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皇后有点酸》 第1页 [古装迷情] 《青梅皇后有点酸》作者:神明不语【完结+番外】 简介: 三年前,皇后傅椋因恭安亲王卖国一事遭牵连,被遣送千里静安去守皇陵。 临行前,当朝陛下一身素衣温声细语。 “听闻静安穷苦,你我夫妻一场,这殿中有什么用的上的尽管带走。” 傅椋大喜过望,环视一圈,道一声谢主隆恩,指派人将硕大凤栖殿中金银玉器尽数搬空,徒留某人只身在中。 穆商言阴沉脸一言不发的看着某女美滋滋的背影,据说徒手捏碎了被称之为木中铁树建成的廊柱。 三年后,一桩要案将那年之事再度牵扯,死去亲王重归而来,玉京城中风云再起。 知道自己因为某陛下小鸡肚肠,而被在鼓里蒙了三年…… 傅椋:呵呵,你把本宫当傻子耍么? * 吃瓜群臣/群妃:这瓜真甜,听说昨晚陛下又被关在殿门外挠了一夜的门。 * 傅椋此人心如顽石,不识风月,更不解深情。 偏他自初见便一生钟情,将她视为掌中之宝。 —絮絮叨叨— 1.1v1双洁 2.几乎没虐点三年有见面。青梅竹马、欢喜冤家它不香吗? 3.无脑不坑小甜文,建议收藏么么哒。 4.架空向,设定为剧情和故事服务,考究党误入。 5.请勿在评论区将本文和其他作品、作者比较攀比,尤其是‘和xxx文相似言语’,杠就是我的孩子们独一无二。 笔力有限,逐渐进步,希望我写的开心,你们也看得开心。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椋穆商言┃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青梅太酸怎么办? 立意:解开误会,寻求原谅? 第1章 天嘉一十八年冬,外金来犯,疆土岌危。 边域城镇几经遭掠,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朝堂之上陛下震怒,将军长子自请挂帅,领兵三万赶赴边疆,却不料中途竟传来恶讯,峡谷遇伏,全军覆没,唯有领帅一人遭救。 此事发生着实太过蹊跷,银铠枯骨,英魂难安。 圣上当即下令彻查,谁曾想这一查,竟是查出了恭安亲王通敌卖国的罪证。 一时间,犹如清水滚落沸油,掀起万般波澜。 陛下朝堂大怒,下旨抄家,同时停职查办与其有关一干人等,牵连无数。 一时间掀起满朝风雨,引得朝中众臣人心惶惶,纷纷自扫门前雪。 但在这风雨中,却也不乏是没有好消息的。 虽然不太地道,存了几分落井下石的意思,但于众臣而言,却是了了一桩陈年心病。 那位和恭安亲王走得近,将后宫搅成泥潭的瑄宜皇后——傅娘娘。 要倒台了。 今年立春的较早,屋外细雨仿如酥油,淅淅沥沥的在下着,虽此时已近了晚暮,但阴雨连绵起了雨雾的天,却叫人辨不清具体时辰。 夹着雨泥腥味儿的风从开了条缝隙的窗间吹进,昏黄的烛苗晃了晃,拉长伏在案边一身明黄的青年身影。 衣摆摩擦地面,淅淅索索的声响随着脚步声愈发的近了。 “还跪着?” 青年头也不抬,提笔在章折末尾写下一个赤红的阅字。 “诺。” 来人低垂着头,毕恭毕敬答道。 笔尖顿在半空,青年偏头顺着窗隙向外看去。 淅淅沥沥的雨雾中,只见巍峨长宫模糊成虚影,亭台河桥泼墨成丹青,而这其中却独有一抹赤红,亮了些许颜色。 赤衣云鬓的女子跪在那处,似乎和雨色融成了浑然天成的泼墨山水。 雨水将她的发髻和衣裙打湿通透,不知是不是被冻得有些厉害,一向颜色鲜艳、常常吐出令人气急败坏话语的软唇,竟泛起了无色的青白。 笔尖上的朱砂滴落宣纸,晕染成片。 一声轻叹坏了静谧。 青年搁下笔,转脸同一旁近侍吩咐起来,全然不曾注意,方才还挺脊直背跪得如同青松般笔直的女子,正歪头扭腰,丝毫没有仪态的舒筋展骨起来。 肩颈传来骨头摩擦的咯哒声响,傅椋撩起袖子抬手揉了揉,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起穆商言,认为这厮着实不是个好东西。 前些日子里头,她遛弯时,偶然见那位身娇体软的兰娘娘,因为个什么事情拖着软垫子在殿门口跪了跪,那厮就当着她的面,十分心疼要命的将人给唤了进去。 她当时就深觉这是个不错的法子,于是此番为了能达目的,便也打算如此效仿一番。 只是…… 傅椋恶狠狠的磨着牙根。 那厮竟是连见都不肯见她!全然不念半点青梅竹马的情谊。 雨水顺着额发滚落长睫,酸涩了傅椋的眸子,她用力闭了闭眼,水珠顺着她的面颊一路滚落,如同两行清泪。 天边几阵闷雷滚过,掩盖了殿门吱呀的开启声响,灰蒙雨雾中,只见一道撑着伞的模糊身影缓缓走来。 那脚步声虽不重,但在这寂静晚夜却仿若被敲震的红鼓,每一声都震在了傅椋的心尖上。 她眼前陡然一亮,忙又将脊背挺直,做出一副宁折不屈的傲骨形象。 虽然她的妆容已尽数被雨水淋花,但她觉着自己此时,一定非常像是民间话本子中所写道的,那种十分令人心疼的柔弱女子,说不准那人见了,就会心软。 -- 第2页 傅椋心里正美滋滋地想,甚至连开口的第一句都想好如何去说,譬如姿态一定要柔和一点,不能如同往日一般同他呛声,语气也要讲究一些…… “娘娘,陛下让奴才来请您回去。” 青伞撑在上方,替她遮了未断过的雨丝,内侍总管丁诺躬着腰,十分恭敬的同她传达里面人的意思。 被打断思绪的傅椋:…… 穆商言,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 “你回去告诉他,见不到他的面,本宫是不会回去的!你且替本宫好好问问他,明知此事有诡,为何这般固执己见?!” 傅椋心里咒骂穆商言没有人性,面上却苍白如纸,眉目肃然,嗓音冷如三九冰棱,掷地有声的一字一句质问。 “你且问问他,恭安亲王究竟何时对不住盛国,又何时对不住他,仅凭那寥寥数信,就能轻而易举的斩断这些年的手足之情了吗?” 一时无声,唯有春雨打在伞面滴答,如明珠滚落了玉盘,筝筝作响 丁诺闻此忤逆之言却也只是微微敛了眸子,随后叹出了声。 “来人。” 傅椋垂了垂眼,只觉眼眶酸得厉害。 从她决心在此处跪下时,就已然做好了随时被御军强压下去的准备,只是临到如此,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和痛楚。 淅淅索索的脚步声响起,傅椋有些诧异,这声音倒不太像是训练有素,银铠长剑的将士,反而有些像是…… 她凤眼微抬,却被眼前的一幕怔在原地。 却见搬着桌椅果盘的青衣宫人脚步匆匆,十分条理有序的在她附近摆好桌椅,打起金丝边的鸾凤伞,盘子里沁甜的果香被风悠悠送来,直勾的傅椋口中生津。 “娘娘。” 丁诺加重了语气,嗓间带了几分笑。 “陛下说了,此事他暂时无法给您交代,但您若是累了,可以吃些东西休息一会儿,若是还未跪够,便让奴才们来给您加几重软垫子,好跪的更舒服些。” 傅椋:……这狗东西。 唇角微扬,一声讥讽冷笑。 见这般情景傅椋哪里还会不知,这狗东西分明就是铁了心,不打算在此事上松口半分。 她紧咬齿关跌撞起身,黛色柳眉舒展,眸中却凝了冷意。 傅椋心中明白的很,就算今日继续在此跪求,也必然是讨不到半分好处了。 你给老娘等着! 甩开一侧丁诺要来搀扶她的手臂,回首间看了眼悬挂着黑金丝楠木牌匾,晕着昏黄暖意的正红朱漆殿门,傅椋挺直腰脊避开要来撑伞的宫人,步子缓慢地走入雨中。 她觉着她此举虽然没能引来穆商言几分心疼,但却也是实打实地演出了话本子中的坚贞。 穆商言不心疼,那纯粹是因为他瞎了眼。 一声冷哼,傅椋心情有所好转,此路不通,那换一条便是。 她双腿麻痛,却偏不要人来搀扶,脚下步子颤颤巍巍走得是七扭八歪,还强装一副镇定模样,保持着十分高傲的姿态。 看得一众宫人是心惊胆颤,两股战战。 丁诺将要上前去搀扶,却不想傅椋脚下踩了园间石子,跪的有些麻木的膝盖当即一软,整个人一歪,在众目睽睽之下噗通一声跌入了一旁的荷花池中。 “不好啦,皇后娘娘投湖自尽了!” 落水瞬间,傅椋听到宫人撕心裂肺的大声惊喊,她抹了把脸将要开口斥几句大惊小怪,谁人不知这宸辉殿的荷花池水漫不过膝,投湖自尽是这么个投法吗? 却不想还不待她开口,只听岸上宫人又惊呼道:“陛下!陛下!不能跳啊!” “不好啦!陛下也落水了!” 傅椋诧异一抬脸,却正好见一道黑影当空,在下一瞬间就被漫天水花溅了满头满脸。 她十分淡定的一抹脸,冲着对面一身明黄,半截身子站在水中,面色十分古怪阴沉的穆商言温婉一笑。 傅椋:呆子。 穆商言:…… “噗嗤……” 一声清脆的笑声,傅椋缓缓睁开眼。 顶上青色素雅的纱帐子连成一片,绣着几只正飞舞的蜻蜓,她恍惚了会儿,才恍然记起来。 是了,这是在静安寺,她离开玉京已然有三年了,如今不知怎么的,竟然梦到了离京前的光景。 收回神思,转脸间,目中却映出一副欣欣春景,原来竟是落了雨。 静安不比玉京水多,落雨也算是一桩稀奇事,只是不知是谁将她屋窗开了半扇,水汽涌入,也难怪她觉着潮乎,好似又回了那日光景。 毕竟是在宫中被娇养惯了的身子,不过在雨中跪了片刻又掉入花池,她便染上风寒,在榻上足足歇了半年有余。 而后穆商言的一道圣旨,便将她遣到静安守皇陵来了。 无奈一声轻叹,傅椋望着窗外的雨色又渐渐走了神。 作者有话说: 一个预收鸭!《长公主她又撩又怂》 病秧子乐冉及笄的那日,皇帝驾崩。 圣旨一道,使她从公主荣升上了摄政长公主的大位,和权倾朝野的左相宋铖对了个正着。 传言中,左相宋铖位高权重,把持朝政,朝野传他欲有摄政之心,玩弄权术,迫害忠良,乃大奸大佞之臣。 先帝弥留之际逼不得已,下遗诏立摄政长公主对其牵制。 -- 第3页 坐上皇位的,是乐冉才满八岁的亲弟弟。 看着底下失去爹娘张嘴嗷嗷待哺的一群弟妹,还有宋铖那张整日阴沉着的黑脸。 乐冉深吸了口气,勒紧裙腰,挑灯夜读,一口药一口糖,表示道阻且长。 可政事真的好难嘤嘤嘤…… 受不了的小公主累呼呼咬着笔杆子趴伏案上,脑子一转,想出了个绝妙的好主意。 她!要招宋铖当驸马!养废他! 身为人见人怕的奸佞,宋铖头一次发现事情有些不大对劲。 譬如那个从前往日里看见他,就吓白了面色的小公主。 这几日里不是偷摸着瞧他,就是无意撞进他的怀里,眼抽筋似的欲语还说跑开,更别说没事给他赐个什么东西。 诸如几次,宋铖莫名其妙,却也从中生出了几分趣味来,直到一次,他将和泥鳅似的小丫头彻底困在怀中,如天罗地网般将猎物罩得结实。 就在众朝臣为身坐高位上这姐弟两战战兢兢时,无人所见的暗处…… 小公主眼泪汪汪地扯了扯大奸臣的衣袖,身后堆着约莫半个人高的奏书,只软软一句“阿铖”,便叫男人彻底缴械投降了去。 宋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心甘情愿只为一人折腰,许是那年凉夜,她冲撞进怀中的那一刻,从此便就只见得她一人了。 第2章 “随便收拾一点细软就行,不需那般讲究,咱家娘娘可没那么娇气。” “那件,那件提花小袄得装上,咱娘娘最爱穿它了。” 春梅提着食篓子走进殿的时候,里头正忙得热火朝天,随侍在那位娘娘身边的大丫头白诺,正指挥着女婢将衣物装箱。 阳光如一汪金泉,从开着的门窗间流泻进硕大的凤栖殿中,停留在倚靠廊柱的女子身上。 女子背对着她,身着一袭简单又素雅的白色衣裙,鬓发只挽了个简单的髻,上面斜斜插着只简朴的木雕梅花簪,还有一串白珠花。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影瞧起来十分孤寂。 春梅知道那是女子在为恭安亲王守孝,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虽知自己不过只是人微言贱的女婢,但心中仍旧忍不住的,对女子生起几分怜惜。 堂堂一国皇后无辜被牵,竟要远赴偏远地孤身去守皇陵,这其中无端多了几分凄凉和令人心寒的苦涩。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这位陛下却连一点旧情也不念,帝王家多是无情,想到这位娘娘之前受的恩宠,春梅又叹了一声,只道是物是人非。 若不是这位娘娘在后宫的风评一向是极佳,怕是此时少不了落井下石之人。 “娘娘” 她走上前去,刻意放轻了声音去唤女子,生怕见到一张满是泪水的容颜。 “主子差奴婢来给娘娘送点西瓜,说是足了月份,瓤红水多,娘娘定然爱吃。” 女子闻声,十分轻快转过身,裙袂在空中划过优美弧度,一张十分美艳的脸露在金泉中。 肤白如隆冬皓雪,眉弯若柳叶翩翩,一双形如桃花瓣的眼中盛满了笑意,半点儿也没有春梅臆想出来的悲痛和凄凉。 “是小梅子呀。” 她声音带着笑意,十分的轻快。 春梅:…… 傅椋看着眼前愣怔的侍女笑了笑,飞快从她手中接过食篓,二话不说的就打开了笼盖。 里头红壤黑子的西瓜被切得薄厚正好,一片摞着一片地躺在白底青花的瓷盘上,随着笼盖打开,正散发出沁甜的果香来。 “呀,本宫上次就随口提了一嘴想吃西瓜,兰儿竟就给我备上了,还让你专程跑一趟给本宫送来,啧啧,这么好的姑娘,真是便宜了那狗蛋儿了。” 胆敢将盛朝陛下叫做狗蛋儿的,这普天之下怕也就只有这位傅娘娘了。 春梅面色发白地听完这大逆不道的话,见瓜果送到,就急急忙忙告退离去,活像身后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傅椋见小姑娘颇有些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撇了撇嘴,随意从篓子里捡了块西瓜,就靠着廊柱啃了起来。 别说,这足了月份的西瓜吃起来果然很有滋味,又脆又甜,满口留香。 她咽下口中果肉,舔了舔染上汁液的唇,正准备再啃上一口时,身后却传来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这又是哪一位来给她送行来了? “听闻静安穷苦,你我夫妻一场,这殿中有什么用的上的尽管带走吧。” 含着几分柔意的耳熟嗓音让傅椋当下一个激灵,她提着没啃完的半边红壤西瓜转过身,正对上来人满含柔情的目光。 穆商言今日十分稀奇的没有穿黄衣,而是穿了一身极为素雅的白衣,他本就生俊朗非凡,剑眉星目,如今这般一衬更是君子翩翩,十分出彩。 但这位俊秀公子的目光,在落到她手中啃了一半的红壤西瓜上时,那面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晴转了阴。 傅椋不禁感叹此人变脸功力着实深厚,这速度怕是连那戏班子的台柱都自愧不如。 他方才说什么来着?尽管带走?傅椋眼前陡然一亮。 本着有便宜不占是傻瓜的原则,她当即朗声道:“都听见了没?陛下发话了,给本宫将这,这,这,还有这个全都打包搬走。” 眼见着穆商言的面色在听完她这话后,有黑转紫的迹象,浑身都舒坦了的傅椋十分恭敬地冲他行上一礼,道一声:“谢主隆恩。” -- 第4页 话里话外暗示一下当朝陛下说话一言九鼎,不能随意做小人反悔失了威严。 当然,后来她到静安,因为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场的时候,接到了穆商言从京发来的慰问简讯。 长长一张纸上,只有三个显目大字。 “死透没?” 相处多年,虽然始终未能培养出‘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但在如何惹对方生气上这件事上,傅椋倒是颇有心得。 于是她当下起身,认认真真研墨回信于他。 她那时是怎么回来着?傅椋仔细思忖片刻,好像是…… 劳君记挂,尚且活蹦乱跳。 这十个大字。 虽然她后来接到了来自穆商言的报复,譬如隔日落在院子里头,腿上绑着十分精美食物图样的那几十只信鸽。 想到此,傅椋不禁砸了咂嘴,不愧是常年驯养的鸽子,肉质就是较寻常些的有劲道。 外头脚步纷纷的嘈杂声,将傅椋从回忆中拉出,她疑虑片刻,终是胜了午睡后骨子里发散的懒意,起身去推开门。 长廊上来往搬抬行李的兵爷见了她,纷纷停步行礼,傅椋这时才想起。 前几日宫里送了旨,说是太后寿诞在即,又诸多挂念她这位远在静安守皇陵的凄苦皇后,故而特许她回宫省亲。 其实是不大想回去的,从静安往玉京光赶路就要有月余,呆了那么三四日就得回静安,这一来一去的,光是耗在路上的光景就有足足两月有余。 但听闻太后近年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前些日子还受寒卧床了许久,老人家一向欢喜于她,若此时不去,未免会令老人心寒罢。 “主子。” 不远处撑着青伞的素衣丫头带着一身水气,从雨中急急走来,她合起伞面,抖落雨珠,隔了点距离冲着傅椋躬身作礼。 然后忙不迭地转身走进屋中,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件赤红的轻氅。 她几分心疼的将轻氅披在傅椋肩头,小声埋怨道:“主子怎的又不知加衣?” 白诺是自幼便随在傅椋身侧伺候的,所以对于这位,自小就不大叫人省心的小姐,总是少了几分规矩,多了些操心。 傅椋无奈的笑了笑,纤纤细指掖了掖领口,表示将此话听进了耳中。 透过雨雾,她望着不远处模糊成画中人的朦胧身影道:“宫中来传旨的大人是哪一位?” “是礼部的人” 白诺的嗓音中难得的带着几分俏皮。 “是安修竹,安大人。” 作者有话说: 想来想去,还是把这个文案的小甜饼扩写了一下插在这里,食用愉快232 小剧场: 特地换了一声白衣,思来想去一晚上,怕青梅和别人跑了的穆陛下:听闻静安穷苦,你我夫妻一场,这殿中有什么用的上的尽管带走吧。 (心里:看看我!我也在你殿里!) 闻言眼前一亮,只盘算自己有钱怎么花的傅娘娘:都听见了没?陛下发话了,给本宫将这这这全都打包搬走。 穆商言:…… 傅椋:谢主隆恩! (又便宜不占是傻子) 穆商言: (尽管气得要死却又碍于面子不能开口,只能拿木头撒撒气) 第3章 外头的雨下的愈发的大了起来,统一兵甲轻衣的兵爷们冒着大雨进进出出,搬抬着箱箱行李装车。 此番一来二去的动静,闹腾着实不小,因此惊扰了昨夜因为雨势宿在庙中的过路人,三三两两的人聚在廊下,探头对着这端张望起来。 傅椋刚拐过了个弯,不远处就有瞧热闹的人对她恭敬行礼,然后对着身旁人道:“你看,那位便是傅娘娘了。” 只见不远处走来的那位美人虽身着一身素白衣裙,鬓发上也只斜斜插着一只简朴的木雕梅花簪,但她肤白如隆冬皓雪,眉弯若柳叶翩翩。 一双含情温婉的凤凰目,态生三分慵懒,举手抬足间却自有一番浑然天成的高贵风雅。 傅椋向来对自己容貌万分自信,闻此言语,遂抬起头端着温婉架子,对那端路人微微一笑,引来抽气声无数。 站在庙门处,青色官袍的大人见她此举,面上流露无奈一抹悠悠笑意,他双手拱起,对着行了一个大礼。 “臣,安修竹,恭迎娘娘圣安。” 安修竹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下有些百感交集。 一别三年,眼前之人退去了华丽衣袍,眸底较之当年少了张扬肆意,却多生了几分慵懒,这一身素衣红氅虽不似华裙高贵,但却如雪中立了支红梅,傲而动人。 当年恭安王叛国,身为其义妹的瑄宜皇后遭牵,被遣于静安守皇陵,这一守就是三年,太后免不了心疼膝下小辈,这才借着寿诞之名,下旨令傅椋回京省亲。 只是…… “安大人,你我间倒是有些日子不见了,如今怎么生份起来了?” 安修竹闻此言,面露惊恐,左右环顾一望,十分仓惶摆手苦笑。 “娘娘还请慎言,微臣可不想陪苏大人一道,去闵南治水。” 傅椋闻言微微一怔,十分纳闷。 “苏衍何时去闽南了?我今年年初时分明还曾是见过他的。” 安修竹轻咳一声,压低嗓音。 “去年年末,苏大人奏了道关于闵南水患如何修渠的折子,这事本是不用他一位尚书亲自去的,但……” -- 第5页 他顿了顿,看着傅椋的目光有几分畏惧。 “年初时,你忘了你当着陛下的面,夸了几句苏大人蒸糕做的十分好吃,陛下回宫后琢磨了几日,便兴致勃勃的给你送了一盒,信中写道是御厨做的,你可还记得你当时回了些什么?” 傅椋遭这目光看的一愣,拧眉思索片刻,脑中忽而灵光一闪,她瞥着安修竹的神色,压低声音几分试探。 “我……好像是说那玩意儿是哪个厨子做的猪食?还江他挑人的眼光越发的差了……嘶……这糕莫不是……” 安修竹神色十分悲痛的点了点头。 傅椋长叹一声:“倒是我对不起苏衍了。” 安修竹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而后后退两步,警惕道:“你知晓就好,所以为了微臣能长命百岁,还是请娘娘远离微臣一丈为好。” 傅椋:…… 她嘴角一抽,转身走上了为她备好的,距离某大人车架,足足有三架马车之遥的车上。 一进车中,大丫头就把窗帘给掀开一道缝,任带着雨中泥土清香的风吹进车厢,片刻后傅椋整个人都心旷神怡了起来。 随着一声嘹亮马哨音,马车在路面上缓缓行驶起来。 “主子,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做打算?莫不是真的只是去参加太后的寿诞?” 傅椋闻言缓缓睁开眼,面上柳眉轻轻一扬:“非也,你去将我收着的那个木盒子给我拿过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车厢上,像是曲磅礴恢弘的金鼓奏乐。 马车轮滚过路边灌满水的泥泞洼坑,车厢微微一晃,白诺稳住身子,将一方小巧的,由玄布包裹,不过巴掌大的墨色木盒递到傅椋手边。 这是一只由上好黑檀木制成的盒子,就光是这么点水火不侵的木头料子,就花去了傅椋当年离京时所带差不多一半的身家。 纤长的手指缓缓摩挲过木盒不平的表面,在浓郁墨色的映衬下更显那指结精致,白皙的如同上好羊脂玉所雕一般。 “主子……”白诺看着那盒子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我,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吧?” 傅椋微微一笑,眉目间尽是怀念。她毫不避讳的,手指在盒子几处上各点弄了几下,内里机栝转动,盒盖缓缓抽开。 数支金色尾翎羽层层相叠,精致长凤仰颈展翅,翅翼上缀满各色耀目玉石珍珠,凤嘴叼坠有红色明珠璀璨夺目,傅椋眸底映了灼灼流光。 这竟然是一只凤钗! 白诺看着凤钗猛的瞪圆了眼,她结结巴巴道:“主……主子,这……这不是……” 凡盛朝为后者,当赐佩以纯金底,上镶珍珠、火琉、玛瑙等珠玉制成凤钗一副。 傅椋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下她话中含义,盒中的这枚凤钗,正是当年她为后时,穆商言所赐下的那副其中之一,但她想让白诺看到,并不是这个,而是…… 她将凤钗取出搁在一旁桌上,露出下面一沓子,写有字迹的厚厚藏金宣纸。 这种宣纸藏金谓之金箔,而这金箔宣纸,普天之下却也只有皇室才用的得。 最上头的一张上,金纸黑字,明明白白的写着句:你莫要胡缠,我赐件水白琉璃给你赔罪可行? 落款是天嘉二十一年立春。 下一张:什么?行罢,那件水浮杯给你留着便是。 再下一张:你不要太过分,不就是一件翅木屏风?我回头让人给你送去就是。 …… 这厚厚的一沓子宣纸,竟然是当今陛下亲手写下,甚至还盖了玉玺的‘账’! 发现了什么秘密的白诺低呼一声,又连忙做贼似的掩住了自己的嘴,唯有一双镶在眼眶中的如玉瞳仁儿转的十分欢快。 傅椋柳眉一扬,又将凤钗收进盒中,她指尖敲击盒子表面,眸如三月的阳春水波光粼粼。 “此番难得回京一趟……” 她话音顿了顿,掀唇一笑,三月春风转瞬化了那午夜子时的阵阵阴风。 “有些人欠下的债也正好一并给讨了罢。” 白诺俏皮的眨了眨眼,抹了口脂的软唇嘟起,还没来得及出声,却不料正在行驶途中的马车陡然停了下来。 具大的惯性使得傅椋在情急之下只顾将盒子护在怀中,但她的整个人却因为稳不住身型,而因为惯性被狠狠的摔在马车璧上,撞的头昏眼花,苍白着脸半天起不了身。 车外骏马嘶鸣不止,喧闹嘈杂一片,有人怒声呵斥道:“什么人?!” 白诺在匆匆稳住身子后,就十分着急的来扶傅椋坐好,她面染怒意将要掀起车帘斥责外面驾车之人,皓腕却被傅椋微凉的掌心给牢牢握住。 于此同时外面忽然有人高声嚷道:“有刺客,快!保护娘娘!” 紧接着淋漓的雨声中忽然就响起了一阵兵器碰撞,令人牙齿发酸的声响,还有隐隐约约的利刃破空声。 白诺陡然一惊,当即拉着傅椋远离车厢四壁。 只听嗖嗖嗖的几声,长箭破空穿透马车厚重厢板,闪着寒光的铁器箭头直直印在二人眼底。 “这些人!” 白诺咬着牙,连俊俏面庞泛都气的泛了红,她从腰间解下长鞭将傅椋牢牢护在身后。 “还真是王八咬人不松口了!” 车顶上陡然传来重物跌落声响,白诺双目睁大,反手使力将傅椋推向一旁,闪着凛凛寒光的长刀自车顶刺入她二人之间,锋利的刀刃削去白诺耳旁因为闪躲飘起的一缕青丝。 -- 第6页 “小心!” 傅椋眸中映入白诺耳旁锃亮寒芒,她心底一颤忍不住低呼出声,然后心知不好当即前扑离开原位。 果不其然,闻声而来的染血长刀自她身后穿透车壁,混着雨水的血液顺着长刀缓缓滴落车厢,宛若朵朵盛开红梅。 血腥味在瞬间弥散,白诺面色因为惊惧惨白,她躬身过去将傅椋护在身后,神情警惕打量四周,提防随时可出现的暗刀,过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外头渐渐安静了下来。 傅椋拍了拍护在她身前,连身体快都绷成一张蓄势待发长弓的白诺,示意她不必如此紧张。 她心里清楚,玉京城里有多少人希望她死在静安,所以有人知晓她回京的消息是决计坐不住的,这一路上必然不会太平到哪里去。 但同时傅椋却也隐隐有种感觉,此番必定会同往昔遭袭一般,是能化险为夷的。 果不其然。 十分沉稳的脚步声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子传了进来。 外头人道:“娘娘可有受惊?” 恭敬的一声问候令白诺的身型微微松懈下来,她舒了口气高声回道:“主子无事,可放心。” 外头那人又道:“前头几辆马车受损严重防不住雨,臣斗胆请娘娘移驾。” “主子?” 白诺转脸寻问傅椋意思。 傅椋目光掠过被箭头扎了透实的车板,眉眼间尽是无奈,她道:“有劳了。” 门帘遭人掀开,一股子混杂腥味儿的凉风吹进车厢,傅椋拧着眉掩住口鼻,在白诺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外头凉风悠悠,磅礴大雨将地面血迹冲洗的一干二净,几名兵爷抬着身穿黑衣,看不清脸面的尸首进了林间。 傅椋抬眼往那端看去。 “这尸体放在路中央不妥当,兄弟们就受累给扔远点,娘娘还是早些上车罢,外头风雨大,小心染了寒气受凉。” 跟在她身后,似是这支队伍的领头人见她停下脚步,于是转头随着往那端看了一眼,然后恍然的同她解释道。 她同将领点了点头,正要提裙走进马车,却忽然又想起一事,她左右张望片刻,顿住动作反身十分关切道:“不知那位从京城来的安大人可好?” “这……”领头人闻言抬手挠了挠后脑,面上流露出十分古怪的神情,像是硬生生的憋下情绪,以至于面上五官都有些扭曲了起来。 “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傅椋见他这模样眉头一拧,心里几分担心,神情肃然。 她同安修竹算得上幼年好友,若是此番连累他出了什么事,她心中很是难安。 “这倒没有……”那将领闻她关切,于是轻咳一声,神色十分正经道:“就是……这安大人不知是太过害怕还是什么的,仓惶之间竟一头撞上了车辕,自己把自己给撞晕了过去。” 傅椋:…… 第4章 经过此事后,一切又回归了平静,一个月后,车队安全抵达了玉京。 傅椋在马车中被癫闷了整整一个月还多,就快癫到连身体都差点儿散架时,马车才终于是晃晃悠悠的到了玉京城门。 前来接引的官员在仔细查阅过文书后,就领着一干人施施然的走到傅椋车前,行了一番周全的礼。 傅椋懒洋洋的伸手撩开帘子,只见为首之人眼前蓦然一亮。 “陛下令下官等人在此恭候娘娘归京。” 傅椋哦了一声,实在提不起什么精力细作搭理。 “你还有什么事吗?” 来人朝着左上方恭敬一拱手道:“陛下体贴娘娘,道是娘娘这一路舟车劳顿,特地在此备了软轿接送娘娘进宫。” 傅椋面无表情的放下车帘子。 到了城门口才这般惺惺作态,这混蛋早干什么去了! “阿嚏” 一声响亮喷嚏声从一身明黄的男人口中喷出,内侍丁诺悠悠的燃起几盏宫灯, 明亮的光线照亮了男人颀长的身影,他倚在窗前,泄露出几分恍惚的神色。 丁诺取来轻氅要给他披上,却被穆商言抬手给阻了,他笑道:“定是阿椋又在骂朕了。” “三年了……” 透过半开的窗,穆商言冷峻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片白砖地上,那里原来是一处荷塘。 寂静中,有人轻轻敲了敲门,他抬手挥去,侍候在一旁的内侍丁诺福了福身,接着领命上前拉开了门。 凉风夹着水汽接涌入室,一道浑身湿透的漆黑身影十分轻巧的几步走进屋中,在案前十分恭敬垂下头单膝跪下。 水珠从他发上身上不住的滚落下来,将地面铺着的红锦丝毯渐渐濡湿一片。 “属下幸不辱命,娘娘已经顺利进京,回京途中曾遭遇一批伏击,经属下查探,疑为李福泽大人所为。” “李福泽?” 穆商言转过脸,面上神情阴鸷,但目中担忧一览无遗。 “玉京不比静安安全,你且回去继续守在她身边,若有人胆敢造次,不用朕教你,你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领命。” 黑衣人站起身拉开门,如同深夜的幽幽鬼魅一般,在瞬间就消失在了磅礴的雨势中。 宫里派来接人的是一辆顶好的,极为宽敞的马车,里面四处铺着金丝软垫,铜铸的双耳香炉正燃着凝神静气的香,小案上摆着新鲜的瓜果和糕点。 -- 第7页 几乎都是傅椋以往的心喜之物。 她柳眉轻扬,如玉指尖捏起一块盘中的杏子糕递到嘴边,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弥散,杏子的清香中带着几分微微的甜,还是当年她吃惯了的那个味道。 她轻轻笑了一声,几分无奈,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准备这糕点的人。 这杏糕像是一把小钩子,将藏在她心底的年少记忆如数勾出。 三月春来,四月见杏。 恭安亲王府的庭中曾有株一人高的杏树,每年的四月,树上都挂满了累累硕果 阳光将繁密枝桠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是一把撑开坠了珠玉的树伞。 傅椋幼时多爱食杏,每每临了四月就对枝头结的青涩小果产生觊觎,偶尔也会躲在廊下逆着阳光,去联想杏果甜糯的口感。 那一年正逢杏果成熟,她随着亲王出去踏春,讲好回来便能去同侍女一道摘杏果,但回来时却见满树通红的杏果消失无踪,竟是被人摘了个干净。 她那时只觉心头难受,被人抢先了的懊恼不已,当即悲伤扁嘴,包着两泡眼泪,就在树下哭的稀里哗啦,任谁也哄不好。 后来是顶着一张面粉脸的穆商言端着杏子糕来寻她,一副趾高气昂的神色,说要给她换换口味,哄着她去吃了那难吃至极的杏子糕,以至于害她足足闹了三日的肚子。 再后来…… 傅椋一声叹息,那株杏子树已同恭安亲王府一样,再也寻不到了。 她向来是个明事理的人,也不会叫感情冲昏了头脑,所以虽然心知恭安王绝不会叛国,但也相信穆商言不是昏君,所以这其中必然是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 马车停停走走,一路将傅椋送进了宫门,四周环境从喧闹变得安静,白诺皱了皱眉,掀起一旁窗帘子打量片刻,神色十分警惕道:“主子,好像有点不太对……” 她这话还没说完,马车就彻底停了下来,四周十分安静,只闻磅礴雨声打在车厢四壁的噼啪声响,白诺五指握紧腰间长鞭,不安的盯着车门处。 遮掩的帘子叫人缓慢的撩起了半道缝,从缝间探来一只骨节修长,且肤色十分白皙的手。 白诺神情一紧,正要挥鞭抽去,就被傅椋伸手轻轻的拦下了动作。 她神色平静的看着那只手,还有半截被雨水打湿的明黄袖子缓缓道:“穆商言,你要干什么?” 白诺僵在那里,瞳孔乍缩,面上是吃惊狠了的呆滞。 一时无声,风将一声叹息从缝中送进傅椋耳中,男人低沉带有笑意的嗓音直直撞了进来。 “三年不见,看来阿椋可是一点也不想见到我啊?” 傅椋想了片刻,十分认真道:“莫不是皇上当久了竟然连记忆也不好了?今年年初时我见到的又是哪一个?” 外面男人狠狠一噎。 “你的那些话本子是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不曾听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那便是你算错了,从年初至今约莫有六十日,一日三秋那就该是四十五年,你堂堂一国陛下,连简易算法都能算错,羞不羞?” 穆商言:…… 车帘被那只手猛然揭开,凉风夹着雨丝接连涌入。 一身明黄长衣,剑眉星目,气场不凡的俊朗男人躬身走进车厢。 他较之傅椋年关时所见,似乎又显疲累了些,连眉宇间都浮现出了淡淡川纹来,但那眉下的双眸子却丝毫不变,仿如墨珠一般深邃明亮。 穆商言抬头看了白诺一眼,目中含义明确,白诺心知她此时应当立马下车,但心中却有些放心不下傅椋。 “丫头,你先下去罢。” 傅椋知她心意,于是出言叫她先行下去。 白诺看她一眼,在傅椋平淡的眸光中,牙一咬的转身掀帘下了车。 “这小女子倒很是衷心。”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穆商言似乎颇为满意白诺之举,傅椋掀眼,羽睫如三月的春蝶展翅扑朔。 “陛下将我带来此僻静处,就只是为了同我话一话家常?” 穆商言看向她,一贯冷冽的眸中带着春风的暖意,他无视了傅椋的问题,只是道:“这新做的杏子糕,好吃吗?” 傅椋没有出声,她又如何不知,这杏子糕的来历。 穆商言自顾自道:“那一年,我为讨你欢心去学做了这糕,结果不仅害你哭成小花猫,还害得你整整闹肚了三日说要同我绝交……” 说到这里,他兀自一笑,然后抬眼直视傅椋:“阿椋,如今的这杏子糕,好吃吗?” 傅椋看他一眼,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道:“是好吃的,赶明儿我多带些回静安去。” 穆商言闻言微微颔首,才正了颜色道:“阿椋,恭安亲王那桩案子,又叫人给翻出来了。” 傅椋微微一惊,忽然恍然,如今普天之下和恭安王有关之人也只剩有她,将三年前的案子再度翻出,莫不是朝堂上有人看她不顺眼了? 她十分淡定道:“这是刀磨了三年,你终于要动手了?想借个话头废了本宫的后位扶持哪一位上来?但此处着实不是个好地方,如果往前推些日子,在路上下手,旁人也不会议你三分,只会道我这位皇后一生命苦的狠。” 穆商言面上神情蓦然一僵,他冷哼一声,嗓音在瞬间低沉下来。 -- 第8页 “命苦?你和我谈命苦?先不提这三年的供果到底进了谁肚子,就说说七岁那年,你摘了马蜂窝扔进先生房中,害我替你挨了顿结实板子,趴榻上足足半月有余。” “同年四月因杏子糕害你闹肚,你蹲了我三日,趁我如厕完一脚踢我进茅坑沾了一身污秽秽物。” “九岁那年你打着我的名头,女扮男装去调戏了孙尚书家的千金,不仅害我被父皇禁足三日,罚抄礼法整整十册,你还借着帮我之名在里头夹绘春宫册!十岁那年……” “咳……” 外头传来不轻不重一声带着笑意的咳嗽,穆商言的话一下戛然而止。 傅椋十分淡定的抬手摸了摸鼻尖,心道你穆商言别说面子,就是连里子也彻底没了。 只听外头那人夹着笑意,有几分耳熟的嗓音道:“臣,穆书夜,恭请娘娘陛下圣安。” 傅椋动作猛然顿住,双眸陡然睁大,十分不可置信的看向车帘处。 穆书夜,正是当年叛国的恭安亲王名讳! 轰隆一声惊雷响彻天地,磅礴大雨倾盆倒下,傅椋十分紧张的咽了口唾液,双手捏着小衣边,压低声音同身旁男人道:“天道好轮回,你看他这不是找你来了。” 穆商言:…… 见身旁男人不发一言,傅椋疑他亦是被吓破了胆,毕竟这档子怪力乱神之事她也就在话本中听一听,这头一回见着真的,也不免有些胆颤心惊。 她双目不移,直勾勾的盯着车帘,也未曾注意到身旁男人表情的不对,继续小声道:“义兄一向最是疼我,若他真来勾你魂魄,我必是要向他求求情的,这一点我最是讲义气,你且宽心。” 穆商言:…… “也不知他是否是没了头,光只剩个身子,若分不出你我来,倒如何是好?”傅椋拧眉自言自语道。 穆商言的面色在听到她那句讲义气时就彻底阴了下来,他将要忍无可忍的开口,却见傅椋站起身,猛一把攥住帘子拉了开。 正巧一道闪电当头劈下,衬得帘外油纸伞下一身青衣的男人仿若鬼魅。 男人朝她微微一笑。 “阿椋,许久不见。” 傅椋:诈……诈尸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 ̄3)(ε ̄*) 第5章 长卿殿,还是一如当年,傅椋记忆中的模样。 若不是三年前,她曾经见过这殿中杂草漫布、蛛网丛生的荒凉景象,怕是会以为此间主人从未曾离去。 世事本就无常,那三年的光阴如同白驹过隙一般,在岁月的洪流中悄无声息的奔赴远方。 铺着金丝帛楠木的桌案上摆着褐色的双耳铜炉,丝丝缕缕的烟雾正由中相缠又缓缓溢散。 不多时,殿中就氤氲了浅淡的雅香,闻着清淡凝神,像是上好的紫株菩提,就连手旁的茶碗中也叫人倒上了暖茶。 穆书夜看着她,一如三年前,在恭安亲王府庭中,那株杏花树下微笑着唤她的模样。 傅椋眨了眨眼,手臂自然垂下,袖下素白的指尖摸索着掐向腿肉,想用疼痛来证明眼前之景并非幻象。 “掐你自己的。” 穆商言十分没好气的拍掉往自己大腿上伸来的贼手,然后在傅椋转脸看过来的目光中微微一僵,面上虽然十分嫌弃,但手下却不声不响的又将那只手捞了回来。 傅椋面不改色用力一拧,在他连声的抽气中忽然笑靥如花。 她眉眼弯弯,如冬去临春的三月和风,直往人心窝里吹去。 “我想,” 她端着副温婉架子,柔声慢语,字字咬的十分清楚。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熟知她脾性的二人见她这副神情,身型皆是一僵,穆书夜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当机立断将责任如数推却。 “当初事态紧急,陛下只得当机立断,瞒你实属迫不得已而为之。” 慢了一步的穆商言:…… “哦。” 傅椋表示理解的点点头,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二人,眼尾上扬,和着涂抹的胭脂艳丽起来。 不过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那张温婉了三年的面容在瞬间明艳了起来。 她语气十分淡然道:“我想应当也是,毕竟你往昔一向疼我,是必不会看着我伤心欲绝,泪流满面,痛不欲生,哀痛欲绝的。” 对于这两男人间的推责把戏,她早已心知肚明的屡见不鲜,只是可恨被瞒着这么多年。 她幼年被拐,为恭安王所救,因寻不到双亲生活恭安王府数年,也机缘巧合的同穆商言相伴长大,然后一路进宫为后,故而穆书夜同穆商言兄弟二人,她虽不能说了解的实在,却也自信二人绝不会为权相残。 所以当年之事她心中虽知晓二人间必有隐情,但只要一想被瞒下数年,心窝中就蓦然生了团火气出来。 穆书夜听了这一嘴,自然知晓他这位义妹的火窝在哪处,此事的的确确是他同穆商言之责,所以他并未辩解任何,只是轻叹一声,然后道:“阿椋,对不起。” 傅椋那团刚冒了个尖,还没有滚大燎原的火,噗的一下就被倾盆大雨浇灭了干净,她闭眼又睁,着实有些对穆书夜气不起来了。 不过就只是被瞒了三年而已,傅椋想,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这人现在好端端的站在她眼前,难道比不上埋葬在那一捧黄土下的无头枯骨吗? -- 第9页 “咳……” 她身旁穆商言轻咳一声。 “阿椋……” “你闭嘴。” 傅椋不轻不淡的瞥他一眼,然后看着穆书夜不急不慢的继续道:“此处没有旁人,你尽可开口道来。” “毕竟死而复生这档子事稀奇的很,我也就在往昔读精怪话本子时才能见得一二。” “如今眼前就有一个,倒是令我十分好奇,不如劳请义兄告知我方法,也好在惹得陛下生气要砍头时,还能……” “阿椋……” 一声无奈叹息打断傅椋未尽之言,穆书夜余光中印着自家弟弟泛黑的脸,心中是万般好笑和无奈。 这若是搁在往日里,他倒是乐得做一位旁观者,来赏这一出青梅竹马打情骂俏的好戏。 但此时放在这里,却有诸多不合,为了避免这二人呛声起来,遂才出言将这话头引了过来。 “是你来问,还是我来讲?” 你来讲的一句话都到了舌根处,又被傅椋不动声色的咽下。 她这位义兄的头顶上,可有着□□裸的狐狸二字高悬不落,那满朝文武不知叫这人坑害过多少次,以至于当初被抄家时,除了那几个忠良外,竟无一人为他出头。 所以还是问清为妙,省的兜兜绕绕,最后跌进坑中的是她。 “这二者有何区别?” 傅椋端起尚温的茶碗近唇轻抿,赤红的口脂粘在杯壁,如朵欲绽不绽的红梅。 “前者你问我答,凡知者无不尽言,后者由我作讲,你不得发问。” 穆书夜微微一笑。 果真是埋了坑等她自己跳,老狐狸。 傅椋眯了眯眼。 这二者无论前后,似乎皆可避重就轻。 她看了眼笑得像只狐狸般的穆书夜,目光又扫去一旁不见言语的穆商言,想同他对个眼神,好以为当下局面讨个答案。 但这一望,却令她微微一怔。 那人竟是在垂眼望呆。 这种事情发生在穆商言身上,可谓算得上是十分稀奇,于是她好奇心作祟,却又不想叫对面人发现,便低下头详装思考模样,目光却是顺着一路看去,直直落在了那印有半枚口脂的瓷杯上。 眼珠咕噜一转,她当下有了主意。 “你来讲。” 傅椋抬起头,长睫一颤,眸中多了分狡黠,像是准备使坏儿的猫。 穆书夜惊诧于她忽然间的转变,却也知这变化必然和身旁人有关,于是他转脸看去,但这一转脸,差些就令他气笑了。 看着自家正盯着那沾有口脂瓷杯发呆的弟弟,穆书夜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自古英雄啊,都是难过美人关的。 他清了清嗓子,拉回穆商言的注意,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而后道:“这事得从五年前说起……” 世人皆知,当今皇位是由□□皇帝传于其第五子穆泽皓的,后因这五子皓帝自小体弱多病,不过中年便卧病于床,无法起身。 那时正逢乱世,内忧外患,外金来犯,皓帝担心幼子无力掌权以护江山,做了他人的傀儡,便禅位于其同胞之弟穆泽琰。 后琰帝上位,以雷厉风行手段整治朝堂,又亲征御敌,多方征战,终是在浩荡中保住了岌岌可危的江山。 琰帝在位足有二十年,将大盛发展成了名副其实的盛朝,百姓安康,南北通商,处处皆是一副欣欣向荣。 可在这万般祥和之下,却有一股暗流一直在蠢蠢欲动,直到…… 天嘉一十年,琰帝禅位于其子穆商言,暗流便等到了机会,开始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缓缓渗透光明。 按理说,这皇位再传应是传穆泽皓之子穆书夜的,这才为正统继承,但此时传了穆商言,那些风言风语便像是枯草落了火星,轰的一声开始燎原,烧的那叫一个噼里啪啦。 有人言是琰帝见皓帝仙逝,欺其遗子势单力薄,便索性吞了皇位传于自己嫡子,有人言是穆商言见皇位眼红,逼迫琰帝篡改圣旨…… 但无论是哪一种说法,当中的一点却始终不曾变过,那便是…… 穆书夜长长叹了口气,伸出双手抖了抖袖:“虽说我一向是两袖清风,可这些人觉着我孤子无依,势单力薄,是不是未免有些太看不起我了?” 傅椋听的入神,下意识就要接话,却又忽地想起方才之约,只听不说。 她虽不自诩君子,但很多事应下便一定会做到,于是又将那句话默默的咽了回去去。 她伸手端起茶碗,从杯壁传来的温度令她微微一诧。 方才温热渐冷的茶,此时却有了几分热意,像是有人在她愣神时为她添了热水。 带笑的目光扫向穆商言,那人同她对视一瞬,忽地移开视线轻嗤一声。 “看不起你?呵,要朕说,那可是太看得起你了,不然那些人又如何会找上门去?” 穆书夜笑了一笑,接着说下去。 许是在人们杜撰的臆想中,势单力薄者必然活得十分凄苦。 譬如他这位父母早亡,又被弟弟夺走皇位,最后沦落到连月钱都被克扣掉,要去吃霸王餐的人。 至于那些人为什么会找上他,穆书夜心中思来想去,觉着这罪魁祸首莫过于坐在他对面,正捧着茶碗喝茶的女子了。 毕竟一个衣着十分简朴,在酒楼吃饭却因为钱袋被某人不声不响摸去,而掏不出半个子来结账,被误会成吃霸王餐,险些要遭毒打一顿的王爷,怕是这全天下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 第10页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那些人才按奈不住自身的欲望,打着替他夺位,恢复正统皇族身份的名号找上了门。 当然,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一向都是拿去让穆商言头疼的,可谁也没想到,这一批人中,竟然十分偶然的令他发现了外金人。 朝中臣子和外金来往,此事确确实实算得上是一桩大事了。 作者有话说: 架空无脑小甜文 设定为剧情和背景服务,考究党勿较真。 感谢支持,走过路过留点评论收藏吧(づ ̄3 ̄)づ╭ 请假三天,这几天都在医院挂水,单手实在不好码字qwq,等不挂了会恢复更新 请假日期:10.10—10.12 第6章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话音,继而慢条斯理的端起碗,饮茶润了润嗓。 那双形如狐眸的双目微微一垂,眼尾自然流露出的餍足精光,再配上他此时这番高深莫测的模样,无形当中令人背脊一寒,浑身猛一哆嗦。 傅椋当下就知,那些人,怕是倒了八辈祖宗的大霉了。 心中一声轻叹,念了声阿弥陀佛,愿你们一路走好。 她这位义兄自小起,便有诸多隐秘的小习惯。 譬如当他要诚心诚意算计某人时,面上神情总会显得万般纯良,叫人一眼就能将他看透。 当那人美滋滋的以为胜券在握时,实则脚底下却早早被挖好了十八连环坑,就等着他一跺脚,然后一坑一坑的连着往下掉。 再譬如这种时候,他算计完人再度回味,觉着此计甚好时,便会倒上一杯好茶,在茶香中露出心满意足的回味神情,像是刚用完一顿极其美味的膳食。 每每这个时候,傅椋总是万般同情被他所算计之人的,当然,也免不了有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成分在里头。 穆书夜放下茶碗看她一眼,眸中泛起淡淡笑意的接着道: “虽然我是位名副其实的闲散王爷,无心掺和这些朝堂方面的事,但既然这狗东西以为找着靠山,就能大摇大摆的在主人家招摇过市,我怎么的也应该让他知道知道厉害才是。” “毕竟他脚下踩着的土地还是我大盛的国土。” 当日来者离去后,穆书夜没有立马进京,他心知宅府外必有遗留的眼线探子窥看此处,任何微小动作皆会打草惊蛇,尤其这条蛇还是条十分狡诈的赖皮蛇。 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这个机会可谓是不可多得,若能借此一并铲除外金,大盛边疆便再无忧患! 于是当夜,恭安王府书房的长明灯亮了一整夜,直至鸡鸣破晓,灯油燃尽,方才灭去。 而后,一个缜密的灭金计划悄无声息的开始实施…… “再然后,我就死了又活了。” 穆书夜笑的十分纯良。 “噗……咳咳……” 正听得入神,饮了一口香茶还未咽下的傅椋,正满心期待的准备听那个,瞒她三年之久的缜密灭金计划,结果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含在口中的茶水被如数喷出,溅湿面前好大一块金帛。 穆书夜眼疾手快的向后退去,傅椋一时间捂着唇咳个不停,穆商言眉心一拧,丝毫不顾流淌的浊茶染襟,几步过去拍着后背替她顺气,谴责的目光看向置身事外的人。 傅椋咳了片刻,才缓解被茶水呛入气管的火辣辣抽疼,她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穆书夜,一时说不上来话。 穆书夜神色无辜的朝着她一拱手:“此计划乃机密要闻,非陛下旨意不可外传,还请娘娘恕罪。” 好一招祸水东引。 穆商言一听这话,身型猛地一僵,心知要遭。 他僵硬着缓缓低头,正对上傅椋仰头看来的一双,因为剧烈呛咳而微微泛红的双目,那目中水光潋滟,瞳仁灼灼,在烛火下像是两颗浸在水中的上好墨珠。 一只修长如玉,肤如凝脂的柔荑不知什么时候抓上了他的手臂,大有一副不讲清楚就决计不撒手的架势。 真是要了命了。 穆商言额角一抽,转脸去看罪魁祸首,却见那人在他二人拉扯之间已行至门口,十分潇洒的冲他一挥手,而后拉门走了出去。 “你别光揪着我,穆书夜跑了!” “哦。” 傅椋微一颔首:“我不瞎,看得见。” 穆商言:…… “还是说”傅椋十分稀奇的瞥他一眼,慢悠悠松开手作势要站起身,“你竟是希望我去揪着他的?” 对于如何拿捏穆商言这一件事,傅椋可谓是太轻车熟路了,她甚至在心中默念道,五、四、三…… 二还没来得及露出头,就见高大的男人沉默片刻,抓着她的那只要抽开的手往下一压,十分不耐的闷声闷气道:“回来,我何时说过让你去揪他的这种话?” 男人身上的温度从手心手背传来,仿若一股炙热暖流径直流进傅椋心底。 她指节蜷了蜷,面不改色的哦了一声,又施施然坐了回去,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既然陛下没说过,那咱就开始吧。” 穆商言:…… 其实关于那三年被派去守皇陵的这件事,傅椋心里是没什么怨言的。 一来是她不大信这二人会手足相残。 二来是她在静安夜夜好眠,顿顿饱食,没事吃个供果看个话本什么的,这三年下来,已然丰腴了不少。 -- 第11页 这三来嘛,当然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作为当初的知情人之一,傅椋当然知道这皇位是穆书夜主动放弃的。 所以说他为了皇位而叛国,简直是无稽之谈。 当然,话也不能说得这般满,毕竟以穆书夜那厮的脾性,他确也是能做出搁半道上反悔,而后转身去当皇帝的这种事的。 但就算如此,他必然也不会用这种丢了面儿的招数,让百年后的列祖列宗有戳着他鼻子骂的机会。 用他当年拒绝的话来说,无非便是九个字:天性散漫,担不起大统。 让他领着众臣遛鸟逗蛐蛐开诗词会什么的还将就,但若要让他正儿八经的论政,怕是这满朝堂的众臣会纷纷向他请辞回家种地。 所以为了不让盛朝的大臣们回家种地,浪费才华。 穆商言就被他爹,也就是上一任皇帝赶鸭子上架,成了盛朝如今的皇。 说来也是稀奇,在傅椋读过的万千折子戏中,那些个皇子为了个皇位能争得头破血流,六亲不认,甚至是手足相残,似无半点血亲之情。 但到了他们这里,这皇位却跟个烂西瓜似的,被人东一脚踢过来,西一脚踢过去。 若她能借此写出个戏本子来,也不知百年后会不会像如今这宋大家一般出名了。 当然,没有怨言归没有怨言,可叫人平白在鼓里蒙了三年的账,总该是要找人算一算的,如此一想,她笑得愈发温柔了起来。 “你想知道什么?” 穆商言眉头微微拧起,神情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出几分无奈,对于这个自小便相伴左右,常常不按道理来做事的青梅,他终究是松了口,毕竟此事确实也是他们瞒她在先。 “所有。” 傅椋看着他一字一顿,面上神情不同于往日慵懒调笑。 那双微微泛红的凤眸中承着满满的认真,被泪水打湿的睫毛粘成小簇,随着眨眼的动作一颤一颤,像是把沾有桐油的小刷子。 那泛有水色的眸底晶晶亮亮,在烛光的映忖下,似一汪粼粼金泉,叫人心之所向。 “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商言被这双眸子看的心尖一颤,神情一恍。 似乎在烛火摇曳的光晕中,他透过岁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杏树下满脸泪痕,稚嫩且年幼的哭包丫头。 他下意识抬起了手。 傅椋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直到眼睑下娇嫩的皮肤,被带有薄茧的粗糙指腹轻轻蹭过,留下驱之不散的热意,她才懒懒一掀长睫,似笑非笑的和男人对视了正着。 猛然回神的男人动作僵了僵,居高临下的看了她片刻,忽而眉心猛地一蹙,俊美的面容上多了抹嫌恶。 “都多大人了,还哭鼻子,丑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皱着眉从袖中摸出方粉色的帕子来,万般嫌弃的擦去指腹上沾染的泪意。 对于此陛下口是心非,时不时就要来的这么一出,傅椋已然是万般熟稔。 她柳眉一扬,颇有兴致的轻哦了一声,而后点头附和道:“的确是丑,也难为你看了这么多年,人老珠黄的自然不及陛下手中帕子的主人千娇百媚。” “毕竟这种花色的帕子呀,我也就在十年前才用过。” 说着,她自袖中抖出块玄色印有暗纹的帕子,装模作样的拈起一角拭了拭眼尾。 诚然,这并非是一方帕子,不过只是块她用来包裹木盒的方巾,但此时此地拿出来诓一诓穆商言,却也正为合适。 她心中得意,道是如此轻易便掰回了面子,却不想在垂首拭眼间,错过了男人听她讲完话后微微缓和的面色。 等傅椋再抬眼时,却只见穆商言一张堪比烧糊锅底还黑的脸。 “这是谁给你的?” 那分明就是男子用的样式! 他似深仇大恨般盯着傅椋手中的玄帕,一字一顿的道,语气中夹着满满火星,听起来万般不悦。 但无奈,傅娘娘她七窍里只玲珑通透了六窍,唯有那情一窍是丝毫不通。 是以她十分疑惑的低头瞧了眼捏在手中的帕子,又抬眼看了眼阴沉着一张脸的穆商言,而后那张向来气死人不偿命的朱唇开开合合,气定神闲的吐出了四个大字。 “同你何干?” 一句大逆不道,足以令百官颤栗的话被傅椋轻飘飘的就砸了过来,直砸的当朝陛下面色又黑转紫。 穆商言在意识到他无论怎么盯着那方帕子,都无法对那帕子造成诸如腰斩又或是烧毁的半分伤害后,忽而冷哼一声,撩袍坐回原位,十分较劲似的道:“那当初发生了什么事,又同你何干?” 傅椋闻言心觉万般好笑,遂冷笑一声,一掌向拍桌面,直震的那些瓷盏东倒西歪,清脆碰撞声不停。 “同我何干?你这个人可真奇怪的很,老娘倒是想问问你,若真是无关,当年为何要将老娘送去静安?!” 三年,整整三年! 虽说她在静安的日子过的同玉京一般无二,穆商言从未曾在衣食住行上苛待过她。 但只要一想到被最亲近的人排于计划之外,三年都不曾见过友人和亲眷,那心窝里说到底还是窝着一团火的,只是方才碍于穆书夜的面不好发出罢了。 而穆商言此时的一句话却像是火星溅了荒野,轰隆一声就燎了原,将傅椋的怒意彻底点燃了起来,以至于连自称都变了味儿。 -- 第12页 她一双凤目灼灼,连里头那一汪金泉都要烧起来似的。 第7章 “送你去静安怎么了?” 穆商言有些心虚,他自知在此事上他确实占不到半分的理,但为了那点在傅椋眼前十不存一的面子,愣是梗着脖子不愿承认。 他避开那汪要烧人的灼灼金泉,轻咳一声,壮似十分据理模样,但语气却在不自知间缓和了几分。 “那时朝中乱党勾结外金作乱,不知其根基究竟在我大盛所埋多深,牵扯多少,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惊动幕后黑手,故才如此谨慎而为。” “瞒你实属迫不得已,但王兄自愿以身诱敌,助我大盛灭金安疆,我又如何不该保你们安好,好令他也安心?” 这话乍听起来,的确是有一番道理的,故而傅椋眸中燃烧的怒意,也渐渐消去了几分,但接踵而来的,却是掩在怒意下令人不易察觉的精光。 好嘛,这二人竟还真就当她如此好打发?只三言两语间就想将此事彻底糊弄过去,翻篇不谈? 简直是做梦! 她后牙微微一磨,眼珠咕噜一转就有了主意。 如扇似的长睫轻轻一颤,傅椋神情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是,他是该安心了,就是可怜我,为了这本该死去之人,白白和亲友分离,伤心欲绝的三年了。” “唉……” 言罢一声喟叹,话里话外意有理解此事,不再追究的意味,但这话中显露的深意嘛…… 向来深知她性子的穆商言:…… 这三年的供果供糕,那些成套收拢的话本子,还有那暗部养来传讯的几十只鸽子,莫不是都进了狗肚子不成? 当然这话硬是叫他生生的给憋了下来,没一个顺嘴的噎回去,省得往火上浇油,将这伶仃火星又浇回方才的燎原之势。 其实傅椋这言下之意,已然表示的十分明确了,无非就是她平白被蒙了三年,心中怨气难消,光口头讲讲,她是无论如何也消不了气的,所以…… 穆商言看了她片刻,十分头疼的道:“你又想要什么?我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将那千斤重的玩意带在身上。” 这话一出,其实已然算是将这要求给应下了。 傅椋当即眉开眼笑,双手端平道一声谢主隆恩,而后快语轻声道:“无妨,老规矩,签字画押即可,我只是听闻九焱部落前不久,进贡了两条极为肥硕的金龙鲤……” 穆商言:“……那是观赏鱼。” “无妨,都是鱼,我不挑食。”傅椋十分装模作样的温婉一笑,而后忽然道:“哦,对了,还有一事,我差些就给忘了,真是愈发上了年纪,连记性也不大好了。” 她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摸出一黒木盒放上桌来,长睫微扬,含着水色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瞧了穆商言一眼,直瞧的某位穆姓陛下是心惊胆颤。 凭借他多年被祸害出来的经验,只要这位这使坏儿的小眼神一出,他十有八九准得倒霉。 抄几册书,破个小财什么的,已然算是很轻了。想起年少时经历的其他种种,穆商言嘴角猛的一抽搐。 他当初究竟是为何,才会看上这么个榆木脑袋不开窍的姑娘? “榆木脑袋?你这是看上谁家姑娘了?” 傅椋被穆商言这突如其来的话问的蓦然一愣,忽觉心尖上像是被什么小东西给轻轻挠了一爪子,这爪子不尖也不利,挠起来不疼不痒也没什么滋味儿,但就是很令人在意。 在意这是个什么东西挠出来的。 穆商言听她问话也是一怔,继而在意识到,自己在愣神中竟然将心中所想叹出,面色忽然一变,当即矢口否认:“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越是这般火烧眉毛似的急于否认,傅椋便越是觉着他心中有鬼。 那双水亮亮的眸子一眯,她当即起身绕开那张圆桌,近了穆商言身前道:“那你方才说了什么?言哥哥?” 她慢悠悠的一字一顿。 穆商言瞳孔骤然一缩。 此时已近子时,殿中十分安静,唯有窗外没有丝毫停歇迹象的雨在滴滴答答,纱笼中的烛火已燃烧过半,昏黄的光晕拉长了两道几乎要交叠在一处的身影。 傅椋离他很近,近到穆商言能闻到她身上清淡的甜香,那是不同于其他配置香料的特殊气味,是属于傅椋自己的味道。 就像是才结花苞的杏树被春风吻绽,颤颤巍巍的将第一缕香气回赠。 她很是专注的看着他,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中盛满算计精光,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急于炫耀,得意翘起尾巴的小狐狸。 神情间竟同方才的穆书夜有几分相像。 不愧是自小就养在恭安王府的人,穆商言的余光中,映入她头上的还戴着的白簪花。 一丝妒意顺着他的心,沿着血液在身体的脉络里扩散。 穆商言的眸色深了深。 傅椋察觉到他视线的变化,黛青色的眉梢还未扬起,就被人攥住了腕子一把拥进怀中,她挺秀的鼻梁重重撞上男人的胸膛,酸涩感一下就涌了上来,痛的她立马低呼了一声。 发什么疯? 一声质问化作听不清句子的含糊嘟囔愉悦了男人。 穆商言展臂将眼前的这个小女子结结实实的拥进怀中。 那双向来在外人面前深不可测的眸中此时盛满了笑意,他不顾傅椋的挣动,厚实的掌心贴向她的发顶用力揉弄。 -- 第13页 不过片刻,那只单单用木簪珠花挽住的发髻便彻底散乱下来。 “穆商言!” 清脆的珠花落地声被一声娇呵掩下,穆商言详装不曾看见般,一脚将其踢去了一旁。 好不容易从男人臂膀中挣脱出的傅椋,早已没有丝毫仪态可言。 她顶着一头似鸡窝般杂乱的发,再配上红透的鼻尖和被殃及而泛红的眼眶,活像是小时候和人打架时,被欺负时的模样。 这样的傅椋多了一丝人气儿,不再是那个同穆书夜相像的傅椋了。 穆商言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似方才的那丝妒意不过是他的一时错觉。 有病! 傅椋磨了磨牙根,看着一身整洁,正开怀大笑嘲笑她狼狈的人,终是没忍住怒意的扑了过去。 “老娘让你笑!” 此时她眼中的什么三年,什么欠债,什么姑娘都通通不见了踪影,满心满眼只想着,叫眼前的这个男人同她一样狼狈。 二人登时滚作一团,仿佛回到很多年以前,他们曾经的年少。 “停,错了,阿椋我错了!” “晚了!” “那个不能撕!腰带!腰带!” “你手往哪儿摸?好你个登徒子,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嘶,你是属狗的?敢咬我?” “咬你怎么了?撒手,你给我撒手!” 衣裙不整,满头乱发的傅椋被男人擒住手腕,怒气冲冲的瞪着被她压在身下当肉垫的人。 只见原本衣着得体,气势不凡的男人已然变了另一个模样。 头冠脱落一半,东倒西歪的歪在一旁,发丝半散半束,还有几缕被扯松的凌乱散在耳边,明黄长衣上满是褶皱不说,就连腰封都被扯断了金线,下巴上还顶着一个沾着口脂的冒血牙印…… 此一战究竟谁输谁赢,自是一眼就能瞧的万分明白。 穆商言单手箍住身上女子的腰身,仔细着不叫她摔下,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上还冒血的牙印,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他们年少时的光景。 那是一个午后,他去恭安王府寻傅椋,却见她正抱着盅瓦罐往外跑,他本是想随在她身后吓她一吓,却在不经意间听见她同嬷嬷的对话。 原来她怀中这罐子里装的,是她专程留给穆书夜的绿豆汤。 彼时的他少年心性,闻言心中顿生不满,明明他比穆书夜要待她更好。 不管是吃的还是玩的,只要他有的,便通通都送了她,但到如今竟然连一碗绿豆汤也没有? 他不甘于傅椋只亲近穆书夜而不记挂他,恶胆心生,纵使不爱吃甜口,却仍旧趁着嬷嬷不注意的时候,三口并两口的将那甜豆汤给喝了干净。 结果一转脸,正看见她拉着穆书夜的手兴致勃勃的走进来,当看到他手中空了的瓦罐时,那张明媚的小脸在一瞬间失了色彩。 她红着眼眶看他,忽然像发狂似的小狮子一般直直扑了上来,紧接着他二人就在地上滚做了一团,甚至都惊动到他父皇那里去了。 想到此,穆商言几分愉悦的笑出了声。 毛病。 傅椋被他莫名其妙的发笑引得翻了个白眼,挣动片刻发现始终挣不开男人手臂的梏桎,便自暴自弃的将身下人当了柔软肉垫。 这么彻底一歇下来,她才觉着腰酸背痛,胡闹了这么久,娇养的身子早已发累了。 男人的胸膛虽不似床铺一般柔软,但却带着暖意还有令人莫名心安的雅香,傅椋指尖蜷了蜷,终是没能胜过周公的热情,在他老人家的邀请下做客去了。 那长睫一颤一颤的渐渐低垂了下去,连呼吸也渐渐平缓了下来,就在她半梦半醒时,只觉身体被人腾空抱起,眼皮上被一个温润柔软的什么物什擦过,耳边是一声被拉长了的悠悠叹息。 “我究竟应该拿你怎么办?阿椋。” 作者有话说: 吃鱼小剧场。 穆商言:“那是观赏鱼。” 傅椋:“你就说它是不是鱼?” 穆商言:“……” 傅椋嘚瑟哼着小曲儿离去。 第二天午膳:红烧龙鲤头、糖醋龙鲤身、爆炒龙鲤籽…… 第8章 傅椋醒的时候已近了晌午,她这一觉因连日舟车劳顿,又无人来作扰的缘故,所以睡得格外舒坦。 至少在白诺敲响殿门的时候,她还偎在留有暖意的锦被中,正在和仅存的倦意做最后存亡斗争。 陡然响起的敲门声令好不容易蓄起的斗志功亏一篑,傅椋没骨头似的索性缴械投降,她懒洋洋的翻了个身,拖长了调子悠悠的道了个进字。 殿门被推开又合上,傅椋半眯着眼舒展肩骨,伸了个极为舒服的懒腰,沙哑的低吟带着几分慵懒又娇柔绵软的调子,着实令人听了耳红面赤,心如擂鼓。 白诺见怪不怪的将提着的食盒放上桌案,又转身去推开窗子。 外头的雨早已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悬挂在窗檐上的水滴被开窗的动静震落,惊起枝上梳毛的鸟雀拍翅啼鸣。 鎏金色的阳光流进室内,仿若一汪汪金色的泉眼,雨后的微风将纱帘卷拂,白诺伸手几下将它们拢好系上珠链,才慢步行至榻前。 “主子,已经快到午时了。” 她十分恭敬的躬着身,对金丝纱幔后模糊不清的身影催促道。 -- 第14页 只要不是隆冬时节,对于唤傅椋起身的这件事而言,就会变得无比轻松起来,至少她不用祭出十八般武艺去对付小小的棉被。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阵淅淅索索的摩擦声响在帘子后头,依稀可见的坐起一道窈窕身影来,紧接着,一只五指纤长,肤白如玉的手缓缓将那纱帐撩了开来。 正待上前服饰自家主子起身的白诺:…… 傅椋掩唇打了个哈欠,一抬眼却和神情迥异的白诺视线对了个正着。 “怎么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看着贴身丫头面上这一副想笑却又十分复杂,其间甚至还夹杂着几分欲言又止的怪异神情,傅椋很是不明所以。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她下意识抬手抹了把面颊,入眼可见洁白光滑的手背,上面并没有任何异物。 傅椋拧眉细一思忖,忽而展颜,她想起昨夜入睡前,被穆商言那厮故意揉散的发髻,想来白诺是惊诧此罢。 于是她伸手撩了撩垂在胸口的发丝,又笑了一笑,十分了然的道:“没什么大碍,乱了便乱了,待会你替我重挽一个就是。” 这话音还没落,就见白诺身子抖了抖,脸上的神情又奇怪了几分,她欲言又止的瞧了傅椋片刻,快速又不失恭敬的微微一福身,而后转身从不远的妆奁上取了一柄银把镜子来。 “嗯?这是……” 傅椋十分疑虑的接过来,不明所以的对着自己照了照。 这一照,差些就没令她将这殿顶给掀飞了去。 “穆商言!” 一声暴怒呵斥! 白诺抖了抖身子,默默的后退了两步。 只见那方小巧的铜镜中照出一张不过巴掌大,下巴尖尖的美人面容来。 这是一张傅椋万分熟悉的脸。 桃花目,秋水瞳,玲珑小鼻,朱砂唇,包括眼尾的小痣都清晰可见,但…… 本该是黛色柳眉的地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两条又粗又丑,颜色黝黑堪比烧糊锅底,甚至弯弯曲曲极为丑陋的‘蜈蚣’。 看着镜中自己那不知被什么东西描得,活像是两条爬虫似的眉,傅椋咬牙用力攥紧手中的镜子,胸口剧烈起伏,只觉一股子怒意直往嗓子眼冒。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穆商言,你可行,你可真有能耐,你给老娘等着!” 白诺十分安静的默默往旁又踱了两步,此时此地,自保为上,她还是不要触主子的霉头为妙。 傅椋站起身几步走去面盆旁,拽下布巾就开始擦拭,等她将这一切都收拾妥当后,才发现食盒里的膳食已没了热气。 她盯着早已冷透的膳食看了半晌,心里头又在某位穆姓陛下名字后面,画了个大大的叉。 “主子,要不我再去给您重新做一份?” 白诺瞧着她神情小心翼翼的问道。 她们昨夜进宫时不曾声张半分,此时自然也不宜去惊动膳房,不过好在这长卿殿中备有炊室,食材什么的也很是新鲜。 气都气饱了,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傅椋冷哼一声正要张口回绝,却不妨殿门被人轻轻扣响,随之而来的是穆书夜一贯温润,如溪水潺潺的悦耳嗓音。 “阿椋,可是起了?” 傅椋:…… 她默默无言的转脸,透过窗子看了眼刚过午时就往西去的太阳。 白诺福了福身,转身去将人请了进来。 穆书夜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的袍子,长发束做马尾,被玉冠箍着高高的吊在脑后,金丝腰封间坠着块长流苏的麒麟环佩,随着走动,那穗子一摇一晃,衬得整个人丰神俊朗,也格外的衣冠禽兽。 傅椋只看他一眼就收回目光,壮似一副还在怄气中,极不想待见他的模样。 “还气着呢?” 鲜红的狮子头被长筷开膛破肚,露出里头的珍肴,傅椋握着筷子搅动,余光不声不响的瞥了过去。 穆书夜讪讪摸了摸鼻尖,装模作样的用手试了试盘子,眉头一拧道:“这都凉了,怎么能吃,那个…小白诺,去重新做一份送来。” “奴婢这便去。” 白诺连忙附和着声,一一将盘子端回食盒,福了福身告退离去,还不忘十分贴心的带上了门。 没了狮子头可戳,傅椋便放下手中长筷,提起桌上小壶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水声泊泊,茶香四溢,热气氤氲蒸腾在二人之间,渐渐模糊了傅椋双眸,也模糊了穆书夜的容颜。 穆书夜还记得第一次见这丫头的时候。 那是盛夏的夜晚,他正在园子里读书,却见他难得外出的父王牵回来个浑身脏乱,衣着破旧的丫头。 这是他父王第二次往家里头领女人,当然,第一位是他那虽美但性子极为火辣的母妃,彼时的他还尚未出世,所以也只能从叔伯下人口中听听他两的爱恨情仇。 但这一回不同,他瞧着被父王领进来的女娃娃耷拉下脸。 这不会是父王上几次说要给他找的童养媳罢,这模样也着实太丑了些。 他几步欲溜之而后快,却被逮了个正着,只能苦着脸一步挪三下的挪过去恭敬行礼。 “这是你妹妹,阿椋,往后要好生照料。” 父王的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挥之不去的药味,他十分嫌弃的瞧了眼这小姑娘,在父王的笑容中勉为其难的的点了点头。 -- 第15页 母妃说,不能让父王伤心,不然…… 想起小皮鞭的滋味,穆书夜打了个寒颤,虽然这位妹妹生的又丑又脏,远没有他见过的妹妹长得美,但既然他应下了,自是不会反悔。 听父王讲,阿椋是从人贩子手里跑出来的,而后跟在他身后跟了一路,指着他腰间的钱袋子说,她爹爹也有一个一样的,所以他就是她爹爹。 被强行认爹的事,他父王也是遭头一次,但出于考虑他还是将傅椋带回了府中。 因为那只钱袋子并非普通的银钱袋子,而是有一年,外族进贡了一匹织金锦绉,那锦绉极为华美,却不够裁衣,于是陛下也就是他的叔叔,将其绉制成九只锦绉荷包,赐予皇室和朝中重臣。 他那时还问过父王,为何不觉阿椋所言有假?万一是诓他的呢。 父王那时只是轻轻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当然了,当丑丫头洗去脏污,换上锦裙时,穆书夜觉得自己着实是有些亏大发了,他长叹一声,目光温柔的看着眼前女子的绝世容颜。 “你就不问问我来做什么?” 傅椋轻哼一声,冷着脸就是不去看他,口是心非道:“哦,那我便问问,你是来做什么的?” “你这没心肝的丫头……” 穆书夜壮似无奈长叹一声。 “穆商言那小子道是朝事脱不开身,又不放心旁人,便叫我来从暗道送你出宫。” “朝事?” 傅椋冷笑一声,将这字眼在唇齿间咬了又咬,仿若这一口是结结实实咬在穆商言肉上似的。 这显然就是个推脱的借口,想来那厮也是知道自己是干了什么好事,无颜面对与她,所以才躲着避着,将穆书夜推了出来。 “他莫不是又哪里惹到你了?” 那双斜长含笑的狐狸眸微微一眯,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其间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兴致。 这话中调笑意味何其之浓,傅椋又怎会听不出来,她本就还在气头上,迟迟不能释怀,穆书夜的这一句笑语,可谓是直接就往那火头上,浇了一勺滚烫沸腾的热油。 那如扇般的长睫微微一颤,傅椋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令穆书夜在瞬间就意识到,自己好似也还是惹了她的那其中之一,于是他当机立断的将话转了个个弯儿。 “我假死一事暂时还不可揭,故而昨夜在半途,其实另有一顶小轿被送去了太师府,现今所有人都以为,你这位皇后傅娘娘正安安分分的待在府中歇息,是以那几位后妃的帖子,怕是该要到你府上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帖子?” 傅椋微微一怔,随即神情柔和了几分。 她往昔还在宫中时,的确同一些后妃的关系很是要好,这一晃也有些许年不见,此时听穆书夜这般乍然提起,的确也生了几分念想出来。 只是…… “你就不必送我了,我自个儿回去就成,免得途中再叫人看见你,凭空生出些事端来。” 虽然还不清楚穆书夜这些年做了什么,但他叛国已是明面上的事实,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说,这可是她自小长大的玉京城啊。 穆书夜看了她片刻,而后轻笑一声,拱手朝她轻轻一抬,半是认真半是戏谑道:“既是如此,那微臣便恭送皇后娘娘了。” 傅椋白了他一眼,起身间,宽长的袖尾不甚扫落了桌面的长筷,刚戳过狮子头的筷尖滑过她长裙,在裙面上留下点点的油脂痕迹。 想要避开所有人耳目,悄无声息的溜回太师府,这对于傅椋而言,简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毕竟她年少时很是顽劣,常常被父亲禁足闺房,故而对这等翻墙偷溜之事可谓是是十分的熟能生巧,手到擒来。 她和白诺站在太师府的后门处,摸索着找到那处,她以前常常翻越的墙头,将拖曳碍事的长裙在腰间系好,避开白诺要搀扶她的手,伸手就去抓支棱出来的砖石借力。 只见那穿着绣鞋的脚踩着墙面凹陷处用力一蹬,傅椋整个人就在一瞬间跃上了墙头。 墙后静悄悄的,唯有微风拂过绿叶的沙沙声,墙内便是太师府的后院,下面搭着一个绕满青翠藤枝的葡萄木架。 架子下是一方石桌和四方石头凳子,以前夏夜时,傅椋常会于此纳凉赏星,是以这石桌面上还留有薰赶蚊虫的铜制香炉,和一支红铜烛台。 傅椋扶着那木头架子小心翼翼的从墙头爬下来,只觉从大腿根处传来隐隐的抽痛。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翻墙动作太大,以至于拉伤了筋脉,她长吁一口气,继而拍了拍手,掸去掌心沾上的尘灰,感叹自己的身子骨远不如从前那般灵活了。 都怪穆商言。 看着白诺从墙上一跃而下的潇洒身影,傅椋一边暗搓搓的揉腿一边愤愤道。 若不是那厮非要诱哄她入宫为后,说不准她早就浪迹江湖,此时早已成为一方极赋盛名的侠女了。 这是自从她幼年被人贩诱拐,尝尽这世间冷暖后,便生出的伟大的目标。 只是可惜,此目标还未来得及具体实施,便已在穆商言开出为后的诸多好处中胎死腹中了。 解开系在腰间的长裙活扣,傅椋简单的理了两下,避免裙上褶皱和灰尘太多失了端庄模样,她将要迈步,却听一阵锁链碰撞的清脆声音响在耳旁。 -- 第16页 她下意识回头看去,却和一双圆溜溜,黑棕棕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傅椋:…… 黑眼睛:…… 那竟然是一只黑棕毛发相间,足有半人之高的狼狗! “汪!” 只听一声先发制人的狗吠声陡然响起,紧接着那大狗后腿蓄力直扑而来,在傅椋来不及反应时一口就咬上了她的裙边。 天杀的,这是谁在后院里头养狗了?!! 傅椋大惊失色,匆忙躲避间脚下失了平衡,眼看一头就要栽了下去,幸得眼疾手快的白诺迅速将她拉住,才避免一声仓惶惊叫脱口而出。 只是这一拉一拽之间,在加上方才翻墙下来还隐隐发疼的腿根作祟,只听轻微的咯嗒一声脆响,一阵尖锐疼痛便从脚腕子处蔓延开来。 傅椋倒吸一口凉气,半个身子歪歪扭扭的靠在了白诺的肩上。 流年不利,这脚好像是崴住了。 承了傅椋大半重量的白诺低呼一声,面染焦急,她双手连忙扶起傅椋急切道:“主子小心!” 这边二人乱做一团,那边狼犬却丝毫不松口的咬着傅椋的裙摆向后拖拽。 狼犬体型虽看着威风凛凛,十分骇人,但那双湿漉漉圆溜溜的眼睛却显得十分无害近人,它咬着那片裙摆晃着脑袋死命往后拖去,棕黑色的长尾在身后摇晃的十分欢快。 见此情景傅椋哪里还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 “松口,听到没,给老娘松口,不然今晚就给你做成狗肉冻子端上桌!” 傅椋一只手扶着白诺肩头稳住身型,一只手拽着裙边往后使力,压低声瞪着那狗恶狠狠的道。 但无奈物种不同以至于语言牛头不对马嘴,这威胁就仿若对牛弹琴一般,狼狗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仍旧死死的咬住自己的目标,没有半分松口迹象。 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傅椋稳住身型,索性松开攥着裙边的手,从怀中摸出一把约莫半尺长,上缀珠玉宝石的小匕首来。 她张嘴咬住刀鞘,抽出短匕,只见寒光一闪,布帛瞬间撕裂。 那咬着她裙摆的狼犬一个措手不及,猛地向后倒退了几步,而后看了眼傅椋,摇头晃脑的叼着那方布片扭头跑走。 见那狼犬叼布离去,傅椋才缓缓舒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舒完,脚踝的痛楚也随之涌了上来。 白诺将她扶到一旁石凳处坐下,矮身掀开那半长不短的裙边,将绣着海棠的绣鞋和白袜脱下,露出里头白皙小巧的脚来。 那脚生的极为小巧漂亮,脚背莹白如玉,五个脚趾圆润粉嫩,但随着往上看去,却是一片红肿,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温暖的指腹贴上,傅椋疼的轻抽了口气,下意识就想缩脚,却被白诺不由分说的按住小腿。 白诺在她红肿的脚踝处轻轻按了两下,方才舒了口气,抬起头道:“主子这脚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轻微的扭伤,回头传个太医讨点药膏便是。” 傅椋闻言也松了口气,好在是骨头没什么事,这种小小扭伤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几日便可康复。 只是她现在的这个模样不便行走,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回去着实是困难,于是她思索片刻,便只能叫白诺先去外头看上一看了。 午后的阳光穿过葡萄藤架,被分割成支离破碎的光斑,傅椋百无聊赖的支起下巴,数着匕首上的小宝石解乏。 一阵微风吹过,枝叶沙沙,竟有隐约的脚步和几句人声交谈传来。 这个时候,会是谁到这里来? 傅椋环顾四周,入眼一片青葱,唯有她身处的这个葡萄架子十分显眼,眼看着那交谈声愈发的近了。 为了避免叫人发现,她只能撑着桌面跌撞起身,扶着架子单脚蹦到一片杂花乱草后。 这边傅椋刚矮下身子藏好,那边说话声便已近在耳旁。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这篇写的会比较慢,建议收藏养肥,不弃坑,感谢入坑。鞠躬。 第10章 哦呦呦,她这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 傅椋眉梢微微一扬,透过草叶间的缝隙,朝着声音传来的那端看过去。 只见离那青葱葡萄架不远处的地方,站着一高一矮两道,正互相拉拉扯扯的身影。 远远的看那模样,似乎是一男一女,先前她听到的那一声,怕就是其中男人的声音。 高的那一道男人身影穿了身灰色的家丁麻布衣,头顶着个半圆的麻布方帽,正侧身对着这头,以至于傅椋只能依稀模糊的见到那人的半张脸。 塌鼻小眼厚猪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模样。 矮一点的那道女子身影,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轻纱衣裙,青丝挽作飞云鬓,上头簪着一只垂着流苏的金玉兰,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你着什么急?这个时候叫我出来,也不怕叫他人看见坏了大事!” 压低的女子嗓音从那端缓缓的飘来,傅椋微微一怔,眉头拧起,只觉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但思索了片刻,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但约莫是她的一位熟人。 好家伙,这是出了内贼了? 就在她深思时,只听那塌鼻男人接着说道。 “此处僻静,我打探过了没有人在,再说了,除了那一位,还有谁脑子不正常,才会大白天跑到这犄角旮旯来,我说,那一位可是从静安回来了,你此时不动手还准备等到什么时候?!” -- 第17页 这人浑然不觉嘴里这话,把自己同身边的女子也一并骂了进去。 傅椋:…… 若是她不曾听错,这人口中说道的两个这位,应当都指的是她。 狗胆包天,简直就是狗胆包天,不仅敢辱骂于她,瞧这般模样,感情这二人还是来此处商量,准备怎么对她下手的? 傅椋眯了眯眼,简直是要气笑了,可这气恼中却又凭空生出些许纳闷来。 她自认为她自个儿无论是当位主子,还是当位皇后都还勉强算得上是平易近人。 既没有像那些个残暴主子那样 ——譬如朝中钟大人家的那位刁蛮小姐,一言不合就上鞭子抽。 也没有像前几朝的那几位妒后妖妃那样 ——譬如那位拿红花残害了不少皇家子嗣的柳妃子,祸乱朝政和后宫。 可怎么就老有人看她不顺眼,欲除之而后快呢。 莫不是真应了那一句老话俗语,人善被狗欺? 想到此,她又想起方才被那狼犬咬了裙摆,以至于崴脚一事,更是觉得牙根分外的痒痒。 “且等等,你再容我缓一缓,傅椋昨日才回府中,今日一直闭门不见客,福伯那老家伙道是她舟车劳顿,令我等不可作扰。” “你……唉……,如若路上那刺杀一举成功,此时便也无需我等再来行此危险之事,只是此事着实耽搁不得,你需得抓紧行事,否则那位大人怪罪下来,你我有几条命也不够折腾。” 原来路上那刺杀亦是这些人所为,只是…… 傅椋眉头紧锁,心中顿时升起丝丝疑虑,她一位被遣去静安守皇陵,手中无丝毫权利的人,究竟是何人需如此大费周章的想要除去她? 除去她又到底会有什么好处?莫不是只是嫌她占着皇后位置不放? “我记下了,你也需得小心行事。” 眼见那两道身影商议完毕就要离去,傅椋终于忍不住探出头,想要去将这二人容貌瞧个仔细,好作日后算账。 她本就不是什么心善纯良之辈,如今这二人都如此明目张胆的想要加害于她,她自然该要好生的回敬一番才是。 但不想情急之下她竟忘了脚伤,探身时一个没稳住身体重心,那只伤脚落地,钻心的疼痛席卷而来,直疼的傅椋当即倒吸一口冷气,身子歪向一旁草中发出声响。 “谁?” 还未远去的二人当即警觉起来,灰衣男人朝黄衣女子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走,自己则反身朝着葡萄架这端走来。 傅椋在摔倒瞬间便捂住了嘴,尽管脚裸的伤处疼的她两眼冒起金星,她心中直呼今日着实流年不利,听着那踩着草叶愈发近了的脚步声,她下意识握紧手中的短匕,紧张的舔了下发干的下唇。 此种境地,可谓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虽然危机将近,但她却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傅椋握着匕首心中暗自盘算起来,想着待男人走进,便同他拼个你死我活。 就在这紧要关头,只听一阵破空声和狗吠同时响起,接着便是男人惊恐的叫声和愈发远去的急促脚步声,傅椋微微一怔,小心翼翼的撑起身子透过草叶间的缝隙看去。 一双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睛和她对了个正着,紧接着,傅椋只觉唇边一湿一热,那狼犬十分无辜的冲她咂了咂嘴。 傅椋:……天杀的!老娘竟然被一只狗给非礼了!!! “主子?主子!” 就在傅椋咬着牙和狼犬大眼对小眼的时候,忽然就传来白诺压低嗓音的呼声。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看向狼犬的目光中也没了愤慨,说到底,方才确实也是这狼犬阴差阳错的救下她。 不然若是叫那人发现了她,怕是等白诺寻来时,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情况,摸不准她就要横尸自家的后花园了。 傅椋今由方才的那般折腾了一下,再加上脚伤疼得十分厉害,她既然知晓这狼犬没什么恶意,便索性躺在原处不动,只懒懒的伸长手臂唤了声白诺的名字,示意她人在这里。 狼犬十分乖巧的在她身侧卧下来,白诺寻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一人一狗相处十分融洽的场景。 傅椋在白诺的搀扶下站起身,掸去裙上头上粘附的草叶,将方才所经历的事情如数讲了一遍。 白诺听罢,当即倒吸了口凉气,面上露出愤慨神情道:“主子常年不在京中,这些人竟然还狠毒如此,这种宵小绝不能姑息!待老爷回府,应当好生彻查才是!” 傅椋摇摇头:“此事不易声张,怕是会打草惊蛇,现在幕后之人所求不明,若是其目的并不简单……” 她思来想去也不知自己是碍了哪一位的眼,但眼下这风口浪尖,穆书夜又身处京中,若是刺杀一事同穆书夜有关,必会牵扯朝政,恐是不会简单到哪里。 如今之计,不如将计就计,来探一探这幕后人的狐狸尾巴。 她垂下眼,看着因为她起身而和她一并站起来的狼犬,弯腰拍了拍那毛茸茸的狗头:“也不知你是府中哪一位养出来的,倒是救驾有功,改日给你封个名号可好?” 狼犬嗷的一声,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懂,只知道不住的用头拱着傅椋手心。 “主子” 白诺道:“我看过了,这一路上没什么人,咱们从后院绕过去,就可以溜回去了。” 傅椋点点头收回手,在白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路行一半,傅椋忽然道:“等等。” -- 第18页 白诺不明所以的停下脚步,却见傅椋半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她好奇凑近去看,却见那素白的掌心中赫然躺着一只,约莫小指节长的针镖! 作者有话说: 暂时停更状态,不坑,建议收藏,慢慢补完0v0 日记本写完写这个鸭—— 第11章 这截针镖看着尤其的新,躺在掌心里熠熠发光,不像是被遗失了许久的东西,更不大像是方才那贼眉鼠眼的二人所用。 倒也不是她低眼看那两位,只是二人倘若真有这种本领在身,还不早早就一针灭了她的口。 哪里还需要顶着这般被发现的风险,来这种没有人烟的犄角旮旯里头交头接耳呢。 想起方才在狗叫前出现的破空声,傅椋只觉自己当是没有听错,心下顿时有了想法。 这一招,莫不是过路的哪位壮士,在出手相助她? 这可真得好生谢上一谢了,想她今日运气是绝顶的好,先是有狗大将出声赶敌,后有不明壮士以飞针相助。 也不知那壮士走了与否? 想到这里,她忙站直了身,回忆起戏本子里头,那些遭救的江湖女侠是如何作为的。 她双手抱拳,自以非常有那股豪气姿态的对着四面墙头就是一晃,十分顺溜地念起词来。 “感谢这位壮士鼎力相助,小女子不以为报,只是以身……” 后面几个字还没从那樱桃小嘴里蹦跶出来,被此言论吓掉了胆子的白诺,当即就大逆不道地捂上那朱唇。 “娘娘!” 这话说出来若被有心人听去,可是要被诛九族的! 被仓促间捂了嘴,一股子淡淡青苔的潮湿气息扑鼻而来,傅椋几分茫然地眨了下眼,下意识扒拉那只捂她嘴的手。 好端端,这小女子捂她嘴做什么? 她不过想说只是以身相许是不成了,但可以封他个响当当的名号,譬如御猫御犬御老虎之流的。 “这种话不能乱讲的,”白诺警惕望向四周,“如果叫其他人听到可是诛……”话音一顿,她忽又想起她家娘娘什么要诛九族的事情没做过,就连忙又改了口,“大逆不道的!” 隐在暗处,差些就要因为这位傅娘娘的话,被吓出一身冷汗的暗卫连连附和着点头。 他早就听说这位傅娘娘的性子尤为奇特,没想今日一见,竟然……竟然这么…… 他拭了拭额上沁出的冷汗,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好不容易才将白诺的手给掰了开,傅椋到底没忍住,轻抽了这大逆不道的小女子手背一下。 “想什么呢,小丫头,好女可不嫁二夫,本宫是想说封他个响当当的称号,就譬如那些个什么带刀侍卫之流,也算是谢一谢这位壮士的救命之恩了。” 闻此言才知是闹了个乌龙,白侍女同那位隐在暗处的壮士同时吁了口气。 当真是要吓掉了命了。 也不知那位壮士走了没走,不过听说这种壮士向来都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傅椋犹豫了下,还是将闪亮亮的针镖收进了腰下的素色锦囊里。 方才这好一番折腾都没有露面,想来应是不在了,还是留个物什,找人去查一查罢。 思此,她又拍了下荷包,也不知那位壮士看没看清方才二人的模样,待将那二人找出来,她非要让他们尝尝厉害,将那妖后的名声坐实了不可。 傅椋阴恻恻地想,在白诺的搀扶下往外面走去。 徒留她身后被拿走针镖的暗卫呆若木鸡,直到傅椋走远,才胆颤心惊地咽了口唾沫。 陛下应当……也许……大概……可能……认不出那是他的东西罢。 傅椋回来的消息,其实在昨日里头就被传遍了太师府。 虽然从皇宫里送来的确实是顶空轿子,但却也不妨将事事都料周全的陛下同自家老丈人通个气。 借着路途劳累之名,吩咐下人不得随意去扰了娘娘清净。 这也是为何好好的大门不走,傅椋要专程从后院子里头翻墙进去,当然了,她心里是将穆商言好一顿埋怨。 若不是因为这厮,她又何苦摔崴了脚还险些遭了他人毒手。 躲躲藏藏的,趁着一路上都没个旁人,也许是老管事为了方便自家小姐溜回房中,所以才故意在差使人时专程避开了这条路。 总之,是有惊无险了。 空下了许多年的闺房终于迎回了它的主人,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风,缀在纱帘上的晶莹珠玉碰撞,发出悦耳的泠泠声响,似是温柔又期盼的迎接。 桌椅物架,纱帐锦褥,哪怕一笔一墨,一簪一环,都维持着傅椋离开前的样子。 还有养在窗子旁的那株藤萝,绿意葱葱的,连盆中埋的土都还是湿的,一看就知是有人从不落下的细细打理。 才刚进了屋,傅椋就一头栽上了榻,柔软的被褥里透着阳光和风盏花的味道,连半点儿潮气也没有,软乎的令人发昏。 她翻了个身,看着顶上玉白色的纱帐双眼发直,到此一刻才真正卸下心神,只觉阵阵疲惫涌了全身,连动也不想多动一下。 白诺要来给她褪去鞋袜,傅椋又一骨碌撑坐起身。 她靠在床帐旁,精致眉眼间难掩疲意,似明珠落了薄薄尘埃,“都这会儿了,就不睡了,这早朝当是时候下了,待见过了爹,想来宫中的帖子也该到了。” -- 第19页 想起宫里面喜爱傅椋的那几位,白诺脸上也洋溢起几分笑,左右望了望,低声打趣,“可不是,听说那几位可念叨娘娘呢,往日里没给陛下什么好脸色。” 傅椋凤眼一瞪,奇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白诺笑道:“昨晚儿,我未曾侍奉在娘娘身前,是因为陛下打发我去了太后那里同她老人家讲一声,道是您被陛下先行借走了,待明日里头再去同她老人家请安。” “哦,那是桂嬷嬷同你讲得罢。” 想起宫里头的那位老嬷嬷,傅椋露了笑。 如穆商言又或是如苏衍、安修竹一类的好友,傅椋在过去三年里时常能见得他们,倒也没有特别想念一说。 但一些长辈,如太后娘娘如桂嬷嬷,还或是深居后宫里的那几位老太妃,因着身子骨又或是其他原因不能相见,傅椋也只能常常以书信,慰问这些惦念着她是否吃饱穿暖了的长辈。 昨日确实因为天色过晚,又因为其他的事情所耽搁,没能过去探望,今日里头想必是要去一次的。 只是她这脚也不知是否碍事,免得又引起长辈心疼…… 正想着,屋门却被人小心地扣了三扣,老管事和蔼的声音就从门缝里飘了进来。 “丫头可是起身了?” 傅椋和白诺对望了一眼,白诺当即起身去开了门,傅椋勾着脑袋朝外头望,老管事一看,脸上就露了笑,连眼尾都挤出了深纹。 “老爷要回来了。” 傅椋喊了声管事,又问道:“爹现下到哪里了?” 老管事笑道:“按脚程,应是要到洪街口了,老爷今早走的匆忙,连垫腹早膳都未来得及用,想来是要饿咯。” 听出了老管事问她的言下之意,傅椋想起今早那没来得及吃上几口的膳食,顿时所觉肚中空空,有些发饿了。 不过倘若她待会进了宫,免不了还是要当着几位长辈的面再吃一些的。 她想了想,又馋起府里的桂花藕,便道:“就加一些桂花藕罢,我陪爹一道用,再多备上一些,待会我拿进宫去。” 府上的厨子有江南人,做出的桂藕香甜又糯,她还记得太后母后最是喜欢这一道菜的。 严管事应下声,要离去时却又被白诺唤下,大丫头看了眼正盘算怎么分藕的傅椋,对管事的道:“娘娘的脚方才下榻时崴紫了,虽瞧着影响不大,但估摸着还是要大夫来瞧瞧的。” 管事眉心一皱,担心地看了眼傅椋,却见他家小主子精神气头都不错,察觉他目光后还无所谓地笑了笑,连半分痛色都没流露。 一点也不像那些磕了碰了,就要掉眼泪珠子的金贵小姐们。 知晓其间原因的老管事叹了口气,又想起崴脚对傅椋而言其实不过是一桩小事,眉眼间的担忧就散了些。 “已经不痛了,”傅椋瞧着老管事背影,对白诺道,“随便拿些药酒揉揉就是了,哪里来得那么金贵。” 白诺板起脸来,仔细道:“若是伤了皮肉筋脉且需好生养着,今日怕不是进不得宫了,若是崴了骨头,可是要再正回来的,娘娘也不想宫里那几位为您担心罢。” 正中七寸的傅椋:…… 她家大丫头就不该叫做大丫头,不如叫管事老妈子了。 太师府中一向是备着御医的,据说是陛下专门钦点来照料太师的。 但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太医真正要照料的,是那位翻墙逛集,摸鱼打鸟,上树摘果,无所不作的傅娘娘。 “没伤着筋脉,就是骨头崴了些,正回来,不施力就没事了,”习以为常的沈太医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手里头握着那发肿的脚踝就咔嚓一下,半点也没有怜香惜玉。 “娘娘这三年看来是缺少锻炼,下个床能把脚崴了的事情,微臣也还是头一次听说。” 倒吸了好一口凉气的傅椋:…… 她疼的连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不是东西的玩意儿竟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不就是早年间去静安时没一并带上她,感情是秋后算账,报复在这里了。 随手开出几贴养伤药的沈月夕漫不经心地将方子拍桌上,背着药箱就径直离去,连头都没再回一下。 盯着远去女子的瘦削背影看了片刻,傅椋转脸去看白诺,几分迟疑道:“你看没看见她身上,好……好像漫着黑气儿?” 白诺:…… 作者有话说: 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暂时还没想好怎么更新,但是保底周更七千,一般晚上六点九点更新,如果都没有就不要等啦,更新可能不规律,但是会快一点写完,谢谢还支持青梅的你们,比心心。 第12章 脚上的伤比傅椋想的要轻一点,许是托了她自小就在墙头摔上摔下练就的一番本领。 总而言之,在抹药以后,除了走路时骨头摩擦出的轻微酸痛感,再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毕竟沈月夕的医术还是很不错的,饶是傅椋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就是脾气有点坏,没忍住,她心里念叨了句。 现下已经往夏里入了,纵使身坐林中的飞檐亭也不觉有几分凉意,反而风中裹着花香,别有一番赏春的味道。 傅椋面前的瓷碗里已经被菜压满,堆出小小的坡度。 她对面坐着的人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一看就是刚下轿就匆匆赶来。 -- 第20页 男人已年过不惑多年,但从脸面上却看不出分毫。 除了眼角和额上因为笑意牵动出的细纹外,仍称得上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任谁看了,不管昧没昧着良心,都会道上一句公子如玉。 然只有深受过这位太师厉害的,才知道这如玉皮囊下是怎么样的一颗心。 “小椋儿多吃些,瞧那混账东西把你给瘦的,一看就知道没养好……” 敢将当朝陛下骂做是混账东西的,普天下,可能也就只有坐在这里吃早膳的这父女两了。 当然了,这二位一位是当今陛下从小喜欢到大,哪怕是坑蒙拐骗也要娶到手里的皇后,另一位则是连他去世的父皇都要礼让三分,更别说还是自小教导他的太傅,心上人的父亲,自己的老丈人了。 眼看着碗里堆得几乎要漫出来的菜,傅椋暗中瞥了眼对面正陷入自己念头里,以为穆商言平日里是怎么虐待着她的人,眼珠咕噜一转。 该如何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呢?不然进宫再吃一遭,她定然是又要撑了。 正想着,只闻老管事匆匆而来,“老爷,宫里头来人了,说是太后请娘娘入宫。” 那边傅修然话还没讲完,听了这讯言的傅椋却蹭一下站了起来,打断他喋喋不休的话。 “爹!太后母后想我了,我现下便进宫去了!午膳不用等我了!”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一路小跑得没影了,徒留筷子落了一半的傅修然微怔,又看着满碗的菜哑然失笑。 “不吃就不吃,凭什子像躲着洪水猛兽似的,我可是她爹。” 严管事也笑,“到宫里,想来是还要吃的。” 傅修然夹了块糖藕,失笑摇头。 宫里来接人的轿子一路将傅椋送进了太和宫,到了地儿,傅椋才发现穆商言也在此处。 想起早上的事,某位记仇的娘娘盯看过去,顺便磨了磨发痒的后槽牙,大丈夫才不记仇,她是小女子,记仇得很。 稳坐一旁,想借由太后来拉个弯子来见傅椋的陛下后脊一凉。 “请母后圣安,陛下万安。” 尽管和穆商言间私仇累累,但该有的礼数是不能缺的,一来是因为长辈向来重礼,二来是如今她也仗不了皇后的头衔在作威作福了。 太后许久不见傅椋,见了小女子自然高兴。 她早年间遭人陷害以至身骨落下了毛病,就将养出穆商言这么一个小子,既不会陪着给她解闷逗趣,也不如穆书夜那般孝顺懂事。 只有傅椋自小常来宫里陪她逗趣,有什么新奇的东西物什也常拿来献宝,令她在这深宫中畅快了些许,心里早已将其当做了半个女儿。 所以当年对于穆商言将人贬罚去静安一事耿耿于怀,甚还因此生出了心病,也亏得那不孝子还算孝顺,同她解释此举不过是为保护傅椋,才渐渐好转了起来。 “快来给母后瞧瞧,可是痩了。” 傅椋起身,顺道从白诺手上接下食盒一路慢着踱过去,“听闻母后最近食欲有些不振,我特地从家里带了些桂藕给母后。” 太后身旁的桂嬷嬷忙接下食盒,看着傅椋的眼里也是喜色,一旁的穆商言眉心间却微微皱起,精通武艺的他自然发现了自家心上人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大对。 傅椋在太后身边坐下,随着话了话家长,讲了一些静安的趣事来听,听得太后目中也生了几分向往。 她在宫中确实太久了。 “……母后不知,在回京路上,我们遇到了一群农人不小心冲撞了马车,你可知来接我的安大人,竟然仓促间一头撞上车壁,将自己硬生生撞昏了过去。” 不忍叫太后替她担忧,傅椋巧妙将遇刺的惊险略去,只捡着其中有趣的讲。 穆商言的眼底也泛起了笑意,但他却没有插话。 待又一次被傅椋逗笑,太后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这次回京就不走了罢。” 话是问着傅椋,视线却是看着穆商言,大有他说个不字就令桂嬷嬷将他撵出去的意思。 穆商言嘴角一抽,还是道:“不走了。” “好好好,”太后一连道了三个好,接着又满目慈笑地望着傅椋,“那什么时候能让母后抱上孙子和孙女?” 傅椋:…… 穆商言:…… 哦,您还不知道呢,穆商言面无表情地想,您这儿媳妇心里还揣着一个闯荡江湖的侠女梦,还孙子孙女,她可连同朕的床笫间都还隔着楚河汉界呢。 从太后这里出来,傅椋又去拜访了几位待她好的太妃,吃了各家的小食,又将桂藕同众宫分了分。 穆商言临时来了朝臣没有一道跟去,他念着傅椋还在气头上,就同白诺交代待事了,让傅椋去御书殿寻他一道用午膳。 “陪他用膳?”傅椋坐在亭中揉了揉发酸的脚,不善地眯了眯眼,显然是记着早上的仇。 早就将这点料到的穆商言当然仔细交代过,白诺忙道:“不不不,陛下讲了,是他,他陪娘娘用膳。” “这还差不多。” 傅椋轻哼一声,正要唤着白诺去御书殿,待用过午膳再去后宫里寻寻众妃,但远远却见着一队宫人簇拥着谁走来。 见状,傅椋停了停脚,目光往里扫了扫。 其中人穿着一袭鹅黄锦缎刺绣宫纱,头发绾了个飞仙髻,里头缀插着几只垂珠步摇,耳上挂着小巧金绿宝石,细腰曼妙,系着绣有金花纹样的丝绦,十分眼生。 -- 第21页 见是不认识的妃嫔打不上什么招呼,傅椋就要离去,却不料,那一队人竟直直冲着她过来了。 第13章 为首的小太监张口就嚷,声音尖锐又刺耳。 “哎,就说你两个呢,是哪一宫的奴婢?怎么这般没规没矩,见着昭仪娘娘怎么不知道行礼?” 昭仪?这是哪一位昭仪? 将以往后宫里的娘娘们在脑中过了一过,傅椋却是没能对上,这来的究竟是哪一位。 见着自家主子双眼发直,白诺凑去小声附耳道:“许是后来才纳进来的新娘娘。”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傅椋心想。 对于穆商言纳妃的事情,她一向是很大度的,虽晓得作为一个明媒正娶的正室,理应是在丈夫纳侧室时来呷一呷醋表示在意,但毕竟…… 她同穆商言自小到大相伴得太多了,一天里头有十二个时辰,他们厮混在一起,就足足有七八个时辰了,彼此之间早已互看个脸熟,也吵了个心熟。 倒不如宫里头这些新人瞧着得趣,她自觉穆商言亦该是这么想的。 也亏得那点青梅竹马的情谊。 不然就冲官员们在折子里头骂她祸乱后宫,说陛下这后宫迟早有一日成她傅娘娘后宫的那些话,就早该将她砍了头去了。 小太监嚷完,见傅椋和白诺迟迟不动,下意识看了眼昭仪,见是面上已泛起几分不悦了,当即又尖着声音道:“大胆!还不行礼?这是想被拖出去杖毙吗?” 也是稀了奇了,傅椋瞧了眼小太监,倒是没气,只觉新奇。 往年间可从未有人敢用这种口气来同她讲话,不过行礼嘛…… 她行得了穆商言,行得了太后母后,行得了几位太妃,但这一个小小的昭仪,当还是受不起她这一礼的。 只是如今她自认不过是个废后,拿架子压人的事情确实做不出来,不然穆商言还当她十分稀罕这皇后的头衔。 思来想去,往昔的那些个熟人里头,也就兰妃的名号响亮一些,于是傅椋凤眼一弯,极其熟练地端起那个架子来。 “回娘娘,臣妇是嘉悦宫兰贵妃她姨母家姐姐的表舅夫人的哥哥的女儿,此番进宫,是专程去见一见兰姐姐的,这一位是我的使唤丫头,要是冲撞了娘娘,还请恕罪。” 小太监:…… 昭仪:…… 白诺:…… 这一连串的关系太过绕嘴,别说在一旁听着的人,就连傅椋这位面不改色讲话的,一时都有些整不大明白这些关系。 不过甭管谁是谁的谁,话能起着作用就是好话。 无疑,兰贵妃的名头是响当当的。 这昭仪一听,当即脸色变了一变,也不知心里是怎么想的。 但从她强扯出的这个笑脸来看,傅椋笃定她必然是深受过‘兰害’的。 “原来是贵妃的家眷,”昭仪僵硬地笑,面色不怎么好,“这是要往嘉悦宫里去?” 白诺在一旁答了声是。 御书殿同嘉悦宫离得不近,但大差不离都在一个方向。 王月瑶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她进宫约莫有一个年头,虽没什么好家室或是大本事,但仗着小曲儿唱的好听,编出的舞花儿好看,也得过圣上几分称赞。 所以才得了圣恩被分管了乐舞坊,编排宫里头这大大小小的宴上舞曲。 她自以能借此得几分恩宠,笼一笼圣上的心,却不想偶听坊中舞女谈论,才晓得这些个舞曲并非是当今圣上喜欢,而是早已被打发去静安的那位傅娘娘喜欢。 人都不在这,陛下竟然还如此念着,不过一个犯了错又不在宫中的女子,纵使是往昔的皇后又能如何? 帝王之心最是深不可测,宫里头又美人如云,喜新厌旧是寻常男子的通病。 男人嘛,只要她施施手段,获得龙恩又是什么难事呢。 她自问算盘打得极好,可谁曾想,竟会半道上杀出兰妃这么个贱狐子来。 瞧着眼前容貌姿色可谓称得是上乘的女子,王月瑶在妒恨之余,心思却难免又活络起来。 贵妃虽势大,她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惹恼,但眼前这小女子确实冲撞了她,众人也都瞧在眼里,她借着给点教训当是不过分罢。 不然,她这昭仪的面子又该往哪里放? 只一个眼神,身前的小太监就悟出了贵人的意思,他眼珠一转,当即尖声叫起来。 “这宫里可比不得你们宫外头,宫里这规矩多得很,纵使是进来看望兰娘娘的,见着咱家贵人也该要行礼。按照规矩,你们既冲撞了贵人,就该吃板子,但咱家娘娘心善,板子给你们免了,便一人掌两下嘴吧。” 这话说得傅椋就想笑了,她自也不会藏着掖着,就兀自笑出了声,秀肩颤动,清脆的嗓音宛若黄鹂。 “规矩?是哪一条规矩,掌嘴?你可是要来掌我的嘴?” 这一声笑,显然是当着在场所有宫人的面,狠狠打了王月瑶的脸。 女子面色变了又变,显然是被气着了,这回连小太监传话都用不着了,她捂着胸口,蹙着眉,含着声音娇滴滴斥道:“大胆!” 小太监当即顺杆爬上,“来人,给咱家拿下她们,掌嘴!” 身后跟着的几名宫女们就要上前来拿人。 白诺当即抽腰长鞭,甩得一旁砂石迸溅,地上一道显眼鞭痕,“谁敢放肆!” -- 第22页 瞅着这一手,那几个宫女也迟疑着不敢妄动了,深怕这鞭子抽到自己身上,可是疼的要人命了。 那昭仪见状,面色苍白地捂着胸口退后两步,拈起兰花指对着傅椋晃呀晃,瞧着要发昏过去似的。 若搁平日里,见着美人这般模样,傅椋定是要心疼哄上两句的,但此时明眼的都看出来,这位昭仪娘娘是故意来找她的茬来了。 傅椋自问一副好脾气,但却也不是对什么人都是如此,只是若早知道会生出这等麻烦事,方才不如就避一避躲个清净了。 见那边乱做一团,差些就要喊个太医来,傅椋懒得在这里继续耽搁,叫着白诺就要走,那边人想拦又怕着白诺手里的鞭子,在昭仪发话前竟都踌躇着不敢上前。 倒是扶着昭仪的大丫头灵机一动,突然高声叫嚷起来,“来人啊!抓刺客啊!有刺客惊扰了昭仪娘娘!” 此处虽然清净,但四周里头都是有守岗的将士,方才的动静还不至于惊动,但这大丫头的一嗓子嚷出来,当即就有几位银铠红缨枪的守御将士匆忙赶来。 “是何人在此喧哗,刺客何在?” “在,在那儿,握鞭子那个。”小太监忙不迭指向白诺。 为首的将士一身银白轻铠锃亮,手握红缨长|枪,他转脸,深邃的眉眼压迫感极强. 但,睫毛很长,很翘,也,很好看。 对眼的一个瞬间,傅椋就在心里夸了一句,那个将士一愣,在傅椋尚且来不及阻止时就单膝跪了下去。 “微臣许思淼,见过皇后娘娘。” 好巧不巧,来的这群守御将士里竟然是有人认识她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次更新应该是周四啦,周四见,比心心 第14章 这一声皇后娘娘如惊天霹雳当头响起,炸呆了众人。 王月瑶眼前一黑,脑袋嗡的一声,仿若许多蚊虫在绕着她打圈,再也听不见别的什么声音了。 她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位说自己是什么哥哥的什么女儿的人,竟然会是当朝那位,名声响当当的皇后傅娘娘。 她,她刚才,是去要掌皇后的嘴? 王月瑶身子彻底软了下去,靠在面色同样惨白,身子发颤的大丫头肩上,想张嘴问一问,然还没讲出个话,就又听见一声。 “皇上驾到。” 这一回,她是彻底没了声。 “你怎么过来了?” 瞧着一袭月黄长袍的穆商言,傅椋有些纳了闷,这事儿什么时候都传到御书殿去了? 当然事实并非是如此,只是暗中护卫傅椋的暗卫正巧换了个班。 先前跟在傅椋身边的暗卫思来想去,还是专程将太师府里的事情同穆商言汇报了番,又顺口提了下傅椋和这位王昭仪的事。 本来当朝陛下是满心火气的想要处理前者,但念及往昔兰贵妃在他耳边恨铁不成钢念叨的那些事儿,穆商言只微微一迟疑,就决定英雄救美去了。 左右傅椋如今在他眼皮子底下好端端的。 不过这要救的还不一定是谁,可这美,必然得是他心上人了。 穆商言后宫中的群妃大都是被朝臣硬生硬地塞进来的,他只要拒绝,必是一堆耳朵起茧的唠叨话等着他。 尤其还有那个看好戏,虎视眈眈盯着他的老丈人,似乎只要他一个处理不当,就随时准备带着他的皇后辞官跑路去了。 想到这里,当朝陛下难得有些头疼,不过好在处理后宫中的妃嫔们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心有所属,既给不起情也说不了诺,自不愿这群女子在他身上蹉跎青春,也不想见她们三五成群地占着傅椋,就干脆物尽其用了。 想学医的就去太医院,女工好的去绣司坊,喜读书认字的就去太学…… 总之,各人有各人的事,若谁不小心和朝里的看对眼的,就让谁将大功名拿来,他做主赏赐,也算是美事一桩。 所以对于眼前这个还没什么印象的昭仪,穆商言当然更是熟视无睹了。 毕竟后宫里的那些妃子,名号册封都是他随口来的。 “见你一直没露面,怕是哪个宫又半路杀出来同我抢人,就来寻寻你。” 在傅椋面前,九五至尊,说一不二的言帝简直没有半分威严模样。 “哦,”傅椋点了点头,对于穆商言主动来找她的这件事情还是很受用的,但这并不妨她就着早上的事情拿一拿小性子。 “说来也巧,我这不是正巧就遇见陛下的家眷了嘛。” ‘家眷’二字被刻意咬重,某位小女子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自己同当今陛下再无干系的意思。 这话穆商言当然不爱听,虽说明面上并没有任何废后的旨意下来,但朝中众臣哪怕是傅椋自己,都已然认为这件事情是板上钉钉。 后者穆商言自然知道不过是说一说气话,但前者不是,这样的话说多了,难免使帝王触怒。 男人的面色陡然沉下,周身帝王的威慑压得众人心慌气短,纷纷低下头颅,他扫了眼被战兢兢侍女扶住的人,眸底一片寒凉。 “带走,打……” 入冷宫三个字差些说出,却在余光扫见傅椋不温不火的面色后又改口,“禁足一月,罚俸三月。” 果不其然,傅椋的面色好上了些许。 此举倒也并非是傅娘娘心软和善,她一向记仇得很,只是向来做不出争宠呷醋的事情罢了。 -- 第23页 此位娘娘不认识她情有可原,但仗势欺人却是不能忍的,小惩大诫就足够了。 王月瑶本来脸都要白了,但见穆商言只禁足罚俸又长吁了口气,看了眼傅椋,想着这位得宠的傅娘娘也不过如此,说不准她还有几分机会。 就想着,她晃晃悠悠站起身,将弱柳扶风四字做到极致,蹙着眉,双目盈盈似秋水,欲语还说似的惹人模样。 “臣妾领罚,竟眼拙不知这位是皇后娘娘,冲撞了娘娘还请莫要责怪。” 可穆商言再一眼没瞧她,反倒是傅椋饶有兴致地看了好几眼,恨得王月瑶牙根痒痒,面上却偏做出一副小可怜模样来。 穆商言眼不见为烦,随手叫人将这位昭仪送了回去。 回殿后,□□瑶正要同这位将士道几声谢,拿一点赏钱,却见这位好模样的将士冷冷盯着她看,直看得她额冒冷汗,笑容僵硬。 许思淼正色,“陛下让微臣同昭仪娘娘带一声话,此次皇后不曾追究便算了,倘若还有下一次,便自己收拾收拾滚去西凉院去。” 男人的音色偏低,但透着十足的冷意,直到他传完话转身离去,□□瑶才一身冷汗地跌坐在地上,连发髻歪了也不查分毫。 “这话以后不准再说了,这一次我就当做没听见。” 走在青湖旁,穆商言剑眉紧拧,一脸不快,“你是我明媒正娶,昭告九州的皇后,这个位置也只有你能坐。” 四周随侍被穆商言屏退,傅椋也就不在端着那点仪态,自顾在湖边垒砌的青石上蹦来跳去。 女子的容貌美而不俗,眼睛被光照的晶晶亮亮,似是寻到了什么趣事,迎风起的青色裙摆被吹得摇曳。 像风中飞舞的蝴蝶静悄悄地落在了穆商言的心尖上,泛起微痒。 他下意识伸手去捉,柔滑微凉的衣料却从指缝中滑落,他蜷紧手指,却落了个空,只留下更痒的一股冲动。 “什么只有我能坐,”傅椋嘟囔,转过来的脸上却是笑意明媚,“明明当初是你说太后母后要逼你的婚,求着我帮忙,我才勉为其难应下的。” 这个勉为其难可是相当的勉为其难了,傅椋想,若不是穆商言开出的条件太过诱人,她也不至于放弃好端端的侠女梦来深宫里当皇后。 “那是,我的傅娘娘可太勉为其难了,”穆商言迎着话说,这么多年下来,他自然知道怎么哄着傅椋,“左右你也坐了一千多个日夜,再接着坐一坐又怎么了。” 前面的石头有点难走了,傅椋脚疼,叫穆商言来扶她,长身玉立的陛下当即上前,将那柔夷稳稳握在手中,任由女子足足高他大半个头也未有丝毫不悦。 “话是这么个话,理也是这么个理,多一天少一天的也没什么差,但是,”傅椋顿住,忽然转身低头凑近穆商言,笑意盈盈,“我要是再坐下去,你不怕被朝臣们骂死呀。” 自古为后者,当是贤良淑德,母仪天下,但傅椋扪心自问,这八个字却和她半点儿也不沾边。 女子的容颜猝不及防在眼前放大,肤白如玉,带着几分好闻的幽香,穆商言呼吸一窒,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但好在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一贯会藏事,他不动声色将异样尽数藏下,深怕哪一日傅椋忽然开窍,意识到他是心悦她的,从而觉得麻烦远离。 男人手下动作小心翼翼地护着女子,出众的面上却流露几分嫌恶,“骂死总比烦死好,后是他们要我立的,立了又不满意,朝堂上还挑三拣四,当你是什么?萝卜白菜?” 这话果然傅椋就不爱听了,瞪圆了眼,“你怎么还不说是西芹和芫荽呢!” 西芹和芫荽,是傅娘娘最不喜欢的两种菜,没有之一。 “所以,”达到目的陛下微微一笑,和傅椋极其相似的凤眼中满是不被察觉的深情,“你就应该好好坐着,叫他们膈应。” 穆商言替傅椋拂去一缕被风吹来挡眼的发,“朝上有我和太师,再过几日,皇兄也会回来。” 你尽可以在后位上,做一切你想做的任何的事情。 “义兄的事情结束了?” 青石到了头没了路,傅椋扶着穆商言要跳下来,石头不是很高,但男人仍旧仔细揽了她的腰将她抱下。 被轻易转移了话头的傅椋没有发现,穆商言自她脚踝上一扫而过的冷意视线。 “快了,”男人喉头滚动,声音低沉,“再过些时日找个机会。” 这是桩好事情,傅椋点点头,再抬眼时,却倏的一亮,她一扯穆商言的袖子,凑过去偷偷摸摸道:“快看,蜂窝!” 女子温热的呼吸喷洒耳旁,气若幽兰,穆商言神情一恍惚,压根没听清傅椋说了什么、 待他一路被拽到树下,仰头看着头顶树桠上那个足有拳头大小的蜂窝时,穆商言眼皮突的一跳。 “你要是想吃蜜,”男人声音里有些试探,同时努力的想要打消傅椋的那个念头,“膳房里……” 他想说膳房里备着上好的槐花蜜,可话还没讲完,就被傅椋拉着躲去树后,与此同时,跃跃欲试的女子还捡了巴掌大的石块正瞄准。 那可是野蜜哎,膳房里的哪里能比。 穆商言:…… “傅椋,”穆商言难得正色叫了她全名,闭了闭眼,声音里有几分咬牙切齿,“你确定你要这么干?” -- 第24页 第15章 “如果一国之君和其皇后在御花园里打蜂窝,结果被一大群蜜蜂追的狼狈事情传出去,你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吗?” “会怎么样?”傅椋一迟疑,扭头问穆商言,一双明眸里明明白白写着好奇。 穆商言嘴角一抽,语气却很郑重。 “会起满脸包,还会很丢脸。” 丢脸这件事傅椋是不怕的,但是她怕疼啊。 想起幼年和穆商言捅蜂窝,结果害得他被蛰了满脸包的事,傅椋难得起了点内疚。 只是回头看看蜂窝,她又馋得厉害,穆商从她神情间看出来了,趁这会儿犹豫功夫,当即道:“回头我找人给你弄下来。” 回应他的是面颊上软软一下,伴着清脆的啵唧一声,“就知道你最好了,我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早上的事情就暂且不同你计较了。” 傅椋拍拍沾上叶子的裙边站起身来、 从小就和穆商言亲来亲去亲习惯了,她没觉此举有什么不妥,然某位穆姓陛下的心却跳得要飞起来似的。 蜂窝的事暂告一段,傅椋欢欢喜喜的被穆商言牵着去用午膳去了。 二人才刚走去没多久,太湖石后却忽有一道身影探出了脑袋来。 绿衣宫女见四下无人,忙脚步匆匆往后宫走去,一路上避着人径直拐去了一间殿中。 殿里头还余着几分膳食的香气未褪,正有丫头手握着线香四处点晃,见了神色匆匆的宫女,忙招呼了一声,“绿柳姐姐,你送个帕子怎得这般慢,娘娘方才正寻你呢。” “徐娘娘硬要留我吃了两口茶,这才回来慢了,娘娘可在里头?” 听闻此话,绿柳随口敷衍几句,又问及娘娘的去处。 丫头道:“里头味大了些,娘娘叫我好生散散,她歇去了院子里头。” 绿柳又匆匆往院子里去。 此时还未至夏,风里正好,不凉不热的,长亭遮了大半刺眼的光,蓝裙轻纱的美人卧在檐下小榻上小睡,两旁站着打扇驱虫的丫头。 绿柳放慢了脚步,正要低声问问,就见美人往这边歪着头瞧她。 “可算是回来,本宫当叫你跑断了腿,回不来了。” 绿柳垂头,“娘娘说笑了,奴婢就是跑断了腿,也是要爬回娘娘身边来伺候的。” 这话显然说到了美人的心坎上,她笑道:“你向来嘴儿甜的来哄我,就不罚了,下去歇着罢。” 绿柳却上前几步,“奴婢有一事……” 她声音犹犹豫豫,抬眼望了两边打扇子的丫头,美人眯了眯眼,手一挥。两侧丫头福身告退。 “此处没人,说罢。” 绿柳将路上所见所闻大致讲给美人听,末了又斟酌着道:“奴婢斗胆揣测圣意,陛下怕是从未打算废了那位的……” 后面的话消失在清脆的茶盏破碎声中,她连忙跪下身低下了头。 那端,和穆商言美美用过膳的傅椋,正拈着帕子擦了擦嘴边沾上的汤汁,懒洋洋窝在太师椅中。 她蜷着脚,裙摆堪堪遮住脚背,露出雪色玲珑的半个小脚趾来,忽然,她似想起了什么,浅浅呼了声,引来案后批阅文书的男人注意。 “我好似忘记了一件事。”傅椋盘腿坐起来,神色有些许认真,“此番回京太过仓促了,忘记给太后母后准备寿礼了。” 穆商言当还是什么大事,闻言他又低头去,朱砂在奏章上批以阅字,随口道:“历年番邦进贡来的东西都在库房,你且去挑一件用,母后不会计较。” “那怎么行,”傅椋赤着脚蹬蹬蹬跑去案前,“寿礼当然要亲自挑才表心意。” 穆商言连眼都不抬,言简意赅道:“去把鞋穿上。” 地面上虽铺着一层厚实绒毯,赤脚踩上去也不凉,但这天毕竟还没入夏,赤着脚,地下的湿凉气入体,怕是会病一场。 傅椋眼珠一转,凤眸里透着狡黠,讨价还价,“那你得陪我上街上去。” 买给太后母后的一定是要好东西,她身上银钱在静安就花的七七八八了,朝着爹爹要总觉得不妥,遂打上了当朝陛下 ——钱袋子的主意。 穆商言看她一眼,晓得那点小心思,看破未说破,下颌一点算应下,“别在这里这捣乱,待我批完这些。” 正巧,有宫人将那野蜜制成了蜜糖送来,傅椋便接来躲去了一旁。 穆商言剩下的折子不过三五来本,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圈圈点点,再批上几个阅字就算是完了事。 见他忙完,傅椋凑过来,这一回好好穿好了鞋袜,她捏着块蜜递过来,如玉的长指间,琥珀色的糖块晶晶亮亮的,萦绕鼻尖的是一股子香甜。 穆商言素来不爱吃这种甜腻腻的食物,但瞧着眼前这块却格外有食欲。 他喉骨一滚,面上却几分嫌弃,嘴边一边道是腻死人的东西,一边含下了那块蜜,也顺势吻过了比蜜还甜的指尖。 傅椋翻了个白眼儿,将黏糊糊的指尖往当场陛下嘴上蹭了两下。 “吃便是吃了,还非要装个腔的作个势,话多死了。” 穆商言:…… 眼下日头虽比不得正午,却也是烈的,申时才刚刚过头,不如且等傍晚的晚市。 坐落天子脚下,玉京的宵禁并不算严,从每日里的戌时三刻起至第二日的卯时三刻终,故而晚间便形成了独特的晚市,可供达官贵人、平民百姓们各自消遣番。 -- 第25页 傅椋摊在太师椅里吃着蜜糖看话本,不时和穆商言评上两句戏中人,看着看着她困意来了,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片刻没等到小女子言谈的男人望去一眼,露了笑,他起身过去,捡了话本子做好页贴,又没忍住在那精致小巧的鼻尖上拧了一下。 “吃完就睡,小猪崽,也不晓得上榻,待起了又要嚷着脖子疼了。” 许是难得乖巧,睡熟了的姑娘没发现被人骂做猪崽,她耸了耸鼻尖,嘟囔一句,砸吧了两下嘴,头从椅子背上歪下,险些磕上了扶手边。 也亏得穆商言眼疾手快地接了那半张脸,贴在掌心的面颊温凉柔软,轻柔的鼻息带着温暖潮湿的水气喷洒,男人眸色深了深,将人抱了起来。 入手的身子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傅椋在睡梦中下意识转脸埋进男人胸膛,又乖巧地蹭了两下。 穆商言神情柔和,他将人抱上榻,褪去鞋袜,拆去珠钗,又取来了上好的药膏,细细涂抹在尚见青紫的脚踝处。 男人手下温柔,面上没什么表情,眸底却是一片森冷怒意。 他掀了薄被盖了傅椋大半肚腹,以免热了叫胡乱蹬开。 “丁诺,”走去外室,穆商言眉宇间一片沉色,帝王的威严在此时才真正发散,“找人去查,朕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了天,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对皇后下手。” 候在外头的大总管诺了一声,就退去了。 傅椋醒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她本就困倦,如今一觉很是睡酥了身子骨,连牙齿都酥软了,不免有些乏力。 她在榻上瘫着不想动弹,歪脑袋去看,隔着几层帐子模模糊糊倒也看不清穆商言还在不在外面。 睡前吃多了蜜糖,一觉醒来,喉口嗓子被腌渍的生了几分痛意和干涸,她又懒着不想起身,只眯着眼开始胡乱叫唤,将当朝陛下的名字拆了又拆。 “穆穆、商商、言言、穆商言、陛下、相公、夫君、狗蛋儿……” 帘子忽被大力掀开,穆商言面色几分古怪又隐忍,他咬着牙,“闭嘴,瞎乱叫唤什么。” 傅椋因着光亮眯了眯眼,极为诚恳道:“我渴了,想吃茶。” 为了表示她说得是事实,还装模作样的干咳了几声,意欲提醒一下对方自己的嗓音真的十分沙哑。 穆商言:…… 他没忍住瞪了傅椋一眼,一抖床帐转身倒茶去了,可就在这关头,傅椋却凭空发觉了几分不对。 床帐子撩开的缝有几分大了,从中好似依稀可见几道黑乎乎的晃动影子。 什么东西? 傅娘娘好奇作祟,顶着睡乱了的鬓发和衣裙缓缓撩开帐子。 一时间,死寂一片。 一、二、三、四、五、六,嗯…… 看着眼前齐刷刷同她对视的六只眼睛,傅椋终于晓得,方才穆商言的面色为何会如此古怪了。 这厮竟然在会见朝臣! 静默蔓延。 傅椋处变不惊地放下撩帐子的手,努力整理了一下发髻和衣裙,又唰的一下撩开帐子,端起架子,露出八颗牙齿的温婉笑意,试图挽救一下自己的端庄形象。 “几位大人们好。” 穆商言端着茶递过来,眸底促狭和幸灾乐祸都有,被记仇的小女子发现后,借着接茶的功夫狠拧了指上的皮肉。 男人嘴角一抽。 安修竹首先回过神,他对着傅椋作礼,笑道:“娘娘千岁。” 还傻眼站着的两位大人傅椋瞧着眼生,不是那几个平日里常将她挂在嘴边念叨的古板老头子。 傅椋松了口气,不然想来明日的早朝定然鸡飞狗跳,她甚至都给要参她的大人们想好了词儿。 什么,妖妃不重礼法,没大没小,以下犯上,希望陛下严惩之流的。 第16章 安修竹没唤称谓,那两位傻站着的大人也不晓得这是哪一宫娘娘,最近也没听说后宫里头哪位娘娘得宠啊。 还没等琢磨个仔细,耳边安修竹一声轻咳,两个愣头小子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冲着那方礼道:“娘娘千岁。” 甭管哪一宫的娘娘,唤娘娘总是出不了错的。 傅椋虽私下里没脸没皮胡闹惯了,但面子上的功夫是要做一做的,她说了免礼,又就着穆商言的手吃了两口茶,放下帐子躲回床榻里头去了。 穆商言掖实了帐子,去将没交代的事情交代完,安修竹又就着说了几句闵南的水患。 两位大人跟在一旁仔细听着,就连傅椋都往帐子前拱了拱,侧着耳朵听,毕竟听闻苏衍去闽南的事里,罪魁祸首有她半个。 穆商言的声音传来。 “此番修渠,苏衍使的法子确实不错,朕听闻往京的流民数量已大大减少,再有几日,这些流民便会返乡。” 安修竹:“陛下圣明,苏大人确实精于此道,只是听闻修渠的银两上,好似出了些纰漏……” 帐子外,穆商言看了他一眼,安修竹便心知此事他已经知道了。 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 见没什么旁事,穆商言就挥退了几人,才刚出了门,两位年轻大人便抑不住好奇唤住了安修竹。 “安大人,安大人,方才里头的是哪一位娘娘?” 傅椋在静安的三年里,朝中新进了不少的青年才子,虽都听过几句傅椋的名声,但真正见过傅椋的却是寥寥无几。 -- 第26页 这两位是苏衍提上来的,能力也看得过去,安修竹倒也没瞒着,言简意赅道:“皇后娘娘。” 两位青年互看了眼,哇了一声,“原那位就是皇后娘娘。” 不得不说,傅椋一身皮囊还是十分唬人的,往那里端正一坐,拿一拿架子也有几分贤良淑德的劲头,只可惜…… 安修竹嘴角抽了抽,好端端的怎么就长了个嘴呢,他提点两位,“方才殿中的事情听一听便罢,切不可言传。” 两位大人连忙点头,将嘴捂得严实,乱传陛下的事,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殿里。 傅椋见外头没了声响,撩了帐子偷摸去瞧,正看到穆商言走来,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手下用力撩开帐子,傅椋自觉方才确实损了当朝陛下的面子,正要摆出几分诚恳模样道一道歉。 穆商言去忽然望着她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傅椋一愣,下意识道:“穆狗蛋儿?” 穆商言黑着脸,“上一个。” 上一个是什么? 傅椋实在记不得方才都胡乱嚷了些什么,只得扒着手指头从头数,“穆穆?商商?言言?陛下?夫君……” “哎,”穆商言当即应了声,趁着傅椋没反应过来又迅速转移话题,“还不起来?卯时都过了,晚市早开了,上不上街了?明日里我可没空陪你胡闹。” 这话接的急,但却将傅椋注意力引去,她往外头一瞧,天色果真都暗了下来,连廊上都点了灯。 惦念着穆商言的钱袋子,傅椋连忙骨碌爬起来,要唤白诺来梳头,却被穆商言拦住,当朝陛下目光闪烁。 “唤什么,她不在外头,早叫我打发着陪母后去了,我来给你梳。” 傅椋:…… “你这是什么眼神,”当朝陛下有些恼羞成怒。 傅椋不想和他闹,但早上那两条蜈蚣似的眉毛着实令她气的不轻,打定主意不在让穆商言碰她脸面半下。 她可丢不起那个人。 见穆商言拦着不让叫人,傅椋白眼一翻,下颌一昂,小巧鼻尖里发出轻哼,“不叫就不叫,不叫也不叫你动手,本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言罢,她打散了发髻,随便吊了个高马尾在脑后,戴上玉冠,竟是作了男儿打扮。 穆商言:…… 如此一耽搁,出宫的时候已经卯时三刻了,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今日恰逢十六,圆月和玉盘似的挂在天边落下银辉,四周星子点点,最西头还绕着些许残阳仅剩的云辉,如女仙们多彩的锦缎批驳似的。 街上的商铺都挂上了灯,四周亮堂堂的,来往的行人不少,热闹劲头十足,傅椋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般场景了。 从马车上下来,她便兴致勃勃地拖着穆商言四处晃悠,身后仅跟着丁诺和那位叫许思淼的将士。 尽管事事皆需掏钱,但当朝陛下也乐在其中,尤其见得傅椋一双美目染上乐意,就更觉心软。 “好看吗?”拿着碧色蝴蝶珞子的傅椋往腰上比划。 “好看,”穆商言简意赅,身后丁诺熟练上前递了银两包好。 商铺一家家地逛,东西一件一件地买,许思淼怀中垒起的盒子愈发多了起来。 终于是逛累了,几人找了间酒楼里坐下,傅椋兴致勃勃地点数着盒子里的东西。 “这个红朱砂的耳坠子给兰儿,这幅百仙贺寿给太后母后,这个口脂给白诺,这个白脂玉纹佩给义兄,这个……这个……” 穆商言本还等着看这小女子给他挑了什么,结果噼里啪啦一大堆人名过去,口干舌燥的傅椋吃了口茶就再没有下文了。 穆商言:? 当朝陛下做不出去问傅椋怎么没有他礼物的这件事,但心下里又抓心挠肝地醋,又自己给自己拉弯子。 连小小的侍女她都想得起,应该不会忘了他,想来是膳后应该再要去逛逛。 这一顿,穆商言吃的是味同嚼蜡,但显然,傅椋吃得是开心的。 这些京中小吃,她许多年没有吃过了。 待酒足饭饱,天色已晚,傅椋便打算着回去了,见着她往马车走,意识到礼物真没自己份,男人周身气势当即阴沉了下来。 “咳咳咳!” 他盯着小女子背影,对着丁诺大声咳了几声。 丁诺:…… 傅椋被声音引得转脸,“怎么了?被口水呛着了?” 丁诺当即道:“傅,傅公子,您看,这,您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边说着,还边对傅椋使了使眼色。 傅椋茫然,但她看见站在原地不动的穆商言,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真是,”她嘟囔一句,又走回来,极其熟练的将手塞进男人的掌中牵好他,“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将你忘记了,当真是小肚鸡肠。” 显然是还记着当初去静安时的乌龙。 丁诺嘴角一抽,还要再开口,穆商言却抬了下手,见状,丁诺又退下去了。 饭后本是要消食的,今日又吃的迟,傅椋没有往车上去。 左右此时离宵禁还有些许时间,便是再逛逛也无妨,虽说她现下里是男装模样打扮,同穆商言牵手有所不妥,但当朝陛下都没有异议,她就更无需操心了。 走着走着,见了一家锦绣坊,挂在门口边儿的那身红衣裳深得傅椋心,便多瞧了两眼。 -- 第27页 她一贯喜爱红色,只是这色儿太艳,诸多时候也穿不了,久而久之的,也就不怎么念着了。 尤其是三年前穆书夜身死后,她便一改往日,常做素衣打扮,直至前几日才穿戴了些许颜色。 “看看?” 见她往里面望,穆商言显然也忆了起来。 往昔傅椋的性子最是张扬,可自打做了皇后,虽嘴上说着无需束缚,可到底还是框住了天性骨子里的自由。 他本意从来也并非如此。 确实也许久没添衣裙了,左右不用她掏钱,哪怕不买那件红衫儿,也是可买上几件日常换着的,尤其是之后的寿诞,总不能穿着旧衣去。 于是脚下一拐,就拉着穆商言往里头去。 此时已入夜中,不如刚晚下来热闹,坊中没有几人,见有外客来,老板娘连忙满面堆笑的迎上。 在市井中混了多年,眼光毒辣的她自然一眼就瞧出这二位来头不小了。 “二位贵人可是需要点什么?” “那件,”穆商言抬手一指挂着的红衣,“拿来试试。” “那可是咱家这里的好物什,是用天蚕吐的丝织成的绢纱,就出了这么一件金贵衣裳。” 寻常人很少会穿红衣,大多只有嫁娶时才会穿上回儿,所以这红裙子挂了许久也没叫人买了去。 老板娘将红裙取来递给傅椋,试探着:“夫人里头试试?” 远远一瞥就觉好看,如今近看,灯火下竟有一层盈盈流光,傅椋心动。 那,那便试试罢,反正试试也不一定买,好东西若是不能常穿,压着倒失了光彩。 接了衣裙,傅椋去后头换,老板娘忙派着人跟去帮忙。 穆商言在店中转了转,又指了几件好看的叫老板娘一并包好,老板娘笑着依言,抱来衣服又道,“这位爷不给自己买上几件?夫人这几件裙装刚好有相配的。” “相配的?” 穆商言还未出声,傅椋人不到声道,“拿来看看?” 正说着,撩起帘子来,一袭红衣刹时艳了众人的眼。 傅椋一向是极适合穿红色的。 高束的马尾被简单挽成女儿家的云鬓,墨色青丝从肩颈如绸缎般垂下,鲜艳的颜色将她不过巴掌大的面颊衬得更白皙艳丽。 红衣不染他色,款式简而不繁,可偏偏纱缎叠拢,硬是将其中人衬得像慑人夺魄的妖。 很少有人能将全红的衣裳穿得艳而不媚,丽而不俗。 第17章 “喂,都傻愣着做什么?”傅椋上前,声音惊醒了一干人,见穆商言一直盯着她,遂提着裙摆转了两圈。 “好不好看?” 说到底,她也是喜欢旁人来夸夸她的。 “好看。”男人喉骨一窜,滚落话语。 这是他的皇后,是他的心上人,是他从很久很久之前就下定决心要共度一生的人。 穆商言的眸光柔软,像是月下染色了两岸灯色的涓涓水影。 听了夸,傅椋自是开心,但又想着穆商言的话不太能作得了数,挨个问了问丁诺和许思淼,都得了肯定,方才想着将这衣裙买下。 她眼珠一转,又思及老板娘的话,目光一扫,随手指了几件男式的袍子闹着要穆商言去试。 穆商言也宠纵着,二人一时间笑闹做一团。 买了三五件衣裳,自认为大度的陛下就不在揪着方才没收到礼物的事情了。 尽管这些街市小坊里最贵的衣裳加起来,也抵不上他往日里的常衣。 此时离宵禁很近了,街上已经见不着什么人,穆商言念着一路回宫过晚,就差人驾车往太师府去了。 不曾想,在过了河经走坊间小道时,忽有破空声传来,穆商言面色一凛,扯着昏昏欲睡的小女子揽入怀中。 只听‘咚咚咚’几声闷响,熟悉的金戈声令傅椋彻底醒过了神。 好家伙,这竟是又遇上了刺客不成?今年到底是个什么年,这般热闹,看来改日里得去占占运势,哦不,明日就去罢…… 被穆商言护在怀中的小女子胡思乱想,鼻尖处浓郁的龙涎香令她小声打了两个喷嚏。 外头有丁诺和许思淼在,只听兵刃碰撞几声,不消片刻就没了声响。 丁诺撩开帘子,微暖的夜风涌进,他低声道:“是从檐上射来的箭,死了两个,没有活口。” 穆商言眸底一片寒凉,他一挥手,丁诺退出去,马车又不急不缓地行起。 傅椋贴着男人胸口,只觉耳旁心跳如鼓,震得厉害,脖子还酸,就推了穆商言坐起身。 “是冲得你还是冲得我?” 不等穆商言答话,她又自答了起来,“想来是冲得我,看来这是有人不大想见到本宫啊。” 穆商言眉心一皱,又想到什么,“太师府现下不安全,明日来接你回宫住。” 傅椋不是那些个金贵小姐,有些事情与其死死瞒着,倒不如敞开来说明白。 一听穆商言如此说道,傅椋就明白他是知道了府中发生的事情,但想来这事儿没什么旁人在场,当是传不出去才是。 几桩事汇在一起,再想不明白的那就是榆木脑袋了。 “你在我身边跟了人?”傅椋狐疑。 要遭,穆商言心下一咯嗒。 但向来了解他的傅椋见他没及时反驳,心下就有了数,她倒是没恼,只是道:“那位壮士我还不曾好好谢谢,既是你的人,你就看着赏,也算是救命的恩情了。” -- 第28页 穆商言一愣,“你不恼?” 若搁往日里,怕是早早就要同他呛起来了。 傅娘娘毫不客气甩他两枚白眼,“恼什么?我脑子又没病,晓得你是找人护着我,还同你恼么?又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马车一路行到了太师府,傅椋下了车冲着人挥挥手,穆商言要叫人将傅椋买的东西放进去,却被拦了。 “你且都拿回去吧,左右明日里我还要去的,府里人怕是都歇下了。” 穆商言颔首,见着一袭青色衫儿的女子进去,才收了撩帐的手。 “回宫。” 马车一路驶进了宫。 御书殿中早已有人在了,穆书夜在里间点烛,看着几本穆商言特意挑出来,留于他的奏章。 闻了声响,身姿如玉的男人抬起头,同穆商言几分相像的容貌上流露出温润笑意。 “回来了?” 穆商言差着丁诺掌起外间灯,殿中才彻底通亮了起来。 “方才回来的路上遭了埋伏,捡到这么个东西。” 叮当一声,铜制的令牌砸在案台上,穆书夜放下手中奏章去看了看,不过巴掌大的玄黑令牌过手不轻,正面刻着冥字,反面刻着一十三七。 “冥楼?”穆书夜轻哼一声,“江湖势力,冲着阿椋来的?” 穆商言皱了皱眉,线条流畅的俊秀面容在烛影下显得有几分阴鸷。 “我可听说,”穆书夜将令牌丢回去,“太师府的书房闹鬼了。” 他声音一贯温柔,但此时却含着毛骨悚然的凉意,“看来有人,将注意打去了太师府。” 穆商言:“想让朕扳倒太师,只有一个理由顺理成章。” 穆书夜:“通敌叛国。” “好大的胆子,真当朕是个死人么?”穆商言冷斥一声,停在令牌上的视线带着令人心惊的杀意。 “既然不能安分,那朕就成全他们。” 穆书夜思忖,又道:“只怕太师那边不太好说话,不过若是此计成,你可算又是骗了阿椋一回,怕是又要同你有的恼了。” “同我?”穆商言瞥了他一眼,纠正强调:“是我们,你,还有我。” 穆书夜:…… 穆商言却又道:“若太师同意此事,我并不打算瞒她,正好也可借此事恢复你的身份。” 穆书夜皱了皱眉,神情间有些不赞同,穆商言却道:“阿椋的性子太过……古灵精怪,不可控,倘若瞒下她……” 后面的话穆商言没有说完,但显然穆书夜是明白了,想起三年前那桩‘糗事’,他没忍住,嗤一声笑出来。 “也,也是难为你了,喜欢上这么个……” 后面的笑音消失在穆商言意味深长看来的一眼里,穆书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又回去捡他的奏折看了。 很快就到了太后寿辰的这一日。 白诺千呼万唤,使出十八般武艺,方才将仍在睡魇中的傅椋给唤起身来。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傅娘娘睡眼惺忪,好半晌才稍稍醒过来些神,她瞅见白诺手里的艳红衣裙儿思忖片刻,终还是让小女子去给她换上一件。 虽说太后母后从不会在衣着上计较她,但这种日子里,还是得体一些好,不然又该叫那些个老古板揪住她的小辫子,去穆商言那里告上几状了。 当然了,她自己是不惧这些的,且都任由他们说去了,可毕竟这几日里穆商言待她极好,事事都顺着,也就不必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再同他找不痛快了。 挑了一袭稍逊赤红的妃色云锦宫装,白诺来替她挽了个流云垂髻,再簪上了几枚步摇,至于那支凤钗…… 傅椋稍稍一犹豫,到底还是没有再佩上。 倒也不是她深思熟虑,而是这玩意儿确实死重死重地压着脖子酸,一戴还就得戴两只,她自是不愿意了。 寿宴在晚上,虽太后母后宠她免了一贯的请安礼,但今儿这特殊的日子里,必是要去的。 望了望榻边绣得几分歪七扭八的百寿图,傅椋想了想,还是叫白诺一并带上了。 当日在市井间,她瞧这百寿图尤为精致,可买现成的到底还是失了几分心意,便又叫店家另外卖她了一副胚样,这几日里赶着给锈了出来。 只是这玩意儿着实是难绣得很,她又不擅长女工,磕磕绊绊地不知扎了指头多少针,好歹是绣了出来,就是这歪七扭八的模样有些拿不出手。 就想着私下里送给太后母后,明面上再送店家绣地那一幅图。 她昨夜儿特地叮嘱白诺早半个时辰叫她,因此赶到太和宫的时候显得早儿了。 “儿臣阿椋给太后母后请安,祝愿母后福如东海广,寿比南山高。” “你这丫头……” 几句略显俏皮的语调逗得太后露了笑,又见着那副一看就是亲手绣得寿图,心里更是喜欢得不行,遂拉着傅椋说起体己话。 待外头又有小太监尖着嗓子的通传声响,才敛了几分笑意。 “苏美人觐见。” 蓝衣裙的美人儿一步三晃,略显苍白的面颊显得楚楚可怜,她拈着秀帕掩着朱唇,不时轻微微咳上两声,身后绿衣裳的丫头寸步不离地搀着她。 “臣妾苏兮倩,来请太后安。” 这又是一位傅椋没见过的美人。 看起来她不在宫中这三年,当朝陛下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 第29页 对于这位美人,太后神情淡淡,见她行了礼后才道:“苏美人身子既然不适,便不用特地来请早安了,派个人同哀家来说一声便是。” 苏美人笑了笑,面颊上凹下小小梨涡,“您说笑了,您是长辈,臣妾是晚辈,怎么能派人来同您说呢。” 太后道:“既是来了,就坐着吧。” 苏美人应了声,视线停在傅椋身上,“臣妾斗胆,这位姐姐倒是不曾见过,不知该如何称呼?” 傅椋将要张口,太后眉心微微一蹙,拍了拍仍旧握在掌心的手对苏美人开口:“你是该叫这一声,这是哀家的阿椋,亦是当今皇上的后。” 美人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对傅椋盈盈一拜,“竟是皇后姐姐,臣妾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姐姐莫要怪罪。” 傅椋嘴角略微一抽,心下里忽然有些同情起穆商言来,连带着目光都怜悯了些。 第18章 美人虽好,看看养眼就行,若是天天这般,其中滋味想来…… 傅椋心中有几分幸灾乐祸。 正趁此间又有几位来请安的,美人便退去了一旁,这其中有同傅椋相识的,见她也在这里,面上无不都露了喜色。 正说着,忽听人通传,“兰贵妃到——” 便见一倾城女子大步走来,她生得漂亮,穿着一袭胭脂宫装,眉眼如画,额心一点赤色花钿,遥遥见得神情间有几分困倦又漫不经心。 可待近了,却又忽似变脸一般,端着温柔含羞的矜持模样给太后请了请安。 周围见了她的几位美人神色各异。 “今日来得迟了,”太后面上的笑又柔了几分,兰絮长睫一扇一颤,将众妃脸面瞧在眼中,又同傅椋看了两眼,方露了笑,声音里含着几分小女儿的娇俏。 “臣妾就猜是椋姐姐在这里,梳妆自是马虎不得的。” 几个后妃听她这熟悉语调,浑身下意识一抖。 早就听闻这位同傅娘娘不对付极了,在抢陛下这种事上没少花过心思,如今傅娘娘回了宫,这宫中里的局面怕是要换上一换了。 明明前几日里头才见过,偏要将这话说得是专程来见她一般,傅椋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显半分。 她配合着道:“也是许久不曾见兰儿了,乍一看,竟是瘦了好些许,令人心疼。” 呕,兰儿妹妹她是在叫不出口。 兰絮:前几日的糕点喂狗媳妇肚子里去了。 众妃:要掐起来了! 谁人不知,兰贵妃一向自以丰腴为美,见不得瘦姑娘,也听不得旁人听她瘦,傅娘娘这一席话可谓直接是火上浇油了。 果不其然,见兰絮长睫眨呀眨,竟是蓄了些泪意出来。 她就站在那里,明明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竟就好端端的叫人察觉她平白受了委屈和欺负,恨不得去怒斥罪魁祸首,再吻了那珠泪,拥她入怀好生安慰。 罪归祸首傅娘娘:高啊! 别人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这可是阔别三年功力更精进了! 太后自也晓得这两个小辈各自都是什么性子,也不言语,只老神在在地瞧热闹。 可其他后妃却不知其中弯弯道道,尤其是那位苏美人,眸底下兴头浓盛的厉害,似想看一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戏目。 “夸你两句,怎就做出这般委屈神情,是给谁看?”傅椋依偎太后身边,翘出兰花指点啊点,“我若夸别人,人家自是高兴的,怎到你这里就是这副脸色了?” “也是,我如今也算不得皇后,自也管不了你,同你不是一家。” 说到这里,她抬脸望望太后,眸底却藏着狡黠。“阿椋身子有些不适,还请母后容阿椋先行告退。” 太后点了点她的鼻尖,知她是蚂蚱性子一刻也坐不住,就道:“罢了,哀家也乏了,都散了罢。” 众妃彼此看了看,见太后连一个眼色都没给兰贵妃,心里当即清楚了门道,怕是这位太后喜极了傅椋,一个个告了礼都退走了。 从太和宫出来,傅椋正要绕个弯儿去找兰絮,身后却传来一声比一声娇的唤声。 “皇后娘娘,娘娘,请留步。” 傅椋回头,来人正是那位苏美人。 苏兮倩走到跟前对她盈盈一拜,“臣妾见娘娘安。” 傅椋一摆手,“不用见礼,起来罢。” 苏兮倩见四旁无人,连上前几步,“臣妾,臣妾有一事,想同娘娘讲。” 今儿不过才见着第一面就有事同她讲,这要再多见上几面,是不是就姐姐妹妹喊个不停了。 傅椋漫不经心地想。 “臣妾宿处同兰贵妃是一个方向,方才……”斟酌着傅椋面色,苏兮倩上前一步低声道:“听伺候那位娘娘的丫头同下人说了什么替换,寿礼,还有皇后娘娘的名讳。” 一番话说得是含含糊糊,但意思出来了,这是挑拨啊!不对,是嫁祸啊!不对不对,是挑拨嫁祸! 傅椋眼前登时一亮。 实不相瞒,自入宫后,她一贯过得舒心,也没什么人敢舞到她面前来,这种只能在野史和话本子里才得见的事情,她从前里也就听个声。 没想到! 自三年后被遣去静安守皇陵,什么刺杀,什么内鬼,什么栽赃嫁祸竟然都齐活儿了。 这些事若是搁任何一人遇见,怕是吓都要吓死了,但傅椋不一样,她心里头可装着一个豪情壮志江湖梦的。 -- 第30页 虽说这后宫里头的争风呷醋比不上真刀真枪,但好歹的也叫她遇见了。 傅椋这端激动,看在苏兮倩的眼里却是被气得发抖,她眸底闪过得意,心道是这个皇后愚蠢得厉害,于是再接再厉。 “臣妾只是给娘娘提个醒,也或许就是臣妾听错了,毕竟太后的寿诞马虎不得,若是寿礼方面出了差错,那可就麻烦了。” 一副诚心诚意的模样,似是当真在为傅椋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皇后思虑。 “娘娘才从静安回来不久,若是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错……”后面的话没有说完,若傅椋倒台,得利的自不必说。 傅椋极其熟练端起皇后架子,强抑着笑意,眼睫垂垂。“美人有心了,本宫自会定夺。” 苏兮倩见傅椋听进去了,满意伏了伏身,退走了。 她一走,傅椋就忙唤着白诺正大光明地去了嘉悦宫,躲在暗处的小太监忙将这事回报了苏兮倩。 美人在光下欣赏着刚涂了蔻丹的长甲,朱唇中吐了一个蠢字,熟不知…… 嘉悦宫的几人早已笑闹做一团。 兰絮嫌天热只穿了肚兜和素色的薄纱,她在没人时候一向都是如此狂放做派,薄纱下白晃晃的胳膊和长腿像一节节白色嫩藕。 “苏兮倩就是个棒槌,”兰絮一口一个葡萄,晶莹的汁水将唇染得亮晶晶,“早年间还想打听着你的穿衣,学着你的姿态去惑陛下,被我治了几次才安分,如今怕不是又从哪里听了什么消息,方又见了那一出,自是觉你我不和,想生事端。” “看老娘怎么弄死她。” 向来人狠话多,号称百变玲珑大漂亮的兰贵妃豪放抹了把嘴,又对傅椋感叹。 “还是这宫里头好,当初老头子要送老娘进宫时,老娘还准备给陛下来个血溅三尺柱,若早知能这般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没事还能有几个棒槌来陪老娘玩,老娘十岁,不,五岁那年就进宫!” 傅椋:…… 兰絮,兰贵妃,正二品兰老将军家的小孙女,自小便是一身男装作男儿来养,因行事太过狂妄又无章法对了穆商言的眼,干脆就一道圣旨将人请进宫来了。 初时兰老将军还纳闷不解,道是皇帝怎么偏偏眼瞎,就瞧上他们家这么个玩意儿,直到后来见了傅椋…… 嗯,他家这个至少不敢抬脚往皇帝屁股上踹,那可是龙屁股!要诛九族的! 二人笑闹着,又吃了些酒,傅椋才趁着暮色无人偷偷摸摸溜回宫去了,今日白日里穆商言似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待月上柳梢才来寻傅椋。 当然,他不是空手来的,丁诺自他身后奉上了另一只凤钗。 傅椋一看这东西,就条件反射地脖子疼。 “不戴,”傅椋义正言辞和他讲理,“我算个什么皇后,别忘了,我可是因为义兄才去的静安,如今虽因太后怜爱回京,却也不该插着凤钗去坐皇后的位置。” 穆商言头疼道:“你不去坐,谁来坐?母后寿诞,你就叫我一个去给她行礼去?” 傅椋一听也有理,就道:“我自是要同你一起行礼的,只是这钗我不戴。” 眼见时辰到了,穆商言只得退步,“不戴就不戴,这钗就放你这里,总归往后也是要戴的。” 傅椋这才松了口。 宴上已经有了好些个人,太后稳坐高位,听得一句陛下娘娘到,众位正闲聊拉家常的大人们纷纷一顿,转身朝高堂行礼。 “臣等,恭迎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这一场宫宴寿诞足足准备了半年,如今夜色将晕浓,宫灯相簇,庭中春景正盛。 花香、酒香、膳食香烘衬起热闹儿来。 宫婢丫头在中提灯穿行,依次摆上盘碗,入目的皆是群芳。 寿诞自是以贺寿是重头戏,在拜了穆商言同傅椋安后,诸位朝臣就纷纷入了坐席。 半刻后宴起,歌舞曲乐排的漂亮,傅椋许久没见过这些了,一时托着腮看得入迷。 那个粉衣裙儿身段不错,扭得好看。 哎哎,那个唱曲儿的唱的什么曲,倒是怪好听的。 一场舞乐歇,她舔了下唇,伸手要去取酒樽来,身后奴婢见状忙上前替她斟酒,傅椋看了她一眼。 酒是果子酿的,放在这种场合里不为醉人,因着甜丝丝的,傅椋就多吃了两口。 穆商言俯身同她耳语,“莫要嘴馋贪杯醉了。” “我酒量好着呢,小看谁。”将俊脸推去一旁,傅椋又觉这凳子硌腰厉害,坐不自在,就扯了穆商言的手臂压在身后,才舒坦一些。 穆商言也由着她。 此番小动作落在他人眼里,却就成了当朝陛下疼爱皇后的最好凭证。 苏兮倩一口牙差些咬碎,眉目死死盯着傅椋方,又倏而冷笑一声,冲傅椋身旁的宫婢递了个眼色。 果子酒是不容易醉,但倘若再掺了些旁物呢。 作者有话说: 无脑小甜文,我写就没带脑子,所以也不用带脑子观看232 请假两天,周四见,以后日更 第19章 歌舞又轮了几番过去了,傅椋已然有几分飘飘然的醺意,连面颊都有些烧烫了。 她实际上也未曾贪吃多几杯,但好似眼前光景在那么一瞬间,就忽然天旋地转了起来。 懒懒闭了下眼,她大半个身子都滑下来靠在了穆商言的肩上,还嘟囔着觉得硌得慌。 -- 第31页 当朝陛下黑着个脸,手臂用力,堪堪叫她半坐半倚着,以免失了仪态又叫那些火眼金睛的朝臣们念叨。 现下是到朝臣该奉礼的时候了,傅椋强打起精神往下瞅,她想瞅瞅自个儿的那份寿礼是否叫人替换了去。 要知道,她亲手所绣的那幅,已然在今晨请安时就一并送去了,现下里备着的这幅,不过是为了面子上好看些,买下秀坊老板绣的那一幅罢了。 那个什么苏,苏棒槌,若当真是聪明一些,就晓得是不该动这件东西,只凭着那几句话叫她以为兰儿是做贼心虚才是。 一件又一件珍贵的物什上来,傅椋正勾着头望,不妨身后宫婢来替她斟酒,一个不小心,那泊泊酒液滚湿了衣裙。 宫婢面色惨白,当即颤抖着跪下,嘴里喊着娘娘饶命。 此时正是奉礼间隙,四周也无礼乐,她这一嚷顿时引来好些目光,傅椋有些无语,她还未曾表个什么态度,这女婢怎的就哆嗦的像是她要砍了她的头似的。 穆商言挥手示意下头继续,正要叫人来将这女婢拉下去,傅椋揉了下额角同他低声。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叫她退下去罢,我去换个衣裳,正好吹一吹凉风醒醒神,待会来同你行礼。” 换衣不假,但借着出去透个气儿才是主要目的。 穆商言见她面上驼红,又以手背试了试确实烫,怕她穿凉衣染了风寒,就应了。 此时在宴中,他离不得的席,就同身侧丁诺交代了几句,又对白诺道照顾好你家娘娘,才转身去弹了傅椋一个脑壳镚儿。 “我说什么来着,让你胡乱贪吃。” 话里话外不见半分责备,反而带着笑。 傅椋飞去两枚白眼,但却没有半点威慑,反而因酒醉晕红了的眼角生出几分媚眼如丝的娇嗔,看得穆商言心跳如鼓鸣。 待几人离去,他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方才傅椋饮酒的酒樽上,趁着四下里无人注意,旁若无人地错手拿来,接着作饮。 浓郁酒香扑鼻而来,这一饮,却令他眉头顿时皱起,眸底渐渐沉下,隐有杀意。 傅椋饮酒只单单专一个甜字,品不出什么具体门道来,但对酒熟门熟路的穆商言不同,他只单单嗅个味,他就能闻出其中参差。 这樽中酒已不单单是果子酒那般简单了,里头被人掺了烈性的青渡酿,难怪醉的厉害。 傅椋身边明面上有丁诺和白诺,暗里有他派去的暗卫,不必担心,只是这掺酒的人,想干什么? 狭长凤目一挑,他扬手做了个手势,就有人不动声色退出去了。 那端傅椋从宴上下来,便打了个响亮喷嚏,她将鼻尖揉了红,不晓得这是有人在想她还是在骂她。 也是今日里头倒了霉,竟是凭空叫人泼湿了衣裳。 离宴厅近的是穆商言的寝殿,里头正好常备着几声她的衣裙,就准备去那里挑一身换回来,毕竟这后头热闹她可还没看到呢。 往那里去的路上,白诺正埋怨那宫婢笨手笨脚弄湿了傅椋衣裙。 “也亏得咱家娘娘脾气好,”白诺瞅着湿了一大块的衣衫撇嘴,“这若是碰上个不讲理的,怕不是就要拖出去叫乱棍打死了。” 傅椋笑笑,没有言语。 方才在宴上有些醺意,如今凉风一吹,倒是醒了几分神,只是身上实在燥得厉害,走了几步就懒着不想走动了。 大致估摸了番时辰,她想当是晚不了,就在路过湖廊时往廊中一坐,就着浸染了水汽的夜风解一解热。 丁诺担心她酒热冷衣叫夜风吹了受凉,正要劝说一番时,傅椋似知他所想,斜着眼瞅来。 那眸光明明灭灭的,像黑夜里捕食的狡猾狐子,丁大总管便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得罪傅娘娘简直比得罪陛下还要令人胆颤些许。 傅椋垫着胳膊趴在廊杆上正吹着丝丝凉风,忽有匆匆脚步响起,闻声去,只见提灯的宫婢赶来。 “丁总管,原您是在这里,王娘娘差着奴婢来寻您,道是宴上的酒未剩些许,要再添上一些,可膳房里的酒却叫人都搬了空,不知哪处还有酒。” 丁诺皱眉。 此番理由压根就站不住脚半分,一看便知是有人想故意将他从傅椋身边引开了。 他盯着那宫婢片刻,直看得她汗意津津,傅椋却在此时开口道:“且去罢。” 丁诺转脸,见这位傅娘娘挑着柳眉冲他笑了笑,盛着半汪月色的眸子里闪过趣味,大总管悟了悟,晓得了心思,就跟着来寻人的女婢一道走了。 离去前还不忘像模像样叮嘱傅椋,“还请娘娘快些,莫要陛下等得急了。” 白诺要搀着傅椋去更衣,却被反手拍了拍手背,下颌垫在藕臂上的傅椋眯了眯眼,生出几分懒散模样来。 “且等着罢,还有好戏看哩。” 一贯晓得傅椋什么性子的白诺当即明悟,收了手,轻轻摩挲着腰间的软鞭子,她倒是要看看,来得是哪个找抽的。 果然,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就又有宫婢寻来,见得傅椋坐在此处,先是吃了一惊,又道:“娘娘如何就在此处坐着了?太后娘娘忧心娘娘,特差奴婢来看看。” 见傅椋一身宫装未变,她又故作十分惊讶模样。 “娘娘怎得还未换衣?夜深风寒,怕是冻着,又怕太后娘娘久等,巧是偏殿里有新衣,便叫奴婢来给娘娘领路。” -- 第32页 见傅椋只盯着她不动,宫婢便对白诺道:“这位姐姐,娘娘可是醉得厉害了?这可如何是好?不若您同奴婢将她搀扶着,送去偏殿中里头歇一歇罢。” 这小婢子的话一套一套,显然是压根不知傅椋往日里,都是歇在穆商言的寝殿中,不然也说不出叫她歇去偏殿的这种说话来。 傅椋心下里是想看看还有什么招数在等着她,可酒劲儿上了头不愿动弹,偏那宫婢喋喋不休,一声一声娘娘姐姐的,活像是在招魂。 被她叫得烦了,傅椋一抬手,早已摩拳擦掌的白诺长鞭一甩,就将人卷着腰拖了过来。 灯笼咕噜噜地滚出了好远去。 “你是哪宫的小女子?”傅椋弯下身,流氓一般调调地拍了拍吓了半死的宫婢。 “太后母后让你来的?本宫怎么没见过你呢?” 宫婢被鞭子缠腰就吓得半死了,又被傅椋冷冰冰的手拍了脸,一抬眼,见眼前人活像是月下的精怪,顿时抖得和个筛子似得。 “回,回娘娘,奴,奴婢是新进宫。” “哦,新进宫的,是新进的哪一宫?”傅椋眯了眯眼,学着以往穆书夜的神情挑了挑眉。 宫婢面色惨白,却硬咬着牙嘴硬,“奴婢是太和宫的,是,是侍奉太后娘娘的人。” 倒是个嘴硬的小丫头。 原是想着,若这丫头愿意说实话来听,她便也不同她计较了,但此番看来,倒是衷心。 只是这偏殿里也不知有什么戏码等着她开场了,若着按一折戏说,当是要角儿登场,才能开演的。 傅椋和没骨头似的晃悠悠站起来,准备去偏殿瞧瞧那出特地为她而备的好戏。 方才丁诺离去当是悟了其中意思,她傅娘娘虽不怎么喜欢仗势欺人,但有狗来咬时,她总不能再去咬狗罢。 这种时候,当是要根棒子来,叫那狗东西好生知晓知晓她的厉害了。 唤着白诺提溜着那宫婢往偏殿走,宫婢本就瘦不经风,哪里能折腾过自小就习武的白诺。 瞧着这番势头,她心里骇然,也知是难逃一死,只是不像这位皇后娘娘竟不像他人所言般,是个没长脑子的娘娘。 路上,傅椋一步三晃悠,慢吞吞的往偏殿去。 那端宴上,苏兮倩见丁诺跟着差使去的丫头回来,心下便知计策成了一半,遂同禁足了大半月被放出来的王月瑶递了个眼色。 王月瑶下颚轻轻一点。 此番因着太后寿诞,她舞曲编排十分得当,就得了恩赐暂解禁足。 同她交好的苏兮倩又找她帮忙,本着同厌恶那位傅娘娘的心思,王月瑶自然应下。 她隐约猜出了苏兮倩想做一件什么事,但她只不过也就差使人传了个话,纵使当真出了什么事情,陛下怪罪下来,她也大可以推脱去苏兮倩的身上。 穆商言见丁诺独身回来时,眉心就一皱,再听了耳语后,又斥责道:“胡闹。” 丁诺也不惧,这场面见得多了,就知陛下也不过就是纸老虎发发微风,在私下里头斥一斥。 倘若当真到了那位傅娘娘面前,怕就不是这般语气这般神态了。 “若奴才没会错娘娘的意,”丁诺附耳低声,“娘娘这回怕是想唱一出‘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戏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穆商言:“你那个狐假虎威后面的停顿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想说狗仗人势?好啊,好你个丁诺,你敢骂阿椋是狗,你完了!” 穆书夜(捧读):你完了 白诺(捧读):你完了 兰絮(捧读):你完了 傅椋:说得对。 丁诺:…… 第20章 “那看来,朕是要替她找一些捧场的了。” 穆商言指下摩挲了酒樽。 巧的是,他这话才刚落,连尾音都没散去,下头就有宫妃攀谈起来,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叫他同身旁太后听个正着。 “兰娘娘,”身坐兰絮身旁的宫妃开口,“皇后娘娘怎的去了那般久,莫不是吃醉了酒睡去了?” 姐姐妹妹这等称谓,兰絮一向都不喜旁人管她叫,后宫中群妃也都知晓,自不愿去触她这个霉头,每每唤她,都只叫上一声兰娘娘。 听了这矫揉造作的声,兰絮心里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儿,好在她一向爱演惯了,估摸着这群后妃是要上赶着找死,当然不会提点。 不仅不提点,甚至还起了看热闹的心,于是拈起秀帕拭了拭唇边的果子汁水。 “嘘,小声些,这可是殿前失仪的大事,咱们皇后娘娘如何能不懂?倒是你,在这里胡乱八道地说,就不怕有人讲给傅娘娘听,治你个乱嚼舌根的大罪?” 傅椋在时,入后宫的群妃大都是穆商言仔细考量过的,同傅椋也能玩到一起,但自打傅椋离宫后,他眼不见心不烦,干脆就将这事儿全权交了兰絮。 兰絮亦是个闲不住的人,但和傅椋不同,她不光眼光毒,就连嘴也毒得厉害,就干脆仗着傅椋那层关系,胡乱寻了些不安分的宫妃来陪她唱上几出。 和傅椋亲近的自然不会胡乱嚼她舌根,不亲近的也都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不乱讲话,所以后入宫的这些宫妃们,往往只听说过傅椋那些极其不好的名声。 如今兰絮这般一恐吓,听过傅娘娘记仇名声的宫妃当即不敢说话,可她势单力薄,亦不敢得罪苏兮倩等人,于是咬了咬牙。 -- 第33页 “妾,妾身只不过是担心皇后娘娘。” 担心?担心个才一面之缘,抢走陛下宠爱的皇后?脑壳子长包哩。 兰絮柔柔一笑,也不理她,又吃了口酒。 傅椋确实已经去了许久,将二人话听在耳中的太后有些担忧,华贵端庄的女人眉心浅浅一蹙,正要讲话,外头却急急跑进来一位宫人,匆匆在殿中跪下, “陛,陛下,不好了,奴才,奴才方才见……”他略一停顿,浑身哆嗦,似有犹豫。 好戏开场了。 身坐高位的男人一眯眼,又对太后递了个眼色,向来了解自家儿子的太后就明白了,安安静静看起这出戏来。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是出什么事了?” 那小太监低着头,咽了几口唾沫,才继续道:“奴才,奴才方才见严小将军醉醺醺的往偏殿去了。” 宴厅安静一刹。 朝臣擅闯后宫,那可是死罪。 正此时又有一道娇滴滴声音惊呼起,好似无意一般,“呀,臣妾记得皇后娘娘还在偏殿呢。” 为防宴上有女眷亦或是朝臣失了仪态,偏殿里以往都会备上几身衣装,所以朝臣们听闻此惊呼,当即哗然。 穆商言适时沉下脸,露出不悦,帝王散发的威严使得许多人都底下了头。 “你看清楚了?” 小太监磕了几个响头,“奴,奴才不敢欺瞒。” 久在朝中的众臣都知道穆商言宠傅椋宠成了什么样子,如今听闻这消息,同那位严将军交好的纷纷替他担忧起来。 “好一个严翎,私闯后宫,还把不把朕放在眼中了!来人!” 酒樽用力砸下,在案上发出‘砰’的清脆声响,众臣战战兢兢,有人站出来劝诫:“陛下莫怒,许是,许是严小将军吃醉了酒,走错了路。” 严将军也起身,虎目怒色:“陛下,若此事确实当真,微臣必定亲手斩了那个不孝子给您赔罪。” 安修竹也起身,“陛下,此事不能只听小奴一面之谈,就坏了严小将军和皇后娘娘的名声,”又看向正事不关己吃酒的傅修然,“太师以为如何?” 傅修然扫去一眼,他从不担心傅椋吃亏,也知安修竹此番是要他替严翎讲几句好话。 这个少年人虽身在武将家,但谈吐却很有学识,也是个行军打仗的好苗子,不知此番是得罪了谁,叫人下绊子安了这桩罪名。 本着贤才忠良不可多得,傅修然起身,“事关娘娘名声安危,凭奴所言当不得真,事要讲亲眼所见,不如陛下亲自去偏殿一看。” 那端傅椋慢吞吞行至偏殿,才一推门,就有浓郁酒气扑面而来,不知道的还当是里头打翻了酒坛子。 对待要害自己的人,傅椋向来没什么宽广胸怀,她可是小女子,小女子又如何能不记仇? 边想着她边叫白诺将那宫婢给扔进去探探路,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倘若里头要是个能打的,她当然不会兔子迈腿,送上门的肉了。 宫婢惊叫一声,似不相信傅娘娘会此番恶毒,但回应她的,只有傅椋从将合门缝里冲她笑眯眯挥手的美艳面容。 直到此时,她才醒悟,这位傅娘娘压根未醉半分! 傅椋本就贪杯,在静安时也常常吃酒,虽大都不是什么烈性的,但久而久之,酒量也就上了来,同一般女儿那是根本不能比的,顶多就是燥了一些。 将人踹进屋中,傅椋便提溜着裙摆边贴近门边,想听听里头传来什么些声响。 等了片刻,却是什么也没听个着,她疑心是自己耳力不行,就叫白诺也来听听,大丫头冲她摇了摇头,示意里头什么声也没有。 若一定要说的话…… 白诺低声道:“主子,里头只有呼噜声。” 呼噜声?傅椋一愣,又道:“可是装出来的?” 她早就听闻,有些武艺高强的想要迷惑敌人,便装一装熟睡醉酒什么的,好叫人放松警惕自投罗网。 白诺又侧耳听了片刻,摇摇头。 “里头人的气息紊乱,呼声高高低低的,不像是刻意所装。” 确定了里头人真的是醉倒了构不成什么威胁,于是傅椋大咧咧一脚踹开了门。 那宫婢被丢进门中时就战战兢兢,心跳得厉害,她如履薄冰地坐在地上,香汗淋漓,但一时耳边只闻呼声并无他险,才安了几分心。 可不想,眼前门突然被大力踹开,她下意识又是一惊,待看清了人,唇嗫嚅了两下,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傅椋也不理她,将几扇门窗统统打开散味儿,白诺掌起几盏灯来,橙黄的灯色将偏殿照的亮堂堂。 闻着声响,傅椋撩开帐子,眼前一亮。 嚯,好俊俏的儿郎啊。 微显凌乱的锦缎榻上歇着一位赤黑武衣的俊秀少年 刀锋似的长眉凛冽微蹙,微微上挑的双目紧闭,鼻梁很挺,紧抿的嘴唇削薄又红,五官精致俊美,发上的金冠半束半散,落了半床的青丝。 仔细瞧去,年龄倒是不太大,昭显了十足的少年气。 这是哪一家的小公子?就冲着这一张脸,傅椋心底下的那杆子秤就往这端拨了拨。 有些不忍叫旁人看了他的好戏。 似是因酒醉不适,这少年眉头蹙得紧,脸上又驼红,傅椋拿出块野蜜糖喂给他。 -- 第34页 不知是因为这糖甜,还是傅椋身上的胭脂香有些熟悉,少年紧皱的眉头渐渐松了开,他在锦被里蹭了蹭,忽然伸手拽了傅椋的袖子角,红着眼嘟嘟囔囔地叫了声娘。 傅椋:? 呦呵,喜当娘了。 傅娘娘没有半点不快,心里美滋滋的,这辈子她当过小姐、当过主子、当过娘娘,这还是头一次当娘。 怪,怪激动的。 白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叫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公子管她叫娘。 见少年拽着她袖子不松,傅椋就又喂了他块蜜糖,几分诱哄道:“小公子,你管我叫做什么呢?” 白诺:…… 一旁傻了眼的宫婢:…… 这……这走向是不是有几分不大对。 严翎今日宴上多喝了几杯,不知怎么的脑中就醉的昏沉难受。 去出恭时,有宫奴寻来,说了得严将军嘱咐特意引他去休息,严翎也就没多想,稀里糊涂跟着人去睡下了。 迷迷糊糊中只觉又热嘴里又苦,难受得厉害,忽然间就吃到甜滋滋的蜜糖,还闻到了好闻的胭脂香。 他下意识就想起故去多时的娘亲,手忙脚乱的就去扯了手边的袖子。 耳边忽然听见一道温柔的嗓音问他,半大的少年从不轻易在外将委屈吐露,任由打碎了牙齿也往肚中咽,此时当真以为娘亲就在身边,再也绷不住半分,当即哇的一声就稀里哗啦哭出来了。 “娘亲,呜,娘亲,翎儿好想你……” 穆商言和众人来时,恰好就见得这位严小将军抱着皇后娘娘的腰,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 穆商言:?你狗爪子往哪里放? 严将军:……老子明日里头就剁了你个小鳖孙子给陛下消气。 看好戏的后妃:看你还如何翻身 众人:…… 这种事情不小,又事关皇后的名声和皇家的脸面,但凡有点脑子的都搪塞推辞不会过来,所以来得官员寥寥无几,还有一些等着看热闹的后妃们。 穆商言黑着脸,还没开口,按耐不住的苏兮倩就柔柔弱弱地开了嗓子:“皇后娘娘,您这是和严小将军在干什么呢?” 这小公子哭得梨花带雨,哭得傅椋心都软了,她边拍着这小公子的后背安慰,边从中抬起脸看过来。 “干什么?本宫在哄儿子呢。” 众人:? 作者有话说: 少将军十六岁,傅椋已经二十有三了,那个时候十六岁已经能带兵打仗啦! 感谢在2022-04-23 21:09:26~2022-04-26 17:5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62819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这话一出口,在场看热闹的众人纷纷一愣,眼光下意识就往严将军身上瞅,直瞅得这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浑身猛然一个激灵,吓得连话都不晓得怎么说了。 天地良心的,他家混小子确实是从他已故夫人的肚子里蹦跶出来的,和当今傅娘娘扯不上半毛关系! 穆商言当然知道傅椋生不出严翎这么大个儿子来,仔细算算,十六年前,傅椋也不过才堪堪七岁罢了。 可尽管如此,他心里难免还是不舒坦。以至于扫去群臣的视线冰冷锐利。 令众人当即眼观鼻,口观心,不敢在多瞧半分热闹。 自己的娃都还不知道在哪里了,心上人倒是先给别人当起来了娘,自己喂自己喝了半壶醋的陛下酸味上头,涩涩地想。 “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兮倩秀帕掩着嘴,“谁人不知,严少将军是严将军和其过世夫人的孩子,怎么能说是娘娘的儿子呢?还是说……” 女声故意顿了顿,留出引人遐想的空间,苏兮倩眸底闪过一丝阴狠和得逞。 此番局面,任由傅椋她长八张嘴也说不清楚了,尤其是她还当着众人面,和这严少将军搂做一团呢。 一顶接着一顶的高帽子被扣下来,白诺气急,就要张嘴,却被傅椋抬手拦住。 坐在榻沿的女子半张脸都落在帐幔的阴影下,另半张艳色的脸面上映着澄黄的烛火,她一边手拍青年的后背安抚,一边凉凉地看着苏兮倩。 但凡和傅椋认识久的,都晓得她这个模样是真的生气了。 这些人针对她,栽赃她,她能理解,傅椋也乐得陪同她们玩一玩,逗一逗趣,但眼下,搂着她腰的这个小公子又犯得什么错? 倘若来的不是她,又或是当今皇帝不是穆商言,是不是这少年的后半辈子便就叫这件事情毁个彻底了? 她略一沉吟,正要开口,不料拥着她的小少年又是一声一声娘亲的叫唤,让众人听了个蒙圈。 严峰只觉脸都被这小崽子丢光了,但穆商言不开口他也不敢胡乱妄动,毕竟他家小王八犊子的手还抱在人皇后娘娘的腰上。 “咳,”穆商言一声轻咳打破寂静,他沉声道:“阿椋,怎么回事?” 傅椋懒得同他讲话,白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终于将事情讲了一遍,末了还专门强调一遍。 “咱家娘娘一贯在吟龙宫是有衣裳的,这个小宫奴非嚷着是太后娘娘叫咱家娘娘来这偏殿换衣,没想在此见了这位醉狠了的严少将军,非拉着娘娘的袖子喊娘亲。” 这话一出,事情可就大着了。 -- 第35页 穆商言看了眼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宫婢,眸色沉下,轻笑一声,几分玩味。 “呵,太后宫里的?带下去叫桂嬷嬷认认,若不是,连着一家老小都拉出去吧。” 这话中的含义无人不清。 这小宫婢拿了不菲的银钱,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此时一听穆商言连一家老小都要问责,趁着拿人的人没来,连忙跪着往前爬几步,一声一声,接连磕起响头。 “陛下,陛下,是奴婢错了,奴婢大胆,奴婢不是太后宫里的,你放过奴婢家人吧,求您放过他们吧!” 鲜血混着眼泪使得那张有几分俊秀的小脸一塌糊涂,但纵使这种情况下,她却也没说明如此做的原因,只不断求饶。 倒是个衷仆,傅椋不由多看她一眼,这一眼被宫婢看到,心里不知怎么想的又朝她跌撞爬来。 “娘娘娘娘,求娘娘开恩,是奴婢猪油蒙了心,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罪该万死,求娘娘放过奴婢家人吧,求求娘娘了。” 一边说,她还一边不留余力地掌起自己的嘴来,声泪俱下,凄惨不已,一时令在场的一些人微微皱了皱眉。 穆商言无动于衷,正要叫人将她压下去好生审问,身后人群中却有人忽然道:“你是罪该万死,但好在衷心,只是用错了地,若供出你身后的主子来,你的一家,我便做主保了。” 众人纷纷让了路,傅修然施施然而来,他一见到傅椋,就笑眯眯道:“哎,这就是我那便宜孙子?长得倒还挺俊俏。” 俨然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严峰在一旁简直要吐血。 穆商言冷冷看了他一眼,“还不将你家的混账拎回去。” 他可不想喜当爹,还是个这么大的玩意儿。 被陛下怒斥一声,严峰才连忙上前,在白诺的帮助下,硬生硬攥着严翎的胳膊扯下来,在严翎一声声哭着的娘亲中,手起刀落,干净利落的将人打昏了过去,又差着人将少将军送回府,才算松了口气。 傅椋揉了揉被勒疼的腰,长睫一掀,直直看向苏兮倩,那眸光寒凉又如锐箭,直往人心口里头扎,骇得苏兮倩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奴……奴婢……” 一边是家里至亲,一边是服饰许久的娘娘,宫婢咬牙,抉择不断时忽然抬起头,像是下意识间看了眼王月瑶。 而这一眼,又恰好落入穆商言和傅修然的视线中。 王月瑶睁大了眼,在穆商言冷冽目光看过来时,双腿条件反射地一软,她这一举动似乎更坐实了心虚。 穆商言连问都没问一句,就叫人将她拖了下去,留在众妃耳边的是一声又一声远去的喊冤声。 苏兮倩看到王月瑶被拖下去时下意识绷紧了身子,直到那声音远去,她才后知后觉被脊冰冷,竟是汗意淋漓。 惩治完了人,众人也都没了再玩乐了兴头,纷纷同穆商言告了退,好好一场的寿诞等同于是毁了大半。 傅椋难得有些内疚,对穆商言道:“明日里头得去同太后母后赔罪了。” 穆商言沉着脸没有应声。 “我细想来这件事,怕不是那个苏棒槌做的,哦,就是那个苏美人,棒槌是兰儿给她取得,我瞧着倒也确实像。” 穆商言仍旧没有作声,只眸珠斜了斜,浸着些夜中月色的凉意,想看这小女子何时才能晓得他是生了气。 “方才那小公子长得俊俏,也有趣,我倒也是头一次叫人唤做娘亲,新奇的厉害,既然那些人都听见了,赶明儿我去问问他,愿不愿……哎?” 后面的话陡然消失。 见这小女子还敢提给别人做娘的事情,穆商言本就未曾熄的心火又叫着硬生生浇了勺油,窜得比杂耍艺人那口吐焰火的高度还高。 吃了味儿的陛下不由分说擒了傅椋的腕子扯进宫中,“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将身后跟着的人统统都拦在了外头。 白诺和丁诺互看一眼,各自退去了。 殿内。 穆商言就着昏黄的烛色,对上那明亮略显惊讶的眸子,咬牙切齿地问道:“就这么想给别人当夫人?” 某位陛下脑中:严翎的娘就等于严峰的夫人。 醋都要醋死了。 傅椋一脸茫然懵色的被压在门板上,她瞧着眼前不大对劲的男人,柳眉一皱,也不顾这别别扭扭的姿势,呛声起来。 “什么叫做给别人当夫人,好女不嫁二夫晓不晓得,我自是嫁了你,当不会在念着旁人,就算我不是好女,当真要嫁,那也是你凉透后的事情了。” 听着前半句时,穆商言的面色稍稍好了些,然待这一句话讲完,他的脸黑得已然同烧糊了的锅底没什么两样了。 “你想都别想,”男人冷声,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几分阴恻恻的味道,“你没听说过皇后是要陪皇帝一起殉葬的?倘若哪一日我真凉透了,就下一道旨,你也跑不了。” 回应他的是傅椋端着笑意却毫不客气的一计重踩。 “本宫就晓得你巴不得,这回可算是将心里话讲出来了吧?” 吃了一记痛的男人嘴角一抽,他话中的重点难道不是在一起上吗?! “是谁先咒我凉透了的?” 穆商言低下头,声音间难得溢出些委屈的鼻音,像是七八岁同玩伴吵架闹别扭的受气孩童,一边不想低头认错,一边又受气委屈,期盼着玩伴来哄一哄他。 -- 第36页 “还改嫁?就这般不想嫁给我?想嫁给别人?” 一国之君和一国之后在这里像是小孩子拌嘴似的。 傅椋这人一向是吃软不吃硬,见穆商言如每每别扭时一般先低了头,自也气消去了大半,就顺着他的毛捋了捋。 只是她在哄人这档子事上不算特别精通,只道是:“乱说,明明当初是你先问我,在静安死透了没?” …… 当初被傅椋气得差些就拆墙的穆商言神情有些复杂,好好一个心上人,怎么偏就长了嘴呢。 傅椋本就是随口一说,也没过脑子,她也不晓得好端端的,穆商言怎么就生了这个气。 莫不是因为有人管她叫娘,没人管他叫爹?灵光陡然一闪,傅椋好像摸到了其中的些许门道。 就像是他们从前玩扮人家的游戏似的,她要做娘时,穆商言非要去做一做爹,她恍然大悟。 竟然是因为这么个缘故吗?难怪是要生气的,也不晓得那位严小将军介不介意再多上一个爹了。 思此,她清一清嗓子,引来穆商言注意,“我晓得你是为什么恼了?” 当朝陛下眼前一亮,心道是开窍了不成。 然不等他喜完,就见眼前小女子十分诚恳的同他道:“你是想做一做那小公子的爹吗?” 穆商言:……? 作者有话说: 穆商言:谢邀,不想,我生不出那么大个儿子,也不想媳妇给他做娘。:) 第22章 没察觉到男人突然的僵滞异样,傅娘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就是不晓得他亲生爹同意不同意,左右我瞅着那些个宫里的人,都干爹来干爹去的叫着,纵使做不了他的亲身爹娘,做个干爹干娘也是可以。” 许是越想越来劲,心又觉着那漂亮小公子遭了今晚这一出,定然是身后没什么后台依仗的,想到这里,又不免起了气,忙撺唆起穆商言来。 “你明日里头就下道旨,叫他管我叫干娘。” 穆商言:…… 男人一时有些无力,没忍住捏了下眉心,方才还有几分旖旎的气氛在顷刻间一哄而散。 “添什么乱子,你只比他年长了七岁,叫什么干娘。” 七岁怎么了?那差一两岁干爹干娘的不也照叫么?老古板。 傅椋翻了个白眼,“今日里头他管我叫娘时已叫许多人都听了去,你若是不下这道旨,旁人该如何看他,又如何看我?” 她自己是不在意这些虚名的,但那位少年将军想必心高气傲,既遭此一劫,便说朝中必有人欲除其而后快。 若不安上这层关系,便是他擅闯后宫的那件事在朝堂上叫人拎出来,就该治个大罪了。 想起那张哭得可怜兮兮的俊俏小脸,傅椋心头软了些许,就顺手帮上一把。 她背靠太师府,又有穆商言护着,纵有人想再对这小将军下手,也要仔细掂量三分了。 穆商言原以为她只在胡闹,这时才察觉几分用意,他看了眼小女子,酸酸道:“你倒是护着,可他未必领这份情。” 傅椋道:“又不是非叫他天天晃悠来管我叫娘,有个名头总是好的,你这旨一下,他可不得还管你叫声爹。” 穆商言:…… 他已经想到这道旨意能掀起多大的风波了,不过经由傅椋这般一说,好似也还挺爽的? 就是不知什么时候,他能有个亲儿子。 男人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女子纤细的腰身,又想起隔在床央的‘楚河汉界’,凭空有几分失落。 …… 对于睡一觉就成皇上皇后干儿子的这件事,严翎是懵怔的,他懵着领旨,懵着下朝,懵着回府,懵着……被自家老爹一鞋底子砸醒的。 “不孝子,不孝子,不孝子!” “私闯偏殿,还搂着皇后娘娘的腰叫娘,若不是娘娘仁慈,哪一条都够你砍脑袋了!” 严翎摸了摸被砸出鞋印子的脸,懵怔喃喃:“我,我成太子了?” 皇上继位数年,膝下无一子嗣,这旨意一出,严翎可不是在名义上成了唯一的‘太子’了。 严峰:…… “臭小子,做什么青天白日梦!你要是太子,那我就不是……”后面的话消失在管事死死捂住他嘴的动作里。 “老爷,老爷,这话可不兴说!” 被气糊涂差些就要脱口而出说是当朝皇帝的严峰:…… 正此时,外头小厮急急来报,说是太师有请老爷和小少爷府上一聚,严翎呆愣愣转头,片刻,“爹,爷爷找来了?” 平白就被自家儿子降了一辈的严峰:…… 完了,这小兔崽子是彻底被刺激傻了。 那端下了朝,穆商言就有几分头疼地回了御书殿,早早就听闻朝中事的穆书夜见了他,一扬锋眉,狐狸眼中漾了促狭笑意:“呦,恭喜弟弟喜当爹了。” 穆商言冷着脸:“也恭喜皇兄喜当伯舅。” 穆书夜:…… “咳,说正事。”穆书夜避开这令人尴尬的话题,“过些日子的朝贡,外金的三皇子已答应配合我等行事。” 这段日子里,傅椋常和穆商言在一处,所以没有不长眼的敢舞到跟前来,但在太师府那边盯梢的人来报,说是屡屡发现书房中的异动。 他们特地布下和外金往来的书信明显有被人翻动和抄眷的痕迹,尽管掩饰的很好,可依旧说明藏在府中的内鬼已经按耐不住了。 -- 第37页 “今朝有人上奏,道是太后寿诞已过,皇后娘娘该回静安了。” 穆商言语速缓慢,但话中透着的不悦几乎要冲破了天。 “打得好一手算盘,朕都还未曾放话,竟有人迫不及待来替朕做这个决定。” 穆书夜叹了声,“是我牵连了阿椋。”一顿,又道:“可以将婶娘名义借来一用。” 太后开口,朝臣们纵有那心,也得卖上几分薄面。 穆商言下颌一点。 穆书夜唰的一声展开折扇,一双狐狸眼中笑意满满,一看就知有人要倒霉了。 “接下来,该到我上场的时候了。” 恭安亲王穆书夜于三年前通敌叛国,牵连宣宜皇后傅椋遣去静安,后在行刑之际,为叛乱臣子劫救,往外金去。 在众人眼中,穆书夜一名可谓和叛国一词牢牢挂钩。 只要……略微卖个破绽,必然有蚊虫蛇鼠嗅味而来。 “义兄要见我?”咽下一口稀粥,傅椋捧着碗诧异看着穆商言,衣袖层叠搭落桌边,露出一截戴着金钏子的皓白雪腕。“好端端的,他见我做什么?” 自然是诱敌上钩了。 不过这话他也就在心里念了下没有开口,面上处变不惊道:“同你唠唠嗑。” “唠嗑?” 傅椋舔了下嘴,樱色的唇染上水色光泽,十分不解,“他分明躲着我还来不及,同我唠嗑?他就不怕我连他今日里穿的底裤是个甚色儿都唠出来?” 穆商言:…… “张嘴闭嘴的就是别的男人的底裤,你出息了啊,傅椋,有没有点羞耻心了。”穆商言咬着牙,伸手过去掐住女子雪颊,但到底也没舍得使多大力,“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容我提醒一下,”好端端被掐住脸,傅椋脾气上了来,她也不惯着穆商言,伸手过去掐住了当朝陛下的面颊往外拉扯。 她说话有些漏风,气势却不减分毫,含含糊糊的,似被满嘴的迷糊黏住嗓子。 “你所说的别的男人,是和你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兄长,照料我吃喝拉撒的义兄,都是在一张床上滚过的,要什么脸面羞耻。” 丁诺来通报的时候,正就见这样一副互掐的场面,他家陛下和娘娘双手掐在对方腮颊上,和两个耍脾气小孩儿似的讨价还价。 “你松不松?” “你先松。” “你松了我在松。” “不行,我松了你往死里掐我怎么办,你先松!” …… “咳咳” 一声轻咳打断傅椋和穆商言的对视,二人齐齐转脸,丁诺面不改色,似见惯了这般场景,他躬身试探道:“要不咱家数个一二三,娘娘同陛下一起松?” 似觉这法子十分公正公平,傅椋看穆商言一眼,穆商言下颌一点。 丁诺:“三。” 穆商言松了力道,傅椋……傅椋趁此机会狠拧了那颊肉两下,方不急不慢的收回手,又拿帕子拭了一拭。 方才她可没点头同意一起松手。 活该,谁让他掐她的脸,说不准连胭脂都蹭掉了。 穆商言:…… “傅椋!” “哎,在呢,”小女子应声,明眸皓齿笑得欢快。 穆商言就再也气不起来了。 “你就不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了?”男人不动声色地抛出诱饵,试图引诱傅娘娘这条大鱼上钩,“他难得主动找你。” 傅椋狐疑看了他两眼。 当年的事情她自然是想知道的,只是当初穆书夜在此事上将她好一番糊弄,甚至祸水东引,将矛头扔去穆商言的身上,此番想见她,当真会如此好心?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义兄想见她,她确实该去见见的。 傅椋也知穆书夜这段日子都是宿在御书殿的暗室里,于是和穆商言道:“那我待会便去御书殿中寻他。” 穆商言:“他在长卿殿等你。” 长卿殿?傅椋一愣,明明是御书殿方便一些,为何偏要跑那劳什子长卿殿去,她正要问,穆商言却没好气道:“别问我,我只给带话,叫你一个人去。” 傅椋:…… 倘若这句话不是经由穆商言口中说来,她倒又以为是后宫的哪位娘娘出了什么幺蛾子,要同她再唱一场‘栽赃嫁祸’的好戏了。 往长卿殿的路傅椋还记得,就是离此处不太近,但也将将就就算是饭后消食了,傅娘娘慢悠悠往那端晃。 她独身一人,又左看右瞧的往偏处走,落在有心人眼中,自就是她屏退众人,偷偷摸摸地要干什么大事情了。 在傅椋不知不觉中,她身后已偷摸着跟着几许人了。 躲在暗处的影卫一瞧,瞠目结舌,不知是该感叹皇后娘娘人缘差到极致,还是该感叹这些人的胆大包天了。 长卿殿自从穆书夜叛逃后就彻底荒了,平日里连个打扫的婆子都没有,更别提会引起人在意。 若不是傅椋早些日子就晓得里头是干净的,光瞧着外头的破烂大门,她都一定要说上一句鸟不拉屎的地界。 身后跟着傅椋的人见她晃悠悠进了长卿殿,心里头都是一惊,接着骇然。 当朝皇后偷摸着去叛国亲王的宫殿里,这其中文章可大着了。 有人蠢蠢欲动,见无异样,就躲着人跟了进去。 暗中观望的人一看,好家伙,竟是有埋伏! -- 第38页 幸得方才没鲁莽进去,几人心中松口气,又想这回怕是没人了,纷纷往里头去,却在门口撞了个正着。 众人:…… 被穆商言吩咐来的暗卫不忍直视。 作者有话说: 二更二更,五一快乐,算是礼物啦,九点的时候放上来 第23章 傅椋不晓得这些弯弯绕绕,她进殿没走几步,就在爬满了藤蔓的杂凉亭中见得穆书夜的翩翩身影。 傅椋:? 好端端的屋中不呆,跑这里做什么? 不知跑这里做什么的穆书夜也看见了她,招手叫她过去,傅椋三步并着两步,提着裙子蹦跶着避开挡路的藤蔓和枯草。 看着男人幽幽道:“你这是终于忍不住杀椋灭口了?” 穆书夜:…… 没忍住,俊秀的青年哭笑不得,转手以扇柄在她额上敲点了两下,“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成天都想些什么?” “不想杀椋灭口你约在这里做什么?”傅椋环视周遭,那活像是杀人埋尸的好地界,嫌弃一怂鼻尖,又道:“分明……” 她想说御书殿不是更好?又近又干净,还能叫婢子上些茶果点心什么的,总比坐在这乱糟糟的亭子里吹着凉风好。 再不济,长卿殿里也是打扫过了的,去里也可以。 “咳咳,”穆书夜连忙打断她,“阿椋,你可知晓过些日子是朝贡吗?” 傅椋不明所以点点头。 每三年有一次朝贡,臣服盛国的番邦小国会在这一日里到玉京来,或是带来他们交好的诚意,或是换取所需的必要品。 “这一次,外金也会来。” 三年前,外金来犯,穆书夜叛国,后来外金战败,签订盟约,但听闻外金朝堂混乱,老喀察哈尔昏庸无道,引起民愤,底下的三个王子内斗尤其严重。 大王子贪酒声色却得朝中大将军扶持,又是正统继承人。 二王子拉拢朝臣自成一派,欲想将妹妹送予盛国和亲,同大皇子明争暗斗尤为激烈。 三王子最得民心,交友甚广,但朝中势弱,争权势单力薄。 “此次来玉京,就是这位三王子来使……”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有了前头的铺垫,傅椋就懂了,她跟着问道:“他是想同盛国缔结盟约?” 穆书夜颔首,微微眯起的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廊柱。 “若是这盟约缔结成功,我即可正大光明出现朝堂。” 傅椋深知当年的事情中是有隐情的,再者穆商言前些日子里也和她提过,不日穆书夜便可洗刷冤屈,只是没提到这位三王子的事情罢了。 不过穆书夜专程将她找来,必然是有什么不能叫穆商言听见的话。 傅椋有些激动,自觉能做出一番大事情,丝毫不知她是又一次被蒙在鼓中,特地放下吸引蚊虫蛇鼠的诱饵。 “所以你特地将我找来,是要我做一些什么?”她刻意压低声音,仿着交头接耳的密谋模样。 穆书夜十分欣慰,很好,上道了。 “要你,”穆书夜神情十分凝重,俯身凑去她耳边,傅椋也下意识挺直了腰杆,自以能听到什么绝密的消息。 “吃好玩好睡好,最好少看些戏本子,多折腾两下穆商言。” 傅椋:? 回去路上,傅娘娘恨得牙根痒痒,自觉在心里记仇的小本本上各记了穆商言和穆书夜一笔。 就这么一点破事,要她‘千辛万苦’跑来长卿殿,临了半点有用的信息没听上,这两人还不带她玩儿。 不待她玩儿,她自己出宫去玩! 冷哼一声,她转脚就往嘉悦宫找兰絮去了,熟不知她私下里同穆书夜见面的消息,已然在暗中传遍了。 穆书夜揉着被傅椋一拳头锤得发麻的肩,对穆商言道:“饵下好了,该上网兜捉耗子了。” 穆商言瞅他一眼,脸上幸灾乐祸一时没忍好,“活该。” 回应他的是穆书夜意味深长的目光,和背脊隐隐发冷的预感。 傅椋到嘉悦宫的时候,兰絮正在院子里头听戏,咿咿呀呀的戏声传来,唱的是往昔苏汉叶贵妃的那一出。 难得在宫里一身端庄的兰娘娘,正在打着拍子随着一起哼唱,听引路的宫人说道,这是坊间最新起的戏班子,里头的角儿是一个赛着一个唱得好。 傅椋也有许久没听戏了,往日都是看一些戏本子打发时间,便干脆差人搬来凳子,不客气地落座观起。 兰絮悠悠飘去一眼,吩咐着上了些水果茶点,换了个姿势,凑头过来,“这个时辰怎么寻我来了?” 也不怪她惊讶,傅椋若无事,甚少能在这般时辰里见她,如今瞧着来,倒是也稀奇。 台上咿咿呀呀,正唱到那叶贵妃闻战事吃紧,无好儿郎,便褪去女儿裳,洗去女儿妆,青丝束高尾,披甲拿红枪的一段戏文。 那伴贵妃的角儿捏着兰花,转身间就从温婉的娘娘换做英姿飒爽的‘叶将军了’。 傅椋心里还闷着,但也没想过将穆书夜拎出来捶一捶,只嗔怒道:“还不是陛下,尽就知道耍着我乱玩儿,看我回去如何闹他。” 在外头,纵使心中不悦厉害,傅椋也甚少会给穆商言败下面子,一来是皇家的威严不容侵犯,二来也是,她心里骂骂可以,但若旁人帮着骂,她也是会气的。 -- 第39页 就会生出,好比这个‘狗东西’只有我能去骂一骂的护短念头来。 兰絮哦了一声,对这两位的事情见怪不怪,傅椋说两句,自己就能好了,便将注意力又放回戏中。 “兰儿,”傅娘娘在她旁边念叨,“我想出宫,他不带我玩儿,我自己找乐子去。” “出宫做什么?”兰絮仔细瞧着台上的戏,敷衍道,“又热又麻烦,还没得宫里的棒槌们好玩,你若是闲得慌,我带你找乐子去。” 傅椋眼前一亮。 这出戏,傅椋来的时候就已经唱了一半了,她陪着兰絮听了会儿,又吃了些瓜子,就差不多到尾了。 别说这班子唱得确实可以,倒是可请去她宫里头唱上几出江湖儿女的戏本子。 一场戏毕,兰絮拿了些银钱赏人,尽管先前进宫时早已经结过了价钱,但唱得好,也有赏钱,宫里的娘娘们一向大方,所以这些戏班子也都爱接宫里的戏的。 每人拿了些银钱,都喜上眉梢,唱这么一出,可比外头的几出还多,兰娘娘又是个不爱为难人的主,每每结束还赏他们些香茶鲜果润喉。 几名姑娘小声拿了果和茶在阴凉处小声交谈,傅椋等着兰絮换衣服带她去找乐子,不知觉就晃到了姑娘们的身边。 第24章 “今日你唱得可比昨日里练的要好,难怪娘娘听了乐,赏咱们好些银钱。” “什么呀,分明是娘娘就爱听沈姑娘唱戏,回回都点她这出贵妃戏。” 被围在中间的姑娘红了脸,不自在地扯了扯小衣。 “你们知道吗,水潋楼将江南的那位明月姑娘给请来玉京了,听说呀,是专门为了过些日子的朝贡呢。” “我知道我知道,听闻那位明月姑娘可是江南第一花魁呢,不仅唱得好听,曲儿也弹得极好。” “好什么好,不过是勾引男人的小浪蹄子,”有人酸酸道,“什么花魁,还不是卖身子的。” 这下众人就没有再说话的了。 忽然有人问道:“她曲儿唱的当真好?” 先前那说起她的姑娘下意识开口:“那当然了,听说她的曲儿余音绕梁三日不散呢。” 话音落,她忽然察觉这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眼前众姐妹的神情也都懵懵然然看向她后方,姑娘一转头,眼前一亮。 眼前人一袭青白素雅裙装,身姿曼妙,发挽云鬓,肤如初雪白而细腻,宛若精工雕琢之姿。 那双狭长上扬的凤眸中如镶了珠玉又染了星尘,小巧挺立的雪白鼻尖下是一点赤色朱唇,如雪中落了红梅,冷而艳色。 方才几位在台上时就注意到这位坐在兰贵妃身边的女子了,只因她独身一人,便以为是哪一家大人的家眷,此时近距离看,当真是惊艳。 “夫人。” 几位戏子齐齐同傅椋见了礼。 傅椋摆摆手,兴致勃勃,“不必多礼,就同我接着讲讲那位明月姑娘吧。” 几人互看一眼,又互相补充着说了下去。 待兰絮出来后,见到的,便是她们这位皇后娘娘,正毫无形象的同几位戏子挤在一起笑闹,脚下是一堆没了仁的瓜子皮。 兰絮:…… “哇,这位明月姑娘当真是位奇女子。” 走近了,她听见傅椋这般感慨。 身边几个戏子见兰絮过来,纷纷朝着傅椋使眼色,傅椋正疑惑她们眼中进了风尘飞沙,就听身后有人轻哼一声,娇娇柔柔的声音传过来。 “您还找不找乐子了?皇后娘娘?” 后四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给挤出来的。 傻眼了的众戏子:…… 傅椋拍了拍手,站起身,瞧着一地瓜子皮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她半点没拿自己当外人,叫着宫奴来收拾了,又好声好气和几位戏子说往后叫她们来宫里唱戏,赏钱不会给兰絮给的少,就推着兰絮往外头走。 “走走走,去哪里找乐子?” “我和你说,方才听她们讲那位明月姑娘,可算是奇女子了,她……” 随着二人远去,声音也渐渐消失,留下的众位戏子看了看手里的瓜子,咽了几口唾液,干巴巴道:“皇,皇后娘娘真平易近人。” 几人纷纷附和。 走远了的傅椋并不知她在众戏子心中,落了个平易近人的称谓,只顾和兰絮讲那位明月姑娘,末了又道:“……听闻她曲儿唱的不错,待她来了玉京,咱们一道听曲去罢。” 兰絮没纠正那‘明月姑娘’不过是个妓子,只敷衍的嗯嗯两声,瞧着前头人影,她兰指一扬。 “你要找的乐子来了。” 闻声去,傅椋下意识一抬眼,撞进眼帘中的是一道鹅黄色的窈窕身影。 她眯了眯眼,端详片刻,着实没瞧出这是哪一位来,但从这前呼后拥的姿态来看,应当又是后宫里的哪一位新娘娘。 好啊,看来这三年里头,那狗东西倒是过得挺滋润的,半分也没闲着,这美人娇妃的,是一宫宫的往里头纳。 当真是坐享其人之福了。 瞧那位美人正执扇扑着蝴蝶玩儿,香汗淋漓,傅椋转脸看了眼兰絮,凤眸中明晃晃地表达出‘这也算是乐子’的疑惑来。 莫不是专程带她来看美人扑蝴蝶来了 兰絮随手拍了下她脑袋,“你可晓得这一位是谁?” -- 第40页 傅椋:? 是谁?她哪里会晓得这人是谁? 三年前她都未将这满宫的妃子认个脸熟,就更别说是三年过去后的如今了,后宫中不知又添了多少的新人。 但兰儿既然这般说了,许是这人她从前里头就见过,于是又去看。 “好兰儿,你就同我说道说道罢。”眼看酸了也没认出那是哪一位的傅娘娘回眸看她,苦着一张脸,“我当真是认不出来。” 兰絮嘴角一抽,见四周无人,毫不客气去拧了那如玉似的耳肉,恨铁不成钢拉过来。 “什么破烂子记性,你一向最是记仇,怎的如今竟连仇人也认不出来了?” “仇人?”傅椋一愣,也不顾耳珠还叫人拧着,转脸又去细看。 兰絮连忙松了手,心道是这若拧掉了,那狗……咳,陛下还不得同她玩命呢。 远处那美人一身鹅黄,上穿云缎妆花圆领小衫,下着绣花飘云纱缎罗群,臂弯处挂着一件印着团锦祥纹的纱披帛,发挽十字髻,上簪流苏小钗,活泼清雅,竟是一副仿着少女模样的装扮。 再看那五官,杏桃花眼儿,俊俏粉鼻,樱桃小嘴,端看起来是有几分熟稔之感,但傅椋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 穆商言最近好的这一口? 她心有疑惑闪过,顺道将那本记仇的小本子翻得噼啪响,片刻终于从中找出个差不多的对上号来。 “这位……莫不是那个,那个薛尚书家的幺女?” 兰絮看她一眼,矜贵一点下颚。 傅椋顿时一言难尽了起来,“她怎么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了?” 这位薛尚书家的幺女,准确点来说,并不算是傅椋多大的仇人,反而令她提起,就颇有满心无奈。 若硬要说,大概还是她尚未嫁给穆商言之前的事情了,那会儿好似也是这么个时日罢…… 恭安王府的杏树结了青果,傅椋没事儿就跑去盯梢两下,盼着杏子熟,穆商言每每从武场寻过来,就见胭脂裙装的姑娘拖着腮颊在树下,对着半青不红的杏子咽口水。 未熟的杏果不能吃,傅椋每每也就眼馋一番,倒是不至于真就去拿杆子,将果子打下来…… 最多也就是打一个下来闻闻味儿。 这一日里,穆商言从宫中来,晓得又到了傅姑娘馋杏的时节,就特地给傅椋带了几块御膳房刚做好的杏子糕。 同他一道来的,就是薛尚书家的幺女,薛璐。 傅椋见这姑娘缠着穆商言左一句太子哥哥来,右一句太子哥哥去的,甚觉有趣,也乐得瞧穆商言的笑话。 被缠头疼的青年冷着脸不搭不睬,自顾将带来的杏糕投喂了馋杏子好些时日的傅姑娘,谁料这一喂,就喂出了事情来。 傅椋平日里头懒着甚少出门,这位薛姑娘自是认不得,只瞧她衣裙和穿戴十分普通,便以为是恭安王府里侍奉着谁的大丫头。 她作为老幺,被爹娘长兄宠坏了性子,见穆商言理都不理就将糕给了傅椋,心下里自然不舒服,便吵闹着要,穆商言自不惯她,权做冷眼充耳不闻。 傅椋见她闹得厉害,便分去她一块,不料被毫不留情打翻在地,薛姑娘满脸鄙夷瞅她一眼,转脸就闹着要穆商言重新送她,也不知是不是将自己当做了未来的太子妃。 白糯的杏糕沾了尘土,不能再吃了,傅椋眉心也蹙了起。 穆商言怕她贪嘴,左右也不过就带了五块过来,她好心分去,竟就被这般糟蹋了,自也心生不悦来。 她那时也是小女儿脾气,虽不刁蛮却也称不上大度,当即扯了穆商言的胳膊往自己这里一拽,挺胸昂颚十分豪横。 “在这里胡乱叫唤些什么?这是你的府邸?还要听你的不成?既嫌弃又想吃,怎么不回去找你爹爹要,缠着他算是怎么回事?他还能给你做不成?” 被这好一通说,二人皆是愣了,穆商言嘴角一抽,晓得傅椋这话是为了落地的那一块杏子糕,决不是因为薛璐同他拉拉扯扯。 可薛璐却不晓得,她柳眉横竖,娇斥道:“你算是个什么?也敢这样同我讲话?”又道,“太子哥哥,你瞧这府上的奴婢,没大没小。” 这时又轮到傅椋愣住了,倏而又被气笑了。 好嘛,这小蹄子竟是将她看成了奴婢,于是她大咧咧挽住穆商言胳膊,随手将咬了半口的杏子糕塞过去。 “你,告诉她,我究竟是这府上什么人?” 她本意是想由这番亲密动作威慑薛幺女,再由穆商言之口说出自己是他义妹这样的话,去打薛姑娘的脸。 不想青年咽下那甜腻腻的杏子糕,皱了皱眉,掷地有声。 “她是这府上的小姐,亦是本殿下未过门的太子妃,所以你不要同本殿下拉拉扯扯,免得她揍你。” 傅椋:……? 这厮好不要脸,当着人面败坏她名声,傅椋翻了个白眼,但看着对面薛璐一瞬间白下来的面色,她又觉得不算太亏。 谁让这没眼见的姑娘脏了她的杏子糕。 原以为这件事情到这里就算完了,谁曾想夜里头忽然听说薛尚书家的幺女吃了生杏子,闹请了太医,一口一个咬定是恭安王府里丫头从树上摘给她吃的。 得知此消息的傅椋忽然想起那颗,被她打下来闻味儿的杏子果,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 第41页 ……这姑娘的脑壳子里头怕不是长了包了。 这也就是这段恩怨的由来。 但若要傅椋说,她并不想同这位脑壳里长包的姑娘一般计较,省的靠得近了,她脑壳里也长了个包。 “你带我找到乐子就是她?” 第25章 似乎只要兰絮微微点个头,她就转身要走,回去再同那些个戏子们聊聊那位,唱曲儿好听的明月姑娘了。 兰絮叫人搬来两处摇椅放在隐蔽树下,她神情端庄,嘴角却上扬得十分厉害,硬生生使得那张温婉脸蛋上流露几分怪异扭曲之感。 “且瞧着吧,这乐子呀,一位儿可开不了场,还有一位儿马上就到。” 正说着,那端又走来了人。 平日里头,后宫娘娘们的消遣花子并不算很多,当然了,如傅娘娘一般大逆不道什么都敢做的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在这御花园中闲逛碰面,是一件很为常见的事情。 来的人是苏兮倩。 傅椋眯了眯眼。 这位娘娘的雅兴当真是好。 兰絮在躺椅上歇下,宫纱裙缎铺了满椅,仿若泡在汪青蓝色的湖水里。 “我同你说,这两位私下里可闹腾了,前半个月里见面时掐了一架,那架势,和狗咬狗似的,哎对,你看过狗咬狗吗?” 语气里满是看热闹的兴奋。 傅椋:…… “你是怎么晓得她们会在这里?”傅椋转脸疑惑。 莫不是兰娘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未卜先知的大能? 未卜先知么?兰絮倒是没有,但大能耐嘛,只见她媚眼如丝,翘了个兰花指点了点。 “我差人偷摸着同那位薛娘娘告了个话,就说这个点儿,陛下会从此过,不然你以为她那副扑蝴蝶扑得香汗淋漓的模样,是给谁瞧的。” “至于另一位么,她没几日里便出来溜溜弯,听说也是为了偶遇陛下。” “这不就凑巧了嘛。”罪魁祸首兰娘娘一拍手,轻车熟路嗑起小瓜子,“我这戏台子搭好了,自然就该请角儿们唱一出好戏了。” ……看来这三年里,宫中的娘娘们是真没少受过‘兰害’。 虽是这般想着,傅椋也是乐得看热闹的,当即有模有样在摇椅上躺好,衣裙散了满椅,坐等这‘乐子’开场。 那端两位当然不晓得有人看她们好戏,扑蝶扑累的薛璐停下来歇了歇,娇喘连连问身旁宫婢,“见着陛下了吗?” 早几年听闻穆商言当真娶了那位傅娘娘,她气得差些没咬破手绢,想进宫又没有门路。 后来好不容易盼着那位娘娘倒了台,经由兰贵妃主持的选秀进了宫,却一夜宠幸都不曾有。 本来这宫里的,除了兰娘娘那处外,陛下也都不曾去过,几宫间倒算是相安无事,各凭手段,但谁想,那一位竟然从静安回来了。 想到这里,薛璐就咬牙切齿,她这一回来,还有她们什么事情。 “回娘娘,”宫婢垂头摇了摇,“奴婢不曾看见陛下。” 薛璐实在是累了,虽心里还惦记着穆商言,但动作已然慢了下来,正当她犹豫着要歇一歇,等见了穆商言再动作时,却忽有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从后传来。 “呦,这不是薛娘娘吗?大晌午的,怎么在这里扑蝴蝶玩儿呢?” 这声音娇娇柔柔,尾音带钩,极具特色,薛璐一听就晓得这人是谁了,如果说傅椋她讨厌得狠,那这位,她便是恨了。 刚进宫那会儿,她就吃过这人的亏,当真是蛇蝎心肠,不择手段了。 尽管眉眼间有了疲色,薛璐仍旧强打精神,她转过脸,秀鼻朝天,冷哼一声,连虚与委蛇都不想。 “这不是苏娘娘嘛,怎么?你这管天管地的,还能管嫔妾在这里扑个蝴蝶。” 苏兮倩拈着帕子顺了顺胸口,面色偏白,“娘娘怎的如此凶?妾身只是看这日头颇大,忧心娘娘中了暑气……” 她微微一顿,又低声,轻扬柳眉,“左右陛下也是不会心疼的,娘娘还是啊,悠着点身骨好。” 薛璐:“你!” 远处傅椋和兰絮只见这二人忽地凑了近些,方才压低了声音也未曾听见说得的是什么,但见薛璐猛然间变了脸色,伸手就去拽苏兮倩的袖子,拔高声调。 “你又好到哪里去了!” 苏兮倩一个不察,脚下踉跄一下,身后的宫婢不甘示弱,立马上去推搡开了。 傅椋眼前一亮,当即摆正了身子,要看一场揪头发,撕衣裙的好戏。 兰絮漫不经心目光扫去,却倏的一怔,不远处,一道明黄身影正朝着这端走来了,丁诺在他身旁不知在说些什么。 怎么的,她嘴儿今儿是开过光了?真将这尊大佛给说了来? 她连忙扯了看热闹的傅椋一把,探出大半个身子去,“那狗,咳,陛下来了!” 傅椋眸珠一滚,随声看去,没忍住扑哧一下乐出声来,“这要是让他撞见了,恐是又有得闹了。” 兰絮:“现今儿说得不该是怎么避一避他?你怎么瞧他的热闹来?” 傅椋:“我又不惧他,再者了,还有帐没同他算了。” 想起穆书夜叫她白去一趟的事,傅椋磨了磨后槽牙,她才不信穆商言半点也不晓得其中门道,怕不是两人合起伙来诓她一人。 那端正撕扯起来二人,不晓得是哪一宫的奴婢看到了穆商言,当即低呼一声,“娘娘,陛下来了。” -- 第42页 薛璐和苏兮倩同时僵住了手,彼此瞧了瞧对方蓬头垢面的模样,又顺着宫婢话音看了看。 穆商言没注意到不远处发生的事,他正听丁诺说,有宫人见傅娘娘面色不愉,杀气腾腾地去了嘉悦宫。 他虽不晓得穆书夜同她讲了些什么,以至都用上‘杀气腾腾’这四个字,想来是气的不清。 长久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一定要将‘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理儿按到底,彻底将自己从这桩事里头摘干净,把这口黑锅留给穆书夜一个人背。 不然最后,死的就还不知道是谁了。 那端几人人见穆商言往嘉悦宫的方向去,不由得都浅松了口气,薛璐和苏兮倩互看一眼,相互在眼中看见了憎恶。 若不是这个贱人,怎么会错过和陛下相遇的机会。 心里想着,手上自然就少不了用力,恨不得将对方扯成个秃子,方得以发泄心中那股子愤恨。 此时又见穆商言走远,知晓今日这般努力都作白费,干脆就互相撕扯起来,惹得一旁拉架的宫人美人娘娘叫唤个不停。 傅椋已经笑得彻底趴在椅子上直不起腰了。 兰絮见怪不怪,掩着朱唇打声哈欠,“这乐子如何?咱们皇后娘娘可瞧得顺心了?”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看看专栏的作收和预收,点一个小收收吧~,一个预收鸭!《长公主她又撩又怂》 病秧子乐冉及笄的那日,皇帝驾崩。 圣旨一道,使她从公主荣升上了摄政长公主的大位,和权倾朝野的左相宋铖对了个正着。 传言中,左相宋铖位高权重,把持朝政,朝野传他欲有摄政之心,玩弄权术,迫害忠良,乃大奸大佞之臣。 先帝弥留之际逼不得已,下遗诏立摄政长公主对其牵制。 坐上皇位的,是乐冉才满八岁的亲弟弟。 看着底下失去爹娘张嘴嗷嗷待哺的一群弟妹,还有宋铖那张整日阴沉着的黑脸。 乐冉深吸了口气,勒紧裙腰,挑灯夜读,一口药一口糖,表示道阻且长。 可政事真的好难嘤嘤嘤…… 受不了的小公主累呼呼咬着笔杆子趴伏案上,脑子一转,想出了个绝妙的好主意。 她!要招宋铖当驸马!养废他! 身为人见人怕的奸佞,宋铖头一次发现事情有些不大对劲。 譬如那个从前往日里看见他,就吓白了面色的小公主。 这几日里不是偷摸着瞧他,就是无意撞进他的怀里,眼抽筋似的欲语还说跑开,更别说有事没事给他赐个什么东西。 诸如几次,宋铖莫名其妙,却也从中生出了几分趣味来,直到一次,他将和泥鳅似的小丫头彻底困在怀中,如天罗地网般将猎物罩得结实。 就在众朝臣为身坐高位上这姐弟两战战兢兢时,无人所见的暗处…… 小公主眼泪汪汪地扯了扯大奸臣的衣袖,身后堆着约莫半个人高的奏书,只软软一句“阿铖”,便叫男人彻底缴械投降了去。 宋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心甘情愿只为一人折腰,许是那年凉夜,她冲撞进怀中的那一刻,从此便就只见得她一人了。 第26章 【倒v开始】 傅椋笑过了那会儿劲,再看那端撕扯得乱七八糟的模样,顿时也没了多少意思。 她躺回摇椅上眯了眯眼,随着摇椅摇晃的弧度晃来晃去,没话找话道:“今儿你宫里头吃的什么?再多添我一副碗筷罢。” 此处背阴,树冠在头顶又遮了大半的日阳,由着暖风吹拂,自然易叫人心生懒散,只是近了晌午,难免会起了些饿意。 想着干脆就在嘉悦宫中一并吃了,省的再往回跑, “哪回儿少过你的,一直备着呢,只是……”瞧着往这端来的明黄身影,兰絮搭着侍奉宫婢的手缓缓起身,青纱在风中落了一地。 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声音里带着几分打趣,“你今个儿也未必会去了。” 傅椋正双手高高比作个圆,从里头往上框着叶子看,青白袖纱顺着她动作滑落臂弯,露出两截白藕段似的小臂。 听闻此言她疑惑的‘嗯’了一声,还没转头,那露在外头的手臂就叫人温热手掌给攥了住。 她顺势仰头去看,心道是哪个大胆的奴婢放肆,却不想和一张黑脸对了个正着。 那双同她几分相似,但棱角更明显的狭凤眼中流露出不悦,男人扯她滑下的袖纱,将那段手臂盖住掩了个结实。 “拉好了,像什么样子。” 傅椋一把抽回手臂,毫不客气冲他翻了个白眼,往旁一瞧,却是不见兰絮身影,在扭头去看,只见悠悠走远的兰娘娘窈窕背影。 这下她才明悟兰娘娘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你来做什么?” 傅椋看着硬往她椅子上坐的穆商言,有些无语,她纤指一指旁边空下的摇椅,“那么大个的位置你是瞧不见么?怎的非要往我这里挤。” 这一张摇椅十分宽大,躺上两人也绰绰有余。 傅椋说这话倒也不是不情愿穆商言来坐,只是明明旁里有更宽敞的,这人却偏要来同她挤着坐,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穆商言往旁扫去一眼,权当做没看见那么大个空位儿,只横手去捞傅娘娘的腰,诱哄道:“你这摇椅硬不硬?我给你靠靠。” 傅椋:? -- 第43页 瞧着自荐枕席,十分好讲话的当朝陛下,傅椋眼珠一骨碌,当即就晓得他是干什么来了,也不客气,脑袋一歪就靠了过去。 往日里,这哥俩个在她面前没少给对方埋坑跳,她倒是要看看这一回,穆商言又想出个什么措辞来。 “皇兄今早找你干什么去了?” 绿荫下,暖风拂,当朝陛下正搂着皇后娘娘轻声咬耳朵。 打算暗示一下穆书夜找他就是带了个话,对其即将要做的事情,包括之后如何坑骗傅椋毫不知情。 傅椋懒洋洋倚在他臂弯里,也不知明没明白那层意思,只含糊的发出几声没有意义的呢喃声,也不知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越是这副无所谓的模样,穆商言心里就越没底,包括之后要做的一些事,也都在和傅修然商议后决定瞒着傅椋来做。 这倒并非只是恐傅椋担忧,更重要的是,他们都了解傅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种事情若同她讲起来,只会令她更感兴趣,更想掺和进其中来。 想到这里,穆商言又不由得几分头疼,没注意满眼狡黠的小女子半掀起眼皮瞅他一眼。 半晌,傅椋也不逗他了,坐起来说了句饿了。 她本来也就不气了,仔细想去,穆书夜并不会没事找事专程溜着她玩儿。 义兄虽说平日里心眼多了些,但那是对外,却也从不曾作弄她半分。 既然单叫她往那边走一趟,又说得是无关紧要的话,想来目的是‘走一趟’而不是说得‘话’了。 再联想到穆商言前不久说回朝堂一事,傅椋就知,肯定是和此事有关系了。 义兄能洗去冤名,光明正大的回来,这是件好事情,所以傅椋并不是很在意其中的过程。 当然,她也并不晓得,这其中还有她爹爹掺和进去的一脚。 穆商言见她面上确实没有异样,心下才放松几分,牵着她就要去用膳。 路上,傅椋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就问道:“之前太师府中的那两人可是抓着了?” 她说得是当初回太师府后,在后院子里遇到的那两人,当时还幸得有狗大将和穆商言派去的暗卫相助,方才脱了险。 这人当然是找到了,不过两个小喽啰,只是却还没有下手去抓。 这话穆商言当然不会直白告诉傅椋。 如今留着那二人,只单单为钓出幕后的那条大鱼来。 他冷笑一声,“抓了,和你回来路上遇到的是同一批,已经叫人去处理了。” 听了话,傅椋点头,又将狗大将的事情提了提,穆商言想着那狗若真如傅椋所言甚通人性,接来宫中护着傅椋也未尝不可,就顺势交代了丁诺去做。 再过些日子就是朝贡日,朝上也风云渐起了。 过了立夏,天彻底是热了起来。 后宫中,傅椋刚用过午膳,正准备叫人打扇纳凉,在榻上倚上片刻小息,外头忽就传来通报,说是来了人。 待人进来,原是侍奉在兰絮身旁的春梅丫头。 傅椋一见人,以为是兰絮又叫她来送些瓜果点心,但却没瞧见筐子,再细一问,原是兰娘娘又请来了上次唱戏的班子,叫她一道听戏去。 春梅这般一说,傅椋也才想起来,之前她还想着请这个戏班子来她宫里唱一唱,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却是给忘记了。 但如今这么一提,她自然而然又想起来那位唱曲儿好听的明月姑娘了,顿时就来了兴头。 她叫春梅回去禀一声,又唤来白诺给她梳妆更衣,才一路在廊下避着日阳往嘉悦宫中去。 兰絮听她要来,就差戏班子在旁等着,又备了些在井水中冰过的西瓜葡萄。 今日天热厉害,又逢午后,暑气渐浓,兰娘娘也不是什么仗势欺人的,就将戏台子搭在了偏殿九曲池旁的廊下,借着水汽和阴凉消暑。 上次这群戏班子里的姑娘就见过傅椋,也都晓得这位皇后娘娘极好说话,纷纷见一见礼才登上台去,身段一摆,花招一亮,咿咿呀呀的就唱开了来。 “你今个儿怎么不听叶贵妃的戏了?”傅椋奇道。 要知道兰絮但凡请戏班子过来,十有八九唱得都是那位叶贵妃的戏,傅椋心中知晓,这就和她是一样的。 只不过她念得是江湖侠女的快意恩仇,兰絮念得是褪去女儿妆,赶赴边疆。 别看兰娘娘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真要她拿起□□来,可是迷死个人的,只是盛朝虽因穆商言这么个陛下开明,却也远没有到可以女子上战场的地步。 傅椋心下里叹了声,不知怎么的就感慨了起来,忽然又对兰絮认真道:“要不咱们私奔去?你去边关,我去江湖,那个词儿是怎么唱来着……” 顺着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曲,傅椋跟着唱了两声,“后宫里锁清秋,闷悠悠顺宫墙走,见高台鸟折双翼,窥笼外,蓝日亮堂堂……” 兰絮:……什么玩意儿私奔,那叫一拍两散?不对……有缘再见? 她嘴角一抽,转手将傅椋脸推正回去,言简意赅矜贵道:“看戏。” 台上现今唱得是一出新戏,该是合傅椋口的,听说是前些日子里刚火起来的。 写书的叫“诗圣人”,写得是一篇江湖中的爱恨情仇。 傅椋本该是喜欢的,但差就差在这戏本子她昨日里头就拿到了,听闻是穆商言特地叫人拿给她的。 -- 第44页 虽只不过才堪堪看了半本,却也晓得讲得是个什么故事,她本想着午后再将剩下的那半本给看了,就被邀过来听戏了,谁知唱得会是这一出。 “这不是新出的本子嘛,就换来听听,也过个新鲜劲儿。” 兰絮多看她一眼,勉强算是回答了傅娘娘第一个问题了。 傅椋倒是没多想,但这前一半她在戏本子里看过了,自然就没多大的兴趣,被推回脸也不恼,又凑过去和兰絮耳语。 “听说这几日里玉京热闹得厉害。” 可不热闹嘛,朝贡日在即,周遭各个小国的商人都纷纷涌入了玉京,新奇玩意儿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个不停。 但与此同时,繁荣热闹的表象下,是鱼龙混杂,乱得十分厉害。 兰絮:“是厉害,每年不都有这么一朝?” 其实兰絮也是想出宫去转转的,在宫中待久了难免有些闲得慌,想见见热闹,无奈穆商言忧心傅椋得紧,三令五申叫她将人看好了,不允私自出宫。 已然预料到傅椋下一句会说些什么,兰絮又连忙补上一句。 “听说这次外金也有人来,宫里宫外的戒备都加强了不少。” 盛国同外金一向不合,更别说三年前恭安亲王叛国一事,虽后来外金战败,签下和平盟约,但谁知背地里头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尤其听闻外金内乱得厉害,早已自顾不暇。 只是没想到在这个关头……竟会有王室子弟来盛朝贡。 这背后的用意,不得不令人深思 第27章 傅椋心里头还惦记着那位唱小曲儿好听的明月姑娘,哪里会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问题,就轻言放弃了。 这就好比某日间,你突然就馋起那么一个样东西来,抓心挠肺的,似有蚂蚁小虫子搁心上爬,往日里头不想倒也就罢了,可一旦想起,就馋得愈发厉害,非要吃到嘴里头不成。 如今傅椋就是这么一个模样,但却也有些不同,她是对这轮‘明月’起了彻彻底底的好奇。 再者,兰娘娘不是都讲了,宫里宫外的戒备最近都加强了不少,在自家地盘里头,又能出个什么事情来? 她不以为然,继续蛊惑。 “纵使是外金来使,在玉京中又能出多大的事情?咱们也不出城,就在城中逛一逛,听听小曲,早些去早些回来。” “你上次不是还讲我带进宫的那糖藕好吃的紧?太师府可有专程从江南找来的厨子,保准叫你给吃了够味儿。” 若说‘玩’这一字对兰絮的吸引不算是特别大,那再抬出一个‘吃’必然是能叫她心动的。 相识数年,傅椋自然知晓怎么去攻其七寸,将兰娘娘拿捏在掌心揉搓,傅女子心里得意洋洋。 果不其然,一听太师府里有江南来的厨子,兰絮心念动了那么一动,但想到穆商言的三令五申,她又有些迟疑。 瞧一眼傅椋,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之理,为了一口吃的,毫不留情就将当朝陛下给卖了彻底。 “实话同你讲罢,”兰絮斜着身过去,目光放在唱得咿咿呀呀的戏台子上,“不是我不想同你去,是那一位不让你出去,可晓得了?” 讲到‘那一位’三个字的时,兰絮特意咬重的字音,话里话外暗示自己不过小小妃嫔,哪里能驳去圣意。 “他管天管地还能管人家……” 后面的词有些不雅,傅椋有些没讲下去,毕竟此处人多眼杂,她皇后娘娘的温婉架子还得端上一端。 顿时就没好气极了。 “他说得不算,你且听我的,我说出去就是出去,”话音顿了顿,她看了眼白诺,“我身旁有白丫头不说,还有他另外再派来的暗侍,再多加一个你,可不是就算‘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这话哄得兰絮开心,顿时咯咯咯笑起来,上头戏班子以为娘娘是叫他们逗了乐子,顿时演得更卖力了。 其实傅椋这话讲得也没错,不说白诺和那什么暗侍,就是这玉京中的将士,她兰絮一挑十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想来穆商言就是操心过了头,不过…… 兰絮又道:“出宫可以,但你得保证那一位不找我的麻烦,而且说好的那匹水光云锦纱缎子也得归我,不能随意反悔收回去。” 傅椋见她松了些口,自然是欣喜同意的,别说一匹水光云锦纱缎子,便是十匹也是能给得的。 这些外物什么的,她一向不大在意。 至于穆商言那端,他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了人拉屎放屁了?她不过是暂居宫中,若惹她不顺心了,她就搬回太师府去。 美滋滋的想了一通,台上的戏恰好唱到了后半场,傅椋就美美地听了起来,不时随着那调子打拍哼上两句。 “李姑娘她行侠仗义,路遇三五匪徒欺那平民百姓呐~啊,她长剑相助,打得匪徒落花流水……” 将全程谋划都听在耳朵里的白诺垂下头,眼观鼻,口观心,权做未听未见。 后半出戏不算太长,片刻光景就唱了完,喉咙唱干了的戏子们得娘娘赏的冰瓜,躲在廊檐下的阴影里头乘凉,准备歇一歇再来拿了赏钱。 上了妆的戏子们脱去装扮,瞧在傅椋眼中几乎长得一个模样,待卸去浓妆艳抹的行头,才露出女儿家们自己的模样来。 瞧着其中一人有些眼熟,傅椋想了片刻就恍然,这不就是上回里头,同她讲明月姑娘的那个小戏子吗? -- 第45页 她叫白诺将人带来庭下,拿了些赏钱又赐了座,还顺带奖了些瓜果,小戏子受宠若惊,卸了妆的脸蛋红扑扑的,不晓得是热的还是激动的。 “你叫得什么名字?上回里同本宫讲得那个明月姑娘,可否同本宫再讲一讲?” 兰絮闻声也看来,眉间轻轻一蹙。 她不懂傅椋怎么好端端的对一个妓子起了兴趣?难不成是准备将人弄宫里头来?那穆商言非得是发疯了不可。 小戏子看了看傅椋又看了看兰絮,见两位娘娘都笑意盈盈等她回话,才道:“小伶唤做飞燕,不知娘娘想听些什么?” 她私下里本就是个开朗性子,加上之前同不知身份时的傅椋也打过几分交道,晓得这位皇后娘娘平易近人的很,心中的畏惧退去,胆子也大了几分起来。 “飞燕,好名字。”傅椋先夸上一嘴,看小戏子不好意思红了脸,才又笑道:“就讲讲你上次说得那些罢,正好也给兰娘娘听听。” 兰絮多看她一眼。 傅娘娘一向是喜欢看美人的,宫里的宫外的,自是数不胜数。 但令她对这轮‘明月’真正感兴趣的,是那日里小戏子们提起她的语气。 还有,按照戏本子里头一贯的套路,朝贡之时也该是有点事端的。 按照套路来讲,这位明月姑娘的名声,就起的有几分刻意了,但也说不准是她傅娘娘自己孤陋寡闻了。 可常理,要么该是小辈,要么就该是交情特别要好的,不然怎会有女子那般诚心实意的,去夸赞另外一个只听过名声的陌生女子。 倒也不是说,女子同女子之间就一定满心妒忌,但毕竟伶人看不惯妓子是常态,只单单一两位夸赞,倒还能讲得通,若说个个都赞不绝口…… 里面准儿有猫腻。 当然了,也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就譬如这个女子确实是好,好到这些小姑娘们当真是欢喜她。 只是这种可能实在低得很。 傅椋从前走丢的时候,哄骗她的人牙子就想将她卖进花楼里讨两个钱使用。 她那时虽小,但已然知晓该如何装乖卖巧,听话懂事,去哄得人牙子开心了。 所以常被带在身旁端茶倒水的侍奉,也常常在戏班子和花楼中游走,见多了人,自然就知晓了一二。 作者有话说: 求收收求收收 第28章 自称飞燕的伶人捧着甜瓜想了想。 “小伶倒也不曾见过明月姑娘的真容,只在坊间里见过画像,听传这位姑娘是江南人士,不过坊间里头都在讲她是官奴,是一辈子也脱不了贱籍的。” “这位姑娘一身清白,据说是卖艺不卖身的,因为曾经是官家小姐的缘故,所以琴棋书画唱曲跳舞样样精通,尤其是唱得小曲儿十分好听,余音绕梁三日不止呢,所以有许多达官贵人都砸下重金,就想同她见上一面。” “但听说明月姑娘的性子烈得很,坚决不卖身,又因为有恩客愿意长期包着她只谈风月,所以那些妈妈们也就当金子捧在手里头,任由她自己。” 傅椋哦了一声,心思转了转,捏了捏手指,又道,“本宫前段时日才回的玉京,倒是不知这位明月姑娘是何时起的名声?” “好像是年初那会儿吧,”飞燕皱了皱鼻,“听说这次明月姑娘会来京,是风华玉露的妈妈为了赢此一届的花魁会,才特意将姑娘从江南请来的……” 说到这里,许是甜瓜的果香诱人,刚下戏台的小伶人嘴干又热,她下意识咬了口甜瓜,但还没等嚼上两下,飞燕身子倏而一僵,有些畏缩地抬头看向傅椋。 她,她怎么聚当着两位娘娘的面吃上瓜了? 傅椋弯了弯眉眼,十分温和的冲她笑笑,没在意这个失礼行为,小伶人涨红了脸,低下头将嘴里瓜快速咽下。 “小伶还听说,先前是潋水楼请的姑娘,消息都传开了,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何姑娘又去了风华玉露,大家伙儿都猜是风华玉露楼大名气广,给的银钱怕是多,所以就截了胡去。” “出演的日子定在了朝贡前一日的时候,该是想借着吉祥日子,将明月姑娘捧成咱们玉京城的花魁呢。” 花魁会?傅椋眯了眯眼,这她可是熟得不能在熟了。 花魁会是玉京中人人皆知的盛会,但往年都是定在九月初九这一日的,从未听过因为朝贡,就随便改了日子的说法。 坊间的红楼每过三年就会进行一场斗花魁的赛事,在街央搭上红绸台子,依次请各个红楼的顶尖姑娘们上去斗舞、斗乐、斗花。 街边看热闹的都可以砸钱买花,蓝花是一朵十文,粉花是一朵一两,橙花是一朵十两,红花则是一朵百两。 在姑娘们表演结束后,买花的人要将这些花赠送进贴有姑娘名字的篓子里。 三轮结束后,谁篓子里的花最多,谁就当选接下来三年的花魁。 当选花魁者,若是身子干净,心思玲珑,则有一次进宫里到乐舞坊当差的机会,自可以借此洗脱奴籍。 若是身子不干净,则可以获得天下第一花魁的美称和白银千两,更是能吸引不少的达官贵人。 这个去往乐舞坊当差的噱头,还勉勉强强算是傅椋赐下的恩典。 往昔还未曾进宫时,她也是爱瞧热闹的,常常拖着穆商言和穆书夜穿梭这些盛会,当然若是叫皇伯伯逮到了,穆商言可就有的罚了。 -- 第46页 后来她迷上歌舞,穆商言为了不叫她往外跑,也是傅椋私心,想给红楼里身心干净姑娘们谋一个出路,便就有这么一条规矩。 这般一想,莫不是这位明月姑娘,想借这一次的花魁会洗去奴籍? 在问清了这位明月姑娘具体去处,傅椋又赏了些钱让飞燕退去了。 兰絮这才凑来压低声音,“你对那‘明月’怎的这般上心?” 若是让穆商言知道,那陈年老醋还不得打了又打,兰絮幸灾乐祸。 别瞧着那位陛下看似开明,但背地里却也结结实实是个小肚心肠的主儿,尤其是在傅娘娘的事情上,心眼还不如针眼一般大呢。 这若让他晓得傅娘娘出宫是为了看美人,还不将房顶子给熏了酸味儿。 某位因为朝贡,在御书殿忙得团团转的陛下,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 一旁帮着他的穆书夜看过去眼,“病了?” 穆商言蜷指抵了下眉心,“怕是有人又不安分了。” 懂他言下之意的穆书夜目光里顿时染上同情。 那一端,傅椋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那群正闲聊的戏子花旦,捏了捏指尖,倒是没直面回答兰絮,而是含糊着:“倒也没怎么太上心,只是想去见见这位青白女子。” “你也晓得我年幼时多见了这些事,于花楼中的姑娘们总多些心疼和不忍,人牙子抢人卖人的事还少了?不过都是些苦命的。” 兰絮长睫一扇,玲珑心思,当即就借着傅椋的话往下问。 “既然那女子是个青白的人,你且等花魁会后,她到乐舞司当差时再去瞧就是了,不然若你我去红楼叫人瞧见又该如何?” 傅椋撇了撇嘴,用一种‘别以为本宫不晓得你偷摸去过多少次,你兰娘娘还会怕这个’的目光看她。 兰絮:……人太多,一时演上头了。 戏班子唱完了戏,又领了赏钱,就欢欢喜喜的走了。 见左右都没什么人了,傅椋又屏退四周宫人退下,才将方才所想简单的同兰絮讲了讲。 “你是怀疑那什么子的明月是别有目的?” 虽不过只交谈了寥寥言语,但兰絮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傅椋的话中意。 如果这位明月姑娘的目的,不是单单为造就个声名洗脱奴籍,那目的要么是混进宫,要么就是朝贡会了。 傅椋咬了口凉瓜,冰冰凉凉的甜味令她惬意晃了晃腿,待咽下一口果肉,才道:“不过都是我一些胡乱猜测,终归是站不住脚,不如出宫仔细去转一转,这也算是个忧国忧民的借口了罢?” 倘若那明月姑娘当真只为脱离奴籍,傅椋倒是可以助她一助,前提是她家里头的是位清清白白的好官。 不过若当真是好官,就说明这官妓里头是有大文章了。 这事儿到时亦可以拿去堵一堵穆商言,捡着些忧国忧民的话去讲,他最近忙得很,身为皇后自是要分担一些的,想来也恼不到哪里去…… 不对,谁管他恼不恼了。 傅椋轻哼一声,三两口吃去甜瓜,拿帕子拭了拭指缝中的甜水。 她傅娘娘想出宫,还需看他穆商言的脸色吗? 出宫的那一日算是这几日里难得的好天气了,许是老天爷都晓得她出这一趟宫有多不容易,所以才格外开了恩典。 命太阳神仙退了退热,又命云朵仙子遮了遮阳,最后派来风仙吹起凉风,将前几日里才涨出的暑气吹散了些许。 虽离朝贡还有那么二三四五日的光景,但守在宫门的禁军将士已经查得十分严了。 心惊胆颤躲过问询,躲在兰娘娘车辇中的傅椋在远离了宫门后,方才露面长舒了口气,心里将当朝陛下是好一顿埋怨。 就晓得一味逮着她管,竟然还专程交代过,在半路上堵来、 若不是她激灵些又警惕,在殿中就早早藏了身,怕不是要被搜出来扣下了,哪里还能出得什么宫门。 兰絮托着腮颊打趣似的瞧她,今日她难得穿了一袭素雅白裙,将那张脸衬得更弱不禁风,娇娇弱弱的,任谁也觉得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傅椋敛了敛散乱的衣裙,在旁边坐下,又将后头藏人的暗板推严实,撩起到窗缝看了看,才舒了口气,小声嘀咕了声,“希望那家伙今日也忙得厉害,不要闲下来去找我逗趣才是好。” 不然她出宫的事情就要瞒不住了。 早在今日有出宫打算前,傅椋就将一切安排妥当了,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穆商言安排在她身边的暗卫了。 为了不让这位坏她的好事,傅椋简直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在用了失足、下毒、刺杀……等等等法子后,才将这滑得和泥鳅似的青年揪出来。 彼此,傅椋端着皇后娘娘的架子,笑颜如花,但嘴里的威胁却是毫不留情。 “今日里的事,你是若敢通风报信,同穆商言透露只言片语,本宫便扒了你的裤子喊非礼。” 暗卫:…… “本宫倒也不是不通人情,晓得你不过是为他当差,自己做不了这个主,也就不难为你,只是,听说你们是换班时才去同他回禀,不如就拖到那个时候罢。” 打一棒给一个甜枣,恩威并施,虽说手段是不入流了些,但是,管用的手段才是好手段,谁管它入流不入流。 放下帘子,傅椋又转脸去看兰絮,“你今儿是准备扮个什么模样?” -- 第47页 兰絮想了想,推开车厢暗板,从里头拿出了几身行头打量,“你觉得我是扮做个文弱书生好?还是扮作个偏偏公子好?” 在街上倒是能做女儿扮相,但去红楼却是不行,不过瞧兰娘娘这轻车熟路的架势,就晓得她往日里的行径到底有多豪放了。 傅椋想了想,从众多装扮里头挑了套黑色束袖的利落劲装,又指着旁边的轻薄白衫道:“就穿这个罢,一黑一白,像是话本子里头讲道的黑白双煞。” 兰絮:…… 第29章 兰絮最终也还是勉强同意了下来。 倒也不是因着傅椋口中那什么劳子的黑白双煞,毕竟那东西听着着实就不大靠谱。 她想着今日里可以扮作个什么了。 就扮个病弱公子罢,她今日面上粉上的足,白色更能衬出几分弱不禁风的病气来,倘若真能遇上什么麻烦被掳走,那打架定然是爽的。 嗯,兰絮,兰娘娘,兰老将军的孙女儿,除了吃喝玩乐外,最大的兴趣便是同人打架了。 在车中换好一番行头,再出车的时候,就已然是两位美青年了。 一位高束马尾,身着玄色武装,另外一位,白衫轻衣,面显苍白,再也看不出半分女儿红妆的姿态来。 傅椋在此道上一向是有些研究的。 早几年间,她心念江湖,自就开始琢磨起那些个异术,来回捣鼓着玩儿,就譬如这江湖中大名鼎鼎的易容术。 不过她具体琢磨不出那些个□□的做法,倒也不至于真去割了谁的脸皮,就琢磨出另外一套,只用简单的胭脂水粉,就能改容换貌的好法子。 往昔有穆商言在身边,她自是不会多此一举,也无所谓旁人看不看得出她是女儿身。 侍奉在车旁的白诺和春梅早已对此见怪不怪。 差着赶车的小太监将马车赶去停好,傅椋和兰絮盘算着先往哪里去。 街央不比宫中,热热闹闹的气氛直白的迎面而来。 街上人来人往,摊贩的叫卖声响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气此起彼伏,此时虽离朝贡日还有那么小几日,但放眼扫去,却已能见得诸多外邦人了。 就连远处半搭着红绸子,用于花魁会的华台,都能见到个挂着山水宫灯的尖尖角了。 这盏宫灯还是当年傅椋初为后时随手所赐,也意味着同皇家沾了那么丁点儿的关系,主要是用来威慑,令一些心怀不轨的人不敢造次的。 “先去街上头逛一逛?” 傅椋看了看天色提议,她们今日出来的并不算早,但离花楼开的酉时还有一两个时辰,总不能在这里干站着。 兰絮看了看周遭的热闹气氛,点了下头,此时确是有些早了,不过来都来了,干脆就在街上逛一逛。 “她们已经离宫了?” 发束高冠的青年天子提笔在奏书上批下赤红阅字,神情莫测,令人看不出他心中的所思所想。 跪在下头的暗卫面无表情,恭敬低垂着头,将前几日里发生的事禀了禀。 穆商言正要落笔的动作一顿,又好笑又无奈。 好笑是这小女子为出趟宫使出十八般武艺去折腾,无奈是还真就叫她给折腾出去了。 不过想想,傅椋确实也在宫中老实安分了许久,小女子一贯贪玩,若不是眼下局面不稳,又逢朝贡日,他忙得厉害,也必不会限制她出宫去。 现眼下,该撒出去的网都撒了,该钻进来的耗子也都钻了,只待最后的收网时,无数眼睛都盯在太师身上,应是没人再将注意放在傅椋身上了。 有兰絮陪同一道,便叫她好生玩几日罢。 男人唇角微扬,露了笑,几日忙碌下来的疲色减轻,如阴霭云中乍泄的一缕天光。 但想到另外一桩事,他又不免皱了皱眉。 几日前,外金的那位三王子在路途中突然失去联系,生死不明,怕是外金的朝堂中已经有人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想在半途斩草除根了。 一旦让三王子顺利抵达玉京朝贡,那么外金现在的混乱局势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凭心而论,如果穆商言是外金王室夺嫡中的一人,得民心和朝心的三王子会是最大的阻碍。 更何况,他和盛国叛国的穆书夜交情甚好,如果他死在来朝贡的路上,待夺嫡安定后,这会成为和大盛开战的最好借口。 穆商言眸色浓幽,望向手中批了一半的文书。 为今之计,只能期望穆书夜找到他了。 外面随着朝贡风起云涌,玉京中却仍是欢乐祥和。 京道两侧,街面上的摊贩,除了玉京中原有的百姓,就是往来于四面八方的朝贡商贩们。 他们卖的新奇玩意儿大都是平日里头瞧不到的,因此吸引了不少贵妇小姐们的驻足停留。 什么琉璃又什么乌苏银链,或是各色儿各花香的胭脂水粉。 在路过一个摊子时,傅椋胡乱扫荡的目光中忽然映入一抹玄色,她停下脚,浓眉大眼,胡须长密的商贩冲她好脾气的笑了笑,一口京话带着异域的腔调。 “小公子有什么看好的?我这的可都是独一无二。” 往前走了几步的兰絮后知后觉身旁没了人,退回来几步,见傅椋停在摊前,凑身过去看,“瞧上什么了?” 这个摊子明显卖的是男子饰物,不管是簪子还是腰玉又或是折扇,都乱七八糟的堆在一处里,几处漂亮穗子都打了结,也不知是因为主人随性还本就是不会收拾。 -- 第48页 傅椋拂开压在那抹玄色上的璎珞穗子,不大的小发冠就映入眼中。 发冠不过巴掌大小,由一方墨玉雕刻而成,冠面刻着不知名的花朵模样,最让傅椋所奇的,是这墨玉有灰瑕,却恰好点在花央,成了最相配的蕊色。 那汉子见傅椋捡起这冠细看,爽朗哈哈一笑。 “这位小公子可真有眼光,这发冠是由脂浆所铸,世间可就仅有这么一只,雕绘的是咱长州城国的国花萨雅,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讲,就是“开在心上”的意思。” “这不是玉做的?” 傅椋有些诧异,她手上的这冠不管是重量,还或是油脂似的冰凉滑腻触感,都像是上好的墨玉所雕。 汉子高深莫测的摇摇头,“这种脂浆极其稀有,怎么能拿玉相提并论。” 傅椋在看到这冠的第一眼,就觉得此物极其同穆商言相配。 当然了,并不是如今穿龙袍华衣,人模狗样的当今陛下,而是当年那个穿白衣的俊俏少年郎。 说起她同穆商言的初遇,倒也是几分缘分。 那好似是快到年根的一个冬日,应当是才过了腊八还没有几日。 作者有话说: 更新不要看小花,没有请假的话,就是日更,不会低于两千字的,给傅娘娘点点收藏吧232 第30章 连续下了几天的雪在那日里难得停下,是个没有太阳的晴日。 院中银霜素裹,盛开的红梅立在枝头,为素白寡淡的冬日添了几抹鲜艳的亮色。 被服饰奴婢打扮成个大粉糯米团子似的傅椋,正在园子里吭哧吭哧地堆着雪人,冰凉绵软的雪粒在掌心融化,裹着里头的雪被团成结结实实的圆脑袋。 穆书夜提着烧得正暖的汤婆子来寻她,就见头重脚轻的团子在雪地里东倒西歪,他没忍住露了笑,就上前陪着她一道玩了会儿。 长身玉立的少年将正暖的汤婆子递去,又蹭了蹭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喂了块蜜糖,仔细叮嘱。 “阿椋待会莫要随意跑动,找不见人,有客上门,中午要一道用膳的。” 咂巴着甜滋滋的糖块,傅椋抱着暖呼呼的汤婆子认真点头,这些时日被养出丰腴的面颊上,凸出了包着蜜糖的白皙小包。 看着就令人心痒。 穆书夜没忍住伸手戳弄了一下,只觉指腹蹭到的那片脸颊又软又冰,忙赶着人回了廊上,不给再到院子里去了。 他走不多会儿,外头就下起了小雪。 傅椋换下被雪水打湿的绒鞋,抱着汤婆子靠在廊边,扎着双髻的头颅一晃一摇,在火盆的暖意熏灼下有些昏昏欲睡。 将她从半醒半睡的朦胧中吵醒的,是掐在面颊上冷冰冰的手,傅椋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你是谁家的小丫头?怎么就睡在这里了?” 月白绒袄的小少年蹲在她面前,头上戴了个护耳朵的鹿皮绒帽子,还没怎么长开的精致脸面有些眼熟,上头带着几分好奇和兴意。 “这脸倒是软乎的好捏。” 边说着,他手底下边又用力捏上两下。 被吵醒的傅椋一贯是有脾气的,蹙着眉头盯了他片刻,不晓得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但那只冰凉凉的手在她脸上捏来捏去捏得她痛,又不舒服,便也没去细想,究竟在哪里瞧见过这张脸,只觉讨厌得紧,啪的一下就抽开了那只掐在她脸蛋上的手。 带着些许困倦鼻音的嗓音显得有些黏黏糊糊,似刚采下的甜香蜜糖拉出金黄色的诱人糖丝,勾着人下意识滚动喉头。 “登徒浪子,好生不要脸。” 穆商言一愣,被抽打开的白皙手背登时就红了一片,有些火辣辣的发起了疼,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瞅着手背,似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那表情就好像是天上飞过了什么样的鸟雀,尾巴一翘,从肚肠里过的脏东西,便不偏不倚地落在他手背上似的。 “你敢打我?还敢骂我?!” 一向尊贵的,从没叫除父皇母后外的其他人打骂过,小少年除了震惊,一时竟不知该拿出个什么样的反应来。 傅椋见不得他这大惊小怪的劲头,不过是打开了他的手又没打坏了他的脑子,谁叫他先凭空来捏她的脸,一看就是轻狂子,挨这一下也不吃亏。 她一向不同小孩子置气。 由着被拐卖一遭,见识过了,自以已经不是个小娃娃的傅椋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 她拍了拍裙子,站起身要往前厅去,看看时辰,再有一会当是到午宴时,也不知义兄口里的客人是什么样子的人。 见这人一声不吭要走,白挨了一下的穆商言哪里能让,当即就撑着栏杆跃上廊中,小少年趾高气昂仰起头。 “本……我让你走了吗?” 傅椋有些莫名其妙,不想搭理他,将将要充耳不闻视若不见地绕开来走,忽就被从后扯住了小袄的后领,拉了一个踉跄,向后倒去 身后的小少年托住她的后背,低头瞧她,嘲笑似的扬起半边长眉。 “喂,小丫头,我在和你说话呢?你的教养都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一向叫人尊敬来尊敬去,从没被人无视过这般彻底的小少年到底有些不舒坦,但心下里头却不免又升起几分隐秘的兴味来。 好似除了父皇母后还有皇伯伯一家外,从没有人以这般态度来对他,在那些人的眼里,他首先是父皇的儿子,是盛朝的太子,其次才是穆商言。 -- 第49页 尤其是他身边那些所谓的陪读和玩伴,从来都是一副恭敬嘴脸,若不是他无意间听过那些人在背后的议论,当真会以为他们将他当做挚友兄弟。 想到这里,穆商言勾起一个几分讥讽的笑来,又带着几分恶念的想。 这小丫头对他如此不恭不敬,说不准就是不知道他是谁,倘若知道了他的太子身份,可不得是要吓哭了。 就像那几个被他设计驱赶出宫的伴读,最后还不是被父母提拎着耳朵,声泪俱下的来同他道歉。 不过这小丫头长得漂亮,合他的眼,父皇又常说太子需得以开明大度服人心,介时就哄她来给捏捏脸罢,也不必闹到父母亲那里吃一顿训。 穆商言漫不经心的想,方才伸去捏脸的手指没忍住捻了捻,上头似乎还残余着仿若软糯甜糕般的触感。 猝不及防向后倒去,傅椋眨了眨眼,正要蹙眉发起脾气,却忽的愣了一下。 方才还不觉,此时从下往上望,直白瞧着那一张漂亮脸蛋,倒是能看出这张脸有几分像谁了。 她依稀听说过,义兄好像是有一位住在宫里做太子的弟弟。 这念头一起,傅椋那股子气性自就散去了,同义兄和义父有干系的人,她向来是一副好脾气。 “是你先动手捏我的,”自诩好脾气的傅椋撑住他手臂要站起身,耸了耸挺秀的小鼻子,皱着脸同他讲起道理来。 “不可以随随便便就捏陌生姑娘的脸蛋,那是登徒浪子的行径,就算你是太子也不可以。” 穆商言一愣,猛然睁大了眼,显然是没明白这小丫头既然知晓他身份,为何不害怕得瑟瑟发抖,反而还一本正经的同他讲起大道理来。 直到手臂上传来叫人握住的感觉,穆商言才从愣怔中醒神,下意识扫过去眼。 搭握在他手臂上的是五根葱白如玉,柔软纤细的手指,泛着莹澈光泽的指甲修剪圆润,带着胭脂桃粉,似如晚春枝头半开的海棠。 包着骨节的皮肉撑起微隆的白皙小丘,细若丝线般的青色脉络埋于其中,如雪中蜿蜒流向谷地的脉脉清溪。 少女的手又细又软,生得漂亮,一时叫穆商言看愣了神,心跳的几乎快了。 当真是奇了怪了,他往昔间也看过许多人的手,但从没有哪一刻令他这般不自在。 直到傅椋拉着他走了几步,方才趾高气扬的小少年才醒过神。 他有些懊恼,为自己盯着个小丫头的手看失了神而丢脸,却又控制不住将目光移去,偷偷摸摸往二人牵着的手上瞧。 牵着他的那只手又暖又软,他没忍住捏了捏,耳根不禁红了一片。 “干,干什么?你要带我……本太子去哪里?” “当然是去用膳呀,”细细雪中,皓齿明眸的小姑娘转脸冲他笑,依稀能见得往后几分艳丽姿容的面上,带着雪吻过的红晕。 “你不是义兄说的客人吗?” “你管谁叫义兄?我皇兄?那你也得叫我兄长,我同他差不了几岁。” 傅椋眨了眨眼,细想了一下,确实是这个理,于是轻声软语地叫了声哥哥。 话音落,却只觉手叫人牵得更紧了,方还见得几分愤色的少年满脸通红,结结巴巴放下豪言壮语。 “嗯,嗯,你,你以后就是我穆商言的妹妹了,我罩着你。” 那时谁能想再过那么十几年,她从‘妹妹’一跃成皇后了呢,倒也是造化弄人了。 傅椋眸中难得浸了几分温柔,不管是初见时骄纵的小少年,还是后来张狂明媚的少年郎,乃至如今愈发稳重却仍余稚气的青年,都不过是一个人。 是这冠花的寓意…… 傅椋稍稍有些迟疑。 不过算了,管他呢,好看就成,反正穆商言也不会晓得。 再者了,她可是那家伙明媒正娶来的皇后娘娘,送个小冠又怎么了。 掏出一颗金珠子买下了冠,汉子喜笑颜开,临了还翻翻捡捡的,从摊子里找出可以与之配成一套的长簪送给傅椋。 旁观的兰絮倒是觉得这玩意远不值这么个高价,但见傅椋确实欢喜,也不忍扫了兴致,左右不过是件东西物什,买了便是买了罢,反正花的也不是她银钱。 又逛了一会,日头渐渐往西斜去,过了立夏后,白昼也愈发长了起来,明明快到酉时,天还是亮堂堂的。 傅椋正要往西看看那边的灯色点起来了没有,忽就听到一阵喧哗声响,她下意识闻声去看,见几个穿着皮毛麻衣,腰缠弯刀的人高马大汉子正拿着画像在人群中找人。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每每有小主子独自跑出来贪玩,下属们总是操碎了心。 她看了两眼,扫过画像上样貌俊俏的青年就收回目光,对一旁唆凉粉的兰娘娘道:“我瞧着西边街口的灯亮起来了,应当是开楼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咱们的皇帝陛下小时候是有暴君钳制的,可惜还没怎么发展就叫傅娘娘从根掐断了。 第31章 这样的话一出来,周遭不少人的目光都扫了过来,心道是两位俊俏小哥儿去那种风流地方,竟还说得如此明目张胆,也不嫌几分害臊。 西边往南去的一整条街,有个风雅名头,叫做花灵坊集,里头开的都是些红楼楚馆赌坊什么的,是赫赫有名的玩乐地界儿。 -- 第50页 至于这个名头么,傅椋想着,大抵是想说那里头的姑娘们,同花中灵妖差不了几分。 晚上开楼时,街口处就会点上一盏红灯笼,意着时候到了,财源广进,客官可以往里头走。 傅椋不止一次同兰絮说过这个点子好,也不晓得是哪位神人想出来的,既悄无声息却又明目张胆得很。 兰絮唆完了凉粉,接了春梅递来的帕子不紧不慢地拭了下嘴,对周遭各色目光视若无睹。 “傅兄,慢着些,明月姑娘又不会跑了。” 要是穆商言晓得此番带你出宫是往花街去的,还不回头就叫老头子来打折了腿了。 兰娘娘没忍住心里腹诽了句。 她家三代从将,家风一向严得很,可比不上傅椋这般官家小姐,有人宠纵这不说,就算是捅破了天也有人跟在后头修补上。 只愿秋后算账时,傅娘娘能看在往昔好姐妹的情谊上将她护一护了,不然当着诸多后妃的面被撵着满后宫跑,也忒没面子了些。 “两位小兄弟说得莫不是风华玉露里的那位明月姑娘?”坐在隔桌的人闻声扭头,凑过来搭话,“如果当真是那位,可不用去哩,白跑一趟。” “为何是白跑一趟?”傅椋转脸,朝人拱了拱手,“我们兄弟二人可是专程冲着明月姑娘来的,听闻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欲想讨教一番,还劳烦兄台好生讲讲……” 话音稍稍一顿,傅椋抬眸扫去隔桌上的几碟小菜半壶酒,略一思忖,晓得这种信息都是要拿银钱换的,于是十分上道的微微一笑。 “这一顿便记在小弟头上罢。” 兰娘娘嘴角微微一抽,好嘛,这已然是入了戏了,傅椋对她一眨眼。 这小栈开的地界不算繁华,但离花街不远,酒肉价格还是高些。 搭话的中年人虽穿着一身锦衣,却不是什么上等的料子,想来家中只是小康,但桌上既有酒又有肉,还又一人独坐,不同他人拼桌,说明平日里花钱就大手大脚。 只是张张嘴就能省得一顿饭钱的便宜事,想来他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那男人一听,先是一愣,接着不好意思搓了下手,但面上那点藏不好的窃喜却将他心思暴露个彻底。 他一边说这多不好意思,一边又继续讲下去。 “嗐,两位小兄弟有所不知,这不是今年的花魁会提前了吗?那老鸨子既花大价钱将人挖来,打的就是花魁的注意,最近造势造得厉害,哪里能轻易叫摇钱树出来见人,那多没新鲜劲头。” 他抿了口小酒滋咂味儿,“那老鸨子讲了,花魁会前,明月姑娘不见客,我听说前段日子里还有个什么什么王公子弟的,好像叫什么薛公子的人物就是从里头叫人给丢出来的,所以啊,” 许是看在傅椋为他结了这顿酒钱的份上,男人苦口婆心地劝了劝。 “瞧二位也是不差钱的,和那老鸨子起冲突没必要,不如多买几个花儿,等过两日的花魁会往明月的篮子里头砸,自会令那小美人高看一番的,嘿嘿。” “说白了,还不就是什么卖笑的妓子,既入了风尘,又装得什么清高,还真当自己是当年那青白的官家小姐了……” 听到这里,傅椋眉心略微一皱,同兰絮对视一眼,几分试探道:“兄台知道明月姑娘的过去?” 男人眼珠咕噜一转,拎起酒壶在耳边晃了晃,里头酒液咣当,声音沉闷,但往杯中微微一斜,却什么也没倒出来,他低声咕哝一句,“呀,没酒了。” 瞧着这副无赖做派,傅椋有些好笑,这是敲竹杠敲她头上来了?平生第一次倒也是稀奇,耳力过人的白诺自然听出那壶里真假,她正要斥声,却被傅椋拦了拦。 “小二,”傅椋招呼,“将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来上二两。” 江湖消息么,有来有往的,最是正常,左右不过多花些银子,反正都是穆商言那厮的。 男人一听,道是这小兄弟爽快又上道,也不藏掖着,细呷了口杯中残酒,半眯着眼缓缓道来。 “你们这还真是问对人了。” “这位明月姑娘原来可是闽南知州陆璋的女儿,闽南那地界你们晓得不?水患一年一年的,愁死个人,之前朝廷没派人去的时候,就是由这位陆璋知州在治,那几年传来的消息是愈发好了,谁也没在意,但谁能想,前段时间,就是去年罢,忽然就有大批流民涌来玉京,路上尸横遍野,那就一个惨。” 关于这件事,傅椋在穆商言和苏衍商讨时听过一耳朵,那还是今年年初在静安的事情了。 好似是有什么人吞了往闽南赈灾的官银,以至修建堤坝的泥沙都用了劣等。 闽南本就地低,正逢雨季时,河道涨水,洪潮来袭,堤坝被冲毁,大水汹涌,如张牙舞爪的巨兽冲毁了下游所有的田地和房屋,死伤无数,大批流民往玉京来。 闽南知州因此入狱,家中人等皆贬为奴。 苏衍似乎同这位闽南知州有几分关系,又或是对其品格行事当真了解,总之是在穆商言那里立了军令状。 说到这里,傅椋不由就想起安修竹之前同她说的,苏衍被罚去闽南治水的事情。 彼此她还在想就因为一口糕有些不大至于,现在看,呵,又是借着她的名头来做事情了。 要她说,这什么‘妖妃’什么‘祸害后宫’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声,都是穆商言干得好事情。 -- 第51页 “发生了这种事情,陛下能不震怒吗?只是可惜了这位陆大人的家眷了,啧啧啧。” 话落,又饮了一口酒。 朝堂上的事情,傅椋一向不大清楚, 一则当然是后宫不得干政,二则是她对此也不感几分兴趣,至多从穆商言又或是旁人那里听过一些。 对于这位远在闽南的陆璋大人,她未曾见过,自也不知他的为人行事,又是否是位清清白白的好官。 但她晓得,能让苏衍开口在穆商言面前开口的,定然不会是个贪官。 如此一想,这位明月姑娘,莫不是想借这次的花魁会进宫来伸一伸冤? 作者有话说: 想放一个预收了,是专宠犬系老男人x甜软软一戳一个坑的小姑娘好(古),还是霸道修勾x病弱美人(末世)好呢 第32章 “陆璋是个好官。” 结了酒茶钱,出小栈的时候,兰絮在傅椋耳边念道,她对于前堂的大小事比傅椋稍微清楚一些。 “我听过他的事情,”兰絮的态度相较于先前好了不少,许是这位官员当真能称得一个好字。 “他原先官拜吏部侍郎,却因不愿站队得罪人被栽赃下放,你也知道吏部这个地方,是为朝堂四方挑选些优质的好苗子,那些文书考试什么的,但凡露个底出去就是徇私舞弊的事儿,其实这事陛下心里头有决断,但听说他自请去了闽南……” 三言两语,傅椋就听明白了。 天高皇帝远的,这又是流民又是灾,且不知为何消息还被欺瞒下去,人都涌到玉京了穆商言才知晓,不怒才是有鬼。 怕不是早有人将证据呈贡朝堂,当真是栽赃陷害一把好手了。 兰絮说这番话的意思傅椋也懂,心里也门底儿清,穆商言待她确实于旁人不同,有一些话也只有她能说得。 那一瞬间,傅娘娘心里忽然软了下去,又生出一股子愉悦和得意来,连脸面上都沾了几分喜气,颇有几分恃宠而骄的嘚瑟。 她不晓得这股情绪从何而来,往日里又为何从未出现,但这种感觉光凭借只言片语是讲不清的。 就好像每个晚上仰头都能见得天上诸多星子,但倏而一日间,有一粒星子拖着荧尾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她的怀中。 她像是七八岁尚在学蒙中的幼女,无法掩饰喜悦,迫不及待捧起星子向所有人炫耀。 瞧,这个星星是我的。 这种举动确实有几分幼稚,傅椋总不能牵着穆商言到处溜达,逢人就讲这个皇帝是她的,那想来先要被朝堂上那一群老古董们拿唾液淹了不成。 况且……她这个皇后也不过是暂时的,往后穆商言若是有了旁人…… 由着一个话头,傅娘娘胡思乱想了一路,只是每每在想到穆商言有了新后时,心口处总会闷了那么一下。 就好似被蜜蜂叮了一口,疼疼的,刺刺的,几分难受。 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开,就被兰絮捣了下胳膊肘,一下回过了神。 眼前染着霞色的灯影绚烂,各色行人来往其中,喧闹中女子娇媚的嬉戏和调笑不绝于耳。 花街,到了。 ‘风华玉露’是整条花街中最打眼的红楼,倒不单单是因为它这个于其他红楼格格不入的风雅名头儿,还因着它是这条花街里头最大也是最漂亮的楼。 往日里傅椋就同穆商言夸赞过,还是太子的皇帝陛下不明白一座红楼有什么可夸的,但为了不让小女子惦念上,再起别样的心思,只能满脸嫌恶的痛斥里头尽是些龌龊事。 彼此的傅椋幽幽转眼看他,一句话让青年僵在了原地。 “你见过?” 她本意是想斥责一番穆商言不讲义气,背着她一个人偷偷来此处玩。 但听在少年耳中却是令他想起另外的事来,连面色也禁不住烧烫起来,竟是比蒙罩了红绸的笼灯还要再红些。 他蓦地垂下眼皮,少见的结巴起来。 “这里头能是什么好地方,我,我听皇兄说的,回头你自己问他。” 里面的事情穆商言当然没见过,但却不并妨碍他将穆书夜搬出来栽赃嫁祸,将‘罪魁祸首’四个大字牢牢地摁他头上。 “那我回去问问义兄。” 傅椋也没起疑,又转脸过去,徒留脸烧得活似猴屁股的少年缓缓松了口气。 他虽没见过,却清楚得不能在清楚了。 男儿到了一定年岁,尤其是他这般身份的,早就有专门教授这方面的宫婢拿着避火图来‘亲身传授’。 虽他都给一并拒了,但看着那些描画详细的图册,还是不免起了些意乱情迷的臆想,尤在梦中,更是湿了好几条裤子。 转脸过去只顾欣赏华楼的傅椋,没有注意到当时少年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的目光。 就算如今再提起,也只不过笑闹打趣儿地讲了讲,当年的穆商言是如何栽赃穆书夜的事。 “你们要见明月姑娘?” 被小厮唤来老鸨子皱了皱眉,打量起眼前这一黑一白两位公子哥儿。 她常年在鱼龙混杂的地界游走,自就练就了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眼识。 这两位公子哥儿她虽没见过,但她认得他们身上的好料子,那可是连一般官宦子弟都穿不上的东西,这两位的身世该是大有来头。 心里这般想着,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语调神情都略柔了些,带了几分风尘之地带客的热闹劲儿。 -- 第52页 “二位公子是初来咱们玉京吧,眼生呢,怕是有所不知,这再过几日啊,是咱们玉京城一年一度的花魁会,明月姑娘正为此准备着呢,忙得紧,这几日里,妈妈我呀便免了她的接……” 话音猛然顿住,老鸨瞳孔骤然一缩,看着眼前摊了白皙满掌的金珠子。 “够不够?”兰诺轻咳了一声,病弱的面容却挡不住那股子财大气粗的味儿,看得傅椋小声嘀咕了句败家。 老鸨子想接又犹豫,盯看着金珠子的眼睛都发直了。 傅椋朝白诺使了个眼色,向来同自家姑娘心意相通的丫头便上前一步,给犹豫不决的老鸨子递了个台阶下一下。 “咱家的两位爷明日里便要回去了,家里头催得紧,都接连催了好几日,你也瞧见我家二爷身体不好,此番冒昧不过是想同明月姑娘探讨一下琴曲,便要一两个时辰就好,还请妈妈通融则个。” 这先有金银迷了眼,后有台阶递脚下给下,人又斯斯文文客气讲理,不像先前那几个仗着老爹就硬闯的。 老鸨子观那位递金珠子的二爷确实带着病气,又晓得常人哪里能拿出这般多的金字,便有心想卖这个人情,也给自己多留条路走。 当即变了脸色,笑靥如花,挥了下帕子接来满捧沉淀淀的金珠子,合不拢嘴。 “哎呀,原来二位爷明日里就要离京了,那真是可惜,见不得咱们这花魁盛会喽,不过看在二位爷是当真喜欢咱们明月姑娘的份上,妈妈自然愿意成人之美。小禄,去瞧瞧姑娘在房否,领着二位爷上去见见。” 兰絮和傅椋对视一眼,跟着那小厮往楼上走。 殊不知此时的楼上,正另有一番险色。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会迟更新,不要等,大概凌晨,鞠躬 第33章 厢房之内,轻纱幔帐叫窗隙间溜进来的风徐徐吹起,也将令人作呕的铁锈血腥气儿吹得满屋。 玄色长袍湿透了大半,浑身上下都沾着一股冲人味儿的青年杀意凛凛。 他毫不怜惜的将姑娘按在靠窗的墙边,手下掐住那截白玉似的细长脖颈,活像掐住条鱼似的。 且大而圆的伏犀目中携裹着十足的警惕,“老实一点。” 青年低声威胁,有几分口音的怪异腔调,将他外邦人的身份昭显得明明白白。 离此处不远的地方倒着被一手刀干净利落敲了后颈,早已昏过去多时,无知无觉的使唤丫头。 被扼住脖颈的姑娘胆颤心惊。 她虽没有同寻常女子一般惊得晕厥过去,却也满面泛着苍白,桃仁似的眸中盛着骇意,双手紧紧握住青年的手腕。 但凡有个怜香惜玉的在这里,都是要心疼几分的。 姑娘身子微微发颤,抖得如风中的柳条儿似的,却还是强做下镇定,颤颤巍巍的同眼前青年商讨起来。 “您,您听过我的声名儿吗?我,我唤做明月,您想要什么?金银还或是珠宝玉器的?我都告诉您在哪处。” “求您垂帘一番,我必是不会叫的,也不会胡乱反抗,您若是不信,可将我捆住,只求您别掐出红印子来,我后几日里头还要登台。” “我就只有那么一个机会可以进宫里头去了……” 许是这番姿态降得低,确实瞧起来没什么威胁,又或是人比花娇的姑娘哀求起来,纵使是铁石心肠的也都于心不忍。 总之青年同她对视了片刻,染了血色的面上虽没几分变化,但手底下的力道却是松了一些,俨然将这话听进了耳朵里头。 “你当真,不会,嚷出声?”皱了皱眉,青年问她。 明月连忙点了点头,又放低声音显得自己确实无害,“您,您是哪里受伤了吗?我有药,可以帮您。” 青年多看了她两眼,似在仔细思虑这话的可行,手下力道愈发松懈起来,明月松了口气,眼见着要全部松开时,倏而一阵敲门声从旁响起。 青年瞳孔猛然一缩,下意识的又掐了回去。 明月:…… 她想骂,但对上眼前这双杀意毕现眸子,到底还是没敢出了声,只在心里腹诽几句。 外头传来小厮谄媚的声音,“姑娘,你在房里头吗?有两位爷想见你,妈妈允了。” 明月被掐得呜咽了一声,心里不由得埋怨起来。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上门,外头的人是觉得她死的不够快吗? 小厮不晓得里头箭弩拔张的气氛,又敲了几下,声音里带起显而易见的疑色。 “姑娘?” “姑娘?” 青年看了眼门,看起来是在心里头飞速盘算了一番,明月被他挟持着走到丫头身旁,往前一推,推了个踉跄。 待她站稳后回眼,见那青年已然钳制住丫头的细白长颈。 “你不想让这丫头,出事,就,就知道应该怎般做。” 话音落,他就带着小丫头藏进帐子里的屏风后头去了。 外头小厮敲了半天,见久久无人来应门,心中疑虑更盛,正要请傅椋几人在此稍候,他去请妈妈过来时,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开来。 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位俊俏的美人。 她戴着垂至胸口的晶珠子面帘,露在外面的眉眼十分雅淡,面色略泛些苍白,又穿着一身锦云纱制的青白素衣。 柔柔弱弱的,宛若工笔画中的一抹江南青色。 -- 第53页 姑娘打量着门前人,眸中泛着烟雨江波的涟漪疑惑,“妈妈今日里怎的会叫我接客了?” 小厮谄媚着:“这两位爷呀,明日里头就要离京去了,只是来同姑娘讨论讨论琴曲,这等风韵雅事,妈妈自就允了。”又疑惑道,“松琴那死丫头跑哪里去了?怎的要姑娘亲自来开门。” 这番话说得风雅,但背后里头意思,明月心中晓得一清二楚。 无非是这两位爷花了大价钱,也许还因着些尊贵身份让妈妈忌惮无法推去。 若是平日里头,她允了也就允了,但今日不同,她屋里头还有个煞神,正掐着她使唤丫头的脖子藏在屏风后头,可不能将这两位爷连累去。 于是明月强作微笑,“松琴叫我打发拿些药去了,只是今日里头,明月怕是要让二位爷扫兴而归了,这身子骨确实有些不适。” 边说着,边就要关起门来。 兰娘娘的鼻子多尖呀,对血腥之气一贯敏锐得很,她眸光微微一闪,有了思忖,当即掩着嘴,就咳得东倒西歪了起来。 傅椋打着配合扶住她的手臂,眉心紧拧,面上顿时挂起一副担忧神情来。 “我兄弟二人难得来京城一趟,就想见一见姑娘了得夙愿,明日里就要回去了,莫不是连这一点面子也给不了?本想着若今日里能同姑娘交谈甚欢,后几日的花魁会,纵使我兄弟二人不在玉京,也定然是要找人给姑娘捧一捧场的。” 明月关门的动作一顿,几人得以进得房中。 房中布置得很是素雅,倒不像是个身处花楼中姑娘的卧房,反而像是哪家闺秀的的女儿房。 素色的山水帐子垂着珠帘,乌木古柜上摞着书册,就是迎面而来这一股子浓郁的香味有些不应景,直熏得傅椋打了几个喷嚏,连忙掩了鼻尖。 这燃起的浓香虽能做掩几分,但相较于白诺和兰絮这等感官敏锐的习武之人而言,却也根本掩盖不了多少血气。 便是傅娘娘这种半吊子,都从中嗅得了几分异味来。 不过倒是谁也没提起拆穿,只是白诺的视线扫过绣着花鸟山水的金木屏风,对兰絮一点下颚,又默默握紧了腰间的鞭把子。 炉中的香快要燃尽了,明月持了香杆子打碎上头香灰,压平后又点上了一只。 傅椋走去窗旁打开窗,吸了两口染着霞色的暖风,才觉舒坦一些,下头人来人往的,她目光下意识一扫,却是顿住。 只见几个人高马大,有些眼熟的汉子领着一群官兵停在下头,她眉心微微一蹙,没有收眼。 身后传来明月的声音。 “不知公子想同明月探讨哪首词曲?” 兰诺哪里晓得什么词什么曲的,除了叶贵妃的那些个戏折子外,其余的听在她耳朵里都是一个调调。 于是轻咳了几声,想唤回傅娘娘的注意力来,这措词可是她想出来的,总是不能叫她来圆罢。 傅椋听得声响,却没动静,她眼睁眼见楼下那几个汉子同官差们叽里呱啦的讲了一通,那些官差就往楼中来了。 她此时在三楼上,因着太远没能听清楚具体讲得什么,但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这些官差断不会明目张胆的同外邦人厮混一起。 转过身来,她神色几分凝重,对还要再咳上几声的兰娘娘道:“下头恐怕是出了什么事端了。” 就紧接着她这话音落下,外头忽然响起了女子高亢的一声尖叫,和愈发大起来的喧闹声。 正提起茶盏斟茶的明月手下一颤,水不可避免地就撒在了杯外,她闪烁的眸光下意识往屏风后头飘去。 正此时,有小厮来敲门,离得近的春梅去开了门。 赶来通风报信的小厮忙道:“不好了姑娘,有人说刺杀外邦的刺客跑进了咱们楼里,现下正领着官大人挨间挨间的搜呢。” 明月心神不宁的手下一抖,本就没怎么拿稳的茶盏脱手而出,跌落小案,发出清脆一声。 稀里哗啦地冒着白息的茶水缓缓淌开,又沿着案边稀稀拉拉地落了一地,宛若下了一场茶雨,清香在室中弥散,将惹人鼻尖泛痒的浓香冲散了几分。 傅椋挥了下手,示意小厮先行离开,待春梅关好了门,瞧着对面面色泛白的美姑娘,她才清了清嗓子,端起一副作派来。 “江湖上的朋友,虽不晓得你是哪条道上来的?但想必也听清楚方才的话了。” “此种状况下,除非你背脊上多生了双翅膀,从这窗户口中飞出去,不然怕是逃不去的,现下这紧要关头里,刺杀来朝贡的外邦人可是重罪,你是想连累这位姑娘一道吗?” 那不知藏在房间里哪一处的人还没什么反应,美人浑身先是一抖,目中透着惊骇,手下绞住纱衣一角。 她心里头清楚万分,这可是重罪。 若当真给查出来了,窝藏刺客这一条便足以令她下狱,更别说这刺客刺杀的还是外邦人,那可当真是要掉脑袋的重罪,还参加什么花魁会了,能活着便已是万幸了。 “我不是,刺客。” 身型高大的青年抓着丫头从屏风后绕出来,半张染了血色的脸看起来几分可怖,但一双眼却明亮得惊人。 他五官轮廓分明,眼窝深邃鼻梁直挺,俨然是一副外金人的模样。 “是你?”傅椋下意识道了一句。 -- 第54页 青年的神情警惕又疑惑,抓着丫头的手缓缓收紧。 “你,你认得我?” 几人的目光也都纷纷朝傅椋这端看了过来,兰絮狐疑问她,“你认得他?” 傅椋哦了一声,先道了一句不认得,后又接着说下去。 “方才咱们不是在那外头吃酒吗?我出去瞧灯时,正见着几个人拿着画像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就多瞧了两眼,上头画的就是他,原来竟是在逮刺客吗?” 第34章 外头喧闹声响愈发大了起来,像是隔着条长廊就响在对面似的。 青年抿了抿嘴,神情间有几许焦躁,任在场的谁都能从他动作里头看出不安来。 “我不是刺客。”他一字一顿的解释,极力想让眼前这几个人相信,“我是外金来朝贡的,有人路上要害我。” 许是见傅椋几人都未曾出声将他赶出去,外面的声响又近的逼人,青年毫不犹豫地撕扯开袖子。 只听清脆布帛崩开的嘶拉一声,精壮有力的手臂就露在众人的眼前。 小麦色的皮肉上绘着个太阳似的金色刺青,几乎像是从皮肉里头长出来似的,他伸过去给傅椋她们看。 “救我,大盛皇帝必谢。” 这刺青具体是个什么含义的,傅椋不大晓得,但她和兰絮转眼互看去一眼,长睫一扇一颤间,心下就有了番仔细的盘算。 此人,必然是要救的。 先不管他讲得这番话讲得是真是假,但既然都将穆商言给抬了出来,那便不怕一万也怕万一了。 没忍住,手指搭在案台上轻轻敲点了两下,沾上茶液,傅椋下意识含入口中。 前些日子里穆书夜将她唤去长卿殿时,好像讲外金来京朝贡的,是那位最得民心的三王子。 论如何做好皇帝的这个事情罢,傅椋自己实在是没什么经验的,估摸着兰娘娘也是没有的。 她自己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小小女子,不怎么大度,还斤斤计较得很,远没有想效仿历史上的那一位,去弄个女皇帝来做做的远大志向。 ……毕竟成天被那群老顽固们唠叨来唠叨去的,实在烦得头疼。 对于能将这些隐忍下来的穆商言,她明面上虽没什么表态,但心里已然觉得此人是条真汉子了。 治国论道这条道她走不动,也一窍不通,但傅椋晓得,欲想将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给坐好,必是要将民心拿捏好的。 民心就好似那江河海洋中的滔滔浪水,既可承舟行,亦可覆舟顶。 □□、酷吏、昏庸、□□……皆如海上滔天遮眼的飓风猛浪,左一个打来,右一个刮来的,若是为君者拎不清仔细,掌不得船舵,便只会葬身茫茫历史长河的鱼肚腹中。 现下里的外金便是如此。 而若这位得民心的三王子死在大盛,那么后果自不必说。 “你且坐过来。” 傅椋摆正了面色,叫人过来,准备露上一手高超的改头换貌之术,玩上一出戏本子里讲得灯下黑。 藏人是不能藏的,屋内总共就这么大点的地儿,必是能叫那群粗鲁的给搜出来,届时就算有理也讲不清几分,说不准还要露一露她的身份。 当然了,露一露倒也没什么所谓,她不觉丢脸,但那只能是最后实在没有法子时的下下策了。 毕竟她可不想明日里头,呈上穆商言案前的折子,写的都是谴责当朝皇后同兰贵妃在红楼厮混的事。 怕不是兰老将军当场就能发起飙来,举着棍子要打折兰娘娘的腿。 至于为什么不是她的,嗯,虽然有些不大想承认,但有时候做做皇后也是蛮好的,咳……不过嘛,为友者,她必是不会叫兰娘娘沦落那番境地…… 胡乱思量间,人坐到了面前,傅椋朝一旁的明月姑娘要来脂粉,在两道极其诧异的视线里,就要往青年的面上涂抹开。 青年下意识往后躲,却在傅椋轻飘飘的一眼里又僵了身型。 他手脚无措,浑身僵硬又警惕,如绷紧了弦的长弓,挺着腰脊,任由着傅椋将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抹上脸,目光更不晓得往哪里放去。 胡乱看了一阵,最终落在了对面人咬着刷杆子的朱唇上。 看起来好软的样子,青年胡思乱想着,面皮沁出红意。 傅椋诧异瞅去一眼,不过就是描个脸而已,怎么就红起了脸?莫不是被气得? 待官差们终于吵吵闹闹地搜到这一间时,房中间已经彻底安静了下去。 青年换了一身新衣,明月又重新燃了香,除却白诺和春梅站在两侧外,四个人好生聚坐案旁。 明月掌心出了汗,她紧紧握着琵琶柄,装模作样地拨弄琴弦,听着外头愈发近的嘈杂脚步声,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别紧张,”傅椋宽慰她,“我总是能保下你们的……” 话音未落,门就被推了开来,明月手一抖,琴音突兀地拐了个调,断在了一半。 傅椋和兰絮皱起眉头,转脸过去,似被扰了雅兴。 “这是干什么的?” 为首官差虎目一扫,厉声呵斥,“奉安府办案,都老实呆着别动。” 一路跟随着官差,急白了脸的老鸨子忙挤上前来,再看清房中人后微微一愣,她虽疑惑房中怎么凭空多出一人来,此时却也无暇顾及,忙赶着打一番圆场。 “官爷,官爷,你看这都搜到这一层了,当真没见过您说得那个什么外邦人啊,您看这么一搅合,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呦。” -- 第55页 为首的官差放眼一扫,只觉这屋子里头香得扑鼻,案旁的几个眉眼柔和,瞧起来又都像是地道的盛国人。 他一抬手,示意身后几个人进去搜,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老鸨子身上,官僚派头十足,皮笑肉不笑。 “妈妈你也晓得,眼下再过几日是个什么重要日子,搜一搜,咱好往上头交差,你也安心不是。” 几个随行的官差进去掀了帐子,转了屏风,又搜了几个藏人的地儿回来附耳禀报。 “大人,除了里头躺着个昏睡的丫头,就没有旁人了。” 差头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转,嗯了一声,转身去搜了下一间,嘴里头骂骂咧咧,没几句好话。 “狗娘养的外金人,非折腾兄弟们这一趟,没油水还得罪人,娘的。” 老鸨子拈着帕子抚了抚胸口,安抚了几句,又同明月叮嘱好生伺候着几位爷,赔了赔笑,才又赶忙追着官兵去,以免冲撞了其他客人。 白诺探身出去望了望,见廊上皆是骂声一片,才又缩回头关上门。 “走了走了。” 房中紧绷着的两人才松了口气,明月松了攥着纱袖的手,只觉掌心津汗涟涟,腻乎得厉害,忙胡乱拿帕子擦了几下,俯身朝着傅椋和兰絮道谢。 那位自称是外金三王子的青年也面露感激,没了杀意傍身的他松懈下来,有些腼腆之色。 他坐在那里,竟像只憨厚老实的大狗似的,不免叫人起了去摸摸头的心思,让傅椋不由自主想起养在宫中的‘狮子’。 倒也不是真的猛兽的那种,不过是那条害她崴了脚,又阴差阳错将她救下的狗大将。 自从前些日子被接进宫中后,皮毛叫连日的好食喂养得油光水亮不说,连带着同傅椋也亲近了不少。 “你很棒的。”青年朝傅椋伸来手,有些不好意思,“非常感谢你,我的友人曾经和我讲过,在你们盛朝是不是有一句话,叫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傅椋:? 兰絮:? 明月:? 春梅:? 白诺:……等等,这话怎么听起来有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味道? 作者有话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出自《荀子.哀公》 第35章 以身相许的这句话,傅娘娘曾在无数讲江湖爱情的话本子中见过。 大都是些初入江湖的小女侠,又或是闺中小姐在涉险后,得声名鼎鼎的侠士路过拔刀相助。 暗中互生了一番情愫之后,红着脸面,欲语还休地拿出来讲一讲。 成为一桩江湖眷侣,流传甚久的美谈。 哦,当然了,侠士必然是要俊美的那一种。 彼时,还未被穆商言八抬大轿抬去宫中做皇后的傅椋,就做过这样子的梦,甚至还仔细琢磨过讲这句话的最好时机。 譬如一定要将身世讲得惨一点,她幼年时叫人牙子拐去的那桩事,恰好可以详细说一说,博取几分同情。 又譬如,一定要将娇滴滴和受得了苦的这两种性子端平,既能令人心生怜爱又能留下十足的深刻印象。 当然还有最后一点,身份得瞒一瞒,毕竟那些个江湖侠士大都不喜欢同官家人打交道。 她那时在脑中已然演练了许久,只盼着哪一日能圆一圆梦。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这句话,讲得当真有理。 不过转眼岁月,她的美梦就被穆商言那厮一指头给戳破了去。 就像戳幼年时拿竹管吹出来的皂角泡泡,噗呲一声就炸裂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在日阳中散去的些许晶莹落在衣襟上,留下那一点清香。 如今再听到有人冲她讲这句话,傅椋以为自己会激动一番,但实际上除了几分好笑和诧异,倒是没什么起伏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过了那做梦年岁,又或许是因为她已然是他□□,当然最重要的…… 眼下她既不是个需要人来救的,也不是个娇俏姑娘的打扮,更没有龙阳之好。 她气定神闲地对着那说要以身相许的青年笑了笑,吃了口茶,语重心长问道:“你可是救过你的那位友人?” 青年一愣,没明白傅椋为什么突然间这么问,但还是点了下头,“救过的。” “哦,你可能是不晓得,在我们大盛,这句话是不能随便乱讲的,尤其还是对着一个同你一般的男人,若是你的友人没同你讲,那想来,她该是想对你以身相许的。” 傅椋脸面上挂起了然的笑意,自觉是做好事提点了一番姻缘,周旁的几人至此也接连松了口气。 也是,一个外邦人,会讲盛国话就很了不起了,这些书中流传古语什么的,误解也是常态。 “不能同男人讲?”青年的面色顿时古怪了起来,“可是,我的友人就是男人。” 众人:…… 傅椋一僵,端茶的手顿了顿,对上这位外邦友人疑惑的眼神,她没好意思讲,他的友人极其可能是馋他的身子,男人同男人间也未必不能在一起。 她初时刚看戏本子的那会儿,是来者不拒的。 也许是差使出去买本子的丫头没曾仔细挑拣,送来的戏本子里,竟也混杂了几本讲这样故事的。 虽然确实惊世骇俗了些许,却也不得不讲看起来别有一番味道。 傅椋忽然就记起,好似是在哪里听谁说过,讲男人同男人在一起是恶心的这样的话。 -- 第56页 傅娘娘心里自然是极其不认同这句话的,爱这个东西本来就不应该讲所谓的道理。 但那时的她,却也没有生出想同讲这句话的人吵一吵的念头,傅椋不是个非要将自己观点拿出来,硬要他人认可的性子,哪怕是当了皇后,手掌过重的皇权。 不过眼下嘛,这种事情显然由她来戳破并不合适。 也许,也许他的那位友人可能只是含蓄的提一提,想水到渠成,却没想到出来她这么个坏事的,三言两语就挑开了去。 傅椋心下忽然有些许内疚,她斟酌着言辞,顶着众人目光,小心翼翼试探:“你的那位……友人,样貌可算俊俏?” 青年很认真地点了下头,眉头舒展,似乎同这位友人关系极好,只提起就能展颜。 “同你的样貌不相上下。” 傅椋自诩样貌不差,此番亦没有往丑了的画,同她现在模样不相上下的,那想必是清风朗月般的姿容。 本着助人为乐的念头,她放下手中茶碗,端正神色,“那他定然是想同你龙阳了。” 兰絮正吃着茶,闻此言,没忍住,一口喷了出来,又似呛进了嗓子眼,咳个不停,令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惨白了一个度。 侍候一旁的春梅忙上前替她拍着后襟,只是仔细看,神色却也是茫然的。 明月:…… 白诺:…… “龙阳?”青年似乎没能理解这个词的具体含义,茫然看向傅椋。 傅椋也不欲同他多解释,只高深莫测道:“这便要去问你的那位友人了,只是你要记住,此词万不可在他人面前提起,唯有你同那位友人独处时,方才可问出。” 讲完话,傅椋自觉功成名就,也算是帮了这位青年友人的一个大忙,连心情也好上不少。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还不曾问这位外邦人的姓名。 “我叫萨格,”青年……萨格有些不好意思,转脸对着明月仔细赔了番罪。 温柔的女子将礼数回了周全,并没有计较方才的事情。 如此一折腾,已然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下去,瞧了瞧天色,傅椋心觉还早,便同明月又闲谈了几句,只觉此女子风度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妙,不免起了几分好感。 她这一次出宫本意就是想摸清这个小女子的底细,细一接触,倒所觉是个妙人,沦落风尘不免几分可惜。 看来所谓陆璋贪污一事中,必是有蹊跷了,只是今日确实天色已晚,再不回宫,怕是要叫穆商言发现去,只能下次再言。 待要离楼时,兰絮看向萨格,问他是否要随她们一道。 萨格谢了此番好意,道是留了讯号,友人会来接洽,又红着脸看了傅椋两眼,看得傅椋有些莫名。 临走前,傅椋仔细想了一番,还是将随身的一块白玉留了下来,让有事就拿着寻去太师府上,会有人施以援手。 萨格不知这块玉的作用,但明月盯看片刻,面上却露了十足的惊诧神色。 玉京城中,无人不知太师府究竟是个什么位高权重的地界。 车辇行过太和门时,穆商言就得了消息,他一路派人跟着,自是知她们去了哪处,也知晓今日里在风华玉露中发生的种种。 他心下里既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于傅小女子却也从来是管教不得,严厉不得,长叹一声后,就差着丁诺去将人给接回来。 傅椋才一下车辇,就同笑眯眯的丁大总管打了个照面,她不动声色,挺胸昂颚,想装视而不见般溜之大吉,却叫人轻声笑语地唤下。 “娘娘这是要往哪里去?陛下特地吩咐奴才来接您。” 随在傅椋身后下车的兰絮,正惋惜今日里头没能同不长眼的打上一架,见得丁总管正候在这里,又忙不迭有些幸灾乐祸。 然她才刚刚翘了半边唇角,还没怎么彻底愉悦起来,就见这位大总管朝她扫来目光。 那对视的一瞬间,兰絮毛骨悚然,只觉被毒蛇盯上一般,忽然就升起了极其不好的预感来。 下一刻,只见丁诺福了福身,笑意盈盈地开了口。 “陛下道兰娘娘违了君命,私自带皇后娘娘出宫,便克扣嘉悦宫的吃穿用度一月,以儆效尤,”顿了一顿,丁大总管又意味深长的补上最后一句,“想来娘娘也不希望兰老将军知晓此事。” 兰絮,猝。 傅椋:…… 往宸辉殿的去路上,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傅椋没有坐专程来接她的鸾轿,宛若蜗牛般背着重壳一步一歇,磨磨蹭蹭的晃悠,丁诺倒也没有多催,只唤着随行的小奴挑起一杆长灯照亮前路。 白日里巍峨壮丽的宫殿长房浸在深沉的夜色当中,挂在檐上的笼灯掌点起,朦胧的光晕描绘着模糊的线条。 星星点点的,像是九天星尘落入人间的碎芒。 路过长湖畔的时候,傅椋停住了脚。 此时虽刚过了立夏没有多久,但能依稀听得藏在荷中的几声蛙鸣,偶有蜉蝣拖着绿萤从间飞过,已然有了夏中的几分味道。 她忽然就想起三年前的事情了。 比如什么呢?她转了转腕子上的金钏子,是那个潇潇的青雨夜,还或是那个已经被填平了的荷花池。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傅椋以为是丁诺过来催促,也没回去头,只道:“容我待一会再过去,叫他独自缓缓,便不生气了。” -- 第57页 对于穆商言的性子,她一向拿捏得准,此时怕是还在气头上。 “你也晓得我会生气,”一贯熟悉的低沉嗓音传过来,带着几分好气无奈,傅椋尚还来不及诧异,肩头一沉,蓦然一暖。 薄衣阻了夜下潮湿的水汽,男人将她泛凉的手牵在掌心里。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也不怕蚊虫啃了去。” 转脸过去,那张熟悉且俊俏的脸被浸在微光朦胧的夜色里,眸中盛着暖光,只见得笑,看不出怒来。 牵着她的那只手干燥又温热。 傅椋心跳忽然就漏了那么一拍,她神色微怔,困惑自艳丽眉眼间一闪而过,又小心瞄了两眼男人的脸,长睫被晚风吹得轻颤。 今夜里的穆狗蛋儿,怎的瞧起来,竟要比往日里的好看上几分? 第36章 穆商言举起手不轻不重敲了她的脑袋,“发什么愣怔,我同你讲话呢,神又游去哪里了?” 傅椋被敲得一愣,瞪圆了眼,心道方才一刹那果然是叫夜色给迷了眼,竟会觉得这厮变得好看起来。 男人牵着她往外走,一副斤斤计较的模样,看在傅椋眼中纯属小肚鸡肠得很。 “你倒是出息了,一国皇后跑出去逛花楼,像个什么样子……” 傅椋忽然伸手拽了他的袖子,自知在这件事上是有些理亏的,但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穆商言转脸看她,就见小女子卖乖一笑,“我今日可算帮了你一件事情。” 穆商言:?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傅椋端着架子,轻描淡写,“就是顺手救了一救外金来朝贡的那位三王子,又顺口叫他开了个窍罢了,不是什么大事,你倒也不必怎么谢我。” 穆商言:??? “你讲你救了谁?” 当朝陛下头一次觉得自己耳朵有些不好使,要叫御医来看一看,不然怎么听不懂傅小女子讲得什么。 “外金的那个三王子,”傅椋捻了捻领口被系作蝴蝶模样的珞子,面上故作一副漫不经心,“就是那个叫萨格的,前些日子义兄讲要来朝贡的那一位。” “你倒是也不必怎么太谢我,”傅娘娘强调一句,“就这次朝贡里头要有什么新奇的好玩意儿,叫我先挑几件就成。” 近穆书夜者,自也潜移默化,从他身上学了几分狡猾的狐狸性子来,傅椋伸手拽了下轻衣,好似想遮一遮要露出来的狐狸尾巴似的。 穆商言:…… 青天白日里头,他才收到这位三王子失踪的讯息,为此还头疼了片刻,但这也就不过那么短短几个时辰,他的皇后就告诉他,在花楼里头将那位给救了。 这巧事,一时竟不知该说是傅娘娘运气好,还是他的运气好了。 看穆商言一时怔愣没有讲话,傅椋斜眼过去,以为他是不信,又或是心疼那几件东西,便冷冷轻哼一声。 其实说道理,这种事情要放在她身上,也是不信的,但谁又想到天下里当真就有这般巧的事情呢? 她清了清嗓子,准备将证据拿一拿。 就譬如那个三王子手臂上的刺青,她虽不晓得那是隔什么意思,但穆商言总是晓得的吧,于是言之凿凿地开了口。 “他手臂上绘着个太阳似的刺青,”傅椋伸出手指在半空里比比画画了番,“大致长得是这么个模样。” “是他。” 穆商言倒也没有去瞒傅椋的意思,也猜出小女子的心思,手下握暖了一只手,又去换另外一只。 低沉的嗓音里透着几分无奈和好气。 “你想要的东西,我哪回没允你?又何时同你斤斤计较过,在你眼中,我就这般小肚鸡肠?我没有不信,只是有些许诧异,不久前,我才得到他失踪的消息,他现下还在那处?” 傅椋不晓得失踪这件事情,此时听穆商言一讲,也有些惊讶,觉得确是太巧了。 她想了一下,又摇头,“方才他讲有人会去接他,此时恐怕是已经不在了。” 正如傅椋所言一般,她同兰絮离去还没有多久,就有一辆官家的马车将人从风华玉露中接走了。 宫中的御饲坊间有一批绘着图腾,专门用来昭显身份的车架,任谁一看也知其中坐的是宫中贵人。 在玉京中行驶时,一般没人敢冲撞了去,颇有些明目张胆的灯下黑意味在里。 穆书夜便是以穆商言的口吻拟了道旨,差着人赶了这种车前去接人。 坐进马车,又见得车中专程来接他的穆书夜,萨格才缓缓松了口气,放下‘提心吊胆’,拿起案上茶盏猛灌了几口,对这位友人苦笑了一下。 “来你们这里,真是太危险了。” 听着熟悉异域风的口音,穆书夜放下手里的书卷,笑着摇了下头。 明亮的烛火衬得他五官更显柔和和温润,墨发丝丝缕缕,如上好绸缎般披散肩头,他不仔细算计人时,当真能称得上一句明月清风,公子如玉了。 他目光落在萨格面上,尽管已经听人禀过,却仍旧流露了些许惊诧。 “还好吗?萨格。” 萨格点了下头,见穆书夜看着他,不免几分兴奋起来。 “你知道吗?夜,我今天遇见了塔塔利亚,他可是太厉害了,这样这样,就用你们大盛女子描妆的东西,就叫那些抓人的认不出我了,看,”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活似那是他自己的杰作般,“是不是很厉害?” -- 第58页 塔塔利亚在外金语中有着‘神奇’的意思,在外金生活过一段时日的穆书夜十分赞同地点了下头。 凭心而言,萨格的容貌其实同他原本的并没有改变太多,但他不开口时,一眼望过去,确实也辨不出这是个外邦人。 “他真的是太美了,不过我和他说救命之恩……” 这样的手法在江湖中并没有听过,但同易容术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是位高人。 “他说让我问问你……” 白皙的指尖在案边敲点,这样的人若是能收入麾下…… “夜,” 一直喋喋不休的萨格忽然顿住,出声唤来。 穆书夜方才并没有仔细去听他说了些什么,闻声下意识疑惑了一声。 萨格双手一摊,“我和你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吗?还有你刚刚笑得好像只‘皮狐子’,让我想起你当年算计老大老二时的样子。” 穆书夜:…… “你方才说了什么?”穆书夜按了下眉心,又伸手去端案上茶碗。 这种有些似曾相识的无力感是怎么回事? “我说,”萨格神情严肃又认真,“塔塔利亚说,你和我讲“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这句话,是想和我龙阳,什么叫做龙阳?” …… 穆书夜手凭空一抖,泊泊茶水沾湿了前襟,在他浅青色的袍子上凭空落下一块深青水渍,似远山青黛的模样。 从长湖畔往宸辉殿去的路上,有一小片梨棠林,此时正是花浓的时候,几株枝叶延伸到了路旁,散下白雪似的蕊瓣和幽香。 穆商言走在左侧,随手撩开那几只挡住的枝桠,正要叫丁诺找人剪了去,却被傅椋拦了下来。 傅娘娘翻了个白眼,好好的花剪了做甚,真是半点情趣也不晓得。 作者有话说: 皇宫秘闻录(一) 穆书夜幼时其实短暂的喜欢过傅椋一段时日(在他以为这个小丫头是童养媳的时候),当然这件事除了穆商言(可能出自于情敌的敏锐感官)小知了一点外,无人知晓。 至于为什么后来不喜欢了,穆王爷表示绝不是因为所谓的兄友弟恭,而是在被傅椋迫害了几次后觉得自己当不起此大任,所以对于一喜欢傅椋就喜十几年的的弟弟,他觉得此人是个真汉子,并表示出十足的敬佩之意。 第37章 今日为了出门方便,她特地穿了底子适中的鞋,如今脚下踩了一片绵软,好似踩在棉花上般,竟凭空升了几分趣意来。 她晃悠着和穆商言相牵在一起的手,脚下不安分地蹦蹦跳跳。 此时夜色渐浓,除了他们外,此处再见不得半点人烟热闹,就连笼灯的光晕都好似融在了这寂静的夜色下。 今日里是十五也或许是十六,天上的月盘明亮高挂,从天池往人间里落下些许的清辉。 穆商言只笑看她闹,目光愈发柔和宠溺,似清冷的月色都融化在了那样的一双眼眸中。 傅椋头上的珠钗随着她踩花的动作晃来晃去,穆商言眸光微微一闪,在上面停顿片刻,忽然出声。 “明日里,我替你戴钗罢。” 这个‘钗’是什么钗不言而喻。 傅椋一愣。 历代朝中,唯有封后的那一日里,皇帝才会亲手给皇后戴上凤钗。 穆商言这话的意思,是要当着众朝臣恢复她的身份了? 众所周知的,如今的她其实不算那个响当当的皇后娘娘。 虽然穆商言并没有下废后的那道旨意,宫中乃至朝堂对她的礼遇也都如同从前一般无二,并没有因她在静安呆了三年就不尊不敬。 若不是回来几日里遇到的那些个糟心事儿,还平白多了个漂亮干儿子的话,傅椋还以为她从未因着穆书夜的事被牵连去过静安。 但她心底下却是万般门儿清的。 这些人对她如此恭敬,主要是看在穆商言和太后母后对她的态度,又怕着她爹爹,才不敢对她不敬,可心里头却还不知是怎么讲她的。 那些话她往日里就听过,什么妖妃独宠呀,又什么无后为大呀,还有什么祸乱后宫之流…… 只有穆书夜一日不洗脱脑袋上的罪名,她这个皇后就更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傅椋自己估摸着,等朝贡之后,怕是就有人要上奏,遣她回静安去了。 说不准,还或可能有老顽固给穆商言摁上一个‘昏君’的头衔。 当然最最最最最最重要的…… 想起那两只重得要死的凤钗,傅椋就觉得后脖子酸疼得很。 也不晓得当年的穆商言究竟是怎般想的,竟然叫人将那对钗打得死沉。 她也不是没见过历代皇后佩戴的钗,包括太后母后的钗,都没有她的那般重,简直是要压死个人了。 在盛朝,封后时所簪的凤钗一般都是由皇帝命人重新打造的,当然也有从上一任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那里传下来的。 当初太后母后就有想将凤钗传给傅椋的想法,却被穆商言打着,这是父皇专程给母后打簪的名头拒掉了。 只是傅椋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厮竟然打了两只无比沉重的凤钗,一只就占了她半个脑袋。 本着能拖一日是一日的念头,傅女子猛摇了两下头,边念着回头将宫里的两只钗藏严实点,边神情警惕看过去。 “戴什么钗?不是讲好,先恢复义兄的王位么?” -- 第59页 穆商言心道是哪个同你讲好的,他自己肯定是没讲过这话,自就算不得数。 他道:“你不戴簪,朝贡日就叫我一人在上头吗?” 按照一般常理,朝贡是大日子。 傅椋就算再不喜,也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顶着压脖子疼的凤钗,坐在那里装一装样子的。 但眼下,傅娘娘瞥了他一眼,要抽出手,却没抽出来,叫这狗男人握得实紧。 “我坐那里名不正,言不顺的,像什么样子,到时被指着骂的可是你,” 她转过身,面朝穆商言,装作低头去踩他脚下影子的模样,琢磨着怎么把手解救出来。 只要她将钗藏一藏好,纵使是权宜之计先应下来,最后也还是没钗可戴,傅椋美滋滋地想。 她心不在焉,也没怎么仔细看着脚底下,后退时冷不丁地踩进了个路上凹进去的窝窝里,身子晃了晃,睁大了眼向后栽去,连带着将身前没什准备的穆商言也扯了个踉跄。 仓惶之中,只闻咚的一声,丁诺转脸过去,望天望地望远宫,详装什么也未曾瞧见模样。 枝干被撞得摇了摇,一树繁花摇曳,满目落了场洁白花雪。 恬雅清幽的香气在周缓缓散开,一呼一吸间尽是清香,傅椋压在肉垫子上,眼前是男人放大几倍的容颜,她心跳忽然就漏了那么一拍。 凭心而言,穆商言的这张脸是生得极其不错的,也恰恰好长在傅椋所欢喜的那个点儿上。 五官轮廓分明,线条流利,鼻是鼻,唇是唇,就连那双狭长凤目都生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甚至同傅椋自己的有那么几分相像。 幼年时就常有长辈拿此来打趣,讲这叫做夫妻相,道是傅椋往后必然是要给穆商言做皇后的。 彼时的小少年边红着脸口是心非地讲自己不要娶她,边看过来一眼又一眼。 傅椋也是满眼嫌弃,信誓旦旦地讲自己是要做女侠的,往后嫁的也必定是名动一方的大侠云云之流。 此话被不服输的小少年听在耳中,当晚就差人买了成堆的话本子,又独自收拾了细软行李,洋洋洒洒地写了封信留在桌上。 信中先是表明一番自己对继承皇位没什么兴趣,兄长更适于此道,又大概讲了讲自己想成为一方大侠的抱负,希望有缘江湖再见云云。 又红着脸在最后写上,待他成为大侠后,希望傅椋必是要说话算话之流的,就提起包袱偷偷摸摸往宫外去。 然师出未捷身先死,他不过才走了半盏茶的功夫,连宫门还没出去,就被御军逮住了拎去凤栖宫中。 从他包袱里搜出来的,是几本名不经传的江湖话本。 什么《如何成为一名大侠》、《成为大侠需要做哪些事》、《怎么样成为一个好大侠》…… 当时的陛下,也就是穆商言的父亲穆泽琰,几乎是要被自己这个傻儿子给气笑了,一时倒不知该如何罚他。 身坐一旁的皇后也是笑得花枝乱颤,半晌拭去眼角沁出的水意,将满脸不服的小少年召来跟前。 她循循善诱,仔细讲了一番利害,才打消了小少年这股子的荒唐念头,当然作为交换,便也请了专门的‘大侠’师傅来教授穆商言武功。 这件事情是多年后,傅椋才得知的,太后母后讲起来的时候,仍然是带着笑的。 她忽然在此情景下就想到了这件事,亦没忍住地弯起了眉眼,又笑出了声,本就艳丽的面容在一笑之下更为惊人,仿若夜间一刹那绽放的幽昙花。 穆商言叫她咯咯笑得莫名,但紧绷着的身体却渐渐放松下来,傅椋下巴就垫在他胸口处,也不起来,就着这个姿势仰着脸去问他,声音断断续续的,藏不住笑音。 “你当初是怎么想的?就是那年,那个背着戏本子要出去当大侠的事儿……” 话音未完,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丁诺:……嗯,今晚夜色真美。 穆商言:…… 这件事知道的也只有他的父皇和母后,究竟谁说出去的,猜都不用多猜。 穆商言叹了口气,胸腔震颤了下,倒也没有恼羞成怒,他往年间因为小女子做下的没脑子事,又岂止这一桩? 处变不惊,自认早已没脸可丢的男人将身上人扶起,十分淡然地开口,字字直戳傅女子的要害。 “挑个日子,什么时候戴钗?” 傅椋:“咯咯咯咯咯咯……嗝。” 一声气音过后,笑声戛然而止,傅椋脑子转得飞快,口中忙道不急不急,一边又连忙摆正了面色,端起一副要谈大事情的姿态来。 “还有一件事,十分重要的正事,要同你讲。”她刻意咬重字音,以表这件事当真是十万火急的。 穆商言凉凉,“是哪位官子又强抢民女了?还是哪位大人同你一般又往红楼去了?” 倒也不怪当朝陛下如此想,当年被哄骗进来当皇后的傅椋,也不知从谁那里听来,皇后也可以行侠仗义这种事情。 有事没事就在玉京街上溜达,仗着有当朝陛下和太师撑腰,‘为民除害’的事儿还真就没少干过。 今儿揍了强抢民女的尚书家儿子,明个儿抓了当街调戏民女的侍郎儿子,后个儿蹲花楼门口专逮家里有夫人还出来偷摸喝花酒,品行不正的官员们,闹得那叫一个人心惶惶。 -- 第60页 虽说那段时日里,玉京街上的乱子是几乎没了,就连奉安府都清闲了不少,但他面前堆来的折子,却比往日里的整整多了两摞出来。 此一番的正事,还不晓得又是谁的尾巴叫她抓着了,穆商言嘴角一抽。 傅椋不晓得‘正事’二字听在当朝陛下耳中,无异于见了惊涛骇浪,她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拍落肩上和发上的碎花,严肃着开口。 “我要同你讲得,是闽南知州陆璋的事情。” 乍然听到这么个名字,穆商言一愣,倏而额角一跳,剑眉凛皱,声音间顿时带了几分肃色。 “是谁和你提他的?这件事情,你不要管。” 作者有话说: 求收收呀,求收收。 第38章 这还是头一次,穆商言叫她不要去管某一件事,傅椋顿时就来了兴致,更何况这件事本身就是她决定去管一管的,心想这里头莫不是还有什么名堂不成? 然还没待她张嘴去问个仔细,早窥见苗头的穆商言当即拿话出来堵了她的嘴。 “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也交由苏衍去办了,怎么,你不信他的能力?” 苏衍这个官做的勉强还算是青白,傅椋想了想,若是这般直白讲出来传去他耳中,免不了要惹他私下里哀怨一番,以为她对他有什么成见。 他们这些个做官的,好似要面子得很,最听不得旁人质疑。 傅椋忙撇清道:“这可是你讲得,我可没讲过这种话,”顿了顿,她又悟道,“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专程来提他,我想着,该是那位聪慧的姑娘想求着我帮个忙了。” 傅椋知道穆商言是担心有人故意将此事拿来她面前,嚼一嚼舌根,想做一些什么事情。 可凭心论,她傅娘娘难道没有长脑子,就有那般好诓骗么? “什么姑娘?”穆商言皱起了眉。 “你当我是去花楼做什么的?”傅椋昂头,一股子神气劲头,“同你们一般喝花酒去么?我可是正正经经要去忙活正经事的。” 穆商言:…… 他忽然觉得,傅椋对她自己产生了极其大的误会。 自以为自己将人说得哑口无言,傅椋轻咳了一声,将如何从小戏子口中听到这位姑娘的名头,又是如何在街边吃茶时听到她的身世,最后又如何如何见到了人的过程讲了一讲。 临了,她长指在下巴上敲点两下,若有所思,下了估摸出的一番结论。 “如若不是这世间公道见不惯,真就为她鸣了这不平的冤情,光凭这种种迹象,要么是有贵人暗中助她,要么就是这女子过于聪慧了,本来我是猜不出的,不过听了你方才的言语,倒是觉得,若当真有这位贵人,怕是只有他了。” “像他能做出来的事,”穆商言替傅椋拈去发丝里的蕊瓣,语气不平不淡,“他一向晓得如何叫你起兴趣,投你所好,就连当初那盘糕都做得合你口。” 话间已然有了几分酸味儿。 远在闽南,正挑灯夜读的某位大人,忽然鼻尖一痒,打了个极其响亮的喷嚏,他下意识往窗看一眼,见窗掩得结实,心里泛起了纳闷劲儿,嘟囔一句,又埋头书中去了。 这句话若是搁在往日里,傅椋必然是听不出什么来的,不仅听不出来,说不准还会十分赞同地附和一番,在这滚烫烈火上浇一勺沸油。 但今个儿也不知是怎么了,或许当真是紧闭的壳子开了那么些许的缝,她忽然就从这话中听出了几分不对味儿来。 瞧了瞧穆商言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她忽然想起之前那盘被她称作是‘厨子做的猪食’、‘狗都不吃的那一种’的糕,心下里忽然就起了那么莫名其妙的几分心虚。 长睫一时扑颤的厉害,似受了惊扰的蝴蝶。 当初的那盘糕,其实也没有她说得那么不堪入嘴,只是那会儿正同穆商言怄着气,对他送来的东西难免百般挑剔,鸡蛋里头挑骨头。 真要实话实说罢,那盘糕除了干一点、甜一点、造型奇怪了点,其他都算是不错了。 这么多年来,傅椋只吃过穆商言亲手做的杏子糕,便真就以为他是什么糕都能做得那般好吃。 所以这件事确实也不能怪着她,赖到她头上来,毕竟任谁在吃惯了酸甜软糯的杏子糕后,猛然尝了个这么玩意儿,都不会觉得这是出自一个人的手。 当然了,这话不能当着这小肚鸡肠的面讲,不然又该讲她为苏衍开脱了,傅椋脑瓜子一转,准备以退为进,反正穆商言又未曾告诉她,那盘糕是他做的。 于是傅椋十分诚恳道:“他那糕是做的不错,但比之你做的杏子糕,却还差了那么些火候,若要我说,这世间怕是没有比你做那糕还好吃的了。” 丁诺望望地:今晚儿这花落得真美。 诚然如傅娘娘的经典名言,不管法子怎么样,能管用就是好法子。 听了这番话,穆商言上神情顿时柔和了些许,转脸朝傅椋看来,月色落在他半边光滑如玉的脸上,他似是有些许的不好意思,“你当真觉得我做的杏子糕最好吃?” 傅椋连连点头,头上的步摇流苏随着动作晃出阵阵叮当脆响,她试着将眼睛睁大了些许,盼着穆商言能从中看得她的真诚,最好彻底忘记簪那什么劳子凤钗的事,傅娘娘心里嘀咕。 她这番姿态俨然使眼前人愉悦,也许是今日里他们二人难得没怎么呛声,穆商言替她理开垂在旁纠缠在一起的流苏链子,又叹了口气。 -- 第61页 “你倒也不必这么刻意,陆璋的事情你要真想知道,我便同你讲讲。” 没想到几句夸赞,竟能获得意外之喜,傅椋当即点了下下颚,竖起了耳朵,心里盘算着以后要多夸他一夸,想来平日里是夸少了。 穆商言一抬手,身后跟着的丁诺颔首,吩咐着随侍退去一旁,自己拿了杆长灯随在了穆商言和傅椋的身后。 “这件事里的水不浅,”穆商言开口,“先说说你听到的陆璋为人如何?” 这种事情其实已然算得上是后宫干政了,但穆商言对傅椋的宠纵显然高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不仅没有任何厉色,反而还顺水推舟,让对此事起了一二兴趣的小女子窥得其中辛秘。 “是个正直的,”傅椋掰着手指数,细长的手指在月色下如渡了上好釉色的白瓷,“为人清廉,为百姓谋福祉,不为恶势所迫……” “总之,是个好官。”傅椋顿了顿,又补上一句,“都是我听说的,并不是我所以为。” 穆商言又问,“那苏衍呢?” 傅椋看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确实没有裹挟什么报复,于是又重新掰起手指。 “说他忠倒也佞,说清廉倒也锦衣玉食,无所谓好坏之分,我觉他是把刀,却又甘愿叫你握着,若硬要我讲,他是个不太清白的清白官。” 第39章 【倒v结束】 这话讲得倒是有那么几分意思,穆商言在嘴里细细咀嚼了‘不太清白的清白官’这几个字,倏而一声低笑,眉梢微挑,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么依阿椋看,陆璋和苏衍,谁又更清白一些?” 这句话的本身问得就是极其有问题的。 倘若不是傅椋在这里,而或是某个朝中的朝臣官员,必然是要满头冒了虚乏冷汗,战战兢兢地俯身跪下去,边说着恕罪边揣摩圣意,又斟酌了仔细才敢小心翼翼地开了那个口。 但那些个复杂念头傅椋不用怎么去想,也不用怎么去深思,只当穆商言这随口一问是平平无奇的问题,张嘴就道,“你若问我?那自然得是苏衍。” 她向来是个护短的,虽听旁人,又或是兰娘娘讲过一些那位陆大人的事,却也知耳听不如眼见,眼见不如深知。 讲她偏颇也好,袒护也罢,还有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也都能认下,总而言之,将苏衍同一位她不相熟的人放在一起比较,她必然是选他的。 穆商言似乎料到这个答案,他一挑眉,“那倘若将苏衍同……” “选你选你选你,只要是你在里头都选你,”傅椋猜到他要讲什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打断,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不能和长辈比的那一种。” 她自问还是有十足孝心的,不能因着要哄眼前这个小肚鸡肠的,就统统讲了假话。 尽管这话中敷衍意味十足,但凡是个有耳朵的都能听出来,但穆商言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的因此愉悦起来,他没忍住,就又多问了一嘴,“那同皇兄比,你也是选我?” 傅椋:…… “你到底还讲不讲了?” 傅娘娘磨了磨后槽牙,举起拳头晃悠两下,只惋惜手中没有个趁手棍棒一类的东西,不然必是要忍无可忍抽上去的。 古人不是常讲,棍棒底下出孝子么,就算穆商言不是她儿子,她也能给他揍成个儿子模样来,啰啰嗦嗦,婆婆妈妈的,一点也不像个真汉子。 她此时张牙舞爪的模样活像只被撩拨过了头的猫,气得脸颊鼓鼓,瞧起来分外好戳。 穆商言心尖痒痒,下意识捻了下手指,倒也没真戳上去,以免傅娘娘就恼羞成怒,就地就要同他拼个‘你死我活’。 轻咳了一声,当朝陛下似也有几分后知后觉,方才问出来的问题确实太过幼稚,若叫穆书夜听去难免要笑掉大牙。 他详装短暂失忆,若无其事地扯开这话头。 “陆璋这个人说好听点叫清官,不好听,就是块木头。” 傅椋点点头,这个她是晓得的,那些个清官老爷,大都是不知变通,不为权贵低头的木头。 就如她常说在嘴里的那几位老顽固,十之八九的都是位清官,剩下的一二么,那纯属是打着私念,就想掰倒了她,扶自家女儿上去坐一坐的。 “那年科考,他举荐的学子挡了郑阳门客的路,被郑阳以徇私舞弊的名义掺了一本,这件事情虽闹得不大,却也在朝堂上引起一番不小风波,‘郑党’虽无法做到独树一帜,但拉下一个势单力薄的陆侍郎还是绰绰有余。” “陆璋的脾性虽正,却丝毫不懂变通,无意之间自然树敌不少,他一旦落难,想踩他一脚的必然要比帮他的人多,再加上这件事上,郑阳将一切做得周全,人证物证齐全,我虽知其中有异,却不能偏袒半分,顺水推舟压他两下也无不可。” “私下里,我传召过陆璋,意想叫他趁着这次暂避风头,谁料他主动要求调去闽南,态度还异常坚决,只希望我能找人重新阅卷,给他举荐的那个孩子一个机会。” 说到这里,穆商言轻轻捏了下傅椋的手指,叹了口气,有几分头疼。 “我那时叫他多番顶撞,自然也起了一番火气,他不是想去闽南么?我就干脆眼不见为净打发他去了,这次闽南赈灾款一事我虽知不是他所为,但你想必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这件事情闹得太大,那是多少条人命在里面,此番若不是万民书请愿,苏衍出头替他兜着,太师又讲了几句好话,他现今在哪里,可真就说不准了。” -- 第62页 “我不让你掺和进来,是因为这件事里的水很深,看起来是有‘郑党’的手笔,又和朝堂众势力干系颇深,你往日里抓那些个官宦子弟就已经令他们不悦,若在此时风口浪尖再干一脚朝政,难免为更多人恨,我无法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的,阿椋。” 随着话音悠悠坠地,一阵夜风徐来,刮起了傅椋耳边的长发,她歪了歪头,但凤眸明亮熠熠,如夜里烧不灭的火种,只是还没张嘴,就叫穆商言又拿话给堵住了。 “我知道你从不怕这些,”男人温热的掌心贴在她面颊,暖意熏人,“但是我怕,我怕哪一日,我不在你身边护不下你。 傅椋的身份,就意味着潜伏她周遭的危机必然不会小到哪里,就彷如藏在茫茫深海中欲想拉人入水的水怪,尽管防护做了周全,却也仍不能松懈半分的警惕。 傅椋微微睁大了眼。 她同穆商言之间,向来是嬉戏打闹,拌嘴置气得多,甚少会有此番郑重又温情的时候,就好像一向是灼热的光中平白落了丝雾霭霭的朦胧。 她一时愣在那处,忽然就有些许的不知所措,脑子中似化了浆糊,又似散了团线,黏黏糊糊地乱成一团,愈缠愈乱,愈解愈紧,不知如何在这么个境地中行事了。 还贴在她面颊上的掌心变得几分滚烫,似有一股子热流穿透那薄薄一层面皮涌来心底间,一时烧烫得她心跳快了些许,连嘴唇都发干了起来。 真是奇怪,她晕乎乎地想,但却又想不出个理所当然来,只觉得今晚的月色格外美,风中都有梨棠花的醉人香气。 是方才落在衣襟上的还没有被完全掸落吗? “阿椋?”许是久久没有等到傅椋的应声,穆商言皱了眉,指腹有意无意的压摩过女子娇软的唇瓣,“说话。”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看看专栏的作收和预收,点一个小收收吧~,一个预收鸭!《长公主她又撩又怂》 病秧子乐冉及笄的那日,皇帝驾崩。 圣旨一道,使她从公主荣升上了摄政长公主的大位,和权倾朝野的左相宋铖对了个正着。 传言中,左相宋铖位高权重,把持朝政,朝野传他欲有摄政之心,玩弄权术,迫害忠良,乃大奸大佞之臣。 先帝弥留之际逼不得已,下遗诏立摄政长公主对其牵制。 坐上皇位的,是乐冉才满八岁的亲弟弟。 看着底下失去爹娘张嘴嗷嗷待哺的一群弟妹,还有宋铖那张整日阴沉着的黑脸。 乐冉深吸了口气,勒紧裙腰,挑灯夜读,一口药一口糖,表示道阻且长。 可政事真的好难嘤嘤嘤…… 受不了的小公主累呼呼咬着笔杆子趴伏案上,脑子一转,想出了个绝妙的好主意。 她!要招宋铖当驸马!养废他! 身为人见人怕的奸佞,宋铖头一次发现事情有些不大对劲。 譬如那个从前往日里看见他,就吓白了面色的小公主。 这几日里不是偷摸着瞧他,就是无意撞进他的怀里,眼抽筋似的欲语还说跑开,更别说没事给他赐个什么东西。 诸如几次,宋铖莫名其妙,却也从中生出了几分趣味来,直到一次,他将和泥鳅似的小丫头彻底困在怀中,如天罗地网般将猎物罩得结实。 就在众朝臣为身坐高位上这姐弟两战战兢兢时,无人所见的暗处…… 小公主眼泪汪汪地扯了扯大奸臣的衣袖,身后堆着约莫半个人高的奏书,只软软一句“阿铖”,便叫男人彻底缴械投降了去。 宋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心甘情愿只为一人折腰,许是那年凉夜,她冲撞进怀中的那一刻,从此便就只见得她一人了。 第40章 傅椋飘在头顶上神游的魂,在这一瞬间被强拉了回来归位,她晕晕乎乎的,只觉嘴干得厉害,就下意识舔了下唇。 不偏不倚的,却正好舔到了压在她唇面的半截指腹上。 咸涩的味道在舌尖上弥漫,又泛了涩涩的苦,傅椋面色登时大变。 这手将将才摸过她的脸,先前又拈过花解过步摇串子,再往前,还不晓得摸过些别的什么脏东西。 她凤眼一瞪,忙不迭挥开穆商言的手,不由分说地就地呸呸两下,又连忙去抹嘴,将本就鲜红的唇蹭的更红了。 “噗,噗噗噗,脏死了!” 一瞬间,旖旎的气氛尽数消散。 穆商言还没来得及感受指腹上那一触即分的柔软,就先在傅椋这呸呸噗噗的几声里黑下脸。 傅娘娘总有随时随地,就能将好好气氛彻底破坏了的绝顶天赋。 他心头升起一股子好气又无奈的辛酸。 从那阵黏糊得同浆糊一般的气氛里挣脱出来,傅椋倒是也没怎么仔细琢磨穆商言的那番话,只觉听起来好似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但就让她这般眼睁眼地看着,却也是不行,这件事她本就打定主意管一管了。 “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自然也就不会多掺和,但那位‘小明月’的事情,不管是不是苏衍有意而为,我都是要管上一管的,若你连这都要拦,那我就回去像爹爹告状,讲你们朝堂上的那个谁?郑兔?郑羊?还是郑乱七八糟的那个,要对我下狠手。” 说到这里,傅椋其实就很想当着穆商言的面讲一句实实在在的话。 譬如若不是因为她是穆商言的皇后,傅太师倒是有十足能成为盛国第一大奸臣的潜质…… -- 第63页 咳,她这可是在夸她爹爹厉害,当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在里面。 面无表情的穆商言:……哦,倒是差些忘记,傅小女子身后的靠山可不止他这一座呢。 眼见离凤栖宫很近了,也不过几步之遥,傅椋瞅准机会,见缝插针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又接连几步蹦上了台阶,没给穆商言反应的时机。 她转过身面对着人,双手背在身后,虽是居高临下,却显出十足的女儿娇俏味。 风将她缀着芙蓉花的裙摆一角吹得簌簌,傅椋一边使着眼色叫白诺快些过来身旁,一边对穆商言笑眯眯讲道。 “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倒是辛苦你一路将我送回来,我也没什么能感谢你的,吃茶这种事么,倒是可以放到白日里,便就祝你一夜繁花入好梦罢。” 穆商言一时被她这神情给迷惑住,将要下意识点头,忽就察觉几分不对,他眉心一蹙,猛地抬起头,“你……” 然不过才讲了一个字,神通广大的傅娘娘就猜到他下面要讲一些什么了,遂眼疾手快地扯了一把在旁的白丫头。 只听‘砰’的一声,两扇门就在当朝陛下眼前合了严实,请他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穆商言:…… 丁诺:…… “她,她这就给我关在门外了?” 似是不可置信,穆商言瞪着那两扇描金梨花门,声音猛然拔高了个调,有些咬牙切齿地问丁诺。 “咳,额,咱家,咱家猜,是不是娘娘手,手滑了一下,巧的是就刚好有那么阵夜风……” 他编不下去了…… 一晚上都努力不听不看不想的丁总管终于还是没能逃过,在最后关头遭了殃。 “你和朕讲,这是她手滑?” 穆商言转脸,一张俊脸黑沉,他又看了眼门,对丁诺道:“便信你了,倘若朕要敲不开,回头就扣你三月的俸。” 无辜被牵连的丁诺:…… 穆商言咬牙切齿走上前去,将门拍的噼啪响。 他堂堂一国天子,大半夜的叫皇后给关在寝殿外是怎么回事?!他不要面子的吗?! “开门,傅椋,我话还没讲完。” “凤钗必须要戴,你别想着蒙混过去!” “我和你说话听到没有!” “竟敢把我关在门外……” …… 门被拍地噼里啪啦响,白诺担忧地朝着门望去一眼,面上神情几许犹豫。 她斟酌了片刻,小声试探着,“娘娘,将陛下关在外头是不是……” 傅椋在帕子上吐出葡萄籽,趁着门声渐顿的一刹那,忽然转脸,气从丹田来,“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又交代白诺将凤钗拿来,她要亲自收好一些才能安心。 她也没说朝贡那日里不戴,这不是想着能拖上一日算一日,这厮非要大晚上扒挠她门。 穆商言:…… “她刚才管朕叫什么?”穆商言又转脸,“王八?哪只王八有长得朕这番模样的?她骂朕是王八,她自己又是什么?” 穆商言要气笑了,“母王八吗?” 傅椋:…… 丁诺:…… 您那端和娘娘吵架,能别回头问咱家吗? 这一折腾就胡乱折腾了许久。 直到月上中庭,树影婆娑,明亮的星子在天幕浮沉,星星点点的碎芒汇做一条耀眼星河流向天际。 清辉月色下,一树繁花的梨棠被风吹来阵阵清幽淡香。 穆商言望了眼彻底寂沉下去的夜色,才悻悻收住了嘴。 他深知若再同小女子斗嘴下去,怕就只落得一个人孤零零回去独睡空房,又或是就地搁这门口耗上一晚的境地。 堂堂一国之君在门外面打地铺,这像话吗?当然不。 自诩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当朝陛下,毫不犹豫的用上了往日里头,那个百用百灵的法子。 左右朝心上人低头的这件事,他从来也没少做过,自也就没什么丢脸这一说。 于是挥退了丁诺和一旁侍候的小奴,穆商言隔着两扇门板,先是十分温柔地说上两句好话,又低声装一装可怜,讲了讲譬如夜深寒凉,他衣着单薄一类的。 这话随着夜风,被送进门缝中去。 殿里烛火未曾点得太亮,只朦朦胧胧地晕出一片尚可视物的昏黄,覆在金丝罗纱的帐子上,又落在梨花楠木的案台上,给人以昏昏欲睡。 傅椋不是个一定要叫人侍奉在旁的主,早早便赶着白诺去睡了。 自己拿了软垫坐在门旁,背靠在上面和穆商言有一搭没一搭的拌嘴。 她其实也很困倦了,借着门板支撑才没怎么歪七倒八的滑下去。 白日里就走了好些的路,方才又是一路晃悠回来,本来还不觉怎么乏累,但此时往往这里一坐,却是连眼皮都半耷拉下来了。 仅仅凭着那一股子不服输的气性强撑,方才没有眼睛一闭的就地睡去。 穆商言的好言好语飘进她耳朵里,活似是瞌睡狠了就有人十分懂眼色地递来软枕。 她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刹时松懈了去,伸手就去拨门栓,想将人放进来。 白嫩的指尖绵软无力,傅椋胡乱拨弄了两下,却也始终不得章法,不仅没摸到门栓在哪,反而叫倒刺刮蹭了指尖,疼得她一缩手,却也阴差阳错间,将木栓给拨弄了开。 -- 第64页 一缕月色倾泻进来,落在地上如潺潺青溪。 只闻“吱哑”一声,似闸门骤开,河道开拓,细窄的溪水涌作了滔滔浪河,淹没了散在地上的轻纱。 一朵海棠在其间沉浮,最终叫人小心又轻缓地托了起来。 头下枕着的硬门框换做温暖胸膛,傅椋眼睫扑颤了下,如深夜蜷翅花间小歇,却受了惊扰的蝴蝶,一扇一颤似要展翼。 温润的吻轻柔落在她眉心间,是她一贯熟悉又安心的感觉。 “睡吧。” 终是抵不过困意,颤了两下的羽翼缓缓合拢,蝴蝶安睡花间。 这一觉,傅椋难得睡得有些不太踏实,乱七八糟的梦胡乱做了一堆。 一会儿梦得当年崴脚掉落荷塘的事情,一会儿又梦见被张牙舞爪的爪鱼怪给勒住了腰…… 天不过才蒙蒙亮了点,她就从梦中醒了过来。 勒在腰间的紧实触感着实叫她愣了一愣,差些个就以为是梦中那个同她‘斗智斗勇’一番,最后叫她烤来吃的爪鱼怪阴魂不散,找她报仇来了。 战战兢兢低头一看,勒在她腰间的不过是半截手臂。 傅椋后知后觉,才想起昨夜里头将穆商言放进来的事情。 她盯着那截手臂,心下里已然将蒸炒炸煮,炊房里做菜的那几个法子统统想了一遍。 又想配个什么口儿的料,是麻辣的香,还或是盐焗的入味…… 想着想着,她转过脸,视线飘忽到了那张俊俏脸上。 诚然,傅椋想,穆商言不讲话时的模样要比他开口讲话时更俊俏一些。 看着男人眼睫下的淡淡青黑,傅娘娘难得没起去闹他的心。 眼下里,诸事皆忙,又逢朝贡,御书殿中的折子还不知堆了有多高,大小事宜有多繁琐。 当皇帝必然是个辛苦的活计,他昨夜里放下那些文书专程来寻她,还同她又讲了那些话,逗了好半天的嘴,傅椋眸光柔和了些许。 “这回儿就不踹你下去了,免得上朝后,旁人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她这声音又轻又柔,带着些许笑音,与其说是讲给尚不曾醒来的穆商言听,倒不如说是讲给她自己在听。 此时约莫也就卯时多一些,立夏以后白昼变长,天色自然也就亮堂得早一些。 云锦柔软,稍一有动作便塌陷一块,傅椋怕此时起身,动作易惊扰了疲惫的男人,便索性准备再多睡一会,左右天色还早得很。 她掩着唇小小打了声哈欠,随手蹭去眼角沁出的珠泪,脑袋一垂,青丝散了一榻,就着姿势在男人颈窝里埋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去。 她未曾注意到,在柔软发丝蹭过男人脖颈间时,那双紧闭着的凤眸长睫微微一晃,好似晨风无声无息地从此吹拂过。 待傅椋呼吸渐稳,似是再度沉沉睡去,穆商言才缓缓睁了眼,将小女子捞进怀中,低头吻了吻眉心,目中是含着宠溺的一片清明。 等再次醒来时,硕大的凤栖宫中已只剩下傅椋一人。 她懒在床上,只觉这番回笼觉睡得极为舒适,酥麻了身子骨不想起身。 可往窗外一看,却讶然竟是过去了两三个时辰,险险就要到午时了。 傅椋正疑着白诺今日里怎么不来唤她,就有脚步声停在了屏风后头,问询的声音又低又轻,似是怕扰了她。 “主子可是起了?” 傅椋应了声,白丫头才搬开屏风,笑着进来,对她福了福身。 “主子可算是醒来,兰娘娘都念着您一上午了。” “一上午?”傅椋诧异,“那你如何不来唤我?” 散着发坐在榻边的美人一袭素白里衣,眼眸含着几分初醒的水意,较之旁日里少了几分艳色,又多了几分慵懒。 白诺过来给她更衣。 “陛下走时特地交代过的,说是主子昨夜睡得迟,今日便不要早唤你了。” “他还算是个有良心的,” 傅椋由着白诺服侍,穿了一袭青白纱缎的圆领短衣,又梳起了个简单的云鬓来。 “你说的,兰儿念着我一上午又是怎么个事情?是她那里出了什么天大的急事么?” 不过倒也不应该,倘若当真出了什么急事,也就不会由着她睡到此时才起身了。 只是明明昨晚儿才同兰娘娘分开,算起来也不过短短数个时辰,她怎么就念叨上她了。 往日里,可从也没瞧见她这般殷勤的念叨。 白诺在傅椋盘好的发髻上簪了一只玉兰钗,十分满意。 只觉她家主子无论是那一副模样,都十分叫人欢喜,她边给旁簪上小钗穗子,边回着话。 “倒也不是大事情,只是主子昨儿买的小冠落在娘娘那里,我本寻思着让丫头给送过来,便不用主子再跑一趟,今日里头天热,怕叫暑气给熏了,但娘娘却差人来硬是叫主子往她那里走一趟。” 若是白诺不讲,傅椋还当真就将那小冠的事情彻底忘了脑后。 此时由着这么一提,才忽然记起来,却不免有几分心虚和庆幸。 也幸得是忘了个彻底了,昨夜里儿才没有将这事给讲出去。 不然若是讲了却摸不着东西,那小肚心肠的怕是又要恼起来,讲她不将他放在心上了,说不准还得大半夜的往嘉悦宫去惊扰一番兰娘娘。 这冠是得早一点拿回来。 -- 第65页 “她既是叫我去,想必是有事的,不过眼下过去是有些迟了,怕是她没叫人多备些菜,就寻个丫头去讲一声,道我用过午膳再过去。” 白诺颔首,正要退出去找丫头,却冷不丁又叫傅椋唤住。 “那个,谁,”傅椋轻咳一声,“穆商言有没有讲,他今个午儿还过不过来?” 白诺想了一下,摇了头,“陛下未曾说道此事。” 傅椋哦了一声,也没怎么追问,仿佛只不过是随口提上一句,左右膳前必是能知道的。 往日里,穆商言向来都是同她一道吃的,若是见不到人,必是得派侍候在跟前的过来传个话。 果不其然。 临近传膳时,就有御书殿的小太监过来传话,道是陛下今日公务繁忙了些,就叫娘娘一个人先吃了。 傅椋见他额上发汗,袖口前襟湿了一滩,怕是急急小跑着来的。 此时外头日阳正烈得厉害,又晒人的度,便差人拿了点跑腿的辛苦钱给他,喜得小太监连连叩谢恩典,眉开眼笑地离去。 穆商言既然不在这里,傅椋也就没那么多兜兜绕绕的规矩,自就按平日里过活,怎么舒坦是怎么来,便就叫着白诺陪她一道用了点。 待膳后,歇了片刻,又喝了两盏凉茶,才往嘉悦宫去。 岂不知,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偷摸着溜了进去。 其实关于怎么哄骗傅椋戴钗的这个事情,穆商言是没什么好法子的。 一来罢,他不想做得过头惹傅椋生冷脸不搭理他,就如同昨夜里那般吃得闭门羹。 二来罢,则是这个钗,是一定且必须要当着众朝臣面儿戴的。 傅小女子的心思他清楚得很,若是往后的哪一日里,她突发奇想,就譬如为了她那个早些年间胎死腹中的江湖梦,当真跑出去当一当侠女之流的。 只要他没下废后的那道旨,朝中必然会有人去傅椋面前仔细念叨,届时扰得小女子烦不胜烦,自就歇了这念头。 诚如穆书夜当初所言,在如何使得小女子动心的这条路上,他穆商言还道阻且长。 彼时的陛下虽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但也在和傅椋相处的年月中晓得了先下手为强的这个道理。 在他眼里,什么穆书夜,什么苏衍,什么安修竹,那几个同傅椋玩儿得好的,他统统都瞅着不顺眼。 所以在傅椋及笄那一日里,借着所谓喜上加喜的名义,便叫傅姑娘由一位闺中小姐成了大盛响名当当的皇后。 同样的,先下手为强这个理自然也可以用在这里。 下了早朝就往太和宫去,正坐在这里被太后指着脑袋的穆商言一脸郑重,耳边听着太后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也不晓得你这脑子究竟是随得谁,还莫不是从小在我肚里头时就叫你父皇几巴掌给拍笨了,小时候那些讨人欢心的聪明劲怎么一个也不见了?” “便是当初背着包袱离家出走,要当大侠的那股子气势呢?往昔你父皇想同我在一处时,从也不见像你这般畏畏缩缩,当初竟还想出那么个蠢笨法子来,你也晓得她是个什么迟钝性子,恐是今日里,还信着你的那番胡诌鬼话。” 每每提起当年的事,梁呤就有一种想割开她这傻儿子的脑袋,瞧瞧里头究竟是水装多了,还是真就当年她怀他时,被喜当爹的傻男人没轻没重的几巴掌拍了蠢笨。 傅椋也算是梁呤看着长大的,心里也欢喜这个讨人疼的丫头。 对于自家儿子那点小心思,她是看在眼里的,也知道穆商言自登基后,始终空缺的后位留给谁。 青梅竹马,梁呤心里一直是很憧憬这样的感情。 她自己同穆泽琰相识那会儿,后宫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虽后来无限宠爱加身,但试问普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不羡慕一生一世一双人。 穆商言将傅椋娶回来那会儿,梁呤打心里为他两高兴。 可时间长了,总有端倪。 起初是傅椋那里始终没传来什么动静,抱孙心切的梁呤还以为是自家儿子不行,心都凉了大半截,搜刮来的各种大补方子炖煮好,往宸辉殿一盅一盅的送去。 被灌得苦不堪言的穆商言这才同她讲了真相。 原来当年,还是太子的穆商言就明里暗里的朝傅椋提点过这件事,拿的还是穆书夜来举这个例子。 彼时的傅椋正喂着一窝穆商言春猎时给她打回来的兔子,听了这话忽然抬头,顿时有些无语,又示意他仔细来瞧这窝兔子。 穆商言仔细瞧了片刻,除了肥了些,皮毛水光华亮的些,倒也同当初的没什么变化。 傅椋见他瞧不出来,便道:“昨日里我未曾来喂,就交代了家中小厮,谁料他忙忘了去,今日里来告罪,这本就是一件小事,一日不喂倒也是饿不死的,但我今日里过来看,你且瞧这四周……” 兔子窝是放在后院马棚附近的,四周地面上原是长了不少的青草,穆商言放眼去,这才看了端倪。 这周遭的草少了半截,几乎就只剩下些坑坑洼洼的短根了,唯有离窝近的地方还有些许翠绿。 穆商言顺口夸道:“这兔子倒是聪明,还知道从远处往近处吃,最后岂不是一勾头就能吃得干净?” 傅椋回眸深深看他一眼。 “什么脑子,这叫兔子不吃窝边草。” -- 第66页 穆商言:…… 梁呤当时听到这一段的时候,笑得差些没厥过去,也幸得眼前的这个是她怀胎十月亲生的,倒是不用怎么顾忌面子。 “我就诓她,朝上老臣逼得紧,我还不曾遇见心仪的,若是纳了旁人,想再废后不容易,开出诸多条件,求她帮着这个忙。” 那时的傅娘娘多仗义啊。 ‘兄弟有难’自是要帮的,再加上穆商言开出的那些个条件确实诱人,也就仗着那句‘义薄云天’上了花轿。 再回到此时来,被太后那么一提点,穆商言当即就准备做一件大事情了。 傅椋既不将钗给他,他还不能自己偷摸着去偷吗? 就算小女子藏得严实,那凤钗也不会长了腿,必是还在凤栖宫的。 虽然这件事有损他堂堂一国之君的面子,但眼下也顾忌不了其他,再有两三日可就是朝贡日了。 至于怎么将傅椋从宫中引出去,穆商言当然是有人选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盯梢的回禀皇后娘娘出了门,穆商言叫丁诺找人搁外头望着风,带着他溜进殿中,正了面色交代。 “此番若能找到凤钗,就算你将功折罪,昨日里的事朕不同你计较,再多给你加三月的俸,倘若找不到,”穆商言眯了眯眼,“就再扣两月。” 丁诺:…… 那端往嘉悦宫去的傅椋,丝毫不晓得背后的家都要叫‘内贼’给偷了个干净,她只疑惑着兰絮找她究竟是为的什么事。 嘉悦宫中。 绿林荫下,流水叮咚,忽有一阵笑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惊飞了栖息林木间躲凉的鸟雀,被翅膀打落的几片新叶打着旋儿的悠悠坠地。 “我,我可听说……” 兰絮扶着摇椅笑得东倒西歪,发上的流苏穗子撞得叮当作响。 “昨,昨晚儿,陛下搁你那里扒了一晚儿上的门?” 傅椋拈下敷盖在眼上,失了水份的胡瓜片,诧异往那端看去一眼。 “这么点小事,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方才她一来,兰娘娘就兴致勃勃地拉她来廊中躺下,说要给她试试新学来的‘胡瓜驻颜’法子。 她还正纳着闷呢,此时听到这事,才晓得她为何这般积极要她过来,原是听现场的来了。 “还小事?这事知道的可不止我呢。” 兰娘娘幸灾乐祸,抵着细腻光滑的下巴蹭了蹭,赤红的蔻丹在光下艳得逼人。 “我估摸着后宫里头的那几个,怕是要连帕子都咬破了罢,你且同我讲讲缘由,让我也乐呵两下,不然单就这扣俸的事,我可是要算在你头上了。” 傅椋晓得她有钱的很,不会怎么同她计较这么点银钱的,但想来,蚊子再小也是块肉,被扣了难免还是有几分心疼的。 只是,穆商言扒她门的这一件事着实不算是什么正经大事,自也不是头一回了,怎的这次就闹得满宫风雨了?是叫哪个碎嘴的给传出去了? 捏了捏指间软趴趴的胡瓜片,青翠的碧色衬得那半截指尖更显白皙。 傅椋艳丽的眉眼间带了几分好奇,“你先同我讲讲,宫里头都是怎么传的?” “也没说什么,”兰絮翘起手指,装模作样的在光下细细打量新涂上的蔻丹,“就不过是说,咱们陛下叫皇后娘娘在殿外关了一夜,挠了一整晚上的门罢了。” “造谣!这简直就是□□裸的造谣!”傅椋忿忿,“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哪里算得上一整个晚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着他了似的。” 言罢,她将凤钗的事情讲了讲,抱怨了下那玩意当真是死沉压脖子难受,又说道穆商言讲她是母王八的这一件事,神情间更加忿忿不平了。 这话叫兰絮听在耳中,免不了嘴角一抽抽。 要知道,这普天之下,有多少女子以戴上凤钗为殊荣,尤其是身在后宫中的这一些。 若不是她晓得傅椋脾性为何,还真就以为这话是她讲出来同她炫耀炫耀的。 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傅娘娘倒是好,竟然还在这里嫌着压脑袋疼。 若是要叫那一群后妃听到,怕不是个个吹胡子瞪眼,都想冒着大逆不道找机会套一套她的麻袋了。 傅椋的那对凤钗,兰絮是见过的。 且不说看起来华丽程度如何如何,便是上面镶嵌的宝石,每一枚都是不重样的价值连城。 就单说那枚衔在凤嘴里的‘鸽子血’,那可是楼兰国归顺时呈贡的镇国之宝。 但凡是个长眼的,都能从中看出穆商言对这没脑子的情义来,可唯独这个没脑子的,却从头到尾权当是做戏。 她倒也不仔细想想,亏平日里的聪明伶俐,怕是全吃进肚腹中了。 但这种事情,兰娘娘自诩是局外人不怎么好开口,可要那没脑子的自己开窍,怕还不知是猴年马月,有的蹉跎了。 想到这里,兰絮又莫名对穆商言起了几分同情。 “还有一件事,”傅椋从笑闹中正了颜色,“我从他那里听来了陆璋的事情。” 这件事,兰絮多少也是有些在意的。 不过当听到傅椋猜测这件事,或许是苏衍埋下的套路时,她却冷笑了一声,“这狐狸竟是连我也算计在里面了?” 瞧着兰娘娘双目冒火,活似话本中讲道的,那位往西行去,毛嘴雷公脸面火眼金睛的行者,怕她学着所谓‘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的术法去闽南找人算账。 -- 第67页 傅椋好心宽慰,又顺手倒了杯凉茶给她去去火气。 “至少这一桩勉强算是好事情。” 倘若这件事真是苏衍所为…… 也许没有倘若,傅椋想,瞧着这番手段,估摸着十有八九就是他做的了。 兜兜绕绕的,一点也不痛快,就好比是慢刀子割肉似的。 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傅椋曾觉得苏衍此人是个实打实,不可多得的人才。 具体就具体在,此人对于干完坏事后如何不动声色的嫁祸他人一道上,颇有一番极其独特的见解。 就譬如当年,他所著写的那本什么《论谋划和策略的重要性》。 乍然一听这书名,是不是以为里头讲得是什么有谋有略的兵法手段,又或是朝堂之上为官行事的一些章法和准则。 但实则呢,这里头不过总结他以往犯下的成功骗术十则,还以朱砂仔细标注了小字注解,举一反三,十分全面,活像是怕看书者看不明白似的。 写下这本玩意儿的时候,苏大人也不过才堪堪幼学时,他对着唯一将他著书买下的傅椋很是高看,甚至还找着机会专门给开了小课。 譬如做坏事的最高境界,便是兵不见血,栽他人罪而己置身事外,又譬如,做此事时,心虚是大忌就仿若兵者也,临阵脱逃乃大忌一样。 彼时的傅椋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苏衍恨铁不成钢,想着亲自言传身教,好生教导这‘徒弟’一番。 这件事说起来,也确实是巧得厉害。 大盛并不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这句话,太书院一向也是允许女子入学的。 傅椋那时正活泼着,其实不大能在这种书声琅琅的氛围里面坐得住。 但无奈,穆商言那厮开出的条件实在诱人,她便也就像模像样地拿着书册详装听得认真,实则皮囊底下的魂还不知神游了哪处。 左右她来此处权是为了每日里头能吃上半盘杏子糕,听于不听,倒是没什么所谓。 傅椋舔了舔嘴。 她那时其实还没到可以入太学的年岁,但因着穆商言开了口,她在课上又不吵不闹,院士们看在穆泽皓和傅修然的面子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入太学的除了皇室子弟外,就是朝中各家到了入学年龄的官宦子弟,当然入太学并非强制,可有一件事,却是众朝臣们心知肚明的 ——太学是为皇储培养伴读的地方。 尤其是当朝太子穆商言。 他身侧除了长伴傅太师家的那个小姑娘外,再就没有其他人了,听说以前也是有过几个伴读,却始终不得小太子的心,皇上便就叫他自己去挑了。 太子伴读,那可是无上的荣耀。 进了太学的,若不是当真仰慕哪一位先生的文采,便就是明晃晃地奔着这个名头来的。 当然这件事情,谁也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讲,各自心知肚明。 大都在暗地中提点自家的姑娘和小子,交代该如何投太子所好,又如何同太子打好关系。 彼时的这些朝臣们,还没有怎么意识到傅小姑娘对他们太子的特殊性。 在交代时,难免对这位曾经被人牙子拐走的傅小姐有几分轻视,却又畏着傅太师在朝堂上毫无准章的行事手段,不敢轻易得罪。 在斟酌一番后,也只是叮嘱不用仔细搭理,但不可得罪云云之流的话。 可孩子心性难免作祟,更别提太学本就严谨枯燥,院士又古板严厉。 这其中自有被家里娇惯了的,使出浑身解数却丝毫不得穆商言高眼青睐者,再一见傅椋什么也不做,穆商言就能同她主动亲近,心里难免忿忿不平,免不了就生出坏心思来。 彼时,苏衍才将所著的新鲜册子卖予傅椋,赚了三两银子,正琢磨着找个什么事来言传身教一番,就有人不偏不倚地撞了上来。 当年太书院中授他们《礼书》一课的是王院士,这位院士主要负责的是院中史册的撰抄和整理,需得常常同书墨打一番交道。 是个留着灰黑长须,刻板又严谨的中年人。 那一日里也不知是如何,他来授课时阴沉着脸发了好大一通火,明里暗里将傅椋好一顿斥责。 那时的傅椋虽不觉得自己是个被骂上两句,就非要哭哭啼啼的小丫头。 可莫名其妙的受了这般气难免委屈厉害,又被当着众人面好一番斥责丢了脸面,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恰那日里穆商言因事来得迟了些,他提着杏糕进学时,正就看到红着鼻尖和眼眶的傅椋,还有她身边正宽慰着的苏衍。 小少年阴沉下脸,眼睛一瞪,还没来得及怎么发火,就有人连忙将方才的事情讲给他听。 众所周知的,这位王院士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点茶,他有一块十分宝贝的金贵茶饼,据说是穆商言他爹几年前赏下来的。 王院士每次喝得时候都很肉疼地撬下来一小块,也不知是谁,昨日里好似将他这块茶饼给糟蹋了,全翘碎了不说,还和杏子糕的碎末混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太学里头谁最常吃杏子糕?众人心知肚明。 但究竟是不是傅椋做的,众人也心知肚明。 这种小孩子的栽赃嫁祸手段其实并不怎么入流,也称不上高超,只要仔细查查就能见得端倪。 罪魁祸首是朝中吕大人家的那个小子。 -- 第68页 傅椋至今都还记得,苏衍是如何先借着口散播吕小子对那位王院士的不满,接着又使法子偷摸剪碎了他的长胡子,将此明目张胆地栽赃嫁祸去。 当然了,傅椋觉得这里面是有他自己的私心的。 毕竟苏衍曾经不止一次同她讲想看看王院士没有胡子的模样。 不过此种法子虽然兵不见血,又可坐收渔翁之利,但若是要讲,傅椋委实觉得还是穆商言替她报仇的法子更痛快一些。 就譬如,在那个谁回家的路上套他麻袋,然后正大光明的拿棍棒狠揍一顿。 在兰娘娘这里吃了些瓜果,又散了些午后的暑气,捡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讲一讲笑一笑,才又渐渐歇去声音,各自小息了一番。 待日阳往西去,躲进厚重云层间,傅椋瞧着天色,才伸个懒腰,懒洋洋从摇椅上坐起身。 青竹木制的藤椅晃晃悠悠,竹藤摩擦,发出几声好听的吱呀。 “要回去了?”兰絮闻声来问她。 傅椋点点头,又从盘子里拿走一个橘子剥开,给兰娘娘分去一半,就站起身拍拍压出了痕的纱裙,告辞往外头走了。 她袖子里沉甸甸的,晃晃悠悠,装着那个准备送给穆商言的小冠,只是不知此时,那厮在何处了。 不过想来,今日若是忙些,这个时候该是在御书殿,便去那里寻一寻罢,恰好可一起用了晚膳。 念头一转,傅椋便领着白诺往御书殿去了。 她这边刚出嘉悦宫宫,那端就有盯梢的将这事当成十万火急的军情报给穆商言听。 卷着袖口,正掀了云锦,在床榻上四处摸索机关暗格的陛下一愣,“她是往哪处去了?” 来禀报的人想了想,“看方向,像是往御书殿又或是宸辉殿那头去了。” 这个点,穆书夜应当还在御书殿里替他处理一些政务,若是傅椋往那端去了,倒是还能在拖上一拖。 这个小女子究竟将凤钗藏在哪一处了?她是属耗子的吗?!就这么能打洞?! 瞧着凤栖宫里左一个被打开的暗格,右一个被抽开的暗屉,穆商言顿时心感无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阿嚏。” 傅椋揉揉了发痒的鼻尖,隔着窗见里头有幢幢灯影,想着该是穆商言在里的。 她心生了几分捉弄的念头,又想着给他一个惊喜,就悄无声息地推开门,没有叫白诺一道同她进去。 惊喜么,那必然是得有惊有喜的。 她往日里好似是在哪里看到过,说是这前头的惊吓愈大,后头喜悦就愈浓很, 便想着无论如何先去吓穆商言一吓,而后再将那个小冠拿给他。 此一举必然是能叫他欢天喜地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前十条评论掉落小红包哟,诱惑诱惑。 第41章 开了道缝的门又悄无声息地合了上,跟着身后一块偷摸溜进去的风调皮吹得烛火晃悠一瞬。 傅椋下意识屏住呼吸,侧耳去听,听不见什么往这里来的声响才又浅浅松了口气。 总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那多丢人呀。 她小心地抚了抚胸口,将吓人这种事情当做什么天大的正经事来做,小心地提拎着裙摆,不声不响踮着脚往里头走。 御书殿的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绣金线的毡毯,只要走得慢些小心些,必是发不出什么声音来的。 外殿同内殿虽隔的不远,但这两侧堆满书的博古架却恰恰好能为她遮一遮身型。 真可谓是天时、地利……就是人不怎么和了。 她晓得诸如穆商言之流会武的人,一般耳力都是绝顶绝的尖。 傅椋倒是也没怎么想着一定就能将他瞒下。 但毕竟吓人这件事么,既是做了个开头,中途倘若又反悔,难免会令人心中挫败几分,有些许懊恼。 再讲了,她本也不是专程冲着吓唬穆商言这件事来的,后头的那个喜,才是她此番行事的目的。 那厮不是总叫嚷着她做事想不着他么?此番专程来给他送个惊喜,想来必是高兴的。 小女子在架子旁蹲下小心翼翼勾着个头,从书的缝隙里往内殿瞧去,准备先行刺探一番‘敌方’军情。 内殿同外殿间,竖着个绣龙纹的,约莫三尺高的金玉屏风,将里头光景挡得结结实实,只模模糊糊地透出几分内殿的朦胧光影来。 傅椋勾着脖子看了片刻,只觉那投在屏风上的影子好似是不止一人的模样。 但也或许是穆商言刚好就倚在个什么东西上,又或者是个什么物件儿被烛火投下来的虚影。 她当然希望是后头两种,若是前头的,那还有一人又会是谁?莫不是义兄此时也在里头?那这可就不大好办了。 倒也不是说不能连着穆书夜一并吓一吓,可毕竟这喜她只备了一份,若当真将穆书夜吓出一个什么来,怕是她往后的日子里少不得要内疚的。 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可就要这般灰溜溜走了,傅椋倒也不甘心。 她托着腮颊,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架子,一时也没想起要放轻些力道。 淅淅索索的刮蹭声传进室内,落子青年的手臂一顿,阴差阳错间落错了位置,然他只顾警惕往外扭头去看,未曾发现分毫。 “什么声音?” 棋盘之上犹如战场,厮杀激烈,自容不得此番分神误落。 -- 第69页 不过另枚黑子随着步落下,便瞬间围困白子一片,叫那方兵卒战败,局势往一边倾倒。 穆书夜慢悠悠捡着被困死的白子,在棋子入瓮的叮当声响中笑意盈盈,“大抵是有个什么小老鼠溜进来咬了木头。” “你们这里竟然还有老鼠?”萨格惊诧,转脸正要继续往棋盘上落子,却是一呆。 不过眨眼光景,黑子已占半壁江山,将白子围堵一角,杀得只剩下寥寥数子,岌岌可危。 胜负已有定论。 “不下了不下了,”萨格将棋盘往前轻轻一推,“每次都输给你,没有一点意思,你们大盛的皇帝怎么还没有回来?” 穆书夜也觉奇怪,但或许是被什么要紧的事情绊住了脚,他将棋子分拣进瓮中,正要讲话,萨格却忽然回头。 “呆着也是呆着,不如咱替他抓老鼠去吧,我小时候这方面可是一把好手。” 傅椋还不晓得正有人心心念念的要来抓她这只‘老鼠’,蹲麻了脚的小女子换了个姿势,干脆压着裙摆当垫子,靠着书架盘腿坐了下去。 左右地上是一点不凉的。 要不,还是待晚一些在来罢,傅椋托着腮颊,手指轻轻敲点着。 若是里头在商议什么大事,她这般偷摸着进去惊扰怕是不好。 自诩自己十分有眼力见,在重要事端上从未出过岔子的傅娘娘如是想。 只是想来今日里是吓不到穆商言了,傅椋惋惜,正要拍拍屁股起身,一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离去,不料一抬眼,却和人大眼对小眼的对了个正着。 傅椋:…… 萨格:…… □□尺高的架子顶天立地,下头坐着个瞧起来分外娇小的美人姑娘,她托着下巴,望过来的眉眼精致俊俏,如雨后沾露的春桃,艳而不俗。 青白的裙摆悠悠铺散了一地,她姿态懒散而悠闲,浸在昏黄的灯影中,勾勒出朦胧不真切的轮廓,像是从书画里走出来,摄人魂魄的精怪。 “你,你你……” 萨格一时结巴了起来,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流利,只觉自己见过的那些所谓绝色的美人图,都比不上眼前人样貌的十分之一。 他还没来得及将话继续说了周全,身后穆书夜的声音就先响起打断了他,里头带着明晃晃的诧异。 “阿椋?怎么是你在这里?” 只打个眼儿的功夫,又是背着光的,那人脸上模模糊糊,只见得一双亮眼,傅椋没发现眼前这人是她昨日里救下的那个,但听声音也不是穆商言就是了。 此时听得穆书夜的声音,她才一骨碌的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裙子,将不晓得丢去哪里的仪态捡了捡,先对还傻站在那里看不清脸面的一颔首,才转去看穆书夜。 “义兄在这里,我是来找陛下的。” 既是被发现了,自就不用再藏着掖着,左右她的那个计划在方才就胎死腹中了,除了可惜了点倒也没什么失望落寞。 听了这话,穆书夜一愣,“你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傅椋也诧异,“他没在殿里吗?” 穆书夜道:“从今儿朝后就没见他人了,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听到这里,傅椋顿时瞪圆了眼。 好嘛,感情这厮午时那会儿,竟然是找的人去诓骗她,若是不想同她一道吃膳直言就是了,怎么竟还专程找人拿个有事的话来搪塞她,当真是一番好心思。 恼怒后,傅椋又后知后觉,她不动声色扫了眼在场二人,心里松了口气。 幸得方才她谨慎了些,没得胡乱去吓人,不然这吓错了,可不得要比没吓到要更加尴尬么? 都怪穆商言那厮。 将‘罪魁祸首’四个字牢牢钉在某位陛下的头上,傅椋端着温婉的笑,在心里的小本本里狠狠记上了一笔。 这件事可得是往大了算,必然不是几座好看屏风,几个好玩物件儿,几匹绫罗绸缎能抵消得干净的! 记仇的小女子暗中磨磨牙。 “我同你介绍一下”,穆书夜示意去里面说话,他拉了把尚且在神游的萨格,对傅椋道,“这位是外金来朝贡的三王子萨格,我往日在外金时亏得他照料。” “外金的三王子?萨格?” 傅椋面色登时怪异了起来。 这么巧? 她这语气几分诧异又古怪,穆书夜多看了一眼,倒也没细想,只又转脸对萨格道:“这位是我大盛的瑄宜皇后,亦然是我常说起的义妹,傅椋。” 从惊艳中回过神的萨格当即正了面色,掩去心头那点悸动和说不清的几缕失望,两手交叠各自抚上一边肩头,虔诚对傅椋躬身。 “见皇后娘娘贵安。” 恰此时进了内殿,灯火通明,将这人样貌瞧了个仔细的傅椋,没忍住轻嘶了一声。 在穆书夜看来的目光中,装模作样地跺了跺脚,装作脚麻的样子在一旁坐了下来。 还当真是她昨日里救下来的那个人,连衣裳都没换一换,这可不就是做贼的遇见截路的 ——赶巧了嘛。 只不过…… 眼珠转了一转,傅椋摸摸了腕子上的水玉镯子,晓得眼前人必是认不出她来的,便也就没露出认得他的异样。 只端着端庄的架子,面上带着一抹浅笑地坐在那里,活脱脱是一个温婉又大度,母仪天下者该有的姿态。 -- 第70页 便是穆书夜也高看了一眼,心道是小女子装模作样不愧是一把好手。 难怪朝堂上那些个老顽固们也只是嘴上叫嚣,却拿不出半点她品行不端正的证据来。 许是察觉穆书夜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过久,傅椋眨了眨眼,有几分不明所以。 这里的三个人,只有萨格不晓得,傅椋这温婉端庄的模样下是一颗“豺狼虎豹”般的心。 他有些局促的坐在那里,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别往那边瞟,可余光里却总能映入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身影。 屋中此时安静得很,萨格受不了这种氛围,便开始没话找话。 “咳,夜,”他一出声,就将傅椋和穆书夜的目光都引了过去,“你昨天说派人去找塔塔利亚的消息,可是找到了?” 塔塔利亚?那是个什么东西?听不懂外金语的傅椋眨了眨眼,但却没问出口,只在旁侧耳认真听。 说起这件事,穆书夜也难得犯了愁。 他昨日里从萨格这里听到这位‘塔塔利亚’的事情后,自觉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便起了招揽的念头,派人去查。 可不想竟如砂石如海,再无半点声息。 就好似这硕大玉京城中完全没有他说的这么个人。 作者有话说: 关于“豺狼虎豹”其实用的不太准,但一时想不到好词,所以打了双引号。 第42章 “听你所言,他应当不是玉京中人,我已派人去周遭城镇外寻,不日就会有消息传过来。” 话虽是此般说,但穆书夜心中却另有一番思索。 此人倒是不像如萨格所言般,在玉京中住过一段时日。 不然又如何查不到半点踪迹,一行四人,还有个身子骨弱的病人,这般显著特征竟然无人见过…… 除非是故意隐匿行踪,不想为他人所找到,若当真如此,那么此一行人的身份必然不容小觑。 有那样一手改容换貌的技术,若是大盛臣民还好,万一是外邦…… 穆书夜摩挲着冰凉的棋瓮,眸色深沉了下去。 萨格的心思没有兜兜绕绕想得多,只当是救命恩人还没有找到,几分失落。 听明月姑娘讲,‘塔塔利亚’和他那位身子不好的弟弟是要回乡去的,所以此时肯定不在玉京城中。 想到这里,他又一愣,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昨日里竟忘记同穆书夜讲了。 “夜,” 萨格开口,手指在半空乱描乱画,好似想比划个什么模样的东西出来。 “塔塔利亚走前留下了块这样子的玉佩,让我们遇到困难,可以去找你们玉京的那个大官,什么,什么太,太师府,说是有人会帮助我们。” “太师府?” 穆书夜一怔,目光下意识瞥去一旁‘坐姿端庄’的小女子。 傅椋此时正端着温温婉婉的架子,刚吃了一口茶在嘴里,耳中忽然闻了这么一句话,那口茶好险没喷出口,亦或是呛进嗓子眼里。 她手下当机立断掐了把大腿,疼得激灵一挺腰肢,小巧喉骨轻一咕噜,详装淡定地咽下那口茶。 才故作是后知后觉的察觉穆书夜看来目光,悠悠一抬眼睫。 烛光下水灵灵的凤凰眼,满是疑惑地朝着这端瞧来,似是纳闷这件事同太师府有什么干系。 她已然练就了一副尽管心里震惊,但面上却能分毫不显的‘绝世神功’,自认能将没有证据的穆书夜瞒一瞒。 我滴个乖乖,傅椋心里震惊得十分厉害,感情这二人讨论的那什么‘塔塔利亚’,竟然讲得是她?怪说着这桩事听着有些许耳熟。 只是这‘塔塔利亚’是个什么意思? 傅小女子稍一疑惑,心下却又转念担心起另外一桩子事情来。 嘶,若是这三王子同义兄相熟又交好,那么昨日里头,他嘴里说道的那位,同他讲‘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那一位友人莫不就是…… 想起昨日里,她信誓旦旦地同人讲了那个龙阳的事情,又看着转脸回去,面上神情没流露出信又或是不信的穆书夜。 傅椋连忙端起茶盏吃了两口茶压一压惊,又拿茶盏挡着半边脸,眼珠咕噜一转,做贼似的偷摸着瞄了穆书夜一眼,又迅速收回,心下里不免有几分发虚。 咳,不会的不会的,应当是不会的。 傅椋,傅娘娘,打住,不能想,这茬子事可千万不能胡思乱想。 常言道,怕什么来什么,这世上哪儿就会有这般子巧事,这就好比让穆商言现在就出现在她面前一般嘛,怎么可能,若是当真下一刻那厮就能出现她眼前,那她就对天起誓,以后再不将那厮给关在门外头…… 这一番自我安慰的豪言壮语还没怎么念完,乃至就差上最后那么一个字眼,就能让傅娘娘彻底心安理得下来时。 御书殿的门,开了。 随着往内殿而来,毫不作掩的脚步声,傅椋嘴角一抽,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她还没来得及怎么因此生出惊诧,转脸间,目中恰就映入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丰神俊朗,金冠束发,威严尽显。 当真是穆商言那厮,竟是不知他从哪里打洞钻出来了,瞧着当朝陛下那略有些凌乱的发,傅娘娘面无表情地想。 穆书夜和萨格起身作礼。 …… 算了,无所谓了,十之八九就是了…… -- 第71页 傅椋收回目光瘫坐椅子上,心里头准备找个什么借口开溜了去。 穆商言这厮都能说到便到,那萨格口中的友人是穆书夜的这件事,显而易见的就是板上钉钉。 不过穆商言此番来得也实在太赶巧了些,活像是要在穆书夜面前,亲手将她这条藏好的小尾巴揪出来炫耀似的,连个私下里头‘串供’的机会都不给。 看来她‘塔塔利亚’的身份是要瞒不住了,傅椋磨磨牙,忧伤的从旁随手捞了个橘子来剥皮,有一搭没一搭地撕着白色的橘络,有些漫不经心地想。 这是不是就像是话本中讲道的,隐藏身份英雄救美,最后被揭露身份时,众人会露出那种既震惊又诧异,或是再夹杂些许复杂的目光,惊叹似地讲一句,“竟原来是你!” 这场面光是想一想,就好似令人有些激动和震撼,更别说此番,她还是那个即将要被揭露身份的。 手下动作一顿,傅椋顿时就来了精神,眼里也亮了起来。 方还琢磨着怎么撒腿溜的她此时完全镇定了下来,不仅不慌,甚至还开始期待起那一番场景来。 虽说罢,她讲义兄龙阳这件事是不怎么道德,但说不准,他压根还不知道,再者,就算是知道了,她救下外金三王子也是好事一桩,是大功臣。 他倒也不至于当真气起来,实在不行,便就同当初他欺瞒她假死的那件事抵了干净就是。 左右他骗了她一回,她也骗回去一回,当就算是两清了。 只是‘塔塔利亚’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傅椋暗中琢磨起来。 英雄?大侠?还或是别的什么响当当的名号?她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 傅椋和穆书夜在这里,穆商言是知道的,但站在穆书夜身旁的这一位…… 再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番此人的样貌和衣着后,穆商言心下就有数了。 如之前同傅椋行礼一般,萨格双手叠肩,虔诚躬腰,这是他们外金的最高礼仪。 虽然外金同大盛不和已久,还有诸多积怨,但万事皆出有因。 萨格自知他的父王和兄长都是什么德行,此番朝贡,他力排众议地前来,无非就是在穆书夜劝说下,想借助大盛之力重整外金。 他不忍再见他的国家和子民终日惶惶,生活酷|吏和暴|政之下,无时无刻不担心强国的铁骑踏碎城门,国破家亡。 可这一路上,他的父王和兄长却想用他的命,来撕毁和大盛表象和平的唯一协约,让他的母国再逢战乱,民不聊生,仅仅是为了他们那些可笑的皇权私欲…… 如果不是因为塔塔利亚,萨格从心底感谢将他救下的这个人,想到这里,他又下意识往傅椋那里看去一眼。 刚才他就在想,这位皇后娘娘虽是十分美艳,总给他在哪里见过的错觉,此番忽然就觉得,她的眼睛似乎同‘塔塔利亚’有几分相似。 “远道而来,不必多礼。” 萨格这动作看在穆商言眼中,顿时令他危险一眯眼,像是在领地边缘发现了‘敌情’的兽王,顿时警惕了起来。 他没有去坐往日里一贯处理事情时的高位,而是就近在傅椋身旁坐了下来,随手将小女子搭在案上的手捞进掌心握紧,边宣誓主权,边将接下来的态度昭显得明明白白。 ——不是在对待一个下属,一个附属国臣使的姿态,而是对待一个朋友,又或是合作者的姿态。 当然前提是,这小子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当朝陛下酸溜溜地想。 不就是顺手救你一下,她顺手救过的阿猫阿狗多了去了,看什么看,穆书夜没和你讲,她是朕的皇后吗?! 傅椋被穆商言这动作闹了一下,有些不解,但眼瞅着他们几人的模样像似是要说什正经事,尽管她心里还惦念着‘被当面拆穿身份引来惊叹’的这件事,却也不得不起身暂且离去。 虽然她晓得就算她留下,穆商言和穆书夜也不会说一些什么硬要她走一类的话,但避嫌这种事情凭靠的本就是一番自觉。 她若是想知道,大可以事后再去问询,总不是现在在里面,叫那位尚且不知她身份的三王子更加不自在。 眼见她要走,穆商言眼前一亮,巴不得傅椋走快一些,这番神情落在穆书夜眼中,令他没忍住轻咳了一声,示意某位陛下稍微收敛一点。 待出了御书殿后,傅椋和白诺感叹,道是今日里头确实是流年不利得十分厉害。 她掰着细白的手指仔细算着。 白日里头先是平白叫穆商言诓骗了一顿,接着又没能将袖子中的惊喜给送出去,再来就是担心受怕差些叫掀了身份,最后是,她倒宁愿叫掀了,却又没掀成。 傅椋:……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今日里头的事情,非一个‘衰’字能了得了。 莫不是昨日的什么时候里,不小心冲撞了太岁?不若去太后母后那里走一遭,烧一柱‘太岁香’破一破罢,不然还不晓得又要发生些什么倒霉事儿 这般想着,傅椋便就往太和宫去了。 熟不知,预感这种东西,有时候当真是准得没话讲了。 作者有话说: 情敌出现啦,你们猜陛下要干什么了030 一个预收鸭!《长公主她又撩又怂》 病秧子乐冉及笄的那日,皇帝驾崩。 -- 第72页 圣旨一道,使她从公主荣升上了摄政长公主的大位,和权倾朝野的左相宋铖对了个正着。 传言中,左相宋铖位高权重,把持朝政,朝野传他欲有摄政之心,玩弄权术,迫害忠良,乃大奸大佞之臣。 先帝弥留之际逼不得已,下遗诏立摄政长公主对其牵制。 坐上皇位的,是乐冉才满八岁的亲弟弟。 看着底下失去爹娘张嘴嗷嗷待哺的一群弟妹,还有宋铖那张整日阴沉着的黑脸。 乐冉深吸了口气,勒紧裙腰,挑灯夜读,一口药一口糖,表示道阻且长。 可政事真的好难嘤嘤嘤…… 受不了的小公主累呼呼咬着笔杆子趴伏案上,脑子一转,想出了个绝妙的好主意。 她!要招宋铖当驸马!养废他! 身为人见人怕的奸佞,宋铖头一次发现事情有些不大对劲。 譬如那个从前往日里看见他,就吓白了面色的小公主。 这几日里不是偷摸着瞧他,就是无意撞进他的怀里,眼抽筋似的欲语还说跑开,更别说没事给他赐个什么东西。 诸如几次,宋铖莫名其妙,却也从中生出了几分趣味来,直到一次,他将和泥鳅似的小丫头彻底困在怀中,如天罗地网般将猎物罩得结实。 就在众朝臣为身坐高位上这姐弟两战战兢兢时,无人所见的暗处…… 小公主眼泪汪汪地扯了扯大奸臣的衣袖,身后堆着约莫半个人高的奏书,只软软一句“阿铖”,便叫男人彻底缴械投降了去。 宋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心甘情愿只为一人折腰,许是那年凉夜,她冲撞进怀中的那一刻,从此便就只见得她一人了。 第43章 此时已经近了晚宴时,天色暗沉了些许,但因着夏时缘故,尚还有些亮色染在遥遥天际。 被日阳烈火灼烧过,泛了胭脂色的霞云勾勾绕绕又交交缠缠,仿若天上仙子们被风吹起的飘逸云纱。 此种景色当称得上是一个美字。 傅椋脚下步子难免就慢下来一些。 从御书殿往太和宫去有两条路,一条是隐在雕梁画栋的宫殿长廊中,须得兜兜绕绕地穿过好一些亭台楼阁。 还一条,则是从外头玉灵湖上的九曲桥绕过去。 前一条罢,虽说是近了好些,但人来人往的,走动得多。 傅椋不着急赶着时辰去,也没有专程去太和宫蹭一顿晚膳的念头,再加上,她一向不喜欢旁人对她卑躬屈膝的,所以就干脆走了另外一条路。 九曲桥的那一条路是绕了一些,可好在这个点儿通常也没什么人从那里过,也算是落得一个清静。 当然了,傅椋想,她走这条没什么人的路,总不至于再发生些什么事情了吧? 虽说今日里头是诸事不顺了些,但却也都体现在了事上,倒也没怎么具体倒霉到她自个儿身上。 最多不过就是情绪起伏得大了些,倒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譬如崴个脚、撞个树、跌个湖之类的。 她如今可算是都绕着人走了,总不至于再有个什么什么的事,自个儿撞上来吧。 这一番念叨着,她勉强放下了几分心。 往九曲桥去的一路上确实没碰见什么人,只有几尾锦鲤从旁湖中偶而跃出,又扑通一声入了水,吐上几个泡泡,发出些许动静来。 傅椋被这声吸引,站在廊边勾着头看了看,拿方才半道上,不知被谁折了又胡乱扔在路旁的花枝,去拨弄了两下水。 泠泠声响中,惊得游鱼摇尾四窜,湖面上徐徐推开几片层叠波纹。 没了白日里的暑气燥人心烦,傅椋倒也愿意多在晚暮的悠悠凉风中停留。 烧香这种事情她不大着急,此时见得那锦鲤,鳞红肥美,不禁舔了舔嘴,顿时起了钓几条来加餐的心思。 她随手将长枝上的花朵薅了个干净,半分没有辣手摧花的愧疚,就拿着半截光秃秃的长枝,退回方才经过的那个假山旁。 那附近栽着一丛足有半人高的野曼梨,下头土壤湿润润的,想来是有人才浇过水不久。 这种泥地里最易有地龙,爬虫一类,恰好可用做钓锦鲤的诱饵。 一般而言,这湖里的观赏鱼,向来是有专人养护,定着点儿地喂食那些个金贵饲料,必然是没吃过这种十分美味的“野味”,是一钓就能上钩的。 往昔里头,曾钓过御花园那端河池里龙鱼的傅娘娘就颇有心得,她已然幻想着自己,能钓它十条八条的红尾锦鲤上来了。 傅椋提起裙摆胡乱团了团,随便裹了一起压在怀中就蹲下身去,白诺在旁,陪同她一道拿着石块在泥地里翻翻挖挖。 这些花不管是肥料还是土壤用得都是上好的,里头埋着的地龙自然也十分肥美。 傅娘娘正眼疾手快的从泥地里揪出一个肥硕的来,还尚未曾有多高兴,耳中忽就飘进来一个哭哭啼啼的声音。 此种天色又是此种僻静之所,忽闻此般高高低低的幽怨之声,吓得她当时一激灵,手中一个没捏住,滑不溜叽的地龙掉在泥地上,身子一伸一蜷,赶忙钻进土中逃命去了。 到了她手里的东西,竟然还想跑? 傅椋面无表情,冷笑一声,手中长枝快准狠地插入那泥中猛一拨弄。 尚未来得及庆幸自己逃出生天的地龙,就再度被傅娘娘逮了出来,随手扔去一旁帕子里包好。 -- 第73页 傅椋拍了拍手上沾上的湿泥,这才有空去寻那差些害她丢了肥硕地龙的“罪魁祸首”。 这凄凄凉凉的声音是从假山后头飘过来的,幽幽怨怨的,活像似受了不少委屈。 嘶……傅娘娘倒吸一口凉气,摸了摸起鸡皮疙瘩的手臂。 这,这应当不是志怪话本子中讲得那什么孤魂野鬼罢。 她下意识转脸看向白诺,压低声音将疑问问出口。 白丫头满脸郑重地凑过去听了听,而后也松了一口气。 “主子,是个人。” 傅椋这才放下心,若万一真是个孤魂野鬼什么的,她可管不了这地府间的事情。 若是不是,就好办得多了。 想着这附近是条深不见底的长河,傅椋既怕此人一个想不开丢了性命,又怕她胡乱投河害自己吃不成鱼,就想着去看一看,若能宽慰一番,也算是做了桩善事。 此处没什么人经过,确实算是个跳河的好地界,但…… 傅椋大概目测了一下,若是要到假山另外一端,需要先得往后回到廊亭,从另外一侧的小桥过去,再走上一条大路…… 有她走路过去绕过去这功夫,难不保对面这人就想不开了,她抬眼望了望眼前这不太高的假山。 嗯……傻子都知道应该要怎么过去了。 至于为什么要爬过去而不是先嚷一声,傅椋觉得罢,既是躲在这种偏僻地界伤心,一般都是不大想让旁人知晓或者撞见的。 她若是先嚷一声,万一惊得这人悲愤欲绝,只觉丢了脸面,纵使能想得开也成了想不开该如何是好? 便还是先偷摸着瞧一瞧罢。 将碍事长裙在腰间系好,避免踩到,傅椋摩拳擦掌,准备爬上去仔细瞧一瞧。 “主子,”白诺在傅椋的示意下压低声音,担忧询问道:“要不还是让我上去瞧一瞧吧。” 这假山虽是不太高,但也绝说不上是矮,约莫有一个半人那般,这万一傅椋没踩稳摔了下来,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不用,”傅娘娘摆摆手,对自己身手十分自信,语气中难掩自豪和骄傲,“想当年,我爬树下河哪样不强,这小小一座假山还能难得倒我吗?你且在下面接应着我些就好。” 说罢,傅椋就开始往假山上爬。 这假山并不难爬,上头坑坑洼洼的小洞小坑,恰就成了傅椋最好的落脚点,踩得十分轻松,压根不会有踩滑掉下来的危险。 她自己在这里爬得十分高兴,自觉找到了当年年少时抓鸡摸狗,上树掏窝,下河摸鱼的乐子,但白诺在下面,却看得是几分提心吊胆的。 也不过就多眨几下眼的功夫,傅椋便爬了山顶上,虽说这假山确实不怎么高,但身处高处,却仍将四下里的风景尽收眼底,那断断续续的哭声也听得更清晰了些。 傅椋勾着头,往假山的另一端看去,这一看不打紧,差些就要给她吓着了。 只见个鹅黄小衫的纤细姑娘趴在沿河的杆上,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瘦削的肩膀一耸一抖的,似正在伤心抹着眼泪儿。 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胆颤心惊。 傅椋没敢出声,就怕惊吓着,叫她脚下一滑就一头撞进水中,那她可是罪过大了。 她端详片刻,约莫觉着这小丫头的个子不大高,身型又小巧得很,她是能弄得动的。 眼见那丫头身子又往外探了些去,傅椋尚且来不及再知会白诺一声,就急急忙忙翻了假山过去,没发出一点声响。 蹑手蹑脚的往河边去,想着趁其不备将人给搂着腰拖过来。 白诺见傅椋一声不吭就翻过去,也没了影子,自也着急,连忙提气,脚下踩着几块山石借力,腾空跃过去,轻纱白裙轻飘飘地坠下。 眼前景象令她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主子!” 傅椋已然是走到了廊栏前,伸手搂住了那小丫头的腰。 猝不及防被一双手楼住腰的丫头当即吓了好大一跳,三魂七魄好险没飞出去,当下就是十分惊惧的胡乱挣扎起来。 二人离湖很近,这般拉拉扯扯的,看着着实危险得很,又令人提心吊胆。 冷不丁叫白诺这般一嚷,那小丫头扭头间,脚下仓惶,竟不知被个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直直向后倒下去。 她手忙脚乱下意识扯住身前傅椋的手臂救命,傅椋也赶忙伸手去拉扯住她。 然这大力惯性岂是傅娘娘能轻易承受的,人没拉住,反而连累自个儿也被扯了过去。 结果只听‘噗通’一声巨响,水花溅了一廊,二人齐刷刷地落了水中。 带着几分泥腥味儿的水一下淹没口鼻。 临岸的河还不怎么深,但小丫头不识水性,紧张害怕下,竟是将傅椋当做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拼命死抓着不松手。 纵使傅椋想救却也有心无力,只被那丫头四肢缠得更紧,往水里沉去。 呛了好两口水的傅娘娘心中只觉愤然,呛水间隙还不由得觉得人若倒霉起来,当真是连喝口凉水都塞牙。 白诺见此情景,瞳孔一缩,魂都吓飞了一半,当即飞身就要入水。 然有人动作却比她还快,只见一道黑影不知从哪处现身,直栽那湖中去,不过眨眼光景,水花迸溅,就将傅椋和那丫头从湖中带了上来。 他随手将昏迷丫头靠在一旁廊杆旁,抬手去拍傅椋后心,从头到尾都紧闭着眼,避嫌似的不敢多看一眼。 -- 第74页 傅椋衣裙尽湿,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尽显,头上泡了水的发髻沉重无比。 水珠顺着略显苍白的面颊滚落,又沾得长睫都湿乎乎黏在一处,叫她随手抹了抹。 傅椋的水性要好一些,尽管多呛了些水,但因叫人救得及时,倒也还算清醒。 她将嘴里的水吐了一吐,又索性将发髻上的珠钗都拆卸了下去,任由青丝散落一肩,看起来竟像是水中的精怪。 此时虽在夏中,但夜风微凉,由着冷风一过,她鼻尖发痒,轻轻一揉,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 “主子!” 白诺惊一声,连忙上前从黑衣人手中扶起傅椋,又脱下了外纱衣替她遮挡,万般警惕看着这黑衣人。 “你是穆商言的人?” 傅椋歪着脑袋拍了拍进水的耳朵,望过去。 黑衣人颔首,紧闭的长睫上有晶莹水珠随着他动作滚落,砸在衣襟上,“属下地一,奉旨保护娘娘安全。” 穆商言派人保护她的这个事,傅椋是晓得的,之前她为了偷摸着出宫,甚至还对其中的某一位威逼利诱了番。 但是,她对于这些个暗卫一而再再而三救她的事情,是十分感动的,心觉必然是要好生在穆商言面前夸上一夸的。 地一又道:“这丫头,娘娘可需我代为处置?” 傅椋下意识望去一眼,摆摆手,地一便恭敬颔首退下了。 方才没注意,傅椋此时才发现,这丫头身上穿得并不是宫中宫婢们的服饰。 至于那些个坊啊司啊的,傅椋倒不是很清楚她们往日里一贯的衣着。 她盘着腿坐起来,指尖敲点了下巴,望着暗下去的天色叹了口气,又将白诺的白纱裹紧了些。 只觉今晚儿这鱼是钓不成了,至于香…… 他七大姑八大姨的奶奶的,必须烧! 作者有话说: 首先说一下防盗,昨天测试防盗功能,好像系统抽了,实在抱歉,看过的章节无需重复购买的030。 关于错字,已经在开始捉了,评论区也欢迎各位漂亮们捉虫,有时候写得快了,难免查得不细心,非常抱歉。 最后,本章有一点点软体动物出现!有一点点软体动物出现!有一点点软体动物出现!感谢各位大漂亮的支持,明天上夹,可能会停更一日,比心心。 第44章 叫着白诺将这昏迷不醒的小丫头带回凤栖宫安置,傅椋换了身衣裙,匆匆忙忙往太和宫去。 可是不能在耽搁了,不然谁晓得又能发生个什么事情。 梁呤见傅椋这个时候过来有些诧异,待听了小丫头故作委屈的抱怨,讲自己今日里诸事不顺,必是冲撞了太岁时,没忍住地露了笑。 她刚念完晚经,便领着傅椋又往佛堂去烧‘破太岁’的香。 路上想起今日里穆商言专程来讲得种种,梁呤带着些试探,想帮着问问小女子在这件事上究竟是怎么想的。 佛堂中,莲花盘里头点着豆粒大小的酥油灯,千百盏明亮摇曳,绣了上好金莲的蒲团在光影中静置,屋中佛香浓郁,叫人人心神不自觉地静下,仿进了这个门便是另一方天地。 盘坐莲台上的菩萨兰莲指点唇,手托净瓶,面容是悲天悯人的普渡之相。 傅椋其实不大相信有神鬼一类的,但世间万物总有说不上的玄妙,她既是来了,做这种事情自也是心存敬意。 她接过点来的三只长香,对着太岁的佛像虔诚地拜了一拜,在手腕上系了个红布条,又念了几句万事诸顺之类的话。 待将长香插进香炉,袅袅青烟缓缓,她才终是放下了几分心,陪着梁呤一道从佛堂离去。、 “阿椋,”梁呤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近日里同言儿如何?” 傅椋眨了眨眼。 长辈问起,尤其是她还万般敬重着的,自然就都捡着好话讲,意是在讨长辈一个开心,诸如什么陛下待我极好,总是能惦念着云云一类,昭显他们感情很好的话。 这听在梁呤耳中,心下门儿清,自知是丫头专来哄她的场面话。 她寻思着自家那小子在傅丫头面前,已然就成了蜷缩起尾巴的胆小鬼,畏手畏脚,远没有朝堂上训斥人时的威风模样,亦不如幼时胆大干脆。 她这做娘的,倘若能帮衬一下,自然也是要帮一下的。 于是梁呤直白道:“你就晓得哄我这老人家开心,倒也不必瞒我,那混小子可是都同我讲了清楚。” “当年你并不是真心想要嫁予他的,而不过是他用了些不入眼的下流手段罢了,也确实丢脸。” 傅椋一怔,显然没想到穆商言会将这档子事情讲给太后母后听。 这个事情罢,他们私下里心知肚明,互相谋划着,也就罢了。 可闹到长辈面前,让长辈知晓,这算是个什么事?这可算是个大事情了! 傅椋心里难得有几分忐忑,又有些内疚和不安,心下里沉了一沉,仿若凭空就压了块大石,让她些许喘不过气来,下意识抿了下嘴,眸光闪了闪。 穆商言上位约莫有五六年的光景了,后宫中却至今没有一子嗣,傅椋不晓得他是不是想效仿父皇,也就是已经逝去的太上皇穆泽琰。 想起当年听说过的事情吗,傅椋咬了下嘴,又拧了拧眉。 相传,琰帝继位时并不允许后宫中有嫔妃诞下子嗣,故常常赐避子汤于众妃,后来遇见梁呤,一见倾心,这才独宠一人,有了穆商言这唯一子嗣。 -- 第75页 可不知是不是天道报应,宫中有后妃,争宠不满于此,竟买通了人,在梁呤往日饮用的安胎药中放了其他药物,以致她早产,差些就一尸两命。 不过好在穆商言那厮着实命硬得很,又或是梁呤当年身子骨确实好,倒也没让这唯一的子嗣落得个先天体弱,只是累及往后她再难受孕,身子也落下了病根。 凭心而言,虽私下议论逝世长辈为大不敬,但傅椋对于父皇的这些所作所为着实很有异议,倘若穆商言当真如此为之,她必是会心生寒凉。 傅椋面色有些复杂,又迟迟没开口,梁呤心下猜测是小女子又乱想了些什么,倒也觉好笑。 其实对于傅椋,梁呤倒不仅仅只因她同穆商言间有青梅竹马,相携相伴的情谊,而是她晓得,这个孩子心底善恶有度,是真正能当得起一国之后,母仪天下的人。 同时,也是她家混小子甘愿带上的一道,名为‘道义’的枷锁。 旁人不了解,但从自己肚皮里出来的玩意儿,梁呤又如何不知。 穆商言幼时就同平常孩子有些不大一样,他似乎缺了一些同理之心,行事仅凭自己喜恶,全然不顾及他人的下场和死活。 尤其当年初为他寻伴读之时,只因一句错言,他便将那孩子罚跪直至晕厥,且逐出宫门,永不得再踏进一步。 是以他虽为太子,但梁呤和穆泽琰都知,这孩子必然不是个当明君的料,后来直到遇见傅椋,梁呤才讶然于他的变化。 她也曾试探着问过,犹记那时的小少年挺直腰杆,手握长笔,一举一动间已然有了未来之君的风范,他双眸明亮,里头装着认真。 “阿椋说,她欢喜知是非,懂大义的人,儿臣必然是要做那样的人的。” 梁呤无法想象,倘若有一日里,傅椋当真想要离开她那小混账的儿子,她的儿子究竟会做出怎样无法想象的事情来。 穆商言是先傅椋才能见得大盛,傅椋道他,大盛需要明君,穆商言便愿意去做那个明君,先大盛而后傅椋,但这仅仅是因为,傅椋如此讲。 所以这笔糊涂账,她一定是要帮着掰扯清楚的。 这一切傅椋全然不知,她正琢磨着,尚且不知该如何回太后的这番话。 实话实说罢,怕太后母后伤心,可要再骗她,又不知该寻个什么样的措辞,宽慰罢,事情都成这样了,还宽慰个什么。 傅椋不晓得太后母后是怎么想的,但若放在她身上,往后她的混账儿子要是告诉她,他将人拐骗着来结姻,傅椋怕是能直接掰断桌子腿,揍他个鼻青眼肿,保管着他爹也认不出来。 她还没怎么仔细琢磨戳来,就听太后母后又开口,言语中只有愧疚并无责怪。 “这事千错万错,都是那混小子的错,你若当真觉得皇后这个位置对你束缚太多,条条框框使你不自在了,便来同我说,我来给你做这个主,只是不知小阿椋现下一里可有了心上人?” 说这段话时,梁呤一直暗中打量着傅椋的神情。 傅椋想着,这大抵就像是自家儿子欺骗了什么无辜少女的感情,做娘的当于心不忍,自在准备教训儿子之余对被骗了的心生内疚,想仔细补偿一番。 只是……不做皇后?、 傅椋一愣。 这话听在耳中竟有些许毛毛糙糙的刺耳,叫她心下猛然咯噔了一下,好像方才那块堵在心口的巨石又往下压了些。 可这明明是她这些年来一直的愿望,怎么此时听太后母后提起,她却全无半点子欢愉,反而凭空升起一股空落落的滋味儿来。 就好似习惯了那么一件,她其实最开始不大情愿去做的事情,每每做起来也一直嘟嘟囔囔的埋怨,可若突然的哪一日里,有人告诉她,这件事情你不必再做了的时候,却又茫然无措,不舍了起来。 这忽如其来的情绪,反而叫她忽略了梁呤的最后一句。 姣好艳丽的眉眼间,顿时就浮现出些许困惑和茫然来。 这困惑落在梁呤眼中,心下便有了数,也放了心。 这小丫头对自家那傻小子到底是有些感情的,只是全然没有意识到,即使如此便不着急了,只需推波助澜一番,中间那层窗户纸自然就能捅破。 话音一转,梁呤道:“这件事你不用着急给答,我总是站在你这里的。你若当真不喜欢那混小子,又或是心有所属,也不用顾忌,他那边自有我去给你说。” 能在后宫中活下来的女人,没有哪一个会是善茬,论心计,傅椋自是比不过梁呤的,她只三言两语,就在傅小女子的心底埋下了一粒种子。 这一番话说得傅椋神思皆乱,再加上今日里又诸事不顺得很,她便下意识将这茬子事也归咎于上,梁呤又拉着她说了一些穆商言小时候的趣事,就将人放回去了。 暮色低沉,星子闪烁,看着傅椋离去背影,梁呤面上几分欣慰,随侍在旁的桂嬷嬷搀扶着她,面上也带着笑。 “您且宽心罢,奴瞧着椋丫头不是对陛下没有感情,只是她这方面实在迟钝,需得好生点拨。” 梁呤晗首,十分赞同这话,她想了一想,对桂嬷嬷仔细交代:“明个儿仔细着,放些消息出去。” 后宫这群女人呆着也是呆着,不如发挥点余热,叫椋丫头好生开一开窍。 回去路上,傅椋都在思索太后母后讲得那一番话。 -- 第76页 明明不做皇后,她应当是要高兴的,可以踏出宫门,再无束缚,去当名动江湖的侠女。 可为什么好端端却又失落起来,总不至于是舍不得这锦衣玉食的生活罢。 白诺见她自太后那里出来,便有些魂不守舍,既担心是因方才落水受了凉寒,又担心是在太后那里听了些什么话,只是尚还未曾问出口,就先被前头立在那儿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她正想张嘴提醒一下傅椋,先她一步有了动作的男人就神色匆匆,大步走来。 只由浸在沉思中的小女子自投罗网,一头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只觉一双铁臂将她从上到下摸索一遍,又紧紧将她箍进怀中,头上传来男人咬牙切齿的恼恨嗓音。 “傅椋,你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旁边就没个丫头婆子的吗?!你怎么敢,就敢自己往里头跳,她是什么命,你又是什么命?!” 作者有话说: 助攻太后娘娘上线,小女子要开窍啦。 看看预收,看看作栏,让我去你收藏夹里躺一躺吧030感谢在2022-05-21 16:40:37~2022-05-22 17:5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虞宝宝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这一番质问仿若盛夏多水之季的暴雨,快而猛急,劈头盖脸的就砸了下来,直砸得傅椋头晕目眩,心下里免不了生起几分心虚。 可再细一觉穆商言的话,当下又拧皱起了眉。 诚然,这件事情上是她莽撞了些许,高估了自己,可那毕竟是条活生生的人命,总不能就叫她在旁干看了去罢。 还有,他讲得这句是什么话? 什么就叫做‘她是什么命,你又是什么命?’难不成她的命是命,那丫头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都不过只是爹娘生养大的罢了。 虽说人有高低贵贱之分,但命这种东西有什么例外? 一人从头到尾也就只有那么一条,管你是什么王公贵戚,还是什么平民百姓。 这道理,是傅椋当年落在人牙子手中,自己悟出来的。 她那时不大记事,但也朦朦胧胧晓得自己身份不大一般。 可在那种地界里,谁又听你讲这样的话,不还是为了不被卖掉和打残废,而使出浑身解数来。 那时可从也没什么人来同她讲,她的命金贵。 此时听得穆商言讲如此之话,心下里自是几分不悦。 她双手抵住男人宽阔而温热的胸膛,拉开些许距离,没了方才一晃而过的心虚,神情间也见不得什么笑意。 “你这是在同我讲,我应当见死不救吗?” 满心后怕的穆商言急火攻心,焦躁之下讲出的话自也没怎么过脑子。 此时听得傅椋语气不对,锋眉倒竖,仅存的几分冷静让他知晓傅椋是恼了。 但穆商言却并不觉得这件事上,他讲得话有什么错。 在他眼中,那些个所谓丫头仆从的命,当然比不上傅椋千分之一的重要。 方听暗卫回禀,光是听他讲傅椋被人扯进湖中的那一刻,他就只觉自己也掉进去一般,什么也顾不上了。 玉灵湖的水有多深?那是能和宫庭间,又或是当年被填平的荷花池相比的吗?! 再听到那丫头为活命死死拽着傅椋不松时,穆商言没一气之下诛了她九族,已然算是存了几分理智。 此时见傅椋竟为他这一句话恼怒,不将自己身体放在心上半分,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 万一还有下一次呢,万一下一次她的身旁没有人呢?诸如之类的猜想纷杂涌上。 担忧,恼怒、后怕……种种情绪纠缠一团,穆商言气得难受,冷笑一声,不顾周遭还有他人,弯身下去,手臂一捞,竟打横将小女子牢牢锁进怀中抱起。 神情中难得几分狠厉阴沉,仿若平日里那个没什么架子,平易近人的男人,只不过是他装出来的表象而已。 “我老早就同你讲过,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不会干涉,但前提是什么?傅椋你告诉我,我当年和你说的前提是什么?” “你说命都是命,可在我眼中,你的命有千金贵,足以抵着一整个大盛。” 猝不及防被男人打横抱起,傅椋狠吃了一惊,还没待她怎么挣扎,男人的话就一字一句地砸进她耳中。 如惊雷轰鸣,如战鼓声声,顿时叫她愣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 傅椋的身份何止一个尊贵能了得? 傅太师家的姑娘、恭安亲王的义妹,再加上如今大盛皇后娘娘的称谓…… 这无论哪一个放出去,都必是能叫他人卑躬屈膝的。 但却也从无有人这般直白的来同她讲,讲她的命有千金贵,足以能抵这一整个大盛。 这话若是旁人讲来,傅椋便也就当个笑话听一听,胡乱打趣一番。 但从穆商言,这位大盛唯一的君王嘴中讲出来,分量自然是无可比拟的。 就好似青天白日里头,凭空落下一把金珠子下的雨,直砸得傅椋脑中空空,双眼发懵,连穆商言将她抱起的这件事情也顾不上了。 只纤指紧紧抓着男人臂弯的衣袍,茫然又迟疑,“你,你讲得什么东西……?” 她当真不是之前落湖中时叫冷水给灌了脑子?怎么竟就听见了这种胡话呢? -- 第77页 这话若是叫那些个前朝的老顽固们听见了,还不得是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将她活生生给淹没了顶。 穆商言在气头上,口不择言,此时闭嘴也不想说话,往日里的事情他皆可宠纵着,撑腰着,但唯独这桩事情是没得商量的。 二人一人闷着,一人又气着,只顾往前走。 身后白诺和丁诺互相望了一眼,步子慢了下来。 白诺/丁诺:这种时候还是别上去触陛下的霉头了。 穆商言虽是气着,但脚下步子却依旧迈得很稳当,没叫怀中小女子落得半点颠簸。 他目不斜视,一张冷脸阴黑,周身气势沉沉,任谁也能看出这气性究竟是有多大了。 今日白日里的事情发生得太多,傅椋整个脑子都是乱糟糟的,穆商言抱着她的怀抱暖呼呼,又不用她多走路,叫白日里受寒的小女子生了些倦怠。 她视线落在腕子上绑着的红绸带上,没忍住揪弄了两下。 真是奇怪,傅娘娘晕乎乎地想,她方才明明该是生气的,怎么到头来,穆商言竟然气得比她还要厉害。 他为什么气?就因为她去救了那么个小丫头吗? 在傅椋印象中,穆商言甚少会同她发脾气,哪怕当真是急了眼,先低头讲错的也永远是他。 甚至于,晕乎乎的傅椋已然想不起来,上一次穆商言冲她发火,那是个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想着想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白日里落了寒又受了累,处在这样一个,她所熟悉且安心的环境下。 穆商言身上安神的龙涎香缓缓散来,傅娘娘脑袋一歪,竟没心没肺地靠着那结实胸膛睡了过去。 着实想得脑袋疼,待醒来再论罢。 穆商言行走的动作一顿,低了下眼。 小女子今日里穿了身粉白色儿的普通裙装,一看就知是匆匆忙忙套上的,她往日里从来不爱穿这个色儿的,嫌弃衬得不够端庄大气。 因歪着脑袋的缘故,几缕乌发顺着面颊滑落下去,正随着平缓的呼吸起起伏伏。 小巧的鼻尖下是红润润的唇,穆商言目光落在上面,喉头略微一滚。 睡着了的傅椋就像只乖巧怜人的幼猫,叫人心头柔软,全然没有睁眼时作天作地,拿锋利爪子张牙舞爪的那股子劲头。 “就该将你扔这里罚上一晚涨涨记性。” 穆商言又好气又无奈,嘴里放着狠话,手下动作却丝毫未动,仍旧将人抱得稳稳,只是脚下步子愈发慢了下来。 进了凤栖殿,将人轻轻抱放在榻上,又温柔褪去鞋袜,拉上锦被,点上了宁神静心的香,才叫丁诺去太医署将沈月夕叫来。 傅椋的身子骨其实不大好,虽瞧着活泼好动得很,但却最受不得凉。 下午落了水,又来回这么一折腾,难不保夜间会发起高热来。 被请来的沈月夕木着一张脸,熟门熟路地把脉探色,又提笔写下张方子,才和穆商言一板一眼地交代起来。 “是受了些寒,但不打紧,睡上一会,若是半夜发出来,便将药煎好吃了,明日便好了,若是发不出来,怕是会生些虚汗嚷着热,拿被裹一夜也好了。” “记得吃药前最好喝一些粥。” 交代完,沈月夕留下方子就背着药箱走了。 穆商言叫丁诺拿方子先去找人煎好备在那里,以免半夜里匆匆忙忙的。 又叫来白诺仔细问话。 暗卫虽随奉护在傅椋身旁,却不近侍,远不如白诺这贴身丫头知道得多。 被穆商言唤来,白诺心里难免忐忑几分,她对穆商言行了番礼,才将下午的事情讲了讲,却没有讲傅椋去御书殿是为了送冠的事。 再讲到傅椋原是被红尾锦鲤所引,想去钓几条时,穆商言免不了嘴角一抽,没好气地望一眼榻上酣睡正香的小女子。 养出来的金贵鱼不吃,非要捡着观赏鱼吃,什么毛病。 “救下的那个丫头现在在哪?” 穆商言眸色深沉,昏黄烛火落在他眸珠上,好似覆着了一层亮釉,使那双眸子瞧起人来更为逼人。 白诺一时愣住,不知道这话应该怎么回,既担忧穆商言怪罪了,又怕傅椋醒来是要生气的。 穆商言倒也没想为难一个小女子,“朕不问了,但今日事,你护主不利,自下去领罚罢。” 丫头颔首退去,余光扫过榻上傅椋时,难免带了些自责和内疚。 吱呀一声,门被合了上。 穆商言走近帐边,撩开一小角,见得昏暗下,散发的姑娘睡得安逸,那颗飘忽不安的心才终于是放下了。 不知不觉夜深了下去。 万籁俱静中,傅椋睡得朦朦胧胧,只觉浑身热得很,又出了好些汗,黏黏糊糊的,难受得厉害,再加上口中发干,便醒了过来。 隔着模糊一侧纱帐子,只能瞧得外头昏黄,傅椋正想唤白诺倒一口茶给她,却忽听见些许不大的簌簌声响。 这声音在寂静夜中格外显耳,好似是有个什么人,在翻找什么东西似的。 莫不是进了贼了? 念头闪过,浑身一个激灵,傅椋当下清醒过来,舔了舔泛干的嘴,一手攥着被子一手伸去,小心翼翼的将帐子拨开那么一道微乎及微的小缝,从里往外看去。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不是昏君不是昏君不是昏君,只是在他心里,傅椋就是他的命。 -- 第78页 感谢喜欢和支持,么么么么032 感谢在2022-05-22 17:52:46~2022-05-23 16:1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晣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外头虽是燃着几盏烛火,却并不怎么亮堂,那些个物件上都好似覆了层薄纱,只能模模糊糊的,辨出个大概轮廓来。 但总归是自己居了好些时日的殿,到底能认出些,也或许是她这一道缝掀得小了。 不是有句古语,道是从缝中见事儿,便越看越扁了去。 手下将那道缝掀得大了些,又小心着不叫外头人察觉这动静,但也说不准是她迷迷糊糊的多想了,许是夜中白丫头来给她温茶,动静难免就放轻了些。 傅椋晓得自己是有那个一受寒就发热的毛病,但这件事在她看来却着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情,以往年间多了去了,尤其是凛冬时节,但凡沾雪受了寒,总要病上一回。 所以也是习惯了,左右不过是热了些,发些汗,身子骨酸软些,倒也没有什么其他大碍。 左右瞥了瞥,却没瞧见人影,但那声音却一直未歇。 淅淅索索的,活像是有只嘴馋的黑毛耗子,半夜里头趁着四下无人,就偷摸溜出来觅食了。 她又将帐子的缝掀得大了些,露出个脑袋寻着声音仔细张望。 这一回,才终于是瞧见了人影。 那人离她这里有些远,在山水屏风的那一边,叫投下的影子遮了半个身子,只是端看那虎背熊腰的挺拔身影,必然不是白诺那个丫头的。 傅椋心里不由得咯嗒了一下。 当真是摸了个贼进来? 就是这贼的脑子也未免有些太不好使了,明明更好拿走的妆匣子在另外一侧,他却偏跑那死沉死沉,足有百十斤重的屏风那里去,莫不是想将上头的金粉刮下来一些不成? 这种时候必然是不能嚷的,若是嚷出声,怕是救驾的还没到,她便先一步叫那激怒的一刀给抹了脖子,还是破财消灾的好,嗯,破财消灾。 一些金银,身外之物,总不至于那小贼当真就将屏风搬走了,倘若如此,她倒是敬他是条汉子。 傅椋将头缩回帐中,正打算锦被一掀,两眼一闭,什么事也不管,又突地一愣,猛然睁大了眼,看着上头黑乎乎帐子顶。 后知后觉,那对凤钗好像叫她藏在屏风下头的暗格里了。 虽她晓得那小贼必是抗不走一个屏风,但万一呢?万一是个天生神力的,又或者阴差阳错按上机关给打了开? 仔细想了想,傅娘娘又重新伸出脑袋去,目光四下一扫,落在离榻边不远红木架上的白瓷瓶上。 中等大小,颈细肚圆儿,是个趁手的家伙事儿。 不管成不成,先给他一瓶子放倒就是,这一瓶子下去,便是头猪,也能砸他个不省人事了。 傅椋甩了甩发酸的手,蹑手蹑脚地爬下榻。 凤栖宫靠近榻的这端地上都铺着长毛的绒毯,傅椋又没穿鞋,一脚轻轻踩下去,绵软无声。 她抱着那个半身高的瓷瓶,一步一停,万般警惕的往那端挪去。 不晓得这人是不是个练家子,动作必然是要轻之又轻的,傅椋舔了下发干的唇,心跳咚咚。 昏黄烛火将她身影拉长,静静融入寂静夜中。 慢慢的,她离得近了,不声不响。 但愈近,她愈觉得这背影瞧起来几分眼熟,可烛火点在另外一旁,离这里实在有些远,确实瞧不大真切。 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傅椋想,大半夜的不在榻上睡觉,在这里做贼,纵使是熟人,也不会是个什么好人。 她握着细而长的瓶颈慢慢举起,冰凉的瓶身已叫她握了温热,掌心沁出的薄汗有些粘腻打滑,但此时也顾不上再擦一擦手什么的,正准备着往这人脑袋上抡,好砸他个头破血流。 就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间一个转身,眸光锐利,同高举瓷瓶的傅椋四目相对。 穆商言:…… 傅椋:…… 时间仿若禁止,生了几分心虚的小女子慢吞吞放下高举瓷瓶的手,转而兜着瓶肚抱在怀中,双眼一闭,详装淡定转身晃悠着往回走,嘴里止不住念叨。 “啊,贼子,看你往哪里跑……” 她自觉在这种情景下,能想到这个详装梦游的点子,是一件非常了不起且临危不乱的事,想来是能将穆商言那厮给糊弄过去的。 然有一句话,叫她以为终究只是她以为。 “傅椋,”身后传来男人咬牙切齿的嗓音,“回来。”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傅娘娘充耳不闻,任凭他恼,详装闭眼的眼皮底下去却掀了条缝看路,晃晃悠悠往床榻走去。 然走了几步,她倏地一愣,不对啊,这里是她的凤栖宫,又不是穆商言的宸辉殿,纵使他今个儿晚上宿在这里,此时也不该学个贼的模样在屏风那里淅淅索索。 想到这里,傅椋忽就有了底气,自觉落荒而逃的不该是她这位凤栖宫的主人,顿时心不慌,脚不飘了,十分淡定抱着那瓶子转脸过去。 “我回来了,怎么的?” 穆商言:…… “我倒是想问问,”傅椋先发制人,拿出那股子压人气势,全然没有方才半分落荒而逃的心虚。 -- 第79页 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点着瓷瓶,在寂静夜中发出哒哒哒的脆响。 “你这大半夜的不入眠,在这里是做什么?不会……”声誉顿了一顿,傅椋十分温柔一笑,“是来偷凤钗的罢?” 误打误撞间,真相脱口而出,傅椋没过心,只是随口找件事来胡乱诓他一诓,谁想,穆商言竟显而易见的僵了身型。 傅椋一愣,顿时反应过来。 他七大姑八大姨的奶奶的,这穆狗蛋儿当真是来偷钗子的?! 这一回心虚的,就轮到当朝陛下了。 但这种事儿能承认吗?穆商言轻咳了一声,在傅椋彻底恼前当机立断地指着旁边温在小炉上的粥,“我就是过来瞧瞧这炭火熄了没?什么偷凤钗,胡言乱语的。” 他视线往下一扫,见得傅椋一双雪白赤足踩在毯上,当即又皱起眉,没给小女子开口功夫,几步上前将傅椋连着怀中瓷瓶整个儿抱起放去榻上。 身型高大的男人半蹲下身,衣袍铺散了满地,他浑不在意,只托起女子□□着,仿若白玉似的足。 从傅椋这里看,能见得他轮廓分明的俊秀五官,如壁画上被雕刻,线条温柔又不显锋锐的棱角。 穆商言神情认真,锋眉倒竖,薄唇紧抿一起。 他握住傅椋纤细冰凉的脚腕,掌心里过烫的温度灼得傅椋下意识一缩,却又恍惚的被按着穿好鞋袜。 “说多少遍了,还不长记性。” 男人抬眼看她,夜色沉在那双深邃眸中,仿若安静又不可见底的深海,傅椋在寂静中似乎见了心跳的声音,这是和方才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下一下,似乎就要跳到嗓子眼里,竟令她有些许紧张起来。 穆商言站起身,伸手过来要试她额上的温度,傅椋堪堪回神,忙不迭向后一朵,一张脸皱成个包子模样,浑身上下都写这着拒绝。 陛下只得黑着脸又去净手,才得以摸上傅娘娘的额头。 有些发热,但不是很烫,以防万一,穆商言还是叫她先去将粥吃了,以免后半夜再发热起来。 此时夜静,虽外头有值夜的宫婢,但却谁也没有叫,穆商言添了些灯油,烛火就渐渐亮起来,四下里的摆设也能看得清楚了。 金丝楠木的山水屏风透出朦胧光影,兽耳铜炉丝丝缕缕地燃着凝神静气的香,当朝陛下卷了卷袖子,亲手给他的皇后娘娘盛了半碗粥,又试了下温度,才搁在桌上。 傅椋晚上本就没用晚膳,此时闻得粥香,肚里当即嗡鸣,闹了个红脸,但又很快镇定下来。 尴尬这件事,只要她自己不觉着尴尬,旁人自也就没什么话来讲。 详装无事,她握着汤匙,安静吃起粥来,待吃了半碗才想起来什么的,抬眼望过去,话里满满关心,“你可是吃了?” 倘若不是她那几乎要空去了的碗,光凭着这副神情,穆商言还就当她是真关心了,男人冷着脸哼一声,斜眼望她,权做自己还在气中。 实则心下里,却还是因着方才的事有几分发虚的。 傅椋心道哪里这般大的气性,竟是半个晚上都没生完,她倒不觉穆商言冷脸是因为方才的事情,仔细想来还应当是落水的事。 难不成是想叫她先低头,去哄一哄?但这件事,傅椋觉得不能惯着,她放下勺子,决心同当朝陛下好生掰扯一下。 “你在气个什么?我救那小丫头莫不还是错的?” 穆商言:“我气什么? 男人难得沉下眸色来看她,“我是气你救人吗?傅椋,我气得是她差些就连累了你!” 傅椋握着汤匙的手紧了紧,不声不响地搅了搅碗中粘稠的粥,此时由着话想起那时在水下呛水,又被拖拽着往下沉,那种无力感,才终是起了几分后怕。 倘若周遭无人,她是不是当真就溺了湖中去,再无人知晓? 不知是不是夜深寒凉,傅椋打了个寒颤,握着汤匙的指骨用力泛白,穆商言在担心她。 傅椋并非是知错不改之人,晓得这件事她是莽撞了些。 也或许是那位太岁星君,他老人家见她在烧香路上三心二意,便非要找件这样子的事情来叫她涨涨记性。 叹了口气,傅椋老老实实承认了错误。 “此番确实是我行事莽撞了些,叫你担心,下次……额……” 瞥见穆商言听到这个词儿忽然暗下来的脸色,傅椋当机立断改了口。 “若再遇见这种事,我必是先叫人来,”最后又乖乖道了句“你不要生气了嘛。” 她难得软下语气,又是认错又是撒娇,穆商言的面色才好看了些,男人装模作样轻咳一声,又道“快吃。” 见他平缓下来面色,扒拉两口粥,傅椋忽然心觉这是个送惊喜的好时机。 她落水这件事好似确实将穆商言吓到了,也恼到了,此时若再送他一件礼,必是能讨欢心的,于是她搁下勺子,神神秘秘一笑。 “我有件好东西要给你。” 作者有话说: 但凡傅娘娘死鸭子嘴硬一些,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感谢在2022-05-23 16:12:04~2022-05-24 15:5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茶啊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 第80页 乍一听到这话,穆商言心里当即咯嗒了一下,不晓得她是不是当真要送他件‘好东西’。 但他没将这情绪露在面上,只作十分淡定模样,看着去翻箱倒柜东找西找的小女子,恰到好处的露出些许疑惑。 “什么好东西?” 倒也不怪当朝陛下如此胆颤心惊,往前头仔细数去,每每此小女子做出这副神秘兮兮的表情来,总是没什么好事情发生。 具体就体现在,他往昔上交课业里夹着的避火图,打着他的名头翘课出去,捉鸟摸鱼逛花楼等等等等。 总之,好事到底没捞着一件,黑锅全是他背。 傅椋白日里换下的湿衣服不知叫白诺拿去了哪处,连带着袖子里兜着的冠也不晓得被放在了哪里。 她虽十分惋惜要错过眼下这个好时机,但却不一定非就要今夜里就送出去,不然倒还显得她迫不及待了。 穆商言见她搜罗一圈无所获,心也就放回肚子里,叫她早些休息。 总归跑不了,明日里再找就是。 能拖一时是一时,当朝陛下心道。 到了后半夜里,傅椋果真就发起了高热来,不知是不是方才有受了冻,整个人都烧得有些迷糊了,只双手死命扒着当朝陛下的腰,蹭着他衣袍上的那点儿凉气儿不松开。 穆商言半搂着人,掌心隔着锦被拥着那截纤细长腰,又怕她嫌了热,还专程打了盆凉水放在身旁。 将药一口一口喂给傅椋,又眼疾手快的,在小女子皱着个脸要吐出来时塞去了蜜饯,听她在那里嘟嘟囔囔地讲着听不清的话。 这沾了鼻音的呢喃黏黏糊糊,仿若前些日子里傅椋喂他吃得那块黏了嗓子的野蜜。 “重……重死了。” 也不晓得梦见了什么,小女子摇头晃脑,似头上顶着千斤重的物件儿、。 她晕头转向,脑袋歪在男人的颈窝里不住拱蹭,脸颊贴着肩颈那块泛着凉气的衣料摩挲,上头绣着的金线将她眼尾蹭红了好大一块,似从皮肉里沁出的胭脂色。 穆商言无奈一叹。 “什么重死了?” 迷迷糊糊间,傅椋听见有人这般问,嗓音里带着几分笑。 她脑中满满一罐子,才刚熬得浓稠的浆糊就被打了翻,思绪泡在里面寻不着出路,只随着晃晃悠悠,天旋地转。 她脸下那块料子被蹭得热了,她嫌弃一扒拉,又自发去寻了别的凉处贴着,嘴里嘟嘟囔囔的抱怨着。 “凤,凤钗重,穆狗蛋儿……坏……” 迷糊着都没忘记骂他一句,穆商言气笑了,没忍住捏了把被烧得红扑扑的软颊,留下一抹泛白的指痕。 小没良心的。 他低声念了句,一只手拖着傅椋的脸,一只手泡在身旁装着冷水的铜盆里,待托着的那只手热了,便换一只,周而复始。 傅椋被凉意浸得舒服,也就安稳下来,她睁了睁眼,糊涂中好似是见了穆商言的脸,也不记得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只是又想起白日里太后母后讲得话,脑子乱糟糟的。 一会儿想她不做皇后就有别人来做这个皇后,一会儿又想,穆狗蛋儿也会对旁人这般好吗? 想起当年在人牙子手里吃得窝窝,想起穆商言第一次给她做糕烧了的半边袖子…… 也不知到底稀里糊涂的都想了一些什么,她忽然伸手紧攥住男人的一小片衣袖,小声说念叨。 “我不出宫了。” 讲第一遍的时候,穆商言正在布子上擦去手上的水迹,给傅椋额上散热的布巾过水,没怎么仔细去听,以为她还是在说胡话骂他。 傅椋见他不搭理,眉心紧紧皱起,就又讲了一遍。 她自以为这句讲得十分大声了,足以有震天撼地之威力,但无奈她在病中,脑中糊涂,发出的声音实则也不过只是哼唧两声,还远不如苍蝇蚊虫扰人的声音大。 见穆商言不理她,傅椋顿时就有些难过,她甚至不晓得为什么难过,只觉得心中堵得十分厉害。 晓得她若是落泪了,就会有人来哄她,但偏又觉得哭这件事着实丢死个人了,她似乎好多年都没有哭过了。 眼皮眨巴两下,倒是没能轻易挤出眼泪来,似乎‘哭’这样的一件事儿也不是十分容易,她拽紧了手中那一片被薄汗腌了潮漉的袖子,又道:“穆商言,我难受。” 恰好当朝陛下转过来脸来给她额上覆了冷帕子,又转身将热帕子泡进盆中,却还是没有来应她的话。 傅椋睁着眼,怔怔看了片刻,软唇一噘,竟硬生生将自己给气哭了。 泪意打湿长睫,在睁眼闭眼中顺着面颊滚落,落在穆商言的掌心中。 当朝陛下还以为是小女子终于安分下来睡了熟,淌了口水,正要来替她擦一擦,却冷不丁对上一双睁大了的水汪汪泪眼,当下就令他慌了神。 “阿椋,怎么了?是不是哪里难受了?我这就去叫御医。” 穆商言眉头拧皱,眉心间的褶皱能夹死个虫,他神情慌张又担忧,着急起身,却听小女子抽抽噎噎,“你混账,我,我不要出宫了。” 虽然穆商言混账和不出宫这两件事没什么必要联系,但乍然听在当朝陛下的耳中,却着实叫他一愣。 似没听清楚这话,他怔怔看着傅椋,“阿椋,你说什么?” 傅椋眼角红意更甚,像四月将落的红棠,恰是最艳的时刻。 -- 第81页 她抽了两下鼻子,又打了个哭嗝,见穆商言这下才理她,心里免不了耍起小性子,冷哼一声在他掌心里埋起脸。 叫你方才不理我,我现下里不想同你讲了。 “阿椋,”穆商言的声音放得轻,“你再讲一遍。” 傅椋露出一只被泪意涤得发亮的眼来瞧他,见他神情温柔来哄,心下里就不怎么气了。 她此时其实都不晓得自己在气一些什么,但见穆商言好声好气主动低头,自便也如往日里一般原谅了他,便又拖着黏黏糊糊的嗓音讲了一遍, “我不出宫了。” 穆商言有些不可置信,但又怕不是他想得那个意思,他仔细将小女子搂入怀中,指腹轻柔擦去她眼角残余的泪意,也蹭过眼下那颗泛了红的小痣,面上流露叫人难以置信的温柔。 “为什么不出宫了?” 这个怀抱里有傅椋最熟悉的温度和味道,她脑子乱得厉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绞着手里的半截袖子嚷嚷着不出宫。 穆商言叹了口气,倒也说不上是不是失望,只轻轻敲了下小女子的眉心,又替她撩开被薄汗沾湿黏在面上的几缕乌发,低头吻了吻小巧挺翘的鼻尖,颇有种无力的味道在里。 “你啊……” 懵懵懂懂中,傅椋好似听到了这一句叠着百般温柔和无奈的叹息,她下意识捉住男人的手。 …… “阿椋,你,你欢喜什么样的人?”半大的小少年背手身后,故作老成模样。 傅椋抬头看他,“唔,你知道那种行侠仗义的大侠吗?我就欢喜那般模样的,若是以后要嫁,我也是要嫁给大侠的。” “行侠仗义的大侠?那是什么样子的人?” “大侠呀,应该是知是非,懂大义,还要能保护我,打到好多好多人牙子。” “如果我成了大侠,你愿意嫁给我吗?阿椋?” 记忆中半大少年人的身影逐渐拉长,模样那赫然是几年前初登基为帝的穆商言。 幼时稚嫩的言语混着另外一道低沉声音,相叠又相融,一字一句缓缓响在耳边。 长睫陡然颤了颤,傅椋缓缓睁开眼,望着顶上的青色纱帐子发起了呆。 竟是梦到昔年里的旧事了。 不知是对当年的那番话感到羞恼,还或是最终也没能将当初要闯荡江湖的豪言壮语变成事实。 傅娘娘拿锦被胡乱一蒙头,正要将这种事情从脑子里忘光光,却忽然在翻身时被个什么东西垫了一下腰,她心生纳闷,伸手下去摸,从腰下头扯出个黄团团来。 什么东西? 瞅着这皱巴得和干扁白菜叶儿没什么两样的东西,傅椋坐起身抓着边角处用力一抖,皱皱巴巴的布团子就被抖成了件极其眼熟的外衫。 只是上头压痕道道,着实不能入眼的。 这好像是…… 记忆忽然回笼。 昨夜里发热时的事情傅椋有些记不大清了,但举着长瓶要砸穆商言脑袋的这件事,她可是记得十分清楚,小女子捏着长衫,心虚地望了眼旁边架子上的瓷瓶。 “主,”外头忽有一声叫唤传来,傅椋心头一跳,眼疾手快又将那长衫揉做一团胡乱塞进锦被中,还不忘伸手去拍两下压了平,好做一做掩耳盗铃。 “咳咳,什么事? 听出了白诺的声音,傅椋撩开半边帐子,探出头去。 见里头有声了,白丫头脚步匆匆进来,面上神情几分严肃。 傅椋眼皮子猛地一跳,下意识摸了把扣在腕子上的红绸带,这可别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就见丫头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在里。 “也不晓得是哪个碎嘴的胡乱传出来消息,讲您不想做这个皇后,就准备‘退位让贤’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4 15:55:39~2022-05-25 16:1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想要件狗毛大衣5瓶;李李李李泽言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乍然听到这么一句,傅椋还没怎么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愣了一愣,才后知后觉。 好嘛,她这么大一人还处在这里,哪里就凭空刮来这么一阵妖风,谣言四起的,竟还传得有鼻子有眼,像模像样。 莫不是,昨日里头同太后母后讲话时,叫旁边哪个碎嘴的给听到,又传了出去? 想到这种可能,傅椋又免不了心虚,心道是这种话若是叫穆商言给听了去,还不晓得又要怎么恼起来了。 白诺还在那里替她忿忿不平,就差没将这乱讲话的‘罪魁祸首’揪出来,拿鞭子抽他个鼻青脸肿了。 “就这种乱嚼舌根,胡乱碎嘴的,有胆子以下犯上,造谣生事,就该找出来狠狠打几板子嘴,叫她好生长长记性,皇后娘娘也是她能随意编排的吗?” 白丫头握紧拳头挥了挥,显然被这谣言气得不轻。 宫里头这些闲话一向都传得十分快,许是后宫里的这群娘娘们大都闲得发慌,平日里除了纳凉听戏玩儿心眼,倒也也没什么其他事来干,所以对这种闲言八卦的,就一向非常乐衷。 尤其是,还关乎着那个谁都想坐一坐的位置。 傅椋倒是没怎么将这流言蜚语放在心上,总不至于她们看好戏般的胡乱传上一传,她这个皇后就当真退位让贤了罢。 -- 第82页 只是瞅见白丫头义愤填膺的模样,傅椋暗中寻思着是不是真该如穆商言所言,将凤钗正大光明的配戴一回,出去晃晃那些个不安分的眼,但一想到那般的重,又免不了打起退堂鼓。 还是能拖一日是一日罢。 勉强算同这谣言事儿沾了点边的傅娘娘轻咳一声,转起话头,不然总觉着白丫头是在拐着弯儿的骂她和太后母后。 “丫头,我昨个儿穿的那身衣裳,你拿去哪里了?”似觉这句话儿表述的有些不大清楚,傅椋顿了一下又道,“就是昨个里头落水时穿得那一身,青白云底的。” 白诺啊了一声,回忆起来,“应当是被送去漱衣坊了。” 后宫里娘娘们换下来的脏衣裳,大都是往漱衣坊送的,由着其中宫人洗净熏香再往各宫送去。 “那你可见着我袖子里头的那个小冠?就是昨儿里头从兰儿那处拿回来的那一个。” 傅椋想着今日里头找个机会,将那冠给送出去。 既正好可谢一番昨夜里儿穆商言亲自照料她的辛劳,又可算朝他差些被开瓢的脑袋赔个不是。 傅椋晓得她病中是闹人的。 殿内残余的药香还未彻底散去,足以窥见昨儿夜里如何闹腾了一番,怕不是连药都打翻?若不然这味儿怎会如此熏人。 白诺摇了下头,仔细想道:“昨日里来去匆匆忙忙,倒也没曾仔细着,但想来,应是叫阳春给收起了,我这便去找她来问一问。” 虽身为傅椋身旁的大丫头,但白诺并非事事都能照料到,就譬如昨日里随着傅椋来去匆匆,换下了湿透的衣裳就急忙往太和宫烧香去。 那些换下来的衣裳,就自有其他的女俾收了走,送去漱衣坊。 傅椋颔首,叫她下去问,倒是不怎么担心那冠丢了,她宫里的人品性都清楚,平日里赏钱也不少,想来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事。 只是想起来,还是不免感叹这冠的命运着实多灾多难。 白诺正要领命退下,却又忽地站住了脚。 只见蜂蜜似金黄的阳光从窗间落在绒毯上,正照着傅椋赤着踩下的足。 那一双雪足生得实在是漂亮,踩在那一方金色泉眼里,肤如暖玉,微粉的脚趾如梨瓣儿似的微微蜷起,被长绒细毛半遮半掩着。 “娘娘,”白诺声音里带了些许无奈,“您身子还没好利索,怎的又赤上脚了,若是叫陛下瞧见,又该念叨了。” 顺着话音,傅椋下意识低头,圆润润的脚趾条件反射的一缩,发现绒毯上无处可藏,就赶忙着缩回腿,随意用锦被遮了遮,催着白诺快些去快些回。 这一个两个的,天天往她的脚上来看,怎么都爱来管她赤不赤脚,又不是冰凉冻死个人的天,更别说还铺着这厚实绒毯,软乎乎的。 将瞪了眼,愈发唠叨的白丫头打发走,傅椋将锦被铺平,又把那团惨不忍睹的衣料堆去床里头,想着什么时候就给‘毁尸灭迹’了去。 她转身去掀了窗,散散殿里的药味儿,这味道她闻了头疼,好似舌根后头都泛起了密密麻麻的苦意。 也不知是不是白诺出去前特意吩咐下去,没一会儿便有宫婢送来早膳,傅椋特地穿好了鞋,才施施然坐去桌案旁。 藕粉荷花酥、杏仁芙蓉糕、白玉灵芝露……还有几碟闻着香的小菜,都是她往日里爱吃的菜色,可还没等提个筷子起来,就又有人来报。 被领进来的是个极其眼生的小太监,倒也不知是哪一宫中的人。 蓝衣花翎帽的小太监碎步上前,朝着傅椋缓缓一见礼,说明来意。 原来他是御书殿里才调过去当差的,此番过来跑个腿,说是陛下有事要见皇后娘娘。 咽下一口灵芝露,傅椋从方才一瞬的茫然中醒了神,这么一听,显然不是穆商言,而是穆书夜要见她了。 平日里头,但凡那厮要见她,必是自己寻过来的,甚少会叫她多走些路往那里去,且此番叫得还是个刚当差的小太监过来。 一看就是不怎么能见得人。 只是不知义兄最近都在忙一些什么道道,神神秘秘的,之前那会儿说好,是在太后母后的寿诞上洗去他身上叛国的名头,如今怎么又拖到了朝贡日? 还有爹爹前些日子里也神神秘秘,竟也不叫她回家里住去了…… 傅椋想不通事情便索性不想了,给小太监拿了些赏钱打发走,恰好白诺在此时回来,手中正托着那方小冠,身后却跟着另外一位身穿青绿宫服的,也正是凤栖殿收拾衣妆的丫头阳春。 还没待傅椋纳闷着怎么连人也带过来了,阳春就先一步在她面前俯身跪了下去。 “娘娘,奴婢有罪,奴婢该死,但奴婢,奴婢……” 说着说着竟还急得落下了泪,哭花了脸蛋儿。 傅椋一时有些茫然,这好端端的,怎么还哭上了? 作者有话说: 今晚比较短小,嘤嘤。 第49章 白诺将冠搁置在傅椋手边,俯身轻声耳语去。 “我方才寻过去,讲了来意,她就将这冠拿我,说是特意收着了,但我记着主子这冠当初是配了只簪的,便问了几句,她怕是当我讲她私盗,又或是怕弄丢了金贵物件儿,便急得不行了,非要随我一同来见主子。” 傅椋记着,昨日里头装袖子时,簪和冠还是放在一处的,但那般好一番折腾下去,难不保会从中滑落了出来,她昨日里穿得小衫是窄袖的,倒是不怕掉落了湖中。 -- 第83页 只是小簪细长,又没镶嵌什么玉石的,怕不是连着袖衣绞在一起,才叫忽略了去。 看样子,还得寻去漱衣坊看一看。 瞧着眼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丫头,傅椋晓得她有些胆小,便宽慰了几句,就叫她再去漱衣坊‘将功折罪’一番。 傅娘娘自诩是个好主子,不大会因为这样一些小事情就胡乱责罚手底下做事的人,还尤其见不得姑娘在她眼前梨花带雨地哭。 阳春擦干眼泪,红着眼眶领命退下去,傅椋正要叫白诺同她一道往御书殿去,又忽然想起那么件事儿来。 “昨日里的救下来的丫头是回去了?” 白诺一愣,忽地掩着嘴,小声‘啊’了一下,看神情竟好似是将这件事也忘了脑后,她面上难得愧疚,躬下腰身请罪。 “昨日里头我只交代人看着她,道是照料好了,若是烧起来便请个太医瞧瞧,若是醒了要走,就放她自行离去,再来通报一声,其他事儿……就不必往正殿惊扰了,此时尚未有人前来,料想那丫头应还在的。” 昨晚儿确实发生了太多的事,顾不上一个小丫头也在情理之中。 傅椋道:“你找人去看一眼来禀,稍后再随我去趟御书殿。” 御书殿中,光影交错。 穆书夜正和穆商言摆盘对弈,黑白棋子势均力敌,彼此相杀得极为激烈,虽棋盘之上不如战场,见不得半点硝烟,却仍有番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磅礴之势。 玉白色的长指拈棋入阵,顷刻间风云变幻,看似略显败像的局面瞬息万变,新棋如猛狮,锋锐的利爪尖齿撕开一道血路,直杀对面黑子一片。 穆商言面色不变,任由穆书夜直入腹地,落子时眼皮不眨一下,便断了猛狮后路,顷刻间绞杀殆尽。 “诱敌深入,不错。”穆书夜赞评一句,看了眼窗外快近午时的天色,扇柄敲点两下棋盘发出脆响,“还不走?” 经由昨夜里一茬事,穆商言终于是晓得傅椋不想戴钗的原因,他也不想为难小女子,再加上昨夜里那句意味不明的‘不想出宫’,叫陛下心里生了些隐隐约约的期盼。 诸如傅小女子当真开了窍一类的。 他想着离朝贡日多少还有些日子,临时叫人赶着,仿那钗再打造一副轻巧模样的,怕是能哄得傅椋开心,至于那副钗究竟叫小女子藏了哪处,他心下里已有了几分猜测。 说到底,傅椋虽喜欢把玩那些个奇珍异宝,但却也并不贪财,昨晚里那般境况,足以说明那屏风附近藏着什么重要物件儿。 虽不是穆商言想自夸他在傅椋心里的地位,但也是晓得,这种大事上,傅椋一向最是拎得清楚,不然为了个屏风,倒也不至于半夜里头拎着花瓶要去砸他脑袋。 “等盯着的回来报。” 穆商言蹙眉盯着棋盘上的局势,方才不察间,竟叫穆书夜从旁绕了来偷袭,吃下了好一片黑子。 “太师那里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穆书夜吃了口茶,慢悠悠说道,“算着日子,苏衍这两日里也该回来了。” 穆商言心不在焉嗯了声,正想着破局之法,忽然有暗卫来禀,道是娘娘已经往这端来了,穆商言这才起身掸了掸袖,往外面走,叫穆书夜别动棋局,容他回来再落子。 穆书夜嘴上应着,见他一走,手下哗啦一声就将棋推散了个干净收起,又含笑去敲了敲暗室的门,示意里头人出来。 对于给弟弟添堵的这件事,他一向非常热衷,更别说这里头还有傅小女子的一份功劳。 萨格刚冒个头,就见他这位好友笑得十分温柔,形状姣好的狐狸眼微微眯起,看起来当真是温润君子,但他不由得后退一步,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虽不明白这种突如其来的危机感是从哪里来的,但警惕一些总是没错,他们好险不是个对立敌人什么的。 “夜,”萨格咽了口口水,“塔塔利……哦不,皇后娘娘,当真会来吗?” 昨傍晚,不知是因为嘚瑟,还或是对萨格看傅椋的眼光分外不爽。 临了末尾,再表达了商谈的这件事合作愉快后,丝毫不清楚萨格和穆书夜还压根不知道傅椋身份这件事,穆商言摆着一副极其大度和欣慰的模样,将这件事情……说漏了嘴。 当然了,在萨格极其惊讶和喜悦的目光里,某位陛下才后知后觉起来。 他本意是想叫这小子有点自知之明,少打乱七八糟的歪心眼,不能因为傅椋救他一回就怎么怎么样,傅娘娘从小到大救下来的阿猫阿狗可太多了去。 再者是告诉他,傅椋已经是他穆商言明媒正娶,是大盛名副其实的皇后娘娘了。 但不想竟就弄巧成拙,直接将傅娘娘蒙着的那层皮扯了个精光,若是傅椋身在这里,一准儿是要骂骂咧咧起来的。 好嘛。 穆书夜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手指,无奈失笑,继当年他穷苦王爷的名头出来,傅小女子如今又给他弄了个龙阳的名声来? 对于傅椋,穆书夜当然是宠纵着,毕竟当年他可是信誓旦旦地讲,要仔细保护这位妹妹,但对于穆商言,某位心黑眼黑的王爷就完全没什么兄友弟恭的兄弟情谊了。 他至今都还对这小子当年要将皇位硬踢给他的事情耿耿于怀。 既然能在他追着傅椋跑得路上挖一个坑,穆书夜是决计不会手软到只丢下一块砖的。 -- 第84页 “她一会就到,已经在来的路上。” 正说着,那端人还未到跟前,声音就先一步传了进来。 “义兄?是你找我过来吗?” 傅椋进来以后,才发现那位外金的三王子也在殿中,但她没有多想,毕竟昨儿里头他也是和穆书夜待在一处的。 只见穆书夜似笑非笑的朝她看来一眼,傅椋还没来得及琢磨出来这个眼神的意味,那边本安坐着的萨格就噌的一下站起来,神情间十分激动,活似看见了什么天大的恩人。 傅椋心里‘咯噔’了下,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来。 ……她这撞太岁的霉运莫不是还没过去? 还没等她有些什么动作,就见萨格紧张的磕绊开口,“塔塔利亚……哦不,尊贵的皇后娘娘,非常感谢您昨日里的救命之恩。” 说罢,他双手交叠抚上肩头,竟朝傅椋单膝下了跪。 傅椋虽不晓得外金的这些礼仪,但昨日里,这位三王子可是连穆商言都没有跪,这就足以令她知晓今日里的这份礼,到底是有多重了。 她一愣,下意识望向穆书夜,和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对上时,傅椋才后知后觉的觉察出这眼神里的意思来。 “哈,哈,哈,哈……” 心虚的傅娘娘干笑了几声,不用问都晓得是谁将她身份给捅出去的,毕竟前个晚上,是她自己亲口告诉穆商言,她将外金皇子救下来的这一件事。 将穆商言那厮在心里骂了个狗血淋头,傅椋面上却仍做出一副淡定模样,她避着穆书夜的目光,端着温婉架子叫萨格不必多礼,就上前扶他。 既然是来朝贡的,那就是大盛的友人,她不过是救一救自己的朋友罢了,哪里需要这么客气。 再者言,借着扶起萨格的功夫,傅椋又偷偷摸摸瞧了穆书夜一眼,心里颇有番理直气壮地想,那种话本来就不能乱讲,讲出来弄不好多叫人容易误会不是? 她不过是好心提点,嗯,好心提点。 “阿椋,” 就在傅椋自己要将自己说服的时候,穆书夜冷不丁唤她一声。 被小女子偷偷摸摸看了好几眼的恭安亲王摇了摇扇子,笑眯眯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一手,盖头换貌的法子?莫不是还想着什么时候往江湖中去吗?” 傅椋:…… 这种话要叫她怎!么!讲! 也幸得穆商言此时不在这里,若是叫那厮听到了,还不得瞬间阴沉下脸,同穆书夜嚷起来。 此话不宜谈,此话不宜谈。 傅椋正想着找个什么话头,将这话给糊弄过去,偏旁儿有个不懂眼力见儿的扭头来问。 “江湖?”旁听的萨格有些迟疑。 穆书夜看了眼笑容差些僵在脸上的傅椋,眸光玩味儿似的沉了沉,她变了。 往昔里讲到这种事情,她只会高兴得意得很,今儿竟显得局促不安了起来,莫不是…… 穆书夜轻笑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以前不是同你讲过,我家阿妹最向往江湖儿女的侠情么?” 萨格一愣,也不知想去了哪里,他转脸看向傅椋,眸珠亮如星辰,“你,不想做大盛的皇后?” 傅椋:…… 作者有话说: 你们懂得,哥哥对弟弟和哥哥对妹妹是完全不同的。感谢在2022-05-26 20:58:41~2022-05-27 16:4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想要件狗毛大衣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听到这么句话,傅椋十分罕见地愣了一下。 若是搁在从前里头,有人这么来问她,虽明面上讲不得几句真话,但心里必然是要好生赞同一番的。 皇后有什么好当的,不仅要顾着御前仪态风度,还要忍受那些个老顽固们的成天唠叨,什么不够端庄,又什么母仪天下…… 耳朵简直都要听得起了茧子了。 可今时今日再将这话听在耳中,却忽然有那么几分不是味儿了起来,她也不晓得,到底是现下里这种舒坦日子过得习惯了,没她想得那般束缚,还或是不舍起某一个人来。 想到这里时,她又忽然想起穆商言来。 想起前些日子里,某位陛下煞有其事地讲着那什么‘殉葬’一类的威胁言语,又不由觉得好笑。 这话当真应该放给那些个嫔妃娘娘们听听,看谁还敢来坐一坐这个皇后的位置。 心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傅椋面上却没显露半分出来,她微微一笑,恬静温婉的模样落进萨格眼中,仿若被风吹落的种子在他心上开出了花儿来。 一时竟令他心尖儿一颤,忽然就紧张起来。 “这种话不能乱讲,”傅椋好声同他道,“无所谓想与不想,而是本宫已然是这大盛的皇后,这是事实。” …… 回去路上,阳光正好,今日里有风,也不显得几番闷热,路旁栽着的白色羽绒花叫阳光给渡了一层浅浅的金。 傅椋伸出手,正接着从天而来的一抹光,像是掬起一捧金色的清澈泉水来。 她其实没大懂穆书夜专程叫她来一趟御书殿的目的,莫不是只叫那位三王子来见一见救命恩人?倒也没看出什么义兄想秋后算账的意味来呀…… 想起临走时,连脑袋都要耷拉下去的那个青年,不知怎么的,傅椋就像是见到平日里吃不到肉骨头,垂头丧气的‘狮子’,好似连头顶上的狗耳朵都那么软趴趴地耷拉了下去。 -- 第85页 倘若不是三王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傅椋倒是当真想在走前上去摸一摸头,想来手感是必然不会差的。 一阵小风过,将傅娘娘胭脂色的裙角吹掀了些,露出里头藕色纹荷的绣鞋,她轻轻一脚,将路面上的小石块踢进一旁栽着花的泥地间,再一抬头时,却倏地一愣。 隔着一条长廊,不远处的阴凉里头,正站着那么三四个人。 一位身着麦秆色的锦缎长衣,风姿卓越,只能依稀见得个俊俏的侧脸,另外一位藕粉长裙,纱衣宫装,精致眉眼间端得是一副温婉的贤良淑德之姿。 当真是应了‘郎才女貌’那样的一个词儿来,倘若这里头站着的那位不是穆商言的话,傅椋倒是很乐意如此这般夸赞一句。 这是在做什么? 傅椋心有疑虑,当机立断的,在被这二人发现前,拉着白诺躲进了廊柱后头藏起身型。 只稍稍露出一只眼去,长且浓密的睫毛扑颤扑颤,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往那端瞧。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孤男寡女,一看就不是做得好事情,可叫她逮到了罢。 小女子哼哼两声,下意识将周遭宫人忽略了个干净。 她自以为此番动作眼疾手快得很,那二人注意力不在这端,当是发现不了分毫,但不想,她被风吹起脂色裙袂的一角,却正巧叫面对这一端的女子瞧了个正着。 祁南霜眸光微微一闪,心道打这主意的果然不止她一人,眼波流转间,视线又落到眼前虽满脸写着不耐烦,却仍旧停下步子的男人身上。 她自入宫那一日起,就在众多感叹中,晓得了自己同传言中那位傅娘娘的模样生得有几分相似。 就连一向不怎么同后宫中嫔妃有接触的陛下,每每碰见她时,看过来的眉眼间也都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祁南霜心底儿清楚,穆商言不过是透过她再看另外一个人,但这并不重要。 硕大的深宫中,旁人只会看你是否得了陛下恩宠,哪怕背地里乱嚼些不好听的舌根,也不过都是些拈酸吃醋的嫉妒罢了。 她一向晓得自己优势在哪处,平日里也刻意仿着傅椋的一番言行。 只是无奈她同这位傅娘娘不曾打过半分交道,着实了解不深,便也仅从丫头婆子嘴里听来她是个顶好的人,诸如此类的夸赞言语,也就照葫芦画瓢地端起那方架子来。 在得到陛下赏赐的一些奇物珍玩后尝了甜头,便愈发温柔起来。 熟不知,傅椋的性子同她仿出来的可谓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祁南霜专程来寻穆商言,自也是听到了后宫里传起来的那些个谣言。 俗话讲,无风不起浪,虽说流言蜚语当不得真,但肯定是有个苗头在那里。 就是不知这位傅娘娘,是否如传言中所说般,当真不想再坐大盛的皇后一位了。 傅椋虽离得那处不远,但她毕竟是个寻常人等,耳力自不如练武的灵敏,勾头勾了片刻,也就只听见一些由着风吹来,支离破碎的含糊言语,没什么具体不说,反而是脖颈勾得酸涩。 她只得收回来,没什么形象地揉弄两下,因着下手没轻没重的,雪色后颈上泛起了一片薄红,她歪着脑袋转眼,却见得白丫头一脸古怪神色。 对呀,傅椋恍然,她自己听不清楚那头讲得是些什么,但白丫头这个练家子必然是能听清的,于是傅椋压低了声音,问她那一端究竟再讲一些什么? 枝梢被风吹得簌簌,正落下一片摇曳阴影。 穆商言眸光倏地一锐,不动声色扫过不远处足以藏下个人的粗壮廊柱,唇边忽然带上了那么点笑意,神情也温柔了下来,看得祁南霜微微一恍惚。 还不晓得一句话就将踪迹暴露了个彻底,傅娘娘正‘洗耳恭听’着白诺的转述。 白诺压低声音:“……前头的倒是没大能听清,只听得那位娘娘说近来暑热,她学着方子特地熬了些避暑的凉汤要送予陛下。” “额……陛下……陛下先是讲了不用劳烦,又对此位娘娘讲,若是对熬汤做点心一类的炊事有些兴趣,倒是可赏她去御膳房里当个差什么的……” 傅椋:…… 这狗东西若不是个皇帝,怕是连个暖炕的都没有,也就只有她这样的,才愿意看在往昔多年的情分上嫁他一嫁…… 想到这里,傅椋又不免对那位说要送凉汤的娘娘十分同情起来。 这汤纵使往她这里送也是好的,何苦端去送进那厮狗肚子里,吃力不讨好,还简直是暴遣天物。 一个没忍住,傅娘娘愤恨咬了咬袖口,她也想喝凉汤,怎么就没人来给她炖上一些解解暑气。 又问,“就说这个?他们可还讲了些其他的什么?” 白诺侧耳聆听,眉心越拧越起,面上神色也渐渐疑惑起来。 傅椋瞅着纳闷,有些不解,正要再追问,忽觉发顶上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拂了一下。 她下意识摸了一把,却空空如也,余光中见得一片绿叶悠悠坠地,便也没放在心上,然下一刻,她发顶上蓦然一重,好似有个什么千金重的物件儿当头就压了下来,压得她猛地往前一晃脑袋。 这下子,傅椋要是再觉察不出异样来,便索性同那穆狗蛋儿一个称谓算了,这宫里头敢这般戏弄她的,还需要猜吗? 愤恨地磨了磨牙,傅女子当即转身,果真在身后见着了压她脑袋的‘罪魁祸首’。 -- 第86页 “穆商言!” 一声猛呵拔高了声调,惊飞了枝上躲阳贪凉的鸟雀,也惊得穆商言身后的祁南霜一个腿软,扶着身旁婢子才堪堪稳住身型。 温柔淑良的娘娘顿时睁大了眼,愣在当下里,似是不可置信,竟然有人胆敢直呼起陛下的名讳。 这这这这,这是哪一宫的娘娘,竟然如此大胆? 见惹恼了小女子,穆商言讪讪,转手替傅椋理了理微乱的发才放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 傅椋一怔,后知后觉,她在这里做什么来着?她好像是在……额……听墙角? 下意识望了眼不远处的祁南霜,穆商言也随着这目光望过去,而后微微一眯眼,忽似恍然一般意味深长,“跟踪我?” 傅椋:?你的脸有那——么大,当真是不知羞! “我,我只是路过!” 虽不是当真跟踪了穆商言,但确实也是偷听了,这一点儿准是没跑了。 那端被穆商言喝令原地的祁南霜,见二人纷纷往这端看过来,才在婢女的搀扶下莲步摇曳上前,端得是一副温婉架子。 只是到了跟前,待看清那女子样貌时,她神情却忽地一愣,瞳珠微微一缩,手指下意识扣紧,锋锐的指甲深陷皮肉当中,疼得扶着她的女婢轻轻一颤,却也不敢多出声来。 旁人能不能认出来不好说,但她往日里,可是专程仔细研究过这位傅娘娘的模样,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了。 只是祁南霜没想到的是,帝后之间竟会是此番相处模样,全无半点‘恭敬’之味在里。 “妾身霜嫔,见过皇后娘娘。” 作者有话说: 看看孩子预收吧030 第51章 “不必多礼。”傅椋摆摆手,示意女子起身来。 私下里头,她一向是不在意这些个虚礼的。 祁南霜心里虽打着不可言说的主意,但毕竟她那副温婉模样是的的确确做在那里的,又极有自知之明的晓得,自己这装模作样的必然是不同等正主做比,就算心中再有不甘,也准备离去了。 自取其辱这种事,她还不打算做。 “既是皇后娘娘在这里,嫔妾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她道了一句,正要走,却冷不丁听身后传来一句唤。 “哎,你等等。” 祁南霜心里一紧,手指下意识一蜷,掌心顿时起了层薄薄的汗来,那些可怖念头如流星般飞窜进脑子里。 她方才莫不是同陛下靠得太近了?还或是有什么言行不当之处,叫这位娘娘拿了把柄?此时唤住她,莫不是要来问一问责? 这位娘娘女儿家时,身份就极为尊贵,更别说现下里又是六宫之主,更是宠爱加身,倘若她当真要拿事儿罚她一罚,这一顿恐怕是逃不掉了。 她心里七上八下,几分忐忑转身。 就见那位明眸善睐的美艳娘娘扒拉开陛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面前,轻咳了一声。 风将她青丝吹得飘曳,步摇叮当,那双形状姣好的凤眸里似落了九天星尘,亮闪闪的,她笑意盈盈道:“那什么,你方才讲得要送陛下喝的凉汤,既然他不喝,便就劳你找个人跑一趟,送去本宫那处罢。” 祁南霜:? “傅椋!” 一声怒斥从风栖宫中传出,惹得途经的女婢纷纷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 坐在案旁,穆商言胸膛起伏,黑沉着脸,额上青筋直跳,显然气得不轻,他恨铁不成钢的将桌案拍得噼啪响。 “我往日究竟是哪里缺着你了?怎么谁得东西你都敢接?!你晓得那些人有没有往里头下毒?万一吃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这气急败坏的语气吵人,但却丝毫没能影响小女子兴致分毫。 傅椋将试毒的银针擦净放好,捧着瓷碗美滋滋地尝了口冰凉解暑的凉汤。 这一碗是由雪梨炖出来的,里头银耳红枣蒸得稀烂,一口下去又软又糯,再被冷冰冻得起了白霜,凉呼呼的汁水顺着喉咙下去,当真是美味又解暑得很。 穆商言;…… 他搁这里自言自语呢?! “好啦,”见又沉下一个度脸的穆商言死盯着她瞧,傅椋放下碗,十分大度的将还剩下的装了一碗分给他,瓷勺碰着碗边叮当。 “我都试过了,没有毒,再说,谁敢往送给你的吃食里下毒,那可当真是嫌活得久了,不想要顶上那颗漂亮脑袋了?” 穆商言只盯着小女子,没有半点伸手来接碗的意思。 傅椋端了片刻,掌心被凉得发了疼,就飞他一枚白眼,索性收回手来自己享用。 不吃便不吃,谁去顺着他的狗脾气。 别说,这位霜嫔的手艺确实不错,改日里倒是可再借着穆商言的名头讨一些来,送去给兰儿尝一尝。 咬着勺子的傅娘娘眼珠狡黠一转,正要再度下勺,冷不丁的,却连勺带碗都叫穆商言夺了过去。 “你……” 干什么三字儿还咬在傅娘娘嘴里没露个影,就见男人一仰头,修长脖颈上凸显的喉骨滚动两下,将碗中汤喝了干净,又‘砰’的一声搁下碗,倒竖起眉。 “昨夜里才刚发过热,今儿就敢将这么凉的东西往肚里灌,傅椋,你可当真是出息了,下次再喝药,看你哭哭啼啼缠着要蜜饯时,我给不给?!” 傅娘娘:…… -- 第87页 “谁,谁哭哭啼啼了……” 虽晓得自己病中是闹人了一些,但也绝同哭哭啼啼扯不上什么干系,傅娘娘心里道,她都多大个人了,怎么会喝不下去药呢?一准儿就是这狗东西讲出来诓她的。 想到这里,本还有几分心虚的傅椋忽就有了底气。 虽说昨夜里确实劳着他照料了番,但也不能在这敞亮的天里头毁她名声。 她正要同穆商言仔细辩一辩这件事,没有证据,如何能讲她哭哭啼啼缠着要蜜饯时,却忽从殿门口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唤声。 傅椋一转脸,正是早上去漱衣坊‘将功折罪’的阳春。 小丫头哭哭啼啼,红着眼眶抽噎,像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来。 “怎么了这是?” 傅椋眉心微蹙,也顾不得再同穆商言掰扯一番,心道是小丫头出去一趟,莫不是还能叫谁给欺负了不成? 阳春进殿来,眼里包着两泡泪,似是被模糊了视线,没见得穆商言坐在一旁,径直在傅椋脚边跪下来磕头去。 从她呜呜咽咽,不连贯的语句里,傅椋大概是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阳春方才去漱衣坊找衣裳,里头的坊嬷嬷说昨日里送来的已经拿洗晒了去,叫她往那处找,她便又找去了洗晒的地儿。 可到那里找了一圈,也没找见她家娘娘的衣裳,就又问了问其他人。 按理,这后官中每一宫的衣裳都是单独浣洗的,又做好了标记,断然不会出现拿错了的这种情况。 再者,每日申时里,漱衣坊才会将洗净熏过的衣裳往各宫送去,这个时候里,无论如何,也不该找不见她家娘娘的衣裳才是。 阳春又仔细找了一圈,仍旧没有,就又去找了坊嬷嬷,她家娘娘无论是从身份还是地位,都是绝顶高贵的,平白丢了件衣裳,总归是要有说法。 平日里丢衣裳这种事情算不得什么天大的事,但这一次不一样,阳春可是清楚,丢失的那件衣裙里,可有傅椋要找的一只簪子。 虽不晓得是什么金贵物件儿,但能让她家娘娘上心,就必然是不同的。 只是丢簪子的这种事不能太声张,她一个人过来找,也没什么证据捏在手里,万一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拿走,听了这风声又骇得胡乱丢去哪里,可如何是好? 但不想那位坊嬷嬷一听,却是敷衍着,说是可能粗心的婢子分配错了,她再一同陪着找找,又说叫阳春先回来,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声张。 听到这里时,傅椋眉心微微一蹙,又有些哭笑不得,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漱衣坊的掌事可是新换了个什么人?本宫记着,先前当差应当是位姓桂的嬷嬷罢。” 她刚入宫那会儿有四处乱溜达的毛病,在漱衣坊旁边见了棵橘子树,便就撩袖子上去摘,正好叫那位嬷嬷见了个正着,只是却没有声张,反而叫她快些走,别叫巡视的见了着。 那位嬷嬷生得慈眉善目,待手下人也好,一来二去便也熟识,每每橘子熟透时,嬷嬷总会偷摸留下几个最大的给傅椋。 若是那一位嬷嬷,想来不会如此作为。 阳春抹了抹眼,“是,是前一年才换的杨嬷嬷,桂嬷嬷年纪大了,便允离宫了去。” 傅椋觉着小丫头的胆子未免有些太胆小了,就干脆叫白诺跟着再去一趟,若是再遇见什么难事,直接拿上鞭子抽一顿就是。 总不能因着她现在是个‘摇摇欲坠’的皇后,就叫些势利眼将宫中人敷衍了去。 穆商言在丫头走后,才出声来问,“是什么簪子落下了?” 说到这个,傅椋不由感叹那小冠的命运当真是多灾多难,还是尽早送出去好,以免再出些什么事。 她望了眼某位陛下面前空掉的碗,意兴阑珊地撇了撇嘴。 “我昨夜里头不是说要送你个物件儿吗?” 作者有话说: 先讲一下抱歉,这几天有点忙,但会尽量日更,就是字数大概在两千左右,大概六月一就能恢复,儿童节来给你们发红包,么儿。 第52章 穆商言一怔,似是没想到小女子这回儿,当真就送他这么个正经的物件儿来。 是只簪子? 当朝陛下心头蓦然一软,有些喜色涌上,似方才饮下的凉汤回了甘,丝丝缕缕的甜味儿蔓延上来。 他眸光温和下来,连带着方才还憋着的那股怒,也像是充满了气的口袋叫针给扎了破洞,顷刻间就泄气地扁了下去。 只见傅椋站起身,纱衣如瀑,她撩起珠帘,边往里去边说道:“我出宫那一日里头罢,专程给你挑了件东西,只是阴差阳错的,却一直也没能拿给你。” 她刻意咬重了‘专程’二字,以表这么件东西儿是专门买给他穆商言,不是什么旁人挑剩下来,随便塞给他的。 “再就是也辛苦你昨夜里的照料,也没什么别的能谢你一谢,就拿这冠给抵了罢。” 声音由远而近,珠帘落下碰撞叮当,纱袖拖曳过,簌簌声传进耳中。 穆商言一抬眼,眸底就撞进一抹墨色来。 傅椋蹲在他身前,胳膊肘压在他膝头上,双手托着那冠送来眼前,露出两截藕段似的小臂,全无往日里的半点端庄仪态可言。 只见她如献宝一般美滋滋地道:“那贩子可是同我讲了,这冠不是玉做的,而是他们那里,一种极其稀有的脂浆所铸,全天下里可也就只有这么一枚,是花了我大价钱的。” -- 第88页 说到这里,她才蓦然想起来这是多么珍贵的一件玩意儿,只可惜这几日里随着她好一番颠簸,当真是历经‘艰辛万苦’了,全无半点宝贝应该有的尊贵待遇。 又想着穆商言虽贵为天下第一人,但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必然是没有见过,收到此番珍贵物件儿当礼物,难免会开心。 就如同往日里,他挑给她的那些个新奇玩物一样,每每收到时,傅椋也是极其欢喜的,于是就准备等着穆商言也同她一般欢喜一番。 她半个身子的力都压在穆商言的腿上,昂着脑袋往上看。 虽背着光,但一双眸子仍旧灿若星河,晶晶亮亮又湿漉漉的,仿若前不久的幽凉夏夜里,穆商言所见的,在天际银河中浮浮沉沉的耀眼星子。 那是叫人望上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了的。 “哎,”傅椋胳膊肘用力撞了发怔的男人一下,“你怎么不讲话了?是不喜欢?” 穆商言回过神,低头去看她,瞅了眼如玉掌心里托着的那件‘十分金贵’的破烂玩意儿,又瞧了瞧正用期待眸光看着他的傅椋,到底也没能将那句‘叫人骗了’给说出口。 什么极其稀有的脂浆,什么天下间只有这么一件,不过是一些胡诌八扯出来的谎言谎语,还不晓得是骗了傅娘娘多少银钱。 这话若是讲出来,怕是小女子当即就要抹了袖子,气势汹汹的找人算账了去。 迎着傅椋望来的期盼目光,穆商言握着她手臂叫她站起来,以免蹲了脚麻,又抬手将头顶上束发的金冠拆下来扔在一旁桌案上,发出沉沉一声。 他装模作样道:“咳,既是送我的,就来给我戴上罢。” 就知道他是欢喜的。 傅椋美滋滋地站起身,心中十分自豪,拍拍裙子绕到他后面去,也没在意穆商言这个使唤语气,拿着冠比划两下,就给他戴了上去。 一个没忍住,又摸了摸手下滑溜溜的发,顺手编了个小辫儿,心道是一个大男人,头发竟是比她的还要再柔顺一些,也不晓得平日里是用什么洗出来的。 白诺回来的时候,正就见这一幕。 恰好的光落在室中,金色朦朦里散着些许发亮的尘芒,她家娘娘不知说了什么,那位向来威严的陛下嘴角一抽,但含笑的眸中却宠纵着,似积了半汪金色的泉,俨然一副岁月静好,令人钦羡的模样。 她本不愿做扰,但看了眼手中的墨簪,还是走近福了福身,将簪子放在案边,想着等稍后里,再寻个机会同傅椋回禀漱衣坊的事,就退下去了。 三日后的这一日里,便是朝贡了。 盛朝历来以晚宴为尊,一般重要的大宴,诸如寿诞或是朝贡这样,需得千百人来朝会的,都是放在晚间里,所以白日里头就得了些空来。 又因着是朝贡当日,那些个繁琐的事儿又都在前些日子里就都筹备了齐全。 便是穆商言这位忙碌了好一些时日的一国之君,在今儿白日里也难得落了几分清闲下来。 先前傅椋就同穆商言讲好,说是今日里要去看花魁会的,好生给那位明月姑娘捧一捧场子。 花魁会这样的嘈乱之地,又恰逢朝贡热闹,三教九流中人只多不少。 穆商言原是不大同意傅椋去赶凑这番热闹,但他不同意,又和傅娘娘有什么干系? 她早就定好的事情是一定要去做的,大不了就盖头换貌一番,再借一借萨格的马车躲在里头混出宫去,左右他们也有过‘一命’的交情,这点忙总不至于不帮。 但后头,也不晓得那厮怎么就改了主意,硬是拉着她签了个什么‘约法三章’,用晚宴上戴钗的这种事来换着他陪同一道去。 其实要傅椋讲罢,穆商言去于不去,倒是没什么所谓的,只是她自觉自己是个识大体讲话算话的,怎么在穆商言眼里,竟就像是怕她临到跟前就扭头跑了一般。 只是戴钗这种事罢,傅椋觉着提前几日确实不大好,倒也不仅仅是嫌那对钗子压了脖子疼,毕竟以往那么些年里也都戴过来了。 只是义兄身上的罪名一日不洗,她这钗纵使戴回脑袋上,也会引得朝堂上的众臣诸般异议,名不正且言不顺的,少不了要唠叨上。 她这可纯属是为穆商言考虑,叫他少听上两句唠叨,倒还怕她赖了他似的。 不过去就去罢,便就当个用不空的钱袋子来使使,将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的傅娘娘美滋滋。 有了穆商言一道出去,傅椋自然就不用再去挤萨格的马车,但总归是先前同人家讲好了,此时失言总要过去讲一声的。 傅椋溜溜达达地晃过去,同站在车边等她的萨格讲一声抱歉。 有着一双湿漉漉伏犀眼的青年闻言,眸光顿时暗了几度,看着她的神情间也有了些许失落。 傅椋登时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正要说一些好话宽慰几句,三王子却一转身去了车厢中,再出来时,怀里兜着好些吃食,让傅椋凭空生了错觉,好似瞅见他身后甩个不停的棕白长尾。 “这,这些都是我们外金的酥糕,我听夜讲,你最爱吃糕点,此次来盛,也,也没带什么好东西……” 讲到这里,他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觉着一些酥糕拿不出手,连裸在外头的小麦色脖颈都爬上了一片红。 正巧往这端看来的穆商言:……? -- 第89页 作者有话说: 穆商言(冷笑):肤浅,我老婆是一兜子酥糕就能……傅椋!回来!我给你做十盘杏子糕! 第53章 傅椋讶然有人脸红竟是能连脖子也一起红了去,一时倒不知该不该讲一句天赋异禀,反正这种事儿,她可是从来未曾见过的。 也许是她周遭认识的,脸皮都有城墙那般厚实,别说是害臊得红了脖子,就是寻常日子里,连红个脸都甚少能见,且不说十有八九还都是被气出来的。 如今再见这红脸如同喝水一般快的青年,倒也感叹是桩稀奇事了。 她探着头看了眼萨格兜了满怀的,装在白瓷盘子里的米黄酥糕,正准备伸手接过来。 先不论这玩意儿究竟好不好吃,虽瞧着干巴了些,但人家毕竟想着你就是一番好心意。 傅椋此时总归是因着说好了又反悔,没能同萨格一架马车,而被湿漉漉的眼看得起了些许内疚。 人家此时又好心好意来请她吃糕,总不能再婉拒了去,怕不是这青年当场就要哭出来了。 嗯……说不准这糕只是卖相差了些,味道却不错呢? 就在傅椋顶着萨格期待视线,手将将要摸到那盘子边时,身后忽就有股大力勾着领子扯了她一把,眼前萨格顿时诧异地睁大了眼。 这一下来得突然,傅椋又没有丝毫准备,脚下被勾得一个踉跄,站立不稳的向后倒去。 她凤眸瞪了圆,手在半空中胡乱挥了下,想拽住个什么东西来借一借力,却被另一只手抢先握了住,人也不由分说地倒进了结实有力的臂膀中。 握着她的那只手骨节长而粗实,虎口处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摩挲着她的手背,泛着些许微痒,手心里干燥又温暖,叫傅椋想起放在太阳底下晒过的软席。 鼻尖嗅得一阵被暖意蒸腾起的龙涎香,她这才仰脸往上看害她于此境地间的‘罪魁祸首’,却只见穆商言如刀削般棱角尽显的下颚。 当朝陛下的手搂在她腰间将她半托着,视线在半空中一撞,穆商言又轻飘飘移开望向对面。 他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喜怒来,但傅椋却从中听出了几分皮笑肉不笑的凉薄味道,活似裹着看不见的冰刀子一般。 “她脾胃金贵得很,又刚用过早膳,吃不下这些,三王子离乡许久,还是留着自己做个念想,免得都送了人再也吃不到,毕竟大盛的厨子做不出这种味道。” 言罢,手臂用力一带。 傅椋只觉眼前陡然天旋地转了番,晕头转向的就叫穆商言搂着给带走了。 离得远了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转脸回去看,就见那青年兜着一怀的糕点,眼巴巴朝这里看来,蔫头巴脑的,颇有种被遗弃了的可怜滋味儿。 “别看了。” 萨格身旁的马车有了动静,锦缎帘子叫只手给撩了一半起来,里头传来含笑的声音,也不晓得是看这出热闹看了多久。 “我这弟弟酸劲儿大得很,你该庆幸你是外邦人,他还顾着明面上那点交情,若不然,拎着你揍一顿都是轻的了。” 脸上带着副□□的穆书夜如是道,言语里丝毫不掩几分瞧热闹的幸灾乐祸,不晓得是冲着谁去的。 萨格:…… 马车悠悠驶出了宫门,今日里头是个晴日,就是日头有些晒人,但好在不时会吹来一阵小风,将天际云雾吹得舒卷,飘过来遮一遮烈阳。 虽也是热的,但却比干晒着要叫人舒坦一些。 为了方便,傅椋今日里仍旧做得是一副男子模样的打扮。 三千墨发未曾束冠,仅用一青色丝帛长带半挽在脑后,一身水纱做得青白纱衣上绣着几枝墨竹,倒有那么几分逍遥公子的姿态。 她倚在窗边,对身后声音不闻不问,正掀起半边帘子去吹那阵泛着热的小风,素白纤长的手指搭在窗旁一晃一晃,看起来好不悠闲。 “咳咳。” 受了冷落的男人再度出声,傅椋暗中翻了个白眼,仍做未曾听见,只拈起不知何时被吹来窗边,又被压进帘子褶皱里的一片梨棠花把玩。 也不知是发了什么毛病,虽说外金是和大盛一向不怎么对付,但好歹,萨格也是来盛朝贡的友人。 人家只是好意来请她尝一尝家乡特有的酥糕,不吃便不吃了罢,竟还胡乱讲什么,她脾胃金贵这样的话,这不是明明白白在嫌弃人家东西么? “阿椋,”身后陛下耐着性子,又好脾气地问她,“杏子糕吃不吃?” 傅椋:…… 似乎‘杏子糕’这三个字眼儿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光光是听见,就叫傅娘娘腮颊泛了麻酸,唾液潮涌。 她咕噜一声咽了下,心道是要坚守阵地,万万不能叫敌军的‘糖衣炮弹’给讨好了去。 此时还在气中,哪里就能这般轻易低头,还是为得一两块杏子糕,也忒没面子了些。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啊!可是她真得想吃杏子糕! 傅椋详装不在意地撩了把被风吹来面颊的发,回眸的余光不经意间瞥去一眼。 见盛在白瓷盘子里头,微微泛起杏黄色的软糕,上头还点着几颗被切碎了的,露出里头蜜黄杏肉的酱果脯。 口……口水要流出来了……该死的穆商言! 傅椋在心里咬了手帕,骂骂咧咧的,但本着‘威武不能屈’的念头,傅娘娘十分坚定地移开了视线,还顺便抬起手,将那片梨棠花送来鼻下狠吸一口花香。 -- 第90页 想借此赶走车厢中萦绕着的,那股若有似无的香甜杏糕味儿。 身后男人见她久久没有动静,但又好似听见了那声轻微的吞咽,于是将‘炮弹’外的糖衣又裹得浓厚了一些,就差些没在裹上一层金黄的蜜糖来。 他慢条斯理诱惑起来。 “我朝前就给你做好了,蒸到方时才叫人从蒸屉里拿出来,还正热着,不知阿椋可愿赏脸来尝一口?瞧瞧我手艺退步了没?” 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的傅娘娘才端着架子,矜贵着,大发慈悲地瞥去一眼。 她自觉自己的意志已经万般坚定了,但无奈敌军手段太过高超,专往她七寸里捏,毕竟谁能抵挡住刚出锅的杏子糕诱惑呢? 这可是他求着她去尝一尝的,可不是她自己想尝的。 正大光明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傅椋心安理得摊了下手,示意‘小厨子’上供来。 见此,穆商言便晓得这件事算是翻篇了,连忙将盛着糕的白瓷盘子端过去,又借着车帘被风吹起的间隙朝隔壁马车往上一眼,眸底藏不住嘚瑟。 小样,一点破糕,哪能和他亲手做的比,就这还想同他斗? 第54章 今日街上赶热闹的人很多,马车走到一半便拥挤的不能再往前头去了。 又恐人多惊马,马再撞着人,便只能下车靠着两条腿往前走。 这是难得一见的盛日,一年间也就只有这般一次,自从傅椋往静安去后,就再不曾见过了,如今再见到,倒是有种仿如隔世的沧桑感。 虽她年岁也不大,离京不过才堪堪三年,但傅椋却觉自己同寻常人不能作比,心态像是历经沧海桑田,已然是个见过人生百态的老人家了。 她扶着穆商言的手臂下了车,到街央才觉,身临其境果真同方才在车上瞧见之感是不一样的。 身处闹市,只觉周遭更是热闹得厉害,吵嚷声、叫卖声、吆喝声……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气味混杂一处。 连讲句话都需得拔高了音调或者贴去耳旁,不然话音融进喧闹声中,当真是连半个字儿都听不清楚。 好在先前便就预料到此番人挤人的景象,为了叫某位娘娘看热闹看得舒心,穆商言早早就包下了一家花台周遭,视野极好的酒楼二层。 在随行的侍卫拥护下,好险是避着人群,没叫挤成个腊肉条一般的模样上去。 脱离了人挤着人的境地,似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一上二楼,首先入目的是一张镶嵌墙上的紫檀木浮雕,上头雕绘着一群人围聚一起,热闹吃酒的画面,勉强是应了现下里的这个景。 傅椋环视一圈,不得不讲,这处位置当真是开阔得很,外头还连有一方不大的小庭廊,几张梨花木的小案被拼成一张,靠着廊庭搁置,上头摆了茶盏和好一些瓜果。 她兴致勃勃往外头去,半个身子趴在栏上朝底下张望。 放眼去,只见一片乌泱泱的脑袋,也分不清哪一个是哪一个的,只有扛着草把子走街串巷买卖糖葫芦的多了些颜色。 其余的,倒是像极了她方才所吃杏糕上,装点着的诱人芝麻粒儿。 想到这里,傅椋又不觉咽了咽口水,抹了下嘴,气鼓鼓强行移开目光,望向不远处搭起来的台子。 都怪穆商言那厮,哄着她吃,却偏又没做上多少块来,统共不过麻牌大小的四五块,竟是连过个嘴瘾都尚且不够。 前头底下那花台子,乍一眼看去,是搭得极其华丽的,许是要叫美人在上头表演时更能衬托出别样的风情美感。 但傅椋却觉着搭此方台子的人品味一定是不怎么样,哪里有用红绸做台帐子,又用青绸做得垂纱的做法,简直是花里胡哨的俗气死了。 再经由小风吹得那么一飘,倘若此时不是青天白日里,红红绿绿的,还不得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旁台上倒是红绸锣鼓一应俱全,只待美人来登台了。 穆书夜在旁悠悠吃了口茶来问她,“你夸在嘴里的那位明月姑娘,姿容当真出彩吗?比之上一届魁首又能赢得几分胜算?” 他嘴里讲到的上一位魁首,是在明月之前,风靡玉京的潋水楼招牌,花名叫做‘不浊’的一位姑娘。 这位不浊姑娘摘夺‘魁冠’是去年的事情,那时傅椋尚不在京中,自就不知花魁会那日里,她的风采究竟如何。 只是这位姑娘虽冠名‘不浊’,但好似是位彻彻底底的红尘中人,便也就只得了一块‘天下第一魁’的御赐牌匾。 这些事儿还是今年年初时,苏衍当闲话讲予她听的。 此时听穆书夜这般来问,傅椋收了目光转脸过来,见得这张全然陌生的脸摆出穆书夜一贯风流倜傥的神情,只觉有些辣着眼睛。 但好歹,她还记着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下头是她义兄,又因着前些日子里才叫他捉了小尾巴,此时便也好声好气的表达了一番自己的想法。 “我尚不曾见过那位不浊姑娘,但姿容这种东西罢,得看见者的审美,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一样觉着,就好比那台子,我瞧着不顺心,但总归有人瞧着好看,再比如你现下里用着的这张脸,” 顿了顿,傅椋瞧他一眼,又含蓄道:“你瞧起来可能十分顺心,然我瞧着却有诸多古怪,是以,明月究竟长得合不合你胃口,你便自己瞧一瞧罢,总归是,我同你瞧见的不大一样。” -- 第91页 她以为自己已经将这件事儿说得十分陈恳,顺带明里暗里提点一下义兄,下一次挑张好看些的脸,然听在穆书夜耳中,却仍令他抽了下嘴角。 这丫头莫不是变着法子讲他审美烂得很? 萨格也在旁跟着笑,对傅椋的话十分赞同,傅椋满意看他一眼,对此有眼光的颇为赞赏,却不想又惹得穆商言沉下脸来,轻哼一声。 兰絮在一旁拿着扇子摇,春梅也在旁拿着扇子给她扇凉风。 兰娘娘一向最是怕热,若是搁在往日里,今儿这种天怕是早早就躲去池边贪凉了,但偏又想凑得这份热闹,倒是难为死她了。 平日里在宫中还能露个胳膊露个腿的散散热,出来却不可如此作为,只能拼命拿着扇子往自个身边扒拉凉风。 倒是方便了坐她身侧的傅椋,只觉小风嗖嗖刮得凉爽,免不了惬意地眯了眯眼,只觉不用自个儿动手扇风,当真是得了趣了。 正巧穆商言叫人送了些凉汤冰粉什么的上来,雾蒙蒙白气一缭绕,仿似霜华白雪降下,当即就凉快了下来。 兰絮眯着眼朝她看来,似笑非笑的,似是在问她这股子小风吹得爽不爽,傅椋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尖,忙撩起袖子装了碗冰粉,又捞了好些冰块进去,才端去兰娘娘面前。 这时只听下头铜锣一声敲了响,喧闹声渐渐静下来,傅椋下意识张望去,心道是开了场了。 花魁会的第一斗,斗得是舞技,在风月中讨生活的姑娘们,或多或少都会跳上一段来助一助兴,但真正跳得出彩的,能在这种场合里拿出手的却是不多见。 这也是三场比斗当中,傅椋最喜欢瞧得一场。 因着她自己是完全不精于此道,所以每每见那些个娇俏姑娘身着舞衣,纤细腰身如蛇一般扭得柔软自然时,都不禁万般感叹。 继而又低头伸手去摸摸自己的腰身惆怅一下,近日里头是不是吃得胖了二两肉,若是瘦下来,是否也能学着扭上一扭? 当然了,在轻微尝试几次后,不是抻着腰就是扭着胳膊的傅娘娘,毫不犹豫地打消了这个‘惨绝人寰’的念头,愈发觉着这种事不是个常人能做出来的,实属是万般艰难。 所以对于那些个舞跳得好看的,也就不免另眼相待了番。 头一个上来台的,是一身赤红舞衣的姑娘,发顶上别了朵足有拳头大小的艳丽牡丹,阳光一照,金灿灿的,十分晃眼。 她一出场,下头人群立马就有了骚动,隔着老远儿,傅椋都听到有公子哥撕心裂肺地叫嚷起来,她侧耳去听,好似是在喊的什么“必胜”,又或是‘最美’一类的口号子。 台上美人显然也是听了见,便水目悠悠往这端瞧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面上陡然升起些许红霞,含羞带怯的盈盈一福身。 但也不晓得是不是傅椋生了错觉来,总觉着她方才瞧过来的那一眼不是看那叫嚷得‘撕心裂肺’的公子哥,而是朝着他们这一端看过来的。 正巧穆商言剥了个白嫩嫩的荔枝果子递来,傅椋低头咬在嘴里,攥住他手腕子含糊问道:“你方才,瞧没瞧见,她朝这端望得谁?” 她眼力不太好,瞧不怎么清楚,但依穆商言的眼力劲儿肯定是瞧见了。 才剥了半盘荔枝果子散凉,连个眼皮都没抬一下的陛下被问得莫名其妙,他朝台子上扫去一眼,很快就反应过来,嘴角蓦然一抽,转手将小女子的手握在掌心,低声,“管她望得谁,总归望得不是你。” 傅椋吐了荔枝核,拿帕子了拭了下唇角,神情间十分惋惜,她咂了下嘴,又将视线落回台上,没注意有人暗中扫了她一眼。 将二人这简短的对话全听进耳中,萨格露出狐疑神色,他看了眼傅椋,又看了眼穆商言,狐疑渐渐成了古怪。 他转头拍了把穆书夜的肩,在他看过来的视线里压低声音,用外金语讲道。 “你前头和我说,龙阳在你们大盛话的意思里,是指同性别的,诸如你我模样的人在一起,那么诸如皇后娘娘和兰娘娘这样,女人同女人在一起的,是不是也叫龙阳?” 穆书夜吃茶的手蓦然一抖,险些脱手将茶碗从二楼丢下去砸了哪个人的头。 他还没明白过来萨格究竟是从哪里生出来这样的念头,就听青年又自言自语起来,好似撞破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难怪你以前说你的妹妹不喜欢你弟弟,我还以为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原来竟然连性别都不喜欢吗?我这是不是彻底没有机会了?不过听说外巫那边有可以改变性别的办法,也不知道准不准……” 穆书夜:…… 作者有话说: 今天都是‘小朋友’,快来领红包啦030 第55章 也亏得这话他是用外金语讲的,穆书夜放下茶盏,望了眼另侧正‘勤勤恳恳’剥果子的穆商言。 心想这心思得亏没放在这里,不然若是听了耳中,怕是当街就要将人给砍了。 他觉着萨格这位公子的想法实属有点危险。 先不说那巫族改性别的法子到底靠不靠谱,就说这好端端一位剑眉星目,风姿潇洒的青年来盛朝贡,转头回外金去的却是位娇俏姑娘的这件事。 那些个拥护他的外金人,还不得个个提刀想来将大盛灭了朝,还谈什么友好建邦。 穆书夜正要给他将这个,不知歪去哪个山沟沟里的念头强掰回来。 -- 第92页 譬如傅椋其实压根就不喜欢女人,只不过因着小时候那点被拐的经历,又因着身份尊贵了天,母仪天下,便暗中将自己摆放在了‘母亲’这个位置上,对一同为女子的自然就多了些宽容和呵护。 虽说从小到大确实也没见她对哪个男人…… 想到这里,穆书夜自己心下先咯嗒了一下,似觉着萨格这念头也不是无风不起浪。 仔细想想,从小到大间,傅椋多是跟着他们这一群人厮混,当真半点女儿家模样都没有,反倒是…… 对女儿家们处处温柔体贴。 穆书夜不免想起当年太学时,就有人扯了把郭家小姐的头发,傅椋便就伙着苏衍同穆商言将人揍哭了的这种事。 难道……难道真叫给养歪了不成? 这个念头来得极其突然,他只道是小女子这些年对情爱之事没开窍,但若要是……猛地倒吸了口凉气,一向淡定从容的恭安亲王笑意僵了脸面上,丝毫没察觉自己叫萨格带歪了念头。 他几分同情扫去穆商言那边,但见他拈着剥好的荔枝果往傅椋嘴边送,却又忽然不确定了起来。 但显然这种问题眼下问不出口,他坐下的位置离傅椋较远,其间还隔着萨格和兰絮,周遭又嘈杂得很,就是说话都得用嚷才行的。 这时下头恰好传来一阵欢呼,穆书夜一抬眼,见那端小女子眼睛晶晶亮亮,鼓掌鼓得欢快,还不忘闹着身旁男人一道,只觉许是多心了。 他端起茶盏一口饮尽杯中余茶,暂时将那念头歇下,只是免不了有些心不在焉。 台上的人又换了几轮,见了眼熟的人影往台上去,傅椋忙道:“快看,那位就是我说得明月姑娘了。” 穆书夜听此,神情顿时有些复杂,便借此机会问她:“你对这位姑娘似乎有些太过上心了?” 傅椋不晓得方才兜兜绕绕的发生了什么,闻他这句话,忙将刚吃去果肉的荔枝核吐去,又拿起湿帕子拭了拭嘴。 “苏衍难得找我帮回子忙,虽说兜绕了一些,但不得不讲,这个忙,我是愿意帮衬的,且不说这位姑娘本就十分出彩。” 还面对危险镇定自若,傅椋在心里头又补上一句,可当真是有她当年那股子‘临危不惧’的风范了。 这一番话落,肉眼可见穆书夜面上神情松懈些许,好似想明白了件什么事情,不免有些不明所以。 还没张口去问,就见他转脸过去,不知道和萨格去说起什么,也就没太在意,只将目光又落去台上。 明月今日里头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流光长裙,光线落在上头,竟好似泛起无数银白的波澜水光。 她发上佩着半轮弯月,四周装点着好些弯弯绕绕的银白长纱,既像月桂的枝条,又像拖着那轮明月,纱般飘逸的云。 这模样一登台,顿时一阵喧哗,下头嘈杂声就更大了些,似乎个个都扯起嗓门‘撕心裂肺’地嚷着,活像是要比一比谁嚷得更响亮似的。 这浩大的声势,完全不是前头几位上台的姑娘可以比拟的,甚至还没开始跳,便就有人先行往台子上扔起了花。 傅椋一时瞠目结舌,想着若是后头没有比之再出彩的,那么这一场花魁会的魁首便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明月对着台下四面都福了福身,一阵风来,将她轻纱裙摆吹得飘曳,像是下头踩在什么起伏的水浪之上,乐曲笙笙,空灵回响,好似见得居住清冷月宫中抱着玉兔的那位仙子在水起舞。 方才那阵喧闹在乐音响奏,第一根弦拨响之际便戛然而止,场上只闻乐音泠泠,如大珠小珠落了玉盘。 傅椋心有赞叹,连说话都压低了声音,似怕惊扰,她扯了穆商言袖子贴去耳旁,连带着那股残余的,又被蒸暖了的荔枝甜香也悠悠飘去。 “先前便叫你去买花,可是买好了?” 穆商言也有模有样地学着她,凑去那如玉耳廓边低声,含着几分笑的嗓音低沉,浑厚的气息如软毛刷子般滚过耳肉,泛起丝丝微痒。 傅椋下意识揉了两下,只听他道:“在楼下备着了,叫人现在送上来?” “待会儿,”傅椋下颚一扬,示意他望望下头拥挤的人。 眼下这人挤着人的,就算要送花去,也不能从下头走,不如就等待会结束,找个轻功好些的,届时提着那一篮子的花3直接往台上送去,岂不是既大气又有面儿。 还不待她将这念头讲出来,下头的嘈杂声音复又起了来,人群推搡着向前,宛如涨潮时往岸上冲涌去的波浪,间隙傅椋还听得几句骂骂咧咧。 什么踩着脚了,什么要不要脸的,又什么有本事你就来摸,看我家汉子不砍死你一类的话,像是生了什么大乱子。 楼上几人面面相觑,傅椋勾着头往外头看,这一看,险些叫傅娘娘气得捏碎了手里的汤碗。 最前头,靠近花台的那一处,竟有几个锦缎绸子衣的登徒浪子挤过去,正胡乱伸着手去摸脚拽裙,骇得明月不住往后退,两旁护卫也都肃着脸赶上台。 这可是了不得了。 傅椋正要气势汹汹地站起身,下一刻却见人群中腾空飞出一位翩翩少年郎,几个帅气夺目的横纵飞踢,就将那几人踢进人群当中。 手中锋锐长剑隔空横扫,登时吓退了围挤在台边,想要趁乱占便宜的其他人。 此乃英雄救美真大侠是也,傅椋有些激动,眼睛刹时亮得惊人,穆商言在旁将她拉扯回来,沉着声叫她坐好。 -- 第93页 傅椋没搭理他,自顾自想着,这位俊俏的少年郎长得似乎有些许眼熟…… 还不待傅椋仔细回忆一番是否曾经在哪处见过,或许是一面之缘?身旁兰絮就扯了她一把,话中带笑,“哎,就说今儿可巧了罢,你看这位,不就是你捡得那么大个便宜儿子么?” 傅椋:…… 她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事,不过自那日起,倒是再不曾见过这位小将军。 至于儿子不儿子的,她那时也只是生了些许母爱之心,想着护一护,就讲了几句玩笑话,倒是也没真想叫这么大一个少年郎来给她当儿子。 但毕竟是此时听由兰娘娘提起才想起这桩事,早将‘儿子’忘了个干净的傅椋不免有些许心虚,干笑着掩饰吃了口茶。 今日里是朝贡日,又办起了这样的盛事来,免不了就有浑水摸鱼的扰出些乱子。 奉安府的人一直在周遭巡视,此时见这番情景情,忙不迭挤去人群,高嚷着‘奉安府当差’,将闹事的几个统统抓走。 明月惊惧不安地躲在少年将军的身后,紧紧抓着他衣袍一角不撒手,面色惨白的,不知是因为方才之事,还是因被扰了表演而担忧。 傅椋看了两眼,就叫穆商言找人将花篮子拎上来。 整整两个篮子,里头都放满了鲜艳红花,她对白诺耳语几句,白诺颔首领了命,就提着那篮子花纵身从二楼跃下,踩了几个肩膀借力,手腕一转,满篮子的花就纷纷扬扬洒了台央。 穆书夜望过来,眉梢一扬,“大手笔啊。” 傅椋笑了笑,谦虚地朝他拱了拱手,道:“过奖过奖。” 众人都笑起来。 这总归花得不是她的钱,想到这里,傅椋又满目笑意地望了眼穆商言,里头泛起的柔情一时让当朝陛下愣了神。 白诺这一手不仅令明月睁大了眼,,就连台底下众多人也纷纷睁大了眼,满眼皆是呆愣。 要知道,这红花可是百两一朵,洒下的这两篮子里至少也有百十朵了,那可是千万两啊。 就光是靠着这一手,想来今日里头这花魁得主,必然是这位从江南来的明月姑娘了,只是不知这敢为美人一掷千金的是哪一位了。 众人纷纷勾着脖子往后望,但却谁也不知这位上台撒花的公子是从哪里过来的。 那端二人在白诺示意下朝着这边望来,明月感激万分,冲着盈盈一福身,倒是那位少年将军面上神情不愉,既有愤怒又有无力。 他不知对白诺讲了些什么,竟就随着一同往这边来了。 白诺将他领上楼来,小公子板起张脸,环视了一圈坐在案边的几人,正要开口,却听有人先行问他道:“你同台子上那姑娘是个什么关系?” 傅椋着实有些好奇。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一些捉虫:看到的小天使可以在评论区捉,我是语音+修改,有些地方可能没能没注意到,一般评论区捉出来的我都会直接改,么么030. 第56章 瞧着他方才在台子上的那副紧张模样,倒不像是只一面之缘下的英雄救美。 莫不是早早便相识,是心上人一类的罢?不然往她这里瞧过来的目光,怎么唬得好似是瞧着什么杀父夺妻,又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傅娘娘纤指点了点下颚,眯了下眼思索,青梅竹马的一折子戏,她喜欢看。 想罢,又抬起一双美目,笑意盈盈地瞧着少年将军。 若是严翎能从这双美目中晓得傅椋此时在想一些什么,必然是要好一番附和。 杀父暂且不论,就他那个五大三粗的爹,也不是一般人就能轻易弄死的,倒是夺妻确是事实。 在小将军心目中,台上的姑娘早已是他尚未娶进门的媳妇了。 花魁会这日里罢,其实是有个不成文,但大部分人又心知肚明的‘规矩’。 在白日里夺了魁首的花魁姑娘,到晚间里,需得陪着送花最多的客人赏玩一夜,以此来报答恩客在白日里的‘一掷千金’。 当然了,这其间并没有什么一定就要卖身卖笑的死板规矩,毕竟身子清白的往后头里,说不准是要进宫当差的,届时身份自就不能同一般的凡夫俗子作比。 所以虽说是赏玩,但至多也不过就是吃吃酒,听听曲这样的风雅事,众人也都心照不宣,向来只谈明月清风。 但哪个有血性的汉子能受得了自己放在心上的姑娘,去同旁人共度一夜。 自明月家中变故,严翎就一直在其中周转帮衬着。 他们两家住得近,幼年时,严峰每每离开玉京,都是将严翎托付给陆璋来照料,一来二去的,二人自就相熟起来。 如今陆家遭遇这档子飞来横祸,严翎心中自是无比焦急。 只是这件事牵扯过大,以他如今的身份品阶是讲不上什么话的,严峰又严令禁止他掺和进去,险些没给禁了足,所以只能从他处想法子。 这个时候,严翎心里其实是有些感激傅椋的,毕竟将他认作‘干儿子’的这件事,在初时看起来好似无稽之谈,但现下里再看,利弊仔细一权衡,却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一来,那位娘娘身份尊贵,必是能在陛下面前讲得上几句话,二来,听闻她一向对女子多有宽容,虽行事目无章法了些,但为人却是顶好的。 正巧眼下花魁会在即,若是明月能顺利成为魁首,自就能同那位傅娘娘见上一面。 -- 第94页 但花魁会这事罢,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又同傅椋勉勉强强地挂了些钩。 众人皆知那位娘娘身份有多尊贵,所以是个人的都不敢胡乱造次,更别提拿什么权势去强压。 纵使身份尊贵,除非之如当今圣上、皇后口谕钦点,否则都是一视同仁的。 想让哪位姑娘当上魁首,就需得拿大价钱来,结结实实往下砸。 为了将心上人捧上花魁的位置,严翎几乎将自己的私库都掏了干净,还四下里找狐朋狗友们外借了不少,才将将不过买了百十朵红花。 他自以为此番既是能将明月捧成花魁,又不叫她去陪了旁人,但谁料这半路上,竟明晃晃地杀出来个截胡的。 漫天撒下的红花,几乎就要叫少将军气个半死,他咬牙切齿的,心中顿将此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但无奈,人家就是比他有钱得多,这千万两银子的花,就如同不要钱的雪雨一般,说砸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严翎心中好一番盘算,比钱,他当是比不过人家,毕竟身家掏了干净不说,外头还负着债。 但比身份,他必是输不了的。 不如就先借着‘陛下义子’的这层身份去压他一压,倒也不叫那人做番白用功,血本无归。 只要他肯将今夜里这名额让出来,那些掏出去的钱财就……就统统算他头上! 少年将军一咬牙,大不了列张欠条字据,往后再还,大丈夫一言九鼎,他家在这里,爹也在这里,总不至于还能跑了。 路上盘算好好的,想着见了面先客气一番再讲明来意,若是个能商量的,便好声好气商量一番,若是个不好商量的,那就别怪他鸡毛当令箭,威逼了。 然待上了楼,面对坐在案边的一群华服青年,少将军难得愣了住,他面上虽板着脸,心里却猛然咯嗒了一下,彻底沉了下去。 这这这……这竟然不是一个人?! 本想着一个人还好威逼利诱一番,怕打击报复的也不敢随便往外乱讲,可这里一群人…… 少将军的心顿时凉下去半截。 万一这里头有哪个气不过的,去登泰门旁鸣鼓告他御状,别说老头子拿不拿鞭子抽死他,便是光顶着‘陛下义子’这身份作威作福的事,都能够他喝上好一壶了。 说不准……还要掉个脑袋什么的,到时可还不等帮明月伸了冤,先将自己给折里头去了…… 愣怔间,难免就心生犹豫。 这种事情罢,本就是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的,初时全凭着那么一股子气性子上头,他此番这一犹豫,便就如泄了气的口袋,再没了方才那股子雄赳赳的气势。 可为了心上人又决不能退缩半点,严翎脑子转得飞快,可还没待他想出个什么好措辞,就有人先行来问他。 少将军此时正烦着,又没个什么好脾气,下意识脱口而出,“关你什么鸟事?” 傅椋:……? 白诺眉心一皱,正要斥声大胆,却冷不丁叫‘噗嗤’一声笑出来的兰娘娘打了断。 严翎这话不知戳她哪个笑窝去了,竟是笑得花枝乱颤,颤颤巍巍得都坐不住,只般倚在旁边春梅身上借着力。 傅椋:…… 穆商言黑沉着脸,正要叫丁诺将这臭小子从楼上丢下去,回头好好问问严峰他是怎么教儿子时,傅椋却往他肩膀上一靠,将他这番动作给阻下。 往日里可只有她傅娘娘同旁人讲这句话的份,哪里竟能轮到旁人来同她讲,还是个得管她叫上一声‘娘’的。 傅椋轻哼一声,倚着穆商言端起十足的架子来,她慢条斯理地托一托下颚,矜贵道:“严格一点来讲,这件事么,确实同我有那么一些干系。” 严翎以为她讲得关系,是方才散去台子上,那些用钱买下的花,正要讲可以立个字据什么的,就听眼前这位青衣公子顿了一顿,又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现下里,你瞧见我时,总归得管我叫上一声‘干娘’,虽说不是亲的,但干娘毕竟也占了一个娘字,既占了,便就是长辈。你亲爹莫不曾教过你,见了长辈需得有礼数么?更遑论此处不止我一位长辈。” 严翎:? 瞧见陡然愣怔住身型,连神色都僵在脸上的少将军,傅椋不免心情大好。 她眉眼飞扬带了笑意,几分嘚瑟,心道是叫你小子方才横呀,你此时倒是再横上一个呀。 记了仇的小女子哼哼唧唧,似觉着光凭这一句吓去的力度还有些不够大,就又伸出纤纤玉指晃呀晃,先是点了下穆书夜那端。 “哦,这一位是你的干伯伯,嗯,你若喜欢,叫干舅舅也成,还有啊,”她微微挪了下肩膀,露出身后的穆商言,“你的干爹也在这里。” “此时你再来看,这件事又关不关我鸟事呢?” 严翎:…… 兰絮已然在旁笑得快要抽搐了,整个人东倒西歪的,抖得和个筛子似得,就是停不下来。 春梅忙蹲身去拍着她的后脊安抚,又端来盏凉茶,想叫兰娘娘喝下定一定神。 傅椋这一席话后,少将军俨然呆成个木鸡模样,连脑子都不清醒了。 他直愣愣看着傅椋,又看向穆商言,最后僵着脖子往穆书夜那里看,神情恍恍惚惚,好半晌才从嗓子里逼出个带有疑色的音来。 “娘?” -- 第95页 傅椋便笑着应了一声,“唉,好儿子。” 兰娘娘方才停歇下,还未彻底止住几分的笑意又再度收不住了,彷如开了闸的潮水般,顿时一泻千里了去。 闹腾了大半个白天,因着傅娘娘十分阔气且痛快豪爽地砸下那么两篮子花,明月当之无愧成了这届花魁会的魁首。 天色才暗了一些,还有半个太阳尚悬在天际时,喜笑颜开的老鸨子就将明月引上楼来。 这次花魁会借着明月的势,叫她狠狠压了对面水潋楼一头,不免扬眉吐气称心如意得很,便就提早将明月领过来了。 她先对众人讲了一下所谓‘心知肚明’的规矩,又和声交代明月伺候好几位爷,就极有眼力见儿地退了下去。 此时见心上人到来,本蔫巴着缩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的少将军,登时似饿昏了头的大犬嗅见肉味,耳朵瞬时支棱了起来。 但又碍着‘主人’没有发话,只眼巴巴地望那端,凭空生了几分可怜劲儿,看得傅椋忍俊不禁,心里没忍住,拿着他同萨格比了一比。 又后知后觉,三王子今日里是否有些太过安静了……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望去一眼,却见萨格紧蹙着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出自《曹刿论战》 第57章 晚些时候,月上柳梢,微凉晚风吹散天边霞色残云,星子点点衬着灯影流光。 梨棠树的影子安静落在庭中。 宫婢们来去匆匆,白玉似的灯杆儿依次挑起盏盏精致华美琉璃宫灯,悬挂于亭廊两侧。 一缕光从半开着的窗子偷摸溜进室内,正叫傅椋撞了个正着,她眨了下眼,下意识一躲,满头的珠钗碰撞一起,发出叮叮当当清脆声响。 她连忙稳住身型,又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久坐酸痛的腰,连忙扶住了沉甸甸的脑袋,生怕晃掉了哪一只,还得好一番折腾。 虽说没了最重的凤钗压着脑袋疼,但这满头压着的却也着实轻不到哪里去。 兵荒马乱中,好似有个什么人从外头走进来,停在那一端看她。 傅椋以为是去拿顶钗的白诺,但片刻也没有任何声响传来。 她纳着闷的,心道这丫头怎么还不过来,扶着脑袋一转脸去,却是见金冠龙袍,腰系革带的穆商言。 他拿着个盒子模样的东西,正站在金木山水的小屏风旁看着她,半个身子落在屏风打下的阴影里,唯有一张丰神俊朗的脸露在光下。 不得不讲,这个模样的陛下是十分耐看的,傅椋甚少有机会能见着他正儿八经地穿一穿朝服。 朦胧的灯影落在他面上,给他轮廓分明的五官增以浅浅柔和,不似往日一般锐利逼人,就连胸口绣着的只那张牙舞爪,不怒自威的金目巨龙,都令傅椋瞧了几分顺眼来。 “你怎么过来了?” 穆商言的神情像似她问了什么极傻的问题。 “我过来给你戴钗。”他说着边往这里走过来,推开怀中锦盒的盖子,露出里头两只金灿灿,叼着赤色宝石的凤钗给她看。 乍然见了钗,傅椋一愣,下意识往外头大屏风的方向看去一眼。 还不待她琢磨过来这钗究竟是怎么跑到穆商言手上时,男人伸手过来,狭长凤目里浸着一片辉辉灯色。 穆商言神情专注地注视着眼前眉眼昳丽的女子,似灯色亮了凡尘,却从此也多了烟火喧嚣。 傅椋今日里十分难得地穿了一袭艳红色的宫装,上头绣着大片的花鸟,云肩上金红艳丽的云丹没有半分俗气,反而将贴着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在灯色下仿若渡了层莹莹亮色的瓷釉。 似乎……手感很好。 穆商言喉骨滚了滚,艰难移开视线,心中既觉只有此番颜色才能衬得傅椋,又觉此色太过招人,不该穿出去随意叫旁人得见。 待他将钗缓缓插入发中收回了手,傅椋晃了晃脑袋,才发出了疑惑一声。 她转脸照了下镜子,发现那对凤钗好端端在她脑袋上,但却又不似往日里那般沉重时,才后知后觉,眼睛一亮,如坠了满天的星子。 “你这是搞了对假的?” 这个好法子,她以前怎么没想到?傅椋懊恼,若早能想到,也不至于被压了那么些年 不过‘以假乱真’的这种事,怕也就只有穆商言自己做了才不会掉脑袋罢。 男人嗯了一声,果不其然见小女子喜上眉梢地朝他扑过来,声音甜滋滋的,似在蜜糖里泡了又泡。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这本来是一句足以哄得人心花怒放的甜言蜜语,但无奈,过往伴着这句话的皆是一些难以忽视的‘血的教训’。 想那什么,穆商言嘴角一抽,接下因踩了裙角跌撞过来的傅娘娘,舔了下被钗子戳到的嘴角,不轻不重的往她额上弹了一下,十分没好气。 “你以往讲这句话的时机,可都是在哄骗我去顶你的坏事后。” 傅椋摸了摸被弹到的地方,讪讪一笑,像只狡猾又心虚的小狐狸,她连忙转移话题,又去问起严翎的事情。 穆商言将她扶好,淡淡道:“严翎的事,我方才找人去同严峰讲过了,不是什么大事。” “差人讲过就行,”傅椋拢了拢过长坠地的裙角,扶着穆商言的手站稳,“这种事情总也得要知会人家亲爹一声。” -- 第96页 朝贡会固然重要,但也无需大小朝臣都在那里好生坐着,以严翎的身份,到于不到着实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想起方才临走时,少年将军险些就将眼珠子掉了明月身上的模样,傅椋便就干脆做一回‘月老’,成全一对有情人,不用严翎跟着一道来参会了。 左右那些银子也都是实打实的花了去,朝会繁琐耗时,还不如放他们去自行游乐。 这番一想,她也不禁生了羡慕,暗中瞥了眼穆商言,又觉惆怅。 毕竟这种重要日子里,缺谁也不能缺了主人家。 整理好衣裙,傅椋抬起脸,正要说走,却见穆商言蹙着眉心看她,不免又心生疑惑,低下头,抬起两边袖子打量一下。 “怎么了?这衣裳穿起来不好看么?” 这件衣裳并不是傅椋往日里穿的,而是尚衣司为了这次朝贡专门缝制的,听说用得是南方哪个小国进贡来的彩锦,上头又绣了好些花鸟,穿了不少珠玉,颜色确实艳丽招摇了一些。 傅椋许久未穿过这般艳色,若不是今日里有大事又有喜事,这般艳丽的色儿她也是不会穿的。 “很好看……” 小女子面上一闪而过的惆怅落入男人眸底,穆商言眸色顿时深沉不少。 他伸出手替她将一旁额发别在耳后,指腹蹭过细腻柔软的温凉面颊,手感和他想的一般。 还要再说什么时,外头却传来了丁诺的催促声。 傅椋没注意到穆商言面上的神情,只张望一眼,就牵了他的手往外走。 夏夜梨棠的花香和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一道融在夜风当中。 “瞧你这反应,我还当是有多难看了,既是好看还说些什么,快些走,早些了事早些散……” 免得叫人当猴看一晚上。 傅椋心有怨念。 身为皇后,自是需得同穆商言这位陛下一道坐上高位,接受那些个来朝贡的外使拜见。 但她坐在那里罢,面对诸多恶意善意的打量目光,却深觉自己就是个任人观赏的‘小皮猴’。 就是街边叫人拿根鞭子抽赶着,玩儿把戏的那一种。 只是她比那猴要好上一些,既没人拿鞭子来抽她,也不需要再钻个火圈,骑个二轮小车博一些喝彩什么的了。 趁着无人注意,傅椋龇牙咧嘴地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一旦察觉有人朝这端望来,就又立马挺胸抬头,噙一抹笑,双手在膝上交叠端庄,俨然一副母仪天下的姿态。 此一道她可是参悟多年,颇有一番心得,又熟能生巧得很,自不怕叫人轻易便发现了去。 只是今晚朝她看来的惊诧视线明显是多了好一些,傅椋猜,许是因为她发上顶着凤钗的缘故。 原以为穆商言是要在义兄恢复身份后,再当着诸臣的面给她戴钗,不晓得临了是改了主意还或是本就没这般打算,还有他是怎么晓得她将钗藏在哪里的,又是什么时候偷摸了走? 想到这里,傅椋不免往旁正襟危坐的男人望去一眼。 按理讲,这件事情她本该是要生气的,但…… 晃了晃较之平日里轻上不少的脑袋,傅椋决定看在这对钗的份上,便也就大发慈悲的‘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似乎察觉到这股明目张胆的打量目光,穆商言转脸过来,眉眼间是傅椋以往不曾见过的阴鸷和锐利。 目光相对的片刻,却又犹如春暖雪融,阴冷不在,只剩春日里暖洋洋流淌下的泊泊山溪。 “坐累了?”穆商言低声问,知她一贯闲不住。 傅椋摇了摇头,见无人朝她看来,便塌了些腰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没好意思讲,她方才在心里实则是想骂他来着。 “义兄什么时候过来?” 今日里这宴可并不只是一场简简单单的朝贡晚宴,而是要当着众臣子以及诸多来使的面,将当年恭安亲王叛国一事再度抬到明面上来。 这么件事情,傅椋是有些激动的,倒不仅仅是因为有一场热闹看,而是她终于能晓得当年一事的真相了。 穆商言和穆书夜二人活似说好了一般,嘴叫浆糊粘得死紧,不肯同她透露半分当年事的细节。 若此番要替穆书夜洗去身上‘叛国’一罪,必然是要将这件事仔仔细细地摊开来讲的。 穆商言张了张嘴,看着傅椋期待的神情,正想说些什么,外头宦官的声音就先他一步响起来。 “恭安亲王——穆书夜到——” 高昂又拖了尾音的尖细声调在空旷殿中无限拉长,令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无端起了些许颤栗。 方还几多交谈的殿中彻底陷入死寂一片。 看着眼睛都亮起来的傅椋,穆商言将未出口的话默默咽了回去,已然盘算着怎么将‘罪魁祸首’这四个字往穆书夜脑袋上摁。 做哥哥的自要帮衬弟弟。 随着一道身影款款走来,堂下众人神色各异,有人诧异、有人喜悦、有人面上陡然白上了一个度…… 恭安亲王?哪一个恭安亲王?三年前叛国的那一个?他不是死了吗?! “臣穆书夜,恭请陛下娘娘圣安。” 明明是温温润润,含着笑的一声恭贺,却仿若什么晴天霹雳当头落下,瞬时就炸得周遭鸦雀无声了。 穆书夜姿态从容地拂了拂墨绿色的袖襟,含着笑的狐狸眼意味不明地扫过周遭一圈的臣子,似威胁又好似昭告。 -- 第97页 “咣当”一声。 有人失手打翻了酒盏,酒香四溢间,众人的目光随之望去。 头戴青纱乌帽的大人战战兢兢,他瘫坐垫上,伸出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台中央的人,尖声叫道:“护驾!护驾啊!” 一声惊雷平地起,周遭顿时乱套了起来。 身坐高台上的穆商言眸光一闪。 “安静。” 淡淡一声,黑如点漆的凤眸斜看过去,里头盛着叫人心惊胆颤的满满压迫。 “王大人这么激动做什么?” 寂静中只闻一道笑音,傅修然端着酒碗饮了一口。 岁月没有在这位太师身上留下什么太过明显的痕迹,反而令他在沉淀中更令人捉摸不透。 那双和傅椋如出一辙的凤眼里,含着笑和深意,如清澈却望不见底的深潭。 “若我没记错,你不是最敬仰穆亲王了?听说往昔差点连人家门口石阶都要踩破了,怎么到如今,见他竟像是鼠见了猫,骇得脸都白了呢?” 讲到这里,他又哦一声,似后知后觉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曾经,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这话一出,无人开口,唯有那位王大人,惊惧的喘气声仿若破洞了的风箱。 傅椋长睫一颤,在心里将傅修然夸了夸,道是杀人诛心,不愧是她爹第一。 又借着吃酒功夫,美目静悄悄往那端一扫,见了几个白了面色,神情紧张的,就晓得这些都是一伙的。 但这几个罢,看模样,充其量不过是这件事中跑跑腿的虾兵蟹将,只被吓那么一下就显露了原型,丝毫没有身后当家做主的大人物那般处变不惊。 又多瞧了几眼,再没在臣子间瞧出什么异样,傅椋暗中赞叹连连,心道不愧是做头目的,光是这种定力都足以叫人十分佩服了。 “太,太师,”王大人咽了口唾液,眼神有些飘忽,“这话可不能说,微臣,微臣这只是担忧陛下。” 穆书夜笑了一声,但神情中却没有显露多少笑意,“王大人可是担心本王会对本王的好弟弟做一些什么吗?” 他刻意咬重了字音,神情有些漫不经心,但望过来的狐狸眼中,却装盛着将一切都看了透的意味深长。 “劳您这般忧国忧君,只是本王还不至于骨肉相残,禽兽到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 王朝顿时浑身一僵。 那端傅椋却是忍笑忍得极为辛苦,她不知怎么的,就由这话想起了前不久说道的‘龙阳’一事。 她看了看穆书夜又看了看穆商言,好险没当着众人面儿笑出声去,忙伸手往下想去掐一掐自己的大腿来止笑。 然落了手,却觉这股子触感不大对,又没有疼意,就下意识多掐了两下,耳边却猛然响起几口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声音不大,但无奈眼下寂静厉害,众人下意识抬脸往上头瞧来。 第58章 傅椋浑身一僵,低了下颚,闪烁的眸光壮似不经意般往下头瞅,瞥见手下揪出褶皱的明黄料子,沉默片刻,心虚地轻抚了两下。 顶着众多目光,又面不红心不跳,十分淡定的将纤纤玉手收了回来。 仿若只是见陛下衣上有个褶皱,便好心帮着压一压似的。 耳边只听穆商言轻咳了一声,倒是没来和她细究掐大腿的这个事。 傅椋暗中琢磨。 许是现下里人多眼杂,一国之君被掐大腿的这个事罢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必就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讲,怕不是要等到宴散了,再同她来秋后算账。 一旁侍奉着的丁诺听了这一声,上前一步,拂尘一扬。 “宾客已齐——开宴——” 随着这一声音落,乐师奏响靡靡乐音,舞女纷涌水袖翩跹,踩踏着鼓点,身姿婀娜,宛若九天仙。 这本该是番奢靡玩乐的景致,但殿下除却乐音外噤若寒蝉,众人神色惶惶。 朝臣们战战兢兢,来使们坐立不安,竟再没了半分玩乐的心思,唯有穆书夜似乎很有兴致。 他半托着酒碗,一只手耷在半曲起的膝上随着韵律敲点,不时抬起那双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环视周遭里偷摸着瞧他的人,无形中令人背脊一寒,浑身猛一哆嗦。 傅椋在心里十分同情的为这些人念了两句阿弥陀佛,祝愿他们早死早托生,下辈子多做点好事,就不要遇见她义兄了。 不过不对啊,傅娘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不是讲好,要在朝贡宴里恢复义兄身份的么?难不成就是方才小太监通报一声就算恢复了?哪会有这么草率的事? 三年前的真相就不用掰扯出来理一理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抓心挠肝似的痒痒,连歌舞都没了看下去的心思,忙拽了一把手边的金袖子。 在穆商言看过来的目光中,脑袋一歪贴去他耳边,温热的气息里沾着果酒醉人的甜香。 “怎么就开宴了?义兄身份的事情不说了?定在这一日里讲,不是要诸国使臣都晓得这件事,好以洗脱义兄的罪名么?” 事实上,原先确是如此打算的。 穆商言叫呵过来的这股子甜香熏得头皮麻了麻,他斜眼瞥了眼坐在下头伸出‘尾巴’恐吓人,正恐吓得不亦说乎的穆书夜,冷笑一声,转脸去给傅椋解答困惑。 “这件事毕竟算个‘家丑’,皇兄觉着不必张扬,明面上含糊昭告一下,叫那些人自去琢磨。” -- 第98页 “此番三王子来盛,是为了外金朝上那点争嫡的破事,若是大张旗鼓起来,将这层关系漏出去,其他诸国免不了有异动,想从中分一杯羹。” 这话讲得半遮半露,其间最主要的是那个‘皇兄觉着’和‘自去琢磨’。 果不其然,傅椋一听,自发按着穆书夜一贯性子,将这件事在脑中想了个周全,当即就恍然大悟起来,连望向下方诸臣的目光也愈发同情了。 真是难为这些个人了,明明离死不远却偏不叫死个痛快,还要被吓得好一番‘提心吊胆’。 就像是猫捉耗子一般,傅椋想,她从前见过。 猫捉住耗子,在吃掉前会将耗子玩弄得精疲力尽。 虽她不晓得这样跑一跑,遛一遛的耗子是不是更好吃些,但见猫对这乐此不疲,想来味道差不到哪里。 若不是那耗子长得太过难看,她也没什么吃耗子的习惯,不然就也去好奇尝一尝了。 她这目光太过同情怜悯,叫人无法轻易忽视,以至好多感官敏锐的臣子都纷纷警惕着朝上端望去。 傅椋端着坐姿,眉眼弯弯,露出自以为十分宽慰,但却同穆书夜差不了几分的‘慈爱’笑容。 一时竟看得那些个朝臣身型僵硬,后脊背上寒毛耸立,好似就有个什么瞧不见的人,正趴在后脖子上凉飕飕地吹着风似的。 傅娘娘不会也打算秋后算账罢? 几个当年幸灾乐祸又落井下石,上奏‘废后’一说的朝臣心下忐忑。 往昔年间,这位娘娘上街抓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都愣着做什么?”穆商言端着酒碗把玩,深邃的眸子一扫群臣。 被他视线扫到的纷纷僵了身型,低下头去。 别看帝王样貌年轻,却不是他们这等臣子能轻易拿捏住的。 自他登基以来,行事雷厉风行,魄力丝毫不输前帝,手段狠辣又懂恩威并施,极擅玩弄人心,不愧是经由太师手出来的。 “今日这好日子,做主人的,怎么能冷落了客人?” 话里听不出情绪,但显而易见,这是不悦了。 众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却谁也不敢做这第一个‘出头鸟’,以免触了圣怒。 安修竹正暗中瞅着好戏,冷不丁有人拽了把他左袖子,低声凑来,“安大人,你看,你这,一贯也在陛下和娘娘面前说得上话,这时候……” “对对对,这时候您上去讲几句……”右边也有人来低声唆使。 安修竹:…… 他长得是像没脑子的?还是像那个替死鬼? 这些人没胆子去怂恿太师,倒是有胆子来怂恿他。 年轻貌美的安御史斜眼瞥了几个,老神在在吃起茶。 “这个,诸位大人也都瞧见了,陛下此时心情怕是不大好,这个,我前些日子里啊,和娘娘多讲了一会话,陛下当时这个面色啊……” 话还没讲完,方还来唆使他的人又个个转过去脸,详装同他不熟。 更有甚者,甚至将自己坐着的檀金木宝座都往远处搬了些许,深怕同他沾上一丁半点关系。 朝中谁不知道陛下是个酸坛子,此时这情景再叫这么个人上去,那不是纯粹就火上浇油,点了炮仗还不跑,妥妥的不要命了吗? 安修竹:…… 他一时竟不知是该庆幸这话威力足够,还是心堵了。 但眼下这般僵持显然不行,别说穆商言愈发沉下去的脸,还平白叫外使看了大盛的笑话,太师不能指望,老臣又不宜出身。 就在此时,下手端忽然站出来个青蓝官服,面白秀气的青年,他涨红脸,颤颤巍巍地端着酒盏朝穆商言敬去。 “微,微臣祝陛下圣安,娘娘安康”,又对四周来使一晃,“望诸国和安,共建友邦。” 言罢一口饮去杯中酒。 许是饮得快了一些,酒水呛进了嗓子眼里,却又不敢咳出声,只得拿袖子捂着嘴,背脊一颤一晃。 倒是将傅椋逗笑出了声。 这种场景众人战战兢兢,傅娘娘却压根没做回事。 此时气氛僵在这里也确实不是个事儿,总归是三年一度的热闹日子,再者早些结束,她就不用顶着这满头珠钗坐在这里了。 于是伸手一戳身旁穆商言的胳膊。 似讲给当朝陛下听,又似给诸臣一个台阶下。 “这话倒是讲得怪好听,你还不快赏人家一个什么东西?在这种日子里整严肃,莫不是后中珍肴短缺了些?竟要吓一吓殿中这诸位朝臣同来使,叫人家少吃一些罢?” 此话落,傅修然笑出了声,他目光扫过远端方敬酒的小官员,对于这些唆使之事见怪不怪,他懒懒一举杯。 “陛下圣安,娘娘安康,诸国和安,共建友邦。” 傅太师开了口,剩下的朝臣们才将心放回肚子中,有样学样将贺词念了一遍,霎时间,气氛便热闹了些许。 除了方才那一句,穆商言都没有再讲什么话,穆书夜也没有发难,酒过三巡,提心吊胆的朝臣们和外使见再无异样,脑中紧绷起的那根弦才稍稍松懈了些许。 殿中气氛也逐渐恢复往日宴时的热烈。 此时也再无人关注傅椋了,她掩着唇懒洋洋打了个小呵欠,道是无聊无趣无事做,还以为今晚儿能,有个什么震天撼地的大事情,谁料竟就这般草草收场。 -- 第99页 做皇后一点儿也不好,傅椋往穆商言那端靠了靠,方便他伸手过来替她揉酸痛的腰。 别以为她没瞧见,下手里已然有几个坐不住的嫔妃悄摸着溜走,只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十分大度的详装不曾看见罢了。 正在她琢磨着找个什么法子也溜了去的时候,穆商言低声来问她,“累了?” 这话问的,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傅娘娘飞去两枚白眼,懒洋洋地靠在陛下的结实有力的手臂上,小声凑去同他打一打商量。 “你看,这也到了下半场,我就胡乱找个什么借口先回去,左右还有一时片刻就能结束了,这满头的东西实在压得我脖子疼。” 语毕,她望了穆商言一眼,又很为恰当地补上一句,“好不好嘛?” 嗯,为了达成目的,要夸要哄要撒娇。 一晚上都冷着个脸的穆商言听了这一句,眼里登时流露了些许笑意。 眼下也确实到了晚时,就伸手来替她掖了掖领口,又很有先见之明地叮嘱,“就往回走,不准再瞎跑去别地,我若回去见不着你……” 男人朝她发顶上望了一眼,神情高深莫测地凑来,身上好闻的龙涎香味令傅椋胸腔里的心跳快了些许,她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正要应下。 气息拂过鬓边,却听穆商言慢悠悠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明日里怕就不记得我重新打了对凤钗的事。” 傅椋:…… 作者有话说: 剧透一下: 号外号外,三王子小小‘表白’时,被喝多了酒的陛下看见了呢0v0. 让我们看看醋坛子究竟会怎么做? 第59章 小肚鸡肠!心胸狭隘!斤斤计较!□□裸的威胁! 回去路上,傅娘娘愈想愈生气,她柳眉倒竖,提起裙子,一脚踢飞石阶边的小石子,握紧拳头。 对着白诺忿忿不平道:“我今个儿晚上若是再将这狗东西放进来,我就和他姓!” 姓什么?姓穆吗? 白诺茫然眨了眨眼。 她记着傅椋幼年时,好像随着故去的那位恭安王,姓过一小段时间的穆…… 许是瞧出丫头这视线中明晃晃的意味,傅娘娘停下脚,晃了下拳头,又磨了磨牙。 正巧晚云遮了月色,庭中乍然暗下,树影森森,笼灯叫夜风吹得来回晃悠,长廊浮雕的影子投在地上远远拉长,像似什么张牙舞爪的鬼魅欲要扑上。 寂静中,那抹了艳色口脂的软唇咧开,她寒着脸阴恻恻道:“我说得是姓狗,狗东西的狗。” 提着纱灯的宫婢们纷纷低下头去,目不斜视,详装什么也不曾听见。 要了命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的话。 “噗……” 庭中冷不丁响起一声突兀笑音。 白诺面露警惕,眸中锐光闪现,她下意识握上腰间缠着的鞭子柄,护在傅椋身前,语气不大好。 “大胆,何人在此,偷偷摸摸的,还不快滚出来。” 傅椋勾着头望过去,珠钗垂下,在寂静夜中叮叮当当作响。 许是方才起了阵小风的缘故,晚云又被吹走,月色下,云锦长衣的异域青年自廊柱后走出。 他俊朗面上有些发红,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似因偷听了方才的几句话而感到不好意思。 “萨格?”傅椋有些惊诧,“你在这里做什么?” 言落又恍然,探头探脑的往他身后去瞧,“是同义兄一道的吗?” 高大青年红着脸摇头,袖下掌心已然湿润一片,他望了眼白诺和一众掌灯的宫婢,带着别扭口音的大盛话结结巴巴。 “我,我是来找你的。” 白诺微微皱起眉头,外国臣子私会皇后…… 傅椋纳着闷,闻言不禁伸手指了下自己,修剪圆润的指甲在笼灯下覆着一层莹润的微光。 她几分不解道:“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大半夜的,莫不是宴上出了事? 倒也不是傅娘娘没半点儿所谓的危机之感,只是萨格这位三王子在她眼中,就约莫等同个弟弟模样的存在,自不会心生诸多警惕,见他特意过来寻她,难免就多想了几分。 “不,不,没,没事,”萨格注视着灯影下眉眼艳丽的女子,眸中仅存着她的身影,像赶海捞贝的采珠人,茫茫海中,只就见得那半露在蚌壳中的珠玉。 许是怕傅椋误解了什么,青年咽了口唾液,又急急解释起来,他贴着衣边蹭了蹭掌心粘腻汗渍。 “我,我明后日里就要回去了。” 原来是告别啊,傅椋恍然,此时才想起来。 朝贡宴后,这些他国使臣是不得在留于玉京中的,这两日里头便都要回去了。 “我有,有个问题想问你。” 萨格抬起脸,眸光有些闪烁地看了眼白诺,傅椋也转脸过去,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于是手一扬,向前走了两步。 微风吹起她的裙角,露出绣着牡丹的红锦绣鞋。 “主子……” 白诺皱眉正要拦,傅椋却满脸兴致地摆摆手。 “无妨,不走了远,就在那一处,你能见着,就不用跟着了。” 她倒是十分好奇,萨格此番避着人的专程来找她,究竟是想同她讲一些什么。 莫不是就突然开了窍了,觉着自己好上龙阳,特意来找她问一问义兄的事罢?譬如有无喜欢的姑娘?往日里喜欢做一些什么吃一些什么之类? -- 第100页 倒是也不无可能,毕竟这些日子里常见他们处在一处,要她讲,以她义兄那般姿色风度,便是有男子喜欢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倘若真是如此,那可真真是不能叫旁人随意听了去的。 傅椋兴致勃勃走过去,耳朵竖起来,墨玉似的眸珠狡黠一转,像只听着动静准备下嘴偷鸡的狡猾小狐狸,正要好好听上一番‘不为人知’的秘闻。 灯色下,萨格的眼睛十分明亮。 他穿着一袭大盛的黑缎锦衣,上头绕着些金边,长发扎成好多小辫披散肩头,令傅椋不禁多看了两脸。 萨格的年岁相较她要小上一些,面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少年英气,此时面颊微微泛红,倒真像是情窦初开的模样。 离得近了,傅椋才嗅见四周散着的淡淡酒香,同梨棠花的清香混在一处,俨然成了醉人的晚凉夏夜。 原来是喝了酒了,难怪脸红成这样。 许是头一次和傅椋独处,他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见身后无人上前来,才垂下眼,十分不好意思的低声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女子啊?” 正等着听穆书夜好事的傅椋:“哈?” 竖着耳朵轻轻一颤,似乎听到了什么将偷鸡狐狸剥皮炖肉的可怖言语,她笑意僵在脸上,凤目瞳孔微微放大。 他,他说什么?是她漂亮的小耳朵出了问题,还是萨格的嘴出了问题? 她怎么可能喜欢女子?! 见傅椋没应声,萨格倒也不敢抬眼直白往她脸上去瞧,以为是方才声音小了,傅椋没听见,就高了些音量又问一遍。 “你是不是喜欢女子?” 傅椋:…… 不远处耳力较好的白诺:…… 眼前青年半垂着那双湿漉漉的狗狗眼,眼珠咕噜咕噜不安的转动,一副想来看她又不敢的样子。 傅椋差些就要被气笑了。 谣言,这简直就是□□裸的谣言,败坏她的名声!他究竟是从哪里听说她喜欢女子的这件事的?! 想起萨格这段时日都是和谁在一起,后知后觉,傅椋面无表情,内心麻木。 哦,原来这就是义兄为了报复她所使的手段吗? 只是这手段当真是幼稚的可以,全然没有半点他往日之风范。 她同萨格讲他龙阳的这件事,彻头彻尾就是个误会,他怎么就能诬她名声,讲她是喜欢女子的呢? 这无意和故意怎么就能相提并论呢?! 心中名为‘记仇’的小册子被翻得哗哗作响,某位王爷名字后多了重重的一笔。 傅椋打算就这个事情,同萨格好生论一论。 不然这话若是传出去,满天下的人怎么看她,又怎么看穆商言? 届时后宫里的那群娘娘们,见了她还不如同见了什么豺狼虎豹一般,难不成真就要将穆商言这后宫是她的谣言,给彻彻底底坐了结实不成? 当然首先,是得抓一抓某位王爷的小尾巴,免得她去秋后算账时,没个人证物证什么的,讲她空口无凭污了清白。 傅椋:“你从哪里听来这话的?” 萨格嚅嚅:“我,我看出来的。” 傅椋:? 看出什么?看出她喜欢女子? 原说方才是有些气笑了,此时傅椋却又的的确确有些哭笑不得。 然还不待她张嘴,萨格又道:“我其实问过夜了,他说你不喜欢女子,对女子好,是因为你是皇后,是所有女子尊敬的‘母亲’,就觉得应该要爱护她们……” 傅椋扶着脑袋点点头。 虽说这话听在耳中是有那么一些奇怪,但勉勉强强也是这么个意思,外邦人理解不了他们大盛博大精通的语言,也是情理之中,便就对此话表示了一番赞同。 心觉只要不讲她喜欢女子就行,原来方才竟是将义兄给误会了,他也是帮着她讲过话的。 傅娘娘一向明事理,晓得是误会,自就不会再去记这个仇,于是心里就将这一笔给画了去。 “……可是他说你也不喜欢弟弟,喜欢大侠,我就想在走前来问问你,你真的不喜欢女子吗?倘若不喜欢女子,又是喜欢什么样子的大侠?” “弟弟?”傅椋一怔,迟疑道:“弟弟,是再说穆商言?” 此时刮来一阵凉风,酒香似乎更浓了一些,已经闻不到什么梨棠花的味道了。 不远处白诺轻咳了两声,傅椋下意识望去一眼,又在萨格嗯的一声中回过来脸。 她注视着期待望着她的青年,在他眸底看见了自己的身影,脑中名为‘迟钝’的弦松了松,才隐隐察觉几分不对出来。 喜欢这个词,离傅椋似乎很是遥远。 幼年时,她也曾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念诗声中,如平常女儿家一般,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婿。 那时,她看戏本子入迷,又因着自身遭遇,对所谓行侠仗义的‘大侠’迷得不得了。 想着日后要嫁,便一定是要嫁大侠的,这样她有难时,就譬如从前被拐那会儿,就一定会有人专程来救她。 当然,期望这种东西向来遥不可及,至多是日阳下竹子管沾着皂角水吹出来的皂泡,碰不得留不下,就算不伸手去戳了炸,也会在光下不见踪影。 她懵懵懂懂度过年少,稀里糊涂嫁做人妇,似乎还不曾体会到‘心动’、‘相思’、‘心痛’一类的情绪,就好似一跃而上的到了另一个层次。 -- 第101页 此时由得萨格问起,她不免认真思索,然过往种种里,出现的却都是穆商言的影子。 这是欢喜吗?傅椋想,她看那些个戏本子里讲,欢喜这件事,就是你想到他便想笑,念起他便觉得甜,旁人若来抢他,便会觉得愤怒…… 诚然,至今为止,傅娘娘还不曾在陛下身上体会到这几种鲜明情绪,但无疑,她是喜欢和他待在一处的。 若仔细去想一想,似乎也能从中窥看出这样的一些苗头来。 这应当,是一种欢喜罢。 她眸光陡然柔和下来,正要好生将这个问题答一答,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阿椋。” 作者有话说: 要开窍啦,开窍啦 第60章 熟悉嗓音低沉喑哑,好似踩过沙地时,些许细碎砂砾的摩挲,叫人听在耳朵里酥酥麻麻,全无半点往日里的清亮。 傅椋下意识转过去脸,发间珠钗摇晃叮咚。 迎着面扑过来的,是足以令人头晕目眩的酒香。 穆商言站在那里,正站在雕花漆柱的阴影里,看不清面上具体的神情。 但落在身上的那股,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却令傅椋晓得,他必然是在看着她的。 这究竟是喝了多少酒?怎么像是从里到外都被腌入了味儿似的。 扇了两下风,傅椋皱了皱鼻子,又挺又翘的鼻尖翕动两下,心中又不免庆幸地松了口气。 幸得方才那番话还没来得及讲出来,不然就叫当事人撞个正着了,虽说也不是什么听不得的坏话,这种事情放在明面上讲一讲也没什么所谓。 但只要一想到这么个境地里叫穆商言听进耳中去,傅椋就不免浑身上下都不舒坦了,好似有什么小虫子从裙子下头爬上来,咬得她浑身发痒。 然她这番松口气的神情落在穆商言眼中,却成了几番心虚。 男人双目陡然眯起,视线如尖锐□□般满含杀意,直直刺射向站在那端的青年。 萨格眉头一皱,却没有后退半步,那双如傅椋所形容,湿漉漉的狗狗眼中,此时却闪烁着属于狼的警色。 这哪里是什么看家护院的狗,分明是居心叵测的狼。 一声轻嗤。 穆商言到的时候,只听到萨格的后半句话,青年握着拳头,正神情紧张,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心上人,等她的回答。 傅椋不喜欢他吗? 下意识隐去身型的男人背靠着廊柱,崎岖不平的雕花硌着他后背,传来隐隐痛意。 含着醉意的眸底不复清明,只沉沉浮浮着一片灯影下的粘稠暗色,如冻了几百年寒冰下的阴霾。 丁诺垂着眼,如影子般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晚夜寂寥,一柱之隔后,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起起伏伏,像是交错在一处,分不清哪处吹来的风。 那双骨节修长,想来握笔执剑的手骨倏地握起,微微颤抖,穆商言心中忽然涌上了暴躁的难以抑制的杀意,眸光也愈发冷厉了起来。 半缕月光落下,只见那双紧抿起的唇。 无人知晓在朝堂上一贯雷厉风行的陛下,此时竟如同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正心慌意急,忐忑不安的等着心上人的回答。 那是一个他既想听到,又怕听到的答案。 呼吸声渐渐重了起来,等待的心慌和逃避最终迫使他从廊柱后走出,走到她面前去看着她。 傅椋在灯色下璀璨明媚的凤眼眨了眨,穆商言的目光落在她眼角的小痣上。 他曾在深夜里,悄悄地吻过。 “哦,萨格是来找我道别的。” 傅椋唔了一声,回答起他的问话,但不知怎么的,对上那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眸,心下里总有一种莫名的心虚。 这种心虚倒不是因由方才背地里狠狠骂了他好一顿,而好像是话本中常讲道的那种,妻子半夜里私会郎君,叫丈夫来捉了奸的那一种。 诚然,这形容同眼下场景半分也不搭干系。 总不能讲她是那个‘半夜出门的妻子’,萨格是那个‘私会郎君’,穆商言是来‘捉奸的丈夫’罢。 试想了一下这种可能,傅椋浑身一个激灵,使不得使不得,她同穆商言也就算了,怎么就将萨格也带进去了。 扫过眸光闪烁的青年,穆商言没有拆穿他来此的真正目的,也没有问责他半夜私会傅椋的大不敬,只是脚下踉跄一下,半个身子压去傅椋肩头,意有所指。 “看样子是道过别了,如今夜深,三王子是不是该回去了?朕方才见皇兄在找你,宫中路多,万一迷路可就不好了。” 此时天色确实已经很晚了,亭台掩于葱葱树影之中,虽远处宴宫仍旧灯色辉煌,但群山已浸夜雾,池鲤沉水深眠,连蛙声都听不见几声了,只一轮冷月伴星高悬天际,在庭中落下一地银辉。 此时谁也没有出声,只闻夜风吻过林草的簌簌缠绵。 傅椋没有讲话,只附和着点了点头,又推一把快要贴来她面上的大脸,在暗中翻了个白眼。 凑什么凑,不晓得自己是要熏死了么? 宫中的御酒向来是顶好的,倒也不能说是股酒臭味儿,只是这味儿确实大了些,熏得傅椋鼻尖发痒,就想打喷嚏. 可见穆商言醉意明显,她又不能同一个吃醉了酒的人仔细计较。 -- 第102页 若是推了开站不稳,叫他在萨格眼前摔了跟头,那可算是将人丢了大发的。 穆商言下颚垫在傅椋圆润秀气的肩头上,如雄狮霸占领地,懒懒抬眼去和萨格对视。 那双同傅椋如出一辙的凤眼中,含着不容置疑的藐视,那是对敢觊觎他领地的人,给予明晃晃的威胁和挑衅。 他搂着傅椋柔软的腰很轻易的将她带了个圈儿,往相反方向走去。 声音不大不小的,却足以叫身后人听个正着。 “我方才怎么说的,叫你不要乱走,怎么就到这里了?” 傅椋的注意力十分轻易就叫他给带了偏。 虽说夏夜里晚风凉爽,但歪在她身上的穆商言,却活似一个正烧得旺的冒火炉子,不断往外窜着燎人的火星。 这般压在她身上不仅沉重得很,还热乎得十分厉害,连贴着的纱衣都叫他热湿了一块,黏黏腻腻地沾在皮肤上,磨得半分也不舒服。 傅娘娘满脸嫌弃,艳丽面容差些皱成个包子模样,二话不说就去扒拉他的手,自也就没空再去理身后的萨格。 “撒开撒开撒开,重死了热死了,你离我远点儿。” “很重吗?”穆商言问她,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醉色,深色的瞳仁里落了一片灯影,像是被揉碎了的群星落在里头。 “重不重的,你自个儿心里就没点数吗?” 傅椋抽了下嘴角,不想认真同他一般见识,免得将自己气个半死。 吃醉了酒的,你去同他讲个什么道理? 穆商言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就在傅椋以为他明了事理,晓得她已然很累撑不住他,要主动松手时,穆商言却忽然扬起脸面,来冲她微微一笑。 傅椋一愣。 不得不讲,这个笑容在陛下脸上显露出来,还是极具冲击力的,将她的眼都晃了一晃。 然就趁她这愣怔功夫,穆商言却抽出被她攥在掌心中的袖子,忽然弯下腰去,长臂往她腿弯一抄。 不过眨眼功夫,傅椋只觉腿弯一酸,倏地两脚离地,眼前天旋地转了一番。 毫无准备的她被男人干净利落地扛上了肩头,徒留她和金黄袍子上的五爪金龙大眼对小眼。 穆商言几分嘚瑟的嗓音从旁传来,似乎觉着这是个顶好的主意。 “这下就不重了罢?” 傅椋:…… 她惊吓地深吸一口气,十分震惊,实在不明白怎么就突然变成了眼下的这么个情况。 然此情此景既已发生,她没什么别的念头,倒只觉有一句话讲得十分在理,尤其是用于眼下这么个境地里,实在是有理的不能在有理了。 傅娘娘闭了闭眼,狠狠一巴掌捂住和她对看眼儿的金龙。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穆商言!你这个混账狗东西!快将老娘放下来!!!” “老实点。” 吵闹的声响随着二人渐远的身型渐渐消散,萨格站在原地垂了垂眼,眸中有些许失落,似连发顶上的耳朵都耷拉了下去。 白诺领着一众宫婢路过他时脚步慢了些,对他轻轻福了福身,才追随着一道离去了。 辉辉灯色如夏夜萤火渐渐远去,只留下长廊挂着笼灯的朦胧光晕。 萨格不知站了多久,久到被夜风吹僵了脸,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穆书夜含笑道:“这下可死心了罢。” 低低一声叫晚风吹远,似乎从未有人回应过这一声。 “穆!商!言!” 傅椋恶心的脸都发了白。 她今晚儿的宴上并没有吃太多东西,只稍稍吃了一些瓜果。 饶是如此,被这坚硬的骨头垫在柔软肚腹上,也给了她一种五脏六腑都通通移了位的错觉,差些就要从嘴里吐出半个胃心来。 头上顶着的那堆东西又死重的,连带着整个脑袋都晕沉沉的往下坠去。 她凤眸里冒着两簇火花,若不是够不上去,便恨不得伸手将这个男人狠狠掐死了算。 傅椋挣扎着,拳打脚踢,祭出十八般武艺来同他一较高下,但无奈眼下,她确确实实又没法子摆脱此种难受境地。 就好似话本子中写道的那个精通‘七十二种’变化的孙大圣一般,被佛祖毫不犹豫的镇压五指山下。 醉了酒的人显然没有半分理智可言,又许是她这番确实闹腾了一些。 穆商言那厮,那厮竟然抬起手来,不由分说的就往她软臀上拍了两下,在夜色中发出极其清脆的声响来。 他掌心热得厉害,隔着薄薄一层纱裙,热度径直传来。 如燎原的星火,霎时便烧起来了。 第61章 傅椋一时僵在那里,只觉浑身上下都烧冒了火,一路往头顶上窜,连脸也是红的。 她胸膛起起伏伏鼓着气,却又因这恐吓的两下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这醉得没理智的狗东西不由分说又来两下。 简直,简直是太羞耻了!纤指紧紧攥着明黄色的衣料,将威严的金龙攥得委屈变形。 傅椋气得连头顶都要冒了烟了,虽说是不疼,但他怎么能,怎么能打她那种地方! 傅娘娘咬着牙,只觉又委屈又恼火,没一会就气红了眼眶。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敢这般对她! 她已然在心里琢磨出个大刑伺候来了。 -- 第103页 这股子愤怒的目光直刺穆商言,男人却不可避免的愉悦扬起唇角,眼眸亮得惊人。 似乎只有这一刻里,傅椋的眼里才全部是他的身影,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有病,简直是脑壳子有病! 傅娘娘心里骂骂咧咧,但此时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也幸得身后跟着的宫人都被远远甩开,不然她非是要上演一个‘血溅三尺柱’了。 这种程度的丢脸,已然不是寻常法子可以用的了。 她强憋着一口气,手下却不服输的逮着那腰间的软肉死命地掐。 叫你打我!义父和爹爹都没打过我! 低低抽气声在她耳边猛然拔高,穆商言步子又加快了些许,直颠得傅椋三魂失了七魄,晕晕乎乎地嚷着头重头晕。 叮咚几声脆响落在耳旁。 以为将什么东西甩掉了,傅椋下意识勾头去看,明晃晃的月色下,落了一地金灿灿的珠钗。 某个‘罪魁祸首’还正伸过来手将她发上佩戴的钗子,一根一根抽了往外扔。 傅椋:………… 罢了,傅娘娘心力交瘁,总归白诺领着丫头们还跟在身后,见着了应是能捡拾起来。 亲眼目睹‘凤钗’被和烂菜叶子似的,随手叫人丢进草丛,傅娘娘面无表情,冷笑一声。 她一路被穆商言抗回宸辉殿,三千青丝尽散,像个什么孤魂野鬼似的,不过倒也算是解救了一下,她脆弱的不堪重负的脖颈。 男人将她压在榻上,深邃的眉眼中坦荡荡的,似一点不觉得自己方才所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 “阿椋。” 穆商言凑近她,连喷洒的鼻息都是灼热的,酒香在帐子中弥漫,一时熏得傅椋本就眩晕的脑子更加不灵光了。 她没忍住,捏着鼻尖踢了踢穆商言的小腿,叫他起开去沐浴。 方才她自己就同自己就讲好了,今夜里若是叫他进来,那她明日里便得同他一道改性‘狗’了,傅椋不想姓狗,所以只能想法子将这狗东西给轰出去了。 更别说此时还又添上了一份新仇,傅娘娘暗中磨了磨牙,又怪起劝酒的不知名的罪魁祸首。 怎么好端端就吃了醉呢? 穆商言的酒量一向是不差的,她记忆中几乎就没有他吃醉了酒的时候。 傅椋猜,许是因为醉后脑子不灵光,就像他如今这般模样,所以身为帝王,就要懂克制,不能随心所欲的醉。 印象中,傅椋所见吃醉了酒的人一般是三种情况,。 其一种,便如她义兄恭安亲王同苏衍一般,醉得狠了便安安静静倒头就睡,既不闹腾也不烦人,着实省心。 其二种,便如她义父和爹爹,那简直不是‘闹腾’二字便可轻易言说的。 前者会满院子里找她故去的义母,抱着个石头树干就哭得没半分形象,后者倒是好些,就是会到处找人下棋,下赢了还不行,必须得输,不然就直勾勾地盯着,当真是有些瘆得慌。 至于其三种,便是安修竹了,他吃醉了酒有一个毛病,就是爱哭,也不闹腾,就安安抱着酒坛子哭,活像是被什么负心人给伤透了心。 若是可以,傅椋自然希望穆商言是这一种或者三种的模样。 这样便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叫人将他抬走……哦,这里是宸辉殿,那便就抬去偏殿叫旁人伺候,不知省心了多少。 但眼下显然,这狗东西明显是中间那一种。 一巴掌盖上凑来的脸盘子,傅椋将他往旁推了推,没好气道:“你当真是个狗吗?怎么蹭来蹭去的。” 漆黑的瞳仁在溜进来瞧热闹的月色中有些发亮,像是银辉下的一捧雪。 他神情专注又温柔地看着傅椋,像是在看什么万般珍贵又不容遗失的珍宝,只将她看得心跳加速,仿若竹筛上的黄豆蹦跳个不停。 傅椋难得有些紧张,她靠着墙,蜷起腿,在帐子上蹭了蹭掌心里的的汗,结结巴巴,“干,干什么,别以为你装个此番模样,我就不同你算账,叫你留在这里了。” 在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些欢喜穆商言时,傅椋的情绪便在震惊同理所当然中转了一转。 她震惊于自己其实是欢喜穆商言的,又觉着欢喜他的这件事本身就是理所当然。 好似她不喜欢穆商言,才是一件足以令人震惊的事情。 这个念头起得凭空又稀奇,但又不是那么叫人难以接受,就好似窗外长了一株什么样的花,她天天在窗边见了习惯又欢喜,便一刻也不能离。 若是哪日里不见,免不了会茶思饭想,忧心它是否渴了,又是否叫人摘了走。 突然有一日里,有人来过问她,你最喜欢的是哪一种花,各种模样艳丽的在脑中转了转,最终留下确实窗边那一株。 这个时候她才会恍然,哦,原来这样的一种情绪便叫做欢喜吗? 等再看这株花时,便就更觉得它哪哪都生得好,哪哪都合心意。 花瓣好看,花蕊好看,便是前些日子里叫虫啃了几口的叶片也觉得心疼了。 这或许就是一种心境上的转变吧。 此时再来想方才萨格问她的那句话,就好似春风吹散了迷谷中的雾瘴,灵台瞬间清明了不少,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穆商言定定看着她,又唤她一声。 “阿椋。” 许是因着心境的突然转变,傅椋此时也没有那般气了,虽说起来仍还有些丢脸,但或许方才的事情可以归咎于‘情趣’二字上。 -- 第104页 夫妻之间么?这种情趣倒不是难以理解,更何况穆商言还醉着,她理应有一些宽待之心。 不过人同花,必然是不同的,若是要讲两情相悦,她还是要问一问穆商言,譬如他有没有其他的心悦之人,若是往后同他在一起,尽管她是大度的,但也要讲一讲‘夫德’,不能同其他女子亲近。 念头再脑中转了一圈,傅椋正要问,他是不是有别的话要来同她讲,她已经不生气了,就不用再装一装可怜。 就见男人凑过来,鼻尖轻轻拱了拱她的,酒香扑鼻间,薄唇忽然一咧。 “汪。” 随即又飞快在她唇上舔了一下。 浓郁酒香扑面而来,湿漉漉的温热触感还停在唇上,傅椋愣在原地,半晌才睁大眼,狭长的凤眸陡然瞪了圆,满脸不可置信。 ……完了,这狗东西怕不是醉傻了? 傅椋所震惊的,并非是被他凑上来,猝不及防下舔得那么一口,而是方才响在她耳边的,一声似乎是某种长着两只长耳,看家护院那一类的声音。 莫不是今儿晚上她耳朵确实出了什么问题?譬如方才那一声,该是歇在旁殿中的狗大将,在睡梦中发出的呓语? 她陷入沉思时,没注意到面前穆商言,因着方才那一口她没拒绝,眼睛陡然就亮起来的模样。 “阿椋。” 穆商言有叫了她一声,傅椋眼皮不抬,十分有先见之明的一抬手。 温热柔软的触感就印在她掌心里。 一掌之隔,傅椋抬起眼,又觉手心被什么粘腻软滑的物什飞速蹭过,留下一丝湿漉漉的触感。 傅椋:…… 穆商言,你可当真是出息了,傅娘娘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喝醉了酒的陛下显然不能将言行与常人相提并论,而且醉话这种东西,纵使现下里讲得万般认真,酒醒之后也约莫会记不大清。 所以有些话是不宜在此时讲的。 深深看了穆商言一眼,傅椋想趁着他如今还算安静乖巧,叫丁诺先来照料他一番。 她自己则去将身上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宫装换下,最好能再找个桶什么的来泡一泡。 若是旁日里这个时辰,傅椋是不会去扰了宫人们的好眠,但无奈,她身上这股酒味儿确实太过熏人,若就叫她这般睡上一晚,还不如方才便去撞了柱子一了百了。 念头才起,将将动了个身,就有手臂不由分说的从她身侧压上墙面,将两端去路堵了个结结实实。 傅椋一愣,瞅着眼前这张放大的脸,凤眸微微一眯,余光下意识朝旁瞥去。 映入眼帘的是约莫三寸高的春景瓷瓶,她惋惜一叹,可惜竟不是个金的或者是铜的。 “阿椋,” 被堵着嘴的含糊声音有些腻人,闷闷的,从她掌心里出来,随着话音,灼热鼻息将傅椋掌心喷洒的湿漉粘手,黏得像是块蜜糖化在上头。 傅椋正琢磨着是否要趁他不注意,一脚踹了下床,叫他好生去醒一醒神,就听他的声音飘过来,话间带了些不甘心的无力。 “你能不能,多少喜欢我一点?” 作者有话说: 点一点收收吧,呜呜,没有榜单啦 第62章 傅椋微微怔住,心口处莫名颤了下,似乎有哪处被这句话轻轻扎了一下。 不疼,但却令人十分在意,像是幼年时,她贪玩爬得高树,却叫枝干上凸起的木刺给扎进了手指头里似的。 寂静夜中,只能听得胸腔中乱跳个不行的心,一时竟叫人分不清,这如雷鸣鼓奏般的心跳,是她的还是穆商言的了。 一声清晰可闻的吞咽声响起,目光交汇,傅椋被男人眸底压抑的克制狠烫了一下。 穆商言握上她的腕骨,被汗意侵湿的掌心贴着她的皮肤。 滚烫的、湿漉的、有力的……颤栗顺着被握住的那处一路攀上,激得傅椋软下了腰。 她胸膛起伏,好似要被烧得化成一滩水。 “你能不能多少,喜欢我一点?” 这一声里有了恳求。 鸦青色的长睫颤了颤,傅椋抬起眼,安静地看着他。 薄薄窗纸上明月和灯色交错,印着不知名的轮廓,屋中没有点烛,纱帐中只有朦朦胧胧的光影。 一阵难言的沉默荡开。 在傅椋印象中,穆商言无论何时都是意气风发的。 不管是从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还是如今万般尊贵,手握大盛命脉的一国之君,在她心中,却从头到尾也不曾变过。 所以每每见得众人谈之色变时,讲他手段如何,性情如何,她总是嗤之以鼻,他不可怕,从来也不。 可今时今日,她却见到了另一个模样的他,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他。 这样颓唐又挫败,还带着几分渴求的表情让傅椋愣怔,穆商言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天边那轮遥不可及的明月。 明明近在咫尺,又似乎他们之间相隔了千万里。 这一瞬间,突兀闯入她脑海中的,是那一年夏时不经意间入眼,却又被下意识忽略掉的细节。 少年天子满脸嫌弃又不耐烦的开出诸多诱人好处,只为叫她来帮一帮忙,但不经意转脸间,眉梢眼尾和唇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原来是那个时候么?傅椋恍然,但又或许……是更早上一些? 年少的记忆如散落的纸张般纷涌而来。 -- 第105页 初时相见、第一次下厨做的杏糕、多年来打趣的笑言、宠着纵着从未有过半分的不耐…… 细枝末节处,那些藏下的心思昭然若揭。 抬起手,傅椋轻轻抚上穆商言的面颊,手下的皮肤滚烫粘腻,触感并不是很好,但她眸里没忍住,泄了笑意。 好笨啊,她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心下里又酸又甜,像是吃了早熟的杏子,酸涩后回味的,是如蜜糖一般的甘甜。 穆商言静静看着她,泛着水色的眸光幽深厉害,又在那纤细指尖蹭过眼眉时稍做柔和,像是要将傅椋整个儿都装进里面似的。 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张了张嘴,才觉喉咙涩得发堵,只字也讲不出来,只想这般安静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你讲得这一点是有多少,” 寂静到只闻呼吸和心跳的夜色里,傅椋的声音里带着笑,她凑过去,抹了晶亮亮口脂的软唇擦过穆商言的脸,在陛下脸面上留下晕开的薄红,似初晨朝日旁的云霞。 “但我现在已经很欢喜你了,往后也会很欢喜的。” 这话听在穆商言耳中,似梦呓又似呢喃,仿如昙花一现,但在这安静的晚凉夏夜里,却被他深深镌刻进心底。 …… 萨格离开的消息,是第二日午时前,穆书夜来同傅椋讲的。 诚然,他来的目的倒不是专程为了同她讲这么一声,而是来看穆商言热闹的。 彼时,傅椋正捧着碗,嫌弃今日里这糖水煮得不甜,叮嘱白诺再煮的时候放两块桂花糖,一定要放整整两块在里面一道煮着才行。 抬眼间,就见她义兄大摇大摆走进殿中,眉眼之间春风得意,步子轻快,她猜想应是方才在朝上好一番大显神通,将一众人等给收拾了干净利落。 穆书夜一进来,先是往傅椋捧着的碗里看了眼,见里头玉浆清亮,蜜香诱人,就招呼着白诺给他也盛上一碗过来,撩起袍子坐下后,神神秘秘来问她。 “你昨晚上回来后都同他讲了一些什么?怎么就将人讲得魂都不知要往哪里放了?” 谁的魂被讲飞了?穆商言的? 傅椋眨了下眼,茫然的,有些没明白这话里头的意思。 他今早儿不是还精神得很,硬是在朝前将她捞起来,问她昨晚讲得话还算不算数。 那时她正困着,连眼都睁不开来。 昨夜里头好一番闹腾,一直到后半夜里才将将闭眼睡去,谁料还没睡上几个时辰,就叫人从软被里强捞了起来。 迷糊间只嗅得一股子龙涎暖香,便有似烦人蚊虫般的声响在她耳边嗡嗡嘤嘤,缠着她问这问那。 半醒半梦时最是恼人来扰,她烦躁得十分厉害,就胡乱将人蹬出了帐子去,也不晓得说没说一些旁的什么的话。 但此时见穆书夜面上神情有几分不对,她又不是那般能肯定。 莫不是早上脑子不清醒那会儿,她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了?咽下嘴里的糖水,傅椋拿帕子拭了拭嘴,面露疑色。 “他是怎么了?” 穆书夜正接过白诺端来的蜜糖水要往嘴边送,闻言手指顿了一下,似乎觉着这一件事要比喝糖水更重要些,就随手又搁下了碗,饶有兴致的同傅椋讲起来。 “今日里,不是诸国的来使都要回去么?” 他讲这一句的时候,傅椋才想起来,朝贡日后的第二日和第三日里是没有早朝的。 在盛的使臣这两日离京前,需要拜别国君,也就是同穆商言辞行。 既然没有早朝,那义兄方才脚下生风的那副模样,总不至于是迫不及待要来看一看穆商言的热闹罢? 只听穆书夜接着在耳边讲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咱们英俊神武的陛下咧着嘴,傻笑了足足一个早儿,对那些使臣们简直不能用‘和蔼’二字来形容。” “也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叫人准备上的,凡是来他面前辞行的,皆送上一包桂圆红枣和蜜糖混在一处的物什,哦,给萨格的比较特殊,我瞅了一眼,不是一包,是一整箱子。” “他还十分贴心地问人家能不能搬得动,若是搬不动,他可以找人差辆马车跟着一道送去外金,来表示一下大盛‘乐于助人’的淳朴民风。” 傅椋:…… 穆书夜:“这一上午,弄得众臣使是人心惶惶,胆颤心惊的,所以我就来问问你,昨晚究竟同他讲了些什么?怎么就将人给搞成了这副模样。” 傅椋:…… 幸得方才将糖碗搁了下来,若是喝水时听到这么几句,怕不是要直接呛进了嗓子眼里去。 就算没有亲眼所见,光是听穆书夜这般一讲,傅椋也大概能想象到诸臣忐忑不安的模样,毕竟昨晚儿的夜宴就已经风起云涌,不怎么太平了。 明明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穆商言那厮怎么就如此作为了?莫不是往年之间压抑得太狠了? 傅椋深思。 “其实,也没讲一些什么,”傅娘娘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揉了揉手边的帕子,“就是昨夜里被他哄着,讲了两句欢喜,没想到今日里,这后劲儿会这么足。” 穆书夜摸着碗边的手指僵了僵,嘴角猛地一抽。 这还不厉害?这话的威力已然不亚于从天边掉下来块天石,将大盛王朝砸了灰飞烟灭了。 -- 第106页 “喝水,喝水。” 傅椋端起碗,借着挡了挡脸,几分心虚。 这种事情又不是她能预料到的,况且送的也不过是些吉祥东西,左右出不了什么大问题,至于那些朝使们担惊受怕…… 反正今个儿也都要回去了,下一次见面还不知何时,也就不必仔细放在心上了。 “哦,对了。”穆书夜想起什么,又搁下端了一半的碗,从袖子里摸出个油纸包着的东西,丢在傅椋眼前,“萨格走前让我带予你的。” 傅椋眨了下眼,视线从穆书夜脸上滑下去,落在扎着红绳的油纸包上。 上面凸着几个方形的印子,看形状,倒像是某种可以吃的物什,这让她想起不久前,萨格要请她吃的糕。 萨格送她东西这件事罢,傅椋并不觉得稀奇。 毕竟他们的交情颇深,也算是过了命的,她又一向将他当做弟弟来看待。 按理,弟弟回国,她这做姐姐的应当亲自去送一送,但无奈周公他老人家太过热情,强留着不叫她轻易脱身,便就错过了这个机会。 思此,傅椋心里是有些愧疚的,再加上昨晚儿叫穆商言好一番搅合,以至于那个别都道的不是很称心如意。 她伸手过去,正要挑开纸包一角来看,耳边却忽然传来极其响亮的‘咣当’一声,眼前凭空就落下一片阴影。 傅椋下意识抬眼去看,却被穆书夜面上扭曲的神情惊到。 他居高临下,似乎极其困难地咽下嘴里的一口什么东西,往后跌撞退了一步,如临大敌般望着盛着糖水的白瓷碗。 “你,你这喝得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收收呀涨涨呀,不知道完结能不能飞一波,下一章要进入正事了。 第63章 能让她一向风度翩翩的义兄露出这般扭曲神色,傅椋一时对那碗小小的蜜糖水起了由衷敬佩之心。 但她纳着闷地看过去一眼,见里头的同她手边碗里的着实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颜色深了一些,就是不晓得穆书夜的反应为何如此‘惊天动地’,竟是连凳子都给掀翻了。 “蜜糖水啊,”傅椋同他解释,又喝了一口碗里的水,晶莹剔透的蜜水将她的唇染得亮晶晶的。 “是槐花蜜煮的,听说是这次朝贡里哪个小国的贡品来着,不合口吗?我就说是该放些桂花糖的。” 穆书夜一时无言。 他看了看正捧起碗,喝得乐滋滋的傅椋,又看了眼将将被他搁上桌案,险些没一个失手就给打翻的瓷碗,面色忽然古怪起来。 他谨慎试探道:“你真觉得这碗糖水,十分好喝么?” 傅椋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下头,想着许是穆书夜同她想在一道,觉着不怎么甜,就又补上一句,“许是我因为我今日里头心情很好,所以尽管没有加桂花糖,也是能喝得下的。” 穆书夜:…… …… 目送着穆书夜身影远去,傅椋捧着碗,半天没琢磨出来他最后望过来的那一眼意思,只觉那眼神里透着古怪,又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 只是这意味太过深长,令傅椋一时半会儿的着实难以理解,他是怎么因着一碗蜜糖水,就看过来这么个极其有深度的眼神。 想着想着,她视线落在了穆书夜方才嫌弃推远的白瓷碗上。 因着方才搁置的动作大了些,琥珀色的糖水溅了四处,连呼吸间都带着甜甜的蜜香,但这其间似乎又有一种隐约的,极其熟悉又好闻的花香。 傅椋叫来白诺,问她这碗里的蜜糖水还有没有,刻意强调了一下,要同穆书夜碗里的一模一样。 白诺点了下头,又盛来一碗给她,顺口道:“主子方才觉着不太甜,我便重又煮了一锅,加了两块桂花糖,方才王爷到的时候正好熬开,就从中盛了一碗,倒还没来得及尝一下味儿。” 这可就奇了怪了,傅椋心想,既是加了糖,当是要比她手中这一碗好喝些才是,怎么穆书夜的神情竟像是吃果子吃了一半,却忽然瞧见个只剩一半的果虫似的。 虽说一碗糖水不至于怎么难喝,但毕竟有前车之鉴在那,傅椋还没勇到直接就往嘴里头灌,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碗中沾了一下,凝视上面晶黄剔透的液体片刻,唆进嘴里。 她浑身一僵,面色登时大变。 腻死人的花香直冲天灵,桂花和槐花掺在一处,熏得人头晕脑晃,舌尖叫这甜的给发了苦,连舌根都被殃及得发麻。 她当即抽出手指,满脸深仇大恨,不由分说呸呸呸了几下,又攥着白诺袖子颤颤巍巍地问,“你,你说你加了几块桂花糖?” 这味儿怎么活似加了半锅子似的,难不成方才义兄那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是误解了她的话?怕不是以为她因着昨晚儿同穆商言的事情感到心口泛甜,连味觉都失去了罢? 白诺茫然点了点头,“是加了两块啊,早些时候和槐花蜜一道送来的,不过一块足有巴掌大,我原是想着会甜一些,还就多添了些水吗,不过主子你不是叮嘱我一定要加两块的吗?” 傅椋:…… 她望了眼自己手中满满一碗儿的糖水,又看了眼对面那碗,显然是被喝了一大口的,心里有些讪讪。 觉着她义兄不愧是翩翩公子,是一条真汉子,愣是顶着这味儿给硬咽下也没喷出一滴来。 -- 第107页 最近往夏中去了,快到三伏,天就热了些,尤其是午后,外头太阳大的将蕉叶都晒得蔫巴了下去,蝉鸣一声赛着一声扰人。 午时那会儿,白诺就叫人搬了冰桶放在四角降温,此时殿中温度刚好,最是适合午休。 傅椋昨夜里就没睡好,今晨半梦半醒时又被好一番折腾,在这蝉鸣和恰好的凉意间不免泛了懒散,就涌上好一些困倦来。 她还幸得穆商言找了个托词,没有回来同她一道用膳,虽说是心知肚明,他此时必然是回过了劲儿,觉着昨夜里醉酒太过丢人,又恐她恼怒了,所以不大敢来见她,想着拖上一拖。 呵,他未免将她想得太过小肚鸡肠了些。 正要闭眼,忽然有宫人来报,讲有位自称她干儿子的少年领着个姑娘来见求见。 起了睡意的思绪晃了一晃,后知后觉,傅椋才想起来今日里还有这么一件事情。 “叫他们去偏殿候着罢。” 面颊贴着凉枕蹭了又蹭,傅椋翻了个身,念念不舍地同床榻惜惜依别,好似对着什么互换了心意的有情人。 先离开一只脚,再离开一只脚,接着是一截小腿,两截小腿,一截大腿,两截大腿…… 足足耗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才从帐子里钻出来,懒懒打个呵欠,随意捡了件不那么张扬的紫纱披在肩头,又叫白诺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才绕去偏殿。 脚才一跨出门槛,迎面而来的滔天热浪就好险没给傅娘娘再熏回去,薄薄一层的纱衣上顿时就有了冰冰凉的水汽。 她深吸一口气,借着这点儿凉气大步走去偏殿,哗啦一声撩开珠帘,这天大的动静引得里头二人当即就朝她看过来。 褪去往日艳装,明月今日里的装扮很是素雅,任谁一看也觉着像位知书达理的闺中小姐,再看不出红楼风尘的半分味道。 她见了傅椋便就同严翎要下跪拜见,傅椋摆了下手,轻吐了口气,仿似要将方才的那点燥人热息吐出来似的。 “不用多礼,都坐罢。” 偏殿的冰是白诺才叫人搬来的,正徐徐散着白气儿,虽说没正殿里搁久了的凉爽,但比之火炉似的外头俨然好上了太多。 傅椋在上首坐下,此时她才晓得‘明月’的闺名唤做陆婉,听起来,倒是的的确确同她其人很是相配。 注视着殿下的少年少女,傅椋拖着下颚,涂着清亮蔻丹的长甲点了点桌案。 陆璋的这个事情罢,穆商言不允她往其中插手去,她自己也晓得里头的利害关系,不会硬赶着蹚这一趟浑水。 但明面上不能插手,难道还不能暗着来么? 苏衍这一招拐弯抹角的法子用得确实是好,不得不说很将她拿捏得住。 倘若他直白来同她讲,她虽是看在故友面子上必然不会推脱,但对这件事却是做不到时时记挂心上的。 可眼下里,他不来同她讲,反而引着她一步一步亲眼去看,将这么件事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由衷生出想要去帮一帮的念头。 不愧是能同她义兄相提并论的‘狐狸’。 “本宫知晓你为何而来,也愿意帮你,但这件事远不如你明面上看得那般简单。” “我爹……”陆婉张嘴要说什么,却被傅椋打断。 “你要讲他是被冤枉的罢,”傅椋看她又看向严翎,“干儿子你来说说,你觉得陆大人是被冤枉的吗?” 严翎一怔,剑眉皱起,掷地有声道:“陆伯伯肯定是被冤枉的。” 傅椋哦了一声,又问,“那你爹,哦,你亲爹,严峰严将军可也是这般认为?” 模样俊俏的少年愣在那里,瞳眸微微睁大,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爹是这么认为的吗?当然是,可他爹做了什么?什么也没做。 若陆璋被冤枉的事情确有其事,以他爹的脾气怎么可能什么也不做?不仅什么都不做,也不让他做,可若要他相信撸陆伯伯真的贪污,又怎么可能呢?! 陆家出事前,陆婉是深闺小姐,纵使是胆识过人了些,却不知朝堂上的错综复杂,想得未免简单了一些。 傅椋见严翎震惊,以为他是想了通透,正要再暗着提点几句,却不料少年望向她的眸中却忽生了警色,起身将陆婉挡在身后。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陆婉睁大了眼。 傅椋:……? 这傻小子一看就知不是她亲生的,傅椋面无表情,手边若是有个桃子萘果什么的,她一准儿砸过去叫他好生清醒一下。 莫不是习武的,脑子都有些不大好使? 揉了一下眉心,傅椋好险没破功骂出声,他大爷的,就这模样的放出去讲是她干儿子,她都觉着是丢了脸面。 “陆璋现下里很安全,”她叹口气,又换了一套比较通俗易懂的说辞,“闽南水患死伤无数,流民涌京,按律这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可陆家仅仅是入狱和贬籍,” 讲到这里,她顿了顿,思忖贬籍这个罪过确实也不轻,但若是有人在中周旋,就另当别论了。 “你虽身为奴籍,但本宫听闻你只接雅客,若无人从中周旋,在你背后撑着,真以为红楼地界是那般好呆的吗?” 这话落下,傅椋自己也恍然悟了一下,穆商言不想要她管这件事,是否是打算瓮中捉鳖呢? 这件事影响甚大,须得给天下一个交代,陆璋现下虽在狱中,但想起那些流言,似乎民间却不以为这位‘清正廉洁’的陆大人就是罪魁祸首了。 -- 第108页 若当真如此,这个手,她还确确实实是掺和不了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9 20:09:16~2022-06-10 17:0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烟柳桥下月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若是乱了穆商言原本打算好的计划,叫罪魁祸首们从她这处找着什么机会,那可就真真是罪过一桩了。 傅椋托着下巴打量一番眼前的少年少女,又沉思。 苏衍拐着弯儿的将人往她眼皮子底下送,莫不只是单纯想叫她庇佑一番?也没想叫她在这件事里如何掺和罢? 毕竟历朝历代里,清官家眷被迫害者数不胜数,更有甚者,自个儿虽两袖清风,浑身傲骨的宁死不屈,但一涉及父母妻儿,叫人拿捏住软处威胁,免不了就屈打成招了。 这件事情急不得打算,还是先将人就留在眼皮子底下罢。 显然傅椋讲得这个话,叫陆婉和严翎听在耳中,确确实实起了那么些作用。 陆婉面上虽尚有忧容未褪,但较之先前心事重重的模样,已然放松了不少,她推了推挡在身前的严翎,忽然双膝一弯,在傅椋面前跪了下来。 她挺着腰背,眼角泛红,似初夏里点红了花尖尖的将绽菡萏,不觉柔弱,反另有一股子气质在里。 “奴明白娘娘的意思,也不奢求其他,只望娘娘能赐奴个恩典,叫奴去同父亲见上一面。奴的父亲虽不是什么顶天立地之人,却也一向勤勉为官,清清白白的。我陆家对此问心无愧,若娘娘肯愿开此恩典,奴这条命从今往后,便就是娘娘的,愿给娘娘做牛做马,报此之恩。” 她俯身下去,双掌平摊,头贴着地,行了极其尊贵的跪拜大礼。 严翎一愣,下意识望向傅椋,见她目光看过来,忙不迭也跟着跪拜下去,大声道:“求干娘开恩!” 傅椋:…… 其实去刑部大牢看人的这件事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依傅椋的身份必然是够的 ——穆商言给了她足以同他媲比的权利。 往昔时,傅椋还不觉着这些都代表什么,又或许是习惯了,自小到大间,他将什么都拿出来同她分一分,便就只当是穆商言怕她在宫中呆得无趣,就允她哪里都可以去逛一逛。 想到这事,傅椋不免就柔了几分眸光,忽然很想去见一见某位暂还躲着她的陛下。 如今这个节骨眼下,陆璋的身份敏感。 她若是出面,此事免不了落入他人耳中,恐会生一些变故,于是就需要一位引路人了。 而人选么…… 傅椋双目微微一眯,纤指在桌案上一点一点,发出沉闷的哒哒的声响,。 她面上流露的几分算计,被无意间望来的严翎收入眼底,严少将军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惹来陆婉的关切。 他揉了揉鼻尖,小声在心上人耳边道:“你,你觉不觉得娘娘笑得有点古怪?好像还有点眼熟……” 陆婉下意识抬眼,正和傅椋视线对了个正着,她浑身一僵,飞快低头,又扯了把严翎的衣角,想阻止他的絮絮叨叨。 然小将军半分不查,“啊,笑得有点像狐狸,好像和故去的恭安王有些相似……” 傅椋:…… 宫中传讯送到的时候,安修竹正站在廊中,给他那几盆十分宝贝的花浇一浇水。 晌午太阳烈得照到廊下,将他贴着院墙放得几盆绣球都给晒了蔫巴,若再不想法子救一救,怕是不到傍晚便魂归了西去。 乍然听得这一声宫讯,险些吓得他手一歪,瓢子里的水溅出好一些去,落在发了烫的地上,滚起尘泥。 傅椋这个时候召他进宫,莫不是知晓了苏衍要回来的消息? 本来是朝贡前就打算动身回来的,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竟是到现在还未离开闽南。 但显然这件事眼下还不怎么重要,随手将水瓢扔进桶里,安修竹面带警惕问来传话的小太监。 “是娘娘一个人要见我,还是同陛下一道要见我”? 年轻的小太监有些没明白这话中的意思,黑白分明的眼睛懵懵懂懂看着安修竹,“小的也不大清楚,是娘娘身边的白姑娘差小的来给大人传口序的。” 这一听,安修竹心下登时凉了半截,凭他长此以往同傅椋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此回必然是只有傅椋一个要见他。 但通常,傅椋见他准没什么好事情。 凤栖宫偏殿。 “你要我带他们去见陆璋?” 一身石青云锦纱袍的安大人板着脸,十分不赞同。 “不是他们,”傅椋伸手点了点陆婉,“只有她。” “陆璋身份敏感,若是严翎跟着一道去,严峰那里未必好像诸臣交代。” “你也知道不好交代?”安修竹抽了抽嘴角,站在严翎身旁,离得傅椋远远的,“我又好交代了?” “你嘛,你不一样,”傅娘娘悠哉悠哉。 闻此言,吃了傅椋千百次亏的安修竹仍旧没忍住,他悄悄竖起耳朵,详装不在意,想去听一听在傅椋眼中,他究竟是怎么个不一样法时。 就见傅椋吃了口茶,慢条斯理道,“严将军又没有把柄叫我攥在手里,当然同有把柄的你就不一样了。” 安修竹:…… -- 第109页 “所以啊——”傅椋懒洋洋拉长声音,将茶碗搁了桌案,发出清脆一声,“这个路嘛,你是带还是不带呢?” …… 她现今是皇后,她现今是皇后,她现今是皇后。 惹不起,惹不起,惹不起。 走在刑部阴森诡异诡谲的大牢里。 素来温润著称的安大人面无表情,缓缓吐出闷在胸口的一口浊息,琢磨着自己落在傅椋手中的把柄究竟是个什么。 但想了半晌,却仍没头绪,便就只归结于往日里落下的把柄太多,现今倒还真不知是哪一个了。 若是没有那两位在里,他怕是得好生问问,必不会这般稀里糊涂就屈于淫威,将这桩苦差事给应下来。 “安,安大人……” 有人在身后颤颤巍巍扯了他腰间革带,安修竹才想起身后还跟着那么一个人。 他一回神,周遭的声音便就直往耳中钻了去。 鞭子抽打皮肉的闷沉,一声高过一声的呵斥和惨叫,这么个阵仗令他眼皮蓦然一跳,手臂后背发凉,连着起了一串颤栗,好险没抖了个激灵。 身后扮作男装的陆婉紧紧挨着他,一张小脸在两侧跳动的火光下显得煞白,她蜷着指节,小口吸气,声音里藏着难以掩饰的惊惧。 “后后后……面有人拽着我袖子。” 安修竹下意识转脸看,正和牢杆后一张瘦骨嶙峋的惨白面容对了正着。 那人身子藏在牢笼的阴影中,只一张脸死命贴挤着栏杆,手里攥着陆婉青色袖子的一角。 察觉到安修竹的视线,那黑漆漆的眼珠咕噜一转,直勾勾盯着他,干裂的满是鲜血的嘴唇倏地一咧,猛然向前撞上栏杆。 吱哑一声,低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嘻嘻,谁也出不去,谁也出不去。” “嘻嘻,谁也出不去,谁也出不去。” “谁也出不去,谁也出不去。” “吵什么,吵什么!”前方带路的狱卒察觉反身回来,手中握着的长刀拍上牢栏,“都他娘的给老子安静,又想吃鞭子了是吧?” 显然这威慑有力,周遭的声音渐弱,狱卒上前对安修竹躬身,点头哈腰,“安大人,这边,您这边请。” 陆婉缓缓松了口气,心里却涌上对陆璋处境的担忧。 又想起临行前傅椋同她所讲,在牢中必会受些皮肉之苦云云的话,难免心痛得厉害,红了眼眶,喉中似塞了团棉花,堵塞得不行。 她迫切想要同爹爹见面,正要往前走,却见挡在身前的安修竹一动不动,她奇怪着,又不敢轻易出声叫狱卒察觉她是女儿身,就轻轻推了一把。 谁曾想,她这没使上多大力的轻轻一推,眼前笔直的,如绿竹般的身影竟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朝旁倒去。 旁边顿时响起狱卒的惊呼,“安大人,您怎么了安大人?来人!快来人!” 陆婉:…… 诚然如傅椋所讲,陆璋在刑部里还算是安全。 只是皮肉之苦难免遭了些,身上虽有血迹斑斑的鞭痕,但精神看起来却还算不错。 他一人居一间牢中,里头干草铺得厚实,有桌有烛,还有几本书册和笔墨。 见到陆婉时,他眉头倏地一皱,脸色大变,向她身后张望。 “你怎么来了?谁带你来的?” “爹!”声一出口,泣声难掩,陆婉靠着牢栏,眼眶通红,“是我去求了皇后娘娘恩典,她托安大人带我进来的,您,您怎么样/” “傅皇后?”陆璋眉心微松,有些疑惑色,但满脸仍是不赞同。 傅椋在朝中风评并不好,但无奈傅太师位高权重,又有皇上相护,那一党中苏衍安修竹等人又皆是手握重权,朝中无人敢轻易得罪。 但也正因如此,这似乎是个契机,陆璋捋了把长胡,仔细问了闽南水患的事情。 陆婉将她所知的一一告知,但却从始终这半分没提她自己的遭遇,只说一切安好。 “现今里在闽南的是苏衍苏大人,最近朝贡日,倒是没怎么听说您这桩案子如何受理,想是要苏大人从闽南会回来……” “婉儿,”陆璋神情肃穆,“为父要交予你件重事……” “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当面交予陛下,若是寻不着机会,便就亲手交予傅娘娘,切记,一定要你亲手,莫要经他人之手。” 作者有话说: 安修竹: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他娘的她靠山大,我能怎么办??? 第65章 这消息由刑部传回宫中时,已然到了下傍晚的时候。 那时傅椋正在嘉悦宫的树荫底下,同兰娘娘一道吃茶闲谈,听闻这一件事时,那口茶好险没一股脑地呛进嗓子眼里。 她撂下茶碗,拿帕子掩着嘴,咳得惊天动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连脸都红了。 还是白诺替她拍抚了好一会儿后背,这夹着断断续续笑音的呛咳才将将停歇住。 凉风灌进了嗓子眼里,引得方被呛咳到的喉咙好一阵刺痛,她随手抹了抹抢笑出的泪花儿,又猛灌了两口凉茶,抚了抚胸口,才平歇下来。 兰絮慢悠悠吃了口茶,待她笑停下,才处变不惊瞥来一眼,问她是什么事情给笑成这番模样。 傅椋便将午后的事情简单讲了讲,又说起方才从刑部传来的消息,话音未落,她就又想笑了,掩着唇在那里又好一番抖抖抖。 -- 第110页 兰絮木然抽了抽嘴角,眼皮往上一翻。 “我当还是个什么好笑的事,安修竹那书生性子,光是走个夜路都能将自个儿吓个踉跄,被刑部大牢那种地界吓晕了,倒也不稀奇。” 话落,她慢悠悠吃了一口茶,托了托脸,又道,“我倒是想听听,他有什么把柄叫你抓在手中,给骇成了这样?” “要晓得他这个人什么不厉害,就是趋利避害一套一套的,我听说昨儿里,他为了不叫人当出头鸟推上去,还现场编排了出,陛下瞅见你同他相谈甚欢的段子来。” “还有这种事?”傅椋讶然,随即又叹了口气道,“那就正好功过相抵了罢,你也讲他谨慎着,哪有那么多把柄可抓,充其量不过就是些丢脸的事,就比如我回京那时,在半道上遭了刺客,虽没遇上什么大事,但他自己将自己给撞晕了的事……” “我不过就是随便诓他一诓,当时又有旁人在场,依他之性,自然就得应下了。” 讲到这里,兰娘娘才轻笑出声,换了个姿势,又道,“我听说今儿使臣离京,那一位不晓得……”她点了点脑壳,“这里出了什么问题,送了每人一兜子吉祥吃食,你可知是为何?” 傅椋摸了摸鼻尖,心道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连兰絮都知道了,那整个宫中约莫也都传了开了。 她讪讪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夜里,我同他讲了几句欢喜的话,也没料到后劲儿会这般大呀。” 兰絮微微一怔,似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但显然傅椋开窍的这个事情还是叫她欢喜的。 这下,那一位总是再没有理由不分昼夜地召她去商讨‘大事’了。 她如负释重地叹了口气,先是诚心同傅椋道了声恭喜。 又很是语重心长道:“你这可算是叫他磨得开了窍了,当真是不容易,也亏得他有这份耐心同你耗着,若是搁在我身上,你还是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当真是一副榆木脑袋疙瘩心肠,普天下也就只有你瞧不出来了。” 傅椋一愣,听出这话中意思,有些迟疑地指了指自己,“你是讲,他欢喜我的这件事,所有人都知晓,就只有我瞧不出来?” 兰絮就差些没伸出手,去好生戳一戳傅娘娘的脑壳子了。 平日里看着挺聪明的,怎么一到这件事上就开不了窍呢,莫不是就真应了那一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老话? “他若是不爱你,那这普天之下怕就是没人可以称得上爱你了,傻丫头。” 兰絮摇了摇头,吃口春梅新添来的茶,清了清嗓子,正要好好给她讲一讲所谓的‘爱’。 却见傅椋‘噌’的一下站起身,眼睛亮得十分厉害,像是余晖未落就已然出现的九天繁星。 “我想去见他”,傅椋讲。 这话一出口,她心底下似有一座休眠的火山忽然就苏了醒,滚烫的岩浆喷发四处,流淌出的的却是金黄色的蜜液。 艳丽的裙摆在半空掀起弧度,离了人的摇椅尚在吱哑作响。 我要见他。 这个念头一起,傅椋就等不了了。 她像是情窦初开时,迫不及待赶去见心上人的少女,提着裙摆,脚步飞快,只留给兰絮一个愈发远去的背影。 兰娘娘愣怔片刻,倏地失笑,她看着慢慢落下的夕阳染红天边云霞,忽生出了几分说不上的惆怅和羡色。 她慢慢抬起手,迎着光,视线中涂着艳丽蔻丹的长指白皙有力,美中不足的是虎口处覆着一层薄薄,发了黄的茧子。 轻轻一声笑音落在霞阳余晖中。 这家国天下呀,还是像如今太平的好。 一声感叹叫风卷走,殊不知此时,已有阴云悄悄蔽日。 御书殿中,气氛沉得厉害。 铺着金丝薄毯的地面上书册笔墨散乱无章,桌案上乱作一团,丝毫不见往日整洁。 穆商言站在窗旁,神情阴沉,余晖将他身影拉长同殿深处的黑暗融为一体。 “欺人太甚,”乍然响起的低沉嗓音裹挟杀意,带着锋锐的剑影刀光,“他们当朕是死的吗?还是太平了许久,竟就觉朕可轻易拿捏?” 穆书夜从暗处走出,向来含笑的面上也是沉色一片,他微一沉吟,道:“这事最好,先别同阿椋去讲。” 沉在暮色中的男人下颚微微一点,凌厉深邃的眉眼间难得浮现一抹柔色。 傅椋从嘉悦宫中出来便往御书殿去。 她想着穆商言都同她低了那么多次头,让着她那么多次,更不必论及他等待她的那些年。 凭心而论,诚然如兰娘娘所言,若是处在这么个境地里,傅椋自己也未必能如穆商言一般坚持这般多年。 再者讲,都是老夫老妻的了,自就不能再同少年少女一般,闹个别扭就红脸不讲话什么的。 傅椋满面春风,步子轻快,但半道上却碰见了神色匆匆,令她讶然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讲他晕了就被抬回府去了?总不至于醒了便要往穆商言那里,去告一告她的状罢? 碰上的安修竹神情严肃,眉心紧拧,步伐匆匆,不似往日般温润,他往御书殿方向去,正同傅椋撞了个正着。 见到傅椋,他也一愣,随即快走了几步上前,皱着眉头压低声道:“你也知道了?” 这句话显而易见的,必是有个什么坑藏在里头,傅椋心下里细细一斟酌,脑子顿时转过弯来。 -- 第111页 安修竹此番神色必然不是来告她状的,而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严重事端。 他既然作此番问,必是以为她也知情,所以就不能让他瞅出来她其实是不知情的。 将这一点想了明白,傅椋面上登时就换了一副愤愤之色,她柳眉紧锁,应声的话里藏着明晃晃的套绳,就等着眼前人主动往里头伸去脖子。 “岂止,简直就是忍无可忍!” 听她这么讲,安修竹当即恼愤长吐一口气,“简直是欺人太甚!” 傅椋虽有些不明所以,但瞅着一贯温润的安修竹被气成这副模样,那一定是件顶天大的事情了。 于是她小鸡啄米似的附和着地点了点头,紧握着拳,艳丽的眉眼间恼恨得厉害,同样义愤填膺道:“简直是该死!” 身站一旁的白诺:…… 若不是晓得自家主子来御书殿究竟是干什么来的,她可就差些信了…… 安修竹见她这副模样,反而轻轻叹了口气,难得没有退离她十八丈远,反而低声宽慰起来。 “我知晓这些事你听闻必是难过的,还以为陛下不曾同你讲,他既是同你说了,应有他自己的考量,只是希望你宽心一些,毕竟他们眼下也只是失踪,还没什么别的消息传过来。” 傅椋本一直附和着的点头,想从中套一些话,但乍然听了这么一句,点着头在半空僵住,她愣了一愣,转脸望过去,忽然就察觉了几分不对味出来。 什么难过?什么不曾同她讲?什么叫他们只是失踪,还没有别的消息传来,他们又是谁和谁? 她心下忽然涌上了一股极其不安的预感来,面上详装的恼恨僵在那里,竟隐隐有些泛白。 下意识掐了掐掌心的软肉,她强打起精神,扯了扯嘴角,试探起来。 “这桩事我自是十分难过和心痛的,只可恨眼下帮不上忙,他们此番失踪……”她顿了顿,垂下眼咬了下唇,竟像是难过的说不下去了。 安修竹早早就在三言两语间钻进了套中,甚至还万般主动地拉着绳结两端,自己给自己收了个紧。 此时听这么一声,半分也没觉奇怪,又或许是先入为主,以为傅椋知情,就没有想上太多,索性将知道的那点事儿,如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个彻底。 “你也别太难过,苏衍失踪的事,我猜是幕后者怕他得了什么关键证据,他此时在明面上失踪说不准是件好事,他那只狐狸,一步三坑的,没人能玩得过。” “至于三王子,那必然是外金中有人手伸得太长,听闻他来时便遇了几波埋伏,还是你将他救了,原以为回去这路上会太平,却没想还没出关,人就丢了……” 安修竹后面再说了一些什么,傅椋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见了。 她就说穆商言不至于躲着她躲到现在,却原来当真是有要紧事情。 苏衍和萨格失踪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1 20:53:34~2022-06-12 17:16: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米米车厘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978539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晚霞的余晖落下,像似在人世间烧了一把并不烫人的烈火,被拉长了雕花柱影的静谧廊中,倏地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几道身影在浮雕上一闪而过,鞋掌和地面摩擦的声响,犹如张牙舞爪的巨兽撕碎了晚夜的寂静。 “姑奶奶,姑奶奶,你可慢着点儿,这事……这事……” 被攥着袖子拉扯着往前,安修竹恨不得一步三挪,就差没就手往旁边去,抱着旁边哪个柱子好叫傅椋拽他不动。 他悔不当初,只可恨爹娘没能给他生个,如同苏衍一般的机灵脑子,恨不得回到刚才遇见傅椋时,去好生抽上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他就晓得,一旦遇见傅椋,准就没上半点好事情。 傅椋脚下步子一顿,斜眼瞥他。 “他们瞒着我的这笔账自有我去同他们算,你在这里叽哇乱叫个什么?若说起来,你虽也有知情不报的罪过,但好在晓得‘弃暗投明’这个道理。” “我大度,也就不同你计较,你反还在这里得了便宜卖起乖来,若识相点,你就应该晓得,我现在正气得十分厉害。” 安修竹:……弃暗投明这个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他塌着个脸,苦于无理又迫于无奈,只得叫傅椋攥着袖子,一路给拽到了御书殿的正殿门口去。 像御书殿这样的,穆商言处理国事的要地,向来都是有重兵把守的,但这重兵于傅椋而言,却委实形同虚设。 安修竹拿袖子半遮着脸,避着四下里将士们若有似无的目光,手下里暗自攒劲,想将自己那被攥得同烂菜叶子没什么两样的袖子解救下来,以免叫穆商言瞧见平白叫他穿小鞋。 他正要同傅椋商量,想问她能不能先撒开手,不必揪着他去算账,他总也是跑不了的。 一抬眼,却见傅娘娘站在殿口神情严肃地深吸了口气,看了眼上头的匾额,木着脸来问他,一双凤眸里火势汹涌。 “你觉着我是抬左脚踹门显得有气势些,还是抬右脚踹门显得有气势些?” 安修竹:…… 两旁将士:…… -- 第112页 为了不将正在气头上的傅娘娘惹得更怒,极有眼色的安大人选择明哲保身。 他仔细斟酌着恭维道:“或许你想没想过,你踹门的这个事情罢,本身就十分的有气势了,倒也不必太在意是伸得左脚踹还是右脚踹。” 两旁将士嘴角一抽。 傅椋一听,甚觉有理,于是抬起腿,猛地踹开了门。 御书殿的门想来自造在这里起,八辈子也没敢想,有朝一日竟能叫人踹得震下些许金粉来。 轰隆一声震耳欲聋。 ‘罪魁祸首’傅娘娘很是满意,只觉这一脚将气势踹了个十成十。 守殿的将士们面面相觑,这么个情况……最终又木着脸眼观鼻口观心的详装未曾看见。 总归陛下交代过了,皇后娘娘来此,不用拦。 穆书夜本还疑安修竹为何此时不到,方在殿内听了几句模糊声响,便走出来看,谁曾想门就在他眼前被踹了大开,两扇门板惯上墙面,发出一声巨响。 看着缩回去那只穿着牡丹绣鞋的脚,他左眼皮下意识一跳,谨慎向后退了两步,正就见气势汹汹捋起袖子的傅椋满面杀气。 趋利避害这件事乃人之本性,当然不会只有安大人一人晓得,但总归,傅椋这杀气腾腾的模样,应该不会是冲着他来的。 手里还握着半卷书的穆书夜详装镇定,处变不惊,但尚未开口,他手中握着的书卷就叫同他擦肩而过的傅椋抽了走。 不过眨眼功夫,那卷书册就从傅娘娘手里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砸上刚从里头出来的陛下头上。 当朝陛下面色一黑,待看清来势汹汹的人后又懵了一懵,怪异的神情僵在脸面上,捂着被砸到地方有些不明所以。 “好你个姓穆的,”傅椋冷笑,大步逼去,“竟还有胆子伙着人来骗我……” 同为姓穆的穆书夜:…… 好不容易从傅椋手中将袖子解救回来,安修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拍两下褶皱,见了这一幕,又当即转身。 向前、闭眼、捂耳朵,三步一气呵成,仿若个没有生命的人形泥塑般安静站在角落里。 穆书夜:…… 恭安亲王的眼皮子又是一跳,不好预感顿生,但还不容他动个脚往外挪去,穆商言的声音就将他出卖了彻底。 “阿椋!阿椋!等!等等!这事不是我不告诉你,是皇兄,皇兄拦着我不让我同你讲,还有当年,当年他叛国那件事儿也是!都是他主意!我怎么会伙着人瞒你?你想想从小到大,我何时骗过你什么?” 余光中,傅椋和穆商言对峙桌案两侧,傅椋高高抬起的手里还攥着一卷,不知又从哪里摸来的书卷,闻此番言论,视线当即偏过来,同穆书夜视线对了个正着。 她咧开鲜艳口脂的嘴,冷笑一声,目标当即就换了个人,手中书卷掂量两下,似乎盘算着砸过来的力道。 眼见就要脱手,穆书夜当机立断的,对着穆商言质问回去,情急之下,连语速都较之往日里快了不少。 “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我作为兄长,自然忧心自家妹妹,不过同你建议一下,这嘴又没长在我身上,倘若你真愿同阿椋讲,同她说便是,又关我什么事?我还能拿着剑架在你脖子上威胁你么?!” 穆商言;……穆书夜,你大爷! 这话显而易见的,道理不菲,傅椋满含杀意的眼神又移了回去。 穆商言生怕将人惹得更怒,接下来好几个月都不搭理他,本着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头一扭避开飞砸而来的书卷,当机立断认下错。 “傅椋!这事不是故意要瞒你的,你看安修竹不还想是同你讲了?现下里不告诉你,是因为还没来得及,此事尚没有定论,怕你忧心胡思乱想……接到消息第一时间,我就派人过去了,明日就有消息传回来。” 傅椋:呵。 绕着长案追了几圈,傅椋体力没有穆商言好,就累得不行,她靠着案边气喘吁吁,只觉嗓子眼里都冒了火星,上气不接下气。 她咽了口唾沫,一只手撑着腰腹,一只手抬起颤颤巍巍指着穆商言,讲两句歇一下。 “安修竹,能告诉我,那纯粹……纯粹是因为我套了他的话,你,你有种,旁人都讲你欢喜我,你,你就是这般欢喜我的?” 穆书夜和安修竹不知在何时静悄悄地离去,十分好心的连门都给带了上,硕大的御书殿中只能听闻傅椋呼哧呼哧地喘气声音。 晚风吹得昏黄烛火摇曳,在这静谧中,穆商言显而易见地怔愣了一下。 趁此机会,傅椋三步并作两步,纤指毫不留情拧住他的耳肉,“还跑,老娘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昨夜里可怜巴巴地恳着我,叫我多喜欢你一些,今儿竟就这般对我,枉我惦念你一天,你……” 话还没说完,忽就叫人径直攥下腕子,眼前天旋地转,瞬间给结结实实压在了身旁的桌案上。 傅椋一句话大喘气儿似的拐了个弯,“你,你干什么?” 穆商言低下去头,如墨似的瞳孔里印着傅椋的身影。 她今日里很难得穿了一袭红衣,衬得肤色更白,如山峦般的胸脯起伏剧烈,连带着裸露在外,凹凸有致的白皙锁骨也一起一伏。 艳丽的面容上俨然一副气狠了的模样,凤眸圆瞪,里头闪着两簇烈焰,连着眼尾都被烧晕了红,像是凤凰涅槃时灼烧的尾翼。 -- 第113页 这般鲜活的模样,穆商言已然许久未看到了,眸色不自觉就柔了下来。 他晓得傅椋最是厌恶旁人来骗她,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尤其是打着‘为她好’的名义。 和那双冒了火的凤眸对视,他低声问,“你当真惦念我一天了?” 傅椋生气冷哼,显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穆商言眸光闪了闪,指腹蹭了蹭握在掌心的腕子,又道:“别生气了,这消息也是才传到我这里来,尚未来得及同你讲,是真是假都不好说,你看,连太师都不知情,召安修竹来也只是为做两手准备,若此事当真,我知道你同苏衍萨格的情谊,又怎么会瞒你?” “我晚上总是要去寻你的,便就打算先商议个结果再同你讲,并无欺瞒你的打算。” 这话有理有据,又头头是道,傅椋听在耳中,心里仔细一盘算,觉着好似是有那么点道理在里,面上流露些许狐疑,俨然不似方才那般气愤了。 “你讲得是真的?只是尚未来得及同我说,并没有诓我的打算?那义兄方才怎么讲,你同意他的话,并不打算将此事告诉我呢?” 听出这话中松动意味,穆商言叹了口气,贴着那手轻吻一口,毫不犹豫将‘罪魁祸首’推去穆书夜头上。 “毕竟是你我兄长,他又拿关心你这话来堵我,我若是明面上拒绝,他必要指责,我便先暂且应下他,待回去再同你讲,不是一样么?你看这么些年,是不是除了他当年‘假死’一事外,我就再也不曾骗你半分?” “你怎么光信一面之词却不信我?仔细想想,这些年间,到底是谁骗你比较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2 17:16:18~2022-06-13 21:2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9785398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这一番循循善诱的话当头砸下来,傅椋眸珠一转,觉着听起来还是有那么一些道理在里面的。 虽然往昔年里,这二人互相推责之事从也不少见,只是…… 义兄毕竟是兄长,她能同穆商言胡闹,对待穆书夜,却还是有几分敬意在里,虽说这敬意确实有些微不足道,但也好在聊胜于无嘛。 她昂着头看眼前男人,脚下踢了踢他的腿,双目微微一眯,“你当真不是因为我找上门来,才编出这番话来诓我的罢?” “怎么可能?”当朝陛下义正言辞,信誓旦旦,就差没指天拜地发个誓言什么,“我是那种因为你生气就编话胡乱哄骗你的人吗?” 能说的可都不是骗人的,没说的可就不一定了。 某位陛下在心里小声念叨了句。 盯着他看了半晌,傅椋见穆商言面上全无半点心虚之色,便就信了这番说辞。 她握着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穆商言一下肩膀,嘟囔道:“这还差不多,要让我知道你是有意瞒着我的,别说今个儿晚上了,便是往后里的每一夜里,你都别想再进我的宫半步。” 穆商言:…… 一门之隔的外头,众多将士众目睽睽之下。 安修竹,安大人,正蹲在门前扒着门,侧着头耳朵贴上去听里头的声音。 半晌后纳着闷地转脸望向穆书夜,又不敢出了大声,只同他做了个口型,想说他耳力好,听没听见里头还有什么动静。 正伸手比划着,冷不丁的,贴耳朵上的殿门却忽就叫人往里一拉。 他脚下一个踉跄不稳,双臂乱挥乱抓,好险没扑到开门的傅椋身上,还是身后穆书夜颇有同僚之情地拉了他领子一把,才避免他被穆商言拉下去砍了头的下场。 傅娘娘端着架子,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几人,又冷笑一声,长袖挥去,像是磨尖了爪子,正准备像猎物下手的狐狸。 “不是说有正经事情么?都还在这里站在干什么?等着凑人打花牌吗?” 三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尤其一位还是放出去便能令人战战兢兢的当朝陛下,眼下里皆如刚进门的小媳妇般,规规矩矩在位置上坐下来。 丁诺跟着后头进来点明了烛火,又燃了一炉凝神静气的香,方目不斜视地退出去,十分机灵地合好了门。 气氛一时沉了下来。 傅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盏搁置桌案发出响亮一声,她美目一掀,又慢悠悠吃上一口,腕上的金钏子在跳动的烛火下闪闪发亮。 “说说罢,这消息都是从哪里传来的?你们哪一个先来讲?” 穆商言同穆书夜互看一眼,穆书夜悠悠叹了口气,显然这种境地也不瞒不下去。 “便先说说苏衍的事情罢,晓得你更关心这一件。” 朝贡的前几日里,苏衍曾自闽南发回书信一封,将灾情有所缓和,难民得以安顿,只是低处田地房屋损毁严重,须得回京觐见从长计议的事情讲了一讲。 这表面看起来,似乎只是封例行汇报灾情和民情的书信,但实则,里头却藏着他们自小便定下的密语。 归根结底是八个大字,“有鬼作祟,已得证据。” 这句话除却穆商言几人外,旁人是从中辨不得其中含义,就算将书信劫下翻阅,也不会多想。 本以为这事儿会太太平平,直到苏衍回京呈上证据,将那一众人等一网打尽。 -- 第114页 但不想,直至今日里,却仍旧没有苏大人归京的半分音讯。 派出去查探的探子如实来报。 称苏衍苏大人不日前便离开了闽南,途经河州后却失去了踪迹,如今行至何处一切无所获,就暂且报了个失踪的名头上来。 会出现这么件事情,无非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幕后黑手知晓苏衍回京真相,便在途中设下埋伏,为了他信中所谓的‘证据’欲除之后快。 二是途中出了什么同此无关的其他差错,逼得苏衍行径中不得不隐去踪迹。 一种是被动,一种是主动,但归根结底,苏大人虽生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但这武力方面罢,却着实不行。 身边固然有护卫随行,可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只是他多少坚强一点,不像某位大人,轻而易举就能被吓晕厥过去。 想到这里,傅椋轻飘飘地看了眼安修竹。 安修竹:……? “他不会平白无故失踪,”穆书夜淡淡道,“已经派了人往河州去,以苏衍行事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只是我们尚还不曾发现。” 苏衍之事必然同陆璋之事有所联系,傅椋下意识咬了咬唇,望了安修竹一眼。 陆婉今日去见陆璋的消息应当无人所知,不知他二人只是去话一话家常,还是会说些别的什么。 若旁日里,傅椋必不会多想,但眼下,这丫头的安危看起来就十分重要了。 “这件事你倒也不用太担心,或许是苏衍提前做了什么准备,我们找不到人,别人就更找不到了,以他身上那股子运气,总归能化险为夷。” 这话说得倒是十分在理,傅椋勉强认同了一下。 从小到大里,苏衍活得就像是叫什么菩萨给开过了光似的,好比有个装果子的瓷盘子,里头有九个坏果子一个好果子,他随手一拿,拿到的永远是其中完好无缺的那一个。 所以在还没有什么确切消息传来时,傅椋倒也是放下了几分心。 “接下来再讲讲萨格的事。” 穆书夜蜷指揉了下眉心,似乎这件事较之苏衍失踪而言更为令人头痛。 “这个节骨眼下传来失踪的消息,应当和他的两位兄长脱不开干系,不过外金戒律明严,弑亲弒父者,永遭唾弃,不得为王,所以看起来萨格性命应当无忧,只是处境好不到哪里去。” “此番作为,怕是外金中又有人打上我大盛边关的主意。” 安修竹皱眉下意识接话,“早说不如按照当年所定之计,干净利落地灭去,临了见百姓和三王子不忍,到如今还是要战。” 此话一出,傅椋吃茶的手顿了顿,视线当即如箭射了过去,语气却万般温柔,似初晨微凉的风。 “这件事情,你也知道?” 穆商言同穆书夜皆是一僵,当即朝安修竹递去眼色,却又不敢光明正大,但无奈这隐晦目光着实没能让安大人瞧出其中道道来,他不明所以。 “我当然知道,当年王爷假死一事本是为着歼灭外金去的,但虽说当权者昏庸,但百姓何其无辜,三王子又有为君者风范,且愿于我大盛签署和平盟约,王爷便传消息,将灭金之计改为助三王子登临王位……” 他声音在傅椋冒火的眼里愈发小去,下意识望向另外两人,却见目光闪躲的穆书夜和一张脸黑沉下的穆商言。 “呵,呵……这个……” 后知后觉,安修竹干笑了两声。 不过好在这件事已然成过去,傅椋虽晓得她是被瞒得最结实那一个,但毕竟过去许久,也犯不着再为此生气,只是恼恨地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道:“哦,看起来这就是那个所谓缜密的灭金计划了?” 穆书夜大声咳了两下,转开话题。 “……萨格失踪这件事难免会有人在其上大做文章,”他又看向穆商言,“还是早做准备的好,边关那里也要加强防守,还有当年那群将士们,离京这么久,也该召回了。” “将士?”傅椋和安修竹同时一愣。 “是当年在梭谷口战亡的那三万将士吗?”安修竹激动站起身,双手按在案上,震得茶盏兵乓作响。 傅椋瞟他一眼,心想着这件事好歹不是只瞒着她一个人了。 穆商言点了下头,“不过是偷梁换柱,金蝉脱壳,如何能叫我大盛三万堂堂男儿白白送死,只是苦了他们这些年,隐姓埋名宿栖山地,不能同家人见面,如今也该到他们回家的时候了。” 当年那三万将士可谓是给恭安亲王定下叛国罪的重要一笔,傅椋原以为他们当真是牺牲了的,却没想到峰回路转,竟还都尚在人世。 这消息无疑是振奋人心的,也是将穆书夜叛国罪抹去的最好证明,也足以令朝堂上心怀不轨的人心中惶惶。 但眼下只是第一道消息传来,还不曾严重到什么地步,几人又做了一番详细打算,傅椋托着腮在旁听着,也没插嘴,只自顾陷入深思。 现下里要派出三路人马去。 一路赶往河州去追寻苏衍踪迹,一路要去寻萨格,还有一路则需要赶赴边疆,做好外金随时借此发难的准备。 不得不令人感叹一句,多事之夏。 若这仗当真打起来,怕是民不聊生,再加上闽南水患……简直是外忧内患…… 她一双柳眉蹙得紧,面上愈发深沉,全然没了往日里欢快调笑的模样。 -- 第115页 眉心冷不丁叫人手指轻轻一推,傅椋抬眼,这才发现殿中只剩下她同穆商言二人,安修竹和穆书夜不知在何时离了去。 “想什么这般入神?还皱着一张脸?” 第68章 穆商言给她空了多时的杯中添去新茶,蒸腾起的袅袅雾气模糊他一张丰神俊朗的脸。 “就算是天塌了,还有我顶着,你只管安心,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像此番模样胡思乱想。” 穆商言缓缓在她膝前蹲下,黄袍散了一地,他将那双指尖蜷起微微发凉的手握在掌心里捂暖,因烦躁微皱起的眉心也松了一些。 他这副姿态不像那个威名远扬的大盛皇帝,而只是想哄心上人宽心的普通人。 傅椋长睫缓缓垂落,如倦怠栖息花间的蝴蝶,被捂暖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道,去反握住穆商言的手,眸色坚定。 “哪里有叫你一个人顶着的道理,难不成还要我躲在你后面吗?那外金若当真敢不要命地打过来,咱们有好儿郎的大盛还至于怕他这边境小国不成?” “至于苏衍的事……朝上那些蛀虫你确实也应该好好地拔一拔了,免得叫他们觉着你好拿捏,也叫那些忠良寒了心。” 晚膳是在御书殿中用的,因着只有她同穆商言两个人在这里,倒是也没上几个菜来。 但尽管如此,放眼望去,这一桌子上,几乎就全是她爱吃的菜色,从鱼到肉,乃至是四喜汤圆子、翡翠白玉汤…… 傅椋难得怔了怔,这种明明是往日里习以为常的事,此时有心再去看,却颇有一种云拨雾散见明月之感,她不由就想起傍晚那阵时,兰娘娘在她耳边讲的话。 “他若是不爱你,那这普天之下恐怕也就没人能称得上爱你了。” 灯影惶惶,她单手拖着圆润小巧的下巴打量为她布菜盛粥的穆商言。 男人锐利的轮廓在烛火晕影里显得十分柔和,乍一眼望去,竟觉此位公子温如黄玉,儒雅得十分厉害。 傅椋眨了眨眼,似觉不可思议,好似昨日里还是面容稚嫩,同她在一起抢杏子吃的少年,今日里就成了肩抗重责,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对于这个问题,傅娘娘着实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她也曾试图拿戏本子里,那些流传千古的爱情来参悟,但最后却不得不得出,他脑壳子着实有病的这一观点来。 莫不是哪一年她下手没轻没重的给揍坏了罢? 倒也不是讲,她觉着自己哪哪不好,穆商言不应当喜欢她这样的话。 那种自怨自艾的情绪,傅娘娘一向最是唾弃的,毕竟在她看来,她自己是天上地下难得一寻的大宝贝。 但认真起来,站一站穆商言的位置上,论容貌罢,她虽不能讲一个丑字,但却也称不上是什么倾国倾城之姿。 诸臣背地里虽给她起了个‘妖妃’称号,但也心知肚明,此一‘妖’字绝非是夸赞她的容貌妖媚,反而像是‘倏有一阵妖风刮过’的妖。 论才情罢,她不善厨艺,不通女工,便是琴棋书画也不过才将将迈过那道门槛,连精通二字都算不上,气走了不少往昔里教她的老师不说,还没事喜欢打个蜂窝翻个墙头什么的…… 论品性…… 傅椋琢磨着自个儿应当能算是有副好心肠的,但以往温良贤淑全是做出来的样子,只为了少听唠叨,连边儿都沾不上一点,更别讲什么洗手作羹汤,挽袖剪花枝了,她不辣手摧花就算是幸事。 总不至于……这厮是叫她拧耳朵给拧了习惯罢? 她手中长箸无意识的在碗中搅弄,将好端端的粥搅成了一摊烂糊糊,银箸撞着瓷碗叮当,连穆商言停下动作望过来都没有察觉半分。 眼见那碗好好的粥叫傅椋搅得着实惨不忍睹,险些就搅弄出来沾上裙衣,穆商言以为她还在想苏衍和萨格的事情,眉心一皱,凤眸沉下,忙伸手去攥了她的腕子。 在傅椋抬起的茫然视线中,沉声轻斥,“又瞎乱想什么?都搅出来了,好好吃饭。” 这明明也是个极为平常的动作,但却忽然叫傅椋生了些许的不自在来,只觉握在她腕上的掌心烫得厉害,带着薄茧的指腹又蹭得皮肉发痒。 简直是哪哪儿的都不自在了。 她撂下筷子,迅速将穆商言的手扒拉下去,却又抓在手里没有松,垂下的眼睫微微一颤,视线中却映入他掌纹微乱的手心。 沾了油气的掌心在光下微微发亮,傅椋顺着纹路摸索上去,微微一怔。 过往有一段时日里,她迷上了江湖看手相算命的那套把戏。 捧着不知名的,据说是哪位神算子大师的著作读了读,就扒着白嫩手心,想自己给自己算一算,看什么时候才能遇上命中注定的大侠。 那时穆商言来前凑热闹,非也叫她一同算算,她不过只知些表面皮毛,哪里懂什么深奥的,又不想叫他看不起,便装腔作势捧着他手,又高深莫测地讲了一堆好话。 什么前程似锦,一步登天,三宫十六院,儿女七十八的,最后故作玄虚,讲他今日出行要注意安全,天庭发黑,似有血光之灾云云,听得一旁穆书夜止不住发笑…… 穆商言却一反常态,不仅没笑半分,反而肃着一张脸讲她算得一点不准。 少年振振有词地说,他往后就算是有,也只会有一位妻子,硬是拽着她要重新算过。 -- 第116页 前几个灵没灵验那都是后话,反正血光之灾嘛……倒确实是应验了,只不过应验在了她的手里。 想起那一时的胡言乱语,傅椋到底没忍住笑出来,她看着眼下不同于那时干净,微显凌乱的掌心,忽然想起当时在书中读到的另一句话。 一个人的掌纹凌乱与否,全然见此人历经过的事端,经历愈多,掌纹愈乱,反之则愈发流畅干净…… 而穆商言还不至而立,掌纹便已如打散了的麻草一般杂乱了。 “又想给我算命了?傅大师?”男人显然也想起了这段往事,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笑。 傅椋装模作样地在他掌心里面摸了两下,捋了捋光滑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粗声粗气。 “本大师观你,紫气东来享有福泽,身体安康诸事顺意,这是王孙贵胄掌相啊,公子必然是大富大贵,平安享福之人,只是这个……不知当不当说,公子您命犯小人啊……” 说到后面,已然装不下去了,带着明显的呢喃笑音。 穆商言任由她闹,反握着那只手,一本正经地虚心请教,“那么傅大师,我应该怎么破小人呢?” 傅椋又捋了一把‘胡子’,忍着笑,“这好办,白银百两,黄金百两通通摆上,再配香烛桃剑,本大师来给你做一做法事,保准钱到人除……” 话没讲完,她自己已经先笑得伏在桌边一颤一颤的,着实算不得一位‘道行颇深’的大师。 穆商言替她把垂下来的发拨去一旁,又将汤碗菜碟往前推了推,免得落进去沾上油污,容她笑了好一会儿,幽深的眸子闪了闪,才问。 “你方才,还是在想苏衍和萨格的事吗?” 傅椋露出半张脸来,眼尾笑得沁了红晕,还存有几分笑意未褪,她自觉坦荡荡的,不觉方才想得是什么不能言说的忸怩问题,舔了舔唇,将唇舔得发亮。 “我在想你,”她微微一顿,又道,“想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并不如一开始设想时的淡定,胸膛里的心跳得有一些快,连压在脸下的手指也微微用力,凹出肉窝,犹如临春之时待绽,已然有了艳色的桃苞。 傅椋自觉这个问题问得十分正经,不明白心下里的这股子紧张和期待是从哪里来的。 就好似像幼年某一次考学,她等着老师通报课业的优良一般。 虽明面上看起来并不在意这样一种,由他人评判的东西,但却仍在念到她名字时,悄悄摸摸地竖起耳朵,连眼睛也亮得惊人。 傅娘娘紧张的时候,会下意识去舔唇,方才这片刻光景里,她已然舔了那么七□□次了。 诚然,这是个十分微不足道的小动作,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半分,但落在穆商言眼中,却仍旧叫他心口一窒,又跳得猛烈而急速,像是溺水之人,在生与死的界限中横跨了一步。 ——她在紧张。 这个无比清晰的认知,无异于在当朝陛下的心上狠揍了一拳,叫他当即傻愣了住。 好似他多年前踏便八方,只寻到了那么一颗珍惜种子,明明做好了千百年都不发芽的准备,但忽就有那么一天,他醒来之后,见那荒芜地中迎风颤巍一枝小小绿芽。 若说昨夜里昏昏沉沉醉着酒的穆商言至如今,仍有疑虑和如梦似幻般的不真切,那么如今在他眼下,红着脸等他答案的傅椋,却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他苦守了多少年的那颗种子,终于在某个雨日到来前,开出了最艳丽珍惜的花朵。 尽管没有言语,但傅椋却从那双狭长锐利的眸中懂了什么。 那双一直注视着,从不离她半分的眼眸,曾经如何也读不明白的情绪,在这一刻里,柳暗花明一般,就统统明了通透。 原来,她想,这样的情绪就叫做欢喜啊。 作者有话说: 洗手作羹汤,挽袖剪花枝:具体出处不详,来源百度。 一点题外话:我可喜欢热热闹闹评论区啦,也是支持我的动力,一般都会看,回复随机~ 感谢在2022-06-15 15:44:14~2022-06-16 17:3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李李李李泽言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回凤栖宫的路上,途经过梨棠林。 已然过了时节的花瓣有些微微落败,似将要走到寿命的尽头,正在晚风中同枝头依依别离。 傅椋松开牵着穆商言的手,提起裙摆,几步上前去踢了踢枝干,欲落不落的花瓣当即从枝上脱落,纷纷扬扬的,好似下了场含香的雪。 她仰头望了望,拍落肩膀上的,又去踢下一棵。 枝条晃得簌簌,洁白花雪之中,她一身红衣,裙摆翩跹,在里面跑来跑去,将花瓣往泥地里踩得更加结实,不叫风随意吹去旁处。 这些落败了的花瓣,将是梨棠树最好的肥料,第二年春日,仍会在枝头新绽。 她风风火火地去,又风风火火地回来,漆黑的发上火红的裙上都沾着显眼的白瓣,连鞋边都蹭上湿润花泥,扑面而来一股子熏人清香,活像是从梨棠花中滚了一圈的小狐妖似的。 穆商言抬手拈去她发上的花瓣,蹭过指腹的柔软触感像似方离去片刻,又在此时塞回掌中的手。 傅椋低头拈着裙子上沾着的花瓣,露出雪白后颈,又从穆商言那里讨要来发上沾着的,一股脑地放进了旁边泥地里。 -- 第117页 她跺上两脚踩了结实,方流露出一副像是做了什么天大善事,功德圆满的神情来。 其实往昔这种事情,她只有没事的时候才会想着做一做,但今日里也不知是怎么的,心里头像是有簇热火烧着,烫着,非要跑一跑跳一跳,好生散出去一些热量,才能舒坦。 这约莫就是话本子里讲得‘情窦初开’,傅娘娘琢磨,只是俨然,她这个情窍开得着实有些儿迟,这般年岁才体验一把小姑娘该有的‘面红心跳’。 想到这词儿,她心念忽然一动,又觉这还当不上是真正的‘面红心跳’。 那何谓真正的‘面红心跳’呢? 她下意识环顾四周,此处景致正好,风送微香,白诺和丁诺一前一后领着宫人掌灯,都在稍远些的地方,无人往这端看来,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无一相缺。 胸膛里的心跳得有一些快,她舔了下唇,攥着手,转脸望向穆商言,神情颇有些认真,“有件事儿,不晓得你听没听说过……” 讲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视线偷摸着扫过陛下的微扬的唇。 穆商言的嘴唇长得很好看,长长薄薄的,颜色很淡,像极了她爱吃的红桃切了两半最中间的模样。 虽说平日里互相涂口水涂得习惯,但那也仅限于脸面之上,不晓得这一处亲起来,会是个什么滋味。 想到这里,傅椋又觉得有些害羞和难为情,但这种事情在夫妻之间好似是十分常见的,她亲一口自己的夫君,又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心下里给自己打了打气,面上却没流露半分心虚。 她这副模样实在正经得很,又配着方才打量四周的警惕动作,穆商言一时以为她想到了什么重要事儿要同他讲,锋眉一蹙,微微低下头去。 下一刻,他明黄色的领子就落进了傅娘娘的掌心中。 漫天星光之下,柔软湿润的双唇贴去,穆商言微微睁大的眼瞳里印着女子的眉眼弯弯。 傅椋狭长凤眸里透着狡黠,但苦于这件事她并不怎么精通,只能笨拙又不得章法的去胡乱啃咬两下,留下了不轻不重地印记。 诚然这件事她技艺不行,没能将穆商言亲得如同戏本子中讲道的一般腿软眼红,但能将他亲愣怔了也着实算是本事一桩,毕竟她这可是自己琢磨,无师自通的,任谁看了不得夸她一句? 傅娘娘心中美滋滋的,顿时升起一股极有成就的自豪之感。 她从踮脚的姿势站稳,松了手,又抚了抚陛下被她揪出褶皱的领口,施施然将后半句话给补了个全。 “夜深人静,好做坏……” 一句话才得意洋洋地讲了七个字,那个事字还没能冒出个头来,傅娘娘眼前忽就天旋地转了番。 眸色幽深的陛下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脚下似运了轻功,不过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被一座‘肉山’径直给压了榻上。 罗帐落下,遮去一片烛光。 穆商言鼻尖蹭着她的,呼吸交缠,滚烫灼热,似有一片热蒙蒙的湿雾凭空落了下来,又如蛛网一般将她缠得紧实。 她有些茫然,心下似还处在方才那股子洋洋得意中,有些辨不清现下里的情况。 怎么一眨眼,她就在榻上了呢? “夜深人静,好做坏事?” 低沉喑哑的声音刮蹭过耳朵,像是叫人拿什么小刷子拂过,傅椋害痒地缩了缩脖子,回了回神,在此境地中,才后知后觉害臊起来,轻轻踢了踢他的腿,想叫他起开。 这么压着她算怎么回事? 穆商言没有动作,昏暗之下,他不叫人见得的眸色愈发沉浓,他声音愈发低去,又带了几分对猎物的诱哄,“你方才那,算什么坏事?连个吻都不算。” “胡说,”被质疑技术的‘猎物’当即反驳。 傅椋瞪圆了眼,胸膛起伏,又不满踢他一脚,用了些许的力道,衣料摩挲的簌簌声在夜中格外清晰。 “这怎么不算吻?我明明都将你亲得发怔了。” 这种事虽她晓得自己不大娴熟,但那也只能是她自己晓得,旁人就不能讲,尤其还是眼前这一位叫她给亲得怔愣的,有什么资格来讲她? 傅椋气气哼哼,“有本事,你也将我亲得怔愣。” 言罢,她撅起花瓣似的唇往前送,心里想着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被亲得如穆商言般愣怔,届时便好生讽他一顿,看到底谁的技术差一些。 没见过这般配合,还主动送上门来的猎物,当朝陛下难得一愣。 他眼睫半垂,满目盛着星河,喉间滚落一声低笑,愉悦在胸腔中溢散。 穆商言贴着傅椋小巧圆润的下巴摩挲片刻,沉迷于指腹传来的柔滑触感,他头一低,便吻了上去。 吻她的明眸,吻她的朱唇,吻她一切叫他心动的地方…… 半开的窗有微风溜进,吹得珠帘泠泠,纱帐摇曳,床角轻铃声声,后半夜里庭中下起了雨,沉云压着清月,雨声打着檐廊。 忽大忽小,忽急忽缓,温柔却又剧烈,一直到天明方才淅淅沥沥地停下。 …… 今日里,傅椋难得醒了个大早,又或是讲她压根就没睡上几许,只似乎眼一闭一睁间,天就亮了个透彻。 她浑身酸疼得厉害,尽管疲累得很,却如何也睡不安生,翻个身,转个脑袋什么的,就能叫她咧着嘴嘶嘶抽起凉气来。 -- 第118页 睁开眼,她双目无神地望着帐子顶,连动也不想多动一下。 这感觉活似她哪一年里初学马时,明明畅快的厉害,第二日里却被颠得连骨头都散了架,一直到晌午才抖着腿将将爬起。 诚然,此种境地同那时不大一样,但若她来讲,也委实差不了几分。 不过穆商言那厮……想起昨夜,傅娘娘红了红脸,又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就那种破技术也敢来同她讲道理,好歹她不过是留了个印儿,可没叫他见了血,顶着几个清晰明了的牙印去上朝。 舔了舔被啃破了皮,微肿的,仍有些火辣辣的唇,傅椋冷哼一声,准备待他回来,再来同他细究谁技术更好的这个事情。 自言自语念念叨叨了片刻,傅椋忽觉嗓子有些泛了渴。 穆商言早朝前有喂她吃了两口茶,也专程搬来方矮案靠着床,上头放着盛了茶的白瓷盏。 但无奈,傅娘娘眼下着实像个半身不遂的人,连弯一下手指的气力也没有,却又顾着一点脸面,不愿嚷人来喂她。 正陷入两难之地,耳边却忽然响起了几声轻巧地敲门,白诺的声音从门缝里飘了进来。 “主子,可是醒了?” 她声音压得很低,又有些犹豫,似是怕扰了傅椋的好眠。 按理,往日的这个点儿傅椋是醒不来的,尤其昨夜里的动静不小,今早儿穆商言朝前还特地厉声交代过,不允旁人随意打扰傅椋休息。 但……看了眼候在身旁咬着唇一声不吭的陆婉,白诺轻叹了口气。 这姑娘自昨日回来便就等了她家主子许久,今日又一大早来求她,似乎确实有什么万分要紧的事儿需禀。 虽说陛下走前交代,但傅椋也讲过这位姑娘事关重大,她的事耽误不得,若要见她需及时来禀。 两相一权衡,白诺最终还是选择听从傅椋吩咐。 毕竟她是主子的人,不是陛下的人。 才敲了那么几下,里头便传来声响,听起来竟还夹着几分笑意,似心情不错的模样。 白诺对陆婉点了下头,缓缓推开门,几缕初晨的光也跟着溜了进去。 穆商言走前已叫人略微收拾了一番,又点了炉散味儿的香,并见不得什么端倪。 傅椋瞧见白诺,自然高兴,心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恰好解一解她眼下燃眉之急,正要叫丫头扶起她吃口茶,视线在落到陆婉身上时却是一怔,眉心微微一蹙。 这个时候来寻她,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作者有话说: 拉灯灯,捂眼。 第70章 白诺掀帘进来时,正同傅椋望过去的期盼眸光对了个着,她微微一怔,面上免不了地泛起了红。 金丝罗幔的帐子掩得结实,里头尚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余味不曾消散。 眼前女子姿态懒散地卧在那一处,青丝如瀑般落了满榻,她神情悠然,双颊酡红,朱唇红艳,一双凤眸含着春情水色,在朦胧光下晶晶亮亮,似阳光下的江湖涟漪,一圈一圈地晕散。 微微敞开的领口裸露出沾满深红的白皙脖颈,如寒冬腊月里在雪色中盛绽的红梅,叫人一时望得愣怔了神。 还是傅椋耐着性子又唤了几声,白诺才醒神上前,面上虽是高兴的,却红着脸垂下眼不敢多看,好似眼前的是什么慑人夺魄的精怪,只一眼便能将魂都勾走一般。 她依着傅椋吩咐垫高了软枕,将她扶起靠在上头,凑得近了,更能嗅见属于另外一人的龙涎沉香,似人不在跟前,也要明明白白昭显榻上女子的归属。 白诺心里忍不住为此而高兴,想着若太后娘娘晓得,必然是要更加欣喜的。 她借着喂茶功夫悄悄瞄了眼傅椋十分平坦的小腹,已然开始幻想里头有个小皇子或是小公主的存在了。 若是小皇子刚好能接了陛下的位,若是个小公主,当是要同主子一般可人才是…… 茶是上好的紫苏菩提,醇香又不涩人,穆商言走前应是用了沸水,此时尚有余温,吃起来将将好。 傅椋润了润发干的嗓子眼儿,难得舒坦,舒舒服服地陷进软枕中去。 僵痛的腰肢得了舒缓,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息,双手叠在腰腹上,歪着头隔着层朦胧纱帘子,望向候在外头的女子。 “你这个时候来找本宫,可是出了什么事?” 陆婉本安静候在一旁没有言语,闻了这一句才二话不说当即俯身跪下,翩翩裙衣散了一地,像是朵倒扣下的粉色石榴花,看得傅椋眉心一抽,却也无奈着不好说些什么。 都讲了成千上百遍,见着她不用行如此大的礼,这些人就是不听,这跪来跪去,瞧起来好折寿的,她还想多活上几年哩。 女子恭恭敬敬朝她磕了个头,倏而层层解了胸前短衣,从纱衣之中取出一叫帕子包了严实的物什,双手捧着往前送来。 陆婉神情严肃,似手中捧着的是什么十分重要的,关乎大事件的东西。 “恳请娘娘为我陆家伸冤,还我爹爹一个公道。” …… 帕子里包着的东西是一本有些年头的账册。 随着书页翻动,一股经由岁月沉淀下的,仿若泡久了的酸腐墨臭扑面而来,十分呛人。 尽管方才在殿中闻了一次,傅椋仍旧捏着鼻子,十分嫌弃地躲了远,对正翻看着的穆商言和穆书夜瓮声瓮气。 -- 第119页 “我看过了,这是一本账簿,记着的应当是闽南修坝购买泥沙的事宜,但出入很大。” 尽管傅娘娘同泥瓦匠这三个字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去,却也在些风俗民情的杂本中晓得。 修筑堤坝这种大事,应该要用上好的条石和木桩,以‘黄山石’和‘松铁木’为最佳,再用混着糯米石灰的‘松石泥’细细填缝,方才能起到防潮防水之效。 可这账本中所记下的却是最为普通的黄泥黄沙,而且银两用度都高得惊人。 穆商言眸中蓄着风暴,隐约有压境之势,他握着账本的指骨很是用力,连骨节处的皮肉都紧绷得泛起了白意,发出咯哒咯哒的摩擦脆响。 更别说被他攥在掌心里的账本,早已没了原先规整模样,反像是刚过了水,叫人给拧了皱巴的衣袍。 傅椋一惊,忍着那股子味儿赶忙上前将册子救下来,又摊在桌上心疼地压了压被攥皱的纸张,“小心点,这东西可就这么一本,若是毁了,可就没有第二本再拿出来了。” 这可是那些背地里使坏,贪赃枉法的最好罪证,那些人大抵也不会想到,明明身关天牢重地,陆璋陆大人,仍旧能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这账本你是从哪里来的?” 穆书夜抚着长扇,隔空朝傅椋手中的账簿虚点一下,心里却是想到别处,眉心不可避免地微微一皱。 苏衍穿回来的信中讲他得了‘证据’,如若不是指得他们面前这个账本,还会指得是些什么东西? 那些奔着他去的人,为的究竟是这个账本,还是另有一些他们尚且不曾知晓的其他东西? “哦,你说这个是……” 傅椋下意识瞥了眼穆商言,毕竟某位陛下初时曾对她三令五申,叫她不要掺和进这摊浑水中去,但显然眼下的这个事情罢,已然不是她要不要的事了。 而是若她不救陆婉,没有送她去见陆璋,那么这个东西此时就必然到不了她手中,若是这个东西不到她手中,那么他们眼下自就不晓得有这么一件东西存在。 既不晓得,自然也就抓不着那些人的把柄同小尾巴……如此说来她还算是个大功臣哩。 想到这里,傅娘娘那点本就微不足道心虚,当即就彻底跑了没影儿,又想着穆书夜应当还不知道‘明月’同陆璋的关系,就清了清嗓子,将其中事情大概讲了一讲。 最后才讲到这个册子的来历。 “昨日里,我坑着安修竹领陆婉见陆璋去了,我猜应当是陆璋嘱咐的,所以陆婉才将这册子交给我。” 果不其然,话音落,穆商言就拧眉看过来,他面上阴沉未褪,黑着个脸斥道:“我不是叫你不要掺和这件事情的吗?阿椋。” 本来溜跑了去的心虚在此刻回来一些,傅娘娘端着个茶碗挡住半边脸,只露出小巧挺翘的鼻尖和唇,她嘟嘟囔囔,“我这也不能算掺和罢,又不是我领着陆婉去的……” “所以这本账簿,其实一直被陆璋藏在京中的某一处?”穆书夜忽然出声,微一沉思后,神情倏地一变,压着扇子拍上桌案,“不好,修竹有危险。” 安大人这几日里也算是倒了血霉了。 先是叫傅椋坑骗领陆婉去了趟刑部天牢,被揪着他的犯人吓了个踉跄,接着又仓促的没有准备,叫傅娘娘轻而易举套出去话。 苏衍和萨格的事情抖落了干净不说,最后还阴差阳错将穆书夜和穆商言卖了个彻底。 简直非‘倒霉’二字可以轻易形容的。 坐在往宫去的车轿中,他正自顾琢磨着这几日里是否在何时冲撞了太岁,又或者说这位‘太岁’有名有姓,姓傅名椋,乃是当朝‘妖’名赫赫的皇后娘娘。 不晓得这一位,需不需要去哪个灵验庙宇,诚心烧一柱香来破破。 正想着,冷不丁却听见车厢壁上传来‘铛铛’几声,像是有个什么人朝他车上丢砸石子发出的声响。 安修竹奇怪着去撩帘,他自诩自己虽不如陆大人一般勤恳为民,却怎么的也算是个好官,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怎么就有人朝他丢石子呢? 他一把撩开车帘,正想看看是否谁认错了马车,将他当做旁人,还想着怎就这般倒霉呢,回头叫人重新给刷个料漆,还琢磨刷个什么色的好,突兀的冷光就闪花了他的眼。 明晃晃几只银头尖箭射来,骇得他当即松手,左脚绊了右脚跌坐厢中,说那迟那时快,锐利长剑穿透车帘,飞速贴着他左眼下的一小块皮肉蹭过。 凉意后是火辣辣的痛感,安修竹下意识随手一蹭,指背上满沾鲜血。 他脑中一懵,脚软手软,还没怎么从中反应,只闻骏马凄厉嘶鸣一声。 霎时间,马车就颠簸得十分厉害起来,他不稳之下被甩得东倒西歪又一头撞上车壁,只觉脑中嗡鸣一声,头晕目眩,连眼也花了起来。 周遭铛铛声响不绝于耳,如急雨般劈头盖脸地砸下,彻底将安大人给砸了懵。 这这这这……这是同他有多大的仇? 晕眩之中,他撑着车壁,还庆幸这马车是苏衍走前特地加固过的。 不然就按这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响,非得给他扎成个刺猬不成。 届时苏衍回来,看到的就不是安修竹,而是‘安刺猬’了。 赶车的小厮叫唤了几声,他都没听清,唯有最后一声拔高了音量的‘大人坐稳’模糊听进耳中。 -- 第120页 接着似乎那小厮扬鞭子抽了马臀,骏马高鸣一声,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周遭顿时惊叫连连。 这条道虽不是玉京中的什么主干道,但现下里是青天白日。 周遭有人,这动静闹得自然不小,当即就引发了乱子和恐慌,更别提,还有匹受惊的骏马,正拉着扎成刺猬模样的车厢横冲直撞。 旁边黑衣蒙面举大刀的人如影随形。 等奉安府接了消息赶到的时候,这乱子俨然到了尾声。 路上只有诸多被撞得七零八落散乱着的摊,还有被车轱辘碾烂了,引来苍蝇蚊虫的瓜果蔬菜。 穆书夜几人到的时候,路口有几名战战兢兢的百姓正被盘问。 其中有一人抬起手比划了个约莫胳膊长短的形状,口中和振振有词道:“官爷您是没瞧见啊,那些人拿着这么长的大刀追着那马车砍,小的模糊听着赶车的叫了声大人,也不晓得是哪一位……” 他后头话没讲完,只在那里点头哈腰。 但傅椋从他幸灾乐祸的神情中琢磨出来,他大抵是想讲‘贪官’这个词的,摸不准还想嚷上一句‘砍得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6 20:28:30~2022-06-18 14:5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米车厘子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你老实在车上呆着,”穆商言下车前沉着脸一再强调,又三令五申,对一旁白诺和兰絮道,“仔细看好她。” 本来这一趟,穆商言并没有带傅椋一道的打算。 先不说万一刀光剑影,危情重重的,就是傅娘娘现下里这般模样,也足以令人提着心肝吊着胆了。 虽比之早会儿那阵半身不遂的蔫巴模样好上太多,但也全然不似正常人那般,能跑能跳能胡乱折腾。 这若是放出去叫人伤到一星半点,穆商言难不保自己会不会发疯。 但无奈,傅娘娘在此事上分毫不让。 她义正言辞表示,安修竹此番遭遇皆是拜她思虑不周所赐,若是不叫她跟着一道去,怕是待在殿中胡思乱想的,更加难以安生。 倘若穆商言不允她一道,那可就别怪着,她自己想法子跟去了。 说来也巧,就在二人为这事僵持不下,又因着紧急耽误不得,不得不边吵嘴边一道往外走时,却恰好遇见了正往这端来寻傅椋,手里还提溜着个五花大绑人的兰娘娘。 原来昨晚儿一遭事,在陛下若有似无的纵容下传了满宫,兰絮听了,那就叫一个按耐不住,惊讶得连手里剥了一半的橘子都滚落了地。 她没想着傅椋下手速度竟会如此之快,那点儿兴味收不住,当即就好一番收拾起来,提了一篮子糕点往凤栖宫去,美名其曰:慰问。 到了地方,却是里头侍奉的小丫头跑出来迎,告知她家娘娘早些时候往御书殿去了。 兰絮倒也不着急,只感叹傅椋‘生龙活虎’的精神劲头,便干脆在殿中歇着等她。 正巧遇见听闻动静,以为是傅椋回来出来的陆婉。 兰絮想闲着也是闲着,便端着她往日里那副娇娇柔柔的可人模样,拉着陆婉仔细话了会儿家常。 大抵是就着陆璋的事情安慰劝解了几句,叫她不要难过伤心。 兰娘娘端起来的正经模样,很是能拉近人心,几句话就叫陆姑娘打开了话匣子,谈天说地起来。 二人正唠着,忽有位眼生的小丫头端上来好些茶点。 兰絮在傅椋这里一向受到极高礼待,宫人们见她也都拿当自己主子来待,便也没觉着此举有什么奇怪的,还以为是穆商言又从哪里新调派来的伺候丫头。 她正想叫小丫头去洗些篮子里的朱果来吃,却不料那玩意儿转身间,竟从袖子里抽出把明晃晃的锋利短匕,凶狠着眼眸就往陆婉后心扎去。 这要是被扎中了,可不就是凉了透了,直接拿草席子一卷的命么? 要说旁人遭此一下,可能多少有些反应不及,但兰娘娘是谁,她甚至还有功夫冷笑一声。 纤细手指一撩长裙,二话不说就给这玩意儿来了个干净利落的扫堂腿,又是一脚踹在膝窝上,只听耳边传来膝盖砸着地砖的,结结实实‘咚’的一声。 那丫头就被反扭手腕,卸去匕首,狠狠地压在桌案上。 为了怕她还有什么后招,譬如咬舌自尽,又或是牙缝里藏着个毒药什么的,兰娘娘还极有先见之明,顺手就扯来垫在托盘里头,茶碗下的布巾,不紧不慢的给她塞了满嘴。 这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至极,全然不似方才那个连说话都细声慢语,叫人怜惜的美娇娘能做出来的。 直看得一旁陆婉呆若木鸡,好半天都没回过来神。 兰絮拈着帕子,淡定理了理裙子,对着她柔柔一笑,又成了那个身娇体软的兰娘娘。 陆婉:…… 思来想去一番,兰絮觉着这事儿不容小觑,就干脆扯来金丝桌布做了长绳,将人给绑结实,又差着春梅去喊人。 正巧今日在凤栖宫附近当值的是许思淼,兰絮同他几分熟稔,便将事情讲了讲,叫他带着几个兄弟守着陆婉,唯有傅椋或是穆商言亲至才能见人。 许思淼意识到事情严重,肃着脸颔首应下。 -- 第121页 兰絮这才提溜着人往御书殿来,正碰上几人往外头走,一听又有热闹看,当即拍着胸脯讲傅椋安危就交由她了,保准守着寸步不离。 穆商言:…… 不过细细想来,这群人大白天的又是劫人,又是行刺,必然是昨日里陆婉见陆璋的消息传了出去,惹得这群人狗急跳了墙。 就是不晓得受连累的安大人如今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傅椋又有些愧疚,若不是她坑安修竹带陆婉去见陆璋,他也就不必遭此一遭,安大人那副文人身子骨,也不晓得能不能经得住这一番折腾。 “别担心,”兰絮在旁宽慰她,“好歹是那么大一人,总归也懂得该如何保全性命的。” 傅椋心不在蔫地点点头,下颚垫在手臂上往远街望去。 入目一片狼藉。 街面上满地散落着被撞翻碾烂的瓜果,四下里到处插着尾带翎羽的箭矢,简直就是触目惊心,惨烈至极。 傅椋咬着手,不由得更担心了。 就安修竹那般的,比之她还不如几分…… 兰娘娘的声音带着从旁传来。 “我总觉着这件事有些不大对劲。” 傅椋闻声转过去脸,凤眸中闪着明晃晃疑问,示意她接着往下头讲。 “你看,”兰絮涂着艳红蔻丹的长指点着下巴,边思索边分析,“你是昨儿午后才叫安修竹领着陆婉去见陆璋的对罢。” 傅椋点点头,叫白诺倒两杯凉茶过来,准备洗耳恭听一番,兰娘娘是怎么觉着此事不对劲的。 “按理,若是要动手,尤其是杀人这档子事,选在昨夜里儿不是更好么?月黑风高杀人夜,保证一刀一个准,可这放在青天大白日里算是个什么事儿?而且……” 讲到这里时,她微微一顿,“倒也不是我瞧不起人,派去你宫里的那位,讲她是个杀手都是抬举了的,着实也太弱了一些,叫我一招就给放倒了。” “虽说陆婉是弱不禁风,可也不至于派来如此身手的,万一身旁有人守着,这趟不就纯属是白跑着玩儿呢吗?还给咱们多送一个来。” “再说安修竹这里罢,先不说同时谋划两场刺杀的人究竟是不是一个,但这条街,” 她示意傅椋看周遭的人,“此处虽不是繁华路段,但来往的人也不少,如此作为,岂非太过明目张胆,倒像是……” 将白诺端来的凉茶一饮而尽,兰絮十分豪气的将空去了的茶碗拍在案上,如评书落幕一般,掷地有声的下了最后结论,“……声东击西,以表面之虚掩行事之实。” 作者有话说: 今天出去浪了,嘿嘿,不过好像快完结啦~ 关于完结福利,我是定付邮送立牌的抽奖好还是直接拿红包抽呢?立牌的话是穆陛下和傅娘娘的,独一无二~ 第72章 “有道理。” 从车窗外飘进来淡淡附和一声,熟悉的嗓音令傅椋无需探头张望,便知道外头来得是谁了。 穆书夜不知在何时过来的,他背靠在车厢旁,衣摆叫风吹得翩翩,已然是听了好一会儿。 亲王看着不远处交代人捡箭的穆商言眯了眯眼,探手从袖子里取出半截折断了的箭,从窗子口递进车中。 “我看过了,”他眯着眼望着往西去的日阳淡淡道,“这箭上有古怪,好像是用生铁打的头,虽看着锋锐,却不至于致命,扎在板车上不过浅浅没了个尖,修竹性命应当无碍,阿言已经派人顺着这条路往下搜寻去了。” 傅椋接过箭迎着光打量,这支箭被穆书夜从中一折了两半,递进来的是头边上的那一截。 有些变了形的箭尖上沾着一些褐黄色的粉末,应当是从板车上□□的时候沾上的。 她拎在手中掂了一掂,腕上双镯碰撞清脆。 这半截箭的重量较之普通的而言,确实轻了那么一些,傅娘娘不擅骑射,看不出其中具体的门道来,就转手递给一旁兰絮。 兰娘娘也放在手中掂了一掂,抬起手对着空地儿狠掷了出去。 只闻一声沉闷咚响,残断尾端震颤不已,傅椋扒过去一看,果如穆书夜所言般,只浅浅没了个前尖进去。 虽说人力同弓弦之力不能相提并论,但也能大概摸出这箭的端倪。 傅椋探出大半个身子趴在窗边,托着脑袋,眉心微微皱起,面上疑色更甚,她瞳眸中雾蒙蒙的,似乎很是不解。 “义兄,”她道,“如若这两起刺杀只是想分散注意,那他们真正为得又是什么?” 不是为账本而来的吗? 穆书夜挥开长扇,扇面上的金箔随着他扇动间,在光下熠熠生辉。 他余光瞥了眼尚不曾注意这端的穆商言,神情万般自然地去揉了下傅椋的发顶。 在女子懵懵懂懂的神情中薄唇微微一弯,眸中带着些许宠溺,态度较之方才显然有些从容不迫,好似已然有了什么定论。 “我倒是有一个猜想……” 派出去的人并没有带回什么好消息, 安大人的马车被发现在路末的一条死胡同里,车厢中洒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没有人也没有尸体。 这个消息于现下而言,勉强能算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了,至少安大人的性命瞧起来暂且无虞。 如果说穆书夜的猜测是对的…… 至那日后,一晃三日过了去。 -- 第122页 各路派出去的探子皆无功而返,但这其中却也不乏是有好消息的。 傅椋趴在榻上松了口气,露出半张脸看着灯下一身明黄长衣的穆商言。 还真叫义兄给猜对了。 将安修竹掳走这的件事儿罢,确实是苏衍所为。 至于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那就全都要归功于兰娘娘五花大绑捉来的那个‘杀手’了。 据她交代,苏大人的确按原计划那般,在朝贡日里就到了玉京,只是一直隐着身份藏在暗处里,准备伺机而动。 小丫头自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杀手’,就会点皮毛功夫,被苏衍送来做个‘杀手’的模样罢了。 她委委屈屈将苏大人的计划全盘托出,当然其间还不忘扁着嘴埋怨一番兰娘娘,说是连手腕子都险些要叫她给扭了掉了。 这件事罢,兰娘娘倒也确实是冤,她又不晓得来的会是个‘花架子’,眼见那匕首迟一迟都能将人给捅穿,哪里还能手下留情半分。 说来说去,都怪苏衍,兰娘娘毫不客气把‘罪魁祸首’四个大字钉在了苏大人的脑门子上。 虽说此一番是胆颤心惊了些许,但好在不过是个乌龙,小丫头勤勤恳恳将苏大人交代下的话背得一字不差。 原来苏衍在眼下这紧要关头里玩上这么一出,是因他埋的在安大人那里的人知晓了陆婉去见陆璋的事。 在去闽南前,苏衍就从陆璋那里知晓,尚有一份证他清白的书信被藏闽南宅中暗格。 也正是因着这一份书信,令他一到闽南就叫人不声不响的给盯了上。 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中,自做不了什么大动作。 那帮人盯他盯得紧,这书信他又不放心交由旁人,便只得设计,回京一路上分了三波人马,实实虚虚,叫人难辨真假。 小丫头讲出来的话轻描淡写至极,但傅椋却不由得十分感叹。 想来这归途路上必然是险象环生,一路都不太平的,但由苏大人用这八个大字精妙总结,却总予人一种‘不过尔尔’之感,好似‘实实虚虚,难辨真假’就是这桩事儿的全貌了。 若不是讲这话的是好似菩萨附身的苏衍,傅椋还未必就会轻信。 至于他为什么安排这两次行刺……小丫头也说了。 一则是他知刑部里头有那群人的‘眼’想保护安大人和陆婉的安全,二则也是想叫他们自乱阵脚,互起内讧。 陆婉在凤栖宫中遭刺,安大人在天子脚下遭掳。 这两件事任意一件拿出去,都能叫穆商言勃然大怒,更别讲是放在一起了。 三则嘛,小丫头指了指自己,下巴昂得老干,她得意洋洋,“我就是第三,来替苏大人报信来的,他说怕皇后娘娘担忧,便将我送进来一举两得啦。” 穆商言:…… 小丫头还在那里叭叭叭地念着,说苏衍同她讲傅椋多好多好,听得当朝陛下额上青筋直跳,险些就没下一道旨意,将尚未成功面圣的苏大人再度发配深山老林。 …… 想到白日里穆商言拈酸吃味儿的模样,傅椋掩着嘴笑弯了眼,含笑眸光在扫过被烛火笼罩的明黄身影时,又如浓墨入水,丝丝缕缕消散了开。 无声的轻叹融在夜色中。 安修竹和苏衍现下里是安全的,但是萨格却仍没有音讯,对于这位像弟弟模样的青年,傅椋心下里还是担心安危的。 这人毕竟是在大盛国境种丢的,外金的讯书也已经发来了京中。 穆商言这两日里明显忙碌了很多,连面上也隐隐露了些疲色,傅椋撑起下巴望他,皱了皱鼻尖,隐约有一些心疼。 这种事情她帮不上忙,也为防愈插手愈乱,便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却着急得上了火,连嘴边都起了小小燎泡,反又叫当朝陛下心疼了她。 “怎么还不歇?嘴上还疼?” 傅娘娘想着想着,就云游了神,视线虽还落在陛下身上,魂却飞去了远山云中,连人走过来都没发现。 直到一片阴影遮了眼前光亮,声音传进耳朵里,傅椋才抬起脑袋往上头望了望。 作者有话说: 永远活在背景板的苏大人,蛤蛤蛤,有一点舍不得完结了呜呜 第73章 她趴在床榻边,面颊叫纱帐上的绣花给压出了一整朵花的红印子,几分苦恼地嘟扁着个红唇。 唇上起得小泡早些时候破了水,只留下软趴趴的破皮糊着,沾了些许干掉的褐黄药膏,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兮兮。 身周宫人铺得好好一床锦缎被褥,叫她方才好一顿翻来覆去的给蹭起了皱,乱乱糟糟,像是小狐狸在上撒欢打滚留下的罪证。 “你忙完了吗?” “嗯。” 穆商言在塌边半蹲下身子,同她对视,伸出的手指像似要往她唇边碰,又像怕碰疼了她般,将将停在半空中,又蜷指缩回去。 衣料摩挲簌簌,他面上神情既好气又好笑的来问她,“是不是还疼?” 傅椋摇了摇头,眨了下眼。 她同穆商言间离得极近,不过只区区一个拳头距离,呼吸交缠在一起,男人身上龙涎香的甜土气息格外浓郁。 此时傅椋才发现,原来穆商言的睫毛也是很长的,随着陛下无意识的眨眼动作,长睫在眼下落了一片阴影,覆着那本就泛了淡淡青黑色的皮肤,令他疲色更重。 -- 第123页 她没忍住,伸手去摸摸了那块,眸底没藏住的心疼晕开,像是汪寂静无声,却藏有万千言语的泉。 穆商言显而易见地愣怔,这于帝王而言,是一个极其冒犯且危险的动作,他不用垂眼,就能看见贴着眼睑滑过的圆弧长甲。 他由着傅椋摸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握住那只手在亲吻,又忽然觉得眼下这一切不大真切,好似他年少时在夜深做过的梦, 自喜欢上傅椋以后,这样的场景无时无刻不在他梦中呈现,好似那些经年念想化作看不见的烟雾,随着红豆跌入香炉燃起的相思一般,丝丝缕缕渗进他的梦中。 那双向来凛冽的凤眸眼尾垂下,有着说不出的爱意和柔和,似长风吻过远山,星河流向人间,一树一树的花开,而他们此时此刻,在此处相见。 傅娘娘一向迟钝,她看遍天下有情人,却始终读不懂陛下藏在眸里的,日积月累的深情。 但这并不妨碍,她此时此刻也是欢喜他的,除了……那只穆商言拿在手上正拔了塞子的青白小瓷瓶。 傅椋皱起鼻子,浑身上下都写满对这么件东西的抗拒。 她一向有舔嘴巴的习惯,涂在嘴上的那点药膏与其讲是上药,还不如讲被她舔掉了实在,现在她嘴里还有一股子苦涩的药味未散,连舌根都是麻的,看到这瓶子就着实头疼。 也不晓得是不是沈月夕故意将这药往苦里做,加了一味黄连进去,好报复当年没带她一道去静安之事。 这小女子气性就是大,都过了这么些时日了,每每瞧见她都还是板着一张冷脸,活似她欠债不还似的。 撇了撇嘴,傅椋靠在穆商言怀里,由着陛下来给她嘴上的燎泡上药。 沾了褐黄药膏的指尖往她唇角轻点,尚有些火辣灼烧感的疼处叫冰冰凉凉的药膏抹得舒服,傅椋餍足地眯了眯眼,心道这药膏虽是味儿苦了一些,但解疼的效用却还是十分不错的。 民间不是有句话,叫苦口良药利于病么?如今瞧起来似乎是十分有道理的。 不知这种药膏除了治疗燎泡外,也是否可以治疗别处儿…… 她懒懒偎在穆商言结实臂膀中,一副大爷模样的享受伺候,倏而想起什么,忽然抬了个头。 谁曾料想一张嘴,还未来得及讲话,一根涂满了药膏的手指就擦着她的唇塞进了嘴,结结实实撞上她的牙齿。 傅椋:…… 穆商言:…… 尽管陛下眼疾手快地抽出了手,冰凉凉的药膏仍旧糊了傅椋一嘴。 她下意识舔过去,舌尖一卷,苦得眼睛鼻子嘴唇皱在一起,活像似个刚从锅上蒸好出炉的白包子,当即扭头呸呸呸个不停,连眼泪都被苦了下来。 这模样有些好笑,穆商言没忍住笑出来,结果被恼羞成怒地傅娘娘请吃了一个大‘肘子’,差些没叫心肝脾胃全给捣压出来。 “笑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傅椋大着舌头讲话,含糊着声,好似舌根都苦麻得没了知觉,“总有人想谋害本宫,苦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翻了个白眼,鼻尖冲天冷哼,拈起忍笑陛下的袖子一角,将唇上残余的黏糊膏药擦掉,又用手背避着破口的地方蹭两下。 趾高气扬地叫他去倒完茶来漱口,或者随便拿个什么甜果子来过一过嘴。 可不是她想睡前吃甜食的,都怪穆商言! 当朝陛下认命将怀中的温香软玉松开,去给傅娘娘倒茶,至于甜果子什么的,此时已经夜深,又不是在病中迷糊,自然也就没有了。 傅椋捧着茶没漱上两口,就往陛下掌心里一塞,感觉那股子药味一直萦绕鼻尖,挥之不散,连茶水都是苦的,于是她眼巴巴瞅过去。 尚沾泪意湿黏在一起的长睫一簇一簇,眼尾还晕着似胭脂般的薄红,傅椋冲着他死命眨巴着眼。 抵挡不住‘敌军’猛烈攻势的陛下只得无奈‘缴械投降’,将摆在小案上的果子盘端来,看似声色俱厉道:“就一个,吃完必须漱口。” 挑挑拣拣,傅椋摸了个最大的柰果,笑得眼都弯了。 穆商言:…… 甜水儿散去挥之不去的药味,傅娘娘愉悦了,她一手捧着约莫有拳头大小的柰果啃,一手拍拍了身旁床榻,极其委婉又明白的表达了一下,希望某位陛下可以上来继续给她当一当靠垫的念头。 当然了,得先将他那身沾满药味儿的衣裳给换了,不然今夜里就不允他上来同她一道睡了。 穆商言:…… 枕在陛下的肩膀上,傅椋悠闲伸直了腿,丝毫不觉自己奴役个疲累的人有什么不对,她将柰果递去穆商言嘴边,同小时候那般同他分食一个。 “萨格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忍住同傅椋分食果子的诱惑,陛下低低嗯了声,就着齿痕处咬浅尝截止,以免傅娘娘有了怪他咬多再吃一个的借口。 “外金在发来的信中下了期限,”穆商言语气淡淡,声音里却透着冷嘲,“若七天后再交不出人,他们就准备像大盛发兵了。” 萨格在外金一向最得民心,虽在朝堂上势单力薄了些,但他母亲那一派,外祖家的势力并不弱,若此次再同大盛顺利签订盟约,会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显而易见。 可如今,萨格在回京途中失去踪影,又是在大盛境内,不管是真是假,这笔账必然要算在他们头上,只要交不出人,外金朝中必会以此煽动民心,以‘交还三王子’为由向大盛发难。 -- 第124页 “这场仗必是要打了,对吗?”傅椋仰脸去看他。 穆商言颔首,将傅椋往怀里搂来,指腹温柔擦去她唇边汁水,以免沾了伤处。 他眸光深深沉下,浸在帐后的阴影里瞧不出具体来,但嗓音间却透着几分冷意,“若找不到萨格踪迹,此一仗必战无疑。” …… 这几日里落了雨,又接连下了好几日,积水的地上落满了从枝头吹打下的梨棠残花,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颤栗,竟有了几分早秋的味道。 傅椋和兰絮坐在亭中,正拿长杆子绑上挖来的地龙,去钓池里吐泡泡的锦鲤。 雨点砸在池面,圈圈涟漪交叠着散开,几抹浓金藏在睡莲的叶子下摇尾,不时撞得叶子随水飘来晃去。 一条傻鱼没忍住野味诱惑,在水底下咬了钩,拽得杆子往下一沉。 只见半截从袖探出的细白腕子一抖一提,金鲤在半空扭了两下,就从宽阔的池中落了一旁小木盆里,溅出一地水花。 里头已然有那么好几条了,再看旁边那一盆,空空荡荡,只余清水。 傅椋单手托着腮望水面,有些心不在焉,手里的长杆晃晃悠悠,线一提一垂的,倒不似在钓鱼。 “想什么呢?魂都丢了,邀我来钓鱼,自个儿却在那里发愣怔。” 兰娘娘在一旁干净桶里洗去手心摸鱼留下的黏滑,瞥眼脚边空无一物的木盆摇了下头,挑起长杆挂上新饵,又倏地抛了出去,老神在在等下一条上钩。 天边雾蒙蒙一片,恰如傅椋现下里的心情,她放下长杆,换了一只手托腮,长长叹了一口气。 “要打仗了……” “打呗,”兰娘娘对这件事不置可否,她翘着个腿,舒服靠在细竹织着的摇椅背上,懒懒撑着个头,“萨格不当君主一日,外金和大盛间就永不安宁一日。” “要我讲,”她转脸看傅椋,那双桃花模样的眸中里浸着熊熊烈火般的战意,“就不该签订什么狗屁盟约,不就是战吗?敢觊觎我大盛疆土者,必诛于铁蹄之下。” 正说着,傅椋余光中,见远处一道纤细身影在雨雾里捂着个头,急急朝这端跑来。 待近了,才看清是苏衍送进宫中,暂且留在傅椋身边的那个报信丫头。 她一头扎进亭子中,如猫儿抖毛般甩了甩发上的水,面带欣喜道:“娘娘娘娘!苏大人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总有人想谋害本宫”:“总有刁民想害朕” 第74章 白嫩掌心里摇摇欲坠的竹竿子‘吧嗒’一下被扔在了石台上,傅椋转过去脸,见人湿淋淋的模样,忙叫白诺拿干布巾来给她擦一擦,又道:“你说谁?苏衍回来了?那安修竹,安大人可有一同回来?” 丫头捧着布巾擦了擦湿了大半贴在脸上的发,又埋着脸胡乱抹了几下水,娇憨地吐了下舌头。 “我也不晓得,就是有个太监来找通报,我便抢在其他姐姐前头过来寻娘娘来了。” 傅椋失笑摇头,心下琢磨着既然苏衍回来了,那么安修竹也应当是一同回来的才是。 她正要再问几句,却见那像只落水猫似的丫头对着手呵气又跺脚,无奈道:“下着雨了,怎也不知道打一个伞来,此番若叫苏衍瞧见了,还当是本宫对他的人不好。” 丫头嘿嘿一笑,又瞄了眼懒散窝在椅上的兰絮,将脸埋在布巾里又蹭了蹭,露出两只眼。 “打伞了又跑不快,跑快了又恐风吹去了伞,出门那会儿瞧着也没下多大的雨,谁想半道上竟又砸了那么大的雨滴子下来。” 正巧一旁红泥火炉上的紫砂小壶冒了声响,傅椋便叫白诺又倒碗热茶来予她吃,好暖一暖身子。 虽现今儿是夏日里,但沾了水的衣裳叫凉风一吹,总归是冷的。 外头的雨下得有些大了,溅得台子上都是水,兰絮也坐起身叫春梅倒了两碗来吃,又叫她去将带来的轻氅拿给小丫头。 这本来是她给傅娘娘备着的,怕冻着了叫穆商言黑脸,眼下里瞧她穿得严实,也确实用不上,便就拿了过去。 兰絮放下手里杆子,见傅椋往外张望,便道:“总归人在那里也不能跑了,待雨小一些再去呗。” 傅椋点点头,觉此话有理,她捧着茶碗,余光见小丫头裹着兰絮的轻氅,正满脸开心地蹲在盆边数鱼,便叫她来拿杆子钓着玩儿。 只是现下里雨落得急,将池中下得如沸腾的油锅子,游鱼都躲在那一片莲花下头,未必能有咬钩子的。 御书殿中。 几盏香茗在褐乌木的沉案上氤氲袅袅青烟,窗外风声雨声,吹刮得窗旁几株野梨棠不住敲打花窗。 穆书夜手持黑子思索片刻,才蹙着眉在棋盘一角落下,而棋阵之中,黑子竟隐呈一副败势模样。 坐在对面同他对下的,是一名身着水墨紫衫,发如青瀑垂落,隐有流光泛上的美貌青年。 他面上一副睡不醒的神情,桃眸低垂,半瞌着眼皮,懒懒倦倦的,但每每手下落子时,眸底又有流光闪晃。 棋如兵卒,又如将帅,刀光剑影之中,杀得黑子片甲不留。 坐一旁观棋的安修竹吸了口气,没忍住叹道:“果然这寸方棋盘之上,唯有你两方可一争,旁人上阵,皆如蝼蚁,还没出阵就叫碾压成渣了。” 如他,就是那众多蝼蚁里的一只。 -- 第125页 不管是同穆书夜还或是苏衍,皆在手底下讨不到半分好处,十回输去九回,还有一回得是他偷摸着悔棋,不然活像是蝗虫过境,寸草不留。 苏衍掀起眼皮懒懒看他,嗓音一如泠泠山泉,清脆动人,“你若从摆弄花草上分来半分心,也不至于回回都输得惨烈。” 安修竹端起一旁放了凉的茶一口闷去,瘫坐竹椅中摆摆手,“你可饶了我罢,这种费脑子的事还是交给你们这爱费脑子的人罢。” 似觉一人有些势单力薄,他转脸勾着头望向正处理朝上政事的穆商言,自觉他也没在这二人手中讨到过多少好,于是道:“微臣说得对罢,陛下?” 苏衍随之抬头看过去,视线在和穆商言对视一瞬又滑开。 当朝陛下在折上提笔批下一个朱红‘阅’字,冷嗤一声,“费脑子?你有那玩意儿可废?” 安修竹:…… 这时候他忽然就想念起了傅椋,话音一转,自言自语起来,“奇了怪了,这通报的都去了半晌,娘娘怎么还未过来?前几日里不是分明担心苏衍担心得厉害么?” 垂着眼的苏大人眸光微微一亮,半睡不醒的面上有了几分精神,他问道:“她是怎么担心我的?” 穆书夜落子的手顿了顿,目光里难得有几分同情,不晓得一向见风使舵的安大人,怎么失踪了几日就当真将脑子给丢了外头。 穆商言阴恻恻的嗓音从那头传来,打断安修竹正要出口的回答,“外头雨下得那般大,来什么来,他在我这里还能跑了不成?” 安修竹:…… “咳,那什么……萨格有消息了么?” 后知后觉的安大人轻咳一声,在这把火烧起来之前当机立断转了话头,引得没瞧成热闹的穆书夜流露惋惜。 玉京中风云渐起,暗潮涌动,苏衍自当一清二楚,他丢下一枚棋子断了穆书夜的后路,拉长的漫不经心的声调里夹着几分漠不关心的冷意。 “战罢,他活不了了。” 殿中一时安静,只闻雨声敲打花窗吵闹,安修竹瞳孔骤然一缩。 他下意识看向穆书夜,又看了远处浸在灯影里的穆商言,却面上都不见流露半分异样,好似因这句话诧异的只他一人。 “这件事儿。”寂静中,穆商言开了口。“先别告诉阿椋。” 苏衍目光闪了一下,“萨格同她有什么关系?” 安修竹只觉嗓子发涩,他看着垂下眼自顾落子的穆书夜,察觉目光的亲王淡淡抬眼,眸底什么也没有,只余一片凉薄。 “娘娘,”安修竹道;“好似将他当了半个弟弟……” 苏衍哦了一声,玉白色的指骨不急不慢敲着棋盘。 “如果萨格不死,外金朝中仍处分裂,不会有胆子朝大盛发兵,纵使萨罗因和萨满能说服萨格外祖一系,先决条件必是要以萨格安危为重,你觉得这件事……那两头豺狼会真心应允吗?七日只是缓兵之计,若明日后日里再无消息,怕……” 讲到这里,他话音顿住,没说下去的话,众人心知肚明。 “不过,也并非没有转机……” 苏衍落下一子,“找人去川州寻一寻罢。” 川州临边域,若有消息,当即刻传去外金。 这几日里外忧内患,不过好在朝堂之事都有了了结 先是太师出面,雷厉风行彻查当年同穆书夜叛国罪名相牵之人,流放,抄家,斩首……人心惶惶。 接着又是深查闽南水患贪污一案,经由陆璋所交的账本和苏衍带回来的信件,又是一批官员落马查办。 据说午门外的青石台面上,旧血未褪,新血又流。 雷雨声中,静谧在殿中缓缓蔓延,唯余黑白两色棋子落在盘上的哒哒声不停,随着穆书夜黑子落圈,强吃白子一片,胜败也有了定论。 “该做准备了,”穆商言淡淡道,“严峰、兰沂即刻点兵赶往边域……” “苏衍随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啦,预收看看,专栏点点,么么030 感觉越到这个时候越有点写不动了嘤嘤。 第75章 “你又要走?” 和苏衍讲这句话的时候,傅椋眯着眼错过他,看向不远处帘子后面的穆商言。 当朝陛下对这道杀意明显的目光视而不见,板着脸一心一意望着手底下奏章批阅,似在忙活什么天大的事。 “嗯,”苏衍撩起袖子给她倒了碗茶递去,“明日便走,去南域。” 外头雨停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傍晚,傅椋到御书殿时,避着她的那场谈话早已落了幕。 一回生二回熟,傅娘娘提着裙摆大咧咧踹开御书殿虚合着的门,在小丫头目瞪口呆的神情里施施然卷了卷袖子。 诚然,她心底下是不大能生得起苏衍的气来的,但这并不妨碍她装一装样子,她爹爹傅修然有一句话就讲得十分好。 问责这种事情,纵使是心底下不气了,面上也一定要拿出十成十的气势出来,这样旁人一见,不管是真错还是假错,必然心下里会打晃,这就叫占了先手。 殿中人坐得很齐,闻这一动静纷纷看来,傅椋清了清嗓子,走得极其有气势,衣袖蹁跹,大步向前的。 然越是靠近那张坐着人的乌木棋案,她步子越慢,直到到了跟前,对上苏衍那双难得有精神笑意盈盈的眸子,才攥着拳头不轻不重的往他肩上捶了一下,语气中难得有了那么点娇憨。 -- 第126页 “你还知道回来?前些日子可叫我好一通担心了。” 穆商言:咳咳咳咳咳! 傅椋余光瞥着一眼,没仔细去搭理,但当三句话后,苏大人明日就又要离京的消息传进耳中,她才正眼去瞧了某一位陛下,只是杀气腾腾的,又叫穆商言心虚避了开。 穆书夜接过来话,笑一声,“他这位军师,可是当仁不让的。” 晓得这话是事实,傅椋倒也没一味去揪着不放,说一些,诸如苏衍才从闽南回京未有几日,一路颠簸,不曾好生歇息的话。 眼下情况不同,自不能同往日一般作比。 苏大人虽是个文臣,但于兵法,行军打仗一道上尤为精通,身上的辉煌战绩都能写成个本子被传颂歌扬,若同外金真战了起来,虽他去有些大材小用,但却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里,傅椋忽又想起一件事,她转过脸来,“明日里就走?这般匆忙,那主帅是谁?” 穆书夜捏扇子敲了她脑袋,引得傅椋瞪起眼去望他。 “还当你只关心苏大人,也不关心关心我这个兄长了,外金这一战,还有比我更适合挂这个主帅的人吗?” 确实是没有,傅椋想,谁也没有你恭安亲王‘丰功伟绩’,更适合去挂主帅打这一场仗了。 从殿中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彻底停了,天边还出了半轮太阳,将云雾缭绕的天际烧得通红,似昭显什么明晃晃的好兆头。 傅椋深吸一口气,风中还有夹着泥腥味的湿气,她对一道出来的苏衍道:“此一战,必如风过雨歇,是大捷之兆。” “借你吉言。” 苏衍一身紫衫于天际融为一体,只有双含笑的桃眸分外柔和。 一阵凉似一阵的晚风吹起紫色纱袍一角,他眸里盛着天下。 第二日里,傅椋难得不用白诺来唤她,便醒了个大早起身。 她其实是同穆商言一道醒的,只是陛下讲点兵这种事她不用去得太早,只在出行前同他一道去鼓舞番士气便可,就哄着眼皮耷耷抬抬的傅椋又上榻去安睡了片刻。 坐在小案前,傅椋特地叫白诺予她梳了个极其端庄的发型,甚至连以往万分嫌弃的凤钗都十分规整地戴了发间,没有半分再嫌它压了脖子疼。 这件事情是大事情,她分得清轻重,也识得了大体,自是要做就要做得板板正正,半点马虎也不成。 她叫白诺将那件她大典时穿得金丝雀翎锦裙拿来,在这大盛夏里一层层往身上套。 尽管身在四角里都布着冰的殿中,脸仍旧把叫厚衣闷得发红,连鼻尖上都热出晶莹的小汗珠来。 看得白诺都心疼了起来。 终于一层一层,将这七|八|九大件的裙装穿好,又勒紧了腰间的帛带,傅椋才缓缓松了口气,她随后抹去鼻尖汗珠,发号施令,雄赳赳的像是只要去同人打架的小凤凰。 “走。” 白诺差着宫人撩起傅椋拖垂身后,宛若华贵长尾翎羽一般的金翼拖尾,看了看外头正于当空的烈阳,长长叹了口气,吩咐着近侍打起遮阳鸾伞。 下了几日的雨终于在昨儿傍晚放晴,今日里是个难得的好天,只是太阳大了一些,又热了一些。 迈过殿口那道红漆木的槛,仿若从秋后迈进盛夏,傅椋还没走上几步,就有些气喘吁吁了,本来还能看得白净的面颊红了个彻底,仿似个猴崽子的没毛红屁股一般,连小巧玲珑的鼻尖上都再度冒了汗粒儿。 出门前,白诺拿防水的牛皮袋装了些冰,但此时在太阳底下也化得差不多了,只是好在里头的水还是冰冰凉凉的,未叫晒了热,连忙递去傅椋颊边贴着降一降温。 冰冷的触感令傅椋惬意眯了眯眼,不禁想起,若是往昔太平年间的时候,此时必然要去山水间的庭院里避一避暑气的。 一声轻叹,她方显惬意的眸光又坚毅了起来。 这种天日里打仗,将士们只会比她更难熬,他们肩上的重担可比她这个身处宫中享福的皇后娘娘重要得多。 想到这里,傅椋又交代白诺,叫她去御膳房找人煮几大锅酸梅汤抬去校场,用度从她凤栖宫的账上走。 到校场的时候,穆商言一身明黄站在高台上格外显眼,他面色肃穆,帝王威严尽显,听了下人通报,他转脸看过来,再同傅椋眸光对上后,倏地一愣,随即眼尾垂了些,眸中尽显爱意和柔情。 傅椋此时的装扮不可谓不端庄大气。 青丝高束云鬓,凤钗耀目,右鬓一朵盛国红艳国花将她容颜更衬艳丽逼人,身着朝天凤雀金裙,光瞧一眼就能叫人心生敬畏。 底下不知哪一个领头的将士瞧见她了,当即一片呼声传来,从参差不齐到万兵齐口,声势浩大,如惊涛拍岸,山谷音鸣。 “吾等恭迎皇后娘娘圣安!” 傅椋腰脊绷做一条直线,全无半点平日里的随性。 鬓发中有汗珠顺着晒红了的面颊滚落下颚滴下,但她却没有半分怯场,凤眸中有两簇熊熊烈火烧燃。 她抬手一挥,示意众将士免礼。 傅娘娘虽在文官中风评不大好,但在武将中却是十分有名气的。 先不说诸如苏衍、兰絮这样的军中存在,便是这位皇后娘娘体恤将士拨于军中的用度,就能叫好些武将对她万般崇敬了。 穆商言将战前话讲一讲,又因着以为‘死’在三年前的弟兄们再度归来,士气顿如潮水一般高涨起来,随着穆商言最后一个字落下,儿郎们的嚷声如利剑般刺破苍穹。 -- 第127页 “战!战!战!” “胜!胜!胜!” …… 穆书夜和苏衍的书信是在两日后的午后送来的。 彼时的傅椋正窝在当朝陛下的怀中,由着他给按酸痛的腰,手里把玩着,据说是苏衍从闽南带回来的木头物件儿。 听闻那里的人大都喜爱养蛇训蛇,故这小小一块木雕雕得也是那种东西,还好傅椋不怎么怕这种长虫,平日里也常常拿棍在湿泥地里挖地龙。 更别说,这长虫雕得像模像样,通体绘了雪白,既可小小盘在掌心里成一团,又可扭来扭去,还怪有意思的。 接了丁诺送进来的书信,傅椋疑惑这二人不是在同一处么?怎么还分开送了两封回来,待同穆商言一道拆开才有些哭笑不得。 苏衍那一封里,除了在开头问了傅椋安好,余下讲得皆是一路上的要事,通篇半点废话没有。 而穆书夜那一封,却好似是专程寄给傅椋的,其中先是讲了讲这一路上所见的各色风景,又讲了讲一些行军中的趣事。 广漠的明月、深夜的篝火、儿郎们的战歌……寥寥言语却绘极其壮丽之景,像是风雨之前的宁静前夕,看得傅椋不禁弯了眼。 穆商言折起苏衍的信,往这边瞥来一眼,低下头去吻了吻女子的眉心,随手抽来那张信纸叠了个纸筝扔去榻下,又将要下去捡的小女子压进怀中拍了两下。 “他就来哄你罢,不是嚷着腰酸腿痛,看什么看,快睡。” 惹得傅椋哼哼唧唧,上去不轻不重踢了他两脚。 又过了两日,外金发难的消息传来,南域守将江临领兵应战,初战告捷。 傅椋大喜,同兰娘娘祸害了一遭池子里的锦鲤,下河摸光了莲藕。 又过了五日,仍旧没有萨格消息,穆书夜同苏衍领援兵至南域,此一战仍是捷报。 傅椋亲手给穆商言绣了一个荷包庆贺,将鸳鸯认成鸭子的陛下赶去睡了偏殿。 然又五日,三王子身故消息传回,外金愤而破击,随之传来的还有穆书夜遇刺,苏衍下落不明的消息。 傅椋手一抖,案边的茶盏落地,摔了个粉碎。 作者有话说: 收藏掉得我心疼,不能剧透敲敲重点,小甜饼!不虐的! 第76章 坏事好像一来都是成推儿的扎过来。 一封一封快马加鞭的急报被送来京中,南域的情势随着‘萨格身故’的消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似乎这一消息是点燃炮仗的火星,烧着不长的引线呲溜一声炸上了天。 外金反扑之势迅猛,同旁小国联手发难,势要将大盛咬下血淋淋的一块肉来。 “萨格当真……” 后面的话傅椋没能问出口,穆商言今日接到讯报时已在早朝上发了好大一通的火,消息都传到她这里来了。 给穆商言换了一盏新茶,叫他缓一换神,当然陛下顺势圈过来她的腰腹将脸贴来,好似幼年心情不好时的撒娇模样。 “没有,”他的声音有些闷,“没什么具体消息传来,但外金有人狗急了跳墙,我们找不到人,不过空口白话。” 傅椋轻轻叹了声,抿了抿唇,柳眉蹙起,面上难得有了愁容忧色。 行兵打仗的事情她不懂,传来的军情也不过一知半解,但光是穆书夜受伤,苏衍失踪的这两件事,就已然叫士气衰了外金半分。 毕竟人家可是打着为三王子报仇的名义而战的。 “有一件事,”穆商言松了些手,将她揽过去腿上坐着,“我想问你是如何看待的?” 傅椋环着他肩颈,凑去同他亲了亲。 对于陛下没想着瞒她,有事来同她商量的这个举动十分满意,虽她未必能听个明白分析透彻,但这种同她一道承担的想法,却是很值得称赞的。 她思忖着,莫非是准备御驾亲征了? 虽晓得他亲自去一遭士气必然是能水涨船高的,但对上一个小小外金,似又有些大材小用,何至于帝王和亲王一同赴去,那这外金的面子也忒大了一些,还真当他们大盛怕了这边域小国不成? “你对于……上战场的这个事,怎么看?” 正思索着的傅娘娘只听了个尾巴,不过‘上战场’的三个字飘进耳中,她就恍然了,以为穆商言当真是要同她讲一讲御驾亲征的这个事。 她咬了咬刚修整过的指甲,“虽然你的这个主意我很赞同,但是不是未免有些太过大材小用了?也不是说主意不好,就是打外金的这个事罢倒也不必整得如此慎重,人真还当我大盛怕了,打不过了。” 话说完,她觉得有些渴了,便顺手从案上将方才倒给穆商言的茶碗端来吃一口,抬眼时,正同他望了个正着。 当朝陛下眉梢一挑,望着她的目光里有几分惊诧,“没想到你对她评价这般高?竟都觉得她去是大材小用了。” “你讲得是谁?”傅椋咽下茶,纳着闷,“咱们讲得不是你要去御驾亲征的这件事吗?怎么就成了我觉着她‘大材小用’了?” 穆商言深深望她一眼,“我何时同你讲我要去御驾亲征了,我是问你,觉着兰絮上战场的这件事,怎么看?” 傅娘娘手一抖,半杯茶全从衣领子灌了进去,凉得她一哆嗦。 “你说谁?!” …… 对于兰娘娘主动请缨去南域的这件事,傅椋虽初听时十分诧异,乃至都手抖地泼湿了衣裙领子,但后来稳下,又觉得这事放在兰娘娘身上罢,是一件极其平常又万般合理的事情。 -- 第128页 好似早有一日,她会学那位苏汉的叶贵妃一般脱红妆披银甲,骑着威风赫赫的战马在沙场厮杀,将敌军头颅和串葡萄似的挑在杆上。 哦,这血腥场景倒不是傅椋往大了去夸,而是某一日里,兰娘娘兴致勃勃来同她讲,昨晚儿做了什么什么样的,叫她热血沸腾,一晚上都笑醒好几次的梦。 作为关系亲密的友人,傅娘娘自然愿意洗耳恭听,譬如她在睡梦中将穆商言暴揍了一顿这样的话,但谁料,竟然会是‘串葡萄’的戏码。 那讲得叫一个绘声绘色,活灵活现,骇得那几晚上傅娘娘一闭眼,满目都是血色人头串起来的‘葡萄’。 以至那几日里,她瞧见葡萄就反胃得很,穆商言还当她是又将肚子给吃了坏,禁了她几日的凉果。 但兰娘娘家里罢,毕竟是武将出身,自小就厮混兵营当中,同一堆儿郎们相伴。 旁人在玩泥巴捉鱼打鸟的时候,她已将红缨长|枪舞得生风,不仅学起兰家独有的十八式枪法,连祖上的那一招回马枪都初见苗头。 若她是个男儿身…… “若我是个男儿身就好了……” 用布巾将胸裹严实了的兰絮同傅椋讲,她望着镜中高束马尾,眉眼英气的女子耸了下肩膀,尽管这句话她都念叨了几十年了,却仍旧无法改变这是她心头的一大遗憾。 若她是男儿身,就能在同严小将军的那般年岁里同父兄一起去镇边守疆,虽眼下里活得倒也算自在,却这终不是她所追求的归处。 脱去以往常着的华裳轻纱,兰絮从床榻下的箱子里取出擦得锃亮的银甲着身。 傅椋望着她,恍然觉着只有此一刻的兰娘娘,不,是兰絮,才是她真正的,一直想成为的兰絮。 “说起这件事,”兵甲打扮的兰絮转过脸,眉眼不见往日里半点慵懒同弱色,锋锐得像一柄刚磨亮的剑,“我还是要谢一谢你的。” “如若不是你将陛下说服,这身甲衣怕是要藏数年都不得露面了。” 她身上穿着的是一副由玄铁和金蝉丝打出来的轻甲,在日光下蓝盈盈的,据说是及笄那日里,兰老将军特地为她打的生辰礼,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傅椋撑着下巴看她,眸光似玉京城外粼粼流光的护城河面。 “我是做不成侠女了,总不至于要累你也做不成将军,只是南域你也瞧见了,眼下形势实在紧得厉害,你若问我想不想你去,我自是不放心的,但我去不了,只能劳你替我照料一下义兄同苏衍了。” 兰絮望着她,微微一扬下颚,模样英姿飒爽,是从未有过的鲜活。 “我会连着你的份一起的,我算五百个葡萄,加你便算一千罢。” 傅椋:…… 晚光霞色中,傅椋给了她一个拥抱,和一句离别的话语。 “本宫要你平安回来。” 第77章 、结局 这一场仗打了整整小半个年头。 从夏中一路打到了秋末,衰了荷塘,红了枫叶,从轻纱短衫换作了锦缎薄袄。 亭子还仍是那一方亭子,但在一起煮茶钓鱼的人,却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秋风将几片红透了的叶子吹进池中,悠悠飘在一株枯败了的荷梗旁,叫游鱼甩尾的涟漪又给悄无声息地推了远。 “陆姐姐你瞧,我这一条钓得可比你大多了吧。” 长杆勾着红鲤甩尾,迸溅的水花落湿了衣裙,留下大片的暗色。 “嘘,小声一些,”陆婉下意识转脸望向庭中瞌着眼的傅椋,压低声音同丫头讲,“仔细点,可别扰了娘娘休息。” 自陆璋的事情过去后,她整个人都较之往日多了些鲜活,也多了些女儿家的娇俏。 丫头吐了吐舌,转脸去,目光扫过榻上人在薄被下微微隆起的小腹,压低了的嗓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喜色。 “听说这几日里,大人他们就要回来了,想必娘娘很是开心,咱们又有了小皇子,可算是喜上加喜了。” 白诺含着笑的声音传过来,“你怎么知道是小皇子,不是小公主了?” 丫头撇了撇嘴,边讲话边转脸,“陛下不就是想要个小皇子嘛,好陪娘娘一道去江湖闯……呀,”和一双浸着倦意的眼眸对了个着,她急急忙忙捂住了嘴。 那双和葡萄一般乌黑透亮的眼瞳咕噜一转,神情像是从壳里探头的蜗牛,她看着傅椋,小心翼翼问道:“我是不是吵到您了?” 傅椋其实已经醒来有一会儿了,只是眉眼间尚有些初醒时的倦意蔫蔫,她凤眸眯了眯,随手拭去眼尾沁出的泪珠,示意她是自个儿醒的。 今日里天好,微风将人拂得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再加上肚里头还揣了一个,傅椋便更有理由不起身去,就只竖着一双耳朵听姑娘们闹腾。 这一场仗终归是要结束了,提起这一档子事,傅椋着实有些唏嘘。 三个月前,捷讯传来,兰娘娘领着的那支援兵犹如天降,将叫嚣着的外金杀了个措手不及,连连败退。 当然也不是吹嘘兰娘娘是什么战神转世,一人领军就将这局势彻底扭转,而是外金后头实打实出了那么一件大事情,这事情同苏衍的失踪也有那么几分关系。 民间有句话怎么讲来着,‘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但要是傅椋来讲,便就是“战也萨格,降也萨格。” 从苏衍传来的信讯中,傅椋可算是搞清楚萨格失踪是一件怎么样的事了。 -- 第129页 倘若细究起来,倒是有些许的令人哭笑不得,这事还和穆商言送得那两箱吉祥吃食脱不开干系。 萨格回金之时,在途中遇见了不止一波的伏击。 许是外金的那两位王子自作主张,没同彼此将这件事给商量妥当,又或许是觉着萨格这个弟弟的命着实大的可以。 总之,是遇上了好几波,大有不将他在大盛境内弄死誓不罢休的意味。 其实信中讲到这里的时候,傅椋心里是有些许疑惑的。 外金那条明晃晃,不允弑亲者上位的戒律还挂在他们脑袋上,是怎么就敢明目张胆去做杀弟这种事的,后来一想,倒也恍然。 皇位有一个,除却萨格,兄弟还有两人,二人总归不能平分一个位置,需得要窝里再斗上一斗。 胜者为王,总有法子能将这件事推到败者头上,介时还可做个堵住悠悠众口的处决理由,旁人总也不能讲他不顾手足之情,当真是高。 总而言之,萨格在遇了不知第几波伏击时受了些伤导致昏迷,临过关口时,有人在搜查。 不晓得是哪个,这里傅椋姑且就夸他一句‘聪明伶俐’,毕竟苏衍信中可没提半点好话的下属,出了个主意。 他将穆商言给的那堆玩意儿倒出来一半,将萨格藏在箱子里,上头再仔细铺了一层,想借个瞒天过海之计。 这计策当然是没问题,问题出在什么地儿呢,出在穆商言给的那个箱子上头。 也不知大盛国当朝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装这种普通吃食的箱子竟用得是上好‘铁木’所制,可谓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傅椋在信中读到这段的时候,已然能想出苏衍得知消息时面上会是个什么神情了。 她几分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斜着眼踹了身旁蹲着,正想往她肚腹上贴来耳朵的陛下一脚,骂了声败家。 穆商言讪笑着叫她不要动了气,替她捏了捏腿,又叫接着往下看。 傅椋瞥了他一眼,徐徐翻到下一页。 原来还就是这箱子救了萨格的命,但却也阴差阳错害得萨格失联了大半个月。 也不知是哪个粗心的干得这事,倒那些吉祥吃食时,竟将里头的什么细小碎壳嘣进了锁扣里,以至那箱盖合上后就再也打不开了。 虽然因着穆商言临行前那道幸灾乐祸下的口谕,未被那些卡口的搜箱,但怎么将萨格救出来也是难事一桩,且这事还不能明目张胆地干。 看到这里时,傅椋总算是晓得萨格为何失联了那么些时日没有音讯了,想到这里,她又没好气地瞪了穆商言一眼。 但总归,这是件好事。 信里没提后面的事,但傅椋想着许可能是丢脸丢了大发了,不过萨格回外金的这一件事,显然是扭转战场局面至关重要的一件事。 倒也不是说大盛打不赢外金,只是凡打仗,必有有牺牲,那些妻离子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自是越少越好。 太平点不好吗? 想到这一茬,她下意识抚上了微显的小腹,手底下的温热叫她眸里荡开了一片柔情。 他来得很凑巧,虽然过程有些兵荒马乱,叫当朝陛下惊愕得仿若失了魂般傻笑,但不得不讲,所有人都在盼着他的到来。 兰娘娘的书信一直都是七日里发来一封的,唯独那一日里晚了,这本来不是个什么大事,傅椋虽有些忧心却也晓得路遥变故多的道理。 晚上她吃了几个穆商言喂来的葡萄,半夜里却突然发梦,梦见兰娘娘摘了自己的头送来给她做葡萄,当即将她骇了醒。 又想起晚上吃的那几个圆溜溜的葡萄,只觉一股子酸气从嗓子眼冲了天灵,熏得她上吐下泻,面色惨白,叫穆商言好一阵焦急,连忙急传沈月夕。 大半夜的,沈太医急急背着药箱子赶来,手指一搭,冷了多时的面上难得露了诧异。 她眸色难得温柔下来,对着急得仿若热锅上蚂蚁的陛下,气定神闲地吐出了几个大字。 “娘娘有喜了。” 说完大笔一挥,开看几贴安胎的方子留在案边,就悄无声息地背着药箱潇洒走人,徒留一脸傻愣的穆商言和一脸茫然的傅椋大眼对小眼。 听闻第二日里,陛下连上朝都是傻笑着的。 这封喜讯由京中送到南域时,是同补给一起到的。 那时嘈乱繁忙,穆书夜就随手搁在案上未曾注意,进账来收拾的小兵也不晓得这封书信里写了什么,就按平日里所收拾般,同一些书信一起垒落在了一起。 直到半夜里穆书夜在案前点灯阅信,才瞅见了这封从玉京中发来的喜讯。 上头也没讲什么话,开篇是正经开篇,但从南域军事讲到何谈时不要进贡葡萄的这种事,就叫恭安亲王难得稀奇了。 果不其然,他翻到尾页一看,简洁明了,面上几个特意被描粗的大字映入眼帘。 “哥!你要当皇叔了!!!!!” 穆书夜:? 他不是早就当了那谁的干皇叔了?这蠢弟弟搞什么呢? 不明白穆商言这信闹得是什么幺蛾子,穆书夜摇头正要叠起,后知后觉动作忽然一顿。 他看着纸上最后六个大字沉思片刻,撩了帐就往外头走。 从半睡半醒中被拖起来,还以为是敌袭的兰絮有些发懵,她坐在案旁,望了望周遭一同被拖过来的苏衍和严翎,暗地里磨了磨牙。 -- 第130页 “你最好真有个什么事情?” 穆书夜清了清嗓子,对着三人晃了晃手中书信,面上严肃得紧。 兰絮几人还当真以为他有什么正经事,纷纷都肃了面色。 亲王忽然抬手一指兰娘娘,“你,要当干娘了。” 接着又指苏衍,“你,要当干爹了。” 又指一脸茫然的严少将军,“还有你,要做干哥哥了。” 最后得意洋洋一指自己,“我,要做皇叔了,”顿了顿,又补充,“亲生的。” 炫耀意思不言而喻。 兰絮:……? 苏衍:……? 严翎:? 这件事,是兰絮在家书里告诉傅椋的,顺便赞扬了一下她对未来干儿子的喜爱之情犹如滔滔江河,并委婉地表达了,她想给干儿子取名的念头。 当然这件事被穆商言察觉后,当朝陛下直接宿在御书殿,不眠不休的一个晚上,写出了五百个名字来给傅娘娘挑。 傅椋:…… “你觉得叫穆继乐好?还是叫穆兴国好?当然穆天材也可以……” 某位陛下兴致勃勃。 傅椋不忍扫他的兴致,便问他这些名字都是些什么寓意。 虽说这几个听起来有些不大靠谱,完全足以令她儿子在未来的某日里起一起杀父之心了。 穆商言指着第一个,“这个,继乐,继承皇位要快快乐乐。” 傅椋:…… “这个,”他指第二个,“身为皇帝,必然要兴盛国家。” 傅椋:…… “还有这,”穆商言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天生我材必有用,必然要有大……” 话音未落,被忍无可忍的傅椋一脚踢下了榻。 大军是在快到年关的时候回来的,傅娘娘以往纤细的腰身圆润了不少,像是揣了切半的小西瓜。 兰絮一马当先杀了过来,她较之去南域前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但整个人精气神都非常好,满脸的兴色,似去了南域一趟便彻底放开了天性。 她没敢大咧咧地冲上来同傅椋拥抱,小心谨慎的在离她不远地方撒了脚,小心摸过来将耳朵贴了贴。 “唉!”兰娘娘激动瞪大了眼,站起来手舞足蹈的比划,“我听到了他翻身的声音!咕噜一声!” 傅椋目光有些许同情,但她只哦了一声,顺着话道:“那可能是他见了你激动的。” 兰娘娘很是满意这番说辞,拉着她胳膊讲边关的趣事,没讲两句一定要低头朝着傅椋肚子来上一句,“干娘讲得好不好听?” 身后穆商言黑沉着一张脸。 穆书夜挑了挑眉,还没待细问,就见他咬牙切齿道:“此时她怎么就不骂一句没脑子,讲这是她饿了肚子在叫的这种话!” 穆书夜:…… 今年的年过得比较早,腊月底的时候下了场雪,银装素裹的装饰了整个大地。 兰娘娘除了行兵打仗,女红这种东西也是做得极好的,她正同傅椋在亭子里围炉赏雪,手中不紧不慢地绣着小夏衣。 算算日子,小皇子该是在那个月份出生的。 宫里充数的美人皆被穆商言遣散了去,只留下些许自愿宿在宫中陪傅椋解闷的,不惹事的。 初时朝中还有老臣对此不满谏言,但太后出了个面,只淡淡一句,若是哀家的孙子因此出了什么事,那就拿九族来陪这样的话后,就再无朝臣敢生事了。 兰娘娘长叹一口气,放下小衣裳生了懒腰,“这宫中再也没什么大戏可看,也不知道阿乐何时才能软乎乎地叫我声干娘。” 傅椋抽了下嘴角,没有讲她做梦,毕竟她这个话,总比穆商言希望明日里小太子就能继承皇位要靠谱一些。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一晃一个年头过得快,想想年初那会儿,她还尚在静安呢。 抚着隆起的肚腹,傅椋垂下的眸中满是温柔。 正月那一日里是不揍国事的,百官贺岁,辞旧迎新。 晚宴后,外头燃起了焰火,纷纷扬扬的小雪犹如银茫,宫中灯色亮了一片,似乎隐约能听见贺岁的声响,还有从城外山寺里传来的钟声。 傅椋懒泱泱靠在穆商言身上,由着陛下剥开橘子来喂她。 “你当真觉得长乐这个名字好听?”穆商言还想再劝说一下,却在傅椋狐疑的眼神中飞速改了口,“嗯,好听,大气,不愧是皇兄取得!” 傅椋悠悠收回目光,将微凉的手塞进陛下的掌心里,眉眼弯弯。 “不好听么?穆长乐,长——乐……” 唯愿吾子岁岁长乐,岁岁亦安康。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啊!正文写完啦!感谢一直支持我的宝贝们,文章有结局,他们的故事永远没有结局!我们下一本见吧!么么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