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 温锁:我一直摸着黑走,踩过坑,崴过脚,在这条通往堕落的路上,我没有同谋。但某一天,路口亮起一盏灯,他朝我伸手,再引我向上。 沈叙:我一直以为嫁给周屿焕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某一天,他开始把目光投向一个叫温锁的姑娘,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事,在我二次犯错前,从没有过。 1、双视角,双支线,不喜请点叉。 2、非双C,感情线前期较慢,17章以后开始并线。 隐形疯批X堕落天使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锁,沈叙 ┃ 配角:全文最大配角,我周哥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是爱情啊。 立意:好好学习,认真生活。 第1章 温锁 晚自习我又逃课了,跟哈尔滨三剑客一起去吃夜宵,小胖点了几瓶酒,一边拿起子一边跟我说:我今天跟你们班班花告白,被拒了,关键被拒也就算,收我花什么意思,不要还我,两百多块买的。 顾江述朝他肩膀扇了一下,你傻逼!她班班花闷了告白者多少东西,还上赶子去送钱,有这两百请我们吃夜宵不好吗! 朱令:想不通,你是觉得这两百能让你看起来帅一点,还是你真没照过镜子? 你滚!小胖回击,课间操的时候她总是朝我这儿看,我以为她对我有意思呢。 顾江述:这你都能上当,她就差脸上写着来给我送钱了。 关于班花,顾江述跟小胖扯了一会儿,我跟朱令没参与,熬到十一点的时候我妈给我打电话,问我人在哪儿,我说图书馆。 她深呼了两口气,温锁,我再问你一句,你在哪儿? 我往家走,自习室。 她把电话挂了。 我必须得回家一趟,这股气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只有她看见了我,撒在我身上,才能平息她的怒火。 家里只有我妈,看来,我爸准是又找了某个借口,去某个姘头家留宿,不巧的是这个借口还被我妈发现了。我推开门的时候,一只拖鞋冲我飞来,砸中我的脸,我揉了揉,把拖鞋放回原位,到沙发上坐着。 我妈抄起扫把走到我面前,去哪儿了? 书吧。 三句话不离学习,也没看你学习好到哪儿去,书吧?一扫把打在我胳膊上,去书吧身上怎么有酒味儿!是不是又跟那几个出去野了! 她在我身上发泄了十几分钟,我默默受着。 挨打过的地方火辣辣得疼,我强迫自己去想今晚小胖说了什么话,班花收的那些是什么花,以及我走了之后他们几点才回去。 胡思乱想能减少很多疼痛。 没几分钟我妈就摔门而去,一般这个时候她不会再回来,可是那些破口大骂还停在房内,好吵。我跟唐宿就是这么好上的,因为我那时迫切地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他说:我给你开间房,我不进去的,你总要睡觉。 会打游戏吗? 会。 我们在网吧待到天亮,要走的时候我心里升起了一些愧疚感,他看起来好困,还在撑,而他又是语文课代表,要带全班早读的。 时间来不及,我们跑着去学校,他在早摊前停,我继续往前走,他执意要给我买早饭,我没接。 然后抬脚跨进校门,那一刻他停在缓缓关闭的大门前。 傻啊你,跑进来啊。 铃响了。 铃响门不是还没完全关吗? 铃响就是迟到。 没法沟通,我走了。 唐宿早读结束才进班,仍然拎着一袋包子,朝我看了一眼,我白了他一下,班主任叫他,两人在拐角处谈,有的人天生就适合干情报工作,抓取了重点消息,来班里传播。 唐宿好像谈恋爱了。 班里一阵惊呼。 真的假的? 真的,昨晚跟对象开房去了。 班里快炸了。 那他对象是谁啊。 情报员往我看了一眼。 下一个谈话对象是我,班主任是个年过四十的女人,戴眼镜,脸有些长,头发自来卷儿,最大的目标就是把班里六十个人带三十个进清北,二十个进H大。 我属于漏掉的那十分之一,我连大学都不想考。 班主任让我认真听,我扣自己的掌心,说认真着呢。 他现在是重点培养对象,如果没人打扰,清北一定有他一席之地。我对他付出了多少心血,你跟他的路不同,别缠他。也许觉得这话有点重,又加,其实你也很好的。 胡说。 我永远属于被遗漏的那一批,没人会为我付出心血,没人会因为怕我堕落而想从源头治起,而我因为太多的没有人,想去死。 可悲的是,也许我死了也没有人在乎。 我回班,看见桌子上有袋包子,与此同时,还有同学们打探的视线,嘀嘀咕咕的,像极了他们讨伐我的每一时刻。 这些眼神钻入我的脑海,融汇成了具体的语言。 你看,妖女开始发功了。 你看,就一晚,唐宿的名声就毁了。 你们快看啊,温锁挤不进上位圈,就开始拉人下泥潭了。 等我清醒一点,发现这不是我的臆想,上位圈有个群,里面总有那么几个人抱团,把我们十人排开,在里面分享着自以为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就是数落我们笨。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里面有我,我的小号,一直潜水至今,里面的肮脏我一览无遗。 小号是我堂哥拉的,他属于上位圈的清流,从建群至今,没说过话,今天破例了,作为群主,他艾特了所有人,让他们消停点,此群仅供学习交流,再有诽谤者,踢出群。 我觉得没意思,建群又不要钱,他们会躲在暗处继续啃嚼我,但那时我就不知道了。 就私信他,把可惜的意思表明,他说我要是闲得蛋疼就去操场上跑两圈。 话粗,又强势。 我他妈的就吃这一套啊。 可惜他是我堂哥。 我把包子还给了唐宿,他说:温锁,你没吃早饭。 我不吃早饭。 你得吃。 我想让班主任过来看看,真不是我缠他。 凉了。这是我的借口,而他傻到去食堂加热。 回来时,班主任已经进班两分钟,他当着班主任的面,当着全班同学探究的眼神,把包子放在我桌面上。 随着他那句热好了落地,班主任已经在准备第二次的深刻谈话,同学们的口诛笔伐也有了具体由头。 看啊,温锁真的不遗余力想把唐宿带坏。 下了课,我把包子扔进垃圾桶,踢了踢唐宿的桌角,在班主任要给我进行思想洗礼之前,我先找他谈一谈。 他跟我出来,又在纠结我为什么不吃饭。 我问他为什么要当众让我难堪。 我没有。 你跟班主任说跟我去开房。 那是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你会打游戏。 你当着大家的面跟我说热好了。 那是因为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对你是认真的。 可是这两件事串联起来,会给他们提供多少舆论素材,你早上迟到,不会想个别的理由? 我不爱说谎。 唐宿!我叫他,你已经在说谎了。 真没想到,我的初恋竟是这么开始,又是这样结束的。 . 晚自习的时候我妈打电话来,说给我请好了假,我出门,她的车子停在对面,打双闪,我走了过去。 她第一次开这辆车来接我,就在门口引发了轰动,我心里嘲讽,这是我爸出轨被抓,为了弥补她才买的,不知道她为什么开,可能是想在失控的时候跟这辆车一起死,也可能是因为路上撞到我爸的某个姘头,失控,带着对方一起死。 但今晚她显然很有理智。 把校服拉好,你琼姨一家过来。她见我把身上的伤痕都遮住,满意了,到那记得叫人。 哦。 到了酒店,他们已经在了,我跟琼姨和她儿子打了招呼,我妈推我,有没有点礼貌,怎么连名带姓叫人。 屿焕哥。 不情不愿,他可能也听出来了,让我随意。 我又看见他身旁的女生,他们一起长大的,叫沈叙,在我差点直呼其名的时候,我妈又推我,叫嫂子。 嫂子好。 我妈说:他们明年五一订婚,你到时候也一起过去。 沈叙含笑跟我们打招呼,这种笑,我死都做不出来。 而我偏巧就坐在她对面,也就是说,我只要抬眼夹菜,就能用余光看见她咧开的嘴角。 我不吃了,捧着一杯饮料看她。 她不怎么伸手夹菜,周屿焕了解她的所有喜好,见她盘子空了,他立马补上。她吃不了烫,她的碗里就会堆满食物,底下的翻出来吃完,上面的温度正好。 能把一个人伺候得这么到位,一旦分手,他将被刺成一盘碎渣。 这顿饭吃完,我妈跟琼姨去打牌,周屿焕跟沈叙在休息区看电影,我无聊,想回房,就追上我妈,从她口袋里掏了张房卡。 一个大套间,我觉得她浪费,我明明不需要睡觉的。 我把灯关了,钻进了衣柜里,插上耳机,听歌。声音大,我随着歌声胡思乱想,不知到了几点,我想出去洗个澡,可耳机一摘下,就感觉不对劲起来。 仔细听,是那个意思,我没搞错现状。 但我好像搞错了房号。 这个时候走出去太不是个东西了,况且,他们很激烈。 我把耳机线缠在手上,脑子里升起来的不是躲,而是他在做的时候会不会掐着她的脖子,她不听话他会不会随手拿起一旁的数据线,她的后背会不会留下触目惊心的红痕。 我在脑海中幻想,衣柜的门突然被撞了一下,漏了条缝儿,我听得更清晰,她的声音从释放到内收,从索取到求饶,我没听见他的动静。 或许有一下弄得狠,她的音调陡然转变,后脑勺贴上拉门,随着他们的动作,门缝越来越开,她毫不知情,但他已经对上了我的眼睛。 我这时候保持了冷静,还保持了道德,除他眼睛之外,我没看任何地方。 但沈叙往后仰,那沾着汗的后背眼看就要撞到我的鼻梁,一只手伸过来,扣住她的后背,刮到了我的鼻梁。 然后把门关上。 声音小了起来。 我的鼻尖还留着他的汗,和一股玉龙茶香,我揉鼻尖,汗水开始发酵,我多吸了两口,觉得上头。 我嗓子好干。 第2章 沈叙 浙江又到了梅雨季节,很烦,我趴在走廊上,等我妈给我送伞。初中学习已经进入了紧张期,带饭的同学陆陆续续去热饭,去食堂的人也成群结队往下走,我摸了摸肚子,又摸了摸钱包,一样干瘪。 等班里的人都走完时,我妈的电话来了,我边接边往楼梯走,她说:去不了了,你奶奶住院,我得赶紧过去一趟。 好。我扭转脚步,往班里走。 中午凑合着吃点。 好。 那挂了。 嗯。 食堂吃饭要饭卡,超市吃零食要钱,我两样都没有,又无法张口跟同学说蹭一顿,就在我决定硬抗过去的时候,周屿焕来了。 干嘛? 给你送钱。 我有钱。 他掏我的口袋,好多钱。 滚啦! 他真滚了。 我支着下巴骂他,假惺惺,还不是来看我笑话。但是当我手揣口袋的时候,愣了,口袋里有几百块钱,还有一块酥饼。 我皱着眉把酥饼吃了,钱塞书包的夹层里。 我得攒着,万一哪天周屿焕要跟我清账,我不能什么都拿不出手。 靠着那块酥饼,我撑过了两节晚自习,周屿焕来找我,我下意识攥紧了书包。 你不会把钱要回去吧? 吃了没? 吃了。 饱了没? 饱了。 他把我书包拿过去,熟门熟路找到夹层的拉链,一数,一分钱没少,他把钱塞回去,把我书包扣手里,给你钱你就用。 我跟着他往校门口走,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要回去啊。 我哪次给你钱要回来过了? 你以前都是一张一张给的,我还得起。 给你的就是你的。 他带我去吃粉丝煲,我饿了,又怕烫,着急吃一口就连忙吐出来。 我伸着舌头哈着气,他说我脏。问老板要了一个小碗,把粉丝一点一点吹凉,舀上汤,递给我吃。 这口刚吃完,下一口就送过来了。 他把我养成了吃饭要多夹菜的习惯,一层一层往上叠,底下的吃完,上面的就凉了。 我那时候唯一的想法就是,难怪周屿焕不胖,他把吃饭的时间都用来伺候我了。 . 奶奶腿不好,昨天上楼摔了一跤,需要做手术,我去的时候她已经能坐起来吃饭了,我爸把床摇起来,我妈给她吹汤。 我闲得没事干,就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 削了两下,果肉都掉进了垃圾桶,奶奶让我别弄了,还不如直接啃。我把苹果递给她,这时旁边的病人突然跑了过来,把苹果抢走,奶奶下意识往旁边倒,扯到了伤口,我爸去拉她,我妈手里的碗没拿稳,汤洒了出来,烫红了她的手腕。 我们一家都不太高兴,朝旁边看,一个爷爷扑在我奶奶的床边,嘴里叫着何兰何兰。 我爸立即按铃,我妈去洗手间冲手,我把奶奶扶起来,对那个爷爷说他认错了。护士走进来的时候,那个爷爷挣扎了很久,问奶奶怎么不认识他了。 闹得一团乱,这时一个姑娘跑了进来,她的手里拎着热水壶,看见病房里的情况,把水壶放下就把老人摁在床上。 我就走了五分钟。 你看,何兰。 何兰死了。 你胡说,何兰还没跟我结婚呢! 何兰死了。 她又重复。 我爸见是生病的老人,情绪很快平复,我妈因为手腕被烫,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好,我进洗手间跟我妈说:消消气,那姑娘是温锁,你认识的。 什么认识,见过几次面,又不熟,谁愿意带着她妈玩啊。她转了转手腕,那这老人是她外公?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的那个? 嗯。 一家子没什么好人了,妈给人睡,爸去乱搞,老人嘛也...... 我拉了拉她衣袖,别这么说,她人还不错。 你跟她很熟? 不熟。 那你怎么知道,人心还隔肚皮呢。 我妈走了出去,温锁并不知道她爷爷闯了什么祸,把热水壶拎起来,往杯子里倒了点水。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2) 我爸问她:你是温家那小姑娘吧,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你爸妈呢? 忙。 她头都没回,我妈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看,她好像有些难搞。 奶奶摔得突然,又值医院病人多,我妈因没住进单人病房而生院长的气,我爸说人缘不能逼,会丢。 奶奶说没什么大事儿,人小姑娘都能忍,几个大人有什么好矫情的。 我妈喂她的时候把手腕外翻,像是特意提醒她,不矫情是因为这祸没出在他们身上。 下午周屿焕和他妈妈来了,带着礼品,原本就不大的病房显得更加拥挤。大人们在床边嘘寒问暖,我在一旁拆周屿焕给我带的奶茶,喝了一口,觉得甜,又还给他。 几分甜啊。 七分。 太甜了,我不喝。 排了半个小时买的。 那也不喝。 我把奶茶放在凳子上,顺手去拿床头的杯子,里面沾了滴油,可能是中午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我正准备倒掉,杯子就被人夺走。 我看着周屿焕,他的目光在温锁身上停顿了几秒,又看向我,挑了挑眉,无声地问怎么回事。 我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我拿错了。 我奶奶跟她外公共用一个柜子,杯子是医院统一的消毒杯,我上午就是用这种杯子喝的,但后来想起我吃完饭就随手放在窗边了。 我让周屿焕去帮我拿,温锁仰头把杯里的水喝完,我提醒她:里面有滴油。 怎么了吗? 她好呛啊。 我吐了吐舌头,没回。 晚上,我爸妈商量谁留下来照顾奶奶,我爸说明天要上班,我妈说明天有个会,奶奶让他们都走,叫个护工来就行。 我爸妈又说不行。 我拉了拉周屿焕的袖子,我俩? 你能熬得住我就行。 能熬。 最后费了一番口舌,爸妈才让我们留下,奶奶一直啰嗦,说我们乱搞,才几岁的孩子,这种活儿根本干不来。 这话被护士听到了,护士说:能啊,你看隔壁床,人家就是小姑娘照顾的。 奶奶问:小姑娘,你爸妈呢,我看你都守在这里好几天了。 忙。 她仍然回一个字。 奶奶也没多问,跟我们聊了一会儿就睡了。 我让周屿焕教我打游戏,我总是不会走位,最后他不打了,专心指导我,在他的教导下,我拿了一次MVP,正雀跃着的时候,隔壁床又有了动静。 那个爷爷突然起身往我这儿走,神情严肃,手指着窗外,自言自语。 温锁过来拉他,他把温锁甩开,对着窗外说:当初早让你们走你们不走,被抓了又是一条命,造孽啊......你几个月了,七个月?那跑啊,计划生育很严的...... 温锁拉着他胡乱舞动的胳膊,但劲儿没他大,被甩了一下,往我这边倒,周屿焕把我护住的同时拉了一下她的胳膊,她嘶了一声,立即挣开。 窗边的动静越来越大,温锁去摁铃,护士进来把那位爷爷安抚好,我去检查奶奶醒没醒,很快又陷入了沉默。 周屿焕问我还想不想来一把,我摇头,走到温锁面前,你胳膊是不是受伤了? 她看了我一眼,床头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灯,我们的表情都不清晰,但我能看见她的嘴在动:你不困吗? 这句话听起来倒有点在怪我多管闲事,我说:我不困,我精力十足。 我的精力充沛到等她睡着的时候去掀她的袖子,周屿焕让我老实睡觉,我说:不行,夏天快到了,要是真有伤,会发炎的。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我把袖子往上撸的时候,看见她胳膊上密密麻麻的红痕,像是用细棍打出来的。 我吓了一跳,让周屿焕过来看。那一道道伤痕,触目惊心,要是不好好处理,肯定会留疤,我问护士要了碘伏,趁她睡熟的时候给她上药。 她动了几下,我让周屿焕按住她的手腕,我把碘伏往伤口处倒,她猛地惊醒,坐了起来,看着我们,你们两个,要是热情没处消化就内部解决,别用到我身上。 我拿着碘伏不知所措,周屿焕说了句抱歉,就拉着我的手往回走,我回头:真的很深啊,你不怕发炎吗? 我撩起裤脚给她看我的脚踝,小时候我被一个叔叔骑摩托车撞了,脚踝受伤,因为处理不及时,留下了永久性的疤痕,这是我身上唯一的疤。 她把我手里的碘伏给洒了。 难闻的气味立刻冒了出来,周屿焕把我推开,去拿拖把,把地打扫干净后,温锁又躺了下去。 我小声跟周屿焕说:会留疤的。 他因她这暴脾气而有些火,别管她。 病房里又恢复了平静,半夜两点,我还没睡着,周屿焕被渴醒,他说晚上的饭太咸了,我说柜子上有水。 他几口就把杯子里的水喝完,这时外面有查房的脚步声,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起来,连带着病房里的摆设也清晰不少。 我看见温锁睁开了眼,才恍然大悟,你喝错了。 周屿焕皱眉,谁的? 她的。 于是那个晚上,我看见周屿焕跟温锁之间,有了第一次的眼神对视。 第3章 温锁 我喜欢躲衣柜里,小时候我爸妈吵架,拿到什么扔什么,我被砸伤过,一只陶瓷碗,把我额头砸出了血,我哭,喊他们停,没人理我。我喊破了嗓子,也叫不动他们,于是我站在斗柜上,沿着他们吵架的方向倒,砸在他们之间。 我醒来后已经在医院,所以我并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因我而停。 那以后,我就喜欢上了衣柜,窄小,封闭,昏暗无光,再锋利的武器也伤不了我。 此刻,我腿麻了,但我不敢出去。 如果躺在外面床上的那个男人叫朱令顾江述小胖甚至随便一个人,我都敢立刻推开门活动腿脚。 可是刚刚那个眼神,有震慑到我。 我开始用指尖扣衣柜的门,发出了细小的吱吱声,被浴室的水声浇灭,我开始用力。 门突然开。 他穿着浴袍,脸上还有没褪去的欲,手里夹烟,冲门外侧了下头,我的手指还停在弯曲扣门的动作,在他的暗示下,慢慢缩成拳头,拿着手机和耳机线往外走。 第二天我直接去了学校,我没周屿焕的联系方式,也没打算解释,备用房卡还给了我妈,昨晚我躲在衣柜里睡的。 她没发现。 周五的早读是默写英语,班主任站在讲台上,随机抽,三次,两次抽到我。 他的嘴巴真是太随机了。 我整体学习不行,但英语不错,单词我都会,但第二次上台的时候看见对面门口站着朱令,我就故意写错了一个。 班主任有了惩罚我的借口,让我出去站。 这个早读,我因跟对面的朱令对眼神而觉得没那么无聊,可下课铃响,另一道眼神突然冲进我的脑海中。 短暂的错愕,迅速的回神,以及,无声的警告。 烦躁。 我去厕所洗了把脸,出来时,正把手里的纸巾对折,擦额头上的水,没看清前面的人,撞了一下,朱令喊我回神,我把纸巾捏起来,心里一蹙,侧身。 朱令搭着沈霈的肩往男厕走,那个眼神终于没在我心里游荡了。 是沈霈赶的。 我喜欢上沈霈在意料之外。 高一上学期学校实行一种互学机制,就是八人一组,四人一排,面对面坐,他坐我旁边。 生活习惯不错,一日三餐很准时,但买得多,总是分我一份。不是客气地给,是扔。 而扔完之后眼神都不分我一个,跟对面的男生聊天。 那会儿还没分班,朱令也是捡早餐的其中一员,见我桌面躺着饭,贱兮兮地笑,你吃不吃,不吃给我,我不够。 我吃啊。 把我不当回事儿的感觉我爱死了,跟他待在一起越久,我就越被这种无形的压制感给笼罩,精神时常处于克制与被虐的模糊地带,我喜欢倒贴的感觉,所以他成了我目前最喜欢的人。 我觉得我这辈子,终究会被强势给捆死,而不是被温柔所打败。 于是想想,喜欢上他,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 回到教室,小胖来找我,问我卡呢。 什么卡? 我家小区门禁卡啊姐姐。 我什么时候拿的? 那天喝酒,我说我没口袋,你顺手塞你校服兜里了,我这几天都没回家,但我奶奶今天走亲戚回来了,晚上回去我得给她开门,你校服呢? 靠了。 我校服。 在周屿焕的房间里。 我打电话给我妈,她说公司有事,还没听我讲什么,就挂了。我没有周屿焕的联系方式,正要逃课去酒店找他时,保卫处来电话,让我去保安亭取东西。 直觉知道是什么,就拉着小胖一起去。 小胖微胖,但高,走起路来跟没骨头似的,就喜欢压着身旁的人,通常都是压顾江述,顾江述一身肌肉,耐压。但此时他压我,重,我推他,他偏往我这儿靠,贱死了,我对他拳打脚踢。在我们推推搡搡下,保安亭到了。 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校服,是他。 我太久没见过男孩子穿着讲究的模样了。 黑色渔夫帽,白色圆领衫,暗绿色的毛衣背心,黑色运动裤,白鞋。 好干净,跟昨晚那个流着汗警告我的模样完全不同。 小胖搭着我的肩,斜靠在门边,来叔,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们锁儿啊。 我们这群人有个技能,跟好同学背道而驰,跟班主任相看生恨,跟与学习无关的工作人员混成了哥们儿。 来叔让他别压我,又说:校服。 我朝周屿焕看,周屿焕朝门口看,我接过校服,小胖在口袋里找门禁卡,门口有了动静,沈叙欢快地跑来,抱着他的腰,他揉她的头发。 沈叙说:等久了吧。 没有。 沈叙掏出手机,说在附近查到一家好吃的,中午要去吃,他说好,两人结伴走。 没人提到这件校服的事,他在这儿等,纯粹是因为沈叙让他等。 锁儿,没有啊! 要死了。 我冲出去,喊住周屿焕,沈叙也跟着回头,冲我打招呼,我面不改色地叫她嫂子。 她像想起什么似的,推了推周屿焕的胳膊,校服给她了吧? 嗯。 她又看向我,你落在房间了,早上阿姨去打扫,发现你的校服在床上,但你房间没人,阿姨就放在了我们这儿。 周屿焕真会骗人。 而我鼻尖像是着了火。 里面有张门禁卡。我说。 我看着沈叙,但知道周屿焕能听懂,果然,他问沈叙有什么想去玩儿的地方,她说去巧克力工厂,他点头,左手拿着手机,把几个好玩的项目放沈叙面前,右手把房卡给我。 又说:一来一回,两个小时。 昨晚的酒店离我有段距离,不然我妈不会带我在那留宿,我算了下时间,两个小时根本不够。 你多玩会。 他又加。 心踏实了,跟沈叙打了招呼就往保安亭跑,拉上小胖,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拿完门禁卡之后,我把房卡放在酒店吧台,想着周屿焕应该有本事让沈叙不发现。 小胖则埋怨我拉他逃课。 不逃课你能学进去多少?还不是睡觉。 不睡,我昨晚睡得可好了。 在哪儿睡的。 班花家。 我愣了几秒,谁班班花? 你班的啊。小胖特得意,我以为要追呢,原来花钱就能睡的。 班花跟我一类人,永远打不到上位圈,我用小号嚼八卦的时候,也时常能看见她的消息。最近的一条是昨天,有人在嚼完我跟唐宿的故事后,新加了一条。 什么呢? 想不起来了。 在小胖打车的时候,我掏出手机看,看完整个人懵了。 小胖拉着我上车,报了学校的名儿,我说不,师傅,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啊,你病啦? 傻逼!是你病了! . 等待报告结果的时候,我堂哥来了电话,说我没死就赶紧滚回去上课。 我说我死了。 小胖说:我才死了! 我抱他,肩膀给他靠,他真靠了,我肩膀麻了。 但他在哭,一米八七的个儿,抽噎起来绝对不输,其实我......我喜欢她半年了...... 喜欢她什么? 我以为我喜欢跟她睡觉,可......可是......睡完之后我发现我心疼她好瘦。 那现在呢? 现在我心疼我自己...... 我搂他更紧了。 ......的同时,心疼她被哪个男人糟蹋了......还心疼......她好瘦...... 我想推开他。 我们在医院等了五个小时,结果出来了,阴性,我放了心,小胖几乎哭得晕厥。 别哭了,没死。 可是医生说要复查,万一阳性呢。 阳性你就给我滚远点,别想瞒,我第一个举报你。 别走啊锁儿。他跟在我屁股后面,还没付钱呢。 . 我们打车回学校,已经傍晚了,差一个小时晚自习,我跟小胖在门口的小吃街溜达,他双眼还红着,有路过的人问怎么了,我说我打的。 小胖班里有个男生,人不高,话特多,温锁,你给我们学校留点好印象,下周z大的学长学姐要过来做个研讨会,你到时候现场搂一点啊。 我回头跟小胖说:要么撵滚,要么还钱。 小胖提溜着那人的领子,把他撵滚了。 我给小胖买了份手抓饼,我俩边吃边往班里走,我堂哥提溜着我的领子,把我带到一楼的角落。 死哪儿了,现在连个假也不请。 小胖得了脑癌,我陪他去医院。 少放屁,大学还想不想考? 考啊,你考哪所我就考哪所。 他想考z大,但我连z大的门都摸不着,他被我气着了,我能感觉出来,他每次生气都是从脖子开始发红,然后深呼气,最后一言不发,走掉。 我拿着手抓饼上楼,班主任在门口,看见我来,一脸要说教的样子,而这时唐宿拿着作业找他,他俩在走廊里讲起了题。 我回到位置上吃手抓饼。 饼吃完,唐宿进来,老师叫我。 跟唐宿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说:别怕,我跟老师讲过了。 老师说:你现在只是个学生,跟唐宿也只是同学,去人家里照顾老人算怎么回事儿? 我疑惑。 多陪伴老人是不错,但你家照顾你家的,他家照顾他家的,没事就跑人家里,还逃课去,像话吗? 我听了半个小时的训,这些话往修养上靠,往家教上贴,听得我浑身发热。 并不好听。 比我单纯逃课狠了十倍。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3) 老师走后,我去饮水机旁接了杯水,到唐宿面前,倒在他的头上。 他同桌第一个站起来,他后桌捂着嘴,前前后后的同学都发出了不同的反应。 我堂哥一把把我拽过去。 温锁你疯了! 有一点。 我好难受。 我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我去书包里找药,但翻了半天都没翻出来,想起一盒备用的在朱令那里,就跑到对面,撞上了沈霈。我感觉我在抖,再不吃药我要死了。 我在沈霈的怀里抖,撞上他之后,我起不来。 好在朱令跟他一个班,看见我这副模样,连忙折回去,又端了杯水返回。 吃了药之后,我很久才缓过来。这期间,我一直在沈霈的怀里,手下抓着他胳膊上的肉,很用力,他胳膊上一定会留下我的四个指甲印。 很疼的,他没说,我还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肢体,也没放。直到朱令把我接过去,带到他班休息。 我在他的座位上趴了一个晚自习,班主任和他班老师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大家都看到我濒临死亡的那种状态。 不是不敢惹我,是怕惹上麻烦。 周末,我在家缓了两天,朱令每天三个电话,嘱咐我药按时吃,我说好。答应过之后,转头就忘记把药带到学校,又去找朱令,他不在教室,他虽然学习不好,但是学生会某半吊子部门的成员,这周有研讨会,他忙得要死。 我自觉没去找他,但他像是有心灵感应,把药给我送来了,一颗,看着我吃下去。 他是我们几人当中最细心的,比我还要惜我的命,自从半年前我因没吃药而差点把自己搞死时,他就留了一盒药在自己身上。有一段时间我养成了问他要药的习惯,他说不行,我得自己带,他那份是保命用的。 看着我吃完,他问我午饭吃了没,我摇头,他把我带到食堂。 一桌子大学生,穿得很洋气,我穿着校服,上面被我画得乱七八糟,袖口有一只鸡腿,是我上晚自习饿的时候画的,画画十分钟,但我被班主任骂了半小时。 朱令去给我盛饭,我刚坐下,桌面就被敲了两下,沈叙一脸惊喜地看着我,米米! 我的小名,不知道谁告诉她的。 嫂子。 他们同行的人发出一阵wu的声音,是起哄,也是对他们感情的心知肚明,我还体会出了一点,原来势均力敌的爱情是会被人羡慕的,而这一刻,我就羡慕了。 我希望他们能够永远在一起,这样周屿焕就永远不会碎成渣。 第4章 沈叙 临近中考那段日子,他每个周末都耗在我家。 我怎么撵都撵不走。 我问他到底要干嘛,他说多考点,来我的学校。 我给他看最近的月考成绩,他眉头越皱越深。 怎么啦,不算好也不算差吧。 他一整晚没说话,只是教我算题,把我不会的反复练,十一点的时候他走了,第二天七点来敲门,手里拎着一份小馄饨,还有一叠厚厚的试卷。 我把馄饨拎过来,把门关上,他用那叠试卷挤在门与门框中间,我不得已放他进来。 我去个二流学校也可以的,我不挑。 我挑。他把试卷摊开,沈叙,我挑的,来我这里。 我认识周屿焕这么多年,太知道他的性格了,他可以把每一步都走好的同时再拉上他想拉的人,重复他走过的路,避开他踩过的坑,所以当我踏入跟他同一所高中时,我知道,我走的是条捷径。 就意味着,我从没能停下来看看他是否在坑里崴过脚,是否曾需要被人拉一把,是否孤独,是否迷茫。 我也从没想过,了解这些如此重要。 因为目前,我只是一个刚踏入高中的十六岁少女,我没时间想那么多。 繁琐的日杂,就够我忙活的了。 . 九月份,我爸工作调动,离开了杭州,周屿焕来我家的次数变多了,我问他干嘛老往我家跑,他说让我感受一下父爱。 我把他胳膊抓过来,咬了好一会儿。 牙齿印很深,我咂了咂牙,你不介意吧,我咬我爸的时候他都不会打我的。 他把我胳膊抓了过去,力气大,我挣不开,胳膊贴上他嘴唇的时候,我叫出了声,但他没张嘴,闻了两下,我打他,变态,你闻我干什么。 他说好闻。 我说你变态死了。 那段时间,我不仅要被他抓着去闻,还得被迫完成他布置的作业,如果完不成,他就不给我钱。 我问我妈为什么要把卡放在他那里,我妈反问我有没有理财能力。 我闭嘴了。 我完全没有。 藏在书包夹层里的那些钱,早就被我花掉了,关键我什么都没买,也不知道花哪里了。 我跟周屿焕说钱不禁花,他说因为那不是你挣的。 . 这所高中管得好严,我问周屿焕受得了吗,周屿焕说不能,我说我们逃课吧,他说只要我敢,就能保证我以后没钱花。 我又想咬他。 但忍住了,最后只冲他咂了咂牙。 军训是我最难以忍受的了,我好动,又不能吃苦,收起自己多余的动作站军姿的时候,一只飞虫跑到了我的眼睛里,我眨了眨眼,它没走,我伸手挠它,教官让我出列。 我快走几步,教官问我知不知道错哪了,我摇头,他让我面对大家站军姿。 这事儿被周屿焕看得一清二楚,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端着饭碗来找我,你这么厉害啊,当表率了。 哎呀你好烦。 怎么做到的,教教我。 我撸起他的袖子,在他胳膊上狠咬了一口,然后自觉地把胳膊送到他面前,你别打我,我给你闻。 他闻了两下,拉住我手腕,塞他口袋里,我说:周屿焕,我怎么吃饭。 他拿起我碗里的勺,舀一点饭,塞我嘴里。 继能吃上不冷不热的菜之后,被人喂饭的体验也挺好的,你有天赋,当我管家吧。 开多少工资。 我钱都在你那儿。 行。 他能做的事真挺多,帮我值日,给我倒水,还端吃捧喝,开学一个月,我胖了七斤。 我摸着腰上的肉去找他算账,他问我想怎么算,我说你把这些肉弄掉,他拉着我到操场跑步,每晚五圈,一般第二圈的时候我就喘了,就拽着他的衣角,一点一点往终点挪。 他对我好的时候是真好,严的时候也很严,我提了嘴要减肥,他就管控好我的饮食和运动。 一个星期,我就瘦了五斤,我求他给我吃点,他问吃了算谁的,我说算我自己的。 他说:算我的,因为你胖了之后又要来找我闹。 他没让我吃,为了锻炼我的意志力,还带我去看别人吃夜宵,我馋哭了,抱着他哭,眼泪鼻涕都擦在他身上,他说我脏。 我说:哥哥,求求你,给我吃点吧。 有时候,莫名其妙的称呼对他来说真的很管用。 他让我去点。 我点了两串大鱿鱼,跟老板说加辣,老板说辣椒很辣,我说再辣能辣到哪去。 结果第一口,我俩就冒了汗。 已经入了秋,晚上有些冷,我们往家走,路边都是车,来来往往的人都朝我俩看,我俩边吃边吸鼻子。 最后一口吃完,我哭着说:真的太辣了! 他给我擦眼泪和鼻涕,又去买了瓶水,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我问他先往左还是先往右,左是我家,右是他家,他说直走。 那晚我俩谁家也没回,沿着那条路一直往前,走到我腿发麻,我拽着他的袖子,我走不动。 你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哪儿吗? 我摇头。 火车站。 我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这个点能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看日出。 那走。 我的证件都在他那里,因为开学那天我把资料搞丢了,急得大哭,他带我原路返回去找,找到之后就把我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放他身上。 到了售票大厅,他说买两张去泰山的车票,售票员说最早一班是明天上午九点,我拉着他,算了,我困了。 第二天刷微博正好看见一张日出的照片,我转发给周屿焕,我说早知道就买票了,他问我后不后悔,我说我肠子都悔青了。 他说:你该后悔,我第一次准备逃课陪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那个没有买票的夜晚时常跑出来打搅我,我问周屿焕什么时候能再带我去一次泰山,他说最近没空,他在准备打比赛。 冬季篮球赛。 这个准备期很长,我天天去篮球场守着他,渴了给他送水,热了给他擦汗,我问他我伺候人的能力行不行,他让我下次别带滚烫的开水和掉毛的毛巾。 我打开保温杯的盖子开始吹的时候,有个女生给他递矿泉水,我说:你接吧。 他说:接你大爷。 他打完第二场,我才把杯子里的水吹凉,他仰头喝,有几滴顺着脖子流下来,我拽起袖子给他擦,行吗大爷? 还行。 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泰山? 比赛结束。 我想在生日之前去诶。 他把盖子拧好,那边队友喊他,他把杯子递给我,行。 他们比赛的日子定下来了,12月16号,球队得提前三天过去熟悉场地,要是等他回来,我生日都过了。 我在掂量他说的那个行里到底有多少水分,他不说谎,可我不信他能为了我不参加球赛。 难熬。 那几天我一直闷闷不乐,老师讲的知识点没吸收多少,做题做得一塌糊涂,同桌叶陇见我心不在焉,问我怎么了,我说好想去趟泰山,他说:走啊,我俩一起。 我说:行啊,我终于能在生日之前看见泰山的日出了。 我俩定了晚上八点多的票,跟老师请了病假,又跟我妈扯了个谎,坐了好长时间的火车才到。 下车时叶陇腰酸背痛,我却生龙活虎,辗转到了泰山脚下,给周屿焕发了好几条小视频,他没回,我就给他打电话,他问我在哪儿。 泰山啊,是不是很意外! 他沉默了很久,才说:你说过跟我一起看的。 我的热情一下被打退,那个行在此刻才显得真实起来,我攥着手机,很心虚,他又说:沈叙,你知不知道,为了陪你去泰山,我没上那辆车。 他把电话挂了,我再拨过去已经关机,我手脚一下冰凉,一点看日出的心情都没有,一遍遍地拨他的电话,给他微信留言。 叶陇过来说:爬啊。 不爬了。 啊?好不容易过来的啊。 我蹲在山脚哭,周屿焕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我怕他以后不理我了。 沈叙,我们爬上去看看。 我不要,我现在就要回家。 我在软件和售票处都买不到票,最早的一班车也在明天早上,我让叶陇去爬,我在山脚等他。他非要把我也拉走,我说我死都不会爬上去的,他问我为什么。 我说不出话,眼泪一直掉。 到下午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肿了,我问叶陇丑不丑,他说丑,我又跑到厕所哭。 他问我到底怎么了,我说周屿焕不理我了。 他不理你你理他啊,主动贴上去,使劲贴上去,贴得他不得不理你不就好了。 我说行,我回去就试。 回来后他不跟我说话,我死缠着他,跟他解释,我没看,我连一个台阶都没爬,真的。我抱住他胳膊,别生我气嘛~ 他把胳膊抽出去,别嗲。 我又抱住他的腰,头往他胸口蹭,叶陇说的主动和使劲我都掌握了,但是周屿焕不为所动,他甚至还推我,我就搂住他的脖子,跳到他身上。 我说周屿焕你别推我。 他顿了几秒,然后单手拖着我,把我放在操场的矮墙上,我头顶就是路灯,不远处就有人在打篮球,冷风把我的头发吹起来,他把我头发往后撩的同时扣住我后脑勺,嘴唇压上来。 我们就这样和好了。 第5章 温锁 朱令给我弄了份小馄饨。 我白他,他说:你不是喜欢吃馄饨吗? 但我不喜欢加葱啊。 我白了他两眼。 碰巧收回目光的时候看见沈叙吃的也是小馄饨,碗边有张纸,放满了葱。而那个角度,一看就知道是周屿焕弄的。 我又难受了。 他们的出现让我能更加准确地描述内心的欲望。我喜欢爱而不得的被虐过程,但等我精神虐感满足时,一定要给我一个好的结果。 我只能接受好的结果。 这点沈霈给不了我。 他太花了。 我抽了张纸,自己挑葱,朱令拍大腿,我给忘了。 我摇头,没事的,老板也经常会忘,我习惯了自己挑葱。 这群人吃完就干活,人手一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看得我头晕,整个桌子上就我一个闲人。我支着头,挨个地扫着,这些都是z大来的,仪表堂堂,知识渊博,随口讲的词句我得拿字典翻半天。 有梦想真好。 翻页的时候,朱令让我压一下,我用胳膊肘,那几个人也用了同样的位置,我在比大家胳膊的粗细和黑白,觉得自己无聊透顶。 可是扫过某个地方的时候,我突然顿了一下,直起身子,朱令因我这动作吓了一跳,看我没有其它动作时,又回归状态,嘴里念念有词。 周屿焕的胳膊上,有四个指甲印。 很深,很疼,我想起我那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们结束后,我问朱令,那天抱我的人是谁,他说:周屿焕啊。 周屿焕啊。 他太轻描淡写了,但我内心受到了冲击,我把他当沈霈来掐了。 . 这事儿在晚自习后还盘旋在我心里,小胖搭我肩膀,锁儿,你咋闷闷不乐呢,咱哈尔滨这么多好玩儿的地方,随便造造快乐就来了。 快乐第一步,先把胳膊从我肩膀上拿开。 他搂得更紧,你要是因为看见那几个z大的人心里不舒服,咱不看不就得了,咱又不考那儿。 不是的啊,傻子,不是因为这个,让我不快乐的事情有很多,从小就一点一点压在我的脑海里,它们时不时地跳出来,戳我一下,我开心的时候心情会变差,我不开心的时候就想去死。 我现在想哭。 我让小胖搂得更紧一点。 我们到了经常去的那家烧烤摊,小胖点了两箱哈尔滨啤酒,我心情不好就醉得很快,只记得后期又来了人,他们跟我们拼桌,都喝得四仰八斜,顾江述酒量最好,他把我送回了家,可到我家后,酒劲儿也上来了,我指着客房,让他去睡。 我睡到五点起床,口渴,家里没水,我抱着一罐酸奶咕咕喝了起来,但刚喝完胃就痛,又跑到洗手间,把胃里的东西全吐掉。 我顺势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穿好校服,背着书包,等时间到,然后出门。 走到街上,我想起家里还有个人,又连忙折回去,家门口停了辆车,我妈的。一进去,顾江述光着上身从客房走出来,整个人很慌张,弯腰穿拖鞋,又急忙把衣服套上。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4) 我妈把手机甩了过来,我还没看清,她就给我一巴掌。 晕,眼睛冒星星,顾江述往前走几步,喊了句阿姨,我妈抬手打断他,看着我,我不管你你疯了是吧,才几岁! 我仔细看手机,昨晚的烧烤摊,我举着酒瓶往顾江述肩膀上靠,顾江述搂着我的肩。还有几张,我死抠着顾江述的腰,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我俩都茫然,昨晚喝多了,并不记得这些事情。 阿姨,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只是...... 我妈不听他解释。 顾江述在她身后,慌乱地看着我,我用眼神示意他没事。我妈喜欢夸张,一丁点事儿就夸大其词,就比如现在,她看见这些照片时,一定会认为我跟顾江述的关系要扭曲到一百八十倍。 回浙江去。 顾江述愣了,我也愣了,干嘛? 你户口在那里,高考必须在那里考。 我是中考结束后来这儿的,那会儿觉得离开故乡也没什么,但是我时常嘴馋,想吃宁波的三关六,想吃嘉兴的五芳斋,端午节的时候我爸倒是会让朋友寄过来,蛋黄粽。 我最讨厌蛋黄粽。 那天,她让我准备一下,高二念完就得回去,我数了下日子,还有两个月。 顾江述灰头土脸地从我家走出去,我想扇他,你丧个屁啊,查一下昨晚谁拍的。 然后? 干他。 拍照片的人是祁刘,他被我们堵在巷子里的时候什么都招了。 是我嫂嫂。他捂着头,她花两千块钱雇我来的。他又看向我,因为你爸,我嫂嫂跟你爸爸勾搭上了,非要给他生孩子,但他不要,他说有个女儿就够了,我嫂嫂就想让我搞点事出来,让他觉得他这个女儿不怎么样,不如趁早再生一个。 我手里本来拿的是砖,听完觉得不解气,又换成了尖头的铁棍,要往他戳的时候小胖把我抱了起来,顾江述拉住我的胳膊,朱令问我吃没吃药。 我脚下用力,不知踢到了谁,冲着祁刘喊:你哥也他妈算个男人,老婆被绿了屁都不敢放,我告诉你,就算我死了我爸都不会再生,他这辈子就要我一个孩子! 小胖把我抱了出来,颠了颠,你怎么这么瘦,在家没好好吃饭啊。 我不想回答,他就让顾江述摸一下我的脸,我让他滚,我没眼泪。 这时朱令从路边捡起一根树枝,往反方向跑,我抬头看,祁刘刚放下偷拍的手,撒腿就跑。 我让小胖把我放下来,小胖死都不放,我就咬他的肩膀,我差点又犯病了,但小胖的沉默把我的理智拉了回来。 他差点得性病,我不能让他再痛了。 就对顾江述说:你让朱令把祁刘的两只手砍下来。 顾江述明显慌了,我靠你真的假的? 假的啊,神经病。 . 我给我爸打电话,问他那个姘头是不是疯了,他让我别生气,然后给我转钱,很大一笔,他经常用这种方法让我消气,而我经常用这笔钱给那三位买夜宵。 我收了钱,发了一顿牢骚,我爸说请我吃饭,我说不用,明年端午节的时候把蛋黄粽换成大肉粽,他说,明年你该能自己买了。 可恶的离别。 我又要经历一次。 顾江述把这事儿跟大家说了,小胖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让我拿去买花儿,我塞他口袋里,拿去买给班花吧。 他挠头。 我骂他,你真送了?你不会真送了吧?你他妈,贱不贱。 女孩子都希望收到花儿的,希望到了浙江,有人能送给你。 没人会送给我的。 那我们送。 我会扔掉。 我就知道。 朱令给我点了份馄饨,没加葱。 要死。 这么早就开始告别了? 只有六十天。 顾江述说:我看了日历,五十八天。 我给小胖擦眼泪,你怎么又哭。 我舍不得你。 别哭。我说,我走了别哭,我结婚了再哭。 你跟谁结?朱令问。 我明天先去告个白。我说。 我明天也去。 你打算怎么告? 朱令把手机给我,她喜欢这个。 索隆的手办。 我就草率了,我打算亲口说。 我俩碗碰碗,祝彼此成功。 第二天傍晚,我在操场看见了沈霈,他穿着黑色背心,五分裤,在跑步,我手里拿着两瓶水,随便找个地方等他。 然后就在水瓶旁边,看见了索隆的手办,我的目光在场上飘,把在场的女生都扫了一遍,有几个是朱令喜欢的类型,又逐一排除,确定了一个。 这姑娘好像是五班的班长,头发长,运动型,此时正把发带扯掉,用湿纸巾擦脸。她往我这边走,我正准备在她拿起手办时喊声弟妹,但有人先一步拿走它。 侧头看。 我靠。 你的? 沈霈点头。 那个傍晚,我在操场,独自喝完两瓶水,然后去找朱令,他问我:你成功了吗? 没,你呢? 成功了。 刺激。 我理解错了,原来是这个他。 . 不亏的。 至少朱令开心了。 那几天他经常缺席我们的夜宵,小胖说他有了女朋友就能饱,我往嘴里塞一块大鸡腿,吃完,顾江述说他也不带女朋友出来见见,我又往嘴里闷了杯酒。 小胖拦着我,慢点,谁跟你比了。 提及这个话题,我就不能让嘴闲着。 朱令不说我不说。 月末的时候他来了,那晚他请客,小胖问他对象呢,他说下周带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单方面做的决定,说完有些紧张,烧烤的汁儿溅到了衣袖上,他把串儿放下,去擦。 他很爱干净,每次出门都要烫衣服,有一次我把校服塞他书包里,再次拿到时被熨得服服帖帖。我把对沈霈的爱恋收回来之后,看得挺客观,沈霈有些邋遢。 配不上我们朱令。 那几天,我有意无意朝对面看,沈霈一下课就出来,身旁会跟着一个女生,他们有说有笑,朱令总在他们出门后一分钟也跟着出来,朝他们的方向走。 有一次我捕捉到,沈霈跟那女生说了什么之后,女生回头看着朱令,笑了一下。 我觉得朱令好像成功得不彻底,就去问他。他很惊讶,我说不就是我俩喜欢上同一个人。 又说,我现在不喜欢他了,讨厌他。 他说那天说的是告白的话,能成就收下,不能就当没听过。 意思明了,可沈霈看起来就是个直的,他都交了那么多女朋友了。 玩你呢。我说。 不能够,他没那么无聊。 那你怎么解释?我下巴朝对面抬,他俩肩并肩往班里走。 那女生是英语课代表,沈霈英语差。 你信啊,别谈个恋爱把脑子谈傻了,你俩发展了没? 都有过。他音调平,我前几天不跟你们出去吃夜宵不是跟他在一起,我在医院,肛裂,疼。 我心里一紧,他陪你了吗? 没,他都没跟我一起过夜,结束后就走了,这么多天没说过话。 朱令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平静,胳膊肘搭在过道墙上,头低着,我垫脚揉他的头发,我给你买你最爱的烤猪蹄,你别再跟他来往了。 你有没有很认真地喜欢过一个人? 我摇头。 他要是对我招手,我没法不去。 朱令心思最细腻,我怕他把自己逼死,他可是我的小药罐。 下午的时候,我知道跟在沈霈身后的那女生叫什么了,因为我俩上厕所的时候撞上了,她喊我温锁,我说你哪位。 叶秦。 嗯? 你是朱令朋友,能不能让他别缠着沈霈了。 沈霈跟你说什么了? 他跟我无话不谈,我们商量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他要念z大,努努力就可以上,但是朱令不行,你们这群人都不行。 天杀的z大,就成了一道沟壑,把我们这些吊尾的人死死地埋在里面。 未来的事谁说得准。 你们这种人有什么未来。说完她贴着我耳边说了一句话,我从没感觉火来得这么快。 我冲到沈霈班级,一脚踹翻他的桌子,班长反应快,立马去找老师,朱令过来拉着我,沈霈趁机拿书砸我的脸,朱令喊他名字,他也给了朱令一本,你跟这种人交朋友? 我好怕朱令会放开我,但他没有,他揉我的脸,哪种人? 沈霈的眼神充满了轻蔑,由我,扫到朱令。我想再次动手的时候,朱令拉着我,老师在这时候来。 我好气,我没打过瘾,也没机会再发泄了,因为老师罚我停课两天。 我不想回家,上课的时候就在朱令家呆着,晚自习的点到了才往家走。朱令送我,问我为什么那么生气。 我不喜欢他。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喜欢。 他配不上你。 我喜欢。 他不喜欢你! 他跟你在一起就是猎奇! 他还把你们的事到处抖,编排你! 不然叶秦不会说他以后别叫朱令了,叫朱裂吧。 可是我看见了朱令的眼睛,是喜欢一个人的样子,算了,我不告诉他了,我一个人生气就够了。 但我哪知道沈霈这么贱啊!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爸,他爸以此为荣,打麻将的时候跟牌友传,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朱令他妈耳朵里。那个周末,谁都约不到朱令,他被他妈关在家里打了两天。 街坊四邻都传开了,他妈气得要跳楼。 奇异的是,沈霈没有受到牵连,甚至还有人觉得他做得对,让一个畜生现了原型。 我气到发抖,慌忙找药,才发现家里的药断了好几天,我得去找我的小药罐。 他妈禁止任何人见他。 我又回到了学校,小胖和顾江述已经把沈霈揍了一顿,我到的时候他们正在挨训,老师看到了我,没什么好眼神,我快走几步,怕他把前几天的事儿翻出来,把我叫过去一起批。 那天轮到我打扫卫生,晚上倒垃圾的时候,我觉得某个东西有些眼熟,捡起来,是索隆的手办,是朱令送给沈霈的那个手办,底部有朱令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一辈子就得一辈子。 我想起来了,他以前推荐我看《霸王别姬》,我说看不懂,他说我能。 我把手办捡起来,揣怀里,到教室后,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我现在不想找沈霈麻烦,我只想去看看我的药罐子碎没碎。 两天后,我见到他了,瘦了一大圈,身上都是伤,我问他疼不疼,他说疼啊。 我也好疼。 我把索隆给他,他没接,留着没用。 神他妈留着,砸。 六月十三号那天,我俩在他家小区后门的那条街道上,一人拿一块砖头,我被砖头砸到了手,我没哭,他用砖头把手办砸得粉碎,他哭了。 别哭哦朱令,他才不值得你哭,我值得,我走的时候你再哭。 还有三十一天。 那晚分别前,我跟朱令说,明天见。 但我并没有见到他,他休学了,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他,一天顾江述跑过来跟我说:我好像知道他去哪儿了。 哪儿? 戒同所。 那是什么地方? 他搜给我看。 我浑身麻了。 想起朱令有多喜欢沈霈,想到他那么爱干净,他还倔,一遍遍地跟我说我喜欢。 那晚,我们三个坐在常去的烧烤摊前,老板见少了一个人,给我们拿三份餐具,我说四份。 餐具上来,小胖把朱令的那份摆好,顾江述把酒瓶放那个空位前,我想吃颗药。 后来,朱令妈妈给了我一个小包,他说是朱令让她给的。我打开,满满一包的药,还有一张纸条。 找另外一个人装你的药,小胖不行,他马虎,顾江述也不行,他不能随时接听你的电话,所以在找到那个人之前,自己装好。 我抱着那些药走回家,我妈提醒我,可以买票了。 第6章 沈叙 周屿焕比我大两岁,我高一的时候他高三,他很早就知道自己该考哪里,且一定考得上哪里,于是就把闲暇时间用在我身上。 我在家是被捆着养的,从小学到高中,我妈严格筛选我身旁的朋友,当一些人能自主选择住校,且另一些人组队去网吧通宵时,周屿焕给我讲题的过程就变得枯燥乏味。 他意识到我走神,放下笔,我还有三个月就高考了。 这个语气,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活动作业,老师让每个人回去养一盆花,我养的是红玫瑰。 周屿焕每天都会来帮花施肥浇水。我那时只盼望它快点开花,给我的房间添加一点炽热的颜色,却忽视了它的生长周期,做了揠苗助长的蠢事。 枝干干枯的那一天,周屿焕在我房间坐了很久,没说话,但我知道他付出了多少劳动,而他的沉默,正是因为我无视了他的成果。 这种事我做得太多了,就是因为他每次都不说出来,我就觉得这是应该的,踩着他给出的那条线,一遍又一遍地刺伤他。 他没开过口,就导致我无法设想,当有人豁出命想维护他喜欢的东西时,杀伤力有多强。 屋子里只有走秒声,笔在书页上印了一个粗大的黑影,罩着那些我不会的题。 他重新把笔拿起来。 这是给我的选择,也是给我的第二次机会。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别学了,我好累啊。 对付他,撒娇是很有力的武器,我拽着他的衣服晃了两下,我知道他不会再逼我学了,可与此同时,我也看不懂他眼底的阴影到底藏着什么情绪。 这很重要吗?我上个二流学校就可以。 那你知不知道每年知名公司给出的门槛是什么,又知不知道应届生的数量有多少,其中有多少是研究生起步。 我需要知道这些干什么,工作那是六年以后的事,就算我拿三千块一个月也饿不死啊。 可是沈叙,你脚下踩着的土地十万一平,而它不是靠你的努力买来的。 我至今还记得周屿焕种花时候的样子,把我随便拿的一个塑料盆换成精致的圆盆,把我放在一旁用来浇水的碗换成带有按压杆的喷壶,把我刚买的、用来松土的笔放回笔袋,又在旁边放一个小铲子。 他是个内心非常有秩序的人,我曾尝试过把它搅乱,但他跟我说别弄乱,走进来。 我永远无法走进去。 因为当他离开后,我会觉得塑料盆更方便一些,也会随手拿起一只碗,在水龙头底下接点水,往花盆里一洒,等太阳出来的时候,泥土凝结成块,我又忍不住地从笔袋里掏出一支笔,在花盆里戳来戳去。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5) 而当他再次出现时,我能保证所有东西都回归原位。 这是我的秘密。 或者,也是我们的秘密。 . 把书本收起来后,他问我想干嘛,我说想夜游杭州。 他说我吃饱了撑的。 时针指向十一点,我妈端来两杯牛奶,这种味道我每晚都会闻见,我没跟任何人说,我的胃已经对牛奶起反应了。 她把牛奶放下,看了一眼书本上的题,我一道没写,但周屿焕知道我妈会来,在她敲门之前,他已经在书上做好了相应的记号。 哪些是我会做错的。 哪些是应该加强的。 哪些是容易考到的。 三色笔。 模仿我的笔迹。 我妈一点没看出来,她甚至还拿着书跟我说:我就知道你这题会做错,不过还好,知道订正,下次长点记性,每次都要麻烦屿焕。 我妈对我的学习很严格,而我不擅长说谎,我光是看着她仔细检查的眼神,就已经控制不住地抖腿了。 灯光铺在我们三人身上,窗户没关严,有风嘶嘶地钻进来,我心虚,导致脖子都发冷,而周屿焕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仅巧妙地挡住了我发抖的腿,还能面不改色地说:不麻烦阿姨,她写得很认真。 我妈把书放下,满意地点点头。 她走出去后,我看着周屿焕的脸,他丝毫没有要跟我对账的意思,他只是把牛奶往自己面前拉了一下,又点了下手机,上面显示23:12。 我曾经想过,要是以后我跟周屿焕结婚,以他的本事,一定能做到出轨了还不让我发现。 但好在,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女生对我有这样的威胁。 我皱着眉头喝牛奶,喝两口喘三口气,以至于我一杯喝完,周屿焕已经喝完五分钟并支着太阳穴在录像。 删掉,丑死了。 他不仅没删,还回播一遍,我又被迫回顾一遍喝牛奶的丑态。 我拽着他胳膊,把手机夺过来删掉视频,并因脑海里循环播放的画面而打了他三分钟。 你妈几点睡? 基本上给我送完牛奶就睡了。 查房吗? 不查,干嘛? 带你夜游杭州。 我眼睛发亮,但仍笑眯眯地问他:不好吧? 他拎起外套,别装。 杭州的冬夜有些冷,春夏秋支的那些小摊子,冷风替城管撵完了。 我俩打了一辆车,去了比较偏的弄堂,那里有个小饭馆,店主是一位白头发的爷爷,六十来岁。我们去的时候他正准备拉闸门,看见周屿焕,笑骂一声你小子。 周屿焕跟他打了招呼,又让我叫人,我喊了句爷爷好,他应了一声,又问周屿焕:什么关系? 能是什么关系。 我紧张死了。 他带我入座,把我的手掰开,擦我手心的汗,我小声问:你们认识啊? 我妈没结婚以前,住这儿的,小时候她经常带我到这家吃饭。 这里比较老旧,我从来没来过,外面没什么人,路面坑坑洼洼的,里面的椅子是塑料的,有根凳腿裂开了,我换了一张,可是刚坐下去就感觉一阵湿意。 我抬头,启动不久的空调正往下滴水。 我皱眉看着周屿焕。 他冲我招手,我坐上他的凳子,他另外拉了一把,要坐下去之前,我拦住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凳子。 这把终于干净了,坐吧。 这话说完,老爷爷就端了一盘菜上来,在外面的时候他跟周屿焕谈话自如,就说明他不耳背,就说明我刚刚这有点嫌弃的话被他听到了。 我顿时浑身发烫。 老爷爷已经转身进厨房,我拉了拉周屿焕的胳膊,他不会生气吧? 不会,你吃吧。 他给我拿了一双筷子,我一看筷子粘在一起,就小声跟他讲:坏了。 然后自己跑去重新拿一双,仍然分不开,我问:这家是不是快倒闭了,怎么连筷子都是坏的。 第二道菜上来,是黄鱼煎蛋,闻着很香,我夸爷爷的手艺好,他笑着让我赶紧吃。 他没走,似乎在等我品尝之后的评价,我把两双筷子放在桌下,朝周屿焕投去求救的目光。 他重新拆开一双,把筷子一点一点掰开,然后递给我。 我囧得脸发烫。 然而黄鱼煎蛋的味道很快把这种感觉吸走,我冲老爷爷竖了大拇指,他笑开了怀。 他走后,我看着那两双粘在一起的筷子,低声说:城区没有这样的筷子。 这里也是城区。他说,三十年以前。 矮小的厨房里发出滋滋的油爆声,我对这里有了兴趣,问起了老爷爷的故事。 周屿焕说,这爷爷日子过得挺辛苦的,老婆嗜赌成性,他开饭店赚的钱本来就不多,还都被老婆拿走了。这家店第二天会不会准时开门,完全取决于老板有没有钱买菜。 那他有孩子吗? 有个儿子。 儿子不养他吗? 儿子吸毒的。他给我扯了张纸,进去了。 啊? 他又扯了张纸,兜住我啊之后从嘴里掉出来的鸡蛋,脏不脏。 我脑子混沌了几秒,接过他手里的纸把嘴巴擦干净。我妈不会允许我身边有这样的人的,更别说踏进吸毒人家的店,所以最后一条小黄鱼吃完的时候,我想起中考结束那个夏天,我妈带我去小姨家做客,小姨是个口直心快的人,她涉及的领域很多,了解的奇闻异事也很广。 那天在饭桌上,她讲她在深圳的时候,左边是写字楼,右边是城中村,下了班就可以步行到租房里,可每个月的工资也只是从口袋里绕一圈,就要交给一室一厅的小破房。 又讲她被现实打败,决定回到杭州啃老。在外婆家窝了几个月后,发现了商机,跟几个朋友租了间店面,一起到四季青进货卖衣服。可因为眼光太过前卫,生意一直不愠不火,最后这桩创业以我外婆不给她付租费而宣布失败。 我问小姨还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她一拍桌子,有啊! 我妈瞪了她一眼,轻点,吃饭呢,像什么样子。 小姨冲她笑了笑,然后看着我,前年我准备去上海找工作 我妈插了一嘴,去的时候你外婆给了一张卡,回来的时候我去接的,因为最后一点路费被她买咖啡了。 你提这个干吗,我要跟叙叙讲正经事呢。小姨继续说,我想着找工作三两天肯定不行,就租了间房子,隔壁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的,我想把他发展成你小姨夫,就天天给他送我自己做的甜点啊。他人倒也客气,知道给我回送一份咖啡。 我妈挑了挑眉,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件事? 好事还能都跟你说啊。小姨敲了敲我的桌子,示意精彩的来了,我以为这郎有情妾有意的,肯定八九不离十了啊,然后有一天我准备上门表白的时候,你知道他对我说了句什么? 我竖着耳朵听,我妈也停下了筷子。 他说谢谢,你的甜点我男朋友很喜欢,但最近我们不打算做咖啡了。 小姨的注意力跟我和我妈肯定都不一样,因为她紧接着就说:你看这拒人的话术高超吧,他们不打算做咖啡了,就意思让我别送了,也就是隐晦地拒绝了我,你说...... 别说了。我妈突然变了脸色。 我因嗅懂了其中一丝含义而手心发热。 怎么了,你刚刚还埋怨我不跟你讲的。 你讲的是什么?我妈语气严厉,这种话好在小孩子面前讲的? 我妈肯定觉得这片空气都污浊了,连饭也没吃完就拉着我的手往外走。 那时候是夏天,烈日当空,她撑起伞,把我与太阳隔断。 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妈妈,我什么都没听到。 她夸我乖,揉了揉我的头。 可是她永远不知道,那天我盯着头顶的伞,想把它戳个洞,上面是骄阳似火也好,是泥泞污浊也好。 流下来。 让我看看。 第7章 温锁 高二暑假,我回到了浙江,去五芳斋吃了两只大肉粽,吃着吃着眼睛发酸,好想念北方的煎饼果子。 我问阿姨多要了两张纸,转头的时候有人叫我米米,是沈叙。 嫂子。 她要跟我拼桌,周屿焕在点餐,两人几乎没有沟通,他就知道她喜欢些什么。 小馄饨,不加葱。 他吃的是蛋黄粽,我见到蛋黄粽就想吐。 你转回来念了是吧? 嗯。 那我们就能经常见面咯? 是。 她在笑,搅动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他拉住她手腕,用纸巾把溅出来的汤汁擦掉。 我咬了一大口肉粽。 噎。 没过一会儿她邀请我一起玩,我认生,就说不,她说那下次一起玩儿。 怎么会有人这么有活力呢? 我看向周屿焕,知道了,被他养的。 但是我回:再说吧。 这三个字,丝毫不给人面子,我是在吃完最后一口粽子的时候才察觉过来的。 那时候沈叙敛了一点笑,而周屿焕因她这失落的表情朝我投了一眼。 没什么情绪。 可就莫名地勾起了我强压下去的记忆。 我躲在柜子里所看到的那个眼神。 此时,由无声的沉默,再次过渡到我的眼前。 我感觉被威胁了。 于是,我把原本要挪开的目光折回去,直视他。 傍晚的阳光正好照了进来,打在玻璃门上,又折回我们中间。我看见他眼眸偏棕,看见他睫毛的阴影投在眼睑下方,看见他眼里的我。 我想起物理老师讲过的电流,我此刻感觉到了。 于是我低头。 在沈叙的笑声再度升起的时候,这个夕阳里的对视,将没有任何意义。 . 那个暑假,我绕了很多地方,去了豫园,在光启南路那边吃了山东水饺。去了田子坊,我只在那里看见过东北大板。去了乌镇,特意等到晚上,把江南水乡的建筑拍给小胖和顾江述。 他俩说要来。 但等到开学,也没见到他们的人影。 我在杭州没朋友,这种现状在我去了一所不入流的学校之后变得更惨。 没几个优等生愿意跟这样的学校扯上关系。 . 九月底,我妈瞒着我参加了一场聚会,但中途因我外婆打电话强烈要求她把我带上后,我也参加了那场聚会。 在周屿焕家。 我见到了一些我并不熟悉她们也并不喜欢我的阿姨,还见到了一些断联后就不想再跟我扯上关系的她们的孩子。 我妈并没有把我领到她们面前,把我带来已经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外,她经不住那些阿姨对我假笑而我根本懒得回笑的打击。 我独自坐在二楼的休息阳台,听着外面传来悠扬的古典音乐,甜点的香气顺着没关严实的门缝儿溜进来。 我捂了捂胃,想起昨天打了一晚上游戏,早上蔫蔫地让外婆给我做点好吃的,我中午过去吃。 外婆说今天要带外公去康复医院,让我跟我妈来。 我拒绝了。 拒绝得特别快,特别明显,但显然快不过外婆的老年机,当我被挂又再次回拨的时候,她说搞定了。 她一直想办法修复我们的母女关系,可效果甚微,我希望她有一天能看出来。 香气还在往房间飘,我的肚子却并没有反应,因为做甜点的那个阿姨在我上楼的时候瞥了我一眼,又特意聊起了升学话题。当我在拐角处消失的时候,楼下热烈地讨论起:xx家的考上了xx大学,xx家的又获得了全校第一,xx家的甚至被保送了。 这个话题不知道延续了多久,直到我收到我妈的消息。 【别下来。】 我把门彻底关紧,隔绝了香气,也送走了最后一丝食物的味道,我不觉得饿。 我只觉得,这一天就他妈这么白白浪费了。 . 阳台上养了许多花,每株花都用统一的花盆放着,花店老板没这么细心,所以这些只能是被买回来后,有人二次装换的。 墙壁上有一排欧式吊篮,里面放着各种种花需要的工具,铲子、营养土、浇水壶、喷雾壶、修枝剪...... 真有耐心。 而种花这种事根本不会在我家出现。 我逐一排查哪些是我认识的花种,这时门开了,我回头,是沈叙的母亲。 外面的音乐和人潮因她的动作而短暂地闯了进来,又因她随手关上门而止步于门外。 她来这里上厕所。 贵妇上厕所显然没那么简单,她先是从外面的餐桌上抽了几张纸,带到洗手台,用洗手液把手洗干净,再用纸巾擦干。 洗得极其细致,我心里已经默念到301个数。 终于洗完,她用擦手的纸巾放在门把上,推开,再关上。 紧接着,我听见了冲马桶的水流声,而十几秒后,她才从厕所里出来。 又重复了一遍她进去前的动作。 这些我妈不是没教过我,只是我性子急,上厕所这种事不能优哉游哉地来,我会尿裤子的。 她说:卫生很重要。 我说:我知道,我有洗手。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一家大型商场里,她再一次被迫带我出行,却埋怨我上厕所时给她丢了面子。 那时洗手台有人在排队,而按照她的规定来,我洗个手就得五分钟。所以我一分钟解决的事,让她出了厕所之后,还对我喋喋不休。 沈叙就能做得到。 我不是沈叙。 那你就去学! 这是那天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应了一句,也藏了一句。 应的那句是知道了。 藏的那句是但我学不来。 . 沈叙母亲从洗手台出来,看见了我,这种微妙的对峙随着她关门而消失,我朝楼下看,泳池旁多了两个人。 周屿焕,还有另一个我已经叫不上名字的男生。 两人靠在躺椅上,那人戴着墨镜,周屿焕戴着帽子,他们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小圆盘,那人放在腿上滚了两圈,周屿焕拿在指尖颠了两下。 他们侧头交谈,那人的声音有些大,我听见了几个关键词,并看了眼他手上的烟盒,这烟盒里的东西是他们的赌注,谁输了给谁。 第一回 合,那人指了指躺椅旁边的一条白色线条,随后站在线后侧,弯腰,打了三个漩。 周屿焕稍微坐起了身,看着不太想参与,但也不想扫兴的样子,随手往泳池一扔,两个漩。 那人兴奋地拍了下大腿,伸出两根手指,示意还有两个回合。 第一轮赢了,他好像很爽,笑个不停,站在白线后侧,又把圆盘甩了出去,三个漩。 然后回头看了下周屿焕。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感觉一定很欠揍,因为周屿焕下一秒就站了起来,飘着的神儿全收了。他穿着黑色T恤,灰色五分裤,拿着圆盘站在白线后侧。 微弱的阳光顺着遮阳棚打下来,在他头顶聚成一个个微小的光圈,他半侧着身往后仰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他的身边从不缺女生。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6) 然后水面上飘出了五个漩。 池水明明没有多高,我却感觉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侧了侧,眼神的余光留下了他的影子。我细细推断着我对他的了解,永远有鲜明的目标,永远知道自己该从哪方面努力,在别人持着鲜有的资本在同学堆里炫耀时,没人知道他的家底。 那不是他社交的手段,他这种人,凭着条理清晰的逻辑和常年霸榜的成绩就能让你服。在这个情窦初开的时代,没什么比让你服还勾人的事情。 而在这个群花环绕的时代,他选择了沈叙。 . 三个回合后,那人输了,一脸气馁地把烟盒往口袋里放,周屿焕却冲他招招手,他惊愕之后立即给他。 他并没有立即打开,把烟盒放手里转着,一脸赢了游戏但毫不上心的散漫态度。 从这个角度,我能看清他的发丝在微风下左摇右摆,转着烟盒的指关节不停地动,以及黑色T恤不停起伏的皱褶。 那天阳光不热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捕捉得这么细节。 可能是因为泳池离阳台并不远。 也可能是因为,他回视了。 他是在听着友人说话的同时,笑了一下,眼神朝不远处瞟,再漫不经心地转回来。 转到我这儿。 我的喉咙像是一下子被卡住了,呼吸就这么停滞了三秒钟,直到他再次漫不经心地看向烟盒,朝友人一挑,指尖在上面磕了两下。 说的什么我并没有听清。 但是我清楚地感觉到,我饿了。 第8章 沈叙 当然,夜游杭州这件事最后没做成。 此时凌晨两点,我们一直往前走,渐渐走到了热闹的地方,灯光交织,夜宵店开着灯,三三两两的人坐在玻璃门里面,举杯交谈。 周屿焕没说话。 在我想一出是一出的计划里,他经常不说话。尽管我知道我突然的决定可能打乱了他的时间表,或者让他今晚堆出来的习题放到下一个他休息的空隙里做。 但我还是要求了,因为他从不会拒绝我。 夜风很凉,我深深吸了几口,是自由的味道。不过这种自由并不纯粹,因为我控制不了那不断行走的秒针。放飞自我和自我约束这两根弦不停地在我脑海里拉来扯去。 头疼。 我不得不考虑我妈万一今天破例查房,我如何面对。 回?他看着我。 我把手揣进口袋里,脚踢着地面,这些升起的灰尘像是我脑海里细小的声音,它们不断地诉说我的真实想法,可以的,叛逆一点。但每每在我真正下定决心前,它们又轰然而散。 我也只敢反抗到这里。 于是我回家了。 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我妈就给我制定了一系列规矩,不能在外面过夜,不能跟长辈顶嘴,不能说脏话更不能打架。 事无巨细,一一俱全。 包括洗手吃饭上厕所。 我在这些规矩里长大,它们像是一层无形的网,随着我的身高而不停上移,我曾试图闯出去过,但每次高高升起的对抗想法都在她心知肚明的表情下逐渐崩塌。 所以像偷偷去泰山这种事,我再也不敢了。 那个晚上,我把窗帘打开,从窗口盯着这座城市,一直到六点,我上床假寐,我妈会在半个小时后过来叫我,而我不能让她看出一点我一夜无眠的痕迹。 也算是夜游杭州了。 只不过我被锁在了笼子里。 笼子狭小黑暗,没有出口,我妈在夸我礼貌懂事的同时,却不知道我已经被笼锁压得胆小又懦弱。 所以我在高二那年,做了一件错事。 那年周屿焕顺利地考上了他想去的学校,每周末会回来检查我的作业顺带问我近期的成绩,我告诉他我稳步上升着,转头就把一叠考得极差的试卷撕进垃圾桶。 我只保留体面的。 这是我在一群家长聚会里找到自己突出的方式。 每一代人都会经历这么一种时刻,成为家长嘴里的利器,供她们在公开场合厮杀。 成为胜者的那一天起,就永远掉不下来了。 她们的聚会虽充满刀光剑影,但方式还算温和,直到有一天,从某个家长的嘴里吐出温锁这个名字,她被当做反面教材在家长圈里反复品酌,从家世到父母,从学习到为人。 没人了解她的,可她们还是得出一个结论:她可能不是个好姑娘。 这以后,她的名字经常出现在这种场合,起初我试着替她反驳两句,后来在我妈严峻的眼神下,我闭了嘴。 有讨论就有对比,我是被拿出来对比最多次数的那个,因为每次聚会时,我都找不到借口让我妈不把我带出门。 听说你们初中一个学校的是吧?一个阿姨问。 嗯。我点头。 那她品行怎么样,是不是有什么不良嗜好,比如说夜不归宿,泡吧文身什么的。 没有。我摇头。 我妈瞪了我一眼,我连忙改嘴,阿姨,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跟她不熟。 千万别熟,她家教不好的。 是啊,另一个阿姨说,她爸在外面乱搞,她妈为了投资陪人睡的,你说这样家庭养出来的孩子能好到哪儿去。 我从来不敢跟大人反抗,唯一的胆子挂在周屿焕身上,此刻他不在,于是我压下了舌尖的那句她好像不是这样。 这个圈子一如照旧,到了某个周末,突然来了几个孩子,其中有一个坏名声仅次于温锁,但她妈在这几个家长里最有钱,所以没人敢议论她。 可同时,也都跟各家孩子交代好,别沾她两米之内的地方。 那次聚会我妈把我钢琴比赛得第一的事,不着痕迹地说了出来,说完把我往前推了推,我看见了窗户旁边放着的那架钢琴。 宗闲坐在那儿。 翘着二郎腿。 那个坏名声仅次于温锁的姑娘。 我回头朝我妈看了一眼,我妈动了动两根手指头,显然让我出风头比短暂地接近宗闲更重要。 可是宗闲坐的是钢琴椅,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让她起来,又看向我妈。我妈皱了下眉头,一改往常地接了某个阿姨的口:行,那就让叙叙献丑了。 声音不小,带着提醒的意思,几个阿姨也都朝宗闲看,她看见了这些目光,不为所动,甚至还扣起了指甲。直到她妈喊她的名字,她才不情不愿地挪了下屁股,坐到另一张凳子上,而那把钢琴椅,被她用脚,踢回原位。 大人们变了脸,属我妈的最难看。 仍然没人敢吱声。 我走过去,挨着她踢过的地方坐下,手指刚放在琴键上,就听见她小声嘟囔:真他妈无聊死了。 第一个琴键的声音响起,音符像刻在我的手上一样,飞快地蹦了出来,全凭记忆,因为我的心思不在这儿,在真他妈。 我说这种话,一定会被我妈打嘴巴。 后半段,我有些混乱,我能感受到宗闲投来的目光,像把玩着机械的八音盒,只要她动动手指,八音盒上的小人就会跟着音律旋转。 这种目光越来越炽热,越来越浓烈,导致我有几个音弹错。我的钢琴是我妈严格把守的,这些调原本该安在什么位置,她一下就能听出来。 于是她站了起来,往我走,边走边说:你们刚刚不是要尝尝这里新到的红酒,我去点,沈叙,跟我一起。 我的手指在另一个即将弹错的音停了下来,连忙跟上去。我妈在洗手间停,看着她的背影,我低下了头。 点酒这种事,根本不需要她从座位上起来的。 怎么回事? 没休息好。 昨晚几点睡的? 很早就睡了,但是最近睡眠质量不好,总是做梦。 什么梦? 记不清了。 她看了我一会儿,摸摸我的头,晚点我去给你拿点安神的药,下次这种错不要再犯了。 知道了妈妈。 她站在洗手台洗手,我松了口气,才感觉原来尿意这么明显,可是我妈在,所有的步骤都不能快速解决。 我站在她身旁,用洗手液一点一点摩擦着手指,泡沫慢慢冒了出来,越来越多,沾满了我的手背。我妈没有表情,同样的动作她也在重复着,在这种情况下,我无法开口跟她说,我快憋不住了。 这时身后有动静,我侧头看,温锁从隔间走了出来,我妈把手放在感应器下,水流的声音响起,她从镜子里看见温锁朝我这边走,叫我的名字,过来。 那是第一次,在我满手泡沫的时候,我妈终止了我的洗手过程。 显然,与温锁短暂地接触,比我放弃某些规则更危险。 我走到我妈身旁,水流刚蔓延到我手上,门又开,宗闲走了进来,动静大,门啪地一声关上,看见里面有熟人时,眉头皱了一下,我估计她心里一定骂一句真他妈倒霉。 因为她手上拿着烟。 我妈不动声色地向我传递了离她俩远点的信息后,终于结束了洗手活动,她走了出去,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洗手动作。这时宗闲走过来,烟随意塞在口袋里,手放在水龙头下,简单搓了一下,然后手一甩。 水渍溅到了我的脸上,我没吱声。 她从镜子里看见我的反应,兴许觉得好玩,又来了一次,那样子像是拿捏住我不敢反抗,也不敢告诉我妈。 三次之后,她的脸上跟我一样,有滴水流了下来。 惊讶让我忘了此时的处境,但也能找准源头,我看向温锁,她看着宗闲,那种表情一辈子不会出现在我脸上。 宗闲把水渍甩到我脸上的同时,也甩到了她脸上,不同的是,我不敢反抗,她敢。 我感觉周围的气流突然紧缩了起来,连忙拉开隔间的门,走了进去。 外面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道,我只能听见一阵混乱,好像又进来了几个人,隔间密封性很好,我并不能很好地掌握外面的信息,但当我走出去时,捡到了一只耳环。 珍珠扣的,我想把它交给服务生,但脑子里想着宗闲跟温锁到底发生了什么,手里不自觉地用力,把珍珠扣了下来。 我慌了。 这时一个阿姨摸着耳朵走进来,我迅速把耳环放进口袋,她嘴里嘟囔着应该掉在这儿了啊。 那枚坏掉的耳环在我手心里渐渐发热。 叙叙你看见了吗?就我耳朵上这样的。 她侧着头过来,我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鼻尖下意识发痒,微微往后侧了一点,耳环扣抵得我手指发疼。 我原本可以交出去的,可是我把耳环弄坏了。 我就成了捡到耳环的人变成弄坏耳环的人,这两者的区别太大了,至少在我这里是这样。 于是我说:阿姨,我没看到。 她对着镜子把另一只耳环也摘了下来,表情不是很好,另一个阿姨走进来安慰她,别生气,再找找。 这耳环是我母亲传下来的,价钱先不说,光是这意义就不得了。 洗手间没监控,也没法查,你确定掉这里了吗? 确定,我刚才弄头发的时候有感觉,但那会儿那俩姑娘不是在闹吗,我光避着她们了,就没注意。 哪两个姑娘? 宗闲和那个温锁,两个不成器的。 那你还找什么啊,这不明显的吗? 那个阿姨一愣,把另一只耳环收进口袋,真倒霉,怎么就在这儿碰上她了。 我没敢出去。 我能想象得到她们是怎么把温锁扣下来的,一圈家长带着她们身后的势力,带着她们常年在圈子里累积的威严,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把她榨得干干净净。 她没法反抗的。 她不能像回击宗闲一样回击她们,因为她们有权有势,因为她们是一个群体。 没人能单打独斗地扛过群体的进攻。 . 我在洗手间呆了很久,直到我手心的汗把耳环浸湿,我妈过来叫我,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不舒服。 她对我的关注度时刻在线,生怕我惊着凉着,摸摸我额头,又探我后颈。 在她拉出我的左手之前,我急忙喊:妈,我想回家。 她看了我一眼,好。 那个晚上,我妈给我拿了一些安神的药,吃完后我很早就睡了。 一夜无梦。 后来,我刻意忘掉那天的细节,我把那只耳环藏在笔筒里,我不敢丢,我怕别人捡到。我妈从不翻我的笔筒,那里对我来说是最隐蔽的地方。 日子就这样过。 温锁偷耳环的事已经在圈子里传开了,这直接杜绝了她妈进入这个圈子的可能性,听说她被她妈打得很惨,在学校也举步维艰,还被安上了小偷的名号。 我不知道这样做有可能击垮一个十四岁女孩最后的防线,可能让她患上抑郁症,可能严重起来要吃药,可能某个忘记吃药的节点就容易想去死。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太害怕了。 那段时间,我依赖上了安眠药品,总是睡得很早,但有一晚我突然醒来,周屿焕坐在我的书桌前,那个笔筒倒在小书架旁,笔散落在地毯上,而桌面上,摆着一枚掉了珍珠的耳环。 我连忙跑下床,我甚至没来得及穿鞋,踩过那一支支散落的笔,扑到桌面上。 我后背出了汗。 我不敢看他。 这件事闹得这么大,他肯定知道,此时,他看着那枚耳环,而我在接受审判。 窗户没关严,风把窗帘吹得嚓嚓响,我说这是我后来在洗手间捡到的。 他把目光转向我,依旧没说话,但眼底的质问将我的谎言一一击碎。 我开始哭。 他拒绝不了我的眼泪的。 我跟他说了经过,我说我害怕,我抱着他,把头埋在他的颈项,我让更多的泪水流入他的皮肤。 等了很久,他终于抱我。 怎么办?我问。 他把那只耳环拿起来,像他竖起的那支笔一样,给我第二次机会。 我说不。 他把耳环丢进了垃圾桶。 我那时并不能体会到他有多爱我,更无法了解他在硬逼着自己违背原则来让我心里舒坦一点时有多矛盾。 我那时只在乎结果。 我不用去跟温锁道歉了,我丢不起那个人,所以我松了一口气。 可有一层我没想到,我欠温锁,而周屿焕帮我隐瞒之后,相当于间接欠了她,这一点,无论我们三个以后将以何种方式相处,都无法改变。 而且我忽略了,周屿焕是个欠债就要还的人,是时间问题,是原则问题。 没多久,温锁跟她妈去哈尔滨了,我心里的石头彻底放了下来,我发誓,我以后一定加倍对她好。 如果她不知道是我做的话。 第9章 温锁 我后来才知道他们吵架了。 周屿焕的手机放在一旁的躺椅上,不停地闪,而每闪一次,太阳光圈聚在页面上,就会在我的余光里闪过一个小点。 闪到第七次的时候,他接了,手机放在耳边,头微微低着,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停顿很久才勾起嘴角。 我能猜到对方是谁。 后来他们走了,我站在阳台边,真饿了,手往口袋里放的时候,摸到一块酥饼,才想起这是今早出门时随手从玄关抓的。 正要撕开,胳膊蹭到一盆植物,险些掉下来,我连忙去扶,酥饼被甩了出去,掉进下方的游泳池。 我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把植物放好,开门下楼。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7) 她们已经转移了场地,音乐还在放着,甜点的香味腻得人鼻腔发痒,我穿过门廊往泳池走,酥饼在水面上飘,我四处寻找可以捞得着酥饼的长棍。 这时一阵轻轻的呼传了过来,我转头,是一条阿拉斯加,它伸着长长的舌头,盯着泳池里的目标物。我还没看清它的想法,它就从我身后跳了过来,连带着我,一起栽入泳池。 它把酥饼咬在嘴里,前肢不停地刨着,往岸边游,看起来这地儿是它的游乐场。 门廊响起了笑声,通往泳池的门没关,也就是说,但凡她们再走近一点,就能看见狼狈的我。 第一个看见我的是周屿焕母亲, 我不太了解她,也许她会跟我妈一样,说我丢了脸,不如闷在池子里。也许她会跟沈叙母亲一样,不动声色地让身后的人,看到我的丑态。 可是她在门廊尽头站定,跟身后的人说着什么。很久,里面没再出来人。 然后她朝我走。 接着朝我伸手。 阳光越来越暗,把她的脸映得很模糊,可是有些东西就这么刻在了我的骨子里。 她拉着我潮湿的手。 我上岸时的动作把她的裙摆打湿。 她给我拿了一条毯子。 我发梢的水在波斯地毯上印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后来,她带我从小门走进卧室,拿了一条白色泡泡袖的裙子。她说她的衣服不适合我,先穿这个。 我身子僵硬了一下。 她说:没送出过。 我在衣服左侧摸到了吊牌。 这种风格,只能是送给一个人的。 . 他家烘干机坏了,我就把自己的衣服放在外面晾晒,我不停地期盼阳光能够热烈一点,可是今天越来越阴。 水分在我面前缓慢地蒸发,身后有动静,我回头看了一眼,站直了身子。 阿姨。 她给我拿了些吃的,我道了谢,楼上突然闹腾了起来,我朝楼梯看,她说:那帮孩子在玩,我给你找个安静的地方。 她领我去了西侧的房间,推开门,我就能感觉到这个房间是谁的。整个房间是冷色调,书桌靠窗,上面有几本专业书,角落还有一些逗狗的玩具。 简单、冷清。 今天聚会他们肯定到处跑,但没人会跑到这里,屿焕禁止任何聚会开到他的房间来。 阿姨,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的。 我知道这并不是真的不会的,这只是给我的台阶,楼上那群人没一个跟我合得来,楼下这群人又拿我当眼中钉,我只有不出现在任何一个群体面前,才能保全自己。 只是讽刺的是此时把我护起来的不是我妈,而是他妈。 我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吃东西小心谨慎,一个渣掉在桌面上,我都得用手指捻起来。 可是糖酥糕全是渣。 我把餐盘放到一边,用纸巾把细渣全包起来,想扔垃圾桶,但垃圾桶里什么都没有,我又把纸巾收回来。这时门突然开,阿拉斯加闯了进来,动静大,跳上他的床,又越过我,咬住放在角落的飞盘。 动作利索,身板麻溜。 只是被它这么一砸,糖酥糕掉地毯上了。 渣细碎又密布。 它一个闪身,我冲它脑袋来一巴掌,它冲我呼了一声,随后跳到周屿焕的床上踩来踩去。 鉴于他的床干净整洁,以及房间没有一根狗毛来看,这里根本不是它平时的游玩场地。 当务之急不是跟狗较劲儿,我得防止自己再次看见那双带有警告意味的双眼。 我把狗嘴里的飞盘夺过来往窗外扔,它冲我汪汪叫,紧接着便往外面跑。 房间里一片狼藉。 无论我进这间房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这火都得我担着。 我出去找吸尘器。 楼上的音乐震天响,把楼下的气氛彻底搅翻,阿姨们转移了阵地,去了院子里,我挨个房间查看。有间房里面很黑,我找灯没有找到,再往里走,传来了玩游戏时才会有的咒骂声。 我立即转身,但门被人从外面关了,关上之前,我清楚地听见一阵打闹,是那群眼中含着利剑的孩子。 进退两难。 里面的声音越来越激烈,不知打到什么程度,有个人踢了下椅子,说了声操。 然后是轻笑。 你还笑,周屿焕你赢了至少有点道德感。他气愤地走了出来,里面的门被他打开,微弱的光闪得快,我们都没有看清对方的脸,但这混乱的光线很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因为他把我往里面推,服了你俩,前一秒在吵架,后一秒就聚到家里了。 门又被关上。 他戴着VR,没什么太大动静,整个人像是浸在了游戏里。我没打算惊扰他,准备掉头走,但在这一刻,他扣住我的腰,把我带进他的怀里。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的触感由感受着他的心跳,到他摘下VR时胳膊摩擦着我的肩膀,到他低头。 所有的一切在我推开他的时候截然而止。 他的鼻息仅停在我三公分左右的位置。 然后我起身,他往后侧了侧,空气再次流动起来,抱歉。 光真的不亮,不然他不会在这件白色泡泡袖上流连了很久才来确认我的脸。 没事。我说,吸尘器在哪儿? 最左侧的房间里。 我走了出去,在门口遇见了宗闲,她蹲在楼梯上,跟几个大概上初中的孩子讲最好玩的夜店在哪儿。 这些人有的是跟着自己母亲来的,比如这些小一点的,有些是自己组队来的,比如楼上那些大一点的。 我刚到的时候,并没有跟他们找过照面,所以宗闲看见我后,打量了一下,站起来,哟,你啊。 她身后的几个孩子小声地问我是谁,她没回,朝楼上喊:快下来看看,谁回来了。 脚步声一涌而起,在我的头顶不停地踩动。 在这场腥风血雨刮起来之前,里面传来周屿焕的声音,宗闲。 啊? 来一把。 被邀请去玩,显然比她对付我要有意思得多,她眼神都亮了一下,又朝楼上喊:别下来了,我有要紧事呢。 接着她推开那扇门,朝里面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哥,你真让我玩啊? 门关了,一切恢复正常,我走到最左侧的房间,拿了吸尘器,把地毯上的碎渣吸干净,把狗毛粘起来,被子铺好,等房间恢复到没人和狗进来的样子之后。 那狗又来了。 它咬着飞盘,气喘吁吁,像是刚才那声呼没有发挥出它的战斗水准。 我指着它,出去解决。 它把飞盘甩到床上,我亲眼看着刚整理好的床铺沾上了它的口水。我不知道周屿焕有没有洁癖,但从他的日常行为来看,至少是个爱干净的人。 我懒得理这只狗,拿纸巾把口水擦干净,它看飞盘在我手上,跳着过来咬,我把它的头往一旁掰,出去。 我没养过大型狗,因为我懒得处理掉毛,也懒得拉出去遛,现在它压在我身上一动不动又使我不想养狗的原因多了一条。 我尝试着把飞盘往外面丢,这狗的力气太大了,争执不下的时候,外面传来宗闲的声音,哥,再玩一把呗,我不菜的。 恳求的声音到了门口,接着门锁响起,周屿焕在接电话,用一根手指阻止她进来。而他自己侧身进入之后,怔了几秒,这狗真不识相,此时还不知道起来,还趴我身上乱叫。 门开了大概三十公分,我听见楼上有人下来了,宗闲,你刚刚说谁回来了? 温锁。 哟,她回来了,在哪儿呢? 这语气听着就像想挑事的,这波攻击随着楼上下来的人越多变得越强,往事会不会重演,在于那三十公分是往前还是往后。 有人问:她人呢? 宗闲说:前面还在这儿呢,找找,估计躲哪儿了。 找人的行动刚刚开启,周屿焕就把门关上了,他没看我,拿着手机往窗边走,路过我的时候拍了下阿拉斯加的头,这狗狗腿地扑了过去。 周围静得很,只有周屿焕不时地回那头一句嗯,接着他把那个烟盒拿了出来,里面不是烟,是一叠被撕碎的纸。 你把做好的试卷发给我。 说完他把碎纸全倒出来,狗要舔,被他一巴掌拍了回去。这时手机震动,他点开一条消息,放大,把碎纸一点点拼好。 谁都知道,被他拉进中心圈子里的人,没有几个不成器的,就算有,他也会手把手地把对方带起来。 那个下午,我坐在他的卧室里,听他给沈叙讲了三个小时的题,知道他跟她说话是什么语气,她缠着他扯开话题的时候会撒个娇,但没几分钟又被他扯了回来。 那天天气一直没好起来,我的衣服没晒干,我坚持换回来并把裙子拿去干洗。 夜晚的风逐渐把我的血槽击空。 被人赋予希望,原来是这种感觉。 第10章 沈叙 最后,我还是决定把那枚耳环捡起来。它是我罪恶的开端,此后我踏的每步路都会被它搅空。丢了我站不稳,我把它藏在一个首饰盒里,放进一件大衣的口袋,把柜门关上的时候,我理所当然地把这件事遗忘。 温锁已经走了,她会在哈尔滨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 肯定会的。 . 步入高三,课程越来越紧,我选择了理科,可是我逻辑不好,不会做的题越来越多,家长们的讨论重点就由我变成了宗闲。 她的成绩一跃而上,即使她几乎跑遍了杭州的所有酒吧,也能在家长圈里被夸出朵花来。 落在我身上的华丽语言越来越少,我妈开始不带我出门,并询问我原因。她问得很直接,她说屿焕最近没空吗。 你别总指望他。 什么叫别指望他,你俩是迟早的事,我不指望他指望谁? 妈,你指望他是在乎我的成绩吗? 不然呢! 她猛地提高了声音。 在我的印象里,她提高声音无外乎三种原因:生气、惊讶、心虚。 这种情况下,显而易见是第三种。 因为周家的财力凌驾于我们之上,而他母亲从来不参与这样的聚会。 最开始把我带着,有人旁敲侧击让我联系周屿焕,从而把聚会的场所引向他家,我曾跟他提过一嘴,他说他妈喜静。 这个话题就这么淹没了。 可是这群人蠢蠢欲动,一般都是刚夸完我之后,又把话头往下次聚会上引。 我保持沉默,宗闲开了口:我舅妈讨厌死这种聚会了,她不会同意的,我哥也不会。 大人们朝她看了一眼,很不满,但碍于情面,并没有发作。 后来,我妈知道宗闲的课都是杜迦佑教的,明确地向我表达了最近周屿焕对我照顾不周后,让我也找他教一教。 你知道他那个圈子是怎么回事,杜迦佑跟周屿焕是什么关系,没他点头他愿意揽这个活吗? 她朝我瞪了一眼,我发觉刚才的话太冲了,缓了语气,妈,我只想跟他简单一点,别掺进大人的私利行吗? 因为私利两个字,她看了我很久,这种目光时常会出现在我身上,是她扫描完那些不良学生之后,带着那里余留下来的轻蔑,在我不听话的时候升起来,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这种眼神对我的打击有多大。 我受不了,于是我回:我去找他。 找杜迦佑肯定要经周屿焕的手,杜迦佑这个人脾气大,爱玩,能定下心来学半个小时的习已经打破纪录了。何况他已经被迫辅导了宗闲,再加一个我,他的不耐程度可想而知。 我跟周屿焕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拐了很多弯,但他那么聪明,掐头去尾把我想表达的真正意思琢磨了出来。他首先表明最近确实很忙,没有关照到我,随后问我想要什么资源,他来砸。 我说我理科不好,他说会安排。 我就是这么一步步被他定死的。 在他联系人的时候,我一直在盘算着如何把他绑住,因为爱会转移,我深谙这个道理。 杜迦佑嚎叫着拒绝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周屿焕把手机放在另一只耳朵,用每次不在家都可以拿他顶来跟他置换,杜迦佑多不着家的一个人,他帮我补课的次数远远少于周屿焕帮他圆谎的次数。 他欣然答应。 我沉浸在这种牺牲感里,他为我让步,带我走进他的中心圈,把里面的资源大把地撒向我。如果我能就此知足,如果我珍惜他每一次的引领,而不是尝试着迈过他的底线。 也许最后跟他结婚的人就是我。 但很可惜,第一次补课我就爽约了。 那个周末,我妈跟小姨去上海参加一个自创品牌的服装展,临走的时候让我把作业做完,我嘴上应着好,她一离开我就点开了微信群。 群主是我同桌,名叫姜敏。 一开始群里发一些错题纠正和主要考点,某一天姜敏发了一些知名酒吧的地址,附加一句:【要不要去?】 接着就炸开了锅。 一个个探讨的消息把那些题目压了下去,姜敏说:【不会还有人没去过酒吧吧?】 不会和吧中间塞进任何一个词,都会引人注意,尤其是在群体里,谁都不想做那个被抛弃的人。 所以当有人问起周六有没有空时,我回复了一个有。 出门的时候,我收到了周屿焕的消息,他说跟杜迦佑约好了,周日早上七点在他家补,我说好。 群里有人问在哪里集合,姜敏问谁家没人。好一会儿没人回,我打:【我家。】 【那去你家集合,顺便化个妆。】 下午三点,他们到了,加上我,一共七个人,四男三女,群里那些没满十八周岁的,姜敏让他们忍一忍,并警告他们未成年别进酒吧。 有个男生先进来,把鞋往玄关一甩,我让他弄整齐一点,我妈对家里的摆设一清二楚,地毯挪动几公分她都有察觉。 不至于吧,我们又不干嘛。 姜敏勒令他把鞋子放好,你还想干嘛啊,沈叙给我们提供集合的地点已经够仗义了,你别给她添麻烦。 去玩还有怕麻烦的。 焦穆! 好好好,我摆。 他弯腰把鞋放得很整齐,整齐到像是跟我作对似的。弄完他问我洗手间在哪,我指了指右边的客用卫生间,他从我身旁过,刻意撞了我一下。 姜敏和赵栗在拿化妆包里的东西,其他男生在查待会儿怎么过去,没人看见他撞我,而且撞得这么刻意。 我有些恼怒地看向他时,他正推开洗手间的门,侧头回视我,笑了一下。 那个笑,让我很不舒服。 我当即就打退堂鼓了,我怕今晚出事,但姜敏把我拉了过去,你看,沈叙的底子就很好,化了妆简直绝了。 赵栗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我:你怎么保养的啊? 这种对话,即使我没听见前面的内容,也能猜出百分之八十,并从这百分之八十里,推测出,她们有多少羡慕我的成分。 她们眼中的迫切,桌面上的化妆品,香薰渐渐冒出来的味道,都在烘托着我的虚荣心。 我把不去了三个字咽下去。 当姜敏往我脸上涂第一层粉的时候,就注定今晚所有凶吉都得我自己担着。化完,她们说我好看,我从镜子里看见焦穆的脸,还有那种笑。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8) 我下意识离他远点,一行人出发的时候,我提出男女分开坐,到了那之后,里面厚重的灯光和节奏十足的音乐把我的防备卸了下来,我尽量表现得很常来的样子。 人这一生会有很多欲望,越是被箍着长大,越是没有抵抗欲望的能力。 尤其是在喝完酒之后。 我很放松,肢体不自觉地摆动起来,舞池里人挤人,热浪很足,各种灯光不停交织,砸在我们的脸上,砸中我们的欲望,随着音乐一起升温。 我的肩头伸来一只手,我躲开,没几秒又过来。我回头的时候,焦穆的脸跟着灯光一起往我这儿挤,我让他别碰我。他箍住我肩头,借助周围吵闹的环境,把我们的身体越压越近。 碰一下怎么了,你男朋友又不知道。 他逐渐摸向我的腰,我一开始真的拒绝了,可是酒后人的欲望真的会变强,无论是灵魂上,还是肉.体上。 音乐还在继续,不停上升的温度榨干了我的理智,我们的鼻息从靠近到缠在一起,仅用了几秒。 每一次呼吸的起承转合他都很用力,嘴角的疼让我瞬间回神,我猛地推开他,动静有些大,让那些专注摇晃肢体的人朝我们看了几眼。 你干嘛弄破! 你不开心吗,你刚刚明明很有感觉。 焦穆!我恍然发现我在做什么,以及这么做会酿成什么,我很慌,强忍着醉意往外面跑,姜敏问我怎么了,赵栗让我慢一点,我恍若未闻,出门打了辆车回家。 一路上我手机不停地震动,有电话,有微信,我不敢看,我不知道谁找我,又怕找我的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一个。一路上我都在懊悔,酒精麻痹了我的神经,我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回到家,我反而清醒了很多,我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洗了澡,刷了牙,用漱口水不停冲刷。没有任何焦穆的气味,看着嘴角的伤,我狠下心,自己沿着上面的痕迹,重重地咬了一口,又出了点血,但这次看起来更像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当谎言准备好,我翻开手机,姜敏问我安全到家了没有,赵栗说具体的话周一讲,群里那些没来的问我们好不好玩,还有周屿焕的三通电话。 我第一个回他,我说今天看了一天的书,手机调静音,他说好,别忘了明天的补课,我说我会准时的。 躺在床上后,我把内心的罪恶感压了下去,坏事我仅是第二次做,竟越发顺手。 酒精让我进入深度睡眠,我忘了定闹钟,睡到自然醒。刺眼的阳光宣告着此时不可能是早上七点,我猛地弹了起来,一堆电话。 我的第一反应很杂,慌、乱、悔,再慌。 我不敢回电话。 然而手机在两秒后响起,我犹豫了很久,在即将停止震动的时候接起,他问我怎么了,不凶,充满关怀。 我说:我身体不舒服。 具体。 头疼。 那你应该跟我说一下。 我感觉他渐渐要凶了,我降低音量,对不起,我现在过去。 不用,你先休息。 挂了电话后,我揣摩着他的动静,他不会因为我爽约一次就放弃我的,我调整好心态,准备下午去找他。 但出门时接到宗闲的电话,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我的号码,她的语气远没有周屿焕温和,一接通就冲我喊:你真不得了,你知不知道今天早上,一群人等了你三个小时。 一群人? 你不是说你理科不好,我哥把资源给你弄来了,你倒好,二话不说放鸽子。他拨不通你电话的时候担心死了,但这群人是他找来的,他不能因为你放了他鸽子,他就去放别人鸽子。沈叙你搞清楚,他们不是每天都有时间的! 说完她就挂了,余音在我耳边震,我仿佛能感受到周屿焕隐而不发下的情绪。他不是一手遮天,他得跟人置换,像答应杜迦佑那样,又答应了别人,而这些仅仅是因为我的一句话。 这个周末发生的事不多,但足够我认清现实。 他在长大,他更加明确了自己想要什么。我也在长大,我更加抑制不住内心的欲望。 所以他往前走,我往四周飘。 于是我们的差距越来越明显,以前他可以排半个小时的队给我买奶茶,而我可以因它太甜而把它扔掉。现在他忙到没时间给我买奶茶,而我因此不想再碰它半分。 我习惯了在原地等,我想着他哪天忙完了总会回头找我的,我就从来没想过,我也可以买杯奶茶去找他。 我迈不开那个步子。 这段恋情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模式。 因为我私心太重。 我多么希望,我可以把欲望放轻,把杂念排除,把目标降低到仅仅是活着。 第11章 温锁 第一次模拟考,我领了倒数第四名,没回家,到我外婆家里蹭了顿饭。外公仍然不清醒,吃着吃着把筷子一放,到对面猛拍门。 我追过去,把外公拦住,里面的门开了,阿婆。 周阿婆把她手里的大前门灭掉,米米回来了? 嗯,外公他又不清醒了,我这就把他带回去。 等等。她转身拿了碗筷,走,看看你外婆今天做的什么。 外婆今天做的是糖醋排骨和巴沙鱼,还炒了几碟素菜,见我带了两个人回来,她撇了撇嘴,你家没吃的啊,天天跑这里蹭饭。 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蹭一顿是一顿。 活该,孙子接你过去享福你不去。 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出门闭着眼都能找到菜场,那个地方我住不惯。 外公又要站起来,外婆凶了他一顿,把掉了的筷子捡起来甩他面前,外公嘟嘟囔囔的,没敢再走。 外婆问:屿焕最近没来? 好一阵子没来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大学忙。 忙什么,忙着谈恋爱啊。周阿婆有些不满,往碗里塞了块鱼,小时候还算乖,每周都知道来看看我,自从谈了恋爱,我一个月见他两回都算奢侈。 现在的孩子花样多着呢,谁愿意天天往这里跑。 米米就愿意回来。 周阿婆突然看向我,我突然想到书包里考得极差的试卷,没回答,低头扒饭。 外婆说:你知道她为什么来? 米米,来看外婆们了? 是她考试了。 外公筷子又掉,我正好转移视线,去捡筷子,外婆抓着我不放:考多少? 没多少。 就知道。 周阿婆说:这有什么,让屿焕给补,他成绩可好了。 我莫名想到扣在我腰上的手,擦筷子的动作都快了几下,阿婆,不用。 周阿婆拿起了老年机,我心里一咯噔,好在外公打碎一个碗,成功把注意力转移。几个老人忙成一团,这是常态。 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所以我跟大人不熟,跟老人熟。 外婆是个口直心快的人,性子特别急,外公生病之后,她经常气得嘴角上火,但是送疗养院她又舍不得,每次我一来就能感受到这里的鸡飞狗跳。 自二十年前周阿公因病去世,周阿婆就一直独身至今,她住外婆对面,经常过来蹭饭,听说年轻的时候她俩是情敌,那时候脾气一个比一个暴,还动过手。老了之后也不怎么消停,该拌的嘴还是得拌。 不过她们对我都很好。 以前我经常受伤,一般都是在身上,他们打我的时候我会捂住脸,这样我妈就不会因为我跟人动手而再骂我一顿。 有一次对面人很多,我没捂住,嘴角出了血,我不敢回家,转了几趟车来找外婆。 那天外婆带外公去医院了,我蹲在门口,到了傍晚周阿婆拎着菜回来,看见我,快走几步,谁打的? 她摸我的脸,快触及我伤口时,停了下来,楼梯的感应灯灭了,她跺了一脚,谁打的,走,找他家算账去! 算了阿婆,很远的。 再远也不能算,打了一次就有第二次,你妈呢? 我该怎么告诉她,其中有几处是我妈打的。 她把菜放进屋里,出来牵着我的手,一路上都念叨着要给那孩子一点颜色看看。我怕她真冲过去,就没说具体地点,但路上遇见了打我的其中一个,他指着我,扬言还要再动手。 周阿婆把我护在身后,指了回去,骂了他一顿,那孩子的妈要张口,周阿婆连她也骂了。 对方看着不像知道自己儿子在学校这么混账的样子,跟我道了歉,又说:他还小。 那叫暴力潜质,不叫还小! 那男孩从他妈身后出来,狡辩着:大家都打她,又不是我一个。 周阿婆的手猛地收紧了,我拉她,阿婆,我饿了。 路灯亮了,我能看见周阿婆抿着的嘴颤了几下,回家。 她给我包了饺子,我也帮忙,不熟练,面粉扑到我身上,她让我别弄了,去洗洗。我说没事,反正衣服很脏。 饺子是荠菜鲜肉馅儿的,我不喜欢荠菜,但那天我吃了一大碗。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开口:我们遵纪守法,为人和睦,生活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米米,你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我也不知道生活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那一年,全校都说我是小偷。 他们在我书包里放泥巴,往我课桌肚里塞蚯蚓,甚至有人把我堵在厕所,把垃圾往我领子里灌。 我没人可以诉说。 我妈的怨气似乎比我还重,她质问我为什么要偷别人的耳环,这导致我家的圈子无法往前迈,她问我懂不懂什么叫人脉,她把我家的经济情况分析了一遍,以及她跟我爸要是离婚财产分割是怎样的损失。 绕了一大圈,兜兜转转又问我:你为什么要偷别人的耳环! 我没有。 这三个字能极大激发她的怒气,你承认会怎么样!你去跟秦阿姨认个错会怎么样!那是她母亲留下来的,这个烂摊子你让我怎么收拾! 我说了一个月我没有,我感觉我快死了。 一个月之后,我开始自残。 那天我妈去哈尔滨找我爸,我逃了课,把自己锁在浴室,用额头撞墙,撞到我觉得晕,才停,照镜子,看见额头出了血。 我不知道我对疼痛免疫还是痴迷,自此以后,我身上没伤我总会弄出点伤。 我妈走了很久,外婆怕我照顾不好自己,经常跨越半个城市来给我送饭。我回家时间不定,就教她怎么开密码锁。她学会之后,会在我回家之前等着我。 有一天她来了,而我没来得及遮胳膊上的伤,她一把把我拽过去,谁打的? 没人打。 那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我自己。 那天外公打碎了一个碗,外婆没凶他,她走到我面前,米米,别这样。然后抱我很紧,别这样。 两个外婆真的很好,我曾经因为总想去死而觉得对不起她们。 可是暴力还在继续,它一点一点摧毁我,我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只会对势单力薄的人下手,它永远不会挑群体的错,不然当我被扣在那家餐厅的时候,不会没人觉得可以搜一下在场人员的口袋。 我的人生在那一年做了一个大拐弯,成绩猛地下滑,人际关系突然解散,我身后空无一人。 这条路很黑,而我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 初三下学期,我妈让我收拾东西,跟她去哈尔滨。那天是周一,离上课还有四十分钟,我说我要出门了,答案回来告诉你。 她说不是给你选择。 我说哦。 到了教室,门半开着,根据往常的经验,我先踢了一脚,上面挂着的垃圾桶掉了下来,砸在我面前,几个恶作剧的人因没有砸中我而可惜地砸了咂嘴。 我越过垃圾桶,看见黑板上值日生的名字后,又转身拿扫把把垃圾扫掉。 一个人要是被当成了眼中钉,就连她做分内的事都会被挑刺。第三节 课下课时,垃圾桶已经满满当当,坐后排的一个姑娘突然跑过来在垃圾桶里翻翻找找,很急,垃圾被她翻得到处都是。 不一会儿隔壁班的男生也跑了进来,帮着翻,最后排有个男生走了过来,你俩找什么呢? 女生抿着嘴,跟她玩得好的一个姑娘开口:戒指,她不知道装在便签盒里了,早晨给扔了。 最后排的男生笑了,看着隔壁班的男生,原来是你搞浪漫搞失败了啊。 你闭嘴。 垃圾桶被翻了底朝天,不见戒指的踪影,那女生哭了,隔壁班的男生心疼得不行,不停地安慰她,又问我们班有谁看见了,交出来他有重谢。 最后排的男生吊儿郎当地靠在我的桌子旁,那得问温锁了,她早晨把垃圾重新整合了一遍。 那女生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我说我没拿。 最后排的男生说:你信啊,她是什么身份你们还不清楚啊。 流言是怎么来的呢。 当一群人因为某个话题聚集在一起,不断地发表自己的看法,那些不经过大脑皮层的语言,正凝聚成一团团风暴。 伺机而动,强悍凶猛。 可当这些人散开时,没一个愿意承认自己曾因为这个灾难的形成,而交头接耳地努力过。 反正我不信。随着他的一言定论,周围的目光都朝我扫来。 那女生朝我伸手,温锁,你交出来,我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啊,你交出来吧,一会儿快上课了。 温锁,你家也不是没钱,怎么就养成偷东西的习惯了,偷完耳环不过瘾,还把人定情信物也给偷了,你给自己积点德,戒指在哪快拿出来。 那天我逆着光,看着这群人站在自以为高尚的边界,对我指手画脚。他们永远不会明白,这些举动对我意味着什么,就像灯泡在熄灭的前一秒,没人知道它的保险丝快烧了。 隔壁班的男生显然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耐性,他直接捞起一个空了的芬达瓶,朝我脸上扔。 周围响起了一阵wu的声音,随着我捞起一条凳子扔向他的时候,班里响起了更大的wu。 那男生的嘴角被凳子砸出了血,脸在数十秒后才开始乌青,他猛地朝我冲,被班主任及时喝住。 他把我们叫到办公室,对我进行了批评教育,又让我们第二天把家长叫来。 我跟那个男生分别进入自己教室的时候,都知道,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果然,放学之后他带着一群人围堵我,我绕小道走,趁着放学人流量大,几个拐弯就把他们甩开。 可是我跑进了一个死胡同里,他们看着我受阻,反而慢了下来,一个个像盯着猎物似的,势在必得。 就在我以为一场大难降临的时候,一辆车堵在了胡同口,堵住了那群人找我麻烦的唯一通道。 三方僵持不下,我干脆蹲在胡同里面,我能听见那群人对那辆车的叫骂声由高到低,像是被震住了,不知道车子里的人是谁,但他很稳,连带着我也很有底气。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9) 我蹲到腿麻,那辆车开走,那群人早已不见踪影,这个点了,他们蹲我的决心还不至于这么强烈。 我忍着腿的酸痛往前走,那辆车驶入了左侧,而我始终没能看清他的脸。 第二天,办公室一片沉寂,直到班主任理清了这次打架的原因,才把责罚降下来。 我要写五千字检讨并负责那个男生的医药费,那个男生则必须保证不能对我动粗,否则责罚更重。 后来这件事因为那个女生找到了那枚戒指而不了了之,可是我妈把我关在家里骂了两天,我始终记得她那歇斯底里的样子。 她喊:你怎么总是给我惹事!你到底要干什么! 其实我的要求并不高。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让我肆无忌惮地活着。 第12章 沈叙 周屿焕不在家,他妈让我进去坐,我有些拘谨,这还是第一次跟他妈面对面坐着。 她给我拿了点吃的,跟我说:先吃点垫垫肚子,晚上出去吃。 好。 有什么喜欢的餐厅吗? 阿姨,我都行。 如果有想吃的跟我说。她的目光在我的嘴角停留了几秒钟,这几天跟屿焕见面了吗? 还没呢,他很忙。 嗯,他最近也很少回来,回头我说说他,怎么也得找时间跟你聚聚。 这话乍一听没有破绽,我心里温暖的同时道了谢,替周屿焕找了几个忙的借口。阳光渐渐偏移,砸中了我斜上方的吊灯,有些刺眼,我突然回过神来,想到了我嘴角的伤。 想到了他妈在我嘴角停留的那几秒,再折回去把刚才的话捋一遍,顿时心里发慌。 她根本不是关心我,而是看出了这个伤是咬出来的,且不是她儿子咬出来的。 面对周屿焕我可以撒撒娇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可面对他妈,这招不行。他妈是个眼睛多毒的人,说不定这几秒的时间已经把这伤口的来龙去脉猜测得差不多了,可却还能面不改色地套我话。 我深呼一口气,装作不小心咧了下嘴,然后捂着脸。动静不小,他妈听见了,朝我瞥一眼,我恰好因为注视着她的举动而没及时收回眼神。 这一下,更加欲盖弥彰。 我强忍着不要乱了阵脚,终于等来她的问话:怎么了? 昨天吃东西太急,不小心咬到了。 当心点。 好,谢谢阿姨。 不知道骗过她没有,反正暂时骗过了我自己,因为我实在不敢细想下去。 好在这时次卧的门开了,周屿焕的外婆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零钱包,看样子要出门。 他妈不着痕迹地把刚才的尴尬气氛缓和过去,看向门口,妈,你还出门啊,晚上出去吃。 出去吃什么,我可吃不惯,我去菜场买菜。 好不容易来一回,哪能让您下厨啊。 少来,我过不惯你们那富裕生活,我就爱自己动手,今晚包饺子。她捏着自己的小钱包,转过头问,你家有没有擀面杖。 冰箱里有买来的饺子皮。 买的哪有自己擀的软。 我们家没有擀面杖。 那你还叫我过来吃饭。 你来之前也没说要吃饺子啊。 今天就吃饺子了,爱吃不吃。 他家这个老太太脾气古怪,不易亲近,我跟她吃过几次饭,没见她给过谁笑脸。 现在连他妈都败下阵来,真不知道谁能入她的眼。 他外婆把零钱包揣兜里,换完鞋,又问:你这离菜场远不远。 有点距离。 什么破地方,还不如我那老小区。 我开车送您。 我晕车。 话讲到这份上,我意识到我该出点声,给他外婆一点好印象也好,让他妈把我嘴角的伤遗忘也好,总之我很快站了起来,阿婆,我知道菜场在哪儿,我陪您去吧。 他外婆瞥了他妈一眼,还不如个小姑娘。 我窃喜,总算拉近了跟他外婆的距离。 从小区走到菜场,用了二十五分钟,我很少纯走这么久的路,而且中间不停歇,我已经预感到回程拎着满手的菜,是多么艰难了。 于是在他外婆挑菜的时候,我给周屿焕发了信息,我说我正在陪他外婆买菜,但是外婆不喜欢坐车,我们走路过来的。 他很懂我的潜台词,说等会儿过来接。 我笑着把手机揣兜里,回头看见他外婆拿了一把菜跟老板讲价。在我的认知里,我几乎没踏进过菜场,更不能拉下脸让老板把数字降一降,讲价声还在持续,我的目光往远处拉,那一刻,我很清楚自己在划清界限。 可是他外婆突然拉住我的手,在讲完价之后,那个老板朝我们看,不知道是不是我过度解读了那个眼神,我总觉得他带着嘲笑,于是我把手缩了回来。 他外婆并没在意,猪肉铺不断增加的排队人数倒更能吸引她,她让我在一旁等,过去买肉。包饺子的东西买齐了,我才知道是荠菜鲜肉馅儿的。 我不爱吃荠菜。 出菜场的时候,周屿焕来了,他先帮外婆把菜拎过去,然后看我,问我好点了没有。我说好多了。 我特意把嘴角的伤露在他眼前,我希望他下一句赶紧问这是怎么回事,我就可以自然地把这个伤口解释出来。即使谎话只能让人相信八分,但有八分就够了,时间的流逝会把另外两分补全,只要我解释了,只要他听了。 可是他没问。 从见面到分别,他连提都没提。 到了车子旁,我才发现宗闲也在,她坐在副驾驶,我打开门的时候,阳光刺到了她的眼,她不耐烦地扯下耳机,皱眉看我。 脾气像是要在下一秒发作,可周屿焕敲了敲她这边的车窗,敲完就把菜放进后备箱,没有停留,宗闲蔫了。她的脾气臭成那样,但她不敢在周屿焕面前撒野。 我还在副驾旁等,她白了我一眼,腿着地,出来的时候擦了下我的肩膀。我刚要坐进去,她突然扯着我的衣袖,把我拽出来,阿婆您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陪您来买菜啊,我超会讲价的。 边说边把我往外拽,把他外婆扶到副驾旁,您坐,后面晕。 我买菜能找到你人影啊。他外婆佯装生气地数落她,今晚吃饺子,荠菜鲜肉,爱不爱? 超级爱! 宗闲比我会做人多了。 我没办法坐副驾驶,我只能跟她坐后排。 她把耳机扯了,阿婆,您在这住几天啊,我陪您。 没几天,还是我那老房子住得舒服。 没事儿,您住几天我就住几天。 是陪我还是陪游戏? 我不会玩游戏。 他外婆笑了几声,你要是真想陪我,改天到我那老房子里,陪我住一星期都行。 周屿焕接:行,到时候我来送。 他外婆笑得更大声,宗闲气愤地瞪了他一眼,又跟他外婆聊起了其它话题。 其乐融融,我插不上嘴了。 目光在后视镜里跟周屿焕对视了一下,他看出我的失落,叫我的名字,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买。 在车上其他两人还在聊天的情况下,他明目张胆地提到我,问及我的需求,提升我的存在感。 果然,另一边的话题结束了,她们终于看向我,他外婆目光和善,像是无声应了周屿焕的那个问句,宗闲眼里仍然带着不耐,冲我喊:你到底要吃什么啊,别耽误时间。 遇到红灯,刹车踩得刻意,宗闲冲我喊完就往前栽了一下。周屿焕没出声,可这就是他给出的警告。 宗闲感觉出来了,虽没对我态度恶劣,但默默地又冲我翻了个白眼。 其实我什么都不想吃,而这种时候仿佛说什么都不要才会取得另外两位的好感,但我存心想让她们知道我在周屿焕心中是什么位置,就说:我想吃小蛋糕。 这一片最近的甜品店也在三个红绿灯之后,而且方向与他家相反,如果真要满足我,必须绕路。 宗闲已经懒得翻我白眼了,他外婆保持沉默,他在下一个路口转了弯。 在这场对峙中,我赢了。 回程的路上,我心满意足地吃着小蛋糕,享受着他带给我的安全感。这种充盈的感觉伴随了我很久,以至于我忘了回头看看,他在给了我想要的一切时,我所提供的需求是否能与他配备。 因为他不是那种只需要爱情的男生。 . 到了他家,他把菜拎到厨房,又出去接了电话。宗闲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问他外婆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外婆笑着让她去休息,说什么都不用帮。 当大家都在为晚饭做准备时,我把蛋糕盒扔在垃圾桶,他妈路过的时候朝标签看了一眼,看出那家店在什么位置,以及我们需要怎么走才能买到它。 她又看了眼时间,把冰箱里买来的饺子皮拿出来,他外婆自然地接过那沓饺子皮,谁都没提擀饺皮的事。 即使在出发之前她们还因是买是擀起了争执。 这种默不作声的动静下,我深刻体会到他家这两个女性的厉害,同时也意识到,没有周屿焕在场,我好像无法在他家立足。 为了给她们留下一点好印象,我去洗了手,跟她们一起包饺子。宗闲也在,包了几个歪歪倒倒,他外婆拍了一下她的手,让她别帮倒忙。 我也不会,努力学着包,可是一个饺皮掉了下来,砸中了一摊面粉,扑到了我的衣服上。我的脸拉得很快,即使我反应过来后立马换了个脸色,但是抬起头时还是看见他外婆刚撇过去的脸。 他妈说:去歇着吧,不用帮忙。 周屿焕终于来了,我看向他,他冲我招手,去洗一下。 我顺理成章地放下饺皮。 后来,在她们包饺子的过程中,我跟他在他的卧室里,他的狗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咬着他放在角落的飞盘,大摇大摆地从我面前走过。 我不喜欢它,它也不喜欢我。 我不喜欢它的原因是我觉得狗毛很脏,它不喜欢我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我曾经多次跟周屿焕提议把它送走。 有几次被它听见了。 狗很聪明的。 此时它咬着飞盘在门口停,仿佛看出了我眼里的厌恶,故意折回来,用尾巴蹭了蹭我的小腿。 我感觉狗毛粘在了上面,腿甩了一下,踢到它的前肢,它冲我呜了几声,仿佛我的回击成了它宣战的开始。但最后它没继续,在周屿焕的眼神下,不情不愿地往外走。 我不停地擦着小腿,周屿焕,它会跟着我们吗?我是说以后。 他给我拿了张湿纸巾,擦我的小腿,没回答这个问题,我急了,如果以后你执意带着它,那我们就分手吧。 我承认我冲动了,这话在冒出来之前我就有考量过,但我还是说了,我喜欢看他为我犹豫,尤其是在需要衡量的事情上,他最终总会选择我。 我喜欢他为我让步的样子。 可是,他把我的小腿擦干净,把湿纸巾扔进垃圾桶,背对着我,它会跟着我。 当一个人总是为你牺牲,你是很难调整状态的,你会强取豪夺,会步步紧逼,会在每一次他没有百分百偏向你时而把他全盘否定。 所以你是要为了它跟我分...... 他回头,把我最后一个字挡回去,别把分手挂在嘴边,那是我们崩裂的结局,不是你威胁我的筹码。 喜欢我,却不没底线地纵容我。 因为他不是那种只需要爱情的男生。 我讨厌这点。 . 吃饭的时候,我拨着碗里的饺子,里面有荠菜,我怎么都无法咽下去。周屿焕看出来了,让我不喜欢就别碰,晚点饿了出去吃。 桌上没人吱声,我庆幸周屿焕给我解了围,也不敢抬头打量桌上的氛围。 宗闲这次倒是做了好事,她指着一旁的盒子问:阿婆,怎么包了这么多饺子。 那些等下放冰箱,我要带走的。 您一个人吃得完这么多啊。 不是我一个,还要给对门。 对门谁啊。 两个烦人精。 宗闲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吃完戴着耳机开启了游戏。倒是他妈接过话茬:妈,好歹是多年的邻居。 多年的邻居也没什么好谈的,那老头子成天敲错门,老太太埋怨我去她家蹭饭,本来有个外孙女在还热闹点,现在那孩子跟她妈去哈尔滨了,我都懒得去她家蹭饭了。 老爷子病情稳定点了吗? 老年痴呆永远不会好的。 他妈吃完最后一个饺子,突然问:那个外孙女叫什么来着? 结合哈尔滨和老年痴呆这两个信息,我回答:是温锁吗? 他外婆反应了几秒,点头,哦,是她,我都叫她小名的。 晚饭接近尾声,他外婆和他妈相继起身,周屿焕在处理我剩下的那碗饺子,我低声问他:她小名叫什么? 米米。 第13章 温锁 跟三个老人待半个小时以上,绝对会出问题。 尤其是两个脾气暴躁,而另一个神志不清的。 外公哆哆嗦嗦,再次掉了筷子,外婆在深呼吸三秒后也放下筷子,她不打算捡了,去厨房拿了把刀,我拉住她,外婆,严格来说,法律是不允许杀人的。 法律允许我们剁手吗? 如果严格来说的话,也不允许。 外婆啪地一下把刀放在桌子上,这事儿私了,法律不会怪我的。 外公看那刀反射着光,连忙站起来,自己把掉落的筷子捡起来放在桌子上,指着外婆,你你你......你个疯婆子。 你还敢骂我,这么多年是谁给你端吃捧喝,拉屎把尿,你良心被狗吃了是不是,我成天伺候你容易吗! 周阿婆在一旁看热闹,哎哟哟,这就受不了了,当初早让他娶我了,你非跟我抢。她又看向外公,你眼瞎了吧,娶了这么一个人,今天要是我俩换个位置,我保证任劳任怨。 你少放屁!外婆的火气立马换了方向,但也许是想起了她们当初的争执,又看向外公,你当初到底想娶谁! 我想娶何...... 我捂住外公的嘴,把他拉进房间,外公,如果你真的很想死,找个我不在的时间,此刻我想活着。 他还要冲出去,似乎不把他想娶何兰这件事说出来就不自在。 我把门锁上,我想活着的时候并不多。 他看了我一会儿,双眼迷茫,像是想嚼清楚我这句话的意思。没多一会儿,他眼中的雾散开,瞪着我,什么死不死,活不活。能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有多幸运,你是不知道,当年计划生育严得很,有些孩子...... 我知道。 外公早年从事跟计划生育有关的工作,那些年他为了那些未出生的孩子东奔西走。有些人避孕意识不强烈,只能三番四次地打胎。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10) 他说他这份工作是索命的无常,他老了以后一定会遭报应的。 那时候我还小,外公的肩膀宽阔又结实,他喜欢把我抱在怀里,跟我说:米米,能出生就是幸运啊。 我一直以为我会带着这份幸运成长,直到我爸开始不沾家,我妈在我身上落下的第一棍。 我跟外公说,我一点都不幸运,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就好了。 那时外公紧紧抱着我,他的怀抱很温暖,像一只大熊,每个孩子的目的地并不是人间,而是天堂,因为人间有人对你的到来充满期待,这份期待足够强烈,足够真诚,才能把你从天堂的路唤回来。你的到来,我期待,外婆期待,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对你抱以期待。 可是妈妈不期待。 米米,这个世界太复杂了,人的情绪也太复杂了,你妈妈这辈子遇到的事情有很多,渐渐地她有些力不从心了,但你要相信,她曾真诚地期待过。 那那些没人期待的孩子呢? 他们去天堂了。 天堂多好,我不应该留在人间的。 都好,天堂负责日出日落,人间负责一日三餐。 现在外公不能在我情绪低谷为我排忧解难,但他偶尔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我:能出生就是幸运。 我听他讲了当年那些陈旧往事,这些故事我听了一遍又一遍,故事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我听故事的间隔越来越长了。 那天故事讲完后,我给他放了一首歌,单曲循环,听了三遍他才问我:叫什么? 天使。 天使好啊,我喜欢天使。 我喜欢大熊。 外公听着歌在笑,这个笑可以让我忽略他逐渐加重的病情,他脸颊不断增多的皱纹,在这四分十秒里,我们一起来到一个地方,那里充满幼稚与暴脾气,那里的路曲折又漫长,那里的天空永远湛蓝,夜晚总有星星。 那个地方叫做过去。 而四分十秒之后,我们落了地,这里有音乐刚结束后的余音,有门外的争吵,有外公的哈欠。 我帮他简单洗漱了一下,把他扶到床上,晚安,我的大熊。 晚安,我的天使。 我喜欢外公为数不多、记得爱我的样子。 . 那个晚上,我在外婆家睡的。 睡前门外的争吵还没停止,醒后门外的争吵还在继续,我拉开门,外婆们,你们不会吵了一个晚上吧? 外婆翻了个白眼,我稀罕跟她吵,手下败将。 周阿婆翻了一个更大的白眼,那是因为我找到了更好的。她对我说,米米洗脸刷牙,跟阿婆买菜去。 我外孙女。 跟我亲。 我们有血缘关系。 跟我亲。 我默默地往后退,避免成为牺牲品,同时,另一侧的门打开了,外公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们,你们俩怎么在我家,何兰呢? ... ... ... 幸好我及时关门。 . 跟三个老人待半个小时以上,你就能渐渐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抓住矛盾,转移矛盾,自然而然就可以解决矛盾。 但这个办法不适用于老年痴呆患者,不然我洗漱完毕后的半个小时内,两个外婆不会因忙于收拾地面上四分五裂的碗,而推迟带我去菜场的时间。 到了那已经十点钟,外婆心心念念的排骨已经卖完了,周阿婆说她矫情,明明换一个摊子就可以把这个问题解决的。 外婆看她,你懂个屁。 我已经习惯了她俩如此随意的用词。 周阿婆没回击,因为她来了电话,接通的时候她显然把这份怒火朝着对面撒了,那头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顿。 可越骂火越大,说好了中午过来吃的,周屿焕,你敢放我鸽子我就敢烧你家! 电话挂了。 菜场周围一片寂静,外婆却和周阿婆对了个眼神,她俩的气竟然在骂周屿焕的时候一起消了。 后来我才明白这是她俩共同的磁场,那些冲着对方发的火,可以因第三者的介入而统统转移方向,通常承受方是外公,偶尔会是周屿焕。 她们才不在乎承受方是谁,她们的火消了就行。 菜场里的人又恢复了常态,两个外婆走在我两边,到了分叉口的时候,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外婆说左边的蔬菜便宜,周阿婆说右边的牛肉比较香,我经不住胳膊这么一直受力,这样,你们去买蔬菜和牛肉,我去前面买点虾,行吗? 行。外婆松开了我的胳膊,我给你做油爆虾。 周阿婆松开了我另一只胳膊,她手艺不行,我给你做白灼虾。 我都吃,我买两份。 我要走的时候,周阿婆又拉住我,米米,别忘了...... 我知道,讲价! . 四十分钟后,我们回到了家,我在厨房看周阿婆去虾线,外婆回家确认外公没事后也跟了过来。 两人把油爆虾和白灼虾分得清清楚楚,并让我吃完给个评价。 我感觉饱了。 正要退出去,腿突然被舔了一口,回头,那只阿拉斯加冲我吐舌头。 我拍了下它脑袋。 舔我干什么,色狗。 刚骂完,色狗的主人走进来,打了招呼后进了洗手间,随后又进来一个戴着耳机的姑娘。 周阿婆侧了下身,宗闲,你又来蹭饭。 阿婆,我可不是蹭饭,我哥失恋了,我跟着开导呢。 失恋? 对,我哥他......话还没说完,看见了我,扯下一只耳机,阿婆,什么情况,你怎么跟她在一起? 什么什么情况,你什么情况! 宗闲对我出现在这里感觉不可思议,她偷东西的。 谁告诉你的? 大家。 去他妈的大家! 外婆扯住她,你怎么在小孩子面前说脏话。 我他妈哪里说了? 你他妈刚刚明明说了! 宗闲拦住她们,你们两个别他妈的吵了。 周阿婆瞪她:谁让你说脏话的! 我......那个你们要不要听我哥失恋的细节? 谁甩谁? 我哥能被人甩吗? 甩人那不叫失恋。 宗闲立即纠正:你们要不要听我哥跟沈叙分手的细节? 快讲。 我们三个都洗耳恭听,这时洗手间的门突然打开,周屿焕走到宗闲身旁,把她另一只耳机也拽了下来,宗闲所有的诉说欲全部收回,歉意地耸了耸肩,做了个封嘴巴的动作。 周阿婆折回厨房,没劲。 阿婆,要不我跟你说说温锁偷东西的细节? 周阿婆和外婆一齐冲了出来: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 . 有她们两个在的厨房,别人是插不进去脚的,宗闲被骂了一顿之后很恼火,想不明白为什么被骂,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我,打了一把游戏之后不太服,约我出去单聊。 我那个时候正走进最北侧的小书房,她气势汹汹要跟进来,边走边把那些想不明白和你真的有偷往我身上撂。 关门前我无声地送给她两个字,她放在嘴里倒腾一遍,使劲敲门,你出来,你骂谁垃圾呢! 温锁开门! 出来单挑! 温锁你死啦! 暴躁的敲门声随着周阿婆的一声怒吼而消失,宗闲换了副嗓音,阿婆,我没有想打人,我只是想进去看看我哥小时候的照片。 你哥能给你看?那些照片谁碰他揍谁,小时候你挨的揍还少? 谁让我哥小时候拍照不穿衣服! 声音逐渐远离,可书房里并不平静,我能听见细微的斯哈声,左右找了一遍,发现阿拉斯加躲在书桌底下撕一本《易经杂说》,碎纸片一点一点飘出来,窗户没关,随着风飘到了我的腿上。 我拿掉,发现腿上沾着它的口水,我蹲在它面前,是这样的蠢狗,你撕...... 汪汪! 你撕书归撕书,别弄得口水到处流,很不卫生,你爸没教你吗。 汪汪! 趁着它张嘴的空隙,我把书拿了过来,它来夺,我硬拉,它突然松开书来舔我的手。 干嘛又舔我,色狗。 我把手擦干净,见它瞪着我,拿起书不甘示弱地把完整部分全都撕完,你撕吧,全是碎渣。 它在碎渣里蹭了蹭,风把碎纸吹到了我身上,我扑掉,瞥到某个不同于书面的画质又瞬间拿起来,把狗推到一边,在刚才那堆碎渣里翻翻找找。 不止书,还有夹在书里的老照片。 门口的话再次清晰地传来,......那些照片谁碰他揍谁...... 我把身上的碎纸全扑掉,放在狗的身上,你帮我顶,我给你买肉吃。 汪汪! 你别叫了,蠢狗!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一阵狂叫让门口响起了脚步声,然后开门声,然后脚步声在我俩面前停止。 我抬头看他,要是我说狗撕的,你信吗? 这时候那条蠢狗伸出舌头,把我胳膊上没扑干净的碎纸舔了过去,舌头越伸越长,碎纸就这么直愣愣地晾在那儿,那狗好像在传达:爸爸不是我哦,是她哦。 周屿焕在我俩面前蹲下,把狗舌头上的碎纸拿下来,那眼神一看就像什么都懂的,偏不点明,把碎纸放食指指腹上,伸我面前,我该信吗? 生气! 阿拉斯加是世界上最蠢的狗! 没有之一! 第14章 沈叙 第二次补课是高三寒假,这次我不敢出幺蛾子,提前十分钟到目的地。 杜迦佑不想去任何人的家,就约在了咖啡店,他准时准点,看见我已经在位置上等着,微微地挑了下眉,潜在的意思让我很不舒服。我一不舒服就不想讲话,他到柜台点了单,拉开我身旁的椅子坐下,补什么。 周屿焕没跟你讲吗? 他用拇指挠了挠额头,我从侧面能看见他的表情由烦切换成忍,这种转换仅仅一两秒。 往第三种表情切换的时候,他的手机正好响起,是一条信息,他点开之后脸毫不掩饰地臭了,噼里啪啦在屏幕上敲了几下,发送完把手机pia地一下往桌面上甩。 讲了,忘了。然后抽走我胳膊压着的一本书,补什么? 语气不好,脾气很大,我被我妈训练出来了,对于脾气大的一方,内心总是有服从的倾向。 或者说是不敢反抗。 我扯着书签,翻到我红笔痕迹最多的那一页,这几题比较复杂,我没弄明白。 他讲题的时候倒是很耐心,把题目理顺,重点划好,还告诉我怎么复习才能打好基础。 讲完三道题,他把笔一放,甩了甩手腕,纳闷,你既然理科这么薄弱当初为什么不走其它的路。 店里的人越来越多,他朝外面看了一眼,落地窗外车水马龙,但他的目光并不聚焦,像是没等到他想见的人,瞥了眼手机,没消息,那股子烦躁劲儿又上来了,对我说话也不客气,走艺术路线,或者出国,哪一条不比你死磕容易。 家长圈聚得最频繁的那几周,家长们因各家孩子的文理站了队。学文的说背熟政史地以后知识渊博,学理的说掌握数理化可以增强逻辑。我不知道我妈到底是听中了哪点,在我提议搁置钢琴选择理科的时候,她同意了。 其实我的主见并没有那么强,一直被压着的人,在面对人生选择时是需要别人把关的,当她偶尔冒出点自己的意见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不是成熟到可以做抉择。 但事实是,我妈就是同意了。 她似乎攒着一股劲儿,她想让我不带有任何附加价值,凭真凭实领打败家长圈的其他孩子。 可是当我频繁需要补课的时候,这种实力本身就不纯粹了。 杜迦佑的手机又响,他放下刚拿起的笔,捞过手机看了一眼,眼角终于有了笑意,没回,朝窗外看。 窗外人影如织,他的目光仍没有在某个人身上聚焦,但他的气消了。接下来的时间,他认真负责地给我理了几个公式,并教我如何举一反三。 我说我得消化。 他说我得走了。 我还没完全会。 就算是根木头,在刚才的两个小时内也该有些收获。他拎着外套站起来,我真得走了。 没人看着的时候,我很难集中注意力,因为我有一部分表演型人格,我需要观众。 我在咖啡店熬了五分钟,直到杜迦佑的讲解被烦躁取代,就开始收拾东西。 下午两点,这条街越来越热闹,有几个穿着前卫的姑娘站在商场门口拍照,挡着了我的路,她们收起摆好的姿势准备让我,但我在她们决定让的前一秒穿了过去。 从镜头和她们之间。 我没回头,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样的心态,也许会聚首议论我,也许不想摆拍了,无论哪种,我都因为这种破坏感而有了几分钟的愉悦。 我背着包准备进地铁站,寒风被周围的玻璃挡了几分,一阵暖意即将袭来。我本该进去暖暖的,如果不是我看见了杜迦佑的话。 他站在街角,背靠着路灯杆,夹着一支烟朝左侧的人拍了一下。烟雾在那人的身边绕,我看见两人都笑了起来,看见杜迦佑的手不着痕迹地滑过对方的腰,看见左侧那个人的脸。 是个男生。 小时候我不爱吃蛋黄,我妈总是想尽办法逼我吃,她最擅长的事就是逼我,我最擅长的事就是在吃了之后把蛋黄吐出来。 此时没有蛋黄,所以我把那本布满了杜迦佑讲解思路的笔记给撕了。 这比催吐更让人厌烦,催吐只是身体记忆,可刚才那个画面却是对我的精神污染。 进了地铁站之后,我给周屿焕发了消息,我说以后不用杜迦佑补课了。 因为无论他有聪明,都不值得我服。 我不是天生看不起这一类的人,我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允许我对他们给予支持,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小姨连提及这个话题都会被我妈骂,而我是不能站在我妈的对立面的。 . 周屿焕亲自教我。 他把手头的事往后挪了两个周期,我妈知道后对他的印象又扭转了过来。其实我知道,即使他对我不理不睬,我妈也不会劝我跟他分的,毕竟他家条件摆在那。 只是被人捧惯了就容易分不清主次,我跟我妈犯着同步的错。 补课的时候我的心思总是不纯粹,我喜欢闻他颈项间的烟味,喜欢看他握笔时修长的手指,喜欢他的侧脸,他手腕的香气。 他讲完一道题,问我懂了吗,我没回答,往他怀里钻。手沿着他卫衣的边缘往里伸,呼吸顺着从他的喉结一路往上,到嘴角的时候我停顿了一下,我说我成年了。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11) 这种暗示他不可能不懂,从小到大他身旁凑上来多少女生,暗送秋波的,直言不讳的,他把界限守得很牢,只把我圈在了里面。 所以这种事是水到渠成的。 可是他没动。 他的手就放在我的腰部,只要他伸进来,在这干燥的冬日里就能燃起一把烈火。 可是他没动。 从我进门到现在,他的眉心一直没舒展过,他有烦心事的时候任何人都挪不开他的心思。 我以为我能。 我们的呼吸近在咫尺,我的自尊心也被碾得粉碎,当主动变成埋怨的时候,他扣紧我的腰,在我额头落下一吻,是安抚,也是拒绝。 那天的题目我始终没听清,耳边嗡嗡作响,直到回了家,我才发现是手机的震动。 焦穆又给我打电话,我已经明确告诉过他今天我跟周屿焕在一起,于是接通后的第一句话我就劈头盖脸地骂了他。 他笑嘻嘻的,跟我道歉,说以后注意点。我说有什么好注意的,我跟你又没什么。 他顿了几秒,说:我想跟你有什么啊。 你说话注意点。 这有什么,我不遮不掩,喜欢一个人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把她带上床,不然谈恋爱干什么,大家都挺忙的。 他跟我说话越来越直言不讳,我骂了他几句把电话挂了。嗡嗡作响的声音还在,我洗了把脸,突然想到我面对周屿焕和焦穆的时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负能量和那些卷在舌底不敢吐出去的话,像一只球在我胸腔越滚越大,我需要释放,数落焦穆成了一个出口,拉周屿焕下坛成了另一个出口。 只是后者没成功。 天平就慢慢往前者倾斜,所以我答应了焦穆的约。晚上七点,他在小区门口等我,我让他跟我保持三米的距离,他说又不是没亲过,我说你闭嘴。 他带我去了一家路边摊,坐下后我左右不自在,他让我起来,弯腰给我擦了凳子,这下是不是能坐了,大小姐。 我让他说话别带暗示,他笑出了声,你现在懂得真不少,也好,以后不用我手把手教你了。 我跟你这种人有什么以后? 他开了瓶啤酒,给我倒,我伸手挡了回去,他笑着缩回手,啤酒没毒。 你知道周屿焕带我喝什么吗? 你知道男生带你来这种地方意味着什么吗?他并没有被我刚才的话打击到,意味着真心想跟你好,泡妞的话最低档得三星,过日子才选这种烟火气浓的地方。 我想起周屿焕带我去的那家老店,按照焦穆的意思,说明周屿焕也想跟我过日子。 事情本来就该这样发展的,我突然意识到该跟焦穆断了联系,菜还没上齐我就准备走,他拽住我的包,我骂了他几句,扯回包往家走。 我妈在客厅挑明天聚餐的地点,我跟她打了招呼就回房间,包随意扔在桌子上,里面掉出一个东西。 一盒避孕套。 焦穆真变态。 现在出去扔危险性太大,我藏了起来,刚藏好我妈敲了门,我吓了一跳,迅速切换好表情走过去开门。 她脸色不好,刚才在客厅悠闲挑餐厅的神情全然不见,我问她怎么了,她坐在书桌前抱怀,温锁她妈有本事了,不仅睡男人搞资源,连女人都不放过。 什么意思? 圈内人明晃晃地往前凑周屿焕他妈当看不到,现在为了给温锁她妈拉资源,给大家发邀请帖了。地点就在她家,你说讽刺吧,我们这群人到头来被一个第三阶梯的人给踩了。 我觉得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威胁,我妈说,对她来说是。 整个圈子请不到的人突然松了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之前所有开口的人都会因这股后推力被打一巴掌。 我给她倒了杯水,别生气了,不就是个聚会吗,哪有这么严重。 你懂什么。她往旁边侧了一下,像是怕我体会不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又侧了回来,你可别忘了,温锁也长大了,万一她从哈尔滨回来,事态怎么发展你能保证? 事一关己,我就立刻紧张起来,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威胁,可是感情这种事,就是从百分之一作为突破口的。 我找周屿焕的次数变多了,我们的重心仍然放在学习上,有所懈怠的是大年初二那个晚上,杜迦佑过生日,周围的朋友都来了,那天我在地铁口见到的男生也在,他们的交流并不亲密,但看一眼大家的表情,像是都了然于胸。 我顿时觉得脾胃翻涌起来。 那个晚上,不知道谁找我喝了几杯酒,度数应该挺高的,没一会儿我就发晕了。周屿焕跟朋友们在一旁玩游戏,挺拔的身影淹在厚重的光里。 我忍不住想往他怀里钻。 喝醉了是会有冲动的。 结束后,我们一行人去了一家在半山腰的酒店,他们都喝多了,被服务人员领去各自的房间。周屿焕一开始步子还稳,但洗完澡后他的酒劲儿上来了,我本该回房,可却趁机趴在他身上。 灯光越来越炙热,我们的身体逐渐发烫,他把我压在身底,整个局面从我主动变成他来掌控。 很不像他,褪去了清醒后的温和,他在床上有残暴的一面,我的手腕被勒得发红,脖子在室内温度到达顶峰的时候被掐住,不知道他骨子里就喜欢这样的施虐过程,还是酒精加剧了一个男人最原始的本能。 可是我不喜欢疼痛,我不喜欢身上全是伤,我哭着喊他停,这种场面,任谁见了都不会觉得是我的错。 大家只看结果,过程是自动隐藏的。 第二天早上,我很晚才醒,睁开眼身旁已经没人了,一股浓烈的烟味顺着没关严的门溜进来,我喊他的名字,好一会儿他才进来。 已经穿戴整齐,手指的烟在门口的烟灰缸里灭掉,卫衣袖子往上撸了小半截,他一烦躁就喜欢这样。 我特意把被子往下拉一点,好让他看清我身上的伤痕,我说很痛,他说对不起。 这就够了。 他这么有责任心的一个人,一定会对我负责到底的。 果然,没多久,外界都知道我们要订婚的消息,我妈频繁出席他家在商业上的聚会,我收到了很多人的祝福,焦穆约我私下见面,我拒绝了,又怕下次他再给我递什么吓人的东西,就明确告诉他别再做这种事。 他问我那个盒子拆封了没有。 我想彻底堵住他的嘴:【用光了。】 他没再回。 其实没拆,一是我无法主动把这个东西递给周屿焕,二是他并不重欲,我们做的次数屈指可数。 开学之后,我们两家的走动明显多了起来,我开始在社交平台晒我们两家的聚会,会拍那条狗,尽管大多数它会冲我翻白眼,而我极力避免它的毛沾在我身上,可是这么多线索,足够支撑我在学校收割那些羡慕的眼神了。 姜敏和赵栗比我还激动,她们总是在公开场合不着痕迹地表露出我跟周家的关系,我的虚荣心被托实,就经常请她们吃饭。 一天我们三个刚进一家甜品店,我妈的电话就打过来,她让我赶紧回去,我还没来得及问原因她就挂了。 我跟周屿焕的关系板上钉钉后,她很少对我这么凶。见我脸色不好,姜敏和赵栗问我怎么了,我冲她们摇摇头,对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说了句知道了,然后摁了并不存在的挂断键。 我把会员卡递给她们,让她们去点,她们说不用客气,下次吧,我说这是周屿焕的,没事。 她们眼中又亮起了我极其的喜欢那种眼神。 我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我妈坐在客厅,脸色很差,我在脑海里翻遍了最近可能犯的错,可并没有。 她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哪来的? 我脑袋发翁,我妈对男女之事的每一个步骤都有强烈的要求,至少高中毕业前不行。她的眼神让我联想到了家长圈的每一次狙击,都是同样的眼神,配合着难以入耳的话。 我害怕被并类,我必须先保自己。 是杜迦佑。我说,他那天给我补课,可能不小心落在我这儿了。 他交女朋友了? 是男朋友。 什么?! 她的震惊程度以及厌恶指数,能迅速切断这个盒子与我的一切关联。 这个社会还没有包容到这种程度,家长圈里也没有开放到敢跟社会叫板的人,所以他们只能卷起一团又一团的风暴,让破坏规则的人去死。 接下来是动荡的一个月,杜迦佑所有的社交活动都被停止,他爸从英国赶回来,他妈不允许任何人见他,那个男生被舆论逼得跳楼,举行葬礼的那天杜迦佑把他家一面落地窗打碎了,他踩着玻璃碎渣过去的,葬礼还没结束,就被他爸带去了医院。 大家见出了人命,立马撇清责任,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说这个消息是我透露的,有人说我勇敢,有人说我多管闲事。 杜迦佑没再跟我说过一句话。 这会让他一辈子对我没有好脸色。 第15章 温锁 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去衡量时间是怎么走的,但周阿婆喊我们吃饭了,我就隐约能猜到他在我面前呆了多久。 久到周阿婆和外婆两个人解决了虾的争执,久到他把照片碎纸捡出来拼上。 久到我心里骂了那条蠢狗一万遍的时候又跟他道了歉。 然后去拿桌子上的胶水,我准备把活儿全揽过来,但他伸了手,我递给他,袖口比较宽,因为这动作而往上扯了扯,露出我手腕的伤。 一个人对疼痛痴迷是很可怕的,我总是不习惯伤痕彻底消失的时刻,但也不需要别人过度地揣摩,于是他要接的时候我又缩回来。 他看着我。 我蹲下,用一种不需要露出手腕的姿势把胶水递给他。 周阿婆又喊。 他专心粘照片,没看我,你先去。 这照片重要吗? 一般。 那我来吧。 你先去。 他又说。 周阿婆这时已经到了门口,你俩在里面过年呢?米米出来,周屿焕死出来。 周屿焕说五分钟后出来。 那条狗跟我一起走到门外,宗闲端着碗,嘴里咬着虾,好像专门在等我,但没说什么攻击的话,顺着周阿婆接一句:跟我哥在里面过年呢? 我又无声递给她两个字。 她把筷子往碗沿一摔,这是我阿婆家,亲阿婆,你让谁滚蛋呢! 周阿婆让我们别吵,她刚才在厨房跟外婆已经吵得耳朵疼了。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周屿焕才出来,而这时饭桌上聊的是我的学习,宗闲在听我被逼着报这学期的周考分数时嗤之以鼻。 我让她不吃就滚。 别吵。周阿婆制止,又看向周屿焕,你觉得这分数怎么样? 他端着碗坐下,挺好。 哥,宗闲夹着的鱼肉掉了,你别是分个手分傻了,这分数还挺好,三次加起来没我一次多,她这样能上大学吗? 我真想让这个蠢货别聊了。 他说挺好不是真的挺好,而是无所谓,因为他既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让我丢了面子,也不想因为丢面子之后而领到一个被迫补习的活儿。 外婆叹了口气,以前米米成绩挺好的,但初三那年陡然下降了,学校里的事我们也不清楚,但那年......算了,要是真考不好,我们也别硬逼,活着开心最重要了。 那怎么行。周阿婆反驳,你文化知识有限就别瞎给孩子们提建议,现在这个社会没点文凭可以的啊?成绩不好怕什么,这不有个现成的资源吗,是吧屿焕? 周屿焕在认真剥虾,没回答这个问题,宗闲倒是举了手,我第一个反对,我哥最近好不容易才空一点,说好了陪我升级的, 升什么级,你身体哪个地方坏掉了? 哎呀阿婆不是这个,是游戏,你不明白,反正这个人不能占用我哥的时间,而且我哥刚失恋,需要恢复期。 失个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个人老公老早痴呆了不也活得好好的。 你老公没了我取笑你了?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周屿焕把碗放桌面上一放,啪嗒的声音立即引来周阿婆的注意,行不行?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反正那天他说了一句:行。 . 整个下午,我俩面对面,他在看我最近一期的周考试卷,把错题和知识点罗列在一旁,宗闲过来骂了几次街,我冲她扔了两次拖鞋,她回击了一次,第二次因为周屿焕朝她撂去一眼而收敛了,变成无声的挑衅。 外婆家的书房靠西,一到下午就有充足的阳光,吃饱喝足就容易困,我栽了两次头,他没发现,准备栽第三次的时候,他用笔在我这边的桌面磕了一下,连头都没抬,但我慢慢把背挺直了。 宗闲正好捕捉到这个时刻,朝外面喊:阿婆,温锁睡着了。 外婆连忙走过来,看着我睡眼惺忪,又折回去,再次出现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戒尺,屿焕,这人不好管,你拿着,不听话就打。 我没睡。 宗闲一脸不耐烦,哥,这人不成器的,你别教了,带我回家。 周阿婆在门口喊:你别捣乱。 她干脆坐了下来,我不捣乱,我来帮忙。 她从笔记本上扯下一张纸,大笔一挥,在上面写了几条补课守则,撂我面前。 【忘记作业五十下。】 【考试退步一百下。】 【考不上名牌大学直接打死。】 你有病啊? 她那暴脾气没发作,又加了一条:【骂人打嘴。】 你有病! 哥,我替你管一下。 她拿着戒尺朝我挥了一下,看着是想玩的样子,没真准备打,但可能又怕真的打到我,挥得夸张,结果就打到了我的脸。 她立即放下戒尺往外面跑,我起身去追她,周屿焕终于有了动静,把笔往桌面上一扔,回来。 靠。 我步子就这么停了。 在这个阳光四溢的屋子里,他逆着光,左手食指放在嘴边,右手还保持着扔笔后的姿势,我迈出左脚,右脚在原地定格。 然后他抬了抬下巴,指向我身旁的椅子,把一旁罗列出来的笔记递给我,跟我讲了做题思路以及复习重点。 他说话的时候很认真,声音好听,讲完会有个间歇,问我懂了没有,如果我没懂,他就会耐心地再讲一遍。 两个小时过去了,我竟然一点没走神。 不科学。 靠。 . 即将四点的时候,我终于把这些题全都理清了,他把笔一放,走到窗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想了想,又放回去,把窗户打开,胳膊支上去。 风和阳光一起带动他的头发,不知出于什么冲动,我叫了他一声,他回头。 目光相撞的那一刻,干枯的树枝在寒冬泠冽里开了花,衰弱枯竭的心脏重新搭起了支架,断裂的身体开始返老还童。 今年杭州并不冷,风中也带着香味。 他用鼻腔发出一个类似询问的嗯,我跟他道谢,他说不用谢。 那时我只觉得阳光暖,没去细想他的不用谢里是否还夹杂着其它意思。后来我也没时间去思考,因为朱令给我打电话了。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12) 他上周跟我说要来找我,只是没确定时间,此刻我以为接到的是他的出发电话,没想到他说已经到了,说第二句的时候,我连忙站了起来,谁撞到你了? 疑问声大,椅子被撞得咯吱响,没听到朱令的回答,倒是窗边慢悠悠地来一句:你撞到谁了? 我俩同时挂断电话,我说了目的地,他拿了车钥匙,宗闲在关门的最后一刻追了出来。 烦人精。 搞清楚,这是我哥,六舍七入这就算我的车。 我没理她,拉开后座的门坐了上去,她戴上耳机又摘下来,哥,我们干嘛去啊? 医院。他调转了车头,杜迦佑撞到人了。 她惊了一下,随后拍手,服气。 医院走廊很安静,我给朱令打电话,问他在哪儿,但电话还没挂周屿焕就带着我们找到了人。 朱令坐在长椅上,我过去左右掰了下他胳膊,没什么明显的伤。这时不远处走来一个手拿一叠单子的人,是那天跟周屿焕玩圆盘的男生。 宗闲走过去拍他肩膀,老杜,你牛逼,杭州马路容不下你了,你开始往人身上开。 你闭嘴。他把单子甩在朱令身上,彻彻底底检查一遍,别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的找我算回头账。 朱令没理他,他的衣服有些脏,用手擦了擦,他爱干净,就算今天真被撞个三长两短,他也无法接受衣服破个角上手术台。 我把朱令护在身后,你撞到了人还有理了? 又没死,我还得给他跪下? 你什么态度? 温锁你撞到我了!宗闲大喊。 走廊里突然热闹了起来,在医护人员来制止之前,周屿焕横在我跟杜迦佑中间,顺带用手抵住了要来找我麻烦的宗闲,然后朝窗口指,呆着去。 宗闲趾高气扬地看着我,叫你呢。 你们三个。 宗闲不情不愿往窗边走,杜迦佑挣扎:肇事司机得在场吧。 周屿焕看了他一眼,杜迦佑耸了耸肩,行行行。 我们三个在窗口,像罚站似的,看着周屿焕坐在朱令身旁,拿起一旁的单子讲了些什么。朱令点点头,杜迦佑不屑地切了一声,还不是同意敲诈我。 你看不起谁呢,谁稀罕你那点破钱。 温锁你撞到我胳膊肘了! 她即将发作的时候又突然收了回去,面对着窗口,别吵了,我哥看着呢。 看着怎么了,我怕他啊。 你嘴硬什么,我看见你怕他了。 什么时候? 他让你回去的时候,你老老实实坐在那,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滚啊。 不一会儿周屿焕走了过来,杜迦佑问是不是又要交钱,周屿焕把一叠单子甩了过来,有你这么趾高气扬办事的。 那不然呢,我怎么知道他日后会不会反咬一口。 人无大碍,说点好话,请吃顿饭,这事儿就过去了。 我同意,我饿了。宗闲扯着杜迦佑的胳膊,走啊,我想吃杨阿公做的黄鱼煎蛋。 我撞的人是你啊? 周屿焕伸出一根手指让他们停止争吵,怎么坐。 哥,我肯定跟你。 我走到朱令面前,帮他把身后的灰尘擦掉,他瘦了,精神也不太好,不过我没问太多,一个合格的朋友是不会频繁撕开对方伤口的。 我带着朱令走向杜迦佑的车时,宗闲从周屿焕的副驾探出头,你去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 车门打开又关上。 跑车。 两个座位。 朱令好像还没回过神,等车子发动的时候他才发觉没有多余的空位,准备解开安全带下车,杜迦佑不耐烦地说:你给我回来,别瞎折腾,她又丢不掉。 跑车在我面前发出一阵尾气的时候,周屿焕正好把车子开到我的面前。 上车。 第16章 沈叙 高考如期而至,我爸特意赶了回来,我妈给我买了两身新衣服,我们一家三口去普陀山拜了佛,回来的路上她给我规划了几个可选择的院校。 历年分数线高到我跳起来才能够得着,现实中我妈是不允许我跳起来的,她觉得那种女孩没样子。 她问我喜欢哪个学校,我问她是不是应该先问我能考上哪个学校。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划,叙叙,别这么跟我说话。随后手指定格在第三行,这个吧,离我近,排名还高。 我摸着新衣服的裙摆,没吱声,我爸让我妈别这么着急,等分数出来再看也不迟。 当然迟了,你以为高考这么简单的,全国多少人往一起赶,酒店得提前订吧,客人得提前请吧,给人请帖上面是不是还得写着校名,多少事要考虑,你不操心说风凉话倒是挺厉害。 我这哪是风凉话,我只是想让你别给孩子那么大压力。 没压力人还不散掉,叙叙能长得这么好全靠我压着,你看其他孩子像什么样,尤其是那个宗闲,成天疯疯癫癫的,才几岁就烟酒不离手,我看她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我爸从后视镜里跟我对视一眼,我这次回来可是听说了,那孩子成绩不错,考个好大学没问题。也许是怕这话给我某种暗示,他又挪开了视线,你别总看不起别人,每个人都有自己学习的规律,时间到了自然就开窍了。 我妈显然不认同,她背靠什么资源你还不清楚,她想提高成绩那是周屿焕一句话的事,大把的人拥着她,再学不会退学算了。 我妈明着贬她,可每句话都是往我身上刺,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知道我其实拥有所有她看不起的潜质。 我爸说:行了行了,别提这个了,后天考试,让叙叙放松一下。 这个时候放松不是自寻死路吗。她看向我,屿焕呢,让他把你接过去拎拎重点,怎么回事,到现在连个电话也没有。 妈。我制止她,他有自己的生活,不需要围着我转吧。 不围着你转就是围着其他姑娘转,男人都是这样。 我爸转弯的时候哎了两声,这话指桑骂槐了啊。 你天高皇帝远,我是没法管了,叙叙还没嫁过去,当然得盯牢。 你累不累啊,现在才多大就开始盯着,也不怕把人盯烦了。 我妈猛地拍了下驾驶座椅,路口的绿灯正好在倒数,我爸想冲过去,被这么一吓,油门松了松。察觉到后震力来自我妈,才有些烦躁地慢踩着刹车停在白线前。 你干什么,我开车呢。 你说的什么话,被盯烦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叙叙你别听他的,性别不同,思路也不同,他肯定帮着男人找借口,等会儿下车你直接让周屿焕来接。她又问我爸,还有多久到家。 二十分钟。 现在就打电话。 妈。 快点。 我不情愿地掏出手机,拨通周屿焕电话的时候我妈把手机开扩音,妈,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隐私。 你俩说什么不能让我们听,我要听听他的语气,一般从聊天的过程中就能看出男人对你的心思。 我向我爸投去求救的目光,我爸朝我摊了下手,那头接通,周屿焕的声音有些懒,听着像是刚睡醒,我妈的眉头立刻挑了起来,无声地向我传递着:他宁愿在家睡觉也不找你。 这种表情让我很焦虑,周屿焕一个不明显的喂都会被她分析出许多因果来,比如他为什么这么晚才起,比如他怎么不把睡觉的时间用来陪我,比如我都快高考了他还一点不上心。 几个因素一综合,我也被传染了,不知不觉坐直,你在家吗? 嗯。 能不能过来接我,我快高考了,还有一些题没弄懂。 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拿衣服,好,我洗个澡过去。 嗯。 电话挂了。 我妈总能捕捉到任何事情的边边角角,她严肃地看着我,一般男人什么情况下会洗澡出门。 妈! 你别纵容他,等会儿见面检查一下衣领和脖子,还有...... 你说的什么话。我爸截断她,跟小孩子讲这些干什么。 哪个男人没有点花花肠子,我现在不提点一下,难道你是想让我拎一拎你年轻时候的风流事来做反面教材? 我爸从鼻腔内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一般这种情况下他就不打算跟我妈理论了,我跳不出我妈的包围圈,一路上我不停地在想,他为什么睡到现在,是不是身旁有人,又为什么要洗澡,是不是刚刚结束。 越想越乱,越来越离谱,以至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并没有好脸色。 他看起来很累,眼底有些青,我爸妈探出头来打个招呼就走了。他给我开车门,我的意识停留在他疲惫的脸上,眼神却朝他的领口看。白色T恤没有任何女孩留下的痕迹,脖子清清爽爽,有一股沐浴后的香味。 我抱了他一下,要往车里坐,但刚抬一只脚就发现他的后背沾着一根长发。 棕色的,有些卷,我捏在手上,他去驾驶座开门,车子发动的时候他问我想去哪儿。 声音有些粗,我当时并没有多考虑,随便。 他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那根长发渐渐把我的手指绕得发疼,你昨晚干嘛了? 这种探底的语气让他顿了两秒,在家。 跟谁? 紧接而来的不信任态度又让他顿了两秒,我妈。 我没吱声,缠着长发的指尖已经有些青紫,我怎么不知道你跟你妈这么亲了。 他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你想问什么? 那根头发在指尖崩断,我看向窗外,受不了这种明明是我在问他的责,但他却反问我的气氛。 周屿焕,我快高考了你知道吗,我没那么多时间盯牢你,麻烦你自己自觉点,要是真有什么花头至少别被我发现好吗! 我把两根断裂的头发朝他面前扔,他看着它们在他手腕飘落,侧头,轻咳一声,眉眼间渐渐不耐起来,他懂的,他一定懂我为什么这么生气,可他并没有立即给我解释,而是在绿灯最后一秒时在白线停。 这种冲击感比我爸那时对我妈生气还要强烈。 首先,他开口,我要是真出轨你抓不到我任何把柄,其次,我不做脚踏两只船的事,我要想外面养个人,今天这个面就是提分手。 然后从车内置物架拿出一个文件袋,里面是他的医保卡和病历本,我打开,最后一页是他凌晨三点去医院的记录,原因是咳嗽发烧。 在我妈彻夜未眠照顾我的情况下,身上粘了一根她的头发,有什么问题吗? 他一般跟我清账清算的时候,就说明是真的生气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现在才发现他的脸色有多差,声音有多哑,我顿时虚了,对不起,我有时候会胡思乱想,你别生气。 绿灯了,他往前开,时不时地转过去咳两声,眉间还皱着,看起来倒不像跟我置气的样子,他是真有些不舒服。 去哪儿? 图书馆好吗,我要查些资料。 好。他掉了头,车子缓慢地行驶着。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感情是收藏品,两个人把喜欢放进一个锁起来的盒子里,时间会走,锁会生锈,但只要再次打开,喜欢总在那里。 但是谈恋爱的时长越久,我越觉得感情是消耗品,两个人的优缺点都逐渐暴露无遗,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磨合一下,把优点均匀化,把缺点藏起来。 可我天生就是个索取的人,我需要他给予我恋爱中所有必备的元素,久而久之,我丢掉了原本的优点,他见到了我最差劲的一面。 从图书馆回去的路上,我让他好好吃药,又问他后天会来吗,他说会,几天都在。 我踏实了。 . 高考结束的那天,我爸妈在门外等我,我爸给我递了一瓶水,我妈问我考得怎么样。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能不能上我给你划的那个大学? 你让孩子喘口气。 要是结果不好喘什么气,说清楚,还行是什么意思。 周屿焕站在一旁,没出声,帮我把瓶盖拧开,我接过那瓶水,却没喝,能。 她明显松了口气,那就行,餐厅我已经定好了,走吧。 妈。我拉住她,我跟同学约好了,晚上出去玩。 她眉心先是拧了一下,跟我爸对视了一眼,我爸一脸随她去的样子,我妈或许是想到我说的那个能,或许是看周屿焕在场,没立即回绝,把我叫到一边,询问了今晚的在场人员,以及周屿焕去不去等信息。 等各方面她都满意了,才让我跟周屿焕走。 车上,他问我跟同学约了去哪儿,我说舟山。 去看海? 嗯,你今晚陪我去好吗,有你在我妈才会同意我在外面过夜的。 他抿了下嘴,看了眼手机,我问他:你有约? 没事,我改个时间。 随后他靠边停,打了个电话,取消了原本的聚会,又给他妈打,说出去玩几天,他妈问跟谁,他说还能跟谁。 我喜欢他这个回答,这就说明我是那个无需说出口的答案。 到了舟山,我去姜敏事先定下的民宿登记,她们坐车来,比我们慢一点。我们等了三个小时,才收到集合的消息。 我打开门的时候姜敏正把行李箱往房间拉,焦穆跟在她身后,往我房门看,而这时周屿焕正好出来,我生怕焦穆跟我打招呼,给他使了个眼色,他讥讽地笑笑,把东西搬进了姜敏的房间。 姜敏跟他道了谢,他说又不是单纯为了帮你,姜敏回头问他,那你来这儿干嘛。 焦穆没回,下楼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我后背出了汗,朝周屿焕看,他没什么表情,我岔开话题:下去吧,估计等下就要忙了。 他点点头。 高中结束的氛围总是热闹中带着点伤感,我们聚在沙滩上,话题撒得开,姜敏说她可能要复读,这次考得太差了,赵栗说大学要往北方报,她还没看过漫天的大雪。 有几个人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说还行。 焦穆又看我,我给他怎么使眼色都没用,他似乎打算破罐子破摔了,你准备去哪里?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13) 关你什么事? 一下午的欲盖弥彰周屿焕都没说话,因为我这反呛的一句,他朝我们各撂了一眼。我赶紧转换语气,不知道,我妈会安排的。 到时候跟我说一下。 都说了不知道! 我们的对话已经让聊着其它话题的人朝这儿看了,我低下头,不准备再开口。 周屿焕来了电话,他去一旁接,他跟我们没有什么共同话题,这帮人经历过的一切他都事先经历了,况且大家开的头真的很幼稚,根本提不起他参与讨论的欲望。 后来,有人提出男女分队,男生去升蒸架,女生去挑选海鲜品种,但挑着挑着她们就在沙滩上玩了起来,里面偶尔能捡到一些小的海鲜。 我坐在一旁,看不远处的周屿焕,赵栗问我:沈叙,你怎么不过来玩啊。 没什么好玩的。 姜敏抬起头说:这些都是她玩剩下的,她初中就经常坐游艇出去了,还在意从沙子里刨出来的小虾小蟹啊。 我喜欢姜敏,她总能适时地烘托出我强烈的炫耀欲。 其她女生纷纷抬起头朝我看,隔着黑夜,我也能看清那些眼神中藏了什么。 赵栗说了几句羡慕我的话,又问:坐一次游艇多少钱? 我不知道,那是周屿焕他家买的。 气氛再次推到高潮,她们朝周屿焕的所在处看了一眼,然后纷纷朝我走,她们对他的好奇心愈加重了起来,我听着他的名字在一个个稚气未脱的嗓音里传递,而每一个需要解锁的消息都得先问我。 我回答了很多,她们问我们到哪一步了,我没说话,笑了一下,她们说懂了。 我的心情莫名愉悦。 蒸架升好,男生问我们想要什么口味的,姜敏过去指挥,几个女生也陆陆续续地往那走,我站了起来,周屿焕正好打完电话,不远处有车灯闪,朝我们这个地方按了两下喇叭。 周屿焕朝他们抬抬手,朝我走,我问:朋友吗? 嗯。 他回答完,我脑子突然嗡了一下,想起上次在图书馆的时候,他问我高考结束怎么安排,我说群嗨。 这么回答,仅仅是因为这两个字在班里很流行,我回答的时候并没过脑,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好像说了好,还约了一众朋友,就在今晚。 我又爽约了。 对不起,我我忘了。 没事。 那你要过去吗? 晚点,等你这里吃完。 越跟他相处,就越难□□,他能看透我所有在意的点,给足了我面子,那顿海鲜我吃得津津有味。 十点钟热闹终于结束,我们回房梳洗,下一场定在十二点,我挑了一件粉紫色的碎花裙子,特意编了麻花辫,他夸我漂亮。这身打扮好像激起了他一点兴致,他没急着带我出门,进去冲了个澡,接着就把我刚收拾好的一切都弄乱了。 他这次极有心情,前戏做得很足,我喜欢这种舒缓的感觉,但渐渐地他又进入了那种状态,我很疼。 喊了停,他说好。 每次都不酣畅淋漓,我感觉得出来,在我承受不住他的动作时,他要么直接停止,或者草草了事。 他进洗手间冲澡,我卷在被子里很苦恼,如果我一直满足不了他,他会压抑着,还是背叛我。 第17章 温锁 这家店很破,外面的路有几个坑,杜迦佑进来的时候踩空了一脚,差点摔倒,指着地骂骂咧咧。宗闲让他小点声,周屿焕进去跟杨阿公打了招呼,阿公从厨房里侧头看我们,哟,这次来齐了。 然而目光绕了一圈,又说:少了一个。 宗闲走进去小声跟他说:分了分了。 他看了周屿焕一眼,一副了然的样子。 杜迦佑挑了一圈凳子,愣是没坐下,阿公,这椅子太旧了,改天我给您买一打来。 宗闲走到一个白色的旧凳子前,您财大气粗,把阿公这店盘了好了,省房租不是更有诚意。 杜迦佑冲里面喊:阿公,宗闲吃的自己买单。 你家穷得揭不开锅啦,需要从我牙齿缝里扣。 杜迦佑没回怼,直接把她的凳子踢开,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整个人就疯了,追着杜迦佑打。地方本来就小,他俩跑的时候不时地撞到我们,周屿焕走出去点了根烟,我趁机给了宗闲一脚,宗闲指着我说回头算账。 然后大家都停了。 杜迦佑蹭脏了朱令的袖子,朱令抓着他。 松开。 弄干净。 杜迦佑挣了一下,但没想到朱令力气这么大,操!我被人追着呢,你赶紧松开。 宗闲一摊手,我不追了,您俩玩。 弄干净。 弄你妈! 朱令的拳头抬了起来,我连忙过去拉着他,朱令。 他的状态跟以前完全不一样,除了身体消瘦之外,脾气也暴躁了许多,我怕他们打起来,坐在他俩中间。杜迦佑被弄了一下,心情也不爽,把凳子拉得啪啪响。 宗闲此时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别吵别吵,你俩也就这一顿饭的事,结束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又不准备见第二面,至于吗。 杜迦佑让她闭嘴。 阿公端来了黄鱼煎蛋,又把温度调高了点,这个空调无论冷风热风总会漏水,正好滴在我脖子上。 我看了眼周围,只有一个空位,外面正好还有一个闲人,我挪不是,不挪也不是,正要把羊绒衫往脖子上拉的时候,头顶有一个暗影,周屿焕从外面拿了一个小型的空吊篮,挂在门头,接住了滴下来的水。 宗闲已经开吃了,朱令看了眼黏在一起的筷子,又看了看我,我把筷子掰开,他笑了一下,这么用的? 老板念旧,你能等到这种筷子的厂商倒闭,也等不到这里出现第二种类型的筷子。 那顿吃完,他跟我说黄鱼煎蛋很好吃。 我说下次再带你来。 他说我要走了。 我俩在一座桥下停,去哪儿? 新西兰。 去那里干什么? 生活。 寂静无声。 我俩穿过了两条马路和一条河,他停住了,就这里吧。 我回头看他,他仍然那么清爽,衣领没有褶皱,扣子板板正正,只是袖口有一处杜迦佑蹭脏的痕迹,这会让他崩溃一阵子,直到彻底把这污渍洗掉。 分别的时候我抱了他一下,我以前教过你我们分别时怎么说吧。 嗯,再会。 再会。 回家的路上,我看着这个车水马龙的城市,却始终没有寄宿感,我第一次感觉被群体接纳,是去哈尔滨的那一年。 北方冷得早,我没带多余的厚衣服,十一月底校服里还只是一件羊绒衫。那天下雪了,北方的同学见怪不怪,我跑了出去,漫天的飞雪,地面全是白色,风往我领子里灌,我冻得嘴唇发紫。 身上的感官好像停滞了,但我仍能清晰地感觉到脖子后侧传来一次撞击,回头,一个男生冲我喊:滚开,别挡路! 我才发现不远处有一群人不停地往这边跑,他们手里拿着雪球,不顾风雪的阻挡,一次次朝别人扔去。 当第二个雪球朝我飞的时候,有人拉了我一把,朱令拍了拍身上的雪,问我:玩不玩? 玩什么? 砸雪球。小胖边跑边在雪地上团了几个球朝他们扔,分组的,那一队是家里有钱的。他指给我看,那一队是成绩好的,那一队是颜值高的。 那你们呢? 我们?我们是差生队。朱令给我递了一个雪球,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那是第一次,我在寒风骤雪里感受到身体散发出来的热量,这是一次团体的对抗,而我被接纳为其中一份子,等我感觉不到寒冷的时候,我已经在雪中跑了两圈,砸中了三个人。 后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另外几组的势力越来越大,没人愿意支援我们,各方渐渐找到了胜利的突破口,砸向我们的雪球越来越多,甚至有围观群众自发组织了啦啦队,任何砸中我们的一方都会被积一分。 也是在那天,我明白了,火是怎么形成的。 零零星星的不叫火,那叫碎渣子,独占一势的也不叫火,那叫聚众欺人。 吹不灭的叫火,压不倒的叫火,拦不住的叫火,扑不完的叫火。 顾江述的脸被砸中,他吐了口雪,立马回击。小胖不停地团雪球,分不清具体的队伍,只管朝前扔。朱令把他的羽绒服借给我,把雪球团得又大又硬。我们那天扔出去有史以来最多的雪球。 可是最后,他们赢了,他们举手欢呼,尽情用胜利压榨我们这群吊尾生。 顾江述已经习以为常,这就是结果,我们没赢过。 小胖一脸自豪,但是我们也没认输过。 朱令补充:谢谢你来。 从那以后,我们经常在一起玩,他们似乎把希望压在我身上,因为他们说:温锁,站在世界的头顶,赢他们一次。 . 我不知道能不能赢,从来没人对我抱有希望,但那天我还是回了句,好。 朱令走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周五有节体育课,阳光明媚,微风四扬,体育老师没有任何理由生病。我们到操场上组队,集合训练完成后,男女分开,男生们去打篮球,女生们去拿网球拍,还有一些在挑檐底下聊天。 我坐在操场的最边缘,阳光西斜的时候我面前落了一个篮球,随后一个男生跑过来拿,看了我一眼,我也认出他来了。 他是初中那个隔壁班的男生。 他拿起球,倒退着走两步,跟那群人会合,看着我的方向说了些什么。 西斜的光线逐渐变差,云慢慢遮住了阳光,一阵风刚刮起来的时候,没人能预料到它以后是怎么变天的。 我跟老师说不舒服,提前回班了,可总有人的脚步比我还快,我前脚踏进教室前门,那人后脚从后门迈出,我们的视线仅有两秒的相对,但他掩饰不住那种幸灾乐祸的样子。 回到座位上,我仔细检查了板凳上是否有钉子,桌面上是否有胶水,以及包里的东西少没少,多没多。 好在正常,我暂时松了一口气。 晚自习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做作业,班长负责管理班级纪律,我发现明天要讲的那本书不见了,正低头再次检查的时候,有人在讲台喊:谁的书? 我看了眼封面,上面有我画的一双眼睛,于是站了起来,我的。 他突然缩回了手,我看这扉页的名字不是你啊,是什么来着。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等吸足了全班的目光后,他才故作恍然大悟道,是小偷啊。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也有一部分听完他的恶作剧后选择批判的,但批判完看向我的目光永远不会纯粹,所以大多数人选择随大流,他们发出了一阵长长的哦~。 排山倒海,飓风逐浪。 在这种环境下,我走了过去,把书拿过来,底下升起了一阵小声的议论,埋葬了两年的暴力似乎又要重新冒出头。 甚至比我想象得还快。 放学后,我收到我妈的消息,她要出差,让我去外婆家,我说知道了。到校门口的时候,一群人站在我面前,为首的是那个男生,别人叫他宗理。 好几个都是初中熟悉的面孔,站在这扇新校门前,他们有极大的兴趣想让历史重演。 我身后不断有人走出来,他们路过我的时候会回头看一眼,见宗理他们明摆着围攻我的架势,又快速走远。 宗理朝我走,我掏出了那本书,他挑了挑眉,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名字,是吧小偷。 我把书卷起来,朝他脸狠狠一砸。 我从来不知道世界给我设置的准则是什么,在面对欺凌的时候要不要选择反抗,反抗过了头要不要面临制裁,但当一切真正发生的时候,我没时间考虑那么多,我只知道,不反抗就会有更多的人来欺凌我。 而我反抗了之后,追随过来的仅仅是那一支队伍。 这种感觉有点像在悬崖边讲笑话。 因为横竖都是死,反抗情绪一旦滋长,跳下悬崖的时候我会感觉快乐,而不是憋屈。 街上的人有些稀少,我跳过一个石墩的时候崴了脚,摔在地上,我迅速回头,对面那群人已经扑了过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辆车横在我们之间,像当年一样,只是这次,他降窗户了。 两面,我能看清对面那群人在车窗那头趾高气扬地看着我。 他朝我侧了下头,我慢慢挪过去,坐上了副驾。 车子缓慢地往前行驶,那群人紧盯着我,那眼神似乎在预告下一次的拦截。我能看懂,周屿焕肯定也能,于是车子在即将驶入主路的时候停了下来,宗理,你这学校霸凌是什么后果你比谁都清楚,你是等我举报后被开除,还是等我告诉你妈被打一顿再开除。 宗理没吱声,我才意识到他跟宗闲一个姓。 这家人没一个正常的。 . 我膝盖摔得疼,揉了一会儿,翻出了三百块钱放他置物架里,油钱,辛苦钱。 他没说话,把窗户关上,车内的暖气渐渐起了作用,我身上也热了起来。十点半的杭州街头,烟火气很浓,一家水果店里挤满了人,人行道上一家三口手牵手过马路,月亮很圆,我不想回家。 你今晚有没有事? 没。 我翻出了兜里最后两百块,我能不能不回家? 想去哪儿? 驶离杭州。 好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答,我都打算把钱收起来了,他调转了方向盘,往高速方向驶,你熬得住就行。 车内暖和,膝盖上的疼痛啃噬着我,我打了个哈欠,车子在路边停下,像是确认我的选择,困? 有点。 那回去吧。 别啊,我去买咖啡。我解开安全带,你喝什么? 黑咖。他半开了车门反问我:你? 我也是,半糖单奶,你呢? 他踏了出去,门在即将关闭的时候我听到他的回答。 我也是。 于是这个晚上,我们沿着沪昆高速,一路逆风而行,在南湖大道下车,三点的夜风伴随着自由朝我们扑来。 这是一场没有预约的短途逃亡,我的膝盖依然很疼,但我的胸腔充实滚烫,我指着高速口对他说:到嘉兴了。 他站在路边点了支烟,嗯。 凌晨的风最冷冽,我身上的热度很快流光,我们上了车,关门的那一刻,所有热情都在做减法。 逃亡总有终点,因为天总会大亮。 我们往城市里开,他开了音响,播放的是《Love Triangle》,听着听着我觉得不对劲,像是映射了某样东西,我有些不自在,在我提出要换歌之前,他已经伸手在方向盘上按了一下。 下一首是《Take Me With You》。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人在暖意萦绕的车内,听着这首歌,我真的很难控制住内心溢出的泡泡。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14) 这会引发我的联想,我伸手换了歌。 下一首是《Shot Me Down》。 ...... 早上六点,车子停在一条满是早餐铺的街道,他问我想吃什么。 这让我想起我妈,她做事之前从不告知我,她只会说不是给你选择,我会回她一个哦。 此时站在一棵银杏树下,我看了他一眼,我可以选择吗? 他回看我,你永远有权利。 包子。 我那天吃了很多,吃饱就容易困,回程我睡了一路,到了外婆家,我迷迷糊糊跟他说拜拜,又迷迷糊糊开门,等睡醒之后,我翻包找水喝。 然后就顿住了。 五百块钱,工工整整地放在我的包里。 . 周日一上午,我都在玩游戏,窝在外婆家那间朝西的书房里,上次呆在这儿,还是周屿焕给我补课的时候,补完知识点我是记住了,但没期望会有第二次。 上次几乎是两个外婆架着他来的。 外婆给我端了一份水果,问我跟谁打呢,我说烦人精。 开着语音,那头一听就口头输出一大串脏话,脏到外婆都忍不住挠挠耳朵。 但她顾着骂人,死了,我听见那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接着是恐怖般的寂静,她挂机了,其他队友疯狂骂她。 我给她私发一句【垃圾】,又打了几把,门外传来周屿焕的跟外婆打招呼的声音。 我侧头看了一眼,他一身黑,脸上明显有没消下去的火。 一个人又闲又有火的情况下,一般都会做一些平常不会做的事,比如进书房检查我的作业。 我愣了。 手机啪嗒一下掉在肚子上,我不自觉地坐直了。他坐在上次坐的那个位置上,连表情都没有,肯定是外面哪个畜生惹他了。 没几秒,他的手机震动,一条语音消息,他点开,宗闲的声音传来:哥,我真不是故意把你整个游戏厅砸掉的,那不是输得太惨了吗,一下子没控制住。 第二条:您也知道,我有病,先不说了,我去医院挂个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可能要等一阵子见面了。 第三条:不用来医院看我,我自己能挺过去。 然后我的响。 温锁你骂谁垃圾呢?三次周考顶得过我一次,这辈子你都超过不了我,老老实实认命吧。 周屿焕翻了我的作业本,上面一个字没有,他的指尖在空白的页面上点了几下,然后朝宗闲写的补课守则上扫了一眼。 我以为他要撒气,可是他把尺子收进抽屉,把守则撕了,只问我一句话:你想不想赢她? 六个字,让我重新感受到了那年哈尔滨的大雪,我的身体再次聚起了热量,所以我又总结了一点:在别人把你点燃后,能越烧越旺的,叫火。 第18章 沈叙 分数下来了,对我来说不算坏,对我妈来说不算好。她让我复读,我爸说这个分数可选择的也多,针对这件事,我妈把周屿焕和他妈一起叫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事情成了两家人共同讨论的重点,我妈说这样显得他家足够重视我,可如果真的足够重视,应该让周屿焕做的每一个选择也把我们家拉进去。 那天的讨论很激烈,我妈拐弯抹角地表述了如果我上不了一个好大学,以后的工作可能很难找。他妈听懂了言下之意,说毕业之后可以去她公司工作。 这正是我妈想要的,订婚期限太遥远,她总得要些保证才敢给我的人生做决定。 于是那年,我上了一个我妈看不上的学校,学的会计,我妈说握财如握命,要是我把这里头的门道都学会了,他家不得不高看我一头。 我大二那年,温锁回来了,她的乍然出现,会引发很多隐患,我曾尝试着问周屿焕这个问题,他对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 我逐渐放下了心。 但有一天,我们还是因为她吵了起来。 那天我们在五芳斋吃饭,看见了她,我特意跟她拼了桌,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善良一点,有活力一点,我知道温锁这种人渴望什么,害怕什么。 她不敢跟我抢的。 可是那天他们对视了。 那天的阳光打在玻璃上,很刺眼,他们的眼神在空中相遇,很长时间没挪开。 这很难不让我多想,等温锁离开,我问他为什么要朝她看。 他眉头拧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没回答的必要,问我吃饱了没有。我拍了一下桌子,小馄饨的汤汁洒了出来,你避开这个话题干什么,我问你为什么要朝她看。 他胳膊肘支在桌面上,顿了两秒,然后抽纸把汤汁擦干净,这个对视没有任何意义,但这不是你想要的回答,你一定要在这个眼神里琢磨出一点背叛的味道,想听我认错,想让我承诺跟她撇清任何关系,这样会满足你的探究欲,可是,事情本身并没有这么复杂。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的撒娇变成了胡搅蛮缠,他的耐性变成了绝对理智的分析,这种事态并不乐观,因为这意味着我从他喜欢的,变成了可以结婚的。 你就给我一个承诺不行吗,承诺你永远不会喜欢她。 门开了又合,有人到柜台点单,他把擦汤汁的纸扔进垃圾桶,点完单的那个人在找座位,从我后背擦着过,我往一旁挪,腿不小心碰到了桌子,小桌稳定性不高,汤汁又摇摇摆摆。 他把我扶起来,给我擦身上溅出来的汤汁,白色裙子沾了污渍很显眼,我一下没了游玩的心情。 我说我要回家。 他说好。 即使他一路体贴入微,但仍没给我那个承诺。 . 这种微妙的警惕感一直延续到九月底,听说他妈又办了一场聚会,我妈临走的时候心情不是很好,随口嘟囔了一句:原来温锁她妈是找到了靠山才从哈尔滨回来的。看我在听,继续说,她们两个开始合伙做生意了,这股入股,还能分得清的?也就是周家没第二个儿子,否则这婚姻也得绑在一起。 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似乎察觉到其中的威胁,正色道:你最近跟他怎么样? 挺好的。 那就行,保持住。 她走了之后,我独自在房间呆了很久,我不敢跟我妈说我跟周屿焕的近况,她知道了一定会逼迫他的,我们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了,要是再来一个人对他使脸色,他估计更把这段恋情公事公办了。 我给他发信息,让他出来陪我,他让我过去,说家里有人。我跟他说不过来就看着办吧。 那天我特别焦躁,我一直没等到他的回音,我尝试了更过火的方法,我把最近要考的知识点全撕了,我说我不念了。 他回:【好。】 我的意识一直停留在他拉我往前的阶段,可我扶不上墙,从他慢慢减少对我的栽培能看出来,从他不再关心我的成绩能看出来,还有现在,他直接对我的自暴自弃给予支持。 我很烦躁,我哭了很久,又把那些碎纸全都捡起来,找到上次他落在我这儿的烟盒,把碎纸塞进去。 我打车到了他家门口,看见杜迦佑正往里走,我拉住他,让他把东西带给周屿焕。他没搭理我,我把烟盒塞到他口袋里,他不耐烦地低骂了一声,但还是往里走了。 这是我递出去的信号弹,他要是愿意给我粘,说明还愿意惯着我。后来,我不停地给他打电话,打到第七次的时候,他终于接了,我跟他说了很多,听见他笑的时候我才松了口气。 那天,他给我讲了三个小时的题,结束之后我问他在哪里,他说在房间,我让他给我拍张照。照片里,阳光并不好,天边泛起了阴云,而让我心情彻底跌入谷底的不是这样的天气,而是我在玻璃的投影里,看见了温锁。 . 误会会越滚越大,即使我多次试图甩掉它,但空闲的时候它总会爬上来。我让自己稳住,看了眼日历,不到半年我们就订婚了,那时候很多事情都会奔着合法而去,任何插进来的人都会被骂得体无完肤。 我得忍。 矛盾在冬天爆发。 今年杭州并不冷,阳光好,风不凉,很适合野餐,我约了他几次,他都没空。我急了,问他跟谁在一起,他说跟杜迦佑在做研究。 我让他别每次都拿杜迦佑当幌子。 他不说话了。 我又问他跟温锁什么关系,他说没关系,我说没关系她会出现在你房间。 他又不说话了。 我继续说:你的房间什么时候让外人进过,你俩要是真有什么大大方方说出来,藏着掖着有意思吗? 你有意思吗?他反问。 他一反问我就更加把猜测坐实,我挂了电话,报复心逐渐加重。 如果不是事情已经发生,我根本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巧合,在我攒着一把劲想让周屿焕后悔,在我喝了几瓶酒之后,焦穆给我打电话了。 到了酒店我的意识已经混沌,我不记得是谁先主动的,也忘了具体过程,当我醒酒的时候,我们的衣服在地上乱躺着,我身上没有痕迹,可我又能感觉出痕迹来。 我打了焦穆一巴掌,冲了澡,要回家。到了酒店门口,他把我抱在怀里,我骂了他一顿,让他松开,他一点没气,还问我耳朵冷不冷。 我很久没体会到这种感觉了,所以我没立即推开他。 不知道我们抱在一起有多久,不远处的车灯突然闪了一下,我侧头看,血液瞬间凝固,猛地推开焦穆。他也朝那里看,周屿焕的车子缓慢地开过来。 到我们两米外停,我慌了神,连忙跑进了车子里。我跟他解释了一大堆,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有些自相矛盾,但他并没有被我的手忙脚乱所感染,他甚至稳到给他妈打了电话:妈,我现在有事,晚点来接你。 然后挂。 车内安静得恐怖,车灯仍然照着前方,焦穆朝我们这投一眼,又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周屿焕调转了方向,缓慢地踩动油门,在焦穆把车子开出来的时候,车速猛地飙升。 周屿焕!我哭着拉住他,别这样,别这样,我很害怕。 撞击声轰然而来,我吓得抱住了头。 他倒是没有失去理智,他就是想单纯地撞他一下,车头稳住的时候,焦穆第一时间下了车,敲窗户,问周屿焕想干什么,周屿焕理都没理他。他敲得更使劲些,周屿焕不耐烦地按下一点窗户,从缝儿里回:一边呆着。 然后关上窗,看了一眼我脸颊的泪,我尽可能表现得像受害者一些,可这完全激不起他的保护欲了。 他睡我女朋友,我毁他一辆车,你说这笔买卖,谁吃亏。 他面无表情,我真猜不透他的情绪,但是他平常不会说这种话的,不礼貌,太直白,他向来都小心地照顾着我的自尊心。可是现在他这样说了,就说明他把我完全摘开来,谈论这件事的态度,像骂宗闲前阵子沉迷于娱乐圈的八卦新闻一样散漫。 一切处理完的时候,他开车送我到家门口,没立即表态,抽了三根烟。在他抽烟的过程中,我跟他讲了我们从小到大的事,讲那次我瞒着他去泰山哭了一路,讲这些年我耍的小脾气,讲我的忏悔,讲我以后会怎么做。 很多。 最后一根烟抽完,他说行了。 行了跟分了的意思一样,我知道他现在很生气,也勒着性子没爆发,但我始终相信我们不会就这样结束的,我可以给他时间消火,我以前做过很多对不起他的事,最终他都原谅我了。 我继续说。 我说我可以等,等我们都冷静下来再聊,我还有很多话要说,可他按了解锁键,车子发出啪嗒的声音,是他逐客的信号。 我下了车,在冷风中,我看着他的车逐渐远去,我给他充足的时间,但这么多天过去了,我没等到他一通电话。再次见面,是我看到了一个共同朋友发了动态,里面有他,我连忙赶去了那个地方。 那是郊外,他们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搭起了架子,有彩灯,有法式的餐桌,上面摆着几排酒,氛围感十足,几个爱玩的人放着音乐蹦起了野迪。 他坐在一旁抽烟,身边有两瓶开盖的酒,圈里人都知道他分了,就有几个女孩儿凑上去,趴在他耳边讲话,他没挪开,这么多年,我首次看见他没挪开。 他是这样的人,一是一,二是二,有原则有底线,手把手地拉你往前,感情里给你自由和安全感,恋爱期间把身旁的警戒线摒得死死的,对其她女生保持准确的安全距离。 他恋爱时能做到这个样子,可是他从不做舔狗。所以当我作到这种程度时,是等不到他来哄我的。 于是我去找他,这段感情中,我没主动过,他也许在等我的主动,所以我坐上了他的副驾。 那天周六,他看着没什么精神,好像一夜未眠。我上车的时候,他正拧着鼻梁醒神,我扫了车内一圈,看见置物架上有两杯黑咖,找到了话题,你喝了两杯?我怕这话又有探底的意思,加了一句,是不是最近很忙? 他也朝置物架看了一眼,嗯。然后头朝后仰。 我惊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因为我那天发现的线索不止两杯黑咖。 还有一根长发。 第19章 温锁 被人赋予希望是什么感觉。 是所有的双休都泡了汤。 闹钟定到六点半的时候我根本没醒来,半个小时后电话响,我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说出一个带着浓浓懒音的喂时,那头静了几秒,回:我在楼下,给你十分钟。 他的声音可比闹钟管用多了,我连忙起床,三分钟穿衣服,五分钟洗漱,看了眼主卧,我妈并不在家,可能是昨晚没回来,也可能是早晨出去了。 没管她,我抓起书包就往外跑,电梯一直停在七楼,我看了眼时间,推开楼梯间的门,跑到他面前,我喘着粗气,他皱着眉头,扫我一眼。 完了。 我忘记梳头发了。 过马路的时候我把头绳咬在嘴里,略低着头把头发撩起来,正踏过第三根白色线条,我的后领就猛地被人拽住,我抬头,人行道的绿灯倒数到四秒。 这么一惊,我头发散了,风不停地吹,吹到他的大衣上,他侧头看了一眼,我重新把头发握在手里,发丝一点一点从他的衣服上抽离。 今天降了温,他的鼻尖有点发红,比平常更冷冽。打量了他几分钟,绿灯了,他往前走,我跟上去,书包里的水杯跟笔撞得啪啪响,我嫌吵,把水杯调了个位置。 后领又被拉。 你就是这么过马路的。 还差四根白线到信号灯,他就这么把我拎了过去。把东西整理好,我问他干嘛去,他说吃包子。 那家包子店离我家一条马路的距离,我没来过,我一般不吃早饭,但跟他一起,我都会吃九个包子。 他吃七个。 吃完七个之后,靠着椅背,一只手放兜里,一只手点桌面,看着我把他那屉里仅剩的一个吃完。 但是他点的是青菜馅儿的,我最讨厌青菜馅儿,咬在嘴里,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最后就着豆浆硬生生吃完。 结账的时候,他看了眼账单,上面写着两份豆浆,一份青菜馅儿的包子,一份豆腐馅儿的包子。没几秒,他把账单折起来扔进垃圾桶,带我朝不远处的咖啡馆走。 附近有个写字楼,很多上班族早高峰的时候会在这里处理文件。我们进去的时候,所剩的位置并不多,朝里面扫了一眼,有个人站了起来。 她在我面前站定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种场景有多尴尬。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15) 沈叙看看我,又看看周屿焕,眼神换了几次,好像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形容我们三个人的关系。最后,她讥讽地笑了笑,站在我跟周屿焕中间,像是想从这里走过去。 我没动,周屿焕动了。 这次,他没拉我后领,而是用右手掌背,推我左侧胳膊,这么轻轻一划,把我跟沈叙隔开了一段距离。 然后他顺着我这边往里走。 我把书包放在座位上,周屿焕在吧台点了两杯黑咖后,也走了过来。从我的方向正好能看见门口,沈叙还站在那里,她甚至还调整了位置,正对着我们。 我盯着她看的时候,也有人盯着我看,我回视,他说:你有这闲工夫? 我连忙把书包打开,翻出了数学书,把不会做的题推在他面前。他用食指把草稿纸移了过去,手指纤长,没有任何装饰,曲指捏笔的时候,指关节对准了我,莫名有种性张力。 我集中不了注意力了。 走神得这么明显,他一下就看了出来,把笔放下,没先教我解题,罚我把这些题抄五十遍。 不会吧。 六十。 别。 七十。 我早就知道,我终究会被强势给捆死。 我老老实实抄到四十遍,往四十一遍起头的时候,店里响起了圣诞歌,有个店员扮的圣诞老人走了出来,介绍即将开始的抽盲盒规则,我惊觉:今晚平安夜! 他看着我的笔在本子上划出几道歪歪扭扭的痕迹,没耐心让我回神,也不打算把罚数增加,把目光移向我的眼睛,一句话没说。 很管用。 我抄完七十遍的时候,他已经把所有的解题思路全部写了出来,一个个公式连同圣诞歌一起撞到我的脑海里。 他问我懂了吗,我说懂了。 他带我去抽盲盒,我看中了一个戴鹿角的圣诞老人,但我运气一直很差,抽到的几率低于百分之七。 不一会儿沈叙又进来了,身旁跟着一个姑娘,她们在我们身后排队,那个姑娘小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周屿焕侧头看了一眼,然后他跟沈叙走了出去。 那个姑娘抬起手机,又迅速落下,两个拇指不停地动,还时不时地笑。我朝她伸手,她把手机收起来,干嘛? 你拍我。 你把自己当明星了? 我按住她的肩膀,她往后退,你干嘛! 后面是墙,她无处可退的时候开始推我胳膊,我抓住她的手,叠在她的胸口,她一下没挣开,我趁机把她口袋里的手机掏了出来。 没锁屏,照片发到了一个小群里,刚过去一分钟,咀嚼的话就铺天盖地地刷来。 原来暴力不止存在于现实生活,网络里动动手指,就可以给别人安排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他们说我是小三。 话语越来越激烈,也许现在他们已经把图片保存好,发往各自的小群里,不出半天,大家都会讨论着,这个叫温锁的人,在这段感情中处于什么位置。 我把图片撤回。 群里出现了一连串的问号,屏幕很快被为什么撤回覆盖,那个姑娘过来抢手机,与此同时周屿焕跟沈叙回来了,他问我还玩不玩,我说我回家了。 信息时代,所有速度都很快,我把早晨学到的知识复习一遍的过程,我妈回来了,她把包蹭地一下甩到沙发上,拿起柜子上的一个陶瓷玩偶朝我扔。 没扔中,玩偶在我身后裂开,这更加剧了她的脾气,她抄起一根柳条朝我身上打。睡衣挡了一些阻力,她顿了一会儿,抽中我的脖子。 火辣辣的感觉瞬间蔓延出来,她吼:你长本事了!你知不知道外面怎么说你! 我捂住脖子上的伤口,血把我的掌心浸湿。 你非要掺和一脚,他们两个明年就要订婚了你知道吗,现在倒好,那么一顶帽子往你头上扣,你让我这生意怎么做? 余音很重,我的耳膜发鼓。她通常发这么大的脾气原因并不单一,不是公司出了问题,就是跟我爸的财产分割闹了矛盾。 她把气都撒在我身上,冲着我歇斯底里地吼了一会儿,啪地关上了门。客厅很乱,我把陶瓷碎渣扫起来,到卧室,检查了一下伤口。 很长的一条,我随便用纸擦了擦,等血不流的时候,我换了件睡衣,拿起数学书开始钻下一题。 用了几个解法没算出来,给周屿焕发了消息,问他睡了没,他说没,我拍照把题目发给他,他给我打了视频。 接通的时候,我重新拿了一个草稿本,又给笔换了笔芯,让他讲题,他没吱声。 我看着屏幕,他好像在外面,那头有点吵,他朋友拍了下他肩膀,问他夜宵吃什么。他回不吃,又问我怎么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穿的是圆领睡衣,我妈用柳条打的那一下,清楚地印在我的脖子上。 我说没事,把镜头调转,屏幕上出现了那道题,要加辅助线吗? 他看了一会儿,不用,你在家? 嗯。 那等会儿说。 他把视频挂了,我以为他那边忙,但半个小时后他让我开门,我问他:哪儿的门? 小区楼下。 别摁门铃,我妈在家。 知道。 我去楼下给他解了门禁,他手里拎着一袋药,递给我,会擦吗? 不太会。 那上去还是出去。 他的车在外面,我妈在上面,我选择出去。 我只披了一件开衫,外面的风很冷,上了他的车我就把暖气开到最大,他把药拿了出来,让我抬头。 我抬了。 他捏着棉球,皱眉,再抬。 我又往上抬了一点点,他拿着棉球左右不满意,干脆自己上手,拇指扣住我的下巴,另外四指压在我的脖子上。他的拇指慢慢往上挑,我的下巴不由得往上,脖子处的伤口拉长着,碘伏往下流。 我怕滴到衣服上,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拇指用力,不满地啧了一声,然后掌根压住我的脖子。 这只是为了更好地固定伤口的位置,起先我们俩都没反应过来这个姿势是怎样的,直到碘伏沾到最深的那处伤口,我疼得抓着他的手腕。 他手腕的骨头磕着我的掌心,我后背抵住车门,能闻到他指尖的烟草味。他换了个棉球,沾了药粉,我让他轻点,疼。 他的动作停了一下,脖子上的胀痛感消退了些,我才体会到这句话以及这个姿势的暧昧,关键是妈的,我还咽口水了。 口水下咽的动作划过他的掌心,两秒,他回过神,你就这么跟你妈过? 我爸也不要我。 去你外婆那里。 外婆要照顾外公,而且养我要花很多钱。 他把药粉上完,漫不经心地问:多少钱? 很多很多。 这么难养的。 所以我妈时不时就会生气,她很爱钱。 我妈也爱钱,但她不会生气。他把废弃垃圾扔袋子里,问我,还有哪里? 我把脚伸了出来,他说:你妈打你这儿? 不是,我剪脚指甲剪破了。 我没打算让他帮这个忙,伸手要他手里的棉球,他抽出一根,沾了碘伏,擦在伤口上,然后在上面贴了张创可贴。 再然后,他在我掌心放了一个盲盒,里面是一个戴鹿角的圣诞老人。 第20章 沈叙 圣诞节那天,我跟姜敏约好了,去两条街外的咖啡馆抽圣诞盲盒。我在那里等了很久,她说堵车最起码一个小时后才能到,我觉得里面太闷,就准备去外面走走。 然后就在门口看见了他们。 我看了眼温锁头发的颜色和长度,跟我在周屿焕车上发现的那根一模一样。 我本想横在他们中间,让周屿焕给我一个说法,可他带着温锁走进去了。我在门外撑了十分钟,最终熬不过,去路口等姜敏。 见面的时候,姜敏见我状态不好,问我怎么了,我说我跟周屿焕的感情出现了问题。她十分惊讶,怎么回事,是吵架了? 不是,分手。 啊?她提高了声音,这么严重,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谈得好好的人突然分手,能是怎么回事。 生意问题?家长阻拦?她眼睛突然睁得很大,第三者插足? 我没给出任何回应,但我知道我的沉默会把她往哪个方向引,她连问了两遍真的假的,我让她别问了。 她显然已经认定了,连忙在群里发了一大串,这个消息很快发酵起来,大家都在问那个第三者是谁,姜敏说抓住她会给对方点颜色看看。 我又跟她回到了那家咖啡店,他们在抽盲盒,我们排在他们后面,姜敏小声问我:她就是那个小三? 门开门合,周围并不安静,但周屿焕还是听见了。他回头看我一眼,我胳膊肘碰了姜敏一下,示意她别出声。 姜敏看不懂局势,有些气愤,那你去找她算账啊! 我埋怨死姜敏了。周屿焕已经朝我看,他那眼神,完全把这前因后果推断出来了,下巴朝一旁抬了抬,我跟在他身后。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他看着姜敏,她是你朋友? 这样的局面,只要我跟姜敏沾了关系,即使他不知道我是主谋,那我也间接成了帮凶。 所以我回:不熟的。 没几秒手机响了起来,我一开始没理,可是响声越来越密集,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姜敏往群里发了一张照片,配文:【插足者真面目!】 赵栗艾特了我:【她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啊?】 消息噼里啪啦地响,我的手都被震麻了,这一句句抨击的话,我看了都觉得有些过,我想让他们别说了,但手指刚碰到键盘,一道微弱的呼吸就从我头顶上方扑下来。 我的呼吸一下子被堵,迅速按锁屏,但他的表情显然是已经看到了,他们是你朋友? 他换了一种语气,很硬,让我不得不考虑要是这件事再发酵下去,他会不会用我们分手的真相取代热度。 周屿焕,你别对我这么凶,我没这么说,是他们乱猜的。 他没立即作出回应,而是朝手机屏幕上轻飘飘地一瞥,页面上停留的话,让我脱不了干系。 姜敏她喜欢乱猜,我跟她说清楚。我点进群,发现照片被撤回了。 我顿了几秒,把手机给他看,你看,我让姜敏撤回了。 他这时才有了跟我说话的兴趣,你把尾收清爽一点,让她干干净净地跨个年。 我无法再保持情绪的平衡,你这么关心她干什么,你跟她什么关系! 你跟焦穆什么关系? 他真行。 他这时候拿这话来堵我。 我一个字发不出来。他已经往回走,我跟了上去,看见温锁手里扣着姜敏的手机,姜敏在她面前不耐烦地说些什么,说到她火,pia地一下把手机摁在姜敏肩膀,真厉害。 她说。 周屿焕的步子停在三米以外,我也紧跟着止步。 你们这个群,你们这帮朋友。 手机又响,屏幕已经被一圈为什么撤回盖住,赵栗又问:【沈叙现在什么情况?】 姜敏的手机同样有反应,温锁扫了屏幕一眼,侧头,那股子找姜敏算账的劲儿消了,把矛头对准我,眼底藏着的不爽与报复,我看得一清二楚。 她从小就是这样的人,住院那会儿明目张胆地反驳,洗手间里跟宗闲的对峙,无一不表明她就是个带刺儿的人。对我的态度,也仅仅是因为周屿焕的关系,礼貌地叫我一声嫂子。 现在这层关系没了,她的獠牙又露了出来,可是她在周屿焕面前装什么装! 我走神的时候,姜敏趁机把手机夺过去。 他问她还要不要玩,她说想回家。 她走了之后,他站在那里,抽了很久的盲盒。 一个又一个,打开又放下,他身旁的台子上几乎摆满了,按钮的声音啪嗒啪嗒地响,我的眼眶很快模糊,因为我知道他在找什么。 . 当晚,我妈请了几个阿姨到我家,是之前家长圈的核心人物,我跟周家断了关系后,她想巩固一下第二阶梯的势力,抱团行动总比单枪匹马要简单得多。 他们带了各自的孩子,其他人倒是挺客气,宗闲又一副别人欠她钱的样子,半躺在我家沙发上就玩起了游戏。 大人们已经学会了无视她,有个阿姨拉着我到一旁聊天,说我长高了,越来越漂亮。我道了谢,她左右打量我,又朝我妈招手,叙叙这么优秀,那个周家少爷怎么就突然退婚了,这种事对女孩子影响很不好的,他家也真是的,做事这么不周到。 我妈适当挤出几分委屈来,谁说不是呢,眼看不到半年了,突然给我们家这样的打击,况且我们叙叙毕竟是女方,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除了当事人之外,没人知道我跟周屿焕分手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他把一切骂名都包揽了过去,惹得家长圈里的人对他的好感直线下降。 聚在这里的阿姨越来越多,他们纷纷讨伐着周屿焕,宗闲母亲朝这边看了一眼,我妈立即换了语气:算了算了,都过去了。 就是可惜啊,这两人多般配啊,除了你们叙叙,谁还能配得上周家。 夸耀的话还在耳边,可是别人看起来势均力敌的爱情,我得花多少功夫才能赶上,而且壳子还是虚的,一推就倒。 为了继续扮演她们口中的角色,我全程跟进,替她们端茶倒水。等聚会进入休息阶段时,我回了房间,发现衣柜被动了,连忙跑出去,妈,我那件大衣呢! 她在洗手间,责怪地看了我一眼,这么大声音干什么,急急燥燥的。 我那件大衣,在我衣柜里的那件。 她脸上有一种找了麻烦的神色,宗闲感觉冷,我拿去给她穿了。 我迅速跑到沙发旁,没有宗闲的身影,我跑了几个地方,在阳台看见了她。她嚼着口香糖,坐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 我说我给你换件衣服。 她侧头看了我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耳环,没想到啊,贼喊捉贼呢。 我的冷汗一下冒了出来,我迅速盘点了利弊。 这件事曝光可以让温锁有效地远离周屿焕,但我同样要承担很大的风险,我还没做好在家长圈里被抨击得体无完肤的准备。 不止我。我说,还有你哥,他知道这事,但他选择保我。 她一脸不信,我哥会做这种事? 那你去问。我心一横,你是不知道你哥当年多喜欢我,他舍不得我去道歉,他让我把耳环藏起来,但你敢问吗,他这样的人,你问了是想戳他脊梁骨,还是想看他跟我一起被骂! 我笃定宗闲不会去问,她对她哥比对她弟还要好。没一会儿她把耳环塞口袋里,把大衣还我,晦气。 我俩走到外面的时候,大人们讨论起明晚的圣诞节怎么过,宗闲母亲看见了她,说:明晚这里还有个聚会,一起来?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16) 明晚我要跟我哥过圣诞节。 在哪儿? 还能哪儿,老杜家呗。 家只是给父母的说辞,真正的地方她不会透露的。我向圈内人打听了一番,听说他们在酒吧包了一个场,里面人很多,朋友带朋友,大家都知道我跟周屿焕是什么关系,前女友这个身份在这种娱乐场所显得很敏感,我要跟其中一个朋友过来的时候,她曾隐晦地暗示我要问一下周屿焕的意见。 得到的回答是:他说随便。 我五味杂陈。 里面很热,灯光不停地闪,他那帮二代朋友个顶个地会玩儿,他在这样的朋友圈里算是清流,女朋友至今只谈过一个,不搞暧昧不广撒网,失去之后我才发现,他拥有这么多的资源,完全可以不吊死在我这棵树上的。 他站在主场中心,跟几个朋友说话,手里拿着一杯酒,其中一个朋友指着不远处的几个女生,跟他说了些什么。那种暗示连我一个女生都能看懂。 我怕他答应。 音乐发震,我揉了揉耳朵,准备往他走。这时左边突然传来一阵笑,宗闲那个疯子盘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色子,对着温锁下注。 赌注是桌面上一排的酒。 温锁朝周围看了一眼,没找到她想找的人,微微站了起来,在某一处聚焦,灯光暧昧,人声不停,她看着周屿焕,很明显的求救信号。 他身旁的那个人还在不遗余力地推销着不远处的几个女生,他摇了头,把酒杯放在一旁,朝这儿走。 我的心脏猛地被掐住。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温锁身后停下,他的右手还夹着烟,压在她手上,扣着色子,宗闲的腿猛地往前蹭,这不公平! 她不能喝。 她酒量超好。 你玩不玩? 宗闲站了起来,一副不服但又想玩的样子,玩,她输了你喝。 他把另一只手搭在台面上,行。 接着他们交叠的手动了起来,我能听见在鼎沸的夜场里,色子的撞击声,他们混在一起的呼吸声,她问他能不能赢,他说能。 宗闲摇了两下没了信心,哥,真不带这样的。 开了。 他赢。 她高兴地拍了下桌子,回头看他,他就在她咫尺的地方,这个姿势,只要他低头,他们就能亲在一起。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感觉快疯了。这么多年,我从未看见他对除我以外的女孩子这么亲密过。 我忍不住跑了过去,我想让温锁亲眼看看,她的存在只不过是周屿焕对我的报复,像他那晚撞毁焦穆的车子一样,他肯定也要用一个替身来摧毁我。 我来到他身边,喊他的名字,那一圈的人都停了,朝我们看,他问:怎么了? 我有话跟你说。 说吧。 没拒绝也给我甩脸色,但这两个字对我的打击就够了,他明知道我要跟他讲什么话。 周屿焕,我们去那边行吗? 宗闲愿赌服输,喝完了一瓶酒指着周屿焕,说再来一局。而后才后知后觉地看见我,扫兴地耸耸肩,那你去忙,我跟她玩儿。 她把色子盖起来推到温锁面前,这个局势,舍弃性太明显,那边的人也不玩了,都聚过来,明着说看看谁的技术高,暗着肯定拿我跟温锁作对比。 我讨厌被人这么打量,想开口说算了的时候,周屿焕出了声,喝醉怎么回? 老杜背我! 你滚! 角落里有个人没凑过来,他在那打游戏,听宗闲这么说,头也不转地回。 大家的注意力又定在色子上。 因为结果已经出来了。 我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挺到结束,一行人往外走,他跟温锁有些距离,温锁被宗闲拉着,他跟几个朋友在聊天。 到门口的时候,宗闲开始发酒疯了,指着温锁说:我以后不叫你小偷了,我叫你可怜虫,你真可怜,你知不知道...... 我快走了几步,差点就出声阻止她,但她停了,她看了眼周屿焕,对嘴巴比了个叉。 她不会说出来的,她把我卖了就相当于把她哥卖了。 温锁问她什么意思,她把那个叉挪开,下次找个我哥不在的地方,我俩单挑。她从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就现在吧,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你还是先滚回家吧。 在她拉着温锁胳膊的时候,周屿焕拉住了温锁的后领,轻轻一捞,把她带到自己身边。 圣诞夜的风比以往都要冷,她戴着一条红格子围巾,包住了头发和脸,鼻尖有些红,这个晚上她的话并不多,但却让人忽略不了她的存在。 我想到了我妈那句话,温锁也长大了。她从那个人人鄙弃的时代,一跃成为青春堆里拔尖的花。 甚至她被传插足的时候,还有一部分因为她那张脸觉得一切理所当然。 可是她永远都不知道周屿焕的心思。 他只是在补偿。 我藏起耳环的那年,她初三,人生从那时起发生了断层,他帮我隐瞒,就相当于推波助力了。 他是个欠债就要还的人,所有的一切,在有女朋友的时候是不能做的,太过暧昧,他做什么事都不会给人留话柄,所以跟我分了之后他就开始弥补。 这并不是爱情。 第21章 温锁 没几天,流言蜚语消失了,我妈并没有因为这个对我有好脸色。吃饭的时候,我俩各坐在餐桌的一角,没有交流。 等吃完,她瞥了我一眼,说我头发太乱,衣服太皱,桌面不干净,我把桌面上的面包渣捻起来,吃掉,她猛地拍了下桌子。 你搞什么? 又不脏。 你能不能有点女孩儿的样子,你看看人家沈叙,我不要求你一模一样,你至少学个五六分行不行? 这时门铃响,她烦躁地叹了口气,去开,对着门口骂了一会儿,我爸走了进来。 他刚跟我打完招呼,我妈就推了他一把,公司赚钱知道回来了,这么多年没见你踏入杭州一步。 我回来是因为股份要整合,米米成年了,我把我的那份转给她。 转给她干什么,她一个孩子要这么多钱干嘛! 听你说的,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总得给她留点嫁妆。 你成天为这个考虑为那个考虑,就是把我抛开了,我当初嫁给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冲我爸扔了一个杯子,我往衣柜里躲。 他们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我妈说:温锁的钱还不是你的钱,你们姓温的没一个好东西,钱落她手里浪费,落你手里你就拿去养那些贱人! 孩子还在家呢,别一口一个贱人的。 你自己敢做还怕我说啊,别每次一提到这事儿就转移话题,温锁就是遗传你这副窝囊样,你看她能做成什么,学习不行,才艺不行,逼她学点新东西像让她去死一样,我但凡有个儿子也不至于被别人笑话! 女儿怎么了,她只要健康活着不就挺好的。 女儿就是没用!她三岁那年我把她扔进河里你为什么要把她捞上来!捞上来又不养,还不是成为我的累赘! 我摁在膝盖上的手猛地缩紧。 胸口闷,这次眩晕的速度比以往都快,我在口袋里找药,但最近日子显然过得太舒心了,我连药都忘记放在哪儿了。 我把自己蜷缩起来,牙齿磕着膝盖,有些喘过不气来,我开始掐脖子,刚结痂的伤口猛地刺痛,血腥味传了出来。 衣柜空间狭小,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掏出手机,给周屿焕发了很多个小点。 我不知道我想表达什么。 我很难受。 他回我一个问号,我继续发,他打电话过来。 屏幕上已经全是我的眼泪,我按了好几遍接听才有反应,周屿焕,我不想学了。 怎么了? 我做什么都不行。 你哭了? 他这么一问我更想哭,他听我哭了五分钟,问:要不要出来? 你在哪儿? 十分钟可以到你家。 我下去等你。 我把衣柜门打开,花瓶摔碎的声音就清晰地传来,他没问,他知道我家什么情况。 我塞了颗药,又洗了把脸,我爸跟我妈已经吵到了最高峰,我爸说出去住,然后响起了摔门声,我妈平静了一会儿,让我赶紧收拾,等下要去外婆家。 通话还在继续,他听见了,问我意见:怎么说? 我想你来。 那开扩音。 我把手机放桌面上,摁了扩音键,他叫了声阿姨,我妈眉头皱得很深,走到我这边,屿焕? 嗯,阿姨,我来接温锁去补课。 我妈看了我一眼,嘴巴张了一下,对突然接到这通电话还没反应过来,那头耐心地等,我妈再三确认通话页面上是周屿焕的名字后,说:行。 挂了之后,她问:你俩就这么明目张胆的? 我俩怎么了? 你觉得风声过去了,就无所谓了是不是? 我俩什么也没有。 我回房收拾,收到他的消息:【十分钟后再下来。】 【我不想在家里待。】 【今天风大。】 【很大吗。】 【超级。】 我把门反锁,【好。】 他在第八分钟的时候打我电话,我背着书包出去了。路过客厅,我妈叫住我,晚上回不回来? 再说吧。 什么叫再说?她提高声音,你以为他是你哈尔滨那几个朋友,他妈在这里混多少年了,有几个不知道周家少爷长什么样子,你也不怕招人笑话。 知道了,凌晨三点回。我关了门,隐约能听见我妈在里面砸东西。 周屿焕的车停在门口,上去后我问他去哪儿,他打了个圈儿,车子缓慢往前开,兜风,然后吃饭。 就这样? 先这样。 今天的风的确很大,树叶沙沙响,有几个骑电动车的人头盔被吹翻,我微微开了点窗户,冷风不断地往里砸,我又连忙关上。 他把暖气调高了点。 我们绕了两个小时,他问我好点了没。 我说我饿了。 我们去了五芳斋,他给我点了两只大肉粽。 这么多啊。 你又不是没吃过。 什么时候?说完反应过来,那次啊,我也不是每次都这么能吃的。 那你这次能吃完吗? 能。 我刚吃完一个,手机就来了消息,是体育委员的通知,他说期末要跟别的学校举行对抗赛,把我名字报上去了。 我说我不去,他说报上去了。 我没回。 怎么了?他问。 期末有对抗赛,这种活动尖子生是不会报名的,他们只会捧着一本书,在看台上当观众,学校就把我们这群吊尾生全派了出去。 跟哪个学校? 我把信息给他看,他扫了一眼,我母校。 啊? 去吧。 啊? 去。 好。 我给体育委员回了消息:【行。】 你报的什么。 八百米。我说,体育委员给我报的。 宗闲当年是八百米的第一。 你不会让她辅导我吧? 不是。他吃完了,拿起一张纸,我是让你赢她。 . 整顿饭吃了四十分钟,我把胃填得满满的时候,心情也好了很多,我问他接下来去哪儿,他说要买一堆新年礼物。 我们走到门口,有几个人进来,他拉着左侧的门等我出去,我一直在打嗝,又转头想买杯豆浆,那几个人拉开右侧的门,一挤,我就往他面前栽了一下。 我迅速站稳,往柜台去的时候他拉住我,什么味道? 我没反应过来,他吸了两下鼻子,一把拉开我的高领羊绒衫。这么一碰我才觉得疼,才觉得血腥味这么刺鼻。 我又打嗝。 那几个人已经点好了单,他看着我,表情很难捉摸,但我觉得他肯定知道这伤是怎么复发的。 我打嗝了。 他松开我的领子,去给我买豆浆,往停车场走的时候,我们一路无话。 我一口气喝完一杯豆浆,终于不打嗝了。 上了车,他没立即发动车子,把后座的一件卫衣扔给我,伤口上都是毛,还穿这么勒脖子的衣服,你有没有脑子。然后下了车。 我换好之后,敲了敲窗,他上来,把置物架里的瓶瓶罐罐拿出来,用棉球给我擦伤口。 这次我们都很熟练,三两下上完药,我把外套穿上,刚好遮住他的卫衣,可是脖子冷。 有围巾。 好。 他带我去了商场,给家人各挑了一份礼物,问我喜欢什么,我说我什么都不喜欢,他又问:那你今天想要什么? 快乐。 他说行。 然后约了杜迦佑。 我皱眉,学习并不能使我快乐。 但是第一能。 于是我们到了一家咖啡馆,看了眼门牌,我又皱眉,杜迦佑好做作。 他从后座拿了一条围巾,我问:他行吗? 他把围巾对折,没回。 男人是不是不能说不行? 还是没回。 我怕他以为我在质疑杜迦佑的补课能力,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他行。 他转头把围巾搭我脖子上,你知道什么。 好,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又不满意了。 哄他开心真难,我干脆彻底闭嘴。 戴好围巾后,我打开车门,他却没下车,你不去吗? 有个事,晚点来。 行。 我在里面等了十分钟,杜迦佑才来,他一脸困意,身上那件棒球服像是随手套上的,头发翘起来一绺,坐下的时候还打了两个哈欠。 看见我没什么好脸色,把我书往他面前一扯,补什么? 补画红线的。 他把笔摁得啪啪响,反正都扶不上墙,真没必要浪费我时间。 都? 都。 他黑着脸把题讲完,把笔一甩,时间到了,我下班了。 什么时间到了? 晚饭时间到了。 才三点,我还没懂呢。 两个小时了,你别说你一点没学到。 他起身要走,我把他死摁住,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你也得让我搞明白再去见。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17) 你他妈的...... 你他妈的负点责! 操,我遇见鬼了?他掏出手机,我这就跟周屿焕打电话。 我比他更快拨通周屿焕的号码,嘟声响起的时候他迅速给挂断了,但周屿焕回拨了,他接起:没事,气氛好着呢。 了不起。他真跟看鬼一样看着我,有靠山了不起。 他不情不愿地给我讲了一题,然后盯着我,你里面这衣服是不是周屿焕的? 嗯。 那你穿的时候注意点,别弄得都是头发。 头发掉我有什么办法。 他不喜欢。 知道了,下一题。 还有围巾,别沾上香味什么的,他过敏。 你挑刺来了,教不教? 你别他妈耍脾气。 你到底教不教? 我俩都快爆了,桌面被人敲了两下,周屿焕在我们对面坐下来,把书和草稿纸拿过去检查。 我把笔记本也推过去,去趟厕所的功夫,他已经把剩下的题解完了。 这么久。 遇着人了。 谁? 你前女友。 他抬头看我一眼,我说:真的。 杜迦佑一脸不爽地从洗手间回来,真的,没遇到过这么巧的事,还是你告诉她我们在这儿? 他把笔放下,朝洗手间看了一眼,沈叙正好出来,也朝我们看。没几秒,他掏出手机,关闭了定位功能,问我懂了没,我说懂了。 杜迦佑伸了懒腰,走,跨年去。 . 去的是一家私人订制会所,里面跨年气息很浓,宗闲那波人早到了,已经把室内沙滩布置得有模有样。 暖气足,我把外套脱掉,他的卫衣有些大,我把手缩袖子里,朝里面哈了两口气,闻到袖子处有股烟味,你是不是穿这件衣服抽过烟。 我把袖子放在他鼻尖,他闻了一下,打了个喷嚏,你手上有什么东西? 没啊。 他把袖子往下拉,从我指尖揪出一根头发。 然后是肩膀上。 再然后是衣角。 最后捻成了一小撮,放在我面前。 我无语。 这头发掉得跟得癌似的。 他并没杜迦佑说得那么挑剔,而是打了个结,路过旁边的垃圾桶时随手一扔,穿着吧。 他说得随意,过口不过心,秉承着礼物的一部分,迁就我,忍让我,但我感觉我快死了。 我看过他对沈叙细心呵护的样子,看过他在她身上流的汗,然而他们分手,我近距离观察他的一身碎渣。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虐的。 很糟。 他符合我变态心理的每一个要求。 我到沙滩上坐着,宗闲在拉彩灯,她让我没死就挪下屁股,我挪了。她又喊:你没死就来帮忙好吧! 我死了。 她吐了一连串的脏话。 进来了很多人,一下子热闹起来,我在人群中看见了周屿焕,他今天穿得很休闲,蓝帽黑衣灰裤子,坐在那,腿伸得长,身上有股难得一见的慵懒劲儿。 他身旁的朋友开了酒,给他递一瓶,不远处又走来几个姑娘,其中一个在他左侧的空位处坐下,问他喝的是什么酒。 他把瓶身一转,IPA。 好喝吗? 还行。 给我尝尝。 那女生伸了手,在他对瓶吹的情况下,这举动太明显了。 我低头挖沙子里的小木棍,宗闲在我身旁坐下,他没给。 什么? 她切了一声,那酒他没给,他挪位置了。 我抬头,周屿焕已经走到杜迦佑身旁,跟他一起捣鼓投影,我继续挖,没给什么? 这不是你暗戳戳骂我的时候了,现在跟我装纯呢?她手里拉着彩灯,盘腿坐在沙滩上,有件事,但是我俩关系没铁到这种地步,我还不打算告诉你。 我白她一眼,神经。 荧幕亮了起来,周屿焕在调清晰度,沙滩被这片光照着,我更能看清宗闲的脸,她说:我哥是不是特拿人。 我没应声。 他拿谁都能拿下,可偏偏在沈叙这棵树上吊了几年。沈叙这个人不讨喜,规矩太多,心眼太小,她看不上我,看不起杜迦佑,成天还扒着我哥作来作去。但她就想不明白,我们都是一个圈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能跟我哥走到最后的,肯定得是我们这群人承认的,她明明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群体的规则怎么玩。 这是暗示? 她又切,这是让你打退堂鼓,光是我这道坎儿你就过不去,别说老杜了,他这人脾气大得不行,有时连我都看不惯,你省省。 你省省。我抠出一个碎贝壳,又埋了回去,八字还没一撇你就给我立下马威了。 她好像特别享受跟我对峙的样子,把那个碎贝壳又挖了出来,你比沈叙有那么一点意思。 随后她拉了一个人布置彩灯,又跑去周屿焕那里要礼物,周屿焕跟她说了什么,朝角落一指,她拿了两份过来,扔给我一份,给你的。 我拆开,是一支蓝色钢笔。 第22章 沈叙 奶奶腿又伤了,这次她没待在杭州,回嘉兴去了,那是她的老家。我妈让我跟过去照顾两天,我说我有事,她说你当年还在医院照顾了一晚上。 我老老实实地收拾衣服跟奶奶过去,她住的是老小区,没有电梯,上下楼特别困难,到了楼上之后,我就没让她下来,吃喝都出去买回来。 有一天我去买早饭的时候,遇见了高中同学,他上了大学就跟爸妈搬到这里了。他见到我热络地打了招呼,本来就是点头之交,但他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 支支吾吾了好半天,问:你跟周屿焕掰了啊? 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我问他听谁说的。 我看见的,半个月前,周屿焕跟一个姑娘到嘉兴来了,那天正好我妈生日,我跟我爸一大早出来买菜,看见他俩在一家包子铺吃早饭,两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像是一晚上没睡似的,我一开始以为是你,想过去打个招呼,走近了一看...... 他可能也察觉出来我脸色不好,收敛了诉说欲,我不是要揭你伤疤啊,我只是觉得太惊讶了,你俩都好几年了......算了......你先忙,我去买点早饭。 他走后,我在冷风里站了很久。 原来那两杯黑咖是这个作用,当年我中断了夜游杭州的计划,但她没有,她甚至占用了他一个晚上,跟他驶离了杭州。 我迫不及待想回去,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软磨硬泡,才让我妈相信我学校真有事,我爸没有别的亲戚,她就打电话支了小姨过来帮忙。我回去之后,为了更逼真一点,收拾了点东西,回了趟学校。 又给周屿焕打了电话,第一个没接,第二个嘟声快结束时我才听见他的声音。 我问:你在哪儿? 你有事吗? 我想见你。 沈叙。 我知道,我知道我做错了,我跟你认个错,你别假戏真做行不行? 他的鼻息有点重,听着像是感觉我这话有点好笑,你真有意思。 你别这样,你以前不会这样对我的!我忍不住吼了起来,我那晚喝醉了,没有理智,你就不能原谅一下我,你至于要拿她来惩罚我吗! 他停顿了几秒,有个长长的呼吸,然后说:挂了。 我很想蹲在路边哭一场,但人来人往,我忍住了眼泪,想起之前他在我手机上输过他的定位,我连忙查找,确定了他的位置。 我打车过去,看见咖啡店的门头心里一紧,我能猜测到里面还有谁,杜迦佑就喜欢这种地方。 我推开门四处寻找,在窗边看见了他们。 我手脚发软,身后的门开了,一股冷风扑了进来,我拉紧衣襟,后面有人让我挪两步,我找个位置坐下,失落感越来越重。 我们分手之后,坍塌的不止是感情,他会撤走我所有的后援,把人脉全砸在她身上。 眼泪止不住地掉,我低头找纸。 这么多年,我把他的好当做理所当然,以至于我忘了一件事,我们之间,一直都是他在努力,我已经习惯了走他给出的捷径,当他放弃我,转而投资另一个人的时候,这种落差感特别明显。 可是我不服,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的。 周屿焕那里找不到突破口,我准备找温锁谈,恰好她起身上厕所,我跟过去。她在洗手,我挤了泡沫,我说温锁,她抽了张纸进去,出来聊,急。 不一会儿,杜迦佑也过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男生,他脸上有种想甩甩不掉的烦躁,看见我后眼神更加厌恶起来。他们一同进了洗手间,我内心充满了鄙夷。 没多久温锁出来了,我正好洗满五分钟,把手擦干,对她说:你知道我跟周屿焕的关系,我们那么多年了,闹个分手很正常,他想激一激我,就拿你当幌子,我不介意,就怕别人不这么想。 别人。她把手放在感应器下,水哗啦哗啦地响,你那个群里的人? 那个群是用来学习交流的,他们为什么那么说你比我更清楚。 我说得急切,她却没有同等心情来回敬我,她这种人,把同化场和对立面分得清清楚楚。现在我被分配到她的敌对阵营中,她连过场都懒得走,在我还满脸期待她的下文时,她转身走了。 杜迦佑跟那个男生刚好出来,他们三个撞在了一起,那个男生第一反应想去勾杜迦佑的手,杜迦佑烦躁地撇开他。 这种情形,谁都明白。 我希望她拍照取证,向世人宣告这个秘密,揭杜迦佑的伤疤,像我当初一样,不给人留活口。 这样,那个群体会像排斥我一样排斥她。 那个男生见洗手台有人,连忙退开了几步,解释道:我们只是朋友。 她翻了个白眼,我管你们是不是朋友,挡我路了。 那个男生又往后退,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又朝杜迦佑靠。杜迦佑骂了几句脏话,让他别跟着。 我慢慢体会到我妈那把伞遮住的东西是什么。 它让我活得越来越狭隘。 它让我无法像温锁一样随心所欲做自己。 之前偶尔露出来的俏被时间碾碎,我变得更小心翼翼。 没多久,他们出去了,我因打车耽误了些功夫,跟丢了人,再次查找他的定位时,已经没有了任何踪迹。 师傅问我去哪儿,我说随便绕,然后迅速翻看朋友圈,今天跨年,他那帮朋友不可能按捺得住。 队伍分成好几拨,没有周屿焕的同意,他们是不会告诉我的,我只能挨个踩点。 找了两个小时才确定他们的最终场地,进那家店要邀请卡,服务员看我两手空空,很委婉地提醒我要不要跟里面的人确定一下再来。 我坐在休息厅拨他的电话,他又不接,我气得想闯进去的时候,温锁出来了,她问店员要头绳,长发在那件卫衣上左摇右摆。我站了起来,我看得出那件衣服是谁的。 店员朝我指,意思是让不让进,她说不归她管,然后往里走,没几分钟周屿焕就出来了。 我特意没把眼泪擦干,他指了下外面,我跟出去,今天风很大,我侧头咳了几声,没得到他的关切。 我走过去拉住他的胳膊,周屿焕,你摆明要让她骑到我头上来,但她凭什么,她那样的家境,要不是她妈跟你妈攀上关系,根本就不可能在圈里立足。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好几分钟没说话,等我数落的劲儿冷却了,他开口:没人要把你压垮,所有的对立面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她也不是击倒你的武器,她仅仅是她本人。 你干嘛为她说话!我知道,你是想要补偿,可补偿有这么多种方法,你可以把资源全给她,可以给她一笔钱,怎么不能了结,为什么非要把她拉到身边!你对她的感情升温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那我要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你不是更难过。 周屿焕! 你非要在我每一步里都挑出一个最龌龊的动机,那你觉得最龌龊的是不是这个。 别说了。 不然你能接受哪个?精神出轨和□□出轨。 我哪个都接受不了! 吼完之后我才发现这个话术多高,不仅驳回了我污蔑他的欲望,还反咬我一口。 我哭着说:谁不会犯错呢? 谁都会。 他给予肯定,但他从不回头。 我在门口哭了很久,脸颊像裂开了一样,最后还是一个女生把我带进去的。我问她是不是周屿焕说的,她顿了好久,不是,外面很冷,不过你进来他不会说什么的。 我的胃顿时往上涌了涌。 里面的确很暖和,温锁坐在周屿焕旁边,两人仅有五公分的距离。宗闲在挑影片,选了好几个杜迦佑都否决了,她没了耐性,把遥控器扔给他,让他自己点。 扔偏了,正好扔中杜迦佑身后的温锁,她把遥控器拿起来,放了《霸王别姬》。 杜迦佑不说话了。 他低头抽了两支烟,随后回头看她,你有点意思。 一切都在稳步进行,有人在周屿焕旁边放了几瓶酒,但是没有开瓶盖的起子,他左右找了一圈,温锁拽拽他的衣袖,把一瓶开了的放在他手里。 怎么开的? 咬。 牙口这么好。 她拿起第二瓶放嘴里的时候,他伸手把酒瓶拎过去,不怕磕坏了。 他们的每一句对话,都会让我想到最直白的那一步。 我忍不住幻想他们的进展如何,想她会不会在意身上有伤,她的身体耐不耐痛,他下手重的时候她会反抗还是喜欢。 我拼命握紧拳头,指甲陷入肉里。 宗闲拿着手机,跑到最前面,从十开始倒数。我在心里呐喊,但我永远站不起来,我妈不允许我呈现出这种状态。 温锁过去了。 一个人跟一个群体的气场合不合,几次交流就能看出来。侵略他不是第一步,融入内部才能走得长久。 我知道群体的规则。 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温锁回头,朝他挥手,周屿焕,新年喽! 他没说话,但他笑了。 第23章 温锁 元旦假期结束后,学校要重新排座位,按照成绩来,我自觉走到队伍末端。从窗户里能看见那些好学生一个一个走向原位,而有几个成绩提高的人从后面搬到了前面。 原座位的人被迫往后迁,不是很爽,老师找那几个人谈了心,进教室后,那几个人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这就是被人赋予希望的力量。 后面四个座位雷打不动,我们落座后,其他三人越过我,各自打了招呼,说不出意外的话,高考前后面就被他们承包了。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18) 我拿出英语书,把不懂的画圈,英语课代表来收作业,看见我书本上的痕迹,没立即动,前面几个人统一回头,然后交流了一下眼神。 很微妙。 我没分神去思考,发现有一题搞懂了,又把圈擦掉。 课代表在我桌面上磕了磕,作业。 我打开书包,翻了两遍没找到,抬头,那些眼神交杂,甚至还发出了细小的笑声,好像在嘲笑我的自导自演。 我想起昨天去外公那里,他动了我的书包,袖子上有几根细碎的纸条,见我看他,还往嘴里塞了些东西。 我又确认了一遍,里面没有,把书包塞回去,没带。 是没带还是没写? 没带。 前面有个人没忍住,把手放我书上,这个说辞是不是你们惯用的啊,没写就没写,最多老师给个脸色,或者罚抄几遍,你说没带,是觉得骗得了自己就能骗得了我们是吗? 我用书把他的手推下去,继续在不懂的地方画圈。 课代表往后走了一圈,我们四个都没带,她站在讲台上说:今天年级组要统一检查作业,那些没带的人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也保不了你们,你们留着话到办公室说吧。 年级组查作业,没写的后果有三,叫家长、留校、数倍罚抄。 今天是第二种,我们班留下来的就我们四个,老师对我们进行了一场思想教育,等他觉得我们的反思够深刻了,才挥手让我们回家。 这场留校一点都没手软,我们从学校出去的时候,路上几乎看不见人。 鉴于就我一个女生,老师让我打电话让人来接,我说我妈忙,他说叫你爸,我说我爸也忙。 另外三个结伴走了,我跟老师站在门口,他的车前两天被撞,今晚等他老婆来接。 那你跟我走吧,住哪儿?问完我,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讲了几句,挂电话,朝我看一眼。 我隐约听见他老婆埋怨他弄到这么晚,让他抓紧时间,她还要回娘家。 没事老师,有人来接。 谁啊? 我爸,他忙完了。 那就好,下次记得做作业。 嗯。 他老婆把车子停在对面,冲他喊了一声,他让我当心点,就走了过去。 我掏出手机,给我爸打了电话,没人接,倒是有我妈的两条信息,她说出差了。 她总是打着出差的名号,做着各种事。 我沿着有路灯的地方走,慢慢下起了雨,我把书包放在头顶,想到里面还有很多书,又把书包抱在怀里。 沿路的商店都关了门,我不想打车。 情绪有障碍真的很奇怪。 是上一秒还在开怀大笑,下一秒就突然感觉悲伤。 是阴雨天的傍晚,躲在被子里放声大哭。 是没由来的丧。 是不断建立活的希望却又在某一瞬间轰然倒塌。 是喜欢一切虐感。 雨水往领子里灌,我打了个寒战,低头走,身后偶尔有几辆车,车灯一晃而过,但有一辆在我身旁停。 车窗下降,后座有个人用不确定的声音喊:米米? 我回头,看见周阿婆不停地用手擦掉溅进车里的雨点。 快进来。她朝我招手。 我走过去,阿婆,我衣服湿。 没事。驾驶座传来一道女声,坐前面来。 阿姨,我衣服很湿很湿。 那快点回家换,上来吧。 我坐了上去,周阿婆问我想不想吃荠菜馅儿的饺子,琼姨默默把温度调高,她儿子跟她真是一模一样。 话题切换到明天的一日三餐,我庆幸没有任何人问我为什么要这样。 我不想答。 任何回答在正常人眼里都是矫情。 她直接把我带到她家。 阿姨...... 你妈出差了,家里又没人,在这儿住几天也没事。她拉开车门对我说,赶快进来换件衣服,别感冒了。 周阿婆一脸急切地把我往里推,家里已经有个病人了,千万不能再倒一个,生病难受啊。 情绪缓和之后,我才感觉真的好冷,头发湿哒哒的,衣服滴着水,手指脚趾已经僵硬,冷得要命,丑得吓人,这种情况下,我遇见了周屿焕。 他拿着杯子正要上楼,看见我,扭过半个身子,停在第五阶梯,你怎么跟狗一样。 ...... 你说什么呢。周阿婆凶他,走到一旁准备把暖气开大,可是弄了半天弄不好,你给我下来弄! 周屿焕踢着拖鞋下来,路过我身旁,我闻到一股药味,他把暖气调高的时候连打了三个喷嚏,药溅在他白色睡衣上,他低头看了一眼,用拇指轻轻擦掉,又往楼上走。 周阿婆问:你去楼上干嘛? 找狗。 早点休息,几点了。 知道了。 数落完他,周阿婆又把我推到浴室,我泡了个热水澡,出来后,外面有套衣服,看起来像琼姨的,我穿上大了点,边往外走边把袖子卷起来。 地毯上都是水,是从我那身衣服上滴下来的,一般这种情况,我妈会跳起来的,我准备去找东西擦,但他家的工具摆设我仅知道一个吸尘器。 没多一会儿他下来了,带着那条狗,不用擦。 为什么。 我妈不会生气。 湿了。 会干的。 他家真轻松。 其他人都休息了,我看了眼时间,将近一点,吓了一跳,阿婆今天怎么这么晚。 她这几天不舒服,我妈带她去做了检查,不愿意住院,跟医生耗到现在。 怎么了? 高血压。 他说话时嗓子有些哑,鼻头红红的,我问:你感冒了? 嗯。 冻的? 淋的。他给我指了一间房,睡那。 哦,你不睡吗? 狗吃撑了,溜溜。 那狗自觉地绕着他走,他捂住嘴轻咳几声,带着狗开始走大圈,边走边刷手机,刷着刷着突然看向我,你今天为什么这么晚? 留校。 原因。 年级组检查作业,没检查到我的。我斟酌了一下用词,只是他们没检查到,不是我没写。 他没说话,把手机锁屏,我解释:我可不是没做,是我外公把作业给撕了。 不知道粘起来? 他撕完给吃了。 他停住脚步,狗撞到了他的膝盖,我举起三个手指头,真的,我骗你是狗。 他继续走,困不困? 不困。 晕不晕? 不晕。 身体素质这么好。他夹起桌子上的保温杯,走。 干嘛? 跑两圈。 我俩加了衣服,狗加了背心,一起走到院子里,他坐在椅子上,狗跟在我身后,冲我吐舌头,搞得像要跟我赛跑。 我俩沿着院子跑了半个小时,在泡了热水澡又出了汗的情况下,淋雨感冒的可能性就小很多。 刚开始周屿焕还捏着保温杯给我们计时,到后面他睡着了,我越跑越精神,跑到他面前看他,他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拉链拉到底,扣住下巴,因为生病整个人发蔫,但不影响他好看。 这时狗突然叫了一阵,声音很大,不知道的以为家里进了小偷。他的眼睛猛地睁开,我迅速往后退,继续跑。 烦死。 蠢狗。 再次跑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眼皮耷拉着,我弯腰喘气,回去睡吧。 他打了个喷嚏,夹起他的保温杯,走。 我一夜没睡,可能是因为认床,可能是进行了剧烈运动。 不知道,年轻总有莫名熬夜的理由。 第二天周屿焕发烧了,琼姨带周阿婆去医院复检,他瘫在床上,狗在他身旁叫唤。 我问他家里有没有退烧药,他让我别吵。我直接把他拽了起来,你得去医院。 他脸有些红,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我给他倒了杯水,真的要去,给我琼姨的号码。 他拧了拧眉,从嗓子里硬扯出几个数字来,我拨通,简单说明了情况,琼姨说她马上回。 你身体素质不怎么样啊。 他让我别吵,又倒了下去。 我看了眼时间,马上要上课了,学校没有帮我请假的人,我就准备这么混过去,去他的衣帽间挑了几件衣服放他床头,你能动吗? 没回应。 那我帮你穿? 通宵跟宿醉的后遗症差不多,都是脑袋不清醒,不然我无法解释我怎么把手伸进了被子里。他穿了上衣,我就自以为他也穿了裤子,指尖刚碰到他的腿,手腕就被捏住。 他睁开眼,很没精神,狗在他身旁叫了两声,他侧头咳了咳。 我缩回手,我不是故意摸你的。 他强撑着坐起来,指了指门。 我很识相,哦,懂。 很快琼姨就到了,她给我找了一件羽绒服,让我饿了自己去买点吃的,很显然大家都忙得忘了我今天要上学,我说我去医院。 她让我坐副驾。 周屿焕坐在后面,一上车人就倒在那儿,吸了几下鼻子。 琼姨眉头没舒开,本来只是感冒而已,真不知道他昨晚干什么了。 他昨晚...... 梦游。 他在后座突然出声。 琼姨显然不信,你厉害。 到了医院,医生给他进行了简单的检查,又开了些药,他就被拉去挂盐水了。琼姨去看周阿婆,我跟着他,拍胸脯保证:你睡吧,我给你看着,快没的时候我按铃。 注射室很安静,我支着下巴,困意袭来,看了眼吊瓶,还有很多,就眯了一会儿。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最后是惊醒过来的,看了一眼吊瓶,怎么还是满的? 他瞥我一眼,第三瓶。 啊? 你昨晚做贼了? 没啊。 他抽了几张纸扔我面前,我才发现被子上有一滩水渍,擦了擦嘴。他的精神看起来好了点,我问他饿不饿。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你今天是不是要上学? 是。 他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从口袋里掏一百块钱塞我手里,楼下吃碗面,上学去。 都几点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好吧。我站起来,但是今天上午我要照顾你,不是故意逃的。 那你照顾得还真好。 我看了眼被子上的水渍,心虚,那我走了? 他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嗯。 我跟琼姨和周阿婆打了招呼,打车去了学校,针对上午的缺席,老师让我给个解释,我说我昨晚回家太晚,今天没起来。 他说这个借口还真诚实,但想起昨天到底有多晚,就放了我一马。 回到座位上,我看了眼最前排的几个人同学,他们的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各科书籍、课外资料、笔记本。 再看我的,稀稀拉拉,桌面上还有几条我半睡半醒时画下的曲线,我看了眼课表,早上有三节主课,接着掏出三个笔记本,走向前排。 几个课代表正聚在一起讨论一道数学题,我站在一旁等,他们看了我一眼,以为挡到路了,往旁边侧,见我没走,纷纷定住神。 良久,英语课代表才问:你......要问问题? 能不能借我一下早上的笔记? 他们面面相觑,停顿了好一会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突然开化的某种史前生物。 英语课代表再次确认:你要抄笔记? 嗯,能借我一下吗? 她愣了几秒,推开占着她位置的男生,从桌面上找出一个本子,笔记都有日期的,你看着记。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急用。 我回到座位上时怀里满满当当的,昨天还阴阳怪气说我没带作业的前桌同学转过头,仿佛已经忘了我俩之间的小摩擦,我告诉你一个记笔记的秘诀,你可以用符号代替,比如历史是H,原因是R,还有...... 他说了一大堆,是不是超快。 我看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简易符号,说是。 这个班级并不全是坏人,大部分人都铆足了劲儿往前走,偶尔被那一小部分人制造出来的慌乱分了神,但只要不拿着一口獠牙对准他们,他们能拉一把是一把。 那天,我利用了所有课余时间,把笔记抄完,还东西的时候我跟他们说谢谢,他们说下次不懂的可以一起交流。 我坐在位置上看冬日的阳光,感觉血液开始往心脏回流,跟周屿焕在一起久了,我好像找回了一点与人交往的技能。 晚自习结束琼姨来接的我,我十分不好意思地又去了他家,但没看见他,他在房间睡觉。 这么过了几个晚上,他在校门口截住我。 去哪儿? 跑步。 我们去了一个公共场馆,跑了两圈问他:到什么程度? 比狗快。他说,或者比宗闲快。 我是个没有内驱力的人,我永远不知道该走哪条路,我经常摸着黑,摔过很多次,不长记性,不知道开灯,我需要有人在身后推,我需要有人对我报以希望。 跑了一个星期的时候,我让他告诉我宗闲的八百米记录,他没说,把那个时间写在我的手心里。 从小到大,我好像没做成过什么事,所以那天我的手心特别沉,而且比平常多跑了三圈。 怎么样? 他看着手机上的计时器,不行。 我瘫在操场上,汗止不住地流,胸腔被挤压着,他给我扔了一包纸,那条狗来舔我的汗,我一把把它的头拍过去,我这么跑不会猝死吧? 你怕吗? 我偶尔不怕,但我现在怕。 他又给我扔了一瓶水,回。 又回他家。 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我怎么有种住惯了的感觉。 我问我妈什么时候回来,她说明天。 我又睡不着了,抱着被子坐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外面走走。周屿焕在二楼修理植物,冬天很多花儿谢了,绿植却长得茂盛。 欧式吊篮上的工具摆得整整齐齐,我走过去问:种花有什么技巧吗? 你要种? 可以吗? 种花这种事根本不会在我家出现,但现在,我想试着去学一学。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19) 他说:可以。 第24章 沈叙 我让我妈使点力。 她肯定舍不得放弃周家这棵大树,她发动了几个小姐妹,邀请周家参加了一场聚会,他妈没来,他来了。我妈没生气,反正此行要攻下的也只有他。 地点在一家民宿,连定三天,她让我在这三天里把周屿焕重新拿下。 我特意准备了三套周屿焕会喜欢的打扮,我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民宿后面有个小型篮球场,他跟一群人在打球,穿着一身灰色运动服,左侧袖子撸了起来,黑色护腕卡在中肘。 我最喜欢看他打球,这时候的他总有掩不住的少年气。 今天阳光很好,我坐在一旁的休息区,看他接住杜迦佑投过来的球,紧接着就上了一个三分。他跟杜迦佑打了个对视,无论在赛场上还是生活中,他们总是有惊人的默契。 有时候我也会为我的赶尽杀绝后悔,如果我当时的处理方式能再柔和一点,如果我能接受他那个圈子里花花绿绿的人,也许我们分手,成堆的人会劝我们复合。 而不是得知他分手的那天,大把的人约他出去喝酒。 中场休息,他跟杜迦佑到一旁喝水,其他几个人在玩花式篮球,一个人玩崩了,球朝我这儿飞,我捂住头,球砸中我斜后侧的椅子,弹落在我脚下,那人喊:踢过来。 不行,我今天穿了裙子。 那人的脸拧了一下,好像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但我今天穿的是周屿焕喜欢的裙子,弄脏了我没信心上前跟他讲话。 那人只好走到我面前拿,他们继续玩,球飞来飞去,我生怕下次真的砸中我。 我挪了个位置,从这个视线正好能看见温锁。 阴魂不散! 她扎着高马尾,穿了一件宽松的外套,盘腿坐在地上,在摆弄面前的花。 那几个玩花式篮球的人也看见了她,问她要不要一起玩。他们这么问的时候,周屿焕朝他们看了一眼。 这些人跟我们不熟,看起来像是临时组的野生队,他们拿着球到处砸,两个人围住温锁,周屿焕由侧头到正视他们,我想看看他们要是真对温锁不礼貌,他会做到什么程度。 但我忘了杜迦佑在。 有杜迦佑在的地方,基本上不用周屿焕出面。 喂!杜迦佑把水瓶放好,摆了一副大爷架子朝场中间走,开始了。 这不是简单的叫场,而是警示,要是能叫得回来就继续打,叫不回来他俩也不介意再多叫一帮人。 那两个人一副扫兴的样子,折回了身,温锁一点没被打扰,那片花被她修理得差不多。 球赛继续。 我跟周屿焕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过这样的场面,因为我是那个因穿着裙子就不愿意站起来的人,而温锁是个可以随地盘坐的人。显然她比我要更会招惹麻烦。 我走到温锁面前,她很专注,似乎没察觉到我过来。我盯着那些整理好的花看了好一会儿,这手法跟周屿焕教我的一模一样,只是我没学会。 他教过我。我说,他教你的一切,都事先教过我。 她的马尾从肩上溜下来,手指上沾了泥,没回话。 对他来说爱情根本不是第一位,他只是喜欢看枯枝开花。 她用没沾着泥的小指把马尾往后勾,瞥我一眼,看着仍不想开口。 温锁,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 你每次谈得还不够开诚布公吗? 我要摆多少次事实你才会打退堂鼓。 球又来,这次是周屿焕冲我招手,他让我踢过去,他明知道我不会穿着裙子踢球,我只能送过去。 他就这么想把我从她身旁支开。 我没第二次找她的机会了,我妈喊我跟几个阿姨学茶艺,路上她跟我说,前段时间周屿焕注册了一个公司,主攻机器人方向,他妈是主要投资人,产业带产业,能逐步吞并掉很多东西。 她数落了我一路,她说这么一个香饽饽竟然被我弄丢了,我说我能弄回来,她说一定要弄回来。 茶艺课程结束后,球赛早就结束了。我在民宿里绕了一圈,看见墙面上的简介,这家老板年轻的时候是机器人方面的行家,还曾多次获得国内外的知名大奖,怪不得周屿焕愿意来。 我问了一个服务员,老板今天是不是在,他说是,刚跟一个年轻人讨论完核心搭建。我问他那个年轻人呢,他指了指休息区,一帮男生都在那儿呢。 休息区很长,左边是观影区域,右边是温泉场所,一群男生在中间,有几个刚从温泉里出来,还光着上身,胆大的女生都围在池边,大声说着话,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倒是真有几个人朝她们挥手,还有一个吹了口哨,惹得她们娇笑连连。 我也换了一身清凉的衣服没入温泉池,既瞧不起那些女生的倒贴行为,又忍不住想弄些动静唤来周屿焕的注意。 他自始至终没抬过头,我跟他在一起这么久,太清楚他的脾性了,他对送上门的从不感兴趣。 池水开始涌动,那几个女生吓了一跳,有个男生过来解释:这是这家的特色,玩过泳池冲浪吧,这家老板搞个温泉冲浪,池水会时不时地起伏,待在这儿就行,别往深处去,掉下去还得哥几个去捞。 我们朝深处看,那边的池水涌动得最厉害,心里暗骂老板乱搞什么,没一个女孩子泡温泉是为了显摆自己的冲浪水平的。 一个女生问:你们在玩什么? 我也不清楚,主要是周屿焕他们在弄,好像搭的是什么机器模型,这玩意儿耗了他几个月时间,可宝贵了,要不要去看一下? 那个女生双手按在池边,好啊。 她上去的时候温锁下来了,她的泳衣并没有刻意露出什么,但是很显身材,看着幼态。 我在心里默数了一下,她比我小两岁,对于女生而言,同年的月份都会成为对比,她直接跟我跨了年份。 她下水之后,好几个女生的目光也都朝她看,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她的状态,皮肤很好,很白,肩又窄又直,她这副料,穿着衣服的时候我还真没看出来。 我下意识朝周屿焕看,还好他的目光没移过来。 那个女生没披毯子,她周圈全是水,水渍侵过模型的时候,周屿焕朝她看了一眼,她激动了,捏住嗓子问这个是干什么的。 杜迦佑在那滩水上丢了块毛巾,周屿焕把模型往旁边挪了挪,那个女生显然还没看清局势,又往前移,手戳着模型,杜迦佑的脸色瞬间变了,别戳...... 还没说完,模型轰然倒塌,满地的零件到处滚,那女生吓了一跳,男生们没人理她,就连刚才过来搭讪的那个也忙着捡地上的零件。 我看得出来,认真搭建的人都沉着一把火,认真观看的人觉得惋惜,那女生一脸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 杜迦佑脾气最大,但此时他显然已经火大到发不出了,他弯腰快速捡拾,有些圆形的零件还在滚,他让几个人在池边围着,但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那个零件滚落下来的时候,我脑袋里也有个东西崩了,我觉得完了,周屿焕的心血白费了,杜迦佑终于爆发,骂出一个长长的操。 一群男生往周边围,池边的女生纷纷询问怎么办,我准备上岸,安慰一下周屿焕。 这一步一定要比温锁快。 可是我刚坐在池边,她就埋下去了,顺着那个零件飘走的方向移。我看着不断涌过来的池水,冲浪模式已经进入最大化,那片深不见底的地方涌出巨大的水花。 那几个女生在倒抽气,岸边的男生手里拿着不同零件,脸上泛着不同表情。 周屿焕跳下来了。 水花越来越大,我们只能看见两人的衣服在浪花里时隐时现,杜迦佑让一个男生到前台找人把冲浪模式关闭,随后也准备跳下水,但周屿焕带她冒出了头。 温锁胳膊肘抵在他的肩膀上,不停地咳嗽,池水在她的腰部晃动,他的手扣在那里,冒着青筋。 她稍微比他高一些,下巴的水正好滴在他的脸上,剧烈的咳嗽之后就是急剧的喘息,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颈项,鼻尖被呛得发红,他们的肌肤贴得那样紧。 你说这样的画面我会想到什么。 我死抠着池边。 冲浪模式停止,水面渐趋平静,温锁捏着那个零件放在他眼前,在这儿。 危险。他都没看那个零件,下次别这样。 好。 我早就知道,爱是会转移的。 一次不够,两次不够,三次四次总会打破点缺口的。 而且我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温锁在他面前的状态,跟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一样,她会对所有人冒出刺,对他不会。 她会听他的话。 角色对调,我的潜台词是为什么这种语气,我明明是为了帮你拿东西。 可是她仅仅回答一个好。 那为什么这种语气。 因为他紧张了。 .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我妈问我进展如何,我说不错。 为了看起来真的不错,我妈让我陪各位阿姨聊天的时候,我说周屿焕找我,她立即跟阿姨们找了借口,又把我推出去。 我给他打电话,他倒是没刻意等个几通,响铃没几声他就接了,但接得随心,听起来正忙着其它的事。 你在干嘛? 有事。 能见一面吗? 不太方便。 你跟她在一起? 嗯。 他连骗都不愿意骗我。 我又开始兜圈子找他,终于在打球的地方看见他们的身影,他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温锁在跑步,路灯开得亮,她的马尾活泼又张扬。 我想起当年他带着我一起减肥,他在路灯下亲我,这一切仿佛就在昨天,但为什么要冒出一个温锁。等我耗干他的稚嫩,等我把他磨得成熟,她承接了一个几近完美的他。 凭什么呢。 我企图用过往激起他的一点情分,我不断地讲,他的手机没挪开过,我又燃起了希望。 温锁跑完之后,在原地平复了一会儿,朝他走,我从电话里听见她的询问:行吗? 他说:行了。 我又听见她的笑。 她凑近,在他耳旁说话,我没听清,周屿焕把手机挪到另一只耳朵上。 尽管我刚刚什么也没说,但这就够了。 够我看清了。 我挂了电话,在暗处打量他们。 他从不压抑着自己的喜欢,但他的喜欢有保质期,她要是渐渐达不到他的期待,他就会对她失去兴趣。她在重蹈我的覆辙,她最后的下场一定跟我一样。 我只需要等。 第二天下午,他们回去了,我妈问我怎么回事儿,我说他有事,她皱眉,那应该带着你。 我也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 我看了眼手机,上面有条信息,我的高中要跟别的学校举办一场对抗赛,我作为校友被邀请回去观赛。 我都能被邀请,周屿焕肯定也能。 我找了熟人,把我和他的座位安排在一起,比赛那天,我早到了十分钟,看了眼座位,左侧是他,右侧是宗闲,再旁边是杜迦佑,这个座位排得不算好,我给那个熟人发了信息,语气中有些埋怨,但是他没回我。 他们落了座,气压凝重,我才有些缓过神,我的人脉就是这样被我搞丢的。 我看向他,今天阳光很好。 他说嗯。 宗闲跟杜迦佑玩起了押注,押的不是人,是今年的比赛项目,哪一组破了纪录哪一个人就算赢。宗闲押的是铅球,因为扔铅球的那个看起来十分魁梧。杜迦佑押的是跳高,他说没别的,跳高那姑娘长得好看。 两人快把身家都赌上了,宗闲越过我问:哥,你押什么? 八百米。 赌注? 你俩的总和。 八百米今年有神仙啊?宗闲翻开了项目手册,看了一眼八百米的参赛名单,手指落在温锁两个字上,她行吗,哥,破了记录才算赢。 此时他靠在椅背上,双手插口袋,没什么交流的欲望,打回了我想继续跟他攀谈的心。 场上的人来来回回,比赛一场接一场,铅球和跳高都闷了,宗闲和杜迦佑的注意力自然而然都投在了八百米上。 等温锁上场,周屿焕才有点观看的兴趣。她站在起跑线上,身旁有个姑娘在做全套拉伸,啦啦队在一旁呐喊,广播里传来一阵又一阵加油声。 在这躁动的赛场上,她那片区域寂静得让人可怜。 宗闲念念叨叨的,不停地质疑温锁的水平,她还拿出手机计时,衡量标准肯定是她当年的记录。 枪响,一圈人一起冲出去,温锁在最外围,一开始就失了优势,内侧的人不停加速,很快她就被甩在最后面。 杜迦佑兴趣不大,看了两眼又刷手机,宗闲倒是比裁判还敬业,一会儿看着赛场,一会儿盯着手机。 周屿焕十指交叉,两根食指抵在鼻根处,眼神随着温锁的身影转。一圈结束,第二名超了第一名,那人的后援队已经欢呼了起来。最后一圈,温锁突然加了速。 这不是冲刺的最佳时机,女生的耐力没这么长,宗闲惋惜地啧了几声,但是看着她的势头越来越猛的时候,她又惊讶地靠了几声。 杜迦佑抬了头,那边的欢呼声逐渐变小,周屿焕没变过姿势。 我的喉头有些紧。 在最后关头,宗闲直接站了起来,手机的计时器还在走,她的神情介于紧张与兴奋之间,直到温锁率先冲过终点,她按下暂停键。 破了。 无论谁打破了纪录,场子总会沸腾起来,体育就是这样。 终点离我们有些远,温锁回头,我亲眼看着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那天阳光炙热,他的眼神暴烈而悠长。 原来他最喜欢的是这副模样。 他最喜欢看人野蛮生长,再全力以赴的模样。 第25章 温锁 当年的雪仗之后,小胖曾花了两天研究那帮赢的人是什么感觉。 我现在知道了。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玩的拼图卡牌,努力把混乱的图拼得整齐时,我就会这样。 成就的顶峰绝没有成就的过程来得深刻。 比赛结束我爸来接我,我问他前几天哪儿去了,他说在工作。 我扒着车窗往外看,我给你打电话了。 我那时候在忙,后来就忙忘记了。他应该也察觉到这种回答不负责任,又拍拍我肩膀,想吃什么? 爸。我说,我能不能跟着你过? 跟我去哈尔滨? 很久之前我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又有点不确定了,于是就没继续开口。 有点困难。他开口了,你也知道...... 算了。我扒拉着安全带,我不想知道了。 别生气,我给你转钱。等红绿灯的时候他掏出了手机,转完后问我,想吃什么? 钱。 . 他带我去了一家网红店,估计又是他身旁的哪个小姑娘喜欢,他就以为我也喜欢。 他让我点菜,我说随便,服务员问上次的招牌菜要不要来一份,他说行。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20) 我不要。 他看了服务员一眼,再换一样。 服务员连着介绍了三种。 我不要。 米米。他叹了一口气,那你要吃什么? 随便。 这次他没有给自己找麻烦,直接点了几个菜,想跟我聊天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抱歉地看我一眼,出去接。 此时正值晚饭高峰期,陆陆续续有不少人进了餐厅,坐在我左侧的是一家三口,女孩儿只有五六岁,奶声奶气地问父母要冰激凌。 她爸爸说天太冷了,不能吃。 她问为什么。 一个问题回答完,另一个为什么又紧接着。 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家庭这样的单位,好像父母上岗前都不需要征求一下孩子的意见,我没有被允许问为什么的权利,所以我经常在冬天吃冰激凌。 两道菜上来了,我爸还是没有回来,我原本想把那两道菜吃完,想了想,还是分给他一半。 菜上齐的时候,他的盘子里满满当当。我吃饱了,在等他。 他走进来,一脸歉意,米米,真不好意思,这顿饭不能陪你吃了,公司有事。 知道了。 他付完账走出去,我把他的盘子拖过来,想扔垃圾桶,想扔电话那头让他撒谎骗我的女人脸上,但最后我给周屿焕打了电话,问他吃不吃。 他说行。 我说这原本是给我爸的。 他说十分钟会到。 我买了一个甜筒到路边等他,晚上风很大,我的喉咙到胃部冰凉,甜筒吃得只剩最后一个角,他的车在我面前停,我把那个角塞嘴里。 车子行驶了一段路,我问:你跟沈叙为什么分手? 不合适。 不合适为什么在一起? 以前合适。 人是会变的是吧,感情也会变的是吧。 嗯。 那为什么又要谈恋爱呢? 因为喜欢。 你能保证这辈子只喜欢一个人吗? 不能。 我也不能,如果我能活到五十岁,在这剩余的三十多年里,我一定得花很大的勇气才能只面对着同一个人。我把手放在肚子上,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你还有多少个为什么? 你答烦了? 从这里到你家,还有五个红绿灯,十个以内的,我可以开到四十码,十个以上,我只能开三十。 要是二十个呢? 那就换条路走。 我使劲摁了摁胃,我得第一你开心吗? 你开心吗? 嗯,你呢? 他把速度降到三十,每做一件事,把你自己的感觉放在第一位,别管其他人。 有时候我会幻想,要是我出生在幸福美满的家庭,我从我爸身上学到人活着得有梦想,从我妈身上学到人活着需要善良,我脚下不是一滩泥泞的路,我可以大胆地往前走,是不是就不需要药物支撑,不需要在被人拉出泥潭的时候渴望他的一句赞赏。 开心。 他突然说。 如果你是我爸就好了。 他又降了点速。 如果我现在五岁就好了,如果我五岁,我去找你,你从头教我,教我人得有目标,教我爱人先爱己,教我在被人欺负的时候弄死他们不是弄死自己,最重要的是教我,活着很重要。 晚点回家。他调转了车头。 去哪儿? 上海。 干嘛? 带你去看看,人为什么要活着。 我跟他说我很难过,我说我经常莫名其妙就难过,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为什么。 去上海的路上,我乱说了一路,直到我看见高速路口上面的字,它们气势如虹,睨着所有从它脚下路过的人。 他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我面前,他告诉我人生并不浪漫,要是想在这个世界上纸醉金迷地活着,要么伤筋动骨,要么血流成河。 我们穿入车流,沿路亮如白昼,繁华总能给平庸的人生最痛一击,而眼前,是治疗我情绪崩溃最血腥的景象。 我看着周屿焕的侧脸,怪不得沈叙说爱情并不是他的第一位,野心才是。 等时机成熟,他会抛开周家原有的一切,到一个陌生的战场,披荆斩棘,横战四方。 冰激凌的凉意涌了上来,我清楚地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因为上海不适合我,我问我爸的那句话已经有了答案,他要是要我,我就跟他回哈尔滨去。 不过这一趟没白来,我没那么难过了。 . 那天后,我跟周屿焕好一阵子没见面。 自从我拿了第一,周围好像安静了很多,走在路上拿斜眼看我的人少了,琢磨着我怎么能跑那么快的人多了。 也有吃饱了撑的,拿着球堵我的路,我把篮球踢远的时候,宗理问我:你跟我姐什么关系? 我没回。 他又问:你跟我哥什么关系? 我绕着他走。 他把门关上,大中午的,人都跑出去吃饭了,不知道他怎么这么闲。 你干嘛? 我好奇。 好奇问你哥去,你堵我干嘛? 我要是能从我哥嘴里套出话还至于问你吗?他好像很忙,堵我的时候边看手机,显然是看见某种比堵我还有趣的事,手一松,两指在屏幕上按着。 我趁机往外走,他给那头打电话:姐,带上我呗,我有人质。 无语。 我被这神经病姐弟生拉硬拽上了车。 火大,我往车上踹了几脚,丝毫没留情,我越踩,宗闲油门越快,我坐副驾,能清楚地看见她那不怎么样的车技在车流里艰难地穿梭。 真服了。 我停了,她降低油门,一脸好像治住我的样子,坐我副驾爽不爽? 爽你妈。 我观察路况,准时随时跳车,她见状锁了门,回头问宗理:你那女朋友确定只是想问问机器人比赛流程,不是对我哥有意思吧? 姐,你说什么呢,那是我女朋友。 你女朋友怎么了,谁知道她是不是走迂回路线,先做我弟妹,再升级成我嫂子? 哎呀,我跟她都谈多久了,她不是那样的人,你快问问哥他在哪。 宗闲被嘀咕烦了,拨了周屿焕的电话,那头还没接起,宗理小声说:姐,别说我问的。 有胆往上贴没胆承认,你闭嘴。 那头响起了喂,宗闲立马换了副音调,哥,您忙吗? 那头很吵,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回:还行。 找你玩呗。 别了。 那么久没见了,见见呗。 有人抢了话筒,听声音应该是杜迦佑,别来,男人的场子。 这一说,宗闲心更痒了,在红灯的地方,她掐了我一把,我猝不及防地叫出了声,她说:哥,你听出来是谁了吧,她想去,她想你了。 ??? 你有病吧。 我 宗理适时地捂住了我的嘴。 那头好一会儿没说话,倒是有点烟的声音,打火机的那声啪好像在我心头戳了一下,我被宗理捂得喘不过气时,竟然在期待他的回应。 绿灯了,宗闲显然也在等,后面滴了几声,她心不在焉地踩油门,我扒拉着宗理的手,周屿焕说:让她接电话。 我才得以呼吸。 把车载电话变成听筒,我叫他的名字,他说:想来吗? 宗闲和宗理聚精会神地听,宗闲没耐心,让我开扩音,宗理倒是听全了,冲着手机喊:想,哥,她刚刚都哭了,你都多久没跟人联系了。 不是,我 那头有道甜甜的声音,叫他周学长,我猛然没了听电话的心思,骗人。 这不是有姑娘吗。 不想。 听见我这么一说,宗闲车都开歪了,宗理无声地咒骂,我说没事就挂了,他说好。 没了目的地,宗闲就乱开,我头贴在窗户上,不明白这股气从哪来。 宗理的骂声已经让我耳朵起茧子了,我正要说下个路口停,手机响。 【新北街,心情好了过来。】 【马上。】 我特好哄,给个台阶就能下。 他在门口等,今天穿的很正式,西装,一身黑,领口开了两颗扣子,身条笔直,手里夹烟,偶尔吸两口。 我感觉他今天好像有心事,就没急着上前。宗理半道把他女朋友接上了,宗闲迫不及待想去看看男人场是什么样,三人很快挤到他面前,宗理女朋友跟他聊了两句,有些局促,拉着宗理的袖子,宗闲让她大方点,被她这么一搅,女朋友反而更胆小了。 宗理跟宗闲拌了两句嘴,女朋友上前拉,周屿焕没处理他们家务事的意思,朝后看了几眼,看见了角落里慢吞吞的我,目光没挪,一直盯到我站在他面前。 那边终于吵完,宗理替他女朋友问:哥,有时间能不能帮她看看,她那主意挺好的,但是机器不太连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嗯。 宗闲又插嘴:哥,你们坐哪儿啊,我先进去了。 他说了一个位置,三人先后走进去。 门口安静了,淡淡的烟味刺激着我的鼻腔,我感觉今晚他抽的牌子格外冲,让我心口也犯痒。 你想我了? 有点。 他把最后一截烟掐灭,往里走,进来。 里面音乐声震耳,各色灯光交织着,人头攒动,肆意挥洒着热情,我被不断来往的人潮挤走了,快到一个陌生领域时,手腕被扣住,我跟着那股力往前走,灯光一瞬变得清明,我看见他挺拔的身子在人群里穿梭,今晚那么吵,我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到了他们所在的卡座,他才放开我,给我指了个位置,在边角,离他并不近,但好在很安静。 今晚真是男人场,一丁点荤味儿都没有,一堆男人在那边聊生意,偶尔岔开话题,也是商量着下个月的机器比赛有什么注意事项。 他看起来就是领头的,坐主位,左右拥簇着几张咨询的面孔,他时不时地回些什么,就有人敬他酒。 我才意识到今晚心头的紧张感是从哪来。 他用拇指中指无名指捏着酒杯,仰头的时候食指碰到了鼻尖,喉结很有张力,随着酒入喉,有了明显的浮动。 我第一次见他穿西装,他这副样子,就好像神佛都不放在心上,禁欲得要死,惹人垂目,却偏偏无声地释放出信号。 别勾。 这是他撕开少年表面后的厮杀场。 是属于周屿焕的纸醉金迷。 我喘不过气了。 我好像对西装有种莫名的冲动。 宗闲去蹦迪了,宗理巴巴地看着自己女朋友,女朋友则在一旁等,等那些人在周屿焕身旁散去后,给她留个空隙。 人散了,但他朝我走,他坐下的时候酒气明显变重了,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我回答得不过脑,我神儿都在他这身衣服上,我得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不去幻想。 他抽领带绑我的样子。 我拍脑袋,动静大了,他朝我看,不舒服? 没。 我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随着他的偏移,重心也慢慢偏移过来,一群人围在边角处,继续刚才的话题。 不知谁给他点了根烟,他接过来,没立即抽,往烟灰缸里磕了两下,这功夫,有人给我递了杯酒,要跟我喝。 我想着喝点酒走走神也好,他却看向我,你几岁? 差两个月十八。 给我倒酒的那人诧异起来,烟灰长了,他停顿两秒才磕,随后目光猝不及防地落在我身上,这么小。 宗理他女朋友等不及了,我们这趴还没结束,她就挤了进来,仍然局促,但硬给自己壮胆子。 要开口前,看了宗理一眼,宗理说:你跟我一样,叫哥。 哥,她说,我做的是自动送餐机器人,对比外卖员的话,节约成本不说,还能减少交通事故的发生,可是速度跟不上,我调试了一下,方向也不准了,我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你看哪天有空帮我改一下? 宗理接着说:小艺外公上个月被外卖员撞了,这种交通事故不在少数,平台时间紧,外卖员也没办法,她就想出这么一个主意,应该有市场前景的。 他手里那根烟一口也没抽,在所有人等着他下主旨的时候,他倒是有那个闲心,玩烟。 回头你联系老杜,把东西送到公司去。 好嘞,哥。宗理见任务完成,带女朋友到另一个场子玩了。 杜迦佑凑了过来,你看不出来大家都是奔着你来的,之前那几个姑娘甜着嗓音叫你周学长,不就是要号码吗,你给我的,人家打了,说不对货,举报我,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那根烟终于被他玩灭,他跟杜迦佑说了什么我不清楚,我脑子里一直在循环他玩烟的手法,靠,我会把自己逼死的。 宗闲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她从蹦迪场回来了,势头足,动静大,几嗓子把我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喊灭了。 她看见我面前的酒,来了劲,给自己也倒一杯,上次没灌到你,这次你可跑不掉了。 她招呼角落一人把骰子拿给她,要跟我开的时候,我酒杯被拿走了,周屿焕说:未成年。 哥,她长了一副能喝的样子,你让她喝。 他的食指搭在酒杯口,转头:你酒量好吗? 我滴酒不沾。 她骗人!她装纯!她都能把瓶盖咬开! 宗闲很不服,就在一旁蹲点,终于蹲到周屿焕去接电话,她招呼几个人围攻我,寡不敌众,我被灌了两杯。 她贱兮兮地凑到我面前,什么感觉? 晕。 你放屁!你明明超能喝,你给我哥灌什么迷魂汤呢,他可不喜欢单纯小白花。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离我远点。 你离我哥远一点!别勾引他! 宗闲喊完,又出去野了。 周屿焕跟她擦肩而过,她拉住他,苦口婆心说着什么,周屿焕朝我看,我猜也能猜到那是什么话。 他再次在我身旁坐下时,又有姑娘过来了,他这张脸从暗道里走一趟,都能收获许多桃花。 那姑娘好像不是来搭讪的,看着挺严肃,跟他讨论学业上的问题,又说了几个关于学校的特征,我才知道他们是校友。 一轮话结束,姑娘顺势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他略微低头,灯光从他侧脸打过来,将满腔的荷尔蒙激活,我往前凑了凑,你喝这么多酒,会不会 这话半道被人截了,那姑娘跟他聊起学校的毕业仪式,音乐很吵,她应该没听到我也在说,等意识到的时候,也停住了话头,对我抱歉地笑笑。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21) 他的目光没落在任何人身上,我不知道他在听谁说,就闭了嘴。 两秒后,他抬头,继续。 你在听吗? 在。 我说 音乐切换,灯光瞬间刺眼,夜场上的男女把欢闹声烘托鼎沸,我正准备加大音量,他朝我靠近,耳朵离我嘴唇只有几公分,我能闻到他身上的玉龙茶香,在这躁动的氛围下,一点一点榨干我身上最后的养分。 我说,你喝醉了吗? 嗯。 那别喝了。 他头又恢复了微低状态,手肘搭在膝盖上,酒杯在灯光的映射下,变得光怪陆离,我把杯子拿走,刚放到桌面上,就有人走过来,说了两句,好像要敬他,他看向桌面,又看向我,眼尾有些红,状态很懒,是真醉了,于是我说:真的不能再喝了。 他伸出食指,冲那人摇了摇。 那人打量了一下我,打趣:管得这么严。 他没辩解,捏了下鼻梁,不是坐实那人的话,而是他懒得应付这样的局,这个场子,前面该铺垫的应该都铺垫得差不多了,后面的流程纯属二代间的玩乐,他不想参加。 我能看出来,是因为他从桌面上顺走了自己的车钥匙,跟我说:让宗闲送你回去。 我不能跟你吗? 我今天喝多了。 那有什么。 我抓住他的袖子,西装的质感很好,我两根手指跟虫似的在上面挪,他什么场面没见过,肯定懂我这种暗示,我一横,捏得更紧,不管怎样,试一下,万一他就喜欢我这种作的呢? 他没说话,往外走,我紧跟着,生怕被人流挤走,人真多,这个点了,外面还有一堆排队的,陆续有人出,也有人进,门口的交叉进出间,我真被挤走了,手一下就从他的袖口滑开,我下意识喊他的名字,然后就在衣服的缝隙间,看见一只手。 两次差点走丢后,他直接握住了我的手。 我提着一口气,到家,一看,门禁卡没带,人脸识别也在此刻丧失了作用,我从小门走楼梯,他跟在我身后,转弯处,我能瞥见他摆动的裤脚和领口敞开下的锁骨。 我好像也醉了。 一路无言,到了我家的楼层,我把手扣在门把上,只要一开,就会立刻结束这隐约的暧昧。 体内停留没多久的酒气最让人上头,我背靠着墙,他站在我面前,我好想舔他的喉结。 我真舔了。 酒精、烟草、玉龙茶香,在此刻揉杂成开春前的最后一股冷风,劈开了我紧闭已久的情绪。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然而下一秒,脖子上有了压力,他的手指贴着我的肌肤,凉,让我迅速回过神,想躲,那股力控制着我,往前压,我的后背更加紧实地贴在墙上,他的指尖在动,由我的颈动脉滑到我的侧脸,我退无可退,他却还在欺近。 眼神晦涩难懂,警告我:两个月之内,不要对喝醉酒的男人做这样的事。 接着给我拉开通向家的门,进去睡觉。 我失眠了。 第26章 沈叙 毕业季在下个学期,现在就有人开始准备了,同寝室的人忙活着给喜欢的学长送礼物,问我送什么好,我想到了明年同样要毕业的人,以他的标准,提了几个建议,她们脸皱巴巴的。 送不起啊。 我莫名愉悦起来,追他的档在那里,这给我挡掉了很多麻烦,我也开始着手准备东西,车表他不缺,对各大娱乐场所的喜爱程度也仅仅局限于在那里走一遭,想对他的胃口,可我实在对机器人提不起兴趣。 找了几个在国外的朋友,想着要么给他送双鞋。 拉开微信记录的时候,小姨来了消息,问我晚上有没有空,她找我一般没大事,我准备推掉,字刚打完,她又发来。 【新交了个男朋友,说下个月有机器人比赛,你感不感兴趣?】 我直接给她回了电话,小姨,什么类型的机器人比赛? 哟,平时找你得半天才回,今天怎么这么积极啊? 哎呀小姨,你明知道的。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小姨夫之前研究机器人得过奖的,这次听说延安路那边有比赛,弄了几张票,你去的话晚上我来接。 我控制着兴奋的语气,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你又谈恋爱啦? 嗯,做民宿的,三十多,奶狗。 建德那边? 你怎么知道? 我跟我妈去过。 你今晚没课吧? 没有。 那我来接你,先把票拿着。 小姨知道我的心思,这种安排摆明了让我见到他,好,谢谢小姨。 八点钟的时候,小姨来了,给我递了票,我在票上找他的名字,没找到,只看见了杜迦佑,和几个我不认识的人。 有点失落,但转念一想,他就是这样的人,不出风头,不要名利,在同龄人为了一个头衔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早已进入了下一阶段。 他就是这么把我甩开的。 小姨看出了我的失落,把手覆在我的手面上,闷闷不乐的,我干脆掉个头,去搅和一下他们的场子。 什么? 车子很快进了延安路,周围的商圈无不宣示着冬夜的繁华,小姨没开进停车场,在人流最多的地方把我放了下来。 风猛地变大,我不停地顺着头发,从副驾的窗户问她:小姨,你去哪儿? 我去停车,刚打电话让人来接了。 她把车开走后,我朝四周看,到处都是人,我莫名被这种热闹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 好在,我看见了他,他们在一家意式餐厅,落地窗,里面风格华丽,一群人在那里指手画脚地聊,桌面上还有一个小型机器人,他跟那种热闹格格不入,安静地靠在椅背上,直到小姨她男朋友拍拍他肩膀,又指了指路边的我,说了些什么。 距离有些远,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皱眉头,但那群人里除了他似乎都很忙,不时地交头接耳,左顾右盼的。 他靠椅背的姿势没有变,几秒后,拿起桌上的手机揣兜里,往外走。 我的呼吸随着他的步子一紧一缓,自动门打开,他走出来,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得翘起来,下一秒迎风走,大衣的带子被吹开,衣领微翻,站在红灯前,我们隔着一条马路。 回忆铺天盖地地袭来。 不能想,每个过往的片段都是往我心口扎刀子。 红灯倒数,已经有人忍不住往前走,车辆纷纷降了速,他好像瘦了些,下巴尖了。 这让我有了聊天的话题,我到他面前,问他最近是不是很忙。 他说还好。 他口袋里总有震动声,跟我抢夺着他的注意力,眼看着他要伸手拿,我不走了,身后有辆电动车,速度不减,快撞到我的时候才想起刹车,还骂了两声。 他才回过神,手机噔地一下掉进口袋,把我拉过来,车主往一旁栽了一下,态度很不好,问我是不是有病,站路口干嘛呢。 在发现我挡着路的时候,周屿焕就跟他说了抱歉,那人还喋喋不休,说要找交警过来评评理。一直说,话越来越难听,周屿焕脸色变了,指着下个路口,叫。 也没吼,但听着有点凶,还有点生死不怕的劲儿,这么一对峙,那人反倒怂了,他没戴安全帽,交警抓得严,下个路口车流量大,左右各一个交警,他咕咕哝哝地从后面的箱子里拿出安全帽,骑走。 他一走,我的处境就尴尬,我刚才滋事儿那劲头没了,反而有点后怕,要不是他拉我一把,兴许那人就撞上来了。 他表情还是那么冷,我看不出他对我这种举动作何反应,就拉住他袖子,周屿焕,我们好久没见了,你过得怎么样? 震动声又传来。 他往口袋里掏的时候,我的手从他的袖口滑下来,他的动作很顺,解锁,摁对话框,把听筒放在耳边,那头话音结束,他好像才想起我也曾问了一句话,回头。 还行。 风往我骨头里钻。 小姨来了,在我们落座两分钟后,她男朋友给她拉椅子,又给众人介绍,众人纷纷打招呼。 到了周屿焕,小姨说:这位该怎么叫啊? 她笑着看我。 她认为我跟周屿焕还有可能,因为我就是这么给她传递的,她比我妈开放,男女之间的界限没分得那么清,道歉不一定非得男方来,所以她给我找台阶。 大家都看着他。 我期盼着他叫小姨,这样就顺了我的辈分,也能加些亲切感,可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他还是随大流地叫了声娇姐。 小姨年纪不大,如果不是有这层血缘关系,我也可以叫她姐,但恰恰是有了这层关系,她看得比谁都透彻。 这个称呼,结合她之前的那句玩笑话,再结合我跟周屿焕的关系,一听就知道到哪步了。 小姨率先扯开话题,是看出我俩好像真的没戏后,不硬撮合,也不撕我伤疤。 饭继续吃,饭桌上那个小机器人是下个月比赛的重头戏,是周屿焕和他的团队研究了数个月推出来的。 叫RT,受众群是学生,现在的孩子被兴趣班占满,有的家长没时间接送,如果兴趣班能一体化,且不用出门就能学到知识,将大大节省了家长和孩子的时间。 RT分为好几个板块,学科、舞蹈、围棋凡是学生需要的,它基本都覆盖了。 小姨调了几个模式,觉得好玩,但又有些担忧:这种机器人市面上不是没有,怕是打不出市场啊。 她男朋友把机器人放在地上,摁了某个开关,机器人开始变形,至八岁孩子大小。 他说:市场上那些功能不全,跟这款没法比,而且现在大多是一胎家庭,没伙伴,这款机器人不仅能陪孩子学习,还能陪孩子玩,刚刚小朱还跟它玩了捉迷藏呢,不要太会藏哦。 小姨笑着打了他一下,你这么激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设计的。 我感兴趣啊,要是我们以后有了孩子,横竖要买一台。 别扯以后啊,我丁克。 后来,小姨男朋友又针对这款机器着重夸了一下周屿焕,解释这机器有多么强大的中枢指挥系统,这样的强度,市场上根本没人跟他拼,除了技术过硬外,还因为他价低。 他似乎不是为了赚钱,下个月的比赛,压着他从小到大的抱负,是在家长圈里转,还是拥有自己的领地,就看这一仗。 不过,在他们把他夸得天花乱坠的时候,他的心思好像只在自己的手机上,只时不时地抬头应几句专业术语,那么多马屁没让他笑,手机里的话让他咧了嘴角。 那个叫小朱的起哄:跟谁聊,这么开心? 他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小朋友。 我脖子里有冷汗,小姨看了我一眼,在小朱还准备调侃时,叫来服务员,加道菜。 这么一打岔,小朱好像才后知后觉这么问我会多尴尬,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我没回他的心思,快把周屿焕的手机盯出一个洞。 气氛僵硬。 小姨抵了抵她男朋友的胳膊,她男朋友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提前结束了饭局。 本来这种气氛完全没关系,因为我在,周屿焕的所有动作都会被放大,他们总想着迁就我,他就干脆不参与,而不参与的后果,就是加强了他跟手机那头的联系,并让这个局的效果减少百分之三十。 我都懂,但我不甘心。 出了门,大家在商量怎么回,有几个人喝了酒,被同伴载回去,小姨本来打算送我,可来了一通电话,挂了之后她说:你小爽阿姨要生了,她老公不在,我得赶过去,你自己能回吗? 我手机没电,但在所有人都没空的情况下,没电就成了周屿焕载我的最佳理由,能。 他们都走了,周屿焕在迈开步子的时候,我把没电的手机放他面前。 这么僵持了几秒,他继续往前,我跟上,上了他的副驾。 车内开了暖风,我的身子慢慢回温,我检查了一下车内的摆件,没多也没少,更没另一个女孩儿的气息,稍稍放了心。 往我家开的时候,我们没交流,直到他拐进一条不属于回我家的街,我才问:不回家吗? 买点东西。 他打了双闪,我按下副驾的窗户,看着他走进一家包子店,想着刚才他没吃什么东西,补一点也正常。 包子的味道隐约地冒出来,我问:刚刚看你没怎么吃,太腻了吗? 他倒是没吝啬回答:胃不舒服。 你现在要做生意,生意往来都是靠酒堆砌的,你胃本来就不好,自己要注意身体。我觉得叮嘱得不到位,不然明天我让我妈炖点汤送过去。 不用,我妈会做。 又是无言。 我一肚子话,不知道怎么开口,每个问题都能想到他的回应,那么轻飘飘。 到了我家,我没下车,他也没赶,而是把音乐的声音调小,看着像是一副要跟我谈的样子,这种谈话一般都得削我点骨头,我不想听,要拉车门。 沈叙。他叫我,前任这关系,拎到哪都尴尬,但尴尬能化解,不要太近,近了不好,耽误你,所以,也就这了。 前女友这个身份,他给摆得明明白白的,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做沾花惹草的事,跟我分开后,我自然就成了那些粘人的花草,他会为了另一个人跟我保持距离。 是耽误我吗!确定不是耽误你跟温锁!我小吼,她长得跟狐狸似的,她要是上杆子勾你你能忍得住吗!你们是不是发展到那一步了!所以才要跟我划清界限,才会连送我回家这种小事都要专门解释,怕她吃醋吗! 他手握着方向盘,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歇斯底里,一整顿饭你几分神落在别人身上,她看你看得这么紧,你不是最讨厌别人控制你了吗,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你凭什么把所有耐心都给她!回答我! 给过你。他突然说。 打回了我所有怨恨,记忆跟理智把我的愤怒死死压住,是啊,给过我,我不知进退,一点点弄丢了,这让我更痛苦,我明明拥有过的。 见我情绪平复,他开口:但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思。 然后指门外,我抓起包下车,快过年了,冷风肆无忌惮地吹,我指关节僵硬,掏几次才掏到门禁卡,发现连着包一起抓来的还有一份账单。 瞬间,脚底发麻。 九个豆腐包。 他向来只吃青菜的。 第27章 温锁 这个点的豆腐包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幸运,一般早餐店中午就关门了,我跟周屿焕说的时候没指望能吃得上,但他给我送来了,我接过包子的时候就觉得他身上爹味很重。 我爹就这样。 虽然他爱找女人,也处理不好家庭关系,甚至可以说是个十足的大渣男,但他真的大晚上给我买过包子。 所以我说:谢谢爹。 他正迈出门给我倒水,闻言回头看了我一眼,别乱叫。 我两口一个包子,连塞五个,见数学试卷上一道题被打了叉,没心情吃了,把草稿纸一叠,笔拿稳,劲头特足,但他敲我桌子,先吃。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22) 你喂我。 啊 我嘴巴张着,手里没停,眼神还落在那些几何线条上,一个人跟错题杠上的时候,胃是满的,我作到这种程度,就是想把剩下的几个包子赖掉,他又不会真喂我。 可是他把水杯放下,把我扔得四仰八叉的筷子捡起来,夹包子,张大点。 他真是我亲爹。 后来,包子吃完,水喝完,上了趟厕所,那道题我还是没解出来,把笔给他,他三两下分解出公式,原来这么绕,跟脑筋急转弯似的,我抱怨:浙江数学这么难,没人投诉吗? 要不要去隔壁省感受一下。 我差点吓出冷汗。 他等我洗漱完才有走的意思,我躺床上,胃里暖洋洋的,突发奇想:你哄我睡。 你会不会哄人,我教你。 我把他的手放我腰上,让他轻轻拍,隔着被子,他手下的重量让我呼吸急促。 人一旦得意忘形就容易脑抽:说睡吧,小宝。 别出幺蛾子。 我没。 这话就像一盆冷水,往我刚填满的胃里灌,我的胃突然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整晚的高昂情绪在这一刻急刹车。 他到底哄不哄啊,哄就说啊,不哄就把手拿开,看他这样子是不准备哄的,可是手又不挪。 讨厌。 腰上的压力一直在,不断把刚才的对话往绝路上逼,灯光直直地吊在他头顶,我读不懂他的沉默。 不哄算了。我翻了个身,走了关门。 我强迫自己赶快进入睡眠状态,脑海中却总有根神经兴奋着,我又在想我妈忙完了没有,两人会不会撞上,头疼,不一会儿身后有动静。 脚步渐远,门被轻轻带上。 啊啊啊! 我又失眠了! . 第二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学校走,坐的公交,一路上被两个老奶奶问高三是不是比搬砖累。 我说没差别,我高考完就去搬砖。 到了学校,被饱满的读书声叫醒,就算搬砖,也得找个交五险一金的工地,精神气儿又回来了些。背了会儿历史,又瞥见数学书上的红叉叉,一生要强的文科生,绝不能被一道数学题打败。 心飘了,往窗口看。 班主任在巡视,她是出了名得严,教历史教了十八年,从古代到近代,从被侵略到自足,每个时间节点她眼睛不眨就能说出来。 就因为这样,她对我们的严格程度简直逆天,她天天把中国人必须自强不息挂在嘴边,所以我们班得比别的班早半小时到校。 我不敢这时候去问数学题,憋到中午,办公室门口已经排起了队,我踮起脚往里看,一溜的数学书,卷死谁了这是。 好不容易轮到我,数学老师已经拿起饭盒准备热饭,我站在门外,他没看见,我想着等他吃完吧,但刚转身,他就叫住我,哎回来,走干嘛? 您不是要吃饭吗? 晚十分钟吃又不会死。他戴上眼镜,哪题不会。 我有一堆题要问,又觉得这个点挨个问简直不是人,就缩减到最难的一题,这题。 他显然看见我书上画的圈了,把饭盒放到一旁,挨个讲解起来。 讲完已经十二点半,他问我懂了没,我说懂了,又说不好意思,他说不用不好意思,懂了就是最大的收获。 这个点,你也饿了吧,赶紧去吃饭吧。 好,谢谢老师。 我往口袋里一掏,靠,我钱呢? 使劲掏,动静大得很,就怕老师认为我想蹭饭。四目相对,他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我尴尬地咽了咽口水,想给他调我家的监控,我真带钱了。 几秒后,他把我的校服口袋翻过来,并从下方看见我漏出来的中指,有被冒犯到,却还是可惜地说:破了。 我把中指缩回来,嗯。 那钱是掉了? 应该。 十分钟后,我俩来到食堂,他端着加热过的便当,我端着他付钱的餐盘,面对面地坐。 我从小到大就没跟老师这么近过,差点连筷子都不知道怎么拿,他好像也没跟我这种学生相处太多,一只大虾夹了三次才夹起来,问我:你之前在哈尔滨念书? 是。 那里的雪是不是很大? 是。 然后呢? 还要聊什么? 所以到底是谁发明了中午要吃饭这件事? 一顿饭尴尬地吃完,他来了电话,数学组要开会,他把饭盒塞包里推给我,帮我拿去办公室,我现在得赶去开会。 好。 办公室没人,桌面上放着散开的枸杞,饮水机旁立着两个空桶,作业和试卷堆叠,能看出高三老师跟高三生压力一样大。 有个桌子上有盆花,在这苍严白纸中显得生机勃勃,我走过去闻了一下,不知道花名,但香味驱赶了大半天的疲惫。 转身找到数学老师的办公桌,把饭盒放好,就走了。 下午第一节 是政治,铃响之后政治老师还没来,有个胆大的学生在门外蹲守,看了几分钟,办公室那边还是没动静,不禁问班长:班长,要不要去办公室看看,政治老师是不是忘记下午有课了。 班长也觉得奇怪,起身去叫老师,刚出门就被班主任截回来,班主任表情很不好,目光在我们身上游移,我们班虽然不是尖子班,但我相信你们每一个人的品行,成绩不好不代表一切,人品过关才能在社会上立足,政治老师今天没来上课,想必大家都很奇怪,她丢了一块手表,十分贵重,这不是简单两句话可以解决的,而是上升到学校里有没有小偷这件事。 这话说完,已经有人小声议论起来,班主任拍了下黑板擦,让我们安静,我对你们都抱有期望,如果是我们班学生拿的,下课到我办公室私聊,我会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如果不是,我就能挺直腰杆去别的班调查,我再问一遍,是不是我们班偷的? 没人应声,倒是有几个人看了下我,耳环、戒指、手表,一个谎言升了起来,别人自然会把同类事件与之挂钩。 班主任走后没几分钟,政治老师就来了,焦急的模样还没散去,把书打开后,状态就迅速调整了过来。 那节课,我耳朵嗡嗡的,四周无声的指认让我眼神涣散,几个知识点没记请,前桌回头看了眼我,把刚才的重点给我看,又在老师转身后小声说:去年考点,好好背。 注意力微微集中了些,好,谢谢。 有时我也会对比,相较最开始而言,我至少有了零零散散的后援。 就够了。 下课后我们才知道这块表到底有多贵,如果真是被偷的,那小偷肯定要承担法律责任。 事情往这方面发展,大家都惶恐起来,有人恨不得赶紧抓个人定罪,好消除飘在后脑勺的危机感。 下午的课程全部结束,班主任堵住大家去吃饭的路,厉声问:中午谁去过办公室? 去问题目的人都站了起来,包括我,她又问:一点左右谁进去过? 大家纷纷坐下,我的身影就显得特别突出。 温锁?她说,你进去干嘛? 帮数学老师放饭盒。 那你看见政治老师的手表了吗? 没。 除你之外还有没有看见过别的人? 没。 简单的问话之后,她出去打了电话,那些眼神在她转身之时就有节奏地往我瞟,心一旦千疮百孔过,人就特别坚强,至少此刻我一点没虚,还抓住一个问:看什么看? 一道道身影又慢慢挪正,数学老师推着眼镜走进班,在门口遇见同样要进班的班主任,两人交错进来,数学老师说:把孩子们扣下干什么,让他们吃饭去啊。 我刚刚给政治老师打电话问她怎么处理,她说她老公来处理,那这事儿上升的层面就不一样了。 政治老师是另一所高中的主任,那高中光名声就比我们好多了,可偏偏去年评职输了我们一头,因为他们学校考试泄题了。这事儿谁都没提过,我们也低调得很,可如果我们学校真出了小偷,以后估计被打压得更厉害。 我们都看得出来,班主任想把这件事压在本校解决,不然不会给政治老师打电话,可政治老师的老公速度特别快,已经到了办公室。 班主任去沟通了一下,朝我招手,我看见其他班级也有人陆续走出来,应该都是一点左右进了办公室的。 温锁。数学老师看着我,出来,不怕啊,实话实说,这年头帮老师放个饭盒都能被定罪也是笑话了。 班主任站在讲台中央,说一下,这事儿别乱嚼,每个班级都有人被叫去,温锁被叫,是你们数学老师事儿多,自己没腿似的,让学生送饭盒,不仅耽误人时间,还打扰人吃饭,你们抓紧时间填饱肚子,回来英语单词要默写,就这样。 我被带到了办公室,政治老师在看监控,由于她忘了丢失的具体时间,拉的时间特别广。上午放学铃之后,挤在办公室的人是最多的,是排队问数学题的那一波,之后就是我,在办公桌前呆了半个小时,后面又陆陆续续有几个学生进来,不是交作业,就是拿表格。 政治老师都快急哭了,她老公在一旁安慰她,在看见某个画面时,手由她的肩膀迅速挪到鼠标,看一下这位同学,她好像到你办公桌前逗留了一下。 老师们都凑过去,然后看我。 班主任让我过去,政治老师的老公把画面往前挪,重复了两遍,问我:你当时在干什么? 闻花。 花有什么好闻的。 就是挺好闻的。 他磕了两下桌子,你态度怎么这么轻飘飘的,知不知道这关系到什么,那块手表能买一辆车,偷两千块的东西就能让你进去六个月,你懂不懂法? 曲老师,话不能这么说。数学老师不乐意了,这孩子就是过来给我放饭盒,又顺带闻了闻张老师的花,您不喜欢,我们下次不闻了,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哪能给人定罪啊。 谁会没事去闻花啊,肯定是小张的手表放那了,她见办公室没人给顺走了。 班主任说:多调几个摄像头,看清楚再说。 可是办公室里就两个摄像头,其中一个常年罢工,这让曲老师又有了抱怨的理由:本来办公室就应该多安装几个摄像头的,你们学校不能为了节省支出就搞不清主次吧,现在好了,小张手表丢了,你们还想保这个学生,那说来说去,就是让我们吃闷亏啊。 张老师拉了他一把,让你来是帮忙的,不是吵架的,这个角度确实看不清温锁做了什么,你也不能随意就下定论吧。 那没别的人了啊,监控摆在这儿的事实你们不考虑,偏信一个孩子的,我看你们这样也破不了案,这样吧,这孩子我带走,给我两个小时,我绝对把事情弄清楚。 他要来拽我,数学老师挡了一下,他有些生气,没必要,真没必要,话不信,人也不让带,你们是有多怕影响今年的排名。 数学老师说:曲老师,您也没必要,我们学校是没别的学校名气大,垫底都已经垫习惯了,但不能拿孩子的前途开玩笑,这事儿我们再好好调查调查,别吓坏孩子。 曲老师表情变了,张老师拉了他一下,班主任小声问我:温锁,那手表到底是不是你拿的? 不是。 那你就挺直腰杆回去,谁敢嚼你一句碎嘴,上报,让他写检讨。 那几天,外面风声很大,有几个跟我初中同校的,找到了宗理,想跟他一起嚼八卦,但宗理没理他们,周屿焕的警告很有用。 周五晚上,这事才出结果,张老师给女儿收拾书包的时候手表掉进去了,她以为带到了学校,她女儿也没翻包底,周五返家的时候才捡着。 流言只是在我身上过一遭,大家都在成长,关注别人和过度内耗都会缩窄自己的路,我能更坚定地面对流言蜚语的同时,也明白了,一个好的老师,是不会让他的学生被看不起的。 . 宗理把这事儿告诉了宗闲,宗闲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非要带我去爬山,她当年可没这么好心。 我答应了,因为周屿焕也去,可是没想到是野爬,哪里没路往哪钻,爬了半个小时,我脚已经被磨破了,手指也因为抓到几块尖锐的石头流了血。 我在队伍最后,宗闲跟猴儿似的,已经爬到了最前面,冲我们喊:比赛呗,谁先到谁决定晚上吃什么! 宗理说:不比,晚上吃什么都行。 杜迦佑也累得够呛,但兴致还在,问你哥,你哥最难搞。 我踩着一块石头大喘气,活动一下脚,脚面跟袜子磨擦,好痛,真希望周屿焕能结束这场旅途。 可是他说行。 行你妹啊! 凡是跟游戏挂上钩的,都能激发人的兴趣,听见周屿焕说了行之后,那两人也不累了,感觉还能顺道跑个三千米。宗闲被追得哇哇叫,周屿焕不紧不慢地往上爬,前面三人很快跟我们隔开了距离。 我抬头,能看见周屿焕的脚踝,很有韧劲,每走一步,脚腕都泛起一根青筋。 但是这么久了,他一次都没回头看过。 好难受,不爬了,翻过一个小山头的时候,我躲在一个角落里,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搞什么,我上周熬过那场小暴力的时候都没哭好吗。 我拽了几根草擦干手上的血,又脱鞋脱袜子,脚趾全被磨破,狗日的宗闲,什么破主意。 有山体挡着,风没那么大,我把帽子戴起来,准备休息好就下山,但刚闭上眼,身旁就落了一个包。 周屿焕在我面前蹲下,拿出药,给我擦。药水碰到伤口的时候,密密麻麻的痛感顺着脚腕往上钻,我来气了,这个游戏没他点头谁都不会玩,越看他越不爽,脚一蹬,踹上他胸口。 他还保持着擦药的姿势,身子往后栽的时候,药水顺着棉球往旁边甩,啪,他坐地,碘伏在瓶口晃了晃。 疯了? 昂。 那上完药再疯。他把我的脚硬拽过去,我还要踢,他猛地抬头看我,那记眼神,压迫感太重,一下就压住了我浑身所有想作孽的念头。 我现在真的超烦他的。 上完药还不爽,腿要往回缩,他摁住,给我揉刚才扭到的地方。掌心很热,手指有力,青筋在掌背有节奏地跳起,手表隐约从袖口露出来,很贵一牌子,真有这样的人,集所有优点于一身,却从不炫耀,这种隐匿的光芒,最抓人心。 我没气了,我全部情绪都放在了他掌心下的那块皮肤上,越集中精神,越感觉怪怪的。 还是我太不正经了? 不至于吧,我没那么馋男人啊。 我哭着说别揉了,把腿缩回来的时候更怪了。 我现在不仅想哭,还想尿,没事干嘛这样摸我啊。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23) 烦。 他见我哭,以为我疼得厉害,还有伤? 不是。 那怎么了。 我崩溃了,眼泪止不住,我想尿尿! . 从更加隐秘的角落里出来的时候,我脸红了,看天看地,没脸看他。他果然比我多吃过几年饭,淡定得要死,在这快喘不过气的气氛下,他扭正我的身子,走小路。 我脚疼。 他拎起包,正要往肩膀上挂,我说:你背我。 以为又像那晚一样得不到回答,没想到他把包挂在了前面,蹲下,上来。 这形象真伟岸,背上背一个,怀里抱一个,像个生了二胎而一胎还没长大的老父亲。 你累不累? 不。 上面好看吗? 嗯。 你们经常来? 是。 我趴到他耳边,你多说两个字怎么了? 遇到一个小坎儿,他一只脚踏了上去,侧头看我,我们的距离猛地拉近,我能闻到他的呼吸,但他很快就转了回去,省力气。 周屿焕。 嗯? 我刚刚闻到你呼吸了。 好闻,我能不能再闻一下? 果然,这一路他都没理我。 我们没去找宗闲,想也知道她挑的地方有多危险,五点的时候,我跟周屿焕说饿了,他带我去山顶的一家农家乐吃饭,老板来点菜的时候问我们是不是也来看流星的,他说不是,我问:有流星? 听说是百年一遇的英仙座流星,最近网上炒得可热闹了,隔壁民宿老早被订满了,如果你们也是过来看的话,推荐山后面的小草沟,别看地方不起眼,位置绝佳。 好的,谢谢老板。 哪里热闹宗闲就往哪里挤,我们刚开吃,她就杀到了,给我们看网上的流星配图,哥,我们今天来得还真巧,听说晚上有流星雨诶。 宗理也随后踏进来,累得像狗,刚落座就喝了两杯水,说下次再也不参加我们的活动了。 杜迦佑难得没了形象还开心,坐周屿焕旁边,我赢。 谁赢无所谓,我都快饱了。 晚上,山头很挤,民宿里的人都跑了出来,拿手机拍照的,拿无人机航拍的,还有双手合十祈愿的。 我们一行人来到小草沟,老板说得没错,视野是真好。我坐在栏杆上,想着一会儿要是看到了流星,许什么愿好。宗闲领了老板家的一只狗,把肉往我脚底丢,狗毛猝不及防碰到我皮肤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仰,想象中的四仰八叉没出现,身后有个胸膛,我顿时感觉后背滚烫。 那条狗咬着肉哼哧哼哧地往宗闲跑,宗闲如法炮制地对付了宗理,宗理跟她追赶起来,杜迦佑不知道去哪儿了,周围瞬间变得安静。 我浑身僵硬,半掉不掉真的很没安全感。 他往前走,我身子跟着回正,在天边闪过一道白光的时候,他的双手搭在我身侧。 山间的风很清凉,带着野味和花香,然而占据我整个脑盘的不是山间的任何一角,而是从侧脸处传来的那句话。 闻到了吗? 第28章 沈叙 机器人比赛的那天,杭州各个学校都放了寒假,有的小学把参观他们的比赛当成冬令营的其中一个项目,负责交接的是小姨男朋友,叫田方程。 小姨也在,我俩人手一张票,过了安检,她回头问我她刚做的头发好不好看。 染了? 什么染了,做了柔顺,没觉得滑了点吗? 哦,是挺滑的。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早晨没吃饭。 她把包放在左手,右手拉着我,走,带你去吃灌汤包,杭州老字号了,新开了一家分店在这里。 我们来到二楼,自动门刚响起欢迎光临的声音,我就感受到眼角处的闹腾,转头看,呼吸一滞。 是他们。 坐在角落,刚才的闹腾来源于温锁吃得急,汤汁洒了一身,抽纸往衣服上擦。 小姨点了份鸭血粉丝,转头问我吃什么口味的,随便。 眼见着这个回答会把她的目光引到那里,又加:跟你一样,汤包要虾仁。 好。 身后有人排队,小姨结好账,就近找了个位置,我靠墙坐,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们。 头顶的暖气丝丝地往下吹,我后脖颈发烫,脱了外套,自动门响,一行人走进来,把我的视线切割得断断续续,但仍然能看见,他放下筷子,帮她把袖子卷起来。 她穿得跟肉团子似的,白色羊绒外套,拉链拉到下巴,半张脸几乎埋了进去,偏偏马尾是高的,在头顶,被汤汁烫到的时候,鼻子不停地皱。 我们的那份到了,我习惯性地在旁边铺两张纸,小姨看了眼碗里的香菜,拍了下额头,说忘跟老板交代了,随后自己认命地挑。 第一口粉丝进嘴,我终于理清楚了刚才心里的别扭劲儿从哪来。 她年轻。 年轻总是能粉饰任何漏洞,我想把她的一切举动都解释为做作,又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漂亮。 漂亮得不像话。 一顿饭食之无味,吃完之后,小姨去洗手间补妆,我看着他们走出去,在玻璃窗外,她拉着他,要往东走,他拎着她的领子往西拽。 她怎么是这样的女生,像小蛮牛,头在他胸膛顶来顶去,在央求着什么,他没答应,她撞了他两下,又抱着他胳膊晃,就差撒泼打滚了。 没样子。 我在期待周屿焕的反应,他从来都很稳,哄着拢着那是耐心在熄灭之前的警告,一旦消磨殆尽,他做的比谁都绝。 小姨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她磨了五分钟,然后转身,朝东,她在他身后蹦蹦跳跳的。 吃饱了吗?小姨问。 我目光收回来,眼睛酸涩,穿上外套,嗯。 自动门再次打开,门口处的冷热交替让我一阵头晕,拉了小姨一把,她握我的手,带我从人少的地方走。 走到一半,才发现是沿着他们走的方向,这一条路都是卖冷饮的,冬天生意没那么好,尤其是早上,好多店员在低头玩游戏,走到一个兔子玩偶的柜台时,听见一旁传来的警告:小口咬。 我松开了小姨的手,小姨疑惑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没回,走到玩偶旁边,透过缝隙看他们。 温锁拿着一个粉色的盒子,里面是奶油冰激凌,她挖了一大口,趁他接电话的时候,塞嘴里,随即被凉得脸皱到一起,急促地咽下去。听见声音,他回头,擦掉她嘴角的奶油,她嘴巴微张,凑到他面前。 他回完电话那头,轻轻吹了一口。 至于吗。 嗲成这样。 没忍住,要冲上前,小姨一把捂住了我的眼睛,无声地带我掉个头,到转弯口,她松开,拿纸,擦我的眼泪,又擦擦自己的掌心,我的心像她手里的纸巾一样。 皱巴巴的。 她带我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暖气足,烘干不了我身上的寒意。 小姨拍我肩膀,往前走,谁结婚前不谈个几段恋爱啊。 小姨,他不一样。 他是我懂事起就树立的标杆,在我情窦初开时喜欢上的第一人,是我全部情感的寄托,我已经在脑海里幻想过无数次我们结婚的样子,事情本该照着我的想象去发展的。 小姨,我哭出声,他为什么这么狠心,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明明也那么呵护我,为什么短短时间内,他就能对另一个人照顾得这么得心应手。 你们谈了几年了? 五年。 他这五年对你始终如一吗? 这话的潜在含义让我脊椎发冷,有根神经瞬间捋直,五年,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应付我了呢? 刚开始谈的那几年,他对我确实没话说,可是在我的消耗下,他逐渐把这段恋爱当任务,如果不是那晚我赖在他床上不走,我们是否早就分手了呢? 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白浪费我几年青春,他会依照诺言,娶我,照顾我,对婚姻忠诚到死,只是不爱我了而已。 我走不出来。 我脑子里全是他哄她的模样。 我快疯了。 小姨抱着我,别难过,感情没有回头路,断了就是断了,别逼自己,过两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我没你那么想得开,如果不是温锁,他还会回头的。 小姨眉头皱了一下,叙叙。 我不要听,我就是讨厌她,她明明生活一团糟,凭什么有那样的脸,凭什么对他那么作,小姨你告诉我,他是不是跟她玩玩,毕竟是她主动贴上去的,你看见了吗,她有多主动。 到最后,我已经有些祈求,我讨厌看见我不喜欢的真相,骗我也好,让我舒坦一些。 小姨叹了口气,叙叙,你现在最主要的是把自己变得更好,别被这段感情折磨得心力交瘁,人一乱就容易变,你别变。 可我已经变了。 到会场中心,我才能单独和他见面,他把要展示的机器人放在桌面上,进行最后的调试,我走过去,屿焕,你现在忙吗? 还好。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没有。 他神态认真,修长的手指不停地在键盘上敲打,一行行代码冒了出来,我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的工作,跟拉着我学习的状态不同,他在自己的主场上永远都这么游刃有余。 我看他的发梢、衣角、以及贴在手腕处的袖口,他总是能把一切细节都处理到位,我真的好喜欢他,这个永远有着鲜明的梦,且意气风发的少年。 门开了,一阵风进来,温锁拿着商场地图往里走,眼神一直盯在地图上,三步后就是一根柱子,他的手指在半空中停,语气有些凶:看路! 把她叫回了神,步子在柱子前及时停,然后绕开,又在地图上寻找着什么,那么专心,没看到我。 顶楼的游乐场怎么走啊。 他接过地图,在上面查了一下,要指路的时候问她:干嘛去? 有水枪大战。 他的手指就这么滑了下去,不许玩。 为什么? 冷。 我肯定不会被淋着,我这么厉害。 不许。 越是局外人,越是能看到他的好。 在比赛马上要开始的紧张情绪下,他还能想得那么周到。 温锁手揣口袋,微微低头,马尾顺着肩膀往下滑,我看不清她的脸,但也知道她那性子。 周屿焕比我了解得更多,看了下表,时间紧张,她能在他忙碌的时候转眼见不到人。于是他站起来,把她的拉链拉上,指着地图上的几条路,从这里走,最近,问工作人员有没有雨披。 好嘞! 转头就撞上了我,头碰头,那么莽撞,我火死了,终于能借这个机会出点气,吼她:你干什么! 不她刚开口,看见我就顿住了,似乎没想到这么巧,而周屿焕在她顿住的第三秒,提醒她:别愣着。 卡在半空的对话继续:好意思。 然后拿着地图往外走。 她这个人,看着就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在她走两步就要看下地图的时候,周屿焕亲自带着她上去。 代码就在我眼前,离去的背影让我理智系统全部失调,我憋不住心口的一股气,在键盘上胡乱摁了几下。 我不知道这其中的隐患,我只能感受到狠狠报复之后,心头舒缓了一些。 这里是私人区域,我凭借小姨的关系才能进来,没人看到我做了什么,可走到门口又后悔,这些程序一定积攒了他很多努力,我会不会酿成大祸? 不管了。 一小时后比赛开始,肯定会有人提前进来检查的,再说了,周屿焕也会做最后调试,我这个小小的举动,改变不了最终结果。 我去找小姨,她问我刚刚干嘛去了,我说上厕所。挨着她坐的时候,她碰到了我的手,说很凉,给我叫了热咖啡。 手心渐渐暖了起来,田方程来了,拿着对讲机,那边有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都对这场比赛很感兴趣。 小姨笑着对他说:哎哟大忙人,有空到这里来啊。 这不是来看看你有什么吩咐吗。 我就是来看比赛的,不用管我,安心去忙吧。 那头喊着田老师田老师,有几声被尖锐的电波音拉得细长,很刺耳,我揉了揉耳朵,默不作声地喝咖啡。 今天来了一群小鬼头,闹腾得很,我去看看。 去吧。 周屿焕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几个参赛者拿着各自的机器人到他面前,神情紧张,我猜是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最后改动的。 我的心莫名被提起来,怪他们耽误时间,周屿焕自己明明也有事的。我希望他能早一点踏进那扇门,看见我动的手脚,懂我那会儿是真的生气了。 但他们的问题那么多,一个接一个,我捏得咖啡杯啪啪响。 小姨摸我的手,干嘛呢,你也紧张起来了? 有点吧。 一杯咖啡漫不经心地喝完,温锁回来了。 跟落汤鸡一样,没敢往周屿焕身边凑,问工作人员要了条毯子,把自己包住,头发很湿,打了两个喷嚏,倒也识趣,边擦头发边往外走。 周屿焕那边已经交接完成,要转身,我走了过去,想堵住他看温锁的目光,没想到一个孩子冲进来,拿着水枪到处呲,水量大,水花都溅到了我衣服上。 有几个人路过,没站稳,踉跄了一下,保安从外面追过来,指着他喊:站住,你爸妈呢! 那边一通闹腾,让周屿焕顺利看见了温锁,走过去,脸色不好看,温锁率先解释:我根本没玩,人太多了,我想着去赛场看看,那孩子在场外到处洒水,害几个人摔倒了,保安都在抓他,我只是帮忙。 保安确实抓不到那孩子,他站门口冲她做鬼脸:略略略,来追我啊!老巫婆! 温锁作势就要去教训他,湿答答的袖子擦着他的西装过,他喊:温锁。 挺有力度的两个字,她步子停,看那孩子的眼神像冒出了火,然后叉腰转身,气鼓鼓的。 几岁了,还这样。 她那样子是真委屈,什么几岁,熊孩子就得治,不然他长大点就能去危害社会,你不懂! 我说你几岁了,衣服湿了不知道换。 我没衣服! 他把毯子包在她头上,给她擦头发,说了些什么,声音挺小的,我没听见,但看见温锁往里面走了。那里是会议室,有一个小包间,之前我妈开会的时候带我来过,配置齐全,可以洗澡。 保安又叫了几个人,终于把那孩子抓住,小姨在跟田方程通电话,我走过去把咖啡杯扔垃圾桶,啪嗒一声响的时候,她正好挂。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24) 听老田说那孩子报复心挺强的,这次冬令营他爸给弟弟报了名没给他报,就偷跑出来到处搞破坏。 我脸色变了,小姨问我是不是还冷,我摇头,她根本不知道刚才那句话哪几个字刺痛到了我。 一群人进了会议室,在走最后的流程,我心急如焚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真的没人去检查一下那些代码吗? 我也跟了进去,坐在最角落,周屿焕看了我一眼,没撵人,他不至于绝到这个地步。 会议过半的时候,我才发现温锁被他关起来了,那扇门就在我旁边,我能清楚地听见里面传来的动静。 周屿焕。 屿焕? 周屿焕! 三声,三个音调,最后一下还踢门。 又在作。 指甲扣在门上的声音不大,他们可能都没听到,只有万分留意的我,觉得尖锐又刺耳,正要制止她,她叫。 爸爸。 周屿焕正在给大家讲解流程,手里拿着遥控器,红点晃了一下,由上到下,划了一个u,接着拍一下身旁人的肩膀,放出来,让她待在有暖气的地方。 门开之后,会议没停,给她开门那人,说去确定一下今天的大家伙。 我猛地松口气,终于有人过去了,压力的突然释放,让我忽略了温锁的身影,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跟那人过去了。 她洗好了澡,穿着浴袍,我赶到的时候,她正趴在机器旁仔细地看。 暖气足,不一会儿我就觉得背后发汗,那人开始操作电脑,是很大一方面的原因。 调控按钮就在他左手边,我看了眼他的名牌,叫:朱乐,能不能把暖气关小一点? 朱乐说好,偏偏这时候温锁打了个喷嚏,他顿了一下,晚点吧。 没有小姨在的时候,他倒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那晚饭桌上的局促压根没露出来,原来男人之间的氛围是这样的,主导者的目光往哪里放,追随者的心思就往哪边偏。 我自己调,调得很低,几秒后冷风吹出来,朱乐看了我一眼,又看温锁,她倒没那么敏感,专心盯着机器人。 朱乐把代码敲完,运行的时候让温锁让一下,随后启动,我的意识刚紧绷起来,机器人就咔嚓一下,卡住了,不知哪个位置弹出来一根螺丝,朱乐眼疾手快地接住快散架的机器人。 怎么回事!他惊叫,手托着机器人,分不出神,沈叙同学,能不能帮忙叫一下周哥,那根螺丝找不到了,那个尺寸是特定的,让他想想办法。 我没想到会出现这个后果,我只是随便按了几下而已,再说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朱乐为什么不检查? 我踏出门之后,巧妙地把心底的罪恶感推卸掉,但我没立即去叫周屿焕,我想把这个消息沉淀得更重要些,等到最紧急的时刻,才能发挥我的作用。 步子迈得慢,身后有一阵风,回头,温锁火急火燎地往外跑,我看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周屿焕的作品最后才上场,我稍微耽搁一下,不要紧的。 跟过去,看见她跑进配电房,拿着一根粗螺丝跟电工比划了一下,电工给她开了转盘,她把螺丝放在上面磨,呲地一声,吓了我们一跳。 她收回手,电工跟她说了些什么,她摇摇头,继续。螺丝打下来的碎渣溅了她一脸,她手抬高,偏头咳,又放下,碎渣继续飞。 操作难,电工都忍不住后退,两分钟后,她的手指出了血,没立即擦,看了眼时间,又量了下螺丝的长短粗细,等一切弄好,她迅速从电工桌前抽几张纸,擦手,擦螺丝,跑出来。 没意义了,我现在去叫周屿焕,只会让他看见温锁是怎么让他没费一点心神就解决这个危机的。 我回到房间,温锁把那根螺丝塞进去,朱乐小心翼翼地放手,轻拍两下,好了好了,辛苦辛苦。 还有事没做完,他没看见温锁的手,转而去调代码,温锁也没多说,出去了。 我一直待到比赛结束,从赛场的雀跃程度来看,这一场算是打出圈了。 小姨说送我回去,我说自己走,她跟田方程带着一众人去聚餐了,周屿焕没去,他看了眼大堂的钟,问工作人员要了块酥饼,在休息区域找到了温锁。 她蹲在那儿,玩猫爪子。 猫不知谁养的,有点野,冲她叫两声就跑了,他到她面前停, 伸手。 什么? 吃的。 她把手缩袖子里去接,酥饼从她的袖口滑下来,他蹲下捡,看着想撕开直接给她,可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撸了一下她的袖子,全是伤,手指用创可贴包住,手背掉了皮,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猛地抓住她手腕,怎么回事? 音调的突然转变,给了我一个很好的驻足借口,观戏的想法刚成立,就感受到了他情绪的翻滚,不是跟你说了,别乱跑别乱玩!非得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这么多年,他早就把自己的情绪修炼得出神入化,变得可控,变得内敛,没想到温锁的伤,能让他大发雷霆。 你这么凶干嘛!她声音委屈,浴袍衬出了她楚楚可怜的部分,加上她披着长发,看着乖,几绺夹在耳边,抽泣的时候一抖一抖的,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但我知道她的本质,螺丝事件她处理得雷厉风行,在周屿焕面前她就只知道掉眼泪,我要是能学会这双修的本事,也不至于跟他越走越远。 怎么弄的? 我不想说! 她哭着跑出去。 他看起来真气着了,没去追。 不过给自己的冷静时间也就两分钟,就开始打电话,手机刚放到耳旁就拿下来,看样子是被挂了。 再次打的时候,朱乐走了过来,他一来,我就知道事情要发生反转,就站在不起眼的位置,听他说:周哥,那代码是不是有人碰过了,之前太忙,没跟你讨论,就是吧,我一启动,机器螺丝就蹦出来了,还好温锁那姑娘把一根内六角拿去磨了,不然今晚的比赛都成问题。说完话音一转,这事你知道吧,我让沈叙告诉你了。 他拨号码的手一僵,眉眼在几秒内迅速调整,像是捕捉到了这件事的内情,而后作出回应:嗯。 他单回一个字,不是表明事情解决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而是会沿着细节抽丝剥茧,回想那个房间谁待过,谁有动手脚的动机,以及他刚才凶了温锁。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一个女生凶成这样。 违背了他的交往准则,他冷静下来后会后悔,悔意会把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剥出来,现在又加上这么一件事。 我不敢揣测他的心情。 赛场早就散了,他的公司包下这块场地一整天,此刻周围安静,没有商场客户的打扰,整个场地显得寂寞又空洞。 他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响,在机器人旁边停,伸手点烟,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烟放嘴里,两手在某个位置一摁,那根螺丝蹦了出来。 沾着血。 他放在手里转,仿佛在揣摩温锁打磨它的时候有多艰难。 接着拿起电话。 被挂。 再被挂。 他锲而不舍地打。 终于有一通放在耳边的时间长了些。 三句话。 对不起。 以后不凶了,你在哪儿? 好,我错了。 第29章 温锁 我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掉眼泪,被我妈打,被同学骂,我的心硬得像铁,但周屿焕一记严厉的眼神我都觉得快死了。 我缩在被子里,眼皮发胀,他把我捞出来,我的哭声不可控,断断续续的,他把我抱在怀里,我趴在他肩膀上,眼泪把他的衣服弄湿。 饿不饿? 饿 想吃什么? 你的肉。 抽泣的动作还在,振得他衣领不停起伏,他单手解开领带,然后是扣子,露了点肉,嗯,那给你咬一口。 露得很少,纯碎是由着我,想快速平稳我的情绪,而不加思索后的举动。 但我脑海里的景象已经不局限于他露出来的这点,手指往他衣服里伸,顺着他解的那两颗,往下,解得那么顺手,他抓住我手腕。 温锁。 嗯? 别这样。 我的手顺着他的胸膛往上,勾住他脖子,那我吃桥头排骨。 还有吗? 牛肉粉丝。 他点了外卖,半个小时后食物送来,我去洗了把脸,换了睡衣,头发总是往下掉,用手扎,撸了几把之后手指疼。 他走到我身后,接过我手里的头发,从我手腕顺走皮筋,啪地一下弹到另一只手上,一左一右地绕起来。 很顺手。 你给沈叙扎过吗? 没。 那你怎么扎得这么顺? 他把我袖子卷起来,这又不是什么技术活儿。 对有的人来说扎头发就很难,谈恋爱也难,我可以跟你谈恋爱吗? 你谈过恋爱吗? 谈过,一个晚上。 那叫恋爱? 嗯,我那晚可难过了,谁带我走我就跟谁好。我吃了两口粉丝,又说,但我现在觉得恋爱不是那么谈的,你教教我? 没指望得到他的回答,他也确实没回,他这种人,应该不轻易给出承诺,我见好就收,吃饱喝足往床上一躺,我睡不着。 他把我家医药箱拿出来,把我的伤口清理好,别乱想,把眼睛闭上。 我闭了眼睛,我难受。 因为今天凶你? 嗯,以后不能再这么凶了。 好。 我裹着被子挪到他身旁,哄我睡觉。 他把灯关了,我睁开眼,视线短暂地黑暗之后,窗帘缝隙的光透了进来,他侧着坐,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放在我腰间,轻轻拍。 可我就是睡不 睡吧。他说,小宝。 . 昨晚睡得很香,醒来时他已经走了,淋水太多还是有影响,我感冒加咳嗽。 拿纸捏住鼻子走出来,看见我妈在客厅看合同,扔纸,边往外走边扎头发,她看了我一眼,甩了甩合同,看几秒,还是没忍住,回头:你跟周屿焕谈恋爱了? 没。 然后看到桌上的早饭,我爱吃的,我妈爱吃的,这条街上最有名的那家豆浆店,还有饭后水果,齐全。 头发绕到了手指,疼,干脆不扎了,走过去,摸了一下,热的,他来过? 嗯。她好像很怕我跟周屿焕在一起,把合同放下,朝我走,屿焕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这人做事最有分寸,可你看现在。 现在怎么了? 他被你带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样子? 这些他不该对你做,也不该对我做,他要做的是把这些细心送到沈叙那去,你别做这样的人。她情绪开始起伏,你别做破坏别人感情的人。 他跟沈叙已经分手了,而且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干嘛总是给人贴标签,我也没有搞破坏,一大早的,你让我安静吃顿饭不行吗? 你吃得下去吗? 被这么一搅和,我确实没有吃下去的胃口,但为了跟她作对似的,拿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她把那袋包子全扔进了垃圾桶。 你干嘛! 不论你跟周屿焕发展到哪一步,我要你现在就退出! 我不! 滚烫的豆浆从我脖子上洒下来,出房门前的愉悦荡然无存,满腔的厌恶,一口包子卡在喉咙里,想吐。 冲到洗手间,吐到胃里泛酸。 看我这么狼狈,我妈好像冷静了点,靠在洗手间门旁,我的生活就是被那些不知廉耻的女人给毁了,你永远不知道第三者对原配的伤害有多大,凭什么!凭什么永远都是你这样的人获胜,你跟你爸一个样,你们一个毁了我一个毁了沈叙 她还没骂完,我站起来,冲马桶的声音哗地一下打断了她,那你知不知道,我的生活也被你这样的母亲给毁了。 她一口气提在那里,不知道里面装着多少恶毒的话,最终没开口,拿着合同出门了。 我收拾了几件衣服,转公交去外婆家,外婆跟外公因晚上吃什么吵了起来。 你说有病伐,念叨了两天说要吃鱼,个么买来了,跟我说吃鱼过敏,给放生了 放生到哪了? 他尿盆里,鱼在菜场就处理好了呀,回到家搞得到处都是腥味,喔唷,倒霉死。 外公也不甘示弱,我吃鱼过敏!你个坏老婆子,想毒死我! 你他妈的吃了几十年的鱼了,也没见你死,你现在折腾我来了是吧! 门没关,周阿婆很自然地听见了这俩老顽童的对话,开了门,冲里面喊一句:哎哟,还没离呢? 转而看了我,走进来:米米来啦! 阿婆好。 真乖,到阿婆家吃饭去啊,这里么主食都被扔了,没得吃的。 外婆把我拉到身后,你们周家没后啊,天天米米米米的,你家的? 这话像是激发了周阿婆的想象力,眼睛都亮了,可以啊,等米米长大了,跟屿焕结个婚,可不就成我家的了。 外婆拿起一旁的扫把要赶人,但又突然转头看我,你喜欢她家那小子吗? 我咳咳 突然被口水呛到了,咳了一会儿,再想解释的时候外婆已经跟周阿婆聊起了彩礼和嫁妆,我跟外公被关在门外,他被关纯属是自找的,我被关是因为连带责任。 我俩坐在门口,外公说:坏老太婆,想毒死我,私吞我的家产。 你有家产吗? 有。他凑到我面前,有两套房,一套在西湖边上,一套在西湖里面。 什么时候买的? 逛西湖的时候。 你说的该不会是那艘船和那个凉亭吧? 是房子,要送给米米的。 米米不要。 米米要,我还要给米米很多很多钱,让别人不敢欺负米米。 那米米呢? 米米去上学了,六年级,成绩很好,她以后要做老师,教学生的。 这是我小时候的梦想,教书育人,正行克己,不过后来,我的生活涌入了太多意外,把我的梦想挤走,如果不是外公提醒,我都忽略了大学要学什么。 外公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长了很多老年斑,走路必须靠拐杖支撑,说话的时候眼神迷茫,在跟病情作对。顿了几秒,他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米米今天没吃早饭,我得去给她买包子。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25) 我跟着他下楼,出小区后,他突然不动了,左右转转,有些着急,包子铺呢?正阳包子铺。 拆了。 不可能,我昨天还在这里买的。他眼中迷茫,又有些惶恐,拿着钱原地打转,奇怪,包子铺哪里去了。 那就不买了,我们去买别的。 不行!他使劲挣开我,米米饿肚子,米米要吃的。 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外公的身影佝偻无力,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会忘记很多事,但永远会记得爱你。 那天,我们走了很远,找到了正阳包子铺的分店,他掏出十块钱,老板给了他六个,他拎着包子跟老板吵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少给我这么多! 大爷,您当这还是十年前呢?房租水电食材都涨价了,十块钱只能买到六个。 胡说!昨天我十块还能买到十二个,今天就少一半,你个奸商,我打12358投诉你! 大爷您别无 我冲老板打了个手势,指了指外公的脑袋,又无声给他道了歉,他顿了几秒,把外公手里的袋子拿回去,大爷不好意思了,今天起得早,忙晕了,来,再给您六个。 外公拎着十二个包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给老板差价,老板挥挥手:不用了小姑娘,我家也有个老人,老人容易犯糊涂,但他们养我们长大,我们肯定得给他们养老,就当我送给大爷的。 我道了谢,回头发现外公不见了,腿顿时无力起来,心慌,满大街地喊,包子铺的老板也张罗着他家服务员帮忙找,街上开始出现人传力的现象,一直喊到拐角,才有个大哥问我:是不是穿黑色羽绒服,戴老头帽还拄拐杖的人? 对对对。 我刚刚看见他坐380走了。 顿几秒,我知道他要去哪里,打车跟上去,在我的小学看见了他。他把包子放在口袋里,口袋小,装了包子就装不下他的手,他的手露在冷风里,吹得通红。 我走到他身旁说:放假了。 那米米怎么不来找我? 会来的,你回家等。 我们原路返回,转车的时候,看见刚才帮忙寻找的人,外公找到了? 嗯,他去接我放学了。 那人看看外公,又看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等下一趟车来时,跟我一起把外公护上了车。 那袋包子他暖了一路,到家的时候谁都不给,放在桌子正中心,我要碰,他打了一下我手背,不许动,给米米的! 很重,很疼,手背麻了,但这不算什么,最大的折磨,是他爱我,却不认识我。 我去找外婆,外婆戴着老花镜,在她的记账本上写了很多婚礼事宜,又跟周阿婆聊到彩礼要什么车,看见我,问:你想要什么车,两座还是四座? 周阿婆说:什么两座四座,你土不土,你要敞篷的还是星空顶? 那是什么玩意儿? 你不懂,我之前去屿焕家,看他在挑新车,就去问了一下,欸我们干脆别瞎猜了,我直接把人叫来,你当面问。 .被外公折腾出来的那点悲伤全没了,连忙阻止她,别啊阿婆,我 电话通,周屿焕直接听见了我这句话,问:你哭了? 我无意识地擦了下脸,没眼泪,可能是有些难过,不知道刚才那句话是带着哽咽还是鼻音太重,他怎么一下就听出来了? 外婆跟周阿婆对视一眼,一脸你俩好像不简单的暗示,我干脆闭了嘴,周阿婆说:过来。 在打篮球。 我管你打什么球,叫你过来你就过来。 中场休息,下半场半小时能结束。 不行,你给我 阿婆。 不知怎么的,我就出了声,周阿婆又跟外婆对视,行了行了,你打吧。 挂电话后,两人盯着我看,我用袖子把脸捂起来,两人一人拽我一只胳膊,外婆先开口:你俩谈恋爱了? 没啦。 周阿婆:那你俩准备谈? 也不是。 异口同声:那你俩关系怎么这么近了! 补课补的。两秒后我加,只补了成绩。 她俩好像默认我俩也补了感情,兴冲冲地忙活起来,买菜的买菜,做饭的做饭,外公这会儿又不清醒了,跟外婆说要吃鱼,外婆吼:吃你二大爷! 十一点的时候,周屿焕来了,很休闲,里面一件灰色卫衣,中间格子衬衫,外面一件外套,我很少见男生能把叠穿穿得这么有层次感,眼神一时半会收不回来,后来外婆锅铲快怼我脸上了,我才回屋。 他拎了些东西,放门口,跟几个老人打了招呼,气氛正热闹的时候,我妈来了,外婆探头看了一眼,你今天怎么有空? 大家都来了,多我一个不能多? 什么话,你来了我还能不给你饭吃?就是别带着一身戾气,快过年了,舒舒坦坦的。 我妈走进来,看见周屿焕,继而看见屋子里的我,表情又变了,没我俩单独相处的时候那么明显,可还是挂着脸,在周屿焕跟她打完招呼后,稍稍收敛了些。 她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不能分开,所有分手的自然恋爱都会被她归结为第三者插足。 她要通过棒打鸳鸯来彰显自己的价值,以自己的经历让年轻人回头是岸,然而周屿焕不吃她这一套,聊天的时候恭恭敬敬的,一旦话锋往控制他的感情方向转,他就会回击,回击得很隐晦,带着大家一起聊,等回过头来才发现,他是这样的意思。 我妈一开始也没听出来,当跟两个老人聊完哪里的公园最适合放风后,又跟着他聊我家门外那条街的夜市,商业价值很高,营销模块很广,我妈恰恰是做广告公司的,把近几年网红效应和直播红利分析得头头是道。 等话题成熟了,他突然话锋一转:那阿姨,今早的早饭味道怎么样? 我妈眼神闪了一下,挺好的。 早晚交替是那条街的特色,晚上最受欢迎的是烧烤,早晨营业额要靠红豆包冲,听说吃起来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刚才的谈话,已经把单纯的早饭引到商业模式上,我妈就不能轻飘飘地打发过去,是啊,味道确实不错,吃起来软腻香甜,当早餐正好,有实力又有口碑,再不时地打打广告,那块地基本就落不下去了。屿焕,以后不用那么辛苦,阿姨基本都去公司吃早饭。 阿姨客气了,顺路。 我家哪里顺路啊,沈叙家才顺路,年轻人谈恋爱没有不闹矛盾的,我看这圈子里就你俩般配,如果你拉不下面子主动,阿姨给你们当和事佬。 周屿焕那会儿没表情,我被厨房的闹腾声吸引了,视线离开了几秒,回过头时,他调整了个姿势,哦忘了,今早顺路是因为我去城南买了港式叉烧包,听说您喜欢。 我清楚地看见了我妈脸色有多差,也后知后觉地体会到周屿焕这招有多高,他知道我妈会把饭扔掉,留了这样一条引线,在我妈不把手伸到他身上时,扮演一个有礼节知进退的晚辈,当她开始拐弯抹角扭转他的感情时,他给出这样的回击。 我也是在那一刻才感受到,他原来这样强硬。 外婆端上第一道菜,冲淡了围绕在我身旁的紧张感,我妈和周屿焕一前一后接了通电话,令人窒息的氛围基本没了。 他俩接收到的应该是同一消息,我妈跟我说:你琼姨打电话说年前要办一场聚会,在莫干山,你把你那袋衣服收拾收拾,晚上跟我过去。 听说这次要待到年二十九,我手还伤着,就去买了一包一次性内裤,衣服到时候扔洗衣机,能省不少事。 出发的时候,周屿焕按了我家门铃,继他俩中午那紧绷的氛围之后,他还能泰然处之地来,这胆子反正我是没有的。 我妈开的门,他礼节又上了线,带着东西来,我妈客气了几句,接过:屿焕,这次聚会你去吗? 去。 听你妈那意思,你好像不打算去,这次改变主意是不是因为沈叙也去? 她去不去跟我没关系,我来接温锁。 得了,这趟东西算是白送了。 第30章 沈叙 我是看着他俩走进来的。 莫干山晚上的空气很好,灯光暖洋,这次聚会的人很多,赶上寒假,圈子里有交集的基本上都来了,这家民宿被订满,有两户人家去了别的民宿,因距离较远,他们颇有微词。 我妈跟一个好事儿的阿姨过去安慰他们,我本来在房间,我妈说老板的女儿喜欢烘焙,让我下来跟她聊。她教我黑森林怎么做才不腻,学了半个小时,他们一来,我全忘了。 这人叫韩维,好像跟周屿焕认识,正给我看她做的烘焙图集呢,某道目光瞥到了他,手指一顿,划过我脸颊朝他招手,周哥,这么巧。 周屿焕朝这里看了眼,抬手打招呼,她热情地说:我在后厨做了蛋糕,要不要来点? 温锁从进来时就捂着肚子,不是疼就是饿,听见韩维这么说,快速看了周屿焕一眼,那就是饿了。 可是周屿焕拒绝了,韩维显然也看出来了,热情不减,干嘛不让人家吃,我做了十二寸的。 咳嗽。 哎哟,这么贴心。 周屿焕没理会她的打趣,领着温锁往里走,不一会儿自己出来了,你那蛋糕别拿她眼前晃,她馋这口。 懂,周哥,没想到嘛,你对女朋友这么好。 她一贯的音调,甜腻腻的,却让我烦躁,她一定是他新的朋友圈,不然不会不知道我。 我期待着周屿焕解释点什么,比如他跟温锁的关系还没定,比如提及我,让韩维再次说话的时候注意点,可他没辩解也没反驳,给迎面而来的民宿老板递了根烟,两人到一旁聊天去了。 他除了过人的商业头脑外,跟长辈打招呼也独有一手,从不怯场,能把话题铺到长辈对应的领域里。 温锁能做什么? 她只会找麻烦。 韩维还在说,周哥眼光真好,他那小女友也太漂亮了,尤其是那双眼睛,欸你说呢? 干嘛要问我? 烦。 他那样的人,需要的不是脸,是脑子。 他脑子够用了。 她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我当下没品出什么意思,等她笑着说去后厨拿蛋糕时,我才回过味来。 脑子他有,那么找什么样的都无所谓了。 我没品尝蛋糕的胃口,四处溜达,在二楼窗口看见了温锁,她在吃干蒸烧卖,吃得仔细,把袖子卷起,头发扎高,蒸笼里还剩两个烧卖时,我站在她面前。 她抬头看一眼,又继续吃。 好吃吗? 她放筷子,擦嘴,干嘛? 好不好吃? 她拿着蒸笼要走,我走到她前面,你以为他现在疼你宠你你就配站在他身旁了?他要找的人一定得足够优秀,我们俩不行,他会培养下一个,你懂吗!你了解过他吗!我们只不过是他商业版图上的两粒沙,等他风生水起之后,女人成堆地往上扑,比我们年轻的,漂亮的,你控制得住吗! 吃呛了,她咳嗽几声,随后捂嘴,手指的伤刺眼,那头发就根本不可能是她自己扎的。 你有事吗? 有,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他真正在乎的并不是女人,而是自己的商业版图,女人只是锦上添花,从来不是必需品。他现在不喜欢我,你看他对我什么态度,你别以为你能!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她咳嗽加剧,蒸笼不停地抖,马尾在肩头晃来晃去,我急切地想看到她听完这些话的表情,紧盯着,但下一秒,宗闲拿走她笼中最后一个烧卖,她的注意力迅速挪到宗闲身上,跑过去追,两人在院子里闹得不可开交。 不成样子。 这种打闹吸引了两处目光,一处是温锁母亲,她正跟几个阿姨在院子里溜达,看见她女儿是热闹的源头之后,表情立刻收敛了。一处是周屿焕,跟民宿老板坐在凉亭下,嘴里在说着什么,眼神却朝她看。 温锁!她母亲喊了一句,走近,像什么样子,哪有女孩子疯疯癫癫的。 这话让宗闲不太高兴,可宗闲比我情商高,没挂脸,搂着温锁肩膀边走边说:是啊,女孩子就该规规矩矩的,跑什么跑,阿姨,我带她去里面上上课。 这里头的人谁不知道宗闲是什么样儿,她拉温锁走只不过是给她找个清静地儿,或者找个没有大人的地方继续刚才的玩闹。 想到这种可能,我的危机感加重,她俩的关系好像没那么剑拔弩张了。 那群阿姨朝我走,温锁母亲看见我,笑着说:还是叙叙乖,温锁要是能有她一半好我就知足了。 张阿姨说:圈里谁不想要个叙叙这样的女儿啊,我生了两个儿子,一点都不贴心。 另一个阿姨说:你这么说怕不是有别的意思吧? 喔唷这你都能听出来,我说得够隐晦啦。 那你往后排排,我家就一个儿子,以后不用争的,全给她。 我好像听出来她们是什么意思,心头一下热了起来,往周屿焕的方向看,祈祷这段话飘到他耳朵里,人性有时很奇怪,即使不想要,在有竞争的前提下,也会想抢一下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但他连一眼都没往这里瞟。 温锁母亲好像很喜欢我,在另外几个阿姨约着去静室焚香时,她牵着我的手,问我饿不饿。 我摇头,方才因周屿焕没关注的失落,在她眼里好像另有隐情。 阿姨知道,你跟屿焕这么多年了很难割舍,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很难过,你们就是太年轻了,拉不下脸才越来越远 不是的阿姨,不是我们拉不下脸,是因为我挤出几滴眼泪,算了,反正他现在已经跟温锁在一起了。 我知道这句话会把她往哪个方向引,果然,她表示很理解,感情本来就是分先来后到的,破坏者理应受到谴责。 她还说会帮我。 这个忙,一定要帮在最恰当的地方,要砍在温锁的主心骨,如果她回过头发现那致命一击是自己母亲给的,是怎样的打击啊。 我跟她吃了顿饭,结束后已经九点,我说这个点我要睡了,她对我印象更加好。 九点半的时候,大人们要打麻将,我加了件衣服又走了出来,楼顶是露天的,旁边有玻璃挡着,晚上雾气重,但这里的人还是很多,孩子辈的几乎三分之二都在这里。 一堆在玩狼人杀,一堆在拼酒,我往里走,好不容易安静点,一道大笑打破了宁静,哈哈哈,瞪我?瞪我也没用,我就放在这儿,你敢吃吗! 宗闲站在长桌前,叉着腰,手还不时地比划着,她挪动的时候,我看见她面前的一碗药,温锁低头吹,一低头肩上的毯子就往下掉,三次之后,周屿焕把药挪到自己面前,帮她吹。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26) 热气在灯光下升腾得特别明显,温锁的手边就是冰激凌,宗闲贱兮兮地越过她,挖了一口,吃得乐津津的。 温锁显然耐不住了,看样子像是要把冰激凌扔了,但手还没抬起来就连打几个喷嚏,鼻音特别重。她的手要伸出来去够最远处的纸巾,周屿焕放下碗,抽了两张,放在她鼻尖,擦完之后,顺手放在宗闲的冰激凌里。 宗闲幸灾乐祸的表情卡在半空,哥! 抱歉。 哈哈哈哈,这告诉你一个道理,财不能外露。 这告诉我一个道理,得他妈快点找个男朋友! 这话一吼出来,那边静默了一会儿,周屿焕和温锁都没说话,宗闲补充:我说这干嘛,你还指望我哥看上你,他只是 我喉咙好像被卡了一下,那个秘密又要喷涌而出,宗闲又说:他只是心地善良。 一碗药见了底。 那群玩狼人杀的人过来了,来之前没想到这里有人,兴冲冲地过来,但看见玻璃旁坐着个人后,步子陆陆续续地止住,喊了声周哥,宗闲找存在感:没看到你们姐啊。 他们又纷纷加了声姐,哥也叫了,姐也叫了,还差个温锁和我,先叫谁,怎么叫,又会引起我的比较。 我站的位置并不明显,有个眼尖的看见了,喊我姐姐,那人大概刚升高中,挺稚嫩的,这会儿我却觉得他无比上道,叫我姐姐,无视了温锁。 不过转念又无比苦涩,温锁也念高中,年纪总会成为我心头拔不掉的刺。 那群人回头,他们三个也回头,我不得已走上前,问他们在玩什么。 他们说比赛解奥数题,民宿的新年活动,谁解出来谁能赢得一架无人机。 周屿焕看着温锁,想要吗? 不想。 有个人把iPad翻过来说:一共三道,分小组比,奖品三个,无人机,无线耳机和智能星球日历。 日历想要。 声音大了些,好几个人朝她看,脸上表情都变了,生怕周屿焕出手,但他只是扫了眼iPad上的题,跟温锁说:自己去拿。 我不知道怎么做。 你知道的。 那几个iPad受总系统控制,已经开始倒计时,那些人分成三堆,找各自有把握的题,慌慌张张地拿起电容笔,几只手交换着写。 温锁挤进日历那支队伍,大家都在埋头算,她一动不动,我脑海里不停回闪着那句话。 你知道的。 温锁一定也一样,周屿焕这么说,就说明他在某个节点教过她,不一定是相似的题,有可能是解题思路也有可能是拆题过程。 如果她足够聪明,她会不负所望。 渐渐地,有几个家长也过来了,看见人群里有自己的孩子,拿着手机拍照,我站得近,看见一个阿姨把镜头不断放大,截到她儿子的时候,她突然问一旁的人,欸那孩子怎么也在? 就是,她去凑什么热闹,这题她看的来伐。 谁知道呢,听说赢了有奖励的,她么肯定是想蹭个奖咯。 倒霉,跟你家小笠一组,不要捣乱就好了。 温锁受到家长圈里太多挤兑,有些人一见她就下意识反感,周屿焕坐在我们身旁,这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没为温锁辩解一句,但他的目光一直看向那里,看着温锁紧皱的眉头,看她孤立无援的现状,还有她两次想拿笔,都被同伴夺掉的窘境。 都这样了,他也没出手帮忙的意思,家长越来越多,纷纷在网上搜题给自家孩子支招,这些举动,除温锁以外的所有人都可以拥有,因为他们是一个圈子,温锁是被挤在圈外的靶心,她要靠自己逆风翻下来的盘才能堵住大家的嘴。 周屿焕怎么会不懂呢? 这明明就是他捅向家长圈的一根刺啊。 帮她架铠甲,带她拓眼界,让她拥有一定的实力,在面对别人的质疑时,能抬得起头。 耳边的吵闹还在继续,有个人让家长们小点声,她们立即配合,走到一旁小声交流着。 周屿焕两肘压在膝盖上,风顺着他吹,掀起他的衣摆,压过他的肩身,他的眼神那么笃定,这阵风一直吹到温锁耳边,卷起她的长马尾,在她那支队伍有个人因复杂的公式而摔笔时,她捡了起来。 同队的人都朝她看,她没给回应,也没因这些目光而有丝毫不自在,她稳步计算着,这种状态让我想到她破宗闲八百米的时候,所以结果也是肯定的。 那支队伍的其他成员保持惊讶的状态到她撂笔,我走过去,看见上面显示四个字回答正确! 奥数跟体育在某种程度上一样,当你有了让人望而却步的能力时,自然会消融掉别人对你的负面看法,所以那群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对她的印象发生了转折,围着她,问她怎么想出来的。 这种关注度让家长圈不安起来,有个阿姨叫了一声:小笠,出什么事了? 温锁把这道题解出来了! 一个、两个一群,她们的表情相继变化着,紧接着影响到另外两组,有人喊小点声,也有人让温锁帮忙解答,几分钟后一个人扔笔,温锁,来看看呗? 邀请是对一个人改观的第一步骤,我眼看着温锁打破了流言蜚语建起来的那面高墙,而那股后推劲儿就坐在不远处,没关注这边了,看对面的竹林。 他是这样的人。 拉扯你,引导你,当你有一定能力的时候,及时放手,不剥夺你高光时刻的成就感。 他也偏偏知道怎么做能吊人心,正如此刻,他的沉默,像是打了这些家长一巴掌,也向他们无声宣告,他带出来的人,可以多么优秀。 第31章 温锁 我在房间玩了一个小时的星球日历,已经两点了,丝毫没有困意,开了大灯,更精神。 有人敲门,我立刻把灯关掉,把日历放起来,躲被窝里闭眼。敲门声持续几秒后,门开,接着床头小灯被打开,我半眯着眼,看见周屿焕摸了摸日历的背后。 我心虚,他正好回过脸,看着我,你要不要自己摸摸有多烫? 不用了。 这么好玩? 嗯!我坐了起来,我给你演示一遍。 你给我躺下。 哦。我又连忙缩被窝里。 几点了? 两点十六。 我是这个意思? 我抱着他的胳膊,我已经要睡了呀,谁让你敲门的。 我不来你能玩疯。 那你陪我睡吧,这床一米八。 他关了灯。 黑暗和他身上的香让我瞬间紧张了,心跳开始加速,毛孔微微舒张,他的胳膊贴着我胸口,我感觉浑身都发烫起来,睡吗? 房间突然亮了一下,他的手机来了消息,他拿起看了一眼,把我被子掖得严严实实。 不睡。 . 在民宿百无聊赖地玩了几天,找不到大人们喜欢的那种乐子,昨晚就熬了个大夜玩游戏,第二天睡到十点起床,出去一看,大家好像都是这个点,个个睡眼惺忪,宗闲更离谱,穿着睡衣就出来了。 她点了几份早餐,我抢来一份,抢得不好,是玫瑰饼,一咬,渣乱掉,我的胳膊到餐盘的距离全是渣。 你脏不脏?宗闲翘着二郎腿,头发随意地裹了一下,有你这样吃饭的? 你倒是让我抢点好的啊。 你也知道是抢的,人不大脸皮挺大。 旁边有人坐下来,宗理还闭着眼,周屿焕像是很早就起了,跟我们这些赖床的人完全不一样,很精神,也吃饱了,对餐桌上的食物一点不感兴趣。 不过眼神略过我的时候顿了几秒,然后把我袖子卷起来,拿纸巾把桌面上的碎渣擦干净。 宗闲狼吞虎咽了一会儿,说:哥,昨晚我看了新闻,你那RT下个月才上架,你手头的样品不能给我玩一下? 收起来了。 再拿出来不就好了,样品而已,没必要那么宝贝吧。 周屿焕把纸巾扔垃圾桶,没回,那样子好像那上面真有什么宝贝的东西,宗闲又努力了一会儿,马屁拍了,甜话说了,没用,反正他不给。 宗闲叹气,哥,你不会留着给自己孩子玩吧,关键你孩子也用不着陪啊,你忘了你以前说的啦,要生八个孩子,六个闺女两个儿子。 啊?宗理说,什么时候的事? 十岁吧,我都忘了,反正这话我记得,是吧哥? 她哥没什么反应,我却急了,八个,那得生到什么时候,一想就怕,咳嗽几声,宗闲立刻看我,你咳什么咳,又没让你生。 我把脑海里的画面压下去,我本来就咳嗽。 你放屁!转头又问她哥,哥,那你现在打算生几个? 看她。 谁? 我老婆。 . 那三个字到下午还让我脑袋嗡嗡的,谁会成为他老婆呢? 支着下巴看了半天地了,没看出花儿来,倒是有双鞋不客气地踩了过来,你是不是心痒了? 你说什么啊? 我发现你有时候就特能装,我问你想不想当我哥老婆。 想。 那你赶紧把念头赶一赶,我能让你进门吗? 那你还问我,神经。 我要转头走,宗闲拉着我,你当不成我嫂子,可以当我弟妹啊,宗理那女朋友我不喜欢,嗲得要死,你去勾引我弟,放我哥一马。 你今早吃屎了? 你说什么呢! 她捏我手腕的力气好大,跟牛一样,我甩不开,宗闲你有病! 你别废话,跟我去后山。 干嘛? 抓老鼠。 你神经啊! 我最怕老鼠了,但挣脱不过她,被硬拖着到了后山,那里有一片竹林,竹叶还有湿气,宗闲专门带我走偏路,我的脸被刷得发痒,这里有老鼠? 她蹭蹭地拨开挡在前面的竹枝,不是,去坐卡丁车。 不能走正门吗? 那有什么意思? 你自虐干嘛带上我啊,要走多久? 六个小时吧。 你有病吧? 实际上,我们只走了二十分钟,竹林后面有一条小路,那里停了一辆车,周屿焕在上面,我兴冲冲地走过去时宗闲一把把我拉回来,你干 步子停顿,看清了,副驾坐的是沈叙。 她神态没比我好哪儿去,带我蹲在一旁的草丛里,这人怎么回事儿啊,不会要跟我们一起吧。 无论她跟不跟,你没必要带我躲这儿吧,冷死了。 你不躲在暗处怎么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私家侦探都这样。 你不是最信你哥了? 但我不信沈叙啊。 果然,车里有了动静,两人肢体离得很近,宗闲比我先沉不住气,这俩不会旧情复燃吧,那可不行,你过来,给你样东西。 什啊! 狗日的! 宗闲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老鼠! 我当下感觉魂飞出去两道,头皮炸开,手心的触感不停地在脑海中闪现,轮刮着我的骨头,难受,全身都在抗拒,滚动的情绪即将边缘化,这时被搂进一个怀抱里,后背被轻拍,怎么了? 宗闲给我老鼠,我最怕老鼠。 沈叙也跟来了,捡起被我扔掉的老鼠,递过来,假的,你也怕? 周屿焕捂住我的眼睛,宗闲。 哎,哥。回答得特别没底气,我这假老鼠,如真包换,没想到她这么害怕。 在这儿等我。 哎。 他带我回车上,等我情绪稳定了,又下车去找宗闲。她站在草丛里,一手揣兜,一手拽着老鼠尾巴,不停地摇,变态死了。 这狂妄的模样在周屿焕走近时逐步收敛,等他到她面前,她就跟一个犯错的孩子似的,低头,立正,老鼠早不知道被她扔哪儿了,在周屿焕讲了几句话后,四处看看,在一根竹枝上找到了那只假老鼠,随后拿树枝挖坑,给埋了起来。 继续刚才的挨训姿势。 十分钟后,她进来了,坐后面,沈叙也上了车,周屿焕让我把安全带系好,我拉安全带的时候拉不动,回头看了一眼,宗闲凑过来小声说:你没被白吓吧,这副驾是你的了。 我还得谢谢你? 浅谢一下吧。 有一肚子话要回击,周屿焕的手伸过来了,沿着宗闲攥住的地方,往下拉,她立刻松手,随后耳边传来啪嗒一声,腰间收紧,安全带入了扣。 到了玩卡丁车的地方,宗闲又犯贱了,拉着她哥玩双人的,走几步又回头拉着沈叙,算了,还是我俩玩吧。 沈叙不愿意,挣脱了几下,宗闲那牛劲儿三两下把她掳走了,我跟周屿焕坐上双人车,还没发动,就见沈叙一个人开着卡丁车往前冲。 宗闲随后过来,路过我们停了一下,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了嘴,开走。 我跟周屿焕纯属遛弯儿,宗闲是正常速度,唯独沈叙,像斗气似的,开到了双人车道,超了我们的车。 今天玩的人并不多,宗闲也过来了,冲她喊:你别作啊,这么快速度。 她没回,再次绕弯的时候撞了宗闲一下,宗闲的火一下被激出来了,两人在双人车道上赛了起来,另外两对玩的人吓得连忙下了轨道,我问周屿焕:要不要管? 周屿焕正要出声,那边就传来一声尖叫,他加快速度过去,在沈叙脱离轨道撞上一旁的玻璃时,用车头抵住她的车头,很强的惯性,我往前栽了一下,撞到了前几天的伤,手指的口子也被撕裂,疼死了。 沈叙比我更惨,她的车翻了过去,人重重地砸在地上,宗闲立即下车,周屿焕比她快一步,把人抱起来,路过宗闲时撂一句话:你做的好事。 他带沈叙去医院了。 宗闲接到她妈来的电话,说一会儿过来接,然后就闷闷不乐地蹲在地上,明明是她非要来,来了总得分队吧,你跟她玩,我哥跟她玩,都不好,那只有我了啊。搞什么,脾气这么冲。 我也蹲下,手指的血已经滴了下来,创可贴没了粘性,掉了,我拿纸包,情绪在此刻非常冷静,只能回忆起他抱起她的画面。 那么毫不犹豫。 前任真的会在某次的午夜梦回捅你一刀吗? 你妈什么时候来? 从民宿到这儿怎么也得四十分钟吧。 哦。 怎么了? 冷。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27) 我们在冷风里等了五十分钟,她妈来了,什么都没问,应该是周屿焕交代的。 宗闲却忍不住了,妈,她家怎么说? 你哥在解决,你给我省点心。 我没怎么样,她自己突然发脾气的。 她家人多难弄,这事儿要是你去,不耗个十天半个月的拿不下来。 那我哥呢? 你别管,先跟我说怎么搞的。 她发脾气往双人车道上冲,我跟过去让她别撒野,她撞我,我也撵着她撞,撞来撞去就这样了呗。 你听听你说的,能这样玩吗?一个人失去理智的时候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你还傻乎乎地往枪口上撞。 宗闲不傻,一听就觉得有猫腻,妈,你说她不会是故意的吧? 不知道,你先给我回去,老实的待到退房。 知道了。 一到民宿宗闲就被关禁闭去了,这事儿还没传开,那帮阿姨们在打牌时没聊到这点,我路过打牌的院子时,宗闲开了窗户,对我puci两下,我摇头,她扫兴地关了窗。 回房间,我擦了药,换了创可贴,这过程我心铁得要死,不疼不怕,还淡定地把血擦干。 之后,往床上一躺,星球日历也激不起我的兴趣,想着听会儿歌,拿起手机就想给他打电话。 算了,强迫自己睡会儿。 闭眼清醒的状态一直延续到半夜,才不情不愿地承认自己的不舒服从哪来。 我从爸妈身上并没有汲取到可以治愈一生的爱,甚至还总是透支情感来恢复家庭暴力里的伤,导致我的情绪真正需要修复的时候,没有动力来源,哪儿都空落落的。 时间长了,就会让人神经敏感,承受力变弱,周屿焕的出现,对我来说,就像黑暗井口的一盏明灯,他指引我往上爬,让我身子越来越暖,我习惯了每次受伤都有他在,所以这次他的抛弃,让我瞬间回到井底。 周身的黑暗又蔓延上来,卷着从小到大受过的伤,听到的骂,被排斥被追打被否定,眼见着情绪又要栽进无底洞,敲门声响,思绪的深渊露出一丝光明,等看清了,才发现那是我床头的灯。 周屿焕风尘仆仆地赶来,衣服没换,领子蹭脏了点,俯身在我床头,轻声问:吃饭了吗? 嗯。 楼下的服务员说没看见你。 我把头埋了起来,他蹲下,耐心地跟我解释,这事儿跟宗闲有关,我是她哥,我得处理,她那脾气燥得很,让她跟上车只会拖延事情的解决过程,让你跟上车,就会让沈叙借题发挥迁怒于你,把你丢下很抱歉,没及时发现你的情绪很抱歉,别生气,好不好? 他说到一半的时候我就想哭了,情绪坍塌得一塌糊涂,搂着他脖子,我没生气,就是抽泣声断断续续地,有点难过。 他拍我的后背,很有力道,一点点补充我需要的暖意,我现在觉得手指疼死了,我那会儿是怎么面无表情把伤口和血迹处理好的来着? 后来,他叫了些吃的,我俩正吃的香,洗手间突然传来啪嗒一声,挺大的,他进去看了一下,出来说:洗衣机坏了,把你衣服拿出来了。 好。 这事儿我没放在心上,等躺床上快睡着时,听见洗手间有水流声,还有细微的嚓嚓声,跟小时候我外婆手洗衣服的声音一样。 应该是周屿焕在洗。 算了,好困,让他洗吧。 手划过腰部的时候猛地睁眼,拉被子一看,靠,我这几天穿的都是自己的内裤,一次性内裤前天用完了,晚上放衣服的时候想着内裤单独分开,可那会儿神智不清的,好像一股脑全放进去了? 是不是放进去了? 如果放进去了,那他是不是就会看见? 跐溜一下起床,跑到洗手间,洗手台上搁着几件衣服,水流哗啦啦的,池子里有泡沫,他双手搭在池边,没动。 你在干嘛? 泡衣服。 衣服不都洗完了吗? 刚说完,泡沫底下就飘出来一点蕾丝。 我强装镇定,我自己来。 他往一旁挪,看着我手指乱舞无从下手,还好心地从柜子里给我抽出一双手套。 我一戴,破的。 又去柜子里看,最后一双。 合理吗? 怎么说?他问。 能怎么说。 我僵硬地回到房间,啃了十分钟的指关节。 第32章 沈叙 医生诊断出我有轻微脑震荡。 我借此扣了周屿焕几个小时,我爸妈都赶来了,把氛围烘托得十分紧张,他在一旁听了半个小时的训,一句没反驳,最后以我妈说你看着办结尾。 让他看着办,他真能看着办,他会在这时候推掉一切我可能附加上去的责任,做一个听不懂题外话的人。可我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怎么能轻易让他躲掉? 爸妈,你们先出去。 我爸见我没什么大碍就走了,我妈还拖拖拉拉的,我加强了语气,妈,出去一下行吗? 她看了周屿焕一眼,跟着我爸走了。 门关上后,房间瞬间冷清,我说我脑袋晕,他说叫医生,手快摁到了紧急铃,我拉住他,周屿焕,我妈说的不对,这事儿不是你看着办就行的,得我看着办,我要让宗闲过来,负责我所有的后续流程,并公开道歉,说她不该那样惹我,你看行吗? 我知道宗闲什么性子,也明白周屿焕没让她跟来的目的,所以我提出的条件他不会妥协,那么不妥协,就得用我的另一种办法。 或者,你跟我和好,我拿宗闲当亲妹妹,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床头的监测器在响,窗帘拉得开,空气好,但外面很黑了,他坐下,不然这样,我把那地方的监控公开,让大家一起批评她,你看行吗? 我咬紧后槽牙。 我受伤,跟宗闲的关系并不大,她虽然被我逼得火大,但理智还在,追着我,更像是想让我冷静下来。反倒是我撞了她几次,不明显,看着像技术不佳撞上去的,摔出去的一刹那,宗闲刚好跟我擦过肩,她可能看不出端倪,但周屿焕一定能。 他一定是看了监控,有了跟我对峙的底牌,才能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来。 我没回话,他检查了我的各项体征,一切正常之后,提出解决方法。 赔钱。 最让人找不出破绽,却也最冷漠无情。 赔钱?你也想得出来。 这笔钱我不赔也行,但我赔了。 他赔了,就断了我找麻烦的可能,他用钱买个清净。 真行。 这时刻,我妈上了身,她刚才对周屿焕的数落,走前看他那一眼,都变成了我嘴里那一句句尖锐的讽刺。 他照单全收,连表情都没变,只在我情绪冷静下来时,说了句我走了。 礼貌还在,走前跟我爸妈打了招呼,又把医药费结了。 我那会儿思绪归于平静,已经找不出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 在医院休息了两天,我妈带我回到民宿,来之前她一点没透露我受伤的消息,到了那儿,看见几个熟悉的阿姨,她才把这件事稳步地说出来。 她最会打舆论战。 那几个阿姨听完都站我家这边,以至于见到宗闲她妈的时候,第一语气不是特别好。 宗闲母亲看见这情景,想也知道怎么回事,走过来,笑着说:叙叙出院了?身体好些了吗? 谢谢阿姨关心,好多了。 之前那两个表示想让我做她们家儿媳妇的人接连开口。 我呢说话直,你别生气啊,宗闲一直都比较疯,这次直接把叙叙撞成脑震荡,要是这么放纵下去,以后不知道闯什么祸呢。 是啊,玩归玩,总得有些分寸,得亏叙叙脾气好,要是遇到不讲理的,你家宗闲可不能像现在这么悠哉。 我妈适时地表态:孩子小,也不是故意的,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大家也别提了,免得给孩子增加压力。 本来事情铺垫到这种程度,我家已经占据了上风,可是宗闲她妈手段太高,丝毫没受影响不说,还能笑着扳回一局:没事儿,宗闲如果有错,大家该批评就批评,她那脾气是得改改。然后转头看我,叙叙是不是第一次玩卡丁车? 我心里打鼓,猜想这背后有没有别的意思,我妈抢先一步回答:怎么可能是第一次,我们家以前开过卡丁车俱乐部你忘了? 我妈绝对带着显摆家世的目的,可宗闲她妈不这样想。 先笑一下,然后说:既然是老手了,怎么自己还往双人车道上开呢?宗闲也不懂事,还跟着你过去,如果不是你俩起了冲突,我还以为她去劝你了呢。 几个阿姨对视一眼,看向我,我妈脸色变了变,她妈继续说:虽然我们赔了钱,但还是难为情,这样吧,今晚我做东,请大家吃饭,记得赏脸啊。 说完笑着离开。 可这短短几句话已经把我家的势头打回来了,她不紧不慢地抛出两个最重要的线索,我开向双人车道,以及我家要了钱。 这下我妈的腰杆没那么直了。 倒霉,碰上一根硬刺。 宗闲她妈在圈里挺佛,但没人敢主动招惹,宗家跟周家关系最近,周屿焕有的社会资源,宗闲同样有,所以她妈说话不需要看别人脸色,甚至不用拐弯抹角,但这件事不用摆得过于明朗,她跟一个孩子计较显得小气,而偏偏她的大气给我们这片范围里留了发酵的余地。 她走远后,那些阿姨看我的眼神就耐人寻味了,我突然觉得,我妈这招使的也不好。 我头疼,回去睡了一觉。 下午的时候,朱乐来了,递给周屿焕一个银色吊坠,问:周哥,这是你要的东西,这么急,是下个月要一起上市的吗? 不是。 他看着银色吊坠,没按扣? 朱乐一拍脑袋,哎哟喂,我忘跟嫂子说了,不过这底部可以打开,这里有针吗? 我去前台看看。 他起身后,我就往前走,想去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刚接近,就被他看见,随后转身,把吊坠放口袋里。 被咬过一口,他防备到这个程度。 朱乐看见我,打了声招呼,我问:那吊坠干嘛用的? 不知道,我嫂子是开手工饰品店的,之前周哥让我托嫂子做这款,应该是某个机器上的吧。 我在原地等了很久,他没来,忍不住去外面找的时候,发现前台处热闹了。 聚着很多人,我妈也在,见我去,把我拉到一旁,我小声问:怎么了? 半小时前有伙人来看房,应该是没先预约,前台说订满了,他们看着挺急的,一听满了更急了,在前台就吵了起来。 那现在是找前台的麻烦? 不是,后来杜家那孩子来了,双方应该有点小矛盾,那伙人见面就掀老底。 什么老底? 你说呢? 我突然想到当年我的推卸,让杜迦佑的秘密公诸于世,这种事在这样的场合是不能说出来的,尤其那些好事儿又狭隘的阿姨,会让杜迦佑过不好这个年。 可那伙人在这儿闹开了,杜迦佑的态度就显得尤为重要。 气不过动手,可能就合了对方的意,因为前阵子杜迦佑参加了学校的创意大奖,拿冠军的几率很高,如果在这时候打架,多半会被对方捅到学校去。 如果忍着,那就不是他了。 我问:打了吗? 没打起来,被一杯牛奶给泼闷了。 谁泼的? 温锁。 谁? 我妈示意我往里面看,哪,宗闲姐弟和屿焕都来了,就屿焕那办事手段,这仗哪还能打得起来。 温锁干嘛要凑热闹。 一个陈述句,我无端地不满起来,她总是能在特殊时刻彰显自己的重要性。这杯牛奶她要是不泼,解不了杜迦佑的气,泼了之后,一群男生打一个女孩儿,传出去他们也别想要脸了。 那么就是吵。 吵的话就要掰道理,没人掰得过周屿焕。 我太清楚他的本事。 那边的热闹随着那群人走出去渐渐散了,温锁捡起地上的杯子,问前台要拖把,半道被杜迦佑截过来了,他这点风度还是有的。 这不算什么,我就怕从此以后,眼高于顶的杜迦佑都要正看她一眼。 . 经过早上那么一闹,很多人又有了话题,我看着我妈打麻将,这事儿从她们嘴里过了不止一遍了。 有时我也在想,语言的攻击力究竟有多大,温锁、宗闲、杜迦佑,这三个名字轮番地从这些阿姨嘴里蹦出来,掀起海上最高的那层浪,点燃草堆里最旺的那把火,谁敢跟她们对抗呢? 我妈出了三万,有个阿姨拍了下桌子,胡。 我妈抚着额头,你今天手气这么好,连胡三把了。 这阿姨姓林,单身至今,对哪家的孩子都笑吟吟的,这会儿拉着我的手,还不是因为叙叙坐我旁边,来叙叙,听说这儿的蒸乳糕很好吃,去买点。 她从包里塞给我一叠钱,没细数,但看着挺多。 我妈阻止她,你别惯着她,把她养刁了。 叙叙这性子再惯也刁不了,我就没见过这么乖巧的孩子。 不知是真是假,在经过早晨那番对话之后。 不过其他阿姨纷纷应和,就算被她们假意地包容着,也是这样幸运,但这幸运里还有着战战兢兢,我的那个秘密,一定得藏好了。 林阿姨给的钱我没用,想着后面给她买份新年礼物,买了四人份的蒸乳糕,回去后发现秦阿姨也来了,她是被分出去的其中一户,本来脾气就大,这些天她的火没压下来过。 我把几份蒸乳糕放桌面上,招呼着她们尝一点,秦阿姨开始找茬,说五个人四份怎么吃。 我妈刚要回话,林阿姨就站了起来,我要走,那份是叙叙买给你的。 她知道我要来? 你真是,大过年的火气还这么旺,差不林阿姨在包里翻翻找找,欸我车钥匙呢? 她把包放在桌上仔细地找了起来,秦阿姨阴阳怪气地说:那你问问蒋甄,她女儿不是来了吗? 温锁她妈刚好拐过来,听见这句话,脸色变了变。在座的几个阿姨都知道秦阿姨在找事儿,可温锁她妈不知道,她为了维护外面的人缘,可以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堆里推,此时自然不会放弃拉近她们距离的机会。 秦姐,温锁怎么了吗? 你问林妙。 林阿姨说:我车钥匙不见了,估计是我随手丢哪里了,我再找找。 阿姨们也并不都是想找茬儿的人,至少林阿姨在这里面算是讲道理的,温锁根本没来过这里,秦阿姨的罪名安的莫名其妙。 可是她妈就是信了,立即给温锁打电话,五分钟后温锁过来,听完来龙去脉,说:我没有。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28) 秦阿姨见到温锁,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这么多年,我妈说她一直没忘记那枚耳环,之前没机会逮住她,现在她比任何人都主动,谁都看得出来她是想出当年的气。 推开林阿姨,没跟温锁打招呼,上手摸她的口袋,动作粗鲁,蛮横,连林阿姨都看不下去说句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惯犯就是应该是这样的待遇,还想我恭恭敬敬地把她请到上座伺候着?秦阿姨边翻边推搡,有一下把她弄疼了,她那烈性子又上来了,啪地一下把秦阿姨的手拍开,秦阿姨的手背当即红了起来。 又是一阵无言的翻滚。 蒋甄!秦阿姨喊,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小时候偷东西,长大了打长辈,她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啊! 那几个阿姨都没想到温锁这么冲,我妈把我拉到身后,林阿姨把包合上,看起来没那么快离开,温锁她妈一把把她拽过去,你死性不改了是吧! 我没有! 这么一吼,吼来了几个人,当周屿焕的身影出现在墙角的时候,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是揣着口袋的宗闲,最后面是手拿牛奶的杜迦佑。 三人前后走着,阿姨们还没发现他们,注意力都在温锁身上,秦阿姨指着她,你没有干嘛不让我搜,心虚什么! 温锁的情绪不太对劲,极力忍着,朝秦阿姨逼,那样子像未开化的狮子,即将张开獠牙撕咬别人一口。秦阿姨看出来了,往后退了两步,林阿姨打圆场,说车钥匙可能落房间了,她妈狠狠地喊了句温锁。 一场更严重的对立面即将形成,宗闲作为耳环事件的第三知情人,看了我一眼,拦住温锁,如果开始搜,在场的每一个都该把口袋翻出来。 大家都知道宗闲什么性子,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不稀奇,就以为这个小战场是应对她,对视一眼,不以为意地说:我们肯定没有。 周屿焕这时才出现在大众视野,她说她也没有。 他向来不参与圈内的纷争,这还是头一次,他迎上众多目光,剖析这场闹剧中可能存在的不公平,阿姨们都愣了一下,我妈重重地捏了一下我的手。 秦阿姨找回了几丝气场,说:温锁有前科,这会儿你林阿姨的车钥匙丢了,找她查一查很公平啊。 东西丢了,他指着屋檐上的几个监控,调监控,找目击者,严重点叫警察,如果只逮住一个人欺负,那不叫公平,那叫针对。 这是什么场合,圈内风云的关口上,一点小事她们都能搅得风起云涌,更何况被人当众顶嘴。 他不该是这种形象啊,他一直都是长辈眼里的标杆,即使跟我分手后背了骂名,也在短时间内利用自身实力扭转那些坏印象。可此刻,针对这场只要秦阿姨出了气就能过去的小事儿,他把话摆得这么清楚。 谁都下不来台。 这下不仅是秦阿姨,就连想息事宁人的林阿姨也变了脸,几个人朝温锁她妈看,她妈指着温锁,过来。 我不去。 快点!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一个阿姨站出来说:不是我们针对她,是温锁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蒋甄你也是的,这是过年前的小聚,有哪些人你不是不知道,还带个拖油瓶,你不想参加下次的聚会啦? 一般这种场合我妈都不参与,但这次她看得津津有味,眼神盯着温锁她妈,我品出来了,这些阿姨抓着温锁不放,不是真想难为她一个孩子,而是看不得温锁她妈挤进了比她们还高一层的圈子。 她们绞尽脑汁要攀的人,被她捷足先登了,她们必然不爽,一不爽就得找个由头撒气,温锁是倒霉,做了引火线。 她妈比任何一个人的脸色都要差,步子往温锁迈的时候,被杜迦佑挡住了,他端着那瓶牛奶,慢悠悠地反问一句:阿姨,温锁怎么了? 然后把那瓶牛奶塞温锁手里,补她的。 宗闲在扣指甲,在她妈禁止她发言的时间内,说:对啊,温锁到底怎么了? 目前为止,有三个人为她发声。 我眼看着她的后援越来越强大。 我身上的框架注定我无法融入周屿焕那个圈子,我忍受不了宗闲的脾气,接受不了杜迦佑的取向,当我排斥着他们的时候,发现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他身旁的所有人都开始向她走去了。 圈里有排名,也有阶梯,虽然杜迦佑跟宗闲名声不好,但本事在那摆着,金字塔的人都拥着她转,几个阿姨再争辩下去反倒失了体面。 林阿姨看了眼手表,行了,我还得去趟市里,车钥匙我回头看看,有可能是我随手扔哪儿了,散了吧。 秦阿姨极不满地看了温锁一眼,我没来得及看后续,我妈把我带走,看完一场戏,她精神很足,从包里拿出一包茶,到茶室悠哉地泡着。 叙叙。 嗯? 看见了吧,那家人就是不成器的,蒋甄也是没出息,她就那性子,谨小慎微,一贯讨好,没办法啊,男人不争气,面子都要她来抗,但是硬抗有什么用呢,硬打入我们的内部,还不是抢着当笑话。 她明明跟周家走得那么近,还挺不直腰,这不是打周家的脸吗? 这两家关系不简单,从上一辈就有渊源,别人比不上的。喝了口茶,她脸色收敛了些,不过屿焕对那个温锁,倒是挺护的,你之前摔得脑震荡也没见他这么紧张。 提到这个,我脸色比她还要沉,没办法,人家有手段。 什么手段,不外乎那些事儿,你来,我教你。 我妈跟我说,男人都一样,喜欢上了野的,但又拒绝不了乖的,我得沉住气,扮演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时间一到,他会明白我的好。 于是晚上,我妈敲开我的门,让我到楼下跟韩维一起做甜品。 他不喜欢吃。 你傻啊,管他喜不喜欢,要的是这个过程,男人有时候就得哄,你得让他知道你会等,能等,等他回心转意后,这个过程就成了你拿捏他的武器,他欠你的。 韩维今天做的是马卡龙,我去的时候她已经把馅儿搅拌好了,听说我也要做,她不吝啬地把主台让给我,我问:我该做什么? 用这个铲子,把这些东西放进裱花袋,或者打发一下蛋白。 我接过裱花袋,不熟练,动作很慢,全部弄好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调色了。 我问:你跟周屿焕怎么认识的? 她边抽出垫纸边说:同学啊。 大学同学? 嗯。 那你知不知道我跟他什么关系? 知道。 知道之前还那么淡定地跟我讨论他的新女友,知道说话还不过筛一下,我想借此发一点脾气的时候,发现她笑着让我看烘烤时甜品的变化。 跟我离得那样近。 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人情世故不是这样玩的。 那你就应该明白,你当着我的面谈论他这段恋情,就是往我心口插刀子。 她顿了一下,回头:抱歉,我以为和平分手后你俩可以各过各的呢。 和平分手。 我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粉饰太平的事,不可能给我们五年的感情这样体面的结局。 大学同学情我多少也懂一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对彼此的私事儿了解得不少,对八卦的打探能力也毫不逊色,要是他们追着他问为什么分手,他会怎么回? 和平分手,是保全我名誉的唯一正解。 我们没了交流,直到烤箱叮地一声响,她默不作声地把马卡龙做好,我拿了两个,又从后厨拿了一个小盘子,敲周屿焕的门,没人开。 拐弯的时候听见阳台有水声,绕过前厅往那儿走,看见他在洗衣服。 一件粉色羊绒衫。 衣服泡在水里的空隙,他在旁边点烟,这一幕就让我心很痒,生活气儿足,他能西装革履地在商场上大杀四方,也能卷起袖子跟你体验烟火。 外面下起了小雨,湿意蔓延进来,他半靠在洗手台,一旁的水龙头哗啦哗啦地响,他夹烟的样子往我心头撞。 在我不断内耗的日子里,他变得越来越成熟稳重,他可以手把手地教你走出最好的那条路,也能够在你脆弱时承接你一切烦恼。 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男人?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再次属于我? 第33章 温锁 小胖跟顾江述吃完年夜饭就直接飞过来了,他们要参加我的成人礼,二月一号。 可是这两人攻略做的极差,下飞机后找了一个离我超级远的酒店,我让他俩转地铁来,他俩说让我去接,我给他俩晃了晃车钥匙,他俩怂了,也很怕我无证驾驶。 好不容易转到我这个区,小胖打电话来,快哭了,锁儿,我手机丢了。 怎么丢的? 应该是开的扩音,我听见顾江述说:蹲坑,掉进去了。 小胖说:锁儿,这地铁坑口太大了,你说是不是杭州全责? 你妈全责。 虽然这么骂他,但总不能让他光秃秃地这么待着,现代人,没有手机就相当于裸奔,我翻了翻自己的压岁钱,少得可怜,想到前不久我自个儿也换了个手机,就找到周屿焕:能不能借我一点点钱? 多少? 八千。 你管这叫一点点? 那七千六千五千真的不能再少了。 听着像是我欠你钱。他把手机掏出来,没现金。 我立刻给收款码,谢谢爸爸。 他摁密码的手一顿,我紧张起来,怎么啦? 再叫一遍。 爸爸。 手机响,我一看。 靠。 多了个零。 . 给小胖买完手机,让他登微信立刻马上还我钱,但他个穷逼,支付宝微信加一起也没八千。 早知道我给你买个老年机了。 你不知道过年机票多贵,我这都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那你蹲坑的时候还不小心一点。 嗨不提了,你请我吃什么? 我带他俩去吃了杭帮菜,小胖嚼两口说:不得劲儿,齁甜。 你吃不吃? 吃,我吃。顾江述比他识相多了。 上次朱令来我看状态还挺好的,虽然比不上以前,但从那地方出来后还能笑得出来就说明他熬过去了。 小胖说:好什么,他 顾江述抵了他一下,小胖欲言又止。 我说:要么说,要么还钱。 小胖把袖子从顾江述手指底下抽出来,他吞药了。 什么药? 你上次落他那儿的药,一整瓶,后来还是我打不通他电话,去他家看了一眼,他躺床上一动不动,我吓死了,赶紧打120,他去医院洗了胃,养了半个月才好。 我夹菜的动作慢了些,去过那样的地方,怎么会全身而退呢。 不过现在还好,他去了新西兰,新的地方新的旅程,时间久了就把这些事儿给忘了。 他俩对视一眼,我觉得有什么事瞒着我,用筷子头磕了磕小胖的碗,小胖看了顾江述一眼,顾江述反而比他先说出来。 没跟你说吧,是怕你担心,毕竟你成绩那么差,再分神你大学都别想考了。他说,朱令本来是打算去新西兰的,但他妈出车祸了,就在他要走的前一晚。 小胖说:其实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他是单亲家庭,他妈要靠他养老的,他一走,他妈怎么办,所以就 你是说他妈故意的?那他家现在什么情况? 顾江述:朱令他爸走之前给朱令留了一笔钱,朱令把那钱分成三份,一份自己拿走,一份给他妈,一份存着,他妈出车祸之后,他就把所有的钱全用来付医药费了。 小胖:后来人还是没保住,年前走的。 那朱令现在还在哈尔滨? 顾江述:不知道,没人联系得上他。 出了这种事你们不跟我说? 小胖:朱令不让。 那顿饭我们如同嚼蜡,怪不得他俩找我来了,给我过生日是一方面,散心是另一方面。 后来,我们谁也没提朱令,提一次气压就低沉一次。朱令永远不会跟我走上同一条路,他吃过一次药,够他后悔一辈子的,所以我们不担心他自杀,只是很想他。 吃饱喝足,逛得也差不多,我给他俩开了酒店,玩到凌晨,我洗了把脸,走了。 小胖拉住我,你还回啊,这么晚了。 回,有人来接。 他俩异口同声:谁? 我债主。 债主今天开的车特豪,他坐后面,前面是他家司机,我坐进去后,才发现里面有酒味儿,他应该是刚参加完什么场合,就直接拐我这儿来了。 他坐左边,我坐右边,这个位置能看清他闭眼时睫毛垂在眼睑处的弧度,能让酒精最大程度地渲染暧昧的气息,还能闻到风吹过他领子而传过来的香。 看愣了,看到他睁眼,问我酒店里有谁,我说我朋友,他说什么朋友,我说好朋友。 他问得具体:男的女的? 男的,两个,我在哈尔滨的同学。 我都交代了,诚实,坦荡,这么晚不回家的理由理得很清楚,但他喝完酒后脑回路跟平常不一样,拿我的钱,去养别的男人,还两个,真行。 说得慢,魂儿很散,见惯了他冷静克制的模样,这酒后染上的一点点欲就让我把持不住,不自觉地朝他挪了挪,眼见着围巾要沾上他的大腿,他伸出食指摁在我肩膀上,把我往后推了推。 我离这么远你能听见我讲话吗? 你要讲什么? 我要请你吃饭呀,二月一号。 哪里? 我还没想好。 本来想着去外婆家吃一顿算了,没想到小胖和顾江述来了,就得找个餐厅,找餐厅就得花钱,而且找餐厅定几个人的位置呀?要不要请宗闲跟杜迦佑? 好烦。 所以我是真的没想好。 暖气足,我把围巾拿下来,随便扔一旁,他拿起,捋直,左右折一道,一号六点,记江亭,我请你吃。 啊?不好吧,那天我生日诶,不得寿星请客吗? 又折一道,他不出声,折完最后一道的时候,我咂摸出味儿了。 我几个钱? 我掏空了兜儿和存钱罐,只能找出五百六。 周屿焕给的钱我存着了,哪敢花,那么多。 再说了,要是真请记江亭,还不得动他那笔钱,那还不是他请。 定几个位置?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29) 六个。 嗯? 你,我,你的四个朋友。 我掰着手指,数我到底哪来的四个朋友,他又说:初三那天,去趟外婆家,老一辈的喜欢过农历,你这辈子只成年一次,他们肯定也想看看。 你还知道我农历生日!我凑过去,记江亭很难约的,尤其是过年期间,你是不是早就订好了? 我真的很想知道,就一直磨他,磨到家门口,他把着门,我换鞋,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天是我生日啊? 他没进来,见我换好鞋,拉了一下把手,关的力度特别到位,门缓慢地在我面前合拢,在那条缝儿彻底消失前,他说:知道。 . 初三那天,外公外婆都穿了新衣服,外公甚至还理了发,一大早就拄着拐杖站门口等我。 见我来,笑嘻嘻地说:米米要结婚啦? 不是啊外公,是生日。 我还以为是结婚啊。 那还早呐。 我牵着外公的手,发现他连指甲都剪得干干净净,剪指甲是外婆最头痛的事,外公总觉得指甲刀是小怪兽,会咬他的手。 我问外婆:你给外公剪指甲是不是很困难? 没,我跟他说今天是米米的大日子,让他别搞得邋里邋遢的,他自己躲卫生间剪的。 外公此时正拉着周屿焕,手舞足蹈,好像在介绍我,两人朝这儿走,外公神采飞扬:跟你说喔,今天我外孙女结婚,她很漂亮的,呐 他往窗外指了指,见那里没人,怔了几秒,我喊他:外公,我在这儿啦,我也不是结婚,我过生日。 周阿婆叼着她最爱的大前门进来,外婆挥了挥空气,灭掉,别让我们一群人吸你的二手烟。 你这么大年纪了怕什么,不过米米在,我不能害了孩子。她把烟灭了,又叫周屿焕,两人回她家好一会儿,出来时拿了一个盒子,米米,生日快乐。 谢谢阿婆。 回去再拆。 盒子沉甸甸的,我放在手里,好。 外婆端来一个蛋糕,等菜上齐,她才说:杭州冬天冷得要死,外婆上次去恒源祥那里买了点羊绒,给你做了两套衣服,还有羊绒袜,我们米米晚上睡觉脚要冷的,不过还好外婆这么多年手艺还在,做出来不要太漂亮喔。 周阿婆说:没钱就没钱,怎么还矫情上了。 这礼物差在哪里,你那份连拆都不敢让人拆,再说了,还有没送的呢。 外公说:我在西湖边给米米留了两套房。 外婆喊:放你的屁! 然后三人一致看向周屿焕,他正夹一根青菜,筷子缩回来的时候动作慢了些,周阿婆问:你小子不会没准备吧? 准备了能让您知道? 嚯哟,保什么密啊,求婚戒指啊? 咳咳 我猛地咳嗽起来,外婆拍我的后背,体贴地说:行了行了,小年轻的事你管那么多。 随后三个老人聊起了过去,我俩静静地听着,发现我们每大一岁,老人的两鬓就白了几厘,原来长大的代价是用他们的青春换来的。 饭后,外婆给我拿了她亲手做的羊绒衫和羊绒袜,周阿婆的那个礼物是路上拆的,一把周岁锁。 太小了,只能塞进我四根手指,这不是给我的吧? 我妈生我那年,外公做了两把周岁锁,一把给我的,一把给我儿子的。 这话很难不让我多想,我冷静了几秒,追问:那阿婆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啊? 喜欢你。 谁? 沉默。 车外的风景迅速倒退,树叶在风中不停摇摆,我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听见他回。 我们一家。 . 欠债主的钱,就得帮他干活,我领到一个特不轻松的工作,帮他遛狗。 遛了两圈,到他面前问:这狗叫什么? 没名。 没名没份的,多不好,我来起一个,叫粒粒吧,米粒。 公的。 那饭饭。 难听。 他那会儿正修剪院子里的花草,回我的时候头也没抬,枝叶蹭蹭往外蹦,我把那些叶子埋在土里,边埋边绞尽脑汁地想,都没发现他不见了。 等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摇椅上跟人聊天,我跑过去说:叫其其!以后要是再养的话,就叫林林,米其林。 你就离不开吃的。 不是,米其林轮胎。 好不好啊? 好。 我兴冲冲地回过头,才发现跟他说话的是他妈,收敛了兴奋的表情,阿姨好。 她笑着回应,指了指餐盘里的各种坚果,让我吃,我伸手拿,他突然拍我手,他妈说:干什么,让她吃。 她玩泥巴。越过我通红的手背,把我那几根沾了泥巴的手指往上一抬,随后看我,洗手去。 哦。 洗完手,没立即出去,透过窗户往外看,冬日的阳光正暖,摇椅上载着年少的时光,坚果的香味让胃暖洋洋的。 这就是我所期待的啊。 家的感觉。 . 生日那天,才知道另外两个朋友是谁。 宗闲把包厢布置得花里胡哨的,记江亭那么清雅的氛围,愣是被她搞出粉艳KTV即视感。 关键我的人形立牌放在最中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抓拍的,我那样子低头哈腰的,恰巧这会儿那几个男生走进来了,宗闲一脸兴奋等着我夸奖,我问她这像什么。 那几个男生除周屿焕之外,都到立牌那儿遛了一圈,她一开始说最多像迎宾,但琢磨了那动作好一会儿,自己默默把立牌转过去了,怕晚一点警察叔叔来这里扫黄。 这是人能布置出来的? 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 你还委屈了,但凡有点审美的人都做不出这种事。 她还想回怼,见蛋糕上来了,就催我:快许愿,我饿了。 顾江述点了蜡烛,小胖去关灯,我把生日帽戴头上,没想好许什么愿,就来个最朴实的。 希望我能考上好大学。 不不不,还是希望外公外婆周阿婆长命百岁。 外加我能考上一个好大学。 刚在心里说完,宗闲那烦人的声音又响起:你念经呢?蜡烛都灭了。 给你超度呢。 哥!你看她! 她哥并没理她,在拆刀具和蛋糕盘,第一块蛋糕塞她嘴里,她就安静了。 不一会儿开始上菜,宗闲问:你是不是真不会喝酒? 我看了对面那两人一眼。 小胖说:对,她真不喝酒。 顾江述:也不爱夜不归宿,很乖。 宗闲倒了满满一杯酒,哥,她成年了,总能喝了吧。 你问她。 她看我,我说:一点点。 她把那杯酒推我面前,小声说:少装。 一来二去,我真被她灌不少,有点喝嗨了,到最后自己找酒喝,周屿焕把我的酒杯倒盖起来,看了宗闲一眼,宗闲耸肩,我给她倒水行了吧。 做的事挺客气的,但脸上真幸灾乐祸,似乎是终于灌到我了。 回去的路上我整个人都很懵,靠在周屿焕肩膀上,意识越来越模糊,偶尔断片,零星的记忆是他送我回家,把礼物放我床头,身子要直起来的时候我勾住他脖子。 周屿焕,我今晚喝了点酒,不是不是,是宗闲灌的。我吸气,我能不能亲你一口,就一口,不咬你舌头。 他半俯身,没回答,我鼓起勇气,碰了碰他嘴唇。 很短。 一秒?两秒? 我后悔了,我刚刚应该做变态的。 好想尝尝他舌头什么味道。 好了,你走吧。 我抬手关了灯。 下一秒,他的呼吸猛然凑近,我的一口气吊在半空,随嘴唇的半开,丝丝地跑出去,接着腰被搂,发丝被五指穿过,后脑勺被压着。 不是刚才的浅尝辄止。 尝到了。 第34章 沈叙 以前过年,我们家都会收到来自周家的重礼,今年没了,我的心也跟着空落落的。 过年的活动我没心思参加,亲戚之间的往来我也不想露面,我妈天天催我出去,给我衣柜里添新衣服,化妆品一套又一套地往家里拿,我一点打扮的心思都没有。 初七那天,我妈让我跟她一起去上海参加一个展,正在我房间劝着呢,接了通电话,不耐烦地说:又摔了?那这次怎么办,不会要接来家里吧? 她在原地转了一圈,扶额头,你家又没兄弟,自己么又不回来,还不是让我妹妹帮忙。行了行了,就这样吧,你抓紧回来一趟,我妹也不是你家丫鬟。 挂电话后,她脾气差得很,吼了一句:快点收拾啊! 一通搅和,我也收不住了,我不想去! 随便你,一家人操心死了。她拎着包出去了。 我往床上一倒,特别想喝酒,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是跟焦穆那次。 烦躁。 睡到六点,刷了会儿朋友圈,看见姜敏在逛街,私信她一起散散心,她说好。 不过半道上,她提议去附近的篮球场看看,就去买了两杯奶茶,拎着往里走。 球场上那伙人刚散,各自拿起衣服和水杯准备去吃饭,姜敏遗憾:好可惜,看不到帅哥了,干脆走诶 语气猛地变换,我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另一群人过来了。 他走进来的时候,空气都变了味道,我下意识整理衣服,擦了下吸管上的口红印,姜敏想跟他打招呼,看见他身后的温锁时,要挥手的动作变成叉腰,无声地问我要不要走。 我摇头。 即使我知道在这场冷风下,我会经历什么样的拷打,但我现在很少有见他的机会,宁愿遍体鳞伤,也想见他一眼。 他穿着棒球服,拉链到下巴处,脚上是某奢侈品牌最新款的鞋子,路灯下,他的身影高大笔直,这样优越的条件,走到哪里都会在几秒内引发一场热烈的讨论。 就像现在,姜敏还没忘记我灌输的小三观念,鄙视这种行为的同时,眼神还离不开他超过三秒。 他把球夹在胳膊处,没打,可能是人不够,杜迦佑在一旁打电话,应该在叫人,挂电话后跟他比了个十的手势。 温锁冲他招了招手,他把球扔给她,她尝试着投篮,力气不足,几次投到框下,高马尾在风中摇,再次投球的时候被宗闲从半空中截走,转手投到另一边的篮框里。 然后冲她比中指。 本来温锁是没打算计较的,可宗闲就是蹬鼻子上脸的性子,在原地挑衅了好一会儿,温锁朝周屿焕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宗闲急了,有种单挑啊,你搬救兵算什么回事儿! 救兵还真去了。 揣着兜,步子踏得慢,灯光下,他的影子一点点拉长,到温锁面前,扣住她的腰,往上一抬,她的手慢慢接近篮框,抓住,把球往里一塞。 砰! 球砸了下来,不断地朝远处滚去,宗闲炸了,自己跑一边冷静,杜迦佑看了眼手表,只关心那群人什么时候来,对他们的相处已经见怪不怪。 我惊讶的是,我现在已经麻木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宠她。 不过这种感情能延续多久呢? 我第一次生出想把那个秘密公诸于世的欲望,即使赔上自己也要拆散他们。 姜敏碰了碰我的胳膊,把长椅上的奶茶拿给我,接过,手心里一阵暖,冷静了下来。 十分钟后,另一群人来了,都是以前高中的,还有两个陌生面孔,听口音,像东北的。 球赛很快开始,周屿焕跟杜迦佑各守一边,开场那个球是周屿焕拿下来的,那支队伍气势大涨,每个角色都在自己该在的方位,其中一个正要抢球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阵车轮急速制动的声音。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把自行车骑进来了,他奶奶在后面喊着让他慢点,但在他刹车的时候,撞上了一个人。 球赛暂停,周屿焕要往这边走,比他反应更快的是那两个东北人,连忙跑到温锁旁边,扶起她,检查她的伤势,一个胖一点的甚至还把她搂在怀里。 看那熟练姿势,这两人肯定不止一次这样抱了。 周屿焕的步子慢慢停了,朝持球的那人勾勾手,那人把球给他,他在手里转了几圈,往篮框砸,在篮板上反弹,直直地冲向暧昧氛围的那一堆。 球的第一个落点在温锁的脚边,她吓了一跳,捂着胳膊朝周屿焕看,篮球划过她的视线,撞到了抱着她的那个人。 那人侧了下头,松开她,捂着脑袋,看向球场。 那个角度,如果不是一直观看的,很难知道是谁动的手,但周屿焕主动认领了,抬了抬手,表示抱歉,又朝捡球的那人勾手,那人把球传给他,他拿着球在手上转,继续刚才的步骤,只是这一次,他看了温锁一眼。 那一眼,绝对有警告意味。 告诉她,保持距离,不然这颗球保不准砸中哪。 温锁这会儿好像才反应过来,在那两人贴近她的时候,躲了一下,杜迦佑这时又派上了用场,拍手,继续了。 温锁伤得不重,但吓坏了那个奶奶,拉着孩子给她道了好久的歉才走。 球赛最精彩的时候,姜敏肚子疼,她说拉肚子,要我陪她一起去厕所。 这里的厕所我知道,跟不远处的小吃街共用一个,人杂得很,以前陪周屿焕来这里打球,还遇到过混混,下意识排斥,姜敏已经拉着我的手跑出去。 不然我们去商场的洗手间吧,这里好像挺乱的。 不行,我坚持不住了。 她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那儿,我在门口等,男厕出来两个醉醺醺的人,打量我几眼,还吹口哨。 我心里冒汗,祈祷姜敏快点出来。 他们左右看一眼,见没人,朝我走,小姑娘,一个人?要不要跟哥哥到那边喝两杯? 隔壁小吃街的酒肉味传了过来,熏得我头疼,熏得眼前这两人青面獠牙。 我往一旁躲,喊着:姜敏,你好了吗? 马上。 另一个人笑了,哎哟,两个,正好。 这轻佻的语气让我无法忽略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我脑海里闪过很多个方法,可是跑不过,打不过,又是监控死角。 好笑,不远处灯火通明,我的安全却得不到保障。 冷汗顺着脊柱滑下来,里面传来冲水声,我想让姜敏别出来,又想让她出来吸引一下注意力。那两个人站得吊儿郎当,直直地盯着里面,姜敏出来了,他们的神情变了,像是守株待兔终于有了结果,靠我近的那个拉住我胳膊,另一个要去拉姜敏。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30) 姜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挣脱开,悬在半空的手正好被一个人拉住,我们都惊讶了一下,回头,发现是温锁。 姐,爸爸等很久了,怎么上个厕所这么慢,他急得都往这边赶了。 说完,把我的胳膊从那个男人的手里拉出来,若无其事地往回走,那两个男人没追上来,这种情况,他们也不敢追,他们不知道前面是不是有个爸爸在等。 总之,我们逃脱了。 到篮球场门口的时候,我才彻底放松下来,姜敏再迟钝也该知道那两个人想干嘛,以及温锁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我们三个紧紧贴在一起,她抖得厉害,手背被自行车刮到,淤青了,抖的时候仍然能看见青筋冒出来。 她也怕。 分胜负的那一球是周屿焕打出来的,那支队伍在庆祝,欢呼声盖过了我们的心跳,温锁走到长椅旁,曲膝,抱怀,朝他们看。 我跟姜敏看着她,随后她也回视,无言,可又深刻地体现着我们刚才确实是死里逃生,谁都不知道我们落在那两个男人手里会怎么样。 那条阴暗的小巷,生长在背光处,隐匿在监控之下,不知道求救声能不能穿过球场和热闹的欢笑,不知道我们的衣服会不会破,身上会不会有伤,不知道意外发生后会不会有人指责我们大晚上为什么要去那样的街。 但是好在,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现在才感觉后怕起来。 想哭。 姜敏也一样。 她被那两个人的态度吓到了,跟我说:我下次憋死也要去商场的厕所。 但这种担忧本来就不该存在,可悲的是,它确确实实,且长久地存在着。 我跟温锁对视的那一眼实在够长,也是难得的,我们之间的氛围没有那么剑拔弩张。 第35章 温锁 车上。 他仔细检查了我的伤口,见无大碍才放心,我想到小胖走的时候跟我说脑袋疼,是不是震荡了。 我回他海浪了。 虽然这么说,还是问了一嘴:你干嘛砸人家啊。 你心疼? 不是。 那你负点责。 他是我朋友。 哦,搂搂抱抱的朋友。 真的,我把他们当哥哥。 你渣不渣。 接着,他划了下手机,是我跟顾江述喝醉抱在一起的照片。 这都多久了,这哥也太厉害了,我要是出轨,不得被他锤得死死的。 解释不清了啊。 知道了,我以后绝对跟他们保持距离,只给你抱行吗?只给你亲。 老实点,开车呢。 好。 我有些尿急,之前想去巷子里的厕所解决,可那两个流氓样子的人让我胆寒了一会儿,现在肚子已经凸起来,跟他说:要嘘嘘。 这里已经远离商业街,住宅区比较多,谁家也不可能让我随便进去上个厕所。 急,就拉他领子,他头被迫往下低了低,怕影响他开车,我往回缩了一下,他搂住我的腰,没让我回去,左手打方向盘,开进一条小路,很黑,一个人都没有,他靠边停,单手把我抱进怀里。 在篮球场被撞那一下,头绳断了,现在头发散着,有静电,一直黏在他身上,他开了门,又把音乐声音调大,我还在解缠在他锁链上的发梢。 头绳呢? 断了。 他接过我手里的头发,清冽的鼻息近在咫尺,手指修长,一点点把缠死的发梢解开,去吧,这里没人。 我下车的时候血都涌到脑门了,我的膀胱怎么可以这么没用! 躲在他车子旁边,不敢用力,好在他里面放了歌,车窗也关了,结束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勇气敲窗了。 低着头,绕到驾驶座,他把车窗降下来,里面的暖和外面的冷相结合,让我的耳根慢慢红了起来。 不知道说点什么,双手趴在窗沿,那个 什么? 要不要亲一下缓解尴尬? 但这种话该怎么说出口呢? 下巴支在手背上,眼巴巴地望着他,他侧身,靠近,亲了一下我的眼睛,好点了没有? 什么? 尴尬。 见我不出声,他扣住我后脑勺,从我的眼睛往下吻,脸颊、鼻尖、嘴角,每一次停顿我都能感受到他唇间的炙热,接着嘴唇被撬开,舌尖被轻轻咬了一下。 我开始手足无措起来,不同于上一次的轻柔,他显然很会接吻,由浅入深,带动着我的情绪,我几乎站不稳,抓他的衣领。 他身上的味道在此刻发了酵,像是冬日烈阳下逐渐融化的雪,靠近,辗转,唇齿碰撞间,让我遗忘了被自行车撞到的委屈,消除了阴暗小巷里的恐惧。 在月亮掠过树梢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了春天。 . 初十,周屿焕约我出来,这是一次正式的约会,该有的流程一样没少,让我感觉被重视,也明白了之前我缠着他的时候他为什么不给反应。 有些事情不该女孩儿来做。 车上有花。 好想让小胖他们立刻马上来看看。 我收到了。 可这个会并没有约成,杜迦佑像是知道在我家门口能堵着他似的,在我落座的几秒内,后门被拉开,他一屁股坐了上来,无视了我,看向周屿焕:真不是故意打扰你的,你不接我电话,我只能来这儿堵了。 他微微侧头,有些不耐烦,这点事你处理不好? 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更何况那是个女生,女生有多难缠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话就有点骂人的味道了,我白他一眼,他好像琢磨出让周屿焕答应的法子了,那不然就让她进公司,你不是缺助理吗? 车子没发动,有点冷,我搓搓手,他发动车子开暖气,很流畅的动作,但手指在出风口划了一圈,轻轻骂:操。 他很少露出这种状态,直白地表达对某件事的烦躁,杜迦佑好像也能察觉出来,后面那句话明显是硬着头皮说的。 我给她招进来? 他回头:招你妈。 然后猛踩油门,踩之前看了我一眼,我秒懂,坐稳扶好,杜迦佑猛地一栽,撞在了头枕上,没发飙,拍了下大腿,他妈的!值! 后来我终于知道让杜迦佑忍着脾气也得来求人的事究竟是什么了。 他家有个亲戚,特难缠,得知他在周屿焕的公司里有点小股,硬让他把他家闺女塞进来。 周屿焕的公司叫图览,有几个合伙人,他占最大股,当初说好了谁家也不能塞亲戚进来,杜迦佑拒绝了,没拒绝掉,把这个烂摊子扔给他。 还是在这样一个日子里。 我讨厌死他了。 车子在一家奢侈品店前停,巨大的落地窗内有个姑娘双手抱怀,对着陈列的商品一通指,销售乐开了花,杜迦佑说:就是她,杜有。 周屿焕把车停好,解安全带的时候看了杜迦佑一眼,那一眼绝对有收他股权的味道,杜迦佑默不作声。 他的脾气只在该发的时候发。 周屿焕下车了,杜迦佑在玩手机,没有外在压力的时候,他活得比谁都仙儿。 窗户里,杜有一脸挑包的兴致在看见周屿焕时减少一点,但动作没停,换了一个又一个。 周屿焕开了口,说什么不知道,但杜有脸色变了,他没停,杜有从想摔包到凑近他,一脸兴奋地问些什么。 他点头。 这事儿从着手处理到结束,只用了十五分钟。杜有拎着大包小包出来的时候,杜迦佑压低了身子,周屿焕上了车,她过来打招呼,杜迦佑恨不得钻进车座底下。 那周一见?杜有说。 行。然后打开窗户。 外面的风吹进来时,杜迦佑跟蛆似的身子顿时僵硬了,杜有走到后窗,表哥,你也在啊,要不要一起吃饭? 周屿焕解了锁。 杜迦佑知道再待下去他将面临两个人的进攻,不情不愿地下了车。 终于清静了。 周屿焕没立即开车,让我低头,轻轻一扣,我听见头绳断裂的声音,接着长发扑下来,我抬头看了一眼,他的掌心压过来,低着。 干嘛? 头发被拢起,慢慢聚到头顶,我听见他从手腕处摘头绳的声音,然后一左一右地绕了起来。 又是一个高马尾。 然后用手弹了一下,没断,他满意了,坐好,走了。 我坐稳,问:你们俩在里面聊了什么? 就聊几句。 那怎么花了十五分钟。 五分钟聊天,十分钟挑东西。 我拉开面前的镜子,侧头,看见一根新的头绳,不花哨,甚至连品牌的logo都小得不起眼,我很喜欢,以后扎头发不用担心突然散开了。 这一天,除了早晨那五分钟的小插曲外,他全程陪着我,以我为主,观察我的喜好,他的呵护让我正视自己,原来我有人爱,这个世界依然美好。 . 晚上,我把花拿回了家,听说我妈出差后,小胖吵着要过来玩儿,但他俩找不到路,全程跟我视频。 到家,我把花放好,小胖的脸突然占满了整个屏幕。 我出地铁往哪儿拐啊? 你怎么知道我这儿有束花。 他那头吵得很,东边有个小区,是那儿吗? 对,玫瑰。 温锁! 哎! 两个死脑筋,还在为找路烦恼,压根没听见我的话,在我的指导下,终于在二十分钟后敲了门。 顾江述一进门就搭着我肩膀,累死了,杭州地铁生意这么好吗,我全程没找到座位! 我往一旁挪,你别搭着我。 怎么了? 没事儿,肩膀疼。 那我给你揉揉。 我躲得更快,其实不是,就是吧,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顾江述愣在原地,小胖尖叫着跑过来,你有男朋友了! 顾江述:难道是你生日那晚坐我旁边的那位,叫什么来着,杜迦佑是吧。 你眼瞎啊? 小胖:啊?不会是我周哥吧? 什么时候成你周哥了? 顾江述:真是我周哥啊? 什么时候成你俩周哥了? 小胖兴奋极了,拉住我胳膊,锁儿,你有两下子! 怎么就不能是他走运了。 就你那性子,狗都不谈,他走两百年的狗屎运啊? 你有钱还我了? 他闭了嘴。 随后看见了我摆在桌子正中间的那束花,惊讶地端起来,呦呵,玫瑰,这花可真香,真好闻。 我有两个朋友,一个英年早瞎,一个已经聋了。 我们聊到半夜,他们明天就要回去了,我让他们留意点朱令的消息,他们说好。 后半夜,我们只是喝酒,没人说话,分别的时刻好像这种静享才更能让人平静。 第二天,我送他们去机场,安检时,他们冲我挥了挥手,放在以前,怎么也能抱一会儿。现在不合适,他们比我更懂分寸。 . 周屿焕送我的礼物是一支机器笔,我遇到不会的题,点一下,答案会从笔端的银色吊坠球里报出来。或者遇到记忆点,知识就会储存在那颗球里,大大节约了我翻笔记的时间。 只是有个bug,吊绳有些长,总是会打到我的手指,我去找他,让他把绳子弄短一点,他说先用着,一点没帮我解决的意思。 我数着日子过,很快到了五月中,这段时间我的成绩突飞猛进,挤进了班级前三,夸张到走在路上都有人隔空吸我。 高考前最后一次排座位,我第一次享受到主动权,被我挤下去的老第三拽我的袖子,温锁,你坐哪儿? 坐你那儿。 你真的假的?他脸皱了起来,看了眼第二名,他俩眉来眼去大半年了,瞎子都能看出来怎么回事儿,我那儿位置偏,容易斜视。 我喜欢斜视。 你不是吧? 马上开始选了,第二名偷偷拉他的袖子,他急了,欸温锁,你挑第四名那儿呗,他那风水宝地,坐上去北大清华随便挑。 第四名推他,你他妈也是个人的啊! 从我转来他们几个就没动过位置,每次排座位的时候,大家都把书包整理好,他们只是象征性地站起来,走出去,再回来。 这次没想到有了变化,老第三苦兮兮地:你别棒打鸳鸯啊。 谁跟谁啊? 我跟齐巧,我俩都私定终生了,大学要考一个学校的,毕业就结婚。 我被他晃得头晕,行,不抢你的。 第四名睁大了眼睛,用意念告诉我别选他那儿。 我谁的位置也没挤,我还是选了自己原先的座位,最后面的那几个常驻落座后问我:你怎么不选前面啊,大家都往前走了。 这儿挺好的。 很简单的一句回答,但那以后他们几个吃早饭知道给我带一份,打扫卫生知道帮我抬桌子,我也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明白,任何一个群体都有磁场,他们的好意流露出来的前提是,不被排斥。 是这样的,我也是这种人。 . 卯足了劲儿冲刺好久,周末的时候终于能放松一下,手机关机,睡得死,是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 我妈把手机扔在我床头,你自己看看我给你打了多少通。 今天又不上课。 你外公住院了,赶紧跟我过去! 我蹭地一下起来,怎么了? 他身上不就那些病! 我连忙起来洗漱穿衣跟她走,她这么着急地叫我,不是想让我尽孝,而是想把照顾外公的责任推我头上,她总干这种事。 到了病房,外公的鼻子上插满了管子,手背上有挂完盐水后的胶带,好像睡着了,但我总感觉他晕倒了。 我初中那会儿也照顾过他一次,那时舅妈生了个儿子,外婆去照顾,我一直以为总有个大人会过来,没想到我派上了用场。 我在床边坐下,看着外公脸上老皱的皮,摸他的手,他一直睡到晚上才醒来。 双眼迷糊,我试探着问:外公,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外公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知道,温闵。 谁? 温闵。 温闵是谁? 温锁她哥。 温锁没哥。 有。外公强调,死了,被温锁吃了。 说完他又打量了我一眼,你怎么又活了。 我觉得这话太不对劲了,又问:温锁吃了什么? 他好像被问得不耐烦了,往枕头上侧挪了挪,在肚子里,温锁把温闵吃了,人没了。他不太清醒地皱了眉头,怎么又活了。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31) 我的心突突地跳了几下。 好像这么多年不公平的对待终于找到了原因,明白我妈为什么对我下手从不留情,因为我是温闵的附赠品,去过超市的人都知道,买一送一的第二个一,一般都临近保质期。 双胞胎吗?我问外公。 双胞胎!当时我们高兴坏了,知道一儿一女更高兴。他突然叹气,但是温锁太霸道了。 我扣自己的大腿,即使这是外公无意识说出来的话,我也觉得钻心得疼,我可不霸道。 眼泪掉在手背上,跟着周屿焕建立起来的城墙逐渐坍塌,压在我的脊梁骨上。 我可不霸道。 为什么要给我安排这么一个罪名。 我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起来,我看了眼周围,想找个柜子,但外公突然拉住我的手,他看着我不停掉眼泪,手足无措起来,米米,哭干什么? 如果他不是头脑不清醒,我真的很想跟他吵一架,但是他鼻子上的吸管很多,我还是原谅他吧。 你觉得外孙好还是外孙女好。 都好。 只选一个呢? 都好。 人们一般在端水般的回答里,就已经给出了真实答案了。 我把眼泪擦干,外婆正好送饭过来,我升起了小桌,她摆上了几道菜,外公说看着味道不怎么样。 吃就吃,不吃就躺下,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人还在这挑剔。 外公笑了几声,享受着这难得的吵嘴氛围。 吃完饭,我去收拾,外婆先我一步,把东西放进水槽,但几秒钟后碗哗啦啦地全碎了。 我跑过去,外婆没事吧? 她摆摆手,没事,眼睛不行了,年纪大,很正常。 我扶她去休息,把碎渣收拾好,看着房间里两个垂暮的老人,我发现他们真的不年轻了。外公得病多年,外婆眼睛越来越花,周阿婆高血压逐渐严重,原来成长就是看着梁木一截一截地塌。 夜深了,我让外婆回去休息,外婆让我先回去,我问她舅舅怎么不来,她叹口气,他忙。 所以儿子也不一定都有用的吧。 但我妈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我跟外婆躺在一旁的小床上,半夜,外公支支吾吾地喊了谁的名字,见没人应,他加大了声音,何兰! 我条件发射地睁开眼,生怕外婆因这个称呼跟他打起来,但她没有,她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在呢。 外公酝酿了一会儿,当年我送你一个手镯,那是我妈传下来的,如果还在的话能不能还给我? 哪有送出的东西再要回去的? 是我的错,我考虑事情不周全,我可以出钱买。 更混账了,我贪你那点钱? 外公有些急,咳嗽了几声,外婆坐了起来。 不是这个意思,我嘴笨,说不好话,如果在的话希望你能给我,我得拿着它去结婚。 跟谁结啊? 小李,你也知道她的脾气,狗脾气。 外婆抄起地上的拖鞋,我拉住她,外公又说:唉没办法,我就被她这脾气治得死死的。 外婆把我的被子掖好,跟外公躺在一起,我听着他们的争吵入睡,醒来后,我把唐宿从我的初恋名单里划了出去。 真正的恋爱不是那样的。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护士吵醒的,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好几个人围着外公,他们边观察边记录,外婆在倒水,等杯子砸到她手背上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是热的。 医生们又围着外婆,我连忙起来,没有我帮忙的份儿,他们把外婆带走,留两个人在外公身旁,外公急得要跟过去,那两个医生跟他说不会有事的。 我把地拖干净。 门外来了两个访客,周阿婆和周屿焕。 我问:阿婆您身体还好吗? 我好得很。她走向病床,你还行吗? 行。外公说,撑得住。 周阿婆笑了一下,看我,你外婆呢? 她手烫伤了,在包扎呢。 噢哟这么不当心,我去看看。 我看了周屿焕一眼,外公也看着他,然后冲他招手,我没管两人聊的什么,见有人看着,也去外婆那里。 我妈总能在每一个抓我把柄的地方出现,她问我在这儿干嘛了,不知道帮外婆倒水。 外婆让她小点声,这里是医院。她就把我往楼梯口拽,即使我可以跟全世界作对,但无法对我亲妈动手。 她足足骂了我十分钟,嗓音震得楼梯都发颤,我说这是医院。 医院怎么了!她推我一把,我的后背抵在栏杆上,我要你有什么用?你做什么能做好? 如果你跟我一样,从小就听这些质疑长大,你也会对生命失去信心的。 我做什么都做不好。 我就知道!我就...... 阿姨。 我妈那一巴掌快落下来的时候,门口有人喊她,我没睁眼,我听得出是谁。 屿焕,你怎么来了? 跟外婆一起来的。他挤了进来,用身体挡住我妈的视线,朝我耳朵里塞了耳机。 没什么大碍,估计住几天院就好了,你先去忙吧,我们马上出去。 好。 . 我妈后来的骂声我一点没听到,我只能听见耳机里的单曲循环。 《天使》。 第36章 沈叙 当我妈知道他外婆因高血压去医院的时候,就找到了另一个切入口。她做了一些营养便当,又买了一些礼物,让我一起跟着去医院。 我为什么要去? 她瞪我一眼,你说为什么?你奶奶当年住院他家来了人,这会儿他外婆身体不好,这礼不得回?再说,社交的事交给我,你做你该做的事。 我没什么该做的事。 因为我再三的顶撞,她已经有些恼火了,你今天吃了枪药了,怎么回事。 我拎过便当,没事,走吧。 上了车,我爸给我妈打电话,说那边有事不能回了,她刚踩动油门又猛地刹车,我护住便当,身子往前倾了一下。 沈国明,她关了车载音响,这次你不回,你这辈子都别想回了......我一年要你回来一次有什么意义,你那个破工作能做就做,不能做就赶紧辞了,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你说我什么意思?你敢挂! 我听见了我妈急促的呼吸声,她把手机摔在了方向盘上。 父母婚姻即将破裂的时候,孩子比他们自己还要预先知道,如果我的家庭变得四分五裂,我就失去了与温锁对抗的最后一点资质。 到了病房,我们并没有看到人,护工朝楼上指了指,看望病人去了。 我妈说大人动来动去没样子,打发我去找,我没去,干嘛要去找,她看完病人自然就会回来了。 你今天怎么了,成心要跟我对着干是不是? 不是!我喊,我只是觉得没有希望了! 怎么没希望了,你难道连温锁都拧不过? 我...... 算了,我干脆闭嘴。 快去。 知道了。 就一层,等电梯太麻烦,我就走楼梯,一转弯,就看见了温锁,戴着耳机,坐在最下面的阶梯上,我的脚步放慢,到她身后,那一瞬间,很多恶毒的想法,那条阴暗的巷子并不能融化我们之间的冰层,所以当下,我在想,要是从背后猛地踹她一脚,她会不会脸着地,要是毁了容,周屿焕还会不会对她这样好。 门口有动静,周屿焕走了进来,在她面前蹲下,拿下她一只耳机。 饿了吗,天使。 我根本不是,外公的天使是其他人。 谁? 我哥,我有个哥。 脚步迅速后退,心里隐隐有个感觉,很强烈,我几乎拿稳了扳倒她的致命一击。 我转身去了医生办公室,我妈有个朋友在这里工作,前几年我还会跟着我妈一起跟她出来逛街,所以找到她的时候招呼起来也不算陌生。 叙叙怎么过来了,身体不舒服? 不是,我跟我妈过来看望病人。 哦怪不得你妈跟我说中午吃个饭呢,原来她也到这里来了。这阿姨姓古,是妇产科主任,现在基本只坐镇不出诊,所以也能腾得出时间跟我闲聊。 古阿姨,我们学校有个期末汇演,我正好抽到医生的角色,找不到灵感,就来问问您,之前看病人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我也好编写到剧本里。 哎哟,这特殊情况可就多了,我们女性啊天生受的苦就比男性多,这些年还好,以前女性生育完是要强制被带环的,我接手过一个,七十多岁了,戴完环没检查过,成天肚子痛,那天她女儿把她带过来,我们一检查,环都在里面生锈啦,这不痛才怪。 我装模作样地记下来,这件事是挺让人惊讶的,不过这种我们也不能演出来,我们社团跟另外社团合作的,写一个医学悬疑故事,对方有个双胞胎,如果能有类似的事情就更好了。 古阿姨考虑了一下,双胞胎的事件么就是多变单喽,因为胎儿在发育的过程中存在竞争关系,优胜劣汰,一般弱势的那方会被吸收掉,不过这样会不会不吉利啊,你同学介意吗? 没事,他们都很开明的,我回去跟他们说说看,谢谢古阿姨。 客气什么。她看了眼手表。也差不多下班了,走,叫上你妈一起吃饭去。 我妈还在病房等,可周屿焕他外婆仿佛不知道回来似的,到饭点的时候,她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把礼物和便当全放房里,带着我跟古阿姨去了附近一家餐厅。 平常的话,我妈是知道场合的,可我爸不回来让她火大,此时也有些挂脸,古阿姨问了好几遍她才说:就是人情往来那些事儿,周家老太太不是身体不好吗,我带叙叙过来看看她,没想到等了半天没见到人,跟蒋甄她爸聊天去了。 蒋甄她爸的情况不乐观,得了老年痴呆的人一般都没几年好活的。说着她突然看向了我,你那个社团不是要剧本吗,生活中有现成的。她又看着我妈,就是蒋甄年轻时那些事儿,估计有些你都不知道。 我妈问:什么剧本? 我们学校社团的,期末有汇演。 学个会计还要兼顾表演啊,你真行。 我强迫自己别对她这话里的阴阳怪气起反应,问古阿姨,阿姨,您说的什么剧本啊。 问得漫不经心,实际上希望她赶紧讲,我绕了一大圈,就是想知道温家的事儿。 就是蒋甄年轻时候去国外做了试管,没想到找的医生不靠谱,她想生个儿子,结果给她做成了双胞胎。 我妈接着说:你说蒋甄啊,她也算是一个神奇人物,怀孕到后半期,得了抑郁症,你说母亲情绪不稳定,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带点那种基因,怪不得温锁这姑娘看着就不讨喜。 古阿姨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毕业没多久就结婚了,那会儿是自由恋爱,以为人生守着家庭过就知足了,可是她抑郁了之后,反倒想重回职场了,六个月的时候还想来做引产,没有家属同意谁敢给她做啊。 我妈:真的假的,我还不知道有这段历史。 我还能骗你,那阵子她精神状态挺差的,我有个同事为了哄住她,说万一怀了俩儿子引了不是可惜吗,她才打起精神,到香港去查胎儿性别了。 到了餐厅,我妈点了份红烧竹笋和酒酿圆子,问我吃什么,我说随便,古阿姨忙着讲故事,让我妈做决定。 回来时,状态明显好一点,听说是一儿一女,也无所谓,她只要有个儿子就行。 我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而且蒋阿姨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也这么重男轻女呢? 谁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后来听了小道消息,说蒋甄就是为了生儿子才选择结婚的,她根本不爱她老公。 我妈疑惑了,我们都知道她当初是自由恋爱啊。 本来我也这么认为的,可你猜蒋甄做出了什么事,快临产的时候,她给她老公下药了,又叫了个女人到家里,那晚上发生什么可想而知。她老公这人还挺好的,歉么道过,错么认过,最后一次产检是我接手的,那态度不要太好喔,可事情发生了,蒋甄就有的闹了,有一天晚上还把她老公砍伤,连夜挂了急诊。 我惊讶:她为什么这样做? 她有情绪障碍是一,怕她老公阻止她重返职场是二,还有一点么,我们猜测,应该是她真不喜欢她老公。她看我妈,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疯起来什么事做不出来,也就是这几年她情绪稳定不少,才没做出杀人放火的事儿来。 上了一道凉菜,我妈边拆筷子边说:这可算是隐情了啊,你都没提过。 嗨,我那会儿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时间讨论这个,更何况,我跟她交集又不深,嚼那碎嘴干嘛,也就是叙叙这次剧本有需要,说出来看看能不能激发她的灵感。 谢谢古阿姨,我确实能想出不少东西来,但蒋阿姨怀了双胞胎,为什么只生了温锁。 白切鸡有点咸,她吐槽了两句,继续说: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讲的啊,另一个胎儿被吸收了,生出一个女儿的时候,蒋甄脾气爆发了了,恶露都没清理好她就要起来把孩子摔了,我几个同事死摁着她,有个人手腕被她掐得狠,现在还留着一道月牙疤呢。 我妈说:喔唷,脾气大得来,我看她现在聚会么倒挺低调的。 古阿姨:也怪,有些有情绪障碍的人只对着亲近的人发火,对外人反倒客气起来了,就她那老公,也是被她折磨得不行才走上这条道儿的,跟谁过都行,只要不沾家。 我妈:但是他在圈里名气挺差的,都知道他抛弃家庭,外面小三一大堆,你也不要给他找借口,出轨的男人洗不白。 古阿姨:我还真不是给他找借口,你知道蒋甄给他下过几次药吗?我在药房的朋友数着呢,每次他被下药的第二天,都得去她那拿点促进代谢的药,一共十六次,再正常的男人也会被逼得性情大变吧。 我妈:蒋甄是够疯的,可是她喜欢儿子的话再生一个不就好了,至于这么折磨人吗? 古阿姨:生不了了呀,后来生病,子宫拿掉了。 第二道菜上来了,我跟我妈对视一眼,都没夹菜,她那表情,显然是打麻将又有了聊天的话题,而我则在想,怎么能让这件事成为我的杀手锏呢? 情绪有障碍的人最怕什么? 最怕过去。 发病时所做的事,在清醒后可能会后悔,会自责,但在下一次情绪上头时会做出更加离谱的事。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32) 毕竟这类人无法正视自己的错误,错误提示着她有病,就像大雪天拿着扫把清除积雪,扫得再干净,地面还是会有痕迹。 这些痕迹,会带着她回到那些无法入眠的日夜,会让她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在最亲近的人身上。 发泄在温锁身上。 我在等,那个最合适的契机。 我有预感,它离我不远了。 . 晚上,终于见到了周屿焕外婆,她很客气,让我们不用费心,可这份礼貌下,还有让人不易察觉的疏离。 我妈走完过场就回去了,古阿姨今晚值班,趁没什么病人的时候,我过去给她解闷。 话题很自然地带到温锁她妈的身上,不外乎她那脾气,以及年轻时拿不出手的往事。后来科室来了一个病人,跟温锁她妈情况一样,年轻一点的医生拿不定主意,打电话到这里来。 古阿姨问对方要病人的信息,在电脑系统查了起来。 挂电话后,她说:这种情况不常见,她们不敢处理,我去看一下,你在这儿坐会儿。 好的阿姨。 她走后,我操作起了她的电脑,病历是即时的,电脑端可操作,我改了患者姓名和病历情况,又改了日期,并打印出来。 一张16开的纸,载着温家说不出口的秘密。 出来时,我特意去温锁外公那层楼看了一眼,温锁已经换上了家居服,看样子晚上要住在这儿。 她抱着水杯走出来,正好遇到一个护士推着一个挂盐水的病人,病人打了个喷嚏,动静大了些,也有可能是对针管过于敏感,血开始回流,护士把输液袋举起来,她不高,举着也没起到缓解作用,她用对讲机喊了同事过来,温锁路过的时候接过她手里的输液袋,她比护士高近一头,举起来后,回流情况好了许多。 但她穿的衣服短,这么一举,腰露在外面,路过的几个家属朝她看,那么细的一截,被别人看了几眼之后,周屿焕来了。 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那一小截腰,当时他正在发消息,手指明显是还要继续按的动作,可看见了她之后,目光没挪开过,朝这儿走,在那两个护士低头查看病人的输液情况时,他用掌心挡住她的肚脐,食指和中指捏住衣摆,随后侧对着她,那种眼神,我离得这么远都能感受到他无声的教训。 接着手指下压,硬生生把她的衣摆拉下来,温锁也感受到了,低头看病人无大碍后,把输液袋挂了回去,用水杯挡在自己腰前,衣摆已经落下来了,周屿焕的手还没拿出来。 从我的角度,能看见他手背的青筋跳动两下,紧接着是温锁皱了下眉,他在掐她的腰。 周屿焕这人,身上是有些S感的,平时压制得很好,做的时候就会特别明显,我因适应不了他的强度没少扫他的兴。此时他对温锁的控制欲这么强,连一点腰都不给露,也不知道他们上床了没有。 我捏着手里的病历单,大摇大摆地从他们中间过,谁知道我挑起蒋甄被封藏的记忆后,她会发什么疯呢? 第37章 温锁 我做梦了。 梦见我未曾谋面的哥哥。 他的样貌并不清晰,像一堆被胡乱扭捏的面团,一直往我身上靠,不一会儿又变成一滩血水,爬上我的脊背,缚住我的脖子,我开始喘不过气来。睡梦中,我感受到了他的恨意,在质问我,为什么不给他一条生路,在威胁我,他活不成我也别想活下去。 窒息感越来越重,一颗心即将跳出体外,在我痛苦挣扎的时候,猛然醒来,呼吸重,心跳快得不像话,意识慢慢回笼,一旁有声音,外婆慌乱地穿衣服,扣好扣子对那头说:我现在就来,让宣宜别激动。哎呀!她情绪不稳你就让让她!我过来了! 我问:外婆,你要出去? 嗯,你舅妈前段时间不是检查出来怀孕了吗,三个月之内就没说,刚刚跟你舅舅吵架,说肚子疼,我过去看看,没事儿我就回来,辛苦你一晚上。 没事的外婆,外公又不闹人,我等你回来。 好。 知道舅妈怀的男孩女孩吗? 没查,但看孕期反应,应该是男孩。 知道了。 外婆走后,我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睡不着,刚才的噩梦太真切了,就压着胳膊看外公。 他鼻孔里夹着两根氧气管,睡得不踏实,也许上了年龄的人都有夜醒的毛病。 我走到他床头,他渐渐睁开了眼,手在半空中乱摸,我抓住,外公,安心睡吧。 他咕哝着什么,我听不清,耳朵凑过去,他的气息很不稳,断断续续的,我的心也跟着一起一伏。慢慢地,他的手越扣越紧,喊我名字:米米。 我在。 你长这么大了? 嗯,十八了。 好,长大了好。他微微喘息,能出生就好。 外公,你是不是很遗憾? 什么? 出生的是我,不是温闵。 他的手抖了几下,随后情绪激动起来,我连忙拍他胸口,给他顺气,他说:都好,我都喜欢,温闵没来到这个世界,我对他是遗憾,你来了,我对你是爱。 时间继续走,走道里偶尔有脚步声,护士台的电话随着外公的呼唤一起传来,米米。 嗯? 外公爱你。 外公今年七十四岁,一米八二的个子慢慢压在拐杖上,大熊一样宽阔的胸膛皱皱巴巴地起了皮,我起身吻他额头,我也爱你,我的大熊。 外婆没回来,天微微亮的时候,外公又醒了,他说渴,这个点,医院统一供应的热水还没开,昨晚睡觉前水杯盖子忘记盖了,只有凉水,我去护士台问有没有热水,一个护士给我指了不远处的架子,那儿有备用的,不过不多。 没事,我就倒一点就好了,谢谢。 备用水壶很难打开,有几个扣子,我费了些功夫才倒好水。进了病房,我把水冷热调了一下,温度正好后,放在桌子上,外公,我把你摇起来咯。 无人应。 我转动摇手,外公一点一点升高,氧气管顺着他的衣领往旁边斜,他的头也歪到同样角度。 我把他扶稳:外公,又睡着啦,那水我放一边,等晚点 我摸到了他的手,温热,不知怎么,我却有点不安,外公? 慢慢触碰他的鼻息,心在刹那间冷却下来,手指僵硬地爬在他鼻尖,时间仿佛静止了,我难以呼吸。 几秒后,鼓起勇气再探一次,很静,指尖没有任何呼吸的震动感,让我惊讶的是,泪腺空荡荡的,我并不想哭。 当亲人去世的时候,你很难立即痛哭出声,这种缓慢的折磨,会延续到你走过某条街,响起了你们一起听过的歌,或者在某个深夜,他钻进你的梦,而你醒来后再也见不到他。 绞痛被放在时间的轮滑线上,不断往后挪,我摁铃,医生说早一点按铃也许能抢救过来。 这句话,在我妈、我外婆、我舅舅面前,他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可能性是多少,医生从不说清楚,这样也许能撇清他的责任,但是撇不清我的。 我妈问:你当时在哪儿? 倒水。 啪! 我的肩膀落下重重的一巴掌,回头,是舅舅,晚点喝会怎么样!让你来照顾老人,你怎么照顾的! 似乎打我一下,会让他的孝心更磅礴一些。似乎吼我,能弥补他缺失在外公病床前的所有日夜。 可是,我也很难过啊,我第一次看见有人在我面前死。 我不知道以后我对外公的想念会蔓延到什么程度,我只知道,我以后再也不会听《天使》了。 医院里闹哄哄的,舅舅扒着外公的病床哭,外婆原本就疲惫的面容显得更加苍老,我妈跟之前不一样,她没有暴跳如雷,整个人死气沉沉的,不是她对外公的感情压垮了她,一定有外在原因,让她沉默、安静,像火山喷发前,在积累大量高热岩浆,一旦喷涌而出,震慑范围之广、之烈,一般承受方是我。 放在以前,我是可以接受的,但今天,希望她给我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别压垮我最后一根脊梁骨。 舅妈也来了,兴许还带着跟舅舅吵架时的气,跟医生沟通的时候态度特别不好,说好好一个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又问在医院去世医生需不需要承担责任。 无理取闹到舅舅都看不下去,拉了她一把,她甩开他的手,怎么了,我们家一个好好的大活人说没就没了,谁受得了。爸他虽然得了老年痴呆,但我们做儿女的一天都没放弃过他,每次他出门前都光鲜亮丽的,这次来医院只是稍微不舒服,怎么还挂起了氧,你们到底把我爸怎么了! 这些话,她全程对着门口的看客说,几分真心不知道,倒是挺熟练的。 我挠了挠耳朵,医生过来安抚,随后讲起了道理,几个看客拉着痛哭的舅妈,舅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怀孕几个月了,看客们更是一脸揪心,让她别太难过。 很吵。 外婆并没有阻止,她耷拉着眼皮,一遍一遍地抚摸外公的手背,然后交代舅舅办后事。 舅舅问她流程怎么走,我妈率先打了殡仪馆的电话,外婆让她挂断,说这事儿应该儿子来。 电话那头已经通了,我妈平静地看着她几秒,挂了。 接着舅舅掏手机,问我妈殡仪馆的电话,我妈报了一串数字,舅舅问应该怎么说,我妈又把话术重复一遍。 很怪。 氛围怪到我已经忽略了此时该有的情绪,看着我妈,又看着外婆,舅舅在一旁急得语无伦次,后来还是外婆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才让他镇定下来。 磕磕绊绊地把话说完,挂电话,问接下来该做什么。 我妈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她不该有的冷静,而我也在这微妙的对话里捕捉到了什么。 有些事应该儿子来,所以我妈在外婆那里也不被认可。 这是她想生儿子的理由,上一辈不公的待遇并没有让她奋起反抗封建的思想,而是堕入了跟外婆一样的轮回,执意要生个男孩儿,给自己的人生一个错误的证明。 没人告诉她这是错的,男孩跟女孩的差距,在于个人的偏见,不在于他们本身。 那么我为什么会被外婆疼爱? 因为我是家里第一个孩子?还是因为舅妈的一胎也是女孩? 没人跟我争宠,这仅限于舅妈的儿子生出来之前。 我挪到舅妈身旁,不着痕迹地挤走她身后的人,那人搂着她的腰让她别激动,我占据她的位置后,继续了搂腰的动作。 医生见道理说不通,就说先把外公放到太平间,舅妈说不行,还不知道人是怎么死的。 医生叹了口气,医患双方对死因有异议的,可以申请尸检,但必须在48小时之内,你们自己决定。 听见需要尸检舅妈倒安静下来了,好一会儿没出声,也许她的孝心里并未掺杂这么复杂的流程。 外婆抬抬手,算了,就放太平间吧,我们已经准备安排后事了。 舅妈对原先那人很有依赖性,把大部分的力气都放在腰间,可人换了,我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在她佯装要往后倒的时候,外婆一改刚才虚弱的模样,把我推开,扶住舅妈。 医生!医生快来看看,她怀孕了! 医生马上赶过来,一行人又跟过去看,被医生制止,外婆是人群中最积极的一个,舅舅随后也跟过去,我妈站在原地没动。 我保持着被外婆推搡后的动作,手背被那股力道砸得生疼,腰抵着医用推车,说不出来的难受。 很久,这股劲儿才缓过来,更加能表述清楚自己究竟为何难过。当我在我爸妈的婚姻中充当牺牲者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外公外婆的家是我的避风港,浙江有梅雨天气,即使我顶着一身霉味儿走进那栋老房子,也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可是这种安全感随着舅妈的二胎而终止,这样的爱有保质期,可被替代,我却习以为常,认为这条路没有终点。 我妈朝我走,这个时候她只要一记严厉的眼神就能杀死我。 好在她难得好心肠,没说重话,把我叫到楼梯间,跟我说了她小时候的事。 外婆这辈子生了四个孩子,老大是男孩儿,十五岁那年被疯狗咬过,也变疯了,后经抢救无效死亡。老四九岁那年发高烧,烧成脑瘫,没两年走丢,下落不明。 老二是我妈。 老三是舅舅。 在幸存的两个孩子里,我妈永远排在舅舅后面,慢慢地,舅舅变得骄横跋扈,用农药毒死别人的果树嫁祸给我妈,把老师的车轱辘放了气让我妈收拾烂摊子,再大一点,外婆外公的病床前从来没有他的身影,他只会说他的生意做到多么大,人脉多么广,无论出了什么事他都能扛。 可他不懂外公去世的后续流程,也担不起蒋家未来的责任。 外婆没说过他一句不好。 所以,我妈说,我想生个儿子给我撑腰,这种事你做不来。 你甚至都没给我机会。 我不需要,女儿能做什么? 你觉得呢?你能做什么? 我能做很多,可你不是我。她语调慢,在我们漫长的共处生活中,她嫌少有这样的情绪,我有过很多次让你消失的机会,都没实现,而你现在长大了。 如果不是情绪有障碍,如果不是这么了解我妈,很难从这句话里体会到她真正的意思,以及她真实想法中的恶意有多深。 我现在长大了,她让我消失的可能性大大缩减,而我存在本身,是错误,该抹杀。 人的体内存在不同等级应对疼痛的指南,但此刻它们都在急剧压缩,信念一节一节倒塌,尤其是绝望砸中你脊梁骨的时候。 脊梁骨能经得住几次撞击呢? 我真的站不稳了。 只是很可惜,周屿焕那么用力地拉我向前,最后我却跌落在跟我最亲近的深沟里。 我往上走,光越来越亮,到天台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楼中央。 我在上面坐了很久,看不断聚集又飘散的云,听楼底下因距离而显得空旷的车笛声,然后手揣口袋,指腹下就是治疗我情绪的药,我曾在多个不想活着的片刻,靠它保命,可现在,它们成了我情绪坍塌的催化剂,掏出来,吃一颗就跟周屿焕说一句对不起。 我的胃部在灼烧,意识开始涣散,我从天台边跌落之后的意识只有,脚边一个个空掉的药板。 第38章 沈叙 不知道16开的病历有没有用。 早晨,我起了大早给周屿焕外婆买早饭,拉近距离是一方面,趁机看一下温锁和她妈的状态是另一方面。 可是到了病房,里面仍旧没有人,我有些烦躁,今早我可是定了很早的闹钟起来的。 拉住一个护士问:这里的病人又去楼上了? 是。说完转身,又回头看我,楼上那病人凌晨去世了,估计去安慰家属了。 去世? 是的。 好的,谢谢。 我在楼道里愣了几秒,怎么会这么快,如果老人去世,那张病历是没时间发挥作用还是会雪上加霜? 我心里有些打鼓,我并不是这么坏的人,我只是想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让温锁离开周屿焕。 老人去世,这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那么温锁呢?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33) 我上了楼。 听说老人已经进太平间了,家属们忙着处理后事,我没看见温锁,一种难以言状的心虚让我想赶快逃离,无论那张病历有没有勾起蒋甄心中最悲痛的记忆,我都不能在这儿待了。 我去找周屿焕,现在只有他能让我静下心来。 他今天很忙,跟上海一家公司谈合作,办公室里有个小姑娘,长得不错,穿着夸张,耳环跟我手镯差不多粗。 她一点不客气,拿起周屿焕桌上的甜点就开始吃,碎渣弄得到处都是,我憋不住,去问了门外的男助,里面那姑娘是谁? 您说杜小姐啊,她是杜老板的表妹,经常过来。 经常?我隐约嗅到了危机,朝里面看了一眼,她跟温锁在某几个瞬间上还挺像的,只不过她入社会应该有几年了,比温锁多了些妖冶,我立刻对她反感起来,她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男助表情有些局促,不是,她过会儿就走了。 叫什么? 额杜有。 得知她并不是合作方的人,我的脾气发得理直气壮,别吃了! 她正拿起糕点咬了一口,碎渣啪啪地掉在桌面上,弄脏了周屿焕几张合同。见我发火,并不胆怯,反而用拇指指腹抹了抹嘴,把吃了一口的糕点扔回碟子里,再从咬过的地方下层,抽一块新的出来,吃吗? 你能不能弄干净一点? 啪,她又把那块放回去,动作不像撒气,倒真给一种诚心邀请我品尝的感觉。 我遇到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温锁是个刺儿头,宗闲非暴力不沟通,眼下这个,是一闷水葫芦,闻一口就能把人呛死。 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女孩儿该长成什么样? 这些他早晨肯定要用的,你收拾干净。 我还没吃完。 我走过去把甜品盘收起来,这举动任谁都能看出我很不满,跟温锁和宗闲打交道多了,我甚至在转身的时候还期待她会过来夺,要么就是发一顿火,只要她有动静,我立马把甜品盘丢了,地上铺了地毯,黏腻的味道会让周屿焕烦躁,他一烦,我就能顺理成章地把责任推给她。 杜绝她下次来这里的可能性。 可是她坐在那儿动也不动,糕点吃完就轻轻拍拍手,耳环在她轻微幅度的动作下,撞了几下她的脸颊,而后玩起了游戏,没搭理我的意思,没收拾桌面的意思。 我这招打了空,尴尬让我抬不起头,但气愤缺使我有了力气,把甜点放好,把纸巾重重地放她面前,他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赶紧收拾好,别让他生气。 他不生气。 这话多么容易让人误会啊,他不生气,要么是他俩的关系已经到了他能自动消化她一切麻烦的地步,要么就是他心甘情愿地承接她惹麻烦后的处理工作。 哪种我都不能接受。 更火,刚准备发的时候,门开了,周屿焕走了进来,后面还有杜迦佑,听两人的声音,生意谈的应该还不错,但看见了我,那种想分享的兴奋劲儿就收敛了点,成了公事公办的口吻。 最明显的是杜迦佑,他甚至都没进来,站门口敲敲门,表妹,一大早就来啊,比我们公司员工还勤快。 那你把我招进来啊,当端水小妹。 杜迦佑连忙摆手,这事儿我哪能做得了主,问周哥啊,周哥说了算。 周屿焕把手机放桌面,没刻意收着声音,pia的一声,然后朝杜迦佑看,看得他怂了,拍着门口男助的肩膀,贺垣,刚才会议的资料你来领一份,晚点给周哥过遍细节。 门口安静了,杜有却不淡定了,她看着一片狼藉的桌面,我看着周屿焕,周屿焕在用食指和拇指拎起手机的同时,对她说:收拾掉。 等贺垣忙完回来收拾。 我现在要忙。 我去叫他。 她站了起来,周屿焕摁了内线,下午仓库里那批货别找工人搬了,交给贺垣。 杜有急了,转过身质问他:贺垣是你的助理,不负责这些琐事。 我也不负责收拾你的烂摊子。 杜有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折回来,把桌面擦干净。 下次会男人去外面,再有一次把我办公桌弄成这样,叫贺垣来我这领辞职通知。 原来是这样。 她所谓的他不生气,是在周屿焕给脸子之前,那个叫贺垣的男助已经把里面收拾干净了,这次让他抓着,一是杜迦佑把人叫走了,二是她在里面磨蹭得实在够厉害,竟然磨掉了他一个早会。 我一下舒坦了。 出门把剩下的甜点分给工作人员,我步子轻,不惹人注意,所以那几个聚在一起聊天的人仍然说得起劲。 今天杜小姐又来了。 是啊,一周最起码得三次吧。 你们两个刚来,不知道她年后那会儿跑得更勤,本来是来这儿面试助理的,周哥亲自接待,这面子到位吧,但那面试问题和高度都提了一个档,杜有那种看起来就是千金小姐的模样当然解决不了周哥的问题,急哭了,周哥倒是把人交给人事了,让人事多教教她职场经验,又拨公款让人事带她吃顿饭,不着痕迹地把人拒绝掉,还留个好名声,牛吧。 那堆人语气充满了崇拜,我知道他的本事,也清楚他的性格,拒绝一般人,他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杜有的家庭摆在那里,她跟杜迦佑的关系又横插一笔,他得把场子做得漂亮些,做到过了这么久,被员工们提起来还是会称赞的程度。 我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同时失落吊挂着我。 他太懂了。 所以过了这么久,我还愿意奉献人格去挽回他。 另一个同事接:牛,但杜有长得挺漂亮,家世跟周哥也搭,那哄人的事儿周哥自己怎么不上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周哥家里有人管,听说很严。 这话一出,周围就兴奋了,一窝蜂地围上去,真的假的! 嘘!你们想害我被炒啊,周哥对自己的私事保护得多隐蔽,我也是猜的。 那些想打探消息的人又压低了声音,快说快说。 有一次我来得早,我想着这总得给我颁个最佳员工奖什么的吧,可是周哥比我更早,办公室门开着呢,他在打电话欸插个题外话啊,你们见过周哥抽早烟没?那叫一个帅啊,那天他穿一件深蓝色衬衫,宽松的,不拘谨,可越看越禁欲,尤其是他弹烟灰的时候,漫不经心的样子真是要勾死人。这样的资本是渣男天花板了吧,可咱哥他不走这路线啊,他对着电话那头说 说什么说什么,快点! 他说,小宝,今早没买到豆腐馅儿的包子,跟你道个歉。说完周围拉了几秒长长的哦,类似起哄,还夹着良性嫉妒,那人继续,所以我说管得严,连没买好包子都得道歉,就杜小姐那性子,距离近点能全身而退吗? 不过现在杜小姐喜欢上了贺垣,也算少了个威胁,欸你见过周哥女朋友吗,漂不漂亮,顶不顶? 嗨,我哪见过啊,周哥护得可严实了,正聊着呢,看见了我,手一抬,示意我关门,我就这么被隔离在外了。 大家有些遗憾,我适时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他们不认识我,有个外向的礼貌地问我是不是新来的员工。 我回:不是,我来找屿焕吃饭,这是他办公室的甜点,拿来给大家尝尝。 直呼其名、共进午餐、可以随意处置他的东西,这几个线索放在一起,他们的眼神就变了,刚才松弛的坐姿变得拘谨,友好的笑容下是藏不住的好奇心,我存心想让他们感觉那个人就是我。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可游走一周后的虚荣感,在抽离那个氛围时变得格外讽刺。 他们感觉是我,可事实并不是我。 这种畸形的嫉妒心巧妙地融化了不久前得知温锁外公去世的罪恶感,我该进行下去,她垮了,我才有机会取而代之。 拿着甜品盘回去的路上,撞到了周屿焕,他在接电话,步履快到我被撞后,不是去感受身体的疼痛,而是去考虑他的焦急。 他真的很急,杜迦佑说待会儿有个文件要他签字,他的注意力都在电话那头,杜迦佑加重音量问他去哪儿,他头也没回地说了句医院。 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赶紧跟上去,下楼的时候他已经开车走了,车子在即将进入主路的时候急刹车,差点跟逆向行驶的电动车撞上,双方都不占理,但对方比较难缠,准备下车理论了,周屿焕一脚油门踩上路。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失风度。 我赶紧拦住一辆出租车,我一路催得厉害,竟然也跟周屿焕前后脚到,楼下铺了气垫,周围围了很多观看的人,我仿佛察觉到周屿焕为什么这样急。 在拐弯处看见他的身影,跟过去,快追上时他突然掉头,撞了我一下,回头说了句抱歉,那是他下意识的举动,他眼神没聚焦,甚至没看到撞到的人是我。 电梯停在8楼,迟迟不下来,周屿焕朝楼梯口的方向跑去,我没必要。慢悠悠地等,终于到,里面的人陆续出来,十几秒后,剩一个专门按电梯的阿姨。 我进去,说顶楼,她看了我一眼,顿几秒,按。到了顶楼才知道那个阿姨为什么顿住了。 好多消防员。 成堆的营救措施。 没敢冲动,因为温锁一只脚已经挂在了外面,几个消防员在找合适营救的地方,还有两个在跟她聊天,她的状态很不好,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 天台边的空药板随风挪动几公分,消防员们的脚步逐渐逼近,周屿焕冲了上来,浓重的喘息声,被他压着,汗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来,他想上前,步子却动不了,看着准备采取营救措施的消防员,不自觉地握拳,药板还在动,轻微的吱吱声,跟着他刻意控制的呼吸一起传到我的耳膜。 我没想到上面是这样的情况。 经过一番挣扎,温锁终于被抱了下来,确定她安全的那一刻,周屿焕立刻冲了过去,急切让他没有第一时间道谢,只是抱着她,大口喘气,刚才被压制着的呼吸系统好像现在才启动。 他抱得那么紧,手指都泛白,而后看见那些空药板,放松的情绪刹那间收紧,抱着她往里冲,这里动静这么大,下面肯定有应急预案。 我跟着下去,同一间电梯,阿姨站起来了,不断地打量着温锁,说些开导的话,没人听得进去,里面空气紧缩得呼吸一次,都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温锁奄奄一息,我们分散在电梯的对角处,这样的距离,我还是能感觉到她那股破碎掉的窒息感,不应该啊,那张病历最多只会让她挨骂,她又不是没被骂过。 电梯门开,我们先后出去,他外婆在外面等着,手里拿着手机,那通电话显然就是她打的。 医生收到消息,快速抬来了担架,周屿焕把她放上去的时候,神情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在医生准备把人推走的时候,拉住她的手,弯腰,我要怎么做,才会让你觉得活着值得。 爱我。 第39章 温锁 爱我。 足够热烈,足够丰盈,把我溢满,爱到我内心足够强大,不会被刀枪利剑所刺伤。 不知道他给不给。 我失去意识了。 再次醒来,手背发肿,胃部隐隐作痛,口腔发苦,泪腺在被灯光刺中后开始活动,回忆慢慢涌上来,闭眼,不去想,可绝望却顺着胃部顶上来。 痛。 再次睁眼,房间只有安静的点滴声,窗帘被拉上,但透过缝隙也能看出现在是晚上,整个人死气沉沉,不想动,连呼吸都不想,可目光往下瞥的时候,看见了周屿焕,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没什么表情,我竟然有点心虚。 他没在这个时候摆道理,只是说:我还有套房子,不大,住两个人够了,要不要跟着我过? 我花了十几秒才消化他的意思,以及他一定在我昏迷的过程中把我情绪失控的原因调查清楚了。 我妈不会同意的,只有我爸才有跟她争抚养权的资格。 我会解决,只要你点头。 我说好。 然后,我在住院期间,慢慢了解了他的行动,我身上的伤,以及我的情绪障碍,成了他回击我妈最有力的证据,他禁止我妈再见我,我妈甚至一度闹到我的病房前,被拦住,不知道外面站着的是什么人,总之,他跟我妈硬刚起来了。 我妈对他的印象一落千丈,时不时地把他堵我病房门口骂几句,被护士警告几次安静点。慢慢地,没有了动静,我的身体机能逐渐恢复,出院那天,我爸也来了,说这样处理不好,周屿焕把他出轨的证据整理成一个文件夹,我爸刚看第一页就把文件夹甩给他。 我把医生开的药放口袋里,他掏出去,问我怎么吃。 粉的一天两颗,早中,白的一天一颗,晚。 好,知道了。然后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他把我接回他自己的房子,他说的不大,有些谦虚了,单一张床就够我滚上好多圈。 这里离他公司挺近,没找阿姨,他空的时候会回来给我做顿午饭。 一天,我们刚吃完饭,他点了点手机屏,今天28号,距离高考还有十天,怎么说。 考啊。 其实我这次发挥不好是板上钉钉的事,我最近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甚至不想念了。但他没花时间琢磨我内心的想法,只说了句嗯。 可是,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是一个最容易被扰乱心思的人,我堆积起来的自信一夜坍塌,十天根本修复不好。 他懂,却不问,我问他:你不问我为什么这样。 我不需要问。他说,我可以理解。 当你生病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会让你坚强,但他说理解。 我返校了。 这事儿被周屿焕压得严严实实,他们只当我生了场病。高考前,气氛很紧张,班主任一遍遍强调考试的注意事项,平常模拟考的时候把我们不会乱写的题目抨得体无完肤,但这会儿她说:写,尤其是我们文科,只要把政史地的知识点往里套,多少能蹭点分,这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这种话她一天念十遍,我们耳朵出了茧子,不耐烦的心思已经冒了出来,她却安静了,站在讲台上,久久不吱声,那天是最后一节晚自习,铃响之后,大家开始收拾东西,班主任等全班收拾完,只说了一句:未来可期,各位保重。 最后一次打招呼,她没说任何激励性的话,用八个字,结束了我们的青春。 那晚,我们陆陆续续走出校门,此后,再也没有踩着上课铃冲进校园的急迫,也不用对着打叉的题反复演练,打完这场仗,应该有很多人因此放松,可与此同时,失落感也随之而来。 除了高中,再也没有一个场合能让这么多人卯足了劲儿为了同一个目标奋斗。 高考,成就了一批人,也流放了一批人。 我在两者之间摇摆。 漫无目的地走,左边传来车笛声,周屿焕的车停在那里,我把东西放他车上,他问我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34) 吃点吧,别饿着。 他带我到一家龙虾店,要了蒜蓉和麻辣口味的,给我剥,我交换着吃,其实吃得心不在焉,动作都机械起来,他还在剥,乐此不疲,我强逼自己尝出点味道来。 要是考不上怎么办? 你觉得呢? 他一反问,我就觉得紧张,他知不知道自己会给人这样一种压迫感,即使他此刻还低眉顺眼地给我剥虾。 不知道。 那就好好想想。 又一只虾放在我面前,我没想好,我情绪低落的那几天,连高考都不想参加,现在稳了点,但能不能发挥到最佳实力很难说,万一没考到理想分数,是上还是不上? 把虾塞嘴里,嚼,麻辣的味道在口中泛滥,看他摘下因汁水太多而粘在一起的手套,又看路边摁喇叭的电动车,好像还看见了几个熟人,最后又看向他。 我要是考不好,你会不会凶我? 我凶你做什么。他戴上新的手套,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在做之前,问问自己,这么做你服不服。 如果成绩不理想,我就没法劝自己去一所并不喜欢的学校。 嘴里的虾越来越有味道,胃好像也渐渐变空,聪明就是好,三两句就把我的困扰解决了。 盘子全空的时候,他说:不想吃还一点不浪费,真棒。 我没想到吃个虾都会被夸。 底气慢慢变足,自信逐渐回升,就是他,管教有方,松弛有度,是我亲爹。 . 高考那天,我醒的很早,出门发现桌上已经放了豆腐包和豆浆,周屿焕坐在桌前跟杜迦佑视频,听了几句,才想起没多久他也要毕业了。 他对任何事的处理方式都熟练得像个老手,以至于我经常忘记他也不过才二十出头,他有现在的成就,不是天赋加持,也不是家庭优势,是他牺牲了别人玩乐的时间,去钻研,去磨练。 他非常明确自己该走哪条路。 这样的男人放在哪里都炙手可热,现在他在我面前。 挂了视频,拨了下豆浆的吸管,没喝,捏着豆浆顺道把一旁的盒子推给我。 什么? 奖励。 我还没考。 提前给。 我没拆,想着回来再看,他让我拆,我手放盒子上,为什么不能等回来再拆。 因为回来还有。 那一刻,我觉得被爱包围了。 做任何事都被期待,说每一句话都有回应。这筑起了我的生长骨,让我的血液慢慢有了温度。 我把一个包子放嘴里,拆开盒子,里面跑出来一只猪,眼睛挂在嘴巴上,头反了过来,尾巴缠住了一只腿,还有一只翘上了天,另外两只艰难地抓着地从盒子里跑出来。 太滑稽了,我忍不住想笑,它来抢我包子,还冲我汪汪叫,你到底是猪还是狗? 我跟这玩具对着话呢,周屿焕已经拨了一通电话,一手握着手机放耳边,一手搭在额头上,宗闲,在家等我,十点到。 说完没给宗闲回话的机会,挂断,把手机倒放在桌面上。 宗闲把礼物换了? 嗯。 这也挺好玩的,你别去找她麻烦。 他看了我一眼,把我的手放在猪屁股后面,摁了挂在嘴巴上的眼睛,一条黄色的卷曲物体就掉在了我的手上。 前几天她去公司玩,正好赶上我们在研究新产品,她听了点皮毛,自己去做,专做坑蒙拐骗的东西。 这黄色的不是真的吧? 他:不知道。 我没勇气闻,赶紧洗掉,依宗闲这么变态的性子,即使不是真的也干净不到哪去。 包子香,我一点没胃口。 他心情也没好到哪去,他既然准备了多重礼物,说明时间顺序很重要,而他这人又最注重仪式感,宗闲把他的计划打乱了,所以他十点到宗闲家绝对不止聊聊那么简单。 只是,我送他什么呢,他又帅又有钱,事业蒸蒸日上,什么都不缺啊。 我支着下巴想,他看了眼时间,又检查了我的资料袋,我问:不缺吧? 不缺,做得很好。 又被夸啦。 蹦蹦跳跳地出了门,到校门口的时候我拉开车门,有没有什么需要嘱咐的。 考试愉快。 我毫无负担地下了车。 高考很快结束,考得很差,心情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糟,周屿焕的其它礼物没收到,换成了出国游。 这绝对是宗闲破坏他的计划后的临时补救。 我拒绝了。 那会儿他正让我挑想去的地方,他自己在协调公司事务,听见我说不去,他抬了头顿几秒,这几秒像是在揣测我的心情,以及我拒绝的原因。 之前的礼物没了意义。 我收到就是意义啊。 他的手指在平板上停,有消息来,他点,在回复,我说:告诉我是什么。 销毁了。 那一刻,我无法立即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能感觉到,高考失利后的挫败感翻江倒海地涌来,还有对他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惧,他骨头里有硬的一面,我曾在他跟我爸妈对峙的时候清楚地看到过。 现在他用在我身上,即使没使手段,可被他哄惯了的日子里,很难接受这样的结局。 于是我们冷战了。 第40章 沈叙 其实一开始,故事的走向并不是这样的。 记忆里,小时候几家大人的关系还没这么剑拔弩张,我参加集体活动的时候还能看见温锁的身影。 不知道她跟谁来,总是在角落里,同行的几乎没人注意到她。 有一次我们去嘉兴南湖看红船,她跟在末尾,我拉着我妈的手,抱怨为什么景区门口没有停车位,把车停好还得走这么久。 那会儿大人们在聊天,我妈没回,捏了捏我的手心让我别这么没礼貌。 我垂头丧气地走着,周屿焕到一旁伸出两根手指冲我比划着,让我跟他走,我跟我妈说了一下,跟他顺着海盐塘路的屋檐往前走。 路过几家卖早点的店铺,太冷了,他买杯热豆浆给我暖手,我接过的时候才发现温锁在身后,应该是故意掉队的,在路边踢小石子儿。 她没看见我们,我也没准备理她,跟周屿焕继续往前走,南湖大门就在眼前,我们被红灯拦住,车辆左右通行,我摸着豆浆杯问周屿焕: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很多长辈是党员,有情节的。 那也别拉着孩子啊,我都冷死了。 他把手套脱给我,有些大,戴上抓不稳豆浆,我又烦躁起来:我要回家! 再忍忍,下午就回了。 我不满地数着红灯,温锁这时也走了上来,跟我们保持了距离,一开始周屿焕并没有注意到她,是一旁的电动车逆行,不小心刮到了她的口袋,她连人带衣服都被动被往前扯了一下,口袋被撕裂,人因扶住了墙角而没被撞倒。 周屿焕回了头,她羽绒服里飘出来的絮从他鼻尖擦过,骑电动车那人也歪倒,很讲道理,检查她伤着没,还提出要赔钱的要求。 温锁摆摆手,把撕裂的口袋揣回衣兜里,絮仍然在飘,落在周屿焕的头发上,我伸手捏下来,周屿焕的目光随着她一直到红绿灯旁,我拍他胳膊,周屿焕! 他回头,绿灯亮,走。 一行人坐船进湖心岛,我妈跟一个本地叔叔聊起了南湖菱,我吃过几次,味道不错,就听得认真。 絮又飘了过来,我烦得慌,回头瞪了温锁一眼,她斜坐着,不怎么规矩,白色的绒絮从她眼前飘过,她也没那个自觉把口袋捂紧一点。 我心不在焉,我妈抵了抵我的胳膊,我侧头,叔叔阿姨们纷纷看向我,我脑袋嗡了一下,这架势,一定是刚刚提了什么问题,而我没听到。 要是问出口,显得不礼貌,要是不问,我又不知道问题是什么。 我看向我妈,目光对视的那几秒,她就看出了我的窘迫,正要把话题移开,就听温锁说:上海。 那个跟我妈聊南湖菱的叔叔眼睛亮了一下,就是上海,1921年□□一大就是由上海转到嘉兴的,这小姑娘是谁家的,知识面蛮广的嘛。 我妈笑着把几人拉过去,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话题,转身时看了温锁一眼,像是怕她给我搭的人脉被温锁抢去,又看了眼我,在提醒,我刚刚的表现太差劲了。 我那时候还不懂如何调节虚荣心,对大人们的夸奖格外重视。 重视,又没得到,就容易走偏,我紧盯着温锁好一会儿,在想,要是我跟她成为朋友,让她敞开内心,告知我一些秘密,这秘密就能成为她这种性格的人最有力的砍手。 温锁反应跟我截然不同,她对于夸赞并不放在心上,看向我,我俩的距离不远,她刚才那音量更像是提醒我,但恰巧那会儿静,叔叔阿姨都在认真听,我看见大家夸她时她皱眉的样子,似乎是真想给我递那个答案。 我没领情。 往周屿焕看,他在捏衣服上的絮。 不知温锁发什么疯,又松了松口袋,絮跑出来得更多,顺着风,一股脑吹向他。 有些划过他的眉眼,有些附在他的脖子上,她还保持刚才那种坐姿,看起来目中无人。周屿焕一点点把身上清理干净,在她还想再次松口袋的时候,他朝她看,那目光带着警告,让她有气别撒在他身上,还带着力度,像是表达他对这种行为的不满。 两人对视了好久,对视到她从想松口袋到把口袋捂紧,对视到他慢慢把絮揉成一团。 对视到我觉得温锁有那么一刻惧怕周屿焕。 我拉着他往烟雨楼走,台阶上有苔藓的干渍,两旁的绿植有冬日阳光晒过后的味道,他问我心情好点没,我问他刚刚在看温锁的时候想些什么。 没什么。 真的?你不觉得她古怪吗,不知道什么脾气,总感觉不好相处。 不太熟,不清楚。 大人们的夸奖还在耳边,让我想拉着他一起数落一下,两句也好,可他原则那么强,总是让我占下风。 吃完饭,就兵分两路了,虽然我妈也担心我们几个孩子会迷路,但好在同行的有个姐姐特别细心,把照顾我们的责任揽了过去,我们沿着湖心岛转了一圈,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少了个人。 那个姐姐让我们站在原地别动,她去找,几分钟她过来喊:谁力气大,过来帮忙。 其他孩子年纪更小,出头的只有周屿焕,他给我指了个地方坐,交代我们别乱动,然后走。 我根本静不下来,因为少的那个人就是温锁,不管是出于那微妙的提防,还是莫名的警惕,都让我坐不住。 我偷溜过去,看见温锁脚卡在一块石头底下,位置偏,姐姐下不去手,周屿焕在一旁搬石头。 很重,几下没挪开,还划到了手,血滴在她鞋子上的时候,我恨不得过去跟她大吵一架,问她为什么没事要走这么偏的地儿。 她没什么表情,只在周屿焕把石头挪开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连句谢谢都没有。 我觉得这一定能够让周屿焕抱怨两句,可我跟他再次提起她的时候,他只轻飘飘地用纸擦干净自己的手,问:你在意她? 这把我问住了。 我在意她吗? 她有哪点比我强呢?家庭没我完整,性格没我讨喜,人缘也不如我,于是我回:我在意她干嘛。 那就别这样讨论,不好。 我有时候真讨厌他的修养,我想把他拉下来,入凡尘,踏俗世,我知道这条路任重道远,但我必须这样做,因为我无法使自己匹配到这样的高度。 下午的时候,终于要回去了,那个姐姐买了点水果来分,我妈跟我说她家生意做得很大,让我跟她搞好关系,我不情不愿地跟着她一起分水果。 大人们很客气,孩子们抢翻了天,我本来就拎得不稳,被他们一闹,苹果撒了一地。家长已经在斥责自家的孩子了,我反倒不好发作,笑着跟他们说没事,弯腰捡的时候浑身都冒了火。 好不容易把苹果捡完,挑两个没摔坏的给周屿焕,到他那个位置,才发现人不在,外套放在车后座。 温锁往他口袋里塞东西,我赶过去,拉着她的手,你干嘛! 接着翻他的口袋,里面有几块酥饼,还有一堆零钱,这点小数目,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压不住的火在她面前爆发出来,就这么点钱,他不会放在眼里的,你拿回去,他不喜欢别人随意动他东西。 她把我的手从他口袋里拿出来,我吼:你在干嘛! 道谢。 他不稀罕。 但这是我仅有的东西。 她说得慢,但语气绝对不软,有一种我要是敢动,她能让我过不好这个年的警告。 我惊觉,我面对她,好像她面对周屿焕,在对方发火的前兆下,心就不由自主地虚了起来。 她走了,那些酥饼躺在他的口袋里,那些钱皱皱巴巴,跟主人一样,带尖刺儿的性格。 没多久,周屿焕上车,前面的司机发动车子,我妈给我打电话,说车里加塞一个人。 是那个姐姐。 上车后,她简单跟我们聊几句就睡了,周屿焕也闭眼,嘴角微微抿起,看着有些烦。 我小声问他:怎么了? 饿。 车子已经驶入南湖大道,前后都有车,这时我没法开口让司机绕道去买些吃的,可又迫切地希望他能吃上些东西,检查了车内,只有我拎上来的几个苹果。 要不吃点苹果吧。 不,胃疼。 他把外套拉起来放在肚子上,手划过口袋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抽出里面的酥饼,随之掉出来的还有那堆零钱。 再看向我。 拆开酥饼,咬一口,微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我外婆说,这个养胃的。 显然,他以为这些是我放的。 那时候小,纯粹是虚荣心占了上风,想听他的表扬,喜欢看他赞赏的模样,所以没否认,所以对温锁这举动从厌烦到有种莫名的欣慰感。 同时也忽略了周屿焕从那天起就对我更加好。 越长大,才越明白冒名顶替的隐患有多大,他开始以为酥饼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他外婆的推荐首选让他对我额外有些好感,也会在我爸妈来不及给我送钱的时候保证我的生活费。 他从小到大见惯了太多人的阿谀奉承,就导致他对雪中送炭的人格外有滤镜。 这层滤镜,慢慢化成责任,再由责任,演变成喜欢。 是这样的。 我们的开始就是这样的。 在他心里,我一直是那种形象,导致我在病房看见温锁的时候,几乎没有考虑就决定留下来。 我要让他看看我的善良,要跟温锁混成好朋友,可没想到她软硬不吃,那么难搞。 那以后,我跟周屿焕度过了一段非常融洽的日子,可事态一旦急转弯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你是预料不到结果的。 起先是一个下雨天,我到两条街外的课外班补习,下课后他来接,坐上车,我忙着擦身上的雨水,他给我拧准备好的姜茶,我仰头喝的时候看见他拉开我的书包,往里面塞备用伞。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35) 前几秒我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姜茶太辣,等他拉开书包内层拉链的时候,我头皮才麻了一下。 里面全是酥饼,他从小胃就不好,酥饼养胃,几乎是他车里必备品。而我总是在缠着他给些零食的时候被他塞几包,现在全撒了出来,姜茶洒在我领子上,他顺手从一旁抽两张纸给我,再问:你不喜欢? 我我喜欢。 他说嗯,但把所有酥饼都拿出来了。 不要拿,我喜欢吃。 那下次再给,先放伞。 可从那以后,我喊饿的话他会直接带我去挑,再也没有往我口袋里塞过一块酥饼。 关心程度倒是没有多大改变,甚至更体贴了,可我总感觉头顶有根绳悬着。 这种不确定感在一个端午的早晨得到证实。 那天我跟周屿焕过去给他外婆送礼,到楼下的时候我不愿意上去,不想跟老人打交道而催促他送完就下来。 那会儿天气有些热了,我把遮阳板拉了下来,不远处有老人家买菜回来互相打招呼,再近一点,孩子们在游乐场互相追逐,周屿焕从楼道口走出来的时候,我看了眼时间,想着他上车一定要数落他干嘛磨蹭二十分钟。 但他的步子变慢,搭在车把上的手久久没有动静,我侧身过去看,温锁在荡秋千,座椅式的设计,她把头往后靠,马尾顺着椅背搭下来,在风中晃。 手里拿着一堆酥饼,吃得很香,有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她,她把最后一块酥饼放嘴里,见他们还不走,就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钱,让他们自己去买。 孩子们拿了钱高高兴兴地跑了,周屿焕这才拉开车门,坐上来的时候外面的热气也喷了过来,让我身上的燥意更明显。 好看吗? 他在系安全带,扣子扣上的时候看了我一眼,几秒没回,我绷不住,我问你她好不好看! 那应该是第一次,我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没有理智。 我怕他想起些什么。 于是快速改口:她不是在哈尔滨吗? 车子启动,他回:端午节。 回去的路上我脑子很乱,以他的缜密程度,大概率知道我在撒谎,但这只是个小插曲,他不会因为一段回忆就抹灭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可是事态一旦急转弯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你就得对它可能会产生的结果而有所防范了。 因为他的爱情,不可能是一见钟情,也不会是日久生情,如果没有某个让他记忆深刻的瞬间,很难撬开他的情种。 游南湖是一段,藏耳环是另一段。 所以他们的关系,在我大二结束的那个夏天,仍然火热。 那天街头有艺术展,听说是街头艺术家要在墙上涂鸦,以比赛的方式,来了三批人,有一批高考刚结束,来打名气的。 一旁有咖啡馆,我买了一杯冰美式坐在里面观看,天气炎热,外面有遮阳篷,那些想看热闹的人慢慢挪到伞下,又因汗流不止而陆续进来。 咖啡馆生意变得火爆,我周围坐满了人,说话声音大,夹着汗味儿,我拿着咖啡准备找一个清闲的地方,转头就看见了温锁。 她像是跟那批高考完的艺术生认识,有一个人跟着她进来了,看着手机,应该是在理那批人定的咖啡。 不远处,周屿焕在看新品,两人像是不约而同过来的,看见彼此的时候都愣了几秒,不过没打招呼,只过一面就做各自的事。 看着像吵架了。 咖啡馆的门口响起欢迎光临的声音,点餐台排起了两支队伍,有人没了耐心,中途走开,温锁那支队伍慢慢往前,他俩刚好左右并排的位置。 这么近的距离,两人还是没有沟通,温锁全程都在跟同学说话,周屿焕倒是看了她两眼,没等来她的回视,那支队伍就快速往前挪。 我刻意走得近些,听见温锁说:齐巧不是说要画山水画吗,怎么成变异动物了? 那人回:为了呼应主题啊,这几年海洋垃圾的话题多热,那些动物死的死伤的伤,也算呼吁大家保护动物吧。不过那几个男生还没来,说是路上堵住了,待会儿我俩去把油漆桶搬梯子上呗。 行。 两人对话刚结束,周屿焕就拿了一张叫号单转身,看着是想跟温锁说些什么的,但那会儿两人低头看手机上的设计图,他想开口的欲望被那个同学的惊讶声打断:就是这个,这叫什么色来着? 说不出来,等下你问齐巧。 你说艺术这东西真奇怪,外行的人看不懂,内行的人抬高了价,就连这颜色也五花八门的。 说话间,两人擦肩而过,温锁跟那人就靠在点餐台的角落,周屿焕在连看她十几秒没得到回应后也收回了目光,在玩手里的小纸条。 后来纸条被揉得字迹模糊,咖啡也已经到了手,温锁和那人相继走了出去,他才挪到窗口,那个得天独厚的位置,看着她把咖啡给同伴,往梯子上爬。 梯子陡,她爬的时候颤颤巍巍,他全程看着,确定她安全下来后,目光挪回来。在他低头的第二秒,温锁朝他看了,恰巧错过他在意的全程,在原地叉腰,对,火再大一些,找他闹,把混烂的脾气扔他面前,消磨他的耐心,让他的喜欢开始打折扣。 她冲过来了,我期待着看见一场争吵,可是她冲过来后语气却出奇得委屈,你到底有没有看见我刚刚多危险! 看见了。 那你还这么冷淡!也不关心我! 关心了。 在哪里? 在你踩第五阶梯子的时候手滑了一下,在你路过拐角处的时候差点被油漆桶砸中头。 她看着气像消了些,趴进他怀里,摸头。 他摸了。 说宝宝不怕。 宝宝不怕。 她有认真教他如何爱她。 一般到这种程度,已经算和好了,但她表情还丧着,在他怀里抬头,可我还是很难过,夏天这么浪漫,你不觉得冷战是遗憾吗? 他揉了揉她的头顶,把她抱紧,对不起,错在我,没把送你的礼物收好,没处理好礼物被打乱后的第二计划,你别生气。 打乱了就打乱了,直接给我不就好了,非得按着你的完美主义走。 嗯,这也是错。 没事。她说,我没生气,我只是觉得因为这个吵架不值当,而且你送的我都会喜欢,谢谢。 原来这才是爱情里,吵架后的良性反应。 而不是一方一味地剥夺一方的耐心,直至他不愿意开口哄。 咖啡里的冰慢慢融化,外溢得杯身都挤满了小水珠,我擦了擦手心,往外走,三批人已经开始行动,炎热挡不住他们的热爱,阻止不了看热闹的人群慢慢聚集,我一点没心情了,我希望杭州更大一些,让我跟他俩在这座城市里老死不相往来。 第41章 温锁 礼物是真销毁了。 我问他是什么,他抽出两个小时陪我看了场纪录片,讲的是一个老人从国清寺到大昭寺朝拜,一路上三步一叩头,祈求家人平安健康。 他说他没那时间也没那毅力,但他看完之后突发奇想去普陀山给我求了几个符,找大师开过光的,戴的时间和顺序都有要求,他到宗闲家的时候,宗闲也吓坏了,连忙把符还给他,还说要在家吃斋念佛一个月,以获得佛祖的原谅。 我笑了,这有什么,小事啊,晚点戴也一样。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朝拜的人一身伤也还要坚持下去。 为什么? 因为信仰。他把桌上的坚果包拆开,把坚果和水果干分开,坚果推给我,他们怕少磕一个头佛祖会质疑他们心不诚,怕有了伤就放弃求的愿不会灵,我也怕。 你怕什么? 怕祈愿给错了,怕你每一次受的小伤得的小病都是因为我不守佛愿而起,怕很多。 那那些符呢? 找大师化解了。 坚果很香,我挑两颗给他,那就好啦,不用担心了。 我不信神佛,无法在陷入困境时祈求上天来获得内心的平静感,也不会在祈愿又毁约后感到后怕。 他也不信。 可深更半夜我去他口袋里摸零食储物柜的钥匙,顺出来一张黄色符纸,上面写了一行字。 【佛祖慈悲,如有得罪,请惩罚我。】 . 等成绩的日子里我总是被惊醒,醒后就到客厅坐着,经常会撞到周屿焕,有时他刚回来,有时他要出去,第三次以后,他会在我经常醒的那个时间点,在桌子上放份夜宵。 前阵子他拿到了毕业证,正式从学校转战到商场,可是他的生活模式并没有因此改变,有目标的人心里似乎都住着一头猛兽,推使他们不断向前,跨越生活设置的各种障碍。 我的生长神经比较慢,在过去的十八年里,我极其容易被低级欲望所迷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动力会被一场娱乐聚会抽走,雄心壮志喝几杯酒就会烟消云散,跟他生活在一起,近距离接触他的思维与习惯,我偷懒的念头就会不自觉地消失。 谈恋爱不再是我脑海里那个肤浅的景象,而是看到对方的好,彼此激励,共同进步。 慢慢地,我放下了对成绩的恐惧,正视自己的缺点,改变不良习惯像挖肉割骨般痛苦,但人一旦有了目标,身体里就像住了一头野兽,它会带我走过破晓前最黑暗的那条路。 周三,琼姨打电话来,说他爸回国了,一起回家吃个饭。 到了他家,见时间还早,就改了主意,定了记江亭的位置。周屿焕跟他爸先去点菜,我在等琼姨化好妆,半小时后,她出来,一条米色真丝裙将她的身材衬得姣好,皮肤白皙,妆容精致,拎起一旁的包,顺势牵起我的手。 记江亭离家不远,要我说就别开车,上次我找半小时也没找到停车位。 这么说着,还是拿起了车钥匙,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真不想开车来,路上出车祸了。 人没事,车门严重受损。琼姨把身份核实好后,让家里司机来处理,司机本来收到了放假的通知,正骑车遛弯儿呢,这会儿又骑着自行车来,做最后的交接工作。 车子一时半会动不了,路边又打不到车,我看了眼司机停在一旁的自行车,不然,我载您? 她把包往肘弯里一夹,行啊。 自行车比较好骑,琼姨也不重,不一会儿就到了,可是下了车后,我俩风尘仆仆的。 我是无所谓,可琼姨那么精致,裙摆都脏了,想到她对我那么好,内疚就更加泛滥,阿姨对不起。 干嘛道歉。 我应该叫周屿焕来。 叫他来干嘛,这么近的路,我们兜兜风不是蛮好。 但您的裙子脏了。 颜色太浅了,容易脏,不是你的错。她把我的手放进她的肘弯,领着我进去,有空教我骑自行车? 好! 进了记江亭,空调的冷风吹来,身上的燥意慢慢消退,服务员把我们领向包厢,她说:跟你说啊,当年生出屿焕的时候我还哭了好久,我说怎么生了一个儿子,儿子一点都不贴心,还是女儿好。 到门口的时候,有个服务员拿着菜单进去,说酸菜鱼没了,要不要换道菜。 琼姨说:屿焕,带着米米再去点几道。 服务员出来的时候门没扶稳,直直地往琼姨后背砸,我用手挡了一下,服务员反应过来后道了歉,琼姨说没事,又拍了拍我的手,小声说:女儿贴心啊,做阿姨的女儿好不好? 周屿焕拉开凳子走过来,我跟叔叔打了招呼,琼姨把包递给他,去了洗手间,周屿焕拉着我往外走,想吃什么? 毛血旺。 好。 下楼的时候,我耳边还回响着那句做阿姨的女儿好不好,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妈妈辈的关心,第一次被妈妈辈的人认可。 很微妙。 好想哭。 就拉周屿焕的手,你妈说想让我做她女儿。 不行。 为什么? □□。 . 成绩出来了。 我盯着电脑直到晚上,这个分数并不理想,小胖跟顾江述给我打了电话,他俩考得还不如我,但两人已经商量着填志愿的事儿了。 我把分数发给周屿焕,他让我晚点出去吃夜宵。 到了点,宗闲在楼下,我坐上车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她嘲笑的准备,但她跟我聊得天南海北,一个字没提成绩。 考得不好。 她车把扭了一下,哎哟,自曝了啊。 怕你冷不丁地犯贱。 不敢。 为什么? 我哥拿佛祖压我。说完小声问,所以几分? 4。 她听我说个开头就直撇嘴,那没戏了。 你忍着点,别笑出声。 那赶紧聊点别的。 晚上吃什么? 烧烤,我哥公司有好几个人过来,你忍着你那一身作劲儿,别磨他。 就磨。 你差不多点。 闭嘴吧,难受。 她真一路没说话,到了烧烤店,只点素的,胳膊上被杜迦佑溅了点啤酒沫子,也小题大做地拿消毒巾擦了又擦。 比她还矜贵的是杜有,在露天的烧烤摊上,穿着限量版连衣裙,拎着大几十万的包,两只手腕挂满了奢饰品,一个男人给她擦凳子,擦了三遍,又用手确认干净后,才让她坐。 杜迦佑穿了一条破洞裤,开了几瓶啤酒,又不停地往破洞底下拍蚊子,最后痒得不行,从一旁小超市买了一盒蚊香,点满了一圈,后又因眼泪呛了下来,而减少了两盘。 桌上还有五个人,都是男生,没有理工男的刻板打扮,穿的挺休闲,难得放松的时刻,他们还人手一只手机,不停地查资料。 周屿焕还没来,杜迦佑到我身后弄蚊香,我问他他人呢,他抬头,忙呢,领导难当啊。 十分钟后他才到,身上带着夏日傍晚的余热,耳后有汗,顺着脖子流,我拿纸给他擦,半路被他接了过去,漫不经心地擦了几下,看向其中一个人,严允,市场部怎么说? 最新款销售情况比较分散,老年人占35.5%,中年人占42.7%,未成年占21.8%,依产品性质来说,这个比例倒也正常。 嗯,杨宽。 研发部最近遇到了一个问题,新型芯片不耐热,一启动就容易烧毁,我正跟几个有关部门的技术师傅请教,估计月底能解决。 那几个人一一报了自己的工作,周屿焕点头,好,吃饭。 他们把手机放下,气氛渐渐放轻松,杜迦佑一点没老板架子,搭着其中一个员工的肩膀,问他能炫几瓶。 对方拘谨地摆摆手,不行,炫不了,我最多两杯。 他身旁那人又想拿手机查资料,摸到手机壳又放下,我才发现这些人都是事业型人格,工作不需要催,眼里都是活儿,自律说白了就是自己卷自己。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36) 周屿焕要是不提问题估计很难让他们放下手机,原来领导也得对人下菜。 怪不得难当。 饭局到后半场,他们才算真正放松下来,严允是员工里喝的最多的,有些上脸,也有点醉了,话题跳得很,一会儿聊长沙臭豆腐,一会儿谈西安兵马俑,后来又说:今天查高考成绩吧,突然想到我上学那会儿,我河南的,可想而知压力有多大,愣是考了三回才考上心仪的大学。 杨宽拍拍他肩膀说:我安徽的,哪里高考都不容易,但工作几年回头看,发现那会儿放不下的纠结的,现在看来都不是事儿。 另一个摇头,那是因为你成绩好,像我们这种发挥不稳定的,心理素质还不行的,不趟个两三遍还真找不准自己想做什么,那会儿没啥大目标,就觉得这分数不行,我还能再往上蹭点儿。 严允问:你几次? 跟你一样,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 就完全不紧张了。 杨宽:那也是得底子得打好。 是啊,高考的时候大家都才十几岁,急什么,早走一年,去的不是自己喜欢的院校,那青春没意义啊。 严允:说得好,我敬你。 那几个人慢慢地全放开了,我一直没停过筷子,胃越来越暖,人在这温润的环境下渐渐脱敏。 未来的路渐渐清晰,我才十八岁,急什么呢。 回家之后,我把具体分数跟周屿焕说了,他说比他想象中好。 我不信:真的假的? 吃完烧烤一身烟熏和酒味儿,他去阳台拿毛巾的时候单手把T脱了,顺带给我扔了睡衣和内裤,我在数他到底有几块腹肌的时候,他回:真的。 可是没我想象中好,我想到分数就难过。 你想开心点吗? 想。 去洗澡。 说完,他自己去了次卧浴室,我洗得极慢,不停地想,今晚我们两个会不会这样那样? 我把头发吹干才出来,他已经把室温调到最舒适的状态,香薰的味道刚刚好,他把窗帘完全关闭,对我说:闭眼,放轻松。 他一点没客气俗套的过程,搂我的腰,吻住我,我由靠着浴室门到坐在柜子上,随手挽住头发的夹子被他摘掉,衣领滑到胳膊肘,微湿的发尾贴着胸口,凉,又莫名多些刺激。 他认真接吻的时候总是让我喘不过气,我推他肩膀,他双手扣在我身旁,跟我挪开几厘米,我伸手要拉肘弯的衣领,被他轻轻摁住,随后朝我身前扫了一眼。 两秒不到,热意从脚尖起来。 随后我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低头一看,地上有水,鉴于我膀胱不是很好这件事,我自觉认领:我是不是尿尿了。 不是尿。 那是什么? 你的水。 卧槽!! 谁能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跟他相处,在我把他房间地毯弄得这么湿的情况下。 我好想此刻死去,但他稳得不行,帮我找好新的睡衣,放好洗澡水之外,还能气定神闲地把地弄干净。 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忙活,我问:你干嘛? 收拾。 你不是说会干吗? 材质不一样。 我就多余问。 躺床上的时候脑子特别清醒,翻来覆去的,他闭着眼,好像在睡,可是我挪动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他。 瞬间被定住了。 靠!! 他那儿也太 我偷偷用手比划了一下,太凶狠了! 手还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被他现场抓包,摁住我手腕,睡觉。 我哪里睡得着,跟狗似的在他怀里乱钻,最后实在忍不住,问:我们不继续了吗? 没套。 第42章 沈叙 一大早,我妈就在客厅乱转,本该属于书房的文件被她摊在了餐桌上,吊灯开了好几个,窗帘没拉,像是一夜没睡。 我把窗帘拉开,关了灯,她因光线变换朝我皱眉,随后被电话那头叫过了神,语气变得殷切,梁总,我小顾啊,您看之前谈好的投资喂? 不耐烦地挂断,接着第二通,张总,我小顾,好久没见了,这周末有空吗,一起吃个饭?欸,好,好 看样子对方又没给面子,她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对着窗口深呼吸好几次。 妈,我们家是不是快破产了。 说什么胡话! 那你为什么要卖掉余杭那边的房子,又为什么要对那些人低声下气,我们家到底怎么了! 我的声音高昂,把她硬绷着的气势压了下来,她坐在沙发上,痛苦地扶着头,我之前给人做担保,对方准备赖掉,如果我不还,就会被划入失信名单。公司新项目需要投资,原本谈好的投资商,现在因为这件事都纷纷跑路了,而我又迫切地需要这笔钱还债。 如果新项目启动不了,我们家会怎么样? 彻底破产。她让我也坐,拉着我的手,我现在是真没办法了,我一开始没打算让你出面的,但是我打了一早上的电话,没有一个成功的。叙叙,你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过不了贫苦日子,你自己肯定也知道,去求求他,让他帮帮忙。 妈! 难道家里的状况不能让你低个头吗!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 电话! 我把自己关在卧室,看着他的号码,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拨出去。 喂。 他的声音很懒,像是还没睡醒,我见过他半睡不睡的样子,甚至此刻还能想象得出,他一只胳膊压着被子,另一只胳膊半蜷到枕边听电话,阳光会在他的房间打下一小条缝儿,他也会因这难得的休息机会变得不再凌厉。 我喜欢少年感十足的他,忍着心里的雀跃,周屿焕,是我,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方便见个面吗? 什么事? 关于家里的。我急忙把感情撇开,关于我妈的。 他家在商业圈的人脉这么广,肯定对我家的状况心知肚明,但他没拒绝我:下午三点,延安路那边。 好。 挂了电话后,我跟我妈说了,她并没有因我把人约到而感到欣慰,反而数落我看不准时机,为什么约在下午三点,他早上干嘛去了? 妈,他有自己的事情,而且现在是我们要求着人家帮忙,你别再这种态度行吗? 帮人忙就有点帮人忙的样子,他这样不冷不热的,到时候能不能借到钱还是一说。 你以为圈里都传开的事情他家能不知道吗,多少人躲着我们,他完全可以不理的,但他答应见面,这事儿还有的谈,给他时间,让他按照自己的节奏来,要是把他搞毛,他连这点面子都不会给。 现在是能等的时刻吗?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一分一秒我都耽误不起!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跟他说,消耗我跟他的过去,只会让我们之间的情分越来越薄! 那你就更应该在情分还能派上用场的时候给家里帮帮忙! 她自己查他的住址,把手都伸到他公司去了,可是他的行程瞒得那么紧,一通调查下来,她一无所获。 我反倒安了心,这样她就不会逼着我去烦他,这样我下午见他的时候还能有些底气。 可是她突然想到他去年装修了一套大平层,应该就是那里,去年负责他房子装修的公司正好跟我有业务往来,我不经意间听到的,去,你现在就过去。 妈! 快点! 我被她生拉硬拽上了车,在保安处登记的时候,我脸火辣辣的,隔着一个主驾驶,我都能感受到电话那头被扰清觉的不爽。 五分钟后,我站在门口,刚要按铃,发现门是开着的,我走进去,要换拖鞋,他摆摆手,神儿还是昏的,穿着一套黑色居家服,头发没打理,翘起几卷,跟平时一丝不苟的样子形成巨大反差。 我嫌少看见他身上有这种慵懒感。 很招人喜欢。 屿焕。 嗯? 他背对着我,点了根烟,打火机的声音直往我胸口窜,升起的烟雾又惹得我心里作痒,这根早烟应该是在醒神,他那样子一看昨晚就没睡好。 我也不想来打扰你,但是我家现在,有些麻烦。 嗯。 他从斗柜上捞过一个烟灰缸,又翻起一个杯子,要水吗? 不用了,你现在公司是最忙的时候,怎么不在家住啊,那里好歹有阿姨照顾。 他把烟叼在嘴里,一手拿杯子一手提壶,不方便。 水杯满的时候,他把半截烟摁在烟灰缸里,端着水杯进房,五六分钟才出来,水杯空了,胳膊上多了两道指甲印,来时的忐忑因这明目张胆的证据变成了指控。 里面一定藏了个人。 温锁吗?我走过去,刚要推房门,被他一把捏住手腕。 她是你不方便的理由?我冷笑,可是你现在想弥补有什么用?你帮了我,就永远欠她的,你在她那里永远洗不白! 他皱眉,在我说第二句的时候就把我拉到了玄关处,心里的那点念想无一例外地化成了嘲讽,我明知道一旦开了口,我们两个的关系会退到多么陌生的地步,明知道我家的现状需要我低个头,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年轻气盛,你怕啊?你没想到自己真喜欢上她啊? 我欺近他,顾不上自己可能看起来面目可憎,你最好 里面传来动静,睡意浓浓的一句:周屿焕,饿。 我去买饭,你再睡会。 他迅速拉开门,把我拽了出来,我俩站在门口的时候,热浪不停地给我刚才的断句加温,他摁电梯,并在我踏出来的第二秒就锁了门。 他紧张了。 我竟然莫名有种报复感,你最好祈祷她永远不知道真相。 那枚耳环,是周屿焕跟我一起埋下的一颗雷,成为我午夜梦回最惧怕的绳索,慢慢地,威力对他更大一些,把他炸得粉身碎骨,只不过残渣碎片也波及到我,我是真没想到,他会喜欢上她。 不过这样的感情能持续多久呢,是爱还是补偿,将永远横在他们中间。 . 事情办砸了,我没回家,到商场里坐了很久,当下心里茫然,我的生活怎么就过成这样了呢,家庭生了变故,感情一塌糊涂,我没有改变现状的心态和本事,就愈加觉得自己倒霉。 咖啡过半,我妈来了电话,不想接,但喝完整杯咖啡后,突然有了勇气,给我妈回拨。 接通后,她语气特别不好,怎么不接电话!事情办得怎么样? 不好。 什么? 我说事情办得不好,我跟他吵了一架。 你有病啊!让你去求人的,你跟人吵什么架! 那你来求啊!咖啡馆里有人看向我,我不想管了,眼泪不停地流,我真的不想!我真的不想矮那么多截! 这日子你真是过腻了是吧!生活费觉得太多了是吧!这个家塌了你能置身事外吗! 那是我让你给人做担保的吗!为什么之前不调查清楚!为什么要拉我下水! 没有我你屁都不是!你现在敢跟我说拉你下水! 我把电话挂了。 我妈跟温锁妈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吧。 当年我在温锁面前所表现出来的依仗家庭的优越感有多强,现在的自我反讽就有多烈,心不在焉地走在路上,期间挂了我妈两个电话,第三个是小姨打来的。 叙叙,你在哪儿? 外面走走。 快回来,出事了。 怎么了? 你爸妈要离婚。 我爸妈的问题一大堆,奶奶生病的重担永远压在不想负责的我妈身上,每次遇到困难我妈的口不择言都会落在我爸心里,久而久之,相看两生厌。 小姨继续说:你跟谁? 无所谓。 叙叙,你得考虑清楚,在杭州生活并没有那么容易。 我如梦初醒,我身上的名牌,卡里的数字,出门买单从不需要看账单的习惯,都会可能随着家庭的经济变化而受到影响。 所以这个头我必须得低。 小姨,我先挂了,现在有点事。 我打了车往周屿焕家去,兜兜转转一天,已经到了八点,早晨我的冷嘲热讽还历历在目,依他那软硬不吃的性子,真不一定愿意卖我面子。 到了小区门口,想着怎么跟保安说,正好看见他们出来,像是饭后遛弯儿。 温锁穿着他的大T,踩着一双同色高筒袜,在他身后二十公分左右,一手拽着他的衣摆,一手捏着冰激凌,对面走过一对牵狗的老夫妇,狗去舔温锁的小腿,她吃冰激凌入神,被吓了一跳。 周屿焕把她护在身后,夫妇笑着道歉,他摆手,把她衣领的冰激凌擦掉,并把她护在靠绿化带的那一侧。 我在暗处,设想了好几个相遇的场景,但无论哪个都显得那么突兀。 干脆直接上前,走到他们身旁,温锁的冰激凌吃完,他给她擦手,擦着擦着检查起她的手指来,指甲谁剪的? 自己。 指甲劈了,有血,我掏出一包纸来,递过去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这带着讨好的暗示,但周屿焕没接,我又松了一口气,周屿焕,能不能帮帮我家,看在曾经的情分上。 他把她手指上的血擦干净,指着对面的十足,去吃点东西,我一会儿来。 好。 他目送她过完马路才看向我,需要多少? 我没想到他这么爽快,我跟我妈还没聊到这步,应该蛮多的。 然后迅速掏手机问我妈,她回复一个数字时,我手心都冒了汗。犹豫了几秒,给他看,他点头,行。 我喜出望外,谢谢!这笔钱我们一定会尽快还! 不是借。 什么意思? 你家那个新项目,我要入股。 你这是在占人便宜!难道我们两家那么多年的交情不能让你帮帮忙吗! 他掏出烟盒,划出一根烟,捏住烟嘴的时候看我,是赚是亏还不知道,风险入股,我占你什么便宜。 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现在怎么这么没有人情味! 小道上挤进来一辆电动车,灯光闪了一下,刺眼,开了一会儿发现路实在太小,在不远处的坎上掉头,车灯第二次划向我们,我发现他现在的表情管理真厉害,被我数落还不动声色,甚至让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37) 电动车走后,他蹲下,烟点着,你妈担保的那个人叫记爽,之前跟我妈合作过,坑了我妈两个合同,而支撑他有能力做假合同的那笔钱,就是你妈给担保的,这种关系,你问我要人情合适吗? 我还真不知道有这样的内幕,我不清楚这里面的关系,我妈让我来找你帮忙。 让你来无非是想空手套白狼,但是我们周家的钱不是这么使的,回去跟你妈讲,那个新项目,周家要占七。 不可能! 他把烟按在地面上,抬头,眼中有种生意场上谈判的压迫,这话不该你来回。 周屿焕! 他把烟蒂扔在垃圾桶里,我才有种这场谈话已经结束了的认知,同时也感叹,得罪了周家之后,就别想从他们那里讨到一点好。 这笔钱,周家不缺,周屿焕拿这钱洒水都行,但我家必须得拼死把新项目做起来,不然就会面临破产,可周屿焕这笔算盘打得多精,无论我们家怎么努力,第一波钱是给他家赚,利润越大,我们家的脸就被打得越疼。 他妈被耍的时候什么心情呢? 我多少理解了。 在小区门口呆了两个小时,把具体情况跟我妈说了,我妈花了半个小时来说他家的不是,以及给自己担保时找借口,我把手机放腿上,听那头的喋喋不休,耳朵发麻,他们终于回来了,牵着狗,周家司机跟他们挥手,随后那辆车汇入车流。 狗跑得快,被温锁骂了几句,它不情不愿地放慢了脚步,绳索在她手里,她走得极慢,惹得那条狗抱怨地冲她叫了几声,她还不紧不慢地吃着烤肠,拉绳子,蠢狗,别叫。 周屿焕在一旁打电话,她慢慢悠悠地把烤肠吃完,左右看了眼,没丢的地方,就拽了拽周屿焕的衣摆,他弯腰听她说,然后接过烤肠棍,朝我面前的垃圾桶走。 我在他发现我之前迅速离开。 通话还在继续,我妈骂得口渴,我能听见她喝水的声音,顿几秒:说点开心的,温锁高考成绩下来了。 多少? 比你少一百多。 这的确是今晚最能让我愉悦的事情了,她没考好,他对她一定失望透顶。 她会因为始终没完成目标而对自己自暴自弃,会在高考失利的敏感心态下,对他的叮嘱发狂,这些,将会成为他们分手的导火索,在我等着她跟我一样的结局的时候,得知另一个消息。 她复读了。 就意味着,她做好了准备,去把所有弯路捋直,去踩一个又一个布满荆棘的坑,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成功,我只知道,周屿焕让我走的路,我放弃了,却被她捡起了。 第43章 温锁 整理好复读资料,并报了复读班,心里的一块石头就落了下来,周末跟着周屿焕去书店买历年真题,顺手抄了一本《家庭食谱》,对他的生意脉络一窍不通,至少可以保证他的胃是暖的。 那阵子他天天加班,我学了两道菜,也学会了听他的脚步声。他回来第一件事是去洗澡,我趁着这个空隙把饭菜端上来,面对面坐着,倒也没什么话,吃完之后他去洗碗,我就把剩下的习题做完。 然后靠在座椅上,听他打电话。 一天到晚上他打完电话没去睡觉,开了我的门,手里拿着指甲刀,我问:干嘛? 剪指甲。 我会剪。 你真会。 指甲剪不好会劈开,严重的还会嵌甲,他见过我处理过几次指甲,这自然是反话。 怎么先剪中间? 不会剪得太深。 剪得太深会怎么样? 我这纯属明知故问,以为他要么不搭理我,要么让我闭嘴,但他转向了第二根手指,说:会受伤。 我怎么会有点鼻酸呢。 这明明是非常小的事情。 周屿焕,其实哄我开心特别简单。 什么? 给我回应。 嗯。他拉着我的手,靠近,灯光下,我能看见他脸颊细小的绒毛,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还有他沐浴之后的香,他的脸近在咫尺,慢慢贴过来,鼻尖碰鼻尖,嘴唇距我不到一公分,现在,回应我。 嘴唇发热,被他握着的手指也发烫起来,其实我很难琢磨透他这个人,没有一般男生对什么事都急于求成的感觉,似父似兄,引你走前路,再诱你入深渊。 我第一次主动吻他,他很有耐心,等我心态稳住再转进攻姿势,我被他带得呼吸急促,往后缩,肩膀因气息不稳而往上提,问他:你买了吗? 什么? 套。 嗯。 我抱紧他,他秒懂这种暗示,扣住我的腰,慢慢挪到床上。 床单很软,有阳光晒过后的味道,头绳被解开套在他的手腕上,他拆套的时候让我看他,四目相对,似乎我犹豫一秒,他就能立马停下。 灯光暖,他能清晰地看到我的表情,我捏着床单皱眉的时候他仿佛如梦初醒,迅速撤退,低着头,颈间的汗滴在我身上,我今天喝酒了,有点醉。 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 疼,等你再长大点。 然后把我收拾好,亲我额头,小宝晚安。 带着这悸动未泯的感觉,到天亮才睡着,感觉睡了没多久就被宗闲的电话吵醒:知道你考砸了心情不好,但是要不要出来看场大戏? 什么? 老杜,被人骂两个小时了。 地址!马上! 到了酒店,首先看见的是垃圾桶被踢翻的客厅,然后是衣服皱巴巴的行李箱,接着,是面色极差的两个人。 朱令!我欣喜若狂,冲过去抱住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刚要回我,门口有动静,他抬手指,你敢出去。 杜迦佑回头:你我爹啊,我凡事都得听你的? 杜迦佑有时就劲劲儿的,上一秒还能跟人说说笑笑,下一秒就能把自己建的场子给踢翻了,少爷脾气大,走了还摔门。 嘭地一声响起,朱令身上闲散的气息猛然收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硬的陌生感觉,他摸我头,晚点跟你说。 你干嘛去。 算点账。 诺大的套房只剩我跟宗闲,她从行李箱里翻出几袋吃的,塞我一袋,这两人碰上绝对要吵架,冤家似的。 他俩怎么遇上的? 老杜前几天去西北出差,公司忙,缺人手,就带上我了,谁知道认错了司机,那人把我们领到一个同名不同地儿的酒店,不对,那也不能算是酒店,就一破烂小旅馆,老杜那大少爷哪能住惯那地方,当即就要走,可司机跟当地人是一伙儿的,搞敲诈,让我们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要砍我们手指。 她说着又紧张起来了,连塞了好几口吃的,我提醒:牛肉。 不管了,我受了惊吓,佛祖不会怪我的。还没咽下去,她就急着说,我怕他们来真的,就连同老杜的包一起扔给了他们,他们走了之后,我俩身无分文地在街上逛,老杜骂我没脑子,把手机钱包身份证全扔了。我也后悔啊,可不给人家万一真砍我手指怎么办,我这么漂亮。 喘了口气,她继续:那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我俩逛到半夜,才勉强遇到一个人,就你那朋友,我跟他说了我们的事,他说他有办法,果然天亮的时候就把包拿回来了。 怎么拿的,受伤了吗? 没有,好像跟他们认识,但帮了我们交情再深也会被那群社会渣滓找麻烦的啊,所以我就软磨硬泡把他带了回来。 那他为什么要跟杜迦佑吵架。 他有洁癖,老杜爱乱扔,帮忙收拾了一路,垃圾桶又被踢翻了,老杜真不是故意的,但朱令生气了呀,不好哄的,给我们吃了十分钟的脸子,老杜说了一句你够了没,他就爆发了,把老杜摁在这儿骂了两个小时。 杜迦佑没火? 我以为他听两分钟就得走人了呢,没想到他就坐那儿,脸色不好,但一句没吭。 朱令帮了你们大忙了,就算他把你也骂进去,你俩都得听着。 那是,我很识相的。 但朱令不是逮着不放的人,两个小时气也出了,为什么还要找他算账啊。 我漏了一件事,我们从那里逃出来还继续去正确的酒店开了两个会,其中一个叫什么多能什么计划的,缺苦力,老杜把朱令算作公司员工填上去了,这就意味着朱令得给图缆免费做劳动力,老杜理亏,矮人一截呗。 那刚刚还跟人生气? 老杜那是狗嘴,没气儿了还得咬人两口,但你那朋友也不是省油的灯。 欸. 也我朋友,我俩都过命交情了。 你现在这么廉价了,跟谁都能当朋友? 温锁,你那嘴能不能说点好话! 她嗓门大归大,还是把牛肉往嘴里一塞,走,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干嘛? 治治你那张贱嘴。 服了。 宗闲的秘密基地是鬼屋。 在她家的院子里。 她住别墅,在自己房间挖了通道,衣帽间的某块地板打开后,跳下去,有一扇门,门上有一张灯串做成的鬼脸,还有一行字:欢迎宗公主。 进门后,里面灯光十分诡异,我准备出来,她一脚把门踢上,两旁形状惊悚的机器人冲她弯腰,我无语:公主,你爹怕不是阎王吧。 阎王是我兄弟,那儿呢。她下巴抬了抬,一个身穿红绿大褂的鬼稳坐正中央。 你神经,你不怕吗? 我信佛的啊,佛祖会保佑我的,而且我不是为了玩,这些小鬼是保护我的财产的。 什么财产? 她把沿路的盒子都打开,里面有很多珠宝钻石,还有一打房本,其余的都是我想不出的理财产品,我转得头都晕了,你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 这些都是我爸送我的礼物,小时候总被宗理偷,他怕鬼,我告诉他入口在哪儿他都不敢进来。 你把院子底下弄成这样,你爸妈不凶你啊? 凶我干嘛,这地道是我爸挖的,门口那行字是我妈设计的,他们很爱我的。 知道了,烦人精。 里面本来就阴森森的,她手机突然响,吓了我一跳,她对那头说句马上来,然后跟我说:等我会儿,我妈让我去拿水果。 这里的东西这么值钱,你不怕我顺个走啊。 你不会的。 有时候感叹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让我忘记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深夜,让我把当初刺我最深的东西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让那些曾站在制高点上幼稚抱团的人对我委以信任。 只是磨难并不值得人留恋。 于是当着她的面拿了一条菱形钻石手链塞兜里,去拿水果吧。 我跟她在诡异的环境里吃完了两盘水果,吃第二盘的时候,她玩了把游戏,我趁她不注意又把手链放了回去。 临走时她给我两个袋子,说第一次上门,有见面礼。 一个袋子装的是她妈做的蔓越莓酥。 另一个袋子,是一条菱形钻石手链。 . 高复班开课的第二周,我才有时间跟朱令见面,我们没谈过去,就聊了点现状,他到周屿焕公司任职了,还给多能计划提出了关键性建议。 他说现在先赚点钱,后面还要考试上大学的,我俩就学习计划聊了很久,久到周屿焕和杜迦佑双双过来带人。 我问:你俩住一起? 两人没一个回答,周屿焕说:老杜搬出来了,房子大,但他胆子小。 杜迦佑皱眉:是他没钱租房子。 朱令:是你压根没准备给我发工资。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我跟周屿焕及时撤退,我说:我明天休息,你有空吗? 有,你想去哪儿? 冲浪! 我们去的是一个野岛,开发并不完善,好在水质很不错,人也少,宗闲第一个下水,正好赶上一个大浪,她技术不佳,被拍倒之后觉得丢脸,直接把自己埋到沙坑里。 杜迦佑跟没睡醒似的,一脚油门把车开进沙堆里,好在这里没有保安阻拦,他单腿踩地,摸了下外面的温度,没下来的意思,把墨镜推到头顶,嫌晒,又放下,矜贵死了。 朱令从副驾下来,要去前备箱拿东西,打不开,敲了下车身,杜迦佑慢悠悠地从里面探出头,摁钮,中间。 朱令从前备箱里拿出几箱吃的,周屿焕固定好一把遮阳伞,我拿出四个冲浪板,很重,宗闲抬头看我:别拿那么多,老杜不玩。 那他来干嘛? 炫新车。 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听宗闲说,他有八辆玛莎,两艘游艇,还有一架直升机,早就完成了海陆空全套设备,虽然是跟周屿焕穿同一条裤子的,但完全没受到熏陶,纨绔得要死。 这会儿浪很好,我技术不怎么样也能滑得很远,周屿焕在身后喊我,让我回去,太深了危险。往后一看,我好像离岸边真有些距离,有点紧张,调不了头,他看出我的情况,快速过来,朝我伸手,我慢慢挪过去。 他玩的是枪板,有点窄,我踩过去的时候差点没抓稳,紧紧搂着他的腰,亲亲。 老实点。 我就要亲。 他最近忙得不着地,下巴的胡茬冒了出来,有些扎,我用额头蹭了蹭,这时一个大浪过来,把我们卷在里面,夕阳延伸到海岸线,把海面染红,他低头:闭眼。 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海鸥踩着海浪朝远处飞,浪花压过我们头顶打出一个完美的圆,玉龙茶香滑过我的喉咙,下一秒,我们穿过了海浪,十八岁的傍晚灿烂又鲜明。 杜迦佑今天也不是单纯来装逼,在我们冲浪的时候,他把烧烤架搭好,把灯打亮,还烤了两串鱿鱼。我拿一串,吃完他才悠悠来一句:熟了吗? 熟没熟你不知道? 首秀。 事实证明,他真的没骗人,我食物中毒了,回程的时候上吐下泻,他怕周屿焕念叨他,自觉地负责起我的医药费,以及买了个限量版公仔当作赔礼。 不过身体不适会降低幸福感,我没什么胃口,看见饭就想吐。在床上躺了两天,周屿焕把杨阿公搬来了,给我做了清淡版的黄鱼煎蛋,还送了我高考礼物。 我拿着礼物盒心不在焉,阿公,我没考好,复读了。 他乐呵呵地给我盛粥,仿佛并不在意,好啊,那明年再送一份。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38) 胃还没缓过来,精神气儿也不足,但幸福感猛地溢了出来。 . 身体好些后,琼姨带我参加了一个晚宴,年轻一辈做生意,老一辈总放心不下,这个晚宴就是给周屿焕铺路的,合作方从上海过来,他们倒没有什么派头,甚至气氛还更活跃一些,现场邀请几个嘉宾制作简易机器人。 我是其中一个,但我的技术比宗闲好不了多少,做了一个小女孩,一启动头就掉了下来,被脚踢着走。 没在台上展示,到座位上玩了一会儿,一旁的姑娘做了一辆自行车,一摁开关车把跟座椅总会对调,她妈笑着摸着她的头,夸她棒,第一次就做得这么厉害。 女孩儿笑的甜,看起来也很温柔,我开始揣摩,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是不是会练就一颗温柔又强大的心脏。 正看着,感觉脸颊发刺,顺着目光看去,是我妈,她坐在我斜后方,没打招呼,但随着台上优秀作品的展示,她一定觉得我很不成器。 我故意跟她作对,把机器人亮在桌面上,她眉头皱了起来,有个阿姨认识我,拍拍她的肩膀,又指指我,问她怎么不跟女儿坐一桌。 她那表情像是在看仇人,觉得我的行为会丢她的脸,她已经开始无声地警告,可看见我把开关打开,而刚刚跟她打招呼的阿姨噗呲一声笑出来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起身,要朝我走。 这时台上有表演,灯光开始变换,琼姨跟几个朋友聊完,折了回来,路过她的时候给她递了杯酒,又笑着耳语了什么。 她也笑,喝了一口,点点头,然后竖起大拇指,坐回原位。 我不知道长辈在这种场合有多在乎面子,也不清楚这吱吱作响的机器人是否会影响琼姨的形象,所以在她靠近那一刹那,就把东西迅速收回。 她看见了,眼睛亮了起来,你做的吗?真好看。 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灯光使每个人的表情都柔和起来,刚才我对那个女孩儿的羡慕,现在全都融入我自身,仿佛在这个灯光琉璃的冷漠夜晚,我也会被人捧在手心里。 我急切地想把这种感觉转化成母爱,于是在琼姨跟别人打招呼的时候,叫:妈妈。 她回头:哎。 第44章 沈叙 我妈急得乱转,在受了一圈冷眼后,我们似乎只剩下那一个选择。 我问:你到底给他担保了多少? 她瞪着我:你现在来质问我?周屿焕现在敢这么拿捏我还不是因为你不争气!你要是把他牢牢拴住,这笔钱就是他白白送来的!还至于跟我谈条件? 你干嘛总是要占人家的便宜,这不是小数目,就算我跟他结了婚,也得有一笔算一笔吧! 没出息!就因为你总瞻前顾后你俩才走到这个地步! 那你跟我爸呢!你这么厉害最后不照样要离婚! 啪! 吼完我就知道我注定会挨一巴掌,我妈不允许任何人指出她的人生缺陷,这么多年,她靠着打压温锁她妈获得不少成就感,此刻被我剥落,气得理智全无。 你记住,这话让我听见第二遍,你别想再活得这么锦衣玉食! 我们家的现状不允许我唱反调,我妈冷静下来后,让我传话:你就跟他说,我答应,可生意是活的,买卖就不能做死,他家要七可以,得有个时间限度。 他说了,这话不该我来回。 我明白我妈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周屿焕这是踩着我妈的脸给他妈报仇。通过我,本身就是我妈的权宜之计,她心虚,不想跟周家面对面碰上,就搬出我的过去,讨一个面子。 可周屿焕是什么人,他怎么会因为这段过去就改变自己的立场,况且,他脾气那样硬,搬出长辈的姿态说不定也会碰钉子。 我妈约他晚上见面,我则把自己关在房间,开学的日子快到了,大学群里开始活跃起来,我难得地回了几个表情包,返回页面时,来了一条新的通知。 【有空吗?】 来自焦穆。 【没。】 【你房间灯还亮着。】 【你别这么变态。】 【你家有没有人?】 我走到客厅,看见我妈走后还未收拾好的酒瓶,踢了一脚掉在地上的抱枕,原本精致的家被这场意外打击得一片狼藉。 低到极限的挫败感和若隐若现的愤怒,会使人产生报复心理,会让人冲动,做出意想不到的事。 我给焦穆发:【去买套。】 十五分钟后,门铃响了,我已经洗好了澡,告诉他拎着鞋进来,用一次性牙刷和毛巾,别在我家留下痕迹。 他进门时洋溢的态度被我一盆水浇灭,拎着鞋的时候浑身更是弥漫了一种未知情绪,接着他去洗澡,我把窗帘拉上,房间只有浴室里透过来的光,随着水流声结束,彻底陷入了黑暗。 我让他轻点,可他偏跟我作对,眼神里藏着男人的自尊心,用这种方式讨回来。 我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我让你轻点! 他头侧到一边去,几秒后慢慢挪回来,我是什么? 你说你是什么?你这种人想当什么? 某种程度上,我跟我妈一样经营不好感情。 他停了。 汹涌的感觉戛然而止,浴室的灯再次打开,他洗漱完毕,穿好衣服,手里拎着鞋,走之前看了我一眼,这几天看见不少入室抢劫的新闻,你这小区虽然高档,但保安不负责,我随便编个借口就进来了。之前听你那语气,应该是想找我出气,但下次用别的方式,我也不是每一次都听你话的。 你少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这事吃亏的是你吗? 他本来已经往门口走了几步,听我这么说,又折回来,压在我床头,沈叙,你以前就是跟周屿焕那种人走得太近了,不知道学校里还有这样一个群体,他们无恶不作,思想下流,他们喜欢撕开女孩的裙子,把她们往死操,他们没什么道德底线,心眼还坏,这种情况下,没几个人会主动停下。 人渣。 骂完我又觉得他好像真是会做出那种事的那种人,以前让我嗤之以鼻的行为,似乎只是他这种表象下的九牛一毛,我拉紧了被子,他轻笑一声,拎着鞋往外走,记得在你妈回来前把套藏好。 门关上好久,我才缓过来,感觉恶心,但看见潮湿的床单,混乱的垃圾桶,以及房间里久久不散的味道,我又期盼着我妈快点回来,她现在没心情琢磨我的变化,可我却会在她浑然不知的状态下,感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外面下起了小雨,屋内湿气越来越重,我妈打电话来,说喝了酒,让我去开车。 我上个月拿的驾照,她也真信我。 想回绝,可又想趁机看看周屿焕,但到了之后才发现只有她一个人。 他走了吗? 早走了。 你们喝了多少? 我不是跟他喝的。 那是跟谁? 话刚说完,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车钥匙,胳膊肘搭着西装,看见我,那种自顾自地朝我妈走的状态才转变,由晦涩不明的态度换成了普通朋友的问候。 好点了吗? 我妈虚弱地笑了一下,好多了,叙叙刚拿了驾照,这几天非缠着我开车,就不麻烦你了,她一会儿送我回去。 那人再次看向我,叮嘱了几句便走了。 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我妈才松了一口气,打电话给家里司机,让他过来接。 妈,怎么了? 跟周屿焕谈好了,但我总不能不找后路吧,女人在商业上出头难比登天,谈点事情就得喝酒,喝完酒那些臭男人就喜欢动手动脚的,平常看起来西装革履的,脑子里不知道有多少龌龊事儿呢。 原来叫我来是这个作用。 我陪她在车里待了会儿,想到家里有过外人的痕迹,心情又诡异地低落起来。 妈,我们家会好起来吗? 当然了。她换了个姿势,你别瞎操心,安心念你的书。 回到家后,我妈去房间休息,家里的阿姨请了假,收拾卫生这件事只能我来。 我把客厅卫生打扫好,换了床单,坐在窗前,看前不久跟焦穆的信息。 一一删除。 算了,干脆把人也删了。 我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接到了小姨的电话:叙叙,睡了吗? 没呢,小姨。 你把周屿焕号码发我一下。 怎么了? 我遇到他外婆了,老人家遇到了点事儿。 我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了某些可以让我家起死回生的东西,就说:小姨,把位置发给我,我来解决。 跟小姨会合已经接近一点,他外婆在小姨车上睡着了。 小姨,你怎么遇到她的? 最近你们家不是有困难吗,我想着利用自己的人脉帮帮忙,但小姨的圈子跟你妈不一样,都是些小本生意,能借出来的钱不够你家塞牙缝的,但人情揽过来了,饭总得请一顿,晚上散伙儿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他外婆。 你怎么到这地方请客啊。 这边老同学多,肯定要以他们方便为主。老太太估计晚上睡不着,起来买烟呢,但烟酒店关门了,她就从几个小混混手里买,混混手里的烟能有什么好货,万一掺东西了呢,我就拦下来带车上了。 不回家? 拦住之后感觉她好像身体不舒服,本来打算送她去医院的,但她说休息会儿就好,然后就睡着了。 我已经给周屿焕打过电话了,他在赶来的路上。 在等待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怎么能靠这件事逆转结局,小姨拍我的手,叙叙,你把电话发来就好了。 小姨 小姨知道,这对你家来说是个机会,可小姨做不出以老人为筹码的事,周屿焕也不会笨到让这件事成为他的软肋。 他有多在乎他外婆,你知道的,这事不用你开口,这个面子我来丢。 你没明白小姨的意思。 等周屿焕来了之后,我才明白。 他在把人接到车上之后,给小姨送了一条手链,设计圈内的天花板,小姨的心头好,他接到电话的时候就有所准备,带着堵我嘴巴的借口来。 他那辆车远去后,我哭了起来,小姨,我最近真的特别痛苦,明明我原本拥有最好的剧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小姨把我搂在怀里,谁的人生都面临选择,我们拿到好剧本的那一刻,所有选择都是在走下坡路。 这句话,等我被生活打压得喘不过气时,我才学会倒推它的道理。 大三这一年,我们家的新项目迅速崛起,周屿焕赚得盆满钵满,我家在巨额债务下,稍微能喘口气。后来,他按照约定让出股份,我妈在全股占有那条新生线时,高兴得一夜没睡。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商业头脑,没有周屿焕的运转,项目缩水30%,她沉淀了几天,说这样也够,慢慢来,总有翻本的那一天。 这一年,我爸妈办好了离婚手续,并分割清楚财产,我跟我妈。 这一年,小姨跟田方程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又因丁克与否的问题产生差异,决定给彼此一个冷静期,最后因小姨找了个新男友而彻底结束。 这一年,我见过焦穆几次,大多是匆匆一面,唯一近距离的接触是某个下雨天,我站在公交车站躲雨,有辆车不知减速,溅得我浑身发冷。他一脚油门撞上去,两人在雨中协商,他递给我一把伞。 这一年,周屿焕放弃了周家给他铺的所有后路,带着他的团队去了上海。这一招金蝉脱壳让家长圈的人都傻了眼,说他笨,大好的资源 、广泛的人脉,丢给他,他不知道珍惜,偏偏跑到上海那个大漩涡掺和。没人懂,一个男人有野心,又聪明,那是多么重要的事。 这一年,我没见过温锁,但也听说,她以超强的学习能力迅速霸占学校各大榜首,当她的成绩超越历年所有人的时候,家长圈里没一个人能黑得了她了。 然而就在一切即将尘埃落定时,我挨了她一个巴掌。 出成绩的那天是有史以来最高温,姜敏打电话让我找个地方避暑,我查了一圈,干脆约在城东的一家小弄堂里。那里有棵百年老树,夏天的时候枝繁叶茂,温度在叶片下都下降几分。 我到的时候她跟赵栗已经喝了一杯奶茶,我拎着阿姨做好的椰子冻,她们边吃边说这样的夏天太幸福了。 我在关注着放分的时间,姜敏凑到我面前说:我刚刚好像看见你的熟人了。 谁? 我不太认识,但我总感觉在哪见过,而且绝对跟你有关。 这个地儿比较偏,加上前几年拆迁搬走了一批人,因此周围特别静。过来的人,要么是老居民,要么跟我一样讨厌市中心的热闹。 十点了,太阳上移了一点,叶子有些挡不住阳光,空调的作用也大大减少,我抬手遮了一下,心里想温锁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成绩。 姜敏又凑过来,就是那个就是那个!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宗闲翘着二郎腿,靠在老旧的藤椅上,一边挖着冰激凌,一边冲外头喊:舅爷,吃完啦! 被她称作舅爷的人,大概七十岁左右,腰有些弯,拿着扫把在清扫庭院。 我们坐的位置是一家闲散的客院,跟宗闲就隔一堵矮墙,这个距离,她一定老早就看见了我。 吃完就歇会儿,每年夏天都要来我这儿吃那么多冰,肚子不要啦? 不是,我待会儿有朋友要来,得备上。 几个朋友? 三个。她掰手指数了数,不对,四个! 我下意识想走。 拎起包,姜敏跟赵栗却已经在树荫下拍起了照,冲我招手,沈叙,一起啊,你那么上相。 我把包放下,已经预知了待会儿会有怎样的难堪,不了,你们拍吧。 我强忍着不走。 人的成长过程就是长久反复地驱毒。 镇压自己有害的思想,清除翻涌上来的恨意,让自己适应各种场合的坐立不安。 没多久,他们来了,除了常见的那三个外,还有一个陌生面孔,跟杜迦佑一前一后,路过巷口的时候被狗叫声吓了一跳,杜迦佑回头看了一眼,让他走前面。 宗闲姿势没变,冲着温锁说:四百几? 温锁接过舅爷递过去的冰激凌,道了谢,又无语地看着她,她凑得近点,到底多少啊? 温锁撕开挖勺的包装,把手机递给她,她看完从藤椅跳了下来,我靠! 姜敏和赵栗拍照的兴奋劲儿渐渐被对面打败,纷纷看向我,我和她们对视一眼,又挪回去,温锁趴在栏杆上吃冰激凌,宗闲拿着她的分数找到舅爷,舅爷看完笑呵呵地竖起大拇指。杜迦佑和那个人也被感染,跟舅爷打招呼的声音都雀跃不少,周屿焕倒是波澜不惊,只在路过她的时候,用手划了下她的腰。 我猛然发现,两个院子有个无形的磁场,把我们这两类人分隔开,姜敏和赵栗回来了,表面上在看刚才拍的照片,实际上一直往那边瞥,那群,有梦想,不服气,闪闪发光的人啊。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39) 温锁算是彻底打进去了。 蝉鸣骤起,我挠了挠耳朵,侧头的时候看见温锁看我一眼。 这一眼,可造性实在太多。 我就像是曾经压在她头顶的不公,家长圈里萦绕的闲言碎语,这一刻,在烈日当空下,全都被她踩在脚底。 这家店的老板回来了,是个老奶奶,佛系营业,卖给我们几杯奶茶后,自己就去买菜了。 此时她拎着一袋菜走进来,舅爷招呼着她:今天一起过来吃吧,我这儿人多菜也多。 老奶奶停下,我这儿也有客人呢。 一起来啊,问问小客人有没有空。 有些老人就出奇得热情。 最后我们跟他们在院子里拼了一张大桌。 这是我跟周屿焕分手后,第一次同桌吃饭,我难免会想起他的呵护、他的细心,会想到我吃饭时的老毛病。 吃一口,舌头被烫得发麻。 也放不下面子夹几块叠起来,似乎这么做了,就代表我还被束缚在过去的感情里,我至少要走出来一点,在温锁面前。 两个老人说的是方言,一言一语营造出孩子辈也很欢乐的假象。宗闲一只腿踩在椅子上,正要去夹对角的雪菜毛豆,被舅爷用筷子打了一下,她不情不愿地放下腿,让杜迦佑把那盘子抬起来点,杜迦佑为避免下次举盘的麻烦,直接把她这边的番茄巴沙鱼换了过去。 可半空中被周屿焕截住,温锁夹住碗里最后一块巴沙鱼,宗闲站起来,得了,倒她碗里。 她的碗满了。 空口吃这道菜绝对会咸,夹了没几筷子,她就抵了抵周屿焕的胳膊,周屿焕把碗推过去,她把碗里的菜全倒了过去。 姜敏给我夹菜,赵栗给我倒了杯牛奶,我低下头,忍住心里的涩。老人经历过太多风浪,光是见我在饭间看周屿焕的次数,就能猜出一些端倪。 饭后老奶奶特意把两支队伍分开,她带着我们三个回到她家院子,给我们做了麻薯豆乳,外面下了雨,风大,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分。 一开始狗叫声很明显,姜敏说烦人,捂了会儿耳朵,我把她的手拉下来,停了。 随之而来的是交谈声,越来越激烈。 我撑着伞出去,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阿姨在求救,我们家狗很听话的,从来不会乱跑,我就进去一会儿功夫它就不见了,我无儿无女的,它可是我命根子啊。 老奶奶拍着她的肩膀安慰,舅爷也撑着伞出来了,接着那边的门接二连三地响,左右邻居都出来帮忙出主意。 有个人说:可能到弄堂后面去了,下雨天,后面的水沟估计要泛臭了,狗鼻子灵,闻着味儿找食去了。 阿姨说:那狗没那么野的呀,这下可急死了人了。 有几个壮年男人跑到高处看了一眼,哎哟!真在!后面还有一条狗,不是这片区的,估计是从别的地方跑来的。 阿姨挤过去,呦呦,回家啦,下雨了呀。 那只狗并没有反应,周围的人也都凑过去帮忙喊,可两只狗却越走越远。阿姨哭着回头,谁能帮帮我把狗领回来啊,这狗真是我的命啊。 一个大哥回:狗也不认我们啊,我们怎么领。 是这样的,阿姨掏出一串铃铛,呦呦平时最认这串铃铛了,只要挂在它脖子上,它就会很听话的。 大哥说:问题是,这弄堂后面被封住了,怎么挂啊。 阿姨指着一旁的缝儿,这有个口儿,估计狗就是从这里钻出去的。 大哥看了眼大家,那找个身材娇小的姑娘,看看能不能钻过去。 这话一出,姜敏立即往我身后躲,赵栗也赶紧低头假装在修图,我没出声,宗闲第一个举手,我来试试看。 她在那条缝儿前挤了一会儿,然后大大咧咧地揉了揉胸口,妈的,肩宽。 我去吧。 一道轻柔的声音,我们三个回头,看见温锁把手里的杯子递给周屿焕,而周屿焕拉住了她的胳膊,她推开,没事,试一下。 她将就能过去,人即将消失在缝口的时候,周屿焕叫了她一声,雨突然变大了,伞面上的刷刷声阻隔了他的呼唤,阿姨翘着脚往里打量,几个热心的大哥打着手电筒爬向高处往里面聚灯,阿姨又说那狗怕亮,灯光才零零星星地划向别处。 宗闲搭着舅爷的肩,问这弄堂后面有没有老鼠,舅爷说老城区,什么都有,宗闲往前走两步,肩膀被打湿,杜迦佑抽出一把新伞扔她怀里。 周屿焕一步没动,他撑着伞,看向那个入口,情绪如这黑夜一般沉泞,我看得都快喘不过气来。里面有狗叫,阿姨激动地哎了几声,他在雨里点了烟,一开始打火机刚冒出火苗就被风吹灭,他罕见地有股不想控制状态的冲动,然而忍着,换了拿伞的姿势,用另一只手挡住风。 他抬头的时候,烟味儿冒了出来,夹着雨,朝我扑,姜敏拽我的胳膊,赵栗说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回了,我任由身后那股烦躁的焦虑吹向我。 一根烟结束,他先是嘱咐宗闲,看好了。而后看向舅爷,舅爷,哪里放热水? 我带你去,别看我这儿偏,沐浴条件好啊,两间房呢,供你们游泳都行。 他们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安静,在姜敏和赵栗收拾好包的时候,入口处再次有了动静,阿姨第一个冲过去,狗先出来,她抱着狗,又朝里面望:姑娘? 几秒后,温锁出来了,身上全湿了,衣摆还被撕了个口儿,狗脖子上的铃铛在晃,阿姨连忙给她撑伞,她打了个喷嚏,雨滴渐大,我都能感觉到几分寒意。 宗闲撑着伞去接她,阿姨一个劲儿地道谢,又让她别走,明天到她家吃顿饭。 温锁拒绝了,喷嚏接二连三,宗闲护着她走进去,周围的人慢慢散开,舅爷家的灯挨个变亮,姜敏和赵栗说真的得回去了,我却偏要硬等。 等雨停的时候他到院子里抽烟,等她擦干头发跳到他身上,他只做了两个动作,一是扣住她,二是把烟挪开。 焦穆说得对,我就是跟周屿焕这样的人接触太久了,就觉得世界是清明的,男人都像他一样有担当、会尊重女性,爱一个人不会浮夸肤浅地表达,而是藏得深,藏在细节里。 老奶奶走了出来,说给我准备好了床铺,这么晚了回去不安全,我道了谢,没事的,有人来接。 这个借口一形成,我脑海里只有焦穆的身影,但是看了眼微信,我已经把他删了。这股畸形的情绪被我硬压下来,好在这个点地铁还没停运,我坐上最后一班车。 出地铁口,雨又下了起来,很小,我用手遮了一会儿,干脆任由它去。 但刚踏出一步,就听见不远处一阵响,有人撞车了,不想凑热闹,但直觉让我过去看一看。 是温锁母亲,她的副驾驶躺着一张16开的病历单。这就像一个梦魇时时缠绕着她。 我走了,不敢呆。 但今晚一点都不平静,我坐上出租车的时候,一个人闯了进来,傅新,秦阿姨女儿,高二就出国了,不过不是去镀金,而是在这儿惹事儿了。 她像是随便躲进一辆车的侥幸,而后看见我,哎沈叙!正好,师傅她去哪儿我去哪儿。 倒霉。 我闻到了她身上的烟酒味儿。 那晚,她睡在我房间,天不亮就走了,两天后我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她吸.毒。 得知这个消息,我腿发麻,生怕跟她有什么牵扯,我妈私下里埋怨了我好多次。傅新找到我,让我给她作证,那晚她确确实实在我家睡的。 我慌张着说好。 后来秦阿姨来我家做客,跟我们说:小新之前确实有些不懂事,但该改的都改了,该戒的都戒了,是这样,她这次回国有警察看护的,昨晚没找到她,有些着急,可能需要叙叙去做个证,只要说那晚她跟你在一起就行。 同样的话,母女俩重复两遍。 秦阿姨走后,我妈说事情没这么简单。没多久,我就进了警局,两个警察坐在我面前,问我那晚傅新到底是不是跟我在一起。我以为这么多年的经历让我成长了,可遇到事情我还是那么懦弱,像隐瞒那枚耳环一样隐瞒了真相。 摇头。 警察问我确不确定。 我说:确定。 这件事发酵出来的后果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以为只要把傅新带走就能解决的事情,轰动了整个家长圈。 那段时间圈里闹得鸡飞狗跳,我躲在房间,等一天一夜我妈才回来,关门,神色严肃,你在警局怎么说的? 就那样说的。 沈叙!你是不是撒谎了?她在我面前坐下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事儿,你以为傅新是在国外上学?她其实一直在帮别人洗钱,那个晚上她差点被抓,调查组已经怀疑到她头上了,但只要那晚她有不在场的证明,就可以保全身后那一连串的关系网! 但是她吸毒,警察本来就应该抓她。 你怎么这么糊涂!这根本就是幌子!她不吸毒,她身上背着的是一大串的关系和纽带,只要警察顺着这条线去抓她,在确认她真的没碰过毒之后,一切都会不了了之的,你懂吗? 我有些六神无主,那现在怎么办? 这几天圈子里都人心惶惶的,那串关系掉了,说不定哪天我们这串关系也能掉,沈叙,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谎丢掉的是什么? 我知道,丢的是在杭州立足的根本。 一张张网本来完整密集,出现一个漏洞,他们怎么都会把这个洞给补上。而补上的方法,就是联起手来,把我踢出杭州。 最明显的反应是我家上门的客人少了,圈里聚会而抛下我家的次数多了,谁都不想喂一只会咬人的白眼狼。 我妈发了很大的火,我干脆破罐子破摔,想把当年的耳环事件说出来,我不好过,他俩也别想再在一起! 傍晚,我出门散步,正酝酿着说辞,看见了温锁,她很有目的性地朝我走,手里拿着一张纸,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那张16开的病历,那么她也就知道了单子是我给的。 我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在此刻化为明火,风高,月明,我等着她的质问,她却甩手给我一巴掌。 眼冒金星,我愤怒地瞪着她,她把那张病历单甩我脸上,你挺孬的,用这种手段。 说一句,朝我迈一步,脸颊还发烫,心里竟有种惧冒了出来。路边响起鸣笛声,她停,我掉下台阶,一踉跄,以后再把手伸到我家来,就不是一巴掌能解决的事。 她做得出来,她本质就是疯的,我怕她用极端的方法毁了我,一下无神,可回到家,看见脸上的巴掌印,话术就迅速酝酿了起来。 我要说,我身败名裂也得拆散他们! . 林阿姨的生日会上,我家又有了出面的资格,因为她这人不争不抢,手头也没脏活儿,不怕人卖。可有些人已经对我防范起来,一不满,就开始挑刺儿。 饭局开始十分钟,我只动了两次筷子,却还是被一个阿姨挑了毛病。 这么喜欢吃鱼,干脆把整条鱼全夹进碗里好了,偷偷地吃,别被人看见,这么频繁地夹,一点都没餐桌上的规矩。 坐在我旁边的阿姨接了腔:来,我帮你。 这条鱼一旦落在我碗里,我就成了巨大的笑话,手足无措时,一双公筷挡住了那阿姨要夹鱼的动作。 阿姨,鱼这么有营养,大家一起吃。 周家的面子谁都得给,一堆人看出周屿焕想保我,后半局没让我哦为难。 可我心里知道,今天这事儿放在任何一个女生身上他都会出面,他的修养让他无法推卸这种责任,与感情无关。 那件事我突然不想说了,他跟温锁在一起又怎么样,只要他不被那么多烦恼困扰就好。 但我没想到,我想保留的秘密,宗闲却率先开了口。 第45章 温锁 填志愿又是个头疼的活儿。 周屿焕问我想做什么,我说学语言,他把我的分数可以够到的学校罗列出来,又以距离名气综合水平为参考线,分门别类地排好,上海有三家。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把单子递给我的时候,他没立即去处理手头的工作,而是站在我身旁,看我手里的笔,滑过一个又一个学校。上海那三所刚过,他就有了动静。 你想选哪儿? 你想让我选哪儿? 我只能给建议,但不能做这个主。 那你建议我选哪儿?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一所,上海的,离他公司最近,然而手指在那名字后面顿了一下,划走,都是我建议的。 又想留住我,又不干预我的选择,我对我的未来有百分百的决定权。 我考虑一下吧,你今天忙吗? 下午有两个会。 好,我回杭州一趟,明天回来。 嗯,当心。 到杭州后,我突然没了奔头,杜迦佑和朱令也去了上海,宗闲没皮没脸地在图览旁边找了份活儿,每天去蹭他们的工作餐。 外婆去舅妈家了,我又没理由去找琼姨。 绕来绕去,到了西湖边,才发现之前那股想家的念头,在夏天的热浪下,灼化成了无限的惆怅。 在西湖旁买了杯奶茶,一直呆到日落,小时候也经常有这样的时刻,外婆在我兜里塞满了酥饼,外公牵着我的手转两趟车,就到了西湖边。 他一般会带着我找离湖边最近的位置,帮我把坐的地方擦干净,再去给我买个冰激凌。 如果天冷,或者遇到我感冒,而我闹着要吃的话,他就会让我吃两口,剩下的自己吃掉。 明明自己胃就不好的。 那会儿还不明白,他为什么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把冰激凌吃完后,会皱着一张脸回来,那会儿我只会先找他发顿脾气,埋怨他把冰激凌吃完,再指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看夕阳在上面撒下金色的影子。 外公,我想到水里去。 到水里干嘛? 当蚌公主,这样我就可以拥有世界上最美的珍珠了。 好啊,外公也到水里去,在水里造个房子,给蚌公主住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要很多很多亮闪闪的灯,还要好多好多可爱的娃娃,我要在里面养珍珠,我再也不用上学啦!我拉着外公的胳膊,外公,我现在就要当公主! 好好好,闭上眼睛。 我把眼睛闭上,感觉头顶有花香,脚边不停有东西撞击,外公在我身旁忙活来忙活去,好一会儿他说:睁开眼吧,公主。 我睁眼,夕阳已经滑落山头,水面泛起金色的光,头顶的花环随风动,脚边有一圈鹅卵石,上面铺着花,没有珍珠,我却异常满足。 公主不需要下水。 公主只需要被爱。 手里的奶茶渐渐变热,水滴落在衣服上,得知宗闲的秘密基地有她爸妈参与时那微妙的羡慕感被拉出来鞭策,我也有,在很早以前。 外公给我留了两套房子。 天黑之前,我去了趟医院,我妈在削苹果,护工不在,我进去的时候门的声响有些大,她没抬头,小张,把台桌上的杯子递给我。 我递过去的时候,她应该意识到认错了,手里的动作顿了几秒,仍然没抬头,我胳膊开始发酸,窗帘被中央空调吹得一晃一晃,我把杯子放在她旁边,去调空调温度。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40) 别动。 我就把温度调到最低,几秒后冷气蹭蹭地吹下来,窗帘的摆动幅度更大,气流丝丝地往我脖子上吹,我忍住不摸,她也忍住不耸肩。 有的人见面就情不自禁要互相伤害,明明在别人面前可以礼貌可以客气,可一旦越过安全距离,就容易把本性里最尖锐的部分激出来。 我这辈子注定享受不到母爱。 我把温度慢慢调高,她把刚削好的苹果扔进垃圾桶,这场探视就这样宣布告终。 . 蒋琛徽受伤了,在我买完回上海的票之后,我接到周屿焕的电话,他问我今天回不回。 回啊,我票都买好了。 那你外婆没事吗? 我外婆怎么了? 住院了。 啊? 蒋琛徽是舅妈的二胎,蒋家唯一的孙子,自从舅妈经历过那次胎心不稳后,外婆就一直在她家小心伺候着,但老人总有疲倦的时候,她一个没看稳,蒋琛徽从吊床上摔下来了,没大碍,可舅妈把外婆数落了一顿,加上外婆自责,身体不适,一头栽倒住进了医院。 我进去的时候,发现周阿婆在,她拉着外婆的手,外婆垂拉着脸,皱纹缝隙夹着没干的泪,我没用了,连个孩子都看不好,活着也没意思。 你说这些干嘛,你儿媳妇又不是没钱,请月嫂,或者把之前的阿姨叫回家来,你一去,就把活儿全推你身上,这算什么,压榨老年工啊?再说了,我们这个年纪,还不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你非往儿子家闯,儿子结了婚那都跟媳妇一条心了,你去那白受气。 我不去儿子家我去哪,老伴儿没了,膝下再没个孙子热闹热闹,活着更没意思了。 要我说你就是想不开,儿子有什么好,我一个女儿不也过得挺快活的,你就是被封建思想缠住了筋,觉得没儿子直不起腰,可有儿子也没见得日子好到哪里去。以前啊,那是旧社会主义,不给女性机会,要是男女平等,女儿不一定比儿子差。你啊,别太固执,害了一代人就够了。 外婆把手抽回来,瞪了她一眼,我害了谁了? 周阿婆脾气也上来了,身体好了是吧,跟我吼?那我就跟你理一理,你害了你闺女,还间接害了你孙女!别瞪我!你自己心里清楚,没孙子的时候米米长米米短的,有了孙子你给她打过几次电话,知不知道她这次考了几分!别忘了,你不仅是蒋琛徽的奶奶,你也是温锁的外婆! 很长时间都静默。 特殊的家庭氛围,一度把我变成了讨好型人格,我会下意识在别人生气的时候变怂,想倾尽所有让他心情平复,让他对我赏个笑脸,放低底线去维护一段也许并不值得骄傲的关系。 外婆不知道我找回主心骨经历过多少次信念坍塌,不知道我这种性格其实很难交到朋友,不知道脱胎换骨到底有多疼。 我妈也不知道。 我走了。 跟周屿焕发了消息,让他别跟周阿婆说我来过。 回到上海他已经下了班,家里有温热的饭和我最近特别喜欢的干锅鸡,我倒牛奶他添饭,被闷坏的情绪一直到我后背贴着冰凉的床单,他的鼻息在我腰间蔓延时才缓过来。 ...... 接触开始变质的那晚,下小雨,宗闲带我去参加了她的同学聚会,让我开车,但最后她让我去顶酒。没敢让周屿焕来接,拐弯抹角叫了杜迦佑,可杜迦佑对周屿焕就没有秘密,被他抱回家的时候正值我酒劲儿最大的时候,折腾人,话多,做的事还很离谱。 把他拉进浴缸,给他讲了半个小时的鬼故事,拿杯子接雨水要喝,被他硬拦了下来,以及在他怀里乱蹭。 后来的事情顺其自然,酒后让我的反应变迟钝,只是在清醒后发现身上有印子,还能想起前一个晚上有多缠他。 ...... 但这么久了,我仍会颤栗,加上我今天心情不好,被他按住的时候身体就止不住地抖。 他顿住,用掌心蹭了下我的腰,无声询问我要不要继续,我搂他的脖子,动作照旧,可紧要关头我又抖了起来。 不用。 什么? 你不用牺牲自己的感受来迁就我。他把我的肩带往上拉,这种事情,你完全有权利拒绝。 我拦住他的手,我只是有点想妈妈,想吃妈妈做的饭,想妈妈带我出去玩。 你想做吗。 不是很想。 他把我的手挪开,把我的肩带拉上去,那我给你摇个人。 他妈到的时候已经两点,自带夜宵,我不知道人来了,闻着味儿出来的,看见琼姨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的是吊带,想回房间换,被周屿焕按住,没事,她在家穿得比你还性感。 我坐他对面,坐琼姨旁边,第一口菜是琼姨给我夹的,热腾腾的,很香,我低头吃的时候眼睛发烫,鼻尖迅速发酸,他总能最快速度满足我的愿望。 接着就是碗里源源不断的菜。 我爱吃的,我之前提过一嘴的,我打卡没打成功的,都有。餐桌上方的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得亲昵,小时候一家人和谐吃饭的样子有了具象,我靠近她,妈妈的味道很好闻。 吃完东西我精神了,洗了两遍脸,打泡沫的时候问他:你去过三塔路吗? 去过。 跟谁? 他在理床单,同时抖一下被子,沈叙。 什么时候? 某个秋天。 银杏叶是不是很好看? 嗯。 你给她拍照了吗? 拍了。 我也要去。泡沫进了眼,我连忙洗净,现在。 荒唐的念头在擦干被打湿的头发时消失了,冷静了,这个季节的叶子全是绿的,我想去看的那股劲儿又下去了,往被窝里钻,算了,睡吧。 关灯后,感觉他在床头站了好久,然后掀我被子。 干嘛? 走。 将近天亮,因为我一句话,我们驱车赶到嘉兴,这个点,那条路一个人都没有,不是看银杏叶的最佳季节,怕这任性的要求跟之前提过沈叙有联结,怕他误会我是个小心眼的人,就开口:我没有要跟她比,我只是 知道。 知道什么? 想跟我来。 嗯。有点哭腔,敏感的人总是被猜中心思后泪腺发达起来,那今年秋天你再带我来好不好? 好。 . 我们回去昏睡一觉,宗闲来了,我出门的时候正好听见她跟琼姨数落我能吃能睡,看见我出来,把脚往椅子上一翘,哟,起啦? 你怎么来了? 我想我舅妈了,怎么了,还没进门就开始摆女主人的架子了? 是,你出去吧。 舅妈,你看她! 琼姨笑着摆手,好了好了说点正事,晚上吃什么? 饺子!宗闲立马说,我要吃手包的! 烦人精。 你闭嘴,行不行嘛舅妈。 行行行,你们喜欢荠菜的是吧,我现在就去...... 妈,周屿焕从卧室出来,芹菜,别放葱。 . 那顿饺子我吃得特别香,宗闲皱鼻吃了一碗,琼姨回杭州了,她没走,她在跟她妈聊沈叙撒谎的事儿,谈到后果有多严重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太深沉,像是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周屿焕去上班了,我百无聊赖,宗闲跟她妈的电话一直打到十点半,我想吃点葡萄醒醒困,宗闲靠在厨房边,有件事,我觉得我俩关系已经铁到这种地步了,我告诉你吧。 我没当回事儿,还在洗葡萄,铁到什么地步? 可以出卖我哥的地步。 我动作一停,看她,她围着冰箱转,然后转身,下定了决心,沈叙的事儿你应该也知道一点,本来没那么严重的,可傅新身后实在扯出太多人了,现在人人自危,沈叙肯定被针对。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要玉石俱焚了,与其让她说,不如我自己爆,但我首先要说好,我哥真的很喜欢你,你能不能少生点他的气。 我还在笑,什么啊,这么严肃。 她说得慢,每说一个重要节点就看我的反应,在她的叙述下,我知道当年偷耳环事件的始末,知道周屿焕在里面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明白了许多细枝末节下都藏着他的推波助澜。 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自己爆,从她的视角解说,一定会把她哥的行为洗白。 可是我麻木了,手里的葡萄一下坠入水中,又像砸在我心里,波纹一圈一圈地荡。 宗闲一脸紧张地看着我,你没事吧? 没事。 真的?你不怪我哥? 不怪。 太好了!太好了! 宗闲高兴得跳了起来,我回想了由这件事引起的几场暴力,语言上的,身体上的,眼神上的,我曾有段时间很执拗地想告诉所有人,我并没有做这件事。 可是跟周屿焕的行为相比,洗刷别人对我的印象,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他十二点才回来,让我早点睡,又进书房忙。 我去找他。 你当年有多喜欢沈叙,像喜欢我一样喜欢她吗,还是喜欢她更多一点? 书房的灯是冷调,电脑的屏幕反射出几道光,他放下手里的文件,你怎么了,谁跟你说什么了? 你说呢,你有什么怕我知道的。 他的目光动了几下,有好几秒没出声,手指敲了敲文件,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握着我的手,温锁。 怎么啦,真有事不能让我知道啊?别紧张,我快填志愿了,容易胡思乱想。 他抱着我,明天我陪你去。 . 填完志愿,我在校园内逗留很久,久到他满脸慌张地走来,看见我的那一刻,松了口气,阳光烈,他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我们对视的那几秒,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只是冲我招了招手,问我报的哪一所。 第一句我没应,他欺近我,阴影压在我头顶,温锁,哪一所。 离你近。 真的? 当然啦。 他琢磨着我的表情,不知道信没信,但没后文了,反应激烈的是当天晚上,他的自控力和温柔全都下了线,做得很凶,每次都会在我喘不过气的时候说一句。 温锁,别骗我。 好。 他公司最近出了点事,不然他肯定要去查的,不查也会等通知书,他没直接问,也许知道我嘴里吐出来的不一定是实话。这个晚上,他反复念叨这一句,第二天我醒来时,他已经去了公司,厨房有饭,花已经被修剪好,我给他发信息,说回杭州了,他电话来得快,我送你。 干嘛,又不是没回去过,晚上就回来。 几点? 吃完晚饭。 好,我等你。 嗯。 几秒的静默。 温锁,离我近不近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让我知道你在哪,好吗? 嗯,好。 回到杭州,我去看了外婆,她看见我挺激动的,但那股劲儿随着话题结束就冷淡下来,我也没有抱她,只是坐在床边问她的身体状况,然后说:外婆,那我走啦? 哎。 有时候亲情跟爱情一样,别别扭扭的。 . 日落了,我掏出手机,准备录一则VLOG,调好近景,又觉得不满意,删删减减,饭点,西湖边人并不多,我清了清嗓子。 周屿焕,你毕业那会儿就想着送你些礼物,但仔细想想你好像什么都不缺,有尝试着做几个,全都以失败告终,那就送你这个吧,送你,我外公给我最宝贵的东西。 镜头里,视线慢慢变暗,夕阳落下了山,西湖对面的树影隐约透出些光,我说:外公给我送了两件礼物,一件是西湖旁的凳子,一件是对面的夕阳,你要是工作上有不顺心的事,可以过来坐一下,要是想我,也可以来,如果你会想的话。 湖水慢慢变得深蓝,行人开始变多,有几个闯入了镜头,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我跟他们摆摆手,我今天去看外婆了,总感觉舅妈怀了二胎后,我们就没那么亲,所以聊两句就离开。我这种性格挺不讨喜的,太霸道,喜欢不掺杂质的爱,不喜欢误会,不喜欢听解释,像蜗牛,也好好反思了一下,好像你更明媚一些,更爽快一些,不会让误会过夜,但是你不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我生活在怎样一个不确定的环境中,所以偶尔带刺,时常敏感,发起脾气来,会翻旧账,不领情,会变得极端,想法恶毒,不过脑子的话像毒刺一样让人不舒服。 我现在有点生气了,但我不想让你看到。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路灯亮了起来,蚊子在耳边嗡嗡响,我把镜头反转,很久以前就知道,送你东西,不能从你的角度出发,得从我的,得看我有什么。我擅长的东西并不多,去年你颈椎受伤的时候,想过给你织条围巾,但是手艺实在不好,就去店里买了,一直没来得及送,在杭州这个家的衣柜里,你要是空了,可以来拿,灰色,你喜欢的。 跟你说一声,今年秋天,我就不回来了。 周屿焕。 再看看我。 7:37,这则VLOG结束,找了好几首BGM,不满意,打算放弃的时候,隔壁有铃声响,挺应景,于是我给它配了一首《夏夜最后的烟火》。 把手机揣口袋,往车站走,兜里沉甸甸的,里面的东西很重。 是我的一天。 和我的告别。 第46章 沈叙 我不能在杭州呆下去了,我忍受不了那些人的目光,我问我妈该怎么办,我妈生完气后却不以为然:不就是没遵守约定吗,小孩子之间有什么,那些大人难道还真的抓住你不放? 不是的妈,你根本 根本不了解我,让我想逃离的是她们背后的窃窃私语,是每一次见面时的虚伪面孔,不是事情本身。 你要是真在这个圈子里呆不下去,走好了,到上海去。她在给自己手指涂护理精油,周家不是欠你一个工作机会吗? 我捏了捏手腕,心里有种压不住的兴奋,我妈又说:你大四就要实习了,早一点联系没什么不好。 紧接着,我妈就把这件事跟周屿焕他妈提了一嘴,说小一辈的事儿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字里行间在问他现在的住址。 他妈多会给自己的儿子铺后路,回了一句:他不在家里处理公事,图览的新址你们也知道。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41) 就这么简单把我妈打发了,挂了电话后,我妈脸色不太好:看吧,之前说做亲家的时候是一副面孔,现在分手了就开始踢皮球了,周家人的品行也不过如此。 妈,你别这么说好吗,中间发生了好多事呢。 好多事?你不就是想说我给人担保那事吗,那周屿焕不是捞回去了吗,你现在开始找你妈的问题来了,你跟他那点破关系琢磨明白了吗! 我被念叨得头疼,拎了包出去,到小姨新开的咖啡店坐了一会儿,把话题转到上次她帮助周屿焕外婆的事。 小姨,这个人情得给我。 没这么做事的。 我不管,我要是想进他的公司,这事就做不了那么漂亮。 她给我调新口味的咖啡,拿着汤匙的时候调了个方向,双手按在台面上,你这学校不算差,这四年你多少应该学点本事,离开杭州,仍然有大把的机会等着你。 小姨,算我求你了,我这种状态去哪里都做不好事情,你忍心看我活成这样吗! 一杯咖啡调完,她啪嗒一下把汤匙放进咖啡杯,我的眼泪在打转,她叹了口气,让我晚点跟去她家拿,接着说:周屿焕这人做事有头有尾,不给人留话柄,小姨本来在他面前毫无压力,现在要低一头了。 小姨,他不会计较这么多的。 你现在只是着急达成目的,没时间去思考,他这种人格到底会怎么应对这件事,他不会小气到计较我们把东西还回去,而是会把我们这次的做法巧妙地兑换成对他有利的时机。她吸了口气,其实不确定,我也不是很了解他,但感觉他要是没点狠心肠,怎么能这么短时间内在上海立足呢。 我不明白,不就是用人情换人情吗? 你这是把人情摔回去,还想从人那里拿到新的人情,是打他的脸,他不当着你面甩脸色就算脾气好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小姨被我缠得没办法,最终还是把首饰盒给我,我先去了趟图览,没看见人,正要折回的时候听见一个员工要去他家送资料,跟着过去,等他们交接完才按门铃。 他从答话机里问还有什么事,我没回,指甲在音筒上磕了两下,直觉这种举动会让他代入某种幻想。 果然,他有一种急切的感觉,像是没来得及确认门铃视频里的人是不是他想见的,所以见到我,表情毫不掩饰地失落起来,外加一股压制不住的烦躁,但多年的修养让他没对我甩门,他握着手机,里面有背景音,还时不时传来一道女声,见我盯着看,锁屏,问我:有事吗? 有。我说得坚定,之前我小姨晚上拦了一伙散烟的人,那些人最近被抓了,烟里有毒品。 知道。 我惊讶:知道?那你就应该明白我小姨帮了你家多大一个忙! 他扫了我一眼,目光在我口袋上定住,看着那个首饰盒露出来的形状,人情已经还了,要不要是你们家的事。 他要关门,我在推,所以你外婆在你眼里也就这点分量了是吗! 他的耐心看起来已经被消耗干,眉眼冒出了火星子,我感觉有股不知名的火在朝我喷,然而被他压住,巧妙了转换了那股敌对情绪,看着我压在门上的手,回去,现在不想看见你。 这么直白没礼貌,一定是什么事让他情绪失控了。 现在能牵扯他心思的,只有温锁。 后来我才知道,温锁走了,没人知道她报考了哪所学校,周屿焕连她的录取通知书都没看到,针对这件事,他没发表什么意见,但他去哈尔滨呆了三个星期。 那段时间我留意着他的动向,图览开始往餐饮界进军,并跟深圳某公司达成了无人餐厅的合作,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还每个月都往哈尔滨赶,后来减少了次数,年后他没沾过哈尔滨,温锁根本不在那里。 他整个人像是碎了,但形象没变,那个冬天,他几乎每天都戴着一条灰色围巾。 . 大四下学期,我正式进入了实习期,我去小姨那磨了两个晚上,磨到她联系到了周屿焕外婆。 小姨说,他外婆很精明,也能拎得清,一开始并没接塞人的话茬,把我引到了他家在杭州的公司里。小姨表明我在杭州惹了点事之后,他外婆才给他打电话。 我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他家都护着他。 那通电话起了点作用,但他那公司不塞人,他让我走正规流程,我的本事达到要求才能进。 大学几年,我虽挂念着他,但专业课并未拉下,我持着证去见了HR,流利地回答他提出的所有问题,结束后,他让我等,我觉得,只要周屿焕不堵我的路,我进去的机会很大。 没多久,HR通知我入职,我才知道周屿焕为什么没阻拦,我的部门和所做的事,半个月也不一定能见到他一面。 但是我知道他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和深圳合作的那条路比想象中还要难走,一场场酒局,一层层关系,一个个女人。 商场上要想走捷径就得开荤。 他没开,半年之后胃穿孔进了医院。 这件事内部隐瞒下来了,外面的生意由杜迦佑撑着,杭州那边有宗闲稳着,知道他住院的人并不多,所以照顾他的人选范围就大大缩小。 我想自告奋勇,但杜迦佑推迟了去深圳的航班,折回来安排了贺垣的工作,让他腾出空来去医院,我只能以探望者的身份过去。 我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他最难受的阶段,在输液,眼睛闭着,整个人有种放空的虚。 贺垣在观察他的各项体征,见我来,站起来,看了眼我手里拎的补品,暂时不能吃。 那就带回家里,等能吃的时候吃。 刚坐下,公司就来了电话,说有一批申报的帐错了,我检查了一下,回:这笔帐没经过我手,是不是哪个环节搞错了。 这帐之前过的是周哥的手,他现在状况怎么样? 还在睡,晚点处理行吗? 不行,这笔帐跟深圳那边有关联,杜哥到了那里就得传过去,账目错的方向主要是在上个月的新品交换活动,当时对方把这笔账全权交给图览负责的,如果处理不好,两家公司就别想合作了。 我让她把具体事宜传过来,发现帐目出错的主要原因是新品的名字和内容不对应,修改起来很简单,但要从数据库里找资料仍然有点麻烦。 等忙完,我急切地期待他睁眼,看见在他身后默默守护的人是我,力挽狂澜的人是我,这次跟深圳成功对接,关键拐点还是我。 我一腔欢喜地看着他有动静,抢在贺垣前头给他倒水,试他体温,呼叫护士。 护士检查了他的状况后,吩咐的注意事项也是我记下的,我觉得自己有了谈判的资本,对他说:你看啊,你生意遇到困难我在,你生病的时候还是我在,温锁年纪小,她不懂得给你分忧,她只会给你带来麻烦,她喜欢玩一生气就消失的把戏,我不会,我已经成熟到可以顶起你的半边天。看看我,周屿焕,回头再看看我。 药水一点一滴落下来,空调温和的风轻轻吹动他的头发,他看着天花板,半晌开口:你每说她一句,都会让我感觉后悔帮你,提她一次名字,都会让想念刹不住闸,所以现在,安静点,谢谢你。 说完用手捏鼻梁,药水落下的声音在我耳中空然放大,这种掷地有声的警告之后的沉默,让我难堪,让我觉得自己刚才的忙碌像个小丑,周屿焕,你至少装一下行吗,你知不知道小顾给我打电话,说跟深圳对接的那笔账出现了问题,是我一点一点从数据库里把正确的资料提取出来的,我才刚帮完你的忙! 这种问题,随便一个大学生过来都可以解决,难度系数有多低你心里清楚,觉得可以用这种事找她麻烦的,说明你工作水平还有待提高。 你知道是什么问题? 贺垣看了他一眼,见他没解释的欲望,就开口:图览跟深圳合作,惹了很多人眼红,多家公司想窃取双方合作的资金底线,周哥就故意弄了一笔假账掩人耳目,真正的数据已经被杜哥带走了。 我嗓子发干,所以我刚刚做的全是无用功? 贺垣又说:这本来就是个简单的障眼法,周哥原本没打算说,但是有人发现有人解决,也算是工作态度十分认真,会有奖金。 需要你来说吗!我吸口气,周屿焕,我现在才发现你心这样狠,离开了她你就这样不舒坦吗,到可以跟我说话不顾我感受的程度,到可以摒弃从小到大跟女生相处的态度吗?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躁,捏鼻梁的动作不断地加快,药水匀速在滴,我感觉耳膜渐渐发痛,我生怕他说出一句是。 然而他还没失控到那种地步,我怕沉默会加剧他想撵人的心,就自觉地走。 没多久,他出院了,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比之前还要浓,处理事情雷厉风行,训起人来毫不心软,公司严肃的气氛一直延续到某个清晨,公司来了一个很像温锁的姑娘。 长得像,声音像,嗲起来也像,实习第一天,打碎了周屿焕养了九个月的盆栽。 这事升级到他亲自处理,她看见他眼眶一下红了,老板对不起,不然我赔钱,或者您告诉我怎么种? 同样的高马尾,声音灵动,没见过温锁的,都以为周屿焕会继续铁面无私的风格,可我心里清楚,这个罚他开不了口。 于是那个实习生把盆栽扫干净就算结束了,大家都在讨论,老板是不是对新来的这个有点意思。这话传到了那姑娘的耳朵里,她经常在周屿焕门口逗留,我让她逗留不如进去,榜上老板吃喝不愁。 于是在某个晚上,等所有人都走光,她来到我面前,拧着一身不合适的打扮,你确定老板喜欢这样的? 我跟老板认识多少年了,怎么会不清楚,他最近心情不好,你去说不下去,给自己做了几秒钟的心理建设,去让他开心开心,今晚一过,少不了你好处。 她深呼一口气进去了,门关上的时候我的五脏都扭曲起来,但泪腺干涩,我愈加觉得自己承受力变强了。 可没多久门又开,实习生哭丧着脸出来。 这么快就出来了,伺候好没有。 他让我滚。 他真的跟以前很不一样。 拥有强大的心理和健全的人格,不是二十岁的时候,喝多了压在我身上,他有自控力,更不会在喝多的时候认错人。 他现在唯一的发泄点就是虐自己。 在酒局上如鱼得水地跟人推杯换盏,回到公司,那扇门里,他把所有情绪都收敛起来,话越来越少,越来越雷厉风行,拒绝一切无意义的社交,我不敢想象他回到家以后,在空荡无人的环境中,到底怎么过。 我讨厌看到他忍得跟佛似的,我反倒希望他能把这股气发泄出来,发泄在女人身上,这样他对温锁的感情就掺了杂质,这样我就可以说服自己温锁在他心里也不过如此。 实习生哭着走了,依周屿焕的性格,我不可能在第二天还能见到她,而依他真正的性格,他也根本不可能把前女友放得这么近,我不知道他外婆的那通电话,力度还能撑多久。 夜深人静,门里门外,音乐前奏突然在空中响起来。 《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他知道我在,他放给我听,他要让我别做无用功,劝退我,要让我知道他现在的喜怒哀乐是为了谁。 他最能拎得清恋爱关系,给现女友身上安了一把安全锁,给前女友心上插下一把斩头刀。 我的心在这种环境里越来越硬。 过年公司出了一个款智能锁,由他亲手设计,发售范围很广,没多久就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器。 叫S。 没有过多解释,猜名字是员工摸鱼最爱做的事,他们在传纸条,传到我这儿,上面写满了英文。 super、search、shine 还有一行显眼的汉字。 【到底叫什么?】 热闹的讨论在他穿梭在工位时戛然而止,旁边的人拉着我胳膊,纸飘落在地上,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在我耳边蔓延开,他弯腰捡起,大家的表情从死定了到希望他把纸条当垃圾扔掉。 可是他看了,还看得认真,大家都以为他会生气,迅速交换了眼神,调整到工作状态。 他抽起一旁的笔,在那行汉字下写:SUO。 这三个字母在人群中传阅着,对这个意思的兴奋度已经超越了上班摸鱼没被老板惩罚。 我胃酸分泌得厉害。 那么矜贵的一个人,处理成叠的情书都能隐秘地不让别人发现,现在却气势如虹地向世界宣告,他是这样想她。 想念有多可怕,几乎把他压垮。 放年假后,我为了喘口气,回到了杭州,跑遍了所有跟他有关的地方,心里的惆怅还没释放,又犯贱地跑到了他们的住处,报了楼号后,保安咦了一声,那家好久没人了,你是他们朋友吗? 是的。 那正好,把这些信交给他们,预留电话我打不通,家里也没人,总放在我这儿也不是办法。 从哪儿寄来的? 上海。 一共三封,信封的格式很标准,那些字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温锁没家了,这里是周屿焕能够等到她的唯一机会。 拆开信,入眼两个字:小宝。 我把信压了一下,不想看,但好奇心与自虐感在等红绿灯时变得强烈,继续看下去。 【今天上海下雨了,家里闷,开窗透了气,你的枕头上落了一只蝴蝶。】 落款:周。 第二封,里面有片银杏叶,我动静大,弄破了,往旁边一扔,看信。 【小宝: 三塔路的银杏叶黄了。 周。】 第三封。 【小宝: 今天上海初雪。 我很想你。 屿焕。】 信很短,我花了两分钟就看完,可思念太长,我消化了很久还没缓过来。 我把信烧了,憎恶和被周屿焕发现的恐慌感还没消失,我就从我妈那里得知一个消息。 温锁外婆出车祸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47章 温锁 天津也会下雪。 我们学校有个天然滑冰场,一阵雪下完,同学们自发地把雪铲开,留下底下一层冰,有的人逃课也要来,所以这地方成了学校重点批评对象,但骂归骂,仍然没明令阻止。 舍友很开朗,一个来自满洲里,一个来自内蒙古,一个来自吉林,听说我从杭州来,跟我对话都有一种怜惜。 问我能不能吃辣,皮肤这么白是不是南方水好,出门怕天津的烈风吹着我,还不断嘱咐我要涂防晒戴帽子。 等熟了的时候就开始在我面前暴露流氓本性,三个人轮流在我面前问我要不要摸摸扎,说完对视一眼,看我,你知不知道什么意思?算了不告诉你了,哈哈哈哈。 某一次吉林小伙伴在我面前说:摸摸扎。 我摸了。 她惊讶:靠!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查了! 我白她一眼,我爸哈尔滨的。 那以后南方同学的滤镜掉了,从忙内变成了忙累,她们甚至还组队挖干了我瓶子里最后一点防晒,美其名曰我有一半南方基因,晒不黑。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42) 宿舍空前的团结,是因为我跟别人干了一场架。 传言那天是天津的最后一场雪,所以铲雪的人多了,溜冰的人已经排起了队,轮到我的时候,被人铲了,膝盖着地,脚扭了一下,那人插队往前滑,我喊了她一声,她冲过来,干嘛! 下来。 凭什么,轮到我了。 那天人多,我俩挨得近,都有点火,她骂骂咧咧推推搡搡之后,我俩打起来了,那姑娘的男朋友立即跑过来,半道被吉林舍友拦着了,另外两个人过来拉架,有人告诉了辅导员,我们被分开谈话的时候内蒙古舍友紧跟着,导员儿你说她咋回事儿,欺负一南方姑娘,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咱得注意南北方的影响是不是。 另一舍友拉着我胳膊,挤眼泪。 啊? 哎呀!她感叹一声,然后掐我胳膊,掐到了酸肉,生理性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她立马拉着辅导员,员儿,快看!人都委屈得哭了! 在这场斗殴中,她们负责打杀,我只需要嘎嘎,最后在点头摇头中被她们带回了宿舍。 满洲里舍友叫杨莹莹,性子刚,但声音软,在我们回到宿舍十分钟后,她吼一嗓子:马金是不是还跟人干架呢! 于是三个人火急火燎地往外冲,马金已经把那人袖子撕开了,羽绒服里的毛到处飘,她指着那人一通骂,在那人想回骂的时候,从袖子里捞一把毛塞他嘴里,然后冲着我们三人说:跑! 四个人在天津最冷的那天,绕了两栋教学楼,头发跑散了,在风中飘,鞋子进了雪,回到宿舍后冷冰冰的,连忙放在暖气片上烤。 杨莹莹拿了支架放在鞋里面撑着,不能直接接触,会着火的。 马金边啃苹果边叙述她打架占上风的事,一个苹果啃完,看向阳台,孙夏,你包里还有内蒙古牛肉干儿吗? 没,都被你吃完啦! 胡说,你柜子里明明有! 两人在柜子前闹了一番,把几个柜子都弄开了,我的盒子掉了出来,被孙夏踩了一脚,她捡起来,哎哟这没踩坏吧。 然后理在桌子上。 两张去上海的机票,一支手机。 她捏着机票问:你不是杭州的吗,去上海干嘛? 我把东西拿过来,正要盖上盒子,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回她:玩,把你充电器借我用一下。 吃完晚饭,手机电充满,我放在手里掂了很久,摁开机。 换了校园卡之后就没碰过这支手机,所以等开机的时候脑海里会闪现出某些画面,被封存的羊绒衫,让人心惊胆战的地下鬼屋,青色树叶的三塔路 确认了手机信号后,震动声就不停地传来,马金倒坐在椅子上,你们看学校论坛了吗,下学期院社团好像很热闹。 杨莹莹提醒我鞋子可以拿下来了,又说:咱们学校可重视这些活动了。 孙夏回:那当然,咱学校是跟外界接轨的好吧,要是活动办得好,能拉来不少金主爸爸,你们不是总抱怨溜冰场是看天玩嘛,下学期要是有金主投资,咱可以想玩就去玩啊。 震动声终于停,扫了眼页面,密密麻麻的信息,锁屏,问马金:什么活动? 多着呢,咱语言系的好像要编排一个多语种话剧,属于最上不了台面的了,隔壁机械专业的那几个大佬已经准备大干一场了。 杨莹莹问:怎么说? 孙夏接:小道消息啊,说咱学校这次活动就是用几个黄金专业吸引各大公司的目光,用人才引资金,懂吧? 懂懂!马金说,有个大佬也是吉林的,他在我们老乡群里说,他们已经联系上了一家机器人公司,只要这次表现好,到时候可以去公司实习,省了好几步呢。 心头突然一跳,机器人公司?哪里的? 我看一下啊。马金搜了搜说,深圳的。 放了心。 但紧接着的一通电话打得我措手不及,我妈前面打不通我电话的数落,以及骂我这么久像个死人似的没有消息,都在我耳边一遍过,唯独她传达的内容把我钉在原地。 你说外婆怎么了? . 回杭州的路上还觉得不真实,上大学后,我跟外婆就见过两面,一次给她带了狗不理和麻花,一次是冲到那想问问她为什么从来不问怎么打不通了我号码。 只要她问,我就可以放下所有嫌隙重新爱她。 但我那天到了她家门口后,她第一句话是米米来了,第二句是去看看徽徽。 我不想看他,我甚至讨厌那个男孩子,不过我还是进去了,看他在玩我小时候的玩具,在他出生之前,外婆曾一直小心地收藏着。 我把玩具弄坏了,他找外婆哭,外婆把他抱在怀里看着我,那天我们谁也没说话,但我知道,我不会再主动去那个地方了。 窗外云层厚重,空姐在发飞机餐,有了一点饱腹感之后,才感觉,我真的在去杭州的路上,以及,我落地之后,那里再也不会有一段让我计较的亲情。 车祸。 应该很疼。 飞机遇到了气流,颠簸了一下,机舱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抱怨声,空姐用专业的音调进行解释,没多久又播报快降落了,昏胀感瞬间全无,心慢慢被提起,摸到手机,想起起飞前的那几条短信。 【节哀。】 【我被我哥骂死了。】 【葬礼他也去。】 头放在椅背上,有点沉闷,久违的消息即使没有名字也会给人一种压迫感,更何况当初我以那样的方式离开。 终于落地,我妈来电话,说外婆在做法医鉴定,撞歪的骨头全都拆开重缝,肇事者那边我舅舅在沟通,通话间,还骂了他两句窝囊废,以及儿子没用不如不生。 我把电话挂了,在家等流程。外婆做好美容,我才被通知去殡仪馆,她安静地躺在那里,跟生前无异,我低头献花,想起小学的某一个母亲节,老师嘱咐我们回去要给妈妈送束康乃馨,我身上没钱,就在路边摘了一朵白色菊花,兜兜转转到了外婆那里。 她看见那束菊花哭笑不得,但还是收下了,跟我说:菊花一般不能送人,菊花是放在花圈上的。 菊花好看。 是好看,但是外婆不喜欢菊花,外婆喜欢红玫瑰,我以后要是死了,大家都要送我红玫瑰。 外婆不要死,外婆不要死! 好好好,外婆永远不死。 今天没人准备红玫瑰,大家手里拿着一束白菊花,如果外婆有意识,她看见这么多花一定会气得跳脚,再指着大家骂:我他妈要红玫瑰,给我红玫瑰! 献花中途,舅舅接了通电话,在一旁跟对方吵了起来,听语气,是肇事者那边的律师,他因赔偿不到位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 我妈气得删了他一巴掌,你不知道什么事更重要吗?妈她尸骨未寒,你在这里用她的尸体讨价还价,你还是人吗! 说好的四十万,现在凭什么只给二十三? 啪! 这一巴掌比之前更加用力,蒋立,这事交给律师,你再敢像做买卖似的谈论这件事,别怪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替妈教训你! 滑稽。 在场的人应该没有不这么想的。 我妈气得发抖,再次回到队伍中,眼睛发红,没有人不爱妈妈,她是,我也是,但我们之间的和睦,应该只存在于一方归于尘土。 葬礼结束后已经是下午三点,一行人陆陆续续地走回去,我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又调了个头,把红玫瑰放在墓碑前。 外婆骗人。 人总会死的。 天气阴,双人墓被压得沉甸甸的,两人的墓志铭都很简单。 □□党员蒋敬月。 蒋敬月之妻李素兰。 雨落在脸颊的时候,眼泪也开始决堤,人一旦安静下来,就能回想起很多事。 小时候去外婆家睡觉,怕睡着之后他们走了,就总是让她给我留盏灯,但实际上我根本不需要这么紧张,我稍微动一下就能感觉到腰上的手在拍,额头会落下一个吻。 有一晚我做噩梦醒来,哭着说:外婆,我的冰激凌被人抢了,我想回家跟我妈告状,但是我迷路了,算了,不要了,没人爱我也没人在乎的。 外婆拍着我,外婆很难过。 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很挫败,我竟然没让你感觉到我很爱你。 是啊,她很爱我,就算舅妈的二胎是男孩儿又怎么样呢,所有的敌对情绪都是缘于我妈传输过来的性别对立,我妈有理由指责她,我没有,我从出生开始就享受到了她的关爱,她在老一辈重男轻女的思想中把我视若珍宝,我现在释怀了,我允许她开小差。 可是外婆总会给我留一盏灯的世界,现在全黑了。 天黑压压的,雨点大了起来,喉咙发哑,红玫瑰被雨水打蔫,钻心得疼,好像所有迟钝的痛感都在此刻爆发。 不知道哭了多久,意识才从悲痛中剥离出来,发现头顶有伞,那一刻,不转身也知道是谁。 腿麻了,被他抱上了车,冷意贴着皮肤,打了两个喷嚏,他抽纸巾给我擦头发,靠得近,我推他,你现在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吗,周总。 他的动作一停,别这么跟我讲话。 那我怎么讲,周总。 温锁。 你千万别跟我解释,所有的示好都有目的,我早就知道。 你别多想。 那你为什么突然要栽培我,是觉得我的人生快毁了,你大发善心要拉我一把,还是沈叙这个实验品失败了,你转而捞到一个人来证明你的本事? 不是。 那是什么呢,你不会跟我说是因为喜欢吧? 我没有跟他吼,但我分明能从这语气里听出浓烈的嘲讽。 我是这样的人,自我保护机制是对别人的恶言相向,是只考虑自己的感受而刻意遗忘对方的好,我还想把他推开,鞭笞、自虐,越痛越好。 他的手还放在我的发梢,纸巾揉了一团又一团,去我外婆那里。 我不要,你别管我。 那回我们的家。 下意识反驳的声音就卡在喉咙里,因这一停顿,变成了咳,他直接把这行为当成了默认,调转车头,我拉住他胳膊,我去周阿婆那里。 好。 到了那,洗了热水澡,出来时饺子已经好了,是芹菜馅肉馅儿。 阿婆,您不是喜欢荠菜的吗? 阿婆笑着给我盛碗,荠菜哪有芹菜好吃。 我看了周屿焕一眼,他在分筷子,我坐下,芹菜的香气让身子变暖,吃饭间,周阿婆没提过对门一句,哪怕之前他们隔着门都能吵上一嘴。 饭后,周屿焕去洗碗,周阿婆跟我讲起了以前。 以前啊,故事真多,现在提起来已经过了劲儿了,但当时真是闹得鸡飞狗跳。我脾气不好,有一次觉得你周阿公出轨了,买了份农药要自杀,但喝完才觉得不对劲儿,好半天也没个胸痛吐沫的情况,后来才知道你妈把药换成了板蓝根,而你周阿公也一点一点摆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要不是你妈,我早死了。 怪不得琼姨对我们家这么好。 周阿婆拍拍我的手,所以啊米米,这一步大家迟早都会经历的,只是早晚问题。 我知道的阿婆。 周阿婆从屋里拿来一个信封,周屿焕拿起她的高血压药,药呢? 吃完了。 我明天给你买。 别瞎操心,我最近在吃蛋□□,感觉身体好得很。 能乱吃吗,有病就好好吃药。 你才有病!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能不知道?洗你的碗去。 她把信封递给我,你外婆一根筋,年轻时候谁都拧不过她,老了她拧不过自己,唉,老两口的信,拆开看看。 我打开,两面密密麻麻的字。 【天使: 很抱歉用这种方式跟你沟通,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每次想起来就写一点点,今天想起了你小时候,扎着两个小马尾,爱用红头绳,外公去买来了,一股劲儿用完才发现白费力气,米米长大了,有了新头绳。 真好。 小时候你不爱留长头发,总是剃平头,穿小汗衫,外公问你为什么,你说这样妈妈喜欢,可是外公不喜欢,外公不喜欢为别人活着的米米,我们米米要穿最漂亮的裙子,扎最高的马尾,去做自己吧,外公给你撑腰。 其实外公那个年代,女人为了生个儿子受了很多苦,你外婆是,你妈也是,米米知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哥哥?如果他也来到这个世上,外公不会只爱他,而是会多一个人爱你,他没来,就变成了你的翅膀,好好飞。 米米,天冷加衣,按时吃饭,记得笑。 希望你对生命永远报以忠诚,会有人对你报以期待,别着急,总会来。 我的米米,你要永远记住,能出生是你的幸运,能爱你是我的幸运。 大熊。】 另一面的字体完全不一样。 【米米: 外婆不知道给你写点什么,我没你外公那个水平,也没他那么矫情,本来不想写的,但感觉最近我们的感情出现了问题。 你不经常来了。 外婆知道原因,在医院那晚外婆推了你,你的性格外婆知道,外人对你这样你能立即还人一巴掌,但亲近的人不行,你会难过,会多想,尤其舅妈肚子里还是个男孩儿,这件事会成为我们之间的刺,谁能来教教我们人与人之间该如何低头呢? 外婆这性格你不知道,天生倔,不服软,觉得世间的矫情都可以用打骂来打败,可我的外孙女生来就这么敏感,外婆真的想了很久,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外婆很爱你。 没想到好主意,就不敢打电话也不敢去上海找你,屿焕这孩子很好,有他照顾你我很放心,但是哪天看见他我得嘱咐他一句。 别关灯,你怕黑。 写完这些,我真的腻得要死,这辈子没讲过这么肉麻的话,你看过之后别笑我,过来看看我,我给你做好吃的。 米米的外婆。】 信已经被我的泪水打湿,我连忙擦干放好,米米没外婆了。 有。周阿婆把我抱在怀里,我就是你的外婆,跟周屿焕无关,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关系。 她到死都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她以为我一直在上海,她以为我们那么近,却没去看她几次。 那你去了哪里? 厨房的水流声骤然停止,碗磕在水池边,我们隔着厨房玻璃对视。 一个有雪的地方。 第48章 沈叙 温家的葬礼过后,周屿焕的气压很低。 我知道他们见了面,而且他吃了瘪,他一压事儿,公司就忙了起来,一周的早会挤在三天内开完,为他的口碑着想,我让他放慢脚步,不然肯定会激起员工的愤怒,但建议刚提完,就发现有员工上赶子交方案。 回到财务区域,我尝试提起这个话题,但没两句就断了,问隔壁工位的人什么看法,她拧着茶杯,说白了大家都是社畜,出来工作就是为了钱,加了几天班,拿了三倍补偿,能接受。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43) 这样你们不会对他有意见吗? 她看了我一眼,有什么意见?想反抗的心早就被生活磨平了,你刚毕业没多久,这是你第一份工作吧?我换了三份了,总结出一个道理,普通人到哪都得付出全部的努力,以前有句话,叫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摆烂也得有资本,我每个月要还房贷车贷,还要养两个儿子,摆不起。 说完一脸玩味地看着我,听你刚才那话,好像跟周哥挺熟? 我们以前认识。 不简单吧。 以前有意无意想透露的关系,现在倒觉得有心理压力了,挺简单的。 当晚,正常下班,周屿焕办公室的灯亮到深夜,我路过的时候他还在打电话,听了几句,他在推明晚的饭局,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拧了拧眉头,有些疲惫,但最终还是应了。 那时候不太理解,这个社会为什么都这么拼,没想到几个月后,周屿焕亲手把现实撕开,把我推了进去。 . 饭局安排了两场,一场是领导阶层的生意,一场是员工的犒劳。 二楼被我们公司包了,大家吃得很开心,松弛有度,赏罚分明,让周屿焕的口碑更高了。 他在三楼,我吃得心不在焉,他胃不好,又要喝酒。 饭局过了一半,我找个借口去了三楼,周屿焕从洗手间出来,没立即进包厢,掏了板药出来,扣一颗,我给他递水,女洗手间的门开了,看见她的时候我的情绪明显两极分化。 厌恶感占了上风,随后才是后来居上的危机感。 她看着我握着杯子的手离他的手腕很近,看着胶囊一颗一颗落在他手心,然后走。 我看着他微皱的眉头,都胃穿孔过一次了,别喝了。 她的步子在安全出口处停,手把着门,顿几秒,走出去,然而没多久又折回来,带着气,出口处的门被她甩得嘭地一声。 你想死了吧! 门的震动让人耳鸣,服务员急忙赶过来查看,见没事就跟周屿焕问个好,又退回原位。 没喝,酒是老杜挡的。他没接我的水,咬着胶囊,咽下去,你跟谁来的? 你管得着吗。 他朝她走,快接近的时候咬了第二颗,喉咙动,这层都抱着交换利益来的,小明星想上位,小公司拉投资,那么你是跟谁来的? 我不想理你。 她推开门走了下去,他紧随其后,我把水杯放下立即跟过去,两人已经下了楼梯,我走到拐角处逐渐听到动静,是西装跟羽绒服剧烈摩擦后的呲,是后脑勺和墙壁的碰撞,是微弱的口水声,是喉咙里情不自禁冒出的喘。 别动。 不要,苦死了! 这药不苦。 让我下去! 你跟谁来的? 跟你妈来的。 短暂的沉默,然后衣服又揉在一起。 唔真的 我的脚步沉重,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敢把他们放在视线里。 黑色的西装,白色的羽绒服,挤得那样紧,他的手扣住她的腰,因她的抵抗,青筋冒了出来,两人的唇贴在一起,她推他,他一把把她摁在墙上。 动作重,隐隐有些做.爱时的虐待感。 这暴烈的情绪在听见她的哭腔后直线增长,手埋在羽绒服里,几下一弄她哭出了声,接着被打了一巴掌。 你弄死我吧!畜生! 这一巴掌打得我心惊肉跳,打得他冷静下来,疼不疼? 你有病!那么用力干嘛! 对不起。他深呼吸,要伸手去揉,被她打了下来。 接着他电话响。 妈。打完招呼就看她,刚刚她并没撒谎,是在我这儿,晚点回。 我现在就要回! 她真气得不轻,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像在哄,她豪不给面子地推着他,被他压住手,乖一点。 我不要! 她那坏脾气又犯了,把他折腾死,他妥协:行,现在下来了。 挂了电话看着喘粗气的她,给她整理头发,我也没用很大力气。 啪! 一巴掌狠狠拍在他手腕,你要玩S.M去花点钱找人配合你好吧!在楼梯间发什么野! 碎发被他拉了上去,马尾又高又挺,他收回手,插兜,你又不是没玩过。 她恼羞成怒地撞向他,撒了会儿气,他握住她的手,好了,我妈在下面,去吧。 她愤愤地走了。 我真佩服自己,已经心平气和到不生气,且只担心会不会有人听见这事儿威胁他的程度了。 掏纸,擦他下巴的口红印,在他看过来时轻描淡写地说:被人看到不好。 他接过纸,做了一件杀人诛心的事。 给我发了奖金。 . 周末公司要参加个酒会,财务部门并没机会参与,我就跟我妈一起过去。 来往的人都是名门上流,还有生意场上的巨头,我跟着我妈向几个伯伯打了招呼,又听他们聊了会儿生意经。 正无聊,看见周屿焕坐在休息区,他今晚好像很闲,没聚在人堆里谈投资,也没跟杜迦佑宗闲等人闲聊,那片就他一个人,就自在得很,翘着二郎腿,勾着酒杯,有节奏地晃,也不喝。 他这段时间没剪头发,有些长,做了打理,反倒少了些凶性,多了点浪。 这种特质平常是看不到的,他就是那种有一说一,很爹的人,所以今晚的闲散让我心头一动,准备过去打招呼,他妈先一步进去了,看见了我,点点头,我只好硬着头皮也进去。 阿姨好。 好久不见。 是啊,今天这场酒会好像很多熟人。 嗯,没什么大事,聚会性质更多一些。 一时无话,我有些坐立不安,周屿焕还保持那样的姿势,不过眼神变了,多了点捕捉猎物前的警惕性。 他妈放下酒杯,眼睛往哪看呢? 他收回了眼神,我紧接着看过去,温锁穿着一条长裙在角落里,腰身紧,头发长,还打了卷儿,这样的角度看过去,难免让人想摸一把腰。 有人摸。 是上次在老院子里跟在杜迦佑身后的人。 她看着有些醉,一直靠墙站,他搂住她的腰,低头说了些什么,很亲密,距离近到周屿焕几秒内迅速切换了情绪,散漫的态度没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掌控欲。 腿放下,头靠椅背,掏出手机拨了通号码,没接的心思,直接撂在桌面上,手机滑了几公分,没按免提那头似乎也没说话,但没一会儿就看见杜迦佑走过去,把那男生从温锁身旁带走。 温锁的神儿迷糊着,扶住一旁的柜子,吊带细,那样白。 周屿焕起身,妈,您休息会儿。 然后朝她走,我实在无法跟他妈呆在这样的区域里,找个借口离开,去他身旁拿酒,他就站在温锁面前,她身子不稳,他也没伸手扶,只是眼神在她身上滤过一层又一层,不断加深又酝酿着,然后扣住她的腰。 温锁拍他肩膀,干嘛? 带你走。 去哪儿? 车里。 不要。 那你想在哪儿? 我瞬间破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以及他要带她去车里干嘛,手麻了一下,酒杯差点没拿稳,又放在酒台上,有人来找他聊天,他侧身回了两句,她趁机往外走,他跟别人的话只说了一半,回头,胳膊挡在她腰间。 看着她要走的那个方向,不耐烦,杜迦佑。 来了。杜迦佑按住那男生的肩膀,懂点事。 他把那句回话说完,拉着她往外走。 角落里,她披着他的长款羽绒服,趴在他肩头,路边偶尔有车,我靠在石柱前,月亮圆,风有点冷,他问:有雪的地方,是哪里? 她仰头回了一句,他头更低了些,哪儿? 像是酒劲犯了,她往前走了一小步,他顺着她往后退,耳朵一直放在她嘴边,她发了会儿嗲,声音模糊不清。 他摸她头发,好,知道了。 此刻,他整晚松弛的劲儿才蔓延到极致,到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看着有点怕的状态,手掌支着她的脸,嘴唇微张,即将触碰到她的嘴唇时,身后有动静:周屿焕。 他妈披了一件皮草出来。 他没理,身上透着一股叛逆劲儿,眼角的欲冲撞得强烈,拇指压住她下巴,那么具有侵略性。 周屿焕! 他顺势低头,最终没亲到,所以那浓得能跟冬夜对抗的欲望缓慢消失。 你敢动她。 他回头,眉眼间还有种没得逞的不爽,但鉴于对方是自己亲妈,这股情绪只能被压制着,变成了燥烈的荷尔蒙。 动我女朋友也要经过你同意。 分手了。 没。 谁管你,她说分就分。他妈把温锁拉到自己车旁,人是我带来的,亲儿子也不能占便宜。 你带来的也不知道保护好。 去问宗闲,给她拿了一杯度数最高的。 他开门往车里看了一眼,又回自己车上拿了个抱枕,把温锁抱进车里,睡后面,她车技不怎么样,我给你系安全带。 可是系好安全带也没舍得松手,看了他妈一眼,那一眼实在有挑衅的意味,低头,嘴往她的脸移。 周屿焕,你要是忍不住就是在打你妈的脸。 我俩的事。 你俩的事别在我眼皮子底下解决,今晚她是我家的客人,别碰她。 我也回杭州。 滚回你自己的家去。 他妈把他推开,车门一关,叫司机上车。 他在冷风中盯着车尾,尾灯划过他的脸,他掏出烟盒咬了一根烟,就这么站着,就是个浑然天成的公子哥儿。 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脑子灵,有手段,又比一般男人敢,几种特质撞在一起,让他有一种天然的人格魅力,幸好有道德感压制他,不然他做坏事一做一个准。 他今晚的状态勾起了我很多回忆,我突然想抛开脸面与身段跟他睡一觉,但理智回笼的时候,心惊胆战,他要是在床上放开了玩,我一定疼死了。 不太敢。 没出息地缩回酒会,后半场在找他的身影,没见着,应该回去了,又问我妈能不能走,她看了我一眼,叙叙,你端杯酒,跟邱家大公子喝一杯。 妈,这是做什么,我跟他不熟。 你干嘛这么激动,只是喝杯酒而已。 我不要。 沈叙!你端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 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 她脾气来了,把我拉到一边,你以为现在在上海赚几个小钱就可以脱离我了是吧,那些钱支撑得起你每个月的开销吗,上个大学一点用都没有,能帮我什么? 是不是家里生意又出问题了? 别胡说。 不然你为什么要让我去陪男人! 什么话!喝个酒就是陪男人了,你要是真有那个能耐,去陪周家,陪周屿焕一个晚上,让他给你妈调些 妈! 我哭着走了。 曾经我以为幸福的家庭分崩离析,我以为优雅知性的妈妈现在可以暗示我去卖,我好像有些明白温锁为什么会是那样的性格。 这种寒意一直延续到半个月后,我刻意忙于工作不去看他,但也听同事说他行程特别多,而众多忙碌的航班中有条私人线。 通往天津。 第49章 温锁 三月,天津下了场雨,恰逢舍友在放《下雨天》,突然想起上海的家在下雨的时候湿气会重,除湿器经常掉线,所以天晴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晒被子。 不知道周屿焕还住不住在那里。 十一点一过,马金就闹着要吃食堂的麻辣香锅,拿外套的时候她突然回头,姐妹们,社团活动报名开始了,我给咱宿舍都报上去了啊。 杨莹莹皱眉:报啥报啊,我啥也不会。 哎呀不需要会啥,就过去充充人数就好了。 谁组织的啊? 孙夏:就她暗恋那人。 我拉开门,她暗恋那人不是搞机械的吗? 孙夏:是啊,他们系的大佬组队了,他不撞南墙心不死,非得自己搞一队,这不,没人参加。 马金冲我们笑,重在参与嘛。 本来抱着打酱油的态度过去的,没想到第一晚马金就扬言要跟他绝交。 男生叫霍政阳,个子不高,但心气儿冲天,我们四个去集合的时候他只看了一眼,名单在那,你们自己看,然后做相应的事。 马金拿起名单扫了一眼,怎么没杨莹莹啊。 她什么都做不好,来干嘛? 杨莹莹脸色变了,但马金在她前面开了口:你咋说话呢,她就算对这行不熟,那不得靠你教啊。 你知道我的对手是谁吗,知道我整天要忙多少事情吗,投资商只会选择最出众的那支队伍,选女生已经是我退而求其次的办法了。 马金提高了声音:女生咋了,看不起谁呢,你自己啥本事,明明斗不过人家非要逞能,炸崩屁了吧,一个报名的都没有,要不是我们看你可怜,谁要来参加这个啊。 那会儿大家都觉得晦气,正要走,霍政阳说:上个学期的社会实践跟这场活动是挂钩的,不报名保留学分,弃权学分清零。 这把我们气坏了,马金要去打他,被杨莹莹拉住,妈的,我们赚点学分容易吗,被你这狗男人阴了一把,你放开我,我他妈把你头发薅下来! 气归气,不能拿学分开玩笑,他这人蓝图画得非常广,也因此我们庆幸只落了个打杂的活儿。 马金埋头弄小零件的某一晚,突然说:我那吉林老乡在群里更正了一个消息,投资商不是深圳的。 孙夏:哪儿的? 上海。 . 霍政阳高调的性子一直延续到投资商来,一共五家公司,语言系虽然在系里半吊子,但仍然有公司需要这方面的人才。 学生会有专门的老师和学生负责接待,马金是学生会的人,弄了两个陪同名额,说霍政阳太让人下头了,不如去钓个金主。 孙夏出去跟男朋友约会,杨莹莹拉肚子拉到脱水,我俩把她从医院接回来的时候,连车都没来得及下。 怎么办,来不及了。 谁让你没事弄这种名额,去当奴才。 奴才我来当,我要近距离跟金主爸爸们接触,您就吃好喝好做大小姐。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44) 在马金的催促下,师傅开得飞快,快到我人生第一次晕车,下车的时候心提着,那家上海的投资商,知不知道叫什么啊? 那我哪知道,我本事还没那么大。 马金给学生会的人打了个电话,我们在大厅会合,我走在最后面,一直到人到齐的时候才放下心来,来的都是各公司的助理,负责交接的,只有四家。 上海的投资商一个都没来。 马金伺候了一阵,被懒惰打败,跟我一起当背景板,结束的时候打包了两份拔丝地瓜,因杨莹莹肚子不舒服,还特意弄了份粥。 这里熬粥比较慢,出门接近十一点,打不到车,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干脆在外过夜。 三月还有些冷,马金裹紧了衣服,走,带你开房去。 开哪儿? 咱直接开对面最豪华的那个。 . 刚进大堂,就看见服务台那里趴了个人,左扭右扭,在打电话,哥,拉肚子,给我带点粥不行,你忙也要给我弄来,肚肚痛。 拿着电话转身,看见我,眼神亮了一下,继而看见手里的粥,嘴都快裂开了。 不用了!把手机揣兜里,锁儿,你吃吗? 不吃。 那给我吃。 她小跑着过来,这时门外也来了一个人,先她一步接过我手里的粥,她的笑容在脸上凝固,手指跟包装袋擦着过,杨莹莹说:拉肚子把我拉脱虚了,谢谢锁锁给我准备的粥! 她心思单纯,加上之前电话联系过,她认定了这粥是给她的,所以接得心无旁骛,没看见宗闲的脸色以及她即将碰到粥的手。 马金说:嘿哟,刚跟你说你就杀到了,这个点还能出来吗? 我老早出来了,宿舍没人,我一个人住着害怕,想着过来找你们,正好收到消息就往这儿走,走走走,登记去,我要住豪华套房。 我回头跟她们说:你们先去吧,我等会儿。 两人走了之后,我跟宗闲好一会儿没说话,她脸色苍白,手捂着肚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你不要我啦。她的皮肤在灯光下也开始泛白,你不要我了,也不要我哥了,在这交到了一群好朋友。 她往门口走,欢迎光临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她回头看,但是上海也有人在等你啊。 门开了又合,大堂很安静,酒局上被迫喝了两杯酒的反应在此刻回旋,只能记清她转身时脸色差到什么程度,以及她从没露出过的虚弱背影。 问了下酒店,这里的粥只在早晨提供,就到刚才的地方要了份,拎着粥在大堂等,但到了凌晨两点她也没回来。 自己吃掉,胃在深夜反着酸。 . 霍政阳的高调风格一直延续到投资商进门,这次活动面向全校,所有的目光都在盯着,所以前几家公司都有意低调,但最后一辆,车身泛着光,车标在进场的那一刻就成为瞩目的焦点,场内有一瞬的安静,随后小范围地爆发着讨论。 车子停稳,车上下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西装革履,女生因他们的举止投足而兴奋着,男生在讨论那身行头到底要多少钱。在阳光移过他脸颊的时候我们对视了,他没停留,走在众星捧月的中心场,轻而易举地就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我们学校这几位大佬在短视频上很有名,他就是奔着招兵买马来的,他就是要告诉这些尚未入世的人,他们要多大的蓝图他都能接得住。 他在玩姿态这方面向来很有一手。 机械大佬队知道他是冲他们来的,私下应该也有过联系,这会儿声音比谁都欢。 但他选择了霍政阳这组。 大佬们的笑容僵了一下,同学们也看不清状况,霍政阳乐疯了,一个劲儿地冲他鞠躬,他稳如泰山,像颗定心丸,谁傍上了谁就能在这场刀光剑影中突出重围。 开幕仪式走完,太阳已经快落山,天边红,映得人脸颊发柔,他回头看了一眼,比之前停留的时间长,让我恍惚地觉得,他选择霍政阳是不是因为我。 但他不是这种人,他不会在正事上意气用事,他眼底的算盘比谁都精,此时往我这儿一瞥,带着夕阳的红,竟有种直逼人心的蛊。 那记眼神让这一片热闹了起来,有几个人故意大声说话眼神却连着他,又有几个站起来伸懒腰,学生会的人拿着几份文件挨个找投资商签字,马金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下面,冲我招手,我摇头,她两根手指做了个走的动作,再一看,杨莹莹和孙夏也在下面,这种活动的结尾就是领导讲话,让人想跑。 我起身的时候,周屿焕也站了起来,马金脸色着急,指了指各系的辅导员,他们坐在班级最前面,时间紧迫,我往下走,周屿焕接过那份文件朝上走,狭路相逢,周围的目光唰地一下甩过来,马金急得跳脚,辅导员的头半转不转,三人藏了起来,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好装作是去上厕所。 距离在拉近,我俩要是杵在一起就显得别扭,他会让我的,这是他的常规操作,但在此刻,在不知情人的眼里,倒显得我不懂事了。 站着别动!我让你!我压低声音。 晚上出来。 目光沿着我们一层一层地剥,狭小的楼梯逐渐缩短,我俩即将碰在一起,不要。 没了阶梯,大家都在等着看戏,他脚步一转,我吓得连忙侧身,十点关门! 他继续往上抬,八点来接。 这人就连给人一晃子都显得那么稳,刚才那脚步转得自然,老板的架子很足,不会给任何人留下争论。 我急着往下走,没看见脚底的香蕉皮,等我身子一滑,而沿边的人也准备提醒我时,我当着全校同学的面,一屁股坐在地上。 哪!个!傻!逼! . 丢了脸,心情特不好,晚上上他车的时候全程没说话。 他把车停在一条小巷里,小宝,屁股疼不疼?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他递给我一瓶牛奶,关心你。 正好口渴,接回来喝了几口,关心我我摔倒的时候还走得那么潇洒。 我要是在学校对你稍微上点心,你知不知道他们会说什么? 会说什么,说周总包养女大学生? 你懂真多。他掌心压方向盘,轻笑,所以要不要? 要不要。 这三个字在深夜里就不止字面意思,我曾在发皱的床单上听过太多这样的问句,所以白他一眼,以前那么禁欲,那么不食人间烟火,我对他稍微有点想法都觉得罪孽深重,现在可以明目张胆地要包我。 往外面挪了一下,压到了屁股的伤,疼得直冒冷汗,他探过身来抱我,放他腿上,车窗透了点缝,风微凉,有花香,很疼吗? 我用胳膊肘抵住他伸过来的手,别摸我。 正经慰问。 你自己信吗? 他有一度对我屁股特别感兴趣,发疯似的玩,有一次醉了,没轻重,疼痛程度比现在要高两度,把他的手推回去,要起身,他却扣住了我的腰。 干嘛! 给你放首歌。他伸手摁了音乐。 《love me back》。 高四的时候神经衰弱,导致失眠,他下班回来,会给我唱这首歌,再次听这首歌有种魔力,我困了。 睡吧,十点前送你回去。 那今晚叫我出来干嘛? 他低头,风吹动他的发梢,看看你。 . 再次醒来是凌晨两点,门外有推杯换盏声,屋内黑漆漆的,意识还没清醒就走出去,不是说 抱怨还没发泄完,一排的眼神就唰地过来,酒杯举在半空中,几张脸由惊讶到呆滞再到接受,然后都很懂地挪开了眼神,当作没看见,但某些心照不宣的东西肯定在他们心中展开了。 回到房间给他发消息。 【不是说十点前把我送回去吗!】 来了一段视频,九点半的时候他叫我,没叫醒,我甚至还在他怀里蹭,还搂他脖子,狗啊,这么会留证据。 【那外面怎么办,他们在我们学校地位很高的,要是他们误会了,我脸往哪搁?】 【我会解决,睡吧。】 五点我们出门了,那几个大佬跟我们一车,加长劳斯莱斯,他们坐上去后好一会儿没说话,有几个往我看,彼此再对视一眼,二代养情人的剧情呼之欲出。 越想越气,踢了他一脚,他闭着眼,把我的脚腕抓住,往我这儿挪。 我把脚抽回来,你不说会解决吗? 别急,睡会儿。 连眼睛都没睁,又气,又觉得他这股定力莫名让人放心,车子晃悠悠的,我困了,车上有枕头,我去拿的时候他偏要把枕头放他这边,睡不踏实,他摸我头发。 别烦我好吗!不是摸这儿就是摸那儿,你跟前女友这么玩很刺激是不是? 我从来不跟前女友这么玩。手沿着发梢一直滑到我锁骨,我们没分。 你说得算吗! 声音大了些,前面有动静,他头靠在椅背上,跟我的视线有着奇异的视觉冲击,加上他微微睁开眼,睨着我,压迫感强烈,你如果愿意听解释,我可以最大程度解开你的心结,不是给自己开脱,是你因为这事儿跟我分手,我不是很服。 你不服就想找事儿是吧! 我不服就容易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手已经落在我的腿边,几根手指有节奏地往上滑,针织裙摆被他拉了上来,到小腿,到膝盖,我掐他的手腕,越疼他身上的火气就越重,感受他强硬的动作,坐起来,把枕头扔他身上。 他的头往一旁侧,随后把枕头拿下来,擦着脸拿,几绺头发遮住了眼,手腕搭在枕头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 这状态很熟悉,他每次结束后最爱的就是这样的动作。 我心跳漏了两拍,掀开领口,隐约能看见些痕迹,想到某种可能性,血一下冲到脑门,你是不是在牛奶里下药了? 小宝,安神的。 畜生! 前面几个人迅速回头,看戏的表情在短时间内丰富地变换,眼神对眼神,气息碰气息,车内滚着闷雷,我冲他们吼:看什么看! 转过去。他紧跟着补一句,比我吼的效果要好得多,他们甚至还自觉地戴上了耳机。 你是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反问,目光没有任何波动,我无法从以往的相处中找到他的这种状态,像是弥顾众生的笑面佛,搅着别人的生死场,褪去一切温和秉性,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可以卑劣,可以把骨子里最阴险的那部分放出来。 用在我身上。 气,抓着他的衣服,你这样跟强 强你?他拽住我手腕,小宝,有时间你好好了解一下,我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占有欲。 边界感。 警戒线。 踩他的红灯,就会引起他的反捕,这个时候,他就不会跟你讲规矩了。 . 闷着的火一直烧到学校门口,前面几个人下车时自觉地没有朝后面看,周屿焕仍然控制着我,我挣脱不开,吼:干嘛!是觉得之前不够爽,非得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才能满足你那变态心理是不是! 我进没进去你没感觉吗?他松开我的手腕,转手掀开裙摆,剧烈的刺激让我一下失声。 我真进去了你是这样的感觉,不是还能挺直腰板跟我吵架。说完,在我还没缓过来的时候给我整理衣服,你这狗脾气上来了谁都拉不回来,不能说,骂不得,也不给我哄的机会,我就是想跟你多待待。 你不会用嘴沟通?专使卑鄙的手段。 司机咳了两声,下车抽烟,他的呼吸深重,我用了。 胸前的咬痕一下疼了起来。 满腔的火喷不出,索性下了车,他靠在那里,六点的阳光并不强烈,他就像笼罩在微光里的刽子手,对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猎物游刃有余,温柔绅士只是他的表皮,实际上阴谋诡计他样样在行,才知道他这生意是怎么做大的。 . 霍政阳一连乐了好几天,到处吹嘘他的实力得到了投资商的认可,甚至跟那几个大佬迎面相对时还看不起人家,马金觉得很尴尬又难为情,给我们买了三天的饭,并重金求一双没看上过他的眼睛。 第一次轮比赛之前,我们得到了通知,机械类的比赛有外校干涉,对方也有投资商,那么这就不是一场简单的比赛,而是阵营模式,商业上的招数没几个人能看懂,但这次比赛周屿焕一定会使出全部力气,因为输掉的那一方没有选人的资格。 我们都在等着他弃我们选择大佬队的时候,他来旁观了。 这种关切一直延续到比赛的时候,对方来势汹汹,应该提前得知上场的是我们,气势特别足。 到目前为止,局面稍微明朗了一些,就是高端型田忌赛马,用我们试出对方的实力,让大佬们在一旁分析,等双方对狙的时候就能多一些胜算。 但我们能看得透,对方一定也能,马金对此用完了一本a4草稿纸,拿着分析完的战局跟我们说:这次比赛挺有人性的,通俗点来说就是每个组有两条命,失败的那组虽然面上无光,但是学分还留着啊,没哪个投资商会对学生赶尽杀绝,可着一组嚯嚯吧。 孙夏说:哪里是学校有人性,是这次活动跟学分挂钩有人抗议了,如果失败也清零,退出也清零,像我们这种没希望的肯定选择退出了,那人数还不咔咔地往下掉,活动还举办什么啊,所以就想出这么一条挽尊的规定。 杨莹莹翻了几页草稿纸,看把你能耐的,分析这么多有什么用,反正我们是垫脚石,被大佬们踩一下,就老老实实回归生活得了。 摸鱼的态度十分明显,霍政阳也不需要我们用力过猛,他怕我们抢了他的风头,可是在我们第一轮战败,等着看大佬们厮杀的时候,传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大佬队弃权了。 . 这种被打得措手不及的感觉,一直到有人提醒第二场比赛快开始的时候还在懵。 霍政阳把两轮比赛全准备了,他知道会输,但被周屿焕选中,以及能在全校同学面前露脸,就已经很高光了。 马金不可置信地在我面前晃了两圈,不是吧!那爷还真要赶尽杀绝啊!长得那么帅,心肠有点狠啊! 三个人聚在一起爆发,霍政阳让她们小点声,她们让他闭嘴,其他队伍都朝我们投来同情的目光,学生会的人也有点摸不清这走向,在四处交流,周屿焕的位置上没人。 小腿发麻,寒意一直往心口钻,真正的商战,从他带我回酒店的那个晚上就开始了。 那个晚上的觥筹交错,就是他们结盟的开始。 他很明确,他只要人。 输赢的面子他根本不在乎,赢家选人的规则他也不放在眼里,原来我们不是垫脚石,我们是他丢掉的一个筹码,用来迷惑对方的双眼,在关键时刻,咬住对方的七寸,让对方毫无还手的力气。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45) 我们再次上场的时候,对方惊讶了五秒才找回状态,不费功力击败我们,按照规则,赢家在场上挑人,可是大佬队没参赛,自然不被算入选人队伍。 我们这支队伍没人看得上,投资商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我们,倒是有几个队员来这边挑挑拣拣,有个高个子,态度轻佻,老板,队员不够格,那挑女朋友行不行啊? 对方的投资商表情不好,在阴影处抬了抬手,意思很明显,对面的队员兴奋起来,纷纷朝我们走。 我们像商品似的,供他们打量,马金脾气最爆,几道眼神让她不舒服,她直接开骂:看你妈呢? 队员们脸色变了,即将撞火的时候,学生会的人及时出现,把我们拉开,马金她们往宿舍走,边走边骂,问我要不要回去,我摇头,拨电话。 找到他的时候,他在主教的楼梯上抽烟。 你是不是用这种方式送出去过很多人,现在连我也送。 小宝。 别叫我。眼睛涩,胸口缓慢起伏,调整了好久才能说出话,周屿焕,分不分手不是你说了算的。 他把烟灭掉朝我走,我往后挪,如果说之前离开是怕我的坏脾气伤害到你,那现在离开,是我真的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第50章 沈叙 有份资料要送去天津,公司的人忙得上蹿下跳,我接手了这个任务,让本想踢皮球的几个人松了口气。 到了天津,去了他下榻的酒店,没见到人,倒是看见了几个学生模样的姑娘,当下没在意这件事,但晚上小群里吃到了瓜,说有些学生被富豪包养,原配闹进了学校,校领导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件事压下去。 姜敏说现在这事儿见怪不怪了,女大学生在某种领域里已经成了一种代名词,因为她们单纯好骗,不排除有些人本来就抱着傍大款的想法,总之在暗地里,脏事儿多着呢。 赵栗说潜规则一类的事情学校不能明面阻止,只能加强回寝管理,但舆论一旦爆开来,想堵住大家的嘴就没那么容易。 她们问我什么看法。 我说不了解,不评论。 这个话题因我的不识相戛然而止,联系了贺垣,得知他们在某大学附近,赶了过去,是一个小摊子,烟酒味重,有好几堆学生,我从人群中穿过的时候,还能听见有人对那个瓜议论纷纷。 快靠近他,有个姑娘从洗手间走来,冲自己那桌挥手,声音不小,大家知道吗,咱学校出名人了。 咋啦? 有个姑娘,好像被包了,给你们看照片。 没几秒,周围响起了一阵叮,紧接着有人说:这姑娘我认识,语言系的,叫温锁。 下意识捏紧手里的资料,看着周屿焕,他没多大表情,甚至都没给个眼神,但他的烟没抽了,胳膊搭在椅背上,在听。那圈围绕着他的几个男生交换着眼神,一脸懂的样子。 又有人说:哎哎新照片,金主的车被拍到了,车牌是上海的。 故意路过那人身边,看见了照片,大约六点多的样子,温锁从一辆劳斯莱斯上下来,我认识她这么久,一眼就看出她那表情是在生气。 然后看车牌。 车主就坐在人群中听大家津津乐道。 烟灰长了,他掏钱包递给其中一个男生,买单。 周哥,还是我们来吧。 没接,他的手停在空中,随后眼神转向那人,定几秒,捉摸不出情绪,但那人摸了摸鼻子,接过。 我走到他身旁的空位坐下,把资料给贺垣,他起身给我点菜,那男生打开钱包,里面掉出来一张照片,看一眼,嘴巴微张,是餐桌前,温锁跟周屿焕他妈在包饺子。 这张照片,会把温锁从被包养的漩涡中拉出来,会让他们知道温锁在他家的地位,这绝对不是无心之举。 尤其是在舆论对她这么不利的情况下。 不出这个晚上,这几个男生就会对温锁有另一层认识,再利用他们那个圈子,把这个消息逐步扩散。 脏水还没泼到温锁身上呢,就被他洗干净了。 菜来了,我低头吃,又跟他说了公司的近况,他微微点头,饭局很快结束,我跟着他往车上走,他那边的门没关,有香气,刚才说学校出名人的姑娘跑了过来。 周哥。她特意绽放自己的笑容,听说您住海河东路那边,正好顺路,能不能 他坐姿闲散,没应的意思,贺垣面对这件事的次数已经激发到他自动机灵的状态,安排司机发动车子,再靠近门前,抱歉,我们赶时间。 车子开始行使,他闭着眼,头因车子颠簸而微微晃动,我把资料从贺垣手里拿来,读给他听,读着读着我觉得不对劲,蒋立,不是温锁舅舅吗,你要跟他做生意? 他身上有淡淡的啤酒味,喝了不少,眼角有些红,瞥向我的时候,我一下没接住,低头,蒋立之前投了一家酒吧,因经营不善倒闭了,还投资过海鲜店,顾客吃得食物中毒被投诉,他根本没有做生意的资质,你把徐汇那个档口划给他,明摆着给他吸血。 他开了点窗,掏烟,烟盒只有最后一支,贺垣很有眼力见儿地又给了他一包,他的瘾明显加重,我想提醒他注意身体,他开口:你什么时候对她家这么感兴趣了。 屿焕,值得吗?谁不知道她舅舅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会拖你的后腿,你值得为了她捎上这么一个累赘吗! 他抬了抬手,贺垣放了音乐,《phantom》,一遍接一遍,他没说话的兴致,我也没自讨没趣,接过了许多工作,跟前跟后,第二天下午跟他到学校,司机拿那辆suv的车钥匙,他让放下,把劳斯莱斯的塞司机口袋。 我跟贺垣对视一眼,他没嚼舌根的意思,但我很明白,击破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谣言公之于众。 车子大大方方地晃进学校的时候,那些异样的眼神反倒变得坦荡了,树荫底下,车门开着,他坐在靠门的地方抽烟,我在最后面吃早饭。 那个女生又来。 穿着裙子,很有早春的气质,靠在车门上,风来,腰带碰到了他的裤脚,周哥,吃早饭了吗? 你来做什么? 这两天看到了一些消息,本来以为是某个老板,跟着嚼了不少碎话,如果知道是你,我肯定要帮着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你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他们都说,这辆是打炮车。 打炮车。这三个字他咬得漫不经心,那你来干什么,找我打炮? 我姑娘的脸适时地红了,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不熟。烟还有半截,他准备掐了,一旦掐灭,车门就会关,那姑娘也不装了,直接摊牌。 我懂,你们这里面的规矩,周哥,最近管的严,但我晚上十点前回来就行。 这话已经属于明示了,依照周屿焕处理桃花的经验,在她贴上来的当晚就知道她什么意思,我几乎忍不住要开口,他把烟摁灭,这里面确实不太干净,但我也不是谁都上的。 然后坐稳,左腿叠右腿上,车门缓缓关闭,留下那姑娘青白不定的脸。 他的发丝就在我面前,我感受着他的心烦意乱,以及他那若隐若现的坏脾气。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发现我跟他这么久的接触几乎等于零,他有很多面,像老虎戴面具似的,露得缓慢,又挑食,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玉石俱焚的狠劲儿。 也是第一次,我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地认同,他这辈子就死在温锁身上了。 十点的时候,贺垣让我们去活动中心,周屿焕赞助了月底的高校联欢活动,学生会整理出了一份报价单,让他签字,这明明是贺垣就可以代办的事情,他非得来。 非得撞一下那渺茫的机会。 我们到的时候,学生会主席正在打电话,表情紧张,语气也很着急,贺垣去打听了一下,回来说:负责这部分的叫马金,她今早从上铺摔下来,胳膊骨折,到医院打石膏了。 我问:那谁来负责。 温锁。 . 温锁进来的时候上海那边正好跟我敲定徐汇档口的资金,我问周屿焕是不是真要这么做,他反问我资金为什么要我来敲。 之前拿奢侈品贿赂同事,让她把公司的账都发我一份的心思就这么被看穿,我稳住心态,因为我们都是一个部门的,她怕自己做事马虎,让我帮着核对一下。 那说明你们两个都不适合这个工作。 不是的,只是我们 余光瞥到学生会主席往这儿走,温锁跟在后面,把手里的报价单往桌上一放,签字。 我继续说:只是我们需要互相提醒,我并不是要查你的账,我 还没说完,温锁在一旁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过来啊! 语气差到学生会主席都愣了一下,紧接着活动中心的同学放下手中的事,都像是被抽了一道魂儿似的往这看。主席缓过神来,跟周屿焕道了歉,随后警告一声:温锁!你只是替马金送下单子而已,放下就好了,私下里的脾气别带到台面上来。 她把笔一扔,转身往外走,周屿焕从我身后拐过去,把她堵住,捡起笔问:签哪儿? 不知道! 她的火有一部分是看见了我才发的,是看见了我又重新站在周屿焕身边,替他做事,可以名正言顺地参与他的事业,新仇加旧恨,激发了她那坏脾气。 我的半截话卡在喉咙里,发烫,主席连忙走过去翻页,指着某一处,这儿就行。 温锁的衣袖还被他拉着,她挣扎地厉害,所以他签下的字是歪的,这都没生气,大家似乎也都看出什么来了。 挣不脱,就看我。 你助理? 不是。把报价单合上,又解释一句,当初我妈答应包她工作。 她一脸没话说的样子,拍他手腕,红了,还是没放,那股子躁劲儿才彻底爆发,顺手从桌上拿了一瓶开了口的矿泉水往他身上扔,你家在杭州又不是没公司!她偏要跟你去上海! 周围有断断续续的倒抽气声,水砸在他的胸口,衣服湿透,他抹了下下巴的水渍,她在杭州想具体解释的冲动在下一秒被情商拉回来,好,我会安排。 不用! 这个安排,一定会断掉我的职业生涯,我冲过去喊:温锁,你干嘛这么作,你知不知道他 沈叙! 被打断,想也不想就反击:我偏要说!你以为他很轻松是不是,你以为他的精力可以都耗在你身上吗!商场上的事你不懂,他身体不好你也帮不上忙,你只会在感情上拉垮他,你别仗着他喜欢你就欺负人行吗! 温锁还没回话,他一记眼神就打了过来,随后温锁推开他,她那样子有种不想应付的烦,走了,带着气,他刚才的低声下气显然都打了水漂。 周围的学生大气不敢出,他的耐心值也已经到了极限,低头缓了一会儿,没压住,恰好门外有人进来,踢着球,到他脚边,他一脚踢开,操! 同学们一激灵,我也吓了一跳,我认识他以来,他没戾气这么重的时候,接着看向我,你知不知道哄她多难。 我知道!我也压不住了,她有病!任何一个跟她谈恋爱的人都会因某一步做得不周到被她判死刑,但是她有病是谁害的!别这么看我!你也动了手! 沈叙,你庆幸你跟我谈过一场,你庆幸我站过你这边,但是现在我发现,那年相信你,是我做过最他妈后悔的一件事。 再然后看向贺垣,查一下财务部的公私情况,以及账目有没有问题,然后辞掉。 你不就是怕她接受不了,我又重新站在了你身边,她看你看得那么紧,你不觉得窒息吗! 她生气,跟你在不在我身边无关,她只是单纯地讨厌你。他脖子上的水还在往下滴,讨厌你,而我又要缠着她,她免不了跟你会有交集,所以生气。 掏出烟,夹在指尖,身上湿淋淋的,各位同学,这是家事,应该不值得在你们的毕业证书上留下点什么,出了这扇门,希望大家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聪明人的威胁都让人当场听不出来,而是在走回宿舍的路上,在即将谈论这件事的前几秒,想到自己的毕业证书,恍然大悟,继而守口如瓶。 . 无缘无故被辞退,我肯定不服,所以他的彻查会又严又细,三个月前,我给我妈调了一笔款,虽然事后及时补上了,可是迟早会被他翻出来的。 我担心得两个晚上没睡着,身体慢慢到了极限,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接近猝死的边缘,很多事就想开了,我抓不住他的。 想去他的房间,体面地告别,里面很黑,他开完门就回到沙发上坐着,在看电影。 我挨着他坐,影片正放到高潮部分,男人为了困住想逃跑的妻子,去求了野仙,把妻子的四肢和头颅切掉,放在金木水火土对应的位置,其余的肉生吃掉。 这样,就会把她的灵魂永远锁在他身边。 周屿焕看的时候眼睛都没眨,烟味很浓,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我突然无法开口,剧烈的胃酸翻涌起来。 烟头猩红,他夹在指尖,又拿了一把水果刀,直直地扎进果盘里的苹果上。 我跟着一抖。 他把苹果拿过来削皮,声音有着被烟过滤后的沙哑,好看吗? 周屿焕,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别这样。 苹果削好,切小块,让我联想到电影里男子切妻子肉的手法,汗毛竖起,几秒后,他拿来一个小盅,把苹果放进去,又放了点冰糖和红枣,调好时间,穿外套出门。 我一秒都无法在这里待下去,强硬地跟上车,才知道温锁今天去游乐园了,可是游乐场早已关门,车子熄了火,他闭着眼睛,我问:已经关门了,她应该回去了吧。 话音刚落,两道车灯打了过来,车子在我们身旁急刹车,宗闲往游乐场里面跑,被周屿焕叫住。 她回头:哥! 四周很黑,游乐设施随着风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身边有人对情况下我都吓得汗毛竖起,更别说身处黑暗中。 我惊觉,温锁就在里面,周屿焕知道,也许这就是他安排的,浑身的冷汗怎么都控制不住,周屿焕,原来我一直不了解你。 宗闲在外面急得直叉腰,在她决定违抗命令的冲进去的时候,他拉开车门,你不需要了解我。 . 温锁是他抱着回来的,她意识不算清醒,应该是被吓久了,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宗闲跟过去看,哥 闭嘴。 温锁发烧了,住在酒店,他的房间,照顾了一天一夜,听说温锁很黏他,但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他要的是她真心实意的喜欢,不是他使手段得来的依赖。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46) 凌晨三点,大家都睡不着,贺垣买了夜宵,周屿焕没吃几口,宗闲一直想进去看看,没他的命令她又不敢,我手头还有一笔账没清算,交了上去,他在看。 又在抽烟,浓重的烟味,逐渐掩盖了他本身的味道。门响,里面的身影迅速吸引了所有目光,温锁穿着白色的蕾丝睡衣,光着脚,头发有些乱,贴在胸前。 周屿焕立马熄了烟,在他撵人之前,灯灭了,贺垣接到酒店的电话,说由于附近树枝压倒了电线,导致停电,已经请电工来修了,让我们稍等一会儿。 暂时的黑暗我们都能接受,但兴许是游乐场的后遗症太过强烈,温锁一下尖叫出声:周屿焕! 宗闲开了手电筒,贺垣也打开,两束光,让我清晰地看见周屿焕的状态。他跑得很快,膝盖撞到了茶几,没停顿,把她搂在怀里。 她抖得厉害,死抱着他。 他眉头没松开过,得到了,却无比痛苦。 怕不怕? 黑。 知道了。他扣着她的腰,把她往卧室里带,以后能不能乖一点。 那个晚上,我们在外面,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动静,这种动静,我曾经很熟悉,只是我没想到,他这样一个淡泊寡欲的人,会用这样的方式带她上床。 来电了,贺垣把夜宵的残渣收拾干净,宗闲叫我出去,三遍之后,她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站在卧室门前,里面的频率震着我的耳膜,五指压在门锁上,里面的叫声陡然转变,像是被扼住喉咙的求救,我正要推门,门开了,周屿焕走了出来,里面的血腥味浓重,我吓得眼前一花,怕他真的失手弄死了人,赶紧跑进去。 洁白的被子上都是血,温锁好像昏过去了,但还在抽动着,眼泪流在枕头上,睡衣被撕裂,扔在地上,我掀开被子,她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腿根有血,我检查了一下,没有伤口,但她的枕头底下有根带血的蓝色钢笔。 又赶紧出去,他的手在滴血,他没管,拿一根烟凑进刚吸完的烟头上,点燃,无缝衔接地抽。 我拿来医药箱,掏出消毒酒精和纱布,你知不知道,凡是违背女孩意志的性.行为都是 棉签即将碰到他的伤口时,他的手往一旁挪,血滴在地毯上,那你去告我吧。 声音沙哑,像是饫甘餍肥后的狼,提示着,还有下一顿,无论两败俱伤,还是鲜血淋漓。 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这种状态,从他为了她失眠无数个夜晚的时候,就有预兆了。 第51章 温锁 痛。 浑身没力气,醒来时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身上的血被清理干净,头顶有呼吸,仰头一看,他神清气爽,我摸了摸枕头底下,空无一物。 小宝,送你钢笔是给你写字的,不是用来扎我的。 又没死。 你非要这样吗? 是你非要这样!你就是想把我拴起来,我又不是你的狗! 没栓你。 少假惺惺了,既然这么想困着我,当初填志愿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演那样一出戏,演得好像很尊重我的想法,你直接把我的手捆起来,志愿全填上海不就好了! 是个主意。 周屿焕! 他从床头拿来充电器,把我的手背在身后捆起来,那时候不知道你会走,你在不离开我的前提下,我会放手让你飞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但你不爱我了。 最后那句让我的心突然钝痛,我挣扎了几下,手腕疼,干脆背过身不看他。 他在我身后躺下,你不爱我,我就不能让你离开,给你请了假。 我要上学! 查了你这个学期的课程,没什么重要的课,我请家庭教师给你补。他摩挲我的背,跟我回上海。 我不要! 但挣扎没用,他把我带走了,车门锁得死死的,双手解开了,但一只手腕打了绳结,连在座椅上。 狗的待遇都比我好吧。 我又不跟狗过日子。 我不走,给我松开。 到家松。 气得踢车,你去死吧! 贺垣一大早就到学校办事,从天津开回上海路途遥远,他需要有人换班,就到学校门口等贺垣。 他摁车窗跟贺垣说话的时候,我正好看见了一个同学,那个男生自来熟,直接冲到窗前跟我打招呼,贺垣上了车,那男生也看见了周屿焕,开玩笑似的摸我头,行啊,小锁锁。 我还没回答,他一脚油门就开走了。 我们在聊天,你有没有点礼貌! 没。 真行。 现在那狠厉偏执的性格全露出来了。 贺垣坐在后面,老板开车让他坐立不安,一路上都在问要不要换,直到我想上厕所的时候,周屿焕才回:下车。 后门开了又关。 我也下。 尿车上。 尿你妈!你变态吗! 可是砸车窗扣门锁都没用,我尿不出来。 你在床上挺会尿的。 真想扇他一巴掌,后来还是宗闲的车来了才救了我,她看着我上厕所,我根本没跟她提逃跑的事儿,她哥知道会宰了她。 出来后她走在前面,我在后面,没搭理我的意思,我走到一旁买水,她回头看不见我,魂都快吓飞了,直到在便利店看见我,才松口气,大姐你买水告诉我一声行不行? 看你阴死阳活的,以为你不会说话了。 我为什么不跟你说话你不知道吗! 那我为什么不跟你说话你知不知道? 你都有新朋友了,你连粥不给我喝! 我往前走,她拉住我,说话! 给了,没等到你。 真的?她那架势看起来想跟我在这儿掰扯个三天三夜,但她哥来了,她边推我往前走边问,真的假的? 周屿焕把我接了过去,我回她:真的。 . 到了上海,周屿焕直接隔绝了我跟外界的联系,房间有监控,大门被他安装了一道锁,他就是搞这方面的,除了他谁也打不开。 我到书房找他,你这属于非法囚禁。 他扔给我一份资料,当年我妈签过的字,我舅也签了一份。 也就是说,从此以后,我无法再进蒋家的门,而周屿焕手里的证据让我爸也不会开口,我在这世界上没有了根,血液从头凉到尾。 我舅把我卖给你?声音止不住地抖,你多少钱买的?睡一晚能回本吗? 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一晚上不行,一个月也不行。他把文件从我手里抽过去,把我腰带解开,屋子里某种心照不宣的味道就定了型,我们就在这里,做到死。 最后那句话,带着他鱼死网破的决绝。 他把我抱进浴室,花洒落水的时候我打了他几巴掌,不知道落在哪儿,好像是脸,也好像是脖子,没机会看清,他把我转了过去,那几巴掌被他变本加厉地还了回来。 还在我身上。 那以后,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下手重,不念情,这么连着两个星期,他竟然没有一点要收敛的意思。 立夏那晚,窗口飞来一只鸟,我在逗它,门突然开了,它迅速飞走,我拿枕头扔他。 你去死吧!你每次来什么话都不说就知道脱我衣服!上周我两天没下床!这周身上都紫了!你越玩越狠,越来越变态,你让我死在床上好了! 前段时间我们好像在置气,他不说话,我也忍着不出声,今晚爆发了之后,他反倒愉悦了,你想让我说话啊,情话?那我给你说一晚。 他说到半夜,手又放到了我腰间,我转过去狠狠拍了他一巴掌,你这样子机器人也会被你干死吧! 手还在动,非要逼我说爱他,我被折磨得不行,我爱你。然后没好气地说,爽了吧? 他轻笑,起身,穿好衣服后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不爽,但放心了。我也爱你。 这是情话? 这是实话。 我看着他穿戴整齐,走了就别回。 回的。 再次回来时,他拿了一盒药,给我涂,猝不及防地碰到,有些不适应,嗯凉。 这你也要叫。 我凉叫一下怎么了! 好,叫吧。 涂完之后,身体清凉,睡不着,翻来覆去的,他说:你们那队的学分会补上的,下学期图览还会资助你们学校一场活动,让你那几个舍友去露个脸,一次性补完。 我没说话。 他继续说:跟你们对打的那个投资商,跟图览有过节,他就是抱着击垮我的心态过来的,那支队伍也很厉害,那几个学生在你们学校也许是大佬级别的,可是真正对垒的时候,我也没把握。我是用了点小手段,但不知道你也参与了,第二场比赛开始,我没敢在场上,所以你说我把你送出去的时候,我难过了很久。 我闭上眼睛,眉心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声音轻:不是因为你骂我,而是因为知道你同样会难过。温锁,从一而终的爱情是很好,但我没有了,半路掉头的爱情也许没那么浪漫,但我可以给,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到底为你做了哪些努力。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灯关了,他的脚步慢慢远去,眼睛酸涩,胸口像是有块石头堵着。 其实没有很怪他,只是没想到他为了挽留我,会做到这种程度。 到天津第一年的时候,他送我的那支机器笔坏了,我找一个学姐修,她拿一根指针戳进银色吊坠底部的时候,一枚戒指掉了下来。 那枚戒指,在那两年里,无数次滑过我的无名指。 我把笔收了起来,再也没敢用过。 我给周阿婆打了电话,她得知我回来之后,让我去她家吃饺子,我说好。 第二天周屿焕带我一起去,周阿婆很精明,她没问我们这两年是不是闹别扭了,也不点明这个节点我为什么不去上课,她只是把荠菜变成了芹菜,安安静静地包饺子。 我去帮忙,周屿焕被她打发去买酱油,她说:当年我喜欢的是你外公,你周阿公追我我根本没搭理他,但是有一次,我们一群人去游泳,有个姑娘站在我旁边,不敢下,我把她推了下去,她有些胖,掉下去摔到了脚,其实那个角度根本没人知道是我推的,我也否认了。那个姑娘上岸后,说一定是我,你周阿公把我护在身后,跟那群人吵了起来,他说不是我,但其实他看见了。 她叹了口气,他排除万难,毫无保留地站在我这边。有些东西无关时间,无关原则,这是立场问题,屿焕跟他外公一样,这辈子最不会做的事就是背叛。不过,有的人能在这种错误中学会反省,有的人却会越做越错。 前者和后者,我知道她指的是谁。 外婆 米米,外婆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屿焕是这样的人,所有事情可以结束后再重新开始,但不可以因为想重新开始就选择背叛。最后一个饺子包完,她说,他很爱你,他跟我说过。 前面的话我都能消化,可最后一句让我掉了眼泪。 他很爱我,他跟他的外婆说过。 好,我知道了。 有些事情,时间会让你释怀一半,另一半,因为爱情。 所以回家的路上,我把手伸到了他面前,他握住,很紧,我跟他提要求。 你今晚能不能温柔一点,别用绳子。 嗯。 别玩性.窒息。 嗯。 别咬我的腰。 他把视线挪开。 回答啊。 不好。 你这张嘴能不能闲着! 他真闲不了,当晚,除了腰,哪都被他咬遍了,最后我意识不清地求饶:给你咬,你快点结束好不好。 他反而更有力气。 变态,你干脆干腰得了! 那个晚上,我醒醒睡睡,不踏实,但只要我动一下,腰间就会搭上一只手,轻轻拍,然后吻我额头。 我的世界再次亮起了灯。 几天后,我去给外公外婆扫墓,放一支红玫瑰和一片西湖的落叶。 外婆,我没在上海念大学,我去了天津,那里有雪,很漂亮,曾经有好几次想带你过去看看,可是我们都不擅长说爱,现在想想,很可惜是不是? 我跟周屿焕和好了,原来爱情不是一味地使小性子,而是劝自己服,劝自己解开一点就能通的心结,我现在变得越来越好,知道生命的强韧,能容纳骤雪,接受风暴,在泥石流过后的悲寂中越挫越勇。 外公,我很久没吃药了,我喜欢活着。 我好像有了爱人的能力,爱你们,爱周屿焕,爱周阿婆,爱我的朋友们,也许有一天,我也会爱我爸妈,不知道那天会不会来。 . 五月份,我去上学了,走的那天,周屿焕没锁门,出门的时候我对着监控挥了挥手,他很快发来信息。 【一路平安,我爱你。】 【又是实话?】 【是情话。】 第52章 沈叙 账目应该算清了,但周屿焕没跟我说,我手头的事情还没做完,他想压榨干我最后一点价值。 办公室很久没这么轻松的氛围了,杜迦佑在工位上跟几个男员工聊下个月的音乐节,周屿焕走了过来,他调侃:老周,你最近气色不好,怎么了,纵欲过度啊? 员工们想笑不敢笑,周屿焕路过杜迦佑,滚蛋。 这话一笑而过,我心里却埋了条线,近日来,图览把手伸向了拍卖会,后台递来了几份拍卖表,我过去送,进了他家的门,首先找找有没有女人的味道,一干二净,温锁在上学,他又不屑招人上门,所以,他是去哪里纵的欲? 观察得太久,他有些不耐烦,磕了磕桌子,我把表格放下,这是拍卖行那边给的资料,大多都是英国皇室留下来的古董,对我们来说没有特别大的意义。 嗯。 没表态,也就是让我走。 我说借个厕所。 里面也没女人使用过的痕迹,但门口那个摄像头让我心痒痒。从洗手间出来,他去了厨房,周六不忙,他应该是睡到现在才起,做个饭没那么快,我就到处翻翻找找,在他的书房里看见了一台电脑,实时记录着客厅的情况。 我往前翻,大多时候是那条狗叼着球自己玩儿,正泄劲儿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女孩儿,没转头,但我确定那就是温锁。 厉害死了,不去上学也要在这儿陪他睡。 当下脑子嗡地一下,刻意不去让理智上线,继续看,越看心头越凉。 他们在家玩得这么大。 掐脖子。 强制高.潮。 绳索。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47) 我拍了下来,这种视频一旦曝光,温锁别想念书了,周屿焕的事业也会受到重创,报复的心就堵在胸口,我想毁了他们,必须尽快! 厨房的油烟机关了,脚步声渐渐传来,我走了出去,手忙脚乱地藏起手机,但这欲盖弥彰的样子被他看到,他拿着叉子卷面的动作停,朝我走,把我拉进书房,看了下里面的摆设,最后目光定格在鼠标上。 这个电脑是专门用来看监控的,所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经呼之欲出,我握紧手机,他朝我伸手,拿来。 我还有事,表格你慢慢看。 要走,但他先一步锁了门,去查了监控,我才发现我的正头顶就有一个摄像头。 他看见了。 看见了监控里的他们,也看见了愤恨交加的我。 手机。 我讥讽:原来你俩就是炮友关系,我以为多高尚呢,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愿意跟她在一起,因为她贱,她愿意被你这样搞! 啪。 抽屉打开又被合上。 他手里的文件落在桌面上,气氛随着我怒喊,随着他掌心压实桌面看向我,一度紧绷起来,我以为他这种情绪会跟以前一样,自我调节,忍住,再指指门让我走。可是他慢条斯理地把文件撕碎,手指在将最后一页纸送进垃圾桶时划向了电话,摁短号,免提。 嘟声响起后,我瞬间意识到,我真的惹他生气了,他现在的状态逐渐变得六亲不认,我跟焦穆被抓的那晚,都没见他这样过。 冷静,却掌握着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面接听,他沉着地回:把沈家的资金链断掉,那头要是问为什么,让她问自己女儿。 好的周哥。 电话挂断,我往垃圾桶冲,他在我弯腰的时候掏出我口袋里的手机,我没锁屏,他删得干干净净。 垃圾桶里,是我家公司的抬头,我妈的现状,以及资金请求。 他签字了。 然后撕了。 我隐约猜到我家可能出问题了,但没想到这么严重,也没想到周屿焕愿意帮忙,这种死而复生却又被打入地狱的感觉让我焦灼,把那些碎纸拼起来,周屿焕,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她,你可以报复我,但别把这事牵到我妈身上好吗。 他没说话,脸上有种不想管这些破事的烦躁,接着开书房的门,逐客的信息很明显。 很快,我被踢出了图览,我给我家拨款的事被查了出来,做了两笔假账后来又改回来的小动作也被发现,我两手空空地走,他让我投诉无门。 我家这次的漏洞比之前还要大,我不敢去找我妈,她的电话也不敢接,小姨担心我,问我在哪,我只敢回她我很好。 我在静安找了份工作,工资不算高,没有了家里的支撑,我把以前的奢侈品挂在二手网上卖,勉强度日。 交第二个月的房租时,我想起周屿焕以前说的,钱不禁花,因为那不是你挣的。 我拿着死工资,才发觉我也摆不起烂,而且花钱是会心疼的。 . 七月份,我接到了一通电话,那头说他叫邱允烁,问我晚上能不能见一面。 他在人民广场那边的轰趴馆。 我掌心出了汗,在我妈不能养活我的情况下,我要不要傍个少爷,继续维持我那高消费的生活? 我同意了。 里面人很多,纸醉金迷,音响放得大,红蓝的灯光把每个人照得人鬼不分,我踏了进去,成为其中之一。 之前那场酒会,我见过邱允烁一次,那天交换了号码,这次见面也没有那么生分。 他把我领上楼,房间就我们两个人,洗好澡后,他挑开我的睡袍,穿了没? 然后把我抱起,真乖。 在一切准备充足的时候,我推他,邱少爷,我们这算什么? 你说算什么? 我咬了咬牙,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 我知道,他猛地进来,卖嘛,把我伺候爽,再跟我提要求。 自尊心在一次次撞击中被搅碎,结束后,我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把我抱在怀里,打了视频,那头是他爸,我正要躲起来,他死扣住我,我在视频那头看见了一串手链。 那是我妈生日的时候我送给她的。 整个人像被当头棒喝,一股难以启齿的受辱感从心头迸出,把我搅得四分五裂。 好玩吗。 很想这么反问他,但人一旦打破了底线,就会无止境地堕落下去,把不甘咽下,挂了他的视频,在他发火前埋在他身底,这倒贴的暗示会让他对我毫不客气,我晕过去了,再次醒来,他还在弄,不知道几次,我只在乎天亮后我能拿到多少钱。 三百万。 一个晚上。 他说挺舒服的,如果不是我晕过去的话,五百万他也愿意给,但那两次,他好像在操一条死鱼,这让他不爽了,所以折了价。 那三百万我没给我妈,甚至我跟邱允烁睡觉的事也没给她透露风声,他们父子俩做着心照不宣的勾当,内心有种践踏别人的快感,是不会轻易向我和我妈透露的。 所以这事儿,我知道,我妈不知道,她也没给我打过电话,她那笔资金应该有着落了。 那以后邱允烁经常带我出席各种场合,友人都以为他安定下来了,他当着我的面,在饭桌上笑着说:再说吧,不过骚是真的骚,紧也确实紧,简单来说,就是给玩儿,乖。 我没喝酒,却跑到洗手间吐了,往前倒个五年,我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我能听到这样的话。 那扇门没关,门口有服务员,如果有来往的人,应该也能听见,我脸皮火辣辣的,不准备回去了,给他发消息,说身体不舒服先走。还没按发送,就撞到一个人,没抬头,道了歉,他拦住我,我突然闻懂了他的味道,心一下踏实下来。 可下一秒,就变得苦涩,揪着疼。 你听到了? 焦穆低着头,拳头在攥,脖子上的青筋隐隐凸出。 我送你回去。 不需要,管我干什么,不是觉得不服气,觉得我侮辱你,那看到我这样子还巴巴地贴上来,你贱不贱啊。 贱,行了吧。 . 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随便,他带我到一条老街,露天的,七月底外面很热,他把电风扇搬了过来,给我点了份粉丝,他问我怎么不吃,我没胃口,但话到嘴边,还是回:烫。 他问老板要了一个小碗,一点一点把粉丝吹凉,加点汤,推给我。死去的记忆在脑海里复苏,只不过有些执念慢慢平复了,低头吃,荷叶边的袖子往上抽了一点,他盯着看。 吃了几口我才反应过来,身上有伤,他把我的袖子压住,别跟他在一起了。 他能给我钱,你能给我什么? 摊子上的人越来越多,店家说我们不能占着电风扇,放到中间,摇头,我根本吹不到多少风,鼻尖有汗,他拿纸擦,我侧头,你看到了吧,你带我来的地方,让我很不适应。 周围的声音渐渐热闹起来,酒瓶不停地碰撞,玩笑越开越黄,我皱眉,但没走,我很久没这么好好地吃顿饭了。 他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的脚,华伦天奴,一双,够他攒很久,可是不合脚,我的脚后跟磨破了皮。 我把裙摆往下拉,脚缩回去,吃饱了。 他送我回去,我下车的时候他说:沈叙,离开他,他连你穿多大的鞋都不知道。 我回:但是有这双鞋就够了。 焦穆家境一般,考得也并不好,毕业之后在静安一家进出口公司工作,本来挺清闲的,后来他调整了工作模式,三班倒,我再次见到他时,他憔悴得不像样子,但是弯下腰来,给我换了一双鞋。 华伦天奴。 合脚。 第53章 温锁 天津雪最大的那天,周屿焕来了,给我堆了一个雪人,他一个南方人,没遇到过这么冷的天,又矜贵,出门大多都有暖气供着,猛地在雪地里站了两个小时,冻得鼻尖发红。 雪人好看,他堆得认真,但我因跟宗闲打雪仗,一头栽进了雪人身上。坐起来,看着他,他手里还拿着一根胡萝卜,顿在空中,脸色不好看。 因为十分钟前他就提醒:离雪人远点,过去玩,别碰到,等等。 哥,宗闲讪讪地跑来,要不晚上请您吃饭? 他没理,把胡萝卜扔雪地里走了。 我连忙跟上去,别气啊,我俩又不是故意的,不然我给你堆一个? 你会吃。 我也可以吃,要不吃你一口? 你现在跟我玩起了情.色交易是吧。 啃你腿也能沾上情.色。 哪条腿? 我环住他脖子,他把我抱在石台上,身上凉,我冲他脖子吹气,他把我膝盖蜷起来,往墙上一抵,腾空的位置正好塞得下他的手。 天津冷,你们是不是都这么暖手的。 把手塞屁股底下是暖手的常态,但没人掌心朝上啊。 变态才像你这样暖手。 他的手动了两下,加上我穿的毛衣比较软,连我自己都感觉这手感好。他把我往他贴,宝宝。 说完眼神就变,他发疯的时候眼角会泛红,我推他,我求你了,这里随时都会有人来。 他压着我肩膀,调整了呼吸,我问他:气消了吗? 嗯。 禽兽,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是跟你聊天的过程中消的气,跟这个无关。 什么? 跟摸你屁股无关。 . 毕业季很快来临,周屿焕在忙活分公司的事儿,要晚点过来。马金买了一堆露腰的衣服,给我们一人发一套,还必须让我们结伴去拍照,扬言要做校园最靓的崽。 杨莹莹说:你腰最黑,那太阳一晒,是挺亮的。 被马金追着绕校两圈,回来时热得满头大汗,妆都花了,又叫着回去补妆,我跟孙夏在外面等,周屿焕说他到了,问我什么时候好。我说不知道,在拍照呢。 好一会儿他才回:看见你了。 我找了一圈没找到,放弃了,孙夏让我站在钟楼前拍一张,那里的人好多,好不容易等到位置,上阶梯的时候一脚踩滑,被下阶梯的男生扶住。 他戴戒指,刮到了我的腰,他说对不起,我说谢谢,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我坐在阴影处选照片的时候,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周屿焕看见了。 他看见别人摸我的腰。 完蛋。 他最爱我的腰了。 四周没找到人,给他打电话,铃声在我身后响起,接着被那男生刮到的地方被他按住,我躲,人家就碰到两秒。 他手下用力,有掐我的趋势,需要露这么多吗? 哪里多,你别老古董好吗。 他把我转过来,我穿裙子,他的手从我腰间一路下滑,我吓死,你不会要在这里吧,你克制一点,道德约束不了你吗? 你想吗? 想你妹啊! 想你妹。 他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没什么深意,也不知道是正经怼我,还是不正经暗示。 赶紧转移话题,聊得天南海北,有件事就要脱口而出,止住,看他的表情,他问:想说什么? 我心一横,其实最开始,我所有志愿都准备填上海,我从没想过离开你,可是后来我就想离你远远的。我在天津交了几个好朋友,确定了自己想做的事,喜欢这里的雪,我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打算回上海的话,你还会不会执意要跟我在一起,或者,又把我锁起来。 腰间的力道突然松了,我的心也跟着变凉,拍毕业照的兴奋劲儿变成了拉丝的惆怅。 他准备开口,我几乎已经预感到他要说一些促使我们分裂的话,但他只是轻轻叹口气,我说过我在上海为你做了很多努力,就可以在天津再为你努力一下。 枯萎的力气猛然活跃,你是说分公司要开在这里! 不然呢。 太好了太好了,我以为我们又要分开了呢。 你怕这个? 嗯! 你知不知道我怕什么? 什么? 我怕你又像两年前一样不声不响地就不要我了。他低头看我,那天我一直在等你回家。 别刀我好吗。我抱紧他,这种事情我后来也理解了,只是我需要时间,大一的时候,我打听到你出差,回了两趟上海,去了我们的家,我在里面住了几个晚上。 我知道。 我惊讶,怎么会,我处理得这么干净。 我在被子上闻到了你的味道。 雪停了,外面白茫茫的,他身上又有了久违的玉龙茶香,你生气吗,我以那样的方式离开。 我不生气,只是很想你。他摸我头发,留在天津做什么? 老师,你期不期待? 我很期待。 谢谢你的期待。我笑,我的大熊。 . 我在天津做了一名小学老师,每年寒暑假的时候我们都会回上海看看,有一年周阿婆给我打电话,说想让我回去吃顿芹菜饺子,我那会儿当班主任,学校事情特别杂,就拒绝了,没几天周屿焕匆匆地赶回去,当晚,他打电话来说:外婆没了。 我当时在批改作业,红笔掉落在作业本上,划下一条红线,什么时候? 傍晚,高血压犯了,她没吃药。 我立马买票回去。 周家的气氛很沉重,经历了两个老人的葬礼,让我对这些流程已经不陌生,可是想到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走了,心里难免喘不过气来。 老人去世之前,都会有预感,她在弥留之际还想着给我包顿饺子。 我没吃到。 琼姨这个人,伤心也不放在表面上,但她有两个晚上哭晕了过去,剩下的事就被周屿焕全权承包。 忙完一切后,他把自己锁在房间,我靠在门外,一个小时,三个小时,二十四个小时。意识到这样下去,他身体会垮,我只能振作起来。 回忆着跟周阿婆在一起包饺子的日子,做了一顿荠菜饺子,敲他的门,门开了,里面气压很低,没开灯,窗帘拉得很紧。 我把饺子放在桌子上。 抱我。他低着头,身上所有的神采全都熄灭,抱抱我。 我抱紧他,他的身体很凉,声音低沉:怪我,我早就知道她没吃高血压的药,我应该强硬一点的。 不怪你,外婆的性格你知道,她认定的事谁都改变不了。 他头压在我肩膀上,不重,他的气息很微弱,我从没见过他这么伤心欲绝的样子。 吃点饺子好吗,荠菜馅儿的。 你不喜欢,包那些干嘛。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48) 你喜欢,我知道的。 那段时间,他状态不太好,但工作不能放,每天晚上回来还要熬夜看文件,胃又疼了,我干脆辞了职,在他某个晚上回来的时候拦住他,周屿焕,我们结婚吧,我会的东西不多,但至少能保证你晚上回来胃是暖的,好不好? 他紧紧地抱住我,好。 . 守孝期结束的那天,我接到了我爸电话,他说他跟我妈几年前就离婚了,后来遇到一个女人,很照顾他,他俩在去年冬天领的证,今年,她怀孕了。 我并不是我爸唯一的孩子这件事,比我妈举起棍棒对准我还要可怕。是一种被亲情纽带彻底割裂的痛感,是一直以为不会变的事情突然转了弯,我不适应,就睡不着,抓着周屿焕的衣领,我从出生起,上天就跟我作对,慢慢拿走我所有想要的。 他亲我额头,拿不走我。 我在他的诱哄下慢慢睡着,第二天我爸来接我,周屿焕站在门前,我说想去看看让我爸定下心来的女人长什么样子。 他就去给我收拾行李。 我爸开车回的哈尔滨,我坐副驾,问他:几个月了? 刚查出来。 很久无言,我拽着衣摆,喊:爸爸。 嗯? 爸爸。 哎。 爸爸。 怎么了? 多叫几次,因为九个月以后你就不是我的了。 米米,我永远是你的。 没有人会永远属于我。 这么丧的念头刚出来就被一股强烈的爱意给击退,人的情绪分好多股,我总是会用尽全力把周屿焕对我的好平摊到各个不顺畅的领域。 车子上高速时他说:他对你好不好。 他很好,不会让我在冬天吃冰激凌,会对我做所有的事都抱有期待,会给我做饭,会给我留灯,我很爱他。 那就好,我总是怕我跟你妈的关系会影响你将来择偶,怕你对爱情不抱希望就不愿意尝试,现在爸爸很欣慰,你值得最好的爱情。 那你呢? 他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笑,她对我也很好。 . 再次回到哈尔滨,免不了要跟小胖和顾江述聚一下,我跟他们说朱令在上海过得很好,他们问哪方面,我说工资高待遇好,再交几年社保就可以在上海买房,他们问还有吗,我说有。 还有爱情。 他俩抱在一起吐苦水,长这么大,没享受过正儿八经的恋爱,然后化悲痛为食欲,吃掉我一千八。 饭后我们看电影吃夜宵打游戏,小胖打了第六个哈欠时问我:锁儿,你不回家啊? 一个大招没打出来,死了,把手机搁膝盖上,再等等吧。 小时候最羡慕的就是被人欺负了有人撑腰,妈妈会拉着你的手带你去讨个说法,爸爸会站在你身后让你打回去,出了事他来扛,漫长的心理过渡让我放下很多东西,但没人能拒绝得了母爱。 我挂了机,翻看我出门时的那条信息。 【米米你好呀,我是你小青阿姨,晚上出去玩注意安全,多晚都给你留门哦~】 怪不得我爸会喜欢她。 回到家已经凌晨一点,客厅到我的卧室一直开着小灯,我走过去,一盏一盏关掉,主卧的门突然打开了,她长得很漂亮,年轻,不施粉黛皮肤也白得发光。 回来啦? 嗯。想想又觉得要说些什么,吵醒你了? 没有,刚怀孕不太适应,每晚都失眠呢。要不要喝点东西? 不用了,我先回房。临关门前对她说,你也早点睡吧。 她笑:好嘞! 天津的工作辞了,上海的简历还没投,在这过了一段空闲日子,周屿焕一天三个电话,问我在这儿好不好,开不开心,不适应的话他立马来接。 我想说是有点不适应,好久没跟我爸待在同一屋檐下了,更是对陌生人感到惶恐,但打完这些字,小青阿姨给我端了一盘水果,该切的切,该剥的剥,我又把字全删掉,回了一句:挺好的。 端午节那天,小胖喊我出去吃大肉粽,我问他从哪买的,他说朱令从嘉兴寄过来的。我连吃了两个,他没得吃了,就掐我胳膊,没怎么用力的,但我被周屿焕训练得耐疼了,我不喊痛,他就不松手,直到后来他觉得真的拧重了,才揉揉我胳膊,呀!青了!还肿了! 没事。 没事?你脾气这么好了? 不是,我在家经常被打。 他撸起袖子,他敢打你?什么时候! 上床的时候。 . 吃饱喝足回到家,我爸招呼我去吃蛋黄粽,小青阿姨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说饭菜马上好,但折回去的动作突然停,走到我面前,看着我胳膊,谁打你了? 我 她立马把围裙摘下来,拉着我的手,走,我带你去找那人算账,在哪里被打的?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不用阿姨,是不小心弄到的。 真的? 嗯。 花了点时间跟她介绍了小胖这个人的性格,以及我跟他的关系,她才放了心。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的蛋黄粽没人碰,她夹给了我,我说我不吃,她跟我爸对视一眼,我以为她无声地传递我难搞,可饭后她带我看了一段录像。 我五岁那年,生日是我爸给我过的,我们两个买了一个四寸的蛋糕,菜很简单,有两个蛋黄粽,我连蛋糕都没吃,只吃了蛋黄粽,我爸让我慢点,端午节还有的吃。 我一手拿着一个蛋黄粽,爸爸,每年端午节我都要吃蛋黄粽。 吃多了会腻的,你长大就不喜欢了。 不会的,我肯定喜欢,爸爸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原来他不是记错了,他只是从来没有食言。 小青阿姨陪着我看完,摸着我的头,米米,我知道你有要见的朋友,但是聚会结束就回家来吧,外面黑,家里有灯。 脸颊不知不觉地湿润了,她拿纸给我擦,又拿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阿姨这个孩子是试管得来的,是女孩,希望她长大后能像你一样,眼里有光,活泼善良。 在不停地被否定的成长过程中,鲜少有这样的爱意。 我又收获了一份。 我摸着她的肚子,很软,还没显怀,但几个月后,家里就会多一个新成员。 她说这孩子叫温和。 我发现心里的排斥没那么强烈了,成长就是接受生命的无限性,从前我只能允许我爸有一个女儿,她叫温锁,现在我可以告诉别人,我爸还有一个女儿,她叫温和。 小青阿姨对我真的很好,照顾我的情绪,做我爱吃的饭菜,外婆给我织的羊绒衫破了洞,她用彩虹色的线绣出了一朵花。 我有些喜欢这里,因为母爱可以打败一切,包括爱情。 跟周屿焕分开的日子里,我学会了织毛衣,知道做红烧排骨得放热水煮,还辅导了两个学生,周屿焕没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他只是在深秋的时候,跟我说三塔路的银杏叶黄了。 我就立马收拾了行李。 母爱可以打败一切,爱情也可以。 买好票的那天,我拎着行李箱站在家门口,爸爸,我要回家了。 我爸没说给我打钱的事,而是给了我另一个行李箱,哈尔滨特产,都是你爱吃的,还有你小青阿姨做的腊肠和腌肉,怎么做我已经发给屿焕了。 好。 小青阿姨站在厨房门口,双手不停搓着围裙,她的肚子已经挺大了,但是人闲不住,非得钻进厨房里。 我看着她,喉咙哽了几下,妈妈,妹妹出生了告诉我。 她的眼泪一下流出来,哎。 下了飞机后,周屿焕来接我,我一路上都在跟他说我在哈尔滨的事,他只听,偶尔点头,我说:我有两个妈妈了。 他看我:三个。 . 时间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一切伤痛变成粉色,我敢听《天使》的那天,去看了外公,摸着他的名字,和他的照片,外公,我要跟周屿焕结婚了,你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期待了是不是?只是很可惜,你们没看到我穿婚纱的样子。 空中飞来一只蝴蝶,落在我的肩头,一旁的红玫瑰灿烂又炽烈,我吻了外公的脸,再见,我的大熊,我现在是另一个人的天使了。 周屿焕握着我的手,让我先到车上,不知道他跟外公外婆说了些什么,只是那晚,我的床头亮起一盏小灯,他给我盖好被子,晚安,天使。 我这一生终究会被强势捆绑,但温柔也可以把我打败。 第54章 沈叙 他们结婚了,在2018年7月。 那天上海下了很大的雨,他们没办法拍外景,温锁毫无形象地蹲在迎宾台前,周屿焕陪着她蹲下,给她揉脚踝。 婚礼很小,几乎没有商业往来的人,只是亲戚朋友,我妈和我因为沾了曾经家长圈的光,也来了。 那条狗站在他们身边,有个孩子很调皮,在甜品台那里跳来跳去,弄倒了一块蛋糕,狗去舔,被周屿焕叫回来,服务员帮忙清理,狗踩了裙摆一脚,化妆师把温锁叫走处理婚纱。 我走到他身边,看着狗,印象里这狗没名字的,就找个话题:它跟了你这么多年了,该起个名字。 有的,叫其其。 它好像也知道犯错了,趴在周屿焕脚边,一动不动,周屿焕弯腰帮它擦身上的奶油。我熟悉的那个人又回来了,只要确定温锁爱他,就能遏制住他的劣根性。 有了这个认知的时候,我心里有块石头突然落地,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对他回到我身边已经不抱奢望了,但是有这么一个熟悉的身影,回忆起过去也是种欣慰。 仪式开始的时候,周屿焕的拳头一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还不时地擦擦掌心的汗。 他很紧张。 环节简单,周屿焕的爸妈站在左边,温锁的爸爸和后妈站在右边,一个小姑娘带着狗,拎着花篮,去送戒指。 那个东北来的胖男孩儿哭得很大声。 主桌上有四个空位,一个前面摆了一包大前门,一个旁边有拐杖,一个是老花镜,还有一个,面前是一盘黄鱼煎蛋。 仪式结束,他们和几个朋友准备去一家小型酒吧,温锁换成一身白色连衣裙,周屿焕穿着休闲西装,手牵手,狗跟在他们身后,我妈把我也推进人群里,即使有人不乐意,也不好撵,可是我已经不想在这种位置上了,正要拒绝,温锁开了车门,进去,留了条缝儿,进啊。 杜迦佑开车,周屿焕坐副驾,我跟温锁并排坐在后面,旁边还有一辆车,宗闲喊:你俩在人家婚礼上吵架,真服。 仔细一看,她副驾还有一个男生。 杜迦佑没回,一脚油门,走了,那男生的脸色也不好看,宗闲摇上车窗,温锁踢了踢前座,怎么吵的? 杜迦佑还是没回,周屿焕回头说:吃饭的时候两人中间隔一个男的。 顾江述啊,他铁直。 但他全程搂着朱令的腰。 哦,该气。 杜迦佑油门踩得更猛,别烦。 这是家清吧,提前清了场的,朋友们也没有很疯,大家都知道,他们一路走来并不容易,尤其中间还隔着个我。 我在角落里当隐形人,开场的那首歌是那个胖胖的男生唱的,他拿着麦,嚎叫着: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啊~ 被温锁强行闭麦,然后她坐在点歌台旁,说:周屿焕,给你唱首歌。 前调缓缓升起,她唱: 你真的懂唯一的定义,并不简单如戏。 你真的希望你能厘清,若没交心,怎么说明。 我真的爱你,句句不轻易。 眼神中漂移,总是在关键时刻清楚洞悉。 温锁声音发哽,下一句没唱出来,周屿焕接下去。 你的不坚定,配合我颠沛流离。好像在控诉,她离开他的那两年,他找遍了所有南方的学校,北方只是去过哈尔滨,因为有一次几家聚会上,有个阿姨难得跟她搭话,问她哈尔滨怎么样,她说很冷,她怕冷。 北方就成了他排斥的地方。 音乐轻缓,没人摇骰子,也没人喝酒,大家都在听,灯光柔和,温锁眼中带光。 原来相爱的人,认真地说句我爱你,都会热泪盈眶。 最后一句,温锁改了词:爱本质无异,是因为人多得拥挤,我很想证明,证明你是我唯一。 我想起几年前我来酒吧找他,那会儿只以为他对她好是在补偿,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没有人会为了补偿二字,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我提前退场了,没通知任何人,我都意外我这性子竟然会变得这么平和。 跌跌撞撞这么多年,懂得了一些道理,跟自己和解的一部分,就是允许自己的火车偶尔错轨,再毫不抱怨地,把它拉回正道。 出了门,雨还在下,这是条酒吧街,一出来就能看见旁边几家门口排起了长队。我打的车到了对面,正要遮住头跑过去,胳膊被人拽了一下,司机放下车窗,小姑娘,还上来吗? 邱允烁挥了挥手,不用了抱歉,我来接我女朋友。 他把我塞进车里,我心里恐慌起来,邱少爷,认错人了吧。 你不是我女朋友?那你跟我睡什么觉。 邱少爷,我要下车了。 外面的雨很大,车窗都被锁,他把车停在半山腰上,开始脱我衣服。 那个晚上,我好像失去了感知能力,脑海里只能记住温锁嫁给爱情后的笑容,以及外面的瓢泼大雨。 我走回家的,身上被淋湿,昏倒在家门口,再次醒来,我在医院,焦穆坐在床边,手里捏着一粒纽扣,我从邱允烁衬衫上拽下来的。 我把头挪到一旁,他给我盖好被子,尽心尽力地照顾了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感觉身体发生了某些变化,看着例假日历,浑身血液凝固了。 那段时间,我们一直住在一起,他知道这个日历是什么意思,也知道我把那颗纽扣钉在了窗口,每天都要盯着它一小时,心里有恨,例假推迟后,恨逐渐变成了刻骨铭心的杀意。 他带我去医院了,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觉得一股痛感顺着骨头往下滑,剥皮抽筋,碾肉碎骨,到十八层地狱走一遭,也不过如此。 流产后,我大出血了,有几次昏迷,有几次呼吸困难,他什么都没说,把我身体调理好,带我回了萧山,他出生的地方。 他家门前种了一棵核桃树,他说九月份开始打核桃,要剥皮,煮、烘、晒,才能吃到好核桃。 我说想吃,他说等到明年九月。 次年九月底的某一天,我睡得特别早,醒来时焦穆已经出去了,窗口的纽扣变成了一颗核桃,我打不通他的电话,再次得到他的消息时,是警方的传讯,他们说他杀了人。 恋耽美 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49) 然后我就见到了邱允烁的尸体。 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的,我在警局做了笔录,并无嫌疑,他们便让我回家。 窗口的核桃还在摇,焦穆说核桃硬,不服打,跟他一样,到哪都是刺头,我把核桃拿下来,磨成了一把平安锁。 案件调查得很快,他供认不讳,我去见过他一次,告诉他我怀孕了,他把手放在玻璃上,描绘着我的脸,一句话没说,掉了一滴泪。 死刑在十二月份执行,那个晚上我挑了一家离他最近的宾馆住下,一夜没睡,天蒙蒙亮,我仿佛能听见枪响。 从那以后,我害怕人少的地方,就在酒店常住下去,肚子已经显怀了。20年初的时候,酒店突然被封锁,一场疫情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我被关在酒店里面,第二天才知道隔壁住的是温锁。 她肚子比我大一些,我跟她聊了一会儿孕期的反应,后来才知道周屿焕出国了,原定在今天下午回国的计划因飞机停飞而搁置,她的状态不是很好,抑郁症更加明显了。 我安慰她:怀孕是这样的,身体的变化会影响到情绪,缓过这阵就好了。 她揉着头,好,谢谢。 没事,你怎么一个人来住酒店? 他跟客户定在这家酒店,我想快点见到他。 我叹了口气,但是现在出不去了。 我俩都需要依靠,干脆住进一间房,就更能感受到她病情的严重性。 她总是会看着刀出神,要么就莫名其妙地流泪,有时连卧室都不愿意出。 她肚子七个月大的时候抱着我哭了一场,说最近总是做噩梦,梦到肚子里的双胞胎在打架,一方过于强势,总是会把另一方吞掉,醒来后眼前一片鲜血。 她崩溃了。 她说想吃药。 我看着她床头的马普替林,藏了起来,温锁,你现在一定要振作起来,为了你的孩子 后半句我没说了,她带着药来,就是感知到自己抵抗不过病情,但是还想再坚持一下,见到他,劝自己,再在他的照顾下慢慢康复。 怀孕时有多需要自己的爱人,我深切地体会到。 药藏起来后,她安静了两天,可第三天她躺在浴缸里很久没出声,我跑进去看,她把自己闷在里面,我连忙把她拉起来,想骂她,但看见她奄奄一息的样子,数落的话又变成了安慰。 温锁,一开始我并不理解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格,后来我的家庭发生了变化,我就明白了,当一个孩子没有自主选择权的时候,家长的态度就显得非常重要。你的病不受自己控制,但这三条命,总得保住一个,我给你药,要告诉周屿焕吗? 她哭着摇头。 她连服了一个星期的药。 那个时候国家对疫情已经有了基本的对策,我们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去了医院,周屿焕也包机回国,听说七个月大的孩子已经成型了,周屿焕错过了见那两个孩子的最后一面。 温锁出来的时候脸色非常差,我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可她这种痛苦,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比我痛百倍。 我怕她再次选择自杀,幸好周屿焕来了,但尴尬的是我们三个被隔离在一起。 焦穆陪我的那段时间,我很少想起过周屿焕,所以再次看见他的脸,我也不过是多了一份对焦穆的想念而已。 温锁在养身体,脸色苍白,没有生气,他摸着她已经平坦的肚子,很久没有说话。 我主动坦白:药是我给的。 没有多余的解释,此时我最在乎的不是他的态度,而是温锁能不能活。 他声音很轻,魂像是被抽掉了,嗯,谢谢。 你不怪我? 不怪,我只要她平安。 所以周屿焕以后不会让她再生了,这是他们唯一一次拥有孩子的机会。 . 人生这出戏,我开错了场,往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重返回台。孩子出生的时候,我给他起名叫焦禾,每年九月我都会带他回萧山老家,打核桃,剥、煮、晒,然后带两颗到焦穆的墓地上。 焦禾五岁的时候问他爸爸是怎么死的,我说有一年杭州的雪太大,把我俩淹没了,他把我推了出来,自己掉了下去。 是这样死的。 而今年杭州,又要下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19年12月,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外公因病去世,2020年底,会做黄鱼煎蛋的杨阿公因病去世,2021年3月,外婆车祸去世,一周后周阿婆高血压去世。 生活没有小说曲折,但触感更强烈地存在着,而情绪也是个无底洞,至今还在不断地自我修复中。 不过近来总结出一点,生活就是,在爱里处理鸡毛蒜皮,再在鸡毛蒜皮里寻找爱。 全文完结,感谢包涵。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