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心眼》 第1页 《偏心眼》作者:青山埋白骨【完结】 简介: 严栩自小就是家里的边缘人物,妈妈不疼哥哥不爱,继父视他为外人。 生日这天,他妈让他回家吃饭,还让他去甜品屋取预定的蛋糕。严栩喜出望外,这是二十多年以来他妈第一次记得他的生日,为他庆祝。 严栩兴冲冲赶回家,却发现是他自作多情会错了意,吃饭是为庆祝继兄方锦铖回国,蛋糕也是给对方准备的。 他尴尬又窘迫地回到自己的小店,看到有人等在他的店门口。 这人叫池烨,是附近工地上的钢筋工,隔三差五会来他的小店吃饺子。于是他请池烨吃了一份饺子,并告诉对方,今天是他的生日,想要一句祝福。 意外的是,第二天他收到了池烨送的生日礼物,对方把礼物递过来时还戴着磨损的尼龙手套。 这份来自外人的礼物让从来不被疼爱的严栩感到受宠若惊,也成了两人熟稔起来的契机。 不久之后,他彻底和家里断绝关系,躲在角落隐忍地抹泪。池烨抱着他,说:“他们不爱你,我会爱你。” 从此外人成了亲人,池烨成了爱人。 排雷: 1、受喜欢过继兄,但仅是喜欢过。 HE、市井生活、情投意合、农民工攻、暗恋、治愈、救赎 第1章 饺子 围裙口袋里的手机贴着腰侧嗡鸣。 严栩连忙打开水龙头,冲掉手上的面粉,胡乱在干毛巾上蹭两下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妈”时,他愣了一下,旋即目光下移确认手机号码,确实是他妈打来的电话。 “喂,妈。”他清清喉咙接起电话,“有事吗?”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陆秋英先是不满地抱怨了一句,随后嗓音温和下来,“晚上回家吃顿饭吧?” 严栩拧眉想了两秒,在陆秋英不耐烦前开口问道:“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你到了就知道了。”陆秋英“呵呵”笑了两声,细亮的嗓音染上几许喜色,“再拿两盘生饺子过来,我要做水煎饺。” 严栩应:“好。” “哦对了,我在小区外的那家‘甜滋滋’甜品屋定了一个蛋糕,你等会过来帮我取一下,报我手机号就行。” 心脏猛跳了两下,严栩忽然愣住,电话那头传来催促的声音,才回神应道:“行,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将手机攥在手里,贴着怦怦乱跳的心口,呆滞地站了良久才压了压难以自抑上扬的嘴角,收起手机。 垂眼看着操作台上刚包好的饺子,他又有些犯难,已经四点了,这些包好的饺子怎么办? 内心只挣扎了一秒,他便麻利地的把饺子和剩下的一点饺子馅儿、饺子皮放进冷藏柜,然后开始清理操作台。 去年年初他租下现在这间小店,开了家手工饺子馆,自己一个人打理。每天这个点是他一边包饺子一边等待食客的时间,一般到了五点左右他才会真正开始忙碌起来。幸好他妈打来电话的点正合适,店里还没客人,不然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将厨房收拾完,严栩想起放在门口的立式灯牌没收回来,低着头小跑几步奔向门口,没注意到正有人进来,“咚”的一身撞上了来人。他速度快,人又瘦,对方结实的像一堵墙,在反作用力下踉跄着向后倒去。 他本能挥起双手,想抓点什么东西维持平衡。一只宽大有力的手及时伸出,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臂,助他稳住了身体。 “呼……”严栩长吁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抱歉,我低着头没注意到你。”男性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 严栩抬头,面前站着一个男人,个子很高,留着清爽利落的寸头,五官周正俊朗,肤色有些深,给人一种冷峻之感,看起来有点凶。 这个男人他认识,名叫池烨。 准确来说,其实不算认识,只是知道对方的名字。几天前,这个男人在店里吃饺子,付钱时夹在钱包里的身份证掉在地上,他帮忙捡起来时不经意扫了一眼,便记住了。 “很疼吗?严重吗?”池烨再度开口。 严栩不无尴尬地收回打量的目光,笑了一下:“没事,是我没注意,快进来坐。”习惯性将人迎进门,他才想起自己本该是急着出门的,又只得懊恼地抓了抓围裙,一脸歉意地道:“你是来吃饺子吗?不好意思,我要出门一趟,正准备收张关店门。” 池烨嘴角微抿,表情严肃,眉心微微蹙起。 不会是生气了吧?严栩抿抿嘴,忐忑问道:“你们工棚有锅吗?要不我给你装点生饺子,你拿回去自己煮?” 池烨的眉头拧得更紧了,顿了顿才开口:“你——认识我?” 嗯? 严栩一脸狐疑地看着对方,确认对方真的是很正经地在等待答案,才浅笑一声回答:“认识,你不是常来吗?”他记性挺好,通常来店里两回以上的食客都能记住对方的脸,况且池烨来了可不止两次了。 “谢谢。”池烨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低声道。 严栩微怔,不太明白对方这句“谢谢”是什么意思,但憨厚地摸后脑勺的样子倒是完全扭转了他对池烨的印象。 两个多月前的一个傍晚,池烨和几个民工第一次来店里吃饺子,最后是池烨付的钱。他当时以为池烨是工地的监理,因为很少见到他这么年轻的民工,而且池烨的身高气质也比较出挑,并不像是一个常年在工地上日晒雨淋的民工。但看衣着和满身的泥灰又觉得似乎并不太像,后来池烨跟那些工友来过多次之后,他才确认池烨也是民工。 -- 第2页 他其实是有点忌惮池烨的,因为池烨长得很高,说话的声音低沉,眉眼锋利,看起来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每次来吃饺子,一起来的几人也都对池烨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他甚至还想过池烨或许是工地上一霸,但今天交谈过后发现似乎是自己想偏了。 气氛有些凝滞,池烨迟迟没有吭声,严栩急着出门,只好又问了一遍:“生饺子——要吗?” 池烨蹭地站了起来:“行,就生的吧。” “要什么馅儿的?”严栩往厨房走,“今天有芹菜猪肉、韭菜鸡蛋、三鲜这三种馅儿。” “都来点吧。”池烨扬声回答,“给我来十份。” “十份?”严栩惊讶回头,“你一个人吃吗,会不会太多了?” 池烨:“不多,我给我工友带几份。” 严栩了然,去冷藏柜拿饺子。一开始他准备拿袋子装,但马上意识到十份这么多,要是用袋子提溜着,没一会儿就该粘成一团了。于是他从柜子里拿了两个自己平时用来速冻饺子的分装盒出来,按照池烨的要求,装好饺子。 他店里只卖当日现包的饺子,自己根据每天的人流量估摸着包,一般不会多出来,就算多出来了也不会剩太多,他都速冻起来自己慢慢吃。今天属于特殊情况,幸好池烨帮他消化了十份,他感恩戴德,便赠送了两份。 “给,装好了。”严栩把保鲜盒放在池烨面前的桌子上,“十份。” 池烨看了一眼精致的保鲜盒,又看向严栩:“用袋子装就可以了。” 严栩笑道:“等你拿回工地估计都要粘成一团了,用保鲜盒不会粘,我还撒了一点干面粉。” “谢谢。”池烨点点头,“那这个盒子我晚上拿来还你。” 严栩摆手:“明天给,今晚我可能不回店里了。” “是这样……”池烨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那我明天拿来还你。”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了两百块钱递了出去。 严栩只抽走了一张一百,说道:“因为是生的,给你算十块钱一份。” 他店里不管什么馅儿的饺子,只按分量收费,小份十块钱,中份十二,大份十四。在工地上干活体力消耗大,民工基本都吃大份,他便直接给装了大份。 池烨又把手里的一百块钱推了过去:“不,不用,就按平时的价格算吧。” 这钱严栩没法心安理得地收下,如果池烨不来,他这饺子也没法再拿出来卖,本来十块钱一份都觉着拿得挺亏心,哪好意思再按十四块钱算,于是他把钱又推了回去,但池烨执意要给。 两人这样你推我挡了几个来回,池烨突然蹙眉“嘶”了一声。 严栩这才注意到池烨右手大拇指上缠了一圈纱布,连忙收回手:“抱歉,我没注意你受伤了。” “没事,是我自己碰到了。”池烨屈起大拇指藏在掌心中,换了一只手把钱递了出去,“这钱收着吧。” 严栩再次推回,说不用。 池烨不好再勉强,提起保鲜盒说道:“那不打扰了,你先忙。” 严栩莞尔一笑,目送着池烨走出店门,然后把门口的立式灯牌给收回来,把电闸、煤气检查了一番,确认都关掉以后才上楼换衣服。 小店的二楼是个很小的一居室,他就住在楼上。 换完衣服下楼,带上陆秋英叮嘱的饺子,严栩出了门,弯腰锁卷闸门时,看到地上掉了一张叠起来的粉色纸张,似乎是一张收据。 他捡起来打开看了一眼,是附近那家社区门诊开的医疗专用收据,项目是包扎和诊察费、卫生材料费,姓名那一栏填写池烨的名字。 眼前闪过包着白色纱布的手指,严栩下意识地来回张望了一下,可池烨早就走远了。他只得先把收据放进了口袋,心里盘算着明天见面还给池烨。 第2章 蛋糕 生怕乘公交耽误了时间,严栩直接打车到小区门口,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甜滋滋”甜品屋。 “您好,我取一下预定的蛋糕。”他对店员说,“会员账号是138……” 店员输入会员账号,看了一眼收款机显示器确认订单,说道:“马上给您包装,蛋糕总共388块,请问怎么支付?” 严栩怔了怔,不太确定地问:“没有付钱吗?” 店员又看了一眼,肯定地点头:“是的,因为是高级会员,也没有收取定金。” 敛起心中那点疑惑,严栩把卡递出去:“刷卡吧。” 等待店员给蛋糕包装的间隙,严栩在店里逛了一圈。他对这家店很熟悉,住在家里那几年,几乎每天都从这家店经过,透过透亮的玻璃橱窗,能看到一整排金黄油亮的面包、甜品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其实不爱吃甜食,但莫名很喜欢看这家店琳琅满目的甜品,或许是出于一种得不到的艳羡心理。说起来这家店开了至少有十年,今天还是他第一次走进这家店。 “您好,蛋糕好了。” 店员的话音唤回了严栩的思绪,他收回目光,快速走到收银台,在看到蛋糕盒的那一刹那,眼里兴奋的光芒缓缓暗淡下去。 半年前因为一些琐事他跟他妈吵了起来,本就不太和谐的母子关系更是降至冰点,这半年来未曾联系过。所以,今天突然接到他妈打来的电话,他是错愕的,但随之而来的是惊喜。 -- 第3页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妈叫他回家吃饭,又定了蛋糕,虽然没有在电话里明说,但他知道这是他妈想利用给他过生日的机会,给各自一个台阶下。 他妈一向是个争强好胜的人,轻易不肯低头,今天肯主动打电话已经是破天荒,他心里是欢喜的。 二十八年了,这是有记忆以来他妈第一次给他庆祝生日,严栩很想第一时间看看陆秋英会给他选择一个什么图案的蛋糕,奈何这家店的包装盒不是用的亚克力透明盒子,他又不可能再让店员解开精致的蝴蝶结丝带让自己过过眼瘾,只好瞄一眼包装盒上的图案幻想一番。 “谢谢。”严栩拿起了蛋糕就要走。 店员叫住严栩:“蜡烛和生日帽要吗,不另外收费。” 严栩看了一眼手里的蛋糕,迟疑了一下:“预定的人没说要吗?” 店员摇头:“订单上没注明,可能是我们忘记问了。”顿了一下又说,“一般顾客都是要的,反正也不额外收费。” 严栩想了想:“谢谢,帮我拿一份吧。” 于是店员又拿了一个装着蜡烛和生日帽的牛皮纸袋递给他。 进了小区,到达单元楼下,严栩突然有点紧张。他已经半年没来过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以各种表情面对他妈。在楼下吹了会儿寒冬腊月的冷风,他深吸一口气,打开单元门上了楼。 已经建了三十年余年的老小区,没有电梯,他一口气上到六楼,敲开了601的门。 “咿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 “哟,严栩来了。”开门的是继父方建国,还不满六十岁,但因为这几年身体不好,人看起来苍白消瘦,比同龄人老上许多。 “叔叔,您好。”严栩把手里的一只礼品袋递了过去,“这是给您买的奶粉。” “有心了有心了。”方建国嘴里应着,手却没有去接,“先进屋。” 严栩递出去的手僵了僵,把奶粉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想了想又把那只装了蜡烛的牛皮纸袋也放了上去。 方建国年轻时伤了腿没好好治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天就疼痛难耐,他跛着脚走进客厅,对着厨房扬声叫道:“秋英,严栩来了。” 陆秋英擦着湿漉漉的手赶忙走了出来,看到严栩的第一句话是:“蛋糕拿了吗?” 严栩站在玄关,提起手中的蛋糕盒,扬起一个在楼下练习了多次的笑容:“拿了,还挺沉,定了多大尺寸的?” 陆秋英从严栩手中接过蛋糕盒,笑眯眯地道:“8寸的。”她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停留在蛋糕盒上边,不曾看过严栩一眼。 “妈……”严栩想问陆秋英室内拖鞋在哪儿,但见陆秋英已经转身走了,只好自己打开鞋柜找。 他妈一向爱干净,鞋子按季节、款式整理得一清二楚,最上层放的是家居鞋,中间有一双深灰色软底棉拖鞋,但严栩知道那并不是给他准备的,那是他哥严栢的拖鞋。 陆秋英和方建国在客厅因为啤酒烧鸭该放多少啤酒而争论起来,严栩踌躇一番,索性瞪掉了运动鞋,只穿着袜子进了门。 南方没有暖气,几十年的老房子也没有装地暖,只有角落的取暖器吹着微不足道的暖风。严栩两脚相叠搓了几下才适应冰凉的木地板,走进客厅。 陆秋英已经去了厨房,方建国倚在取暖器旁边的沙发上看电视,脸颊被暖风吹得油光赤红。 严栩走到沙发旁,低声叫了句“叔叔”。 方建国从电视机上收回目光,慈祥地笑笑:“坐吧,你妈还有得忙呢。” “不了,”严栩笑着摇了摇头,“我去厨房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他们家是重组家庭,在他十三岁那年他妈和方建国结的婚,迄今为止十五年。两人都是大龄二婚,性格很合拍,结婚以来感情一直很好,从未红过脸吵过架。 方建国性格稳重随和,虽然不是亲生父子,但已经相处了十余年,按理说他和方建国是有话可聊的,但事实上从小到大他在方建国面前总是局促不安,两人也无话可说。 走到厨房门口,严栩问:“妈,要帮忙吗?” 陆秋英头也不回道:“不用,你坐会儿吧。” 严栩看到灶台上的饺子,走进去道:“要不水煎饺我来做吧?” “别别别,”陆秋英推了严栩一把,“这个得我来做,你去客厅陪你方叔叔看电视吧。” 严栩没有防备,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厨房地上有一摊水渍,他一脚踩了上去,纯棉的袜子瞬间吸走水分,脚底一片湿漉漉的。他难受地活动了下脚掌,只好退出厨房,又回到了客厅。 方建国呵呵笑了一声,招呼严栩一起看电视,但没过五分钟他就捏了捏自己的腿说道:“坐久了腿疼,我回房间躺会儿,电视你看不?不看我就给关了。” 严栩笑了笑:“不看了,您关吧。” “行,那你坐会儿。” 方建国关掉了电视,又顺手关掉了取暖器,迈着缓慢的步伐进了卧室。 严栩沉默地望着方建国的背影,直到房门不轻不重地关上才收回视线,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客厅呆坐了将近二十分钟,门铃骤然响起。 严栩心想应该是严栢下班了,起身去开门,在看到门口的人时,瞳仁不禁一颤——门外站了两人,一个是严栢,而另一个却是出国三年未曾回家过的继兄方锦铖。 -- 第4页 第3章 难堪 有什么东西刺中了敏感的神经,严栩瞟了一眼鞋柜上装着生日蜡烛、生日帽的牛皮纸袋,顿觉双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两耳光,本就冰凉的双脚却又像是踩在冰水里,冻得麻木僵硬,半步都动弹不得。 “干嘛呢?”严柏率先开口,他扯了扯身上的大衣,“快进去,外边冷死了。” 严栩急忙后退,因为太过于着急绊了自己一脚,踉跄着退了两步向后倒去,一只触感冰凉的手紧握住了他的手腕,方锦铖温和轻淡的声音响起:“慢点儿。” 屋里的陆秋英听到玄关的动静,急忙跑了出来,看到方锦铖后惊喜地迎上来:“哎呀锦铖,可算到了,累不累,饿不饿?”她又朝着房间喊,“建国,锦铖到了,快出来!” 方建国听到声音打开房门,激动又开心的疾步走到玄关,那速度完全看不出来腿脚不好。 严柏和方锦铖各自提着一只行李箱走了进来,陆秋英忙不迭问道:“是不是路上堵车,怎么这么晚才到?” 严柏回答:“是有点堵车,要不是我中途绕了一段走了平川路,估计现在还被堵在市中心呢。” 方建国道:“到了就行,辛苦小柏了。” 陆秋英又抓着方锦铖的手说:“还不适应国内的严冬吧,哎哟这手怎么这么凉,快进来吹吹暖风。”顿了一下她又扬声道,“瞧瞧我这脑子,拖鞋,建国快去房里把我给锦铖新买的棉拖鞋拿来。” 玄关变得热闹拥挤,严栩被挤到了角落里,他木然地看着眼前与自己无关的喧闹,仿佛在看大年三十春晚上同样与自己无关的阖家团圆主题小品。 他眨眨眼睛,低头看着自己的白色棉袜,蜷缩起了局促不安又冰凉的脚趾,此时此刻很想套上自己的运动鞋找回点温暖,然后回到自己那个饺子馆二楼的小房间。 就在他思考着该如何不突兀地顺利穿上自己的鞋子时,清朗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小栩,怎么光着脚?” 这个家只有一个人会叫自己“小栩”,严栩抬眸,便见方锦铖嘴角噙着笑意,定定地看着他。 玄关突然静了下来,被某种尴尬的气氛包裹着,两秒之后方建国拿着拖鞋走来,打破了尴尬:“来来,快换鞋进来,别在玄关杵着了。” 陆秋英也道:“对对对,快把鞋换上,这是上周我跟你爸逛超市特意给你买的,名牌呢,还给你买了两套新睡衣。” “谢谢阿姨,谢谢爸,”方锦铖接过全新的拖鞋,向前一步放在了严栩的面前,“你穿我的。” 周遭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声音都冻结住了,所有目光也都齐刷刷地看着严栩。 严栩看着地上那双烟灰蓝色的软底棉绒拖鞋,想象着踩下去会是怎样一种柔软温暖的感觉,他动了动嘴唇:“不……” “拖鞋家里有的是呢,怎么还让来让去呢,”陆秋英打断了严栩,她弯腰在鞋柜最底层翻找着,嘴里叨叨着,“我找找,我找找。” “不用了!”严栩咬了咬唇,看了方锦铖一眼,重复低声道,“不用了,是我不想穿。” 说罢,他转身率先进了客厅,方锦铖也被前呼后拥着迎进了客厅。 此后严栩一直沉默地看着他妈和继父忙碌着,忙着给方锦铖端茶倒水,忙着对方锦铖嘘寒问暖,忙着将提前准备好的美酒佳肴端上餐桌。 突然,严栩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心虚地抬头扫了一眼,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方锦铖身上,不声不响地起身走到了玄关,把鞋柜上那只装着生日蜡烛、生日帽的牛皮纸袋悄悄塞到了鞋柜下面的缝隙中。 严栩藏好东西,一转头便对上了严栢打量的视线,对方淡声问:“在干嘛?” “没什么。”严栩摇头,擦着严栢的肩膀回到了客厅。他强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坐在餐桌前,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似的举着筷子,看着与他无关的团圆戏码。 陆秋英给方锦铖夹了一只水煎饺,慈爱温柔地说:“锦铖啊,快尝尝你最喜欢的水煎饺,在国外吃不到这个吧?”又看向方建国,心疼地说,“瞅瞅咱们儿子,在外面吃了三年苦,脸都瘦凹进去了!” 严栩蓦然想起不久前厨房发生的那一幕,终于明白为什么陆秋英说水煎饺一定要她来做,原来是特地做给方锦铖吃的。 他攥着手里的筷子,骨节泛着白,几乎要将筷子折断,几番吐息之后终究还是忍了下来,默默将筷子伸向面前那盘他并不喜欢的西红柿炒蛋。其实他很想走,但如果不把这场团圆戏码演完,他妈肯定又要数落他。 吃完饭,蛋糕被端上餐桌。 包装盒打开,露出蛋糕精致漂亮的真面目——8寸的蓝白色单层小蛋糕周围点缀了一圈饱满玉润的小蓝莓,中间画着一个举着国旗的小人,小人的嘴角有颗小痣,和方锦铖一样,小人的下方写了一行小字:热烈欢迎锦铖回家。 纵然已经猜到,但在看到蛋糕时,严栩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像从悬崖跌落。 蛋糕是为了庆祝方锦铖回过准备的,并不是给他准备的生日蛋糕,根本没人记得他的生日,也没人给他庆祝生日,甚至连蛋糕尺寸都是适合四口之家的大小。 严栩垂眼,不禁去想他妈今天为什么会叫他过来吃饭呢? -- 第5页 是为了演一场全家团圆吗?或许只是因为蛋糕没有人去取,让他帮忙取下蛋糕?又或者是想让他跑腿带点生饺子? 太自作多情了,太丢人现眼了! 严栩看着桌子底下冻得发麻的双脚,盯着已经变得脏乎乎的白色棉袜,无地自容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很庆幸没有在一开始就把生日蜡烛给拿出来,否则他将会结结实实演绎一出娱乐别人的荒诞喜剧。 “小栩,吃蛋糕。” 方锦铖的声音拉回了严栩即将失控的情绪,严栩抬眼看去,方锦铖又笑着给他递了个勺子,问:“要不要咖啡?” 严栩动了动手指头,正欲去接那塑料小勺,一只手突然伸来截了去,陆秋英嗓门尖细响亮:“这是专门给你定做的蛋糕,蓝莓味,你快尝尝,严栩不喜欢吃甜食。” 严栩弯了弯嘴角笑了一声,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他转头看着桌子对面的陆秋英,问道:“是我不喜欢吃,还是你不让我喜欢吃?”他的表情淡淡的,声音也低低的,却莫名让人感觉到了凌厉的压迫感。 陆秋英微张着嘴巴,半晌没有反应,方建国拽了拽她的袖子,她才醒过神来,支支吾吾地说:“那我……我给你切一块?” 严栩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一些记忆犹新的画面。 父母离婚之后,他妈独自抚养他和严栢,生活很拮据。小时候只有严栢的生日会庆祝一番,他妈会做两个好菜,买一个漂亮的纸杯蛋糕,可是一个蛋糕不够两个人吃,他只有舔着嘴唇眼巴巴地看着严栢。 这时候他妈就会说:“严栩,你不爱吃甜食,多吃两口菜。” 他就会乖顺地拿起筷子,听妈妈的话去夹菜吃,因为他知道争不来,所以不去争。 小时候都懒得争的东西,现在再来争又有什么必要呢? 再睁开眼时,严栩眼里的风浪已经平息了下去,像一潭死水,他平静地看着陆秋英,说:“不用了,我确实不爱吃甜食。”凳子摩擦地面,发出“笃——”一声,他起身道,铖哥,欢迎你回国,店里还有很多事,我就先回去了。” 旋即转身走向玄关穿上鞋子,而后快速拿出藏在鞋柜底下的牛皮纸袋,将一声声“小栩”甩在身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 或许能给我一点小海星吗(对手指) 第4章 等等 屏着气息急步走出小区大门,严栩才深深地换了口气,放慢速度茫无头绪地埋头往前,回神时人已经站在了甜品屋门口。他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橱窗看着琳琅满目的甜品,站了片刻之后走了进去。 “请问需要点什么?”营业员走过来,热情地询问。 严栩说:“我想要一个生日蛋糕。”他很庆幸,营业员换了班,接待他的不是取蛋糕时的那一位。 “不好意思,”营业员歉然一笑,“生日蛋糕要提前三个小时预定,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就要下班,今天来不及做了……” “啊——”严栩讷讷地应了一声,“那就不用了。”他转身欲走,瞥见冷藏展示柜中切块蛋糕又收住脚步,“那给我拿这个吧。” “好的,要什么口味?”营业员走到橱柜前,“第二份五折,要给您拿两块吗?” 严栩想了想,回答:“行,要芒果和草莓味的吧。” 买了蛋糕,严栩没打车,而是选择坐公交车回去,等他走下公交车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公交站和饺子店有两百多米的距离,今天晚上没开张,他也不急,沿着路灯一路走回去。这个点街上还有行人,都是出来吃宵夜的,如果他今天没回家里出洋相,理该也在店里忙碌着。 慢慢吞吞走了几分钟,终于看到了饺子店,左右两家店铺的LED店招灯牌都亮着,还闪着七彩的跑马灯,也照亮了饺子店并不显眼的店招。 他不禁笑了笑,有种跋涉千里终于到了家的疲惫却踏实的感觉。 其实这也不是他的家,是从一对老夫妇手里租下来的。这套老房子是夫妇的房产,他们在这开了二十多年的饺子店,因为年纪太大干不动,家中儿女希望他们安心享清福,于是就想把店面租出去。 以前他在这附近的一家饭店工作,经常光顾这家店,这对老夫妇很慈祥,和他熟了以后便叫他“孩子”,就像家中父母的口气,每次到这家店吃饺子都能吃出一点属于家的温情。 得知店铺要被租出去,他感到很遗憾,经过深思熟虑以后盘下了这间小店,只是稍微翻新装修了一番,店名都未曾改,还是叫“乐喜饺子”。 站在路灯下,任思绪信马由缰了一会儿,凛冽的西北风迎面刮来,吹得人一哆嗦,严栩才长吁一口白雾继续往前走。 快到时,他看到店门口似乎是站了个人,蓦地停下了几步。 他以为自己看差了,眨眨被风吹得干涩的眼睛,再次定睛一看,确实是有个人影,而且对方应该不是等人或者抽烟的路人,看身形竟然还有点眼熟? 严栩继续往前走,一步步接近自己的小店,站在店门口的那人循声望来,竟然还真是熟人——是池烨。 池烨主动走了过来,口中呵出一股白雾,说,“还好我没走。” “在等我?”严栩诧异,“有事吗?” 今天温度很低,风也很大。虽然店门口光线不是很好,但严栩还是能借着隔壁店铺的灯光看到池烨被吹得发红的鼻子和干裂的嘴唇,看起来应该等了很久。 -- 第6页 “我把这个拿来还你,”池烨把装饺子的分装盒拿出来,“还要给你补钱。” “补什么钱?”严栩不解。 池烨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十块钱纸币:“我只买了十份生饺子,你给我装了十二份,少收了两份钱。” 严栩愣了愣,倏地笑了一声,他没有去接钱,而是摸出钥匙开门,说道:“进来再说吧。” 老旧的卷闸门脱漆、生锈,开起来没有新门那么流畅顺滑,他拧动钥匙把门提起来,提到一半便怎么都上不去了。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拖着门轻轻松松向上一提推到了顶部。 “谢谢,”严栩进门开灯,进来坐吧,外面风太大了。” 池烨在门口犹疑了一秒才进门,他把分装盒和钱都放在了桌子上:“盒子已经洗干净了。” “谢谢,”严栩莞尔,拿起桌子上的钱递了回去,把缘由解释了一番,又说道,“多出来的两份是送你的,我怕你不肯收,所以没说,你把钱拿回去吧。” 严栩本以为池烨还会推拒几番,意外的是,对方沉默了两秒之后居然收了钱,然后说了声:“谢谢。” 严栩摇摇头,说:“今天晚上没开张,我还要感谢你帮我消化了这么多‘库存’,不然都要我自己慢慢把剩饺子吃完。” “嗯……”池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把剩下的都装给我吧,我都买了。” 严栩惊讶地瞪大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没多少了。”看着池烨认真严肃的表情,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池烨的耳朵蓦地红了起来,他憨厚地抓抓头发,盯着地面:“那、那我就先、先回去了……” 严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池烨急急地转身打开了玻璃门。 严冬寒夜的冷风呼呼地往屋里灌,严栩扫了一眼桌上那个装着两份小蛋糕的牛皮纸袋,急切地道:“等等!” 池烨的右脚已经迈出了门,听到声音他回过头。 严栩的视线落在池烨干裂粗糙又被风吹的通红的手上,虽然不是他要求的,但让人在这数九寒天特意跑一趟就为了给自己送个包装盒,他心里过意不去。而且他其实挺想找人说说话的,一旦安静下来他就总是忍不住回想起自己藏在桌子底下无处安放的双脚。 严栩扬扬嘴角,低声问:“你急着回去吗?” 池烨老实地摇了摇头:“不急,晚上不上工。”顿了下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严栩笑弯了眼睛,指指牛皮纸袋,说:“帮我吃掉一块小蛋糕行吗?” “……”池烨愣愣地看着严栩,半晌也没反应过来严栩的话是什么意思。 严栩只好又说:“一起吃顿宵夜吧,帮我把剩下的饺子消化掉一点,水煎饺行吗?” 池烨暗暗地滚了滚喉结,说:“行,要帮忙吗?” “帮我烧壶热水,热水壶在这呢。”严栩也不客气,指了指厨房门口小桌子上的水壶,“泡两杯茶吧,桌子下面的柜子里有茶杯和茶叶,你不喜欢喝茶叶的话可以试试我买的那盒胎菊,味道还不错。” “好。”池烨轻轻关上店铺的玻璃门,捻了捻冻僵的手指,跟在严栩后面去拿水壶。 第5章 生日 平日里店里水汽缭绕挺暖和的,今天晚上没开店,锅炉都凉透了,店里自然也是冷飕飕的。 严栩没脱外套,系上围裙从冰箱里拿了饺子开始忙活。 他打开燃气灶,平底锅微微烧热后倒了点油进去,拿起平底锅顺时针转一圈,让锅底都沾上油,然后把拿出来的冷冻饺子平铺在锅底,等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时,再把提前准备好的小半碗水淀粉倒进锅里,随后盖上锅盖将火候调小,任由饺子在平底锅里“水深火热”。 平底锅煎着饺子的同时,严栩又打开另一边炉灶,拿出一个小锅开始煎荷包蛋,蛋煎完又等了一会儿,水煎饺也熟了。 他拿了两个盘子出来,先把荷包蛋盛出来,而后又拿起另一个盘在盖在平底锅上,利索的拿起平底锅将煎饺倒扣在了盘子上。 严栩解了围裙,端起两个盘子转身,蓦然撞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池烨在厨房门口已经站了很久,从严栩把水淀粉倒进平底锅那会儿就站着了,一直一动不动地看着严栩敏捷麻利的干活,看着严栩纤细的手腕白净的手指敲蛋打蛋。直到严栩摘掉围裙,端着盘子已经转过身来,两人的视线在厨房未散的油烟中相撞,他才迟钝地回过神来。 “我、我……”池烨像一个被当场抓包的小偷,憋红了耳朵,支支吾吾地解释,“我看看、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严栩抿唇忍着笑,把盘子递过去,眼神示意靠厨房最近的那张餐桌:“就在这张桌子上吃吧,靠门那边冷。” “好、好。”池烨接过盘子,依言放在桌子上,又从筷筒里拿了两双筷子搭在盘沿上,然后才去泡茶。水已经烧开有一会儿,他怕泡早了会凉就没泡,只拿出两个杯子先放着。 滚烫的热水“咕嘟嘟”倒进玻璃杯,池烨端起两个被子放在桌子上,一杯泡了胎菊一杯是白开水。 严栩洗完手走出来,看到桌上的杯子,问道:“你不爱喝胎菊吗?还有茶叶的或者豆浆粉?” “不不,”池烨摆手,尴尬道,“看起来很贵,我喝水就行了。” -- 第7页 严栩愣了愣,把两人的杯子调换了一下,说道:“不贵,就一般的胎菊,你喝吧,我不太喜欢这个味道。” 池烨动了动嘴唇,却见严栩已经捧起杯子贴在唇边抿了一口,只得点头说谢谢。 严栩抬头看着池烨:“坐吧,饺子要凉了。” 池烨还在愣神,闻声赶忙拖开椅子坐了下来,拿起严栩面前的筷子递给对方。 严栩也没客气,接过筷子自顾自夹了一只煎饺,今晚家里满满当当一桌子的美食,他却并没有吃饱,到了这个点,早已饥肠辘辘。 金黄酥脆的饺子皮透着一股淡淡的焦香味,玉米猪肉的内馅儿又糯又清甜,寡淡的味蕾瞬间得到满足。 池烨看着心满意足的严栩,也夹了一只饺子进嘴,慢慢咬着,咽下去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问:“今晚没吃饭吗?” 严栩含着饺子,含混不清地回答:“没吃多少,又饿了。” 池烨默默地把两个盘子往严栩面前推了推。 “不好吃吗?”严栩看池烨并没怎么动筷子,“要不我给你煮一份水饺?” “不不不,很好吃。”池烨急忙摇头,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说,“你多吃点。” 严栩顿悟,池烨是怕他吃不饱,他又把盘子往池烨的面前推了一点:“我饭量很小,你不吃的话我也吃不完,到时候只能倒进泔水桶了。”他又把荷包蛋推给池烨,“这两个鸡蛋是专门给你做的。” 池烨的咀嚼地动作顿了良久,然后才夹起一个荷包蛋,低声说:“谢谢。” 两人沉默地吃着饺子,但气氛并不尴尬。 池烨话很少,严栩也不是个话多的人,而且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说家里那些糟心事吗?何必说出来影响别人心情。 况且他们俩今天才算是认识,也不是能说这些私事的关系。 因为还有两块小蛋糕等着吃,严栩弄的煎饺并不多。 两人把饺子吃完,严栩池烨面前的盘子里还剩一个荷包蛋,于是问他:“吃不下了吗?” 池烨正专注地盯着荷包蛋,闻言抬起头来:“不、不是,我想打包回去明天吃,可以吗?” 不是吃不下,但是又要打包? 严栩料想对方可能是真吃不下了,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说要打包。他抿抿唇,懊恼自己刚开始忘记问对方饿不饿了,万一人家已经吃过夜宵了呢?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看了一眼黄白分明的煎鸡蛋,说:“行,我给你拿餐盒。” 收起盘子,打包好荷包蛋,严栩看着桌上的牛皮纸袋有些为难,但一开始本来就是邀请池烨和他一起吃蛋糕来着,不拿出来好像不太好。况且这勉强也算是自己的生日蛋糕,得拿出来分享才有意义吧? 严栩挣扎了一番,还是问道:“蛋糕吃吗,要是吃不下就尝两口也行。” “吃、吃得下!”池烨连忙站起,挺拔身躯在严栩身上压下一片阴影。 严栩弯弯唇角,把两块小蛋糕放在了桌上,问道:“有草莓味和芒果味,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你先挑,”池烨回答,“我都行。” 严栩的脑海中浮现出点缀着半颗草莓的奶油纸杯蛋糕的画面,于是说:“我要草莓味。” 池烨说好,贴心地把外包装盒打开,把塑料小勺放在蛋糕的塑料底托上,而后他又把自己这份给打开,推到严栩面前,说:“你也尝尝这个口味的。” 严栩本想说不用,但池烨的眼神太过真挚殷切,他不好意思拒绝,便从旁边挖了一小块带着果肉的奶油塞进嘴里:“挺好吃的,你吃。” 池烨这才挖了一勺小心地抿进嘴里,但随即紧皱起眉头。 严栩紧张地问:“不好吃?” 这大概是厨师的一种本能,食物端上桌就下意识地观察食客的表情,一旦对方表情不是很愉快,就要紧急追问一句,是不是觉得不好吃,即便这份蛋糕并不是他做的。 池烨摇头:“不是,很好吃,就是感觉有点怪,黏嗓子。”他难为情地解释,“这是我第一次吃蛋糕,出洋相了。” 他自嘲地笑了两声,严栩却觉得没什么好笑的,他问道:“你没过过生日吗?” 池烨摇头,诚实地说:“我家农村的,小时候穷,不讲究这些也讲究不起,后来我爸死了我妈改嫁了,就没人管我了。” 严栩嘴角僵硬,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池烨的境遇跟他何其相似。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蛋糕变得索然无味、面目可憎,他觉得自己像个低级的学人精,因为羡慕严栢和方锦铖,所以去买两块蛋糕,自欺欺人地想你们有的我也有,而他事实上根本不爱吃甜食。 他还把池烨拉进了自己的独角戏里,伪装成自己也是有人陪着过生日的样子,但却无意地揭开了别人的伤疤。 自己一个人已经够难堪得了,为什么还要拖无辜的人下水? “好像坏了,别吃了。”严栩突然站了起来,拿走了池烨面前的蛋糕,喃喃道,“生日也就那样,普普通通的日子不值一提。” “没有啊,很新鲜。”池烨抓住严栩的手腕,迟钝地反应过来严栩话里的意思,面露惊讶,“今天是你的生日?” 严栩怔了怔,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态,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他尴尬地拿着两块蛋糕,站在桌子旁,迟疑了两秒才微微点了下头。 -- 第8页 池烨完全没有看出严栩眼底的挣扎,他突然站了起来,说道:“电视上的生日蛋糕都是很大很圆的那种,是不是还要插蜡烛?我去给你买。” 严栩的脑子卡了壳,直到池烨已经走到门口他才恍然回神,急忙追上去叫住他:“蛋糕要提前预约定做,现在太晚了,买不到的。” “啊,是这样……”池烨上扬的眉梢遗憾地垂落下来,“那蜡烛应该可以买到,我去买,很快。” 严栩拽着他的衣服,不禁笑了起来。 “怎、怎么了?”池烨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局促不安地问。 “没什么,”严栩瞟了一眼带回来的那个装着蜡烛的手提袋,“蜡烛我买了。” 他拿起那个袋子,拿出了一小包纤细的彩色蜡烛。 池烨接过,又不好意思地问:“要插几只?是多少岁就插多少只吗?” 严栩“扑哧”一笑:“我二十八岁了,这么块小蛋糕要被插成马蜂窝。”他想了想,“插一根吧,意思一下就行。” 池烨点头:“好,就插一根。” 事情向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不过这和严栩刚开始的想法倒是一致的,他突发奇想叫住池烨,本来就是希望能有人分享他冲动之下买下的蛋糕,希望能有人陪他过生日,哪怕对方并不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 池烨把蜡烛插好,用打火机点燃。 跳动的烛火瞬间照亮了严栩俊秀的眉眼,照进了他乌黑的瞳仁。 池烨凝视着严栩漂亮的眼睛,在对方看过来时及时垂眼避开了视线,他看着在火光中迅速燃烧的纤细蜡烛,猛然想起:“是不是该唱歌?可我不会唱……” 严栩被池烨真挚的表情所打动,他会心一笑,说:“不用唱歌,我也不会唱。”他犹疑了一下,低声说,“要不你跟我说一句‘生日快乐’?” 烛光映在池烨茫然的眼底,他怔怔地看着严栩,在蜡烛已经燃掉了三分之一时才清了清喉咙,端正了坐姿,认真的说:“生日快乐。” “谢谢,”严栩真诚地说,然后他盯着温暖的火光许下了一个愿望,轻轻地吹灭了蜡烛。 两人小口小口把蛋糕吃完,池烨说要帮忙把锅碗洗了,严栩必然是不肯的,池烨只好在严栩清洗锅碗瓢盆时,帮忙把店里的桌椅给整理了一番,然后把地给扫了一遍。 严栩洗完餐具擦着手走出厨房,无奈地看着池烨忙碌的身影,真心觉得自己之前被对方的表象欺骗了。池烨并不凶,只是不说话的时候表情冷峻显得凌厉,其实人很温和、老实,甚至老实得有些木讷。 两人忙活完时间已经不早了,池烨说准备回去。 严栩送他到门口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抿了抿还略带奶油甜味的嘴唇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严栩,严格的严,栩栩如生的栩。” 池烨默念了一遍,才笑笑说:“我知道。”停顿一瞬又急忙解释,“有一次吃饭的时候有人来给你送东西,我帮你接了一下,看到纸箱外边写着你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严栩笑笑,“那咱们就算认识了吧。” “嗯,认识了。”池烨“呵呵”一声笑得憨厚,欠身帮严栩挡着风,“风太大了,快进去吧。” “好。” 池烨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后又回头,再次跟严栩说:“祝你生日快乐。” 第6章 礼物 目送池烨颀长挺拔的背影消失于路灯辐射的灯光之下,严栩关门上了楼。 二楼是个小一居室,一个勉强算作客厅的小厅外加一个房间一个卫生间,虽然局促但很温馨,而且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厨房,不会有油烟问题。 严栩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懒洋洋地靠向沙发背,头也尽量往后仰,双眼放空看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 精神放空的同时,一些令人不那么愉快的画面不自觉地在眼前浮现。 精致的蛋糕、生日蜡烛、一桌的美食、湿漉漉又蹭了一地灰尘的白袜子、烟灰蓝色的棉绒拖鞋、陆秋英的推搡、方建国浮在脸皮上的笑意、严栢的轻蔑以及方锦铖的轻声细语。 严栩像过电似的坐了起来,双肘撑在膝盖上,将脸埋入掌心之中,用力地搓了搓发烫的脸颊。 人对于尴尬窘迫的事情总会记得很久很深刻,久到风烛残年还会蓦然想起,深刻到午夜梦回都要蜷缩起脚趾,更何况对他来说,尴尬、窘迫的一幕幕不过才过去两个多小时而已。 他将十指插入发间,双眼盯着垫在茶几下边的深灰色混纺地毯,良久之后长吁一口气,站了起来。 他捋了一把被自己揉乱的黑发,把拉到下巴颏的羽绒服拉链给拉开,然后双手插进口袋,把口袋中的东西摸出来。一张叠起的收据和钥匙、手机一起被放在了茶几上,看到收据他突然想起,刚才忘记还给池烨了。 把收据压在手机下面,严栩在心里又默默提醒自己一遍,如果明天见到池烨,一定要还给对方。池烨手指上的伤一看就是工伤,肯定得拿收据报销。 想起池烨,严栩紧巴巴的心口像被羽毛轻轻扫过,眉心也跟着舒展开来。 他想,其实今天也不算糟糕。 有人陪他过生日,跟他说了生日快乐。他许了心愿吹了蜡烛,也吃了蛋糕,挺好的。这样想着,他脱掉身上的米色毛衣,转身走进了浴室。 -- 第9页 第二天,严栩照常早起开店。 中午快一点时店里的食客才陆续散去,连着三个多小时的忙碌终于告一段落,他揉了揉酸痛的腰和脖子,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这时,耳畔响起“咚咚咚”敲玻璃门的声音。 他本能地循着声音望去,见池烨正站在店门口,高高大大一个人,挡住了外面一半光线。 “怎么中午来了?”严栩面露惊讶地问道。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池烨和工友从不在中午过来。他们在餐桌上闲聊时,他听了一耳朵。从工地到饺子店要是走路得二十分钟,来回一趟就四十分钟,中午休息时间本来就不多,不如在工地食堂吃两口大锅饭,晚上下了工再出来吃顿饱的。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么问很失礼,人家到他这里来除了吃饭还能干嘛,又马上改口:“先进来坐。” 池烨摇头:“我身上太脏了,就不进去了。” 严栩上下看了一眼,池烨穿着一套藏青色帆布工作服,衣服上蹭了石灰、水泥灰,但说不上有多脏。他听池烨话中的意思是有别的事,于是说:“不脏,进来吧,外面冷。” 池烨还是说:“不用,我是来给你送点东西。” “东西?” 严栩不明所以,但池烨已经转身走向不远处停着的一辆摩托车,把车屁股架子上用绳子绑住的一样东西取了下来。 池烨走迎面走来,垂眼看着手中的盒子,酝酿片刻才把东西递出去,结结巴巴道:“生、生日快乐,这、这是礼物。”他陡然看到自己手上还戴着脏乎乎的尼龙手套,忙用牙齿叼着一角脱下来,低声解释,“骑车风大,忘摘了。” 严栩呆滞地看着池烨摘掉已经勾线、起球的尼龙手套,又看着对方重新把一个尺寸不小的商品包装盒递过来,通过盒子上的图案可以看出来,是一个颈椎按摩仪。 他的脑子是懵的,半晌没能做出反应,直到池烨局促不安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要不等你有时间我带你去买?”他这才回过神来,忙说:“不是,挺喜欢。”又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送给我?” 池烨点头:“我工友说生日礼物要第一时间送出,昨晚太晚了,店铺商场都关门了,早上我们上工早,又都没开门,所以、所以现在送来。” 严栩这才明白,池烨为什么中午出现在这——对方中午下了工去给他挑礼物,又第一时间送过来。他的心情很复杂,开心、感动以及心虚,昨天他就是心血来潮叫住了对方,那盘寒酸的煎饺实在配不上眼前这套一看就不便宜的颈椎按摩仪。 “我不能收,”严栩深吸了口气,笑了笑,“太贵重了。” “不贵,”池烨把按摩仪又往前递了递,“你请我吃饭,不送东西的话太失礼了。” “那个不能叫吃饭……”严栩内疚不已,“就是一份煎饺而已。” 池烨固执地说:“那也是吃饭,你邀请我和你一起过生日,我很开心。”他暗自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又补充道,“这个东西你不要的话也退不了,我看你经常按颈椎,应该用得着。” 严栩心里很难不触动,抬眸看着眼前池烨殷切、真挚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不忍心说出口。他暗自考虑,要不这两天有空了正经请池烨吃顿饭?想了想,觉得这样是可行的,才伸手接过礼物:“行,那我收下了,谢谢你的礼物。” 池烨眼尾稍稍一扬,又细心叮嘱严栩每次用两次,每次不能超过十五分钟,要是用了感觉不舒服就不要再用了。 严栩认真听着,时不时点下头应一声。 池烨意识到自己似乎话太多了,便摆摆手说该走了,下午还得上工。 目光扫到包着纱布的伤口,严栩想起来收据的事,连忙把收据拿了出来。 “谢谢,”池烨说,“我原本还打算去问问能不能重开一张。” 严栩盯着池烨大拇指上已经变得脏污的纱布,问道:“是工作弄伤的吧,施工员不给你放个假吗?” “放了,”池烨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在身后,“昨天放了一天,看着包的严实,其实不严重。” “那这几天也要记得按时换药。”严栩猛然想起池烨是急匆匆赶来的,“还没吃午饭吧,快进来,我给你煮完面或者饺子,很快的。” “不用,吃过了。”池烨隔着衣服揉了揉肚子,“来之前吃了一份快餐。” 严栩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提出邀约:“你过两天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顿饭,再怎么说就一盘饺子也太……” 池烨一愣,猛地空咽了一下:“可、可以吗?” “噗——”严栩笑,“当然可以,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他掏出手机,“咱俩先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 “好,好。”池烨在裤子上蹭了蹭自己的手,才把手机摸出来递给严栩,两人互加了微信好友,交换了手机号码。 严栩把池烨的手机递还回去:“你后天有时间吗?我们去吃火锅行吗?” “行,”池烨想了想又有些犹豫,“那你的店……” “我给自己放个假,你能吃火锅吗?” “能,吃什么都行。” 两人这么约定好,池烨才骑上他的摩托车赶回工地。 第7章 三年 严栩转身进店,准备把按摩仪先拿上楼放着,这时有客人进店,他就扯了一只保鲜袋套着,把按摩仪小心地放在厨房门口桌子上,又用水壶挡着。 -- 第10页 晚上九点,忙碌的一天终于落下帷幕。 严栩揉着后脖颈走出厨房,打算去关店门。视线一扫,瞥到了桌子角落那个颈椎按摩仪,平直的嘴角不禁扬了扬。他走到桌子旁拿起按摩仪,刚把裹在外边的保鲜袋扯开,开门声响起,随即一阵寒风灌入。 店里挺暖和,忙碌起来也不觉得冷,严栩没穿外套,只着一件浅灰色针织毛衣,这阵冷风直冲后背,吹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以为是食客,忙把按摩仪又放回桌子上,一转身突然愣住——方锦铖浅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小栩,”方锦铖先开口,他关上门,一步步走到严栩面前,“怎么只穿这么点?” “铖哥——”严栩讷讷地叫了一句,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方锦铖在一家主营业务为对外承包工程为主的建筑公司工作,三年前该公司中标了援L国铁路搬迁安居村项目,他被派遣到L国参与这个项目建设,这一去就是三年,期间未曾回国。 L国不比国内,条件艰苦,比起三年前,方锦铖清减了一些,也黑了一点,但这样反而显得更精神、更年轻一些。 “不认识了?”方锦铖又向前走了一步,含着笑音问。 “铖哥,你怎么过来了?”严栩慌张地收回视线,垂眼看地面。昨晚他一直游离在餐桌之外,直至此刻才有种方锦铖真的回来了的实感。 “给你送点东西过来。”方锦铖将手中一个精美的手提袋递给严栩,“昨天你走得太快,等我追到楼下已经看不到你的人影了。” 说到昨天,严栩有些不自在。 昨晚他匆匆离开时其实听到了方锦铖叫他,但当时他只想立刻离开那个让自己喘不上气的房子,所以装作没听到,闷头直冲。 “给我送的什么?”严栩猜得到方锦铖给他送的是什么东西,但还是明知故问地问了一句。 方锦铖执起严栩的手,把手提袋的绳子挂在他的手上:“生日礼物,拆开看看?” “好——”严栩攥着手里的麻花手提绳,“先坐吧。” 方锦铖依言坐在了靠厨房最近的那张餐桌旁,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严栩。 严栩拿出两个玻璃杯,往杯里各自放入几朵胎菊,然后倒入热水,又端着两杯茶转身,将其中一杯放到了他的面前。他能感觉得到方锦铖的温柔视线,但始终垂眼回避着,直到两人已经面对面坐着了,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方锦铖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又提醒严栩:“礼物拆开看看?” 严栩从手提袋里拿出礼物,总共有三个礼物,都用统一的花草纸包装得一丝不苟,看不出来里面包着的是什么东西。他有些疑惑,问道:“三个礼物?” 方锦铖指了指其中两个礼物,说:“这两个是前年、去年你生日前买的,本来想寄回来给你,但又想着不能当面送就失去了意义,所以就一直放着,想着等今年生日一起给你。” 严栩抬眸,隔着蒸腾的水汽看了方锦铖一眼,微微弯了下嘴角。他的表情淡淡,但内心早已汹涌澎湃。 方锦铖深邃含情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严栩,又说:“其实我应该和同事搭乘三天后的航班回国,但我想给你过生日,就提前几天自己先回来了,之所以瞒着你是想给你个惊喜,原本打算昨天吃完饭来找你,没想到出现了意外状况……” 严栩明白,这个意外指的是他突然出现在家里,连方锦铖都知道他妈在昨天那个特别的日子把他叫去家里是个意外,他却还傻乎乎的以为他妈要给他过生日。 看着面前的生日礼物,严栩自我解嘲地哼笑了一声,刚才心里荡起的那点涟漪也归于平静。 方锦铖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岔开话题道:“拆开看看吧?” 严栩点点头,一一把礼物拆开。 前年的礼物是一个漂亮的木雕摆件,去年的礼物是一块精美的玉牌,今天的礼物则是一块男士手表。看得出来,每样礼物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喜欢吗?”方锦铖温声问,“我不太会挑礼物。” “我很喜欢,”严栩微微蹙眉,感到有点为难,“但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而且我没有为你准备三份礼物。” 方锦铖的生日在六月,早就过了,但严栩知道他今年会回国,所以备下了礼物。可是前两年方锦铖在国外,买了礼物也无法送出,两人只是在电话里互相祝福,方锦铖也从来没跟他提过给他买了礼物的事,所以他就没想着准备。这样一对比,让他感到负疚,而且对方的礼物也确实太贵重了一点,玉牌和木雕的价格他不清楚,但单论手表就已经很贵了。 “喜欢就行,”方锦铖从丝绒盒子里取出手表,握住了严栩皮肤温热的手腕,“木雕和玉牌都是L国的特产,在当地买很便宜,这块手表是我在免税店买的,没你想象的那么贵。” 话说完,手表也戴好了。 方锦铖松松地托着严栩的手指,认真端详一番后,说:“很适合你,这块表不适合我,如果你不收,它只能在抽屉里吃灰了。” 平静下去的心湖又荡起阵阵涟漪,严栩没再忸怩拒绝。他假装不经意地去端杯子,抽出发麻发烫的指尖,抿了一口热茶,说:“我只给你准备了今年的礼物,你等我一下,我上楼去拿。” “不急,”方锦铖说,“我过两天再来拿,给我一个再来你这坐坐的借口。” -- 第11页 严栩微怔,耳朵蓦然一红,轻轻点了下头。 时间已经不早,方锦铖喝完半杯茶,说该回去了。 严栩起身送他,不小心碰倒了身后桌子上的那台按按摩仪,差点就落了地,幸好他眼疾手快稳稳接住了。 方锦铖扫了一眼,忧心道:“颈椎出问题了吗?” “没,就是忙太久会有点酸疼。” “你一个人忙进忙出,太累了。”方锦铖欲言又止,但没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道,“按摩仪要用大牌子的,这种杂牌容易用出问题,这个别用了,过两天我给你带个……。” “我觉得很好。”严栩打断方锦铖,话音落下又开始反思自己过于尖锐,方锦铖也是为了他好。“这个……”他垂眼解释,“这是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 “是、是吗?”方锦铖表情微变,“哪个朋友,是张文杰还是王栋,他们不是都在在外省吗?” “不是,新朋友。” “怎么没听你提过?”方锦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急躁,“抱歉,我没别的意思。” 严栩不甚在意,淡淡地说:“刚认识的朋友。” 方锦铖会这么问其实也算情理之中,因为他要好的朋友就那么两个,一个是高中同学张文杰,另一个是以前在饭店当学徒认识的王栋。这两人方锦铖都认识且见过,他和方锦铖通电话时偶尔会聊起他们,也跟对方提过他们因为各种原因去年已经在外省定居的事。 周遭的空气凝滞片刻,方锦铖没有追问下去,轻咳一声说:“那我先回去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 第8章 手套 方锦铖离开后,严栩关上店门,挽起毛衣袖子开始打扫卫生。扫地的时候,手表表盘不小心在桌角上磕了一下,他用指腹抹了抹光滑透亮的表盘,犹疑片刻之后松了针扣,将手表小心翼翼放回了丝绒盒子。 他每天都要干手头上的粗活,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实在不适合戴这么精致漂亮的腕表。 “过两天”是个约数,并不是实数,所以两天后严栩并没有等到方锦铖,但和池烨定好了吃饭的时间。 这天下午两点多左右,最后一位客人付完钱离开,严栩就把店门给关了。他在店里洗碗、打扫,为明天开张做点准备工作,等再次直起腰来已经快五点了。 他和池烨约定六点碰面,然后一起出发。严栩擦擦额头的薄汗,解下围裙匆匆上了楼,洗完澡换身衣服下楼,刚巧听到门外摩托车低沉的咆哮。 严栩打开卷闸门,结果推到一半又卡住了,一只手从外边伸了进来,轻轻松松就把门推了上去。 门打开,光线洒进来,严栩不意外地看到了站在外边的池烨,眼底不禁一亮。 池烨个子高,长相也俊朗,但是干他们这行的穿不得好衣服、新衣服,谁也不舍的把白白净净的衣服穿去工地弄得脏兮兮的。是以,池烨基本上都穿着结实耐磨的帆布工作服,大多数时候还都是灰扑扑的,俊郎挺拔的外形埋没在了没型没款的工作服内。 但今天的池烨很不一样,脱去了工作服,换上了凸显身高的黑色短羽绒服,深色牛仔裤,看起来既利落又帅气。 门外的池烨亦是不由得瞳孔散大,严栩本来皮肤就好,又比大部分男性都白一点,今天他穿了一件中长款咖色羊毛大衣,里面配了一件高领米色毛衣,使得他看起来又白了一个度,脸也小了一圈。 但同时,他又有点相形见绌的难为情。下了工他精心拾掇了一番,上衣穿了去年买来只穿过两三次的羽绒服,裤子换上了前段时间在工友的撺掇下咬牙买下的一条新牛仔裤,短靴也擦的发亮。可看着严栩,再瞧瞧自己不伦不类的打扮,顿时感到有些羞臊。 严栩并没有看出池烨的异样,他同池烨打招呼,然后走了出去。 池烨自觉地把卷闸门拉下来,一边拉一边抬头看门的滑槽,对严栩说:“应该是滑槽生锈了,也可能是两边脱离了滑轨,明天我拿工具来帮你修一修。” “真的吗?会不会太耽误你事了?”严栩提前感激上,虽然感到不好意思,但他确实需要有人帮忙修门。也许是运气不好,今天他联系的两位修门师傅,一个回了老家,一个去了外地,都没法来帮忙修门。但这扇门没法拖着不修了,今早他就废了好大劲才把门打开。 “不会耽误。”池烨摊开手,问严栩拿钥匙,“修起来很快。” 严栩把钥匙放在池烨的掌心,笑着道:“谢谢你。” 池烨捻了捻严栩不经意碰到的指尖,转身蹲下锁门,说道:“不用这么客气。” 锁好门,两人走到摩托车旁边,池烨说:“这里的停车位只能临时停靠,你等我一会儿,我找个地方把摩托车停一下。” 严栩点头,在池烨掏出车钥匙后又叫住他:“不可以坐摩托车去吗?” 可以当然是可以的,池烨迟疑地看着严栩:“骑车风很大,你穿得太单薄了。” 严栩的目光紧紧锁定半旧不新的摩托车,果断地说:“不冷。”他不太好意思地看向池烨,“我没坐过摩托车,想试试。” 池烨捏着钥匙犹豫了一下,而后点头:“行。”又问严栩,“手套带了没?” 严栩摇头:“不用手套,没那么冷,这里到火锅店也不远。” -- 第12页 池烨捻了捻的手指,方才冰凉的触感犹然停留在指尖。 “骑车很冷。”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黑色毛线手套,当垂眼瞧见手套上麻麻赖赖的小毛球时又顿住动作,蹙眉犹疑一瞬,还是将手套递给了严栩,“起球了,但是是干净的,我就刚才戴了一会儿。” 严栩微怔:“你戴吧,你在前面正迎着风,更冷呢。” 池烨的手缩了缩,但并没有收回,他从另一只口袋里摸出一双白色尼龙手套,说:“我戴这个。” 严栩没想到池烨竟然还随身带着尼龙手套,不禁有点想笑,但抿紧唇角忍住了。他怕自己再说推拒就好像真的嫌弃似的,于是欣然地接过了手套。 手套虽然有些旧,但很厚实,残留着一点儿余温,温暖舒适。 池烨又把唯一的一个摩托车头盔给严栩,这回严栩没要,骑车的人肯定更需要。 池烨也没强求,他戴上头盔,长腿一伸跨上了摩托车,又冲严栩歪了下头。 严栩心底有点兴奋,他舔了舔唇扶着池烨伸过来的手臂坐上了后座,自觉的揪住一点池烨的衣服。 池烨低头看了一眼,偏头朝后道:“手冷的话可以伸进我的口袋里。” 严栩心道不至于冷到那种程度,但嘴上只是说了声“好”。 事实证明严栩严重低估了冬天逆风骑摩托车的杀伤力,尽管池烨刻意放慢了速度,尽管前方的池烨替自己挡掉了大半的寒风,尽管戴着厚实的手套,还是被刀片似的风吹得手脚冰凉、唇齿发颤。 严栩紧裹着大衣缩在池烨的背后,蓦然想起对方方才那句“手冷的话可以伸进我的口袋里”,但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个动作太亲昵了,不合适。 池烨从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又将速度放慢了一点,稍稍偏头对后方道:“就快到了。”顿了下又说,“手插我口袋里挡挡风。” “不不不,不用了。”严栩牙齿打颤,哆哆嗦嗦应了一声。 池烨嘴唇动了动,而后腾出一只手向后抓住了严栩的手腕,将对方的冻僵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严栩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利用安全帽的遮挡,池烨空咽了一下发紧的喉结:“抓紧,要拐弯了。” 严栩也不再忸怩,另一只手也伸进了池烨的口袋里,隔着衣料搭在对方坚实的腰肢上。 火锅店不算远,没多大会儿就到了。 在摩托车上吹了一路的风,严栩下车时腿都冻僵了,踉跄一下险些跌倒,幸好得池烨搀扶了一下。 “不好意思,”严栩尴尬地抓了抓被吹乱的头发,“害你一起受冻。” 池烨摘下头盔,摇头说:“我不冷。”他看着严栩被吹得通红的鼻尖,“你要是想坐摩托车,等暖和一点我可以带你去郊区。” “真的吗?”严栩倏然抬眸,眼底闪着一丝兴奋。虽然冷是真的冷,但逆风前行确实让人有种心旷神怡的愉悦感,如果在郊区速度更快的话,应该会更刺激吧?他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思,“等开春行吗?” 池烨摘下尼龙手套:“行。” 两人一同进入火锅店,严栩把菜单给池烨让对方点菜,池烨说“你点就行”。 严栩便拿着菜单问池烨,要什么锅底,想吃什么菜,池烨的回答一律都是“点你喜欢的就行”。 严栩失笑:“那这样不就成我请我自己吃饭了吗?” 池烨尴尬地看着菜单,低声道:“我不挑食,真的吃什么都行。”他想了想,随意指向菜单上的“娃娃菜”,“我就要这个吧。” 严栩笑笑,想起池烨在他那吃饺子时总放好几勺油辣椒,应该挺喜欢吃辣的,于是选了麻辣锅底。至于菜品,他点了很多肉,在池烨小声跟他说“吃不完”时才点了几份蔬菜。 虽然是在外边吃饭,但是作为请客做东的这方理该活跃一下餐桌气氛,也该多照应被请客那方。 可是严栩并不健谈,好在池烨也是个寡言的人,两人时不时聊几句,气氛也不算沉闷。 严栩有心照应着对方,拿着长筷瞅着时机适时地涮好菜,用漏勺捞给对方。只是吃着吃着,长筷跟漏勺莫名到了池烨那边,等严栩回过神来,他碗里的肉都快堆到鼻尖了。 严栩有些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池烨的个性就是这样,每次来店里吃饺子,池烨那些工友也都是以池烨马首是瞻的样子,他也就安生受着了。 两人吃完火锅,又骑摩托车回去。 也许是吃完火锅身上有了热乎气,回去的时候严栩竟不觉得有那么冷,结结实实地享受了一次逆风前行的畅快。 池烨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探出头来的严栩,看到了严栩嘴角的笑容,于是稍稍提了速。 驶入饺子店所在的长街,池烨降了速,缓缓滑行至店铺门口。 严栩足尖点地下了摩托车,还没来得及跟池烨道声谢,眼角余光便瞥见几米开外的车位上停着一辆很眼熟的车。 第9章 摇摆 严栩怔怔地看着方锦铖下了车缓步走来,直到对方捉起他的手问“冷不冷”才猛然回神。 “不冷,”他不自在地抽回手,“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来拿礼物。”方锦铖笑了声,又低头嗅了嗅严栩的衣服,“去吃火锅了?” 突如其来亲昵的动作让严栩慌了神,他紧抿着嘴唇欠身退了半步,让出身后的池烨:“和朋友吃火锅去了,这是我朋友池烨。”他又看向池烨,顿了下才如实道,“这是我哥方锦铖。” -- 第13页 池烨站严栩的斜后方,一直低着头看手里的尼龙手套,听到严栩介绍他才抬起头来。 头顶的路灯投下一个锥形灯束,将三人都笼罩在内。 早在方锦铖下车那刻,池烨就将这个男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他看到了对方穿在羊毛大衣里挺括的西服套装,看到了对方脖子上严谨板正的领带,看到了对方锃亮的皮鞋,也看到了对方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精英气质。 池烨将捏着尼龙手套的左手背在身后,不太自然的朝方锦铖伸出右手,说:“你好,我是池烨。” 方锦铖微怔,随即短促地笑了一声,他握住池烨的干燥粗粝的手,说:“你好,我叫方锦铖,小栩的——”他看了严栩一眼才继续说,“小栩的继兄。” 池烨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又疼又烫。但他自己也分不清这种像被掌掴了似的窘迫感是因为“继兄”这两个字,还是那声短促的笑声,又或是别的。 虽然他知道刚才那声笑并无恶意,但他心里清楚,一定是自己出了洋相引人发笑。他缓缓转动眼珠看向自己的左侧,想看看严栩是不是也因为他的洋相而笑了。 严栩没笑,也压根没看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方锦铖。就在严栩感觉到视线,往他这边偏头的一刹那,他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头发吹乱了,”方锦铖看到严栩额前交错的发丝,旁若无人地替他拨了拨头发,“外边冷,咱们进屋吧?” 池烨正一边尴尬着,一边揣摩着那句“继兄”背后的亲属关系,闻声他下意识道:“我就不进去了。”话音落地,他又陷入了另一层尴尬的境地,因为他反应过来,或许这个“咱们”并不包括他。 灯光太暗,严栩没有看到池烨红透的脖颈,他问道:“喝杯热茶暖暖再走吧?” “不了,回去太晚影响工友休息。”池烨已经跨上了摩托车,他对严栩说,“今天谢谢了。”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严栩也不便挽留,挥挥手道了再见。 和方锦铖一同进了店,严栩先泡好热茶,才开口:“你先坐会儿,我上楼去拿。” 他一转身,手腕却被握住了。 方锦铖撇了撇嘴,有点委屈的说:“我下了班就过来了,等你等到现在。” 严栩反应过来,诧异道:“还没吃晚饭?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手机没电关机了,充电线不知丢哪儿去了。”方锦铖无奈地耸了耸肩。 严栩有些愧疚:“那我给你弄点吃的,蛋炒饭可以吗?或者你想吃点别的?” “有饺子吗,我还没尝过你包的饺子。”方锦铖深邃含情的眼眸,一动不动地定在严栩的脸上。 严栩被看得有些受不了,偏头看向厨房:“猪肉玉米馅可以吗,你想吃生煎还是水煮?” “水煮汤饺吧,想喝点热汤。” 严栩脱下身上的大衣进了厨房,方锦铖也脱掉大衣跟了进去。 严栩的目光在方锦铖剪裁精良的西装上扫了一眼,说道:“在外边等吧,里面油烟大,弄脏衣服。” “不碍事,”方锦铖垂眼解下西装纽扣,一边松领带一边说,“这几天开项目表彰大会,必须要穿西装,会议到今天结束,况且明天是周末。” 严栩知道拦不住,便没再说话,低头忙自己的。 方锦铖走到他身旁,问他:“怎么不系围裙?毛衣弄脏了不好洗。” 严栩垂眼朝腰上一看,才发现忘记了,他张了张嘴刚说了个“不……”字,一只手已经从后面伸到了他腹部的位置。 方锦铖右手抓着棉麻围裙,伸到了严栩和操作台之间的空隙,然后左手从另一侧环绕过来勾住了一根系绳。他往后退了半步,双手挪到了严栩的后腰,将围裙的两根系绳搭在一起,细心地绑了一个蝴蝶结。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的姿势非常亲密,严栩觉得就像是方锦铖从背后抱着自己一样。他僵硬地挺直了腰,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泄露了些什么,直到方锦铖帮他系好了围裙,站到了身旁的位置,他才暗暗地呼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 方锦铖偏头,扫了一眼严栩通红的耳垂,笑着问:“池烨就是送你颈椎按摩仪的朋友?” 水开了,严栩一边下饺子一边应道:“嗯,是他。” 方锦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他也在这附近开餐馆吗,但是握手的时候感觉他的手很粗糙,不太像是干细活的人。” “唔……”严栩无意义地应了一声,顿了两秒才回答,“不是,他在附近的工地上干活。” “小心手!”方锦铖看见严栩把筷子当做漏勺直接往汤锅里插,急忙握住了他的手腕,提醒道,“这是筷子不是勺子,小心被蒸汽给烫了,我看看,烫伤了没。” 严栩回神,任由方锦铖握着他的手腕细细检查一番后,他才低声回答:“没有烫到,谢谢。” 方锦铖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怪我,不该让你分心。”他果然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严栩。 饺子浮上来,严栩又往锅里加了一点冷水,等水再次沸腾他盖上锅盖闷了一会儿,然后把饺子盛进碗里。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等放凉了一些,方锦铖用白瓷勺舀了一只饺子进嘴,斯文地咬了半只,咽下去之后抬眸夸赞道:“好吃,还是熟悉的味道。” -- 第14页 严栩笑了一下,但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高中毕业不久他就从家里搬来,方锦铖偶尔会去出租房找他,有时间他就会做顿饭,两个人一起吃,但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而且方锦铖出国三年,再深刻的味道也该淡忘了。 方锦铖似是看出了严栩的心思,稍抬起眉梢,说道:“我没忘记,我最喜欢你做的糖醋鱼,什么时候可以再吃到这道菜?” 严栩垂眼看着碗里腾起的氤氲水汽,低声道:“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 方锦铖细嚼慢咽吃完了一碗水饺,严栩把碗拿去厨房水池里放着,踌躇了两秒后他转身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问道:“要、要不要上楼坐坐,顺、顺便拿礼物。”他有点紧张,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最后一个字甚至有点破音。 方锦铖怔了怔,顿了下才摇头道:“不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那、那行。”严栩的眼底闪过一抹尴尬与失望,他迅速垂眼回头,“那我去给你拿。” 说着,他小跑着上了楼,没一会儿又拿着礼物下楼。 方锦铖看着手里的大牌羊绒围巾,眼睛微眯起来:“你说我给你送的手表太贵不能收,这条围巾可比手表更贵。”提到手表,他才发现严栩的手腕空荡荡的,“手表呢,怎么不带?” 严栩不安地揉了揉左手的手腕,回道:“还不怎么习惯,出门的时候忘记戴了。”顿了下又说,“围巾打折买的,不贵。” 奢侈品哪有打折的,方锦铖也不拆穿,柔声道了谢便说该回去了。 严栩送方锦铖上了车,方锦铖坐上驾驶位,摇下车窗问道:“今天是池烨邀请的你?” 严栩抿着嘴,没有立即回答。 这是方锦铖今晚问他的第三个和池烨有关的问题,对方说话的语调轻缓柔和,就像是不经意地闲聊一般,可当对方沉吟不语静静等待的时候,让他莫名感到一种殷切的压迫感。严栩的脑海中闪过方才店里方锦铖摇头拒绝的那一幕,强烈的逆反心理开始作祟,他低垂着头,没有回答。 方锦铖一动不动地看着严栩纤长交错的睫毛,不解道:“怎么了?” 严栩紧抿着嘴,突然很想问方锦铖,你是以什么立场在问?我又该用什么身份去回答? “不想说……” “你……” 两人同时开了口,严栩鼓足勇气即将脱口的话又被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方锦铖歉然:“你先说。” 严栩努力勾了勾嘴角:“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你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方才凝滞片刻的空气重新流动,方锦铖没再继续追问,嘱咐严栩早点睡,又道了别才发动车子离开。 第10章 修门(1) 怀抱着大衣上了楼,严栩从口袋里摸出了池烨借他的手套,不禁懊恼地叹了口气。 上次是收据,这次是手套,怎么老是忘记把东西物归原主?尼龙手套不保暖,池烨骑着车回工地应该很冷吧?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严栩内疚地给池烨发了条信息,告诉对方手套在他这里。 一两分钟后池烨回了信息,说明天晚上过来拿,然后帮他修理卷闸门。 严栩说好,又道了谢才放下手机。 他看着手中起了一片毛线球的手套,心想,要不明天抽空出趟门买双皮手套送给池烨,当做修门的谢礼,但又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明天一手还手套一手送手套,就好像在同情对方似的,而且池烨显然不是买不起手套所以用着这双起了毛球的手套,这双手套织得又细又密,一看就是手工织的,说不定是特别的人送的,所以一直用着。 严栩捏了捏手套,从收纳杂物的抽屉里找了去毛球器出来。他坐在地上,趴在茶几前,一丝不苟地把手套上的毛球给一一刮去,然后找了个小小的手提袋将手套收好。 翌日一早,严栩一如既往地准备开店门做生意。 卡卡顿顿的卷闸门大概是命中注定要被修理,早上彻底坏了,严栩打电话求助了隔壁店主从外面帮忙才艰难地开了门。 池烨说晚上来帮忙修门,但没说具体几点。忙过中午这阵,严栩用外卖软件买了一份活虾,他把虾剥了,包了一份馅料十足的虾仁馅饺子放在冰箱冷藏着,准备拿这个当做修门的谢礼。 冬日昼短夜长,还不到六点天已然黑透了。 这个点儿店里客人很多,严栩把一碗饺子端上靠门那张餐桌,顺便往门口张望了一眼,看看池烨有没有过来。这一眼没看到池烨,但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 “铖哥?你怎么来了?”严栩迎了出去,诧异地问。 方锦铖出国以前,他们时常见面,但至多一周一次,并不会像这几天一样这么频繁,而且看方锦铖的样子最近应该很忙。 今天格外冷,方锦铖扯下挡了半张脸的围巾,笑道:“过来吃晚饭。” 严栩想起昨天方锦铖提起的糖醋鱼,面露难色:“那你可能还要再等一下,这会儿正忙,得晚点才做饭。” “不用这么麻烦,我吃碗饺子就行。”方锦铖轻轻揽住严栩的肩膀,带着他往店里有,“先进去,外边冷。” 严栩的视线在方锦铖的深灰色羊绒围巾上停留了片刻,低声说:“围巾很适合你。” -- 第15页 方锦铖扬眉,脸上有些许得意:“今天在公司有好几个同事问我围巾是什么牌子。” 两人相视一笑,严栩领着方锦铖坐到了最里面那张唯一空着的桌子,问他道:“想吃什么馅的?” 他的店里没菜单,因为都是自己包的手工饺子,受时间和精力的限制,他每天只卖三种馅,但并不固定。 早上他把当天的三种口味写在一块黑板上,和落地灯牌一起放在门口,让进店的客人能第一时间看到。 方锦铖并没有注意那个牌子,他扫了一眼,没见菜单,于是问:“有虾仁馅儿的吗?” 严栩愣了一下,店里自然是没有的。虾仁的成本摆在那里,价格肯定没法便宜,来他这里吃饭的人大多都是附近的民工,基本上不会有人舍得点一份虾仁馅水饺。可是今天店里确实有,但那是特意给池烨准备的谢礼。 “没有的话就……” “有,”严栩抿抿唇打断方锦铖,“我现在去煮。”他进了厨房,一边给方锦铖下饺子,一边打开外卖软件又定了一份鲜虾。 刚把饺子下好,方锦铖走进了厨房,他脱掉了大衣和围巾,卷着毛衣袖子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严栩笑着摇头:“不用,不怎么忙。” 这个时候确实是不怎么忙,只是人不得空。饺子早在下午就包好了,他只要放进锅里煮好端上桌子给客人就行了,倒是等会客人走了他要开始清洗碗筷、清理餐桌。 方锦铖:“那我给你打下手,帮忙端饺子行吗?” 严栩见他不肯走,莫可奈何地一笑:“行。” 饺子汤在沸腾的锅里翻滚,而后一个个浮了起来,严栩用漏勺把饺子捞起来倒进了碗里,一滴汤汁溅在了手背上,他被烫得不禁“嘶”了一声。 方锦铖赶紧捉住他的手,拉着他到水池里冲冷水:“疼不疼?有没有药?” 严栩抬眼,近距离看着方锦铖因为紧张而蹙起的眉心,心里甜丝丝的,忍不住笑了一下,答道:“不用,不疼。这种小烫伤在所难免,根本不严重,没到需要擦药的地步。” 方锦铖沉下脸来,不赞同道:“家里得备着些常用药,以备不时之需,过两天我给你带两只烫伤膏来。” “行,”严栩抽回手,讨俏地扬眉,“那现在就麻烦你帮我把这碗水饺端给五号桌那位胖胖的大哥,可以吗?” 方锦铖点头一笑:“遵命,严老板。” 看着方锦铖小心翼翼地端着饺子走出去的背影,严栩觉得有点诙谐,他揉了揉刚才被对方攥住的手腕,耳朵阵阵发烫。 方锦铖很快又回了厨房,他站在严栩身旁,踌躇良久才开口问道:“小栩,你一个人弄这个店铺太累了,有没有考虑找个公司好好上班?” 拿汤勺的手顿了一下,严栩弯了弯唇角回答:“暂时没有考虑过,开店更自由。” “那你有没有考虑换个好一点的环境?”方锦铖走近一步,“这地方又偏又乱,鱼龙混杂,素质底的人很多。” 严栩不禁蹙眉,几番欲言又止之后,只是低声道:“我没学历,大概干不了别的。” 因为严栩背对着自己站着,所以方锦铖没能看到对方缓缓垂落下来的嘴角,他继续道:“有我在你不需要担心这个,我会在咱们公司给你安排一个适合你的工作。” 严栩并没有感到高兴,他压下嘴角的不悦,说:“我挺喜欢这家小店,虽然有点累,但是身心自由。而且,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鱼龙混杂。” “小栩——” 方锦铖还想说什么,严栩猝然转身打断他:“我上楼拿点东西。” 方锦铖看到了严栩眼底的抗拒和怏怏,他低声道:“抱歉,我……” 严栩没说话,径直上了楼。 这之后方锦铖没再提这件事,他快速地吃完饺子,忙前忙后给严栩打下手。 严栩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愧疚,关于换工作的事方锦铖出国前就提过一次,在国外时也在电话里聊过一次,这是第三次了。前两次被他转移话题敷衍了过去,今天算是他第一次表明了态度——他不想关店换轻松的工作。 他知道方锦铖是为了他好,并不是不知好歹,他只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学历,胜任不了也适应不了朝九晚五的工薪族的生活。 而且,他想多赚点钱,开饺子店虽然累,但赚的钱比上班要多的多,所以他不愿意放弃这个饺子馆。 九点钟,最后一波食客散去。 方锦铖帮严栩收拾好餐桌,这才穿起大衣说该回去了。见严栩解开围裙要送自己,他伸手拦着:“外边风大,别出去了,等会吹感冒。” “行,那你开车注意安全。” “嗯,我到家了给你打电话。” 方锦铖勾着车钥匙出了店门,刚发动车子准备离开,一辆眼熟的摩托车停在了饺子店正门口。他坐在车里,将手肘搭在窗沿,食指弯曲抵在鼻尖,然后静静地看着池烨跨下摩托车,取下后座的一个工具箱走进了店里。 犹豫片刻,他解开了安全带。 池烨进门时,严栩刚拿出手机,他见来人是池烨,忙迎了上去:“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池烨摘了尼龙手套:“抱歉,有点事耽搁了一会儿。” 严栩连忙摇头解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门不修也没关系,我只是担心你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 第16页 心头蓦地一暖,连带着耳朵也有些发热,池烨低头看工具箱,拘谨地回答:“不,没出什么事,我现在给你修门,可以拿条凳子吗?” 听池烨这么说,严栩放下心来,他拖了一张餐椅:“用这个可以吗?” “可以。”池烨单手提了椅子往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 严栩跟在后边也顿住了脚步,看到站在门口去而复返的方锦铖时,诧异道:“铖哥?” 第11章 修门(2) 方锦铖莞尔:“看你这里好像需要帮忙,就回来看一下。” 严栩解释:“卷闸门坏了,池烨来帮我修理一下。” 方锦铖点头,看向池烨,“需要帮忙吗?” 池烨点头致意,他还不清楚卷闸门到底是哪里坏了,于是回答:“可能需要帮忙。” 方锦铖回答:“行,我给你打下手。” 池烨点点头,提着椅子走到了门口。 方锦铖解下才刚暖热的围巾,挂到了严栩的脖颈上。 严栩未曾料到方锦铖会有这样的举动,条件反射性地退了半步,但没能躲开。 方锦铖跟着向前一步,把带着体温的围巾慢慢地绕在了严栩的脖子上,笑着问:“怎么了?吓着你了?” 严栩张口结舌:“没,没有。”他僵硬地杵着,感觉一股炙热直窜胸口,烧着他的心脏,也烧红了他的脸。 方锦铖不是没给他戴过围巾,不是没牵过他的手,但他能敏锐地感觉到最近两次见面,对方那些亲密的举止有别于以前对“弟弟”的照拂,带着一点含糊不明的占有欲。 “没有吓到你就好,”方锦铖给严栩戴好围巾,又帮他把卷到手肘的衣袖也拉了下来,“我给池烨帮忙,你就别出来吹风了。” 严栩的脑子是木的,手脚僵硬地任由方锦铖温热的手掌握着自己的手腕,给自己扯衣袖,半晌他才轻轻地点了下头。 池烨已经脱了鞋子站上凳子检查卷闸门,但他的注意力一直没法集中,频频将视线落在屋内的两人身上。他距离二人不远,而且严栩和方锦铖也没有刻意地压低声音,所以二人的说的话和亲密的举动都能尽收眼底。 看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很不礼貌,于是迅速收回视线。 与此同时,方锦铖转身走过来问道:“哪里坏了,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池烨垂眼,目光在方锦铖打了发蜡的头发和看起来昂贵的大衣上扫了一眼,他说:“帮我递一下那瓶润滑油就行,是生锈了,清理一下再滴点油应该就能好。” 方锦铖依言,伸出双手将润滑油递给池烨,一直仰头看着对方熟练地上油,清理滑道里边的斑斑锈迹。 气氛有些凝滞,他主动攀谈道:“我今年三十岁,你看起来比我大一点。” 池烨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垂眸看了方锦铖一眼,回答:“嗯,我大一点,我三十一。” 方锦铖点头,又问:“听小栩说你在附近的工地上班,主要负责什么呢?说不定咱们是同行。” 池烨手中的瓶子一歪,润滑油倒在了手上,顺着手腕淌进衣袖。幸好身上还穿着今天上工的脏衣服,他不甚在意地扯了扯袖子擦掉润滑油才回答:“我就是普通的钢筋工,不可能跟你是同行。” “这话说的,”方锦铖失笑,“我也是每天在工地上卖命的苦力罢了。” 池烨自然不会把这话当真,工程师和工人那是云泥之别,他知道方锦铖是谦虚客套,于是礼貌地笑了一下。 上了润滑油,清理了滑道里面的铁锈,池烨试着拉下卷闸门,已经没了之前的滞涩感。他重新把门推到顶,然后下地蹬上了自己的靴子,对方锦铖道:“修好了,应该没问题了。” 方锦铖真诚地道了谢,又问道:“你吃晚饭了吗?要不我们一起去吃个夜宵?” 池烨见门口的餐桌缺了把椅子,于是把椅子放了进去,他从桌子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巾, 一边擦拭并不脏的椅子,一边回答:“不用,我得回去了,太晚影响工友休息。” 方锦铖往厨房看了一眼,严栩似乎正在忙,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池烨却已经收起了工具箱。 “这个,”池烨把润滑油瓶子递到方锦铖面前,想了想又拿着瓶子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放在了餐桌一角,“这个放店里吧,以后可能用得到。” “谢谢,多少钱?”方锦铖掏出大衣口袋里的钱包,准备付钱。 池烨拎起工具箱:“不用了,不贵。”他快速往厨房扫了一眼,看到严栩在炉灶前忙碌的身影,于是他点了下头,“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方锦铖得体地说,“有空一起吃顿饭。” 池烨知道这是对方的客套话,便点头应了声,随后出了店门。 外边隐约传来摩托车发动后的轰鸣声,严栩赶紧擦擦手从厨房跑了出来,池烨却早已骑着摩托车卷起尘土走了。 他不禁皱眉:“怎么走了?” 方锦铖的目光在严栩脸上一扫:“还有事?” “不是,”严栩干笑一声,“本来想留他吃顿宵夜,谢谢他给我修门。” 刚才他在厨房里煮那份晚上新包的虾仁饺子,谁知饺子还没熟,人却走了。他突然又想起手套忘记还了,顿时更懊恼了。 -- 第17页 方锦铖拍拍严栩的肩:“我刚留他了,他说回去太晚影响工友休息,我也说下次请他吃饭。” 这事也只能怪自己刚才没提前跟池烨说,严栩点了下头,随后取来挂在厨房门口的围巾递给方锦铖:“铖哥你也快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好,”方锦铖应声,却低下头来,“帮我戴一下?” 严栩抿唇挣扎,但见方锦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他有些受不了这样的视线,缓慢地将围巾搭上方锦铖的脖颈,帮他好好系上了围巾。 方锦铖的嘴角始终噙着笑意,戴好围巾后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严栩细软的头发,柔声道:“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嗯,好。”严栩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十几年前的一幕。 他妈和方建国结婚后,他和严栢也搬到了方家。在此之前,他只见过方建国和方锦铖一面,再加上他本就寡言内向,一直融入不了这个再组家庭。住了两个月,他和继父、继兄说过的话都没他打喷嚏的次数多,他始终觉得自己是外来客,对继父、继兄有种畏怯感。 有一天晚上,严栢新买的钢笔不见了,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翻了几遍都没有找到。严栢便坚称是他给偷拿了,理由是他第二天要参加学校的硬笔书法比赛。 当时的他还学不会圆滑地处理自己和严栢之间的矛盾,更受不了被污蔑是小偷,便先动了手,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但他很快就被压制在地,严栢踹了他一脚,让他滚出这个家。人的气性一旦上来了,脑子就像生了锈的卷闸门一样没法思考,他当时怒不可遏,压根没有时间去考虑“我一旦跑出了家,是不会有人去把我找回来的”后果,连外套都没带一件就冲出了家门。 深夜凛冽的寒风一吹,他才回过神来,但后悔已为时已晚。他躲进了附近一家24小时自助银行躲避寒风,打算到了早上再回去拿书包。 但他在自助银行里没待多久就听到外边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那声音既熟悉又有点陌生,起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声音越来越近,一声盖过一声,他才确定是真的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打开资助银行的玻璃门,便看到少年时期挺拔英俊的方锦铖臂上挂着一件衣服,焦急地四处张望,直到看到他才顿住视线。方锦铖走到他面前,给他披上衣服,温柔地说:“外面冷,回家吧。” 他仍旧有些惧怕严栢的拳脚,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方锦铖又向前走了一步,举起手用温热的掌心在他的头顶温和地轻抚了两下,他说:“钢笔已经找到了,不怕,哥哥带你回去。”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疯了,我不仅设置错了更新时间,还把章节内容重复复制了。我把重复的内容替换成了新章节内容,今天就双更吧。 第12章 感冒(1) 第二天上午,严栩接到方锦铖打来的电话,说临时接到通知,要去外地出差两天,今天没法送烫伤膏了。 虽然心里有一点点遗憾,但严栩嘴上带着笑意,说:“没事,工作重要。” 刚挂掉电话,一位穿着蓝色冲锋衣的外卖派送小哥进店,扬声问道:“是严栩吧?” 严栩茫然地点了一下头:“怎么了?” “您的外卖。”小哥把一只袋子放在餐桌上,急匆匆地走了。 “外卖?我没点外卖啊——”严栩追出去,小哥已经敏捷地骑着车绝尘而去。他回屋,疑惑拿起桌上的白色塑料袋,看到流水单上的物品信息时,紧抿的嘴角不自觉地挑起。 袋子里装了两管烫伤膏,还有普通家庭常备的退烧药、感冒药、维生素,除此之外还有一瓶止咳糖浆。 “叮”一声,方锦铖的信息适时到达。 【希望你永远用不上它们。】 严栩回复完消息,拿起了袋子里那瓶止咳糖浆,不由得赧然一笑。 读初三那年的开春,他得了重感冒,在课堂上咳得老师根本没法正常上课,于是班主任让他回家休息一两天,等感冒好了再去上课。 中午的时间,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回到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艰难地咽下去,润了润撕裂般疼痛的喉咙,然后回房间躺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独自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凶猛的烈日几乎要晒干他身体里的所有水分。就在他迷迷糊糊即将因为极度缺水而倒地之际,一个人走进了他朦胧的视野。 “小栩,”那个人叫他,“快醒醒。” 他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了方锦铖趴在他的床前,神色慌张焦急:“小栩,你咳得很厉害,起来,我带你去医院。” 他茫然了片刻,意识到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境。 大概是生病令他生出了一点耍性子的勇气,大概是方锦铖的眼神太过于温柔,他偏了偏头,嘶哑开口:“哥,嗓子疼。”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管方锦铖叫哥。 方锦铖摸他的额头,说:“乖,哥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因为没有发烧,他执拗地不肯去医院。方锦铖大概是以为他怕吃药、打针,便出去给他买来了止咳糖浆,像哄小孩似的将一个杯盖的糖浆递到他唇边,说:“这个不苦,是甜的。” 这个不苦,是甜的…… -- 第18页 一股冷风灌入,客人进门打断了严栩的思绪,他压下嘴角的笑容,收起桌上的药,开始忙碌起来。 严栩犹惦记着把手套还回去,但池烨今天并没有来店里吃晚餐。他想池烨可能已经忘了手套还在他这里,就打了电话过去,但直到自动挂断都没人接。 几分钟后,池烨发消息过来,说刚才在洗澡没能接到电话,又问是不是门又不好使了。 严栩回复,说手套忘还了。他以为池烨会说明天过来拿,但对方却回复说明天让工友路过的时候帮忙拿一下。 严栩下意识地问道:【最近工地上很忙吗?】 过了一会儿,池烨才回复:【嗯,有点忙。】 严栩未作他想,回了一个“好”。 第二天,池烨的一个工友来店里吃饺子,顺便帮忙拿手套。 这人年纪不大,经常和池烨一起来店里,所以严栩也眼熟,但并不是对方的全名,只知道池烨管他叫小汤。他把装了手套的手提袋给小汤,又送了对方一个煎蛋。 小汤咬了一口煎蛋,嘿嘿一笑,说:“小老板,前天池哥就是给你修门吧,我问他他还不肯说呢。” 严栩莞尔:“是啊,多亏他帮忙,不然那天我店门都没法关。” “别看我池哥冷心冷面,他就是话少,其实生了副热心肠,咱们这伙人都受过他照拂。”小汤引以为豪,又说,“前天他加班呢,刚下了工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提着工具箱出门,说要给朋友修门,急匆匆地走了。” 严栩微笑点头,对小汤的话表示赞同,心里既感动又有些愧疚:“实在太感谢他了,麻烦你帮我说声谢谢。” “一定给你带到!”小汤打开了话匣子,他挪了挪屁股凑近严栩,表情突然凝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不过池哥给你修完门回去以后就不得劲,那个脸啊阴沉沉的,平常他也不怎么抽烟,那天连着抽了半包。我们几个打趣他是不是夸海口给人修门,结果门没修好丢了面子,他也不吭声,这两天话都很少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严栩蹙着眉想是不是那天自己说错了什么,可那天他根本没来得及和池烨说上话。况且池烨离开之前还周到地留下了一瓶润滑油,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 “会不会是因为家事?”严栩猜测。 “肯定不是,”小汤尴尬地捏捏后脖颈,嘿嘿一笑,“我还以为老板你知道呢,所以想跟你打听一下。” 严栩一脸歉意地摇头:“我也不知情,他帮我把门修好了,走的时候也挺好的。” 小汤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那肯定是隔壁宿舍的老掉找他茬了,反正肯定不是因为家事,没啥家事好让他烦的。” 严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未再多言。 此后一周,池烨都没再来店里,小汤和其他几个工友倒是来了两次。 严栩感到疑惑,难道只有池烨这个工种这么忙吗? 不过他也只是偶然间产生了这么一个疑惑,没有去深究,因为方锦铖也一周没来过店里了,他的心思全都挂在了对方身上。 一周前那晚,两人亲昵的肢体接触之后,他以为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能有一点点进展,但事实却是自那晚之后的第二天他收到了配送员小哥送来的两管烫伤膏,方锦铖却没再来找过他。 不是说只出差两天吗? 严栩托着腮发呆,心中患得患失, 忍了忍还是拨了电话过去。 听筒里的“嘟嘟”声响了很久,即将自动挂断时,对面终于接了电话。一阵嘈杂的声音率先钻进耳朵,随后方锦铖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小栩,怎么了?” 严栩顿了顿才开口:“你在外边吗?” “嗯,稍等我一下。”嘈杂的声音逐渐淡去,方锦铖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在外边跟合作方吃饭,有点吵。” “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严栩有点不好意思,“你先忙吧。” “没事,快结束了。”方锦铖轻笑了一声,“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一声低笑声贴着耳廓响起,激得耳朵一阵酥麻,严栩将手机拿远了一点,回答道:“没什么事。”他盯着面前的玻璃杯,犹豫挣扎了一下,委婉地问,“你这周是不是很忙?” 电话那头有嘈杂的说话声响起,应该是有人经过,等那声音飘远了,方锦铖才温声回答:“是有点,年底应酬比较多。” 得知方锦铖这周是在忙而不是刻意避着自己,严栩低落的情绪又有点飞扬起来,他用力握了握手机,无声地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喝酒了吗?要不要我去帮你开车?” “啊,好遗憾——”方锦铖带着笑音说,“早知道就不叫代驾了。” 严栩支吾:“那——” 方锦铖打断他:“小栩,下次可以直接给你打电话吗?” 严栩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垂,分不清到底是方锦铖喝了酒还是自己喝了酒,醉了,迷糊了。他呆滞了片刻,回答:“当然可以。”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末了方锦铖叮嘱道:“小栩,最近几天降温,注意保暖,别感冒了。” “嗯,你也是。” 令严栩没想到的是,方锦铖的话竟一语成谶——他果真受了凉感冒了,方锦铖给他买的药立刻派上了用场。 第一天他还强撑着开了店,第二天便鼻塞咳嗽、头痛欲裂,没体力再硬撑下去,他也怕把感冒传染给客人,于是闭门歇业一天。 -- 第19页 吃了感冒药在家里躺了一天,谁知症状没有减轻反而开始头晕眼花。到了第三天的傍晚,严栩发觉自己开始发烧,他这才打算去一趟社区医院。可他四肢酸软,根本没有出门的力气,于是吃了片退烧药倒头继续睡,打算次日一早再去打点滴。 半梦半醒之间,一阵嗡鸣声震得肩膀发麻。 严栩睁开酸涩的眼皮,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枕下的手机在响。他伸手摸到了手机,看也没看就举到了耳边:“喂?” 电话那头静了一秒,熟悉的声音响起:“生病了吗?” 严栩烧得迷糊了,茫然片刻后想起来电话那头是池烨,他捏了捏秀挺的山根,让自己清醒一点,回答道:“就是、有点感冒。”一整句话艰难地说出口,嗓子又干又疼,像被砂纸打磨过。 “你的嗓子很哑,”池烨说,“好像挺严重。” 严栩哑着嗓子回答:“有点发烧,吃过药了。” 电话里安静了两秒,池烨再次开口:“你还没吃晚饭吧,我给你买点吃的送过去,可以吗?” 严栩不合时宜地有点想笑,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池烨这么木讷老实的人,主动关心别人,居然还要问一句“可以吗”。 池烨没等到严栩的回答,又追问:“不可以吗?” 严栩的喉咙哑得已经很难发出声音,他忍着撕裂般的疼痛咽了咽喉结,艰难道:“那就麻烦你了。” 第13章 感冒(2) 池烨嗓音低沉:“我很快就过去。” 挂掉电话,严栩起了床。睡着的时候不觉得,清醒过后才感觉到饥肠辘辘,这一整天他只吃了一顿早餐,喝了一杯水而已。他在睡衣外边套了一件长羽绒服,先去小厅把水烧上,然后又去柜子里拿了一只新的水杯备着。 水烧好,他打开电视机,让声音填满安静的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着池烨。 一刻钟后,池烨打来电话,说已经在楼下了。 严栩很诧异,怎么这么快?他挂了电话,赶紧拖着绵软的双腿下楼开门。 “哗啦啦”的声音响起,卷闸门被拉到了三分之二处。 池烨手里提着几个袋子,笔直地站在门口,头发上、肩上还有一点没化掉的雪花。 严栩探头往外边看了一眼:“在下大雪呢?” “嗯,挺大的。”池烨侧身让出位置让严栩看了一眼,又马上用身体挡住了刀刃似的寒风,“风大,进去吧。” 严栩也感觉到了寒风的刺骨,忙让池烨进门,落下卷闸门。 他走在前面带路,想了想又停了下来哑声问道:“店里一点热气都没,我就住在楼上,上楼可以吗?” 池烨怔了怔,舌头不太利索地道:“可、可以。”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严栩让池烨随意坐,走去角落的小桌子边准备泡茶。 池烨将手中的东西放在茶几上,跟了上去:“你去坐着,我来就行。” 严栩虚弱地笑笑:“好。” 池烨把两杯水放在了茶几上,一边扒着自己带来的东西,一边问:“退烧药是几点吃的?” 严栩想了想,回答:“傍晚,大概四点左右。” 池烨看一眼茶几上那盒已经打开的退烧药,又问:“家里有没有体温计?” 严栩摇头:“没有,不用量,我感觉烧已经退了。” 从小到大他感冒、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家里从没备过这些东西,药还是方锦铖买的。 池烨没有说话,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还没拆包装的体温计,说:“量一下吧。”不等严栩回答,他又说,“尽量不要开口说话,用点头或者摇头回答我就行。” 严栩惊讶地看着那个体温计,动了动嘴唇,又抿紧了嘴唇,轻轻点了下头。 池烨取出体温计,用力甩了两下,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严栩:“夹在腋下等五分钟,有汗的话要擦掉。” 严栩接过体温计和纸巾,思量着要不要回房间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在一个大男人面前遮遮掩掩反而更显怪异。他看了池烨一眼,坦然地去解睡衣扣子。 池烨立刻垂眼回避,他用手背隔着探了探自己带来的那份砂锅粥的温度,说:“外面太冷了,粥已经不怎么热了,厨房可以借用吗,我去加热一下。” 低着头等了两秒没等到回答,池烨才想起自己不让严栩说话,便又抬头看去。 严栩的睡衣前襟大开,露出一片白皙平坦的胸膛,手上抓着纸巾,正低垂着头擦拭自己腋下的汗液。他烧得有些迷糊,感觉到池烨的视线,迟钝地回神,点头回答:“可以。” 池烨慌张地低下头,瞳仁不安地转动着,最后还是落在了那份不怎么热的砂锅粥上:“我、我去热粥。” 五分钟后,他端着热气腾腾地一碗热粥上楼,把粥放在茶几上,朝严栩伸出自己粗粝的手掌:“时间够了,我看看。” 严栩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体温计还是看得懂的,但又觉得自己这样很不爽利,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腋下取出体温计,交给了池烨。 池烨举起温度计看了一眼:“38.6,我买药的时候店员说要是持续不退烧就得去医院了。”他把粥碗推到严栩面前,“先吃点东西,等会再吃一片退烧药。” 严栩坐在了地毯上,蒸腾的热气扑在他脸上,湿润了他的脸庞。也许是生病容易让人低落,让人变得情绪丰富,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去年的事,眼睛也变得湿润。 -- 第20页 去年他阑尾炎手术,医生说必须要有家属陪护,他鼓起勇气给他妈打了个电话,希望她能来医院陪他一天,连着打了四五个电话都没人接。他的勇气在一次次的“暂时无人接听”中消磨殆尽。他只得联系一位相熟的菜场老板,劳烦他过来一趟,老板是个热心肠,一直陪护到他出院。而直到他出院,他都没有等到他妈的电话。 严栩喉咙发紧,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将嘴唇搭在碗边上,几乎要将整张脸埋进碗里。 池烨提醒他:“慢点吃,小心烫。” 严栩干涩地“嗯”了一声,又点了下头。 慢慢地吃完最后一口粥,一张纸巾适时地递了过来。严栩接过擦了擦嘴,喝了水吃了粥,喉咙不再那么干痒刺痛,他低声道:“谢谢你,我已经好很多了,你要是忙的话——” “不忙,我已经下工了。”池烨打断他,“你再睡会儿,等你烧退了我就回去。” 严栩看了眼时间,九点不到,不算早了但也不算晚。他确实不太想一个人待着,所以也没有拒绝池烨的好意。 “我睡了一天了,现在不太想睡。”他坐回沙发上,又把关掉的电视机打开,“看电视吧?” 池烨点头:“好,看电视。” 严栩把遥控器递给池烨:“你想看什么?”在得到标准答案“随便”之后,他无奈莞尔,打开了这段时间正在追的一部年代剧。 电视声音不大,在局促的客厅里轻轻回荡。 严栩坐了一会儿便觉得腰酸腿软,池烨瞧他一眼,问道:“要不在沙发上躺会吧?” 其实严栩早就想躺着,觉得这样不礼貌便强撑着坐着,这会儿是真的有些受不了,而且头还有点发晕。他也不扭捏作态,慢慢地躺在沙发上,将头搁在了扶手上。 客厅面积小,而且他就一个人住,所以买的是小户型沙发组合——一张小双人位沙发外加两张单人沙发。 不足1.5米的双人沙发对严栩来说太短了,必须要屈起腿来,但这样的姿势让他觉得舒适又有安全感,只是脱了鞋子脚有点冷。 “被子在哪儿,”池烨开口,“我帮你拿条被子盖上。” 严栩发觉池烨好像会读心术似的,总是适当其时地知道他需要什么。他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不禁扬了扬嘴角,指了指房间:“可以帮我把床上的被子拿来吗?” 池烨被那笑容晃了眼,微怔片刻才道:“好,我去拿。”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间门口,似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缓缓打开了房门。 一股浅淡的香味扑面而来,闻惯了工棚里各种脚臭味、汗臭味的池烨有一瞬间的呆滞,他吸了吸鼻子走进了房间。 房里只开了一盏床头台灯,不是很亮,他心虚又不安地在房里迅速地扫了一眼。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个衣柜、一张床两个床头柜还有一张小桌子,但很干净很整洁。他十六七岁就跟着长辈在工地干活,这个工地干完了换下一个工地,所有朋友都是在工地上认识的,没有一个人像严栩这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让人亲近的干净,家里也很整洁,还有香味。 片刻地失神后,他垂眼抱起了床上还残留着一点温度的丝绒被。 第14章 感冒(3) 严栩裹上了绵软温暖的被子,又重新躺下。 谁也没有说话,但因为电视机开着,剧里的人物说着温情的对白,气氛并不尴尬。 为了让池烨能看得懂,严栩放的是第一集,他已经看过一遍,所以没那么专心。 过了一会儿,池烨出声道:“我下楼一趟。” 严栩不知道他下楼干嘛,但也没有问,只是点了下头。 没一会儿,严栩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池烨用托盘端了一只白瓷碗走来,等托盘放在茶几上,他才发现那是一个炖盅,里面盛着晶莹剔透的雪梨汤,上面还飘着几颗红色的枸杞。即便是因为感冒而鼻塞,也能从蒸腾的热气中闻到一股甘甜味和梨子的清香。 这个炖盅不是他的,他平日里很忙,没时间去弄那些需要炖煮几个小时的食物,这梨子自然也不是他的,他已经很久没买过梨子了。 显然,这些都是池烨带来的,他刚才还看到池烨带来的东西里有感冒药和退烧药。 粥、药、体温计、梨子、冰糖、枸杞、炖盅,明明看起来是挺粗犷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心细如发呢。细腻到让人鼻子发酸,招架不住。 池烨拿起托盘上的木勺,递到严栩的面前:“炖的时间不太够,但也能吃,这个吃了润喉。” 严栩怔怔地看着池烨,吸了吸鼻子接过勺子,低声道:“谢谢。”谢谢太苍白了,可拖着这具病体,除了说谢谢,实在不知道能为池烨做些什么。 “不用谢,”池烨用手扇了扇上窜的水雾,“要小心烫。” 严栩用勺子舀了一口梨汤,慢慢喝进嘴里,明明很甜很好喝,可喉咙却是酸的,眼眶也被熏得发热,变得模糊。 随即,吧嗒一声,喝粥时强忍住的眼泪不堪重负地从眼眶滚落,滴在了手背上。 严栩慌忙低头,舀了一块梨子进嘴,也顾不得烫,用咀嚼的声音和动作掩盖自己嘴角的抽动。 池烨微微皱眉,提醒道:“很烫。” 严栩用力摇了摇头,连吃了两块梨子才压下汹涌的情绪。情绪褪去,他意识到自己又吃又喝让池烨看着怪尴尬的,拧眉一想,把手伸进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了一把夹心果丹皮,递给池烨:“吃吗?” -- 第21页 果丹皮味道酸甜,和糖果一样的独立小包装,既方便又好吃。饮食不规律使他偶尔会犯低血糖,他每天都抓几颗果丹皮或者糖放在口袋里,忙起来没时间吃饭的时候就嚼一颗。 池烨垂眼看着眼前白净细长的手,怔了怔才说:“谢谢。”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粗糙的像砂纸一样的手刮到对方,轻轻拿起了那几颗果丹皮,吃了一颗,其他的放进了口袋。 严栩小口小口抿着雪梨汤,没话找话地问池烨:“快过年了,你们工地是不是快放假了?”其实还有一个月才过年,但是他知道工地一般都放假早开工晚,往往会放一个月假。 池烨点点头:“再上半个月就放假了,有些路远的已经回家了。” “那你呢?”严栩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池烨摇头:“我不回家。” 严栩脱口问道:“很忙吗?还是离家太远。” 池烨沉默了两秒,尴尬又老实地回答:“我妈改嫁了,我没有家。”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严栩不安地抿着唇,过生日那天池烨提过一嘴的,他并没有忘记这件事,只是感冒鼻塞使他有点恍惚,又被电视分散了一部分注意力,嘴巴比脑子动得快。 池烨笑着摇头:“没事,很久以前的事了。” 严栩还是感到很内疚,出于一种负罪感,他坦诚了自己的处境:“其实我的情况跟你差不多。” 于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各自的家庭。 严栩得以知晓池烨老家在外省的小山村,父母都是朴实的农民,十五岁时父亲生了重病,他就辍学跟着老家的长辈到工地干活,赚钱给父亲看病。拖了两年,他爸还是没能撑住,去世了。 第二年,池烨他妈妈改嫁,又一年,生下了一个白胖的儿子。 辍学以后池烨就没有再回去上学,他的原话是“人笨,读不好书,总是倒数,就不读了”。从此他就一直在工地上干活,起初两年会在过年时回家看望他妈,继父家不喜欢他,他便不回去了。 池烨寥寥几句就说完了,但严栩明白,除了继父的不喜欢之外应该还有亲生母亲的不允许,否则谁能阻挡得了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走进自家家门。 严栩也说了自己家里的情况,两人都是都是点到为止的闲聊,并未有过多的情绪泄露,就好像在讨论今天晚上吃的是什么。 相似的家庭让严栩觉得自己和池烨亲近了许多,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感。 但比起池烨,他幸运得多。 他亲爸没有死,方建国虽然不喜欢他,但至少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他妈也没有不让他回那个家,抚养他到了十八岁,供他读完了高中。而且,那个家至少还有方锦铖让他感觉得到家的温情。 可是,池烨好像什么都没有。 严栩心里有些不舒服,觉得自己不该挑起这个话题。他心虚地抬眼去看池烨,却发现对方也在看他。 两人都匆忙回避了视线,片刻,池烨开口:“你的继兄对你很好。” 方锦铖的脸蓦然在脑海中浮现,严栩不由得一笑:“嗯,他一直很照应我。” 池烨点点头:“那就好。”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沉默地看着电视。 到了将近零点,严栩又有些昏昏欲睡,池烨把碗和炖锅拿下楼洗了,又上楼让严栩再量一下体温,热度已经退到了37.2。 池烨放了心,便说时间不早要回去了。 严栩要起身相送,池烨拦住他,道:“楼下冷,你就别下去了,我从厨房后门走,帮你把门关好。” “我送送你,”严栩道,“厨房的门要把里面的插销插进去才行。” 池烨点了头,瞄了一眼沙发上的围巾,拿起来递给了严栩:“那你戴上围巾,记得把口鼻捂好。” “谢谢。”今天晚上严栩已经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句谢谢。 两人一起下了楼,池烨走在前面打开了厨房后门,他站在门口挡着外边的风:“好好休息,如果明天还是不舒服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嗯,好。”严栩点头,“等我好了,我请你吃饭吧。”其实他想了好久,该怎么答谢对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请对方吃顿饭最实在。 “好。”池烨倒退着往门口走了两步,正欲帮严栩关上门,瞥到了贴在门口的一张单子,他疑惑地问,“你在招人吗?” 严栩一愣,随即想起门口的招工启事,于是点头说是在招人。 其实一个月之前就贴上了,他想招一个来店里帮忙洗碗的临时工,每天时间可以不固定,只要待两个小时帮忙洗一点碗筷就行。前门和后门来往的行人都很多,所以他都给贴上了,只是前门风大,刚贴上那天就叫风给吹走了。 大冬天的,太冷了,也没人乐意为了几十块钱冻得双手通红,所以前门那张他便没再贴上去。 池烨点了点头,没细问,说了声再见关上门走了。 严栩站在门后,呆站了会儿才上楼。 第15章 熟稔(1) 第二天,严栩退了烧,感冒也好了大半。 店铺交着房租,一天不营业就亏损一天,他没法再安心躺着,但还是赖到八点才起床。刷牙时他收到池烨发来的短消息,问他还发烧不,有没有好点。他嘴角上扬着,咬着牙刷回复了信息,说已经好了。 -- 第22页 天气冷,热腾腾的饺子就越受青睐,今天特别忙。晚上的时候,几位民工踏进了店里,正是池烨那些工友,其中一位就是小汤。 严栩不由得往他们身后看了一眼,遗憾地是后边空空荡荡,没能看到熟悉的身影。 他问小汤:“池烨没来吗?” “池哥啊,”小汤搓了搓冻僵的双手,“他最近都去隔壁街那家快餐店吃饭,我们都说他喜欢上人家老板的漂亮女儿哩。” 严栩对附近两条街的商铺都挺熟悉,攒眉一想便记起来了,邻街是有这样一家快餐店,老板的女儿确实年轻漂亮。 “原来是这样……”他咕哝了一句,不想追问人家私事,转而问道,“你们吃什么饺子?” “我要韭菜鸡蛋馅儿。” “给我来一个大份芹菜鲜肉馅儿。” 人多口杂,严栩怕弄错,从围裙兜里拿出纸笔一一记好。等众人点完餐,他便要走,却又被小汤拉住了。 严栩笑问:“还要来点什么吗?” “不是,我是有话想问你。”小汤憨厚地呵呵一笑,“前两天我们可馋你这的饺子,结果连着两天跑过来,店门都是关的,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严栩点头:“前两天有点感冒,就没开张,害你们白跑一趟了。”他想了想,客气地说,“等会我送你们一盘水煎饺。” 小汤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太客气了,我就是瞎问问。昨天在工棚里,我就提了一嘴,说你好像生病了,池哥还不相信,说你应该是有事出门了。我就跟他说,这不可能,小老板你上次有事没开张,都在门口挂个牌牌通知我们哩。” 严栩浅笑着点头应是,若有所思地走进了厨房。 经小汤这么一提,他想起来,昨天池烨打来电话,开口的第一句话便问他是不是生病了。昨天烧得恍恍忽忽来不及细想,此刻一琢磨,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上次修完门后池烨便走了,虽然他他挺想当面谢谢池烨的,还打了电话发了消息,但池烨说自己最近很忙,这事便暂时搁置了。此后几天,两人都没再联系过,直到昨天晚上突然接到的那通电话。 所以,池烨是从小汤那里知道了这件事,特意打电话过来询问的? 严栩站在水汽缭绕的厨房里,身心被熏蒸得暖洋洋,回想起昨天池烨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立刻拿出手机,准备打个电话过去。 正当这时,外边有人扬声催道:“老板,我的饺子还没好吗?” “好了,马上!”严栩连忙应了一声,只得又把手机揣了回去,先忙手头的活儿。 这一忙便是又到了晚上八点。 感冒刚好,体力有些不支,严栩提前关了店门,精疲力尽地瘫倒在椅子里,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他闭着眼小憩,心里思量着等过了年,无论如何都要招一个小时工来帮忙,一个人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呆坐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本来要打给池烨的电话还没来得及打,猛地坐直身体,拿出了手机。 池烨的号码停留在通话记录的最顶端,严栩深深地吸了口气,点了下屏幕。 “嘟——”了两声以后,池烨低沉的声音传来,“喂?” “池烨,你在干嘛?”严栩先打了声招呼。 “刚洗完澡,”池烨回答,“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严栩失笑,感觉自己在池烨眼里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修完门他给池烨打电话,池烨也问,是不是门又坏了。 他扬扬唇,笑道:“不是,多亏你的照顾,感冒已经完全好了。” 池烨“唔”了一声:“那就好。” 严栩切入正题:“昨天不是说好要请你吃饭吗,你哪天有空?”顿了一下,那边没有回答,他又补充道,“上次你帮我修门,我也没好好谢谢你,昨天又麻烦你了。” 电话那头仍旧无声无息,好像断了信号似的,严栩将手机从耳边挪开,看了眼屏幕,信号满格,通话也还在继续。 正当他欲开口问问是不是信号不太好,池烨开了口:“好,什么时候?” 严栩自然是说都可以,池烨也说都行,于是两人便干脆定了明天晚上。 心中一直惦记的事落了地,严栩不禁长舒口气。其实他本来想请池烨到家里来吃饭,他自己做。但转念一想自己这里打扫得再干净也始终散不尽韭菜味、葱花味,池烨去邻街吃快餐,可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吃腻了饺子,于是便定在外面。 况且他自己也挺想出门喘口气,品尝品尝美食。 有了第一次一起吃饭的经验,严栩知道不论自己问什么,池烨肯定会说“都行”“都可以”,所以他便没过问,直接将吃饭的地点定在了一家挺有名的酸菜鱼馆。 第二天天气晴好,严栩趁着上午没什么客人出门一趟买了点东西,而后又匆匆赶回店里。 下午早早关张,就当给自己放半天假,他收拾完铺子上了楼,慢慢悠悠地把自己的房间给收拾了一番,该洗的洗,该换的换。 他喜欢干净,所以也享受收纳、打扫这样的琐事。 整理完房间,外边已是华灯初上。 见时间差不多了,严栩去洗了个澡,刚吹完头发套上羽绒服,池烨的电话打来,说已经在楼下了。他勾起围巾提着一个手提袋匆匆下楼,开了门来不及说话,先急喘了两口,一次感冒让他有种元气大伤的感觉。 -- 第23页 “怎么了?”池烨蹙眉,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了一把,“没事吧?” “没、没事。”严栩深吸一口气,“就是跑得有点急了。” “慢点,不用急。”池烨不动声色地替严栩挡住外边地风,叮嘱道,“围巾戴上,小心着凉,感冒真的全好了吗?” 严栩眯起乌亮的双眼,卷翘交错的睫毛颤了颤:“真全好了。”他系好了围巾,才发现池烨今天没骑车,奇怪道,“怎么没骑摩托车?” “嗯,借给朋友了。”池烨拿出手机,“我去拦出租车。” 严栩拦住他:“这里出租车比较少,我们叫网约车吧?” 池烨把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攥着手机,嘴唇几度翕张,最后说:“抱歉,我不太会用那个东西。” “我——”严栩本想说他来叫就行,犹豫一瞬,改口道,“我教你?” 第16章 熟稔(2) 池烨紧绷的嘴角稍稍上扬,应了声“行”,把手机递了出去。 严栩没接,让池烨自己拿着手机,偏头凑了过去,圆润的指尖点点戳戳,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教池烨怎么打车。 这个点附近的车子挺多,点了确认就立马有司机接单。 严栩垂下手:“好了,咱们记住车的颜色和车牌号在这等就行。” 池烨看着严栩,眼睛弯了一下:“谢谢。” “不客气。”认识以来被池烨单方面帮助了两次的严栩,因为帮了对方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忙而感到窃喜。 没一会儿车子来了,池烨走在前面打开了后排车门,然后回头看着严栩。 严栩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池烨是给他开的车门,他急走两步,低声说了句谢谢,躬身上了车。 池烨帮严栩关上车门,自己坐到了副驾驶。 这回吃饭两人都比上回自在许多,严栩叫来服务生,点了辣口的酸菜鱼。 池烨难得提出意见,跟服务生说:“不要辣的。” 服务生一脸纠结地看着严栩,等他拿主意。 严栩有点疑惑,池烨明明挺爱吃辣的,但他请客肯定要尊重客人的意思,便也没有问,让服务生改成不辣的口味。 点完鱼,他又问池烨:“喝啤酒吗?这家店的生啤还挺不错的。”在对方张口之前,眼含期待道,“我挺馋的。” 池烨看着严栩,犹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等服务生走了,他才低声说道:“感冒刚好,不能喝酒。” 今天忙了一天,严栩压根忘了这茬,池烨这么一提他才恍然想起,同时意识到池烨不让点辣口的也是为他着想。 严栩心中一暖,说道:“那我只喝半杯,剩下的给你。你喝一杯半有没有问题,不会影响明天工作吧?” 池烨老实回答:“明天我休息,不上工。” 严栩眯眼笑:“那就好。” 这家店出餐的速度挺快,一锅热气腾腾鲜香四溢的酸菜鱼很快就端上了餐桌,两人一边吃鱼、喝啤酒一边闲聊。 饭吃的差不多,严栩擦擦嘴,问池烨前天买炖锅、雪梨那些东西花了多少钱。 池烨放下手里的筷子,回答道:“不用,没多少钱。” 严栩倒也没客气,他点点头,从身旁拿出了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个手提袋递给池烨:“你不肯收钱的话,那这个必须收下。” “必须”这个词让池烨感受到了一丝凝重,他放下筷子在湿巾上蹭了蹭指尖,然后接过了手提袋。 严栩抢在他之前开口:“东西不贵,收下吧,好吗?” 池烨一怔,点了点头。 严栩满意了,催着他:“打开试试,看看合不合适。” 池烨依言打开了手提袋,拿出了里面一双真皮手套,还有一套护手霜。 严栩指着护手霜,适时开口:“这个护手霜对皲裂很有效果,你试试。”他又指着那双手套,“这双是骑行手套,你骑摩托车时戴着,挡风。” 池烨望着严栩白净的手,问道:“你也用这个护手霜?” 严栩愣了一下,他家里是有,但他并不常用,偶尔洗完澡想起来了才会擦一两次。但既然对方这么问了,他便点点头,认真道:“嗯,每天擦。” “好。”池烨将东西小心地放回手提袋,真挚地说:“谢谢。” 吃完饭时间还早,严栩说想走回去,消消食。 池烨说:“我送你回去。” 严栩说“好”,他迈步刚准备走,身后的池烨叫住了他,然后不久前他刚送出去的那双手套递到了他的面前。 “冷,戴上吧。”池烨又往前递了递。 严栩打趣道:“我送你手套,还要帮你暖手套。” 池烨不好意思地笑了,低声说:“谢谢。” 两人慢悠悠地沿着街边走,聊起了前天晚上看的那部电视剧,池烨说自己这两天都在看那部剧,已经看到了最新一集。 于是两人开始讨论起跌宕起伏的剧情,为主角悲惨的命运感到遗憾,又因为反派恶毒的行为而感到气愤。 严栩真的很喜欢这个电视剧,但平时忙,交好的两个朋友在外地,也不爱看电视,所以没人可以分享、讨论。如今有人可以跟他闲聊这个,他很开心,也很亢奋,池烨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我猜那个姓钱的老板最后肯定——”严栩攒眉,还在义愤填膺地聊着剧里那个气死人的反派角色,口袋里的手机突然贴着腰侧“嗡嗡”震动。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伸进口袋摸出了手机,当看到了屏幕上那串没有储存在联系人列表中的号码时,他无意识地顿住脚步,脸上的表情就仿佛当面见到了方才谈论的那个反派似的,透露着浓浓的厌恶。 -- 第24页 池烨跟着顿步,小心地问:“怎么了?” 严栩果断地挂断电话,抬起头时已经切换上了轻松的表情,说:“没事,可能打错的电话。” 两人又继续往前走,快走到饺子馆时手机又响了,严栩深吸一口忍了忍,拿出手机后却突然愣住,因为这通电话是方锦铖打来的。 手机震得指尖发麻,他赶紧接了电话:“铖哥。” “出去吃饭了?” 方锦铖带着一点笑音,被风从不远处刮来,严栩立刻抬眸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池烨顺着严栩直愣愣地视线望去,也看到了饺子店门口斜倚着车门握着手机贴在耳边的方锦铖。 方锦铖看到严栩和池烨,向他们走过来,温声问严栩:冷不冷?”又跟池烨打招呼,“你好。” 池烨点头致意:“你好,方先生。” 严栩回过神:“铖哥,怎么突然过来了?” “下了班顺路过来一趟,”方锦铖打开副驾驶车门,从里边拿出了一个礼盒,“合作方送了两瓶红酒给我,我拿一瓶给你。” 严栩摘掉另一只手的手套,想要去接,却听方锦铖说:“我帮你拿着,上次说去楼上坐坐,还没机会去呢。” 池烨如芒在背地站在一旁,等有了自己插话的缝隙了,才开口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他晃了晃手机,“工友叫我回去打牌。” 严栩是想邀请池烨一起上楼的,但对方已经这么说了,他也没挽留。这次他没再忘掉,把手套递还给池烨:“太晚了,打车回去吧?” 池烨把手套放进手提袋中,回答:“好,我走到前面路口再打车。” “那再见,”严栩挥手告别,“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 池烨转身之后,方锦铖炙热的视线才从对方手里那只手提袋上收回。 第17章 暧昧(一更) 两人上了二楼,方锦铖站在门口环视一圈:“虽然有点小,但采光挺好的,也方便。” 严栩笑笑:“一个人住足够了。” 方锦铖张张嘴欲言欲止,想起了什么,又把话吞了回去。 严栩从鞋柜里拿了一双棉拖鞋给方锦铖:“铖哥,进来吧。” 方锦铖垂眼,看着地上那双明显比严栩的脚大了两个码的拖鞋,微微一怔,蓦地想起池烨。 见方锦铖盯着鞋子没动,严栩便猜到对方可能以为这是别人穿过的,于是解释道:“这是新鞋。” 拖鞋是今天出门给池烨买礼物时顺手买的,胶味都还没散干净。他这里没人来过,便没准备客人穿的拖鞋,前天晚上池烨是赤着脚进来的,等池烨离开的时候他才发现。于是今天顺手买了两双,没想到晚上就用上了。 闻言是新鞋,方锦铖抿直的嘴角动了动,脱掉自己的皮鞋,穿上了松软舒适的软底拖鞋。 两人走到客厅,严栩要去烧水泡茶,方锦铖道:“别忙了,我坐会儿就走。”他拉着严栩坐了下来。 这还是三年多来两人第一次共处于无人又狭小的空间,气氛暧昧不明,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粘稠。 严栩打开电视,让客厅不至于那么安静。 方锦铖扭头打量局促的小客厅,环视一圈后目光停留在了玻璃茶几下边那盒拆开的退烧药上。他偏头看向严栩:“感冒发烧了?那怎么还出门?” 严栩也看到了那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退烧药,点头道:“嗯,前——” 话还没有说完,温乎的掌心已经贴上了额头,他猛地屏住了呼吸。 手在严栩还带着一丝寒气的额头上贴了一会儿,方锦铖收回手:“现在好像不烧了,但最好还是量一下,家里有体温计吗,没有的话我出去买。” 严栩眼尾上扬:“前两天发烧,今天已经好了。” 方锦铖却没笑,深邃的眼眸凝望着面前的人,表情凝重地问道:“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 严栩明亮的瞳仁倏然一缩,下意识低头回避了视线,低声回答:“不是很严重,你最近很忙,不想麻烦——” “傻瓜,说什么麻烦,就算再忙,陪你去一趟医院的时间还是能抽出来的。” 方锦铖的声音太过温柔,太过有蛊惑性,搞乱人的思想,迷惑人的意志。严栩低着头,无措的视线不知该落在哪里,他想抬头去看看方锦铖此刻的表情,但是又不敢。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一只熟悉的、温暖的手掌轻轻地盖住了他的后脑勺,揉了揉他的头发,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小栩,不要总是一个人撑着、熬着,我已经回来了。” 严栩没能抵挡住温柔的攻势,本就摇摇欲坠的意志彻底失陷,他的身体一歪,轻轻地将头搭在了身旁人的肩头。他感觉到对方的肩头陡然一下变得僵硬,但并没有躲开。 这个倚靠的动作并没有持续多久,大概三秒后他抬起头来,说道:“铖哥,谢谢你。” 方锦铖仍旧保持着偏头的姿势,看着严栩浓密的眼睫,轻轻叹口气道:“跟我不需要说谢谢。” “嗯——”严栩抿了抿嘴唇,想再说点什么,手机嗡鸣声骤然在两人之间响起。 “抱歉,我的电话。”方锦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犹疑了一下还是接了电话,“喂,爸。”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方锦铖连续“嗯”了三声之后挂了电话,随后他说:“我要回家一趟。” -- 第25页 严栩表面平静,内心却在苦笑,也许是运气不好,每次他有什么话想说,总是被各种意外所打断。今天也一样,酝酿许久的话只得放回肚子里,他笑着说:“好,我送你下楼。” 与此同时,池烨在饺子店门口抽完三根烟后,沿着街道消失于街口。 他和严栩道别后其实没走,去街口那家便利店买了盒烟,又鬼使神差地走了回来。他在饺子店门廊下边漫无目的地站了许久,抽着烟,目不转睛地看着饺子店门口那辆看起来就很昂贵的小车——方锦铖的车。 他不是很懂车,于是用手机笨拙地在网上搜索,看到价格的那一刹那,用力地咽了咽喉结。他恍然意识到,有些东西、有些人是他这种人想都不该肖想的。 三根烟燃尽,一半自己抽了一半孝敬了冷风,池烨怅怅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工棚。 严栩送方锦铖到门口,叮嘱道:“注意安全。” 方锦铖点头,发动车子后又降下车窗对严栩道:“我现在回自己房子住了,你可以去那里找我。”他有自己的房子,在国外的三年虽然继母定时去给他打扫,但长期没人居住始终少了点人气,因此前段时间他暂时住在原来的家里,这几天已经搬回自己的房子。 严栩眸中闪过一抹欣喜:“好。” 这晚之后,方锦铖一星期没再出现过。 期间严栩想给他打电话,但又怕时间不对影响对方工作和休息,毕竟方锦铖那工作黑白颠倒是常事。而且马上要放假过年了,方锦铖又刚从国外回来,应该有很多工作需要汇报。 于是严栩便发消息过去,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方锦铖确实很忙,往往早上发过去的消息要等到中午或者晚上才能得到回复。 严栩有些担心方锦铖忙起来又不好好吃饭。也不是没这样的前车之鉴,出国前的那段时间方锦铖忙得脚不沾地,连着加了半个月的班,后来患上急性胃炎,病了一周才好。 他始终放心不下,这天下午给方锦铖发去消息:今天也加班吗? 方锦铖很快回复:今天不加班,但是爸让我回家一趟,我明天再去你那里。 严栩并不是让方锦铖来店里的意思,他也没有解释,心里有了主意,只回复了一句“好的”。 到了五点,严栩早早关了店门,他去菜市场买了点活虾,回店里剥壳、剁馅、拌馅,一顿忙活之后包了半托盘虾仁馅饺子,他用分装盒仔细装好,然后步行去公交站。 一辆摩托车从眼前飞驰而过,他蓦然想起了池烨,自一周前吃了顿饭分别之后,他就也没有再见过池烨,小汤他们一帮工友这两天也没过来了。 工地上应该放假了,大家都回老家了吧?那池烨一个人在工棚待着吗? 正当这时,公交车来了,严栩没再继续往下想,上了车前往方锦铖家。 方锦铖出国前给了他家里的密码和钥匙,让他如果有空偶尔来住一两晚,这样家里也有点人气。严栩拿了钥匙,也来过,但没有住过,因为第一次来就撞上了他妈。他妈问他来干嘛,他只好撒谎说来帮忙打扫卫生,事实上他也确实是想帮忙打扫卫生。 他妈说:“你就别管了,我会每周来打扫一次的。”这一打扫就是三年。 他妈是个勤快的人,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严栩便不担心方锦铖的房子会怎么样,后来再也没来过。他想见的是房子的主人,而不是房子。 怀揣着一点紧张与兴奋,严栩下了车,轻车熟路地走进小区。许久没来,走到单元楼下才发现单元门的锁从原来的密码锁换成了人脸识别锁。 原本想给方锦铖一个惊喜的计划被打乱,严栩将冻僵地手插进口袋里摩挲着手机,心里琢磨着是打个电话问下方锦铖什么时候回来,还是把东西放在门岗让对方回家后去取。 正当他犹豫不决,细碎的脚步声接近,熟悉的低沉嗓音在响起。 严栩本能地看去,便见方锦铖缓步朝这边走来,和他并肩走在一起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她穿着一件苔藓绿色牛角扣大衣,白色的羊羔毛衣领衬的她肤色白皙,嘴唇鲜红。 她偏着头,漂亮的丹凤眼一直看着方锦铖的侧脸,嘴角的笑容比春日里的阳光还要灿烂几分。 方锦铖率先发现站在单元门门口的严栩,他猛地顿住脚步,脸上显出一丝仓皇:“小栩,你怎么来了?” 严栩的脑子空白了片刻,直到方锦铖第二次叫他名字,才像刚听到似的猛然回过神来。他努力地挑了挑僵硬的嘴角,说道:“我、我来给你送点饺子。” 话是对方锦铖说的,但他的目光不由得停留在方锦铖身边的女孩儿身上。 女孩儿见严栩看着自己,落落大方地笑了一下,然后抬头看方锦铖:“这位是——” “这是——”方锦铖顿了一下,“这是我弟弟严栩。” “严栩?”女孩儿仍旧用明亮的眼睛看着方锦铖,眼底闪露着不解。 方锦铖轻咳一声,清了清干痒难耐的喉咙,补充道:“我另一个弟弟。” 女孩儿恍然大悟:“啊!那你是严栢的弟弟?你好,我叫冯茜茜。” 第18章 清醒(二更) 听到严栢的名字,严栩的身体不禁一僵,原来这个女孩儿知道严栢,她见过严栢?那她应该也见过他妈和继父了吧? -- 第26页 挡在围巾下紧绷的喉结滚了滚,严栩强撑出一点笑容:“你好,我是严栩。” “你好,”冯茜茜的双眼如玻璃球一般黑亮清澈,单纯的她一点没有察觉兄弟俩之间异样的氛围,一脸真诚道:“楼下好冷啊,上楼坐吧?” 冯茜茜主人般的口吻让严栩的假笑冻在唇上,他无措地抓着手提袋的抓绳,低声婉拒:“不了,我就是来给我哥送点饺子。”他走上前,把手提袋塞进了方锦铖的手里,“那我就先回去了。” 话音未落,他就擦着方锦铖的手臂慌不择路地逃了。 “小栩!小栩!”身后急切的声音响起,严栩听而不闻,快步走出小区。 这个场景何其熟悉,熟悉地让他想嗤笑一声,不久之前他就是这样子挤出别人的大团圆戏码,从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家落荒而逃。那天,方锦铖的声音同样紧随其后追着他而来,也同样的,在半路就被风给吹散了,事实上,他从来没有等到对方真正追上来。 怎么回的家严栩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等他抬起头来时已经窝在家里的沙发上。当晚他彻夜未合眼,盯着天花板躺到天亮。六点半时闹钟响了,他像上了发条的机械似翻身起床。除非世界末日,没什么事能阻止他开门做生意,被生活紧追的他根本不敢停下脚步。 况且,他觉得自己需要忙碌来分散注意力。 但事与愿违,分散注意力的结果是他无法对任何一件事完全集中注意力。在厨房忙碌时,他的脑子总是忍不住想起方锦铖和冯茜茜迎面走来的画面,冯茜茜漂亮的眉眼,冯茜茜用主人的口吻让他上楼坐坐,以及方锦铖回避的视线。 三心两意的结果就是——他被烫伤了。 晚上七点多时店内座无虚席,有人等了会儿便坐不住了,催问饺子好了没。严栩心里焦躁发急,结果一时没注意,手一挥打翻了一碗汤饺,刚从沸腾的煮锅里盛出来的热汤大半洒在了右手手背上。 严栩疼得闷哼一声,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额头青筋凸起,立时冒出一片冷汗。他赶忙把手放到水龙头底下用凉水冲洗,良久,那种火辣辣的刺痛感才被冰冷和麻木所替代。 “老板,好了没!”外边又在催了。 严栩抬手看了下,手背一片鲜红,但看起来不是很严重。 “抱歉,马上就来!”他用毛巾擦手,扬声回应催促声。看着狼藉的地面,他既懊恼又沮丧,有那么一刹那他真的想把碗重重一摔,什么都不要管了,但也仅仅是一个一晃而过的念头。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没人会帮他善后。 他深深地吸口气吹了吹手背,把饺子端了出去,然后回来清理厨房的地面。 这一忙便一直忙到了八点,店里食客都走空了才得空喘上一口气,严栩低头瞧一眼自己的手背,不久前只是发红,现在已经起了几个小水泡,还伴随着一阵一阵的灼痛。 他不敢小觑,把餐桌上未收的白瓷碗放进水槽,套上外套准备关门上楼擦烫伤膏——上次方锦铖给他买的。刚走到门口,脚步蓦然一顿,因为方锦铖正顶着猎猎寒风疾步走来。 “要出门吗?”方锦铖走到严栩面前,低声问道。 严栩回神,把烫伤的手藏进袖子里,摇头道:“不是,准备关门。” 方锦铖看着严栩:“可以聊聊吗?” 严栩尚在犹豫,方锦铖已经勾住卷闸门把手,将门落了下来。他看了眼手表,用比平常快了一些的语速说:“本来计划下了班就过来找你,再向你好好解释昨晚的事。但是今天A市分公司出了点事故,我一直在为这件事奔忙,今晚还要和同事一起赶去外地处理这个事故。我一直打你电话,你也没接,只能在出发前过来一趟。”他再次问道,“我们谈谈,好吗?” 对方焦急的语气作不得伪,严栩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扭捏作态,耽误对方的正经工作,便点了点头。餐桌都还没擦,他找了张看起相对干净的桌子坐下。 方锦铖微怔,他原是想和严栩上楼聊的,但见严栩已经坐下了,也只得在严栩对面坐了下来。 门一关便不通风,小小的店面里飘散着韭菜味、葱味、香醋味等混合起来的味道,不太好闻。 方锦铖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严栩,他本该直抒胸臆然后赶往高铁站,但严栩惘然的样子让他不自觉地放慢了语速:“小栩,你在生气吗?” 严栩沉默地摇头。 方锦铖叹了口气:“小栩,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严栩死死地盯着桌上的一块油渍,平静地问道:“误会了什么?” “误会我和冯茜茜的关系。”方锦铖清了清喉咙,“她住在我楼下,阿姨一直帮我打扫房子,去的次数多就认识了她。”他顿了下,继续道,“阿姨一直想帮我和她牵红线,自我回国后提了好几次,让我和她见一面——” 严栩打断道:“相亲?” 方锦铖被堵了一下,又立即解释:“昨天爸让我回家吃晚饭,我到家才发现冯茜茜也在,但总不能立刻甩脸走人让他们都下不来台。我在家吃完饭,和冯茜茜一起离开,路上已经跟她解释清楚我对见面的事情并不知情,现在也没有处对象的想法。” 没有处对象的想法……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进严栩的心里,他觉得疼、委屈,这段时间以来呼之欲出的暧昧幻化成更加锋利的刺,开始变本加厉地反噬。 -- 第27页 严栩终于抬起了头,眼白上布满了红血丝,他声音淡淡的:“你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解释这个吗?” 方锦铖已经察觉到严栩的异常,他张了张嘴却突然有点不敢开口,只点了点头。 “所以呢?”严栩淡淡一笑,“所以为什么要跟我解释这个?” “我——”严栩的声音不大,但莫名地让人感到强烈的压迫力,方锦铖用乌沉沉地眸子看着严栩,“我不希望你误会,不希望你生气。” 严栩不依不饶:“我生不生气有那么重要吗?我误不误会有那么重要吗?”继续咄咄逼人,“我生气了、误会了,又该如何呢?向我解释吗?解释完以后呢,又跟我玩爱暧昧,对我若即若离?” 虚空之中“嗞啦”一声,阻挡在两人之间的薄纱被严栩亲手撕开。 方锦铖怔怔地看着严栩,彻底哑口无言。 严栩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他挺直了腰,甚少流露的锐利目光紧盯着方锦铖,直言不讳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希望我误会,不希望我生气,是喜欢我吗?” 方锦铖直直地看着严栩,久久没有开口。严栩原先非常内向,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从进门到出门,耳朵一直都是红的,说话也轻声细语,像蚊子似的。即便后来开朗了许多,但也说不上外向。第一次面对这样直率、锋芒逼人的严栩,让他感到无力招架。 严栩丝不退不避,一直逼视着方锦铖,势必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方锦铖无路可退,静默片刻后他坦诚回答:“是的,我喜欢你。” “是吗?”听到这样的答案,严栩的眼里却平静如死水,“那你怎么总是对我若即若离?每当我觉得离你近了一点,你就要躲着我点,每当我想放弃了,你又追上来了。我觉得我像一条鱼,而你拿着鱼食在岸上逗我,等我游远了你就丢几颗鱼食把我哄回来,可等我回来了,你又拍拍手走了。” 严栩像在聊别人的闲话似的,剖析着自己这些年来讨好、谄媚、摇尾的丑态。 “不是这样!”方锦铖脸色微变,声音也沉了下来,他攥住严栩虚虚搭在桌沿上的手,“我没有拿你当鱼,没有逗你,我——” 话音未落,被随手放着桌面上的突然震动,震得两人手臂发麻。方锦铖瞥了一眼号码,眉心紧蹙,犹豫片刻后低声道:“抱歉,同事的电话。” 严栩的瞳孔遽然一缩,眼底的锋芒逼人也如退潮般尽数褪去,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听到方锦铖面色凝重地应了两声,又说“马上到”就挂了电话。 方锦铖收起手机,沉默起身走到严栩身边,居高临下地伸出手摸了摸严栩的头发,稍稍施力让严栩的头靠在自己的腹部。 须臾,他开口:“抱歉,我现在必须赶去车站和同事汇合,等我出差回来,我们再详谈这件事,好吗?” 严栩轻轻靠着方锦铖,眼里平静无波,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 当然,他也没有回答。 卷闸门被推起,又落下。 严栩双眼无神地看着斑驳老旧的卷闸门,而后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心里藏了十年的悲喜嗔痴也轻飘飘地落了地。 半晌,他突然懊悔万分地用双手捂住了脸。 他知道方锦铖一定会来,甚至只字不差地猜到对方会说什么。所以,昨晚他练习了很久的假笑,他设想自己假装毫不知情地说:“为什么要跟我解释这个,我觉得你和她很合适。”然后轻飘飘地放下这么多年来藏得不太好的贪嗔痴,维持住最后的一点体面。但当他真正面对方锦铖,十年的悲喜嗔痴幻化成了不甘和委屈,最终他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不太体面地撕掉了“兄友弟恭”的假象。 -------------------- 今天人家二更诶,可以给点小海星奖励一下吗?^_^ 另:小栩的妈为什么这么偏心,我会在后面的章节解释的。 第19章 帮工 方锦铖走后,严栩坐着迟迟没动,直到手背上的刺痛愈来愈强烈,才恍然回神。他上楼擦了烫伤膏,等药膏差不多吸收之后又拿纱布包扎了一下,而后小心翼翼地戴上清洁手套,忍着摩擦的疼痛把碗给洗了。 当晚手疼得严栩彻夜难眠,凌晨时才勉强合眼睡了一会儿。 第二天,他原打算白天抽个时间去社区门诊看看,可一旦忙起来便不是想走就能走,这一拖就又拖到了傍晚。 眼看着烫伤膏不管用,整个手背都红肿起来,已经出现了发炎的症状,严栩不敢再耽搁,决定不做晚上的生意,先去治疗手上的烫伤。他用纱布重新将手包好,去门口收那个立式店招,谁料有个中年男人跟着一起进了店。 “大哥,”严栩陪笑道,“不好意思,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晚上不做生意了。” 那人充耳不闻,径自坐了下来,手一挥大着舌头道:“给我来一份水煮牛蛙,再来两瓶劲酒!” 严栩皱眉,闻到了对方身上浓烈的酒味,但仍旧是好声好气地说:“大哥,我这是饺子店,没有牛蛙,也不卖酒。” 那人一听“不卖”,重重地一拍桌子发起了酒疯:“他妈的,你怕我付不起钱吗?” 两天没能睡个安稳觉,严栩头痛欲裂浑身没劲,不敢和这人正面起冲突,悄悄挪动脚步打算去外边找隔壁店铺老板帮忙。然而醉汉却看出了他的意图,突然上前抓住了严栩烫伤的手背。 -- 第28页 “嘶——” 严栩痛得打了一个激灵,额头青筋都凸了出来,他咬牙正欲甩脱对方,醉汉却突然松了手,痛苦地嗷嗷大叫起来。 严栩还没从剧痛中回过神来,池烨已经轻松地扭住醉汉的胳膊,将对方推搡出门外,踹翻在地。醉汉虽醉但不傻,一看碰到硬茬,爬起来骂骂咧咧东倒西歪地走了。 池烨马上又回到店里,明锐的眼睛立刻看到了严栩包裹着纱布的手背。“手怎么了?”他小心地握住了严栩的手腕。 严栩看着腕关节处那只粗糙的手,又抬眼看着许久不见的池烨,内心突然涌上一阵没来由的委屈、烦躁。 他和池烨吃过两次饭,觉得两人挺合拍,自认为应该算是好朋友了。所以当池烨一周没有出现,也没联系自己的时候,他反思了很久,是不是那天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对方心里产生了芥蒂。他想维系这段友情,所以前几天曾以电视剧为话题发了消息过去,然而石沉大海,并没有得到回信。 可是,这人为什么又突然出现了,还在他如此狼狈的时刻。 方锦铖如此,池烨也如此,他们凭什么! 严栩紧咬着牙,胸口剧烈起伏,他重重地甩脱了池烨的手:“跟你有什么关系,不关你的事!你们拿我当什么,凭什么想出现就出现想消失就消失,我是什么没人要的流浪狗吗!” 手中一空,心口也蓦然一空。池烨不明白严栩为什么突然生气了,但看得出来严栩心情很不好,状态也很差,他不安地看着严栩的伤口,低声道歉:“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 这一句真挚的道歉唤回了严栩的理智,他无措地跌坐在椅子上,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对不起,”他难堪地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把气撒在你身上,对不起,对不起。” 池烨喉咙发紧,心口疼,他蹲在严栩面前  ,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严栩吸吸鼻子,半晌才放下手来,眼底的戾色已经悉数散去,“太忙了,有点累而已。” 池烨知道这是对方不想细谈的意思,他没有追问,把注意力落在严栩的手上:“手怎么了?” 严栩淡淡地说:“烫伤了。” 池烨试探性地去碰纱布,见严栩没有抗拒才缓缓解开,伤口暴露在眼前,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已经发炎了,要去医院看,我帮你叫车,好吗?” “不用了,我去社区诊所看就好,很近。” “那我陪你去。” 严栩沉默地点了头。 两人一同前往社区诊所,医生给清理了伤口,不住地数落:“起码烫伤两天了吧,还碰水了吧,都发炎了还不赶紧来看看,你们年轻人真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严栩疲惫地干笑:“太忙了。” 池烨听得直皱眉,在严栩疼得“嘶”一声时忍不住向前了一步,低声提醒医生:“麻烦您轻一点。” 医生无语地哼笑一声,手上动作倒是真的轻了一点。处理完伤口,医生又给开了药,细心叮嘱道:“这一周都别碰水。” 严栩张了张嘴,池烨已经代为回答:“好的。” 两人又沉默地步行回店里,进了门,严栩再次为之前情绪失控的事道歉,他说:“对不起,刚才我不是故意冲你发脾气,我只是……” 池烨打断他:“不用,先把药吃了。” “好。”严栩负疚地把话咽了回去,他起身去倒水,池烨已经轻车熟路地打开柜子,拿了杯子倒了水端过来,他低声道了谢。 池烨把药都打开,细致地看了说明书,低声说:“手。” 严栩把手摊开。 池烨把药一一放进严栩的掌心:“这个饭前吃一颗,一天两次,这个也是饭前吃,一天一次。” 严栩弯了弯嘴角,其实药盒上都写了服用方法,不过他没吭声,就着水吞了药。 天已经见黑,池烨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的目光在店里环视一周,问道:“小时工还没有招到吗?” “还没,”严栩强撑出疲惫的笑容,“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年大概是招不到了。” 池烨的目光在隔壁那张滴了几滴辣椒油的桌子上稍稍停顿,迟疑了一下说:“我想来你这里做小时工,你看我行吗?” “啊——啊?”严栩呆若木鸡,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池烨的耳朵一阵发热,结结巴巴地解释:“工地已经放假了,我……我也没事干,刚好你手又受伤了……” 严栩立时明白了池烨的用意,对方是看他手受伤了,想来帮忙,又怕他抹不开面子点头,所以才说没事干想做小时工。 池烨见严栩不吭声,又硬着头皮补充:“我想买辆车,也挺缺钱的。” 严栩失笑,池烨是不是真的想要买车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池烨应该是不缺钱。工地上很辛苦,但钢筋工的工资并不低,而且经过几次接触他也看的出来,池烨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花销应该很少。 严栩暗忖一番,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我这里的工资没有你们工地上高……” 池烨笑了一下:“没事,已经很高了。” 严栩失笑,话虽是这么说,但心里已经暗暗估量好了时薪,短期内他还雇得起,而且这段时间店里也确实需要找个人来帮忙。 -- 第29页 第20章 饭团 临时工的事刚定下,池烨就拿起抹布开始擦桌子。 严栩阻拦他:“你只需要每天抽点时间过来帮我洗碗就行,其他事我自己可以。” 池烨埋头擦桌子:“你手不方便,休息吧。” 严栩抢了几次,奈何两人体格与体力都相差巨大,他使出全力都没能推动池烨分毫,只好放弃,转而去拿拖把准备拖地。 “我来拖。”池烨握住拖把手柄,“你的手要好好恢复。” “没那么严重。”严栩试图拿回拖把,然而攥在池烨手里纹丝不动,他便松了手灵活地拿起了池烨放在桌上的抹布,“那我擦桌子。” 见严栩蹙着眉面露央求,池烨只得妥协一步:“注意不要碰到伤口。” 严栩胸口暖洋洋的,淡淡一哂,蓦然又想起不久之前无端冲对方撒气的事。方才他被负面情绪冲昏了头脑,一下子没转过弯来,池烨可能就是特意来他这里,才恰巧碰上了那醉汉替自己解了围,结果他却迁怒池烨不回消息、玩消失。 此时冷静下来一想,其实是他过度敏感,总是患得患失,习惯性地给自己预设好最坏的结果,才会自暴自弃产生一种类似于“被抛弃”的悲观念头。 “对不起”已经说了好几遍了,严栩没话找话地问道:“工地已经放假了吧,好几天没见你,是出去玩了吗?” 池烨知道那句“好几天没见你”并没有其他意思,可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到窃喜,那个被自己斩断的念头又抽出了新芽。但他很清醒,低着头拖地,面不改色地撒谎:“没有出去玩,一直在工棚里和工友打牌。”枝丫斩断了,根却拔不动,事实上这几天他像一个幽魂似的骑着摩托到处逛,但不管跑多远,最后总是不自觉地晃荡到附近,站在远处悄悄看一眼再离开。他很庆幸今天待得时间比平常久一点,才能恰巧碰上那撒酒疯的醉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严栩不疑有他,也没有追问那条没有得到回复的短信,他想也许是池烨当时在打牌,并没有看到他的信息。 池烨把地拖干净,又自觉地走进厨房清洗碗筷,严栩站在一旁屡次想搭把手,都被对方一句“我来就行”给推了回来。 严栩拿着专门用来洗碗的加绒橡胶手套:“那你戴上手套吧,水太冰了。”厨房没有热水管道,只能用冷水洗,夏天还好,冬天却是钻心刺骨的冷。 “不用,我不怕冷。”池烨把手泡在水槽里,头也不抬地道。为了方便洗碗,他把羽绒服给脱了,里面只穿着单薄的黑色长袖T恤,双臂一伸后背就会绷紧,能够隐隐约约看到鼓起的三角肌。 严栩收回视线,看着那一水槽的碗和冷水,很是过意不去,但是看池烨的样子似乎是真的不冷。他撸起袖子想干点别的,便看到池烨摞到手肘的衣袖掉了下来,幸好池烨反应及时,把手从水槽中抽了出来。 池烨甩甩手上的洗洁精泡沫准备撸袖子,严栩忙道:“我帮你吧?” 池烨的手顿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严栩就已经走了过来,很自然的捏住袖口的衣料,一道卷一道,认真地卷到了手肘的位置。 严栩的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池烨的胳膊,只稍稍一触便分开了,但因为他的手很冰,所以很明显地感觉得到池烨的手臂很暖,他终于相信池烨是真的不冷。卷好一只袖子,他问:“另一只也卷一下?” 池烨僵硬地抬起另一条胳膊。 把碗洗完、把灶台擦干净,天已经黑透了,池烨擦干手就说要走。 严栩拦住他:“不是来吃晚饭的吗,不吃了再走?” 池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我去煮饺子。” 严栩不想池烨再忙活:“不了,灶台那么干净不想再开火了。”他指了指墙壁,“我请你吃隔壁这家店的盖浇饭好不好?” 严栩和隔壁老板很熟,忙起来没时间弄午饭的时候就让老板给他炒一份饭送过来。隔壁老板也一样,隔三差五地让他端碗汤饺过去。 池烨自然是没意见,于是两人关了店门进了隔壁小餐馆。 正是饭点,小店里座无虚席,油烟味、辣椒味、肉香味呛了一屋子。 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看到严栩嘴里忙招呼着,手上的活半点没落下:“小严呐,吃啥,炒完了我给你端店里去。” 严栩回答道:“不用了,今天在您这吃。” 老板娘这才看到严栩旁边的池烨,满脸堆笑乐呵呵道:“哟,带了朋友来,可难得。里面那张桌子空着的,快去坐。” 池烨冲老板娘微微点了下头,率先走到了最里面那张桌子旁,他侧身让了一下,对严栩道:“你坐里边。” 严栩颔首,依言坐到了里边那个位置,池烨坐在了他的旁边。小饭店面积小,桌子挨着桌子,凳子碰着凳子,两人的手臂只隔着一拳的距离,池烨尽量收起手臂,给予严栩足够的活动空间。 严栩微微仰着头,认真地看着墙上的菜单,不忘问池烨:“你想吃什么?” 池烨偏头望去,目光就没能再收回,一眨不眨地盯着严栩好看的侧脸和玻璃珠一样透亮的眼睛。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严栩疑惑地扭头看向池烨,池烨已经敏锐地收回视线,慌乱地抽了两张纸巾,擦拭着本就干净的桌子。 -- 第30页 严栩以为池烨是没听到,扫了一眼菜单,替对方拿主意:“你吃回锅肉饭,可以吗?” 池烨立刻点头:“可以。” 严栩又喃喃道:“那我就吃尖椒炒蛋盖饭吧。” 池烨突然抬头:“不行!”意识到自己的嗓门有些大,又放低了声音,“医生说你最近几天不能吃辛辣刺激性食物。” 严栩愣住,随即眼睛一弯:“那我就吃——番茄炒蛋盖浇饭。” 池烨起身去跟老板娘点单,又从饮水机接了一杯热水端给严栩。 两人吃完饭在饺子店门口道别,池烨转身欲走,想想又回头叮嘱:“手绝对不能碰水。” 严栩抬起手晃了晃,促狭一笑:“好,一定不会碰水。” 连着两天没能睡个好觉,这晚终于补了回来,第二天早上严栩难得犯懒在床上眯着眼赖了二十分钟,洗漱完下楼已经七点了。下楼前在窗口看了一眼,天边阴沉沉的,外边风也很大,吹得行道树直往一侧倒去。 严栩原以为打开门会糊一脸风,然而打开卷拉门,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笔直地站在门口——正是池烨。 “怎么这么早?”严栩诧异,突然又想起是自己昨天没说清楚,“抱歉,昨天忘记跟你说了,其实你中午或者下午过来都行,早上不忙的。”他说的不忙当然是指没什么可以让池烨做的活儿。 池烨进门,说道:“在工棚里待着也没事可干。” 严栩心道也是,便问道:“你吃了没,我去买早餐,给你带点。”平时他都是自己做,今天起晚了手又不怎么方便,便打算去买。 池烨动了动嘴唇,将揣在怀里的那只手缓缓拿了出来:“我给你带了早餐,但是已经冷掉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重新买。” 看到池烨手上的早餐,严栩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糯米饭团?哪里买的?!我馋了很久了,附近买不到。” “路上买的,但是不热了。”池烨不好意思道,“我再去帮你买一份……” “不用不用,”严栩忙从池烨手中拿走早餐,“我用微波炉加热一下就行。” 第21章 池哥 严栩进了厨房,用手背贴了贴饭团和豆浆,已经不热了,可见池烨在门口等了很久,而且附近并没有卖饭团的早餐店,应该是池烨特意买来的。 严栩内疚地抿着嘴,施力握了握手中的饭团,然后放进微波炉中,加热好以后端到了外边。 他问池烨:“你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了,”池烨点头,环视一圈后问道,“我现在可以做什么?” 严栩把托盘上的一杯热牛奶放在桌子上,说:“你现在可以喝杯热牛奶。” 两人面对面坐下,严栩咬了一口香甜软糯的饭团,满足地眯起眼:“好好吃,糯米饭有嚼劲,里边的配菜也很新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饭团。”他忍不住打听,“在哪里买的?” 见严栩是真的很喜欢,池烨不露形色,心中却是欣喜雀跃,但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在一条巷口的路边摊买的,你想吃我就去给你买。不过不能多吃,不好消化。”前段时间小汤念叨有个路边摊做的糯米饭团很好吃,央求他骑摩托车带去买,他去过一次,也觉得确实挺好吃,今早突然想起,便去买了,只是离这有点远。 “好,谢谢你。” 严栩一口一口慢慢把团饭给吃完,连一颗米都没剩下。他饭量不大,这个饭团对他来说分量有点超出食量,但这是池烨特意去给他买的,他不想辜负对方一片心意。事实上一直以来任何人的好意他都不敢辜负不想辜负,因为对他来说都很珍贵。 吃完早餐,严栩进厨房准备材料,他让池烨上楼看电视,但池烨当然不肯。 池烨说想学学怎么做饺子,神情很真挚,严栩自然没能拒绝,认真诚恳地教他。可是教着教着,两人的位置就不知不觉地调换了一下,等严栩回过神来时,池烨已经揉好了面拌好了馅料。 严栩哭笑不得,问道:“其实你会包饺子吧?” 池烨洗掉手上干巴的面团:“小时候跟着我奶奶包过,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听池烨提到家人,严栩的喉咙有些发紧,他觑着对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奶奶还在吗?” “不在了,”池烨大大方方回答,“我爸去世那年她也走了。” 严栩暗暗换了口气,也换了个话题。 池烨做了大部分力气活儿,严栩轻松了很多,只需要擀皮和包饺子就行。擀皮对他来说小菜一碟,分好剂子,三四杖就能擀出一张皮,忙起来的时候更是能徒手一次性捏出十几张皮。不过用手捏的皮没有擀面杖擀出来的那么均匀,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徒手捏。 池烨站在严栩身旁帮忙分剂子,好奇问道:“为什么不用机器?” 严栩解释:“我买了擀皮机,也用了一段时间,但是老顾客都说吃起来不如以前有韧劲,后来就都不怎么来了。” 池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上的动作一点都没停顿。 严栩接着道:“于是机器就搁置了,还是换成了手擀,反正我这里的客流量也没大到不用机器就忙不过来的程度。隔壁饭店的老板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在店招上加上‘纯手工’几个大字,生意果然又好起来了,回头客也多。” -- 第31页 池烨点头,赞同道:“你包的饺子真的很好吃。” 谁会讨厌赞美呢,严栩弯了弯嘴角,突然想起什么,偏头看池烨:“那你这么快就吃腻了?” “什、什么?”池烨目露茫然,说话都有点结巴,“我、我没有吃腻。” 严栩“哼”了一声,佯装生气,把小汤告诉他池烨最近都在隔壁街吃快餐的事给说了。 池烨很想解释,但脑子卡壳,半晌没能编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我”了半天之后,仍旧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真的没有吃腻,很好吃。” 他老实巴交的样子太具有说服力,严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咱们中午就吃饺子,行吗?” 池烨立刻表忠心似的点头:“行,都行。” 擀了一部分皮,两人开始一起包饺子,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没到十点就包够了中午的分量。十点半左右就陆续有人进店用餐,池烨主动包揽了“跑堂”的活儿,严栩也不争了,专心在厨房煮饺子,两人默契地形成了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的模式。 池烨进厨房端饺子,时不时地叮嘱一句“小心别烫到手了”“手套别摘”“你别动我来端就行”。 严栩总是笑笑,对于池烨的称呼也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池哥”。 到了一点多钟两人才吃上午饭,严栩特别不好意思道:“抱歉,忙起来就忘记时间了,晚上我让隔壁老板早点送饭过来。” 池烨关注点落在别处:“你以前每天都这个点吃饭吗?” “不一定的。”严栩回答,“有时一点,有时两点,有时候忙起来干脆就不吃了。” 池烨蹙眉:“太不规律了。”以前他只在晚上过来吃一顿,只知道晚上挺忙的,没想到中午也忙成这样,甚至连好好吃顿午饭的时间都没有。 严栩无所谓地笑笑:“赚钱嘛难免的,等我赚够了钱,我就不开店了,买一套小房子,家里养一只猫一只狗,最好再养一缸鱼,提早过上退休生活。”他的头微抬,瞳仁也跟上上抬,一脸憧憬地畅想着未来生活。 池烨目不转睛地看着严栩明亮的双眸,点头道:“会实现的。你很厉害,所有梦想都会实现的。” 严栩乐弯了眼睛,问:“是包饺子厉害吗?” 池烨认真地点头:“都很厉害,擀皮很厉害,包饺子也很厉害。” 严栩礼尚往来:“那你也很厉害,骑摩托车很厉害,修门也很厉害。” 吃完午饭歇了片刻,两人又钻进厨房继续忙碌,严栩继续擀皮,包晚上的饺子,池烨则去洗碗。 两人手上各忙各的,口中聊着那部电视剧,间或哼笑一声。因为有人帮忙又有人陪着聊天,时间就过得特别快,干活也不觉得那么疲累。 晚上忙过最忙的那阵后,店里迎来了熟人——小汤,他脱掉了以往沾满水泥、石灰的工作服,大冷的天也不怕冻,换上了酷味十足的皮夹克。 -------------------- 不好意思,最近两天生理痛,没法静下心来写,所以这章比较短,明天我再更一章补上。 第22章 绝望 严栩正在擦桌子,一时不敢相认,不太确定地叫了一句:“小汤?” 小汤抓抓自己刚染的头发,赧然地笑道:“嘿嘿嘿,是不是变得人模狗样的,认不出来了?” 严栩摇头,不赞同道:“是变帅了。”他问小汤,“工地不是放假了吗,许久没见你,还以为你回老家了。” “没呢,老家太远了,坐火车要好几天,车票也特贵。”小汤嘿嘿一笑,“我爸妈今年过年也不回家,我就跑到隔壁市去玩了两天,本来和池哥约好了,结果他突然又说有事不能去。” 严栩微讶,正欲再问,池烨的声音插入进来。 “小汤。”池烨站在厨房门口。 小汤看到池烨,惊讶地张大嘴巴:“池池池哥?!”脑子一转便明白了,“你说帮朋友……” 池烨看他一眼,打断道:“今天没有你最爱的韭菜鸡蛋馅饺子,玉米猪肉馅的行吗?” 小汤怔了怔,在他池哥凌厉的视线下立刻会意,忙不迭点头:“行行行,可以可以,就那个。” 即便是再迟钝,也该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严栩无奈一笑,买车、缺钱什么的都是假的,池烨是看他手受伤推掉了和小汤去玩的计划,特意留下来给他帮忙。他的心口一阵紧缩,既感动又有些愧疚。 小汤吃完饺子,把头钻进厨房,扬声道:“小老板哥,我也留下来帮忙收碗筷。” 严栩想说不用了,池烨在一旁道:“让他干吧,他回去也是找人打牌,牌技烂,输了要哭。” 小汤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人长得挺高大,严栩想象了一下他哭出声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那就谢谢你了。” 三人一起忙到将近九点才结束,严栩想请他们吃顿夜宵,但池烨拒绝了,说不饿,让他上楼早点休息。 严栩也不好强求,目送摩托车轰鸣离开,才转身回店里。他上了楼,刚洗完澡走进房间,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叮”了一声,屏幕骤然亮起,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严栩擦着头发点开手机,“方锦铖”的名字蓦然映入眼帘。 【在忙吗?还是已经睡了?】 严栩的心脏猛地颤了一下,手机差点落地,其实他以为是池烨发来的消息。 -- 第32页 不熟的时候他认为池烨是一个强势且比较冷漠的人,熟悉了才知道池烨就是单纯话少,甚至可以说有点内向。虽然两人联系的次数并不算多,但严栩感觉得出来打电话时池烨会很局促,甚至有些结巴,池烨更愿意用文字沟通。 方锦铖和池烨恰恰相反,他不喜欢用文字沟通,从来都是直接一通打电话来,除非是在不方便讲电话的情况下才会发消息。因此,他自然而然地以为是池烨找他,可没想到的是,居然是方锦铖发来的消息。 湿漉漉的睫毛微颤两下,严栩伸出拇指向左一滑,点了“删除”。 第二天,池烨又是一早就过来了,不过今天没有在外面吹冷风,因为严栩给了他一把钥匙。 开卷闸门的声音响起时严栩还在卫生间刷牙,他加快动作,洗完脸换好衣服下楼。 池烨站在厨房操作台边上,视线早就落在楼梯口等着,严栩踏下最后一级阶梯,往厨房张望,两人的视线直线对上。 池烨看着严栩微肿的眼睛,问道:“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严栩往厨房走,“你开门的时候我已经在刷牙了。”他走到池烨的身边,看到池烨已经把两份豆腐脑装在了白瓷碗里。 “那你出去等着,我把早餐拿出去。” “好。”严栩应了一声,但腿没有动,等着池烨把油条和包子装在盘里,才跟着一起走出去。 池烨把托盘放在桌上,看着两碗豆腐脑,问严栩:“我不知道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就各买了一碗,你先挑。” 言外之意就是,你先挑,剩下的给我。 严栩没选,反问道:“你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池烨愣了一下,旋即回答:“我都可以。” 严栩怀疑“我都可以”“都行”“随便”是焊在池烨嘴上了,他故意说:“那我也都可以。” 池烨面露难色,仿佛是遇上了什么刺手的难题,嘴角绷得死紧,良久后为难地说:“那你选你现在想吃的。” 再让来让去热腾腾地豆腐脑该冷掉了,严栩指指加糖的那碗:“我现在想吃甜的。” 池烨的眉头骤然舒展,把厚实的白瓷勺放进碗里,将豆腐脑端给了严栩:“明天你想吃什么?” 严栩吃了一口嫩滑甜香的豆腐脑,回答道:“明早你直接过来,早餐我们自己做吧?” 池烨的捏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好。” 此后池烨每天一早准时到店里报道,因为平时很小心,而且池烨完全不让严栩碰水,所以一周之后他的手便完全好了。但池烨并没有说不来店里帮忙了,严栩也没不让池烨来,两人形成了一种和谐的默契。 很快,小年夜来了。 这两天堂食的客人不多,但生意并不差,因为有很多客人专门来买生饺子。 还有几天就是大年三十,再忙的公司、工厂也都放假了,大部分外地人都会选择跋涉千里回老家过年,但也有不少人因为各种原因留在本地。饺子是过年的标准配置,特别是对于背井离乡的外地人,但是在出租房里包饺子其实挺不方便的,速冻饺子又少了那口烟火气,是以挺多人来他这买包好的现成饺子,拿回家自己煮,有些本地独居的老头老太也会来买一点。 去年过年期间严栩就遇到了这样的状况,但是那时他开店没多久,缺乏经验和准备,所以那几天忙得人翻马仰。有了去年的经验,一个月前他做好了计划和准备,不管生意好孬,店铺一直开到农历二十九,大年三十到初五不开张,给自己放个小长假。 中午是严栩做的饭,炒了两个家常菜外加一碗番茄鸡蛋汤,他和池烨坐下来,刚往嘴里扒拉一口白米饭,围裙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明明是手机的固定设置,每通电话打来时的震动频率都是一样的,但严栩莫名地能够感知到某些电话的急迫,比如现在。他深深地提了一口气,才拿出手机看一眼,果然是他妈打来的电话。 池烨抬眼,见严栩拿着手机不接电话,忽然反应过来,捧起碗道:“我去厨房吃。” 严栩连忙摆手:“不,不用,我妈打来的。你吃饭,我出去接个电话。”他接起电话,往门口走去。 通话甫一建立,陆秋英的细亮的嗓门便打开了:“严栩,你在店里吧?” “嗯,在。”严栩回答。 “把毛毯盖上,你腿又该疼了。” 陆秋英那边又开口,但并不是和自己说话,严栩猜测他妈大概是在同方建国说话,等了会儿,陆秋英继续道:“我跟你方叔叔今年回老家过年,过了正月初六才回来,你方叔叔养的那几条鱼没人喂,你每天过去喂一次,然后过两天换一次水,知道吧?” 一如既然吩咐的口气,严栩不禁蹙眉,忍了忍淡淡问道:“严栢呢,他不在家吗?” “严栢跟我们一起的呀,”陆秋英又说,“我跟老方现在就在他车上呢,都快到乡下了。” 严栩很轻地冷笑了一声,被凛冽的寒风一吹就散了,连他自己都没听清。 他顿了一顿,又问:“那铖哥呢?” 陆秋英有点不耐烦了:“阿铖要一直忙到二十九才放假,他现在住自己房子,晚上又要加班,让他跑一趟就为了喂几条鱼,多费时费力,而且他二十九号放假了也要回乡下老家过年的。” -- 第33页 严栩简直想放声大笑,一家人回老家过年,没有任何人告诉他,独独把他排除在外,家里的鱼没人喂养倒是想起他了。严栩很想问他妈:我的时间就不珍贵?我跑一趟就不累? 但他忍住了,他不想在大过年的闹不愉快,于是反问:“您是不是忘了,我根本没有家里的钥匙?” 电话那头静默了两秒,旋即传出了“嘟嘟——”的忙音。 即便极力隐忍,胸口还是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力横冲直撞,急于找到一个出口发泄出来。严栩像个木桩似的站着,手里紧紧攥着手机,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种事情不是早就经历了很多次吗?他们哪次主动叫你回去一起过年了?你不是也根本不想在那个家做透明人吗?那你在气什么?你在难过什么啊? 池烨在店内,虽然听不到外边的声音,但感觉到了严栩的情绪转变。 严栩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刺骨的寒风吹得头发翻飞乱舞也无知无觉,他的背影看起来既无助又孤单,甚至被吹得晃了晃。 池烨起身开门,走到严栩身边,替他挡住风,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酝酿了半晌,只道:“饭要凉了。” 听到声音,严栩茫然地抬起头,眼眶通红,眼里已经漫上了一层湿意。 池烨喉咙发紧,向前走了一步,笨嘴拙舌地问:“怎么了?”声音轻柔至极,难以想象这么温柔的声音是从那么高大的身躯里发出来的。 朦胧的视线当中出现了一个模糊人影,严栩冷不丁回神,下意识地低头眨眼,眨掉了眼里的潮湿。片刻后,他抬头动了动僵硬的嘴角,问道:“怎么了?”把池烨问他的话又抛了回去。 池烨摇头,说:“饭要凉了,先吃饭吧。” 严栩“啊”了一声,眼睛微微睁大,作出恍然大悟地表情:“抱歉,我光顾着发呆了,吃饭吧。” 第23章 谢谢 任谁都看得出来,严栩的笑容虚假又勉强,池烨并没有追问因由,跟着进门。 严栩盯着桌上的饭菜,视线却没有焦距,机械性地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饭,一次扒几粒,麻木地往嘴里塞。 池烨想说点什么安慰人的话,又怕自己弄巧成拙,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严栩又扒了几颗米,突然抬头道:“今天小年夜呢,我们下午不做生意了,去买点菜回家做饭吧。”他的眼底闪着异样的兴奋,不像是开心,倒像是借由这种虚伪的亢奋压下心里真正的情绪。 池烨眼中掠过一丝疼惜,无条件地点头:“好,都可以。”他深谙自己笨嘴拙腮,说不出什么解慰的话,拧眉细思片刻后问严栩,“今天天气不错,我骑摩托车带你去郊区玩,好不好?” “真的可以吗?”严栩身体前倾,眼里涌上真实的兴奋,“在郊外可以骑得很快吗?” “嗯,可以。”池烨无法拒绝严栩眼中的神采,但还是不忘补充一句,“不能太快,安全重要。” 严栩忙不迭点头,兴奋地拿出手机:“听说昌河区有一个森林公园,要不我们去那里吧?” “好,你想去哪儿都可以。”池烨夹了一块牛柳到严栩的碗里,“先吃饭,你吃得太少了。” 低落的情绪高涨起来,严栩有了胃口,他扒了一口米饭,压下蠢蠢欲动的心,呵呵傻笑了两声。 池烨被严栩的情绪所感染,也不禁跟着笑了一下。 吃完午饭,池烨说要先回工地一趟,让严栩在家里等一会儿,又仔细叮咛:“衣服和裤子要穿厚一点,外套要防风,手套也要戴上。” 有了上次乘坐摩托的经验,严栩不敢轻忽,认真地点头:“好,我等会儿就上楼去换衣服。” 池烨的摩托车发出低沉的咆哮,绝尘而去,严栩挥手告别,上楼换衣服。 他听从池烨的话,加了一件毛衣,穿了扛风的羽绒服,还穿了加绒的秋裤。又找出没怎么用过的双肩包,装了两瓶饮料、两瓶水以及家里为数不多的零食,最后抓了一把糖放在羽绒服口袋里。 收拾完东西下楼,熟悉的摩托车引擎声接近,严栩打开卷闸门,池烨正等在门口。 “现在就走吗?”严栩走出门,“我没带什么吃的,要不要再去买点?” 池烨将一个很酷的黑色头盔托在掌中,看了一眼严栩肩上的背包,说:“不用,我都带了,你把包放家里吧。” 顺着池烨的视线,严栩看到了摩托车后座上一个堪称巨大的背包,背包上面还搁着一个旧头盔,他惊讶地微张着嘴:“那、那水带了吗,我这里有。” “带了,”池烨细数自己带的食物、用品,“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要不我们去趟超市,你再挑点。” 听到池烨说带了创可贴,严栩没绷住笑了出来,他把包挂在椅背上,摊开空空两手:“不用,你就差把小卖部给搬走了。” 池烨尴尬:“是不是带太多了?” 严栩拍了拍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背包冁然而笑:“不多,我都能吃完。” 池烨心知严栩在逗他,扒拉两下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我们走吧。” 严栩去拿包上那个头盔,指尖还没触到,先被池烨拿走了,他疑惑地抬头。 池烨把一直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头盔递出去,说:“这个给你,这个是新的。” -- 第34页 严栩目瞪口呆,但脑子是灵敏的,突然明白过来,池烨特意回工地一趟不仅仅是为了带这么大一包吃的,更是为了拿头盔。 “这个——”他接过头盔,难以置信地滚了滚发酸的喉结,“是给我买的吗?” 池烨有点为难,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如果点头的话严栩会不会觉得不自在?要是否认,严栩问起该怎么解释? 他抿着唇犹豫须臾,小心翼翼地开口:“上次说开春了带你去郊外……” 所以就先买了头盔。 严栩在脑子里自动补上了后半句,不知所措地垂眼看着怀里的头盔——是个机车头盔,通体哑光黑色,侧面线条灵动流畅,看起来很酷很漂亮,应该也很昂贵。 阳光照在挡风镜片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严栩的眼睛被刺得发胀,他喃喃道:“这个很贵吧……” 池烨立刻道:“不贵。”觉得好像没有什么说服力,又着重重复,“真的不贵。” 严栩眨眨眼睛抬头,珍重地抱着那个头盔,说:“好酷,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池烨松了口气,“我们走吧。” 两人跨坐上摩托,他偏头道:“手套戴上,抓住我的衣服。”拍下挡风镜片,又补充,“转弯的时候最好是抱着我的腰。” 严栩紧紧抓住池烨腰侧地衣料,声音闷在头盔里:“好,你的手套呢,忘带了吗?” “带了。”池烨拉开衣服拉链,把塞在外套里边那双皮手套拿出来戴上,脚掌踩住打火杆用力往下一踩,大排量国产摩托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向前方驶去。 阳光灿烂,严栩掀开防风镜,闭着眼任由冷风灌进头盔中,感觉自己被风抱了个满怀。 起初在市区速度不快,到了郊区,人烟逐渐稀少,池烨微微扭头,扬声提醒道:“抓紧,我要提速了。” 严栩正襟危坐,心跳陡然加快,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表示知道了,但他立刻意识到池烨看不到,于是心一横抱住了池烨的腰。 池烨身体一僵,车身跟着偏了一下,幸好他是个老手,马上找回了稳定。头盔下的嘴唇一抿,他加大了油门,让摩托车飞驰上了郊区空旷的公路。 为了保证安全,其实速度并不是很快,但对于严栩来说这已经是让肾上腺素飙升的疾速。 小时候,他不敢尝试刺激的东西,连稍微有点危险的游戏也不敢玩。因为他知道,如果摔疼了,没人会给他擦药,会帮他吹吹,会跟他说“摸摸就不疼”,身上的伤口可能只会换来一顿责备。 即便是长大了,明知道大多数风险是在可控范围之内的,但那种胆怯已经根深蒂固,他并不敢轻易尝试。 然而此刻不同,池烨踏实的性格、结实宽阔的后背都让他感觉被充足的安全感所包围。他仰头凑到了池烨的耳畔,在猎猎的寒风中大声道:“谢谢!” 第24章 善良 冬天的森林公园寂寥凄凉,特别是现在这个即将过年的时候,人影更加稀少。 刚进公园没多久,严栩就感觉有点头晕心慌,是低血糖突然发作了。他不好意思直说,走到路边的长椅旁坐了下来,说想晒会儿太阳。 池烨没看出异样,也坐了下来。 严栩赶紧从羽绒服口袋里拿了颗牛奶硬糖,剥开含进嘴里。奶香和甘甜溢满口腔,许是心理因素,效果立竿见影的好。舌头一动,他把奶糖顶到颊侧,摸出一颗糖递到池烨面前,未做停留,又立刻把手收回来,因为想起池烨的两手都是机油。 方才停好车,池烨说摩托车似乎有点小故障,于是检查了一番,两手蹭到了不少灰和机油,原本他们就是要先找地方洗手。 严栩用指尖掐着糖纸的锯齿用力撕开,挤出了圆润的糖果,捏着糖纸下方递到池烨面前,说:“哈密瓜味的,很好吃。” 池烨盯着眼前乳白色的糖球发怔,喉结紧张地鼓动,犹豫刹那,低头用牙齿叼住了那颗奶糖。其实他尝不出味道,甚至嘴唇也失去了知觉,紧张的下颚微微颤抖,用力地咬着牙,勉强没让情绪暴露出来。 严栩沉浸在身体的自我恢复之中,没有注意池烨僵硬的表情和紧绷的脸颊。他慢慢地吃完了一颗糖,才和池烨去找卫生间。 出行是突然的计划,目的不在游玩,况且还要回去做饭,因此两人没有游玩多久就往回走了。 严栩践行着出发前的那番话,也想替池烨的背包减轻一些负担,因此一路上都在吃。走出森林公园的大门,他还意犹未尽地拿了一袋牛肉粒出来。 池烨忍了忍,还是向前一步捏住了即将被撕开的袋口,说:“很快就要吃晚饭了,这个留着明天吃吧?” 严栩有些遗憾地看着即将到嘴的牛肉粒:“好吧……”其实他没打算多吃,只是刚才吃了一小包芒果干,甜得齁人,想吃口咸的压一压。 池烨看到严栩耷拉下来的嘴角,抽走袋子,掐着豁口撕开了包装袋递过去:“可以尝尝味道。” 严栩双眼放光,生怕池烨后悔似的,迅速捏了两颗牛肉粒塞进嘴里。 两人骑着摩托车回市区,直接去了菜市场。 池烨从摊贩手中接过处理好的甲鱼,低声对严栩道:“我可能不会炖甲鱼汤。” 严栩反应慢半拍,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池烨早已在心里默默揽下了做晚饭的活。 -- 第35页 池烨不明所以,用茫然的目光表达不解。 严栩轻咳一声,挺了挺胸:“一直忘了跟你说,我以前可是厨师。”如预料的那样,他成功地从池烨脸上看到了诧异的神情,于是把自己在大饭店里做学徒而后转正成为厨师又在干了几年之后开饺子馆经历告诉了池烨。 池烨像个保镖一样,两手提着菜身姿挺拔地跟着严栩身后,表情真挚地说:“你很厉害。”他反思了一下自己,“我只会干力气活。” 严栩回头,竖起食指晃了晃:“你还会修门会骑摩托车。” 两人幼稚地争论起究竟谁更厉害,走出菜市场,严栩突然问道:“我本来是厨师,就算要开店单干也应该开饭店,但却转行卖饺子,你不会觉得我胸无大志吗?” 池烨习惯性地想抓后脑勺的头发,举起手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头勾着几个塑料袋,又尴尬地垂到裤缝旁。 “不会。”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开饭店比开饺子馆麻烦,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投进去的钱也多要比开饺子馆多的多,风险太大。” 严栩被这几句话击中了柔软的心脏,像木头人似的呆滞地站在吵吵嚷嚷的菜市场门口,良久没有反应。 池烨以为失言:“对不起,我可能说错话了。” “不,没有,”严栩回过神,“我当初就是这么想的。” 他突然抛出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其实是突然想起了往事。在决定盘下饺子馆之后,当初的同事和两个最好的朋友都不能理解,他们觉得开饺子店屈才,而且看不到前途,还很可能在长久地离开厨师这个行当以后荒废了手艺。但池烨不一样,池烨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顾虑。 他是一个矛盾、怯懦的人,就像他喜欢在摩托车上追着风,却又害怕摔倒一样,他不想被囿于饭店排风扇无休止的运转声中,一直都有单干的念头。可他又没能鼓起那个勇气,因为他知道仅凭自己一个人撑不起一家店,也不敢让自己陷入任何风险之中,不会有人给他兜底。 不,其实是有的,方锦铖曾经也阻止过他,并且想出资帮他开店,但那并不是他想得到的。 这些事他藏在心里,从来也没跟谁提过,但池烨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路历程。 虽然有着类似的家庭,但是严栩不认为池烨是因为感同身受所以能够理解他,池烨显然不像他这样,说得好听叫做谨慎,说的难听一点就是胆小。 他想,池烨只是天性纯良,善于换位思考。 从表面上来看,池烨给人一种冷峻、粗犷的感觉,然而事实上相处起来时,他却是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般细腻、舒适。 在不断地熟稔的过程中,他也明白为什么不管年纪小的小汤还是年长的几位民工大哥都那么拥护池烨,因为池烨身上就是有一种老实巴交的安全感,让人忍不住想结交。 其实他也是一样,他并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在朋友面前甚少处于主导地位,他更习惯迁就身边的人。可在池烨面前,他总是不自觉地被动地成为主动地那一方,而池烨总是积极地给予回应。 “怎么了?”见严栩说了一句话之后又进入失神的状态,池烨担忧问了一句。 严栩空洞的瞳仁瞬间聚焦:“没怎么。”他在前面带路,往停车棚走去,快到时突然回头道,“池哥,你是个好人。” 池烨像被烈焰贴面燎了下,面颊发烫耳朵发红,他支支吾吾半天才拼出一句完整的话:“可能是因为我人笨、缺心眼,所以看起来像个好人。” 严栩皱眉,不赞同道:“谁说的?” “一个工友,老掉。” 这名字有些耳熟,严栩想了想,记起来了,小汤曾经提过一句,这个老掉似乎是跟池烨有过节。 “放屁……”他咕哝了一声,收住脚步转过身,真挚且严肃地对池烨说,“哥,你不是笨,是善良。” 第25章 聊聊 这两天堂食的客人少,严栩就不开大灶了,要是有人想在店里吃,就用小燃气灶给客人煮一碗。腊月二十九这天早上,他干脆搬了一张餐桌放在门口,支起一个“路边摊”。今天虽然有太阳,但温度在零下,饺子都不用放冰箱,直接用几个托盘盛着放在桌上,撒上一点干面粉盖上防尘罩就行。 他不好意思吆喝叫卖,裹得严严实实坐在椅子上干守着摊子,若是有人经过时瞧上两眼,就扯下围巾含蓄地问一句:“要买点饺子不,现包的。” 生意倒也不错,一个小时卖了好几单。 身后开门声响起,严栩回头看去,池烨拿着立式店招过来,说:“弄好了,应该不会再被风刮倒了。” 昨天风大,放在外面的立式店招被刮倒,摔坏了一侧的支撑杆。晚上他咕哝了一句,说过完年要去买一个,没想到今早池烨就带了几根木条过来,说先试试能不能修好。刚才在在店里拿着锤子、钉子一顿敲,这会儿已经改造完毕。 严栩前后推了一下,惊喜道:“比以前还牢固!哥你好厉害,什么活儿都会!” “以前跟着工地的木工师傅做过一段时间,会一点皮毛。”池烨正经又虚心地解释了一番,“等年后我再给它刷漆,弄得好看一点。” “好,过完年我去买漆。”严栩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绿底白字的店招,“就刷成白底绿边怎么样?” -- 第36页 池烨仿佛已经看到了崭新的成品,不吝夸赞:“很好看。”他把店招放好,“我去把饺子馅儿拌了,等弄好了就来帮你看摊子。” 严栩打趣:“池哥,我的店可以完全交给你一个人打理了。” 池烨难为情地笑:“我不会做生意,只能干点杂活。” 严栩柔软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池烨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没入帘布钻进厨房才收回,但嘴角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他单手支颐,看着街道上朝着一个方向前行的路人和车辆,思绪背道而驰,回溯这一年发生的事,在心里默默做总结。 总体上尚算一帆风顺,但也有一些令人沮丧的小事发生。想起那个荒诞的生日,想起和方锦铖和冯茜茜成双成对走来的画面,他的嘴角就不自觉垂落,绷成一条直线,想起结交不久却十分合得来的池烨,笑容又漾开。 他想,今年最幸运的事就是结交了池烨这个朋友。 “小严,在想什么呢?”一道清亮的女声打断了严栩的思绪,“这么开心。” 涣散的视线瞬间收拢,落在面前一位中年女人和善的面庞上,严栩惊喜:“孟姐,好久不见!” 孟姐微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我经过这里,顺道来看看你。” 严栩邀请她:“快进去坐。” 孟姐原先也在这条街上开面馆,和饺子店就隔了几家商铺。她为人热心,性格豪爽,在饺子店开张第一天时就过来串门,主动把严栩拉进这条街的商家群里,平时也他对诸多照顾。半年前,孟姐把店铺搬到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上。 “不坐了,我就是过来瞧瞧你,还得赶着回去呢。”孟姐摆摆手,“你给我装四份大份的水饺,我留着明天除夕夜煮,老想你包的饺子了,家里只要一包饺子,你大哥就说没有小严包的好吃。” 严栩淡淡笑着,慢慢地给孟姐装饺子,一边听她唠叨。 孟姐说着说着,突然正色起来:“小严呐,上次跟你说的事你好好考虑了没?” 严栩愣了一下才想起孟姐说的是什么事,两个月前孟姐发消息过来,说她现在开店的那条商业街人流量大,问他有没有计划把店开过去。 他当时在忙,只回了一句“我考虑一下”,后来孟姐估计也是忙起来忘记了这茬,就没再提起。 严栩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小店,说:“我这店还有半年多的租期,我再考虑一下。” “也是,也不急。你别怪姐姐唠叨,姐姐是为了你好。这条秀水街做做小生意是可以的,但是人得往高处走,钱得往厚了赚。”孟姐做了一个数钱的手势,“你这手艺就该开间大店,然后再开上十几家分店。” 严栩忍俊不禁,连连点头,说会慎重考虑一下。 孟姐说:“你要真有想搬走的念头,就给我打电话,选址也好,装修也好,我都能给你参谋参谋。我开了快二十年的店了,经验比你足。” “好嘞!”严栩学着孟姐的口气,“一定给你打电话。” “那我就先回去了,”孟姐接过饺子,“这饺子多少钱啊,还是原来的价吗?” 严栩摆摆手:“不用给钱,拿回家吃吧。” 孟姐也没客气,哈哈大笑:“聊这么半天就等你这句话呢。” 目送着孟姐离开,严栩戴上一次性手套,将托盘里所剩不多的饺子混在了一个托盘中,脑子里回想着孟姐的话。沉稳的脚步声逼近,他头也不抬地道:“要来点饺子吗,还有芹菜和韭菜馅儿——” 一双锃亮的男士商务皮鞋出现在余光当中,话音戛然而止,严栩抬头,毫不意外地和方锦铖视线相碰。 空气中仿佛有微弱的电流通过,严栩的瞳孔不觉一颤。 “小栩!” “小栩——” 音量一高一低,两声“小栩”同时响起。 方锦铖深深蹙眉,少顷,看到推门而出的池烨。当目光落在对方腰间的围裙上时,眉心皱得愈发紧促,眼中涌上一抹不易察觉的怒意。 池烨推开门,顿时僵住,手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方锦铖站在桌子三步开外的地方,又有严栩的背影挡着,所以他从厨房一直走到门口,都没有看到对方的身影。 刹那间,空气变得粘稠,堵得每个人都呼吸不畅。 严栩看了池烨一眼,回头看向方锦铖,打破了沉默:“铖哥,找我有事吗?”他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也不带什么消极的情绪。 方锦铖却觉得异常刺耳,严栩跟他说话时不带情绪,才是真正的情绪。他压下心里的浮躁与不安,温声说:“上次我们说过要聊一聊。” 严栩双手紧握成拳:“好。”既然已经彻底撕掉兄友弟恭的面具,两人确实需要好好谈一谈。 池烨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尴尬地说:“那你们先聊,我就先回去了。”他想起厨房的饺子馅,问严栩,“饺子馅儿拌好了,先放冰箱可以吗?” 严栩扬起嘴角故作轻松:“池哥,我出去一会儿,你能帮我看店吗?” 方锦铖启唇,但池烨已经开口:“可以,你去吧。” “那我先走了,”严栩冲池烨如常的笑着,又转头问方锦铖,“铖哥,咱们去哪儿?” 方锦铖回答:“我把车停在街口,先上车再说吧。” 两人步行到街口,上了车。 -- 第37页 方锦铖低头系安全带,问:“在附近找家咖啡馆,行吗?” 严栩没有去拉安全带,他目视着前方那棵秃的只剩光杆的歪脖子梧桐,说:“就在车里聊吧,我不想走远。” 方锦铖手上的动作顿住,片刻之后松手,让安全带弹了回去。 车里静得连鼻息都听得清,严栩低下头,用右手揉捏着左手的大拇指,等着方锦铖先开口。 然而一向沉稳的方锦铖却在内里乱了方寸,因为眼前这个冷淡、疏离的严栩让他感到不安和陌生。 也许不应该说是陌生,而是久违。 十五年前,严栩刚到他家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一直低着头,脸上表情淡淡的,温声细语地管他叫“哥哥”,不管递过去什么,都乖乖接着,然后声音很轻地说一句谢谢,很有礼貌,也很生分。 他隐约感觉到,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弟弟的小男孩有点古怪。几次接触之后,证明他的感觉是对的——不管屋里有几个人,不管大家有多热闹,严栩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不吭声也不说话,拘谨地欣赏着别人的热闹,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不过他只是偶然注意到,并没有把严栩以及他们母子三人放在心上。 他妈是病死的,而且那时他已经十五岁了,所以对于父亲再婚的事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但也说不上多热忱,毕竟陆秋英取代了他母亲的位置,而她的两个儿子也要分走本属于他的父爱。 只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每天都能见面,他很难做到真正的熟视无睹。 时间久了,他便发现陆秋英对两个亲生儿子的态度简直云泥之别。她对严栢极尽宠爱,对严栩却刻薄寡恩。虽然她不打骂严栩,但无时无刻都在用一种冷漠的眼神斜视严栩,对他这个继子都要比对严栩亲切得多。 他感到不解,严栩长得俊秀,身心健康,性格乖巧,陆秋英何至于偏心得这么厉害? 起初,他认为严栩可能本性顽劣,只是到了新家以后掩藏的好,时间久了便会露出本性。然而相处的时间久了便能发现,严栩就是表里如一的乖巧。 从此,他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在严栩身上流连,对严栩多了几分同情与心疼,总是忍不住去去关照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在陆秋英把一盘牙签肉端到他和严栢面前时,夹几筷子到严栩碗里;在陆秋英冷言冷语时,帮严栩解围或是领他去别处;在严栩被冤枉偷了钢笔大半夜跑出去时,将他找回来;在严栩感冒没人照顾时,给他买药、带他去看医生。 大约半年以后,严栩才卸下防备,脱下“疏离”的外壳,露出真实的面貌,与他亲近起来,也只对他亲近。 他喜欢严栩的乖顺、亲昵,也喜欢严栩对他独有的依赖。 因此,此时此刻面对陡然变得礼貌、疏离的严栩,他感到忐忑不安。 第26章 结束(1)一更 严栩强自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生怕时间一长会泄露外厉内荏的真面目,可他等了半晌也没等到方锦铖开口,只好率先打破沉默。 “不是说要聊一聊吗?” “对,”方锦铖轻咳一声,“我想跟你谈谈。”他松了松勒得窒息的领带,突然伸手抓住了严栩冰凉的指尖,开门见山地说,“小栩,再等等我好吗?” 在严栩的预想之中方锦铖不该说出这样的话,也不该有这样失态的举动,他没有防备,被吓了一跳,但生生克制住了立刻抽出来的本能,客气地从方锦铖的掌心中慢慢抽出手。 “铖哥,”严栩深吸一口气,“抱歉,上次我不该那么说你。但——”他话锋一转,“我不会再等了。” “为什么,”方锦铖愕然,“你是不相信我上次说的话吗,我跟冯茜茜真的没有什么。” “不,”严栩摇头,“我相信。” 那天走出小区之后,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如果方锦铖是去和冯茜茜见面,那他不会在电话里说回家一趟,他没必要撒谎。 但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方锦铖紧盯着严栩,“告诉我好吗?” 严栩十指紧扣,陡地偏头直视方锦铖的眼睛,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和冯小姐没关系,我只是突然想通了。” 方锦铖急切地扳过严栩的肩膀,问他:“既然不是因为冯茜茜,那你又为什么突然说想通了?你一直都喜欢我,不是吗?” 严栩眼中再没往日的柔和,声音冷下来:“铖哥,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喜欢。”方锦铖毫不犹豫地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我喜欢你。” 严栩自嘲地笑了一下,扭过身,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对方的双手:“你喜欢我,你也明知道我一直喜欢你,那为什么我们没有在一起呢?” “小栩,我——”方锦铖顿时语塞。 严栩心知肚明,替方锦铖回答:“因为你对我的喜欢不足以让你冒着巨大的风险去和一家人为敌。你会在我生病的时候买止咳糖浆,会在我难过时安慰我,会代替我妈去给我开家长会,会把你的拖鞋让给我穿,但你从来不会在我被冤枉时,为我争辩一句‘他不是小偷’,也不会在一家人围坐一起切蛋糕时说一句‘今天是小栩的生日’,更不会在你爸含沙射影奚落我时告诉他我不是这样的人,你从来没有真正站在我这边。” -- 第38页 方锦铖紧绷着腮颊,眼耳口鼻没有一处不发烫,或许因为急躁,亦或是被揭穿之后感到无地自容,他支吾其词:“小栩,我、我真的——”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严栩打断他,“方叔叔独自将你抚养长大,我知道你敬爱他,他好不容易组建了一个新家庭,你不愿意破坏家里的平衡和谐,我都理解。同样我也知道,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让方叔叔知道了,他必然不会同意我们这段关系,那时家里绝对天翻地覆,所以我也理解你的矛盾、挣扎。你和我不一样,你有太多不能舍弃的东西了,我不该无理地要求你站在我这边,也不忍心让你为了我舍弃所有和那边作对。” 严栩眨眨发酸的眼眶:“其实一直以来,每当我开始幻想着跟你真的在一起,就会被喜悦和愧疚不断拉扯。不过——”他深吸一口气,再度扭头看着方锦铖,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以后我再也不用这么挣扎了。铖哥,你是一个好哥哥,这么多年来我心里所有地怨恨都是被你的关心和柔软所化解,才没有走上歪路,谢谢你。” 有什么东西无可避免地从指缝中源源不断地流走,方锦铖着了急,他抓住严栩的手:“小栩,你听我说,很多时候我做得不够多,但是一直站在你这边,不曾动摇过。我只是、我只是怕我的立场太明显,我爸会怀疑我,你的处境会变得愈加艰难。事实上他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在怀疑我对你的感情。我太了解他了,虽然他没有提过,但我确信他已经看出了些什么,所以我才会选择去国外,打消他的疑虑。小栩,你再等等我好吗?我选你,我会选你。” 严栩无奈地叹口气:“等,等到什么时候?”他眉心一蹙,“等到你爸、我妈都老死,我们就毫无阻碍了?” 方锦铖被逼进死路,在工作上遇到任何问题都能随机而变的大脑像卡住齿轮的机械,失去了思辨的能力,他茫然的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 严栩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争论、纠缠,既然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他便干脆利落地打开了车门。“嘭”一声,车门关上,这次他走得义无反顾,彻彻底底地放下了十年的真心和自己的初恋。 他以为自己的每一步都会走得很沉重,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轻快。他想,或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在脑子里无数次地练习过这个场景。 其实,不止练习过,有两次他已经放下了。 第一次是在二十岁,他遇到了一个想追求自己的男性,真正接触到了同性恋群体,如醍醐灌顶般拨开朦胧的迷雾,确认自己对方锦铖的感情不是对兄长扭曲的迷恋,而是对一个男性的喜欢。 可他的暗恋还没来得及萌芽,便很快宣告结束,就在他确认自己的心意不久,就得知方锦铖交往了一个女朋友。但转机也来得很快,两个月之后方锦铖给他打电话,说和女朋友分手了。 他抱着安慰的目的在酒吧找到了方锦铖,他醉眼朦胧,含混不清地说:“小栩,她说我并不是真的喜欢她?” 他问:“那你自己怎么想的?” 方锦铖的表情很复杂,茫然中带着深受打击后的沮丧,声音沙哑地说:“怎么办,她说的似乎是真的。” 这句话含混不清、暧昧不明,可严栩却嚼碎了每个字眼一半猜一半歪曲,理解到了深藏的含义。被一盆冷水破灭的灰烬顷刻复燃,他身不由己、不可自拔地向方锦铖靠拢。 第二次是在得知方锦铖要出国的那一刻。 在那之前他已经感觉到方锦铖察觉了自己的感情,也看得出来方锦铖在与自己共处时眼神的闪躲、肢体动作的拘谨。他断定方锦铖是感到困扰、苦恼,为了逃避他,才会选择去国外三年。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再次说服自己放下,回归到弟弟的角色。 不久之后,他收到邀请,平常心地参加了方锦铖设在家里的践行宴。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他和方锦铖的同事都喝多了,便留宿那。 他晕晕乎乎倒在沙发上,并没有睡着,只是不想睁眼。迷迷糊糊间,他听到缓慢的、犹豫的脚步声接近,闻到熟悉的古龙水味,而后迟钝的触觉才感受到发烫柔软的某物覆上了自己的嘴唇。他睁开眼时,只看到方锦铖离开的背影。 那或许不能叫做吻,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可却像个钩子一样牢牢困了他三年。 他一直很清醒,清醒地知道方锦铖的怯懦、逃避,清醒地知道方锦铖只给了他五十分的好,然而他还是不可自拔地在清醒中泥足深陷,因为对他来说,那五十分已经是满分。 直到亲眼看到方锦铖和冯茜茜迎面走来,那幅画面如当头棒喝,敲碎了他的妄想。 严栩紧了紧自己的围巾,抬眼看着一眼望不到头地秀水街,仿佛在看自己的人生。 他在心里和自己说:这辈子还很长,偶尔爱错一个人也不要紧。 第27章 结束(2)二更 当严栩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当中,池烨就立刻站了起来。他没有走向前,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待,面部没有表情,像个塑料模特。唯独那双眼睛黑亮锐利,泄露了汹涌复杂的情绪,但在严栩缓缓走来的过程中又悉数淡去。 严栩走到近前,双手捂住嘴哈了一口气,拙劣地打破沉默:“好冷啊,手都冻僵了。” -- 第39页 池烨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巴掌下的注水暖水袋,几分钟前刚换过一次水,现在还很烫手,他递过去:“暖暖手。” “谢谢,”严栩眯着眼笑,“你刚才说要回去,是有事吗?” 池烨的目光从严栩苍白的脸上收回,摇头道:“没事了,我不回去。” “那太好了!”严栩始终笑着,边说边撸袖子,“你帮我再看会儿摊子行吗,我去厨房把饺子给包了。” 池烨眼中掠过一丝疼惜,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能一眼分辨严栩的笑容是真情流露还是强颜欢笑——现在的严栩就在死撑。他犹豫片刻,鼓起勇气走上前去轻轻拽下严栩的衣袖,说:“我来包就行,你脸色不大好,要不要上楼睡一会?” 内心柔软的情绪被一句关心的话语所触动,不自觉地释放出来,严栩强撑不下去,紧咬着发抖的下唇,沉默地点点头,然后上了楼。 他上楼之后什么都没干,只是精疲力尽地爬上床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他并没有觉得有多难过,只是觉得身心都很空,像漂浮在半空中。 一直以来,他不肯彻底斩断对方锦铖的那份念想,其实有一部分原因是没有勇气斩断和那个家的关系。 他明知道那个家给予自己的亲情非常淡漠,但他仍然不想或者不敢彻底脱离,靠着那点可怜兮兮的血缘关系假装自己并不孤独。他就像一只被放逐的风筝,而方锦铖是那根风筝线,维系着他和那边摇摇欲坠的亲缘关系。现在,这根线断了,他被彻底放逐,将飘到哪里飘到多远何时落地,不会再有人管他。 严栩吸了吸酸胀的鼻子,两滴眼泪却已经顺着眼尾滚落,流进了耳朵里。他转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中间,柔软的枕头温柔地包容了他的所有眼泪和隐忍的呜咽。 楼下,池烨把案板搬到了靠近门口的那张餐桌上,准备一边包饺子,一边照顾着外面的摊子。他运气好,刚拖开凳子坐下,就有个中年男人走进店里,问能不能订三十份饺子,没有指定什么口味,只说到时候不要混到一起包装就行,并且要求送货上门。 下午拌的馅料刚好能包个三十多份的样子,池烨马上点头说可以,一定准时送到。 在门口将“大客户”送走,池烨转身抬头,看着二楼的窗户,良久之后懊恼地皱起了眉,懊恼自己愚笨,懊恼自己无计可施。 他不知道严栩和方锦铖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但他知道严栩很不开心,从被醉汉骚扰那天起就不开心。 方才方锦铖那凌厉的一眼甚至让他自作多情地想,两人之间发生的不愉快是不是和他有关,他是不是应该自觉地离开?但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知道自己或许并不配。 可即便真的是因为自己,他也不会走,因为严栩叫他留下,他无法忽视严栩眼里的依赖和无助。上次严栩被醉汉骚扰的事情仍旧让他感到后怕,他绝对不会放任这样状态不佳的严栩一个人待着。 哄或者安慰,他都不是很擅长,而严栩大约也并不需要空空洞洞的言语安慰。拧眉细思一番,池烨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便是多干些活,打理好小店,让严栩能够安安心心地待着。 收起思绪,他走进了店里,赶进度把下午拌的馅儿都给包成饺子,然后去送货。 三十份饺子用分装盒装不下,他索性装在不锈钢托盘上,撒上干面粉,用防尘罩盖上,然后固定在摩托车后座。一路上他骑得很稳当,送到目的地的时,饺子像列队似的排列得整整齐齐,只只饱满。 送完饺子回到小店,天已经快黑了。 池烨停好摩托车,抬头盯着二楼的窗户看了一会儿才进店里,他把桌子擦了、地扫了,又把厨房收拾干净,打扫完以后天已经黑透了,街道两边几天前就挂上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已见喜庆的年味。 “叮”一声,手机收到了新消息,池烨拿出来看一眼,是小汤发来的消息。 【池哥,明天来我爸妈这里一起过年吧?】 池烨回复他:【不了,你好好过年,代我向你父母问好。】 小汤立刻拨了电话过来,问道:“哥,干嘛不来,小老板那里还有事?要不我明天也去帮忙,然后跟你一起过来?反正也不远。” 池烨为难地拧紧眉心,小汤一开始跟着老家的人出来干活,因为年纪小常被几个老乡欺压打骂。他出手帮了两次,自那以后小汤就一直跟着他,把他当做大哥。小汤知道他没地可去,这几年每年过年都叫上他,去年他还跟着去了小汤的老家,小汤的父母对他也很好,但今年情况不同。 “你不用过来,明天不开店。”池烨停顿了一下,“小栩他一个人过年,我在这陪他。”因为底气不足,所以声音很低。他撒了谎,严栩没叫他一起过年,但他放心不下严栩,想待在一个让严栩能随叫随到的地方。 小汤没听出池烨话音里的异样,酸溜溜地说:“哥,你有了新弟弟,忘了我这个干弟弟。” 池烨心虚地解释:“你们——你们不一样。” 小汤乐了,接过话:“我就知道你还是跟我这个干弟弟最亲。” 池烨哑然失笑:“那不一样。” 小汤跟小孩子似的耍赖:“我不管,我就是这么想的。” 池烨不肯,小汤也没法勉强,两人又聊了一会才挂断电话。 -- 第40页 池烨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已经六点半了,严栩还是没有下楼。他想了想,解下腰间的围裙上了楼。 第28章 真相 一更 窗帘紧闭,小厅里漆黑一片,池烨打开灯走到严栩的房间门口,停留几秒才伸手敲门。他敲了三下,声音不算轻,可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栩。”池烨心生不安,叫了两声,房间里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他没再踟蹰,推门走了进去,摸到墙壁上的开关打开灯。 被子四角平整地铺在床上,若不是中间隆起一团,险些让人以为床上没人。 池烨紧握双拳慢慢走近,看到严栩把头也埋在被子里,只露出头顶一点黑发。他屏着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隆起的被子,再三确认它在微微地起伏着,绵长的一口气才敢吁出口。 池烨蹲在床边,想叫醒严栩,视线不经意掠过床头柜,蓦然顿住。这是他第二次走进这个房间,第一次是严栩发烧那天,进来拿被子,他看到床头柜上有一个实木摆台相框,照片中严栩被方锦铖揽着肩膀,笑容很灿烂。 可是现在,那个相框不见了。 “哥……” 沙哑沉闷的声音在寂静的房内倏然响起,刹那间池烨是懵的,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两下,脑子才跟着反应过来。他扭动僵硬的脖子,做贼心虚地看向床上的人,严栩露出上半张脸,双眼半睁半合,似乎还是睡着的。 刚才那声“哥”是在说梦话吗?是在叫方锦铖吧? 池烨正浮想着,却听严栩又闷着声叫了一句“哥”。 “我在,”池烨犹疑着应了,又补了一句,“我是池烨。” “我知道,”严栩睁开眼,疲倦地笑,“我在叫你。” “嗯,我在这。”池烨敛起不合时宜的欣喜,踮起脚尖往前凑了一点,声音不自觉又放低一点,“小栩,你的眼睛很肿,嗓子也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严栩缓慢地摇了摇头,沉重的眼皮又要耷拉下来。 池烨不放心,掌心贴上严栩的额头,额温正常,没有发烧。 严栩无意识地蹭了蹭温暖的掌心,半梦半醒地说:“我就是很困,很想睡觉。” 私心杂念作祟,手掌后移搭在枕头上,盖住严栩的头顶,池烨开口:“七点了,饿不饿,要不要起来吃完饭再睡?我给你弄点吃的好不好?” “不想吃,”严栩睡眼惺忪,声音也越来越低,“我想再睡一会儿。” 池烨没有强迫,轻轻地揉了揉严栩的头发:“好,睡吧。” 严栩安心地闭上眼,两秒之后又睁开,他嗓子发粘,跟池烨说:“哥,明天我们一起过年,好吗?” 池烨点点头:“好,一起过年。” 严栩再度入睡,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池烨静静看了片刻才起身离开房间,他轻轻关好房门正准备下楼,看到茶几上的手机骤然亮起屏幕。 手机是严栩的,电话是方锦铖打来的。 因为设置了静音,池烨便站着没动,等了一会儿,这通电话自动挂断,又过了十几秒,手机自动息屏。他走过去,将手机倒扣,而后下了楼。 他没走,在冷清地店里干坐着,胡思乱想着那个消失的相框、那通自动挂断的电话,时而感到高兴,时而又为自己的高兴感到羞耻愧疚。 挣扎拉扯许久,池烨没能得出一个结论,再抬眼已临近十二点,确认严栩应该不会中途再醒来,他离开小店回了工棚。 - 严栩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站在悬崖顶上,像只鸟一样纵身往下一跃,可他没有翅膀,笔直地向下坠落,比刀刃还锋利的风刮擦着他的脸颊、耳朵,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不觉害怕,只觉得亢奋、刺激。也不知这样坠落了多久,倏地“砰”一声,后背凭空长出了一对巨大的翅膀!他尝试性地挥动翅膀,然后就从梦中苏醒了过来。 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严栩才彻底清醒,为荒诞不经的梦境哑然失笑。他起床走到窗边拉开了厚实的窗帘,天刚蒙蒙亮,路灯都还亮着。 这一觉仿佛睡掉了二十多年的疲惫,严栩撑起双臂伸了一个懒腰,感觉自己神清气爽,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他不知道准确时间,四处找手机想看看现在几点,最后在小厅的茶几上找到了倒扣的手机。摁下锁屏键,首先看到三条未接来电提醒,他没有理会,瞄了一眼时间将手机倒扣回去。 早晨五点半,时间还很早,但睡了十几个小时,严栩已经没有丝毫睡意。站在局促的客厅里环顾一圈,心里有了主意,虽然昨晚睡得晕晕忽忽,但他没忘记邀请池烨一起跨年的事。家里得收拾一下,有个待客的样子。 他先去洗漱,然后去楼下热了一杯牛奶端上楼,又从柜子里拿了两个注心蛋黄派当早餐。 柜子里的零食还是不久前去森林公园时池烨买的,那天池烨把包里剩下的所有零食都留在了这里。 填饱肚子,严栩卷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二楼面积小,本来也挺整洁的,可他一身抖擞精神没处使,里里外外打扫了两遍才罢休,光洁的地板都能照出人影。 打扫完卫生,他走到鞋柜旁边,打开了放在上边的超市购物袋。 里边放着前两天买的春联、窗花和小灯笼,严栩拿起喜庆的红色窗花,犹豫着要不要先贴起来,片刻后又把东西放回原处,决定等池烨过来一起贴。 -- 第41页 已经八点多了,严栩打算联系池烨,问问他什么时候过来,刚拿起手机,楼下传来了“哗哗”的声响——是拍卷闸门的声音。 是池烨吗?忘拿钥匙了? 严栩屏着呼吸细听,在第二次听到拍门声后匆匆下楼,当他打开门看清外面的人时,眼里的笑意立刻褪去,被厌恶和冷漠所取代。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他死死地盯着门外的男人,一扫往日的温和,厉声质问,嗓音比这寒冬腊月还冷上几分。 严冬林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伏低做小陪笑道:“小栩,昨晚我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 严栩回想起那三个未接来电,有两个是方锦铖打来的,另一个是从没见过的陌生号码,但他知道是严冬林打来的。 半年前严冬林突然联系上他,说想见他。他跟这个抛妻弃子、婚内出轨的亲生父亲没有什么好说的,果断将对方手机号码拉黑,自那以后他就时常接到不同陌生号码的来电。 开着店做生意,经常会接到各种电话,一开始他会习惯性接听,等听到电话里厌恶的声音才反应过来,然后迅速挂断,将号码拉黑。次数多了以后,他能够很敏锐地判定哪些电话来自于严冬林。 不久前和池烨吃饭的那晚,在回家的路上再次接到严冬林用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他果断挂断、拉黑。自那以后直到昨天为止,再没有收到过骚扰电话,他还以为严冬林放弃了,但未曾料到严冬林不仅没放弃,还突然找上门来。 “我不接的电话何止那一通?”严栩冷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小栩,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严冬林年近花甲,却不见老态,从他脸上仍旧可清晰瞧见年轻时的朗目疏眉,只是此刻的他脸上却流露出与俊朗的面容极度不相称的谄媚。 他顿了顿,在严栩不肯罢休的眼神下老实交代:“你表姑婆告诉我你在这里开店。” 严栩深深地皱眉,严冬林口中的表姑婆在他们家鸡飞狗跳的那几年一直很照顾他们母子三人。他妈和严冬林离婚后,不允许他们兄弟和严家的任何人来往,除了这位表姑婆。 表姑婆对他疼爱有加,时常带着东西来看望他。有很多次特意跑去他的学校,偷偷塞给他一包零食,嘱咐他自己一个人吃,不要告诉别人。 严栩敬爱表姑婆,每年都会去看望她几次,告知自己的一些近况。 表姑婆一直瞧不起严冬林的人品,也知道他干的那些腌臜事,绝对不会主动告诉严冬林自己在这开店的事。但她年逾古稀,经常记不清事,严冬林能轻易从她嘴里套出话来。 严栩堵着门,没有让严冬林进门的意思,也没有和严冬林交流的想法,他说:“我不想见到你,也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总之,以后别让我看到你出现在这里。” “小栩!”严冬林表情伤感,“我是你父亲,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算哪门子父亲!”严栩控制不住愤怒的情绪,失控地吼出来,“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要来到这个世上,也不希望你做我父亲!”在任何人面前,受了多少不公、委屈,他都可以咬牙忍住,独独在严冬林面前不可以。因为这个虚伪无耻的男人是造成所有不幸的罪魁祸首,是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父母离婚时他才五岁,还不懂事,大部分事情已经不记得了,但从他妈多年来有意无意的责备与迁怒,以及表姑的告知,他对当年的事了然于胸。 严冬林在他们那个年代早早下海,他有经商头脑,结婚之前就开了一家音像店,生意不错。在和陆秋英结婚的第一年生下严栢,一年之后怀上二胎。 在此期间,音像店的生意进入黄金时代,严冬林不满足于眼前,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足浴店。生意越做越大,家里的生活也越富足,他妈便放弃工作,在家里做全职主妇。 原本是令人艳羡的美满生活,但严冬林却在声色犬马中迷失了自己,又或许他本性如此,只是暴露了出来。在陆秋英身怀六甲时,严冬林出轨足浴店的一个年轻女店员,有一次他胆大妄为地将对方带回家中寻欢,被回家的陆秋英捉奸在床。 陆秋英气得晕厥过去,险些流产,一场悲剧拉开帷幕。 她出院后挺着大肚子坚决要离婚,身边的亲友阻拦她,劝她多为两个孩子着想。严冬林涕泗横流地解释,说自己酒喝多了,一时冲动犯下了错,他下跪发誓,以后永远忠于家庭,不会再做任何对不起陆秋英的事。 或许是对严冬林还有情分,陆秋英点头答应了。 起初几年严冬林确实是做到了,可是他当初的背叛就像一颗炸弹,毁掉了两人的亲密关系、信任以及陆秋英的自我价值,两人再也不可能回到原点。 在这样充满猜疑、阴郁的生活当中,陆秋英逐渐变得歇斯底里,她随时随刻发泄着负面情绪,怒骂、砸东西、自残。 那个时候严栩四岁,已经开始记事,记忆中父母总是每天争吵不断,他们互相打砸家里的东西,发泄之后各自走进一间房便不再出来。他害怕、饥饿,哇哇大哭,六岁的严栢抱着他,喂他喝牛奶吃饼干,他们相依相偎缩在沙发上。 即便是这样混乱的日子也没有再坚持多久,严冬林秉性难移,再次婚内出轨,声称爱上了一个女人,这次是他主动要和陆秋英离婚。 -- 第42页 第29章 “饺子” 二更 陆秋英怎么可能遂了他的愿,死咬着不肯离婚,但不久之后,她突然松口同意离婚。但她不愿自己的儿子日后管别的女人叫妈妈,坚决不肯放弃两个儿子的抚养权,最后和严冬林达成协议,她什么都不要,只带走两个儿子。 半年后,严冬林和那个倾心的女人结了婚,据说对方是个离异单亲母亲,儿子已有六岁,她长得漂亮很会来事,开了两家服装店。 严栩没有见过这个女人,自父母离婚后,连严冬林都再未见过。 当表姑跟他说起这件事时,严栩感到很奇怪,他妈是个很执拗的人,从她宁可净身出户也要带走两个儿子就能看出来,可她为什么突然松口离婚? 他当然不敢问,“严冬林”“爸爸”这样的字眼是家里的禁忌。 直到某一天,他妈再一次扯起衣服,露出肚子上丑陋的妊娠纹,对着他声嘶力竭道:“都是因为你,我这辈子全毁了,都是因为你!” 他恍然大悟,原来严冬林是用这样一种卑劣的精神打压的方式令他妈不堪折磨,最后不得不同意离婚。 严冬林或许说过“你瞧瞧你松弛的肚皮,真令人倒胃口”,或许说过“你除了在家里照顾小孩你还会干嘛”,或许说过“如果不是你拖着后腿,我的生意早就更上一层楼”。 因为他妈在离婚后,把五年来积压的怨恨、所遭受的贬低都转嫁到了他的身上。他无数次近距离直面他妈肚子上的妊娠纹,听他妈失控的怒吼。 “如果不是为了生你,我身上不会长出这么恶心的东西!” “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选择放弃我的事业!” “你就是我的克星,是来报复我的!” 在声声诘问中,他得知他妈在生下严栢之后肚子仍旧白皙,身材依旧纤细,而在怀他的时候长了可怖的妊娠纹,臃肿的身材也难以恢复;得知他妈为了照顾早产的他,决定放弃工作。 其实他知道,如果严冬林是个好丈夫,这些都不重要,这些牺牲会成为一个母亲的勋章。 重要的是,严冬林是个人渣,在他妈怀着他时,压抑不住生理欲望而精虫上脑出了轨。 重要的是,严栢长得像妈,而他小时候长得很像严冬林,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因此,他妈把这一切过错都算在了他的头上。离婚后,她无人可恨无人可骂,便将对严冬林的恨与不甘转嫁到了他的身上。 从五岁到十三岁,他一直代替严冬林承受着这样的恨意,直到陆秋英遇到方建国,心里重新填满了爱,他才得以喘息。 而在此之前,他也不断质疑自己是否应该存在,是否应该消失。无数个午夜,他被噩梦惊醒,梦中全是密密麻麻波浪状的妊娠纹。直到遇到方锦铖,这个继兄用关心和耐心把他拉出了泥泞。 “小栩,不是我不去看你和小柏,是你妈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 严冬林的声音将严栩从酸楚的回忆中拉回,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严栩感到胸口闷疼,头也晕晕乎乎的,他不想和严冬林再纠缠下去,只想赶紧上楼,于是关上了门。 严冬林眼疾手快,将脚卡在门缝里,用力抵着门,见缝插针地表明来意:“小栩,我知道你恨我,我只是想要弥补你们,给我这个机会,好吗?” 严栩冷笑了一声,突然松开手退后一步,严冬林毫无防备,根本来不及收力,门被他自己重重推开,他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狼狈地趴在地上。 严栩居高临下蔑视着严冬林,无情地揭穿他:“你不是想补偿我们,你只是怕断子绝孙、老无所依罢了。” 严冬林和那个女人结婚两年之后,生意每况愈下,风光一时的两家店先后关闭。两人大约确实是真爱,在大多数人都等着看好戏时,他们的婚姻居然撑了二十年之久,只不过风水轮流转,风流一时的严冬林在年近花甲之时反被绿了。 严栩不清楚内情,从表姑婆那里得知那个女人在半年前和前夫再续前缘,而后和严冬林离婚。她没有生育能力,结婚二十多年没有为严冬林诞下一男半女,到头来,严冬林竹篮打水一场空。 表姑婆对严冬林的脾性了如指掌,半年前就提醒他:“小心你爸回头去找你们忏悔。”果然是叫她料中了。 严冬林垂死挣扎:“小栩,我知道你妈对你不好,你跟我过,我的财产将来都是你的。” “至少她把我养到了十八岁。”严栩像看一条死狗一样看着地上的男人,“严冬林,早在你选择那个女人时候,我们就已经断绝了父子关系。” 严冬林后来是怎么离开的,严栩已经不记得了,当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回到二楼坐在了沙发上。茫然地坐了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本来是想要联系池烨,张皇地拿出手机,好一会儿才编辑出一句完整的话发送出去。 【哥,你什么时候过来,我在家等你。】 池烨秒回消息。 【有点事耽误了,很快就过去。】 严栩躺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他蜷缩成一团,眼神空洞地盯着电视机。 池烨说很快就真的很快就到,电视中一段家庭伦理闹剧还没演完,严栩便听到了开卷闸门的声音,这次不是敲门,是开门。 他立刻爬起来,跑到门口去迎接。 -- 第43页 过了大约一两分钟,池烨出现在楼梯口,手中抱着一个硬纸盒。 严栩叫他:“哥!” 池烨这才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等着自己的严栩,立刻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等人在面前了,严栩才问:“你带了什么东西?” 池烨望着严栩赤裸的双脚,答非所问:“怎么不穿鞋,袜子呢?”严栩低头看自己的脚,一时情急忘记穿拖鞋了,他勾了勾冰凉的脚趾,说:“忘了。” 两人进门,严栩压抑不住好奇心,再次问道:“哥,箱子里是什么?”他听到箱子里发出奇怪的声响。 池烨把纸箱放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开口,虚掩着的纸盒盖子被顶起,一个毛茸茸的猫头先钻了出来,而后它大着胆子爬出来,威风凛凛地站在纸盒上,不怕生地冲严栩“喵呜”了一声。 是一只漂亮干净的狸花猫,淡绿色的圆眼像一颗瑰丽的宝石。 严栩和猫一样瞪大眼睛:“猫?哪里来的猫?” 池烨怕猫乱跑,把它捞在怀里,说:“今年六月工地上的一只流浪猫生了一窝,后来不知为什么,母猫带着其他小猫走了,只丢下它。”他发现这只落单的小猫,就弄了个纸箱放在工棚楼下,每天下了工拿牛奶去喂,小猫平安地长大,便一直留在工地。 池烨摸摸怀里的狸花猫,问:“你想养吗?” 严栩无措地看着软乎乎的小猫,指尖蠢蠢欲动,想去抚摸那毛茸茸的身体,他问:“我——可以养吗?” “当然可以。”池烨托着小猫举到严栩面前,“它很乖,你抱抱它?” 严栩小心翼翼地抱住狸花猫,问:“哥,这是新年礼物吗?” 池烨点头:“你喜欢吗?” “喜欢,”严栩重重地点头,“它很漂亮很乖。” 池烨笑了笑:“房子会有的,可以先养一只猫。” 严栩怔了怔,忽地想起不久之前和池烨一起吃午饭,他谈起的梦想,说:“等我赚够了钱,我就不开店了,买一套小房子,家里养一只猫一只狗,最好再养一缸鱼,提早过上退休生活。” 只不过是闲聊时随口说的一句话,池烨怎么就牢牢记住了,然后送来一只猫? 还有那个炫目的摩托车头盔。 当时他认为池烨说开春带他去郊外只是客套话,并未放在心上,然而他没想到,池烨竟然早早地准备好了头盔。 真的会有人把朋友的每一句都牢记在心里,然后付出行动吗? 严栩怕自己多想,又怕自己没去多想,他定定地看着池烨,叫了一句:“哥。”他试图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可只看到了一点笑意和坦然。 池烨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严栩摇头,收回视线低头看狸花猫:“它有名字吗?” 池烨不好意思地笑了:“没取名,一直管它叫小花。” 叫小花的猫咪实在太多了,严栩想了想,说:“哥,叫它‘饺子’,好不好?” “好,”池烨温和地看着严栩和猫,“很可爱的名字。” 严冬林带来的阴郁心情都被一人一猫所治愈,严栩抱着饺子爱不释手,喃喃道:“你也是被妈妈丢下的。” 池烨听得心疼,一语双关地应了一句:“现在不是了。” 第30章 新年 可能小流浪猫的适应力都很好,饺子到了陌生的环境并不焦虑,先是踩着傲娇的猫步巡视领地一般在小厅里走了一圈,而后走进严栩的房间,这里闻一闻那里嗅一嗅,才又满意地溜达回小厅,敏捷地跃上沙发,娇滴滴地趴在严栩的大腿上。 池烨说:“它很喜欢你,在记住你的气味。” 严栩屈指去挠饺子的下巴:“过完年我带饺子去打疫苗。”他早就想养猫,但又怕自己照顾不好,所以下不了决心。如今饺子来到家里,他满心满眼都是毛茸茸的团子,再也装不下别的,捧着手机开始在网上搜索新手养猫指南。 池烨拿来放在鞋柜上的窗花,说:“已经打过了,猫粮我也买了一包。” 严栩盯着手机一一细数:“那还要买猫砂、猫爬架、逗猫棒、化毛膏……” 印象里老家的猫都是散养,主人吃什么猫就吃什么,池烨才知原来养猫还要准备这么多东西,化毛膏又是干嘛用的? 他怕露怯,不好意思问,便道:“那我们找时间去买吧?” “好,明天去行吗?” “听你的。” 严栩找了一支笔出来,把要买东西都写在本子上,写完一抬头,看见池烨已经把剪纸窗花给贴好了。他把那一页纸撕下来叠好放进口袋,小心地把枕着自己大腿呼呼大睡的饺子挪到沙发上,拿自己的围巾给它盖上,起身给池烨帮忙。 两人贴好窗花,挂上一串玲珑小巧的小灯笼,又下楼去贴春联。 严栩扶着梯子,口中指挥道:“哥,歪了,上面往左一点。” 池烨言听计从,在严栩的指挥下,贴好了店门口的春联。 严栩迎着刺眼的阳光,眯眼看着红底金字的喜庆春联,不由得想起去年过年自己一个人贴春联,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下来,把膝盖蹭破了一层皮。今年不仅有人帮他贴春联,还会和他一起跨年,他再也不用硬挤进那个不属于自己的房子里。 贴好春联两人上楼,严栩拿出给池烨准备的新年礼物,是一条黑色真皮皮带。 -- 第44页 礼物是前几天准备的,原本他觉得这礼物既实用又适合池烨,还挺满意,可是和小狸花猫一比,顿时显得敷衍。 池烨指腹抚摸着皮带上的纹理,笑着跟严栩说:“谢谢,我很喜欢。”他高兴,但并不惊讶,因为一早就料到严栩会给他准备礼物。严栩就是这样的人,你送他生日礼物,他要特意再请你吃顿饭,你只是帮他修了门,他便要请你吃饭还要送你礼物。他不吝馈赠,却总是不习惯被给予。 市中心那片今天应该异常热闹,听说晚上还有倒计时跨年活动,两人都没有去凑热闹的想法。严栩拿出装满各色干果、零食的干果盘,放到了茶几上,和池烨一人占一条沙发。他打开电视机,把遥控器递给了池烨。 饺子已经睡醒了,在第三次巡视了自己的新领地后,又回到了客厅。先是跳到池烨的腿上,用毛茸茸的脑袋去拱池烨粗粝的手掌,没有得到回应后,它似乎是陡然想起自己有了专属领地,有了主人,不该再黏着这个野生饲主,遂踩着猫步站在沙发扶手上,纵身一跃跳到了严栩的身边,故技重施地用脑袋去拱新主人的胸口,仰着头去舔主人的下巴。 严栩把作乱的饺子抱在怀里,那几颗猫粮放在掌心让它当零嘴,自己则盯着手机继续研读那篇只看了一半的“新手养猫攻略”。 电视里正巧也在放主角一家人团圆过年的情节,十余口人围坐一张大圆桌,桌子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主角举起杯子说着煽情的台词,最后大家一起碰杯、相互祝福,欢声笑语不断。 和电视中相比,这个逼仄狭小的二楼小厅少了热闹、少了戏剧性,但处处透着平静的温馨。 严栩一心二用,耳朵听着电视,眼睛盯着手机,终于将那篇攻略给看完了。他抬起头,首先看到面前茶几上的三堆坚果仁——瓜子仁、核桃仁还有松子仁。每颗果仁都饱满干净,连一点碎屑都看不到,分别用三张干净的纸巾垫着。再看池烨的面前,积了三堆坚果壳。 严栩笑起来,把瓜子仁和核桃仁推到池烨面前,说:“哥,我不爱吃这两样。” 池烨立刻说:“那你吃松子,这些给我吃。” 严栩点头说好,抿着嘴偷笑。 两人在二楼消磨了一个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下楼去准备年夜饭,严栩掌勺,池烨在一旁打下手。 一个半小时后,一桌丰盛的年夜饭做好。 二楼的小桌不够大,两人索性把茶几搬空,就拿它当做餐桌。池烨揽下所有杂事,只让严栩解了围裙等着吃饭,他上下楼奔走几趟,把所有菜都端上了桌。 虽然只有两人,但严栩毫不含糊,做了一道工序复杂的松鼠鳜鱼,预示着年年有余。除此之外还有黄豆焖猪脚、鲜虾粉丝煲、葱爆羊肉等几个硬菜和几道清淡的蔬菜。 他也给饺子准备了年夜饭,水煮了一只鸡腿撕成肉丝拌了一碗猫粮,还弄了一杯淡蜂蜜水。饺子埋头吃着自己的年夜饭,发出愉悦的咕噜声。 池烨把筷子递给严栩,又打开一听啤酒,给他倒了一杯。 严栩端起酒杯,说:“哥,我们碰一杯吧?” 两个玻璃杯相碰,清爽甘醇的啤酒入喉,严栩满足地吁了一口气。他有心想对池烨说些心里话,但话到了嘴边脸先发起烫来,又默默地咽了回去,只说:“哥,尝尝鱼。” 池烨夹了一块进嘴,真诚地夸奖:“很好吃。” 两人都不是能言善道的人,便把电视声音开大了一些,让别人的欢声笑语填满小厅。 几杯啤酒下肚,严栩已经微醺,借着酒精的麻痹,胆子也壮了一些。他用筷子把碗里的虾仁夹嘴里,而后给自己倒了半杯啤酒,挪了挪屁股凑近池烨,举起杯子道:“哥,今年最高兴的事就是认识了你。” 池烨微怔,偏头看着脸颊微红双眼晶亮的严栩,说:“我也是。” 吃完年夜饭已近八点,春晚即将开始。 严栩盘腿坐在地上,后背靠着沙发。饺子吃饱喝足已经睡了一觉,它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攀爬到严栩的腿上,趴了下来,也不知是自己想取暖,还是想让严栩在他身上取暖。 池烨笑了一下,起身收拾茶几,把杯盘碗碟拿下楼。等他端着两杯热茶再上楼,严栩已经不在原处,却是趴在大开的窗前,上半身都探了出去,饺子在他脚边来回穿梭,焦急地直“喵呜”。 池烨心口一颤,立刻放下杯子过去抓住了严栩的手臂:“风大,快进来。” “哥,外面张灯结彩真漂亮。”严栩转身,眼里闪烁着异样的亢奋,显然是醉了。 所有的火树银花都映在一双明眸之中,池烨看着严栩的眼睛,点头:“嗯,很漂亮。” 严栩张开双臂接着风,兴奋地说:“我也要让他们看到我家的灯。” 池烨将他往墙边拉了一点:“窗帘开着就行。”好说歹说一顿劝,严栩总算肯关上窗户回到小厅。 春晚开始了,主持人字正腔圆地说着激昂的开场白。 “头晕不,是不是想吐?”池烨把已经不烫口的热茶递到严栩唇边,“要不要喝口茶?” 那阵亢奋的酒劲过去,严栩懒洋洋地倚着沙发,摇摇头抿了一口茶,说:“不晕,就是感觉天花板在转。” 池烨忍着笑意扶着严栩躺下:“躺着会好点。”又去房间抱了被子给他盖上。 -- 第45页 饺子很有眼色地跃上沙发,趴在严栩胸前的位置。 电视里开始演小品,一个演员拉着另一个演员,说:“哎,这么晚了你还回去啊,就在这凑合一晚呗。” 严栩浑浑沌沌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扬起脖子叫了一句“哥”,饺子也仰起脖子眺望。 池烨偏头,看到一人一猫支着脑袋看着自己,他问:“怎么了,头疼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不是,”严栩摇头,说,“等会看完晚会都十二点了,你别回去了,就在这睡吧,我睡沙发你睡床,房间的顶柜里有被子,前两天刚晒的。” 池烨滚了滚喉结:“好。” 严栩咕哝着要等新年倒计时,结果到了十一点就挨不住,进入香甜的梦乡。 池烨将电视机音量调小,跟着荧幕中的主持人默读着进入十秒倒计时才起身,他弯腰连同被子一起轻松地把严栩抱回了房间。 饺子踩着无声的猫步跟在后面,等池烨帮严栩掖好被子,灵活地跳上床,乖乖地窝在枕头旁。 池烨克制地拨了拨严栩的头发,低声说了句“新年快乐”,然后关了床头的台灯。他轻手轻脚打开顶柜,拿了床被子,而后帮严栩关上房门,睡在了小厅狭窄的沙发上。 第31章 缘分 第二天,严栩在饺子的“踩奶”服务中睁开睡眼,和那双绿宝石似的眼睛对视片刻,缓慢回忆起昨天发生的点点滴滴,想起自己已经是猫主人了。 “饺子,”他揉着毛茸茸的猫脑袋,哑声问,“饿了吧?” 饺子娇声娇气地“喵呜”一声,全然没了在工地上扑鸟捉蝶时的剽悍。 严栩坐起来,习惯性先拿起床头的手机,微信累积了上百条未读消息。他点进去,最上面都是来自群组和朋友批量转发的新年祝福,他一一回复,然后点开最后那个熟悉的头像。 昨晚零点,方锦铖发来一个红包和一条消息。 【小栩,新年快乐。】 五分钟后没得到回应,他又发了一条。 【睡着了?还是在看春晚?】 又过了三分钟,他拨了一通语音电话。 严栩轻叹一声,昨天做年夜饭时把手机调成静音丢在床头柜上,就再没拿起来过,他没收那个红包,只礼貌地回了一句“铖哥,新年快乐。”便掀被下床,抱着饺子走出房间。 大片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小厅的地面上,客厅里很安静,沙发上放了一床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 严栩茫然站着,陡地听到了楼下传来“叮”的一声,那是微波炉结束工作的提示音,他立刻趿上鞋子下楼。 池烨从微波炉中拿出牛奶,听到脚步声便站着等,片刻后严栩抱着饺子探头进来,嗓音沙哑地开口:“哥,新年快乐!”他的头发微乱,眼睛有点肿。 “新年快乐,”池烨笑了一声,问他,“头疼不?晕不晕?” 严栩难为情地摇头,他昨晚喝得不多,只是酒量太差,因此发生的事都记得,也没有宿醉的不适。想起自己明明说要睡沙发,结果从床上醒来,他尴尬地道歉。 池烨只是温和地笑着,说:“没事,睡哪里都一样。”他端起托盘,“洗漱了没有,上楼吃早餐吧。” “好,”严栩走在前面,“哥,你也没洗漱吧,我给你拿牙刷和毛巾。” 吃完早餐,两人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给饺子置办生活用品。 严栩给饺子添了猫粮,加了水。 池烨蹲在饺子面前,用食指轻戳他的脑袋,说:“你这算不算逆天改命?”眼中泄露些许羡慕。 饺子溜圆的眼睛看着池烨,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鼻尖:“喵呜……” 严栩和池烨去了市中心,一方面买东西,一方面凑凑新年的热闹。在市中心逛了一圈便已中午,索性吃了午饭才去宠物商店买东西。 回到饺子馆已经傍晚,池烨又留下来吃晚饭。几乎在严栩这待了两天一夜,他再没有继续逗留下去的借口,况且严栩说明天一早要去看望表姑婆。 饭后坐了片刻,他起身告辞:“你昨天睡得太晚了,今天早点休息。” 严栩送池烨到楼下,看着转身离去的背影,突然又叫住池烨,他问:“哥,后天你会在工棚吗?” “在,一直在。”池烨点头。 严栩抿一下嘴唇:“我能去你那做客吗?”见池烨似乎有些为难,又说,“如果不方便的话……” 池烨立刻摇头:“没有不方便,只是工棚里有点乱。” “没关系,”严栩笑了,“那我后天去找你,你把地址发我好吗?” 池烨:“早上我来接你。” 严栩拒绝:“这样就不像拜年了,我自己打车去,到了工地给你打电话。” 池烨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第二天一早,严栩提着营养品去表姑婆家里拜年。 表姑婆有一个儿子,年近五十,身体不太好,她不愿拖累儿子,这几年来一直独居在自己的老房子里。 严栩每年初一过来,表姑婆会一早就扶着门框翘首以盼,见了他总夸上一句“又长高了”过了十八岁哪里还会再长高,可老人家喜欢这样夸,严栩就哄着她,说确实是长高了。 可今天姑婆见了他,却说:“小栩,眼见着精神多了。” 严栩把礼品盒放在玄关,拉姑婆的手,笑着问:“我以前就不精神了?” -- 第46页 “也精神,”姑婆拍拍他的手背,“但大多都是硬撑出来的,今天可不一样,眼见着神采奕奕。” 严栩也没解释,心道一句老人家的眼神是真的毒辣,拉着姑婆到了客厅。 有他在午饭自是不必老太太操心,姑婆搬了条椅子坐在厨房门口和他闲聊。聊了一会儿,姑婆突然提起严冬林,问道:“你爸去找过你没?” 严栩不想让老人家为他操心,撒谎道:“没有,找我我也不搭理他。” 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严栩擦干手拿出手机,等了两秒才接起电话。 陆秋英尖细的嗓音穿透通讯信号:“姓严的是不是去找过你?”没有问候,甚至连一个称呼都没有。 严栩稍扬嘴角,冷冷一笑,想必是严冬林见他这里如铜墙铁壁无孔可入,便找上了严栢。他心知肚明,他妈并不是担心他,而是怕自己的“东西”被抢走,即便那样“东西”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没有。”严栩淡淡地回答。 陆秋英“唔”了一声,随后交代:“要是他给你打电话,你就告诉我。” 严栩应一声,先挂断了电话,从头到尾只说了两个字。 厨房门口的表姑婆冷哼一声,问:“是你妈吧?” 严栩知道瞒不过老人家,诚实地点头。 表姑婆叹口气,问:“她待你还是原来那样?”答案显而易见,不等回答,她又喟然长叹宽慰严栩,“孩子,人跟人的缘分是定数,没有缘分就别强求了。” 严栩笑着说:“您说的是。” 因担心饺子一只猫在家会孤单,吃过午饭,陪姑婆看会儿电视,严栩便回了饺子馆。上了二楼打开门,迎接他的是饺子透亮灵动的眼睛,肉乎乎的一团蹲在门口,应该是听到响动,特意在这等着。 严栩蹲下来,摸摸饺子的头,同它打招呼:“我回来了。” 饺子吐出舌头舔舔鼻子,抬起前腿去够严栩的膝盖:“喵呜……” 严栩捞起饺子,抱着它进屋。刚坐下,池烨发消息过来,问他是不是还在姑婆家。 在对话框中敲下几个字,严栩想了想又全都删掉,拖着饺子前面两条腿,将它提起,脸颊贴着饺子毛茸茸的脸颊,举起手机按下拍摄键。 一人一猫定格在手机屏幕之中,严栩将照片发给池烨:刚到家。 过了两三分钟,池烨才回复消息:很可爱。 严栩愣住,耳朵莫名有点烫,盯着手机看了片刻,揉捏着饺子地耳朵同它说:“夸你可爱呢。” 饺子被捏得很舒坦,双眼微眯,听到严栩的说话声,它茫然地仰起头:“喵呜……” 少顷,池烨又发来消息,问严栩明天几点过去。严栩回答说九点出发,池烨又问他想吃什么水果或者零食。 一个问一个答,严栩弓着背,将双肘戳在膝盖上捧着手机一一回答了池烨的问题,直到对方说了“那明天见”才放下手机。 第32章 拜年(1) 第二天,如约定的那样,严栩提着礼品九点钟准时出发。乘公交不能直达,他又担心自己找不到地方,手上的东西也重,于是直接打了辆车。 路途不远,几分钟后车子在一片工地大门前停下,严栩推开车门就看到等在路边的池烨。 池烨迎上来,接过严栩手中沉甸甸的东西,说道:“怎么还带东西来了。” 严栩嘻嘻一笑:“拜年就是要带礼品。”他带了一箱饮料,一箱坚果还有两盒点心,都是让池烨能够和工友分享的东西。 池烨不知如何反驳,沉默地在前面引路,快到工棚的时候突然顿住脚步,回头问:“那我明天可以去你那拜年吗?” 严栩开玩笑:“原本你没打算去我那拜年啊?” 池烨一笑,白牙齿在上午的太阳里亮了一亮。到达工棚楼下,他向严栩介绍:“一楼是办公室、食堂和仓库,二三楼是宿舍。”又再次提醒严栩,“宿舍里有点乱。” 严栩抬头,望着面前钢结构的三层楼工棚,比他想象中要大很多,从外观来看也很干净,难道房间里真的很乱?他怀揣着好奇跟在后面上了楼。 沿着挑廊走到底,池烨停下来,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说:“到了。” 一股空气清新剂的芳香扑鼻而来,严栩探头环视一圈——房间里有四张上下铺,是一个八人间。空间稍显局促,各种杂物很多,但挺干净,地面被拖洗过一遍,还没完全干透。 池烨低声解释:“人多,所以比较脏乱。” “不会,很干净。”严栩率先走进去,“我以前在饭店做学徒时住的宿舍跟这差不多。” 床铺中间的过道很狭窄,放条凳子便连走路都为难。 池烨走进去,引着严栩走到右边里面的床位,说:“下铺就是我的床,就坐床上吧。” 严栩依言在床上坐下,垂眼看着黑白格子床单,已经被洗得发白,但干净又平整,隐约能闻到洗衣粉的淡淡香味。 “哥,”严栩抹平一道床单上的褶皱,问道,“你们房间其他人都回老家过年了吗?” “小汤去他爸妈那里过年,其他人都回老家了。”池烨把严栩带来的东西放在角落,拿出一张折叠小桌子放在严栩面前,将提前准备好的各色干果零食都堆在桌子上,又拿一个马克杯给严栩泡了一杯茶,说,“你坐会儿,我去洗点水果。” -- 第47页 严栩一进门就看到角落里的零食和水果,池烨并不爱吃这些东西,很明显都是为他的到来提前准备的。他大大方方指着一袋青提,说:“哥,我想吃那个。” “好,”池烨拿出沥水篮,“水房在楼下,我去洗。” 池烨一走,严栩便又开始仔细打量这间小小的民工宿舍,最后把视线定在池烨的床上。 一览无遗的床铺上只有一条垫被、一条盖被和一个枕头,枕头旁边放着一本一寸多厚的玄幻小说。 严栩拿起那本书翻了两页,纸张上的字体很小,印刷也不甚清晰,是路边摊论斤卖的盗版书。池烨已经看完了一半,因为中间有一页折了一个角作记号。虽然是便宜的盗版书,但看得出来他很珍惜,封皮很干净,书页和床铺一样平整干净。 外边有脚步声接近,严栩把书放回枕边,转身看着门口,但等来的不是池烨而是一个四十来岁皮肤黝黑的男人。 这人应该没和池烨一起去过饺子馆,严栩眼生,拘谨地站起来:“你好,我是池烨的朋友。” 男人愣一下,露出憨实的笑容:“难怪小池一早起来打扫卫生,原来是有朋友来玩。”他走进房间,道明来意,“我的手机充电器坏了,借小池的用用。” 见对方的视线在床上巡睃,严栩想大概他们工友之间互相借用已经习惯了,便退了两步走到床尾,说:“那您自己找找?” 这一退,脚后跟碰到了什么硬物,先是“咚”的一声响,随后一阵“稀里哗啦”,东西散落一地,滚到了脚边。 严栩马上蹲下身,朝床底下看去,只见一条塑料矮凳贴着钢架床的床腿放着,一个四方的铁皮饼干盒倒在凳子旁——原本应该是放在凳子上的。 大哥立刻走过来,床太矮,他半跪着捡起饼干盒,着急道:“哎哟坏了,这是小池的宝贝,平常不让人乱动的。” 严栩下意识地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摔坏就行。”大哥宽解一句,捡起掉落在地的物件小心地放回饼干盒,嘴里嘀咕着,“奇怪,平时都放枕头底下压着的。” 严栩呆滞地看着大哥的手一伸一收,半晌没有动弹,大哥喊他,他才回神。 大哥从池烨的枕头下找到充电器,又指着床底,低声说:“这盒子小池宝贝得很,可不能再乱动。” 严栩勉强一笑,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等大哥的脚步声飘远,严栩咬着唇犹豫片刻,又小心翼翼地从床底下拿出了饼干盒。盒子的外壳已经已经掉漆生锈,上边的图案也颇具年代感,是个旧物。 严栩摩挲着盖子,用指甲扣住边沿轻轻打开,盒子里边放着一双皮手套、一只护手霜、一条卷起的皮带——这些都是他送给池烨的礼物。 除此之外,还有几颗果丹皮以及一张收据。 某些画面在脑海中闪过,严栩陡然想起,果丹皮是自己发烧那天,池烨去照顾他,他随手给的。 收据则是池烨自己的——生日那天池烨去店里买饺子,将收据掉在店门口,他捡到之后还给了池烨。 可是,这张收据不是应该拿去报销吗?怎么会在这里? 严栩皱着眉心,无意识地攥住盒子里的手套。手套被攥得变形,半张照片从手套底下露出来,他将手套拿出来,那张照片便完整的呈现在眼前。 没有过塑的老照片已经发黄,照片中是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们站在一栋红砖房门口,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孩,男人单臂拥着女人和小孩。 这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中的小孩嘴角微微下撇,和现在的池烨一模一样。 严栩终于明白大哥为什么说这个盒子是池烨的宝贝了,可是手套、护手霜以及他送的皮带,对于池烨来说也说珍贵之物,值得和珍贵的全家福照片放在一起吗? 其他东西也就罢了,为什么几颗小零食和一张收据也要收藏起来?是随手一放忘记了吗? 可是连工友都知道这是池烨的宝贝,不让人乱动,他自己又怎么可能把几颗小零食胡乱丢弃在里边呢,况且池烨很爱干净。 一个模糊的答案在脑中成型,未及严栩去想个透彻,外边传来池烨同别人说话的声音。心脏一阵狂跳,他惊慌失措地把手套抚平放回盒子,然后合上盖子放回原处。 第33章 拜年(2) 少顷,池烨拿着水果进门,放在严栩面前:“你尝尝,这个青提很甜。” “好。”严栩拿一颗青提进嘴,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出神地盯着面前翠绿的提子,脑子纷乱。 池烨以为严栩是无聊,拿出手机,问道:“我这里没有电视机,用手机看行吗?” 严栩尽量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笑着答:“好啊。” 池烨打开一部电视剧,用手机支架撑着,推到严栩面前。 严栩拍拍床,“哥,你坐这边来一起看。” 两人并排坐着,手臂之间隔着一拳地距离。 严栩心不在焉地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内心平静了些许。片刻,他悄悄垂眼,将目光滑到池烨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上——右手的大拇指有个伤愈后的小伤疤,手背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痕,虎口的位置因为干燥而发白开裂,这是一双吃苦耐劳的手,饱经风霜的手,也是一双让人倍感踏实的手。 -- 第48页 “哥,”严栩抬头,像是突然想起似的,问,“我送你的护手霜效果怎么样?” 池烨的眼中掠过一丝惊慌,快速扫一眼床尾的位置,见那里安然无恙,才扭头,露出一点难为情的笑容,回答:“我放起来了,没舍得用,等开工了我再拿出来用。”这个回答坦然又真诚,让人疏略掉了他脸上笑容的僵硬。 严栩摩挲着自己的指甲,词不达意地说:“那就好。”他并不敢继续问下去,如果一切都是误会,他的莽撞会伤害两人的情谊,他绝不想失去池烨这样一个朋友。 一集电视剧播完,有个工友走进房间,问池烨要不要一起打牌。 池烨欲拒绝,严栩让他去玩,说:“我也在旁边学一学。” “你想不想玩?”池烨问他,“我在旁边教你,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严栩悄声问:“你们玩得大不大啊?”他不怎么会玩牌,要是玩得挺大,他可不敢上手,怕把池烨的辛苦钱给输光。 “就玩玩,”池烨说,“至多输赢几十块钱。” “好!”严栩眸光灼灼,“哥,你来教我。” 怕严栩不自在,池烨把几个工友叫到自己房间来玩,正好这里有零食、水果。 大家玩的是四人斗地主,严栩会玩,但不精通,池烨就坐在他身旁,一边指点一边给他剥松子。 严栩玩得心忙意急,蹙着眉看着自己手上的牌,还要算计对方手里还有什么牌,要是自己成了地主就意味着要一打三,他更是不安地频频吞口水。 池烨在一旁道:“输了也不要紧。” 严栩偏头低声回答:“可是我想赢。” 那个借充电器的大哥敲敲桌子,打趣道:“你们可是两个脑袋玩,小池,你要是赢钱了,得请我们吃饭才行。” 池烨笑笑:“没问题。” 没成想真被大哥说中了,严栩运气极佳,又有池烨从旁指导,一连摸了好几把地主牌,还都打赢了,结束的时候面前堆了有一百多块钱。 三个工友起哄,让池烨请客,池烨本来就要带严栩出去吃午饭,便叫上他们一起。 一位大哥说想吃工地边上的那家烤鱼,人家过年也开张。 池烨看了严栩一眼,说:“去秀水街找家好一点的饭店吃吧。” 大哥道:“那家店的烤鱼又便宜又新鲜,我们几个人去吃多划算,秀水街那边的饭店可就贵多了,况且现在正过年呢,我们五六个人,那得花——” “没事,”池烨尴尬地打算对方,“难得聚一次。” 严栩知道池烨是顾忌自己,于是问道:“那家店的烤鱼不好吃?” 几位大哥都赞不绝口:“好吃,用的都是现杀的活鱼嘞。” “那咱就去吃烤鱼吧。”严栩拽拽池烨的衣袖,“我想吃。” 池烨当然没法拒绝,于是几人动身去饭店,下楼时又遇上两个工友,便也都叫上了。 严栩走在池烨身边,往身后瞥了一眼,不管年纪大还是年纪小,几位工友都自觉、默契地走在池烨的身后。其实池烨并没有做什么,他只是凭借着善良、稳重、可靠,让众人情不自禁地向他靠近,情愿成为他的拥趸。 严栩与有荣焉,悄悄落后一步,跟在池烨的后侧,走路都带上了风。 到达烤鱼店,点上三条鱼,众人热络地聊开。 一顿饭的时间,严栩和几位工友熟络起来。 其中一位叫做强子的工友,盛情邀请严栩过几天来参加自己的生日聚餐,他感慨地说往年从来不过生日,今年三十岁了,命短的话人生都过了一半了,得给人生留下那么一点痕迹。 “我一定来。”严栩郑重应下,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送什么礼物。 池烨偏头,凑到严栩耳边,低声道:“要是没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帮推掉。” 严栩目光真挚,嘴角的笑痕变深:“哥,我想来凑凑热闹。”他喜欢这些新交的朋友,也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想融入进去。 上午的斗地主没玩尽兴,大家吃完饭回到工棚又摊开桌子继续打牌,一半的人玩,一半的人围观,比上午还热闹。 大概是新手运气好,严栩延续了上午的好牌运,上手的牌都很顺,还总摸到地主牌。但他不好意思总赢,明目张胆地放了几次水,最后散场时小赢了几块钱。 本来大家也是为了寻乐子打发时间,不是为了赌钱,众人收起牌桌尽兴而归。 严栩主动让池烨骑车送他回饺子馆,池烨拿一个购物袋,把还没拆封过的零食装起来,说道:“这些小零食你带回家吃。” 严栩心道大概是去森林公园游玩那次,给池烨留下了嘴馋的印象,他没有拒绝,大方收下对方的好意。 收拾完,池烨将袋口一扎,勾起摩托车钥匙,道:“走吧,小栩。” 严栩目睹池烨从门后的挂钩上拿了一双半旧的尼龙手套,张了张嘴唇,又什么话都没说。 走到车棚,池烨用尼龙手套擦掉后座上薄薄的灰尘,而后发动车子。严栩跨坐上去,自然而然地把手插进了池烨的外套口袋里。 一声低沉的轰鸣,摩托车窜了出去。 抵达秀水街街口时,严栩拽了拽提前藏在袖筒里的牛皮纸信封,让它滑进池烨的口袋。信封里装着钱,是池烨给他帮忙的酬劳。前段时间店里大部分事情都由池烨操心,实在算不清该给多少,他便把这段时间以来一半的营业额分给了池烨。 -- 第49页 在工棚里他没找着机会,也料想得到池烨可能会拒绝,索性就偷偷给放口袋里。 池烨没发现严栩的小动作,车子停稳,跨下摩托。 严栩下车,摘下头盔问池烨:“哥,要不要上去坐会儿?” “不了,”池烨笑笑,眼中隐含着期待,“我明天早上过来。” “好,那我等你。” 严栩站在店门口,看着摩托车掉头,在池烨踩下打火杆后又扬声叫住了对方。 池烨回头,掀开头盔挡风镜,问:“怎么了?” 严栩压下心里的风吹草动,摘了手套挥挥手:“骑车注意安全。” “好,你快上楼。” “等你走了我再上楼。” 池烨又拍下挡风镜,藏在镜片下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盯住严栩的脸,片刻后才不舍地收回,驱车离开秀水街。 严栩上楼,打开门,意外的是没有得到饺子的热情迎接,门背后空空如也。 心脏猛地一跳,不会从窗户掉下去了吧?! 拖鞋都来不及趿,严栩赤着脚急匆匆走进小厅,窝里没有,猫爬架上没有,猫砂盆里也没有,碗里还剩一半猫粮,可窗户是锁着的。 “饺子——”他紧张地呼唤饺子的名字,在小厅找了一圈又走进房间,看到饺子缩成一团窝在他的枕头上。 饺子没睡着,脸朝着墙壁,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圆圆的眼睛清澈无辜。 明明只是一只猫,也没有什么生动的表情,严栩却看出来饺子在委屈。他走过去,趴在床上,用鼻子去拱饺子的脸颊:“饺子,你在生我的气吗?” 饺子张大嘴巴“喵呜”一声,起身想走。 严栩眼疾手快捞住它揽进怀里,向它求饶:“我本来也想把你带去,但是又怕你在工地上乱窜找不到你,再说工地上比房里冷多了,怕把你冻着,所以才让你在家里待着。你是不是生我气来着?是不是生气了?” 他屈指去挠饺子的下巴,饺子不争气地眯起眼,瘫软在了严栩的怀里,半点脾气也没了。 严栩亲它头顶,说:“我知道你怕再被丢下,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喵~”饺子用软溶溶的叫声回应。 严栩抱着饺子,盯着天花板回想今天的点滴,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住。 打牌让他开心,吃烤鱼让他开心,被邀请参加生日聚会让他开心,坐在摩托车后座让他开心,回来有猫陪着让他开心,总之就是很开心。 第34章 烟花 池烨回到工地,将摩托车停好。他摘下尼龙手套,习惯性塞进口袋,指尖碰到了坚硬的某物,低头看到露在口袋外的信封一角时,便已猜到了这是什么。 他定在原地,站了良久才缓过神来,不得不直面现实——他和严栩这段时间的往来,是建立在“帮忙”这个借口之上的。 后来严栩的烫伤好了,是他佯装不知,厚着脸皮每日去报道。 如今,严栩把工资清清楚楚结算给自己,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切断了“帮忙”的关系,他只能以“食客”的身份再去饺子馆? 可是,严栩主动来工棚拜年,也让他明天去拜年,他和严栩已经是朋友了吧?但如果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呢?如果严栩以这样一种含蓄的方式给钱,是想提醒自己注意分寸呢? 明知严栩不是这样的人,可池烨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想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是不是让严栩感到负担?想严栩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想严栩是不是又和方锦铖和好了? 他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源自于心底的不安,而他的不安又源于内心的贪念。 一开始,他隔着碗中蒸腾而上的一片雾气,悄悄地瞧一眼严栩的侧脸便觉得知足。 后来他想,要是能说句话就好了。说上话以后,他又想,要是能多说几句就好了。 多说了几句话,他又想,要是能成为朋友就好了。 如今成为了朋友,他又想,要是能天天看到严栩就好了。 池烨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贪念是一个无底洞,怎样都不能填满。 茫然若失地站了半晌,池烨拿出了手机,其实他可以明天见面的时候当面问严栩,但此刻他的内心十分焦躁,等不到那一刻。 打下一行字,他又全部删除,稍作犹豫,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哥,”严栩接起电话,“你到工地了吗?” “已经到了。”池烨应了一声,陡然刮来一阵大风,卷着工地上的沙土扑在脸上,也吹到了电话那头。 严栩问:“你没回房间啊?” “马上回去。”池烨攥着厚厚的信封,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我看到你塞在我口袋里的钱了,我只是帮了点小忙,不该拿这么多,明天我拿去还你。” 严栩低笑了一声,开玩笑道:“竟然会有人嫌钱少?” 池烨的本意并不是想聊钱,可是被他笨嘴拙舌地拉到了这个话题上,只好又重复刚才的话:“太多了,我不该拿这么多。” “嗯——”严栩在电话那头拖长了音,顿了顿,轻咳一声说,“那就当我给你预支了以后的工资,你不忙的时候再来给我帮忙,行不?” 池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良久反应过来。心里已经是欣喜若狂,表现在脸上却只是一个浅浅的笑容,落在嘴上仅是正经又严肃的一句:“我一定会去帮忙。” -- 第50页 第二天,正月初三,池烨去严栩家拜年。今天下雨,两人哪也没去,在家看重播的春晚。 晚上,池烨在店门口和严栩道别,问:“是不是初六开始营业?” 严栩点头:“不过还在正月里,不会忙,哥,你那天不用过来帮忙。” 池烨说:“没事,我们得过了正月十五才开工,在工棚里待着也只是打牌。”他又问一句,“那得提前一天开始准备吧?” “嗯,虽然年前打扫过了,但是想再里里外外清理一遍。” “好,我来帮你。”池烨想了想,问严栩,“那你只剩明天一天可以休息,要不要去玩?” 严栩欣然点头:“好啊,哥,你想去哪儿玩?” 池烨摩挲着口袋里两张托人买来的动物园门票,问:“你想去动物园吗?” “好啊!明天几点出发?”严栩兴奋不已,嘟囔着,“整治过年,是不是得提前预约买门票啊。” “我有门票,”池烨笑笑,“明天九点钟我来接你。”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便像约定的那样安稳度过,初四去动物园玩,初五打扫店铺,初六早上八点准时开店营业。 新年新气象,严栩想放一串鞭炮讨个好彩头,但市内严禁烟花爆竹,他便想了个主意——用红气球扎一串“鞭炮”。最后,气球“鞭炮”是池烨给弄的,他只负责闭着眼捂着耳一通踩,噼里啪啦的声音不输鞭炮的热闹。 选择在今天开门营业的店铺不在少数,有相熟的店主听到声音跑出来一看,啧啧称赞:“小严,你这方法好,我也试试。” 严栩大方地将剩下的红气球都分了出去。 一般到了初七、八,各行业才会正式复工,所以今天没什么客人。 忙一阵,包了一些饺子之后,严栩去楼上拿了一个手机支架,和池烨并排坐餐桌前看电视,偶尔闲聊几句。 提到强子的生日,严栩遗憾地说:“如果我开的是饭店就好了,你们可以到我这里来聚餐。” 池烨把一小堆剥好的夏威夷果仁放进严栩的手心,说:“等你以后开饭店了,我们来你这里聚餐。” 严栩的视线一顿,不由得想象了一些热闹的画面,半晌后应了一声:“好,等以后。” 下午店里冷清得连流浪狗经过都懒得瞧上一眼,严栩坐得腰酸背痛,突然心血来潮跟池烨说:“哥,我教你用胡萝卜雕花吧?” 池烨表情惊喜,马上点头说“好”。 厨房有两根除夕之前买的胡萝卜,已经有些干瘪了,正好拿来用。 严栩上楼取两把尘封已久的瓜皮刀和一块砂纸,回到厨房池烨已经将带泥的胡萝卜洗干净,端端正正放在砧板上。 “哥,我教你雕月季花,那个简单。”严栩切下两段一寸来长的胡萝卜,递给池烨一段,“要先把皮削掉。” 池烨紧张地看着严栩手中锋利的小刀,低声叮嘱:“小心手。” 严栩扭头,朝池烨笑笑:“你也小心。” 他握着萝卜段,旋转一圈削掉皮,修出一个大致轮廓后用砂纸打磨得光滑水润。怕池烨看不到,他的身体朝池烨那边侧一些,手也举高一点,声音配合着缓慢的动作:“这里落一刀,然后转一点,再落一刀。” 池烨的手很大,掌心有茧子,原本灵活小巧的瓜皮刀在他手里变得笨拙。他认真地看着严栩修长的手指,跟随着对方灵敏的动作,削掉薄薄一片胡萝卜。不知不觉的,他的视线就顺着那露在衣袖外的一截白皙手臂,滑到了严栩的侧脸、严栩的鼻子、严栩的睫毛,再也挪不开视线。 见池烨的手不动,严栩问:“哥,怎么了?” “没、没事。”池烨慌张收回目光,心虚地看着手中的胡萝卜,“被我雕坏了。” 严栩又递上一截胡萝卜,宽解他:“我当学徒时雕坏了不止一箩筐呢。” 月季的雕法很简单,两人在厨房里待了半小时,总共雕了四朵月季,插上筷子当做花茎,插在一个透明玻璃杯中,放在厨房操作台的角落里。 远远瞧去,倒真像几枝鲜艳欲滴的橙色月季。 切下的胡萝卜边角料也没浪费,严栩泡了一点黑木耳,切一点瘦肉,炒了一盘菜。 白天门可罗雀,晚上就更没生意了,两人关上店门上楼吃晚饭——主要是想陪着饺子。 楼下做餐饮,自然不能让饺子随意走动,况且也容易走丢,所以白天它就只能被关在二楼。 不过它有猫爬架、逗猫棒、猫抓板,上蹿下跳倒也不无聊,最近两天还迷上了动画片《猫捉老鼠》,电视机就一直开着。 两人上楼,饺子正蹲在电视机前,仰着头看得如痴如迷,见铲屎官出现,礼貌性地扭头叫了两声,又重新对着电视。 严栩和池烨吃着饭,陪猫崽子看动画片。 吃完饭,律动感十足的音乐声从窗户缝钻进屋内——是秀水街后面的一块空地上又跳上了广场舞。 往日这个点准时开场,到晚上九点结束,过年这段时间停了,今天又唱起来了。 严栩抱起饺子,说:“哥,咱们带上饺子出去溜达一圈吧。” 池烨找到猫包,残忍的关掉劳碌了一天的电视机。 饺子茫然地盯着黑掉的电视屏幕看了一会儿,仰头看着罪魁祸首,伸出前爪勾住池烨的裤脚,“喵呜喵呜”直叫唤,好像在说:“给我打开,我还要看。”就跟个小孩一样,撒娇耍赖。 -- 第51页 池烨半蹲下来,戳戳饺子的脑袋,说:“你变娇气了。” 严栩抿着嘴笑,晃了晃手里的猫包,对饺子说:“我们要出去玩,你不走的话只能待在家里哦。” 也不知饺子是听懂了,还是想黏着严栩,立刻跃到了他面前。 下了楼,池烨单间挂着猫包,自然而然地关门锁门,严栩只将双手揣在兜里。 两人离开秀水街,走到那片小广场上。 二十几个中年女人排成四五排,挥着胳膊扭着胯,跟随着动感十足的音乐翩翩起舞。中间也有一两个大爷跟着起舞,只是动作没那么流畅,笨拙得有些可爱。还有几个中年男人抱臂站在一盘站着,大概都是等候在一旁的丈夫。 距离广场舞队伍不远的地方,蹲了三四个七八岁大的小孩,他们在玩仙女棒,家长在旁边守着。 严栩怕音乐声太大吓坏饺子,指着不远处的树池座椅,说:“哥,我们去那坐吧。” 坐下不久,原本在放仙女棒的小孩看到被装在透明猫包里的饺子,都围了过来,稀罕得不行。 饺子作为一只曾经的流浪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见了小朋友不仅紧张,反而有些兴奋,用爪子将猫包的透明壳子挠得咔咔响,想出来玩。 有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抬眼看了池烨好几次,最后把目光落在看起来既温和又好说话的严栩身上,用很小的声音问:“叔叔,我可以摸一摸吗?” 严栩犹豫地看一眼站不远处的家长,见他们没有反对的意思,应道:“当然可以,不过只能轻轻摸一下。” 其他小孩也纷纷道:“叔叔,我也想摸。” 严栩笑得温和,竖起一根食指:“每人只能摸一下,不然喵咪会害怕,可以吗?” 几个小孩忙不迭点头。 池烨把饺子从包里抱出来,抚摸它的背安抚了两下,随后放到严栩的腿上。 严栩用两手轻轻抓着饺子的四肢,几个小朋友也很听话,排着队每个人轻轻地摸了一下,饺子眯起眼打了一个哈欠。 摸了猫,几个小孩心满意足,又去空地上玩仙女棒。 饺子被放回了包里,隔着透明壳,稀罕地看着小朋友手中密密麻麻溅着火星子的仙女棒,急吼吼地拍着透明壳,想去追。 严栩笑盈盈地看着饺子,殊不知自己眼里也跟猫一样,流露着艳羡和稀奇。 “小栩,”池烨叫了严栩一声,像变魔术一样将两根仙女棒举到他面前,“玩吗?” 严栩惊喜:“哪里来的?” 池烨笑得憨厚,习惯性地抓着自己已经长长的头发,不太好意思地说:“刚才问一个小男孩讨的。” 看着两根细长的仙女棒,严栩有些心动,又有些难为情。池烨看出他的犹豫,掏出打火机一起递过去,像纵容小孩子似的,说:“去玩吧。” 严栩抿着唇,攥着打火机混进那堆小朋友当中,点燃的仙女棒火光四射,如同烟花绽放。 小朋友们热情地接纳了这个大朋友,见他手中的两根仙女棒燃尽了,又大方地递上几根。 严栩拿着火星飞溅的仙女棒,朝不远处的一猫一人挥舞,他在二十八岁的年纪体会到了八岁的快乐。 池烨静静坐着,严栩笑他便也跟着笑。 第35章 偏见 严栩和池烨在小广场玩了会儿,就带着饺子回到店里。 时间已不早,池烨站在店门口和严栩道别,叮嘱他早点休息。 严栩点点头,说:“哥,明早我烙葱花饼。” “好,那我买豆腐脑带过来。”晚上挺冷,池烨呵出一口白雾,“你快上楼。” 严栩看着他,还是那句话:“等你走了我再上楼。” 对峙片刻,池烨败下阵来,他戴上头盔跨上摩托车,扭头看了严栩一眼:“明天见。” 严栩挥挥手:“明天见。” 摩托车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池烨骑着车汇进车流当中。 严栩仰着脖子,站了片刻才转身进店,去角落找到用来关门的铁钩,一转身,便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迎面走来。 须臾,方锦铖行至门口,率先开口叫了一声“小栩。” 只不过一周没见,方锦铖居然瘦了一大圈,脸色也很差。因为光线不大好,严栩第一眼差点没能认出来,他愣愣地放下手中的铁钩,应道:“铖哥,从老家回来了?” 方锦铖苦笑一声:“我今早给你发了消息,告诉你今天回来。” 经这么一提,严栩想起早上那条消息:“抱歉,我忘记了。”方锦铖没接话,他便又问,“刚到吗?” 方锦铖摇头:“不是,很早就到了。” 今天他从老家回来,原本目的地是自己家,可等他回过神来,车子已经开到了秀水街。 正值昼夜交替之际,夜幕还未完全降临,路灯也还没亮起。他犹犹豫豫,将车停在街口,趁着昏暗朦胧的天色走向秀水街,却见饺子馆大门紧闭。他在街道对面一颗粗壮的行道树下徘徊,思忖着要不要给严栩打电话。 可他很担心,担心严栩不愿意见他。 这一周以来,虽然他发给严栩的每一条消息都得到了回应,但收到的字字句句都透着天堑一般的距离感。严栩不再热忱,回复消息也不再及时,中午发出的消息等到下午或者更晚才能收到。严栩似乎很忙,总是回复“抱歉,刚才有事”。 -- 第52页 除了担心,他也很矛盾,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见严栩,见到了又该说什么。 自上次分别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平衡家和严栩的关系,如何做到在不伤害家人的情况下,和严栩心安理得地在一起。 答案是无解。不论他选哪一方,都将无可避免地重创另外一方,让这个家四分五裂。更何况,他早已错过了选择的时机,严栩已经彻底不喜欢他了。 就在他踌躇不决之时,听到街道对面传来“卡啦”一声响,眼见着卷闸门从里面被推起,两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内走出来。池烨像对待自家门锁一样,从严栩手中接过钥匙,动作自然而又娴熟地锁上了门。严栩双手揣在兜里焐着,静静站在一旁等待。 池烨的肩上背着一个猫包,包里趴着一只长着斑纹被毛的狸花猫。 他惊觉,原来严栩在家。难道严栩一直和池烨待在楼上吗?他们这是准备去哪里?那只猫是谁的? 等他从惊愕中回神,打算追上去,刚才还在视线内的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他僵硬地等在原地,将近一个小时后,才见两人又说说笑笑回到店里。 两道身影消失在厨房的布帘之后,大概是上了楼,没多一会儿,两人又一前一后走出店门。 池烨身上的猫包不见了,他站在店门口和严栩说了什么,严栩回应一句,而后笑着挥手,目送池烨骑着那辆寒酸的旧摩托离开。 这副画面刺痛着他的眼睛,心头涌上滚烫的怒火,他感觉心中某块圣洁的地方被玷污了。纵然是只站在继兄的立场上,他也无法看到小栩和这样一个粗鄙的人在一起。 于是,他穿过街道,走到了严栩面前。 “铖哥,”严栩没有看透方锦铖眼底复杂的暗涌,也没有听懂“很早就到了”的言外深意,他坦然地侧身,“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方锦铖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禁攥紧,他无以复加地感到挫败、失落。如果是以前的严栩,会直接说“进来坐”,会问他“冷不冷”“吃晚饭了没有”,而不会问“要不要”。 他走进店里,但并没有坐,看了一眼干净的桌椅,问道:“今天没开店吗?” 严栩回答:“开了,还在正月里,没什么客人,晚上就不做生意了。” 方锦铖怅然点头,犹记得去年的正月初六,严栩一早给他发消息,说年后第一天开张,希望新的一年生意能够红红火火。 以前的严栩会第一时间和他分享,而现在的严栩会邀请别人上楼。 默然片刻,方锦铖沉声开口:“小栩,池烨是不是一直缠着你?” “缠”这个贬义的字眼让严栩拧眉,迟钝地反应过来那句“很早就到了”是什么意思,原来方锦铖一直在店外?他严肃的修正对方的措辞:“池哥最近一直在给我帮忙。” “小栩!”方锦铖的嗓门大了一些,“他没那么好心,目的并不单纯。” 严栩拧着眉心,没有说话。 方锦铖以为他听进去了,继续道:“和他第一次碰面,我就看出来他接近你是别有用心,他看你的眼神非常不对劲。” 严栩猛地打了个激灵,方锦铖的话如当头棒喝,敲得他豁然顿悟,之前想不明白的事,被这一句话给道破。 生日以及上门送生日礼物那两次,方锦铖都显得很平常,甚至举止间还带着一点阔别三年的拘谨。 但那天他和池烨吃完火锅回来被方锦铖撞见之后,方锦铖突然变得殷切起来,且开始频繁地来店里。 此时此刻,严栩终于明白,方锦铖那些刻意释放出来让他产生误解的暧昧究竟因何而起——或许是因为池烨的出现,让他产生了危机感、嫉妒心。 严栩微张着嘴却泄不出一丝气息,他被一层强烈的羞耻感紧紧包裹着,几乎要窒息。 方锦铖内心的风暴愈演愈烈,本就布满红血丝的眼眶愈发赤红,他说:“不管是在国内还是L国,我见过太多池烨这样的民工,他们往来于各个工地,居无定所,身心都不可能安定。只要有点闲暇时间,他们除了喝酒就是打牌,或者去找站街女。有的更是龌龊,挖空心思哄骗一个女人上手,说是和对方过日子,实际是拿对方当泄/欲的工具。等到换一片工地,他们就故技重施,再哄骗一个女人上当。他们没有真心,只是想找个人短暂释放欲望罢了。我不知道池烨和你说了什么,但你……” “够了!”严栩厉声打断方锦铖,他不欲再去追究之前方锦铖那些刻意的暧昧究竟是不是因为嫉妒,但他必须维护池烨以及池烨那些工友的名誉,“不论池烨还是其他工地民工,他们都不是你所说的那样,那只是你的傲慢,你的偏见,你的刻板印象!” “小栩!你不要糊涂,我都是为了你好!”方锦铖逼近严栩,“他们善于用憨厚伪装自己狡狯的一面,你根本没法辨别他们奸诈的手段,小栩,你跟他们不是一类人,最好是彻底断了来往!” 严栩死死攥着拳头,失控地吼了出来:“我跟他们就是一类人!我不喜欢你给我介绍的那些体面的工作,不喜欢不实用的手表,不喜欢喝酸涩的红酒、吃半熟的牛排,也不喜欢在餐桌上听你和朋友说那些我完全听不懂的建筑名词。我喜欢飘着葱花味的厨房,喜欢实用的肩颈按摩仪,喜欢冒泡的啤酒、香辣的烤鱼,喜欢和你口中的民工一起打牌。我跟他们就是一类人,你懂了吗,我跟你才从来不是一类人!” -- 第53页 方锦铖竭力维持着脸上的镇静。 严栩努力整理情绪,勉力压下粗喘,他看着眼前让他感到陌生的男人,声音低了下来:“我是个成年人,有正常的分辨能力,我分得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假设有一天我吃亏上当,那也是我自己的事。铖哥,不要再管我的事了,你当初没有接纳的勇气,难道现在连放手的果敢也没有吗?” 严栩的话委婉、含蓄,却像一柄软刀子插进方锦铖的胸口,精准地戳中了他深藏起来连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丑陋真面目,摊开在眼前。他不得不承认,除了傲慢,还有他对池烨的嫉妒与迁怒。 严栩喜欢他时,他怯懦退缩,严栩果断放下,他又开始懊悔惋惜。如今这幅局面都是因他的怯懦、虚伪所造成,而他却把这一切责怪到池烨头上。责怪池烨的出现,责怪池烨的殷勤,所以,他给池烨强加了一个罪名,试图用这种卑鄙的方式让严栩远离对方。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方锦铖不发一言,失魂落魄地离开。 严栩关上卷闸门,双目放空,疲惫地跌坐在椅子里。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两下,他机械地掏出来,是池烨发来的消息。 【小汤今天回工地,从他爸妈那里带了一些油炸蕉叶回来,给你也带了一份,明早我拿去给你。】 严栩恍惚片刻,扬起一点嘴角,回复了消息。 【好,替我谢谢小汤。】 一行文字,扫去心头的乱糟糟,严栩起身准备上楼。他走到厨房门口,习惯性打开灯检查一番,扫了一眼,目光落在操作台的角落。 那里放着一只锤纹透明玻璃杯,原本杯中插着四朵胡萝卜月季花,如今却只剩下两朵——池烨雕的那两朵。 严栩淡淡地笑了一下,走进厨房把玻璃杯拿在手中,而后关灯上楼。 -------------------- 不要气不要气,助攻行为。 人不舒服,强撑着码的,可能错字比较多,我明天起床再改。 第36章 变故 第二天,严栩早早起床烙饼,裹着葱花的薄面饼在平底锅中滋滋作响,他却盯着别处在发呆,以至于池烨打开卷闸门走进来都没察觉。 池烨提着豆腐脑掀起厨房门帘:“怎么起这么早?” 严栩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一跳,扭头时却已经调整好了面部表情:“哥,早啊。” “小老板哥!早啊!”池烨没开口,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出,小汤探出头来,“好久不见!” “小汤,”严栩惊喜,“好久不见!” 小汤笑嘻嘻地提溜起手中一个红色塑料袋,说:“我给你带了油炸蕉叶,甜咸口味都有,味道还不错。” 池烨在一旁补充:“小汤说在工棚里待着无聊,想来帮忙。” 严栩感动的接过小汤手中的袋子:“谢谢你特意给我带来。” 小汤粗糙惯了,和工友相互之间带点吃的、帮点小忙,从来不会这么正经地说谢谢。他不好意思地笑,说:“多大点儿事,我妈还会做油炸鲜奶,下回还给你带。” “好。” 店里不需要人手帮忙,但严栩很欢迎小汤的到来。平底锅中的葱花饼发出隐约的焦糊味,他慌慌张张地把饼盛出来,对两人说:“小汤也没吃早餐吧,你们先坐会儿,我再烙两张饼。” 小汤从池烨那里得知小狸花猫被严栩领养,他以前也时常蹲在工棚楼下逗猫,一段时间没见还怪想念的,便嘿嘿笑着,问严栩自己能不能看看猫。 严栩往锅里放面皮,回答他:“饺子在楼上看动画片,你去陪它玩吧。”又告诉小汤柜子里有零食,茶几上有水果,让他自己随便拿。 小汤瞄了池烨一眼,见池烨点了头,乐颠颠地上了楼。 池烨走进厨房,把豆腐脑放在微波炉旁,说:“我给你帮忙。” 严栩关掉炉灶上的火:“我只准备了两个人的,得再拌点面糊,葱花还得再切点,咦,我把胡椒粉放哪儿去了……” 池烨扫了一眼:“在这儿。” 严栩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胡椒粉就在燃气灶的旁边,他尴尬地笑笑,伸手准备去拿。 与此同时,池烨也伸出手,想把胡椒粉拿给严栩。一瞬的时间差,他没有抓到罐子,却抓住了严栩的手。 池烨的心脏几乎跳停,紧张、激动、欣喜,还有一点难以察觉的畏惧,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该放手,可手却不听使唤。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人沉迷,根本舍不得松开,甚至想把那只手包在掌心里,抓得再牢一点。 严栩的心脏亦是止不住地发颤,池烨的手很大,掌心粗粝的茧子压在他的手背上,触感坚硬、粗糙,但让人感觉踏实。 谁都没用松手,谁也没开口,厨房里很安静,猛烈的悸动藏在两人的胸腔之中。 陡地,一声凄厉的猫叫划破暧昧,旋即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旖旎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严栩先回过神,抽出手朝楼梯口看去,只见饺子灵敏地跃下最后两级楼梯,往店外跑去。 “哥!快!猫跑了!”小汤紧随其后追了下来。 池烨马上追出去,幸好饺子以前一直待在荒僻的工地,没见过街上的车水马龙,没敢跑出去多远。 两分钟后,池烨抱着饺子回到店里。 -- 第54页 小汤跟在后面,干笑着向严栩道歉:“我本来拿逗猫棒逗它玩呢,不小心踩了它尾巴,它受了惊吓就跑了。” “没事,找到了就行。”严栩擦擦手去安抚缩成一团的饺子,哄它,“等会给你拿罐头和酸奶吃。” 饺子舔舔鼻尖,拱着严栩的手“喵呜”了一声。 池烨说:“我带它上楼检查一下,看看尾巴有没有受伤。” 小汤愧疚不已,积极道:“要是受伤了,我负责送去宠物医院!” 严栩笑笑:“好,要是饺子没事,你们就下来吃早餐,再烙两张饼就好了。” 池烨仔细地检查了一番,饺子没受伤,只是受了一点惊吓。他给饺子拿了罐头和冻干,饺子心灵和肉体上的创伤被抚平,将头埋在碗里不停地伸舌头舔食,连头都懒得抬,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小汤蹲在一旁咽咽口水:“它胃口可真好,我都饿了。” 池烨扬扬嘴角:“那下楼吃早餐吧。” 开门下楼时,小汤跟在后边,说:“小老板哥真是人靓心善。” 池烨顿了一下,应道:“嗯。” 三人在一起吃早餐,小汤对葱花饼赞不绝口,连竖两次大拇指,说:“严哥,你太厉害了,你包的饺子好吃,烙的饼也好吃,有机会一定要尝尝你做的菜。” 严栩说:“不用有机会,今天中午就能吃到。” 小汤喜出望外:“那可太好了!” 吃完早餐,严栩和池烨去厨房为中午的生意做准备。池烨早就游刃有余,严栩和面,他便在一旁剁肉馅。 小汤干不来后厨的活,便在前面擦桌子、等着接待客人。今天客人仍旧不多,他只在中午迎接了几个食客,便没事可干了。 说是来帮忙,结果忙没帮上,白蹭了两顿饭和一堆零食还踩了猫。小汤心里过意不去,偷偷出了门,不久之后提着一桶腻子膏回到店里。 严栩走出厨房,惊讶地看到小汤蹲在角落,正拿刮刀修补墙面。店里的墙面有不少地方因为受潮而墙皮脱落,斑斑驳驳挺难看的,他原本打算开春再来修补。 小汤听到脚步声抬头,得意地说:“严哥,现在店里没人,我帮你把墙给补一补。” 严栩怎么好意思让小汤给自己干粗活,想去拉他:“你上楼跟饺子玩吧,改天我找工人修补就行。” 小汤躲开:“浪费那钱干嘛,我这个免费劳动力你尽管使唤,绝对专业。”,想起什么,他又补充一句,“你放心,这腻子膏是我在外边买的,不是工地上拿的。” 严栩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小汤是怕他误会腻子膏来历不明,所以才会说出这样带着一点自嘲意味的话。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陡然又想起昨晚方锦铖说的那些话。 在认识池烨之前,他从没深入接触过民工,对他们并不了解,昨晚只是出于本能地维护池烨,维护这样一个群体。冷静下来后他细思一番,不可否认的是方锦铖所说的那种情况也是真实存在的。但他坚信那只是极个别情况,并非司空见惯的事,而且不堪的从来不是某个群体,而是人。 民工会把身上的水泥灰拍干净了才进店,而社会精英也有可能随手就往地上丢下一片垃圾。 严栩替小汤拍掉衣袖上的一点灰尘,说:“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不太好意思麻烦你。” “嗨!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怕你误会罢了!”小汤大方爽朗,“哦对了,你可千万别跟我说钱不钱的事啊,行了哥,你快去忙吧。” 严栩拗不过小汤,只得由着他去,他拿起湿抹布一边擦桌子,一边和小汤聊天。 小汤很善谈,聊工地上发生的趣事,聊自己的初恋,聊自己的梦想,又说起自己以前在工地上被几个老乡按着打,然后池烨站出来帮他的事。 严栩听着听着,又开始发起来呆来。 “严哥,”小汤见严栩双目放空,便扬声叫他一句,“你发啥呆呢?那张桌子都擦三回了。” 严栩回神,捏着抹布干笑:“突然想起一件事。” 其实不是突然想起,从昨天晚上方锦铖离开后就一直在想了。 不久前,他才刚从一段感情中挣扎着走出来,短期内并没有感情方面的想法,也没有意识到池烨是否对自己有想法,直到他在池烨的床下发现了那个饼干盒。 他当时没有问,其一是怕自己会错意,莽撞地追问可能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其二是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去了解,得到答案是水到渠成的事,他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冷静地想清楚,对他而言池烨意味着什么。 但昨天方锦铖的话点醒了他,是的,池烨他们就像候鸟,工程项目竣工他们就会集体迁徙到另一个地方或是另一个城市。 池烨是个太踏实、太安稳的人,以至于他从来没有想过池烨会离开这里。一旦意识到了这件事,他就再也无法平静,脑子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不想面对,而后是不舍。 “严哥,啥事啊,表情这么严肃。”小汤追问,“我能帮得上忙不?” 严栩握了握左手,粗粝温热的触感仍在,他走到小汤面前,说:“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工地大概什么时候竣工。”上次去,他看到有许多楼栋已经封顶。 小汤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快的话大概四个月,慢的话……最多半年。” -- 第55页 严栩又问:“那你们是不是要换地方了?准备去哪儿?” 小汤:“那得看包工头的安排,东南西北哪都有可能,我们嘛,反正跟着他,之前他还吹牛说带我们去国外赚大钱呢。” 国外这样的字眼,让严栩喉咙发紧,他咕哝着“半年……”,咬着下唇彷徨片刻,问道:“那池哥他……” “小严呐……”一道沧桑低沉的声音横插进来,打断严栩。 严栩咽下话音,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房东乐喜大娘正站在店门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大娘,”他放下抹布迎上去,“您怎么过来了?快到屋里坐。” 乐喜大娘冲小汤和善地笑笑,不太自然地拢鬓发,抓住了严栩的胳膊:“孩子,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点事就走。” “好。”严栩被乐喜大娘拉着,走到店外。 两人站在门头下边,低声聊了一会儿。 乐喜大娘于心有愧,拍了拍严栩的手:“孩子,委屈你了。” “您别放在心上,我知道您也有难处。”严栩宽慰她,“我过几天给您准确答复,您看行不?” “行,都行,不急在这一时。”乐喜大娘从自己的布包里拿出了两个红彤彤盒子,塞进严栩手中,“这是我侄孙女结婚的喜糖,特意给你留的,你拿着吃。” 严栩捧着纸盒:“谢谢您。” 乐喜大娘温情脉脉地看着严栩,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沾沾喜气,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找个人了,两个人在一起啊,日子要好过得多。” 严栩的脸被嫣红的喜糖盒子染上了一抹绯红,他的声调变轻,回答:“好。” 乐喜大娘离开,严栩在店门口站了片刻,整理好情绪才进门。 小汤立时起身,一脸担忧:“严哥,是有啥事吗?” 严栩晃晃手里的喜糖:“没事,刚才那是我的房东,她过来给我送喜糖呢。”他把其中一盒塞进小汤手里,拿着另一盒进了厨房。 池烨出门买菜去了,还没回来,把外套挂在厨房门后的钩子上。 严栩把喜糖拆开,剥了一颗酥心糖进嘴,把剩下的糖果都塞进了池烨的外套口袋里,但他把装喜糖的纸盒给拆了叠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第37章 元宵 过了初八,一天比一天忙,严栩既要操心店里的生意,又有迫在眉睫的事要估量、处理,只能把其他心事先放一放。 转眼便到了正月元宵节,这天下午两点,最后一个客人离开,严栩就关了店门——他今晚要去参加强子的生日聚会。 强子的生日本来是初十那天,后来有人建议倒不如挪到正月十五,大家一块过个节,遂定在了今天。 池烨在厨房洗碗、洗锅,严栩便在外边擦桌子、拖地。两人默契地收拾好,池烨去附近的垃圾站扔厨余垃圾,严栩便上楼洗澡。 丢完垃圾回到店里,池烨在楼下等了一段时间,但迟迟没没听到楼上有任何动静,他有些担心,便上了楼。 推开门,严栩正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口。开门的动静不算小,他却完全没有反应,仍旧一动不动地呆坐着。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沐浴露香味,他的衣服已经换了,头发却还是湿漉漉的。 池烨不禁拧眉,站在门口轻轻叫了一声:“小栩。” 严栩的后背僵了一瞬,随后迅速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茶几下的隔层,而后才起身回头,神色如常道:“哥,要走了吗?我拿件外套就行。” 池烨看出严栩的状态不对劲,他没乱问,只问:“怎么不把头发吹干?” 严栩摸了摸潮湿的头发,说:“没事,我头发短,等会出去就能干了。” “这样不好,”池烨不赞同,“吹了冷风会感冒头痛。” “没事,你不是还要回工地换身衣服吗?” “不急,时间还早。”池烨问,“吹风机在哪里,我帮你拿来,在卫生间吗?” 严栩指指猫爬架旁边的桌子,说:“在抽屉里。” 池烨拿出吹风机,将线给捋直,看到电源线上有一排奇怪的印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啃过了似的,外层坚实的保护套都快破了,便问严栩。 严栩说:“是饺子咬的,前几天吹完头发放在沙发上忘记收起来了。” 池烨点点头,打开吹风机试了一下温度,递给严栩。 严栩的头发不长,既细又软,三两下便吹干了。等他吹完头发,池烨又将吹风机的线缠好,放到抽屉的最里面,确保饺子不可能碰到。 对于铲屎官的良苦用心,饺子毫不知情,正趴在猫爬架上呼呼大睡,刚才吹风机发出那么大动静都没能将它吵醒。 严栩往饺子的碗里添猫粮、添水,跟池烨说:“等会它醒了,发现我背着它出去玩,估计要生气了。” 池烨笑笑,说:“它越来越娇气,在工地上把保安的狗挠得没地方逃窜。” “原来它这么凶,”严栩蹲在猫爬架前,轻轻地戳了戳饺子的额头,“两幅面孔。” 池烨垂眼看着严栩的侧脸,笑容温柔至极,说:“它喜欢你,所以在你面前耍小性子。” 严栩的指尖顿了顿,莫名地感到耳朵发热。 两人背着熟睡的饺子,轻手轻脚地下楼,前往工地,大家事先说好了,先在工地集合,然后一同出发。明天就要开工,回老家过年的工人都赶回了工地,这次过来,工棚里比上次热闹很多。 -- 第56页 出发的时间原本定在五点,但因为有两人临时出门办点事给耽误了,便改到了六点。反正大家也无事可干,索性支起桌子开始打牌。 这回没赌钱,赌注改成了洗工作服。 严栩这回当观众,坐在池烨的床上看着。 池烨低声跟他解释:“输了的人要给赢了的人洗工作服,输一把洗一次。” 严栩低声笑,问他:“你输过吗?” 小汤就住在严栩的上铺,听到声音探出头来打小报告:“我哥就输过一次,不过我给帮忙给洗了,连着洗了一个礼拜呢。” 这时有人插了一句:“你还好意思说,你这牛脾气,那天跟老掉干起仗来,小池去拖架,结果胳膊挨了老掉一铁棍,你不洗谁洗。” 小汤想起自己冲动之下干的混账事,讪讪闭了嘴。 严栩听得心惊肉跳,他深谙人多矛盾就多的道理,但没想到工地上打架直接用上了铁棍。 “伤的严重吗?”他凑近一点问池烨,“伤在哪里?” 池烨感觉得到严栩温热的气息扑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捏了捏右手小臂,声音微微变调:“很久以前的事了,伤在手臂,不严重,皮外伤。” 严栩不清楚“很久以前”到底是多久以前,虽然一直以来池烨骑摩托、干活完全没有障碍,但他还是感到不安心。心念一动,手已经捏住了池烨的手臂,轻捏了两下检查起来。 池烨的手臂原本放松地垂在腿上,严栩的手摸上来,手臂不自觉绷紧。 严栩专注于眼前的手臂,隔着衣服上下捏了几下,确认坚硬有力没有异常,咕哝道:“真的已经好了吧?” 池烨结结巴巴回答:“好、好了,已经、好了。” 这时,强子扒着门框在外边喊:“老张到了,走了走了,出发。” 众人一哄而散,把扑克牌往桌上一扔,勾肩搭背地往外走。 严栩松了手,说:“哥,咱也走吧。” 聚餐的地点在工地附近的夜市大排档,强子叫了有二十来人,坐了两桌,老板和老板娘乐得合不拢嘴,直接把一袋瓜子放在桌上,让大家先嗑点瓜子解解闷。 啤酒和菜很快就上了桌,强子就坐在池烨和严栩的旁边,他用筷子撬开啤酒盖,要给池烨倒酒。 池烨用手盖住杯子,说:“今天我不喝,我要送严栩回家。” 强子说:“打车嘛,放心,等会儿我帮忙叫车。” 池烨还是坚持:“我送他回去,这里太偏僻了。” 强子也不好再坚持,转而给严栩倒酒,说:“那小严喝吧。” 气氛这么热闹,严栩没理由拒绝,双手接过酒杯。 池烨提醒他:“他们要是劝酒,你就说头疼,不能多喝。” 严栩犹记得除夕夜那天自己喝多了的事,赧然点头道:“好!” 这二十来人中有一大半严栩都不认识,但他坐在中间并不觉得尴尬或者不舒服。大家聊得话题都是琐事、趣事,偶尔会开玩笑说几句荤话,他偶尔插一两句话,就像水流一样自然而然。 杯觥交错间,他度过了人生至今最热闹的一个元宵节。 第38章 胆怯 聚餐在九点的时候结束,大多数人都喝醉了,互相搀扶着回工地,池烨则直接送严栩回饺子馆。 摩托车在店门口稳稳停住,等了片刻,后座的人并没有动,池烨偏头提醒:“小栩,到了。” 一路上严栩都在走神,闻声回了神,立刻松手下车,摘下头盔不好意思道:“刚才走神儿了。” 池烨的眉头皱出了深深的担忧,他早就发现这几天来严栩时不时就会发呆,似乎是心里藏着什么事,他没敢胡乱问,但眼下看来不问是不行了。二楼的楼梯又陡又窄,若是严栩上下楼梯时失神栽了跟头,后果不堪设想。 可没等池烨张口,严栩率出了声,他说:“哥,你等我一会儿,我上楼去拿礼物,你帮我转交给强子。”礼物早就准备好了,本来应该今天带去,但池烨说大家都不讲究送礼物,以免其他人尴尬,他就没带,让池烨帮忙私下转交。 池烨把想说的话暂且咽回去:“我送你上楼。” 两人上楼,得到了饺子带着怨气的迎接,严栩捞起饺子放进池烨怀里:“哥,你哄哄他,我去房间拿礼物。” “好。” 池烨给饺子顺毛,大概是掌心的茧子弄得饺子不舒服,它跳到了沙发上,又打算跳上茶几,结果后脚打滑失去稳定,前脚扑在茶几隔层上,东西哗啦啦落了一地。 饺子知道自己闯了祸,稳稳落地后立刻逃走,池烨去收拾烂摊子,却见地上躺着两本存折,其中一本摊开着,上面的余额让他眸光一凛,下午严栩往茶几下塞东西的画面蓦然浮现。 “哥——”严栩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掉落在地的存折,立刻上前捡了起来。 最近几天严栩的怪异有了一个隐约的答案,池烨看着对方手里的存折,担心之余还有一点失落。其实他一直不问,是抱着一点点期待的,期待严栩主动向他开口,但看起来严栩并没有这个打算。 “我——” “小栩。” 两人同时开口,池烨少有地显露出一点强势,一瞬都没停顿:“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困难?”他的目光又滑向那两张捏在严栩手中的存折,意思不言而喻。 -- 第57页 严栩本来就是想解释这件事,苦笑道:“哥,先坐。” 他的心思没那么复杂,一直没跟池烨说,是因为算不上什么麻烦事,想等考虑好了,做了决定再跟池烨说。现在让池烨看到了存折,他怕池烨多想,便都说了出来。 一周多以前,乐喜大娘突然找过来,是想提前收回房子。年前她儿子脑中风,康复之后留下诸多后遗症,不大影响生活,但没法再继续工作。她儿子才四十出头,情绪上一直无法接受,人很消沉,且生活上的压力是不可回避的问题。 所以乐喜大娘想把房子收回去,让儿子开一家便利店,重新树立起生活的信心。 房子还有近半年才到期,乐喜大娘深知自己这种临时要求在为难人,便承诺会多退严栩两个月的租金。 面对这种状况,严栩不可能不点头,只是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他的计划。 有套自己的房子一直是他的目标,去年攒够了钱,刚好够一套两居室的首付和装修的钱。去年年底他就已经在看楼盘,如无意外,下个月应该就能把房子给定下来。 孟姐的建议他也一直记在心里,但他想先买房再搬店,所以除了这半年的租期,饺子店他还想续租一年。 一年半的时间,够他用这个小小的饺子馆赚一笔新店启动资金。到那时,他已经住进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落脚的地方,搬到孟姐那条商业街上,开饺子店也好开饭店也好,都有了底气。 但现在乐喜大娘急着收回房子,他就要另谋出路。 眼下有两个选择,其一就是买房子的计划不变,租一个跟饺子馆差不多的店面,重新开一家店。 其二就是咬咬牙搬去孟姐店铺所在的商业街,开一家规模大一点饺子馆。但那地段租金高,一次交一年的房租再加上装修费用,一次性就要掏出很大一笔钱,除了装修费要拨出来,很可能还要从首付款里拨一点,买房的事只能暂时搁置下来。 得知只是钱的问题,池烨松了一口气,他问严栩:“房东让你马上就搬?” “没有,”严栩把在他脚踝上乱蹭的饺子抱起,“她儿子还在做康复治疗,下个月底搬走就行。”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池烨抿着唇,说:“那你决定好了吗?” 严栩点头,要是选择第二种,他不仅要承担巨大的风险,亏损了便是伤筋动骨的程度,现实早已帮他决定好,他只能选择第一种出路。其实他挺乐观,觉得这样并不坏,只不过是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池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顿了片刻,说道:“你再考虑一下。” 严栩笑了笑,颔首道:“好。” 池烨没再说什么,打了声招呼提着礼物走了。 目送池烨下楼,严栩长叹一口气,把那两本存折拿回房间收好,又陪饺子玩闹一会儿才去洗澡。洗完澡走出卫生间,丢在被子上的手机嗡嗡震动,饺子正拿爪子小心地拨弄试探。 严栩拿起手机,看到是池烨打来的电话,马上点了接听。 “哥,怎么了?” “小栩,你睡了吗?” “还没,刚洗完澡。”严栩微微蹙眉,觉得池烨说话的声音有点奇怪,而且周边很安静,但他立刻有了答案。 池烨说:“我在厨房后门,你能下来一趟吗?” 严栩没有丝毫迟疑:“好,我马上下来。” 池烨急急地说:“穿上外套。” 严栩套上羽绒服,趿着拖鞋匆匆下楼,刚把插销推开,他就急忙问:“哥,出什么事了?” “没事,”池烨走进厨房,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严栩,“我来给你送东西。” 严栩低头一看,是一个吹风机。 “你的吹风机电源线被饺子给咬了,用起来不安全。”池烨解释,“这个吹风机是去年买的,没用过几次,我头发短也用不着,你拿着用吧。” 严栩愣了一下,点头说“好”,他直觉池烨还有别的事,如果只是送吹风机,明天白天送就行。他低垂着睫毛,看到池烨把手插进外套口袋,少顷,那只手又抽出来,将一张薄薄的卡片递到自己面前。 “哥?”严栩再三确认那是张银行卡,诧异地抬眼看向池烨。 池烨不动声色地用大拇指抹去卡片上沾到的一点汗液,将卡塞进严栩手中,他说:“这钱你先拿去应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但我不想你被钱绊住脚。” 严栩呆呆地捏着手里轻薄的卡片,他并不知道卡里有多少钱,可从池烨的言语中已经感受到自己承受不起的分量。此刻,他明白不久之前池烨那句“你再考虑一下”是什么意思。 “哥,”严栩的声调变了音,他艰难地吞了吞喉结,佯装轻松地打趣,“你不怕我卷了你的钱跑路,不还给你吗?” 池烨却答得认真,他说:“你不是这样的人。”停顿一下,又说,“不还也没……” “哥!”严栩扬声打断他,向前一步贴近池烨,微仰着头看着池烨的眼睛,“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池烨的后背贴着门,退无可退。心脏在咚咚狂跳,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说实话的,但立刻理智地意识到如果此刻说出来,会让自己送卡的行为变得心怀鬼胎,变成一种变相的绑架,会让心软的严栩进退两难。 -- 第58页 僵持须臾,他撇过头回避了严栩的眼睛:“只是想帮你。”说着,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他背对着严栩,说,“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 小池:这章怂了,下章雄起。^_^ 第39章 断绝 门被关上,严栩站在门内,听到池烨离开的脚步声。 他垂眼盯着手里的银行卡,似是想通过这张薄薄的卡片中找到池烨内心真实的答案。执着地看了许久,也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麻木他才转身上楼。 一夜无眠,严栩不觉得疲惫,饺子醒得比他早,天刚亮就起来“踩奶”运动。他索性起床下楼做早餐,给自己煮了一碗小馄饨,给饺子弄了水煮鸡胸肉,一人一猫坐在小厅的地毯上各自对着饭碗。 饺子无忧无虑,吃得呼噜呼噜响。 馄饨皮晶莹剔透,能看到饱满的粉色虾仁,汤上飘着翠绿的葱花,本该是令人食指大动的早餐,严栩却突然又没了胃口,凝眸看着身边空着的位置,心里也空落落的。 昨晚的一幕幕再度浮现,池烨几度翕张的嘴唇,池烨眼底的挣扎,池烨逃避的背影都深深地刻在脑海之中。 严栩从口袋里摸出那张捂得发烫的银行卡,咕哝道:“傻瓜……” 他拿起手机,敲下没头没尾的一行字:【那你干嘛把我送你的东西都藏在饼干盒里?】 拇指在“发送”键上悬空良久,他又一字字删掉,打上:【今天晚上要过来吃晚饭吗?】 犹豫片刻,他又删掉,打上:【上班注意安全。】 来来回回删了几次,严栩赌气似的把手机扔在了茶几上,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发出去。 饺子饱餐一顿,舔着鼻尖攀爬到严栩的腿上撒娇求抱。 严栩敷衍地挠它脖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期待它突然弹出一条消息。然而等了几分钟,手机没有丝毫动静,他抓住饺子的前腿,举到自己面前,和它商量道:“晚上他要是没来,咱们就去工地找‘傻瓜’?” 饺子茫然地睁着大圆眼:“喵——” “行,就这么说定了。” 食不知味地把已经放凉的馄饨吃完,严栩揣着银行卡下楼开门做生意。几天前他已经开始在网上物色新店面,但没有找到满意的。如今原来的计划可能要变,他便又突然不着急去找新店面,反正还有一个半月,时间尚算充裕。 一旦忙碌起来,别说看手机,就是喝口水都要挤出时间来。 过年前后的这一个多月来,池烨一直在店里帮忙,严栩渐渐习惯了两个人的节奏,陡然变成了一个人,令他有些难以适应。客人催促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朝水槽的方向喊:“池哥,帮我拿一下冰箱里的饺子。”等过了两三秒钟没有得到回应,才会迟钝地想起今天工地开工,池烨没来。 今天附近的一个老年活动中心似乎办了什么活动,到了中午,一群穿着演出服的中老年人涌入秀水街吃午饭,每家小店的生意都很好,严栩的饺子馆自然也不例外。 一直忙到下午一点半左右,他才得空吃了几只干捞饺字当做午饭。虽然食客走光了,但他也没能歇着。一水槽的碗没洗、饺子皮没擀、上午准备的馅儿也用光了,得马上着手为晚上做准备。 卷着袖子忙碌到三点,严栩擀好皮拌好馅儿,正在包饺子,围裙兜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起来。 这种急迫的嗡鸣就像当空抽来的一鞭子,抽得人心肝猛地一颤。 严栩对这种感觉实在太熟悉了,明明每通电话都是同样的震动频率,但他就是能敏锐地察觉这通电话的与众不同。是以,当他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号码时,丝毫都不觉得惊讶。 擦擦手摁了接听键,他将手机贴在耳边:“妈,有事吗?” “小栩,”陆秋英的嗓音是罕有的温和,“你在忙吗?” 严栩无意识地将饺子皮捏在手里,答:“嗯,在忙。” “忙也要好好吃饭,”陆秋英生疏地表达了关心,而后急切地直抒胸臆,“晚上回家吃顿饭吧,我让阿铖去接你。” 生日那天的难堪仍旧像一根利刺一样戳在心口,严栩疼得蹙眉,将揉成一团的饺子皮攥进掌心,回答:“不了,今天很忙,走不开。” 陆秋英顿了一下,似是没料到会被拒绝,但很快又说:“那你哪天有时间?妈都在家,哪天都可以。”她难得的有耐心,不仅没有不耐烦,语气还愈发柔和。 严栩平静地回答:“最近都很忙。” 长久的静默之后,陆秋英干笑两声,说:“那就等你有空再说。” 额头的青筋直跳,严栩并没有因为在这通电话里稍居上风而体会到快感,反而喉咙里像被塞了一团棉花般堵得慌。他没应陆秋英的话,沉默地挂了电话,正想把手机放回兜里,余光瞥见有两条未接来电提醒。 他立刻戳开,是池烨中午打来的,看时间应该是刚下班,但那时他特别忙,没听到电话响。 虽然没能接到,但这两通电话就像一阵风,轻轻地吹走了内心的窒闷。严栩立刻回拨,可惜没人接,池烨此刻应当正在忙,工地上既危险又累,他担心让池烨分心,于是没再打。 严栩深知他妈不会突然打通电话过来只让他去吃饭,且语气还那么温和,说的难听点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因此他也知道“那就等你有空再说”并非虚言,只是他没想到他妈这么快就又找上了他。 -- 第59页 晚上八点钟,店里没人,严栩在擦桌子,心里琢磨着厨房先不收拾了,擦完桌子就关店门——他打算去工地一趟。 桌子没擦完,在听到脚步声的同时,一声熟悉的“小栩”也在耳畔荡开。 严栩回头,看到陆秋英站在“欢迎光临”的红色地垫上,右手拢着耳后并不存在的头发。 “还在忙吗?”陆秋英打破沉默,脸上挂着不太自在的笑容。 严栩收起脸上的错愕,继续擦桌子,问道:“你怎么来了?” “阿铖说你这个点才能闲下来,我过来看看你。” 严栩咬了咬舌尖,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将抹布丢在桌上,说:“坐吧。”他自己则先坐了下来。 陆秋英双手抓着手中小巧的黑色卡包,坐在对面。 严栩垂眼,在桌子底下揉捏自己的手指甲,故意不直视对面,也不主动开口。 默然良久,陆秋英终于按捺不住,率先开口:“妈过来是想找你商量点事。” 严栩抬头,在他妈脸上看到了极为陌生的复杂表情——拘谨中夹杂着一丝厌烦。他也很厌烦,厌烦自己又习惯性地通过表情去揣摩对方心中所想,然后下意识反思自己。 于是便又垂下眼,问道:“什么事?” 陆秋英的身体忍不住前倾了一些,语调也跟着上扬:“严栢跟秀秀决定今年国庆结婚,他前两年投资失败,把原先买那套房子给卖掉还债的事你也知道,这两年情况虽然有些好转,但秀秀想买别墅,对他来说还是有点为难,我跟你方叔叔帮助了一些,但现在还是差那么一点,所以想先问你借一笔钱。” 遮挡在睫毛下的瞳孔不禁收缩,即便早已预料到他妈此行的目的,严栩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他不禁回忆起去年年中,他妈第一次踏进这家店的那一幕。那天他妈怒气冲冲地进门,当着众多食客的面,将捆着扎钞纸的五叠红色纸钞扔在了空餐桌上,而后一言不发地扭头而去。 那天他妈是来还钱的。 在此之前严栢的公司遇到资金周转问题,所以他妈问他借钱的时,他毫不迟疑地便借了。他借出去的时候并没有要求什么时候还,但他妈信誓旦旦地说等严栢资金周转过来,最多半年就能还清,他便信了。 此后,过了一年多,再无人提及这笔钱。 去年他有了买房的念头,只得硬着头皮去问他妈,严栢大概什么时候能还钱。他妈当时脸色阴沉,只说“你先等着”,几天之后便有了还钱那一幕。 这也是去年后半年,他和那边断了联系的原因。他在心里美化了这段回忆,将他定义为争吵,但其实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有了前车之鉴,再加上他妈亲自登门的举动,以及罕见的软语温言,他很难猜不到他妈想干嘛。他只是没想到他妈竟然这么急切,为了严栢的一套婚房,竟然连夜上门来借钱。 被过度蹂躏的指甲泛着粉红的色泽,严栩抬头,表情沉静:“铖哥呢,他不肯借?” 陆秋英面露为难:“他跟严栢毕竟不是亲兄弟,怕你方叔叔介怀,我没跟他提这事,再说了,他也老大不小该成家立业了。” “啊,是这样——”严栩喃喃自语,缓慢地挺起腰,“要借多少?” 此时,陆秋英终于察觉出严栩的异常,但话已经到了嘴边,她迟疑了一瞬,回答:“二十万就够了。” “可以,”严栩点头,“但是有三个条件。第一,要写借条,第二,一年后必须还清,第三,按照银行贷款利率给我算利息。” 陆秋英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有种被戏耍了的感觉,她涨红了脸,嗓子尖利起来:“严栢是你亲哥哥,你跟亲兄弟还算计这么多?” “亲兄弟?”严栩嗤笑一声,“你也知道我跟严栢是亲兄弟?既然我跟他是亲兄弟,为什么他每年都能过生日,而我不能?为什么他总有新衣服,而我只能穿他的旧衣服?为什么他高考那年你每天早、晚去学校给他送营养餐,而我的家长会你却都不愿意来?为什么在你眼里,只有他是你的儿子,只有他能享受你的疼爱,而我不能?你知道我人生中第一笔工资拿来干嘛了吗,我偷偷取了你的头发,拿这笔钱去做了亲子鉴定!我多希望我不是你的亲生儿子,这样我就至少可以为你的所有冷漠找一个合理的理由!” 陆秋英惊颤了下,僵着半边身子无法动弹,她从没在这个小儿子脸上看到过这种憎恶的表情,下意识地否认:“不,不是……” 严栩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再纠缠过去的种种,一切就到这里结束吧。他闭了闭眼,沉声道:“我已经不奢求从你身上得到爱,但你……但你无论如何也不该为了你另一个儿子来利用我。妈,我们大概是缺少母子缘分,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就当没有生过我吧。” 陆秋英也不知是急还是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揪住了严栩的袖子:“我生了你,我就是你妈!” “以后不是了。”严栩抽出了手,语气决绝,“对我来说,亲人、家,就是嘴里的一颗龋齿,我曾经想尽一切办法修补,但都是徒劳,它除了让我疼得钻心,别无用处,只有拔了才痛快。” 陆秋英如遭雷击,呆滞良久后扶着桌角站了起来,强撑出最后一丝无理取闹的倔强,指着严栩,歇斯底里地怒斥:“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在医院把你打掉!” -- 第60页 她将怒气发泄在凳子上,用力掀翻在地,跌跌撞撞地离开。出了门,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杵在昏暗的角落里,她无暇顾及其他,匆匆瞟了一眼,狼狈地逃离。 池烨早已站在外边站了许久,听到了屋内所有对话,他心疼得抽了一口气,本就开裂的虎口被生生掐出了血。 屋里传出隐忍的啜泣,池烨急步走进去,顺手将卷闸门落下,然后走到了严栩的面前。他半蹲下来,轻轻地碰了碰严栩的头发,低声叫他:“小栩。” 严栩抬起头来,透过水雾看到一个朦胧的轮廓,他委屈地喊:“哥。” “嗯,我在。” 短短三个字让严栩再也强撑不下去,他趴在池烨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口中喃喃抱怨:“他们不能爱我,又为什么要生我。” 池烨心疼得无以复加,紧紧地抱住严栩,坚定地同他说:“他们不爱你,我会爱你。” -------------------- 写到文案里的内容了 第40章 晚安 哪怕是自控力很差的幼年时期,严栩都没有这样失态的嚎啕大哭过,其实他只是想短暂地发泄一下拥堵的情绪,可泪腺就像开了闸的大坝,眼泪源源不断涌出,所有的渴望、不甘、怨恨,都随着眼泪扑簌而下。 池烨拥着严栩,姿势从半蹲变成了半跪,沉默地拍着严栩的背,用怀抱和体温慰藉一二。他有意想让严栩把情绪发泄出来,便由着他去哭,可严栩越哭越凶,突然开始急喘、剧烈地咳嗽。 他警觉,扶着严栩的肩膀拉开两人的距离。一只手给严栩顺背,口中提醒:“小栩,用力呼吸。”一只手已经解开严栩腰上的围裙,然后曲膝背起他,上了楼。 严栩躺在床上,在池烨的安抚引导下终于止住了哭声,呼吸也逐渐平缓下来。 池烨身上还穿着工作服,上边都是灰尘,他直接坐在了地上,隔着被子轻拍严栩的手臂。 严栩没有睡着,侧躺着,一眨不眨地看着池烨。看了良久,他张嘴喊一声“哥”,声音嘶哑,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在,”池烨立刻应声,拿床头柜上的水杯,“要喝水吗?” 严栩微微摇头,他的眼睛又红又肿,嘴角微微向下撇着,委屈地看着池烨。 池烨揪心,凑近了一点柔声问:“还很难过吗?” 严栩再次摇头,他哭不是因为难过,只是感到委屈,哭过发泄过,便已经好了。其实他是因为自己失控的模样被池烨看到而感到丢脸,但比起丢脸,他有件最最重要的事想确认。 默然良久,他鼓起勇气道:“哥,那句话,我刚才没听清,能再说一遍吗?” 池烨当即就反应过来严栩指的是哪一句话,他感到一丝羞赧,但不会再逃避。他凝视着严栩,郑重其辞:“小栩,他们不珍惜你,我会珍惜你,他们不爱你,我会爱你。” 肿胀的双眼又涌上湿意,严栩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执着地确认:“哥,你喜欢男人吗?” 池烨顿了顿,诚实回答:“不知道,以前没有喜欢过别人。” 这是一个标准的“池烨式”的回答,真挚、诚恳,不加以任何修饰,最朴实也最打动人心。 严栩淡淡地笑了一下,追问:“那现在呢?” 池烨的手顿住,紧张又笨拙地表白:“现在我喜欢你。” 严栩在被子下面攥着床单,低声说:“哥,你过来一点,我想跟你说一句悄悄话。” 池烨心知肚明严栩要给自己一个回应,他不敢抱有乐观的想法,但严栩眼中的笑意让他忍不住妄想,他屏着呼吸侧耳凑近,生怕漏掉一个音节。温热的气息拂在脸上,嘴角先被柔软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他听到严栩说:“我也是。” 壁灯昏黄,屋内温暖。 池烨的手移到严栩的脑后,轻轻地托起,紧张到颤抖的嘴唇赤诚的吻了下去。 严栩闭着眼,生疏地回应着池烨不得章法的亲吻,沉溺在两人交缠的呼吸之中,唇瓣厮磨,喘息急促。 睡醒的饺子透过门缝观望了一会儿,感觉情况不妙,铲屎官好像被人欺负了。它用脑袋将门顶开一些,悄无声息地钻进房间跳上了床,勇敢地抬起前爪朝池烨拍去,凶巴巴地“喵呜”一声。 因为距离远,饺子虚张声势的一抓只挥到了空气,但怨气十足的一声叫唤着实将人吓得不轻。难舍难分的两人倏地分开,瞄到对方湿润的嘴唇,又双双难为情地移开视线。 饺子相当满意,站在里侧的枕头上“虎视眈眈”地看着池烨,警惕他接近自己的铲屎官。全然忘了工地上被投喂火腿肠的岁月,将负心猫的忘恩负义表现得淋漓尽致。 有它这双明亮大眼盯着,两人都尴尬地静默下来。 严栩身上的衣服没脱,一低头闻到了衣领上的韭菜味,他爱干净,嫌恶地皱起眉,说:“哥,我想去洗澡。”房间里暖和,他的鼻尖和额头都沁出一层薄汗。 “好,”池烨问他,“我帮你拿睡衣?” “在柜子最下面那层,那套蓝色条纹的。” 池烨把睡衣放在床边,不忘楼下还没收拾的厨房:“你先洗澡,我去楼下打扫,要是有事就叫我一声。” 严栩坐起来:“我也去。” 池烨按住他的肩膀:“没事,我去就行。” -- 第61页 严栩急切地拉住他的手腕:“那你晚上回去吗?” 池烨没这么打算,他知道严栩需要人陪,而且已经有了正大光明留下来的理由。他不太熟练地揉了揉严栩的头发,说:“我今天不走。” 严栩捉住鬓边的那只手,贴在脸上,毫无保留地展现自己的依赖:“那我在房间里等你。” 池烨很快将厨房收拾干净,锁好前后门,擦干手上楼。饺子正趴小厅里专注地舔罐头,他不敢惊扰,做贼心虚地经过,推开虚掩的房门。 严栩曲膝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床,手里拿着笔和本子,在认真地记录什么。 池烨走进房间:“怎么坐在地上,地上凉。” 严栩笑笑,伸出手,让池烨搀起自己,坐在了床上,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池烨摇头说:“衣服很脏,我回去洗个澡再回来。”他十分后悔没有换套衣服再过来,但他走得急,也没想到自己最终会留宿。 “就在这洗吧。”严栩把刚才找出来的一套衣服塞到池烨手里,“这套衣服是我之前在网上买的,拍错尺码了,忙起来便忘了退,给你应该能穿,新的毛巾和牙刷放在洗手池上边的架子上。” 池烨攥着衣服,只犹豫了一瞬便点了头,他掀开被子:“外边冷,进被窝吧。” 严栩乖顺地躺下,池烨去洗澡,他便又拿起床头柜上的本子,继续算账。今天身心俱疲,没一会儿他的眼皮就变得沉重,倦意越来越浓。脚步声响起,他又陡然睁眼,强撑着精神坐了起来,斜靠着床静等着。 须臾,池烨不自在地摸着自己的头发推开房门,模样有些憨傻。 关系的突然转变,令两人都有些不大适应,却又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控制不住地想要接近。 见池烨愣着不动,严栩叫他:“哥,怎么了?” 池烨回神,走进房间,他没把门关死,只轻轻一推让它虚掩着。 在床畔坐下,他问:“还不困么?” 严栩有很多话想说,嘴硬逞强:“不困。” 他垂眼瞥见池烨裂开的虎口,侧身打开床头柜抽屉拿出护手霜,挤了一团在手心,搓开后握住了池烨的手,认真地给他擦拭,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已经做了无数次。 那天在工棚,看到饼干盒里的护手霜之后,每次看到池烨这双千磨百折的手,他就有种想要呵护一番的冲动。 池烨全身僵硬,看着严栩滑腻的手指在他的指缝间游走,半晌才低声开口:“谢谢。” 严栩轻轻摩挲裂开的虎口,心疼地说:“哥,以后我会一直给你买护手霜、买手套、买皮带,给你买很多东西,你不要再藏着舍不得用了。” 池烨难以置信:“……你看到了?” “嗯,那天不小心踢到凳子,饼干盒摔在了地上。”严栩坦白,不由得就想起昨天晚上的谎话,还有今天总也等不来的某人,嗔道,“你昨天为什么不肯说实话,今天为什么不来找我?” 池烨握住严栩的手,仓皇解释。 心口不一的结果就是——昨晚还没走出秀水街他就已经开始后悔。躺在工棚一夜无眠,他胡思乱想很多,除了后悔还有后怕,他怕自己错失了这次,可能就再也找不到适合开口的机会,他怕方锦铖会来挽回严栩,他怕自己的谎言让严栩误会。于是到了中午,急急打出那两通电话,可惜的是无人接听。 他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看到严栩回拨的那通电话就急着想赶往饺子馆,当面向严栩解释,却又被小汤拉住衣袖,说上边通知晚上要加班。忍到下班,他就急急忙忙赶来。 “我想跟你解释,跟你说实话。”池烨握着严栩的手,“恰好看到你……她走进店里,我怕你受委屈,偷听了你们的对话,抱歉。” 严栩倚靠着池烨,他伸手抱住池烨的腰寻找一点安全感,说:“没关系,我不介意,我想把所有事都告诉你。” 感冒发烧那天,池烨来照顾他,他们其实已经聊过各自家庭状况。但说的并不多,这次他原原本本都告诉了池烨,父亲的出轨、母亲的迁怒、旁观的哥哥。 严栩平静的叙述,仿佛那是别人的家事,说着说着声音逐渐低下来,沉重的眼皮也已经耷拉下来。 池烨听得心疼,手臂一寸寸收紧,等他垂眼看去,怀里的人已经安稳地睡着了。他低头,疼惜地亲吻严栩的眉心,拥抱了片刻才扶着严栩躺下。 掖好被子,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手突然被拉住。 严栩半梦半醒,眯着眼含混不清地问:“哥,你去哪儿?” 池烨抚摸他的额头,低声回答:“我去外边睡。” 严栩摇头,说:“我冷。” 池烨犹豫了下,说:“我去关门。” 少顷,被子被掀开,床垫往下陷了一些,严栩才安心地闭上双眼,向着热源靠近。池烨捉住他的手按在胸口,他顺势埋进池烨的颈间。 夜很静,怀抱很温暖,严栩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仰头亲池烨的下巴,说:“哥,晚安。” 池烨轻拍他的肩膀:“小栩,晚安。” 他们都有了可以互相道晚安的人,还会迎来明天的早安。 第41章 情窦 来到新领地以后,饺子就一直跟着铲屎官睡床,昨晚被一个罐头哄骗,它被关在了房门外。一觉醒来,惊觉上当,气势汹汹去挠门。 -- 第62页 池烨早就醒了,怕挠门声把严栩吵醒,又担心饺子出了什么事,他小心地抽回被压了一晚上的手臂,准备出去看看。 身边一空,严栩也睁开了眼睛,迷糊地问:“哥,几点了?” “还不到六点,你继续睡。”池烨摸他被压红的脸颊,“今天就别开店了,在家休息吧?” “嗯,”严栩闭着眼,蹭他粗粝的手掌,“你要走了吗?” “还没,我去给你买早餐,你想吃什么?” “想吃肉沫粉丝馅的包子。” “好,睡吧。” 池烨打开房门,薅住饺子的脖子,将它提到了猫爬架上。饺子不甘示弱,张嘴咬住了池烨的手,池烨看它一眼:“等会把你带回工地。” 小猫咪听不懂,但特会审时度势地辨别情绪,它不甘不愿地松了口,悻悻跳下猫爬架。 池烨给它倒了猫粮和水,还额外加了冻干,一人一猫才算是重归于好。 洗漱完,换上昨天那套脏衣服,池烨出了门,买完早餐又返回店里。他把早餐放在厨房,然后上楼。 床铺空了一半,被窝也凉了下去,严栩没再睡着,只是懒洋洋地不想睁眼也不想起。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 窗帘紧闭,房间里昏暗,池烨走到床边,才发现严栩已经醒了。 他蹲在床边,拉住严栩的手:“再睡会儿还是先起床吃早餐?” 严栩反握他的手,嗓子发黏:“我不想起。”从小到大,他没体味过撒娇是什么滋味,但他发现,当有人无限纵容自己时,是可以无师自通的。 池烨揉他指尖:“那你睡吧,等你睡着我再走。” 手被包裹在温暖的掌心里,严栩闭上眼,全身放松,缓缓沉入睡梦中。他做了一个梦,梦到小小的自己被老师牵着,在幼儿园等着家长来接。 天像漏了个洞,下着瓢泼大雨,所有小朋友都被家长接走了,只有他还留在学校里。 老师焦急地嘟哝:“怎么还不来,要不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 他知道妈妈不会来,松开老师的手,说:“老师,我可以自己回家。” “小栩!” 这时,他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扭头看去,便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撑着一把大雨伞从雨幕中走来,又喊他:“小栩,咱们该回家了。” 伞抬起,他看轻了那人的面容,高兴地向老师介绍:“老师,他叫池烨,他来接我回家。”他如愿地伏在池烨的背上,被笼罩在打伞下边,安心地闭上眼睛。 再度睁开眼,梦也醒了,池烨不在,但枕边躺着一张纸条。 是池烨留下的,他说:早餐要是凉了加热再吃,你中午想吃什么就打电话告诉我,我买了给你送过去。 严栩抿着嘴笑,把纸条小心叠好放进抽屉,然后起床洗漱下楼。 站在厨房吃完早餐,他拿出手机打电话,不是打给池烨,而是拨给了孟姐。他问孟姐有没有空,想去店里找她,孟姐在电话那头忙不迭说有空,随时都能来。 严栩看了眼时间,八点半,在店门口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便出了门。他先找了一处自助银行,想看看池烨给他的卡里有多少钱,然后再另做计划。 把卡插进取款机,输入密码,当数清楚可用余额那一栏中小数点前面到底有几位数时,严栩猛地打了一个嗝。他知道卡里肯定不是一笔小钱,但从没敢想竟然是这么大一笔钱,池烨大概是把全部身家都给了自己。 小心谨慎地把卡片取出,妥帖地放在包里的夹层之中,严栩才敢走出ATM间。他捂着怦怦乱跳的胸口,喉咙一阵发紧,不知自己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呆呆地站了半晌,咕哝了一句:“傻子……” 摸出手机,他想给池烨打个电话过去,想立刻听到池烨的声音,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理智地克制住了冲动,池烨现在在上班,不该让他分心。 在自助银行门口平复好情绪,严栩挥手拦下迎面驶来的出租车,前往孟姐店里。 九点一刻,就算是商业街人也不多,孟姐站在店门口等着,隔着老远瞧见严栩,立刻迎上去。 这是严栩第一次来孟姐店里,进门之后忍不住四处打量,感叹道:“比原来那家店大两倍都不止呢。” 孟姐大笑:“租金可是贵三倍都不止。”又压低声音说,“当然赚的也比原来多。” 严栩将路上买的水果篮放到收银台里边,趁着这个话头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他把乐喜大娘要把店铺给收回去的事给说了,委托孟姐帮忙问问这条街上闲置的铺子。 “包在我身上了,”孟姐爽快地应下,“就这点小事,你发条信息打个电话就行,还特意跑一趟。” 严栩笑笑:“主要还是想来看看你。” 还得赶回店里,严栩没在孟姐店里多逗留,回到秀水街,他去菜市场买了一些菜。回到家,择菜、洗菜、切菜、炒菜,一通忙活,总共炒了六个菜,有肉有鱼有蔬菜,荤素搭配得当。 他看一眼手机,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将所有菜打包好,放进保温袋中,提着出了门。 打车到达工地,严栩看到已经有工人从大门走出,他马上给池烨打电话,“嘟”一声,语音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他猜测池烨恰好也在给自己打,刚挂断,电话果然来了。 -- 第63页 严栩接起电话:“哥?” “小栩,”池烨在电话那头问,“刚起来吗,中午想吃什么,我买了给你带过去。” 严栩弯弯嘴角,说:“我在你们工地门口。” 池烨急切地说:“你等我一下。” 随即,严栩便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 没多会儿,池烨出现在大门口,有那么一刹那,严栩想张开双臂等着,但来往的人很多,他并没有那个勇气。 池烨走到近前,目光不离严栩的脸:“小栩,你怎么过来了?” 严栩举起手中的保温袋:“炒了几个菜给你带过来,我没带米饭,食堂应该能买吧,你们几个人一起吃,我怕菜不够。” “够、够了。”池烨高兴地说话都有些结巴,他想去揽严栩的肩膀,想起这是在工地外边,又缩回手,转而去拿那个保温袋。 借着这个动作,两人在人来人往的工地门口悄悄地勾住对方的手,转瞬便松开。 池烨接过保温袋,说:“走吧。” 严栩摆手:“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吃就行。” 池烨说:“都是你认识的人,跟我们一起吃,吃完我骑车送你回去。” 中午休息时间短,再站下去就该上班了,严栩便不再推脱,跟着池烨进了工地。 食堂人不多,和池烨一张餐桌吃饭的人都是上次聚餐见过面的,强子和小汤都在,严栩自在许多。 大锅菜没滋没味,严栩带来的菜一放上餐桌,众人都像饿了好几天似的,双眼冒绿光。但谁都没动手,等着去打饭的池烨。 没一会儿,池烨端着两碗饭走来,将一只大白瓷碗放在严栩面前,众人这才纷纷动筷。 小汤狼吞虎咽,还没忘夸赞:“哥,你的手艺真的太好了!”其他人也含糊不清地随声附和。 严栩淡淡一笑,拿着筷子对着碗却不知从何下手。 池烨误会他的意思,低声跟他说:“筷子和碗都是问食堂新买的,我洗过了。” 严栩摇头,看着压实的一大碗白米饭,说:“我只是觉得饭太多了,吃不完。” 池烨自然而然地说:“你吃不完再给我。” 严栩面颊飞红,哪好意思让池烨吃自己的剩饭,趁其他人不注意,把饭拨了一半到池烨碗里,才开始吃饭。 吃完饭,大家离开食堂,其他人回宿舍休息,严栩跟着池烨去车棚。 旧头盔架在摩托车上,工地灰尘多,只一个上午就落了一层灰。 池烨拿起头盔,说:“你戴我这个。” 严栩摇头:“不用,你骑车需要。”池烨给买的那个头盔自打送他那天起就放在他那里,每次出去都是池烨去接他,他带上就行,今天他打车过来的,自然没带。 “没事,你戴。”池烨拿起头盔,扯住衣袖仔细擦拭上边的灰尘。 严栩抓他胳膊,又想起方才那副新买的碗筷,无奈地说:“哥,我没那么精致,不用给我搞特殊。” 池烨把擦干净的头盔给严栩戴上,说:“你就是特殊的。”他表情真挚,注意力全在下巴下的插扣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让人不禁脸红心跳。 严栩低头看地上的沙土,害羞地“哦”了一声。 摩托车卷着工地上的沙土驶出工地大门,严栩回头瞥了一眼,见身后没人,紧紧搂住了池烨的腰,到秀水街才不得不松开。 池烨直接把摩托车骑到后门,两人进了厨房,严栩第一时间拉住池烨的手,拿出口袋里的护手霜,给他抹手。不过一个上午,这双手就蹭了好几道划痕,虎口的裂伤又严重了一点。 严栩揪着心,时间不够了,只能把一肚子话先留着。 他帮池烨抹好护手霜,说:“哥,你今天晚上加班不,不加班的话来我这里吃晚饭,我有些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好。”池烨也不问什么事,只管点头答应。手机上定的闹钟响起,提醒着开工时间快到了,即便再不舍也得赶回工地,他替严栩拨了拨被头盔压乱的头发,说:“我先回去了。” “骑车注意安全。” “好。” 池烨转身打开门,右脚迈出去又收了回来,拽住严栩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两人在门背后短暂地接了个吻。 第42章 成家 晚上,池烨来了,还带了一个大礼包,是工地上发的开工礼,都是些吃的。 严栩已经提前将菜备好、切好,所以晚餐做得很快,热气腾腾地饭菜很快就被端上楼。 元宵已过,春的气息逼近,白天陡然长了许多,此时天还没黑透,透过窗户能看到最后一抹留恋地平线的余晖。屋内灯火明亮,两人一猫品味着珍贵的家常便饭。 严栩难得有这么悠闲的一天,吃完饭见时间还早,他提议去超市逛一逛,消消食顺便买点日用品,池烨自然没有意见。 这个点超市里攘来熙往,大多数人都趁着吃完饭的空闲时间携家带口出来采购。 严栩不大喜欢来超市,因为别人的热闹会放大他内心的孤独,令他感到字面意义上的无地自容。但那是以前,从今天开始他会喜欢上这种热闹,因为有人会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给点意见,因为身边有人给他推购物车,不会再遇到拿完货品一回头,购物车就不见的尴尬事情。 严栩两手空空在前边走,只管拿货架上心仪的物品,池烨站得笔直,像个保镖似的在后边跟着。 -- 第64页 走到洗护区,严栩拿了两瓶护手霜,扭头严肃地叮嘱:“哥,洗完手就得涂,晚上睡觉前再涂一次,不许再藏起来。” 池烨像犯了错一样,立正点头:“好。” 往前走,严栩目光一顿又拿了两盒手膜——这是他下午在网上搜到的,很多网友都说手膜能改善粗糙干裂的问题。 走到果蔬区,灯光下红艳艳的草莓吸引了严栩的视线,他不禁多看了两眼,瞄到展示牌上的价格时,赶紧收回视线。心里不禁嘀咕:琼浆玉露养大的草莓吗,这么小一盒居然要五十块钱? 要买的东西不多,两人很快逛到收银区,池烨在后边道:“小栩,我在这里排队,你出外边休息区等我吧。” “不——”严栩扭头,“用”字还未脱口,视线陡地定在了购物车中两盒鲜艳夺目的大草莓上,“?” 看看池烨又看看草莓,他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压低声道:“哥,这个太贵了,我们等会儿去外边水果店买,我把它放回去。” 池烨把严栩手里的两盒草莓放回购物车,笃定地说:“不贵。” 严栩只是觉得这草莓摆在那里煞是漂亮,便多看两眼,并没有多想吃,一看价格便连那一丁点想买的欲望也没了。只是没想到池烨都瞧见了,悄悄放进了购物车。后边已经有人排上队,严栩只好哭笑不得地作罢,静静排好队。 买东西时池烨在后边跟着,要付钱了便站到了前面。 严栩看着收银员刷草莓包装盒上的条形码,看着显示屏上攀升的数字,情绪突然涌了上来,他伸出手紧紧抓住池烨的衣摆,任性地直到一路走出超市都没松开。 池烨看出严栩的异样,将人领到角落里:“小栩,你怎么了?” 严栩沉默地摇头,突然紧紧抱住池烨的腰,也不在乎是否有人看到。 池烨担心更甚:“小栩——” “哥,”严栩打断他,没头没脑地说,“我会对你很好。” 池烨感到不解又不安:“怎么了,遇到了什么事?” 严栩将脸埋在池烨颈间,摇头呢喃:“没怎么,就是想抱你,想跟你说,谢谢你给我买草莓。”对他来说,重要的不是草莓,重要的是,池烨不舍得给自己买一双保暖的手套,却眼都不眨地给他买昂贵的草莓。重要的是工地上发一个礼包,池烨也会想着带来给他。重要的是,池烨只舍得吃十几块钱一份的水饺、快餐,却花好几百块钱给他买按摩仪。 重要的是,池烨太好了,好到他有点患得患失,好到他不停地反思自己对池烨不够好。 池烨以为严栩是回忆起往事有些伤感,用脸蹭他的头发,哄他:“以后每天都给你买。” “不行,”理智没丢,严栩倏地抬头,“太贵了,我们以后去水果店买本地草莓。” 池烨败下阵来:“好,听你的。” 回到家,严栩就催着池烨去洗手。 池烨擦干手在严栩身边坐下,见严栩拆开一个小袋子,拿出一双塑料手套似的东西,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手膜,”严栩沿着虚线把手膜撕开,“哥,手伸出来。” 池烨感到不解,但还是乖乖地伸出手。 严栩把手膜给他套上,像读广告词一样解释:“这个就跟面膜一样,面膜敷脸,这个敷手,有保湿修复的功能,能够改善粗糙开裂的问题。” 五指被滑腻腻的精华裹住,池烨不自在地动动指尖,说:“不用这么麻烦,擦擦手霜就行了。” “哥,你的手光擦护手霜已经不管用了,”严栩专注于另一只手,低声咕哝,“也不知道这个管不管用,先试试吧。”给两只手都套上手膜,他拿来两根皮筋,绑住手腕的位置以免滑落,这才满意道,“等十五分钟再洗掉。” 池烨听话地点头。在认识严栩之前,他只抹过蛤蜊油,从来没有这么精致过,生怕姿势不对影响效果,僵硬地悬空双手不敢动弹,模样有些呆傻。 饺子已经蹲在茶几上观望了好一会儿,好奇地举起爪子去拍池烨的手背。 “不可以。”严栩及时制止作乱的猫崽子,“哥,放松一点,可以随便活动。”他把池烨的手压在膝盖上,然后起身走进房间,然后又走出来,手中拿着一本本子。 池烨认出来是昨晚严栩放在膝盖上写写画画的本子,看出要聊正事,他端正了坐姿。 严栩在池烨身旁坐下,清了清喉咙,也没什么铺垫,直接道:“哥,以后你有什么计划吗?” 池烨毫不迟疑地说:“和你成个家,赚钱养你。” 严栩不意外,嘴边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我也一样。”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池烨,“哥,我们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好不好?一起开店好不好?” 池烨没什么好犹豫的,以前他没有家、家人,就像一片找不到立脚点的浮萍,只能随波逐流。现在他有了严栩,想照顾严栩、疼爱严栩,除了严栩的身边,哪里都不想再去了。 “好,一起开店。” 严栩把那本子翻开,将自己的计划说给池烨听、算的几笔账指给池烨看。 家是两个人的家,以后的店也是两个人的店,所以池烨给的那笔钱,他大方磊落地划拉进了“积蓄”中。如今有了底气,当然要换成第二个选择——去商业街开店。 -- 第65页 “哥,”严栩用食指戳着本子,“接下来我们要花钱的地方很多,我大概算了一下,房子我们就买两室一厅的吧,首付大概需要……”他认真把一笔笔账目指给池烨看,最后道,“我一个人的积蓄肯定是不够的,要从你的卡里面拨出一部分来。” 池烨不说话,把压在本子上的两本存折合起来推到一边,说:“你的钱留着,我那张卡里的钱应该够了,如果不够的话你再等我一段时间,去年下半年的工资下个月就能结算了,到时我拿给你。” 严栩不肯,最后决定一人一半。 池烨暗忖,反正钱都在严栩那,便不再纠结下去。 两人头抵着头,开始商讨房子买在哪个地段,买多大,装修要什么风格,严栩把让孟姐帮忙找店铺的事告诉了池烨。 池烨一怔,没想到严栩已经找人帮忙找了店铺了,尴尬道:“我今天刚跟工头提了离职,想帮你找店铺。” 严栩惊讶:“抱歉,我没有提前告诉你,要不你现在给工头说你不辞职了?”他顿一下,又马上扣住池烨的手腕,“算了哥,别打了,那工作又累又危险还伤身体,小汤说最多四个月就竣工了,早晚是要走的,现在辞职也一样。只是你们那能说走就走吗?我也不太懂,会不会对小汤他们有影响?” 池烨盯着严栩因为紧张而眨动的睫毛,不禁笑起来:“工地每天都有人走有人来,不碍事,等工头找到人就能走。” 严栩松一口气:“那就好……” -------------------- 今天还会有一章,晚点更新。 第43章 立业 正事聊完,丢在沙发上的闹钟响,敷手膜的时间够了。严栩让池烨去洗手,他也跟进了卫生间。 池烨的双手被手膜闷得发烫,放在冰凉的自来水下冲洗。严栩的手从一旁伸来,将水龙头扳到热水那一边,然后握住他的手,帮他搓洗,欣喜道:“哥,好像有点用,有没有感觉手上滑溜了一点。” 不仅掌心烫,心口也跟着发烫,池烨没吭声,握住严栩细腻柔软的手指。 严栩不解地偏头:“怎——” 话音被池烨的吻堵住,一瞬的错愕之后,他慢慢闭上眼睛,用湿漉漉的双手去抓池烨腰侧的衣料,抓出几道褶皱,一片水迹。 匆忙之下,水龙头没有关紧,滴滴塔塔坠落水珠,重合了两人心脏的跳动频率。 一开始是温柔的、眷恋的亲吻,嘴唇厮磨由浅入深,喘息变得粗重,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急切。 严栩仰着头,明明已经没有喘息的空间,手臂仍是紧紧环住池烨的脖颈,青涩又热烈地迎上去。 池烨圈着严栩的腰,手掌碰到一片裸露滚烫的皮肤,他瑟缩一下收回手,又颤抖地贴上去,确认严栩没有躲、没有反感后,小心翼翼地探进衣摆。 极限拉扯的理智即将堕入渴求的深渊,手机嗡鸣声在局促的卫生间突兀地响起,骤然拉回两人摇摇欲坠的理智。 严栩后退半步,腼腆地低下头,用手背擦拭唇角。 “抱歉,”池烨克制住粗重喘息,“我的电话。”他接起电话,“嗯”了两声后便挂了线,向严栩汇报:“小汤打来的,让我等会儿回去给他带点夜宵。” “好,”严栩面颊飞红,“那我、我们出去吧。” 出了卫生间,炙热的体温冷却下来。 严栩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便说:“哥,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早起上工。”话是违心的,他想把人留下来,但若是留下来,两人估计都不可能睡得着。池烨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睡好了,他希望池烨好好休息,精神饱满地去上工。 池烨不舍,但也怕自己又像刚才那般失控,不太自在地说:“好,你也早点休息。”他帮严栩收起茶几上的本子和存折,眼睛瞄到本子最下边的一项“预计支出”,金额不多,只有两万多块钱,用笔圈了起来。 他问严栩:“这是什么?” 严栩抿着嘴唇顿了一会儿,声音很低地回答:“这房子退掉以后要重新租房,这是我们租房的钱……” “对对,”池烨些许恍惚,用力吞咽喉结,“我明天下了班去找房子,不,中午就去!” 严栩被他憨傻的样子逗笑:“不着急,等店铺定下了我们在那附近租。” 池烨抓抓头发,为自己的迫切感到不好意思:“好,那再等等。” 两人下楼,池烨掌着严栩的后脑勺,亲吻他的额头,说:“晚安,小栩。” 严栩蹭他下巴下冒出的胡茬,同他告别:“哥,晚安。” 孟姐做事雷厉风行,两天之后便带来了好消息,说有三家店铺在转租,位置都不错,让严栩有空去看看。 当天晚上,严栩就和池烨去了孟姐那,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介绍说池烨是好朋友,两人打算合伙开店。 孟姐没有多想,不住地说“合伙好,风险小”,背地里却把严栩拉到角落,跟他说虽然池烨看着老实巴交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平时要多长几个心眼。 严栩笑笑,不住点头:“我一定不会吃亏的。” 三家店铺走了一遍,严栩都挺满意,其中有两家是鞋服店,和孟姐的店铺一样大,因经营不善要转让。另外一家店是由一个商铺分割成两间的其中一间,开的是一家港式茶餐厅,在这条街上有点“水土不服”,老板只能选择转让止损。 -- 第66页 看完店铺回到孟姐店里,严栩和池烨、孟姐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就租那间小商铺重开饺子馆。 严栩原本更倾向于开饭店,但眼下的条件不允许。这几天他没开店做生意,每天一早就来商业街晃悠,饿了就在街上找家店吃饭,目的是做一番市场调查。 这条街上餐饮店不少,属饭店最多,但生意较好的都是那些规模比较大的店铺,适合多人聚餐、聚会。 资金决定了严栩只能开家小饭店,虽然也能在夹缝中生存,但需要耗费更多的人力物力,思来想去还是开饺子馆更加保险、稳妥。他和池烨都还年轻,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赚钱,以后再开饭店也不迟。 茶餐厅的面积很适合拿来开饺子馆,而且店内原本的硬装都不用拆,到时只需稍加改动就行,能省不少钱。 严栩在心里精打细算,其实店铺装修的钱已经划拉出来了,且绰绰有余,但因为那里面有池烨的血汗钱,他要更加小心翼翼。 看完商铺的第二天,严栩就和茶餐厅老板签订了店铺转让合同,对方会在二十天内搬走清空。 店铺租好之后租房子的事也得赶快搞定,这天下雨,池烨不上工,严栩和他到商业街附近找了一番,相中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整租房。 价格有点贵,但客厅和卧室都很大,还有一个宽敞的阳台。严栩喜欢这个封闭阳台,可以让饺子玩耍又不用担心有危险,当下就付了定金。 租店铺和租房两件最为紧要的事情搞定,剩下便只剩买房的事,这事不急于一时,可以慢慢来。 心中大石落地,暂停营业将近一周的饺子馆重新开业,大清早,严栩将一份红底白字的“闭店公告”张贴在店门口。 房子已经租好,他可以立马就搬走,但他不舍,所以留下一周的时间和这家店、常常光顾的食客、这条街上相熟的店主好好告别。 池烨在店里拖地,他昨天顺利从工地离职,一早就来店里帮忙。见严栩盯着公告发呆,他放下拖把走道严栩身边,温声问:“在想什么?” 严栩抬头看看熟悉的绿底白字的店招,又扭头看池烨,说:“在想这里真是我的福地,我在这里遇见好多好人,最重要的是遇见了你。”他勾住池烨的手指,“哥,谢谢你来找我。” 第44章 搬家 一周后,乐喜饺子馆正式关店,严栩着手搬家。 店里的桌椅、厨房的设备和楼上的一些电器,都是乐喜大娘留下来的,严栩添置的东西很少,所以收拾起来很快,拢共也就装了四个大纸箱,其中有一箱子还是饺子的口粮和玩具。 池烨的东西就更少了,连一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都没有装满。他等着结算工资,这几天还一直住在工地,今天拿到钱才搬出来。工棚里的东西能用的送了工友,该扔的都扔掉了,最后只收拾出来几身衣服,往行李箱里一放,绑在摩托车后架上就带了过来。 严栩用胶带封好箱子,正要抱起,池烨伸臂拦住他:“我来搬。” “哥——”严栩无奈地拖长尾音,收拾的时候池烨也是这样,但凡有点重量的东西就不让他拿,“我又不是石膏做的。” “太重了,下楼危险。”池烨不肯让步,把胶带塞进他手里,“你封箱吧。” 对峙片刻,严栩败下阵来,掏出口袋里的尼龙手套给池烨戴上。 这几个纸箱对池烨来说轻而易举,他气都不带喘地来回几趟扛下了楼,搬运最后一个纸箱时,严栩背起猫包里的饺子,最后一次环视这个陡然变得空荡的房间,轻轻说了声“再见”,然后跟在池烨后边下了楼。 池烨把肩上的箱子稳稳放在地上,一边摘手套一边跟严栩说:“小汤刚给我发消息,说已经出发了,十几分钟后能到。” 小汤是过来帮忙搬家的,他借来了朋友的一辆皮卡车。 严栩点点头,目光定在墙边几个礼品手提袋上,跟池烨说:“哥,那我们现在去把这些东西送掉吧。” 池烨提前手提袋:“好。” 在秀水街开店的这一年半来,严栩收到过附近不少店主的帮助,所以他准备了一些小礼品送给他们。当然,除了表达感谢之外,还有一点自己的私心。他在每个礼品袋中他都装了两盒糖果,红底金边的纸盒,上边没图案没字,瞧着喜庆,但不至于让人多想。 他和池烨不能成为合法夫妻,也不会得到家人的祝福,所以他用这种有点自欺欺人的方式发了的喜糖,权当两人至少得到了朋友的支持。 送完礼物回来,就看到一辆黑色越野皮卡停在店门口,小汤没个正形地倚着车斗挥手道:“哥,这车炫不炫,够不够装。” 严栩笑着,一语双关地回答:“够装。” 池烨和小汤开始搬东西时,乐喜大娘来了,上次过来她满面愁容,不过半个月没见,她又憔悴了很多,大概了为了儿子的病劳力伤神所致。 严栩心疼,搀扶着乐喜大娘,把店里的钥匙放到她手中:“大娘,我带你上楼检查检查房子。” “傻孩子,”乐喜大娘摇头,“你爱干净又勤快,我还能不放心吗,我不是来收房子,就是想再来瞧你两眼。” “大娘,”严栩眼眶发烫,倾身抱住她,“谢谢你像妈妈一样把我当成一个孩子。” 乐喜大娘眼眶湿润,心疼地拍拍严栩的背:“孩子,你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以后有空了记得来看看大娘。” -- 第67页 “嗯,一定会来的。”严栩把最后一只礼品袋递给乐喜大娘,含蓄地说,“大娘,上次你给我送了喜糖,我果真沾到了喜气。” 乐喜大娘看一眼正在搬东西的池烨,也不细问,拍拍严栩的手:“开心就好,幸福就好。” 东西少,池烨和小汤两人很快就全搬上了车。 严栩带着饺子坐上皮卡副驾驶,含着泪花依依不舍地和乐喜大娘道别,和这条充满温情的市井街道告别。 车子驶离秀水街,驶上城市主干道前往暂时的新家,内心莫名涌上一阵空荡荡怅然感,严栩歪头靠着车窗,从后视镜中找到骑着摩托跟在皮卡后面的池烨,才找回熟悉的踏实感。 小汤瞥到这一幕,高高地扬起眉梢:“哥,上次你问我工地什么时候竣工,是不是舍不得我哥啊?” 严栩微怔,他和池烨没有公开说明两人的关系,但在小汤面前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可小汤突然这么直接发问,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见他表情尴尬,小汤爽朗一笑:“我早都知道了,我哥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哥。” 严栩微诧:“早都?”他一直觉得小汤大大咧咧的,不一定能看出什么,所以才没有故意藏着掖着,但似乎是他想错了。 “以前是我偷偷瞎猜的,”小汤得意地打开话匣子,“我们去你那吃饺子时,我哥经常傻傻地盯着你看,我就察觉有点不对劲了。还有还有,他这个人本来没什么心事的,有一段时间常常发呆,我就偷偷观察他,有天发现他盯着那个宝贝饼干盒发呆。里边原来放着一张照片还有他爸留下的一本工作笔记,那天我瞧见多了两样东西,有护手霜还有一双锃亮的皮手套,我就凑过去问,我哥赶紧藏起来,被我缠得没办法了,才吞吞吐吐地跟说朋友送的。我哥的朋友不就我们这一伙人,后来我一拍脑袋就想起来了,他那段时间常去找你。嘿嘿……”小汤笑得促狭,“那天我哥把你带去咱们宿舍,我就确定了。” 小汤说话时调子扬得很高,表情也很丰富,像脱口秀演员一样极富感染力,本是一件简单的事,让他说起来就变得十分生动有趣。 严栩却得心脏一阵阵抽疼,他从后视镜中凝望着驰逐而来的池烨,低声喃喃:“是这样……” 以前他的目光只落在方锦铖身上,从未察觉身边有人在默默关注着自己。当池烨送来生日礼物、在发烧时前来照顾,他单纯地以为是池烨乐善好义,没有意识到藏在善良之下的情意。 直到他开始和池烨越走越近,深入地了解池烨,渐渐发现池烨喜欢自己的一些端倪,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池烨很早就喜欢上自己了。 可他并不知道小汤说的这些事,回想起在池烨面前方锦铖那些故作暧昧的举止,想象着池烨目睹这一切时的失落离开的心情,严栩难受地弓起了背。他深谙暗恋的酸楚,所以更能感同身受。 见严栩不说话,小汤紧张起来,怕被他哥削一顿,赶紧表立场:“哥,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你可别瞎想啊,虽然我书读的不多,但不是死脑筋,我绝对是真心祝福你和我哥的。我哥他不容易,他能和你成家,我可高兴了。” “我没瞎想,”严栩莞尔,真挚地说,“小汤,谢谢你。” “嗨,说什么谢不谢的,见外了。”想起池烨不在工地了,小汤又有些伤感,“以后不能常见到我哥了,心里怪难受的。” 严栩邀请他:“有空了就来店里玩,我给你做好吃的。” “我一定去!”一提好吃的,小汤破愁为笑,“哥,等我赚够在老家买房的钱就去你店里打工,给你当服务员端盘子。” “不行。”严栩拒绝,又话锋一转,“让你当店长。” 小汤兴奋起来:“好嘞!这破工作,我早都不想干了,简直是卖命挣钱,我腰都不行了,我还得娶媳妇呢。” 一路闲聊着,很快就到了新家,小汤和池烨把车上的行李搬上楼。严栩想让小汤晚上过来吃饭,但小汤说晚上约了两个工友一起去打桌球。 在楼下和小汤道别,池烨忍不住严肃叮嘱:“以后遇事别那么冲动,管管你的臭脾气,牌也少打,辛辛苦苦挣点钱全输在牌桌上了。” 小汤丧气地垂下脑袋:“知道了。” 池烨严厉,严栩则温和叮咛:“小汤,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工地给我们打电话。” 看着皮卡车从视野中消失,严栩和池烨站了良久才上楼,开始收拾新家。这套房子原本是房东自己住,电器和家具一应俱全,所以他们只需要打扫一番,将自己的东西归置好就行。 严栩找出抹布,卷起袖子,池烨便提桶去打水,两人默契地开始打扫卫生布置新家。 傍晚橙黄的阳光从阳台的玻璃窗照射进来,给客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饺子从敞开的猫包里跳出来,用宝石一样漂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温馨又宽敞的新领地。 沙发变大了,它可以在上边打滚。 茶几换成了实木的,再也不会打滑了。 多了一张餐桌,还铺上了猫咪图案的桌布,铲屎官不用和自己抢茶几了。 运动滚轮呢?看到了,在阳台上。 阳台好大,会像工地一样有蝴蝶飞进来吗? “饺子,”严栩捞起专注的饺子,蹭它脑袋,“喜欢新家吗?” -- 第68页 饺子扭头,舔他鼻尖:“喵呜喵呜~”然后跳上了沙发。 池烨从身后环抱住严栩,给他翻译:“它说很喜欢。” 严栩放松靠着池烨,仰头问他:“哥,你喜欢不?” 池烨吻严栩的耳垂,回答:“喜欢,因为有你在。” -------------------- 下章完结哦^_^ 第45章 同枕(正文完结) 担心饺子一时半会儿没法适应新家,严栩坐在客厅的地上专心陪它玩。 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饺子的适应能力甚至比他好,没一会儿就丢下他,开始上蹿下跳四处巡视,跑进卫生间还差点掉进马桶里。 严栩放下心来,给淘气的小猫咪倒了猫粮,看着它吃完才和池烨出门。他们去外面吃晚饭,然后去超市采购,家里还缺一些增添温情的小物件。 吃完饭买完东西回到家,两人一起把铺地毯,将花瓶洗干净插上干花,又把新买的一对马克杯给洗净擦干,放在餐桌上,其他琐碎的物品也一一布置起来,给这个温馨的小家又添了几分色彩与温柔。 彻彻底底收拾完,时间已是不早了。 严栩从衣柜里帮池烨拿内裤,又拿出一套蓝色条纹睡衣,垂着眼赧然道:“哥,你先去洗澡吧,睡衣是在网上买的,应该合适。”又加一句,“和我的是同款。” 池烨一眼就认出来了,小心地捧着睡衣往浴室走,僵硬地连声都忘了吭。他洗完澡出来,又帮严栩拿睡衣,让严栩去洗澡,他们像一对同床共枕了许多年的爱侣一样自然。 严栩洗完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进房间,饺子贴着他的小腿就要往里钻,他抿着嘴唇狠狠心用腿挡住,把兴致勃勃的小猫咪关在了外面。 池烨挨着床沿坐得笔直,见严栩走进房间,马上拿起床上的吹风机:“小栩,我给你吹头发。” “好。” 严栩走到床边坐下,池烨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先是打开吹风机试了试温度,然后才小心地拨起细软乌黑的头发。 吹风机发出“呼呼”的声音,源源不断送出热风,吹起发丝的同时也吹红了严栩的耳朵。 头发吹干,池烨将吹风机放进柜子,站在柜子边没话找话地问:“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倒?” “不喝水,”严栩拘谨地坐着,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睡觉吧。” 池烨听到了,结结巴巴地应:“好,睡、睡吧。” 互相都清楚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一直强装镇定的两个恋爱新手变得纯情又笨拙,明明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却比第一次紧张百倍,两颗心压在被子下边各自怦怦乱跳。 严栩平躺着,右手臂紧贴着池烨的左臂,隔着柔软的衣料感受到了池烨炽热地体温。他不动声色地往下滑了一点,让被子盖住自己的口鼻,盖住紊乱的呼吸。 池烨像水泥柱子般僵直,在被窝里缓慢地动了动麻木的手臂,勾住了严栩微凉的手指,半晌憋出一句:“冷吗?” 严栩点头,鼻梁蹭着被子,黏糊糊的声音闷在被子下面:“冷。” 池烨伸出手臂,将他捞进怀里,手臂环住了他纤瘦的腰肢。 严栩窝进温暖宽阔的怀抱,耳朵紧贴着池烨的心口,剧烈地心跳震得耳朵发麻。他的手搭在池烨的肚子上,即便是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隆起的肌肉和刚韧的肌肉线条。他忍不住戳了戳,池烨一怔,身体绷得比腹肌还硬。 严栩仰起头,雾蒙蒙的眼睛紧紧地看着池烨,呼出一口气音:“哥——” 不等他再说什么,密实的吻便落了下来,池烨掌着严栩的后脑勺,凭着本能吸吮严栩柔软的唇瓣,伸出舌头去勾缠对方滑腻的舌尖。 肺部的空气被一点点抽空,严栩无意识地一声声乱哼着,像是在哭。 池烨停下来,撑着手肘伏在严栩的身上,痴痴迷迷地看着身下的人。严栩的睡衣被蹭开一颗扣子,凹陷的锁骨和白皙的肌肤从衣领处露出。 他口干舌燥地空咽喉结,哑声开口:“小栩,我想要你。” 严栩眼含晶莹的水光,他羞赧地开不了口,抓着池烨地手引向自己微微挺立的性器,放轻了腔调哀求似的喃喃:“哥,难受。” 池烨再度俯身吻下去,不似刚才那么温和,裹上了一丝掠夺的凶悍。 “唔——” 房内一声心荡神迷的闷哼将半梦半醒的饺子惊醒,它警觉地仰起脖子,跃下猫爬架,想去关心关心铲屎官。走到门前施展挠门绝技,奈何前几天刚被铲屎官剪了指甲,一通乱挠只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被屋内持续不断的声音给轻易盖了过去。 折腾一番,它便累了,似乎是想起方才被关在门外的事,撅着腚气鼓鼓地弃门而去,窝进了自己柔软的猫窝,任凭卧室内哼哼唧唧都不为所动。 房间里,衣服散落一地,严栩微微蜷缩着身体,下身赤裸着,上半身的睡衣已经卷到了胸口,白皙的肌肤和池烨的古铜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滑腻的手指在后穴里搅弄,他难耐地挺起腰肢,泪眼朦胧地看着池烨,失神地喊:“哥,哥……” 池烨的额头绷着青筋,胀痛的性器高高挺立,听着严栩这样勾魂摄魄的哼叫,几乎要发疯。但对严栩的疼惜远远大于欲望的驱使,他紧咬着牙关,手指在严栩后穴搅弄揉捻,耐心地给怀里清瘦单薄的人儿做扩张,轻柔的吻落在严栩红润的嘴唇上,持续不断地哄着:“乖,就好了,是不是难受?” -- 第69页 “啊……”喉间溢出畅快的呻吟,口中不断分泌出津液,严栩羞耻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比起难受,更多地是欲壑难填的怪异快感。他用手臂圈着池烨的脖颈,急切地渴求:“哥,想要……” 额角猛地一跳,一颗汗珠从鬓角坠落,池烨抽出手指,从抽屉中拿出安全套,用牙咬着撕下一个外包装给自己戴上,然后抄起严栩笔直纤细的腿,扶着性器顶在翕张的穴口,克制地磨蹭几下缓缓顶入。 “唔——”滚烫的肉穴不留缝隙地包裹着性器,紧致湿热,池烨舒爽地头皮一阵发麻,咬着牙发出一声喉鸣。 手指抽出后的空虚被粗硬的性器所填满,钻心的瘙痒让严栩不自觉地扭动起腰,无声地邀请池烨的深入。 池烨闷哼一声,掐着严栩的腰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上。严栩的脸红的像晚霞,羞耻地咬着唇不肯动,下面也咬得极紧。 池烨粗喘一声,托起严栩的臀瓣,缓缓抽出肉刃,而后整根顶入。强烈的快感驱策着加快了动作,赤裸的肉体发出“啪啪”的撞击声。 在一阵阵灭顶般的快感冲击下,严栩控制不住地战栗、呻吟,池烨冲刺得愈发卖力。 震颤、酥麻、神魂飘荡,赤裸的肉体交缠,淫靡的体液交融。 春天还没来,这个小卧室里先漏泄了春光。 严栩丢了魂似的,被池烨抱去浴室重新洗了个澡又抱回床上,才稍稍醒神。他像一块融化的奶糖,软绵绵地趴着,一半的身体都压在池烨的身上,酸软无力的腿搭在池烨的腹部。 池烨心知自己要的太狠了,负疚地搂着严栩,给他轻轻捏腿,低声问:“还难受吗?” 严栩没听到,两眼放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在茫然中捕捉到了一点下午的回忆,想起了小汤在车里说的那番话。 他突然仰头,哑着嗓子问:“哥,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池烨认真地想了想,没能准确定位到某一天,回答道:“不知道是哪一天,一开始总是忍不住想去见你,等回过神来,已经喜欢上你了。”沉吟须臾,又接着说,“大概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严栩急切地追问:“那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抱歉,我不记得了……” 池烨吻他眉心:“没事,我记得就行。” “哥,”严栩抓池烨手臂,“那你告诉我。” “好。”池烨回忆起那天,“那天小汤他们上班,我休息……” 那天天气不好,从早上开始就阴沉沉的。他连着两天偏头疼,吃不下睡不着,小汤担心他出事,便帮他请了假。 他在宿舍干躺了一个上午,头疼好了一点,但心情愈发烦闷,便勾着摩托车钥匙出门透透气,顺便吃个午饭。天上灰蒙蒙的,但并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便没有带伞。 可惜的是,他预估错误,刚到街口就骤然下起大雨,他只得将摩托车停在路口,然后下车站在人家店门头下边避雨。 站了一会儿,雨势渐大,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噼里啪啦的雨声听得人心烦意乱,额角又开始抽疼。 他想找个地方坐下,勾着钥匙拐进小街,巡睃一圈看到了一家“乐喜饺子”,白蒙蒙的水汽从店内飘出来,看着就顿生暖意。 他扣上外套帽子,冒着雨走向饺子馆。一进门,一个系着围裙的青年迎了上来,笑盈盈地问:“你好,吃什么馅儿的?” 他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店老板。不怪他诧异,这青年长得白净俊秀,看着年纪也不大,完全没法将对方和饺子馆老板的身份对上号。 “没考虑好吗?”青年见他不说话,笑得愈灿烂一些,“那你先坐吧。” 他尴尬地收回视线,回答:“都可以。” 青年便问:“猪肉玉米馅儿的行吗?干捞还是汤饺?” “可以,”他答,“汤饺吧,谢谢。” 青年招呼他坐,进了厨房。 他在角落坐下,盯着外边朦胧的雨幕,一个佝偻身影进入视野,徘徊不前。他定睛一看,发现是个老人家,约莫七十来岁,在店门口不安地走动,嘴里念叨着什么,看起来有些慌张无措。 他起身正欲出去看看,年轻的店老板已经擦着他的手臂走了出去,将老人扶进店里,关切地问对方是不是不舒服。 他离得近,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老人痴痴傻傻,说不清自己要去哪里,但年轻老板发现了缝在老人衣服上的一串电话号码,于是拨了电话过去,这才知道是生了病的老人自己走丢了,说马上过来接。 年轻老板安抚着老人,让他先坐着,等会给他拿饺子吃。 老人不安地搓着手,像孩子一般要求:“那你快点。” 年轻老板向店里的食客低声表达歉意,随后进了厨房,不久便端着一大一小两份汤饺出来。一份放在他的面前,一份放在老人的面前。 年轻老板一直坐在老人身边,见老人手抖得拿不住勺子,就端起碗一口一口喂老人,不断温声哄着对方。 年轻人的笑容和温言软语,在这个沉闷的雨天慰藉了人心。 善良总是这么打动人,于是缘分便从这里开始。 池烨收紧手臂:“谢谢你那天晚上邀请我一起庆祝生日。” 话音落下,严栩也扛不住睡意,阖上了沉重的眼皮,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 第70页 池烨温柔地贴近,亲吻他的眉心,轻声说:“晚安,小栩。” 严栩停留在跌入睡梦的临界点,浑浑沌沌中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说,睫毛颤动,他睁开眼睛,对池烨说:“哥,我爱你。” - 因为茶餐厅要在十天后才会搬离,严栩和池烨陡然多出来十天悠闲假期。趁着这段时间,他们开始看房,将来不会有孩子,所以他们考虑的因素比较少,很快就定下了一套两室一厅小户型房。 后几天的假期他们出去玩了两天,走得不远,就在隔壁市的热门景点。回来后邀请小汤来家里吃了顿饭,严栩又带池烨去看望表姑婆。 十天很快过去,一番养精蓄锐后,两人便加班加点投入到新店的装修和开业准备工作当中。 二十天后,全新的“乐喜饺子”馆顺利开业。严栩觉得“乐喜”这个名字既喜庆吉利又自带烟火气,于是征得乐喜大娘的同意之后,沿用了原来的招牌。 店门口摆了两列花篮,一部分是严栩自己从花店定的,有的是秀水街的店主送来的,有的则是池烨的工友送的。 缀在末尾的一只花篮吸引了严栩的视线,浅蓝色的油皮纸紧紧包裹着一大捧蓝绣球,周围点缀着洋桔梗和尤吉利,在一众已红色扶郎花为主的开业花篮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严栩拨开花簇,想找找有没有贺卡,但什么都没有。 池烨走到他身边,说:“刚才花店的人送来的。” 严栩笑了一下:“嗯,挺漂亮的。”他没有再和“那边”的人联系过,自然也没有告诉他们搬店的事,但想要打听出来并不难。 他和池烨都没说出那个名字,但都知道是谁送来的。 “小严,快过来!要放炮了!” 孟家捂着耳朵扯着嗓门喊,一旁小汤和强子手里握着礼花筒,一脸严阵以待的表情。 “砰!砰!”两声,亮片彩纸喷射出来,纷纷扬扬飘落,像下了一场花瓣雪,落在了头发上,衣服上。 穿着工作服的环卫工人远远走来,池烨上前去递上一个红包,和他说:“辛苦你了。” 环卫工人笑盈盈地祝福:“生意兴隆啊。” 严栩站在店门口,瞧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内心感到无比知足。以前他迫不得已被生活驱赶着前进,现在是他在追求生活。 四月,是发荣滋长的季节,一切都是这么生机勃勃。 正文到这里完结啦,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感恩!爱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