼,说:“走开,别站我跟前碍我眼。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急着去罢,跟我有什么关系。” “行行行,我错了,爹别赶我走,我再不胡说就是。” 父子二人又等了大约半个时辰,眼见着天色暗下来,晚风从敞着的窗户吹进来,带来一阵清爽。 就在二人对此事不抱有希望的时候,崔媒婆突然就回来了。崔媒婆面色不大好,脸上挂着愁容,明眼人一眼就瞧出事情没办好。 “蒙老爷,蒙二公子。”崔媒婆走上前与二人招呼一声,脸上挤出个笑。 “亲事说的如何了?”蒙鸿忙问。 崔媒婆摇头叹气:“不太妙啊二公子,你这门亲事邓愚明活着的时候定是没问题,可人家里现在一致要给邓昭昭招个女婿,今天下午为了这事把邓博文的爹都叫来了,这会儿他们邓家人还坐在一起说个没完没了。我这边口干舌燥一时也插不上嘴,就先回来给你们传个消息,也好让你们安心。” “不过二公子也别太急,这事尚没有个定论,博文他爹的意思是尊重昭昭姑娘的意愿,昭昭姑娘若愿意嫁人就让她嫁人,若是不愿就招婿。” “那昭昭姑娘怎么说?”蒙鸿紧赶着问。 崔媒婆忽地就笑了起来:“看你这么急,你俩之前见过吧,那昭昭姑娘提起你的时候脸红彤彤的,十分害羞。小姑娘看着娇娇软软的,关键时候倒是很有主见。人姑娘的意思是愿意嫁给你,不让你倒插他们家的门。” “那……”蒙鸿也忽地一笑,“那不就成了?” 崔媒婆:“可姑娘的娘以及几位夫人不同意,这事还有的商榷,等明天我再过去问问,看是个什么情况。” 蒙鸿忙递了杯水过去,“婶子辛苦了,喝口水润润嗓子。” 崔媒婆斜睨他一眼:“以前我给你说亲,你那脸拉的老长,搞得我像个瘟神一样,叫你尽避着我。这会儿倒知道孝敬人了,可见你也是个见风使舵的。” 蒙鸿笑道:“以前那不是傻吗,这会儿开窍了,哪还能那等不见眼色,婶子为我的亲事操心,我可不得好好孝敬。” 崔媒婆喝完水放下杯子后,才又说:“你爹生了那么多儿子,就你会说。好了,话已给你们带到,我这奔波了一天,也该回家歇着去了。”说着站起身来,与他父子二人说她明天再到邓家看看,有好消息了立马过来告知他们。 -- 第128页 待崔媒婆去后,蒙鸿问蒙真:“爹,您觉得这门亲事能成吗?” 蒙真道:“能成。你没看崔媒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多半是与你卖关子,说不定这事已经成了。” 蒙鸿笑道:“想不到爹还会看心术,既然爹都这么说了,那这事定然是能成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大早,早饭还没吃,崔媒婆就跑过来说:“蒙二公子,你和昭昭姑娘的婚事邓家人答应了。说是过几天就将你们的亲事先定下来,等到昭昭姑娘出孝了就让你们成亲。” 此时的蒙鸿正在他爹屋里,听了崔媒婆的话,心下多少一怔,这么快就办妥了? “哎,蒙公子有所不知,本来这事还有的磨,可昨晚邓愚明给邓家人托梦了,让昭昭姑娘嫁进你们蒙家,这死人都发话了,邓家人哪敢不同意。” 蒙鸿与他爹对视一眼,不管邓愚明有无托梦,至少这事是办成了。 心里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蒙真倒没说什么,吃完饭便往学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昨晚写着写着就睡着了,早上早早就醒了,赶紧将剩下的写完。今天还要上班,要是能不上班就好了…… 感谢在2022-05-05 23:12:01~2022-05-07 07:1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10瓶;无是什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蒙鸿和邓昭昭的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两家人说好了, 等邓昭昭出了孝,后年秋举办婚礼。 四月初五, 休沐日。 早上吃过饭后, 蒙真和几个儿子坐在自家后花园的凉亭里喝茶纳凉。 今日天气好,空气清新,蒙真的小孙女蒙雪也被下人抱出来游览园子。只是孩子太小, 堪堪满四个月,看着看着便瞌睡过去,然后便又被下人抱回了屋里。 另外一个小孩蒙渊就不那么安分了。蒙渊现下正好满两岁, 精神头实在是好, 从早上睁开眼到晚上闭上眼, 中间这么长时间就没消停过,不是在院子里疯跑, 就是在屋里面乱翻腾,累坏了随在他身后的丫鬟婆子。 这不刚在凉亭里玩了一会儿就又闲不住了, 从蒙真身上挣脱下来, 跑出了亭子,下人们赶紧追上, 生怕一个不留神磕了碰了,真是让人一点也不省心。 亭子里只剩下蒙真蒙鸿蒙澈父子三人时,蒙真开始过问蒙澈的功课, 蒙澈虽不大乐意,可嘴上却老老实实答着,并且答的很好。 这让蒙真很是欣慰。蒙真考查过蒙澈功课好多次,每次蒙澈都对答如流, 像是天生读书的好料, 惹得蒙真赞不绝口。 父子俩你一问我一答, 不知不觉日头偏起,地上的影子逐渐变短。 这期间蒙鸿斜倚在栏杆上看湖里的游鱼,手里捏有鱼食,时不时往湖里丢上几粒,心不在焉,不发一言。 “蒙鸿!”蒙真注意到他有些反常,唤了他一声。事实上蒙鸿自与邓昭昭定了亲之后,人就跟变了个似的,不像以前那样爱说爱笑,时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比以前沉默许多。 “你怎么回事!”当初崔媒婆给他说合邓昭昭时他可是满心欢喜,怎么亲事成了人反而蔫了,难道这门亲事不合他意?可这明明是他自己求的啊。 蒙真作为一名父亲,实在不理解蒙鸿这番转变是因何而起。 蒙鸿听到他父亲唤他,随手一扬,鱼食悉数撒进湖里,引得鱼儿争先恐后浮出水面,挤在鱼食周围,噗噜噗噜吐着泡泡,生怕慢一步就抢不到吃食。 “像是做梦一样,这么快就将婚事定下来,总感觉不太真实。”当初被蒙清催的太紧,蒙鸿有意气一气蒙清,便拉出了邓昭昭。媒婆去邓家说亲的时候他明明也很欢喜,可真等到说成了他又各种自我怀疑,心里不是滋味。 他就想,他这种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头脑一热求来的婚姻是不是太过于儿戏,真的是对自己和邓昭昭负责吗。 人一旦陷于某种不好的思考,就会越来越自我否定,导致人精神不佳,悒悒不乐。 “你这话何意,不满于这门婚事?当初是你执意要娶邓昭昭,怎么这会儿又自怨自艾起来,世上的事哪能事事都按你的意来,你未免也太看的起你自己。”蒙真见他提到自己的亲事时情绪不好,想他是不满意这门亲事,可这门亲事明明是他自己要求的,这会儿又不愿了,两者自相矛盾,将婚姻视作儿戏,太不知个轻重。蒙真也是气恼,才数落他一顿。 蒙鸿忙摇头,他没有不满这门亲事。他就是觉得这亲事来的太突然,他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思考接受。 不过事已至此,他想再多又有何用,反正迟早要娶亲的,娶谁都是娶,邓昭昭也没什么不好。况只是定了亲,又不是立马要他成亲,中间还有两年呢。 蒙鸿这样开导自己,心情果然顺畅许多,转头与他爹说道:“爹与澈儿不是说的好好的吗,你们接着说,不用管我,就当我不存在。” 蒙澈被他爹逮着过问功课有些不大愿意,哪里还想与他爹说话,赶紧缠着他二哥问:“二哥,等你以后娶了亲是不是对我们就不好了。” “嗯?”蒙鸿看着蒙澈,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我娶亲还早着呢,还得等个两年,而且我对你们好不好与我娶亲有何关系。你看大哥也娶亲了,难道他对咱们不好了?” -- 第129页 蒙澈摇摇头,又点点头,心说大哥每次见二哥的面都要训斥二哥,二哥怎么还说他的好,“可是有句话不是说吗,娶了媳妇忘了娘,咱们没有娘,那便是忘了爹,顺带把我们也给忘了。” 蒙鸿被他的话弄的哭笑不得,歪在美人靠上的身子坐正,问蒙澈:“你这话哪里听来的,你懂什么是媳妇。” 蒙澈道:“媳妇就是妻子嘛,这谁不懂。这话是我上学的时候经过一巷子里听几个小孩唱的,这话大街上随处都能听到,二哥没听过吗?” 蒙鸿当然听过,他只是没想到蒙澈年纪这么小,居然也懂这话。 “放心吧,二哥不是娶了媳妇就忘了娘的人,不管我娶不娶媳妇,都会对你们好的。”蒙鸿一边宽慰蒙澈,一边心想,好端端的他与一个小孩聊什么媳妇不媳妇的,感觉怪怪的。 就在兄弟二人说着话的时候,门子突然来禀报:“老爷,门外一个名叫邓博文的公子和一位姑娘来访。” 蒙真正喝茶听着他兄弟二人拌嘴,忽然听到门子这话,忙叫门子将人请进来。 很快邓博文和一名姑娘被领到亭子里来,等人走近了,蒙真和蒙鸿才认出这位姑娘竟是邓昭昭。 邓博文先是与蒙真见了一礼,后又与蒙鸿招呼一声,同样蒙鸿也与他回见一礼。到了邓昭昭时,她先叫了声蒙伯伯,而后看向蒙鸿,一声蒙公子尚未叫出,脸却自先红了。 因为是在孝期,身上不能着鲜艳颜色的衣服,邓昭昭今日穿了件素色的衫裙,配上她那张娇若梨花楚楚动人的脸,看上去有些单薄脆弱的美。 蒙鸿见了心中突然一动,觉得昭昭姑娘比去年冬天时候更加漂亮了。 两边见过礼之后,邓博文坐在了蒙真对面,下人为几人斟上茶水之后便退下了。邓昭昭站在邓博文身旁,邓博文在与蒙真说话。 蒙鸿则靠在一根木柱子上,一时不知该做什么。他平时所结交之人多是社会上混了很久的人士,学生读书人鲜少交往,即便跟读书人说话也就几句,多了就聊不出共同话题了,弄得人一度尴尬。 就像今天来的这个邓博文,与他年龄相仿,通身一派的儒雅气,一看就知是个读书人,而且还是个读得不错的。 邓博文与他打了声招呼后便与他爹说话去了,读书人与读书人聊的无非也是读书上的事,蒙鸿插不上话,杵在这里也不好看,便找了借口离开。 走之前他朝邓昭昭递了个眼色,随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亭子。 走在绿树浓荫的青石小道上,二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蒙鸿在前,邓昭昭跟随其后,耳边是各种虫鸣鸟叫,蒙鸿觉得现在这氛围比方才凉亭里还让人尴尬。 他不知该与邓昭昭说什么,搜肠刮肚好一番斟酌后才说:“你们今日怎么来了?”问完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人家来都来了还问什么原因。 邓昭昭却软声细语回道:“博文哥哥来拜访蒙伯伯,他嫌我在家里闷得慌,便把我也带来逛逛。”她虽为父守孝,但是出行并不受约束,只要不是出远门,在本县城走亲访友还是可以的。 然而邓昭昭说完这句之后,蒙鸿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接了句:“现下天气好,出来走走也挺好,一直闷在屋里时间久了会闷出病来。” 彼时正好有微风拂过,邓昭昭额前细发被吹的稍微有些凌乱,她拢了拢,笑道:“其实家里也不闷的,无聊的时候我会找我七妹说说话,说着说着一天也就过去了,倒也没觉着怎么闷。” 什么叫聊天死,这两人几句话之后便把天聊死了。蒙鸿说了句“挺好的”后,便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明明他跟同性之间不这样的,怎么一跟女孩子说话就词穷了,经常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说什么。而邓昭昭与他关系又非寻常,二人定了亲,将来是要结为夫妇的,这样一来就显得更为尴尬了。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很快就走进了一处更为幽僻的浓荫里,邓昭昭四处看了看,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蒙鸿停下脚步看她:“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就随便走走。你若不喜欢这里,咱们再换处地方。” 邓昭昭忙摇头:“没有,这里挺好的。”然后两个人便又一前一后走着。 却说蒙真和邓博文这边,等蒙鸿和邓昭昭出了亭子,邓博文才向蒙真说明他们今天的来意。 自邓愚明去后,邓昭昭的终身大事成了邓家人所犯愁的,就连邓博文这个做堂兄的也时刻关注着。 前些时候崔媒婆给邓昭昭说了几门亲事,因为邓家人要求招婿,一般人家没人愿意倒插门,被说的男方要么是身体有毛病,要么是家里穷的叮当响,再或者是年龄偏大些,总之没一个让邓家满意的。 为此邓家人还数落了崔媒婆一顿,崔媒婆那叫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一般正经人家谁愿意给人做上门女婿,答应下来的又哪里会是好人家的。 有人愿意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挑剔其他,崔媒婆一面想,一面也是愁的不行。恰在这时候,蒙家人来找她,要她到邓家给他们家蒙鸿说亲,只是人蒙家不做上门女婿,要求娶亲。 然后崔媒婆便跑邓家说来了,结果可想而知,崔媒婆又被邓家人说了一顿,说什么好好的招婿,怎么就变成被娶了。况蒙家人曾与她们邓家有过节,她们一致认为自家老爷的死跟蒙家脱不了干系,哪里会让邓昭昭嫁给蒙鸿,想都别想。 -- 第130页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邓家人又尽是女人,大家就邓昭昭被娶之事从早上一直叨叨到中午,崔媒婆听得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实在是心累。 但是现在的邓家有什么事都会叫来邓博文的爹商量一番,下午时候邓博文的爹被叫了过来,一家子就此事讨论,邓博文爹的意思是既然大家都说不来个长短,不如问问邓昭昭的意思。 邓昭昭当然是愿意嫁给蒙鸿的。邓家的几个女人平时虽然柔弱,但这次对邓昭昭的亲事却强硬了一回,因为她们急需给邓家招个女婿,然后添个男丁,好让她们邓家的香火得以延续。 所以邓昭昭虽然愿意这门亲事,她们是不同意的。最后邓博文的爹也拗不过她们,只能拒绝了崔媒婆的说亲。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这么结束,当天夜里,邓愚明突然给他家的几个女人托梦,让邓昭昭嫁给蒙鸿为妻。 因为有着那回灵堂闹鬼的可怕阴影,邓家女人们怕邓愚明再缠上她们,不敢有半点违逆,第二日天不亮便差人跑崔媒婆家将这门亲事应下来了。 这件事传到邓博文耳里时,邓博文是十分的欢喜满意,真心实意替昭昭妹妹高兴。蒙家的二儿子蒙鸿他之前也曾见过,那是在蒙真五十岁的寿辰宴上,以及蒙真中秀才宴请时,当时就是蒙鸿接待的他们,二人虽只是打了个照面,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还不错。 而且他大伯在世的时候,曾有意将昭昭妹妹许配给蒙鸿,既然是大伯看重的人,那必定是不会差。 他今年的心愿之一便是昭昭妹妹能嫁个如意郎君,如今愿望实现,他岂能不高兴。正好今日休沐,趁着天气好心情佳,他便喊了昭昭妹妹一道来蒙府走一趟,表面上说是拜访,实际上是想让他二人私下做些接触,也好对对方有个大致的了解,将来过门的时候不至于害羞脸红。 便是他将来被家里定了亲,邓博文心想,他也要与女方见上一见,起码得知道自己未来的另一半长什么样。 他将今日所来目的与蒙真说了后,蒙真却无一言半语。男女之间的事他本就不热衷,便是自己儿子的事他也从不插手参与,儿子们的事让儿子们自己捣弄去,他当个乐享其成的爹或爷爷就成。 与邓博文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儿,蒙真想起蒙澈还在旁边,可转眼一看,这小子早就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想来是嫌他们说的话无聊,自己跑一边玩去了。 正好这时邓博文说他们该回去了,蒙真问这才来没多久,怎么就要走了。 邓博文笑道:“家里伯母看得紧,要昭昭妹妹出来玩一会儿就回,不然回去晚了,昭昭妹妹要被伯母们责罚。” 蒙真对此无所疑虑,忙差人去叫邓昭昭。很快邓昭昭被叫了过来,然后随她堂兄一道回家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7 07:15:35~2022-05-09 23:5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魔王崽崽爱打窝 10瓶;没有鱼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每年的四月是各地学子府考的日子, 虽然这与县学的学生无关,但也不是没半点关系, 因为不管是府考, 还是先前的县考,以至后面的院考,考生互结的同时都要找一至两名廪生做保。 廪生是生员的一种, 由公家每年每月按时给以银子以及膳食的生员。 去年岁考,秦学政根据生员成绩又从中选出一批廪生,蒙真他们这批生员中一共出了六名廪生, 其中两名成绩特别优异的被保送进了京师国子监。 剩下的四名廪生被请去为今年县试府试的考生具结做保。廪生为考生做保多是通过自己曾经所读的书院的夫子从中搭桥牵线, 通常是廪生先联系好夫子, 夫子再将其介绍给书院的考生,两边约定好时间地点, 见面后各自简单问几句以做个了解,有的甚至问都不问。之后考生给廪生具保费, 廪生则随考生一道去报名地点为其填写具保单做保。 到了考试那日, 廪生又要到考场为考生唱保,即考官点了考生的姓名后, 廪生唱廪生某某某为考生某某某保。 这几日刚考过府试,为考生做保的几名廪生回到县学,不少学生围上这几名廪生问其为考生做保的感觉咋样。 其中一名林姓廪生回道:“以前都是被别人做保, 如今也为别人做一回保,感觉就是翻身做了主人,那叫一个舒畅痛快。” “那林兄的具保费得了不少吧。” 林姓廪生伸了伸手指:“差不多这个数。” “四十两?” “先前县试和这次府试加起来的。” “那也不少了。”问话的学生心中酸溜溜的,“接下来还有院试, 还能再得一笔, 不出意外的话, 你这一年轻轻松松啥也不干,就能白得六十两银子。” 廪生为考生做保,一名考生需给为其做保的廪生二两银子,一人二两,十人就是二十两,这名林姓廪生在今次的县试和府试中一共为二十名考生做保,算下来所得就是四十两。再加上七月份的院试,一年至少能得六十两银子。 六十两银子于一个普通家庭而言不算小数目,要知道好多贫苦家庭一年的收入连二两银子都没有。 所以大家都非常羡慕廪生的待遇,不只是因为廪生享受国家粮食补贴以及每年的四两银子,最主要的原因是廪生每年都可以为县、府、院试的考生做保,从中获取一笔不菲的收入。 -- 第131页 不过羡慕归羡慕,得要有本事成绩好才行,人家也都是凭真才实学得来的,他们就是再怎么眼红,也得要在岁试中成绩一等一的好,那样才有被选入廪生的资格。从而像这名林姓廪生一样,每年轻轻松松啥也不干就能得六十两银子。 “也不是啥也不干白得的。”这名林姓廪生说,“廪保有风险,若是被保的考生做假,我们也跟着遭殃,秀才功名会被除去,从此再与科场无缘。” 这话倒是一点不假,廪生为考生做保,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其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 如果被保的考生犯以上问题,为其做保的廪生会与这名考生一同受到相应的处罚,秀才功名被除去,从此后再不准踏入科举考场半步。 好多廪生为了二两银子,一般都不会深入了解考生的情况,若真遇上了有问题的考生,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甚至被说活该,谁让他们只认钱不对考生做深入了解呢。 林姓廪生和学生的对话正好落进坐在其后面的蒙真耳里,先前他只知道廪生待遇很好,没想到一年下来竟有这么多银子,而他只是一名增生,增生国家不给其发给粮食及月廪。 不过他倒也不羡慕他们,廪生虽然挣钱来的容易,可就像方才那名林姓廪生所说,如果被保的考生舞弊做假,那为其保名的廪生这一辈子就与科举无缘了。 凡事有利就有弊,有羡慕人的这时间倒不如多背两道题来的划算,况他们家既不缺粮也不缺钱,他可羡慕他们做什么,应该是他被羡慕才对。 不过也不对,他这么年老,谁会羡慕他啊,怕不是嫌生命太长。 学里的日子就是这样,每日除了听学生们各种八卦,剩下的便是读书写文章,日日如此,晴天雨日一成不变。 四月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绿树浓荫,夏日渐长,不知不觉就到了盛夏六月天。 蝉鸣声噪个不停,这日蒙真中午下学回到家用过午饭,躺在竹椅里小憩。 阿青跪坐在他身边伺候按摩,一边说:“老爷读书辛苦,阿青给您捏捏,让您老人家适当放松放松。” 蒙真闭着眼很是享受,天气闷热,让人忍不住昏昏欲睡。阿青捏着捏着,瞌睡袭来,一个没支住,一头栽在蒙真身上。 蒙真被他咂疼了,一下子清醒过来,正欲骂阿青几句,但想着这么热的天气阿青依旧不辞辛苦伺候在侧,便于心不忍,叫阿青回自己屋睡去。 阿青却说:“老爷,阿青不困,阿青刚才只是不小心打了瞌睡,现在没瞌睡了,这就伺候老爷,让老爷舒坦个够。”说着又要给蒙真按摩。 蒙真看着他耷拉个眼皮,已是困的不行,生怕他再砸着自己,便说这里不需要人伺候,让他下去忙自己的事去。 阿青得了这话,这回再没说自己不困,起身掀帘出门离开了。 门上挂了竹帘,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做什么,里面的人却对外面看的一清二楚。阿青才刚掀帘出去,蒙真便看见一少年被人领着走了过来。 待走近了,蒙真才看清这少年正是王秀才家的儿子王涣,不禁想,他来干什么,难道王秀才又出什么事了。 自出了正月后,王秀才的身体由蒙清另找了一位大夫为其调理,蒙真听蒙清说,人恢复的还算不错,除了腿脚不如先前灵便外,其他与以前并无两样。 下人在外面禀了一声:“老爷,王秀才的小公子求见。” 蒙真便道:“进来吧。”一面从竹椅上撑起身子。 下人掀起门帘,王涣走进来,与蒙真行礼道:“蒙伯伯好,王涣见过蒙伯伯。” 蒙真点点头,正好旁边有张凳子,他指了指要王涣过来坐。这孩子年龄不大,礼仪倒是周全,蒙真见了喜欢的不行。 “你父亲近来如何了?”待王涣坐下后,蒙真问。 王涣回道:“有劳蒙伯伯记挂,父亲他很好。”说着从身上背着的包袱里取出几本册子来,“这是我爹托我给您送过来的,他说您科举考试中用得着。” 蒙真接过来一看,见是王秀才平日里积累下来的读书心得以及数十篇八股文题,还有一些试帖诗,册子上的字迹沉旧,有些已经看不清,想来是被珍藏了许久。 “你爹这是……”目光从册子上挪开,蒙真看着王涣,心中已猜了个大概。 “我爹说人生苦短,意外总在不经意间发生,谁也不能保证过了今天是否还能有明天。他打算下半辈子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种种花养养草,偶尔写些字作些画,其他的再不多想。” 果然被蒙真猜中了。 王涣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有些黯然,他爹曾在他耳边经常告诫,现下这个社会爱富嫌贫,穷人家的孩子出头尤其艰难,若想受人尊重,唯有读书科举这条路才能行得通。 他爹还说不论吃多少苦都要考个举人回来,那样才能有官可做。可如今他爹因为身体原因放弃科考这条路了,这让王涣多少有些惋惜难过。 “身体要紧,你爹这么做没什么不好,人活着贵在闲适安生,功名利禄倒在其次。”蒙真这样开导王涣,少年人年龄尚小,有些事还不是很懂,便是他现在说的这些话少年人未必也能理解。 然而王涣点了点头:“嗯,我知道。”正好下人端了瓜果上来,蒙真要他吃些果子降降温,少年人从进来到现在额上依旧还挂着汗。 -- 第132页 大概因着不是自己家里,王涣略有些拘谨,连说自己不渴,不用这么麻烦。蒙真捡了块甜瓜递给他,“不用客气,这里不是别处,就当是自己家里。” 王涣不好意思接过,道了声“谢谢”。蒙真见他这样子想起上辈子他的徒子徒孙们来拜他的时候也是这样,规规矩矩,不敢有半点逾矩。 他想定是因为自己是长辈,有这一层关系在,少年人束手束脚,有些放不开。王涣吃了一块瓜后蒙真又递了一块给他,他却怎么也不接了。 王涣说他想去他姐姐那里看看,蒙真便叫了个下人进来带他过去,王涣起身的时候他又说:“回去代我向你爹问候道谢,说我改日去拜访他。” 王涣忙应道:“蒙伯伯放心,您的话我一定带到。”说完便随下人去了。 六月天气多不稳定,明明白日还是个大晴天,夜里突然就下起雨来。 而且一下就连着下了三天,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因着雨大,蒙真被困在家里无法去县学,天气黑沉沉的,像是一块黑锅压在顶上。 “老爷,您说这雨怎么还不停呀,这天跟要塌了似的。”阿青站在蒙真身侧,看着院子里雨水瓢泼,明明是在白天,天色却跟傍晚时候一样阴沉。 蒙真负手站在檐下,有雨水斜进来,泼了他一身水,他却像没有感觉似的,瞧这雨势,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下来。 “老爷,进屋里去吧,这雨大的吓人,受凉了可就不好了。”阿青劝说。 “进去罢。”蒙真说,他这会儿才感到自己身上有些凉,打算进屋里换套衣服。就在他转身回屋的时候,蒙澈撑了把小雨伞跑过来,边跑边喊爹。 待人跑跟前来了,蒙真见他被淋成落汤鸡的样子好不狼狈,嗔道:“下雨天不好好在自己屋里呆着,跑什么跑,被淋成这个样子生了病,一时半会儿到哪里给你找大夫去。”他一边说着埋怨的话,一边将蒙澈带进屋里,屋里备有小孩换穿的衣服,他叫阿青取来一套给蒙澈换上,自己也换了身干爽的。 等父子两个换好衣服,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宋乳娘抱着蒙渊也赶了过来,蒙真心说,这两个是故意的吧,要不来都不来,要来都赶一起来。 “老爷,孩子在屋里面呆不住,嚷嚷着要往外面去,我想孩子大概是觉着闷,便带他到您这里玩上一会儿。”宋乳娘将蒙渊放到地上,自己身上虽淋了个透湿,孩子身上却干干爽爽。 蒙渊一挨着地就朝蒙真跑过来,蒙真顺势将他抱起,逗弄着玩了一阵。可蒙渊生性好动,没一会儿便觉得被蒙真抱着不舒服了,手脚挣脱从蒙真身上下来,由一旁的蒙澈带着玩耍起来。 果然还是小孩带小孩好玩,蒙真看着这兄弟二人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玩的很是开心,便暂时不管他们,任由他们坐那里玩去。 因着天气暗沉,屋里点了灯,蒙真坐在案桌前闭目小憩,没过一会儿便听见蒙渊哭嚷着要往外面跑。 “五弟,外面下着大雨,不能出去。”蒙澈拉着蒙渊不让他乱跑,蒙渊虽然年龄小,脾气却是个倔的,人不让他干什么他偏要干什么,嚷嚷着非要到外面去,蒙澈险些扯不住他。 蒙真走过来抱他到门口看外面雨水哗哗,小孩觉着雨水好玩,伸着手够要,在蒙真怀里一点都不安分。 “不许动,再动打你屁股!”蒙真嫌他扭来扭去不舒服,作势吓唬他,蒙渊见他唬人的样子害怕,小嘴一瘪,似是要哭出来,蒙真便又继续唬说,“不许哭,哭出来也打你屁股。” “哇……”蒙渊被他爹吓的一下子大哭起来,在蒙真怀里更加不安分了,蒙真被他哭的烦躁,心想原身生这么多孩子干嘛,一个两个就够了,多了真是心累。 “不许哭!”蒙真假意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这下非但没起到震慑的效果,反而让蒙渊哭的更厉害了。 一旁的蒙澈看不下去了,走过来与他爹说:“爹,你怎么能吓唬五弟,他那么小,我看你还打他了。” 嘿,这一个就让人够烦心了,还来一个埋怨他,他哪里是打蒙渊了,不过是假意拍了拍,拍打到的是他自己的左手背。 “来,你来哄哄你弟弟。”蒙真将蒙渊往地上一放,对蒙澈说。 蒙澈做了个鬼脸逗蒙渊,蒙渊一下子就被逗笑了,然后兄弟两个便又在蒙真屋里来回跑着玩,看到什么翻什么,不一会儿就把蒙真屋子弄得个乱七八糟。 蒙真也懒怠管了,只要能哄着不哭闹就行,便是上房把瓦片揭了也无所谓。 或许是今天赶了巧,大雨让大家都往蒙真这里跑,这边蒙澈与蒙渊闹的不行,那边蒙清身边的小厮阿兴急匆匆跑了进来。 这些天蒙清和蒙鸿都不在家里,蒙真都好几天没见着蒙清了,见他的小厮突然跑进来,忙问:“怎么就你一个,蒙清呢?” 阿兴禀道:“老爷,县城周边的一个村子遭了灾,大少爷被叫去救灾去了。” 蒙真有些不解:“村子遭了灾该是官府救济,蒙清被叫去干什么。” 阿兴解释道:“官府人手不够,县太爷就把大少爷也给叫去了。不止大少爷,还有其他非官府的人都被叫去了。” 本朝兵制,州县不设正规的兵队,有什么事都是衙役官差着手去办,若是遭遇重大事件,需得向顺天府求助,到时府尹会派正规的兵员来帮忙救助。 -- 第133页 这次雨水大,几个村子受灾严重,县太爷已经派人去向顺天府府尹求助,只是府兵一时半会儿尚赶不过来,县太爷只得向县城里的一些熟人请求帮忙前去救灾。 “老爷,大少爷要我来告知您一声,外面雨大,老爷和两个小少爷就呆在府里,雨没停之前千万别跑出去。” 阿兴说完便撑开伞又急急跑掉了,店里的粮食还要他看顾,他可不敢怠慢了。 很快天便彻底黑了下来,两个孩子在蒙真这里用过晚饭,蒙澈说夜里打雷他害怕,今晚想要歇在爹的屋里。 蒙真没有拒绝,让他兄弟两个今晚都歇在他这里,许是下午时候跑乏了,上床后不久两个小家伙就抱一起睡了过去。 然而这雨非但没停,夜里反而更大了。 第61章 因为床被两个儿子挤占了, 蒙真无处可睡,便坐在灯下看起书来。 夜里雨势渐大, 雨水哗哗哗自檐上泼下, 一声灌一声,不绝于耳,仿佛这天地间除了雨声再无其他。 突然“轰隆”一声, 一道闪电劈下,紧接着是一阵雷鸣。蒙真想起蒙澈睡觉前说的害怕雷声的话,赶紧掌灯走到床边, 只见这个害怕雷声的臭小子呼呼呼睡得香甜, 毯子被他卷在身下, 他的弟弟蒙渊则光溜溜睡在他的身侧。 啪一声,蒙真在蒙澈屁股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怪不得你二哥不跟你睡,十岁的大孩子了, 晚上睡觉蹬被子也就算了, 怎么还抢人被子,抢了又不盖, 非要夹在自己身子底下。 蒙真扯了半天扯不出来,只好另找了一条毯子给蒙渊盖上。虽说现在是暑热天气,可连着三天雨水, 夜里身上不盖被子怕是会着凉,况且小孩子身体本就比成年人弱,若是现在生了病,大雨天的可叫人到哪里给找大夫去。 做完这一切后, 蒙真将他白日里睡的躺椅拉过来, 守在两个小家伙的身边睡了过去。 第二日依旧是在雨声中醒过来的, 雨势虽较昨晚小了些,却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屋子里昏暗阴沉,人的心情也随着沉重压抑。 早饭罢,蒙真要阿青到王昕雨屋里看看她们母女二人如何,阿青去了一会儿回来,说:“大少奶奶和孩子好生生的,孩子夜里也没闹,这会儿还睡着呢。” 蒙真不自觉将目光挪向蒙渊身上,蒙渊正和蒙澈两个人坐在席子上玩纸牌,这小子从早上睁眼醒来就没让人安生过,刚还把他桌上的书撕了两页,蒙真忍住没打他,只是想,同样都是小孩,怎么小女孩就乖乖静静的,男孩子看了就想给他一顿揍。 果不其然纸牌玩了没一会儿,蒙渊就又失去了兴致,嚷嚷着要到外面玩。 “外面下着雨怎么出去玩,来,到你爹这里来,我给你看本图画书。” 蒙真招了招手将蒙渊叫到跟前,而后抱他在怀里,给他讲图画书上的故事。然而蒙渊压根就坐不住,蒙真才讲了没两句,蒙渊就将他手里的书给撕了。 “你……”蒙真气的差点将他扔在地上,孺子不可教也,实在是太顽劣。 蒙渊依旧嚷嚷着要到外面去。蒙真叹了声气,别说这么小的孩子了,就是大人连着在家里窝几天也受不住,何况是这种暴雨天气,身上简直能种出蘑菇了。 蒙真抱着孩子撑了伞来到檐下,看雨水从天上倾盆注下,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大的水花。这雨连着四天了,得亏他们家排水系统做的好,不然照这下势,家里迟早要被淹没了。 他突然想到花园里的那片人工湖,怕是水要溢出湖面,忙着阿青过去看看,阿青却道:“老爷,您糊涂了,那片湖有好几个排水口,怎么可能溢出来。” 这倒不怪蒙真糊涂,实是发生在原身身上的事太多,蒙真不可能一件件都接受到,好些事情通常是别人在他耳边提醒时他思考一阵方能想起来。 蒙家先祖当初建造这座宅子时,就优先考虑到排水问题,在地下挖了好几处沟渠,若是遇到强降雨天气,积在各个院子里的雨水会通过沟渠而排出府外。 “阿青!”蒙真似是又想到什么,突然将蒙渊给到阿青手里,要他看顾好小孩,自己则撑着伞进入雨里。 “老爷,您干嘛去?”阿青抱着孩子大声喊,心里急的不行,这大雨天气,老爷这是要干嘛,万一摔个一跤,他可怎么向家里的几位少爷交待。 正好屋里还有其他下人,阿青将蒙渊随便给到其中一个人手里,而后举了把伞摇摇晃晃追他家老爷去了。 蒙真来到大门口,站在门阶上,见河水哗啦啦自他们家门前流过,果不其然,这鬼天气怕是县城其他有的地方已经遭淹了。再看看从自家院墙下方五六个孔道排放出来的积水,不禁再一次感慨,得亏蒙家先祖当初思虑周到,挖了好几处沟渠排水,不然现在他们也要被淹了。 “老爷!”阿青追过来,见门前平空出现一条河,暗道不好,这河水若是再往上涨些,就要淹进他们家大门了。 “老爷,这……这可如何是好。”阿青急急慌慌,往后退出一步,生怕那无情的河水突然上涨,殃及到自己身上。 “怕什么!”蒙真看向他,“水往低处流,你们家门槛这么高,一时半会儿还淹不进来。” 阿青听了这话,一颗悬着的心多少放松下来,老爷读书好,说什么都不会差。 “爹!”这时候蒙澈也追了出来,跑到他爹身边,看见门前流过的河水时大吃一惊,明明院子里好好的,怎么外面就发大水了。 -- 第134页 “你跑出来干嘛。”蒙真抱嗔一句,随而领了蒙澈就往回走。 蒙澈回头看了一眼,问:“爹,这么大的水会不会淹进咱们家来。” 蒙真道:“不会,雨马上就要停了。” 蒙澈立马又问:“真的吗爹,啥时候停呀。” “大概明天,再不济后天,总不能一直下个不停。”蒙真这样回道。其实他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不过是给孩子的宽慰话,同时也让自己宽心。 然而却被他说中了,这雨连着整整五天,到第六天的时候终于停了。 两个孩子高兴的不行,趿着木屐跑到院子里踩水坑。 蒙真吩咐阿青出去打听下蒙清的情况,三天前蒙清被叫到周边村救灾,一直到今日也不见回来,他有些担心。 阿青却有些为难:“老爷,咱们家门前被水围困了,这也没有船,我一时也出不去,可叫我如何去找。” 也是,蒙真心想,现下外面内涝严重,百姓出行困难,只能等到洪水退后才能出去行动。 然而尚未到下午时候蒙清就回来了。蒙真见着他有些讶异:“你怎么回来的,外面洪水退了?” 蒙清回道:“尚未退,官差全城搜救被困人员,我坐他们的船回来的。”紧接着他又将外面情况大致说了下。 连着五天特大暴雨,县城境内的几条河流暴涨,一些临近的地势低的村庄,遭受河水反灌,直接整个被淹没了。 蒙清当时被叫去救灾的那个村子,他们到时,好多人家里进了水,农田被淹,他们赶在天黑前赶紧将村民一个个拉出来,至于财产什么的,命保住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其他身外之物。 被救出来的村民被带回县城安置在收容所里。大雨滂沱,受毁的村庄不只一个,少说也得有二十几个,这是蒙清听官府的人说起的。 加上县城,还有下面几个镇子,算下来大概有三四千人受灾,这么多灾民,县城的收容所压根就容不下,有的被塞进了县衙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棚子里,有的被安置在城外的寺庙,还有的实在无处可去,直接被丢在城墙根下,饿不死冻不着就成。 而且不止他们所在的香河县,就连顺天府,以及顺天府下辖的几个州县也遭受了这次暴雨的侵袭,不过受灾程度没有他们香河县严重。 顺天府也就是京城,天子居住的地方,城里排水系统设施做的相当好,内积的洪水通过多条沟渠排进大大小小的几条河流,最后流入北运河。 北运河即京杭大运河的北段,其间设有多处堤坝,承载着防旱排涝等功能。顺天府受旱时北运河水坝开闸向其输送水源,涝时堤岸的堤口被打开接纳被顺天府排进来的洪水,从而进入蓄水坝被蓄起来,到旱时再被开闸打开,如此反复循环,几百年来这座帝王之城倒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然而这次暴雨受灾面积大,多集中在一些地势低的村镇,灾情刚发生时就第一时间报知给了知县,知县丝毫不敢怠慢,又赶紧报知给知府,因为临近皇城,又被递了一道到御前,皇帝看了十分重视,不只府兵,就连守卫京城治安的卫军都被遣派去香河县救灾去了。 一部分卫军被遣往北运河段,挖堤引洪,将暴涨的几条河流里的洪水引进北运河,既而使受灾的村庄和农田恢复其本来的面貌。 很快他们香河县城内的积水也会被排走,然而这却不是最重要的,蒙清听县太爷说,每次洪水过境,最困难的是灾后重建以及洪水退去后可能引起的疫病,这才是现下官府所担心的。 “爹!”蒙真正听蒙清讲外面的情况听得入神,蒙清突然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蒙真见蒙清表情不对,似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最近这段时间您和弟弟们就待在府上,哪里也别去,洪水退去后保不准会不会起疫病,待在府上才是最安全的,到时派个下人出去买菜就行。” 洪水退去,被淹在洪水里的动物和人的尸体暴露出来,这些死物身上带有大量病菌,如果处理不及时,很容易通过空气传播给活人,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就会形成疫病。尤其现下炎热天气,起疫的话一死死一大片,到时候被封城可就麻烦了。 蒙清看了看外面高挂的烈阳,明明昨日还在暴雨中,今天就又变回了三伏天,好像前几日那么大的暴雨不曾来过似的。同时他心里也隐隐有所担忧,生怕县太爷所说的疫病成了真。 蒙真见他突然起身似有要走的意思,忙又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蒙清道:“我去看看昕语和孩子,然后就又要出去忙活了。”现下城中灾民众多,除了官府救济外,他们这些常年与民众打交道的粮商也该表示一下,或捐钱或放粮,一起帮助灾民度过难关才是。” 蒙清去后不久,当天傍晚时候便又回来了,而且还带着王秀才一家。 原来他下午出门时拐去了王秀才家,这么大的暴雨也不知他岳父家如何了。待他来到王秀才家后,才发现这里的一大片民居已被水淹,王秀才一家不知去向。 他便到县里的收容所去找,最后在县衙搭建的一简易棚里找到了他岳父一家。王家人蓬头垢面,身上衣服泥泞不堪,若非王涣出声唤他,他都认不出他们来。 王秀才见到他真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直说苍天无眼哪,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专门找他们穷人家霍霍。 -- 第135页 蒙清哪里顾得上听他诉苦,这简易棚里一大堆灾民挤在一起,天又热蚊虫也多,万一起了疫病可就完蛋了,遂二话不说将他岳父一家带回了自己家里。 这会儿王秀才一家洗了澡换了身新衣裳,坐在蒙真的院子里,吹着轻徐而来的晚风,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虽然这个世界待他们穷人不公,可活着总比死了好。 这几天的暴雨就像噩梦一样萦绕在王家人的心头,他们住的是平房,整个一片区域排水系统做的不好,雨水跟泼着闹玩似的一盆一盆往他们家里灌,很快家里就被淹的半人高,都快到脖子了才有官兵来将他们救出去,若是再晚一步,他们就要葬身在洪水之中了。 先是先前的中风,这次又是洪水,下次又会是什么。王秀才愁眉苦脸,觉得活着就像赌博似的,赌赢了就是赚了,输了命就给搭进去了。 “唉……”王秀才叹息一声,千言万语道不尽,尽化在这一声哀叹中。 王昕雨坐在她爹身边,悄悄抹了抹眼泪,正月里他父亲突患中风,当时她正在月子里,此事一直被家人隐瞒着,直到出了月子才被蒙清告知。 如今,这才不过半年,娘家就被洪水给淹了,父母和弟弟成了无家可归的人。王昕雨实在想不通,这老天爷怎么尽跟她们王家过不去,成心见不得她们好。 这王昕雨一哭,旁边的林氏也跟着抹起眼泪来。谁说不是呢,这灾祸尽往她们王家人身上落,叫人如何振作的起来。 蒙清见他们一家人哭的伤心,赶紧出言宽慰:“正好西院有处院子空置着,稍后我找人收拾收拾,岳父岳母以后就在此住下就是。” “唉……”王秀才又叹了一声,“这怎么好一直麻烦姑爷,洪水退了我们就回去了,破烂房子收拾收拾还能住。” “爹!”坐在王秀才身边的王昕雨突然说,“您就听蒙清的吧,咱们家那房子就是洪水退了也住不成人了,万一塌了砸着人可就划不来了。” 唉,谁说不是呢。王秀才低垂下头,他们家那房子在暴雨来袭时就塌了一间,其他几间尽是漏雨,便是洪水退了也得要修一修才能住人,不然就像王昕雨所说,危房住着住着就压死人了。 蒙清见他岳父不吭声,便知人是默认了,忙叫下人将西院那处空院子拾掇出来,好给他岳父岳母一家人住。 “就是可惜了,”王秀才突然又叹一声,“我珍藏了好些年的书一下子全被洪水冲没了。不过幸好,”他看向蒙真,“幸好前几日我让王涣将那几本册子给你送了过来,不然可真就什么都不剩了。” 蒙真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只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 就这样王家人在蒙府住了下来。第二日一早,蒙清又外出配合官府赈灾去了,到了下午时候蒙家门前的水流彻底清退,留下少部分的污泥很快也被官府清除干净,水一洒太阳一晒,门前又是干干净净的青石路,剔透明净的不像有洪水来过,倒像是新砌的一般。 傍晚时候蒙鸿回来了。蒙澈和蒙渊见到他高兴不已,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到人跟前挂人身上半天下不来。 待两个小孩闹够了,蒙鸿将其支开,才与他爹道:“爹,这几日的暴雨可真够吓人,我人虽在京城,可日日惦记着你们,生怕你们有个不好……” “不过,”蒙鸿突然会心一笑,“现在见你们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他是今早从京城出来的,路上有的路段被洪水冲毁无法前行,他绕了远路一大段,好不容易才走回来的。 之后他又听他爹说起县城这边的事,以及蒙清出去帮助赈灾,王秀才入住他们府上一事,蒙鸿听了并无多言。来时路上,他见洪水退去后好多尸体被挖出,然后又被扔进官兵挖的大坑里,集中一处被火烧掉了。 他就想,现下这灾情,只要人活着就行,其他事在生命面前不值一提。 蒙真见蒙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觉得人变了好多,其实从蒙鸿与邓昭昭定亲之后蒙真就发现了蒙鸿与以前大不一样,以前蒙鸿爱说爱笑,现在话都少了,这让蒙真多少有些不习惯。 既而又将蒙鸿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蒙鸿被他看的不大自在,笑道:“爹,您这样看着我干嘛,是我又变好看了吗。” “滚!”刚才还说他变正经了,不过一瞬又原形毕露了,蒙真没好气骂了他一声,蒙鸿这张嘴就是欠抽。 他只是见他鞋上有好多污泥,想他这一路来的艰辛,刚想要说句让他回屋好好休息的话,就被他嬉皮笑脸一句带偏了。 “好好好,我知道,爹的意思是要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我这就去啊。”蒙鸿对他爹摆摆手,转身跑出了他爹院子。 蒙真摇摇头,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自这日回来之后,蒙鸿再没出去过,蒙清却依旧早出晚归帮助救济灾民。 这日中午时候,一家人聚在蒙真这里用午饭,蒙清突然带了几个人回来,大家十分好奇,纷纷放下碗筷从门里出来看个究竟,只见被带回来的人中其中两个一长一少,还有一个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着,辨不清男女。 蒙真见了其中一个惊奇不已,这不陈秋石吗,蒙清带他回来干嘛。 蒙清忙在一旁解释:“爹,他们是五娘的娘家人,现下无处可去,我便把他们带回家来。”蒙真只看着陈秋石,并不理会蒙清的话,陈秋石却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 第136页 站在蒙真身边的蒙鸿却想,蒙清可真是个活菩萨,将王秀才一家带回来便也罢了,好歹王秀才是他的老丈人。 可这三个人是怎么回事,便是五夫人的娘家人,跟他蒙清有什么关系,他爹这个做女婿的都没吭一声,他蒙清倒把人领回家来了,是代他爹行使女婿的职责吗。 况且,蒙鸿看着面前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人,这人正是当初在书院诬蔑他爹偷书的那个人,虽然这会儿低垂个头不发一言,但是蒙鸿知道,这人当初诬蔑他爹时十分牛气的样子,怕不是个会知恩图报之人,蒙清今日将他们一家救回来,来日他们还不知要怎么“报答”蒙清呢。 蒙鸿对蒙清带回来的这三人相当不看好,只看了一眼便挪开眼了,仿佛多看一眼会污了他眼似的。 那边蒙清还在向他爹解释陈家三人被带回家来一事。今日他像往常一样去收容所给受灾民众送衣物吃食,突然听到里面有人起争执,他赶紧跑进去一看,原来是官兵见一妇人生病了,要将其带走,怕妇人身上起疫病传染给大家。 然而妇人身边的年轻人却不肯,坚持自己的老娘只是身体不舒服,并不是疫病。 可官兵哪里会在乎他的话,非要将人带走,少年人挡在跟前不让开,被恼羞成怒的官兵扇了一巴掌。 蒙清赶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忙插在两方人员之间劝说,就在这时,一直守在妇人身边的年长者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蒙清脚下,声泪俱下地说:“蒙府大老爷,我们是贵府五夫人的娘家人,请您高抬贵手帮帮我们,我家老太婆只是普通生病并非疫病,不能被抬走,不然会被他们当作不详烧掉的。请贵府大老爷高抬贵手帮帮我们吧,来世我们给大老爷当牛做马也是甘愿。” 年长者边在地上磕头,边哭着恳求蒙清。蒙清哪里能受得了人这样的跪拜,他父亲的老丈人跪他,这不是折他的寿吗。 他赶紧拉人起来,谁知那人拗的跟头牛一样,好说歹说就是不起来。 正好眼前这几个官兵是蒙清认识的,他麻烦人通融通融,然后找了个大夫给那妇人看了看,大夫说妇人只是普通的生病,并非起疫。官差见这三人是蒙清熟识之人,便给了蒙清一个面子,要其将这三人带走了。 蒙清带着这三人一时也不知该往哪去,思来想去,便将其带回家来。可如今,他看着家里人这一张张黑炭似的脸,便知这三人不受家里人待见。 只是人既已被他带回来,他又不能将其扔掉,遂厚着脸皮与他爹道:“爹,那大夫说了,五夫人的娘已病入膏肓,怕是时日无多,要她家里人做好后事准备。只是他们的家现下被淹没了,若是将人丢在外面不管不问,五夫人的娘怕是又要被当作疫病被官兵抓起来,然后一把火给烧了。” 蒙真看着蒙清,人是他蒙清救回来的,这会儿给他说这些干嘛,难道他能将人赶出去不成? 遂叫了下人来,将他院子里空置的屋子收拾出两间,给眼前这三人住用。 “爹!”蒙鸿喊了一声,不明白他爹为什么要插手此事,人是他蒙清救回来的,让他蒙清管去,干他何事。 然而刚喊完就被他爹瞪了一眼,蒙鸿便什么也不说了。 至于其他人,王秀才一家都是暂寄之身,他们有何脸面对此事指指点点,剩下的王昕雨蒙澈也没有说什么。 就这样陈家人也在蒙家住了下来。等到晚上的时候,蒙真院里突然传出哭声,原是陈秋石的娘过身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0 00:07:05~2022-05-11 23:5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玖玖 6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陈秋石今年十七岁, 自幼家境窘困。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穷人家的孩子若想出人头地, 唯有读书科举这条路可走。 他确实也很努力。爹娘紧衣缩食, 日子过的紧皱巴巴,可从未在学业上亏待过他。他五岁上入私塾,自小才智过人, 经常受到夫子的表扬,渐渐地养成了才高气傲,目空一切的自负性格。 小小年纪因为不喜一个人或一件物, 就不把其放在眼里, 甚至憎恶、诋毁它。可对父母的辛苦却多加心疼, 常常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不能帮家里减轻负担而懊丧不已。 十四岁那年,父母为了家中日子过的不那么辛苦, 让他继续有书读,一狠心将他的姐姐卖嫁给了一年近五旬的老头。 为此他跟父母闹过, 然却无济于事。父母铁了心要卖嫁姐姐, 白纸黑字红手印,况且男方家财大业大, 他就是闹到官府,县太爷也不会向着他这边。 他又一次体会到了深深的无力感。父母含辛茹苦生他养他,不管其做了什么, 凭着这份生养之恩他都不能怪,自己也没什么过错,自然也不能怪。 要怪就只能怪那个强娶强买的罪魁祸首蒙府老爷蒙真。而这份怪罪在他姐姐惨死蒙府后更加强烈了。 可气的是这个罪魁祸首非但没为他死去的姐姐掉一滴眼泪,还摇身一变变成个读书人跑书院读书来了。 陈秋石对这个所谓的姐夫十分憎恶, 想方设法诋毁他想把他赶出书院, 然而事与愿违, 最后离开书院的竟是他自己。 再后来他考中了秀才,到县学进学,在这里又与蒙真不期而遇。不过碍于学里的学规,学生之间不可挑衅无礼,他与蒙真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两人互不往来,一直到今夏,倒也相安无事。 -- 第137页 不过心里对蒙真依旧不喜。他原想着在学里好好读书,争取明年乡试考个举人回来,也好给父母脸上争光,让他们家扬眉吐气。 可不想前几日一连几天的特大暴雨将他的梦想一下子打碎了。他们家住在城西一带,一排排低矮的居民房压根就承受不住暴雨的连夜侵袭,家里房子进了水,他的书本用物一应被侵泡坏了。 更加不幸的是,原本身体就不好的母亲突然这时候发起烧来,外面大雨瓢泼,他无法外出请大夫,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烧起了退,退了又起,反反复复,人一直处于昏迷中醒不过来。 他和他爹都着急的不行。一直到暴雨停歇的前一天他娘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可人却有些不正常,尽说些胡话,他跟他爹问她什么,她只管胡说自己的,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一概不理。 正好这时救援的官兵找到他们这里,将他们这一带被围困的人员救了出去,之后安置在了收容所里。 但是他娘的病却依旧无人医治,收容所里只要被发现有病员,就会立马被官兵带走。至于被带去哪里,陈秋石听这里的人说,因为才发过洪水,又因天气炎热,官府怕起疫病,只要有人发病,不管是什么病,一律被当作不详处理,挖个大坑集中一处一把火烧了才算干净。 不,陈秋石抗拒,他娘不能被火烧死,他们一家三口蜷缩在收容所里最为隐蔽的地方,白天他出去领吃食,领回来喂给他老娘吃,晚上时候他守在他娘身边,不敢睡的太死,怕官兵突然闯进来将他娘拖走用火给烧了。 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昨晚他娘又起了烧,再次昏迷不醒。 今早官兵例行来检查收容所里有无人员发病,不知是哪个天杀的突然喊了一嗓子:“长官,这里有个起病的。” 然后陈秋石便眼睁睁看着几个官兵朝他们这里走来,他心道不好,一个横身挡在他娘身前,不让他们带走他娘。 结果惹怒了官兵,挨了人一巴掌。他已经好几天没吃饱饭了,这一巴掌又极重,直接将他扇懵了。 就在官兵要强行带走他母亲时,突然走过来一个男人挡在官兵与他们之间,然而这男人还没说上两句,他爹却一下子跪在男人脚边,声泪俱下求说,他们是贵府五夫人的娘家人,求男人高抬贵手帮帮他们,别让官兵带走他家婆子。 陈秋石从他爹的话里听出眼前这男人正是蒙真家的,看样子应该是蒙真的儿子。然而此时的他已经被官兵那一巴掌打的整个人都麻了,眼睁睁看着他爹跪在男人面前苦苦哀求,他却无动于衷,心里只一个想法,他娘不能被官兵带走,不能被火烧死。 再后来,他们一家被男人从收容所里带出来,一直到蒙府的这段路上,他整个人都还是麻木着的。 到了蒙府见到蒙真之后,他更是羞愧的抬不起头来。他们现在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如果被丢在外面,他母亲肯定又要给抓起来活活烧死。 什么尊严自尊,不屈不挠,此刻在他娘的命面前统统都是屁。 就这样他们在蒙家住了下来。下午时候蒙家给请了个大夫来,大夫看了他娘的病情之后直摇头,意思是不行了,要他们心里有所准备,病人大概就这两天。 然而还没等到两天,当天夜里他娘便过世了。 此刻的蒙真刚刚睡下,突然隔壁屋里传来恸哭声,他便知陈秋石的娘没了。 蒙真穿好衣服,借着月色来到隔壁屋,见陈秋石跪在他娘遗身前哭的泣不成声,伤心欲绝。 陈老爹坐在旁边,同样呜咽不止。 蒙真忙派人叫蒙清过来,蒙清却暗暗叫苦,这下午才带了人来,晚上就死他们家了,实在是不吉利。 可是这又能怪谁,人是他带回来的,既已身死,得赶紧埋了才是,大热天的可不能停尸在他们家。 蒙清忙叫人去买身寿衣来,之后交给陈秋石,要其给他母亲穿上。现下官府查的严,谁家遇个白事一切只能从简操办,像陈家这样的,身无分文,不可能买副棺材吹吹打打,一张草席裹着埋了就是了。 陈秋石理解蒙清话的意思,对此并无反对,草席裹了总比火烧了强。 给他娘穿好寿衣之后,陈秋石跪在人床边磕了好几个头,边磕边哭,等哭的差不多了,才挪膝向蒙清,磕头郑重道:“接济之恩,没齿难忘,来日必定重重报答。” 蒙清忙说举手之劳,不必挂齿,说起来这小子还是他爹的小舅子,比他还要大一辈,他哪能受此一拜。 一旁的蒙真却觉得稀奇,这陈秋石性子硬犟,在他面前犟的不行,如今倒给蒙清磕头致谢,着实难得。 翌日一早,蒙清又给找来张草席,陈秋石将他娘的尸身一裹,马车拉到郊外他们陈家的祖坟之地,将他娘草草给埋了。 傍晚时候,夕阳余晖。蒙真院子里,陈老爹靠坐在门墩上,满脸哀痛之色,老伴走了,他这心里不好过,空落落的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突然一个小男孩自他面前跑过,陈老爹眸子骤然一亮,问离他不远处的蒙真说:“这孩子是我女儿生的?” 蒙真此时正与王秀才说着话,闻言四下看了看,说:“是。” 陈老爹便对小男孩招了招手,正在玩耍的蒙渊不明所以,见人手里拿了一颗糖,忙屁颠屁颠跑过来问人要。 -- 第138页 陈老爹将孩子抱在怀里,突然就泪流满面:“我可怜的小孙孙,快给外公好好瞧瞧。” 然蒙渊心里只惦记着糖,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陈老爹便剥了糖纸,将糖塞进蒙渊嘴里,问:“好不好吃?” 蒙渊得了糖,这下乖巧许多,坐在陈老爹膝上,奶声奶气地说:“好吃,还要。” 陈老爹笑了笑,一笑泪水又涌了出来:“好,你叫声外公我听听,我就再给你吃。” 蒙渊便依言叫了声“外公”,陈老爹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可这心里依旧酸楚楚的,可怜的孩子,刚出生娘便没了,真是叫人心疼又怜爱。 蒙真站在不远处看着这祖孙俩温馨的一面,心里也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明明陈老爹比他年龄还要小,蒙渊却叫人外公,自己被压了足足一头。 就在这时,陈秋石浑身泥泞回来了。一进门便看见他爹抱着一个小孩说说笑笑,如果他猜的没错,他爹怀里抱着的这孩子应是他姐姐生的。 随而又想起蒙真来,他姐姐的丈夫,小孩的父亲,当初他所憎恶之人。 如今却因了他娘这一命,蒙家收留了他们,让他再怎么都不能恨起来。 陈秋石从门口一步步走过来,经过蒙真时,蒙真突然喊住他:“看你这浑身的泥巴,先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 陈秋石:“我……”头歪向另一边,一时不知该怎么与蒙真回话,被烈日晒了一天的脸蛋,此刻在夕阳的余光下,显得又黑又红,支吾半天,转身跑掉了。 第63章 自洪水退去之后, 烈日悬挂当空,就跟着了怒似的, 一日比一日毒辣。 原先被洪水淹没的村庄与农田裸·露出来, 房屋和农作物被毁去十有八·九,路上田间尽皆为淤泥所覆盖。 暴雨来之前,正是庄稼人农忙的时候, 家家户户忙着收小麦,有些人家还未来得及收。可不管是收还是没收,洪水经过之后, 悉数被冲毁。 农田里不只有小麦, 还有一些不到收割时节的玉米、谷子、大豆、土豆等农作物。然而洪水过后, 这些农作物无一幸免,全部被淹毁在了农田里。 朝廷体恤民情, 将香河县受灾的庄户人家免除三年赋税,并且家家户户按人头每月发放赈灾粮, 保证每个灾民安全过冬, 直至明年夏粮收割为止。 这一消息传至灾民耳里时,灾民们兴奋不已, 纷纷磕头谢恩,等待朝廷将他们的家园重建之后他们就可以归家,住在新盖的房屋里, 吃着朝廷的赈济粮,总比这么多人挤在收容所里强好多。 每朝每代有惯例,但凡官府兴修土木水利,公民必须无偿服徭役, 即没有功名的家里, 适龄的男子必须在官府传唤之后前往修建地服役, 如若违抗不从,会受到官府的严惩。 本朝也不例外,纳税服役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除过顺天府派遣来的官兵外,香河县只要年龄在十六至三十五之间的男性,每家每户必须出一人前往灾区,与官兵一道帮助灾民修缮房屋,修整农田,好让灾民尽快重返家园。 普通家户适龄的男性尚且如此,在收容所简易棚里住着的灾民男性就更不用说了,满足此年龄段的男性纷纷踊跃参加,到自己村修缮房屋去了。 留下一些老弱妇孺也没能闲着。时下虽然洪水已退,但天气十分炎热,又这么多人同居一处,为了防止起疫病,官府每日命官差送大量的雄黄、川穹、艾叶、黄柏等除疫的药草来,或焚以香熏,或锅水中煎煮,让药气弥漫在空气中进行消毒,如此数日下来,大家倒也相安无事。 药草除了焚烧煎煮外,还可以制成香囊,佩戴身上不仅可以防蚊虫疫病,还有为家人祈福平安之意。 官府为收容所简易棚里会做针线活的妇女发放了针线、药草、布片等用物,要其为家人或自己做个简易的香囊佩戴身上,以此来祈福避灾。 不只收容所简易棚里的妇女做香囊,便是普通人家的女人也纷纷效仿此法,自做香囊给自己和家人防疫保平安。 这些天里蒙府的丫鬟婆子也避在房中做香囊,家里男女老少,主子仆人每人至少得了两个。 蒙真也得了两个,一开始他还不愿戴,被儿子们强制着才戴上。 这日用过早饭之后,年轻人外出忙自己的事,老人孩子则留在家中。 与往常一样,陈秋石准备前往城西自家居住的那片区域修缮自家的房屋,按理说他有秀才功名是不用服役的。 可是他想要早些住进新房,不好一直寄住在蒙家,便每日外出顶着烈阳与官兵民工一起修筑房屋。 出蒙真院门的时候正好与进门的蒙鸿撞了个正着,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理谁,错开身各自走开了。 蒙鸿走进他爹院子里,蒙真他们几人正坐在葡萄架下纳凉聊天。 蒙鸿走过来与大家打了声招呼,蒙真见他满面春风的样子,便问他一大早跑哪里去了。 蒙鸿挠头笑笑,说早上空气清鲜,他在外面逛了一遭。倒是蒙澈眼尖,指着他哥身上戴的香囊说:“二哥,你这个香囊哪里来的,怎么跟我们的不一样啊。” 他们蒙家的香囊多以红色为主,上面绣有“福、平安”等字眼,而他二哥的香囊上绣的是一对合欢花。 蒙鸿倒也不避讳,说是邓昭昭送给他的。蒙澈便凑人跟前看了看,见这香囊很是别致,说也想要一个。 -- 第139页 蒙鸿却有些不乐意,将他推开,说:“那可不行,邓昭昭只做了这么一个给我,多了便没有了。” 蒙澈厚着脸皮求说:“那让嫂子再给做一个,不就有了?” 坐在一旁的王秀才却笑道:“四公子可别求了,这是人夫妻之间的馈赠,不好另给他人。” 蒙澈看着他二哥,撇了撇嘴,也不好再求了。蒙鸿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有些不忍心,便解了身上的香囊递过去,“罢了,左右不过一个香囊,有什么不好给的,你既喜欢,便给你好了。” 蒙澈却不再受了,说自己不能夺人所好,不然就不是君子了。 蒙鸿被他的话逗个半死,一面往自己身上系香囊,一面心想,果然读书的人与旁人就是不一样,小小年纪都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了。 之后找了个地方坐下,见他爹抱着蒙渊正跟陈老爹说话。 蒙渊在蒙真怀里扭动个不停,蒙真嫌他不安分,便顺手转递给了陈老爹。陈老爹倒是十分乐意抱孩子,拿了颗糖哄蒙渊,蒙渊偎在他怀里倒也乖顺。 陈老爹便又接着方才的话说:“蒙老爷,等我们将来回了自己的家,可以随时来贵府看孩子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十分没底气,怕蒙真不答应。因为当初他嫁他们家的女孩时,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他们是卖嫁女儿,女儿嫁进蒙府之后,与他们陈家再无瓜葛,往后不准互相往来。 如今他却提出想要随时进人府上来看孩子,这不是有悖于当初他们许下的承诺吗,这话要是传出去,可是遭人耻笑的。 陈老爹低下头看怀里的小外孙,不敢再看蒙真一眼。蒙真却丝毫不为难他,说:“蒙渊是你外孙,你们想什么时候来看他就什么时候来,我没任何不愿。” “真的?”陈老爹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几年前嫁女儿的时候他就听说过蒙真的坏名,此人好色不说,老婆娶一个死一个,脾气也极差。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毅然决然将女儿嫁了过去,因为他们家太需要那笔钱了,家里儿子要读书,老婆要吃药,他辛辛苦苦挣的那点血汗钱仅够个温饱,完全没能力支付其他。所以明知是坑,他依旧狠心将女儿推了下去。 原想着这一辈子不会再与蒙家有交集,不想一场暴雨又让他们牵连在一起。他本没脸面提这个要求,可耐不住小孩子实在太招人喜爱,他心里喜欢的紧,便想着日日能见着孩子。 蒙真会应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陈老爹看着蒙真,眼里满是困惑。不是说这老头不好相与吗,怎么就应下了。而且就这些天他与蒙真的相处,他觉得蒙真这人还不错的,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十恶不赦。 蒙真被他看的紧了有些不悦,只说:“真的,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家里没人阻拦你。” 闻言陈老爹先是看了蒙真好一阵,之后又在周围几人身上看了一遭,最后目光落于对面不远处的蒙鸿身上。 蒙鸿却想,这陈老爹看着他干啥,他爹都已经应下的事,难道他还能反对不成,心里却对这陈家人喜不起来。 “谢谢你们,你们一家都是好人。”陈老爹看着怀里乖巧的外孙儿,不知怎的又想起他那早死的女儿来,心中楚然,一阵悲哀一阵心酸。 “王涣,蒙澈!”等到周围都静下来时,王秀才唤了一声。 因为暴雨的肆虐,县城各个学堂书院也或多或少遭到破坏,这些日子正在努力修缮。又逢炎热天气,官府怕起疫病,严禁居民聚集扎堆,学里便给学生放了至少一个月的溽暑假。 王涣是今年年初入的书院,正是学习知识的关键时候,学里却突然放了这么长的假。王秀才怕他学业上有所懈怠,便亲自教导他,给他当起夫子来。 正好蒙澈也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王秀才便让他也加入进来。每日早饭罢休息一会儿之后,王秀才带着这二人到自己所寄之所,为他们授课解惑。 前几日蒙清与他说,他资助的两所学堂马上就要落成,到时请他过去当夫子给孩子们上课,也好补贴家用。 王秀才想也不想就应下了,既然科举无望,做名夫子倒也不错。 蒙真看着王秀才领着王涣和蒙澈离开之后,也跟着起身到自己屋里看书去了。 他们县学也放了一个多月的假。这些天天气炎热,蒙真早上用罢饭先是坐院中阴凉处与大家聊会儿天,等太阳很晒了,他再回屋里看书,紧接着又是午饭时间,用罢饭再歇个晌。等到傍晚凉快些了大家又聚在他院子里聊天纳凉,日复一日,一晃眼就过了十来天。 半个月后,陈家漏水的房子翻新完毕,陈秋石带着他爹与蒙家人告别。 在外面风吹日晒半个多月,陈秋石黑了不少,本就深邃的一双眼睛看上去更加深不可测。寄住在蒙府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都不怎么说话,通常是别人问他话他才答一句,别人不问他也不会主动说。 不管前事恩怨如何,在蒙家收留下他们的那一刻起都一笔勾销了。尤其这半个月来,蒙家人待他们父子如同自己亲人,因为小外甥的承欢膝下,他爹脸上少了哀痛之色,每日含饴弄孙,享受了几天安然闲适的天伦之乐。 陈秋石是真心感激蒙家人的,但到了嘴边那些感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他低下头,正好看见自己腰间系的那枚香囊,上面绣着“平安顺遂”四个字。 -- 第140页 突地他的眼里就蓄满了泪水,他扭过身子倔强地拭掉,再回过身来,又是一脸的坚毅,而后弯腰与他们深深一揖。 “今日恩情,来日涌泉相报。愿诸位如这香囊上所言,平安无灾,如意顺遂。” 直起身的时候他倒一脸平静,他爹却痛哭流涕。蒙渊跑到二人跟前,拽着陈老爹的衣服说:“外公要去哪里,还回来吗?”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祖孙俩处出了感情,蒙渊对这个外祖父格外亲赖。 陈老爹蹲下身,一把抱住了他,哽声说:“来的来的,外公过几天就来看你。” “等外公来了,给我带好多好多糖。”明明是分别之际,被小孩这话一逗,气氛一下子松了许多。 陈老爹也跟着破涕为笑:“好,给你带好多好多。”笑着笑着却又背过身偷偷哭起来。 陈秋石忙将他爹从地上扶起来,与对面的蒙真道:“我为母守孝,开学之后我会向学里提出退学,然后在外面找件活计,维持我们家用。” “以前书院时候的事……” 他本想着就此道个歉,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知道了,快与你爹早些回家去罢。”蒙真看他这个倔样子,替他做了回答。以前书院的时候,陈秋石为他姐姐的死忿忿不平,时不时来找他麻烦,手段卑劣上不得台面,让他在学里名声败坏。 可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蒙真不是那等记仇之人,早已将此事抛在脑后,现在提起来,不过是一阵云烟,早被风吹没了。 他看着陈秋石搀着陈老爹出了他家院门,灼人的烈日下,他们的影子被拉的很短很短,直至拐出巷口,那片黑影再也看不见。 “爹,我怎么觉得这人怪怪的。”回屋的路上,蒙鸿傍在他爹身旁悄声说,“明明以前对着咱们那么趾高气昂,现在却放低了好多。而且我看这人,总觉得他不是个善类,惹怒了他他往死里给你整那种。总之爹以后离此人还是远些为好。” 对于蒙鸿的窃窃之语,蒙真没有给出回答。一个对父母良善的人,本心又能坏到哪里,陈秋石能给蒙清磕头谢恩,便知他是个有良知的。 而且,少年人如雨后小树,若被善意对待,便不会长歪。 陈家人走后没几天,王秀才家的房子也被修缮好了。在王涣开学的前几日,王家人一大清早离开了蒙府。 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炎热天气,终于在这几日凉却下来。 县学开学的前天夜里,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作者有话说: 下章应该就是一年后了,主角该考乡试了。 在这里贴两首我喜欢的关于夏日的诗。 唐·高骈《山亭夏日》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宋·苏舜钦《夏意》 别院深深夏席清,石榴开遍透帘明。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哈哈,夏日快乐啊! 感谢在2022-05-12 23:59:14~2022-05-14 02:0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e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婕 2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现下是七月中旬天气, 虽已立秋,白天出太阳时候依旧炎热。 昨晚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早上起来花枝草叶间露珠尽沾, 风一吹,沁凉的空气中顿时带来一阵清爽。 今日是县里各大中小书院学堂开学的日子。经过官民一个多月的齐心修缮,香河县县城以及各个受灾的村镇的房屋和田舍已经全部修整完毕, 新修的房屋不仅外观漂亮,而且比原先的破旧老屋更为结实牢固。 蒙真他们所在的县学在这次暴雨中受毁严重,尊经阁一楼的藏书因为暴雨来临时搬动不及时, 被淋湿不少。 而那些没被淋湿的书虽搬到了二楼三楼, 却因阁楼老旧经年失修, 暴风雨肆虐,窗户被拍打坏, 楼顶又遭塌方,凶猛的雨水泼洒进来, 三万多藏书被浸泡毁至少一半。 不只尊经阁, 明伦堂、斋舍、文庙等师生经常活动的区域也遭到暴雨的侵袭。虽然经过一个多月的修缮,这些地方修筑的比以前更加坚固牢实, 可那么多被浸泡坏的藏书却再也不能复原。 教官们痛惜不已,有的甚至抱着晒的皱巴干干的藏书哭了许久。 蒙真这会儿就站在尊经阁的藏书架前,翻开其中一本被雨水浸泡过又被晒干的图书, 手指轻抚过那些不再清晰的字迹,默然看了许久。 这是一本绝版古籍,市面上买不到,他曾经在此借阅过, 如今因一场暴雨而损毁, 蒙真心里多有惋惜。 之后他又翻看了其他一些遭暴雨损坏的书籍, 无一例外都是纸张皱皱巴巴,字迹模糊,内页有缺损,蒙真看了几本之后兴致缺缺,便放下书出了尊经阁。 今日是漫长假期结束后开学的第一天,教官们不授课,学生们也不必拘于明伦堂这片区域,县学的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走走看看,看看学里与暴雨之前有无不一样。 蒙真从尊经阁出来,直接回了明伦堂,路上碰着了陈秋石,两人照了个面也没说几句话便错身而过。 陈秋石向学里递交了退学申请,为母守孝三年,明年的乡试无法参加。 -- 第141页 其实学里像陈秋石这种情况的学生还有不少。在县学进学的学生除过一部分家住县城外,还有一些学生家住周边村镇。 这些家住村里镇上的学生因家离县城远,平时只能寄住于学里,逢休沐日方可回家一次。个别偏远偏僻的休沐日都不能回,因为一天时间远不够个来回,他们只能等到学校放假才能回去。 那日暴雨,这些寄宿于学里的学生被困在县学出不来,等暴雨过后能出来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就是打听他们村里的情况,得知村里被淹时,他们又赶紧跑到县城的收容所找他们离失的亲人,有的学生的亲人尚在被找到了,有的则丧命于洪水中,天人永隔,再不能见。 这些失去至亲的学生跟陈秋石一样,要为父母守孝三年,明年的乡试参加不成,今日来也是递交退学申请。 他们这批入县学的生员拢共三十人,如今退去五六人,再加上请事假病假的几人,今日在学里的不过二十人。 寻常开学第一天,大家必定是喋喋不休,话多的说不完。今日却出奇的安静,这会儿坐在课室里的人本来就少,谁稍微一个大声就被大家听的一清二楚,是以学生们都压着声音与身旁的人说话。 蒙真闭着眼在自己座位上静坐,身心放空,什么也不去想。邓博文走过来,叫了一声“蒙伯伯”,而后在他身旁坐下。 蒙真睁开眼,便见邓博文对他微微笑了一下,他亦笑道:“是博文啊,好久不见。” 邓博文也道:“好久不见,改日我到蒙伯伯府上拜访。” 蒙真点头:“好,随时恭候光临。” 邓博文过来也没什么话,就暴雨期间他们家祖坟被冲刷一事说了说。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邓家祖坟新坟旧坟不少,偏偏他大伯邓愚明的坟土被冲毁严重。暴雨过后,他们家里人去将祖坟重新修整了一番。 其实不只邓博文家,暴雨侵袭,不少人家的坟地被雨水冲刷坏。时下人讲究入土为安,若是地下的先人受了惊扰,他们这些活着的后人也不会安生。 所以在洪水过后,各家各户在修缮自家房屋的同时把家里的祖坟也修整了一番。蒙真家里也是如此,不过他家祖坟倒没怎么毁坏,他也并没有去坟地,是蒙清和蒙鸿两个人去修整的。 灾后重建期间,蒙清白日里很少在家,通常是吃过早饭人便出门去了,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暴雨肆虐,受毁的不只民宅民房,便是商户庄铺也损失惨重。 蒙清所管理的粮庄亦未能幸免,一部分粮食被浸泡坏,剩下完好的蒙清当赈济粮救济灾民了。 除了粮庄,县里新建的两所学堂蒙清也得时刻监工。是以那段救灾的日子里,蒙真白日里很少见到蒙清。 与邓博文说了会儿话,很快就到了中午散学时候。 回到家里,蒙真发现蒙清今日竟早早回到家来。不只蒙清,就连许久未见的蒙泽也从京城回来了。 蒙真还觉得稀奇,一家人好久没这么齐整过,今日难得齐聚一堂,饭桌上便也比往常热闹了些。 蒙真先问了蒙泽在京城的情况,蒙泽简单说了几句。上个月的那场暴雨不只香河县受了灾,京城也遭受到暴雨的侵袭,不过没香河县这么严重。 暴雨过后,前来医馆就病的患者突然多起来。先前医馆新招的那个小学徒家里有事人回家去了,师父又在那几天身上不舒服,救病扶伤的重任便落在了蒙泽身上。 那段时间蒙泽跟个陀螺似的一天从早转到晚,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直到前几日那个小学徒回来,他才告了两日假回家来看看。 “既已回来,那便好好休息。”听完蒙泽的讲述后蒙真说了一句。蒙泽点了点头,父子俩一时谁也无话。 之后蒙真又问蒙清:“你今日为何回来这样早?店里不忙了?” 蒙清回道:“今日没在店里,被县太爷叫去说话了。” “他找你说什么话?”蒙真以前为图安静自在,家里以及儿子们之间的事他甚少过问,可在这边待的时间长了,他发现与儿子们说说话也算是一种消遣,有时候也就不免多问几句。 难得他爹问起,蒙清便与他爹说起了县太爷的事。香河县现任知县姓王,王知县今年三十有八,任职香河县县令将近六个年头。 朝廷规定,吏部每隔三年对全国上下有品阶的官员一考核,根据其在职期间的业绩对其职位进行评选升降。 香河县是一个大县,在顺天府所辖的两州七县中算得上富庶。王知县当初牧这一县时,也想着好好干与民谋些实事做出一番业绩,三年之后往上官升一阶。 可真等他干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样简单。 香河县多商贾,商人行商做生意免不了与官府打交道,一来二去王知县便结识了不少富贾巨商。富贾们不缺钱,王知县每每给他们行方便之事时他们都会给王知县一些银钱作为回报。 刚开始王知县说什么也不受,时间长了耐不住商贾们给的金钱的诱惑,便私下受了一回。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有了第一次,必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以后的无数次。 不过这王知县倒是个有分寸的,商人们给的一些小恩小惠他都收下了,数目太大的他却说什么也不肯收也不敢收。 -- 第142页 朝廷有先例,如果官员受贿严重被舞到上级官员跟前,那么这个人的官涯也就到头了。王知县深知这点,所以在他任职香河县县令的这几年间,他一直把握着这个度,从不让自己有所逾矩。 虽然收受不多,但他这个县令当的确实是有滋有味。加上香河县太平顺成,百姓安居乐业,王知县安于一隅,这些年县里又无重大事情发生,他任职将近六个年头,无过无功,依旧跟当初任职时一样,官位既无降亦无升。 然朝廷吏制,如果官员任职三年期间业绩平平,一般不予其官位升降,三年后依旧任原职。但是到第二个三年,也就是六年期满后官员依旧无所作为,那么这个官员的官位就会被相应降一阶,即从一个富庶偏近京城的地方调任到远离京城的地方。 王知县马上就要任期满六年,在他任职的这几年间他业绩平平,如果再做不出实绩,只有被左迁的份儿。 他一直都想找件大事做出一番业绩,可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时机。 然而今年六月份的暴雨给了他这个机会。洪水过后灾民需要安顿,灾区需要重建,以及一系列洪水过后可能带来的疫病隐患,这些都非常考验当地官员的办事应对能力。 如果应对及时,灾后工作善后得当,那么将来吏部考核时就会将其当作一番业绩给这位办事得力的官员升迁。 王知县正是抓住这一点,暴雨刚开始时他第一时间上报给顺天府府尹,以及洪水过后,不管是防疫,还是安抚民心,抑或是帮助灾民重建家园,他都使了破釜沉舟的强制手段把这件事做好做完美。 事实上他做的相当完美。因为他的一系列得当举措,那么炎热的天气灾民集中一起没有爆发疫病,灾民们早早返回自己家园,家里的房屋和田地被重新修缮,修的比以前的还要牢固结实,还有家家户户被发了赈济粮,因为以上种种,灾民们是真心实意感谢这位县官大人的。 这些实绩被民众看在眼里,年底吏部考核时会被记上一笔,王知县升迁在望,是板上钉钉的事。 以上是王知县今天找蒙清时给蒙清说的话。王知县还说,如果他明年升迁顺利,应该是迁往京城。而京城也有蒙清的粮庄产业,到时他会继续罩着他为他行方便之事。 饭桌上,蒙清将自己与王知县今上午所谈全部说给大家,一家人听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官当的可真好,六年任期无所作为,末了来场暴雨,直接将人冲升迁了。 “这么说来倒是要感谢这场暴雨了,若非它,咱们县太爷怕是要被降职。”蒙鸿拿筷子在碗里搅动几下,心不在焉,冷嘲热讽了一句。 蒙清道:“谁说不是呢,县太爷本人都这么说呢。县太爷还说,天灾无可避免,但人心可以关怀,这时候民众的心若是利用的好,那么你这个县官才算是当的合格,后面才有机会升迁。” 蒙鸿嘴角扯动两下,对他哥的话不以为然:“将天灾作为升迁的跳板,这个县太爷还真是个人才。那是不是以后其他官员也可以效行此法,任职期间不作为,等到最后一年时盼着老天降一场灾祸,自己再假仁假义做做样子,高官厚禄就这么轻轻松松到手了。这官当的如同儿戏,感觉好假的样子。” 蒙清看向蒙鸿,并不反驳他,只说:“你管人家儿戏不儿戏,你只需记住,我今日给你们说的这些话,你们千万别散发出去,不然不仅县太爷会受到惩戒,怕是你哥我也会受到牵连。” 蒙鸿便道:“我们给人说这些干嘛,于我们有何好处,大哥若受到牵连,咱们全家怕是都得喝西北风去。” 蒙清:“你清楚就好。”然后饭桌上便没有声音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蒙真也陷入了沉思,心想,这个朝代当官的都是这样当的? 将天灾作为升官发财的跳板,这样的官员究竟一下子能跳几阶。 不知这王知县接下来会跳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说: 本来说这章就到一年后了,可怎么过渡也没过渡过来,下章应该就到了 第65章 蒙清在饭桌上说的关于王知县升迁的事, 到年底吏部考核时有了结果。 正如一开始预想的那样,王知县在今夏六月份的洪水赈灾中表现卓越, 仅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将灾民安置妥当, 在这期间没有引起任何工伤民怨,赈灾之及时,手段之有力, 为当代官员之表率。 基于以上良好表现,吏部特许王知县官升三阶,由原来的香河县正六品知县晋升为外省某一府的从四品知府。 王知县原打算他能升往京城, 不想却是调往外地。不过也好, 牧守一方的正四品知府总比一个不起眼的京官好太多。 次年三月, 王知县与新上任的知县任务交接完毕后,举家迁往外地赴任。马车行到郊外时, 一众百姓前来送行,王知县从马车上下来, 看着眼前殷切热络的百姓, 一时感动的热泪盈眶。 他任香河县知县六年,虽没为百姓做下什么大事, 但他自认为也从未薄待过百姓,如今就要离开这片待了六年的土地,他一时竟有些不舍, 对着城门的方向和百姓分别拱手一礼。 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回来,王知县心想。而后在一众百姓的挥手作别中上了马车,车轱辘一转,离开了香河县。 接替王知县职位的是一位廖姓官员。廖知县二十岁出头, 据说是朝中某位权贵的儿子, 进士出身, 本来可以在京中谋个好前程,可人偏偏想要从基层开始做起。家里人又不想他离开身边太远,正好香河县知县的职位有空缺,便托关系将人安插了过来。 -- 第143页 别看这廖知县年纪轻轻,浑身可是满满的干劲儿。因着香河县去年遭过洪水,廖知县上任之后格外关注民生。 时下正值春耕时节,廖知县挪用库房的库银选购了一大批农作物种子,将其发放给去年洪水中农田遭受破坏的庄户人家,要其赶着春忙时候种植下去。 庄户人家得了种子,对这位新上任的年轻县官千恩万谢,赶忙春播去了。 寻常百姓每日里关注最多的是眼前的温饱,对于县里换了哪个县官其实并不大上心,通常听一耳朵就过去了。 在他们眼里,官只有两种,即好官和坏官,只要在位者不欺压他们,他们便认为其是个好官。 而与庄户人家对应的商户则不这么认为。商人倒卖生意,经常需要各种手续,这就免不了要去和官府打交道。 新任的县官人品如何,收礼是喜现银还是贵重物品,办事效率高么低,这些都需要商人提前打听清楚,将来到县衙有求于人时,也好根据其喜好对症下药。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位新任的县官柴盐不进,只要他们所求合理,新任县官都会给他们批下来,拒绝收受贿赂。 不用送钱也可以及时过到手续,这于商人而言可谓是好事,他们自是十分高兴,不自觉对这位县官好感度攀深。 除了农户、商户外,香河县还有一个庞大的群体,那便是读书人。 读书人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香河县县官换与否,跟他们并无多大关系。除了县试时他们作为考生与县官照个面,平日里除非家中有什么冤情,不然谁会进衙门跟官府打交道。 读书人蒙真也是这么认为的。香河县换了新的县官,除了饭桌上听蒙清偶尔说几句,平时他很少关注这方面的事。 与所有的秀才公一样,蒙真现下最为关心的是今年的乡试。还有不到五个月就是乡试了,这些天除了看书写文章,家里家外的事他一概不闻不问。 从满城烟柳的暮春三月,到蝉鸣吱吱的盛夏,再到薄暖清瑟的浅秋。 等到地上洇了一层湿凉的雨水时,三年一度的乡试如期而至。 乡试是本朝规模最大的科举考试之一,在各省省城(京城)举行,凡属本省生员、贡生、监生经科试合格者,均准应考参加。 每届乡试的前一年,生员必须通过一种由学政巡回所属府、州、县学举行的考试才能参加来年的乡试。 这种考试即是科试。蒙真他们是去年秋参加的由学政主持的科试,并且都考过了。 乡试的主考官由皇帝钦派,多由进士出身的翰林官担任。主考官有正、副之分,这次顺天府乡试的正主考官便是由上一届的状元郎担任。 主考官八月初六日进入贡院,先举行入帘上马宴,宴毕贡院门锁,一直到考生考试结束,试卷批阅完毕方可出来。 考生们则是八月初八日入考场。这日一大早,蒙真跟所有的考生一样,提着考篮早早来到贡院门口,等到贡院门开,考生们排队有秩序进入贡院。 顺天府贡院不只考乡试时用,来年开春的会试也是在这里举行,除了乡试会试,便是每年的府试,以及三年两考的院试都是在这里举行。 蒙真考府试院试时来过这里,对这里多少还算熟悉。接受完衙役的搜身检查后,他又与衙役核对身份文书信息。 身份文书上有考生的姓名、年龄、籍贯、体格容貌等身份信息。如果核对不上,考生将不予准进入考场。 考生蒙真,年五十三,顺天府香河县人,形容清癯,须短面色佳。 衙役拿着身份文书盯着蒙真看了老半晌,核对无误后,方准他进入。 蒙真按着考引(准考证)来到自己的号舍。号舍是一间一间的,空间十分狭□□仄,乡试连考三场,每场考试要在号舍里待上三天两晚,三场试下来就是九天六晚。 考场内不提供吃食,食物需考生自带,号舍内置炉一个炭一篓,为考生热饭食所用。只是现下八月天气,号舍内白天尚有些闷热,空间本就逼仄,再加一盆炭火,考生可真就苦不堪言。 酉时(下午五点)刚过,所有考生全部搜检完毕,随后贡院门锁。 由于考试时间在第二日,蒙真坐在号舍里无所事事,啃了几口饼子喝了几口水,两张板子一拼便躺下休息了。 可这休息也休息不好,躺在板子上和衣而睡,因为空间过于狭小,身子只能蜷缩着,腿脚压根就舒展不开。 如此一夜过去,腰酸背痛是常事。可这仅仅才只是开始,乡试考试连考三场,九天六晚,通常第一场考试好多考生就受不住了,若是号舍挨近臭号(厕所),八月天气,臭气熏天,考生被熏的恶心头疼,别说答好题,考生能平安走出考场都不错了。 所幸蒙真离臭号远,臭气熏不到他这里。而且他有系统给的灵力,困乏的时候用在自己身上,立马精神满满。 八月初九日天刚蒙蒙亮,考卷发放下来,试四书文三道,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经义四篇。 四书文从《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中出题,出题范围比较固定,一般是《大学》《中庸》两书中出一道,《论语》《孟子》各出一道。 经义题则出自《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经,考生按照自己报考的经书选考对应的经题。 -- 第144页 不管是四书题还是经义题,文章格式必须按照八股格式来写,文章字数也有相应的要求,四书题不少于三百字,经义题不少于四百字。 乡试考试一共考三场,每场考三日,三场都需要提前一天进入考场,考试后一天出考场。 八月初九日为第一场,考生是初八日早上进场,初十日下午出场,答题时间为初九日初十日这两日。 因其考题多,好多考生两日时间答不完,所以考场上给考生发放了蜡烛,初九日至初十日之间的这一晚,考生也可以答题,只要你身体受的住,通宵一整晚都是可以。 然而号舍逼仄,考生在里面连坐三天两夜,脑子都快缺氧了,吃不好也休息不好,身体很容易出现状况。 蒙真所在的这排号舍,初十日一早就晕厥过去两个,还有一个吃坏东西拉肚子的,还有一个犯头疼的。 光他们这一排就有好几个考生身体出现不好的情况,遑论贡院数千名考生,而这还只是乡试考试的第一场,后面还有两场同样三天两夜的考试,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能考中举人的非是一般人。 八月初十日下午,考生陆续开始交卷,蒙真从考场出来差不多申时(下午三点),考场规定酉时(下午五点)所有考生必须全部出考场。 蒙真以往所有的考试都是由二儿子蒙鸿陪同,这次乡试也不例外。蒙鸿在贡院门口等到他爹出来,然后父子二人一道回了租来的房子里。 蒙真只在房中歇了一晚,第二日天不亮他又来到贡院门口,等待贡院门开,再次进入考场,参加第二场考试。 乡试第二场考试是八月十二日,依旧提前一天入场,考试后一天出场。 蒙真八月十一日下午坐进原先的那个号舍,在号舍里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八月十二日考卷发放下来,试论一道,诏诰表各拟一道,判语五条。 论即论述题,题目出自《四书》《五经》和其他官方规定的书籍。蒙真今日所考的这道论题“大哉尧之为君”,即出自四书《论语·泰伯篇》。 做完论题之后,接下来便是诏诰表。诏诰表是考生入仕后可能会用到的公文文体。诏即是诏书,帝王所发的文书命令;诰是帝王任命或封赠的文书。 诏和诰一般是翰林官经常用到,尤其是负责文武官员诰敕的词臣,更是时时要用到。 表则是奏章的一种,一般节日或大事时会用到。判语则是判案时所用的判文,所以判题均和判案有关。 以上便是乡试第二场的考试内容。这些考题平时杨教官也多有训练,蒙真写起来倒也不费力。 第二场考完,八月十三日下午出考场。回家休整一晚后,翌日八月十四日再再一次进入考场,开始第三场考试。 乡试第三场试策五道。策即策问,也叫策论,这里的论与第二场考试的论不一样,第二场考试的论是论述题,即按试题写一篇议论文,主要是自己对所问问题的理解。 策问则是针对一些具体的问题提出对策意见。论述题题目一般比较短小,策问题题目较长,而且策问题的文章字数也有相应的要求,一般不少于五百字,有的则要求不少于七百字。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是八月十六日,正好中秋节已过。 蒙真从考场出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感觉有点力不从心。自己有系统给的灵力尚且被乡试考试折磨的不人不鬼,更别说那些肉·体凡胎没有任何外力支撑的考生。 一些个年轻人自考场出来,身体虚飘飘的,行路不稳,感觉一个不小心就会栽倒。而一些年龄较老的考生,譬如说像蒙真这般的年龄,好多从考场上都走不出来,还是衙役给架着出来的。 蒙真觉得若是没有系统给他的灵力,他早就死在考场上了。 蒙鸿在贡院外面接住他,见他爹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便知他爹在考场上遭了不少罪,本想着赶紧带人回租来的房子里好好休息休息。 然而蒙真却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还是回家去罢,回香河县的家。” 蒙鸿见他爹这样子,房子都没来得及退,便驾车拉他爹回香河县的家去了。 作者有话说: 文中乡试及乡试考试内容来自网络百度。 接下来说一说官阶,文中王知县任的是香河县的知县,香河县属于京城的一个县,即京县,京县县官的官职是正六品,跟地方上的知县品阶不一样,地方上的知县一般是正七品。 王知县被调任到外省的一个府任知府,地方上的知府是从四品(这里参考的是清朝的官职品阶,明朝地方知府是正四品),清朝官阶九品十八阶,从正一品从一品一直到正九品从九品。所以王知县从正六品的知县到从四品的知府,是连升三阶。 说到这里再提一提京官和地方官的不同。京官地处首都,主要围绕皇城和皇帝转,像那些六部尚书,都察院御史,通政司使,大理寺卿这些顶级的京官油水比较多,每年地方官员给的孝敬可不少,什么夏天有冰敬,冬天有炭敬,当然冰敬和炭敬不是指单纯意义上的冰和炭,而是各种多的数也数不清的钱财。虽说当官的俸禄有限,但这些顶级京官因为有地方官的孝敬,所以他们一点都不穷。 但是普通的京官就不行了,普通京官职位一般或者较低,除了死工资,没其他钱财来源,所以相对来说穷,像翰林院那种出了名的清水部门,要是官阶再低些,饿不死就不错了。 -- 第145页 不过这些普通的京官虽说没钱财,但是地处首都,与皇帝、贵族和重臣接触的机会多,得到提拔的机会也就多,晋升的速度也就相对比地方官要快一些。即便是熬资历,京官也比地方官更容易熬到相对高的位置。 所以王知县当初想着挤进京官里来,虽然没能得偿所愿,去牧一方知府也很不错。地方官虽不如京官升的快,有的很难出头,但是地方官油水大,即便是最底层的胥吏,都可以利用各种渠道去捞钱,更不要说知县、知府这样的行政官了,多少人上赶着给人送钱呢。而且山高皇帝远,皇帝管不着他们,他们捞的也就更多了。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这里的清指的不是清朝,而是清廉的清,这句话是讽刺标榜廉洁的官员,实际上也在大肆榨取民脂民膏。出处《儒林外史》。 以上就是京官和地方官的不同,两者各有利弊。如果想钱财多的话可以去地方上任职,地方官比一般的京官有钱。如果是想要个好前途想往上爬的更高,那就做京官,京官熬资质慢慢熬,升迁不成问题。 最后再来说说顺天府。明清两朝带“天府”二字的一共有四个:顺天府、应天府、奉天府、承天府。天即天子,天府和天子有着直接的关系,或是这位帝王称帝前的出生地,或是称帝前的封地。 1.明朝的应天府,明朝刚开始建都南京,京师即是应天府,后来迁都北京,京师成了顺天府,应天府则作为陪都。再后来清朝入关建立清王朝,应天府被改名为江宁府,不再是天府。 2.清朝的奉天府,即盛京(今辽宁沈阳),清朝皇帝的老家,后来清兵入关,迁都北京(顺天府),奉天府则作为陪都,一直到清朝灭亡,该府废除。 3.明朝的承天府,是嘉靖皇帝朱厚熜(cōng)设立的,朱厚熜之所以能当上皇帝,是因为他堂哥正德皇帝朱厚照死得太突然,朱厚照也没有子嗣,所以才让朱厚熜捡了便宜,得以继承大明皇位。 而朱厚熜的出生地安陆州(今湖北钟祥),朱厚熜在登基后,升安陆州为承天府。后清兵入关建立清朝,又将承天府改为了安陆府。 4.顺天府,现在的北京,明清两朝的首都。顺天府的最高行政官是府尹,有别于其他地方上的知府,顺天府府尹只能叫府尹,不能叫知府。还有奉天府,最高行政官也是府尹,但凡带天府二字的一律称其为府尹。 府尹和知府是一个意思,都是一个府的最高行政官,只不过顺天府作为首都,身份地位肯定不是地方上的府可以比的。顺天府府尹官居正三品,其他地方的知府是从四品,官阶大了整整三阶,身份地位显而易见,当然也就不一般了。 突然发现我前面有的章节里把顺天府府尹写成知府了,我这就去改。 感谢在2022-05-16 01:56:24~2022-05-17 16:1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奇Lite 10瓶;没有鱼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蒙真从京城回来后, 就一直在家里歇着,哪里也没有去。 书也不怎么看了, 整天陪着小儿子和小孙女在院子里晒太阳。 乡试成绩一般二十几日之后出。 九月初十, 乡试放榜之日。 一大早蒙鸿跑京城贡院给他爹看榜去了,蒙真依旧坐在院子里含饴弄孙。 前几日落了一场雨,深秋时节,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不过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让人身心惬意, 只觉得很是舒服。 蒙真拿了本《笠翁对韵》教蒙渊读, 蒙渊现下三岁半了,已经能背不少东西。 天对地, 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雷隐隐, 雾蒙蒙, 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 牛女二星河左右, 参商两曜斗西东。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 这是前几日蒙真教蒙渊读的《笠翁对韵》的前一段, 蒙渊现在已经背的很熟练。蒙真见此,便教他开读下一段。 河对汉,绿对红。雨伯对雷公。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 …… 许是午后的阳光太过舒坦, 蒙真刚教蒙渊读了几句, 蒙渊小嘴一张, 打了几个哈欠之后在蒙真怀里睡着了。 蒙真看着小孩憨态可掬的睡颜,心想,以前中午怎么哄你都不睡觉,这会儿不过读了两句书你便打瞌睡了。 果然书是个好东西,哄睡神器。蒙真边想边把小孩抱回屋里的床上,自己则又返回院子,躺进吱呀作响的躺椅里,闭起眼晒着暖热的太阳,别提多惬意了。 就这样舒服了一个多时辰,突然院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蒙真睁开眼睛,便看见蒙鸿走了进来。 蒙鸿故作镇定走到他爹身边,蒙真见他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跟以前报喜时大不相同,便知这次的乡试结果如何。 “没事,你说吧,不管好坏,你爹我都承受的住。” 蒙鸿拉了个小木扎坐在他爹膝前,仰起脸注视着他爹的眼睛,一本正经的说:“爹,我在榜上没看到你的名字,想来是没有考上。不过你也不要气馁,这次考不过,还有下次。或者干脆咱不考了,儿子们养活你,你后半生可以过的很舒坦,何必再去遭考试那茬子罪……” -- 第146页 蒙鸿说这话的时候竟有些心虚,他知道他爹卯足了劲儿往上考是为了什么,如今他劝人放弃,怕是要遭雷劈。 然而蒙真却表现的极其平静,他说:“知道了,你跑了大半天想必也累了,回屋歇着去罢。” 蒙鸿笑道:“爹,我不累,我年纪轻轻的,跑这点路算什么。不瞒爹说,我就是再跑两天两夜也不会觉得累。” “那你跑去。”蒙真翻了个身背对于他。 蒙鸿:“这……”这就不用跑了吧,他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他爹怎还就当真了。 “爹,您要是觉得闷了,我带您到外面逛逛散散心。” “不过个乡试而已,不至于为此犯闷。”蒙真依旧背对他,其实从考场出来的那日他就隐隐觉着不好,最后一场考试有两道策问题他答的不太理想。 不过嘛,就像他方才所说,一个乡试而已,这次没考过下次考再是,若是稍微一个不顺意就犯愁犯闷,那以后科考路上那么长,他还不得愁闷死。 况且飞升那么大的事都没能一次就成功,何况一个小小的乡试。 蒙真这样想着,心情果然顺畅许多。他朝蒙鸿摆摆手,要他回自己屋去。 蒙鸿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知道他爹嘴上虽说着不在乎,心里定然不好过。他虽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乡试每三年考一次,他爹这次没考过,就得再等三年,可他爹都这把年纪了,有几个三年够折腾的。 “爹……”蒙鸿刚喊了一声,就被蒙真打断,“你爹我困了,想睡会儿,你自去罢。” 蒙鸿这下可不好再坚持了,正准备起身离开时,突然传来一声小孩的哭咽。 他抬起头,看见蒙渊正站在他爹檐下扯着嗓子哭嚎,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眼睛都睁不开,应该是刚睡醒。 蒙鸿走过来,蹲下身子问他:“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 蒙渊:“呜呜……我要尿尿。” 蒙鸿:“你这孩子,尿就尿,哭什么呀。来……”他把蒙渊带到一颗枣子树下,给人抹下裤子,“嘘……快尿。” “嘘……”蒙渊一边尿一边哭,等尿完了也哭完了。他这才睁开眼睛,彻底清醒过来,看清眼前的人是蒙鸿时,说:“二哥,我肚子饿了。” 蒙鸿直接一个无语,这刚尿完就饿了,敢情是那泡尿占了肚子,这会儿肚子松了,又开始找吃的了。 但又拿他没办法,便说:“行吧,你想吃什么,二哥带你找去。” “想吃糖!”蒙渊在他跟前比划着,随后眯起眼哈哈一笑。 “糖有什么好吃的,吃多了坏牙不说,还容易长不高。”蒙鸿知道他不是真的饿了,就是嘴馋了,想起昨日家里做的桂花糕,便说带他吃桂花糕去。 蒙渊忙不迭点头:“我要桂花糕,桂花糕好吃。”蒙鸿便拉着他的手往院门口走,蒙渊却又说,“我要骑马马。” 骑马马就是坐大人脖子上的意思。之前蒙鸿让他坐过脖子,谁知这还坐上瘾了,有一回两回,就有三回四回无数回,回回出门蒙渊都要坐他脖子。 却不知这小孩子虽看着人小,却惯会摸人脾气,也就蒙鸿脾气好惯着他,他才敢坐人脖子。若是此刻眼前的人换作是蒙清,蒙渊可不敢说坐人脖子。 蒙鸿倒没说什么,弯腰架住人的胳肢窝,一下子将人举过头顶,架在了脖子上。随后朝他爹摆摆手,出门去了。 蒙真从躺椅上起来,看着他兄弟二人出了他的院门,兀自叹了一声。 时下正逢桂花飘香的时节,前几日下了场雨,桂花的花瓣被淋湿打落,风一吹,不知是哪个院子送来一阵阵甜香。 因为乡试放榜的时候正值桂花开放,“桂”谐音“贵”字,故而乡试榜又称为桂榜。 这贵字即难得之意,不仅体现在中举不易,更是说时间之宝贵,三年一次的乡考,今次考不过,只能等到三年之后的下一次。 蒙真来这边已经四年了,他现下五十三岁,再过三年是五十六岁,万一再考不过,那又得再等三年…… 可是人的生命有限,就原身这副枯朽之躯,有几个三年能够折腾。 所以他什么时候才能飞升。 他将系统唤出来一问,系统当然也不知。 “记得我之前插手邓愚明家的家事时,你曾说过,未中进士之前就拿到道行,会折我一次运,不知你说的是不是折我这次乡试的运。” 倒不是蒙真为这次乡试没考过找托辞,着实是系统之前曾说过这句话,他今天问出来不过证实一下而已。 系统:【算是吧。】 蒙真便又问:“那我何时才能考中进士?”他觉得系统高深莫测,应该知道他什么时候考中进士。 然而系统却不告知给他。 只说:【天机不可泄露。】 “那我六十岁之前能不能考中?”蒙真不死心,想着知道个大概范围也行,可别考到死一直考不中,那不是白白浪费他这么多年吗。 可不管他怎么试探着问,系统依旧是那句话:【天机不可泄露。】 问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来,蒙真干脆放弃懒怠问了。 本来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蒙真也打算接下来好好复习,三年之后再考。 可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蒙清却又在他耳边嗡嗡个不停。 -- 第147页 蒙清本来就不认同他爹考科举,这下落榜了正合他意。 于是劝说:“考不上也好,爹干脆退学不用读了,咱们家又不缺钱,爹也不缺人伺候,一天天累死累活的,考那东西做甚。爹若是想要光耀咱蒙家门楣的话,不是还有小四小五吗,他俩年小还来得及栽培,让他俩考去。爹什么也不用干,就在家好好享清福,抱抱孙子,弄弄花草遛遛弯,或者养条狗,也总好过您读书科举强。” 蒙清这一口气说的长,在座其他人都敛声屏气不敢吭一声,蒙鸿更是为他哥捏了把汗,他爹这次乡试没考过,这闷气正愁没处出呢,偏蒙清赶着往上撞,不是明白着挨骂吗? 果不其然,下一刻蒙真便发话了:“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不说这几句会憋死你吗。” 蒙清一时被噎住,他也没说什么,不过是劝他爹不要读书那么累,在家带带孙子颐养天年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折腾自己那把老骨头,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吗。 “爹,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读书那么辛苦,我怕把你累着了才说的这些话,你却怪罪起我来,一片孝心被当作驴肝肺,以后还让我怎么孝敬您。” 蒙清不甘心自己无缘无故被他爹骂一顿,非要再为自己辩解几句。 蒙真也知自己这话说的过了头,但又不好给儿子低头认错,只说:“行了,吃完饭都各回各屋去罢,读书的事以后再别提,我决定了的事,你们谁也劝不动,弄不好反倒惹自己个不痛快,吃力讨不到好的事,何必呢。” “没事爹,儿子们没你想的那么小心眼,儿子被老子骂,天经地义,只要爹心里舒坦,怎么骂都成。” 蒙清放低姿态,不敢再与他爹辩驳,主要是他爹年龄大了,讲究心平气和,不易动气,若是给人气出病来,到头来闹心的还是他们这些做儿子的,那样的话得不偿失,多划不来。 自这日之后,家里谁也没有再劝说蒙真放弃读书的事。蒙真依旧早出晚归家里县学来回穿梭,不过不是每日都去,隔三差五的去,大多时候都是在家里自行学习。 这次顺天府乡试,一共有三千多名考生参加,录取者不过一百来人,蒙真他们那批入县学的生员中才有四人考中举人,其他未考中者,要么在家里休息,要么隔几天入一次学,每天都能按时进学的生员少之又少。 这在老生中是常见现象,杨教官也没过分要求学生,都是二十几岁,甚至还有几个三四十的当爹的人了,学习是学生自己的事,他没必要天天跟在屁股后面盯着,学生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大多数为了生计,在家里学习也是一样的。 就这样过了几天,很快就到了九月底,秋末冬初的时节,天气一日比一日凉,早晚竟起了寒意。 这日下午时候,蒙真坐在书房写文章,阿青陪在旁边磨墨,蒙清突然走进来,手里拿了一封信纸。 “爹,苏州来的信,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过吗,我那个堂叔家的小儿子也是今年参加乡试,而且人考过了,写信要来咱们家住一段时日,顺带参加明年开春的会试。” 蒙真搁下笔想了想,去年正月蒙清从江南回来,确实说过这么一件事。 “还有,人已经从家里出来了,不出意外的话,十月中旬就能抵达咱们家。” 第67章 蒙清以往运粮下江南都是在江南省江宁府(今南京)落的脚, 他家行粮食生意,江南这边与他打交道的也多是粮商。 蒙清将北地寻常南地不常见的粮食运到江南, 转卖给当地的粮商, 然后再从当地的粮商那里收购江南这边的粮食回北地,分销给京城一带的大中小各个粮店,自己则从中赚取差价。 这一趟南北之行虽说来回得个小半年, 但是蒙清这一趟赚取的利润可不少,且江南的粮商多是固定合作伙伴,双方之间一般不会出现钱款拖欠、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等不好的情况。 与往些年时候一样, 前年秋天蒙清运粮前往江南依然是在江宁府落的脚, 本来十二月初他已将所有事情交接处理完毕, 妻子尚在家中待产,他惦念着家里, 想着早些日子动身,年前正好赶回家里。 可偏偏其中一个与他打交道的商人盛情相邀, 邀他前去他家中且住几日。 这个商人名叫佟子昂, 家住苏州府,是做织锦生意的。要说蒙清一个粮商怎么会与做织锦生意的搅到一起。 却原来是江南盛产织锦, 蒙清想着这不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吗,正好买些江南时下时兴的锦缎回去给家里人做衣裳。 与他生意上有合作的一个粮商听说他要买锦缎,便给他推荐了佟子昂这家。蒙清来到人店里精挑细选, 选了一大批时下时兴的锦缎,期间与这家店的老板聊了不少话。 佟老板听蒙清说他姓蒙,这个姓在他们这里可不常见,不过还挺巧的, 佟老板的父亲也姓蒙, 而且与蒙清一样, 祖上也是京城人。 佟老板便开玩笑说,蒙清与他父亲该不会是本家吧。蒙清却没当回事,全京城姓蒙的可不只他们一家,哪里那么巧合与他们就是本家了。 两人年龄相仿,说了不少话,佟老板见蒙清为人实在,出手也阔绰,在他店里买了不少锦缎,便有心与他结交个朋友。 于是便邀蒙清到苏州一逛,他家住苏州府,他们佟家的绸缎铺子总店开在那里,品种多样齐全,比江宁府的要好太多,要蒙清过去再选上一番。 -- 第148页 只蒙清一心惦着家里,哪里有那闲工夫到苏州去逛,忙找理由给推脱了。 可这佟老板也不是省油的灯,生意人嘛,一般都会精打细算,他念着蒙清从京城而来,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今日他先把蒙清这个朋友交下了,万一他佟家以后向京城扩展生意,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若是再能通过蒙清结交其他行业的权贵,那真是再合算不过。 打着这样的主意,不管蒙清如何推脱,佟老板都不应允,只说苏州离江宁府不远,来回一天就够了,蒙清去他家玩个两三天,然后返回江宁府,再乘船北上,不过半个月便能到达京城,并不会耽搁他回家过年。 蒙清见这佟老板实在太过热情,一时推脱不掉也就不好再推脱,正好他也想看看佟老板家在苏州府的锦缎庄,便跟着人去了苏州。 来到苏州之后,佟老板并没有立马带蒙清去他家的绸缎铺子,而是带人来了他家里。 蒙清在这里见到了佟老板的父亲,先时蒙清还纳闷佟老板怎么不跟他父亲姓,了解之后果然与他想的那样,佟老板的父亲是倒插门进了人佟家。 因为两个人都姓蒙,蒙清便与佟老板的父亲多聊了几句,聊到祖上几代时,两人都震惊不已,二人竟是一家人。 这个佟老板的父亲正是蒙清的一个堂叔叔,两人是叔侄关系。 说起这个堂叔叔,蒙清忍不住想起他这个堂叔叔的爹,也就是蒙清的堂爷爷,当初就是他那个堂爷爷将他太爷爷打下的粮庄折成票子跑路,害得他爷爷苦苦找寻多年不得结果。 如今堂爷爷的儿子给人做了上门女婿,且在人家里并不受待见,蒙清还听这个堂叔叔说,他那个堂爷爷一家现在过得并不太好,蒙清听了非但没半点同情,还暗骂他们是活该。 偷将自家的粮庄折成票子跑路,害得家里人破产担心,自己落得个凄惨的下场,不是活该是什么。 蒙清心里对那个堂爷爷厌恶的不行,连带着对这个堂叔也没多少好感。本想着在佟家住两日便离开,可堂叔的儿子佟老板知道他俩是叔侄关系后,非但不放他走,还硬留下他在这里过年。 蒙清怎么推也推不过,只好给家里写了封信说明回不去的原由,自己则留在佟家过完了年才归家。 却说这佟家不只佟子昂这一个儿子,佟家两子一女,佟子昂是长子,接管了佟家祖上的衣钵在外面行生意。 次子名叫佟子昇,年二十,前年院试中考中了秀才,在苏州府的府学进学。 因为蒙清在人府上住了二十来日,所谓礼尚往来,在佟家提出将来乡试时若他家子昇考中举人,来年京城举办会试,且让他们家子昇在他们蒙家多住些时日。 蒙清想也不想便应了下来。如今过了不到两年,那佟子昇竟真就考中了举人,佟家人还给他来了封信,说佟子昇已经从家里出来,若无意外,十月中旬便可到达他们蒙家。 蒙家人就这么等了半个多月,十月十七日下午时候,一家人坐在蒙真院子里聊天消磨时间,门子突然跑过来报:“老爷,门外有位年轻公子来访,说是从江南那边过来的。” 众人一听,这江南过来的年轻公子不就是佟子昇吗? 果不其然,大家来到大门口一看,这位打江南过来的客人正是佟家的小公子佟子昇。 佟子昇之前见过蒙清,便先与蒙清打了声招呼,之后在蒙清的介绍下,又与蒙家其他人员照了个面。 “表伯好!”佟子昇面挂微笑,向蒙真见了一礼,蒙真听着这称呼说不上来的怪异。 紧接着是蒙鸿,佟子昇对人唤了一声:“二表兄好,小弟初来乍到,以后还请二表兄多多关照。” 佟子昇今年二十岁,与蒙鸿同岁,却因小了人几个月而称蒙鸿一声“表兄”。 蒙鸿对这一声称呼并无多大感觉,只点头应下:“佟表弟既来了我们家,那便是我们家的上客,我们自然要尽好地主之谊,好好关照你才是。” 佟子昇与蒙鸿招呼完,又与蒙澈和蒙渊见了个面,由于这俩还是个孩子,他便显得有些不上心,随意叫了声“四表弟”、“五表弟”之后,由蒙家人领着来到蒙真院子里。 佟子昇这次来只带了个年轻的下人,这一路走走玩玩,二人也是第一次出远门,且水路行的多,二十来日的行程十几日都是在船上度过的。 这不出门不知道,出来了才知道自己竟是个晕船的,佟子昇因着晕船,这一路上可没白受罪,即便这会儿到了蒙家,他头依旧有些晕,况北地气候与他们江南大不一样,这边天有些干燥,佟子昇嗓子不舒服,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过来。 蒙清见人面色不大好,赶紧着人将其带到事先收拾出来的西六院休息。 这人一路舟车劳顿,又是从大老远的江南那边过来,蒙清常年在外行生意再清楚不过,这人行了远路,身上正是疲乏的时候,得好好歇上一觉才能缓过来。 待安顿好佟子昇主仆,蒙家父子几人又聚在蒙真屋里说话,说的最多的也是关于这位江南来的客人的。 蒙鸿说这南方人跟他们北方人确实不一样,不只外表文气,看着也很灵性。 蒙清便接道:“人年纪轻轻便考中了举人,能不灵性吗,哪像你,整天就知道在外面瞎逛,没个正经样子。” -- 第149页 蒙鸿都好久没与蒙清拌过嘴了,蒙清这抬高他人贬低自己亲弟的行为让蒙鸿很是不爽,但他懒得跟蒙清争执,蒙清看他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反正不管他做什么都入不了蒙清的眼,索性闭嘴不发声,由蒙清一个人唱独角戏去。 “而且人佟子昇都成家了,比你还小几个月,你呢?还得等上一年。” 本来蒙鸿心情已经平复下去了,偏蒙清跟拱了火似的,没一句让他中听的话,这都哪跟哪,怎么又扯到婚事上去了,他不是已经定了亲吗,不过推迟了而已,怎么这也能被蒙清拿来做文章。 “爹!”蒙鸿喊了一声,“我还有点事先走了,等晚点儿我再过来看您。”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蒙鸿不想与蒙清起争执,决定溜之大吉。 然而蒙清却不打算放他走,将他拦下,“你要去哪儿,这里挤不下你了,你在躲什么。” “蒙清!”一直坐在二人身边的蒙真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觉得蒙清有时候很是莫名其妙,这蒙鸿也没说什么,蒙清怎么就一直抓着人不放,简直不可理喻。 “爹……”蒙清开口叫了一声。 爹真好!蒙鸿心想。 就在这时,带佟子昇主仆去西六院休息的下人跑进来禀说:“老爷,几位少爷,佟公子刚喝了几口茶水,突然就呕吐起来,而且鼻子流了好多血。” 在座几人皆是一惊,蒙清更是大惊失色,他赶紧着阿青去请个大夫来,自己则领着其他人往西六院急急赶去。 作者有话说: 清朝时候的江南省相当于今天的江苏,安徽,上海这些地方。清初时,江南省地域广大,政务繁重,为了更好的统治这么大的地方(清初内忧外患,政局不稳,怕江南这么大地方发生动乱),顺治帝将江南省划分为江南右和江南左,到了康熙帝时,又将江南右改为江苏省,江南左改为安徽省,江苏取江宁、苏州二府首字,安徽取安庆、徽州二府首字。 清初时,江南一省的赋税占全国的三分之一,而每期科考,江南一省的上榜人数就占了全国的近一半,所以有“天下英才,半数尽出江南”一说。 就是说江南很大很富有,才子也多,是个好地方哈。 以上出自百度。 感谢在2022-05-18 23:55:50~2022-05-20 02:0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有鱼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蒙清带着蒙鸿以及几个下人去了西六院看佟子昇, 蒙真与蒙澈蒙渊则留在屋里,蒙渊年小屋里面待不住, 看见人一下子都走了也嚷着要跟过去, 蒙真拿他没办法,只得亲自带他过去。 过了两刻来钟,阿青领着大夫回来了。大夫给佟子昇仔细检查一番, 连说不碍事,佟子昇是因水土不服引起的恶心呕吐,甚至还会发烧腹泻。 另外京城冬天气候干燥, 从南边过来的人一下子适应不了, 喉干流鼻血也是正常, 大夫给开了几副药,要佟子昇按时吃上, 调理个十天半月就能好转过来。 蒙家人立时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别是人刚来就在他们家出事, 叫外人误会他们家这宅子有什么问题。 正如大夫所言,佟子昇遵照医嘱按时服用药之后, 倒也没用十天半月,只五六天水土不服的症状便消除了。 身体舒坦之后,佟子昇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访蒙真。来之前家里曾千叮万嘱, 这蒙家一家子虽然背靠蒙清养活,可只要老爷子尚在,蒙真便是一家之主。 正好前几日家里寄来的一批锦缎也到货了,佟子昇念着家里的叮嘱, 挑了几匹颜色大气质地柔软的缎料来到蒙真屋里。 “表伯!”佟子昇笑着叫了一声, “前些时候我初来乍到, 身体不舒服,今日好些了,特地过来向您问候,这是我家里自产的锦缎,今奉上给表伯做几身衣裳,小小心意,略表敬意,还望笑纳。” 这话说的好听,礼也周全,蒙真看着摆了满满一桌子的绫罗锦缎,好看是真好看,就是这颜色过于鲜亮,不大适合他。 “佟贤侄有心了。”蒙真说。 佟子昇眯起眼弯弯一笑:“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表伯喜欢就行。”他人长的白净,笑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叫人不自觉觉着亲近。 “听说表伯今年也参加乡考了,考的如何?”早在蒙清前年冬在他们家那会儿,佟子昇就听说了蒙真也是今年参加乡考,只是他来这里五六天了,一直在调养身体,今日才得空问上一问。 蒙真回道:“落榜了。” 佟子昇便道:“不要紧,下次考再是。哦对了,忘了问表伯,不知表伯这是第几次考。” 蒙真:“第一次。” “第一次啊……”佟子昇意味深长看着他,先前他只是听蒙清说这位表伯今年参加乡考,其他的他一概不知。 这位表伯看上去比他父亲年龄还要大上好多,如果是第一次参加乡考,那前面那么多年是一直在考童生试吗? “我是半道出家,就这两年才开始走的科举,以前没想过考这东西。”蒙真知他疑虑,忙不迭解释了一句。 佟子昇听了恍然:“那就是了,哪有人一次就考中的,多考几次就是了。” 蒙真却道:“你不就是一次考中的?” -- 第150页 “嗯?”佟子昇顿了一瞬,很快面上就绽开一笑:“是啊,我就是一次考中的。这人跟人不一样嘛,没有可比性。” 确切来说,他是乡试一考即中,院试可是考了两次才考上。不过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佟子昇认为没必要跟蒙真说。 蒙真一错不落地看着他,都说江南出才俊,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这佟子昇也不过刚二十岁,乡试第一次就考中了举人,实属难得。 他不禁想起他们那批同进学的秀才,这次乡试中一共考中了四人,其中两个廪生,都是二十来岁,还有两个非廪生,一个三十多岁,一个十九岁。 十九岁的那个考生正是时常听他讲道的刘潺。刘潺跟邓博文同岁,邓博文平时学习就很好,只是这次也不慎落榜了。 乡试是全国统一性的考试,考试时间固定,每个省参加的人数不一样,蒙真曾听杨教官说,江南省今年参加乡试的考生多达一万三千人,超了他们顺天府足足四成,可以想见,考生何其多。 本朝乡试录取比例因地制宜,大省录取率五十比一,中小省录取比例四十比一,要想在一万多考生中脱颖而出考中举人,难度是非常大的。 而佟子昇能在一众考生中杀出重围,榜上有名,可见其才学非同一般,不容小觑。 “表伯!”蒙真正想的得劲儿,忽听佟子昇一声唤,“表伯怎么了,可是表侄哪里说错了话,惹表伯不高兴了?” 蒙真连忙摆手:“佟贤侄说的没错。我在想,江南可真是好地方,人杰地灵,英才辈出,倒叫人心驰神往。” 佟子昇忙不迭接道:“对对对,表伯这句话说的甚对。”恰好这时候下人新换了一壶茶水,佟子昇接过喝了几口,又接着滔滔不绝起来。 “我们江南确实是好,尤其我们苏州府,不仅多才俊,美女更是数不胜数,往那桃花坞河上游览一遭,听一曲姑娘们弹奏的琵琶,那感受别提多美妙了。” 说到这里,他眼睛一闭,倒先自个儿沉醉起来,仿佛此刻人就在桃花坞河的船上,旁边一姑娘低眉信手一拨,一曲清脆圆润如珠玉落盘的天籁之音缓淌而来。 蒙真瞧着他那副如痴如醉的模样,实在不理解他因何而这样,便是琵琶声再动听,也不至于凭空想象迷醉如此。 “吭……嗯……”蒙真重重咳了一声,佟子昇忽地睁开眼,弯弯一笑,“若是得空,表伯也去我们苏州府转一遭,保准表伯去了不想回来。” 蒙真心说,就他这老胳膊老腿,香河县都懒怠挪动一下,更何况那千里迢迢之外的江南,他可是想都未从想过。 “人老了,走不动了。”蒙真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有那份心没那个力。 “哎,表伯不要妄自菲薄嘛,我观表伯面色极佳,腿脚灵便,平日里应是保养极好,到时让蒙清表兄陪着您去我们家住些时日,也好领略下我们那里的人土风情。而且我父亲时常在我耳边念叨着您,如果您去了,他老人家定会高兴不已。” 他父亲念叨他?蒙真咂摸着这句话,有些不可置信。他曾听蒙清说,当时蒙清那个堂爷爷偷卖家里粮庄折成银票跑走时尚未有一子半女,也就是说佟子昇的父亲是在外地出生的,跟他蒙真八竿子打不着,他念叨他做甚么。 这话显然是佟子昇的客套话,他怎可能当的了真。 “表伯貌似不信我所说?”佟子昇端起茶水又喝了好几口,在蒙真屋里这么一小会儿时间,他都不知喝了多少水了。 都怪这京城天气太干燥,虽说他水土不服恶心呕吐的症状好转了,可这寒冷干燥的气候他始终适应不了了。 正逢冬天,蒙家屋里炭火烧的旺,就这么小坐了一会儿,他身上就起了不少汗,嗓子又干的不行,若不是靠着眼前的茶水,他早就旱死在这里了。 白天还好,口干了喝些水润润嗓子便可,难耐的是夜醒之后,通常一觉醒来,佟子昇嗓子干的简直能冒起烟来,每天早上睁眼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喝大量的水,仿佛自己是在沙漠里,因为缺水濒临死亡。 “你喝这么多水肚子不涨吗?”蒙真见他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一壶水就见了底,也顾不上他方才的问题,只觉得他狂喝水的行为很是奇怪。 佟子昇摇头失笑:“表伯有所不知,不怪我喝这么多水,着实是你们这边的气候太干冷,我这离不得水,不然口干舌燥,难受的紧。” 原来是气候原因所致,蒙真一时也没办法帮他解决,只能等他慢慢适应了。 “不过幸好……”佟子昇继续说,“幸好我提前来了,若是等到年后再来,那时再遇个水土不服,会试怕是考不成,这么多年的辛苦可就白白费了。” 佟子昇这话倒是一点不差,三年一次的会试在京城举行,考试时间在二月,一些省份离着远,考生们怕在路上不慎起了病,或者像佟子昇这样,来京之后出现水土不服等症状,通常年前就启身来京了。 考生来京之后有亲友的投靠亲友,无亲友的住客栈,更多的则是住进了本省驻京办的会馆。 本朝初期,一些省份为方便自己省份的举人上京会考,以及本省的商人来京做生意,某些个高官或者巨贾出资买下地皮兴建会馆,为有困难的同乡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场所。 -- 第151页 当然了这会馆并非分文不收,而是没有住客栈那么贵而已。而且会馆住房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往往乡试成绩一出,中举的举子或往届举子就从家乡动身出发,直奔本省驻京办的会馆来了。 住在会馆里的举子不仅可以一同讨论今次会试可能出的题目,还有可能接触到会馆的出资人,即现任的京官。 若他们将来入了仕,恰好与当初会馆见过几面的京官同处一部门,凭着老乡关系,由京官提携一把也未可知。 不过这些与来京投靠亲友的佟子昇无半点关系,与万年不动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学里,连香河县都没走完过的蒙真更是半点边都挨不着。 伯侄二人坐屋里说了半天话,佟子昇因喝了大量的水,屋里空气又闷,他以肚子不舒服为由起身离开了蒙真屋子。 却说这佟子昇自来了蒙家,水土不服的症状消失之后,他这一天不是闷在屋里看书,就是与蒙真待在一块儿说话,身边除了自己随身带来的仆人,这偌大的蒙府竟然找不出一个与自己聊的来的同龄人。 这日早上睁开眼来,佟子昇像往常一样接过仆人手中的茶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突然瞥见今日的窗户外面与往日不同,白蒙蒙的,像是糊了一层白布。 佟子昇心中莫名觉着兴奋,走到门口推门一看,天地一色的苍茫茫的白立时映入眼底。他自小生长于苏州,二十年来没出过远门,他们苏州冬天虽也下雪,但通常是触地即化,便是下的紧了,地面上铺了一层白,可没多久那令人惊喜的白白一层突然不知被什么东西洇了一样,只那么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他从未见过眼前这样大的雪景,以至于初见时,一时看呆了眼,惊的半天说不上话来,还是仆人在耳边唤了几声,他才恍惚过神。 “走,出去看看!”佟子昇说着来到外面,踩在像棉花一样柔软的厚重细雪上,兴奋的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童,一脚一脚踩着来到蒙真院子里。 谁知这刚踏进蒙真院门,迎面便撞上一人,那人正是他的二表兄蒙鸿。 蒙鸿这段时间忙于酒楼的生意,少有在家的时候,他是昨晚从京城回来的,本想着在家歇一晚今早就离开,不想昨夜里下了一场雪,直接将他困住了。 “蒙鸿表兄,好久不见,你这一天都忙什么呢,怎么平日里连个人影也见不着。” 猛一见面,佟子昇面带微笑与蒙鸿打了声招呼,蒙鸿只说自己就一游手好闲的懒散人,哪里有什么可忙的,不过瞎混而已。哪像他,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人,可见天资过人,将来是要中状元的。 佟子昇连说不敢当,蒙鸿表兄过誉了,紧接着又压低声音说:“这中不中状元我不知道,我只晓得这些天里我待在屋里快要闷死了。” 蒙鸿以为他读书读闷了,便说:“家里待久了确实会闷,大街上热闹,你多出门逛逛就不觉着闷了。” 佟子昇却眉头紧锁,他也不是没到街上逛过,实是他转了一大遭没发现自己想要的那种地方。 “你想去哪儿?”蒙鸿问。 佟子昇抬眼看了一遭,屋檐瓦间,树梢枝头尽皆皑皑,天地融为一体,看似单调,却才知白到极致另自成美。 “好雪应好景,好景当与美人共。蒙鸿表兄,我在你们香河县也走了好几遭,为何不见有弹奏琵琶的乐坊。皇城边上,莫非有什么忌讳?” 蒙鸿抬眼也正好对上他,心说,这有什么可忌讳的,想是这些地方隐蔽,这佟子昇没找着而已。 不过这读书人也可够风月,解闷都想着是美人琵琶,确实是蛮有情调。 “你真要去?” “当然,我在苏州的时候经常与朋友去桃花坞听姑娘们弹奏琵琶,现在来了你们这里,除了看书,一点娱乐活动都没有,可快把人闷死了。蒙鸿表兄既晓得地方,还烦请带小弟走这一遭,子昇将不胜感激。” 他态度谦恭,倒叫蒙鸿不好推辞,只说:“那地方贵的很,你可把钱带足了,不然你连门都找不着。” 佟子昇笑道:“这个自然,烦请蒙鸿表兄带个路,今日我请客。”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蒙鸿依他,一脚跨出院门,雪地里很快就留下一串脚印,两个人结伴走远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0 02:08:18~2022-05-22 02:5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emangecat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乐坊作为达官显贵消遣娱乐的高端场所, 一般很少设于闹市,这种拨得丝弦三两声, 低回婉转清波皱的“曲水流觞”式雅兴合该倚红揽翠, 曲径通幽。 蒙鸿与佟子昇先是在街边的早餐店吃了个早餐,而后坐上马车一路向南而行。 时下虽是雪天,街上却有不少行人。蒙鸿揭开车帘看了几眼, 有几个背着书箱扮相文雅的书生很是惹人眼目。 而且还不少,光这一条街蒙鸿就见了不下二十来个。 天上又飘起了细蒙蒙的雪,蒙鸿放下车帘, 与坐在对面的佟子昇说:“他们与你一样, 也是进京赶考来的。” 佟子昇知他说的是街上行走的那些书生, 点头应道:“是呢。” 会试在明年二月份,一些路远的考生通常在本省乡试成绩出来之后便赶往京城, 更有甚者,往届举子早在乡试前就赶过来了, 来了之后直奔本省驻京办的会馆。 -- 第152页 但是会馆住房数量有限, 来的晚的考生便没有空余的位置,只能去找客栈住。然而京城作为天子所居之城, 寸土寸金,房价贵客栈住宿费用更贵。 而且这一住不是只住几天,而是好几个月, 显然多数考生负担不起这么高额的住宿费用。 京城的客栈住不起,考生们便将目光锁向京城周边的几个州县,几经比较,香河县成了他们落脚的最佳选择地。 一来香河县离京城不远, 坐马车一个多时辰便能到, 二来香河县房价物价都不算很高, 在考生可接受范围之内。 而且香河县是个大县,客栈民房居多,可供考生选择的也就多。 蒙鸿在香河县生活了二十年,他虽不是读书人,但每三年一次的会试,各个省份进京前来赶考的考生的情况他见的多了,对其还是有所了解的。 方才那些个背着书箱行走在街上的考生就是来他们香河县找房子住宿的。 不禁想,这古代考生考一次试当真是不易,交通不像现代便利,一些偏远地区比如云南广西福建这些地方的考生,来一趟京城起码得走两个月,中途若是遇着身体不舒服,或者盘缠不足等状况,那可真是苦不堪言,有的考生甚至一病不起,别说会考了,性命丢了都是可能。 曾经一次会考前,蒙鸿与几个朋友坐在一间茶楼喝茶聊天,隔壁一桌正好坐着几个进京前来会考的考生。 蒙鸿从他们聊天的内容中得知,这几个考生来自云南,其中一个刚来到这边,才在香河县落了脚。 而与这个考生一同进京的另外一个考生就没那么幸运了,另外一个考生在来京途中不幸染了病,人直接没了。 这个考生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黯然神伤,哀痛不已。作为旁听者的蒙鸿也随之动容,为了一个考试把自己命给搭进去了,听起来还是觉得很悲哀。 而且这些考生即便安然无恙来到京城,也不一定就能得偿所愿。参加会考的考生那么多,取中的不过凤毛麟角。 这可比现代考学难太多了。现代考学尚可有选择,顶尖的学校考不上,次一点的总可以。而古代的考试考不上就是考不上了,压根儿没别的可选。 要么再等三年,要么再别考。 可即便三年之后再考,也不一定就能考上。多少人消磨了三年又三年,浪费了光阴和钱财不说,可悲的是一直到死也没往上再考一层。 蒙鸿想起这样的听闻,他不是考生,无法与其感同身受,但是落考时考生的那种绝望与心酸他大抵能感受得到。 他不禁又想起他的爹来,他爹是天上的神仙,将来肯定要回天上去。可他爹这次乡试落榜了,就得再等三年,可即便三年之后能中举,那会试呢? 谁又敢保证会试就一定能考中。 更何况,万一他爹三年后乡试依然未中,这又得再等三年。 三年再三年…… 蒙鸿闭眼想着,心中莫名有些烦乱,为什么古代要有科举这种东西…… “蒙鸿表兄?”就在这时,马车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颠簸一阵,慢缓下来,耳边传来佟子昇的一声唤。 蒙鸿睁开眼,正好对上佟子昇那双清澈无染的眸子,脱口而问:“怎么了?” 佟子昇笑了笑,说:“乐坊离此处还远吗,我们大概多久能到?” 蒙鸿背靠车厢壁,看他一副着急的样子,不明白他为何这样急,百无聊懒地说:“我也不知道,那地方挺偏的,应该还得一阵子才能到。” 佟子昇张大了眼,似是不相信:“你不知道?难道你没去过?” “没去过啊!”蒙鸿听他这语气,觉得这人未免有些大惊小怪,“我又不热衷于听曲,去那地方做甚,是你说请客,我才陪着来的。而且我也跟你说了,那地方贵的很,不适合寻常人家消费。” 乐坊在他们香河县不多见,也就一家两家,专门为达官显贵富贾巨商而设,听说那些富商权贵们一边听着靡靡之音,一边就将交易谈拢了。 说到乐坊,不得不提与之相关的妓坊。本朝律法明确规定,文武官员不得宿娼狎妓,一经发现,杖刑伺候,严重者革职处置。 但是官员也是人,也有身心放松,精神纾解的时候,这皇帝不准人在外面睡女人,听女人弹曲儿总不违法吧。 乐坊便在这时候应运而生,且专门为达官显贵而服务。此处的乐坊真就是乐坊,只是弹奏,不做其他营生。 官员们来这里也多是寻个精神上的放松,与一些富商或者同僚,听几首高山流水的天籁之音,顺带把官场生意场上的一些事也给谈开了,何乐不为呢。 久而久之,乐坊便成了权贵富绅们专门出入的场所。寻常人家虽难进入,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来,这地方不只认人,也还认钱,只要你身上带的银两足够多,乐坊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进一次得多少钱?”这一路光想着听姑娘们弹奏琵琶,这会儿听了蒙鸿给他讲的关于这里乐坊的来龙去脉,佟子昇不免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 “最少也得二十两吧。”蒙鸿抬起两指,漫不经心地说。 他这说的浑不在意,佟子昇听的可就不再那么淡定了。二十两于他们这等殷实富贵人家实在算不得什么,可能扯件衣服都不够呢。 可是听几首曲子就花去至少二十两,佟子昇觉得还是太贵了。而且他从小到大一直在读书,尚没有为家里挣过一分钱,他平时的吃穿用度皆由家里供给。 -- 第153页 就拿这次会试来说,家里给他的盘缠足够他在京城挥霍一年,可除此外,再没其他多余钱财给他。 他其实也不是个大手大脚胡乱挥霍之人,只是有个听奏琵琶的爱好。他们苏州水多,有时候读书乏了,他约上三五好友,去那桃花坞的画舷上听姑娘们弹奏一曲,一身的疲乏随即而消。 可不管是在画舷上,还是楼馆间,他听一回曲子的消费从未超过一两银子。为何到了京城这里就这么贵,难不成离着皇帝近了,听首曲子都要加价了?二十两够他在苏州半年消遣了。 “你若觉着贵,现在返回还来得及。”蒙鸿见他面上略显难色,不知是不是因银钱之故,可不管是因什么,他都不大赞同佟子昇去乐坊寻乐解闷。 “可以解闷的地方多的是,你若还是觉着闷,我可以陪你去茶楼或者酒肆,那里人多热闹,临窗而坐,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赏心又悦目,一点也不比听琵琶差。” 反正他佟子昇请客,蒙鸿想着,陪他喝酒聊聊天也不是不可。 然而佟子昇却摇头:“既已经出来了,岂有再回去之理。”千金难买美人曲,花二十两听回曲子倒是也值。 可以后呢,佟子昇想的是以后,若是以后但凡读书读闷了他都要来听曲,就他会考所带的这些盘缠又怎么能够。 而且这事若是给家里知道了,他大哥非连夜坐船赶过来扒了他皮不可。所以佟子昇犯愁,所愁之处正在于此。 蒙鸿见他一副愁眉苦脸样,想他大抵是在纠结银钱的事,不过佟子昇家里是做织锦生意的,条件必不会差。 想他应该是纠结以后能不能一直来听曲的事,这佟子昇家里虽有钱,但他现在就一读书人,钱权又不在他手里,家里给的那点钱哪经得住他随意挥霍。 “何至于愁苦至此,不过去一回而已,哪里敢要你回回去。” 蒙鸿开导劝说。 佟子昇摇首展笑:“确实不至于此。不说这个了,我听蒙清表兄说你定亲了,是哪家的姑娘,二表兄一表人才,找的姑娘定也是极温柔美丽。” 话题转的猝不及防,好端端的一下子说到蒙鸿身上,蒙鸿又不好不说,而且这事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于是便将自己与邓昭昭的事说给他听,末了又不好意思多了一句:“她很漂亮,看着也好温柔。” 佟子昇却不痛不痒道:“二表兄真幸福,可以娶到自己喜欢的女人。” 这话什么意思,蒙鸿抬眼看他,难道佟子昇娶了一个自己不喜的女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说我们门当户对,要我娶她我便娶了。至于其他的,谁人会在乎呢?” 这话说的伤感,瞧这样子,佟子昇这亲事是不合心意了。 不过蒙鸿并不打算过问,这事说起来没完没了,说多了怕又是一场苦情戏,遂转了话题,二人有一下没一下说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目地的。 * 却说蒙真这边,一大早蒙鸿过他这里来请了个安,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昨晚下了一场大雪,今早起来银妆素裹,放眼望去,满满的白色。 蒙真已经好些日子没去学里了,今日又有积雪碍着,他就更加心安理得窝在家里,看书写字,无人打扰。 就这样过了一个早上,到了午饭时候,竟无一个儿子来他这里用饭。 蒙清白天时候一般不在家,可蒙鸿今日在家,蒙澈也下上午学回来了,这两人却没有过来,蒙真颇觉奇怪。 不过来就不过来,蒙真心想,难不成还要他去请他们不成,他可拉不下那个脸面,不来还清净呢。 用过午饭,蒙真打算小憩一会儿,宋乳娘却将蒙渊给送了过来。 蒙渊人小精神好,大中午不睡觉,在屋里闹腾个不停,累坏了身边伺候的下人,宋乳娘见这孩子在蒙真这里倒还乖静,有时候会把孩子送过来。 “讲故事,爹爹讲故事。”蒙渊刚被蒙真接在手里,就嚷着蒙真给他讲故事。 蒙真眉眼一弯,笑出了一条线。 “好,爹给你讲故事,给你讲好多好多。”蒙真含笑将他抱到床上,父子俩面对面躺下,他给蒙渊讲起故事来。 蒙真讲的多是神话故事,从盘古开天,到女娲造人,再到仓颉造字,以及嫦娥奔月,哪吒闹海等等,这些天来蒙真已给他讲了不下二十个这样的故事。 今日讲的是愚公移山,蒙真讲到愚公带着儿子孙子搬石头扔海里时,蒙渊高兴地拍手叫:“我也要搬石头,扔到海里,把海填平。” 蒙真笑道:“你这么小,石头那么大,你怎么搬得动。” 蒙渊便道:“爹爹搬,爹爹搬得动。” 好吧,蒙真露出慈父般的笑容,他就是那个愚公,科举就是挡在他面前的两座山,他要把它们搬走,才能飞升。 讲完愚公移山的故事后,蒙渊并没有睡着,蒙真便又给他讲了一个,直到第三个故事讲完,蒙渊小嘴一张,困意上来,脑袋往蒙真怀里一滚,阖上眼睡了过去。 紧接着蒙真也阖上眼,父子两个搂着,就这样睡了一下午。 等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蒙真从未睡过这么长的午觉,想来是因为家里的日子太过舒坦,以至于梦里静悄悄的,竟没有为读书的事所困扰。 -- 第154页 是啊,乡试还得再等三年,他着急又有何用,就现在这样,带带儿子看看书,悠然闲适的日子就很好。 冬日天黑的快,蒙真才清醒过来不久,晚饭时间便到了。 这回人倒齐全了,蒙清蒙澈蒙渊三个儿子都在,唯独不见蒙鸿和佟子昇。 一般晚饭的时候,佟子昇也跟着大家一起在蒙真屋里用饭。 今晚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不在倒也罢了,可偏偏两个都不在。 莫不是这两个人相约好跑外面吃饭去了,可怎么也不给家里说一声。 蒙清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将伺候佟子昇的仆人叫道跟前一问:“你家公子呢,晚饭怎么不见人过来。” 仆人回道:“我家公子一大早与蒙二公子一道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听到蒙鸿的名字时,蒙清眉毛一囧,感觉没好事,“他俩去哪儿了,你可知道?” 仆人再回:“好像是什么乐坊,我家公子想听人弹奏琵琶,正好蒙二公子知道地方,便带我家公子去了。” “胡闹!”蒙清一筷子拍在桌上,立马黑了脸色,显然是愤怒至极,“自己胡闹便也罢了,还把别人也给带歪了。佟子昇是来京会考,不是来陪他听曲的。” “那……大公子要不要差个人出去找找?”天已经黑了,佟家仆人怕自家公子宿醉在外面,忧心忡忡,便想着借蒙清的手出去找找他家公子。 然而蒙清却道:“不去找,乐坊晚上关门,他们待会儿应该就能回来。若是回不来……”若是蒙鸿敢宿醉外面,待人回来,蒙清非打断他腿不可。 不管怎样气愤,饭还得照样吃。晚饭吃的差不多时,一个下人进来道:“老爷,大少爷,二少爷和佟公子回来了。佟公子醉的不省人事,二少爷将人直接背回了屋。”蒙清的脸黑的更加厉害了。他什么话也没说,起身向西六院走去。 蒙真见蒙清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想着待会儿兄弟俩见了面,势必会吵得不可开交,蒙鸿理亏,必然会被蒙清骂个狗血淋头。 他还是过去看看为好,有他这个老父亲在,蒙清应该不会太过分。 等他来到佟子昇屋里时,正逢蒙清数落蒙鸿:“今日佟子昇家里来信了,要我们督促着人读书学习,少去那种不正经的地方。你倒好,非但带人去了,还让人喝了个大醉。他若是有个什么不好,我看你怎么跟人家里交待。” 蒙鸿心想,不过是喝醉了酒,能有什么不好。等明早酒醒了,就好了。 蒙清心里本来就有气,此刻见了蒙鸿这副浑不在意的态度,突然一下子就失了耐心,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统统顾不上了,上前两步,一下子扯住蒙鸿的衣襟。 “我跟你说话你到底听见没有,你以为我跟你说笑呢。他醉成这个样子,你就不怕他醉死了,你别忘了我岳父……” 他后面的话虽没说完,蒙鸿却听出来了,蒙清是将他岳父中风的事怪罪到他身上来了。 他一把将蒙清揪着自己衣襟的手拿开,愤声道:“王秀才中风跟我有屁关系,是他自己不小心中风的,又不是我让他中风的。是,我是让他饮酒了,可那酒不烈,到夜里早该清醒过来了。” “你蒙清这会儿翻陈年老账是何意思。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惯,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都入不了你蒙清的眼,可你也不该把那莫须有的罪名按到我身上。” 说到这里,蒙鸿突然停顿下来,哼笑两声:“其实你就是单纯不喜我吧,从来没把我当你的弟弟对待,你要求我这要求我那,要我按着你的心意来,可我是我,怎么可能事事如你意,时时称你心。我让你失望了,所以你看我哪里都不顺眼。正好我也不爽你很久了,既然积怨已深,那便打一架吧。” 蒙鸿等着蒙清动手打过来,蒙清却迟迟没有动作,面上也比先时平静。 “原来我在你眼里是一个这样的人。”蒙清很平静地说,“可我是你兄长,我对你有所要求不应该吗?如今却成了我的不是。你可知你方才那些话有多大逆不道,我不跟你打架,我要你跟我到祠堂,跪在蒙家列祖列宗前好好思过……” 说着他就去拉蒙鸿,蒙鸿却将他挡开,“不,我不去祠堂,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跪他们。” “跪他们?”蒙清被蒙鸿甩开了手也不着恼,只咬着“他们”二字意味不明地看着蒙鸿,“他们是谁,不是你的爷爷奶奶,太爷爷太奶奶,甚至你的母亲?” 听到母亲二字时,蒙鸿略觉惭愧,羞赧的低下了头。 “走罢,今晚我不睡了,陪你跪祠堂。把你养成如今这副随心所欲的性子,我也有错,是我这个大哥做的不好。” 到现在了蒙清还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他蒙鸿是何样子,跟他蒙清有什么关系。不管蒙清如何胁说,蒙鸿就是不跟他去跪祠堂。 “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你若还当自己是蒙家子弟,就跟我到列祖列宗跟前认个错。若你不是,现在就滚出这个家,以后再别回来,就当家里没你这个人。” 蒙清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蒙鸿却不为所动,与他对峙道:“蒙清,爹还在呢,还轮不到你来说训我。我是不是蒙家子弟,不是你说不算就不算,你要我滚出这个家,你凭什么要我滚……” 为什么不是你滚…… -- 第155页 蒙鸿很想说出最后这句,可是他忍住了,他还是把蒙清当他兄长的,他觉得让自己的兄长滚,这个字太侮辱人了。 “蒙清!”看戏看足的蒙真此刻无法再装背景板,冲着蒙清道,“你也说够了,回你屋去罢。” 又是对蒙鸿偏袒,蒙清就知道他爹又会这样说,狠狠瞪了蒙鸿一眼,指着床上醉的不省人事的佟子昇说:“你可仔细看着,若是人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哭都没你的地儿。”说完愤然而去。 屋里只剩下蒙真和蒙鸿时,蒙真也要蒙鸿早些歇着去。 然而蒙鸿不能去歇着,蒙清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佟子昇醉成这样,还是看着些为妙,不然若是…… 若佟子昇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不仅没法给佟家人交待,朝廷那边也说不过去。 举子乃国之栋梁,若佟子昇在他们家出了意外,朝廷必会派官兵前来彻查,到时他蒙家怕是会因他受到牵连。 “爹,您回去休息吧,这人醉成这样我不放心,今晚我得在这里守着。” 蒙真见他执着,也没说什么,要他别太累了,而后出了佟子昇的屋子。 蒙真走后没多久,蒙澈突然溜身进来:“二哥,你还好吗,大哥有没有为难你。”吃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蒙清的脸黑的跟块炭似的,想必是对他二哥极为不满,待会儿见着面了少不了一顿争吵。他悄悄跟在其后面来到这里,等大哥和他爹都走了之后他才偷溜进来。 蒙鸿听了他的前言后语,脸上的阴霾随即消散,笑道:“还是你好,知道关心你二哥。你放心,你二哥我没事,明日你还要上学,快些歇着去罢。” 蒙澈过了这个年就十二岁了,已然不是小孩子,不像以前那样黏人,见他二哥安然无恙,他便放了心回自己屋去了。 蒙鸿跟佟子昇挤在一张床上,他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冤大头,好心好意带人听曲,结果倒好,人喝醉了,所有糟糕的事都落在他头顶上。 蒙清怪他,甚至两人大吵了一架,蒙清要他滚出这个家,大概真的是厌透了他,不然怎么能说出那样伤人心的话。 都怪这个佟子昇,想到这里,蒙鸿忍不住又将睡的死猪一样的佟子昇看了一眼,听曲便也罢了,好端端的非要什么酒,自己酒量又不行,还可劲儿往死里喝,若非他拦着,佟子昇怕早就喝死过去了。 这等出力不讨好的事,他以后再也不要做。蒙鸿这样想着,大概是折腾了一天累乏了,不一会儿他便沉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到了后半夜,蒙鸿感觉自己的胳膊跟火烧似的,耳边是谁的胡言乱语。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睛,随手在床上一阵乱摸,所到之处手心手背皆烫的要死。 他赶紧下床掌了灯近前来看,只见佟子昇脸蛋红的跟熟了的虾一样。 佟子昇发烧了,而且烧很高很高。 蒙鸿感觉这烧至少有四十度。 他一时心惊神骇。 酒后起高烧可不是个好征兆。 作者有话说: 唉,说好的兄友弟恭呢,怎么又吵架了~~ 第70章 蒙鸿也是第一次见人起这么高的烧, 心里不慌乱那是骗人的。 现代社会起这么高的烧若是诊治不及时,都有可能危及其性命。 何况古代医疗水平差, 普通的一个风寒感冒就能要去人的命。佟子昇烧成这样, 若不及时降温,后果不堪设想。 当初佟子昇住进这处院子时,蒙清给了几个丫鬟小厮前来伺候。蒙鸿将几个小厮叫到跟前, 挑了个比较机灵的去请大夫,自己则想办法给佟子昇降温。 佟家的仆人跪在床前,眼泪扑簌簌直掉:“少爷啊, 你可不能有事, 你若出了事, 可叫我如何向夫人老爷交待。” “少爷,你快醒醒啊,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烧烫成这样了,少爷……” 佟家这仆人约莫二十来岁, 蒙鸿听佟子昇唤过他佟凉, 姑且就叫他佟凉吧。 本来蒙鸿就心焦如焚,烦乱不安, 这会儿又听了佟凉几嗓子哭嚎,整个人更加烦躁了,不耐烦道:“你别哭了, 哭了他也不能立马降下温来。” 正好这时下人递了碗温水过来,蒙鸿接过,与佟凉又道:“烦请你将你家公子扶坐起来。” 佟凉慌忙止了哭声,起身将他家公子扶坐起来。此时的佟子昇浑身滚烫, 因着烧高之故, 嘴唇都干裂脱皮了。 蒙鸿将碗沿贴于他嘴边, 许是身体求生的本能,佟子昇脑子虽不清醒,嘴巴却蠕动不停,很快一碗水就见了底。 “水……”喝下一大碗水之后,佟子昇身上依旧十分难耐,无意识呻·吟。 蒙鸿又赶紧命人给他倒了一碗,佟子昇嗜水如命,如牛饮一般,两碗水下肚,他方才觉着身上舒坦了些。 佟凉将他家公子轻轻放倒在床上,见人依旧一副昏迷不醒胡言乱语的样子,坐在床沿边又开始抹起泪来。 “这会儿还不是哭的时候。”蒙鸿在一旁说,“烦请你再将你家公子的衣衫解开,裤子褪下来。” “嗯,什么?”佟凉瞪直了眼,状作惊讶,不明白蒙家二公子褪他家公子裤子干什么。 蒙鸿见他有所提防,忙又说:“我给你家公子身上降温,你可别胡想。” 佟凉当然什么也没想,他就是不明白好端端降温为什么要褪裤子。 -- 第156页 蒙鸿自有他的打算。前世的时候,有一次夜里他突然起高烧,家里的退烧药正好没了,他妈就拿酒精给他擦拭身子,意想不到的事,他身上的烧竟然退了。 所以他就想给佟子昇也试试,只是佟子昇现在酒还没醒,不知用酒精给他擦身子会不会与他身体里的酒起冲突。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蒙鸿叫下人取了烧酒和干净的纱布过来。之所以用烧酒而不用家酿的粮食酒,是因为古代的粮食酒酒精度数很低,或者说几乎没有。 烧酒则不一样,烧酒即蒸馏酒,也称为白酒,酒里含有一定的酒精度。 不过古代的烧酒没有今天的白酒度数高,用于身体降温的话正合适。 很快佟子昇身上的衣物被除了去,烧酒和纱布也被下人送了过来。 蒙鸿叫佟凉退让到一边,自己在水盆里净了手,将烧酒倒于纱布上,在佟子昇的腋下,大腿根侧擦洗起来。 正擦着呢,蒙真和蒙清走了进来。 早在佟子昇起高烧时,就有下人跑去告知给了蒙真和蒙清。 蒙清听到佟子昇起了烧时,将蒙鸿又数落了不知多少遍,早给他说过少带人出去喝酒,现在喝出问题来了,自己受着便也罢了,还连累了家人。 蒙清一边抱怨一边来到佟子昇屋里,却见蒙鸿在给佟子昇擦洗身上。 随后便闻到了一股酒味,起初蒙清还觉着奇怪,明明之前佟子昇身上的酒味没这么重,何以这会儿竟如此重了。 怀着疑惑,蒙清走上前来,见蒙鸿旁边的一下人手里拿了一壶烧酒,蒙鸿将其倒在了纱布上,而后给佟子昇擦身。 蒙清十分不解:“你这是在干什么?” 蒙鸿平静道:“我在帮他降温,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可不可行。” “既不知道可不可行,那你还做。”蒙清显然对他这回答不甚满意,“他醉酒起了高烧,你现在又以酒给他降温,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吗?” 蒙鸿摇头,不是以毒攻毒,他只是想起自己上一世高烧时母亲就是给他身上擦酒精降的温,想来这辈子用在佟子昇身上也是可以,并没多想其他。 “用冷水降温也是一样的。”蒙清说,话音里却不再怨怒腾腾,反倒很平静。 “嗯,我知道。”蒙鸿回应他哥。 事态发展到这般糟糕的境地,他本以为蒙清会将他劈头盖脸骂个狗血淋头,再不济也是对他各种冷嘲热讽。 然却没有。蒙清竟然好脾气跟他说话,这让蒙鸿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待他醒来,我去祠堂领罚。”蒙鸿说。倒不是因为他向蒙清妥协了,而是他自己确实意识到自己哪里错了。 如果早在佟子昇醉酒之前,他就强行将其带回家来,也就不会有现下这样糟心的事,他也就不用深深自责。 “你确实该罚,跪在咱们蒙家的先祖前,你好好反思下你错在了哪。”蒙清语气冷硬,又恢复了惯常的不讲情面。 说完他便退到桌子旁,与他爹坐在了一起。这边蒙鸿给佟子昇身上擦拭了大概一刻钟,便也停止下来。 给佟子昇整好衣服之后,他又将浸过凉水的毛巾贴于其额上。 反复贴换几次,佟子昇身上的温度竟真的有所下降。 “咳……咳……”就在蒙鸿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松动一下时,佟子昇突然咳嗽几声,紧接着“哇”的一声,人歪着身子趴在床沿边大口大口呕吐起来。 蒙鸿被这一番动作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也顾不得上脏臭,俯下身子在佟子昇背上轻轻抚拍。 将肚子里积的食物吐出来好啊,肚子里宽松了,身上的烧才会慢慢退掉。 那边蒙真和蒙清见佟子昇狂吐不止,不由心惊肉跳,蒙清更是离了座位近前来看,发现自己也帮不上忙,便又退了回去。 而蒙真至始至终只安安静静坐着,看蒙鸿给佟子昇擦身子降温,这会儿又给他拍背助吐。 蒙真觉得蒙鸿蛮辛苦的,可他凑跟前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等等看佟子昇是何情况。 经过这么一番呕吐,佟子昇这下彻底转醒过来,只眼前灯火晦明,身体又虚空至极,他适应了好长时间,才明白过来这里是哪里。 地上的污秽物已经被下人收拾干净,蒙鸿这下彻底松了口气,不管怎样,人清醒过来就好。 “水……”佟子昇身体虚弱,气若游丝,一个支撑不住,跌倒在床上。 蒙鸿忙命人端水,这时蒙真和蒙清也凑上前来,只见佟子昇双目紧闭,面上似乎挂了些汗,有气无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很快水端了过来,佟凉扶他家公子坐起,蒙鸿将碗递到人嘴边,佟子昇张嘴,真就如牛饮般,大口大口地吞喝。 旁边的蒙真见了,想起这佟子昇先前在他屋里大量喝水的情景,感觉这人就像天生缺水一般,半刻离不得。 “头好疼……”佟子昇喝完水,又一个仰跌倒在床上,他人虽转醒过来了,可脑子依旧昏昏噩噩,头疼欲裂,让他多思不及其他,只一个劲儿念叨头疼。 正好这时下人请的大夫来了。围在床边的众人给大夫让开一条道,大夫给佟子昇摸了脉,问了下关于病人的情况。 蒙鸿便将佟子昇醉酒发烧的事大致说了下,佟子昇初来蒙府时,由于水土不服恶心呕吐,当时就是这位大夫看的诊。 -- 第157页 这会儿大夫听了蒙鸿的陈述,伸手探了下佟子昇身上的温度,依旧烫热,一番斟酌后方说:“病人可能饮酒前就已经染了风寒,只是不明显而已。酒多伤身,病人饮了太多酒,身体里的血管受到刺激,从而膨胀发热。病人这烧在内不在外,普通冷敷烧酒擦身并不会起效,若想彻底烧退,还需得药物配合饮食调理。” 说着大夫起身走到桌边,桌上早已备好笔墨纸,大夫提笔在纸上写下药方,随后又细细叮嘱,病人现下身子虚空,食物要以清淡软和为主,再加以药物调理,养将个十天半月应该便可痊愈。 大夫说完,接过这家人给的诊金,在几句感谢声中由下人送着离开了。 恰时,远处传来一声鸡鸣,一点白亮破开昏茫,熹微将至,漫长的黑夜总算是过去了。 清晨,下人拿着大夫开的药方出门去抓药,难受了一夜的佟子昇也在晨光照拂进来的那一刻沉沉睡了过去。 蒙真从佟子昇院里出来,回到自己屋里。许是在家里烦闷了,用过早饭后,他叫阿青驾马车将他送到县学。 课室里零零落落坐了十来个学生,大家都沉声看书默记文章,无人来回窜动,更无往日的活跃热闹。 “嘿,好久不见啊!”蒙真刚坐下,前排一学生扭过头来与他低声招呼。 “好久不见!”蒙真亦回他一句。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那学生又接着说,这些天课室里来的学生不多,平常也就十个左右,今日却稀奇,竟比平日里多了三四个。 而像蒙真这样的,这学生认为,蒙真这把年纪了,家里又不缺钱,应在家里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才是,现下学里也没考试,还来受读书这茬罪做甚。 蒙真却道:“家里待久了觉着闷,来学里散散心倒也不错。” 来学里散心?这学生一错不落地看着他,认为蒙真脑子大概有问题,在哪里散心不好,为什么非要来学里。不过这话想想就可以了,万不可能说出来。 蒙真当然不知他的这些小心思,只这人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这让蒙真有些不大乐意,刚要说他几句,就见这学生突然掏出把糖放于他案桌上。 蒙真一时顿住,很是疑惑。 这人给他这么多糖是何意? 学生笑着解释:“我昨天刚定了亲,这两天给学里发糖呢,正好你来了,我也就给你发些喽。” 原是这样。 蒙真笑着接下:“恭喜啊!”他不喜糖,但家里的两个小孩甚喜。 带回去给家里的小孩吃。 蒙真这样想着,一边将这学生给的糖仔细收将起来。 学生得了他的祝福,心中甚喜,又往他跟前凑了凑,说:“这些天你没来,大概还不知吧,咱们学里不少学生定了亲呢。” 他们这批同进来的生员年龄多分布在二十到三十之间,三十的那些早已成家当了爹,二十出头的或将要年满二十的这些学生在乡试之后家里也给说了亲。 这些学生的家长一致认为,功名虽重,但儿子的终生大事更重要。 不能因为功名而耽误了亲事,不然就是对祖宗不孝。 这次乡试落榜了,还得再等上三年,正好这期间将亲事给办了,然后一边读书一边顾家,说不定下次乡试前娃都给抱上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样的道理蒙真自然是懂。凡人俗子,求姻缘,求功名,不过尔尔。 “邓博文也定亲了。” 学生突然又来一句,蒙真一个顿住,随后抬起头往邓博文的位置看了看,那里空空的,邓博文今天并没有来。 “他什么时候定的?”一直以来,蒙真视邓博文为一个很亲近的晚辈,邓博文有什么事也会私下悄悄给他说,只这两月没见,邓博文已将亲事定下了。 “就前几天吧。”学生说,“昨儿个他还来了的,今天不知怎么又没来了。” “看样子你天天来着。”蒙真说。 “差不多吧。”学生回答,“我家人不让我在家里学习,说我在家学习效果不好,就把我赶学里来了。” “不过你还别说,学里学习效果就是好,只是乡试还得等三年,我现在再怎么用功也不如乡试那年来的效果好。” “你说是吧?” 这学生将问题抛给蒙真,蒙真却不置可否,因人而异吧,书到用时方恨少,不论是什么考试,还是平时多积累为好。 就在他俩交头接耳之时,杨教官走了进来。每日课上就这么几个学生,杨教官早已习以为常,他已不再授新课,学生平日里有什么问题上来问他便可。 他这会儿过来是向学生们告知一件事,秦学政这个月十二号来县学考查学生功课,杨教官要学生们这段时间抓紧时间好好复习,另外如果方便的话,还烦请将这一消息转达给其他没来的学生。 学政任期三年,期满后就要回京复命。今年是秦学政任期的第三年,秦学政想着在年底走之前再来考核学生一次。 这可就苦坏了大部分学生,本想着今年再没考试,谁知临了还要接受学政的考核。 虽心中不大情愿,却又无可奈何。 蒙真在学里待了半日便回了家,在他看来,学里的学习效果跟家里差不多。若是家里安宁的话,甚至家里的效果更好。 -- 第158页 用过午饭后,蒙真无所事事,来到佟子昇屋里。佟子昇是他们府上的贵客,现下又大病不起,作为家里的长辈,蒙真理应过来看看。 只是他来的不是时候,佟子昇刚吃了药睡下,这会儿睡得正香呢。 蒙真只好又返回来,准备到蒙家祠堂看看。早上从佟子昇屋里出来时,蒙鸿跟着蒙清去了祠堂,中午吃饭也没见着人,蒙真想人应该还在祠堂里。 往祠堂去的路上,阿青突然跑过来,说:“老爷,王秀才和他儿子来了,这会儿在您屋里呢。” 蒙真已经好久没见着王秀才了,不知人这会儿来所为何事,只得折回身子,往自己屋里走去。 作者有话说: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出自《战国策·触龙说赵太后》 感谢在2022-05-24 03:26:53~2022-05-26 07:5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斯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ulala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蒙真上次见王秀才还是在自己乡试之后, 距离今天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去年春蒙清从江南回来,出资在香河县修建两所学堂, 同年秋学堂落成, 蒙清请王秀才来教孩子们读书习字。 王秀才家住城东南一角,蒙清出资建的两所学堂,一所在城西, 另一所在城东,王秀才教学的这所在城东。 不过即便王秀才在城东学堂教学,离家里还是有些距离。蒙清嫌他老丈人来回跑麻烦, 便让其住在学里, 反正学堂房子多, 住他们一家绰绰有余。 前天晚上下了一场雪,来上学的孩子年龄尚小, 王秀才怕他们路上有个摔滑,便给他们放了几天假, 等雪消了再来。 而自己在家里又闲着没事, 便想着到蒙真这里来说会儿话,顺带看看他的小外孙女。 蒙真掀帘从外面进来, 便看见王秀才坐于桌边,其子王涣立于其身侧。 “亲家公,多日不见, 别来无恙啊。”见蒙真进来,王秀才赶忙起身打了声招呼。 蒙真摆摆手,要他继续坐着,自己则走过来坐于另一侧。 王涣对他施以一礼:“蒙伯伯好。” 蒙真回以一笑, 一边从身上掏出两颗糖来, 递到王涣跟前, “学里一学生给我的喜糖,你吃一颗也沾沾喜气。” 王涣愣了一瞬,很快接下,说:“谢谢蒙伯伯。”蒙真“嗯”了一声,心说,这孩子还是那么客气有礼。 王涣接了糖后,又继续立于王秀才身侧,王秀才则与蒙真攀谈起来。 蒙真见王涣一直站着,便叫阿青给人挪张凳子来,王涣却说:“不用麻烦蒙伯伯,我站着就行。” 蒙真心说这人哪哪都好,就是太拘着了。王秀才也看得出来,他们两位亲家坐这里说话,王涣站这里多不自如。 便歪过头说:“你若觉着闷,到门外玩去。”王涣却不曾挪动步子,门外无人,他不知跟谁玩,而且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用玩来打发他。 “蒙澈在屋里,你过去找他玩去。”蒙真替他说。 王涣想去,却先看了他父亲一眼,像是在征求同意,王秀才巴不得他快去,遂说:“去罢,你们小兄弟两个也好些时日没见了,正好过去说说话。” 王涣得了他父亲这话,对二人一拜,出了蒙真屋子。 人这前脚刚走,王秀才便紧接着说:“唉,都怪我们平时管教太严,把他性子养的太死板了,遇事也不知个变通,正是愁人。” 蒙真倒没觉着什么,王涣这孩子像极了他上一世的那些个徒子徒孙,毕恭毕敬,从未有过僭越,倒得他喜欢。 大概他就是那种死板不知变通之人,所以对这类人格外偏爱? “倒也不必愁,我看这孩子沉得住气,非是那等浮躁之人,是个成事的。”蒙真说。 王秀才只一个叹气:“但愿吧。” 蒙真便又接着问:“王涣明年也十四了,你可想着让他下科场一试?” 王秀才摇头:“年龄尚小,思想不成熟,再等个两年吧。” 就在这时,宋乳娘拉着蒙渊走了进来。这些天见天中午,蒙渊在自己屋里用过午饭玩上一小会儿,都会跑蒙真屋里来,嚷着要蒙真讲故事。 蒙真也习以为常,见蒙渊进来,对其招了招手,蒙渊跑过来,轻车熟路地攀着他坐在了他膝上。 蒙真随手掏了两颗糖给到他手里,蒙渊立时眉开眼笑,喜滋滋拆了糖纸,将糖一口含在嘴里。 旁边的王秀才见了忍俊不禁,同时又生出几分艳羡来,心说,他这亲家公可真是好福气,儿子们孝顺,家庭和睦,人至晚年,求心安,求体健,求安定。 而这几样,蒙真都占了。 既得如此,还有所何求。 随即问出一直含在嘴里却从未问过的话:“亲家公现下生活幸福美满,又何必再去考取功名。我看你家里的四公子倒是块读书的好料,正好加以培养,将来定能成大器,何愁你去吃那番苦来。” 他这话可谓是真情实意,然而蒙真却迟未应答。王秀才便又说:“咱们这朝商人社会地位并不低,亲家公也不必非要当官不可,当官的目的一个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份地位,再一个不也是为了钱吗?只亲家公家里家财万贯,又不缺那几个钱,何苦也来遭读书这茬子罪,一把老骨头的人了,身体康健才是首要之重。” -- 第159页 王秀才这话出自肺腑,句句真情实感,只因自己先前中过风,导致现在右半截身子不大灵便,今日多亏王涣搀着才坐车来的蒙真家,不然这么远的路,以他现在的身体真就走不过来。 所以他才劝说蒙真享受好当下的美好生活,不要再为所谓的功名所累碌。 若这话是蒙真的大儿子和二儿子说的,蒙真早就几句骂回去了,可偏偏这话出自王秀才之口,况王秀才说的也没错,蒙真听得出他是真心实意为自己好。 他又怎好敷衍,也不可能反驳。最后只能化成一声叹:“唉,一言难尽哪。” 不是一言难尽是什么,倘若当初他飞升成功了,哪里会有今天这样的事。 或者说他来到这边的世界后没被什么系统绑定,或许他也就认命,稀里糊涂过完下半生也便罢了。 可偏偏他又被给与了飞升的希望,唯有考中进士可解。说到底这科举并非他所愿,他也是迫于无奈。 王秀才见这亲家公一根筋,他说了这么多人压根就听不进去,便也作罢,想着以后这话再不说第二次,不然就是让自个儿难堪。 “爹,还要。”恰好这时蒙渊吃完了手里的糖,又伸手向蒙真,却被蒙真轻轻打了下手心,“没了,一人两颗,哪里有那么多给你,而且糖并非什么好东西,可不能贪吃。” 蒙渊被他爹打了手心,顿时不悦,嘴一瘪似是要哭出来,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细细小小的一声“爷爷”。 蒙渊立刻从他爹身上下来,跑过去揭开厚重的门帘,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小女娃走了进来。 这个怀里被抱着的小女孩正是蒙清和王昕雨的女儿,蒙真的孙女蒙雪。 妇人抱着小女孩走到蒙真跟前,恭敬道:“老爷!”顺带把孩子给到蒙真手里。 蒙真抱过孩子,从身上掏出两颗糖给了她,一旁的蒙渊见了,跑过来也要,却被蒙真再次驳回:“没了,方才给你的你已经吃完了,再没了。” 蒙渊够了够蒙雪手里的,意思不言而喻,要蒙雪给他一颗,却被蒙真打了下手,蒙渊“哇”的一声就哭了。 旁边的王秀才赶紧将孩子拉到自己身边,一边好言相哄:“不哭了啊,这可有什么值当哭的,改日王叔叔给你带好多来,保准你吃个美滋滋的。” “真的?”蒙渊抹了抹眼泪,两颗眼珠子又黑又亮,脸上还挂着泪珠,显得人很是无辜,“我要好多好多,那么多。” “好,”王秀才笑眯眯的,“好多,给你带好多好多。” 突然一只小手伸到蒙渊跟前,却是蒙雪递了颗糖给他,蒙渊立时转哭为笑,高高兴兴接过糖美滋滋吃起来。 “看你还是小叔叔呢,倒不如你小侄女懂事。”蒙真在一旁说了一句,却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反倒是那将笑不笑的表情,像是带了些宠溺。 王秀才当然能看出蒙真的意思,嘴上说着凶小孩的话,心里可是喜欢的紧呢。 “来,蒙雪,到外公这里来,外公抱抱。”王秀才伸出手,从蒙真那里接过孩子。他好久不来这里,蒙雪对他这个外公比较生分,不过这娃娃从小就不怎么哭闹,这会儿坐在他怀里也是十分乖顺,对他并不抗拒。 随而又想到自己的女儿。今年春节过后,王昕雨跟随蒙清去店里打理生意,两口子见天在外忙活,平日里小孩都是由乳娘和下人婆子带着。 女儿能走出内宅跟随蒙清在外面做生意,这点倒让王秀才吃惊意外,也是他从未想过的。 在他的认知里,女子就该守在家里带孩子照顾公婆,挣钱养家那是男子干的事。而今他的女儿却走了出去,可见他那姑爷蒙清是个思想超前明事理的。 只是……王秀才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外孙女,不禁皱起了眉。 既而又抬头,问蒙真道:“亲家公,姑爷现在怎么个意思,蒙雪马上也要两岁了,也该添个弟弟妹妹了,而且姑爷做那么大的生意,没有儿子继承怎么能成,亲家公也没催催抱个大孙子?” 这话蒙真可就不爱听了,不管是谁,做什么事,一切皆出自当事人的决定和意愿,他催催有什么用,他催催蒙清就能立马再生一个吗? 孙子不孙子的,跟他关系不大,他的紧要任务是好好读书,科举及第,早日飞升才是。 “为何你不去催,同样都是他们的爹,凭什么你只要我催。”蒙真说。 “这……”王秀才似是没料到蒙真会这样说,脸上一时现出窘态,心说,他催跟蒙真催能一样吗,他人微言轻,仰着姑爷鼻息而活,他蒙真可不一样,做为老子爹,命令儿子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正好两个孩子嘴里的糖也吃完了,小孩子天性好动,坐一会儿就安静不住了,冬日房间里的光线不甚好,小孩老想着往外面跑。 蒙真便叫几个下人来带两个小孩去外面玩会儿,自己则与王秀才坐屋里继续谈天说地。 闲话不知时日过,不知不觉屋里就暗沉下来,王秀才起身,找了个人唤来王涣,由儿子搀着回家去了。 蒙真从屋里出来,早已不见两个孩子的身影,想必是被下人抱回屋里伺候吃喝去了。 他又想到了府上的那位贵客佟子昇,中午过去的时候人吃了药酣睡着,这都半天过去了,也该醒来了吧。 蒙真一边思索,抬脚往外,再次来到佟子昇屋里,跟他料想的一样,佟子昇确实是醒过来了,就是精神不大好。 -- 第160页 佟子昇见是他,身子撑着床沿就要起来,却因病中乏力,撑了半天竟没撑起来。 “唔……”佟子昇跌回床上,望着帐顶,心中一片怅惘。 蒙真走过来坐到床沿边,说:“你尚未病愈,好生躺着休息,有什么话躺着说就是。” “我……”佟子昇突然哽咽,“表伯,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这话如何说得,蒙真额眉一皱,二十岁的年轻人,不过染了场病,怎能说自己就要死了。 “你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们再给你请个大夫来看看,这大好年华的,可不准你说自己要死不活的话。” 然佟子昇只一个劲儿流泪,并不接答他的话。一直守在身边的佟凉抹着眼泪道:“蒙老爷,我家少爷说他想家了。” 这话一出,佟子昇泪水跟决了堤的洪水似的,哗哗直下。 蒙真见人这副样子,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慰才好,想了想,只能说:“你先把病养好了,等来年会试殿试考完,你就可以回家了。” 佟子昇还是在哭:“可我觉得我这样子怕是命不久矣,哪里还能考会试殿试,怕是下辈子的事了。” 嘿,蒙真就不明白了,这人咋这么悲观,从来都是向生的,可没见过一心求死的。 佟凉在一旁哭着解释:“蒙老爷,我家少爷药也不吃饭也不吃,真是急死个人了,您快劝劝吧。” 蒙真眉毛皱了老深,饭不吃药不吃,这分明是在寻死,不知道这佟子昇咋想的。 “你把药端来,我喂你家少爷吃。”蒙真对佟凉说,他还不信他亲自喂药,没人敢不吃的。 如果不吃,他爱死就让他死得了。 “爹!”就在佟凉去温热药的时候,蒙鸿突然走进来,对着蒙真喊了一声。 蒙真看向他,颇觉稀奇,问:“你从祠堂过来的?” 蒙鸿回道:“是啊,我从祠堂过来的,爹怎么这副表情,是不相信我吗?” 蒙真看着他走过来,拉了张凳子坐在自己跟前,便又说:“我看你走路好端端的,不像跪过祠堂。” 蒙鸿“嗤”一声笑出来:“我的个好爹,谁给你说进祠堂一定要跪。” 蒙真:“……”不是说领罚的吗,领罚不用跪吗,上辈子他的徒子徒孙们谁若犯了错,可是要跪在戒律堂受罚的。 蒙鸿笑着解释:“蒙清刚把我带过去的时候,我跪了下,等蒙清走了,我就起来了。”哪能一直跪着呢,他曾经也是个现代人,不兴给人还是牌位跪。 “小心我告诉你大哥,让他再罚你。”蒙真唬他说。 蒙鸿才不怕他唬,他爹这样子就是个纸老虎,每次他跟蒙清吵架,他爹哪回不是向着他,怎么会把他的事抖出去。 “我不信,爹才不会告诉大哥,爹最疼我了不是?”蒙鸿笑眯眯看着他爹,看人的痴样叫蒙真看了直想打他一顿。 “蒙鸿表兄……”就在这时,佟子昇声音微弱喊了一声,“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嗯……”蒙鸿这才想起佟子昇来,只他不明白佟子昇这话是何意,伸手在他额上贴了贴,依旧烫的不行。 “大夫开的药不管用吗?”蒙鸿问。 蒙真回说:“他家那个侍从说他不喝。” “不喝?”蒙鸿看着佟子昇,“不喝药怎么能成。”他昨晚辛辛苦苦照顾他一夜,好不容易给他抢救回来,不能因为他不喝药而功亏一篑。 “中午喝了的。”正好佟凉温好药走进来,听见他父子二人的对话,赶紧接了声,“就是刚才睡醒起来怎么都不再喝了。” “那也不行。”蒙鸿说,“药要按时吃才行,不然就没效果了。” 他朝佟凉招招手,要人将汤药端过来,而后又说:“烦请你扶你家公子坐起来,我来喂给他喝。” 佟凉得了他这话十分高兴,心想,有蒙二公子在不怕他家公子不喝。 说来这佟子昇倒也乖巧,蒙鸿给他喂药时,他一口不剩全给喝下去了。 “呐,这不是喝的好好的吗,你怎么能说他不喝。”蒙鸿将空了的碗底给佟凉看,佟凉百口莫辩,只说,“大概我家少爷只认蒙二公子,我喂少爷就不喝。” 得,看来这人是讹上他了,非要他给他家少爷喂药。 佟子昇喝完药后,又被佟凉放倒在床上休息。佟凉转头又与蒙鸿说:“蒙二公子,我家少爷今天一天都没吃饭,吃了一口全给吐了,真是愁死个人。” 他这话说的委屈巴巴,倒叫蒙鸿怀疑,这人分明是讹上他了,他刚给喂完药,又想让他给喂饭。 但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佟子昇好不起来,他们全家都跟着糟心。 蒙鸿见躺在床上的佟子昇脸色苍白,明显还病的不轻,忙问:“你哪里不舒服,我叫人给你找个大夫来看看。” 佟子昇摇头,声音十分微弱:“浑身上下提不起半点劲儿,感觉哪哪都不舒服,尤其是头,疼得厉害。” 蒙鸿便道:“你不吃饭,身上肯定没劲儿,你还要考会试,不能一直这么躺着,所以要吃饭,知道吗?” 佟子昇点点头,眼角不自觉又流下泪来,不过是听了几首曲子,喝了几盅酒,何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还要考会试,不能一直这么躺着,他要起来看书写文章,他要进士及第。 想到这,也不知哪里来的一丝力气,竟撑着他要坐起来。蒙鸿连忙将他摁住,说:“你且省省力吧,你尚在病中,身体本就虚弱,快躺着多多休息才好。” -- 第161页 “至于你会不会死,我可以肯定告诉你,你不会死。你这么年轻,怎么能被一场感冒击倒,丢了性命。” 蒙鸿说着宽慰他的话,这佟子昇倒也听得进去,只忙不迭点头。 “蒙鸿表兄,对不起,因为我的事让你被罚跪祠堂,我心中多有愧疚,对你不住。还有先前在乐坊听曲的钱等我病好之后,我双倍奉还给你。” 原来那日醉酒之后,佟子昇喝的酩汀大醉,人事不省,最后是蒙鸿结的账。 蒙鸿摆手说:“嗐,小事一桩,不足挂齿。那日进乐坊的钱是三十两,你若想要双倍还的话,就是还六十两。” “咳……”佟子昇情绪激动,忍不住大咳起来,怎么这样贵,不是说二十两吗,怎么又变成三十两了。 “当然了,”蒙鸿又说,“你就是不给也行,权当我请你了。” 佟子昇摇头:“不,原先就说好的我请客,我怎能言而无信。你放心,等我病好了,我一定还你银钱。” 他俩在这边废话一大堆,坐在他们身后桌子边的蒙真听得不耐烦了,说:“你们慢慢聊,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蒙鸿忙将人喊住:“爹,您吃晚饭没有?” 蒙真说:“没有。” 蒙鸿便说:“正好我也没有,爹稍等一等,等我给佟表弟喂了饭,我跟爹一块儿走。”蒙真只好又坐下,耐心候着。 很快佟凉就端了饭食走进来,大夫曾叮嘱说病人身体虚弱,吃一些软和的好消化的食物有利于病情恢复。 所以给佟子昇端来的是一碗小米粥和一个花卷馒头。只是佟子昇确实没胃口,嘴里无味,吃了两口便吃不下了。 再吃就要吐了。蒙鸿看着他痛苦难耐的样子,也没有再勉强,吃不下便不吃了,休息好也有助于病情恢复。 一直等到佟子昇入睡之后,他与他爹才从人屋里出来。 今夜无星无月,周遭一片稀黑,蒙鸿一手提了盏灯,一手搀着他爹往回走。 路上,蒙真手伸进兜里,摸出两颗糖来给了蒙鸿,“今日我去学里,同室的一个学生定了亲,给了我一把糖,还剩最后两颗,给你吃罢。” 蒙鸿并没有伸手去接,只笑笑:“爹,您当我三岁小孩呢,拿糖来哄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不爱吃这玩意儿,你还是留给五弟吧。” 蒙真有些不高兴,糖还握在手里没有撤回来,说:“你吃不吃,不吃我就扔了。” “哎!”蒙鸿了解他爹的脾性,说扔就真扔了,忙阻道:“吃,吃,我吃,爹给的东西我能不吃吗,可别扔啊。” 然后两颗糖便落进了蒙鸿手里,蒙鸿又将其揣进了自己兜里。 “爹啊,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挺不错的,就是不太爱表达自己。” “只是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像哄小孩一样给我糖吃。” 这是他从未奢求过的,就像天上的星一样,可望不可及。 “油腔滑调!”蒙真说。 “哎,爹这比方可不对,这词是指人说话轻浮,我这话可是诚意满满,真情实意,爹真是冤枉死我了。” 夜空下,父子二人肩并肩说着话,一道往蒙真院里走去。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我这个主角真是平平无奇,写了这么多了,除了考试的时候去过别的地方,其他时候不是在家里就是学里,导致我地图无法展开,真的就是家长里短了。 这可能是我笔下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主角,以前的文或者以后将要写的文都不会这样,万年不动,哈哈 第72章 十一月十二日, 秦学政来县学考核学生的课业。 三日后,考核完毕, 秦学政返回京城。 学生们又恢复了往日的松散, 好些个又不来学里了。 蒙真便是其中之一。 蒙真每日里都坐在书房看书写文章,偶尔到佟子昇那边看看。 佟子昇这回病的不轻,大夫先前说的他休养个十天半月便能康复, 可十天半月过去了,佟子昇依旧卧病在床。 这一眨眼的功夫,就进入了腊月。 一直到腊月中旬, 佟子昇的病才彻底好转过来。可这病虽说是痊愈了, 人的精神状况却不大好。 当初欢欢喜喜来京城投奔亲戚家, 原想着住亲戚家舒坦些,跟在自己家一样方便, 有个好的学习环境以备会试。 可谁知这刚来他就患上水土不服的症状,一下子耽搁了七八日, 然而还没等他缓口气, 因为当天饮了太多酒,夜里竟起了高烧, 随后便卧床不起。 这一病可要命,直接躺床上休养了一个多月才痊愈过来。 结果就是书没看文章没写,这离会试还有一个多月, 可叫他如何赶得及。 佟子昇心焦气郁,将心中所忧说给了蒙真,他想着蒙真亦是读书人,应该能理解他的苦恼。 蒙真确实理解他的苦忧, 可是光倒苦水有何用, 得赶紧付诸行动才是。 正好他这书房也大, 便让佟子昇每天过来与他一道读书写文章,两个人互相督促讨论也好共同进步。 腊月雪多,天也寒冻,一般人家很少出门,都挤在屋里烤火取暖。 蒙真书房炉火烧的旺,过不了一会儿,佟子昇便觉口干舌燥,然后就得要饮大量的水来缓解。 通常这个时候,蒙真便会让下人将炉子里的炭减少一些,这样佟子昇便不那么难受了。 -- 第162页 腊月中旬的时候,县里各个学堂书院陆续放了假,蒙澈也放假闲散家中。 若是往常这个时候,蒙澈必定会被蒙真叫到书房与他一同读书作文,可今年蒙真由佟子昇陪着,对蒙澈多顾暇不及。 正好蒙澈也得了个自在,没有他爹的管束,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舒服,今天去找那个朋友玩,明日邀那个同窗来家里玩,或者在家里带带弟弟和小侄女,或者独自一人坐屋里读书习字。 就这样过了十来日,到腊月二十九这日,蒙真的三儿子蒙泽从京城回来了。 佟子昇没见过蒙泽,只是听这家人提起过,两人互相问候之后,蒙泽跛着一条腿走路的样子,让佟子昇惊诧无比。 他只知道家里这位表弟的存在,但从未听人说过这位表弟腿脚有问题。 带着诧异,佟子昇问出心中疑虑:“三表弟这腿是怎么回事?” 蒙泽内心本就敏感,被人当面提及痛处,立时羞愧难当。 可他又不好不回应这位远方来客的话,只小声道:“被打坏了。” “被打坏了,谁人打的?”佟子昇紧追着问。彼时他身边站着蒙真、蒙鸿、蒙澈以及几个下人,大家听了他二人的话,纷纷变了脸色,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佟子昇也注意到了大家脸上的变化,但是他仍不知在蒙泽身上发生了什么,偏过头向蒙真:“表伯?” 蒙真感受到气氛的尴尬,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他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是他打的,蒙泽的腿是给原身打坏的,原身做下的恶,有些锅他能背,有些便背不得。 蒙泽见他爹一声不吭进了屋里,心里其实是难过的,他虽不指望他爹能向他认错,可他爹这副漠不关心,置身事外的态度,让他多少有些心寒。 他风尘仆仆紧赶回来,一进门就到老爷子跟前来看看人身体是否安好,原想着这些年不冷不淡的温馨相处,他与他爹之间的隔阂早已消除。 可事情一旦牵扯到他这条被打坏了的腿上时,两人都心知肚明,缄默不言,原来这些年表面上的父慈子孝都是骗人的。 蒙泽紧了紧身上的包袱,以及手中的药箱,鼻头微酸,转身出了蒙真的院门。 “蒙泽!”蒙鸿在后面喊了一声,紧跟上去。 留下个蒙澈不知所措,他跟着两位哥哥走也不是,继续留在这里也不好。 那些年年小不懂事,现在他长大了,早就知道他三哥的腿是因为他母亲当年的诬陷而被他爹打坏。 如今三哥那条被打废的腿被佟子昇问起,大家都觉尴尬,纷纷都散了。 而他作为被三哥所厌恶之人,又怎好再腆着脸往人跟前跑,而他爹这边黑着张脸,明显也是不高兴。 最后一思量,蒙澈干脆回了自己屋里。 佟子昇见人一下子都走光了,觉得莫名其妙,这三表弟刚回来,他不过是问了句关于人腿跛一事,怎的大家都避之不及,搞的三表弟的腿像是被他打的一样。 佟子昇转身进到蒙真屋里,见蒙真已拿了本书坐在窗边,他走过来,犹豫了一下,问:“表伯,三表弟的腿……” “莫不是被你打的?” 他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了,蒙家人这么小心避着,对三表弟的跛腿避而不谈,多半是不敢言,而能让大家不敢言的除了一家之主蒙真,佟子昇一时还想不出是谁。 谁知他刚问完,就被蒙真训斥一句:“闭嘴!” “还真是你打的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三表弟看着也不像那等行恶之人。” 佟子昇嫌自己话太少,蒙真都叫他闭嘴了他还依旧问个不停,结果就换来蒙真一个刀眼,那嫌弃的眼神,就差一个“滚”字脱口而出了。 然后佟子昇便闭了嘴,很识趣的走开了。不说就不说罢,他们蒙家的家事本来也碍不着他过问,他也只是好奇而已。 二十九一过,很快便是大年三十。 除夕之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因为昨日那场不快,饭桌上一时谁也没有言语,只有两个小孩叽里呱啦。 “大过年的,你们都阴愁个脸干啥,活像哭丧似的,来,都高兴起来。” 蒙清给大家各自斟了一小盅酒,他是今天下午回来的,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见大家都阴沉着个脸,便说几句活跃下气氛。 “首先敬我们的爹,”蒙清举着酒盅说,“祝爹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蒙真“嗯”了一声,端起跟前的酒一口饮尽。 随后蒙清又举杯向佟子昇,“马上就是会试了,我便祝佟表弟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佟子昇忙端起酒盅笑道:“借大表兄吉言,但愿我能高中。新的一年,我也祝大表兄生意兴隆,生活幸福美满。” 眼看着他酒到嘴边,蒙清忙出言制止,“佟表弟慢着!” 佟子昇才刚抿了一小口嘴边的甘冽,忽听蒙清一声喝止,放下酒盅,不明何意,“怎么了大表兄,莫非这酒水有问题?”可刚刚这位大表兄的爹才喝下,显然不是酒水的问题。 蒙清解释:“我怕佟表弟身体不适,还是不饮酒为好。” 佟子昇知他是因自己上一次醉酒病倒之事而忧心,但这次不同,不过一小杯祝福的酒,还能吃醉了不成? “多谢大表兄的好意,只一小杯,不要紧的。”佟子昇重又端起酒盅,慢条斯理喝完了手里的酒。 -- 第163页 旁边的蒙鸿将他整个过程看在眼里,心想,先祝福爹后祝福远客,接下来便轮到他了罢,不知蒙清会对他说些什么。 然而等了好久也不见蒙清开口,蒙鸿疑惑,蒙清咋回事,难道不打算祝福他了? 蒙清注视他良久,等的蒙鸿不耐烦了,他才说:“再过半年你就要成婚了,哥对你也没多少期望,愿你婚姻美满,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嘁,蒙鸿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显然不合自己的预期,不过好歹也是祝福的话,他也没什么可失落的。 蒙清祝酒是挨个儿来的,这边蒙鸿罢了,他又将目光转到蒙泽身上。 “蒙泽也不小了,到了成家的年纪,赶今年秋蒙鸿成婚了,也该轮到你了。” 嘁,这次依旧是蒙鸿在心里嘀咕一声,这蒙清一天天尽想着别人的亲事,这个完了又操心那个,上回是他,这回是蒙泽,接下来还有蒙澈蒙渊。 明明是他们的哥,却更像他们的爹。不,蒙真都没这么干涉过他们,蒙清这一颗操不完的心,蒙鸿都替他心累。 “大哥!”一直默不作声的蒙泽唤了一声,蒙清忙应道,“大哥知道你心中所虑,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寻门合你心意的亲事,你只需安心忙你的事业,别的你一概不用操心。” “大哥,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些。”蒙泽心平气和的说。 “哦,那是什么?”蒙清有些不解。 不只蒙清,在座的蒙真蒙鸿也颇觉意外。蒙真心想,这蒙清一天天尽操心别人的亲事,他这个做爹的都感到厌烦了。 蒙鸿则看着蒙泽,听人这意思,像是不满蒙清的安排。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越是默不作声的人,反抗的时候越是出人意外。 就在他们等着蒙泽反抗蒙清的时候,蒙泽却开口说:“我……我已经有合适的人了。” 嗯?大家从方才的意外直接转变成惊讶,有合适的人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他们一点也不知。 “是我师父家的女儿。”蒙泽又说。 这下大家谁也坐不住了,纷纷翘首以盼,等着蒙泽继续说下去。 蒙泽便把他的事简单说了说。 却说蒙泽有个师父,姓周名汀汝。周师父家里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前几年嫁了个读书人为妻,后来那读书人考中进士,被分派到外地任官,大女儿也就跟着去了。 二女儿比蒙泽小了两岁,一直守在二老跟前。周师父念及大女儿离着太远,便想着小女儿以后得在跟前才行。 正好小女儿现下到了找婆家的年纪,周家二老为其打听许久也没找下个合适的夫婿,最后便把目光转向蒙泽身上。 蒙泽十岁上被送到回春堂做学徒,跟随周师父学医术,将近十年的相处陪伴,蒙泽的为人品性周师父自是十分了解。 这孩子除了腿跛外,其他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周师父不嫌他,有意将小女儿许配给他。 然而蒙泽却不敢答应,他因这条废腿,心里其实很自卑,娶妻的念头更是想都不敢想。 师父便开导他,要他不要轻贱自己,他的亲事趁他这次回家过年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师父等他的好消息。 正好这会儿蒙清提起此事,蒙泽深知以他大哥的性子,非给他寻门亲事不可,他不好违逆,便将师父的打算说了出来。 蒙清听了开心不已,忙说:“如此再好不过,找个知根知底的总好过不认识的强。你回头跟你师父说家里人十分赞成你这门亲事,等你二哥的婚事完了就办你的。” 蒙泽略有些不好意思:“师父还说,要我们攒钱在京城买房,守在他二老身边。” 蒙清:“这个不用你担心,你成婚的话,大哥送你一套房。” 可是蒙泽却看着不大高兴,蒙清便又说:“你还有什么要求,不妨一并提出来,大哥竭尽所能,能满足的都满足你。” 蒙泽摇头,他想的是,如果他的腿没有被打废,该有多好。那样他也就不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师父的女儿了。 可是当着他爹的面,不,就是不当着他爹的面,这话也万万不可说出来。 不然又要引起父子不睦了。 蒙清见他不再言声,以为他再无所求,便将目光挪向了蒙澈身上。 蒙澈早在他目光射过来之前就坐的端端正正,他大哥说话行事向来有序有原则,上面的两个哥哥完了,可不就该他自己了吗。 “等开春你也该换新的书院了吧,大哥祝你学业有成,天天开心。” 这话蒙澈爱听,难得他大哥说一回要他开心的话,他开开心心接受下,觉得这个年过的真是有滋有味。 “谢谢大哥,我一定会用功读书,争取将来金榜题名,为咱们蒙家光耀门楣。” 他过了这个年才堪堪十二岁,哥哥们不让他饮酒,他便以茶代酒敬了大家一杯。 接下来蒙清又对两个小孩说了一些开心的话,等他这边说完了,蒙真才开口简单说了几句,而后叫阿青将他事先备好的红包拿来,发给在座的每一个人。 佟子昇拿到红包的那一刻,想起他远在苏州的家人,一时有些黯然神伤。 本该团圆的日子,他却作客他乡,父母兄长妹妹这会儿在做什么,会不会像他一样,也想着彼此。 想着想着,越发觉得眼前的饭菜寡淡无味,这桌上的欢乐气氛也与他无关。 -- 第164页 大家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悦当中,没有人留意到他的不快。 就这样,在大家各自的美好憧憬下,迎来了新的一年,昭平十六年。 昭平十六年,春,正月。 朝廷下发了一道圣旨,今年五月恰逢皇帝生母孝贤皇太后六十岁寿辰,皇帝孝顺仁爱,特许各地免赋税一年。 并且为天下学子特开乡会恩科,以示皇帝隆恩,朝廷爱才之心。 消息传到各地学子耳里时,大家无一不激动亢奋,一般情况下,除非新皇登基,皇帝或者皇太后大寿,朝廷才特许开恩科。 恩科,即彰显圣恩之意的科举考试,机会难得。开恩科意味着乡试落榜的考生不用辛苦再等三年,今年立马就能再考。 这于考生而言,无疑天降甘露,雪中送炭,可够大家尽兴好一阵子。 人类的喜悦是相通的。蒙真与所有乡试中落榜的考生一样,收到朝廷开恩科的消息时,激动的差点热泪盈眶。 人嘛,总要往好的方向想,如果这次恩科乡试考中,来年的会试殿试也一并而中,他就可以立马原地飞升了。 他盼了这么多年,读书上费了多少时和力,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因着这一消息实在是过于振奋人心,蒙真觉得他浑身充满干劲儿,整日醉心于书本上,恨不能马上就是八月份的乡试。 朝廷开恩科,不只乡试落榜的考生高兴,就连已经考中举人准备参加接下来二月份的会试的考生也是激动不已。 恩科于举子们而言,无疑是多了一件筹码,即便他们这次的会试考不过,还可以等到来年再考。 多一次机会,便多了一次胜算。举子们这样想着的时候,考前紧张的心情顿时松快不少,这心一轻松,整个人都跟着舒朗起来,读书反倒不那么枯燥了。 举子佟子昇亦是心情愉悦,朝廷开恩科,真好,即便他这次会试考不过,明年还可以重来一次。 两次会试机会,但凡多努努力,总应该能考过的。 佟子昇这样想着,很快就到了会试之日。 会试由礼部主持,考试地点在顺天府贡院,每三年一次,于乡试次年二月份举行,因考试时间是在春天,所以又叫春试或春闱,凡去年乡试考中的举人,以及往届举子均可应考参加。 会试与乡试一样,也是九天六晚,连考三场,所试项目与乡试同。 佟子昇是二月初八入的场,在里面待了三天两夜,到初十日下午出的场。 此为会试第一场。 紧接着十一日再入场,依旧在里面待上三天两夜,到十三日下午第二场完毕,再接着十四日再入场,到十六日下午出来,会试三场才算正式考完。 蒙鸿在外面接应的他,见人的脸色比他爹考完乡试从考场出来的时候还要差,心下一咯噔,瞧这样子,在里面没少遭罪吧。 佟子昇脑袋晕晕乎乎,走起路来脚不着地,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过来就能将他吹倒。 偏京城的二月风还大,且还带着少量的风沙,吹的佟子昇险些睁不开眼,脚下一个不稳,若非蒙鸿及时扶住他,他怕是这会儿已趴在地上吃土了。 “喂,你这怎么回事,一场会试,怎么看着就能把你命要了。” 佟子昇摇头,一个字都不想说,之后由蒙鸿搀扶着,坐了马车回到了香河县。 一下马车,他扶着蒙府跟前的石柱子“哇哇”呕吐起来。 “哎,你没事吧,可是哪里不舒服?”蒙鸿走上前来,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瞧这样子,不会又是水土不服吧,难道这症状还能间歇性来? 蒙鸿十分不解,待佟子昇吐完舒服些了,他才搀着将人送回了屋里。 佟子昇再一次病倒了。 找来大夫相看。大夫说病人这是身心疲惫所致,休养个几天便能好。 这期间,蒙真每日下学回来,都过来探望他,只这佟子昇终日躺在床上,病气怏怏的样子,气色瞧上去比年前生病的时候还要差。 “佟贤侄,你可是有什么心事?”这人年纪轻轻的,却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蒙真认为,除过病气缠身外,更多的应该是精神上带来的折磨。 佟子昇只是摇头:“表伯,不妨事的,就是觉得有点累。” 蒙真便又道:“现下天气正好,风和日丽,你出门到后花园走走,呼吸下新鲜空气,兴许身上就彻底大好了。” 佟子昇听了蒙真的话,也认为自己整日躺在床上,意志消沉不是好事,便由佟凉陪着,每日饭后在蒙家花园里散散心,天气一日日暖和,他的身体也渐渐好转过来。 半个月后,会试放榜之日。 一大早,蒙鸿陪着佟子昇到京城贡院看榜去了,蒙真则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小儿子蒙渊和小孙女蒙雪两个小孩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跑闹个不停。 “蒙渊!”待两个小孩疯跑够了,蒙真将蒙渊叫到跟前,“你把《笠翁对韵》君对相,祖对孙那阕背来为父听听。” 从去年乡试到今年会试结束,中间这大半年时间,蒙真已将《笠翁对韵》全部内容教给蒙渊,蒙渊不仅会背诵全文,文里随便一段他都能张口就来。 蒙真要他背诵君对相,祖对孙这阕,他老老实实站好,小手背后,昂首挺胸,像模像样开始背诵起来: -- 第165页 君对相,祖对孙。夕照对朝暾。兰台对桂殿,海岛对山村。 碑堕泪,赋招魂。报怨对怀恩。陵埋金吐气,田种玉生根。 相府珠帘垂白昼,边城画角对黄昏。枫叶半山,秋去烟霞堪倚杖;梨花满地,夜来风雨不开门。 …… 声音洪亮,吐字清晰,一字不差,蒙真听了甚是满意,连声说好。 “蒙渊,”蒙真将他往前拉了拉,让其坐进自己怀里,“为父再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五岁。”蒙渊答。 这里的五岁指的是虚岁。 “那今年秋天你也该入学堂了,进学里跟小朋友一起读书识字,你愿意吗?”蒙真又问。 蒙渊便又说:“学里好玩吗?” 蒙真:“好玩,那么多小孩,你想跟哪个玩就跟哪个玩。” “真的吗?”蒙渊手舞足蹈,“我愿意,我要跟小朋友一起玩。” 蒙真摸了摸他的头,真乖啊,比前两年乖顺多了,稍微懂了些事,让人带着不觉着那么累。 这时,蒙雪也走过来,叫了声“爷爷”,蒙真顺势将她抱坐在另一条腿上。 蒙雪比蒙渊小了两岁,小姑娘性子安静,只有跟着蒙渊疯跑的时候,才叽叽嘎嘎活蹦几下,一到大人跟前,就变得乖乖静静的了。 “蒙雪把天对地,雨对风背给爷爷听,好不好?”蒙真不只教蒙渊读书,给蒙雪也有教,只不过蒙雪年小,没蒙渊记得多而已。 “好!”小女孩声音细细柔柔,将《笠翁对韵》最开始那一阕背诵起来。 一字不差,背的很是流畅,蒙真鼓励了一番,而后叫下人过来带两个孩子下去洗手吃东西去了。 之后蒙真回书房看了一上午书,等到用罢午饭,又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等到蒙鸿和佟子昇从京城回来。 两个人脸色都不大好,蒙真一瞧便瞧出来,这是没考好。 佟子昇走上前来,无精打采的说:“表伯,我落榜了。” 蒙真倒不觉得意外,只问:“你接下来如何打算,是继续留在这里等明年的会试,还是回家看看?” “我回家!”佟子昇几乎是不假思索,“这两天就回!” 作者有话说: 恩科来了,飞升也就不远了,争取两周之内完结,嘿嘿,这节奏过于快了。 写文一般是在夜里,以后就定在早六点更新了,隔天更六千。 第73章 三月初六, 佟子昇离开蒙家,回苏州去了。 蒙清和蒙鸿将人送至大运河北段, 岸上佟子昇与他二人依依作别:“两位表兄, 请留步。子昇这便去了,待我回了家给你们写信报平安。” 蒙清回应道:“好,到家了一定要给我们写信。你二表兄今年九月份成亲, 到时你早些来,也好参加人的婚礼。我们就送你到这儿,路途迢迢, 祝一路顺风。” “好, 子昇都晓得了。”佟子昇向他二人微一拱手, 转身与佟凉一道上了靠在岸边的客船。 蒙清与蒙鸿在岸边向其挥手作别,很快船只解缆起锚, 向南驶行。 直到驶出老远,河面上看不见人的身影了, 蒙清和蒙鸿才往回走。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 蒙鸿唏嘘道:“这佟子昇也怪背运,来咱们家五个月, 有三个月是在病中度过的,身体这么差,会试能考过才怪。而且他今年秋天还要来, 万一到时候还是这样,这不是坑害人呢吗。” 蒙清却冷冷道:“又不是坑害你,你管那么多干嘛,再过半年你就要成亲了, 你还是管好你自个儿的事吧。” 嘁, 蒙鸿有些不满, 每次与他哥说话,他哥都没个好话,明明说的是佟子昇如何,却偏偏要往他身上扯。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蒙鸿懒怠与他争执,索性别过头不理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你什么了吗,你这样给我甩脸子。” 蒙鸿这边不打算理蒙清了,偏蒙清还紧追着人不放,蒙鸿被他哥的话弄的个哭笑不得,扭过头道:“哥,你讲点理成不成,我不过是不想说话而已,怎就被你说成了甩脸子,你是我哥,天生压我一头,我哪里敢给你甩脸子。” “哼!”蒙清轻嗤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当初你顶撞我的时候,可想着我这个哥?就拿佟子昇醉酒那次来说,你直呼我的名字,一口一个蒙清,还说看我不爽,要跟我打一架。” “做弟弟的竟然找哥哥打一架,你这不是以下犯上是什么,我看你简直就是无法无天,要逆天了是……” 嗬,蒙清又来翻陈年老账,蒙鸿忍不住白他一眼,既然他蒙清提起那次二人吵架之事,那他不妨与他理论理论,究竟是谁咄咄逼人在先。 “你别光说我这个做弟弟的不是,你这个做哥哥的就好了吗,你让我滚,滚出这个家再别回来,还说蒙家没我这个人。你可知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叫我多寒心,我知你向来不喜我,看我不顺眼,可你作为兄长,理应礼让下面的几个弟弟,而我自认为自己没犯过什么过错,何至于被你处处针对紧逼成这样。” 蒙鸿这一番话说的长,直叫个蒙清看了他足足半晌,蒙鸿被看的不自在了,说:“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又没说错。” 蒙清笑了一声:“所以在你眼里,你哥我就是这样的人,处处针对你逼迫你?我说让你滚,还不是因为火气被你拱上来没处撒,最后只得又落回你身上,但凡你多少听我些话,我也不至于老是训斥你。至于你说的我看你不顺眼的话,我只是看不惯你某些时候浑不在意的态度,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 第166页 蒙鸿听了半天好似听出来了,试探着问:“所以,你不是讨厌我?” 蒙清说:“你我是兄弟,我讨厌你做什么,我不过是爱说叨你罢了,哪里牵扯出那么多恩怨纠葛。” 他忽地又想起那晚蒙鸿所说,既然积怨已深,那便打一架吧。 只是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啥时候与蒙鸿积下怨了,难道是他平日里对蒙鸿要求太多,说教了他几句他不乐意,便认为他处处针对他,心里面埋下了怨? 可是做大哥的管教弟弟不是理所应当吗,蒙鸿这般跟他计较,还因此而生出怨恨,未免气量不够,小肚鸡肠。 蒙鸿:“就是说叨才可怕,跟唐僧念经似的,念的我头疼。” “好,我以后尽量不说你了。”既然蒙鸿都说了做哥哥的要礼让弟弟,那他蒙清就让着他,免得他说多了人对他生出怨念。 “好,这可是你说的。”蒙鸿,“以后不许你当着家人的面说教我,我都二十几岁的人了,也是要面子的。” “嗯,我尽量。” 兄弟两个一边说着话一边回了家。 到得家里,饭时已过。 蒙真候他们多时,见二人进来,问:“佟子昇送走了?” 蒙清回道:“送走了。” 蒙真便“嗯”了一声:“我刚吃过饭了,桌上给你们留的有,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学里了。” 自从朝廷开恩科的旨意下达后,蒙真便没窝在家里,每日雷打不动前往县学,与学里的学生一起读书做文章。 今日佟子昇归家,一大早蒙清和蒙鸿出门相送,自己则坐在家里等他兄弟二人回来,一直等到他用罢午饭才将人等来,这会儿交待两句便往学里去了。 因着时候尚早,课室里这会儿还没几个人,蒙真掏出本书自行看起来。 慢慢地,课室里的学生陆续多起来。大多数学生跟蒙真一样,在得知朝廷开乡会恩科后,便不在家里昏昏度日,大家都想着趁此机会一连乡会试并中。 而且他们顺天府今年换了新的学政,新学政前几日才来学里考察,又逢今年岁考,新学政将岁考定在了五月中旬。 岁考必须每个生员都得参加,成绩太差者不允参加接下来八月份的乡试,是以学生们丝毫不敢怠慢,不管天气好坏,每日都坚持来学里,备考复习,以应对五月份的岁试。 蒙真正默背着文章,忽然一道人影立在他身侧,他尚未抬起眼,便听到一声“蒙伯伯”。 自是不用问,这声音是邓博文的。 邓博文将一封请柬放于他案桌上,说:“下个月初五我大婚,届时还请蒙伯伯与家人前来参加。” 邓博文是去年冬订的亲,婚期定在了今年四月初五。 蒙真听邓博文说过,对方是一个员外家的女儿,知书达礼,落落大方,比邓博文小了两岁,定亲前邓博文曾与其接触过几面,两人脾性相投,相聊甚欢,双方父母又催促得紧,两家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一个人自出生起,人生轨迹便基本已经注定,咿呀学语,蹒跚走步,而后入学堂接受知识,亲师友重教习,为着功名奔波,到了一定年龄成婚生子,为家庭为子女计,待子女长大有了自己的家,他们也到了垂暮之年,伴着朝阳日落,一天又一天,直到生命结束阖上眼。 才恍然,呀,人这一生也不过如此,什么功名利禄,富贵贫贱,到头来都随着自己的身体掩埋在了黄土之下。 若是上辈子蒙真没遁入道门,他想他的人生轨迹亦是如此,就像邓博文这样,到了合适年龄成婚生子,然后为家庭为子女操累,直至身体衰竭的那一天。 然而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他想要的是不为任何人物所累,所以便遁入了道门,潜心修炼,以求长生不老。 “蒙伯伯,”蒙真捏着那张请柬看了半晌,邓博文不知他在想什么,便唤了一声,“可是有什么不妥?” 蒙真笑着摇了摇头:“无任何不妥,届时蒙伯伯定去参加。” “好!”邓博文亦笑道。 来学里的学生基本上都是自行复习,下午时候课室里静悄悄的,有的默背书,有的写文章,偶有遇着一知半解的,或者悄声问旁边的同窗,或者上前问杨教官。 两个时辰,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下午蒙真下学回到家,天色尚早,正好蒙澈也下学回来,蒙真将其叫到跟前,父子两人于院子里闲聊起来。 开春之后,蒙澈换了新的学校,就是蒙真曾经读过的青山书院。 开学将近两个月了,蒙澈对新学校已经适应,每日下学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今日却是个例外,这刚进门就被他爹叫到了跟前。 “学里近来如何?”蒙真问。 蒙澈回道:“还好,夫子授了新课,同窗们虽然调皮,但都没什么坏心眼,相处起来也容易,一切都很好。” “坐下说话!”蒙真指了指另一侧的凳子,蒙澈便依言坐下来。 蒙真看着这个又长高了一截的儿子,想起几年前人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缠在他身上撒娇索爱,当时他很不适应,差点给他推出去。 如今四年过去,昔日那个在他跟前撒欢的小男孩,已长成个小少年,性子也较以前改变了许多,变得沉默寡言。 蒙真就想,不过是长了一两岁,怎么性子变化如此之大,之前的活泼劲儿全然没了,蒙真与他相处,竟有些不习惯。 -- 第167页 就像现在这样,明明两个人坐的这么近,可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蒙真嫌空气闷,便问了下蒙澈的功课,就四书文里随便取一段考查他,蒙澈无一例外都对答如流。 “夫子可教你们做八股文了?”见蒙澈背书上无任何问题,蒙真便又问人做文章如何。 蒙澈依旧恭恭敬敬回道:“教了,今日布置的课业便是一篇八股文。” 蒙澈以为他爹还会继续提问,没想到他爹却道:“既是夫子布置了课业,趁着天亮,你赶快先去完成了,省的天黑读书熬坏了眼。” 蒙澈心中窃喜,终于不用再忍受他爹的提问,忙起身对他爹一拜,急急慌慌就要走开。 蒙真却将他喊住:“你且等等!” 蒙澈怀揣着的那份高兴顿时一散而空,扭过头问:“怎么了爹,可有何不妥?” 蒙真欲言又止,本来想好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轻轻一摆手:“没事,快写你的文章去罢,写好了拿给爹看看。” “是!”蒙澈如蒙大赦,快步走掉了。蒙真看着他消失不见的身影,兀自叹了一声,到底与小时候不一样了,小时候那么黏人,如今却不愿与他多待一时片刻。 在院子里独自坐了一会儿,蒙真闲着无聊,也回屋里看起书来。 晚饭前,蒙澈将做好的八股文章拿来给他过目,蒙真大致看了几眼,将自己认为不妥的地方用朱笔给他圈出来,要他吃过晚饭后再修改誊写一遍。 蒙澈心里叫苦不迭,好不容易写成一篇文章,结果被他爹改的面目全非,一想到吃完饭还得要重写,顿时觉得今晚的饭菜都不香了。 晚间饭桌上,趁着儿子们都在,蒙真将今日学里邓博文给他请柬一事说了说。 并且问到时谁跟他一起去。 蒙渊抢着回答:“我要去。” 蒙真看他一眼,人太小,去了就是个凑数的,这个不算。 他看着剩下的三人,问:“你们呢,怎么不说话,是都不去吗?” 蒙清忙回道:“我不去,到时让蒙鸿和蒙澈陪着爹去。” 蒙鸿却道:“我也不去。” 蒙清看向他,很是惊讶:“邓博文大婚,邓昭昭肯定也在,你竟然不去?” 蒙鸿嫌他大惊小怪:“为什么大哥认为她在我就非要去呢?” 蒙清:“这不人之常情嘛,正好你也快要成婚了,去看看人家新郎官怎么当的,你也好学学,到时不至于紧张慌乱,不知所措。” 蒙鸿觉得他哥这话很是多余,他长这么大,又不是没见过人成婚的场面,他蒙清结婚的时候他可是全程看下来的,流程也就那么几样,何至于跟别人学。 而且他现在喜静不喜闹,越是人多的地方他越不想去,于是找了个借口道:“下个月我事多没时间,就让蒙澈陪着爹去吧。” 蒙真看着这两个互相推托的儿子,没来由一气:“不去就不去,费那么多话干嘛,到时蒙澈跟我去。” 蒙清和蒙鸿对视一眼,再也不敢言声,默默扒拉着碗里的饭。 蒙澈见他二哥不去,也欲推说不去,蒙真却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说:“赶紧吃,吃完了去把方才我给你批改过的那篇文章重新写一遍,然后早点上床睡觉,明早还要上学,别赖床起不来。” 蒙澈欲哭无泪,有苦说不出,眼睛巴望着他二哥,蒙鸿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说:“听爹的,赶紧吃完改文去,小孩子熬不得夜,不然容易长不高。” 蒙澈恼了蒙鸿一眼,心说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二哥老说他小孩子,就让人很烦很不满。 “二哥,我都十三了,不是小孩子了,你以后再别说我是小孩子的话,这要是给书院的同窗知晓了,非得笑话我不可。” 蒙鸿被他这话给逗笑了:“你啥时候多长了一岁,你不是十二吗,怎么突然就十三了。”忽然明白过来这里的人说起年龄多指的是虚岁,也无怪乎蒙澈会这样说。 而蒙澈现在这个年龄,不尴不尬,说小在孩子堆里又不小,说大在大人眼里还是个孩子。 若是放在现代,刚好上初中的年纪,心里和身体都在发生微妙的变化,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即将步入青春期。 先前是蒙鸿疏忽了,一直以来他都将蒙澈当小孩子看待,突然某一天就变了。原来,长大只是一瞬间的事。 蒙鸿忙又给蒙澈夹了一筷子菜,赔礼道:“是二哥错了,二哥不该再把你当小孩子看待,我们蒙澈又长了一岁,是个男子汉了,往后二哥还要倚仗于你。你多吃些,长的高高的,只有身体壮实了,才能有能力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蒙澈倒没想到他二哥会因此事而向他道歉,心里一暖,说:“谢谢二哥,我会好好吃饭,长的又高又壮实,就像二哥一样。” 蒙清却在旁边泼冷水:“还是算了吧,你二哥是高但不壮,跟他一样做什么。” 蒙鸿脸上本来挂着笑,听了蒙清的话嘴角都开始抽了,蒙清当真是不会说话,他身体向来健康结实,放在一群男人当中,身材已然是相当不错,不知他蒙清眼中的壮实是哪般,难不成非要跟牛一样才算? “那就跟大哥一样吧。”蒙鸿心平气淡地说。 蒙澈将两个哥哥看了看,他似乎闻到了一股子火·药味儿,生怕引火烧到自己身上,默默不敢言,只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 第168页 “都赶紧吃,吃完了各回各屋,别在这儿碍眼。”蒙真最后来了一句,饭桌上再没言语,很快饭吃完大家各回各屋去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大家各忙各的,上学的上学,营生的营生,三月芳菲落尽,很快就是树绿荫浓的夏日时节。 四月初五,正逢立夏。 微风,少云,阳光正正好。 上午时候,蒙真带着蒙澈来到邓博文家,本来蒙渊也闹着要来的,但蒙真没带他,他在邓博文家待的时间长,席间免不了觥筹交错,小孩子好动,他怕照顾不过来,便把他留在了家里。 他们来的时候,正好邓博文接亲去了,是邓博文的二弟接应的他们。 蒙真与蒙澈由人引着来到宴客厅,二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过了没多久,邓昭昭走上前来。 邓昭昭是邓博文的堂妹,邓博文今日大婚,人理应出现在这里,不只是她,邓愚明的几个老婆也都来了。 邓昭昭叫了一声“蒙伯伯”,而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蒙真也不傻,自是看得出她因何过来,忙说:“他没来。” 邓昭昭轻声问:“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蒙真道:“嗯,他最近这段时间在京城,很久没在家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想来应该是很忙。” 邓昭昭立在蒙真身侧,抿了抿唇,也不知该说什么,微一欠身,便离开了。 待人走远了,蒙澈问:“爹,这是我未来的嫂子?” 蒙真点了点头,说“是”。 蒙澈只见过邓昭昭一次,就是前年的这个时候,那日好像是邓博文领着邓昭昭来的他们家,他与邓昭昭只照了个面,后来邓昭昭再没来过,两年时间,他都快忘记这个嫂子长啥样了。直到今日再见,已经模糊的轮廓才又清晰起来。 “爹,嫂子好像不大高兴。”蒙澈说。 蒙真:“想来是想见你二哥没见成,不高兴吧。” 蒙澈:“这有什么,我二哥很快也要成亲了,到时成了亲,嫂子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有道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蒙真侧头看向他,眼里满是赞许之色,不错啊,小小年纪,竟对情理解深刻,可谓是颖悟绝伦。 父子二人在宴客厅坐了会儿,期间有人过来打招呼,蒙真简单应了几句。 许是坐久了无聊,蒙澈说想出去转转,蒙真摆摆手,要他自去。 蒙澈离开后不久,蒙真无所事事,干脆阖上眼默起经文来。 “蒙……蒙伯伯?” 忽听一声唤,蒙真急忙睁开眼,一个年轻的公子出现在他面前。 蒙真看了半晌,终于看出这人是谁了。 此人正是他在青山书院读书时候的同窗,许嘉兴。 “许嘉兴?”蒙真显然有些惊讶,那年院试之后他入县学读书,此后再没见过许嘉兴,他掐指算了算,中间隔了竟有两年半的时间。 许嘉兴与以前大不一样,个头长高了不少,脸上稚气尽脱,看着也成熟了。 许嘉兴高兴道:“是我,我看你半天无所反应,还以为你认不出我了。” 蒙真笑道:“确实差点没认出。你现在如何了,在哪里读书?” 许嘉兴不好意思道:“还在青山书院,说来很是惭愧,院试考了两次,一直没考过,家里人对我期望颇高,我也不好退学,就一直在青山书院熬着。正好今年又逢院考,我加把劲儿争取这次考过,不然老是被家里人说,也怪是难受。” 院试三年两考,分别在新学政上任的第一年和第二年。许嘉兴已经参加过两次院试,第一次是和蒙真一起参加的,今年这是第三次考。 蒙真鼓励道:“功夫不负有心人,付出总会有回报,多考几次总能考过。” 许嘉兴有被他的话激励到,忙说:“谢谢蒙伯伯鼓励,我会坚持下去,直到考上为止。嘉兴也祝蒙伯伯在今年的乡试中取得好成绩,荣登桂榜。” 蒙真的情况,许嘉兴听邓博文说过,去年乡试中人不慎落榜,今年开了恩科,这是第二次考。 但不管怎样,许嘉兴都觉得蒙真已经够厉害的了,毕竟人年过半百,又是半路出家,第一次院考就考中秀才,实属难得。 恰此时,外面有人一声喊:“来了,新郎官迎亲回来了。” 蒙真依旧坐在座位上尚未动作,许嘉兴道:“博文迎亲回来了,蒙伯伯,咱们出去看看。” 蒙真点点头,这才从座位上起来。心想,蒙澈还在外面,正好出去找找。 第74章 蒙真与许嘉兴从宴客厅出来, 许嘉兴挤到随行的同窗那里,蒙真则去找蒙澈。 蒙真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蒙澈时, 蒙澈正梗着脖子看新郎新娘子, 蒙真忙将人拉至自己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生怕人给挤丢找不见了。 蒙澈被他握着手腕, 挣了半天挣不开,忍不住抱怨:“爹,您握我这么紧干嘛, 握疼我了。” 蒙真依旧没松手, 说:“人太多, 我怕你被挤丢了。” 蒙澈额眉微蹙,显然已有些不悦:“爹,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您怎么看顾我这么紧, 这是在人家里, 即便我被挤丢了,稍微打听一下, 也能找到您身边来。您快松开我,我手腕难受。” 蒙澈依旧在奋力挣脱,蒙真不知这孩子反抗怎这么厉害, 也便不再强求,一个松手,蒙澈的腕子如小泥鳅似的,从他手中溜出来。 -- 第169页 蒙真歪头看着蒙澈, 心想, 这小子确实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从前那么黏他,现在连握下他的手都不成。 “你就这么嫌弃自己的爹?”蒙真忍不住问了一句,然而周遭太过嘈杂,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湮没。 蒙澈只听到他在说话,但是具体是什么他就没听清楚,便仰头问:“爹,您在说什么,我没听见,您可否再说一遍。” “没什么。”蒙真不想再说了,偏过头往前看,蒙澈顺势挽住了他胳臂,这样就不会被挤丢了。 新郎接亲回来后,一直等到黄昏时候才与新娘举行婚礼仪式。 蒙真与蒙澈站在人群当中,看一对新人礼成,之后新娘被送入洞房,新郎则留在席间给来宾敬酒水。 来参加邓博文婚礼的大致有两拨人,一拨是邓家的亲朋好友,一拨是邓博文的老师同窗。 老师同窗中不只有县学的,还有以前青山书院时候的。 青山书院的坐了一桌,县学的坐了两桌。蒙真便坐在县学的其中一桌上。 邓博文挨着给人敬酒,不过只是虚虚喝,并不会真刀实枪的喝,不然喝的个酩汀大醉,不省人事,晚上可怎么入洞房。 到了蒙真这一桌时,有学生打趣道:“新郎官今日可真好看,大红锦袍,金相玉质,天上的仙人也不过如此。” 邓博文笑道:“齐兄谬赞,等齐兄成亲的时候亦是如此。” 那齐姓学生连连摆手:“邓兄说笑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敢与邓兄相比。” “哎,这邓博文大婚,比来比去有何意思。咱们不该敬新郎官一杯吗?” 一学生转了话题,其他人也跟着说笑:“正是,人生两大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洞房花烛夜马上就要实现了,我等便恭祝博文兄金榜题名吧。” “谢谢!”邓博文欣然受下,与在座的老师同窗敬了杯酒水。 蒙澈坐在蒙真身边,见大家都喝了,自己也端过杯子欲饮一口,蒙真却突然伸出手拦住他,对他摇摇头,意思是他不能饮酒。 蒙澈吐吐舌头,悄声说:“不碍事的爹,我就喝一小口。” 蒙真慢慢撤开手,说:“好,就一小口,多了不行。”蒙澈欣然点头,就着杯子,果然饮了只一小口。 邓博文给这桌敬完酒水,便到别的桌去了。桌上觥筹交错,人声喋喋,大家先是聊了会儿各自的婚事,随后又说到接下来的岁试乡试上。 蒙真坐于其间,偶尔与他们攀谈几句,大多数时候干坐着听他们说。 坐在他身边的蒙澈坐久了觉着无聊,扯扯他爹的衣袖,问:“爹,咱们什么时候可以走,我想回家了。” 蒙真道:“宴席结束之后。” 蒙澈便又问:“宴席什么时候结束?” 蒙真想了想:“得入夜了。”他想起蒙清成亲的那日,就是闹到入了夜,那还是腊月寒天冻地的时候。现下四月份天气,清爽凉快,怕是要整到很晚了。 “唉……”蒙澈叹了声气,下颏支在桌子上,无聊透顶。 蒙真见他这副样子,想他应该是觉得无聊了,便说:“你若觉着无聊,不妨与爹说说话,这样时间过得就快了。” 然蒙澈却不知该与他爹说什么,依旧趴在桌上,一动也不想动。 “爹怎么觉得你这两年变了许多,以前你还经常黏人身上,现在连句话都不怎么说了。” 蒙真问出心中所想,蒙澈不甚在意地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好还往人身上黏。而且话贵于精不在多,不是说的越多就越好,有时候说多了反而是错,搞不好还会惹来灾祸。须知祸从口出,便是这么来的。” 嘿,他不过问了一句,这小子长篇阔论一大堆,所以这就是蒙澈言变寡的缘故所在?因为怕说错所以便不说了? “这些是谁跟你说的?”蒙真问。 “我们夫子啊,不,准确来说是孔圣人,‘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这些都是孔圣人的话,言外之意就是君子当慎言,说到做不到,当不得君子,是要遭人鄙夷的。爹也是熟读四书的人,这道理应该比我更懂。” 嗬,这小子不仅长篇阔论,还说教起他来了,蒙真心中顿时有些不悦。 偏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掌声,蒙真偏过头,拍手鼓掌的正是坐于他另一侧的杨教官。 杨教官笑道:“说的真好,这小子聪颖伶俐,一看就是个成大器的。蒙真,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方才席间坐下之后,蒙真正与杨教官坐在一处,杨教官问起他身边带着的蒙澈的情况,他便简单言说了下。 “杨教官过奖了,犬子年小,口无遮拦,当不得如此褒奖。”通常遇到这种被夸奖的场面,出于礼貌,还是自谦点为好。 蒙澈却起身,向杨教官一揖:“多谢杨教官夸奖,澈之好,全赖爹爹和师长孜孜不倦的教导。” 听听,这嘴多会说话。一句话不仅将自己夸了,还将老子爹的辛苦和好也表出来了。这才是会说话的魅力。 杨教官哈哈大笑:“有道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年轻人不可小觑也。” 他这一声笑的爽朗,惹得席上的学生纷纷注目,他们杨教官平日里一不苟言笑之人,今日何以笑得如此放肆。 -- 第170页 一问才知,原是蒙同窗的儿子聪颖敏慧,嘴巴伶俐,说的话惹得杨教官一番夸奖笑谈。 学生们得知原因之后,也跟着对蒙澈好一番夸奖,有的甚至还起哄,要蒙澈自饮一杯,以示这席间的喜氛。 然而这学生话未说完,就被蒙真呵斥一声:“他还是个孩子,饮什么酒,要饮你自个儿饮去。” 这学生讨了个没趣,怏怏不乐,转首与身边的同窗猜拳喝酒去了。 其实不用蒙真阻止,蒙澈也清楚,眼前这酒只可小酌一口,万不会一杯全下肚。因为他答应过他爹只饮一小口,君子言出必行,万不可失信于人。 接下来父子二人再没攀着说话,蒙真与杨教官偏在一处讨论文章,蒙澈则吃着眼前的饭菜,不知不觉入了夜。 宴席一直到亥时(晚上九点)方才结束,宾客们酒饱饭足,意犹未尽,起身陆续出了邓家大门。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蒙真闭着眼小憩,蒙澈则偎靠在他身上,嘴里念着一首五言律诗。 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 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 樵人归欲尽,烟鸟栖初定。 之子期宿来,孤琴候萝径。 这是唐朝诗人孟浩然在山中等待友人夜宿时所作的一首诗,全诗由景入情,以景衬情,描写了诗人等待友人而友人未至的孤清之感。 只是蒙澈这会儿吟这首诗是何用意,蒙真不解,开口一问。 蒙澈回道:“前些时候夫子教我们做五言六韵试帖诗,诗题正是这首诗中的一句。父亲猜猜是哪句?” “我猜是‘松月生夜凉’,或者‘风泉满清听’。”蒙真说。 蒙澈笑了笑:“父亲猜对了,是‘风泉满清听’,得‘清’字。不过另一句‘松月生夜凉’夫子也要求我们赋诗一首,得‘凉’字,明天就要交上去,而我还没有做出来。” “那你现在试着做一首。”蒙真又说。 蒙澈忙摇头:“现在脑子被泥糊住了,不太清醒,只想睡觉,要不爹替我赋一首吧。” 蒙真拒绝:“文章岂有假人之手,既是现在做不出来,明天做也是一样的。” 五言六韵试帖诗与八股文一样,是童生试必考题。蒙澈入了新的书院,且开始接触科考试题,意味着即将步入科场。 蒙真曾听蒙澈说过,他们现在的夫子姓林,并非教过他的郑夫子。 郑夫子带的是年龄稍长一些的学生,像许嘉兴他们那样的。 邓博文今日大婚,郑夫子也有来,与青山书院的那几个学生坐在一处。宴席开始前,蒙真过去与人打了声招呼,宴席到一半时,郑夫子以家中有事为由先走了,蒙真也就没能再与其说上话。 而青山书院的另外一个林夫子,是去年时候来的,今年入青山书院的新生有二十来个,年龄与蒙澈相仿,多是些十一二岁的毛头小子,林夫子三十岁出头,年轻体健,这群学生便由他带着。 这些都是蒙真找蒙澈聊新学校的情况时,蒙澈说与他的。 蒙真当时就想,蒙澈既然选了科举这条路,现在还年小,往后有的是熬。 今日带着人出来一整天,想必这会儿人已困乏。蒙真睁开眼,偏头一看,蒙澈靠在他身上竟然睡着了。 蒙家离邓家不远,马车慢行的话不到两刻钟便到了。 蒙真在蒙澈身上拍了拍:“澈儿,醒醒,到家了,回屋睡去。” 蒙澈迷迷糊糊睁开眼,由他爹带着从马车上下来,脚挨着地面的一刹那,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今年何年的混沌感。 夜风徐徐,吹面不寒。往家里走的路上,蒙澈彻底清醒过来,因想着那首赋得诗,回到自己的住处后,他拿凉水洗了把脸,而后坐在灯下苦思冥想,直到那首诗写完写满意了,他才上床睡觉。 而蒙真这边还在熬夜奋战,再过一个月又要岁考了,因为今年开了乡会恩科,这次岁考与以往岁考不大一样。 以往岁考是考查学生的学业能力,考试成绩分为六等,成绩优异者会受到学政的奖赏,成绩差者会受到处罚。 这次岁考除了会按考试成绩给学生排名次,还关乎学生能否参加接下来八月份的乡试,成绩特别差者不允参加今年的恩科乡试,是以蒙真对这次考试很是重视,常常看书至深夜。 时间如木林穿风,一个月倏忽而过,很快就到了五月十六日,生员岁考之日。 这一日不只县学的生员,那些没在县学读书的秀才也得要来参加岁考。 岁考由学政主持,每三年一次,学政上任的第一年考。 五月十六这日,明伦堂坐满了前来参加岁考的考生,考试内容为四书五经文,试帖诗,以及时务策等。 岁试考两天,第一天试一道四书文,一首五言八韵试帖诗。第二天试一道五经文,一道时务策。 考试完毕,试卷由学政和教官共同批阅,考试成绩和名次届时会在县学明伦堂前的一块墙壁上张贴出来。 蒙真在这次岁考中成绩得了二等,有幸参加接下来八月份的乡试。 岁试过后,天气一日日炎热起来,六月天气晴雨交替,往往白日里艳阳高照,晚上突然雷电交加,下起瓢泼大雨来。 有一次蒙真夜里睡的好好的,突然疾风骤雨,雨点子跟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阵,屋里窗户没关,泼了一屋子水。 -- 第171页 蒙真被凉风冷雨激醒,赶紧起来将窗子关严实,不由想起前年那场连续五天的特大暴雨,生怕今晚这雨一个刹不住,跟那次一样下出灾害来。 然而事实表明他这份担忧完全多余,尚未等到天明雨就停了。太阳一出,不消片刻,地面上一汪汪水很快就蒸发殆尽。 因着天气炎热,县里各个学校陆续放了溽暑假,蒙真所在的县学也不例外。 假期里,蒙真依旧像从前那样,将蒙澈叫到跟前来陪着他读书。 蒙澈这回倒是乖巧,被他爹拘着读书也无怨言,反正天气热,哪里也去不了,还不如陪着他爹一块儿读书。 他爹言少,除过指导他功课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安静静写文章。 “爹,假如您这次乡试会试考中了,将来入了仕途,您是要外任还是在本地为官。若是外任的话,我们也要跟着出去吗?”有时候实在是无聊了,蒙澈也会向蒙真随意问上两句。 夫子曾跟他们说,考取功名就是为了做官,而像他爹这样的,蒙澈心想,他爹年已过半百,还这么拼命考取功名,肯定是想要做个大官。 然而他爹的回答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爹说:“我不做官。” 夏日天热,在屋里待久了脑袋晕沉,很容易让人打瞌睡。 蒙澈问这话的时候眼皮子都已经开始打架了,听了蒙真的回答后,瞌睡立马消失殆尽,他双目圆睁,很是惊讶:“不做官?那您考取功名干什么?” “为了圆我年轻时候的一个梦。”蒙真撒起谎来一点都不心虚,反而因为蒙澈的主动攀谈,心里欣喜不已。 “爹,您没事吧,您年轻时候有什么梦,我怎么从来没听您说过?”蒙澈对于他爹这个回答依旧很是懵。 “就读书的梦。”蒙真说。 蒙澈想了想,依旧想不明白,读书的梦,那不就是做官吗? 读书科举正是为了做官啊。 “到时你就明白了。”蒙真看他犯愣,不想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连忙换了个话题,“你也在这儿坐了一上午了,想必也乏了,正好这里有颗甜瓜,你吃了好消消暑,过后便到自己屋里休息去罢。” 蒙澈虽然还有所纠结,但没有什么比一颗甜瓜来的更让人兴奋。 他抱着甜瓜,咔吃咔吃吃的甜美。 接下来几日,蒙澈虽依然对他爹那话有所好奇,可也没再深究,他爹不说了吗,到时自会明白,他也不急于这一时,到时他倒要看看他爹考取功名究竟是为哪般。 溽暑假足有一个多月,六月中旬放假,一直到七月下旬才开学。 而乡试是在八月。这便意味着蒙真他们一开学就要考乡试。 七月二十三,县学开学之日。 学生们返回学校,尚未从假期的余温中消化过来,今年的恩科乡试便来了。 因为去年考过一次,考生们今年再考时便没有去年那样的不知所措,不过紧张还是有的,这么重大的考试,若是依旧气定神闲,怕不是成神仙了。 八月初八日,考生们排队挨个儿接受衙役的搜身检查,身份文书上的信息核对无误后,方才被允进入考场。 八月初九日,乡试第一场,试四书文三道,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以及五经文四篇。 乡试连考三场,虽说每场考试考生在号舍里要待上三天两夜,但真正答题的时间是两天一夜,考题多,时间紧迫,有的考生题都没答完,时间一到考卷便被监考官强行收走。 所有试卷在交上去的时候,一律被弥封、誊录。 弥封,即糊名,就是将考卷上考生的姓名、年龄,籍贯等基本信息拿纸糊起来,以防考官阅卷时看到考生的身份信息,从而放水舞弊考生。 同理,誊录即誊录官将考生的试卷用朱笔将其誊写一遍,而后交由阅卷官评阅。这样一来,阅卷官只能看到誊写后的考卷,彻底杜绝了通过字迹、暗语给考生高分的可能。 科举考试讲求公平公正,弥封和誊录是两种特别有效的防作弊方式。如此一来,考官想通过考生身份信息和字迹暗语等来判断是哪个考生,从而对考生进行打压或抬举几乎是不可能。 乡试的主考官有正考官和副考官之分,各设一名,另外还有同考官八至十人不等。同考官又叫房官,因在闱中各居一房,故名由此得来。 考生试卷经过弥封、誊录后,先送至同考官手里进行批阅,同考官从成千上万份考卷中择优选出合格者,再交由两名主考官批阅,主考官批阅完毕后,调出中举者的原试卷(墨卷)与朱卷仔细核对,核对无误后,考官对中举者进行名次高低排列,最后将中举名单交由填榜官填榜,榜单填写无误后,由衙役将中举榜单张贴在贡院门外一侧的宽阔墙壁上,即是放榜。 这些都是考官和各分职场官做的事,考生在八月十六日三场考试完毕后便得了解放,各自回家去了。 那日蒙真从考场出来,蒙鸿在外面接应的他,蒙鸿见他爹面色不错,便知他爹这次应该考的不差,随即父子二人一起返回了香河县的家。 回来后的第二天,佟子昇从江南再次来到他们家。 佟子昇因惦记着蒙鸿今年九月份成亲,便提早一个月过来了。 “表伯,考得如何?”甫一见面,佟子昇便迫不及待地问。 -- 第172页 蒙真知他问的是此次乡试有无把握考过,只是考试中夹杂的因素过多,他只是感觉还不错,并不知自己能否考过。 只说:“如何不如何,放榜之日自见分晓。” 乡试成绩一般二十日左右出。在这期间,蒙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准备蒙鸿和邓昭昭的婚礼。 蒙邓两家结秦晋之好,婚期定在了九月十九日。 九月初十,乡试放榜之日。 一大早阿青驾着马车,载着蒙真蒙鸿佟子昇三人来到京城贡院。 以往看榜都是蒙鸿一人来的,蒙真只在家中等着,这次他之所以要来,是想亲眼见见乡试等榜是何情景。 来了才知,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原是如此。 榜单张贴一般是在午时前后,有的考生一大早就守在这里了,更甚者有考生昨天夜里就开始蹲守。 比蹲守更为过分的是,竟然有人在人群中吆喝帮看榜单,不用挤不用慌,只需一两银子,保证榜单张贴出来后第一时间知晓有无上榜。 蒙真看着那些人在人群中吆喝来吆喝去,原以为这么坑人的事不会有人上钩,偏有些人傻钱多的考生上赶着给人送钱,一人一两,不一会儿,就聚了十几个考生将钱递到贩看榜单的小贩手里,小贩得了钱将考生名字籍贯记在纸上,而后三挤两推挤到了人群最前端。 “这些考生心真大,就不怕贩子得了他们的钱跑路不给他们看榜吗?”蒙真见此情景,忍不住发问。 站在他身侧的蒙鸿接道:“都是些看榜惯例,回回如此,没什么可担心的,就算真的跑路了,考生自认倒霉便是,谁让他们人傻钱多自愿上钩。而且爹,你看,那些出钱的并非真的考生,而是富人考生家的下人,人不缺这几个钱,若真被收钱跑路了,就当那一两银子喂了狗,他们还能追回来不成。” 蒙真对此不置可否。 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终于榜单贴出来了。前来看榜的一下子哄拥而上,因着人太多,差点将贴榜的两个衙役给挤倒。 “爹,您在这里等着,我跟阿青给您看榜去。”蒙鸿与蒙真交待一句,而后带着阿青挤人群中去了。 蒙真和佟子昇两个人在人群之外候着。贡院外面两侧道路上栽有桂树,九月的风飒爽清凉,秋风涌动,金黄色的桂花簌簌而落,芬香馥郁的清甜之气被裹挟着飘向四处八方。 躁动不安的人群中忽地掠入一阵沁甜,大家纷纷吸了吸鼻子,想把这份甜吸入身体里,仿佛有了这份甜,桂榜上就能有自己名字似的。 “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看着眼前拥堵杂乱的人群,佟子昇忍不住吟了两句。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哭声,下一刻便看到一人从里面跌跌撞撞出来,那人约莫三十来岁,因为过于悲恸,愁容满面,疲态尽显。 “我又落榜了,呜呜……”那人蹲在地上放声恸哭,旁边有好心人劝慰,“这位兄台,还请放宽心态,你看我也落榜了,也没哭个死去活来,而且后年又是乡试之年,咱们还可以再考……” “呜呜……”这考生虽说着劝慰别人的话,可说着说着,他一时也没忍住,跟着这位哭的死去活来的考生簌簌落下泪来,到最后竟是泣不成声。 他已经三十三岁了,乡试参加了五次,可总是考不过,此情此景,叫人如何不伤怀,抹泪泣哭。 两名落榜的考生就这样抱在一起恸哭。大概是受了他二人的影响,其他落榜的考生也纷纷跟着哭起来。 “唉……”旁边的佟子昇见了,也跟着动容,忍不住拭了下眼角,“莫道还家便容易,人间多少事堪愁。” 一场考试,几家欢喜几家愁。落第的考生恸哭不止,登科的考生可谓是满面春风,大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扬眉吐气,意气风发。 蒙真和佟子昇等了大概一刻多钟,蒙鸿和阿青才从人群中挤出来。 蒙鸿跟其他登科的考生一样,也是春风满面。到了蒙真跟前,他还在笑。 “说话,笑什么,跟个傻子一样。”蒙真面色平静说他一句,佟子昇却赶在蒙鸿跟前说,“看二表兄这春风得意的样子,表伯定是中举了。” 一个揖手,向蒙真拜道:“恭喜表伯,金榜题名。” 蒙真看他一眼,又看向蒙鸿,蒙鸿开口道:“今次乡试上榜的一共有一百三十二人,爹的名字排在第五十五名,很不错的成绩,爹您快笑笑。” 然而蒙真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只说:“知道了,回家去罢。” “爹,等一等!”在蒙真转身的一刹那,蒙鸿喊住他,“方才我看榜时,听见有人说明天鹿鸣宴,凡中举者皆要参加。” “对对对……”佟子昇立马在旁边补充,“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鹿鸣宴不只有今科举子,还有主考官,同考官,以及各执事提调官都来参加,正好表伯过去跟人交流交流,将来入了官场,这些人就是你的同僚。” “那我们今天便不回去了,找个客栈住下。”蒙鸿说。 蒙真却道:“这个鹿鸣宴可以不参加吗?” 佟子昇双眼微张,有些不解:“像鹿鸣宴这样的宴会,一个人的一生中只能参加一次,除非你中举后再过六十年(一个甲子)可以参加第二次,但表伯这样的情况显然不可能再参加一次。所以机会难得,表伯为什么不去参加。” -- 第173页 蒙真听他这么一说,妥协道:“行吧,今日不回家了,找个客栈住下来,明日赴鹿鸣宴。” “好!”蒙鸿也赞同,“就听爹的,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再吃个饭,下午到三弟的医馆看看,爹中举是大事,要乐大家一起乐。” “也好。”蒙真对此并无反对,四个人找了间客栈住下,之后吃了饭来到蒙泽所在的医馆。 医馆名叫回春堂,几人过来的时候馆里病人稀稀寥寥,蒙泽坐在柜台后面给人切脉看诊。 蒙泽身边立着一年轻容貌姣好的姑娘,蒙泽给病人看完病写下药方后,姑娘拿着药方开柜给人抓药。 蒙真几人进来的时候,蒙泽抬眼间正好看到他们,便叫了声:“爹,二哥。” 旁边的姑娘走过来跟他们打了声招呼,而后请他们后堂坐着。 后堂里周汀汝正闭眼小憩,听到人的脚步声,缓缓张开了眼。 蒙鸿先对人行了一礼:“周伯伯好!”因着蒙鸿在京城时候偶尔会来这里找蒙泽,周汀汝自是认得他。 周汀汝起身也与他招呼一声,随即目光落在了蒙真身上,想必这位便是蒙泽的父亲了。 “这是家父!”蒙鸿介绍道。 之后又介绍佟子昇:“这是佟表弟,打苏州而来。” 周汀汝笑着请蒙真上坐,方才请他们几人进来的那位姑娘奉上茶水。 姑娘名叫周冬若,是周汀汝的小女儿,亦是蒙泽所说的合适之人。 几人坐在一处闲聊了一阵,当周汀汝得知蒙真此次乡试中考中举人之时,既惊喜又意外,想不到人一把年纪了,还有这个精力科举,并且还中了举。 周汀汝今年五十有二,比蒙真小了两岁,作为一名救医治病的大夫,他时常觉着自己力不逮心,医馆里的事现在多由蒙泽和周冬若打理。 他是真心觉得蒙真这把年纪考中举人很是不易,不由对其心生敬佩。 过了不一会儿,蒙泽从外面走进来。今日是乡试放榜之日,他爹和二哥此番来到这里,想必人已经看过榜了。 “爹考得如何?”蒙泽问。 蒙真道:“榜上有名。” 蒙泽立时眉开眼笑,那笑容绽于面上,藏都藏不住,但是他又是那种含蓄之人,笑容慢慢掩去,心里却高兴不已。 “晚上我请大家吃饭。”他说。 然而周汀汝却说:“今日乡试放榜,举子们忙着庆祝,想必各大酒楼饭馆是人满为患。咱们就不去那里挤了,不如就到我家里庆祝一番,敝舍虽陋,诚意却满,不知蒙老兄意下如何。” 蒙真当然觉得好,应声道:“多谢周老先生盛情相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正好医馆里这会儿再没来病患,周汀汝要蒙泽锁了门,一行人往周老大夫家去了。 周汀汝家住京城最南面的一条偏僻巷子里,典型的四合院居。 一行人到时,正是傍晚落日时候。周家院子里栽有两棵桂花树,晚风骤起,花香四溢,可到底是晚秋时候,这清甜沁人的香气中竟夹着丝丝的凉寒之意。 小辈们在灶下忙活,蒙真和周汀汝则坐在桂花树下闲谈,周老夫人眼神不大好使,无所事事,便坐在老伴身边听他们说话,偶尔看看天上,只见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云,是一群大雁排列成行,结伴南下,寻暖过冬。 入夜,蒙真他们在周家用过晚饭,而后回了客栈休息。 翌日一早,蒙真一番洗漱,由蒙鸿和佟子昇陪着来到顺天府衙赴鹿鸣宴。 鹿鸣宴是当地巡抚(顺天府是府尹)举办的一场宴会,于乡试放榜次日举办,设宴地点在各省布政司衙门(顺天府是府衙),参加这次宴会的有本次乡试的主考官,同考官,以及其他内外帘官,还有今科举子共同赴宴。 因席间唱《诗经》中的《鹿鸣》篇,故有鹿鸣宴之称。 蒙真报了自己名姓、籍贯、年龄等身份信息,衙役照着榜单上的名字核实之后,放他进入。 之后他由另外一名衙役领着来到府衙大厅,那里已经候着好多举子。 蒙真看到了邓博文,还有县学里其他熟悉面孔。过了一会儿,府尹领着本次乡试正副主考官,同考官以及其他执事官进来。 举子们向主考官行拜谒礼,官员和举子们照了个面之后,官员按照官职大小,举人按名次,分次序入座。 入席之后,众举子歌唱《诗经》中的《小雅·鹿鸣》篇: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鹿鸣宴便是这么来的。 宴乐罢,紧接着府尹开始讲话,府尹无非是讲感谢各位考官的莅临,以及举子们前来赴宴等客套之话,中间巴拉巴拉一大堆,结尾再说一些祝福的话,府尹讲话就此完毕。 之后府尹又请正主考官为在座举子们讲话,蒙真坐在中间位置,离主考官尚远,不过人说的话他倒也听了几句。 “……今日本官与在座诸位乃师生关系,他日诸位入仕为官,咱们便是同僚,都是为朝廷效命之人。可本官今日想说的是,不管诸位身居何处,咱们读书人的气节风骨不能弯折,当如‘约君切勿负初心,天上人间均一是’也。” 主考官举杯相邀:“今朝蟾宫折金桂,他日琼林博圣名。本官预祝各位举子来年荣登皇榜,共赴琼林宴。” -- 第174页 众举子举杯同饮:“谢考官谆谆教诲,谢考官希冀祝福。” 主考官讲话完毕,然后便是作诗环节,即主考官点几个举子的名字,要其即兴赋诗一首。 这几个举子多是乡试前十名,即兴诗完罢,宴席才正式开始。 举子们一边吃着美味佳肴,一边与身边的举人把酒言欢。蒙真身旁坐着的是一名年轻举人,年轻人见他这般年龄依旧孜孜不倦求名问考,对他很是钦佩,拉着他问了好多话,人态度教养颇好,蒙真也不好回避,便与其多聊了几句。 原来这人是国子监的学生,亦是第二次参加乡试,京城本地人,家中祖父父亲都在朝中为官,凭借这层关系,他被特许进入国子监学习。 这种靠祖辈关系进入国子监学习的学生被称之为荫监。荫监的好处即不用参加每年的童生试,便可以直接乡考。 蒙真听这名举子说了好多,不知不觉日头偏西。 宴席一直到下晌才结束,蒙真与一众举子从府衙出来,蒙鸿和佟子昇候他在外面,之后三人坐上马车回家去了。 作者有话说: 文中岁考,乡试,弥封,誊录,主考官,同考官,誊录官,弥封官,填榜官,内外帘官,朱卷,墨卷,鹿鸣宴,荫监等相关信息,均来自百度。 1.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辛弃疾《鹧鸪天·送廓之秋试》 2.莫道还家便容易,人间多少事堪愁。——唐·罗邺 《落第东归》 3.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唐·孟郊《登科后》 4.约君切勿负初心,天上人间均一是。——陆游《清都行》 再写三章就完结了,会试,殿试,飞升这样。 感谢在2022-06-01 05:57:47~2022-06-03 22:5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欺霜雪无席簇 10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回到家后, 蒙清得知他爹中了举,忙说要设宴款待亲友, 给他爹庆祝。 正好再过几日是蒙鸿和邓昭昭的婚事, 大家坐在一起一番协商后,决定他爹中举之宴与蒙鸿的婚礼设在同一天。 九月十九,蒙邓两家结喜之日。 亦是蒙真中举宴请之日。 双喜临门, 皆大欢喜。 上午时候蒙鸿到邓愚明家接亲去了,前来参加宴席的宾客陆续而至。 来的宾客主要有蒙家的亲朋好友,以及蒙真的老师同窗。 老师同窗主要请的县学的, 以前青山书院时候的只请了郑夫子、林夫子, 以及许嘉兴, 别的同窗蒙真与其不甚熟悉且无来往,便没有邀请。 婚礼流程嘛, 大致都一样。先前蒙真曾观看过邓博文婚礼的全程,蒙鸿的婚礼差不多也就是那样。 从邓家接亲回来后, 一直到黄昏时分, 蒙鸿和邓昭昭才行了拜堂仪式。 蒙真坐在高堂上,接受了一对新人的跪拜。门里门外站满了前来观礼的宾客, 其中不乏小孩子,这些孩子嘴里嗦着蒙家给发的喜糖,一边拍手欢叫, 为婚礼的喜氛更添几份别样的欢乐。 蒙府大老爷中举,二少爷大婚,双重喜事,蒙家不只发喜糖, 还发喜钱。 一大早蒙家下人抬了几箩筐铜钱到大门口, “哗哗哗”几下, 成千上万枚铜钱如同泼洒的水,一下子淤满街巷口。 前来赴宴的宾客踩着铜钱接踵而至,一面感叹于蒙府阔绰,一面弯腰拾了几枚,这些宾客多是家境殷实人家的老爷和少爷,自是不在乎这几个铜钱,之所以拾捡,是因为这钱是蒙府办喜事的喜钱,他们拾几枚沾沾喜气,也好在往后的日子里求个好运连连。 当然了蒙府这钱也并非发给他们,施舍对象多是那些流浪无家可归的乞儿以及一些穷苦人家。 早上蒙家撒钱时,正好有几个乞儿路过,乞儿见到这么多的钱,立马扑过来拾捡,可是铜钱太多,他们哪里拾的过来,身上兜里揣满之后,纷纷跑开离去,过了不一会儿,他们又领着更多的乞儿过来,大家手里端着破碗烂盆,一个个尽自己最大本事,将铜钱塞了个满之又满。 很快蒙家撒钱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就近的窘困人家都纷纷跑来讨拾。蒙清叫下人隔一个时辰撒钱一次,一直到天色擦黑时,前来拾钱的人才逐次离去。 而这时蒙家的喜宴才正式开始。这有人的地方就有说不完的话,尤其是婚宴这种场合,大家都是敞开了说。 “哎嗨,要我说,人生两大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蒙家父子俩正好各占了一样,儿子洞房花烛,老子金榜题名,这合在一起不就齐全了吗,大家说是不?” 说话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富人家的老爷,平日里与蒙家倒无多少往来,只不过今日蒙府双重喜事,蒙清为了家里更为热闹喜氛,把一些与他爹熟识的不熟识的全都给请了来。 这一桌上基本都是蒙真不熟识之人。富人老爷开了头,立马就有老爷接道:“卢老爷说的是,可又不尽然,这儿子洞房花烛不假,可这老子金榜题名就有点不合时宜,如果我没猜错,金榜得是考中进士后罢,这不过是中了个举,至多是个举人榜,哪里算得上金榜。” “嗐,我不过是打了个比方,刘老爷何至较真于此。而且刘老爷也别小看这举人,那可不是一般人能考的上的,就拿我们这些人来说……”说话的卢老爷目光在桌上看了一遭,“若是换我们去考,我们怕是到死都考不上……” -- 第175页 被称呼为刘老爷的这人却没再说下去,端起跟前的喜酒轻抿了一口。 “哎,我记得刘老爷的儿子去年就考中举人了,后来呢,考中进士没?”这时,旁边的另外一个老爷问。 刘老爷摇摇头:“尚未,明年再考就是。”原来这位说话的刘老爷不是别人,正是刘潺他爹。 刘潺去年乡试正科考中了举人,今年二月份的会试不慎落榜。 “哎,刘老爷的儿子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人,可见前途亮堂,不知令郎婚配与否。”依旧是先前的那个老爷问。 刘老爷仍是摇头:“尚未,此事不急,待我儿考中进士再议也不迟。”刘潺读书好,刘老爷寄了厚望在其身上,一心想着他儿考上进士娶个高官家的女儿为妻,普通人家的姑娘他已看不上。 “是这样啊。”这个老爷略微有些失望,他本想着将自家闺女说给刘老爷家儿子,可看刘老爷这态度,人怕是看不上与其同等地位的人家,想是要攀高枝了。 “哎,我记得先前刘老爷家的儿子差点就与邓愚明家的闺女结了亲。”偏这时,又有别的老爷插话进来,“只这老邓命不大好,摔了一跤便摔没了性命,家中所留尽是妇人女孩儿,这老六虽然出嫁了,可听人说她们家里的事依旧一团糟。眼下几位夫人又忙着给老七招婿,一连寻觅数月,一直找不上合适之人,可给一家子愁的紧。” “能不愁吗?”又不知是哪个老爷说,“招婿哪得容易,一般都是走投无路,家里穷的实在揭不开锅了才会给人倒插门,寻常人家好生生的儿郎谁会给人倒插门做上门女婿。不过我却听说这邓家人犯愁,不只是因为给老七招婿一事,而是她们家老六出嫁前几日与几位夫人闹了个不愉快,几位夫人因此而恼恨,整日在家打鸡骂狗,指桑骂槐。” 这话说的稀罕,大家不约而同看向说此话的李老爷,有人试图问:“是不是因为邓昭昭把他爹当初分给她的财产全都做了嫁妆陪进了蒙家,几位夫人因此而恼恨,家里才闹得个不愉快?” 这位李老爷立马点头:“是啊,今晌接亲的队伍回来的时候何老爷不也见了吗,邓家女儿的嫁妆足足拉了八·九车,整条外街全是围观的的民众,可谓赚足了眼目,羡煞死个人。” “这么说来,邓家姑娘那几车嫁妆全是邓愚明当初留给她的财产了。可这弱女无依无靠,娘家几位夫人心又都不在一处,姑娘家想要在婆家立足,将嫁妆陪进蒙家本也无可厚非,这邓家几个夫人因此而恼恨是怎么个意思?” “何老爷这就不明白了吧,娘家人辛辛苦苦将你养大,结果你出嫁了将所得财产一分不落全陪给了婆家,娘家人却半个子儿都没留下。何老爷不妨将心比心,若是你闺女这样对你,你乐意吗?” 这位被称作何老爷的被说的一时哑了口,“哼哼”两声,没好气道:“我闺女怎么了,我闺女出嫁的时候我可是陪送了整整十车的嫁妆,我除了舍不得闺女,可说什么了。” “哼……”被莫名其妙怼了一句的李老爷也不甘示弱,嘲弄道:“我看何老爷是舍不得那些个嫁妆吧!” “你……”眼见着两位老爷就要大动干戈,这时刘老爷忙出来打圆场,“哎,两位老爷息怒,那都是他们邓家人的事,二位何必为此而闹不快。来,今日蒙家大喜,咱们虽说年纪大了些,一杯薄酒总还咽得下的。” “刘老爷说得对,和气致祥,特别是咱们这些上了年岁的,吵架的话丢了人是小,伤了和气气出病来可就不划算了。” “对对对,”这一个两个出来劝,其他老爷也不甘落后,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两位老爷说的是,他们邓家的事让他们邓家自个儿愁去,关我们何事,咱们不如小酌一杯,为一对新人庆祝。” 这一桌十来个老爷,本就是喜庆的日子,大家没必要为不相干的人和事而坏了大好气氛,一个个举起杯子正要庆祝时,蒙鸿和蒙清走了过来。 几位老爷纷纷举杯向新郎官祝贺:“贺新郎官新婚之喜,祝早生贵子,同心永结。” 叔叔伯伯辈向蒙鸿贺喜,蒙鸿自然不敢怠慢,这一杯喜酒自然得添满当了。 一杯穿肠过,有几个老爷还要蒙鸿再来一杯,蒙清挡在跟前笑着脸说:“各位叔伯,我弟弟不胜酒力,这杯就由我代劳吧。祝各位叔叔伯伯笑口常开,阖家欢乐,长命百岁。” 众老爷哈哈大笑,心里跟明镜似的,蒙清这大哥当的确实不赖,怕弟弟喝醉酒入不成洞房,直接代弟弟饮过了。 蒙鸿亦有此感觉,蒙清这人平日里对他各种挑剔看不顺眼,可到关键时候还是向着他的。 兄弟二人敬完酒后离了刘老爷这桌,在去往下一桌时,蒙清将蒙鸿拉至一边,悄声说:“你快回屋去吧,这里有我,我替你应付着。” 蒙鸿却说:“这不大好吧,你替我挡一两杯就成,哪能都由你替着。” 蒙清不想听他啰嗦,催促道:“让你走你就走,废那么多话干嘛,有些人他就是故意整你喝醉,让你入不成洞房。你还傻乎乎陪着他们喝,真傻啊……” 他在蒙鸿肩背上一拍,“快走,让我这个做大哥的替你挡着,你快去被窝里跟你媳妇销魂吧。” 这话说的蒙鸿脸上起了烧,一直烧到耳根子后。蒙清见他红了脸,还不忘揶揄:“都成亲的人了,怎的脸皮子比个姑娘家的还要薄,往后若是当了爹,说出去叫孩子们笑话你……” -- 第176页 蒙鸿本来还为他哥给他挡酒而过意不去,现下蒙清这么不怀好意地揶揄他,他突然就没那么愧疚了,酒杯往蒙清手里一塞,说了句“不正经”,而后疾步走开了。 蒙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满意足笑了笑,给你好说你不依,只能用“不正经”的话将你哄走了。 而且他说的也没错,新婚之夜不就要圆房吗,圆房不就是在一个被窝吗。 蒙清返回桌席上与来宾们敬酒,其中有人问:“新郎官呢,这弟弟大婚,敬酒的事怎么做哥哥的代劳?” 这人明知故问。一般男子成亲,为了不让新郎官喝醉出糗,家里有兄弟的多会代为其劳,这在众人眼里已是共识,有人问出来,显然是有意而为。 蒙清笑道:“我弟喝的不省人事,给人搀下去了,剩下的就由我代他喝吧。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事事开心。” 在座者都心知肚明,哈哈两声,酒水下肚,什么烦恼忧愁都抛之脑后。 方才蒙鸿与蒙清悄摸摸耳语时,坐在远处桌席上的蒙真看了个一清二楚,直到蒙鸿离开,他才将目光收回来。 蒙真与县学的杨教官同窗们坐在一起,其中便包括邓博文、刘潺等平日里与他交往略深的几个人。 邓博文与他一样,在今次恩科乡试中考中了举人,前几天的鹿鸣宴,他还与邓博文碰了个面。 鹿鸣宴结束后的第二天,邓博文宴请了县学的教官和同窗。 今日轮到蒙真宴请,邓博文来赴宴,一是以同窗的身份,再一个作为新娘邓昭昭的娘家人,他来给堂妹送亲。 前些时日因嫁妆一事,堂妹跟家里闹了个不愉快,堂妹将当初大伯留给她的财产留了三成给家里,另外七成给自己做嫁妆,几位伯母嫌堂妹留的少,骂她白眼狼,说她人还没嫁过去呢,胳膊肘就向外拐,真是叫人白养了十几年。 女儿家脸皮薄,堂妹哪受的住这般谩骂,实在无法只得从嫁妆里又抽出两成给家里,就这样几个伯母还嫌不够。 今早从家里坐轿出来时,堂妹还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堂妹多恋家,舍不得几位母亲呢。 此刻坐在蒙家设的宴席上,邓博文饮了两盅酒,心想,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昭昭妹妹嫁进蒙家再好不过,起码不用受几位伯母的冷眼暗讽了。 与蒙真同一桌的除了刘潺、邓博文这几个熟识的外,还有一人也有来。 此人正是陈秋石。 陈秋石是与陈老爹一起来的。 作为蒙家的亲戚,陈老爹与王秀才几人坐一桌,陈秋石则与县学里的教官同窗一起。 自前年陈秋石的娘病逝后,陈秋石向学里提出退学申请,再没来上过学。 席间杨教官问起陈秋石现下的境况,陈秋石说他现在打着两份工,上午给一有钱人家的小孩教习功课,下午还要跑到几里之外的工地搬砖干活,夜里煤油灯下看书写文章。 只说生活充实,辛苦艰辛全然不提。杨教官夸赞了他一番,说:“你既然要走科考这条路,书本自是不能忘。”还问他什么时候回县学读书。 “明年秋吧。”陈秋石说,这一年再多攒几个钱,一来补贴家里,再一个将来读书科举也要费不少钱。 陈秋石说完这些话之后,找了个借口到他爹那里去了。从始至终他只跟蒙真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再无其他。 今夜有月,清亮的月光洒泄在每一桌每一个来宾的身上,就像虚浮的流水自九天之上而来,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可不知是不是深秋夜寒露重,这喧嚣声中总隐隐糊糊有那么丝丝的寂寥存在。 翌日,清早。 蒙鸿领着邓昭昭来给蒙真敬茶,蒙真接下一对新人敬的茶水,从桌上拿起事先备下的红包给他二人,蒙鸿和邓昭昭齐声说了句“谢谢”,而后从地上起来。 起的间隙蒙鸿扶了邓昭昭一把,邓昭昭略觉羞赧,脸稍稍红了红。 蒙真倒没注意着这些,又说了几句祝福的话,正好这里也没什么事,怕他二人不自在,要他们别处逛去。 “爹!”蒙鸿笑了笑,“我们没有不自在,就在这里陪陪您。” 蒙真心说,你们新婚两口子肯定有许多话要说,可陪着我一个老头子做甚么。 “你们忙你们的去罢,不用陪我,我到学里去。”这倒不是蒙真找借口,再过几个月就要考会试了,他得抓紧时间复习备考,抓住这次恩科机会,争取再登杏榜。只要会试考过了,殿试不管排名多少,都会录取在列,到时他也就能飞升了。 蒙真不只一个人去的县学,佟子昇跟他一起去的。昨日宴席上他跟杨教官提起过,想让佟子昇也进县学读书,杨教官倒不反对,说人本是苏州府的学生,且又取得了举人功名,进他们香河县县学读书本也无可厚非。 就这样,佟子昇跟随蒙真进了县学读书。与蒙真同批进学的生员中,连带上去年正科乡试,与今年恩科乡试,一共有八人中举,其中去年中举的那名廪生在今年春闱中又考中贡士,及至殿试又中进士,现在在翰林院任庶吉士。 其余七名中了举的这会儿坐在县学复习备考,连带上佟子昇,几个人经常聚在一起讨论文章,猜测明年会试时考官会出什么样的考题。 而且那几个功底特别扎实的还时不时押题,其中尤以策问题押的多。 -- 第177页 科举考试中,试策一般多涉及政治、经济、文化、吏治等与民生相关的实时性策题,如果有心人往这上面押,兴许能押着个边也不是不可能。 从满地霜华的深秋,到冰雪覆盖的寒冬,等到沉睡了一个冬的树木抽出新芽时,今岁恩科会试悄然而至。 昭平十七年二月初八,蒙真与全国所有举子一起一大早候在贡院外面等待贡院门开。 因着考试是在春天,会试又被称为“春闱”。会试由礼部主持,凡去岁乡试中举者以及往届举子均可应考参加。 参加今岁恩科会试的举子多达五千人,卯时一过,贡院门开,举子们在兵士的维持下排队有序进入。 与乡试一样,会试的搜身检查也极其严格,考生不仅要摘帽除袜,就连里面贴身的衣服也得脱了接受检查。 按理说举人的身份地位远高于秀才,朝廷不能再像乡试搜检那样要求考生脱衣露肤,可为何要反道而行呢。 原来本朝初期的会试检查并没有现在这般严格,朝廷为顾及举人颜面,举子进考场时无需像乡试那样脱去衣服,裸·露体肤,只需要摘帽除袜,简单搜检一番即可。 可正是因为搜检的宽松,一些举子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私藏夹带入考场。 所谓“夹带”,即作弊考生将小抄缝进衣褂、袍裤以及帽子袜子中,将其偷偷带进考场,从而方便在考场作弊。 因会试夹带之风泛滥,朝廷不得不照乡试搜检之例对举子考生进行“屏脱衣服,剥露体肤”之搜检。 同时将夹带作弊写进律法中,一经发现有考生私藏夹带进考场,朝廷必对其严惩不贷,先廷杖四十,而后流放边疆,并且此生再不允踏入科场半步。 果然此律法一出,再无考生敢私藏夹带入考场。然而会试搜检之例一如乡试搜检那般严格,再没放宽过。 因其搜检严格,每个考生接受搜身检查的时间便长了些。 蒙真站在长如巨龙的队伍里排了大概两个时辰才轮到他接受检查,先是手里提着的考篮,里面糕点馍饼一类的食物全给掰开捏碎,后又是帽子鞋子头发,头发披散,弄得个乱糟糟,最后衣服也被脱下,里里外外被搜检个遍。 等这一系列搜身检查完毕,蒙真坐进号房里,衣衫不整的样子,像是遭了强劫一般,叫人着实着恼。 他先是整了整仪容,而后拿出块干布,倒水蘸湿擦了擦号房里的两块木板,才躺在上面稍作小憩。 差不多酉时(下午五点),所有考生搜身检查完毕,自此贡院门锁,在第一场考试结束之前,不管里面发生什么,哪怕是死了人也不准打开。 因着搜身检查折腾了一整天,多数考生累的够呛,号房里两张板子一拼,身上搭一条棉被蜷着身子睡了过去。 每个号房里置有一盆炭火,这炭火本是考生热饭用的,不过现下春寒料峭的二月,号房又不遮风,夜里睡觉总觉着寒冷,此时考生用它来取暖正好不过。 翌日一早,也就是二月初九。 考题发放下来,会试所试项目与乡试同,第一场试四书文三道,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以及五经文四篇。 [笃信好学,守死善道。]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 以上是四书题的题目,分别出自《论语》《孟子》《中庸》,都是正儿八经的大题,非是童生试五花八门的截搭题。 不过也是,举子一步步走到今天,可谓是过关斩将,考官们本本分分按着四书出题齐整便是,没必要再拿各种乱七八糟的截搭题来使其为难。 会试是为朝廷选拔人才,考生凭的是真才实学,非是来猜谜玩文字游戏。 四书文即八股文,文章自是要按八股格式来写,首要便是破题。 破题,即点明文章题意,若破错题,后面写多少都白搭。 可见破题的重要性。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正是这个理。 蒙真先是酝酿一番,随即草纸上起笔,待草纸上写的满意无错漏了,他再一笔一笔誊写到答题纸上。 三道四书题写完,正是日落黄昏时候,天色将黑不黑,蒙真揭开考篮,拿了块饼子随意啃了几口,而后点燃蜡烛,写那首五言八韵试帖诗。 赋得「积雨空林烟火迟」,得「迟」字。 这是试帖诗的题目,诗题出自王维《积雨辋川庄作》之“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一句。 赋得诗也须得按八股格式来,即诗的首联破题,次联承题。 蒙真想了一想,而后提笔在草稿纸上写下: 雨霁空山静,烟瞑芳草迟。 陌上积翠深,林下樵翁归。 这破题承题有了,接下来便是起股。蒙真又思虑一番,才又在草稿纸上继续写作。一首五言八韵试帖诗写完,用了他将近一个多时辰。 彼时天已黑尽,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困。考场上给每位考生发了三支蜡烛,第一场考试考题多,多数考生时间不够用,考题做不完,只能灯下奋笔疾书。 此时的贡院灯火通明,一个个小小的隔间里火苗促动,蒙真与大多数考生一样,伏案书写剩下的几道五经题。 五经题做了一篇之后,蒙真先将试卷收整好,而后吹了灯,两张板子一拼,睡觉去了。 -- 第178页 到了第二日天光大亮,他吃了点东西之后,又将剩下的三篇五经文做完。 下午时候,申时尚未到,已经有考生开始交卷,正好蒙真也已将所有试卷写完并且检查完毕,他拉动墙壁上的铜铃,很快收卷官走了过来,将他的试卷弥封随即收走。 蒙真从考场出来的时候,蒙鸿已候他在外面,两人在贡院外面的墙角下等了一会儿,等到佟子昇从里面出来后,三人一起回了租来的房子里。 在家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二月十一日,蒙真与所有考生一起接受兵士的搜身检查后,再一次坐进号房里。 与二月初八初进考场时一样,酉时一过,所有考生搜检完毕,贡院门锁。 考生们在号舍里休息一晚之后,等到天一亮,开始会试第二场考试,试论一道,诏诰表各一道,判语五条。 相比第一场的制义题和试帖诗,第二场的论题公文题明显要松快许多,时间上也不那么紧迫,考生即便夜里不那么紧赶,也都在二月十三出考场这日早早交卷了。 接下来便是二月十五日的第三场考试,会试第三场试时务策五道。 “民间疾苦难于上闻,胥吏尚多奸顽,间阎未登丰裕。是积习之骤难除欤?抑有司奉行之不力也?兹欲令大法小廉,民安物阜,渐几于淳庞之治,何道而可?” 这是策问第一题,关于吏治的,以”大法小廉”为论题,写一篇不少于六百字的文章。 乡会试中,策问题与八股文同等重要,策问一般具有时务性,即考官将与当下朝廷紧密相关的事写成策问出来,要考生们对策作答。 蒙真花费了半日将第一道策问做完,下午的时候又做了一道,及至晚上睡觉前做完第三道,到八月十六这日,只将剩下的最后两道策问做完即可。 下午申时刚过,蒙真交了试卷从考场出来,至此三场考试全部完毕。 考生们终于松了口气,九天六晚的考试将他们折磨的不人不鬼,但愿放榜那日,自己能考个好成绩,荣登杏榜。 这边考生是放松了,考官们的苦日子可就来了。会试主考官又叫总裁,共四名,其中正总裁一人,副总裁三人,另外还有同考官十八人,又叫十八房。 考生的试卷经过弥封、誊录后,先交由十八名同考官批阅,同考官从中选出优秀试卷,再呈给四名主考官批阅。 所有试卷批阅完毕核对无误后,主考官就考中贡士的考生进行排名,随后将拟订好的名单交由填榜官填榜。 填榜官填完榜之后,让衙役将榜单贴在贡院外面的一侧墙壁上,谓之放榜。 三月初八,会试放榜之日。 一大早蒙鸿和佟子昇坐上马车京城看榜去了,蒙真则坐在自己院子里静心而候。 隔了一会儿,他叫阿青去把蒙泽叫到他这里来。年前的时候,他做主将蒙泽与周家姑娘的婚事定了下来。 婚期定在了三月十二日,还有四日蒙泽和周家姑娘就要成亲了。 蒙真之所以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当时他想着,若是这次会试他能考过,不管接下来的殿试如何,他都会被录取,那样的话他就可以飞升了。 而他要飞升,魂魄必定会离开原身身体,到时原身不过一死人而已。 原身死了,蒙家人必定要守孝,他不想因此而耽搁了蒙泽的亲事,便做主将他们的亲事定在了会试之后。 即便他这次会试考不过,蒙泽不过是提前成了亲,于他也没什么坏处。 蒙真闭眼这么想着,很快蒙泽随阿青走了过来。蒙真睁开眼,指着跟前的一张矮凳要他过来坐。 蒙泽过来坐到他父亲身边,问:“父亲叫我来所为何事?” 蒙真看他半晌,目光最后落在他的右腿上,说:“若这次会试爹考过了,等到殿试之后,爹会想办法将你的腿医治好。” 蒙泽听到他爹要医治好他的腿时,神情恍惚,显然是不相信。 他的腿坏了十几年了,早就医治不好了,他爹又非神仙,怎么给他医治。 “你不信我?”见他一副犹疑的样子,蒙真反问。不过这也不怪人不信他,他在几个儿子眼里就一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老头,叫人如何能信服他。 有些话蒙真现在不便与蒙泽说,他只能给他话头上的保证:“你信我,只要我考过了会试,殿试之后我一定能将你的腿恢复如初。我是你爹,自是不会诓骗你,不然我遭雷劈,永堕地狱。” 蒙泽见他爹起了这么毒的誓,惊疑之下依旧有些不可置信。 可他不想拂他爹的面,只好将就着说:“爹不要起誓,我信爹就是。”可这心里依旧是摇摇摆摆,无从信之。 作者有话说: 文中会试策问题是康熙五十一年的殿试策问题。 第76章 暮春三月, 正是北地杏花绽开的时节,又逢会试放榜, 是以会试榜又被称之为杏榜。 早上蒙真与蒙泽在院子里说了几句话, 婚期临近,蒙泽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蒙真也没留他, 要他自忙去了。 因着他爹那句能医治好他腿的话,一早上蒙泽心不在焉。 他是一名医者,自己的腿自己再清楚不过, 腿上筋脉早已坏死, 便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医治无望, 他爹怎么就敢信誓旦旦说出那样的话。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奥妙? -- 第179页 蒙泽想了一早上也想不明白,到中午来他爹屋里用饭时仍是心神不定。 “三哥, 你怎么不吃?”说话的是蒙澈,顺带给他哥夹了一筷子菜。 蒙泽那条被打废的腿, 虽非他蒙澈之故, 可到底与自己的亲娘脱不了干系,所以每次面对他三哥时, 蒙澈心里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许的愧疚。 也正是因为此,他才格外心疼他三哥,平时生活上与他哥接触时, 也都尽自己心意对人无微不至的关怀。 蒙泽当然也知道蒙澈这么做的用意所在,不过是想弥补他母亲当年给他造成的伤害。 这事若是放在从前,蒙澈这么“讨好”他时,他早就不动声色将人推开了。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经过这些年与家人的温馨相处, 他早已放下心中的芥蒂, 慢慢接纳了他爹以及过往那些不快,对蒙澈也没有当初那么厌恶与不喜。 生活嘛,总要往前看,他若是一味沉陷于过去的痛苦中不可自拔,到头来痛苦受害的是他自己,而且家人也不会好受。 “唉……”蒙泽老气横秋叹了一声,“吃罢。”顺带也给蒙澈回夹了几块肉。 蒙澈受了他哥这几筷子的肉,一时受宠若惊,嘴里的饭都没来及咽下,心里喜滋滋的,连着点头说“嗯嗯”。 “三哥,我也要。”这时蒙渊将小碗往蒙泽跟前一推,眼睛盯着蒙澈碗里的几块红肉,四哥有的,他也不能少。 小小年纪,这一颗“争风吃醋”的心呐,蒙泽心中好笑,给人碗里也添满,顺手一推,碗又回到蒙渊跟前。 蒙渊去年秋入了学堂,刚开始哭闹不习惯,坚持一段时间后才好些过来。 如今上学已有半载,每日下学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到他爹屋里汇报学里的情况,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二哥呢,怎么还不回来呀?”蒙渊一边吃饭一边问。 “二哥到京城给爹看榜去了,得下午才能回来。”蒙泽说。 “嫂子也没有来。”蒙渊又说。 邓昭昭自嫁给蒙鸿后,在蒙家日子过得倒也自在,蒙真嫌麻烦,不用她每日过来请安,蒙鸿在的时候她跟着蒙鸿过来这里用饭,蒙鸿不在她便在自己屋里用。 “食不语寝不言,吃完饭休息一会儿,下午还要去学堂。”蒙真将这兄弟仨看了一遭,说了上桌后的第一句话。 饭桌上一时寂然无声。 蒙澈却觉得他爹与往常不大一样,以前他爹还时不时将他叫至跟前问这问那,这几日沉着个脸,看着不大高兴。 莫非是担心会试成绩?蒙澈心想,大概会试考过,他爹就高兴起来了罢。 用过午饭后,几个儿子各自回了自己屋里,蒙真则歪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 下晌的时候,蒙鸿和佟子昇从京城看榜回来,蒙真见他俩满面春风的样子,便知自己应该是上榜了。 “恭喜表伯,榜上有名。”佟子昇嘴快,眉开眼笑向蒙真恭贺一声。 蒙真便问:“排名呢,我排在哪?” 佟子昇笑道:“一百五十二,比我靠前两名,表伯很厉害呢。”参加今岁恩科会试的举子一共五千二百八十七人,而录取者仅二百九十八人。 佟子昇这话发自肺腑,对蒙真是真心敬佩,人半道出家,且又年过半百,只一次便过了会试,谁听了不说一句佩服。 然而蒙真却无多少喜色,按理说会试考过,接下来不管殿试排名如何,他都可以飞升,可这心里似被什么东西阻碍,也不是不激动,终究是不畅快。 就这样在家里过了几日,三月十二日,蒙泽与周家姑娘举办了婚礼。 婚后二人去了京城生活,大哥蒙清曾说过,等蒙泽成亲的时候给人送一套房,这话并非说说而已,成亲当天他真就送了蒙泽一套京城的房子,二进二出的四合院。 可见这大哥当的比个爹还要尽责上心,蒙泽也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的感谢他大哥,少时他被他爹打废了腿,那些年是蒙清替他到处寻医问药,蒙清怕他在家里闷出病来,十岁那年将他送至京城的一间医馆当学徒,至今整整十年。 如今他成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回首这些年因腿而遭到的冷嘲热讽,以及不快与心酸,不知不觉竟也落下泪来。 蒙泽与周冬若成婚之后,周老大夫将医馆交由他夫妇二人打理,自己则在旁边搭把手,偶尔被叫出去问诊,日子过得倒也悠然闲适,松快自在。 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做着自己的事,蒙府老爷蒙真也不例外。 殿试在会试后的一个月,这期间蒙真与佟子昇二人坐于书房讨论策试文章,可往往到跟前了,反而无从下笔。 就这样在书房捱坐了几天,一直到四月初八,殿试这日。 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会试中选者均得参与,考试不淘汰考生,只做名次排定。 一大早蒙真与佟子昇穿着朝廷前几日发的贡士服来到皇城宫门口,与其他二百九十六名贡士,在一名礼部官员的带领下,经过层层高墙和重重宫门,最终来到殿试之地——保和殿。 恰时朝阳初升,缕缕金光照耀在金瓦朱墙的宫殿上,显得其格外庄严。 贡士们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依会试名次站列于丹陛(宫殿前的台阶)的东西两侧。同时,王公百官亦穿朝服依官阶大小分列于丹陛内外。 -- 第180页 一切安排就绪后,鸣鞭,鼓乐声起,皇帝升座,官员和贡士向皇帝行跪礼。 礼毕,大学士从殿内黄案上捧出考题,交由执事官宣读,贡士跪受后进殿内试桌上答题。 答题之前,贡士须在答卷的前半端写明履历三代及姓名、籍贯、年龄等。 之后才是对策答题。 蒙真想着方才考官宣读的那道考题,大意是:今天下太平,边境安定,国库财充而食足,士农工商,各具其一,可为何某些地方依旧滋生动乱。如果你是朝中一员,你会怎么做? 蒙真思索一番,这题中之事的症结明显在于吏治不清。 吏治不清,民何由安。 说白了就是一道关于吏治的策题。 国家繁荣昌盛,官员俸禄丰厚,有些官员得了丰厚的薪资,很容易贪图安逸,久而久之,对朝廷之事提不起兴致。 尤其一些偏远地方的官员,仗着山高皇帝远,朝廷的手伸不过来,自己偏于一隅,一味贪图享乐,渐渐吏治松弛,吏员犯事而不教习,民有诉讼而不施为。 更有甚者,身为一方父母官,为了一己私欲,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置百姓于水火之中,天良泯灭,道德坏尽。 有道是,狗逼急了还跳墙,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官逼民反,可不是说着玩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国家财充而食足,有些地方依旧动乱不安的原因所在。 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吏治败坏,官员贪图安逸,无所作为上。 既然找到症结所在,那便该对症下药。如果他是朝中一员,蒙真想了想,该当“正本清源,拨乱反正”。 首先便从州县官开始。州县官乃亲民之官,吏治之始基也,品秩虽卑,职任甚重。民为邦本,固邦本,取决于吏治好坏,若是州官县官员清廉了,何愁百姓不安居乐业。 殿试只考一道策问题,答策字数不得少于一千字,而且字体也有相应的要求,必须用正体,即所谓的“馆阁体”,字要方正、光洁、乌黑、等大。 殿试考一天,日暮时交卷,食物贡士自带,朝廷仅赐宫饼一包。 蒙真与多数考生一样,期间只啃了几口宫饼,以水充咽。 酉时(下午五点)一过,已经有贡士开始交卷,蒙真检查自己的试卷后,将其递呈给受卷官,随后离开了保和殿。 从保和殿出来,正逢日落,橘红的日光笼罩下来,肃穆庄严的宫殿此刻在红日的映照下,添了一份宁静祥和。 等到所有贡士都从殿里出来,大家排列整齐后,由早上带他们进来的那名礼部官员领着离开了皇宫。 是夜,文华殿内,灯火通明,九名读卷官(阅卷官)分桌而坐。收掌官自箱内取出试卷,递呈到几位读卷官面前,大概每人三十几卷,试卷的背面写有读卷官的姓氏,不书名字。 读卷官阅完后,用五种记号标识试卷,即圆、尖、点、直、叉,读卷官标识完手里的试卷,再轮阅其他读卷官阅过之卷,此称之为“转桌”。 每个读卷官将所有试卷轮阅完后,再交由首席读卷官总核,首席读卷官根据试卷上得圈最多者选其为佳卷。 殿试成绩一般三日左右出,前十名试卷会被递呈到皇帝跟前,皇帝将这十份试卷翻阅一遍,拆开弥封,用朱笔钦定出一甲三名以及二甲七名次序。 剩余试卷由读卷官拆开弥封,根据阅卷时所排名次,于卷面上书写第二甲、第三甲及第几名字样。最后,按名次填榜,称之为“金榜”。 金榜有大金榜和小金榜之分,大金榜钦盖皇帝印玺,在传胪之日张挂于东长安门外,供考生查看录取名单之用,张挂时间为三天,三天后收归内阁。 小金榜于传胪之日进呈皇帝御览,经皇帝确认之后,交由大内保管。 四月十二日,传胪大典。 一大早蒙真和佟子昇二人穿着进士服来到皇城宫门口,待所有人都到齐后,众进士由传胪官领着来到传胪大典的举办之地——太和殿。 同时文武百官也已到齐。 文武百官按官阶大小分立于丹陛东西两侧,新科进士们则依次序立于其当中。 站了没多久,忽听站在台阶上的执事官高声宣:“皇上驾到!” 原本喧闹的场面一下子寂静下来,皇帝由太监搀扶着来到太和殿。 “跪!”文武百官及新科进士齐刷刷跪下向皇帝行叩首礼。 礼毕,乐起,传胪大典正式开始。 宣制官在殿前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昭平十七年四月初八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一甲第一名某某某……” 宣读之后,站在台阶下面的传胪官依次传唱:“一甲第一名某某某……”直到响彻太和殿广场。 一甲第一名为状元,第二名为榜眼,第三名为探花,每名皆连唱三次。 状元、榜眼、探花闻声由鸿胪寺官引着出班,分别就御道左跪,御道右稍后跪,御道左又后跪。 一甲三名唱完,随后唱二甲进士名,二甲第一名为传胪,接着二甲第二名、二甲第三名……依名次唱下去,每人仅唱一次,不引出班。 蒙真站在班列中,等了足足半个多时辰,才听到传胪官唱他的名字:“二甲第七十七名蒙真……”新科进士一共二百九十八人,一甲三人,二甲九十七人,三甲一百九十八人。 -- 第181页 等三甲所有人名依次唱完时,日上中天,已经差不多午时。 唱名毕,文武百官及众进士向皇帝行三跪九叩礼。礼成,皇帝乘舆还宫。 之后由礼部尚书捧榜,诸进士、文武百官紧随其后出太和门、午门,一直到东长安门外(今□□东侧)张挂,状元率诸进士在榜下观榜。 观榜之后,状元、榜眼、探花打马游街,其余进士返回各自所居处。 皇城宫门外,佟子昇与蒙真问:“表伯这就要回家了?街上这么热闹不去看看了?” 蒙真道:“不看了,人老不爱热闹,你与你朋友去罢。” 佟子昇这次殿试得了二甲九十四名,欲打算与苏州府的一名同窗前去街上看热闹,他这名同窗被赐了同进士出身,三甲十四名。 “那行吧。”佟子昇说,“表伯先回去休息,等我晚点回去了给表伯带好吃的。” “不用了!”蒙真说,“我回香河县,你不用给我带吃的。”这些时日殿试,为着进宫便利,蒙真和佟子昇一直住在京城蒙鸿租来的房子里。 佟子昇有些惊讶:“表伯怎么这么快就回香河县,明日恩荣宴,你不参加了吗?” 蒙真道:“嗯,不参加了。” 他二人说话的时候,蒙鸿一直站在他爹身边,闻言也似不解:“恩荣宴,那不是皇帝为新科进士办的宴席吗,爹怎么不去?” “再说吧!”蒙真心不在焉的,“去的话明日早点从家里出来也能赶得及。” 说完他便向自家马车走去,佟子昇“哎哎”两声,似有好多话要说,奈何同窗催促得紧,他只得作罢,眼睁睁看着蒙真上了马车,自己则随同窗街上看热闹去了。 蒙真刚准备要上马车,突然听到两声:“蒙伯伯!” 蒙真扭过头,见邓博文和刘潺跑了过来,“两位贤侄!”他跟着招呼一声。邓博文和刘潺二人也考中了进士,分别是二甲五十八和二甲第九。 三人见面之后说了一些话,当邓博文和刘潺听蒙真要回香河县时,也是惊讶:“蒙伯伯怎么就回香河县了,明日恩荣宴还参加吗?” 蒙真推说自己头有些疼,想回香河县的家休息一晚,明日起早赶得来。 邓博文与刘潺虽有疑问,却到底没说什么,看着蒙真上了马车,由蒙鸿驾着驶离宫门远去了。 一路上蒙鸿也纳闷,他爹赶这么急回家是为了什么。莫非……蒙鸿大胆猜测,他爹考中了进士,是不是就要走了…… 回到家后,家里人知道蒙真考中了进士都高兴不已,晚饭便做的丰盛了些。 然而蒙真却没什么胃口,饭吃了没一半,便以头疼为由回屋休息去了。 蒙清觉着莫名其妙,问蒙鸿:“爹今天是怎么了,感觉怪怪的,怎么考中进士反倒还不高兴了。” 蒙鸿摇头,说:“不知。”这饭他吃着也是索然无味,心里莫名不安。 “这些天都是你陪着爹,你怎会不知。” “我陪着就得要知吗,我还觉着莫名其妙呢。”蒙鸿放下碗筷,不悦走掉了。 “你……”蒙清被蒙鸿不知哪里来的脾气冲了一句,也是气呼呼的,但是碍于桌上还有蒙澈蒙渊,以及王昕雨邓昭昭在,他这个做大哥的也不好发作,只得忍着,随着碗里的饭一起咽到了肚子里。 邓昭昭见蒙鸿走掉了,也便没再待下去,与桌上几人说了一声,跟着去了。 剩下几人谁也没有言声,桌上一时静的可怕。 “不吃了。”蒙清说,之后从王昕雨怀里抱过蒙雪,三人也走了。 这下桌上便只剩下蒙澈和蒙渊两个。蒙渊问:“四哥,他们怎么都走了?” 蒙澈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隐约觉着是他爹的问题,是他爹先离开桌,二哥大哥两家才跟着走的。 “我也不知,”蒙澈说,捎带夹了几块肉到蒙渊碗里,“他们不吃,咱俩吃吧,这么多好吃的,浪费了多可惜。” “嗯。”蒙渊点头,然后兄弟俩叫上屋里的下人一起吃桌上的饭菜。 是夜,夜深人静的时候,蒙真房里。 蒙真将系统唤出来:“如今我考中了进士,你也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吧。” 系统:【您确定要走?】 蒙真:“……”这话何意,他千辛万苦,磕磕绊绊,为的就是这一天,这系统,怎敢怀疑他的决心。 “当然!”蒙真说。 系统:【好,您躺到床上,我将您的魂魄分离出来,而后带到灵山,那里有您前世的肉身,魂魄归位后,您自然就可以飞升了。】 “好!”蒙真又说,“但是稍等一等。”他走到案桌边,取笔磨墨铺纸,随后书信一封,待磨痕干后,将其压在了镇纸之下。做了将近六年的父子,给他们总该有个交待。 待这一切完成后,他拿起桌上的镜子照了照,里面是一张老者的脸,面色看上去倒是好,可是两鬓已生白发。 自穿成这副模样后,蒙真再没怎么照过镜子,他不喜欢老了的样子。 蒙真放下镜子,心平气静走到床边齐齐整整躺下,闭上眼睛等待系统将他的魂魄分离出来,明明就要飞升了,可他怎么不得欢喜。 很快他的身体飘了起来,先是飘出了屋门,而后是院门,再然后是大门。 “等等!”蒙真强迫自己停下,回头看着这座生活了近六年的宅院,无悲无喜,却也无可言说。 -- 第182页 而后决绝回头,飘然远去。 却说蒙鸿这边,从他爹屋里回来后,一直心神不宁,邓昭昭给他倒了杯水,他喝下之后便倒床上了。 “你要是困了,便睡着罢。”邓昭昭替他脱去鞋袜,待伸过手来替他解衣服时,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往前一带,倒在了他怀里。 “昭昭,不过才几日,我感觉好久没见着你了。”蒙鸿下巴贴在她发顶,挨着脸蹭了蹭。他爹这几日考殿试,他一直在京城陪着。 “我……我也想你。”邓昭昭也替自己除去鞋袜,挨着他躺在一起。 两人搂着亲热了会儿,蒙鸿突然坐起身,心里想着他爹的事,终究是不得开怀。 眼见他就要穿鞋下地,邓昭昭从后面将他缠住,脸埋于他背上,问:“你要去哪儿?” “我到爹那里去,爹今天有些反常,我不放心,过去看看。” 邓昭昭却不让他走,将他又缠紧几分,“你别走,我一个人害怕。” “你怕什么,我叫丫鬟进来陪你,我过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蒙鸿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起身就要走,奈何邓昭昭抱他抱得紧,他一时无法脱身。 邓昭昭说:“我谁都不要,就要你陪。”似是撒娇,似是嗔怨,然后头转到他跟前,亲上了他。 蒙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能经得住她这样,加上二人好几天没那啥了,什么爹不爹的,在欢·爱面前,化成一股烟,早不知飘哪去了。 一场欢·愉过后,蒙鸿搂着邓昭昭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突然醒过来,外面似有哭喊声。 “二爷,二爷,老爷没了……” 蒙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可那哭声明明真真切切:“二爷,您快起来,老爷没了……” 这会儿蒙鸿听出来了,是他爹屋里的下人在喊,他爹没了…… “爹……”蒙鸿猛地一个激灵,不,他爹不能没了。 当这一声爹唤出来时,至悲至凉,心里堵得慌,是这二十二年来从不曾有过的难受。 “爹……”再一声唤时,他直接哭了出来。 这时,天色刚刚扑明。 作者有话说: 吏治不清,民何由安,出自雍正。感谢在2022-06-08 23:57:53~2022-06-11 05: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晨熙麻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下人在外面喊老爷没了的时候, 邓昭昭也已经转醒过来,并且听得个清清楚楚。 她虽听清楚了, 却怎么也不能相信, 她公爹昨晚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今早说没就没了。 去年秋她嫁到蒙家,公爹虽言少, 可对她却无半点挑剔,她真心觉得蒙家比自己娘家要让她舒心愉快自在许多。 可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没有了, 邓昭昭一时难以接受, 趴在蒙鸿身上大哭起来。 说来也是怪她, 昨晚蒙鸿说要去看看公爹,是她死缠着不放人, 若是当时她没有缠拦,说不定公爹就不会出事。 “对不起, 都怪我……”除了难过之外, 现在还添了几许自责与愧疚。 “不怪你,不关你的事。”蒙鸿抹了把眼泪, 穿好衣服从屋里出来,邓昭昭紧随其后,二人一道往蒙真那里去。 刚走进蒙真院子里, 远远地便听到房里传出哭声,蒙鸿和邓昭昭走进去,蒙清夫妇正趴在床沿边哭的声嘶力竭。 “爹啊,您昨天晚上还好生生的, 怎么今早就没了。这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 您怎么就无福消受呢。” 蒙清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他爹死的过于突然,他从得到消息到现在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蒙鸿走到跟前来,见他爹面色平和,走时应该很安详,挨上人的手贴了贴,已经没了温度,想是前半夜走的。 “爹……”这一声叫出,泪水再一次打湿了眼眶,蒙鸿扑通一声,跪在床边,“您到底去哪儿了,父子一场,为什么不告而别,不知会我们一声。” 蒙鸿也趴在他爹身边失声痛哭起来。一时间屋里尽是哭噎声。 过了没多久,蒙澈叫着“爹”从外面进来。今早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告知他爹没了,蒙澈自然是不愿相信,昨晚他爹还与他们一起吃了饭,怎么可能就没了。 “爹,爹……”蒙澈冲到床边,当看到他爹眼睛紧闭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时,他先是定定看了一阵,而后扑到人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大哥,二哥,爹怎么就死了?”虽说是亲眼见着了,可蒙澈依然不愿相信他爹就这么没了。 蒙清也还纳闷着呢,自是也不知道他爹因何而故。兄弟三个跪在床边哭了一阵后,蒙鸿率先从地上爬起来。 他不信他爹就这么走了,至少留些只言片语吧。蒙鸿在屋里看了一遭,来到他爹经常书写文章的案桌边,然后便注意到了压在镇纸之下的那张纸条。 蒙鸿将镇纸拿开,取起那张纸条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 六载春秋,承蒙厚待,吾不胜感激。汝父之死另有隐情,却已是必然,欲知全情,望请前来京郊灵山一叙。 底下的名字写的是蒙真。 原来他爹去了灵山,蒙鸿擦了擦眼泪,虽还伤心,却无方才那么沉痛。 -- 第183页 他将信纸递给蒙清,蒙清看了更加疑惑不解,什么是另有隐情,却已是必然。随而又注意到信纸下方的署名是蒙真,蒙清恍恍惚惚,冥想了一阵,好似明白过来这其中隐情和必然之含义。 上辈子他爹是死了的,死在昭平十一年八月二十日晚。他原以为这一世他爹与他一样也重生了,可他爹变化太大,与上一世的品性截然不同,他甚至还怀疑他爹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现在看来,或许他爹真的是被附体了。蒙清从地上爬起来,因着方才哭的厉害,开口说话时声音瓮瓮闷闷的。 他说:“既有隐情,我们过去看看,等蒙泽回来一起去。”蒙泽现下还在京城,早晨蒙真屋里的下人发现蒙真咽了气时,已着人往京城通知去了。 兄弟三个跪坐在榻前等待着,没多久蒙渊被人领着进来。 蒙渊现下六岁,还不是太明白死亡的含义,他看着他爹躺床上一动不动,怎么摇也摇不行,一下子急哭了。 他这一哭,原本心绪多少已平复了些的蒙清蒙鸿蒙澈三人也跟着哭起来。 京城离香河县一个多时辰的车程,一去一来,蒙泽赶到家里已是巳时三刻(上午九点四十五)。 与其他兄弟几个一样,蒙泽也不能相信他爹突然过世的消息。昨晚医馆关门后,他专门跑到他爹租的房子里询问人殿试成绩,可惜他没能见着,听佟子昇说,他爹已经回香河县的家去了。 佟子昇还说,他爹这次殿试考了二甲七十七名,明日有朝廷为新科进士举办的恩荣宴,他爹必定也要来参加。 蒙泽想着,到时宴席结束之后他接他爹到他那里再庆祝一番,只是此想法尚未付诸行动,今早他在医馆忙活时,家里人突然来报,他爹昨晚过世了。 这一消息仿若一道惊雷劈在身上,蒙泽第一反应是不应该不可能,他爹身体一向很好,且在殿试后一日父子俩还见过一面,那时人还好生生的,何以不过两三日他爹就溘然长逝……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蒙泽失魂落魄,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兴许是家里人跟他开玩笑,回到家后他依然能见着他爹。 可现在他跪在他爹床前,不论他怎么哭唤,他爹却一动不动,再不应他。他才知,这是真的,他爹真的不在了。 “那日你信誓旦旦的说,殿试之后定将我的腿医治好,你要我信你,我虽犹疑,无从信你,可你……你也不该食言……爹……” 蒙泽趴在他爹身旁哭的泣不成声,蒙鸿抱着人哄了一会儿,将他爹留的那张纸条给他看。 蒙泽非重生,亦非穿越,自是不像蒙清蒙鸿那样淡定,不明白他爹的死另有隐情,却已是必然是何意。 “二哥,这是怎么一回事?”蒙泽捏着那张纸条,声音跟他的手一样颤抖。 蒙鸿摇头:“不知,去了大概就明白了。”蒙泽依旧一头雾水,却还是听从两位哥哥的话,将自己拾掇一番,换了身衣服,兄弟五个一起往京郊灵山而去。 走之前蒙清千叮万嘱,今日闭门谢客,不管谁来一律不准进入。 * 京郊,灵山,最高一峰上。 烟山云树,悠悠袅袅。蒙真于山崖边炼气打坐,晨间清凉的风徐徐吹来,山间独有的草木清香萦绕不断。 他身上着了件青色道袍,在炼完气起身的刹那,山风猎猎,衣袍鼓动,山间氤氲缭绕的雾气蒸腾,衬得他清冷若仙,风姿冰冷,虽非仙人,却胜似仙人。 昨晚从蒙府出来,他来到这座山间,找到了前世的肉身,而后灵肉合一,恢复了前世的容貌。 只时花镜中一见,他感觉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比上一世竟要年轻许多。 修道者不需要进食。方才打坐吸纳山间之灵气,蒙真觉得此刻的身体仿若新生一般,轻灵空蒙,融立于天地间。 举目远眺,山峦叠翠,黛螺妖妖,但映入蒙真眼底,他却心如止水,古井无波,不为山喜,亦不为往事愁。 【你可知自己为何要来这凡世间经此一遭?】 就在这时,脑子里那个冰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蒙真顿了一瞬,这个他自然是知晓,上辈子他出生于书香世家,父母要他读书科举,只是他小时候得一道人点化,对道学向往不已,并不想走科举这条路。 十六岁那年,因父亲在朝中站错队,致使被皇帝抄家,正好那个时候那位道人又来到他家,他本就困顿难以忍受,想也不想就跟着道人出家去了。 至于身后之事,父母如何,他一概不知。而道家飞升讲究机缘,他上辈子飞升失败,想来是机缘不够,少了一劫。 这一世坠入凡尘读书科举,正是弥补上一世未完的错憾,历读书科举这一劫。 【正是,此劫已过,还有一劫。】 蒙真疑惑:“还有哪一劫?” 【子之劫。】 儿子之劫?蒙真想不通,他现在已经离开那具躯壳,再不是他们的父亲。今日他只需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他们,与他们道个别,便可了却这段父子尘缘,往后他们如何不如何,再与他无关。 是以蒙真不明白这儿子之劫从何说起,难不成他会心软为他们留下来不成?显然是不可能。 蒙真站在山顶等了许久,太阳高高升起,眼见着就要到正午,正好不远处有处水洼,他走过去略施术法,水面上立刻现出一幅场景,一辆马车疾疾驶来,到了山脚下停下,车上下来几个人,正是蒙家五兄弟。 -- 第184页 终于来了,蒙真舒了口气,只见他口中念诀,手指在水面轻轻一点,那五个人好似中了招,一下子从里面跌出来。 既而蒙真衣袖一挥,那处水洼便消失不见了。 五兄弟坐在地上,懵然不解,他们明明才刚下了马车,望着眼前险峻的高山,正发愁如何爬上去时,忽然身体被什么东西牵制住,尚没明白怎么一回事,便一下子跌在地上。 兄弟几个从地上爬起来,抬眼正好看见站在跟前的蒙真。只是他们尚不知眼前这人就是他们曾经的爹,只觉着这人仙风道骨,疏离清冷,不似凡尘之人,倒像是哪位神仙下凡。 “他是谁?”蒙渊指着蒙真问几位兄长。蒙清将他拉至自己身边,这荒山野岭的,不管是谁,多少警惕着才是。 蒙真只看着他们,并不说话。 “这位兄弟,”蒙清拱手以礼,“请问这是灵山地界吗?”蒙真点头,说“是”。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位老者?”蒙清到现在都还认为,若是他爹还活着,肯定还是先前那副模样。 蒙真摇头,说:“没见过。” “打扰了!”蒙清拉着几位弟弟就要离开,蒙鸿却说“等等”。 蒙鸿看着蒙真,想着方才他们无来由的被推送到这里,而正好又出现在这人跟前,总觉着这事并非巧合,是有人故意为之。 既而他又想到蒙真身上,蒙真若真是天上的神仙下凡,那他便有这种操控人的神力,譬如将人从这里一下子扔到那里。 “怎么了?”蒙清问,顺着蒙鸿的视线看过去,“这人有问题?” 蒙鸿不知怎么说,四下看了看,天地之大,灵山之大,衬得他们好似沧海一粟,不足一提。 而他们周围除了这个男人,再无其他两条腿的活物。蒙鸿当然不愿相信,可还是小心翼翼地问:“爹,你可是我爹?” 这一问可不得了,在场几个兄弟皆是一惊,蒙澈更是问:“二哥这话何意,他怎么可能是我们的爹。” 蒙鸿不理会他,只看着蒙真,等待人怎么说。蒙真再不隐瞒,应道:“是,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这一句可谓平地一惊雷,弟兄几个再也无法淡定,纷纷看向他,什么是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而蒙清在这短短一句话的时间里,已理清这个中原由,原是这人附了他爹的身体,给他们当了几年的爹,只是为什么,曾经他为何而来,现在又为何而去…… 蒙真负手而立,转身面向远方,山霭苍苍,云腾万里。 他将占了蒙府老爷身体一事的前因后果详细说来,只不过说的时候不带任何感情,仿佛讲的是别人的事,跟他自己无半点关系。 兄弟几个听了依旧有些茫然,只有蒙清和蒙鸿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他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 蒙鸿早就知道他爹身份不凡,原想着是哪个神仙下凡来历劫,像太白金星那样的,没想到竟是个道教老祖,即将要飞升,而且还这么年轻…… 长身玉立,精神耿耿,与他心目中的老者形象完全不符。 大家各自怀揣着心事,想着方才蒙真说的占用他们爹身体一事。 蒙渊年小,自然什么也不懂。蒙泽和蒙澈已经缓缓消化过来,原来他们的爹早在六年前就死了,他们平日里接触的是眼前这个占用了他爹身体的道士。 道士占用他爹的身体来凡间历劫,如今劫成,魂魄自然也就离开了。 怪不得他爹死的突然,原是这人有意所为,来时猝不及防,去时不声不言,可有顾虑过他们的感受。 他们曾当他作亲爹对待,如今他就这么撇下他们,这些年的父子情谊,点滴相处,被他冷冰冰的几句话一盖没了,像是着了欺骗,卡在嗓子眼里,十分难受…… “蒙泽!”蒙真突然唤了一声,蒙泽抬头,眼带惊慌,不知他要干什么。 “你到我跟前来!”蒙真说。 蒙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腿脚不听他使唤,一步步跛了过去,到人跟前。 蒙真蹲下身,手抚上他那条被打坏了的右腿,将自身仙术渡过去。 蒙泽只觉一股暖流进入了他的身体,流经四肢百骸,他那条木了许久早已无知觉的腿突然活泛过来。 过了不多久,蒙真撤回手,起身与他道:“当初答应过你的,殿试之后,我定会将你的腿医治好。我说话作数,没有食言,你现在试着走走,看看是不是好了。” 蒙泽听他的话,在他跟前走了两圈,果然他的右腿恢复如初,跟常人的并无两样。他心中大喜,激动的流下泪来,脚步加快,走到最后竟然小跑起来。 蒙泽泪流满面跑到他跟前,想说谢谢,可看着他那张过于年轻出尘的脸,想着叫爹,可又叫不出。 “你不用谢我,父子一场,你们待我不薄,权当我予你们的回报。”蒙真又说。可他这话太是平淡,蒙泽再也感受不到父亲那般的温暖,心中很是难过,眼泪不受控制,流的更加肆无忌惮。 “你能不能留下来……”想是他哭傻了,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人家是要飞升的,怎么可能留下来。 便是能留下来,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他家,他爹的身体万不能再占用,如果是以仙人的身份…… “你回去罢,我不会留下来。”蒙泽正想入非非的时候,蒙真突然说了一句,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 第185页 蒙泽伤心难过,黯然失神回到几个兄弟身边。这时,蒙渊突然仰起小脸问:“大哥二哥,我们不是来找爹的吗,怎么没有啊。爹去哪儿了,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蒙真心中突然一动,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昨晚找到他的肉身之后,他先念了一百遍清心咒,为的就是驱除这些年来在凡世染的世俗,心无旁骛,无欲无念,好尽快飞升。 “找到了。”蒙清说。 “在哪里?”蒙渊又问。 蒙清不答,只看着蒙真。 “道法自然,同样缘分亦是。我与你们做了六载父子,是缘分使然。如今缘尽,我就要归去,你们也不必强求。关于你们父亲的死因隐情我已告知,你们也该回去了。我与你们,父子缘尽,自此天上人间再不能见,你们兄弟几个相亲相爱,珍重珍重……” 蒙真快刀斩乱麻,今日他就要飞升,不能耗神在父子不休这件事上,正准备用个法术将他们弟兄几个送回家时,蒙澈却在这时走过来,一步步向他逼近。 “你当真是我的父亲?”一句话三连问,走到他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让蒙真始料不及。 “曾经我问你,父亲你将来考中了进士,是想外任还是留京,你说你不做官。我又问你不做官为何要科举,当时你说,为了圆自己年轻时候的一个梦,我一时不懂,你叫我不要胡思乱想,到时我就明白了。” “如今我真的明白了,你读书科举是为历劫,圆你飞升的梦。可是父亲,人生于世,非石非木,怎会无一丝丝的感情。明明你对我们也关怀、也爱惜、也喜欢,可是为何今日却像个木头一样,对我们的话无动于衷,无欲无求,像石头一样冰冷。难道修了道就不能爱人了吗,还是说爱了人就会影响你飞升……” “爹,人非木石,岂能无情……”蒙澈膝行两步,一把抱住蒙真的腿,“爹,求你留下来,我们奉养你,养你一辈子,一如当初。” 到底是年少无知,心里有什么说什么,不计较后果,得失亦不问。 蒙澈抱着蒙真的腿,哭的声泪俱下,很快泪水打湿了蒙真的衣衫。 他修无情道,为的就是摒除世间杂念,人事纷扰,面对生离死别时可以从容应对,不以生人喜,不以死人悲。 可他到底尚未修成仙人身,那便还是个人,心性虽非常人可比,可依然是肉身。 听着蒙澈的哭唤,他突然一下子想起在蒙府的点点滴滴,六年时光,他是真的把自己融入父亲这一角色,儿子们不好时,他会难过,儿子们高兴时,他亦高兴,但凡与儿子相关的,他都会细细问之,真就一颗心系在他们身上…… 蒙真蹲下身,替蒙澈擦了擦眼泪,蒙澈却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哭:“爹,求你留下来,好吗?我不要你做什么神仙,我要你做我爹。你年老也好,年轻也好,不管丑陋,还是美貌,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唯一的爹……爹,留下来罢,好不好……” 这话说的动情,催人泪目。站在二人身边不远处的其他几个人早已是潸然泪下,泪流满面。 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们与蒙澈一样,打心底想要蒙真留下,只是他们已然成年,不能再像蒙澈那样随心所欲,肆无忌惮。 就连蒙鸿,这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都存了这样的心思,明知不该阻人飞升,可还是心存幻想,想要他爹留在这里一直陪伴他们。 兄弟几个哭的伤心,蒙真作为他们曾经的父亲,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终于明白过来那句“子之劫”为何意,原以为修了无情道,就可以斩断世间一切情,念了成千上万遍清心咒就可以摒除杂念,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可就像蒙澈所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蒙真觉得这想法很是可怕,再这样下去,他今日怕是飞升不成。 恰这时,天上突然劈下几道雷,紧接着一阵电闪雷鸣,方才好好的艳阳天一下子乌云密布,山风呼啸,鸟兽哀鸣,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要下雨了,快找个地方躲躲!”蒙清一边喊,一边抓紧了身侧蒙渊的手。 其他人也开始心急,山上遇雨,可不是个好征兆,他们喊蒙澈和蒙真赶紧撤离。然而蒙澈依旧趴在蒙真肩上,哭求他留下,声音早已嘶哑。 再没时间了,蒙真心想,这雷是他渡劫的征兆,受过了他便能飞升。 他搂着蒙澈拍了拍,亦在他耳边说:“澈儿,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恕我不能应你……”不待蒙澈反应,他一指点出,点在蒙澈左侧脖颈,蒙澈昏了过去。 “蒙澈……” “澈儿……” 见蒙澈倒在蒙真怀里,其他几人心惊不已,纷纷跑过来察看情况,蒙真将蒙澈交给蒙鸿,“你们莫怕,这雷劈不到你们,我这就送你们回家。” 蒙真欲施法术送他们回去,却被蒙鸿一把握住手,“爹,父子一场,我与澈儿一样,在我心里,您就是我唯一的爹。爹,您要保重!” 蒙鸿说这话时,亦是哭的不能自已。蒙真不忍视之,一道法术打出,将他们送了回去。 正好一道惊雷劈下来,蒙真席地而坐,嘴里念着清心咒,打下的雷一道接一道劈在他身上。没过多久,坐在这里渡劫的那个青袍道士就不见了。 应该是飞升了。 -- 第186页 * 两日后,蒙府。 蒙府大老爷身死的消息从府上传出来后,一些熟识的不熟识的,纷纷前来吊唁。 这蒙家大老爷着实命轻福薄,这刚刚考中进士,人就撒手归了西,搁谁身上谁也受不住,蒙家五兄弟及三个媳妇跪在棺椁前,哭的伤心欲绝,几不成声。 前来吊唁的人见了,无不摇头道一声惋惜,唉,可惜啊,苍天不长眼,要人考什么科举,考上了又不让人享受,还不如不考,总好过丢了命强。 蒙府老爷作为新科进士,已是朝廷的人,这好端端的突然暴毙而亡,死的甚是蹊跷,皇帝派人前来蒙家细查,得知人是自然死亡后,也替着惋惜几声,差官兵送了一副挽联过来,再无后话。 而蒙老爷曾经的几位同窗,邓博文、刘潺、许嘉兴等,甚至陈秋石,以及亲家公王秀才,王秀才之子王涣,还有表侄佟子昇,给人吊唁的时候,都替着烧了几沓纸,抹了几把泪,也不枉曾经相识一场。 七日后,蒙老爷的棺椁被人抬着,五个儿子在前面起灵,当天下午葬进了蒙家祖坟。 是夜,儿子们站在蒙真院子里,看着天上一颗两颗,四颗五颗,八颗九颗,无数颗的星,猜着哪颗是他们的爹。 如果星星能够摘下来,他们的爹是不是就能回来。 儿子们看着看着,突然就泪流满面。 他们盼着他爹能再次来到他们家,可心里又都清楚,他爹不会再来。 这一次,蒙真是真真切切,永永远远,留在了他们心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追更到这里的朋友,非常非常感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