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江山》 初醒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初醒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初醒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初醒 作者有话要说:</br>新人写文。 若觉得值得,不妨收藏。 若觉得不值,给点砖块。 你们的收藏与评论,是我写文最大的动力! 迷下深拜。 ps:大修了第一章。已经修了无数次,修到我快要吐了! 这章也可忽视,直接从第二章开始看,没有影响。 o(∩_∩)o<hr size=1 />  她睁开眼,周围暗黑。头很痛,四肢百骸像散了架。大脑一片混沌,有种失忆般的惶恐。 她忍不住呻吟一声,头顶上立刻亮起一盏幽幽烛火。 有个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她面前冷冷响起:“我知道你现在头很痛,但我只给你半个时辰。” 他逼近她的脸,呼吸近在咫尺:“半个时辰后,我会再来,要看到完全清醒的你。” 烛火熄灭,男人衣襟带风已走远。 她挣扎坐起身,揉揉眼,借着屋外朦胧月色,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斗室,古朴而简陋的斗室。木窗,木桌,木条凳,木板床。 记忆似乎有了断层,她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脑海里最后一个画面是她坐在飞速前行的列车里,车骤然脱轨,夹杂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呼啸而来。有片巨大的冲力将她覆盖,她茫然抬起手臂遮住脸,霎时天旋地转人事不知。 此刻月色淡淡,夜空寂寥。屋外蝉鸣蛙叫,屋内黑灯瞎火。 看来列车脱轨后,她已被营救。在一个偏僻的村落,一间废弃的小屋,她大难不死,不知会不会有后福。 有脚步声临近,一个修长身影从屋外推门而入。一个男人。 她的头顶又亮起了烛火。但她看不清这个男人的样貌。她在明,他在暗。 她的脸仿佛被聚光灯烤着,满是慌张不知所措的神情。 “你的表情很不清醒。”还是刚才那个男人,并带着毫不友善的质问口气,“知不知道你已睡了多久?” 她摇头。 “四天三夜,总共四十九个时辰。若是按照原定计划,此刻你已到了徐州,离处州不过五日之遥。”他的口吻更生硬更冷漠,“既然想逃,就不要被我抓到。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再想回头。” 她努力看向他,想弄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他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 她的眼神透露出迷茫,下巴却徒然被他手指捏起:“虽然同样的问题我已问过你不下五十遍,但今天照例还是要再问你一遍。明白?” 她没有反应,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有怎样的反应。 他凑近她的脸,她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他的。焦距虽然太近,却总算看清了他的样貌,长发,有浓浓的鬓角,英挺略带霸气的脸。 她往后退,脑袋后仰,他的脸便又陷入黑暗中。 “你姓什么,叫什么,芳龄多少,父母何人,祖籍哪里,家在何处?” 她长吁一口气,这些话总算听懂了。看来果然是这个男人救了她,现在只要告诉这个男人她的身份和住处,他就会送她回家了吧。 “我姓顾,叫顾贝雪。今年二十一。我住在中山公园附近,其实你只要送我去附近车站就可以了。我会自己回去,会记得你,你救了我,你是好人。”她眨着剪水双眸望向他。 烛台被移到了她身旁的木桌上,他的表情一览无遗。 他无疑是震怒的,眉心狠狠纠结在一起,他恨不得扬手甩给她一个巴掌:“住嘴!胡言乱语什么!” 她也被吓到了,怔怔看着他。他为什么穿成这样,为什么这么生气,为什么前言不搭后语,难道他看她长得还算端正便想留下她?在这个落后古老的村落里娶她为妻? “我要回家。”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放心,我回到家里,一定给你歌功颂德,还会给你寄很多钱,够你娶妻生子,甚至开一个小店谋生。你放了我,我绝对不会忘了你的救命之恩。” 他冷笑:“歌功颂德?开店谋生?你欠我的,何止这些?”他重重放下她下巴,“当时你一心想逃,此刻却谢我救命之恩,你以为我很好骗?” “你想要怎样?”她环视四周,居然没有可以趁势抓住的利器,要是在这里被他□了,她岂非生不如死。虽然他身材修长脸蛋不错,但若一定要强留下她在这个破落的小村子里,看来她只有一头撞死在木桌角上了。 “我要怎样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站起身,背对着烛火,“既然你爱我,就理应为我而死。” 她又完全听不懂了。她爱他?难道是她失忆了?在列车脱轨的霎那,也许她的头部遭到了重创,所以丧失了一部分的记忆。也许她曾经在这个村落生活了很久,也许她曾经爱上过他,也许他们曾携手走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但这部分记忆因为猛烈的撞击而从她脑海中失去了,暂时的或者永久的。这在医学中是很有可能的,学名就叫做突发失忆症。 男人转回身,审视着她脸上万般无定的游丝,冷冷问:“现在你是不是够清醒了?” 她抬头望着他。她没有办法回答他。 他叹息着,重新坐回她面前,突然语重心长:“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怎会真的忍心看你死?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都会救你。如今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怎能前功尽弃?” 她缓缓将他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他穿长衫,着布鞋。留长发,束发辫。 她徒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脑海里蓦然闪过两个字:穿越。 莫非她穿越了?灵魂或者身体在遭受某种剧烈撞击时,一瞬间时空逆转,有千万分之一的几率会发生穿越。 看这个男人的装束,看这间木屋的古朴,再想一想他刚才说过的话。如果她不是失忆,看来就只能是穿越了,而且是灵魂穿越。 初醒在线阅读 初醒 肉文屋 / 初醒 初醒 身份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身份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身份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身份 承认穿越的结果就是要认命。认命的结果就是要假装失忆。 虽然她很想回到现代生活中,但列车脱轨后,她存活的机会恐怕比穿越的概率还要低。她不想一不小心又穿越回现代,却发现自己已经是一具焦尸了。 所以,还是顾好眼前最重要。能不能穿越回去,要看天注定了。 她小心嗫嚅着:“我头很痛……有很多事情都忘了……” “马车翻车,你脑子也翻车了?”他嘲弄。 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看来马车翻车和列车脱轨发生在同一时间结点的不同时空。所以空间扭曲,她灵魂穿越。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几乎不敢相信。 这么久的努力,此刻她轻轻松松点下头,说一句“忘了”,居然就要全部覆灭? 他扬手将木桌上一堆碗打碎在地上:“你处心积虑就是不肯帮我,是因为……”他突然冷笑,挑起剑眉,“你已不再爱我了?” 她爱过他?所以就心甘情愿为他去死? 她低头不语。不能承认也无法否认。她总不能告诉他,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就算她说出口,又有谁会相信? 还是先答应他的要求,再伺机逃走比较好。不然以他爆烈的脾气,说不定会将她打死。 “你冒险逃走,是想彻底摆脱我?”他在揣测她,“我已不值得你再付出真情?” “当然不是。”她打消他念头,安抚他情绪,“大概马车翻车,把我的头摔坏了,真的什么都忘了。” 他冷冷看着她,想看出她究竟是真的失忆还是假的:“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嗯,记得一点点。” “哪一点?”他逼问。 她快速回忆之前他对她说过的那些话,苦思冥想:“我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喜欢你,我要助你完成计划。这些我都记得。” 他眼底柔软了,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滚烫而有力,她的手冰凉而纤巧。 “只要你记得就好。来日我成就大业,你也必将尽享荣华富贵。”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筏递给她,“这张纸筏上的一切,你都要铭记于心。因为到了处州以后,你我已不能再见面。所以这上面的每一句每一字,你都要深深记住。到时候若是说错一个字,就会要了你的命。” 纸筏在她手中,他的人已走远。 月至中天,烛火摇曳。 她草草看了眼纸筏,难道她此后的人生也正如这张纸筏,墨落白纸,无可更改?她究竟该怎么办?是认命还是挣扎? 在她的生命里,活了二十一年,从来都是顺水推舟地往前走。按部就班的人生,按部就班的经历,没有反抗,没有叛逆,更没有挫折。生活是一潭平静的水,无波无澜。 但现在,灵魂已经穿越,恐怕一切都将颠覆。她骨子里是否也会有些许的桀骜不驯呢? 有那么一点兴奋,有那么一点彷徨,有那么一点恐惧,有那么一点无措。 曾经天马行空想象了无数次的穿越,蓦然间真实发生了,将要改变的,究竟会是谁的人生呢? 展开纸筏,是一排排端正的繁体小楷,仿佛在阅读一个人的生平。幸好她大学里读的是中文系,繁体字难不倒她。以前父母总说中文系学出来在社会上没有竞争力,但此刻看来,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欧阳眉舟,及笄之年,润州金坛人。三岁习字,五岁入私塾。略通文墨。 父,欧阳海,润州金坛人。三代经商,商从米业,润州富贾。 母,欧阳苏氏,名玉娇,河南洛阳人。亡于建炎十九年四月廿七。 妾,欧阳张氏,名子莲,育一子。 弟,欧阳剑华,垂髫之年,润州金坛人。 合起纸筏,她暗自思索。 建炎十九年,也就是说现在是在宋朝,而且是南宋。南宋建都临安,第一个皇帝是赵构,公元1127年即位,定年号建炎。看来如今仍是赵构的天下。 而她是欧阳眉舟,今年十五岁。润州金坛人。 母亲已死,有父亲与弟弟,父亲还有一个妾。 家境殷实,世代经商。 可是,这些为什么会写在一张纸筏上让她看呢?为什么说到了处州以后,她说错上面的一句话一个字就会要了她的命呢? 难道他知道她会失忆所以先写在了纸筏上以便随时给她看?还是说,这纸筏上的身份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身份在线阅读 身份 肉文屋 / 身份 身份 夜宴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夜宴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夜宴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夜宴 这一夜很长,也很短。长的是夜,短的是心。 心不静,眠不深。 二把子,他投下一颗石子,搅乱她一池心湖。 今日春暖。 从清晨起,她就痴痴望着屋外,茶饭不思。望穿秋水等到傍晚,终于暮霭沉沉。 小山捧来一套新衣,让她换上:“是温四娘特意为你做的。今晚要见二把子。”放下衣服,他转身走出门外。 迷下在屋内换上新衣,照着小山带来的铜镜。 淡紫色长裙,腰间有宝蓝色流纱拂动,将她衬得雪白端雅,在暮色里如夜放昙花般美丽。 铜镜中,她看着自己的脸。因为不记得,所以很陌生。瓜子小脸,黛眉星眸。唇不点自红,眉不描而翠。果然是美人,却不知会否红颜祸水? 小山回头进屋,一瞬间仿佛看呆,忍不住赞:“你真美。” 迷下笑面如花:“姐姐我怎么也是高丽进贡给大宋天子的舞姬,自然是绝色。” 小山面露讥诮:“虽然比起大宋美女,你还差了点。但总算还有几分姿色,恐怕在高丽能排上个号。” 迷下不语,对着铜镜轻巧几个折身。扭腰,扭脖,转背,转臂。正看反看,上看下看,看细看。 小山冷冷说:“小心闪了腰,二把子可不喜欢了。” 迷下对小山嘟嘟嘴。她已经沉浸在喜悦中,无暇理会他刻薄她。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究竟在欣喜什么雀跃什么又激动什么?今日既不是她出嫁也不是他要娶。今日,只不过是他回来了。 也许,她的开心,只是因为,他的名字叫做二把子。 暮色深沉,新月初上。 小山领着迷下走出屋外。 这是迷下半个月来第一次离开小屋去另一个地方。走过的每寸土地都令她惊奇感叹。也许,以后这里就是她真正的家。和一群草莽流寇,过豪气干云酒到杯干一呼百应的日子。 她没有向往过,却可以坦然接受。因为,她已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一个叫做二把子的男人。 走过空旷四野,转过几棵迎客松,地势盘旋而下,再走一柱香,渐渐已是山腰处。 小山率先穿过几排松林,招手迷下近前。松林后的景物顿时令她惊叹不已。 连绵成群的屋子,或高或低,或长或短,密密麻麻聚集在山腰间,参差着或明或暗灯火,简直堪比一个小型村落。 来来往往的人,熙熙攘攘在一长排露天大木桌上摆弄着丰盛菜肴。**鸭鱼各色俱全,更有虾子乌参,红烧鳝背,鲍汁鹅掌,野獐黑兔等轻易不能吃到的妙菜。 小山曾经做给迷下吃过的几道菜肴此刻果然也在长桌上放着。 菜是好菜,酒也是好酒。 女儿红的香味,千里之外,已能醉人。 “今晚一定是个大日子。”迷下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喃喃自语。 小山笑:“今晚是二把子升任总瓢把子的喜日,自然是个大日子。” “这里就是你们所说的北渔?” 小山抓抓脑袋:“这里是抱春寨。其实北渔只是一个称呼,并不是一个地方。” 他说得稀里糊涂,迷下也听得似懂非懂。 这时,温素芳摇摇曳曳从灯火通明处走来,一把拉住迷下:“来,大妹子,和我坐一块儿。” 她已喝醉,脸色被酒醺红。也许她并不高兴,因为将来做二夫人的女人不会是她。她用酒麻醉自己,却不知举杯消愁愁更愁。 其实迷下有些怕她,脚粘在原地不愿随她走,上身却已被拉出去很远。 “怎么?还怕我吃了你?”温素芳嗤嗤笑。 迷下转身去找小山,却发现他正和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抱成一团嘻嘻哈哈打闹。 无奈中,她将身体转回来,很不情愿走在温素芳身旁,一路几乎被她拖地而行。 所到之处,人人脸上都带有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们看着迷下,仿佛在说:二夫人来了。二夫人就快成压寨夫人了!因为二把子要做总瓢把子了。恭喜恭喜! 迷下忐忑不安,随温素芳坐在长排木桌左首第三个位置。 陆陆续续中,老曹和老八也入了座。不到一盏茶时间,人已经坐满长桌,只剩下顶桌的位子和左首第一第二张座位还空着,自然是留给总瓢把子与二把子他们的。 长桌四周也都站满了人。几千名男男女女,壮的弱的,小的老的,黑压压一片。 迷下连大气也不敢喘,偷眼看这些人,每个人恐怕都身负绝艺。 人群突然从喧嚣到安静。每个人都抬起头,望向长桌尽头一间大屋里并排走出的两个男人。 灯火亮如白昼。 这两个男人手握着手,步履从容镇定,自大屋缓步走向长桌。四周人群纷纷退后一步,自动让出一条笔直的路。 两个男人,均是身材修长,轻袍缓带。一个男人俊眉朗目,英姿勃发,步伐稳健。另一个男人脸戴面具,姿态淡雅,身形瘦峭。 温素芳用肩膀推了推迷下,下巴指向其中一个,低低笑语:“二把子这样的男人,可还配得上你?” 她说的二把子,是不戴面具那一个。 迷下小脸羞红,偷眼看向二把子,却猛然发现二把子也正在看她,脸上带着某种奇特的神情。 玉面俊容,年轻挺拔,一表人才。果然不枉她一番芳心暗许。 他们走得很缓慢,从大屋到长桌不过三十步之遥,他们却仿佛已经走了很久。 也许,已经走了太久。 迷下一直在悄悄望着二把子。 心却逐点黯淡。 她有种感觉,他并不是她要等的人。 他的确是二把子,也的确是将她从马贼手里救出来的人。 可惜,在那个月浓星淡的夜,在那个抱春山顶的小屋里,那个将她扛在肩头抱她上床的男人却不是他。 她曾经一直以为那个人就是二把子,但现在突然发现,二把子并不是那个人。这其中的差别很微妙,微妙到只有她明了。 无关任何理由,一切只是女人的直觉。 那个扛她在肩轻放在床的男人,那个被她打了一巴掌又立刻还手的男人,那个念着“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的男人。 她已经可以断定,不是此刻这个二把子。 她无疑是失望的,失望巨大。 毕竟二把子这样的容貌身形,在男人中已是数一数二。他符合她的幻想,冷傲英俊,睥睨天下。 可惜,他不是那个人。 那夜,她本没有看清过那个人的脸。她看到的,一直只是那个人的轮廓和影。 但她知道,那个人已经离此刻这个神采奕奕顾盼生辉的二把子越来越远。 她等来了二把子,却没有等到那个人。那个人,他在哪里? 夜宴在线阅读 夜宴 肉文屋 / 夜宴 夜宴 让位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让位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让位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让位 两个男人手挽手缓缓走近长桌。人群沸腾,人声鼎沸。 二把子意气风发,放开面具男子的手,大步走到顶桌处,端起杯向大家敬酒:“前几日有要事在身,没有陪大伙儿尽兴。今晚可要不醉不归了!”他一饮而尽杯中酒,举着空杯给众人看。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声,大家纷纷举杯谢酒。他们似乎忘了还有一个面具男子尚在他身后默默走近长桌。 迷下看向面具男子,他脚步迟缓,每走一步都停顿一下。 他一只手放在小腹上,一只手垂下。放在小腹上的长袖似乎在遮挡什么。 他走得不仅慢,而且疲惫。 众人似乎徒然发现了他,又纷纷将他拥在二把子身旁。 老曹大声叫:“总瓢把子,你和二把子情同手足,一起这么多年。如今把北渔交给他,大伙儿依旧风里风里去,火里火里去!你大可放心。” 面具男子没有说话,面具下的表情无人知道。 二把子笑说:“大哥刚刚和我在屋子里谈了许久,有很多事情我究竟还不懂,以后仍是要多多请教大哥。” 老曹举起酒杯:“那还用说!总瓢把子把位子都传给了你,难道还会不教你!” 二把子也举起杯,挺直背脊,朗声说:“今日大哥将总瓢把子的位子传给我,我必不负他所托,来日带领众兄弟们共创新举。” 众人大声欢呼,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与喜悦。 长桌末尾却突然有个低沉嗓音冷冷说:“总瓢把子可没有点头答应把位子让出来。”居然是向来沉默的老八。 “总瓢把子还用点头吗?他早就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过的。”老曹不服气。 老八淡淡问:“是多早?两年前还是三年前?” 温素芳媚眼如丝望向老八:“老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八没有看她,眼睛盯着面具男子:“我没有任何意思。我只想要总瓢把子此刻亲口再说一次。” “你要总瓢把子说什么?” 老八一字一顿:“我只要总瓢把子亲口说他愿意把位子传给二把子。” 面具男子没有说话,握拳在嘴边轻轻咳嗽起来。 风浅浅吹过,春风本该解冻。此刻抱春山腰间却冰冷如下霜。 他一直在咳,竭力忍住,但忍不了。 迷下不禁抬头看他,却悚然发现他脚旁正淅淅沥沥流着几滩血。血不绝,仍在流。 震惊中,她向他身上看去,果然有血。鲜红色的血从他遮在小腹上的长袖下源源不绝滴落,滑过深蓝丝绸长衫,滚落在他脚底。血,染红了土地。 夜色深浓,长衫太蓝,丝绸太滑,血太暗。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切,众人的焦点都在老曹与老八身上,脸上交杂着愤怒和疑惑。 老八双眼紧紧盯在面具男子脸上,他大喊:“总瓢把子!你说句话!只要你答应把位子传给二把子,老八从此死心塌地效忠他!” 面具男子仍旧在咳,没有说话。 老八虎目圆睁,痛叫:“总瓢把子!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说出来!你一句话,老八就愿意为你千刀万剐!” 面具男子渐渐止住咳嗽,他的声音比老八更痛更揪心:“老八……” 只这一声叫唤,什么都已不必再言语。 所有的苦衷与秘密,已经呼之欲出,只等他继续。 是他,原来是他。迷下的心瞬间如小鹿乱撞。才刚失落,又徒生希望。真的是他。 那晚的男人竟会是他,总瓢把子。 她不会记错。那个声音低沉冰冷,那个膛宽阔结实,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在面具下依然轮廓分明。 居然是他,是这个流血咳嗽被人叫做总瓢把子的男人。 他怎么了?受伤了?生病了? 为什么戴着面具? 为什么老八要他一句话,他却不肯说出来? 是说不出来还是不能说出来? 月黑风高。空气里是凝重的情绪。 没有人再说话,每个人都看着总瓢把子,猜测他面具之下的神情。每个人都在等他说出下面的话。 每个人心里都有无数疑窦。这些疑窦,今晚或许要一一解开。 迷下很冷,冷头骨髓。 也许解开这些疑窦,唯一的方法是用命。拿命搏来的,才会用命去珍惜。 江湖上的草莽英雄,又有几个没有杀过几条命? 而江湖,什么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心就是江湖。 有人心,就有纷争。任何朝代,纷争是永不停息的主题。 也许正因为有纷争,人类才会不断进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代价,就是死。 刚才一声“老八”,如此痛彻心肺,如此酸楚伤人,居然出自他们的总瓢把子之口。他有什么话不能对众兄弟说?他有什么话一定要隐忍着不愿出口? 总瓢把子。他们跟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大仗小仗打过无数次,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兴衰荣辱。如今,除了一个老八,他们仿佛都已和他遥远。他们和他之间,产生了一条鸿沟。而这条鸿沟,叫做二把子。 究竟是从何时起,二把子渐渐取代了总瓢把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取代一个人,原来可以轻而易举。 叛变一个队伍,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迷下忍不住,也不能再忍。总瓢把子的血越流越多,人已经摇摇欲坠。 她站起身,顾不得所有人都看向她,奔到总瓢把子身旁,扶住他,颤声问:“你……你怎么了?哪里流了这么多的血?” 二把子就在她身边,夺过她手,将她拽到自己身后:“迷下,你是我的人!” 也在这时,老八像头矫健黑豹从长桌末端飞跃近前,扑地跪倒在总瓢把子脚下:“总瓢把子,你说句话……”他蓦然看见总瓢把子小腹上的伤,失声痛叫:“总瓢把子……你,你是不是被人暗算了!你说句话!”他想捂住总瓢把子小腹上的血,却发现手不知该往哪里放。血太多,血太冷。 迷下挣脱不了二把子的手,他的手如一道铁箍将她死死扣住。她低下头,没有犹豫,一口咬上他手臂,鲜血顿时从她牙齿里四散溅开,有微微腥味,他手臂上的几乎被她咬下。 他暴怒,手起掌落,重重扇了她一巴掌,将她打翻在地:“贱人!” 总瓢把子声音冰冷:“够了。” 夜风冷,他比夜风更冷。是夜风还是叶枫? 他摇摇头,满心悲伤。 原来人变了,什么都变了。心不在,情不在,义也不在。 他缓缓摘下脸上面具,缓缓扶起老八,缓缓面对众人。 是一张清冷苍白决绝的脸,写满了哀伤与痛楚。 让位在线阅读 让位 肉文屋 / 让位 让位 分崩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分崩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分崩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分崩 今夜有月无星,残月如钩。 长桌上菜已冷。 酒冷,风冷,血冷,心冷。 叶枫呢?叶枫冷不冷?他不会冷。他的心已经结成冰,冷的只会是别人。 总瓢把子将面具随风一掷,风将它送远。今夜,势必要拼命。既然拼命,就不必留情。 老八起身仰望他脸,突然震惊地喊:“总瓢把子,你的脸!” 总瓢把子轻抚右边脸颊上一道月牙形伤疤,淡淡说:“不错,我的脸上多了一个疤。”疤痕很新,三寸长。 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这样轻描淡写一句话,却曾经令他耿耿于怀追悔失落有多久。 他曾经那样爱惜自己的容颜,怎容得如今脸上平白多了一道疤? 他痛心过,失落过,惆怅过。却终于,平复了心境,让自己放下了。 这些心事,就算其他人不了解,他老八又怎会不明白?就因为老八懂,所以老八更心疼。 曾经,他那样丰神俊朗,顾盼生辉。曾经,他的冷漠天下无敌,他的俊美无人可及。 就在半年前,却不幸被人谋算,在他脸上刻下月牙形刀疤。从此,他戴上面具,不再以真面目示人。从此,他与众人之间有了隔阂少了默契。 而此刻,他为了谁,又摘下面具? 是为了老八抑或是迷下? 是为了自己还是为北渔? “老八,军心已经不在。你我又何必强求?”他痛苦地向众人一一望去。 每一个人,他都认识,近在咫尺。可是每一个人,都面色冷然,和他隔着天涯。 他们背叛了他。人在,心已不在。 他们臣服于二把子,那个姓叶名枫的男人,那个他一手□出来的人。 这么多年,他和他们并肩作战,一起经历过无数风雨,从六个人到如今的数万人。却仿佛一夕间,倾巢叛变。 他们,孤立了他。 若要对一个人残忍,最好的方法就是将他孤立。 虽有万千人在身边,却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说话。 除了老八。只有老八还在。 就是刚才,一盏茶之前。在大屋里,叶枫将一柄匕首放在他面前,对他说:“半年之前,你就已该死。我虽然在你脸上刻了道疤,却留下了你的命。你本该感激我报答我。” 他冷冷看着叶枫,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又像是最后一次面对这个人:“所以,你现在要我死?” 叶枫在笑,笑容很无情:“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把总瓢把子的位子传给我。” “今晚的夜宴,你岂非早已准备了很久?总瓢把子的位子,半年之前就已在你囊中。我给不给,又有何分别?” “多少总是有点分别的。”叶枫轻笑,“你应该了解,我一直是个谨慎的人。没有十足把握,我便不敢做。” 他目光冰冷:“现在你还没有十足把握?总瓢把子的位子,我传与不传,已然一样。” 叶枫凑近他,在他耳边低语:“那怎么够?我要光明正大坐你的位子,替你照顾大伙儿,为北渔尽份心。” 他不语,脸上月牙形刀疤在冷笑。他的手握住匕首,轻轻把玩:“我可以不说话。默认你。” “还不够。”叶枫在他耳朵里呵气,“北渔的总瓢把子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把位子给了我?” 他不动声色,其实心底已经失算。他小看了叶枫。原以为他已经看透他,看到了底,却竟然还没有:“你要我怎么做?” 叶枫叹息着,幽幽说:“其实我对你的好,你一直不知道。董飞……”他叫他的名字,“纵然你害得我姐姐死不瞑目,我仍然狠不下心杀你。” 董飞不说话,心很冷,深入骨髓的冷。 叶枫看着他,缓缓说:“其实我很怕你。你毕竟是北渔的总瓢把子,也许你一个眼神,就可以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董飞黯淡了双眸。他知道,如今他已经不再有这个力量。也许半年之前有,如今却绝对失去了。也许失去得更早,早在叶枫加入北渔那天。 他没能看清叶枫,将他一再提拔,破格提拔,终于将北渔拱手相让。 他的人,他的部下,他的追随者,都已经投诚叶枫。他众叛亲离,孤军作战。 他说不出话,所有的话都化为苦水,合着眼泪吞进肚里。 叶枫的蚕食,在北渔,在心底。 叶枫目光缓缓转到匕首上,缓缓说:“如果你肯让我在你小腹上刺上一刀,也许我就不怕了。” “若是我不肯呢?” 叶枫低低笑起:“那么你那些弟兄们就会一年比一年少。我知道你并不是个无情的人。”他盘算起来,“也许……也许第一个就是老八,他跟了你最久,我并不喜欢他。” “老八曾经为了北渔出生入死,对你忠心耿耿。”董飞望着叶枫,终于悚然动容。 叶枫捕捉到他脸上的变化,冷冷笑起:“每个人都为北渔出生入死过,每个人都对你我忠心耿耿。他并不特别。” “你要把这些弟兄们都赶尽杀绝?” 叶枫眯起眼:“只要你安份,他们也可以活得很久。也许比你我都要久。” 董飞默默把眼睛闭上,两行清泪流下。 他不是无情的人。他无情,只因为害怕别人多情。结果,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 无端的,他想起苏轼一首词的下半厥,两天前,他曾经在案几上写下过。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想起,只是因为感慨。仿佛今日的写照。 也在这时,叶枫的匕首悄无声息入他小腹。 小腹瞬间冰凉,一阵刺痛的快意。鲜血霎那决堤。 叶枫的手温柔如处子,轻轻替他戴上面具,轻轻握着他手,轻轻将他挟持,一同走出大屋。 夜凉如水。 董飞的血已冷,比水更冷。 ×× ×× 迷下用手抹去嘴角的鲜血。叶枫的巴掌很重,脸火辣辣痛。他本是无情的人,自然不会对她怜香惜玉。 她从容走到董飞身旁,从容扯断自己长裙下摆,从容撕成长条裹上董飞小腹。 血太多,刹那染红她新衣。 他如何受得伤?何时受得伤?受得是什么样的伤? 他一句都没有说。 他的唇紧闭,缄默如冰。看向迷下的手,却有温柔流过。 老八转身面对叶枫,眼底有火焰跳动:“是你伤了总瓢把子?” 老曹喊:“老八,你用什么口气在和二把子说话?” “从今日起,老八眼里只有一个总瓢把子!” 温素芳淡淡问:“这么说,你是不服二把子做总瓢把子的位子了?” 老八冷脸不语。 温素芳转头看向叶枫:“二把子,北渔如今还有没有元老?” 叶枫说:“当然有。” “还有几个?” 叶枫沉吟:“连我在内,本来一共有七个。三年前小谢死后,至今无人顶替他的位子,所以现在应是六个。” “元老的意思本就是资格最老,进门最早的人。”温素芳缓缓说,“二把子你进门既晚,资格也不算最老,本来我们这群元老里是无论如何轮不上你的。但总瓢把子既然破格提拔起你,旁人又能多说什么。” 叶枫浅笑:“是,多谢温四娘指点。” 温素芳媚眼轻转:“二把子,北渔的规矩里,元老是不是可以决定所有事情?” 叶枫眯眼,他猜到温素芳意思了:“六个元老,只要四个人同意,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决定。” 温素芳慵懒点头:“我还以为我们这几把老骨头现在已经不起作用了。”她顿了顿,继续,“现今叶枫要做总瓢把子的位子,我赞成。老曹,你呢?”她的脸斜向老曹。 老曹看了看董飞,似有不忍,却依旧回过脸:“我也赞成。” 叶枫微笑:“我自己也是元老之一,我投自己一票。” 温素芳温柔看向人群,像是在找谁:“还差一个。小山,你怎么不出来?” 小山? 迷下惊疑不定,随着温素芳看向人群。 小山居然也是元老之一。 小山没有出来,他仿佛凭空消失了。 风渐渐冷,董飞小腹上的血还在流。流得迷下心快碎了。 他的脸更白,白如纸,失血太多,他强撑着,不愿坐下。 他宁可死,也不能倒。 温素芳声音更柔,搜魂夺命:“小山,就差你一个了,你快出来……” “来了!”小山突然不知从哪里飞奔出来,却没有在叶枫身旁停留,几个跳跃人已在迷下背后。 迷下转头泪眼汪汪看着小山:“郭大夫……郭大夫不知哪去了?若是……”她仓惶伸出双手,满手满身鲜血,红得触目惊心。都是董飞的血。 小山飞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塞到迷下手中,低声说:“我偷的,长白伏苓膏,敷在伤口上,快!” 迷下打开小木盒,是淡粉色药膏,一股甜香沁入心脾,神顿爽。 她轻轻揭开董飞衣衫,伤口很深,深不见底。就算他已用内力封住伤口四周位,此刻仍是血流不止。 迷下立刻将药膏敷上他伤口。厚厚的一层,她不停地抹,恨不得整盒药膏都倒在他伤口上。 药膏敷上,伤口收缩,转眼间,竟已止了血。 小山露出欣慰神情,却缓缓转身,缓缓走到长桌旁,缓缓看着叶枫。 他与叶枫四目相对许久,终于缓缓说:“二把子,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老曹打断他:“小山,你是元老,先为二把子投一票!” 小山默默低头,没有说话。再抬头时,泪已满眶:“那一年,我只有六岁。二把子也年轻得很。” 叶枫淡淡说:“那一年,北渔开创已有三载。你六岁,我刚满十八。” “六年过去了,过完下个月,我已十三。” “时间如梭。” 小山默默从脖子上解下一小笛子,是长约三寸的玉笛,碧绿通透,小巧雅。 他低头抚这玉笛良久,终于双手捧起,举到叶枫面前:“这是你在我八岁生日那年,送我的礼物。小山不敢善专,请二把子收回。” 叶枫没有动。整个人像雕塑般冰冷。 夜更深,风更大,月更暗。 他冷冷皱眉:“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董飞又待你如何?” 小山低头:“二把子对小山多年照顾疼爱,比及亲弟。总瓢把子却常年在外,与小山不常见面。孰亲孰淡,小山心里明白。” 叶枫冷笑:“可惜你此刻仍是选他。” 小山黯然:“对不起,二把子。”他将玉笛递上。 叶枫拂袖:“心既已不在,留下更有何用。”他指的是玉笛,还是小山? 也许他一步错,所以不得不步步错。错到底,因为已经没有退路。 小山不再说话,轻轻将玉笛放上长桌,躬身退回董飞身旁:“总瓢把子,小山在。” 董飞点头:“好。” 他看向叶枫,看向老曹,看向温素芳,看向几千几百个曾经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弟兄们。 他们曾经一起吃过苦,熬过痛,流过汗,洒过血。有的人牺牲了,有的人残疾了,有的人失去亲友,有的人痛失至爱。终于,他们创立了北渔,打下了城池。现在已经到了分享喜悦与果实的时候,他们却—— 分裂了。 如世间所有的人,总在最后,为了名和利,自相残杀。 分崩离析的天下,分崩离析的帮派。 叶枫说得对,心既已不在,留下更有何用。 他们都背叛了他,投诚另一个麾下。他们拥戴的人已不再是他。 他独自留下做什么? 纵使老八在,小山在,纵使身边这个女人在,他又能做什么? 这个总瓢把子当得又有什么滋味? 他只有走。走得决绝一点,痛快一点。 这一仗,他本已输透,而今竟还赢回了老八、小山和这个女人。 他不走又如何? 分崩在线阅读 分崩 肉文屋 / 分崩 分崩 决裂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决裂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决裂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决裂 夜已深。 灯火明。 却再也照不亮董飞的心。 他的心,如一潭死水,不会再有波澜。 他看着叶枫淡淡说:“我可以现在走,但你说的话也要兑现。” 叶枫说过,只要董飞安份,北渔这些兄弟们就可以活得很久。 叶枫眼底带着讥诮:“他们在这种时候都没有为你说过一句话,你居然还想着他们?” 董飞嘴角划出一丝浅笑,“也许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区别。”他叹息,“我不够无情,你却太过绝情。” 叶枫冷着脸:“所以你宁可伤害你自己,也不愿伤害别人。” 董飞点头:“所以我只有走。”他转头对老八和小山,“我们走。” 老八低声叫:“总瓢把子!我们……就这样走?” 董飞不语。 酒的尽头是醉,话的尽头是走。他已无话,他只有走。 小山说:“总瓢把子,你忘了还有迷下姑娘。” 董飞看向迷下,不敢确定:“迷下姑娘……也愿意跟我走?” 迷下望着他,她当然要跟他走。他为何还问?让别人以为她倒贴。她为他敷药,为他挨了叶枫一巴掌。难道他还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迷下羞红脸,“我自然是跟着你们。” 董飞点点头,手握住迷下的手,转身往山下走。老八与小山紧紧跟在他身后。 迷下被他牵着手,心如小鹿乱撞。他的手很冷,却很坚定。只要他在,她就不怕。 他们不再向背后这些人看,这些人已不值得他们去看。 他们将这些人的目光抛在背后,昂起头,挺直了,走下去。 叶枫看着他们一行四人背影渐离渐远,瞳孔骤然收缩。 收缩成针尖般一点。他忽然说:“等一下。” 董飞停下,四个人都停下。却没有回头,留给叶枫四条决然背影。 叶枫的声音从背后冷冷吹来:“你们似乎忘了留下点什么。” 董飞的心收紧,他知道叶枫下一句话是什么。他无语,他在等。 叶枫果然在问:“温四娘,北渔有没有一个规矩,擅离组织者,自伐肢体?” 温素芳低下头,隔了很久,才轻轻点头:“是。” 叶枫盯着董飞的背:“董飞,老八,小山,你们既要离开北渔,如何不守规矩?” 老曹咕哝:“二把子,这似乎不妥吧!总瓢把子既然把位子给了你,难道还要他自伐?” 叶枫冷哼一声,眼神移到老八身上:“董飞曾经是总瓢把子,小山年岁尚幼,就算他们二人可以既往不咎。”他顿了顿,“老八,你呢?” 小山回头,痛苦地叫:“二把子,你变了。” 叶枫声音冷漠:“变的又何止我一个?” 难道小山没有变?难道迷下没有变?难道董飞没有变? 董飞沉着嗓子:“小山,何必多语。我们走吧!” 叶枫冷冷说:“要走也要留下老八的命!”他徒然出手,两枚短锥向老八。 银色短锥,迅疾如雷,顺着风激老八后背。董飞没有回头,随手一抄,已将两枚短锥轻松入手。 也在这时,一柄长剑破空追来,剑指小山。是叶枫夹剑带风袭至。 迷下惊呼声中,董飞回头、转身、手腕翻转、左足踢起,已经从叶枫手中将长剑瞬间夺过,踢入山崖。 动作快似流星闪过,一气呵成。虽在重伤之下,身形仍潇洒自如。 迷下看得目眩神驰,惊叹连连。 董飞快,叶枫也快。右手长剑一脱手,左手已重重一拳击在老八膛上,刹那间听见骨骼碎裂声。 他长剑刺小山,本就是虚招,只为引董飞出手。击在老八膛上这一拳才是实招。叶枫的长剑和重拳,本就是江湖上成名的绝技。 等到董飞再出手救援,叶枫人已飘退到长桌旁,冷冷笑看倒在地上的老八。 董飞本不该大意,却因为伤重失血、头晕目眩,终于疏忽了,给了叶枫可乘之机,造成不可挽回的错。 小山痛喊:“八爷!” 老八口喷鲜血缓缓倒在地上,叶枫的拳,他承受不起。鲜血染满山地,蜿蜒书写老八今生的不幸。 董飞跪倒在他身边,含泪说:“老八,我……”他懊丧,懊恼,懊悔,恨不能代老八中拳。 老八拉住董飞手,眼角流出眼泪:“总瓢把子……老八……老八要先走了,恕我不能,不能多陪……你……”他哽咽难言。他心里比董飞更懊丧。他再也不能照顾董飞了。这么快,已是生离死别时。 董飞方寸大乱,他狂点老八膛上所有位,要止住那源源不绝流出的鲜血,就像方才老八手忙脚乱要为他止血一样。没有用,真的没有用。老八的骨断裂,心脏已被叶枫重拳击碎。 迷下从身边翻出小山偷来的长白伏苓膏,低声说:“快给八爷涂上。” 老八挣扎抬手推开药膏:“不!不!不用!留给……留给总瓢把子……给总瓢把子。我……我已经不需要了……”他歪下头,轻轻咽了最后一口气。手掌慢慢松开董飞的手。 老八死了。 死在叶枫重拳之下。 董飞仰天长啸,山谷间满是哀风。 老八死了,死在他眼底,死在他身旁。他救不了他,就像当年,他救不了小谢。 山是不一样的山,风却是一样的风。 董飞弯腰抱着老八尸身,默默站起。小腹上伤口瞬间迸裂,鲜血染湿夜色。 他继续向前走,不再回头,不再停留。 他只想把老八抱走,抱去一个安静地方,轻轻埋葬他,不再让他受苦。 叶枫声音又传来:“董飞,这个女人你不可以带走。”他说的是迷下。 董飞停步,喉结滚动。 他想大哭一场,为老八,为北渔。却知道自己绝不能在此刻倒下,不能疏忽大意。 也许他再次疏忽,下一个死的人,就是小山或者迷下。 迷下站在董飞身侧,紧紧拉住董飞长袖。她不知道董飞会如何说。 也许董飞会留下她。他为什么要带走她?她是他什么人? 就因为那一晚他曾抱她上床?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对她做过。 就因为他被她打了一巴掌?可是他也还回了一巴掌。还是因为他默念过以为是她作的诗?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 她是对他动了情有了意,那么他呢?他有没有? 隔了许久,董飞才冷冷说:“这个女人我一定要带走。” “她是我的人!”叶枫被激怒。也许之前都不曾动怒过,此刻却真的愤怒了。 为了一个女人,他怒了。也许天下间所有的纷端争执,起因都不过只是一个女人。 迷下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喜欢董飞这样的口吻。冷酷霸道,不容置疑,不留余地。 曾经,他就是用这样的气场迷倒她,令她为他神魂颠倒。 她翘起嘴角,看向叶枫:“我可从来没有答应做你的人。” 叶枫口气冰冷:“你若不是水杨花的女子,就该懂得知恩图报,嫁给一个救过你命的男人!” 迷下冷笑:“你救我若只是为了让我做你的人,对不起,这个恩,我报不了。” 叶枫冷冷吸气:“你要跟他走?” 迷下昂起头,没有说话,但她的意思每个人都明白。 叶枫眼底剩落一片黯淡,轻轻叹息:“你……”他没有说下去。他无话可说。 他赢得了总瓢把子,可是输了这个女人。 他杀死了老八,但失去了小山。 他打了胜仗,却败了心情。 对这个女人,他只有放手。 心既已不在,人留下又如何? 他纵然强留下她,也已经失去了她的心。 是什么时候失去的?还是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叶枫用拳头抵在长桌一角,将手背上青筋抵起,宛若盘旋纠结的藤。如他的心,一阵纠缠撕裂后是无力的刺痛。 小山淡淡问:“叶爷,我们可以走了吗?” 他不再叫叶枫二把子,更不会叫他总瓢把子。叶枫在他嘴里,成了叶爷。往日情义已经不在,只剩陌路人淡漠一唤。 比陌路还无情。 叶枫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又随手洒在地上:“人如此酒,恩情湮灭。董飞,你我从此天涯陌路。若不幸相逢,必当兵刃相见。” 他手一紧,又一挥,手中酒杯顿时化为漫天细碎瓷粉飘散在空中。随风浮沉,终至最后,徒留一片尘埃。 尘埃未落,他几步已隐在松林之后,孓然一身,背影寂寥。身形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董飞默默抱住老八尸身,握起迷下小手,与小山缓缓向山下走去。 苍月暗暗,山路漫漫。 老八身体早已凉透,迷下的手却温热湿软。 他深深吸一口气,小腹间血仍在流,伤依旧痛。但他不能倒下,就算倒,也不该在这里。 决裂在线阅读 决裂 肉文屋 / 决裂 决裂 谈心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谈心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谈心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谈心 夜很长,长无边际。 抱春山脚,三条寂寞身影,各怀怔忡心事。 董飞额头冷汗淋漓,身体早已松软无力。他皱紧眉头,脚步渐渐疲惫散乱。 “走累了,歇会儿。”迷下率先停步,放眼四周,满地碎石,几棵枯树。 其实她不累,累得是董飞。重伤之下,走了一个多时辰,怎能不累? 可是他不说,只管拼命走,也许就算死,他也要死在抱春山外。 她却清楚,他伤重失血随时可能倒下。他不顾命,只为求一时愤慨。她却无法眼睁睁看他继续自己伤害自己。 董飞看向迷下,眼底忽然有了疼惜:“既然累了,就歇一程。”他缓缓坐靠在一块荒石前,身心俱疲。 月至中天,夜风清寒。 小山提议将老八就近葬在山脚下。 “八爷若不安葬,总瓢把子也无法安心前行。” 董飞叹息:“小山,从今以后,北渔已经易主,你也不必再称我为总瓢把子了。” 小山沉默片刻,仰望夜空,缓缓说:“三岁那年,小山不幸丧父丧母,蒙董大哥带在身边抚养长大。董大哥开创北渔,小山年岁虽幼,也知其中艰辛。如今九年过去,虽然董大哥事多繁忙,常年在外,但对小山的恩情,小山永远铭记在心。在小山心里——”小山低头望着董飞,一字一顿:“董大哥做一天总瓢把子,就永远是总瓢把子。” 董飞痛惜地抚小山脑袋:“果真是我疏忽,对你照顾不够,竟不知你转眼已是懂事年纪。” 小山握住董飞手:“小山只求董大哥继续带着小山。董大哥去哪里,小山也去哪里。” 董飞抬头远望天边:“很久没有回家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他转头看小山和迷下,“今日开始,你们自然都是跟着我了。” 他望着迷下,却轻轻松开她的手。她的手柔若无骨,纤细白腻。但他总要放开,执君子之礼,守君子之道。 迷下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不懂他为何要放开她的手。曾经握那么紧,如今却突然松开了。他知道她的心,可她却不了解他的。 她低头:“我当然是跟着你了。你去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 董飞微笑:“既然如此,随我回家。” 两朵红晕浮上迷下脸颊,幸好夜深如墨,别人无法看清。 她轻声说:“若跟你回家,总要有个身份的。我……我可不想不明不白的。” 最合适的身份,当然是做他的妻。 董飞沉吟:“许久不曾回去,家父家母并不知我在外面的事情,也不便让他们知晓。”他斟酌着,“迷下姑娘若自称为高丽舞姬,也是匪夷所思,恐怕要惹家父家母怀疑。”他想了想,“不如,与小山并称姐弟,随我回家。” 小山嘟囔:“她不过大了我一二岁,我就要叫她姐姐?我不干!” 迷下羞愤抬头,冷冷注视董飞,想从他眼底看出真心或者假意,却什么都看不出。 她以为他将她带回家,是要给她一个妻子的名份。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要她与小山做姐弟。 他要隐瞒她身份本无可厚非。她是高丽进贡给大宋皇帝的舞姬,自然不会随便流落民间。一旦有人报官,事关重大,牵连太多。 可是,即便她的身份不能宣扬,他为什么不可以将她以妻子之名带进门?为什么要她与小山姐弟相称?为什么她要以这种藏头藏尾的身份进他家门? 只因为她是高丽人?可他若不说,又有谁知道? 他,也许本不喜欢她。 从头至尾,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 可那又为何,在叶枫要留下她时,他一定要带她走? 因为她倒贴了?所以他来者不拒? 迷下冷笑:“很好,这个办法很好。就这么定了!” “我不干!我不要叫你姐姐!”小山喊,“你才大了我两岁都不到,我为什么要叫你姐姐?” “怎么?我难道不配做你的姐姐!”她将气撒在小山身上。 小山看了看她,不敢再惹她,小声说:“叫你姐姐怪别扭的。” 迷下转头望着脚边一颗露珠冷冷说:“我也不在乎。你叫不叫姐姐我本无所谓。”再抬头时,她已将眼眶里的泪收干,“你还不去那边挖个坑让八爷入土为安,难道等我和董……董大哥挖吗?”她随手指向远处,她只想让自己在此刻无人问津。 董大哥,很好的称呼,从此她就是小山之姐,成为他董飞之妹。 不错,真的不错。这方法太好,好到简直可以让她哭出来。 小山折了两树枝,边走边叹息:“姐姐果然是要不得的。只会指使别人干活,自己却什么也不做。”他隐在远处一棵大树后,蹲下身用树枝开始挖坑。 天地间忽然只剩下董飞和迷下两个人。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就是因为这句诗,因为一个巴掌,因为他的霸道与不容置疑,她的心底有了他。 但,原来——他没有她。 她打了他一巴掌,他立即还回来。她的腿有伤,所以他扛她上床。他是无意,她却动了心。 他念了这句诗又如何?几百年后,谁会知道,曾经,早在宋朝,已有人将它低吟浅诵过。 也许此刻,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她却还在为一个宋人哀伤落泪。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捕捉到了:“怎么了?” 她惆怅摇头:“今夜真是惊心动魄。”她说的是北渔叛变还是此刻心情? 他轻轻闭上眼,喉头哽咽:“老八本不该死。” 她的心硬起来,故意说:“也许我也不该随你回家。” 他侧头问:“不该?” “我怕……连累你。”她眼神闪烁,找不到措词,胡乱编了一个。 他仰天长笑,却又牵动伤口,痛如刀绞:“我董飞做的,又何尝怕别人连累。更何况,你能连累我什么?” 他不懂。他纵横江湖十年,做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他怎会怕受连累?若怕过,北渔早就不存在。 见他皱眉痛楚,她的心又软弱了。于心不忍,她拿出长白茯苓膏递给他,冷冷说:“抹在伤口上。” 他看向她,她的脸冷若冰霜。一个时辰前,她尚亲手为他敷上药膏,还深恐敷得不够多不够好。为何此刻却似变了一个人? 女人心,海底针。 她的手伸在他面前,不带感情。冰冷,僵硬。手上是长白伏苓膏的小木盒。 他只有接过,咬牙低头扯开小腹上衣衫。血和衣已经粘结,他一扯,连皮带伤,鲜血涌出。冷汗刹时渗出他额头。连他脸上那道月牙形刀疤,都仿佛蒙上痛楚。 她装作没有看见,心却比他伤口更痛。 一盏茶过后,他终于清理了伤口,敷上药膏,将盒子递回来:“抹上了。” 她没有接:“放在你这里,以后也不用我每次拿给你了。” 他怔了怔,缓缓将药膏收回怀中。她的冷漠他已接收,承受,默认。 他没有问她为何冷漠为何不喜为何突如其来惆怅?她不说,他就假作不知。 儿女情长不适宜在此时提及。 长白茯苓膏效用果然灵验,敷上伤口,瞬间收敛止血,兼有麻痹作用,疼痛立减。 董飞微微闭上眼,很累,心力交瘁。他只想在此刻静下来,把纷杂的思绪理一理。 长夜无边。万籁俱寂。他与她,相对无言。 许久,小山终于将坑挖好。董飞抱着老八走到坑边,轻轻将他放下。 老八很沉,老八很凉,老八再也不能陪在董飞身旁。 董飞捧起一撮土,缓缓洒在老八身上。 血早已冷。老八沉默外表下曾经有最沸腾的热焰。如今,已经熄灭。为董飞而灭。 董飞没有哭。热泪咽进肚里,化为一把尖锥,狠狠刺进心底。 小山也没有哭。他把老八深深记在心里,为他刻上一个叫做忠诚的烙印。 只有迷下在落泪。也许不是为老八,是为她自己。 前世今生,来生今世,她总是为着不同的理由不同的人,却流下相同的泪水。 谈心在线阅读 谈心 肉文屋 / 谈心 谈心 知己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知己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知己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知己 夜至中天,倦意撩人。 小山已忍不住打起哈欠。 抱春山后突然有人朗声慢吟:“平生无知己,只因醉无意。冷夜小烛暖,寒舍温酒痴。漫漫长夜,风寒露重。董公子何不光临舍下饮一杯暖酒,喝一盏淡茶,聊一聊平生快意之事,抚一曲高山流水之歌?” 只见四个轿夫抬着两顶软乘小轿从山脚后缓缓走出,随后是郭天羽在浅笑中悠然走向董飞。 董飞也微笑:“郭大夫雅兴,深夜吟诗,惫夜来访。可是因为独自在府上饮酒无趣?” “何止饮酒无趣?”郭天羽笑,“茶无人品,琴无人,敝舍虽寒,也待知音惠顾。” 小山在一旁说:“郭大夫你来得真巧。董大哥身受重伤,正不知山路迢迢该如何走出去。”他看了一眼郭天羽带来的小轿,露出酒窝,“两顶软轿,莫非郭大夫是有备而来,专为迎接我们的?” 郭天羽浅浅一笑:“我看见抱春寨的药房里少了一盒长白茯苓膏,就知道一定是有人身受重创。等我赶到报春寨,老曹说董公子已然受伤下山。”他皱眉摇头,“唉……徒做无谓之争,公子你又是何苦?” 董飞淡淡说:“往事何必再提。”他顿了顿,看向一脸疲倦的迷下和小山,他自己就算可以挺下去,也该让这两个孩子休息。他面带微笑,“郭大夫既已诚邀,恕董飞一行叨扰府上了。只是郭大夫不担心叶枫过问?” 郭天羽笑:“我既没有加入北渔,也不归抱春寨所管。不过是为着朋友的情面,替寨子里的兄弟们开几张方子让家童熬几剂汤药。如今我请公子小聚寒舍,谁又敢过问?” 郭天羽家中世代为医,医道湛,有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之术。到郭天羽一辈,已是七代传承,家学渊源,冠绝寰宇。郭天羽之父是朝廷御用太医,虽无官位,但因郭府数代御医,皇恩赏赐隆隆,家底也殷实厚重。 郭天羽虽不会武艺,但素喜与草莽侠客结识,兼之为人谦和,医术高明,抱春寨众兄弟都拿他当作自己人。叶枫曾几次邀他加入其中,都被他婉言谢绝。 也许他心底明白,江湖草莽与豪门世家,本应陌路而行。 迷下与董飞各坐一顶软乘小轿,郭天羽与小山并骑一匹骏马。离开抱春山,转过几个山坡,上了官道,行至天色微明,已远远看见官道旁一条小路尽头,有处连绵宅院在晨曦中伫立。 一进郭府,郭天羽就将董飞扶进屋,让他躺上床,仔细检视他伤口,重新为他清洗,上药,开方。 匕首在董飞小腹上留下的伤口很深。幸而董飞练过一身惊人武艺,否则这一刺已要了他的命。 被伤之后,他本不该硬撑着站立行走,动了气,动了怒,也动了情。 尤其老八的死,对他打击很重。 若不是为了小山和迷下,他早已倒下。 倒在抱春山上。 郭天羽给他内服九伤清心露,外用长白茯苓膏。纵然如此,也是七日之后,董飞才渐渐恢复体力,慢慢能够行动如常。 这七天,迷下离他很远。 是故意疏远还是无意走远?他不知道。 他恍惚只记得,迷下曾在屋门口淡淡看过他一眼。 只一眼,却包含了所有。 爱,恨,愁,痛。 北渔叛变那夜,她义无反顾跟着他走,究竟是为什么? 从马贼手中救下她的人又不是他,她却一定要跟他走。她不是报错恩,也没有表错情。 难道他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一个女子,若不喜欢他,怎会心甘情愿跟他走? 但他却无法给她一个名份。他可以带她回家,可以给她所有,可以给她一切她想要的。就是,无法给她名份。 他的身份,她的身份,他们之间隔着长河。也许他可以不顾一切抛却所有,只为与她一起。可惜他又做不到。 她的落寞,他比谁都清楚。 他也比谁都无奈。 郭天羽亲自端了药,敲门而进:“董公子气色大好,虽还不能与我饮酒喝茶,出外赏一赏雪梅应无大碍了。” 董飞回过神,笑:“躺了许多天,也确实想出外透口气。” 郭天羽哈哈一笑:“若非公子年轻英健,伤口复原迅速,本该再多躺几天的。” 董飞说:“江湖上都言,郭府的长白伏苓膏疗伤灵验无比,能有起死回生之效。果然所言非虚。” 郭天羽谦虚:“哪里哪里。江湖传言,夸大于实。”他顿了顿,笑说,“江湖上还有一句话,纵有长白茯苓膏,不如万顷红梅开。郭家的疗伤圣药虽妙,恐怕还不如后园梅花诱人。” “郭府的疗伤圣药与后园红梅本就是天下双绝。药我已用过,红梅自不可不赏。” 郭天羽笑:“随便种了几株,原以为开春过后不会再开花。谁知昨夜一场大雪,今日一看,竟艳梅朵朵。” 董飞点头:“梅花本就应雪而开。雪里红梅,想必景色美极。” “我已在园中小阁置下暖炉,围炉赏梅,人生乐事。等你喝完这碗药,阁中也应春意融融了。” 董飞缓缓说:“喝完这碗药,赏完这片红梅,恐怕我就该走了。” 郭天羽大失所望:“那么快?你伤口还未完全复合,何不多住几日,养好伤再走?” 董飞摇头:“已经盘桓了多日。”他低笑,“归家的心,总是越来越急迫,恨不能明日就到。你该了解。” 郭天羽叹息:“原想与你把酒长聊,看来竟不能。” “他日相逢,未始没有机会。” 郭天羽点头称是,神情顿时落寞。 他日相逢是何时?江湖偌大,也许便不会再相逢。 也许有时候,人与人之间,惺惺相惜却不能长相厮守。朋友如此,情人如此,知己如此。 错过了,就不会再拥有。 而当时不能执着只是因为,都相信会重逢。 知己在线阅读 知己 肉文屋 / 知己 知己 雪梅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雪梅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雪梅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雪梅 还未走进郭府后园,一股凛冽冷香已扑鼻而来。 及至园中,满眼红白两色。万朵梅花在漫天白雪中灿烂盛放,白雪皑皑,红梅烁烁。景致壮观。 董飞不禁仰起头微微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着梅花淡香。 他隐隐约约听到园中有迷下的声音。她在笑,笑声如铃。 他却突然感觉无法面对她。 郭天羽也在笑:“你看!这个雪人堆得有趣,鬓边还了一朵红梅。莫不是个女雪人?” 董飞缓缓睁开眼,果然有个一人高的雪人伫立在几株梅花之后,形态可掬。 郭天羽引着董飞走进园中暖阁坐下:“公子这番回去,也当娶妻立室了。” 董飞缓缓坐进貂皮软椅中,叹息:“一败涂地,何以成家?” “公子来年重整旗鼓再战江湖,当可另创一派天地。” 董飞轻轻摇头。 有多难?他自己知道。 当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今却思虑太多瞻前顾后。 有些事情,无法重头来过。 郭天羽见董飞不语,轻笑:“自古宝刀配红颜。公子回去,迷下姑娘想必也是一起的?” 董飞淡淡点头:“小山和迷下都无依无靠,我带他们一起回去。” “迷下姑娘清丽端秀,又已是及笄之年,与公子佳偶天成。如若公子不嫌弃,郭某可做媒,就请两位在寒舍拜堂成亲。虽然草简,但身在江湖,也无不可。如此一来,公子与迷下姑娘一路上互相照顾也可方便一些。待公子回到家中,再重排喜宴如何?” 董飞站起身,淡淡说:“迷下年岁尚幼,过几年,或可与小山相配。我……”他喉头冻结,不知该怎么说。 也许说什么都是错。是因为年纪?还是因为身份?还是因为其他?他说不清楚。 郭天羽侧头看董飞,眼里充满不解,却不再多说:“人生于世,当醉得醉,当喜得喜。董公子,你的心,装了太多国恨家仇。” 董飞也看向郭天羽:“男儿志在四方,本不该儿女情长。乱世之下,我岂能苟且偷安。” 郭天羽猝然变色,低头沉默不语。苟且偷安这四个字,像块大石,砸在他心上,砸到他痛处。 许久,他才缓缓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无论用在何处,你我都只是身不由已而已。” 董飞冷笑:“郭大夫喜交江湖朋友,却并无草莽之气。” 郭天羽淡淡说:“郭家世代御医,虽无建树,也无罪过。这些年,我的确与江湖中人走得近些,但从无乱世之心。” 董飞深吸一口气:“原来董飞的心,早被郭大夫看透。”也许看透他的人不只是郭天羽。 他做的,本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又何必在乎有多少人看透,有多少人看穿? “我已说过,公子的心,装了太多国恨家仇。” “不然呢?”董飞冷冷问,“娶妻生子过衣食无忧平淡安稳的日子?” 郭天羽默默从身边铜炉上取下暗银乌梅酒壶,缓缓替董飞斟了一杯酒,微微苦笑:“人生不过如此。你我皆是凡人。” 酒已温热。人情未冷。 郭天羽并没有错。人生不过三杯两盏淡酒,吟风颂柳抚琴高歌。他的风雅,是凡人的风雅。他的怯懦,也是凡人的怯懦。 既是凡人,他又何必让自己徒增烦恼? 虽在乱世,却没有乱世之心,他本没有错。 也许这世间,本就没有是非对错。你站在那边,我站在这边。你效忠的人,我未必拥戴。我袒护的人,你也未必支持。没有对与错,只有做与不做。 叶枫本没有错,如今就算错,也只因为他下手杀死了老八。 董飞浅啜一口酒,举杯:“郭大夫,董飞出口鲁莽,得罪了。” 郭天羽摇了摇头,轻轻叹息:“郭某三十六年来,过惯了平淡如水的日子。日常也不过饮酒作诗琴下棋,并无大志。人生如水,郭某浸润其中,也颇自得其乐。” 董飞饮尽杯中酒,缓缓转杯:“红梅已赏,暖酒已饮。多谢郭大夫款待多日,董飞也该告辞了。” 人情还在,话却已不投机。 他与他的志向不同。也许是他的心里,装了太多国恨家仇。但,这是他的宿命,逃脱不了。 他也想有细水长流娇妻孝子的生活,可惜,他做不到。 至少现在做不到。 他没有错,只是无可奈何。 酒的尽头是醉,话的尽头是走。 早走迟走,总要离开。 郭天羽也不再强留,淡淡举杯:“公子此去,若日后还想念郭某,只要来到这里,郭某一定扫榻相迎。”随后,他吩咐下去,“替董公子准备一辆马车。” 董飞抱拳:“郭大夫费心了。不知迷下姑娘与小山现在何处?” 郭天羽微笑:“我已派人去请。”他想了想,“董公子可莫要辜负了迷下姑娘。” “郭大夫说笑了。我与迷下姑娘相差十二岁,视她如同自己妹妹,毫无越礼之处,何来辜负之说?” 郭天羽说:“公子方当二十七,迷下姑娘也已及笄,两情若是相悦,也并无不妥之处。” 董飞摇头:“暂不说儿女情长之事。” 有风,冷风。风卷着漫天白雪重重飘落。 红梅朵朵,冷香沁雪。 迷下缓缓从园中雪人的身后转出,缓缓走向暖阁,缓缓望着董飞与郭天羽,冷冷说:“多谢两位费心,我的终身大事想必还是由我自己做主比较好。”她看向郭天羽,“郭大夫,多谢你这几日的悉心照料。我这就告辞了。” 郭天羽有些尴尬:“额……好,我已唤人备了马车。迷下姑娘稍等片刻。” 迷下淡淡说:“不必了,我自己可以走。不用麻烦郭大夫。”她说完就已转身。 他们的谈话,她已听见。 重要的是,董飞的态度,她已经明确。 若她还不走,岂非被人轻看。难道她非要跟着董飞?难道她已无路可走?难道她就这样贱? 董飞伸出手,想拉住她,却在半空中停下。 她的脚步在雪地里,是两行逶迤的浅点,背影寂寞决绝。一如当时离开抱春山,那样的坚持与决然。 郭天羽忍不住叫:“迷下姑娘,你不等董公子和小山?” 迷下没有回头,声音夹在风雪中,虚无缥缈:“各走各的。天下之大,总有我金迷下容身之处。” 雪,凭空大了。 大到连她的背影都已看不清。 她留下的脚印,正消失在风雪中。 郭天羽怔怔望着董飞,他始终不能了解,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他不喜欢她?既然不喜欢又为何要从叶枫身边带走她? 他喜欢她?如果喜欢又何故在此刻将举起的手臂默默放下,任由她一个人走远? 他不懂,所以他纯粹。他软弱,所以他简单。 董飞静静看着随风卷出的大雪。蓦然间,脸上的刀疤沉痛了,深刻了。 他的心,霎那间冷了。 他没有叫住她,也没有拉住她。 他什么都没有做,眼睁睁看着她背影消失在梅园外,消失在风雪中,消失在天地间。 他竟不知道,原来他的心,已经冷酷到此。 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想必他并不喜欢她,更谈不上爱。 所以,他没有留下她,任由她天寒地冻走远。 他卸下了一个包袱,也许从此真的可以重整旗鼓再战江湖。 他伤了她的心。 但既然迟早要伤她的心,不如早一些,再早一些。 在此刻,刚刚好。 雪梅在线阅读 雪梅 肉文屋 / 雪梅 雪梅 看穿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看穿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看穿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看穿 风更大,雪更浓,梅更艳。 他站在暖阁里,却前所未有的冷。 迷下已经走远,远到天涯海角。 也许,他等的本就是她的远去。这样,他便有了不去追寻的借口。 他何必徒寻烦恼? 忽然之间,所有人都已离他而去。 老八死,迷下走,小山也已不知所踪。 只有郭天羽还在。 却,在比不在更遥远。 心既已远,情怎会浓? 他的声音仿佛隔着千重山万重水:“董公子,你放心,小山一定是跟着迷下姑娘走了。小山年纪虽小,处世经验却丰富。有他照顾迷下,当不会出差池。” “董公子,风雪虽大,若现在出门寻找,还不会太迟。再久,雪地里踪迹全无,人走远了,就真的难寻了。” “董公子,良马已备。上路前再喝一杯暖酒如何?” “董公子……董公子……” 他什么都听不见。 他茫然握住郭天羽递到手中的缰绳,茫然牵着一匹大宛良驹,茫然走出郭府,茫然在漫天大雪中不知所措的疾行。 他变得失魂落魄。 只因为他没有伸出那只手,没有挽留下她,没有抓住她。 他明明已经看穿了自己,却看得还不够彻底。 她走了已有多久?一盏茶还是一炷香? 天寒地冻,她能到哪里去? 原来,他在乎的。 也许,这种在乎是突如其来。也许,这种在乎是理所当然。也许,这种在乎早已深埋心底。 但当时是不自知。 等到她走了,真的离开了,他才蓦然发现,他竟是可以为她心痛的。 初时是淡淡一点痛,慢慢蔓延至全身,随后是不能压抑却不得不抑制的痛楚。 迷下,她在他心头剜了个洞。 她已走得够久,也够远。 董飞骑上马一路疾行,四处转遍,都找寻不到她身影。 她消失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像她的出现,昭示着某种宿命。 董飞勒住马,四顾苍茫。 绵绵大雪,他找不到她。 他在郭府将她气走了。他丢失了她。 他纵马走上岔道,此时心是一片薄冰,容不得碰撞。 她才十五岁,也许还没学会如何去生存。他却任由她走,他的残忍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诧。 原来,他也如此无情。也许比叶枫更无情。 天色已晚。大雪渐歇。 董飞跨马进城。行人已稀,街道两旁亮起昏黄烛火。 行至一家客栈,董飞下马,小二上前弯腰:“爷!里面请!” 董飞将马绳递给小二,缓缓走进客栈中。 人未进,眼睛已亮起。 他竟然看到了迷下,还有小山。 迷下与小山分坐两张桌旁。周围另有几张八仙桌,团聚着几群相貌凶恶的大汉。他们成合围之势,守在迷下四周。小山却瞪眼看向其中一个背对门口的断臂男人。 迷下一抬头,就看见了董飞。 脸上所有的表情刹那间都化为万般无定的游丝。 她的唇在哆嗦,却什么都没有说。 小山的酒窝深了,笑容爬上脸颊:“董大哥,我就知道你会来。你不会丢下我和迷下的。” 客栈里除了断臂男人,所有人瞬间都看向董飞,眼里闪烁着惊疑与紧张。 断臂男人徐徐斟了一杯酒,自饮而尽。他背对门口,没有回头,缓缓说:“听说抱春寨的总瓢把子就姓董,不知和门口这位公子有什么关系?” 小山冷笑:“彭丁丁,睁大你的眼!这位就是抱春寨的总瓢把子。” 断臂男人正是北坡马贼的大当家彭丁丁。他的左臂,就是因为争夺迷下而不幸被叶枫无情斩断。 他没有回头,也冷笑:“既然是总瓢把子来了,为何不进来喝一杯?”他继续,“我彭丁丁带领着众兄弟们蜗居北坡这么多年,还未曾见过抱春寨总瓢把子一面。今日倒要见识见识,听说是位玉面郎君?”他哈哈笑起,身旁几张桌旁的兄弟们也哈哈笑起。 看来他并不知道北渔已经叛变,抱春寨已然易主。 他的嘲弄,是草莽间的嘲弄,没有心机的嘲弄。 有人看着董飞,大笑:“大当家的,他如今恐怕已经称不上是玉面郎君了。” “那该称什么?” “疤面星君!”有人喊。众人狂笑,笑声如雷。 迷下的心又痛了。她看见董飞面不改色,毫无表情。他对旁人的嘲笑置之不理。 也许,这种痛,已经深入他骨髓里,痛到他麻木,忘了怎样去回应。 小山拍桌而起:“彭丁丁,是好汉不说人痛处!” 彭丁丁终于缓缓转过身,一张马脸看向董飞,挑眉说:“此处是彭某的地盘,不知董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董飞走到小山桌前坐下,环顾四周,淡淡说:“我有两个朋友走岔了道,却原来是走到彭大当家的地盘里。我特来领他们离去,打扰了。” 他拉起小山,走到迷下桌旁。 迷下低下头,没有看他。 他伸出手,意思要迷下跟他走。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将伸出的手缩回去。 他伤过她一次,绝不想伤她第二次。伤了她,他只有更痛楚。 迷下没有动,全身上下都没有动。整个人像座石像般僵硬。 她看见他伸出的手,但她已经不想接住。 他的心刹那冻结,手伸在半空,无措尴尬。 彭丁丁大笑:“原来你的朋友并不想跟你走。原来他们是故意走岔道来我这里的。看来你是误会了。” 小山急了:“迷下,你怎么了?我一进客栈,就看见他们围着你。他们把你怎么了?有董大哥在,你别怕。” 迷下依然低着头,淡淡说:“我……我没事。你和董飞走吧!” 小山拉起迷下衣袖:“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彭丁丁把你怎样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和董大哥有多担心!” 彭丁丁用没有断的右手轻轻抹开小山:“小朋友,不要动手动脚。迷下姑娘既然不愿离开,何必为难她?” 小山向他狠狠翻了一个白眼,握紧拳头,想给他一拳,却终于忍耐住了。 董飞的喉头在滚动:“迷下……” 他只能这样叫她,却说不出其他的话。所有的话都堵在心底,无从宣泄,说不出口。 也许,他早就该这样叫她。在郭府后园,他就该这样叫住她,留下她,拥她进怀中。 现在,晚了。 她的心冷了。 她不要他了。 她拒绝了他。 这种冷,比先前更甚。 从头顶冷到脚底。冷进骨髓里。 迷下冷冷淡淡地抬头,冷冷淡淡地说:“从今以后,我跟着彭大当家。你们不必再为我担心了。” 董飞的血一瞬间涌上头顶。 他不敢相信她说的。然而她每一字每一句都已经说得这样干净、清楚、利落。不留一丝余地。 他不能相信,却不得不信。 她竟这样作贱她自己,只是为了争一口气,就要离开他而转投另一个男人怀抱? 如此轻贱,如此放纵。原来她对他的感情,也不过浅浅淡淡,轻而易举就能熄灭。 董飞的心痛了。 心越痛,表情越无动于衷。 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将苦楚深埋心底。隐忍得不动声色。 越隐忍,越痛苦。 他与她之间,难道总是错失的? 她等待他的挽留,他却放任她离去。 他向她伸出了手,她却冷漠的拒绝了。 于是他动了情,果然就伤了心。 看穿在线阅读 看穿 肉文屋 / 看穿 看穿 左右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左右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左右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左右 客栈内不知何时,已点起了多盏油灯。 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晴不定。 彭丁丁还在笑:“有如此绝色做我的压寨夫人,今天大伙儿一定要替我高兴高兴了!”他举起酒杯,大叫,“小二,把这里最好的酒拿出来!我彭大当家的今晚要娶压寨夫人了!” 小二早已吓坏,立刻跑向厨房。 董飞冷冷看着彭丁丁,冷冷说:“你谁都可以娶,唯独她不可以!”他指向迷下。 彭丁丁身旁的弟兄们顿时恬噪不休。 有人大声叫:“疤面星君!这里可是我们彭大当家的地盘,你若想在这里留人,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也有人喊:“这说明咱们大当家的眼光好。这样的美人儿,本就是要靠夺来的!” 更有人已将兵刃放在桌上:“抱春寨这么多年霸占了整座抱春山!早就该让一让位子,歇一歇脚了!” 董飞不作声,默默看着迷下。 他在等她一句话。 迷下的眼眶湿润了,鼻头一阵酸楚。 他为何总是在她不能选择的时候替她选择?在她能够选择的时候却放手不理? 他对别人是肯定的,对她却是不确定。他在众人面前的坚持干脆令她迷恋,但过后的犹疑往复又令她伤楚。 他不断让她在这种爱与痛之间煎熬,仿佛一个猜不透的迷局。 那夜的抱春山,北渔倾巢叛变。 他命在旦夕,却为了她冷冷说:“这个女人我一定要带走。” 此刻,彭丁丁的地盘,他势孤力弱,依然可以为她说出一句:“你谁都可以娶,唯独她不可以!” 他对她,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对她,到底是爱还是不爱? 既然情真,为何不将她以妻子之名带回家? 既然有爱,为何在郭府后园不挽留下她却任由她走? 他的心,究竟想怎样? “你究竟想怎样?”她冲口而出,泪眼望向他,“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你走?你是我什么人?” 他愣住。看着她泪眼婆娑,他的心痛如刀绞。 她问他的话,他一句都回答不了。 他也不清楚他究竟想对她怎样?既然他自己都不清楚,又凭什么要她跟他走?她跟他走了,又能算他的什么人? 三句问,没有一句他可以回答。 他能够给她的,虚无缥缈。 彭丁丁大笑:“董公子原来一直有些自作多情。”他挥手对着众兄弟们,“兄弟们,咱们走!今晚迎娶我的压寨夫人,还要回寨子里好好布置一番!” 众人轰然叫好。 彭丁丁笑嘻嘻看着迷下,马脸很有喜感:“迷下姑娘,这边请。”他的手轻轻伸出。 迷下站起身,低头默默走向门口。 小山急了:“迷下,你……你真的要和他走?他可是个……是个马贼!” 迷下没有说话,没有抬头,没有停步。 彭丁丁笑看小山:“小朋友,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们马贼?”他啧啧嘴,“哦!我明白,你是抱春寨的人,你的两位当家,江湖上都号称是美男子,自然是看不起我们这群北坡的莽汉!只不过——”他在讥嘲中继续,“你总瓢把子脸上的那个刀疤,也实在不比我的马脸好看多少!说不定迷下姑娘倒宁愿对着我这张马脸呢!” 哈哈大笑中,他已率领众兄弟跟在迷下身后,昂首阔步从董飞与小山身旁擦肩而过。 气焰嚣张。 门口有马十几匹,都是马贼的坐骑。她若上了马,到了北坡,也许真的就成了彭丁丁的压寨夫人。 从此,与董飞天涯陌路,不再有任何瓜葛。 这样也好,心里不必再牵念。 董飞站在众人身后,拳头渐渐捏紧。脸上的伤疤有浓重的痛意。 她的无情让他痛。 他冷冷地说:“我说过,你谁都可以娶,唯独她不可以。” 所有人停步,迷下也终于站定,身体在微微颤抖。 彭丁丁回过头,侧着身,偏起耳:“董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小山大声说:“你不可以带走迷下姑娘!” “哈哈哈!”一个膘壮的马贼大笑,“你们凭什么?这里可是我们的地盘!” “凭你们还不配!”小山冷笑。 膘壮马贼怒喝一声,拳头夹着风揍向小山。他并不想要小山的命,却一定要给他一点教训。 他的身手或许不灵敏,铁砂掌却练得很有几分火候。 小山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 等到他的拳头挥近脸,才侧腰从一个众人意想不到的角度闪身而出,人已转在他身后。甚至还对着他的后脑做了个鬼脸。 膘壮马贼一拳落空,立刻转身,又是一拳。 他快,小山更快,在他身边游走,看似闲庭漫步,其实迅捷无比。他的拳头总是离小山的鼻尖差了一寸。 这一寸的距离,却是他拳头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 二十拳已击出,拳拳落空。他突然发现他与小山之间的差距。 差距何止一寸。 彭丁丁击掌走进门内,拦住膘壮马贼,对小山赞说:“小朋友好厉害的轻功!很有点当年八步仙人的味道。” 小山淡淡说:“彭大当家好眼力。” “听说贵寨的二把子叶枫就曾师从八步仙人。原来他也教会了你。” 小山黯然:“叶枫本就算是我的半个师父。” 彭丁丁冷冷抚着自己断臂,指着迷下说:“二十多天前,为了这个女人,叶枫断我一条手臂。技不如人,我认了。”他冷冷继续,“今天,还是为了这个女人。我就用剩下的这条手臂再拼一拼。” “彭大当家,你不必……”迷下从门外走进客栈,“你不必为了我这样。” 彭丁丁冷眼看她:“我知道你也并非真的想跟我走,我彭丁丁不是傻子!” “我……”迷下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我却咽不下这口气!”彭丁丁用没断的那只手抽出腰间弯刀,“那天在众兄弟面前,我丢了女人丢了手臂丢了脸!就算兄弟们嘴里不说什么,心里一定窝着火。若是今天我再让你们带走这个女人,我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做他们的大当家!” “大当家!兄弟们虽然心里窝火,却从来没有瞧不起你!大伙儿窝火,是在替你不值,为了个女人丢了条手臂,不值得!” “大当家,趁着今日人多势众,不如把抱春寨的总瓢把子做了!来日再把抱春寨一举挑了,报一报仇,雪一雪耻!” “大当家,红颜祸水,不如杀光他们,免得再生事端!” 众马贼的声音此起彼伏。 彭丁丁挥手示意他们安静:“董公子,怎么说?你是要让迷下姑娘随我走,还是要凭武力让她留在你身边?” 董飞看着迷下,缓缓说:“就算千军万马,我也要留下她。” 迷下深吸一口气,望向董飞,眼里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再说什么都已是多余。 彭丁丁弯刀在手,划了个半圈:“董公子,请!” 董飞摇头:“我不想伤你。” 彭丁丁一怔,随即冷笑:“好大的口气!” 弯刀在他手里舞成一团风,他蓦然扑向董飞,刀在耳旁刮出锋利尖芒。 董飞身体后仰,避开一刀。侧身弯腰,又避开一刀。 他没有出手,也许他一出手就可以夺下彭丁丁的弯刀,然后一刀结果彭丁丁。但他没有这样做,他只是不停闪避,闪避,闪避。 客栈内被彭丁丁的刀舞得满室生风。 他已经满头大汗,却还是斩不到董飞一头发。 他急躁不安。越急,刀法越乱。刀法一乱,脚步踏错。弯刀在半空中徒然飞脱出手,失了准头,重重砸向迷下。 迷下怔住,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刀来得太快,快到她无法反应。 众人齐声惊呼,他们都不愿看到迷下血模糊的样子。 蓝影飘动,是董飞。 他的人随着弯刀一起从半空中坠落,一只手卷住弯刀,另一只手已抱住迷下,将她揽入怀中。 快,快到不可思议。 只要差一分,迷下已被弯刀砍成重伤。 这其间的判断、眼力、速度、手势,已经到了一种准的地步。千锤百炼后的准。 也在这时候,彭丁丁一脚踹上董飞后背。 他的后背在此时是一个空门。他全付心思都已在迷下身上。 彭丁丁想也不想,不加思索踹上一脚。 重重的一脚。 他的功夫虽然与董飞差了很远,却也有能够踹断别人骨头的脚力。 董飞喉头一阵咸腥,一口鲜血瞬间喷在迷下肩头。 迷下被他揽在怀中,正暗自窃喜安慰。却蓦然看见彭丁丁一脚踹上他后背,他狂喷一口鲜血倒在她肩头。鲜血溅上她的脸,带着难以形容的凉意。 她惊怒了,奋不顾身抱住董飞,对着彭丁丁大喊:“你为什么要踢他!” 彭丁丁怔住。他没想到她原来这么在乎董飞。 他踢董飞,只是因为本能。习武的本能,看见空门本能的一脚。 她怒了,因为太爱所以会怒。 彭丁丁鼻尖酸楚,他也大叫:“你那么在乎他,为什么刚才要跟我走!” 她抱住董飞,她感到董飞小腹上的伤口似乎又破裂了,有些粘手。 她惊怒交集,泪如泉涌。他好不容易将伤养好了,却被彭丁丁一脚又踢裂了。心痛到无以复加。 而这一脚,起因却是为她。 她将气撒出来:“他说过不想伤人的,所以他一直不出手。若是他早就出手,你现在还能活吗!”她越说越气愤,“你……你不要脸!背后踹他一脚!你……你明知他有伤……你……太坏了!”她终于泣不成声,失控了。 “他有伤?”彭丁丁喃喃说,“我哪里知道他有伤啊!” 董飞紧紧搂住迷下,轻轻说:“我没大碍。不要紧。” 彭丁丁说:“董公子,我彭丁丁实在不知你有伤在身。迷下姑娘说的对,你若要杀我,三招之内,我已必死无疑,但你一直没有出手,我彭丁丁也不是不懂感激之人。从此以后,彭某与抱春寨的过节,一笔勾销。” 董飞淡淡说:“大当家快人快语,荣辱不计,董飞也深感钦佩。” 彭丁丁拱手:“既然如此,也算不打不相识。董公子,彭某这就带领众兄弟离去。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董飞缓缓点头:“后会有期。” 彭丁丁手一挥,身后众人随他快步离开。这一战虽不光明磊落,但说到底,毕竟是他们胜了。以后在江湖上,自然也可以说抱春寨的总瓢把子董飞败在北坡马贼的大当家彭丁丁脚底。 胜得虽无面子,毕竟还是胜了。所以一群马贼,每个人脸上都意气风发。 小山不解:“董大哥,就让他们这样走?” 彭丁丁已骑在马背上,人脸与马脸一样长。他呼喝众人:“大伙儿走吧!留点时间给董公子与迷下姑娘谈心!” 众马贼轰然一笑,策马离去。 左右在线阅读 左右 肉文屋 / 左右 左右 倾情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倾情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倾情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倾情 彭丁丁走了,带着一众马贼绝尘而去。 他是个干脆的人,所以走得也很干脆。 客栈里只剩下董飞、迷下与小山。掌柜与小二早已不知去向。 天地间仿佛也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抱春山脚下,他们曾是三个人。 现在,他们仍然是三个人。 却总有一个人,似乎是多余的。 小山嘻嘻一笑,露出酒窝:“我去找掌柜和小二,这么久了,酒菜都没有上来。”他说完就走。像个识趣懂事的孩子。 迷下扶着董飞坐在椅中,她已经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 他的怀抱很暖,膛结实宽厚。但她总要挣脱出来,她不想让他看轻。 她想起了那夜的抱春山,他曾将她扛在肩上,然后放她在床。却什么都没有对她做。他本不是轻薄的人。他只是要看她一舞,却又恨她腿上有伤仍下了地。 他念着六百年后才会出现的诗,为了一个忘却前尘往事的女子。 听上去离奇荒唐,却又真实存在。 也许经过了无数的波折,也许穿越了时间的瀚海。终于,他和她,缘份到了。 他们,相遇,相识,相知。 董飞看着迷下,嘴角还有血迹:“迷下……你为什么要走?” 迷下抽出手绢轻轻替他擦拭嘴角:“你不是一直叫我迷下姑娘。怎么?现在姑娘两字竟省了?” 董飞握住她手,将她重新拉入自己怀中,让她坐上他大腿。 他拥住她:“你是我的,迷下。你走了,我心会痛。” 迷下故意诧异地看他:“你会心痛?你不是最冷酷无情的吗?你不是心里只有国恨家仇吗?” “原来在郭府后园,你都听到了?” 迷下撅起嘴:“既然你的心里装的都是大事,又何必还要理会儿女情长?” 董飞沉默,许久才说:“我以为我已经心如止水。没想到……”他侧头看着迷下,“还是被你这个小丫头搅乱了一池心湖。” 迷下心头涌上一股香甜泉水,她禁不住靠在他膛上:“自从……自从那夜……”她没有说下去。说不说,他都应该懂。 自从那夜抱春山上,自从第一次见到他,自从被他扛在肩头,自从他念了为谁风露立中宵。她的心,就方寸大乱。 她犹疑过,彷徨过,挣扎过。却敌不过自己的感情,如脱缰野马,奔驰不歇。 她爱上了他。无可救药。 也许那夜的月太浓星太淡,也许那夜的风太柔人太空,也许只为了一句诗,也许只为了他的冷漠。 她便动了情,动了心。一发不可收拾。 渐渐的,由迷茫到清晰,剥茧一般,越来越爱。 她还年轻,在她的世界里,只有爱,才最重要。十五岁,是可以为一个男人,不顾一切的年龄。 于是,轻易爱上一个人的皮囊,爱上一个人的冷酷,爱上一个人的所有。 爱上一个不该去爱的人。 董飞的嘴就在迷下耳边,他轻轻念:“迷下……迷下……迷下……” 她耳朵痒了,娇笑着躲闪:“痒,好痒。” “怎么?不喜欢我这样叫你?”他头微微后仰,想看清她。 “不,不。”她急忙用手抱回他的头,脸和脸靠在一起,“我喜欢你这样叫。温柔地叫我。” 他的唇摩挲在她耳边:“迷下。”他叫,然后唇移在她脸颊上,“迷下。”他再叫,唇已经在她嘴角边。 她微微闪躲中,双唇已被他的覆盖。 柔软却又霸道的覆盖。 如轻薄的雾,一阵迷醉的湿润。 他掠夺了她的初吻,至少对这具身体来说是初吻。 也许,不是掠夺。因为她也愿意。她期待的这一刻,不早不晚,刚刚好。 温柔一吻。时间不长,却很深。 意犹未尽。 但愿能够久一点,再久一点。然而,他率先离开了。他在欣赏她的表情。 她闭着眼,睫毛长长垂落,是两弯月牙形影,在轻轻颤抖。 他忽然想起自己脸上的伤疤,也是月牙形。刻在他脸颊上,仿佛一个耻辱。 他忽然败落了情绪。 他忽然有些小小的恼恨。 曾经,他的冷漠天下无敌,他的俊美无人可及。 却,再也不是了。 他的冷漠被柔情打搅,他的俊美被刀疤困扰。 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衡量,失去与拥有,究竟哪一个更多一些? 迷下羞涩地低下头,手指缠绕着手绢。 董飞默默拥住她,默默将手掌盖在她的手上:“跟我回家,不许再一个人走了。” 迷下用力点点头。 不知何时,小山默默出现在门口。 他的眉悄悄锁起来,脸上的酒窝没有了。 孩子般稚气的脸上,竟有了成人的悲伤。 在抱春山救下她之后,她第一次睁眼,第一次喝水,第一次吃饭,第一次出门。 每一个第一次,小山都记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只有他知道。 也许他比任何人都更在乎。 他已经快十三岁了。 有些感情,开始在心底酝酿。 他不清楚自己对迷下是种什么样的感情,是想拥有成全?还是想割爱守护? 他不明白。所以才会更觉悲哀。 他那么在乎她,她却不会知道。 因为她在乎的,永远只有董飞。 第一次落泪,第一次出走,第一次拥抱,第一次相吻。都是为了董飞。 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他只是一个未满十三岁的孩子。 小山落寞了。 却懂事地装作刚刚踏进客栈的样子,大声嚷嚷:“都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四处都找不到掌柜和小二。”他故意看着董飞和迷下,“这长白茯苓膏就是效用灵验啊!董大哥小腹上的伤已经不流血了。” 迷下满脸通红站起身,看向董飞小腹。幸而伤口没有大裂,血也果真不再流出。 她轻轻问:“药膏呢?我替你涂。” 董飞微笑着从怀里掏出长白伏苓膏:“涂上药膏,我们也该上路了。此去北行,路途遥远。你们可要辛苦了。” 迷下解开董飞长衫,替他轻轻抹上药膏:“只要你在,再远我都不怕。” 小山双唇缄默,转头看向门外。 客栈外天色已全黑。 今夜有星无月。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此刻,没有月,没有酒,也无人举杯。 烛火照耀下,影却成三。 始终是多了一个。 也许,当时就不该跟着来。 可惜,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无法再回头。 倾情在线阅读 倾情 肉文屋 / 倾情 倾情 漠北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漠北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漠北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漠北 烟燎董家是漠北巨贾,世代富庶。 家中虽无人在朝当官,却因累年捐助军饷,深得天子恩宠,泽被九族。 漠北一代,提及董家,无人不知,无人敢惹。 所以,当董飞的马车一驶进漠北,所到之处,人人曲意奉承,毕恭毕敬。 未到董家,已经有成群家丁策马来回护送。 豪奴骏马,气势如虹。 迷下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她忽然有些明白,他不将她以妻子的身份带回家,或许是因为,她本就做不了他的妻。 他是董家长子,巨富豪门。怎么可能娶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为妻? 就算他肯,他的父母长辈也不会容许他这样做。 ×× ×× 虽已开春,漠北却仍冷。 豪华宽大的马车里,迷下与董飞并坐一排仍显空阔。小山坐在他们对面,脸一直望着窗外,似已被车外纷扰的景象吸引。 已近四月的漠北,没有江南的草长莺飞,也没有中原的街市繁华,却自有一番气吞山河的雄壮景象。 迷下紧紧身上衣衫。有些冷。不知是人冷,还是心冷。 落寞,不言而喻。他的豪门富庶,突然让她怕。 董飞问:“怎么?冷?”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冷的是心,身体不重要。 董飞淡淡一笑:“再过半日车程,也该到了。”他将她手握在掌心,暖住,“怕了?” 她侧头望向马车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兀自嘴硬:“怕什么?你家又不是三六院。” 董飞笑,不再言语。 她回头看向董飞,却又忍不住默默叹息。 这个男人,的确英俊。纵使如今脸颊上多了一道月牙形疤痕,仍旧掩饰不了他的丰神俊朗与顾盼生辉。 想必在昔日,已不知迷倒过多少柔情少女。 而她呢? 她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从抱春山下跟着来的女人,况且是一个来自高丽的女人。 她再美,也只是一个落魄女子,有着无法言明的身份。 而如他这样的男人,自然要有大家闺秀来相配。 怎么可能随便找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子成婚? 得知他家世那天起,她就该死了这条心。 无奈爱已成痴。 就算他家真的是三六院,她也已经没有后路可以退。 既然爱,又何必在乎身份和名份?难道不是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难道她还奢求其他? 董飞轻问:“为何叹息?” 她撇了撇嘴,鼻尖徒然酸楚。 她想靠在他怀中,想狠狠哭一场。 却碍于小山坐在她对面。 小山一直脸望车外,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曾经的滔滔不绝,在到了漠北之后,变得默不作声。 董飞温柔说:“你与小山一路上奔波许多天,也累了。此刻先在马车里睡一觉,醒来应该也已经到家了。” 迷下看向他,握紧他手:“你不睡?你不是也奔波了好多天?” 董飞微笑着拍拍她手:“我不睡。我要先骑马回家,禀告父母。还要准备晚宴为你和小山接风洗尘。” 迷下抓住他手,紧张地说:“可是,可是……我……”她眼巴巴看着他,眼神中微微露出惧意。 “你不是刚才还说不怕?”董飞轻轻放开她的手,“傻丫头,睡吧!睡醒了,我还在。” 迷下眼睁睁看着他跳下马车,眼睁睁看着他骑上家丁牵来的骏马,眼睁睁看着他绝尘而去。 她的心七上八下。 瞥眼间,看见小山仍是脸向窗外,不闻不问,仿佛对一切都已经无动于衷。 她忍不住伸直腿,踢了他一脚。 小山没有动。浑身上下连一点动的意思都没有。 她重重的,又踢了他一脚。 他恍然回过头,迷茫中看向迷下,依旧不说话,像在隐忍她的任。 他,一直在隐忍她。一个男人,若一直在隐忍一个女人,是为了什么? “还以为你死了呢!”迷下生气了,“怎么一路上都不说话?” 小山淡淡说:“我累了,不想说话。” 迷下狐疑地望着他:“那你为何不睡觉?为何一直看着窗外?窗外有什么值得你看?” “那车里呢?”小山问,“车里又有什么值得我看?” 迷下语塞。回答不了。 车里的确没有值得他看的。人和物都没有。 她难道要小山看她与董飞卿卿我我?她难道要小山看她与董飞依依不舍? 她闭上嘴。她看见小山眼底有了落寞。 而这份落寞,曾是她的。 “董飞已经先回家了,他让我们在车上睡一觉。”迷下在化解车厢内尴尬气氛。 小山冷冷淡淡地说:“恐怕以后董飞这两个字,你已不能随便乱叫。你忘了我们是以姐弟身份去他家的?” 迷下黯然,却还倔强着:“既然如此,你为何没有叫过我一声姐姐!既然你我已是姐弟身份,为何你还对我横眉竖目!” 小山看穿她:“你不必把气撒在我身上。我不是你的出气筒。” “你怎么知道我在生气?你哪知眼睛看见我在生气?” 小山冷笑:“你全身上下都在生气,也许只有你自己不知道。” 迷下冷哼一声,不再理他,转头看向窗外。 相互沉默中,马车已渐渐驶上一条平坦宽阔的大道。 车外漠北风景正浓,高房白瓦,松木成林。 两旁不断有董府的家丁策马来回奔走。一路前行,一路护送。 迷下的眼皮沉重了,困倦了,终于靠在车厢里,昏昏沉沉睡着了。 她当然不会知道,在她睡时,小山曾将一袭长袍轻轻盖上她身,他怕她着凉。 用心良苦,却没有人知道。 而对于未知的将来,他和她,都各怀怔忡心事。 他为她做的,并不要她知晓。 漠北在线阅读 漠北 肉文屋 / 漠北 漠北 豪门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豪门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豪门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豪门 睡了一个多时辰,迷下从浑浑噩噩中醒来,马车刚好停下。 只听见小山淡淡说:“我们到了。” 董飞的家,到了。 迷下悄悄揭开车帘向外望去,顿时伸了伸舌头,吸一口大气。 好大的排场。 三十二个劲装绑腿大汉,分成两列,各站大道两边,抬头挺,吸气凝神,巍然不动。 另有十六个家丁,十六个丫鬟,整齐站在大汉身前。每一个人都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 他们身后,一所巨大宅院霍然伫立,青砖白墙,红柱黑门,气势磅礴,令人震撼。 大门正上方,是一个灿灿大匾,黑底金字,上刻“董府”二字。 董飞的豪门宅第,终于到了。 迷下放落车帘,手居然在微微颤抖。 小山问:“手在抖什么?” 迷下忍不住叹息:“以为他家很有钱,没想到,是如此巨富。” “不好么?” 迷下缓缓摇头,黯然神伤:“原来我与他之间,距离这么远。” 小山的心,蓦地痛了。 她与董飞间的距离,这么远。 那么,迷下与他呢?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否也同样如此遥远? 为何人长大了,却有不同的烦恼出现? 为何女人那么多,喜欢的,却偏偏总是同一个? 人长大,心亦长大。 痛楚,就分外明显。 自幼失去亲人,被人收养,学会武艺,历经叛变。 十三岁,却几乎尝尽人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 爱上一个人,却要做她的弟弟。就算给了她最初一眼,给了她第一碗汤。那又如何? 如今,他依然眼睁睁看她爱上了别人。 悲伤,却无人可以倾吐。 只因□难堪。 马车外突然有人在敲门,用指节敲在板壁上,礼貌克制的三声。 迷下揭开车帘,就看见一个肥白胖硕的中年男人站在马车旁,正满脸堆笑望着迷下:“在下姓都,忝掌董府总管一职。有请迷下姑娘与小山公子下车。老爷夫人和大少爷已经在大厅久等了。” 都总管垂手站在马车边,态度恭敬和蔼。 迷下没有说话,坐回车厢里。她莫明感到一阵恐惧。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 她突然怕进董家。曾经那样期盼,此刻竟然害怕。 原因不清楚。也许是因为董家门前的阵势令她怯懦,也许是因为她明白,董飞如今已是她高攀不上的人。 小山在问:“已经有人请我们下车,你为什么还不动?” 迷下横了他一眼:“我并没有要你留在车上。” “难道你不准备下车?难道你准备让他们继续久等?” “既然已经久等了,多等一会儿又有何妨?”迷下故意大声说,说给肥胖男人听。 果然听到肥胖男人在马车外礼貌回答:“当然不妨。迷下姑娘若是愿意留在马车上,今晚也可以将夜宴设在马车中。迷下姑娘以为如何?” 他说的像是一个笑话,表情却很严肃。仿佛真的准备在马车上设宴。 “很好。”迷下冷笑,“你果然想得周到。只不过如此劳师动众,也非我本意。董飞呢?” 她才不叫他大哥。她为何一定要叫他大哥?她本就不要他做她哥。他是董飞,不是她哥。 肥胖男人微笑说:“大少爷早已沐浴更衣,此刻正与老爷夫人候在大厅,只等二位了。” 迷下冷冷问:“他急着要见我们吗?” 肥胖男人回答:“大少爷已经催促小人多次出府恭候二位,总算这次幸不辱命。” 迷下冷笑:“既然他那么急,为何不亲自出来迎接?” 她问得已经很无理,简直不讲道理。 肥胖男人的态度依然恭敬克制:“大少爷本想亲自出迎,无奈老爷夫人思子心切,只盼与大少爷多叙家常,以慰相思之苦。迷下姑娘若想先见到大少爷,小人可以立刻去请。” 迷下淡淡说:“不必了。” 话说到如此地步,于情于理,她都已不能再赖在马车上。 她看向小山,却见小山正似笑非笑撇着嘴角,仿佛在讥笑她的无理。 她瞪了小山一眼,拉开车门,准备跳下马车。 她忽然发现,马车有半人多高,高到她无法跳落。她想起上马车时,是董飞牵住她手,将她抱上车来。而此刻,她总不能让肥胖男人再牵住她手,将她抱下车去。 她踌躇着,有些懊丧,看向小山:“你先下车吧!” 小山微微一笑,走到车门边,右足跨下,左足在车轮上蜻蜓点水,一踢一踩间,人已轻飘飘站定在地。姿态潇洒,曼妙无双。 “好俊的功夫!”肥胖男人鼓掌赞赏,“小山公子年纪轻轻,已经有如此功夫,不知与昔日名动江湖的八步仙人有何渊源?” 小山淡淡说:“也没有什么特别渊源。过奖了。” 肥胖男人笑,不再追问,他是个很识趣的人,所以才能在董府一做二十年,做到如今总管的位子。 迷下咬紧下唇,嗫嚅:“有没有凳子?” 肥胖男人向身后一个家丁招招手。家丁立刻几步走近马车,“都总管请吩咐。” 都总管说:“有请迷下姑娘下车。” 家丁答应:“是!”他单膝跪地,弯腰成弓,将宽阔的背脊留给迷下,“迷下姑娘,请!” 他的意思是,要迷下踩在他背上下地。 迷下为难:“这……怎么可以?” 都总管陪笑,满脸堆欢:“这本该是小人亲自做的事情,只因小人身上膘肥浮,深恐姑娘踩塌不稳,反而不如下人背脊宽厚。请姑娘见谅。” 迷下摇头。她无法下脚。她做不到真的将这些人当做下人去作贱。她也从来没有踩在别人背上下地的习惯。 侯门深似海,规矩大如天。董府不是侯门,恐怕已经深似海,大如天了。 小山缓缓走向迷下,缓缓伸出手,淡淡说:“握住我的手。” 迷下看着小山,轻轻伸出自己的手,放进他手里。他似乎长大了,长高了,渐渐像一个真正懂事的男人。在她无助的时候,果断地伸出手。 他握紧迷下的手,用力一拉,已将迷下腾空飞起。 迷下还未回过神,他的手已经揽上她的腰,轻轻放她在地上,柔声说:“站稳了。” 都总管忍不住喝彩:“漂亮!” 随后,他率先向大门走去,站在门口迎客,“二位这边请。” 迷下愣了很久,才低头整了整身上衣衫,理了理长发,对着小山说:“多谢你。” 小山笑:“我们是姐弟,你客气什么。”他大步向门口走去。 迷下跟在他身后,怔怔望着他。 他背影虽瘦小,却也不过两三年,就是七尺男儿。 可为何此刻他纵然在笑,眼底却满是惆怅? 豪门在线阅读 豪门 肉文屋 / 豪门 豪门 董府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董府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董府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董府 果然是漠北最大的府邸。 从大门走到大厅,已用去半柱香的时间。一路上,山石花卉,奇珍异草,看得迷下与小山眼花缭乱。 在都总管带领下,两人终于走进董府大厅。肚子,却早已饿扁。 大厅里,董飞正与两个华服老人聊天,看见迷下与小山走来,微笑站起。 他想必早已沐浴更衣过,一袭崭新蓝绸长衫穿在身上,神采奕奕,神焕发。 都总管笑说:“大少爷念兹在兹,终于把人接来了。”旋即,他躬身向着华服老人,“老爷,夫人,这是迷下姑娘与小山公子。” 董飞微笑,轻声说:“爹,娘,这是飞儿行走江湖,无意中结识的一对姐弟。飞儿见他们举目无亲,这些年便将他们一直带在身边。如今,飞儿回家了,自然也把他们一并接来府中。” 董家老爷双目光灿灿,高大威严,他冷冷看向迷下:“既然是飞儿的朋友,自是应当照顾。”他对着都总管说,“老都,你去安排两处住所,以后一应起居礼节都照少爷的规矩做。” 都总管领命而去。 董飞招呼丫鬟过来:“你们伺候迷下姑娘与小山公子先去沐浴更衣,稍做歇息,也该吃晚饭了。” 迷下和小山连一句话都未曾与董飞说过,就已被两个丫鬟分别请去沐浴更衣了。 董家夫人望着迷下远去的身影,低声问老爷:“这姑娘,怎么长得似乎不像我们宋人啊?” 董飞悚然一惊。 老爷已抚须沉吟:“飞儿,我看她与小山也并非亲姐弟吧?” 董飞含糊应对:“飞儿……飞儿也不知。他们……之间一直以姐弟相称。” 夫人点点头,语重心长:“飞儿,江湖上人心叵测,有很多鬼蜮伎俩。你虽行走江湖多年,也要小心。我们烟燎董家世代富庶,有许多人眼红着呢!” 董飞笑说:“爹、娘!未到董家之前,他们可本不知我的来历,更不知烟燎董家为何物。”他继续,“孩儿这些年在江湖中修炼,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黄毛小儿了。” 老爷叹息:“九年了!一晃眼,已经九年过去了。爹还记得你离家那年,才十八岁。”他感慨万千,“这九年中,你只回过家两次。每一次都匆匆而去,却不知你娘有多想你。” “你自己难道不想?每回路过飞儿的房间,你都会问,不知飞儿现在怎样了?在外过得好不好?何时才能回家?”夫人忽然老泪纵横,“飞儿,你……你就这么忙?九年里,忙到只能回家两次?” 董飞的泪也盈眶:“孩儿不孝,这么多年,未能承欢爹娘膝下。” 夫人抹去眼泪:“飞儿,这次住下,你该不会再走了吧?” 董飞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住多久?是一时,还是一世,他自己也不确定。 乱世天下,他岂能苟且偷安?于是只能转移话题:“二弟三弟呢?怎么半天都没有见到他们?” 老爷微笑:“他们前日去了王府,恐怕与小王爷一起上铁岭山打猎去了。” 董飞也笑:“我走的那年,二弟只有八岁,三弟更小,只有五岁。现在竟都已能够上山打猎了。” 夫人的眼泪已擦干,缓缓说:“这么多年没见面,这次回来,你恐怕都不认得他们了。再过半年,悬儿都要定亲了。” “二弟要定亲了?”董飞喃喃说,“这么快?” 夫人笑:“悬儿也十七了。你还当他是八岁那年?”她顿了顿,转头看向老爷,“既然飞儿回来了。老爷,不如明日下张帖子,去请夏侯爷与他千金来府上叙旧可好?” 听到夏侯爷三个字,董飞的心蓦然收紧。 老爷抚须片刻,点头说:“我也正有此意。自从十年前与夏侯爷定下这门亲事后,飞儿便出外闯荡江湖了。如今飞儿总算回来了,况且侯爷千金也已年纪不小了,早日成亲,也可令夏家与你我都放心宽慰。” 董飞沉默片刻,淡淡摇头:“爹、娘。飞儿这几年并未打算成亲。况且飞儿一无功名二无成就,何以成家?” 老爷哈哈一笑:“飞儿,这点你大可不必心。董夏两家若已结为亲家,你的功名岂非唾手可得!难道夏侯爷会眼看他的女婿没有官衔?” “方当乱世,就算为官,也不过是金国的傀儡。”董飞冷冷叹息。 “住嘴!”老爷动怒,“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怎可随便乱说!” 董飞继续:“爹。难道你不知大宋将亡,金兵南下,到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老爷的手在颤抖,他指着董飞鼻子,暴怒:“逆子!你这些年在外,竟学会了这些!你!你!你可知这些话会害得我们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夫人看了看厅外天色,拦下老爷的手,笑说:“好了好了!飞儿才回来,许多话,以后再慢慢聊。”她叫唤都总管,“老都,你吩咐下去,晚宴就摆在燕风轩。” 都总管躬身领命。 夫人握着董飞手:“飞儿,走,去燕风轩。今日有你最爱的风鹅肝。娘去年冬天就封在瓷坛里,埋在梨花树下。此时开封,正当时节。” 夫人笑声中,董飞已被她拉出,并肩走过大厅,向燕风轩而去。 迷下淡淡漠漠随丫鬟从侧门走进。她已换过一身新衣,鹅黄丝绸长裙曳地,外有薄如蝉翼软纱轻罩。长发垂下,已经及腰,用一同色丝带轻轻系住,柔润乌黑。 丫鬟娇笑:“迷下姑娘人若天仙,难怪大少爷一定要带你回府呢!” 迷下没有笑。走向大厅的时候,她听到了董飞与老爷的对话。 听得并不真,却还是听懂了。 原来,他早在十年前就已有了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只等他迎娶过门。 他的功名成就,也早已由他爹娘安排妥当,本无需他动脑筋。 既然如此,他还在外漂泊什么?还在外开创什么北渔?还整天想什么国恨家仇? 迷下恼恨了,心碎了,茫然了。 她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更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董飞? 她以为她可以做到对一切都不再介怀,只要能与董飞在一起。 不是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吗?不是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吗?不是只要人在心在,名份身份都已不再重要吗? 为何此刻,她仍会哀伤仍会失落仍会耿耿于怀? 原来,她做不到。 董府在线阅读 董府 肉文屋 / 董府 董府 厨艺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厨艺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厨艺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厨艺 天色已晚,燕风轩灯火通明。 看见迷下缓缓走来,都总管的笑容已经堆满脸上:“迷下姑娘请入座。” 座中人已坐齐,只差她一个。 老爷,夫人,董飞,小山。每个人都看着她,或者惊讶于她的美貌,或者惊讶于她的冷漠。 都总管将迷下领入一张空座中,笑说:“请。”座位在董飞与小山之间。 迷下坐下。 脸上没有喜怒哀乐。她谁都没有看,没有看董飞,也没有看小山,更没有看老爷和夫人。她虽然昂着头,眼神却是空洞的。 桌上菜并不多,却很致,是悉心准备的家宴。 每一份菜都摆放在细瓷蓝碟中,色香味俱全。 董飞举杯:“爹,娘。飞儿敬二老一杯。” 老爷夫人一起饮尽杯中酒。 夫人笑说:“老爷,若是今日有悬儿与飘儿在,当更热闹。” 老爷点头:“无妨。也不过几日之后,他们就能回来。到时候,说不定连小王爷也光临了,你还怕不够热闹?” 董飞看着夫人,微笑:“娘还是那么喜欢热闹。”他若有所思,顿了顿,“往后小山与迷下住在家里,有他们陪伴着娘,也可稍解寂寞。” 夫人笑眼望向迷下:“迷下姑娘不知是哪里人?竟长得如此水灵。” 小山抢着回答:“我和姐姐从小四处流浪,后来被董大哥收留,早就不知自己家乡是在何处。” 夫人转头向小山:“小小年纪就命运多舛,可叹可怜。”她夹了筷牛在小山碗里,“来,既然住在这里,就不要拘谨。” 迷下冷然扒着自己碗中的饭粒,一颗颗放进嘴里。她融入不了董家,她被孤立。 被他们,也被自己。 小山尝过牛以后,赞不绝口:“好厨艺!贵府的厨师想必已能去做御膳了。” 老爷笑问:“何以见得?” 小山指着桌上一份菜,缓缓解释:“这份姹紫千红,用的是萝卜与紫甘蓝。材料普通至极,却能做出如此美味。况且每一萝卜都细如发丝,可见刀功极佳。” 他又看向另一份菜,“这份酱味牛,更见功力。颜色红而不腻,口感老嫩适中,且片丝对口,薄如蝉翼。”他想了想,回味了一番,又说:“若我没有猜错,这份酱味牛里,共有十三种香料,其中还有一味是极其难得的藿薯粉。” 老爷忍不住赞:“好厉害!果然江湖中奇人辈出,小山原来竟也是做菜高手。” 董飞笑:“小山从小就喜欢钻研菜式,确实能做不少好菜。” 夫人也笑:“老爷,不如把朱子福请出来,看看是否真如小山所说,这份酱味牛里用了十三种香料?” “好!”老爷对着身后丫鬟,“去请朱师傅来燕风轩。” 迷下看向小山,小山微笑着,脸上酒窝很深,像个顽皮的孩子。夫人也在看他,眼底已有了疼惜之意。 没有人与迷下说话。大家似乎已将她忘了。她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正准备起身离座,却看见小山忽然回过头,低声对她说:“坐着别动。” 也在这时,丫鬟领着一个瘦小猥琐的男人走来。自然是董府的大厨朱子福。 不是每个大厨都长得像个大厨。朱子福就丝毫没有大厨的样子。 朱子福弯腰,满脸惶恐之色:“老爷,夫人,少爷。” 夫人笑眯眯看向他:“朱子福,这位小兄弟很是赞赏你的厨艺啊!” 小山轻轻笑说:“朱师傅好厉害的刀功!好厉害的厨艺!” “不敢,不敢。”朱子福谦虚。 老爷问:“小兄弟说你这份酱味牛里共放有十三种香料,不知猜对没有?” 朱子福悚然动容,立刻对小山刮目相看:“不多不少,正好十三种。原来小公子也是个中高手。” 夫人接着问:“这些香料里,有否一味藿薯粉?” 朱子福震动了,惊说:“果然有一味藿薯粉。此粉得来不易,产自西域。还是我在御膳房里的时候,偷偷带出来的。” 老爷大笑:“小山你果然眼光独到,之前就曾说朱子福能做御膳,但你却一定不会想到,他的确就是从御膳房里出来的吧?” 小山说:“的确不曾想到。可见贵府虽地处漠北,却藏龙卧虎。”他淡淡继续,“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夫人问。 “只不过他的人和料虽然不错。事情,却做错了。” 所有人停下手中筷子,不解地看向小山。朱子福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董飞问:“小山,此话怎讲?” 小山冷冷说:“酱味牛里放十三种香料没有错,其中有一味是藿薯粉也没有错。”他看着朱子福,“可是,若藿薯粉与藕同食,则会中毒。轻者双目失明,重者心肺衰竭。你曾经身为御膳大厨,怎会不知其中厉害之处?” 桌上正有一份干煸莲藕。每个人都已吃了许多口。 老爷勃然大怒:“朱子福!你!竟敢……” 小山说:“老爷切莫动怒,怒急攻心,毒会发作更快。大家都坐着不要站起,我自有办法。” 朱子福双膝跪地,脸在抽筋,眼神茫然无助:“老爷,夫人,少爷。我……我没有下毒。”他急得满头大汗,“我不知这……这藿薯粉不能与莲藕同食。我……我真的不知道……” 小山冷笑:“我看你今年也有四十几岁了。做御厨的年份想必也不会太短,难道你不知食物有生生相克的道理?” 朱子福指天发誓:“老爷,夫人,你们要相信我。我虽曾做过御厨十多年,到府上也有两年了。却真的从来不知藿薯粉与莲藕是相克之物。若是我知道,又怎么敢做给老爷夫人吃?” 夫人不解:“那为何小山知道的事,你却不知道?” 朱子福低头沉思:“这藿薯粉本就是西域贡品,轻易不能得到。书上也从无对它味的记载。我是实在不知,只觉得它独具风味。今日都总管吩咐我要做晚宴款待客人,我便在牛里洒了一些。这还是在我得到这味香料以后,第一次用它。我若是有半句不实,就让天打雷劈!” 老爷严厉地问:“两年多来,你果然一次都未用过?” 小山微笑:“老爷,他说得也有道理。这两年来,他若要下毒,你们防不胜防。况且,藿薯粉只要与藕同食,就一定中毒,万难幸免。老爷与夫人至今安康,自是从来也没有同时食用过藕与藿薯粉。” 夫人问:“那……那……我们如今怎么办?他既不知两者同食会中毒,自然也不会有解药……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小山不急不徐,缓缓问:“不知厨房里可有醋黄豆否?” 朱子福茫然睁大双眼望着小山,仿佛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老爷急吼:“朱子福!问你有没有醋黄豆!” 朱子福诚惶诚恐,磕头如捣蒜:“有,有。我……我昨夜刚巧用醋腌了一罐黄豆。我……我这就去,去拿!” 夫人怀疑:“小山,如此剧毒,用醋黄豆就能解毒?” “是,夫人。世间万物,本就生生相克。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东西,若凑在一起,可发生各样奇妙现象。” 夫人似懂非懂,对着朱子福说:“还不快去拿。” 朱子福连滚带爬向厨房跑去。 夫人对着老爷说:“老爷,今日若非小山在场,你我恐怕在劫难逃。” 老爷抚须长叹:“飞儿,你这个小兄弟可算救了我们一命啊!” 小山笑:“凑巧我刚好懂一些相生相克的道理。” 他说的是物,也是人。 感情如是。 以为本不可能相遇的两人,一旦相逢,就如中毒。爱之若毒,其危可知。 然而,要怎么解毒?小山至今没有想出办法。 此毒,恐怕无解。 厨艺在线阅读 厨艺 肉文屋 / 厨艺 厨艺 失落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失落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失落 一叶江山 作者:迷下 失落 昨夜,小山成功为众人解毒之后,老爷与夫人就一直对他赞赏有加。 尤其是夫人,满眼都是宠爱与怜惜。恨不能认他做第四个儿子。 今日一大早,他就影踪不见,不知跑去哪里了。 迷下百无聊赖,信步乱逛。 董府很大,一眼望不到尽头。比之郭天羽的府,已不知大出多少倍。 穿过长长回廊,迷下走到花园中,站在几株芍药下,默默出神。 这样的人家,这样出身的少爷,若不是侯爷的千金,又有谁能与之相配? 而她迷下,她算什么? 她笑了,无可奈何的笑。 三月过后,天气渐暖。 今日春光大好,东风和熙。 董飞呢?自从来到董府,她就没有和董飞说过一字半句。 她的屋子也不知离他的屋子有多远。 就算近在咫尺,她又怎么能去? 董府的丫鬟家丁众多,她怎可以让他们看轻她,说她深更半夜跑去大少爷的屋? 恨了。 迷下随手拍落一朵芍药花。 “怎么?不开心?”董飞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她蓦然想起那夜的抱春山,他也是这样突如其来出现在她身后。令她猝不及防,却带给她难以忘怀的回忆。 她摘了一朵花,淡淡说:“你爹与你娘,似乎不喜欢我。” “你也没有想让他们喜欢。”董飞故意冷冷问,“不是吗?” 她低头不语。 董飞的手温柔抚过她长发,将她发梢放在鼻尖:“栀子花的香味。” 她扯过青丝,嗔着:“让旁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此处无人。”董飞微笑,双手却离开她长发,负在背后。 她又有些失落。她多想他抱住她,拥吻她,将她揽在怀中。 她要自己保持刻意冷静与矜持,却并不真的希望他如此克制守礼。 但他已将双手放在背后,她总不能要求他再放回她长发上。 他不懂她的心?他为何不懂?是不懂还是不想懂? 迷下叹了一口气。 他问:“为何叹气?” 迷下突然恼恨,恼恨他的问。他应该知道她为何叹息,却仍旧要问。仿佛他不懂她。 她的声音变得很冷:“你今日不去等什么夏侯爷和他千金,来花园做什么?” 董飞眼底笑意冻结:“你已知道?” “知道什么?”迷下反问。 董飞默不作声。 迷下冷冷问:“若你爹与你娘一定要你娶她,你会怎么做?” 董飞看向她,她的脸虽在灿阳中,却有如伤花怒放,是一张决绝凄美的脸。 他忍不住伸出手,拂上她脸颊:“我会回避。” “回避到何时?”她仰脸追问,泪突然滑落,在他掌心开花,感情却结不了果,“你已二十七岁,你还能回避几年?” 他放落手,眼底闪过痛苦:“怎么做,都是错。” 他的弦外之音难道是,两个女人,他只能选一个? 不论选了谁,另一个都会痛苦。而一碗汤,如何两人分? 她被伤了:“既然都是错,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他再次沉默。他不会撒谎,所以只能沉默。沉默只有令她更伤。伤得体无完肤。 她深深叹息:“原来爱你,这么痛苦。”她转身,用背对着他,“我早说过,我不该来。” 他开口:“迷下……我……” 她点头:“我懂。她毕竟认识你有十年。我们之间却很短。”短到风吹就散的感情,经不住揉捏与蹉跎。 “我不会娶她。”他像是下定决心。 她看穿他:“但你也不会娶我。” 他无语。他已经说了,怎么做,都是错。 娶与不娶,是错。娶她还是侯爷千金,还是错。 既然如此,他为何在叶枫留她时,要带她走。 既然如此,他为何在彭丁丁留她时,要带她走。 他给不了她的,别人可以给。他独占她,却又无法给她要的。 他究竟想怎样? 她用手背抹去眼角泪水,昂起头,狠狠说:“你若娶了别人,我就死!” 有一瞬间的惊诧,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如何会冲口而出。 他震动,一下子拥住她,从背后紧紧抱着她:“你不可以。” “那要看你会不会了。” 他将下巴抵在她头顶,轻轻摩挲:“我……不会。” 迷下冷冷笑了。 如此轻飘的承诺,如此随意的口吻。他真的能做到不娶别人吗? 但她此刻能够拥有的,除了这样一句诺言,还能有什么。 她并不想逼他,却按耐不住自己的心。她想独占他。哪怕独占不了,却不愿别人来分享。 他,是她的。 都总管忽然在远处唤:“大少爷……大少爷……” 董飞松开迷下,从芍药下走出,淡淡说:“都总管,我在这里。” 都总管站在花园外,多年的经验已让他明白,此刻他不适宜踏进花园里。 他陪笑:“原来大少爷在这里。”他当然早就看见董飞与迷下,却一定要装作刚刚才找到的样子。 “怎么?” “候爷府的夏老爷与夏小姐已经来了,正在大厅里喝茶,请大少爷过去见客。” 董飞皱眉,说:“知道了,你先退下。” “是。”都总管知趣地离开。 迷下冷冷淡淡从芍药下走出:“我先回去了。” 董飞拉住她手,她的手冰冷:“迷下。” 迷下无语,抽回手,快步从他身畔擦肩而过。 她还能说什么。再说什么都已多余。她已对他剖心剖肺,她要的,他都懂。 但他的心呢?她了解多少? 真恨,恨自己为何会爱上他。他曾有的霸道与果断,怎么在儿女情长前,竟消失殆尽了? 董飞看着她身影渐离渐远,落寞缓缓占领眼角。 有些事情他无可避免,有些事情他难以逃避。 当时他以为他走,便可卸下成亲重担。所以一走九年,在外做着隐秘叛逆的大事。 成功了,却又被叛变了。起起落落,困顿无奈。 终于决心回家,却发现婚事从来没有因他的离开而取消。只是搁浅了。一年又一年的搁浅。仿佛他永远不回家,就要搁浅一辈子。 候爷府的千金,似乎对他一往情深,矢志不渝,非他不嫁。 这么多年,一直在等他。竟已等了十年。 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只是因为他的不愿,便白白浪掷她十年青春。扪心自问,他怎可以如此薄情寡义? 可是,迷下呢?他该将迷下如何处置? 他爱这个女人吗?该是爱的。 否则,便不会一再将她从别人身边夺走。从叶枫身边,从彭丁丁身边。他带走她时的决绝,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惊诧莫名。 但,他却无法给她一个明确的身份。 他知道他娶不了她。明明要她,却无法让她做他的妻。明明有爱,娶的却有可能是别的女人。 他在外做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在家却不能也不敢违抗父母之命。 这么多年,他亏欠父母太多。他已不忍再伤他们的心。 左右为难。霸业未成,却已先被儿女情长纠缠。他不甘。 用一个女人拴住他一生,他做不到。无论这个女人是迷下还是侯爷千金。 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既希望全父母之孝,又希望让迷下开心。 但他难道不明白,他只能选其一? 失落在线阅读 失落 肉文屋 / 失落 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