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南风》 第1页 [现代情感] 《忘南风》作者:周板娘【完结】 简介: 母亲留下来许多旧相簿,又厚又沉。 老相片也多,姜南风正整理着,游烨指着一张相片问:妈咪,他们是谁啊? 那是一群少年人的合照,站在老楼前,基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但就算相片过了胶,那层塑料薄膜依然让时间染得泛黄模糊,连带着那些笑脸都快要看不清了。 姜南风停顿片刻,他们啊是妈咪的朋友。 夏天过后就要上小学的游烨一双黑眸滴溜溜转,又问:那这里面,有没有谁是我爸爸呀? 来来往往有多少人,只是扬起了灰尘。@《二零三》毛不易 第001章 好运楼 姜南风有一年没来好运楼了。 最后一次来,是去年,替母亲朱莎莉料理身后事的时候。 当时她伤心欲绝,着实不愿在这承载了她整个青春的房子里触景伤情,只匆匆从旧相簿里选了一张母亲的单人照,用来做灵堂相片。 相片其实是母亲五十六岁那年为了重办港澳通行证拍的,她笑得眉眼微弯,眼角有淡淡皱纹,和姜南风一样的酒窝,浅浅陷下去。 母亲觉得相片好看,便让照相馆帮她单独洗一张出来,她可以收进相簿里。 好运楼楼下有一扇大铁门,以前只让有钥匙的住户进出,可现在那扇锈迹斑驳的大铁门敞开着,一眼就能望到底。 这铁门现在都不关了?治安有那么好了?姜南风自言自语道。 手被晃了晃,姜南风低头看已经快及她胸口高的小男孩。 游烨眨了眨一双黑眸,问:妈咪你在说什么? 姜南风提提嘴角,边领着他往内走,边问:弟弟本地称呼儿子为弟弟,女儿为妹妹还记得这个地方吗?妈咪和嫲嫲以前带你来过的。 游烨小脑袋瓜子晃了晃: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手在小腹前比划了一下,姜南风说:两三年前了,那时候你才这么高。 游烨左看右看,确实没什么印象,噘着嘴说不记得了。 铁门后是笔直的一条小道,姜南风指着小道尽头一间已经用红砖封住门洞的平房,又一次跟游烨介绍:喏,以前这里是门房室,现在已经没有了。 快读小学一年级的男孩如今就是问题王,主动问道:门房室是什么啊,妈咪? 里面住一位保安伯伯,会守着这里,看有没有陌生人进来,然后每天都会帮大家收报纸和书信。 游烨更疑惑了,普通话讲得字正腔圆:报纸和书信又是什么? 姜南风顿了顿。 确实,他们这一代小孩出生在智能信息时代,报纸、书信,都是老古董了。 就连如今的快递包裹,都极少见商家再用报纸做填充物。 姜南风还在思考着怎么回答,游烨已经被另外的新鲜事物吸引了注意力,声音激动:妈咪!有只小猫!在那里! 以前的单车棚早就拆了,如今的好运楼楼下有一小片空地,住户将家里摆不下的盆栽堆放在墙边,有颗黄白相间的小脑袋,从其中一个花盆后方探出来,眼神里有浓浓的警戒。 姜南风又顿住了。 怎么这猫崽长得那么像当年的细细粒? 游烨刚往前踏出一步,小猫立刻缩回脑袋,反应极其迅敏,几下便跳上矮墙,跳到墙的另一边,不见了踪影。 啊,小猫走了。游烨有些失望。 走吧,上楼咯。姜南风揉了把男孩的柔软黑发。 老屋是203房,拾级而上时,姜南风难免有所感触。 这座以前怒其不争的小城近几年总算往前走了,小公园项目修好了,万象城开起来了,过海隧道快完工了,B站关于汕头美食的视频多不胜数,要不是因为疫情,去年都能开亚青会了。 可这好运楼,就像一只被琥珀封住的蚂蚁,生命停止住了。 瞧瞧,那年被哪个叛逆少年发怒时踢烂的白墙,现在依然破着皮,露出底下土黄色的墙体。 一层三户,二楼只剩202房有人住,但住谁就不知道了,在南风记忆中这房子已经转手了两三次。 前几天回南,下雨又升温,虽委托了家政公司定期上门打扫,不过没住人的老房子仍像块发霉吐司,空气潮湿浑浊。 姜南风打开客厅朝南的窗户。 风拂起秀发,她轻轻顺到耳后,习惯性地朝下方内街方向看了一眼。 游烨已经溜进房间里开始了他的探险。 其中一个房间里的大书柜让他眼睛一亮,但他不敢乱碰,兴奋地呼唤:妈咪!妈咪!你快进来! 姜南风拍拍手上沾上的灰尘,走进她以前的房间:干嘛干嘛? 游烨踮着脚,指着书柜上中层的透明玻璃:妈咪!是路飞和卓洛! 书柜里有一套《ONE PIECE》,是她从好多年前就开始收集的东立正版单行本,很多连塑封都还没拆,八角尖尖,按顺序码好,书脊上印着一个个角色。 不过这里只有半套,另外半套在她广州的住处,也是收藏用。 -- 第2页 我能看吗妈咪?游烨眼睛眨得飞快。 姜南风拉开玻璃,抽出第一册 ,快速地翻了一下:是可以啦,但不知道你看不看得明白 游烨这一年学会的字不少,姜南风看动画的时候他也会陪着看,不过字幕跳得太快的时候,小孩跟不上,就会一直问姜南风故事情节,小嘴叭叭跟机关枪似的,后来姜南风索性找了以前粤语配音版本的动画给他看。 虽说是全年龄向的作品,但始终不是幼儿类动画,姜南风本以为游烨兴趣过了就会回去看他的汪汪队或奥特曼,谁知道游烨把动画断断续续地看完了,还能和她讨论起人物和剧情。 台版漫画是繁体字,姜南风怕游烨看不懂,没想小孩儿捧着书,坐到她靠窗的书桌旁,一页页认真地看起来。 姜南风笑了笑,也行,就当绘本阅读吧。 下午一点,房间内的阳光还算充足,但姜南风还是给游烨开了灯,她清楚再过一会儿阳光就要溜走了。 她从书柜里再拿了几本已经拆了塑封的漫画,连同游烨的小熊水壶,一并放到桌上,交代道:那你在这里乖乖看书,妈咪去嫲嫲房间收拾一下东西哦。 游烨乖巧应答:好。 钟点工把地板擦拭得干净,姜南风单膝跪地,把红木斗柜最下层的抽屉用力拉出,里面装的东西太重,木头接缝处发出吱呀惨叫。 是一本本旧相簿,厚且沉,封皮上的塑胶覆膜被氧化,像蒙了尘的回忆。 母亲的相簿是按年份进行收纳的,每一本相簿上还会贴上标签贴,认真写上年份。姜南风找出八几年开始的那几本,沉甸甸,捧到餐厅的红木圆桌上,打算从里头挑一些相片做素材。 朱莎莉以前在公元胶卷厂工作。 五十年代的公元厂可厉害了,它不仅突破了被欧美日本垄断的感光技术,制出中国第一张感光相纸,为中国感光行业打开了一扇大门,之后又成功研制了黑白胶卷、彩色胶卷、X光胶片等等感光材料,产品在国内热销,还远销国外。 八十年代,公元厂的相纸胶卷产量稳居全国首位,本地人更是有一句谚语,娶了公元人,等于娶了半个华侨。 姜南风是后来查资料的时候才看到这句话的,她不知道,父亲姜杰娶了母亲,是不是有这个原因。 只可惜,和许多国营厂一样,从九十年代开始厂子连年亏损,到1993年已经负债四十多个亿。 母亲也是这一年下了岗。 第002章 少年人 下岗后的朱莎莉成了全职师奶,每日与菜篮子和柴米油盐打交道,所以公元厂后来的沉沉浮浮,已经和她无关。 作为公元人,朱莎莉年轻时一直用自家的胶卷。 拍照可以算是朱莎莉为数不多的爱好,虽然从姜南风的专业角度出发,母亲的构图和审美都一般般,可胜在母亲什么都拍,除了人像和风景,还会拍一些静物。 姜南风这次回来是带了任务的。 上个月她接受了潮博馆的联名合作邀请,要为其设计一组带潮汕元素的IP形象,暂定秋冬时先推出一组盲盒,届时会在馆内和线上同步发售。 虽然能从网络查到不少具有年代感的资料,但姜南风还是想要从自己的回忆里提取一些灵感。 翻开相簿,页与页之间有轻微的黏连,撕开时会发出唰啦一声。 有些相片边角有红色日期,有些没有,但翻到相片背面,有母亲仔细标上的日期和地点,很方便姜南风做资料搜集。 她一张张看过去,将具有代表性的一些相片抽出来。 其中一张是母亲抱着她,站在龙湖乐园门口拍的照乐园1997年被拆除,后来原地建起了南国商城,之后又拆了,直到这两年才建起了万象城。 相片里的朱莎莉笑得开心,而脸蛋好圆的小南风皱眉扁嘴,一幅要哭的模样。 姜南风以前问过朱莎莉,自己那时候怎么了,因为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母亲笑说,那时候你的胆子好大,一直闹着要坐海盗船,结果吓得全程在哭,回家还在目汁目滴啜泣、哭泣,连给你买雪条你都不愿意笑。 姜南风翻转相片,母亲字迹清秀,「90年儿童节摄于龙湖乐园」。 是她四岁那一年。 继续往后翻。 有姜南风在幼儿园时参加舞蹈表演的相片,《皇帝的新衣》。 许是胃口太好加上家人溺爱,姜南风从小身材就比同龄人胖一些,也是巧了,正好能当皇帝这个角色。 可也有一个问题,这皇帝到演出最后是要脱去衣服的,身上就剩一条短裤,半裸着在舞台上走。朱莎莉听到这事就不同意了,说年龄再小也是个姿娘仔小女孩,怎么可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赤身裸体。 据说为了这事,朱莎莉差点大闹园长办公室。嗯,这些都是姜杰说的。 后来朱莎莉想了个办法,她去布市挑了一匹肉色的布,亲自踩衣车,给皇帝量身定做了一套肉色的打底衣裤。 这表演竟打进了市儿童舞蹈比赛的总决赛,要在大剧场里表演。 姜杰是搞音像的,那时候家里刚买摄像机,可以录制录像带的那种长大后,姜南风才知道在九十年代初,买了摄像机的家庭是极少数91年的售价约7000元一台。 -- 第3页 她惊诧姜杰那时候就如此富贵,朱莎莉有些赧然,说那几年你老爸是赚了点钱,接着就用哎呀你不懂这句话搪塞了过去。 总之,除了相片,小南风裸着身子、在舞台上大摇大摆绕着圈走的黑历史,还被影像记录了下来。哦,她身后还跟着俩侍女,弯腰替她拎着那聪明人才能看得见的斗篷。 家用摄像机成像的效果有限,姜杰当时离得又远,虽然小南风穿了打底衣,可在录像视频里,看上去就和没穿衣服没啥区别。 那段表演竟让姜南风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一等奖。 后来逢年过节,一有亲戚来家中坐,姜杰肯定要拿这饼录像带出来臭显摆,亲戚们猛夸小南风演得真好,而小南风只想找条地缝钻。 姜南风赶紧往后翻,不想再想起这大型社死现场。 儿时的毛绒玩具熊、会打鼓的电动猴子、搁今天看很有复古感的发条旋转音乐玩具、早逝阿嫲留下来的手风琴、拜神用的红白粿、少先队员队徽和小队长臂章、笨重的老式彩电和捣腾录像机的姜杰、出花园时的红木屐 突然之间,姜南风停下动作。 怔愣片刻,她把那张相片,从相簿袋里取出。 那是一群少年人的合照,站在老楼前,大部分人的脸上都带着笑。 他们面容稚嫩,眼里多多少少都带着孩子气。 这时恰好游烨小跑着出来,嚷嚷着:妈咪妈咪,肚子痛,要拉臭臭! 姜南风赶紧放下相片,领着小孩到厕所。 妈咪你要关门,不能偷看 知道知道,你要好好擦屁股,教过你很多次的,不要弄得到处都是哦。 姜南风把纸巾递给他,转身走出并把门带上。 这个年纪的小孩开始有些莫名的坚持,也开始有性别意识,这是好事,就是大便擦屁股这件事游烨还不是特别熟练。姜南风想,这段时间得多让他练练,免得之后上小学时拉裤子上了。 唔,她小学时班上有一男孩就发生过这种糗事。 果然,没过一会儿,游烨就在里头叫唤:妈咪,我不会擦 姜南风呵笑一声,故意捏着鼻子走进厕所:哎哟,是哪只猪仔拉的臭这么臭啊? 游烨笑得肩膀一颤一颤,仿佛恶作剧成功,还踊跃回答:是我,是我这只piggy。 姜南风替他擦干净屁股,朝他屁股拍了一下:把裤子拉好,然后洗手。 喔! 有些年岁的马桶冲水力度很弱,姜南风还没去上大学前就已经这样了,得按好几次,纸团才能被卷走。 她洗完手走出厕所,发现游烨站在餐桌边,手里拎着刚才被她取出来的那张旧相片,一双眼盯着相片,神情好认真。 姜南风心微微一沉,走到他旁边,笑着揉他脑袋,在看什么? 手指在相片上点了点,游烨抬头问:妈咪,他们都是谁啊? 姜南风默了几秒,接着轻声道:他们啊是妈咪的朋友。 游烨一双黑眸滴溜溜转,又问:那这里面,有没有谁是我爸爸呀? 姜南风这次的停顿长了几秒,很快她反应过来,屈起指节敲了一记小孩的额头,睁大眼否认道:没有没有,这里面没有! 游烨撇撇嘴,哦了一声,放下相片转身走回卧室。 姜南风轻叹一声,会不会擦屁股都是湿湿碎的小事了,眼前这个问题才是大件事。 她重新拿起那张相片。 就算相片过了胶,那层塑料薄膜依然让时间染得泛黄模糊,连带着那些笑脸都快要看不清了。 一阵风从窗户吹进来,把她的发尾轻轻托起。 短发挠得下颌发痒,姜南风又把发丝掖到耳后。 心想:那一天起风了吗? 第003章 冻草粿 1998年,南方盛夏。 十二岁的姜南风脚踩木头凳,双手趴在客厅窗台上,脚趾头不老实地动来动去。 旁边父母卧室的窗式空调轰隆隆响,热风拂面,乌黑发丝黏住嘴角,姜南风胡乱拨开,咬着嘴唇,踮起脚尖,倾身探头,往楼下内街街口的方向望去。 忽然,远处传来锵锵锵的清脆敲碗声。 本来昏昏欲睡的姜南风猛地睁大眼,跳下老木头凳子,趿拉上拖鞋。 不用等到豆花草粿冻草粿的吆喝声传来,她已经捧起搁在茶几上好久的瓷碗和瓷勺,还有压在碗公下的五角钱。 推开防盗门,再反手轻轻关上,胶拖在水泥楼梯敲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她跑出好运楼,跑出铁门,时间刚刚好,豆花阿伯的三轮车正好来到面前。 姜南风还没喊出声,阿伯已经刹车停下,两人像是好有默契的老友。 阿伯阿伯,瓦今日爱我今天要冻草粿!姜南风乐滋滋地递上瓷碗和票子。 阿伯提了提草帽帽檐,笑道:今日你最快,给你多放点糖。 姜南风眼睛亮起来,梨涡轻陷:哇!多谢阿伯! -- 第4页 三轮车车斗上坐着两口瓦瓮,一瓮是热豆花,一瓮是冻草粿。 阿伯刚掀开用白布裹住的盖子,从铁门内又匆匆跑出两个男孩。 高个子是住602房的巫时迁,稍矮一点的是住401房的陈熙,两人都比姜南风大一岁,暑假过后就要读初一了。 啧啧啧,南风你怎么那么快? 巫时迁走到姜南风身旁,直接上手捏了把她的圆脸蛋,调侃道:真是好食妹嘴馋的女孩。 姜南风兵来将挡,用力鼓了鼓腮帮,就能把巫时迁作坏的手指赶跑,说:你们住那么高,没比我慢多少,你们才是好食弟。 陈熙也故意逗她:你看看,好运楼里有哪个姿娘仔跟你一样?一讲到吃,就能跑第一名。 闻言,姜南风突然想起什么,扬起头,朝五楼方向看。 果然,她瞧见在防盗网里探出小半个脑袋的杨樱,但下一秒,杨樱把头缩回去,不见人影了。 在他们斗嘴的时候,阿伯已经麻溜地装好了一碗草粿。 铜铲在平整光滑的乌黑草粿里横竖切了几下,再撒上三大勺白糖粉,很快,糖粉融化进草粿冻里。 南方的孩子没见过雪,姜南风想:雪融化的样子,可能就是这样吧? 巫时迁大喊:阿伯你好偏心啊,给她多加了一勺糖! 姜南风抬肘撞了他一下,接过阿伯递来的碗,道了声多谢。 对面楼和隔壁楼也有小孩跑下来了,把豆花阿伯团团围住,叽叽喳喳好似待哺鸟仔,姜南风赶紧捧着碗退出混战区。 阿伯给她装得满,她怕路上撒了,索性直接坐到楼下中药铺门口。 中药铺中午没有病人,安在柱子上的小彩电正在播着上周周五TVB的《陀枪师姐》,第五集 ,娥姐的丈夫要同她分开。 姜南风想,应该是用录像机录下来的,因为TVB中午重播的是一些粤语残片。 她记得住《陀枪师姐》的剧情,因为这是她的暑假作业之一,等暑假后返校,是要跟同学们讨论剧情和人物的,不记住就没话题聊了。 但对角色之间的感情纠葛,姜南风一知半解。 她呲溜着勺里的清凉草粿,听中药铺罗老嫲的孙女张佳对娥姐的丈夫破口大骂。 张佳看见蹲门口的南风了,竟苦口婆心地说:南风你以后找老公,千万不能找这样的臭男人。 罗老嫲骂她:你是疯了!南风才几岁,就跟她讲这种事! 张佳也提高音量:啊,要不然呢?等到事情发生就太晚了! 姜南风没机会插上话,这两嫲孙一吵起架来谁都拦不住,也算内街一景了。 巫时迁和陈熙端着碗过来,小声问姜南风:她们这次吵什么? 姜南风摇头耸肩,其实她也听不明白,张佳姐姐比她大七八岁,现在在省城打工,偶尔才会回来,有时候讲的话题离她好像很遥远。 小半碗草粿下肚,燥热减半,喉咙清凉畅快,舒服得姜南风打了个嗝。 豆花阿伯骑车离去,小孩们多围在中药铺旁边,这时铁门开了,姜南风看过去,走出来的是陆爷爷。 姜南风捧着碗,走过去打声招呼:陆爷爷。 诶,南风啊陆程朝小女孩点点头,又转过头,望向内街街口,嘴里念叨,怎么还没来 姜南风循着他的视线也望过去,好奇问道:你等客人吗陆爷爷? 陆爷爷住她家对门,201房,以前还有陆嫲嫲,但好几年前陆嫲嫲过身了,现在就剩陆爷爷一人。 陆爷爷有两个女儿,都在省城做生意,其中一个阿姨过年时会回来两三天,还给姜南风包过红包,而另一个阿姨姜南风从来没见过。 不过陆爷爷家里总是热闹,听妈妈说,陆爷爷以前是餐厅里的大厨,做潮菜的,收了很多徒弟。 那些叔叔伯伯经常来探望他,每次来都提很多食材,虾啊鱼啊蟹啊,陆爷爷一个人没法吃完,就会分给邻居,或者做上一大桌子菜,邀请邻居们去他家吃。 所以姜南风,馋了。 陆程摇头:不是客人,是啊,来喽! 内街街口驶进来一辆人力三轮车,车夫和刚才豆花阿伯一样,戴草帽,边骑边用毛巾擦汗。 很快三轮车来到好运楼前,陆程快步迎上去,摸出几张钞票,问车夫多少钱。 六个银。车夫回身将遮阳车篷往后推。 车上坐着姜南风见过的那位陆阿姨,穿时髦的牛仔喇叭裤和色彩鲜艳的短款T恤。阿姨又染头发了,过年时的棕长直发,现在已经变成酒红色的大波浪卷发。 而陆阿姨身旁,坐着一个小孩。 小孩头发比姜南风还长,几乎及肩,一直低着头,微长乌黑的刘海在额前微晃。 姜南风看不清她的五官,只觉得对方穿得好洋气,背带牛仔裤搭橙粉色的T恤,脚上穿一双白波鞋,怀里抱着一个牛仔双肩包。 陆嘉颖先下了三轮,把行李箱拎下来,用粤语提醒陆鲸要跟阿公打招呼。 小孩这才抬起头,跳下车,不大情愿地喊了声阿公。 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过分猛烈,这小孩的皮肤亮得发光,衬得她一双眼睛好黑,好似闪着星芒的黑玛瑙。 -- 第5页 姜南风看得发愣,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竟然有比杨樱长得还要好看的姿娘仔。 咕噜,含嘴里的草粿一不小心滑进喉咙,呛得姜南风咳了好几声。 陆嘉颖这时才注意到她,惊讶道:啊,南风你也在啊。 陆、咳咳陆姨姨姜南风咳得厉害,手里的碗公也跟着晃。 有几下晃得太厉害,碗里的冻草粿蹦了出来,越狱一样,啪嗒掉在那小孩脚边,粉身碎骨就算了,还溅了几滴糖水到小孩的白波鞋鞋头上! 她边咳嗽边道歉:不、不好意思! 姜南风咳得眼眶里蓄起了泪,朦朦胧胧中瞧见小孩皱起眉头,一脸不悦。 没事没事,回去擦擦就行!陆嘉颖爽朗地笑了几声,她懒得来回切换方言,直接用普通话介绍道,这是姜南风,住在阿公家对面的,是阿公看着长大的。南风,这是我姐姐的儿子,就是阿公的外孙啦。他叫陆鲸,和你一样大,接下来读六年级了。 姜南风总算把气喘顺,也听明白了,原来这小孩是男生啊。 等三轮车夫离开,陆程才皱着眉说:这头毛怎么这么长?这几个月没有带他去剃头剪发吗? 陆程只会说潮汕话,不会粤语,也不习惯讲普通话。 陆嘉颖说:剪过啦,他头毛长得快,一下子就长了。 陆程又对外孙的穿着有些意见,眉头拧得更紧:怎么穿成这样?男孩子穿什么粉红色? 陆嘉颖翻了个白眼:这可是我厂里这季度订单最多的童装,大家都说好看时髦哎呀,阿爸你不懂。 陆程更气:我当然不懂!你看看你,肚子露在外面!头毛跟个红毛鬼一样! 就和中药铺的两嫲孙一样,陆爷爷和陆阿姨两父女也是经常顶嘴吵架,姜南风在好运楼住了好多年,早就习惯了他们这样的相处方式。 吵归吵,很快又会和好。 姜南风就站在原地,一勺接一勺,把剩下的草粿都吃完,还把碗里的糖水喝得精光。 手背抹了下嘴角,姜南风眼珠子转了一圈,然后主动和跟她差不多一样高、表情越来越不悦的男孩打招呼:雷、雷猴? 陆鲸终于直视面前脸圆眼圆的蘑菇头女孩,开口问:你识讲粤语? 姜南风摇摇头,诚实回答:就只会简单的句子,好像你食咗未、替月行道,警恶惩奸粤语配音版《美少女战士》月野兔的对白 她想了一下,再补充一句:机会嚟啦飞云粤语配音版《魔神英雄传》里的对白! 陆鲸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姜南风又主动问,用的普通话:你叫陆金?金色的金? 陆鲸低声道:鲸鱼的鲸。 南方人,普通话总是前后鼻音不分。 姜南风心想:金鱼的金?那不还是金色的金咯 第004章 泡邮票 陆家这老青小三人的沟通够艰难的,一个只会潮汕话,一个不会潮汕话,一个就要负责做两人的翻译。 好在男孩极少开口,基本都是陆爷爷和陆姨姨两人在说话。 姜南风跟在三人的身后,走进铁门。 陆程先走到门房室,扯起嗓门:老陈啊,给你介绍个人。 老陈是好运楼的门房阿伯,他摇着纸扇走出来:介绍谁? 陆程朝陆鲸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我外孙回来了,从今日开始就跟着我住了。 陆鲸低着头走过去。 陆程教他:叫陈伯。 陆鲸鹦鹉学舌:挡呗陈伯的潮汕话发音。 老陈弯着腰,看清楚小孩的脸,有些疑惑:男孩还是女孩? 陆程一听又来气,瞪了陆嘉颖一眼:男孩!也不知道他妈怎么带的,弄得他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 陆嘉颖是个硬骨头,立刻回呛:你瞪我干嘛?我又不是他 好在还有点理智,知道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 陆程继续跟老陈交代:小孩不会讲潮汕话,你跟他沟通要说普通话,你会的吧? 老陈连连点头:会一点会一点,就是,你知道的,不咸不淡。 陆程突然转过头,问姜南风:南风啊,你爸妈在家吗? 我妈在睡午觉,我爸在铺内,要晚上才回来。 那等下你跟你妈妈讲一声,麻烦她过来201,我想跟她商量点事。 姜南风点点头:好啊,没问题。 陆家三人先上楼,姜南风走进门房室,陈伯,今天有我的信吗? 陈伯摇着扇子走向躺椅,打着哈欠说:有呢,好几封,在桌子上,你自己找。 近门口的桌子摞着几沓今日的报纸,不同报社的,住楼里的居民会来认领自家订的报纸和杂志。 还有一沓信件。 姜南风很快把写着「小南(收)」的信封都挑出来,今天有三封信,其中一封是「莲」的来信。 -- 第6页 姜南风有五六个笔友,一个在杭州,其他的都在省内。 这些都是她在杂志和报纸征友栏里认识的朋友,大家都有相同爱好,喜欢动漫,也喜欢画画。 其中「莲」是最特殊的,因为他是本地的。 能遇见和她同处一个城市、又有相同话题的笔友这机会太难得,当时姜南风立马给对方寄信,很快就收到回信。 只不过「莲」的征友信息没写明性别,姜南风一开始以为对方是女生,一是因为笔名,二是因为「莲」的字实在太工整漂亮了,后来「莲」坦白说他是男生,姜南风还吓了一跳。 而且「莲」画漫画很厉害,姜南风还在临摹阶段时,「莲」已经有属于自己的独特画风,且有原创能力。 两人来往信件不知不觉已有一年时间,从两周一封,到现在一周两封,他们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有时候不想写字了,就试着用绘画来表达。 姜南风回到家时母亲还没醒,她进自己房间,开了风扇,坐到书桌前开始拆信。 先拆「莲」的。 这次他也附了两张手稿,其中一张画的是姜南风他们没有交换相片,上个礼拜「莲」提议,不如用文字描述自己的外貌长相,然后让对方试着画出来,看看像不像。 画中的少女有一头俏皮短发,穿月野兔同款水手服,黑眸里有星光,开口笑得开朗。 姜南风一直很喜欢「莲」的画,但又忍不住腹诽,这也太过分美化她了吧。 她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画。 相比之下,她提前画好的这张「莲」就像科学怪人 姜南风打算今晚重新再画一张。 先把「莲」的画和信放到一边,她拆了另外两封信。 也是巧了,两个女生不约而同都用了趴趴熊的信纸最近校门口文具店里全都是这只软乎乎好像年糕的熊猫,姜南风也买了两包信纸。 刚看完信,房门就被推开。 朱莎莉走进来,问:怎么不去妈妈房间啊?这么热,还关门,别热晕了。 姜南风房间的窗式空调坏了,不仅不凉快,还嗡嗡声响,好像开久一会儿就要爆炸,怎么修都修不好,入夏后,晚上睡觉她就去父母房间里打地铺蹭空调。 我刚吃了一大碗草粿,现在没那么热了,而且有风扇。 姜南风下意识把信纸翻面笼在胸前,有些不满:妈,说了进我房间要敲门的。 朱莎莉敷衍道:知了知了,下次敲。 她瞥了眼桌上散落的信封纸张,嘀咕一句:交笔友可以,画画也可以,但暑假作业记得写啊,别等到最后才临时抱佛脚,每一年都是这样 轮到姜南风敷衍道:知啦知啦。 姜南风不忘把陆爷爷的话转述给朱莎莉听:我都不知道陆爷爷还有个孙子,听说他之后要在陆爷爷家住下,那他爸爸妈妈呢?也要一起过来吗? 朱莎莉摆摆手,没有解释太多:哎呀,小孩子不懂,别问那么多。 然后离开了房间。 又是这一句你们大人就无所不知哦? 姜南风撇撇嘴,拿起剪刀,把两个信封右上角的邮票,连同信封,完整地剪下来。 听到防盗门关上的声音,姜南风进厨房倒了一小碗温水,再把两张邮票泡进去。 泡了一会,邮票和纸开始分离,而且盖在邮票上的邮戳也慢慢变淡。 姜南风小心翼翼捻起有些发软的邮票,轻揉两下,黑色邮戳就脱落了。 这是一个笔友教她的小办法,贴完邮票后,在邮票上再涂一层薄薄的透明胶水,这样就能除去邮戳,一张邮票能重复用多一两次。 当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有时候邮票会泡坏,或者风干后有明显皱痕,那就没法使用了,但她们一个月的零花钱不多,总要用些小贱招来省点钱。 泡好的邮票拿回卧室,贴在书桌的玻璃上,等它们自动风干。 朱莎莉回来了,还是没敲门,直接进了姜南风的房间:南风啊 姜南风慌忙捂住信纸,呲牙咧嘴像只野猫:妈!敲门! 哦哦。朱莎莉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板,继续说,今晚到陆爷爷家吃饭。 陆鲸正在打量着自己接下来不知要住多少年的房间,就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大叫,好耶!! 女孩的声音中气十足。 陆嘉颖也听到了,笑道:是隔壁屋的南风,你们的房间朝向相同,防盗网正好连着。 她帮陆鲸把衣服叠好放进空衣柜里,打趣道:你要是想跟南风借点什么文具啊课本啊,直接在窗口喊她一声就行,别不好意思,这小孩好热情,好钟意帮人。 陆鲸抿紧嘴,没有回答。 陆嘉颖暗叹一口气,这外甥从小性格孤僻,陆嘉颖本就跟他不亲,她姐离世后,陆嘉颖努力尝试着把他带在身边,但她一单身女子从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又要忙童装厂的事,实在有心无力。 陆程走进来,手里拿一白色遥控器,对着墙上崭新的空调指了指:嘉颖啊,你看看这个遥控器要怎么用,教教陆鲸。 -- 第7页 不用教吧,阿姐家里之前装过空调了。陆嘉颖接过遥控器,又递给陆鲸,她好像一老一小两人之间的桥梁。 陆鲸不吭声,连看都不用看,就按下了遥控器按钮。 滴一声清脆。 陆嘉颖语气羡慕:细路粤语:小朋友,你真幸福,要知道你阿公好孤寒,这间房间一直都无装空调,我夏天回来要热到瓜柴粤语:热到死。但是你一回来住,阿公即刻同你买台三菱。 她故意讲粤语,陆程听不懂,皱着眉头嘟囔:陆嘉颖你是不是又在讲我坏话? 陆嘉颖还要对陆鲸做个噤声的手势,表情古怪,仿佛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空调送出凉风,总算把陆鲸生理和心理的不适感吹散一些。 他稍微泄了劲,也轻轻提了一下嘴角,作为给小姨的回应。 第005章 包鱼册 姜南风总算知道,陆鲸不是金鱼的金,是鲸鱼的鲸。 南风你知道鲸鱼的吧?就是很大很大、会在海面上喷水的那种鱼,我们这边没有的! 陆程明显心情大好,不仅红光满面,嗓门大,就连摔打鱼糜的力度也比平时大。经过反复猛力摔打,鱼肉出胶,软弹晶莹如果冻。 姜南风没跟陆爷爷讲,其实鲸鱼不是鱼,它们是哺乳动物。 她点点头,非常捧场:嗯,我知道! 姜南风很喜欢呆在厨房看陆爷爷做饭,因为陆爷爷会好多好多她没见过的做饭手法,就像现在。 黏稠膏状的鱼糜放在砧板上,切出适量,顺势倾斜菜刀,用刀面碾平鱼糜,下一秒陆爷爷把菜刀拿反。用刀刃轻推,鱼糜就成了有波浪皱褶的鱼册皮,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香菇红椒芹菜,黑的红的绿的通通切成细丝,再加上陆爷爷特制的猪肉糜,一起裹进鱼册皮里,收好口子,就成了鱼册。 这种鱼糜制品,姜妈妈也会从菜市场买回来,和秋瓜一起煮汤,但菜市场买回来的鱼册个头很小,里面没包多少肉,不像陆爷爷做的,颗颗饱满,色泽鲜艳。 见女孩儿看得双眼发光,陆程忍不住笑出声,递一块鱼册皮给她,问:南风要不要包一个试试看? 姜南风眼睛睁得更大,可以吗? 可以啊,不难的,爷爷教你。 屋里信号不稳定,陆嘉颖要走到阳台才能打得了电话。 香港回来那批童装,你叫师傅抓紧点,下个礼拜我回去了要见到打版无办法啊大佬,好难得回来一次,怎么也要在家里住几天好啦好啦,我尽快!拜! 啪一声阖上翻盖,再收回天线,才打了十来分钟,手机电池烫得像砖块。 新买的手机方便是够方便,但话费也够呛。上个月她去了趟福建,一出省,打电话得算上漫游费,一个月下来,话费竟要上千!缴钱缴得她心肝疼。 陆嘉颖这几年是赚了不少,可想起哗啦啦如流水的话费依然会不舍。 她从裤袋摸了烟盒,燃了一根,抽完后,把烟头丢进旁边装了水的八宝粥罐里。 罐子被烟油熏得发黑,里面沉着不少烟头,旁边还有陆程的红塔山,瘪了一半。 陆嘉颖把烟罐子拿去厕所倒干净,发现玻璃架上放了个鹅黄色的塑料漱口杯。 和陆鲸房间的空调、书桌一样,都是新购置的物件。 她看得出来,老头子很重视陆鲸搬回来住的这件事。 陆嘉颖走到陆鲸房间门口。 这次回来,大巴走的是新修好的深汕高速,还算好走。陆鲸不晕车,但小孩儿明显已经到了体力极限,刚才冲了个凉,回房就睡着了。 平时再怎么像只刺猬,睡着时就成了块软年糕,小小一团窝在床上,惹得陆嘉颖心脏上有个地方悄悄塌了下去。 她站门口看了一会儿,轻轻阖上门,只留一条缝,让陆鲸再睡一会儿。 墙上老壁钟的钟摆左右摇晃,厨房从刚才起就传出一老一小嘻嘻哈哈的笑声。 陆嘉颖有些出神。 她已经不知有多长时间没听过老头子笑得这么开心了,以前她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两父女讲不到五句话,一定会开始吵起来。 没办法,陆程看不惯她的地方太多,吃烟吃酒都是小事了,快三十的人还没结婚,在陆程眼里就是罪大恶极。 陆嘉颖走进厨房,加入他们:南风,你在做什么好吃的呀? 姜南风举高手,把捏好的鱼册给陆嘉颖看:爷爷教我包鱼册! 女孩儿包的自然没有老头子包的卖相佳,但也看得出来是鱼册,而且少了抹青色。 陆嘉颖笑出声:南风不吃芹菜哦? 姜南风眨了眨眼:对,等一下我就吃我自己包的。 陆嘉颖问:那能不能帮姨姨包几个不带红辣椒的? 姜南风豪爽应下:没问题。 陆程哼了一声,递了片鱼册给女儿:你自己包,别使唤人家。 陆嘉颖微怔。 小时候她和姐姐都会在厨房帮忙,以前条件没现在这么好,猪肉贵,但陆程变着法子让她们能吃上肉,别人看不上眼的小杂鱼,在他手里都能变得比肉还好吃。 -- 第8页 陆嘉颖的声音有点低:可我很久没包过了。 姜南风觉得自己已经出师,自告奋勇道:不难的,姨姨,我教你! 陆程愣了愣,哈哈大笑出声,行啊,南风能当小师傅喽! 陆鲸睡得并不踏实,隐约听到谁银铃般的笑声,便慢慢睁开眼。 他睡在碌架床粤语:双层床下层,房间昏暗,但房门没有完全阖上,透进来一线光,尖刀般割着他的眼角。 完全陌生的环境让陆鲸恍惚了一会,接着,那股压抑了很久的酸涩从喉咙直窜脑门。 眼泪就这么淌下来了。 他猛扯起被子盖住脑袋。 想遮住那刺眼的一线光,想隔开那谁好吵的笑声,想挡住那陌生的饭菜香。 * 陆家的炉灶是改过的,出火比普通煤气炉来得凶猛。 火苗乱舞,陆程娴熟地颠锅,裹着油光的薄壳被抛起又落下。 陆程嘟囔着七月初的薄壳还是不够肥,但姜南风听不到,排气扇的声音太吵了。 知道今晚有金不换炒薄壳,姜南风的小肚子已经敲起鼓。 她老妈做饭不好吃,来来回回就那几样,要么太咸,要么太淡,还总爱研究奇奇怪怪的食材搭配,例如什么酱油水煮火腿肠 老妈平时炒出来的薄壳,一颗颗像溺死在酱油水里,和陆爷爷做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除了这一道美味佳肴,今晚还有豆酱焗蟹、煎蚝烙、鱼丸鱼册紫菜汤,和一盘剁鹅肉。 陆程边做边给姜南风介绍,豆酱是普宁的,肉蟹是牛田洋的,紫菜是南澳的,剁鹅肉是春梅里的。 陆嘉颖时不时在旁边插上一嘴,说老爸你还真把南风当徒弟了。 电饭煲跳闸时,陆嘉颖去叫醒陆鲸,陆鲸应了声好,喉咙干咳沙哑。 房间的衣柜是三门的,中间的那一门嵌一块穿衣镜,陆鲸检查了自己的眼睛没有通红,才走出房间。 下午的那个肥妹仔在餐桌旁摆筷子,小姨和阿公在厨房,陆鲸伫在原地,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好像什么都不做就不会出错。 姜南风撩起眼皮看向面生的男孩,两人对视。 不,不能说是对视,男孩刘海太长,几乎遮住他半双眼。 姜南风主动招呼道:你坐啊,很快就能吃饭了。 陆鲸表面没什么表情,内心嗤笑一声。 这肥妹仔看上去比他更像陆家的孙儿。 他拉了椅子坐下,不知是因为哭得恍惚,还是因为环境陌生,他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好似还在发梦。 那女孩跑进跑出,偶尔陆鲸的视线会跟过去,可对方忙着端菜,没怎么搭理他。 面前的圆桌慢慢填满,白烟袅袅,陆鲸不自觉舔了舔唇,下一秒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起来。 门铃响了,像得了感冒的公鸡鸣叫。 陆鲸看着姜南风啪嗒啪嗒跑过去开门,俨然已是这房子的小主人。 进来一男一女,姜南风喊他们爸爸妈妈。 陆鲸中午已经见过姜妈妈,这时再看到姜爸爸,就确信,姜南风长得比较像她妈妈。 和他不一样,他长得不像妈妈。 估计是像爸爸,但他也不确定。 因为他没见过爸爸。 第006章 掰蟹壳 这么说,陆鲸也许会跟南风当上同班同学? 姜杰边问,边给陆程面前的空酒杯斟满竹叶青。 陆程两指在桌上敲两下,说:有可能咯,三小每年级就三个班南风是哪个班? 姜南风吮走香滑的薄壳肉,把壳吐到桌上,才答:一班,暑假后就是六年一班了。 陆程抿了半杯酒,说:那我这两天提点烟酒去主任家,跟他提提这件事,我觉得最好是同班,这样有个照应,小孩人生地不熟的 他看向陆嘉颖:你和陆鲸也一起去,让主任见见他,留个好印象。 陆嘉颖刚给外甥碗里丢了个蟹钳,一听这话,皱起眉头,脱口而出:为什么我也要去? 陆程被她一句反问噎住,差点呛喉,放下酒杯,瞪大眼说:你不去,我要怎么跟陆鲸沟通? 陆嘉颖直截了当地说:那你就得好好学习普通话呀,要不然等我回去了,你又要怎么跟陆鲸沟通?接下来你们俩爷孙要一起住好多年,难不成还要给你请个翻译? 陆家小女儿就是串鞭炮,一点就燃的那种,眼见陆程的脸涨得通红,朱莎莉赶紧调停:好了好了,小孩子们都在呢,一人少讲一句,快吃快吃。 她侧过头,见陆鲸碗里的米饭还剩不少,便问道:陆鲸呐,你今天坐车累了吧,多吃点。要不要和南风一样,给米饭淋上卤汁啊? 陆鲸正努力用筷子夹起蟹钳,手一抖,蟹钳又掉回碗里。 他斜睨一眼。 姜南风碗里的米饭淋了不少那棕褐色的酱汁,已经变了颜色,而且她吃得好快,已经快见底了。 她的碗旁边摞起小山般高的壳,有青棕色的小贝壳,也有红色的螃蟹壳。 陆鲸摇头拒绝:不用了。 -- 第9页 接着继续用筷子去夹蟹钳。 陆鲸不喜欢吃鱼虾蟹,虾蟹要掰壳,鱼要吐骨头,太麻烦了,以前妈妈会给他掰去壳,起好鱼肉,他只需要负责吃就行了。 好烦,真是好鬼烦。 就快放弃时,陆鲸听见姜南风说:直接用手掰不就可以啦? 他抬眸,见姜南风放下筷子,双手捻起一颗大蟹钳。 姜南风有好物留到最后吃的习惯,但为了示范给陆鲸看,只好提前把蟹钳处理了。 陆爷爷已经提前把蟹壳敲出了裂痕,姜南风捻住两根剪刀般的钳腿,往外掰了几下,蟹壳松动,簌簌脱落,最后再前后用力掰,钳腿上的壳也松了,连那软绵绵的小肉丝都能完整取出。 呐,就是这样。 姜南风拿着脱壳蟹腿肉在陆鲸面前扬了扬,有点炫耀的意思。 可陆鲸不乐意直接上手,准备尝试最后一次,要是再失败,他就不吃了。 蟹钳还是从光滑筷尖滑走,一气之下,他把蟹钳丢到桌上。 啪。 这一声不算太响,可围坐在圆桌旁的大伙都听见了,正在斗嘴的两父女都不约而同地收了声。 陆程酒气上头,正想开口教育这小孩没礼貌兼浪费食物,话还没出口,就见小南风拾起桌上的蟹钳。 姜南风三两下就掰去壳,把蟹腿肉丢进陆鲸碗里,认真道:你阿公做的菜都很好吃,不能浪费。 * 姜南风今晚吃太饱了,没办法和巫时迁他们一起踢球,只能在中药铺门口来回踱步,希望小肚子不要那么胀了。 内街没几盏路灯,靠着两侧居民楼的楼梯灯,还有街边店铺门口的白炽灯,硬是给小孩们圈出一块没那么黑暗的地儿。 张佳姐不在店里,中药铺只有罗老嫲一人,她冲着功夫茶,桌上收音机往外放着潮剧,咿咿呀呀。 男孩们踢球,女孩们坐在台阶上看球,手里棒冰掰两段,小姐妹们一人一半,时不时会窸窸窣窣讲一句,巫哥哥好帅啊。 这样的赞叹姜南风从小听到大,至今依然不解,姓巫的到底哪里帅了?不就是比同龄男生稍微高半个头而已吗? 要说高的话,「莲」才高,他和巫时迁同岁,但都已经一米七了,比巫时迁还高出五厘米。 姜南风一米五不到。 楼上断断续续传出钢琴声,叮叮咚咚,姜南风不用看中药铺的挂钟,就知道七点半了。 503的杨樱开始弹琴了,每晚固定七点半到九点。 在这条内街,只有杨樱一家有钢琴,倒不是说别家没有乐器,姜南风家里也有,例如她阿嫲留下来的手风琴,陆爷爷家呢有二胡,对面楼有人吹嘀嗒正常来说指的是唢呐,但南风这里指小喇叭,再往里走有人弹古筝,独独钢琴这玩意儿,只有杨樱在学。 三年前杨樱搬进好运楼的那天,楼梯里一直好热闹。 楼道窄,尤其是拐角位,钢琴很难往上搬,杨妈妈叉着腰,对搬家工人们呼呼喝喝,说这钢琴好贵,碰坏了擦伤了都要他们赔。 杨樱和陆鲸一样,也是转校生,虽然两人住同一栋楼,又当了三年同班同学,可姜南风和杨樱谈不上熟稔。 平时姜南风会和其他小伙伴一起走路上下学,杨樱则是由妈妈接送;下课时姜南风和相好的同学聊动画聊明星聊电视剧,杨樱是班长,要么在座位上做题看书,要么就去办公室帮老师干活;傍晚家里人喊吃饭之前,他们这群屁股生铁钉的小孩会四处串门看动画,今天巫时迁家,明天陈熙家,而杨樱家一直大门紧闭;晚上他们在楼下玩,杨樱在家弹钢琴,周末他们还在楼下玩,杨樱则要去钢琴老师家,或去少年宫跳舞唱歌 好运楼的小女孩们都很羡慕杨樱,说她又白又漂亮,会跳舞会弹钢琴才艺多多,长大后去参选香港小姐,一定能拿冠军。 耶!进球啦!! 男生们的大叫声吵闹又刺耳,姜南风听到杨樱的《献给爱丽丝》明显弹错了两个音,她皱眉头对男生们说:你们小点声,杨樱在练琴! 陈熙翻了个白眼,回呛道:姜南风你的声音也不小! 足球正好传到陈熙脚下,他大喝一声南风看球,一抬脚就把球踢向南风! 他用力过猛,球都飞起来了,巫时迁一句你个白痴踢那么用力干嘛还没说完,就见姜南风高抬起右腿,用小腿肚子轻松挡下了足球。 球像被驯服的猫咪,乖巧地掉在姜南风脚边,她单脚支地,另一脚踩住球,微扬起下巴,食指朝陈熙方向点了点,接着在自己的脖子前飞快抹过。 一副小子你是不是找死的模样。 男孩们开始幸灾乐祸地哈哈笑,巫时迁更是手叉腰在旁边看好戏。 而女孩们则是大声呐喊:南风!弄他! 第007章 姿娘仔 陆嘉颖洗完澡出来,听见楼下嘻嘻哈哈,有人大声笑,有人大声嚎。 陆鲸在客厅看TVB。 七点半的这套古装剧很火,但陆鲸没有追剧,放假之前班里的男生都在讨论剧情,说有七个老婆的韦小宝好幸福98年TVB版《鹿鼎记》,陈小春主演,1998/6/1-7/31 19:35-20:35时段播出。 -- 第10页 今晚陆鲸点开了,因为他忽然觉得,全粤语的古装连续剧也能给他带来许多安全感。 陆嘉颖擦着头发,问:阿公呢? 陆鲸往天花板瞥了一眼,答:上楼了。 陆嘉颖在他身边坐下,两人都没开口说话,直到八点档电视剧的片尾曲响起,陆嘉颖才开口问:好睇么? 可等到片尾曲唱完,开始播广告了,陆嘉颖才等来一句,我无认真睇,应该挺无聊。 陆嘉颖被逗乐,可想明白了,顿觉心酸。 她伸手,用力揉了把陆鲸的发顶,又问:刚才南风约你去楼下踢波,你怎么不去? 陆鲸有些嫌弃地躲了一下,但没逃开,由得小姨揉乱他的头发。 他说:不想去。 陆嘉颖问:点解? 半晌,陆鲸才小声答:应该也挺无聊。 广告播完,楼下依然喧闹,楼上则是和这环境格格不入的钢琴曲。 陆嘉颖继续陪他看电视,节目里说,香港上周启用的新机场经过一个礼拜磨合期,运作已经基本正常。 陆嘉颖再开口:小姨月底要过香港,鲸仔有无什么想要的礼物? 陆鲸摇摇头。 他抠着短裤裤腿,终于让不安溢出口。 礼物就不用了,小姨你下次几时会来? 陆嘉颖鼻梁猛地一酸,咬了咬唇压抑住,才说:小姨一得闲就来。 她又伸手把陆鲸柔顺的头发弄得更乱,这次陆鲸终于不满了,哎呀了一声做抗议。 陆嘉颖笑:你要同阿公好好相处啊,阿公有时脾气是差了点,但他不会动手的,你让他咿咿哦哦几句,就过去了。 陆嘉颖起身,走到家里的电话机旁,旁边有一本红色软皮电话簿。 翻开,第一页就是陆嘉颖的联系方式,其中手机号码是新填上去的,墨水颜色很新。 也有陆鲸的母亲陆嘉琳的座机电话,但陆嘉颖想,老头子应该没怎么打过。 他以前太气陆嘉琳未婚生子这件事了。 陆嘉颖怕陆鲸想起母亲触景伤情,拿笔把陆嘉琳的名字和电话划掉,再拿电话簿给陆鲸。 呐,第一个号码是小姨家里的电话,你应该背下来了,第二个是小姨厂里的电话,第三个就是小姨手机号码,鲸仔如果想同小姨讲讲话,就打电话给我,知吗? 陆鲸缓慢地点了两下脑袋:知了。 * 《陀枪师姐》九点半播,姜南风要在这之前洗完澡和写完一页暑假天地,妈妈才会同意让她看电视。 她和小伙伴们告别,风风火火地跑回家。 朱莎莉刚好从女儿房间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沓衣服。 看见女儿满身大汗、头发凌乱、小腿和膝盖通红、衣服还沾了灰,朱莎莉就莫名来气,忍不住念叨一句:你啊!姿娘仔来的,怎么老是和那群男孩他们玩来玩去?我在楼上都能听到你的声音,大声百喉嗓门很大!哦,还听见你骂陈熙! 姜南风没力气反驳,像小狗一样吐着舌头,直接转移话题:好渴好渴!妈妈我能喝健力宝吗? 朱莎莉没好气:这么晚了喝什么汽水?去倒杯白开水喝。 姜南风撇撇嘴,不情不愿道了声哦。 你先去洗澡,我给你倒杯茶,晾一晾,你洗完澡出来就能喝。 姜杰把茶碗里的茶渣倒掉,抓一撮茶米放进碗中,继续说:不过你妈这次说的没错,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要斯文一点,不能总像个小男孩。你要不要和503的杨樱一样,去少年宫报个舞蹈班?还是什么乐器班?如果想要学琴,爸爸也可以给你买,电子琴、钢琴、小提琴,都行。 姜南风拼命摇头:不要不要!千万不要!我没兴趣!一点兴趣都没有! 舞蹈乐器没兴趣,那画画你有兴趣了吧,少年宫我记得也有绘画班。 朱莎莉坐到沙发上,拿起一件的确良衬衫,摊开抖了抖:我看画画也不错,能锻炼你的注意力集中一点,不然你整天就是屁股生铁钉,坐不住。 姜南风更没兴趣了。 她是喜欢画画,但只喜欢画漫画,一双眼睛占大半个脸蛋的那种,至于正儿八经的美术,素描、水彩、水墨画她就没多少兴趣了。 见母亲手里拿的是她的小学校服,她疑惑道:妈,你拿我校服出来干嘛? 朱莎莉说:晚饭时不是说过了吗?陆爷爷的孙子要转进三小,现在暑假,学校没开门,陆爷爷问能不能先借一套你的校服,免得到时候开学时陆鲸没有校服穿。 姜南风皱眉,语气不满:可他是男孩子耶!怎么能穿我的校服? 朱莎莉检查了衬衫没污迹没脱线,再抖开长裤,睨了女儿一眼:为什么不行?你们的校服又没分男女款,你的尺码男生也能穿。而且,前段时间你还在说,这上衣变紧,要我新学期给你订两套大一码的,你忘了? 想起校服为什么会变紧,姜南风顿住,脸颊烫了烫。 看着母亲开始把校服认真叠起,姜南风做最后挣扎,细声咕哝:那陆爷爷怎么不去跟巫时迁或陈熙借校服啊? -- 第11页 陈熙的校服全给他表弟了。 朱莎莉瞄了一眼大门方向。夏天闷热,木门没关,只有上方一块花布帘挡着。她刻意压低了些声音,像怕被谁听到:巫时迁长得高,他的校服,陆鲸不合穿。 姜南风鼻哼一声。 也是,巫时迁的校服给那小矮子穿的话,裤腿得当拖把喽。 姜南风回房间拿了衣服,往浴室走时,朱莎莉又叫住她:对了,陆爷爷还托我给陆鲸买几套日常一点的衣服,明天早上你陪我去逛逛,顺便去买菜。 闻言,姜南风噘起嘴唇,声音刻意拉得九曲十八弯,撒娇道:妈咪,就只给陆鲸买吗?我呢?我可是你可爱活泼、聪明伶俐的乖女儿,给我买新衣服吗? 朱莎莉被她逗乐,噗嗤笑出声,姜杰也忍俊不禁,笑得洗茶杯的手直抖。 姜杰替老婆拍板决定,笑道:买买买!谁叫你是我们的宝贝女儿? 睡衣和贴身衣物都带着樟脑丸味道,姜南风一件件挂到门后挂钩上,以免被花洒溅湿,再褪下身上脏衣,丢进洗手盆里。 半截式的小背心被汗打湿,黏在皮肉上好不舒服,姜南风哼哼唧唧地脱下来,发现胸部下方的皮肤被背心的皮筋勒得通红,还有些痒。 镜子里的女孩,真的和一年前有些不同。 姜南风侧过身子,稍微挺直了背,肩膀往后。 那变化,更突出了。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需要换校服。 而且最近她觉得那小背心勒得她好不舒服,跑得稍微快一点,胸口都会痛。 镜前灯昏黄,姜南风抿了抿唇,举起双手,轻轻揉了两下。 唔,确实有点痛 女孩的肩膀又塌了下去,背脊也微弯。 这样,那变化就没那么明显了。 姜南风在不少漫画里看过,女主角们都穿很漂亮的内衣,有草莓印花,有蕾丝边,有蝴蝶结,比蛋糕店里的奶油蛋糕还要好看。 可女主角好多都是高中生了,而她小学还没毕业,那么快就要穿那种类型的内衣了吗?他们班里好像还没有女同学穿这种内衣,大家都是小背心啊 姜南风朝镜子皱了皱鼻尖,心想,难道真的是她最近吃太多的关系? 第008章 逛早市 出了好运楼的大铁门,往左走,街口有一棵大榕树,树下有一家比姜南风年纪还大的单车修理铺。 单车铺斜对面有一大片空地,是几条马路的交接处。 小时候阿嫲还在的时候,姜南风听她讲,好久好久以前在这空地上有一个圆亭子,亭顶亭柱都是朱红色的,附近民众常来这里乘凉,渐渐的,这一片区域被人称为红亭。 后来某个时期红亭子遭到破坏拆毁,反而是空地旁边的一石头老戏台幸存了下来,一直留到这会儿。时不时会有潮剧团来这里搭台唱戏,逢年过节更是会连唱个两三天。 而好运楼的大铁门往右,往内街更深处走,会先抵达菜市场。 左转,拐出大马路,朝南边再走上十分钟,就到海傍了,沿着内海海岸线,海滨长廊绵延几千米,贯通着城市的东西两边。 除非刮台风和下暴雨,要不然海滨长廊每天早上都是热热闹闹的。多是老伯老姆,晨运、滴茶、下棋、遛鸟、听潮剧,夏天还有不少人下海晨泳,下至小孩,上至老头老太太,人手一个泳圈或一块浮板,甚至腰间绑了颗皮球,就能游到海中央再折返。 海滨长廊的西边有过海轮渡码头,码头外的那一片街道,每天早上五六点都会有许多流动小贩来摆摊。卖的东西五花八门,小商品、花鸟鱼、中老年人的服饰,还有人卖水货外贸货。 有的商贩不摆摊,就拎着个塑料袋,黑乎乎的,走你跟前打开,鬼鬼祟祟地说,要不要买表啊,香港回来的哦。 姜南风小时候听大人们聊天说过,那叫老鼠货。 小南风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姜杰压低的声音神秘兮兮的,问她,你看那《黑猫警长》里,老鼠经常干什么事啊? 今天倒是不见有拎着黑塑料袋的男人。姜南风打着哈欠,陪朱莎莉在几个卖外贸衣服的摊位来回走。 见女儿耷拉着肩膀无精打采,朱莎莉啧了一声,抬手大力地拍了两下她的背:站直了,别驼背! 虽是早晨,可日头已经很猛了,姜南风本来就又困又热,再被母亲大庭广众下拍了两掌,心情更烦躁,语气不耐烦地嘀咕:可挺直背我会痛! 朱莎莉吓一跳,赶紧拉她到一边,问:哪里痛?是哪里不舒服? 姜南风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不舒服,肩膀塌得更厉害,眼神四处飘。 贴肉的那件小背心明明是棉布做的,这时却好像成了一张粗糙的报纸,来回刮着她本来就不那么舒适的部位。而且好闷,闷得她快透不过气。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明显的变化,尽管这些变化是预期中的,可还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索性抱住双臂,将那片肿胀不适遮掩起来。 之后母亲倒是没再追问她,也没再拍她背提醒她要站直。 最后朱莎莉在一摊位上挑了两件T恤和一条五分短裤,简简单单的男生基础款。 -- 第12页 姜南风站在一旁等着妈妈跟头家杀价,目光却落在隔壁摊位。 隔壁是个阿姨在卖内衣,小三轮车上竖起铁丝网,挂着许多内裤,男士女士都有。车斗则是铺上铁丝网,平铺摆放着许多胸衣,基本是纯色的,黑色、白色,最多的还是肉色。 和姜南风心目中的胸衣模样有很大的区别。 朱莎莉终于砍完价,付完钱,回头跟姜南风说:我们去买菜,再去菜市场那边的服装店看看。 姜南风哦了一声,收回视线。 两母女在拥挤人群中往回走,忽然姜南风听见有人喊她妈妈的名字,莎莉! 朱莎莉循声看过去,很快找到熟悉的面孔,她有些惊讶:张张娟?你怎么在这里? 姜南风看过去,跟妈妈打招呼的阿姨有些眼熟,但她记不起什么时候见过对方。 阿姨和早市其他小贩一样,用一辆三轮车载着货物,她卖的是陶瓷花瓶,彩色玻璃的,青花陶瓷的,有大有小。 朱莎莉赶紧唤姜南风喊人:南风,张阿姨是妈妈以前工厂同事,同个车间的。 姜南风唤了声张姨姨,张阿姨笑得眯起眼:哇,南风都这么高了?这营养可以啊,脸圆圆的,真有惜神长得让人忍不住疼爱!不过以前南风来厂里玩的时候也差不多长这样,没怎么变过! 胶卷厂很大很大,小时候的南风觉得那里就是迷宫,而且还有一大片鱼池,里面养着好肥的锦鲤。母亲抱着她站在鱼池边拍过几张照片,背景有硕大的「公元」二字,那些相片还装在她家的相簿里。 朱莎莉扫了一眼张娟车上的花瓶,微微敛了些笑,低声问:你怎么在这摆摊了? 这不是政府鼓励下岗人员再就业吗?张娟耸耸肩,语气听起来还挺轻松,我家老刘今年也被内退了,手停口停,家里小孩要读高中了,花费越来越大,我在家闲也是闲着,就找点小生意做做。 刚说完,张娟就摇头轻笑:不对,我这都不算生意,你家老姜那种才叫生意,他的音像店生意应该不错吧? 朱莎莉提起嘴角浅浅一笑:还行。 张娟羡慕道:哎,你就好了,下岗也不用愁,老公赚得了钱,你在家当富太太就好啦。 姜南风听见母亲哈哈笑了两声,说哪里的事,也就是过得去而已。 她侧抬起脸,看见母亲逆在光里的笑容。 明明母亲在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姜南风觉得母亲的笑声并不像平时那样自然。 有点像,一颗没了水分的荔枝。 两个大人聊了好一会,姜南风被逐渐高升的太阳晒得耳朵发烫,正想去晃晃妈妈的手,就听见有人手持扩音器大喊:好收摊了啊!猛猛快点收喽啊! 张娟不大情愿地开始收摊,哎,城管来赶人了,一天比一天早 朱莎莉急忙说:等等、等等,让我挑两个花瓶。 张娟一愣,忙道:不用不用,你别专门买。 朱莎莉低头挑选车斗里的花瓶,说什么呢,才不是专门买,是我本来就想要买的。 朱莎莉挑了两个有明码标价的彩色玻璃花瓶,麻烦张娟帮忙包起来。 两个花瓶刚好七十块钱,朱莎莉没有杀价,直接从钱包里掏出钱塞给张娟。 姜南风听见妈妈又补充了一句:真的,我本来就想买的,家里原来的花瓶前段时间打烂啦。 后来姜南风帮母亲拎装着陆鲸衣服的袋子,身侧的母亲则一手提一个花瓶。 走出喧闹人群,姜南风才开口说:妈,我怎么没印象我们家有花瓶烂了啊? 朱莎莉搪塞道:哎呀,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 姜南风不服:明明昨晚你和老爸都说我是大姑娘了! 朱莎莉一顿,吞吐几句,最后说:这时候这张小嘴倒是伶俐 两人原路返回,朱莎莉把花瓶和衣服袋子寄放在相熟的铺头里,说买完菜来拿。 她们先去朱莎莉经常光顾的外贸店,老板娘热情招呼,说新到了一批外贸货,有适合你女儿的尺码。 新到的货还没挂版,老板娘把蛇皮袋里的衣服捧出来,一件件摊开来给两母女挑选。外贸衣服大部分都没有吊牌,有的连包装袋都没有,朱莎莉跟老板娘讲今天她要给一个男孩买衣服,身高和南风差不多,但比南风瘦。 姜南风撇撇嘴,在老板娘拿出来的新款里寻找有没有自己喜欢的款式。 果然都是些比较男生的款式,T恤、牛仔裤和风衣,黑色、藏蓝色和灰色。也有一些碎花连衣裙,可尺码太小了,是给小朋友穿的。 姜南风衣柜里的衣服多数来自这家外贸店,朱莎莉贪它便宜,质量又好,怎么洗都不会变形,但那些款式都不是姜南风喜欢的,穿起来就像个小男孩。 一点都不漂亮时髦。 第009章 剃头铺(二更) 好像从上小学开始,姜南风就没穿过裙子了。 不像杨樱。 姜南风只在学校见过杨樱穿校服裤子,其他时候,杨樱几乎都是穿着裙子。 -- 第13页 杨樱有好多裙子,有和Sailor Moon一样的蓝色百褶裙,有和桃子《婚纱小天使》的女主,和美少女战士类似也是少女变身的类型,变身服装是婚纱变身后的婚纱很像的白色公主裙,还有牛仔裙、背带裙、连衣裙再搭上过膝袜和小皮鞋,杨樱就像杂志上青春靓丽的少女模特。 朱莎莉很快就给陆鲸选好了衣服,转过头,发现女儿傻愣愣地低头站着,手里拎着件长袖外套。 她问:怎么样?有挑中的款吗? 姜南风回神,放下手里的外套,摇摇头:没有喜欢的。 朱莎莉走过去,把姜南风刚刚放下的藏蓝色外套拿起来,抖开看了看样式,说:诶,这件也蛮好看的啊。 她让姜南风背过身,拿衣服在她背部比划一下:料子是不错,就是码大了点。 老板娘在旁边帮腔:最近就流行这样的!很多初中生高中生,都专门来这里挑这种又肥又大的款式,说是有一个韩国的组合,什么欧踢指H.O.T,穿的就这样!条裤宽得可以装下两条腿,裤脚要拖到地上,才叫时尚! 朱莎莉看见墙上挂板的那些肥佬裤,皱了皱眉:这裤腰这么肥,小孩们怎么穿啊? 呐,阿姐你这就不懂了,他们还要搭配这种尼龙腰带。老板娘从旁边取了条腰带,在自己腰间比划,系上之后,腰带头得垂下来好长好长一段、垂到脚头坞膝盖,他们说这样才酷喔! 朱莎莉不懂什么流行趋势和韩国组合,她以为女儿刚才一直盯着这件衣服看,应该是很喜欢的。 想一想,姜南风现在的那些风衣和外套,等到今年入秋估计已经太小了,是得重新买一两件。 朱莎莉问姜南风:新衣服就买这件,好不好? 姜南风从早上开始一直有些莫名的烦躁,脾气一冲上来拦都拦不住,眉心紧蹙地说:都说不要咯!明明是你们说我是女孩子,要我斯文,要我淑女,但你老是买这种男孩子的衣服,要我怎么斯文嘛?是你们没把我当做女生! 她声音有点大,在小小的服装店内竟有循环回音。 朱莎莉愣住,老板娘比她更快反应过来,赶紧先打圆场:哎呀!没事没事,不喜欢这件没事的,南风你要什么样的衣服,你跟姨姨讲,姨姨下次去进货的时候给你留意,好不好啊? 姜南风咬住下唇,一股委屈从起伏的胸口往上窜,酸得她牙齿发软,脑门发胀。 她觉得她这一次发脾气发得很有道理,妈妈怎么可以一边要求她要像个女孩子,一边又只给她买男孩子款式的衣服? 嗯!这次她没有错! 反应过来的朱莎莉也来了火气,瞪了姜南风一眼,把手里外套抛到老板娘怀里:头家,这件外套我也要了,你一起算钱。 姜南风不敢置信,大声说:我都说了我不要! 朱莎莉音量也跟着变大:你不要就不要,我又不是买给你的,我买给陆鲸!说不定他会很喜欢! 姜南风哽住,但那股委屈很快转化成不屑。 她抱着臂嗤了一声:就他那身高个头穿这衣服,袖子这么长,是要去唱潮剧吗? * 这个钟点的菜市场人来人往,顾客与摊主之间都要用喊的才能让对方听清。 纪霭手里拿着刮鳞器,熟练利落地把一条大草鱼去鳞,接着把鱼抛到纪母面前的砧板,纪母一边跟客人聊着家常,一边接过女儿半处理好的鱼,手起刀落,几下就娴熟地把鱼开膛破肚。 纪霭跟母亲讲了一声,脱去胶手套,洗了洗手,走出鱼档。 姜南风站在杂咸配粥小菜的统称铺旁边,手插裤袋,嘴里吹着泡泡糖,面无表情。 纪霭走过去,笑问:莎莉阿姨还没回来啊? 姜南风腮帮一动一动,声音含糊,从裤袋里掏了颗泡泡糖给纪霭:对啊。 她被朱莎莉嫌弃走得太慢,让她在这里等着别乱走。 纪霭接过泡泡糖,拆开大红色包装纸,问:你和阿姨又因为什么事吵架啦? 姜南风吹了个很快就破的泡泡,嘟囔道:也不是吵架,我就是、就是表达了我自己的想法也许是这个想法惹她不高兴了。 看出姜南风不想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讲太多话,纪霭想了想,语气温柔:我没想到你今天会陪阿姨来买菜,就没把日记带身上,要不然,等我今晚吃完饭,拿日记本过来好运楼找你? 姜南风一双眼委屈巴巴地看着纪霭,但嘴角已经挂起笑:好啊,你今晚来找我,我请你吃三色雪糕呀。 纪霭和她同校同级不同班,姜南风在一班,纪霭在三班。两人本来没什么交集,是四年级的时候姜南风陪朱莎莉来菜市场,遇见在档口帮父母忙的纪霭。 那时候的纪霭已经能徒手捞鱼,还十分利落地给鱼去鱼鳞,姜南风目瞪口呆,直呼三班班长你好帅。 纪霭家毗邻菜市场,每天走路上下学都需要经过好运楼,两人的路径一样,不知不觉就聊上了天,成了好姐妹。 上学期她们开始写交换日记,硬皮日记本带小锁头,钥匙一人一把,有什么平时不方便当面讲的话,或有什么想倾诉的秘密,都能写在日记本里。 -- 第14页 两人虽然同岁,但在姜南风心里总把纪霭当作她姐姐。她觉得纪霭比她成熟好多,每次她不开心或者有什么事情没能想明白,跟纪霭聊上几句话,就能茅塞顿开。 啊,阿姨来了。纪霭看到了朱莎莉。 朱莎莉的左右手都拎着好几个塑料袋,红的白的黑的,见到纪霭,眼睛亮了亮:阿霭你在这啊,怪不得我刚才经过你家档口时没见到你。 纪霭乖巧道了声莎莉姨好,再拉拉姜南风的手指头,说:我回去帮我妈忙了,今晚见。 姜南风点头:嗯,今晚见。 纪霭离开,姜南风瞄了眼朱莎莉脸上的表情,母亲似乎没在生气了。 她递出手,说:把袋子给我吧。 朱莎莉摇头说:不用了不用了,有些袋子油油的,你别沾手。走吧,我们回家。 姜南风没听她的话,直接伸手夺过母亲左手的几个袋子,低声道:帮你拿啦。接着直接转身,朝她们寄放东西的店铺方向走。 朱莎莉顿了顿,很快跟上女儿的脚步。 快到好运楼时,两母女在「老七发室」门口遇见了陆爷爷。他站在旋转的白蓝绿灯柱旁边,抽着烟,手叉腰看着店里。 姜南风先唤了人:陆爷爷。 陆程看过来:哦,南风啊,陪妈妈去买菜? 姜南风点点头,走到剃头铺门口,探头往内看一眼。 她的新邻居正坐在老式磨盘椅上,脖子上围一块白色披布,已有一些黑发丝落在上面。 站在椅子后方的剃头师傅叫七叔,他嘴里斜斜叼着根烟,手里电推子滋滋作响。 陆鲸本来几乎及肩的黑发已经被剪短了许多,清秀的侧脸露了出来。 姜南风恍惚间觉得,这小子的皮肤好像比早上在张阿姨的摊位上摆着的那些白瓷花瓶还要光滑白皙。 这时候的陆鲸被七叔按低了脑袋,电推子从他脖子后侧往上推,许是有些痒,陆鲸动了动,七叔立刻用不咸不淡的普通话说:不能动! 陆鲸不动了,但姜南风从他抿得死紧的唇角能看出他并不怎么开心。 快好了,快好了,剃掉这些细毛,就能撒粉了。 七叔嘴里的香烟已经烧出长长一截烟灰,他一说话,那烟灰就簌簌跌落地。 可陆程还是有些不满意陆鲸这个头发长度,他问南风:你班里男同学的头毛有人留得这么长吗?是不是都是寸头? 姜南风看了眼陆鲸,发现陆鲸也在看着她。 不,准确点说,陆鲸更像是在瞪着他。 她被瞪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回答道:大部分是寸头啦,就是和巫时迁、陈熙他们那样的 陆程继续问:那你觉得,陆鲸这个头毛还要不要再剪短一点? 姜南风没想太多,她单纯觉得陆鲸之前头发太长太阴柔了,而且整个人显得没什么精神。 她直接说:唔,可能稍微再短一点点,看上去比较有精神。 陆鲸是听不懂他们在商量什么,可他的直觉非常强烈,阿公昨晚就跟小姨谈过他头发的问题了,阿公想要他理寸头,小姨替他讲话,说剪短一点就好,短寸不适合他。 这会儿听到阿公开始和理发师讲话,陆鲸又气又委屈,蓦地扭过头,大叫一声:我不要理寸头!! 七叔来不及反应,电推子滋啦一跑,像推土机一样,在小男孩的后脑勺铲出一条长长的道儿。 第010章 水仙花 姜家中午一般吃粥粉面,今天朱莎莉煮了粿条汤,有猪肉丸和赤肉,有水生和尼仔小牡蛎和鱿鱼,一大碗公满满当当。 姜南风一边嗦着粿条,一边跟回家吃午饭的父亲讲陆鲸早上在剃头铺的经历。 她忍不住笑出声:陆爷爷本来只是让老七叔给陆鲸的发尾再剪短一点点而已,现在倒好,得直接剃成寸头了。 朱莎莉白她一眼,说:你别在陆鲸面前提起这件事了。 姜南风夹起水生,在清澈透黄的初汤鱼露里轻点了两下,不解道:为什么? 朱莎莉说:陆鲸那小孩自尊心挺强的,也挺在乎自己的外表,他从小在省城长大,生活环境跟你们不同,在意的事情也不同。还有,你别总说人家矮,男孩发育慢,有些人要到高中才会开始长高,你别看巫时迁现在挺高,也有可能未来就这么高了哦。 朱莎莉把自己碗里的那颗猪肉丸夹进女儿碗里,接着说:你想想,假如现在有人说你胖,一次两次、且无心的话那就算了,可要是对方一直追着你提这件事,你也会很不开心的,对吧? 姜南风声音含糊,有些不满:我就是脸圆了点,没有胖。 姜杰帮腔:对,能吃是福啊,以前生活条件不好,小孩想吃块肉都要等上一年,现在条件好了,能吃得白白胖胖才是福气。 朱莎莉说:我当然知道你不胖,就是提醒你,不要故意拿别人的外表来开玩笑,知吗? 姜南风把两颗猪肉丸留到最后,用筷子穿成冰糖葫芦的模样,应道:知啦。 朱莎莉又开始挑拣水生进瓷勺里,嘴里念叨不停。 -- 第15页 一会儿说陆鲸这小孩挺不容易的,一会儿说南风你们觉得熟悉的环境对陆鲸而言是完全的陌生。 她说一开始的这两个月会比较艰难,让南风跟陆鲸好好相处,以后两家人还要当好多年的厝边邻居呢。 又让南风这个暑假有空了就多点去对面陪陆爷爷和陆鲸吃饭,之后等陆阿姨回广州了,还得靠南风给陆爷爷当小翻译。 姜南风腮帮子鼓鼓,前面一直嗯嗯唔唔地敷衍应承下来,直到听见最后这一句,眼睛才亮起光,兴奋道:无问题无问题,我可以当陆爷爷的翻译!中午和晚上都能去201吃饭! 朱莎莉觑她一眼,把满满一勺水生倒进姜南风碗里,没好气地笑出声:吃吃吃,满脑子都是吃,好食妹。 * 姜杰中午习惯午睡一会儿,两点后再去音像店。 姜南风今天早起,吃饱后更加犯困,但她想坚持一下,把给「莲」的信写完,下午好拿去邮筒寄。 昨晚她按「莲」的自述,重新给他画了张画像,铅笔起稿,黑水笔勾线,头发眼睛都涂上黑色,留出高光。 一米七,黑短寸头,浓眉,眼型细长,姜南风猜想,「莲」应该有些像《男儿当入樽》的樱木花道,但是是黑头发版本的。 又或者,像流川枫剃了寸头? 所以她还在画中加上一个篮球。 姜南风本来想从新买的信纸里挑出粉色的那两张来用,但粉色信纸右下角有两只趴趴熊凑在一起,脑袋上还有桃红爱心,她怕看起来太像情书,最终换成天蓝色的两张。 刚把写了一半的信纸摊开,房门又被推开了,母亲的声音同时传来:南风啊 姜南风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熟练地把信纸翻面:干嘛啦? 朱莎莉进门后,先反手把门关上,念了一句哎哟真热,要叫你爸去给你重新挑个空调才行。 她手里有一个黑塑料袋,姜南风认得,是早上母亲买菜回来时拎着的其中一袋。 朱莎莉打开袋子,从里面掏出一块布料,递给姜南风:你试试看,合不合穿。 姜南风愣愣地接过来。 那是一件胸衣,不过和她早晨在流动摊贩那儿看到的文胸款式不同,也和少女漫画里的不同,手中这件没有两个小山一样的倒碗。 它是粉白色的,偏薄的棉布柔软,看上去有点像她正在穿的小背心,但是这件有背扣,在胸口位置会稍微厚一点点,而且有不一样的剪裁和车线。 布料轻微隆起,像过年时家里会摆的水仙花的花瓣。 朱莎莉说:我问过内衣店的头家,她说这种款式比较适合你们正在发育的小孩子,但尺码不知道合不合适,我就先买了一个。你先试试,合适的话我明天再去给你买多两件替换,不合适了我也能拿去换尺码。 姜南风的声音忽然变得好细:你怎么知道我想换内衣的? 好歹我也是你老妈啊。 朱莎莉揉了把姜南风的乌黑发顶,声音像被太阳晒得蓬松温暖的棉花,你啊,有不舒服的地方得跟我讲的,不能总藏在心里。虽然你有时候想一出是一出,但要多跟我沟通,我会尽力跟上你的。 想起什么,朱莎莉从袋子里又摸出几片卫生巾,放在姜南风的书桌上。 这个你先拿着,我估计很快也要用上了,你的书包里不是有个暗格吗?可以先放一片在里面。 朱莎莉拿起其中一片,又去衣柜取了条姜南风的底裤,坐到床边: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每个女孩都会经历的。我先教你怎么用,你留心看啊 午后暖阳灌满半个小小的卧室,像颗切开一半的新奇士,风扇送出的风是温热,拂起正在一天天长大的女孩的发尾。 女孩长大后很多年,都会记得这个夏日午后,母亲的声音也被暖风吹拂着,一页接一页翻开。 上面写着一个又一个,关于成长问题的解答。 * 陆嘉颖趴在门板上听了好久,没再听到房间里有啜泣的声音,才稍微松了口气。 你看你看,小小事就哭成这样,真不知道你姐之前是怎么教孩子的。陆程坐在红木椅上抽闷烟,嘀咕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老陆我虐待小孩,不就是剃了个寸头而已吗 他本来音量都要提起来了,可想到小孩刚哭红了眼睛的模样,又生生把声音压了下去。 陆嘉颖毫不客气地剜了她亲爹一眼,压着声音埋怨: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当大厨师当上瘾了,总要别人服从你的安排。 她坐到另一侧的红木椅上,拿了自己的烟盒,还顺了老爹的火机,咔嚓一声点燃烟,吸了一口才继续说:鲸仔本来就对这边不熟悉,你就不能等他适应了,再带他去剪头毛?非得今天就剪? 陆程年纪大了,没力气也不想去多管这离经叛道的小女儿,叹了口气说:这不是约了主任今晚去他家吗?那就只能白天处理头毛了啊。 陆嘉颖在漫起的白烟里翻了个白眼:见主任就见主任,头毛长点有什么所谓? 陆程满脸鄙夷:男孩子就要有男孩子的样子!以前就是没管好你们两姐妹,你姐不在了我也不多说了,可你呢?从小没个女孩样,呷烟呷酒样样齐,现在你也快三十了,赚那么多钱是很厉害很强,但也要赶紧谈个对象啊!结婚生奴仔生小孩才重要,千万不要学你姐 -- 第16页 想起意外身亡的大女儿,陆程心里依然难受。 逝者为大,他也只能长叹一声叔恶死多义,这里指好可怜,掐了烟,起身走进自己卧室。 再出来时,陆程手里拿着两张相片,放到陆嘉颖面前。 你三婶前段日子介绍的,两个都在广州,一个是公务员,一个做电子还是什么的,三婶说前途无量。相片背后有名字年龄,你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回省城了跟对方约出来见个面 陆嘉颖拿起其中一张相亲照,只看了一眼,很快就放下。 她伸长手把烟灰敲进烟灰缸里,低声说:我前几年就已经说过了,我是不会结婚的。 第011章 租书店 陆鲸还没有睡着,他也没有再哭了。 冷静下来之后,他都觉得因为理了短寸就哭鼻子的自己蠢到爆,正一无用鬼。 不就是头发而已吗,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说不定到时候头发已经长长了。 房门外的阿公和小姨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又吵起来。 虽然他们刻意压着声音,可还是有只言片语从门缝里溜进来,陆鲸还发现,自己好像已经能听懂一两个词语了,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是什么昏听上去很像结婚。 阿公有点压不住情绪了,声音越来越大,陆鲸皱紧眉头,忽地掀开毛巾被,下了床。 他抱来自己的书包,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里面装着一本同学录,几张未拆封的电话磁卡,两本磁铁式电话本,一个CD随身听,一张未拆的CD,还有一个钱包。 同学录和磁铁电话本都是上个学期末,班里的同学给的。 CD是他离开广州前一晚,杜茹约他到学校门口送给他的。 银灰色的CD随身听是索尼最新的型号,小姨在香港买的,电话磁卡都是百元面值,也是小姨给的。 钱包 钱包是去年他生日时妈妈送的礼物,他一直用着,里面装着的学生公交月卡还没取出来。 相片卡位那层薄薄的透明塑料膜,则覆着他和妈妈的一张合照,原来的相片是正常尺寸的,他用尺子量了钱包卡位的尺寸,在相片背面用铅笔画线,再用剪刀剪下来。 那是他们母子俩三年前的夏天在香港太平山山顶影的相。 那时候陆鲸年纪小,只觉得等缆车上山等了好久,身边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叽里咕噜的他听都听不明白。等上到山顶太阳又大,所以影相时他的表情好似一块苦瓜干。 但相片里的妈妈笑得很开心。 天空蓝得不可思议,背后的高楼大厦很壮观,墨镜架在妈妈的发顶,风拂起她微卷的短发。 如今陆鲸对那趟旅行印象最深的事,不是在海洋公园里玩,也不是妈妈带他去玩具反斗城买七龙珠的玩具,而是那时候的妈妈总能用流畅的英文跟外国游客们沟通,请对方帮他们母子俩影张相。 陆鲸看了一会儿,才把钱包阖上。 杜茹送的CD他还没拆,是张学友一张精选专辑98年张学友的《友情歌岁月精选》,盗版碟。 杜茹说是饯别礼物,问陆鲸离开广州后能不能给她写信。 陆鲸没有写信的习惯,也不知道跟女孩子写信要写什么内容,但答应了杜茹会给他们这些同学挨个打电话的,阿公家里有电话,小姨也给他买了很多张电话卡。 陆鲸拆了CD塑封,取出光盘放进随身碟机里,开机,戴上耳机,挡住阿公和小姨的吵架声。 他躺回枕头上,很快耳机有歌声传出。 看了一眼CD盒背面的歌单,第一首歌是《离开以后》。 陆鲸抓起同学录,翻开,全班四十个同学,除了他自己,每个人都写了,还写得很认真。 姓名、生日、爱好、喜欢的颜色、喜欢的歌手、讨厌的食物每个同学都填得认真仔细,有些同学还贴上了自己的相片,像是怕陆鲸忘了他们的长相。 同学们还给他送上祝福。 祝他去了新的学校要学业进步,祝他在新的城市要生活愉快。 就连和他相好的那几个男生,都认真写上好长一段话,让陆鲸回广州时一定记得找他们玩。 陆鲸阖上酸胀的眼皮,心里默念着,我一定很快就能回去的,你们不要忘了我。 * 傍晚时的好运楼格外热闹。 大人们陆陆续续落班回家,楼下大铁门索性不关,方便自行车和摩托车驶进来,陈伯搬了藤椅坐在门房室屋檐下,收音机里正播着洪灾无情人有情,祖国上下一条心,手中纸扇一摇一摇,陈伯的脑袋也跟着一摇一摇,唉声叹气。 姜南风刚走出家门,就听见401的陈叔叔和602的巫叔叔,边上楼梯边聊着天。 哎,这两年可真难,去年股灾,今年水灾。 钱财身外事,这人,能平平安安就好。 就是。 姜南风跟两人打了招呼,巫父笑问:南风啊,怎么今天没去家里看动画? 巫时迁和同学去滑旱冰了,陈熙也跟着去了。 那你怎么不跟着去? 姜南风吐了吐舌头,说:我不会滑呀。 -- 第17页 陈父哈哈笑了几声:那得让那俩小子教教你。 两位叔叔继续往上走,姜南风准备往下走,还听见他们说起昨晚陆爷爷去他们家串门的事。 哎,老陆也不容易,大女儿走得太突然了,孩子还这么小呢 对,大家都是邻居,能帮就多帮一点。 姜南风噘了噘嘴,想起母亲中午吃饭时的再三叮嘱。 好啦好啦,知道啦,既然陆鲸现在已经是好运楼的一份子,她自然会和他好好相处的。 离家最近的邮筒要走五分钟,地面温烫,风也湿热,姜南风刚下楼就出了汗,但心情比早上时好太多。 妈妈给她买的内衣尺寸正好,比小背心有承托力得多,又不会让皮肉磨得难受,虽然还没过水,可她已经迫不及待地穿上。 反正很快要出汗的,等今晚再洗就好啦。 姜南风忍不住蹦跳了两下,短发飘起又落下,拖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欢快的声音。 绿油油的邮筒伫在街边,姜南风把信封投进去,只不过这个钟点已经过了下午的开箱时间,「莲」得后天或大后天才能收到信了。 「莲」的收件地址,姜南风问过朱莎莉,妈妈说是在去年已经被拆掉的龙湖乐园那一带。 小时候父母常带她去游乐园玩,门票大人十块,小孩五块,游乐项目很多,碰碰车、脚踏船、摩天轮、海盗船、环园小火车应有尽有。 朱莎莉说,乐园刚开业的时候热闹得很,每天的门票都是早早就卖光,乐园离家远,从家踩单车过去得小半个小时,但他们还是争取一两个礼拜就带她去玩上一天。 去年乐园被拆了,说是那片地儿接下来要建一座大商场。 朱莎莉还说,接下来城市的重心应该会慢慢往那边移,西边的这一片,可能会慢慢被时间忘记。 姜南风后来又偷偷问过爸爸,要去那个地址的话得怎么去。 爸爸说,二路车就能到,又反问她,要去这个地方干嘛。 姜南风含糊其辞,说,只是问问而已。 寄完信,往回走。 姜南风没有直接回家,经过老戏台,再往前走一分钟,拐进一条小路,就到了她最常光顾的租书店。 租书店的老板是一对夫妇,老板娘不是本地人,身材又高又壮,每天打扮得很漂亮,指甲涂着玫瑰花瓣的颜色,声音粗犷豪放,性格爽朗大方,老板则和她相反,瘦瘦好似竹竿,戴着眼镜,说话轻声细语。 姜南风刚走进店里,老板娘就喊住她:阿妹,你要的那本书别人还回来了,在书架上,你要的话赶紧去取。 姜南风大喜:太棒了! 店里这时候还有好多客人,基本都是少年人,有男有女。 男生们直接捧着《古惑仔》的漫画,蹲在角落里看得入神,也不知道看到什么情节,几人指着书交头接耳,讲悄悄话讲得眉飞色舞。 女生没他们那么厚脸皮和不要脸,在一排书柜前徘徊了几次,挑挑拣拣,最终取了几本书名带「热情」、「爱上我」字样的言情小说,不动声色地拿去柜台给老板娘。 姜南风直奔漫画书柜,很快看到她想要的那本书,《天是红河岸》第六册 。 本来她对这位作者的画风和异域题材都不太感兴趣,但在尝试看了第一册 后,一发不可收拾,暑假前她租到第五册,第六册被别人租走了,迟迟未还,刚好卡到关键剧情,挠得她心痒。 她租或买的书都会跟纪霭分享,今晚纪霭来找她,她正好能先让纪霭把漫画带回去,看完了再轮到她看。 再挑了两本没看过的少女漫画,姜南风一起递给老板娘。 一本书的租金很便宜,一天一毛钱,押金是一本书五块钱,还书的时候退还,也可以直接租借其它书,只付几毛钱租金就可以了。 老板娘翻开漫画书封底,在租书卡里写上日期,再盖上小红章,租书手续就完成了。 对了,《YES!》一本以青少年为对象的香港杂志,主要在港澳发行。也会从非正式渠道流进广东,时间慢个一周半个月,10+港币的杂志售价往往高达20-30+人民币,杂志内有不遮不掩的性知识和鬼故事栏目。刚刚到了最新一期,要买吗? 老板娘从柜台下方拿出一本杂志。 姜南风看了下封面,是位她不认识的女星,旁边写着「19岁写真大引爆」1998年7月3日《YES!》296期,双封面都是Maggie Q。 这本周刊杂志实在太贵了,姜南风没办法期期买,一般要等有她喜欢的明星上封面或有访问,她才会考虑买。 她摇摇头说:不买啦。 姜南风多看了封面一眼。 封面里的年轻女子身材姣好,笑容灿烂,身着大胆的两截式橙色泳装,青春靓丽,性感里又透出一丝青涩。 姜南风眨了眨眼。 她的十九岁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第012章 随身听 晚上吃完饭,朱莎莉带着姜南风去了201。 客厅只有陆程一人,电视里的新闻主播正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播报着洪灾的最新情况。 陆程热情招呼:坐坐坐,来呷茶,602的阿巫昨晚给了我一罐新茶。 姜南风熟门熟路地坐下:姨姨不在吗?陆鲸呢? -- 第18页 陆阿姨有朋友约,出去了。陆鲸房门紧闭,老头子有些尴尬地提了提嘴角,小孩还在生闷气呢。 朱莎莉把早上买的衣服给了陆程,还有昨晚找出来的小学校服。 尺码应该合适的,就不知陆鲸喜不喜欢,我不怎么会挑小孩衫裤,阿南风总说我目光太差。朱莎莉客气说道。 不会不会,好看的。 陆程笑得眼角挤起皱褶,拎起袋子最上面的一件短袖,抖开看了看,很快语气肯定地说:哦,这比阿嘉颖给他穿的那些正常多了!她带回来的衣服五颜六色,给姿娘仔穿还像样一点诶,不如看看南风合不合穿,适合的话拿去给南风穿吧! 姜南风正偷着茶几上的冬瓜册一种潮汕蜜饯,冬瓜糖渍后再炒出糖霜吃,一听陆爷爷这建议,赶紧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肯定穿不下,陆鲸比我瘦好多。 她的校服已经给了陆鲸,要是陆鲸的衣服又给了她,那这感觉也太奇怪了他们的关系还没好到能交换衣服穿的程度吧? 她捻了条冬瓜册丢进嘴里,外脆内软,糖霜清甜。 连这种常见的小吃陆爷爷都能做得那么好吃,姜南风胡乱猜想:说不定连麦当劳的汉堡包和薯条,陆爷爷都能做得出来。 去年城中开了第一家麦当劳,一年过去了,还是那么热闹,不过一个套餐就要花掉她一个月的零花钱,她实在舍不得呀。 朱莎莉还跟陆程说,里面有件外贸衫,就是码子稍微大了点,让陆鲸试试看,实在太大就拿回来给姜南风穿就好。 姜南风瞪大眼正想抗议,怎么来来回回她就逃不开这件外套了?! 陆程笑道:无事!大点就大点,小孩子长得快,袖子太长折一下就好。 老头子这人在吃方面格外讲究,有电热水壶不用,茶几上总坐一个小炭炉,火舌舔着铜壶底,壶嘴滋滋冒烟,壶盖时不时跳动起来,啪嗒啪嗒响。 水滚了,陆程开始洗茶,对姜南风说:南风啊,你进去问问陆鲸,他要不要呷茶。 姜南风把指腹上的糖霜舔净,湿漉漉的手指在衣服下摆擦干,长长拉了一声:哦 她走到陆鲸房门前,正想直接推开,顿觉不妥,屈起指节敲了两下门板。 叩叩。 等了几秒没回应,她又敲了几下:陆鲸,爷爷叫你出来喝茶。 还是没回应,姜南风只好直接推开门,不忘说一声我进来了哦。 房间冷气充足,凉风从门缝渗出来,姜南风舒服得叹了口气,心想这家伙真会享受。 不过房间没开灯,窗帘也紧拉着,她得把门推得再开一些,才能借助客厅的光看清屋内。 正躺在床上听歌的陆鲸终于察觉有人闯入他的世界,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他本来以为是小姨或阿公,没想到从光里走出来的,是他的新邻居。 她的脑袋圆滚滚像颗蘑菇,走动时,那齐耳的短发就在她脸颊边微晃,即便眼耳口鼻模糊在昏黄光里,陆鲸也能想象得出来她此时脸上的表情。 肯定是鬼鬼祟祟,那双同样圆滚滚的眼睛,或许还带着些狡黠。 他摘下一边耳机,眉心微蹙,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你进来干嘛? 姜南风立刻停住脚步没再继续往里走。 她自诩人缘向来极好,可也不知道这省城来的小少爷,怎么就同她水火不容,次次相处都好似火星撞地球。 她没好气道:爷爷问你要不要出来喝茶。 阿公泡的茶又浓又涩,陆鲸昨晚喝了一杯,感觉心脏瞬间跳得飞快。 不要。他言简意赅地拒绝,同时在CD机线控器上按下暂停。 他把另一只耳机也取下,下床走到书桌旁,拿起桌上的乐百氏抿了一口,顺手按开了桌上的台灯。 姜南风完成任务,正想走,余光扫到躺在草席上的银色飞碟,眼睛瞬间放光。 你、你你、你有CD随身听?! 陆鲸被她突然变大的嗓门吓了一跳,愣愣点了点头:嗯,有。 姜南风哇噻了好几声,走近一些,眼睛一直盯着那台小飞碟挪不动道,嘴里噼里啪啦接连着问:你这机子看起来很新啊,刚买的吗?是不是很贵的?哦,你这个还有遥控器哦,我爸店里那台都没有的,是不是还能防震? 陆鲸心想她怎么有那么多问题,前面的问题一个没答,只答了最后一个:嗯,有十秒防震。 虽然父亲是开音像店的,但姜南风目前只拥有一台磁带随身听。 她已经是班里为数不多能拥有随身听的小孩了,常有男同学缠着她,问她能不能把随身听带来学校。姜南风不乐意,要是把机子听坏了怎么办?她也就只跟纪霭或另外几个关系较好的女生,分享她另一只耳机。 亲父女也要明算账,当姜南风有想要的磁带,姜杰会便宜一点卖给她,对外售价十块钱,她五块钱就能拿下。 这两年CD和VCD开始流行起来,而姜家在这方面总走在别人前方,家里先是多了两部新机器,扁扁平平,叠着放在电视旁,后来有一天姜杰又搬来两个巨大的音响,像左右门神一样守在它们旁边。 -- 第19页 朱莎莉还找了几块蕾丝边的碎花布来把它们盖住,时不时拿鸡毛掸子给它们扫扫灰,这样子的特殊待遇,家里的老黑胶碟机和大收音机也曾经拥有过。 前年姜杰买了一台CD随身听,说是日本最新的玩意,放店里自用,有时候买了盗版碟的客人会拿盘子来店里售后,说有卡顿有刮音之类的,姜杰也能当场测试看看是不是有对方说的问题存在。 每到周末或放长假,姜南风就会找机会去父亲店里玩,拿一些已经拆过包装的CD,躲在柜台后边听边看漫画书。 不过,虽说是便携随身听,但其实在机子运作的过程中并不能去挪动它,稍微碰一下,音乐就会出现卡顿,听老爸说,新出的型号才有防震功能。 陆鲸有这么一个潮流玩意,姜南风自然是羡慕的。 她已将陆鲸的难相处置之脑后,眨着眼主动问:那是不是就能把它带在书包里,边走边听?然后要选歌的时候,直接在遥控器上操作就好?诶,你在听什么歌啊? 她依然有很多问题,陆鲸想要尝试回答,可他也没试过边走边听。 他想了想,把桌上的盗版碟塑料壳递给她:嗯,直接在线控上操作就行。 哦,张学友!我有他的磁带! 姜南风接过来,把塑料盒子翻到背面看歌单,继续说:我最近总听他的《不老的传说》哦,你这张CD上没有你有听过他这首吗? 陆鲸摇头,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流行音乐,只是恰好手边有这么一张专辑罢了。 知道我为什么最近总听这首吗?姜南风看向他。 陆鲸一句我怎么会知道含在嘴里,最终还是摇摇头。 姜南风笑着,酒窝陷下去:我房间的空调坏了,虽然有风扇,但晚上很吵,我就听着歌睡觉,刚好听到这一首,好神奇的,一下子就觉得整个人变得好凉快,重复听个两三遍,就能睡着。唔,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 陆鲸不知不觉把一瓶乐百氏都吸到底了,吸管在空瓶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姜南风自顾自地说:下次我去我爸店里偷张CD借你,你听听看,就能明白啦。 不用 陆鲸还没说完就被姜南风打断,姜南风问:广州买碟多少钱一张啊? 陆鲸放下空瓶,说:盗版十五或二十吧,正版几十到上百块钱的都有。 接着补了一句:这张碟不是我买的,是我离开广州前,同学送的。 哦 听他这么一说,姜南风发现了蹊跷。 她垂眸看多一次歌单上的歌名,从上看到下。 再抬眸时,她直接问陆鲸:送你CD的是位女同学吗? 男孩剪去长长刘海,所以如今脸上每个表情都非常清楚,姜南风看着他双眼一点点睁大,听他问:你怎么鸡道? 陆鲸习惯了讲粤语,普通话有很重的口音,一不小心就会现出破绽,两个语言跟街边的混酱肠粉一样捞在一起。 姜南风噗嗤一声,一点都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起来,学着他说:我就是鸡道啊! 喂!陆鲸浓眉猛蹙,气得牙痒,赶紧纠正过来,你怎么知道啊? 姜南风一向大大咧咧,像她在巫时迁家陈熙家那样,笑得直接坐到男孩的床边。 她边笑边把专辑递回去给他:你看歌名啊!看了你就鸡道啦! 陆鲸恼羞地夺过来,这歌单他今天看过,很正常啊。 他看不出问题,又追问一次:到底怎么知道啊? 啧。 姜南风忽然觉得这小少爷是不是脑袋瓜子有些不好使,翻了个白眼后提示道:你看歌名啊,按顺序,一直往下。 专辑第一首歌是《离开之后》,接着是《忘记你我做不到》、《情书》、《无止境的心痛》后面还有《还是觉得你最好》和《再度重遇你》。 陆鲸恍然大悟,双颊开始一点点染上温度。 怪不得杜茹那一晚反复强调,让他多听几次。 只见那不把自己当客人的肥妹仔笑得眉眼弯弯,说:那位女同学很喜欢你耶。 第013章 盗版碟(二更) 那一晚,姜南风在和纪霭的交换日记里写了足足三页纸,把她这几天发生的事都记录下来。 「别看这个省城来的小少爷个头小小,脾气可大了!」 「我好心提醒他那张专辑的含义,他居然把我赶出了房间!」 「哼,祝他到高中时穿那件外套都还要折袖子!」 「不提他了,话说我妈给我买内衣了,长这样子的(画)」 「今天我给莲回信了,希望他看到我画的画之后,不要气到跟我绝交」 最后姜南风写道,「我想找天去他家附近走走,看看,有没有机会见到他。」 接下来的几天姜南风和陆鲸没几句话讲,即便她努力想让陆鲸融进他们。 例如主动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踢球,要不要提前带他熟悉一下从好运楼走到学校的那段路,要不要去租书店或者图书馆,要不要去401打魂斗罗或602看动画 -- 第20页 但陆鲸总拉着一张扑克脸拒绝了她。 姜南风一边嘟囔着这家伙真难相处,一边还记挂着朱莎莉的交代和陆爷爷的请求,继续一遍遍去主动找他说话。 陈熙会贱兮兮地对着她唱,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96年任贤齐的《心太软》。 周日下午,姜南风搭爸爸的摩托车去了音像店。 阳光毒辣,好在她可以整个人躲进爸爸的影子里,虽然满鼻子都是樟脑丸的味道。 姜杰是整栋好运楼身高最高的爸爸,肩膀宽厚,手长脚长,陈熙爸爸总爱开他玩笑,说姜还是老的辣。 亲戚们来串门时也总谈及姜南风的身高问题,有人语气遗憾,说南风要是像爸爸就好了,这样能长高不少。 「阿杰音像」开在第二中学旁边,附近还有两所高中,平时每到放学,小小的店铺就站满了穿着不同颜色校服的学生,现在正放暑假,虽然没平日热闹,但也有其他许多客人专程过来店里买磁带和买碟。 音像店前侧的门面和姜南风家里的客厅差不多大小,两边墙壁上全是CD,中间立着几乎顶天的双面展示柜。 前两年这两个大柜子上放的都是磁带,现在磁带只剩一个柜子,另一个柜子已经让CD占领。 和磁带一样,CD多数是港台流行歌手的专辑,香港的四大天王和几位天后,台湾的任贤齐和张惠妹,美国的后街男孩,日本的SMAP,还有当下最火最红、韩国的H.O.T。 柜子最上层则是摆放VCD,长方形的塑料盒上印着电影海报,港片和美国片最多,《九品芝麻官》和《泰坦尼克号》摆在一起。 不过架上摆的多数是空壳子,只有包装,没有碟在里面。 去年有段时间,姜杰在饭桌上时不时会抱怨今天店里又被偷走了几张CD。后来逮住人了,是几个高中生干的事。 他们分工明确,两人在柜台前挡着姜杰的视线,一人挡住店外的视线,一人负责把CD装书包里。 姜杰逮住的是那个负责偷CD的男孩,其他人一见事情败露立刻跑得比兔子还快,被同伴丢下的那男孩长相斯文,戴眼镜,边哆嗦边哭,一直说自己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姜南风问姜杰,那是不是要报告学校和找那男孩的家长。 姜杰长叹一口气,说他把那孩子放了。 因为从男孩的书包里翻出来的东西,除了被偷的CD,还有几张分数挺高的试卷。 姜南风有些不满,觉得姜杰这个做法不妥。 做错事就是做错事,怎么可以因为对方学习成绩好就原谅他了呢?那是不是她只要考试总拿第一名,去妈妈钱包里偷钱也可以呢? 朱莎莉在旁边吃着菜,突然插了一句,要是姜南风考试总拿全班第一,那不用等姜南风来偷,她会非常主动地给她加零用钱。 姜杰也被逗乐,解释说他不是单纯因为男孩成绩好就放过他,偷CD这个行为固然可恶,但不到罪不可赦的地步,他只是给那男孩多一次机会。不过他也把男孩的姓名班级甚至座位号都记下来了,告诉对方,如果再犯,就一定会去跟学校反映。 后来姜杰在柜子上放的都是空壳子,客人选好了,他再到柜台后方的小房间里找出未拆封的给客人。 小房间里除了盗版碟,还有不少没能摆出来的打口盘。 打口盘以美国和日本较冷门的专辑居多,音乐种类繁多,除了流行音乐,还有古典和摇滚,还有什么农村民谣南风指美国乡村音乐。这些都是姜南风呆在店里的时候,听姜杰跟客人们聊天时才知道的事。 有些客人会拜托姜杰帮他们留意有没有某某乐队或某某歌手的打口盘,最好是口子打得比较小,只损了外壳、不损光盘的版本。要是有原盘那就再好不过了。 光盘越完整,能卖的价格就越高,一些没卖出去的冷门盘姜杰就收在小房间里,有客人来找他才拿出来,或者留着自己听。 姜南风因此收获不小,多少有些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得到了不少音乐熏陶,同学们只知道刘德华和郭富城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枪炮玫瑰了。 仅仅只是知道,她可听不来摇滚,轰轰轰、哐哐哐的,听得她脑子疼。 姜南风有一个礼拜没来音像店了,先像小头家一样巡视了一圈,最后在香港歌手专辑的柜子面前站定。 她把张学友的一沓专辑取下来,捧在怀里一张张查看背面歌单。 磁带和CD的版本不大一样,她听的磁带是那种盗版商把歌手最红的歌拼在一块儿的精选,之后换个曲目顺序、换张包装纸、加几首新歌,就能说是歌手新出的磁带这些也是姜杰告诉她的。 姜杰说,这种盗版商自己做的磁带和CD,比起歌手单张专辑好卖多了,因为有的时候歌手单张专辑里只有一两首主打歌,而这种精选磁带和专辑,让大家花一张盘的价格,就能得到许多首主打歌,所以销量一直很好。 还有,就像TVB每年都办的十大劲歌金曲颁奖典礼,电视上正宣布着奖项花落谁家,盗版商那边已经开始同步排盘,再过几天,就能在店里买到精选CD了。 姜南风最后找到她想要的那张CD。 爸,我要这张。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成三折的十块钱,放到柜台上,熟门熟路地说,找五块钱哦。 -- 第21页 姜杰看了眼她手里的盗版碟,有些好奇:张学友不是有出更新的精选专辑吗?你怎么挑了张去年的? 姜南风马上如实回答:我要送给陆鲸的,他有CD随身听,但没什么CD。 一听,姜杰把十块钱还给女儿,豪爽道:那就不收你钱,你再去挑几张,一起给陆鲸。 姜南风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她本来的目的确实是想让爸爸不收她钱,可没想到,爸爸竟还叫她多挑几张。 她皱着鼻尖说:你怎么对陆鲸那么好!我连磁带都还要自己买耶! 姜杰瞪她一眼:小没良心,我对你不好吗? 姜南风有些小委屈:我一直想要CD随身听的,你看,陆鲸都有了,我还在听磁带 好好好,店里这台你拿去用吧。 姜杰打开柜台带锁的抽屉,拿出黑色的discman放女儿面前:CD你自己去挑,但记得要跟陆鲸分享啊,知道吗? 姜南风瞬间喜上眉梢,大叫一声老爸万岁。 姜杰朝她脑门弹了一下:还有,不能带去学校,要做完作业才能听,不然你妈又要唠叨了。 知啦知啦! 这时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你们两父女,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呢? 姜南风转过头,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从店外走进来。 她摘下鸭舌帽,柔顺黑发及肩,身上的黑色吊带背心和牛仔高腰裤,显得她一对胳膊一双腿细又白。光看外表,丝毫看不出女子的真实年龄,姜南风甚至觉得,她和那些喜欢滑旱冰的年轻小辣妹没什么区别。 对方走近时姜南风发现她好像变高了,低头一看,她脚上穿着一双厚底凉鞋,黑色的,和她在杂志上看到「今夏最时髦的凉鞋」差不多样子,脚趾甲涂着红色指甲油,鲜艳夺目。 姜南风朝对方扬起笑脸,展示她手中最新的战利品:苏姨姨,我爸把CD机给我啦! 哇,他终于愿意放弃旧的这个了啊?苏丽莹勾起唇角笑笑,不过南风你可别让你爸糊弄过去了,他前两天刚订了一台新的随身听,就是还没送到而已。 苏丽莹抬眸,朝柜台后的男人瞄了一眼,继续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原来是这样!不过没事,我先用着这一部,等到老爸新的那部玩厌了,又能给我啦。 姜南风的注意力全在随身听上,没留意到,本就闷热的空气里有一丝凝滞。 就像那层覆在邮票上,慢慢变干的胶水。 第014章 指甲油 苏阿姨是爸爸妈妈的老朋友。 爸爸有位朋友,姓王,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说小时候一条裤子俩人穿,而苏阿姨是王叔叔以前的交往对象。 姜南风还有些五六岁时的记忆,她想,记忆跟钉子一样扎得那么牢,肯定是因为王叔叔过年时给她包的红包,里面装的是一张五百元面值的港纸港币。 当时王叔叔常带着苏阿姨来姜家吃饭,她第一次见苏阿姨的时候,苏阿姨还送她一只很漂亮的八音盒,如今八音盒还放在她的玻璃书柜中,一打开盖子,就有身穿芭蕾舞裙的舞者在盒子里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王叔叔只要一喝酒,就会把他们的往事像倒豆子一样说出来。 说他们以前住在长厦村那边,两家人就是村头和村尾的距离,当时尚未迁移到外砂的旧机场就在村子附近。 飞机轰隆隆起飞,从村子上方低低飞过,还是孩童的他们会追着那钢铁巨兽一路奔跑,手高高举起,仿佛这样就能摸到飞机肚子。 他们还一起经历过1969年的7.28超强台风,和那场风灾相比起来,后来打城市侧边经过的其它台风就是小巫见大巫。 王叔叔讲得绘声绘色,说那风能把大树连根拔起,把红砖房子吹得倒塌,南风还小的时候多少会被他吓到,还紧张地问他,那这风岂不是跟《三只小猪》里的大灰狼一样,呼一声就把房子吹走。 王叔叔哈哈大笑,故意吓她,对吖,房子吹走了,小南风也被吃掉喽。 但后来王叔叔很少再来家里了,小南风过年没再收过装港纸的红包,妈妈说王叔叔去很远的地方做生意了。 小南风问,那苏阿姨也有跟着去吗。 妈妈说,没有,苏阿姨没有跟王叔叔走。 苏阿姨比爸爸和王叔叔小六七岁的样子,姜南风见过她穿职业套装的样子,是斯文干练的白领伊人。 姜南风很喜欢和苏阿姨呆在一起,因为苏阿姨漂亮又时髦,每每苏阿姨买了什么新的化妆品,周末就会带来音像店和她一起用。 就像今天,苏阿姨带来了几瓶指甲油,问姜南风喜欢哪个颜色,她帮她涂。 姜杰理着货,有些不太赞成:这么小的孩子涂什么指甲油? 柜台后有两张椅头,苏丽莹和姜南风一人霸一张,苏丽莹哼了一声:南风都快读初中了,怎么还是小孩,已经是大姑娘啦。 没错!姜南风狠狠点头,她本来想挑苏阿姨那款大红色,到底觉得太显眼了,容易惹妈妈一顿骂。 最终选了款浅粉色的,里面还有细细的闪粉,像美少女战士变身时那样,星星都汇聚到指头尖尖。 -- 第22页 那是每个女孩儿都憧憬的事。 苏丽莹抓起姜南风的脚丫放自己大腿上,继续说:而且暑假嘛,涂了指甲油也不怕,因为等到开学早就没啦。 姜南风又狠狠点头。 看着女儿满脸都是期待,姜杰没再阻止。 苏丽莹给姜南风仔细地上好了脚趾甲,问她手指甲要不要也上颜色,姜南风是想的,可又怕朱莎莉念叨她。 苏丽莹见她有些顾忌,没有勉强,把甲油盖子旋紧,整瓶给了姜南风:你带回去,如果你妈有问起,就说你自己用零用钱买的。 店里来了熟客,姜杰正在前头招呼着,苏丽莹竖起食指在唇前,跟姜南风说这是她们之间的小秘密。 姜南风把甲油收进裤袋里,嘻嘻笑地比了个OK手势。 姜南风回家后先跑浴室洗澡。 她抬脚踩在马桶盖上,弯下腰看自己闪着碎光的脚趾头,心想今晚不要跟巫时迁他们踢球了,要跟女孩们到老戏台那儿玩美少女战士变身游戏。 姜南风一开始还有些担心,蜷起脚趾头藏在拖鞋下,后来发现朱莎莉没怎么留意她的脚,才渐渐放松一些。 饭后她捧着今天从爸爸那儿搜刮来的CD,跑去按201的门钟,陆阿姨来开门,问她吃了没,要不要再吃一点。 餐桌上有客人在,好像是陆爷爷的亲戚们,大人们喝了酒,个个面色红润,但陆鲸不在。 陆程唤姜南风也来喝口汤,姜南风摇摇头:不了,我今晚吃好饱哦。 陆程嗓门很大:那雪柜里有柑饼用整只柑做成的蜜饯,早上刚做的,你想吃就自己去取哦! 行! 光是听到这两个字,姜南风嘴巴里已经自动分泌出唾液。 陆嘉颖明天就要回广州了,特地带姜南风进她房间,表情认真、语气郑重地拜托姜南风帮忙看着陆鲸。 鲸仔那孩子脾气有些大,现在家里出了点事嗯,脾气就更大了,得辛苦南风你们多多包涵。 陆嘉颖轻声细语的,她从包里取了名片和两张电话卡,递给姜南风:这卡片上有姨姨的电话,工厂的、家里的、手机的,如果鲸仔出了什么事,或者鲸仔惹你生气了,你就给姨姨打电话。 电话磁卡上的金额看得姜南风目瞪口呆,傻傻地问:这电话卡也太多钱了吧,要打多少个电话才能打完啊 陆嘉颖哈哈笑起来:你也可以跟同学打电话的。 老戏台旁边就有两个电话亭,姜南风自己是没试过去那里打电话,但她看过巫时迁打给女同学,陈熙也有。 陆嘉颖牵起她的手,把东西放进她小小的手心里,再轻轻拍了两下,说:鲸仔是个好孩子的,他在原来的学校成绩还算不错,老师同学们都很喜欢他,阿姨觉得,南风和鲸仔也能做好朋友的。 我会努力的,姨姨。姜南风给她看手里的张学友CD,我今天去我爸店里挑的,想送给陆鲸,我还有很多CD,可以跟他分享。 陆嘉颖笑得欣慰:嗯,拜托你喽。 姜南风把名片和电话卡收好,忍不住问:陆鲸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不来这边住哦? 陆嘉颖默了几秒,才说:对的,只有鲸仔一个人回来。 陆鲸今天的房门没有全部关上,留着一条门缝,姜南风敲了两下,再大声报道:陆鲸,是我,南风! 门很快从里面拉开,陆鲸刚洗过澡,一头短寸还是湿漉漉的,不冷不热地用粤语问了句:做乜? 他挡在门口,有不让别人进屋的意思。 姜南风递手里CD给他,噘着嘴说:上次说好的那张CD,给你 陆鲸低头看了眼:你买的? 姜南风大言不惭:对啊,花了我一个月的零用钱呢。 一个月?陆鲸挑起眉,你一个月零用只有十五块钱? 姜南风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可置信,赶紧给自己辩解:我一个月有二十五! 那你又讲你花了一个月的零用钱? 这、这四舍五入差不多啦。 陆鲸很想跟她说,这才不是四舍五入。 姜南风又把CD递过去,腮帮子鼓鼓:你到底要不要? 哪有人送礼物,态度却这么霸道? 陆鲸腹诽着,到底还是接过CD,道了声多谢。 陆家木门没关,姜南风听到楼梯间里有人喊她的名字:南风!去玩啦! 姜南风小步跑到铁门那,冲外面的女孩子们喊:你们先去戏台霸位,我很快就来! 302的黄欢欢下楼前还嘟囔了一句,怎么南风你又在陆爷爷家。 姜南风再跑回陆鲸房间。 门没关,她没进去,只探进一颗脑袋,再一次尝试邀请陆鲸:喂,我和女生们要去老戏台,你今晚要不要下楼啊?可以和巫时迁他们踢球,或者你也可以跟着我去老戏台那边看看。 陆嘉颖一直偷听着小孩们的动静,这时也走过来帮姜南风劝了一句:鲸仔,今晚同南风落楼玩,好无? -- 第23页 陆鲸右手插在裤袋里,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但他嗯了一声,然后走出房间。 陆嘉颖有些不敢相信,甚至回头看了眼饭厅里的老头子,发现老头子也在看着她。 姜南风更是受宠若惊,愣了几秒,才赶紧跟上陆鲸的脚步。 陆嘉颖把俩小孩送到家门口,不忘叮嘱道:鲸仔你要跟紧南风啊,不要一个人走。南风,鲸仔对这附近不熟的,麻烦你看紧他啊。 陆鲸已经下楼梯了,姜南风跟陆阿姨接连点了好几个头,跟着下楼。 到了楼下,姜南风小声问陆鲸:你要踢球?还是要去老戏台? 去老戏台。 陆鲸的声音几乎快被门房陈伯的潮剧掩盖住,他看向姜南风,问:那边是不是有电话亭? 第015章 电话亭 电话亭在老戏台靠近马路的那一侧,虽然站在路灯下,但旁边有棵大榕树,茂密树冠挡住了大部分的灯光,远远望过去,电话亭就像两盒浸了水点不燃的火柴。 姜南风指了指那边:就在那。 陆鲸嗯了一声。 姜南风还跟在他身旁走,好奇问道:你要给谁打电话啊? 陆鲸又嗯了一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姜南风算是明白了,这家伙都没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左耳进了右耳出。 相熟的女孩们在老戏台上霸了位置,黄欢欢眼尖,隔着老远就对姜南风喊:南风你快来啊!已经在挑角色了! 姜南风一惊,正想拔腿狂奔,转念想到装在裤袋里的电话卡,猛刹住脚步,回头问陆鲸:你用不用我在电话亭旁边陪着你呀?那里有点黑的,你怕黑吗? 陆鲸一脸不可思议,反问她:我怎么会怕黑? 姜南风撇撇嘴:那你打完电话,来戏台找我吧,我陪你回家。 陆鲸眼睛睁得更大:为什么? 我怕你认不得路。 黄欢欢又在喊姜南风快来,陆鲸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快去玩吧,我认得路,不怕黑。 姜南风最后丢下一句那你打完电话来戏台找我,就撒丫子跑开。 陆鲸瞥一眼戏台,径直走向路边的电话亭。 这时两个电话亭都有人在里头,而且还有人在旁边候着,都是比陆鲸年纪大一些的年轻人,见来了个小孩,频频投去目光。 陆鲸手插裤袋,紧攥着薄薄的磁铁电话簿和电话卡,低着头,一双眼盯着地上微晃的树影,不敢跟路人们对视。 入耳的都是不熟悉的方言,陆鲸心跳越来越快,树影斑驳,有时风大一些,那树冠就遮蔽了所有的光。 陆鲸忽然起了错觉,觉得突出来的树枝好像张牙舞爪的怪物,吓得他往旁边踉跄了两步。 一抬头,和在电话亭旁边正在抽烟的年轻男子对视上,对方的眼神有点凶,陆鲸咽了口口水,心想要不算了,等白天时候再来打电话。 这时抽烟男叽里咕噜跟他讲了一句话,陆鲸愣了一会,才用普通话低声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哦,不是本地人啊?抽烟男也换了普通话,口音有点重,你要打电话吗?有电话卡吗?这个要有电话卡才能打。 他夹着烟的手指指向对面街道:如果没有电话卡,可以去食杂铺那边打公共电话。 过了一会,陆鲸才谨慎地点了点头:我有电话卡。 抽烟男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其中一个电话亭里的人很快打完电话,换抽烟男走进去。 他在小小的隔间里吞云吐雾,陆鲸听他连续打了三四个电话,好像是约着人去哪里玩,听到隐约有溜冰、吃酒之类的。 男子打完电话走出电话亭,指指身后的电话,对陆鲸说:弟弟,轮到你打了。 陆鲸心还在跳,慌乱点点头,但没有直接走进去,等对方骑上路边的摩托车轰油门离开后,他才走进电话亭。 烟油味道还在狭窄空间内弥漫,陆鲸一边挥手赶走烟雾,一边摸出电话卡和电话簿。 他取下话筒,把磁卡塞进电话机里,很快话筒里就有嘟的声音响起。 他用肩膀夹着话筒,拉开电话簿,从第一页选了一个名字,照着后面的电话号码,按下一个个按键。 话筒里很快有声音传来,陆鲸以为接通了,刚想开口,就听见话筒里的声音说,他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陆鲸纳闷,他应该没按错才对,又试了一次,依然是空号。 他紧皱着眉头,往下挑了另一个朋友的电话拨打出去,但也是空号。 心跳得越来越快,那一瞬间陆鲸竟觉得,是不是全世界都要抛弃他。 突然想起,小姨让他背下来的几个电话号码,除了手机号码之外,另外两个号码前面都加了020。 他缓了缓呼吸,把磁卡重新塞进电话机里,在同学的电话号码前面加了020,这次不是空号了。 电话响了几声,有人接起:喂,揾边位? 听见熟悉的语言,陆鲸终于松了口气,叔叔,我揾罗雄。 -- 第24页 你边位? 我係陆鲸,阿雄嘅同学。 大人自然记得陆鲸,十分惊讶,一边问陆鲸在外公家住得习不习惯,一边喊儿子来听电话。 电话换了人接听,罗雄很兴奋,不停问陆鲸问题,什么在外公家有没有游戏机能玩,什么有没有去新的学校看看,陆鲸一一回答。但两人聊了一会,罗雄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了:TVB开始播韦小宝啦,等我睇完再打俾你,得唔得? 陆鲸应了声得,可挂了电话后,陆鲸才想起自己没告诉罗雄阿公家的电话号码。 不过他没往心里去,想着下次给罗雄打电话时再告诉他就好了。 他顺着电话簿的顺序,再打出了两个电话,金鑫家的电话无人接,蔡皓家是蔡妈妈接的,说蔡皓同朋友仔落楼踢波了。 陆鲸跳开了杜茹的那一行,给陈兵打了电话,对方在家,不过也在看韦小宝,所以两人聊了几句,话题就止住了。 陆鲸把阿公家的电话号码给了陈兵,陈兵应承了得闲就给他打电话,两人说了拜拜。 电话亭外又有人在等候,电话机吐出磁卡,陆鲸本来想拔卡离开。 忽然顿住,下一秒,他把卡重新塞进去。 不用看电话簿,他把那个电话牢记在心中,加上020,拨打出去。 嘟嘟嘟 虽然陆鲸心里清楚明白,那边是不会有人接听的,可他没舍得挂。 一直到最后因无人接听,电话自动挂断,他才长长叹了口气,拔出电话磁卡。 往回走的时候经过老戏台。 附近居民在老戏台前的一小片空地占位乘凉,有老有少,从家里带了板凳,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聊着陆鲸听不懂的家常,小孩们在旁边追逐疯跑,玩老狼老狼几点钟。 有蹒跚学步的细路仔,只穿一条开裆裤,脚腕上的银环叮当作响,一摇一晃走到老戏台前,仰头看着戏台上嘻嘻哈哈的姐姐们。 陆鲸也看过去。 石头戏台约莫有一米高,旁侧有简单的花纹雕刻,但图案被时间打磨得不再清晰,台上有七八个女孩,分成两撮人站在舞台两边,身高或高或矮,大部分是小女孩,一二年级左右的年纪。 一边明显是美少女战士五人组,其中站中央的那位女孩手里还拿着根塑料玩具魔法棒,只见她念了一串叽里咕噜的咒语,那魔法棒顶端的爱心宝石就亮起灯了,还唱起了音乐。 那小女孩举着魔法棒不停转身,陆鲸没仔细看过动画,不知道她的变身步骤对不对,总之最后,女孩大声念出一句不大标准的替月行道警恶惩奸。 有了对比,他觉得姜南风念这句台词时,发音标准好多。 月野兔变完身,其他战士也开始变身,陆鲸移开视线,目光落在舞台另一侧,那明显是反派的三人组。 其中站中央的,就是他那脸圆圆的热心街坊。 陆鲸不知道姜南风扮演的角色是不是有原型,只觉得她很入戏,耸肩伏背,呲牙咧嘴,手在身前扮着什么动物的爪子,豹子,或者猫。 姜南风旁边站着两个年纪更小的女孩,几人嘴里念念有词,什么要收集邪恶力量统治全世界,对面就说我们美少女战士是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接着两边就开始出招数了。 看来姜南风是反派大魔王,旁边的小女孩都被打败了,她还坚持着出招,当然,最后邪不压正,寡不敌众,她还是捂着胸口跌倒在地,说她投降。 陆鲸到这会儿才翻了个白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站在这看了这么久她们做大戏,手臂都被蚊子咬了两粒包。 他转身想走,刚走了两步,就听姜南风那大嗓门喊了一声:陆鲸你等等!! 陆鲸想装作听不到,加快了脚步,只听身后啪嗒啪嗒脚步声渐近,接着背脊就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啪一声! 姜南风下手不知轻重,还嬉皮笑脸地问:你打完电话啦?要回家吗?我跟你一起走。 背脊火辣辣疼,陆鲸差点被拍弯了腰,但他不想自己显得弱不禁风,硬是挺直脊梁骨:你不用一直跟着我,我认识路。 没有,我也要回家的,得回去做暑假天地,才能看电视。 姜南风背着手走在他旁边,又问了一次陆鲸给谁打电话。 这次陆鲸回答了:给广州的朋友打电话。 本来姜南风想开他玩笑,问有没有给送他CD的那位女同学打电话,但一想到陆鲸的臭脸,就硬是压下了好奇。 然后,她选了个自认为最安全的问题 那你有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吗? 第016章 敲玻璃 姜南风气冲冲地跑回家,朱莎莉正在小房间里踩着衣车。 姜南风跑过去,掏出裤袋里的电话卡,丢到衣车上,大喊一声:我不要跟陆鲸做好朋友了! 女儿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出,朱莎莉也摸不着头脑。 她继续踩着踏板,在哐啷哐啷声中问姜南风发生了什么事。 姜南风这次气得上下牙齿一直打架,把刚才发生的事大致上跟朱莎莉讲了一遍,磕磕碰碰,而且多少有点添油加醋:我、我我只不过是问了他一句给谁打电话,他就好凶地骂我、骂我八婆! -- 第25页 闻言,朱莎莉立刻停下了动作,语气严肃地问:陆鲸真的这么说你吗? 姜南风蓦地抿住嘴唇,张开嘴时又说不出话。 朱莎莉清楚女儿的小表情,皱眉问:姜南风,有就是有,无就是无。 好一会儿姜南风才嘟囔道:他说我干嘛那么喜欢多管闲事,说我八卦没说我是八婆 她的音量渐渐变小,但不忘继续告状:可是、可是我只不过问他一句有没有给爸爸妈妈打电话而已! 朱莎莉瞪圆了眼,朝女儿手臂上拍了一下:要死了!你怎么能问他这个问题! 啊!你干嘛拍我!明明不痛不痒,姜南风还要大叫一声,用力搓揉着手臂,语气更委屈了,为什么不能问啊? 陆鲸说的是一点没错真想拍拍死你,小八卦 朱莎莉甩去眼刀,但已经伸手帮女儿揉起手臂,小声交代道:你尽量不要在陆鲸面前提起他爸爸妈妈的事了。 姜南风瞬间没了火气,好奇地问:到底为什么啊? 朱莎莉叹了口气:陆鲸他没有爸爸妈妈。 像一口吞了大半颗蛋黄,姜南风的喉咙被噎得死紧,拼命吞口水,也无法缓解半分。 朱莎莉轻轻揉着女儿柔软的手臂,继续轻声说:具体的事情,老妈没办法全部跟你讲,可能你这个年龄也理解不了这些事情。这件事你可要帮忙保密啊,回学校了不要乱讲。 半晌,姜南风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朱莎莉看见那两张大面额的电话磁卡,问:这磁卡哪里来的? 姜南风把陆嘉颖的事告诉她,朱莎莉不大赞同地摇头:这么贵的东西以后可不能一声不响地收下。 是陆姨姨塞给我的 知了,我这正帮陆鲸改校服裤子呢,巫时迁他妈妈翻出一套巫时迁以前的校服,挺新的,我把裤腿改短一点,陆鲸就能穿上。 朱莎莉拍了拍姜南风的屁股:等会儿我把电话卡一起拿过去对面,你也要找个机会和陆鲸好好沟通沟通,以后你们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别总三天两头就吵架闹别扭 陆姨姨给我电话卡是想让我给她汇报陆鲸的情况。姜南风有些可惜地看着两张电话卡,试探问,那我以后要怎么给她打电话啊? 朱莎莉转了下手轮,手一推脚一踩,衣车又哐啷哐啷响起来:你在家里打就行了啊,真想要电话卡,回头我给你买张二十块钱的就够你用喽。 姜南风趁机追加愿望:亲爱的妈妈,那能不能,再给我买张公共汽车的滴滴卡? 两张电话卡是上缴了,但姜南风把陆阿姨给的名片夹进了一个旧铅笔盒里。 这个铅笔盒是爸爸在她二三年级的时候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说是进口的,妈妈还嫌他乱花钱,一个笔盒就要三十几块钱。 铅笔盒有蓝绿色的外壳,打开后,笔盒上盖的内侧竟是一套小房子,上下两层,有许多个房间,厨房、客厅、卧室,家具电器应有尽有,还附了三个小公仔和一只小黑猫90年代的Polly Pocket笔盒。 说它是铅笔盒,倒更像是一款玩具。 当时姜南风带着铅笔盒去学校,简直走路生风,一下课就会有小同学围在她桌子旁边玩这铅笔盒,可也因为这样,很快被老师勒令不能再带它去学校了,要换普通款式的铅笔盒,姜南风只好把它藏在家里,时不时拿出来玩一下。 今晚姜南风没看电视,她想玩玩她刚收到的新玩具。 从爸爸那拿来的CD随身听被频繁使用,机身上有不少刮痕,姜南风从抽屉取出几张美少女战士的贴纸,贴纸上有闪粉,在台灯映照下熠熠生辉。 她比对了尺寸,取了其中两张,小心翼翼把两道比较明显的刮痕贴上。 嘿嘿,完美!她自得其乐。 天气闷热,没什么风,姜南风把风扇开到最大一档,窗户也是,只剩一层纱窗挡着窗外蚊虫,但挡不住隔壁屋子的空调外机声。 她想到刚才的不欢而散,也想起了刚才她乱讲话后、陆鲸紧紧皱起的眉头。 好吧好吧她就是该死的心太软! 姜南风咚咚咚跑去阳台摸了根丫杈,咚咚咚跑回房间,搬了椅子到床边,开了纱窗,将长长棍子从右手边的防盗网一截截送出去,穿进另一个防盗网内。 笃!笃!笃! 窗户玻璃突然被敲响,把陆鲸吓得差点没了魂。 窗帘拉着,他看不见窗外,玻璃紧接着又响了两下,还有谁断断续续的声音,嘿嘿嘿陆鲸,你在吗?是我 陆鲸终于抖出一口大气,猛拉开窗帘,又被玻璃外的枝桠吓得颤了颤肩膀。 他拉开窗户,探头看向左边,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你又干嘛? 防盗网空间有限,丫杈太长,姜南风才捣弄这么两下已经满头是汗,她先不管那被卡住的丫杈了,直截了当地跟陆鲸道歉:没干嘛,就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 第26页 干嘛说对不起? 刚才我说错话了。 陆鲸怔愣几秒,很快反应过来,声音往下沉:你都知道了? 姜南风赶紧否认:没有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鲸没说话。 姜南风拨开刘海,擦了擦汗:我我就是觉得你刚才那么生气,肯定是因为我讲错话了,然后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太八卦了 没有,你没有八卦,也没有多管闲事。陆鲸打断她,是我脾气差,对不起。 姜南风歪着脑袋看着陆鲸,慢慢勾起嘴角,笑了一声:那就当一笔勾呃,勾什么来着? 陆鲸用眼角睨她:一笔勾销。 嘿嘿,对,就是这个。 有只蚊子在耳边飞来飞去,姜南风挥手驱赶,问:给你的那张碟你听了吗? 陆鲸也挥手赶蚊子:还没。 姜南风说:哦,那你有空记得听,听完了来跟我换碟,今天我爸让我挑了好几张。 陆鲸听出端倪,眯着眼问:换碟?你不是说这张CD给我的,怎么还能换?然后还说是用零花钱买的? 姜南风装傻不吭声,开始回收支在防盗网上的丫杈。 陆鲸还想说什么,这时听到姜南风那屋有谁大喊一声:臭妹!是不是你拿走丫杈了?拿出来,我要晾衫! 是姜妈妈的声音。 我得走了,拜拜! 姜南风慌慌张张地收晾衣杆,发出啷当声响,最后还不小心敲到了自己的头,哎哟了一声。 陆鲸得抿紧嘴唇,才能克制住偷笑。 他关好窗,回到床上。 打开了盖子的随身听里放着一张CD,是姜南风敲响玻璃前他刚放进去的。 他把随身听的盖子阖上,耳机塞进耳朵里,在线控上按了一下,很快有歌声传出。 流传在月夜那故事,当中的主角极漂亮《不老的传说》@张学友 第017章 打台风(二更) 陆鲸那晚按了单曲循环,但大概听至第三遍,他就已经睡着,第二天起床时随身听还在播,机身发烫,耳机线打结。 他那天心情不错,下楼送小姨离开时,还能心平气和地跟她说拜拜。 他觉得自己跟广州的同学还存在着链接,他有许多电话卡,只要他想,就能找朋友们聊天。 后来陆鲸给关系最好的几个男生留了阿公家的电话。 刚开始几人都给他来过电话,但陆鲸很快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显变大。陈兵会跟他聊他没怎么看的《鹿鼎记》,金鑫会说天河机室进了几台拳皇98,蔡皓会说跟同学仔去行上下九同北京路,罗雄会说他晚上要和爹地妈咪去逛天河城、明早要去花园酒店饮早茶。 他们一开始都会好奇陆鲸的乡下有什么玩,他们会问有无TVB看、有无机室玩、有无好旺的商业街、有无好似天河城这么大的购物中心、有无早茶饮。 陆鲸每每被问到,都会沉默片刻。 除了有TVB,其它的他一概不知。 罗雄更好奇了,问,陆鲸你乡下有没有田,路上有没有牛在吃草。 陆鲸被气笑,说牛没见到,路上有很多摩托车和小车,马路都是水泥的,去年还开了麦当劳和肯德基。 他说,阿公家这边才不是乡下。 许是男孩们暑假的节目太多,渐渐的,打来阿公家里的电话越来越少,倒是杜茹来过两三次电话。 杜茹第一次来电话时陆鲸正在吃晚饭,阿公给他和姜南风卤了几个大鸡腿,说这个肯定比那什么啃只鸡好吃一百倍。 姜南风直接用手抓住鸡腿,啃得嘴角挂满卤水和油光,很捧场地夸赞道,陆爷爷做的就是尚好呷最好吃的。 陆鲸努力用筷子夹住那沉甸甸的鸡腿,没有纠正阿公,那是肯德基。 响起的电话是阿公去接的,但阿公没像往常一样大声喊陆鲸来听电话,而是跑回饭厅,小声对他说,电话是个姿娘仔打来的。 常听见的词语不用等姜南风翻译,陆鲸已经能听懂,但饭桌下的小腿还是让姜南风猛踹了一下。 姜南风的声音故意压低但依旧难掩兴奋,自觉给阿公做翻译,喂,是女孩子打来的电话。 她眼里闪烁着光芒,说话时有雪白饭粒喷出,陆鲸嫌弃地回踹她一下,叫她吃饭时候别说话。 杜茹是从男同学那里问来陆家的电话号码的,陆鲸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要是不知道女仔的心思还好,他能像对待其他普通同学那样同她说话,可现在不行了。 电话没讲太久,杜茹似乎有些赧然,问了几句陆鲸的现状,就说她妈妈喊她食饭,等下次再聊。 后来每隔几天杜茹就会来一次电话,而最可恶的是那肥妹仔,每次阿公一说有电话找,姜南风都会若无其事地哼唱一句忘记你我做不到《忘记你我做不到》张学友,惹得阿公看向他的表情也越来越奇怪。 陆鲸有一个礼拜没接过男生们的来电了。 他还是会去电话亭给罗雄他们打电话,只不过对方要么没在家,要么只聊了几句话就说要去看《神探李奇》1998年8月TVB接档《鹿鼎记》的连续剧了。 -- 第27页 杜茹再来电话时,跟陆鲸透露了罗雄与家人去了香港,金鑫去参加夏令营,蔡皓则是去了上海亲戚家,得住上小半个月才会回来等等最新情况。 陆鲸有些黯然,因为给罗雄他们打电话的时候,他没听说这些事。 * 到好运楼刚满一个月的那天,陆鲸见识到了第一场沿海地区的台风。 虽然台风不是直接登陆,但城市像灌满水的鱼缸,到处都是水浸街,好运楼楼下也不能免俗,街口最浅,淹到成年人膝盖位置,往内街里走,渐渐就没到腰了。陈伯和楼里的大人们拿沙包挡在楼下大铁门下方,不让外头倒灌的污水涌进来。 陆鲸被雨水困了两天了,活动范围就是客厅到房间,厕所到饭厅。 陆程也唉声叹气,因为他喜欢呷鲜,平日每天要上两次市场,早上一次,傍晚一次,冰箱一向不会囤放太多冻肉冻鱼。做了几顿饭后,家里就剩面条和鸡蛋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好在有朱莎莉和其他邻居送来不少肉菜。 到第三天,水稍微退了点,但大雨依然滂沱。 姜南风把陆鲸揪出家门,说:你再这么呆在家里,迟早要生菇发霉。 陆鲸被姜南风拉到401的陈熙家,客厅已经坐了不少人,有的和他年纪相当,有的比他年幼,男生们聚在电视前打红白机,女孩们则窝在沙发上看漫画小说。 全部人都停下手上动作,转过头来看他,陆鲸被看得好不自在,与他相反,姜南风又变身成401房的小主人,把每一个人的姓名和家住哪一户,一一介绍给陆鲸知道。 她积极招呼道:你随便坐啊,就当在自己家。 陆鲸脸皮薄,踏不出第一步,这时,坐电视机前的巫时迁把陈熙手里的游戏机手柄抢过去,朝陆鲸挥了挥:嘿,你会打街头霸王吧?过来一起玩。 陈熙嘴里咕哝几句,站起身把位置让出来,他也对陆鲸说:过来玩吧。 他们跟陆鲸说话时都是直接用普通话。 陆鲸点了点头,走过去。 男孩们都是直接盘腿坐地上,陆鲸也学着他们席地而坐,接过手柄,对巫时迁说:你先选人吧。 巫时迁本来还想让一让这新邻居,没想到陆鲸拿个长手长脚指街霸角色达尔西姆,几招就把他的白龙指街霸角色quot;隆quot;打到没血! 在他们身后观战的姜南风心想,虽然她叫巫时迁他们要多照顾一下陆鲸,可这未免让赛让得太明显了吧?! 不过,接下来几盘都是陆鲸赢。 无论巫时迁拿什么角色,陆鲸都能拿长手长脚KO对方,见巫时迁的神情越来越认真,姜南风才知道陆鲸是真的很会玩。 陈熙看得激情澎湃又手痒难耐,推开巫时迁夺过手柄,胸有成竹地大叫:我来我来!我肯定能赢你! 比起其他男生,陆鲸玩游戏时非常安静,别人会一直大声嚷嚷着角色的招式,连姜南风都开始指导陈熙要怎么出招。 陆鲸没有大喊大叫,他只会在每局的最后,淡定说一句:赢了。 陈熙妈妈捧着两大盆切好的西瓜,走到客厅大声招呼大家快来吃,陆鲸小声唤了声阿姨好,也看到陈妈妈身后还背着个小娃娃。 陈熙接过西瓜,跟陆鲸解释道:是我妹妹,还不到一岁。 姜南风自动自觉地跑进厨房,帮陈妈妈舀了两小盘盐巴。 陆鲸对吧?来来来,吃西瓜!陈妈妈笑着把牙签递给陆鲸,让他先吃第一块。 西瓜去皮,果肉切块,籽儿剔去,牙签扎进去立刻渗出鲜甜汁水,陆鲸正想塞进口中,就见姜南风扎起瓜肉蘸了点细盐。 蘸点盐,西瓜会更甜!陈妈妈身型丰腴,声音也豪爽,但这是我们这边习惯的吃法啦,你不喜欢的话就不用蘸! 陆鲸:好。 姜南风朝他眨眨眼:其实你可以试试,好吃的。 蘸了丁点盐粒的西瓜入口后,会先尝到咸味,但很快,甜味在口腔里爆开,而且似乎因为盐的关系,甜味更浓了。 姜南风问他蘸盐巴好不好吃,陆鲸没回答,默默又扎了一块,往盐碟里蘸,结果这次蘸太多了,咸得他皱起鼻子。 姜南风哈哈大笑,调侃他:做人可不能太贪心! 那天陆鲸在陈熙家呆了很久,一直到阿公来喊呷饭啦,他才和姜南风下了楼。 陈熙不服输,跟陆鲸约好了明日再战。 雨渐渐停了,饭后水果是荔枝,是朱莎莉拿过来的,冰镇过,浸在盐水里。 阿公去洗澡了,俩小孩坐在地上掰荔枝吃,见陆鲸不大会掰,姜南风便教他两指捏住荔枝底部那条缝,用力摁下去,就能摁开个口子。 陆鲸边吃边问:怎么今天下午在陈熙家没见到他爸爸? 陈叔叔台风天会比平时上班的时候更忙哦。姜南风想了想,叫抢什么抢修?不对哦,抢险!每年暑假一打台风,他要连续忙上好几天,都不能回家的。 姜南风继续说:不过也好像因为陈叔叔工作的关系,小芊,就是陈熙他妹妹户口得寄在陈熙他姑姑家里。 -- 第28页 她还给陆鲸深入介绍今天在场的其他人:巫时迁的爸爸是开茶叶铺的,黄欢欢的爸爸妈妈都在邮局工作 听她如数家珍,陆鲸吃惊道:是不是住在好运楼的每一家都跟你关系很好? 算是吧,毕竟我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姜南风扁扁嘴,声音有些低,不过还是有我不熟悉的住户。 哪一家? 503的杨樱,我和她还是同班同学。 陆鲸看她一眼:同班同学都不熟? 以姜南风这种自来熟、人来疯的性格,这还真是件难得的事。 墙上挂钟铛一声,接着有钢琴声准时从上往下传来。 姜南风扬扬下巴,说:在弹琴的就是杨樱。 她把掰好的荔枝塞进嘴里,声音囫囵:其实下午来找你之前,我去敲503的门了,杨樱妈妈来开门,问我什么事我说我想找杨樱去陈熙家玩,但张老师说,杨樱不玩那些东西。 陆鲸微微蹙眉:张老师? 嗯,杨樱妈妈是我们这儿最好的高中里的老师。 说着说着,姜南风打了个寒颤,咕哝道:我挺怕她的。 第018章 糖樱桃 还有三天暑期就要结束,姜南风紧赶慢赶的,总算在昨晚把作业给写完了。 虽然最后有一小部分她是胡乱写的。 她打算先写完,等周末再慢慢改,事因朱莎莉下了最后通牒,说七夕那天要是姜南风没写完暑假作业,就别想吃生日蛋糕。 姜南风在农历七月初七出生,而且还是早上七点准时呱呱落地。 阿嫲还在世的时候,家里一直给她过农历生日,后来阿嫲过身,父母还是延续这个习惯。 七夕的传说姜南风从小就听朱莎莉讲了,牛郎织女谈恋爱的故事她都快能倒背如流。朱莎莉还会跟她讲她出生时候的事,说虎年在这个时辰出生的娃娃叫做上山虎。 朱莎莉说,老虎是昼伏夜出的动物,晚上出山觅食,太阳出来就回山里睡觉,女孩子是上山虎比较好,因为下山虎太凶,以后会长成恶姿娘凶女人。 但后来每次和男孩子起了冲突、直接上演全武行的时候,姜南风都会怀疑,是不是朱莎莉记错了她的生辰八字,她其实是只下山虎? 过的虽是农历生日,但姜南风还是提前拉着朱莎莉去西饼铺订了生日蛋糕。 蛋糕上有彩色奶油堆砌出来的玫瑰花,玫瑰花下方用晶莹的大红果酱写着「南风生日快乐」,最重要的是蛋糕上有每个小女孩都喜欢的糖水樱桃,在一圈波浪般的雪白奶油上,串出一条红宝石项链。 彩色蜡烛要插满十二根,姜南风尽量挑出粉色或红色的蜡烛,烧烫的打火机点燃一根接一根,姜杰换了两次手才把蜡烛全点燃,已经有彩色烛泪滴落到奶油上。 姜南风抓紧时间许愿,深吸一口气,在生日歌落下最后一个音时,呼地把蜡烛吹灭。 好运楼与姜南风相熟的孩子都来了,再加上特邀场外嘉宾纪霭,今晚在姜家的小孩足足有十一人之多,把不大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朱莎莉正思考着怎么下刀子,就听女儿说了一声:妈,你再多分一块,我想等下给杨樱送上去。 于是才八寸大的蛋糕硬是给分成了十二份。 陆鲸拿到自己的那一小角,还分到了半颗红樱桃。 他知道姜南风要生日的时候,问过陈熙和巫时迁用不用买礼物,巫时迁说,好运楼的家长之间有过约定,无论谁家的小孩过生日一律不收礼物,大家一起吃块蛋糕热闹热闹就行。 蛋糕要先分给客人,看着糖水樱桃越来越少,姜南风把嘴唇都快咬破了。 纪霭怎能不知她的心思,留着自己的樱桃没吃,等姜南风拿到蛋糕,纪霭便把那半颗小红果子拨到她的盘子里。 姜南风瞬间喜笑颜开,梨涡软绵绵地塌下去,巫时迁笑她真的是好食妹,也把樱桃拨给她,反正他不怎么爱吃甜。 而陆鲸刚刚好把樱桃含进嘴里,见姜南风期盼的眼神扫过来,一时没多想,竟把嘴里的樱桃吐回铁勺里,说:你要的话,也可以给你。 姜南风再贪嘴也不可能要,直骂陆鲸邋遢鬼,男孩女孩哈哈大笑,每个人都笑到眉眼弯弯。 陆鲸的耳垂全红透了,和那颗糖樱桃没差。 他嘁了一声,把甜甜的樱桃一口吞下。 今晚老戏台有潮剧团来唱大戏,老人们早就去霸位置了,小孩们虽然觉得那咚咚锵的锣鼓声很吵,但还是要去老戏台那因为阿公阿嫲们心情一好,就会给他们零花钱去买雪条雪糕。 吃完蛋糕的黄欢欢问姜南风现在去不去老戏台,姜南风和纪霭互视一眼,说:你们先去,我去给杨樱送蛋糕,晚点再过来。 黄欢欢撇撇嘴:那你快点来,晚了人太多,怕你挤不进来。 行! 年纪大一点的男孩对潮剧更加没兴趣,在一旁商量着要去踢球还是打机。 陈熙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大家去不去他家。 -- 第29页 他爸今晚值班,他妈带妹妹去看戏凑老热凑热闹,一场大戏得唱到快九点,足足有一个多小时家里是无人状态。 有人立刻明白陈熙的意思,也压低声音,问是不是看陈叔叔的珍藏。 陈熙挑了挑眉,偏不把话说透,末了问陆鲸要不要一起来,巫时迁在旁边骂陈熙别带坏小孩。 陆鲸不明白他们说的珍藏是什么,一个TVB看得多的男生凑他耳边,用粤语讲:傻仔,睇波啊! 陆鲸跟着几个男生往四楼走,心里想,可世界杯不是上个月已经结束了吗? * 姜南风双手捧着纸盘站在503的铁门前,紧张得连咽了几口口水。 她如临大敌的神情让纪霭忍不住笑出声:你怕什么啊,她妈妈又不会把你给吃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好怕老师的姜南风朝墙上扬扬下巴,催促纪霭帮她按门铃。 门铃一响,屋内的钢琴声便停了,过了一会,还紧闭着的木门内传出声音,是谁? 是杨樱的声音。 姜南风赶紧开口:是我是我!南风! 木门很快拉开。杨樱看清门外是两个女孩才推开铁门,她有些讶异纪霭也在:三班班长怎么也来了?找我有事吗? 姜南风探了探身子,鼠鬼鼠鬼鬼鬼祟祟地看一眼屋内,细声问:你妈妈没在家吗? 杨樱点头:她今晚有点事,吃完饭出去了。 啊!早知道就应该早点来找你。姜南风扼腕道,她把盛着蛋糕的纸盘递过去,呐,专门留了一块给你! 蛋糕吗?杨樱眨了眨眼,赶紧接过来。 对,今日我生日。姜南风笑嘻嘻,楼里的小孩都去我家吃蛋糕了,本来我也想找你的,但怕你妈妈不同意。 纪霭也笑:南风好几天前就一直念叨这件事了。 杨樱赶紧送上迟到的祝福:啊,祝你、祝你生日快乐! 杨樱的声音和她的长相一样,柔美得好似三月春风。 姜南风虽然很怕张老师,却很喜欢张老师给女儿买的衣服。 就像杨樱现在穿的这条裙子,活泼的蓝白条纹相间,海军领子边角绣着一枚红色船锚吸引着旁人目光,长度及膝、略微收腰的款式很适合杨樱的身材,再加上她一头乌黑柔顺长发,姜南风觉得不用等到十九岁,现在的杨樱都能去当《少男少女》内地八九十年代很火的一本杂志,面向13-19岁青少年的封面模特了。 谢谢!姜南风咧开嘴笑,等下一次好运楼有别的小孩生日,我一定提前来问你能不能来! 杨樱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到时候如果我妈妈不在家,我一定偷溜出来。 她抿了抿红唇,突然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总不厌其烦地来找我玩 说这些!姜南风挥挥手,你快进屋吧,把蛋糕先吃了再弹琴,别等会张老师回来后不让你吃了。 好,那我进去了。 杨樱正想回屋,突然又唤住姜南风,细声问:你那暑假作业做完没有?用不用拿我的借你抄? 姜南风整个人愣住,而纪霭比她更快反应过来,咯咯笑出声,替姜南风回答:不用不用,她已经跟我借了。 杨樱松了口气,语气很认真:那就好,三班班长的作业肯定没问题。 纪霭下楼时还笑个不停,姜南风脸红成小苹果,呲着牙叫:你笑够了哦! 好的好的,我努力。纪霭努力板起脸,坚持不了三秒钟,又一次哈哈大笑。 姜南风掐她没什么肉的手臂一把,快步跑下楼。 在二楼她们碰上了陆鲸,男孩双手插裤袋,在自家门口来回踱着步。 诶,你不是去陈熙家了吗?姜南风问他。 他他、他们、他们陆鲸舌头打了结,说话磕磕巴巴,最后才小声说一句,他们今晚看的东西,我不喜欢 啊?他们看什么东西啊?姜南风不解。 一回想起陈熙刚才放的那VCD,陆鲸就双颊发烫。 他以为的睇波原来不是看球赛,而是陈熙还专门跟他解释,因为这部电影女主角的名字里有个珍字这里指李丽珍的《蜜桃成熟时》,剧情超级荒谬,可抵不过李小姐太美丽了,所以被他们称作珍藏。 不能想,一想就有一团火从头顶烧到落脚趾尾! 一察觉不妥,陆鲸已经立即起身说要回家,陈熙他们竟还起哄。 但大家也没为难他,只调侃说,别过几天后悔了哦。 陆鲸匆匆下了楼才想起自己没钥匙,而阿公又不在家,他正想着要在楼梯等,还是去老戏台找阿公拿钥匙,姜南风和纪霭就走下来了。 你要去找阿公啊?姜南风想了想,说,我要先陪纪霭走回家,然后去戏台找欢欢她们,要不然,你陪我先送送纪霭,然后我再领你去找阿公,怎么样? 她补充一句:戏台这个时候人很多的,你不知道阿公他们习惯坐在哪里。 -- 第30页 陆鲸没辙,只好按姜南风的安排去做。 内街灯少,三人脚下的影子时长时短。 平时没跟陆鲸说话的其它时候,姜南风还是习惯了说方言,和纪霭聊天时也是,纪霭提醒她:我们说普通话吧。 姜南风回头瞄一眼陆鲸,点头说好。 纪霭的家住菜市场旁边,这边的房子比好运楼还要再旧一点,楼下的路灯坏了一盏,连地上的污水都照不清,陆鲸一不小心就踩了一脚。 行了,你们回去吧。纪霭不用他们再送,你们回家时小心点。 好,你的那个,等我周末对完答案后再还给你。 知啦。 回去的路陆鲸还是跟在姜南风身后,时不时会踩住她的影子。 姜南风找话题聊,一会儿羡慕陆鲸这个暑假不用写作业,一会儿打听过两天的回校日陆爷爷会不会陪他去学校,一会儿说今晚的蛋糕好小又好贵,最后还问陆鲸好不好吃。 陆鲸说:还行吧。 姜南风双手背在身后,说:我本来想订一个上面画了月野兔的蛋糕,但那个更贵,说是用什么进口忌廉做的。 姜南风把那蛋糕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结果把自己给讲馋了,眨着眼问陆鲸:喂,你什么时候生日? 陆鲸斜睨她:十一月十一号,你要干嘛? 姜南风立刻咧开嘴笑:那你生日那天订这个蛋糕嘛! 陆鲸瞪大眼:为什么我生日要订个美少女战士的蛋糕?! 唔,也对,男孩子生日用月野兔的蛋糕是有点怪没关系,我看店里的图册还有大空翼的款式,你可以 不要!我又不爱吃蛋糕!陆鲸拔腿就往有明亮灯火的街口跑。 哎呀!你这人!姜南风笑着追上去,小嘴一张开就瞎说,等姜姐姐我教教你!好运楼有好运楼的规矩,每个小孩的生日都要请别人吃蛋糕! 听你放屁!陆鲸回头朝姜南风吐舌头。 姜南风气笑:我要跟你阿公讲你说粗口! 陆鲸毫不示弱:那我就跟你妈妈讲,你跟纪霭借了作业来抄! 俩小孩斗着嘴,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不绝于耳,仿佛有绚烂烟花在他们脚下炸开。 细长弯曲的小街让路灯染成一道银河,家家户户的灯火闪烁,摇曳出阵阵饭菜香,月亮在天上弯着嘴角笑,温柔睇着地上,这两颗划过烟火的星辰。 第019章 听潮剧 老戏台这一晚,没有小女孩们上演美少女战士大战猫咪怪的戏码了。 戏台前的空地上摆满红色长条凳,早已没空的位置,而长凳后方也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人,最外围的人还在埋怨身边人走得慢,瞧,连站的位置都快没了。 舞台是下午刚搭建起来的,灯光明亮,大红幔布两边拉开,弦胡扬琴声奏响,潮州锣鼓咚锵。 演员们衣装华丽鲜艳,妆容重墨浓彩,歌声或婉转或铿锵,老观众们熟知什么时候该拍手叫好,一声声喝彩将现场气氛烘托得热闹。 陆鲸哪曾见过这阵势,感觉在广州新年行花街的时候,都没有这会儿人多。 他长得不够高,被人群挡在外围,正不知要往哪里走的时候,就被姜南风拉住了手腕。 人太多了!你别松手,跟我走!姜南风大声说。 还没回过神,陆鲸已经被姜南风带领着挤进人潮中。 一瞬间,两人仿佛被海水吞没,光被人群挡住,只剩能刺破云霄的歌声和掌声朝他们汹涌袭来。 陆鲸有些慌。 倒不是因为人太多,而是因为他和姜南风离得太近,好几次鼻尖直接擦过她的后脑勺,台上的锣鼓声这时又一次急促响起,咚咚咚,锵锵锵,每一声都直接打在他的胸口内,让心脏蹦跳得更快。 他好热,比刚才在陈熙家看电影的时候还要热,脊椎到后脑勺一阵阵发麻,好似触电一样。 突然就能见到光了,陆鲸的眼睛一时不适应。 微微眯起,在刺眼的明亮中他只能看见,姜南风起起落落的发丝,像乌鸦羽毛在他眼角划过。 走出人群,圈在他手腕上的那只小手松开了。 陆鲸屈了屈指节,发现手心已是潮湿一片。 好运楼的老头老太太霸了一片不错的位置,坐在一二三排正对舞台的位置,第一排前方还有一小片空地,小孩们有的搬来板凳,有的席地而坐,有人眼尖,说南风来啦。 见到陆鲸也来了,陆程有些诧异,赶紧喊两个小孩过来坐,又叫旁边的陈伯到后排去跟别人挤一挤。 陈伯你坐,我跟欢欢她们坐前面就好。 姜南风一屁股坐到地上,没想陆鲸也坐到她身边。 她问:你不是拿了钥匙就要回家吗? 陆鲸声音闷闷:人太多了,等阵再走吧。 等阵是粤语,意思是等一会儿,但陆鲸把粤语词语用普通话说出来,听着有点不伦不类,但又挺好玩。 等阵是什么鬼?姜南风调侃道,你才来了两个月,怎么两种语言就混在一起讲了? -- 第31页 陆鲸挠挠发痒的后颈,不说话了。 黄欢欢刚跟阿嫲拿的零花钱已经用光了,她买了一根绿舌头和几包咪咪。 绿舌头她自己吃完了,咪咪按阿嫲的意思,每个小伙伴各分一包,但陆鲸的出现让她买的数量不够分。 她把咪咪给了姜南风,小声说:只剩一包了,我不知道他要来。 哦,那我跟他分着吃就好,多谢多谢! 拆了口的小零食递到陆鲸面前,陆鲸看一眼,两根手指探进去,夹了一小根,道了声谢谢。 陆鲸听不懂潮剧,纯粹看个热闹,姜南风没比他好多少,她来也是为了凑老热,她凑在陆鲸耳边说,台上甩起长长白袖的阿姨好漂亮。 陆程一直看着两个小孩,嘴角不经意地往上扬。 手里纸扇轻轻摇,给两个小孩赶走恼人的蚊子,也送去一阵阵清凉的微风。 * 张雪玲回到好运楼楼下还不到八点,在阵阵锣鼓声中她仍能分辨出女儿的钢琴声。 望一眼嘈杂的街口方向,她不耐烦地念一句:今晚不知又要唱到几点,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张雪玲开门进屋。听到声响,杨樱从书房走出来:妈妈你回来了。 嗯,楼下太吵了,你关窗了吗? 有的。 那开空调了没有?别闷坏了。 也有的。 换好鞋,张雪丽拎起水果篮往厨房走,说:学生家长非要我拿着果篮,你继续练,我削个梨给你吃。 杨樱忙道:不用了,我还好饱,吃不下了。 吃半个吧,慢慢吃。张雪玲坚持道,你这两天有点浮火上火,吃梨好。 张雪玲走进厨房,一眼就发现垃圾桶里多了样东西,她皱了皱眉,弯腰拾起。 那是个白色纸盘,除了边角有一抹擦不去的桃红色,其它地方都擦拭得干净,张雪玲拿近鼻前嗅了嗅,心中了然。 她拿着纸盘又去书房,直接问:杨樱,为什么厨房垃圾桶里有一个纸盘? 琴声戛然而止,杨樱提了提有些僵的嘴角,说:刚才南风送了蛋糕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张雪玲声音沉了沉:二楼姜家的女儿? 杨樱点头,立刻补上一句:还有三班班长纪霭也来了。 哦,就是去年香港回归的朗诵比赛里,拿了全校第一的那个女生是吧? 眼见母亲的眉心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杨樱在心里松了口气:对的对的,就是她。 张雪玲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说:这女生是好女孩,你可以向她的优点学习,但在学校之外就不要跟她走太近了。 杨樱怔愣:为、为什么? 她跟姜南风太相好了,我好几次经过书铺,就见到她俩在那挑什么漫画和小说,那些书都乱七八糟,小小年纪就看这些情情爱爱的,以后还能得了? 张雪玲鼻哼一声,继续说:而且姜南风整天跟那群男孩玩做一堆,关系太复杂,你等着看吧,她一定会早恋的。 杨樱觉得这时候的自己一定很像一条沉在鱼缸里的金鱼,嘴巴开开合合,却吐不出一个字。 她从脚趾头到每根发丝,都无声叫嚣着,快!反驳你的妈妈啊! 可最终她还是没能组织出成型的话语,怨言如一盘散沙,让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张雪玲觉得房间有些冷,便走到窗边,把空调风力旋到最小档:总之,你要相信妈妈说的,妈妈这是 我知道的。杨樱直接打断母亲的话。 发丝在她脸颊边微荡,掩住女孩低落的神情,她说:你是为我好。 嗯,你知道就行。 张雪玲摸了把女儿绸缎般的发尾,满意地笑了笑,继续弹吧,我去削梨。 等母亲离开房间,杨樱立即起身,把空调风力重新直接旋到最大。 * 潮剧散场时已经有些晚了,姜南风是从黄欢欢开始打哈欠判断出来的。 跟着人群往回走,老陆和陈伯还在兴奋地讨论着今晚哪一段唱得最精彩绝伦,姜南风不明白,老人们为什么能从咿咿呀呀的歌声中听出来那么多故事,而她连要如何分辨那些角色都不懂。 她问出口,惹得陆程哈哈大笑。他解释说:其实和你们现在喜欢的流行乐一样哩,潮剧就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流行乐。你们会喜欢哪个歌手,能听得懂音乐的歌词,会跟着音乐咿咿呀呀,我们也是一样的呀。 陈伯把擦汗的白毛巾挂回脖子上,扼腕兴嗟:你们这一代的小孩都已经不了解这些传统文化了,以后等到你们的孩子那一代,就更加不懂了! 姜南风耸耸肩,没把这件事看得有多重要。 陆鲸走在姜南风身边,小声问:你们在讲什么? 姜南风把刚才的对话翻译给他听。 你在广州有听过潮剧吗?想了想,她改了个词,哦不对,广州讲粤语的,那应该是唱粤剧。 -- 第32页 陆鲸轻轻摇头,当然没有。 在街口有几个大铁皮垃圾桶,垃圾车晚上七点刚来过,这时候桶里还是空的,大家把手上的瓜皮茶渣等垃圾陆续丢进去。 陈伯哼着小曲打开门房的大门,姜南风回头跟陆家爷孙道别:陆爷爷你们先上去,我去看看有没有我的信。 陈伯疑惑道:你早上不是来找过了?现在又找? 邮差阿伯下午来过呀。 对,但他只拿了晚报过来,无信啊。 姜南风嘴唇噘得老高:我看看嘛。 行行行,都在那里,你看吧。 姜南风找得比早上还要认真,可信件就剩那么几封,没有收件人是她名字的来信。 她想着会不会是掉到桌子背后了,便蹲到地上找,但还是没有。 陈伯说:你的信我都有特地放好,不会乱丢的。 姜南风站起身,叹了口气:知啦,谢谢陈伯,我上去了。 她有将近半个月没收到「莲」的来信了。 最后一封给对方写的信里,她提起了自己七夕过生日的事,多少有点私心,她期盼着「莲」或许会给她画张画,例如捧着蛋糕的月野兔之类的,作为她的生日贺礼。 可她盼了好多天,都没能盼到来信。 她甚至又写了一封,问是「莲」没收到她的信、还是她没收到「莲」的信,只不过这封信还没寄出去。 回到家,朱莎莉见她满头大汗,嫌弃地叫她赶快去洗澡。 因为「莲」的事,姜南风有些心不在焉,没有留意到,这时母亲眼角泛着淡淡的红。 就像今晚在雪白奶油上留下的那抹樱桃糖渍。 第020章 开学日(二更) 从好运楼走到第三小学,大约需要十五分钟。 穿过戏台面前的空地,拐进一条崎岖不平的石板街,可以从石板街的这一头直接走到另一头,也可以选择拐进迷宫般的狭窄巷弄内。其中一条巷口会有一个阿婶,在她的家门口支了个小摊,卖些零食饮料玩具,还有小孩子们都爱的洞洞乐抽奖箱,五毛钱抽一次,最大奖是十元钱奖金,安慰奖是酸梅条一包。 经过小摊走出巷子,很快会路过一个菜市场,这里和纪霭家在的那个菜市场一样热闹朱莎莉时不时会来这边买菜,因为姜南风嘴刁,自从吃了这边一摊牛肉档口卖的牛肉丸,就吃不下别家的了。 经过菜市场,一直往前走,直至看到姜南风订生日蛋糕的那家西饼铺就可以右拐了,再沿内街走上一分钟,就能抵达学校大门口。 九月开学日,朱莎莉陪着陆家爷孙一起去学校。 姜南风很少见陆爷爷穿得那么正式,平时总松松垮垮的老头背心加短裤,今天则是烫得笔直的白衬衣和灰西裤,脚上的皮凉鞋还专门上了鞋油。 姜南风要去升旗仪式,没法跟着他们去办公室,她以为等升完旗回到班里,老师就会带陆鲸进来并介绍他是转校生,可等到第一节 课结束,姜南风也没等到陆鲸。 纪霭一下课就来找姜南风,原来陆鲸没能分进一班,而是去了纪霭所在的三班。 纪班长得去办公室,姜南风一个人跑去三班,在靠走廊的第一组第三排找到了陆鲸陆鲸比同龄其他男生矮一点,姜南风预料到了老师会把他安排到前排。 陆鲸的同桌是从三年级就戴上近视眼镜的孔斌,桌子旁边站着两个男生正和他说着话,姜南风等他们聊完,才走近敲了敲窗户:喂。 陆鲸怔愣几秒才站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姜南风白他一眼:我来关心关心邻居第一天上学的情况,不行吗? 孔斌听见他们说话,探头探脑地问:你们两人认识啊? 因为纪霭的关系,大部分三班的同学姜南风都认识,她朝孔斌点点头:他是我的邻居。 陆鲸赶紧咳了两声,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连这个都说出来? 姜南风皱眉:说你是我邻居又有什么问题? 陆鲸顿了顿,一会儿才细声嘀咕:没有没有,什么问题都无。 姜南风问他:怎么样,第一节 课还习惯吗?马老师上课是讲普通话还是潮汕话? 三班的第一节 课是数学课,而教数学的马老师是姜南风的班主,年纪和朱莎莉差不多,喜欢两种语言混着讲课。 陆鲸如实回答:两种都有,但影响不大,基本能听懂。 哎,如果你能分去一班就好了。姜南风多少有些遗憾,毕竟她昨晚还在饭桌上答应了陆爷爷一定会好好照顾陆鲸,这下没机会了,也不知道陆爷爷以后还给不给她卤大鸡腿。 哪个班都可以,我无所谓。陆鲸淡声道。 昨天抄的课表也没用了,你跟同学借一下,重新抄一份。 陆鲸真觉得姜南风把他当小孩了,不耐烦地说:知道了。 上课铃响了,姜南风还继续交待陆鲸:反正有纪霭在,你有什么事就直接找她帮忙! 她声音不小,前后排有同学看了过来,陆鲸有些尴尬:你别老把我当幼稚园小朋友 -- 第33页 姜南风伸手揉了一把男孩又长长不少的头发,笑道:你比我小耶,那我就是姐姐了,当然要照顾你。 陆鲸耳朵烫了一下,撇开眼:上课了,你快回自己教室! 老师还没来之前,孔斌问陆鲸:你和姜南风关系很好吗? 陆鲸立刻否认:没有,刚好我外公住在她家对门,没有、没有关系很好。 他反问孔斌:你们都认识她? 嗯,她和班长是好姐妹,下课常跑到我们班。 哦。 第二节 课是语文课,老师姓蔡,是三班班主任。 蔡班主唤了陆鲸上讲台,让他再做一次详细一点的自我介绍,陆鲸有些不情愿,慢吞吞地走上讲台。 讲台下是一张张陌生的脸,讲真,陆鲸觉得跟一颗颗薯仔没什么差别。 他不愿说太多,便再讲了一遍自己叫陆鲸,陆地的陆,鲸鱼的鲸。想了想,他干脆拿粉笔在黑板上写上名字,说:是这个鲸,不是金鱼的金。 自我介绍简短,蔡班主比较热情,引导陆鲸再多说点自己的事情,例如喜欢的运动、擅长的科目等等。 运动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陆鲸声音平平,擅长的科目电脑能算吗? 蔡班主愣了一下,说:算的,当然算的。 讲台下有同学大声问:擅长电脑课,是不是代表你打字很快? 接着有稀稀拉拉几声笑,陆鲸知道他们理解有误,但懒得解释,嗯了一声就算回答了。 现在已经六年级了,陆鲸并不指望在这一年内能交到感情多么深的朋友。 在这个学校呆上一年,就得升初中了,那又会是一个全新的环境,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新的人际关系。 而旧同学的名字,只会存在在一本本毕业册上,紧接着就被塞进抽屉的最下方,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久而久之,或许连抽屉里藏着这么一本册子都会忘记。 等到再拿出来时,可能就会发现,那些在册子上记录下来的名字,已经在记忆里模糊了很长时间。 陆鲸回到座位上,蔡班主还在交待着大家多多照顾新同学,要互帮互助,身旁的孔斌小声问他:你以前的学校里有电脑课的啊?从几年级开始上的? 去年就有了。 哇噻,好早哦,我们等到六年级、也就是这个学期开始才有电脑课,说是怕学生年纪太小容易弄坏电脑。孔斌边嘀咕边把铅笔盒打开,推到陆鲸面前,你还没有三班课表吧?我刚才听见你和姜南风说的话了。 铅笔盒盖里头贴着一张课程表,陆鲸道了谢,把崭新的课本翻到最后一页,直接把课表复制上去。 六年级才有的电脑课都安排在周一下午了,一班在第一节 ,三班在第三节。 语文课比数学课好,蔡班主基本全程都讲普通话。 第二节 下课后要下楼做操,学校面积不大,低年级的学生在教学楼中间的椭圆形空地集合,高年级的就在操场集合。 说是操场,其实就是一片水泥地,约莫两个篮球场的大小,纪霭负责带队,袖子上的大队长臂章在阳光下泛着光芒,她走到队伍最后,让陆鲸站前面来。 陆鲸低声说:不了,我先在后面吧,怕我学的广播体操和你们不同。 那行,如果不同的话你跟着别人做就行。 好。 一般排队伍最后的都是身高较高的学生,陆鲸在一排高个男生后头有些格格不入,就算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波鞋,仍能察觉到别人在他身上游走的目光。 站他前面的男生在跟隔壁班的同学小声说话,陆鲸猜想,估计十有八九是在议论他吧。 窸窸窸窸 陆鲸抬头,循声看过去,竟见到了姜南风不知什么时候她跑来队伍最后方了,还对他挤眉弄眼的。 姜南风朝他快速地做了几个动作,说:第一节 的伸展运动是这个,你跟着我做就行。 射在他身上的视线越多了,陆鲸双颊烧烫,咬着牙嘘了一声,没再往姜南风那边看过去。 广播体操倒是一样,都是去年刚新学的全国第八套。 九月天依然炎热,树影婆娑,陆鲸低着头做,尽力忽视着备受瞩目的那股异样感。 第021章 免客气 第三节 思想品德,第四节自然,两位老师都喜欢夹杂着方言讲课。 陆鲸只能半蒙半猜地来推测老师讲的是什么内容,反应总慢其他人一拍,自然课上到一半而已,他已经跑神了,课本封面的边边角角被他来回折腾,弄得起了毛边。 他满脑子想的是,如果这时候他还在广州上学的话,应该会轻松好多。 突然自然老师停下来,问举手的班长有什么问题。 纪霭站起来,说:老师,我们班来了个新的同学,他听不懂我们这边的方言,麻烦老师多用普通话上课。 自然老师顿了顿,连声道好,接着就换成普通话讲课。 陆鲸回过头看一眼纪霭,朝她轻轻阖首,纪霭笑笑,继续认真听课。 -- 第34页 放学铃一响,原本安静的学校瞬间像锅煮沸开水,小男孩们乐此不疲地、手脚并用地学着陈奕迅唱东一只西一只东一脚西一脚《超人的主题曲》@陈奕迅,1998年获得TVB儿童金曲颁奖典礼的金曲金奖,小女孩们则聊着校门口哪家店有新款美少女战士闪卡,或哪家店卖的彩绳进新的颜色了,可以买来编新的手绳。 陆鲸正安静地收拾着书包,姜南风已经跑到三班窗边,手递进来,说:你早上刚拿的书很重吧,我帮你拿一部分? 陆鲸是早上在办公室才领了书册,厚厚一沓全塞进书包里,差点连拉链都拉不上,他拒绝:不用了,我自己能背得动。 校门口已有不少等着接小孩的家长,高年级的学生大部分是自己走回家,姜南风和纪霭都是,但陆鲸是第一天上学,陆程放心不下,也在门口候着。 他仰着脖子左顾右盼,终于看到几个小孩走出教学楼,赶紧迎上去。 姜南风看见陆爷爷了,朝他挥手,并告诉陆鲸:你阿公来了! 陆鲸皱了皱眉,咕哝道:都说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不用接 陆程走到外孙面前,关心道:早上上课怎么样?会习惯吗? 姜南风十分尽职,立刻同步翻译。 陆鲸低着头往前走,声音仍然很低:唔习惯又点?又无得返广州 老头子听不清楚,看向姜南风,姜南风白了陆鲸一眼,跟陆程说:他说有些不习惯,慢慢适应就好了。 陆鲸猛转过头,诧异地瞪向那面不改色讲大话的家伙:你 姜南风不理这个别扭的小孩,直接跟陆程聊起来:爷爷,你不是去找了主任了吗?为什么陆鲸没能进一班啊? 说是因为一班的人数太多,最后一排都挤到黑板报下面了,实在挪不出位置。 陆程想起这事还有些生气,他给那主任送了中华和老普洱,陆嘉颖还包了个不薄的红包,那主任收礼时笑得脸上的肉一直颤,直说无问题无问题,谁知结果竟是这样。 早知道就不去行人情了,烟和茶留着自己吃多好。 陆程见外孙一直耷拉着肩膀,便伸手拎了一下他的书包,这一拎吓他一跳:这书包怎么这么重?!快放下来,我给你拿! 没等姜南风翻译,陆鲸已经猜出阿公的意思,赶紧拒绝:不要不要,我自己背就好。 哎呀,你本来就矮,还背这么重的书包,更加长不高了。 听见这话,姜南风赶紧抿紧唇,不让窃笑偷跑出来。 阿公力气大,陆鲸争不过他,肩膀轻松许多,步伐也大了不少,他走快几步,把阿公和两个女孩抛在身后。 陆程把沉甸甸的书包背到肩上,还在担心着陆鲸班级的问题,说不知道要不要再托人找找其他领导,尽力把陆鲸调到一班。 姜南风挽着纪霭的臂弯,给陆程打强心针:去三班也没事啊爷爷,三班有纪霭在啊! 这位是?姜南风身边黄黄瘦瘦的小姑娘陆程见过几次,但只知道她是南风的同学。 姜南风给他介绍,纪霭是班长,还是大队长,年年拿三好学生,学习好且乐于助人,好多学校的比赛都名列前茅 这一连串的头衔听得纪霭脸发烫,急忙掐一把姜南风的手背:够了够了 而老头儿越听越开心,本来锁紧的眉心也舒展开来,急忙跟纪霭说:纪同学,那就麻烦你多多照顾阿鲸仔了。 又对姜南风说:下次你邀请纪班长来家里吃饭,我给你们做炸鸡! 姜南风眼睛一亮:好!就这么说定了! 下午上学时陆鲸坚持不要阿公送。 他堵在家门口,边系着红领巾,边说:我认得路了,我能自己走。 姜南风打着哈欠,跟陆程打包票,说自己会看好陆家的宝贝小少爷的。 朱莎莉朝她背上甩了一巴掌,叫她站直:别乱说话你带陆鲸走大路,别钻巷子了。 当然要钻小巷子,午后一点多的天多热啊,石板街旁的巷子里多是老平房或老楼,连树都上了岁数,遮天蔽日给路人铺出一条阴凉小道。 姜南风走在前面,陆鲸跟在两步之后,快出小巷的时候陆鲸喊了姜南风一声:喂,你喝不喝健力宝? 姜南风回头狐疑看他:我喝啊,你问这个干嘛? 陆鲸说:我请你。 姜南风又不傻:你干嘛无端端请我喝饮料哦? 陆鲸没立刻回答,两人一起走到巷口的阿婶小摊,陆鲸问阿婶有没有健力宝,阿婶听不太懂普通话,姜南风又翻译了一次。 有啊,要冻的还是不冻的? 陆鲸看一眼姜南风:我要冻的,你呢? 姜南风跟阿婶说:两罐冻的! 阿婶让他们帮忙看一下摊子,转身走进院子,冻饮放在家里的冰柜里。 陆鲸这时候才说:你帮我个忙。 姜南风扬扬下巴:你说啊。 陆鲸眼神认真,语气也是:你帮帮忙,不要在学校里提起我的家事。 -- 第35页 姜南风不解地皱眉:嗯?什么意思?不要提起你阿公? 你这什么理解能力陆鲸一个眼刀甩过去,我指我妈妈的事。 姜南风立刻明白了,但其实关于陆鲸父母的这件事她也没有了解得特别清楚,大人们都是说一句藏一句,而且,这种事情听上去就非常重要,她肯定不会到处乱说呀!她又不是小八婆! 她嘟囔道:知啦,我不会随便跟人提起的。 阿婶拿来两罐健力宝,陆鲸准备付钱,不忘问一句:你还有没有别的想要的?咪咪? 姜南风皱着鼻子说:不用了 真的?陆鲸挑眉,指着小摊上的奇多,这个也可以买给你。 真的!姜南风把冻饮塞给陆鲸,嚷嚷道,我又不是好食妹! 陆鲸背对着她,勾了勾嘴角,心想,不是好食妹,那就是为食猫。 离开了小摊,两人继续往学校方向走。 姜南风掰开拉环,想了想,把饮料递向陆鲸:喂,碰一下。 陆鲸咬着吸管,含糊道:嗯?为什么要碰一下? 我跟你约定啊,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女孩在他面前晃了晃饮料罐,有水珠从半空跌落,也有水珠滑到在她手腕,挂着好似清晨树叶上的露珠,摇摇欲坠。 阳光从上方倾泻而下,映得那颗水珠耀眼无比,在晃动中,也有光滑进了女孩黝黑眼眸里,她一眨眼,碎光便像湖上被惊扰的水鸟往四处逃开。 陆鲸举起铁罐,在姜南风手里那罐的底部,轻轻碰了一下,低声道:嗯,谢谢你。 姜南风嘁了一声,勾起嘴角笑笑:免客气。 第022章 朗诵稿 从六月中旬开始,长江上游先后出现八次洪峰,并与中下游洪水遭遇,形成了全流域型特大洪水,全国共有三十个省区市受灾,受灾人口将近两亿。 新学期的第一个学校活动,是为98特大洪水举行募捐献爱心活动。 这次的天灾夺去了许多条性命,也摧毁了许多人的家园,在这次抗洪抢险救灾的过程中,有无数的战士投入到与洪水的这场战斗中,有的为此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马老师声音有些沙哑,她端起茶缸喝了一口茶,才继续说,洪水无情人有情,还有许许多多的无名英雄,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努力不懈。明天学校会举行募捐活动,让我们每人献出一份爱心,为帮助灾区人民早日度过难关尽一份绵薄之力 马老师在课堂的最后一分钟再交待了一件事。 市里要举办一次抗洪救灾主题的朗诵比赛,每个学校内部先比一次,评选出来的第一名将代表学校到市里参加比赛,而每个班级能推荐两位同学。 我们班其中一个名额已经决定是杨樱了,她有比赛经验,去年还取得了全校第二的优异成绩。那么另外一个名额,请同学们踊跃报名。 有女生说,应该找多一个男生参加比赛。 有男生说,可我们班的男生普通话都不咸不淡。 接着就有男生提议,要不让姜南风参加吧,她嗓门够大,普通话也挺标准。 被突然点名的姜南风猛地一颤,正勾着线的黑水笔不受控,直接毁了她描了好久的线稿。 她恼恨地转过头,眼刀直甩向瞎提意见的蒋鸣。男生笑得不怀好意,姜南风正想朝他比中指,马老师就发话了:嗯,南风的普通话是可以好,还有没有其他同学报名?没有的话,我们班就由杨樱和姜南风两人做代表,可以吗? 下课铃骤响,同学们跟着铃声大喊:可以!! 马老师拿起教案和茶缸:那杨樱、南风,你们二人来办公室一趟,我把比赛的要求告诉你们。 姜南风和斜后方的杨樱对上视线。姜南风扁了扁嘴,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杨樱没忍住,手捂成拳头挡在嘴前,笑出声。 每个参赛者要准备一段三分钟的脱稿朗诵,内容以抗洪救灾相关即可,马老师最后交待姜南风要好好写稿好好准备,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跟有经验的杨樱讨教。 走出办公室,姜南风嘟嘟囔囔:为什么是我啊?都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参加,就把我赶上场了 杨樱走在她身边,说:其实我跟你一样啊,也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参加。只有四年级的那次老师有问过我想法,之后的每一次,老师都是直接告诉我比赛时间,让我直接开始做准备。 老师、同学,还有我妈,好像都觉得我参加比赛是理所当然的事。杨樱叹了口气,我不怕让你笑,其实我很容易忘稿忘词,每次一卡词了就会紧张到腿软手抖,所以我要花很多时间去背稿子、对着镜子练习,还要用录音机录下自己的背诵,再一遍遍听 姜南风转过头看她。 杨樱长得那么好看,纤细的脖子好似水仙花,乌黑长发束成马尾,走动时在她脑后一左一右地摇摆着。 她明明声音还像平日那么温柔,可姜南风却感觉不到温度,也不见她嘴角挂笑。 -- 第36页 姜南风鼓起腮帮,忽然道歉:不好意思 杨樱不解:啊? 我之前好像也是这种想法。姜南风挠挠鼻尖,觉得每每有这种比赛,参赛的人选肯定是你、必须是你。所以,对不起,我们都没有问过你本人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杨樱忙道:不不不,你道什么歉啊。 刚才班主任在交待事情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大家能多问我一句愿不愿意参加,那我心里或许会舒服一点所以我有点能明白你的感受。 姜南风认真地看她,刚才我心里真的有些不舒服,酸酸、涩涩的,很想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口,对吧? 徐徐微风拂起脸侧的发丝,一根两根飘到嘴边,杨樱点头抿唇嗯了一声,正好把发丝含进嘴里。 姜南风指指自己嘴角:你吃到头发啦。 杨樱拨开发丝,脸上终于有了真挚笑容:不过这一次比赛我们能一起参加,我还蛮开心的。 你白仁傻瓜哦?我们虽然都是代表一班,但也是竞争对手。姜南风握紧拳头佯装凶狠,说不定我是一匹黑马,最后拿到全校第一哦,你和纪霭都要小心! 姜南风忽然也想到,纪霭每次参加比赛是不是也是老师指派?而纪霭她自己喜欢吗?她这个做朋友的,却从来没问过。 杨樱咯咯笑:行啊,要不然我故意忘稿好了,给你减少一个竞争对手。 那可不行,我这人不喜欢不战而胜。 行,那我们就一起好好准备,连上纪班长,三个人拿下全校前三名。杨樱笑道,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不知为何,姜南风一双眼忽然有些泛酸。 上课铃响了,走廊上熙熙攘攘的同学开始陆续走回各自的班级,姜南风唉声叹气朝教室走:朗诵稿要怎么写啊?我可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杨樱主动说:我今晚把之前比赛的稿子找出来,明天带过来给你看看,唔和我们平时写的作文不太一样。对了,你家这几个月的报纸卖掉没有? 姜南风想了想,说:还没有,我存起来准备卖的易拉罐还在阳台呢。 那就好,你回去了就把这几个月的报纸找出来,挑一些英雄事迹的报道,剪下来先装好,等最后看看,要以哪个主题写稿,再从中找资料。 杨樱耐心地把过去的经验全盘托出,姜南风心里忽然有了底,感激地双手合十,朝杨樱拜了拜:好人一生平安。 杨樱连瞪人的眼神都柔软:老师快来了,快回座位吧。 姜南风想起什么,急忙跑回座位,从书包里摸了本书,又跑回杨樱桌边,径直塞进她的抽屉里。 她凑到杨樱耳边小声说:我本来放学要拿去租书铺还的,先借你,你慢慢看,这是第一册 ,下一册在纪霭那里,等她看完了我再借你。 姜南风说完就跑,杨樱趁着同桌还没回来,把抽屉里的书拿出来。 是本少女漫画,封面上的少女眼睛亮晶晶,她把书飞快地藏进书包里,心跳有些加快。 做操时杨樱跑到队伍最后方和姜南风一起站,边做着扩胸运动边问姜南风是怎么知道她想看漫画的。 有好多次我在下课的时候看书,你都偷偷看过来。以前不了解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没收我的书,或者跟老师告状 姜南风做操姿势歪七扭八,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妈妈肯定不让你在家看这些,你自己小心点,别让她发现了。 杨樱笑着点点头:嗯,一定小心。 杨樱上下学都会等母亲来接,姜南风没见过她走路回家。 回家路上姜南风把自己要参加朗诵比赛以及借漫画书给杨樱的事都告诉纪霭,她语气有些忐忑,怕纪霭不高兴了。 纪霭掐她脸:姜南风,我是这种人吗?而且租书的钱一直都是你在出,我想给的,你都不让。 哎呀,湿湿水啦。 听她讲了句不大标准的粤语,陆鲸回头睨她一眼,纠正她的发音:是湿湿碎。 你怎么那么八卦,偷听我们讲话!姜南风呛他。 你自己声音有多大自己不知道吗?整条街都能听到你讲话。陆鲸毫不示弱。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老是吵架负责调停的还是纪霭,她苦笑地摇摇头,这两人怎么就非得吵来吵去的? 回到街口,姜南风跟纪霭说:那我去寄信哦,下午见。 纪霭:行,下午见。 姜南风又嘱咐陆鲸直走就是好运楼,陆鲸继续大步往前走,嘴里低声咕哝着:我又不是傻子,住这么多天还认不得路 但很快他又放慢了步速,等着纪霭走上来。 他斟酌了一会儿,快到好运楼了才问纪霭:她是去寄信吗? 嗯,对啊。 她跟谁 -- 第37页 嗯?纪霭听不清。 陆鲸扯了扯书包带,低声问:她在跟谁写信啊?我看她天天去门房找信,很紧张的样子。 姜南风还是没有收到「莲」的信,开学那天她把重新写的信寄了出去,可还是石沉大海。 「莲」以前在来信中稍微提起过一两句的家事。 他的爷爷是市内乃至省内小有名气的国画大师,家里目前经营着一家画廊,耳濡目染下他对绘画产生浓烈兴趣,可是他喜欢的漫画,在长辈眼里是不入流的邪门歪道,所以他才会偷偷写信给杂志,想认识有相同兴趣的笔友。 姜南风猜想,如果不是信件寄丢了,那会不会是「莲」的父母不让他继续画画,也不让他和笔友们写信了。 她自然有些遗憾,难得遇上志同道合又聊得来的本地笔友,她不愿意就这样放弃。 正午的天,小跑到邮筒前姜南风已经满头是汗,她喘着气取出书包里的信,默念了一句老爷保贺一定要抽中,将信投进邮筒内。 第023章 捐款箱(二更) 妈 一回到家姜南风就跑到厨房,跟朱莎莉汇报今天的事,明天我们要给灾区捐款,我捐多少钱好呀? 朱莎莉正忙着炒饭,厨房排气扇轰轰声,饭香四溢,她大声说:捐个五块十块都可以。 五块十块会不会太少啊?姜南风问,她听到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声了。 这时煤气炉突然熄了火,朱莎莉打了几次火都没火苗窜出,嘀咕道:爱害糟糕,这时候来没气。 她把灶台下笨重的煤气瓶拉出来,轻轻摇了几下,再打火,这次有火出来了,但颤颤巍巍的好像随时就要灭。 朱莎莉抓紧时间炒饭,还不忘跟女儿说:捐多捐少都是一份心意,哪能用金额来衡量啊?而且人多力量大,这才是捐款的意义,知不知? 刚说完火又灭了,朱莎莉干脆叫姜南风搭把手,让她帮忙翻炒鼎内的米饭,朱莎莉在旁边摇煤气罐。 心意我当然有很多姜南风笨拙地用着锅铲,瞄了母亲一眼,贼兮兮地说,但我没有钱。 朱莎莉瞪她:开学那天不是给你零花钱了?还多给了二十块钱,让你好去买书皮和文具。 对嘛,就是因为开学,开销大了好多哦。姜南风搬出另一件事,哦,对了,我今天被老师挑去参加抗洪朗诵比赛了,如果拿到全校第一,还能去市里比赛哦。 朱莎莉蓦地睁大眼,语气难以置信:你?朗诵比赛?! 姜南风不高兴了:你这是瞧不起我吗?我可是同学们一致推荐的,说我声音洪亮、发音标准、感情丰富,还有、还有 编不出来了。 朱莎莉哈哈大笑:我就是惊讶,哪有瞧不起你?什么时候比赛啊? 国庆前,我们班派出的代表是我跟杨樱! 哇噻,我走仔女儿真棒! 见米饭炒得差不多,朱莎莉放下煤气罐,关了火,接回锅铲,好啦,捐款你负责出心意,老妈负责出金钱,这样行吧? 姜南风笑得一脸狗腿样:当然行! 朱莎莉炒的是薄壳米是005章薄壳的肉,需要经过许多道工序,才能将薄壳脱壳,留下完整的肉,许多美食纪录片都有详细视频记载,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自己找视频康康炒饭。 不需要很复杂的烹饪技巧,只需把食材与米饭翻炒均匀即可,焦黄的饭粒里掺着一颗颗饱满的薄壳米,还有青绿葱花和金不换碎末点缀其中,咸香扑鼻,惹得姜南风的肚子叫得更大声了。 她帮忙捧着碗公到餐桌,问:爸爸怎么还不回来,用不用我打电话去店里问问? 行,你打去问问。 电话响了一会儿姜杰才接起,姜南风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吃饭,父亲的声音有些急,说店里突然来了不少客人,一时半会没法忙完,中午就不回来吃了,让南风跟朱莎莉讲一声。 挂了电话后姜南风将父亲的话转述给朱莎莉听,朱莎莉把紫菜汤端到饭桌上,说:那不等他了,我们自己吃吧。 姜南风狼吞虎咽,吃饱了才跟母亲提起,朗诵比赛需要用到这几个月的报纸来做资料搜集,朱莎莉倒抽一口冷气:哎呀,鸟称完蛋!早上我才刚叫收废品的来收走! 姜南风差点被一口米饭呛到:那、那怎么办!我得写朗诵稿! 朱莎莉思索片刻,说:不急,老妈去给你借些报纸来用,隔壁陆爷爷也有订的,而且他储一年才卖一次。 姜南风松一口气:那就行。 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姜南风的右手拇指与食指中指来回搓动,眨着眼问朱莎莉:老妈,那易拉罐卖了多少钱啊? * 楼上一对母女也在吃午饭,和姜家不同,杨樱和母亲吃饭时很少会聊天讲话,等到吃完饭,杨樱才跟张雪玲讲月底有朗诵比赛的事。 张雪玲收拾着碗筷,问:是你自己报名的,还是老师指名的? 老师指名的。 -- 第38页 张雪玲满意地点点头:嗯,这样子表示老师很看重你。 杨樱默了几秒,说:这次每个班级要推荐两人去参加比赛,除了我,南风也参加了,所以我接下来 等等,张雪玲没等她说完就直接打断,她也是老师指名的吗? 不是,她是同学推荐。饭桌下的手不知不觉攥成拳头,杨樱鼓起勇气说,老师说我有经验,要我多帮南风看看稿子,所以 果不其然,她的话又被母亲打断,你能顾好自己的稿子就行了,哪还有那么多时间去帮别人?你们参加的可是同一个比赛,是竞争对手 母亲说了很多,说既然参加了比赛就要各凭本事全力以赴,说这次朗诵比赛市领导们很重视,决赛会在大剧院举行的,说到时候应该还会有电视台来采访 杨樱注意力有些分散,她低着头,看着自己微颤的手背。 薄薄一层皮肤透着底下青色的血管,她有点太瘦了,微凸的血管看起来有点狰狞恐怖。 诶,好奇怪,血明明是红色的,为什么血管是青色的? 所以你要用心好好准备,朗诵稿写好了就拿来给我过目,我帮你修改,知道没有? 等了几秒都没得到回答,张雪玲皱眉看向杨樱,发现女孩有些走神,她的语气瞬间变得冰冷生硬:杨樱,回答呢? 杨樱蓦地松了劲,微鼓的血管缓缓地沉了下去。 她抬起头朝母亲笑笑:嗯,我知道了。 杨樱换了个话题,提起捐款的事,张雪玲拿着碗筷走进厨房,让杨樱去衣柜里取张五十元钞票,明天好带去学校捐。 母亲卧室的衣柜里有个上锁的小抽屉,先拉开母亲放贴身衣物的抽屉,在右边边角摸到一双团起来的肉色丝袜,拆开短袜,里面藏着一把小钥匙。 上锁的抽屉里有户口本和一些证件,还有两个牛皮信封,一个装百元钞票,一个装五十元钞票,两个信封都有一定厚度。 杨樱在衣柜前呆站了一会儿,一直没有动作,等听见母亲大声问有没有找到钱啊,她才回了一句有的找到了。 她从五十元的信封里抽了一张,关上抽屉锁好,最后把钥匙藏回丝袜里,放回原位。 她拿着钱到厨房给张雪玲看,张雪玲洗着碗,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杨樱满脑子都是早上姜南风在走廊上说的那句话。 我心里真的有不舒服,酸酸涩涩的,很想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杨樱把钱币折成三折,装进裤袋里,终于轻声开口:妈妈。 嗯?还有什么事? 我我能不能也有零花钱? 你要零花钱做什么? 洗碗槽里水声哗啦啦,张雪玲任水一直流,转过头笑着说,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告诉妈妈就好了,妈妈会给你买的。 日光打在母亲的眼镜上,镜片反光,杨樱看不清母亲的眼睛。 只觉得那笑容压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 * 第二天早上,教学楼楼下的空地摆了一排课桌,上面放几个透明大盒子,盒身上的三个大字鲜红显目,「捐款箱」。 捐款的学生挺多,课桌前排起几条队伍,轮到姜南风和纪霭时,透明盒子里的钱币已经不少了。一块两块,五块十块,还有零星几张五十元大钞,底下沉着不少硬币,像鱼缸里的鹅卵石。 姜南风先把朱莎莉给的十块钱放进捐款箱里,再拉开书包旁袋,从里面捞出一把硬币,全投进箱子里,硬币落下的声音清脆如雨打芭蕉。 一次没掏完,姜南风把每一个硬币都抠出来,纪霭在她身后小声说:哇噻,你这是把小胖猪里的硬币全挖出来了啊? 姜南风鼓着腮帮,多少有些不舍:嗯,所以现在小胖猪肚子里空空了。 小胖猪是个储钱罐,姜南风有收到硬币就会投进去,想着把小胖猪喂饱了,就能拿这笔钱去买她喜欢的漫画。 但昨晚读着一份份报纸,姜南风心情越来越沉重,睡觉都睡得不安稳,早上起床后直接把小胖猪的肚子挖了个一干二净。 她叹了口气:只好再慢慢存钱咯。 纪霭拍拍她的脑袋,笑道:好人一生平安。 排队队伍忽然哗然,两人循声看去。 陆鲸排在她们后面,一手拿着一张蓝紫色的百元大钞,毫不犹豫地塞进箱子里,而他另一手拿着一个钱包,夹层里露着几张钞票的边角,紫的,青的。 姜南风等他走近才问他:是陆爷爷让你捐一百块钱的吗? 陆鲸实在不懂为什么自己捐个款都会引来众人围观,他奇怪地看姜南风:不是啊,是我自己的零花钱。 姜南风倒抽一口气:一百块耶,陆鲸,你一捐就捐一百块呀? 陆鲸更奇怪了:我以前的学校,大家捐款都是五十块以上是这边有规定不能捐这么多吗?我本来想捐两百的 姜南风和纪霭面面相觑,她们两人的零用钱加起来,要三个月才够一百块。 -- 第39页 这就是大省城与他们这座小城之间的差距吗? 中午回家的路上姜南风好像树上麻雀唧唧喳,不停问陆鲸关于省城的事。 男孩走得快,姜南风走一步蹦一步,声音都有点喘:广州有多大啊?是不是比汕头大出很多很多? 陆鲸反问她:汕头有多大? 姜南风想了想。 她的世界其实好小的,从好运楼开始,走过石板街,穿过菜市场,一般学校就是尽头,每周她能坐着爸爸的摩托车,去到再远两个路口的音像店,这对她来说已经很远了。 她诚实回答:我不知道汕头有多大。 陆鲸稍微放慢脚步:那我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 姜南风眼珠子一转,微喘的声音里有些兴奋,又有些鬼祟:喂,我妈是不是也给你买了滴滴卡? 陆鲸点点头:对啊。 朱阿姨在开学前给他们两人都买了公车学生IC卡,陆鲸把卡塞在钱包里,以备不时之需。 姜南风嘻嘻笑,咧着一口白牙,两颗虎牙尤其明显。 她问:明天周六,要不要姐姐带你去探险啊? 第024章 二路车 经过老戏台,经过租书铺,一直往前走,就到了中山路。 午后三点的猛烈阳光打在金属公交车站牌上,折射出刺眼光芒,姜南风抬手挡在额前,认真数着待会得坐多少个站。 我们这里是公园头站,坐到尾站一、二、三哇噻,要坐十七个站! 二路车的总站是火车站,大人们说,火车站再往下走就到高速公路口了,也就是说,坐到火车站,就差不多接近城市的边缘了。 陆鲸指着路线图中段的其中一个车站:那就跟我们之前说好的那样,我们先坐到总站,然后往回坐的时候,再在这个站下车。 姜南风眯着眼,再确认一次对她而言挺陌生的车站名称,点点头说好。 她不敢向父母问得太详细,所以偷偷问了其他叔叔阿姨,大家普遍都说,离「莲」的地址最近的公交车站,就是这个站国新大厦。 而恰恰好,陆鲸也想去这个站,因为他问了巫时迁和陈熙,这里新开了一家电脑城,规模是全市最大的,陆鲸想去看看。 公车站无遮无挡,许多等车的乘客都躲在路边店铺的屋檐下乘凉,姜南风怕错过公车,不敢跑太远,在大太阳底下被晒得满头大汗,只能用手扇着风。 再等了一会,道路尽头驶来一辆庞然大物,姜南风兴奋道:来了来了! 陆鲸:隔着这么远你都能看清是哪路车? 姜南风语气肯定:我妈说,全市只有二路车是两层的! 远处驶来的双层巴士车身是十分显眼的大红色,忽然一个画面在陆鲸脑子里一闪而过,他低声自言自语:这有点像香港的叮叮车 姜南风正在书包里翻找IC卡,听他这么说,饶有兴致地问:叮叮车是什么?你去过香港吗? 越来越多的画面和声音涌入陆鲸的脑海。 同样是通身大红色的巴士,车顶让长长的电线牵着,走得很慢很慢,转弯时车轮会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二层的椅子是木头做的,被太阳烤得发烫,一屁股坐下去,要被烫得立刻跳起来,妈妈在旁边笑,说鲸仔的patpat粤语:屁股烫熟了;电车走得好慢,好似一条上了年纪的红色金鱼,在各色横向生长的街招旁慢悠悠地游过,时不时吐出泡泡,发出叮叮叮的声音 视线里的双层巴士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模糊,陆鲸赶紧低头,背着姜南风擦了擦眼角多余的水分,含糊回答:应该去过吧,不记得了 姜南风没察觉男孩的异样,提醒他拿卡出来,陆鲸从裤袋摸出IC卡,在她面前随意扬了扬。 又高又大的公交车在他们面前停下,两人滴卡上车,司机提醒乘客们可以上二层,姜南风眨着眼问陆鲸:我们坐二楼可以吗? 女孩的眼里有许多期待,陆鲸没扫她的兴,点点头。 通向二层的旋梯陡且窄,姜南风刚走到一半,公车已经启动了。 啊!她一时没站稳,身体晃动。陆鲸在她身后,吓得赶紧抬手用力抵住她的背,喊道:你小心点! 姜南风赶紧扶住旁边的扶手,站稳后,拍拍惊魂未定的胸脯:妈啊差点摔死! 陆鲸一时没想太多,用力拍了拍她的背,话也没怎么过脑子:你放心吧,死的是我才对。 啊?为什么?姜南风不解,摇摇晃晃往上走。 因为会被你压死 姜南风反手就是一掌,重重拍在陆鲸的手臂上。 陆鲸疼得猛搓起被打的那块肉,再一看,皮肉竟已经泛红,他惊诧地瞪向对方:姜南风!! 姜南风朝他吐舌头做鬼脸,快步走到上层。 陆鲸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正一暴力男人婆 巴士二层有不少空位,窗户都打开了,灌进潮湿温热的风。 姜南风跑到第一排坐,等了一会儿没见陆鲸过来,回头看,陆鲸坐在第三排,还在揉着被她甩了一巴掌的手臂,双眼看向窗外。 -- 第40页 姜南风呆坐了一个站,等公车停稳,立刻起身跑到陆鲸身后的座位坐下,她扶住前座椅背的铁杆,前倾了身子问:真有那么疼吗? 后颈被女孩的气息挠得有些发痒,陆鲸躲了躲,没好气道:你让我甩一巴掌试试看? 对唔住咯 女孩故意拉长音的道歉没听出多少诚意,陆鲸鼻哼一声,别开脸继续专心看窗外的景色。 公车继续往前行。 驶上十字立交桥的时候姜南风小声惊呼:好像在坐过山车啊。 陆鲸眼角睨她:你坐过过山车?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好像? 姜南风撇撇嘴:我想象力丰富,不行吗? 公车右转下桥,隔着老远姜南风已经看到那个明显的标志,她一把扯住陆鲸的短袖,声音激动:你看!你看!那里! 陆鲸被她晃得心烦,直接拍掉她的手:什么啦? 哎呀,麦当劳! 红底黄字的招牌特别抢眼,高高一支灯牌伫在路边,相同的标志,让陆鲸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仿佛回到了广州。 姜南风又去揪他袖子:喂,你们那边也有麦当劳吗? 这次陆鲸没有拍开她的手:有啊,我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开了第一家。 姜南风哇了好几声,掰着手指算时间,心想真不愧是大省城。 巴士在快餐店面前经过,陆鲸视线一直追随,直到看不见了,才问姜南风:你们这家麦当劳是真是假? 姜南风蹙起眉心:啊?当然是真的了,等等,这种还能有假? 有啊,我们那边去年还是前年,开了一家假的肯德基,吃炸鸡的,装修也很像。 姜南风顿了顿,很快给这家麦当劳打包票:不会啦,你没看见,它门口有坐着麦当劳叔叔吗?肯定是真的! 她拍了一下陆鲸的手臂,语气不爽:哦,我知道了,陆鲸,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里,觉得我们不配有麦当劳? 没有,我就是问问!就算被洞察想法,陆鲸也面不改色。 他跟打地鼠一样去打姜南风手背,皱起浓眉,说:姜南风你一个女孩子,能不能斯文一点? 姜南风敏捷地避开他的攻击,继续高谈阔论:你不要小看我们这里哦,我们城市肯定会越来越好的,以后会开好多、好多家麦当劳的! 最后还补充一句:还有肯德基! 陆鲸敷衍道:好好好,会有的。 可他又忍不住嘴贱,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们这里连地铁都没有广州的一号线明年就要全线开通了。 姜南风只听见他后半句话,追问道:一号线是什么? 就是地铁啊。 地铁又是什么? 陆鲸翻了个白眼,转过头,恶狠狠地故意吓她:就是在地底下钻来钻去的一条大蚯蚓! 可姜南风压根没被他吓到,还很冷静地眯眼睨着他:弟弟,你是不是把我当大傻瓜了? 铁皮红巴士在小城里走走停停,阳光开始降了些温度,晒到脸上也不觉得发痒,他们在摇摇晃晃中聊着省城与这个小城不同的地方,姜南风问五个问题,陆鲸会挑两个回答。 姜南风被车子摇得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后,双肘叠在前方的椅背上,侧着脑袋趴上去。 喂,我问你,她声音有些囫囵,其实你是不是很想回广州啊? 陆鲸往旁边挪了挪位置,过了一会儿才说:嗯,小姨之前讲过,等她的生意再稳定一些,不用那么忙了,就会把我接回去。现在她太忙了,没时间在家照顾我,所以我才来阿公这边暂住。 哦姜南风长长拉了一声,尾音被暖阳晒得快要融化。 一直捂得死紧的那个口袋一旦断了线,那口子就会越开越大,把藏心里的话全都抖出来。 陆鲸说:姜南风,就像你喜欢你从小长大的这个城市,我也喜欢我从小长大的那个城市。我总觉得,我自己不属于这里,我迟早会离开的。 姜南风歪着脑袋。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陆鲸那比女生还长的睫毛根根分明,眨一眨,好似就能掉落金粉,阳光斜斜射进来,映得这男孩的脸颊比姜南风喂硬币的那只陶瓷小胖猪的屁股还要光滑。 倒是他的嘴唇有些干了,许是因为陪她讲了许多话,没什么血色。 姜南风坐直身子,从书包里掏出一颗泡泡糖,伸长手递给他:喏,给你。 她对陆鲸的离去预告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好像连她都觉得,陆鲸确实不属于这个沿海小城。 他好像弹珠机里一时弹错了道的玻璃珠,像找不到准确频道滋啦滋啦响的收音机,但总有一天,他会弹中一等奖的那条道,也会找到清晰播音的电台。 陆鲸愣了愣,很快接过:谢谢。 姜南风自己也拆了一颗,丢嘴里嚼了两下,很快唾液分泌得比刚才多许多。 -- 第41页 她舔了下干燥的嘴唇,问:你回去广州,小姨也在广州,那你阿公呢?他去吗? 糖纸刚拆一半,陆鲸顿了顿,才说:应该不去吧。 姜南风的腮帮子时鼓时瘪,认真看着他说:那你阿公一个人住在这边,好像会很寂寞哦。 第025章 电脑城 车程后半段,马路比较新也比较宽,路上出现小轿车的频率明显比老市区多出许多,上下的乘客少,公车便跑得快,到总站时陆鲸看了下手表,从他们上车到落车,差不多需要一个小时。 椅子好硬,坐得腰骨都痛。 下车后,姜南风伸了个懒腰,然后十分好奇地环顾四周。 她还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哦,不是一个人但他们两个小学生能一起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也算很厉害了吧? 一回生二回熟,等她熟悉了路线,以后不需要再拉上同伴,她也能一个人坐公车出门喽。 公车站旁并列停了几辆双层巴士,司机下车后见到这俩小孩,忍不住问:你们二人是要去哪里?有没有坐错站了? 姜南风摇头:没有没有,我们就是坐来总站,然后再坐回去。 哦,坐车兜风啊? 嗯!学校要我们写一篇和公交车相关的作文,我们趁周末有空就来搭一趟。姜南风脑筋一转,立刻想了个借口。 司机没再多问了,只叮嘱他俩要小心,并看了下时间,告诉他们下一班车的发车时间。下一班车的司机还是他,他去下厕所就回来,让他们还在这里等就好。 姜南风嘴甜地道谢,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陆鲸开了口:叔叔,这边是不是除了火车站,还有个汽车客运站也在这里啊? 司机反应了几秒,才用普通话回答:哦,对,客运站在火车站旁边,从那个铁门出去,一直往前走就到。 他指着刚才公车驶进来的大铁门,多问一句:阿弟,你要去客运站啊? 姜南风一愣,猛转过头看陆鲸,眼睛睁得圆又大。 陆鲸瞥她一眼,摇摇头:不是,我就问问,谢谢你,叔叔。 等司机走开,姜南风急忙问陆鲸:喂,你干嘛问客运站在哪里? 都说就只是问问,我不能问吗?陆鲸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指着铁门外说,我刚看到有小卖部,你要不要喝什么?我口渴了。 今天好热,又说了那么多话,姜南风当然也口渴,她一下忘了自己还要问什么,跟在陆鲸身后成了一条小尾巴:我要、我要 健力宝? 不要,铁罐的等下弄洒了我要冰红茶! 陆鲸笑了一声:行。 买完饮料回来,那司机大叔正好开了车门,两人滴卡上车,司机喊住他们,说没有大人的话最好坐楼下,这样他才能照看到。 二人坐在一前一后两个单人座上,再一次跟着车子摇晃起来。 姜南风侧着脑袋倚在车窗上,问陆鲸等会儿去电脑城要做什么,陆鲸说想去看看电脑。 想起陆鲸平时财大气粗的样子,姜南风惊诧道:你该不会现在书包里就带着一大笔钱,去到那儿就直接买下一台电脑吧? 傻妹,我哪来那么多钱?陆鲸睨她,如实道,我广州的家里本来就有一台电脑,但暑假那时候小姨说太重了没法带上来,等过年她回来的时候,看看是让人开车送过来,还是直接在这边给我重新买一台。 姜南风听得目瞪口呆。 陆鲸语气那么轻松,好像一万多一台的电脑,跟在菜市场买菜是差不多意思。 她像拜财神爷一样双手合十:好邻居,好同学,等你有了电脑,买了游戏,求求一定要借我玩。 睇一眼女孩没脸没皮的模样,陆鲸说:是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姜南风有些警惕:行,你说说看。 陆鲸微微扬起下巴:你不可以再喊我弟弟了。 姜南风扁了扁嘴,最终答应了他:行吧。 你发誓。 没辙,姜南风竖起三根手指,眼神认真:我发誓,不再喊陆鲸弟弟为弟弟。 回去的路上司机每一站都会按语音播报,两人不用一个站一个站地数了,他们在国新大厦下车时,司机还叫他们早点回家,天很快要黑了。 公车站正对面就是电脑城,硕大醒目的三个字挂在大门上方,路旁停满了摩托和单车,人来人往,多数是青年男子和中年男人,没见到有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女性也少。 陆鲸看了下手表,还有十五分钟就到五点了。 他问姜南风:你要去的书店在哪里?我先陪你去书店,回来再在电脑城逛一圈就行了。我们得赶在七点前回到家,太晚了大人们联系不上我们,可能会很着急。 姜南风书包里装了一个信封,上面有「莲」的详细住址,如果要去找这个叫锦涛花园的地方,她得拿着信封去问问附近店铺的商家或路人。 -- 第42页 她没跟陆鲸说自己这一趟冒险的目的,她说来这里是为了去一家书店里买书。这谎话其实很容易被拆穿,她从没来过这片区域,又怎会知道那家书店有她要的书呢? 只不过陆鲸他什么都没问。 姜南风想,陆鲸对她的私事应该没多大兴趣吧。 最终她摇摇头:我不去了,就陪你在这里逛逛吧,等你看完想看的,我们就去搭车回家。 陆鲸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说: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了,真的不去了吗? 嗯,反正,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姜南风笑笑,大步迈进电脑城内,走吧。哇,这里还有空调,好舒服! 电脑城有两层,但一楼是买音响音像的,二楼才是卖电脑的。 商城过道逼仄,一家家店铺相邻而设,很多店门口摆着贺开业的花篮,音乐声嘈杂,还有不少人在过道上派广告传单,哪一家买586直降两百块,哪一家买电脑包安装windows98再送十张游戏光盘。 走了一会儿,二人发现商城内还是有不少学生的,但身边都有父母陪同,陆鲸领着姜南风进了一家门面最亮堂、店里客人最多的店铺。 店内显眼位置摆了好几台电脑,或立式或卧式的主机,大脑袋显示屏里的桌面壁纸是好似飘扬旗帜的四色窗口。店员和老板都在忙,有的给客人计算着不同的配置组装下来的机子一共多少钱,有的在给客人演示电脑上的软件操作,没人有闲功夫搭理那对小孩。 陆鲸选择进这家,是因为听见老板讲普通话,他不需要姜南风帮忙翻译,都能听得懂老板讲什么。 他站在一组客人旁边安静听着,姜南风也跟在旁边凑热闹,但什么奔二西皮柚指奔腾二CPU,什么火球指昆腾火球硬盘,什么主板什么显卡,陌生的名词听得她一头雾水。 这组客人是一对父子,腋下夹包的中年男人跟老板讲,无论多贵都行,配置要最高的,要有品牌保证。 店员笑得见牙不见眼,手指在计算器上按得噼里啪啦作响,最后把计算器举到中年男人面前,老板,最优惠就是这个价格了,主机和显示器是我刚才给你报的配置,鼠标键盘音箱,这些都给你配最好的! 接着他转向身高比父亲还要高出些许的少年那儿,殷勤游说:系统、驱动、软件,都是包安装的,而且以后软件也会包更新!然后游戏方面,只要是我们这里有的,都能帮你先装进去! 中年男人一边打开鼓鼓胀胀的手包,一边问身旁少年:阿然,那就决定买这台了。 被叫阿然的少年点头说好,声音平平。 行,老板收钱。中年男人直接从手包里取出两沓钞票,放在玻璃柜台上。 姜南风再一次被惊呆,她悄悄凑到陆鲸耳边,压着嗓子说:原来不是只有你耶 陆鲸耳郭发痒,赶紧躲了躲才问:什么? 别人也是和你一样,买电脑跟买白菜似的 话音未落,旁边的少年已经转过头,抿着唇看向他们,姜南风刚抬起头,就和对方直接四目相对。 她愣了几秒,在心跳加速的时候赶紧又低下头,看着玻璃柜里的一张张光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一句:哇,这些游戏看起来好像很好玩 都说了我买不起。这个配置的组装机价位大概如何,陆鲸心里已经有了底,他扯扯姜南风的书包带,说,行了,我们回去吧。 好!姜南风快步往店外走。 等二人离开,少年垂眸看向柜台,嘴角不知不觉地扬起小小的弧度。 女孩刚才说好像很好玩的,其实是不同版本的微软系统安装盘,不是游戏盘。 这时父亲唤他:阿然啊,你来把家里地址抄给老板,我出去打个电话,这里面信号太差。 好。 连磊然接过老板递来的送货单,在送货地址那栏写上「锦涛花园38栋」。 第026章 七月半 等归途公车的姜南风心脏还在噗通噗通跳,她回想刚刚说闲话被人逮个正着的情形,越想越觉得丢脸。 倒是陆鲸有点不习惯这样一声不吭的姜南风,正想问她是不是饿过头了,就听见她问:喂,你觉不觉得,刚刚那个男生长得有点像流川枫? 陆鲸皱眉:啊?哪个男生? 哎呀,就是、就是在那家电脑店里,他爸爸给他买了好贵电脑的那个。 不像吧你问这个干嘛?刚才陆鲸只留心听着电脑配置和价格,至于客人长得是高矮还是胖瘦,他一点都没有印象。 姜南风撇撇嘴:没事 陆鲸也撇嘴,心想,女生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两人回到好运楼楼下时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正好在单车棚旁遇到杨樱,还有正在停放摩托车的张雪玲。 姜南风对着杨樱拼命眨眼,并礼貌地向张雪玲喊了声张老师好,再小声问杨樱:你去上舞蹈课啦? 杨樱今天一头长发盘在头顶,舞蹈衣外披了件薄线衫,手里还拎着舞鞋,她也压低声音:嗯! -- 第43页 张雪玲停好车走过来,看一眼姜南风,再看一眼旁边面生的男生,问:这就是201老陆的外孙吧? 姜南风替陆鲸回答:是的,他叫陆鲸。 陆鲸还是鹦鹉学舌,学姜南风喊了声张老师。 张雪玲笑着点点头,又问: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才从外面回来啊?就你们两个人?家里大人呢? 姜南风浑身僵硬,喉咙微哽,仿佛此时是在办公室内听着老师训话,脖子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她吞吞吐吐地回答:我们、呃、我们去了书店 姜南风选择性忽略了张雪玲后面的问题,没想到张雪玲又问了一次:所以就你们两个人出去了?还是和别的同学一起? 轰 忽然之间,一阵无名火从胸口直窜到头顶,杨樱既尴尬又气愤,蓦地拉起母亲的手,大声说:妈妈!我、我我肚子好饿,我们赶紧回家吧! 张雪玲被杨樱的举动吓了一跳:诶,等等、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 而杨樱不管不顾,使出了全身的力拉着母亲往楼梯走,张雪玲踉跄了几步,顿觉狼狈,用力甩开女儿的手,怒喝:杨樱!你这是什么态度!! 她以为杨樱会像平时一样乖乖站住,低头承认错误,却没想女孩竟如脱弓之箭,飞快往楼上冲,张雪玲又大喊了她一声:杨樱!! 这这怎么回事?陆鲸云里雾里,他听不太明白杨樱两母女之间说的话,只知道气氛好糟糕,那位张老师也好凶。 他有些能明白为什么姜南风会怕她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姜南风有些慌,认识杨樱这么多年,姜南风还是第一次见她发那么大脾气。 杨樱一口气跑上五楼,来到门口才想起自己没钥匙,还是得等母亲。张雪玲很快也上来了,一张脸又黑又红,她喘着气,一双眼隔着厚厚的镜片盯着杨樱。 张雪玲不想让邻居听见太多,压着声音骂:你这是干嘛?要造反吗?对待大人是这样的态度吗? 杨樱本来以为自己应该会感到恐惧,但出乎意料的,她一点都没觉得害怕即使她知道张雪玲生气的时候会如何冷待她。 相反的,有一股兴奋后知后觉地漫起来,像疯长的海藻渐渐爬满她全身,惹得她浑身鸡皮疙瘩猛冒。 有一缕长发在她奔跑的时候挣脱了束缚,当她低下头的时候,发丝就在她脸颊边不安份地摇摇晃晃。 把发丝掖到耳后,她也恢复回那个温顺听话的杨樱,细声细气地道歉:妈妈,对不起 晚餐果然是只有一碗稀粥,加一碟橄榄菜,张雪玲三两下喝完粥,不等杨樱,洗了碗就进房间,房门紧闭。 仿佛这个家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杨樱早习惯了母亲的喜怒无常,她把橄榄菜全倒进粥水里,搅匀后慢慢喝完。 洗澡前被戒尺抽打过的大腿肉已经没那么疼了,就是有些痒,杨樱隔着裙子轻轻挠了挠,她发现更痛的地方其实在膝盖和小腿她最近又长高了,每晚睡觉时都要屈起膝盖才能稍微舒服一点,脚一打直就酸疼得睡不着觉。 她计算着时间,只要她乖乖地完成今天的任务,到明早估计母亲的气就会消了。 粥水好寡,家里没有饼干之类的零食,杨樱想着,等会儿得多喝一点开水,这样就不会太容易肚困饿肚子。 啊,要是有零花钱就好了。 这样她能买包苏打饼干,偷偷藏在房间里。 * 没等壁钟的半点钟声响,楼上已经传来钢琴声,姜南风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下来,安心吃起陆爷爷煮的绿豆爽。 今晚的晚餐极其丰盛,因为今日是七月半,早上家家户户都要拜祖先烧黄纸,祭品把餐桌摆得满满当当,鱼饭卤鹅白切鸡,还有煎得香喷喷的荷兰薯粿,姜南风一下没忍住,一个人干完了大半条煎粿,吃到最后一直哼哼唧唧,说不行了,她实在吃不下了,肚子要爆炸了。 但一听陆爷爷说冰柜里有下午做好的绿豆爽,她又屁颠屁颠地去开冰柜了。 绿豆瓣熬得刚刚好,颗颗分明的鹅黄色豆子,含进嘴里轻轻一抿便立刻化开,清甜冰凉,比吃雪糕还让人愉悦。 和绿豆瓣一起煮的还有清心丸,丸子晶莹剔透似果冻,却不像果冻那般入口软滑,弹韧的嚼劲是陆鲸未曾试过的口感,他边嚼边惊讶地问这是用什么做的。 这个和妈妈以前常给他做的罗拔臣啫喱完全不同,但也很好吃,陆鲸喜欢这种脆脆的口感,又舀了一块塞进嘴里。 陆爷爷的原话是,清心丸是用畬鹅学名是蕉芋磨成粉做成的,姜南风帮忙翻译:是用一种呃、一种叫做爷爷,我不知道畬鹅的普通话要怎么说! 这问题直接考倒陆程,他更加不知道畬鹅的普通话怎么发音,而且因为畬鹅的畬字太难理解,菜市场摊位上卖畬鹅粉的都直接用城鹅俩字来代替了,在方言里畬、城两者同音。 陆程食指在糖水里沾了一下,直接在木桌上写出一个「畬」字。 -- 第44页 是这个字!你们小娃娃肯定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很古老的民族,叫做畬族,可能在一千年前就已经存在了,现在还有族人住在潮州的凤凰山那边。畬鹅,就是在畬族人住的地方特产的一种植物,但我也不知道普通话要怎么念啦!它的茎部能拿来磨粉,加水揉成面团,做成一条一条的粉,就能拿来炒,也能像现在这样,搓成一粒一粒,就成了清心丸来煮甜汤 这一大段话实在太长了,姜南风把重要的知识点提取出来,再翻译给陆鲸听。 陆程回想起往事,不禁叹了一声:其实这些事情,以前都是我阿父告诉我的。 姜南风:哇,陆爷爷的爸爸,那就是陆鲸的老阿公? 对啊,不过我阿父阿母很早就过身,那个年代的人都短命,不像我们现在,命长长。陆程笑了几声,语气自豪地继续说,我阿父也是潮菜师傅,五六十年之前,汕头埠有三家好出名的大酒楼,我阿父就在其中的陶芳酒楼做大厨。 又是好长的一段话,姜南风正想跟陆鲸翻译,陆鲸对她摇摇头,说:我试试自己听,看看能不能听懂。 姜南风眨了两下眼睛:行。 陆程有点陷进回忆里,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事。 当时汕头开埠,经济兴盛,酒楼饮食业欣欣向荣,不止本地富商阔客,其他地方的达官贵人也闻名而来,酒楼集餐饮、住宿、娱乐为一体,灯红酒绿,夜夜笙歌。 陶芳酒楼以鱼翅出名,当时民间还有句顺口溜,永平酒楼好布置,陶芳酒楼好鱼翅,中央酒楼好架势,中原酒楼好空气翻查多份资料,我最终选了这个版本,还有一个版本说的是中央酒楼好猫腻,但读了几次我觉得不通顺也不押韵,感觉应该是好美丽(小小题外话)。 当时一碗鱼翅就要十多两银子,贵嘎着火!小时候阿父会带着我进去酒楼里,拿一些剩下来的材料教我怎么做菜。说起来也好笑,那时候我站着还没有灶台高 陆程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和残羹,催促他们俩赶紧吃,不忘交待一句,今日是七月半啊,你们两个今夜不要出门,在家里乖乖看电视就好。 等陆程离开,姜南风问陆鲸:怎么样,刚才的对话你听明白了多少啊? 陆鲸皱眉思索,复述了几个他能对应上的词语,酒楼、鱼翅之类的,他问:贵嘎着火是什么意思? 就像她说粤语发音不标准,陆鲸说潮汕话也发音不标准,惹得姜南风直笑,但还是认真解释:就是东西好贵好贵,贵到快要着火了的意思! 哦,然后阿公最后是叫我们今晚不要出去是吗? 对啊,今天是七月半呀。 七月半怎么了? 姜南风惊讶:你不知道七月半吗?七月半是那个耶。 陆鲸不解:什么啊? 耸起肩膀缩起脖子的姜南风好似只小粉鸟鸽子,她故作玄虚地看了一圈周围,刻意压低的声音鬼鬼祟祟:就是鬼节啊 陆鲸后脑勺猛地一麻:什么、什么鬼节? 就是说,这一天地府的大门会打开,孤魂野鬼会跑来人间找吃的啊。姜南风把声音压到最低,又朝他耳边凑近一些,告诉你,除了晚上不能出门,你今晚睡觉的时候,拖鞋鞋头不能朝床摆哦 陆鲸紧张得直咽口水:为为、为什么? 姜南风举起手掩住嘴巴,一副想要讲悄悄话的样子:因为 她已经离男孩的耳朵好近好近,紧接着,趁他不备,在他耳边大叫一声:啊!! 陆鲸被这一声吓得整个人跳起来,也跟着大叫:啊!! 直到看见女孩抱着肚子笑得面红耳赤,陆鲸才反应过来,他又被她戏弄了。 他气得直抖,抓起碗里的铁勺,作势要去敲她脑袋:姜!南!风! 姜南风蹦起来,往厨房逃窜,还恶人先告状:啊阿公!陆鲸欺负我! 第027章 听电台 阿公早睡,家里静悄悄的,陆鲸和平日一样,九点不到就上了床。 不知为什么,今天房间的空调好像很凉,他扯着被子把自己包成一团,可还是觉得好冷,索性起身把空调关了。 正准备再次睡下,发现床边的拖鞋鞋头对着自己,陆鲸猛抽一口凉气,赶紧把拖鞋换了个方向,将鞋头对向墙壁。 他躺回去,闭上眼尝试入睡,又觉得后背还是凉津津的。 总觉得、总觉得房间里好像还有别人! 陆鲸猛地再次坐起身,把窗帘拉开了一些,让屋外昏黄的光跑一些进屋来陪着他。 他又气又急,都怪姜南风!都怪她说什么鬼节!简直就是封建!迷信! 可明明知道姜南风是故意吓他,他如今还是疑神疑鬼。 他更讨厌无胆鬼的自己。 以前妈妈还在的时候,只要他夜晚不敢一人睡觉,就会跑去敲妈妈的门,可现在,如果他去敲阿公的门 -- 第45页 陆鲸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 不说他和阿公的关系还没相好到能睡一张床,要是阿公知道他被姜南风的一两句话就吓到不敢自己睡,阿公又要说他不像男孩了。 他伸手取来CD机,塞上耳机,按下播放。 里面装的还是姜南风那讨厌鬼送他的那张CD,流传在月夜那故事,当中的主角极漂亮 歌声悦耳,如恬静皎洁的月光,渐渐将他慌乱的情绪抚平,听着听着,陆鲸的眼皮便耷拉下来。 而隔壁屋的姜南风不知道自己被冠上了讨厌鬼的称号。 她今晚没守在电视机前等TVB的深夜动画,早早便洗漱好,进屋熄灯,脱鞋上床,迫不及待地塞上耳机,把滋啦滋啦响的收音机,手动调至熟悉的FM102.5频道,一气呵成。 自从拿了姜杰的CD机后她就很少用这台磁带机了,周六除外,因为这一晚的九点半到十一点半,有她很喜欢的深夜电台节目《涛声依旧》。 她耐心调整,在节目开始之前,终于把频道调至完全没有杂音的状态。 温柔低沉的声音准时通过大气电波传到耳朵内,姜南风的心跳开始加快。 她前些天寄出去的那封信是寄到广播电台的,而《涛声依旧》的主持人杨海会从这周的读者来信中,挑选出一部分信件并在节目中读出来。 姜南风希望杨海能挑中她的信为了引起对方的注意,她还画了张想象中的杨海形象的漫画,随信一并寄了过去。 节目刚开始,杨海就表示这一周的来信非常多,每一封信他都有仔细看过,只不过因为节目的时长关系,他无法将每一封信都读出来,希望没被挑中的听众朋友不要介意。 听众的来信内容各有不同,有人表达对节目和主持人的喜爱,有人诉说近期在生活中遇上的好事,有人倾吐自己的烦恼,有人为即将生日的朋友点歌,更有人借着深夜里的电波,将平日不敢提起的心意泄露给那个人听。 节目进行到一半,姜南风终于听到杨海念出了她的名字:接下来要念的信,是来自一位名叫小南的听众朋友。哈喽,小南,你在收音机前听着吗? 本来昏昏欲睡的姜南风鲤鱼打挺跳起来,对着随身听猛点头,有的有的,我在呢! 在念信之前,先谢谢小南你送给我的漫画,哈哈,虽然跟我的样子不太一样,但画得很好。 姜南风欢喜得在床上滚了半圈,一双腿儿在半空来回踢,她想,被杨海抽中信件的开心程度,应该不亚于拿到朗诵比赛第一名吧? 小南说,她有一位很要好的本地笔友,两人认识已经有一年多了,但这段时间她没再收到对方的来信。她不知道是因为信件寄丢了?还是因为其他原因?那位笔友平时也有听《涛声依旧》,所以小南希望能借着节目,跟对方说几句话。 背景音乐的音量被调低,杨海的声音在这样一个夜里很安静,嘿,莲,你现在在收音机旁边吗?我是小南 在,我在。 连磊然身不由己地对着空气应了一声。 他原本快要睡着,一听见电台主持人念出小南这个名字,整个人弹坐起来,像被兜头淋了一大桶冰水,脑袋完全清醒了。 这大半个月来,他确实没收到小南的来信,而且不止小南的,就连其他笔友的信件,他都没有收到。 其他笔友的信连磊然向来回得较慢,有的时候一来一回得两三个礼拜,所以他没有去仔细计算过时间,可小南的不一样,他们之间书信来往的频率很高。 他住的这个小区是新建的,没有设老式门房,信件报纸都是直接投递到家门口的信箱,平时由母亲负责取报纸杂志和信件。 连磊然昨天还问过母亲有没有看到他的信,母亲说没有。 他之前想过,会不会是小南暑假出去旅游了,或者忙着开学的事,现在再细想,估计前段时间的来信都被他母亲偷偷收起来了。 父母的房间在楼上,应该这个钟点还没睡连磊然压住了想冲上去质问母亲的冲动,沉住气,认真听完主持人读完小南的信。 小南还给他点了首歌,是一首他们都喜欢的日文歌,但主持人没有这张CD,便换成一首很适合这个月夜的粤语歌,希望所有在收音机前的朋友们都会喜欢。 流传在月夜那故事,当中的主角极漂亮 连磊然闭上眼,安静听完整首曲子。 他没再继续睡,起身走到书桌边,翻开数学课本,里面夹着一个写了地址、但还没有封口的信封,是他前几天给小南重新写的信,还有几张他最近画得比较满意的漫画。 纸张还散着淡淡墨水味道连磊然给小南寄的多数是原稿,给其他笔友寄的则是复印稿。 连磊然取了一张新的信纸,准备重新写信,他好像有好多的话要讲,信纸很快被一个个字填满,这一次他在信件最后留下一个新的地址,是他的中学地址开学至今他观察了一个礼拜,学校门房能代收信件,他让小南以后把信寄到学校,不要往家里头寄了。 电台节目到了尾声,连磊然也正正好把信封封好口。 -- 第46页 这次藏到素描本里,打算明天去画室前先把信拿去寄了。 重新躺下的时候,连磊然心里想,得赶紧买台call机才行。 * 陆鲸看得出姜南风这段时间的心情非常好。 非常、非常、好。 没办法,这肥妹仔把喜怒哀乐愁统统都挂在脸上,一点都没收着藏着,他想装作不知道都没办法。 现在就是这样,她脚步雀跃,嘴里哼着歌,纪霭已经叫她看路看路,别总蹦蹦跳跳,结果姜南风还是被凸起的石板绊到,差点摔个脸着地,还好纪霭眼明手快地拉住她。 姜南风收到那个本地笔友的来信了,陆鲸回想了一下,大概是两个礼拜前吧,一天放学后回到好运楼,还没等姜南风问,挡呗已经跑出门房,嘴里嚷着有信有信。 陆鲸那一天算是见识到,女生的变脸速度能有多快。 明明上一秒还哭丧着一张脸说不想背朗诵稿、不想上台比赛的女孩,一拿到信,整个人比过年收了利是还要开心,大跳又大叫,连六楼的巫时迁都探头出来,大喊一声姜南风你的声音真的好大。 声音很大的姜南风最近早晚都在背比赛的稿子,上学放学的路上背,吃饭前吃饭后背。球不踢了,背稿,热闹不凑了,背稿。 问题是,那篇小作文陆鲸都听得快能背下来了,姜南风却还总忘稿。 九月底的天渐渐凉了下来,陆鲸晚上没开空调了,窗户留了条缝通风,这样也总能听到姜南风在隔壁屋朗诵的声音,时而激昂,时而抒情。 忘稿的时候姜南风就会哼哧哼哧地骂自己,姜南风你是不是大白仁。 果然,一门方言里学最快的,除了你吃了吗,就是笨蛋啊傻瓜啊这类词语,陆鲸在学校里听人讲得多,也就理解白仁等于憨居。 越临近月底,姜南风越紧张,本来念得挺好的稿子,忽然之间又开始吃起螺丝。 她还问纪霭,能不能把容易忘记的那几句抄在手心上,一旦在台上脑子一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她就像《相约九八》里的那英那样,向台下的观众们挥手。 顺势能看一眼手心的作弊小抄。 九月底的朗诵比赛是在周一下午举行的,学生们还挺开心,因为全校师生要一起看比赛,停了一节课。 每个班级按平时课间操那样排队,直接坐在操场上,陆鲸因为身高,之前已经被班主任叫去排在男生队伍前,坐下后,正好对着升旗台。 参加比赛的是四年级到六年级的学生,从四年级开始,一个接一个走上升旗台处朗诵文稿,有人表现正常,有人发挥失利,或抑扬顿挫,或磕磕碰碰的,比那条石板街更加凹凸不平。 轮到六年级的选手,一班先上,陆鲸不知不觉地坐直了身子。 很快就见到姜南风上台,她走路走得几乎同手同脚,陆鲸也是不懂,这家伙平日胆生毛粤语,形容胆子很大,为何这时候会紧张成这样子。 参赛的同学都把红领巾系得格外认真,姜南风也是,校服熨得不带一丝皱痕,红领巾跟新买的似的,而且她今天还戴上了臂章,一条杠的。 陆鲸才知道,姜南风还是个小队长。 老师们好,同学们好,我、我是六年一班的姜南风,我朗诵的题目是 姜南风还是紧张,有时候会稍微有些结巴,陆鲸听她练了小半个月,知道她发挥最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确实不是她的最佳状态。 不过女孩的声音铿锵有力,发音标准清晰,在没有话筒的情况下,也能清楚地飘荡在操场上方。 讲到动情的句子时,陆鲸发现,姜南风的声音有一丝沙哑,就像起了毛边的课本。 那些专门设计好的动作,姜南风都没有做出来,不过这次她没有忘稿,完整地把想说的话都表达给大家听。 陆鲸坐得较前,清楚看见,姜南风低头鞠躬的时候有颗很小很小的水珠子,从她身前,落了下来。 第028章 丢钱包 等到现场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陆鲸才记起要鼓掌。 下一个登台的是杨樱,和之前截然不同,现场瞬间掌声雷鸣,陆鲸身后的男生们窸窸窣窣,说着陆鲸听不懂的话,但陆鲸明显觉得他们兴奋了不少。 姜南风和他提起过,她比赛用的稿子是杨樱帮忙修改过的,杨樱还会在课间一遍遍地帮她过稿子,看哪里的发音不标准,哪里的情绪能处理得更好一些。 姜南风说,杨樱也会把稿子念给她听,问她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和调整,但姜南风觉得杨樱的表现已经很完美了。 确实,比起前面的参赛者,杨樱明显从容许多,声音似春风又似鸟啼,动作自然流畅,语气生动传神,让人慢慢的就静下了心,安静听她讲述故事。 当然,等到后来三班班长上场,班里的同学更是拼命鼓起掌来,作为最后一位登场选手,纪霭的表现很稳定,温柔明亮的声音,给比赛画上完美句号。 奖项排名要等到国庆后才宣布,学生们熙熙攘攘地回教室,第二节 课已经过了一半,老师索性安排了些习题在黑板上让他们自习。 三班运气极佳,两节课没上,第三节 课还是电脑课。 -- 第47页 电脑教室在他们这一层的最左边,和其他教室不同,靠走廊的窗户装了防盗网,教室门也是防盗门,平日总是上锁,窗帘拉得严实,好像里面的电脑是吸血鬼,见光会爆炸。 陆鲸之前已经上了两个学期的电脑课,但来到这边,他还得重头开始。 第一节 课时老师不但不让他们开机,还让他们回家画一张纸键盘,平时在纸上练打字。之后,先开机还是先开显示屏、先关机还是先关显示屏,光光这件事又花了一节课,到了上个礼拜,才终于摸上键盘和鼠标。 但让陆鲸最烦的,其实是电脑教室里那股脚臭味他以前的学校,虽然进电脑教室也需要脱鞋,但门口备有拖鞋,教室里有阿姨会仔细打扫,没有异味。 陆鲸屏住鼻息,只用嘴巴呼吸,听老师叫谁谁谁不要乱抠鼠标里的球,或叫谁谁谁不要乱按电脑里的图标 他在慢慢适应这个新的学校,他也在努力适应着这个新的城市,还有新的气候、新的语言、新的家人、新的同学、新的朋友 他最近已经没那么焦虑了,不会总想着罗雄他们为什么不经常给他打电话,不会因为听不懂陌生的语言而烦躁不安。 好运楼里的男生总会邀他去打游戏机,晚上的内街足球赛他偶尔会参与,他能听懂部分简单的方言单词,而且阿公还开始学讲普通话,他们爷孙之间,有时候无需通过姜南风的翻译也能交流。 刚到这个城市时的那股强烈的孤单感,像那些呱噪的蝉鸣声,随着夏天的结束,渐渐消失了。 妈妈,我有加油同努力,你在天上有无睇到? 下课钟声响,陆鲸回教室取书包。 姜南风已经跑到三班门口了,满脸喜悦,声音欢快地朝着他嚷嚷:喂喂喂,你快点!晚了水粿要卖完的! 陆鲸偏偏动作和语气都要慢条斯理:卖完就没办法咯,代表你和它没缘分。 姜南风睁圆了眼睛:不可能,我今天一定要吃到水粿! 之前见姜南风忘稿忘得无精打采,陆鲸用糖衣炮弹轰炸她,说只要姜南风在比赛时能不忘词,国庆他就请她和纪霭坐二路车去吃麦当劳。 但姜南风不要麦当劳,只要他请吃水粿就行,一盘只要一块钱。 学校往市场方向的路上,每天下午放学都会有一对老夫妻推着车来卖小吃,木头车上架一个又黑又大的平底锅,阿伯负责煎韭菜粿,阿姆负责装盘,也负责戳水粿。 油星滋啦滋啦响,一颗颗韭菜粿煎得外脆里嫩,四溢的香气惹得路人肚子打鼓,但姜南风不喜欢吃韭菜粿也不是不喜欢,她是怕了,因为三年级的暑假,她一口气吃了快十个韭菜粿,结果上吐下泻,一直到大半夜,父母见她状态不对,赶紧送她去医院。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输液。 后来再见到韭菜粿,姜南风闻到味儿都有些反胃。 还是水粿安全一点。 一个个粿仔白白嫩嫩,中间凹陷,好似缩小版的小饭碗,在大蒸锅里炊得暖呼呼,阿姆手持长长竹签,麻利地戳起白粿丢进另一只手的铁盘里。 很快铺满一盘,阿姆从旁边的铁茶缸里舀起咸香菜脯,将小碗填满,蒸锅旁边还有一小鼎,里面一直温着麦芽糖浆,最后阿姆舀起一铁勺甜酱,淋在小碗上。 阿姆头发银白,但动作飞快,没一会儿就已经弄好三盘水粿,又接过丈夫递来的韭菜粿淋上辣椒酱,递给另一个客人。 水粿一口一个,咸甜结合,又软又香,看着好简单的一道小吃,却让一帮小孩从小吃到大。 姜南风吃得快,一下子已经干下半盘,而陆鲸还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 她声音囫囵:你在找什么?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鲸眉头紧锁,焦急道:找钱包啊! 他平时习惯把钱包放书包最外侧的袋子里,那袋子没穿没烂,拉链也是拉起来的,丁点大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 他干脆把书包摔到地上,蹲下身重新检查了一遍,连暗袋都没有放过,但还是没找到钱包。 姜南风也蹲下来,替他回忆:下午上学的时候,你不是还在校门口买了支三菱笔吗? 对啊!之后我就把钱包、把钱包陆鲸急得脑门冒汗,他记不清自己有没有把钱包收回书包里了。 纪霭沉着安慰道:别着急,你先吃完,我们再去那家文具店问问老板有没有捡到钱包。 可陆鲸哪有心情吃东西,连书包都没拿就往文具店跑,姜南风赶紧把剩下几个水粿都戳进嘴巴里,从口袋摸出五块钱塞给纪霭,嗯嗯唔唔地示意纪霭帮忙付钱,她先去追陆鲸。 姜南风跑到陆鲸买笔的文具店门口,陆鲸已经在比手画脚地跟老板形容他的钱包有多大,是什么颜色的,他说,里面除了钱,还有一张他和妈妈的合照。 那张照片、那张照片是我和妈妈在香港的太平山顶拍的,老板你有无见到我个银包?! 普通话夹杂着粤语,混乱得和男孩的心情一样。 老板摇头,说下午没捡到遗漏的钱包。 陆鲸一急起来话就不过大脑:会不会是你拿了钱包,然后、然后收起来了啊?! -- 第48页 这话老板就不爱听了,音量也跟着大起来:你这小孩什么意思?我在这里做生意做了这么多年,平日对你们这些学生一直很照顾的!会不会是你自己粗心大意,钱包忘在学校里了啊? 陆鲸蓦地睁大眼,立刻转身跑出文具店。姜南风刚把一嘴的水粿咽下,手背胡乱抹了下嘴角糖浆,替陆鲸向老板道歉:莫意思啊阿叔,他太急了才那样子说,不是有心的! 陆鲸一口气跑上六楼,气喘吁吁冲进班里,跑到自己的座位,手在铁皮抽屉里摸了好几圈,又弯下腰去看。 希望再次落空。 教室里还有值日的同学在,陆鲸问他们扫地的时候有没有捡到他的钱包,大家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说没见到。 姜南风和纪霭这时赶到教室门口。 姜南风手里提着陆鲸的书包,嗓子眼都发涩了,问:怎么样?教室里有找到吗? 陆鲸不耐烦地挠着头发,说:没有,教室也没有。 纪霭帮陆鲸向值日的同学再确认了一次,得到的答复也是没捡到陆鲸的钱包。 可能是在下楼梯的时候丢了陆鲸想原路返回,一路找过去。 纪霭拦住他:你先冷静下来,这样胡乱找是没有用的。 陆鲸皱眉,直接拨开她的手,用粤语大喊道:我冷静不到!个银包係我阿妈 话语猛地噎住。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母亲已经不在人世的事。 同你哋讲都嘥气粤语:浪费精力。 陆鲸咕哝一句,想走,却被姜南风一把扯住手臂。 姜南风的神情是罕见的严肃,一双黑眸里找不到一丝笑意:你又发什么大少爷脾气?你钱包不见了,我们也很着急的。但你像只盲头乌蝇撞来撞去,又有什么用? 纪霭走过去拍拍姜南风的肩膀,再问陆鲸:你好好再想一下,最后一次看到钱包是什么时候?从文具店之后就没有见到了,是吗? 陆鲸胸口起伏得厉害,但停在原地没有再胡冲乱撞。 他仔细回想,买完笔之后,他将笔和钱包一起塞进书包外侧袋里而朗诵比赛结束后回教室,做练习他用的也是这支新买的三菱笔对了!对了!在取笔的时候,他有摸到钱包! 在第三节 电脑课之前,钱包还在!他惊呼道。 第029章 孤独感 但这就出现了另一个问题,第三节 课之前还在的钱包,为什么放学时就不见了? 姜南风她们还是陪着陆鲸沿原路返回,经过的走廊、楼梯、操场、大门,她们都仔细找过,但都没有看见陆鲸的钱包。 回家的路上纪霭跟陆鲸说,等明早上学时再问问同学们,说不定有人捡到了,陆鲸沉沉地应了声好。 姜南风看得出陆鲸情绪不高,和纪霭道别后,她拉住陆鲸问,要不要把钱包丢了的事告诉阿公。 陆鲸冷睇她一眼:不要,你千万不要多嘴说出去了。 姜南风不大痛快,咕哝道:知啦 晚上吃完饭,陆鲸立刻回了房间,木门紧紧阖上,陆程疑惑,问姜南风:这小子又怎么了? 姜南风帮忙收拾桌子,声音闷闷不乐:我也不知道。 陆程再看一眼外孙的房间,压低声音说:南风啊,鲸仔这个月在学校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啊?阿公担心他融入不了集体,辛苦你在学校帮我多照顾他一下,好吗? 半晌,姜南风点头,对陆程做出承诺:会的,爷爷我会的。 第二天早上,老陆晨运完回来还不到六点半,但被呆呆坐在红木椅上的外孙吓了一跳。 今日今天肿么介么早就起来了?他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尽力说着普通话,阿公给你买了肠粉,落虾落水生的,你等我一下,我去厨房炊烧蒸熟。 陆鲸没吭声,只轻轻点了点头。 这边的肠粉,几个月前陆鲸第一眼看到时内心是嫌弃的,觉得它和他在广州酒家饮茶时吃到的那些精致肠粉完全不同,如果说广州肠粉是一卷漂亮的白毛巾,这边的肠粉就是一条皱巴巴的白抹布,脏脏乱乱,上面还撒着姜南风说是世界第一等的菜脯。 但很快陆鲸便丢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 肠粉粉皮软糯,虽然没有广式的那么光滑,却能将内里的馅料包裹得服服帖帖,一筷子夹起,带上几颗菜脯,沾些酱油,放进口中,咀嚼时能感受到几种不同的口感,馅料的,粉皮的,菜脯的,它们是合作默契的好队友,没有谁争着出头。 味道也一样,几种不同的味道融合在一块刚刚好,尤其是鲜虾海鲜肠让陆鲸很惊喜,因为他不喜欢吃韭黄,可广州的鲜虾肠粉里都会放韭黄。 许是见他钟意吃,阿公每个礼拜都会买两三次肠粉给他做早餐,但今天,陆鲸食之无味。 吃完早餐,他跟阿公说了一句就出门了,没有等姜南风。 去学校的这条路他已经很熟悉了,而且走得急,不到十五分钟就到了学校,来太早了,铁门还没开。 陆鲸在门口等着,忽然来了阵凉风,激得他脖子和手臂鸡皮疙瘩猛冒。 -- 第49页 他搓了搓双臂,想到刚才临出门时,阿公在厨房唤他,叫他穿多一件长外套。 今天降温了。 * 姜南风已经比平时起得早吃得快了,波鞋才蹬了一半,就跑去按对门门铃。 陆程来开门:啊?鲸仔早就走了,你们不是一起去上学的吗? 姜南风张大嘴巴,吞吞吐吐地说:哦、哦,对,因为我起晚了,那我走了!拜拜爷爷! 啊,等下等下!陆程从红木椅上取来陆鲸的外套,递给姜南风,麻烦你带件衣服给他,今天起风啊,南风你也要穿多一件。 好! 姜南风一出铁门就听到纪霭在身后喊她。 纪霭今天也提前出门了,没看到陆鲸和姜南风一起,她眉心微皱:陆鲸一个人去学校了? 姜南风走得着急,有些喘:对啊!也不跟我说一声 纪霭若有所思,沉吟一声嗯。 走到石板街,姜南风环顾四周,见没有同校的同学,才小声问纪霭:你觉得陆鲸的钱包,是真的丢了,还是? 她没有说的明白,但意思很清楚。 纪霭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她思索片刻,才认真回答:我也不知道,但在我当三班班长的这几年里面,还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偶尔是有同学不见了文具,但钱包 纪霭欲言又止。 自从上次捐款后,她时不时会听见同学在私底下议论陆鲸零花钱很多,平时上学他身上都会带着几十块钱,甚至还有百元大钞。 他们对陆鲸开始有许多好奇,好奇他为什么会从省城转学过来,为什么一个人住在阿公家,为什么没见过他爸爸妈妈出现。 姜南风瞄向纪霭,见她没有不悦才继续大胆问:那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啊,真是班里的同学偷了陆鲸的钱包 南风,纪霭打断她,现在三班的同学跟我相处了快六年,陆鲸是我的同学,他们也是,我不敢说我有多了解他们,但因为我是他们的班长,所以我需要相信他们不会这么做。 纪霭看向姜南风:你不是很喜欢《金田一》吗?你也知道,这种事情是不能单凭一个人的说法就有定论的,得有证据。 姜南风紧紧抿住唇。 虽然纪霭比她瘦,胸部也还没隆起,但姜南风知道,纪霭一直比她成熟许多许多。 秋天的天空很高很蓝,被石板街开始落叶的大树枝桠切割成许多块碎片。 那陆鲸怎么办啊?他好重视那个钱包,里面有他和他妈妈的相片。姜南风仰着头,自言自语道,我能帮他做点什么呢? 她们赶到三班教室门口时,班里同学坐满一半,陆鲸已经在询问各个同学有没有见过他的钱包,可大家都是摇头说不知。 陆续有学生走进教室,他逮住人就问,语气渐渐焦躁不耐起来,声音也大了不少:电脑课之前钱包还在,放学就不见了,怎么班里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看到我的钱包啊?! 纪霭走过去想跟陆鲸说让她来问,这时教室角落有人大声开口:喂,广州仔,我怎么觉得你把我们都当贼了啊?你的意思是,钱包是我们班里同学偷的咯? 那人声音很大,一下子让闹哄哄的教室安静了下来,但也因为太大声,连走廊上其他班级的学生都听到了,越来越多的视线投向那个依然面生的瘦矮男生身上。 纪霭皱眉,对最后排的男生说:郭炎,陆鲸没有这个意思。 郭炎扯起嘴角:班长,有没有这个意思他自己心里清楚,你不要因为和他走得近,就替他说话。 班里的男生见有人开头,立刻跟着附和。 对啊,你丢了钱包为什么要来问班里的同学啊?不就是怀疑我们吗? 会不会是在别的地方丢的啊? 甚至有人细细声说:谁让你平时总带那么多钱来学校,丢了也活该 就是啊,钱多还小气上次体育课后我问他能不能请我们喝汽水,他还说他没带钱 郭炎伸出尾指,在空气里勾了勾,一脸不屑:呵呵,他只请女孩子喝水和吃东西。 姜南风本来已经火冒三丈,听到这一句直接脑子一热,指着说话的那群男生骂:你们有病吧!现在陆鲸丢了钱包,只是问问大家有没有看到,这样都不行吗?你们凭什么这么说他啊?! 郭炎拍桌站起,对姜南风大叫:这是我们三班的班事,你个一班的来插什么话?! 姜南风更大声:我就要说!你们这么多人围攻一个新同学,算什么男人啊? 男生们听到这句都没法忍,纷纷对姜南风大小声。 那姜南风你是女的吗?哪个女生像你一样?大声百喉! 你和广州仔是不是除了邻居之外还有别的关系啊?你干嘛要替他出头? 三班的事一班的人别管!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更有人跑去一班叫人,说你们班的姜南风又跟人吵架啦。 -- 第50页 纪霭见情况开始失控,快步走到讲台,拍了两下桌案,难得严厉地大喝:安静!都不要吵了! 可她的声音镇不住那些开始鼓噪冒泡的骚动。 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好似本来随着夏日消失的吵闹蝉鸣,重新一声声往陆鲸耳朵里钻。 连带着那份孤独感,也在胸口汹涌漫起,让他觉得站在教室中央的自己,是头搁浅在沙滩上的离群鲸鱼。 第030章 乌糖水(二更) 接到通知的班主任匆匆赶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纪霭还没开口,郭炎先告状:老师,陆鲸的钱包丢了,然后他怀疑是我们偷的! 陆鲸惊诧,大声辩解:我没有!我没有说这句话! 姜南风也大叫:蔡老师!陆鲸没有说过这种话,是他们瞎编的! 安静!安静!蔡老师皱眉,对姜南风和走廊上看热闹的学生说,你们都回自己班上!不要围在这里! 既然老师开了口,姜南风没辙,先瞪了那群男生一眼,再看向陆鲸,但陆鲸没有看她,他低着头,只留一个背影给姜南风。 蔡老师再呵斥道:还不快点回班里?早读要开始了,再不走的,就统统抓去办公室! 姜南风最后看了眼纪霭,纪霭朝她点了点头,她才愤愤不平地离开。 纪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告知老师,蔡老师只喊陆鲸一个人出教室,让纪霭负责同学们的早读。 陆鲸跟着蔡老师去了办公室,蔡老师又问了一次他发生什么事,陆鲸如实回答,蔡老师问:钱包,你确定是在教室里不见的吗?会不会忘在家里了? 家里没有,陆鲸喉咙干涩,说,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在教室里不见的。 蔡老师明显松了口气:既然是不确定的事,那我们跟同学沟通时候的态度,就要更和气、友善一点,你说对吗? 她放轻了声音:老师带了三班好多年,班里有些同学是调皮捣蛋了一点,成绩也算不上顶尖,但他们都是乖孩子好孩子,是不会做出偷钱包这种事的。当然,老师也相信陆鲸你没有这个意思,对吗? 陆鲸算是听明白了,点头嗯了一声,不想再跟老师争论这件事。 他咽了口口水,想压住喉咙里不停涨起的酸涩。 他觉得,对于三班的老师同学而言,他始终是个外来人。 对这个城市,应该也是。 蔡老师领他回了教室,她拍拍手让同学们暂停朗读:同学们,陆鲸有些话想跟大家说。 经过刚才那场风波,陆鲸本来不想再提,可蔡老师还让他当着大家的面解释清楚。 昨天我的钱包不见了我的钱包,是黑色的,大概这么大陆鲸视线一直低垂,没有看向哪一个同学,虚虚的,飘在一颗颗黑乎乎的脑袋上方。 仿佛又回到了开学那一天,他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觉得底下坐着一堆薯仔。 他双手比划着钱包尺寸,继续说:钱包里有点钱,有一张电话卡,一张公车卡,还有还有 每说一个字,酸胀的潮水就往上涨一分,胸口、喉咙、嘴巴、鼻子,最后到眼睛。 悲伤的情绪是从天而降的暴雨,陆鲸没忍住,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里面有一张相片,是我和妈妈的合照如果有同学捡到我的钱包,麻烦请还给我 他垂着头,用手背捂住滚烫的眼眶,很快,皮肤被热泪浸湿。 里面的东西我都不要了,只要把相片还给我,就行了 第一节 下课时,那个从广州来的转校生在讲台上哭得鼻子通红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六年级其他班级里。 姜南风一下课就跑到三班,无奈冤家路窄,在门口就遇到刚才与她对骂的那群男生,那个叫郭炎的立刻跟其他男生窸窣讲悄悄话,一行人边走边哄然大笑。 姜南风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低声骂了几句,就走到窗边。 可陆鲸不在座位上,他的同桌孔斌托了托眼镜,说陆鲸和班长一起被蔡老师叫到办公室了。 姜南风问孔斌,陆鲸是不是早读的时候哭了,孔斌沉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节 课做操时姜南风见到了陆鲸,男孩看上去情绪已经恢复了,姜南风问他有没有事,陆鲸摇摇头,说没事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陆鲸走在前方,姜南风和纪霭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姜南风怕说话被陆鲸听到他又要不开心,便取了记作业的小本子,边走边把想说的话写本子上。 姜南风不清楚这件事蔡老师怎么处理,也不清楚陆鲸怎么会在大家面前哭出来,纪霭简要地复述了一下早上的情况,但具体陆鲸和蔡老师聊了什么,她也不清楚,蔡老师主要是让她帮忙协调好同学之间的小矛盾。 快回到家之前,姜南风拦下陆鲸,问:钱包的事,是不是还是不跟阿公讲啊? 陆鲸嗓子有些哑:嗯,不讲。 午睡时,姜南风一开始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着陆鲸这件事儿,后来睡着了,又睡过了头,等朱莎莉来叫她她才起身。 -- 第51页 跑去201按钟,陆爷爷说陆鲸早出门了,姜南风问他陆鲸的情绪怎么样,会不会看上去很不开心,陆程连连摇头,说陆鲸出去的时候,还跟他说了拜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睡懵了,姜南风总觉得走路轻飘飘的,像有好多颗气球绑在她脑袋上,将她整个人扯起来,脚踩不到实地。 她出门时间有点晚了,没和纪霭遇上,便自己一个人走向学校,经过石板街巷口的阿婶小摊,姜南风还特地问了阿婶,刚才有没有见到平时和她一起上学的那个男生。可阿婶说她忙着做生意,没留意到。 姜南风觉得自己好奇怪,她的心脏跳得好快,噗通噗通,浑身时寒时热,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在胸腔里盘旋,就像那群总在天上打着转的粉鸟一样。 她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起来,到学校上楼梯的时候,小腹更有一下一下的坠疼感。 姜南风以为是自己跑太快了。 在三班窗边看见了坐在自己位置上的陆鲸,姜南风总算松了口气,即便那股奇怪的感觉还是没有消退。 她走过去敲敲玻璃:喂你怎么现在上学都不等我再一起走? 我又不是小孩,有很多事一个人也能完成。陆鲸抬眸,看见女孩苍白的脸色一时怔愣,他皱眉问,你是哪里不舒服吗?面色好差啊。 姜南风摆摆手:没事,就是走太急了。 从办公室回来的纪霭看见姜南风,跑过来拍拍她肩膀:你下午怎么这么晚? 但很快她也被姜南风发白的嘴唇吓到,急问:你怎么回事?不舒服吗? 她直接上手去探姜南风额头,不烫手,反而摸了一手汗。 姜南风还是那一句:没事没事,就是跑太猛了。 打铃了,姜南风跟两人说了拜拜就回自己教室。 杨樱见她面青青,同桌和相好的同学也看出她异于平时,纷纷问她怎么回事。 姜南风像虾子那样弯下腰,下巴抵在课本上,双手抱住自己隐隐作疼的小腹,嘟哝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难道是中午我妈买的虾不新鲜、我吃坏肚子了? 很快,姜南风就清楚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自然课老师正讲着摩擦起电,姜南风忽然坐直起背,瞪圆了眼,心想,原来是它来了! 这一刻她好庆幸之前朱莎莉教过她要怎么应对初潮。 老妈甚至教了她,如果是在上课的时候感觉自己来了月事,也要直接举手跟老师说自己要去洗手间,千万不要因为怕丢脸,一直忍到下课。 因为是上课时间,女厕只有姜南风一人,隔间及胸高,没有门,她低头看着白布上那一丁点的巧克力色,不知为何,手脚都有些发软了。 先用纸巾擦了擦,再垫上卫生巾,手法生涩又笨拙,但姜南风还是独自完成了,人生中的又一个第一次。 回教室的路上她觉得神奇,有种说不出的安心感,为什么一片带翅膀的轻飘飘小护垫,就能将一个摇摇欲坠的女孩托住? 不过虽然有了安心感,小腹的不适感依旧,甚至有更厉害的趋势。 同桌见她还捂着肚子,还小小声问她,是不是拉得不干净,用不用再去一次厕所。 姜南风忍到下课,跑去跟杨班长说悄悄话,说她实在有些不舒服,想去跟班主任请假早退,问杨樱能不能陪她一起去。 马老师向来疼杨樱,有她帮忙开口,姜南风觉得能事半功倍。 当然可以。杨樱接连点头,她睁大眼,低声问,你那个来要怎么处理啊?用纸巾先垫着吗? 姜南风有些小骄傲,贴近她耳边说:我老妈之前就教过我怎么用卫生巾了,我有放一片在书包里。 杨樱语气羡慕:阿姨真好,我妈都从来不跟我提这方面的事,上次我主动问她,她居然说这种事情等到时候真有了再学就好了,现在不用知道那么多 姜南风拍拍她的肩,仿佛自己成了知心大姐姐:没事,现在我有经验了,我可以教你。 杨樱笑声悦耳:行啊。 姜南风的脸色确实不好,情况也比较特殊,马老师给她家里打了电话,问家长能不能来学校接,朱莎莉说她立刻给姜父打电话,让他开车来接。 五分钟后姜南风在学校门口见到了姜杰,她难得有些扭捏,怕姜杰会问她为什么要请假早退,但父亲没有多说一句,只拍拍摩托车后座,笑得爽朗:来吧,送我的小公主回家。 姜杰还得折回店里,他把女儿送到楼下,朱莎莉已经在那儿等着。 是哪里不舒服啊?回到家后,朱莎莉忧心忡忡地捏起女儿的下巴左看右看,心疼道,哎呀,整张脸都没血色了。 姜南风开始有些委屈,埋怨道:你怎么之前都没跟我讲,来那个会肚子痛啊?我还以为我吃坏肚子,要拉屎 朱莎莉捏她肉呼呼的脸颊,白了一眼:不是每个女孩都会肚子痛的,你老妈我就不会。放心啦,你平时血气好,一下子就不难受了。你洗手洗脸,然后上床睡一下,我去给你煮乌糖水,等下拿进来给你。 -- 第52页 姜南风换衣服的时候想到什么,跑去厨房跟朱莎莉说,她的内裤弄脏了。 朱莎莉正搅着小锅里的红糖:那你就换条新的,卫生巾也要换一块,旧的那块像我之前教你那样,卷起来丢去垃圾桶。 那条内裤呢? 先放着吧,我等下给你洗。 姜南风眨眨眼,小声提醒:那上面脏了耶,有血。 朱莎莉奇怪睇她:那有什么,你小时候涝屎拉了一裤子,也是我给你洗的啊。 姜南风捂住耳朵不听她以前的糗事,跑去浴室处理贴身衣物。 半透的窗帘将阳光筛得温柔,书桌边边放着喝了一半的温热乌糖水,用了一个夏季的毛巾被已经换成了有些厚度的被子,早上母亲刚拿去楼下晒过,有樟脑丸和太阳混在一起的味道。 房门半掩,房间里好安静,姜南风紧了紧贴在肚子前的热水袋,眼皮子慢慢耷拉下来。 她在好久之后才能想明白,那股安心感并不是因为那块护垫,而是她的妈妈,总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第031章 没回家 睡了一觉的姜南风状态大勇,肚子不难受了,脸色恢复得和平时无差,肚子还敲起鼓来。 已经傍晚了,楼下内街人声嘈杂,姜南风拉开窗户探头往下看,回家的学生们格外兴奋,嘻嘻哈哈地聊着国庆放假第一天要去哪里玩。 姜南风这才想起,巫时迁和陈熙提前租好了明天体育馆的足球场,本来是他们初中的同学约的球赛,但人数凑不够,便在好运楼抓壮丁,其中包括陆鲸。 他们还喊姜南风也去当个替补,指不定能上场玩一会。 姜南风撇撇嘴,哼了一声。 她现在可是大姑娘了,不和他们这些臭男孩玩在一块了。 姜南风端了瓷杯走出房间,父亲还没回来,厨房那边有炒菜声,姜南风刚喊了一声妈,门铃便急促响起。 她放下杯子走到门旁,撩起防盗门上的布帘,见门外人是陆程。 爷爷,准备吃饭了吗?姜南风打开门,楼梯间里灌满各家各户做饭炒菜的香气,惹得她开始分泌口水,她觉得自己今晚能吃两碗米饭。 陆程先是点头,但很快又摇头:不对不对,南风啊,阿陆鲸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姜南风有些没反应过来:我下午人不舒服,请假早退了爷爷,陆鲸还没回来吗? 她边说边回头看墙上挂钟,六点半了他们平时一般五点半就到家,很难超过五点四十五分。 像是没料到姜南风会给他这样的回答,老头整个人愣住了,张着嘴巴,一动不动。 姜南风察觉不妥,又问了一次:爷爷,陆鲸是不是还没有回来? 陆程眉心挤出一道道皱褶,沉吟道:对,他、他还没有回来 姜南风也呆住,朱莎莉从厨房出来,见一老一小站在门口发愣,问发生什么事。 姜南风转过头,在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中说:妈,陆鲸陆鲸他还没有回家。 朱莎莉反应倒是极快,指着电话说:你快给阿霭打个电话,问问陆鲸是不是被老师留堂了! 哦!姜南风跑过去抓起话筒。 朱莎莉把陆程请进屋里:你先别自己吓自己,等南风跟纪霭问问情况。 陆程明显有些不知所措,进了屋子后又站住不动了,只呆呆地看着姜南风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姜南风赶紧询问,纪霭惊讶,急道:没有,今天没有留堂,而且回来的时候我和陆鲸同路的,他走在我后面 纪霭默了几秒,再说:不过,我经过好运楼的时候有回头看一眼,那时已经没见着他人了,但我以为他是去买东西,或是去打电话。 她们都知道,晚上陆鲸时不时会去电话亭,打电话给他的那些广州同学。 挂了电话,姜南风回头跟陆程转述了纪霭的话,陆程一拍大腿:那赶紧!我们去电话亭看看他是不是在那! 三人匆忙赶到戏台旁边,两个电话亭里都有人,但不见陆鲸。 陆程着急,直接打断电话亭正在打电话的俩年轻人,问他们来的时候有没有瞧见一小孩,俩人都说没有。 哎呀,这衰仔跑哪里去了啊?!陆程急得团团转,双手抖得厉害。 这时,电话亭旁边一家米铺的头家走过来,问陆程是不是在找他外孙,老头连连点头:我之前带过他来买米,你记得他吗? 米铺头家点点头,指着中山公园的方向,说:我刚才送货回来,是有见到你外孙往那边走,怎么了?他还没回来?我送货都是一个小时前的事了! 陆程眼一黑,踉跄着就要摔倒,朱莎莉和米铺头家急忙扶他到米铺坐下,老板娘也拿来驱风油,抹在陆程的太阳穴和鼻下。 老头情绪激动,用力地接连拍打藤椅的把手,大喊道:陆鲸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里啊?怎么、怎么中午还好好的,现在人就不见了啊?! 姜南风慌了,顾不上和陆鲸的约定,把陆鲸丢了钱包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陆程。 -- 第53页 朱莎莉责备道:你们这些小孩在想什么啊!这么重要的事还敢瞒着家长? 姜南风也委屈:我、我我怎么知道会变成这样啊! 陆程朝朱莎莉摆摆手,哑着声道:不要怪阿南风,都怪我,怪我没有好好看住鲸仔 说着说着就悲从中来,老头子捂着脸,声音发颤:我无看好阿琳,现在连她的奴仔,我也弄不见了 姜南风鼻子一酸,水分在眼眶里飞快积聚,她不知所措地晃着朱莎莉的衣摆:妈,现在要怎么办啊 朱莎莉竖起手指戳了女儿的脑门一下,没好气道:回头再好好教育教育你,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以为自己翅膀硬了,能自己处理好这些事情了是吧? 朱莎莉出门急,只抓了钥匙,她跟米铺头家借了电话打给姜杰,姜杰说立刻回来,朱莎莉叫他也喊上巫父陈父来帮忙。 之后朱莎莉拉姜南风到一旁坐下,握着她的手问:你这段时间和陆鲸出去,他有没有表现出对什么地方格外感兴趣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姜南风一下就想到那两个地方陆鲸主动提出想去的,除了电脑城,还有客运站。 陆程一听见客运站,激动得跳起来:这小孩该不会是想搭大巴上广州吧?! 朱莎莉安慰道:也可能只是去了电脑城啦! 巫时迁父亲很快赶过来,连同今天不用值班的陈熙父亲,姜杰也在五分钟后骑车赶到,几人很快商量好,巫父陈父回去再叫上好运楼几个男人,在这附近和学校附近小孩有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一下,而姜杰和陆程就去电脑城和客运站。 朱莎莉回家,负责留意有没有人打电话到陆家,有消息的话能第一时间通知姜杰。 姜南风扯住父亲的袖子,急问:爸爸!我呢?我呢?! 你?你跟你妈回家啊! 不行!我得跟着你们去!姜南风大喊大叫,用力晃着姜杰的手。 南风,这个时候不要任性!姜杰皱眉,神情比下午严肃好多,你乖,跟你妈回 不!我要去找陆鲸!我必须要去找他的! 豆大的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转,姜南风咬住嘴唇压抑住哭意,说,如果我下午没有请假、没有早退,我就能看着他回好运楼、看着他回阿公家 姜杰默了片刻,和朱莎莉互看一眼。 姜南风不肯放弃,又跑到陆程面前:爷爷,电脑城里面有好多家店的,只有我知道陆鲸上次去了哪一家,拜托,让我一起去找他好不好? 这倒是很重要的一个点,姜杰决定带上姜南风,朱莎莉叮嘱女儿:你要跟紧爸爸和爷爷,不要一个人乱跑! 知道了! 兵分几路,姜杰找了辆出租车,跟司机谈好价格后让陆程和姜南风上车,他们准备先去电脑城。 司机走的是二路车行驶的那条路线,窗外的街景与白天截然不同,姜南风多少有些恍惚,尤其路过那家麦当劳时,红灿灿的灯牌,白脸红嘴唇的麦当劳叔叔,都让她立刻回想起那天在公车上和陆鲸的聊天。 两个大人谈着什么,姜南风左耳进右耳出,玻璃倒映着红或绿的光,也倒映出她抿唇忍哭的一张丑脸,那些红光染在她眼角,仿佛她已经狠狠大哭过一场。 他们有些运气,出租车刚在电脑城门口停下,姜杰的手机就响起来。 是朱莎莉的来电,她的声音很大很大,姜南风坐在后排都能听得清。 她妈妈说,老爷保贺,陆鲸找到了! 陆鲸坐在公交车调度室内,脚边是搁在地上的书包,他低着头,看手中那杯温茶里的茶叶安静沉在杯底。 一个小时前,他坐着二路车,从夕阳驶进黑夜,望着窗外的天一点点沉下去,他胸口内的一腔孤勇也慢慢往下落,取而代之的是担忧和恐惧。 到总站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陆鲸正想借着最后一丝勇气走去客运站,却被人从后一把拉住书包 行的行的,我会在这里等你们来嗯,不急,小孩人无事好,待会见。 孔国勇挂了电话,回头见椅子上的男孩脑袋低垂,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他走到男孩面前坐下,问:怎么不喝茶?不渴吗? 陆鲸缓缓摇头,哑声问:我阿公现在过来吗? 对,他们已经快到了。 听到这句,陆鲸才抬起头,有些惊讶:不是、不是刚打的电话吗?怎么那么快就到了? 他们很早就出来找你了,正好来到这附近,说是的士还有两个路口就到。 孔国勇挠挠后脑勺,他当司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现在的小学生可真有够大胆,居然还闹离家出走。 刚才他下班,正想搭同事的车折回老市区,就碰上了这小孩从车上下来,一开始他只是认出了男孩身上穿的校服和他侄子的一样,心想怎么会有个三小的学生一个人跑到这郊区来,后来更认出这男孩在月初时搭过他的车。 -- 第54页 一不是他家长,二不是他老师,孔国勇也不知道要怎么跟这男孩沟通,他只能叹了口气,叫男孩呷茶,自己走出去调度室门口抽烟等待。 过了一会,一辆出租车停在车站门口,车上下来几个人,急匆匆朝调度室走来,孔国勇也回头喊:弟啊,好像是你家人来了!你出来看看! 陆鲸紧了紧手里的玻璃杯,片刻后,放下杯子,提拎着书包缓慢地走向门口。 同时有两把声音在喊他的名字,陆鲸能从里面辨认出阿公的声音,他依然低着头看自己鞋尖,勇气在这个时候已经全泄光了,他没有多余的胆量去面对或许会暴怒的阿公。 有一串脚步声朝他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陆鲸心里想着阿公没道理能跑这么快啊,刚抬起头,姜南风已经快冲到他面前了。 陆鲸震惊得倒抽一口气。 他能料到阿公会来,也能料到阿公或许会叫上好运楼哪个爸爸一起来。 但他没料到,姜南风会来。 心脏一下窜到嗓子眼,陆鲸说话都是结巴的:你、你你、你怎么 半句话没说完,他被打断。 是真的打。 盛怒的姜南风像平时和男生们踢球时那样,提起脚,一道腿鞭直劈上陆鲸的侧腰! 第032章 讨债鬼 陆鲸被踢得趔趄,踉跄两步之后重心不稳,一屁股摔到地上。 姜南风!你搞什么!姜杰吓坏了,大喝一声,正欲往女儿那跑过去,旁边的陆程拦住他。 陆程的声音很喘:让南风打,这小孩就该打一顿但我不忍心打他,所以要交给南风教训他一下 老头说是这么说,可借着墙壁上的白炽灯灯光,姜杰能清楚看见陆程泛红的眼角和颤抖的双手。 他拍拍陆程的背:人见着了,你这下能放心了吧?别太激动,缓一缓呼吸! 被踢倒的陆鲸懵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后站起身,顾不上拍灰,冲着野蛮彪悍的女孩大喊:姜南风你是不是痴线!干嘛一来就踢我啊?! 你才痴线!姜南风学着他不普不粤的口音回骂,泪珠已经簌簌滚落。 不解、委屈、难受、害怕、愤怒所有的情绪是在火山里酝酿了一路的滚烫岩浆,在见到陆鲸毫发无损地站在她面前时,火山终于轰隆隆爆发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手又往陆鲸的手臂连甩两巴掌:陆鲸你真的是个讨厌鬼!你怎么可以、可以偷偷一个人来这里?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就那么想回广州吗?! 疼痛在高筑的堤坝上凿穿一个口子,陆鲸不知被她哪一句话刺得脑门发酸,泪水也憋不住了,大吼道:是啊!我是想回广州啊!我不想呆在这里!我听不懂你们说的话,我找不到朋友陪我去吃麦当劳,我钱包还丢了! 钱包的事我也很难过,而且我们都在说普通话了啊!姜南风吸了吸鼻涕泡,继续喊,麦当劳我能陪你去吃啊! 可你都说你不要吃麦当劳,要吃水粿! 情绪翻涌的男孩不管不顾,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喊到嗓子都哑掉,我想吃麦当劳啊!我有三个月、三个月没吃到汉堡包了!阿公总做海鲜,但我、我就是不会吃鱼!不会掰虾!不会弄蟹壳啊! 我、我我 姜南风被他莫名其妙的指责堵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也跟着瞎胡乱嚷嚷,声音比朗诵赛时还要响亮,你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啊!你什么都不说!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我妈不跟我讲明白,我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虫,怎么会知道你那么多想法啊! 我们这里有比省城差很多吗?不就是、没有你说的那什么地铁吗!你看看你那些同学,现在都不给你打电话了,连那个女生也是!你知不知道陈熙那家伙以前有多小气?买了红白机都好长时间不借别人玩的,但你一来,他立刻借你玩了! 鼻涕都吃到嘴里了,吸都吸不回去,姜南风扯起衣袖抹了一滩黏糊,又去堵住溃堤的泪水,哭声沙哑又含糊:陆鲸,你不能这样子,大家都把你当朋友了你你想吃麦当劳,明天就去吃,好不好? 在场的几个成年人被他们弄糊涂了,几人面面相觑。 合着这是因为吃不上麦当劳,所以发脾气了是吗? 陆鲸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因为吃不上麦当劳才情绪崩溃,面前比他还要高一点的女孩哭得肩膀狂抖,一张脸糊满眼泪鼻涕,他自己也是,得不停抹去泪水,才能看清姜南风的脸。 其实我我不是真的想吃麦当劳我只是、我只是 种种往事被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的风一并送了过来,陆鲸又一次溃不成军,泣不成声,就像白天在讲台上时那样。 只不过这一次,有人走过来,重重拍了两下他的手臂。 那家伙一点儿都没省劲,力气大得要命,陆鲸被她打得又是一阵发疼。 姜南风嗓子哭得沙哑,还非要强装着成熟淡定,说:我知道的,你只是太想你妈妈了。 * 回途的出租车上,两个小孩都睡着了,靠窗的姜南风嘴巴长得老大,脑袋一点一点。 -- 第55页 坐中间的陆鲸睡姿稍微斯文一点,随着车子摇来摇去,最后斜倚在了陆程肩膀处。陆程浑身一僵,慢慢地才放松下来,他还挪了挪身子,好让男孩靠得舒服一点。 副驾驶位上的姜杰回头看一眼,有些哭笑不得:臭弟臭妹,惹出了这么一场乱七八糟,结果哭累就睡着了,就跟未断奶的小娃娃一样,剩下我们这些大人,还在担心受怕。 陆程也是一脸无奈:还能怎么样,现在的小孩都是独生子女,金贵得要命,不能打不能骂,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 姜杰压低声音:老陆,回去了也别念他了,陆鲸这孩子是好的,只是性格孤僻了点,这么小的年纪没了妈哎,慢慢来吧,以后时间还长着呢。 陆程默然,过一会儿才说:嗯,对,时间还长着呢。 陆鲸是被姜南风摇醒的,喂,到家啦 出租车停在了好运楼门口,让陆鲸惊讶的,有不少人在门口等着,巫时迁和他爸爸,陈熙和他爸爸,还有另外几个男孩。 巫时迁脸臭到不行,大步走到陆鲸面前,就像姜南风那样朝他手臂重重拍了两下,调侃道:你可以啊,小小年纪就学会离家出走了。 陆鲸低着头咕哝:我就比你们小一岁。 巫时迁作势又要打他,凶巴巴道:还能顶嘴?看来没什么大毛病,赶紧回家吃饭! 一直守在201的朱莎莉早把陆程做好的菜炊热了,再把自家炖好的乌鸡汤一并拿过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对离家出走两小时的男孩,她也没多说什么,扯着嗓子喊他们赶紧洗手吃饭。 姜南风真的饿坏了,加上今晚都是她爱的肉菜,埋头扒拉起米饭来,陆鲸动作有些迟缓,他想,可能因为刚才哭得太厉害,这时候太阳穴有阵阵刺痛。 饭后,陆鲸洗完澡出来,姜南风和她父母都回去了,陆程没在客厅也没在厨房,陆鲸闻到了烟味,便转身朝阳台走去。 阳台没开灯,只有从楼下路灯倒灌上来的光,斜斜打在阿公下颌,他的指间有猩红火星闪烁,似乎没察觉到陆鲸的脚步声,只仰头看着天空。 陆鲸跟着望出去,可楼层太低了,还有雨篷阻挡,只能看见窄窄一线天,连月亮都窥不见分毫。 他唤了一声:阿公,我洗好了。 长长烟灰烫了手背,陆程这时才猝然回神:哦,哦你今夜累了吧,早点去睏哦,睏就是碎觉的意酥。 阿公发音不标准的煲冬瓜(标注:粤语里头普通话的谐音)陆鲸已经能听懂许多,他安静点了点头:那我去睡了。 他转身走出两步,身后阿公突然开声叫他:鲸仔啊。 陆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挥挥手:算了,无事,你先好好碎一觉吧,明日再讲。 陆鲸回自己房间,他很困了,眼帘一耷拉,很快就昏昏欲睡。 隐隐约约,他察觉到房门被推开一线,可他困得已经睁不开眼了,没法看看,是不是阿公进来给他掖好被子。 第二天一大早,陆鲸顶着一双鼓泡的金鱼眼去敲巫时迁的家门,巫时迁刚醒,头发乱得跟鸟巢一样,打着哈欠问他这么早上来干嘛。 陆鲸问:今天的球赛,还有没有预我一份? 巫时迁挠了挠肚子,翻白眼道:讲什么废话?你不去,我们这边就要少一人了,九点楼下集合,你坐我的车。 九点,一行人在楼下喊姜南风名字,姜南风探出脑袋跟他们说她不去了,她人不大舒服。 陆鲸坐在巫时迁新买的自行车后座,抬头看向二楼,姜南风看他一眼,摆摆手,说你们玩得开心点,就把脑袋缩回去。 球赛进行到快十一点,巫时迁在的那一队赢了两颗球,满身大汗的一群少年各回各家,踩不动单车了,好运楼的几人索性推着车往回走,反正体育馆离家不远。 大家可惜陆鲸最后没能成功踢进的那个球,七嘴八舌说着,没想到陆鲸个子小小,却那么灵活,能连过三人再来一个远射,就是力气不够了,球被守门员接住。 巫时迁一手牵车,一手搭陆鲸肩膀,语气懒散又得意洋洋:你们别总说他个子小,等着吧,我看以后他绝对比你们每一个人都高。 陆鲸嫌弃他一身汗臭,拨开他的手:我现在也没多矮吧! 陈熙朝巫时迁大笑:你担心一下你自己吧,现在就长这么高,我妈说,你肯定不会再长高了! 巫时迁起脚飞踹:死胖子,你才不会再高! 陆鲸回家冲了个凉,早上起床时还不觉得,洗完澡才发觉自己身体很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以为是自己踢球踢猛了,运动量过了头。 陆程见男孩吃饭吃得无精打采,脸上又浮着不太正常的绯红,伸手去探陆鲸额头,很快惊呼:我的天,怎么那么烫! 之后陆鲸像用光电池的玩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房门开开合合,有人进进出出,有人探他额头,捏他手腕,还掰他嘴巴扯他舌头。 阿公不知和谁说着话,陆鲸听不明白,他放任自己一点一点往下沉,梦境或破碎或连贯,和以前一样,梦里有母亲有旧同学,但蹦得更欢的,是那群总吵吵闹闹、说不赢就直接动手动脚的好运楼小孩。 -- 第56页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被人扶坐起来,是阿公,端一瓷碗送到他嘴边,叫他喝下去。 可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太苦了,陆鲸只抿了一口,就被呛得猛咳不停,他闹着不喝,手胡乱挥甩,直接打翻了那瓷碗。 瓷碗碎了,药汤撒了,陆鲸边咳边躲回被子里,昏昏沉沉中,看着阿公半蹲在地,骂骂咧咧地擦地上的水渍。 陆鲸心想阿公肯定气坏了,不然怎么老骂他讨厌鬼。 陆程打扫完地上所有脏污和碎片,确认陆鲸额头的烧没有再往上窜,才端着簸箕走出房间。 他换下被泼湿的衣服,重新给紫砂中药壶里倒上两碗水,搁到煤气炉上重新熬。 门铃响了,陆程走去开门,来的是姜南风,她举着一盘五香牛肉,说:爷爷,我妈说担心你没时间做饭,买了五香牛肉给你今晚能吃。 陆程急忙接过,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哎呀你们真是太客气啦,我本来打算随便吃点白糜配鱼饭就好了,现在还有加餐。帮我谢谢你阿妈啊! 客气客气。姜南风探头探脑,问,他退烧没有啊? 还没呢,刚才给他熬了药,这家伙嫌苦不喝,还打翻了药碗,泼了我一身!陆程端着五香牛肉往饭厅走,嘴里还念念叨叨,现在又睡过去了,这家伙跟他妈一样,都是讨债鬼啊 第033章 嘉应子 虽然陆鲸全身乏力,但他今天已经睡得够多了,现在睡不太着,就眯着眼小憩。 他能听见姜南风来家里了,女孩和阿公聊了几句就没了声响,再过了一会,房门被推开,陆鲸立马紧紧闭上双眼。 有人走到他床边,蹑手蹑脚的,不像平时那样,总爱把拖鞋踩得啪嗒声作响。 她弯下了腰,像是在打量他。 好近,陆鲸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是她常用的洗发乳。不知是哪种花香,很甜很甜,但不会太持久,一般只有她刚洗完澡没多久的时候能闻到。 好可怜哦,难得放假,结果生病了。姜南风难得轻声细语,还说今天要去吃麦当劳,呐,这次不是我不陪你去,是你自己病了,病好了可别怪我 她滴滴叨叨地讲了许多话,声音软得好似刚蒸好的酵粿,陆鲸慢慢假戏成真,像个小娃娃,被她哄得快睡着。 半梦半醒间,他察觉有一只手捂上他的额头。 和温热的体温相比,姜南风的手好凉,牛奶冰糕般。 许是陆鲸病得晕头,竟在想,自己高涨不落的体温,会不会把姜南风的手融化掉? 他听着姜南风说,你得吃药啊,不吃药怎么能好?赶紧好起来,才能去吃薯条汉堡包嘛。 陆鲸在心里应了一句,知道啦,长气粤语:啰嗦妹。 这一次陆鲸睡得沉,再醒来时他出了一身汗,阿公正好端着药进来,陆鲸见稍微有些力气,便自己坐起身。 陆程讶异,急忙问他感觉怎么样了,陆鲸哑声道:好一点点了。 陆程把药碗和一颗东西放在书桌上,拿水银探热针甩了甩,再让陆鲸夹到腋下。 男孩乖乖照做,等待测温时,他侧过脸看向药碗旁那颗大糖果,问阿公:这是嘉应子吗? 对啊,阿南风拿过来的,说你呷完凉水之后,再呷它就会甜甜。陆程摸了摸碗壁,说,不烫了,这次不要再打翻了啊。 陆鲸垂下眼帘,应道:知啦。 中药又稠又浓,那股味光闻着就想呕。陆鲸一张脸皱成苦瓜干,阿公在一旁皱眉叉腰盯着他,仿佛知晓了他的想法他本想等阿公离开房间,再偷偷把药倒进窗台上的盆栽里。 陆鲸瞄了眼嘉应子。 没辙,只好一手捏鼻子,一手端碗,憋着气把药咽下。 恶这玩意真的比廿四味苦太多了 * 姜南风又一次临急抱佛脚地补完国庆假期的作业,她把要给纪霭的交换日记本,和要给杨樱的少女漫画,连同课本作业,一股脑全塞进书包里。 瞄了眼桌上的小闹钟,姜南风默念着坏了坏了要来不及了,一把抓起装电话卡的零钱包就匆匆跑出房间。 朱莎莉正在客厅看电视,见她换鞋,便问她要去哪。 陈熙、嗯去陈熙家玩一下游戏机! 别太晚回来啊,明天要上学的。 知呐! 姜南风刚走出门,就遇到同样刚出门的陆鲸,两人视线相交,皆是一愣。 陆鲸先发问:你去哪? 身后门还没关,姜南风边掩门边刻意大声说:我去陈熙家呀,打游戏,你呢? 我也是。陆鲸有些疑惑,但陈熙跟我说,下午约你的时候你拒唔! 姜南风倏地捂住他嘴,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多话,等反手关上门,她才松开手。 可能是因为捂得太用力,姜南风的掌心肉有些湿意,她嫌弃地撇了撇嘴,把沾手上的口水抹回它的主人身上,用气音说:我出去一会儿,不上去了,要是我妈问起,你别说漏嘴! -- 第57页 陆鲸抬手揉了揉嘴唇,片晌才道:知道了。 姜南风一路小跑到戏台旁侧,没想到电话亭旁边已经等了好几人,电话亭内的人聊得正兴奋,估计一时半会没办法结束通话。 她打开零钱包,里头还有三四个硬币。 怕对方等太久,姜南风一咬牙,往石板街那边跑,直接找了家有公共电话的食杂铺。 老姆,我要打电话!姜南风拿起话筒夹在脖子处,就怕有谁突然插队抢了她的电话。 小钱包里抖出的硬币叮呤当啷,姜南风缓了缓呼吸,按下早就背起来的那串电话号码。 她在国庆当天收到莲的来信。 他们在前几封信里讨论过要不要交换电话号码,莲说,万一又出现上次那种丢信的情况,有了电话号码,至少不会完全断联。 而这封来信里莲告诉她,他的父母国庆三天会出门办事,只剩他和保姆在家,他问,要不要试着通一次电话?如果她愿意的话,在晚上七点半后打来就行。 哪一天都可以,他会守在电话旁。 电话嘟嘟两声后立刻有人接听,一声喂通过话筒传进耳朵,姜南风心跳如疯兔,身子站得笔直,大声道:喂!你好! 对面似乎没立马反应过来,默了几秒,姜南风小心翼翼地问:是莲吗? 连磊然立刻回答:对,是我,是小南吧? 是的! 对方的声音干净清澈,很好听,姜南风忍不住提起嘴角。 连磊然笑了一声:你终于打电话来了呀,我等了三天。 像忽然有条狗尾巴草挠过姜南风的耳朵,她换了个耳朵听电话,说:前两晚我找不到打电话的机会,不好意思啊。 啊,你别这么说,我本来只是以为今天也接不到你的电话了你现在在家吗? 不是,我在外面的公共电话打的,我妈在家,不方便讲电话。 嗯?公共电话?离你家远吗?连磊然抬头看了眼挂钟,有些担忧,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家时打电话不方便,要不,等以后找个白天我们再通电话?这么晚你在外面不安全啊。 姜南风连连摇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话筒线:没事没事,食杂铺就在街口,很近的!而且电话得满三分钟才划算! 公共电话打三分钟一块钱,不满三分钟还是一块钱,那当然得打满三分钟咯。 行吧,那就打满三分钟。连磊然又笑出声。 姜南风又想将话筒换耳朵了,忍不住问:你笑什么呀? 我第一次和笔友通电话,感觉自己都不会说话了。连磊然挠了下发痒的鼻子,如实说道,而且你的声音跟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是不是很像男孩子? 嗯?怎么会?很女孩子啊。 闻言,姜南风心跳又快了一点,手指上的电话线也多绕了一圈,老太太看见了,粗声粗气提醒道:不要再玩电话线啦,等下打结啦! 这家食杂铺的老太太总是凶巴巴的,所以姜南风平日很少来这儿帮朱莎莉买酱油,如今被对方念了一句,她索性蹲下身,背倚着装满豉油初汤潮汕鱼露瓶瓶罐罐的玻璃柜台,不让老姆偷听她讲电话。 不过直接打电话,和用纸笔沟通确实有着很大的不同,那些早早想好的话题姜南风一个没提,反倒是前后重复问了几次你晚上吃了没,好在对方不在意,只要她问,他便耐心回答吃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时间不知不觉溜走,老姆走来敲敲玻璃柜,又提醒她:阿妹,到时间啦,还要不要续? 姜南风匆忙起身,但翻遍全身都找不出多一块硬币了,她捂住话筒,可怜巴巴地求老姆:再让我讲几句好不好?很快很快的! 老太太一脸不悦,指着电话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下最后通牒:到十分钟! 好的好的!谢谢老姆! 姜南风抓住最后一分钟跟对方道别:我、呃、我时间到了,得回家了,给你的回信我写好了,明天就去寄! 好,下次换我给你打电话吧。连磊然觉得是自己想得不够周到,让对方多花了钱,如果只是接听的话,同样的花费能多打好几分钟电话。 而听见下次,姜南风嘿嘿傻笑两声:行啊! 连磊然在结束前说:对了,我忘了要重新做个自我介绍,我的全名是连磊然,三石磊,然后的然。 他是用普通话念的名字,姜南风便知道了他的笔名从何而来。 于是她也对他做了自我介绍:我的全名是,姜南风,不是长江的江哦,是姜,姜薯的姜。 两人约好了在信里再聊,挂电话后姜南风跟老姆道谢,一回头,被站在路灯旁直勾勾盯着她的陆鲸吓一跳。 她倒抽一口凉气,连拍几下胸脯,瞪大眼睛埋怨道: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心跳七上八下,她好担心刚才讲电话的内容让陆鲸听了去。 陆鲸脸上没什么表情,低声道:刚到。 -- 第58页 姜南风暗吁了口气,接着狐疑道:等等,你不是去陈熙家吗? 我来买瓶可乐。 陆鲸走到食杂铺门口,指指货柜上的大瓶百事可乐,再跟老太太比了个1。 老太太点头,摊开手比了个5,取下饮料,从旁边抓了条抹布,擦了擦瓶身上的浮灰,再放到玻璃柜上,陆鲸递了张纸币给老太太,抱走沉甸甸的饮料。 两人不用说一句话,就已经完成了交易,姜南风看得目瞪口呆,跟在陆鲸身边往回走时问他:你什么时候跟这家食杂铺的阿婆这么熟了啊? 前两天去踢球,回来的时候顺路在她家买了饮料。陆鲸稳稳抱着汽水瓶,不让它晃得太厉害,所以知道阿婆她不会听普通话,阿婆也知道我不会说这边的话。 哦。 陆鲸斜睨了蹦蹦跳的女孩一眼,收回视线后才开口问:你刚才,是不是给那个很要好的笔友打电话了? 还在蹦的双腿差点绊到,姜南风吃惊看他:你刚才听到什么了吗? 就听见你在说什么,写信、寄信。 哦!我们就是怕信寄丢了,才留了彼此的电话。姜南风握了握拳头,补充一句,我只是跟普、通、朋友打了个电话而已哦,你可千万别跟巫时迁他们说啊,被他们知道了,要嚷嚷得整条街都知道 快到街口,陆鲸忽然问:你和这个笔友有见过面吗?知道他长什么样? 嗯?当然没有见过面,要不然怎么会是笔友。姜南风举高手在陆鲸头上比划了两下,但他有说过他长什么样,一米七、短寸头、浓眉! 陆鲸皱着眉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她比划的区域。 也不知道为什么,胸腔内有些东西不受控地滋啦滋啦往上冒,就像怀里那瓶无论怎么护着、还是会冒出白沫的百事可乐。 小情绪压不住冒了尖,陆鲸嗤笑一声,语气不屑:他说你就信啊,傻妹。说不定他是个小胖子、丑八怪。 姜南风怔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呲牙咧嘴道:陆鲸你是不是想被我再踢飞一次?! 第034章 沈殿霞 第一次初潮悄悄结束后,姜南风连续吃了三天益母草猪肝猪血汤当早餐。 朱莎莉在旁边唠叨,说经期后吃焯益母草,有活血养血的功效,让她少喝冰凉饮料,要慢慢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国庆三天假,上两天学,又快到周末。 周五早上学校公布了朗诵比赛的获奖名单,红纸黑字贴在教学楼下的布告栏里。 这次杨樱名列全校第一,纪霭第三,姜南风虽不入三甲,但也拿了个优秀奖,光是这样她已经开心得飞起。 比她更开心的是朱莎莉和姜杰,朱莎莉把奖状贴在客厅墙上的显眼处,姜杰还骑车去买汉堡包回来,姜南风一个,陆鲸一个。 陆程用筷子夹起一根软趴趴的薯条,一脸嫌弃地说,这不就是炸荷兰薯吗,外国佬的玩意肯定没有本地的荷兰薯粿好吃。 可见俩小孩一个劲儿地埋头猛吃,陆程才学他们,将那根薯条蘸了点番茄酱吃了一口,最后小半包薯条都让老头一个人吃光了。 中秋那天陆嘉颖回来了。 她带回来一本小相册给了陆鲸,也不提他离家出走的事,只是狠狠掐了把男孩稍微长了点肉的脸蛋,叫他乖乖的,等她过年回来时带他去电脑城挑台新电脑。 相册里有不少陆鲸和母亲的合照,还有几张母亲的单人相片,陆嘉颖盘腿坐在硬邦邦的红木椅上,给陆鲸解释每一张相片是在什么地方拍的。 陆鲸认真听着,所以他没太留意到,小姨说话时,阿公一直没有出声,只在旁边默默地冲茶。 姜南风这晚在自己家里吃饭,饭后才过来201。陆程多拿一个茶杯邀她来呷茶,再去切多一块乌豆沙朥饼,说是一个徒弟亲手做的,下午刚拿来,鲜鲜。 姜南风就好这一口,层层酥皮裹着饱满乌豆沙馅儿,一口下去又香又甜,有酥皮的脆,还有豆沙馅的绵。 陆嘉颖回房间里取来两个钱包,说是她朋友的包袋厂里的外贸订单尾货,一蓝一粉,给俩小孩一人一个。 吃了朥饼的姜南风嘴好甜,直夸陆姨姨人美心善。 两个大人去阳台抽烟,姜南风翻来覆去地捣腾着新钱包,开心得不行,陆鲸则是摩挲着蓝色钱包一声不吭。 姜南风问他怎么了,陆鲸好一会儿才说,这个钱包和他之前弄丢的那个很像。 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但尺寸和结构,甚至颜色都很相近了。 这一晚有雨,见不着圆月亮,雨篷被雨珠敲打了一整夜,叮铃当啷。 陆鲸坐在书桌前,从小姨给的相册里挑了一张照片。 依然是他那次去香港时影的相,他和妈妈背后是星火绵延的维港夜景,海风拂起妈妈时髦的卷发和他的衣摆,他还是一张苦瓜干脸,妈妈则笑得自信灿烂。 仔细量好尺寸裁下来,陆鲸把相片装进钱包里,再把钱包放进抽屉。 以后他都不要带钱包去学校了,他不要再把妈妈弄丢一次。 杨樱将代表学校去参加市里的比赛,而比赛要求升级了,参赛选手必须准备至少五分钟的朗诵,杨樱之前的稿子不够时间,得增加新的内容,姜南风便把自己的稿子给她,让她将两者修改为一篇。 -- 第59页 杨樱还得重新全文背诵,姜南风看得出她压力倍增,自告奋勇陪她每天在课间和课后背诵练习。 比赛在十月最后一个周五,那天杨樱从早上就没来学校,下午放学铃一响,马老师迫不及待地冲进班里,声音高亢激动地跟大家讲,杨樱获得全市朗诵比赛小学组一等奖。 马老师还麻烦姜南风,将今天发放下来的试卷和练习册带回去给杨樱,姜南风立刻应下。她本打算吃完晚饭就去找杨樱,没想到饭还没吃完,杨樱就来203找她了。 杨樱说她妈妈去学生家里了,而且因为她今天拿了奖,妈妈批准她休息一晚,今晚可以不用练琴。 姜南风几口就扒拉完米饭,拉着杨樱,喊上黄欢欢还有其他好运楼的小女孩,一起到戏台那边玩过家家,黄欢欢看见杨樱也在,一句你今晚不用练琴啊脱口而出。 姜南风骄傲地把杨樱拿了全市比赛第一的消息告诉大家,还通知大家明晚记得看本地新闻,杨樱肯定会上电视的,是好运楼的骄傲。 杨樱搬到好运楼这么段时间,其实每个小孩她都认识,但仅限于认识,她极少跟大伙一起玩。 心里当然是想接近,可多少有些纠结,觉得自己融入不了大家。 她拉着姜南风悄悄告知心里的那些不安,姜南风拍拍她的肩,说一回生二回熟,多和大家玩几次,很快就是好朋友啦。 就像她和她。 秋风起,夜渐凉,少了许多街坊饭后出门乘凉,戏台前面的空地便被附近的男孩们霸占了。今晚是好运楼占了地,姜南风她们去到的时候,陈熙陆鲸他们正在踢球。 这一晚女孩们不玩美少女战士的游戏了,黄欢欢提议,不如玩港姐游戏,女孩们都附和说没问题。附近相熟的女孩也加入游戏队伍,不知不觉,参赛人数多达十一人。 总要有人负责主持游戏,姜南风毛遂自荐:人这么多,奖项不够分的,我来当主持人吧。 有女孩心直口快:也行,反正南风你胖胖的,正好能做肥姐。 被人比作沈殿霞,姜南风也没太在意,笑道:行呀,那我们就开始吧! 她们的游戏安排得很认真,和真正的香港小姐比赛那样,有走台步和问答环节,有自我介绍和才艺展示,嘻嘻哈哈的嬉笑声引来男生们的注意。姜南风索性找他们当评委,选出冠亚季军,还有最上镜佳丽等若干奖项。 陆鲸在旁边听见,撇了撇嘴,这不就是太公分猪肉,人人都有份? 最后男生们当然把冠军给了杨樱,其中陈熙喊得最大声,黄欢欢憋不住了,大声骂他:衰陈熙!你以前不是投给我的吗?! 陈熙眼珠子咕噜一转,赶紧改口:杨樱是港姐第一,欢欢你拿环球小姐,好不好? 姜南风也帮腔:哇!欢欢你是整个地球最漂亮那个耶! 黄欢欢这才消了气,手叉着腰说:行,那就颁奖吧! 空气桂冠,空气披风,空气挂带,一样样加到杨樱身上。 杨樱相当配合,一点儿都不觉得在大庭广众下玩这种游戏会丢脸,她还装作手持着宝石权杖,认真发表自己的获奖感言:谢谢大家给我这个奖,我今晚很开心! 姜南风故意逗她:哇噻,你今天拿了两个第一耶,你更喜欢哪个奖啊? 杨樱笑得眉眼如月:当然是今晚这个奖啦。 抗洪救灾斗争取得全面胜利,报纸电视时不时会有灾区重建的新闻,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快,石板街上的落叶也越来越多,鞋子踩过的时候沙沙作响,像翻了页的旧报纸。 学校里聊天的话题忽然变得统一,每天课间女生都在聊着小燕子和紫薇,有的时候男生也会插上几句毕竟每晚家里的电视都被妈妈姐姐霸占住,他们不得不也跟着一起看。 校门口小卖部卖最好的商品是小燕子和五阿哥的海报,店老板们甚至一到放学就举着新到的海报在店门口吆喝起来到新款啦,连带着小虎队的海报和苏有朋的相片都热卖。 姜南风不免俗地也买了几张海报贴在床旁的墙上,那段时间她画的漫画里,女孩都穿上了立领格格服,头戴大花旗头,踩着高高花盆底鞋,帽穗轻轻摇,粉蝶翩翩飞。 租书店老板进了许多套《还珠格格》的小说,饶是这样,依然不够给大家分,经常这边柜台刚有人还书,那边就有顾客立刻抓住书不放,好在姜南风和老板娘熟,老板娘偷偷留起一套给她。 小说分两册,姜南风看完第一册 先传给纪霭,纪霭看书极快,很快书就到了杨樱手里,其它的漫画和小说都是这样的传阅路线,还有杂志也是。 《YES!》连续几期有姜南风喜欢的明星做封面和独家访问,姜南风零花钱不够,又不敢问朱莎莉要,便私底下偷偷问姜杰,能不能支持她的追星事业。 拿到额外零花钱的时候姜南风都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了,心想肯定是因为最近音像店生意红红火火,老爸才会这么好讲话。 杂志传到杨樱手里,姜南风语气神秘地问她是不是第一次看《YES!》。 杨樱点点头,姜南风贴近她耳边好心提醒:那你看到后面的时候可不要吓到,书里会有一点嗯比较那什么的故事。 -- 第60页 杨樱疑惑:什么故事啊? 哎呀,鬼故事啦。姜南风怕杨樱真的会吓到,索性不瞒她,不过我觉得这一期的没那么可怕,之前我买过一期,晚上看完睡觉时总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那、那我跳过不看,不就行了? 也行,然后后面还有一个专栏,是讲那方面的。这一期有读者来信讲到月事,正好你也能看看。 姜南风直接把书翻到最后,有几页是粉红色的彩页纸张,上面都是繁体字,边角有一个穿着火辣性感的Q版漫画角色。 杨樱咽了咽口水,神情紧张,语气却很认真:好的,我知道了。 那晚杨樱乖乖写作业,乖乖练琴,趁妈妈洗澡的时候,她翻出了家里的银色手电筒藏到被子里,那本杂志则是压在枕头下。 九点练完琴,收拾完书包,她跟妈妈道了晚安,阖上房间门,钻进被子里。 手电筒很重,里头的电池好像快用完了,光线闪烁昏黄。杨樱直接翻到杂志最后粉色彩页的专栏,逐字逐句地认真看着读者们的来信,还有专栏编辑的回复,虽然繁体字有些不太好辨认,但影响不大。 除了姜南风说的初潮,专栏里竟还有许多露骨直接的男女关系问题,例如什么和男朋友〇爱的时候很痛要怎么办、老公〇欲旺盛每晚都想要怎么办,杨樱看得目瞪口呆。 她憋着一口气不敢吐,心跳加快,脸红耳赤,快喘不过气的时候就会把被子掀起一角透透气,再躲回去继续看。 终于看完这几页,杨樱正想把杂志藏回枕头下,这时身上的被子忽地让人掀开! 脸色难看的母亲夺走她来不及收起的杂志,杨樱急忙爬起身,但没来得及解释,已听张雪玲怒声大喝:这是什么东西?! 第035章 白眼狼 杨樱,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怎么会看这种、这种 张雪玲像捻着什么臭鱼烂虾一样捻着那两页杂志,气得手指狂颤,把纸张边角捏得起了皱痕。 她仿佛不敢相信一本杂志上会有如此不堪入目的内容,骂一半时骤停,快速再扫看一遍,确认自己没眼花,又怒不可遏地继续骂:你怎么能看这种伤风败俗的杂志?!说!杂志是从哪里来的?是哪个同学借你的? 杨樱是恐惧不安的,但并没有慌得六神无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心里清明。 她低垂着头,说:不是同学借的,杂志是我买的,我自己买的。 张雪玲声音更大了:你买的?你哪来的钱?! 杨樱默然无语,但是紧紧攥住被子的泛白指节能透露出她无处隐藏的不安。 张雪玲察觉到了,她很快想起一件事,一双眼骤然睁得巨大,声线发颤:上个礼拜,你说学校要买什么课外书,跟我要了二十块钱杨樱,你说的课外书,就是指的这个?! 心脏不停往下坠,是见不着底的深渊,杨樱紧紧咬住嘴唇,不敢与母亲对视,她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啪!! 杨樱被母亲一巴掌打得歪了脸。 她有一瞬间的错愕。 但很快,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又不是第一次了。 张雪玲怒火冲天,拿着杂志当泄愤的武器,一下接一下打在女孩的手臂和肩膀上:杨樱你怎么能变成这样?妈妈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然后、然后你就用骗人、还有看这种不三不四的杂志来对待我?你是不是要变成跟社会上那些不读书不学好的刺溜仔小流氓一样?啊?!白眼狼! 杨樱咬牙硬挨下母亲一下下的抽打,她除了对不起、妈妈我错了,其他的都不想说。 因为说了也没用,张雪玲只想听到她的认错和道歉。 最后张雪玲打累了,胸脯不停起伏,脸色涨红,连眼镜都起了雾。 床上的女孩已经泪流满面,捂着发疼的手臂,哭着请求母亲的原谅:对不起妈妈,我不应该这样做我就只是很喜欢那个男明星,看到他上了封面,想要买一本收藏,只是这样而已 缓了一会儿,张雪玲情绪没那么激动了,声音已经沙哑:杨樱啊,你扪心自问,把你抱回来养的这么多年,妈妈有哪里亏待过你吗? 此言一出,杨樱立即心如刀剜。 这就是她的命门,她的死穴! 是的,没错,是张雪玲领养了她,是张雪玲让她不用在福利院里长大。 是张雪玲供她读书和学习才艺,给她买好看的衣裙鞋袜;是张雪玲待她犹如怀胎十月的亲生女儿,从未对外人说过她的真实身世,让她能像个普通家庭的女孩儿那样生活成长 即便后来婚姻破裂,张雪玲也没有抛下她! 这些枷锁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地锢在她每一块血肉和骨骼上,把她再一次塑成那个乖女儿的模样。 她连连摇头,泪珠飞溅,直接扑过去扯住张雪玲的睡裙:妈妈,我错了,我知错了 杨樱啊,妈妈做这些都是为你好你们这个年龄,好奇心重,意志不坚定,最容易受到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诱惑。学好三年,学坏三天,妈妈做了那么多年老师,这种事情看太多了,你看,我们学校已经那么优秀了,可每一年还是会有这种没学好的坏学生。 -- 第61页 张雪玲长长叹了口气,翻开杂志,将那几张粉红色的纸张撕下,再撕成碎片丢进垃圾桶里,说:杂志我没收了,明天你要写一份检讨书,至少八百字,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知道吗? 杨樱擦着眼泪,应了一句知道了。 终于结束了。 姜南风在周一时得知杂志被张老师没收了,自然有些可惜,因为那本的封面是谢霆锋。 不过失落只有一下下,姜南风一想到杂志里那些比较敏感的内容会让张老师看到,整个背脊都发凉了,她紧张道:哎呀!惨了,如果她知道杂志是我借你的 杨樱急忙打断她:不会不会!我没有说出是跟你借的,我跟我妈说,是我自己买的杂志。 啊?那你妈妈肯定会更加不高兴吧,她有没有对你怎样?你有被骂吗? 有啊,而且还写了篇小作文做自我检讨,八百个字呢。 杨樱语气轻松,姜南风没察觉到异样,开玩笑道:哈哈,那有没有让你在她面前朗诵全文? 诶,你怎么知道?杨樱也跟着笑,她轻描淡写,把和母亲之间的矛盾一笔带过,不过真的对不起啊,你的杂志可能没办法那么快拿回来,等我期中考考好一点,我再跟我妈要。 姜南风摆摆手:没事没事,拿不回来也没关系!不过往后你要在家里看漫画小说什么的,那就更难了呀。 嗯,暂时先不往家里带,我在课间抓紧时间看完就行。 OK! 姜南风渐渐忘了这件事,后来期中考时,即便杨樱名列前茅,姜南风也没再问过她这本杂志还能不能拿回来。 虽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姜南风的成绩在班里处于中上,数学差了点,语文英语还算不错,像这次期中考发挥得好,她还能挤进全班前十。 陆鲸第一次大考的成绩还算不错,陆程喜出望外。 他没那么在乎外孙的成绩,只希望他能适应新的学校和班级,能融入集体就行了,没想到陆鲸这么争气。 老头开心得不行,遇见哪个街坊就要跟对方报告这个好消息,到最后几乎整栋好运楼都知道,陆程他外孙,省城回来的那小孩,期中考位列全班第十三。 期中考后学校组织秋游,高年纪的学生能去比较远的地方了,不像以前去中山公园溜达一圈就回来,孩子们都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秋游那天要带什么零食和饮料。 姜南风回家后跑进厨房找朱莎莉:老妈老妈,下周二要秋游! 哦,去哪里? 海门,去一天!姜南风像条小尾巴跟着朱莎莉到处走,妈,我能买些酥酥膨化食品的统称带去吗? 朱莎莉睇她一眼:带什么虾条酥酥,零食能吃饱吗?还跟以前一样,我给你炒个饭,中午才能吃饱。 姜南风立刻垮下脸:啊?又是炒饭? 无论春游秋游,她的书包里都会有一盒炒饭,要么是薄壳米炒饭,要么是酱油蛋炒饭,从早上搁到中午,因为放太久饭都凉了,填饱肚子是没问题,就是谈不上好吃。 以前学校郊游时,基本每个同学都是带炒饭或方便携带的干粮,但这两年越来越多人带各种零食,果冻饼干,奇多咪咪,应有尽有。 姜南风不想别人吃零食的时候自己还在扒拉那盒冷炒饭,软声哀求道:妈妈亲爱的妈妈我这次不想吃炒饭了可以吗?要不我带钱,中午在景区那边吃好不好啊? 那更不行,你忘了?上次春游,你们班有几个小孩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回来后又拉又吐。朱莎莉跟她商量,景区的东西又贵又不好吃,最多我给你下多一条火腿肠,你不是很喜欢的吗?火腿肠炒饭耶,就这么决定啦。 姜南风皱着鼻尖皱着眉,嘴唇噘得能挂酱油瓶,之后几天她一直嚷嚷着自己秋游不吃炒饭,因此还惹恼了朱莎莉。 朱莎莉最后一次气得够呛,说话也夹枪带棒:不要就不要!不用我煮饭我才快活!早早起来给你做饭,还要被你嫌弃,小白眼狼,最好是你以后都不要吃我做的饭啦! 两母女冷战了两天,周六,姜南风去了父亲的音像店,苏丽莹也在。店里刚好来了一拨客人,小小空间被挤满,苏丽莹索性拉着姜南风去逛街。 这附近学校多,小店也多,苏丽莹见女孩今天有些闷闷不乐,便主动问她发生什么事。 姜南风把和老妈吵架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她都不知道,这几年春游秋游已经没几个人自己带炒饭了,大家都带好吃的,或者直接在景点附近找吃的,而我呢,还得端着个饭盒很丑,很丢脸! 她也好委屈,觉得朱莎莉还总把她当成小学一二年级的娃娃。 哦,我懂啦,我们小南风现在开始在乎自己形象啦。苏丽莹挽着女孩的手臂,两人看上去就像相好的姐妹,不过说真的,去旅游当然要带点好吃的,在车上也能跟同学们分享,对吧? 对的对的,我也是这么想,总不能别的同学请我吃虾条,我说那我请你们吃炒饭吧? -- 第62页 就很土,姜南风在心里想。 周一晚上,姜杰回家时拎来了一袋子零食,让姜南风明天去秋游能和小同学们一起分享,姜南风开心得直跳,抱着零食冲进房间准备收拾书包。 朱莎莉有些不满:不是说好了不让她吃那么多零食吗?吃多了容易上火的。 姜杰不以为意:哎呀,好难得才组织一次秋游,她开心就好了。 房间里的姜南风拆开零食袋子,里面有好几个牌子的虾条虾片,奇多和小浣熊都有,还有最近在女孩们之间很流行的口红糖和戒指糖。 袋子里有一张小纸条,姜南风拆开来看,纸条上写着「祝小南风玩得开心」,落款是苏阿姨,姜南风这才知道零食都是苏丽莹买的。 她乐呵呵地收拾明天秋游的书包,她太贪心了,每一包酥酥都想带上。可酥酥包装里面都是气体,体积太大,她想了个妙招,从朱莎莉的衣车那儿摸了根银针,在酥酥的包装袋上戳了几个小洞,把气一点一点放掉。 包装被压瘪的虾条虾片就能全部码进书包里了,姜南风有些洋洋得意,无比期待着明天的秋游。 没想到第二天在大巴上,离景区还有半小时车程,姜南风带去的零食已经被瓜分完了。 僧多肉少,她自己没分上几片,蒋鸣那群男生吃了还要嫌弃,说姜南风你这些酥酥怎么都软软的,是不是买的过期零食啊? 姜南风嚼着不知为何一夜变软的虾片开始忧心忡忡,因为她的书包里只剩下一根口红糖和一罐娃哈哈,没有其它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了。 你没带其它吃的了吗?杨樱打开自己的书包,给姜南风看她带的食物,我有面包、牛奶、苹果、橘子你不嫌弃的话,等会儿都分你一半。 当然不嫌弃!哎,早知道就让我妈给我炒个饭了诶? 姜南风还带着一件薄风衣,是朱莎莉非要她带的,说海边风大,冷了就拿出来穿。姜南风嫌累赘,昨天收拾书包时把风衣垫到最下方,再把零食叠放在上面。 她以为风衣就是书包底了,结果刚刚一摸,风衣下竟还有东西,硬邦邦的一块。 掀开风衣,姜南风怔愣住。 硬邦邦的东西是那个眼熟的铁饭盒,手摸盖子,还有些许余温。 下午姜南风回家,朱莎莉正在卧室整理着刚从相铺取回来的相片,见姜南风回来,淡淡地问一句:回来了?玩得累不累? 还行,大家在回来的车上都睡着了。姜南风从书包里取出空空如也的铁饭盒,嬉皮笑脸道,你什么时候把饭盒偷偷塞进我书包的呀? 偷偷?把我说的跟个老贼一样有没有吃完啊? 有的,吃得干干净净!你怎么知道我中午会吃不饱? 朱莎莉鼻哼一声,低头继续整理相片:好歹养你这么久了,怎么会连你饭量多少都不知道? 第036章 门没锁 陆鲸没想到,这南方沿海小城的冬天竟会冷得他晚上睡不着觉。 寒假第一天,小城忽然降温,阿公搬了木梯爬到天花板下的储物柜里,把好久没用的一床老棉被拿出来,叫陆鲸晚上多盖一层。 老棉被有很浓的樟脑丸味道,很重很沉,而且保暖效果不好,陆鲸还是被冻得手脚冰冷,只好爬起来找袜子穿。 第二天更冷了,不过晚上那床厚棉被搬到了阿公床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床蓬松柔软的拉舍尔,阿公说,是跟隔壁莎莉姨借来的,先用着,等他这两天重新去买一床被子。 天气湿冷,小孩们都躲在家里看电视,太多电视台都在重播小燕子,让我们红尘做伴活得潇潇洒洒《当》@动力火车听得人夜晚做梦都会想起。 还好有电话点播电视台,姜南风每一天都在盼着有人点播《魔卡少女樱》或者其他动画片,只要不是点一些她看不懂的连续剧或选择玩游戏就行。 但是事与愿违,她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成功打进点播电话的人会点播什么内容,有的时候等了一个下午,都没能如愿以偿。 其实去年暑假姜南风尝试过几次电话点播,点的时候可欢喜了,想看什么动画就点什么动画,但等到月底,朱莎莉发现当月电话费竟高达六百块钱,气得抓了鸡毛掸子要抽她。整个八月,姜南风都不被允许看电视,也不能去找别的小孩玩,所以今年姜南风只能等,实在没那狗胆打电话了。 后来有一天,不知打哪儿来了个好心人连续点播了好几集小樱,而且正正好,都是姜南风断断续续看漏的那几集。 晚上在201吃饭的时候,姜南风兴奋地跟陆鲸分享这件事,说一定是有小天使听到了她睡前的祈祷。 陆鲸嘲笑她真是个傻妹,两只脚丫子在餐台下踩来踩去,谁都不让谁。 年末岁尾,新年将至,家家户户开始备年货。 陆程今年准备得格外认真,早早就去小公园找师傅手写春联和福字,花形状的糖盒一点点被填满,瓜册、柑饼、束砂、米润、甘草橄榄再准备一些小孩们喜欢的瑞士糖和金币巧克力。 除夕还没到,姜南风已经吃得停不下来了。 除了糖果,其他每一款传统茶点都是陆程亲手做的,做多了就送给街坊邻居。陈伯嘴里嚼着米润,还要开玩笑道老陆老陆劳碌劳碌,说明明这些茶点在菜市场买就行,但自从外孙回来了,陆程偏要什么都自己做,恨不得把自己的毕生绝学都展示出来。 -- 第63页 工人们要回家过年,所以陆嘉颖的服装厂停工停得早,不过她去香港玩了好些天,等到年廿八才回汕。 小女儿回来那天,陆程正在家门口踩着高凳糊春联,眼角余光瞄到颗金灿灿的金柑。定睛一看,哟,不是金柑,是他不着家的女儿把头发剪短了,还染成不三不四的金黄色! 老头子正想开骂,一瞧见陆嘉颖身后跟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男子,瞬间什么气都消了。 陆嘉颖不知她爹在短短几秒钟内情绪起伏那么大,忙着指挥男子把手里的东西放到门口空地就行。男子把大包小包先放下,从容地跟陆程打了声招呼,再转身下楼。 陆程赶紧逮住一头黄毛的女儿,激动地问这男的是谁,陆嘉颖把购物袋往家里搬,含糊说,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男子上上下下又跑了几趟,最后一趟把陆嘉颖的行李箱拎了上来,陆程已经冲好茶,热情问对方的名字岁数和职业,打探的意思很明显。 男子笑着一一详细回答,他叫许俊凯,三十有二,老家在澄海,现在在广州做外贸生意,和陆嘉颖的服装厂有业务上的往来,这次他开车回家过年,便顺路送陆嘉颖回来。 陆程亲切称呼他为小许,留他晚上在家吃饭,陆嘉颖推着许俊凯往外走,敷衍着说人家家里也等着他回家吃饭呢。 许俊凯跟陆程道别,说等下次再登门正式拜访,听见正式这词,老头心里乐开花,也陪着女儿送男子下楼。 铁门外停着辆黑色轿车,不宽的内街被它占了一半,跑长途的关系车身多少蒙了些灰,但仍看得出部件崭新,有街坊从楼上探出头好奇窥探,看是哪家来了个大老板。 陆程也不动声色地打量这豪华大气的小轿车,牢牢记住车头盖上竖起的那小圆标,等轿车驶远,他才迫不及待地问女儿,这车是不是桑什么纳。 陆嘉颖敷衍道,是是是,就是桑什么纳。 桑塔纳好啊!陆程不懂车,但也知道买一辆桑塔纳要花多少钱,加上许俊凯的外貌条件不错,陆程很满意。 他更满意的是女儿终于想通想透,愿意和男仔认真交往了。 陆嘉颖不在这件事上多解释,忙着整理带回来的东西。她从香港带回不少手信,干鲍和进口烟给亲爹,超级赛亚人和彩色gameboy给陆鲸,芭比和Sailor Moon的变身器玩具给姜南风。 陆嘉颖边收拾边跟俩小孩说,她这趟去香港是为了看张学友的演唱会,说歌神的现场实在太棒了。又问俩小孩有没有听张学友一月刚推出的专辑,里面有一首歌叫做《有个人》,这次演唱会的名称是取自这首歌的同音,叫友个人。 而且这场巡回演唱会还将开到大陆来,五一会在广州连开两场,陆嘉颖已经叫人留意,准备两场都看,还要买最前排、最中央的位置。 姜南风羡慕得不行,她也想能亲眼看看明星,而不是从盗版VCD里看见。 陆嘉颖还带回来许多盒金莎巧克力,她豪爽地分给好运楼其他小孩,见者有份。 街坊邻居都猛夸陆嘉颖实在太能干,比国外回来的华侨还豪气,一个女人能在省城拼出一片天地,站稳了脚跟。 有事业,有房子,要是能再有一段好姻缘就完美了。 自然也有酸言酸语,有人明里暗里说女孩子没必要那么拼,赚那么多又有什么用,都三十了,赶紧找人嫁了才是正经事,年纪再大一点,就很难找对象了。 今年陆程不急了,淡定说,估计很快就能给大家派喜糖了。 大年三十陆程也不忘晨运,和一堆阿伯阿姆聊起,才知道那圆标里头有三角星星的车子不是桑塔纳。 听清一辆大奔得花多少钱,陆程既兴奋又担忧,兴奋女儿身边有这么好的对象,也担忧女儿不着调,错失这个好机会。 当晚陆程邀姜家一起到201吃火锅看春晚,过年嘛,热闹一点好,两家都不是什么大家族,凑一桌正好。 姜杰带了瓶白酒,陆程的酒杯满了空,空了满,趁着人多,陆程提起许俊凯,让陆嘉颖约对方过年找时间来家里呷茶,陆嘉颖嗯嗯啊啊,态度明显敷衍。 陆程不满了,提醒道:以你现在这个年纪,能找到这样条件的男人算很好的了,该认真就要认真,别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陆嘉颖皱眉:过时过节,别提这种扫兴话好不好?我这个年纪到底怎么了? 察觉到两父女之间的暗涌,两个小孩很快互视一眼。 陆鲸有些词语听不明白,眨眨眼示意姜南风翻译,姜南风哪敢在这时候开口,又眨眨眼示意,晚点再跟他讲发生什么事。 酒劲上头,陆程打了个酒嗝,没好气地嘟囔:你以前的那些同学,个个都结婚生子了,哪有人像你这样你姐再不像样,也算是生过孩子了,但你呢?交往的朋友是挺多,就是没个正经关系,你还想玩到什么时候? 朱莎莉见势头不对,赶紧打圆场:哎呀,怎么说到这份上了?老陆你也是瞎操心,嘉颖条件这么好,你担心什么啊!感情的事本来就没有规则可言,时间未到而已,嘉颖好独立的,她有自己想法的,你别操之过急。 可父亲说的话太刺耳,陆嘉颖压不住脾气了,啪一声摔了筷子,沉声道:别人是别人,我是我,为什么非要我走别人的路?三十岁就要结婚生子?法律规定的吗?真好笑,是不是三十岁不结婚不生子,我就得被抓去坐牢?还是会被直接枪毙? -- 第64页 她有些咄咄逼人:我姐怎么就不像样了?她那一届就她一人拿了奖学金,从美国回来后多少机构争着要她。你一个厨子养出了一个博士博士耶!我姐到底哪里丢你脸了?! 陆程涨红脸大喝一声:那你怎么不说她去了趟美国,回来就大了肚子的事?念那么多书,赚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别人只会记住她这个污点,到现在还有亲戚在讲阿琳的闲话你知不知道?说她在美国男女关系混乱,说她不知道被什么野男人骗了,而我这个当人阿爸的,连那野男人是谁都不知道!! 闻言,陆嘉颖像点燃的炮仗一样骤然炸开:是哪个亲戚讲闲话?你讲、你讲啊!过年这个臭混蛋敢来我们家拜年,我就拿扫帚把他赶出去!! 老陆!嘉颖!朱丽莎急忙拦住越吵越离谱的两人,不好再讲了!小孩都在! 陆家父女两人同时猛地噤声,又同时看向陆鲸。 姜南风整个人呆住,她还在努力消化着刚才这段对话。 想明白后她做了个决定,她不要给陆鲸做这段话的翻译。 可语言这东西很妙,就算一开始不懂不会,只要长时间浸在一个环境里,就多少能听明白一些。 陆鲸低头无声吃菜,仿佛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姜杰赶紧拉着陆程到阳台抽烟冷静一下,陆嘉颖正好这时手机响起,她默默起身,走去房间里接听。朱莎莉忙着给俩小孩碗里放刚烫好的淡菜青口贝,让他俩多吃一点。 过一会儿,陆家两父女各自收拾好情绪回到餐桌,而陆鲸再吃多几口就说饱了,擦完嘴往自己房间走,朱莎莉急忙喊他再吃点菜,陆鲸头都不回。 眼见房门紧紧阖上,陆嘉颖毫不客气地剜了陆程一眼刀:瞧瞧你,喝了几杯就开始乱讲话! 陆程的脸和脖子涨得一片通红,但情绪已经缓和一些了,他揉了揉鼻子,咕哝道:下次不喝了嗝!不喝了 还没吃完陆程就跑进厨房,开火,把已经做好的芋泥白果温热,舀出一碗,拜托姜南风帮忙拿进去给陆鲸,再帮忙看看小孩有没有情绪不好。 姜南风点头答应,端了碗走到陆鲸房间门口,敲了两下:是我是我,给你拿了一碗芋泥白果。 过了几秒,才听里面传出一声门没锁。 书桌上台灯亮着,陆鲸坐在床上,背倚墙壁,手里翻着一本杂志,姜南风走近一些,看清他手里是《家用电脑与游戏机》1994年创刊,是中国最早的专业电脑游戏杂志。 她把瓷碗放到书桌上,试探问道:你还好吗? 陆鲸撩起眼皮,反问:你是觉得我心情不好吗? 姜南风顺着他的话说:嗯,你小姨和阿公都这么觉得。 陆鲸追问:他们为什么会觉得我心情不好?是因为他们说了什么话吗? 他们!姜南风差点咬到舌头,移开视线,没对上陆鲸一双眼,没、他们没说什么。 客厅挂钟铛铛声响了八下,有人调高了电视的声音,锣鼓声、欢呼声、还有喜庆热闹的歌曲都从细长门缝钻进来。 姜南风听见有人唱祝大家春节好99年春晚开场节目《玉兔迎春》,她小小声打破沉默:春晚开始了,你要出来看吗? 哗啦,陆鲸翻了页杂志,问:刚才小姨和阿公吵架时提起我妈妈了,对不对? 仿佛喉咙里扎了条鱼骨头,姜南风接连咽了几口口水,才唔一声作回答。 我不会说出去的。她在嘴唇前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陆鲸继续翻着杂志,但速度很快,姜南风觉得他根本没在认真看。 忽然,陆鲸开了口: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谁,妈妈从来不提起,不过没关系,因为妈妈对我很好。 他的声音有些哑,像坏掉的收音机,姜南风抿着唇心想。 我妈妈,去年出车祸,去世了。 陆鲸倏地合上杂志,抬眸定定看着姜南风,叹了口气,说,姜南风,这样我在你面前,就没有秘密了。 第037章 伊妹儿 年初五,陆嘉颖带陆鲸去电脑城,姜南风也跟着去凑热闹。 电脑配置是陆鲸自己选的,老板在计算机上按出五位数的报价,陆鲸眉心很快蹙起这价格和杂志最后的中关村报价有些出入,贵了大约两千块钱。 硬件价格是阶段性的起起伏伏,陆鲸转头正想跟小姨说要不过段时间再买电脑,但陆嘉颖已经打开手包,让老板收钱开票。 给着钱的时候,陆嘉颖忽然问:老板,你这里有没有猫?有的话一起配上。 老板连连点头:有有有,但最近猫卖得特别快,没现货了,要过几天到。可以先看看表格,有几款猫的,阿弟你挑一个。 姜南风在一旁一头雾水,这里不是电脑店吗?怎么会有猫? 她探头凑到陆鲸身边,老板递过来的表格上有好多英文和数字,她压根看不懂。 她细细声地自言自语:什么猫啊?机器猫?哆啦A梦? 傻不傻?陆鲸没好气地睨她一眼,懒得跟她解释,直接问小姨,可是阿公家里还没办法上网吧? -- 第65页 陆嘉颖从包里拿出一沓钞票,唰唰声熟练地清点起来:先备着啊,回头我找人上门搞。 客人出手阔绰,老板也豪爽,给了陆鲸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许多包装封皮,让他选十个游戏,免费赠送。 这下可好,姜南风比陆鲸还要激动,陆鲸每翻一页,她都嚷嚷着要这个,《大富翁4》她要,《明星志愿2》她要,《心跳回忆》她要,最后翻到《美少女梦工厂2》,姜南风喊得最大声:陆鲸!我要这个!! 女孩果然是女孩,光看封皮都能准确挑中恋爱或养成类的游戏,陆鲸翻了个白眼,也大叫道:姜南风你好吵!! 有些电脑硬件要从别处调货过来,得过些天才能送货上门,而陆嘉颖要先回广州了。 黑色虎头奔又一次停在好运楼门口,这次洗得干净的轿车看上去更金贵了,许俊凯帮陆嘉颖把行李和手信一样样搬上车。陆程热情地邀他下一次一定要来家里坐坐,他亲自下厨招待他,许俊凯笑着应承。 最后陆程把一沉甸甸的塑料袋递给陆嘉颖,陆嘉颖抱住后掂了掂,问:这是什么? 多做的瓜册和柑饼啦,你带回去,跟厂里的人一起吃。陆程挥挥手,快上车吧,小许等着你。 陆嘉颖捧着两大桶蜜饯茶点,默了几秒,说:那我走了。 嗯,快去快去。 五一的时候,我不一定能回来,我尽量抽空 哎呀知啦,不回来也没事,你自己注意身体,呷少点烟,女孩子呷那么多烟没好处 送走女儿,陆程背着手往回走,陈伯正在滴茶,喊他过来喝。 初六了,电视还在重播春晚,门房的电视机很老很旧,将屏幕里正唱着歌的女歌手身上的大红旗袍几乎褪成黑白,歌声也像牙齿咬到一口带沙的淡菜,沙沙作响。 但却还是能听得清楚歌词:哪怕给爸爸捶捶后背揉揉肩,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呀,一辈子总操心就奔个平平安安99春晚的《常回家看看》@陈红等人 陆程听不得这首歌,摆摆手拒绝陈伯的邀请,微伏着背脊,慢慢往楼梯走。 * 陆程从女儿房间里搬出不怎么用的老书桌,摆在客厅红木长椅旁,让陆鲸用来放那台庞然大物。 有了电脑的陆鲸就是好运楼的大红人,201房每一天都热热闹闹,门口小孩们的鞋子踢得歪七扭八,陆程每次都要蹲地上帮他们收拾好。 他嘴巴上嫌弃男孩们整天吵得能拆屋,但还是每天变着法子给他们做好吃的。 陆程跟陈伯聊天时说起这事,多少生出一些感慨。 八十年代初,陆家还没搬来好运楼,一家四口就住在小公园的老厝那边。 当时他们家是那片区第一户家里有了彩色电视机的,每晚都有厝边邻居搬凳子坐在他家门口看电视,就和现在那群小鬼头看着陆鲸玩电脑一样。 让陆程觉得唏嘘的是,从彩色电视到电脑这时髦玩意,中间相隔将近二十年,可他竟然觉得,坐在老厝,边跟厝边喝茶边看《西游记》,好像不过是昨天的事。 就和春晚上那小品说的一样,眼睛一睁一合,生活就翻了天,覆了地99年春晚的小品《昨天今天明天》@赵本山、宋丹丹、崔永元。 陆程还调侃道,指不定哪天眼睛一合上,就再也见不着明天是什么样了。 陈伯把已经没了茶味的茶米叩进垃圾桶,骂他就是贱骨头,好不容易日子有了盼头,又整天想有想无。 电脑只有一部,一开始大家争着抢着要玩,可和电视游戏不同,PC游戏多数是单机游戏,好在陆鲸跟电脑店老板要了盘《大富翁4》,大家才能轮着玩。 其他单机游戏多数时候是陆鲸负责玩,男孩们就围在电脑旁当观众和军师,毕竟他们里头许多人连游戏快捷键是哪几个都搞不清楚,倒不如看陆鲸操作流利地打怪升级夺宝物,开学前陆鲸已经把《仙剑奇侠传》通了关,陈熙还为这段凄美的剧情红了眼眶。 姜南风也经常在一旁看着,有天她忽然冒出一句:以后会不会有一种,嗯只需要每天负责玩游戏给别人看、就能赚钱的工作啊? 男孩们都笑她好天真,连在红木椅那边滴茶的陆程听见都哈哈大笑。 边玩游戏边赚钱?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四月底,陆家能拨号上网了。 姜南风这时才知道,那天陆嘉颖买的猫有个洋气的英文名,叫摩登Modem。 这猫的叫声简直可以用悲凉凄惨来形容,唧唧吱吱的,更像是老鼠的声音,陆老头第一次听见时吓得不行,以为那机器下一秒就要爆炸,猛问安装的师傅这样是不是正常的,要不要拔了电话线。 等猫叫完了,陆鲸开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姜南风对上网这件事感到好奇又无比陌生,她在报纸上新闻里总能瞧见一句话,「出门看地图,上网找搜狐」,但她仍然不明白上网能干嘛,找那狐狸能干嘛。 她从饭厅拉来餐椅,坐在男孩的右方,屈膝脚踩着椅面,十颗脚趾头不老实地动来动去,一会儿看看电脑屏幕内好似变魔术一样不停跳出来的网页,一会儿看看脸庞和眼仁儿都被染上奇异光彩的陆鲸。 -- 第66页 认识他快一年了,姜南风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有生命力的陆鲸。 平时跟麻雀一样的女孩这时竟然好安静,陆鲸有些不习惯,睨她一眼,问:你想试试? 姜南风飞快摇头:不要不要,我还不怎么会打字,而且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她在家里有用纸键盘练习,但在电脑课上的打字测速还是不及格,不像陆鲸,他不用看着键盘都能打字,哒哒哒的声音无比干净清脆。 唔陆鲸指着屏幕里打开的门户网站,难得认真了语气,上网可以查资料,可以看不同地方的新闻,可以注册电子邮箱,可以上BBS BBS是什么?姜南风眨着眼问。 就是论坛,可以在里面发帖,或者回复网友的帖子。可以在里面问问题、吹水聊天,或者和网友交换邮箱。 陆鲸鼠标一点,进了一个新开的论坛这里指1999年3月上线的天涯BBS。 姜南风凑近脑袋看,这是一个叫「情感天地」的版块,灰灰蓝蓝的页面上有很多字,一行接一行的,多数是征友话题。 她指挥着陆鲸点开一个帖子,发帖网友的自我介绍里有年龄、性别、爱好、所在城市等等,其实和报纸杂志的笔友征友栏目很像,不同的是,联络方式从真实地址变成一串英文,英文中间夹着个带了圈的alpha;。 陆鲸说:这就是那人的email。 姜南风假装自己什么都懂,点头道:哦,伊妹儿啊,我知道的。 陆鲸让她的发音逗乐,提了提嘴角,附和道:对,伊妹儿。 姜南风突然想到什么,急忙问:我也能注册一个伊妹儿吗? 陆鲸点头,打开一个刚推出免费电子邮箱的网站,让出位置,叫姜南风过来输入用户名和密码。 姜南风没办法像陆鲸那么熟练地打字,她屈着两根食指,一下一下在键盘上敲出「jiangnanfeng」,好不容易填写完注册资料,跳出来的页面显示该用户名已被使用。 她惊呼:诶?!居然有人和我同名吗?我用名字拼音注册,它说已被使用了,怎么办? 陆鲸在一旁翻着电脑杂志,漫不经心地提醒她:那你在用户名后加上自己的生日啊。 当晚睡觉前,姜南风忙着给连磊然写信。 「我邻居家可以上网了!然后我今天注册了一个邮箱,你之后可以给我发邮件啦!我的伊妹儿:[email protected]」 第038章 演唱会 四月底的一个周日,姜南风在父亲的音像店里听见一个重大消息张学友会来他们这儿开演唱会,五月十二日,在海滨路男孩们总去踢球的那个露天体育场。 姜南风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向大人们确认道:是不是那场什么友个人演唱会啊? 客人们纷纷点头,其中一青年男子有些讶异:阿妹,你也知道这场演唱会? 我有个姨姨过年前在香港看了两场,是她告诉我的!然后过几天五一的时候,张学友会去广州开演唱会,她也要去看的! 哇噻,你姨是张天王的忠实粉丝吗?好舍得花钱啊。演唱会最便宜的票都挺贵的,她追着看了那么多场,还跑去香港看。 姜南风好奇:演唱会的票要多少钱啊? 青年男子摸着下巴说:我这次买了二等票,两百八。 姜南风睁大眼:这么贵?! 另一个客人笑道:这哪能算贵?一等票三百八,还有贵宾票四百八,但很难买到,一等票早就卖光光,贵宾票则是被很多大老板和内部人士买去行人情了。 姜南风又问:那有没有什么儿童票、学生票之类的呀? 客人们哈哈大笑:怎么会有,刚出生的小娃娃进去都要票吧! 青年男子继续说:九七年张国荣来开演唱会的那次,我刚参加工作,没什么钱,就买了三等票。露天体育场长什么样子,阿妹你知道的吧? 姜南风点点头。 青年男子遗憾叹气:三等票在球场旁边观众席那里,又高又远,全程都要拿着望远镜才能看清舞台。 姜杰忽然插了一嘴,说:别说三等票了,张国荣那次我买的二等票,但也是看不清。 青年男子惊讶:二等票也很远吗? 对,而且前面的观众会陆续站到椅子上,逼着你也得跟着站到椅子上所以你最好还是把望远镜带上。 姜南风跟着惊讶:老爸,你居然看过张国荣的演唱会? 她完全不记得有发生过这件事,张国荣的歌她以前常听,在家里还没出现录像机之前,朱莎莉常会用家里那台老古董唱机放好大好大张的黑胶碟。 她不大懂得欣赏张国荣的歌,觉得歌曲和唱腔都有些老派,不够年轻时尚。不过她很喜欢张国荣拍的戏,好似《家有喜事》、《纵横四海》、《东成西就》,好笑又好看。 姜杰声音淡淡:是啊,你老妈喜欢张国荣。 姜南风抓住父亲的手来回晃,央求道:老爸,我想看张学友的演唱会!你带我去嘛! -- 第67页 你?姜杰当然不同意,小孩子看什么演唱会!而且那天不是周末,你隔天要上学的。 客人们又哈哈大笑,有人说,现在就算想看也没那么容易,演唱会一票难求,是有人转票,但比原价贵出好多。 姜南风一直缠着姜杰,像唐僧一样在他耳边念念叨叨了好几个小时,最后姜杰没辙,让她自己去说服朱莎莉,要是老妈同意了,他再想想怎么带她去看。 姜南风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坏点子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傍晚回家时,她没直接去找朱莎莉,而是先去了201。 她强行暂停陆鲸的游戏,叫陆鲸陪她一起,去找朱莎莉谈谈两个礼拜后的演唱会。 陆鲸皱眉问:为什么要我陪着? 姜南风一双黑眸里漾着狡黠星芒:我妈多疼你啊,我提的话她肯定怎么都不同意,但换成是你提起的话,这事儿就能成一半。 陆鲸翻了个白眼,转过脸准备继续重开游戏。 手还没摸到鼠标,就让姜南风扯过去,握进一双暖和柔软的手里。 心跳错了拍,陆鲸本能想抽回手,可姜南风牢牢攥紧他,摇啊晃啊,声音也变得好软:拜托啦,我的好邻居,我的好朋友,我的好姐妹 男孩的小心脏还在噗通噗通狂跳,可下一秒被那声好姐妹气得耳朵发烫。 他猛抽出手,像被妖怪还是丧尸碰到一样,手心在裤子上用力擦拭:谁、谁是你的好姐妹啊?! 哦,我的错,我的错。姜南风能屈能伸,立刻改口,我的好兄弟!这行了吧?拜托你啦,人美心善的陆鲸同学 陆鲸到底还是陪着姜南风去203,因为她已经开始对着他唱感谢天感谢地《还珠格格2》的主题曲了。 姜南风是个狠人,把事情全推陆鲸身上,说陆鲸好喜欢张学友的,说陆鲸本来想五一的时候回广州让小姨带他去看,说陆鲸知道张学友会来,足足兴奋了一整天。 应该兴奋的陆鲸全程面无表情,直到藏在背后的手指被姜南风悄悄勾了一下,他才不情不愿地跟朱莎莉说:阿姨,我很想去听听演唱会现场 一开始朱莎莉自然不同意,理由和姜杰的差不多,可姜南风没有放弃,每天都拉陆鲸去求朱莎莉。 后来姜杰也帮女儿说话,说不进去,就在体育场旁边听一会儿就好。体育场是露天的,场地不密封,上次的张国荣演唱会已经有很多人没买票,在体育场围墙边站了两三个小时,愣是把整场演唱会都听完了。 朱莎莉最终松了口,说去凑凑热闹可以,但不能太晚回。 还有,俩小孩得帮陆程刷一个礼拜的碗。 香港巨星来访,是好难得的小城大事,就算天空时不时飘下毛毛雨,也阻止不了大家想一睹明星风采的心。 体育场周边的马路让小轿车和乱岔道的三轮车堵得水泄不通,步道上停满摩托车又站满人,还好姜杰有先见之明,这一晚没开摩托,带着俩小孩步行到体育场。 姜南风之前见过最人挤人的场合,是老戏台有潮剧上演的时候,但和今晚相比,就是巫时迁见他爹小巫见大巫。 她哪曾见过这阵势,心想是不是整个城市的人都跑来听演唱会了? 路上有人大声吆喝兜售着位置很雅位置很漂亮的演唱会门票,还有人卖饮料望远镜和哨子,姜杰没有搭理,带着两小孩走向对面马路的一栋大厦。 一窈窕女子在大门旁等候多时,见到姜杰,急忙挥手:快来快来! 姜南风眼睛一亮,大声唤:苏姨姨!你怎么也在这里? 苏丽莹朝她笑笑: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啊。 遇上不认识的人,陆鲸有些沉默,姜南风主动向他介绍:苏姨姨是我爸妈的好朋友。 陆鲸还是鹦鹉学舌:苏姨姨。 苏丽莹领着三人走进公司大堂:陆鲸对吧?南风总跟我聊起你。 哦。 两个大人走在前面,跟在后头的陆鲸瞪一眼姜南风,低声问:你平时都跟别人说我什么了? 姜南风打着哈哈:都是夸你的话!打字快啊、玩游戏厉害啊,之类的哈哈 这个钟点本该没什么人的公司,竟连电梯前都排起队,苏丽莹不停和相熟的同事打招呼,再跟姜南风解释:我们公司大厦有一侧是正对着体育场的,稍微高一点的楼层能直接瞧见演唱会的舞台,所以很多同事领家人朋友来看。 苏丽莹带他们上了十楼,拿钥匙开办公室,指着窗边,示意姜南风可以过去看看。 窗台及胸高,姜南风扶着玻璃望向对面,回头兴奋不已地喊陆鲸:快来!能看得好清楚! 陆鲸跟着巫时迁他们来体育场踢过几次球了,这时的球场变了样,上方建起大型舞台,摆满了凳子。 台上乌灯黑火,台下观众陆续入座,随着越来越接近开场时间,往上飘的声音愈发熙攘吵闹,姜南风也被影响,精神越来越亢奋。 她不停找陆鲸说话:你以前在广州看过演唱会吗? -- 第68页 没有。 哇,你居然没有看过?姜南风佯装惊讶,张大的嘴巴快能吞下一个小拳头。 陆鲸忍第一次。 姜南风又问:你说,张天王今晚会唱什么歌啊? 我怎么知道! 呀!姜南风故作天真地朝陆鲸眨眨眼,你说,他会不会唱《离开之后》啊? 她话里话外的揶揄意思很明显,陆鲸被气笑,冷冷呵了一声:你再吱吱喳喳,明天我就跟阿姨讲,演唱会是你要看,我是被你暴力威胁啊!别挠! 自从姜南风发现陆鲸的弱点,如今一言不合就挠他腰侧,还恶狠狠道:你敢!你敢! 陆鲸不堪受辱,奋力反抗:就敢!就敢! 苏丽莹和姜杰两人安静地坐在靠近门口的沙发处,姜杰坐单人沙发,苏丽莹坐另一张,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看着窗边打打闹闹的两个小孩,苏丽莹忍不住先开口: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姜杰点了颗烟,吸了两口,才说:小孩还在这里,不讲这些。 这句话一出,两人又安静下来,半晌,苏丽莹语气有些哀怨:好,我以后都不讲了。 姜杰看向她。 最终,他还是放轻了声音:丽莹,你别逼我,我不能那样做,就算我对不住你吧。 苏丽莹瞬间红了眼眶,猛地起身,快步走出办公室。 门关上的声音有点大,还在斗嘴的俩娃娃闻声转过头。 见沙发上只剩姜杰一人,姜南风问:苏姨姨呢? 姜杰冲她浅浅笑了下:去洗手间了。 姜南风的注意力被楼下忽然响起的麦克风声吸引过去,体育场上的照明灯逐渐暗下来,坐满的观众席开始响起掌声和欢呼,还有一声接一声的哨子声就是体育老师会用的那种哨子。 姜南风不解:为什么要吹哨子啊? 陆鲸也不清楚,瞎说八道:可能想让张学友留意到他吧。 啊,早知道那我也带个哨子!姜南风有些扼腕,她只听了老爸的建议,带了望远镜。 忽然,身旁响起一声响亮的口哨声! 陆鲸含住两根手指,再吹了一声,接着有些得意地抬起下巴:不用带哨子也能吹出口哨。 姜南风睁圆了眼:你居然会吹口哨! 嗯哼。 教我! 求我。陆鲸莫名地有些开心,鼻尖痒了痒。 求求你!姜南风依然能屈能伸,十指交叉握成拳,人美心善的好兄弟,教我! 姜南风那晚没学会吹口哨,嘘来嘘去都是口水音,索性后来只指挥陆鲸替她吹口哨。 姜南风那晚第一次知道,歌手在舞台上要边唱边跳那么长时间;第一次知道,演唱会中途有很长一段时间歌手要向观众介绍乐队和合唱;第一次知道,直接在现场听到原唱歌手唱出那些耳熟能详的歌曲,原来真的会有落泪的冲动。 忽然之间,姜南风发现好长时间没闻到香烟味道了。 回过头,本来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不知何时离开了办公室,而苏姨姨也没有回来。 胸膛内似乎有一颗埋在土里好久的种子,在这一刻无声地破土而出。 姜南风轻声道:陆鲸 嗯? 我爸不知道去哪了。 闻言,陆鲸也回过头看一眼:会不会去厕所了? 有细雨落在鼻尖,姜南风揉了下,嘟囔道:可能是吧。 她本想问陆鲸能不能帮她去男厕看看,这时候,体育场有好熟悉的歌声响起:流传在月夜那故事,当中的主角极漂亮 姜南风震惊,冲陆鲸大喊大叫:陆鲸!陆鲸! 陆鲸捂住耳朵,嫌弃道:我知道啦!我快聋了,你别那么大声! 姜南风手揣望远镜,跟着台上的大明星哼唱起歌儿来。 而那丝悄声冒出的不安感,她选择用兴奋来掩盖下去。 第039章 同学录 每年六月,学校门口的小卖部最热销的,绝对是各式各样的同学录。 今年终于轮到姜南风了,她斥巨资挑了一本硬皮的,封面印着一束鲜花,清新淡雅的水彩风格,花瓣上还压着一闪一闪的金粉。 活页设计的纸张自带香气,姜南风将单页一张张取下来,最漂亮的那几张粉色内页自然给了纪霭杨樱等几个相好的女生,再将剩下的随机分给其他同学,包括陆鲸。 她还抽出一张天蓝色的,小心翼翼折成三折,给连磊然寄过去,说希望这本同学录里也能有「莲」的资料。 姜南风算不清自己签了多少本同学录,除了自己班的,隔壁班相好的女同学也会拿给她写,为此她还专程买了几支闪粉笔,写出来的字体好似果冻融化,甜滋滋地流淌一地。 部分同学录与时俱进,竟印有「伊妹儿」栏,姜南风得意洋洋地把自己的email填上,而在「梦想」那一栏里,她则是自信地填上漫画家。 -- 第69页 她特别认真,在内页空白留言处会画上一个短头发的Q版女孩,圆脸蛋圆脑袋,比着耶,祝同学天天开心,学业更上一层楼。 收回内页的同学看到后都十分欢喜,说南风你画画好厉害,长大后一定能出公仔书。 姜南风陆续收回发出去的内页,相好的女生排在前面,接着夹入连磊然寄回来的天蓝色内页。 虽然连磊然的资料姜南风都有,但他还是认真填满每一栏,也在留言处给姜南风画了画,祝她能如愿考上第二中学,祝她前程似锦。 看着两人一样的梦想,姜南风忍不住嘻嘻笑出声。 与之相反,陆鲸递回来的内页明显态度敷衍,「姓名」是你哥哥,「地址」是你家隔壁,「电话」是明知故问,「你对我的印象」是声音很大还会打人的为食小肥妹,留言处更是空白一片,只画了个很大的吐舌头鬼脸。 姜南风气得追着他打,骂陆鲸是不是贱,不想写就早点说,白白浪费了她一张内页! 过了几天,陆鲸送回来了一张内页,和姜南风给他的那张是同样的颜色图案,这次每一个栏目他都认真填写了,笔迹也不再潦草。 姜南风还在生他的气,没好气地嘟囔,问他哪来的同款内页。 陆鲸挠挠被姜南风抓破皮的后颈,吐字含糊,说他重新买了一本同款的同学录,从里面抽出来的。 姜南风白他一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陆鲸还递给她一张空白的内页,有些不情不愿地问:你要不要写啊? 你的同学录? 对啊。 求我。 不要就算数。陆鲸作势收回。 姜南风赶紧一把夺过,哼了一声:看在一场邻居的分上,就帮你写吧。 南方温度渐升,姜南风结束了小学时期的最后一场考试。 有些意外,她发现自己并不像以前每次考完期中期末考时那么兴奋轻松,反而有点少了些什么但又说不出来的感觉。 同学们收拾着书包说拜拜,姜南风最后回头看一眼教室后方的黑板报。 这一期是她负责出的,画了许多个小人站在向日葵中,笑脸和大黄花都朝着天空灿烂的太阳,胸口有鲜艳的红领巾飘扬。 上初中就不用戴红领巾了,巫时迁和陈熙他们说的。 这一天,从学校回家的路好像变长了,蝉声如半空中的海浪来回翻涌,姜南风和纪霭走了好久,才走到石板街巷口的阿婶小摊那里。 身后的陆鲸喊住她们,问要不要吃三色雪糕,姜南风拼命点头。 姜南风主动跟阿婶说,他们毕业了,暑假后要上初中了,以后就没法天天经过这儿了。 陆鲸边打开雪糕盖子边说了句风凉话:倒也不一定,如果你没考上二中,那就要被分去爱民了。读爱民的话,你还是可以天天经过这里的。 这片区的重点高中不少,但好的初中只有二中,在第三小学读书的小孩,毕业后要么考上二中,要么就统一分到爱民中学,要么就交赞助,去别的区读其他重点初中。 爱民中学就在石板街往左,步行五分钟能到,学校不在马路边,附近暗巷很多,生源参差不齐,学校风评比较一般。 纪霭和杨樱一定都会考上二中,姜南风想和她们同校,不想同她们分开,所以这两个月也是拼了命地背书写题。 我肯定能考上的。姜南风握紧雪糕勺子,信心满满道,今天的试卷我写得可顺了,数学应用题我全都会! 她对陆鲸呵笑一声: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期中考你退步了哦。如果我们都去二中了,你去了爱民,那就得撒哟娜拉喽。 陆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关系啊,去了爱民反而能跟巫时迁和陈熙他们同校。 当晚吃晚饭时,陆程在餐桌上问陆鲸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有没有信心进二中。 陆鲸瞥了一眼正大口咬鸡腿的女孩,嘟囔答道:我也不知道。 晚上陆鲸洗完澡走出浴室,听见阿公在打电话。估计是打给哪个徒弟的,阿公正问着对方有没有认识二中里面的领导,又问知不知道二中赞助的费用是多少。 平时阿公说话总是中气十足,说了不爱听的就吹胡子瞪眼,但此时的阿公态度谦逊有礼,甚至有点毕恭毕敬的意思。 陆鲸没吱声,等陆程挂了电话,他才低声说道:阿公,说不定我能考上的。 知道刚才的话都让男孩听见了,但陆程没怎么在意,招招手唤他来滴茶:能考上自然最好啦,但考不上也无要紧。赞助呢,是我的意思,你小姨也有这方面的想法,想让你去好一点的学校。 但巫时迁和陈熙都在爱民 哦,我的意思不是说爱民不好啦,只是二中陆程抖动盖碗,将碗中剩余的茶水斟进茶杯中,垂眸缓声道,你阿妈以前初中在二中读的,高中在一中。 陆鲸顿了顿。 他没往这一层想。 陆程轻轻放下盖碗,解释道:当然,我们不是非要你跟你妈妈一样成绩那么优秀啦,你只要健康平安地好好长大,就可以了。 -- 第70页 陆鲸伸手摸了下茶杯,薄瓷渗出热气,让他的指腹很快也染上温度。 他问:赞助要多少钱啊? 唔知啊,刚我麻烦人家帮忙问问,等对方答复了才知道。陆程不怕烫,两口喝下单枞茶,你不用考虑钱的事,你小姨钱最多了,阿公也有存了一点。而且你阿妈给你留下的钱可是很多很多的,阿公帮你保管着,等你长大了就拿去用。 陆程哈哈笑了一声:我看啊,这笔钱都够你以后娶老婆、养小娃娃喽。 仿佛指腹沾上的热度瞬间蔓延至全身,陆鲸瞪圆了眼,脖子耳垂发烫,大嚷道:什么、什么娶老婆啊! 陆程哈哈大笑:害什么羞,你以后迟早要谈恋爱娶老婆的啊。 突然,陆程瞄了眼防盗门,压低声音说:阿公哩很喜欢阿南风,阿妹人太好了 老头竖起两手的食指,碰了碰,笑道:要是长大以后你们二人有机会行到一起,那阿公就心满意足啦。 轰一声,陆鲸脑子嗡嗡作响,慌张得连拖鞋都没穿,赶紧跑过去把敞开的木门关上,砰一声巨响。 他眉心紧蹙,呲牙咧嘴道:阿公你不要乱讲话! 陆程笑声响亮,开心得直拍大腿,但突然想到什么,他一瞬间变脸,认真严肃地说:但阿公先警告你,不要早恋,不能胡搞瞎搞,你要是敢欺负阿南风,阿公就把你脚骨敲折!! 陆鲸又羞又气,不再搭理陆程,跑回房间把门关起来。 谁欺负谁啊,很明显是姜南风欺负他吧! 一个月后成绩公布,纪霭全校榜一。 姜南风有如神助发挥超群,按照去年的录取分数线,她的分数稳稳能进二中,两姐妹在公告栏旁抱着对方蹦蹦跳跳。 但那天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有两件。 一是陆鲸考得比姜南风还好。 二是杨樱不但跌出全校前十,分数竟还比陆鲸低了一分。 那晚云很厚,抬头不见星月。 姜南风跪在早就被收拾干净的书桌上,脑袋探出窗,专心听着往上三层楼有没有什么动静。 当然有,动静还不小,要是张雪玲骂杨樱的声音再大一点,估计街口都能听见了。 张老师骂什么姜南风听不清,大抵是一直逼问杨樱为什么会考得这么差。 偶尔会听到一两声谁人啜泣的声音,姜南风听得胸口不停起伏,作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陆程今晚做的大餐全吐出来。 突然旁边传来窗户拉开的声音,姜南风侧过脸,看着陆鲸探出头。 陆鲸仰起脸听了一会儿,皱眉道:怎么还在骂?她考的又没有很差,按照你们说的去年分数线,她也能进二中啊。 姜南风眼眶发烫,像找到战友般连连点头:就是啊!为什么要骂得那么凶啊? 骂声哭声持续了很久,有的时候稍微安静一些,但很快又有骂声。 有厝边头尾听不下去了,例如楼下中药铺、从省城回来看阿嫲的张佳,她走到内街中央,叉着腰冲上方喊:哪一家人在骂孩子啊?差不多就够了啊! 姜南风也听不下去了,冲出房间想要上楼去阻止张雪玲。 只是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 第040章 初长成(二更) 朱莎莉捧着一盆荔枝,趿着拖鞋急匆匆往楼上走,她没料到,在四楼遇见了陈母,而且在五楼遇见了黄母和巫母。 几位妈妈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对方手里拿着的水果和饼食,一下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巫母先按了503的门铃,过了好一会儿也没人来开门,她再按一次,等一会儿有人来开门了。 张雪玲的呼吸还没缓下来,见门外站着那么多位妈妈,一时怔愣:你们 巫母先递上手里的西瓜,笑着开口:张老师啊,今晚时迁他爸买了粒西瓜,好甜的,我切一半给你。 其他妈妈也纷纷递上手里的东西,热情地介绍荔枝有多甜、腐乳饼有多香,张雪玲没法冷脸拒绝,只能一一收下来。 巫母趁机问:听说杨樱她考试成绩很好,比去年二中的分数线高出了五分? 张雪玲长叹一声,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是她这次粗心大意,有些错误本来都可以避免的! 哎呀,杨樱这成绩已经很好了,张老师你真的好厉害,在重点班带出来一批一批优秀的学生,女儿更加优秀。巫母语气羡慕,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家杨樱,斯文聪明又漂亮,还总会帮家里做家务活,哪像我家那个衰仔,跟屁股生铁钉一样日日坐不住,就知道踢球打球,那校服整天都是黑的,洗都洗不干净! 陈母帮腔:就是,要不就是沉迷打游戏机,玩到入神时跟耳聋一样,怎么喊他他都不应你,多说两句就要玩叛逆摔门,成绩哩差得要命,过两年都不知道能不能读上高中 从学习到外貌,从特长到品德,几个妈妈轮流夸赞杨樱,把小姑娘夸成天上仙女,等于变相夸着母兼父职的张雪玲好有本事。 姜南风躲在楼梯拐角,听得眉头紧蹙,哼哧哼哧呼气的样子好似刚做完一分钟仰卧起坐。 -- 第71页 走啦。陪姜南风站在阴影里的陆鲸淡声道,先抬脚往楼下走。 姜南风对几位妈妈的做法十分不解,边追在陆鲸身后,边压低声音问:为什么她们要夸赞张老师啊?她骂杨樱耶! 等阿姨回来后你再问问她吧。陆鲸停了几秒,继续说,很多事情,我们小孩是插不上手的。 为什么啊?为什么小孩就说不上话? 姜南风追问,声音里明显有反对的意思,问我妈,她也一定会说哎呀你们小孩不懂啦为什么小孩就不能懂?小孩又不是没脑子,小孩也有思考问题的能力啊。 接二连三的问题把陆鲸问倒,他挠挠后脑勺,咕哝道:哪有那么多点解那我问你,如果换你处理这件事,你会怎么做? 姜南风憋了一肚子火无处撒,狠狠朝墙上踢了一脚泄愤,忿忿道:我要踹开门,冲进杨樱家里,把她救出来! 她越来越觉得,张老师是恶毒狠心的老巫婆,杨樱则是被囚禁在高塔里的长发公主,而必须有人扮演救公主出来的英勇骑士的角色。 姜南风觉得自己就应该当这个角色。 姜南风你是不是动画漫画看太多了,还踢门 睇一眼楼梯墙壁簌簌掉落的白灰,陆鲸继续往下走,低声道,你总是这样,头脑一热什么都不管不顾。你想一下,如果你真的和张老师吵起来,以后她就会禁止杨樱跟你再来往,可能莎莉姨还要替你登门道歉,这些事你想过没有? 我、我姜南风突然觉得自己像颗哑掉的鞭炮。 杨樱同你不过是邻居兼同学,但她同张老师是两母女。你可以和张老师吵架,关上门了,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的还是杨樱,杨樱是要跟她相处一辈子的。 男孩的声音不冷不热,但在姜南风听起来是冷漠至极。 她心里那股不爽劲儿更强烈了,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低声骂一句:陆鲸你好冷血,那可是我们的邻居、我们的朋友! 莫名其妙被骂的陆鲸瞬间皱眉,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叫你多管闲事,接着冷笑一声,说:对对对,我就是冷血,你以后钟意点做就做点做,关我鬼事 他还和以前一样,心里一烦躁就会两种语言混着一起讲。 姜南风死死抿着嘴唇,腮帮子鼓鼓,拖鞋则是把楼梯踩得哒哒作响。 她越想越气,在回到二楼的时候,狠甩一巴掌到陆鲸背上,然后逃窜回家,砰一声摔上防盗铁门。 陆鲸痛得呲牙咧嘴,反手揉着火辣辣的背肉,大吼一句:姜南风你又发什么疯! 姜南风拧着眉,语气严肃认真:我是很容易冲动,可我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张老师这样做明明就是不对的! 语毕,她把木门也摔上,留陆鲸一人在门口哼哼唧唧。 父亲今晚没回家吃饭,母亲还在楼上,姜南风跑回房间,气得抓起枕头狠摔了几次,接着又爬上书桌,趴在窗口听楼上动静。 后来一直没听见叫骂声了,姜南风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匆匆跑出房间,把自己的疑问说出口。 果然,朱莎莉又是那一句:哎呀你个小孩子 姜南风直接打断她的话:妈,接下来我就是初中生了,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朱莎莉被她吼得一怔。 这时突然发现,她看向姜南风的时候,不需要再低下头了。女儿长高了一些,估计再过两年,就和她一般高了。 朱莎莉叹了口气,边走向厨房,边说:杨樱她妈妈是出了名的严厉,不止对杨樱,她对学生也是这样。那个,晓芬姨的女儿玉曼姐姐,你记得吧? 姜南风点点头:前几年过年我们去过她家,她家的糖盒里面有很多足球巧克力。 朱莎莉被她逗乐:你啊,只能记得吃的东西,真是好食妹。 我听晓芬姨讲,张老师带的都是高考重点班,玉曼姐姐现在就在她班里,虽然张老师很严厉,但带出来的学生成绩都很好,去年还有考上清华和北大的朱莎莉走到洗手盆旁,刚才着急,水槽里面有其它散落的荔枝。 姜南风的眉头皱得快能打结:可是成绩又不代表一切,这不是你以前说过的吗? 朱莎莉白她一眼:那是我的想法,但不是每个家长都是这样想的,有些家长就是十分在意孩子的成绩啊,像晓芬姨就是,给你玉曼姐找了好几个补习班呢,也总夸张老师很厉害。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每个人的思想都是不同的,喜欢的东西、追求的事情也是不同的,不能因为我的想法是这样这样,就坚决反对别人是那样那样。 朱莎莉取了个大碗公,把荔枝一颗颗拾起来放进碗里:张老师她是文化人,和我这种下岗女工不一样,她的自尊心比较高,所以你和她沟通时呢不能硬碰硬,不然只会吵得更厉害。而且你也是知道的,杨樱的家庭比较特殊,张老师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她这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杨樱身上了 -- 第72页 那也没必要这样打她骂她啊!姜南风还在替杨樱抱不平,胸腔刺刺麻麻的好不舒服。 朱莎莉蓦地皱眉:杨樱被打了?你怎么知道的?杨樱跟你说的吗? 姜南风噎住,摇头道:没有,我猜测的但如果不是被打,杨樱怎么会哭成那样? 朱莎莉想了想,说:你下次可以找个机会问问杨樱,但是,没证实之前你就不要到处乱说。 姜南风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朱莎莉把装满荔枝的碗公塞给她,继续说:以我们的身份,去插手别人的家事其实很困难,大家不知道还要做多少年的厝边头尾,不好现在就把关系弄得太僵。伸手不打笑脸人,现在有别人肯定杨樱是优秀的,张老师心里也会舒服一些,那么只要她心情好了,就不会对杨樱那么苛刻。哦,不过杨樱她确实很优秀,我们也不是胡乱夸奖的,对不对? 姜南风坐在茶几旁的小木头凳上掰荔枝,风扇呼啦呼啦吹,但她还是满头大汗,也不知是真的太热,还是被刚才的事气的。 荔枝确实很甜,汁水丰沛,而且连续几颗都是蛀核,冰凉果肉让姜南风慢慢冷静下来。 其实陆鲸说的没错,虽然她无法理解大人们的做法,但似乎这是目前比较有效的方法,至少现在好运楼恢复平日安然的状态,只有楼下陈伯的收音机幽幽唱着潮剧。 啊,好烦,长大了是不是就要学大人们这样去冷静地处理事情? 姜南风把剩余的荔枝全掰了壳,壳丢掉,只留晶莹果球在碗里。 朱莎莉洗完澡走出来,见碗里全是荔枝肉,问姜南风怎么不吃。 姜南风推了推碗公,闷闷不乐道:剩下的给你吃。 哇,你今晚转性吗?怎么对我这么好?朱莎莉笑嘻嘻地坐到沙发上,捏了一颗放进嘴里,再捏一颗送到姜南风嘴边,像喂小娃娃吃饭那样,啊 姜南风张嘴咬住,低着头咀嚼一会,吐出细核,声音囫囵:我不喜欢你刚才那样说自己。 朱莎莉疑惑:我说自己?我说什么了? 姜南风皱着一张脸,越想越别扭:你说张老师是文化人,你是下岗女工。成绩不代表一切,职业也不代表一切,你们都是妈妈啊,哪有谁比谁更厉害的这种说法总之!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自己,你以后不要再这样讲了!知道没有! 虽然姜南风的语气越来越急,但她并不像以往那样无理取闹,朱莎莉能清楚感受到女儿发自内心的情绪。 她哪曾想过有一天会反过来被姜南风教训?两人身份似乎在这一刻互换,但她没有一丝不悦,相反的,一阵酸涩瞬间直蹿脑门,眼角猛地发烫。 姜南风你翅膀硬了哦?敢教训你老妈?朱莎莉佯怒,伸手把姜南风的头发揉乱。 哎呀!你手黏黏!别乱摸!姜南风抬手去挡。 怕什么,你又还没洗澡,臭头妹赶紧吃!吃完去洗澡!朱莎莉再喂了颗荔枝到女儿嘴里。 我刚、我刚说的你知道没有啦? 啧,知道啦! 夜深,姜杰已经呼呼大睡,朱莎莉还没有睡意。 她起身落床,走出卧室,轻推开女儿卧室房门,确认姜南风没踹掉被子,再轻轻把门阖上。 以前阿嫲住的房间现在成了客房和储物室,朱莎莉从老衣柜的拉舍尔下方抽出一本日记本,封皮上夹着一根圆珠笔。 她走到窗边,翻开日记本,就着不知何时重新出现的月光,准备记录下来今天发生的事。 第一句便是,「吾家有女初长成」。 第041章 炸油筷 一周后,二中分数线出来了,比去年高了五分,但姜南风还是顺利成为二中的准新生一名,陆鲸、纪霭,还有杨樱,几人都是。 陆程格外高兴,从晨运一起滴茶的老朋友,到菜市场肉档菜档的头家,陆程逢人就一个劲儿地猛夸自家外孙,说他看上去懒懒散散不是块读书的料,没想到这次居然让他蒙上个二中。 老头儿洋洋得意,说他老陆家的基因就是优秀,两个女儿都优秀,外孙一定更优秀。 晚上陆程自然又是做了一大桌子菜,还叫了巫时迁和陈熙两家人下来一起吃顿饭,也算是答谢之前陆鲸出走那天巫陈两家帮的忙。 陆大厨从早忙到晚,朱莎莉要帮忙打下手他都不让,炸煎炒焖炖煮,每一样都经他的手,陈伯叫他干脆在阳台种米种菜算了,这样所有食材都经自己手。 大圆桌子坐不下那么多人,小孩们便捧着碗围着红木茶几坐。 美味菜肴分成两份,一份给大人,一份给小孩,姜南风格外积极,来来回回帮忙捧菜,不忘在途中偷吃一块蒜香排骨,或一粒牛肉丸。 今晚陆程明显换了做法,外孙不喜欢吃法麻烦的海鲜,老头就挑了些不用掰壳不用剔骨的海鲜。 例如撒上菜脯粒的蒜蓉粉丝扇贝,软弹贝肉方便小孩们一口一个,而吸满蒜蓉和鲜贝汁水的粉丝更是他们的挚爱。 例如用猪油烙到两面金黄的蚝烙,番薯粉放得少,鸭蛋则足足放了俩,肥美鲜嫩的水生被两者裹在其中,蘸上初汤提鲜,入口咸香。 -- 第73页 例如白灼鲜鱿,最简单的做法,但也最考验食材的新鲜程度,喜欢酸甜口的成年人可蘸三渗酱,喜欢甜滋滋味道的小孩可蘸桔油。 还有一盘陆鲸从未见过的玩意儿。 一条条细长的小鱼炸得焦香,味道闻起来很棒,可模样陆鲸实在不敢恭维,他一开始甚至以为是炸蚯蚓。 陆鲸皱着眉远离那盘炸蚯蚓,但见姜南风他们咔呲咔呲吃得一脸满足,他忍不住夹起一条,问:这到底是什么啦? 油筷啊,没骨头的,比薯条还要好吃!姜南风又去夹一根,舔了下覆在唇上的油渍,你快趁热吃,可以蘸桔油,也可以不蘸酱! 不是油筷是什么啊?泥鳅吗? 不是啦,是一种鱼。巫时迁搭腔,边伸筷边说,吃就行了,别问那么多。 对,因为你再不吃,就要没啦!陈熙一筷子直接夹起两三条油筷鱼。 盘里就剩几根,陆鲸心惊,赶紧夹起一根,学姜南风蘸了桔油,闭着眼塞进嘴里。只嚼了两下他就睁大眼,嘴里还咬着酥脆炸鱼,筷子已经往盘子伸了。 确实好吃,而且没骨头,又香又酥,但还能吃出鱼的味道。 四个小孩,八支筷子,争夺着盘里仅剩的几根炸油筷,陆鲸抢到最后一根,他故意放慢动作,张大嘴巴,慢条斯理地咬着炸鱼,气得姜南风呼哧呼哧地咬筷子。 杨樱今晚的饭桌上也有油筷,但是是梅汁焖油筷,大酒楼做法讲究,盘边还有用胡萝卜雕出来的精美玫瑰花做点缀。 张雪玲的一位学生家长设宴请吃饭,像这样的宴席杨樱这个暑假已经参加过好几次,以往每一年的暑假也有,孩子考上了好大学,家长便请老师们吃饭答谢。 饭桌旁还有另外几位一中的老师,有的老师和张雪玲一样带了自家小孩,有的没有,大家今晚的话题除了围绕着那位刚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准大一新生,也提到了杨樱确定考上二中的事。 张雪玲笑着接下大家的夸赞,语气谦逊,说小女还有很多不足。 杨樱陪着母亲笑,掖起耳边垂落的发丝,说自己要向哥哥姐姐们学习,以后也要考上好的大学。 但她控制不住失落不停涌起。 她有些后悔,考试时应该再故意做错多几条题目,让分数再低一点,也能让母亲的怒火再烧旺一些。 考试的时候每一道题她都会,是她故意做错。 她不想再按照张雪玲的安排去生活和升学了。 像个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样,精致美丽,却没有灵魂。 * 姜南风这次在张老师面前可算是吐气扬眉,许是因为她也能进二中,张老师这个暑假没有禁止杨樱和她一起玩。 当然,姜南风在张老师面前讲的也不是玩这个词儿,她要么约杨樱去图书馆,要么约杨樱去新华书店看看课外书。张老师会详细地问清楚同行人都有谁,还有归家的时间,才会考虑是否批准杨樱外出。 杨樱格外珍惜外出的每一次机会,许多地方她是第一次去,譬如租书铺,譬如姜叔叔的音像店,譬如卖明星相片的小店。 墙上密密麻麻地挂满明星们的相片,海报则是平整地摞成一沓沓,多数是欧美日韩港台的,明星的人气越高,出现的频率也越高,像是H.O.T和谢霆锋,两者光是写真相片就有上百张,多得让人挑花眼。 店里还能做定制徽章。 挑好心水的相片,再给头家加两块钱,就能把相片做成徽章,许多年轻女孩们围在相片墙前吱吱喳喳,书包上都别满了心仪明星偶像的徽章。 还有奶茶店。 姜南风得知杨樱从未喝过珍珠奶茶时震惊了,斥巨资买了杯原味冰珍奶,三人同喝一杯。 姜南风接过纪霭递来的奶茶杯子,问杨樱:为什么你妈妈不让你喝珍珠奶茶啊? 杨樱嚼着珍珠,等咽下了才说:她说,呃,这些珍珠都是用废弃轮胎做的 姜南风瞪圆了眼,猛看向难得怔住的纪霭,两人面面相觑:不会吧?! 杨樱捂着嘴,笑得比午后阳光还要明媚:当然是假的了。 姜南风这个暑假过得舒心快活。 她不用写暑假园地或其它练习册,朱莎莉没限制她看电视的时间,姜南风不用像以前那样看完电视,再拿风扇去吹那厚厚的背壳。 她在陆鲸的电脑里大摇大摆地装了《美少女梦工厂2》,目标自然是把女儿培养成公主并嫁给王子,但她玩了好多次,都不是想要的结局。 她缠着陆鲸给她找攻略,陆鲸被缠得没辙,只好给她买了本有详细攻略的杂志,再弄了个金手指修改器,帮她把金钱数目修改到最大,让女儿成为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可以不用忙着去打工赚钱,只需要专心上课培养数据就行。 姜南风还注册了一个七位数的OICQ号码,她可以在论坛里寻找有相同爱好的网友,在好友列表里还有连磊然。 他们之间的通信不需要再像以前等上好几天,还总怕寄丢信件,他们可以直接打字进行对话,也可以知道对方的实时动态。 -- 第74页 因为上网的时候电话会占线,所以小孩们的上网时间不能太长,但姜南风觉得已经足够了,忍不住感叹一句,真是科技改变生活啊! 让姜南风最开心的,是她的零用钱涨了不少,姜杰说最近音像店的生意不错,让她可以去买自己想买的东西,漫画书或杂志,新书包或新文具。 姜南风本想找苏阿姨陪她去逛街,因为苏阿姨的眼光好,能帮她挑挑买什么款式的新书包,但这个暑假姜南风去了好多次音像店,都没见过苏阿姨。 姜南风直接问父亲,怎么最近苏阿姨最近没来,姜杰言简意赅,说苏阿姨忙。 最后姜南风还是没有从零用钱里拿出一部分去买书包,因为陆嘉颖回来了,她跟仙度瑞拉的仙女教母一样,给姜南风和陆鲸一人带了一个新书包。 同样是外贸货,斜跨款的,款式简约却时髦,不再是背盖上印着西瓜太郎或七龙珠的卡通双肩书包了。姜南风打算开学前给新书包好好装扮一下,像是去明星周边店里订做几个独一无二的徽章挂上。 再过两天就是七夕,老戏台提前在周末上了剧,但今年姜南风没去凑热闹。 周日晚,姜父姜母都出门了,家里只剩姜南风一人,她可以不用跑到食杂铺或电话亭去跟人打电话。 连磊然有call机了,姜南风方便打电话的时候就会打他的call号,再等他回拨。 打出后没多久,家里电话便响了,姜南风急忙接起:喂,是我! 你今晚在家啊?连磊然的声音里有笑意。 对,我爸妈都出去了,你呢? 老样子,他们也不在。 两人讲电话的内容基本都围绕着动漫主题,像今晚就聊起了一本这个月刚推出的漫画杂志这里指1999年8月推出的《漫友》杂志。杂志内目前做的基本上全是日本漫画家的专题,姜南风语气羡慕:不知道以后,国内的漫画家会不会拥有自己的专题呢? 连磊然笑道:肯定会有的,那个漫画家就叫小南。 姜南风也笑:做什么梦呢!应该叫莲吧!到时候要是你真的成名了,可要给我签名的。 不用成为漫画家,我现在就能给你签名啊,下次回信给你签十个。 切,没成名之前的我才不要! 两人聊得正开心,突然家里的铁门被敲响,姜南风跟连磊然说了声等等,跑去开门。 门外是陆鲸和楼里其他男生,姜南风直接说:我今晚不去踢球。 巫时迁摇头:今晚不踢球了,我们要去看戏,你来吗? 姜南风惊讶:你们去看戏?是明天的太阳要从西边升起吗? 巫时迁朝最近有点横向发展的少年扬了扬下巴:陈熙说好久没去了,去凑老热。 是黄欢欢非要我去的。陈熙咳了一声,说,然后陆鲸要请吃雪糕。 姜南风眼睛一亮,飞快看向陆鲸:你请吃雪糕? 陆鲸点头:阿公让我请的,给了我零花钱。 姜南风回头看一眼放在桌面上的电话话筒,思考了几秒,说:你们先去好不好?我打完电话就来。 巫时迁吹了声口哨:哎哟,你跟谁打电话啊? 同学!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啊? 要你管!姜南风冲他做鬼脸,又拜托陆鲸,好邻居,我想吃哈密瓜甜筒,五羊的,你先帮我买,寄放在小卖部里,我等会儿过来直接去取就好啦。 陆鲸睨了眼那还在通话中的话筒,还有已经被打出花结的电话线,心情莫名不快。 你不去就无得食,我不帮你先买。他沉声丢下一句粤普混合,径直下楼。 诶诶!姜南风睁圆了眼,不可置信,他干嘛啦?又有谁惹恼他啦? 陈熙耸耸肩:我哪知道啊,他变脸变得比我妹还快。 等同伴们熙熙攘攘离开,姜南风走回电话旁,拿起话筒闷闷不乐地说:我回来了。 母亲的宠物猫刚才跳上沙发,趴到连磊然的大腿上找了个位置睡下,他边顺着猫毛,边问:去哪啦? 姜南风嘟囔道:楼里那些小孩去看潮剧,问我去不去 你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大开心? 我邻居那男孩就是陆鲸,不知道为什么又生气了。 揉着猫咪脖子的手顿了顿,连磊然问:就是之前从广州回来的那男孩吗? 对啊。姜南风抱怨道,他整天动不动就生气,好难琢磨。 连磊然笑了两声:小孩子嘛,是这样了。 小孩子陆鲸在雪柜前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控制不住的那种,口水都要喷出来。巫时迁嫌弃地侧过身子护住自己的冰棍,说:你该不是感冒了吧? 陆鲸揉揉发痒的鼻尖,咕哝道:不知道。 他指着雪柜里的五羊牌甜筒,对小卖部的头家说:再加一个这个,先放阿伯你这里,等一下南风来取。 -- 第75页 巫时迁和陈熙互视一眼,巫时迁挑着眉狂眨眼,陈熙则是抿紧唇不停点头。 几人边吃雪糕边往人头济济的老戏台走,陈熙心里憋不住事,支起手肘撞了一下陆鲸:喂,你刚不是说不给姜南风买雪糕吗?怎么现在又买了? 天热,雪糕融化得快,陆鲸才愣了一会儿,甜黏的雪糕水就淌下来了。他赶紧舔走,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脾气,要是不给她买,肯定会气上好多天。 他很快语气肯定地补充一句:对,就是这样而已。 巫时迁和陈熙又瞥了对方一眼,心中有数,但不再多说。 十分钟后姜南风跑下楼,小卖部的阿伯喊住她,说有人留了个甜筒给她。 姜南风挤进人群,猫着腰走到好运楼的地盘,盘腿坐到女孩们的身边。 她身体往后倒,侧过脸,隔着黄欢欢和陈熙,看到了陆鲸。 喂。姜南风喊他,声音还不小。 台上的白面女演员甩着长袖,歌声铿锵,陆鲸的眼角余光里光影交替,他本想阴阳怪气地说他不叫喂,最终还是没好气道:干嘛? 谢谢你啊。正正好手上的甜筒吃剩最下面的一个尖尖,姜南风吞下最后一口甜美,笑嘻嘻道,雪糕超好吃。 陆鲸耳朵像被点燃的火柴飞快撩过,烫得发痒,他收回视线,应了声废话,当然好食,脸埋进交叠的手臂里。 夏日晚风吹,喝彩声鼎沸,银钩挂夜空,笑看地上人。 老人手中的蒲扇依然一上一下地摇着,虽然缓慢,却还是拨动了时间一点一滴往前走。 姜南风和陆鲸依然看不懂潮剧,他们也没想过去深入了解。 却也没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在老戏台前看潮剧了。 第042章 三角梅 哎呀,果然还是不够用 教室里只剩姜南风一人,她自言自语着,用力挤着颜料软管,看是否还能再挤出一滴红色。 但不行,软管瘪得像块撕下来的树皮。所有的红颜料都用完了,偏偏这次的黑板报需要大量的红色。 没办法咯,只能明天再继续上色吧。姜南风继续自言自语。 她把画笔丢进洗笔桶内,往后退到讲台处,隔着一段距离,检查教室后方完成度已达百分之八十的黑板报。 如今姜南风是初一七班的文艺委员,是开学安排班干部的时候她主动申请的。 自然要担起绘制黑板报这件差事,开学至今三个月,这是姜南风第二次出黑板报。和小学时只用粉笔画画不同,班主任鼓励他们用彩色颜料作画,画材费用从班费里报销。 对待这件事她格外认真,每次都会在画本上提前把黑板报的构图排版先画出来,再照着草稿,一点点搬到大黑板上。 这一次她更加认真对待,这个月的二十号是澳门回归的日子,学校要求这次黑板报的内容需围绕着这一主题,还会进行评选,对制作优秀的班级予以奖励。 黑板上有鲜艳的国旗飘扬,国旗下方站着一位身穿红裙的母亲,她侧身抱住一位小女孩,女孩也回抱着母亲。 两人都是闭着眼,眼角虽有泪花,但是二人是喜极而泣。 母亲的裙摆飘荡、女孩的发尾飞扬,虽然画工算不上特别精湛,人物比例也有些失衡,但胜在画面生动、排版独特,远远看过去的效果很震撼,姜南风自己很满意。 已经六点了,姜南风拎着洗笔桶去了厕所把笔洗干净,这两天持续降温,天黑下来后特别寒凉,姜南风被凉水激得打冷颤。 回教室收拾好其它的颜料和画笔,她才背书包关灯离开。 天黑透了,不过学校里还有人,高楼层淌出暖黄灯光,那是三年级的教室,足球场和篮球场也有来来回回的人影。 和连个像样操场都没有的第三小学不同,二中有个超大的操场,跑一圈下来就是两百米,另外还有三个篮球场和好几张乒乓球桌。 姜南风现在有些怕初中的体育课,因为老师每一节课开始都要他们先跑圈。 上了初中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不会跑长跑!像五十米短跑她没问题,但八百米天呐,要她老命! 初中新增了不少新的课程,政治、历史、地理、生物,都是姜南风没接触过的,而且等升上初二,还会有物理和化学。 和小学最大的不同,是姜南风所在的七班居然只有她一人是从三小升上来,其他同学均是来自不同的小学。 她的好姐妹纪霭在一班,陆鲸和杨樱在四班,姜南风和最熟悉的朋友都分散开了。 杨樱依然由母亲接送,陆鲸则是交了新朋友,上下学多是和男同学一起走,平时姜南风会跟纪霭一起回家,今天她得留下来做黑板报,就让纪霭不用等她。 初冬的风冷瑟,走出校门后,姜南风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将脖子缩进领子里。 最近她又胖了一点点,外套拉紧时,胸脯位置有点紧不对、不对!不是她胖了!肯定是这套长袖的冬季校服缩水了!嗯,对!就是这样! 姜南风走向父亲的音像店,想蹭父亲的车回家,但店门口没停姜杰的摩托,姜南风问守着店的安迪哥哥,哥哥说:你爸下午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 第76页 蹭车失败,她只好走去公交车站。 与小学时相比,现在步行回家需要多花十至十五分钟的时间,但学校门口不远处就有一个公交车站,只需要坐两站,再走上几分钟,就能回到家,比步行快不少。 姜南风回到老戏台附近时已经接近六点半,她还想去戏台另外一边的美术用品店买支红颜料,可心里有些忐忑。 因为如今的老戏台已经不再是厝边头尾可以休憩聊天、小孩们可以玩耍追逐的好去处了。 从九月份开始,老戏台前方的空地陆陆续续停了多辆大货车,白天时货车会离开,但晚上又会回来,停得满满当当。 姜南风问了朱莎莉为什么空地会变成了停车场,但母亲也说不出个具体的原因。 货车一多,司机也多,有些司机直接在车里过夜,不讲究卫生,搞得那儿污水横流、臭气熏天。 本来总有小孩儿爬上去玩的戏台,如今成了司机们打牌喝酒的地方,庞大的货车车厢挡住了戏台,形成了一小片死角区域,比较隐秘的地方有司机爱在那儿撒尿,再也没小孩敢往那儿走了,怕看到了不该看的,要生目针长针眼的。 附近居民有跟相关部门反映过问题,脏乱差的环境偶尔会改善个两三天,很快又死灰复燃。 这背后的层层关系,姜南风目前年纪尚轻还无法理解,她最反感的是那些司机的眼神,让她既厌恶又毛骨悚然。 可她必须明天就把黑板报的绘画部分完成,才能交给写字好看的同学将板报内容抄上去,下周一学校就要评选了。 她咬了咬唇,硬着头皮快步走向美术用品店。 以前这个钟点,这空地总有小孩来踢球或玩游戏,嘻嘻哈哈的可热闹了,现在 热闹确实也热闹,但都是一个个面生的成年男人,喝着啤酒咿哇鬼叫,姜南风目不斜视地快步经过,把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甩在身后。 她冲到美术用品店买了支红颜料,不忘让老板开收据,要拿回去跟老师报销的。 往回走时姜南风的步伐依然很快,可这次经过那群司机旁边时,她竟听到了好几个直白的粗俗话语,有男人说现在的妹仔营养真好、吃什么吃得那么大。 姜南风之前就听说过有年轻的姐姐或小阿姨经过这里会被司机们言语骚扰,甚至有人半夜归家时被堵过,一直问她能不能谈个朋友。 因此大人们都警告小孩们离老戏台远一点,一旦遇上事了也不要跟司机正面起冲突,对方人多势众,落单的小孩占不了什么好处。 可如今那些污言秽语钻进姜南风的耳朵里,十头牛都拉不住猛蹿而起的那股怒气,她整个人就像用力摇晃后突然打开的汽水瓶子,情绪砰地全喷溅出来。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猛转过头,怒瞪向那群还在窸窣讥笑的司机,大骂一句:说什么啊你们这群变态混蛋! 说到底,姜南风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女,骂出来的话语外强中干,不过还是惹得其中几个司机放下啤酒瓶,恶人先告状似的吼叫:你骂谁变态?! 姜南风怵极了,但也硬着头皮呛声道:谁应就是骂谁! 一个司机倏地站起来,朝她骂了句脏话,几步就跨到她面前,伸长手像是要抓她!男人满身酒气,牙齿黑黄,身高不高但有点壮,姜南风吓一大跳,往后踉跄几步,不知道踩到什么,脚崴了一下,结果一屁股摔坐到地上! 唔啊姜南风闷哼一声,眼见醉汉一双黑黝黝的手臂已经来到眼前,她心慌,忙甩手抵挡,你、你别过来!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你要干嘛从后边传来。 姜南风猛回过头,借着路灯昏黄灯光,瞧见一穿着校服的男生直接丢下自己的山地车,几步便跑到她面前,挡住了那个黄牙司机。 男生好高好高,姜南风得高高地仰起脖子,才能看见男生的后脑勺。 她错愕得合不拢嘴巴,一时以为自己看到了理成短寸头发的流川枫。 要干嘛啊这是?一群男人欺负一个女孩? 男生开口的声音有些冷,与这初冬的晚风一样,很低,很沉,和姜南风班上的那些正在处于尴尬变声期的男孩不同。 姜南风眼睛越睁越圆。 等等、等等这把声音是 黄牙司机往后退了一步,咬字含糊:没、没干嘛啊!见她摔倒,好心想来扶她一下而已! 其他司机没黄牙男酒意那么浓,赶紧过来把面红耳赤的同伙往旁边拉,但嘴里还骂着:谁欺负人了啊?你别乱冤枉人,明明是这个肥妹先骂我们的! 姜南风被倒打一耙,又一次气得脑门疼,从地上跳起来正想辩驳,没料到高瘦男生跨了一步,直接挡在她身前。 我刚看到的可不是这样,是你们先说话不干不净吧?男生语气冰冷,但音量不小。 有其他路人闻声开始靠近,司机们不想再惹事,嘴里嘀嘀咕咕,拉着还想吵闹的黄牙司机走回他们霸占的地盘。 等骂骂咧咧的男人们离开,高瘦男生才叹了口气,转过身,低头看向姜南风。 他的声音不像刚才那么严肃冰冷,而且掺进些许明显的担忧: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 第77页 男生的身高比巫时迁还高一些,黑短寸头,眉毛浓黑,眼型细长,最主要的是,那声音越听越熟悉。 姜南风心里直接冒出了一个名字,脑袋铛铛作响,却依然有些不敢相信,嘴巴大得快能吞下半个拳头:你、你你、你是 只见长相阳刚的少年嘴角慢慢提起,声音也逐渐破冰,像渐暖的春风:你能认得出我的声音吗? 温度像在春夏季开得灿烂的三角梅,一寸一寸爬上姜南风的脖子、耳垂、脸颊。 她当然认得出少年的声音,前几天的周日晚上他俩还聊过电话来着 连、连连连磊然?!姜南风惊讶得牙齿都在打颤,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043章 白仁妹 连磊然低低笑了一声,从书包里掏出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姜南风:你先擦擦手,刚碰地上了吧?沾上灰了。 姜南风还在怔愣,傻傻接过纸巾,一边擦着掌心的灰尘,一边又问了一次:你怎么在这里啊? 这下轮到连磊然双颊微微发烫,他挠了挠发痒的鼻尖,说:没,就是一直想来看看小南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那那你是放学后就骑车过来的吗?姜南风回头看一眼躺在地上的山地车。 嗯,我来来回回绕了几圈,本来打算回家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连磊然走过去扶起山地车,踢开脚撑让它站好,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放学? 我留下来出黑板报,就是上次跟你说过的,澳门回归的那个主题。姜南风把纸团塞进校服衣袋里,清了清喉咙,问,等等、等等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啊? 连磊然笑着扬扬下巴:你的书包上挂着我的画啊。 姜南风明白了。 她之前拿自己和笔友的画作去定制徽章,独一无二的图案别在书包上很醒目,其中用连磊然的画制成的徽章就有三个。 她心跳越来越快,还要强装镇定地夸赞:那你视力真好 我的记忆力也不错。连磊然止不住嘴角溢出的笑意,原来我们之前已经见过面了。 姜南风再一次愣住:我们?什么时候? 去年,在电脑城。我刚上初一,我爸带我去电脑城买电脑,你也在那家店里 连磊然也有些意外,刚看见姜南风的正脸,脑子里就跳出一年前那个几乎一闪而过的画面。 他居然这样都能记得住,那个指着微软安装盘说看起来好好玩的姑娘。 啊!我记起来了!姜南风惊叫,你是、你是买电脑跟买菜一样的那个那个流川枫! 连磊然讶然:买菜的流川枫? 坏了!姜南风急忙捂住嘴巴:没有没有,你听错了 连磊然眉眼笑得温柔,没在这个时候追问她,毕竟这儿不是聊天的地。 他回头再看一眼被多辆并排的大货车遮得看不清全貌的老戏台,叹息道:之前你跟我说老戏台变得又脏又臭,我还想象不出来,今天亲眼看见,才知道变得多糟糕。 姜南风瞪向那群聚集着打牌喝酒的货车司机,愤愤不平地嘟囔:我也没想到,才几个月的时间而已,这里就变成这样了。 跟刚才起冲突的那个司机又对上视线,姜南风此时才有些后怕。 她移开视线往连磊然身旁躲了躲:刚才谢谢你,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事,怪我压不住脾气,跟那群人吵起来。 朱莎莉已经交代过她许多次,让她一个人时不要往老戏台那边去。 等有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就太迟了。连磊然把姜南风护在身前,语气有些严肃,你最近上下学最好跟家人或同学一起走,别让那些男人盯上了。 姜南风攥紧书包带子,抿唇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连磊然踢开自行车边撑,指着戏台斜对面方向:你家在那边吧?我送你回去。 姜南风觉得自己快要完蛋,心脏又一次跳得失序:你又是怎么、怎么知道我家在那边的? 唔,问了句废话。连磊然当然知道她的地址,就像她知道连磊然住哪里、住的几栋几户,都一清二楚。 连磊然又揉了揉鼻尖,有些赧然:其实刚才我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好运楼具体在哪儿。 姜南风这几个月好不容易长高了三厘米,而连磊然依然比她高出许多,姜南风同他对话时需要仰起头。 他的头发很短,露出干净的额头和高挺鼻梁,暖黄路灯如点燃的火柴,烧得他的耳郭半透且泛红,连细小绒毛都能看得清。 他说话时有温暖白烟从他微扬的嘴角处渗出,他是活生生的「莲」,不再只存在于信纸上、存在于电话里、存在于伊妹儿中。 这种感觉太奇妙,明明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可姜南风一点儿都没觉得陌生。 反而是走过无数遍的内街今晚似乎有些不一样,路灯好像变亮了,街上好像变安静了,整段路还好像变短了,两人不过聊了几句话而已,就已经来到好运楼的大铁门口。 -- 第78页 连磊然伸手进书包,摸出一封信:呐,给你。 姜南风眼仁儿闪亮:是回信吗? 对,既然见到了你,就直接给你吧。连磊然有些无法直视那双漾着细光的黑眸,稍微移开视线,开玩笑道,哦,原来今天我是邮差叔叔。 姜南风接过信,笑得眉眼弯弯:那可要多谢你了,邮差叔叔。 两人道别后连磊然踩车离开,姜南风目送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内街尽头,心跳稍微蹿得没那么猛了,这时身后传来一声:你站在这干嘛? 一瞬间心脏又蹦到喉咙口!一回头,是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陆鲸。 姜南风慌乱地把信塞进书包,眼神飘忽,大声埋怨:你怎么总爱突然出现在我后面?! 你夸不夸张?哪有总?是莎莉姨说你回来得好晚,叫我去街口等等你陆鲸皱眉,咕哝一句好心着雷劈。 今晚陆程外出吃席,陆鲸不想跟着去,朱莎莉让他到203跟她们一起吃。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了又不上楼,站在这里干嘛?陆鲸狐疑道。 哎呀,你问那么多干嘛?好像个小八公。姜南风推着他往回走,快走快走,我饿死了! 姜杰没在家,姜南风在厨房帮母亲拿菜的时候有些疑惑:爸爸没回来吃饭吗?我刚才本来想坐他的车回来,他没在店里,以为他已经回家了。 朱莎莉手一抖,锅铲里的一块沙茶牛肉跌落地,姜南风惊呼一声太浪费了,蹲下身拾起牛肉片,问:还能不能吃啊?好大一块。 白仁妹,掉地上就脏了,当然不能吃。朱莎莉把锅里剩下的芥蓝牛肉装盘,抬抬下巴示意她丢进垃圾桶里,淡声道,你爸说了今晚不回来吃饭,我们自己吃。 吃饭时,姜南风才提起刚刚在老戏台前遇到的事,她没全说,并且淡化了许多细节,包括事发时她的愤怒和恐惧。 朱莎莉瞪圆了眼,再三询问姜南风有没有被欺负、有没有受伤,姜南风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真的没有,就是听他们老说些难听的话,忍不住骂了一句。 哎呀,你一个小孩子,跟那些人吵什么!下次离他们远点,知道没有? 知啦知啦。 朱莎莉心有担忧,扒了两口饭又放下筷子:不行,我得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这段时间别总忙东忙西,得负责接送你上下学。 姜南风急忙拦住母亲:不用!我就是这两天画板报,回家时间晚了一点,平时还是跟纪霭一起走的!妈,没事的,我不走那边就行啦。 两母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老戏台变成货车停车场的事,没留意到饭桌另一边的陆鲸一直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声不吭。 长长的刘海遮住少年紧锁的眉头。 饭后,姜南风去洗澡,朱莎莉边吮着鱼骨头边叹气,陆鲸抽了纸巾擦擦嘴,站起身帮朱莎莉收拾碗筷。 他终于开口:阿姨,你别担心,以后上下学我会跟在她身后,不会有事的。 朱莎莉顿时愣住。 陆鲸这孩子跟姜南风的性子完全不一样,他安静内敛,对着同龄人时话比较多,但对上大人就有点寡言,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稍微多说几句话。 朱莎莉心里酸酸麻麻,提了提嘴角,轻声说:我不只担心南风,也担心你们的,那些司机都是生面孔,要是相安无事还好,就怕他们酒醉闹事。你、阿霭、还有楼上的欢欢、时迁、其他小孩,平时出入都要小心些,遇上事了别像南风一样冲动,首要还是保证自己的安全,知道吗? 陆鲸抿紧嘴角,点了点头,额前的刘海微晃。 朱莎莉笑道:你的头毛又长长了,估计这周你阿公要带你去老七叔那儿了。 陆鲸打了个颤,赶紧伸手摸了一下后颈的发尾:没有很长啊。 老七叔下手重,每次说好只剪短一点点,最后都几乎快成短寸。 刘海长了,你阿公其实就想看你露出额头,眉毛眼睛不让头毛遮住,这样比较精神。朱莎莉想了想,提议道,要不然我帮你剪短一点刘海,后面的头毛不动,怎么样? 陆鲸有些意外:你帮我剪?在哪里剪? 朱莎莉指指身后的阳台门:就在阳台剪,南风的头毛到现在也还是我给她剪的。 到底有些不好意思,陆鲸没有麻烦朱莎莉帮他修剪刘海,但跟她借了理发剪子。 是那种剪碎发的剪子,一边刀刃上是锯齿形状,一刀下去不会直接把头发全剪掉,可以慢慢打薄修短。 回家时阿公还没回来,陆鲸拿着剪子进了浴室,脱去上衣和裤子,就着不怎么明亮的顶灯一撮一撮修剪自己过长的刘海。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浴室门忽然被人用力敲响,伴着姜南风的声音:喂,你在里面洗澡吗? 陆鲸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手一颤,剪子夹住刘海狠狠一扯,痛得他立刻飚出眼泪! 扑街这下剪过头了,刘海跟被狗啃过似的! -- 第79页 他恼羞成怒,直接拉开浴室门大叫一声:姜!南!风! 姜南风手里还甩着陆爷爷给她的201房钥匙,被陆鲸气急败坏的这声呐喊吓到,正想回骂,结果视线往下,整个人立即呆住,钥匙也掉到地上,当啷一声。 凉风袭来,陆鲸胸口一片凉浸浸,这才想起,他上半身还裸着,下半身、下半身下半身就剩条内裤! 第044章 滴滴滴 洗完澡,镜子覆上了白雾,陆鲸伸手去抹。 镜子里的男孩刘海很短,露出两道细长眉毛。没办法,刚剪坏的那一下歪得太厉害,左修右剪,便越来越短。 他无奈叹气,将睡衣一件件穿上,其中上衣的扣子扣到最上方,把自己裹得密密实实。出了浴室后他还先跑进了房间,套上朱莎莉之前买给他的那件宽松外套,拉链也拉到最上方,将脖子都遮起来。 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多一点点肉体都不能让姜南风再看到了。 姜南风正在客厅电脑前上网,余光瞥见陆鲸走过来,视线从上至下将他扫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他的刘海处,噗嗤笑出声:你还是去找老七叔修一下头发吧,短寸都比现在这样好看。 她没把陆鲸半裸的事放心上。 以前天气炎热时好运楼许多男孩也常不穿上衣,一群人光着膀子到处跑,去游泳馆游泳的时候,她也没少见他们穿三角裤的样子。只不过陆鲸比其他男生瘦太多了,瘦得都能看见皮肤下的排骨。 唔,她好像从小到大就没试过长这么瘦。等她今晚睡觉前要摸摸看,看自己的排骨在哪里。 不用你操心。陆鲸没好气道,一屁股坐到红木长椅上,扯个软枕垫在腰下,脚抬起来踩着茶几,打开gameboy开始玩。 好几次丢脸的模样都让姜南风看了去,他都习惯成自然了。 姜南风懒得和他吵架,继续在论坛里看帖回帖。 这大半年时间,网上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论坛,论坛里每天都很热闹,姜南风能和来自天南地北的人聊天,听许多不同的故事,认识兴趣相投的网友。 她偶尔会发帖,发一些心情随记,或给大家介绍最近听到的好听的歌曲,这样也能获得许多网友回复,时不时帖子还会被斑竹加精。 她还把论坛的签名档改成陈奕迅的歌词,天佑我的爱人,给她永远笑声并常对她偏爱《每一个明天》@陈奕迅。 这首歌是今年她生日的那一周,连磊然写信到《涛声依旧》点的歌,节目里,杨海替他祝小南生日快乐,天天开心。 比起暑假时,她打字的速度快了一些,而且不再是二指禅了。 咳咳! 屏幕左侧的聊天软件咳了两声,「消息」栏抖动。 点开是个好友申请:「MM交朋友吗?」 姜南风QQ资料里的年龄是作假的,虚长了许多岁,所以常有些随机加好友的男性找上她。她看了下对方「28岁」的年龄,撇撇嘴,没有通过申请。 滴滴滴滴! 看清好友栏里抖动的头像,姜南风眨了眨眼,不禁坐直了身子。 是连磊然来的信息,问她「在干嘛?」 姜南风快速回复「在逛论坛呢,你呢?」 「刚洗完澡,上来看看你有没有上线。」 「你回到家时会不会很晚?」 「还行,反正我爸妈不在,我回家也是一个人吃饭。」 两人还跟以前那样聊着天,宛如刚才肩并肩走在狭长内街时那样面对面谈天讲话,没有任何隔阂,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姜南风本来还有些担心的,她怕因为见面后让两人的关系变得奇怪。 好在没有。 陆鲸没法静下心来玩宠物小精灵,因为那滴滴声此起彼伏,视线在姜南风和游戏机之间来来回回。 显示器屏幕的白光将少女的脸庞映得雪白,她边敲着键盘,边咬唇偷笑。 胸口莫名酸胀,甚至有些无法呼吸。 陆鲸以为是吃太饱了胃难受,倏地站起身,走去厨房想倒杯水喝。 从姜南风身后经过时,他眼珠子滑到眼尾,看着姜南风把聊天对话框最小化。 嘁,这是干嘛啊?跟人聊什么悄悄话、还怕让他看到吗? 姜南风上网冲浪的时间不长,因为很快朱莎莉就来201逮人了。姜南风前脚刚离开,阿公就回来了,老头子喝了酒,双颊泛红,哼着不着调的曲儿。 陆程把宴席上的喜糖带了回来,交待陆鲸要分几颗给姜南风。陆鲸玩着游戏,心里还想着事,语气有些不耐烦:别老让她吃糖,你没看她最近都胖成什么样子了? 陆程直接甩了一巴掌到少年的小腿,潮普结合着骂道:你说谁胖?啊?说谁?不看看你自己,搭埠仔人男孩子双腿跟鸟仔脚一样,瘦得找不到肉!日日做那么多东西给你吃,也不知道吃到哪里去了!南风那样怎么就算胖了?面圆圆,有惜神形容一个人的神态格外招人疼爱喜爱! 这一巴掌痛是不痛,就是发痒发烫,陆鲸伸手去挠小腿,咕哝道:姜南风比起其他女生确实是整个人圆一圈啊,你都不知道,他们班的同学给她起了个什么外号 -- 第80页 什、嗝、什么外号?陆程酒气涌上来,打了个嗝,味道不好闻。 没有没有,你快去冲凉,浑身都是烟酒味,好臭!陆鲸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又不想对阿公说姜南风外号这事了。 啧,古古怪怪陆程又打了个嗝,摇摇晃晃走去卧室。 客厅剩下陆鲸一人,他打了两三局小精灵对战,才保存游戏关了游戏机。 他坐到电脑前,双击点开那只围了红围巾的企鹅。 虽然姜南风退出了她的聊天界面,但登陆界面还有她的账号。 而且姜南风的密码他也知道,是她家的电话号码 陆鲸盯着那串七位数的号码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偷偷登陆姜南风的QQ。 他没拨号上网,戴上耳机,开了《轩辕剑3》指《轩辕剑叁:云和山的彼端》,1999年12月4日发行玩。 可今晚的他心不在焉,玩了没一会儿,就回到桌面,又点开那只企鹅,死死盯着姜南风的QQ号。 啧! 他为什么要看她交了什么新朋友? 她钟意同谁聊天是她的事,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陆鲸觉得开着电脑他就要胡思乱想,索性不玩游戏了,关了电脑回了房间。 今天的作业还没写,他静下心来,随便写了两样。 正如姜南风之前偷偷抱怨过的那样,莎莉姨确实做菜一般般,陆鲸有幸吃过几次,阿姨的发挥不大稳定,就像今晚那盘芥蓝炒牛肉就特别咸,咸到苦。 他喉咙干,想叫阿公给他冲杯铁观音,走到客厅才发现茶几旁没人。 往常这个钟点阿公会在这里滴茶。 浴室的门还关着,陆鲸抬眸瞄了一眼老壁钟。 阿公冲凉怎么冲了这么久?都半个多小时了,屙臭也不用屙这么长时间。 陆鲸走过去敲了敲门:阿公? 里面没有回应,但有哗啦啦的花洒声。 陆鲸微微蹙眉,音量大了一点:阿公?你在里面吗?阿公? 还是没等到没回应,陆鲸眉头拧得更紧,正想用力敲门,终于听到阿公的声音,在、在!我还在洗澡 陆鲸稍微松了口气,隔着门板问:你怎么洗了这么久? 哦、哦我刚上大号,很快洗完了。你要尿尿吗?急的话就先去南风家借一下厕所! 阿公的声音如常,陆鲸没把刚才的小插曲放心上,回了句不是呐,走去厨房倒水喝。 浴室内热气蒸腾,浴缸的下水最近有些堵,就算没有塞上塞子,也蓄起了及脚踝高的热水。 浑身湿透的陆程坐在热水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左胸口,那里还在一抽一抽的疼。 刚才他冲澡冲了一半,忽然心跳骤快,接着是头昏脑涨,整个人无力地瘫坐下去。 之后的事他记不清了,只觉得自己睡了两三分钟,连梦都来不及做,就被敲门声和陆鲸的声音唤醒。 好不容易缓过劲,陆程脑袋也清醒了许多。 他拍拍后脑勺,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心想,这酒是得戒了啊。 镜子上覆着雾气,陆程伸手抹去,镜子里的他脸色苍白,眼白爬上蛛网般的血丝。 他往镜子旁边瞥了一眼,玻璃架上搁放着两个漱口杯,一个他的,一个陆鲸的。 陆程还能想起,去年夏天陆鲸来之前,他专门去买小孩的日用品。 那天他心里是忐忑的,每挑一样东西都在想陆鲸会不会喜欢,心跳时快时慢,就和现在差不多,就是没隐隐作痛而已。 在大女儿去世前,陆程见外孙的次数寥寥可数。 他怨啊,怨陆嘉琳什么都不说,把孩子生下来了才告诉他他当外公了,且对孩子的父亲是谁绝口不提。 这城市极小,哪能承得住女人未婚生子这种事?陆鲸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陆嘉琳带他回来过一次,可就是那次而已,亲戚间的流言蜚语已经猛如吃人老虎。 陆嘉琳从不向别人解释她的选择,陆程又是个脾气犟的,一怒之下,说陆嘉琳一天不说明白,他就一天不认她这个不孝女,而这反骨女儿还真就和儿子呆在广州没回来过。 陆程怨啊,他怨极了自己。 要是他没那么固执、那么腐朽、那么好面子,是不是就能亲眼看着陆鲸长大? 他用冷水洗了把脸,把心悸压下去,刷了牙,往手里呵了口气,闻着还有酒味,便再刷了一次。 陆鲸放着作业没写,躺床上接着玩刚才的游戏,打算把皮卡丘和小火龙升多几级,再去写作业。 听到门外有趿拉拖鞋的声音,他赶紧把gameboy藏到被子里,摸来旁边的英语书,佯装学习的模样。 门没关严,陆程推开一些,但没有往里走,哑声开口:鲸仔啊 阿公逆在光里,陆鲸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什么事? 陆程清了清喉咙,停顿片刻,才道:阿公以后都不喝酒了。 突如其来的承诺令陆鲸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还是附和道:哦哦,好啊。 陆程提了提嘴角,说:别学习到太晚了,早点去睏。 第045章 青春痘 过了几天,姜南风洗漱时发现自己的额头上长了个包。 -- 第81页 她奇怪着怎么大冬天都有蚊子咬,手指一抠,妈啊,疼得她直接飙泪。 是青春痘。 姜南风见过班里的同学长痘,隔壁八班还有个男生特别严重,脸上坑坑洼洼的,他们班里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月亮人。 她跑去找朱莎莉,撩起刘海给她看,朱莎莉不以为意,说就是浮火了,不能老吃煎炸食物,今晚煮锅苦瓜汤去去火就行了,最后叮嘱姜南风放学后不要在学校后门的果汁冰店偷偷吃烧烤。 第一节 课课间,姜南风忍不住手又去摸刘海下方那颗痘痘,这时有同学喊:肥姐,有人找你! 是的,这是她喜提的新外号哦,其实也不算新,毕竟之前和女孩们玩港姐游戏的时候,她也说自己是小沈殿霞,要是戴上眼镜,那就更像了。 走廊窗边是杨樱朝她招手,见班里的男生有一大半都看向杨樱,姜南风赶紧走出教室,不用等杨樱开口,她就笑嘻嘻问:书看完啦? 杨樱一双黑眸闪着光,把看完的小说交给姜南风,点头道:对,超好看!你快看,看完了我们来讨论。 她们还像以前一样交换着小说漫画和杂志,而且上初中后杨樱成功申请到零用钱了,虽然不多,但她会分出一部分放姜南风那边,算是合租费用。 课间还有时间,两人走到围栏边聊天。 姜南风问杨樱:你的舞蹈练得怎么样了?我见你每晚都要出门,是去老师那里练舞吗? 市电视台会举办一场庆祝澳门回归的文艺晚会,少年宫提了两个节目,其中一个被选上了,就是由杨樱担任主舞的舞蹈节目《盼莲归》,为此她已经风雨无阻地排练了三个月。 是呀,下周就要录制了,过几天还得跟学校请假去走台彩排。杨樱双肘撑着围栏,习惯性地伏下背脊做简单拉伸,语气自信,我的节目被排在开场第一个,你到时候记得要看电视哦,我跳得特别棒。 没问题!我叫我爸给你录下来,再转成VCD送给你!姜南风笑她,你啊,要不是现在人多,估计要直接开始压腿了吧? 杨樱噗嗤笑了一声:还是你懂我。 姜南风也觉得奇妙,她好像不用花费多少力气,就能明白杨樱的真实喜好。 她知道,杨樱学的那么多种才艺里面,其实只有舞蹈是她钟意的,其他的她都不是那么喜欢。 尤其钢琴,她讨厌死了。 姜南风挑眉问:那你最近晚上不用练琴,很开心哦? 杨樱笑得轻松:当然了,巴不得每晚都能去练舞,这样才可以不用练琴。 姜南风小声提议:其实啊,你要不要直接跟张老师说,你不喜欢练琴? 下课的走廊熙熙攘攘,姜南风等了一小会儿,在打铃之前,听见杨樱细细声说:其实我说过了,但没用。 铃声骤响,喧哗声更甚,像煮沸水的铁皮水壶。 姜南风侧过脸,看着风吹起杨樱的黑长发丝,也吹散了杨樱的声音:南风,没用的,我说什么都没有用。 姜南风那股想拯救被囚禁的公主离开巫婆城堡的冲动又漫起来了。 刚才流露出来的落寞仿佛是昙花一现,很快,杨樱扬起笑:对了,我可能很快就能跟你们一起上下学了。 姜南风惊诧:诶!为什么?! 我妈妈这学期评上级长了,要忙的工作多了很多,有时会来不及接送,所以她最近在问我能不能自己上下学,我当然说没问题。 耶!那太好了!姜南风开心欢呼,等到那一天,我就带你去吃烧烤、喝果汁冰! 杨樱举起手掌,姜南风会意,也举起手掌。 在阳光下,两只手掌相击,发出啪一声脆响。 姜南风哼着不须停留,不必再骂我倔强滥用自由《末世纪的呼声》@谢霆锋回到自己座位上。她没把杨樱还回来的小说塞进书包,而是放在抽屉里,打算在等会儿的政治课上偷偷看几眼她这个月换的座位靠着教室另一边的窗户,特别适合干这种事。 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姜南风低着头,右手执笔佯装在课本上划线记重点,视线则是落在抽屉里的那本言情小说上。 突然背脊被敲了敲,姜南风被吓得打一激灵,以为是自己偷看小说被老师盯上,同学特地前来提醒她。 她小幅度回过头,后桌的同学鬼鬼祟祟地递给她一个折起来的纸条,还用眼神示意她纸条传递路线的起点。 姜南风看过去,与坐在最后排的郑康民对上视线,那单眼皮男生朝她挥挥手,嘴角挂着笑。 纸条中途经过许多人的手,姜南风能看见同学们充满好奇、期盼、八卦的表情,连同桌罗娟也凑过来用气音问:郑康民干嘛写小纸条给你啊? 每个班里都有不少赞助生,郑康民就是其中之一,姜南风和他没什么交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直接拆了纸条,一看,差点直接冷笑出声。 纸条上面写着「肥姐,你和级花很熟对吗?你能帮我拿样东西给她吗?」 -- 第82页 没错,开学还不到一个月,荷尔蒙逐渐上涨的少男少女们,已经迫不及待地选出了他们心目中的各种花花草草,就像《YES!》里每年都会举办的全港校花校草那样,从班到级,再到校,都有明确的人选。 只不过姜南风对大部分的草都表示看不懂,感觉他们连巫时迁都比不上,更不用提连磊然了嗯,尤其是指身高部分。 杨樱会被选为小花是姜南风意料之中的事,但她也知道杨樱并不喜欢这种无缘无故戴到她头上的选美皇冠,她想,杨樱应该更喜欢她们玩港姐游戏时的那枚空气皇冠。 而姜南风也不喜欢别人只用级花二字来称呼杨樱。 他们被赋予一个个外号,就像一瓶瓶不同味道的酱料,被贴上新的、不同的标签,胡里花哨的标签纸直接遮住了他们原来的名字。 外人看着那些新的标签纸来称呼他们,也没去真正试过,到底这酱料是甜是咸,是苦是辣。 不过对于自己获得的新外号姜南风没太大所谓,只要对方不是恶意嘲笑或人身攻击她都没怎么放心上。 但有些外号 第三节 下课铃响,姜南风跑去一班,想找纪霭讲她额头长了个痘的事,但纪霭不在班里。 姜南风径直走到教室后门,问坐最后排的男生:请问,你们班长是去办公室了吗? 班长?男生转过头,直接问隔壁排同样坐最后面的另一个男生,喂,黎彦,班长是不是去办公室了? 被叫黎彦的男生正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翻杂志,眼皮都没抬起,脱口而出:卖鱼妹?我怎么知道?应该是吧,班主任刚来过教室 话还没说完,黎彦的椅背就被人狠踹一脚!他不备,整个人抱着课桌往前倾倒,大叫:啊啊! 杂志课本文具,统统掉落地,黎彦反应过来后稳住身子,猛地站起身,低头朝那脑袋圆圆、脸蛋圆圆的别班女同学大吼:你有病啊?! 姜南风仰着脸,丝毫没有后退,脸上有着罕见的狠劲。 她竖起食指,用力在男生的锁骨处重重点了两下,像要凿出一个血肉模糊的洞:你够胆再说一遍? 班里的同学都看了过来,出了洋相的男生难免有些窘迫狼狈,脖子都红了:说、说什么啊?我说什么了刚才?! 姜南风一双黑眸灼灼发光,似是有火苗跳动:你刚才喊谁卖、鱼、妹? * 姜南风气鼓鼓地快步走在前面,把纪霭甩在后方。 纪霭哭笑不得,跑上去一把抱住她的手臂,好声哄道:你别气了,把自己气坏了怎么办?干嘛跟那群男生较真? 姜南风自己也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那张臭嘴没遮没拦,但她心里还是憋得慌。从第三节 下课到现在放学,她都自我调节了一节课了,可还是不行,一股怒气在胸口里盘旋。 她自己被叫什么外号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可就是听不得别人这么唤纪霭! 我当然气!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能忍得了他们这么喊你!姜南风很少气得这么厉害,说话的时候胸口一起一伏。 到底是没甩开纪霭的手,姜南风稍微慢了些脚步,眉头紧皱:他们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喊你的? 纪霭想了想,语气倒是轻松:上个月月底,我爸腰不好的那段时间,我每天中午去档口帮我妈妈忙嘛,一时不注意,校服上沾了点鱼血,然后还有些味道嗯,同学们才知道我家的情况。 其实在小学时,许多人都知道纪霭家在菜市场开鱼档,但姜南风没听过有人给她起这样的外号,大家都是喊她纪班长。 而且除了纪霭,小学里有不少父母都在附近菜市场做生意的同学,卖猪肉的、卖卤鹅的、卖粿的、卖纸钱的只不过这些同学多数都去了爱民,这下便显得纪霭在二中这里,好像成了一个特殊体。 二中分数线高,但今年扩招,收多了许多赞助生,赞助生多数家庭情况都不错,父母都是公务员,或家里是做生意的,譬如刚才被她戳锁骨的那个黎公子,他爸爸好像就是包工头。 姜南风听过班里的男同学议论过黎彦,说他家里的球鞋多得要命,一天一换,一个月能不重样。 纪霭,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死党了?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跟我说姜南风想着想着竟有点莫名其妙的委屈,我不允许别人欺负你,不可以的你被人欺负,比我自己被人欺负,还来得难受。 纪霭鼻子泛酸,但心里又好暖好暖,低声说:其实我真的没关系的,我确实是卖鱼妹啊,菜市场的阿伯阿婶都是这么叫我。而且在我没认识你之前,唔,应该是小学二年级吧,有一段时间班里同学也是这样喊我。 姜南风蓦地睁大眼:你们班里的那些同学吗? 嗯,小孩子嘛,我能理解的。而且到了三年级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这么喊我了。纪霭把姜南风的手臂搂得更紧,胸有成竹地说,交给时间吧,我想他们很快就只会记得我的外号叫纪班长。 -- 第83页 姜南风揉了揉泛酸的鼻尖,仰头看着又一年被光秃秃树杈分割成许多碎片的蓝天,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放狠话道:那个姓黎的级草,要是下次让我再听见他这么喊你,我就把他这颗草给拔了! 纪霭双颊烫了烫,细声嘟囔:别管那讨厌鬼 哦,对了对了,被这家伙耽搁了一下,我都忘了告诉你,我长这个了!姜南风忘了正事,赶紧把刘海撩起来,给死党看看她青春期里一块新的里程碑。 纪霭眨了眨眼:痛不痛? 姜南风哭丧着脸:痛死了!不知道能不能挤掉 纪霭回过头,偷瞄一眼一直走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陆鲸,少年边走边玩游戏机,似乎完全没听到她们小姐妹之间的聊天。 她凑到姜南风耳边,也告诉姜南风她的里程碑她终于能把小背心换成文胸啦。 真的?!姜南风竟比当事人还要兴奋,赶紧分享她的内衣心得,你得选好尺寸,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不要买硬邦邦的,最好买浅色,因为我们夏天的校服有点薄,会透出来 嘘,你小声点,陆鲸在后面呢! 哎呀,他听不到的! 游戏机里的小火龙又被敌方打得没血,陆鲸耳朵发烫,心里大喊大叫着,姜南风你声音这么大,我怎么有可能听不到?! 第046章 肥妹仔 好似生怕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叫千年虫的怪物,在跨时代的那一天会把世界搅得天翻地覆,所以1999年的年底发生了许多事。 最重要的一件事自然是澳门回归,举国欢庆,陆姨姨更是直接从香港过大海去了澳门,说要去行个大运。 后来姜南风听陆鲸说,陆姨姨在澳门不知道怎么就赚了好多钱,给他俩又买了手信,等过年时再带回来。 杨樱再次上了电视,比起98年朗诵比赛时的一晃而过,这次杨樱出现在银屏里的时间足足有三分钟。 她一头乌丝利落盘起,身着金鳞银纱制成的舞衣,舞姿轻盈翩跹,脚尖轻点,柳臂飞扬,宛如慢慢绽开花瓣的金莲花,从眼角到指尖,都神采飞扬。 姜南风准时准点守在电视机前,并拜托姜杰录下来,再转成VCD给了杨樱,因此张雪玲对姜南风的态度和颜悦色了不少。姜南风多少有些受宠若惊,听张雪玲提起工作太忙没办法接送杨樱时,姜南风拍着胸脯自告奋勇,说护送杨樱上下学这件事就交给她吧。 张雪玲眯着眼笑,当着女儿的面跟姜南风约法三章。一说放学后得立即回家,不要到处跑;二说杨樱的肠胃比较娇气,学校旁边那些烧烤奶茶不能吃;三说多看课外读物是可以,但要选择对学习有帮助的作品,一些乱七八糟的杂志小说可不行看。 末了还列了个书单,让她俩周末可以去图书馆按书单借书,姜南风忍辱负重地收下了书单,还夸张老师真是太体贴了。 姜南风负责的庆回归黑板报没有评上优秀,杨樱和纪霭替她抱不平,为此纪霭还专程去找相熟的老师打听原因,说是图画太多,文字内容太少,有些喧宾夺主。 姜南风只消沉了半天,但到了下午又开心起来,只因她给漫画杂志寄的读者调查表被选中了杂志有一个互动栏目,会将当期一些比较特别的调查表挑出来收录在栏目中。 许多读者会在调查表背面的留言栏里画些涂鸦,以引起编辑的关注,临摹、原创,或画Q版同人,像姜南风这次就是画了个三头身、圆圆胖胖的草帽路飞。有些创作能力较强的读者,甚至直接利用那方寸天地画出一则四格小故事,就像连磊然,他这次的调查表也被挑选上了。 看见自己的调查表和连磊然的同时出现在同一页杂志中,姜南风开心得直接蹦起来,她还得意洋洋地拿去给朱莎莉看,说这是她第一次有作品刊登,说她会画得越来越好,说以后肯定会经常在杂志上看到她的名字。 姜南风把杂志翻到前面,有一些国内漫画家的访谈,她跟朱莎莉说,等着吧,未来某一天,你女儿就会出现在这里。 朱莎莉敷衍地应了声哦,把杂志又翻回刊登了女儿作品的那一页。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问姜南风:现在画公仔书也是一个职业了?收入高不高的啊? 其实姜南风不了解漫画家的收入,可还是信誓旦旦地跟朱莎莉打包票:当然了! 读者互动栏目往后,是杂志的邮购商品页面。 有卖动画VCD的,有卖漫画海报挂画的,读者有看中当中的商品,只需要去邮局汇款,再等上半个来月,收到邮局发来的领取包裹通知信,就能去领包裹喽。 最吸引姜南风的,是一则卖漫画工具的广告。 她现在画画用的基础工具就是自动铅笔和黑水笔,用普通的复印纸作画,但正儿八经的画漫画工具比这多得多。 纸张是专用的原稿纸,纸上面印有淡绿色的出血框;要用蘸水笔,光是笔尖就有好几样,而大漫画家们最常用的是G笔尖;还有姜南风最想要的各种款式的胶网网点纸需要用网点纸专用笔刀,沿着要贴的区域的轮廓线将胶网切割下来,能瞬间让画面变得丰富饱满、活灵活现。 -- 第84页 姜南风邮购过一包纸网,得先用复写纸在纸网上描出想要粘贴的区域,用剪刀或美工刀剪切下来,再用胶水或固体浆糊把纸网贴到画稿上。 纸网的优点是比胶网便宜非常多,且能无限次复印,对没什么经济能力的学生而言相当经济实惠。但缺点实在太多了,使用方法繁琐复杂、不透明、会遮挡原稿线条、纸张易皱等等。 一套基础工具包要一百多块钱,随着工具种类和网点纸的增加,售价也增加,姜南风重新喂起那只小瓷猪存钱罐,并祈祷新年时的红包能让她偷偷留下一两个,不用全部都上缴给朱莎莉,这样她才能去买个高级工具包。 哦,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最后一天,还发生了一件事。 陆鲸跟人打架了。 每周周五,四班和七班的体育课是同一节课上的,学校大,学生多,光体育老师就有四个,两个班级分别占据跑道的两端。 体育课的下半节是自由活动,学生会去器材室取各种球类,各自组团踢球或打球,偶尔会像今天这样、两班男生共享足球场,来上十几分钟的友谊赛。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姜南风那时正和杨樱躲在树荫下聊着放学后要走哪条路线、要走多快,才能从有限的时间内挤出五分钟,好让她们利用这多出来的丁点儿时间,到租书店里挑选心仪书籍。 杨樱虽说能自己上下学了,可她每天回家后都得立刻给母亲打电话报平安,能偷的时间不多,所以她只能见缝插针地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聊天被操场上的喧哗声打断。 循声望去,一群男生聚集着像是围住了什么,有人喊着郑康民你别打了。越来越多的同学闻声跑过去,交头接耳问发生什么事,姜南风从吵闹中分辨出有人喊陆鲸被打了,刹那之间脑子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人已经跑到包围圈外了。 她用力拨开人群,挤到最前方,就看见两个在草坪上扭打的少年。 郑康民比陆鲸高出小半个头,这时候正好压坐在陆鲸身上,嘴里嘟囔骂着什么,高举的拳头就想往陆鲸脑袋上招呼! 姜南风全身汗毛都炸起来了,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了郑康民,大喝一声:谁准你碰他的?! 郑康民不备,被突如其来的强力撞倒在地,还差点翻了个跟头,他闷哼着抬头,发现推撞他的竟是那胖胖的女同学,一时怔愣。 姜南风气得直喘,一看陆鲸灰头土脸,衣服上全是印子,那怒气就是爆发的火山,蹭蹭往天灵盖蹿,恨不得直接跟郑康民打上一场! 陆鲸可是好运楼的人!怎么能被外人欺负成这样?! 可到底没忘了场合,姜南风选择了递手给陆鲸,想拉他起身。 今天的天空蓝得像六月晴空,少女逆在光里,陆鲸得微微眯上眼,才能看清她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眸。 微小浮尘在干燥空气里起起落落,一颗两颗,被阳光赋予了颜色。 他胸口起伏,伸手,握住了姜南风的。 死肥妹!你敢推我?!郑康民总算回神,冲着姜南风大吼大叫,你知不知道我爸是谁?我妈是谁?! 姜南风用力把陆鲸拉起身,皱眉瞪向郑康民:我当然不知道,我应该认识他们吗? 一句不急不躁的反问,惹得围观人群里接连响起好几声笑,郑康民又气又恼,已经冲至嘴边的话瞬间七零八落:我爸、我爸是我妈 姜南风双手叉腰挡在陆鲸面前,眼里有火却语气冷静:你爸爸妈妈是谁对我来说不重要,但陆鲸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打他,而我什么都不做。 陆鲸其实没受什么伤,他觉得姓郑的拳头有气无力,像没吃饱饭一样,反而是摔到地上时背部和后脑勺都有点痛。 但听见姜南风这一番话,不知为何,他竟开始有点头昏脑涨,本来就好快的心跳现在就是只发了疯的兔子胡蹦乱跳。 那开了口的口袋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填上,虽然还未填满,却已经多少有些分量。 他用手背擦了下脸颊上的细小砂石,发现颊肉滚烫。 郑康民还想发飙,几道急促的哨子声划破天空,杨樱带着其中一位体育老师跑过来。 体育老师大声怒斥:这是在干嘛?啊?自由活动变成摔跤练习吗?!是谁先闹事?说! 姜南风向来怕老师,老师一来,她立刻从咆哮狮子变成无爪猫咪,蹑手蹑脚地往杨樱身旁靠拢,嘟囔声含在喉咙里:不关我的事啊,我就是路过的 郑康民指着陆鲸先告状:老师!刚才踢球时他故意绊倒我! 陆鲸低垂着头,也不去拍校服上的灰印,哑声道:可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我也有跟你说对不起了。 四班一起踢球的同学这时候赶紧跳出来:老师,陆鲸说的是真的,我听见他跟这位七班同学道歉的了,后来是对方不依不挠,两人才吵起来! 许是因为陆鲸的受害者形象太可怜,刚才吓得没敢说话的男生开始七嘴八舌,不就是摔了一跤吗?用不用大打出手啊?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陆鲸怎么你了!真是太过分了 -- 第85页 郑康民脸更红了,辩解道:你们听我解释,他绝对是故意的,所以我才这么气! 体育老师气得头疼:你们已经不是小学生了,怎么还那么容易冲动?这位同学绊倒你,是他错了,但你打他,错的就是你! 他转头问陆鲸:你有没有哪里特别痛? 没有。陆鲸撩起袖子,露出的手肘有轻微破皮渗血,这里比较疼,但不是他打的,是我自己摔地上蹭到的。 少年的声音好委屈,体育老师赶紧挥挥手:找个同学陪他去医务室,让医生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伤口,擦破皮的地方要好好处理一下。 姜南风本想举手,但四班的男班长速度比她快,她便默默地收回手。 等陆鲸经过她身边,她小声说: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你就跟我讲,我叫我爸先送你回家。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刚和姜南风相握的右手手心还在发烫,陆鲸紧了紧拳头,想驱散那股怪异的感觉。 四班班长等医生检查了陆鲸没什么大碍才离开,他赶着去办公室找班主汇报情况,并帮陆鲸请一节课的假陆鲸说他有些头晕,想在医务室躺一会。 老医生给了一些葡萄糖,陆鲸喝了之后躺到病床上,很快有些昏昏欲睡,在快睡着前他想起刚才那场闹剧。 其实有一个点,郑康民没有说错。 他确实是故意绊倒郑康民的。 除了在学校,他和郑康民偶尔会在放学后的机铺里见到面这一带学校密集,有光明自然就有暗处,附近的内巷里藏着好几家由一楼民居改成的机铺,有的还会直接在门口的小空地支起台球桌。 其中一家机铺陆鲸和几个相好的男同学放学后时不时会去,上周他正玩着《实况足球》,突然听见有个男生提起姜南风的名字。说这个肥妹有够小气,只是叫她帮忙给级花送封信而已,她都推三阻四。 接着有人说,是不是因为她喜欢你,才不帮你送情书啊。 那男生语气自大又不屑,轻蔑道,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长什么样子,要不是她跟级花熟,谁想跟她讲话。 那一场球赛陆鲸破天荒地输了,而且连输好多个球,好像连传球射门要按手柄上哪一个键都想不起来。 然后便有了刚才球场上发生的冲突。 陆鲸翻了个身侧躺,微蜷着身子,两只手用力压住左胸膛。 隔着薄薄皮肤和坚硬骨骼,能感受到那不受控的噗通噗通。 被郑康民揪着衣领问为什么要故意绊倒他的时候,陆鲸也在想,为什么? 倦意袭来,他在阖上眼皮时心想,一定是因为他来好运楼太久,被姜南风传染了她的冲动和暴脾气。 他肯定也是因为,姜南风是他的邻居、他的朋友,所以他不能看着别人编排她坏话,而他什么都不做。 嗯,没错 还有,肥妹仔这个外号只有他能唤,其他人都不可以。 第047章 自来猫 体育课冲突的三位涉事人员被喊到办公室。 男孩子推搡打闹的事常有发生,毕竟青春期的男孩个个血气方刚、年轻气盛,四班和七班的班主都见怪不怪,但还是得循例跟家长沟通一下。 七班的班主是一个小老头儿,姓肖,教数学的,因为没头发,所以学生们私底下都喊他肖蜡头光头。 平时老肖总是笑脸迎人,和学生们打成一片,但如今敛了笑的模样竟让人有些发怵:你们是孙悟空吗?红领巾就是你们的金箍吗?一拿下来就开始自由散漫了,是不是? 不是姜南风耷拉着脑袋回答。 她的左手边站着陆鲸,右手边站着郑康民,三人都低着头。 姜南风盯着自己脚尖,心里委屈死了,明明她只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好汉歌》@刘欢,1997年,怎么也要被拉过来一起训斥? 四班班主有些凶,拿着戒尺在办公桌上连敲好几下,大声道:怎么只有女生的声音?你们两个男生的呢?大声点!我听不见! 不是。 不是 老肖拿着话筒,过了一会儿放下,问郑康民:你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啊,爸妈单位的电话你知道吗? 郑康民早没了刚才逞凶斗狠的模样,好似一只被雨淋湿鸡冠的小公鸡:我爸这几天去深圳了,我妈我有她的call机。 老肖打给传呼台,让传呼台通知机主尽快回电话,但等了十来分钟,也没有回复。 老肖问郑康民还有没有其他联系方式,郑康民抠着校服衣摆,半晌,拿起办公桌上的笔纸写下一串手机号码,还有两个字「张叔」。 你打这个吧,我妈应该跟他在一起。郑康民声音很低。 姜南风和陆鲸有些疑惑,相视一眼,但没吭声。 老肖问:这位是? 郑康民没回答,只不过头更低了。 老肖思索片刻,还是打了电话,响了几下那边有人接听,老肖说明身份,问是否能帮忙找到郑康民的母亲。 -- 第86页 很快那边换了个人接电话,郑母开门见山地问:老师!是不是郑康民又惹事啦?! 老肖把事情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并问郑母下午能不能来趟学校,郑母急忙拒绝,说她现在人不在城中。 而且老师啊,我和康民他爸离婚啦!康民是跟他爸的,以后这种事就别来找我了,直接找他爸就行! 郑母的声音特别大,姜南风听得一清二楚,她没忍住,又瞥一眼郑康民。 哎哟现在的男孩怎么动不动就红了眼眶啊? 对方拒绝沟通,老肖也没辙,两位班主任看着啪嗒啪嗒掉泪的少年人,也说不出什么狠话了。 老肖从卷纸桶里扯了一条递给郑康民,说:这样吧,念在你们都是初犯,这次就不联系家长了,但下不为例。另外,放假期间每人写五百字检讨,好好反省今天做过的事,元旦后交给各自的班主任。你们才刚刚初一,接下来还要相处三年呢,同学之间要友善相处才行啊,知道没有? 姜南风点头如捣蒜,大声回答:知道了! 三人走出办公室时,放学铃已经响过很久了,走廊格外安静。 郑康民把揉成一团的草纸塞进裤袋里,双手插袋想走回教室。 喂,郑康民。姜南风喊他,但郑康民没搭理她,继续往前走。 姜南风快走两步追到他面前,眼神诚恳,态度认真:体育课上的事,我向你道歉。 噗通,噗通。 陆鲸能感觉到那口袋里又装进了一些东西,如同阳光下的细沙亮晶晶。 指腹在裤缝处划拉了两下,他也走到郑康民面前,语气郑重:我也向你道歉,下次踢球的时候我会更小心一点。 这么直白的道歉,反而把郑康民弄得不好意思了,眼眶微红的少年人挠了下后脑勺,声音囫囵道:哎呀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我啦。是我脾气不好,我给你们道歉 姜南风没让纪霭和杨樱等她,回教室拿书包,走到楼梯口碰上陆鲸,她问:要回家吗? 嗯,要不然呢? 走回去吗? 饿了,去坐公车。 哦,我也饿了。 陆鲸睨她一眼:你也坐公车?不去搭你爸的顺风车? 姜南风鼓了鼓腮帮,说:他最近店里生意太好,中午不常回去,而且听我妈说,他想搞点别的生意,所以会比较忙,晚上也不怎么回来吃饭。 哪个方面的生意? 我也不太清楚,我妈没说。姜南风耸了耸肩,不大在意,估计也是和音像相关的吧。 公车站就在校门口,途径的每一路公交车他们都可以上,路线一样,都能到好运楼那一带。 很快上了车,有空位,但两人都没坐,直接走到后门。 姜南风抱着门旁的柱子,随着车子摇晃身体,小声问:你会不会觉得郑康民有点可怜? 陆鲸看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爸爸妈妈分开了就算了,他妈妈还不想理他的事耶,是我的话,我肯定哭得比他还惨。 姜南风眼睛看着玻璃外缓慢后退的街景,自顾自地嘟囔,我在想,他可能是太久没见到妈妈,所以才故意惹事,就为了让老师叫家长。 这个想法陆鲸倒是赞同,虽然是他故意绊倒郑康民,可对方确实相当冲动,像想要引起谁的注意。 半晌,陆鲸才开口:我不了解他的家庭情况究竟是怎么样,所以不好判断他可不可怜。只不过,他的爸爸妈妈至少都还在生,这一点已经比我强了。 姜南风心里咯噔一声! 怪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等会儿伤及陆小少爷的脆弱玻璃心,他又一次上演小陆上广州那就惨了。 我刚、我、唔姜南风说话都结巴了,我没有想故意提起你伤心事。 我又没说你,你紧张什么?陆鲸瞥她,声音淡淡,我妈虽然不在了,但我觉得她只不过是换了个方式陪着我。只要我没有忘记她,她就会一直存在。 他的声音里像是没有多大的情绪,很容易被汽车引擎和报站广播埋住,可姜南风将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她觉得陆鲸好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虽然身高没什么变化,但他已经不是那个吸着乐百氏、故意跟她说反话的小男孩了。 陆鲸被她盯得发毛,皱起两道好看的眉:你盯着我看干嘛? 姜南风满脸欣慰:突然觉得养了好久的小孩总算长大了,有些感动。 陆鲸蓦地睁圆了眼:你在讲什么鬼?你养我? 姜南风嘿嘿笑,伸手去揉乱小少年的头发:你一点都不可怜,你还有阿公,还有我们这群伙伴陪着你。你朋友可多了!整栋好运楼的居民都是你的朋友!连陈伯都是! 陆鲸耳朵发烫,急着往旁边躲,拨开姜南风作坏的手:男女授受不亲,别总吃我豆腐 吵吵闹闹中,公车摇到了站,两人往好运楼方向走。 -- 第87页 姜南风问:体育课发生的事,要跟阿公讲吗? 你要跟莎莉姨讲吗? 我又没做错事,才不怕被我妈知道。你也是,如实交代比较好。 听到身后有微弱猫叫声,姜南风回头看一眼。 陆鲸正想着要不要跟阿公讲,突然书包带子被人狠狠攥住,把他扯得踉跄一步:干、干嘛?! 有小猫跟着我们!姜南风的声音很兴奋,但又压得很小声,好似怕惊扰到什么。 陆鲸也跟着回头看。 在他们身后约莫两米距离有只猫崽,小小一只,头身的毛发黄白相间,瘦瘦脏脏,但五官端正,尤其一双眼眸黑又大,见他们停住了脚步,它也停住,两大一小就这么互看着对方。 这有什么稀奇的,这附近最近好多流浪猫。陆鲸没拍开姜南风攥住他书包的手,就这么拉着她往前走,快走啦,你不是说肚子饿了吗? 全部注意力都被小猫吸引过去,姜南风一边感叹它的眼睛水灵灵的好可爱哦,一边就这么跟着陆鲸往前走。 没想到,那黄白小猫一路跟着他们回到好运楼,他们走快,猫也走快,停下来,猫也跟停。 陆鲸暗道不妙,以姜南风的性格,她肯定会 果然,下一秒书包带又被扯住,姜南风飞快眨着眼睛,眼神里透着恳求:它一直跟着我耶,你说,它是不是和我有缘?是不是想要我收养它? 第048章 细细粒(二更) 不行。 朱莎莉斩钉截铁地否决了女儿养猫的提议。 为什么?!姜南风眼睛睁得老大,嘴里的饭粒差点喷出来,我们家又不是没有地方养,可以在阳台给它搭个小房子!那小猫好可爱、好乖的 朱莎莉眼皮子都不抬,筷子起着鹦哥鱼的鱼肉,直接打断姜南风的话:有地方也不养,你啊就是三分钟热度,带回来了还不是我在打理?我养你都已经够忙了,才不要再养一只小家伙。 我、我我、我这次肯定自己负责! 你以前养蚕、养小鸭不也是这么说吗?总之就是不行,没得商量。 朱莎莉把起好的鱼肉丢姜南风碗里,筷尖指向客厅沙发织了一半的毛衣,说:喏,要不然你选一个猫咪的图案,我给你织到毛衣上去。 我要活的小猫! 没门。 妈咪,亲爱的妈咪 嘘,吃饭。 姜南风使出浑身解数都撼动不了朱莎莉的决定,朱莎莉还漫不经心道:说不定在你吃饭的这会儿,那猫都已经走了。 姜南风几口扒拉干净碗里的饭菜,嘴都没擦就跑下楼。小猫没走,它在单车棚旁低头舔着一小碗里的清水。 是陈伯给的,他说刚才这猫想去舔墙角的水龙头,估计渴坏了,他就给倒了碗水。 见状,姜南风又跑回家,跟朱莎莉讨中午吃剩的鱼肉剩饭,说小猫快饿晕了好惨啊。 朱莎莉一边把剩下两条鱼的鱼肉起了,一边嘀咕着这流浪猫真金贵,吃得比人都要好了。 喂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这猫也是个来去自如的主儿,每天定时定点来好运楼蹭饭,吃完不逗留,拍拍屁股就走。 不过渐渐的,小猫在好运楼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要么在楼前的空地晒太阳,要么在谁家的摩托车上打瞌睡。陈伯开玩笑说,等你们把这猫儿养肥,他就抓它去吃,哇,冬天打火锅,一定很美味。 也不知这猫是不是能听懂人话,接下来好些天都不见踪影,小孩们埋怨陈伯乱说话,陈伯挠挠脖子,说这流浪猫怎么比老陆还小气,玩笑话都开不得。 学校快放寒假的时候,小猫终于又一次出现在好运楼,身子肉眼可见的瘦下去,脏兮兮,像在泥里打滚过。 这次陈伯把猫抓去洗干净,驱了虫,还在单车棚旁的墙角位置给它放了一纸箱,说留它在好运楼抓老鼠吧,别白喂了那么多饭和鱼。 小猫就在好运楼住了下来,最开心的自然是姜南风和黄欢欢那群小姑娘,天天跑到楼下找猫玩,朱莎莉这次没反对,只提醒她摸完猫了回家得洗手洗脸。 姜南风作为猫咪的第一发现人,被赋予了给它起名字的权利,在千年猫和细细粒之间,细细粒当选。 和郑康民起冲突的那天,陆鲸有跟阿公坦白,说他在体育课上和男同学打架了。 陆程知道后无比惊讶,第一句话竟问那是打赢还是打输,陆鲸有些难为情,说自己被压着打,陆程这才赶紧抓他胳膊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大伤确实没有,就是一些轻微擦伤,到晚上才有些淡淡的淤青在胳膊和手肘上现了出来。 陆程把陆鲸摁在红木椅上,抓了瓶药酒给他揉散瘀伤,老头子力气不小,陆鲸全程大喊大叫,姜南风在电脑前和网友聊着天,笑得一颤一颤。 于是从寒假开始,陆程订起了鲜牛奶老头子又去找巫时迁父亲滴茶,顺便问巫时迁这小子是怎么长个的,巫父说巫时迁从小学三四年级开始,每天早上都会吃一碗热鲜奶。 -- 第88页 陆程火速订了鲜奶。 每天清晨送奶工会骑着二八大杆来送奶,玻璃瓶装,陆程把两瓶都倒进小锅里煮熟,再打俩鸡蛋进去。 可陆鲸不喜欢,总觉得这奶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奶类制品他只能接受乐百氏或益力多那类酸酸甜甜的,但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一个礼拜。后来的他要么偷偷倒进厕所,要么喊姜南风帮忙喝掉。 姜南风说细细粒总养不胖,陆鲸提议,要不然给它喂点奶呗,阿公总说这牛奶营养高,那对小猫应该也有益处。 两人都没养猫的经验,姜南风看动画漫画里好像总提起给小猫喂牛奶,便觉得没问题,两人倒了小半碗进细细粒的饭盆里,结果那天下午细细粒就开始窜稀了。 蔫茄子样的猫儿把姜南风吓得惊慌失措,眼眶都红了,陆鲸也吓坏,两人跟陀螺一样绕着细细粒转,怕它拉稀拉得太多,还往饭盆里添食物。 陈伯看了下,说无事啦,流浪猫命硬得很,很快就好。 但到第二天细细粒还是精神很差,姜南风急了,想起连磊然家里养猫好多年,急忙呼了他。 连磊然很快回了电话,姜南风把细细粒的状态详细描述给他听,到最后都哽咽了,说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它舒服一点。 连磊然安慰她不用那么紧张,先给猫咪断食半天到一天,期间喂它喝一些温水,如果情况还是没有改善,再送诊所就医。 话筒对面的声音像温柔且坚定的风,将慌乱的情绪慢慢抚平,姜南风悄悄揉了一下湿润的眼角,小声说了句谢谢你。 连磊然笑了两声,说很高兴能帮上忙。 挂了电话,陆鲸正好跑进来203,大声嚷嚷:我刚去聊天室里问网友了!有人说猫崽腹泻要先断食,多补水! 宠物情缘是众多聊天室里在线人数最少的,没想到里面的网友都特别热情,陆鲸刚发出求助,就有一堆网友跳出来帮忙。 姜南风瞥了陆鲸一眼,说:我知道啦,连磊然刚刚告诉我了。 陆鲸眉心微蹙:连磊然?就是你那个丑八怪笔友? 他才不丑!他长得跟流川枫一样好吧!姜南风替连磊然反驳,抬脚往楼下走,准备去给小猫的水盆添些温水。 陆鲸跟在她身后,闻言,两道眉毛皱得快要打结,问:你见过他的相片了? 没有。 那你又知道他长什么样? 因为我见过他真人啦,比巫时迁还要高。姜南风一边说,一边手在自己头顶上挥了两下。 和连磊然见过面的这件事,姜南风只跟女孩们分享过。 这是她的秘密。 陆鲸瞪圆了眼,差点踩错楼梯,追着问:你们见过面了?什么时候见的? 就是上次姜南风差点说溜嘴,不解道,你问这么多干嘛?小八卦哦? 陆鲸一噎,结巴道:我、我 一股闷气从胸口飞快涌起来,又一次像极了被摇晃过度的可乐瓶子,陆鲸转身往上跑,恼羞成怒地丢下一句:我才不想知道丑八怪的事! 他跨得急,一下就在楼梯拐角没了踪影,姜南风满脑子塞满疑问,心想这就是青春期的男生吗?怎么情绪波动那么大? 小猫喝了些温水,晒着暖阳趴在碎布堆里睡了过去,姜南风跟陈伯借了把小矮凳,坐在猫窝旁陪着。 一有小伙伴来看猫,姜南风就提醒对方细细粒这两天涝屎,要断食,切记不能喂它吃东西。到了傍晚,小猫的精神有所好转,不再频频拉稀了,一双水盈盈的眼眸有了光,姜南风才稍微安心下来。 坐了一整天,腰酸又背疼,姜南风站起身伸懒腰,哈欠打至一半,突然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南风? 她循声望去,单车棚的另一端站着一名高瘦少年,一手推着山地车,另一手将卫衣帽子取下,冲她提起嘴角笑了笑。 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姜南风伫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嘴巴要合起来都忘记,回过神才赶紧捂住嘴,大叫一声:连磊然?! 姜南风又开始慌了! 她今天穿得好随便,上半身是黑黑沉沉的呢子厚外套,下面却套了一条大红色的运动裤,脚上趿拉着拖鞋。因为这两天降温,她脚冷,还将两只白袜子拉高高,箍在裤脚外头,远远看上去,估计就像两根用纸巾裹住的火腿肠。 呜怎么她总在最狼狈最难看的时候遇到连磊然?上次是摔了个脚朝天,这次更糟糕! 姜南风欲哭无泪,觉得刚才自己张大嘴巴的模样肯定很像一头河马 她快步迎上去,趁机理了一下乱翘的发尾,仍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怎么突然过来了? 连磊然踢好山地车的脚撑,赧然道:我在网上给你留了言,但一直等不到你上线,不知道小猫怎么样了,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 哦!你是担心细细粒啊,谢谢你早上教我怎么做,它现在的精神明显好多啦,没有再拉肚子了,不过我还没给它喂吃的。姜南风指着墙边的纸箱,呐,那里就是细细粒的家! -- 第89页 连磊然走到纸箱旁蹲下,伸手想摸摸猫咪脑袋,姜南风急忙提醒:你小心!它心情不好的时候对陌生人会有点凶! 没想到细细粒不但没有凶连磊然,还眯上了眼,主动把毛茸茸的脑袋送到连磊然的手边,轻轻蹭了一下。 姜南风惊讶极了,蹲到连磊然旁边,小声咕哝:它怎么对你这么友好?我楼里的那些小伙伴,有人刚开始还让它挠了 连磊然笑问:你上次跟我说过它是男孩子对吧? 对呀。 那它可能闻到我身上有我家小猫的味道,我家那只是女孩子。 姜南风一下子明白了,噘着嘴敲了下纸箱:好啊,原来你是这样的细细粒。 天已经半黑,单车棚下方的灯泡忽地闪了两下,再慢慢亮起一盏昏黄灯光,好似小小萤火虫发光的身体。 连磊然微侧过脸,视线悄悄沿着少女的侧颜梭巡,他抱着膝盖,一半的脸藏在手臂之间,声音很轻:其实,我担心的不只是小猫。 嗯?姜南风也侧过脸,你刚说了什么?我听不清。 顶上那颗黄灯泡就在她眼里倒映出一轮小小的月亮,连磊然双颊烫了烫,低下头去看小猫:没有,我说它长得真可爱。 第049章 鱼骨头 陆程还差个海带排骨汤就能开饭,朝着客厅大喊:鲸仔,南风是不是还在楼下看猫?你去喊她上来,可以呷饭啦! 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回应,陆程只好走出厨房。外孙在电脑前玩游戏,戴着耳机,怪不得没应他话。 陆程走过去,一把扯下陆鲸的耳机,多少有些生气:你今日是怎么回事?玩了一整天游戏就算了,喊你你也不应! 陆鲸本就有些心不在焉,被阿公这么一打断,屏幕里的游戏主角一不小心就被丧尸抱住了大腿,瞬间鲜血四溅这里陆鲸在玩《生化危机2》。 老头子双手叉腰,皱起眉头嫌弃道:你看你,整天玩这些个游戏!玩物丧志你懂不懂? 陆鲸连按了几下键盘,把张着血盆大口的丧尸解决掉,再服了个草药恢复血量,才暂停了游戏。 他抓着圆珠笔,在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面敲打着,不耐烦地反驳阿公:我才没有只顾着玩,你看,我一直在学习英文!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着许多字,陆程眯起眼看一眼,许多都是鸡肠指英文。 电脑旁边还有一个文曲星没办法,游戏是全英文的,陆鲸目前的英文词汇量有限,得边玩边查单词的意思。 玩游戏还能学英文啊?那还可以,可是就是这些鬼东西太恶心啦,看多了要做噩梦!陆程语气缓和了不少,边走回厨房边交代陆鲸,快开饭了,去找南风来吃饭! 陆鲸沉沉应了一声,可屁股黏在椅子上没动,再玩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起身。 他走到楼下,脚尖刚转了方向,就猛地扎在原地,一声姜南风也像鱼骨头卡在喉咙处。 有两个人蹲在单车棚旁,其中一人的背影陆鲸很熟悉了。 姜南风开心说话时,脑袋总会不自觉地轻晃,那乌黑的发尾也会随着晃动,这时候单车棚那颗不大明亮的老灯泡倾倒出朦胧的黄晕,把女孩圆圆的鼻尖染得金黄,好似阿公常做给她吃的柑饼。 而姜南风身旁的另一人,陆鲸就不大熟悉了。 男生穿一件浅灰色的帽衫,肩膀宽阔,光是蹲着而已,都比姜南风高出快一个头。 这几年杂志和电视里的男明星们都有留刘海,陆鲸就没见过有几个男生留短寸头能好看的,可这少年一头短寸干净清爽,侧脸轮廓分明,有着不输给男明星的高挺鼻梁,嘴角噙着温柔笑意。 他不是好运楼的任何一个男生,明明陆鲸应该不知道他是谁,可偏偏脑子里一下子就跳出了一个名字。 是姜南风总挂在嘴边的连磊然。 蹲在黄灯泡下的少年少女不知聊着什么,他们用方言对话。 陆鲸本来已经能听懂一些常见的单词和句子,可这时候不知道为何,姜南风和姓连的之间的对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呆站在原地,没往前再跨一步,这时有人唤了他一声,陆鲸?你在这站着干嘛? 是正好走出门房的陈伯。 也因为这一声,姜南风和连磊然都回过了头。 是阿公叫你来喊我吗?呷饭了吗?姜南风站起身,跺了两下微麻的右腿,细细粒它精神好一点了,你要来看看吗? 陆鲸的视线无法受控地落在同样站起身的少年脸上。 可恶,还真的不是丑八怪 啊!这是陆鲸,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姜南风主动给连磊然介绍起她的邻居。 哦,是那位从广州搬过来的男生。连磊然点了点头,与眼神有些晦涩不明的男生对视。 嗯嗯,对!姜南风也想把连磊然介绍给陆鲸,这位是 没想到陆鲸直接转身往楼梯走,只丢下一句开饭了。 -- 第90页 姜南风眉心蹙起,叫了陆鲸两声,对方不应。她有些尴尬,急忙跟连磊然解释:他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心情不好的时候,从早上开始就这样了,你别介意。 没关系的,我记得他刚来好运楼的时候,你在信中也跟我讲过他有点难相处。 连磊然没把陆鲸的失礼放在心上,浅笑着抬腕,看了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你要赶回家吃晚饭吗? 今天我爷爷生日,我直接赶过去酒楼那边。 姜南风睁大眼:你怎么不早说!我还拉着你聊天聊了这么久! 连磊然还想说什么,可传呼机响了,他低头看一眼,是母亲呼他。 姜南风忙道:是家里人找你吧?你快去,别让他们等太久了。 连磊然蹲下身,再揉了几下小猫的后颈,柔声道:那我下次再来看你。 猫咪喵地应了一声,姜南风勾起嘴角:它好像能听懂你的话似的。 连磊然抿唇笑笑,终是没有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姜南风送连磊然走出大铁门,连磊然长腿一跨骑上车,对她说:你不用送我了,快上去吃饭吧。 行,那你路上小心! 今晚你上网吗? 我不确定行不行,你也知道的,我得去陆鲸家才能上网。 行,我回家了就给你留言,你能上线就喊我。 姜南风比了个OK的手势。 目送连磊然离开,姜南风身后传来一句,这男生是谁啊? 一回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后方的巫时迁,他双手插着裤袋,笑得不怀好意,又问:是你同学? 姜南风撇撇嘴:不是,是我一个朋友,不同校的。 啧啧啧,我们好食妹长大了,都已经有男巫时迁刻意拉长音,又故意不说后面的词。 你别乱说话,就是普通朋友而已!姜南风冲他做鬼脸。 * 连磊然赶到家人设宴的酒楼,包厢里的大圆桌早已坐满了家里人。 阿然来了! 连父忙站起身,一边跟服务员说可以上菜了,一边迎上去用力拍了两下儿子的肩膀,快去跟爷爷说说话! 头发银白的老人坐在主位上,跟往常一样,老人右手边空出一个空位。 连磊然跟亲戚们点头问好,走到连清风面前祝寿:抱歉啊爷爷,我来晚了,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不晚不晚,还没上菜呢。来,快坐下。连清风拍拍旁边的凳子,笑得眼角堆叠起层层皱褶,你今年的寿礼我看过了,仙鹤空灵,老松生动,落笔刚劲利落,运墨清爽干净。虽还有许多能进步的空间,但我很喜欢。 连清风膝下有一儿二女,老爷子好字画,所以不知道打哪一年开始,几家长辈商量好了,让孙辈们都用自己画的画作给老爷子贺寿。 今年连磊然画的是一副松鹤延年图,立轴装裱,祝愿爷爷健康长寿。 他轻轻提了一下嘴角,淡声道:爷爷喜欢就好,我会再接再厉,每一年都给您画一幅松鹤。 连清风喜笑颜开,声如洪钟,连声说好。 美味菜肴陆续上桌,家人们聊着天,话题从连父的画廊生意到家里长短,自然也会谈论起各家小孩的学习和未来。 大家都对长孙连磊然寄予厚望,连父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自嘲道:画画这事,努力占三,天赋占七,我自知没有天赋,所以提前转换了跑道。 大姑父附和道:那证明你的天赋在经商方面啊!你看,你家画廊现在的规模做得多大,埠内多少达官贵人都在你那找画。 说到底,这些都是给阿然提前铺好路,毕竟现在的年代和以前不同,搞艺术不是只有才华就能走得远,如何经营也很重要。连父重重拍了两下连磊然的肩膀,阿然和我不一样,他是有天赋的,只要在这条路上坚持不懈,再加上我们的帮忙,以后说不定还能做出点什么成绩! 连母给连磊然的碗里布菜,笑容柔婉:说是这么说,还是要看小孩对这方面有没有兴趣,如果阿然自己本人不喜欢的话,我们也不会强求的呀。 这时候小姑妈若无其事地插了一句:诶,之前阿然不是有在画什么连环画?现在还有在画吗? 连母顿了一下,很快回答:无啦,那种就是阿然偶尔画着玩的! 小姑妈笑了笑:也是,和正统美术比起来,那种太儿戏了,玩玩就好,搞职业的话就太不现实了。 连磊然嚼着嘴里本该无骨的东星斑鱼肉,咽下喉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划伤了喉咙,连开口说话都没办法,只能无声陪笑。 寿宴结束,一大家子在酒楼门口各自离去,连磊然终于敛了笑,面无表情地上了父亲的车。 父亲和母亲坐在前排,两人不像在饭桌旁那样夫唱妇随,反而是无论父亲说什么,母亲都会找话反驳他,渐渐的,说话变成了争吵。 连磊然早习惯了父母这样的相处模式,从胸包里取出CD机,塞上耳机,用歌曲隔开父母的争执声。 -- 第91页 窗外红的绿的黄的光,像调色盘上干涸的颜料,无法在他脑子里勾成画。 连磊然闭上眼睛,在陈奕迅的歌声中回忆着傍晚时的点点滴滴。 许是因为那颗老灯泡的关系,脑海里的画面有些偏暗偏黄,像老照片一样,但没关系,他能清楚记得少女眨眼时微颤的睫毛,能记得她那两颗小梨涡会随着笑容时深时浅,能记得空气里极小的浮尘好似金粉在她脸旁起起落落。 一幅接一幅,在他的眼皮里上映着镜头很慢的电影。 回家后连磊然径直回了房间,澡还没洗,先拨号上网。 姜南风没有上线,她的头像选的是一个包着红头巾的女孩,此时头巾是灰色的,虽然连磊然能预料到,但难免还是有些失望。 洗完澡,连磊然擦着头发走到电脑前,按亮屏幕,竟发现红头巾女孩上线了,头像一摇一晃地在抖动。 他赶紧点开,姜南风几分钟前发来一句:「我来啦!你在吗?」 连磊然回复:「我刚去洗澡了,你在邻居家上网吗?」 「对呀,所以我不能上太久,怕如果有人打电话来找爷爷,打不进来。」 「那我们赶紧聊几句,小猫后来的情况怎么样?」 「刚才我下去看它了,现在有精神多了!」 「那就好,明天如果不再拉肚子,就能正常吃东西了。」 连磊然给她讲了一些养猫的注意事项,包括小猫喝牛奶容易导致消化不良等等,姜南风发了好多个3Q给他。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十几分钟过去,姜南风说:「我差不多得下了!陆鲸他嚷嚷着要打电话!」 「OK,那我们改天聊。」 连磊然正想打886,又收到姜南风发来信息:「噢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下午忘了问你!」 连磊然忙问:「什么事?」 「《漫友》最新一期的征稿函你看到了吗?」 「有啊,说黑白单稿和四格都可以。」 「对!」 姜南风啪嗒啪嗒地打着字,有些兴奋。 「你去试试看投稿好不好?我觉得你的话,肯定能被编辑挑中!」 她刚打完一段话,还没发送,就显示断了网。 转过头一看,原来是陆鲸那臭弟弟把网线给拔了?! 第050章 过新年 姜南风坐到朱莎莉的身边,毕恭毕敬地把一打开的小本子递给她:亲爱的妈妈,我想取这些年来的压腰钱压岁钱。 每一年过年长辈们给的红包,她都如数上缴给朱莎莉,老妈说过,会帮她存起来。她把每年上缴的金额都记录下来,尤其这两年收获颇丰,其中陆爷爷和陆姨姨给的特别多。 正在织毛线帽的朱莎莉停下动作,睨了那些数字一眼,若无其事地问:你要拿钱去干嘛? 姜南风声音响亮:要买电脑! 电脑?朱莎莉继续低头织帽子,你不是都在隔壁屋用陆鲸的电脑吗?干嘛突然要自己买一台? 姜南风噘起嘴:最近他总自己占着电脑,找各种理由不借我用。 朱莎莉笑了一声: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事、或说错什么话惹恼他了? 冤枉啊!他自己脾气古怪,关我什么事哦! 姜南风至今都不明白那晚陆鲸的举动,按他的说法是不小心拔错了线,呵呵,怎么有可能?他一定是故意的!肯定是嫌她占用电脑太长时间! 咸涩鬼小气鬼! 现在电脑一台多贵啊,你这点红包钱可不够买。朱莎莉利落地又织了半行,继续说,而且买了电脑就要搞上网,我听陆爷爷说,他们家一个月花出去的网络费可不便宜。 那是因为陆鲸他老上网、老玩游戏!我的话很省的,就是偶尔上网和朋友们聊一下天,花不了多少网费的。 朱莎莉不敢苟同,摇头道:你这次的期末考考得可不怎么样哦,也不知道跟你常常玩电脑有没有关系。 姜南风惊讶地睁大双眼:老妈你变了!你以前可不是那种成绩代表一切的家长!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朱莎莉皱眉,轻掐了一把女儿的手臂:乱说话!我要是成绩代表一切,早就抓你去补习了! 那就买电脑嘛!我发誓,有了电脑我会更加认真学习的!姜南风嘟着嘴,眨着眼,表情和楼下那只讨食的猫崽差不多。 不行,花那么多钱买个游戏机,我们家可没那么富贵。 老爸最近的生意不是挺好的吗?我那天在他店里,还听他跟人说买小车的事呢。 朱莎莉顿住,再开口时语气变得有些着急了:你爸买小车?他、他跟谁说这件事的? 姜南风没察觉不妥,回答道:就是和店里的客人啊。 朱莎莉丢下手里的棒针和毛线,蓦地握住女儿的手腕,又问:谁?哪个客人?说清楚。 手腕骤痛,姜南风皱眉轻呼:妈!你干嘛抓我抓得那么用力? 朱莎莉猛回过神,赶紧松手:对、对不住,我一时没有节力 -- 第92页 没事啦 姜南风觉得母亲的脸色好像突然之间变得苍白许多,她揉了揉手腕,见本来在沙发上的大红毛线团落了地,往外滚出长长一截毛线,便走过去拾起毛球。 她一边把毛线重新绕回去,一边跟朱莎莉解释:就是那几位常去店里的叔叔啊,我就听他们提了几句,老爸问他们买德国车还是日本车好。 朱莎莉稍稍松了口气,把姜南风的手抓过来,轻揉她的手腕:刚刚是不是抓疼你了?老妈给你揉揉。 不痛啦,我肉厚。姜南风笑得赖皮赖脸,我知道之前压岁钱是不够啦,但我可以帮你打工,洗碗啊、拖地啊、洗衣服啊,还有过年大扫除,擦窗、擦防盗栏、擦瓷砖缝,这些我都能帮你做的! 呵朱莎莉毫不留情地冷嘲一声,你忘了吗?好几年前想要买一个什么芭比公仔,也是跟我讲要帮忙做家务,公仔买是买了,可你断断续续做了不到半个月,就像没了这回事似的。 姜南风抿紧唇,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姜南风想买电脑的念头很快就消退了,因为租书铺的那对夫妻老板在店铺附近开了一家网络驿站也就是网吧,起名为E时代。 网吧面积不算太大,上下两层,和学校附近那些没名字的黑网吧相比,E时代环境好太多了,几十台电脑整齐摆放,光线明亮,装修温馨,干净整洁,老板娘还在每台电脑的旁边各放上一小盆仙人掌,说是能吸辐射。 一小时五块钱的上网费不算特别便宜,但开业期间充五十送五十,折算下来挺划算,网吧天天爆满,好运楼家里没电脑的小孩都去那里办了卡,姜南风也是。 晚上她在陆家吃完饭,帮陆程刷完碗,就撒丫子跑去网吧。不过网吧电脑里内置的游戏都不是她喜欢的,什么CS,什么红警,都是男生玩的游戏,她去那里只能上网冲浪,进各个聊天室和论坛里走一圈,也跟连磊然在软件上聊聊天。 家里少了一把唧唧喳喳的声音,陆程这下可有些不习惯了,对外孙埋怨道:你看看你,好好的又和南风闹什么别扭啊? 陆鲸也觉得憋屈,他根本没说不让姜南风来家里用电脑,他就是、他就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天突然脑子一热,就把网线拔了,把姜南风气得抓起旁边的文曲星就想砸他。 后来陆鲸拉不下脸去跟姜南风道歉,姜南风也总往新开的那家网吧跑,活脱脱成了网瘾少女。 直到过年前陆嘉颖回来,情况才有了些变化。 陆嘉颖今年提前回来,还是坐着许俊凯的车,高档大奔停内街,男人帮她把大包小包往家里搬。里头有不少是陆嘉颖在澳门带回来的礼物,包括PS游戏机和近期话题度最高的跳舞毯。 瞬间201又成了好运楼最热闹的地方,小孩们全挤到陆家客厅,把音箱扭到最大声,就差往顶上装个银球,就要变身迪斯科舞厅了。 一人跳完蝴蝶指《Butterfly》@Smile.dk,立刻有人补上去跳芭比指《Barbie Girl》@Aqua。和以前玩《街霸》时一样,无论是谁在毯子上跳,就会有一群人在旁边咿哇鬼叫,上下左右不停做着场外指导。 大人们渐渐被这群小鬼头丰沛的活力所感染,连陆程都忍不住上去踩了一两回,大家很捧场地拍手叫好。 谁都没想到,一群人里头音感最好的竟是陈熙。 本以为陈小胖肯定不擅长这种音乐游戏,结果大伙儿都被他灵活的舞步和精准的踩点给震惊了,陈熙把好几首高难度单曲都跳出了AAA等级,分数也超过了陆鲸的,总算一报《街霸》之仇。 也没想到,在这场跳舞比赛中垫底的竟是姜南风! 眼睛好不容易跟上了屏幕里的箭头,就轮到身体跟不上,姜南风要么踩错,要么慢个两三拍,把毯子踩得啪啪响,大冬天里都满头大汗,还经常左腿绊右腿,踉踉跄跄。 少年少女们嬉闹不停,除了陆鲸。 他常坐在角落,偶尔会陪着大伙们笑几句,多数时间是低头玩掌机。 每一个人的声音都是不同的,说话的风格也是不同的,他无需抬头看,都知道这时候是谁在说话。 陆鲸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这样热热闹闹、甚至可以说是嘈杂的气氛。 现在不需要姜南风当他的文曲星了,那些曾经在不同频道的语言,慢慢地调至同频了。 陆鲸还发现,他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广州的那些点点滴滴了。 * 可是生活就是一条瞧不见底的小河,不知道它的起点在哪,也望不到终点,前一秒还能在河里愉快嬉闹,下一秒就被暗藏在河底的尖尖礁石划了脚。 陆家春节必备节目如期上演,陆程不免俗地又一次跟女儿吵了起来。 去年春节,陆程自顾自地跟许多亲戚说了陆嘉颖好事将近,所以今年来串门的亲戚朋友都围绕着这个话题,问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来见家长啊,问什么时候有结婚的打算啊。 和陆嘉颖岁数相当的几位堂姐表妹都早已为人母,有的不久前刚生了第三胎,是千禧宝宝,她们热心地向陆嘉颖传授过来人的经验,例如本地半夜接亲的传统习俗,例如彩礼要怎么去谈、谈多少钱。 -- 第93页 甚至有人跟陆嘉颖暗示,她有认识的B超医生能做胎儿性别检查。 陆嘉颖一开始还在心里劝自己要有礼貌,亲戚一场,过时过节的不要闹得太难看,可后来话题越聊越离谱,她憋不住了,索性跟大家直接表明她并没有结婚的打算,今年没有,明年没有,后面也不会有。 她还漫不经心地说,大家可以不用给她预留份子钱了和小孩的满月压腰钱了。 语出惊人,亲戚们噤了声,纷纷看向老头子,陆程也呆住了,接着一张脸肉眼可见地逐渐变红。 老头子一直忍着脾气,直到送走亲戚,关了门,才对陆嘉颖发起火。 他觉得陆嘉颖连续两年都坐许俊凯的车回来,两人之间的关系肯定非同寻常。说两人就是普通朋友?陆程是怎么都不相信的。 这会儿陆嘉颖倒是没瞒他,耸了耸肩,说:我和许俊凯是有在谈对象,但谈对象又不代表一定会结婚。 陆程呆愣住好几秒,嘴巴张张合合几下,才开口道:谈对象又不结婚,你这、这这这不是玩弄感情吗? 我怎么就玩弄感情了?我没有脚踏两船,没有三心两意,更加没有骑驴找马,我这两年只和他一个人谈朋友,这样还不够认真吗?陆嘉颖反驳,语气也渐渐强硬起来。 那既然都这么认真了,怎么、怎么就不能结婚啊? 在陆程活了这么多年的认知里,谈朋友、结婚、生小孩,这样才是一个女人的人生正确发展方向。 他稍微放软了声音:如果你觉得你和小许来往的时间不够长,那可以再相处多一段时间嘛,也不是非要你这一两年就立刻结婚生小孩的 陆嘉颖重重叹了口气,直接打断老头子的话:结婚结婚为什么一段男女关系往下发展,要么是分手,要么是婚姻?为什么就不能一直谈恋爱?我和许俊凯目前还能在一起,是我觉得和他相处起来不觉得累。我有我的事业,他有他的,我忙起来的时候可能好几天都想不起要找他,他也没关系。等我忙完,想起他的时候再约他出来,陪我逛逛街、吃吃饭反之,他没找我的时候,我也不会缠着非要他陪。 说到这里,陆嘉颖忍不住拍了两下手,戏谑道:说到底,我们是各取所需,想找个固定的伴侣陪着罢了。合就来,不合就散。 陆程算是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了,合着这两个年轻人就是玩伴! 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他自然是无法接受,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呼吸渐急,对着陆嘉颖大骂:你听听、你自己听听这是什么话!你这样的思想正确吗?这些话一旦传出去了,你以后要怎么做人?! 陆嘉颖被气笑,可那笑声极冷:呵怎么就没办法做人了?我现在过得可快活了,下半辈子跟别人聊天的话题不用只围绕着我老公怎么怎么样和我孩子怎么怎么样,不必因为生俩女儿被婆家给脸色、还得继续拼第三第四胎,不用去做个B超都要担惊受怕! 这么一大串话,老头子得在脑子里转上两圈才能听明白,他不解,问:为什么做个B超检查还要怕? 陆嘉颖冷笑道:要是查出来的结果没有浪鸟(我觉得应该看得明白吧),还得落掉。 陆程皱起两道已有白丝的眉毛:我又没有重男轻女! 陆程是从来没刻薄对待过她们两姐妹,也没有非要陆母再追个儿子,以前有亲戚爱说闲话,讽刺陆程养了两个女儿真是亏本,以后嫁人了都是泼出去的水,听到这话,陆程那暴脾气直接和对方吵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但你想想,在我们这边能有多少个婆家像你这样?陆嘉颖叹了口气,烦躁地拿起烟盒,反正我心意已决,无论你们给我灌输什么样的思想,我都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陆嘉颖敲了根烟衔在唇间,正想点,陆程一巴掌过来打飞了她手里的火机,连嘴里的纸烟也被他扯走。 陆程恼怒地把香烟和烟盒一起掐扁了,一股脑全丢进垃圾桶里,脸红脖子粗地冲她吼叫:你和你姐一模一样,总以为这叫做思想开放、思想独立!但你们知不知道,在别人看来,你们这些想法都是不自爱、不知廉耻!你不要脸,你爹我还要脸! 陆鲸刚才已经躲进自己房间,在那些他至今还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对方的亲戚们走了之后。阿公和小姨会开始吵架他早有预料,反正只要一提起结婚生小孩的事,两人肯定会起争执。 隔着薄薄一道门板,陆鲸能听见时高时低的争吵声。 如今他们的争吵内容,他能听懂至少七八成了。 但他宁愿听不懂。 他躺到床上,抓起耳机往耳朵里塞,CD机里放着陈奕迅的最新专辑《幸福》,他从天荒地老流连在摩天轮《幸福摩天轮》@陈奕迅,专辑第一首听到遗憾我当时年纪不可拥抱你欣赏《时光倒流二十年》@陈奕迅,专辑第三首。 忽然之间,小姨的叫喊声穿透门板、扎穿耳机、划破音乐,狠狠刺进他的耳蜗里。 小姨在大叫:阿父!阿父! -- 第94页 陆鲸冲出房间时,阿公整个人瘫躺在地上,脸色涨红,眉头深皱,嘴唇颤抖,痛苦地呻吟着。 陆嘉颖跪在陆程身旁,满脸慌张,手足无措,她冲着陆鲸喊:鲸仔!快去对面叫人!! 陆鲸怔住几秒,等陆嘉颖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神,拔腿就往门口跑。 巧的是一打开门,就看见姜南风从她家里走出来,他赶紧推开铁门,问:你爸妈在家吗?! 姜南风被突然冲出来的男孩吓了一跳:在、在啊。 陆鲸声音都发颤了:阿公他突然、突然晕倒了! 闻讯,朱莎莉和姜杰匆忙跑到陆家,不过这时候的陆程眼皮子已经能动,就是气还有些喘,只能断断续续地说些短句,不用叫救护车、缓一缓就好、就是刚才情绪激动、无事的。 两个小孩很有默契地站在墙边,免得给大人们添麻烦,朱莎莉跑回家泡了杯参茶,姜杰搀起陆程慢慢扶他坐到红木椅上。 陆嘉颖去打了条热毛巾,给父亲擦脸上的汗,她的眼角已经泛红,问陆程:现在就去医院好不好? 陆程就着朱莎莉递过来的茶缸抿了几口,虚弱地挥了挥手:当然不好,哪有人正月正头跑去医院的,衰到不行让我休息一下就好,无事的呐。 朱莎莉还有些惊魂未定,把陆嘉颖拉到一旁,问:你们两父女又烧骂吵架了吗? 陆嘉颖低着头,嗯了一声:来来去去还是那些问题,我一说不结婚,他就气到突突叫。 朱莎莉无奈叹气,拍拍陆嘉颖的肩膀:哎,你爸年纪上去了,总这样情绪激动对身体很不好的。你们一年就见这么两三次,次次都吵成这样,谁都受不住老人和小娃娃一样,都要哄,让他说几句你又不会掉块肉,你就多让他一下嘛。 陆嘉颖也被刚才的突发情况吓到,无声点了点头,再麻烦朱莎莉他们帮忙先照看一下老头子,自己抓起手机走去阳台。 陆嘉颖好似给谁打着电话,朱莎莉听不太懂省城话,大概能推估出陆嘉颖像是把父亲的情况告诉了谁,问着对方就医意见。 她稍微安下心走回客厅,老头子的呼吸已经平缓下来了,姜杰正帮他一下下顺着背。 姜杰低声问陆程:你刚才晕倒时是哪里痛?胸痛?头痛?还是其他地方? 陆程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不记得了忽然之间看不清东西,双脚无力。可能是跟阿颖吵架吵得太凶,条气不顺,但没有感觉哪里痛 姜杰又问:之前有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陆程这次摇头摇得很快,几乎不用思考就立刻回答:无,无发生过。 第051章 香水瓶 朱莎莉小心翼翼地将锅内的炊鲳鱼整盘端起,呼唤道:南风,可以开饭啦,去隔壁喊陆爷爷和陆鲸吧。 在房间里的女孩儿正一手一件衣服,对着镜子比划,看怎么搭配比较好,等到朱莎莉又喊了一次,姜南风才懒洋洋地应了声好。 距离过年时的陆爷爷突发晕倒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过年那几天陆姨姨推迟了回广州的时间,陪着爷爷到医院做了详细的身体检查,听大人们讨论,爷爷主要的问题是高血压和糖尿病。从那天起陆爷爷被勒令得戒烟戒酒,饮食也得开始注意,少糖少油少盐,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妄为。 这一个多月来,陆爷爷的精神时好时坏,老妈说估计跟天气也有关系,就像前两日突然降温,陆爷爷整个人明显变得无精打采,昨晚说自己浑身骨头酸软无力,膝盖更是疼得走不了路。 楼下中药铺的罗老嫲来看了下,开了外敷方子,叫他这段时间在家里好好休息,别铁钉屁股到处跑。 陆大厨身体不舒服,那么做饭的重任就交到了朱莎莉身上,这些天陆家爷孙都在203吃饭。姜南风直接用钥匙开陆家的门,边往里走,边喊道:爷爷,可以吃饭啦。 陆鲸坐在电脑前,把键盘按得噼里啪啦,仿佛全部注意力都在游戏上,没有察觉有人进了屋子。 姜南风有点儿不想靠过去,因为陆鲸最近在玩一个丧尸游戏,有一次她被突然撞破玻璃的怪物吓了一大跳,一声尖叫都到喉咙口了,硬生生忍下来,就怕被陆鲸嘲笑讥讽她是无胆鬼。 也是奇了怪,当时会被七月半这种事吓到的男孩,怎么突然胆子变得这么大,还敢玩起这种恐怖游戏了? 走近一点姜南风发现,陆鲸没在打丧尸和怪物,但玩的也是射击类的游戏,游戏画面下方的那双手一会儿拿匕首小刀,一会儿拿手枪冲锋枪。 这游戏最近在E时代也有不少人玩,一到周末,一大群高中男生几乎包下整间网吧,枪声炸弹声轰隆隆,男生们还鬼吼鬼叫的,吵得要命。 姜南风实在搞不懂这些突突突开枪的游戏,撇撇嘴,走过去敲了敲桌子:喂,吃饭啦。 陆鲸头都没抬,简单应了声知了,手指动作不停。 老头子从饭厅那边走来,步伐缓慢,但精神状态比起昨晚好多了,他朝外孙的背影甩了个眼刀,不满道:玩玩玩,日日只晓得玩游戏 -- 第95页 姜南风嗅了嗅,闻到明显的烟草味,她立刻双手叉腰,皱眉盘问:阿公,你怎么又抽烟了? 陆程刚才烟瘾犯了,去阳台偷偷抽了半根,还特地边抽边用蒲扇扇走烟味。他赶紧扯起领子闻了闻,嘀咕道:味道有那么明显吗?我怎么不觉得 陆鲸鼻哼一声,学着阿公的话回了一句:食食食,日日净係挂住食烟。 你老是偷偷抽烟,我要怎么跟姨姨交待?姜南风语气十分严肃,表情跟站校门口检查学生有没有偷改校裤裤脚的老师一模一样,还有,我爸给你买的拐杖你怎么不用? 陆程立马挺直了腰背,用力拍了两下自己的大腿,说:免!我能走能跳的,要什么拐杖!你爸就是瞎操心,我才不需要用拐杖。 姜南风不认同:你昨晚连床都下不来耶,哪有那么快能走能跳? 可老头子就是不服老,坚决不用拐杖,硬是一瘸一拐地走去姜家。 朱莎莉做饭自然没有陆程那么丰富多样,而且因为老头子需要饮食清淡、少吃红肉多吃蔬菜,所以餐桌上要么是清蒸鲳鱼,要么是白灼油菜花,还好有只手撕盐焗鸡,要不然姜南风都打算去开一罐豆豉鲮鱼配饭了。 陆鲸几口就扒完一碗饭,腮帮子还鼓着,就起身说他吃饱了。 朱莎莉急忙喊住他:诶诶,你再多吃一点啊!两个鸡腿,你和南风一人一个的,你都还没吃! 陆鲸一口噎下米饭,囫囵道:给姜南风吧,她之后要丢铅球,得以形补形唔!! 旁肋吃了姜南风一记肘击,陆鲸疼得闷哼一声,刚刚咽下去的米饭有蠢蠢欲动往上跑的迹象。 姜南风呲牙咧嘴:什么以形补形?下次鸡头应该留给你,好好补补你这张咳,这张嘴! 本来嘴之前还有一个比较粗俗的字眼,想着家长都在旁边,姜南风硬是卡住没说。 这学期刚开学没几天,肖蜡头就通知大家要着手准备五月中旬的校运会,这可算是一件大事,班里同学格外兴奋,踊跃报名自己有兴趣的项目。 当然,男生比女生积极多了,女子项目好不容易才报了七七八八,但连八百米长跑最后都有人认领了,唯独推铅球没有女生想报名。 当肖蜡头又问了一次女子铅球项目有没有人愿意报名时,大家竟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聚集在姜南风身上。 在全班同学的瞩目下,姜南风就像中了蛊,自动举起手,报名参加铅球项目。 肖蜡头终于露出老怀安慰的笑容,开玩笑道,看来在这个项目咱们班有勇夺第一的机会。 陆鲸离开后,姜南风立刻抓起他没吃的那只鸡腿,一口啃去一大块肉。 她吃得嘴角沾满油光,朱莎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嫌弃道:妹啊,你最近胃口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再怎么好食也要有点节制,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 陆程立刻点头赞同朱莎莉的话:确实是!凡事都该有个度,最近陆鲸也是玩游戏玩到无节制,一日仙仙一天到晚都懒懒散散,成绩都往下掉了。 南风也是啊,每晚都躲在房间里看漫画看小说,要不就是听歌画画,班主任寒假时还打电话来家里,让我多注意小孩的学习态度。 一听到这个话题,姜南风嘴里的大鸡腿瞬间索然无味,她草草吃完就逃进房间了。 姜南风总觉得,最近的老妈好像有些不同。 大部分时间里,朱莎莉还是她熟悉的那个老妈,但话题一旦来到学习方面,朱莎莉明显严格了许多。 明明她的成绩还排在班级中游,并没有到垫底的位置,以前她考得不理想,朱莎莉会安慰她尽了力就好,而现在朱莎莉总会怀疑,她的成绩退步是不是和漫画、小说、游戏等等这些东西有关。有时见到她看漫画,朱莎莉还会凶巴巴地恐吓她,说要把她的漫画撕了。 TVB常会出现一个口服液的广告,说女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心烦气躁、晚上睡不着、脸上还会长斑,姜南风听罗娟说,她妈妈有买那口服液,说是对中年妇女有不错的效果。 姜南风最近仔细观察了一下,还真的是不知何时,老妈的双颊和鼻子都长出零星几颗黄黄褐褐的小斑。 再结合朱莎莉最近时好时坏的脾气,姜南风心想,难道老妈也开始进入这什么什么更年期了? 姜南风没睡午觉,继续纠结等会儿要穿哪套衣服出门。 她准备了几套,其中三套都是长裤配T恤,只有一套是裙装。 长度及膝的长袖连衣裙是陆姨姨春节时带回来给送她的,说是出口到日本的春装最新尾货。裙子是米白色的,材质柔软轻薄,裙摆印了一只步姿轻盈的小猫,巧的是,这猫咪的花色和细细粒的几乎一样,也是白黄相间,猫尾巴弯弯翘起。 姜南风很喜欢这条裙子,但她有好多年没穿过裙装了,穿上后,总感觉镜子里的自己好陌生,仿佛变了个人。 十根手指有些不知所措,扯扯这儿,拉拉那儿,再转个圈,看裙摆像花瓣飘起,再慢慢落下。连站姿都和平时不同,膝盖碰膝盖,脚尖对脚尖,斯文得要命。 -- 第96页 但一换上裤装,就恢复到熟悉的那个自己了,姜南风来来回回换了几次,最终决定,下午她要穿新裙子! 陆姨姨特别有想法,不仅给裙子配了一双黑色及膝长筒袜,还有一条薄款的针织披肩。深棕色的,披在肩上显得文静优雅,绑在腰间则青春洋溢。 姜南风将全套衣服换好,走出房间时客厅餐厅都安静,老妈在卧室里午睡。 她轻轻推开父母卧室的门,靠窗那边有一张梳妆台,她像个小贼一样蹑手蹑脚走过去,慢慢拉开抽屉。 里面装有一些朱莎莉的化妆品,粉饼、腮红、三四根口红,还有一些简单的化妆工具,姜南风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常常来这里偷拿化妆品,在脸上拍拍打打,乱涂乱画。 抽屉的边角有一瓶香水,透明方形的瓶身好似一块大水晶,上面贴有白色的品牌标签,「CHANEL」。 这是朱莎莉唯一的一瓶香水,听说是特区免税商场刚开的那时候,老爸买来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姜南风一直不懂怎么念那串英文,问朱莎莉,朱莎莉也吞吞吐吐,说好像叫香奶尔。 朱莎莉很少用它,说不定姜南风偷用的次数比老妈还多,所以这么多年了,这香水还剩大半瓶。 里面的液体颜色变浓了一些,但味道还是香香的,姜南风偷瞄一眼侧躺在床上的老妈,听见她轻轻的打鼾声,姜南风才打开瓶盖,朝自己衣服喷了两三下。 唔,好香。 第052章 穿裙子 把香水放回原位,姜南风又蹑手蹑脚出了卧室,她回房间拿了书包,再把写着自己要外出的字条压在餐桌上,换鞋出门。 她不习惯穿裙子,总觉得凉风从裙底灌进来,吹得她大腿肉凉津津的,每走几步就要扯一下裙摆,步子都不敢迈大一点。 终于就快走到中山路的公车站,远远地,姜南风瞧见大红色的双层巴士驶来,她赶紧小碎步跑过去,近了才发现,在站牌前等车的乘客中有陆鲸。 两人皆是一愣,接着同时发问:你去哪? 姜南风声音有些喘:我去国新大厦那边的书店,你呢? 她从书包里摸出公车卡,发现陆鲸呆愣在原地,也没回答她的问题。 她拿车卡在他面前挥了挥,问:嘿,你发什么呆? 视线从下至上,又从上至下,最后停在少女裙摆上的那只卡通猫上。 陆鲸微微蹙眉,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又问:你跟谁去书店啊? 姜南风顿住,等到二路车在路边停下,她才含糊地嘟囔一句:我跟朋友去的啊。 陆鲸跟在她身后准备上车,一阵凉风吹来,裹着一股浓郁香气撞进他的鼻腔里。 那味道不常出现在姜南风身上,太成熟了,像妈妈和小姨才会用的那种香水的味道。 姜南风上车滴了卡,回头直接问:你要去电脑城吗? 陆鲸抿着嘴角,嗯了一声。 那我们坐到同一个站耶。姜南风习惯性地往车后方的楼梯走,问,你去电脑城买什么? 陆鲸低声说:随便逛逛。 小姨说过阿公心脏不好,让他凡事多让着老人,可不知道和生病有没有关系,阿公最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一见他用电脑就要念叨,他在家里呆着容易跟阿公起口角,干脆出门走走。 电脑城旁边开了一家大型网吧,名叫星空,比姜南风常去的那家E时代规模要大得多,还划分出了星际争霸区和CS区,下午郑康民约他去那里打CS。 上次体育课闹矛盾之后,陆鲸在机铺依然经常会遇到郑康民,两人没再起争执,而且在打了几局拳皇和实况之后,关系明显好了许多,陆鲸的QQ里也加上了郑康民的号。 郑康民笑说,陆鲸我们这叫不打不相识。 今天下午的CS局,是郑康民和几个哥哥要组队,但人数不足,问陆鲸能不能来帮忙。陆鲸也想和别人一起玩对战,便答应了。 公车启动,车身摇晃,姜南风扶着楼梯栏杆一步步往上走。 陆鲸一抬头,那白色裙摆就在他眼眸里晃出一道波浪。 这小楼梯实在太狭窄了,避无可避,在裙摆飘起再落下的那刹那间,他愣了神。 心跳直接快了一拍。 直到后面的乘客提醒他要往上走,他才回神。 姜南风已经坐在第三排,陆鲸走过去,坐到她身后的空位。 他莫名有些烦躁,尤其是姜南风身上的香水味,更加令他不爽。 这样的姜南风好陌生,陆鲸觉得,那个放学后在操场上认真练丢铅球的姜南风才是真正的姜南风。 而这个穿裙子、喷香水、还把短发整整齐齐掖到耳后的少女,不是真正的姜南风。 他没忍住脾气,突然抬手,用力弹了一下姜南风的耳垂。 姜南风被吓到,惊呼一声后捂住耳朵回头,直接骂他:你找死啊?臭弟! 陆鲸双手抱臂,拉着一张臭脸问:臭妹,你今天干嘛突然穿裙子?去约会啊? * 姜南风气鼓鼓地跟身旁的少年吐槽陆鲸: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我穿不穿裙子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而且、而且他还说我这样穿很奇怪 -- 第97页 她低头扯了一下裙摆,又拉了一下披肩,心里难免忐忑,小声问道:这条裙子是陆鲸他小姨送我的,之前我没有穿过这样穿真的很奇怪吗? 连磊然推着山地车跟在姜南风身旁,摇头道:不会啊,哪里奇怪了? 他清了清喉咙,低声道:我觉得,这样穿很适合你。 少年的声音有点儿低,姜南风歪着脑袋问:嗯?你后面说了句什么?我听不清。 没什么哦!到了,就是这里。 姜南风抬头,内街街道旁边开了不少小店铺,她和连磊然今天的目的地也在这儿和陆鲸来探险的那一次,她骗陆鲸她想要去一家书店,怎么都没想到,这里还真的开了一家漫画书吧! 连磊然把山地车推上步道,停好上锁:好了,我们进去吧。 姜南风连连点头:嗯!嗯! 少女一对眼仁儿水润黝黑,像晶莹剔透的玻璃盒子一般,里头装满了期待,连磊然忍不住提起嘴角:你心情真的很好哦? 姜南风兴奋道:是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期待好久了! 这家书吧是过年前刚开的,在本地论坛的动漫板块里发过帖子做宣传,作为斑竹的连磊然还给那帖子加了精华。 姜南风一直想来的,两人约了几次,但时间总凑不到一块儿,直至今天才能一起来这里。 书吧分上下两层,楼下是前台和摆满漫画书的书架,楼上是阅读区。有可供单人或多人自由使用的大桌子,也有布置精致温馨的沙发卡座,供二至四人使用。 这里和网吧一样是按小时收费,大桌便宜,卡座稍贵,在前台开好座位,挑好漫画,就可以上二楼看书了。 在前台负责招待的是书吧老板,他指着座位图,充满歉意地问:今天的客人有点多,只剩下一个双人卡座,可以吗? 闻言,连磊然先看了一眼姜南风,再跟老板确认一次:其他座位都没有了吗? 对的,在你们之前来了几组客人,大桌和多人卡座都坐满了。 姜南风没想太多,朝连磊然眨了眨眼:我们也太好运了吧,居然有最后一个座位! 连磊然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犹豫:但是是双人卡座,你可以? 姜南风不解:那不刚好吗?你和我正好两个人呀。 到了楼上,姜南风尴尬了。 卡座在靠窗最角落的位置,沙发崭新舒适,可空间确实不大,不仅两人得并排坐着,估计还得肩膀贴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 姜南风心跳噗通噗通,细声说:这沙发好像真有点太小? 连磊然低声笑:对啊,老板是不是骗人啊?这只能坐一个人吧,还跟我们收两个人的费用。 被他轻松的语气逗乐,姜南风也跟着笑:那怎么办?我们下楼去找他理论? 女孩儿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颗小小的梨涡,好似沙漏里的白砂糖,一粒接一粒,悄然无声地陷下去。 味道自然是甜的。 连磊然耳朵烫了烫,他把借来一沓漫画书先放到桌上,说:你先坐下吧。 那你呢? 我去借张椅子。 连磊然跟老板借了张塑料凳子摆在沙发旁,自己坐塑料凳,把小沙发让给姜南风。 塑料凳没靠背,姜南风觉得不大好意思:你这样坐久了腰会酸吧? 连磊然把那沓漫画书推到姜南风面前,挑出第一册 给她:没事,你开始看吧。 好,这可是你打包票说好看的,要是不好看的话哼哼。姜南风边说边握着拳头挥了挥。 连磊然笑道:放心吧,肯定好看。 这部少年漫画讲的是一个看上去傻乎乎的草帽少年,想当上航海王的故事姜南风之前不怎么看少年漫画,觉得就是一路打打坏蛋、升升级,中间也没有什么恋爱故事线,不是女生钟意看的类型,但既然连磊然强烈推荐,她便打算试一试。 她相信连磊然。 二楼坐满年轻的客人,大家边看书边聊得开心,环境多少有些嘈杂,姜南风从书包里掏出CD机,把绕在机子上的耳机线一圈圈取下来。 她斟酌片刻,最后递出耳机给连磊然,试探问:你要不要一起听啊? 连磊然微怔,很快点头:好啊。 其实他也带了CD机,不过现在他不想拿出来了。 窗外树影摇晃,把阳光筛成一块块金箔,洒进玻璃窗内,落在桌面和漫画书上,落在那CD机上的美少女闪粉贴纸上,落在姜南风的指尖和鼻尖上,最后往下滑,把那嘴唇上的水光映得更加晶莹。 连磊然发现,自己不大能专心看手中的漫画,视线总被姜南风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吸引了去。 她看到反派作恶时会皱眉,看到搞笑情节会咧开嘴笑,看到路飞把反派打飞的时候,她会睁圆了眼兴奋地呼呼两声。 好不容易,连磊然终于看了半本,忽然听见有窣窣吸鼻子声。 -- 第98页 他抬头,见姜南风的嘴唇抿得紧紧,接着嘴角一点一点往下塌,眼角也有点泛红。 再看一眼漫画的内容,原来已经到了比较煽情动人的情节。 姜南风被故事情节吸引,来不及控制自己的情绪,眼眶已经湿了,泪水快溢出来的时候她才回过神,赶紧低头想用手去擦泪。 这时,一张纸巾及时地递到她面前。 姜南风有些难为情,接过纸巾在眼角压了几下,声音含糊地抱怨:你怎么没跟我说有这么好哭的情节啊?明知道我看到这种情节就好容易哭的哎呀,你别看我,好丢脸 胸腔里有什么在破土萌芽,挠得他喉咙发痒。 连磊然赶紧用手捂住双眼,哑声道:好,我不看你。 第053章 做朋友 姜南风刚掏出钱包,就被连磊然制止:我付就好。 不行,刚才你已经请我喝可乐了,看书的钱我来付吧。 连磊然伸手挡在她的钱包上方,把钱递给老板,坚持道:哪有让女孩子付钱的道理? 老板已经收下钱了,姜南风没辙,收回钱包:那下次再来的时候轮到我给。 连磊然浓眉挑起,笑道:行,下次再说。 给朱莎莉的纸条上,姜南风向她许诺自己在六点前一定到家,现在快五点,算上等车时间,回到家应该能勉强踩线达阵。 连磊然还是推着山地车陪她走去公车站:对了,差点忘了跟你说,早上我去了趟邮局,把稿子寄出去了。 姜南风眼睛一亮:终于寄啦? 嗯,你挑的那几张我都寄出去了。 过完年后,他们开始筹备给漫画杂志投稿的事。征稿没有限制主题,只要能体现个人画风和技术水平的稿件就行,A4尺寸,黑白彩色均可,但必须是原稿。 连磊然以前有不少完成度较高的稿件,姜南风都看过,便挑出几张她个人最钟意的,让他都尝试看看。 连磊然也有问姜南风要不要试着投稿,可姜南风哪敢,她觉得自己目前的水平还不够,寄出去了也不可能被选上,倒不如继续好好练习,未来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再投。 姜南风掰着手指算:今天周六挂号信最快也要礼拜三或四才能寄到广州吧? 连磊然点头:嗯,不过只要能顺利寄到就行了,就怕寄着寄着就消失了。 寄丢信这事给姜南风还留着一些阴影:对啊,就像那次暑假,我突然就收不到你的信了,还以为你不再跟我做笔友了。 握住车把手的十指倏地紧了紧,连磊然低声道:怎么可能?那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寄出去的信好几封都丢了。 他至今仍没有告诉姜南风那次失联的真实原因,其实是信件被父母拦截了下来,他只同姜南风说,应该是信件遗失了。 连磊然笑了一声:还好现在有电话和call机,还有邮箱和QQ,没那么容易失联了。 姜南风也笑:对,越来越方便了! 落日西斜,将两个少年人的影子拉得黑又长,说说笑笑中很快到了公车站,连磊然正想问姜南风,下次来书吧的时候要不要把各自的画本带上,这时一把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喂,姜南风。 连磊然回头,很快认出,身后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的男孩,是姜南风常挂在嘴边的那位邻居。 突然见到陆鲸,姜南风有些慌张,好像干了什么坏事被家长逮住,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 陆鲸脸上没什么表情,半眯着眼,睨向推着车的那个少年。 呵呵,唔怪得肥妹仔要着裙粤语,难怪肥妹仔要穿裙子。 他声音很慢,反问道:你不也是这么晚都还没回家? 姜南风噎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 连磊然从容开口:你好,我们上次见过面的,我是小南的朋友,我叫连磊然。 像忽然之间有人朝他丢了块石头,陆鲸顿觉胸口有些刺疼痕痒。 见陆鲸没应他,姜南风急忙替他对连磊然说:对对,上次我跟你介绍过,他是陆鲸。 心里骂着,没礼貌的臭弟!等我晚点再收拾你! 连磊然嘴角依然带笑:嗯,我记得的。 陆鲸一整个下午都不怎么对劲,游戏玩得稀巴烂,搞到郑康民都不好意思了,不停跟他名叫江武的哥哥解释说他肯定是身体不舒服,不然不会玩得这么烂。 他总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情绪会像摇晃过的可口可乐,咕噜咕噜,随时都想要往外冒泡。 太难受了。 他径直从连磊然身边走过,对姜南风说:车来了,赶紧回家。 姜南风皱眉,对陆鲸的态度十分不解且不满,语气有些严肃:喂,臭弟 像是知道姜南风想说什么,连磊然打断她:没事,你快过去吧,我们之后再聊。 姜南风抿了抿唇,有些歉疚:他总跟个小孩子一样你别放心上,等回头我再教训他。 -- 第99页 连磊然笑出声,露出整齐白牙:你才别放心上,真的没事。主要是这两次的时间点都不对,以后肯定有机会好好认识的。 姜南风连连点头:一定的。 双层红巴士越来越近,姜南风朝连磊然挥挥手,声音甜美:那我先走啦,今天我很开心。 夕阳在女孩发顶裹上一层薄薄的金光,连磊然笑得眉眼温柔:我也是。 姜南风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一层没见到陆鲸,她走上二层,在最后一排看到他。 她有些不高兴,气势汹汹走过去,坐到他身前一排,开始算账:你怎么回事啊?上次在好运楼楼下你没跟连磊然打招呼,这一次又是这样,你这样子很没礼貌耶。 陆鲸鼻哼一声,说:我跟他又不认识,为什么要打招呼? 就是不认识才要打招呼啊!打完招呼不就认识了吗?姜南风觉得陆鲸就是在无理取闹,耐下性子说,他是我的朋友,你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们也能做朋友。 车窗大开,傍晚降了温的凉风灌进来,冷飕飕的,吹得陆鲸脸快冻僵,声音也没什么温度:你跟他做朋友就好了,我不需要跟他做朋友。 你!! 姜南风被他无由来的怪脾气惹得怒火开始冒尖,正想拉响战争的号角,一阵凉风挠得她鼻子发痒。 没忍住,她连打了几个喷嚏:阿嚏!阿嚏! 女孩没捂嘴巴,有沫儿直接飞出来,陆鲸察觉到嘴角有丁点儿湿润,简直难以置信,他急忙用手背擦拭嘴角,边擦边骂:姜南风你邋遢死了!呸呸呸!哇,你怎么能乱喷口水?! 姜南风也直接用手背擦了下鼻子,满不在乎地说:抱歉咯。 陆鲸来回擦着嘴角,像帮阿公洗碗时用钢丝球擦着碗盘那样,嘴里还在念念叨叨。 但同时伸手把车窗关上了。 公车摇摇晃晃,天越来越暗,闹了点不愉快,谁都不想跟对方先说话,姜南风还塞了耳机听起歌。 她想着今晚有机会上网的话,要跟连磊然吐槽一下陆小少爷的臭脾气。 还有三四个站就到中山路,广播开始播报前方到站,有乘客开始起身准备走下去,姜南风前面一个女生也站了起来。 对方穿了浅卡其色的裤子,姜南风一下就瞧见她臀部有明显的鲜红血迹,大约鸡蛋大小。 姜南风瞬间反应过来那是怎么一回事,身体动得比脑子快,倏地就站起来。 陆鲸被吓一跳:你干嘛 他看着姜南风往前走到一个女乘客身边,拍了拍对方肩膀,再凑到对方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女乘客明显慌乱,低着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姜南风挡在她身后,陆鲸看不清了。 接着,姜南风把披在肩膀上的那条深棕色披肩取了下来,递给女乘客。女乘客接过后把披肩系在腰间,连连跟姜南风道谢。 车开始减速时女乘客离开了,姜南风也回到自己座位,陆鲸问她:刚才怎么了? 姜南风当然不告诉他具体细节,敷衍道:哎呀,女孩子的事,你别管。 陆鲸冷笑一声,得,他也没有很想知道。 再过一会儿公车到了站,两人下车,一前一后往家里走。 夜风沁凉,姜南风本来今天穿得就单薄,刚才还把披肩借了人,被凉风捏了两下脖子,鼻子又痒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陆鲸无声叹了口气,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回过头递给姜南风:喂,这个给你。 姜南风吸了吸鼻子:干嘛给我? 你穿那么少,等一下肯定要感冒。 你关心我呀?姜南风眨了眨眼,有些受宠若惊。 别想太多。陆鲸冷眼睇她,你每一次感冒都会传染给我,我这叫未雨绸缪。 姜南风佯装惊讶:哇噻,臭弟居然会讲成语了,不得了啊! 陆鲸不想理她的阴阳怪气,又递了递外套:你到底要不要啊? 要要要,我今天穿太少了姜南风抢过来,把外套抖了抖准备穿上。 陆鲸的视线再一次不受控地往下移。 那猫咪裙摆就这么随风一上一下轻轻飘,看得他眉头不禁又皱起来。 下午在公车楼梯时看到的那一幕又浮现在脑海里。 他赶紧转身,大步往家的方向走。 小姨五一要回来,他得先跟小姨说一声,不要再给姜南风带裙子了。 这肥妹仔不习惯穿裙子,蹦蹦跳跳的,好容易走光! 第054章 这杯茶 关于推铅球这件苦差事,姜南风后来竟有点乐在其中。 一周她会抽出三或四个下午,放学后在操场旁侧的空地上一个人练习,体育老师没见过这么积极的铅球选手,直接把器材室备用钥匙借给她,好方便她进去取铅球。 沉下呼吸,做好准备姿势,重心后移,左手高举,深呼吸两个来回,同时在心里默念着当天惹恼她的那个人的名字。 后脚猛地蹬地发力,转髋挺胸,推臂拨球,把那沉甸甸的小球儿当做一团写满烦恼的纸团,用尽力气丢出去! -- 第100页 球脱手的瞬间,姜南风也低骂一声:黎彦你这个臭混蛋! 下午第二节 下课时,姜南风接到消息,说一班班长被班里的男生欺负,刚刚哭着跑进厕所了。 像被鞭炮炸了屁股,姜南风整个人跳起来,直接冲到女厕前,竟在门口遇到纪霭班里的那条草,黎彦。 高瘦男生神情慌张,来来回回踱步,姜南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进了厕所,其中一个隔间里站着刚把校服脱下来的纪霭。 见姜南风来,纪霭匆忙想把上衣套回去,姜南风一下发现了问题,纪霭背后的内衣带子断了一条! 姜南风见过那些臭男生是怎么欺负女孩子的,无非就是那老三招:扯头花,伸脚绊倒对方,以及弹内衣带。 她问纪霭是谁干的,纪霭没说,还笑着说没事,看看怎么把断了的带子处理一下就好。 可纪霭的眼眶是红的,姜南风和她认识这么多年,哪曾见过她这委屈模样? 想到在女厕前踱步的男生,姜南风立马在心里有了怀疑目标,她抓了冲厕所用的水瓢,跑出去想砸那条臭草。 万万没想到的是,黎彦直接在走廊上把自己的校服脱了下来! 这些天天气热了许多,大家都只穿短袖校服,黎彦这么一来,上半身便是赤裸的,惹得经过的女生们或尖叫或碎语。 黎彦直接把校服递给她,让她帮忙拿给纪霭,说或许能遮挡一下。 姜南风认定了姓黎的就是惹哭纪霭的始作俑者,叫纪霭一定要跟老师反映这件事,但纪霭不知在顾虑什么,说算了,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后来有女同学去跟老师借来个针线包,姜南风笨手笨脚地,帮她把断掉的内衣带子重新接上。 纪霭不追究,可姜南风气啊,把铅球假想成姓黎的那颗脑袋,一次又一次用力推出去。 随着一个个铅球划破温烫的傍晚,姜南风心里的坏情绪也基本上排空了。 下个礼拜就是校运会了,之后可能没太多的练习铅球机会,她反而还感到可惜。 练习后,姜南风把铅球放回器材室,洗干净手,背书包离开学校。 她出了一头汗,只天人交战了几秒钟,很快走向附近一家饮品店点了杯芒果冰。 喝了几口冰,喉咙沁凉,人也舒服多了,这时,她看到陆鲸从旁边的小巷里走出来。 姜南风见怪不怪了,陆鲸最近放学后常跟同学们去网吧玩CS哦,用他们的话来说,是练CS。 这游戏越来越火爆,班级之间放学后的小比赛很快从足球场转移到了网吧。 四班是最经常被约的,无他,因为有必胜菊王哦不对,必胜狙王陆鲸在,大家都想挑战看看。 一到周末陆鲸更忙,因为有不少网吧会举办CS比赛。奖品可说是很丰富了,键盘、鼠标、网吧会员卡,甚至还有超市礼券。陆鲸突然之间就成了块香饽饽,许多人争着约他加入自己的战队。 姜南风咬着吸管问:玩呃、练完了? 陆鲸点头。 两人并排走,姜南风问:赢了吗? 陆鲸挑眉,反问:我有输过吗? 哟呵呵,自大是不好的,弟弟。 我这叫自信,不是自大。 时间还早,两人一起走回家。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时不时聊两句,不过就算没话说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尴尬或不对劲。 这样才是他们正常的相处模式。 快到老戏台时,姜南风已经提前捏紧了鼻子,不满道:真是越来越臭了,离这么远都能闻到味道。 老戏台前的空地乱停乱放的问题仍然没有任何改善,甚至越来越严重了,而且除了货车司机,还有不少载客摩托和三轮车都在那里休息停靠,常有陌生面孔在附近游荡。 陆鲸沉默。 不过短短两年时间而已,这片老城区已经变化了这么多,而他也有两年没回广州了,不知道他家附近的变化如何? 姜南风继续说:我那天听老人们抱怨,说政府要大力发展东区,老城区肯定要被放弃了。 陆鲸说:那很正常。你以前不是还跟我说过,你的城市会越来越好?发展东区就代表城市在慢慢长大,这样不好吗?或许之后会有地铁、会有和天河城一样的大商场,还有很多肯德基、麦当劳。 姜南风安静了一会儿,快走到街口的时候,才开口:城市发展不代表就要把老城区丢下啊,哪有这样的发展方法?你想想,城市就好像一个人,老城区是脚,东区是脑袋,你不能只顾着脑袋,不管脚的呀。脑袋发展得再好,没了脚,它不还是走不动? 女孩的话越说越多,陆鲸双眸越睁越大。 哟哟哟,听起来还挺有道理? 陆鲸想了想,问: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搬家吗?想要永远住在这里?你看,202房都已经搬了。 202之前住一对老夫妇,儿女都在深圳发展,说是在那边买了房,接二老过去,以后会把202房卖掉。 而好运楼里不止这一户有这种想法,听巫时迁说,六楼的另外两户都在考虑搬家的事了。 -- 第101页 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是永恒,即便张学友唱得那么好听。 姜南风顿了顿,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陆鲸继续说:你家经济条件其实不差啊,我总觉得你父母也许有在考虑买东区那边的新房子。 姜南风大惊:不要吧!那边那么远,坐车都要半小时,我学校在这边的,如果搬了,岂不是天天六点钟就要起床去搭车?我不要搬!坚决不要! 她甚至直接大叫一句:我生是好运楼的人,死是好运楼的鬼! 陆鲸忍不住了,咧开嘴哈哈大笑出声:姜南风你病不轻你不用搬家了,直接入青山青山医院是香港一家精神病院,所以有了这个梗,例如说送你入青山=送你进精神病院算数。 姜南风白他一眼,直接送他肩膀一拳:放心吧,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担,我如果入青山,也一定会拉你一起去! 虽然姜南风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搬,到了晚上她还是忍不住问姜杰,他们家会不会搬离好运楼。 老爸正手握茶碗韩信点兵,也不知怎么回事,茶碗突然从他手中脱落。 烂是没烂,但在茶盘上滚了两圈,碗盖跌落,茶渣滚出,还把三个茶杯都撞翻,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哎呀,老爸你这是怎么回事?姜南风赶紧拿起旁边的抹布,把茶几上的茶水擦干。 姜杰捻起打翻的那些茶渣丢进垃圾桶里,再扶好三个茶杯。 他看一眼浴室方向,有水声,朱莎莉还在洗澡。 他打开茶罐,往茶碗里装新的茶米,若无其事地问:南风啊,老爸问你啊。如果如果老爸以后要去深圳做生意,你要不要,嗯一起来? 姜南风怔住,好一会儿才想起要眨眼,反问一句:你去深圳,我为什么要去? 姜杰手一抖,茶米都洒出茶碗外。 他浅浅笑了一声:老爸可能要去很长一段时间,想先问问你的想法。深圳现在发展得很好的,有很多商场,离香港又近,想买什么东西都有。 姜南风眉心慢慢蹙起,问:那老妈呢?我和她都要一起上去吗? 姜杰这次没吭声了。 姜南风没把问题想得太复杂,她以为父亲只是去深圳做生意,又不想和她父女分离太长时间,才会这么问。 她没有考虑太久,直接摇头拒绝:我不去,我的朋友都在这边,有再多商场也没用。 她紧了紧手里被茶水浸湿的抹布,斟酌一会儿,问:老爸,你一定得去深圳做生意吗?在这边做不行吗? 姜杰笑得有些勉强:没有没有,老爸刚才不是说了是如果吗?这件事还没定下来。 姜南风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热汤重新入茶碗,姜杰先洗了一遍茶,再往瓷杯里斟茶。 听见浴室水声停了,他把茶杯放到女儿面前,哑声道:南风,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别跟老妈提起,可以吗? 姜南风刚伸手拿瓷杯,手指被烫了一下。 她点头:好。 喝完这杯茶,姜南风回自己的房间。 她忽然想起,以前苏阿姨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姜南风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觉得,好像大家把妈妈排除在外了。 一个人,孤零零的。 第055章 香奶尔 姜南风把积攒下来的坏情绪,在校运会上全释放出来。 她投出了迄今为止最好的成绩,四公斤的球,八点八米,在女子组里遥遥领先,勇夺第一。 七班在其他项目都没有获得名次,突然有这么一块金牌从天而降,无论是什么项目,都足以让全班同学为之雀跃欢呼。 周一早会上,老师们还煞有其事地给校运会举行了简单的颁奖仪式,姜南风走上领奖台时,整个初一七班都沸腾了。 有人大喊肥姐你好犀利,郑康民撞了对方一肘子,说叫什么肥姐,人家有名有姓的,然后冲着领奖台吹了个口哨,大喊一声:姜南风你好犀利! 姜南风不习惯如此受人瞩目,直接在台上冲班里同学竖起食指:嘘 陆鲸站在自己班级队伍里,像小学朗诵比赛时那样认真地鼓掌。 他也有点想吹口哨,忍住了。 但嘴角不知不觉已经扬起,他觉得台上的女孩脸红得好似一颗新鲜番茄,只要轻轻一掐,都可能会出水。 他前几天翻了阿公挂在门口的日历,找到了今年七夕的那一页。 算了算时间,还有两个半月。 他知道姜南风想买一套漫画工具包,说是好高级,什么笔杆笔尖、原稿纸网纸都是进口的,一套下来价格不菲,她正努力存钱。 之前陆鲸去203吃饭时从姜南风书柜里拿了本漫画杂志,翻到最后的邮购目录看了一下,心中大概有了底。 六月底有一场比较大型的CS比赛。 陆鲸想,要是到时候赢了这场比赛,分到丁点儿奖金,就给肥妹仔买一套工具包吧。 毕竟之前两年都没送她生日礼物。 后来有奖金或礼品的比赛,陆鲸常跟江武一行人组队。 -- 第102页 江武比他大四岁,在一所中专就读二年级,是郑康民的契大佬粤语:干哥哥,另外几人都是江武的同学。 江武明显是这群人里头的老大,也明显不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那种乖学生。 他身材魁梧高大,长相比同龄人老成许多,样貌不多似南方人,一双眼笑时如锋利匕首,不笑时更显凶相,嘴角常叼着烟,抽烟频率比小姨还高。 一开始陆鲸以貌取人,觉得江武是不是以玩游戏为借口、实则要对他进行钱财勒索,所以多少有些防备警戒,也拒绝过郑康民几次。后来再在星空遇到江武,对方找过来,跟陆鲸说,他只是想找个会玩游戏的游戏搭子,让陆鲸放心。 网吧太闷热时江武会掖起T恤袖子,露出陆鲸觉得自己应该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的大力水手肌肉,有一次江武穿了件黑背心,陆鲸还隐约窥见他背上有一小片青蓝色的文身,图案看不清。 陆鲸曾听郑康民讲八卦,说江武父母早逝,从小跟外公外婆长大,去年外公过身,就剩外婆和他,所以家庭条件一般,江武白天上学校,晚上做兼职,外婆身体不好,他有时还会逃课去照顾她。 这让陆鲸多少有些触动,感觉江武的身世和他的有些相似。 而不得不说,江武这几人是陆鲸至今合作最默契的一组队友,就算陆鲸玩得再溜、枪法再准,CS也还是一个团队游戏,配合默契更重要。 他们一路过关斩将,决赛当天,星空里热闹无比,没有耳机,小音箱的声音极大,陆鲸与队友之间的交流全得靠大吼大叫,枪声、爆炸声,还有那句fire in the hole此起彼伏。 站在他们身后观战的人也兴奋,星空的老板怕观众太激动,还拿凳子为参赛者们隔出一小段安全距离。 最终在众人欢呼声中陆鲸他们拿下冠军,奖金五百元现金,五人平分。 陆鲸得到一百,再添了两百多零花钱,第二天就去邮局汇了款。 等到七月底,他差点以为来不及的时候,邮局寄来单子了,让他去取包裹。 一大纸箱沉甸甸的,他骑着自行车去,没车篮没后座,就把纸箱搁在座椅上,扶稳了,慢慢从邮局推回家。 怕被那家伙提前看到,陆鲸把里头零零散散的一堆玩意儿全部藏起来,打算等到姜南风生日当天再拿出来。 不过姜南风今年的生日有些不同,她没在七夕正日庆祝,而是提前了一天。 陆鲸听阿公和莎莉姨在聊,是因为七夕那天姜南风要出花园,一整天都得呆在家里,所以提前替她庆祝。 陆鲸不明白什么是出花园,便问了巫时迁和陈熙。 他们简单解释了一下,在潮汕地区,有的家庭会给年满十五周岁的小孩举办一个小小的成人礼,表示孩子长大啦,可以走出花园,不用总在花园里玩耍啦。 但不是每个家长都会花时间费精力给小孩操办这个成人礼,像陈熙他就没办,而巫家家里有拜神的习俗,巫母就有给他简单办了一下,主要还是让他七月初七那天别铁钉屁股到处跑。 七夕前一天正好是周六,提前庆祝的姜南风没有在晚上切蛋糕,而是改在中午,因为晚上她要和父母去国际大酒店最顶层的旋转自助餐厅吃大餐。 那一天,还有一位陆鲸意想不到的客人也出现了。 姓连的家伙,来了。 * 连磊然来了好运楼,也是姜南风意想不到的事。 尽管她心有期待。 今年的生日蛋糕是姜杰订的,雪白忌廉上有用各色果酱绘制出来的月野兔,是她梦寐以求的那个蛋糕。 而且姜杰订的是最大尺寸,完全足够十来个小孩一人一块,连陈熙走路走得摇摇晃晃的妹妹都有份。 虽然姜南风让大家不用花钱准备礼物,但还收到了大家的心意。 纪霭送的是一条粉色手绳,绳子上缀着两颗很小却晶莹的星星,是她自己手编的;黄欢欢几个女生一起凑钱送她一本谢霆锋的写真集,巫时迁和陈熙一人送她一只毛公仔 姜南风一样样收下,笑得见牙不见眼,说好朋友,一生一起走。 杨樱因为要去舞蹈教室排练今年中秋晚会的节目,没办法来吃蛋糕,但姜南风提前收到了她的礼物:是一根草莓味道的润唇膏。 去年换季时姜南风的嘴唇干裂,疼得直哼哧,杨樱借给她一根润唇膏,姜南风用了之后情况有所好转,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今年秋冬也要买一根,没想到杨樱记住了。 最后姜南风瞥了眼陆鲸。 少年手插裤袋没什么表情,她撇撇嘴,跟妈妈说赶紧切蛋糕吧。 中午孩子们在姜家吃饭,朱莎莉在厨房忙个不停,好在有友军援助,好几个妈妈都拿了做好的熟菜过来。陆程卤了鸡腿、炸了鸡翅,还把荷兰薯切成长块形状,炸得金黄,连甜稠番茄酱都是自家熬的,吃起来可一点儿都不输给洋快餐。 大支的可乐和七喜都开了五六瓶,大家饱到打嗝的时候,忽然楼下传来陈伯的声音:南风啊!有同学找你! 姜南风正疑惑,跑到窗边一看,心脏直接窜到喉咙口。 -- 第103页 陈熙八卦,凑过来问:怎么这时候还有同学来啊?饭都吃完了。 你管那么多!姜南风转身,一把把陈熙推离窗边,慌慌张张地往门口跑,我、我下去一趟,你们继续吃! 她庆幸今天不像之前那样穿得邋遢,头发也没有像发霉蘑菇,刚拉开门,想到什么,赶紧又退回鞋架旁,把拖鞋换成凉鞋,才重新出门。 跑了半层楼梯,又心想,惨了,她刚吃了蛋糕还没来得及擦嘴! 手心手背胡乱擦拭嘴角,确认衣服上没有滴到番茄酱,再跑下楼。 今天很多同学来找你呢。陈伯站在门房前,手里的扇子指向后面的单车棚,你同学去看猫喽。 姜南风跟他道了谢,缓了缓呼吸,朝细细粒的窝走。 连磊然蹲在纸箱前,而那本来生人勿进的猫儿,正摇着尾巴,在连磊然的腿边蹭来蹭去。 听到脚步声,连磊然回头,笑着打招呼:嘿,是不是打断你的生日派对了? 不会,正好吃完饭了。姜南风走向他,勾唇笑笑,你又偷偷跑来,也不跟我讲一声。 不算偷偷吧,我从澳门回来时就说过了,准备了一份礼物要给你。 之前有个两岸三地的绘画比赛,连磊然送去的一幅作品得了银奖,上个月便和家人过去澳门领奖,顺道玩了几天再回来。 他挠了下猫儿的脖子,站起身,把一个小纸袋递给姜南风,低声道:祝小南生日快乐。 白色的礼品袋绑着黑色缎带,上面印着有些眼熟的英文,姜南风逐渐睁圆了眼:这这个是 老妈那瓶香水也是这个牌子,什么香奶尔。 生日礼物。 哎呀我知道,我是说,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今晚再拆?唔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个味道。 味道?姜南风终是接过袋子,缎带没有绑得很严实,袋口凑近鼻尖,能闻到甜甜花香。 她惊诧道:是香水吗? 连磊然抿着唇,点了点头。 姜南风心情有点儿复杂,兴奋,悸动,还有些还有些胆怯? 她紧张得手指尖尖都有点儿发麻,微微皱眉:这不便宜吧?我不好意思收下的。 说着就想把纸袋推回去给连磊然。 连磊然急忙摇头:不贵,不贵。 见面前少女脸上露出了少见的为难,连磊然的胸口忽地涌起丝丝酸涩,他挤出笑容,找了个理由:真的,而且那天我妈在专柜买了很多东西,所以能用很便宜的价格换购。 姜南风有些不大相信:真的? 嗯,没有花很多钱的,你不要太有压力。连磊然挠了挠耳朵,说,我不是很懂女孩子喜欢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送的这个礼物,太奇怪了? 不不不,不是的!我就是没收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姜南风把纸袋抱在胸前,认真了眼神,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珍惜这份礼物的。 她郑重其事地作出承诺:这辈子都会好好珍惜的!谢谢你! 少女声音不小,语气坚定无比,眸里闪烁的碎光瞬间驱散连磊然心头那阵淡淡的阴霾。 他忍俊不禁,笑声清朗:这样的话,我才要谢谢你。 一辈子可是很长很长的啊,小南。 第056章 出花园(二更) 楼上看八卦的人可不少,陈熙站在最前方,既兴奋又不忘压低声音:这男生是谁啊?陆鲸,是你们学校的吗? 他没得到答复,还被黄欢欢用力挤开:陈熙你一个人把整扇窗都挡住了啦!让我看看 姜家窗外的防盗网上摆了不少盆栽,长势极好,黄欢欢得拨开垂坠的绿叶,才能看到站在单车棚旁边的少男少女。 姜南风和她的同学在聊着什么,黄欢欢听不清,只能偶尔听到姜南风发出极具辨识度的标志性大笑。 黄欢欢按捺不住八卦的火苗,回头问纪霭:阿霭,所以这男生是南风班里的吗? 这纪霭有些吞吐。 她知道连磊然的存在,可这算是姜南风的小秘密,没有姜南风的允许,她不会说出去。 不是,不是我们学校的。 大家几乎同一时间回头,飞快看向突然开口的陆鲸。 陆鲸其实没走去窗边瞧过一眼,但他心里知道是谁来了。 他坐在沙发上,低头睨着手里的塑料杯。 杯中的可乐有气泡从底部往上升起,一颗,两颗,越来越多。 挡都挡不住。 他把杯子放到桌上,继续说:那是姜南风的笔友,就是她很重视的那个。 众人瞬间沸腾,好运楼的许多人都知道姜南风有个书信往来多年的笔友,但不知道那人是男生,也不知道姜南风和对方已经发展到不只是笔友的关系,立刻吱吱喳喳地讨论起来。 听见男生们开始胡乱猜测,纪霭赶紧替姜南风说话:你们别乱猜,他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 第104页 巫时迁从一开始就没去窗边凑热闹,他瞥了一眼陆鲸,呵了一声,然后拍了几下手:开玩笑开得差不多就行了,别越说越过分,赶紧帮忙把桌上东西收一收,莎莉姨说等下要给我们拍合照的。 话音刚落,朱莎莉就从房间走出来,手里拿着台崭新的相机。 她没在客厅看到女儿,反而见小鬼头们都站在窗边:嗯?你们聚在那里干嘛?南风呢? 陈熙吞吞吐吐地告知朱莎莉,有个男同学来找姜南风,两人现在正在楼下聊天。 他还特意强调:就是聊天而已! 姜杰也走过来,有些讶异地问:男同学?南风居然有相好的男同学? 面对大人,大家选择闭上嘴,少说两句,总没那么容易出错。 朱莎莉到窗边往下看,有些意外:哟呵 果然是大姑娘了。 她朝大伙扬扬手里的相机:那正好,我们去楼下拍合照吧。 陆鲸有千万个不愿意下去拍照,他能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 他并不想要和那家伙同在一张相片内。 可莎莉姨都开口了,大伙也都陆续走出门,姜叔叔还催他快点跟上去。他找不出借口,只能跟在队伍最后往下走。 浩浩荡荡一群人下了楼,姜南风吓傻了,说话直接成了大舌头,一句你们怎么全下来了跌跌撞撞好几趟才说完。 刚才不是说要给你们拍张合照吗?屋里光线不够亮,就下来拍了。朱莎莉指挥着大家站位,并叫姜南风快过来,她看向那位面生的帅气少年,说,南风,让你这位男同学也一起来拍个合照吧? 姜南风双颊升温,不知道要怎么跟母亲介绍连磊然。 倒是连磊然主动开口做自我介绍,态度从容不迫,谦卑有礼:阿姨你好,我叫连磊然,是南风画漫画认识的朋友。 闻言,朱莎莉想起什么:哦,哦,连诶,是莲花的莲吗?南风总在我面前夸你,前几天才给我看过你在杂志上刊登的漫画! 连磊然看向姜南风,姜南风朝他点了点头,一双黑眸机灵古怪。 他跟朱莎莉说:是的,是我,莲是我的笔名。 哎哟,你好厉害啊!南风还说你画国画也很强,上个月还得了奖! 连磊然被夸得耳朵有点烫,谦虚道:阿姨过奖了,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他也跟好运楼其他少年人打招呼,女生们都比较自然地跟他说哈喽,男生呢,许是出于领地意识,都故意臭着脸,只对他点了点头。 连磊然没太在意男生们的态度,视线直接落在人群后方的陆鲸身上。 他冲对方笑笑,但没等对方给回应,就移开了视线,问姜南风:你们要拍合照的话,那我先走了? 姜南风惊呼:怎么那么快要走? 嗯,我得去画室,从这边骑车过去,时间差不多了。 朱莎莉听到他们的对话,大声招呼道:来来来,小连,既然都来了,拍张合影再走。 连磊然低声问姜南风:这样会不会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从背后扯住了连磊然的T恤,姜南风细声咕哝,一起拍张照,好吗? 连磊然顿了顿,很快咧开嘴笑:好啊,听你的。 朱莎莉喊大家排好队,女孩们站前面,男孩们站后排。 姜南风作为寿星女,自然是站在正中间,她将最近长长一些的黑发掖至耳后,稍微往后仰,看向斜后方的连磊然。 对方察觉到视线,也看过来,姜南风一颤,赶紧缩回脑袋,有俏皮的发尾在空中摇晃。 连磊然轻咬下唇,笑着站直了身子。 巫时迁搭住陆鲸的肩膀,弯下背低声道:你去站到南风的后面。 本就情绪不佳的男孩控制不住脾气,一把甩开同伴的手,语气不耐:我干嘛要站她后面?谁钟意站就谁去站,我不站。 哎呀,你个白仁仔巫时迁倒也不恼,反手狠狠肘撞了一下陆鲸的手臂,人家生日,你总拉着张臭脸干嘛?一点都不喜庆,看看别人笑得多好看啊。 陆鲸回撞他,咕哝骂了两句,大步走到一旁,站在队伍边角,手插裤袋,表情拽得不像样。 他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同被乌云遮蔽住的天空似的。 天乌乌,要落雨。 一群少年人们站在老楼前,笑容多少都还带着孩子气。 也有的孩子似乎正期盼着长大,故意装出大人般的成熟模样。 朱莎莉揸着新相机,叫孩子们站好微笑:好啦,统统都看镜头,笑三、二、一! 快门连续咔嚓了几声,将一张张稍带稚嫩的、却独一无二的面容定格在画面里。 * 姜南风湿漉漉的头发还没全干,她盘腿坐在床上,整理着今天收到的礼物。 还有半小时《涛声依旧》就要开始,她开了收音机,这个时候还是前一档节目,女主持人声音恬静优雅,用方言讲着七夕牛郎织女的传说故事。 -- 第105页 姜南风腕戴纪霭做的手绳,唇抹杨樱送的润唇膏,床脚摆着脸有点歪的兔子和熊公仔,一页一页翻完谢霆锋的写真集,最后才拿起连磊然送的礼物袋子。 袋子里是一个白色纸盒,握在手心有些重量,还没拆开,都能闻到甜甜香味。 连塑膜姜南风都撕得小心翼翼,仿佛那是一张玻璃糖纸,打开后,就能尝到里头甜得入心入肺的糖果。 香水瓶子和母亲的那瓶有些类似,瓶身较瘦,而且里面的液体颜色淡许多,味道也截然不同。姜南风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摁下喷头,在空气里喷了只一下,就赶紧松手,生怕浪费太多。 这瓶的味道清爽许多,她皱着鼻子闻了闻,有点像,春节家里摆的那盆水仙花。 纤细,清雅,温柔,却蕴含着一股力量。 个性,对,姜南风觉得这股香味,很个性。 她忍不住,又喷了一点在枕头上,接着整张脸埋进枕头里,用力地嗅了一口。 呜,她好喜欢! 忽然房门被敲响,她倒抽一口气,胡乱地把香水瓶子塞到被子下,才冲门口喊:可以进来! 朱莎莉推门走进,手里捧着些东西,边走边说:明早起床后你要先洗澡,洗完后就换上新衣服,还有这双木屐。 她忽然闻到空气里的异样,嗅了嗅,睨向女儿,揶揄道:半夜三更的,喷什么香水?臭美哦。 无、无啦!姜南风脖子都烫了,把母亲手里的衣服和鞋子接过来,赶紧转移话题,哇噻,这么老式的木屐你去哪里买到的啊? 木屐的鞋底很厚,沉甸甸的,上面有一圈大红布料,看着就不怎么舒适。 她试着套上,果然很硬:穿上这个要怎么走?好重! 又不用你穿着出门,就是明天出花园用一天而已。朱莎莉一屁股坐到床上,拿起那本印着年轻男明星的本子,随意翻开,这仪式我已经简化很多喽,以前我们出花园的时候,洗澡水里头要放很多花花草草,早早就洗完澡,穿上阿母手缝的红肚兜和新衣服,然后拜花公花婆指公婆神,床神 看到几张相片里的男明星裸露出些许胸膛,朱莎莉撇撇嘴,又往后翻了几页,继续说:明天我也没有准备太多东西,拿三牲拜拜、吃碗猪肝汤,就完事了。最主要的是你明天不能出门啊,知道吧? 姜南风把木屐在床边摆放整齐,难得的乖巧模样:知啦。 其实她对出花园这件事仍是一知半解。 同班同学里有些女孩和她一样需要走出花园,但也有不少人不用,像纪霭是父母去跋杯掷筊和问过先生指算命先生,先生说她不需要出,杨樱则是张老师平日无拜神,也不用出。 你今晚不要太晚睡啦。朱莎莉站起身,抬手在空气里挥了挥,哎哟,这个味道甜死啦是那个男生送你的吗? 嗯对,好甜嗯?什么?谁?谁送的?姜南风直接装傻扮懵,推着母亲往前走,我准备睡觉啦,你也早点睡,今日你也辛苦啦! 朱莎莉笑了一声:怎么?我问一句都不行? 姜南风嘀咕:有什么好问的 朱莎莉走到门口,揉了把姜南风的发顶,认真了语气:有些事情,老妈念多了显得好啰嗦,明天之后你就正式是个大姑娘了,要学会独立思考问题,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姜南风心不在焉,没怎么认真听,连声应道:知啦、知啦!你快去睏! 朱莎莉无奈地摇头,笑着走回主卧。 见到坐在床边的姜杰,她慢慢地敛了笑。 姜杰指间夹着一根烟,没抽,烟灰已经老长一截,低声问:阿妹睡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和在女儿面前时截然不同。 没有,哪有那么早?她还要听一会儿收音机。 朱莎莉反手关上门,声音平如不起一丝波澜的湖泊:现在,我们好好聊一聊? 第057章 旱冰场 自己有没有正式成为大姑娘,姜南风不知道,但她知道,纪霭和杨樱明显都蜕变了。 不知道纪霭的妈妈是不是天天在家里煲鱼汤和猪骨汤,暑假过后开学时,纪霭整个人拔高了不少,皮肤变白,长出肉的脸颊白里透着红,她悄悄跟姜南风咬耳朵,说她换新内衣了。 姜南风陪朱莎莉去买菜时,时不时还听见有客人喊纪霭是鱼档小西施。 而杨樱的变化更明显了,姜南风能将言情小说里所有形容女主角外貌的词句套在她身上,自己也总忍不住喊杨樱靓女。 少女亭亭玉立,巴掌大的漂亮脸蛋已经褪去稚气,上学年的校服裤子对她而言有些短了,往上吊起一截,露出她匀称骨感的嫩白脚踝,新学期开始她就得重订两条校裤。 新校裤长度足够,裤管和裤腰却太松,杨樱穿着松松垮垮,朱莎莉看到,提议说帮杨樱把裤子改瘦一点。 姜南风再看看自己。 她新学期也买了新校服裤子,大一号的,不过和杨樱的情况相反,她是因为之前的裤腿太窄了,裤腰的橡皮筋也总把小肚子勒得发红发痒。 -- 第106页 新裤子宽松不少,但裤子长得都拖地了,只好找朱莎莉帮她裁短一点。 天气渐凉,国庆后的一天,姜南风跟俩小姐妹一起走路回家,嘟着嘴说:我们仨就像三个虫茧,你们破壳而出,是两只漂亮的小蝴蝶,我呢,本来以为我也是蝴蝶,结果是只灰头土脸的大飞蛾! 纪霭乐不可支,笑得肩膀猛颤:你是不是傻!哪有人说自己像飞蛾啊? 地上正好有一块小石头,姜南风后勾起腿,一脚把它踢飞,咕哝道:那我确实是嘛 杨樱捏她肉肉的脸蛋,笑道:乱说话,蝴蝶也好,飞蛾也好,不都能飞?你以后要飞得很高很高,比我们都高。 姜南风被逗乐:才不能,我太胖!飞不起来! 回到家附近,姜南风和她们道别分开,她要直走去邮局寄挂号信。 这半年来,连磊然给杂志的投稿有好几张都被挑上并刊登,不仅有样刊,还有稿费。姜南风也投过两次,但都没有下文。 这一次的作品,她是在连磊然的指导下完成了构图和起草,再认真勾线贴网涂黑提白。姜南风本来没什么自信,但连磊然信心满满,说这一次肯定能行。 纪霭和杨樱继续往家方向走,快到好运楼时,杨樱和以往一样,把手腕上的手绳取下来,放进书包的旁袋里。 手绳也是纪霭送的,她们三人一人一条,不同颜色,挂坠不同,南风是星星,纪霭是月亮,杨樱是朵小花。 长发瀑布般披散在肩头,杨樱一边束起马尾,一边轻声说:其实我真的好羡慕南风,她就算有坏情绪,也能很快就能排解掉,愤怒和悲伤都不会在她身上停留太久,整个人暖洋洋的,我好喜欢她这样的性格。 她三两下就把长发梳得干净利落,杨樱甩了甩辫子,继续说:我总是很想成为这样的人,却又做不到。 纪霭静静看着她,半晌,说:你做你自己就已经很棒了,不需要成为南风这样的人啊。 可是 杨樱欲言又止,再想开口的时候,身后有人喊她:杨樱 是张雪玲。 杨樱感到幸运,在纪霭耳边轻声说:还好先把头发扎起来了。 纪霭有些心酸,却也不好在张老师面前说些什么,跟她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杨樱跟着张雪玲走进铁门,面上笑容乖巧,母亲问一句她答一句。 张雪玲中午没时间做饭,一般都是直接从学校饭堂打包盒饭带回来,杨樱咀嚼着有些老的芥蓝,听母亲讲这两天学校又逮到了一组高三生交往过密,两人胆大包天,趁着放学后无人,竟敢直接在教室里亲嘴巴。 也不是第一次了,杨樱许多次在饭桌上听张雪玲提起学生早恋的事。 杨樱分不清,到底张雪玲是因为恨铁不成钢、还是单纯无法接受有亲密情侣的存在,才会把那些小情侣骂得那么难听。 她嚼着嘴里的菜渣,有些走神,突然手背被抽打了一下。 张雪玲不满道:你有没有在听妈妈的话? 杨樱连揉散疼痛都懒,点了点头,说:有的,你说的我都知道。严禁早恋、早恋没有好结果。 张雪玲这才松了眉头:对,没错。你长得漂亮,肯定很多男同学整天在你身边转来转去,你意志可要坚定,千万别因为一时贪新鲜,就跟男生有来往,知道没有? 杨樱目中无神,点头说知道了。 母亲回房午休,杨樱也回了自己房间,她的门没办法上锁,只能正常关上。 她脱下校服,脱下内衣,把长发放下,赤裸着身子,站在镜子前。 杨樱偶尔会想,那个把她抛弃在公厕里的女人,和她能有多少分相似? 会不会未来某一天她在街上走着走着,偶然遇到一张和自己相似的面孔? 镜子里的少女身材高挑,虽不丰满但曲线足够玲珑,舞蹈老师常常夸赞她脖子到肩膀的线条很漂亮。 杨樱喜欢舞室那面大镜子,里面的她是神采飞扬的,是自由的,而不像现在被困在这块小镜子里的她,黯淡无光。宛如商场货架上那一个个装在玩具盒里的换装公仔,穿着打扮、举手投足都要被主人掌控。 杨樱觉得没多久之前,姜南风有一句话说得不对。 她哪里是蝴蝶啊? 她根本就是那只还没有能力破开虫茧的毛毛虫。 所以,当舞蹈教室里的女孩们讨论着要不要去旱冰场玩一玩时,杨樱主动问,她能不能也一起去。 大家都有些意外,她们和杨樱也相处了好些年,知道杨樱从小就是乖乖女,没想到她对这种地方会感兴趣。 那是千禧年最后一天,正好张雪玲学校里有事,杨樱需要自己去舞蹈教室,也要自己回家。 她提前跟张雪玲谎报了要为蛇年春晚排练到傍晚,一小时后,一群女孩儿脱去舞鞋、解下盘发、穿上自认为最时髦的衣裳,兴奋地冲向舞室附近新开的那家旱冰场。 门口的「未成年人不得入内」挂牌形同虚设,还没进去就已经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啤酒和烟味混杂在一起,惹得杨樱打起退堂鼓。 -- 第107页 这家名叫乐飞的旱冰场原来不单纯只能溜冰,偌大的场地分出一大块儿迪斯科区,旁边的高台上还有一张张酒桌。音响轰炸得杨樱脑瓜子嗡嗡作响,顶上的银色灯球和霓虹灯频闪,不停变换着颜色,将少女们有些惊慌却依然亢奋的眼眸染成流光溢彩的玻璃珠子。 等耳朵渐渐习惯了场内的音乐,心脏便开始随着节奏一下一下蹦跳起来,奇异又吊诡的感觉流淌至四肢百骸,杨樱想退缩的想法坚持不到十秒,就让高涨的叛逆击退,随着舞室同伴们一块儿跑去借旱冰鞋。 同伴里有人已经能滑得很熟练,杨樱没滑过,但扶着栏杆慢慢走了两圈,就已经开始能松开手滑了,平衡感极佳的女孩们成了旱冰场里的美人鱼,发尾高高飘起,溢出畅快淋漓的笑声。 清秀漂亮的女孩总是引人注目,没一会儿就有男子滑过来搭讪,几人都没搭理对方,飞快滑走,再交头接耳道长这么丑都还敢来泡妞。 到底是新手,杨樱不小心轻撞到一个染着金发、脸化浓妆的女生,她及时扶住对方,连连说对不起。 金发女生瞪了她一眼,嘴里念了句什么才离开,但现场音乐太大声,杨樱听不清。 她有些莫名的紧张,觉得会有麻烦,就赶紧跟同伴们说她得先走了,免得晚了被母亲发现。 预感成真。 走出大门口时,杨樱又遇到刚才撞到的那个金发女生,对方身后站着两男一女,每人嘴里都衔着香烟,表情一个比一个桀骜不驯。 其中一个年轻男生身材高大,外貌格外显眼,微眯的狭长双眸似刀似箭,状似漫不经心,杨樱却被他盯得心跳骤快。 来到明处,杨樱这才看清这女生的面孔,对方五官虽让浓妆掩盖,但还是能看出她年龄很小,杨樱估计对方最多大她两三岁,甚至很有可能跟她一样大。 金发女生仰着下巴睨着杨樱,对那高个子男生说:武哥,刚刚就是这女的故意撞我。 杨樱瞪大了眼,急声辩解:没有,我不是故意撞你的!是真的不小心,而且我刚才有跟你道 她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狠狠推了一下!她没站稳,直接往后踉跄了两步,脚也崴了一下,疼得她皱起眉头。 金发女生气势汹汹:你刚刚就是这样用力撞过来的!说不是故意的,骗三岁小孩哦? 她再对江武嗔了一声:哥!你怎么不帮我出头? 江武吐了口烟,无奈道:好好好 男生慢慢走到杨樱,杨樱也慢慢抬起头。 她已经一米六五了,可在这男生面前,她还需要高高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 对方还没开口,杨樱先抢了话,声音有些发颤但音量不小: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我跟你妹妹道过歉了! 她并不是不害怕,只是愤怒和委屈更强烈,汹涌的情绪让她没空去害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她也不是第一次被女生故意针对:在班里被其他女生有意无意地孤立,在厕所被高年级的女生堵着警告她不许靠近某某男生,最离谱的是小时候在少年宫上课前,从舞鞋里倒出了两颗图钉 她搞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是女生,却要这样针对同样身为女生的自己! 江武挑起眉毛,煞有兴致地打量起面前脸色苍白、唇色却极红的女孩。 他低声问:哦?你跟她道过歉了? 杨樱能从男生眼里看出危险性,却还是冲着他喊:对,我还问她有没有受伤! 哦江武回头,问金发女生,她都跟你说对不起了?那你还气什么? 金发女生支支吾吾:我、我不信她是真心实意的! 江武低声骂了句神经妹,叫另外一男一女把无理取闹的女生先带走,女生不情愿,大喊大叫,江武一个眼刀甩过去,女生就安静了。 江武吸了口烟,再吐出,说:她这人就是爱小事化大,大事化更大。不好意思啦,刚才吓着你了。 杨樱故作冷静镇定:我没有被吓到。 说完她想从男生身边离开,脚踝有些刺疼,但她还是要挺直腰背,不想露了怯。 男生不但没拦住她,反而还往旁侧了侧身,给她让出一条道。 杨樱没忍住,又抬眸看他一眼。 烟雾将男生硬朗的面孔模糊化,但掩不住他锋利尖锐的眼神。 杨樱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好奇怪,心脏蹦得极快,连膝盖都有点儿无力。 她再走出几步,突然听到男生喊住她:喂。 回过头,只见对方冲她笑了笑,说:乖乖女,这种地方不适合你。 常年压抑的反叛在这时候完全冒出头,杨樱瞪他一眼,说:合不合适,用不着你管! 第058章 你喂我 姜南风有些懊恼,她觉得自己真的是迟钝了许多。 或者说,是她的注意力被分散到其他地方,总之,等到初二结束后的这个夏天,她才再次惊觉,大家或多或少又有了些变化。 首先是纪霭,这个学期她似乎跟那个黎黎班上草走得挺近。 -- 第108页 不过,姜南风后来对姓黎的有些许改观,因为有一次纪霭在班里又让男生欺负了,黎彦直接和对方打起来。事情闹得不小,校方还说要记黎彦大过,后来据说黎彦爸爸来了一趟学校后,这事就了了。 只要是一致对外抗敌的就是友军,所以后来姜南风遇上黎彦,也没再给他眼刀吃。 接着是杨樱。 之前断断续续有几个周末,杨樱都拜托姜南风,如果张雪玲问起她们两人是不是一起去了书店或图书馆,麻烦姜南风说是。 姜南风问杨樱是要去哪里,需要这样瞒着张老师,杨樱说是和舞蹈教室的女孩们有约,但怕母亲发火生气,才想要瞒着她。 姜南风答应了,不过后来她也只是被张老师问过一次而已。 这个暑假开始后,杨樱常去上舞蹈课,本来挺正常一件事,但上周有次杨樱上课后自个儿回来,姜南风在楼下遇到她,嗅到了她身上有些烟味。 姜南风问她是怎么回事,杨樱解释说是回来坐的那辆三轮车,车夫一直抽烟,才沾上了味道。 最后是黄欢欢。 欢欢小她一岁,初中进了爱民,平时会跟着巫时迁陈熙他们一起上下学。 小时候的欢欢总跟在巫时迁身后,巫哥哥前、巫哥哥后地喊他,无论大人小孩都爱开她玩笑,说欢欢以后要嫁给巫哥哥做老婆,说老巫家早早就有个漂亮小媳妇。 长大后欢欢还是总跟在巫时迁身后,小尾巴似的,巫时迁他们在楼下踢球,她铁定会在旁边看着。 可姜南风最近偶然间发现,欢欢的视线其实并没有经常停留在巫时迁身上,而是一开始姜南风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但后来仔细留意了一段时间,发现,欢欢看的其实是陈熙! 姜南风有些慌乱无措,不知道好不好跟人聊起这个发现。她搞不明白,明明欢欢平时对陈熙的态度总是凶巴巴的,总骂他是衰老肥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应该看见对方就害羞、脸上也总带着笑吗? 就像她现在 姜南风抬眸,悄咪咪地看向坐在她对面、正安静看书的连磊然。 暑假开始后,只要她能从家里溜出来,就会和连磊然来书吧看书或画画。 书吧老板的名字很特别,他姓高名兴,所以店铺也取名为HAPPY书吧。高兴也喜欢画漫画,他的画风偏港派,也就是《古惑仔》、《风云》那种,笔下的男性角色个个肌肉贲张,女性角色则是前凸后翘、性感又迷人。 高兴致力于推动发展本土动漫,开书吧的目的也是为了让同好们有个地方能相聚就和喜欢玩网游的人都聚集在网吧是一个道理。如今越来越多人到书吧来,他还在二楼装了一块白幕布,不定时投影播放动画,吸引了更多的动漫爱好者。 这一年多的时间,姜南风他们在书吧里认识了不少同好,大家会一起讨论剧情,推荐各自喜欢的作品,姜南风看的漫画风格也越来越多,有些题材和风格她并不感冒,但她也不对作品和推荐者恶言相向。 盛夏将至,书吧旁边的树荫下不知藏了多少只蝉,此起彼伏且有规律地鸣唱着,只能听见其声,瞧不见其踪影。 就像姜南风藏在心里头那些细小又酸涩的少女心思。 知道它存在,却不敢让它显形。 连磊然没抬头,轻咳了一声后说:干嘛一直看着我?你的书看完了? 姜南风垂眸,细声咕哝:还没。 连磊然撩起眼帘,问:是不是太热了? 没、没啊,我不热。 脸都红了。 连磊然笑一声,站起身去把墙角的风扇调高一档,再拿桌上已经空了的粉色水杯去接水。 趁这时候,姜南风抓起桌上的路飞大头扇子猛扇了好几下,想把脸上的热气扇飞。 站在水机旁的少年连接水都要弯腰,姜南风扇着风,眼睛一直盯着他看。 唔,有点像黄欢欢盯着陈熙看那样。 等连磊然往回走,她才急忙低下头,把小心思再一次藏进夏日茂盛的树荫里。 连磊然把装满水的水杯放到姜南风面前:我没有全装凉水,加了点热的。 好、好!姜南风抓起杯子猛灌了几口,转移话题,问,中考成绩什么时候出啊? 唔,估计得七月中下旬吧。 姜南风眼珠子转了一圈,再问:你确定要进华高吗? 华山高中是离连磊然家很近的一所高中,与老市区的高中相比年份虽浅,但去年也挤进了重点高中的行列。 老师们年轻且有实力,校风自由却不散漫,给予学生很大的发展空间,而且华高这几年设有高三艺考班,连磊然早早就决定要走美术生的路,华高对他来说是很不错的选择。 中考考完后连磊然估过分,按去年分数线进华高没多大问题。 嗯,我会进华高。连磊然手里拿着漫画书,但视线落在面红红的姜南风脸上,态度认真地问,小南,你也来华高吧? 姜南风双手一直抓着杯子,默了几秒,才说:华高离我家有点远 -- 第109页 而且以她现在的各科成绩,上普高还行,但上重点就有些勉强了她文科还不错,理科则马马虎虎。她看过去年华高的分数线,觉得吃力。 杨樱不用说,肯定会进张老师在的一中,纪霭应该也是。陆鲸陆鲸陆鲸管他的,那臭弟弟现在只跟男生玩,对她的态度忽冷忽热的,她也懒得去哄他开心。 姜南风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在好运楼附近的学校读书,她的世界总是维持着那么大,她好像也没怎么想过要跨出边界,去远一点的地方看一看。 总觉得顺其自然就好。 嗯,确实有点远,坐公车得四五个字一个字=五分钟?连磊然语气有些可惜,我还挺想跟你在一个学校的。 耳朵像被火苗撩过,姜南风忍不住提了提嘴角,说:我好羡慕你啊,你好早就有了目标,清楚知道要上哪所学校、未来要走哪条路。 连磊然顿了顿,放下了书,声音沉下来:不,我其实也没有很清楚。 嗯? 我还没想好将来要报哪个专业。 姜南风眨眨眼,有些意外:我记得你说过,你要报国画专业的呀? 连磊然无奈笑笑:那是我爸妈要我报的专业,毕竟从小学的就是这个。 那你? 我比较想去广美的动画专业。 连磊然左手撑着脸,伸出右手,食指在姜南风手指前的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你呢?有想过考美院吗? 那两声叩叩,好像石块重重落到她胸膛内的小湖里,激起圈圈涟漪。 她睁大眼,连连摇头:我?我怎么能行?我完全没有基础耶,要考美院的都要像你这样,从小就在画室里长大的才行! 什么啊,我才没有在画室长大,一个礼拜去一次就够了。连磊然笑出声,跟她解释,我们画室每年都会有高二才来恶补术科的学生,我还听说过,别的画室有学生只培训一年,最后考上了央美。 真的假的?我不信。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连磊然挑眉,作势屈起指节去敲她肉肉的手背,如果你对画画真的感兴趣,以后也想尝试走这条路,那现在来画室一点都不迟的。只不过我也要先跟你说明白,学素描、学色彩,其实是一件挺枯燥的事。 姜南风不知怎么就没躲开,手背让少年敲了一下,不痛不痒,但却整只手都麻了。 像有蚂蚁一寸寸爬上来小口咬着她的臂肉, 小时候跟别的男生打来闹去的那种举动,姜南风可是从来没对连磊然做过,怕对方觉得她好粗鲁好暴力。 她猛地缩手,还差点打翻水杯:再、再说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我老妈管我管得好严,我都得趁她不在家才能看书画画 说起这话题她就有些烦燥,抱怨道:你知道吗?我昨天偷听到她跟一个阿姨打电话,问数学物理补习班的事! 什么?她要让你去补习吗?连磊然讶异,在他这么多年来的印象里,小南的妈妈并不是那种特别在乎孩子成绩的家长。 我不知道啊,哎虽然我这次期末考确实考得不怎么样,但我也尽力了啊。姜南风敲了两下脑袋瓜子,声音忿忿,到底谁发明数学、物理和化学啊?真的是要我老命。 连磊然笑得眼睛微眯,从包里掏出一小盒葡萄干,递到姜南风面前:别急,你慢慢考虑,无论做怎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这是姜南风最近很喜欢的小零嘴,每次来书吧,连磊然都会带上一盒。 她接过来,倒了几颗在手里,再递回去给连磊然。 连磊然懒懒地趴到桌上,嘴角的微笑松软得好似刚烤好的面包,低声道:你喂我? 噗通噗通,小湖里不停地掉入石块,水花四溅,涟漪不停。 姜南风看了那么多少女漫画、那么多言情小说,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回事。 尽管拼命叫自己冷静,她的牙齿还是上下打架:这、这这这、这 而连磊然面上显得轻松,其实心脏也跳得失序。他知道自己过分了,赶紧说:我说笑的,看把你吓的。 他想拿回葡萄干,没料到姜南风把葡萄干收回去。 双颊红如苹果的少女鼓足了勇气,从盒子里取了两颗葡萄干,指尖颤抖,话音颤抖,只有眼神很认真:真的要我喂你哦? 书吧的卡座旁边有垂下的珠帘半掩,为青涩的少年少女隔出了小小一个无人打扰的空间。 两人对视许久,时间长到空气都似乎变了味道。 连磊然正想张开嘴时,珠帘被谁忽然拨开,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从上至下:姜南风,你妈叫你好回家吃饭了。 第059章 龙卷风 十五分钟前。 陆鲸即将结束一局对战时,桌上的call机狂震起来,虽然那滴滴声被网吧内吵闹喧哗掩盖住。 call机是小姨给的,这次不是专门买的,而是小姨换手机之前用过的机子,今年淘汰给他用了。小姨还说,等她明年换新手机,再把旧手机给他。 -- 第110页 陆鲸一心两用,手还在键盘上狂敲,眼睛则瞄向call机。 看清是谁呼他,他一枪爆了对面最后一人的头,抓起call机,跟身后观战的郑康民说:你来玩,我出去回个电话。 网吧内太吵了,陆鲸走去旁边的食杂店打公共电话。 熟练地摁下姜南风家的电话,那边很快接起,陆鲸先开口:喂?你找我吗? 他以为是姜南风call他。 没想到那边是朱莎莉:鲸仔,我是莎莉姨。 陆鲸一怔,立刻站直了身:姨,不好意思,我以为是姜南风。 没事哈,姨问问你,你还在网吧那边吗? 是的,陆鲸看了下手表,已经五点了,他赶紧说,不过我准备回家了。 哦哦,那你能不能去书吧那儿找找姜南风?阿臭妹跟我保证,说四点就回来,结果到现在还没见人影!气死人! 陆鲸心微微一沉,哑声道:好的,姨,我现在就去喊她回家。 你知道她那家书吧在哪里的吧?什么黑皮书吧。 知道的,我找到她就回来。 好,好,你们路上都要小心。 好的。 挂了电话,陆鲸在树荫下站了一会儿,直到蝉鸣挤得他耳朵快要爆炸,他才迈腿走回网吧。 姜南风既然去了书吧,那肯定连磊然也在。星空和HAPPY离得近,这一年陆鲸来网吧时偶尔会见到他们两人并肩往车站走。 可陆鲸每次都装作没看到。 如果姜南风没发现他,他就远远跟在他们后面;如果姜南风发现他了,他也会找借口不跟她一起坐车回家。 陆鲸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避开姜南风,脑子还没想明白,身体已经动了。 去年七夕之后,巫时迁有问过他,怎么没给姜南风准备生日礼物。 他囫囵搪塞过去,说姜南风那么贪吃,送她礼物不如直接请她吃顿麦当劳更实际。 买的那套漫画工具包还塞在他床底下,最终没送出去。 可能是觉得没必要送吧? 反正送什么,都比不过那人送的什么鬼香水。 既然答应了朱莎莉,陆鲸只好硬着头皮去书吧找姜南风。 他回到自己的机位,发现江武已经走了,他问郑康民:你哥呢? 郑康民忙着掏AK47,敷衍道:他去接妹妹啦。 江武的妹妹不少,陆鲸以前也见过他载女生来网吧,这几个月有听说江武跟一个女生走得很近,但具体细节陆鲸没去八卦,没兴趣,也不重要。 五分钟后陆鲸到了书吧,跟前台老板丢下一句我找人后径直上了二楼。 很快他就看见了靠窗坐着的姜南风角度关系,他只能看到姜南风,看不清她对面坐着谁,也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 只不过,那几根稀疏的珠帘并不能完全挡住姜南风的脸,所以陆鲸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他未曾见过的表情。 羞涩的,期盼的,还有些娇? 姜南风手里拿着一盒东西,像是糖果,接着坐她对面的那家伙伸了手想去拿,但姜南风没给他,把东西又收回去。 这两人是在干嘛?! 陆鲸拉着张臭脸大步走过去,唰地拨开珠帘,冲着姜南风说:姜南风,你妈叫你好回家吃饭了。 姜南风被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心脏像坐跳楼机一下子蹿到喉咙口:陆陆、陆鲸?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跟莎莉姨说你四点要回家,现在都五点了。陆鲸敲敲手表,莎莉姨直接call到我这里来,叫我来找你。 小空间被外人打破,连磊然多少有些不悦,他坐直了身看向陆鲸,但没主动开口打招呼。 而和以往一样,陆鲸仿佛当他是透明人。 连磊然起了身,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对姜南风说:是我的错,没留意已经过了钟点。 不不不,不关你的事,是我刚才看书看入迷了。姜南风也赶紧站起来收拾漫画,再把封好口的葡萄干还给连磊然。 连磊然笑着摇摇头:你带回去吃吧。 姜南风脸上的温度还没有降下来:好、好。 陆鲸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睇着两人在他面前眉来眼去,传递着他不知道的内情。 胸膛里有些什么在翻涌,就像那只闻声不见影的蝉鸣。 他直接扯起姜南风还没拉好拉链的书包背到身上,不耐烦道:赶紧走啦,晚回去你妈又要揍你。说完就往楼梯走。 我才想揍你呢!臭弟! 姜南风在心里已经把陆鲸踢飞到西伯利亚,碍于连磊然在场,她暂时压下冒尖的火气,帮连磊然把借来的漫画书拿下楼。 下楼梯时连磊然忽然问姜南风:原来你们的书包是同款啊? 姜南风点头:对,我没跟你说过这事儿吗? 没呢。 是陆鲸小姨带回来的,一般每年她都会给我和陆鲸一人一个。 -- 第111页 背着两个书包的少年站在门口树下,连磊然瞥了一眼那一粉一蓝的书包,心里不怎么痛快。 还完书,连磊然提出要送姜南风去坐公车,陆鲸冷声拒绝:不用麻烦你了,时间太晚,我们到街口打的回去。 连磊然顿住,仔细想想,这竟是陆鲸第一次跟他对话,尽管对方的态度谈不上友善。 姜南风皱眉,她再傻也听得出陆鲸对连磊然带有一些若有似无的敌意,刚想开口,连磊然先笑着说:行,那我送你们到街口。 这下轮到陆鲸怔住,嗤了一声,大步往街口方向走,把那两人抛在后头。 姜南风这次没再给陆鲸找借口,她压着怒气,对连磊然说:还是别送了吧,我跟他先回去,晚点上Q聊? 看出她的为难,连磊然没坚持,点点头说好:那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 姜南风感谢对方的体谅,淡笑道:谢谢你。 她快跑追上陆鲸,蓦地扯住自己的书包带子:我自己背! 陆鲸差点被她扯得摔倒,面前的女孩气鼓鼓、凶巴巴,和刚刚珠帘后羞涩温柔的女孩简直判若两人。 他看看姜南风,再看一眼远处站在书吧门口尚未离开的连磊然。 耳朵里和脑子里的蝉鸣声同时吵得陆鲸烦躁不安,本来打算好好藏着的话也憋不住了。 他冷笑一声,边走边说:姜南风,莎莉姨要是知道你来这里是来搞这些不三不四的事,肯定不会同意让你再来了。 姜南风无比震惊,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惊呼道:陆鲸你疯了吧!什么叫做不三不四的事?! 呵呵,我刚都看见你们眉来眼去的了。 陆鲸心里知道自己越说越离谱,但他就是收不住那些酸溜溜的话语,一个劲儿往外吐。 你别瞎说!我们一直都在看书,书吧里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人,还有其他客人,都能作证! 姜南风终于忍不住骂了句粗口:你怎么现在说话总那么讨厌啊?故意把我惹恼你才会开心吗?我们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心平气和地聊天吗?你干嘛总那么愤怒?我哪里得罪你了?连磊然哪里得罪你了? 姜南风还像以前那样,小嘴机关枪似的叭叭不停提出疑问,陆鲸也像以前那样,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但讨厌一词,宛如锋利尖刃,在他心脏上抹出血淋淋的伤口。 他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啊,莫名其妙嫉妒着连磊然的自己,真的好肉酸粤语:难看! 他走到街口,正好来了辆的士,他伸手拦下,想喊姜南风过来,不料姜南风径直往公车站方向走。 喂!太晚了,我们打的!陆鲸大步追上她,一着急,竟伸手拉住了她的小臂。 姜南风赌气甩开他的手:我不要坐你的的士,我自己搭公车回去。 姜南风你别闹! 谁跟你闹?我很认真,是你总跟我闹! 姜南风! 两人正吵着架,刚才被陆鲸拦下的那辆出租车开上来,司机降下车窗骂了句小屁孩没钱就别学大人打的。 正在气头上的姜南风瞬间把怒气转移:谁说我们没钱? 她扯住陆鲸的袖子,一下就把少年扯到她身边,继续冲着司机喊: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有钱!他这个人什么都没有,钱最多了! 司机似乎被怒吼的少女吓到,又骂了句肖姿娘疯女人就驶离。 陆鲸瞪大双眼,难得姜南风大力夸赞他,他却谈不上有多开心。 只不过被她这么一打岔,陆鲸心里那颗猛胀的气球,被轻轻扎了个小口,嘶嘶嘶,那些烦躁就渐渐消退了。 姜南风松开陆鲸往车站走,嘴里还念念有词,但情绪也没那么强烈了。 陆鲸叹了口气,跟上去,嘟囔道:什么叫做我什么都没有我有的可多了 姜南风听见了,回头白他一眼:对对对,你阴阳怪气最多了。 陆鲸问:真的不打的? 你真的嫌钱多?打的回去多贵啊,净浪费钱知道你厉害,现在都能靠打游戏挣钱了,但别总乱花啊。姜南风鼻哼一声,拨开被汗水黏在脸侧的发丝,反正回去了肯定会被我妈骂,早一点晚一点都一样,干脆搭车慢慢摇回去就好了。 陆鲸没再吭声了,踩着姜南风的影子也走向车站。 倒是很快来了辆二路车,他们一前一后上车,直接走到上层。 巴士是个铁皮罐头,蓄满了夏天的温度,姜南风坐下后把车窗开至最大,灌进来的风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像在塑料袋里闷了很久的一团潮湿泥土。 早上才听陈伯说,这两天估计会打台风。 她知道陆鲸在身后坐下,没管他,拿出CD机想听歌,发现没电了这CD机的电池上了年纪,最近听不了几个小时就没电。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后面陆鲸开了口:是不是没电?我有带,你要听吗? 姜南风回头,声音还有些闷闷不乐:你带了哪张碟? 周杰伦那张。 -- 第112页 姜南风微微挑眉:我也是。 去年冬天,这个不看歌词本就不知道他在唱什么的歌手横空出世,姜南风和其他同学一样,从一开始的听不习惯,到后来机子里总循环放着这张CD,学校播音站每天下午只要一播《斗牛》《Jay》@周杰伦,2000年11月7日发行的首张专辑,那些男生一定会兴奋地跟着唱。 陆鲸从包里拿出机子,问:那听不听? 听啊。 姜南风朝他摊开手,陆鲸把其中一个耳机放到那白白肉肉的手心里。 把耳机塞进右耳,姜南风问:另一个呢? 陆鲸翻了个白眼:我也要听啊。 嘁,好吧。姜南风大发慈悲,拍拍右边空着的位置,那你坐到前面来,不然线不够长,老是扯掉。 陆鲸也没多想,在摇摇晃晃的车身中走到她旁边坐下:听哪首? 风越来越大,姜南风嘴里又吃到了头发,她拨开后提议:《龙卷风》《Jay》@周杰伦,2000年11月7日发行的首张专辑? 陆鲸顿了几秒,之后应了声行,按下播放键。 第060章 别哭了 沿海小城没有龙卷风,不过有台风。 这一年第四号强台风在七月五日夜间于广东沿海地区登陆,市内遭遇特大暴雨并伴有十级阵风,并出现海水倒灌,城市严重水浸,尤其是老城区内涝严重,路上到处有大树被吹倒,更有老旧危房倒塌的情况发生。 直至九日,瓢泼大雨才完全停止。 以前每次等楼下水位稍退,巫时迁就会带头叫男孩们下楼去捞鱼玩儿,尤其像海水倒灌这种水浸街,常有海鱼会出现。 但今年巫时迁没吆喝,其他人也没吆喝,整栋好运楼的活力像是被台风一并卷走,死气沉沉,就连陈伯平日总放着潮剧的收音机都没开启过。 七号晚上,陈熙父亲在老城区的窄巷里进行排涝工作时,旁边一处待拆危房轰然倒塌。 陈父在危急关头推开了同事,自己被砖墙压倒在下方,头部遭受重创,120到场时陈父已经不治身亡。 那晚半夜姜南风被谁的嚎啕大哭声吵醒,揉着眼走出房间,发现父母都站在门口,跟着门外的谁说着话,朱莎莉更是捂住了嘴,满脸震惊。 姜南风问发生什么事了,父母只让她赶紧回房睡觉,小孩别管那么多。 父母很快走出屋子,姜南风渐渐清醒,开始有不详预感涌上心头。 她跟着走出去,看到陆鲸也站在门外,睡得头发乱糟糟的。 陆鲸说,阿公也上去了。 哭声是从楼上传下来的,弯弯绕绕的,像看不见的手抓着他们的心脏。 走到三楼先看到满脸都是泪水的黄欢欢,一见姜南风,黄欢欢哭着说南风,陈叔叔走了。 姜南风愣在原地,整个人像被谁兜头兜脸砸了一拳,打得她晕头转向。 陆鲸挤进人群往上冲,姜南风也赶紧跟上去,401陈家家门大开,门里门外都站着好运楼的大人,连张老师都下来了,脸上是少有的凝重。 许是被大人们赶到一边,巫时迁和其他男生站在楼梯上,有人倚墙,有人瘫坐,有人流泪,有人拳头砸向无辜的墙壁,楼梯间的灯泡把一个个少年人的脸映得蜡黄,一丝血色都无。 确认了黄欢欢说的不是玩笑话,姜南风倒抽一口气,眼前一白,腿一软直接往下坐,陆鲸急忙搀扶住她,说姜南风你不要急。 泪珠子已经滚下来了,姜南风颤着声说,陆鲸你打我一巴掌,我看看痛不痛,如果不痛,肯定是在做梦。 那晚姜南风没能见到陈熙,家长们出来让小孩都各回各家睡觉,一开始大家都不愿意,说要在这儿陪着。后来是陈母出来劝大家回家,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谈,她现在要赶去医院,陈熙得在家陪着小芊睡觉。 姜南风被父母带回家,陆鲸也跟着阿公回家,好运楼慢慢恢复安静,只剩雨水落在雨篷上的声音啪嗒作响。 姜南风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听到窗外有窗户推拉的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 她掀被子起床,爬上书桌也开了窗。 风是凉的,挟着水汽,附着在她的睫毛和眼皮上,让眼眶里的水分加快聚集。 陆鲸果不其然听到了啜泣声,转过脸,视线穿过两层防盗网看过去,安静看着姜南风一下一下吸着鼻子。 颗颗泪水跌落在窗台上,陆鲸觉得,声音比顶上的雨声还大。 过了一会儿,他哑着声说:别哭了。 姜南风用力吸住快流出来的鼻涕,装着坚强:嗯,知道了哭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不哭。 陆鲸叹了口气,回屋里扯了一条纸巾,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伸长了手把纸巾递向姜南风。 纸巾在防盗网中间,被几滴雨水打湿,姜南风也伸长手一把扯来,顾不上样子难看,先擤出一大泡鼻涕。 把纸团往后丢向垃圾篓,她问陆鲸:你怎么也睡不着?你有哭吗? 没哭。 骗人,你肯定哭了。 没有。 嘴硬。 嗯。陆鲸揉了下眼睛,承认了,接着说,我那天也是这样,还在学校上着课,就被老师喊出去 -- 第113页 少年把那天得知母亲去世的事一五一十全说出来,雨声哗啦啦,把他的嗓子也淋湿了,字句含糊不清。 等他说完,姜南风才一边擦着泪水一边问:是因为想起这件事,你才睡不着吗? 陆鲸吸了吸鼻子,苦笑道:是啊,因为我知道胖子他现在有多难受,所以睡不着。 陈父出殡那天天很蓝,只有大人们去了告别式,小孩们被留在好运楼。 一行人不约而同地穿上黑或白的衣衫,姜南风把母亲拜地主老爷时烧钱纸用的铁桶搬到楼下,巫时迁拿来打火机,黄欢欢、杨樱和其他女生一起折了好多只纸船。 桶内燃起火苗,将一只只小白船化成烟,缕缕送到天上。 黄欢欢又开始哭,女孩们被传染,哭哭啼啼起来,杨樱皮肤白,哭得脖子都泛红的模样有些触目惊心。 姜南风一边安慰杨樱,一边红着眼眶骂:欢欢你破坏规矩,说好不哭的。 黄欢欢抽泣着回骂:是烟太大啦! 陈熙一家和大人们下午都回来了。 短短不到一个礼拜,原本胖胖的少年整个人瘦了不少,临时去买的白色衬衫并不合身,手臂上的黑布圈格外显眼,双手捧的相框里,陈父笑得自信。 陈芊年纪太小,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敏感地感受到周围低落的情绪和气氛,好几天都不怎么开口说话,总跟在妈妈身边,眨着眼看大家。 姜南风没忍住,找了个机会跟陈熙说,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开口说。 陈熙浅浅笑了一下,让姜南风她们几个女生偶尔抽空陪陈芊玩过家家就好。 他们里面有好些人并不是第一次接触生死这个话题,姜南风送走过嫲嫲和外公,陆鲸送走过母亲,还有欢欢,她几个月前刚送走了姑妈。 他们知道自己稚嫩年轻,以为只要成长,就能让他们学会下次一定要好好道别。 可是分别它没有预报,没有警告,随时就会落下倾盆大雨,把来不及撑起伞的他们砸得抬不起头。 时间没有停下来等他们收拾好情绪,日历一页一页撕落,像鸣唱至生命尽头、一只接一只从树上跌落的蝉。 八月初的时候,陈熙和陈母大吵了一场。 陈熙的意思是自己不想读书了,说陈芊那么小,未来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反正他不是什么读书的料,不如早点出去打工赚钱。 陈母当然不同意,被气得不行,拿鸡毛掸子追着他打。 说他爸要是还在世,肯定也要这么打他,叫他胡思乱想。 八月上旬又一台风正面袭来,这次大家都没敢主动约去陈熙家玩,家长们说别去给陈母添乱。 反而是陈熙来揪人,问是不是嫌弃他的游戏机太旧,现在都不去他家玩了。 陆鲸从阿公冰箱里抱了半颗西瓜上楼给了陈母,别的小孩也从家里搜刮来各种现成食物带去陈家当手信。 一时之间,他们仿佛回到从前,男生们排着队玩游戏机,女生们给陈芊梳辫子、玩起过家家。 但大家心里多少都有感觉,其实他们已经回不去了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了。 姜南风有些羡慕起陈芊,小娃娃年纪小,很快就会记不住这么悲伤的日子。 而他们就不同了,年纪越大,他们记住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多,无论好的坏的,通通会在他们的心里烙下痕迹。 八月底快开学之前的一个周日下午,郑康民呼了陆鲸,说江武生日,在乐飞包了几张桌子,叫他也去凑凑热闹。 陆鲸之前和巫时迁陈熙去过两三次中山公园里的露天旱冰场,一向对那种地方没什么兴趣,但那天下午姜南风又出门了,隔着两道门陆鲸都能听到朱莎莉发火的声音。 于是他答应了郑康民。 乐飞他没去过,没想到和公园里的旱冰场截然不同,除了滑冰,还能跳舞喝酒。舞池里一群跟他差不多岁数的少年人奇装异服、发型古怪,在幻变霓虹灯光中蹦跳狂欢,边跳还边嘶吼着爱的是非对错已太多《眉飞色舞》@郑秀文和乖乖隆地冬《para para sakura》@郭富城。 音乐炸得陆鲸脑袋疼,他皱着眉跟在郑康民身后,想着去跟江武讲一声生日快乐就离开。再走了几步,郑康民突然停下,跟被谁施了定身术似的。 陆鲸差点撞上他,大喊着问:你干嘛 郑康民像见鬼一样,骂了好多句脏话,扯着陆鲸要他看旱冰场方向:陆鲸!你看!那是谁?妈的,我没眼花吧?! 陆鲸沿着郑康民指的方向望过去。 旱冰场内来来回回的年轻人宛如鱼群穿梭,有一群人搭成火车前进的,有单独一人在场中炫技的,也有两人手牵手一起滑冰的。 陆鲸很快找到了江武,那家伙身高鹤立鸡群,一眼就能认出。 他很快也愣住,明白是谁能让郑康民那么激动。 和江武手牵手一起滑冰的,是杨樱。 陆鲸是上了初中后才跟杨樱比较熟,毕竟同班兼邻居,再加上姜南风跟她走得近,所以跟杨樱多少有些往来。 杨樱在家是乖乖女,在学校是好学生,在姜南风她们面前也是走文艺路线的,所以眼前在旱冰场里笑得自在恣意的杨樱,陆鲸很陌生。 -- 第114页 郑康民还在大喊大叫:妈的!江武是什么时候和杨樱走到一起的?! 陆鲸看他一眼。 郑康民喜欢过杨樱,不对,或许现在还在喜欢学校里应该十个男生就有九个喜欢杨樱吧? 一首电子音乐结束,滑冰的跳舞的陆续回自己的位置休息,江武眼尖,看见了郑康民和陆鲸,便牵着杨樱滑到场边,冲他们喊:喂!我在这里! 杨樱刚才玩得太兴奋,正喘着气,一抬头瞧见陆鲸,猛地睁大眼,同时下意识要甩开江武的手。 但扯不动,江武紧紧牵住她。 郑康民走上前,笑容有些僵硬:武哥,这位是 杨樱认出这男生是南风班里的同学,但不知对方叫什么名字,她眼神乱飘,低头想用另一只手挡住自己的脸。 江武拉起杨樱的手,两只手十指紧扣,笑得痞气:都这样了还用问吗?她叫 没料到郑康民直接喊出她的名字:她叫杨樱,对吧? 江武微愣几秒,敛了些笑,眯着眼问:你们认识? 嗯,她跟我同校同级。郑康民指了下陆鲸,淡声道,她跟陆鲸还同班。 江武看了眼郑康民,再看向眼神逃避的杨樱,缓声问道:哦?原来你是二中的啊?你怎么之前跟我说你在爱民念书? 杨樱有些慌张:我、我 陆鲸走上前,眉心微拧,开门见山地问杨樱:她知道你来这种地方吗? 杨樱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陆鲸低声道:南风。 两人之间的对话让江武多少有些不爽,他紧了紧手指,问杨樱:南风又是谁? 杨樱回过神,急忙回答:是我很好的一个朋友。 男的? 不,女生来的。 哦。 杨樱抬眸看向陆鲸和郑康民,摇了摇头:南风她不知道,你们不要告诉她好吗? 第061章 叫家长 升上初三后,姜南风的理科成绩就像装满沉甸甸石头的水桶,不停往井里头掉。 感觉再沉一点就要触底了。 朱莎莉比她着急多了,跟周围的家长问了一圈,给姜南风找了三个补习老师,分别针对数理化这三科。 姜南风当然不想补课,除了周末各占去一天,还有一个周三晚上她得去补物理。 但没办法啊,已经初三了,她再不恶补赶上,能不能上普通高中都难说。 她有点儿想去连磊然就读的华高。 学习压力大,她每晚都复习做题到夜深,别说画画上网玩游戏了,她连看漫画书的时间都没有。 上个月底的生日,姜南风收到了一套《魔卡少女樱》的漫画,和她平时看的四合一盗版漫画不一样,这套可是正版的。 漫画是连磊然送的,每一本都用塑料薄膜包着,非常正规,一开始姜南风连撕开薄膜都小心翼翼得很,翻页也十分小心,怕留下明显折痕。 大半个月过去,她才看至第六册 ,在家看太容易惹来暴躁老妈一顿臭骂,所以她把漫画书带去学校,想着在哪节课上能偷偷地看一小会儿。 结果就被化学老师逮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师们说好了要联合行动,下课后姜南风在办公室里还见到了几个其他班的同学,全都是在上课搞小动作的,男男女女,站满半间办公室。 哟,陆鲸也在,他和班里的几个男生站在他们班主任的桌前,桌上摆了几部 gameboy,看来是上课玩游戏被逮到了。 姜南风本以为就是像以前一样听老师训斥几句就行了,没想到肖蜡头竟然说要叫家长!其他老师也纷纷响应。 你们都已经初三了,还这么懒懒散散、不守规矩,当然要叫家长来聊聊。到底还想不想念高中啊?肖老师有些恨铁不成钢。 姜南风忐忑了两节课,下午放学时朱莎莉来了,而且她不止代表姜南风,还代表陆鲸,因为老陆腿脚这两天不舒服。 老师跟家长讲话时学生被叫出去办公室外面等,姜南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陆鲸淡定多了,说:你急什么?老肖这人说不出什么难听话的,顶多就是让莎莉姨多留意你的学习情况。 哎,你都不知道我妈最近情绪有多暴躁,我做什么都要被她念。姜南风睨他一眼,我就不明白了,你天天玩游戏,都不见你学习,怎么成绩还能那么好呢? 姜南风最不解的就是这一点,陆鲸不是整天学习的书呆子,虽然成绩谈不上顶尖,但非常稳定,不会猛地往上蹿,也不会忽地往下掉。 陆鲸呵笑一声:全班十五都还算好啊?你要求可真低。 哇,你不要的话给我啊!要是我能进全班十五,我妈肯定抱着我狂亲。 两人正聊着,朱莎莉从办公室走出来,姜南风立刻噤声。 劳烦老师们操心了,回去后我一定好好教育她。朱莎莉跟肖老师道别,一转身,立刻剜了姜南风一眼刀。 朱莎莉把游戏机还给陆鲸,声音淡淡:阿公下午听到要请家长,血压好像又上来了,你回去后要好好反省,知道吗? -- 第115页 陆鲸耷拉着脑袋,低声道:知了。 朱莎莉手里还有那本漫画书,她没有还给姜南风,把书塞进了斜挎包里。 姜南风贴过去,像以往那样撒娇卖萌,想要母亲把书还她,但朱莎莉一脸不豫,没理她一直往楼下走。 朱莎莉是骑摩托来的,三人一辆车有些挤,还得跟陆鲸挤一块儿,姜南风咕哝着提议:要不,陆鲸你坐我妈的车,我去店里找我爸 朱莎莉突然怒喝一声:找他干嘛? 姜南风被吼得心一跳,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我去坐老爸的车 朱莎莉音量不小:不许去!现在是我没了他什么都做不了吗?! 校园门口还有其他学生和家长,迅速聚集过来的视线像在姜南风脸上刮了两个大嘴巴子。陆鲸也无比吃惊,这两三年来他还没见过莎莉姨真正发过火。 姜南风有些委屈:不行就不行,你这么凶干嘛啊? 陆鲸想做和事佬,跟朱莎莉说他走回家就行,朱莎莉跨上摩托,往前坐到椅垫的最前端,让他们别磨蹭,都一起上车。 车上,被夹在两人中间的姜南风委屈渐浓,把嘴唇咬得又红又疼,强忍着眼泪不要掉出来。 陆鲸尽量让自己往后坐,背脊贴紧了摩托车的后箱,好让他和姜南风之间能空出多一点距离。 很快他发现异常,姜南风的肩膀在颤。 风把女孩的短发吹得凌乱,陆鲸避无可避地被她的情绪笼罩住,手指在膝盖上划拉了好多次,到底还是没有拍拍她的肩膀。 回到好运楼楼下时姜南风已经泪流满面,朱莎莉看见女儿这样有些错愕,但又念了句:啊?明明是你做错了事,我都还没有骂你,你就哭成这样?好像有多委屈似的! 我现在是不是连哭的资格都没有了啊?做什么都要被骂姜南风顾不上擦泪,伸手跟朱莎莉讨要她的漫画书,把书还我。 朱莎莉把摩托车停好,厉声道:不行,成绩没提上来之前你都别想看漫画了,回去我就把你其他的公仔书都收起来,等你考上高中了才能看。 什么?像颗鞭炮被瞬间点炸,姜南风大叫一声,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我为什么不能?我是你妈! 我都已经听你的话乖乖去补习了耶! 朱莎莉也怒了:这都是什么话?读书可是和你切身相关的事,怎么说得好像是为了我去读的?我要求都已经放得很低了,就想你数学能及格就好了,有很困难吗? 就是很困难啊!我已经尽力了,每天晚上都做题做到好晚! 姜南风觉得朱莎莉变了好多,她变得霸道又强势,变得成绩至上,她好怀念以前两人虽会顶嘴、但又很快就和好的时光啊。 她也觉得自己变了好多,变得动不动就哭鼻子,变得敏感又脆弱,也变得好笨,那些复杂的数学题在她眼里成了无解天书。 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滚,姜南风口不择言:你以前都不是这样的,说只要我健康快乐地长大就行你骗人老爸他都不怎么管我学习,为什么你会突然变得那么严格? 两母女的吵架让陆鲸不知如何是好,他攥着书包带子想劝两人都冷静一些。 可他没来得及开口,朱莎莉已经从包里取出那本漫画书,当着姜南风的面,把书的封面直接撕了下来! 朱莎莉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失控,她面色涨红地用力撕扯着剩下的书页,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脱口而出:是是是!你那老爸最好了!那你以后就去跟他、不要再跟我了! 姜南风呆了,看着簌簌飘落的纸张,头脑一片空白,连鼻涕流出来都忘了吸。 陆鲸很快反应过来,急忙阻止朱莎莉:姨!别这样! 刚才母亲说的话姜南风没细想,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本已经被撕烂的漫画书上,她扑过去想夺回书,边哭边喊:妈!不要再撕了!我错了,我知错了,你不要再撕了! 女儿的哭声宛如当头棒喝,让朱莎莉清醒过来。 但已经太迟了。 那些说出去的话,就像手里攥着的、地上跌落的纸张,破破烂烂。 * 那晚姜南风来201吃饭时拎了一大袋子漫画书,她跟陆鲸说先放他这边,等她中考完,再跟他拿回来。 她对傍晚的事心有余悸,说怕放在家里会被母亲全撕烂。 陆鲸清空了一层书柜让她放书,还想帮朱莎莉说说话:阿姨可能只是一时激动,应该不是故意的,她后面都把书页捡起来了,说要帮你黏上。 姜南风说话时鼻音很重:怎么有可能黏好?烂就是烂了啊。 她胃口不佳,饭菜没吃几口就回了家,陆程问陆鲸:南风跟她妈妈的矛盾闹得这么大啊?卤鸡腿只吃了一只就说饱,看起来心情是真的很差。 嗯下午是吵得挺凶。陆鲸心情也没多好。 陆程起了块鱼肉放进他碗里,提起叫家长的事:你也是不让人省心的,初三了啊,该收收心了。 -- 第116页 知啦,我心中有数。陆鲸扒拉多几口饭,咬字含糊,莎莉姨说你下午血压高了,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陆程勾勾嘴角:无事啦。 烟别抽了。 知啦,我心中有数! 写完作业再写检讨书,陆鲸写着写着,忍不住看向了书柜。 第二层放满姜南风的漫画书,其中一套的外封颜色和被朱莎莉撕烂的那本一样,是那家伙很喜欢的《魔卡少女樱》,共九册,但现在独独缺了一本。 女孩嚎啕大哭的脸总在眼前浮现,陆鲸很快做了个决定。 之后那几天的姜南风明显沉默了许多,大家都听闻了姜家两母女吵架的事,变着法子想哄她开心,但姜南风像转了性,吃的玩的都没法吸引她,放学回家后就躲进房间里,除了吃饭洗澡,其他时间都在屋内。 天气渐凉时,陆鲸终于等到租书铺的老板娘通知他,他订的那本漫画到了,让他去店里取。 书外面还包着一层透明薄膜,搞得挺正经,陆鲸的计划是把书直接塞进书柜里,等姜南风她自己发现。 可能女孩又会说有小天使听到了她睡前的祈祷吧? 想象着姜南风眼里可能会重新闪现的那些细碎光芒,陆鲸忍不住笑出声。 但是晚上来201吃饭的姜南风双目已是炯炯有神,和前几天的沮丧状态截然不同。 她直接跑进陆鲸房间,把一本漫画书放进书柜里。 和陆鲸刚收到的那本漫画一模一样,也是姜南风缺失的那本。 心脏蹿得有点生疼,面上还要装作漫不经心,陆鲸问:哪来的漫画书? 姜南风笑得像偷尝到蜂蜜的老鼠,故作神秘道:朋友送我的呀。 送不出去的礼物又多了一件,整整一个晚上陆鲸都在心里骂自己瞎操心,把那本多余的漫画书丢进床底下的纸箱里,和那高级漫画工具包躺在一起。 第062章 为什么 姜南风这人就没法与别人冷战超过三天,她宁愿吵吵闹闹、打打骂骂,都不要两人面对面无话好说。 所以这次和朱莎莉差不多半个月没有好好讲话,已经到达她的极限了。 周日早上,上完数学补习课后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目前城中最旺的商场。 她想给朱莎莉挑份礼物,作为两母女和好的桥梁。 一下公车她就见到了站在公车牌旁的连磊然,穿着一身运动套装的少年英姿勃勃,朝她笑着挥了挥手。 姜南风边走边梳着被风吹乱的发尾,笑问: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刚到的。今天连磊然没有踩单车,可以跟在姜南风身边慢慢走,我们先去给阿姨挑礼物,再去吃饭? 姜南风连连点头:行啊! 你想吃什么?这附近有德保、豪客来,还有味千简餐、铁板牛扒、拉面。 其实商场门口就有肯德基和麦当劳,但毕竟是两人第一次吃饭,连磊然觉得快餐太随意了。 姜南风眼睛一亮:要吃拉面! 连磊然笑笑:行,那就去吃拉面。 商场所在的地方是以前的龙湖乐园,在乐园拆了之后的第三年,这间大型商城就盖了起来。 现代化的商场每到周末都是人挤人,这里能逛街能吃饭,还开了家好大的沃尔玛超市。之前夏天时姜南风和母亲来逛超市,她最喜欢在冷藏冷冻区走来走去,因为那儿最凉快,还能撒娇叫老妈买个家庭装的阿波罗雪糕回家吃。 今天姜南风的钱包里真的装了巨款,足足两张红票子1999年发行了第五套人民币,就是咱们现在用的这套啦,都是她年初过年时偷摸攒下来的压腰钱,陆陆续续买书买碟,到这个月用剩两百元。 两人先去了服装店和鞋店。 姜南风逛了几家店都没有特别钟意的,要么价格贵得离谱,要么觉得衣服裙子的风格和朱莎莉平时穿着的那些外贸货截然不同。 好看是好看,但就是不搭,感觉穿上那些衣裙,朱莎莉就不是她妈妈了。 鞋子倒是有看中的,不过还是超预算了,而且她不知道朱莎莉穿多大码的鞋子 她居然不知道老妈穿多大码的鞋子?! 后来经过一个专柜,姜南风立即停下脚步,接着走进去问店员阿姨商品的具体价格。 十分钟后,她提着一个鹅黄色的小纸袋,开心地走出专柜。 连磊然着实没想到姜南风会买这样一份礼物,有些惊喜地问:你怎么会想要买这个的? 仿佛已经解决了烦恼的姜南风笑嘻嘻:以前在电视上看过好多次广告了,现在觉得我妈非常需要这个! 连磊然一直觉得这女孩不按理出牌,古灵精怪得很,但他仍时不时会被她一些举动触动到,总有一条看不见的羽毛挠了挠他的心脏。 已经临近中午,两人准备离开商场去吃饭。 坐着扶手电梯往下的时候,连磊然聊起高兴和他的妻子想组一个本地漫画社团的事:高老板说,像北京上海广州那些大城市已经有专业的机构团体在策划和举办漫展了,但我们这边连个社团都没有,所以他和雅姐想小南?你怎么了? -- 第117页 他发现姜南风正仰头看向他们刚逛过商场三楼,女孩明显已经恍神,对他的叫唤没有反应。 眼见手扶电梯就要到达二楼,女孩却完全没有准备下梯的意思,连磊然一着急,直接牵住她的手腕,提醒一声注意看脚下,并带着她往前跨了一步,下了电梯。 姜南风稍微回神,猛跑到商场护栏边继续抬头盯着那处,她无比慌张,根本没注意到刚才连磊然的举动,注意力全落在三楼那对熟悉的情侣身上。 连磊然跟过来,问:是遇见认识的人了吗? 认识认识不,不是,那个姜南风语无伦次,她把手里的纸袋塞到连磊然怀里,我想去一下洗手间!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说完她就拔腿往上行的扶手电梯跑。 等等,洗手间的话 连磊然都来不及告诉她这一层也有洗手间,女孩已经快冲到三楼了。 他挠挠头,只好站在原地等姜南风。 十来分钟后,姜南风回来了。 她像是洗了把脸,刘海和耳边的头发都湿了,卫衣领子沾了水,连眼睫毛上还有些水汽,连磊然皱了眉头,掏出纸巾递给她:擦擦?你的衣服都弄湿了。 姜南风接过来,冲他笑着道谢:洗手间那水龙头出水太猛了,溅了我一身。 连磊然关心道:你没事吧? 姜南风摇头:没事没事,饿了,我们赶紧去吃拉面! 本来姜南风从昨天开始就很期盼这顿午餐,即是和连磊然第一次吃饭,也是她第一次吃拉面。 可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头,她如坐针毡、味同嚼蜡。 面条是什么味道,土豆饼是什么味道,波子汽水是什么味道,姜南风统统都尝不出来,她还得一直强装镇定,尽量像平时那样去跟连磊然聊天,不想让对方看出她的异常。 不久前在商场看到的景象于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她像一部死了机又无法关机的电脑,屏幕上静止的画面里,是她爸爸和苏阿姨在一起逛街的惬意模样。 他们两人靠得很近,很近,比她和连磊然并肩走着的距离还要近。 而且苏阿姨还挽着姜杰的手臂!! 一开始姜南风是在电梯下行时余光窥到了苏丽莹,正想着好巧,就看见了姜杰,两人举止亲昵,明显已经超过了老朋友的关系。 姜南风已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了,她清楚明白,这样的距离代表着什么。 可是,这为什么啊? 这不应该是姜杰和她妈妈才应该有的距离吗? 为什么会是姜杰和苏阿姨?! 那些被忽略掉的细小碎片,如今在她的脑子里一点一点拼凑起来。 苏丽莹说不要告诉你妈的口红和指甲油,姜杰带回来给她秋游时吃的零食包,演唱会那晚同时消失的二人,常不回家吃饭、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深圳的姜杰 还有妈妈这段时间的喜怒无常、时不时泛红的眼角、在冲突时脱口而出的那句咆哮 恶心在胸腔里不停翻涌,最后一口面条已经在嘴里嚼成烂糊了,姜南风都咽不下。 她捂住嘴,囫囵跟连磊然道歉,匆匆起身冲去厕所,把刚才吞下肚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那些酸臭的秽物,混着姜南风分不清情绪的眼泪,一起流进了厕所里。 * 对不起,我 大吐一场的姜南风觉得头顶上的阳光变好猛烈,亮得她都睁不开眼,她低下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胃有点不舒服对不起,好好一顿饭让我搞砸了 别说这些,是我的问题,不该点那么多油腻的小吃。连磊然把刚买来的矿泉水递给她,回头看一眼,说,一路车来了,真的不用我送你回家吗? 姜南风急忙拒绝:不用、不用,我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好。 连磊然默了一会儿,等公车快驶到面前时,他对姜南风说:那你回去后好好休息,等晚上你方便打电话的时候call我。 他强调一句:南风,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讲的。 眼皮很酸很涩,姜南风眨了眨眼:嗯,谢谢你。 可姜南风连自己都没办法理清楚这事情,又怎么有办法对连磊然说出口呢? 她在车上晃了三四站,倏地又有一阵酸水涌上喉咙,一直忍着等公车到站她才逃下车,冲到路边扶着一棵树猛呕酸水,直到吐不出来东西了,她才掏出纸巾擦了擦嘴和眼睛。 她很想找朋友倾诉这件事。 今天周日,纪霭会在鱼档帮忙,中午也会在菜市场午休,那边没有电话;杨樱在家不方便接电话,而且她下午得去练舞;巫时迁和陈熙算了,他俩嘴巴不严实 她缓了缓情绪,走进一旁的小卖部,拨出一个call机号码。 几分钟后对方回拨,姜南风接起来,就听那边问了一句,谁call机主? 她回:是我。 -- 第118页 陆鲸一瞬间握紧话筒:姜南风?你在哪里打的电话? 我在、我在姜南风视线模糊,揉掉水分才能看清站牌上的字,再把车站告诉陆鲸。 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像被雨水淋湿的报纸,烂烂皱皱,陆鲸直觉不妥,直接问她:你发生什么事了? 姜南风低着头啜泣,吞吐了许久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陆鲸听出她在哭,忙道:你就在车站那里等着,别去其他地方了,我现在立刻过来。 你从哪里过来啊? 网吧,我从星空过来。陆鲸又提醒一句,我很快就到,你哪里都别去,知吗? 姜南风应了声嗯,心里想,她好像也没有别的地方能去了。 又吐又哭的着实是累了,姜南风还很饿,但一点胃口都没有,便坐在车站的长椅上,小口小口嘬着连磊然给她的矿泉水。 买给朱莎莉的那份礼物她装进书包里了,现在她没敢多想起母亲,一旦想起,心脏就有小刀划过,难受得紧。 直觉告诉她,老妈肯定已经知道了父亲在外头胡搞瞎搞的事。 但老妈她什么都不说、她什么都不说 好吧,刚擦干的眼眶又湿了。 陆鲸赶到那公车站的时候,就瞧见在长椅上无声哭泣的女孩。 她被团团乌云遮住,没有办法散出一丝阳光。 太阳不见了。 他走到姜南风身旁,半蹲下,低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能让你哭成这样,可真不简单。 姜南风知道是谁来了,没抬头,但肚子在这时候咕噜了一声,很响亮。 陆鲸打量着她有没有被人欺负的痕迹,又问:中午没吃饭? 吃了。 没吃饱? 嗯。 少女嗯嗯啊啊的回答一点朝气都没有,陆鲸一时竟觉得看到了刚来好运楼那时候的自己,消沉,阴郁,敷衍应对身边的一切。 他见问不出什么,起身说一句在这等着,走到小卖部买了一包麦丽素,再走回姜南风身边,撕开包装袋,直接塞进她手里:快吃,饿晕了我可没办法抬你回去。 闻言,姜南风猛抬头,泪眼婆娑地瞪他一眼:你也说我都哭成这样了,怎么嘴巴还这么贱啊? OK,能骂人了,比刚才好一点。 陆鲸稍微松一口气:一听到你哼哼唧唧,我就立刻飞的过来了耶,做朋友做到像我这样的程度,算没话讲了吧? 姜南风嘟囔:我又没有叫你来 哦?那我走了,网吧还有人求我组队。说完,陆鲸作势要伸手拦的士。 喂!你贱不贱!姜南风的声音终于有些力量。 陆鲸垂眸睨她:赶紧吃啦,包装都开了,不吃就要变软。 肚子又叫了一声,姜南风赶紧往手心里倒了几颗巧克力球,一口吞下,咬得咔擦咔擦响。 陆鲸等了一会儿,试探问道:你哭是不是跟那丑八怪有关? 谁?姜南风很快明白他指的谁,回答得干脆,连磊然?当然跟他没关系。 陆鲸眉毛微挑:那跟谁有关系? 姜南风当然没那么容易被陆鲸套出话,默不作声地吃着巧克力,陆鲸手插口袋倚靠在公车广告牌旁,突然想起那个秘密。 他微微蹙眉,心想,该不会姜南风知道了那件事吧? 片刻之后,糖分稍微安抚住姜南风混乱的情绪,她试图倾诉,但又不想把事情说得太清楚:我刚才在南国商城,见到了一对男女一起逛街但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怎么能、怎么能那么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还手挽着手! 陆鲸顿了顿,反问她:那对男女我认识的吗? 演唱会那晚陆鲸见过苏丽莹,所以姜南风点点头:嗯,你都认识的。 陆鲸几乎确定了姜南风沮丧的原因,斟酌了一小会儿,问:所以你是跟杨樱吵了架,才会哭成刚刚那样? 姜南风愣住。 她缓缓抬起头,问:你刚说谁? 杨樱啊,你不是看见杨樱和江武 这时,陆鲸才察觉是自己理解错误,且说漏了嘴,急忙刹住。 对呢,姜南风不认识江武。 但姜南风已经听见了,并且敏锐地捕捉到信息要素,她蹭地站起身,激动追问:江武是谁?和杨樱什么关系?陆鲸,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第063章 对不起 陆鲸打了三四个电话,辗转确认了江武刚刚到了乐飞,还是带着女朋友去的。 他答应了带姜南风去找杨樱,但姜南风必须答应他,不许冲动行事。 姜南风一手握着公车扶杆,一手揉着眼睛,嘟囔道:我长大了,我不冲动了 要是真冲动的话,刚才在商场见到姜杰和苏丽莹,她就应该直接冲上去质问他们了。 陆鲸站在旁边,眼角余光扫过女孩微红的眼角。 -- 第119页 既然不是因为杨樱的事,也不因为连磊然,那还有谁能让姜南风泪洒公车站? 她的人际关系其实很简单,纪霭、杨樱、好运楼的那群人、姓连的、几个聊得来的网友,然后就是家人。 陆鲸蓦地皱眉,他想起一些细节,例如越来越不常在家吃饭、偶尔会去深圳一两个礼拜的姜叔叔。 他思索片刻,换了个没那么直接的问法:喂,你刚才说的那对我认识的男女,都是大人吗? 只见姜南风肩膀猛地一颤,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点了点头。 等公车再摇了一段距离,他再问:是、是住在我们楼里的吗? 嗯,男的是。 住在二楼吗? 姜南风没点头了,但陆鲸已经有了答案,在心里连续骂了几句扑街。 两人一直无言到公车到站,下车后陆鲸领着她往乐飞方向走,直至到了旱冰场门口,他才沉声唤住姜南风:你的心情都已经那么糟了,还要理杨樱的事,你管得过来吗? 还没进去,姜南风已经能感受到脚底下的地面有震动感,喧闹从厚厚的门后泄露出几分。 未曾踏足过的场合让她更坚定了自己要做的事,她攥紧书包带子说:再糟糕也已经发生了,我的事情是很重要,不过杨樱这件事也很重要。要是我不知道就算了,但既然我知道了,就得做点什么事。 陆鲸熟知她的性格脾气,叹了口气,牵住她的书包带子,走在她斜前方:跟紧我,里面很暗,别走散了。 姜南风看着陆鲸的后脑勺,发现这个臭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高出她小半个头了。 一进门正好换了音乐,慢节奏舞曲让热烈的气氛稍微冷却下来,但变得更加黏稠。 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灯光也勾兑得暧昧难明,男男女女在昏暗的舞池里抱在一起摇晃,连体婴一样。 姜南风很快找到熟悉的小姐妹,并不需要太费劲,因为舞池中外貌最瞩目的那对就是了。 杨樱长得蛮高,但与那男生站在一起,竟显得小鸟依人。男生面生,姜南风没见过他,陆鲸有跟她简单介绍过那人,江武,比他们大出几岁,已经毕业在外面工作了,具体杨樱是什么时候和他开始有来往,陆鲸也不清楚。 见姜南风想走进舞池,陆鲸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喂,你说过你不冲动的。 姜南风回头看他:我没冲动,真的,我过去和她说说话。 少女被水洗过许多次的黑眸如清澈见底的小湖,倒映着小小一个他,陆鲸恍神的同时松了手,这么一小会儿姜南风已经走下池子了,他赶紧跟上。 萨克斯风慵懒轻柔,杨樱沉浸其中,还没喝酒,就已经微醺。 回想和江武的初识,她如今觉得这就是缘分吧,如果那天她没有跟舞室的姑娘们一起来乐飞,就不会遇上江武。那天她回家后,梦里梦外都总会想起他,需要仰望的身高,锋利如刀削的下颌,似狼似虎的一双眼,明知这人危险性极高,她却压抑不住想再见他一次的心。 于是她又找机会来了趟乐飞。 那次落单的姑娘没那么好运,让几个搭讪的金毛纠缠住,眼见对方想要开始动手动脚,江武出现了,一把将她拉离了风暴圈。 但也同时将她拉进了另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里。 江武在她耳边说着玩笑话,炙热气息烘得她耳朵极痒,她嘻嘻笑了两声,举起双臂想去勾江武的脖子,这时身旁传来一声,杨樱。 杨樱飞快转过头,看清来人,少女瞬间花容失色。 她忙把江武推开一些,无措地唤:南、南风 虽然答应了陆鲸不会冲动行事,可姜南风还是被眼前的画面刺激得呼吸急促。 这一对年轻男女靠得也很近很近,都是超过了朋友的距离。 杨樱没怎么化妆,只抹了口红,身上的柔软毛衣姜南风见过她穿,但毛衣下搭着的那条牛仔短裤姜南风就没见过了,一双长腿在霓虹灯下仍白得发光。 眼前的小姐妹整个人变得成熟,却有些陌生。 姜南风有一肚子的话想问杨樱,就像她也有一肚子的话想问父亲和母亲。 她想问杨樱,为什么不跟她提江武的事?是怕她会跟张老师打小报告吗?之前让她帮忙瞒着张老师的那些周末,是不是跟着这家伙来这儿溜冰跳舞,或是去了别的地方约会?今天周日,下午的那节舞蹈课是不是翘掉了没去上? 她还想问杨樱,有没有让这家伙欺负了?有没有保护好自己? 可最终,姜南风一个问题都说不出口,只伸手去牵杨樱的手,哑声道:我们一起回家吧。 杨樱没反应过来,傻傻跟着她走出两步,下一秒被人拦腰拉了回去。 江武睇着面前的胖女孩,问:你是谁啊? 杨樱忙跟他介绍:她就是上次我提过的,南风,我的好朋友! 哦,是她啊。江武瞥一眼陆鲸,说,既然是杨樱的朋友,来都来了,一起喝一杯吧? 在这里总不可能喝乐百氏或可乐吧?姜南风环顾四周,每张桌上都摆着一大壶黄澄澄的啤酒,或堆满啤酒罐。 -- 第120页 她拉着杨樱的手不放,直接拒绝:不用了,我和杨樱要回家了。 江武收紧了手臂,没松开杨樱:我们才刚来,还要再玩一会。要不然你们先回家吧,到钟点了我会送她回家的,放心哦。 姜南风被他嘴角痞气的笑容激到,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她开始显露出慌张,又问了一次杨樱:回家好不好?这里、这里不适合你啊。 杨樱瞬间眉心微拧,挣开了小姐妹的手,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南风,我我想 姜南风看出她不想走,心脏又一次被无形刀片划出血淋淋伤口,她大喝一声:杨樱,你在想什么啊?! 刚才被父亲背叛,如今被杨樱放弃,两者都让她难以承受,说出口的话语也变得咄咄逼人:别的我不说,逃课的事如果被你妈知道我的天,我都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子!你怎么就这么糊涂?! 边说她边想去拉杨樱的手,但这次被江武直接擒住她的手腕,他的声音有点冷:这位妹妹,杨樱不是小孩子了,要留还是要走,她自己有想法的。 唔 不大不小的刺疼感让姜南风有些难受,刚皱了皱眉,身旁的陆鲸已经一手伸过来,紧抓住了江武的小臂! 松开她。 陆鲸瞪向江武,并用力甩开他的手臂。 江武微怔,像这样隐约带着敌意的陆鲸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到底比这群小孩大了些岁数,他很快明白什么回事,饶有兴致地盯着胖妹妹和瘦弟弟看。 气氛有些糟糕,杨樱赶紧隔开两人,并向南风保证:我再玩一会儿就会回家了,南风,你帮我保守秘密好吗? 姜南风控制不住情绪了,委屈又烦躁地丢出狠话:你、你要是还当我是死党,就现在跟我走! 殊不知,这句话像针一样扎破杨樱胸膛里的气球,啵一声爆开。 为什么你也要这样说话?我当然当你是死党啊,可、可我也是一个独立的人,我有选择权吧?我现在选择留下来,不想跟你回去!她的情绪也破了个口子,冲着姜南风低吼,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话的样子和我妈一模一样? 环境太吵,语速太快,杨樱说的话陆鲸只能听懂一半,但当他看见姜南风脸上渐现的受伤神情,也知道那段话伤她心了。 好,好,我知道了可以,我尊重你的选择。姜南风故作潇洒地挥了挥手,却止不住鼻梁猛涨的酸涩。 姜南风不想在这里落泪,抬手用力捏住鼻子,对杨樱说:别太晚回家,拜拜。 语毕,她转身朝门口大步走去。 最后那句道别惹得杨樱鼻子一酸,涌起冲动想追上去,但又被江武拉住。 江武低声哄她:好啦,先好好玩,我早点送你回家就没事了。 碍于江武在场,陆鲸也没办法和杨樱说姜南风今天心情很差的原因,丢下一句回去后你要跟她好好聊聊,就去追姜南风。 只是在黑暗里呆了这么一会儿,走出室外仍会被阳光刺疼双眼。 陆鲸走到她身边,见她憋哭憋得嘴唇都在颤,想了想,故意说了句:叫你不要多管闲事,看吧,是不是热脸贴冷屁股? 什么叫多管闲事啊?杨樱的事叫闲事吗? 痛处一下被刺到,姜南风气得直接冲着陆鲸的手臂甩了好多个巴掌:陆鲸你贱死了!是不是不懂得怎么安慰人啊?嘴巴不会说话就缝起来!还有你别忘了,我以前是怎么热脸贴你这张冷屁股的!你才是冷屁股!你才是闲事!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内,陆鲸任由她打骂,只在她发泄完情绪的时候塞了张纸巾到她手里:行啦,返屋企粤语:走啦,回家。 我不回,我不回家,我不想遇到他姜南风擤了一大泡鼻涕,还想再擦,但纸巾已经用完了,她红着鼻子问陆鲸,还有没有纸巾啊? 在这等,我去买。 姜南风坐在路边花坛的小石墩上,耷拉脑袋吸鼻子,她觉得自己估计把过去十五年该哭的份全哭完了,顺便预支了未来几年的份。路过的行人投来的视线她不在乎,反正他们不认识她,她再丢脸也不关他们的事。 陆鲸很快折返,直接塞她一卷纸巾,语气调侃:来,足够你包多一大碗云吞。 姜南风连甩眼刀的力气都没有,还非要骂他:你是不是有毛病?哪有人买纸巾买擦屁股的草纸啊恶心死了 骂归骂,她拆开了卷纸的包装。 谁知道你要哭多久?这样一大卷才够你用啊,经济又实惠。陆鲸就在她旁边站着,你不回家的话,难道要学我以前离家出走? 你那哪能叫离家出走?就是坐公车去游了车河,还被司机逮住,超丢脸。想起三年前的事,姜南风有些恍惚,怎么今天好像身份互换了? 她是想离家出走啊,但她没钱,钱都拿来买送给朱莎莉的礼物了 -- 第121页 礼物 她本来只想要妈妈能开心一点那就行了,但现在她都不知道,这礼物还有没有意义。 这时陆鲸的call机骤响,他一看,忙对姜南风说:是莎莉姨call我。 那你快回她电话。正想着母亲的姜南风也吓一跳,心想这也太巧。 旁边就有电话亭,陆鲸打给姜家座机,朱莎莉接听,语气着急:鲸仔啊,你有跟南 陆鲸打断她:有的,姨,姜南风现在在我旁边,你找她是吗?等一下啊,我让她跟你讲。 姜南风瞪大眼,急忙摆手,用气音说:我不要!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朱莎莉。 陆鲸坚持,把话筒递到她面前,话筒里传出朱莎莉焦急的声音,南风啊?南风?你有无在听? 姜南风接过来,弱弱地唤了声:妈 哎哟,你跟鲸仔出去玩了也要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嘛!我午睡醒来后发现你还没回来,吓掉半条命!你们现在去哪里玩了?两人都要注意安全啊,不要因为好奇去那些社会人去的场合玩啊,知道吗? 母亲像以前一样絮絮叨叨地念着,姜南风曾经好多次都直接呛她是啰嗦老妈,但这一刻,那些话语却将姜南风心中的惶恐、不安、难过、挫败、低落通通驱逐到一旁,只留下一股温暖的南风裹住了湿漉漉的心脏,指引着它找回归家的路。 姜南风握紧了话筒,目汁嗒嗒滴,哭得像小时候撒泼打滚要朱莎莉买金发芭比时那样。 妈妈对不起 第064章 细时阵(二更) 在回家的公车上,情绪剧烈起伏了一个下午的姜南风昏昏欲睡,脑袋像不倒翁般摇来晃去,如梦呓般自言自语:我会不会变成另一个郑康民啊如果爸爸妈妈都不要我的话,我怎么办啊 乱讲什么?莎莉姨怎么会是康民妈妈?而且现在是什么情况你都还不知道,回去陆鲸皱着眉转过头,却见她倚着车窗睡着了。 像是鼻子被堵住,她只能用嘴呼吸,发丝吃进嘴里了,她都没察觉。 光影在她脸上交错,陆鲸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嫌弃地啧了一声,伸手把那几根发丝拨了出来。 姜南风下车时还没睡醒,双脚像踩在棉花上,得靠陆鲸提醒,她才没有踩到地上黏糊糊的口香糖。 快到老戏台,她听身后的陆鲸说了一句:如果不想呆家里了,你就过来201,反正阿公会做你的饭,晚上你也可以睡小姨的房间。 半晌,姜南风点了点头:知了。 未到街口,已见等候在老榕树下的朱莎莉。 刚才在电话里的女儿太反常,朱莎莉在家坐不住,直接下了楼,等两个小孩来到面前,她也没有直接问女儿发生了什么事,只问两人有没有吃饭。 陆鲸替姜南风回答:她刚吃了点朱古力。 朱莎莉皱眉:朱古力哪能当正餐啦。 我不饿姜南风细声问,老爸他在家吗? 朱莎莉顿了顿:没有,他不在家,怎么了? 姜南风摇头:没事,不在家就行了 朱莎莉看了眼陆鲸,陆鲸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移开了目光。 母女俩回了家,朱莎莉让姜南风去洗脸洗手,又问一次:你真的不饿吗?用不用我煮碗面给你吃? 不用,晚点吃饭就行了。 姜南风从书包里拿出那个黄色礼物袋,边角被压出几丝折痕,她有些心疼。 朱莎莉微微眯眼,凑近看:这是什么? 姜南风嗫嚅道:早上我去买了份礼物,给你的啦 给我的? 朱莎莉惊讶,接过来一看,纸袋和包装盒上面都印着「静心口服液」这一两年广告常能看见,说是针对更年期中年妇女的一款保健品。 她一下子眼睛酸涩,忙道:哎呀你怎么买这个?是不是很贵的? 不贵啦,广告说喝了这个,你脸上的斑点就会没有,也能睡得比较好。 白仁妹啦,广告当然都是骗人的!怎么有可能喝了就会祛斑?朱莎莉眼眶微湿,还要剜她一眼,我睡得很好,你看,我中午都睡到两点才起床。 她翻找着纸袋:收据呢?你买东西有没有拿收据?没有拆的话还能拿回去退 姜南风眼眶也湿,把袋口抓紧了不让母亲看,语气不耐:哎哟,哪有人买东西拿回去退的啦!你就收下,我以前也没给你买过礼物,不许退啦! 两母女视线对上,看着女儿好似樱桃般的红鼻头,朱莎莉不禁噗嗤笑出声,眼角堆起浅浅的皱纹:你到底哭了多少次啊?擦到鼻子都破皮了。 姜南风可笑不出来,一下子像变成了个呱呱落地的小婴儿,整天只知道哭哭哭。 那泪珠子往下掉,朱莎莉心里也一抽一抽疼,一把抱住了姜南风,顺着她的背脊,耐心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告诉老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啊? -- 第122页 我去商场的时候、时候看到了 姜南风憋不住了,潮湿的话语好像那本被撕烂的漫画书,好像夏天放过夜有些臭酸的西瓜,好像台风天里倒涌的屎沟水,好像把父亲的脸划掉的全家福。 她想寻求最后一点可能性,揪扯着朱莎莉的衣服,断断续续地问,老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是不是心情不好也是因为这件事?是不是以后要和爸爸分开了? 朱莎莉把脸埋在女儿肩膀,又哭又笑,说,白仁妹,我和你爸爸其实已经分开了。 * 朱莎莉在很久之前就察觉些许异常,一开始没细想,但等开始细想的时候已经太迟。 她身边有些工友的家庭婚姻也出现了问题,但至今仍然是两公婆同住一个屋檐下,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人日日吵架家无宁日,也有战胜了第三者的赢家。 当事情砸到朱莎莉头上时,她想过和姜杰大吵,想过和苏丽莹对峙,想过要如何逼姜杰下跪认错,甚至想过要到苏丽莹的公司或姜杰的音像店大吵大闹,想过让全世界都陪着她不好过。 但在脑子里演练的每一种方法,到最后都会出现姜南风的脸。 孩子是无辜的,大人弄得太难看,也会牵扯到孩子,朱莎莉不希望是这样子,这样的话,就算最终赢了婚姻,又有何用? 最终她选择尽可能心平气和地与姜杰谈清楚,二人要如何好好分开,但要尽量减少对女儿的影响和伤害。 离婚的过程比朱莎莉想象中的顺利得多,姜杰的没过多挣扎,让她在深夜里又哭了几次。 在姜南风跟谁的这个问题上两人稍有争执,姜杰提出自己会去深圳发展,说在华强北的路已经铺好了,未来的收入会是音像店十倍、甚至几十倍都不止,而且大城市也能给姜南风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和学习条件。 姜杰说,大家都同为改革开放最早设立的第一批经济特区,但这个城市的发展,有点太慢了。 但姜南风的抚养权是朱莎莉最坚持的地方,没有姜南风,其他一切免谈。 朱莎莉心里想,不是城市走得太慢,只是你嫌我跟不上你的步伐罢了。 老爸有问我要不要去深圳的,但我拒绝了姜南风每说一句,就吃一口面。 到底还是太饿了,那一包麦丽素填不饱肚子,她的肚子一直叽里咕噜,朱莎莉去给她煮了包华丰,还按她最喜欢的那样,水放少点,好让那调味粉的味道浓一点。 知道米已成炊木已成舟,姜南风当然难过,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天要塌地要裂,完蛋了,她姜南风要变成郑康民了。 可朱莎莉坚定温柔的声音源源不断给她注入了许多力量,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我和你爸谈好了先维持现状,想等到暑假再跟你说分开的事,毕竟这一年对你来说比较关键,不想因为我们的事影响了你的学习和考试。 分开的是我们夫妻俩,但姜杰始终是你爸爸,这一点不会、也没办法改变。之前我对你的成绩越来越着急,多少和这件事情有关,是我自己没调整好心态,后来看到你每天都学习到那么晚,我也难受。 肯定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这件事的啦!我也花了不少时间来适应,不过未来你的时间还很长很长,慢慢来,都会过去的。 没必要因为这件事去对谁恶言相向,也不要去埋怨谁导致了这一切。因为如果让怨气和愤怒占了上风,就会变成之前撕烂漫画书的朱莎莉,像个挣脱了束缚的怪物,太可怕了。 母亲还说了很多,姜南风能听出来,母亲没把她再当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了。 朱莎莉故意逗她:你为啥拒绝啊?深圳多好啊,而且你爸他会挣钱,我呢 不许再说你自己是下岗女工!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姜南风急忙打断她,他挣的钱也得给你一部分,我知道的,离婚有那什么、什么生活费? 她看过TVB的许多连续剧,懂很多的。 对对对,生活费。朱莎莉没有纠正她,提了提嘴角,说,其实我也可以出去找工作的,又不是无脚无手,你就放心念书吧,我会继续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那一晚父亲没有回来,姜南风知道是母亲给他打了电话,让他暂时先别回来,让她能先消化一下这件事。 连磊然直接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问她还有没有不舒服,她向他道歉,说过段时间再请他吃拉面。 晚饭时间陆鲸送了几道菜过来,没有多问她情况如何,只问她明天周一用不用请假,还说他刚上五楼确认过,杨樱已经回家了。姜南风说她没事,不用请假。 七点半楼上准时响起琴声,姜南风想着,等情绪调整好了,再找机会跟杨樱谈谈。 之前被撕掉好多页的那本漫画书,朱莎莉尽可能地修补,但工程太大了,她还没修补完。 姜南风看着贴满透明胶带的小册子,眼眶又红了,说她是白仁老妈。 晚上朱莎莉拿了枕头来她的房间,和她一起挤那张小床,说好久没有两母女一起睡觉了,这让姜南风半夜被光怪陆离的梦忽然闹醒的时候,没那么惊慌。 -- 第123页 母亲睡觉的时候会打鼾,一声接一声,姜南风听着以前嫌吵的鼾声,慢慢又陷进梦境里。 像细时阵小时候那样。 第065章 不重要 隔天早上姜南风还是请假了,不是因为情绪不好,而是因为她重感冒了。 和之前陆鲸那次离家出走后发烧一样,像是因为流逝了太多水分,身体发出强烈的抗议。 喉咙疼得说不出话,每一个关节都酸疼难忍,仿佛要把旧的姜南风撕成碎片,再重新拼成一个新的姜南风。 她在混混沌沌中说梦话,说她还好喜欢以前的那个姜南风,能不能把她还给她。 朱莎莉替她请了假,煮了白粥让她吃一点再服药,一整天她都在睡觉,浮浮沉沉,中间时不时被朱莎莉拉起来吃粥吃药。 傍晚时纪霭来看她,杨樱也来了,姜南风看着杨樱,哑着声说了一句等我病好了再找你,杨樱无声地点了点头。 其他好运楼的伙伴都来看她,大家调侃道,能把姜南风击倒的这感冒病毒有点厉害。陆鲸站在人群最外,姜南风瞥他一眼,见他在自己嘴巴上做了个拉链的手势。 哟,他没把秘密说出去,真是她的乖弟弟。 那晚姜杰回来了,姜南风躺在床上,竖起耳朵想偷听父母在客厅里讲什么,但听不见。 后来姜杰进了她房间,她急忙转身面壁装睡过去。 她以为父亲会对她说点什么,可是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她都快要装不下去了、想要起身喊他出去时,才听见父亲说了句对不起。 周四姜南风带着一大卷卷纸回学校上课。 第二节 课课间肖蜡头来喊她去单独谈话,姜南风才知道朱莎莉提前跟班主任提起了家庭的变故。 老肖说生活就像大海,只要有风吹就会起浪,有波澜起伏才是人生常态,不用惧怕。 姜南风还从他那儿得到一个文件袋,里头是一沓试卷复印件,老肖神神秘秘地说,这些是有在他那补习的小孩才能拿到的练习题,叫姜南风回家得空就做,有不懂的都可以记下来问他。 第三节 课课间杨樱来教室找她,给她塞了封信,有些赧然地让姜南风等没人时再看,说完杨樱就跑开了。 信里杨樱跟她道歉,说那天她语气不好,态度恶劣,让南风原谅她,又说江武人不坏,希望以后有机会能介绍他们俩认识。 杨樱还说她不会再逃课去玩了,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希望南风能尊重她的选择。 姜南风把信折好妥善收进书包里。 她自然是相信杨樱的,但她不喜欢江武,直觉他是个危险人物。 中午放学时,姜南风在校门口见到了姜杰。 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做了两天,可到了面对面的时候,心里还是慌慌张张。 纪霭跟姜杰打了招呼:姜叔叔。 姜杰笑笑:阿霭,我有事要找南风聊聊,辛苦你得自己回家了。 明显察觉到姜南风的手紧了紧,纪霭顿了顿,先跟姜杰说了声不辛苦,再凑到姜南风耳边问:需要我等你吗? 姜南风摇头:不用不用,你先回家吧,我们下午见。 今天的「阿杰音像」没有开店,卷帘门紧闭,姜杰拿钥匙开了小门走进去,姜南风跟在他身后,重感冒后的声音很哑:有什么要聊的啊? 就像我们以前那样聊聊天。空气浑浊,姜杰开了排气扇,苦笑一声,还是说,南风以后都不想和老爸聊天了? 姜南风低头,双手在校服袖口乱抠:不是但我觉得我聊着聊着就会跟你吵架,最好就不要聊太久吧,妈妈还在家等我吃饭。 女儿明显的排斥让姜杰心中酸涩翻涌,但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老爸去深圳之后,音像店会交给安迪哥哥去打理,店里有的碟你想拿哪张就拿哪张,没有你想要的,你就跟安迪哥哥讲一声,让他给你找。他停顿几秒,继续哑声道,但是老爸预计,这音像店可能开多几年就要被淘汰了。 姜南风蹙眉,不解道:为什么? 货架上的CD盒子排得有点乱,姜杰本能地收拾起来:就像磁带代替了黑胶唱片,VCD代替了录像带,CD代替了磁带,现在国外都流行起MP3了,很快唱片行业也会被冲击到。 他把盒子排列好,看向女儿,声音有点低:老爸在深圳的生意虽然还没有很稳定,但已经踏出第一步了。现在就想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到深圳生活? 姜南风向来开朗活泼,除了生病之外,姜杰很少见她像现在这样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更是难受多几分。 他试图争取:南风啊,如果你愿意到深圳生活,老爸现在就可以给你物色好一点的高中,你不是一直想买电脑吗?台式机也好、笔记本电脑也好,老爸都可以给你买,还有手机 老爸。姜南风蓦地打断他,正颜厉色,语气严肃,你去深圳,是跟苏阿姨一起去的,对吗? 姜杰猛睁大眼,他没想到女儿会这么直接提起苏丽莹。 -- 第124页 嗯、嗯他含糊回答,结结巴巴,你跟苏阿姨不是、不是一直都相处得很好吗?她很喜 那种事不重要。姜南风又一次打断他。 虽然她喉咙依然很干很疼,但阻止不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坚定,音量也渐大:老爸,我觉得你刚才说的事情不对。目前CD是比磁带更新潮更流行,但是每个阶段的记忆是独一无二的。虽然倒带很麻烦,经常只能从头听到尾听CD是方便许多,但它并不能代替磁带在我生活里存在过的痕迹,而就算我未来有了MP3,它也无法代替我拿小飞碟听歌的回忆! 她的语气越来越激动,眼眶里有泪水晃荡:就像老妈,虽然她矮矮胖胖、爱穿便宜又有点土的衣服、说话粗声粗气、动不动就掐我脸蛋或拍我屁股、做饭不好吃、买东西爱砍价、总给我买男孩子的衣服但她就是我妈,没有谁能代替她! 声音在窄小空间内来回盘旋,每一个字都在男人脸上抽出响亮耳光,姜杰张大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宛如砧板上将死之鱼。 姜南风缓了缓呼吸,声音微颤:老爸,你有苏阿姨,可老妈只有我,我也只有老妈了。你喜欢跟谁一起就跟谁一起,喜欢去哪里做生意就去哪里做生意,这些事情也跟我、跟我没关系了。不重要,它们不重要 几分钟后,姜南风拉开小门走出音像店,再砰一声甩上门。 她怕她呆得越久,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会有一只可怕的怪物撕裂她的身体钻出来。 等女儿离开,店里只剩下姜杰一人,还有嗡嗡声运作着的排气扇。 他像被人抽了脊椎骨头一样,直接坐到地上,满脑子都是女儿临走前说的那一句话。 姜南风问他,还记不记得他逮住了偷CD的学生、后来把人放走的那件事。 回忆涌进脑中,姜杰想起女儿当时对这件事的态度。 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不会因为他曾经是个好爸爸,就忘了他背叛了妈妈和家庭。 姜南风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谁喊了声喂。 陆鲸从旁边走过来,看她一眼:没哭吧? 你怎么在这? 我去后面买游戏碟。 这么巧? 要不然呢? 姜南风撇撇嘴:我还以为你专门在这里等着我。 陆鲸翻了个白眼,打开书包给她看刚买的游戏碟:呃你有金执啊粤语:骗你有金捡吗?? 他回头瞄一眼音像店紧闭的铁门:刚才我看见你跟姜叔叔走了,有无事? 没事啊,就是随便聊了几句。姜南风一边往车站方向走,一边若无其事说着,我爸他说过段时间就要去深圳了,问我高中要不要去那边读书,会给我买电脑、买手机,什么都买哦。 你要去吗? 啊?当然不去啊! 听到她果断的答复,陆鲸刚蹙起的眉毛很快舒展开,哦了一声。 但姜南风下一句话,让他一颗心脏重重往下掉。 姜南风说:我高中想去华高读。 初冬午间的阳光不热不冷温度正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这几天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说出来:陆鲸,我想走艺考这条路。 第066章 发了芽 我一定是当时病得神志不清,才决定要走艺考的路 姜南风嘴里嘟嘟囔囔,但手里画笔不停,快速在画纸上起型。 旁座的余皎噗嗤笑出声:你别每次被韭菜批评,就念一遍这句话。 姜南风蓦地伸长脖子,瞅一眼在画室另一端指导其他学生的老师,才小声说:你看他,给小婧指导的时候轻声细语,来到我这就是个暴躁大魔王,恨不得把我画里头所有毛病全挑出来。 过了那段混沌且酸苦的日子,姜南风跟朱莎莉认真表达了自己未来想学美术的想法。 姜杰当时还没上深圳,他表示只要姜南风喜欢,他会无条件支持她,无论是精神还是经济上。朱莎莉反而有些犹豫,担心她没有正统美术的基础,在这条路上会走得异常辛苦。 后来姜南风信誓旦旦地向母亲保证了自己一定不会三分钟热度,朱莎莉才同意让她试试看,但学习方面得先跟上大队伍,把中考好好考完再讨论画画的事。 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姜南风拼了老命和三门理科死磕到底,所有消遣娱乐都暂时说拜拜,也不再排斥补习和刷题。 虽然中考成绩比起之前进步许多,但很遗憾,最终还是比华高的分数线低了些许。 赞助的话,一中三万,华高两万,朱莎莉豪迈地大手一挥,说哪间都行,让姜南风挑自己喜欢的。 最后,姜南风选择了没有纪霭、杨樱、陆鲸在的华高。 纪霭和陆鲸去了一中。 纪霭不用多说,而陆鲸这种人真的是犯众憎,这家伙整天玩电脑打游戏,平时的考试成绩在中游徘徊,可一到大考总能出人意料。就像这次中考,考试前他还偷摸着玩网游,这下连远在广州的陆嘉颖都怒了,说要把家里的网络停掉,他才稍微收敛一点。 -- 第125页 分数线一出来,这家伙竟踩线进了一中! 简直就是天理难容!老天爷不长眼! 而本以为一定会去母亲在的一中的杨樱,最后竟选择去了大海对面的津高。 津高的升学率和一中不相上下,不过它是一所寄宿高中,杨樱会在每周周五的傍晚回家,再在周日傍晚去码头坐渡轮过海上学。 姜南风明白杨樱为什么这么选择,只是对大家分散到不同的学校感到伤感。 去了津高的杨樱似乎更乖巧了,而且她没再学钢琴和舞蹈,钢琴姜南风还能理解,舞蹈她就不明白了。问杨樱,杨樱说现在每个周末只有一天半的休息时间,再去上舞蹈课就太累了,而且在津高有晚自习,她连压腿都没时间了。 姜南风也试探问过她,还有没有和那高大个有来往,杨樱摇摇头,笑着说早就没有了,她就是一时贪玩,才去旱冰场玩过几次。 关于江武,姜南风也去问过陆鲸,陆鲸说,大概是中考前两三个月的时候,江武去广州了,姜南风这才松了口气。 中考后的那个暑假,姜南风开始来这家画室学画。 是连磊然介绍的,城内大大小小的画室有几个,但专门做美术艺考生系统培训的目前只有这一家。 创办画室的老师叫顾才,普通话念他名字时和潮汕话的韭菜接近,顾才知道自己的外号,也没阻止学生们这么唤他。 接近四十岁的男人长了张娃娃脸,姜南风初到画室时觉得他面相随和亲切,但后来第一次被他评画时,瞬间将他选为人生中遇过最凶的老师,姜南风在这儿学了快半年,就没从他嘴里听过一句好话,作品也没上过墙。 连磊然安慰她,说顾老师很负责,评画一针见血,一下就能精准抓住大家的薄弱点,在他画室呆过的美术生基本都有飞跃性的进步。也让她不用太介意,顾老师就是这个性格,对谁都没好态度的,连磊然在画室这么多年,可没少被嫌弃过。 但姜南风现在觉得才不是呢,胡婧和她同样是零基础,但韭菜对她可温柔了。 余皎耸耸肩:大家都善待靓女嘛,像我们这种呢,就只能靠才华倾倒众生啦。 姜南风一听,更沮丧了:那我就更惨了,即不是靓女,又没才华。 那边的,窸窸窣窣说什么啊? 突然传来的问话让姜南风蓦地缩起脖子,像只小鹌鹑一样,余皎也是,两人藏在各自的画板后面挤眉弄眼。 姜南风如今只怪自己过分年轻,盲目自信,曾以为自己还有好多潜力未被挖掘,未来肯定是只高贵小天鹅,结果,现实告诉她,她只是一只飞不起来的小鸭子,还是肥肥的那种。 但还能怎么样?既然这是她选择的道路,爬也要把它爬完。 好!那就先订个小目标,她要上墙! 韭菜对画画时听歌这件事没有明令禁止,所以姜南风戴上一边的耳机继续画画,时不时跟着大笑姑婆轻声唱:乱唱的歌也觉悦耳,乱拍的拖我也愿试《小飞侠》@杨千嬅,2002年11月22日发行 年纪细细,拍什么拖 阴森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南风吓一跳,手一抖线条又重了。 回头见是韭菜,她赶紧摘下耳机,结结巴巴:老、老师 顾才没好气提醒她:说多少次了?细节,注意细节。下手轻点,你的画总跟你人的性格一样,大大咧咧的,是个粗线条。 知、知了 下课后,顾才叫姜南风留下,把她刚完成的静物素描点评一番,毫不客气地把画中问题一一列举出来:暗部太闷太重、主次拉不开、色块过渡生硬、排线不够细腻 姜南风本来给自己建立起来的信心又一一被击垮,末了她垮着脸问:老师,我真的一点儿优点都没有吗? 顾才刚点了根烟,闻言,挑眉看她:你觉得自己的优点是什么? 姜南风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觉得打形和透视都比以前好挺多的。 嗯哼,你见我现在说过你透视的问题吗?换作半年前的你,你能有这样的自信吗?你刚来的时候,三个小时的素描练习里,你连个圆锥体都画不好。现在呢?三个小时你能画出什么,心里有数吧? 顾才懒洋洋地吐了口烟,继续说:既然来了我这里学画,我当然得不停给你批评和建议了。未来你的路还很长,有夸赞也会有批评,夸呢可能只会夸你画得好,贬也一样,只会说你画得烂画得丑,你想找个人真心实意地帮你看看哪里能有改进的地方都难哦。 姜南风没想到顾才会一连串地说那么多,惊讶又感动,一句感慨脱口而出:真没想到大魔王也能说出人话 嗯?什么? 没有没有,姜南风赶紧改口,谢谢顾老师指导!我们下周再见! 顾才瞄了眼门口,扬扬手:去吧去吧,去拍你的拖吧。 姜南风差点呛到自己的口水,转过头,在门外见到了探头探脑的连磊然。 她慌忙解释:你不要乱讲话,我们现在还是朋友! -- 第126页 怕羞的少女落荒而逃,顾才轻笑一声,叹一句,年轻可真好啊。 连磊然见姜南风蹦蹦跳跳跑出来,笑问:今天心情这么好,上墙了? 哪有可能!不过韭菜夸我了,我就挺开心的。姜南风已经自动把老师刚才那段话当作表扬和鼓励。 连磊然戏谑道:哇,韭菜魔王今天是转性了? 教室里传出一声咆哮:你们两个臭小鬼!能不能走远点再讲我坏话?! 姜南风和连磊然面面相觑,接着不约而同笑出声。 连磊然的练习基本每期都上墙,姜南风跑去隔壁教室瞅了一眼,语气羡慕: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上墙啊? 快啦。连磊然帮她拎过工具盒,我觉得在我们去广州之前,肯定能上。 一声我们,像只小蝴蝶倏地从姜南风的耳侧飞过,惹得她耳朵发痒。 今年夏天发生了许多事,其中包括HAPPY书吧的高老板与其妻子共同成立了本地的第一个漫画社团梦想岛。 姜南风和连磊然两人都第一时间加入了,第一次开社团会议的时候,高老板笑称在这里的都是祖国漫画事业的未来栋梁。 今年年底最后一个周末,在广州会举办一场漫展,梦想岛报上了名,拿了个摊位做宣传,还可以卖自制周边。 高老板夫妇和另外两位社团的女生会上广州负责活动,姜南风也好想去,但朱莎莉当然不同意她单独一人跟几个成年人出远门,尽管大部分都是女生。 姜南风立刻搬出第二套方案,眨着眼问亲爱的妈妈要不要和她一起去旅行,除了漫展之外,两人还能去其他景点逛逛玩玩。 这话一出,朱莎莉当晚就同意了,事情顺利得姜南风都觉得不可思议。 再想一想,老妈好似和她一样,也有许多年没出去旅游了。 那个周末连磊然也会去广州,他除了去漫展,还要去了解一下美院附近的出租屋情况连磊然今年高二,暑假之后要开始集训了,画室虽然有配备宿舍,但环境比较恶劣,他想要在外租房。 去广州的明明就有好些人,但那声我们,让姜南风竟有一刻觉得去广州的只有她和连磊然。 连磊然送她去公车站,今天的公车来得慢,等告别连磊然上车时,天已经暗下来了。 公车走了一半的时候,书包里的手机响了这台诺基亚8250是朱莎莉的,周日姜南风外出的时候就会带上,方便母亲能找到她。 来电显示是「201老陆」,姜南风接听电话:喂 话筒那边的陆鲸不拐弯抹角:阿公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要炒菜了。 姜南风把自己在的位置报给他,陆鲸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连拜拜都不说。 姜南风盯着被挂断的手机,几乎要被气笑,这叛逆期的小孩真不好搞,动不动就甩脸色给人看。 上了高中的陆鲸明显越发寡言,仿佛越长越回去了,变回了当初刚到好运楼时那模样。 是那个别扭又矫情的冷屁股! 姜南风下车时,月亮早已升起,挂在未黑透的天空中。 她顺路先去租书铺取了自己订的两本漫画杂志,再往家走,快到街口时,她忽然想起家里的素描纸用完了,便转了个方向,想去美术用品店买一包。 老戏台前仍停满大货车,司机们的吵闹声依旧,姜南风心有警惕,但已不像三年前那么杯弓蛇影。 人刚走到店门口,手机又响了,她接起,陆鲸问她怎么还没回来,阿公的菜都炒完了。 姜南风如实道:我来买包素描纸,买完就回来。 去哪里买? 还能哪里?戏台旁边的美术用品店呀。 话音刚落,那边电话瞬间挂断,姜南风一愣,骂了句没礼貌的死小孩,去柜台付钱。 刚走出店,远远的,姜南风就瞧见有个人往她的方向跑过来。 哒! 路灯正好在这时候亮起,姜南风看清了,跑进蜂蜜色光圈里的是陆鲸。 昏黄灯光在少年身上如飞鸟掠过,地上的影子时短时长。 宛如跃出海面的鱼群,灵感瞬间在脑子里蹦出来,姜南风一下子就想好了社团参展的作品她要画什么内容。 陆鲸跑到她面前稍有些喘,见女孩呆愣在原地,难免疑惑:你怎么了?这么盯着我看。 姜南风回神:没事没事,你怎么来这了? 陆鲸瞥一眼在戏台上搭桌子吃饭的男人们,再扬扬下巴指向不远处的食杂铺:阿公叫我买初汤鱼露,你在这里等等,我买了就回来。 他跑过去又跑回来,手里拎一瓶初汤:走吧。 短短时间内姜南风已经在脑子里把构图想好,抬腿跟在陆鲸身边往回走,这时候才忽然反应过来,问他:阿公不是已经炒完菜了吗?怎么这时候才叫你下来买初汤? 陆鲸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今晚炖了鸡脚汤,要蘸。 来汕四年多,陆鲸觉得自己的舌头跟胃都被同化了。 -- 第127页 牛肉丸要蘸沙茶酱,炖鸡爪要蘸鱼露,卤鹅要蘸白醋,炊鱼要蘸普宁豆酱,炸虾枣要蘸橘酱,连平平无奇的清汤萝卜都有最佳拍档本地辣椒酱 陆鲸以前觉得怎么只是吃一顿饭就得用上这么多种酱料,如今不用等陆程提醒,看着餐桌上的菜肴,他就自动自觉地去倒搭配菜肴的酱料。 姜南风先回家放了东西,再到陆家吃饭。 母亲与父亲离婚的事整栋好运楼都知道了,朱莎莉到底还是给姜杰留了几分薄面,只在有厝边问起的时候,言简意赅地说一句没感情啦各自安好就行。 但不知道为什么,陆爷爷知道了真实原因姜南风怀疑是某人没拉紧嘴巴的拉链,总之姜杰离开的那天,陆爷爷没去送他。 两家凑一起也就四个人,陆程干脆让她们两母女都到201吃饭,有时他精神欠佳时,朱莎莉就会邀两爷孙到203吃饭。 吃饭时,陆程提到了两母女过些天上广州的事,说已经交代了陆嘉颖带她们到处去玩玩,朱莎莉忙道:哎呀,你找嘉颖说这事干嘛?她生意那么忙我们两人随便逛逛就行,不用麻烦她! 陆程大声说:跟我们客气什么啊! 姜南风倒是开心,她对省城的印象,基本上都是从陆鲸口中得知的,车水马龙,高楼耸立。 她挺想去看看陆姨姨工作和居住的地方,还有陆鲸好久以前提起的那些大商场和大酒楼,再坐坐那条大蚯蚓。 饭后,陆程收拾厨房橱柜时,嘀咕道:奇怪,怎么多了瓶初汤? 在旁边刷碗的陆鲸面不改色:是不是你买过之后自己忘了? 陆程拍拍脑袋,叹了一句:身体不中用,现在脑子也不中用了。 他问陆鲸:你小姨今天还问我,你为什么不跟着南风她们一起上广州?你也好久没回去过了,就没想回去看看吗? 刷碗的动作顿了顿,很快陆鲸沉声道:不去。 他本来确实有过要跟着去广州玩两天的念头,姜南风也有问他要不要跟着他一起去看漫展,她会有作品挂墙。 但他不想见到连磊然。 不想让自己总处在那种消极负面的情绪里。 就像挑选高中时那样,他本可以往下选择华高,可去了华高,势必每天都要看见那家伙。 要是事情闹得不好看,姜南风会夹在他俩中间,甚至,他和姜南风连朋友都可能没法再做。 所以他挑了一中。 陆鲸反问阿公:那你呢?你也好久没去过广州了吧?小姨说,你还没去她的新公司看过。 不就是工厂变大了吗?有什么好看的。老头子不以为然地挥挥手,知道她过得好就行。 那你阿公一个人住在这边,好像会很寂寞哦。 陆鲸时不时就会想起这句话他觉得,可能连姜南风本人都忘了这句话是她说过的。 当时的他也没想到,这句话像颗种子一样落在他心里。 他没察觉,没在意,等日子一天天过去,低头一看,那种子竟发了芽,长了花。 陆鲸把洗好的碗倒扣在沥水盘上,声音有点哑:我妈妈那套房子一直空着,如果我大学去了广州读,你就上来住吧。 陆程愣了一会儿,才明白男孩的意思,吞吞吐吐说不出句完整话。 你一个人在这边,身体不好,脑子不中用陆鲸把阿公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接着说,小姨会一直很担心。 他也会。 第067章 零三年 漫展在广州一个新开不久的商场举办,下沉的中庭广场摆满了桌子和展板。本地社团占了三分之二,剩下的社团多是来自周边城市,深圳、江门、新会都有社团来参展。 因为免费入场,所以来逛的人非常多,人头济济,摩肩擦踵,现场还有许多角色扮演的coser,当中有不少已经小有名气、甚至已经被杂志邀请过做专访的coser,大家排队围着他们等着拍照和合影。 很多社团印了宣传画可以免费领取,一些有了漫展经验的社团更是做了不少周边,像是钥匙扣、挂饰、明信片、手绘文件夹等等。 那些社团主笔的名字在杂志上经常能看到,所以姜南风兴奋得不行,和几个姐姐们在会场内来来回回地穿梭,拿了宣传画或买了周边,再去找主笔们签名。 梦想岛的主笔自然是莲,在摊位展板上最显眼醒目的位置挂着他的画。 他这次将擅长的水墨风格融进了作品内,画的是一位素衣少女坐于莲池中,与仙鹤嬉闹戏水的情景,画面素雅优美,仙鹤栩栩如生,女孩俏皮活泼,在现场众多日漫风格的作品中更显个人特色。 早上漫展才开场没多久,已经有客户说要买下这幅画,开价一千。梦想岛一行人没想过还能这样子卖画,但连磊然拒绝了,说这画非卖。 姜南风和姐姐们逛了一圈,回到自家地盘,发现展位前站了不少女生,热闹得很。 走近一看,果然是来找莲签名的粉丝,她们准备充分,自带专门用于签名的画本,连大头笔都备好。她们叽里呱啦,毫不吝啬对莲的夸赞,说连磊然与前几期杂志专访的那位美男子漫画家相比,真是赢他九条街。 -- 第128页 你们太夸张啦。连磊然抬起头冲她们笑了笑。他把签绘完的画册交还给她们,再和她们合影握手,最后女生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姜南风这才能从桌子旁边的缝隙钻进展位内,噘着嘴调侃道:大大真的好厉害啊,跟明星一样,握手签名合影一条龙哦。 连磊然蓦地抬手轻弹一下她的脑门:你再阴阳怪气试试看? 姜南风捂住额头哼哼唧唧:她们是怎么知道你来了漫展的啊? 说是在《漫友》的论坛上看到的,有人专门发了个帖子,介绍参展的社团和主笔。连磊然简单解释了一下,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盒巧克力,刚才的女生们给的,你要吃吗? 姜南风撇撇嘴,心里酸溜溜的:这可是粉丝们给大大的一片心意,我怎么能吃呢? 从小就看少女漫画的姜南风又怎会不知道,巧克力代表着什么,瞧瞧,连包装盒都是爱心形状的呢。 连磊然慢条斯理道:不吃我就收起来了哦,明天带回家,好好供在书桌上,毕竟是粉丝送的礼物 姜南风赶紧夺过来:吃吃吃,我吃! 高兴也伸手,一句南风我也要说一半,就被妻子小雅猛撞一下,示意他不要当两个年轻人的电灯泡,接着被妻子拉去逛展和跟其他社团负责人交换联系方式。 姜南风嚼着巧克力,见连磊然一直抬头看着她这次挂墙的作品。 她这次也是一副手绘,画中的少年围着红围巾,微笑的嘴边有白雾聚集,他伸手去摸纸箱里的流浪猫,猫崽也冲他友好地摇起尾巴, 姜南风在画的时候才越发觉得,这半年来自己的学习并不是毫无进步,她现在学会了先好好观察自己想画的对象,在脑海里归纳好画面,再落笔起稿,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画哪算哪,她也会去认真打磨细节,一点一点地调整,使画面的完整度更高。 她笑嘻嘻地问:莲大大要给我评画吗? 连磊然佯装痛苦:这么艰难的任务还是留给顾老师吧。 喂! 连磊然笑得眉眼弯弯:我的评价就是,画得很好。 他指着画中在路灯下纸箱里的那只猫咪,问:这是细细粒吗? 姜南风连连点头:对!看得出来吗? 看得出来啊,毛发颜色一样的。连磊然又指那逗猫的男生,问,那这个男孩,你画的是谁啊? 姜南风愣了愣,然后很快回答连磊然:没有专门画谁耶,就是、就是随便画了个角色。 但当时她构图起稿的时候,满脑子全是陆鲸在路灯下跑向她的那个画面。 连磊然安静看了一会儿画,蓦地开口,语气有些遗憾:好可惜,我还以为你画的是我。 * 朱莎莉今天没跟姜南风一起行动,早上先到漫展溜达了一圈,给女儿拍了些照片,然后就和广州的朋友吃饭去了,等到下午才过来商场。 漫展只举办一天,活动接近尾声,人群陆续散去,许多社团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高兴他们也是。他们一行人计划明天下午开车回家,连磊然会坐他的车一起走,而姜南风则和母亲坐大巴回汕。 大家忙着撤展,朱莎莉便拿相机在旁边给他们记录下来这一刻。 晚上姜南风要跟陆姨姨吃饭,没法跟社团的人齐齐去吃回转寿司,她帮忙把画框放上车,小声地跟连磊然说了句明天一路顺风。 连磊然点头说你也是。 七点多陆嘉颖来宾馆接她们两母女,她开一辆颜色好拉风的小轿车,新发型也有新发色,姜南风大呼姨姨你酷毙了。 陆嘉颖在南园酒家定了包间,酒家内美轮美奂的岭南园林让姜南风看呆了眼,也让朱莎莉手里的相机快门停不下来,还没上菜,她已经在庭院内拍完一卷胶卷了。 吃饭时,陆嘉颖问姜南风漫展好不好玩,姜南风嘴里咬着块烧鹅,点头如捣蒜说特别好玩。 她把今天发生的许多事描述给陆嘉颖听,包括连磊然的画有人出价四位数的事。 那南风你的画呢?卖出去了吗?陆嘉颖问。 当然没有,我又没有名气。 哎呀,这关名气什么事,只要画得好,那就是好作品。你那张画姨姨能不能买下来啊? 朱莎莉惊诧:你喜欢的话,叫南风直接送你就好!买什么买! 陆嘉颖说:那不行,那可是南风花费时间和精力画的作品,不能白要。 姜南风有些小感动:谢谢姨姨!不过那张画我和朋友交换了,等下一次我画张新的再给你看。 撤展的时候她跟连磊然说好了,回去后要交换两张画。 可惜可惜,姨姨的新办公室里有点空,想要挂几张画呢,下次的画记得要留给我哦。 好! 朱莎莉这时候插了一嘴:不过那张画还挺适合嘉颖你的。 陆嘉颖眨了眨眼:啊?为什么? 姜南风也疑惑,接着就听到老妈说,那张画她画的是陆鲸耶,你外甥。 -- 第129页 刚进嘴里的豆腐来不及咬,直接滑下喉咙,把姜南风呛得猛咳嗽:咳、咳咳我没有画陆鲸啦!那就是随便画、随便画! 为什么都说那个男生是陆鲸啊?就不能是巫时迁吗?! 饭后三人还去珠江夜游,江面波光粼粼,船只切碎月光,途中姜南风见陆嘉颖接了几次电话,说着什么感冒、板蓝根之类的词。 送两母女回宾馆的路上,陆嘉颖中途停了车,进了一家路边的药店,但很快她就回来了,说:这家没有,得去别家看看。 朱莎莉问:你要买什么药? 这几天广州有不少人得了流行性感冒,说很多药店的板蓝根都被抢完了,朋友叫我看见药店就进去买一点。 啊,中午我和朋友吃饭的时候也听她们说起这件事,情况很严重吗? 陆嘉颖单手转动钛盘,笑说:不用紧张,应该没那么严重。 姜南风坐在后排,望着陆续走进药店的路人,隐隐约约感受到一丝紧张。 最后陆嘉颖买到了几包板蓝根冲剂,给了朱莎莉一大包,让她们放松心情好好休息,明早她来接她们去饮早茶。 姜南风洗完热水澡,出来时桌上已经摆了两杯热气腾腾的板蓝根,朱莎莉让她记得喝,接着进浴室洗澡。 姜南风正捧着杯子吹热气,桌上的手机突然噔噔噔响起,一看,是「201老陆」。 她直接接起:喂,阿公吗? 陆鲸低声说:是我啦。 哦,干嘛啊? 就是那个、那个。陆鲸难得有些吞吐,刚刚巫叔叔来家里,说广州有什么感冒,好像很多人中招了,又说要买板蓝根冲剂,还要买什么白醋你看用不用叫莎莉姨先去药店买包板蓝根? 有啦有啦,你小姨已经买了,给了我们一大包,我现在正喝着呢。姜南风抿了一小口,烫得她舌尖都麻了,她把杯子放下,有些疑惑,这流行性感冒这么严重啦?但买白醋干嘛?也是拿来喝吗? 不是喝的吧,好像说拿来擦桌子和拖地板。 哇,那岂不是整间屋子都酸溜溜? 是吧,但说是能消毒杀菌。陆鲸换了话题,明天你们下午几点的车? 和小姨饮完早茶就回来啦,对了,我妈说明天要在酒楼买些手信回去派街坊,问你有没有想要吃的。像是入乡随俗,姜南风一句话里头带了好几个粤语。 无所谓啦,阿姨买什么都行。陆鲸答。 说是这么说,但隔天晚上收到姜南风拿来的老婆饼,陆鲸还是莫名羞恼了好一会儿。 他知道自己变得奇怪,一丁点儿东西都能让他想入非非。 这半年内,陆鲸开始明显感受到自己身体出现的变化,变得不男不女的声音,被拉扯得极疼的骨骼,不知不觉露出脚踝的校服裤子,还有某天早晨起床时湿了一片的睡裤 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觉得好丢架粤语,丢脸,把弄脏的衣物先藏了起来,等到晚上洗澡时再偷偷拿出来丢进洗衣机里。 藏在胸口里的那个口袋已经装了不少东西,沉甸甸的。 陆鲸竭力控制住,以防里面的东西满得溢出来,那样把他和姜南风之间的关系也弄得一塌糊涂。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姜南风心里的身份是什么。 是朋友,是邻居,是伙伴,是好兄弟,甚至是家人,不带一丝旖旎和暧昧。 他也清楚一早就住进姜南风心里的那个人是谁。 所以有些话,陆鲸叫自己无需说出口。 说了也没用,他不想两人见面时变得尴尬,能像现在这样,同一张桌子上和和气气地吃饭就足够了。 世界也在变化。 本以为并不严重的流行性感冒成了非典,翡翠台和本港台喊它沙士SARS的粤语发音,小孩子们懵懵懂懂,大人们慌慌张张,谣言四起,一醋难求。 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熏醋,把门窗关紧,卡式炉上坐着一锅白醋,让它慢悠悠地烧,酸醋味充斥满家里每个角落,连学校也是,周末统一消毒,周一的桌椅上全是醋味。 两块钱一瓶的白醋价格水涨船高,听陆嘉颖说,深圳有人把囤积的白醋卖到几百块钱一瓶,都还被哄抢一空。 姜杰打来电话,叫她和妈妈出门尽量戴口罩,勤洗手,白醋没用,要用酒精消毒。 三月下旬,沙士在香港淘大花园大爆发,TVB每个时间段的新闻都在讲这件事。 直到四月一日那一天,一则突发新闻宛如从高楼落下的玻璃碎片,把许多人扎得头破血流,痛不欲生。 那一天姜南风放学回家,发现朱莎莉坐在地上,低着头在哭。 客厅没开灯,只有电视屏幕亮着,但电视又被按了静音,好似夜里不出声的鬼魅,把母亲的侧脸映得惨白。 姜南风心惊,飞快上前,问朱莎莉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朱莎莉脚边散落一张张黑胶唱片,几乎每一张的封面上都是张国荣姜南风已经很久没见过它们了,不知道母亲之前将它们收在哪里。 -- 第130页 哥哥他走了怎么会这样子 朱莎莉泪水满面,声音含糊,手里用来擦眼泪的纸团已经皱得不像话,一擦,脸上就会沾上纸屑。 见状,姜南风赶紧用手去替她拨去那些纸屑,不解地问:啊?哪一个哥哥?惠州那个舅舅? 很快她瞄到电视上走马灯般滚动的新闻标题,反应过来,哥哥指的是那位巨星。 老款的山水牌黑胶唱机笨重,在电视柜旁边安静了许多年,但朱莎莉一直没有丢弃它,给它铺上蕾丝盖头,再放上当时在海滨路早市工友的摊位上买的花瓶,插着植绒的塑料的鲜艳的花朵。 朱莎莉拿起花瓶,掀起蕾丝布,给唱机通上电,再取了张黑胶碟放进去。 你爸以前嫌它老,嫌它过时,我才不这么觉得,我觉得黑胶碟永远不会过时,我不像他那样,总是喜新厌旧 九七年,哥哥来我们这里开演唱会,很庆幸那次我去看了那时候我们位置远,前面的人总站起来,我就算站到椅子上也比别人矮,你爸直接把我抱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演唱会,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我们以前也有很多相同爱好、有很多共同话题,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变化 我们曾经还说过,如果哥哥年纪大了,要举行告别演唱会,一定要买票去看 姜杰不讲信用就算了,可为什么连哥哥、连哥哥都 碟片一圈一圈地绕,朱莎莉在干净的歌声之中回忆往事。 在熟悉的副歌响起的时候,朱莎莉跟着轻声哼:我是什么,是万世砂砾当中一颗,石头大这么多,我也会喜欢这个我《我》@张国荣 母亲边哭边呢喃,粤语很不标准,但姜南风觉得无所谓,母亲唱得很好听。 也像是在跟谁对话。 以前姜南风很少听朱莎莉说起过去。 这个时候,她才知道母亲原来也会追星,母亲有她的少女时光,母亲有她的青春期,母亲有爱过一个人 没有哪个妈妈生来就是妈妈,朱莎莉和姜南风,其实没什么区别。 过了不知多久,朱莎莉渐渐冷静下来,开始觉得自己好丢脸,在女儿面前目汁目滴。 她擤了擤鼻涕,哑声跟姜南风说:老妈没事,就是下午听到消息,太难受了你回来后洗手洗脸了没有?差不多要去隔壁吃饭了 妈。姜南风蓦地打断她,语气认真,以后等我赚了钱,我带你去看演唱会。 第068章 慢镜头 又是一年七月炎夏,板蓝根、白醋、沙士像被炎热阳光蒸发掉的水蒸气,从大家的视野里渐渐淡出。 南国商城三楼新开了一家鬼屋,号称是粤东地区最恐怖,梦想岛的几个小年轻组织活动说要去试胆,一个个都说自己从小看着伊藤润二长大,胆子大,区区人造鬼屋怎么能吓得了他们。 姜南风在一旁提起僵硬的嘴角,说:就是就是,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工作人员扮的。 呜,但是她害怕啊! 别说伊藤润二,她光是看《地狱老师》都会被里头一些画面吓到。 但大家都嚷嚷着想去玩,连磊然也去,她只好硬着头皮跟着。 乌灯瞎火的入口,雾蒙蒙的干冰,涂满血手印的招牌,天花板垂下来的医用绷带,还有好像是谁在哭泣的背景音乐站在鬼屋门口的姜南风心里慌得要命,这时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阴森森的风,让她本来被热汗打湿的背脊瞬间打了个寒颤。 站她身边的连磊然自然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凑近她问:你要是真那么怕,就别进去了,我陪你在外面休息? 姜南风故作勇敢,不停给自己洗脑打气:不怕,我怎么会害怕呢?呵呵对,我不怕 这时鬼屋里面骤响几声尖叫,是其他玩家的声音,惹得姜南风又缩了缩脖子。 连磊然无奈笑笑:那你等会儿跟紧我。 鬼屋是医院主题的,负责接待的店员也很认真地穿着沾满血迹的白大褂,给他们介绍游玩时的注意事项。 无论被吓得多慌张,也拜托大家不要动手打里面的工作人员,拜托拜托店员幽默风趣的介绍方式让姜南风稍微没那么紧张,后来一细想,不对啊,是得多可怕,才会慌得乱打工作人员? 姜南风一行人浩浩荡荡人数挺多,需要分成三批进场,姜南风和连磊然在第三批,还有一个跟姜南风交好的女生娜娜也说想跟着他,问可不可以,姜南风当然说行。 这时店外又走进一批客人。 诶?姜南风? 听见有人唤她,姜南风回头,竟是好久不见的郑康民! 中考后郑康民赞助去了一中,说他的好兄弟陆鲸去哪儿,他就要跟着去哪儿。 -- 第131页 郑康民惊喜地往身后喊:陆鲸,你的好厝边也来玩鬼屋啦! 姜南风倒抽一口冷气,怎么又遇上陆鲸了?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冤家路窄?! 她再傻再天真,也早就感受到陆鲸和连磊然之间不对付,这两人磁场就是不对,虽然姜南风至今没搞明白陆鲸为什么那么不喜欢连磊然。 连磊然微微敛了笑,直起身看向那个从人群后方走上前的少年。 他有挺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这位小孩了,虽然时不时会从姜南风口中知道陆鲸的近况,却不知他已经长高了那么多,几乎可以与他平视。 少年把头发剪短了一些,显得整个人干净清爽,也露出了好看的眉眼,尽管那眼神依然不怎么和蔼可亲。 心一沉,连磊然也变了眼神。 陆鲸不再是小孩了。 姜南风扫了一眼同样在看她的男生女生,小声问陆鲸:他们都是你班里的同学啊? 陆鲸收回视线,垂眸道:嗯,你和社团的人来玩? 对啊。 你不怕?陆鲸还记得他玩《生化危机》时被丧尸吓得大叫的姜南风。 我、我怎么会怕这些?呵呵 店员见两组客人认识,数了数人数,提议姜南风和朋友能不能凑一队。 郑康民马上风风火火地张罗起来:行啊,那就我、陆鲸、小洁和姜南风组队吧。 他问姜南风:老同学,这样可以吗?你再找两个女生凑一组 连磊然直接打断他:南风和我是一组的。 郑康民这时才正眼看向姜南风身边的高瘦少年,有些意外地问她:这位是? 是和姜南风同一个漫画社团的朋友,跟她都在华高。陆鲸率先开口替姜南风做了介绍,声音平平,没什么情绪。 连磊然笑着跟郑康民打招呼:你好,我是南风的好朋友。 前面的玩家这时从鬼屋里走了出来,有女生紧紧地抱住身边的男生,眼角红红的,像是被吓哭了,那男生则是一脸幸福,宠溺地安慰女生不用怕。 见状,郑康民心里乐开花,对其他同学说:那就这么决定啦,你们六个一组。 剩下的同学里是四男二女,有个女孩立刻不满了:郑康民,凭什么你能跟小洁一组?我也想跟陆鲸一组啊。 这句话的意思太明显了,姜南风一听见,立刻看向说话的那个女生。 哇噻,看来臭弟在一中挺受欢迎的嘛 就在郑康民和同学们协调分组的过程中,梦想岛前面两组人已经玩完出来了。 就连被伊藤润二磨练过胆量的漫画少年人们都说:比预想中的恐怖一点点,但也更好玩了。 店员忙着招呼下一组客人进场,郑康民先下手为强,不顾其他同学在身后骂他重色轻友,带着好兄弟和女同学直接走进入口,再喊姜南风和她的好朋友跟上。 那我们也进去吧?连磊然问两个女生。 姜南风脑子里还装着朋友们说的比预想的恐怖这件事,紧紧地勾住娜娜的手臂,一脸英勇就义的模样走进了医院。 按店员之前的介绍,玩家们需要走到废弃医院最里头的档案室,取到一份重要文件后再离开就算挑战成功,而医院只有一条路,玩家只需按照地上偶尔会出现的荧光箭头走即可。 场景逼真,灯光极暗,音乐恐怖,不时会有物品掉落、玻璃破碎、木门被砸的响声,或者有工作人员半掩的丧尸从暗处忽地探出头或手,别说姜南风了,连郑康民都被吓得尖叫连连。 鬼屋的地图是设计过的,本来是郑康民三人走在前方,中途一个拐弯后,就变成了连磊然走在最前,姜南风和娜娜第二梯队,后面是郑康民三人。 姜南风几乎把一双眼全闭上了,一惊一乍地龟速前行。 她只想着能赶紧结束,根本没办法分出注意力去思考别的事,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惊吓状态中都喊了什么话。 好不容易来到档案室门口,这才发现店员原来留了一手到这里需要每个人单独进去拿文件,不能结伴前行。 档案室是一条只能容一人走进去的狭窄通道,连磊然自告奋勇道:我先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很快连磊然出来了,给他们看他手里的一颗乒乓球:走到尽头墙上有一个小洞,手伸进去就能摸到一颗球了,有荧光指示牌的,跟着做就可以了。 郑康民身边的女生紧张地问:有没有鬼跳出来吓你? 没有,所以不用怕。说话的时候,连磊然看向了姜南风在的方向。 几人陆陆续续进去摸了颗球,娜娜还在遗憾着怎么这么容易就结束了,她还以为能有更刺激的环节。 最后剩陆鲸和姜南风两人,陆鲸问:你先还是我先? 姜南风咽了咽口水,颤着声说:你、你你先吧,我给大家垫底。 -- 第132页 好。 陆鲸进去后,连磊然低声问姜南风:要不然我再进去一次,帮你把球拿出来吧? 姜南风睁圆了眼:还能这样? 就是一个游戏而已,当然可以。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陆鲸已经出来了,但他站在档案室门口处没有往外走,忽然喊了声:姜南风,手伸出来。 姜南风一时没想太多,循着声递出手:干嘛啦? 接着手里落下了一颗轻飘飘的乒乓球。 球给你,你在这儿乖乖站着就好。 少年处于变声器的声音有点涩,像还没熟透的青梅,一说完,他又折返进档案室内。 郑康民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语气羡慕:真不愧是金厝边、好朋友啊! 姜南风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她把乒乓球握在手心里,跟连磊然说:正好,不用麻烦你再走一趟啦,让陆鲸去拿就好。 行。 连磊然突然有些庆幸这里头灯光不明亮,才能让昏暗遮住他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睛。 中午吃铁板牛扒的时候,娜娜跟社团其他人分享在鬼屋里发生的事,说小南太可爱太好笑了,全程都在念老爷保贺。又跟大家说,小南的那个朋友帮她拿了球,超级有绅士风度。 姜南风被热气腾腾的牛扒烫了舌尖,呲牙咧嘴道:我的天,他这样就是绅士风度了吗?你们是没看过我们俩烧骂烧拍吵架打架的时候是什么样 还有个刚进社团没多久的女孩暑假过后即将上高中,一听说那男生读一中,立刻兴奋地问姜南风能不能把男生的QQ号码给她。 姜南风最后没给,说没把他的QQ号码背下来,等下次有机会再说。 饭后大家各回各家,连磊然照例陪着姜南风在公车站等车。 平时总像晴朗阳光一样的少年,今天话特别少,姜南风当然能看出来他不开心。 她从包里掏出糖递给他,小声问:你怎么了? 连磊然接过后拆了糖纸,含着糖果摇摇头说:没什么。 车来了,姜南风准备上车,没想到连磊然也站起身,说:我陪你坐回去吧。 他摸出钱包里的IC卡,垂眸,征求姜南风的同意:可以吗?早上人太多了,没机会和你聊聊天。 树影斑驳摇晃,地面蒸腾暑气,姜南风一颗心乱蹦乱跳,点头说:当然可以。 午后的公车人少,空位多,两人走到车后方的二人座位坐下。 说要聊天的连磊然没开口,姜南风自然也没吭声。 心照不宣。 少年肩宽腿长,车身摇摇晃晃的过程中,难免会触碰到,姜南风被热辣辣的风吹得有些恍惚,总感觉有什么炎夏里在氤氲发酵。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尾指被碰了碰,她像受惊的兔子本能想躲进树洞,却让一片温暖覆盖住。 她浑身紧绷,成了块动弹不得的木头,直到听见身旁少年唤她南风,她才缓缓转过了头。 一切都成了曝光过度的慢镜头,慢得连空气中的浮尘颗粒都能看清。 姜南风看少女漫画的时候总会陷入粉红色的幻想中,但让炽热的影子渐渐覆住时,她却连眼睛都忘记要闭上。 夏天到了,鼓噪的永远不止树上的夏蝉,还有少年人们自以为成熟、实则依然懵懂的心。 第069章 没有风 高一这个暑假姜南风格外忙碌。 她几乎每天都会去画室报道,顾才难得夸了她几次,说她色彩不错,当然每次依然会附带七八个需要修改的地方,但姜南风现在已经能用平常心去面对自己的缺点和不足。 她是没有从小打下来的基础,天赋也一般般,那么就后天努力呗,不是能变天鹅的丑小鸭,那就当能先飞上天的小笨鸟。 连磊然也是每天都在画室从早待到晚,姜南风有一次听到他跟顾才谈着选专业的事,顾老师问他,决定好方向没有。 姜南风是知道的,连磊然想进动画专业,但家里人希望他走国画道路。 其实姜南风觉得这两者并不冲突啊,就像连磊然上次漫展送给她的那张画,就是两种风格融合、并和谐共处的最佳例子。 她鼓励连磊然跟着心走,还振臂高呼,说中国动画的未来就靠你了,惹得少年哈哈大笑。 除了画室,她还要帮社团一起筹备第一届的本地漫展。 高兴夫妇四处奔波,联系了周边城市的两三个小社团,成功拉来一小笔赞助,最后还有一个小型展厅愿意免费提供活动场地。 大家气势高涨,在各大论坛和聊天室乐此不疲地宣传这次活动,并面向本土独立画手征集稿件,完整度高的优秀画稿会在专属展区展示。 姜南风提前给朋友们派了她负责画的传单,希望他们都能来玩。 陆鲸也收到了那张黑白传单,一边嫌弃这传单不知道复印了多少份,都已经泛白了,一边记下了漫展举行的地点和时间。 八月中旬的一个周日,漫展顺利举行。 姜南风的同班同学和画室的朋友都来看她,一拨人刚走,巫时迁和陈熙他们一行人就来了。 -- 第133页 她忙着招呼,说话说得口干舌燥,社团的人调侃她,说原来这边才是小南的主场,今天她比连磊然还要忙。 那天姜南风跟母亲借了一部傻瓜机,半邀请兼半强迫地要大家站在她挂墙的那副作品前面拍照留念。 说未来等她成名了,大家就能拿这合影给别人吹牛皮。 最后她麻烦连磊然拿相机,帮她和好运楼的小伙伴们一起拍了张合照。 巫时迁和连磊然对上视线,巫时迁笑了笑,连磊然也提了提嘴角。 陈熙是带着妹妹一起来的,看见有漂亮姐姐cos不知火舞,忙叫姜南风帮他拍照,气得黄欢欢对陈芊说,你看你哥,一见到靓女就走不动道了。 下午两点多纪霭来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黎彦,姜南风斜睨着那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帅气少年,阴阳怪气地哼了好多声,黎彦拿出了探班礼物芒果沙冰,姜南风眼睛一亮,立刻被糖衣炮弹打倒。 循例在画作前合完影,姜南风把纪霭拉到一旁咬耳朵说悄悄话,黎彦状似漫无目的地在展厅里瞎逛,但视线总偷偷瞟向常在姜南风身边徘徊的那个少年。 过了一会儿,黎彦走出展厅,走到无人的角落,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对方没接,他再打了几次,那边才有接起的声音,附赠网吧嘈杂的背景声音。 没等陆鲸说话,黎彦先没好气地骂:你到底来不来啊?说是三点半就要开始收拾东西了。 陆鲸默了一会儿,声音平平:我不去了。 黎彦有一肚子话想说,但觉得陆鲸肯定没心情听,最终黎彦骂了个脏词,警告道:你就继续扭扭捏捏的吧,回头后悔了别来找哥哥我哭。 陆鲸确实没心情听,草草应付了黎彦几句,就挂了电话。 他走回自己的位置,从口袋里摸出一串摩托钥匙,丢到旁边郑康民的电脑桌上:钥匙还你。 郑康民瞥了眼表,惊诧道:兄弟,你是开到西伯利亚去买水了吗?整整去了一个小时?! 陆鲸沉沉地嗯了一声,取消了电脑的挂机状态,把已经喝掉大半杯的芒果冰沙放到桌子边角。 诶,我的份呢?郑康民这才发现陆鲸没给他带水。 陆鲸顿了顿,接着面不改色地说:忘买了。 他戴起耳机,阻隔掉郑康民骂骂咧咧的碎碎念。 他有什么好后悔的? 反正姜南风身边总有那么多朋友,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他也没什么心情玩游戏,呆坐到三点半,就收拾东西回家。 四点出头就到了家,客厅储存满了一整天的热气,打开的窗户没有一丝风吹进来,像极了少年烦躁不安的心。 阿公没在客厅和厨房,整个屋子静悄悄的,但阿公的房门半掩,陆鲸走过去,见阿公躺在床上睡,风扇左右摇头的声音有点吵。 阿公房间是有空调的,但他不怎么开。 今天实在太热了,陆鲸放轻脚步走进去,把窗户关了,帮阿公开了空调,再关了风扇。 他去冲了个冷水澡,回房间躺床上听歌,张学友唱不到几句,他就已经睡着了。 做的梦光怪陆离,一张张或熟悉或淡忘的脸跳了出来,有些飞逝而过,有些停留下来跟他讲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 例如,转校到第三小学时的第一个同桌孔斌。 戴眼镜的小男生好像当时的他站在讲台上,哭着说,陆鲸对不起,是我偷了你的钱包。 梦里的小陆鲸声音冰冷,说我早就知道了,所以小学毕业的时候我没有找你写同学录。 例如,他最不想遇到的连磊然。 他们在篮球场上一对一,学校广播正播着有什么不妥,有话就直说《斗牛》@周杰伦,他还是那个长不高的小矮子,而连磊然却长高得头顶快能触及篮板。 他投出去的三分球自然都直接被连磊然盖帽,大比分输了之后,连磊然还要笑着说,陆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每次放学,你和姜南风一起回家,经过老戏台的时候,你是不是心里很希望跳出个醉酒大汉来骚扰姜南风,这样好让你能英雄救美? 陆鲸,你心里这么阴暗,姜南风知道吗? 又例如,广州的小学同学,那个送了他张学友CD的女仔。 女孩伤心又气愤,骂他无良心,不是说很快就要回广州吗,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最后是一个没有脸的中年男人,像游戏里的丧尸一样,扑上来喊他的名字。 他大哭着推开无脸男,说滚开,我不认识你。 无脸男说,我是你爸爸。 陆鲸惊醒,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睡竟睡了一个多小时,屋外的天昏昏沉沉,像没有擦干净的铅笔笔迹。 他起身走出卧室,想去洗把脸,把那些记不清、但感觉并不舒服的画面驱散。 客厅依然没开灯,厨房也没有一丝烟火气,陆鲸皱了皱眉,走到阿公房门口。 他推开门,唤了阿公两声:六点啦阿公,要煮饭啦,我饿了。 今晚朱莎莉会带姜南风去锯扒,只剩他们两爷孙吃饭。 -- 第134页 可回应他的只有楼下叮叮铃铃的单车声。 陆鲸揉着眼睛,突然,整个人僵住。 他慌忙开了灯,吸顶灯颜色苍白,显得床上的老人面色惨白。 脑子一片空白,他也不知道自己喊了多少声阿公,最后走到床边,跪坐到地上。 * 陆程逝世,大家安慰陆鲸,说阿公应该是太想念天上的阿嫲了。 这一次的葬礼,好运楼年纪较大的那些孩子都去参加了,他们坚持要见陆爷爷最后一面,也想陪在陆鲸身边。 好运楼各家的大人基本都参加了,除了巫母,因为她意外怀孕了,陆嘉颖让她不用来,说红白相冲,心意到了就行。 就连已经搬离好运楼的部分老住户也专门来送老头子一程,其中包括从深圳回来的姜杰。 和五年前那个夏天相比,陆鲸身高高了一些,肩膀宽了一些,脸庞上的稚气逐渐减退,但他还是哭得像个丢了钱包的孩子。 他把头发理得极短,短得老七叔说不能再短了,陆鲸才罢休。 他哭着跪在玻璃棺材前,哑着声说,阿公你骗人,你还没有做汉堡给我吃,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灵堂内无人不为之动容,其他人无论男女都哭作一团,陆嘉颖的哭倒是很安静,泪水潺潺流。 今天她把头发染黑,所有首饰都摘掉,素面朝天,是很多年前那副乖女孩的模样。 姜南风哭得快晕过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称呼陆程为陆爷爷,而是直接喊他阿公。 长大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是越来越清楚人生的道路上有太多无可奈何的告别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宁愿不要长大。 那晚她不顾父母反对,硬是在灵堂那儿陪着守夜。 夜深的灵堂内只有师傅念经的声音,两个小孩坐在墙边,姜南风问陆鲸:那时候你说过的只要没有忘记,对方就会一直存在这句话你还相信吗? 陆鲸嗓子全哑了,像坏掉的收音机:相信的。 姜南风憋得眼眶通红,语气坚定:那你不要怕,我会一直记住阿公的。 少年的背脊一点一点弯了下去,手肘抵住膝盖,将那些破碎不堪的情绪藏在双掌之后,沉沉地应了声:谢谢。 那一晚没有风,闷热得好像树底下的泥土,湿热,软烂,把夏蝉褪下来的一个个空壳,掩埋住。 告别式之后,陆嘉颖没立刻回广州,虽然每晚来203吃饭的时候姜南风总能听到她响不停的电话。 姜南风大概心中有数,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变动。 巫时迁、陈熙、黄欢欢、杨樱,甚至黎彦都托纪霭来问她,陆鲸会不会跟着小姨回广州。巫时迁还说,陆姨姨每晚都在你家吃饭,你得积极一点,多探探口风啊。 没等姜南风打探到情况,每个暑假绝不缺席的台风天来了。 八月底,即将开学的前几天,双风眼超级台风杜鹃登陆,电视挂红色台风警报,好运楼楼下依然淹水,水高及腰。 停电停水的那一夜,雨落不停,虽然开着的窗有送进来凉风阵阵,但躺在床上的姜南风还是无法入眠。 忽然之间,窗外有铛铛的敲击声,很慢,很轻。 是防盗网被敲响,姜南风立马起身,拉开纱窗探出身子。 陆鲸收回尺子,突然想到,第一次姜南风敲响他房间的玻璃窗,用的是长长的晾衣杆。 而如今他只需要伸长手、拿着短尺,就能够得着203房的窗。 他们的距离,比起五年前那个夏天近了许多。 但接下来又要变远了。 喂,臭妹。 你说啊。 等这个台风过了之后,我也要走了。 一瞬间空气安静下来,仿佛连雨水都停了几秒。 陆鲸深吸一口气,坦诚交代他与陆嘉颖商量好的事情:小姨不同意我一个人住在这边,现在才高一,转学的影响不会太大,她已经帮我联系好学校了。 虽然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仍有源源不绝的酸楚从胸口一点一点往上冲。 你说得就好轻松,但怎么可能会没有影响姜南风吸了吸鼻子,你去了新的学校,要重新适应环境,又要重新交新的朋友你这个人啊,矫情又任性,还有少爷脾气,你都不知道你那时候多讨人厌! 少女当着他的面不停数落他的缺点,从小学六年级开始。 陆鲸安静地听着,眼睛难免再次覆上水汽。 呐,你这么讨厌我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忘记我? 陆鲸有许多话想说,可他还是嚼碎了,把它们都咽进肚子里。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没有弯转了。 骂他无用鬼也好,他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重要的人。 姜南风说了许久,久到她差点以为陆鲸睡着,转过头一看,陆鲸正趴在窗台上,侧着脸看她。 她揉了揉眼角,哑声道:现在比起以前方便太多了,你有手机,也有QQ,你可以随时随地和我们联系我们可不像你以前那些小学同学,说要给你电话,结果影子都没一个 -- 第135页 姜南风发现自己真的记仇,那时候陆鲸总是主动打电话给旧同学,而那些家伙每次都说没几句就结束通话。 这算什么朋友嘛?塑料做的吧 喂,姜南风。陆鲸忽然唤她全名。 嗯? 我后悔了。陆鲸直起身,忍住左胸口一阵又一阵的疼,再重复了一次,我后悔了,南风。 姜南风没察觉里面的细枝末节,直接反问:你后悔什么啊? 陆鲸又沉默了。 姜南风也没在意,想了想,替他回答:你是不是后悔没有跟阿公再好好聊聊天、后悔没跟阿公好好说再见? 陆鲸喉咙酸涩,苦笑一声:对,没错。 到底成长的意义是什么? 他总在向往成长,总希望能早日丢掉那个幼稚的、别扭的、不讨人喜欢的自己。 可这个时候,他又有些羡慕那个在二路车总站、和姜南风一起大哭的那个小鬼。 至少那个家伙敢不管不顾地喊出,我喜欢吃汉堡包。 第070章 吹口哨 大巴刚停稳,姜南风立即背好书包,迫不及待地往车门走。 呜,本来以为卧铺大巴会比较舒服,至少累了就能躺下来,活动空间也比较大,殊不知,当整车人都脱鞋上铺时,哇噻那味道比小学电脑房还要臭! 电脑课也就四十五分钟,但今天高速上有连环车祸,大塞车,所以姜南风在这辆卧铺大巴上足足呆了快八个小时!而且她的位置靠后,总能闻到车上厕所飘来的阵阵清香,简直是双重折磨! 后来她得跟朱莎莉借来风油精,不停涂在鼻前,才能盖住部分异味。 下车后姜南风深吸一口气,本以为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却只吸了一嘴汽车尾气,浓烈的汽油味呛得她咳嗽不停。 朱莎莉也下了车,一手在鼻子前面来回挥:白仁妹,臭死啦,快走到旁边等。 她把手里沉甸甸的塑料袋交给姜南风,快步走去大巴后方去取行李。 整辆大巴坐满人,两边的行李厢都被塞满,坐了太久车的乘客们心烦气躁,争先恐后去抢行李,朱莎莉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行李箱和行李袋,却找不到女儿的画袋。 低头环顾四周,原来大画袋不知何时被人丢到地上,上面都有灰脚印了,朱莎莉心更急,却挤不过去,只好大声嚷嚷:别踩!别踩那个画袋! 这时,有人拾起黑色画袋,并拍了拍上面的灰,直接一把背到肩上。 朱莎莉愣在原地,而挤进人群想要帮老妈拿行李的姜南风也是,两人呆呆地看着那个比周围人都要高的少年一步步走到她们面前。 朱莎莉先反应过来,声音无比惊讶:陆、陆鲸仔?! 陆鲸先瞄了眼张大嘴巴的肥妹仔,再朝朱莎莉点了点头,但声音有些疑惑:姨,才一年没见,你就认不出来我了啊? 认是肯定能认出来,就是没想到你高了那么多!朱莎莉既兴奋又欣慰,直接朝陆鲸的手臂重重拍了两下,哇,架势不错啊!不像以前那样吃多少都不长肉。 姜南风终于回过神,慢一拍地大喊: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的?!聊天的时候也没听你说过啊! 陆鲸脸颊微烫,嘟囔道: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啊 他帮朱莎莉拉过大行李箱,说:姨,我们走吧,先到车站门口等一下,我给司机打个电话,刚才这里没车位了,我让他到附近的商场等。 姜南风又大叫:妈啊,你还有司机了?! 怎么回事?陆鲸一回广州就恢复少爷这个真实身份了是吗? 女孩一惊一乍的样子和以前一模一样。 陆鲸忍住笑,斜睇她一眼:是小姨公司的司机阿叔啦。本来小姨要自己来的,但临时要回工厂跟进点事情,就派一辆车跟着我了。 这时他才看见姜南风手里还提了个黑袋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牛肉丸,早上我妈去菜市场买的,说是你喜欢吃的那家。 虽然都是牛肉丸,但不同牛肉摊卖的丸子都有些微差别,有些掺粉多,有些调味重,陆鲸嘴刁,喜欢吃纯肉的丸子,口感稍微沙一点的他都能吃得出来,所以陆程以前常在同一家牛肉摊给他买牛肉丸。 陆鲸顿了顿,很快转向朱莎莉说了声谢谢莎莉姨,顺势也从姜南风那拿来了那个袋子:一起给我吧。 姜南风记得,一年前的陆鲸声音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期,而如今变声期已过,他的声音完全沉淀下来了。 像一头在深海缓慢游动的鲸鱼。 姜南风家里还保留着当初阿公给的钥匙,陆鲸有许多东西都没带走,笨重的电脑、家用游戏机、一沓沓的游戏杂志,还有那张跳舞毯,他都留在了201房。 他说按小姨的习惯,阿公家里的电话和网络应该不会停掉,因为他妈妈去世这么久了,小姨还一直给他原来住的家里交电话费。 他让姜南风需要用电脑或玩游戏的时候直接开门进去就好,而且姜南风还有不少漫画书存放在他的书柜里。 -- 第136页 虽然姜杰给她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但姜南风还是经常跑去201上网。这一年她常在QQ上和陆鲸聊天,多数时候是她把身边发生的事告诉他。 例如,好运楼迎来了一名新成员,巫时迁的弟弟,名叫巫柏轩。巫妈妈高龄意外怀孕本来就情绪不高,现在更不开心了,说自己总求生个女儿,现在倒好,又来一个铁钉屁股。 陈芊在幼儿园里被小男生欺负了,陈熙竟然去找那小孩算账,结果把人家小孩给吓到濑尿。 过完年后门房伯换人了,听大人们说,陈伯身体好像也查出了一些小毛病,他的儿女把他接回乡下老家了。新来的门房伯性格不像陈伯那么开朗,不过对细细粒挺好的。 例如,城市创文,街道的下水道被喷了驱虫药,搞得蟑螂全跑出来了,金的红的黑的,到处乱飞乱爬,巫时迁叫得最大声。 小公园开始改建了,南国商城的鬼屋据说因为太恐怖遭人投诉,关门大吉了。 越来越多的人力三轮车装上了电动马达,一坐上去就突突突往前跑,虽然车费要比纯人力的便宜一半,但没有了以前那种慢悠悠的感觉,她不大喜欢。 例如,陆鲸的电脑好像快满了,有很多游戏都没办法安装;她在自学用Frontpage建网站,她有单稿被杂志编辑选上了,她的画室有多少人考上美院 还有,她九月份要到广州的画室集训了,叫陆鲸这个广州仔带她去吃好吃的。 九月中旬的天还跟七月那般热,姜南风站在路边不到五分钟,已经满头汗。 很快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到他们面前,司机下车帮忙拿行李,姜南风听着陆鲸沉稳且礼貌地跟司机交流,他说着流利的粤语,唔该、帮手、辛苦晒。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陆鲸好陌生。 陆鲸拉开后车门,招呼朱莎莉上车,回头一看,姜南风还呆站在树荫下,直直盯着他看。 你今天怎么傻傻的?陆鲸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上车啦,傻妹。 这个瞬间,陆鲸又变回姜南风熟悉的那个小男孩。 她噘了噘嘴,喃喃道:你比我高那么多,我可没好意思再叫你弟弟了。 陆鲸轻提嘴角,没应她。 车上冷气充足,还有淡淡柠檬香,姜南风终于活过来了。 在大巴上她不想上厕所,所以一直忍着没喝水,现在口渴到不行:妈,你的茶杯还有没有水? 无啦,全喝完了。干嘛?你口渴啦? 嗯 陆鲸坐到副驾驶位,一手拉安全带,一手往后递了两瓶矿泉水:莎莉姨,给你们水。 朱莎莉急忙接过:谢谢你啊鲸仔,我本来以为你也是找个商场吹吹空调,没想到你一直在车站等着我们。 高速上塞车的时候朱莎莉提前给陆鲸打过电话,说大巴不能准时到站,这小孩说没关系。 没事,我也没别的安排。陆鲸给陆嘉颖发了条短信,说已经接到人了,继续对朱莎莉说,小姨可能还得再忙一会儿,我先带你们去看看房子。你们坐这么久的车也累了,可以先休息一下,晚点再去吃饭。 少年把时间和路线安排得井井有条、妥妥当当,姜南风静静地喝水,再次觉得这个陆鲸好陌生。 艺考集训长达半年,从现在开始一直拼搏到明年三月校考联考。 集训的画室是顾才的广州朋友开的,两者已经合作许多年,在顾才画室、且以广美为目标的考生基本都会送到这边来,去年连磊然也是。 本来姜南风想给朱莎莉省点钱,说她去住画室提供的宿舍就可以,但陆陆续续听过几个师姐吐槽画室宿舍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每间宿舍住十二人,鸭仔铺,天花板和墙壁有霉斑、厕所很脏种种环境问题都能克服,最大的问题是宿舍如果单纯住女生就算了,但至少有一半的女生时不时会带自己的男朋友回来,一住就住上好几天,十分不方便。 姜南风听得目瞪口呆,反复跟师姐们确认:不是艺考集训吗?大家不都是高二生吗? 师姐们说,大部分是应届考生,小部分是复读的,但带男朋友回宿舍这件事,两者均有。 一个师姐还说,她本来想忍一忍,但有一次在洗澡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一转身,发现木门下的排气窗有影子倏地闪过,她心惊胆战了一晚,第二天立刻去附近租了房子。 姜南风回家在饭桌上提了一嘴这些事,朱莎莉也目瞪口呆,当晚就决定要陪姜南风上来集训,两母女租一间小房子,她还能给姜南风做做饭、炖炖汤。 而上广州集训这件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陆嘉颖那儿,陆嘉颖立刻说怎么这么巧,她之前买楼花的一套精装修房子,刚好在过年之前交了房,小区离美院老校区和画室都很近,等她去配齐家具电器后,母女二人直接拎包入住即可。 车子直接驶进地下车库,姜南风见陆鲸摁下二十层的电梯按钮,咽了咽口水,嘀咕一句:我还没住过这么高的房子呢 陆鲸笑笑:景色还可以,从阳台能望到一小角江景。 -- 第137页 房号是2003,有点巧。 房子面积不算大,两房一厅,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阳台落地窗一打开便灌进来一室微烫的风,伸手似乎就能摸到玫瑰色的晚霞。 姜南风还真的举起手,风在她指尖穿过,她问陆鲸:为什么小姨自己不住这里啊? 陆鲸把客厅的空调打开,答道:小姨的公司在天河区,我们现在住的房子离她公司比较近,而且这套房子小姨是买来投资的。 买房子怎么投资?姜南风听不大明白。 就不是拿来自住的,可能之后小姨会放租出去吧,但主要是趁房价低的时候买入,等未来房价涨了再卖。 哦。姜南风假装自己听明白了。 朱莎莉参观房间的时候顺势便问了几个楼价的问题,陆鲸一一回答:小姨买楼花的时候还不到两千一平方吧,现在已经涨到快五千了天河我们住的房子目前六千出头嗯,每一年都在增长,所以小姨近期的爱好就是到处看楼 姜南风站在门口安静听着,心想,陆鲸原来也能说这么多话的啊 陆鲸领朱莎莉进厨房,打开冰箱:早上我去超市买了些鸡蛋,先帮你放进去了,调味料我买了些基础的,但超市里找不到初汤,等回头我再去别的超市找找 他还给朱莎莉看了装满米的米箱、放了香菇和粉丝的橱柜:楼下走五分钟就有一家百佳超市,吃完饭我带你们去逛逛,姨你先看下还缺什么,待会直接补齐。 朱莎莉有一肚子话想讲,最终只是化成一句:阿公真是没白疼你 鼻梁顿时微酸,陆鲸抿着嘴,点了点头。 姜南风先去洗了个澡,把沾满复杂味道的头发洗干净。 洗发水也是全新的,刚拆封,是朱莎莉爱买的那个牌子。 她出来后轮到母亲进浴室,姜南风擦着头发走到客厅,陆鲸正在阳台跟谁打着电话,隔着玻璃窗,姜南风听不清。 他背对着她,风牵起他白色的衣角,整个人陷进绮丽且浪漫的夕阳里。 若是只听声音、不瞧正面,姜南风是真不敢直接喊出陆鲸的名字。 要知道,她第一次在好运楼楼下见到陆鲸时,他整个人就像个姿娘仔嘛,现在这个大高个是谁啊 跟小姨汇报完,陆鲸挂了电话,一转身,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姜南风吓了一跳。 女孩脸上没带笑,眼神十分认真,陆鲸有些苦恼,拉开阳台落地窗,问:你怎么从刚才开始就在发呆?也不怎么说话,平时嘴巴可是停不下来 姜南风突然举起双手,一手一边,扯住陆鲸的脸颊,用力往外拉! 嘶陆鲸疼得皱眉,说话都成黐脷根粤语,口齿不清,李干吗啊 姜南风再扯了两下,才松手,苦笑一声:我看看你是不是什么人伪装成了陆鲸的样子。 陆鲸揉着腮帮子,没好气道:姜南风,你病情一年比一年严重,怎么青山还没来收你? 这是他们之间开过的玩笑。 心里那些陌生感减去一大半,姜南风鼓起腮帮子喃喃:你变了太多,我都不敢认你了,你都不是那个爱耍小脾气的陆鲸了。 陆鲸看了她几秒,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自嘲:爱耍小脾气的陆鲸是我,现在你面前这个靓仔也是我。 哇,这么厚脸皮的靓仔我还是第一次见!高楼晚风渐凉,姜南风走出阳台,伸了个懒腰,戏谑道,陆鲸可是脸皮很薄的,被人讲两句就要眼湿湿哦。 陆鲸笑了一声,背倚玻璃围栏,陪她做大戏:你说吧,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是陆鲸? 你说些只有我知道的秘密来听? 女孩水润的黑眸里盛满了夏末的颜色,温暖,明亮,温柔。 陆鲸微微眯眼,提了提嘴角,举起右手,含住两根手指,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第071章 小世界 陆嘉颖赶到饭店时已经七点半了,姜南风冲她挥着手:小姨,这里!这里! 陆嘉颖快步走过去,有些歉意:不好意思啊,让你们等了这么久,都饿了吧?赶紧叫吃的。 我已经点好叫起了。陆鲸端起茶壶给小姨斟茶,挥手唤来附近的服务生,让对方通知厨房可以上菜。 少年有条不紊、从容不迫的模样让朱莎莉心生感慨,忍不住跟陆嘉颖夸起他:下午在车站看见鲸仔,我是真不敢认,怎么一下子蹿高了这么多?而且整个人沉稳了好多,跟个小大人一样。 陆嘉颖抿了口茶,笑道:他来广州后,每天早上都自己煮鲜奶,还敲两颗鸡蛋进去,这么个吃法,不长高都难,还好没横向发展。 姜南风伸长手去夹陆鲸面前的花生仁,抬眸瞄了他一眼。 牛奶加鸡蛋,是阿公以前常给他煮的 陆鲸把装花生仁的小碟拿起,放到姜南风面前,看向朱莎莉,说:我倒觉得是好运楼的原因,你看巫时迁他们都长挺高的。 -- 第138页 陆嘉颖点头:确实是,巫时迁从小就比别的孩子高,但没想到陈熙也慢慢追上来了。 朱莎莉扁着嘴摇头:也不全是,你看南风。 姜南风不满:妈! 陆嘉颖笑了一声,又问:那两个小孩都大一了吧?上哪个大学? 姜南风争着回答:巫时迁去了珠海北师大,陈熙考上了警校,也在广州的什么什么路来着? 滨江东路。陆鲸替她补充,但他这段时间军训不在市内,我约了他,等他军训完后出来见个面。 陆嘉颖睁大了眼:陈熙考警校?! 姜南风和陆鲸互视一眼。 对于陈熙的选择,他们听到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但陈熙铁了心,说他未来想当一名刑警。 陈父离开后,陈熙变了许多,令人庆幸的,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而陆程的离开,也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陆嘉颖和陆鲸。 也可能与年龄渐长有关,陆嘉颖如今不再挑选那些特立独行的发色,一头乌丝长度及肩,垂坠感十足,是这一年最火最红的离子烫。 她穿着衬衣和西装裙,脚蹬细跟高跟鞋,一副都市丽人的模样。 没办法,现在要跟人谈生意签合同,得穿得稍微正经一点。陆嘉颖夹起一箸青菜,无奈笑了笑。 姜南风还发现,陆姨姨的手边不再像以前总放着烟盒和火机了。 谁说成长是小孩子的专利? 不是只有幼儿园到小学、初中到高中、大学到步入社会才叫做成长,二十岁到三十岁、四十岁到五十岁,就算到了七八十岁,人都要继续成长。 在每一个岁数,在每一个人生阶段,都会遇上之前从未见过的难关,这些问题在教科书上不教,考卷上没有标准答案,父母和旁人也不一定能提供帮助,得靠自己一点一点摸索出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这条路或许笔直,或许弯曲,或许平坦,或许崎岖,没有人能预料到前方会有什么,或许有大雨滂沱,也或许有万里晴空。 两个大人有聊不完的话题,从两地相差甚远的楼价,聊到明年小孩的升学问题。 听到陆嘉颖提起想送陆鲸出国,姜南风惊讶得忘了嚼嘴里的脆皮叉烧。她习惯性地在桌子下狠撞了一下陆鲸的膝盖,细声问:你怎么没跟我说过你要出国? 陆鲸斜睨她一眼:那是小姨想,我没有说要,你语文是不是退步了?阅读理解能力有点差。 姜南风鼓起腮帮子长长吐了口气,把额头上的刘海吹起:那就好,巫时迁去了珠海我都觉得好远了 随着孩子们一年年长大,好运楼越来越安静了。 以前一起踢球玩游戏机的伙伴们有些已经搬去东区,而搬进来的都是上了年纪的阿姨叔叔或阿公阿嫲,九月巫时迁和陈熙去上大学后,老楼更静了。 姜南风不习惯这么安静的好运楼,却无可奈何,因为再过一年,她和杨樱也会离开好运楼,之后是黄欢欢,之后是 陆鲸是知道的,姜南风看上去勇敢潇洒,实则极其恋家,她喜欢顺其自然,喜欢呆在自己的舒适区里,简简单单地过她的小日子就行。 他声音淡淡:姜南风,你的世界也会慢慢变大的,不会永远都在好运楼。 姜南风有些苦恼:我知道啊,所以我在努力学习走出我的小世界。 陆鲸换了个话题:你们画室周末有休息吗? 应该有的,明天我去画室报到的时候问问。要干吗? 你不是说要我这个广州仔请你吃好吃的吗? 一听到吃的,姜南风就来了劲,眼仁儿黑黝黝的:好啊!我要吃回转寿司! 陆鲸嘴角轻扬:那碗仔翅、萝卜牛杂、七仔的施乐冰、仙踪林这些都不要了? 姜南风一双眼更亮了:废话,当然要啊! 饭后,陆鲸还带朱莎莉她们在小区旁边走了一圈,给她们介绍超市和菜市场在哪里。二十四小时都营业的便利店是沿海小城没有的,货架上和冰柜里琳琅满目的零食和饮料都仿佛在朝姜南风招手,陆鲸给姜南风买了杯她念叨了很久的施乐冰,可乐口味的。 省城的夜风比家里的温热许多,陆嘉颖说,那是因为现在盖的楼越来越高,空调越来越多,要是夏天正午走在街上,感受到的不是夏天的风,全是空调热气。 姜南风仰起头,夜空是黑红色的,见不着月亮和星星。一栋栋高楼高耸入云,灯火密密麻麻,她瞧不见,哪一片窗户属于陆嘉颖的那套房子。 回到住处已经汗流浃背,两母女又得再洗一次澡。 浴室传出淅沥沥的水声,姜南风赶紧趁朱莎莉冲凉的时候,拿自己的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手机也是姜杰给的,姜南风一开始还担心老妈膈应,没想到朱莎莉说,当然要拿,姜杰现在做的就是这行生意,不拿白不拿,最好让他每一次出新的机型就给姜南风带一部。姜南风乐得咯咯笑,说那得集齐七部召唤神龙。 连磊然刚洗完澡回到宿舍门口,就听见手机响起,相处了一个礼拜的室友们纷纷调侃:磊然,来电话啦。 -- 第139页 连磊然没搭理室友们的挤眉弄眼,拿起手机和洗衣盆,边走向阳台,边接起电话:喂。 姜南风嘿嘿了两声:是我。 笨蛋,我有来电显示。连磊然笑了一声,手机夹在脖子处,把洗衣盆放进水槽中,伸手去取香皂,我刚洗完澡,正准备洗衣服。 今天军训累吗? 还行,就是今天特别热,班里有好几个女生都中暑了。连磊然给迷彩服打上香皂,其实他今天也被晒得有点儿蔫,晚饭都没什么胃口吃。 他得军训到下周周五,九月底那个礼拜才正式上课。 他们这一届新生不在广美老校区了,而是在今年刚启用的大学城新校区,宿舍和教学楼崭新,但周边是一片荒凉,没商场,没食肆,没地铁,没的士,得倒好几趟公车、花一两个小时才能出一趟城。 广美还好一点,校区旁边就有一条小村子,他们晚上想吃个消夜还能找到一两家村民自己开的大排档,其他几所高校的学生想改善伙食,也得特意跑过来一趟。 姜南风关心道:那你今晚多喝点水啊。 嗯,我知道了。连磊然笑道,双手搓揉着衣物,问,你今天在高速上堵了那么久啊? 军训时没法带手机,连磊然等回到宿舍才看见姜南风的数条信息。 对啊,而且卧铺大巴太可怕了姜南风心有余悸,吐槽了几句,再换了个话题,我和妈妈现在搬进来陆姨姨的房子了,住得好高,阳台就能看到珠江。 她边说边走到阳台,望着远处亮灯的海印桥,依然有些不真实感。 姜南风把今天发生的事一样样分享给连磊然,当提起陆鲸时,她语气难免有些激动,说好运楼的臭弟弟如今变了好多,不仅仅是外貌身高,还有做事稳重踏实了好多,说话语气都仿佛变了个人,等等。 她说,回到广州的陆鲸,就好像弹中一等奖的弹珠,也好像找到了清晰频道的电台。 一直夹着手机的脖子有些酸麻,而且手机机身发烫,像烧红的烙铁快要把连磊然熨得皮开肉绽。 他把洗一半的衣服丢到盆里,蓦地打断了姜南风的话:南风,我们换个话题吧。 姜南风呆住,她瞬间察觉到连磊然的情绪,急忙道歉:对不起,我自顾自地说了那么多话。 不,是我态度不好。连磊然喘了口气,压住心里的不悦,可能是今天太累了,抱歉啊。 那你赶紧洗完衣服就去休息吧,明天我去画室报到后再给你发信息。 行,加油,有什么问题你留言给我,我中午回宿舍就给你打电话。 好!你也加油! 挂了电话,姜南风盯着陌生的夜景看了许久,直到朱莎莉洗完澡,她才走回屋内。 她忽然觉得,一直想要让连磊然和陆鲸做好朋友的自己,好天真啊。 她压根没问过连磊然想不想和陆鲸当朋友,而陆鲸之前说过他不想和连磊然当朋友的那次,她也没当回事。 她真的好自以为是 连磊然把迷彩服刚晾好,有室友也走到阳台准备洗衣服,跟他打了声招呼:打完电话啦? 嗯。连磊然朝他勾勾手,有烟吗?来一根。 烟烧了半根,连磊然给姜南风的信息还没能编辑完,打了删,删了打。 他其实很想跟姜南风说,他不想再听到陆鲸这个名字了。 但到最后,他只是发了一句「晚安,早点睡」。 信息刚发完,手机响了,连磊然以为是姜南风,但来电人是母亲,所以他没有接。 虽然他进动画专业这件事最后是爷爷给他撑腰,但父母依然反对,总想劝他转专业。 电话响了几趟,终于没了声响,连磊然回房,室友们说班里组织新生活动,军训结束的那晚出城,去市区找家钱柜或加州红通宵唱K,问连磊然要不要去。 他们说,还会有其他专业的新生一起去玩。 连磊然想了想,摇头说:不了吧,我军训后的那天已经约了人了。 第072章 煲冬瓜 姜南风站在商场门口,头顶上是十月依然炎热刺眼的阳光,身后是从商场内渗出来的冷气,一冷一热来回交缠,惹得她浑身难受。 她来回张望许久,眼睛都快泛白光了,还是没见着连磊然的身影。 连磊然昨天军训结束,晚饭后他俩通过电话,约好了今天中午十一点在越富广场门口碰面,但这会儿都十一点半了,连磊然还没出现。 和连磊然认识那么多年,他向来准时,还没像这样迟到过。 姜南风给他发过信息,也给他打过电话,可手机关机了,她只能在商场这儿继续等。 她又有种当时信件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无助感,不安像黏腻海藻一样从脚底往上蔓延。 姜南风又热又饿,肚子叽里咕噜叫,正低着头给连磊然编辑信息,突然听见有人喊她名字,连名带姓的姜南风。 一抬头,果然是陆鲸,身旁还有三四个男生女生,几人身上都背着书包。 -- 第140页 之前陆嘉颖给了她一张羊城通,说地铁和公车都能用,但姜南风还没尝试过在广州独自一个人出门。她不认识去商场的路,于是在周四晚上提前发了短信,问陆鲸坐什么交通工具比较方便。 她没跟陆鲸说约了谁,只说自己一直想去越富广场逛逛那些动漫周边店,玩玩传说中的进口原装扭蛋机。也是巧了,陆鲸说他和同学约了周六要在越富广场附近的书店买学习资料,可以顺路带她走一趟。 陆鲸教她如何在站内的便利店给羊城通充钱,也教她如何在地铁售票机上买票。 姜南风看着十字形状的地铁线路图有些懵,上面的每一个站名都是陌生的,许多听都未听过。 陆鲸指着「体育中心」站,说小姨家在这里,再指「体育西路」站,说他以前和母亲住的老家在这里。最后指「烈士陵园」站,解释说姜南风上次参加的那个漫展,是在这个地铁站连接的其中一个商场。 陆鲸领着她刷卡进站,教她要怎么看地铁的方向,提醒她上车后要留意到站广播。他还指着二号线末尾的琶洲站,跟她说这条蚯蚓未来还会长出小尾巴,而这个尾巴会连接上另一条蚯蚓,可以直接通往大学城。 等你一年后住进大学城的时候,四号线应该也差不多能通车了,陆鲸说。 姜南风笑他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怎么就确定她能考上广美呢? 陆鲸看了她一会儿,才说,是你对你自己太没信心了。 陆鲸走到她面前:你逛完商场了?吃饭没有? 姜南风摇了摇头:我、我 在刚才的半个小时里,她忽然理解,当初陆鲸独自一人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是什么样的心情。 陆鲸一下看出她的慌张失措:到底怎么了? 我中午约了连磊然,他昨天刚军训完 姜南风不再瞒着他,把和连磊然失联的事如实告诉陆鲸。 陆鲸默了片刻,问:你有没有他室友的联系方式? 姜南风低声道:没有 陆鲸看了看表,回头用粤语跟同学们说:你们先去茶餐厅拿位,我同我朋友等个人,迟点过来。 有男生好奇:这位是? 姜南风,之前我提过的,准备考美院的那个朋友。 哦!哦!你就是南风!男生们互相交换眼神。 你们还不快点去?迟了卤鸡腿又要卖光了。陆鲸扫了他们一眼。 去!即刻就去! 同学走远,陆鲸扯住姜南风的书包带子,带着她往后走进商场:别站门口等,一冷一热容易感冒。 姜南风用手背擦去额角的汗珠,问:你知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公车能进去大学城啊? 陆鲸明白她的意思,想了一下,摇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 那我从这里打车过去呢?车费会不会很贵? 具体多少钱我不知道,但肯定不便宜,说不定要百几块钱。 一百、一百多姜南风重复地喃喃着这个数字,她身上的钱也堪堪只够坐一趟车。 要知道,来广州的大巴车票也不过是一百三。 等得越久,姜南风就越着急,而越着急,她的肚子就越饿。 陆鲸抱着臂,本来心情没多好。 他花了一年的时间让自己尽量变得成熟,谁知道重遇姜南风后,又有点变回那个别扭且矫情的小鬼。 但一听见女孩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惨叫,陆鲸一下子就没了脾气。 连姜南风自己都觉得难为情,捂住肚子,不解道:我早上吃了八块钱的牛肉肠,怎么这么快就饿了八块钱耶!是不是这边的肠粉偷工减料啊?在我们那边,一条肠粉五块钱就要撑到肚子爆炸了。 她想着要不然先去便利店买包饼干垫垫肚子。 我们那边的肠粉确实是特别扎实。陆鲸顺着她的话讲,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叫刚才的同学拿位时加多一人。 他又扯住姜南风的书包带子,带她往外走:先带你去吃饭,茶餐厅过个马路就到了,很近。要是他一直不出现,我就给小姨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找辆车送我们进去大学城。 姜南风从刚才听到卤鸡腿就已经流过一次口水,但心里还是记挂着少年的失约:如果我一走,连磊然就来了,那怎么办? 白仁妹,他有你的手机号码啊,就算手机没电,也能找个公共电话打电话吧?陆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淡定,故作潇洒且大方,要是他来了,就叫他过来茶餐厅一起吃饭咯,我请他吃碗餐蛋面。 餐蛋面是什么?你刚才说的卤鸡腿好吃吗?姜南风饿到都有点飚冷汗了,一边给连磊然发留言信息,一边问陆鲸。 陆鲸解释了一下午餐肉和煎鸡蛋,加上出前一丁的绝妙搭配,继续说:卤鸡腿是那家茶餐厅的招牌,我的同学都很喜欢,但我觉得 -- 第141页 还是阿公的卤鸡腿好吃,对吧?姜南风没多想就插上话。 心里一瞬间就被捂得暖烘烘,陆鲸抿着嘴,嗯了一声。 午饭时间,街边许多家餐厅的门口都站满等叫号的客人。 这点也是姜南风不能理解的,在汕头她从没见过需要排队等候的餐厅。 这个礼拜她还发现,在街上几乎每个人都走得很急,姜南风看着看着,就会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加快脚步,结果累得自己气喘吁吁。 坐地铁的时候也是,车门响起警报的时候,都还有人从缓缓关闭的车门中间硬要挤上车,看得她心惊胆战。 可他们又很乐意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去等候一家餐厅。 她过去十几年早已成习惯的生活模式,在短短一个礼拜内被冲击多次,什么时候该快,什么时候该慢,她好像没了主意。 还有画画方面,她好不容易在顾才的画室成了墙上的常驻嘉宾,一来到新的画室,又被新的老师打击得体无完肤。 不过看着其他同学的作品,她心中也很清楚,自己还没能上墙的原因在哪里。 他们都跑得好快,她落后了好长一段距离。 斑马线的绿灯开始倒数,许多行人拔腿狂奔向对面马路,姜南风又跟着紧张起来,对陆鲸说:我们也赶紧跑过去吧? 说完就想往前冲,但下一秒,她的手腕被人拉住。 不用急,等下一趟就好。陆鲸很快松开她,若无其事地把手插进裤袋里,姜南风,你在急什么? 可是,大家都在跑 姜南风还在犹豫。 当周围的人都在做同一件事,自己没跟着做的时候,就会觉得是不是有点儿格格不入? 陆鲸看向她。 姜南风的目光是向前看的,但不知落在何处,嘴角没有带笑,还有点驼背。 他不在的这一年里,以前那个总是无忧无虑的肥妹仔,似乎也变了许多。 明明以前她的笑容,应该比这头顶上的阳光还要灿烂明媚,能驱逐所有的冰冷和黑暗。 陆鲸叹了口气,抬手,重重地朝她背脊拍了两掌! 啪啪两声很结实,姜南风疼得呲牙咧嘴,扭头骂他:衰弟!你拍我干嘛?! 莎莉姨在这的话肯定也会这么做,叫你站直直,不要老驼背。 陆鲸把她的头发胡乱揉散,就像好久以前姜南风总吃他豆腐那样:你管别人是跑还是走?按照你自己的速度走就行了啊。 啊,别摸!都是汗!姜南风忙着拨开他的怪手,像赶苍蝇一样。 陆鲸收回手:有汗就擦,困了就睡,累了就躺,饿了就吃,这不是姜南风你的人生信念吗?怎么才一年,你就忘光光了? 姜南风抿紧嘴角,把被弄乱的刘海草草梳好。 等到信号灯转绿,她大步往前走,陆鲸错愕了两秒,赶紧跟上。 大城市车多,马路上空气谈不上清新,但姜南风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中气十足地说:那你等会儿要请我吃两个卤鸡腿!和一碗餐蛋面!因为我超级无敌饿! 笑意渐渐灌满少年的眼眸,陆鲸笑出声:行啊,再加一杯杂果宾治。 他们到茶餐厅时,陆鲸的同学们刚好拿到一张大台,姜南风坐下后跟他们做了自我介绍,用她蹩脚的粤语:雷地猴,鹅係姜、姜兰风 陆鲸把菜单推到姜南风面前,用普通话说:你说普通话就好了啊,干嘛非要讲粤语?同时他对同学们说,从现在开始转成普通话频道啊。 同学们不禁失笑:但我们的煲冬瓜也很烂啊! 气氛意外的很轻松,姜南风悄悄松了口气,跟着笑出声:你们说粤语就好了,我能听得懂。 等到吃完饭,姜南风的手机才响起来,她匆忙跑出去餐厅外接听。 连磊然急得不行,声音沙哑:南风、南风,对不起!昨晚我们班级临时说要去唱K手机没电、我闹钟、它没响 姜南风很少听到连磊然表达如此混乱,也听出了他的声音与平日不同,好低,好沉,好像破了的钟。她忙道:没事没事,我也是想到你手机没电,你别着急。 你人现在在哪?我立刻过来。 我还在越富附近,不好意思啊,我刚太饿了,就先找了家餐厅吃饭。 不,你别这么说你找个地方坐着等我一下,我坐车出来。 连磊然的声音有点儿大,多少闹醒了宿舍里其他人,蓦地有把女声从对床的上铺传来:小点儿声还想睡呢 连磊然这时才回忆起,昨晚有室友带了女生回宿舍过夜。 他匆忙走出宿舍:南风,刚才我说的你有听见吗?我现在坐车 要不我们改天再约吧? 姜南风打断了连磊然的话,只在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一会儿,本来干透的额头又渗出汗,她擦了擦,接着说:你先赶紧去吃饭,然后再好好休息一下,你嗓子都哑了。下午我想回画室练习,回头我们重新再约个时间出来逛街吧? -- 第142页 连磊然顿了顿,过了会儿才应:行,那你回去的路上小心,到了画室给我发条信息吧? 好呀。 挂了电话,姜南风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 最后用力摇摇头,把那些胡思乱想赶出脑子。 连磊然在走廊站了一会儿,等宿醉的晕眩感过去后才回了宿舍。 昨夜的衣服难闻至极,烟味、酒味、香水味,他皱着眉捧起,拿去阳台洗。 打皂之前掏了下裤袋,发现里面有张纸巾,不知是谁,在上面歪七扭八地写了一串数字。 他心生烦躁,洗完衣服后,把纸巾丢进了厕所的垃圾桶里。 第073章 豆花伯 2005年,南方盛夏。 即将十九岁的姜南风已经不需要木头凳子,站着往窗外探出身子,她就能看见内街街口。 黄欢欢的妈妈昨天说,邮局的同事陆陆续续在派录取通知书了,应该很快姜南风就能收到。 在四月份术科成绩公布后,姜南风就已经对自己的志愿栏要如何填写心中有数,文化分出来后就更加确定了,八月份她需要做的,就是等那张录取通知书。 这半年内发生的事,姜南风每一件都记得清楚。 画室的老师们评画时没一句好话,谁迟到一分钟就要被罚一张速写,迟到超过十五分钟就只能站在走廊上画画;但老师们又会直接在教室里煲糖水或煲汤给学生们喝,还会带学生们去学校体育场跑圈。 前几届的师兄师姐会在周末来画室帮忙指导,连磊然一有空也会过来,他们会分享自己联考或校考时的考题和考场情况,叮嘱他们考色彩的当天最好带两盒颜料以免其中一盒被打翻、留意自己的卷面以免被别人有意无意弄脏,等等诸如此类的小技巧。 深夜两三点都还亮着灯的画室,每天都要添上新颜料的颜料盒,手指指尖处渐渐明显的小茧子,一条条花花绿绿的围裙,总是黑乎乎的手和脸,大家交换着听的CD,被老鼠咬掉半颗的模特苹果每一样都成了姜南风珍贵且难得的宝藏记忆。 画室黑板上的校考倒数数字是同伴们轮流画的,每天都有不同图案,姜南风负责最后一天的「1」,她画了一只手紧握住一只画笔,接着高高踩在椅子上,高歌一曲朋友我们熬到头,被大魔王骂的日子不再有旋律是《朋友》@周华健。 联考和校考两场考试都遇上了雨天,雨水打在朱莎莉给她撑起的雨伞上,滴滴答答。 画袋那么大,没有被淋湿多少,倒是母亲的肩背都湿透了。姜南风心疼,让她千万别在考场外等,朱莎莉用力拍拍她的手臂,笑道一声尽全力,不后悔就好。 校考的色彩项目考的是青椒和苦瓜,两样姜南风从来不吃的蔬菜。有画室同学和她分进同一个考室,出来后问她为什么一边画色彩一边皱着鼻子,姜南风臭不要脸地说,自己画得太栩栩如生,仿佛真的闻到了青椒和苦瓜的味道。 校考结束当晚,老师请一群小孩儿去附近有名的川菜馆吃饭,顾才也在现场,姜南风学大家以可乐代酒,给几位老师鞠了个躬,说希望自己能顺利上岸,以免明年复读又要见到几位大魔王。 喝了几杯啤酒的老师们走了心,说他们最喜欢姜南风这种学生,就跟个不倒翁似的,怎么推她都能再站起来,他们能把所有的问题指出来,让她知道自己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而有些小孩儿不经骂,话稍微重一点就要哭,他们要斟酌着教,渐渐的就有些敷衍了。 顾才也说,考试前的画室最重要的其实是备考气氛,有姜南风这样的乐天派存在,士气高涨,大家考试时自然没那么紧张,落笔也能更轻松自如。 顾才最后说,姜南风,祝你前程似锦。 将在画室没日没夜画画的那股劲儿用在文化课上,姜南风意外地觉得读书没那么累了,无论是文化还是术科,都能用一次又一次的练习,给已经播下种子的土壤浇水施肥。 接着就是等待果实成熟,采摘下来品尝甜美。 锵锵锵和豆花草粿冻草粿的声音从街口那边传来,姜南风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拎着碗公瓷勺和五毛钱往楼下冲了。 传统甜汤不再是小孩们的最爱,珍珠奶茶和果汁冰才是。这位豆花伯也不是以前会给她多撒点糖的那位了,听人说,现在一碗豆花都要一块半了,物价飞涨啊。 睡完午觉的朱莎莉打着哈欠走出卧室,被安安静静站在窗边的女儿吓一跳,走过去问:妹啊,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啦。姜南风指着已经渐近的豆花伯,我发现现在没什么人要吃豆花草粿了耶,以前的话,只要豆花伯一来,大家就会冲楼下大喊大叫。 那肯定啊,你们现在多了那么多古灵精怪的饮料零食,光是珍珠奶茶都有十几种款式,谁还会记得豆花草粿? 姜南风顿了顿,确实,她自己也想不起,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再追逐沿路吆喝的豆花伯。 她突然想起姜杰去深圳前,两父女在音像店的那次对话。 所以在豆花伯经过楼下时,姜南风喊了一声:阿伯!等一下! 她冲下楼,再朝楼上大喊:喂!有没有人要下来一起吃草粿啊?黄欢欢、陈熙、杨樱、巫时迁 -- 第143页 她把好运楼的小孩名字都喊了一遍,声音洪亮如以往,陆续有人哗啦啦地推开窗,问南风你请客吗,姜南风双手叉腰,笑得眉眼弯弯:对啊!还不快下来! 下楼的少年人越来越多,豆花伯怎么都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就能卖掉小半缸冻草粿,脸上乐开花。 现在不用客人自备碗公勺子了,一个个不锈钢碗套了个小塑料袋子,吃完后把塑料袋子一拆,再装上个新的,就能给下一个客人了。 姜南风嘴里吃着滑溜溜的草粿,看着脸上逐渐褪去稚气的同伴老友,心想,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凑齐这么多人一起吃草粿了。 再过了几天,录取通知书来了,用印着刘翔的EMS信封装着。 姜南风如了愿,考上广美装潢设计专业。 纪霭考上广外会计,杨樱考上华师应用英语,虽然三姐妹是不同学校,但不出意外的话三人都会在大学城内,姜南风因为几人距离再次变近而感到欣喜。 而陆鲸考上华工,计算机专业。 今年三月从广州回汕之前,她和朱莎莉进过一趟大学城,连磊然带两母女逛了逛学校,她还坐着环线公车在大学城内绕了一圈,所以作为过来人,她把自己知道的信息都分享给了好姐妹们。 八月最后一个礼拜,陆嘉颖开车带着陆鲸回来了。 这两年朱莎莉时不时就会帮201打扫一下卫生,好让屋子看上去仍有些人气在,姨甥二人回来之前,朱莎莉还帮他们把床品洗得香喷喷。 屋内的摆设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厨房和阿公的房间被收拾得干净。陆鲸进了阿公的房间,半掩上房门,屋外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姜南风蹑手蹑脚走到门外,停了一会儿,走回来小声跟老妈和小姨说,陆鲸在跟阿公说,他考上大学的事。 没人再去打扰陆鲸和阿公的对话。 高考后陆嘉颖报了个旅行团,揪着陆鲸去了趟美国。晚饭时陆嘉颖在饭桌上说,她还带上了陆程的相片,让他看看他的宝贝大女儿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姜南风的共情能力实在太强,她就听不得这种事,顾不上还在吃饭,眼泪不停往外涌。她还故作潇洒成熟地对陆嘉颖挥挥手:你们继续聊,我哭一下就没事了。 朱莎莉眼眶也红,拿筷子敲了一下女儿的脑袋,说她怎么这么眼浅,哭哭啼啼好像林妹妹哦。 晚饭后,陆嘉颖去楼上家家户户串门派手信,知道陆鲸回来,少年人们又聚集到201房。 门口空地上的一双双拖鞋摆放得整齐,茶几上有西瓜和盐碟,荔枝泡在盐水里。 巫时迁带着台单反相机,咔嚓咔嚓声直响。陈熙现在不胖了,又高又壮,再黑一点儿就要成木炭了,姜南风嘲笑他,是不是总忘了用黄欢欢送的防晒霜啊。 巫时迁的弟弟巫柏轩今年两岁,细细一粒的小男孩还不怎么会说话,坐在地上怯生生地看着一个个巨人。而明年要上小学的陈芊则对陆鲸没什么印象,拉着黄欢欢小声问这位比巫哥哥帅的哥哥是谁。 杨樱坐在角落有些安静,陆鲸趁姜南风上厕所,跟杨樱说了点儿话。 中考前旱冰场事件之后陆鲸把江武的QQ删了,而最近江武重新加上他,问他杨樱的近况。陆鲸回广州后就没和杨樱有联系,便直接回答江武他也不清楚。 但陆鲸也不清楚杨樱与江武之间的关系,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件事跟杨樱讲一声。 杨樱朝陆鲸笑了笑,道了声谢谢。 如今电脑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了,也无需再用吱吱叫的猫,家家户户都有ADSL进户,短短几年间win系统更新换代许多次,但大家对那台安静坐在客厅中央的笨重电脑依然感兴趣。 显示器和主机都被某人贴满闪金光的卡通贴纸,内存被某人的养成和恋爱游戏占满,win98的系统跑起来很慢,桌面还保留有跳舞游戏的图标。 没等陆鲸开口,姜南风已经搬出跳舞毯,骄傲地说,经过她多年的秘密训练,现在排行榜上全是她的名字。 我们一起来跳舞吧!姜南风把坐在角落的杨樱拉起身,兴奋道。 如今都已不是小毛头的少年人们再一次吵得快能掀翻屋顶,陆鲸坐在阿公常坐的红木椅上,在心里说,阿公,你不要感到寂寞。 大一新生的报到时间和大二生们不同,连磊然回广州之前的那晚约了姜南风吃饭,但姜南风争着埋单,说要感谢这几年的艺考路上连磊然给予她的各种帮忙。 还是他们初次一起吃饭的那家味千,这次姜南风没有被混乱的情绪困住,两人有说有笑地吃完拉面,再去了海滨长廊,迎着海风散步。 那晚的月光很美,一双影子靠得很近。 回家后,姜南风炮弹似的冲进洗手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傻傻地笑着。 她把自己的QQ签名改成了「青春仿佛因我爱你开始《小城大事》@杨千嬅,2004年)」。 第074章 保济丸 难得回来一趟,陆鲸比明星还要忙,应酬完好运楼的这帮家伙,就要立刻去应酬另一帮家伙。 陆鲸和一中交好的男生们一直常有联系,其中郑康民和黎彦很快就要出国念书,几人商量了一下,黎彦提议去趟南澳岛,在那边过上一夜,吃吃海鲜,踩踩海浪,看看夕阳,观观星空,哇,这不就是青春吗? -- 第144页 郑康民嗤笑,骂黎彦醉翁之意不在酒。 黎彦自然是要约上纪霭,而纪霭知道陆鲸和郑康民都会去,脸皮薄,又约了姜南风和杨樱。 姜南风自然没问题,杨樱拜托朱莎莉帮她说情,最终张雪玲同意让她去毕业旅行。这下郑康民没话说了,还特地在出发前一天去剪了个新发型。 一行人打了两辆车到莱芜渡口,准备坐船过海上岛,没想到临近暑假尾声,还有大批游客准备进岛,小车和摩托车排出的尾气,和咸腥的海风、渡轮的汽油味交织在一块儿,不怎么好闻。 还好渡轮够大,载人也载车,船票一人二十块钱,往返,航程三十分钟。 正青春的靓仔靓女实在惹人注目,坐他们隔壁的阿姨们忍不住问:阿弟阿妹,你们是不是模特啊? 姜南风听了之后心花怒放,但还是很谦虚地说:阿姨你们有见过我这么胖的模特吗? 阿姨阿婶连连摇头:阿妹你这样怎么叫胖?有点肉才好的,有惜神。 几人指向旁边的杨樱:主要是这位阿妹太瘦了,就显得你比较壮。 姜南风被阿姨们逗乐,用壮这个词来形容她,她有点不知道要开心好还是难过好。 和有惜神的阿妹聊得开心,阿姨不停给她塞柑仔和甘草橄榄。 正好,有人晕船。 姜南风把柑仔掰了,递给陆鲸:你吃点这个,可能舒服一点。 陆鲸脸色苍白,嗯了一声接过来。 从长山尾渡口捣腾到酒店也花了些时间,拿到房间钥匙时外头的天空已经是橙红色的了。 酒店在青澳湾的沙滩上,黎彦的亲爹有股份,大少爷提前要了三间房,一间大床,两间双床,每一间都面海,推开阳台门就能迎进一室海风。 海景再美,陆鲸也无力欣赏,他忍了一路,一进房间就直奔厕所,直到把胃排空了他才舒服了一点。 漱了漱口,再洗了把脸,衣服沾到秽物了,他脱了下来团成一团随便丢到一边。 接着自由落体倒到床上打算小憩一会儿。 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陆鲸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喊着:郑康民,你给我倒杯水 郑康民他们几人都去楼下看落日了。 是姜南风的声音。 陆鲸蓦地睁开眼,赶紧扯起一旁的被子盖住自己:你、你怎么进来的? 姜南风关门后直接走向床边:你的好兄弟说我是你的金厝边,应该负起照顾你的责任,把房卡丢给我就跑了。 刚才的赤身裸体一闪而过,姜南风没看清。 以前陆鲸光膀子的模样她可没少见,但如今男孩好像跟以前完全不同了,结实了,有肉了。 没排骨了吧现在 姜南风把手里的矿泉水瓶和一小罐保济丸递给陆鲸:还好我妈叫我带些便药,就猜到了你这个娇弱小少爷肯定会出点什么毛病。喏,吃半瓶吧。 陆鲸没推脱,接过来后直接服下小药丸,恶,好苦。 见他一张脸皱成苦瓜模样,姜南风笑了一声:忍着,今天没有嘉应子。 正抿着水的陆鲸听到这一句,忽然涌起太多回忆。 他把水瓶放到床柜,慢慢挪进被子里,往后靠到床板处,缓了缓呼吸,低声道:我还记得那次我离家出走后发烧了,阿公给我煮了凉水,我朦朦胧胧中打翻了,然后好像听到阿公一直骂我讨厌鬼。 姜南风挑眉:嗯?有这种事? 记忆就像毛线,没想起的时候乱成一团,但一旦找到了线头,就能很快循着线找到金光闪闪的小宝石。 姜南风也忽然就想起来了,睁圆了眼说:我记得了!那天我给阿公送五香牛肉,哇,那家五香牛肉真的好好吃,可惜他家搬去别的菜市场了 别跑题。陆鲸真的服了这女孩,但凡她能把这种记忆力用在学习上,说不定还能上清华北大。 哦哦,对,嘿嘿,这个不是重点。姜南风把阳台落地窗的窗帘拉开一些,让躺在床上的陆鲸也能看见窗外的落日美景,阿公也跟我说了你打翻凉水的事,然后说你和你妈妈都是讨债鬼,不是讨厌鬼啦。 本来有些模糊的记忆,因为女孩的描述一点点地变得清晰。 保济丸的苦和那时候打翻在地的中药味道有点像,是现在时和过去时慢慢贴合起来。他躺在床上,姜南风在旁边站着,叽叽喳喳的嘴巴像天上鸟雀,就是房间亮了点,还有 陆鲸突然开口,唤她一声:喂,臭妹。 姜南风回头: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不知道有没有发烧,感觉整个人烫烫的陆鲸声音有些虚弱,人往下躺,微蜷着身子,让自己看上去很可怜。 我的老天爷,你可千万别又发烧了!姜南风是真心着急,直接坐到床边,伸手就往陆鲸额头探。她一会儿摸摸陆鲸额头,一会儿摸摸自己的,对比着两人的额温,没有啊,不烫,我的额头比你的还热。 -- 第145页 少女的手暖呼呼的,焐在额头上很舒服。 陆鲸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脑袋,在姜南风收回手之前,蹭了一下她的手心。 姜南风没察觉,还把被子给他掖好,盖住他露在外头的肩膀:你先睡一下咯,晚点去吃饭了我们再来喊你。 闻言,陆鲸忽地睁大眼睛:连你也要下楼吗? 姜南风好久没来海边了,还遇上这么漂亮的夕阳,难得她这次跟老妈借了一部心肝宝贝来拍照,她当然想下楼。 但男孩一双眼睛水润润、黑黝黝、亮晶晶,就跟那时候细细粒跟在她身后的眼神一模一样,让姜南风感觉准备抛下陆鲸跑去玩儿的自己简直十恶不赦。 她没辙,耸耸肩说:好吧好吧,你先休息,我去我房间拿相机,在这里拍拍照片就行。 房间的阳台能看见夕阳,虽然震撼度没那么强,但也足够绮丽。 傍晚的海风带有些许凉意,天空橙紫交加,女孩白色的背影如棉花糖般融化进里头。 她边拍照,嘴里边哼着歌:夕阳无限好喔喔喔却是近黄昏喔喔喔风花雪月不肯等人,要献便献吻《夕阳无限好》@陈奕迅,2005年 这么多年还念不标准的粤语,现在在陆鲸耳里已成了摇篮曲,哄着他慢慢进入梦乡。 休息了一会儿,在天黑下来的时候陆鲸醒来了,刚好郑康民也回来了,姜南风伸着懒腰说:终于可以换班啦。 郑康民的视线在陆鲸和姜南风之间来回跳:黎彦说半小时之后去吃饭。 姜南风:行,那我回屋收拾一下东西,杨樱在房间了吗? 郑康民:在的,我们一起上来的。 等姜南风离开房间,郑康民急忙挤眉弄眼地问陆鲸:我这兄弟没话说吧?专门给你制造这样独处的机会! 陆鲸不屑地嗤笑一声:我又不是没跟她独处过,机会需要制造吗?你倒不如感谢我,给你和那谁制造了一起看夕阳的机会。 郑康民脸烫了烫,但很快声音沉了下去,好似已经消失在海平面的落日:她看都没看我几眼,我想她心里应该还是记挂着江武那家伙 他还是喜欢杨樱,高中时尝试过把注意力转向其他女生,但心里总还是会想起她。 陆鲸默了几秒,拍了拍郑康民的肩膀,故作老成地说:康民弟弟,时间还长着呢。 郑康民是87年年初出生的,比陆鲸小了几个月。他狠狠肘撞陆鲸旁肋:你别以为现在长得比我高就能态度嚣张了啊!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可是被我压着打的! 陆鲸啊了一声,把差点忘了的秘密告诉这位不打不相识的兄弟:你知道吗?操场踢球那一次我是故意绊倒你的。 郑康民目瞪口呆,惊诧道:妈的我就知道!你干嘛绊倒我? 陆鲸打开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换洗衣物:谁叫你嘴贱,叫姜南风什么肥姐、肥妹? 郑康民愣了好一会儿,鸡皮疙瘩冒一身,喃喃道:这么久的事你都还能记得陆鲸你真的好记仇啊姜南风她知道你心思这么重吗? 陆鲸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拿着衣服进了浴室,任由郑康民在浴室外哼哼唧唧地骂着他阴险小人。 海鲜大排档不是陆鲸的最爱,黎彦像个小大人在鱼缸旁点餐时,姜南风一直跟在他的旁边做场外指导:螃蟹不要了吧,陆鲸这人懒得要命,能不吐骨头就尽量不吐骨头扇贝可以,头家,粉丝和蒜蓉放多一点啊炸忒鱼豆腐鱼也行! 陆鲸哭笑不得,巴不得捂住姜南风的嘴把她拉开。 十九岁的这个暑假,似乎都得有点儿啤酒味道才能证明大家都长大了。 三个男生要了几瓶珠啤,纪霭不爱这味道,姜南风浅酌了一下也放弃了。 倒是杨樱把杯子推前了一点,郑康民会意,立马给她倒上。 姜南风和纪霭互视一眼,姜南风欲言又止,纪霭在桌下拍了拍她的膝盖,示意她先别开口。 本来饭后一行人要去沙滩散步,但突然起了风,只好作罢,先回房间洗澡休息。 姜南风洗完澡后出阳台打电话,讲完电话,一转身吓了一跳,是杨樱和纪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落地窗的另一边,两人脸上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姜南风推门进去,有些赧然:你们干嘛站在这啊?偷听我讲电话? 杨樱笑嘻嘻:没呀,我们站在这里好久啦,是你自己没发觉。 纪霭也笑:给男朋友讲电话就是不一样哦,轻声细语的,和在其他男生面前完全不同。 哪有姜南风做着鬼脸不肯承认。 她是给连磊然打电话,不过也没讲什么小秘密或悄悄话,因为电话那边有点吵,连磊然和同学们现在正在钱柜唱K,刚才通电话的时候她还听到有男生在那边吹口哨和起哄。姜南风听不太清,两人聊了不到五分钟就挂了。 -- 第146页 姜南风来南澳岛玩的事有提前跟连磊然报备,她如实交代了有哪些人一起同行,并说会和杨樱一个房间。连磊然没说什么,只提醒她注意安全和玩得开心。 杨樱擦着湿漉漉的长发,说:话说回来,我还没见过你的连磊然呢,阿霭之前见过了对吧? 纪霭点了点头:有一年南风生日,他来好运楼送礼物了。 双颊的温度上来了,姜南风恼羞地大叫:什么叫我的啊!乱说! 杨樱今天玩得尽兴,声音也开朗许多:哦,我知道了,就是姜南风很宝贝的那瓶香奈儿。 姜南风撇了撇嘴:再宝贝,我不也借给你们喷香香了吗? 纪霭笑道:是啦是啦,在我们南风心里,好姐妹排第一,连磊然排第二。 姜南风羞得脸红如番茄:啊!纪霭!怎么连你也调侃我! 哈哈哈 女孩子们的笑声如月亮掉落在海面上的银斑,璀璨且迷人。 纪霭说今晚想跟姐妹们一起睡,于是姜南风把床中间的床头柜挪开,三人合力把两张床并成一张大床。 她们横七竖八地躺或卧在床上,不知和窗外的海浪声音有没有关系,她们不约而同地都觉得,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有许多的条条框框,好像随着考试一场接一场的结束,陆陆续续掉了下来。 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过去,或现在,或未来。 终于可以百无禁忌,像以前躲在被窝里看的那些青春杂志里尺度大胆的专栏。 桃粉色的,需要打码的,不可让家长发现的。 第075章 十九岁 这样的夜晚成了巨大树洞,能装进少女们的许多心事。 纪霭拨弄着手腕上的手绳,声音难得沮丧:我其实很不希望黎彦出国的,离得那么远,一年都不知道能不能见上一次面虽然时差算很短的了,才两个小时,但我还是觉得我们走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一想到这些,我就不想他离开了。我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好自私? 杨樱头发还没全干,她趴在床上,双腿轻松蹬着一字马,不同意道:怎么会叫做自私?男女朋友拍拖交往,当然恨不得能经常黏在一起,这是人之常情。 你担心什么!姜南风一边发着短信,一边对纪霭说,你能干又漂亮,上大学了肯定又要引来一群狂蜂浪蝶,黎彦离得那么远,他才要担惊受怕好吧! 发完信息,她把手机丢到床上,攥紧拳,恶狠狠道:看到我这个沙煲一样大的拳头了吗?要是他敢在澳洲那边胡搞瞎搞,我就去锤爆他的脑袋! 另外两人被她女恶霸的模样惹得笑出声,姜南风翻了个身滚到杨樱身边,趁着杨樱心情不错,姜南风递了个空气麦克风到她面前,试探问:轮到这位靓女啦,来,请你说出你的烦恼。 杨樱愣了愣,抬起头说:我没烦恼啊。 纪霭和姜南风飞快对视,她们多多少少都能察觉出杨樱的变化。 最大的变化就是,杨樱不再叛逆了。 女孩以前的叛逆并不显山露水,更像是石头缝里长出的小草,草叶边缘是锯齿形状的,摸上去有些痒,但不扎人。 姜南风初三那时撞见过杨樱的秘密,当时她觉得杨樱只是为了对抗张老师,才选择了那么激进胆大的叛逆方式。 此刻,姜南风竟有些想念在旱冰场和她吵架的那个杨樱,至少那个杨樱愿意失控,愿意呐喊,而如今的杨樱选择用成熟沉稳,用淡淡的微笑,来让石头缝里不要再长出小草。 姜南风有些难受,可又不想逼杨樱说,她只好像细细粒那样,用脑袋去拱杨樱的肩膀,语气撒娇:我的小樱樱,你现在都不跟我讲你的烦恼了,我好寂寞哦你有什么话一定要说出来啊,不要一个人闷声不响。朋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就是互相帮忙啊! 杨樱被她拱得发痒,咯咯笑的同时伸手挠她痒痒肉:我真的没有!我开心都来不及!终于可以上大学了耶,可以离开家,想吃什么、想穿什么、想做什么,都不用被我妈管住了耶,当然开心! 姜南风痒得直躲,嚷嚷要纪霭救她,纪霭便去挠杨樱旁肋,三人玩作一团,嘻嘻哈哈。 最后杨樱投降,大字型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反问道:南风,那你最近有什么烦恼吗? 哇噻,我烦恼可多了。最近收拾上学用的行李,天天都有新烦恼,见到什么东西都想带,但行李箱就那么大 哎哟,不是这些烦恼啦,感情,我指的是感情!杨樱哭笑不得。 姜南风沉默了,抿着嘴成了个小哑巴。 纪霭也仰躺,三人的脑袋靠得很近,她反手就能摸到姜南风的脸蛋,朝她肉肉的脸颊捏了一下:是你刚刚说有话就说别憋着,怎么我看你和连磊然开始谈恋爱之后,反而有些不开心? 姜南风否认:没、没有啊 杨樱赞同:刚才你们聊电话聊没一下就挂了,可是以前你们聊天能聊好久哦。 -- 第147页 那他现在和同学在聚会嘛,不方便打电话姜南风把手机摸过来,发现刚才发出去的信息,连磊然还没有回。 亏她刚才还安慰纪霭,其实她偶尔有那么一瞬间也会觉得,她和连磊然好像错开成两个世界的人了。 连磊然比她走快了一步,世界也大了许多,他有些忙,忙于交新的朋友,忙于与高中时截然不同的新的学业,忙于适应新的群体。有时候姜南风同他聊天,会觉得自己有些幼稚天真,聊天总聊不到点子上,连磊然明显有些烦恼和急躁,但她好似帮不上什么忙。 但她又觉得,这应该只是暂时的,等她上了大学,等他们处于一个共同的环境里,就会变成和以前那样无话不谈的状态了。 姜南风叹了口气,终是掏出了心里话:以前我总觉得,只要长大了,就能慢慢有能力去解决更多的问题,烦恼也自然会少一点。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啊? 纪霭和杨樱都安静了下来,霎时间,房间里只有海浪哗啦啦的声响。 不过,姜南风的唉声叹气只能维持十秒钟,她突然啊啊啊地大叫几声,把另外两个姑娘吓了一大跳,正酝酿着的情绪也被打断了。 纪霭失笑:你这又是干嘛? 姜南风高举起左手,手腕上戴着纪霭许久前送她的那条粉色手绳。 手绳已经有些褪色了,两颗星星也没了光泽,但她还是很喜欢,觉得它是她的幸运吉祥物。 没事的!加油!我们都会变得越来越好!她大声鼓励自己和小姐妹,声音明朗,我!姜南风,今年十九岁!接下来的目标是,能在杂志上连载作品! 纪霭眨了眨眼,很快学姜南风那样,举起手,用自己的手绳碰了碰她的,笑道:我,纪霭,今年十九岁。接下来的目标是,能早点出来工作赚钱,让我爸妈他们不用那么辛苦。 杨樱也举起手,她这次也戴上那条手绳了。 她语气坚定:我,杨樱,今年十九岁,接下来的目标是上了大学后我要继续跳舞。 姜南风激情澎湃地做最后总结:想唱就唱,要唱的响亮!就算没有人为我鼓掌!《想唱就唱》@张含韵,2005年超女主题曲 夜深人静时,只有涛声依旧。 杨樱没有睡着,听见旁边两个姑娘均匀的呼吸声,她轻轻翻了个身,面向渗出一丝微光的窗帘。 她告诉自己再等一等,再过一个星期,她离开家,离开张雪玲,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只是,有的时候一想起那个人离开时破碎的眼神,她还是会伤心难过。 泪水一颗接一颗蹦落,比月光还要安静。 * 第二天几个少年人去岛的另一边看灯塔,中午回酒店休息,下午海水没那么凉的时候再下海玩水游泳。 姜南风是六个人里面唯一一个不会游泳的,但她很喜欢抱着游泳圈漂浮着的感觉,只不过飘着飘着就飘远了,她朝着大家呼救,很快陆鲸游了过来,把她拉回浅水区,指着旁边玩水的小豆丁们,叫姜南风只能在这个区域玩。 和昨晚不同,这一晚海风凉爽,夜色迷人,海浪卷起的泡沫倒映着迷人光斑,沙滩的另一端有灯塔闪烁,就是远处大排档的喇叭播着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2002年的第一场雪》@刀郎,2004年有点儿煞风景。 有小贩沿着海滩向游客兜售仙女棒或冲天炮,财大气粗的黎少爷想一掷千金,让姜南风拦下,她跟小贩砍了五分钟的价,把一箱冲天炮的价格硬磨掉了三分之一,才让黎少爷付款。 烟花一朵接一朵在头顶上绽放,红的黄的蓝色,就像少年人,每一个人都有独特的颜色,炸开的形状和大小都是未知数。 冲天炮打完,三个女生背着风,围在一起点燃仙女棒。 精致小巧的火花烧得飞快,还没来得及在空气中多画几个圆圈或爱心,就已经只剩猩红火星。 陆鲸拉着郑康民往回走,去找回小贩,再买了一盒仙女棒。 郑康民嘴里咬着烟,没忍住心里的疑惑:你啊,什么都藏着掖着,难道就没想过跟你的好厝边提起吗? 陆鲸没讲价,直接掏钱递给小贩,反问郑康民:为什么要提?明知道她一直以来喜欢的是别人,我去凑什么热闹? 郑康民皱眉:她跟那个鬼屋在一起了? 他忘了一起玩鬼屋的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了。 想起姜南风刚换没几天的QQ签名,陆鲸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压住心中酸涩,再嗯了一声,坦然道:应该是吧。 在一起就在一起啊!你在CS里一枪把对方爆头的那些勇气到哪里去了?上啊!抢啊!郑康民高举拳头,一副准备英勇上战场的模样。 陆鲸声音淡淡,却一击中的:那你怎么不跟江武抢?嗯? 郑康民立刻像枚哑掉的冲天炮,没话说了。 而且我跟你的情况也不同,我和她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要是我不顾一切跑去跟姜南风说我心里在想什么,肯定会让她陷入为难,说不定还会因为这样,渐渐离得我远远的。 -- 第148页 许是因为晚餐时喝下的那几杯啤酒,让陆鲸的心里不停涌起酒精的苦涩,啤酒沫裹住了那些藏在心里许久的秘密,推起来,推高高,让它们在月光下无所遁形。 他呵笑一声,缓了缓呼吸,继续说:我已经失去了我妈妈,我阿公郑康民,你能不能明白?我无法接受她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不见,甚至无法接受我们现在的相处模式有任何改变。所以我宁愿一直当她的好朋友、好厝边、好兄弟、好姐妹都行,什么都行,只要她能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一直笑着就可以了。 隔着远远的,陆鲸一眼就能认出他喜欢的女孩朝他跑来。 她挥舞着手臂,身上穿的宽松T恤上印着的那只卡通猫一蹦一跳,陆鲸太阳穴也跟着跳了下,慌忙把视线移到她脸上。 姜南风大喊:买到了没有? 陆鲸也大喊:买好啦! 接着他飞快转过头,表情秒变,狠狠瞪了一眼怔愣的郑康民,压低声音说:你嘴巴上的拉链给我拉紧一点,别在她面前说漏嘴了。 一说完,丢下呆站在原地的傻兄弟,走向姜南风。 郑康民抿着烟,眼睛睁得比牛都大,直到烟灰掉下来烫着锁骨,他才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 妈的他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火花重新燃起,在海边挥舞着仙女棒的少女,和小时候拿着变身魔法棒、学美少女变身的那个小女孩身影重叠。 陆鲸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少女才只剩下一个清晰的身影。 姜南风手中的火花很快又熄灭,她取了一根新的,大声嚷着:臭弟!帮我点! 陆鲸把擦出火的火机凑过去,一只手还挡着风:过来。 仙女棒靠近火苗,很快滋啦滋啦地燃起火星。姜南风这时听见陆鲸用不大标准的潮汕话问了一句:臭妹,你现在欢喜开心吗? 姜南风抬眸,愣了一秒。 眼见火星飞溅,她赶紧后退了两步,答道:我欢喜啊! 她咧开嘴笑,弯弯的眼眸中映着璀璨闪亮的火花,流星般。 你欢喜就好。 陆鲸心想着,浅提嘴角。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夜空。 嘿,姜南风,我喜欢你。 月亮知道,星星知道,海风知道,浪花知道,连郑康民这家伙也知道。 没关系,他们都可以知道。 可唯独只有你,我不想你知道。 第076章 二十一 「上半月赶稿进度:7/20张。赶稿期间,无急事请勿扰!」 姜南风刚改完QQ签名,就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泪都挤出来了。 伸个懒腰,肚子竟开始叽里咕噜直叫唤,宿舍里只有她一人,空空荡荡,所以连肚子的响声都格外清晰。 她把手伸进电脑旁边的薯片袋子里,摸了摸,已经没有成块的薯片了,只好拿起袋子,仰脖张嘴,把袋子里剩下的碎屑都倒进嘴里。 这是她最后一包零食了,桌底下的零食筐里只剩一个孤零零的康师傅公仔面。 明天要交给编辑的稿子里还有两张Q版没上色,姜南风本想忍一忍,熬到画完再去补眠就好了,不然这碗面吃下去,明早肚子上的游泳圈又要大一点 市面上的漫画杂志越来越多,从大二时姜南风便开始被编辑邀稿,她擅长Q版人物设计和四格漫画,画风可爱,色彩鲜明,还有最重要的从不拖稿这个优点,让越来越多的编辑找她约图。 除了邀稿,她也接一些商稿,像是国产动画的周边设计、活动吉祥物设计等。最近她还接了个羊城通的卡面设计,一想到未来搭乘地铁时,可能身边的乘客正用着她设计的车卡,姜南风就干劲满满。 虽然单图的稿费不算太高,但数量取胜,姜南风拼得最狠的那个月拿了近四千的稿费,这对她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了。她也用这笔收入报了个香港团,带着朱莎莉去大屿山搭缆车,去维港观夜景,去海洋公园看海豚。 但因为白天有课,姜南风基本上只能在晚上干活,就像当年艺考集训在画室时那样,连续熬上几个晚上是很常见的情况。 不过这也是美院生的常态,就这会儿,雕塑室和画室应该依然灯火通明。 姜南风灌了半杯水,拿起压感笔点了两下,回到photoshop页面,在画板上划了不到五分钟,肚子又叫了。 心也静不下来,越来越烦躁,最终她叹了口气,趿拉拖鞋走去煮开水。 这个热水壶是大一时姜南风和室友一起买的,用了两年多,如今烧水时总有异响,壶壁上黄黄的水垢也很难完全去除,但姜南风一直懒得换。 毕竟如今另外三个室友都不常在宿舍里住,重新买一个水壶的话,姜南风得自掏腰包。 这两年来姜南风和室友们相处得不错,但自从其中两位在大二下学期搬去和男友同居后,宿舍就变得冷清,而第三位室友也在这个学期搬了出去,宿舍如今只剩下姜南风一人。 室友们有的住市区,有的住大学城里一些城中村的出租屋,有课的时候回来上,中午在宿舍休息一会儿,下午上完课了就离开。 -- 第149页 拿来搁热水壶的方形小木桌是宜家的,白桌子的桌面和边角都有许多使用痕迹,还鼓起了皮。 姜南风还能记得,当初她们四个女生从东站千里迢迢地把这小方桌扛回来的情景:这个城市太大了,市区晴空万里,大学城这边却是暴雨滂沱,她和室友们出了地铁再转公交,两人负责打伞,两人负责扛桌,哼哧哼哧回到宿舍,已经是四只落汤鸡,波鞋一倒全是水。 累归累,但洗完澡,装好小桌子,关了灯,点上宜家的小蜡烛,四人围着桌子吃火锅,连最便宜的淀粉蟹柳和蟹皇面她们都觉得好香好香。 电热水壶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异响声越来越大,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一直不换热水壶还有一个原因,姜南风本来以为自己这个学期也会搬出去住。 连磊然半年前就在市区租了套房子,不过他是和同学一起租的,他们组了个工作室,专门承接游戏公司的美术外包订单,收入颇丰。 嗯,连磊然最近没画漫画了。 他从大一开始就在杂志上连载作品,连载了一年半,画工和分镜都没得挑,但故事常被读者说艰涩难懂、太意识流,所以人气一直不高。后来他断断续续地开过两三个中短篇连载,问题仍然是出在故事上,反响时好时坏。 他入围过金龙奖,但没有得奖,姜南风曾在论坛里看过有人骂连磊然,这么烂的故事,白瞎了这么好的画工、能入围也是靠长相吧等等,气得姜南风注册了个小号在论坛上与那些人对骂了足足五页。 渐渐地,连磊然就不画漫画故事了。姜南风劝过他再坚持一下,连磊然淡淡一笑,说付出的精力和时间与收入不成正比,而且现在做游戏美术也不是完全放弃漫画,两者还是有关联的,让她不用过分纠结这个问题。 姜南风当然感到可惜,但也无能为力。 因为连梦想岛都变了样。 高兴被家人劝回去继承家业,小雅姐生了娃娃后也无暇顾及书吧和社团,书吧请了别人打理,漫画书被乱涂乱画、缺册少页也没人管。社团里不少成员跳去了其他更活跃的社团,连磊然和姜南风没有明确说要退出,但也没有再以社团的名义在杂志上刊登稿件。 这两年半的时间似乎搭上了火箭,跑得好快好快,回头一看,都看不到熟悉的光景了。 张学友总唱得那么好听,但没有什么能是永恒。 姜南风在周末或没课的时候都会进市区找连磊然,尽管她不喜欢和他一起同住的那个室友。 那是连磊然同专业的同学,叫贾彬,外形出众,穿衣时尚,学校里的女生总说他歪嘴笑起来的模样很像某知名港星,他和连磊然每一年会被服设专业的师兄师姐叫去当毕设服装秀的模特。 姜南风至今还能记得贾彬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大一新生报到的那晚,连磊然带她去大学城商业区的餐厅吃饭,知道要见连磊然的朋友,姜南风特地换上了新的裙子。 那是朱莎莉给她买的,一条白色雪纺连衣裙,不是在童装店、外贸店,而是在一家卖年轻女装的店里挑选的,款式飘逸,质地舒服,还特别显瘦。姜南风很喜欢,朱莎莉也夸她穿上后就是全学校最美的姿娘仔。 可当她和连磊然手牵手走到餐桌旁时,姜南风能明显感受到,桌旁男男女女打量她的视线过分直接。 其中贾彬更是嬉皮笑脸地说: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今天才知道阿然的胃口这么好。 姜南风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以为对方在指连磊然饭量很大,她还帮连磊然解释:没有啊,他有的时候吃的比我还少。 男男女女都笑出声,有人说看得出来、看得出来。 很快姜南风明白过来,她被取笑了。 连磊然警告了他们一句,一行人才敛了笑,坐下后连磊然安慰她:他们就是嘴贱,平时都是这么说话的,你别往心里去。 可连磊然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像是惊涛骇浪,一下子把她好不容易堆起来的自信心冲垮。 她站在海边,张开了手想护住那岌岌可危的沙堡,却被巨浪甩了许多个耳光。 那晚在座的男生都有带自己的女朋友,每个姑娘都化了妆,睫毛弯弯,红唇嘟嘟,指甲片片五彩缤纷,她们穿着吊带裙或露肩小背心,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有肉,是和姜南风无缘的性感辣妹风格。 穿着雪纺白裙、脸上除了一层雪花膏就别无他物的她,又成了那个站在斑马线、不知道要不要拔腿跑过马路的人。 而那一次没有人告诉她,到底要停,还是要行。 哒! 水壶跳了,姜南风回过神,走过去泡面,再把面端回电脑前。 等着焖面的时候,她拿起手机看了看,一小时前她发给连磊然的短信,对方还没回。 连磊然今天回汕了,他的爷爷昨晚半夜心梗进了医院,他赶回去看看老人家。 姜南风怕他要么在医院,要么已经睡下,没敢打电话给他,只好再发了几条短信,叮嘱他别太累,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就开口说。 眼看着快十二点了,姜南风打开QQ,拉到「好运楼」分组。 -- 第150页 那位网瘾少年还在线,也是,这时间对他来说还早着。 姜南风点开陆鲸的聊天页面,很快敲了几个字,等到零点一到,就发送过去。 小南:「臭弟,21岁生日快乐!乖大!要听小姨的话哦。」 刚掀开牛肉面的盖头,陆鲸就回过来信息。 等阵:「礼物呢?」 姜南风呵呵冷笑两声:「你好意思跟我要礼物?我们认识了快十年,你给我送过礼物?」 等阵:「哦,谈钱就伤感情了。」 小南:「还不是你先起的头!(生气)」 但姜南风还是给他准备了礼物,她把画好的图发过去给他。 海蓝色的奶油蛋糕上,有一只鲸鱼徜徉其中,鲸鱼拉着一张臭脸,一看就知道是谁,背上喷出的不是水花,而是一抹烛光。 「呐!别说我这个好兄弟没给你送礼物!」 很快,陆鲸回:「你这是想烧死我?」 姜南风忍俊不禁,笑声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来回撞。 等阵:「还在赶稿?明天截稿日?」 小南:「对啊,明天的还差两张画完。」 等阵:「这个钟点,姜南风,你该不会在吃宵夜吧?」 刚嗦了一大口面的姜南风差点呛到,下意识地看向摄像头,没啊,摄像头没开。 小南:「我差点怀疑你是不是黑了我的摄像头」 等阵:「用不着黑,我都能猜到。」 姜南风再吃了几口面,想了想,还是把摄像头转到另一边。 这家伙说不定真的能做到 等阵:「陈熙明天有休假,要进来大学城找我,我们应该是去广大吃饭,你要一起吗?」 姜南风顿住,没立刻回复。 对面也没有追问,聊天停住了。 姜南风咽下面条,抿了抿唇,慢慢打出一行字:「我明天没空耶,因为周一又有一本杂志的图要截稿,明天得在宿舍赶稿。」 发出后,她等了好一会儿,陆鲸才回:「刚才进游戏了。行,那我明天跟陈熙说一声,没事,下次有机会再约。」 纸碗中剩下的面条姜南风都没胃口再吃了,喉咙酸溜溜的。 这半年来她拒绝了陆鲸好几次了,用各种各样的借口。 因为连磊然明确表示过不喜欢她和好运楼的男生们走得太近,而她也因为这件事跟连磊然吵过几次架,最后妥协退步的是她。 她答应了连磊然,会和好兄弟们保持距离。 哎,到底是哪个零件出了错啊?才会让热水壶响得好像快要爆炸。 二十一岁的姜南风,每一天都有新的烦恼,旧的烦恼还一直都没能解决。 二十一岁的姜南风,好想回到十一岁的姜南风。 那时候的她不知烦恼为何物,拿着写给「莲」的第一封信,蹦蹦跳跳地跑向绿油油的邮筒,投了进去,咧着嘴嘻嘻傻笑,期盼对方能顺利收到信,也期盼对方能回信与她做朋友。 第077章 他她他 陆鲸把图保存到固定的文件夹中,再设置为电脑桌面背景。 今天周六,宿舍不用熄灯,头顶的日光灯亮堂堂,将少年人来不及藏好的情绪映得无所遁形。 本来就够难受了,耳机里还有周杰伦在唱:怎么隐藏我的悲伤,失去你的地方《轨迹》@周杰伦,2003年 酸涩情绪正从胸膛翻滚而起,却被啪一声熄灭的顶灯硬生生打断。宿舍门被推开,唱得七零八落不着调的生日歌也随着传进来: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生辰快乐 一群男生从门外涌入来,除了陆鲸的三位室友,还有另外几位关系好的同学,身型高矮胖瘦,歌声高低不平,领头的萧平原手捧从学校饭堂借来的大铁盘,上面平铺了许多块嘉顿蛋糕,中间一块儿插上了蜡烛,微微烛光摇曳。 陆鲸取下耳机,摇着头苦笑:小点声,你们唱得太难听,会被别人投诉。 等他们唱完,陆鲸真诚道谢:谢谢你们。 一群人分吃一块块蛋糕,有人问陆鲸牛一粤语:生日有什么节目,陆鲸答:有朋友要来找我,我中午跟他去广大吃饭。 朋友?男的女的?男生们开始兴奋。 男的。陆鲸毫不犹豫。 顿时一片鬼哭狼嚎,萧平原唉声叹气:我们长成怪瓜裂枣模样,交不到女朋友是正常,但你又高又帅,还没有女朋友,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了?你能不能争点气,去交个女朋友啊? 有人附和:最近又有人问我,陆鲸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女生,拿来拒绝人的那句我有喜欢的女生了是不是假的。 陆鲸斜睨他一眼:这有什么好质疑的?你们看片子的时候我不也有跟着看吗? 哦,也是! 早上起床时也是正常的,不存在生理缺陷!大半夜的男生宿舍荤素不忌。 去你的!陆鲸笑骂。 萧平原发现陆鲸换了电脑桌面:哇,你怎么用上了这么卡哇伊的桌面?好像小女生用的哦。 要你管。陆鲸迅速转移话题,明晚晚饭去贝岗村吃烧烤,牛肉串无上限,走不走? -- 第151页 单细胞生物们瞬间被带跑,眼睛里闪着光:你万岁粤语:请客? 当然啊,我牛一,当然我万岁。 要要要! 吃完蛋糕,男生们各回各宿舍,萧平原他们也洗漱后打着哈欠上床。 陆鲸关了大灯,只亮一盏台灯,QQ里抖动的头像太多,他一个个回复过去,身在美国的郑康民还因为陆鲸没接视频,臭骂了他几句。 最后一个抖动的头像,是杜茹。 嗯,陆鲸没想到会在大学遇见杜茹。 大二的时候大家玩校内网,陆鲸也跟着注册了一个号,小中高填的都是汕头的学校,但杜茹还是找到了他。有天他在饭堂门口被一位女生喊住,他一开始认不出对方,等到对方自我介绍,陆鲸才记起她是杜茹。 杜茹发来的QQ信息也是祝他生日快乐,陆鲸回了句「谢谢,早点休息」,接着就下了线。 在几个月前的暑假,杜茹跟他告白了,他拒绝对方用的也是一句抱歉,我有喜欢的女生了。 洗漱完回到宿舍,萧平原已经开始扯呼噜了。 陆鲸关了电脑上床,从枕头旁拿起MP3,戴上耳机,找出刚才听了一半的歌。 我会发着呆,然后微微笑,接着紧紧闭上眼《轨迹》@周杰伦,2003年。 * 连磊然躺在床上,房间没开灯,入眼是乌压压一片的天花板。 爷爷抢救过来了,不过还没清醒,医生说,就算醒过来也有大几率会瘫痪。 关着门,他都能听见楼下客厅父母和亲戚们吵架的声音他们已经开始争论起如果老爷子真的瘫痪了,要住进哪一家。 大姑妈和小姑妈站在同一阵线,说连家这一辈经济条件最好的就是连父,而老爷子向来重男轻女,最疼的也是连父和连磊然,那老爷子当然是要送到大别墅来住才行。 连父连母自然不同意,连父说画廊这几年的情况他们又不是不知情,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随时都要被上面的人牵连到,哪还能顾得上连清风? 而连母在这个时候也不停帮着连父说话,话里话外都是平时接济你们两家付出了不少,老头子的事你们两姐妹应该多帮帮忙吧? 连磊然皱眉嗤笑一声,明明都快要离婚,这时候倒装上伉俪情深了? 手机时不时在黑暗中亮起,自动熄灭后过了一会儿,又亮起,幽幽鬼火般。 连磊然没看手机,但知道大多数是姜南风发来的信息,大几率是问他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什么她能帮得上忙。 可姜南风没办法给他实质的帮助,连磊然也不想把这一堆烂事讲给她听。 他没有了倾诉的欲望。 楼下的争吵越演越烈,连磊然不知道被哪一句刺激到了,冲下楼朝他们怒吼了一句:爷爷还没瘫痪呢你们就把他当皮球?真瘫痪了你们是不是要把他当沙包虐待出气啊?! 众人皆默,连磊然不想再呆在家里,抓起车钥匙跑了出去。 他只想找个地方,一个人静一静。 车开到海滨路,连磊然找地方停了车,步行至海滨长廊。 十一月的天已经凉下来了,夜风刺骨,树叶婆娑,不见星月,只剩海的远方有伶仃渔船灯火。 他沿着海滨长廊往前走,走着走着看见了一座石雕,很眼熟。 回想了一下,三年前的夏天,那个脸圆圆的女孩,好像就是在这里突然抱住了他,说她好喜欢他。 接着他吻了女孩的唇。 连磊然出来得急,没带手机,裤袋里只有快瘪了的烟盒和打火机。 他背着风点燃了烟,在心里嘲笑自己那时候真的好天真、好自不量力,竟会对姜南风说,毕业之后就娶她。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接踵而来,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家里一团乱的关系,和姜南风之间的矛盾,还有就业压力一块块石头压在他肩膀上,疲惫不堪。 回到家,亲戚都走了,别墅安静得像个棺材。 门口父亲的车不在车位上,连磊然懒得去想他今晚会去哪个情人的家。 回了房间,他去洗了个澡,出来后再拿起手机。 已经凌晨两点了,十分钟之前姜南风发来短信:「我想你已经睡着啦,我才刚画完明天要交的稿,好累哦gt;_lt;我会加油的,你也是哦!明天醒了给我电话,kiss!」 连磊然躺在床上,盯着信息许久,回复至一半,还没发出,眼皮子已经耷拉下来了。 * 姜南风被手机震醒,她一把抓过来,以为是连磊然,结果是「陈胖子」。 她还没睡够,所以接起电话时脾气没多好:喂胖子你干嘛那么早打给我 陈熙声音中气十足:大小姐!什么叫做那么早?太阳都要把你的屁股晒焦啦!现在都一点了你怎么还在睡?该不会还没吃午饭吧? 姜南风嫌对方声音太大,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等陈熙噼里啪啦说完,她才把手机拿回来,闭着眼懒懒散散道:哦我昨晚吃了个泡面,所以没觉得很饿 陈熙被她气笑,和身旁的陆鲸互视一眼,陆鲸耸耸肩,表示她最近总是这样日夜颠倒。 没觉得很饿,那多买的那份烧仙草我就自己吃掉啦。陈熙威胁姜南风,同时看着陆鲸迈腿往旁边一家卖简餐的店面走去。 -- 第152页 听见烧仙草姜南风立刻清醒,想起陆鲸昨天说的事,嘿嘿笑了两声:陈熙你现在在哪里啊? 我在广大商业区,刚和陆鲸吃完饭。 陈熙跟着走过去,见陆鲸排在点单队伍里,很快明白他想做什么,问姜南风:你今天要赶稿是吧?我好不容易进来一趟,你也不赏赏脸见我一面? 见见见,未来的陈sir,我怎么能不见?陈熙都专程打电话过来了,姜南风推拒不了,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不过我还没刷牙洗脸呢,你得等我好一会儿。 你慢慢弄,我们过来美院。你还没吃午饭,那我们打包点什么给你吃?陈熙挤眉弄眼地肘撞了一下陆鲸,陆鲸瞪他,也毫不客气地用力肘撞了他一下。 只是现在的陈熙一身腱子肉,陆鲸反而手疼。 那当然是西游记家的牛柳意面啦!姜南风一说完,肚子竟开始咕噜噜叫唤起来。 行,那等会儿到你们学校饭堂门口见。 无问题! 挂了电话,陈熙去搭陆鲸的肩,问:买好了? 陆鲸刚付完钱,跟收银员拿回小票,嗯了一声。 陈熙看不得陆鲸这样的默默付出,心酸且难受,咕哝道:你这样做到底图啥?她和连磊然都在一起那么久了,你也该放下了。 陆鲸转身走向美食广场另外一边,声音淡淡:没图啥,我就是放不下。 要是能放下的话,他早就放下了,他也不是没尝试过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学习、游戏、运动、社团活动他甚至去参加了多人联谊。 可当坐在喧闹人群里的时候,陆鲸总会想,要是姜南风在这里该有多好。 陈熙翻了个白眼:我真是服了你,感动中国应该颁个奖给你。明明你们才是青梅竹马,被这么个程咬金生生拆散了。 你忘了?她认识那人更早一点。 那是笔友!整天面对面玩在一起的厝边头尾才更知根知底! 那我小时候的性格也很糟糕,她不喜欢我也是正常。 陆鲸没办法去逆转时光,当初等他终于正视自己的感情时,姜南风已经和那人走得很近很近。 陈熙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黄欢欢打来的,陈熙腰杆都挺直了一些,赶紧跟陆鲸说:我老婆打来了,这里太吵,我出去接。 陆鲸嫌弃地扬扬手:去去去,别来我面前秀恩爱。 陈熙耸肩摊手,笑得得意洋洋:可怜世上单身狗 滚。 陆鲸再给姜南风买了份西多士,也要等,他先回去简餐店那边取了牛柳意面,再回来拿西多士。 拎着东西走出美食广场,陈熙居然还在打电话。 陆鲸在他旁边站了一会儿,忍不住被他掐着嗓子温柔说话的肉麻模样激出了一声鸡皮疙瘩。好不容易等到陈熙kiss goodbye完,陆鲸才走到他面前,故意呕了一声。 陈熙还是一脸得意洋洋,状似无奈:哎,女人就是得宠。 陆鲸被他气笑,抬腿朝他屁股方向踹去,陈熙敏捷地躲开,两个少年像小时候那样打打闹闹。 等公车的时候,陈熙留意到有两位姑娘一直偷偷看过来,二人交头接耳,窸窸窣窣。 陈熙靠近陆鲸小声说:打不打赌? 陆鲸睨他:打赌什么? 陈熙鬼鬼祟祟道:打赌那两个女同学五分钟内要过来跟你索要QQ或电话号码。 陆鲸挑眉,看向车站另一端的女生,很快答应了陈熙:行,赌什么? 要是对方过来了,你等会儿在南风面前管我叫哥哥,没过来,我管你叫哥哥。 成交。 不到三分钟,那两个女生过来了,确实是红着脸来要QQ的,但对象不是陆鲸,而是陈熙。 陈熙吓傻了,呆滞了好久才结结巴巴跟对方道歉,说他有女朋友了,不方便给。 女生们脸上难掩失落,陈熙万分不解,直接指着陆鲸,问两个女生:同学,你们不是应该跟他拿联系方式才对吗? 其中一个女生哑然失笑:这是我们学校的陆鲸啊,难度太高了,我们可不敢挑战。 上了车的陈熙还在发呆,等到陆鲸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陈熙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她们的意思是我难度很低咯?! 第078章 看樱花 陈熙跟着熟门熟路的陆鲸来到广美食堂,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远远地看见姜南风朝他们跑来。 姜南风来到老友面前,微喘着笑道:陈sir,好久不见啊陈sir欢欢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她这周和同学约好了出去玩。陈熙毫不客气地哼哼两声,你也知道好久不见?平时周末进市区的时候怎么不找我们吃饭? 姜南风一噎,很快扬起笑:哎呀,周末这种情侣时光,我当然不会去做你和欢欢的电灯泡的嘛。 黄欢欢在增城那边读书,每逢周末要么她来广州市区找陈熙,要么陈熙过去增城找她,两人就像糖黐豆粤语,如胶似漆的状态,据说陈母和黄母已经在替他们考虑婚事问题了。 -- 第153页 从大一开始,陈熙每个暑假都会去各个单位实习,像是派出所和法院,今年暑假他还去了一个分局的刑侦支队实习,大忙人一个。 姜南风得有小半年没和他见面了,上次见面还是今年五一,在珠海读大学的巫时迁来广州找陈熙玩,好不容易好运楼帮人齐,约好一起去吃饭唱K。 那一次,姜南风叫上了连磊然。连磊然一开始拒绝了,让她自己玩得开心就好,后来她多少有些不开心,连磊然才同意了一起去。 可那晚连磊然明显情绪不高,两人因为此事也起了矛盾,连磊然说:平时你和我的朋友们一起去吃饭唱歌也是这个样子的,宁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拿着手机看小说,也不跟大家一起玩。 连磊然经常会说一句话,他觉得好运楼在姜南风心里,比男朋友重要多了。 姜南风压住心里翻涌的酸涩,抬眸瞄了一眼陆鲸,声音稍微往里收了一些:寿星公,今天吃蛋糕了吗? 室友买了嘉顿蛋糕给我吃。陆鲸半阖眼帘,微微蹙眉,你怎么又瘦了? 闻言,陈熙才打量起姜南风。 如今的女孩黑发长度及肩,刚睡醒的缘故,发尾胡乱翘着;以前那张肉肉圆脸这几年是消瘦了一些,下巴尖了,脸颊肉不好掐了,而且脸色有些青白,没什么血色,更凸显眼下那片淡淡的阴影;她身上的卡通薄卫衣在高中时就见她穿过了,那时穿着尺寸刚刚好,现在倒成了宽松款式。 陈熙也皱眉:姜南风,你不要再乱吃减肥药了啊。 姜南风睁大眼睛:我哪有!见过鬼还不怕黑吗?哪还敢吃啊 大二上学期流行起网购,购物网站上什么都有卖,鼠标点一点,过几天包裹就送到学校门口,方便得不行。 也在那时候,女生之间风靡起一款排油丸,说什么一个月瘦十斤,三个月变女神。 姜南风抵不住诱惑,买了一个疗程,她想偷偷瘦下来,然后惊艳连磊然和他的朋友们。瘦是瘦下来了,但副作用接踵而来,失眠、心悸、提不起精神、走路无力等等。 寒假回家时,朱莎莉发现了她吃那些来路不明的药物,气得差点拿出丫杈抽她几下,这件事整栋好运楼也都知道了。 也正正好,当晚的晚间新闻正好做了有花季少女因为吃减肥药猝死的专题报道,吓得姜南风当场就把偷偷藏起来的减肥药全冲进老马桶里了。 三人在饭堂里找了个位置坐下,姜南风边打开饭盒边吐槽:我也没有瘦啊,上称的数字都没怎么变,啊年纪大了真的好难瘦下去啊。 陆鲸把装着西多士的饭盒也打开,莫名有些烦躁:又没人说你身材,你干嘛总要瘦? 陈熙在旁边帮腔:对啊,我们好不容易把你养得胖胖的,你知道你的巫老父亲有多少个夜晚含泪而眠吗? 去你的!姜南风笑骂,接过陆鲸递来的一次性叉子,噘着嘴说,你们是没说,不代表别人没说啊。而且就是因为你们总夸我,我才看不到我自己的问题 这本来就不是问题,到底谁说你啊?陆鲸越想越不爽,直接问,是连磊然说的吗? 姜南风顿住,陈熙也猛地一颤,桌子下的膝盖往陆鲸狠狠一撞,示意他冷静。 哎呀,你误会啦,不是他说就是、就是瞬间鼻酸难忍,姜南风赶紧低下头,算了,不说这件事了,我吃饭。 对对对,你快吃,西多士凉了不好吃。陈熙还帮她把吸管插进烧仙草的杯子里。 在姜南风面前,陆鲸总是很容易失去冷静,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起了烟瘾。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伸手给陈熙:给我根烟。 陈熙讶异,他们好运楼一群男孩很早就学会抽烟,陆鲸也会,但他很少抽,也没有烟瘾。如今陆鲸主动跟他要烟,算是难得一见的事。 陈熙匆忙把烟盒和火机都塞给陆鲸,陆鲸接过后走出饭堂,站到没人的地方点了一根。 白烟漫起的时候,他含糊地啐了一句:谈的什么狗屁恋爱 陈熙还在给陆鲸说好话:他、他他昨晚睡得不好,所以脾气也臭,你别忘心里去。 姜南风哈哈笑了两声:认识那么多年,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脾气? 她安安静静地吃着意粉,陈熙努力找着话题,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敛了笑,压低声音:对了,我昨晚跟我妈打过电话,她说张老师的情况有点不妙,是怎么一回事? 姜南风一口意粉没怎么咬断就直接咽下去,长长叹了口气,才说:嗯,前几天张老师的心跳停了一次,后来抢救过来了,但情况你知道的,毕竟那么长时间了。 嘴里嚼着她最喜欢的牛柳意粉,可姜南风食之无味。 张老师在一年前出了事,至今仍昏迷不醒。 * 杨樱将毛巾拧干一些,轻抬起张雪玲的手臂,仔细替她擦拭身子。 病床上的母亲因为昏迷多时,已经瘦得快没了形,肌肉变得松软,薄薄一层裹着骨头,杨樱擦拭得认真,却没办法让母亲苍白的皮肤染上血色。 -- 第154页 一年前的国庆,杨樱正跟着舞室的同伴们在市区做一场商演,等到活动结束后才得空看手机,无数的未接来电让她心悬至半空。 她选了一个打回去,电话那边是张雪玲的一位同事,杨樱之前在谢师宴上见过对方多次。 对方让杨樱赶紧回汕,说张雪玲从五楼坠落,目前送院抢救中。 脸上的妆来不及卸,杨樱直接跑去客运站坐大巴回去,五六个小时的车程,手机打得滚烫,杨樱也哭得声沙。 张雪玲是在学校里出的事。 一位高三女生初尝伊甸园里的禁果,结果意外怀孕,男友是她的同班同学,男生不愿意负责,甚至想要与她结束关系,两人推搡拉扯的过程中,女生摔倒,不幸流产。 事情闹得有点儿大,女生出院后,女生家长带着她直接冲到学校教室,指认出男生后,非要对方给个说法。双方吵的话有些难听,其他同学都在场,女生受不住刺激,一时轻生,爬上了教室窗户,哭着说她不想活了。 眼见女生一条腿已经迈出去了,张雪玲飞扑过去拉她,可力气不够,两人一起坠楼。 张雪玲伤势较重,杨樱赶到医院时,母亲的手术已经结束了,送进了深切治疗部。 学校领导说,他们联系上了张雪玲的前夫杨向荣,但对方人在外地,没那么快能赶回来。 杨樱举目无亲,这么大的事儿她一个人没法承担,第一时间她给姜南风打了个电话,哭着说张雪玲出了事。 半小时后,好运楼有一半的大人都赶到医院来了。 杨樱没忍住,直接扑进朱莎莉怀里嚎啕大哭,哽咽着说她是想逃,但没想过要张雪玲像如今这样命悬一线。 后来张雪玲从ICU出来,移进普通病房,但再也没醒过来。 杨向荣几天后才姗姗来迟,他还带着现任妻子于露露一起来。 杨樱与养父已有多年未见,再次见他有些年幼时的恐惧油然而生,男人上下打量的目光让她毛骨悚然,而他身边的女人目光则是带着杨樱很熟悉的敌意。 杨樱其实是不希望杨向荣出现的,但她一时分不清,她死守这个秘密,究竟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其实是个凄凉悲苦的孤女,还是想不让别人知道,张雪玲她因为无法生育被丈夫抛弃。 杨向荣没开口,反而是于露露将这件事像讲茶余饭后的碎嘴八卦那样,在大家面前轻飘飘地说了出来。她还说了个连杨樱都不知道的秘密,张雪玲也是孤女,无依无靠,而杨向荣当年离婚时算是有情有义,买的这套房子还写了张雪玲的名字。 那天是周六,闻讯的姜南风和陆鲸特意从广州赶回来,朱莎莉和其他家长也在场,杨樱觉得自己仿佛站在行刑架上,紧闭着眼,等着脑袋上的铡刀下一秒就要落下。 但铡刀没有落下,她睁开眼,见到的是朱莎莉挡在她身前,听到的是朱莎莉不顾场合地对对方大声呵斥,说如果不是真心想来帮忙的话,麻烦你们离开。 姜南风就没母亲那么温柔斯文了,骂了几句三字经后被朱莎莉敲了下脑袋,姜南风才愤愤不平道,这些事情对我们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杨樱那晚在203睡的,和姜南风挤一张小床。 这次和十九岁那个夏天不同,杨樱把好多的秘密都讲给姜南风听。 姜南风半眯着眼,含含糊糊地说,又不是因为杨樱是张老师的女儿才跟她做朋友,跟杨樱做朋友,只是因为她是杨樱。 姜南风困得不行,说话说得颠三倒四,到最后翻来覆去地说,杨樱你不用怕,有我和我妈给你撑腰。 杨樱也被她的声音哄得快要入睡,但还是强撑起精神,讲述她已经没剩多少记忆的福利院生活。 她原来的名字叫杨英,所以不用改姓,樱是张雪玲给改的,因为张雪玲觉得樱花很漂亮,杨樱也很漂亮。 张雪玲还未离婚时性情温柔许多,会给杨樱梳着头发,说等她长大了,就带她去看樱花。 所以你要快点醒过来呀,等明年春天,我报个团,我们一起去看樱花吧。 杨樱嘴角浅浅扬起,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我现在在的那个舞室有点儿知名度的,经常接活动演出,所以你不用怕,以后换我养你。 隔壁床也是个脑干受损的病人,照看丈夫的阿婶听不得这种话,唉声叹气,说:阿妹啊,你阿母有你这样的走仔女儿,真的是她的福气。 杨樱笑了笑当做回应。 她给张雪玲擦完全身,扣好病服扣子,掖上被子,再捧着面盆走去卫生间倒掉,走回病房,朱莎莉已经来了。 朱莎莉打开保温饭盒招呼杨樱:肚子饿了吧?赶紧来吃。 杨樱笑道:还行,早上你煮的粥我吃得好饱。 朱莎莉心疼道:你得吃多点才行,瘦得都快没肉了。这路还长着呢,得吃饱饱,才能好好走下去。 杨樱连连点头:嗯,我知道的,我现在就吃。 出于某些原因,学校希望杨樱等人不要将张雪玲的事情公诸于众,至于张雪玲的医药费住院费,学校会承担,师生和家长们自发筹集了一笔不少的捐款,张雪玲也有一些存款,所以经济方面杨樱没有太大的压力。 -- 第155页 她本来想过要休学一段时间,但好运楼的家长们让她安心读书,大家请了个陪护,平日白天也会轮流去医院看张雪玲,让杨樱等有节假日再回来就行。 但杨樱还是压榨着自己的体力和时间,尽量争取每周周末都回一趟汕头,周五早上的课一上完就去客运站,周日下午的车赶回广州。回汕照顾张雪玲的时候,她就住在姜南风家里,朱莎莉说这样有个照应,比较放心。 杨樱觉得和高中过海读寄宿高中的那段时光有点像,只是轮渡变成了大巴,大海变成了高速公路。 那时候每个周五下午,她一走出码头,就会见到在门口候着的张雪玲。 当时的杨樱把所有的叛逆都收进骨头血肉里,每天都盼望着快点到大学,她才能离开母亲的视线。 可如今,她却每天都盼望着,母亲能睁开眼睛,再看她一眼。 刚把朱莎莉带来的饭菜都吃完,杨樱电话响了,是姜南风打来的。 她匆匆走到楼梯间去接电话:喂,你吃饭了没? 姜南风嚼着椰果,声音囫囵:吃啦,陈熙今天来大学城玩,给我打包了吃的。 陈熙凑到手机旁嚷嚷:不是我买的,是陆鲸,是我们的陆鲸大宝贝打包的。 姜南风差点噎到,赶紧推开陈熙,走远了几步,继续对杨樱说:我们刚才聊起张老师的情况,多说了几句,就给你打个电话。你现在在医院? 对啊,莎莉姨给我带了饭,我刚吃完。 哎哟,今天轮到我妈值日是吧? 杨樱笑了两声:对啊,她让我今天早点回广州。 张老师今天情况怎么样啊? 老样子咯,我感觉她又瘦了,皮包骨。杨樱叹了口气,南风,医生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姜南风顿时停住了脚步,见状,陈熙和陆鲸也停了下来,两人面面相觑。 杨樱,你我姜南风竟组织不出词句。 顾才以前说她像不倒翁,无论怎么推,她都会站起来,还能带动别人也一起站起来。 但她现在有些迷惘,到底她的自信是不是过分盲目?她是不是只是空喊口号,但给不了别人实际的帮助? 杨樱的情绪倒是没太大起伏,她轻声道:没事的,南风,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秋风凛然,姜南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揉了揉鼻子,哑声说:好,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在你身边。 杨樱想哭也想笑:嗯,知道啦。 挂了电话后,杨樱走回病房,朱莎莉已经跟隔壁床的阿婶聊起来了。 跟朱莎莉道别后,杨樱离开了医院,直接坐三轮车去了最近的城际大巴车站。 她的行李只有一个书包,装着一本《傲慢与偏见》的原文书,一个英语听力资料和舞曲各占一半内存的爱国者MP3,一个不锈钢保温杯,一套内衣裤,还有朱莎莉早上刚买的面包。 上车后她给姜南风和朱莎莉都报了平安。姜南风叮嘱她路上小心,保管好财物,又问她:「晚上要不要我和纪霭来华师找你吃饭?」 杨樱顿了顿,很快回复:「我还不一定能在吃饭时间赶到学校,我们改天再约吧。」 她再发了几条信息,就收起手机。 快的话五个半小时、慢的话七个小时的车程,杨樱已经很习惯了。 她听了一会儿听力,就把书包前背在胸前,倚着车窗睡过去。 中途停休息站的时候,杨樱下车上了趟洗手间,再拨了个电话出去。 那边很快接起,直接问她:到哪里了? 杨樱声音放软:到鲘门啦,你睡醒了? 江武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懒散散:嗯,刚醒,进广州了就给我电话,我过来接你。 杨樱终于露出甜美笑容:好啊。 第079章 发脾气 杨樱醒来时身边没有人,她浑身酸软无力,单单只是坐起身都费了好大劲。 掀开被子,皮肤上浮起的红痕好似被碾碎的玫瑰花瓣,看得她双颊发烫。 男人的手劲总是太大,杨樱抱怨过好多次,他就是改不了。 房间内没开灯,但窗帘没拉,城市的灯火倾倒进来,化成一滩黏腻的蜂蜜。 床旁有一件江武的T恤,杨樱抓过来套上当睡衣,她走出卧室,客厅的电视正开着,但静音了。 江武没在家,不过他在茶几上留了张纸条,说酒吧出了点事,下面的人处理不了让他过去,很快就回来,冰箱里有饮料,让杨樱自己拿来喝。 杨樱取了瓶菠萝啤,边喝边参观起屋子。 这套房子是江武在上周刚搬进来的,杨樱还是第一次来,楼层很高,一厅两室,装修新净,从客厅的落地窗望出去,能看到远处好似火红织带的高架桥。 两个房间一大一小,小的让江武拿来堆放杂物了,大的那个自己住,床品还是去年杨樱陪他去宜家买的。 男人的东西不多,其中一个衣柜里挂了几件杨樱的衣服,还有些女性用品。 上个礼拜搬家时她不在,一想到江武乖乖收拾这些卫生棉的画面,杨樱就忍不住笑出声。 -- 第156页 她走回客厅,把电视声音打开,随便挑了个台,也没看,盘腿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喝菠萝啤,任由自己陷进回忆中。 大一刚到广州时她就想找江武了,但江武原来的call机已经暂停使用,那时杨樱才顿悟,是自己天真了。 后来杨樱正想找陆鲸问江武的联络方式,没曾想,江武先找到了她。 那天她和室友上完课回到宿舍楼下,在路旁的树荫下见到了好多年未见的江武,她呆愣在原地,要不是男人那双眸子一直没什么变化,她是真不敢认。 江武变了许多,他穿得正经,衬衣西裤皮鞋,第一眼看上去以为是在写字楼上班的白领,神情似乎也温柔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痞里痞气。 可那次重逢,并不像杨樱想象的那样天雷勾动地火。他们并没有立刻交往,江武说,就是来看她一眼,知道她过得好就行,一本正经的模样让杨樱也没敢提她的心情和思念,怕是自作多情。 交换了手机号码,两人慢慢重新联络感情,直到大一下学期才确定了关系。后来张雪玲出事,江武也一直在背后支持着她。 江武来广州有五年了,杨樱不知道她来读书之前江武在这边做的是什么工作,但大概能猜到应该蛮苦的,男人的手上已经起了薄薄的茧子。 如今他在帮一位有钱老板打理酒吧和KTV,杨樱问过工作内容,江武说就是负责策划和管理。 工资应该蛮高的吧?不然江武怎么能买车又买楼? 正想着,有开门的声音,杨樱刚站起来,江武就推门进来了,手里拎着几个袋子。 亭亭玉立的少女让江武眼睛一亮,扬起嘴角笑笑:醒了?我买了消夜,要吃点吗? 杨樱迎上去,连连点头:要,你买了什么吃的? 炒粉,你上次说好吃的那家走鬼档。 好! 江武没在家里开火做饭,新家连碗筷都没备,两人用着一次性筷子吃炒粉,杨樱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提议道:周三那天下午我没课,你也不用那么早去上班,要不然我们去宜家逛逛,看买些餐具、小家具之类的,好吗? 江武点了根烟,想了想,说:可以,那天下午我应该也没事做,吃完晚饭我再去上班就好。 想着即将一点一点把这间屋子填满,杨樱心里充满期待,吃炒粉也吃得一脸幸福。 少女的嘴角沾了些油光,嘴唇也水光潋滟,江武盯着她看了有半根烟的时间,没忍住,掐了烟后一把把她像抱孩子般抱起。 口中的惊呼被吻堵住,杨樱很快沉溺进男人的深吻中,好似漩涡,把她拉到更深的地方。 事后,杨樱躺在江武怀里快昏昏欲睡,嘴里还在念叨着周三那天去宜家要买哪些东西。 江武声音很哑:买些你喜欢的小东西就好,大件的先不买,免得下次搬家时东西太多,到时候再买新的就好。 杨樱微微睁眼,有些疑惑:诶?你还要再搬吗?这套房子很好了呀。 还不够好,等挣多一点钱,再换套地段更好的、面积更大的。他抱住杨樱往上提了提,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语气好像开玩笑,得赚大钱、买大厝,才能娶老婆啊。 睫毛一颤,杨樱赶紧撑起身子,语气紧张:那时候我是故意说的,不是真的嫌你、嫌你没钱 初三最后一个学期,张雪玲发现杨樱翘课去旱冰场玩,也发现了她跟江武走得很近。 母亲说要报警把江武抓起来,杨樱怕了,跟母亲发誓自己不会再跟江武来往,并当着母亲的面对江武说了不少狠话,像是我怎么可能跟他这种毫无前途的混混交往。 当时江武那种宛如被千刀万剐般的眼神,杨樱如今还能记得。 我知道我知道。江武笑着揽住女孩,但我说的也是认真的,我的阿公阿嫲都走了,样样都要靠自己,如果不努力点,怎么能娶你?以后等你妈妈醒过来了,我还得让她看看我这个刺溜仔有多认真。 暖意填满杨樱的胸膛,她倾身主动去吻他,低喃道:那以前说的话,翻篇好不好?你不要再记在心上了。 江武轻扫她的背,沉沉道了声:嗯,好。 * 网游行业蓬勃发展,对游戏美术的需求越来越大,连磊然在秋招时顺利拿到了腾讯的offer,姜南风既开心又有些慌,因为这样就表示,两人同在广州的日子只剩下不到半年,因为连磊然六月就要搬去深圳了。 两人又要变成异地恋的状态,而且姜南风还要考虑,明年轮到她毕业时,她是否也要跟去深圳? 她是要和连磊然一样找个公司上班?还是继续坚持漫画这条路?去深圳后连磊然会不会还要跟别的室友一起合租?她能跟连磊然一起住吗?要是她找不到深圳的工作要怎么办?如果她不选择深圳、留在广州的话他们要怎么维持感情?这些都是每天都在她脑子里胡乱打转的事。 每年美院的毕业展在五月底开始,连磊然在这之前把毕设作品完成了就行,四月底,他和几个朋友说要来场毕业旅行,地点定在近期最火最红的阳朔。 姜南风自告奋勇地提出由她来做行程表,她看了不少穷游攻略,认真做了一份表格,白天参观自然风光景点,晚上在酒馆感受一下小资文艺的气氛,每一项费用她都标得清楚明白。 -- 第157页 支出费用中占比最大的是住宿,姜南风想订的那家旅馆是新建成的,位处西街,一楼是文艺氛围满满的咖啡厅,楼上是住房。每一个房间的装修都不同,部分房型还有猫脚浴缸,说是能让情侣感情升温。就是费用不菲,是目前整条西街上最贵的一家旅馆了。 姜南风自己还有点儿私心,因为那家旅馆的名字就叫做莲风。 她满心期待,觉得或许能通过这趟旅行,让她和连磊然回到当初无话不谈的状态。 可就在准备订房间的时候,连磊然让她帮忙多订一间房。 为什么啊?为什么姚子美要一起去啊?姜南风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手机,在无人的宿舍里来回打转。 她万般不解,对很多很多事情都不解,火气蹭蹭往天灵盖蹿,却还要压着声音,不想让连磊然觉得她对姚子美有那么大的反感。 连磊然仔细解释:你知道的,范顺喜欢姚子美,他跟她提了之后,姚子美问能不能再带一个女生一起来玩,其他人都赞成了。 范顺和连磊然同专业,王蔷是贾彬的女朋友,油画专业的,而姚子美是王蔷的同学兼好姐妹。 姜南风脑门一热,脱口而出:是,范师兄是喜欢姚子美,可姚子美喜欢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吧? 姚子美很明显就对连磊然有意思啊!而且她在秋招也拿到了腾讯offer,再过几个月他们两人就要进同一家公司了! 连磊然顿了顿,很快明白了姜南风的意思,沉下声道:南风,我说过许多次了,我和姚子美没有关系,甚至连她的QQ都没加,你能不能信任我多一点?你不要因为你爸爸的事情,就对我也带有偏见,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吧? 姜南风瞬间噎住。 她确实因为姜杰的事,总不自觉地冒出一些胡思乱想,尤其有的时候联系不上连磊然,她会很焦虑地不停打电话和发信息给他,甚至会把电话打到他身边的朋友那里。 连磊然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估计也就见这最后一次了,他们玩他们的,我们玩我们,好吗南风? 姜南风再次妥协了。 她在心里劝说自己,或许可以试着和连磊然的朋友们多接触一下,不要总看到他们做得不好的地方,多看看他们的优点。 可旅途的第一天姜南风就想发飙了。 他们坐的是绿皮火车,卧铺,但买不到那么多下铺票,姜南风要了个中铺,连磊然在她下方。 晚上睡觉时,姜南风刚想爬上铺位,就听见贾彬在身后啧啧两声,说:阿然你今晚要独守空铺了,哎,要是南风再瘦一点,你就能抱着她一起睡在下铺咯。 火气轰一声又冒出尖,但因为连磊然骂了贾彬一句,姜南风心里稍微平衡一点。 她忍第一次。 到了阳朔,租双人单车时,被隐晦地指连磊然会很累,姜南风忍第二次。 在遇龙河买一次性雨衣,贾彬直接说姜南风你得穿加大码的吧,姜南风忍第三次。 可每次忍耐的时候她又会质问自己,姜南风啊姜南风,为什么成长会把你的勇气全部都带走了? 明明以前的你胆大包天,敢为陆鲸出头,敢呛言语骚扰的货车司机,敢帮纪霭骂那些说她是卖鱼妹的臭男孩,敢去拉杨樱离开那乌烟瘴气的地方,敢直面一切不公可现在,你却成了个孬种怂包!连为自己反驳都没勇气! 在阳朔的最后一个中午,由于傍晚他们就要出发去火车站,便在旅馆旁边找了家饭馆吃午饭。菜的分量大,到最后盘里锅里都剩了不少,尤其那条啤酒鱼。姜南风不舍得,习惯性地开始起鱼骨上剩下的鱼肉,反正他们聊天的话题她都插不上嘴,她安静吃饭就好了。 结果贾彬又突然冒出一句:南风你是刚才没吃饱吗?用不用给你再叫一碗米饭? 姜南风忍不了,没法忍,一直压抑的情绪轰地烧起来,她脑子一白,也不管连磊然有没有帮她说话了,蓦地摔下筷子,站起身,拿起手边的可乐,直接泼到桌子对面的贾彬身上! 贾彬没反应过来,张大了嘴呆愣在原地,黏嗒嗒的饮料液体顺着刘海往下滴,整件卫衣也惨不忍睹。坐他身边的王蔷被波及,慌慌张张地跳起身,叫姚子美她们给她递纸巾,冲着姜南风喊:你有病吧!吃饭吃得好好的,干嘛突然发脾气啊?! 连磊然也匆忙起身,伸手去拉姜南风的手臂:南风,你冷静一点。 心脏宛如扎了根木刺,还一直往里钻,姜南风甩开连磊然的手,微仰着下巴,睥睨着脸色逐渐涨红的贾彬,冷笑道:贾彬,我以前骂过一个朋友嘴贱,现在我才发现,是我错怪他了,因为和你比起来,他简直是好有礼貌的小天使。 范顺帮忙做和事佬:哎呀,南风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张嘴没个把门,说的话有时候是不中听,但他没什么坏心的 姜南风眼尾扫过去,语气依然冰冷:范师兄,这是我和贾彬之间的事,麻烦你别插嘴。 范顺还没说完的话噎在喉咙,在场几人认识姜南风也有一些时日了,却从没见过她发怒的这个模样。 -- 第158页 包括连磊然也没见过。 他有些慌,觉得好像有什么在逐渐崩塌,他得做点什么,才能堵住那个破洞。 南风、南风,你早上不是说想吃雪糕吗?我们现在去买好不好? 连磊然再一次去拉姜南风的手,这时才发现,她双手均紧紧地攥成拳,不受控地发颤。 姜南风也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扎了个小洞的气球,她一直想拿胶布补上,可里头的气还是不知不觉地跑光了。 气球瘪了,不再像以前那样饱满,它没法高高飞上天空了。 她抽手再一次甩开连磊然,提高音量:贾彬,你嘴真的很臭,是不是去了厕所忘擦嘴了?我饭量大还是小、身材胖还是瘦、长得有没有你女朋友好看,这些都关你屁事?我交往的对象是连磊然又不是你,你能不能少管点闲事? 饭馆里坐满了人,看热闹看到这会儿,终于有人噗嗤笑出声。 贾彬恼羞成怒,站起来重重拍了下桌子:我就是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你有必要那么认真吗?! 杯盘乒乓落地,仿佛是战鼓一声一声击打着姜南风的心脏,她声音有些发颤,但眼神坚定:对,就是有必要这么认真。我努力在过我自己的生活,凭什么要成为你们茶余饭后的碎嘴料?我和你不一样,我有脑子的,我分得出什么是开玩笑,什么是恶意取笑。 眼泪有点儿快忍不住了,姜南风不想让姚子美她们看笑话,给同桌吃饭的其他人鞠了个躬:师兄师姐,抱歉,影响你们吃饭心情了。说完拿起书包快步往外走。 连磊然冲贾彬咒骂几句,急忙也往外跑。 他在饭馆旁边的小路追上姜南风,一把扯住她的手臂,眉心紧蹙:南风,你到底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有必要吗? 到了这会儿,姜南风的眼泪才真正落下来,原来这才是她最难过最伤心的地方。 我没有怎么了,我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开心会笑,悲伤会哭,生气会骂人,还是骂脏话粗口的那种。 她想挣开连磊然的手,用力一扯,是挣脱了,但人也失了重心,整个人跌坐到地上! 南风! 连磊然急忙过去扶她,但却被姜南风啪一声拍开了手。 你为什么会觉得没有必要? 眼泪一颗接一颗滚落,姜南风涨红了脸,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上的尘:连磊然,你还记不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第一次在老戏台见面的那次,你是怎么帮我呵退那些司机的? 一些回忆如闪电劈进脑海,并和眼前一张脸哭得皱巴巴的女孩重合。 连磊然喉咙酸涩难忍,道了声:南风,是我的错,我会认真跟贾彬谈,让他以后不许再开你的玩笑。 嘴唇一开一合,姜南风感觉嘴前形成了热雾,而那雾又凝成了云,淅沥沥在眼里下起雨。 不对,不应该是你道歉啊,明明应该是贾彬给我道歉你不要一直袒护他好不好?姜南风擦了泪,转身继续往旅馆方向走。 连磊然又追上去,皱眉道:我没有一直袒护他,只不过他是我朋友,而你是我女朋友,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而已。 姜南风恼怒地低吼:我和他就是没办法好好相处!你和陆鲸不也是没办法相处吗?我也没有逼着你跟他当好朋友啊! 瞬间连磊然的眼神变了,他缓缓松开姜南风的手臂,一双眸子覆上空气里的冷意,呵笑一声后,说:陆鲸能和贾彬比吗?南风,你对陆鲸的感情,真的只是朋友吗? 姜南风眼前蓦地一白,很快视线恢复了正常,与此同时,她也觉得连磊然在她眼中变得好陌生。 她颤着唇问: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连磊然压不住那些藏在心里许久的情绪了,冷声问道:你刚问我记不记得老戏台的事,那我也问问你,你记不记得和社团的人一起去玩鬼屋的那一次? 记得啊,那次怎么了? 这时,眼角瞥见了从饭馆里走出来的姚子美,连磊然知道要住嘴了,可却拉不住已经失控的话语:那次你被鬼吓到的时候,一直喊着的是臭弟救命、陆鲸救我南风,那一次你没有喊过我的名字。 第080章 喜欢你 回程的火车票没去程紧张,连磊然买票时把他和姜南风的位置买在另一个车厢,和其他人分开坐了。 MP3没电了,但姜南风不想跟连磊然借MP3,只能一直听着绿皮火车哐啷哐啷的声音。 贾彬后来跟她道歉了,是这三年来的第一次认真道歉。 这场战斗她赢下一分,可她丝毫没感觉到有胜利的感觉,反而挫败感汹涌漫起。 两败俱伤,或许就是这个模样吧,她想。 车厢已经熄灯,只有窗外月光一路伴随,姜南风面朝车壁侧躺,过了没一会儿,身后有人坐下。 连磊然抬手,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发侧,声音哑得好似被砂纸打磨过多遍:南风,对不起。 肩膀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姜南风鼻子酸涩,忽然之间,觉得很像回到好多年前的那一晚,姜杰在她的床边站了许久,最后只道了一句对不起。 -- 第159页 后来姜杰走了。 那这一次呢? 连磊然也要走了是吗? 你是因为什么事情、咳什么事情跟我道歉?姜南风沉默了好长时间,再开口时嗓子哑得好似即将死去的夏蝉。 订房的事,贾彬的事,吵架的事南风,我想做好的,可好像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连磊然自嘲地笑了笑。 他急着成长,急着让自己羽翼渐丰,急着逃离他觉得不适、没有归属感的环境。 他以为翅膀已硬,可以高高飞上天空,却不知自己已经陷进一个恶性循环里,那窟窿大得无法补救。 手指一下一下顺着姜南风的发尾,连磊然发现不知何时,女孩的头发长长了许多。 想当年,他给她画漫画形象时,还是个蘑菇头的小女孩。 他好像,好久好久,没给姜南风画过画了。 许久没得到回应,连磊然叹了口气:南风,我们好好聊一聊好吗? 敏感状态下,姜南风能很容易就察觉出对方的语气,就像连磊然此时话语中的无奈和疲惫感。 她拨开连磊然的手,微微侧过头看向他:没什么好聊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中午我都听明白了。 月光下,女孩的脸惨白无色,一双不知道哭过多久的眼睛水盈盈的,嘴皮子都破了。 心脏宛如被钝刀磨过,连磊然又放软了声音:南风,我是个普通男人,就像你会吃我和姚子美的醋,我也会计较你和陆鲸之间的相处啊。别说陆鲸了,有的时候你和巫时迁靠近一点,我都会难受。 可是、可是 姜南风委屈得不行,连直视连磊然都没办法,双手交叉在脸上,挡住了潺潺流泪的眼睛:我已经按照你说的,跟他们都保持距离了啊你还想要我怎样做?那些都是我的朋友啊,是认识了好多年的朋友以前从来、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谈个恋爱还得先把朋友都抛下 你长得又高大又靓仔,好多女生钟意你,大家都说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找一个小胖妹做女朋友,表面上说我好幸运,能找到这样的男朋友,可私底下他们都在说、都在说我配不上你 连磊然急忙打断:我从来都无嫌弃过你的身材! 啜泣声好似受伤小兽,姜南风把所有心里话全倒出来:但是贾彬开我身材玩笑的时候你也没有维护我啊呜呜我不喜欢和他们一起同枱吃饭,他们的眼神和视线,都总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连磊然的外貌太出色了,众人的目光不仅落在他身上,也落在她身上,姜南风不知不觉地,就陷进了身材焦虑中。 不止美院,整个大学城里身材好的姑娘实在太多了。她的室友和同学都是小鸟胃,每次跟她们一起去打饭的时候,姜南风多要一两个菜都感觉下一秒会有人从她背后跳出来,说她胃口真好。 说到难受处,姜南风哭得大喘气,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不应该是这样的,谈恋爱不应该是这样的连磊然,我好累了,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太难受了呜呜 她思绪混乱,她话语含糊,她只想哭诉自己的一肚子委屈。 她以为只要她像以前那样有话直接说,连磊然是一定能明白的。 她以为连磊然还会像笔友时期那样,如知心大哥哥那般接住她的所有烦恼。 她以为,她以为,她以为 当她把污糟心事都倾泻干净后,没等来连磊然的安慰和鼓励。 南风如果这段关系让你这么难过、让你这么累,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很凉,就如这渗进铁皮罐头里的悲凉月光。 眼泪仍在往外淌,把心脏浸成一滩烂泥,气球残骸轻飘飘落下来,掉进泥泞里。 若是再去捡,只会让自己又陷进去。 姜南风的手还是没有放下来,沉沉地应了声:好,我知道了。 * 回到广州东站已是隔日早晨,阳光明媚得过分,姜南风心想,这一点都不应景,应该来场大暴雨才对。 连磊然提出要送她回大学城,她摇头拒绝:不用了,就到这里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南风连磊然如鲠在喉,他心里还有许多话想说,却觉得这个时候不适合,最后他只道一句,那你回到宿舍了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也好,可以吗? 姜南风默了片刻,点点头:我知道了,拜拜。 她没有跟远处的师兄师姐们道别,掂了掂行李袋,转身走向地铁站的方向。 羊城通刷卡进站,她已经很熟悉如何从这里坐地铁回大学城,因为连磊然租的房子就在东站附近,她以前每个月要坐好几趟。 坐到公园前,转二号线,一直到万盛围终点站,再转四号线,回到大学城,全程得一个多小时。 她有些累了,不想坐那么久的车了。 到站广播念出体育西路,车门滴滴滴响,姜南风在最后一刻下了车。 -- 第160页 安全门关上,列车驶离,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迷雾逐渐散去,站台上只剩零星几人。 半晌,姜南风动了动脚,往上层走。 刷卡出站,她熟门熟路地走向其中一个出站口,十分钟后,她站在一个小区门口。 姜南风大一的那一年,陆嘉颖搬了家,那一次姜南风还过来帮忙收拾东西,陆嘉颖对她说,这里就是她在广州的家,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第一时间回来这里。 可她没带门禁卡和钥匙在身上。 陆鲸正在吉之岛买着牛奶,接到电话后把购物篮直接丢下,跑出天河城,往家的方向飞奔。 几分钟后他气喘吁吁地冲出电梯,在家门口见到蹲在地上的姜南风,她蜷缩成一小团,好似被雨淋湿的小蘑菇。 跑得太急,嗓子眼都有血腥味了,陆鲸喘着艰难开口:你怎么突然就来了?不是、不是去旅游了吗? 这几个月他并不好过,姜南风明显离他远了不少,别说主动来电,QQ上都不怎么聊天了,陆鲸的邀约她都一口拒绝。 这是他最害怕的情况,他只能从她的QQ签名、空间日记,或者从别人口中才能知道她的近况。 姜南风缓缓抬起头,声音有气无力,答非所问:我按了门钟,但没人开门。 陆鲸见过许多次女孩哭得狼狈的模样,但这一次或许是最严重的,她的面色苍白,眼皮鼓鼓泡泡,眼角眼睑通红,如被沸水烫伤。 仿佛有无形的手猛攥住心脏最脆弱的地方,陆鲸急忙掏出钥匙开门:小姨和朋友去泡温泉,我刚去了超市。 他弯腰帮她提起地上的行李袋,开门见山地问:你和连磊然发生了什么事?他对你做了什么? 这几年大家都在成长道路上越走越远,姜南风也是,陆鲸眼睁睁地看着她学会了隐藏情绪,成为喜怒哀乐不再明晃晃挂在脸上的成年人。 很少有事情能让她大喜或大悲,如今能让她哭成这鬼样子,那姓连的十有八九脱不了干系。 我今天来,是有话要问你 姜南风刻意忽略陆鲸递过来的手,选择扶着墙自己站起来,可她蹲太久了,脚麻又头晕,踉跄了两步倚着墙再次跌坐在地。 南风!陆鲸慌忙丢了行李袋,蹲下身伸手扶她。 少年的手心温热干燥,手臂被他触及的那块区域好似被滚烫陨石划过,瞬间蒸发掉全部水分,热气沿着那一处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姜南风心知肚明,自己已经无法以儿时玩伴那样去看待陆鲸,她慌慌张张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双手也无意识地在面前挡着,一句话脱口而出:不行、不行我们靠得太近了!我们是朋友不能、不能靠那么近! 先是怔愣片刻,接着后槽牙蓦地咬紧,陆鲸气得磨了下牙,双膝跪地,一手各抓住姜南风一只腕子,用力往后把她钉到墙上,不让她像只鸵鸟把自己的脑袋埋起来。 陆鲸声音沙哑低沉:姜南风,你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姜南风双腿发麻无力,只能扭着上半身挣扎,却发现自己挣脱不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鲸的力气比她大好多好多,她被完完全全地笼进了他的影子里。 是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感觉。 她呼吸好急,比跑了八百米还要急,胸廓起伏不停。盯着陆鲸深不见底的眼眸,她的眼睛又渐渐起了雾,颤着声问:陆鲸,我问你你、你还记得几年前鬼屋那一天的事吗? 陆鲸的呼吸没有比姜南风缓和多少,他轻喘着反问:为什么要提起那一天的事?连磊然跟你说了什么? 昨天昨天我跟磊然吵架了他说我在鬼屋时一直喊的是你的名字我说我们只是朋友悲伤如月夜里的浪潮高涨,姜南风没有一句话是完整的,东一句西一句,语无伦次,他提分手,我同、同意唔 她忍哭忍得牙齿都打起颤,连续倒抽了几口气,接着紧紧咬住了嘴唇,接下去的话怎么样都说不出来了。 她本来是想来问陆鲸,连磊然说的是不是真的?她真的在受到惊吓的时候一直喊的是陆鲸的名字吗? 但她问不出口了。 她从陆鲸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 呼吸,南风,别憋气。你可以哭,没关系的,你想哭就哭。 陆鲸心痛不已,他承认自己心里有着许多阴暗想法,总盼着有一天姜南风会和连磊然分手,接着来找他哭诉,到那时候他就可以煽风点火,挑拨离间,趁虚而入。 可当这一刻到来,他却没有感受到一丝喜悦。 他见不得他喜欢的姑娘不但没了笑容,连哭都要藏着掖着。 好难受,好难受。 陆鲸渐渐松了手劲,胸膛里一直紧紧箍住口袋的绳子也终于松了,一圈又一圈,簌簌落地。 白天的走廊感应灯没那么灵敏,光线昏暗,每一个角落都浸满女孩隐忍的哭声。 南风,你如果觉得有需要,我可以去跟连磊然解释,你和我之间只是朋友。 -- 第161页 陆鲸苦笑一声,声音很低:因为我喜欢你,我没办法看着你现在这么痛苦,而我什么都没法为你做。 一直耷拉着脑袋的姜南风蓦地睁大眼,泪珠子啪嗒滴到衣服上。 她仰起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陆鲸接着说:你不要误会,我的喜欢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不是好邻居之间的喜欢。 陆鲸抬手,屈起指节勾走她下巴摇摇欲坠的泪珠,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南风,我对你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你听明白了吗? 第081章 地铁站 姜南风的脑子直接成了一锅煮烂掉的面条,糊成一团,什么都没法思考。 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陆鲸还想说什么,但被突然打开门的邻居阿婆打断。 阿婆见到走廊里蹲着两个大活人,吓了一跳嚷嚷了几句,陆鲸急忙安抚阿婆,而姜南风终于回过神,趁着这个机会拼尽全力站起来,逃离了现场,怂得连行李袋都忘了拿。 她明明比陆鲸快了一趟电梯,可当她小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陆鲸已经追出来了! 陆鲸冲她大声喊:姜南风你个无用鬼,你跑个屁啊! 姜南风急得不行,也回过头大喊:你不要跟着我! 飞奔下十几层楼梯的陆鲸喘得厉害,额头的汗水不停往下滴,他也不管不顾地冲她大喊:我就要!以前我刚到好运楼的时候都是你缠着我,现在轮到我缠着你!轮到我热脸贴你冷屁股! 后脑勺忽然像被热油淋到那样狠狠麻了一下,陆鲸觉得,好像找回在车站大喊我要吃汉堡包的那个讨厌鬼了。 姜南风而脑袋瓜子嗡嗡响,什么热脸,什么贴屁股他、他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她想继续往前走,却被追上来的高瘦少年挡住了去路。 陆鲸心想,反正情况不会再坏了,就想全盘托出,口袋的口子越来越大,里头装盛着话语如宝石一颗接一颗蹦出来:姜南风你记不记得,阿公离开后,我要回广州之前的那个台风夜,我说,我后悔了。 姜南风本就没法冷静思考,陆鲸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她被带着跑:记、记得那一晚又怎么了? 怎么每个人都要问她记不记得这个、记不记得那个?那如果她说不记得,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烦恼? 陆鲸喘着气:我说的后悔,不仅仅是后悔阿公的事,也后悔 少年刚说一半就被人打断,喂喂,你们两个小孩,站在大门口拉拉扯扯干嘛呢? 循声看去,竟是陆嘉颖。 陆嘉颖从一辆轿车的副驾驶位绕过车头走过来,她看看已经高她许多的外甥,再看看明显状态不大好的小姑娘,心中很快有了想法。 陆鲸的秘密只说了一半,憋在喉咙难受得紧,啧了小姨一声,毫不客气地埋怨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啊?不是说吃完午饭才回来的吗? 好久没见外甥吃瘪的样子,陆嘉颖乐了,直奔主题:怎么?小姨的出现是不是坏了你的什么好事? 姜南风如见救星,拉住陆嘉颖的手臂恳求道:小姨,我现在想回大学城,能麻烦你送我、送我到公园前地铁站吗! 陆嘉颖没搭理陆鲸的使眼色,叫姜南风先到旁边等她一下,再拉着大汗淋漓的男孩走到一边,低声道:傻仔,南风现在这个状态,你跟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的。我先陪她回学校,你也回去冲个冷水澡冷静冷静,哪有人满头臭汗跟女孩子讲话的啊? 陆嘉颖说完也没等陆鲸给回应,直接带着姜南风上车。 姜南风上车后,发现驾驶位上的男人长相陌生,不是前几年农历新年时送陆嘉颖回来好运楼的那位许叔叔了。 陆嘉颖陪姜南风坐到后排,介绍今日的司机是蔡叔叔,她让男友多走一趟,送她们到公园前地铁站,男友宠溺道:遵命,老婆大人。 姜南风坐得好似小学生那时腰杆笔挺,眼睛都不敢乱瞟,安静听着陆嘉颖同蔡叔叔介绍她画画有多厉害、小时候有多照顾陆鲸的事。蔡叔叔明显和许叔叔性格不同,陆嘉颖无论说什么他都能哈哈大笑。 车开了十几分钟,在路边停下,蔡叔叔还问陆嘉颖:真的不用送你们进大学城? 陆嘉颖弯腰从车窗处吻他:不用,我跟小妹妹聊聊天。 男人回吻:行。 姜南风害羞地移开视线,抬头望天,低头望地。 突然间就觉得,自己拍的拖好像小朋友捏泥巴、过家家 陆嘉颖挽着姜南风的臂弯,两人进了地铁站,陆嘉颖在7/11买了一瓶水给姜南风:你啊,嘴唇都起皮了,多久没喝水了? 姜南风接过来:有喝但可能目汁流太多了 陆嘉颖领着她刷卡进站,两人在站台边角找了张无人长凳坐下,陆嘉颖拍拍小女孩的膝盖,软声问:要不要跟小姨讲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她很快补充一句:不说也没关系,我们休息一下,等你稍微舒服一点了,我陪你坐地铁进大学城。 -- 第162页 姜南风一直很喜欢陆嘉颖,觉得她潇洒干练,独立清醒,对感情和人际关系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姜南风觉得,感情经验丰富的陆嘉颖,应该能替她排忧解惑。 站台里人影憧憧,地铁广播声、开门关门声、路人说话声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裹住了姜南风,这样反而让她稍微有了些安心感,人也慢慢冷静下来。 她会觉得自己哭得多狼狈不堪都无所谓,反正这些路人都不认识她,她可以无需在意对方的视线 嗯? 好像很多年前的某一天,她也有过类似的感觉? 事情太多太杂太乱,姜南风自己都还没完全消化完,有些负面情绪她也不想展露给他人看,她只能简单地说了一下这一年来和连磊然之间产生的分歧和矛盾,至于其中和陆鲸有关的部分,她选择隐藏起来。 说完之后姜南风都觉得丢脸,苦笑着问陆嘉颖:这种事情,在小姨你眼中看起来是不是很幼稚、很儿戏? 陆嘉颖笑了两声:怎么会?你是不是对成年人的恋爱有什么误解?很多情侣之间的吵架比你们这种幼稚多了,鸡毛蒜皮的事都能吵一个月。 姜南风吸了吸鼻子,认真提问:小姨,我想问个问题可以吗? 陆嘉颖笑答:当然可以。 像是坏掉的水龙头,姜南风的眼泪又开始往外滴:你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会像我这样哭得这么惨吗? 陆嘉颖急忙从包里拿出纸巾塞到姜南风手里:当然有,许叔叔你还记得吗?就是之前过年送我回家的那个。 姜南风点头,如实回答:我以为你们会天长地久。 就像她以前也以为,她和连磊然会天长地久。 陆嘉颖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不瞒你说,我原本也觉得能和他一起走得很远。所以当初我们分开的时候,我也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那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分手了? 双膝交叠,陆嘉颖双手撑着长凳凳面,声音有些轻:唔,南风也应该知道,小姨我决定了不结婚,也不生小宝宝。 姜南风又连连点头,这一点是她觉得陆嘉颖最酷的地方。 以前过年时,她偶尔会听见陆家亲戚对陆家姐妹颇有微词,但陆嘉颖从没因为他人的议论而动摇过自己的想法。 当时一窍未开的姜南风对结婚生育一点儿概念都没有,只听朱莎莉说过一句,陆嘉颖选的是一条很艰难、但又很勇敢的路。 朱莎莉还说,这么勇敢的女人,别人没资格和权利对她品头论足或进行批判。 陆嘉颖继续说:之前我和许叔叔交往的时候,两人是有达成共识的。可是到后来,他没办法坚持了,他抵不过家庭的压力,最终还是选择了另一条路。 看着女孩的眼睛越睁越大,陆嘉颖轻轻一笑:嗯,许叔叔和别人结婚了,我听朋友说,明年他就要做爸爸了。 那、那小姨你会不会觉得很不甘心啊?姜南风攥皱了裤子,低声问,你和许叔叔交往了也有好多年了吧?会不舍吗? 当然会不舍,刚才你问我有没有哭得这么惨过 像是陷进了回忆里,陆嘉颖的声音更轻了:我们分开的那一晚,朋友说拿到他请帖的那一晚,他摆酒的那一晚我都哭到睡着,睡醒了又继续哭,再睡但是第二天起床,我还是得给自己的脸上一层厚厚的粉,然后去上班,去巡厂,挤出笑脸去和人谈生意。 陆嘉颖缓了一会儿,说:至于你说的不甘心,我倒是还好。啊,说完全没有就太假了,毕竟我是真的喜欢他,只不过,我并没有后悔过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姜南风一直紧攥在大腿上的拳头:冠冕堂皇的话小姨就不说了,这么说吧,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和许叔叔在一起。因为有了这一段感情,我才会是现在的陆嘉颖,之前遇上的事情无论好坏,都是很不错的体验。 姜南风沉默。 她和连磊然刚在一起的那一年是热恋期,两人也好似糖黐豆。 他们在南梦宫的大头贴机里拍过合照,在天河城的绿茵阁撑过枱脚,在凌晨一点大学城无人的马路上牵着手看月光;在回家的大巴上睡着时会有人吻醒她,在出租屋里看《异形》时会有人适时地捂住她的眼睛,在KTV有人对着她唱《可爱女人》 它们像一块接一块的拼图碎片,把画面拼得越来越丰满,七彩缤纷。 虽然中后期一些摩擦和矛盾,把这些碎片染成黑色或灰色,可它们也是这幅拼图重要的组成部分。 又有一班地铁驶进站,姜南风呆望着屏蔽门打开,乘客们纷纷走出车厢,也有乘客陆续走进车厢。 这里是一号线和二号线的中转站,许多乘客会在这里下车,步行去换乘另外一条地铁线。 等到列车离开,姜南风轻咳两声,擦了擦眼角残留水分,哑声道:小姨,我现在脑子里还很乱,很多事情没办法立刻理顺我不确定之后会怎么做,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 第163页 陆嘉颖终于松了口气,伸手揽住女孩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笑道:没关系的,不着急,总有一天能理清楚的。我给不了你太肯定太绝对的建议或指导,但我想跟你说,无论你以后做了什么决定,都要先让自己开心快乐。 她揽着姜南风摇摇晃晃,像哄小孩子睡觉那样,可说着说着,陆嘉颖自个儿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车到站了,陪你一起看过许多风景的那个人提前下车了,她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目送着许俊凯上了另外一辆列车,她当然也会泪洒车厢。 不过小姨也要批评一下这个男生,怎么可以让我们好运楼的小太阳哭成这个样子哦?冲着这一点,小姨就要找他算账了。陆嘉颖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安慰着姜南风,也像安慰着自己,恋爱当然要开心地谈,不开心的话有什么意思? 忽然,她语气变得感慨:不过我倒是好羡慕你,小姨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哭得像你这样了。 回到宿舍后,姜南风洗了个澡,硬逼着自己吃了一个杯面。她先给朱莎莉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再给连磊然发了条信息说「已到宿舍」,手机就没电了。 手机的备用电池和充电座都在行李袋里,而行李袋她落在了陆鲸家门口。 不过这样正好,没人能找到她。 姜南风爬上床睡觉,再起床时天全黑透了,她出了一脑袋的汗,枕套都湿透了,分不出到底是汗水还是梦里流下的眼泪。 她下床时脚步有些飘,差点摔倒。开了宿舍灯后,她灌了一大杯水,再把枕套拆下来换了个新的,想连同白天换下来的衣服一起拿去洗。 一打开宿舍门,一个女同学朝她走来,手里提着姜南风眼熟的行李袋。 女同学看了下宿舍房号,问:是姜同学吗? 姜南风缓缓点点头:我是 楼下有个男生托我带这些东西给你。女同学把粉红印花图案的行李袋递给她,还有一个塑料袋。 姜南风忙接过来,连声道谢。 塑料袋里的是一盒牛柳意面,打包盒温温的,还有一瓶冰红茶。 一打开行李袋,就见到一张纸,龙飞凤舞的字迹也很熟悉。 姜南风抿紧嘴,拿起纸。 「我知道你这个时候肯定不想见我,等你把事情处理好了之后,联系我,我还有话要说。记得吃饭。」 姜南风想了一下,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往楼下看,但没见到熟悉的面孔。 她看了一会儿,才拉起窗帘,转身回屋里。 这个时候,陆鲸才从宿舍楼下的架空层走出来,挠了挠脖子上被蚊子咬的包,嘁了一声。 第082章 忘南风 姜南风给手机换了块电池,开机后进来好几条连磊然发来的信息。有许多的道歉,姜南风眼睛酸疼,粗略扫过一遍,知道对方大概的意思是希望彼此冷静思考一段时间,再好好谈一谈。 陆鲸也有信息,言简意赅地叫她记得定时吃饭,不要搞伤心欲绝顺便节食那一套。 两个人姜南风都没有回复。 她一开始没跟任何人提起连磊然的事,只是把QQ签名不停改来改去。 从春天分手,秋天会习惯,苦冲开了变淡《心淡》@容祖儿,2003年,到时候注定要放手,就应该放手《分手的礼貌》@邓丽欣,2007年,到河水会可怜莲花落,落花会惜别好阳光《河童》@杨千嬅,2001年 伤心的人听悲歌只会不停代入,姜南风这时无比庆幸室友们都搬出去了,好让她能在无人宿舍里一边赶稿,一边无所顾忌地放声大哭。 只是这么反常的签名档自然会引来许多人的打探和关心,朋友和同学一个接一个冒出来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或真心,或假意。 姜南风装傻扮懵,说就是和以前一样用歌词做签名档而已呀,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至于实情,她只跟纪霭和杨樱略说一二,没想到纪霭这时也苦笑一声,说她和远在澳洲的黎彦也吵架了。 姜南风心里咯噔,这大半年来她陷在无穷无尽的自我怀疑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过问过她的小姐妹们过得怎么样。 那一晚她约了杨樱和纪霭来她的宿舍,把椅子推开,拖干净过道,三人挤在窄小的通道中间聊心事。 她们好似回到了十九岁在海边时的那一夜,但隐隐约约又有些不同,杨樱这一次是聆听者,而姜南风和纪霭是倾诉秘密的人。 纪霭不知道异国恋还能坚持多久,姜南风则是觉得这几年丢失了自己。 看似鼓着一口气朝着一个目的地冲,但途中遇上的问题一直没有解决,路上的石头越来越多,感官却变得越来越迟钝,等头脑传递出疼的信息,此时再低头看,双脚已经被砂石划出一道道伤口,鲜血淋漓。 她们这次一人一罐啤酒,话语被啤酒浸得苦涩,泪水里裹挟着许多的委屈和心痛。 姜南风时不时还是会收到连磊然的信息,五月中旬的时候连磊然说他来学校布置毕业展了,问她有没有时间见个面。 姜南风只回他,麻烦再给她多一点时间。 连磊然没勉强她,只说,可以的话希望她能来看看他的毕业作品。 -- 第164页 毕业展为期一个月,姜南风等到快结束了才去看了展。 动画专业的展区在二楼,专门布置了一个小影院,大白幕上轮流播放着应届毕业生的动画作品,姜南风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看了好一会儿,才等到连磊然的作品。 一段六分钟的动画,连磊然用的是他之前最后一部连载作品的角色,当初这部漫画因为人气不佳所以匆匆结尾,而这一次他把结局篇章拎出来重新绘制,做成一段独立的动画。两人尚未分开之前,姜南风听他说过,想以这部作品作为一个句号。 动画放映至最后,结束画面中写了两句话。 「在我的青春里能遇见你,是最幸运的一件事。」 以及,「再见了,我所有的青春。」 那一刻,姜南风理解了连磊然他想要说的话。 过了两天,她主动给连磊然发了封伊妹儿,就像当初笔友时期那样,开头甚至还写上了「展信佳」。 这封信她写了许多内容,有回忆过往,有遗憾当下,有祝福未来。 姜南风说,她很庆幸当初能跟连磊然做笔友,他的来信和画作,都是她年少时珍贵的宝藏。 姜南风说,她很感谢连磊然这些年的照顾。她总是大大咧咧粗线条,处理事情不成熟且冲动,像个小孩子一样,肯定给连磊然带来了不少小麻烦。 姜南风说,她很抱歉,关于种种。 她还叫连磊然少抽烟少喝酒少熬夜,要过得自在轻松,无论是漫画连载还是游戏原画,只要他画得开心,那就可以了。还有就是,希望爷爷早日康复。 「这一次我不会再等你的回信了,但是,我祝愿你一切安好。」 这是邮件的最后一句话,落款是「小南」。 但姜南风还是很快就收到了连磊然的回信。 内容简短,连磊然同样祝姜南风一切安好,以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他。 姜南风没再回信了。 六月底一放假,姜南风收拾东西回了家。 在大巴上想起这几年恋爱中的点点滴滴,她又忍不住哭出来。 哭累了就睡,当鼻子堵住时,就只能用嘴巴呼吸。 这一刻,姜南风觉得自己好似还没长大。 她还是陆鲸离家出走的那一次、在出租车上睡着的姜南风。 也是看到姜杰和苏丽莹逛商场的那一次、在公交车上睡着的姜南风。 她挺喜欢这样子不顾形象的姜南风,难受了就哭,开心了就笑,肚饿了就吃,哭累了就睡。 她在半梦半醒中对自己说了一句,嘿,好久不见。 来车站接人的朱莎莉被女儿哭肿的眼吓了一跳,急忙问她发生什么事。 姜南风笑起来比哭还难看:老妈我失恋了啦 那一晚,姜南风又跑去跟朱莎莉挤一张床,姜南风哭哭啼啼,朱莎莉却哈哈大笑:吓死我了,你哭成这鬼样子我还以为你意外怀孕了,谁知道只是失恋而已。 姜南风震惊得坐起身:什么叫做只是失恋而已?朱莎莉女士,你宝贝女儿初恋失败耶,你不是应该好好安慰我一下吗?还有你到底想什么啊!怎么会、怎么会意外怀孕啊?! 姜南风也是近几年才发觉朱莎莉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保守女性。 就好像那年收拾上大学用的行李时,朱莎莉竟在装卫生棉的袋子里给她塞了盒安全套。姜南风当时都吓傻了,问老妈干嘛给她这个东西。 朱莎莉叹了口气笑着说,女孩长大了,接下来是人生另一个新阶段,会遇见许许多多个第一次。而她没办法再像小时候那样常伴左右,只希望姜南风在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先学会保护好自己。 这时躺在床上的朱莎莉挑起眉头,语气中有些莫名其妙的得意洋洋:失恋有什么大不了?你老妈我还离了婚呢,这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姜南风哑口无言,只好吸着鼻涕又躺回去。 确实,可能因为终于不用天天操劳家里的大小事务,也终于把她这颗烫手山芋丢到广州,这几年的朱莎莉过得可说是逍遥又快活。她和许多公元厂的工友们重新联系上,一伙人整天组织户外活动,爬山摄影,郊游踏青。这群工友的人数刚好能凑一个小旅行团,把国内三山五岳去了个遍,姜南风放假前朱莎莉才刚从海南回来。 朱莎莉伸手捏了捏女儿的耳朵,轻声问:那你有没有和小连好好说分手?还是大吵一架之后两人没联系了? 有,我有给他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姜南风把事情简单地讲述给朱莎莉听。 嗯,有说清楚就行了。朱莎莉叹了口气,小连他人不坏的,当初你艺考时、还有你刚上大学那会儿,他出了不少力,对你一直很照顾,你有谢谢人家吗? 姜南风擦了擦眼角:当然有了,我又不是是非不分的那种人 那除了小连的事,还有什么事让你烦恼成这样?朱莎莉手往下,不客气地捏了把姜南风有些平了的小肚腩,人都快瘦没了,我辛辛苦苦养出来的肉啊。 姜南风急忙翻身躲避:没有、没有别的事了! -- 第165页 朱莎莉笑了一声,没拆穿她的故意隐瞒,只隔着被子,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给她唱起了小时候哄睡时的童谣。 * 最近的天气有些反常,已经十一月了但还是很闷热,晚上只开风扇不够,姜南风顾不上电费了,就算只住一人,她也奢侈地开了空调。 不过温度再舒适,她还是失眠了,在被子里一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虽然已经过了半年,但这几个月,姜南风总会想起自己蹲在陆鲸家门口的那个场景。 越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脑子里的画面越是清晰。 还是慢镜头播放的那种。 空气不大流通的走廊里,光线阴凉如白水,汗珠淌过少年微颤的喉结,往下,往下,消失在他的衣领内。 他的眼耳口鼻都比小时候长开了许多,只不过眼仁儿依然黝黑似玛瑙,眉毛黑浓,鼻梁高挺,嘴唇似乎因为太紧张,有几不可见的颤抖。 少年的声音依然像深海里的鲸鱼,可那一次,这头鲸鱼的身上伤痕累累,连游动都困难 啊啊啊 每每想到这里,姜南风就骂自己好糟糕好过分,她怎么可以在那一瞬间有心跳加速的感觉?明明在那之前她才跟连磊然吵了架她真是个花心大萝卜!! 她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枕头里,发泄的吼叫声被棉花吸收了许多,不会吵醒隔壁宿舍的同学。 直到脑子里的杂念减少一些,她才喘着气重新躺下。 不过还是睡不着,就连流传在月夜那故事都没办法让她进入梦乡,反而会让她回忆起许多许多的过往。 那时候他们还是小孩子,她是男人婆性格的小女孩,他是总爱拉着一张臭脸的小男孩。 门口有白蓝绿灯柱的老式发廊,躺在草席上的银色CD机,用来表达心意的《离开之后》,陈熙家的红白卡带机,常常会绊倒人的石板街,光影交错的老戏台,阿公和陈伯手里摇着的蒲扇,碰一碰就立下约定的健力宝,只见过几次面的钱包,如今已经退休的双层巴士,那张乱涂乱画但她还是保留下来的同学录,在餐桌下踩来踩去的脚丫姜南风很意外,这么琐碎细小的往事,她竟能一一记得那么清楚。 存在在那些回忆里的姜南风和陆鲸,还有好运楼的其他人,她都没有忘记。 至于陆鲸上次在小区门口说起那件后悔的事到底是什么,也在姜南风脑子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好不容易数羊数到睡着,结果被忘了调整时间的手机闹钟叫醒。 清晨六点半的空气潮湿微凉,云很厚,看不见太阳,但没下雨,姜南风飞快洗漱完,换好运动服和波鞋,边喝牛奶边拎起门后的尼龙购物袋。 袋子里装的是几颗橡胶铅球,是这个学期刚开学时,某人托人送到她寝室的礼物。 当时那个纸袋沉甸甸的,还附了张纸条,字迹依然龙飞凤舞,写着「希望你别忘了以前的姜南风」。 姜南风被这份礼物气得直笑,叉着腰盯着那几颗铅球好一会儿,拿起手机,给陆鲸打了一通时隔四个月的电话。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会打过去,接起电话后结结巴巴地喂了好多声。姜南风把他臭骂了一顿,说他情商没救了、哪有送女生礼物是送铅球的,并把这么多年来的生日都没送过她礼物、让他买纸巾他偏偏买了擦屁股的卷纸诸如此类的事全搬出来一块儿算账。 男孩任由她骂着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一声不吭,直到碎碎念完,姜南风才听见他说了一声南风,我好想你。 吓得她立刻把电话挂了。 过了一会儿,QQ滴滴滴响了。 等阵发来一句「我只是觉得,当初在操场上丢铅球的姜南风很自信,很漂亮,像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事情能难倒她」。 从那天开始,姜南风坚持早起晨练,除非刮风下雨或身体不适。 美院生多是资深夜猫子,早晨的操场空空荡荡,几乎每天都只有她一人,姜南风今天也像往常一样,先绕着操场慢慢跑上一圈当热身,再在球场边缘开始推铅球。 实心球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稳稳当当地落在远处地面,姜南风长吁一口气,正晃动着腰胯放松,这时听到身旁有脚步声。 转头看清来人,她呲了一声,说:你今天来晚了。 陆鲸抬手看表,挑眉道:没啊,我和平时一样的时间,是你来早了。 靠近时他才瞧见姜南风眼下浮着淡淡的青,眉心微拧,问:你昨晚睡得不好? 姜南风顿了顿,移开视线否认道:才没有,我睡得挺好的。 国庆后的某一个早晨,陆鲸忽然加入了她的晨练姜南风差点儿怀疑他是不是在她身边安插了内鬼,所以他才能精准知道她的行程时间。 第一天看见他,姜南风还阴阳怪气地问:是贵校的体育馆早上没开门吗?为什么要来这边晨跑? 陆鲸边高抬腿,边慢条斯理答道:贵校又没禁止其他学校的学生来晨跑。 -- 第166页 如今男生每天早晨都会骑十分钟的单车过来美院,姜南风在球场旁推铅球,他就在胶道上跑圈。两人并没有太多的交流,各做各的事,有点儿像回到年少上下学,他们一前一后走回家时那样。 天阴,七点了光线也是清冷的,姜南风把铅球装回袋子里,陆鲸正好结束了最后一圈,在她身旁慢慢停下,抓起放在地上的水壶仰头喝水。 姜南风偷瞄他一眼。 少年喝得猛,喉结上下滚动,有清水从他的唇角溢出,淌过线条分明的下颌线,滴落到运动衫的领子上 等等、等等!她在看什么?! 姜南风慌张移开视线,有些急躁地问:我要回宿舍了,早餐呢? 基本上陆鲸每天都会给她带早餐,面包牛奶,或者包子豆浆。 陆鲸用手背抹去下巴的水珠:今天的还没买,我打算去你们饭堂吃。一起走过去吧,我买了之后你带回去寝室吃。 姜南风想了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说:那、那唔今天早餐我请你吧,你又没饭卡,还得买票,麻烦 陆鲸怔愣片刻,很快反应过来,两边嘴角一点一点提起,深邃长眸笑得半眯:你真的请我吃饭吗? 那瞬间仿佛天空放晴,姜南风眼里盛满了少年的笑容。 噗通,噗通,心脏又开始加速。 姜南风发现,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陆鲸笑得如此灿烂。 明如阳光。 第083章 风来了 运动场和饭堂中间只隔一条马路,和华工不同,这个钟点美院这边只有小猫两三只,一个个都打着哈欠。陆鲸大口咬着糯米鸡,多少有些疑惑:为什么美术生特别喜欢熬夜搞创作?是半夜的灵感特别充足吗?像你也是,常常半夜两三点还在改QQ签名 姜南风吸了口豆浆,撩起眼帘,问:那你怎么会知道我半夜两三点还在改签名?你也没睡觉吗? 陆鲸唔了一声,咽下糯米,搪塞道:我晚上玩游戏嘛。 这时候有两个女生端着餐盘坐到他们旁边的座位上,一直侧过脸来看他们不,姜南风知道对方只在看着陆鲸。 果不其然,姜南风刚喝完豆浆,其中一个女生就主动问陆鲸:师兄,可以问一下你是哪个专业的吗? 姜南风猛地憋住笑,陆鲸瞪她一眼,声音淡下来:抱歉,我不是美院的。 女生们有些讶异,还想发问时,陆鲸已经把剩下的糯米鸡丢进嘴里,起身收拾餐盘,声音含糊:我得走了,待会儿还有课。接着匆匆把餐盘拿去回收处。 两人走出饭堂,姜南风到这会儿才哈哈笑出声,陆鲸耳廓有些发烫,咕哝一声:笑什么啊 谁能想到,好运楼的鲸仔如今走在路上总被女仔搭讪?天空里的厚云似乎被风吹散许多,有些阳光迫不及待地穿过缝隙,姜南风微微眯起眼,喂,我之前听陈熙他们说当有女生们来跟你要QQ的时候,你都用同一个借口来拒绝对方,是真的吗? 头顶上的一两束阳光有些刺眼,陆鲸也眯了眯眼,说:不,那不是借口,我没有骗她们啊,我确实有喜欢的人。 他面上不显,但实际心里忐忑不安,心脏都快蹦到喉咙了,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姜南风开口说话。 陆鲸停下来,看向她,低声问道:你怎么不问我我喜欢的人是谁? 姜南风直视他的眼,眼神和语气都变得认真:我才不问你这个问题,我就想知道那个台风夜里你说的后悔,到底指的是什么事。 陆鲸默了几秒,摇摇头:这个秘密我暂时保留,先不告诉你。 姜南风睁大眼,不满道:啊?哪有人像你这样说一半?故意吊人胃口! 陆鲸提了提嘴角,说:但我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个秘密。 姜南风翻了个白眼,甩着铅球袋子转身要走:切,我才不稀罕 女孩不按理出牌的反应让陆鲸呆了呆,见她真的走出几步,陆鲸猛追过去,挡在她面前,哭笑不得地自己摊了牌:喂喂,你听我说完好吗?我想告诉你,我QQ昵称的含义。 姜南风疑惑:嗯?这个我知道啊,不就是粤语等阵吗? 等一等、等一会儿的意思嘛。 不是。 陆鲸声音有些哑:其实指的是,我在等一阵风。 姜南风愣住。 她一双手都背在身后,突然之间就把沉甸甸的铅球袋子攥得好紧。 半晌,她才细声嘟囔:那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哦。 忽然起风了,树叶声沙沙作响。 陆鲸感到惊喜,觉得这阵风来得好及时。 他一手仍插在衣袋中,另一手竖起食指,在风中绕了几个圈,笑着说:你瞧,风来了呀。 -- 第167页 云飘得更快,如蜜的阳光落下来,让少年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闪闪发光,却又温柔如春风拂过。 噗通,噗通。 姜南风悄悄地吸了口气,想让心脏不要蹦得那么快。 风拂起她耳侧的乌黑发丝,发尾飘起再落下,轻飘飘的,和她悬在半空的心脏一样。 * 城市跨过了秋天,直接一夜入冬。 气候确实有些反常,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门窗都关紧了,还是有冷风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钻进来。 在电脑前赶稿的姜南风把自己裹得好似颗大粽子,还戴上了朱莎莉织给她的围巾,纵是这样,握着压感笔的手指还是冷得发颤。 热水壶哒地响了一下,姜南风给马克杯换了个茶包,重泡一杯热茶。 因为明年一月底就是农历新年了,杂志的邀稿都堆积在十二月,除此之外,姜南风还要准备新的绘本故事给责编过目,同时也会作为她的毕设作品。 不过她最近的生物钟很是规律,晚上十一点半就不停打起哈欠,更有人形闹钟提醒她,睡觉时间到了。 她回复陆鲸:「知道了知道了,我准备睡了。」 等阵:「明天的温度好像要比今天更低,晨运要不要取消?」 姜南风捧着茶杯捂手,想了想,敲了几个字:「还是去吧,最近在电脑前坐太久了,早上得运动运动才行。」 等阵:「好,那明天见。」 等阵:「关电脑,去睡觉。」 姜南风鼓了鼓腮帮,突然起了坏心,回:「你呢?还在玩游戏?」 等阵:「没呢,在搞期末的作业。」 小南:「那一起睡吗?(微笑)」 以免影响室友们睡觉,陆鲸把屏幕亮度调得很暗,这句话跳出来时,他以为是自己头昏眼花看错,还连续按了好多下按键调亮了屏幕。 而看清后,一股热气沿着他的脊椎骨头一节节往上爬,耳朵瞬间发烫。 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打了删,删了打,陆鲸还没想好怎么完美回答这个问题,姜南风已经发来一句「我先睡了哦,88。」后面还跟了个:3的颜文字表情。 猫咪嘴巴,和细细粒一样。 姜南风钻进提前用电热饼捂暖的被窝里,很快进入梦乡,而始作俑者不知道,她临时作坏说的一句话,会让一个少年整夜辗转反侧。 一闭上眼,陆鲸就要想起在南澳岛的那个夏天。 在沙滩上的女孩朝他跑过来,T恤上的卡通猫咪一上一下地跳动。 还有,当他游过去把套着游泳圈的女孩拉回岸边时,双脚避无可避地,在海水中碰过她的小腿和膝盖好几次 睡在羽绒被子里的少年浑身燥热,而室友们此起彼伏的打鼾声实在太煞风景,最后陆鲸只好下床,取了纸巾,去了趟厕所。 第二天,陆鲸顶着一张明显没睡够的脸出发。 周六早晨的美院更安静了,操场上没见到姜南风的身影,他做完拉伸热身就开始跑步,刚跑了一圈后手机响了。 姜南风把手机夹在脖子处,语气很急:陆鲸,你已经过来了吗? 陆鲸放慢速度,边走边说:对啊,跑了一圈了,你刚睡醒?不急,你慢慢 不、不,我现在收拾书包,我得回家一趟,你不用等我了。 陆鲸猛地停住脚步,皱眉问:家里发生什么事了?莎莉姨出事了? 不不是我妈。姜南风声音往下沉,是杨樱妈妈,张老师 张雪玲没熬到樱花开的春天,直至呼吸停止时,她都没再睁开过眼。 唯一比较庆幸的是,张雪玲离开的时候杨樱正好在她身边,杨樱有见母亲最后一面。 听电话的同时,陆鲸已经收拾好书包往操场的旁门走去,等姜南风说完事情,他再问:你现在准备出城坐大巴对吗? 对啊,我得回去陪杨樱、嘶姜南风太急,脚趾头踢到椅子,疼得她又蹦又跳。 你别急,慢慢收拾。我也回学校一趟,等会儿我们在地铁站碰面吧。 姜南风揉着刺疼的脚趾头,咕哝道:你也要回去吗? 嗯,我陪你回去。陆鲸叹了口气,呵出一团白雾,而且,那时候阿公的告别式,张老师有来的,那现在我也得去送她一程。 过了几秒,姜南风才轻声应他:行,那我们一起回去。 陆鲸在地铁上给陆嘉颖打了电话,告知她张雪玲的事,陆嘉颖人在上海出差,一时半会赶不回汕头,让陆鲸代表陆家给杨樱递个白包。 早班大巴的乘客不少,陆鲸只能买到较后的双人位置,他让姜南风坐在靠窗位置,再把两人的行李袋放上行李架。 姜南风没吃早餐,一边咬着从7/11买来的嘉顿蛋糕,一边跟朱莎莉说他们上了车。她声音囫囵地问母亲:杨樱现在还好吗?我给她发了信息但她没回,我没敢给她打电话,怕她正忙着事。 朱莎莉叹了一声:嗯,她早上在医院里跑上跑下,很多事情得经她手哎,这姑娘真的不容易。 -- 第168页 姜南风鼻子有点儿泛酸,她耸肩夹住手机,空出手来揉散鼻梁的那阵酸意:那老妈你帮我跟她说一声,节哀顺变吧跟她说我很快就回来陪她了。 行,你和鲸仔两人路上小心,照看好贵重财物,中途停车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知啦。 挂了电话,面前递过来一张纸巾,姜南风没想太多就接了过来,直接擦了擦嘴。 陆鲸失笑:这是给你擦眼泪用的。 姜南风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我又没哭。 备着,说不定等会儿想着什么事情,就开始飙泪了。陆鲸敞开他的书包,给她看里面一包包的纸巾,语气郑重,这次我带了很多,你想哭就哭。 姜南风破愁为笑,轻骂他一句痴线。 车子驶出客运站,姜南风翻了下自己的斜挎包,啊了一声:我忘带MP3了。 陆鲸拿出自己的ipod nano:拿去。 姜南风将耳机线一圈圈取下来,塞了一颗耳机进耳朵里,正想塞另外一颗,顿了顿,斜瞥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少年。 她拿着耳机在陆鲸面前扬了扬:要吗? 陆鲸很快接过耳机:当然。 两人静静地听着随机播放的歌曲,窗外景色从高楼大厦慢慢变成城乡矮楼,再变成田野湖泊,姜南风在阿信开始唱起终于你身影消失在人海尽头,才发现笑着哭最痛《知足》@五月天,终于忍不住泪水。 陆鲸塞了一包纸巾在她手里,没劝她不要哭。 姜南风哭得很安静,哽咽道:我小时候总说张老师是把公主囚禁在城堡里的坏巫婆,但后来陈叔叔离开的那次,她也站在陈家家门口,表情很很 时间有点久了,她回忆了一下,再说:很悲伤。那次之后我就没再说过她是坏巫婆了。 嗯,我也记得那一次。后来有一次陈熙跟我提起过,张老师那时候给了个很多钱的白包,让他记忆深刻。陆鲸声音淡淡,阿公那次,张老师也有心了,我一直记着。 姜南风擤了颗云吞,吸着鼻子说:我现在有赚钱了,我也想包个白包给杨樱我包多少好? 陆鲸习惯性地把纸团拿过来丢进垃圾袋里:心意无分轻重,你有心,张老师会知道的。 姜南风唔了一声,继续安静地哭,直到哭累了睡过去。 女孩还是和以前那样张着嘴睡,头倚着车窗,有的时候会像被鱼叼住饵的鱼漂那样往前沉,然后再突然恢复到原位。 女孩耳里的耳机早就掉出来了,陆鲸收好线,把ipod收回书包里,脑袋后仰抵在椅背上,侧着脸看了她好久好久。 久到眼睛都起了雾。 到底没忍住,陆鲸伸手过去扶住姜南风的发侧,轻轻地移动,让她靠住他的肩膀。 姜南风隐约察觉到了变化,但她只是挪了挪脑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下去。 第084章 止血贴 姜南风从她的母女旅游基金中拿出五百零一元作为帛金,已经开始实习的纪霭托了姜南风帮她递一个白包,巫时迁和陈熙也因为工作关系没办法赶回来,黄欢欢倒是回来了。 张雪玲的告别式来了许多她以前带过的学生和学生家长,人数多得连杨樱都觉得讶异,姜南风也回想起当初朱莎莉说过的那段话,人与人的交往中常常只会见到对方其中一个面,而且有时候还会选择性地只看见这个面,继而忽略其他。 姜南风还没来得及了解张雪玲,当她想了解的时候,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不确定,这会不会成为杨樱接下来许多年心里的遗憾。 太多事情需要杨樱去处理,连哭泣的时间都不留给她,等到仪式结束,来宾散去,她才得空歇一会儿。 她洗了把脸,走到殡仪馆无人的地方,拿出手机给江武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江武嗓子像被烟熏过:喂告别式结束了吗? 杨樱细声道:嗯,结束了。不好意思啊吵醒你了,忘了你天亮才睡。 江武点了根烟提提神:没事,没能去送阿姨一程我才不好意思。 只有自己亲身经历一次,才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需要注意的事。杨樱叹一口气,说,那时候你辛苦了。 江武先送走了外公,在前几年也送走了外婆,家里亲戚少且没怎么来往,所以两个老人的后事基本都由他一人操办。 江武低笑一声:这有什么,今晚有人陪你在那里守夜吗? 有的,楼里的阿姨叔叔会陪着我,然后南风也会。杨樱试探问道,江武,我好想跟南风说我们在一起的事可以吗? 江武默了几秒,说:再等一等吧,好吗? 为什么啊?你现在有工作,每天都认真上班,而且还买了车买了房,她们不会反对我跟你在一起的。 杨樱有些难受,好几次姜南风和纪霭问她有没有交男朋友的时候,她都无法如实告知。明明她和江武是光明正大的在交往,为什么还是和以前那样要躲躲藏藏? -- 第169页 她已经没了母亲,如今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江武,一个是南风,她真心希望两人能互相认识。 江武吐了口白烟,低声道:杨樱,你那好姐妹的性格你最清楚,她之前觉得旱冰场是那种不三不四的场所,现在也会觉得酒吧是不三不四的场所。要是她知道了你的男朋友是做这一行的,你觉得她会不劝你分手吗? 杨樱沉默了。 她确实觉得姜南风不会喜欢在酒吧工作的江武,可她也觉得,只要跟南风坐下来好好聊,对方说不定是能理解她的,因为南风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呐。 江武听出了女友的情绪,放软了声音安抚道:杨樱,你乖,再等等,等我的生活能更加稳定,到时候一定请你的小姐妹们去吃饭,好不好? 杨樱低着头,发丝微晃:嗯,我知道了。我得回灵堂了,晚上再给你电话。 行。江武对着话筒亲了一下,杨樱,我爱你。 杨樱鼻子一酸,哽咽道:嗯,我也是。 两人再聊了几句,杨樱才挂了电话,正抹着眼角的泪花,就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啊,杨樱你在这儿啊。 回头一看是姜南风,杨樱慌忙把手机塞进裤袋里,点头道:我没事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找了你好一会儿,我妈说有些事需要你去确认一下。姜南风伸手去挽她手臂,等会儿能休息你就尽量先休息,不然今晚守夜你身体吃不消。 安心感灌满胸腔,杨樱勾了勾嘴角:知道,谢谢你,南风。 姜南风嘀咕:跟我客气 张雪玲的骨灰寄存在殡仪馆处,杨樱准备等以后有集体海葬的时候再取出来。 这么多年来,虽然张雪玲把她困在身边,可这时候杨樱发现,其实母亲也被困在那间小小的老房内。张雪玲很少出远门,除了偶尔学校有出差交流,也就是杨樱上大学那一次,她请假陪了杨樱去了趟广州。 所以杨樱希望张雪玲能跟随着海流,去到她想去的地方。 事情暂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是2009年的元旦。 姜南风和陆鲸打算元旦假期后再陪杨樱一起回广州,临出发的那一夜,好运楼却来了不速之客。 杨樱这段时间都住在姜家,饭后正帮朱莎莉收拾碗筷的时候,门铃声急促响起。 来人竟是黄欢欢,说五楼有人来找杨樱,把防盗门拍得乒乓响,还说要找锁匠来开门。 几人飞快上了五楼,发现来人竟是杨向荣的现任妻子于露露,还有她的儿子杨志明。 小小楼梯间挤满人,于露露见杨樱来了,直接走到女孩面前,谄笑道:阿樱你来啦?我和你弟弟今晚来找你聊点事,你快把门开了,我们进家里说。 姜南风一下子听出问题,挡在杨樱面前,扬起眉毛:什么我们、什么家里?这里不是你们家,是杨樱和张老师的家。 她瞥一眼杨樱名义上的弟弟,这家伙今年刚初中毕业,可小小年纪已经长得膀大腰圆,满脸痘疤。她嗤笑一声:这位弟弟谁啊?莫名其妙认什么亲戚啊? 杨志明说话流里流气:你又是谁啊?什么态度啊这是? 于露露之前就和姜南风闹得不怎么愉快,瞬间拉下脸说: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姜南风冷声道:阿姨,我今年二十二岁,别说成年,婚都能结了。 杨樱走向前把姜南风拉到后头,直接问面前两人:阿姨,你们找我什么事呢? 许是见在场人有点儿多,于露露吞吞吐吐,她的大胖儿子在旁边双手叉腰,说话倒是不客气:没什么,就是想让你把我爸花钱买的房子还给我们。 此言一出如惊雷落地,好运楼的一群人都愣住了,杨樱的脸煞白,眼泪飞快在眼眶里聚集。 连于露露都没想到儿子会这么直接,狠狠掐了把他的手臂,低吼:你脑子落家里了是吧?哪有人像你这样把话抖得一干二净?! 杨志明生疼,皱着眉嘟囔道:那还不是你们总说这下这套房子便宜了外人 陆鲸最快反应过来,嗤笑了一声后直接骂:张老师住院的时候你们去帮过忙吗?后事有出过力吗?现在来这里说这种话,你们要脸吗? 要骂的话被陆鲸提前说出来,姜南风一肚子怒火无处撒,只好跟着骂了一句:我的天,你们真不要脸! 杨樱气得直发抖:这是我和妈妈的家,我是不会把它交给你们的 于露露伸手去牵杨樱的手,还想把儿子的话兜圆:不是不是,你弟弟乱说话,不是这个意思呃,我和你爸爸呢,是觉得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太不容易,想要问你要不要把户口移到我们家,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杨樱蓦地睁大眼,浑身鸡皮疙瘩冒起,她狠狠甩开于露露的手:我跟你们才不是一家人!! 她太用力了,于露露被她推得踉跄,一屁股摔倒在地。 你居然敢推我妈妈?!杨志明怒火中烧,挥着拳头像坦克般冲过来就想打杨樱,姜南风站在杨樱身后,见状赶紧把杨樱推开,结果这拳头直直就砸在姜南风的肩膀上! -- 第170页 黄欢欢也是个性子烈的,大吼一声:啊!你怎么打人啊?! 女儿被打,平和如朱莎莉也冒火了,怒吼道:你们要惹事的话我就报 话还没说完,有一道身影飞快地跑上前,把杨志明整个人撞到503的防盗门上! 砰一声巨响! 陆鲸死死攥住杨志明的领口,把他抵在门上,眼神狠戾,嘴角却勾起一抹笑:你他妈谁准你碰她的?嗯? 众人都被他的举动吓到,于露露最惊诧,疯了一样扑上去拍打陆鲸的肩背和脸,尖叫道:你放开他!放开!打人啦!有人打小孩啦! 闻讯而来的几个家长赶紧把陆鲸拉开,也控制住了那两母子,巫父难得发了大火,拿着手机说要立刻报警,于露露见事情越闹越大,赶紧拉着儿子离开,杨志明边走还边像个刺溜仔那样大小声:你给我等着!等我、等我去找我的兄弟来!妈!你别拉我、哎哟 杨樱着急询问南风伤势:你肩膀怎么样?有没有骨折? 姜南风哭笑不得,用力拍了两下肩膀:哪有那么容易就骨折的?你看,一点儿事都没有。 朱莎莉也过来检查姜南风的肩膀,确认没什么大碍才安了心,接着又去看陆鲸:你呢?有没有受伤? 陆鲸的情绪还没有平复下来,胸廓一上一下起伏不停,他摇头:姨,我没事,没受伤。 朱莎莉无奈地摇摇头,拍了两下陆鲸的手臂,叹了声:你啊 于露露母子过来讨房子这做法让好运楼的家长们觉得实在荒天下之大谬,但仔细想想,杨樱的家事他们并不是那么清楚,巫父建议大家一起去他家商量一下这件事,以防真让人钻了空子,杨樱也赞成,她需要大人们给她意见。 你们、你们先上楼,我和陆鲸等会儿再来!姜南风丢下一句,扯住陆鲸的袖口拉着他往楼下跑。 女孩这么主动,陆鲸有些惊讶:怎么了?我们去哪儿? 姜南风心急如火:你下巴被那女人划了条道,都有点渗血了,你没感觉到疼吗? 陆鲸还真的没察觉,抬手就想用手背去擦,姜南风匆忙阻止:别!你手没洗呢,别碰伤口! 姜南风拉着他回到203房,指指沙发:你坐着。 陆鲸乖乖坐下,看着姜南风跑来跑去,帮他清理完伤口,又找了一片止血贴过来。 她跪坐在陆鲸身旁,叫他低下脑袋,陆鲸依然乖乖照做,鼻腔里闻到的都是姜南风头发飘来的甜甜味道。 他忍不住嘀咕一句:我们好像有点太近了? 姜南风听出他揶揄的意思,抬眸睨他一眼:你是不想靠得这么近了吗? 陆鲸语气直接:不,我当然想。 胶布小心翼翼地贴住下巴的伤口,姜南风低声道:贴好了。 说完就想起身,但陆鲸眼明手快地握住了她的腕子,把她拉回沙发上。 啊!姜南风重心不稳,差点整个人贴到陆鲸身上,再抬头时,少年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等等等等她挣扎想起身,手腕却被箍得更紧。 台风夜我说的后悔,我现在告诉你。 陆鲸实在等不了了,说是要吊姜南风的胃口,结果快被秘密憋死的是他自己。 嗓子有点哑,他清了清喉咙,继续说:初三,你在商场遇见你爸、后来在街上哭了好久的那一次我们后来坐公车回家,你在车上哭得睡着,这些事你还记得吧? 姜南风心跳如鼓擂,望着陆鲸如深海漩涡的黑眸,身体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应他一句:记得 前些天回汕时,陆鲸在大巴上看着姜南风熟睡的侧脸,车身晃荡,光影交错,恍惚间他觉得仿佛又回到那一天,他和姜南风之间什么都没有变过。 她是大大咧咧的小女孩,他是心口不一的小男孩。 陆鲸提了提嘴角,眼睛微眯,声音很低:我后悔的就是,那时候没有偷偷吻你。 说完,他低头,在姑娘的唇角落下一吻。 轻飘飘的,好似蝴蝶停在蔷薇花瓣上。 他扯不住失控的心跳,耳朵已经烫得不行了,连嘴唇都是颤抖的。 一触即离,抬起头的陆鲸有些不敢看姜南风的眼睛,只能盯着她果冻般的嘴唇看。 两人鼻息炙热,姜南风的双颊很快染上温度,她有些失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这样子的触碰远远不够。 不对她看着陆鲸的眼,说,要这样才能算是接吻。 接着姜南风攥住他的衣服,扯着他弯下背脊,抬头,吻上他好看的唇。 第085章 拖手仔 陆鲸再一次睁眼到天光,脑子里全是姜南风慢慢朝他靠近的画面,接着,接着 陆鲸不知道那个吻持续了多少秒,因为当时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连眼睛都忘了要闭上。 她的嘴唇真的和他想象那样,像极了小时候吃的旺仔QQ糖。 -- 第171页 粉的,软的,甜的,草莓口味的 陆鲸扯起被子包住头,啊啊声大叫,就怕被隔壁的姜南风听到。 直到快没空气了他才从被子里冒出头,明明是冬天,他却满身是汗。 昨晚接吻后,他还傻愣愣地问了姜南风一句,接吻代表什么你清楚吗? 当时姜南风没好气地回答,当然清楚,你呢?你清楚吗? 陆鲸翻身侧躺,面向着姜南风房间的方向,仿佛视线能直直穿过这面墙。 姜南风那天在QQ上说的那句一起睡又滴滴滴地从脑子里蹦出来,热得他浑身燥热。 他们真的已经从朋友上升到恋人了吗? 真的、真的可以做那些恋人会做的事了吗? 满脑子都是些带了颜色的想法,等到闹钟响的时候,陆鲸没辙地叹了口气,心想原来他也不过是个单细胞生物。 他起床洗了个澡,把装了些纸巾团的垃圾袋打了结,偷偷地拿去街口的垃圾桶那里丢了才回来。 他们订的是九点的大巴车票,在姜家吃完早餐几人就去车站了。 临上出租车之前,朱莎莉对杨樱说:你安心读书和实习,别担心家里的事,有叔叔阿姨们在呢。巫叔叔这几天就去咨询一下做律师的朋友,有消息了,姨给你打电话。 杨樱点点头,感激道:莎莉姨,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你们了。 哎呀,客气!快去吧,你们几个路上小心啊,中间停车了就给我打个电话。 知啦知啦,老妈你快回家啦,天冷。姜南风走过去抱了抱母亲,你昨晚有几声咳嗽耶,记得去戏布袋本地一家老牌凉茶铺喝几杯凉茶。 知啦,快上车吧。朱莎莉凑到她耳边小声交代,多留意杨樱的情况,知道吗? 姜南风翻了个白眼:这还用你说? 大巴上,两个女生坐一起,陆鲸坐单座。 陆鲸也庆幸,他能趁这机会补个眠,要是跟姜南风坐一块的话,他肯定又会想东想西。 车子上高速后,姜南风看了眼已经睡过去的陆鲸,再对杨樱说:陆姨姨安排了一辆车等会儿到车站接我们,直接送我们进大学城,你今晚要不要干脆来我寝室住一晚?我好陪你说说话。 杨樱:今晚我先回宿舍吧,我明早得去找导师。 姜南风没有勉强她:行,那等我回去把手头上的稿子赶完了,就请你和纪霭吃饭,我们三姐妹很久没好好聚一聚了。 嗯嗯,你先忙工作,我也得开始找实习机会了。 提起实习,姜南风说:陆姨姨不是做外贸生意的么?我觉得她的公司或许会有专业对口的实习机会,如果你觉得有需要的话,我去帮你问问。 杨樱想了想,说:行啊,那麻烦你了,不过我毕业后不一定会从事相关行业,这点你看看有没有需要先跟陆阿姨讲一声? 姜南风有些惊讶:那你毕业后想往哪个方面发展? 杨樱细声道:我比较想开一个属于我自己的舞室。 闻言,姜南风偷偷松了口气,笑道:那很好啊!这是你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不是吗? 杨樱连连点头:对的,我也很喜欢教小朋友们跳舞。 姜南风竖起两个大拇哥表示赞成,但转念一想,有些忧心:开舞室的成本会不会很高啊?你一个人负担得来吗? 主要是场地租金和装修费用,不过不止我一个人杨樱停顿片刻,很快接着说,我应该会和现在舞室里的几个朋友一起合作,不过现在还只是设想阶段啦,具体要怎么操作还得慢慢研究。 姜南风笑嘻嘻:行,你的话肯定没问题。等我以后有小娃娃了,就送到你那里学跳舞! 诶杨樱敏感地察觉到什么,笑着试探,有人居然已经考虑到生娃娃的事了?对象是谁呀? 姜南风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打着哈哈搪塞过去:假设,我就是假设有这个情况咳 杨樱轻声笑:行,那等我以后有了小娃娃,你也要教他画画。 嘿嘿,行啊,包在干妈身上! 对于结婚生子这个问题,年轻少女们以前在深夜谈话时不是没有讨论过。 当初她们开了赌局,猜测谁会第一个穿上白纱,黄欢欢高票当选,纪霭排第二。 她们说好了要做彼此的伴娘,要做彼此孩子的干妈。要是条件许可,她们还要把未来的新家买在同一个小区、甚至同一栋楼里,让下一代也像他们小时候那样,一起上下学,一起玩游戏,可以的话再来个娃娃亲 陆鲸把卫衣帽子拉得很低,盖住眼睛,脑袋倚在车窗上一副已经睡着的样子,注意力却全被两个女孩的对话吸引过去。 生娃娃什么的怎么能在车上讨论这个问题! 现在就像以前他跟在姜南风她们几个女生身后回家,有些话题都会听得他一双耳朵微微发烫! -- 第172页 但他现在可不是好姐妹了,他是姜南风的姜南风的 不。 陆鲸心里还是没底,总感觉他和姜南风之间的相处模式还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 路上有点堵,进到大学城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五点了,天色逐渐变色,云朵如镀了层金边的鲸。 司机先送杨樱到了华师,问副驾驶座的陆鲸接下来是不是去华工,陆鲸说:阿叔,麻烦你直接送我们到广美就行,我也在那里下车。 姜南风往前倾身,问:你不回学校吗? 男孩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出来的话却很直接:我想和你再待一会儿。 姜南风睁圆了眼,飞快瞄向司机阿叔,见对方表情无异样,她才故作镇定地往后坐,哦了一声就算回应了。 两人的行李都很少,姜南风先回寝室放了行李包,洗了把脸后准备下楼去找陆鲸。 刚出门,她忽然扯起领口闻了闻。 闻是闻不出有什么怪味,但她纠结了几秒,还是回屋内换了套新的衣服,再梳了梳头发,才下了楼。 陆鲸在宿舍楼下的平台栏杆处等着她,远远望去,少年的背影又一次融化进夕阳中,姜南风只需眼睛一眨,就能将这一刻如拍照般定格在脑内。 她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但还是被陆鲸发现,他转身走向她,挑眉问:嗯?怎么换衣服了? 到底有些难为情,姜南风把发丝掖到耳后,声音和云朵一样轻:想换就换呗我们现在去吃饭吗? 对,你肚子饿了吧? 几人中午只在车上吃了面包,姜南风点点头,问:去饭堂? 去旁边村里吃吧。烧鸡?酸菜牛肉?牛杂 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姜南风抢答:酸菜牛肉!还有他家的炒米粉! 陆鲸嘴角终于有了笑意:好,走吧。 玫瑰色的夕阳从后方拥着他们,让脚下的影子也染上了些许暖意,一高一矮,摇摇晃晃。 就是两道影子中间隔了大约半个手臂那么长的距离,显得有些拘束。 姜南风优哉游哉,双手插着帽衫前兜,眼仁儿时不时往右边滑,瞥向一脸紧张、好像装满心事的陆鲸。 陆鲸双手也插在前兜里头,手指都快打成结了,一句我们能不能牵手含在嘴巴里成了快要融化的砂糖,可还是开不了口。 走着走着,他忽然发现地上只剩他一人的影子,姜南风的不见了。 一瞬间,心跳都好像漏了一拍,仿佛昨天的亲吻不过是他的一夜春梦,他依然是那条形单影只的鲸鱼。 猛回头,只见姜南风站在几米外,她整个人让夕阳裹住,还是那么温暖,安静,明亮。 陆鲸赶紧走前两步:你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姜南风撇着嘴说:我才要问你,怎么一直都心不在焉的?还有,你早上起床的时候有没有照镜子的?知不知道你今天像只大熊猫?昨晚整晚没睡,在想什么呀? 陆鲸不承认:没有,我睡得可香了。 姜南风盯着男孩有些无神的双眸,蓦地踮起脚,趁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嘴唇轻轻擦过他的。 很快脚后跟落地,她眨了眨眼,故作无辜地问:所以昨晚没有在想这个吗? 陆鲸呆愣在原地,脸红,耳烫,喉咙痒,情绪如夏天的三角梅一样疯长。 他将心里那些暗藏的不确定驱逐出境,接着猝然捧住姜南风的脸,弯下背,低下头。 天边的云朵追逐着温柔晚霞,而他追逐着心上人的唇。 少顷,陆鲸直起背,但还是垂着脑袋,低声承认:嗯,昨晚一直在想这件事。还有,我总不敢相信我们在一起了。 脸颊发烫,姜南风安静看着他。 她何尝不是也有这种感觉?他们认识的时间太长,长到姜南风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他们是朋友,是邻居,但其实更像是一家人。 他们谈恋爱的话,会不会处着处着,最后还是变成了好兄弟? 还有,如果他们处不来、最终走到分手这一步的话,他们之后又要如何相处? 未知的事情有许多,可已知的事情也不少,她了解陆鲸,陆鲸也了解她,在陆鲸身边,她可以轻松自在地做着姜南风。 姜南风是愿意试一试的,试试跟陆鲸走得更近一些。 姜南风突然伸手,直接抱住陆鲸的腰,她能明显感觉到男孩全身肌肉在一瞬间绷紧了。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问:那这样子呢?能相信了吗? 心湖荡开一圈又一圈涟漪,陆鲸面红耳赤,他右手往后,一把握住了姜南风的左手。 十指紧扣,陆鲸认真道:要这样子才可以。 第086章 晒月光 到饭点的餐馆里很热闹,姜南风和陆鲸坐在靠玻璃窗的位置,不大的桌子上摆满菜肴。 姜南风有些闷闷不乐,平时最喜欢的干炒米粉只吃了一小碗就放下了筷子,说:其实我之前在灵堂里,听到了杨樱在跟江武打电话。 在这之前他们正聊着昨晚杨樱家的突发事件,突然跳跃的话题让陆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杨樱跟谁? -- 第173页 姜南风说:江武啊,你的老朋友。你还有跟他联络吗? 陆鲸想了想,如实道:没有,得有三年?还是四年没联络了。 他把姜南风的小碗取了过来:杨樱现在和他重新在一起了? 应该是吧见陆鲸夹米粉进她碗里,她努了努嘴说,不用夹太多啦,我现在胃口很小。 哦。 嘴上应着,但碗里的米粉还是堆起小小一个尖儿。 陆鲸把碗放回姜南风面前:应该?杨樱没跟你提起过吗? 姜南风拿起筷子,摇摇头:没有,虽然我和纪霭都看得出来她有交往的对象,但我们都没问下去。 为什么?你们这群小姐妹不都没有秘密的吗? 怎么可能?你以前对我说过你在我面前没有秘密,结果还不是偷偷暗恋我哦。姜南风故意拉长了音。 咳、咳咳 哟,心虚咳嗽哦。 才不是,只是吃到花椒了。陆鲸拒不承认,你为什么不问杨樱? 等她自己想说的时候就会说吧。姜南风唉声叹气,无奈道,女儿长大了自然都有自己的想法的,老母亲是管不了那么多喽。但我们会做好准备,如果她受了情伤,我们的怀抱随时为她敞开。 看女孩一脸慈祥,陆鲸忍不住笑:你现在好像莎莉姨啊。 姜南风挑眉:这是夸还是贬? 当然是夸,莎莉姨多好啊,你像她,你也很好。 简单直接的夸赞很让人受用,姜南风低头扒拉着米粉,嘴角早就悄咪咪扬起。 又吃完一碗米粉,姜南风喝了口可乐,问:你和江武那么长时间没联系,如果麻烦你去打探一下他现在在广州做什么工作的话,会不会困难? 以前玩游戏的那群人应该有和他还保持联系的,我帮你问 陆、陆鲸?! 陆鲸的话还没说完就让人打断,还有敲玻璃的叩叩声,抬头一看,他倒抽一口冷气。 是萧平原,还有其他室友和同学,一行人隔着玻璃、神情惊讶地看着他。 当然,也看向坐他对面的姜南风。 是你同学吗?姜南风问。 对,有几个是我的室友。胖胖、戴眼镜的那个叫萧平原,就是我以前提过睡我对床、睡觉会说梦话的那家伙 陆鲸正介绍着,那群穿着不同颜色格子衬衫的男生们已经鱼贯而入。 他们也是来吃晚饭的,一楼没位置了,服务员领男生们去二楼,萧平原作为代表走过来和陆鲸打招呼,看到女孩,平时牙尖嘴利的男生有些结巴:哈、哈哈喽!我是陆鲸的室友 姜南风拿了张纸巾擦擦嘴,笑着打招呼:雷猴,他之前有提过你们的,你叫萧平原。 萧平原有些讶异,陆鲸睨他一眼,佯装若无其事地介绍道:我的女朋友,南风,在广美读书。 呼他偷偷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能名正言顺地说出这句话,这感觉也太爽了吧。 萧平原更惊讶了,豆豆眼睁得好大,还推了推眼镜像是想要确认什么:广美你、你就是画画那个女生吗? 姜南风顿了顿,有点儿疑惑,笑答:我是美术生,当然要画画啦。 不不不,我们都知道陆鲸他、唔 陆鲸蓦地跳起来捂住萧平原的嘴,一对耳朵已经肉眼可见的变红:你话那么多干嘛!快上去吃你的饭! 萧平原兴奋得不行,挣脱后,嘴里噼里啪啦地倒豆子:陆鲸他的电脑里有一个文件夹,里面保存了许多漫画,他整天在里头挑图,还用photoshop做了不同的壁纸,电脑桌面换来换去。但问他到底是谁的画他也不说,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他喜欢的、唔!唔! 眼镜小胖哥被陆鲸强行捂嘴拉走,姜南风呆坐在原位。 过了好一会儿,陆鲸才匆匆走回来。坐下后他清了清喉咙,拿起可乐抿了一口,嘟囔道:他说话好夸张的,你信一半就行了 姜南风的筷子在大碗公里翻来翻去,把剩下的滑嫩牛肉都夹到陆鲸碗里,试探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集我的作品的啊? 就、就从一两年前开始的吧?陆鲸胡乱回答。 哦 姜南风眨眨眼没说话。 如果是两年前的话,那时候她和连磊然感情正好,好运楼的聚会她都会叫连磊然参加。唱K时姜南风很喜欢点一些情侣合唱曲目,让连磊然陪她唱,像是什么《今天你要嫁给我》、什么《被风吹过的夏天》 所以陆鲸当时是什么心情啊? 姜南风又不傻,这种问题她记在心里就好了,不用非要知道答案。 饭后,陆鲸埋完两张枱的单,准备上楼跟同学们道别。 姜南风问他:我需要上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吗? -- 第174页 虽然我很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有女朋友了陆鲸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怕他们在你面前说我坏话等我回去培训一下他们,然后下一次,找个机会再约出来吃顿饭,可以吗? 姜南风笑得咯咯声:你是做了什么坏事吗?为什么他们要说你的坏话? 陆鲸闭口不言。 他可不想让姜南风知道,他在烧烤摊喝醉了酒、抱着萧平原又哭又叫肥妹仔你怎么不钟意我的糗事。 他牵住姜南风的手,轻轻捏了两下她的手心肉,垂首低声道:你不用有压力,你是我女朋友,又不是他们的,不想打招呼也没事的。 鼻梁瞬间泛酸,姜南风心跳得忽然有点儿快,她回捏了两下陆鲸的手,说:好,那就帮我跟他们说一声,下次再一起吃饭吧。 陆鲸笑:行。 让姜南风在饭馆门口等他一会儿,陆鲸上楼跟萧平原他们道别。 他收下室友同学酸柠檬般的祝福,顺便把有些碍事的行李袋丢给萧平原,麻烦他帮忙带回宿舍。 下楼时陆鲸跟店家再买了瓶矿泉水,进洗手间漱了漱口,才走出饭馆找姜南风。 月亮出来了,像谁安静微笑的嘴角,两人踏着月光往美院走,这次两道影子中间多了一道小小的桥梁,连接着他和她。 但中途陆鲸绕了路,他说吃太饱啦,想去广美湖湖畔走一圈消消食,姜南风哪能不知道他蠢蠢欲动的小心思,憋着笑答应了。 夜风吹过湖面,月光是四散的蒲公英,湖畔有学生在夜景写生,有人呆坐放空,有人抱着吉他弹唱,也有不少好像他们这样牵手散步晒月光的情侣。 陆鲸每走几步就要低下头轻吻女孩的唇,他压根控制不住自己,仿佛成了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娃娃。 没办法,他实在等了太久,当然要趁这个机会多讨一些糖吃。 而姜南风不知道此时的陆鲸有什么感觉,她只知道自己要糟糕。 尽管每一个吻都是轻飘飘、宛如蜻蜓点水,但这蜻蜓实在太积极,每点一次,姜南风的心脏便像这身旁的湖泊一样,荡起盈盈波光。 她心中清楚明白,这是恋人之间才会有的感觉,不是好朋友,不是好邻居。 可这蜻蜓也太轻,每次都只是轻轻一碰就离开,撩得人心痒难耐。姜南风心一横,见四周无人,踮脚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加深了亲吻,把男孩囫囵的闷哼声全卷进自己口中。 陆鲸不曾经历过这样的事,这下连手要搁哪儿放都不知道,呼吸更是乱了套,大脑一片空白,只剩舌尖本能地与之纠缠。 海面卷起漩涡,一直往下,一直往下,惊扰到了那头沉眠于深海的鲸鱼。 由姜南风开始,也由姜南风结束,皎洁月光下的银丝瞬间断裂。 双颊烫得惊人,姜南风心想好在湖边小径光线昏暗,不然肯定要让陆鲸看出她不过是强装镇定。 不过这个深吻也让她确认了一件事 你刚才是不是偷偷漱口了?怎么没有酸菜味道?姜南风拢起两只手哈着气,闻了闻自己,立刻皱着鼻子说,啊!我有味道!你真狡猾,怎么不提醒我也漱口? 陷在漩涡中的少年还没回过神,陆鲸微阖眼帘,猛地踏前一步,手揽住姜南风后腰,稍微用力,就让女孩贴上他的胸膛。 这下轮到姜南风手足无措,一口气吊在喉咙下不去也上不来:等、等一下 再开口时,陆鲸的声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有味道吗?我得再试试才知道。 少年的吻是未到暮春时节的青梅,酸涩,一开始还会把牙齿磕碰得发软,得含久了才能品出微甜。 姜南风有些恍惚,是她轻敌了,忘了陆鲸这家伙从小学东西极快,无论是有八个发音的方言,抑或是全英文的电脑游戏,还有现在的亲吻。 在交缠的鼻息快达沸点时,陆鲸慌张后退。 少年微弯着腰,手背捂住嘴,好像他才是那个被强吻的人。 姜南风喘着气瞪他,也用手背将嘴角的津液抹开:怎么样?尝出来了没有? 陆鲸皱着眉,不敢再看她的眼,哑声道:就、就很甜的味道。 * 杨樱今天没回市区住处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江武今晚得陪老板去应酬,她回家了也是一人吃饭。 八点左右江武来电,杨樱走出寝室才接听,声音很甜:喂?你吃完饭啦? 江武轻笑一声:嗯,你猜下我现在在哪里? 环境声音很安静,肯定不是在酒吧,杨樱猜:回家了吗? 江武一手揸方向盘,一手拿着手机,往大学城方向开:笨蛋,我快进大学城啦。 杨樱惊喜:怎么、怎么过来了? 那么多天没见,不想我吗? 想的啊杨樱低声嘟囔,你今晚要在这边过夜吗? 大学城内的每条村子里,各种小宾馆和小旅馆遍地开花,但江武不喜欢那种,一般进来找她的时候都会去商务酒店住一晚。 不过夜了,就是进来看你一眼,晚点儿还得回酒吧。江武敲了敲方向盘,微眯起眼,敛了笑,然后,你把昨晚遇上的事重新跟我讲一下。 -- 第175页 江武把车停在紧靠着华师的音乐学院附近,杨樱从宿舍走过来只需十五分钟,这样会比停在华师附近安全不少。 他不希望杨樱上他车的时候被同学看到,三人能成猛虎,他不想学校里有杨樱的谣言传出来。 杨樱还没来的时候,江武拿了瓶矿泉水漱漱口,再取了片口香糖塞嘴里嚼。 再等了一会儿,他见到了小跑过来的杨樱,长发在空中飞舞。 他提起嘴角笑笑,闪了两下大灯。杨樱开了车门上车,人还没坐稳,就被男人揽住,吻落下来,有薄荷的味道,但还有另一个味道 待江武松了手,杨樱轻甩了他肩膀一巴掌,蹙眉道:你吃饭就开始喝酒啦? 和老板应酬,怎么可能不喝酒?江武启动了车,不以为意,喝很少的,放心啦,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清楚。 杨樱噘起唇:你什么时候能少喝点酒啊我会很担心你。 江武心头一暖,伸手牵住她的手:等我赚够钱,自己当老板了,就可以请别人来替我挡酒了。 他开到一条人烟稀少的马路,旁边只有杂草丛生的空地。 把车停到路旁,天窗打开,车椅放平,两人手牵着手,看着夜空中的月半弯。 杨樱把昨晚于露露和杨志明来讨房子的事一五一十地跟江武讲了一遍。 我把房本找出来了,上面只有妈妈的名字,没有杨向荣的。叔叔阿姨们都说这样就没问题,等放寒假,我回去申请过户就行了。杨樱忽然坐直身,你把座椅弄后点。 江武照做,调直椅背,把杨樱抱到身上,笑声慵懒:乖乖女现在越来越胆大了哦。 杨樱白他一眼:别乱想,我就只是想抱抱你。 她放任自己整个人融化在江武怀里,声音有些低落:这半个月过得好累啊尤其昨晚的事,我真的气哭了 辛苦你了,怪我,要是我在那里,那对母子肯定不敢对你提出这种荒谬的要求。 江武轻吻过她散着花香的发侧,泰然自若地问了一句:对了,你知道你养父他们一家三口,现在住在哪里吗? 第087章 老婆本 大家都知道了姜南风和陆鲸拍拖的事。 最先知道的自然是一群朋友,在「好运来」QQ群里宣布拍拖消息之前,陆鲸还把不同语气的语句发给姜南风挑选,看是要正经一点的,还是要搞怪一点的。 他们本以为一群人得知后肯定会兴奋得咿哇鬼叫,没想到大家的第一反应竟是我们以为你俩早就在一起了,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 陈熙和巫时迁甚至热心肠地私聊了陆鲸,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说在恋爱和其它方面有问题随时都能找他俩咨询。 陆鲸一开始不屑,说这有什么难的,好歹电脑硬盘里也有几个G的教学参考资料,但后来他还是悄悄问了兄弟们,他应该先提前准备些什么东西。 两家家长也很快知道了这件事,一个周末陆鲸回家的时候,陆嘉颖特地与他促膝长谈一个小时,交代了他许多事,最后语气认真地说,如果陆鲸敢欺负姜南风,就要敲折他的脚骨头。 陆鲸撇撇嘴,心想着,阿公和小姨虽然整天吵架,但某些方面真的很像。 也趁这个机会,陆鲸问小姨,他妈妈是不是给他留了些什么老婆本? 陆嘉颖乐不可支,开玩笑道不仅有老婆本,要是陆鲸真能和南风修成正果,她也会送上天价嫁妆,要把陆鲸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2009年的农历新年来得很早,杨樱这个寒假在姜南风家里住,年夜饭也在姜家打边炉,不过年初三时她就回了广州,说是舞室有接几场过年期间的商演。 陆鲸帮忙在旧友那边打探过江武的消息,不过大家都只知道江武在广州混得还不错,是一个大老板手下的得力干将,别人还在当月薪一两千的打工仔,江武已经有车有楼,俨然已是社会成功人士了。 姜南风向上天祈祷,老爷保贺,希望杨樱这次的恋爱顺顺利利,不要受伤。 年初四时陆鲸专程回汕,这一天他竟穿上了正儿八经的格子衬衫,纽扣扣至领口,还提着几盒燕窝和保健品礼盒来了203房,一本正经地跟朱莎莉说他们两人谈恋爱的事。 朱莎莉笑到眼泪都飚出来了,在一旁的姜南风也羞得想找条缝钻,最后恼羞成怒地拿起抱枕去砸陆鲸,骂他是不是有毛病,怎么搞得跟提亲似的。 晚上陆鲸依旧在203吃饭,对于谈恋爱这件事朱莎莉没怎么提起,反而聊了不少两个小孩最后一个学期要做的事,还有就业方向等等。 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姜南风没有找实习单位,也放弃了校招,她全心全力地投入到新的作品里,从人设到脚本都经过许多次打磨,废稿堆满文件夹。 责编鼓励她今年专注做这一本,明年争取出版和参赛,姜南风自己也想再往上走一走,看看最后能攀上多高的山峰。 绘本漫画讲述的是一个奇幻与现实交互穿插的故事。 一位名为朱莉莉的新婚少妇,在事业、家庭、婚姻、友情等方面遭受多重打击时轻生。 -- 第176页 睁眼时莉莉发现自己身处天堂等候处,可周围排队等着进天堂的全是各式各样的玩具,只有她是人类,而且她的灵魂形态是她小时候的自己。 后来才知道,她所在的地方是只收玩具灵魂的玩偶天堂,当玩具们被主人丢弃或损坏得无法再用时,它们灵魂会来到这里,等着再次投胎到新的玩具里,但也有很多对原来的主人念念不忘的玩具,暂时无法投胎,就会先住在天堂里。 在找寻方法回到人间的路上,莉莉遇上了许多的玩具,甚至遇到了她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只毛绒熊公仔。她听玩具们诉说那些或开心或悲伤的往事,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渐渐回忆起那些在成长路上逐渐被抛弃的往事,慢慢找回原来的自己。 姜南风的毕设作品也是以这个故事为基础,衍生出VI设计方案和系列包装设计。 毕业布展时需要不同的系列衍生产品,除了常见的印花T恤、环保袋、抱枕、文具等周边,姜南风还通过陆嘉颖的介绍找到一家做毛绒玩具的工厂,委托对方打版做了其中两只公仔角色的毛公仔。 之后她又去找陶艺专业的同学,在对方的指导下亲自烧了一套餐具,最近她还建了3D模型,准备买黏土喷漆来做手办。 但不只她一人忙得像颗小陀螺,她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忙毕业和工作的事。 纪霭会留在实习的那家会计事务所工作,杨樱一边实习一边物色适合做舞室的场地。而陆鲸的目标一向明确,就是游戏开发,校招时他已经面上了网易游戏,准备八月入职。 最近和姜南风一样,他也在弄毕设和论文,所以这对本该在热恋期培养感情、缠绵恩爱的小情侣,只能见缝插针地见面和约会。 五一假期姜南风回了趟家,她的一个表姐结婚,姜南风赶回去喝喜酒。 这也是她记忆中的第一次吃席,小时候跟着父母吃喜宴的事儿记不住了,时隔多年参与一场婚宴,倒是样样都觉得新鲜。 她一边吃着烤乳猪,一边把刚才在迎宾处和新娘新郎拍的合影发彩信给陆鲸:「原来结婚这么麻烦的啊!我表姐今晚连水都没喝几口,饭就更不用说了,哇,得穿高跟鞋站那么多个小时,还没饭吃,换作是我的话肯定受不了。」 过了一会儿,她收到陆鲸回信:「那就办一场新娘穿波鞋、不用应酬宾客、不停吃吃喝喝的婚礼,怎么样?」 双颊滚烫,姜南风把手机九宫格按键按得噼里啪啦:「哦,我妈叫我好好吃饭不要顾着发信息,88!:3」 她最近时不时会像现在这样,被陆鲸直截了当的话语惹得小心脏砰砰乱跳。 他们交往才不到半年耶,才刚准备踏入人生新的一个阶段,未来会遇见什么事情全都不清楚,可他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开始考虑步入婚姻的坟墓? 有的时候,姜南风会觉得陆鲸略微有些着急,但他为什么着急,在着急什么,她还搞不清楚。 假期最后一天呆在家,姜南风一早陪朱莎莉去买菜。 传统市场前些年整改过,摊贩们统一搬到了旁边新建好的菜市场,有瓦遮头,环境比以前好的不止一点半点。 朱莎莉想买条鱼,母女二人去了纪家的鱼档,纪母热情招呼,她一边杀鱼,一边问朱莎莉:阿姐,过些天你家女儿拍毕业照的时候,你要不要上广州啊? 姜南风替朱莎莉回答:要的要的,我妈连要穿什么衣服都想好了,比我还贪靓。 她反问纪母:阿姨叔叔,纪霭她下个礼拜就要拍毕业照,你们会去吧? 纪父纪母相视一眼,纪母有些赧然:阿霭是有叫我们去啦,我们档口也可以休息两天,但就是我怕我们去了会不会反而让她丢脸了。 姜南风蓦地睁大眼,连连摇头,声音惊讶:姨你千万别这么想!纪霭她一定很希望你们去的,到时候我也会去,我们一起给她送花,然后我给你们拍全家福! 纪母把处理好的鱼装袋,想了想,笑道:行,那我们到时候见。 回家的路上朱莎莉问姜南风,纪霭还有没有跟出国的那个男孩在一起。 姜南风深呼吸一个来回,叹了口气说:没有,他们也分手了。 她也是上个月才知道这件事,当时纪霭嘴角挂着笑,所以姜南风不知道,她之前究竟哭了多少个夜晚。 许多人在经历着未曾经历过的事情,初恋初恋,初次失恋,如何疗伤,如何振作,如何不被泥泞回忆困住,同样也是过去十六年的求学经历中未曾学过的课题。 恋爱这门功课好难,姜南风其实心里没底,不知道和陆鲸的这一场恋爱最后能拿几分。 她自然希望至少不要不及格,不然未来两人分开的话,她会少了一个多年老友 不行,她没法想这件事。 失去一个知心老友,似乎比失恋还要痛苦难受许多倍。 两母女回到家,一上楼梯就见三楼301房的李伯伯站在姜家门口正按着门铃。 李伯伯说,他们家浴室的水管昨晚爆了,淹了一地,虽然后来处理好了,但不知道会不会渗进201房里,想麻烦朱莎莉开门进去看看。 -- 第177页 老楼上了年纪,这些年许多住户家中都出现了一些小问题,像是高层的住户水压不够,水管生锈老化,墙壁渗水或脱皮掉落等等,少有人住的201房也难以避免。 朱莎莉开了门,几人进去检查了一下,果然在客厅边角有渗水情况,而且水渍蔓延进了陆鲸的房间,除了墙壁,天花板下方的储物柜也遭了秧。李伯伯说他家会负责修补墙壁,麻烦朱莎莉跟201的屋主说一声。 朱莎莉打电话给陆嘉颖告知此事,陆嘉颖这几天在外地出差,说好像储物柜里还放了些陆程的旧被子,需要请朱莎莉帮忙看看能不能先拿下来,免得被污水浸湿,朱莎莉说没问题。 姜南风搬来梯子,爬上去打开储物柜,一股潮湿霉味扑面而来,拿电筒照了一下,柜子边角已经湿透。 柜子里面东西不多,也就两床旧被子和一些旧物,还有一个蓝绿色的白盖塑料收纳箱,姜南风提拎起来,有些重量,像是一些书。 老被子难免有些味道,姜南风帮忙把被子拿去阳台,朱莎莉拿着丫杈拍打老棉被,交代道:你去拿条湿毛巾把其他东西先擦一擦,还有那个收纳箱,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你得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发霉。 姜南风应了声好。 把其他物件擦拭干净,姜南风打开了收纳箱,映入眼帘的漫画书就让她愣在原地。 奇怪怎么会是她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拿起漫画。 是《魔卡少女樱》第六册 ,全新的,漫画书的塑膜还在,姜南风皱了皱眉头,很快想起了什么。 她还有许多漫画书寄放在陆鲸的书柜里,包括那一整套《魔卡少女樱》,柜里连磊然送的那套漫画书是齐全的,没有缺少哪一本。 姜南风把两本第六册 摆在一起对比,心跳越来越快。 她又走回去,把收纳箱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里面有一套她曾经很想要的漫画工具包,包装未拆,装原稿纸和网纸的透明塑料袋都已经氧化泛黄了。 姜南风已用电脑作画多年,如今再见这些漫画工具宛如隔世,但是记忆也被一点一点地唤醒。 很久很久以前,陆鲸曾经问过她,那些不同价格的漫画工具包哪一个最实用,她回答他,当然是最贵的那一款,里面包含的东西最多 视线有些模糊了,姜南风揉揉眼睛,像花瓣挤出了露水。 她小小声骂:白仁仔东西放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拿起A4原稿纸,姜南风看见了另一个很眼熟的东西。 一个画了个猫咪脑袋的白色塑料礼袋。 这是高一暑假的那个本地漫展上,她给买了她自制周边的客人搭配的礼物袋。 她专门去挑了这款两面都是空白的袋子,然后再用油性笔在上面画上图案,可爱的猫咪举着肉爪子,说一句「Thank you」。 那一次,陆鲸明明没来的,可他却有这个袋子,而且里面还装了不少当年她在漫展上贩售的周边,像是过了胶的书签、塑料钥匙扣、黑白复印的便签纸和信纸,等等。 姜南风又想起来了,那时候黎彦来漫展的时候买了不少这些小东西,姜南风当时以为他是看在纪霭的份上才这么捧场 鼻子酸得好似让人狠狠打了一拳,姜南风猛仰起头大喘气。 可眼泪止不住,一直往外冒,啪嗒啪嗒滴在那些尘封了好久的旧物上。 她吸着鼻子整理剩下的东西,里面还有一些小物件,像是她钟意的动漫角色的手办,她刊登过稿子的几本杂志,长得和细细粒很相似的毛公仔 阿妹,东西收好了没有?朱莎莉在客厅大声问。 好、好了姜南风哑着声音回答,把东西一股脑地全放回去。 她擦了泪,捧着箱子跑出房间,大声嚷嚷:妈!妈!你把晚上要吃的菜中午煮了好不好?我下午想要提前上广州! 姜南风也有些着急了。 她急着想快点儿见到陆鲸。 第088章 帮帮我 大巴快到广州的时候天全黑了,还下起了瓢泼大雨,车速很慢,比原本预定的到站时间慢了快一个小时。 姜南风脑袋斜倚在车窗上,窗外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对向车道偶有来车,车灯映在车窗上的一颗颗水珠里,像极了一闪而逝的花火。 她想起了高三暑假的最后几天,他们在南澳岛上的许多事。 那晚她挥着仙女棒,陆鲸问她欢喜吗,她回答我欢喜啊。 那几天,好像她无论什么时候看向陆鲸,他们都会对上视线。 也就是说,陆鲸一直在看的只有她 似乎有仙女棒的丁点儿火花喷溅到心脏上,酥麻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连手指尖尖都麻得发痒,得攥紧拳头才能缓解。 姜南风闭上眼缓了缓起伏的情绪。 耳朵里塞着耳机,是陈奕迅在唱:遗憾我当时年纪不可亲手拥抱你欣赏,童年便相识,余下日子多闪几倍光《时光倒流二十年》@陈奕迅 她又蓦地睁开眼! 这几年一群老友聚会唱K时,他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饮歌粤语,最拿手的歌,像姜南风每次必唱《野孩子》,黄欢欢必唱《爱你》,一群男生必定合唱《笨小孩》。 -- 第178页 而陆鲸每次都会唱这一首《时光倒流二十年》,还有另一首另一首周杰伦的 姜南风飞快从MP3里找出陆鲸常唱的那一首国语歌,直接按下播放。 在听到周杰伦唱想要对你说的不敢说的爱,会不会有人可以明白《轨迹》@周杰伦时,姜南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曹操曹操到,手机震动,是陆鲸来电。 姜南风接起,小声道:喂 陆鲸语气有些着急:到哪里了?有下雨吗? 刚才看到一块牌子,还有五公里就到收费站了。姜南风探头看了一下车前玻璃,说,雨还蛮大的,所以司机开得很慢。你那边呢? 天河这边雨也大,慢一点没事的,安全才重要。 傍晚突降的这场暴雨让许多大巴延误到站,候车室内有不少人和陆鲸一样等着接车,他此时站在门口打电话,眼前雨帘悬挂,路旁的下水道盖来不及排涝,有些地方已经积起几厘米的雨水。 下午他接到姜南风电话,才知道她要提前回广,而且人已在车站且买好了车票,陆鲸惊喜之余又有些疑惑,问姜南风怎么临时决定要提前回来。 因为我想你了。 一句直白的回答就能让陆鲸心神荡漾了整个下午,一行代码都写不成,屏幕里密密麻麻的英文好像全有了生命,能自动组合出姜南风的脸。 再等了半个小时,姜南风所乘的那辆大巴终于到站,陆鲸撑伞走进雨幕,隔着车窗看见女友,他勾起嘴角朝她挥了挥手,示意他会在后车门处等她。 姜南风抿着嘴朝他连连点头。 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总之有好多好多的欢喜,就像这漫天大雨淅淅沥沥地灌进她胸腔内,蓄起一汪温热甜腻的湖水。 车一停稳,姜南风迫不及待地下车,陆鲸接过她的行李袋背上身,把伞移到她发顶,第一句便问:有没有饿坏了?我们去找点东西吃 还没说完,女孩已经双臂环住他的腰,紧紧把他抱住。 陆鲸愣怔,雨水在伞面蹦跶的声音和心跳声混在一起,震耳欲聋。 他喉咙有些痒,问:南风,你怎么了? 姜南风整张脸埋在男孩的胸口,闻到的全是他身上干净清新的柠檬香,她声音含糊地问了句:陆鲸,你是不是傻仔啊? 陆鲸被她没头没脑的问题问住:啊?什么傻仔? 姜南风眼眶里已有水汽积聚:我问你,你是不是傻仔?是不是大笨蛋? 他们挡住了其他乘客下车,陆鲸一手拿伞,一手揽住姜南风的腰,带着她往旁边走。他笑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语气轻松地反问她:你说呢?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你不是骂过我很多次是白仁仔、白仁弟吗? 两人走到候车室的雨篷下,陆鲸才刚把伞收好,又被姜南风扑过来抱住。 没握紧的雨伞啪嗒一声跌落地,陆鲸没着急捡,也顾不上会不会挡住别人的道,伸手抱住了怀里的女孩,低声笑道:你今天怎么了?先是提前回来,现在又像只小树熊抱住我不放,有这么想我呀? 姜南风在他胸口来回蹭了几下,把控制不住溢出的些许泪水全抹到他T恤上,哑声唤他:陆鲸 陆鲸嘴唇轻贴她发顶吻了吻:嗯? 姜南风抬头,眨着水光潋滟的一双黑眸,答非所问:我今晚不想回宿舍了。 世界好像忽然之间安静下来,没有汽车引擎声,没有路人嘈杂声,没有滂沱雨声,声音全消失不见了。 陆鲸已不是十二岁那个不谙男女之情的小孩,二十二岁的他能立马明白姜南风说这句话的意思。 这几个月他们忙于各自毕业的事,约会都是在学校饭堂或运动场,规规矩矩,牵牵小手接接吻已经是极限,事因血气方刚的少年经不起撩拨,陆鲸平日连深吻都不敢,就怕在姜南风面前失了态。 明明女孩的声音湿哒哒的,像被雨淋得好湿,却让他费尽力气压下去的火苗轰地烧起来,撩得他哪哪都发烫。 陆鲸垂眸看她,手指在她背上某处若有似无地划过,呼吸已经有些急了:你、你确定吗? 姜南风微微点头:嗯小姨今天不在家吧? 女孩的意思更明显易懂了,陆鲸深吸一口气,蓦地低下头,竟张嘴咬了一口她的脖肉! 脖侧传来湿润的触感,姜南风没感觉到疼,只感觉身体里有蝴蝶乱舞。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陆鲸会在大庭广众下做这件事,都忘了是自己主动去抱的人家,如今羞得去推他,小声惊呼:你疯啦,旁边有人!而且、而且我出了汗,好臭的! 才不臭,香喷喷的陆鲸埋在她温软的颈侧闷声嘟囔,小姨今天不在,明天不在,她要下周才回来,而且她现在常去那什么蔡叔叔家,不怎么回来住的你在我家住上一个礼拜可不可以啊? 姜南风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细声答:最多三天我周四要搞毕设的东西。 陆鲸沉沉笑出声:行,三天就三天,成交。 -- 第179页 再抱了她一会儿,他才站直身。 少年微眯的眼眸有些狭长,眼神也锋利许多,他伸指揉了一下姜南风的脖肉,被他咬一口的那处已经留下了淡淡的红痕。 喉结动了动,陆鲸心想,这好像小时候的奶油蛋糕,吃掉糖樱桃后留下的那抹粉红糖渍。 其他地方呢? 是不是都像这里这么细嫩,轻轻咬一口,就会留下痕迹? 雨势不减,两人打车回到小区门口,找了家茶餐厅填饱肚子,再去了便利店。 陆鲸买了些零食和饮料,怕姜南风半夜肚饿,正想结账的时候,姜南风把他拉到一旁,她指着货架上的一个个小盒子,眼睛猛眨,示意让他一起买。 他低头凑近她耳边:家里有。 姜南风惊讶:怎么会有? 陆鲸轻咳一声,瞄了眼不远处的收银员,有些不好意思:我怕我不会用,先买回去学习一下 姜南风白他一眼:原来你蓄谋已久。 陆鲸挑眉,一脸无辜: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但最后陆鲸还是拿多了两盒,塞到薯片下方一起结账。 陆鲸家有两个浴室,陆嘉颖房间里有一个,陆鲸用外面那个,洗头的时候姜南风发现,陆鲸用的沐浴露和她用的是同一款。 她自己习惯了这股味道许多年,没留意到,身边有另外一人身上的味道和她很像很像。 她以前从没将这类事情放在心上,像是每次晚归时总会遇到同样晚归的陆鲸,像是陆姨姨家里那瓶未开封的洗发水姜南风总以为是巧合。 接连不断的巧合。 陆鲸的T恤让她穿着竟很宽松,能当条小裙子了,姜南风想了想,决定不穿陆鲸给的篮球裤子。 在客厅胡乱按着遥控器的陆鲸像在胸膛里养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等到姜南风从浴室走出来,那兔子直接发疯,直窜到喉咙口。 真是要命。 这画面在他梦里出现过多次,有的时候有后续,有的时候没有,可只要女孩静静站在那里冲着他笑,就已经足够让他魂牵梦萦。 嘴唇碰到嘴唇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陆鲸把她困在墙边吻了许久,久到姜南风一对膝盖弯弯都发软,站都站不住。 她不甘示弱,手探进陆鲸的T恤内东跑西窜,尤其在原来排骨的位置徘徊不停,陆鲸忍不住了,咬着槽牙想去抓她的手:姜南风 姜南风躲开,作坏的手往下胡乱揉了一把,故作不解,喘着气问:干嘛 只不过她也是强装淡定,实则手心快要被烫得融化。 心脏也是。 未经人事的少年哪能受得住,脑子被烟花炸得失神,他一把抓住女孩的腕子,拉着她重新往下,紧紧摁住。 他吻女孩的耳侧,颤着声求她,再一下,姜南风,再一下。 姜南风拢了拢手指,手腕轻轻晃动,少年的温度熨得她浑身发烫,还偏偏要反问他,一下就够了吗? 陆鲸说不出话了,只能贴在她耳边低喘。 呼吸越来越急,空气滚烫,直到最后下起暴雨。 黏湿的衣物遗落在伊甸园外,雨水逐渐减弱,绵细的雨丝好似少年的吻,追逐着房间里唯一一道皎洁的月光。 不停歇的雨水把月光浇淋得湿透,挤一挤都有珍珠从眼角滚落,姜南风不知陆鲸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还问她为什么要哭,是不是哪里难受。 她毫不客气地咬他下唇,恨不得咬出血,可听到一声闷哼后,她又心疼地去舔舐他的唇。 陆鲸起身做准备时有些恍惚,满眼都是白奶油和糖樱桃,蛋糕甜得让他起了坏心,一心想要把它弄得一塌糊涂,全吃下肚才能心满意足。 可到底是初次探索,少年在紧要关头有些无措,床头昏黄的夜灯将他的耳廓映得火红,汗水不停从额头滴落。 陆鲸微蹙眉心,将自己交给女孩,声音哑得不像话。 他说,南风,你帮帮我。 第089章 小天使 再醒过来时,姜南风口干舌燥,嗓子眼像被火苗撩过。 她缓慢眨眼适应昏暗,陆鲸这房间对她来说并不陌生,搬家那会儿陆嘉颖拉她一块儿去挑家具,就像陆鲸现在还在用的这套床品都还是她挑的呢。 那时候她也着实没想过,现在会睡在自己挑选的这张薄被里。 电脑桌上的电子闹钟能看出时间,还不到晚上十一点,但姜南风觉得在茶餐厅吃的那碗沙爹牛肉面已经消化完了。 体力消耗太多。 只是动了动脚丫子而已,搭在她腰上的那条手臂立刻收紧,身后传来陆鲸的声音:醒了吗? 低哑的声音仿佛被烟熏了好久,像沙子般落进姜南风耳朵里,痒得让她没忍住地打了个颤:醒了你是一直都没睡吗? 陆鲸闭着眼,吻了吻她的后脑勺:有眯一会儿,没睡熟。 说的话是温柔的,手倒是不老实,一下又一下轻揉女孩有些肉肉的小肚子。 爱不释手。 姜南风痒得出声抗议:别挠我 陆鲸沉沉笑了一声,手往上,屈起指节刮过:这才叫挠吧? -- 第180页 这下可好,才熄灭没多久的火种又被擦燃了。 身前人明显急促起来的喘息让陆鲸随之心动。 今晚姜南风的许许多多种反应和表情,都是他以前未曾见过的。是冬天过后开始流动的小溪,是打开贝壳才能找到的珍珠,是夜里绽放的红玫瑰,是伊甸园里的白月光。 那些声音也是他未曾听过的,似春日莺啼,似雨打芭蕉,而当她哭着唤他名字的时候,陆鲸更觉得仿佛今晚才是第一次认识姜南风。 怎么都尝不够这份甜。 姜南风被他弄得已经没了睡意,察觉到腰后方的异样,她边扭着身子,边恼羞骂道:陆鲸你怎么!唔、你是没做手术之前的细细粒吗?! 陆鲸大方承认:嗯,我和没绝育前的公猫还挺像。 忽然被蹭到,他闷哼一声,五指蓦地拢紧,贴着姜南风的发顶哑声道:但我只对你一个人 房间里有开空调,不过此时彷如形同虚设,两人都出了汗,陆鲸很快就不满足于只用手了,他拂开被子,整个人潜了下去。 他要去寻那跌落进深海的月光,也看看海底的珊瑚是什么颜色。 从来不及阻止到不想阻止,姜南风只经历了几次深呼吸。 接着只能随着海流起起伏伏,随波逐流。 屋外还在下雨,淅沥沥的雨幕,掩去一室春光。 再次结束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凌晨了,可餍足的少年精神异常亢奋,光着膀子跑出跑进,认真照顾无力起身的女友。 热毛巾,温开水,给她套了件T恤怕她着凉,最后把人抱在怀里,薯片一片片喂给她吃。 吃完了陪你去洗个澡?你流了好多唔 陆鲸才说一半,被姜南风抓了一把薯片塞进嘴里堵住。 姜南风羞得耳朵都烫了,恶狠狠道:那还不是因为你! 陆鲸喀嚓喀嚓咬碎薯片,咽下后才说:姜南风你思想好咸湿粤语,应该都懂吧-v-,我指的是你流了一身汗,你想到哪里去了? 姜南风脸红,伸手挠他耳朵:你别再说了! 好,听你的。陆鲸笑着蹭了蹭她的鼻尖,南风,我很开心。 姜南风嚼着薯片,意有所指地囫囵道:嗯,我看得出来你很开心 不是呐,我指的不是那方面的。陆鲸捻起粘在她嘴角的一小块薯片碎,舔进自己嘴里,继续说,就是整个人都感觉很开心 一年前他在家门口胡言乱语地告了白,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等这阵风得等多久,如今真真切切地将这阵风拥在怀里,他才能安了心。 姜南风默了片刻,她把陆鲸手里的薯片拿起放到床柜上,双手搭住他的肩膀,认真看着他的眼,说:今天早上阿公家漏水了。 啊? 陆鲸撩起眼帘,有些不解,怎么在这么温馨甜蜜的时候突然说起阿公家的事? 姜南风眨眨眼:301昨晚爆水管,然后呢,你房间天花板下面那个储物柜有些渗水,我和老妈把里面的东西都拿下来了。 陆鲸怔住,他很快就明白了姜南风今日的反常从何而来。 他清了清喉咙,问:你你看到了? 那些礼物本来放在床底下的纸箱里,那年离汕之前,他担心一直放在那儿会被姜南风发现,就找了个塑料收纳箱装起来,并放上高处以免受潮发霉。 嗯,看到了,全部都看到了。姜南风倾身吻了一下他的唇,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啊?漫画工具包,是好久之前买的吧? 陆鲸叹了口气:嗯,那时候还得去邮局汇款,通知我包裹到了,我就推着我的小单车去取。 姜南风想到什么,说:当时你那山地车没车筐的耶,要怎么拿回来? 陆鲸有些惊讶:你连我的单车长什么样子都还记得? 当然啊,那时候阿公还说你怎么买一辆这样的单车,踩的时候要趴着踩,屁股翘起来,好难看的。姜南风笑得梨涡陷下去,还说没有篮子,又不能载人,不实用,不知道你买来干嘛。 嗯,你都记得陆鲸心动,侧过头去吻她梨涡,我那时候不知道在别扭个什么劲,见到连磊然给你送礼物,我就更难受了,所以到最后都没送出去。 那那本漫画书呢? 你和莎莉姨吵架那次我不是在场吗?看了难受,就去租书店那里让老板娘帮我单独订一本了。陆鲸忽然笑了笑,还有一件事,你也不知道的。 姜南风瞪他,故意学着当时小男孩的口音:你怎么那么多秘密啊!我再也不相信你说的这样我在你面前就没有咪咪了。 陆鲸被逗得直笑:乱讲,什么咪咪我口音才没那么重! 姜南风不满:你快说啊! 她是真的好想大大力地咬他一口,把这个闷葫芦咬破咬烂,看里面究竟还藏有多少小心思。 -- 第181页 陆鲸轻揉她的背,寻找着儿时的回忆:那个叫什么电视台来着?就是可以打电话点播动画啊电视剧、还能玩游戏的那个,你放假的时候就会一直守着那个电视台,看有没有人点你想要看的动画 我记得我记得!陆鲸只说了一半,姜南风似乎已经想到了他要讲哪一件事,她的眼睛越睁越大,惊诧地打断他,我的天我的天!该不会那是你打电话去点播的吧?! 陆鲸咧开嘴笑:姜南风,你是不是所有记忆力都拿来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所以数学才那么差? 屁啦!姜南风攀着他的肩膀跪坐起来,激动道,我还在想,那天怎么那么好运,点播的全是我看漏的那几集小樱! 陆鲸直接承认:嗯,那个月阿公去交电话费,回来后一直嚷着说贵嘎着火,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可能是因为我跟广州的同学煲电话粥煲太久了,后来阿公才没拿鸡毛掸子抽我。 姜南风越想越觉得丢脸:那晚吃饭时我还在你面前提了这件事,说肯定是有小天使听到我的祈祷好啊!你那时候心里一定在嘲笑我吧! 陆鲸笑到肩膀一颤一颤:是啊,我心想怎么这个肥妹仔会这么傻,都要上初中了还相信有小天使。 不过他那时候年纪小,没往男女之情上想,单纯只是觉得这女孩整天在他耳边嚷嚷着好想把那部动画看完,吵得他心烦意乱。 姜南风气笑,故意重重坐下去,左右扭着腰,少年立刻就笑不出来了,掐紧她的腰警告道:姜南风,你再继续闹今晚就别想睡了。 谁叫你偷偷藏着这么多小心思你真够能忍的,这么多年了一声不吭。姜南风没把他的警告放心上,若无其事地闹他。 陆鲸咬紧槽牙,倾身去吻她,手也从衣摆探进去。 这次两人竟旗鼓相当,姜南风趴在他肩膀旁轻喘的时候,听见陆鲸低声说:我知道你有多心软,我当然可以利用你这一点,把我为你做过的事全搬出来,然后装得可怜兮兮,就好像路上跟在你身后走的细细粒那样。说不定这样做,你真的会选择和我在一起,但是那肯定不是纯粹的喜欢啊,里头会有很多同情 陆鲸喘了口气,声音很低:我不要,我不希望我是细细粒,我希望你是真的喜欢我,才跟我在一起。 姜南风吸了吸有点儿酸涩的鼻子,牵起陆鲸的手,摁在她的左胸口处,紧紧的,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我的心跳得很快,你有感觉到吗?她问。 有,我的也很快。 嗯,所以啊姜南风抬起头,微笑道,我现在和你一样。 仗着自己还年轻,这一晚的他们是真的有些疯狂,直到后半夜的雨声终于停了,姜南风才沉沉睡了过去。 她的眼角还带着泪,陆鲸再一次拿来热毛巾,把手指尖尖都帮她擦得干净清爽。 这次女孩是真的没力气了,还打起了小小声的呼噜,这又是陆鲸没见过的一面,他欣喜得不得了。 他小心翼翼地躺到她身旁,手臂虚虚地搭住她腰侧,闭上眼。 这次是真的能笑着入睡。 第二天姜南风睡到中午才起来,浑身酸疼得比跑完八百米还严重。 陆鲸笑她不济事,搀着她去洗漱,又替她穿上衣服,像照顾小娃娃一样。 姜南风问他今天有什么安排,言语里暗示今天没下雨了,可以出去行街睇戏,正好影院上映着《金刚狼》,她还蛮想看的。 不能总呆在家里,太容易擦枪走火。 陆鲸说:先去吃饭,你肚子一直叫。 姜南风立刻被带偏:我想吃回转寿司! 行。不过,下午你能陪我先去一个地方吗?去了之后我们就去行街睇戏。 可以啊,去什么地方? 陆鲸的神情有些认真:你愿意去看看我妈妈吗?还有阿公。 陆嘉琳的骨灰存放在一座墓园内,陆程的也是。 姜南风行李袋里的衣服都是彩色的,不大适合,陆鲸从自己衣柜里找了件黑色T恤给她,姜南风穿上还不少富余。 墓园门口就有鲜花店,姜南风说想买点儿花,问陆鲸知不知道陆妈妈喜欢什么花。 陆鲸挠挠后脑勺,说他没什么印象了,但小姨每次来都会买点白百合。 本来陆嘉颖想过要送老父归入大海,但后来想了想,最终还是把他的骨灰带到广州,安放在陆嘉琳旁边,让生前有太多遗憾的两父女住在一起。 姜南风双手合十,先在阿公面前颌了颌首,心中默念,阿公好久不见,阿公你在天上有吃得饱无,阿公你不能偷偷又喝酒哦。 还有,阿公,你听到了可不要吓一跳哦我和陆鲸在一起啦,不是普通朋友那种在一起,是男女朋友那种关系哦。 接着她看向隔壁一格的骨灰瓮,瓮上相片里的女子笑得恣意。 姜南风以前看过好多次陆鲸钱包里的相片,对陆妈妈并不感到陌生。 -- 第182页 她把百合花束献上,又一次双手合十,在心里说,你好啊陆姨姨,第一次见面,希望你喜欢这束花。 陆鲸也和她一样双手合十,闭上眼,向着陆嘉琳低声说:妈妈,她就是以前我常提起的南风。 那个我喜欢了很久很久的女生。 第090章 毕业照 时隔多年,姜南风再见到江武,是在杨樱拍毕业照的那天。 在这之前,杨樱终于在姐妹群里提起了她谈恋爱的事,群里的其他女生都没见过江武,大家惊讶地问她男朋友是谁,姜南风也装作自己之前毫不知情。 杨樱介绍了江武的近况,说他打算明年自立门户,开一家自己的公司。 她给江武说了许多好话,但隔着屏幕,姜南风都能察觉到她其实很紧张。 女生们纷纷送上祝福,姜南风没有在群里扫大家的兴,私聊了杨樱,认真地问她现在开不开心。 没料到杨樱直接给她打了电话,也认真地说:南风,我现在觉得很开心,很幸福。 五月底的广州已经提前进入夏天,穿着学士袍的学生们在不远处拍着集体照,姜南风和其他家长一样,都站在树荫下等候乘凉。 忽然有人唤她名字,她回头一看,是个面生的高大男子。 尽管姜南风一直知道江武这号人物的存在,但在这之前她只见过对方一次。那时的旱冰场灯光昏暗,再加上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其实她不怎么记得男人长什么样子了,只不过,一与那双眼对上,姜南风又能立即认出他就是江武。 男人身材依然高大,气质却和以前旱冰场上那个轻浮嚣张的少年人截然不同。 他穿着格外正经的衬衣西裤,皮鞋铮亮,手上戴着象征着大老板的腕表,怀捧一束鲜花,面带笑容,看上去相当友善可亲,不再像一只会扎人的刺猬,或一匹会咬人的恶犬。 江武走到姜南风面前,主动和她打招呼: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没想到今天路上堵得不行,塞车塞了好长时间。 姜南风轻提嘴角,声音淡淡:没事,杨樱他们班还在拍照。 江武站进微晃的树影中,问:我听杨樱说,你和陆鲸在一起了? 对的。 今天怎么没陪你来?我同他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还想着等杨樱拍完照了,大家能一起坐下来吃顿饭。 他学校今天有事要忙,所以没办法来。 江武笑了笑,继续说:之前阿樱跟我说他毕业后要去游戏公司,当时我就心想,这小子可以啊,我们当年一起玩游戏的时候,他就说他长大了要当设计游戏的那个人,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 嗯姜南风应得有点儿敷衍。 听出女孩不大乐意和他讲话,江武也不勉强,反而跟她道了歉:我还欠你一声对不起,小时候脾气不好,跟你起了些争执,对不起。 闻言,姜南风抬头看向他。 男子表情真挚,语气诚恳,她实在挑不出刺,只能喃喃一句:事情都过去那么久我不怎么记得了,你不用道歉。 拍照的学生们开始欢天喜地地抛四方帽,姜南风知道流程,应该差不多拍完了。她掂了掂怀里的向日葵花束,声音慢慢沉下来:江武,杨樱说她现在很开心、很幸福,所以别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你是真心诚意对她好,我就祝福你们,可要是你敢欺负她你等着,我跟你没完。 江武无奈笑道:我怎么会欺负她?我疼她都还来不及。 见姜南风眼神严肃,江武敛了笑,说:你应该多少知道一点我家里的事,我没家人了,杨樱也没有家人了,我们只剩彼此。我知道你们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肯定看不上我这种人,就像杨樱她妈妈 姜南风一愣,没想到江武会提起张雪玲,她打断江武:不,我从来没有说过你的学历或学校。 她以前只是单纯觉得,杨樱不适合跟他在一起。 我承认,我确实没读多少书,家境更是一般,所以我得付出的比别人多许多。 江武对自己过去的经历不以为意,他看向姜南风,如今我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和杨樱有个家,我会尽力给她最好的,希望你能给我们祝福。 人群喧哗,树声婆娑,姜南风沉默了一会儿,才闷声道:杨樱是有家人的,她还有我们总之,你得好好待她。 江武答应道:嗯,一定。 过了一会儿,拍完照的学生们四散开来,见杨樱挥着学士帽朝他们小跑过来,树荫下的两人重新挂起笑容。 女孩一张脸被太阳晒得通红,满额头都是汗珠,连口红都有些掉色了,姜南风把矿泉水递给她:赶紧先喝口水。 杨樱小口嘬水,乌黑卷翘的睫毛眨啊眨,视线在男友和闺蜜之间来回。姜南风拿纸巾仔细帮她擦汗,睨她一眼,没好气道:干嘛?怕我跟你的男朋友吵架吗? 没有啦没有啦!杨樱上一秒否认,下一秒还是凑到姜南风耳边问,所以有没有吵架啊? -- 第183页 江武知道杨樱担忧的事,捏了把她的脸颊,笑道:没呐,整天瞎操心。 不少同学来找杨樱合照,姜南风带了相机,帮她记录下每一张合照。 杨樱一直在笑,笑得比手中的那些花束还要漂亮,姜南风把暗藏在心里的些许担忧甩到脑后,大声喊:茄子 杨樱的开心是最重要的,姜南风心想。 * 江武本想请杨樱的室友和姜南风吃饭,但杨樱中午和晚上都已经安排了聚餐,是班里系里的同学聚会和谢师宴。 他稍微松了口气,尽管他平时接触的叛逆失足青少年不算少,可跟杨樱室友们这种涉世未深的大学生站在一块,他多少感觉有些格格不入。 衬衫西装虽能遮住他满背的魑魅魍魉,但双手双脚沾上的污泥可没那么容易洗干净。 他不希望杨樱接触到那个乌烟瘴气的世界,樱花就应该在蓝天白云下绽放得美丽,不落一丁点儿灰霾。 该给杨樱做的面子不能少,江武对她的室友们说,等找个大家都有空的时间,他请大家去吃四海一家那几年非常旺的一家自助餐餐厅。 英俊多金的成熟男子轻轻松松就能博得年轻女生们的支持,唯独姜南风对这样的邀约表现得兴致缺缺。可偏偏这位姑奶奶才是江武真正得拉拢的人,他对姜南风说:等你和陆鲸都忙完毕业的事,我们四人一起吃顿饭吧? 姜南风感受到杨樱眼里的期盼,也不好当着众人面拒绝他,便说:行,先等我们忙完再看看时间。 江武笑着和大家道别,杨樱陪他往前走一段,挽着他的手臂,欢快的语气听得出来她今天很高兴:看吧,我都说南风现在肯定不会反对我和你拍拖,她从来就不是那种会戴有色眼镜看人的人。 是是是,之前是我想有想无。江武故意逗她,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姜南风真的反对你和我一起,那你要怎么做?会跟我直接分手吗? 杨樱一怔,眉心微蹙:你这和掉下海了要先救女友还是妈妈的问题不是一样么 江武哈哈大笑:确实有点像,那你要怎么选择啊? 我不选择我两个人都要救,就算我自己体力不支,也要把你们都拉上岸。杨樱孩子气地鼓起腮帮,闷声嘟囔,哦,我告诉你,我和南风之前就说好了,如果以后生孩子一男一女,就要订娃娃亲的! 胸腔被女孩灵气生动的表情逐渐填满,江武低声笑:哇,那以后岂不是得跟姜南风做亲家? 杨樱哼哼两声:对哦,你和她都是我的家人,一个都不能少。 江武沉吟片刻,说:嗯,我知道了。 已近正午,烈日当空,江武让杨樱不用送了:我车停得远,你回去吧,我慢慢走过去就行。 杨樱抱了抱他,撒娇道:等我忙完这几天毕业的事,我再出去找你。 行,宿舍的东西有空也可以开始收拾了,陆陆续续帮你搬去我家。 好呀。 想到即将可以名正言顺跟男友住到一块,而且也不需要再瞒着姜南风她们,杨樱脸上就浮起幸福笑容。 江武正想再抱一抱她就离开,这时从杨樱的学士服里传出手机声。 杨樱得翻开袍子才能从裙袋里摸出手机,但一见到来电号码,女孩脸上的笑容快速消散。 见她眼神不对劲,江武凑过去看一眼,来电人是于露露。 他皱眉,想从杨樱手里把手机拿过来,杨樱摇摇头:不接就行了,等她打多几次,就不会再打了。 这几个月,她的养父杨向荣家出了些事。 先是儿子杨志明被人扯进巷子里打了一顿,两条大胖胳膊都折了,这事的具体情况杨樱知道得不清楚,也是后来才听说,大概是因为杨志明在网吧与他人起矛盾了才导致的。 接着是前两个月的一个晚上,杨向荣出去找朋友喝酒,整夜未归,第二天让晨运的邻居发现他跟脱线木偶一样躺在楼梯拐角处,脑袋后方的血都糊住了。 邻居被吓坏,以为这楼要成凶楼,大家都猜测估计是男人醉酒后踩空脚从楼梯滚下去,伤了脑袋,还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120来了发现杨向荣竟还有呼吸,后来男人虽保住一命,可和张雪玲那时候一样,如今也躺在床上睁不开眼。 于露露打电话来就是想让杨樱帮忙出点力,于露露说好歹杨向荣也是养过她几年的爸爸,怎么能见死不救呢。杨樱拒绝后,于露露恼羞成怒骂她白眼狼,可依然时不时还是会打电话来找她。 也就是你善良,换作是我,早把她骂得狗血淋头,怎么还敢跟你要钱我真是服气了。江武直接气笑。 我就该听你的话,一早把手机卡换了。杨樱也无奈。 明天我就去买多张电话卡,过几天你回家了,我给你换上,反正你和同学老师都能用QQ联系,换号码也不耽误事。江武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有我在,你别怕。 杨樱扬起笑:嗯! 昨晚江武熬了个通宵,白天又去了杨樱学校,回家后他倒头就睡,直到傍晚才起身。 -- 第184页 吃完饭时间还早,酒吧还没到时间开门,江武先开车去了星河会。 这是目前市内最豪华最顶级的休闲娱乐会所,去年刚开的,同样是他的老板聂河手下的生意。 和其他需要月亮升起才敢亮起灯牌的会所不同,星河会拿正牌做生意,从下午就有客人来光顾。会所从外看有三层楼高,内里是高档大气的中式装修,饮茶喝酒、唱歌棋牌、台球麻将样样皆有,自然也不会少了揼骨粤语,按摩同桑拿。 但除了这些基础休闲项目,底下还有一层未对外公开的隐秘区域,只供VIP贵宾进出。要去这个区域,需先上三楼,走进一间会议室,搭乘一条隐秘电梯直下负一,中途不停其他楼层,江武出电梯后按规定交了手机,所到之处都有人唤他武哥,他点头作回应。 其实里头有些人年纪跟他相当,甚至比他大一两岁,但江武向来对自己的年龄谎报多几岁,加上他的身高和长相,还有人觉得他已经三十好几了。 这一层暗红色为基调的装修风格比起楼上更奢华,灯光昏暗,檀香阵阵,江武径直走向走廊尾端的监控室。 房间很小很暗,显得墙上十几个监视屏异常明亮,屏幕前坐三个年轻人,几人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里的一张张赌桌,看是否有人出老千。 其中一个红毛跟江武打招呼:哎哟,今天你不是得去看小嫂子拍毕业照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你们这就不懂了吧,毕业照一大早就拍完了,接着一群同学得请老师吃饭,谢师宴。江武不客气地嗤笑一声,自嘲道,算了,我也不懂,没读过几年书,一想起老师就一肚子火,哪还可能谢师? 几个年轻人深有体会,边哈哈大笑,边给江武递烟。 江武盯了一会儿监视器,突然起身,指向其中一个屏幕里的一个男人:这家伙怎么又来了?之前的钱还完了吗? 有赌的地方就有贷,江武的老板两样生意都要做,他认出来的那男人常来,什么都玩,手气时好时坏。当然,坏居多,所以陆陆续续跟他们公司借了不少钱。 红毛点头:还真让他在限期之前还上了。 呵,烂赌鬼死性不改,我看他很快又要借。江武眯了眯眼,等他再赢几把,精神开始兴奋了,就请他进贵宾房。 明白。 在会所逗留了一个小时,见没什么事发生,江武交代几句后离开,转场去糖果巡一圈。 这几年唱K是大家最爱的消遣娱乐项目,大大小小KTV开满了羊城,江武刚到广州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糖果当服务生,端盘子,擦秽物,跪在地上给客人送酒送绿茶送薯片。 他是想往上爬的,只要让他瞧见机会,弄脏手也无所谓。 晚上九点的KTV是生意最好的时候,间间房都爆满,江武巡了半圈,经过其中一间包房他突然停下来,从门上极小的玻璃看见屋内沙发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年轻人,书包和脱下来的校服都堆在旁边,还有小孩跳上茶几高歌热舞,神情异常亢奋。 KTV附近有高职和高中,常有未成年人晚上来寻开心,江武见怪不怪,只要不在房间里胡搞瞎搞他都只眼开只眼闭,但如今地上空了的塑料瓶让他眉头一皱。 江武疾步走到办公室,甩上门,大声问办公桌旁的KTV经理:为什么又开始卖咳药水给学生?我不是说过,这些东西不能卖给细路仔吗? 经理睇一眼比他小几岁的靓仔,又低头玩手机,漫不经心道:没有啊,谁卖给学生了? 我刚在F8房看到地上有空瓶子。 会不会是他们自己带进来的啊?如果是的话我们就管不了了 江武直接拍掉他手里的手机,没等经理反应过来,一下把他的脑袋砰一声重重摁在桌子上,扯起笑,说:少在这里跟我游花园粤语,说话兜圈子,是你的主意吗?下面的人应该没这个胆。 经理脑袋嗡嗡响,眼冒金星,想挣扎又不够江武有力聂老板身边的得力帮手,有头脑,拳头还硬,手段毒辣,大家都不敢招惹他。经理恼羞成怒,大吼道:大佬啊,你知不知道上面给好大业绩压力的?我这边酒水不够酒吧赚得多,当然要找别的方法创收啊!不就是几瓶咳药水吗?平日伤风感冒也要喝的啊!又喝不死人!你少跟我扮好人扮善良,酒吧那边散K仔的时候你怎么不跳出来管?! 你老母,要是他们卖给学生哥细路仔,那我也要管,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们要怎么创收是你们的事,但这是底线!江武也怒吼,你老婆不是就快生了吗?你就不怕生仔无屎忽粤语,生孩子没屁眼吗?! 被他压制住的男人猛地颤了颤肩膀,接着慢慢卸了力气,像滩烂泥趴在桌上。 江武不再压住他,松手起身,缓了缓呼吸,说:今晚的事我当没见到,下次再犯,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直接离开办公室,走去洗手间,在水龙头下不停洗手, 他也不知道他在装什么圣人好人,找人教训杨志明和杨向荣的时候怎么没想想尊老爱幼这四个字? -- 第185页 不过姓杨的父子活该,尤其是那只老畜生,领养杨樱之前就在外面搞外遇,领养之后又对杨樱虎视眈眈,江武觉得要是那一晚他在场,杨向荣估计没那么好命,能像现在躺在医院里苟且偷生。 关了水龙头,他垂首看着湿淋淋的双手,有些失神。 明年,最晚明年,他得洗干净手,才能准备娶他心爱的姑娘回家。 第091章 丢掉的 美院的毕业照环节安排在六月初,这样毕业生们招呼亲朋好友来学校时,就能同时带他们去看自己的毕设作品。 拍照那天陆鲸穿着正经的白衬衫,搭一条休闲的棕色长裤,年轻帅气的脸庞日渐褪去稚嫩,站在阳光下如挺拔苍翠的小松,眉毛如月,双眸如星。 他身旁的姜南风也眉眼弯弯,目光熠熠,粉唇皓齿,梨涡浅浅陷下去的笑容好甜,是夏天吃进嘴里最甜的那颗冻荔枝。风牵起学士袍一角,拂过女孩怀里那束红玫瑰的花瓣,将紧倚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裹紧温暖中。 好刚才那张不错的,我们再来一张! 拿着相机的朱莎莉拍照姿势有模有样,指导意见不少,一会儿让两人靠近一点,一会儿让姜南风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 姜南风保持微笑太久,僵硬着嘴型问:妈好了没啊 朱莎莉:好了好了,最后一张!你们要不要换个姿势啊? 姜南风和陆鲸相视一眼,都有些疑惑,在学校招牌前拍照不都是挺直腰杆站直直?还能摆什么姿势? 旁边的杨樱笑着调侃道:陆鲸你要不要像那天那样、把南风抱起来,然后她双手做了个碰碰亲嘴的手势。 纪霭也赞同:可以可以,那次我们没有在现场,陆鲸你重现一下。 姜南风恼羞:喂!你们两个! 上个礼拜陆鲸拍毕业照,姜南风自然陪着他在校门口排队等影相。 轮到陆鲸的时候,这家伙竟毫无预兆地把她整个人托抱起来,还在大庭广众下吻了她!负责拍照的萧平原和其他男生比当事人还要兴奋,又是吹口哨又是欢呼不停,连小姨都跟着一群年轻人狂欢。 那天晚上姜南风趴在陆鲸的电脑前,紧张兮兮地咬着手指,不停刷新他们学校论坛中的相关帖子,看有没有谁说她坏话。 洗完澡的陆鲸从后方贴上来,撇着嘴说这些人就是八卦精,又叫姜南风不用担心,这种帖子他们点一点鼠标就能处理掉。哇,那口气比刚出道时的谢霆锋还要狂妄不羁,气得姜南风整个晚上不停挠他咬他。 听见杨樱的建议,陆鲸还真的认真思考几秒:我是可以,但莎莉姨在场,会不会被她看到不太好? 当然不好!想什么呢!姜南风恶狠狠瞪他,手也绕到他身后狠掐一把。 小情侣再拍了几张,接着陆鲸拿相机,也帮两母女和三姐妹拍了几张合照。 杨樱终于换新手机了,是夏普903这部日牌手机被各大手机铺冠上了机王的称号,姜南风关注了几个163博客的博主,每个小有名气的网红基本人手一部。 奶白色的机身很好看,翻转屏幕特别适合自拍,三颗脑袋挤进小小的手机屏幕里,比起剪刀手,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杨樱学校有点儿事,纪霭也只跟公司请了半天假,两人离开后,陆鲸陪两母女去美术馆看姜南风的毕设展位。 朱莎莉是第一次看女儿的毕设作品。 作品理念和人设介绍都贴在墙上,位置有点高,朱莎莉需要微仰起头,她看得很认真很仔细,逐字逐句,没有错过任何细节,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就会问女儿。 为了这次毕设姜南风可说是使出浑身解数,除了已经做好的各种衍生产品,她还将绘本中比较经典的情节和画面截取出来,做成动态漫画,配上音乐和对白,输出成一段近一分钟的flash宣传动画。 连专业导师都颇有感慨,说可能因为见到姜南风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件事中,那些晒了四年咸鱼的同学也难得振作起来,整个专业的毕设作品水平很平均,没有谁滥竽充数。 陆鲸为姜南风找来一部闲置电脑,供她在展位上做循环播放展示,动态视频能优先抓住路人的注意力,没一会儿展位前便围了不少学生和学生家长。有和姜南风熟识的同学找她聊毕设的事,朱莎莉悄悄挪开几步,陆鲸也陪阿姨站到一旁,两人安静地看剩下的动画。 动画播放到最后,灵魂已经恢复为成年人状态的朱莉莉,只需要再推开最后一道门就可以回到人间。但她忽然停了下来,一回头,小时候那只常伴她左右的毛绒熊公仔正站在远处,朝她挥着手,叫她这次回去了要珍惜生命,还有,不要忘了它。 朱莉莉跑回去,和熊公仔紧紧拥抱,说我不会再忘了你。 这时候画面戛然而止,只剩音乐,空白画面上慢慢浮出几行字:「在成长的路上,我们或许会丢掉许多东西,而往往最先丢掉的,就是我们自己。」 还有一句提问:「你有勇气去找回最初的自己吗?」 陆鲸并不是第一次看这个短片,可每次看都会被它击中内心,后脑勺阵阵酥麻,得咬紧槽牙才能忍住那阵颤栗。 -- 第186页 刚转头想问莎莉姨感觉姜南风的作品如何,竟见阿姨眼角闪烁着泪光。 陆鲸赶紧从书包里摸出纸巾递给她,朱莎莉笑着接过,语气戏谑:我到现在还能记得,阿妹第一次在杂志上刊登了作品她有多开心,哇,那张图小到都不知道有没有我的大拇指长! 朱莎莉扬了扬大拇哥,嘴角挂着笑,但眼角的泪水越聚越多:其实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想过她会坚持这么久,你知道吗?我有一度是不相信她能成功的,但我没说出来,就想着,既然她喜欢,那去做呗,失败了也没关系谁知道她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了这么多年。 鲸仔你知道的,我这个女儿不算聪明,有时候还笨笨的,但她就这点好,要么不做,要做就尽全力去做。朱莎莉拿纸巾轻摁眼角,看向人群中满怀自信的姜南风,缓声道,有很多的时候,其实是她在影响着我的想法,我在她身上学习到了许多。 不知不觉,陆鲸的视线又落到姜南风身上。 就像以前一样,无论何时何地,都很容易就被她吸引了目光。 她就像海面上那道灿烂的光,引着他从深海往上游,控制不住自己,一心只想追逐。 嗯,我知道的。他浅浅一笑,低声道,姜南风她很好,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 少年人突如其来的告白一点儿都不拐弯抹角,朱莎莉吓了一跳,接着又听陆鲸接着说:我有的时候会想,如果那时候我没被送到好运楼,没有认识姜南风的话,我现在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脾气是不是会变得更差?是不是会整天跟阿公小姨吵架?会不会变成厌世的后生仔还是小流氓? 朱莎莉笑道:那你也别小看自己,你很聪明,阿公和小姨都疼你,本性不坏,怎么样也不会长歪。 可能是吧。见姜南风望过来,陆鲸朝她笑笑,继续说,但现在我只知道,如果没有姜南风,我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要是没有姜南风那几年一次又一次主动向他伸手、没有姜南风在公车总站的那一顿打骂、没有姜南风坚持拉着他去和其他小孩一起玩、没有姜南风叫他不要浪费阿公做的每一顿饭如果没有姜南风,他会是什么样? 世上千千万万人,他能与独一无二的姜南风相识,或许已花光了他一世的好运气。 但是真值得。 姜南风和同学聊完,蹦蹦跳跳到母亲身前,兴奋地问:老妈,怎么样?这几年的学费没白交吧? 朱莎莉已经平复了心情,扁扁嘴,故意说:那这个问题你可得问姜杰,毕竟这些年的费用都是他给的。 无论音乐还是美术,学艺术向来烧钱,连大学学费都比其他高校高出一倍不止。姜南风从高中开始学画,这笔支出一直由姜杰负责,朱莎莉曾经跟姜杰提议一人一半,或者从赡养费里扣掉一些,姜杰没赞成,给她们两母女的只多不少。 在这一方面,朱莎莉挑不出他任何毛病。 提起姜杰,姜南风也学母亲扁扁嘴,态度有些扭捏:他上个礼拜问过我什么时候拍毕业照,我跟他讲了 朱莎莉挑眉:他没说要来? 姜南风点头:有,但我说不想让你心里不舒服,就拒绝啦,叫他单独找一天过来看看毕业展,到时候我再跟他补上合影也一样。 其实一直以来朱莎莉并没有阻止两父女见面,像她以前说的,姜南风和姜杰的关系是没办法改变的。但在姜杰问题上,姜南风比她还更谨慎几分,跟姜杰一直保持着三四个月才见一次面的频率。 每次姜杰都得提前预约,姜南风同意了,姜杰才能开车来广州。见了面,也就是在大学城里找个饭馆吃顿饭就完事,姜杰当晚就会回深圳。 朱莎莉鼻哼一声,声音淡淡:也行,到时候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的作品。 母亲回汕后的第二天,姜杰从深圳过来了。 这几年姜杰的样貌没怎么变过,也就是胖了点,黑了点,眼尾皱纹多了点。 变化最明显的是他开的车,几乎年年不同。姜杰这些年在华强北捣弄组装机生意,着实是赶上风口,乘着风赚得盆满钵满,办了厂,买了房,纵是姜南风这种对车一窍不通的人,都知道姜杰今天开的新车价格不菲。 她站在车旁抱臂皱眉,语气不悦:你怎么又换车了啊?嫌钱多就给我妈打多点钱啊。 虽然被女儿责备,但姜杰笑得比平时都要开心:我倒是想,你妈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给她转多一点钱她都要退回来。不然我把钱打给你也行,只要你点头,我立刻给你转账。 切,我才不要,我能自己赚钱,不拿你们的钱。 见女儿一脸不屑,姜杰笑得更愉快了:行行行,反正我都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需要就随时跟我拿。 姜南风翻了个白眼,抬脚往教学区走,语气难免开始阴阳怪气:不用了,你还是留给苏阿姨吧。 姜杰愣了愣,挠挠后脑勺,快步跟上女儿,声音有些小:我还没告诉你,我和苏阿姨分开有一段时间了,而且她上个月已经移民了。 -- 第187页 这下轮到姜南风愣住,张大眼睛问:这!这怎么一回事?! 她本以为姜杰跟朱莎莉离婚后,去了深圳就会很快跟苏丽莹结婚,也以为她会很快得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或妹妹,殊不知姜杰一直没有再婚再育。 姜杰像是讲着别人的故事,声线很平稳:你还记得王叔叔不?就是苏阿姨以前的男朋友。 姜南风点头,姜杰继续边走边说:很多年前因为王叔叔移民去加拿大,他们两人分开了,王叔叔在那边结婚生子,生意也搞得有声有色。前两年他离了婚,回国一趟之后和苏阿姨重新联系上了,然后嗯,他们又重新在一起了。 这故事听起来很短,但信息量极大,姜南风简单消化后瞠目结舌,最后只能摇头晃脑说:你们大人的事啊,我们小孩是真搞不懂 姜杰淡淡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快到美术馆的时候,姜南风忍不住再问:那你、那你失恋的事,有告诉我妈吗? 姜杰苦笑:还没呢,我觉得她应该没什么兴趣知道我的事。而且这件事对她来说,应该也不重要吧。 姜南风顿住,那是她以前对姜杰说过的话。 确实,如果对一个人不再在意,那么对方过的是好是坏,对自己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 姜杰问了些朱莎莉的近况因为他加不上朱莎莉的QQ,所以也看不了她QQ空间里的相片和日志。 我们前段时间办了护照,报了个泰国团,八月去。姜南风没瞒他,是老妈的工友们组织的,这次带家属,所以我就一起跟着去了。 哇,那不错啊!正好你毕业了,也该好好庆祝一下,旅费我来出,好吗? 姜南风嘟囔道:不用啦,你现在给的费用已经很多了,都够我们一个月去一趟欧洲了 姜杰忍住心中酸涩,笑道:你要是有精力有时间,就多带你妈出去走走,你妈很喜欢旅游的,在你出生之前,我们也走过不少地方,从南到北,坐绿皮火车,还是硬座 在走到展位之前,姜杰已经讲到他们当年大冬天的清晨在天安门前等升旗的故事,姜南风一直安静听着。 其实她知道的,朱莎莉的那些老相簿里有一本是父母年轻时的相片,其中就有他们在天安门前的那张合照,那个时候他们仍相爱。 朱莎莉没有把这些相片处理掉,包括她出生后、姜杰当爸爸的那些日常相片,朱莎莉依然保存着。 察觉到姜南风的沉默,姜杰以为是自己说了些她不喜欢听的话,赶紧停了话题:抱歉抱歉,老爸今天说太多了。 姜南风摇摇头表示不介意,指了指展位,说:那天老妈来看展,说要你认真看我的作品。 姜杰有些不解,但没多问,和朱莎莉一样,他认真研究女儿的毕设作品,还用手机把每一样东西拍下来。 最后他开始看那段动画。 姜南风背着手站在姜杰背后,默不作声。 很快动画到了结尾,那几行文字出来的时候,姜南风看见,姜杰的肩膀明显颤了颤。 接着男人猛抬起手,像是擦了一下脸。 姜南风心里叹了一声,后退了两步,给姜杰留出小小的私人空间。 第092章 留言簿 和其他同学一样,姜南风也在毕设展位上放了一本留言簿,欢迎来看她作品的观众可以留下感想,无论好坏她都会收下。 等到撤展那天,厚厚一本留言簿早已写满,有人表示喜欢和鼓励,有人提出修改意见,有人表示共鸣感极强,认认真真地写下两页纸的感想,祝作者能越来越好。 在小餐馆里等着上菜的姜南风正津津有味地翻看留言簿,陆鲸刚涮完碗筷,忽然听见她惊呼一声:我的天,宫六生也给我留言了! 谁? 他是我们这一届动画专业的同学,而且和我在同一本杂志上连载。不过他是画少年漫画的,已经连载了快两年了,人气很高 姜南风想到什么,抬眸偷偷望了陆鲸一眼,陆鲸察觉,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一双乌黑眼珠儿滴溜溜转,姜南风低声咕哝: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和连磊然有关,你会不会听了不高兴啊? 陆鲸把插了吸管的可乐瓶子放到她面前,一脸豁达坦荡的表情:这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啊,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呵呵你说啊。 姜南风心想,你小气的样子我可见了不少次。 每次都是嘴上说不在意,结果就在别的事情上打击报复。 她努了努嘴,说:当时宫六生和连磊然是同期,两人都是画古装少年漫画,撞类型了,但宫六生的故事比较商业化唔,怎么说呢,就是剧情比较通俗易懂、热血好笑,塑造的世界观很特别,主角团很有魅力,所以每期读者投票他都排在榜单第一 嗯哼。陆鲸不情不愿地时不时应一声,证明他有在认真听。 然后那时候,我还重新注册一个账号,在论坛里挑宫六生的毛病看着留言簿上的签绘和鼓励话语,姜南风多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连带着对对方的称呼都变了,其实宫老师的故事脚本很强,画得也厉害呜呜呜,对不起,宫老师我错了。 -- 第188页 陆鲸哼了一声,幽幽声问道:你以前肯定也在他面前狂说我坏话吧? 他自然指的是连磊然。 姜南风睁圆眼,声音惊讶:哪里有,我才不是这种人呢。 陆鲸被她夸张的表情和语气逗乐了,扯起嘴角笑:呵呵,我才不信。我想想啊,你一定会吐槽我脾气差、说话阴阳怪气 姜南风一脸人畜无害天真烂漫,嘴唇噘得快成小茶壶,眼睛也眨得飞快,坚决否认:没有没有,你别乱讲哦,我这人有多护短你是知道的,把你们夸上天都还来不及呢,怎么还会揭你短处呢?嗯?你说对吗?啊,烧鸡来啦! 陆鲸对她的故意装傻扮懵向来毫无招架之力,等上菜的服务员走了他才伸手挠了一把她藏在餐布下的膝盖弯弯。 学校还有几天就放假,但姜南风上个礼拜已经从宿舍搬进市区了。 如今她住在2003,就是之前艺考时陆嘉颖借她和朱莎莉住的那套河南以广州珠江为分界,珠江以南的区域叫河南,反之就是河北的房子。 五一假期后姜南风开始寻找毕业后要租的房子。 本来一开始她没跟陆鲸商量租房的事,自己悄咪咪地在网上找了些房源她的收入谈不上特别稳定,接单接得多的话一个月能有六七千,比不少上班族要高多了,但少的时候收入不过两三千,所以姜南风的租屋预算是一千五,顶天两千,再多她也吃不消。 后来姜南风才发现自己的预算在天河区只能租到状况挺糟糕的老房子,正想去别的区看看,就被陆鲸发现了她找房子的事。 整天说自己一点都不小气的陆鲸那晚把她弄得惨兮兮,翌日陆鲸约了陆嘉颖到南园饮茶。姜南风正咬着煎堆的时候,姨甥俩已经谈好了租房的问题:刚好姜南风住过的那套2003上一任租客租约到期,陆嘉颖可以直接租给姜南风。 等陆嘉颖中途去了洗手间,姜南风猛掐陆鲸的大腿说他自作主张,事因2003那片小区的平均租金高于她的租房预算,她又不想占小姨的便宜。 这时陆鲸才泰然自若地说:我和小姨之前早就讨论商量过你毕业租房的事了,她本来可是打算不收你钱的,是我跟她谈了好久,她才说那就意思意思收一点。所以你按照预算给就行,我家六运小区那套老房子一直都是小姨负责放租的,今年开始涨租了,差价用来帮补你租屋。 姜南风无话可说,差点忘了她男朋友的真实身份是体育西小少爷。 陆鲸大一时就拿了驾照,虽还没法像陆嘉颖那样单手转钛盘潇洒停车,但正常驾驶没什么问题,他今天跟小姨借了车,帮姜南风把毕设展品带回 2003。 两人来回几趟把东西搬上楼,纺织类的周边洗干净了就能再利用。像抱枕套和环保袋早就被朱莎莉提前预定好,她让姜南风撤展后把这些物件寄回家,她可以放在家里等有亲戚来的时候显摆显摆,环保袋就更实用了,说去超市的时候能用上。 其他小物姜南风找了个收纳箱,一样样叠好放进去,最后盖上盖子时,她长长地吁了口气。 四年求学,就这样结束了。 陆鲸给她递了罐凉茶,问:不舍得? 多少有点。姜南风接过来抿了一口,准备毕设的那几个月,我整个人感觉非常、非常充实!我特别喜欢那个状态的我自己,但不知道未来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会觉得不舍。 接下来他们不再是学生身份了,面对的烦恼不再是晚到饭堂会没有卤鸡腿、错过了热水供应的时间就只能用热水壶煲热水洗洗屁股、校园网太慢了根本抢不到想要的选修课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姜南风看过的青春漫画那么多,心里明白,她的青春到这里暂告一段落了。 就像逛完一个展示了许多画的展厅,她即将走进下一个展厅,可这个新的展厅里一幅画都没有,四面墙空空荡荡,不知道未来会挂上什么风格的画作。 好在如今她站在人生斑马线上是从容不迫、淡定自如的,不会再因为要不要随着别人一起追赶红灯而感到焦虑苦恼。 陆鲸盘腿坐下,伸手揉乱她的发顶:以后时间还长着呢,肯定会有其他的,慢慢来。 姜南风佯装惊讶得捂住嘴:我的天呐,陆鲸居然会说人话。 陆鲸没理会她的挖苦,作势想要去抱她:不止会说人话,我还能干点人做的事。 姜南风赶紧起身跳开,嘻嘻哈哈地嚷着不跟你闹,跑去拿衣服洗澡。 陆鲸问:那这箱子我帮你放到衣柜上? 好呀! 浴室水声淅沥沥,还伴着女孩自得其乐的哼歌声,陆鲸嘴角就没放下来过。他收拾好东西,发现那本留言簿静躺在餐桌上,思考了几秒,他拿起本子翻开。 第一页就是他留的言,祝姜南风「毕业快乐」,笔迹龙飞凤舞,落款是「陆鲸」他本想大笔一挥写上「姜南风的男朋友」,怕被姜南风打,还是作罢。 后面有不少熟悉的名字出现,陈熙和黄欢欢,纪霭和杨樱,连去了上海发展的巫时迁都专门跑回来一趟看看姜南风的毕设。艺考时带过姜南风的几位美术老师也来看了展,那位叫韭菜的顾老师给姜南风留了一句「前程似锦」。 -- 第189页 陆鲸一页一页往后翻,到了最后一页,都没看到那个人的名字。 他撇撇嘴,把留言簿阖上放回原位。 连磊然居然能忍住不来? 算了,没来也好。 * 八月两母女去完泰国后,朱莎莉便在广州住下来,不是长住,一般住半个月她就回汕,来来去去,往返于两座城。 房租的差价朱莎莉私底下补还给了陆嘉颖,又偷偷跟陆鲸交代,如果姜南风哪个月收入不高、还不起房租的时候就让他跟她讲一声,她会帮姜南风填上窟窿。 毕竟是自由职业,没有五险一金,收入浮动太大,就怕手停口停。 朱莎莉每次来广州时,姜南风和陆鲸便会陪她到周边城市逛逛玩玩,新会浸温泉,顺德食鱼生,连南看瑶寨,澳门拜妈祖。 香港去得最频密,如今自由行方便,过境大巴上打个盹,很快就到深圳湾口岸,拿着小本本过了关,再坐一会儿车,就到柯士甸了。 广九直通车车票较贵,但胜在中途不用落车,广州东站直达香港红磡站,而且姜南风还发现了车上的广九大鸡腿特别好吃,连陆鲸都说,这不输阿公做的卤鸡腿。 最让姜南风觉得好笑的是,有几个常年没怎么往来的亲戚,不知是不是有特异功能,总能精准得知朱莎莉要去香港的消息,并麻烦她带奶粉。 这玩意儿又重又占地方,朱莎莉好心帮忙带过几次,没赚钱还被人嫌,最后朱莎莉火大撂了话说自己是要跟女儿去玩的,又不是水货客,不再帮忙带奶粉了。 姜南风在一旁听着母亲叉腰讲电话,忍不住拍手叫好。 十二月的海港城被浓浓的节日气氛笼罩住。 朱莎莉从没过正式过过洋节日,一边嘴里嘟囔着圣诞老人不就是西方的老爷神明吗,一边把相机递给陆鲸,麻烦他帮她们两母女在通天高的圣诞树下和西方老爷拍张合照。 陆鲸被朱莎莉这个描述戳中了笑点,拍照时手一直抖,把圣诞树上一闪一闪的彩灯全拍成了流星,直到好不容易拍完照,陆鲸都没能停下爆笑。 笑意会传染,姜南风也越想越好笑,两个后生笑到东倒西歪,得扶着海傍栏杆才能稳住身子。 两母女第一次准备在广州过新年。 年前她们入乡随俗去了行花街,姜南风见到许多小孩子手里都拿着风车呼啦啦转,便问陆鲸为什么大家都要买风车,陆鲸说这样代表转好运。 接着他走到小贩那边买了个向日葵款式的大风车,送给姜南风。 这个风车后来一直插在阳台上,风一来,它就乐呵呵地转起来。 这一年也是两个小孩的本命年,朱莎莉早早就请来两条红手绳,姜南风和陆鲸各一条,她还给姜南风备了两套红内衣,叫她不要因为嫌老土就不穿。 等年后朱莎莉回汕,陆鲸过来找女友补过情人节,两人衣服脱了一半突然停下了亲吻,盯着彼此身上的红底衫底裤愣住,接着哈哈大笑到在床上打滚。 烟雨蒙蒙的三月底,姜南风又带了朱莎莉去香港一趟,还提醒母亲带一件黑衣或黑裙。 四月一日傍晚,她带着妈妈先在酒店附近的花店取了提前订好的花束,再去搭地铁。中环站F出口再走上一分钟,沿途有不少人和她们一样,手里捧着或大或小的鲜花,不用担心会迷路,只需要跟着人群一起走就可以了,大家的目的地一样。 文华东方酒店门口站了不少人,酒店四周墙边已经倚放了不少花束和花圈,亲自来给哥哥送上鲜花一束,是姜南风从几年前就想带朱莎莉来做的一件事。 大家都在怀念七年前逝去的那颗星星,有人低头哀悼,有人低声啜泣,朱莎莉在这件事上本就眼浅,很快眼眶红透,姜南风见她哭,也跟着默默流泪。 她还要故作成熟地安慰妈妈:你看,有这么多人都记得他,所以他一直都在。 献花的粉丝里有不少内地歌迷,见姜南风二人面生,问了才知道是女儿带妈妈来悼念张国荣。众人皆惊讶,热心地告诉姜南风,再过几个小时在附近的遮打花园会举办纪念晚会,可以带妈妈一起来看。 朱莎莉肯定想去啊,一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女儿,仿佛生怕她不同意,姜南风忍俊不禁,一时觉得两人好似身份调换。 夜幕低垂,公共露天花园陆续亮起荧光棒,蓝白相间,是地上星辰闪烁。巨幅白幕开始播放张国荣生前最后一场演唱会《热情》,歌迷们瞬间回到千禧那年,宛如在现场听着演唱会。 露天花园没有座位,只能全程站着,夜风沁凉,姜南风担心朱莎莉身体,中途问了她几次要不要提前离开,朱莎莉都说不用,自己身体好着呢。 《我》的前奏刚出,人群中已经窸窣响起哭声,接着全场开始大合唱。 不用闪躲,为我喜欢的生活而活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我喜欢我,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我》@张国荣 回广后,姜南风让陆鲸陪她去挑了一个功能简单、操作方便的MP3,将许多八十、九十年代的港乐灌进去,从《千千阙歌》到《夕阳之歌》,从《等》到《情人知己》,从《倾城》到《爱下去》 -- 第190页 她十分认真地教母亲怎么使用这部小机子,如何单曲循环,如何随机播放,如何充电。 如果说,海滨体育馆演唱会和黑胶碟是属于朱莎莉和丈夫的回忆,那姜南风希望,中环遮打花园纪念晚会和MP3,会是属于朱莎莉和女儿的回忆。 不需要谁替代谁,它们可以一起存在于朱莎莉心里那本厚厚的相簿里。 第093章 握个手 姜南风的《玩偶天堂》与金龙奖奖项失之交臂,入了围,提了名,但最终没得奖。 那一届的最佳绘本奖项得奖主,是位出道多年、出版过多本作品的漫画家,陆鲸有些给姜南风抱不平,经常私底下嘟囔比赛是不是有什么黑幕和隐情。 他仿佛忽然能理解,姜南风以前会因为连磊然的作品排名不高、故意去挑其他作者毛病的心情了。 姜南风听他这么一说,嘎嘎声笑得好像只小胖鹅,她倒是心态挺好,还觉得自己能和知名度远远高于她的漫画家们角逐同个奖项,已经很开心了。 能入围和提名已经是肯定,若是能得奖就是锦上添花,得不了,她也不会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玩偶天堂》签了出版,收到出版样书正好是陆鲸二十四岁生日的当天。 姜南风借花献佛,在绘本环衬上画了条鲸鱼,签上大名,就当给陆鲸的生日礼物了,还美其名曰:你看,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拥有我签绘的幸运儿哦。 就差叫陆鲸感激涕零跪下磕头了。 陆鲸呵呵冷笑一声,手指指住环衬上左上角空白:这里,你得加一个「To:男朋友」,要不然这本跟将来你在签售会上签给读者的有什么不同? 姜南风很快就按陆鲸的要求补上了to签,还踮脚舔了舔他的嘴角,笑嘻嘻道:你刚才没擦嘴巴,有奶油哦。 只需一招就能让陆鲸理智全失,导致隔天晚上两个小年轻和陆嘉颖齐齐去海心沙现场观看亚运开幕式时,姜南风穿了件高领打底衫,用来遮住她脖子上的红痕点点。 11月12日那晚,整个城市都为亚运会欢腾雀跃,几乎家家户户都准时守在电视前观看开幕式,海心沙周边湧满了人,等着看开幕式的焰火表演。 珠江两岸连成璀璨星河,红色烟火从小蛮腰的底部开始,一节一节往上攀,在黑夜开出一朵灿烂的木棉花。 美轮美奂的花火让姜南风瞠目结舌,连续不断地哇哇声赞叹。 别人的手机都在拍视频,陆鲸的手机则是一直侧着,只拍姜南风被光彩染得红彤彤的脸蛋。 连他自己都觉得奇妙,怎么这家伙长得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跟颗小番茄似的。 年底,小南老师的第一本全彩绘本漫画在各大书店上架。 陆鲸有点疯,一下认购了两百本,派街坊派同事,喊萧平原他们四处发帖宣传。他还寄了二十本给黄欢欢黄欢欢毕业后回了汕头,在一家幼儿园里当老师,她可以把绘本当做礼物送给孩子们。 外甥疯,当小姨的也不遑多让,认购了一批绘本,让服装厂里的主管分给有孩子的工人。 本来陆鲸还想用同样的方法给杨樱一批书,让她送给舞室里的学生,没想到杨樱说她早早就买好,而且全都送出去了。 一整个2011年,姜南风都要积极配合杂志社安排的签售活动。 全国各地的漫展从五一陆续开始,暑假是高峰,光是一个七月,姜南风就跑了三场漫展,月中在杭州和上海,月底在北京。 如果时间碰上周末,陆鲸就会陪她出差,每次在现场他都会再买几本书,接着乖乖排在读者队伍里找小南老师签名。 他做托儿是乐在其中,姜南风则是狂翻白眼嫌他败家,家里还有一堆书没送出去呢,每次都添新的,是打算以后拿去垫桌脚吗? 八月上旬,终于轮到姜南风的主场了。 在锦汉中心举行的ACG穗港澳漫展,为期五天,规模很大,看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活动宣传海报上,姜南风心情自然澎湃激动。 活动前一晚,她一人怒干了三碗炳胜的白瓜叉烧炒米粉,还想装第四碗的时候陆鲸怕她吃撑了,赶紧阻止,说等她明天忙完活动,晚上再来吃咸骨粥。 和姜南风同时段一起参加活动的作家,有去年已经拿到最佳少年漫画奖的宫六生,还有另外两位她也很喜欢的插画师。 与另外几位老师比起来,姜南风资历尚浅,《玩偶天堂》的受众有限,所以在她桌前排队的队伍远远没有其他几人的长,但姜南风觉得这样也不错,她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把给每个读者的签绘签得更认真一些,也可以花点时间和他们互动。 她的粉丝多数是女生,年龄从初高中生到成熟女性都有,这几次签售都有读者送小礼物给她,巧克力或小公仔,让姜南风感动的是,这次竟有个年轻读者手工缝制了一只漫画中的熊公仔来送给她,小姑娘兴奋地直喊我好喜欢你,惹得姜南风鼻子泛酸。 签了有二十来人,就排到陆托儿了。姜南风抱着那只熊公仔,挤眉弄眼地冲他嘚瑟自己收到的礼物,陆鲸把刚买来的绘本摊开至她面前,嘴角扬起弧度,学着其他读者那样大声告白:小南老师,我好喜欢你啊。 -- 第191页 姜南风当然知道陆鲸的喜欢和读者的喜欢有哪些差别,可大庭广众下光明正大的告白,依然让她的心脏噗通噗通狂跳。 她跟回应其他读者那样,说了声谢谢,但又用口型,说了一句无声的我也是。 陆鲸低着头,趁着和后方排队的读者有一定距离,小声问姜南风:你想喝什么?旁边有星巴克,我去给你买来。 姜南风眨眨眼:星冰乐! 陆鲸笑:好。 等陆鲸离开后,姜南风继续哼哧哼哧地忙活签绘。 不知不觉又是快半个小时过去,去买星冰乐的男友还没回来,而姜南风呆呆看着站在桌前的青年男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脸上应该出现什么表情才合适。 连磊然摘下一边口罩,笑了笑:怎么?已经不认识我了? 磊磊然姜南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一颗心蹿得飞快,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就怕小气鬼陆鲸会从哪里突然冲过来找连磊然干架,着急问道,你怎么来了?! 作为小南老师的第一个粉丝,怎么能不来签售会呢?连磊然语气轻松,但声音却极其沙哑,像一部坏掉的收音机,他指指自己的喉咙,解释道,我这两天重感冒,喉咙坏掉了。 他把手中的绘本递过去,低声道:麻烦小南老师帮我签个名吧。 姜南风仰着脖子看他。 三年未见,连磊然的外貌长相没什么太大变化,要玩大家来找茬的话,就是他的头发长长了,脸也瘦了些,还有就是,眼神比以前沉稳许多。 她低下头应了声好,接过绘本。 连磊然的这本书不是崭新的,有明显的翻阅痕迹,姜南风翻开封面,正想在环衬上落笔,连磊然喊停了她:等等,请问能指定签绘吗? 一般读者都会提出一些签绘的要求,例如希望画书中哪个角色,例如画只小猫小狗小恐龙,例如画跟读者外貌相近的Q版简笔画,只要不是太复杂耗时的,姜南风都会尽量满足对方的喜好。 姜南风抬眸:可以啊,你想画什么呢? 连磊然提了提嘴角:画个流川枫吧。 姜南风怔愣片刻,很快点点头:行,要像以前寸头那个版本的?还是接近现在这样? 接近现在的吧,我的头发长了不少吧? 嗯那我画了。 如今姜南风提笔再画流川枫,不需再像以前那样擦擦涂涂、起好长时间的铅笔草稿。她换了一支细头的黑色油性笔,寥寥几笔就已经画好了人物脑袋和头发,还能分心跟连磊然聊起天:今天不是周末哦,你不用上班吗? 感谢重感冒,我请了病假。 姜南风噗嗤一笑,问:工作挺顺利吧? 还行,能养活自己。 你谦虚了吧,我的班群里经常有人提起你。 连磊然忍住喉咙里忽然蹿起的酸涩,强装镇定:哦?为什么会提起我? 觉得你们去做游戏的薪水高呗,我们这一届有几个在动画公司的,现在都想找机会跳槽,说薪水太低了,交完房租后就没剩多少。 许多满怀理想、想着要振兴中国动漫的青年人,经过这两年被社会巨浪打脸,初心早已动摇。 饭都吃不饱,手机费都充不上,谈什么理想?当初看不上的游戏原画岗位,反而成了今年的大热门。 像这样的事情,姜南风已经听说了不少。 连磊然问:你的收入应该比我还高吧?那天瞧见你的微博说,那些玩偶们要开始量产了是吗? 笔尖顿了两秒,但很快再次连上线条,姜南风笑道:哇,你还有关注我的微博啊? 前段时间,国内一家知名的玩具公司看到了姜南风发在微博上的毕设作品,联系她并提出合作。对方想打造一个国产品牌IP,《玩偶天堂》的理念和设计都很符合他们的需求,他们想先从故事中几个形象最有辨识度、最特别的玩偶开始设计制作,未来陆续推出同系列的原创形象玩具。 连磊然没丝毫犹豫地回答:对啊,我关注了。 姜南风哦了一声,换了个话题:爷爷这几年身体怎么样? 去年他走了,我爸妈也正式离婚了,现在我很少回家,基本都是一个人住在深圳。 男子回答得很快,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近况全盘托出,姜南风没抬头,只遗憾地道一声节哀。 很快她便画好了签绘,问连磊然:需要写to吗? 要的,麻烦你写「To:好久不见的莲」,莲花的莲。 好。 写完后,姜南风盖上封面,把书递回去,认真道谢:谢谢你的支持。 连磊然接过,递出右手,喉咙哑得似乎快要发不出声音了:还能还能再握个手吗? 面前的这只手依然修长好看,姜南风站起身,直视着连磊然一双长眸,有些答非所问:我现在有男朋友了。 -- 第192页 我知道,你在微博有发过你们之间相处的漫画小故事。连磊然诚实说出心里的想法,我本来还想像刚才那几位女生那样,问能不能抱抱你或者合个影想想还是不合适,就握个手吧,可以吗? 姜南风没再扭捏,伸手虚虚握住他的,在察觉到连磊然要收紧手指的时候,她已经先松开了他。 连磊然连一阵风都抓不住。 他收回手,把口罩重新戴好。许是因为生病的关系,没被口罩遮住的眉眼有淡淡的疲惫感,但看得出他正在笑:我记得我们刚开始给杂志投稿的时候,经常讨论着以后谁成名了就要给对方签名南风,你能坚持这么久,真的很棒。 姜南风浅弯背脊,朝他鞠了个躬:真的很谢谢你愿意买我的书,也谢谢你专门从深圳过来。 南风 连磊然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工作人员笑着打断:请签完名的读者往旁边通道走哦。 他眼神黯了黯,声音沙哑地跟姜南风道别,转身要走。 等等。姜南风唤了他一声,并向工作人员解释,抱歉,这位是我朋友,我再跟他讲一句话就好。 好的,没问题。工作人员走开几步。 连磊然停在原地,看着姜南风朝他缓缓伸出右手,一时有些发愣。 姜南风的表情和声音都从容不迫:再握一次手吧。 鼻酸越发难忍,连磊然已经觉得有水汽在眼眶中开始聚集。 他伸出手与她的交握,但没像刚才那样一心想着要紧紧地牵住她。 连磊然,一起加油吧。 姜南风微笑着说,梨涡浅陷。 连磊然知道自己弄丢了什么,也知道自己早就失去资格。 他没敢眨眼,只点点头说:好,一起加油。 姜南风没有目送连磊然离开,她坐下,扬起笑容准备接待等候多时的下一位读者,这时眼角余光忽然感觉到一股无法让人忽视的视线。 她转过头,僵住嘴角,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陆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站在签售区的围栏旁,安静看着她,但眼神比他手中的摩卡星冰乐还要冷冰冰。 哟呵今次扑街啦。 第094章 那故事 连磊然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盯着镜子里下眼睑一片通红的自己,他苦笑着摇摇头。 喉咙和鼻子都酸胀,脑袋晕晕沉沉的,他感觉自己的感冒又加重了。 走出洗手间后他从书包里拿了感冒药和矿泉水,服药后再把剩下一点矿泉水都灌下,正想拿空瓶子去丢,一回头就看见了陆鲸。 陆鲸一手叉腰,语气着实谈不上友善客气:你来干嘛? 如今连磊然也不需要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了,斜睨他一眼:这漫展是你开的吗?我花钱买门票进来的,想干嘛就干嘛。 虽然他跟陆鲸关系不好,但满打满算也叫认识了有十来年,所以现在这样面对面倒不觉得生分,这感觉是够奇怪的。 只不过,想要好好说话可不容易,夹枪带棍是肯定的了。 连磊然把空瓶子丢进垃圾桶里,哐啷一声,刚想开口反问陆鲸找他干嘛,喉咙突然一阵发痒。 他赶紧背过身扶墙咳嗽,好久才止住痒意。 咳得眼角流泪,口罩也弄脏了,连磊然摘下来想换一个,面前忽地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连磊然抬眸冷睇他:这又是干嘛?给失败者的慰问礼物吗? 陆鲸戏谑道:这话我可没有说过。 连磊然看了一会儿那瓶一直停留在半空中的矿泉水,一把夺过,闷声道:不用你说,我都觉得我自己失败。 经过刚才那阵咳嗽,连磊然的声音已经哑得像破锣,陆鲸忍不住皱眉:你都病成这样了,就别到处乱逛,早点回家吧。 连磊然扭开瓶盖,猛灌几口水,才扯起嘴角笑笑:你别突然这么关心我,我不习惯。直接说吧,找我什么事?要警告我别再来找南风? 警告有用吗?脚长在你身上,我也不能真的敲折你的脚骨头。陆鲸语气很认真,好像真的考虑过这样做似的。 那你要干嘛?示威? 我才没那么幼稚刚否认完,陆鲸立刻烦躁地挠了把后脑勺,皱着眉唾骂了自己一句,再说,哎,我也不知道干嘛要来找你,就当我幼稚吧。还有,我从没觉得你是失败者,也没觉得自己这叫作赢了。 说完,陆鲸挥挥手就想离开,连磊然喊住他:喂! 陆鲸回头,像以前那个不耐烦的小男孩:干嘛? 喉咙疼痛难忍,每次发音都如砂砾划过,连磊然深吸一口气,说:你不要像我那样陆鲸,你别让她哭。 陆鲸默了片刻,突然扬起有些轻松随性的笑容:这一点我可没办法同你保证,因为求婚那天她肯定会哭。 连磊然怎么都没想到陆鲸竟会如此回答,呆愣了好一会儿,最后回过神,才感觉到心如刀割。 -- 第193页 他半阖眼帘,不想让陆鲸看到他眼中的破碎感,咬着牙嗤笑一声:怪不得我小时候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没办法跟你相处,你这人有的时候真的好让人讨厌。 陆鲸以前总觉得连磊然假惺惺,现在能听到这么直截了当的评论,他也笑了,说:彼此彼此。 连磊然没再在会馆里逗留,离开后直接打的去车站。 的士上,他从书包里拿出那本绘本,翻开,环衬上用油性笔画的流川枫线条干净利落,可以看得出画者落笔有多果断。 去年爷爷离世后,他那对父母终于办完离婚,他已经不是小孩,不用选择跟谁一起生活。 身上惹了些官司的父亲没再回家,母亲费尽心思拿到的别墅冷冷清清,连磊然过年时回去过,陪她吃了顿只有两人的年饭。饭后连磊然从母亲那里拿到了好多年前被拦截住的那几封信件,他有些意外,以为这些信件早被销毁了。 母亲声音淡淡,说她也忘了原来这些东西一直压在抽屉底层,说完就上楼了,一句道歉都没有。 信封泛黄起边,封口开过,连磊然只挑出姜南风的信,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信纸。 仅仅是开头的一句「展信佳」,就让他控制不住眼泪奔涌。 《玩偶天堂》开始连载后,每期漫画杂志连磊然都会买要知道,在这之前他已有许多年没买过漫画杂志了,一开始是杂志会寄样书,后来则是没兴趣了。 之后他在论坛上看见粉丝们说小南开微博了,他便注册了一个号关注起来。那届毕业展连磊然也有去,但他没联系过姜南风,没问她能不能再见一面。 姜南风的毕设展位实在太醒目显眼,是那种每个做过毕设的美院生经过都会觉得这家伙未免也太拼了的程度,方寸空间让她摆满了这几年的学习成果,例如,他曾经教过她许多的动画制作。 那天连磊然呆站在展位前不知多久,那动画来来回回地播放,每一帧他都要深深刻进脑海里。 尤其是动画最后的那一段话,他要一笔一划,将它们通通凿在心脏上。 连磊然有在留言簿上留了言,但只写了两个字,谢谢。 没有落款,毕竟留言簿的第一页,现任男友的签名那么明显招摇,刺得他本就酸涩的眼睛更疼了。 靓仔?靓仔?到东站啦。 司机的呼唤把连磊然拉回现实,他胡乱抹了下眼睛,掏出钱包付款:师傅,几多钱? 司机报了数,见乘客情绪不怎么好,关心了一句:靓仔,我已经开很快了,是不是错过火车了啊?你赶紧去柜台看看能不能改下一班车。 连磊然顿了顿,递钱给司机:没有,我没错过火车。 哦!那就好!等等,我找散纸粤语,零钱给你。 下车后,连磊然仍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那次阳朔回来,他和姜南风就是在这里分别。 他没有错过火车,但他错过了什么? 他错过了好多好多。 * 陆鲸有些受宠若惊。 先是晚饭前姜南风主动揽下了涮碗筷这个活儿,接着把较大的那只白切鸡腿给了他,还有全程嘘寒问暖:一会儿问陆鲸坐空调风口位会不会太凉,一会儿问茶水够不够暖,要不要帮他重新倒一杯。 陆鲸明明被她哄得开心,但还要佯装闷闷不乐地咬着鸡腿:你今晚这么积极干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哦,你是哪一种? 听听,那语气酸得仿佛这鸡腿蘸的不是姜葱豉油,而是蘸的老年陈醋。 姜南风嘿嘿笑了两声:这段时间辛苦你陪我跑来跑去,奖励你吃个鸡腿是应该的嘛。至于要哪一种嘛你说呢? 边说她还边在桌子下挠了两下他的大腿内侧。 陆鲸瞪大眼,忙着去抓住那只作坏的手:你好歹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了,怎么还在公共场合动手动脚?要是这里有你的粉丝怎么办? 姜南风像只树熊一样挂在他臂弯上,哼哼唧唧地撒娇:你就是我最大的粉丝啊,暗恋我那么多年耶 多年痴恋这件事看来是过不去了,陆鲸觉得,如果他们能携手到老,等到姜南风未来变成白发老太太的时候,肯定还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他咬牙切齿道:那今天来现场的粉丝可不少,还有专门从深圳来的。 姜南风嗷一声又挠他一把:哎呀!说好的不小气呢?我不知道他会来呀,他也没说什么,就是让我签名而已! 见女孩已经鼓起腮帮,明显开始有小脾气,陆鲸立刻软了声哄她:对对对,我的错,我们赶紧吃饭,吃完回家。 只要朱莎莉不在广州,陆鲸就默认到2003住下,虽然每天早上要多花将近半小时的通勤时间,他也心甘情愿。 这一晚女孩的主动让陆鲸忽然觉得,连磊然偶尔出现一下好像也不错。 姜南风的发丝起起落落,仍然好似乌鸦羽毛划过他的心脏。 银白月光和城市灯火勾兑成一种迷离暧昧的颜色,逶迤地流淌在他心爱的女孩身上,光影晃晃又荡荡,仿佛从她眼里,或是哪里,即将要跌落一地星光。 -- 第194页 陆鲸被晃得眼花缭乱,忍不住伸手去托住那最亮眼的两颗星辰。 脑子里卑劣地浮出一句话,长大这件事真不赖。 女孩喘着气问他喜不喜欢这样,拜托,他当然喜欢啊。 请问怎能不喜欢?他爱得要命。 但他更喜欢看着姜南风哭得鼻尖和眼角都通红、鼻涕泡泡都要冒出来的模样。 等到姜南风坐都坐不稳了,陆鲸便箍住她的腰把她放倒,笑得恣意:辛苦小南老师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姜南风再一次精疲力尽,抱着枕头趴在床上动都不想动,晃了晃还翘着的小屁股:水水在哪里我要渴死了 陆鲸没忍住,伸手重重拍出一声脆响,惹得姜南风大叫一声疼,他才拦腰抱起她。 他把水杯凑到她嘴边,笑声沙哑:姜南风是懒猪猪。 胸腔里又有蝴蝶扑腾翅膀,姜南风真的好喜欢陆鲸在这个状态下的声音,性感迷人,已经是完全成熟的梅子,又酸又甜,咬一口都要心肝颤一颤。 当然,她才不会傻到跟陆鲸讲她的喜好,要不然这家伙肯定会更加得意忘形,到最后惨兮兮的还是她。 姜南风咽了几口温水,突然开口:对了,我吃饭时忘了问你下午你买来星冰乐之后,人怎么就不见了?跑去哪里了啊? 经过刚才一役陆鲸也流了许多汗,边喝着水,边吞吞吐吐地说:好像、好像去厕所了。 姜南风睨他:哦?是吗?我以为你去找连磊然了。 陆鲸差点呛了口水,故作不解:我找他干嘛? 吵架?还是说打上一架?姜南风想起什么,突然笑出声,啊,你小时候不也有跟我一起看《动物世界》吗? 女孩的思路有时真是天马行空,陆鲸一时没跟上:《动物世界》怎么了? 姜南风嘻嘻笑,眼睛也亮晶晶:你记不记得有一集是说猩猩的?有一只公猩猩跑到领地,然后两只公猩猩打起来了。 陆鲸瞪大眼,用力揉了她一把,没怎么多想,就顺着她的话开玩笑道:要是我是公猩猩,那我肯定要死守住我老婆。 这个称呼让姜南风一愣,陆鲸也很快反应过来,双颊微烫。 女孩一双黑眸里蓄满了光,陆鲸心动,低头去吻她,又偷偷在她耳边喊了一声。 这一声好似什么迷魂药,蛊惑着姜南风也回了一句。 恋爱中的年轻男女都喜欢用这样的称呼来呼唤对方。 像是只需要这样,就可以立下什么爱情契约。 时间还早,两人洗完澡后开了电视,吹着空调喝着可乐,看TVB的新剧《潜行狙击》。 陆鲸在手机微博上点开一则信息,递给姜南风:已经宣布了,明年2月24和25日,会在天河体育馆开多两场。 他说的是《张学友1/2世纪演唱会》的巡演场次,之前合适的场次他和姜南风都因各种私事错过,好不容易等到新出的巡演城市名单里有广州加场,都开到家门口了,肯定得去。 姜南风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到时候提前买票,小姨也要去吧?我想带我妈去。 行,我到时候买四张连票。 啊,可能还要再加一张。 嗯?还有谁要去? 姜南风努了努嘴,说:阿霭之前有说过她想去的我回头问问她,我就怕她哎。 她担心纪霭去演唱会容易伤情。 当初的纪霭与黎彦,也和许多年轻情侣一样有属于两人之间的定情歌,姜南风以前常听她唱,到公园中散步年纪,有结伴人是你《有个人》@张学友。 但毕业后,姜南风与姐妹聚会去唱K时,就再没听过纪霭唱过张学友的歌了。 她问过纪霭两人的分手原因,一开始纪霭只说是因为异国恋太难维持,后来姜南风才偶然听她说过一句,她的家庭和黎彦的家庭相差太大了,这差距大得无法只凭两人的一腔爱意就能解决。 姜南风伸长脚丫踩了一下陆鲸的大腿:喂,黎彦那边你还有跟他联系吗? 有啊,时不时会问问彼此最近在忙什么事。 那他没有问起阿霭? 陆鲸把她的脚丫抓住:有,问问她有没有交新男朋友,工作怎么样,也就这些了。 姜南风眨眨眼:那你觉得他俩有机会复合吗? 陆鲸摁了一下她不老实的脚趾头,瞥她一眼:你想听实话吗? 你说啊。 陆鲸拿来遥控器,把电视音量调低,说:我高中时就去过黎彦家,第一次去,他妈妈问我家住哪里,我说了好运楼,她不知道在哪,后来我说了好运楼在哪一带,她就明显收了些笑容。那天同时去的还有其他几个同学,像郑康民他们,你也知道他们那群有钱仔都住哪里,他妈妈就一直很热情地招呼他们。 光是这么一段话,护短的姜南风已经快要蹦起来了,惊诧道:她看不起我们好运楼吗? 陆鲸耸耸肩:可能是吧,所以我对他妈妈的印象很一般。你问我他们有没有机会复合复合是很容易,可后面的相处难啊,纪霭真想跟黎彦在一起,光是他家庭这一关估计就得折腾得够呛。 -- 第195页 姜南风如鲠在喉。 她想,无论她长大至多少岁,她永远听不得别人拿纪霭的家庭来开玩笑,可她如今也心知肚明,两个人谈恋爱,真的不是只有两个人的事,不是只用我的名字和你的姓氏就能成就这故事《你的名字我的姓氏》@张学友。 见姜南风沉默,陆鲸怕她误会,赶紧解释:我的意思不是说纪霭配不上黎彦啊,在我看来黎彦才配不上纪霭。纪班长多好一个人呐,黎彦的优点只有家里有钱 姜南风顿时噗嗤一笑:我以前好像也这么说过你。 陆鲸挠挠她脚心,松了口气,说:放心吧,纪霭比我们成熟多了,她想做的事你拦不住她,她不想做的事你也逼迫不了她。 确实别看阿霭对谁都笑得温柔,她狠起来是真狠。 而且啊,初恋失败也不见得是件坏事。陆鲸突然说话音量大了一些,底气十足,你看看,你不也是那个结束了,才能和一个这么优秀的现任男友在一起吗?说不定纪霭很快就会找到比黎彦好一百倍的男朋友。 姜南风哈哈大笑,抓起抱枕就砸他:你真是面皮厚! 两个幼稚鬼还跟小时候一样打来闹去,只不过现在会再加上咬或者吻,闹着闹着就过了火,谁都无心理睬电视上在播着什么剧情。 陆鲸忽然想到,含糊问:诶,你说纪霭他们有什么定情歌?是什么? 姜南风十指穿过他乌黑头发,喘得厉害:嗯对啊,就是那种一听就会想起对方的歌别咬那里! 哦,那我们也有。陆鲸不听劝,说完就埋头继续。 姜南风在嗯嗯呜呜声中问他是哪一首,陆鲸暂时放过她,抹了一下嘴角,再前倾了身子吻她的唇,把她的味道也喂进她嘴里。 男孩又开始变得沙哑的嗓子在女孩耳边轻唱。 流传在月夜那故事,当中的主角极漂亮《不老的传说》@张学友。 第095章 一世人 姜南风着实没想到,在张学友演唱会上哭得最厉害的居然不是她,而是陆鲸! 也不知道这孩子想起什么伤心往事,动不动就跟着台上的大明星边嚎边哭,手里的灯牌摇摇晃晃,跟个傻佬一样。 若是在唱惨情歌的时候哭,姜南风还能理解,毕竟张天王现场唱得实在太好,不知不觉就会陷入歌曲歌词中,姜南风有时也会听着听着就流泪。可连张天王唱《月巴女且》这么欢乐的歌陆鲸都要嗯嗯呜呜,姜南风就实在无法理解了。 前排的观众频繁回头投来好奇目光,姜南风觉得丢脸死了,狠狠掐了把陆鲸硬邦邦的手臂,急道:你到底怎么啦! 他们的位置离舞台不远,陆鲸边吸鼻子边指着舞台上巨型的沈殿霞气球公仔:姜南风,是你耶,你看! 姜南风真是被他气笑,还觉得莫名其妙,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嘴咬他手臂,直接骂道:你痴线! 陆嘉颖更是哭笑不得,说陆鲸这么多年根本没变,还是那个大喊包粤语,爱哭鬼。 最后安可的时候张天王竟然唱了《蓝雨》,姜南风和陆鲸两人一秒就在座位上蹦了起来,跟着嚎冷冷雨呜呜呜喔。 当年姜杰带他俩去看演唱会的那次,安可歌曲里也有这首,两人同时想起这个细节,并为这样子的巧合感到兴奋不已。 姜南风担心的情况到最后还是发生了,一直安安静静地摇着手中荧光棒的纪霭,到最后全场大合唱《忘记你我做不到》时,强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溃堤。 她抱着姜南风哭,说她真的有在努力忘掉他,但好难。 那晚纪霭去姜南风住处过夜,是姐妹俩久违的深夜聊天。 纪霭说元旦时陪同事去了一场speed dating,她坐在餐厅里,心里一直在想的却是远在天边的那个人。 姜南风算了算,其实两人也分手挺长一段时间了,她试探问纪霭:这几年难道就没有人追你吗?你公司里的同事? 有是有纪霭总算止住哭泣,揉揉泛红的鼻尖,嘀咕道,但我不喜欢他们啊,南风,年轻的时候遇见太优秀的人,真不是一件好事 姜南风抿紧嘴,在这件事上她没什么发言权,毕竟前后两任男友似乎都挺优秀 纪霭想了想,缓声道:不过,那天在speed dating那里,我有认识一个男的,卖保险的,唔算是比较聊得来。 姜南风在床上鲤鱼打挺,眼睛亮晶晶:啊!你怎么不早说!我刚还偷偷叫陆鲸留意一下他们公司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能介绍给你!对方怎么样的?帅吗帅吗?快跟我说说! 唔,他是本地人,人很开朗,卖保险的,就住在我出租屋附近,所以上班坐地铁的时候经常会遇到他纪霭把发丝掖到耳后,忽然有些赧然,至于帅不帅不好说,就是笑起来的时候咧一口大白牙,还挺可爱的? * 周六的舞室排满课,每位老师都从早忙到晚,杨樱上完最后一节私教课,已经是晚上九点半,送走学生,她才得空坐下来休息。 -- 第196页 「好运来」群里有不少未读消息,杨樱爬了一下楼,是姜南风和陆鲸发了昨晚张学友演唱会的现场视频,陈熙在群里狂骂,说视频里压根听不到天王唱歌,画面又模糊,一直只听到陆鲸跑调的鬼吼鬼叫。 杨樱点开一个,听得她捧腹大笑。 其他老师也陆续下课,大家围坐在一起休息喝水,聊着下个礼拜的青少年舞蹈比赛还有什么地方能给学生们做调整和加强,争取一举夺冠舞室如今开了快三年,需要增加一些含金量较高的奖牌,来吸引更多的家长给孩子报班。 聊着聊着就到十点,江武来电话,说他快到大厦楼下了。 老师们嘻嘻哈哈地开她玩笑:杨老师的好好先生又来接她下班啦。 杨樱冲她们做了个鬼脸,笑着提醒她们别太晚回家。 走出大厦,江武的车已经停在路边,打着双闪,杨樱笑着坐进车内,说:你今天好早啊。 江武倾身吻她:专门跑出来接你回家的,等会儿还得回公司。 一张脸皱成苦瓜干,杨樱噘着嘴有些不满:你都算半个老板了,怎么还那么忙啊? 江武捏了一下她的小巧鼻尖,低笑道:你自己不也是个小老板吗?还不是从早忙到晚? 杨樱想了想,确实是这样,舞室是江武打本给她开的,所以她既是老师,也是老板。 是啦是啦杨樱皱了皱鼻尖,一把抓住江武的手,凑近闻了闻他的袖口,哦,你又喝过酒了! 哇噻,我老婆现在是警犬吗?闻手都能闻出我喝酒了?江武笑得开心,反手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有个朋友在糖果过生日,我过去送份礼物,然后意思意思抿了两口而已。我说过我要开车的,不能喝酒。 哼,你最好是!最近开始严抓酒驾了,你别老是踩线啊。 心微微一沉,但面上仍带着笑,江武缓缓踩下油门,单手打方向盘:知道知道,谨遵老婆教诲。 老婆老婆现在是嫁给你了吗?喊得那么亲密杨樱连瞪人都是娇俏的。 我不娶你还能娶谁?杨樱,这辈子也就只有你能降得住我。江武牵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咬一口。 杨樱心里暖洋洋,正想也抓他的手过来咬一口,突然眼角闪过一道黑影,车子瞬间急刹! 啊!杨樱不备,身子随着惯性蓦地前倾。 江武一脚重重踩着刹车,呼吸略急,他狠瞪一眼此时在车头前方、张开双手挡住车的男人,很快已经想起对方是谁。 他边解安全带边问杨樱:樱,你有没有事? 没有被安全带勒了一下而已。 杨樱蹙眉,车前的男人大约三十岁出头的模样,身材矮胖,他眼神闪烁,但又扯起嘴角,笑得好像个吊诡小丑,直直盯着驾驶座的江武看,还举起手挥了挥。 杨樱也解开安全带,问江武:这谁啊?你认识的吗?这么跳出来也太危险了! 是我公司的一个客人可能认出我的车,想跟我打声招呼。你别下车,在车上等就好。江武指了指副驾驶位的车门门锁,面上没什么表情,锁上门。 杨樱还想问点什么,江武已经下车了,她只好听他话,把门锁上。 男人被江武搭着肩膀带到一旁,杨樱前倾了身子,但距离有点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大约两三分钟后,江武就回来了。 杨樱问道:没事吧? 江武笑笑:没事,说想跟我聊点公事,我让他去公司等了,现在先送你回家。 他把杨樱送到小区门口,让她别担心,他处理完公事就立刻回来,杨樱点点头,让他路上小心。 江武去了星河会,进门大堂处就见到拦车那男人。 来的路上江武记起他的名字,陈伟,常来负一层玩的客人,有赢有输,但前段时间贷的钱还剩一期没还完,会所不让他进门。现在陈伟的意思是,他今天凑到了一笔本金,还剩下的钱是绰绰有余,但他想先进场玩几把,再还钱。 赌徒心态,总想着本金越大得益越高。 这当然不合规矩,可刚才在舞室楼下,陈伟似乎是等了有一段时间,一想到这一点,江武嘴角扯起的笑容便冷了几度。 陈伟两手像苍蝇那样搓来搓去,谄笑迎上来:武哥,辛苦你了啊,麻烦你通融一次! 陈生,你知道的,这种通融可不合规矩,给你破了一次例,之后也有别人跑来找我破例,那我怎么办?江武皮笑肉不笑。 武哥武哥,我发誓,就这一次!真的,而且我绝对不跟人提起!陈伟举起三根手指。 我其实也是个打工的,话不了事,所以刚才帮你问过聂生,聂生说可以通融唯一一次,但息要加一分。江武没等陈伟回应,直接跟前台侍应打了个手势,再重重地拍了两下烂赌鬼的肩膀,笑道,祝你今晚好运啊陈生。 陈伟肩膀发颤,如果是别人在这个时候搭膊头粤语,拍肩膀,他一定会大骂对方唔老礼粤语,不吉利,但对方是江武,他也不好说什么,陪着笑说:多谢武哥、多谢武哥 -- 第197页 江武心中冷笑,他比这家伙还小了几岁呢。 他进监视室里盯情况,赌桌前一张张脸或兴奋或沮丧,都是一个个被泥潭糊住脚的灵魂。 江武一时恍惚,想起两年前杨樱毕业的那天,他还想着要趁早脱身,谁知道在泥沼中越陷越深。 他已经跟聂河请辞过,说他不想再管KTV和酒吧,那边的人创收手段太脏,他管不来,聂河没同意,让他再管几年,等找到接班的合适人选再离开,不过聂河同意了让他只负责会所和财务公司。 江武再盯了一会儿,交代人重点留意陈伟,便离开了会所。 他怕杨樱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 回到家,客厅没开灯,电视无声开着,而在沙发上打瞌睡的女孩蜷成一团,江武心脏瞬间被捂暖,轻手轻脚进浴室洗手洗脸后,再来准备抱起她。 杨樱一下就醒过来,见到男友,伸手抱住他脖子,声音含糊:你回来啦 江武蹭了蹭她发侧:嗯,你继续睡吧,我抱你回房。 不困刚说完杨樱就打了个哈欠,耷拉脑袋在江武肩膀上,今晚的公事谈好了吗?没什么麻烦吧?我看那男人的神情有点不大对劲,怪怪的 没事,哪有什么麻烦,别多想。 杨樱默了片刻。 江武还没回家之前,她一个人想了许多,离开了象牙塔两年多了,她多少能明白江武的工作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而且江武像是在担心什么,前段时间几乎把他的所有存款都交给了她,还要她找天有空一起去趟房管局,他想把房子过户到她名下。 杨樱不敢问也不想问,觉得这件事一定会影响到两人,而她不想再跟江武分开了。 她把江武抱得好紧,脸埋在他肩膀处,嘟囔道:我不用你赚很多钱,我也不用你换大房子或新车子你到底什么时候要娶我啊? 江武愣了一下,失笑道:哪有小姑娘像你这么主动想嫁人的?羞羞脸。 杨樱当然害羞,脸都不敢抬起来:我只想能和你有个家 这短短的一句话,就让江武觉得,未来要他跌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也值得。 他拍拍杨樱的背,压住汹涌澎湃的情绪,低声说:你先坐好,我去拿点东西。 嗯?你要拿什么? 江武浅笑,没应她,只落了个吻在她额头上。 他回房,再出来时手里握着一个红色绒盒,杨樱一双杏眸越睁越圆,嘴巴也合不拢了:这、这 浅勾嘴角的男子英俊帅气,在她面前单膝下跪,打开绒盒,亮出里面小巧精致的白金钻戒。 江武望向杨樱:我去年就买了,一直想找个好时机 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孩打断,杨樱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急切道:同意!同意! 江武忍不住笑出声,但很快又认真了眼神:杨樱,你要认真考虑这件事,确定以后都要跟我在一起了吗? 男人的眼神深情且真诚,杨樱皱着微红的鼻尖说:你这是什么话我不跟你在一起,还能跟谁在一起啊? 江武眼眶发烫,握住杨樱的手,把求婚戒指轻轻套到她的无名指上。 尺寸他偷偷确认过许多次,所以如今戴在手上刚刚好,不紧也不松,如同一圈皎洁月光,安静地绕在樱花花瓣上。 你跑不了哦,我会一辈子缠着你。江武笑着吻她。 谁缠谁还说不定呢。杨樱眼眶泛泪,伸臂紧拥住他。 她抱得他很用力,像是用上她一世人的勇气,去握住一捧闪烁不停的火花。 她不确定火花能燃烧多久,但她希望他们能一起燃烧,一起璀璨。 可她忘了,也会一起熄灭。 第096章 接新娘 少女时代开的赌局终于揭晓,她们一群人中最先结婚的竟是杨樱。 三月份,杨樱在姐妹Q群里突然发来照片,两本颜色喜庆的结婚证上叠着两枚圈戒,再附上一句「姐妹们,我先结婚啦(笑脸)」。 尽管众人心知杨樱谈恋爱多年早晚要结婚的,但还是被她偷偷领证这一事震撼到,黄欢欢一边恭喜她,又一边直肠子地碎碎念:杨樱你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讲一声,是要给我们惊喜还是惊吓啊? 结婚证里的二人合照甜蜜温馨,女士钻戒洁净闪亮,姜南风当然替杨樱开心,但隐隐约约也会感到一丝不踏实。 如黄欢欢说的那样,这么大的一件事,杨樱就这么决定下来了,没有跟她们里面任何一人提起这件事,很像高中时杨樱决定要过海去读寄宿学校,那一次她也没提前跟她们商量过。 姜南风觉得不踏实,觉得她还没认真去了解过江武这个人,且不说他这人是好是坏,就连江武的交友圈和工作她都不清楚。 她总觉得江武身上萦绕着一团迷雾,这种感觉让她不大舒服,可又无可奈何,因为那是杨樱的选择。 姜南风想起以前,张雪玲总会想要去打探清楚杨樱身边交往的是些什么朋友,想要知道杨樱每一刻的行踪,想要杨樱一直在家乖巧练琴。 -- 第198页 姜南风以前很反感张老师这样的监视和控制,她万万没想到,十几年后的自己居然也冒出了这种念头。 这样不好,她警告自己。 姜南风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担忧告诉陆鲸,陆鲸阖上笔记本电脑,揽她进怀,笑说:明明是杨樱结婚,怎么变成是你有结婚恐惧症了? 姜南风在他怀里嘟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是妈妈视角,就担心女儿们受人欺负、过得不好。得要她们过得开心,我才能开心。 我知道,但说到底,大家都不再是小朋友了,许多事情要自己学会承担起责任,既然杨樱已经自己做出了选择,那我们只能尊重。陆鲸安慰道,杨樱跟江武在一起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算一算,多长时间了? 七年长跑,有情人终成眷属 姜南风长长叹了一口气,稍微释然了一些:你说得对,他们都在一起那么多年了,杨樱一直说江武很好,我应该相信她。 哎,真好。陆鲸低头咬她脖侧,语气羡慕,我也想结婚,可我还是个打工仔,没洋楼,没洋车,女友不愿意嫁我怎么办哦? 姜南风痒得直笑:你有洋楼啊,六运小区啊,洋车也是有的。 陆鲸挑眉:我哪来的洋车? 你那辆山地车还停在好运楼的单车棚呢,勉强也算是进口的吧。 陆鲸笑问:哇,你要求真低,一辆山地车就肯嫁我了吗? 姜南风抬手堵住他的嘴:诶诶诶,你别偷换概念,我可没这么说哦。 谈恋爱多好啊,她才不想要那么快就踏进坟墓。 陆鲸知道她还没做好准备,鼻哼一声,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低头啃她脖肉。 杨樱不正式摆酒,她和江武都没与亲戚往来,为数不多的朋友们又分散各地,所以二人决定分别请相好的朋友们吃饭就行,好运楼的朋友们吃一顿,舞室的老师们吃一顿,江武的几个合作伙伴吃一顿。 虽然没有大摆筵席,但婚纱照和蜜月不能糊弄,江武要给杨樱最好的。 当下最火的马尔代夫必须去,还得带上婚纱去旅拍,海风徐徐,白沙环绕,在水天一色中随风飞扬的蕾丝长纱,在火红落日中亲吻彼此的浪漫剪影,一张张上传到QQ空间的相片羡煞旁人。 尤其是晚杨樱一年领证的黄欢欢,到接亲的这一刻还在嘀咕着自己蜜月也好想去马尔代夫哦。 这一天姜南风当她的伴娘,接亲吉时是凌晨一点半,姜南风已经犯困,边打哈欠边说:可惜你老公是人民好公仆他不是说带你去海南?都是海岛,差不多咯,没说带你去南澳岛就很好啦。 黄欢欢坐在梳妆台前调整着最后的妆发,直接从小镜子里白了姜南风一眼:海南和马尔代夫能相比吗! 姜南风耸耸肩,漫不经心地拆穿她:你也就是这里说说,要是陈熙真说要带你去麻袋,你也不会同意的。 黄欢欢撇撇嘴,南风说得没错,她可心疼陈熙花钱了,本来连摆酒设宴都想省下,是陈熙和婆婆一直坚持要她风光大嫁,她才同意。 但能省的地方就得省,这是黄欢欢的做人原则,被拉来帮忙做妆发的是楼里另一个学化妆的小姐妹,当摄影师的自然是已经小有名气的巫时迁。 女孩住了二十多年的房间并不大,巫时迁得不停找合适的角度和时机才能把照片拍出大片质感。 他顺便给站没站相的伴娘抓拍了几张照片,调侃道:姜南风,等会陈熙他们上门,你们姐妹团要讨多点红包,然后也分我一点。 黄欢欢瞪他:说好了会给你包大红包的,你怎么连姐妹团的利是也要贪?现在好运楼里收入最高的可是你这个大摄影师哦。 姜南风点头附和:就是就是!下次你给明星拍照的时候能不能顺便帮我要个签名? 巫时迁笑骂:没出息! 房门叩叩两声,杨樱探头进来:好了吗?他们已经快到楼下了。 黄欢欢莫名地紧张起来,深吸一口气:好了好了! 姜南风走过来帮她整理龙凤褂的金线领子,嘻嘻笑:我们欢欢盼了念了好多年哦,今天终于要嫁给他啦。 瞬间喉咙泛酸,黄欢欢皱着眉,却又挤出一抹笑容:讨厌死了,你不要惹我哭!等下妆花掉哦! 陈熙去年把好运楼的老房子卖了,添了些钱,在靠近海滨路那边贷款买了套二手的商品房,三房两厅,重新简单装修,买了新的家具,主卧套间就是他们小两口的婚房。 本来黄欢欢的意思是,就算住在好运楼老房子也没关系,反正是从小呆到大的401房,还开玩笑说,这样跟陈熙吵架了,她一下楼就能回娘家,好方便。 但陈熙仍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最好的。 本地人接亲的传统习俗琐碎繁杂,年轻人想要一切从简,可过不了老一辈人那关,男方要提前安床大吉,新娘则要提前洗头挽面。 十六岁的陈芊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跟着一群姐姐们跟自己亲哥讨接亲红包,巫时迁在旁拍照,不停嘀咕别小气啦、给多一点啦,兄弟团们骂他是臭间谍。 -- 第199页 例行玩了两三个游戏,再让陈熙对着房门念结婚誓词,新娘子才从房中慢慢走出来。 从小看到大的女孩今日盘起秀发,妆容温婉,表情是难得一见的娇羞,两人对视的一刹那陈熙便红了眼眶,当伴郎的陆鲸在一旁低声提醒忍住忍住,但其实自己鼻梁也泛起酸。 还有一些仪式要走,女方家早早准备好了五道菜:猪肝炒蒜、炒春菜、豆粉煮白煮蛋、两尾乌鱼、甜豆干炒葱。新郎新娘坐下吃饭,兄弟姐妹则要吃甜丸甜汤圆。 出门前新人给黄父黄母敬甜茶,陈熙声音嘹亮,态度认真:爸,妈,你们辛苦了,未来欢欢就交给我来照顾。 陆鲸这时候望向姜南风,见她眼角果不其然已经落下泪。 他手动了动,偷偷地牵住她的手。 敬完茶,姜南风撑起红伞,送黄欢欢下楼。 大人们提前提醒过,新娘子出门后路上不能说话,等到了男方家再开口,不过黄欢欢也说不了话,未走出好运楼,已经哭得梨花带雨。 接亲完毕后,兄弟姐妹各回各家休息,当晚还有一场喜宴。 酒店宴会厅的白幕上播放着陈熙和黄欢欢从小到大的生活照片,其中不少是以前朱莎莉给小孩们拍的胶片,他们挑出一些提供给婚策,配上抒情音乐和动人语句,这样已经能让好运楼的这群小孩一个个眼湿湿。 姜南风还意外地发现一张女孩们在老戏台上玩过家家的照片,她刚激动地扯住陆鲸的袖子,陆鲸已经直接开口说:我记得,你们那时候在玩港姐游戏。 姜南风这下更惊讶了:你、你你这是什么记性啊?! 呵呵,我可是聪明绝顶的小天才。陆鲸笑了一声,不过现在仔细想想,我好像只是对其中一个女孩印象深刻。 姜南风眨眨眼,心脏砰砰跳:谁?是那天冠军的杨樱吗? 陆鲸摇摇头:是那个一直主持节目的司仪。 姜南风脸红耳热,还故意反问:你会不会记错了啊?那个司仪好像是我来的 我记性好到爆,当年我刚到好运楼的那一天,你正在楼下买冻草粿,对不对?陆鲸倾身凑近姜南风的耳边,你说奇怪不奇怪,明明那时候老戏台上站着那么多个女孩,可我只能看到站在最边边、笑起来有酒窝的那个女仔。 同桌还有其他老友,姜南风多少有些难为情,她左手捂着忍不住扬起的嘴角,右手在白桌布下主动牵住了陆鲸的手。 想一想,她小时候和陆鲸的合照似乎不多,小学时多是她生日时一大帮人的合照,初中高中时很火的大头贴他们也没拍过,那以后的回忆视频岂不是没有素材? 歌曲呢?要挑哪一首歌当视频BGM?《不老的传说》?还是《爱是永恒》? 见女孩一直不说话,陆鲸捏捏她指尖,低声问:在想什么? 姜南风赶紧摇头:没想、没想什么。 好难得两人今天都穿得正经,陆鲸是衬衫西装领带,她是白色抹胸小礼服,还做了妆发。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姜南风摁亮手机,打开相机,悄悄往陆鲸那儿靠了靠:喂 陆鲸正抬头看着巨幕里发小们的相片:嗯? 姜南风小声说:我们来拍张合照吧 第097章 听到了 这一年热得快,五月的天从早上开始已闷热无比,朱莎莉才买完青菜就出了些许汗,她走去纪家鱼档,笑着要了两条巴浪鱼,纪母正招呼其他客人,麻烦朱莎莉等一会儿。 朱莎莉正用路上拿来的超市宣传单扇风,听见有客人问纪母:阿霭在广州有交男朋友无?我有个朋友的儿子也在广州,做房屋中介的,无女朋友,要不要年轻人认识一下? 阿霭有男朋友啦。朱莎莉替纪母回答,还竖起个大拇指,夸赞道,阿弟不错的,对阿霭很好。 两家人认识久了,上个月朱莎莉去广州住,应纪母的委托,提前帮忙侦查了纪霭目前正交往的对象:邵滨海。 这青年人比纪霭大几岁,相貌端正,性格开朗,待人礼貌,工作稳定,朱莎莉给纪母反馈了很高的评价。 据说两人是在什么闪电相亲活动里面认识的,姜南风解释过,就是一群单身男女在咖啡厅或餐厅排排坐,每次和一个人聊天,几分钟到了就往旁挪一个位置,继续新的聊天。 姜南风还说,有一些相亲活动是专门提供给中年人的,丧偶或离婚都可以参加,问朱莎莉有没有兴趣,朱莎莉捏一把女儿的肉肉胳膊,说她净瞎操心。 从菜市场离开,朱莎莉绕到大马路,去照相铺取昨天拍的二寸照。 老板娘与朱莎莉认识许多年,把办港澳通行证的回执和装照片的信封一起递给她,问:又要去香港玩啊? 朱莎莉接过:对啊,和女儿约好了下个月去看场演出。 老板娘语气羡慕:真好,太羡慕你和你女儿这样的关系了,我女儿跟我平常都没两句话说的,我说一句她都要反驳十句。 -- 第200页 朱莎莉笑笑,把证件照从信封里取出来,视线有些模糊,她把照片拿远一点,眯起眼看。 照片上的中年女子笑得眉眼微弯,酒窝浅陷,朱莎莉夸赞摄影师老胡拍得好看,赶紧叫老板娘再加个单,把这张照片多洗出一张正常尺寸的,改天来拿。 走出照相铺,顶上阳光刺得朱莎莉眯了眯眼,也是在这一瞬间,她眼前忽然模糊,好似被挤满了洗洁精的泡泡,什么都看不清。她踉跄两步,好在及时扶住了店铺玻璃门,才没有从矮阶上摔下去。 老板娘见状赶紧出来扶她,着急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朱莎莉缓了缓呼吸,再睁眼时已经能看清事物了,她也疑惑,擦了擦汗说:难道是中暑了? 照相铺离好运楼就一个路口,老板娘热心肠地说开摩托车送朱莎莉回家,朱莎莉也不推拒了,回到好运楼楼下,连声跟老板娘道谢。 在门口她遇到巫父,巫父说今天有人要来给内街装监控摄像头了,朱莎莉吁了口气:终于肯装了!再不装,我家的防盗网又要再加一层了! 老区的治安越来越差,尤其每年过年前,总会有几家被小偷光顾。内街灯疏,三个月前有年轻女子晚归时被人尾随,背包和手机被抢,还好人没事。 钱财身外物,最重要的还是平安。 好运楼里越来越多原来的居民都搬走了,也有新的居民搬进来,但情分自然比不上以前,见面点点头问声好,始终带着些生疏。 一只只雏鸟离去,老巢冷冷清清。 朱莎莉想了想,上一次老楼最热闹时,还是去年黄家闺女出嫁的那天了。 婚宴上她和其他老厝边们坐一桌,大家都在说,下一个肯定就轮到她家的南风了,叫朱莎莉有空可以开始准备婚礼上的家长致辞。 南风出嫁吗? 朱莎莉一边洗菜一边撇嘴,心想这女儿现在跟嫁人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家里那台老黑胶碟机前几年寿终正寝,姜南风给她买了一台新的,学他们年轻人的说法,好文艺好小资哦。 她选了一张盘,听着哥哥的为你钟情,倾我至诚《为你钟情》@张国荣,吃一顿简简单单的午餐。 两条巴浪鱼她只吃一条,另一条起了肉,混在白饭里,带下楼想给那只老猫吃。 阿细,呷饭啦阿细朱莎莉走向细细粒的窝,像平时那样叫唤。 但今天没有猫叫声回应她。 心脏像颗气球被风忽地拽到了半空,朱莎莉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她走到纸箱旁,低头看向蜷在箱内、一动不动的猫儿。 她蹲下来,搁下喂猫的铁碗,伸手,轻轻抚摸那被五月阳光晒得暖和的皮毛。 朱莎莉发现,自己最近总会动不动就想起年轻时候的事。 从海南下乡回来时她已到了适婚年龄,有人上门谈亲事,但她坚持要找份工作,再自由恋爱,阿父阿母讲不过她,最后还是阿父安排她进了公元厂。 一开始是在小公园的老厂,她被分配进相纸车间检验室当产品检验员,在暗房里与仪器打交道。 她从什么都不会到慢慢成为熟手工人,阿父说这工作好,不用像他一样,在车间被机器轰鸣声和浓烈的化工气味时刻笼罩。 她和姜杰是在邓丽君同好会上认识的,姜杰是组织者,后来朱莎莉才发现,姜杰主要是想通过这种活动,推广他刚开没多久、还没什么名气的小小唱片店。 后来她成了唱片店的常客,虽然多数时间是只看不买,再后来有一天,姜杰忽然问她,用不用他骑单车送她回家。 那晚回到家后,她立刻去跟阿父说,不要再让厂里的叔叔阿姨给她拉郎配了,她有男朋友了。 在她婚后两年,公元厂搬新址了,那时候厂子是鼎盛时期,新厂区占地二十五万平方米,喷水池、礼堂、车间大楼、宿舍区、办公楼仿佛成了一个小小王国,一栋栋建筑物整齐大气,应有尽有,一个个公元人无论老少,都受环境鼓舞,士气高涨本章与工厂相关的部分资料参考自报纸新闻。 厂里也有流浪猫,一只在宿舍区住下了,有人喂,后面就会陆陆续续跟来其他的小家伙。朱莎莉没在厂里住,中午时她会省下两三口饭菜,去宿舍区倒进流浪猫的饭盆里。 那些猫崽有老有小,日头好的时候,一只只躺在厂区大马路上,肚皮晒得暖呼呼,揉一揉,它们会舒服得咕噜咕噜叫。 细细粒以前也会的,但朱莎莉摸了好一会儿它的肚皮,它仍然是一动不动。 最终她叹了口气,上楼去给姜南风打电话。 * 朱莎莉查出生病,是从香港回来之后。 六月中旬姜南风带了她去红馆看陈慧娴的三十周年演唱会,陆鲸帮忙买的票位置很好,离舞台很近,可朱莎莉发现自己依然看不清台上的女歌星。 去医院之前她没跟姜南风说,也忽然就明白了,陆程当年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本以为是白内障,挂的眼科,开了些检查,朱莎莉乖乖照做。后来医生又建议她做个磁共振,拿到片子再去找医生,原来是长了个小瘤子,影响了她看东西,让她转神外看诊。 朱莎莉从医院出来时难免恍惚,夏天的阳光猛烈,可她身上却起了一阵又一阵寒,她有一位工友的先生前年查出脑瘤,忘了是恶性还是良性,但去年他们的旅行团便少了一人。 -- 第201页 恶心汹涌漫起,她冲到路边扶着树呕了一会儿。 满脑子都是,她还能不能看到南风出嫁? 手机里有很多工友和亲戚的电话,但朱莎莉却只打给了那个人。 她得趁早交代他许多事情,关于女儿的未来。 姜杰当时正在公司开会,看到来电显示他愣了几秒,听完朱莎莉有些混乱的叙述后,他更是怔愣了许久。 他没继续会议,回家收拾了行李,直接开车返汕,高速上他违规超速了不少次,四个小时就赶到好运楼楼下。 回家硬逼自己睡了一觉、好好理清思绪的朱莎莉见到前夫都傻了,问他来干嘛。姜杰一路上抽了很多烟提神,让朱莎莉收拾一下行李上广州,他找人联系了一个神外专家,明天就能帮她看片子。 这一次朱莎莉没有拒绝,她本来打算的也是去大城市看病,该手术就得手术,不能拖拖拉拉,只是没想到姜杰的执行速度快成这样。 而且她现在已经时常看不清远物,一个人出门很不便。 夏天傍晚的天空极美,紫的红的蓝的,是好运楼二楼的阳台那儿永远看不到的景色。 朱莎莉望着窗外出神,因为视野有些模糊,夕阳在她眼中成了失焦的胶片,却意外的绚烂美丽。 姜杰已经没有抽烟了,但车内烟味很浓,她问姜杰能不能开窗,姜杰把天窗都摁开了。 哗啦啦的风涌进来,潮湿的,闷热的,将朱莎莉的头发吹乱。 半晌,姜杰听见她开口:好可惜,我这次电的头发还挺好看的,南风夸我后生了好多岁。 姜杰紧了紧方向盘,喉咙酸得难受,最后还是从烟盒里咬了一根香烟进嘴里,没点燃,就这么含含糊糊地说:会再长出来的,你别担心。 天暗下去的时候朱莎莉浅睡过去,隐隐约约中听见姜杰一直在跟人打电话,要对方帮忙订离哪个哪个医院近的酒店,两间房,又交代了许多公司的事,说他这些天得忙家里的事,没法回去。 酒店离医院只有一个路口,而离姜南风的住处只有三个路口,女儿打电话来的时候朱莎莉刚洗完澡,窗外的霓虹灯火在她眼中好似水洼里的残败花瓣,朱莎莉笑着跟姜南风吐槽今天温度这么高,地面都能煎鸡蛋了。 姜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他答应了朱莎莉,把这件事先瞒着女儿。 隔天,医生看完片子,建议直接入院进一步检查。 结合症状和影像学,最终明确为胶质瘤,尺寸不大,医生建议尽快排期进行手术切除,再对病理组织进行检测分析。 入院第二天,姜杰陪朱莎莉做完各项常规检查,问她决定好了吗。 朱莎莉叹了口气,点点头,拿出自己的手机。 那天是2014年六月的最后一个周五,陆鲸刚吃完午饭,正在工位上挑着七夕那天求婚场景要用的道具物品,就接到了姜南风的电话。 电话那边的女孩在哭,像倾盆大雨,哗啦一声淋湿了陆鲸的心。 他请了下午的假,和姜南风一起去了医院,听闻消息的陆嘉颖也飞车赶到。几人一出了电梯就看到姜杰在那儿等着,陆嘉颖不知道姜杰也在,虽有些意外,但又觉得情理之中。 姜南风拉着姜杰走到一旁,仔细了解了目前朱莎莉的具体情况和医生安排好的手术时间,才进去病房。 见到朱莎莉后她倒是没哭了,两母女都眼眶通红,挤出不怎么好看的笑,试图让对方稍微安心一点儿。 朱莎莉先开口:医生说瘤子不大的,发现及时,基本能全部切掉,你别太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那么大的手术耶姜南风坐到床旁,牵起朱莎莉的手捏一捏,哑声道,妈妈,你要加油,我会一直念老爷保贺的。 朱莎莉笑笑:行。 姜南风深深看着母亲,嘴巴一扁,眼泪就在眼眶中晃,问:你喜欢什么款式的帽子?我先去给你买。哦,你之前说过要买一顶草帽的,海岛度假风的那种。 朱莎莉哭笑不得:那太夸张了,又不是真的去海岛度假。 姜南风握紧她的手:等你做完手术,身体舒服一些了,我们就去,好不好? 朱莎莉点头:嗯,好。 两母女再聊了几句,朱莎莉让姜南风去唤陆鲸进来,她想单独跟他讲讲话。 陆鲸进病房后关上门,双手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放哪里好:莎莉姨 来,你过来。 陆鲸走到床边,低垂着脑袋,嗓子都哑了:姨,你一定会没事的。 陆鲸,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朱莎莉偷偷看了眼阖上的房门,声音很小,七夕那天的求婚惊喜我帮不了你的忙了而且,可能因为我的事,还得辛苦你再等一等。 陆鲸怎么都没想到朱莎莉会提起这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姨你不要说这些!我没关系的,你的事才是最重要的!我我我、我什么时候求婚都没事! 朱莎莉白了他一眼:嘘,小声点! 陆鲸立刻抿紧嘴。 眼前的男孩如今高大帅气,不过五官和当年的小瘦子没太大差别。朱莎莉能永远记得,当时的小陆鲸还向她承诺,说他上下学会跟着南风,不让她出事。 -- 第202页 朱莎莉不是不相信医生,只不过姜南风说得对,这不是小手术,而且无论手术大小,都会存在一定的风险,她得在上手术台之前,完成一些小小的心愿。 鲸仔啊 姨,你说。 南风好像很久之前,就喊嘉颖小姨,也和你一样,喊陆程阿公了哦。朱莎莉觉得自己提示得很明显了,耳朵都开始发烫,那你怎么还喊我阿姨? 陆鲸只愣了不过两秒,就立刻明白了朱莎莉的意思。 他膝盖一软,下一秒就半跪在地,从下往上看着坐在病床上的朱莎莉,颤着声音唤了声:妈 朱莎莉笑着哭出来,应了声:听到了。 第098章 太阳系 朱莎莉的手术很顺利,肿瘤全切,术后第三天她出现了癫痫,用药治疗后没再发作。术后第五天,朱莎莉视力模糊的情况逐渐好转,到第七天已经可以出院。 病理检测后,肿瘤是二级胶质瘤,术后仍需辅助放疗,朱莎莉在广州住下,方便后续的治疗和复查。 姜南风在医院时,主动跟陪护阿婶学了不少护理知识,朱莎莉出院后的术后护理都由她亲力亲为。 刚回到2003的那晚,擦了一周身子的朱莎莉想洗个真正的热水澡,姜南风小心翼翼帮她戴上防水浴帽,扶她进浴室新买的护理凳那儿坐下。 这是姜南风第一次看见完全赤裸的母亲,但姜南风没有感到一丝尴尬,反而是朱莎莉有些害羞,总别过视线不敢看女儿。 姜南风扶起她的手臂帮她擦洗腋下,一边泰然自若地说:你有的我也有,害羞什么? 朱莎莉细声细气地嘟囔:我跟你这年轻人哪能比?老妈老了啊,身体不好看 什么好不好看,净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就是我姜南风眼里最漂亮的妈妈!姜南风语气坚定,声音自豪,你看,神外病房那几天有五个女患者做开颅,就你剃头之后最漂亮!头壳圆滚滚,跟剥壳白煮蛋一样! 朱莎莉好气又好笑,扬手泼了女儿一串水珠,笑骂:神经妹,像颗白煮蛋有什么好骄傲的! 那段时间姜南风减少了手头上的工作量,抽出大部分精力和时间照顾陪伴朱莎莉。她拿了个小本子认真记录下妈妈每天的情况,方便观察术后的恢复情况,一有异常也能第一时间察觉。 陆嘉颖知道姜南风厨艺不怎么行,便帮她找了个有经验的阿姨,阿姨只在午饭晚饭时上门做饭,朱莎莉术后的食疗也由她负责。 姜杰每个礼拜都会来一趟广州,一开始煮饭阿姨不知情,晚饭直接多煮了一人的份,姜南风没敢做主,而朱莎莉没说好,但也没反对,姜杰便厚着脸皮留下来吃过几顿饭。 纪霭和杨樱常来看朱莎莉,好运楼的老厝边和工友们也分别派了代表上来广州,放疗期间朱莎莉时不时会犯恶心,但还是积极配合医嘱。 头发重生的速度有点儿慢,等到羊城入冬,才长出短短的一茬头毛,摸上去手感刺刺绒绒的,朱莎莉撇着嘴问身旁的姜南风:老妈现在像不像颗猕猴桃啊? 姜南风也伸手去摸,油嘴滑舌道:你现在啊,是春天里的小山坡,春风吹又生。 虽然绿油油的小山坡想象起来有些奇怪,但朱莎莉还满喜欢姜南风这个说法的。 有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手术开过刀的头皮留有一道疤痕,那里长不出头发了,不过慢慢的,就被新生的头发遮盖住。 许是手术加放疗的关系,新长出来的头发有的幼软有的粗硬,且生长速度不一,其中一边长得快一点,另一边慢一些。 姜南风买来一套家用理发剪,在阳台帮朱莎莉修剪参差不齐的头发,尽量让它们看上去有型一些,不要真的像野蛮生长的野草。 年底,朱莎莉复查MRI,片子未见肿瘤明显复发,医生交代五年内得定期随访,有出现头痛、视力模糊等异常症状要及时就医。 陆鲸下班后来2003吃饭,听了复查结果,稍微安下心。 只是稍微而已。 他和姜南风都查过资料,陆嘉颖也问过不少人,二级胶质瘤全切术后的五年内复发率,在80%左右。 半年只是第一道坎,后面的路依然崎岖不平。 那晚陆鲸留宿,待确认隔壁房间的朱莎莉已熟睡,小半年没有恩爱过的情侣锁上门,默契十足地闷声接吻。 姜南风很急,在陆鲸身上四处点火,直接从运动裤裤腰处伸手进去,手心被烫得发软,还要踮脚去吻陆鲸的喉结。 她哑着声叫陆鲸你快点啊。 陆鲸知道她急,知道她这半年来默默积蓄了许多压力和情绪,既然姜南风急着需要一个发泄口,那他就帮她打开。 鲸鱼潜进深海,一次又一次亲吻在漩涡中开出的花,让花瓣越来越鲜艳,蜜似泪流。 今晚交缠的影子是无声的,宛如默剧一场,姜南风耳侧的发丝被汗水或泪水沾湿,咬住被子的呜咽声仿佛舔舐伤口的小兽,陆鲸心疼,却没法在这个时候放慢速度,否则前功尽弃。 从深海跃出海面的那瞬间,姜南风终于哭出声,也伴着一声长叹,这段时间的巨大精神压力随着停不住的颤栗,汹涌不停地释放出来。 -- 第203页 陆鲸低头吻去她的泪水,听见她说:我好希望妈妈是那百分之二十。 两人分别去了浴室,姜南风还去隔壁卧室确认了一眼,回房后躺进陆鲸怀里,声音懒懒散散像填饱肚子的猫崽:一次肯定不够吧?辛苦你了哦。 怎么会不够?有得吃都开心死了,重质不重量你知道吧?陆鲸欢爱过后的声音很哑,右手揽着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她的耳垂肉肉,另一手划着手机,你有舒服一点吗? 姜南风明白他指的并不是生理层面的,轻轻点头:有,舒服多了,以后这种抒压方法多多益善,我无任欢迎。 陆鲸浅笑出声:真的是好食妹。 姜南风见他一直在划手机,有些不满,作势想要咬他锁骨:大半夜的你跟谁发信息呢? 陆鲸闻到醋味,自动自觉地把手机递给她:是中介,小姨那个小区有一套房,屋主急售,中介问我明天有没有时间去睇楼。 姜南风接过手机,点开房屋的实景照片看了一下,有些讶异:哇,这是实拍吗?怎么装修还这么新? 嗯,中介说屋主买来炒的,但生意出现问题,需要套现。陆鲸凑过去点开户型图,户型是四房二厅的,园心。 这是珠江新城较新的楼盘之一,一开盘就被炒房团们哄抢一空,陆嘉颖也抢下一套小户型的用来自住。秋天刚搬进去,姜南风去她家时对这楼盘挺有好感,陆鲸便想着把婚房订在这儿,未来跟陆嘉颖住同个小区,彼此能有个照应。 陆嘉颖虽是朋友遍布四海,但家人也只剩下他一人了。 小区之前放出来的房源都是小户型,陆鲸等了几个月,终于等来一套大户型的。 四房?会不会太大了?姜南风皱眉问道。 陆鲸过去几年呆的项目组很牛,今年他晋升至4-2,总有人来挖他去深圳或杭州,但他一直留在广州。目前他进了另一个项目组,姜南风听他信心满满地说过好几次,明年这个手游肯定会成为畅销榜上的第一名。 虽说这些年陆鲸拿的游戏奖金分红有多少姜南风是知道的,可还是觉得这套房子的总价有点儿超过他的预算了,三房二厅的户型应该比较适合。 不过要是陆鲸真喜欢这一套也可以的,她有一些积蓄,不够的那部分她来填上。 四房才够住啊。陆鲸滑动手机照片,这是主卧套间,住我们俩。这个小次卧是儿童房,这个房间可以做工作室,放你和我的电脑,还能做个大书柜还有最后这个大次卧,采光很好,这个可以给妈住。 姜南风怔愣几秒,眨了眨眼问:我我妈? 也是我妈。陆鲸挠了挠发痒的鼻尖,低声说,南风,我想和你一起照顾妈妈,无论她是百分之八十,还是百分之二十,我都希望她能不留遗憾。 姜南风鼻尖已经开始泛红,一张小圆脸皱巴巴,她想哭又想笑,哽咽着问:你这算不算求婚啊? 陆鲸竖起食指摇了摇,老神在在道:当然不算,我这个人很注重仪式感的。 再过一个多月,临近农历新年,朱莎莉有大半年没回汕,有些想念老厝,姜南风和陆鲸商量了一下,二人决定这一年的新年回好运楼过。 陆鲸开车回去,姜南风便想问纪霭要不要坐他们的车一起回家,纪霭这时才坦白从宽,说今年过年邵滨海会开车陪她回家,跟纪家二老见见面,也谈谈提亲的事。 姜南风立刻打给杨樱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没想到杨樱也吞吞吐吐,说她怀孕了,不过因为还没满三个月,怕小孩小气,就没跟人说起,南风还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姜南风终于强烈地感觉到,时间如河,裹着她们不停往前飘,游向属于每个人不同的彼岸。 新年时的老楼比平日热闹,游子们归家,连满世界到处跑的巫时迁都有回来。据说巫时迁在东区买了套房子给父母,但巫父巫母一直没舍得搬。 这一年正好赶上兴建了六年的南澳大桥通车,进岛的车辆可以不用再搭乘轮渡,大年初五,一行青年人刚好凑了三辆车,浩浩荡荡地进岛玩。 姜南风假装不知道一群男生在密谋什么,假装不知道陈熙和巫时迁的车尾箱装了什么,晚上黄欢欢喊她去酒店楼下的沙滩散散步看月光的时候,姜南风还沉浸在装傻扮懵的状态中。 黄欢欢哪能看不明白,白她一眼,也不拆穿她拙劣的演技,按计划领着她走向沙滩的另一端。 长长短短的LED灯带在沙滩上围出八个圈,每一圈灯带上方都另外放置了一颗圆形LED灯。圆球灯或大或小,红的蓝的黄的,姜南风一下就看出这个布置代表着什么。 冬天的海风有些冷,可姜南风双颊滚烫,海风拂面的时候冷热交加,蒸腾起薄薄的一层水汽附着在眼眸子上。 眼睛起了雾,像小时候冬天时趴在玻璃窗上呵气,再用手指写下喜欢那个人的名字。 如今那个名字是「陆鲸」。 那一圈圈的灯带成了银河,璀璨群星拥着行星,只剩中央空出一块地儿。陈熙和其他男生站在太阳系的另外一边,筑起一堵人墙,挡住了背后的男主角。 -- 第204页 姜南风噘着嘴,眼眶里泪珠晃荡,问黄欢欢:你们准备了好久啦? 嘿,有小半年啦,本来是去年夏天要求婚的。黄欢欢轻拍一下她的腰后,笑道,上吧,南风。 姜南风从冥王星走到天王星,从木星走到地球,跨过小小的水星,站到了太阳的位置。 陆鲸终于露脸,他手捧鲜花,也从太阳系的最外围开始,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太阳。 十九岁那年,在这片海边,他问姜南风欢喜吗。 十年后,依然在这片海边,他问姜南风能不能嫁给我。 这里的月亮星星,海风浪花都能为他作证,它们都知道,他有多喜欢姜南风。 眼角挂泪,姜南风踮起脚轻吻他的唇,笑得梨涡浅浅。 她选择再一次回答他十年前的问题:陆鲸,我很欢喜。 你记得的那些事,原来我也一直没有忘。 众人雀跃,一群奔三的小青年们今晚兴奋得好像回到儿时。 听到豆花伯锵锵敲碗声的那个时候,奔跑在内巷追赶脚下足球的那个时候,晃着红白机手柄操控角色打赢小伙伴的那个时候,在跳舞毯上蹦蹦跳跳的那个时候。 2015年的秋天姜南风有点儿忙。 九月初忙着新书定稿,九月底当纪霭婚宴的姐妹团。 十月则轮到她的婚宴,今年成为暨大大一新生的陈芊妹妹作她的伴娘。 十一月她和陆鲸去了北海道度蜜月,回来后正好赶上了她干儿子的满月酒。 杨樱生了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眼睛又黑又圆好似她。 江武找师傅算过,师傅题了几个名字,两人不约而同地从中选中了一个。 游烨,江游烨。 第099章 路尽头 杨樱的怀孕期间姜南风常伴着她,江武忙工作的时候,便由她陪着杨樱去做产检。 朱莎莉预后良好,还给杨樱未出生的小娃娃打了毛线帽子和小鞋子,杨樱一开始怕她辛苦,但朱莎莉说打毛衣能练练脑子,两人就随她去了。 杨樱怀孕的时候没遭太多苦,小娃娃挺乖,她吃得好睡得好,但就是太瘦了,孕中期开始就像挺着个小西瓜,肚皮被抻出一道道浅浅的妊娠纹。 她自己倒无所谓,觉得这样才是生命的印记,倒是江武托人在香港买了一堆贵价护理油,每晚都会帮她抹完肚子再去上班。 赴港或赴美生子是近期的大热趋势,江武本也想送杨樱去美国,是杨樱说没必要,她想留在国内。 大家分别认购了不同的婴儿用品,姜南风认了最大件的婴儿床,总趴在杨樱肚子上跟小娃娃说话,娃娃娃娃,这是干妈送你的床哦。 杨樱痒得咯咯笑,感叹道,这娃娃真幸福,还没出生就已经有那么多爹地妈咪。 姜南风还把婚宴时间订在杨樱的预产期之前,也是巧,在喝完喜酒的第二天杨樱就见红了。姜南风闻讯赶到医院,开玩笑说,肯定是昨晚婚宴上的烤乳猪太好吃,把小孩惹馋了,想快点出来看看这世界上还有多少好吃的。 杨樱一开始还有力气陪她讲笑,说这小孩肯定和他干妈一样好食。 后来就没力气笑了。 大块头的娃娃一般都会让妈妈吃点苦头,但从小跳舞的杨樱身体素质确实有点儿厉害,整个生产过程十分顺利,连助产士都惊叹讶异。 杨樱在城中最贵的月子中心坐月子,姜南风三天两头就去看她和游烨,也帮杨樱吃她吃不完的月子餐。半个月下来姜南风脸圆了不少,纪霭笑到肚痛,说真不知道是谁在坐月子。 怀孕这事儿好像会传染,翌年春天,纪霭和黄欢欢前后脚宣布了自己的好消息。 就像婚宴时抛花球那样,黄欢欢的花球给了纪霭,纪霭的给了姜南风,如今她们也开玩笑说,要把接力棒交给姜南风。 小两口去超市补日常用品的时候,陆鲸站在计生用品货架前许久,久到姜南风捧着家庭装的冰淇淋回来,陆鲸还在货架前呆站。 姜南风见他眉头紧锁,以为他在认真思考要买哪一款,见左右没人,她凑到他耳边提意见:上次买的、带小点点的那款挺舒服的 陆鲸是挺认真,他在认真思考另一件事。 他直接对姜南风说:老婆,要不这个就不补货了吧? * 一年比一年热的夏天,总让人忍不住去寻找回忆里的温度。 以前没有空调和各种冷饮的夏天,是怎么过的? 也或许是小娃娃们对温度冷热还没特别大的感受,那时候似乎真不觉得夏天热。流汗就流汗呗,一碗冰镇绿豆汤或两块沾了盐巴的冰西瓜,睡觉前冲个冷水澡,躺在起了草的凉席上,听着绿叶风扇吱呀吱呀摇脑袋,就能让人身体和脑袋一起降温。 停电了也不怕,有天上清冷月光,阿嫲阿公含糊呢喃的童谣,和一晃一晃的蒲扇。 越长大,越能感受到温度差,是真的因为太阳毒辣?还是因为人的心境的变化? 姜南风连下的士都需要做足心理准备,扫码付了车费,拎着大包小包下了车,憋着气冲进商场,直到感受到商场充足的冷气才松了口气。 -- 第205页 约好的中餐厅在商场三楼,小姐妹们已经到了,纪霭正在斟茶,杨樱身上围着哺乳巾,严严实实地遮住怀里正在吃奶的小娃娃。 姜南风坐下,挤眉弄眼道:好哇,有人已经提前吃饭啦。 杨樱笑着白她一眼,扬扬下巴指桌上菜单:我们划了一些茶点了,你看看还用不用添加点什么。 姜南风拿起菜单看看,她喜欢吃的那几样点心姐妹们都帮她剔上了钩了,她开心得嘻嘻笑,唤来服务员下单。 下完单,姜南风把带来的大包小包分给两人:呐,给你们、还有两个契仔的手信! 纪霭有一次产检做B超的时候,正好拍到了小丁丁,所以已经知道了怀的是小男孩,姜南风又多了个干儿子。 上个礼拜她和陆鲸去了趟东京,以前两个小年轻会沉浸式逛秋叶原,但这次不一样了,行程中有两天他们在锦系町的特大母婴商场里来回逛,看到啥姜南风都想给游烨和未出生的小弟弟买。 纪霭边看礼物,边问:你家陆鲸这次买了多少东西? 姜南风翻了个白眼:我的天,整整塞满一个行李箱! 这是姜南风最近的苦恼,两人才说了开始备孕,陆鲸仿佛已经当上了爸爸,一经过母婴店或童装店就要走进去瞅一眼,还跟店员们聊得欢快。有一次他们吃完饭逛商场散步时,姜南风看见一张新款婴儿床,觉得挺好看,提了一嘴,陆鲸立刻走进店里准备刷卡,姜南风硬把他拉走,骂他走火入魔。 大件的姜南风还能阻止,小件的就没办法了,新生儿奶瓶、安抚奶嘴、口水巾、手工床铃、手铃摇铃光婴儿哈衣就已经买了快十件,姜南风得出动朱莎莉才能劝购物狂停下刷卡的手。 问题是姜南风也不知道未来会生男还是生女,可陆鲸买的小物件明显都是适合女娃娃的,鹅黄色,粉橙色,甚至有次陆鲸还想买一顶桃红色的草莓婴儿帽。 姜南风劝不动,一劝陆鲸就要说这些男女都可以用啊、我小时候不也是被这样养大的、听小姨说我小时候还被妈妈安排过穿裙子扎小辫。 姜南风只能狂翻白眼,心里全是fine、fine、fine和小少爷喜欢就好。 陆鲸到底是想做爸爸想了多久啊?杨樱听得直笑。 鬼知道,我一同意他不用domdom,他就跟疯了一样。 人妻不愧是人妻,如今姐妹间的聊天话题荤素不忌,跟十九岁相比,那时候的话题简直就是小儿科。姜南风压低声音,吐槽道:他都三十岁了,怎么精力还跟大学生时那样? 纪霭捂着耳朵疯狂摇头:哇,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杨樱呵呵笑,这时胸前的宝宝也吃饱了,她把游烨抱出来,递给姜南风。 小男孩浑身奶香奶香的,姜南风忍不住埋在他脖子处重重吸了一口:猪仔仔,一个礼拜没见,有没有想干妈啊? 这时,小男孩忽然喊了一声:么么 他的发音不太标准,但姜南风还是听明白了,惊喜道:游烨会喊妈妈啦? 杨樱整理好衣服,收了哺乳巾,点头笑道:对,前几晚忽然会叫了,不过还不太标准啦。 少女们长大了依然有不同的烦恼。 杨樱烦恼着母乳越来越少,得开始寻找合适的配方奶粉让游烨试试,纪霭烦恼着不知到时候是让婆婆帮忙坐月子呢,还是让妈妈帮忙坐月子。 姜南风嚼着鲍汁凤爪,听着她们从坐月子的注意事项,谈到所在户口能摇上号的公立幼儿园,心中难免感慨万千想想当年,她们是连卫生巾怎么用都不晓得、看到点儿荤话都会脸红心跳的懵懂小孩,现在却都已为人母。 姜南风这一刻只希望,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一直到她们白发苍苍,她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轻松喝着茶、聊着天。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时间和命运,之后会将她们推向何方。 * 游烨这娃娃挑嘴,杨樱试了三四个不同品牌的奶粉,终于有他愿意喝的了。 喝完奶,洗完澡,杨樱陪他在爬行垫上玩拼图,钟点工走到客厅:太太,衣服都晾好啦,还有没有别的需要我做的? 没啦王姨,你快回家吧。杨樱看一眼阳台方向,明天有个台风直奔珠三角,今晚城市的夜空是赤红的,不知蓄着多少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 她对阿姨说:刚才电视新闻说今晚会开始下雨,明天有大暴雨的话,阿姨你就别过来了,我在家里简单煮点吃的就好。 好啊,明天看看雨势,说不定台风今晚拐到别的地方去了呢。 行,你路上小心。 等钟点工离开后,杨樱给江武打了个电话,想跟他说晚点可能会有暴雨,让他饭局结束了就早点回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杨樱蓦地皱起眉头,江武很少会关机,她再打了一次,还是关机。 隐隐约约,她似乎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消防车的声音,可当她走出阳台想再听清楚一点,又发现没有声音了。 -- 第206页 像是她的耳朵出了问题。 鬼使神差的,她点进微信朋友圈里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突发新闻。刷了一会儿没有结果,杨樱心想是自己疑神疑鬼,正想回去陪小孩玩,就见一个本地妈妈群的未读信息数量激增。 有人发了些白烟滚滚的视频,说离她家两三个路口远的一家商铺发生火灾了,消防车塞满了一整条路。很快有人确认了消息,说起火的是一家名叫星河会的养生会所,具体起火原因不明,传闻有人纵火。 看见星河会三个字,杨樱眼前一黑,膝盖一软跌坐到沙发上。 那是江武负责管理的那个会所! 正想再打江武电话,这时进来一个陌生电话,杨樱接起,竟是江武。 他声音有些急:老婆,会所出了点事,你帮我收拾点东西,护照什么的都先拿上,我现在在回来的路上了,十分钟后就能到家。 杨樱喉咙一噎,好一会儿才问:你要去哪里? 江武嗓子也哑:先去澳门,再等聂生安排。 江武,到底发生什么事 江武终是没瞒她,如实交代不久前发生的事:那个在舞室楼下拦车的男人,你还记得吗?那人是个烂赌鬼,欠了一屁股债,我们不肯借钱给他了,他就放火烧会所。 杨樱有些云里雾里,但又似乎很快就能串联起许多事情,结结巴巴地问:烂赌鬼烂赌鬼为什么要去会所啊? 会所里有个地下赌场,起火点也在那里,那男人自己烧死了,有两三个客人来不及跑出来,估计也凶多吉少。 江武一口气说完,沉声道歉:杨樱,对不起。 杨樱六神无主,脑袋嗡嗡响,只能相信江武后面不停承诺的会没事的、等事情压下去他就能回来了。 挂电话后她呆坐了许久,等到游烨爬到沙发旁,扒拉着她的膝盖摇摇晃晃站起来时,她才回过神。 她把小孩抱回去爬行垫那儿,关上护栏门,摸摸小孩的发顶,挤出笑道:游烨乖乖,先自己玩,妈妈给爸爸收拾一下行李。 主卧衣柜里一直有一个黑色旅行袋,里面常年装着两三套江武的衣服,杨樱从保险柜里取出丈夫的证件放进去,再帮他放了一些贴身衣物。 过了一会儿,密码锁响了,她听到江武唤她的声音。 江武没得到妻子的回应,但他知道杨樱在卧室内,他先走去爬行垫抱了一下儿子,他身上有在饭局染上的烟酒味,小孩儿嫌弃地呜呜叫。 江武走进卧室,从后面直接抱住杨樱,妻子挣扎,江武用力把她转过来,一见她满脸是泪,一颗心立即支离破碎。 他低下头,不顾一切地吻她,揉她,想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 杨樱继续挣扎,避开他的吻,蓦地扬手,接连甩了他脸颊好几个巴掌,却没办法放声骂他,因为她不想吓到游烨。江武一一承下,继续吻她,急切且凶狠。 最终杨樱还是回吻他,每次绞缠都用尽全力。 她像站在悬崖边,奋身一跃,为了去拥抱自己爱的那个男人。 江武在饭局上喝了酒,见他居然还想自行开车离开,杨樱一把把车钥匙夺过来,怒骂他:你是不是疯了!今晚我来开! 那游烨呢? 杨樱把收拾好的妈妈包递给江武,走过去抱儿子,说:先送他去南风家住一晚。 姜南风不是第一次帮忙带游烨,但这次实在太突然,杨樱电话里说得含糊不清,只说她和江武临时有点事,游烨需要在她家呆一晚,她最晚明天中午就来接他。 我是没问题啦,住多几天也没事姜南风从杨樱手中接过妈妈包,视线扫向停在小区大门不远处的轿车,那一闪一闪的车尾灯让她有些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她看回杨樱,认真问:你和江武要去哪里?出什么事了吗? 杨樱提起嘴角笑笑:没事没事,就是突然我们今晚约了个朋友谈点事情,投资生意什么的 姜南风微微蹙眉,和陆鲸对视了一眼。 陆鲸帮忙抱着游烨,替姜南风问:是生意上有什么困难吗? 杨樱怕自己说得越多越漏洞百出,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你们放心,没事的,我明天就来接游烨,今晚麻烦你们还有莎莉姨了! 她抬手捏了一下儿子的肉肉脸蛋:游烨要乖乖听话哦,明天妈妈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小饼干呀。 不知为何,小男孩开始闹着要妈妈抱,杨樱只好从妈妈包里拿了点婴儿零食哄他:你们快进去吧,不然等会儿他又要闹了。 姜南风掂了掂有些重量的妈妈包,压下隐隐不安,嘱咐道:等会儿晚点可能会有暴雨的,你看这天都憋了两三天了你们开车要小心啊,尤其是你,驾照到手后都没怎么上过路,晚上还是让江武开车吧。 她刚才在小区门口等的时候,看见杨樱从驾驶座下来。 杨樱点点头,微笑着答应:嗯,我会小心的。 -- 第207页 等轿车的尾灯消失在路尽头,姜南风才转身往小区走,陆鲸抱着男孩在大门旁等她,许是没见到母亲,游烨又开始闹,呜呜哇哇地叫着,心爱的小零食都丢到地上去了。 哦哦,猪仔要干妈抱对不对?姜南风把妈妈包递给陆鲸,再把游烨抱进怀里,软着声音哄他,我们回去看两集碰碰狐,然后就喝奶奶睡觉觉哦 小孩稍微平静了一些,趴在姜南风肩膀上,忽然喊了一声:妈 妈 妈咪 妈咪,醒啦妈咪 姜南风被唤醒,却没完全清醒,霎时间有些分不清时间和地点。 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她眨一眨眼,把眼眶里的水分挤出去,视线就能清晰一分。也能看见游烨圆圆的脸蛋,一双黑眸里明显蓄着些许担心。 我我睡着了吗?姜南风坐直身,脑袋有些疼,她捏了捏眉心,现在几点了? 游烨摁了一下自己的电话手表:已经两点啦。 姜南风回了回神,也摁亮自己的手机。 2022年4月20日,14:05。 她睡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却似乎,做了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梦。 游烨抿了抿嘴,伸手,直接用手给妈咪擦泪,小声问:你怎么哭了?做噩梦了吗? 本来压下去的悲伤又汹涌涨起,姜南风赶紧捏住泛酸的鼻梁,笑道:没事没事,妈咪去洗个脸就好了。 说完她薅了一把男孩的脑袋,匆忙走进厕所。 游烨鼓了鼓腮帮,听见哗啦啦水声,他赶紧在手表上按了几下,发了段语音出去:爹地!爹地!妈咪刚刚哭了,哭得好厉害!你什么时候来啊?! 第100章 一家人 哭得好厉害!你什么时候来啊?! 手机里小男孩的实时汇报语气很着急,听得陆鲸像被手猛地攥了一下心脏。 果然他不该让姜南风一人回去的,那栋老楼承载着她整个青春,她很容易陷进那些回忆里,好的坏的,哭的笑的,有阿公在的,有母亲在的,有杨樱在的。 尽管他相信姜南风可以自我消化这些情绪,可听见儿子说妈妈哭了,陆鲸依然难受。 正欲走向衣帽间提前换上衣服,他就听见了卧室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看了下手表,女儿的午睡时间差不多了。 他拉开门走进卧室,按亮床头小夜灯,这时候,床上鼓起的那一小团动了动,两只小手把被子扯得更高,声音柔软得好像小孩儿嘴里含化的奶糖:我还要、还要再睡一下 陆鲸低笑出声,隔着被子拍拍女儿的背:那再让你赖床五分钟,爹地先去换衣服,换完就轮到你。 小孩像毛毛虫一样蠕动两下,这才发现大床上没人,她咕噜一声坐起身,急切问道:妈咪呢?妈咪去辣里了? 陆莎琳一头短发睡得乱糟糟的,脸蛋红彤彤,眼仁儿又圆又亮:哥哥呢? 他们先出门啦,我们准备一下,就去找他们哦。 既然小孩都醒了,陆鲸索性把房间电动窗帘摁开,午后阳光涌进房间,拐角大片窗户能远眺海滨路方向的大海。 游烨这小孩精力旺盛,一般中午都不怎么需要睡午觉,而小莎琳的电池电量没有哥哥那么高,生物钟很固定。午饭后二人商量,姜南风决定带着儿子先回好运楼,让陆鲸在酒店陪女儿睡个午觉,等莎琳醒了再带她去好运楼。 陆鲸给女儿洗了把脸,梳好头发,换上小裙子,再把粉色水壶灌上半壶温水,问:妹妹你肚子饿不饿?拿块小蛋糕在车上吃好不好? 小莎琳连连点头:好,妹妹饿了! 这几年这座小城变化不少,尤其是万象城周边这一带,商场、写字楼、公寓、高档住宅拔地而起,再看不到以前南国商城存在过的痕迹。 想想也是挺无奈的,还能有多少人记得当年这里有过一间号称粤东地区最恐怖的鬼屋呢? 陆鲸没有走宽敞多车道的海滨路,而是走只有两车道的城中老路是他们以前常坐的那几辆公交车的路线。 他边开车,边跟后面安全座椅上的女儿做向导:呐呐呐,这个车站,以前你妈咪就在这里哇哇大哭,然后打电话爹地,要爹地来陪她哇,这家果汁冰店居然还在,你妈咪以前好爱他家的芒果冰沙,爹地都会专门来这里买给她哦 三岁的小莎琳其实听不大明白爸爸说的话,捧着小蛋糕默默啃着。 越往西边老城走,唤起的记忆画面便越多,以为早已忘记的那些平凡琐碎的事情,又开始挤进脑海中,一个个举着手说快看看我。 他都如此,那南风更甚。 蓝牙耳机进来一个电话,是姜南风来电,陆鲸按下接听,声音温柔:喂,我和妹妹在路上啦。 嗯,我看到微信信息啦。姜南风噘噘嘴,主动交代,我刚才好丢脸的,收拾照片收拾到睡着,还梦见了好多以前的事。醒了发现我居然在哭!还被弟弟看见了! -- 第208页 原来是这样,陆鲸心里松了口气。 陆鲸没问她梦见了什么:那照片有找到合适的吗? 有,老妈拍了好多有的没的。姜南风笑笑,我还找到一张某年七夕生日时拍的合照,然后被弟弟见到,他问我上面有没有爸爸。 闻言,陆鲸一顿,问:哪一年七夕? 姜南风想了想:上面有连磊然,好像是他送香奈儿香水的那年哦,我出花园! 陆鲸呵呵两声,阴阳怪气道:嗤人家送瓶香水,你居然记了二十二年,姜南风,你没有心。 痴线!姜南风知道他是故意逗她,笑得咯咯声,哦,那年有人狂吃醋,买了礼物也不敢送给我。 妻子笑声清脆爽朗,陆鲸也被感染了笑意,提了提嘴角,回到刚才的问题:那你怎么回答游烨那个问题的?他最近似乎总好奇这件事。 我说没有。姜南风是走出阳台打的电话,怕被游烨听见,还压低声音嘟囔道,那张相片上确实没有江武啊哼,有也不想给弟弟知道,要不是他,杨樱怎么会 姜南风刹住话语没再说下去,这种负面情绪并不好,她知道的,但她至今仍无法原谅江武。 六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 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游烨睡在陆鲸和姜南风中间,小孩明显睡得不大踏实,小肉胳膊小肉腿蹬来蹬去,时不时呜咽一声。 大人同样睡不好,姜南风心慌,每一道闪电、每一声闷雷都会让她心颤,陆鲸也没睡着,时不时拍拍身旁的游烨,又伸长手拍拍她的手臂,最后姜南风在忐忑不安中眯眼浅眠了一两个小时。 四五点的时候,天还没亮,她被急促的手机震动声吵醒。 警方来电,说杨樱和江武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姜南风一开始怀疑是什么新型诈骗电话,还骂了对方几句,等确认了信息,她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后来,姜南风总回想那个时刻是什么心情,可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反正心脏已经成了一块被搅得乱七八糟的烂布丁,用勺子都舀不起来。 这件事情太严重,没办法瞒得住大人们,朱莎莉知道后呆愣了许久,眼泪潺潺流出,过了许久她走进主卧,坐在床边轻拍着还在睡的游烨,哭着说这娃娃以后怎么办啊。 原本陆鲸不想让姜南风去确认死者尸体的,说他跟小姨和蔡叔叔一起去就好,但姜南风坚持。 但之后她在医院又晕倒了一次。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回神,发现自己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陆鲸在她旁边守着她。 陆鲸揽着她的肩揽得很紧,姜南风能感觉到他的手一直在发抖,她靠在陆鲸胸膛上,能听见里面传出来抽泣的声音。 陆鲸也在哭,眼泪滴到她的发顶。 各种小道消息蹿得比阴沟老鼠还快,养生会所实为羊城小葡京,烂赌鬼引火烧身最终导致四死十伤,会所负责人卷款逃跑、同时还涉及其他多件刑事案件姜南风不知这些信息有多少成是真的,但种种矛头都指向江武。 姜南风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她知道得养好精神才能处理好接下来的事情,可她就是睡不着。 她在夜里无声落泪的时候,身后总有温暖手臂圈住她。 姜南风哭着自嘲,说不倒翁烂掉了,这一次没法倒下去又站起来了。 陆鲸轻吻她后脑勺,说那就先坐着、躺着、趴着,怎么舒服怎么来,不用急着站起来。但等她想站起来了就喊他一声,他会过来拉她一把。 他说,南风,没有人会怪你。 但姜南风自己怪自己。 他们真的长大了,已经可以操办起朋友的葬礼了,这么一想,就觉得好心酸。 可他们已经不会再去想长大的意义就是这样吗这种问题,因为生老病死,是生命中无法避开的必考题。 小小的告别式只通知了杨樱的朋友来参加,姜南风本来不让江武的玻璃棺和杨樱的放在一起,朱莎莉和她谈了许久,她才勉强同意。 分散各地的发小们纷纷赶到广州,这些年他们经历过多场亲友的送别仪式,可到今天仍会热泪满面。纪霭有身孕,但她说什么都要来,不听劝,告别式前一晚姜南风在电话里和她大吵一架,被剩下的两姐妹痛哭流涕,最后由邵滨海代替纪霭来送别杨樱。 告别式上来了个许久不见的老友,郑康民。 他早移民美国,接到陆鲸通知,立即长途飞机赶回来。 他在杨樱面前哭得比当年被老师叫家长那次厉害多了,对杨樱说,早知道当初就该不顾一切地去追你,就算被江武打折腿都无所谓。 骨灰暂存殡仪馆,姜南风没想好要不要送杨樱回归大海,让她也像张老师那样,去到她还没来得及去看看的那些地方。 杨樱拍大学毕业照的时候,姜南风跟江武说,如若他敢欺负杨樱,她跟他没完,现在她连替杨樱打江武一顿都做不到,但也总不能真把江武的骨灰扬了吧? 那段时间姜南风过得很糟糕,脑子全是乱的。 她知道每个人都在担心她的情绪,所以白天她在大家面前都装出一副坚强勇敢的模样,在游烨面前更是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陪他玩,陪他笑,陪他哭。 -- 第209页 而那些胡思乱想在深夜里就成了妖魔鬼怪,一点一点吞噬着她心里的阳光。 姜南风好悔好恨,后悔当初自己在旱冰场没有强行拉着杨樱回家,痛恨说话不算话的江武。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她接到杨樱小区物业的电话,说邮政送来杨小姐的一大纸箱快递,问要怎么处理。 她和陆鲸过去领了大包裹,当场拆开,里面是一罐罐的配方奶粉是杨樱出事前买的海淘奶粉。 姜南风直接坐在管理处哭得无法自已。 那晚她哭得脑袋疼,回家后躺床上昏睡过去,不是真的有睡意,只是电量真的耗尽了。 晕晕沉沉中她感觉到一直有人走来床边看她,母亲身上有中药药汤的味道,陆鲸身上有淡淡沐浴乳的味道,他们都会伸手探一探她的额头,许是怕她情绪崩溃后开始发高烧。 不知过了多久,姜南风闻到奶香。 是那臭弟弟爬上床来,呜呜啊啊地拍着她的背,见她没什么反应,便躺在她身边吃起手指,吃得渍渍声。 姜南风翻过身,微微睁眼,小男孩的脸蛋就在旁边。 游烨还把自己吃得湿淋淋的手指往姜南风脸上糊,那味道不怎么好闻。 姜南风又哭了,她伸手勾勾游烨的手指头,哑声问他:喂,臭猪仔,我们成为一家人好不好? 游烨两三岁的时候,姜南风常陪他看《哆啦A梦》。 每每看到时光机时她总会忍不住涌起哭意,但那时候游烨还小,就算被他看见她哭得稀里哗啦也没关系。 姜南风很想回去某一天,但具体是哪一天,她也说不清了。 是回到最后见到杨樱的那一晚,让她不要开车送江武走? 是回到杨樱决定结婚的那一天,跟她说江武这人不是良配? 是回到旱冰场的那一天,死活都要拉着她回家? 还是回到第一次听到杨樱被张老师斥责的那一天? 她要上去敲503的门,然后心平气和地跟张老师说杨樱已经很努力了,请您用鼓励代替训斥。 其实哪一天都无所谓了,因为世上没有哆啦A梦和时光机。 后来有一晚她在梦中见到杨樱。 她们穿着初中时的那套校服,不远处是在操场上争夺一颗可怜足球的男生们,女生们则站在树荫下躲避太阳,讨论着如果道明寺和花泽类同时追求自己的话到底要怎么选。 姜南风和杨樱在她们最常霸占的角落里,聊着接下来准备考哪个高中。 姜南风说她想读华高,还说杨樱和纪霭接下来应该都会在一中,姜南风要跟她们分开了,有些伤感。 这时,杨樱忽然说了一句:南风,就算我们以后分开在不同的学校,你也不要忘记我。 一阵风吹来,树声沙沙如浪花推岸,杨樱偷偷放下来的长发随风飞扬,光斑也窸窸窣窣地落在她睫毛和脸颊上。 姜南风是记得那一次的,她笑着对杨樱说,当然不会忘记你。 可这次在梦里,姜南风哭了出来,那些光斑成了玻璃碎,落进她眼里,刺得她不停涌出酸涩泪水。 这次她对杨樱说:我不会忘记你,可是杨樱,你也不要忘记我。 醒来之后枕头已经湿透了,身旁的陆鲸眼神担心地看着她。 她扑进陆鲸怀里,哭着说她知道如果有时光机的话她要回到哪一天了。 她要回到杨樱刚搬进好运楼的那天。 那时候几乎全部小孩都扒拉在自家窗口往下看,姜南风也不例外,她住的楼层低,能清楚看见那新搬进来的漂亮女孩穿着花花裙子和皮鞋,还有蛋糕一样的花边短袜,她整个人又白又亮,精致得好似瓷娃娃。 忽然女孩抬起头,姜南风和她对上视线,傻傻地咧开嘴笑,还冲她挥挥手,但瓷娃娃似乎有些害羞,很快低下头没再看她。 晚上在中药铺门口踢球之前,男孩女孩都在讨论杨樱,哦,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喊她503。 姜南风想,如果回到那天,她一定要第一时间就跟那女孩打招呼。 她要问她叫什么名字,然后大声告诉她,嘿,我叫姜南风,我们做朋友吧。 第101章 起风了 南风,我从来不会反对你的决定,你想做什么我都会跟随你。SUV在红灯前停下,陆鲸叹了一声,不过江武这件事,我们可能真的得重新讨论一下。 二人收养游烨之后,几个大人讨论过这娃娃未来成长求学等细节,最后决定名字不改,江姓改成了姜姓,如今小孩户口上的名字是姜游烨。 他们还说好了,等孩子成年后,如果想改回原来的姓氏,姜南风他们也会尊重他的决定。 关于游烨的身世他们从未对其隐瞒过,当然有些部分稍微童话化了,像是生出游烨的爸爸妈妈已经到天上当星星了之类的。 杨樱离开后的那一年,姜南风从家里的老VCD收纳包里找出碟片,是好多年前她叫姜杰帮忙录下来的杨樱上电视的那些演出。 如今再看,那个年代的电视画质极其不清晰,可舞台上的女孩仍熠熠生辉,光彩照人。 姜南风还跟舞室老师们要来许多杨樱近年来的舞蹈视频,其他朋友和同学也纷纷找出他们和杨樱的合照提供给姜南风,陆鲸把资料按时间顺序整理好,统统传进一部 ipad里,两人时不时就会拿照片和视频给游烨看,说,这是你的杨樱妈妈哦。 -- 第210页 但是江武爸爸这一块,姜南风他们很少跟游烨提及。 一是他们后来和江武的朋友圈没有交集,只有在杨樱的QQ空间里找到他俩去各国旅游时的合照;二是姜南风心里总有根刺儿,不乐意跟游烨讲他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姜南风也不希望一直瞒着游烨,她叹了口气,回答陆鲸:我知道,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的。 嗯,你别有压力,小孩子是会有这么一段时间好奇心比较重的,一旦和别的小孩有了对比,头脑里就会开始冒出各种问题。 陆鲸顿了顿,声音略沉:我以前也这样,具体的事我不记得了,小姨说我有段时间整天追问我妈,问为什么我没有爸爸。 之前姜南风有听陆嘉颖讲过这事,现在陆鲸本人对亲爹是谁这个问题似乎没什么兴趣,反而是姜南风越来越心疼他从小就没了爹娘在身边。 好在陆鲸有了阿公和小姨,而游烨有了她和陆鲸。 姜南风呢喃道:那要不然回头你跟游烨聊一聊?毕竟你是过来人,又都是男生,可以聊点父子之间的小秘密 陆鲸扬起笑:行啊,只要你同意,我就找个机会和弟弟聊。 见后视镜里的小女孩吃完蛋糕已经开始舔手指了,陆鲸赶紧抽了两张婴儿湿纸巾,往后递给女儿:妹妹,擦擦手和嘴巴哦。 男人哄女儿时的语气向来温柔,姜南风提了提嘴角:你有没有给妹妹吃小蛋糕?她睡醒会饿。 当然有,刚刚才吃完。陆鲸在中控上点了两下,把接听方式切换至车内音响,对小莎琳说,妹妹,跟妈咪说说话。 姜南风唤了女儿一声,小莎琳睁圆了眼,填饱肚子后的声音中气十足:妈咪!妈咪抱!! 好好,妈咪等下就抱。姜南风笑得咯咯声,问陆鲸,你们到哪啦? 还有两个路口,目前在三小这个十字路口。 哦,那好快了!对了,楼下应该有位置停车的,而且铁门没关,你直接进来就好。 行。 绿灯了,陆鲸把音频切换回耳机,踩下油门时习惯性地对姜南风说:老婆,锡啖粤语,亲一下。 姜南风心想都老夫老妻了,还总像小年轻谈恋爱那样黏黏糊糊,好像真是有一点儿丢脸,但她还是凑近手机话筒,轻轻啾了一下。 挂了电话,姜南风走回屋内想跟游烨说爹地和妹妹就快到了,没想到男孩又站在餐桌旁,他小心翼翼地捻着老相簿的一角翻开,看得入神。 妈咪!游烨眨着亮晶晶的黑眸,指着一张相片兴奋道,这张照片上有你和妈妈,还有纪霭姨姨! 姜南风眨眨眼,走过去一看,竟是她们高考后去南澳岛时的照片。 那次她跟朱莎莉借的相机,回来后她托朱莎莉送相熟的相片铺冲洗,许是母亲把里面比较好看的照片多晒出来几张留念。 除了她们三个女生的这张合照,相簿中还夹着他们青春之旅六个人的合照,三个女生在前,三个男生在后,背景是南澳岛上的风车山。 和出花园那张合照不同,这张照片里少年人的模样已和成年时的他们相差无几,游烨直接认出了陆鲸,指着大喊:是爹地! 而另外两个男生又是生面孔,游烨不认识,他抬眸,眼神和声音都有些犹豫:那、那这两个是 姜南风深呼吸一个来回,浅提嘴角,跟游烨认真解释:这两个都是我们以前的同学,中间这个叔叔在澳洲,这一个呢在美国他们都不是游烨的爸爸。 眼见男孩小嘴巴噘起来,姜南风缓声问道:弟弟最近很想见爸爸对不对? 游烨吞吐道:因为因为我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子,就想看看爸爸长什么样子 接着他赶紧补充一句:只是想看看而已,妈咪你不要生气。 喉咙猛地一酸,姜南风忙道:傻猪,妈咪怎么会生气? 她揉了把男孩的脑袋,浅笑道:今晚我们要跟叔叔阿姨他们一起吃饭,妈咪让他们也帮忙找找以前爸爸的照片,好不好? 游烨眼睛瞬间发亮,连连点头:好! 姜南风决定了,今晚回酒店就给游烨看杨樱和江武的婚纱照、旅游照。 无论江武身上背着什么秘密,他们曾经相爱过这是事实,杨樱爱他,他也爱杨樱,姜南风心里是清楚的。 刚把相簿放回原位,门铃就响了,隔着一道防盗门,姜南风就听见女儿唤她的软糯声音。 开门后她从陆鲸手中抱过小姑娘,直接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妹妹想妈咪了是不是? 是!小莎琳竟眼眶红红,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抱住妈妈紧紧不放,想妈咪! 陆鲸在女儿背后做着鬼脸,提起嗓子,学着女儿奶声奶气的声音,戏谑道:我也好想妈咪哦。 姜南风睇他一眼,没好气地冲他努了努嘴,陆鲸立刻会意,低下头吻她。 -- 第211页 充电完毕的陆鲸下楼,把车尾箱里大包小包的手信拿出来,他们要去楼上巫家陈家还有黄家坐坐,拜访一下几位长辈。 经过楼梯间拐角处的时候,陆鲸突然停下脚步。 白墙底下接近地面的位置破着皮,露出底下土黄色的墙体,好眼熟。 他有些赧然,以前他吃连磊然醋的时候,就会对墙泄愤,也气自己好窝囊。 要不等会儿跟巫叔叔商量一下,找工人重新粉刷楼里的墙,费用由他来负责吧?陆鲸心想着。 巫父巫母知道小辈们下午来,都在家里候着,巫母早早备好了吃的给小娃娃们,抱着软乎乎的小莎琳爱不释手。 巫柏轩今天大学没课,所以也在家。 当年瘦小的男孩如今已是高帅少年,就是依然太瘦了点说起来也心酸,这小孩先天心脏不太好,从小没法上体育课,男孩们喜欢的那些运动他都不能碰,和巫时迁那野狗不同,巫家人从小把巫柏轩护在手心里养着,就怕少年早夭。 姜南风像老母亲般拍拍他的肩,关心道: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还行。巫柏轩笑答,对了,我买了南风姐你新出的那本书,能帮我签个名吗? 姜南风豪爽道:当然可以!拿来! 上个月姜南风出版了第四本作品,这次书中收录的是她三年前在微博上开始连载的条漫,画的是她与母亲这些年相处的点点滴滴,像日记一样,记录下她记忆里的每一个朱莎莉。 矮矮胖胖、爱穿便宜又有点土的衣服、说话粗声粗气、做饭不好吃、买东西爱砍价这样一个妈妈引起了许多读者的共鸣,评论区里最常出现的评论就是这不就是世另妈吗、虽然我妈做饭也不好吃但我现在只想天天吃、想妈妈了。 母亲陪着女儿备战艺考的那段情节阅读量激增,尤其是考试前母亲一路护着画袋不让雨水淋湿、自己却大半个肩背湿透的那一篇,至今还有美术生在转发。 去年朱莎莉肿瘤复发离世,姜南风给长达两年的连载画上一个句号。 最后一则漫画,是母亲临终时期在病床上说的一段话。 虽说每个人的人生是一本书,可并不是每本书都是一样的厚度,有的书极厚,还有硬皮封面保护着,而有的书很薄,翻着翻着,没一会儿就会翻到了最后一页。 书里面的内容,也不因厚度而定,有的书虽厚,内容却单一无趣,甚至有许多损页坏页,有的书虽薄,每一页却都是七彩缤纷。 也是这一则漫画发完之后第二天,就有影视公司联系她,想要买下这部作品的影视版权。 巫柏轩把绘本递给姜南风,小声说:我好喜欢莎莉姨最后说的那段话,你知道的,我的书应该也很薄很薄,但我希望每一页都是精彩的。 姜南风佯装凶狠地瞪他:谁说你的书薄?我告诉你,你得给我长命百岁。 说完她在环衬页上给巫柏轩画了一本通天高的书,比小蛮腰还要高。 巫柏轩哈哈大笑着收下:行,我努力! 从巫家离开,一家四口又去了陈家和黄家,手信都送完时,天也暗下来了。 姜南风他们今晚约了巫时迁和陈熙他们吃饭,打算回老厝再看看有什么东西需要带上,收拾收拾,然后提前过去定好的酒楼。 见游烨对那套《ONE PIECE》感兴趣,姜南风说想找个收纳箱装起漫画带回广州,陆鲸问:那我房间书柜里的那些漫画要不要带? 放在陆鲸那边的漫画书大部分是些古早少女漫画,很多还是盗版口袋书和四拼一,不过最近千禧风又重新流行起来,姜南风觉得或许能给之后的IP形象设计带来灵感,便让陆鲸在203这边收拾,她去201挑一些书一并带走。 201这边也有委托家政公司打扫,但空气同样有些浑浊,姜南风开了窗通通风,再熟门熟路地进了陆鲸的房间。 她选了几套有些代表性的少女漫画,正想离开房间的时候,忽然听见窗外有铛铛响声。 姜南风耳朵动了动,很快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拉开窗,探出头,隔着防盗网看见笑嘻嘻的陆鲸。 姜南风忍不住跟着笑:你干嘛?无聊哦,还是小孩子吗? 好奇怪,一回到这里就好像变回细路仔了。 陆鲸伸长手,指尖几乎能够着自家的防盗网,哇噻,你看,我比以前高好多。 姜南风心动,也伸长手,在半空牵住他的,挑了挑眉,调侃道:要是小时候你有这么高,我应该能早点和你在一起吧? 陆鲸悄悄翻了个白眼:呵呵,你以前就是颜控,谁长得高长得帅就喜欢谁。 现在也是呀。姜南风厚着脸皮说,怎么有个爹地都快四十岁了,还又高又靓仔,我好钟意他呀。 这么多年,她的粤语还是不咸不淡,但可爱得不行。 陆鲸有片刻恍惚,想起那个捧着陶瓷碗公的小女孩跟他打招呼,说的也是有些口音的粤语。 仿佛他到好运楼不过是昨天刚发生的事。 -- 第212页 往事匆匆如流水,还好如今握住的不是水中月。 陆鲸捏了捏她的手心:我这边收拾好了,等你那边收拾好了就走吧? 姜南风点头:好呀。 陆鲸先把东西搬下楼,再回来抱女儿。 姜南风检查了门窗,锁好防盗门,牵着儿子往下走。 鹅黄色的壁灯已经亮起来了,隐约能闻到哪家炒菜的味道,楼下的中药铺早已易主,如今开成了一家推拿理疗店。 陆鲸的车停在理疗店往前一点的空位上,姜南风给小孩们绑好安全带,准备去拉副驾驶位的门,忽然,一阵温热的风吹过来,拂起她的发丝。 她怔了怔,猛地抬头,看向五楼的方向。 姜南风把发丝掖至耳后,轻轻笑了笑。 今天起风了。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