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星》 暑假 赵一如考完大学之后的第一件事情,是扔掉所有参考书,因为无论考的怎么样,她都不想再回高中了。第二件事情,是租一套《欲望都市》的碟回去看了个通宵。 但到底是经验不足,她不知道里面的某些画面是不能外放的,傻傻的开的非常大声,等到限制级音效出现的时候,抱着影碟机已经捂不住了。 更要命的是,如此尴尬的声音,被她父亲赵子尧听见了。 如果是寻常的父亲,可能第二天责问几句也就过去了。但赵子尧不是寻常居家老父,他是缺席了赵一如绝大多数人生、但是又想要替她做人生所有重大决定的那种父亲。所以他的做法非常简单:当场把她叫出来,当着她妈妈的面,把之前的画面播了一遍。 赵鹤笛就这么被丈夫逼着看一个白种女人被一个白种男人用嘴满足到扭曲的画面。看完之后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走了碟,这也是赵一如最后一次看到这张碟。 “女儿是你教的”赵子尧穿着极其舒适的丝质睡衣,坐在沙发上,看着手足无措的赵鹤笛,“你说说看吧,这是怎么回事” 赵鹤笛沉默。 赵一如盯着父亲身上的睡衣却出了神:这套睡衣是父亲的几套夏季睡衣中的一套。说是有几套夏季睡衣,但其实他恐怕也只穿过这一套,因为他一年大概加起来只有一个月是在这个家里过夜的。这个家里属于他的衣服,都是母亲独自去买的,他只管每天起来穿上早已烫好搭配好的衣服出门、晚上穿着母亲放在榻上的睡衣上床,如果,他晚上还会回到这个家的话。 可是无论父亲来不来,母亲每天都会准备好他的睡衣,到了换季时节也会及时把过季的衣服收起来、当季的衣服挂进衣橱,仿佛她知道,父亲今天就会回来一样。 从小,每当赵一如问起爸爸在哪里,母亲总是说,爸爸在忙,等忙完了就会回家。家里的饭菜永远是叁人份,主卧的床上永远留着爸爸的位置。所以她真的一直以为,自己的爸爸只是忙了一点,和其他爸爸没有什么不同。 她自己也忘了是从哪一天开始明白,她和妈妈组成的这个家,只是爸爸众多家庭中的一个,而且还不是最年久、最兴旺的一个。 “跟你说话呢”赵一如的头突然吃痛,父亲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一问你就不说话,这样事情就能逃过去了吗?!” 她看着父亲身上光滑的连褶皱都没有的睡衣,和母亲脸上有些不知所措的木然的表情,突然觉得这一切不真实的可笑,于是嘴角一歪,笑出了声。 “你还笑!”赵子尧指着她看向赵鹤笛,“你看看,她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好啦”赵鹤笛笑笑摸了摸赵子尧的后背,刚准备开口圆场。 “爸,我有问题想问你”赵一如突然开口,下一秒就跳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她的父亲 “我是没亲身体会过,但是看这个视频的时候,感觉女生挺享受的”她咽了咽口水,不顾父亲脸色的剧变,继续开口,“你有帮妈妈做过吗?你有帮别的女人做过吗?你觉得你会因为爱她们程度的不同而选择帮不帮她们做吗?你帮其中一个人做的时候会和另一个的味道作对比吗?你…” “混账!”赵子尧把手边的杯子扔出数米远,“太混账了!” “我先上楼了”赵一如耸了耸肩,头也不回地回房间了 她就知道问不出答案来,既然对方无法真诚地回答她的问题,她也就没有必要坦诚地面对他,这是她认为人和人之间相处最基本的原则,她没有义务先对谁真诚。 但是说实话,如果父亲愿意认真回答她,那她还真的挺想探讨一下这个话题的,毕竟她自己也算是这个活动的副产品,对过程的好奇实属天性。 但是她这个父亲,个性真的太好预料了,一年见不了他几次的赵一如都早已摸清他的底细,懒得陪他演戏。 一夜无话。 早上起来之后,赵鹤笛在楼下叫她吃饭,等她下楼,发现赵子尧已经走了。 “被我气跑了?”赵一如伸了个懒腰开始剥鸡蛋。 “你说呢?”母亲白了她一眼,示意她选择,牛奶还是果汁。 “果汁”她对着母亲不好意思的笑了,“昨晚的问题确实有点让你难堪,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我知道”,母亲也耸了耸肩,“如果你真的好奇,可以来问我”,看着赵一如期待的眼神,她又补了一句,“但你要确定,你是做好了准备听的” 这下赵一如愣在了原地。 这回倒轮到她怂了,默默端着果汁上楼,不给人追问的机会。 暑假过的异常平静,收到东洲大学通知书的那个下午,赵一如正在花园里陪赵鹤笛转栽发好芽的辣椒。 辣椒这个东西,消耗起来快,种起来却还要费点事,大热天的弯着腰,后背晒的滚烫。 “我平常上学的时候,你就是这么打发时间的?”她问赵鹤笛。 “算是吧,也不是每天”赵鹤笛一心干活。 “做饭、打扫、读书、运动、逛街,那么多事可以干,为什么非得干这个?”赵一如不明白。 “可能我觉得…那些事情填不满时间吧”她小声回答,又好像在思考。 敲门声响起,赵一如如获大赦般跑去开门。 拆开信封,母女俩对于通知书都是差不多的平静。 赵一如还略微停下来计划了一下开学前的准备,赵鹤笛则继续翻土、一切如常。 良久,她干完了活,有点自言自语地对女儿说道,“上东大也好,开学的时候这些辣椒也该收了,正好给你做瓶辣酱带过去”。 很快到了八月底,天气还是热得炸裂。赵一如花了两个小时就收拾好了带去学校的东西,其中半个箱子是书。赵鹤笛在她走之前翻了翻这些书,“你确定要学这个?” “嗯”,赵一如轻轻点点头,“挺喜欢的,感觉也可以应付” 赵鹤笛颔首,在女儿成长的过程中,她就几乎没有反对过赵一如做的任何决定,就算是女儿向她寻求意见,她也只是反问她想要什么,然后任由她自己寻找答案。 也正因为这一点,她这个不服任何人管教的女儿,虽然不说粘她,但至少凡事对她十分坦诚。 现在女儿要离开家长住,她难免会有些不舍,送她出门时,不忘叮嘱她,“有心事的话随时可以跟我聊”。 然后赵一如就上了出租车。汽车发动,她离开家所在的近郊,越来越接近城市的另一端。而她的妈妈,并没有去送她,因为今晚爸爸要回家吃饭,点名要吃冬瓜酿和蟹,需要一个下午时间准备。 但是想着母亲在门边说的那句话,她还是觉得心中有底,一点也不遗憾。 -- 唐霜 ⋎ūzнāǐщū.ρw 赵一如坐在学校小路的石凳上已经大半个小时了,旁边人来人往,她也完全没注意到。 她在想着周末要不要回家,因为自己有心事想问妈妈。但她同时又觉得,这件事比平时那些更加难以启齿。 她想起离家上学时,妈妈说过的那句“有心事的话随时可以跟我聊”,后脑突然被人狠敲了一下。 “想什么呢你?那么多作业都填不满你的时间,还有空在这儿发呆?”一听就知道是唐霜的声音。 “你这既有脂肪又有筋肉的屠户家祖传的大粗蹄子,敲我脑子跟打蛋似的”赵一如气得揉脑子,“我脑子都被你搅散了”。 “搅搅也好,你那些不着四六的想法速速退散,我有大事找你商量”,说这就猝不及防地说起她的“大事”来。 “你还好意思说我浪费时间发呆?”赵一如听完几乎要跳起来,“选美比赛要花多少时间你知道吗?你没有作业要写啊?!”。 “作业都糊弄完了,我跟庞教授申请过延期啦,总共就一个多月,耽误不了什么事儿”。 “庞教授?你申请到他的项目啦?”赵一如这下恨不得跳到石凳上去,“这么难得的大项目你都舍得请假?!”。 这位庞教授,可谓东洲大学的一颗明珠。他主讲的公共课“性与社会学”,是省内乃至国内都堪称先驱的两性社会学课程。课程内容实用中带着引人深思的淘气:什么私密玩具的选择啦,个人取向的探索啦,防护措施的进化啦,每次上课都引来无数外校学生旁听。 在东大,同学攀比的时候,“庞老师的课拿高分”几乎等同于“港区有叁套海景房”,足以说明你的思维和资产一样优质,是个光芒万丈的加分项。Ⓧfádìáń.cǒℳ(xfadian.com) 要说比“庞老师的课拿高分”还令人仰慕的,就数“加入庞老师的项目组”了。 庞老师平常做项目,只在自己的硕博学生里选助手。但是对他的研究方向感兴趣的学生实在太多了,为求“与民同乐”,他每年会选出几名本科生,协助他半年的研究工作。能入选的学生,虽然不一定成绩优异,但绝对是在学术研究方面极有天分的人。这些骄子们渐渐组成了自己的圈子,人称“庞门”。 具体工作是什么样,赵一如也不知道。但是听曾经入选的学长说,庞教授私下在工作中,思维言谈比课堂上更不拘一格,常有电光火石般的惊人灵感,直击人心,再加上他缜密的逻辑,开明幽默的个性,和他一起工作,简直像给大脑度一个豪华假期。 赵一如曾在大一春天申请过,勉强闯入了最后一轮面试,见到了这位大神教授,最后还是成了陪跑选手。 但让她印象深刻的是,面试结束后,她问庞老师在寻找什么样的学生、自己离这样的标准还有哪些差距,庞老师给她的回答是: “我这样的工作,经常要做判断。对错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判断要有目的、有意义”。 “一般来说,帮助判断最重要的两种品质是:聪明和自信”。 “能进这场面试的人,基本都两者兼具。所以,我倾向于选择两种品质均衡的人”。 “在我这一轮被淘汰的学生,往往不是‘自信大于聪明’,就是‘聪明大于自信’”。 “人们总以为变自信很容易、变聪明很难,但事实上,缺什么,什么对你就是难的”。 赵一如直到现在也没完全弄清这些话的意思:自己是‘聪明大于自信’了吗?她也没觉得自己聪明啊。那就是‘自信大于聪明’呗?可是自己也并不自信啊。 所以,她决定在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前,不再试图跃“庞门”。 在这个大二结束的初夏,唐霜就被选上了。 “你也太厉害了”她有些走神地呢喃,“这一下,就跳进庞门了”。 “什么旁门边门的”唐霜打了她一下,“我跟你谈正经事儿呢”。 她眼下的“正经事儿”,是东洲每叁年举办一次的“东洲明珠”选美比赛。这个比赛是东洲本地美少女们走上幕前的最快渠道。之前的每一届叁甲,基本都在演艺圈有了不错的发展,最不济也能接一些广告和演出邀请、成为半个名流。 赵一如平时从不看娱乐新闻,但她知道这个比赛,因为,她的母亲赵鹤笛,当年就是以“东洲明珠”亚军的身份出道的。虽然只演了几部影视剧就结婚隐退,但赵一如从小到大跟着母亲外出,初次见面时,听人提的最多的,就是“东洲明珠”的往事。 “反正快放暑假了,参加个课外活动也不错”她思忖着回答,“但是…你参加这个比赛…图什么呢?”。 在她看来,唐霜已经是世界上最棒的女生了:她第一学年的成绩,比班里的第二名多出了整整5分,而且这还不是她整天泡图书馆泡来的,是她在给报社写稿、兼职做活动主持之余轻松考来的。 你以为这样的学霸可能长相一般?那是你没见过唐霜――甜美的心形脸,一眼看上去让人没有任何防备,但又有风情的凤眼和俏生生的花瓣嘴,那艳若桃李的笑容,基本上第二眼,看的人就沦陷了。 但如果仅止于此,那也还不成其为唐霜――她还拥有玛丽莲梦露一样勾人犯罪的身材:双峰傲立、美臀紧翘,小腹微微有肉感,笔直但不算细的双腿,配上海藻一样茂盛、甚至带着一丝凌乱的黑发,浑然天成的欲望之美。 赵一如想不到这个世上,会有什么样的男人能抵挡得住唐霜的诱惑。 哦,有倒是有一个,那就是她们俩共同的朋友秦楚――他第一次见到唐霜就对她嗤之以鼻:“啧啧,就是有你这样的女人在,世上才会有那么多蠢直男”。 “就是有你这样的小浪蹄子在,世上才会有那么多好男人不喜欢女人”赵一如看唐霜被挑衅,赶紧上前维护。 说来也奇怪,打那以后,叁个人就时不时一起上课,下了课一起吃饭,甚至有时候自习也会留意给对方占个位置,虽然吵架拌嘴还是说来就来,但还是默默契契地成了好朋友。 说回唐霜,赵一如始终觉得,有如此美貌,她根本不需要有这样的头脑;有了这样的才华,她也根本不需要有这样的容颜。但是偏偏,她两者兼具,还附带了让男人颤抖的身材、让女人钦佩的个性。 除了完美,她想不到还有什么词能形容唐霜。 “你这种自认天下第一的人,应该不是去选美比赛寻求认可的”她若有所思,“你应该是想利用他们宣传一波你的美貌吧?”。 还真别说,这是个便捷又便宜的渠道,还比当网红来得有质感。 “你说对了一半”唐霜坐下,人一下子正经了起来,“我美不美,我自己知道,这个错不了,用不着别人认可”。 “但是宣传美貌的路太多了,也不是只有这一条”。 “我选这一条,主要是因为,通过其他方式出名,都免不了要立个人设。你说立人设这个事情吧,不是暴露自我、就是伪装自我,两个我都不喜欢。” “可是选美就不一样了,选美有固定的框架和标准”。 “所以…虽然你不一定赞同他们的规则,但你喜欢规则带来的……”,赵一如一直以为唐霜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她也有这种忧虑,“安全感?”。 “保护色吧”唐霜点头。 “可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希望出名呢?”这才是她内心深处的疑问。 “这还真是只有你才会问我的问题”,唐霜笑笑,那笑容让赵一如都酥了一下,“我这样的外型和身材,你也知道,以大多数男人的直觉,会认为我就是个俗艳的玩物”。 “可是他们但凡对你熟悉一点,就会知道你完全不是”。 “话是没错,但我觉得他们并不会因此更珍惜我”唐霜皱眉,“这就好比,本来你想养只小猫咪当宠物,可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只猫会说人话、甚至脑子里有一些你都猜不透的想法,你是开心呢?还是觉得有点可怕?” 所以她想出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是谁,这样她就有更多男人可以选择,顺便还能过滤掉一批偏见深重的蠢货。 “你这厮,特定部位长满肉的同时,还能匀出营养来长脑子,一边也不耽误,当真是人类的一朵奇葩”赵一如捏了捏她腰上的肉肉。 说实话,她真心觉得唐霜这样的人,应该被捐献给研究所,探究一下人类如何可以复制她的完美进化。 “对了,那天你陪我去啊,我带了叁套衣服,需要个丫鬟伺候”。 原来说半天是为了这个,赵一如在心里愤愤道。 -- 初试 Yūzнāǐщū.ρW 一周后的周五,唐霜拉着赵一如逛了一下午买首饰。 进大学整整两年了,赵一如还没跟任何同学出去玩过。倒也不是她不合群,而是她没那么多购物的欲望――不像宿舍里的其他小姑娘,一到新季节就忍不住想添置点衣服鞋子化妆品,兼职挣的私房钱几乎全都花在上面了。赵一如一年也会陪赵鹤笛逛个一两次街,但去的都是大学生们不常去的地方。 如果不是唐霜带她来,她都不知道,在这座城市这么多的商场之外,还有各种喧闹闷热的“时尚潮流馆”,里面花花黎黎的各色时装,新鲜出炉的趣味手机壳,还有用料“大方”到几乎可以造成光污染的闪亮首饰,看得赵一如眼睛都不够用了。 “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她感叹道。 “那你平常都去哪儿?”唐霜一边试着一对巴洛克珍珠耳环一边问她。 “我很少逛街,一般也就陪我妈逛逛”。 不一会儿,唐霜手里就多了几个小纸袋――她买了那对巴洛克珍珠耳环,又配了一条类似材质的项链,还七七八八买了一些小戒指、耳线一类的东西。 她似乎还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又开始看起衣服来。唐霜喜欢的衣服都非常的唐霜――大开领口,一定要露出最丰满的部分,腰线明显,且必须是紧窄裙身,凸显美臀,遮住大腿,只露最细的一截脚踝。 她一下就看中了一件黑色针织连衣裙,完美匹配她的偏好。 “这件设计不错,看着眼熟”赵一如脱口而出。 老板娘似乎就在等这句话,赶紧接话:“这位美女的眼光真好,这是一线大牌的尾单,同厂货源,和走秀的最新款一模一样,一个号就一件,绝对不会撞衫的”。Ⓧfádìáń.ℂǒⓜ(xfadian.com) 她这么一说,赵一如才想起来,她上周陪赵鹤笛逛街的时候,刚在Alaia的专柜看到过这件。 对比之下,她虽然不懂什么是“尾单”、“原厂”,但一眼就能看得出唐霜手里的这件,绝非“一模一样”,面料、走线都完全不对。偏偏赵一如又是个不懂得虚与委蛇的人,她当下就对唐霜说: “你别试了,这衣服是个假货”。 “美女你说话要有凭据喔,我这件款式、质量都是没得说的,绝对的原厂,卖得好得不得了,长嘴巴不是用来胡说的好吧!”老板娘立马反击。 赵一如生平第一次看见卖东西的人用这种态度和顾客讲话,而且还是睁眼说瞎话,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应。 倒是唐霜反应快:“你刚刚才说一个号一件,我看大中小号都在这儿呢,怎么又卖得好得不得了?” 老板娘顿时语塞,唐霜趁机把赵一如拉出了潮流馆。 “还是外面空气好”赵一如大口呼吸道。 “看你身板跟豆芽菜似的,胆子倒是大的很”唐霜是真的着急了,“你知不知道这些老板娘个个都是狠人、一言不合说不定会叫人来揍你的?!” “服务业应该有服务业的道德,说话夸张点也就罢了,她那直接就是骗人”赵一如这才回过神来,越想越气,“这种店不逛也好,省得跟骗子打交道”。 “赵大小姐,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出身豪门,能买得起正品的好不好?”唐霜不客气地反驳。 “你怎么知道我…”赵一如几乎从不对其他人谈起自己的家庭,因为她实在想不到合适的方式来形容。 我爸有过叁任太太,而我妈目前是他排行第二的女朋友? 这种措辞任谁也难以理解吧。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像你这种有点脑子,却对未来完全没有野心的人,绝对是家里的好日子过惯了”她是唐霜见过的、对钱最不敏感的人了。 可是唐霜不一样,她出生在父母都是普通职工的家庭。从小就知道,有一些商场,爸妈是永远不可能带她去逛的。哪怕身边所有人、甚至包括父母都夸她姿色过人,她也知道,并且接受,有些物质上的享受,不属于她。 不,是不属于现在的她。 唐霜一直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现在买仿货,是因为她的财力跟不上品味――可这也不会伤害谁,反正买正品和买仿货的,从来都是泾渭分明的两拨人。等到将来她的钱可以支撑她品味的时候,再全部回馈给正品设计师不就行了。 但是听到赵一如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店不逛也好”的时候,她还是觉得隐隐有一丝“何不食肉糜”的不忿。 至少在人家最好的年纪,就能享受到最好的。 但赵一如此刻心里想的却是:家里的好日子?她家里哪里有什么好日子。 “反正我觉得,你最好别穿那样的衣服去参加选美面试”赵一如避开谈论自己,“那些选美的评委,不是混圈子的艺人,就是些浪荡公子,都特别势利眼,一旦看出你穿假货,说不定会拿这个做文章”。 最后的解决方案,是赵一如帮唐霜挑了一件优衣库的宽松V领Tshirt,斜向拉紧、在腰间打一个结,再配上一条Pleats Please细腻褶皱的收脚半身包臀裙,马蹄莲造型,与唐霜是天作之合。 “你简直就是东洲卡戴珊呐”,她由衷赞叹,“而且还是纯天然的。” “你也太会花钱了”,唐霜心疼死自己的私房钱了。 第二天,赵一如早早起床,拉着唐霜去理发店微微烫了几个小卷,再陪她化好妆,拎着装衣服的袋子就出门了。 “你这身不行,赶紧换了再出去”唐霜看了一眼赵一如穿的吊带和牛仔裤嫌弃道。 “我今天就给你当丫鬟而已,这个方便”。 “不行不行,我的丫鬟也要打扮的像样我才有面子”,她把赵一如最不常穿的旗袍拿出来塞给她。 这是赵一如带来学校的唯一一件正式着装,浓郁的绿色,因为长纬麻的材质和无滚边暗扣处理,显得端庄但又不过分成熟。 “这件是我参加活动才穿的,一定要配高跟鞋和珍珠项链,还得弄头发”,但她今天不方便全套出门。 “你个榆木脑袋,衣服好看就行了,怎么搭配你就看着情况来呗”,唐霜这下是更加恨铁不成钢了。 “衣服有衣服的个性,你要尊重它们”,赵一如把旗袍套进防尘袋放回去,拿出一件黄白竖条纹的Slip Dress,套了一件本白色小西装,不容易走光,干活又方便,还能直接配平底鞋。 唐霜今天参加的是面试,所有参与者都已经通过了最初的网络申请,所以现场可谓一片莺莺燕燕――有穿着旗袍贴着发片来的,有直接穿牛仔短裤来的,还有干脆穿职业套裙来的,真真正正的百花齐放。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大家都是小脸长身的大美人。 但是赵一如一点也不羡慕――她跟着父母出去应酬的机会不多,但凡出去就会听到大人们谈论起那些选美皇后们。她们虽然各有各的美,但人生路径却出奇地相似:不是比赛期间被某位公子哥看上、一下舞台就进了豪门;就是当选之后履行慈善职责期间结识了什么总裁。水花大的几个签约了经纪公司、出演了一些影视剧,但最后总免不了嫁金龟婿,慢慢也就淡出了。 一位美女,如果对这样的未来趋之若鹜,那真是没什么值得羡慕的了。 但她知道唐霜不一样,唐霜只是想把这场比赛当作简历上的一条记录,向人昭示:你看,我明明可以靠美貌吃饭的,却偏要选择靠头脑。 这场面试的主要内容是核对本人情况、拍摄造型照和简短问答。选手按顺序逐个进房间面试,每个房间有叁位评委。 唐霜是100人中的66号,赵一如陪她在门外等着,顺便偷看房间里的评委到底是谁。 “你快看快看”唐霜使劲掐她,“那是‘偶像毕业生’第一季的第叁名严翀!” 赵一如不知道什么是“偶像毕业生”,唐霜估计也想到了,赶紧解释这是一档网络选秀节目,在高中刚毕业的男生中选出未来的偶像,几乎就是男生版的“东洲明珠”。 节目的好看之处在于,所有选手都必须是真的刚结束高考的文化班男生,那些已经在走艺考道路的“伪素人”是被排除在外的。想象一下,一群素人帅哥,从青葱少年,到在节目中历练成小有模样的准艺人,打磨出天分中被掩盖的璞玉,养成感十足,姐姐妈妈粉简直追的要疯了。 这个严翀,有一双出名的小狗眼,看起来总是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委屈可怜,特别容易让人心软,而且他参加节目的同时,拿到了东洲大学数学系的录取,学霸+帅哥的组合,光环无人能及。所以虽然他才艺一塌糊涂、演唱俱差,但在节目里最有观众缘,尽管只得了个第叁,人气却比冠军还高。 “完了完了,我不是小男生的菜,要是进那个房间就完了”,唐霜急了。 这种小屁孩都能当评委,你更应该着急的是这场选美的质量吧,赵一如心想。 终于到唐霜了,她果真进了严翀所在的房间。 这边刚加油打气把她送进去、安静了一会儿,赵一如就听见,另一个房间的内勤人员叫自己的名字。 “67号赵一如,在吗?” 赵一如的第一反应是:原来这么巧有人和自己同名。但是抬起头看看四周,没有人站起来。 “67号,是你吗?”,内勤对着照片看了她一眼问道。 “啊,怎么会是我的照片?”赵一如疑惑。 内勤让她核对一下身份证号,果然是她! “你自己报的名,自己照片不记得了吗?”,内勤有些不耐烦。 “我没报啊,是谁盗用了我的身份?”,赵一如想起来有点发冷――谁会连自己的私房照、身份证号都知道? “那你就进去面试一下得了”,内勤要保障效率,“过不过的都是评委说了算”。 “我没有打算去面试,但是你们得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我的个人信息会出现在这里?至少帮我查一下报名的IP地址…”。 “快别闹了,是我给你也报了名,你赶紧进去,出来我再跟你解释”,唐霜正好结束了面试出来,一把把她推进了房间,顺手还关上了门。 一进房间,赵一如就进了一条流水线――门口左手边的女人一边推她站上体重秤,一边拿着皮尺上来开始量叁围。 “161.2bsp; 44公斤,叁围806186”,女人通报道。 “和报名表上的完全一致”,评委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赵小姐很实在嘛”。 “我没有…”,赵一如试着解释自己没有报名。但转念一想,唐霜竟然一点都不错地估准了自己的叁围,厉害了! “你是东洲大学的学生?”,另一位女性评委问道。 “是”。 “你为什么来参加这次比赛呢?”,坐在最边上的大叔开口。 赵一如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大叔――他曾经和赵鹤笛一起主演过两部大热电影,后来赵鹤笛结婚,他也急流勇退,不怎么在荧幕上出现了。 “那温先生您为什么来做这次比赛的评委呢?”,她反问大叔。 现场的人一惊,以为这是她想要脱颖而出的什么招数,刚准备阻拦,温睿却微笑说,“你认识我?” “我看过您主演的《春琴抄》和《雪国》,非常好看”。 温睿会心一笑――这次面试的评委人选都是保密的,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投其所好的场面,能现场说出他作品名字的人,想必是真的看过。 “哈哈,年轻人里看过我作品的不多了”,温睿看了看她的报名表,“你报名的时候说爱好看电影,原来是喜欢老电影”。 “艺术不分新旧,美也一样,都可以超越时间”,说这话的时候,赵一如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这么一来,那位女评委倒似乎对她有了兴趣。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希望别人因为美貌还是内心而爱上你?”她问。 这个问题她还真的考虑过,立刻脱口而出:“我选美貌”。 几位评委笑了,可能是看她毫不迟疑,女评委好奇地问她原因。 “人的美貌,大多数时候是用来给别人看的,而内心,大多是用来和自己相处的。一个人如果不能被我的外表吸引,那又有多大可能会细心探索、并且爱上我的内心呢?而一个爱我相貌的人,至少有更大的可能爱我的灵魂。” 这一番逻辑倒也是说的几位评委一时无语。 温睿接着问她:“你还没有回答,为什么来参加比赛”。 “您也还没回答,您为什么来当评委”。 “我先提问的,所以你先回答,作为回礼,我也会回答你的问题”,温睿说完看着她。 “说实话,是朋友帮我报的名”,温睿的笑容实在太醇厚迷人,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现在,我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人类学实验”。 “近距离观看一小撮人类,为了一些特定的意义,被关在笼子里竞相争艳,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那我给你的回答是,我也很喜欢近距离观看一小撮人类,为了娱乐特定的人群,用自己的标准定义美、并且套用在另一小撮人类的身上”,温睿说话的时候,直视她的眼睛。 “谢谢温先生”,她说完赶紧跑去拍照了。 因为之前和温睿的对话,她心里带着隐隐的笑意,拍照也顺利的出乎意料――她一向非常不爱笑,但是今天,不用摄影师提醒,她也能稍微挤出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 反正也是来陪跑的,拍的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离开会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好好教训唐霜。 但还没等她发作,唐霜就开始卖乖讨饶:“你且听我说,我帮你报名不是逗你,是为了帮你啊!” “背着我给我安排我不想做的事,你还好意思说帮我?!”,赵一如说这就要上前追打她。 “我偷偷给你报名,那还不是因为你实在太佛了,什么都不追求”,她一边说一边躲闪,“你也不想想,在你出生的那种家庭,男生择偶的要求会有多高……你光整天会背几首诗、写几篇论文有什么用?” “美是必须的,美而自知更是必须的!” “而且你不仅得有美貌,你还得会来事儿,什么迎来送往、人情世故的,哪样你不得会?” “选美不就是…” 还没说完,赵一如已经不再追着要打她了,而是慢慢走到花坛边坐下。 唐霜看她的情绪不对劲,赶紧过去挨着她。 过了好久,她们都没有再说话。 “我猜你是觉得我得更努力一点,所以想推我一把”,赵一如说,“但我真的不这么想。” “我不打算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我也不想培养什么社交能力。” “如果因为这样,我就找不到出色的男生,那我就找各方面差一些的男生好了。” “我就是我,不可能为了择偶,把自己塞进一个框架里去,那跟灰姑娘的姐妹有什么区别?” “我能看得出你不在乎高攀”,唐霜叹了口气,“但你真的以为,这一切靠低就就能解决吗?” “低就的男人满足不了你怎么办?低就的男人依然用更高的标准要求你怎么办?” “如果差一些的也不行,那我就不找。”赵一如不是在开玩笑。 她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但从来没有改变过立场,尤其是在旁观自己的母亲这么多年浮浮沉沉挣扎求生之后,她更加坚定――对未来期待过高的人,往往会失望到底,哪怕你很努力。 况且在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别人来成就自己的未来。 这下唐霜不说话了。 “好啦,你眉头皱起来的时候简直像个沙皮狗”,她敲了一下唐霜的头,“今天被你坑了,还不快请我吃饭”。 “那你是愿意继续参加啦?”,唐霜追着她问。 “参加什么?”,她不解,又很快反应过来,“你说比赛啊?放心,我肯定会被刷掉的”。 -- 浦宁 “是谁说自己肯定会被刷掉的?”,两周后,唐霜拿着邀请信在她面前晃悠,“你就跟我一起去嘛,外景拍摄一定很好玩的!” 赵一如看了一眼邀请信上的内容:在上次面试的100人中,主办方一共选出了15人,去本省的一个山村参与慈善活动,回程再路过海边住一晚,整个过程会被拍成真人秀在电视上播出,由观众投票决定选手去留。 “这个确实看起来不错哦”,她有那么一点心动,赵鹤笛特别不爱出门,从小到大也没带她度过几次假。 而且听说温睿也会一路跟随他们作指导,这么一想就更想去了。 “我回去跟我妈商量一下。” 回到柳园路,家里空无一人,而且是空寂了许久的那种冷清,空气中还散落着细碎的灰尘。 她倒是奇怪了:赵鹤笛一直深居简出,这种不打招呼的出门极为罕见。 打了电话才知道,她一个人去郊区泡温泉了,过两天才能回来。赵一如简短提了参加比赛的事情,赵鹤笛不置可否,只让她自己做决定,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她一路小跑到唐霜宿舍:“唐霜你还睡,赶紧的起来收拾东西,我们今天下午就要去浦宁啦!” 唐霜看小说睡得晚,本来还有点迷糊,一听她说“我们”,整个人立刻惊的坐起来:“你终于想通了!” 昨晚唐霜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要怎么应对赵一如的拒绝——她知道赵一如心里还是想去的,但就跟猴子杂耍似的,不抽鞭子就不肯动。 这下好了,她直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化妆+补妆+造型包,拉着赵一如就下楼。 “美女们,小心了,东大社会学系姐妹花即将把你们杀个片!甲!不!留!”,唐霜上车前在候车点大声呐喊,吓得赵一如赶紧捂住她的嘴。 浦宁是东洲市最内陆的一个县,也是省内少有的贫困县。因为不靠海、又有山脉遮挡,什么好的开发项目都沾不上光,至今还靠着省市的援助维持财政。赵一如从来没去过浦宁,但她一直想去看看。 而且说实话,节目组安排这样的行程,说明它们还算在乎自己的水准。 这次真人秀的主题,就是让佳丽们拜访当地的留守儿童小学,给他们上一节公开课。 一听说这个,赵一如对节目组的鄙视又回来了:一人只有一小时,还是不同内容,孩子们根本学不到东西,这种面子工程简直是浪费孩子们的生命。 “你看看这个烂比赛,搞的都是些什么噱头,完全就当孩子们是拍摄道具而已。”她小声对唐霜抱怨。 “一整天不用学习,又能跟这么多漂亮姐姐玩,谁会不乐意?”唐霜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又压低声音,“放心,赞助商肯定要捐钱的,你就老老实实配合演出,别有事没事圣母心爆棚。” 典型的唐霜式逻辑闭环,诡异但实用,赵一如不和她争辩,伸展筋骨,向导演报备自己的上课内容。 拿起表格,发现另外14个人都已经报上了自己的计划,其中唐霜准备上一节体育课,一位外企职员佳丽打算上一节外语课,还有教画画、唱歌、舞蹈、摄影的。比较有意思的是,一位叫辛未然的佳丽准备上一节烹饪课,还有一位可能是理工科出身的佳丽要给小学生上物理课。 时间有限,每叁个人教同一个班级,摄制组分成几个小队跟拍。 “我才不要看你上什么体育课,”她有点遗憾地对唐霜说,“我好想看看物理课是怎么回事,我物理特别差,能教物理的人也太厉害了。” “你要是跟她分一组,肯定要被完爆,”唐霜还是一贯的恨铁不成钢,“这就是个立人设的机会,教物理多能凸显头脑啊,你看看你报的是什么?生理卫生课,你在开玩笑吧?这能凸显什么?凸显你上过庞老师的课吗?” “能凸显这一点也不错啊,至少是个加分项。” 唐霜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叫去入镜了。 果然,唐霜的体育课可以说意料之中的成功——小学高年级的孩子,其实已经有很多自己的想法。看到唐霜穿运动装的曲线,有些男孩子干脆羞红了脸,摄制组基本没空提意见,全都在忙着切唐霜的特写。 唐霜也是真的很卖力,一套操从头到尾跳了四五遍,背心都快要湿透了,还不忘认认真真给每一个孩子纠正动作——其实摄制组根本不在乎她有没有在“教”,光是跳就已经让他们看到收视爆点了。 这给接下来上场的辛未然很大的压力:孩子们疯够了、玩累了,根本不在听人上课的状态;而且唐霜调动气氛的活力,辛未然也不具备。对于观众想必是一样:辛未然身材瘦削,长发遮脸,可以说有些苍白,而且声音细软,是一个完全没有攻击性的美女,跟唐霜比起来,欠缺了很多综艺感。 但在赵一如现场看来,倒不一定如此——辛未然真的非常温柔。她先是很贴心地给孩子们准备了野果子泡的水,赵一如和制作人员都分到了一杯,清甜回甘,相当可口;然后带着大家去校舍后面的地里寻找野菜做午饭。 她一看就是常干活的女孩,不仅徒手刨野菜、捆扎,而且还懂得区分野菜的品种和性味。孩子们但凡挖到了好东西就放进她的篮子里,她把泥土略微清理一下,和相同品种的放在一起,还不忘给大家介绍。 赵一如能看得出,孩子们和她在一起,虽然没有在唐霜身边那么兴奋,但也是放松自在的,甚至因为她的鼓励,一些之前体育课上放不开的女生,现在也变得活泼积极起来。 不一会儿,一大篮子野菜就摘好了。 学校只有一口大锅,为了教学,辛未然麻利地用砖块和碎柴火在地上支了一个小灶,孩子们跟着模仿,又支了一个。每一道菜都由她先在大锅里演示,孩子们在小灶上跟着做。 先出品的是凉拌菜和野菜炒蛋、野菜煎蛋饼、野菜蛋汤的组合,她分给孩子们吃完,又给了一旁观看的赵一如和唐霜——野菜鲜嫩,鸡蛋爽滑,而且她非常贴心,只给了一点点,即使易胖体质的唐霜也不用尴尬拒绝。 至于孩子们学着做的那些,她先是自己品尝、评价,然后也分了一些给赵一如、唐霜和制作人员。没有足够的碗盘,她索性洗了一些大片白杨叶子,里面碧绿金黄的菜,异常养眼。 接着,她把叶片较大的野菜单独挑出来,和好面糊、刷上薄薄一层过油,满院子都飘着香气。孩子们学着做的时候,她小心在一旁调整火力、谨防炸糊或者受伤。 最后,她把剩下一些品相不太好的新鲜菜叶切碎、抹盐,再沾上辣椒粉、醋和一点点糖,封在学校盛泡菜的瓦罐里,嘱咐孩子们平常吃饭的时候如果觉得口味淡了,可以舀一勺出来拌饭。 “要是有柠檬就更好了,小菜有点新鲜酸味才好吃,”她给在场的其他人都取了一些小菜品尝,还配合摄像做特写的布景。 赵一如看着她在树荫下忙碌的身影,简直像看到了仙女一般——她穿着纯白长裙,像普通农妇一样干活,长发松松挽在肩头,被穿过树荫的午后阳光描出了一个金色剪影。 她在这么多美女中的确显得有些不够突出,但是她专注择野菜的样子,是赵一如这一整天见过最美的画面。 “她真的很行,”唐霜在赵一如身边小声道,“你在她后面出场太吃亏了。” “有你在,这就已经是个‘死亡之组’了”赵一如硬着头皮,带孩子们进了教室。 孩子们刚跟着唐霜疯玩了一阵子、又在辛未然的带领下吃饱喝足,留给赵一如的,只有午后的慵懒和困倦。 她看了看讲台下的人,感觉老老实实讲课是不太可能了,于是转换思路,清清嗓子,开始发问: “大家吃过饭了,第一件事是干嘛呀?” “洗手…” “午睡…” “喝水…” “写作业…”各种回答不一而足。 “喂鸡…” “烧水…” “洗碗…” “上厕所…”终于,她想要听见的答案出现。 “大家的活动很丰富嘛,这很好,”她顿了顿道,“但是有一件事情,是我们所有人都避免不了的。” “那就是排便。” 话音一落,孩子中胆子比较大的几个男生哧哧笑了几声,本来有点凝滞的气氛稍微松泛了些。 “但是大家上厕所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她故意拖了一下,“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姿势是不一样的。” 这下男生们就更活跃了,有几个甚至开始有点蠢蠢欲动,不知是想逗弄哪位同学。 “可能有的同学会觉得,男生站着、女生蹲着,感觉男生要高一点。” “其实呢,这只是一种方式。” “在一些普及抽水马桶的地方,其实也男生和女生采用一样坐着尿尿,大家知道是为什么吗?”她用眼神询问了几个比较活跃的男生。 那几个男生还是咯咯笑着私底下打闹,但没有一个直面她的眼睛。 “这是因为,男生站着的时候,其实会把很多液体溅出去,是不太卫生的,”她扫了一眼全班,“所以说,大家也不用觉得习惯了的就一定是对的、好的。” “很多习惯都是不断调整出来的,任何习惯都可以改变。” 接着,她开始给学生们发纸条,“今天这节课呢,由大家自由提问,不用写名字,把你们关心的问题写在纸上,我会抽取一些来回答。” “但是要说好哦,我们只讨论男生女生之间的话题。” 这一下,她明显感觉班级的气氛活了过来,经历过运动和午饭的孩子们,被这个话题激发了好奇心,一个个或低头书写、或发呆想问题。 赵一如把问题收上来的时候,特地留了个心眼——把男生和女生的分开,放在两个不同的盒子里。 “那我现在从女生的问题里先抽一个哦,”她把手伸进左边的盒子里,“来自女生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孩子是妈妈生的,却要跟爸爸姓?” 哇哦,赵一如有点被这个问题惊艳到,换成她自己,小学的时候是问不出这种问题来的。 “这个问题非常的好,谢谢提问的同学”她放下纸条,问孩子们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孩子们还小,的确也给不出什么很有思考的回答,无非就是“因为这是传统”、“因为爸爸挣钱”之类的。 “大家的回答其实都有一定道理,”她接话道,“这的确是传统,也确实有很多人的爸爸挣钱比妈妈多,但是大家想过没有,为什么跟爸爸姓会成为传统呢?为什么爸爸挣钱会比妈妈多呢?” 孩子们又是一阵七嘴八舌,什么“爸爸力气比妈妈大所以挣钱多”都来了,让赵一如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家的反应很热烈,真的非常棒”她由衷夸赞道,“其实呢,关于孩子为什么跟爸爸姓,确实有人提出了解释。这些解释,都要回到很远很远的古代去理解。” “大家都知道,妈妈生孩子,是我们所有人的共性,这一点,从我们人类开始存在,就没有改变过。”她话锋一转,“但是在古代,可是没有DNA验证的哦,那爸爸们怎么确定孩子是自己的呢?” 说完,她看着那几个比较活跃的男生,他们都似有似无地回避她的眼神。 “答案就是没办法确定,”她在一小阵笑声中停了一下,“所以男生们,如果你们不确定这个孩子是不是你的,你还愿不愿意养它?” 男生们稀稀拉拉地回答了一句“不愿意”。 “没错,古代男生和你们想的一样,他们也不愿意。” “但是很多时候,妻子的确生的是丈夫的孩子,而且,她和孩子都靠丈夫来养,而丈夫呢?其实也想要自己的孩子。” “既然大家都想要孩子,就有了这么一个传统:妻子生了孩子,跟丈夫姓、进入丈夫的家谱。这样的话,丈夫虽然没亲自生过孩子,但也能体会到,自己和孩子的血缘联系,更愿意养这个孩子,是不是很聪明?” 有几个同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而且大家还可以看到,古时候的女性很少出门,尤其很少接触男性,就是因为她们的丈夫还是会怀疑,孩子是别人的。” “当然啦,这只是一种解释,也还存在别的解释,只不过这种赞同的人比较多。” 刚一说完,一个有点羞怯的女孩子举起了手: “那为什么古时候的女生不自己养自己呢?这样孩子就不用和别人姓了。” 此话一出,还招来了男生们的几丝笑声。 “你的想法非常有道理,而且也可行”赵一如点头,顺便看了一眼男生们,“但是很可惜,古时候的技术不发达,干农活得靠力气,男生在体力上有优势,比女生做的快,自然也挣得多。不过,在读书这方面,古代的确对女孩子很不公平,所以女同学们,现在和男同学一起上学,机会都是均等的,一定要珍惜啊。” “只不过大家要记住一点:如果是爸爸妈妈一起生孩子,那就应该两个人商量着来。咱们国家的法律也规定了:孩子可以可以跟爸爸姓,可以跟妈妈姓,也可选择其他姓,并不一定非要跟谁姓的哦。” 说完,她给了提问的女孩一个小小的眼神鼓励。 她有种感觉——问题就是这个女孩提出来的。 真是个爱思考的女孩,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还能关心和自己日常生活有距离的问题,非常不容易。 男生方面的第一个问题就比较具体了:为什么女生要穿胸照? 连“罩”都写错了,赵一如笑笑,但还是鼓励他们的好奇心:“这个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说怕下垂、怕走路的时候晃来晃去不方便、怕上面的小点点凸出来会尴尬等等。” “但并不是每个原因都有道理哦:下垂是无法阻挡的,点点凸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的确可以防止走路的时候碍事。所以,它就是一件衣服而已,女孩子们可以选择穿或者不穿,这不是必须的。” “真的有人不穿吗?”有女生好奇问。 “当然有,而且还不少,在国外、在北方城市、在东洲本地,都有不穿的人。” 女生中有了一点小声的讨论。 “所以呢,大家以后问‘为什么’之前,可以先问一句‘是不是’。确定了事实,才能帮我们更好地寻找原因。” 女生这边的第二个问题依然是关于孩子:可不可以不生孩子? 这个问题太大了,赵一如一时不知从何谈起。 “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是;可以。” “只要你做的事情,不伤害别人,其实你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能承担的了后果。” 说完这句话,她好像听见副导演咳嗽了一声。 她说错什么了吗? 赵一如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但是不生孩子这件事,对每个人来说,后果是不一样的。” “对于有的人,它意味着自由、轻松、少花钱。” “但对于另一些人,它可能意味着,孤单寂寞、没有人养老、让父母失望等等。” “这一切都取决于,你是什么样的人,生孩子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只要想清楚,没什么不可以……” “赵小姐,麻烦暂停一下”副导演突然打断,示意她到外面详谈。 赵一如跟着走出教室,正摸不着头脑,“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正跟孩子们交流到一半,这样打断是会影响气氛的…” “如果我不打断你,那可能你录的内容都得作废,谈不上气氛”,副导演倒也是开门见山。 赵一如见摄像机还开着,就和他们商量能不能把机器关一会儿,让她有私下谈话的机会。 “这是为了日后可能的纠纷仲裁,必须留下影像证据”副导演不让关机器。 “好,反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还是不解,“刚刚您打断我,是因为什么呢?” “我们这是一个选美节目,最好不要对敏感话题发出不合时宜的观点…”副导演一副“你懂的”表情,让她顿时有些明白了。 “什么是敏感话题?什么是不合时宜的观点?麻烦您解释一下,咱们对着镜头,也好留下凭证”她笑着对副导演说。 “敏感话题就是…任何牵涉到人民和社会发展的话题,不合时宜的观点,就是…不符合…大政方针和…公序良俗导向的观点。” “您这么含糊其辞真的不行哦,”她看副导演似乎没有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意思,作势转身要走,“孩子们还在等我,您觉得我说的话不好,那就随您怎么剪辑,反正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说完她就准备转身回教室。 “这样的话,就只有把你的所有镜头都剪掉了!”副导演生气了。 赵一如头也没回地进了教室。 她从男生那堆问题里抽出了一张:手yin之后身上会不会痒? 赵一如笑了——这孩子怕是真的遇到了实际困难,问题问的这么具体。 “我能看得出,这位同学是害羞的,连yin这个字都没好意思写出来,干脆用拼音代替”她微笑着扫视了一圈男生们。 “其实完全不用不好意思,来,大家跟着我念,这个词念sh?u…yín…” “Sh?u…yín…”几个不明就里的女生和一些想起哄的男生还真的跟着念了。 “再来一遍,sh?u…yín…”她继续鼓励大家。 这一次,回应的同学多了起来。 “大家看,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词,没什么说不出口的,对不对?” 同学们稀稀拉拉地点头。 “可能有同学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我来解释一下:这是一个用手摸自己的动作,如果你摸对了地方,会让你特别舒服。” 有几个女生开始窃窃私语。 “我知道有的同学可能还没体会过,这没关系,等你们再大一点,可能会体验到,也可能不会,这并不是必须。” “但是对于做过的、而且喜欢的同学,我要说:这件事情对身体没有伤害,不会让你疼或痒,想做就做,可是一定要注意卫生。” “要注意洗手、洗澡、用干净的纸和床单,否则时间久了,说不定真的会痒哦。”说完她对男生们笑了笑。 “好,现在来抽第五个…” “赵小姐,你的录制时间已经到了,可以收工了,”副导演立刻冲进来阻拦。 “一个小时这么快就到了?”她有些疑惑。 “我们已经拍够所需的素材了。”副导演似乎完全不打算让步。 要求她改口风不成,干脆就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赵一如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那辛苦各位了,大家早点休息也好,”她向教室里瞄了一眼,发现有孩子在向外张望,似乎是在等她回去,“我在教室里再呆一会儿,跟同学们聊聊天,正好等其他组录制完。” “班主任安排了作业讲解,赵小姐就不用担心了,”副导演有些不屑地看了看她,“别耽误了孩子们学习。” 赵一如刚准备开口,发现班主任真的从后门进了教室。 节目组虽然不能直接动手,但还真有想把赵一如拉走的架势。 临走前,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推开副导演——这个矮瘦的男人还真的是一推就倒——冲进教室,把讲台上剩下的纸条一把攥进手里:“我会给大家回信的!”她挥舞手臂道。 孩子们抬头看了看她,又面无表情地把头低下去了。 仿佛是那个提问的女孩子,悄悄多看了她一眼。 “你刚才的表现…”唐霜冲上来给她倒了杯水,压低声音,“不得不说,大快人心!” “不过…你怕是不会进入10个人的决赛名单了。”她不无遗憾。 “进不了就进不了呗,我玩的挺开心的”她伸了个懒腰,站到树荫下吹吹凉风。 “也就是你,不愁名次不愁前程,敢跟摄制组这么杠”唐霜戏谑的语气带着难以察觉的不平。 “嗨,我啊,参加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名次好前程”赵一如显然没有察觉到唐霜的语气。 -- 温睿 下午叁四点左右,摄制全部完成,佳丽们依次上车,前往东洲着名的莱沙湾。 莱沙湾就在东洲市区边缘的港区,是一个酒杯形的天然细沙海湾。海水碧蓝清澈,沙质又细腻厚实,是全国闻名的海滨胜地。 赵子尧平常就住在莱沙湾边的其南山里,可以坐拥湾区无敌美景。那个地方赵一如一共只去过一次,没有留宿,但她始终记得,从山间树丛眺望夕阳下的海湾,不远处的海港大桥上,星星点点的灯光,让她目眩神迷。 只可惜,那并不是自己的家。她的家,是几乎一城之隔的城北柳园路。 夏季天黑得晚,到了海滩上,太阳才落到一半,正是拍摄的好时机。 邀请信上说温睿会前来指导,其实就只是来海边和大家一起聊天,大致充当主持人的角色。 但这样也够了,赵一如心想,能和男神相处一整个晚上呢。 布景灯光都就绪之后,温睿来了。 他穿着一件冰蓝色苎麻衬衫,船型领口,纽扣随性松开了叁颗,隐隐透出胸肌的阴影,米白色短裤下紧致的小腿和恰到好处的毛发,简直每个毛孔都在喷射成熟男性的荷尔蒙,坦然却克制。 其他佳丽倒还好,礼貌地夸奖一下,只有赵一如看得连合照时都是懵的。 因为要面对15位女生,温睿建议,选手们都累了一天,晚上就不要再争奇斗艳了,大家围成圈,就着篝火聊天玩游戏,也不失为一个展露真性情的好办法。 展露真性情?赵一如最喜欢了。 既然主持人发话了,大家就分头取一些柴火、石头和贝壳来搭火塘,两个人一组,赵一如自然和唐霜组队。 “温睿好帅,他就是我心目中优雅熟男的真人版”,赵一如小声对唐霜说,“我都有点不好意思靠近他”。 “演艺圈像他这种驻颜有术、事业没起色的男人,多的是,都是些出来钓富婆的,你别这么没志气”,唐霜笑她眼光太低。 但赵一如不这么觉得,温睿和她想象中的“过气明星”不一样,他身上有一种隐士的气质,看似温润,但和这个世界总是有点距离。 这是男人身上最让她着迷的特质。 火塘搭建完毕,大家席地而坐,温睿还特别要求,一起拾柴火的两人必须分开坐在直径的两头,大家多认识新朋友。 于是女生们又是一番尴尴尬尬的转移、交换、挪动,终于全部入座。 虽说是“展示真性情”,但看得出大家都是把“选美”二字时刻放在心上的。不知何时一个个都换上了应景的服装,有穿镂空罩衫露出比基尼和美腿的,有搭上飘逸披肩衬托凌乱长卷发的,唐霜也趁着夜色跑去更衣室换上了大方肩吊带,黄色的针织吊带,肩头有白色蝴蝶结,在取景主要集中于上半身的镜头里,格外有杀伤力。 赵一如发现,只有她和身旁的辛未然还穿着白天的衣服。 但是辛未然的衣服好歹是白色长裙,自带仙气和度假感。赵一如的白衬衫+牛仔裤混在这群美女里,简直就像是个助理。 “咱们先来一轮自我介绍吧”,温睿开口了,他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第二个的赵一如,“就从咱们这位‘助理’开始”。 赵一如有点不太自如地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子。托从小被赵鹤笛严苛训练的福,她习惯于保持肩颈平直舒展,体态的维持几乎已经成为习惯。 所以她一站起来,就看见有佳丽对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但她不准备就这么开始自我介绍,于是把目光转向温睿,“咱们应该先请温先生介绍一下他自己吧”,发现坐着的人有几个想要赞同的,赶紧补刀,“大家看过《春琴抄》和《雪国》没有?” 自然是没有人回应。 “温先生,你看……”,她示意他,一个自我介绍非常重要,否则年轻小姑娘都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何方神圣。 “谢谢我的这位狂热粉丝…”温睿低头笑道,“《春琴抄》和《雪国》是我20多年前的作品,大家如果喜欢我…就别找来看了,我表演的很糟糕”。 现场传出一阵笑声。 “可电影真的是好电影,如果是出于欣赏老片的目的,那我非常建议大家看一看”,温睿对赵一如微微点头,“就像是我曾经听人说的,好电影不受限于时间,美,也是一样”。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转型做摄影师这么多年之后,我还是很乐意来到荧幕前,和大家一起探讨、分享,对美的追求,美的认知,当然,不可避免的,还有美的对比”。 “希望大家这一路,都能呈现出自己专注、真实的美,留下最好的影像。要知道,比电影和美更持久的,是网络,你们的倩影,会流传很多年,不要像我一样后悔哦”。 大家轻松地笑笑,一致鼓掌。 目光又转回到了赵一如身上,她看温睿全程没有起身,赶紧也坐下。 “大家好,我是12号选手,温睿先生的狂热粉丝,赵一如”。 姑娘们有点放开了,齐齐鼓掌叫好。 “我现在是东洲大学社会学系的学生,即将上大叁。来参加这个节目呢,是因为朋友偷偷帮我报了名,这个桥段是不是非常老土?”她瞥了一眼对面的唐霜,“但是说实话,如果早点知道有温睿先生做评委,我不仅不需要她帮我报名,我还会把她报的名给偷偷取消掉…” 女生们纷纷开始起哄,甚至摄像小哥都一副闻到了八卦味道的样子,镜头不断往她俩身上切。 “但是现在我都在这里了,那唯一的心愿就是就好好玩,也希望大家都能度过一段美好的赛程”,她看了看眉头微蹙的唐霜,突然计上心来,“我是温先生点名的,那不如下一位也由我点名吧”。 “那位‘东洲梦露’”,她指向唐霜,后者换上的衣服恰好有浓浓的60年代风情,“就你了!” 唐霜本来还想稍微推辞一下,不料大家已经顺水推舟堆起了气氛,她只好就范。 “大家好,我是11号选手唐霜,也是东大社会学系的学生”,听到大家整齐的一声“嗯”,她也明白无需多解释自己和赵一如的关系了,“说实话,我现在非常后悔,帮我的朋友也报了名”。 众人会意,想起一阵笑声。 “因为……在接下来的十天内,我会狠狠打败她,让她在偶像面前留下永远的伤痕!” 唐霜甜润又艳丽的脸上展开挑衅的笑容,上扬的眼角闪着钻石般的光泽,放起狠话来,弥漫的大女主气场,在场的人掌声热烈,气氛一下子被推向了高点。 “好,那为了避免伤及无辜,我决定不看脸点名”,唐霜其实心里是觉得,在场的她一个也看不上,“我选…10号”。 “哪一位是10号?”众人表示好奇,不知道是谁接在这两个人的后面,只能说实惨。 “是我”,辛未然举起纤细的手臂,她略微坐直上身,理了理长发,惹的火光飘忽,看得赵一如目不转睛,“大家好,我叫辛未然,很高兴认识大家”。 现场突然安静。 辛未然已经自我介绍结束。 大家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是要鼓掌还是要起哄,一时间突然集体沉默。 “我刚才听摄制组的人说”,温睿不急不慢地开口,“辛小姐白天的表现很突出,大家都对你的厨艺念念不忘”,他这么一说,果然又有女生窃窃私语了,“敢问辛小姐从事的职业,是和食物有关吗?” 其实他记得辛未然的资料,在所有通过初选的选手中,唐霜和辛未然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至于另一位,他早就不需要通过比赛积累印象了。 辛未然的资料中写的是“自由职业”,这更加激起了他的好奇。 “是,我目前的工作…”辛未然略微低头沉默了一阵,她身姿清瘦,低头时长发松松落下,形成一个疏淡的剪影,“算是和食物相关”。 这样的回答让人又爱又恨,赵一如已经看到,有表情管理不到位的女生,面露不解,甚至带着那么一丝不屑。 温睿知道刚刚那个问题有些唐突了,辛未然的回答,也算是礼貌拒绝。 “好的,谢谢辛小姐,那么请辛小姐指名下一位”。 “我在想,指名太让人紧张了,不如大家毛遂自荐吧”,说完她看向温睿,征求他的意见。 “没…问题”,温睿开玩笑道,“既然10号选手人美心善,那我们就干脆放轻松,大家自告奋勇”。 说完,魔术一般往篝火里撒了一小把仙女粉,顿时火堆中窜出璀璨光束,照亮每个人的脸。女生们大多“哇”地定睛注视,又看着它落星如雨,目光随之低垂,有镜头感好的姑娘立即做起了许愿的手势,希望能被摄像捕捉。 “你今天做的菜真的很好吃”,趁着下一位选手还未说话,赵一如对辛未然小声说。 “你今天的课也很有趣”,不知道是不是篝火的衬托,辛未然笑起来,其实一点也不像她看起来那么疏离,有着暖人但不甜腻的梨涡,虽然只浅浅一笑,再无只言片语,却让赵一如倍感亲切。 这个篝火之夜比赵一如想象的舒服多了,大家聊聊天、玩了点无伤大雅的不透露隐私小游戏,最后在辛未然的提议下,大家还和摄制组一起准备了些烧烤和饮料,玩到快11点才收工。 “这风吹的真舒服”,赵一如张开双臂冲向海岸线,心想“就算被刷也一点都不亏”。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带CD请温睿签名。 如果还有下一场,这个千千万万不能忘。 -- 出逃 接下来的一周,赵一如手脚麻利地搞定了两篇期末作业,完美地结束了这个了无新意的学期。 进大学已经两年了,无论是上课、读书,还是食堂、学校周围的步行街、小吃摊,都已经探索的差不多了,连最有趣的庞老师的课都已经选过了,生活可以说有点无趣。 这可能也是她愿意将错就错被唐霜推进“东洲明珠”的原因。 手机突然震动,是秦楚在叁人小群里说话: “你们俩偷偷去选美了??!!” “这么大的事情” “以为我不会知道吗?!” 后面是一连串质问、生气、打人的表情。 秦楚是赵一如和唐霜唯一的男生朋友,但是除了性别,他和市面上常见的直男完全不是一回事。把他收编进这个紧密的小圈子,是因为赵一如依赖他的直白毒舌,唐霜需要他的高超品味。他具备女生想从好姐妹身上得到的一切品质,附带更强的体力,却修掉了抢男友风险bug,简直是好闺蜜精修版2.0。 他为什么会知道? 当然是因为节目播出了。 哪怕唐霜这么想出名的人,也着实有些大喜过望——这场真人秀的讨论实在太热烈了。 可能是之前的选美比赛,从未有过录制外景真人秀的先例,这期节目一经播出,就精准戳中了年轻人的喜好:大家爱看选美的初心没变,只是想看到更真实的人。 但另一个让她意外的事实是,被讨论最多的,竟然是赵一如和辛未然。 赵一如的那堂生理课虽然最终剪辑后只剩7、8分钟,但她的回答让不少网友大呼过瘾,觉得这才是新时代女性应该有的态度。辛未然被人关注就更合情合理了——她外形和个性都难见人间烟火气,却做的一手好菜,细腻务实又温暖,这种反差,恰恰符合传统的“美人”想象。 相比之下,对唐霜的评价就略微呈现两极化:喜欢她的,觉得雍容大气真美女,妥妥的大女主人设;不喜欢的,张口就喷她狂露事业线,与叁流艳星无异。 另一位高学历白领佳丽也是类似的遭遇,她是这一期佳丽中年纪最大的,在浦宁上了一堂英语课,本来也是发挥专长的好事,却因为课的内容有些晦涩,孩子们反响平平,被观众从仪态到口音,从真实年龄到海外学历骂了个遍。 “网络太疯狂了”,赵一如讨厌刷手机,看了一会儿就放下了,“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说是有一周的投票时间”,唐霜边回答边张罗着让秦楚帮忙投票。 这时候不得不承认,唐霜是个顶务实的人。对于出名这件事,她第一时间就适应了,而且高效过滤网上的批评,那些无脑谩骂她连眼睛都不会过一下,只看她觉得有用的建议。 刷完评论再去联系亲友多投票,和平时上课一样有秩序、有干劲,完全不被影响情绪。 赵一如虽然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她对这种被人评头论足还要微笑求支持的态度,一万个不能理解。 她更不能理解的是,事情在第二天出现了反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网上突然有一条帖子,说赵一如是豪门千金。 这种无关紧要的信息,往往应该淹没在网络大潮中,但这一次不是。 肉眼可见地,这条帖子从无人问津到热度飙升,一直霸占讨论榜前十,连讨论唐霜身材的刷图帖都没这么火爆。 当然,讨论的内容早已从赵一如是不是豪门千金,转移到赵家的内部八卦。 最初的爆料者说,赵一如的父亲赵子尧,一共有过五任太太,赵一如的母亲就是现任。紧接着,这个说法被驳倒,最新消息称,赵一如父亲一共只结过两次婚,第一任是东洲“老钱”孟家的女儿,第二任是现在的夫人,赵一如妈妈只是外室。 幸亏网管严格,大家还用了“外室”这种比较文明的词,如果是私底下讨论,不知道会用什么样的词汇,赵一如心想。 无论如何,关于“外室”与否的讨论,还是激起了热烈的反响,有嘲笑赵一如“私生女假名媛”的,也有感叹赵子尧软饭男逆袭的,甚至还有人扒出了赵子尧第一任太太的车祸档案,怀疑其中有不可言说的“豪门阴谋”。 “这都什么玩意儿!”赵一如气的把手机扔在一边。 “我的天呐,我一直以为你家里是普通有钱人”,唐霜惊叹道,“没想到是这么复杂的背景……你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很有名的你知道吗?她前些年嫁去了东南亚王室做旁支王妃,我关注了她很久的,她衣品超级好,就是比较少出来……” “哦,那是我爸和大妈的大女儿,叫一苇”,赵一如唯一一次去其南山的赵家大宅,就是参加赵一苇的订婚庆祝。 “原来你们称呼原配叫大妈啊……”,唐霜似乎对这个新世界无比好奇。 正说着,这边秦楚打来了视频电话。 “你们看娱乐新闻了吗?”,他一脸急切,似乎不仅仅是好奇和兴奋。 “看了,一切真相以网络讨论为准,他们说啥就是啥…”,赵一如有气无力地回答。 “嗨,现在哪还有时间跟你讨论真啊假的”,秦楚对着镜头啐道,“我刚才路过你们宿舍楼下了,已经有人在门口蹲守了你知道吗?” “啊!”,唐霜反应快,赶紧走到窗户边往下看。果不其然,有叁叁两两的人聚集在宿舍楼的出口,更有甚者还架起了自拍杆准备直播。 那些不明就里的人,好奇上前询问之后,没有散去,似乎也在向里面张望着。 正值暑假,宿舍的管理非常松懈。现在是午饭时间,宿管阿姨还在岗位上看剧吃午饭,等待会儿吃完午饭,她就要去小休息室睡午觉了。 “穿上衣服,快走”,唐霜回过神来,拉上赵一如就往外走。 “怎么啦怎么啦?还真要躲啊?” “中午宿管阿姨要睡觉,到时候这帮人说不定真的能闯进来”,唐霜麻利地收拾了电脑和最近要用的书,“他们能查出你在哪栋宿舍,就一定能找到你的宿舍号,别坐以待毙了,赶紧走!” 其实唐霜自己何尝没有私心:自己也是参选佳丽,而且自己就和赵一如住同一层楼啊!那些人要是真的找上来了,一个热点是追,两个热点也是蹭,自己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她一边拉着赵一如锁上门、让这些人扑个空,一边问赵一如有没有私密性好的地方可以去。 “我怎么知道?你还真以为我是那种名下一堆高级公寓的富家小姐啊?!”,那是她的异母姐姐们,不是她。 “那你肯定比我清楚啊,至少你是本地人!快想!”,说着,她打电话给秦楚,让他在宿舍门口围观,一旦这些人有进来的迹象,就赶紧通报。 “别别,你们别让我通报了,赶紧现在就想办法”,秦楚压低声音,怕人发现他正在和新闻主角通话,“你们的阿姨已经不在窗口了,我觉得这帮人克制不了多久的”。 “那阿楚你先帮我们打辆车,在我们宿舍背面的小山坡下面,让师傅打着表等我们”,唐霜迅速交代完,又觉得不放心,“记得,一定要先看看四周有没有人!” “好的,知道啦,这我还能不知道?” “现在,快,想一个我们能去的、保证私密的地方!”,她转过头对赵一如说。 “那就去我家吧”,赵一如无奈地挠挠头,“但我得给我妈打个电话,她不太喜欢有生人……” “上车了再打!”,唐霜拉上她就从侧面的楼梯往下跑。 一口气跑到二楼,她示意赵一如停下,缓了口气,“这是我发现的一个秘密通道”。 唐霜说的“秘密通道”,是宿舍楼二楼侧面的窗户——她们住的这栋女生宿舍,建于上世纪80年代,窗户早已松动,有些玻璃碎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补上。在这个一二楼夹层的位置,正好有这么半扇窗户,已经完全脱落,窗户外一米多的高度下,就是宿舍地基的小山坡了。 跳应该能跳,震着腿是肯定的,但八成伤不着,赵一如摩拳擦掌。 “咬着这个”,唐霜地给她几张纸巾,“到时候跳下去腿麻,可别叫出声来”。 “还是你周到”,赵一如看了看窗户,“以往每次走到这儿,就觉得有一阵清风,没想到果真有一天,从这儿逃出生天……” “别贫了,赶紧跳!”唐霜就差推她了。 一二叁,赵一如在心里数着,四五,跳跳跳! “嗯……”,落在地上的她,才知道这个高度的震动也足以让人双腿发麻、难以直立,“我的腿…” 再反观唐霜,她已经一条腿跨过了窗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赵一如,“别叫唤了,你是觉得我听了会更勇敢吗?!” 赵一如没有说话,只向她招招手,以示接应。 哪成想唐霜一条腿出来之后,上半身卡在窗框里出不来了。 “噗……”,赵一如捂着嘴、弯下腰,尽量不被人发现,但是在忍不住笑,“你的秘密通道,发现了你的秘密…钳制住了你….哈哈哈……” 说着她还是收起这副损友面孔,走上前帮唐霜拨弄胸前的两团肉,“你说你在宿舍还穿这么厚的垫子,啧啧啧…” “行了你够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哪知道还有这阴沟里翻船的操作…” 神奇的是,唐霜跳下来的时候,竟然没有痛到脚麻,而是拍拍身上的土,就直接往小山坡上走。 真是个神奇的女人,赵一如不懂。 翻过小山丘,秦楚已经在车里带着墨镜等候,颇有特工接头的范儿。 然而两位佳丽连滚带爬,身上还沾着土和叶子地上了车。 “师傅麻烦去柳园路24号”,赵一如一上车就开始系安全带,也示意同在后排的唐霜系安全带。 “啧啧,讲究人儿,后排还系安全带,住柳园路的人,命就是值钱”。 “柳园路耶,我听说过,城北的老牌别墅区”。 “城北?城北海景一般的,算不上最好的区域”。 “你们为什么不搬到城南港区住真海景大平层啊?或者其南山上的别墅……”。 “闭嘴!”,听到“其南山”叁个字,赵一如终于有点受不了了,“大哥大姐,咱们的小喇叭先关机好吗?到家再说!” “对了,你不是说要给你妈打电话吗?” 赵一如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打电话,赶紧拨了号码,略微摇下车窗吹风。 电话没有接通。 奇怪了,最近赵鹤笛破天荒地叁天两头出门,今天怕是又不在家。 给她发去了短信解释情况,赵一如才在座位上呼了一口气——从学校到柳园路,打车要至少半个小时,她想要趁机复盘一下整个事情。 -- 孟总 突然,手机振动。她以为是赵鹤笛,迅速接通,“喂”。 “赵小姐您好”,一个沉稳的年轻女声传来,“我是东野集团孟总的助理,孟总知道您现在的情况,他可以为您提供一个安全私密的场所…” “什么鬼!”赵一如没有耐心听完,挂断了电话。 不过仔细一想,东野集团的确是孟家的——赵子尧原配的娘家孟家,她觉得这个诈骗电话还算做了功课,至少个人信息还是对的。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又震动了,和刚才一样的号码,赵一如懒得接,直接挂断。 但是这个号码锲而不舍,一直打了七八次。还是唐霜看不下去了,“说不定人家骗子也有KPI,要把话说到哪个步骤,才算完成任务,你就让人说完呗”。 “我来帮你接”,秦楚一把抢过手机。 “喂”,他还坏笑着打开了免提。 “您好,请把电话给赵小姐可以吗?” “你们孟总派助理打电话,我是赵小姐的助理,助理对助理,这才合理吧”,说完对着赵一如、唐霜龇牙。 “请您让赵小姐接电话”,那头的女声不疾不徐。 “您好,有什么话请说吧,我的朋友们可以一起听”,赵一如只想快点结束。 “赵小姐好,孟总邀请您来东野广场20楼”。 “我去了之后找谁?”,赵一如的语气有点心不在焉。 “您来就知道,我会安排好一切”。。 “那麻烦您帮我转告孟总,他这样骗,没人会上钩,是拿不到奖金的”,说完赵一如挂了电话。 车子驶进柳园路,赵一如就觉得安全多了——四周幽静又开阔,无人的街道上,只有绿荫在晃动。 柳园路24号是一栋独立住宅,但比起真正的庄园——比如赵子尧在其南山住的房子——少了很多私密性,栅栏外的人只要有心,也能透过花园,窥见客厅一二,所以赵一如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锁好两道大门、拉上家里所有的窗帘。 刚拉好窗帘,灯都还没开,小会客厅的座机就响起来了,活活吓了叁人一跳。 屋子里一片幽暗,空调的冷气袭来,再配上这有点突兀的声音——这年头,还有谁用座机——当真是有点吓人。 两个女生一致撺掇秦楚去小会客厅接电话,阿楚不情不愿地缩瑟过去,“唉,本来以为顶多是个黑色幽默片,结果这一路往惊悚片发展…” 进了小会客厅,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开了免提,仿佛慢一点点,电话那头的鬼魂就会把他吸走。 “赵小姐您好,我是孟总的助理”。 叁个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您好”,赵一如淡定回应,一边却在对另外两人摊手打问号——这么执着高效,看样子,不像是骗子啊。 “您现在在家也不安全,如果您需要,可以和朋友一起来东野广场暂住”。 就算是骗子也得有诉求,把她的行踪追的这么细,想必也要付出一些代价,赵一如不禁好奇,难道这个“孟总”真的存在? “这位孟先生,请问他为什么要帮我?” “孟先生是您家族的好友,帮您没有其他目的,请您放心”。 “他唯一的请求,是希望可以和您见一面”。 听完这句话,秦楚和唐霜都兴奋地跳起来,怂恿赵一如答应。 “不好意思,感谢孟先生的好意,我还是更喜欢在家里”。 “没问题,如果您有任何不方便的事情,随时打这个电话,我们会想办法协助”。 “你为什么不去?” “这个孟先生是什么人?” “快快快,打电话说你反悔了,带我们去!” “什么鬼?这么快就卖友求荣了?没听见他说要和我见面吗?”,赵一如没好气。 “见个面而已,又没说单独,大不了我俩在附近守着呗”秦楚对这个孟总的出现格外上心。 “你以后粉丝还会更多的,提前见见大世面吧就当”,唐霜也开口了。 “别闹了,赶紧想想晚上吃什么吧”。 打开冰箱,发现以往满满当当的冷藏柜,竟然空的可怕。 赵一如有点疑惑,妈妈这是短期出门吗?怎么把冰箱都给清空了? “喂,孟先生的助理姐姐吗?我是赵小姐的助理弟弟”,秦楚的声音在小会客厅响起。 “弟弟”两个字他还用了第叁声和第二声。 赵一如冲过去想挂掉电话,被唐霜拦住: “好歹试试这个孟先生的真假,不吃亏”。 “赵小姐说”,秦楚压抑住笑意,“家里没菜了,请孟先生送波龙一对、烧腊两只、卤大肠卤羊腰半斤,大米一袋、点心小菜若干,地址你们都知道的”。 说完就挂了。 “卤大肠卤羊腰?”,赵一如简直气笑了,“这就是你们在粉丝面前为我树立的形象?” “没硬菜,不下饭”。秦楚笑嘻嘻地在沙发上捶腿,“也不知道这个孟总是不是真的,我们还是看看外卖软件吧”。 叁个人你一嘴我一舌地看起了外卖,从轻食看到炒菜,又看到水煮鱼小火锅,最后在速食煮粉和快餐炸鸡之间举棋不定。 “你们这些女孩子,整天就怕吃炸物,难道你那些粉面快碳,不比炸物更可怕?” “粉面佐料还能减半,炸物都是腌入了味儿的,要吃你吃,我吃点清淡的就好”,唐霜不打算让步。 “那就各买各的,也就多一份运费钱,不至于…”。 赵一如话还没说完,门铃响了。 打开门,人已经不见了,只见门口放着一个野餐篮。 关起门打开篮子,一股烧腊的肉香扑面而来——是点点居的肥肠和烧鹅。 “看来这个孟总有一手啊,大半个小时就能买到点点居”,唐霜咂嘴。点点居是东洲的老牌饮茶社,以烧腊闻名,平日不排上几个小时的队,是买不到招牌烧鹅的。 再往里面看,几乎样样都是赵一如真爱——蓝腿儿大波龙、艳姬米、点点居的现包点心,还有布袋装着的、看不出产地的鸡毛菜,成色非常新鲜,卖相不算出色,但赵一如自己家里也种菜,她知道这才是有机蔬菜的模样。 “孟总”此人,应该是真的存在。 “民以食为天,这个人情不大不小,欠了也就欠了,大不了以后还钱给他”,赵一如对着两人认真劝说。 “还民以食为天……价值观这么快就拔上去了”,秦楚揶揄道。 “反正人也验了,不许再以我的名义要东要西了”,她正色道,“外卖又不是买不到”。 她拿起篮子,倒出一些米煮饭,剩下的倒进米桶封好,鸡毛菜拿出来放进框里泡上。 “你们是想现在吃呢,还是等一等再吃?” “等一等再吃吧,我要和阿楚好好参观一下豪宅”。 -- 赵家(1) ⋎ūzнāǐщū.ρw 赵一如把烧腊放进蒸箱低温热着,点心隔水保温,龙虾挪进盆里养上,便带着两人在家里晃了一圈。 自赵一如记事起,她和赵鹤笛就住在这栋房子里了,所以这房子怎么说也有个20多年的历史。期间赵子尧不是没有提过给母女俩换个房子,其南山她们不够格,但港区的顶复完全可以考虑。赵鹤笛喜欢园景,对海边兴趣不大,赵一如则是觉得,同学们一水的城南居民,就她一个住城北,和大家隔开,反倒自在,换房子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这个家一直是赵鹤笛在打理。每隔几年,她就会把家里的色调、植物、家居做一些调整,所以直到现在,房子的装修也不过时,白灰色墙面,挑空的老货水晶吊灯,刻意没有配繁复的欧式家居,而是用简洁的几何木质,只不过色调选了相对时髦的灰绿、蛋青和雾蓝,点缀一丝丝石料——其实是赵一如的要求——整个家的氛围非常宁静。比起港区大平层一溜儿的簇新华丽,赵一如更喜欢这种温和的时光感。 只是房子旧了,有些地方是无法隐藏的,比如这个房子的户型,总体来说不是那么通透——会客空间和餐厅没有一以贯之,也没有大片的落地窗,更不要说开放式厨房。这些缺点不是靠改变装饰就能解决的,所以赵一如一直在想,等她工作挣钱了,要在港区也置办一套迷你公寓,两边随意切换。 自己的异母姐姐们应该早就有了这样的体验吧,她想。 “呐,这个房子就是这么回事儿了”,她带着两人参观完自己的房间,“房间不多,略微有点旧”。 “哇哦,每天在这里的大床上醒来,拉开窗帘”,秦楚已经陶醉了起来,“一定有那种自己放个屁都香的感觉”。 “你太夸张了…”,赵一如无语,“今晚你就睡尽头那间大客房,看看是什么感觉好了”。Ⓧfádìáń.cǒℳ(xfadian.com) 浏览完赵一如房间的书柜和她的彼得兔收藏,叁人都有些饿了。 “正好饭也煮好了,我们先吃吧”,她今天一路奔逃,流了不少汗,想早点吃完收拾好、洗澡睡觉。 但她显然失算了,两人吃饭是很积极,收拾打扫也不偷懒,但是吃完之后,齐齐赖在大客厅沙发上,不肯上楼。 “怎么了?”她有些不解,“你们不累吗?我有欲望都市的碟,要不要看?” “不要不要”,唐霜抢先发话。 “那个…我们想到了更有趣的内容…”秦楚不怀好意地笑笑。 “欲望都市你都觉得不够有趣?”她真是没有想到,秦楚连这个都拒绝。 “嘿嘿…”秦楚戳了戳沙发,示意她也来坐,“我觉得你就比欲望都市有趣啊”。 “啊?!”赵一如感觉到了绝对的“无事献殷勤”。 “你看看你,既有Charlotte的良家气质,又有Carrie的作精本色,还有Amanda…” “快说你要干嘛!”赵一如真的不知道,他说到Samantha的时候,会怎么和她联系到一起去。 “你们赵家…”,秦楚笑着思考措辞,“我感觉就能顶一出欲望都市啊”。 “原来你说这个啊”,赵一如终于明白了。 看来影视剧里的情节再狗血,也没有身边实打实的八卦来得诱人。 “我们赵家,其实很无趣啊”,她转身去小会客厅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这是我的家庭相册…”。 “快快快,坐坐坐”,秦楚赶紧把身边的靠枕拿开,连人带相册把她拉过来。 唐霜也难得一改高冷,向旁边挪了挪屁股,给赵一如让出位置。 相册主要是赵子尧和赵鹤笛在整理,赵一如并不是每一张都有印象,就挑着自己有印象的说。 首先自然是她一生中和异母大姐赵一苇,唯一的合影。 唐霜了解的没错,赵一苇十多年前嫁去了东南亚小国王室。说是小国,其实君主权力不小,王室家族非常富有,也非常封闭,即使赵一苇嫁的只是某旁支公主的孙子,当年也还是经过了复杂繁琐的一系列程序。 只见唐霜如数家珍道,以赵家的地位,把女儿嫁进这种家庭是几乎不可能的,就算真的挤破头进去了,日子也不会好过。但是赵一苇的生母是本地名门孟家的女儿,当初赵一苇和那位旁支公子的绯闻一出来,孟家就赶紧去当地打点媒体、网络旧交、结识新友,帮她铺好了进入当地社交圈的路,还在她的嫁妆上重重加码,这才把她风风光光嫁过去。 “你了解的这么透彻?”赵一如不知道唐霜原来还有这方面的八卦爱好,“要不你来替我讲好了”。 “我只了解你们家大房”,唐霜淡淡道,也不知道怎么说会让赵一如更能接受。 “也是,一般人都不太会去追究后面几房的”,赵一如感叹道,“如果大房的大妈不那么早去世,也不知道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这位大妈是孟家老爷子唯一的女儿,据说年轻时清丽绝伦,孟家上下都对她的婚事期待甚高。但是没想到,她最后爱上了家里工人的儿子赵子尧,说什么都要嫁,甚至不惜怀上孩子来要挟。 “那这个孩子就是赵一苇吗?”,秦楚问 “不是,赵一苇是老二,她上面还有大哥赵一鸿”,唐霜抢白。 赵一鸿出生后,因为是孟老爷子的第一个孙辈,受尽宠爱,也让孟老爷子对这桩婚事有了改观,给俩人补办了婚礼。赵子尧从那个时候起,正式进入孟家的圈子,成为东洲新贵。 “怪不得有人说我爸是软饭男…”,赵一如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家族往事。 几年之后,赵一苇出生,那时候孟家男系也新添了孙子孟笃实,反倒显得赵一苇这个外孙女分外珍贵,老爷子依然宠的天上地下。 “你这是哪儿看来的知音体故事?”赵一如揶揄她道,这故事听起来,简直像是有人在孟老爷子床头装了监控。 “自己家的事都不知道,好好听着吧你就”,唐霜没好气。 悲剧发生在赵一苇还小的时候。那天赵一鸿和妈妈外出,在滨海高速遇到了车祸,妈妈当场殒命,赵一鸿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但是下半身再也无法活动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我见过他一两次,确实是坐轮椅的”,赵一如回忆起这位大哥的脸庞,其实大哥长得不错,五官笔挺坚毅,只是可惜因为常年不能活动,身体萎缩得有些瘦小。 而且他如今快四十的年纪,还完全没有成家的迹象,估计那次车祸,应该是伤到了根本。 “唉,我要是你大哥,心里得多不平衡啊,开局多好的牌…”,秦楚感叹道。 赵一如何尝不这么觉得,但从她和赵一鸿仅有的几次接触来看,这位大哥似乎对自己的状况很坦然,至少面对“外人”时如此。她记得他给自己定做了一系列羊绒和丝质方毯,专门盖在轮椅上遮住双腿,搭配他的西装领带,是个很得体的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唐霜补充道,“我看资料说,赵一鸿和赵一苇,其实都是在孟家长大的,由孟老爷子亲自照看,你也知道,你爸…”。 “不靠谱”,赵一如毫不避讳,“我知道,大妈去世没多久他就再婚了”。 “所以现在的‘赵太太’是二房?”,秦楚问。 “是叁房……”,赵一如和唐霜这次倒是异口同声了。 大妈去世之后,两个孩子在孟家养着,赵子尧时不时去探望,一来二去,就和孩子的保姆有了一段。 小保姆不懂事,以为自己有了孩子就能上位,结果大着肚子向主家坦白的时候,赵子尧已经准备再婚了。 其实赵子尧再婚的人选,已经让孟老爷子很不满了——是东洲连锁茶馆“玉楼春”的老板娘,打工妹出身。更重要的是,她嫁给赵子尧的时候,还怀着前夫的孩子。 “你爸这个度量…啧啧啧”,秦楚感叹。 “这也没什么吧,听说她前夫是意外去世,留下了遗腹子,她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弃,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女人”,唐霜解释道。 赵一如点头。 P.S.大家不要急,H在路上。 -- 赵家(2) Yūzнāǐщū.ρW 其实这是她第一次听说叁哥赵一鸣的身世,听唐霜这么一解释,她也就明白了,为什么赵一鸣身为现任太太的儿子,却很少参与赵家的事——他其实根本不是赵子尧的儿子。 不过细细来,这位“玉楼春”真是双商在线——有情有义生下前夫的遗腹子,又识时务地冠上赵家的名字,赵子尧再怎么亲疏有别,总要给养子几分薄面。 “等一下等一下,那传说中的小保姆呢?”秦楚已经开始凌乱了。 “小保姆生了我二哥赵一鹏,因为生的比赵一鸣早,所以大家还是称她二房”,赵一如很少见到这对母子,赵一鹏也通常被排除在孟家的圈子之外,只和赵家兄弟姐妹来往。 “我听说的是,再婚的事情本来就让老爷子不高兴,小保姆肚子也大起来之后,干脆被赶了出去,好不容易生了儿子,才得到一笔抚养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唐霜回忆道。 这是她喜欢看八卦的原因,人生的配置和际遇不可求,不代表人的选择不能变通。 事实上,很多时候,决定命运的,往往是自己的选择。 就拿这位小保姆来说,如果不妄图女主人的地位、好好把赵一鸿赵一苇带大,孟老爷子一定会感激。不说处成一家人,至少她的丈夫孩子,绝对都能享受孟家的庇荫,甚至如果运气好,她的孩子成为下一个赵子尧也未可知。Ⓧfádìáń.ℂǒⓜ(xfadian.com) 可是一念之差爬上了男主人的床,生下了根本不被生父重视的孩子,一辈子就指着那点抚养费,可以说毫无翻身的希望了。 所以唐霜从不寄希望于任何人,她最能把握的,从来只有自己。 “我和二哥见过几面,他在星洲也是挂了闲职的,过得还可以”,星洲集团是赵家产业的名字。 赵一如对这件事的理解和唐霜不同:她知道二房最终远远未能如愿,但如今的生活,早已超出了她一个小保姆所能努力的范围。就算当初在孟家好好干又如何?保姆的工作不好找对象,结了婚、自己也有了孩子,工作能不能保得住还另说。退一万步讲,工作保住了,一直在大宅里服侍别人,自己的孩子得不到妈妈的照顾,甚至还要给少爷小姐当跟班,孟家给的优恤又能帮到几分?如今赵一鸿绝后、赵一苇远嫁,一边也没捞着好。等她老了,世上有几个人还记得领她的情? 在那个年代,她最稳妥的出路,就是挤进男主人的家庭。哪怕做个没人待见的旁支也好,至少有儿子傍身,没人能落下她的这一份。 赵一如每每想起,都觉得这样的大家庭令人窒息——事实上,一切由财富权势构造的高塔都令她窒息。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不要和这样的家庭扯上关系。 “赵一鸿残疾、赵一苇远嫁、赵一鹏闲职、赵一鸣是继子”,秦楚一个一个掰着手指头顺,“那你们家现在,到底是哪个在当家?” “听说叁房现在是最有实力的”,这个问题有点超出了唐霜的知识范畴,她看着赵一如。 “目前还是我爸当家,但是叁房的二姐赵一蒙,也在一线帮忙”。 “叁房…那就是玉楼春的女儿”,秦楚顿时来了兴趣,“她是不是很美?” “确实挺美的”,赵家人普遍不高,但赵一蒙可能是遗传了妈妈,身材高挑,比例匀称,光从外表看,都是当仁不让的女主相,“气质非常好,是事业型的干练女子”。 “那这位玉楼春,一定也很美…”,秦楚思忖道,“就这你爸还不收敛?” 这个问题赵一如也很想当面问一问赵子尧。 “这话应该叁房的人去问他吧,我没有这个资格”,她转念一想,“其实我爸对叁房应该是有感情的,他们到现在都没离婚,而且算起来,我爸再婚之后,应该是消停了几年的”。 在二姐赵一蒙之后,赵家的子女,很明显出现了好几年的断层,才有了四房的女儿赵一鹂。 只不过四房还没来得及拼个儿子,赵一如就出生了。 “赵一鹂…这个名字也是野心十足了”,秦楚咂嘴。 赵家遵从孟老爷子“花鸟风月”之意,一直是女儿用草旁,儿子用鸟旁。但四房坚决要求女儿也用鸟旁,赵子尧懒得计较,她闹就让她取了——反正赵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名字又不值钱。 到了赵鹤笛这里,她直接放弃了偏旁,给赵一如取了个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名字。 “你这个爸爸,还真是个人物”,唐霜抱着靠枕,倚在沙发上说道,“高攀娶了白富美,事业上逆袭不说,又是再婚、又是出轨,岳父竟然也管不了他”。 “他和孟家关系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赵一如老实说,“反正大姐婚前聚会的时候,孟家人几乎都到了,可能面子上还是维持住了吧”。 说着,她指着相册里最大的一张照片。这是赵一苇婚前,赵家在其南山的别墅设宴,所有赴宴人员的合影。 前排站着的是赵家的核心成员——大房和叁房,旁边和第二排的中间是孟家人,赵一如和赵鹤笛则站到了第叁排的边缘。 她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在学校里不出挑,在家里也不是焦点。好在身边优秀的同学都出国了,她考上了东洲大学这样的本地名校,像普通人一样规划了自己的未来。 普通人?谁又不是普通人呢? 她现在期待的,就是好好毕业、找一份工作,有一个自己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再也不用回到赵家去。 -- 通牒(1) 第二天早上起来,赵一如果然看见,秦楚在客房门口的走廊边,“噗噗”放了几个连环屁。 “啊,我的屁也变得高贵了起来”,他满脸陶醉道。 赵一如虽是不忍卒听,但秦楚修长的双腿、向前微倾的曼妙身姿,被走廊边窗户透进来的光描成一个带金边的剪影,竟让她觉得美不胜收。 真是个妖孽。她拢起头发,穿好衣服下楼准备早饭。 要真说起来,这俩人自从前晚客套地勤快了那么一次,今天算是原形毕露了。 “这龙虾粥鲜是鲜,但姜丝混在里面,吃着难受”,秦楚蹙眉。 赵一如点头,粥是昨天送来的波龙煮的,她为了确保风味,放了细密的姜丝而不是显眼的姜片。按照赵鹤笛的习惯,姜丝最后会被一根根挑出来的,但赵一如不赞同。相反,她觉得这种行为非常不尊重劳动者——对于正常回报,给予正常付出,挑姜丝超出了这个范畴。 “难受你就自己挑出来,或者尝尝这个”,她指了指一旁的烫青菜。 “这个菜烫的熟了点儿”,唐霜评价道,“少了点街头味”。 “鸡蛋也过熟,溏心都没了”,她又加了一句。 “好,意见收到”,赵一如点头,“第一次做,尽量往最安全的方向,下次调整”。 “嘿,没想到啊”,唐霜紧盯着赵一如,“你平时看起来不沾烟尘的,家务还是一把好手”。 “脾气也不差,绝对是当家女主的料”,秦楚补充,“赶紧赶紧,跟那个孟总凑一对儿得了”。 这个孟总怎么还阴魂不散了?赵一如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吃完饭,两人齐刷刷去小会客厅看起剧来。 “同志们,劳动果实,叁个人种是快乐,一个人种是苦涩”,赵一如示意他们挪动玉腿去厨房收拾。 “不要打搅我的沉浸式贵妇体验”,秦楚张牙舞爪伸了个懒腰。 “你们家不请阿姨的吗?”唐霜疑惑。 也对,自己家确实比较特殊,赵鹤笛一直坚持家务亲力亲为,除非宴客事多情急,她才会请人短暂帮忙。但其实以她们母女的地位,宴客的机会也少得可怜。 算了,离决赛也没几天了,赵鹤笛向来教育她,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人是她带来的,那就负责到底吧。 洗完碗,还没来及擦掉手上的水,就听见秦楚高亢的嗓门:“快来快来,决赛有消息啦”。 果然,东大姐妹花高票入围。 赵一如对此毫无波澜,唐霜则是一脸的毫不意外。 节目组很贴心地第一时间发来邮件,解释决赛的细则。 决赛分为晚装展示、泳装展示、才艺表演、快问快答四个环节,每个环节由现场评委和观众共同打分。其中晚装可自备、也可由主办方提供,泳装由主办方统一提供,才艺节目自选,但要在48小时内呈报,快问快答不给题库,全看现场发挥。 “啧啧啧”,秦楚作为去年社会学系数一数二的学霸,忍不住插话,“我来帮你们分析一下啊。 这个晚装呢,体现的是社会资本,代表一个女人的可娶性。 泳装呢,是性资本,代表一个女人的可操性。 才艺呢,是文化资本,对应的是可爱性。 最后这个快问快答,体现的是个性”。 “正解”,赵一如赞同道,“所以也看得出,评委老爷们想看到的,按照顺序分别是:太太、情人、女人、人”。 这么陈旧的赛制设计,真是让她一阵作呕。 唐霜倒是沉默了一阵子,才冷硬地开口:“晚装让人各显神通,泳装却要求千篇一律,这是为哪个有资源的人量身定制的规则”。 赵一如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秦楚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么迂腐的赛制,你还准备认真对待它?”赵一如还是决定说点什么。 唐霜点头,这不是因为她赞同,而是因为她很清楚赵一如为什么不在乎。但她唐霜不一样,她是怀揣大女主剧本来到世上的,批判赛制远不如寻求破局来得重要。 自怨自艾的陋室明娟不适合她。 “嘿,你们看我在大门口发现了什么”,秦楚突然冲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深紫色盒子。 赵一如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漏跳了那么一拍。 盒子来自她最喜欢的牌子,深紫色包装足以让她心跳加速。但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她预感一切不止于此。 夏天伊始的时候,她刚刚逛过店铺。在里排长礼服区域,有一件本白色丝麻长裙,随意但流畅的裹身挖肩设计,下身收窄交叉,留出极飘逸的裙摆和拖尾。麻质古朴,剪裁却现代,她一看到,就能想象自己穿上的样子。 摸到这个紫色盒子的刹那,她直觉里面就是那条裙子。 -- 通牒(2) 事实上,她猜对了一半。 裙子是那条裙子,但盒子里还多了一张卡片和一套首饰,材质是月光石和泛着蛋青色泽的蛋白石,银色链身,一整个冷如月神。 完美契合,赵一如只能给出这个评价。 秦楚一把拿过卡片,上面没有实质内容,只有手写的“To Ms Tang, Jo”和时间日期。 算算日子,就是今天下午。 “这是怎么回事?”秦楚好奇心快要冲破喉咙,“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振奋?!” “因为我知道这个牌子适合小个子的长礼服没几件,猜到了会是这件”,她笑笑,心里却激起一点好奇。 “这张卡片是咱们这一带比较有名的私人造型师Jo”,她的工作室从来都是熟人介绍预约才能进得去,赵一如只在成年的时候被妈妈带去过一次,“她品味非常好,唐霜一定会满意的”。 “送这些的人…应该就是那位孟总吧”,唐霜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赵一如不能确定,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个很周到的人:送她品质精良的衣服,但配上不算昂贵的首饰,让人不会有负担;送唐霜的只是一次免费造型,举手之劳解燃眉之急,又可以让她自由发挥。 赵一如写下了一个近郊的地址交给秦楚,让她陪唐霜去,自己就不去了。 她决心要弄个清楚。 但是等不到她亲自去问,下午唐霜和秦楚前脚刚走,后脚小会客厅的电话就响了。 “赵小姐您好,我是孟总的助理”,正如赵一如所料。 “替我谢谢孟总,裙子很漂亮”。 “如果您有其他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们”。 挂断电话之后,赵一如才发现,这一次好像没人再提见面的事。 她心里怎么了?是好奇?是期待?是失落? 同样是这个神奇的下午,赵子尧的车出现在了柳园路,车上只有司机,说要接赵一如去赵家。 所谓的赵家,就是赵子尧在其南山的家,住着赵子尧叁房。几年前,没有赵家血脉的赵一鸣结婚搬走,只有赵一蒙还和父母同住。 但是这次去,赵一如发现在主屋旁边多了一栋更现代的钢结构独立屋,车子停在了这栋房子门口。 进去之后她才发现,这是大哥赵一鸿的房子。观感和大多数房子都不一样——开阔却的大平层,遍布智能家居仪器的墙壁,铺设了完整轨道的家居动线——一看就知道是残障人士的家。赵一鸿长年依靠医疗和助理团队,虽然单身,但还是需要一整栋房子来安置雇员、满足工作和社交需求。 赵子尧到底还是心疼长子,赵一如心想。 赵一鸿正在书房等她,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赵子尧也在。 “爸…”她低下头,“哥哥好”。 赵一鸿点头,不跟她客套。 果不其然,这场谈话的重点,依然是孟总。 首先,赵一如确认了他的身份——的确是赵子尧原配夫人的娘家侄子,赵一鸿的亲表弟,按道理应该叫赵子尧一声前姑父。 其次,赵一鸿也重申了这位孟先生的诉求:和她单独过一夜。 这种要求竟然通过正儿八经的家长渠道来提,赵一如真不知道该说他傲慢还是愚蠢。 “我需要和他发生点什么吗?如果我拒绝呢?如果他对我没兴趣呢?”她无意纠缠“这个男人好不好”之类的问题。 “他…见过你”,赵子尧抬头,看着赵一如。他锐利的眼神让赵一如心中一震——原来爸爸作为男人,也是有勾人的地方的。 他见过她,言下之意是,至少确定他是有兴趣的。 所以他打算怎么验货呢?她有拒绝的余地吗? “至于你们怎么相处,当然没有明说,也不需要说这么清楚”,赵一鸿接话。 “那如果哥哥你看上一个女人,你会怎么设想这一夜呢?”赵一如本来只想就事论事,但话一出口,才发现似乎不妥,赵子尧盯她的眼光更锋利了。 倒是赵一鸿,温和地回应:“我会设想一个愉悦、交融的夜晚,务必令她难忘”。话虽露骨,但是他的肺腑之言。 赵一如习惯他人冷漠,却不习惯突如其来的推心置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家里不逼你,但这是个好机会”,赵子尧终于回答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爸爸你当初也是这样抓住机会的吗?”赵一如轻声问。 赵子尧眼中的精光突然聚拢、对着她如利剑般扫射过来。她能感受到他的怒气,以及那份难以抑制的不可置信。 为什么在他心目中,那些最真诚的问题,也能成为穿心箭?赵一如觉得可笑。 “一如,咱们就事论事,笃安是个很好的人…”,原来他的名字叫笃安。 “我小时候和他一起住过,他是个纯良坚韧的孩子,家里虽然为你做了安排,但绝不会亏待你…” “这些应该由我自己来判断吧”,赵一如依旧轻声。 赵一鸿不动声色,但心里不由感叹,孟笃安没看错,柔弱纤巧的外表,往往却能包裹坚硬的心。 就像她母亲一样。 这场谈话以赵一如的不辞而别告终——其实也说不上不辞而别,她到底还是打了招呼的,只不过是在对方放她走之前。 谈话就是谈话,有一方不满意就可以结束,哪有什么辞不辞别。 -- 决赛(1) 因为这份心事的纠缠,周六晚上的决赛录制,赵一如可以说全程不在状态。 礼服她还是选择接受主办方的安排,把深紫色盒子塞进了衣帽间的深处。因为决定的迟,只能从挑剩的衣服里选,她最终穿了一件姜黄色吊带长裙进行晚装展示。老实说黄色不算衬她,因为她既不白也不黑,浅小麦色的皮肤,如果不是现场光打的足,她几乎要和姜黄融为一体。 不过好在衣服很合身,她的仪态也过关,算是风平浪静地完成了走秀。 所以晚装展示之后的10进8,现场评委还是留下了她。 但不得不说的是,Jo为唐霜设计的造型,实在是太美了——她巧妙地用改良旗袍中和了唐霜身材的西化感,完全不强调胸,却能勾勒出完美曲线;红唇配复古卷发艳光四射,却又用皇家蓝礼服和蓝宝石配饰压住了风尘气、尽显雍容。 唐霜没有经过仪态培训,但她胜在挺拔自信、气场如风。 什么叫天生丽质,这就叫老天爷赏饭吃。 下一个环节是泳装,自然更是唐霜大杀四方。她非常心机地在腰间系了一条纱巾,一方面掩盖不如其他人纤瘦的腰腹,另一方面也凸显她得意的腰臀比,算是在有限的规则里寻求了效果最大化。 因此,泳装展示结束后的“最佳体态奖”,众望所归地颁给了唐霜,顺利8进5。 终于到了才艺环节。唐霜报的是一段舞蹈,赵一如弹了一段小时候被逼着学的钢琴,都是没什么趣味的项目。 有意思的是辛未然,她今天的礼服是光着脚展示的——本应接地气的质朴感,却被她演绎出一如既往的仙气飘飘。就在赵一如无法想象她还能如何更接地气的时候,她在才艺环节表演了拉面和一分钟包20个饺子。 而且她拉的面是真细啊,饺子也各个薄皮大馅,绝非临时速成。 速成也没人会选择这个项目吧。 才艺展示一结束,赵一如就在后台拦住她,提出交个朋友。 辛未然一怔,显然她已经知道了赵一如的身世,可能没想到她会直接来和自己交朋友。 到了这个时候,赵一如才发现,辛未然仙气飘飘不是因为她气质多么超群,而是因为她真的与其他人有隔阂——她几乎不参与女生们的闲聊,也不见有亲友来后台探访,更不会主动与制作方寒暄客套。自始至终,她就是一个人在后台静静候场。 但她也并不是清高自持,当赵一如接近她的时候,她同时表现出的局促和欣喜是骗不了人的。 不得不说,这种清冷气质和才艺形成的反差,是可以吸引到不同年龄层的观众的,所以当晚她的人气始终居高不下。 鼓声捶响,决出叁甲前的最后一个项目——快问快答——拉开帷幕。 一旦决出叁甲,最后的名次就完全由评委决定了。 赵一如最后出场,在此之前,后场的转播线路切断,不让其他人提前知道问题。 “请问赵小姐,友情和爱情如果冲突,你选哪一个?” “爱情”,这是当然,爱人可以是朋友,而朋友是不能兼任爱人的。 “冬天和夏天,更喜欢哪一个?” “冬天”。 “事业和家庭,更看重哪一个?” 这都什么过时的问题,赵一如在心里想,但还是不假思索回答:“家庭”。 “高跟鞋和平底鞋,更喜欢穿哪一个?” “平底鞋”,难道他们不知道小个子的人穿高跟鞋也没什么区别吗? …… “长发和短发,更喜欢哪一个” “短发”,赵一如发誓,如果再来一个这样的蠢问题,她就退赛。 “如果在严翀先生和温睿先生当中选一位作为荧幕情侣,你会选哪一位?” 这倒真的是个好问题,她立马回答:“严翀先生”。 这下主持人来了兴趣:“赵小姐可能不知道,你是今晚唯一一个选择严翀先生的,可以问问您为什么吗?” “我猜可能大家选择温睿先生,因为他是个儒雅的戏骨”,赵一如看了一眼台下一身烟灰色西装的温睿,“但我很难把他当成一个纯粹的演员,在我心目中,他首先是一个男人,一个迷人的男人”。 和这样的人合作,应该很容易让她偏离职业道德吧。 话音刚落,台下竟然出现了一阵复杂的惊叹声。赵一如没来得及分辨,直播就继续了。 “你觉得自己身体最美的部位是哪里?” “手” “你个人最好的解压方式…” 在这一刻,赵一如决定调皮一下,抢答道:“自慰”。 她能听见一旁的主持人小声惊呼了一下。 直播覆水难收,没有人可以像录制的时候那样把她剪掉了。 当然,这也成了她当晚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 -- 决赛(2) 回到后台,首先迎来的是唐霜的大白眼。 “我知道我知道…”,她举手投降,“拉低了您参与的比赛的格调…”。 “要不是吃你的住你的,我真是要…”,唐霜做了一个封嘴的动作。 五位参与问答的佳丽回到台上,等待揭晓5进3的结果。 说实话,到了这个阶段,赵一如已经非常疲乏了。确切说,早在泳装展示的时候,她就厌倦的不行——这个比赛实在太空洞、太无趣、太迂腐了。她刚才说出“自慰”二字,完全就是被这份百无聊赖逼到跳脚。 但是已经出于礼貌走到这一步了,她似乎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退出。 人算不如天算,这不,时机来了。 主持人打开信封,进入叁甲的佳丽,按照人气高低分别是:赵一如、辛未然、解佳澍。 唐霜屈居第四。 赵一如第一时间望向唐霜,看得出穿着日间礼服的她,尽管极力克制,仍然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愤愤不平。 一切再明显不过——展示泳装的唐霜是舞台的王者,但在才艺和问答环节就直接被抛弃。 主持人似乎想要抓住这个话题炒热点:“我们看到有些网友的评论,认为美呢,是分高下的,雍容性感之美,在选美舞台上,终究要输给淡泊心智之美,请问唐小姐怎么看?” 唐霜直到这一刻,依然保持冷静的表情,反倒是赵一如忍不下去了。 “美分不分高下我不知道”,她一把夺过话筒,“但我相信品味是有高下之分的,判断力更是有高下的”。 “我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在座的的各位,都没有定义美的资格”。 “这不是我想要参加的比赛,祝各位玩得开心”。 说完,她不忘把话筒插回原位,转身离场。 她也想过要不要鞠躬、保持最后的礼貌,但还是决定不了,她忍耐了这么久,已经是最大的礼貌。 于是,这一年的东洲明珠,在直播之夜出现了“几十年未有之大乌龙”——在5进3的关头,因为第一名赵一如的退赛,而临时将位列第四的争议选手唐霜递补进叁甲。 最终的排名是辛未然、解佳澍、唐霜。排名完全不劲爆,但决赛的过程可谓曲折,一进入后台,赵一如就听见工作人员说有采访上门。 “关于退赛,要说的都在台上说了”,她耐心解释,“如果是其他话题的采访,在合约范畴内我会配合”。 是的,还有合约在啊,她之前的表现也不知道算不算违约。 不知为何,倒也就没有采访来打搅她了,工作人员甚至带她去了一个隐蔽的化妆间。 等到唐霜戴着季军的小王冠和绶带回到化妆间,秦楚和赵一如已经坐在那儿等着,赵一如甚至有点昏昏欲睡。 “你是哪根筋搭错啦?”,唐霜最恨她不争气,上来就批,“都进前叁了,说不定今年的后冠就是你的呀!真是气死我了你!” “你还别说,她最后那段讲话绝对会火的”,秦楚学着赵一如的腔调,“我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在座的各位,都没有定义美的资格”。 “哈哈哈哈哈”,唐霜还是忍不住笑了,“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我没有针对谁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在座的各位,都是傻×”。 赵一如一听也噗嗤笑了。 “好啦好啦,今天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宵夜我们去好好吃顿火锅,怎么样?”,赵一如摩拳擦掌地建议。 “我不行,我有庆功宴要去…”唐霜有些不自在。 这时正好温睿来找赵一如,见到唐霜也在,一道恭喜了她,还顺便夸了秦楚的西装。 “是Jo工作室借的,超合身”,秦楚答道。 这下轮到赵一如和温睿同时顿了顿。 温睿自然是不知道这其中的来头。 赵一如则是又一次体会了孟笃安的周到。 秦楚陪唐霜去了庆功宴,化妆间里只留下她和温睿。 “还记得快问快答的第五个问题吗?”温睿打破沉默。 啊,就是那个“希望爱人是因为外表还是内在而爱你”的蠢问题。 “我记得你的回答是:一个人不被你外表所吸引的人,大概率不会关注你内心美好与否,而一个爱你相貌的人,至少还有爱你内心的可能”。 赵一如微微点头,自己随便一说,他竟然还记得。 “那你来听听这个回答”他打开手机,里面传来唐霜的声音:“美貌一眼可见,内在则需要时间检验。爱我内在,那岂不是见过我的外表却不爱?这种人我不需要;而一个爱我美貌的人,我有信心他绝对会爱上我的内心”。 这的确是唐霜会有的回答。 “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温睿关上手机,笑容别有深意。 “因为你母亲是另一个你,你父亲是另一个唐霜”,温睿把放在化妆桌上的手机拿起来,“不知道你最终会长成哪一种。” 说完就只留下赵一如在镜子前发呆。 后来再回想,这其实是她很长一段时间内最后一次见到他。 -- 决赛(3) ⋎ūzнāǐщū.ρw 庆功宴持续到深夜,赵一如不放心,还是决定醒着等俩人回来。 礼服早就还回去了,她洗掉妆容和发胶,换上了家居的丝绵长裙,披着薄毯坐在沙发上打盹。 “唉呀呀我们的东洲小珍珠,怎么在这儿可怜巴巴的呢?”,门口传来秦楚的声音。 赵一如一下子惊醒,笑道:“还不是被你这颗东洲夜明珠给比下去了”。 转过头去,发现唐霜换上了轻便的银金色单肩小礼服,发型没变,一样的复古红唇。 “Jo品味好又贴心”,赵一如感叹道,“这次多亏她了”。 “好一个避重就轻”,唐霜一边摘耳环一边直言不讳,“明明多亏的是那位孟总”。 这个人看来是绕不过去了。 “不然你就见一面吧,替咱说声谢谢”,秦楚欣赏着自己的西装,随口道。 “总之我会通过合适的渠道表达感谢的”,赵一如刚准备提和赵一鸿见面的事,却看一旁的唐霜神色复杂,感觉气氛不对,只好按下不表。Ⓧfádìáń.cǒℳ(xfadian.com) 想起赵一鸿提起孟笃安的倾心称赞,赵子尧在一旁的沉默观望,赵一如心越来越乱。 矜持和骄傲从来都不在她的字典里,她从小是不受关注的孩子——小身板儿、又黑又瘦,到了青春期才略微显出清秀来。如果不是赵鹤笛坚持在仪态方面言传身教,如果不是富有的父亲让她在门缝里看一眼浮华,如果不是自己幸运考进大学有了些许自主,她现在其实是一个完全不起眼的女大学生。 这个人到底为什么对自己感兴趣呢?事实上,那些评委和观众,又是为什么纵容自己在比赛里走到最后呢? 自己到底是依凭什么,才能自在地活在这世上、甚至什么都不用渴望? 原以为在出动了赵一鸿和赵子尧之后,赵家已经无人可用。没想到他们还保留了一个杀手锏——赵一蒙。 决赛后的某个工作日,唐霜和秦楚搬回了宿舍——用秦楚的话说,趁着热度还在,保持一定的曝光度。 似乎有感应般,第二天赵一蒙就打了电话来,说要上门拜访。 “可是…我妈不在家”,赵一如觉得,这种会面,怎么也得家长在家吧。 “没关系,我去看看你”,赵一蒙柔声道。 赵一如一下子缓过神来——这是冲着她来的。 这下她无论如何得打电话给赵鹤笛了。 电话倒是打通了,赵鹤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原来是在温泉疗养中心午后小憩,突然被叫醒。 “一蒙姐说下午来我们家”,赵一如只拣了最要紧、也最中性的部分说。 “那你好好招待她,我赶不回去了”。 “妈妈你还好吗?”她总觉得赵鹤笛听起来略显虚弱。 “这些天在辟谷,吃得少,不要紧的”。 说完就挂了电话。 赵一蒙是赵子尧实质上的继承人——虽然赵一鸿原配长子的身份不容忽视,但所有人都知道,将来真正掌握星洲的,不会是他。 所以她这次来,性质是“皇太女探访低位庶妹”。赵一如赶紧收拾了一楼的所有房间,把院子里的杂草修了修,还摘了几颗熟透的枇杷,配上刚挂果不久的杨梅,煮成一壶茶等她来。 “这是你烤的吗?很好吃”,赵一蒙毫不骄矜,拿起赵一如准备的面包片和杏子酱就吃。她吃相优雅,连赵一如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面包是我做的,杏子酱是妈妈做的”,她盘算着家里好像没有存货了,就没有提出送给赵一蒙一罐。 赵一蒙点头:“一下子一如都长这么大了,是个既有想法又能实干的姑娘”,她记得赵一如出生的时候,母亲正和四房斗得胶着,赵鹤笛作为五房突然上位,她还隐隐有些痛快。如今她已过而立,早已没有了那些小算盘,只是真心为这个妹妹高兴。 赵一如沉默地低头。 这个姐姐从小不管去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身材出挑、相貌娇美,学业更是出类拔萃,几乎是所有东洲市商界家族女儿们的噩梦。 赵一如倒是没有嫉妒或者害怕过她。一来她们相差十岁,很少被拿来比较,二来赵鹤笛从来不会教育女儿跟任何人比较,她只会告诉她这个姐姐很优秀,对手还是榜样,全看自己的选择。 赵一如选择以她为榜样。 “姐姐来找我,也是为…孟公子的事情吧”,她想来想去,觉得公子二字最贴切。 “你都知道了?”赵一蒙笑笑。 “大哥和爸爸找过我了”,这些赵一蒙应该知道吧,“我理解姐姐作为家长必须来,但是作为女人…”。 她没有说出后半句——作为女人,你真的认为这是件好事? “我和孟先生有过不少接触”,赵一蒙看她紧张,轻抚几下她的后背,“我可以向你保证,于公于私,他都绝对是个正派、自律、负责任、能共情的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提出过夜”,这也是赵一如不解的地方,“相信他有他的计划,你可以放心去了解看看”。 话已至此,赵一如无路可退。 她只好拿出煮好的茶,倒上半杯请赵一蒙品尝。 在赵一蒙回味称赞的间隙,一个想法突然闪过脑海:如果她生在赵一蒙的位置,会是如何? 她会坦然接受成为继承人的安排吗?她会年过叁十全情工作毫无绯闻吗?她也会为异母妹妹的姻缘主动张罗吗? 说到底,这些问题,不是她需要考虑的。她只知道,夏天到了,室外待久了,一身的黏腻。 -- 初遇(1) Yūzнāǐщū.ρW 几天后的傍晚,赵一如翻出衣帽间深处的深紫色盒子。 丝麻长裙透而不露,朦胧含蓄。如今又发现了穿脱方便这个优点。 几乎就是为这一夜而生。 这么一想,她突然浑身一个寒颤。 车子9点准时到了柳园路。赵一如没有戴首饰,换了双中跟鞋就上了车。 车里空气微凉,她又没穿外套,冷不丁抖了几下。 事实上,每当她想到这个男人和这次邀约,都是这样的反应。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这个问题在心里一扎根,就再也挥之不去。 赵一如还在胡思乱想时,房门被打开了。 那是一间和其他房间都不一样的套房。入口处的墨绿墙色、水泥嵌条矮柜和墙上霉绿色调的画作透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雅趣,走进去是一条幽深的过道,隐隐映着浅黄的光。空气微寒,有淡淡的湿意,她轻轻摩挲了一下手臂,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寻找冷气出风口。 当她收回目光,他就在眼前。 “孟公子”,她预设了无数种见面的场景,但是此刻一种都派不上用场,只好笨拙地伸出手,“我是赵一如”,既然是交易,那就保持商业礼节吧她想。 男人的手温热、干燥,微微有一点骨感,但肌肤却是细腻的,摸在她手背时毫无登徒子的急躁,而是有礼有节,让她有一丝意外。 “恭喜赵小姐”男人松开手,引他进入客厅,在微黄的灯光下,她这才看清他的长相。Ⓧfádìáń.ℂǒⓜ(xfadian.com) 恭喜? 他想必是在说比赛的事吧。 也对,虽然没拿到名次,但却搭上了这么个“飞上枝头”的机会,是挺值得“恭喜”的。 怎么说呢?黄光总是显得人温暖,但是这位孟公子,即使在这样的灯光下,也难掩眼中的幽暗。 至于长相,她甚至忘了去看,只是直直盯住他的眼睛。 她有那么一刻失神,之前设想过的种种风流公子形象,一瞬间坍塌。 “要喝点什么吗?”他微笑,转身去酒柜取酒,“听你在节目里说爱喝威士忌”。 “那种瞎编出来骗老男人评委的话还真的有人信啊”赵一如脱口而出,却发现面对的人不合适,“我和孟公子喝一样的”。 小小的银色盘子有浅浅的斑驳,放在她面前时,那光泽正好照亮他的脸,让她看清他细长的眼睛和略微泛粉的唇,却也不至于让她觉得刺目。 这个人选的东西可真好看啊,她在心里暗想,从门口的柜子、画,到这一室的摆设,每一样都是她梦中家的样子,甚至连水晶灯上的泛旧、玻璃杯上的浅痕都是那么的合乎时宜。 孟笃安似乎看出了她的好奇,轻声提醒:“赵小姐可以先尝尝酒,我再带你参观也不迟”。 赵一如感觉自己暴露了,赶紧低头喝了一口酒。 竟然是她最爱的长相思!他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他们俩有如此之默契? 不可能,他这种熟男,怎么可能喝这么淡如酸果糖一样的酒。 难道他是为她准备的? 是谁告诉他的? 这么多念头闪过,她竟然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不禁为自己感到骄傲,于是忍不住嘴角微微扬起。 该死!我怎么笑了? 她赶紧回到原本的表情。 该死!这个表情变化也太生硬了吧? “赵小姐笑了”孟笃安不无戏谑。 “这是孟公子平常喝的酒吗?”她一问出口就后悔了,来就来了,何必问这么多他的私事。 “我平常不喝白酒”他笑了笑,但她却不敢抬头看。 怪不得,看来他还稍微提前打听了一下她的喜好。可是为什么呢?那他平时又到底喜欢喝什么呢? 问题一个盖过一个,好奇心层层卷来。 赵一如,快打住! “怎么,不喜欢?”孟笃安俯下身问她,一时间凑的有些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木味道。 到这一刻,她才看清了他的脸——细长的眼睛在锋利的眉毛下显得神采幽暗,眼波淡然,但却深不见底,那挺直如雕塑般的鼻梁,和坚毅的下巴,让她如看到神祗一般,突然听到了时间停住的声音。 就那么一刹那。 为什么感觉脸有点热?我是脸红了吗?还是他给我下药了? “我…我平常喝的比较便宜,这酒…这酒挺好的…”赵一如有些哆嗦地放下酒杯,端坐好。 “不喜欢的话别勉强,我带赵小姐四处看看吧”孟笃安其实心里也略有不解她在呆想些什么,想着反正也问不出什么,不如打断她思绪。 “哦…”赵一如赶紧起身。 -- 初遇(2) “这是广场的顶层,正好对着东洲港”孟笃安递给她一个小巧的遥控器。说是遥控器,不如说是一件珠宝,周身流光璀璨,小巧却颇有分量。 按一下最上面的贝母按钮,整个房间的窗帘缓缓拉起,东洲港入夜的码头、跨海大桥闪着信号的悬索、桥上晚归车流的点点星光尽收眼底,更不要说远处的圆月,海岸线层层迭起的如雪浪花。这是她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这座城市,恍惚中竟有坐拥山河的豪迈。 “东洲真美”她由衷赞叹道,“人间真美”。 “赵小姐很易感”孟笃安走上前,轻轻抚了抚她的肩,“一如,我可以叫你一如吗?” 他的声音极轻,但那一双大手却无比坚定,赵一如点了点头:“孟公子随意”。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只要金主您开心,叫我赵子尧都可以。 “叫我笃安”他按住她的肩头。 “哦”她有些敷衍的应和着,思忖着一会儿怎么硬着头皮叫出这个名字来。 “我们去会客厅看看吧”孟笃安指路道。 她刚准备抬脚,可又觉得不对——他这是要干嘛? 说好了来过夜,她衣服也换了、心理准备也做了,为什么来了又要搞这些故弄玄虚的把戏? 喝酒、看夜景、参观房子,她根本不需要。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又不是朋友,甚至连对等的熟人也算不上,就这样把她遛来遛去地摆布,很好玩吗? 不过是显得这个夜晚没那么龌龊而已。 赵一如突然一激灵,挣脱开了他的手。 不,这种场面不需要再继续下去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今晚的事,就留在今晚解决。 “怎么了?”孟笃安眉头有过一丝褶皱,又很快恢复了温和。 “孟先生,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她有些难堪的笑笑,“你我都很清楚,今晚我来这里是为什么,如果是看夜景、参观居室,那我更希望有一天,我们真的平起平坐、我值得你以待客之道相对的时候,再来细细品味。 但是今晚,很抱歉,我真的没有这样的心情…你的房间很漂亮,说实话我到现在看到的、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很好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摊了摊手,“当然也…包括你”。 孟笃安颔首。 “但我还是觉得,我们先…”厚脸皮如她,也说不出后面那几个字。但是此刻害羞如她,却还是没有闭的住嘴,“我…准备好了,这个你不用担心。 “我经验不是特别丰富…确切说连一般丰富也算不上……但我绝对是有经验的,所以你…放心…我只是…你知道的…没有在这种场景下面对过这种事情…所以…”。 该死!我说的这都是些什么?! 轻轻一声“咝”,她长裙的结被从后面解下,整条裙子滑落在地毯上,没有一丝犹豫。 她跨出这一地轻丝,光脚走到他的面前,虔诚地跪下,试图去解他家居浴袍的带子,却被他双手拉住。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一定奉陪”,他顿了顿,“但如果这是其他人教你的,那我觉得大可不必”。 “他们说,你想和我…单独过夜”,赵一如不解,他这么大费周章把她约到这里,难道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过夜有很多种方式,他们告诉你的,不一定是我想的”,赵家人还真是“贴心”,孟笃安心中暗忖。 赵一如顿觉万分尴尬——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已经非常难了,这种“视死如归”的心情一旦被打破,整个人退回现实,更加难以直视自己。 “对不起…”,她为自己的误会感到羞愧,难为自己还紧张悲愤了这么久,人家甚至都没有这个打算。 “千万不要”,孟笃安看出了她的慌乱,“你没有任何值得抱歉的”。 赵一如当着孟笃安的面穿好衣服,但是一想到短短数十秒间,她已经在他面前完全袒露过自己,还是觉得像有一个珍藏许久的秘密向人揭开过封面,又突然合上,一切瞬间变质,始终不敢抬起头看他。 孟笃安此刻心里也是回响万钧——他安排这一夜,并不是不渴望这样的结局,但她如此直接、笨拙地接受摆布,实在不是他心中的设想。他想要了解她、也想被她了解,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可是,那短短一瞬间,她的身体明明刻进了他的视线。他清晰地记得,那副白皙、纤瘦的骨架,还在微微颤抖着。 记忆落地生根,挥之不去。 “空调可能有些凉了”,他不忍心看她继续慌张,去调高了室内温度,顺便从衣橱里拿来一件针织外套地给她。 From Mel, 出于安全考虑,(预计一周后)即将到来的H部分暂时不更,八月一号准时回归,谨此预告。 抱歉开文时考虑不周,“不会坑”是我的承诺。 -- 初遇(3) 赵一如摸着手里蓬松的外套,又喝了一口酒,决心把刚才那一幕甩在脑后: “你刚才说,我们去看看会客厅”。 孟笃安微笑,眼波顿时流动了起来,清冽鲜活。 “这是个套房,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卧室附带的小会客厅”,他指了指卧室的方向,转向另一边: “入口的另一个方向,是正式的会客厅和书房”。 说完,他带她走向出口,再次通过那条狭长的走道,去了套房的另一侧。 和卧室一侧整洁清雅的氛围不同,另一侧的会客厅整整两面墙的书柜顶天立地。这样还不够,办公桌和茶几上也放了不少文件,虽然都非常整齐,但还是看得出,略微超出了房间的收纳负荷。 这是赵一如最喜欢的美式办公室,深棕色木质家具和有一定年头的皮具,厚重的圆润造型单人沙发,配上身后大扇的落地窗,没有花鸟鱼虫,没有字画雕像,主人一定是个非常务实的人。 转角拉开一扇移门,经过一小段靠窗的窄道,进入他的书房,又是另一番天地——一个素净的十二迭和室,两面被书柜占据,另一面是一条暗青色长几,蒲团、和椅、茶具一应俱全。 赵一如一眼就被这个和室吸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个长几的高度…”,赵一如总觉得看起来不太符合常规。 “我请木匠根据我的坐姿修改过”,孟笃安惊讶于她的细心。 可以随心定制自己喜欢的东西真好,赵一如在心里想。虽然她已经在物质上获得了很大的空间,但毕竟柳园路的家不是自己做主,还不能像孟公子这样自由挥洒。 这个和室的美中不足是没有窗户——当然因为有中央空调,并不影响通风,只是和室如果没有窗外景致加持,整体的氛围会打折扣。 “可惜是个暗室”,她轻声说了一句,“不过你的灯选的很妙”,她指着屋内安放的几展藤灯和非常克制的旧式顶灯说。 “你说的很对”,他的笑容越发和暖,“和室要配合窗景才完整,这间套房天分不够”,就算开了窗,也是明晃晃的日光海景,反而破坏和室的氛围。 “你觉得和室的氛围应该如何?”赵一如随口问。 “应该是窗外有土地和绿色、屋里有明暗交错的氛围。自然光多的日子,就享受庭院日晒的延伸,光照少的日子,就借助室内的灯,一切都尽可能效法自然。”孟笃安自己都有点惊讶,一下子说了这么多。 “所以这间和室,应该是你最喜欢的地方吧”,赵一如走进去,跨过席子,找到了一角的嵌柜。 打开看,里面如她所想,果真有不止一套卧具。 “原来大家都一样”,她笑着指了指柜子,“房子大也好、小也好,最喜欢的还是缩在自己的小角落里”。 赵一如从小就非常喜欢去家里的书房玩,柳园路的书房其实并不小,因为除了书柜和桌子之外,赵鹤笛还专门留下了投影幕和看电影的空间。但是因为这个房间少有人来——赵鹤笛喜欢待在花园和厨房,赵子尧很少回家——所以赵一如最喜欢在书房里没人打扰的深夜,偷偷看完电影、搬来被褥铺在地毯上睡觉。 “可惜我在这里呆的不多”,孟笃安算是肯定她的猜测,“会客厅才是最常呆的地方”。 “要我说呢,会客厅是这个房子里,最没有人气的地方了”,她努努嘴,“你的玄关、卧室客厅、书房都很美,也都有你的痕迹,不过这个会客厅…”。 她为了不显得武断,又看了一圈会客厅。 这一次,她仔细浏览了一遍书柜上的书。不得不说,整理的非常有秩序,但是也非常单一,满眼望去,几乎都脱不开“报表”、“行业”这些字眼。偶尔有几套大部头,也是《剑桥欧洲经济史》之类的“硬菜”。 “你还真的读了?”赵一如翻了一下《剑桥欧洲经济史》,她也有这套书,觉得封面漂亮就买了,没想到内容太干瘪,完全不如她的专业书好读。 但是孟笃安的这本不一样,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笔记,中英夹杂,书签随意停留在了中间某一页。 “读书的时候买的”,他笑笑,“笔记很幼稚,不忍回看”。 “那我就先不看”,赵一如知趣地合上,她知道幼稚的过往被人瞧见,是何等忐忑。 在一众经济金融财会书的下面,还有整整两排文件。 “我收回刚才的话”,她不好意思笑道,“会客厅也很有你的痕迹”。 赵一如不难想象,坐在这间会客厅,对着东洲群山海港,少有专业人士,会不觉得自己已入“人生化境”。 但从她的观察来看,孟笃安在这间会客厅兼办公室所花的心思,远不如房子的其他地方——比如男性办公室里最常见的酒具,他并不是没有,而且还非常精雅,但他留在了卧室客厅里,没有在办公室摆出来,可见是真的无心在这里流连,更遑论夸耀或陶醉。 “哦?何以见得?”孟笃安疑惑,他工作之外,几乎从不在会客厅久留,所以这里他连一盆花草都没有放。一直觉得,这是整个房子里,和他最无关的地方了。 “是你专业人士那一面的痕迹”,赵一如解释道,“你在这里的时候,是孟先生,在和室或者卧室里,就是笃安”。 她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如果有朝一日成了专业人士,她也希望自己拥有这样清晰的壁垒。 说完她看了一眼孟笃安,他眼神沉静却不黯淡,嘴角有微微笑意。 “那你最喜欢哪里?”孟笃安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我还没见过卧室,但我觉得不用看了,是那儿”,她指着和室说道。 孟笃安笑了。 他拥有很大的笑容,双唇呈现出饱满的弧度,细长的眼睛微弯,一扫严肃时的幽暗,如春风化雨。 他应该不常笑,因为就连他自己,此刻眼中都呈现出难以自持的惊讶。 -- 夜饮 生平第一次,孟笃安把酒具拿进了套房的另一侧。 他让赵一如坐在和椅上,自己坐蒲团,两人一边继续小口抿着长相思,一边用和室里的炭炉加热水盅,里面有一小壶清酒。 “天呐”,赵一如被一阵酒劲冲了头,声音不受控制地激动了起来,“我看到了什么?那是…吉永小百合的写真集吗?” 原来这个和室里的藏书,才是真正的孟笃安。 “是,我喜欢她演的细雪”,孟笃安点头一笑,“你可以看到,写真集的旁边,还有几本细雪”。 不得不说,他是吃惊的,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没什么人可以一眼认出吉永小百合。 赵一如凑近一看,果然,几个不同年代的中译本,还有几本日语原版和英译本。 “你懂日语?” 他摇摇头。 看不懂也买,这种有点傻的粉丝行径,原来他也会做啊。 “你这追星的口味,远超你的年龄层啊…”她记得吉永小百合比较有名的粉丝,还是金正日来着。 “是有点”,他还是笑。 “你的审美偏爱日本女性吗?那新生代里有没有喜欢的?对日本感受如何?”她借着酒意的放松,一下子问出了一串问题。 “你一下问这么多问题,好像不太公平”。 “你也可以问我问题啊”,赵一如脱口而出,但又觉得有些自作多情——万一人家对自己并不好奇呢。 “好,那我们可以轮流问对方一个问题”。 “不不,这样不够好玩”,赵一如眯眼看了看顶上的灯,整个会客厅现在是暗的,只有和室里的浅黄色灯光在摇曳,像极了她对暧昧夜谈的想象,“我们猜拳,赢了的人可以问一个问题,如果被问的人不想回答…那就喝一杯酒自罚”。 “好”,孟笃安抿嘴微笑。 赵一如第一轮赢了,兴奋地想要提问,孟笃安点头。 可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问题——想问的实在太多,不知道哪一个是最关键的了。 “你也可以直接要求我自罚”。 “不”,那多没意思啊,她想,“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此问一出,赵一如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遍:这么土的问题,你怎么开得了口? 但是她也很无奈,这么珍贵的提问机会,肯定不能问任何用“是/否”就能打发的问题。其实,问他为什么偏爱日式美人也是个不错的选项,但是就怕他回答说“并没有偏爱”——科学,不都讲究“先问是不是、再问为什么”嘛,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一个问题。 “我喜欢能抵挡岁月的女人”,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驻颜有术,而是靠勇敢、真诚、自省来超越时间流逝的那种女人”。 哇哦,赵一如在心里惊呼,这个回答出人意料的坦诚,而且看得出,他对这个问题早有过思考。 “这是很棒的回答,我应该表示敬意”,其实她更想说,孟先生有很好的看女人的品味。于是一口饮尽剩下的长相思,靠在炉前等清酒。 第二轮还是赵一如赢,她甚至有点怀疑孟笃安在故意放水。 “你理想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和我喜欢的女人一样”。 对人对己一样的标准,很合理。 “但我对自己…可能更苛刻一点,我希望自己同时拥有还不错的肉体”。 他在取酒时换了一身衣服,居家丝绵上衣包裹着他精实的身体,隔着衣服也能看出手臂凹凸的线条和开阔的肩膀。 虽然此刻他穿了长裤,但赵一如的赏男经验告诉她,这个男人,拥有修长精瘦的小腿。 这样的肉体,用“还不错”来形容,过于自谦了吧。 第叁轮终于是孟笃安赢了,他似乎也没有太兴奋,只是问她: “为什么要学社会学、尤其是性科学?” 大哥,你这一下子问了两个问题耶,奸诈啊狡猾,她在心里吐槽。 赵一如也不傻,她只回答了一个:“我从小就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好奇,我喜欢观察人类,这能解答我对自己生活的困惑”。 孟笃安明白她的小心思,笑了笑她的调皮,这个回答也算一箭双雕,在他的预料之中。 几十轮下来,整体来说,赵一如赢的多一些。 她知道了他在澳洲长大,十岁左右回东洲。大学在澳洲读亚洲语言文学,一等荣誉学位,喜欢冲浪,偶尔也打猎,但骑马技术很差。交往过一个稳定的女朋友,有过不止一个性伴侣。 仅有的两次碰壁,就是发生在“情史”这个话题上。 既然知道了有前女友,赵一如当然想问: “前女友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非常善良、有趣的中国女孩”,对方也很坦诚。 “为什么分手?”既然对方听起来这么好,那她就更好奇了,逮到下一次赢就问了。 似乎是预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赵一如话音刚落,他就开始倒酒自罚。 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不逼问不解释,这是两人达成的共识。 几轮之后,赵一如又赢了。 “除了前女友外,有没有别的不固定伴侣”,既然前女友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旁敲侧击。 “有过”。 爽快,赵一如在心里夸赞。 “多少个?”赵一如又赢一局,赶紧问。 “我没有数过”,接着毫不犹豫地自罚。 其实这个回答也是可以过关的,赵一如甚至有点震惊,他毫不掩饰“伴侣人数数不过来”这件事——虽然她并不介意这个事实。 不过看着他乖乖自罚,赵一如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在沉稳自持的外表下,竟然还有一丝执着的傻气。 相比之下,孟笃安问赵一如的问题,就要温和许多。 为什么不出国留学、父母对自己专业的看法、毕业后想做的职业、和异母兄姐们相处如何等等。 这些问题都需要她略作思考再回答,但都不算为难。 他自然也问了她,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说实话,我考虑得没有你那么全”,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但我觉得,他要很爱我,但也很懂得爱自己”。 “你觉得他爱你,会和爱他自己冲突吗?”孟笃安就这个问题继续深入了下去。 这个问题,从他嘴里问出来,的确不奇怪。但自己是个没谈过恋爱的人呐,这种问题怎么回答得上来,赵一如心想。 “我不知道”,她老实说,“如果冲突,我希望他有能力平衡这两者”。 孟笃安点头,脸上并无波澜。 但这个问题倒是引起了赵一如的好奇,她抓住下一次机会问: “以你恋爱的经验,你觉得爱自己,和爱他人冲突吗?” “我认为这取决于你的恋爱对象,Ta觉得冲突,你很可能也会觉得冲突”。 想必他的分手与此有关,赵一如暗忖。 下一轮赵一如又赢了。 “我想问”,她放下手中的酒杯,正色道,“你觉得你做过最好的,爱对方、同时也爱自己的事情,是什么”。 孟笃安刚准备开口,她伸出食指和中指,盖住他的嘴唇: “且慢”。 他的嘴唇柔软温暖,摸起来有微微的湿意,和蠕动。 那蠕动,像是一个被打断的吻。 她知道自己是一时情急,实在有些逾越了。赶紧收回手指,捋了一下头发。 “我想猜一猜,你的经验和我的猜测,是不是一样”。 她没有恋爱过,所以反而对此有无限猜想。 孟笃安地给她一张便签和一支笔,自己则转身在长几上,挑了一支小楷墨囊笔,背对着她写起来。 “我写好了,你呢?”赵一如问。 孟笃安点头。 两人分别交出自己写好的纸,铺在榻榻米草席上打开。 打开的瞬间,赵一如没有任何慌张,甚至连兴奋都没有。 因为从她问出这个问题,看见他的表情,似乎就知道了答案。 那冥冥中能预知结果的感觉,像是自己身上,有一根被命运牵好的线,早在千年万年前,就知道千年万年后,茫茫人海中,会有这么精准的一刻,一个灵魂和另一个灵魂,被系在两头,擦身而过。 在这个时刻出现前,一切都毫无征兆。但当它揭晓时,她仿佛获得了来自远古的那么一丝暗示。 一丝足矣。 草席上的两张纸,一大一小写着“做爱”,就是这次擦身,镌刻出的印记。 “哈!我就知道!”赵一如不只是害羞还是狂喜,总觉得身体里像是有阵阵浪潮拍打,忍不住拿起两张纸、对着藤灯的黄光细细对照,脚下凌空踱步,落在草席上。 这一手小楷温厚醇美,能看出从小被逼着练出来的字,在人成年之后,染上了他自己端雅的心性。 赵一如恰好是个极重视字的人。说实话,虽然孟笃安风度谦和,但在这一刻之前,她始终无法把眼前的“孟总”,和手上的字联系在一起。 “你的字很好看…”赵一如偷偷凝神看了他一眼,“我可以带走吗?” “这算是个问题吗?”他记得她似乎没有赢他。 啧啧,上一秒还是风雅公子,下一秒就回归了精明商贾,真是男人善变,赵一如抿嘴。 “我马上就会赢到手的”,她伸手猜拳,没想到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 如此温暖的手,如此光滑的皮肤,如此有力的一握。 “答案是可以”,他深深看进她的眼睛,“我可以留下你的吗?” 赵一如点头,没有直视他。她隐隐中知道,自己此刻,可能已经不具备直视他的定力。 一问对一问,扯平。 两壶酒饮尽,夜已经很深了。 两人不知何时都沉默了下来。 赵一如知道自己答应的是来东野广场过夜,但究竟如何度过,这个夜晚,早已超出了她设想的内容。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敢多想。 她半倚在和椅上,扫视着和室里的书,这个男人看来是真的喜欢自己的专业,他有大量的小说和文学评论收藏,中日韩自然不必说,马来西亚华文、阿富汗、缅甸这些不怎么受主流重视的文学版图,他也插上了小旗,澳洲和新西兰的收藏,则偏重原住民作家,让赵一如这个社会学学生很是惊喜。 不过,摆在书柜偏下方的——这是和室里最贴合视线的高度——基本都是日文书籍。 再加上吉永小百合,这个男人的偏好简直昭然若揭。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学日语?”她不太明白,买了这么多书却看不懂,多可惜。 “有些东西,并非想到就一定要去学的”,他淡淡道: “我给你准备了洗漱的东西”,说完起身打开和室的门,引她去看。 套房有两个卫生间,一个是客厅的卫生间,附带淋浴,应该是给来访的客人用。另一个是卧室的卫生间,隔壁就是孟笃安的床和衣帽间。 如此接近他的私密领地,让赵一如心跳快了不少。 进了卫生间,就发现这里灯光柔和偏暗,幽香浸透,非常解乏——是他用心调整过的。 赵一如看到一个巨大的浴缸——比她柳园路家里的大一倍,里面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水已经放好了,你休息好了再出来”他带上门,微笑,“多久都可以”。 当赵一如陷入浴缸里的野橘香泡泡时,根本不知道内心到底该作什么样的感想。 这个男人,是神吗? 他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家,这么完美的字,这么完美的笑容? 还有细致如电流般的感应,让她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他这样的人,会缺女人吗?还需要费尽周折把她哄过来? 呵!怎么可能!我要是女人,一定往他身上扑才是! 可我不就是个女人吗? 我扑不扑? 出来回到和室,正好撞见孟笃安在倒酒。 “要不要睡前再喝一小杯?” 解忧助眠。 赵一如拿起酒杯,放在唇边轻呡。 但余光,已经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孟先生…明天忙吗?”她小心试探着问。 “你确定想叫我孟先生吗?”他靠近直视她,虽双眸依旧渊潭般深邃,但似乎清朗了许多。 “笃安”她知道如果不知道答案的话,这些疑问会一直折磨她,不如今夜就问个究竟,“我还想问你一些问题”。 “两个吧”他舒服地陷在沙发里,“不妨留一点给以后”。 他果然已经看出了她一肚子的疑惑。 但是到底该从何问起呢? 她沉思良久,直到他都有点困惑了。 “你最喜欢的体位是什么?”她单刀直入。 “后入”,孟笃安竟然完全没有迟疑。 OK,性科学“专业人士”飞快在内心盘算,不算坏的答案——他是个自信、征服欲爆棚的男人。 “愿意帮女人口交吗?” “你说起这个倒是一点不害羞”他抿了一口酒,笑着看她。 “科学嘛,怕什么羞耻”她摆摆手,还是低头默默喝酒。 “我很乐意”。 这个答案就棒多了,一个自信、有征服欲、但是又很乐意为对方服务的人。 嗯,这样的人,如果有天资加持,那就只有“人间极品”可以形容了吧。 “我打算睡了”这已经远远晚于她平常睡觉的时间了。 她转身去打开和室的柜子,寻找合适的被褥。 “怎么可以让客人留宿书房”,他拦住她的手,指尖又一次触碰她的肌肤,“你去卧室睡吧,今晚我睡这儿”。 “我…”她的脸颊竟然红了。 她当然很好奇他的床,但是一想到自己即将接触的,会是他日日缠裹翻转的布料,还是觉得浑身一激灵。 “我买了全新的床单”,他喜欢看她害羞的样子,轻声靠近她说,“反倒是和室里的,是我用过的”。 赵一如身体有些微微发抖,更是不知道如何回应是好。 “而且,我在客厅还有事要忙”,他贴心地帮她堵住了退路。 “那…”她说出了一句当下非常合乎时宜、但又非常越界的话: “你需要我帮你铺好这里的被褥吗?”她其实并不会铺日式被褥。 她不知道,这句话在孟笃安体内,激起了何等狂流。 因为她看到的,只是他深深一笑: “不用,我自己可以”。 说完,他就准备离开和室、往客厅走去。 “你…”她还是忍不住叫住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还有话没能出口。 “你有闹钟吗?”终究还是没出得了口。 “没有”他笑了,“明天我来叫你”。 这一夜,赵一如原以为自己会翻来覆去苦思冥想,结果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 是这夜谈醉人?是那酒?还是人? 都不重要了。 孟笃安压抑着在她身边停留的心思,回到客厅工作,因为他向来是个“当日事、当日毕”的人。今晚她来之前,他正在看“星洲”的报表。说实话,即使是他这个没有受过专业审计训练的人,也能看得出他们目前现金流不畅、长期应收账款堆积,资产列表也经不起推敲,不要说独自承接大型项目,就算是“东野”参与合建,也不可谓风险不大。这样的一个传统承建商转型的开发商,要让董事会批准合作,其实他也头疼。但是他知道这笔交易对赵子尧有多重要,也只有这样重量的交易,才会让他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所以他回到客厅,给即将到来的资质审核,备案可能存在的风险,让赵一鸿做好应对。他倒是不觉得辛苦,从成年到现在,不论是读书,还是进入东野之后,每天八点出现在办公室、每周工作六天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而这在孟家后代中,只不过是中等水平的勤勉程度。 哪有什么呼风唤雨,只不过求仁得仁而已。 这个项目做完,怕是至少叁五年过后了,他已经打算把东野的传统业务逐渐减轻、以“东野资本”的形象重出江湖,也算是自己隐退前为家族留下的一份薄礼。等到自己的孩子接手的时候,也不至于面对一条老态龙钟的旧船。 自己的孩子? 他摇了摇头。 他从来都不敢想,因为他从来不敢把自己放在家族前面。 直到遇见她。 -- 天亮 ⋎ūzнāǐщū.ρw 天微微有些亮,孟笃安就从书房的榻上起来了,半个小时后,他带着运动后的一身薄汗去洗澡,然后来到卧室。 走过通道,快要到小会客厅时,他用玄关处的内线打了床头的电话。 赵一如正把脸埋在枕头里陷入沉睡之中,突然被“震耳欲聋”的电话铃声叫醒。 天呐,深睡眠被人打断的感觉,也太糟了吧——她伸手准备把电话先挂掉。 但是一转头,发现天已经亮了。 这一夜,已经过去了。 她没有接起电话,而是对着小会客厅方向高声提醒: “麻烦等我一下”。 她在床上滚了几下,不知道是该起来还是干脆把自己埋进去更好——这个时间点真的不合理,她上大学后就从来没在这个时间清醒过。 “好了请进”,她穿上孟笃安为她准备的睡裙——材质果然丝滑冰爽,可惜她睡觉是不穿衣服的。 孟笃安一进门就看见穿着睡裙的她,拉开窗帘,阳光照在她的皮肤上,他被反射的柔光惊了几秒。 接着走进衣橱,挑出一件浅蓝绿色衬衫和一套深蓝色西装。 “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吗?”Ⓧfádìáń.ℂǒⓜ(xfadian.com) “你真的很爱问问题”,他笑道。 呃,他竟然还记得。 “可是我不问问题,两个人怎么交流呢?” “好问题,我建议,不妨从介绍你自己开始”他一边打领带一边看了她一眼,“提问并不是一个公平的交流方式。” 介绍我自己? 可是我明明更想了解你啊。 “那好吧,我就是个挺爱睡懒觉的人”赵一如躺回床上,轻软的被子包裹着她的身躯,丝滑的面料在她身体上激起阵阵细微的瘙痒,舒服得她想哼哼。 “我习惯早起,而且我做得一手好早餐”他坐下穿鞋,对她微笑,“赵小姐要不要尝尝?” 赵一如的心被他胸有成竹又暗暗狡黠的笑容融的化成了一滩水。 “我…我还是走吧”,她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可能就更说不出再见了,“学校里还有事,同学在等我”。 真是机智,她在心里得意——这个理由他是无法打破的。 孟笃安依旧是平淡面容上的幽深眼波,整理好自己的着装,对她轻轻点头: “你如果喜欢,可以多呆一会儿”,事实上,她愿意永远呆在这里,他也是欢迎的,“有任何需要,内线拨3,可以联系到管家”。 这一晚,似乎就要这么过去了,赵一如在心里默念。 不对,她突然意识到最重要的部分没有完成,赶紧“哎”一声叫他,随手捞起昨晚穿来的衬裙就连滚带爬赶到门口拦住他。 “怎么了?”孟笃安看了一眼手表,似乎是已有安排。 “终于…你也向我提问了”她眨了眨眼,立刻恢复严肃,“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恐怕必须要打扰孟先生今早的行程”。 “唐棠,帮我取消今天早上七点半到八点的行程”,孟笃安对着手机吩咐了两句。 真的会有人在早上七点半就有行程? “抱歉”他伸手让她坐下,“今天九点的会,我必须在八点左右去做准备”。 赵一如也坐下,虽然有些如坐针毡,但她还是决定开门见山,节省她的精力,也尊重他的时间。 “我昨晚来这儿的原因,孟先生想必比我更清楚。” 孟笃安轻轻点头。 “说实话,‘星洲’到底和‘东野’有什么样的合作,我并不清楚”她深吸一口气,“而且我父亲是出了名的妻房子女多,他对某一任太太、某一房子女,到底打了什么主意,我也是真的猜不到。” 她其实何尝愿意家丑外扬,但是她知道,如果仅凭孟公子一时兴起的垂怜,赵家不一定这么给她面子,派了两拨人叁催四请。赵家一定需要些什么。 如果她不抓住这个机会,万一孟公子过了今天兴致已去,她在赵家会重新回到边缘。但是那时候,“攀高枝”未果的她,就再也不无辜了。 这些都是她自己预料到的后果,所以也不存在什么畏惧,一切都是求仁得仁。 “啪”孟笃安放了一本标书在她面前,看了一下表,“这是‘星洲’和‘东野’合作项目的主要细节,只能看,不能复印,不能拍照,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说完,他摘下手表,“你有十分钟。” 四下安静。 连他自己都惊呆了,他刚才都做了什么? 这…怕不是保密的吧?赵一如心里想。怎么好好的一场风月,最后总能由经济/法律困境结尾? “孟先生太看得起我了”赵一如哑然失笑,但心中满是感激,“这些商场上的事情,我跟我母亲都是从来不问的” 说着她拿起桌上的一张纸巾,却发现没有笔,于是起身寻找。 孟笃安拿了自己笔架上的一支给她,她在纸巾上写下: 柳园路24号住宅、“星洲地产”股份1% 她字迹娟秀,浓密的墨色在绵软的纸巾上晕开,竟看得他恍了神。 真是好笔,她心里感叹。 这个男人挑的东西,真的没有一样不是好。 “这是我来这里的条件,也是我想为我和母亲争取的全部”她声音有些低了下去,“孟先生需要帮我的是,在最终让他们得偿所愿之前,确保我们得到这些”。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他,却发现他在沉默。 她很惊讶地看到,他的眉头微微紧蹙,竟流露出一丝不舍。 “如果太为难的话也没…”她不太想如此麻烦别人。 更何况她这一晚也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倒不如说是享受了一场奇幻美梦。 “五太知道你来找我吗?” “还…不知道”她叹了一口气,“不过怕是今天就会知道了吧” “你们母女手里,只有这些吗?”他甚至不愿意直视她。 “确切说,是连这些都没有”赵一如坦然地笑笑,“这是我开的价码,至少保证我和妈妈有个家、她能有笔养老钱”。 “如果孟先生觉得为难,我不会勉强的”赵一如被他的沉默弄的有些不知所措,“我也不是没有能力工作,只是可能没那么快…” 说完,她干笑了两声。 他却依然是沉默。 “要不…我先走了,很抱歉打扰孟先生”她起身去穿衣服。 过了一会儿,她收拾停当,站在他面前。 赵一如,这个夜晚就要彻底成为人生记忆了。 “赵小姐赏光一起吃个早饭吧”他突然站起来,对她发出邀请。 早饭?他的会议怎么办?她就穿着这礼服去吗? “我的衣服不方便”她有些尴尬的笑笑,确实,这件衣服是专门穿给他看的,薄纱曳地,不仅过于隆重,而且隐隐透出肌肤,若是在阳光下双腿都会显露无遗。 “我让楼下送一套日装上来”他坚持。 “孟先生”她似乎有些懂了,“其实你就算帮不了我,也不必觉得愧疚,更不用同情我,这不是两个平等的人之间应该有的相处方式” “哦?”他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笑,“赵小姐所谓平等…” “所谓平等,就是我现在自己走出这扇门,解决好这个问题”她一时紧张,开始恢复啰嗦本色,“如果能得到孟先生的帮助,我很感激你,如果得不到的话…”她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笑了,“那我至少很感激这一夜。” 话说完,她觉得一切已经是完美的节点,她至少在最后,表现的像是她自己。 于是她转身潇洒地往门边走去。 该死!她忘了一句最重要的话没有说! 于是在男人的注视中,她又灰溜溜地回头。 “还有,我已经成年了,如果孟先生以后有事情找我,不需要通过中间人,我可以替自己做决定。” 说完,她再一次潇洒的往门边走去。 好吧,至少是故作潇洒地往门边走去。 下楼在最便宜的精品店挑了一件最便宜的裙子,她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初秋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但她勇敢地推开东野广场的大门,走进艳阳中去。 回到学校,唐霜和秦楚已经在图书馆楼下的咖啡馆等她。 “几天不见人影,哪儿去了你?”唐霜撇着嘴,一副不撬开她嘴誓不归的架势。 赵一如看到他们,顿时觉得回到了家人身边,一下子招了。 “天呐…….”唐霜大叫,“你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傍大款都能傍上最帅的那一个”。 “唐小姐,拜托你再稍微大声一点,门口那桌好像没有听清”秦楚彦没好气地戳她。 唐霜赶紧猫下身子,有些不好意思。 “我这也不算傍大款吧…”赵一如一心想撇清,“顶多算一夜情…”。 “也对”秦楚彦酸道,“你钱钱没有、礼物礼物没有,连个早饭都没赚到,搁一夜情里都不算浪漫的那种”。 “嘿…”赵一如有些气急,“你真是我见过的,嘴最毒的男人”说着向他扔去一团纸巾。 “怪我咯”,秦楚彦摊摊手,“你们自己整天叫嚣平等自主,结果一看到有钱帅哥还不是往上扑”。 “就是平等自主才有机会扑男人啊,古时候女人只能躺倒等男人扑,你懂个屁”,唐霜敲了一下他的头,“再说我们一如分文不取、连个早饭都不用,简直独立女性模范好吗?” 秦楚彦还是不服气:“那也别随便玷污我的天菜!” “啊”两个女孩子同时惊呼。 “我特地查了这个人”秦楚彦几乎要哭出来,“禁欲系总裁啊,人美心善温柔多金,竟然就这么被你扑了…”,说着就作势伸手要来掐赵一如。 赵一如愣住了,瞄了一眼唐霜,她正在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大笑的冲动。 “所以…”赵一如咽了咽口水,决定逗他到底,“你是打算恨我呢?还是听我跟你说说…他的床长什么样?” “哈哈哈哈哈哈”唐霜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引得邻桌敲了敲椅背以示不满。 秦楚彦一听,眼波沉了下去,又很快浮上来。 “我要你给我说、给我画、给我模仿…不不不不够,最好下一次给我录下来”他再一想,补充道,“只录他!我才不要看你!” “好好好!”赵一如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姐姐答应你,如果还有下次,一定偷拍几张让你看个痛快,好不好?” 秦楚这才消停下来。 “其实呢”,她吞了一大口炒蛋,正色道,“昨晚,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就是喝酒聊天而已”。 “噗…”,秦楚差点把咖啡喷在赵一如脸上,“盖着棉被纯聊天?骗鬼呢!” “真的,你们别不信”,接着她就把昨晚的情形说了一遍——她一开始多么忐忑,男人多么温柔,房间多么漂亮,东洲夜景多么炫目,一五一十,巨细无遗。 当然,省去了自己的内心活动。 “想不到,这个孟公子,还是个柳下惠啊”,唐霜蹙起眉头,开始思忖道: “有两种可能,一,他是真的喜欢你,不想急色,二,他就是个爱装逼的人,喜欢用这招勾小姑娘”。 “切,什么柳下惠”,提起男女之事,秦楚的嘴真像吃了砒霜一样毒,“是柳 下 不 会”。 一旁的唐霜已经笑到窝在沙发里放弃挣扎。 -- 昨日 ⋎ūzнāǐщū.ρw 好不容易安抚完秦楚,赵一如回到宿舍,却发现手机上多了赵鹤笛的未接来电。 大事不好,她有预感。 忐忑地拨过去,赵鹤笛的声音依旧温和。 “一如,你下午有空吗?”她顿了顿,“我需要你回家一趟”。 暑假开始了,学生们大多已经回家,进城的校车里空空荡荡,赵一如一个人发呆了一个多小时。 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小时,她回味了那个几乎可以让她重生的夜晚,那个人的表情、皮肤、言谈、动作,都被她一帧一帧定格、再切出来细细品味。 但是时间线还没来得及走到今天早上,车就到站了,她揉揉眼睛,下车往家所在的小区走去。 赵鹤笛正在花园里浇花,远远看见女儿回来,她摘下手套,往屋里走去。 屋子里还是一贯的姜花的幽香阴凉,但是客厅地上却放着几个行李箱。 “妈”她有些心虚地开口,“你这是…要出门吗?” “本来要的,现在不了”她淡淡答道,给她端来两杯茶,是院子里去年收的山楂泡的,红色的汤底映着夕阳,格外应景。 “哦”赵一如轻声应着,坐下乖乖喝茶。 “你喜欢他”赵鹤笛突然幽幽地开口,“是不是?” 赵一如一口茶还没咽下去,被这个问题突然吓到,呛的满脸通红。Ⓧfádìáń.cǒℳ(xfadian.com) 让她脸红的,当然不只是茶水。 “妈你…都知道了”她越发抬不起头来。 “我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她叹了口气,“一蒙到底还是给我面子,事情做完了至少会跟我说一声” 她言下之意,是在责怪那些连通报一声都没有的人。 这就是赵鹤笛说话的方式,赵一如经常取笑她,于无声处听谴责。 “我本来收拾好了行李,结果中午的时候有人送来了这个”赵鹤笛指了指茶几上的大信封。 赵一如打开一看,是一份房子的过户合同和股份转让材料。 柳园路24号住宅 “星洲地产”股份3% 3%?! 赵一如反复核对,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既然…”她其实现在更想去找那个男人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耐着性子劝自己的母亲,“既然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也争取到我们应得的…” “我们应得的?”母亲难得的面露愠色,“你凭什么觉得这是我们应得的?” “柳园路房子是赵家的、‘星洲地产’是股东的,你为什么就能理直气壮觉得这是你应得的?” “我不是为了我要这些的…”赵一如羞耻无所谓、痛楚也无所谓,但令自己的母亲失望,让她的眼泪立刻扑簌簌往下掉,“我是为了我们,为了你以后的人生”。 “我以后的人生?”赵鹤笛厉声道,“我自己都没有操心我以后的人生,况且我就算操心,也不会这么贪!” 啪!赵一如一把摔碎手里的杯子,碎片飞出老远,撞在铜制的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贪?!”赵一如一下子火气直窜,“谁知道我爸以后会不会又闹出个六太七太八太,到时候你有什么保障?真的要一个人穷困潦倒孤独终老吗?” “这么多年的辛苦,你以为他真的在乎吗?” “大房的女儿有孟家关照,一蒙姐姐一个人掌管整个部门,赵一鹂这个神婆,竟然也能当制片人!”赵一如越说越激动,“而我呢?就因为你不争不抢,我从小到大、得到过什么?我生日他都没来过几次!” “我也是他的女儿啊!” “为什么她们要事业有事业,我却只能在那种选美比赛里搔首弄姿?!” “为什么要卖身救父的时候,他第一个推我出去?!” 生平第一次,赵一如猛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什么都不渴望,而是她知道,自己真正渴望的东西,是从来都得不到的。 之前自己还沉浸在昨晚梦幻般的满足中,现在冷静下来,细思其本质——也不过一场交易而已,不免有些厌恶自己。 赵一如发泄完,捂着脸跑上了楼。 她哭了好久好久,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有这么多眼泪,哭到鼻子无法呼吸、甚至眼睛都肿的睁不开。 半夜,她突然感觉到有风吹在脸上,一阵阵的清凉,接着有人轻轻拍她的后背。 “一如…”赵鹤笛轻声唤她。 “唔?”赵一如睁开眼,却发现母亲站在黑暗中。 “怎么不开灯?”她软绵绵地问。 “不用了,月光透进来就好” “好”她起身,挨着床沿又坐下。 “一如,对不起”。 “妈你别…”。 “你不用拒绝,的确是我欠你一个道歉”。 “我知道你是在为我考虑,不应该那样责怪你”赵鹤笛长吸了一口气,“但是这些对我来说太多了,我真的不需要,随便你怎么处理,我是不会要的”。 说着,她把一个文件夹放在床头。 “那你以后…”赵一如不解。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制止住女儿的追问,“我最怕的,就是你生在这样的家庭,一心想着去争去要,总觉得自己拿的少就是亏了”。 她早就已经明白,如果只盯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那么在这个争抢的游戏里,赵子尧的任何一位子女,都不可能是赢家。 所以她已经竭尽所能,把女儿和赵家隔离开来,让她作为普通单亲小孩长大。 但是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心爱的东西被人瓜分,怎么可能甘心?年轻气盛,忍不住想赶走对手、独占一切的想法,自己难道没有过? 女儿就算被她刻意隔离,也不可能摆脱逐利的本能。 但是好在,她看得出赵一如还是明白的,知道母女俩在赵子尧心中的位置,也知道自己的分量,没有张口乱要。 “另外你说错了两件事情”。 “第一,参加选美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完全可以落落大方,不用搔首弄姿”。 “第二,不是他们在卖女求荣的时候把你推了出去,而是孟家二公子选中了你,姓赵的没有选择”。 “姓赵的?”母亲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父亲。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和他已经结束了”赵鹤笛笑了笑,“人我通知过了,财产你也帮我分割了,反正从来没有结过婚”。 所以分开就是这么容易,只要那个人不再出现,一切就算是结束。 “哦”赵一如不知该说什么,此时的她,并不知道二十多年的共同生活、一起育有子女是怎么样的分量,“只要你觉得是对的”。 “嗯”赵鹤笛似有似无地应着,起身准备出门。 “妈!” “…”赵鹤笛沉默,停住脚步。 “我可以和你…聊聊他吗?” 远远的,她听见赵鹤笛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其实只要了1%的股份,但是…”赵一如伸头看了看合同。 赵鹤笛还是沉默。 “你说…是他选中了我”赵一如不知为何,对这句话耿耿于怀。 赵鹤笛心下自知失言,但已无可挽回。 “如果赵家可以选,潘若云绝对会为自己的女儿争取这个机会” 潘若云是四太的名字。 “可这只是一夜…”赵一如咽下了后面的话,“她的宝贝女儿是照着公主培养的,怎么可能送去选妃…” “那也要看是去选哪一家的妃”赵鹤笛冷笑,“想进孟家,赵家女儿只有给人选的份”。 我不也是赵家的女儿吗?一如有些委屈地想。 “但是一如,你一定要记得,你和孟公子这点小打小闹,离登上台面还有很远” “凡事要乐观、要未雨绸缪,但是千万不要不切实际” 赵一如这一夜怎么都睡不着了,翻来覆去之际,发现手机在震动。 打开一看,是孟笃安。 “今天很忙吧”,他的声音带着疲倦的沙哑,但依旧柔和。 今天还真是漫长的一天,赵一如想起早上离开东野广场的明媚、和朋友笑谈的恣意,还有晚上突如其来的茫然。 她突然一个激灵——自己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回到那间套房里去。 “谢谢孟先生”她也说不清谢的具体是哪件。 “不用,我只做了该做的”,男人也不追问所谢何事,抬头远眺窗外的东洲港,忽然觉得景致不如昨夜。 何止是窗外,窗内的光,似乎也比昨夜黯淡了许多。 “现在零点了,你有了新的问题额度”他贴心提醒,胸中忽然有些起伏,似乎在期待点什么。 “我可以请孟先生吃顿饭吗?”她特别强调了请字,“早中晚都行,地点我来定”。 “好” “那…还请孟先生不要浪费我的问题额度,直接告诉我时间吧”,她说完这句话,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下午一点”,男人此刻胸中溢满笑意,“地点定好发给我,我一定准时赴约”。 -- 午餐 第二天一大早,赵一如就起床梳妆回学校。 她订的地方,是学校里的一间家庭日料,老板是一位日籍外教的丈夫。这间店不大,吧台和窗边叁四个座位,门店两叁张桌子,外加一个小包间,包间隔壁就是厨房了。 但赵一如很喜欢店里的日式庭院,被两面院墙和店里的玻璃隔断围住,正对着包间的门。平时如果一个人来,她坐在玻璃隔断前看着庭院;如果能约上唐霜和秦楚,她就会选择打开包间门,吹着庭院里的风吃饭。 “想不到东大校园里有这么家庭氛围的日料店”,孟笃安一落座就笑着感叹,“我可以开着门吗?” 看来他是真的喜欢对着院子的和室。 “这算是个问题吗?”她回敬。 “那…我去打开,如果你需要关上,再告诉我”。 赵一如点头,很大方地让孟笃安点菜——店里的菜单她早就刷遍了,没有她请不起的。 “我常来这家店,怎么说呢,菜品单调,上菜也慢,但还算坚守本味”,她尽量避免让他提问,展现赵氏待客之道,“人多的话,可以多点几个菜分享,希望你胃口还不错”。 “有茶泡饭和毛豆豆腐”,孟笃安舒心地倚在座位上,“再加炸紫苏叶和海胆手卷好了”。 “原来你也是会吃炸物的人”,赵一如笑道,自己也加了几道小菜和拉面。 “当然,我平时吃的很简单”,忙起来的时候,泡面饭团也是腹中常客。 “这家店的便当分量很足,包装也不错,以后午餐可以选择这里”,赵一如一说出口,才感觉到话中的暧昧。 “如果那样,我会得到你的陪伴吗?”孟笃安看她的眼神越发沉了。 “这是一个问题吗?” “是”。 赵一如竟然陷入了被动。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可能需要先问你一个问题”,她实话实说。 孟笃安做出“请”的手势。 “为什么是我?”孟家几乎可以网罗到东洲任何适龄女性,别的不说,光是东洲明珠的比赛里,就有不少比她更美貌、更有风韵的女生。 但是直接这么问,似乎也确实自负了一些——她又怎么知道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呢?就不能是草率选中的吗?他随便风流一场本来也没什么成本。 “你在我心目中,是可以对抗岁月的女人”。 赵一如差点被口中的汤呛到,她想起前天晚上他说过的话——不是驻颜有术,而是靠勇敢、真诚、自省来超越时间流逝的那种女人。 那是她想成为的女人,无论有没有他。 这样的评价从他嘴里说出,不管怎么说,足以让她脸红心跳。 “实在谬赞”,她老实说,脸已经不自觉地发热,“我离那样的人还很远”。 孟笃安也不接话,两人继续吃饭。 这顿饭满足了孟笃安的全部预设——吃到一半,她思忖一阵之后,轻轻点头:“如果我在学校的话,尽量陪孟先生吃午饭”。 但其实让他满足的远不止于此。 老实说,赵一如在自己有主见的事情上有多尖锐,在其他事情上就有多温顺。若说做女人,她至少在外表、仪态和家务几项,都被赵鹤笛调教得时刻在线。 纳豆上来,她自己拌好,也顺手为孟笃安拌了,放在他面前的小碟里。 水和酱油不够了,她自然而然地起身去拿。 自己的拉面被孟笃安好奇,于是取了小碗盛出一份给他。 孟笃安已经忘了自己上一次被人这样照顾,是什么时候。自从成年,他就被当成孟家未来的顶梁柱,独立求学、勤勉工作,从来都是需要照顾和安抚他人的角色。 但是在这间对着庭院的和室里,在这个比他小一轮的女孩面前,他竟然又回到了童年,成为那个可以放心享受呵护的笃安。 “其实你不需要这么照顾我”,他一时失神,拉住了起身准备拿毛巾的赵一如的手。 他知道她被调教成这样,定然有过很多委屈。没有人天生善于照顾他人,就像没有人天生独立。 倒是赵一如一愣——她并没有刻意照顾他,一切都只是习惯使然。 但是他的手,好温暖啊,包裹着她纤弱的手掌,像是一张柔软的铠甲。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请自便,毛巾在身后矮柜的第二层”,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回座位。 接着她便不再说话,也甚少动手为他服务。 饭菜吃完,孟笃安隔着桌子看赵一如的脸——她脸庞皎洁,映着庭院摇曳的竹影——如此娇弱,又如此坚定。 她和她母亲一样,拥有同样纤细但充满力量的面庞和眼神。 “我没有不喜欢你的照顾”,他还是决定解释清楚,“事实上,我很喜欢”。 “但我怕我的喜欢,会加重你的负担”。 赵一如立刻明了——他真是个细致的人,怪不得一蒙姐姐说他能共情,一点也不假。 她突然很想说:不会的,你不会加重我的负担,这反而让我快乐。 但是又一想,自己是不是可以再矜持一些,尽量不要说出难以收回的话? 两人在包间里又坐了一会儿,孟笃安转身道:“我下午要回办公室处理一些事情”。 他还是没忍住加了一句:“晚饭如果方便,请来东野广场”。 说着他点头、起身,整理好衣服,坐在台阶边穿鞋。 “孟先生,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非常不恰当”,如果赵鹤笛或者唐霜在身边,应该都会劝自己赶紧闭嘴、坚守矜持,赵一如心想。 但如此良人在侧、庭院萋萋、艳阳正好,她实在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哪怕他终究不是她的良人也无妨。 孟笃安停下动作,转头看她,眼中静水无波,只有丝丝幽光。 “我想再去一次你的套房,可以吗?” 孟笃安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应对这句话。他只记得那一瞬间,脑中胸中,如千花万树绽放,璀璨得他看不见其他任何,又像是寂静到极致、周边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 “欢迎”,多年的习惯,为他机械地保持了这份得体。 From Mel, 最近这阵子会比较忙,所以一次性把可以发的发出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喜欢binge reading的感觉? 那就这样吧,八月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