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恋概率》 二流货色(一) 一 人的命运总是奇妙,这种感觉常常在柏芷从电视上看到祁宥连时达到顶峰。 即使是柏芷也不得不承认,祁宥连长得是好看的,眼睛圆圆,瞳仁很亮,巴掌大的脸,唯一展露锋利感的是直挺的鼻梁,他的粉丝总是喜欢把他每部分五官都单独截下逐个赞颂,似乎他连睫毛翘起的角度都恰巧极合她们的心意。 祁宥连命好,搭上了偶像崛起的顺风,他的脸幼态却不缺少年锋芒,最迎合前几年稀缺的清爽少年形象,意外又不意外地,他爆火了,之前签走他的是个小公司,市场部只不过投了点基本营销的钱却得来个全网爆红的结局,公司上下一夜之间把祁宥连财神爷一样供起来,但是说来也怪,这几年短暂出现又迅速消失被人遗忘的面孔太多了,祁宥连也不过是网络一时的热点,所有人,包括他的公司,包括柏芷都这样默认,循商机嗅觉而来的逐利者,趁着大众的目光尚愿意停留在这个少年身上时,用最原始也最普遍的方式,不厌其烦地把祁宥连的脸投影到触目可见的每一个角落,直到他的最后一丝热度都散去,最后一点价值都榨干,再换上下张陌生面孔。这条几乎被默认的快速更迭产业链下,祁宥连却留住了,他跳舞,也发歌,更一部接一部不断地演戏,所有流量做的事情他都做,走的路也没什么不同,回溯起来,可能不过是选秀时多了叁秒恰巧被他抓住的镜头,借着流媒平台一遍遍循环他那首没内容又没营养但旋律洗脑的口水歌,演男配时捡了男主垃圾人设的便宜收获个意难平白月光的标签,居然就这么误打误撞地,像是命里一步步为他设计好的,叫祁宥连安稳地坐在流量位置上好几年。 他命好。 柏芷也许是这全天底下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她有时候也奇怪,祁宥连这么红,街上抓十个人也许五个都是他的粉丝,这么多的人,怎么就没有一个想要去多了解一下他的过去呢?不想追溯这个被称作最后的少年的偶像学生时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样她就有机会告诉那些疯狂迷恋他的少女们。 他曾经是个怎样的恶魔。 ... 祁宥连关上车门的瞬间就收起了刚刚朝粉丝的笑容,木着脸把自己摔进保姆车的宽大座位里,身边的经纪人亦步亦趋地跟上来紧张地提醒, “宥连,小心点,下个行程没有造型,妆发还要用这个。” 蜷在座椅里的人象征性地点点头,眼皮都没抬一下。经纪人暗啧一声,识趣地闭上嘴,车里除了导航偶尔传来的机械女声外一片寂静,没人敢打扰摇钱树休息。 祁宥连的经纪人不好当,公司这么多年也没捧出个能接棒他继续创收的人,大部分的资源全靠祁宥连的人气挣来再塞进去两个新人蹭蹭关注度,硬送进去也只能混个没戏份的配角,一批批的新人,一张张漂亮面孔愣是砸不出半点水花,收入还靠祁宥连吊着。又要管他又不敢管得太死,他早不是刚出道时候空有胆子和一张漂亮皮囊的冲动少年,他本就是不服管的性格,经纪人想起前两个月半夜突然爆出来的他的网红前女友,那晚他刚踏进家门就被公关部的人打爆了电话,二话不说折回公司连夜加班,路上打给祁宥连询问实情,电话那头的人浏览了两眼满屏的新闻,语气轻描淡写, “分手了,这点事情你们能处理好吧?” 恨得半夜还要在办公室奋斗的经纪人和公关部牙根痒痒。 他是个合格的艺人,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可笑的是,他们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是个烂人的事实。 保姆车转弯后缓缓停下,靠在座椅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经纪人从后视镜里看见祁宥连冷冰冰的脸,忍不住提醒, “外面有你的站姐。” 他反应平平,经纪人瞬间连事后怎么处理新闻说他活动现场黑脸的方案都琢磨出了两个,咬咬牙拉开了祁宥连那侧的车门,不过是瞬间,迎接他的却是清爽的标准少年笑脸,而这个笑得愉悦的人在车内两秒前还一滩死水一样, 经纪人脚步匆匆地跟在祁宥连身边,第叁千六百零四次由衷地感慨, 祁宥连是天生的艺人,谁顶他如此虚伪。 ... 祁宥连的演艺生涯如日中天,柏芷打开某个社交软件开屏就是他的代言图,一条长长的隧道,昏黄灯光打在他右脸上,另一边脸隐在阴影中显得晦暗,轮廓尽显,祁宥连穿着质感优良的皮衣蹲在马路边,银灰的张扬发色,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十足的恶童模样。 柏芷在下班晚高峰人挤人的地铁里骤然僵直了,像是被施法定住了身体,手脚冰发,四周是上车又下车的股股人流,柏芷立在扶手旁,竟是一动都不能动。 “嗞..嗞..” 脑海中有似电波的声音响起,柏芷忍不住抓紧了身侧的扶手,仲夏的季节仍不自觉地开始发抖,几乎是乞求,却不知要向谁乞求, 不要让她再想起来,不要回忆,不要。 “你就是柏芷?” 少年的嗓音懒懒,却在夜晚的隧道里显得更加危险,柏芷的书包早被人扯下来丢在了一边,白色的布料染得全是泥土,如同此刻它的主人那张脸一样,红红黑黑一道道污痕横贯,柏芷紧紧抿住嘴唇,身子控制不住地轻颤,面对着对面少年的发问没听见似的一言不发。 旁边的女生盛气凌人地踢她一脚,白白净净的校服上瞬间多了块脏兮兮的印记,柏芷死死盯着眼前那片水泥地面,指甲扣紧掌心,几乎微乎极微地点了下头。 对面的少年嗤笑,抬步向前,柏芷余光里那双价值不菲的球鞋残忍地一步步向她靠近。 一步,两步,叁步。 柏芷的下巴忽地被只发凉的手衔住,猛然被迫叫人以一股不可逆的力量拽起,四目相视间,她猝不及防地撞进那人的眼眸,他弯着腰,眼睛向上抬,黑白分明的瞳仁投射的目光固定在她脸上,她甚至能清晰地透过他看见狼狈又呆愣的自己。 时至今日柏芷仍要承认,如果除去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那确实是一双好看的眼睛,甚至他眼睛的下叁白都恰到好处。 “你好像看着很眼熟?” 身侧爆发低低的哄笑声,那几个姿态懒散的少年接话,语气不怀好意, “能在哪?一楼大厅年级榜啊。” “不是他们那个秃顶班主任办公室吗?” 哄笑声如山洪般爆发出来,激流混着泥土石块接连不断地砸在柏芷的自尊和羞耻心上,少年指节敲打在她的脸颊,笑眯眯地,柏芷看着倒影里的自己眼圈发红却仍像个斗兽场上即将落败但死撑着不肯认输的某种动物,而对面人是绝对的胜利者。 他眉梢轻扬,脱手放开了柏芷,懒洋洋地直起身子,脸上无辜的表情好似第一次听到这该死的传闻,他状似惊讶,瞪大了眼睛,水灵灵的, “陈老师,你和陈老师?” 好似是被自己嘴里冒出的陈老师这个称呼给逗笑了,他的后半句话全含着笑音,听起来格外刺耳, “那你的眼光真是不怎么好,秃头陈你也看得上。” 地铁的报站声响在柏芷头顶,她一个激灵,强行逼自己掐断了这段记忆,隧道里昏黄的灯和祁宥连皮衣上的劣质银色拉链反射的闪光还是让她短暂性地失明了,视线里一片黑,柏芷缓缓蜷起身子,刺猬似的,一如当年的自己在那个冷风直灌的通道里仅能做出的自我保护。 “叮” 地铁的双层门拉开,柏芷眼前逐渐恢复光明,她盲目地跟随着上下车的人流来回颠簸,人潮汹涌中,柏芷又在旁边人的手机屏幕上瞥见了祁宥连那张极具氛围感的海报。 大把的人追捧他,大把的钱砸向他。 他过得真得很好。 -- 二流货色(二) īУūzнaīωū.νīρ 二 她总是在哭。 祁宥连梦里的女生总是在他身下哽咽,梦里模模糊糊的,唯有哭声清晰,他低下头去吻她,试图堵住她仿佛包裹无数委屈的眼泪,但少女格外倔强,使劲扭过头去躲他的吻,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脸颊移动,她一躲再躲,眉头越皱越紧,好像被他碰触的每一刻都无比煎熬。祁宥连不是个脾气好的人,身下人防备的状态让他胸腔骤然升起团火,衔住她的下巴把少女整张脸转到眼前,她仰躺着,哭得发红的眼眶边上是一条条泪痕,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实在鬼迷心窍了,竟凑过去舔。 她哭得更凶了,咸苦的眼泪流水似的淌进祁宥连嘴里,他听见少女浓重的鼻音, “祁宥连你恶不恶心?” 祁宥连不知道是现实里他躺在酒店的床上还是梦里他伏在少女身上,他分不清了,只感觉身体狠狠地抖了一下,仿佛周身的皮肤消失了,羽毛轻轻拂过他全身裸露出来的神经末梢,溪流汇成江河,传回大脑的瞬间激得他控制不住地打哆嗦。 那人明明在骂他,祁宥连却无法自抑地泛起极隐秘的快感。 他撑起身子,眼神锁定她死死紧闭的嘴唇,目光太露骨,少女轻而易举地发现他的意图,眼底猛烈地晃动着,声音都抬高了, “不行,祁宥连,你滚开。” 不是幻觉,祁宥连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下那部位在她的咒骂中难以启齿的反应,他开始发渴,吞口水时喉结在女孩眼前上下滚动,随后他捕捉到自己干哑的声音, 像是喃喃低语, “怎么是你”®oūsнūшū.ρш(roushuwu.pw) “” 梦蓦地断了,祁宥连从过度柔软的床上睁开眼睛,窗外是蒙蒙亮的天,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房间两道光。 半晌,他从怔愣中缓过神,叹息似地念出梦里未说完的名字, “柏芷。” 没有回音,一如多年前那个早晨。 祁宥连放任自己陷进床垫,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 祁宥连去年就敲定今年叁月进组,是部大制作,来找他时制片介绍得天花烂坠,二点四亿的投资,史无前例的精彩剧本,未曾聚焦过的社会问题,言辞浮夸仿佛这样的电影找上门他不抓住机会简直是不可理喻,他那公司终归是个小公司,经纪人和团队早就被自己那帮无论他出了什么事都赶不走的粉丝惯坏了,对方片酬一亮,他们几个眼睛没眨一下就应下了,祁宥连每天连轴转,对自己的行程显然抽不出时间细看,直到今天坐在进组前的车里,手上稀里糊涂地被塞进个剧本才知道自己还参演了这部还未上映光是选角就炒尽话题的电影。 封面写着名字,《绿荫陷落》。 刚翻开两张纸,电影的卖点元素赫然出现在祁宥连眼前,寥寥几个字竟有些刺眼,校园暴力,青春。祁宥连“啪”地一声迅速合上剧本,手指捏着边缘,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音,脸上表情几乎僵了, “谁让你给我接这部电影的?” 经纪人感到莫名,从副驾回过头去瞧他,被他的表情惊到,踌躇着解释, “吴导最近两年的戏都有足够的话题度,你进了不愁宣传啊,我看了本子,不错的题材。” 不知道是哪句话把祁宥连彻底激怒了,他冷笑一声,最后的面子都没留, “片酬给了多少?” 经纪人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但摇钱树就坐在他面前,只能强撑着笑, “吴导对这部片子是有野心的,特意找上门来邀请,片酬片酬代表人家的诚意啊。” “什么野心?金马还是奥斯卡?你心里不应该比我清楚,决定要冲奖的电影会来找我?”祁宥连随手点了他名字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加上这几个,捞钱的心就要刻脸上了。” 车上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司机尽职尽责地试图当个透明人,祁宥连话说得狠,连带着自己都损,不过他一向也如此,看得透算得清,兢兢业业地当个漂亮商品,镜头前永远活在公司和粉丝给他捏的人设里,对粉丝营业积极,业务能力也说得过去,绯闻传言一律不认,他的皮批得好,前几天公司还大手一挥给他买了几十个营销号搬了个天才爱豆的头衔推上热搜。 他要赚钱,想要出名,签进公司时他就是这个目标,他又不在乎什么艺术,什么追求,他的梦想也只是躺着赚钱,而碰巧正合他公司的需求,他们想要一件漂亮还能保值的商品,祁宥连成了他们最好的选择,同一明确的目标下,这么多年合作下来,他和团队极少会发生今天这种因为行程安排的冲突。 经纪人觉得莫名其妙,他当然知道这部电影大概率最后会是个什么样子,上映后应对差评时怎么把祁宥连摘出来的通稿他都想好了,他不理解,一部商业片而已,以前不是没接过,他怎么反应这么大。 但到底跟他多年了,对他太了解,最清楚他的命门是什么, “已经签约了,现在反悔辞演不仅以后吴导的戏再也接不着,还要赔至少这个数。” 祁宥连掀起眼皮,盯住经纪人伸出来比划的手指。 “剧组配置真得不错,电影预计国庆档上,到时候话题票房都不缺,稳赚的买卖。” 给个巴掌再喂个甜枣,他经纪人惯用的手段了。祁宥连当然是付不起那天价违约金的,换句话说,经纪人代他签约的那一刻起就根本没有退路,他眼神都懒得给,一言不发地倒回座椅,重新翻看起剧本,经纪人也识趣地转过头去闭上了嘴。 不知过了多久,沉默的车内再次响起祁宥连的声音,低低地,像是在自言自语, “剧本还能不能改?” 国庆档影院的热闹程度仅次于春节档,光国庆节当天上映的就有八部电影,不过虽说都是上映,电影院的排片却千差万别,柏芷走进电影院时就瞥见了售票处挂着的电子屏上一排的《绿荫陷落》,夹着几部标配合家欢喜剧片,像是凑数的 ,她本已经买了其中一部喜剧片的票,提前到场领过爆米花只等检票进场。 今天影院人挤人,独身的柏芷显得格外不合群,她躲在角落里,外侧站着两个小女生,目测像是高中生,头对头盯着手机小声尖叫, “太帅了吧,祁宥连实在太适合校园电影了。” “这不就是天生电影脸,垃圾公司终于做个人。” 右边的少女捕捉到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四个字,咦了一声, “校园暴力?看着祁宥连这张脸怎么会想象出来他校园暴力的样子啊。” “诶诶,别说了,快走快走。” 两个女生似乎是场次到了,蹭地一下穿过人群往检票处奔去,她们身后的柏芷却仍像座石尊一样钉在原地,呆愣着,半步都动不得,电影院人声鼎沸,柏芷头顶轮播电影预告的显示屏如同读懂了她的内心,立刻落井下石似地开始播放《绿荫陷落》的预告。 柏芷僵直身体,眼神一眨不眨地定在不断变换的画面上,高中少年扮相的祁宥连,被众人异样目光洗礼的女主角,电影最终的宣传语是, “少年的悔过,无法重来的青春,你我共赴绿荫陷落时。” 预告片结束了许久,柏芷才找回自己的意识,她的心脏狂跳,已经形容不上来自己究竟是哪种心情,她是愤怒的,是难以置信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恶心甚至几欲呕吐,太复杂了,她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用来买了《绿荫陷落》的电影票。 直到入场前一刻,柏芷还在微微发抖,她试图安慰自己,五指攥紧剩下的票根, 祁宥连,你不能把最后的良心都抛弃。 -- 二流货色(三) īУūzнaīωū.νīp 叁 电影上映后反馈毁誉参半,吴导和一众流量的组合,宣传远大于内容的作品,本来除了粉丝也不会有人买账,影视博主逮住了这个冲KPI的好机会,吐槽视频做得比电影本身还有意思,祁宥连平时也看那些个有名的博主,他文化水平不高,业余时间打完游戏也就刷刷短视频解闷,能有什么高雅消遣。他有次撞见个博主吐槽自己上一部电影,是个爱情片,他当时拍完真的觉得自己演得还不错,在片场时候导演猛劲夸他,好几场戏就一条过,周围人都捧他是电影圈的明日之星,直到正式上映他自己买票看了半场,浮夸又尴尬的演技连本人都撑不下去,下半场捂得严严实实地逃跑了。 不应该,他最会演戏了,在镜头前面成功演了这么多年,演技早应该炉火纯青才对。 祁宥连手指向下滑,意外发现自己粉丝姿态卑微地在评论区为他辩解,说他首次触电,演技还稚嫩不过未来一定会努力,请大家给他进步的时间。他哑然,说不清自己那一瞬是何种心情,他问自己,会进步吗?怎么进步呢?他想要进步吗?事实上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要如何体面地说出,他拍电影既不是为了拓宽自己业务范围也不是野心勃勃梦想给自己演绎事业再添一把火,祁宥连自嘲地嗤笑几声,摊进沙发里把手机摔到旁边。 只为了赚钱而已,选择这部电影拒绝其他也只是因为,它给的钱够多而已。 祁宥连面对上一部电影的评价还算坦然,而现在相似的情形,他却莫名地对外界开始畏惧,连着几天工作心不在焉,晚上参加直播时甚至走神了近五分钟,直到经纪人夸张得快要冲进屏幕的动作才把他唤醒,随便扯了个没休息好的借口搪塞过去,弹幕为他刷了半个点的注意身体。 结束后祁宥连沉默地看着门外的工作人员走进门把眼前的设备一样样拆下撤走,经纪人递给他瓶水, “怎么回事,真的没睡好还是身体不舒服?明天还有发布会呢,能行吧?”ℝoūsнūωū.ρω(roushuwu.pw) 沙发上坐着的少年头发乖顺地搭在额头上,白T恤,脖子上挂着简单配饰,裸露的手臂肌肉线条尽显,一路延伸至手背上的青筋,十足的少年,只是此刻面色沉沉,侧脸显得疏离且冷淡。 “哥”,祁宥连摇摇头,顺手拢了把额前刘海,眼睛盯着等到最后一个工作人员走出房门他才开口道,“我让你帮我找的那个人,你找到了吗?” 突然被询问的人一愣,随机干咳了一声,在祁宥连直勾勾的眼神下有些迟疑地回答, “还没,我们又不是警察,找个没联系的人不大海捞针似的,等有消息了我马上告诉你。” 经纪人悄悄偷瞄祁宥连的反应,这位大明星脸上的表情比他演戏时丰富真情多了,精致脸蛋上失望和庆幸交织,五五分,显得格外矛盾,看不清究竟哪种情绪占了上风。 祁宥连猛灌一口水,语气平静, “麻烦你了。” 少年身材瘦削却超乎想象的有力,牢笼一样把柏芷锁在他身下,柏芷挣脱不得,躺在床上宛如条脱水的鱼。他的动作又急又重,发烫的手掌贴在柏芷皮肤上像是烧红的刑具,游走的每一瞬间对她都像是受刑。 “怎么是你,柏芷。” 她闻声睁开眼睛回视上方的人,她总以为她的那颗心已经足够冷硬,哪怕是拔剑来砍刺也能无动于衷,而时至今日她才意识到,原来还是会被击穿的,比刀剑更加锋利的往往是人言。 少年的脸奇怪得发红,眼神里透出积压翻滚的欲望,柏芷觉得他看待她应该仿佛一个送上门的妓女,她嗓子里涌上一股熟悉的恶心感,而这股感觉在少年的吻落下来的瞬间达到了临界点。 他的吻最初带着点试探的意味,他甚至悄悄掀开眼皮观察柏芷的反应,她紧紧皱着眉头,一副强忍恶心的表情,少年又在她身上抖了抖,俯下身时反倒吻得更深,仿佛柏芷的恶劣表情给了他极大愉悦,嘴上动作几乎是在啃咬她,他的吻和他人一样毫不温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舌头长驱直入,迫使柏芷半张着嘴可怜地含他的舌头。 柏芷在深吻中险些窒息了,少年的鼻尖压在她脸侧,他愈来愈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体温像是一点点烧开的水,即将沸腾似的。 “我” 那人吞吞吐吐,身子已经难耐地搂紧了她,无意识本能地挤进柏芷腿间,胯下鼓起一团抵在腿内侧,即使隔着层布料也叫柏芷无法忽视。 “祁宥连,你真恶心。” 柏芷骂。 她试图用语言激怒他,却不想身上的少年没有展现一丝一毫的气恼,反倒因为她的辱骂中邪似地贴得更紧,恍惚间柏芷以为他恨不得钻进她身体里,两人竟有了片刻亲昵的错觉。 少年表情明灭不定,眸子亮得惊人,嘴缝里泄出来不及收回的哼声。 直白又下流。 他被柏芷骂得更兴奋了 柏芷从未怀疑过祁宥连是个变态的事实,即使出现在电视上的那个人小头小脸,腿长手长,一副精致优越长相,少年皮囊和恰到好处的锋芒总能掩盖一些东西的本质,就比如祁宥连隐藏着的那个恶劣病态的内芯。 窗外已然全亮,柏芷没有拉窗帘的习惯,全部黑暗的环境下只会叫她感到不安。她起床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喝下,玻璃杯底和木质桌面碰撞时发出沉闷声响,柏芷缓缓吐出口气,在清晨的静谧下终于逐渐抚平梦里的心悸。 真是个噩梦,她想。 柏芷回头拿起手机点开社交软件,《绿荫陷落》的宣传仍铺天盖地,祁宥连海报上的脸比梦里的模样俗气了许多,也难怪,他呆的圈子是最俗气的圈子,干的是最通俗的贩卖青春的买卖,浸染其中多年,怎么还能一尘不染呢? 她注视他良久,头脑里回忆的齿轮轰然作响,往事伴随咔嚓咔嚓的摩擦声逃离生锈的角落重新占领柏芷的意识。幕幕桩桩,皆与眼前人相关,她的少女时代过得轰轰烈烈,这个人执拗又荒唐地在她人生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痕迹。 讽刺的是,曾经的施暴者大摇大摆地站在镁光灯下接受万千仰慕,而受害者坐在影院里看着导演把他曾经的行为合理化堂而皇之地搬上大荧幕,在结尾让他轻描淡写地承诺, “对不起,我那时不够成熟,我愿意用一辈子来补偿你。” 谁需要他的一辈子呢。 她只想要重来,但他能让时间重来吗? 柏芷心里仿佛有处障碍坍塌了,借着这股涨潮般的怨恨她下定了决心,颤抖着点开文字框打下第一个字。 客厅的时针指向八,柏芷甚至忘记了饥饿感。 祁宥连,你实在不应该演这部电影。 我更不应该是被你消费的工具。 -- 二流货色(四) 四 经纪人在信息时代为了一桩新闻愣是一路从公司一楼跑楼梯上了十层,气喘吁吁地闯进了公关部的门,扶着门框自救似地喘气之余仍坚强地吐字, “快...马上给祁宥连公关...造谣,一定往造谣方向引。” 网上有人在论坛里写长文爆料祁宥连曾校园暴力的历史,发帖人称自己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故事冗长,用词精准,通篇读下来只觉心上钝痛,仿佛亲身经历了一遍别人的不幸人生。 这篇文章在工作日的下午迅速占领了热搜,舆论即刻开始发酵,祁宥连叁个字与校园暴力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一起重新出现在大众视线里。 故事的男主角知晓这件事时刚从广告片场结束录制,被神情严肃的经纪人一言不发地接回公司,进会议室门时看见公关部和久违的老板齐坐一堂,给他留了个老板对面的位置,孤零零的,像是要审讯犯人似的。 柏芷洋洋洒洒的文字就在这样不合时宜的场合赤裸裸地展现给祁宥连,《致祁宥连》,她的题目极其简单,没有任何想要夺人眼球的夸张手法,却像记重锤,叫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心里隐约升起了模糊的预感。 “之所以消失多年再次以这样的方式出现的原因我猜想你是知道的,我在国庆节观看了你的新电影,题材我很熟悉,校园霸凌,这是我第一次看你的电影,我未曾对比过,表达仅是我的主观感受,希望你谅解。 我觉得你的表现不尽人意,作为一套你早熟稔的模式,一套你早在我身上成功实践过的模式,电影里再次上演你理应表现得更加游刃有余才对,但实际上你在电影里显得过于稚嫩生疏,这让我感到很是意外。 我在学校女生的八卦里认识你,你是那个年纪的女生最佳的暗恋对象,脸蛋和作风相似得张扬,你很出名,我很普通,应该是你最厌恶的书呆子类型,我其实不明白,我只是在做我这个年纪所认为最应该也最有意义的事情,你凭你的喜好来定义我,你总是和你的朋友们在走廊里站成一排,当我抱着书低头走过时大声喊我书呆子,所有人都会侧目,我听见身边的女生悄悄感慨,“祁宥连好好看。”她不在意我的感受,你和你的朋友们也不在意,但那瞬间我不恨你,我觉得你是没有未来得过且过的坏学生,我对你不屑一顾。 放学路上你的朋友们从背后夺走我的书包,传球一样在几个人中间来回接抛,我跟着书包跑,它是浅色的,我生怕你们一个恶趣味把它丢在地上再踩上几脚,让我明天不得已又要换回我的破旧卡通书包,人来人往,这所学校的人精致利己,身着昂贵但内心却未必珍贵,他们面对你们戏弄我的把戏如同观看电视节目中穿插的猎奇广告,直到书包最终还是咚一声砸在地上,戏中人和看客一齐发出遗憾的嘘声。你站在人群后,套着宽大灰色卫衣,戴着兜帽,双手插进黑色校裤里,身后是你不菲的双肩包,状似善良地上前捡起书包还给我,明明是睥睨,投来的眼神却依旧动人。因为你美丽的眼睛,我仍不恨你,我视你为好看的花瓶,外表华丽,内里空空如也。 我唯一恨你的时刻,是当我听闻你们传出的我与陈老师的谣言那一天,那是一切噩梦的开始。这么枯燥的学校生活,我理解所有人想要爆炸性新闻来调剂的心情,但至少,这瓶大家生活的调味剂不应该是完全捏造的,带着浓浓的恶意几乎令我在学校抬不起头的。后来我想通了你们非我不可的原因,你的朋友想要保送名额,而我是他最大的障碍,他恶毒的女朋友借着你的名义到处传颂她精心编撰的故事,而你真是个仗义又义气的人,你顾忌你朋友的面子,而素不相识的我不配拥有体面和尊严,在教室焦头烂额地做题时丝毫不知荒唐的谣言已经传进亚城每一个人的耳中,一夜之间仿佛所有人都觉得我为了争保送名额真的和陈老师有了什么不符伦理的肮脏故事。祁宥连,即使时至今日,我仍是想要问你,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你的朋友靠着保送名额平步青云,你凭着你的漂亮脸蛋风生水起,那个女生呢?她被分了手,进了一个二本学校的艺术专业后来就逐渐失去消息,原来不止我是你们的工具,她也是,所以你们的成功格外叫我恶心,这种感觉比那天清晨我从你的床上醒来恶心得多。你知道吗,你那天晚上在我耳边说其实你有点喜欢我,我感到震撼,除了震撼我无法形容那一刻我的心情,祁宥连,我必须要告诉你,这句话远比你游走在我身上的双手还要令人作呕。 你喜欢我什么呢?喜欢我总是倔强地不肯向你低头,还是喜欢我的牺牲让你和你的朋友都拥有光明前途,感激于我的慷慨呢?你只是喜欢你自己而已。 《绿荫陷落》的男主角向女主角用一辈子许诺,而我已经不再希翼你的道歉了,因为我永远,永远都无法原谅你。” ... 会议室出乎意料地安静,往日暴躁的公关部部长也难得一言不发,老板敲敲桌面,双手抱臂注视着对面他的艺人, “是真的吗?” 祁宥连脸上广告拍摄的妆容还未卸下,此刻脸色显得有些惨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PPT 上的长篇文字,对老板的询问置若罔闻。经纪人猛咳一声,疯狂向祁宥连使眼色,那人却通通视而不见,专注于自己的世界里。 “祁宥连,老板在问你。” 经纪人忍无可忍地出声提醒,当事人方才如大梦初醒,眼眸里的情绪精彩极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看错了,祁宥连眼底竟透着难言的兴奋。 “是。” 仿佛是什么荣誉,他回答地利落,如果不是刚刚亲眼浏览了他的劣迹斑斑,眼前人倒确实拥有值得无数人前赴后继为之折服的,被形容为勇敢坚定清澈的少年感。 经纪人第叁千六百零五次由衷地感慨,祁宥连是天生的艺人。 祁宥连或许有恃无恐惯了,大方承认后起身招呼都没打就夺门而出,经纪人暗叫不好,蹭地跟着站起来,朝众人赔笑, “不好意思,他心情不好,肯定受打击了,大家理解一下。” 他出门时还听见老板暴跳如雷地吩咐, “马上把新闻压下来,给那个蠢货出声明。” ... 回公寓的路上,后座的祁宥连听着经纪人的喋喋不休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哥,你真的没找到柏芷吗?” 经纪人眉头皱起来,刚想否认,祁宥连慢悠悠地补充, “她就是今天写文章的人。” 平地一声雷。 炸得经纪人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才消化这个事实,他瞪大眼睛, “你们,你们是这种关系?我以为...” 祁宥连笑得嘲讽,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她是我前女友吗?” 经纪人心里咯噔一下,瞥了眼后排祁宥连的表情,忽地品出一丝奇怪,他迟疑道, “祁宥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已经找到她,你们这种关系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你想演戏,我就陪你演嘛。” 祁宥连转头看向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眼里一片流光溢彩, “只是柏芷...她比我预计地出现得早。” -- 二流货色(五) 五 祁宥连的电话打进来得猝不及防,柏芷那时正站在房门前从皮包中掏钥匙,毕业几年工资没怎么涨,物价倒是猛增,本计划攒两年钱换一套公寓,早点逃离老旧居民楼,但看一眼卡里的余额,她到底还是没舍得。 楼道里没灯,昏昏暗暗的,电话铃声响得急促,柏芷循着光亮摸出手机,扫了一眼发现是串陌生数字,几年社会生活让柏芷除了明确标记过的骚扰电话其余都不敢不接,生怕是哪个未来甲方打来的咨询电话,或是老板喊人回去加班的夺命电。 “喂,您好。” 她意外翻到了钥匙,试着用肩膀把手机夹在耳边腾出手开门, “...” 那头静悄悄的,柏芷只好耐着性子又问, “您好,能听到吗?请问是哪位?” 对方似乎在外面,风声格外大,呼啸着顺听筒传进她耳朵,柏芷动作不方便半天也没对准钥匙孔位置,正要把这通奇怪电话挂断,那头仿佛是有感应,掐在最后一刻开了口, “我是祁宥连。” “啪” 钥匙尚未插进锁孔就被主人脱手丢在了地上,金属触地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中分外清晰。 “我在你家附近,我们见一面,怎么样?” 柏芷僵在黑暗中一动不动,掌心的手机似有千斤重,钥匙还躺在脏兮兮的地上,借着月亮反射出点微光。其实手机那头的声音可以说是温柔,清清亮亮的,和他录制的情歌单曲一样浪漫,如若是旁人听只会觉得悦耳,这世上可能唯独柏芷会像此刻一般宛如惊弓之鸟。 “...你知道,我逃出来一次不容易,尤其是现在。” 她当然知道。 因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她。 柏芷以为时隔多年,她面对祁宥连已经能够鼓起勇气,而当他的声音真正再次从听筒里传来时,柏芷抖着嘴唇,两个字的拒绝挂在嘴边尝试了叁次也难说出口,见鬼一样恨不得把手机拿开百米远,手指哆嗦着按下了挂断。 关上门,柏芷仔仔细细检查了门锁,确保已经到达了最大安全值,才稍放松了紧绷的脊背,脱力般抵在门上。 此时此刻,柏芷是真的后悔没有咬咬牙换个安保更好的小区了。 ... 夜里的梦境很乱,柏芷蜷在被子里找安全感,眉头不受控地蹙紧。 胸膛上骤然粘染上湿润感,是一滴灼热的汗水顺着少年额头滚落,砸在柏芷胸乳间,空气中尽是潮意,少年胸膛剧烈起伏着,汗水随他的呼吸动,一滴又一滴。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身上单薄廉价的礼服裙都被他褪尽了,破布一般挂在左脚脚踝上,祁宥连楚楚的白西装也不要钱似地摊在床下,被主人急切地胡乱丢成一堆,少年狠狠掐住柏芷的腰,手掌卡在她凸起的胯骨上,仿佛镶嵌进去的,弧度惊人地吻合。他舔着她的耳朵,像是发情的猫一样在两人相贴的地方磨。 柏芷说不出话,她比任何人都想要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间房间,为什么躺在祁宥连身边又被他拉到身下折磨羞辱。 她怨恨地看着他,这难道不是你恶劣地琢磨出的全新花招吗? 祁宥连嘴里忽地尝到咸湿,他动作一顿,撑起身子拿额头抵住少女刘海分开露出的那一小片皮肤,他嗓音干哑,吐出的热气离柏芷前所未有得近, “别哭,柏芷,你别哭。” 他小狗似的一颗颗舔舐她脸颊上掉下的泪滴,压抑的,充满窘迫又暗藏期待的低唤声跟着在她耳边响起, “柏芷,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柏芷瞬间从本就不沉的睡梦中惊醒,心口突突地跳。 手伸出被子摸到床边的闹钟,柏芷看了眼时间,五点半,松了一口气,翻身用被子蒙住头,把身子蜷得更紧。 祁宥连惯会装模作样,惯善于使用他那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迷惑他人。 柏芷记起昨晚那通电话,她心神不宁直到半夜才阖上眼睛,现在清晨竟就睡意全无,她烦闷地起身下床,简单整理后干脆披上衣服打算下楼到附近的摊子上买早饭。 走出楼道,昨夜下过雨,清晨寒意未褪,还飘着细雨,柏芷把左手缩进上衣口袋里,右手推开了楼道的陈年铁门。 “吱嘎” 铁门发出陈旧尖锐的声响,柏芷眯了眯眼缓慢适应外面的光线,右手撑开伞,转身要往街口方向去。 临近转角,柏芷瞥见墙根底下多了半个人影,斜长的影子停在柏芷脚边,好像因为听到声音,黑影晃动了一下,脚步声响起,在静谧的晨曦里格外清晰。柏芷只是抬头望了一眼,以为不过是个过路人,黑影越来越靠近,而当那人的脸完全进入了柏芷的视野,在她看清的瞬间,像是周遭的一切全部被喊了暂停,柏芷直挺挺地愣在了原地。 来人包得很严实,一张脸只留了两只眼睛,帽檐压得极低,穿着黑色外套像是个鬼鬼祟祟的逃犯。脚边落了个只燃了一半的烟头,看起来像是慌忙掐掉的。他与她在五点半尚未苏醒的都市边缘里无言地对立着,沉默半晌,他咳了两声清嗓,略显尴尬地开场, “柏芷。” 两个字好似触发了什么开关,柏芷终于反应过来,惊慌失措转身欲逃,却被身后的祁宥连两叁步从背后抓住了手腕,死死地握着。 “你别走。” 祁宥连看起来像是特地打扮过,黑色西装式外套里面是涂鸦T恤,同样暗色的裤子搭配当季流行的帽子,耳边还坠着造型独特的饰品,背包和鞋子logo低调却价格昂贵,整个人像是刚从秀场T台上走下来的,显得和老旧的居民区格格不入。直到他走近了,站在柏芷面前攥着她的手,周身传来的寒意几乎让柏芷险些打了个哆嗦,她细看才发现,祁宥连衣服湿哒哒的,皮质的包和鞋子上也尽是水珠,发红的眼睛隐在帽檐下,精神状态看着极差。 柏芷挣不开对方的手,她抬高声调, “放手。” 祁宥连缄默着注视她,片刻后终是松了力道。 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你...一直在这?” 祁宥连一米八几的身高此刻像是受了天大委屈,脊背没挺直,微微耸着, “我打不通你的电话,现在出来一次也很难,柏芷,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祁宥连殷切地盯着眼前的人,妄图从她表情里找出除了惊恐和厌恶之外的其他情绪,比如一丝感动,哪怕是不解,那他淋着雨站在垃圾桶旁边一夜也算有意义。 而柏芷心里却骤然亮起了红灯。 祁宥连的付出往往一定要得到同等甚至暴利的回报,例如他为她捡起过的书包和那个下雨天他曾经为她撑起过的透明雨伞,柏芷事后回想起来,终于把事情都画上了等号,那些不多的善意,一次拿走了她的保送名额,一次要走了她这个人。柏芷知道,他从来是个精明的商人。 她警惕地回望他,眼神仿佛警察在审视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她猜想,祁宥连终究是来要报复她的,他这样锱铢必报的人,等在她家楼下一整夜能为了什么呢? 她绝不会叫他知道自己家住在哪一间。 迎着祁宥连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透过这双眼,他把心都能掏给她看。 骗子。 柏芷绷着脸冷淡道, “已经见到了,请回吧。我还要上班,别耽误我时间。” 柏芷的话实在不怎么好听,祁宥连眼底的光亮瞬间变暗,但愣了片刻转身又追上去,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 “我没带伞。” “也没吃早餐。” “也没开车。” 柏芷握着伞柄的手指收紧了,侧过脸去望站在伞外不敢进来小心翼翼试探她的男人。 祁宥连,你怎么也会有这样低叁下气的时候? -- 二流货色(六) 六 亚城与众不同的青石墙连接着校门和教学楼前的庭院,石面上深浅不一,遍布雨水的痕迹,远看像是幅摊开的水墨画。 柏芷随着放学的人群走出教学楼,天色阴阴,细密的雨丝藏在凉风里落到她仰起的脸上。 夏日的天气向来不能靠手机里早晨六点准时弹出的预报,下不下雨,见不见得到太阳,会下多大的雨,这些总是要算概率的。探不清,猜不透,模模糊糊,暧昧纠缠,柏芷最不喜这种天气,相似地,也最厌恶这种态度。她的世界习惯追求百分之零和百分之百,尽可能地回避所有不确定因素,包括降雨,包括热恋。 储物柜里一直放着的雨伞不知怎么消失了,柏芷已经懒得去思考会是哪个人又心血来潮起了捉弄她的心思,她甚至还生出丝敬佩,打心底感慨他们的概率学得真不错。但现在站在廊前,乐观也改变不了外面雨势不小的现实,试图淋雨回家的想法实施的可能性为零,除非她做好了明天请病假在家的准备。柏芷无言地望着灰蒙蒙的天,幸好,学校的图书馆开放到晚上七点半,她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来等雨停,她转身朝图书馆走去。 ... “同学,那个,马上要闭馆了。” 图书馆的管理员是同她一级的特招生,柏芷之前在开学典礼上见过他一面,他们一同上台领取奖学金,他站在她身边,左脸靠近下颌线的位置长了颗小痣,柏芷虽不记得他的名字,却对那颗痣仍有印象。 “不好意思,我收拾一下马上走。” 柏芷抬头朝管理员歉意地笑了下,合上手里中性笔的笔盖收进书包里,扭头瞄了一眼外面的天气。天色更暗了,乌云压着天际线几乎遮天蔽日,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形成宛如晶莹串珠的动线。 雨还是没停。 柏芷暗暗叹了口气,低头继续收拾桌上的书本,一旁站立的少年似乎看出了柏芷的窘迫,脸上不明的薄红暴露了他此刻的羞怯,踌躇片刻,终是鼓起勇气开口, “没带雨伞吗?我那里有一把。我们...一起走?” 收拾的动作顿住,柏芷呆愣,转身回望姿态不自然的少年,相望间,一个疑问突然在柏芷脑中浮现, 她上一次接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是什么时候了呢? 柏芷像是被雨声感染了,一瞬间竟不受控地眼眶发热,她用力眨眨眼,努力将那股湿意逼退,牵动嘴角勉强挤出了笑容,点头道, “好啊,麻烦你了。” 那少年立刻摇摇头,转身到借阅处去取伞。柏芷跟在他身后,手指搭着肩上的书包带,图书馆除了玻璃窗外的雨声外都静悄悄的,馆内书籍纸张的味道混上潮湿的泥土气息,湿冷顺着她裙子外裸露的皮肤攀上全身,她却因为莫名的紧张而手心发汗。 男生拿出一把黑色配着浅色格纹的雨伞,伸手关闭了图书馆的灯光。 “走吧。” 两人并排穿过长廊向主教学楼走去,少年记起刚刚在图书馆看到她看的书,主动开启了话题, “你喜欢村上春树的书?” 柏芷感到惊讶,她手里的书对比这位日本作家的其他着作来说并不算畅销,可以说是冷门,她不过露出了书名,眼前的少年却立刻反应出了书写故事的作者,柏芷眼神染上惊喜, “算是,读过几本他的小说。” “你不会觉得这本有些,”他短暂斟酌了下用词,“太过隐晦?” 他挠挠头顶,有些尴尬地小声吐槽, “我读到最后除了读懂日出,其余都是模模糊糊的。” “噗嗤。” 柏芷被他的表情逗笑,晃了晃手里的书,语气颇为无奈, “其实这也是我第二次翻开这本书了。” 两人相视一笑,少年抓住话题向下延伸, “不过故事还是吸引人的,天黑以后,日出之前,原来深夜沉睡之外还会有这样的故事。” “深更半夜,时间有深更半夜的流动方式,反抗也没有用。” 柏芷缓缓吐出刚刚在书中读到的句子,少年微滞,扭头注视身边少女略显暗淡的神色,心念一动,出声道, “但天总会亮,对吗?” 他似乎意有所指,柏芷怔了怔,抬头望向眼前近在咫尺的教学楼大厅,夜幕落下前夕,光线褪去,大厅像是一座落灰的鱼缸。她扯了下嘴角, “也许是吧。” 少年还想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起,他接起, “什么东西?” “...现在应该还开,我去帮你拿吧。” 电话挂断,柏芷率先开口, “你有事的话就去忙吧,这里离校门也不太远,我跑过去就好。” 少年收起手机, “那怎么行,我要到教室取件东西,马上下来,你等我五分钟可以吗?” 柏芷怎么会拒绝,连忙摆摆手, “我不急的,只是在图书馆已经耽误你很久了,还要再麻烦你送我,太不好意思了。” 少女眼神软绵绵的,少年看得一时有些发呆,回过神时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急匆匆留下一句“我马上回来”,就转身跑上楼。 柏芷站在教学楼的大厅里等待,雨越下越大了,水滴打在石板墙上的声音不显沉闷,更似轻快,她被声音吸引,主动上前,两步走近教学楼的玻璃门向外望去。 那里站着一个人。 柏芷呼吸都停掉几秒。 那人撑着把透明雨伞站在青石板墙下,灰色运动套装外面罩着白色外套,整个人仿佛与身后浅淡的背景融为一体了,眼神死死盯着柏芷,不知已经站在那里多久。 是祁宥连。 即使隔着一道玻璃门,叁米的廊前距离和厚重的雨帘,柏芷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人影。 祁宥连发现柏芷投过来的眼神,瞬间仿佛野兽锁定了猎物,抬步朝着大厅走来,柏芷瞪大眼睛,转身欲逃,几乎慌不择路。但她哪比得过早就有准备的犯人,更低估了男高中生的体能和速度,眨眼间,原本远在廊外的少年已经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拖至一旁成排的储物柜后,抵在冰凉的金属门上。 “那是谁?” 他语气不冷不热,透着阴阳怪气,脸色暗得像外面的天,柏芷被他压制住反倒放松下来,觉得他的神情太过可笑,梗着脖子丝毫不服输,倔强地反驳, “和你有什么关系?” 透明雨伞倒在他们脚边,伞尖的水珠一滴滴落在地上,传来小分贝的水声,隐在外面的大雨中几乎微不可闻。 祁宥连眼神里写满不可置信,他等在雨中一个半小时,却亲眼看见柏芷和另一个男的有说有笑地一路走过来。他不懂自己为什么放学时一听到身边人说他把柏芷的伞故意丢了她只能淋雨回家的消息时就中邪似地重新跑来学校,也不明白为什么刚才目睹柏芷那样的表情会让他这么生气。 他恶劣的少爷脾气被激上来,楼上的脚步声恰好传来,祁宥连强压火气,楼下的两人同时意识到,那个男生回来了。 柏芷用力试图挣脱祁宥连的制约, “你放手。” 祁宥连非但不放,还变本加厉,一只手紧抓着柏芷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背把人生硬却不容反抗地扣近他,柏芷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肩膀,远看像是她主动将脸埋进祁宥连颈窝中。 “别出声。” 他警告道。 柏芷僵直着,过于亲密的距离让她极度不安,她摸不清,猜不透祁宥连的想法,就算用概率也无法计算祁宥连这个人。她扭动身子试图寻找一个空隙张嘴呼喊,而祁宥连轻易猜出了她的意图,手掌贴着她的后脑勺把头施力压紧,柏芷的嘴唇隔着衣服重重磕在少年的硬邦邦的身体上。 脚步声愈发清晰,下到一楼大厅时逐渐变得缓慢,暴露了主人的迟疑,柏芷听见一道男生小心翼翼地喊她的名字, “柏芷?” 她艰难地从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叫声,但全数被吞噬进祁宥连的外套里,少年气息像是皑皑白雪覆盖下的森林里的苔藓,强势地包裹着她。 “别叫。”短促地声音在尾音生生变了个调子,“你...” 柏芷狠狠咬住祁宥连肩膀上的皮肉,哪怕间隔两片布料,祁宥连都感受到股钻心的疼,他咬紧牙关,生生扛着。那不识相的男生还在叫唤,祁宥连怀里的女生挣扎得激烈,柔软的身体在他身上乱蹭,他紧绷着,柏芷蹭地他心里发痒,喉咙干得要命,连带肩膀上的疼痛都变了味。 他妈的。 祁宥连止不住内里不断翻滚的火气,什么下叁滥的词都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他感觉自己要忍到极限了。 再继续下去,那个男的和他自己总会要消失一个。 -- 二流货色(七) 七 清晨是这座城市最具烟火气的时间,老旧小区旁边总是隐藏着廉价的早餐摊,馄饨铺里蒸腾起的缕缕热气总能把困倦的人唤醒,店里坐满了附近到来的食客,小小的店面座无虚席,吆喝声和大快朵颐的碗筷敲击声不绝于耳。 柏芷和祁宥连就在这人声鼎沸中面对面坐在角落里的一桌,长久的沉默让周围空气都显得极为古怪。 勺子搅了搅碗里剩余的小馄饨,柏芷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就放下了餐具,对面祁宥连那碗已经见底,连汤顶撒的配菜都丁点不剩,看起来的确是已经饿得不行。尽管他大咧咧地将口罩直接取下了,周围人也没有向这里投注多余的注意力,一间名不见经传的早餐铺,最大的特色是油腻腻的桌面和专属市井的嘈杂,谁也不会想到那个名字挂在新闻榜上一天一夜的明星现在就坐在简陋的塑料椅上和他们共同津津有味地吃着相同味道的小吃,姿态放松,跟个没事人一样。 祁宥连察觉对面的柏芷停下了动作,立刻起身掏出手机作势结账,却不想柏芷先他一步已经把她自己那一份付了钱,仿佛他是个偶然拼桌的陌生人,又或者压根是个透明人,干脆利落地转身出了馄饨店。祁宥连表情僵了一下,无言地注视她一系列的动作,直到她推开门背影消失在帘子后,他方才如梦初醒迅速付过钱追上去。 “柏芷,打伞。” 身后赶上来的祁宥连在柏芷头上撑伞,是她那把透明雨伞,落在早餐店被他捡了起来。 头顶的伞面撑起一片天,柏芷怔住,耳边再次响起遥远的声音。 …… “喂,打伞。” 那男生找不到人满心疑惑地走了,门关上的瞬间,柏芷也终于摆脱了祁宥连锁链似的双臂重获自由,她闷着头,拽起书包就冲出去,祁宥连没阻拦,他觉得刚刚自己实在丢脸,直到现在耳朵根还是烫的,眼神落在身侧的雨伞,水渍沿着雨伞边缘洇出个不规则图形,他烦躁地对着那碍眼东西踢了一脚,几滴水珠随着他的粗暴对待惊恐地溅起又摔得粉身碎骨。 想起柏芷那双始终倔强地瞪着他的眼睛,祁宥连不由得问自己, 他到底为什么来? 耳边的雨声丝毫没有变小,倒随着环境静谧愈发清晰,祁宥连脊背僵硬地挺直,身形像是底下坠着石头的一根线,清瘦笔直。他漫长的心理斗争终于落下帷幕,祁宥连咬咬牙又俯身捡起倒在地上的雨伞,跟着冲出了教学楼大厅。 柏芷闻声更加快脚步,她头发被打湿了贴在脸侧,衣服更是,薄薄的夏季校服根本抵不住瓢泼的大雨,仿佛纸遇水,软塌塌地贴紧了皮肤,一片冰凉。 “你跑什么?你真打算就这么跑回家?” 祁宥连抓住少女手腕,触手的肌肤湿漉漉,而手腕的主人好似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继而用力把手从他掌心拽出,太滑,祁宥连竟也没抓住。 她一句话也不愿意和他说,仿佛和他多说一个字都是种施舍,祁宥连撑着伞,憋屈地跟随她飞快的脚步,雨伞向柏芷倾斜,他左边肩膀全部被雨水不留情面地淋湿。 他看起来绅士极了。 …… 祁宥连实在是天生的演员,柏芷感慨。 他自导自演,擅长为自己的过错找补,他喜欢用平和的假象来掩盖过去,一如此刻,又一如那时。 柏芷和身后的祁宥连在狭窄的街巷里亦步亦趋地向前走,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当年在冷风里强忍发抖,捏着拳头不肯向身边乖张的少年有一丝一毫示弱的少女,她太年幼,她太弱小,什么都没有,除了用尽气力绝不认输之外,她什么都没有。 二十六岁的柏芷再次凝视那个雨天,祁宥连的善意于之她就如同那把已经全身湿透后再出现的雨伞,廉价,又无用。 这点善意,祁宥连夸张地以为是年少的心动,柏芷则称之为鳄鱼的眼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自我感动。 有时候柏芷也想问,祁宥连,你这样活着累吗? 少年时活在众人的吹捧奉承声中,出道后将自己遗失在闪光灯、奢侈品和粉丝狂热的爱恋中,导致即使和他面对面,交谈时也给人一种明明近在眼前,却好似在几公里之外的感觉,充满虚伪。他以各种方式逃避自我,把自己的人生也当做舞台,每天上演不同的剧目,在其中表演得极其投入。 她终于知道那本日本小说里的浅井爱丽为什么带给自己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她认识活生生的浅井爱丽,祁宥连是另一个她,另一个漂亮却孤寂的容器。 不累吗? 柏芷无言地注视笑盈盈地为她打伞的祁宥连,在一个给他打开巨大负面影响的女人面前假装善良,你真的不累吗? 临近小区门,祁宥连身前的人漠然转过头,微仰着头看着他,眼神状似无波的深潭, “伞送给你了。” “不要再来找我,祁宥连。” 他似乎早料到柏芷会说什么,神态自如,并未因为柏芷的警告生出退缩的念头。 “我送你回去。” 柏芷长久的隐忍被祁宥连轻描淡写的字眼激怒,她几乎控制不了自己脸颊的肌肉,怒火被尽数点燃。 “我说不要,祁宥连,我说你不要送我,我说你不要再来找我,你听不懂吗?” 他不是听不懂,他是不愿听,一切总要按照他的想法进行下去,无论是十八岁还是二十六岁。 祁宥连眼神像是黝黑的磁石,牢牢吸在柏芷的脸,没错过任何一瞬她外露出的情绪。 这才是她。 祁宥连贪婪地流连于柏芷生动的表情上。 “我还以为你成了没有脾气的机器人。”短暂的失神后,他立刻有些狼狈地掩饰,“柏芷,我只一直在找你。” “为什么找我?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如你所料地活得那么糟糕?大明星,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要从一个特招生身上找优越感吗?” 柏芷的语气极尽嘲讽。 她从伞中退出,面色已逐渐回归平静, “祁宥连,我不会再帮你了,我的仁慈就只能到这了。” 祁宥连紧紧盯着柏芷被沾湿的发梢和半塌的衣服,神色古怪,他企图阻止自己犯贱似地把柏芷的嘲讽一遍遍在脑中回味。 他早就发现自己的病态,柏芷越是反抗他越是兴奋,越是期盼更多,以至于他对柏芷的生动甚至有了难言的渴望,他变着法地去捉弄她,引诱她的眼神投注给他,只要她的注意力肯放在他身上,祁宥连就如同枯木逢甘露,吸食毒品一样获得前所未有的快乐。 他脑海浮现许多个柏芷仿佛永远极富生命力的样子,那股兴奋感从颅内逐渐向下。 极没出息地,他硬了。 直到柏芷消失在视线尽头,祁宥连还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手指紧握着伞柄,像是忍耐着什么。 “祁宥连,你这种时候都能发情?” 少女一脸不可置信地对上少年的因为丢脸而摇晃的视线, “你这个疯子。” 你说得对,柏芷。 二十六岁的祁宥连闭上眼,对着旧时的咒骂已不再恼羞成怒,他心甘情愿地沉沦下去。 他的确是个疯子。 -- 二流货色(八) 八 柏芷出现在学校礼堂是个意外。 她是被骗过来的。 高考一过,所有人的去向早已明了,尤其是这些家底不薄的少爷小姐们,或许他们从出生起就被详细规划好了一生,柏芷对这种人生不算羡慕,但也绝对不至不屑甚至鄙夷,这是减少风险的好方法,只是不得不要牺牲自我,而像她这种拼命的活法,的确自由,机会成本却巨大,且天然失去更多试错的权利。 有利有弊,柏芷冷静地下结论,她对待事物的评价向来客观。 她本以为度过那场考试就是终点了,她也算熬到头,不必再踏入这所对待她实在不算友善的高中半步,但事与愿违,她原早就打定主意绝不会出席亚城那场浮夸的毕业舞会,舞会开始前一晚,她接到一通电话,对方称自己为学校老师,要她到舞会现场领取优秀毕业生的奖励,她没多想,信了,匆忙找出一件不知什么时候买的款式早已过时的礼服裙,傻傻地走进了那场舞会。 她事后反思自己,她还是对这些人的品行抱有幻想,认为毕业就是个天然节点,不会再有人惦记自己这个昔日笑柄。说白了,到底是她天真。 校园里这些年少又富有的人往日被亚城的校规校纪压着,毕业这一刻,仿佛陈年封印脱落,橱窗里摆的精致玩偶突然有了灵魂,整场舞会都宛如玩具店的一次狂欢,丰富、华丽又疯狂,往日着校服的男男女女穿上华服跳跃在舞池中央,像是音乐盒里旋转的精致人偶。柏芷靠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的灿烂舞会,枯站久了实在有些无趣,从前看《小妇人》时她对舞会还有点幻想,期盼着会不会有裙子被烧坏一块躲在回廊里时邂逅和陌生人跳一支舞的浪漫,可惜,她的确成了落难的乔,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她没等来劳里,却等来了祁宥连。 柏芷被人一条短信叫到了后台,后脑一痛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再睁眼时自己躺在张大床上,陌生的天花板,身边躺着睡得并不安稳的祁宥连。 逃。 柏芷那瞬间生出的唯一一个念头只有逃跑,她尽可能轻地起身下床,拖着已经皱巴巴的裙子去开房间门,手腕压下,门却丝毫没有打开的迹象,似有一桶冰水倾斜,柏芷从头到脚冰冷得彻底。 什么优秀毕业生,什么奖励,真是场完美骗局。 身后骤然传来温度,柏芷一惊,却被身后的人直接压在了门板上,身体困在坚硬的门板和火热的身体间动弹不得,那人不正常的体温透过贴近的背部传向她,呼吸打在耳边,又痒又麻,柏芷紧绷的神经瞬间酥了一半。 她强撑着打开发颤的唇齿,试图为自己做最后的挣扎,她还抱着幻想, “祁宥连,你说过的,我们不会再见面,你出尔反尔。” 少年呼吸声很重,语气好像真的很委屈, “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 “那你放开我,马上叫人来开门。” “...” 祁宥连没反应,他贴着柏芷站,胸膛发烫,每一次起伏都带来难忽视的压迫感,柏芷不自觉地提高声调重复喊, “祁宥连!” 柏芷别扭地落在他炽热的怀抱里,一双手臂有力地环住了她,他不肯放手,也实在为自己找不出像样的说辞,几乎咬碎了牙,柏芷欲转身,他像是只受惊的猫,惶恐不已, “你别看我,别管我...” 柏芷回过头,眼前的景象叫她也有片刻失神,祁宥连头发都汗湿了,潮湿地贴着耳朵,脸颊遍布不自然的红晕,身上的衣服被他自己扯得乱七八糟,实在狼狈极了。 房间里灯光昏暗,玄关处更甚,柏芷的眼睛却闪亮,睁得大大的望着他,瞳仁琉璃一样照出自己的凌乱不堪,里面的情绪都看得一清二楚。祁宥连骤然间被她眼里的震惊刺痛, “你别管我...别管我...” 他反复强调,但他这样说着,身体却同时不受控地朝柏芷贴得更紧,像是要把她整个嵌进自己身体里。 祁宥连在抖,望着她的眼睛饱含挣扎,但眼底又被柏芷捕捉到深埋的隐晦乞求,而这乞求究竟是什么含义,柏芷似乎能够想到,她却一个激灵努力阻止自己向下探究的心思,她的直觉直觉告诉她如果细想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少年眼角沾染艳色,漂亮的脸此刻更加夺目,他的汗流得越来越多,死咬着嘴唇,看起来似乎真的很痛苦,眼前的柏芷木着脸注视他的丑态,全身倚靠背后的门试图远离祁宥连,貌似很镇静,如果没有那双即使捏紧了也还在打颤的双手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房间里暧昧又紧张的空气萦绕着这两位僵持的不速之客,他们互相试探,他们彼此比谁都清楚,他们两个谁都不是会先一步低头的人。 柏芷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双脚连带着小腿都发麻,她缓缓活动了几下,手腕握着把手做着力点打算撑起身子,身后的少年立刻有了动作,以为她要离开,他脑袋昏昏沉沉,根本分不清现在的状况,也不知晓房间的门早就被人反锁,他惊慌万分,只知道眼前的人要离开,他手臂锁紧了柏芷,失态地急喊, “不要走,求你了,”他的乞求脱口而出,两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仿佛有什么易碎的东西在这一刻被打破,祁宥连崩溃地将头埋进少女颈窝,声音逐渐模糊不清,他隐藏了眼神里所有的攻击性,软绵绵地弓起身子彻底在柏芷面前失守,“别走,别离开我,柏芷,求求你。” 祁宥连的欲望已经无法掩饰,硬物抵在柏芷身下,几乎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 “祁宥连,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可怜。” 他这幅求欢的神态的确可怜。 祁宥连脸色一僵,看着柏芷凑近他的鼻尖,语调讥讽, “你要演到什么时候?” 祁宥连目光变得幽深,猛地抬起她的下巴,像是那次在隧道里一般,只不过这次落在她脸上的不再是唇枪舌剑的冷嘲热讽,而是祁宥连凶狠的吻。两片嘴唇碰触到柏芷的瞬间,祁宥连的失控排山倒海一般冲破他最后的自尊,双手捧住少女的脸试图加深这个吻,但柏芷牙关紧闭,丝毫不肯让,祁宥连摩挲她的下巴,呼吸粘稠,急促地解释, “不是我柏芷,他妈的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 他深吸两口气,轻声哄她, “张嘴,柏芷。” 柏芷被他的无耻气笑了,张口要骂,却被祁宥连找准时机直接堵住了嘴,舌头强势地闯进口腔,而他的身体更像是某种软骨动物,粘在她身上推都推不开。柏芷拼命挣扎, “唔...” 祁宥连置若罔闻,他一边低声下气地求她,一边侵犯她,柏芷被迫仰头承受他的吻,他含着她的舌头吮吸,又勾出来在外面纠缠,额头上的汗珠顺着少年的鬓角滴在柏芷肩膀上。这个吻不温柔,柏芷受不住呜咽出声,祁宥连喘气声也愈发粗重,缱绻地吃着柏芷的下唇不肯放,柏芷从缝隙中重获氧气逃脱上一刻那种濒临窒息的恐怖感。 “柏芷,柏芷,”祁宥连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我...” 少年贴着她耳廓吐出四个字,柏芷瞪大双眼如遭雷击,他说, “我喜欢你。” -- 二流货色(九) īУūzнaīωū.νīp 九 祁宥连说他喜欢她。 祁宥连说他爸的公司出现亏空,他不会出国留学了。 祁宥连说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狗东西都敢给他下药设局。 柏芷嗤笑, “你算什么虎?” 少年把头埋进柏芷不算丰盈的绵软间,跟着笑了一声,像是自嘲。柏芷躺在床上控制不住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掉,他就凑过去舔。 祁宥连说别哭,柏芷你别哭。 祁宥连又说柏芷,柏芷,你帮帮我好不好。 柏芷已经不记得祁宥连那晚在她耳边说了多少话,但她倒宁可记得的是这些废话,总好过是那些色情的泥泞画面占据她的记忆,在不知道哪一个夜晚又偷跑出来挥之不去。 她记得祁宥连吃她胸前的柔软,从乳首吞到乳根,整个地塞进嘴里逗弄,顶端的莓果被他特殊照顾,细致地舔咬,直到他力道开始收不住,她惶恐他是不是真的要把那处咬下来,忍不住嘤咛出声,祁宥连才满脸可惜地松口改用手揉弄。 她记得她的腿被祁宥连架起来,他初尝情事,不得要领又欲火难耐,动作急切却强迫自己克制,他明明自视甚高,从小被人捧着长大竟也会在原始欲望面前低下头去舔她那处,手指握着她的胯骨,腿插在她两腿内侧把她彻底打开,舌头顺着缝溜进内里,她抓他的头发抖着声音叫他放过她,她受不了这样。祁宥连不肯听,手指在她的股沟里勾滑,摸她穴内吐出顺势下流的水,凑在她耳边说她是撒谎精,又埋下去发狠地折磨。яoūsнūωū.ρω(roushuwu.pw) 她记得祁宥连捏着她的手覆上他的性器,在她掌心戳进发烫的硬物,施力握住了柏芷的手腕,嘴唇贴在柏芷耳廓边低喃,“帮我,柏芷,只一会儿就好。”那她的指腹磨蹭着他那硬物最顶端张开的小孔,其余手指上下套弄着,祁宥连受不了似地低哼,那根东西比他的反应更为激烈,在柏芷手里激动地抖了抖,指尖再划过时竟触手一片湿滑。祁宥连好像不满足,反复念着喜欢,催眠似的,哄着她给他继续疏解,直到床上一片狼藉,他和她皮肉相贴,淫靡的液体挂满柏芷脚踝和股沟,祁宥连射空的物什痛苦地硬着却再也什么都挤不出,祁宥连终于放过了她,手臂环住紧紧搂住她,潮湿的头发贴住柏芷脖颈,像是恋人般。 祁宥连说,柏芷,我骗你的,我没办法和你不再见面。 他说,我喜欢你,你能不能也喜欢我一点,别不要我。 柏芷沉默,盯着天花板,半晌,她回答祁宥连, 她说, “晚安。” 柏芷自发布那篇文章以后再没有打开过社交媒体,其实她不看也猜得到,疯狂的维护者,热衷内幕的窥私者,富有同理心的正义者,开启后能见到的评论无非来自这些人,连观点柏芷都能参出一二。 再次打开时软件因为消息太多甚至产生卡顿,如她所料的,收到的消息和评论格外精彩,柏芷刻意忽略了那些言辞激烈的信息,选择性地浏览着那天以后的后续反应。 祁宥连是他们公司的顶梁柱,没了他这张活字招牌,他们公司的业务发展举步维艰,自然是要全力保住他。第一时间出了公关文,巧妙地避开柏芷的文章,把根据柏芷的陈述进一步发散的传闻都归为造谣,扬言对不实言论已经取证将走法律程序解决。网络上的消息错综复杂,有人借着柏芷的东风放烟雾弹把祁宥连的私生活也一并真真假假地抖出来,尽管公关处理及时,柏芷也没有再出现,祁宥连还是被漫天的爆料搞得形象受损,往日精心维护的人设几近崩塌,商业价值受到影响,在商业价值评估榜上的排名一落千丈。 他公司的公关提防着柏芷这颗定时炸弹,网络上的人们不知道这件事真假与否,而他们是除了当事人唯一清楚事情真相的人,他们找到柏芷,发消息约她见面并承诺天价封口费,消息时间显示在一天前,柏芷装作没看到,直接划了过去。 她感兴趣的东西或者说想要谈判的对象并不是祁宥连公司,她要寻找的,另有其人。 祁宥连从前面对新闻的态度都是一律丢给公关,而他的公关团队跟着个问题艺人身经百战,倒打一耙和颠倒黑白的能力训练得确实一流,祁宥连当年家里公司亏空的事被拿出来塑造新人设,把粉丝的联想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祁宥连从新闻刚刚曝出时的纨绔二代形象被拯救成了落魄贵公子,故事感的脸搭配曲折身世,祁宥连的脆弱美感被放大到极致。 他们用一个荒谬的逻辑来否定这件事,因为祁宥连不再富有,不再如那时柏芷描述地那般不可一世,于是人们不应再来责怪现在的祁宥连,而对于校园暴力的态度却始终模糊,不否定也不道歉,这样的公关向大众传递了一个委屈却忍气吞声的可怜形象。很奇怪,一件事的错误总是非此即彼,祁宥连没有错,那错的就是另一方,心机,造谣,恶毒,这些标签一下子又贴到柏芷身上。 “我说了,这件事我会道歉。” 祁宥连回公寓的第一时间就被公关部长抓住,满身狼狈还来不及换洗,两人就对峙起来。公关部长直皱眉,语气很冲, “祁宥连,你以为这件事和你那些绯闻一样拿钱就能压住?你知道你道了歉意味着什么吗?我们这些天发的通告、铺的线全都打水漂,你问题艺人也坐定了。” 祁宥连不为所动,轻飘飘的一句, “我知道。” 你知道个鬼。 “哈”,部长几乎要翻白眼,忍不住挤兑他,“你中邪了?真要道歉,你就跟之前那个网红、你的那些个忠诚粉丝通通道个歉,往常把事情塞给我们就玩消失的潇洒呢?怎么到这件事你突然来了责任心?” “你们的解决方式就是把所有女人都打成处心积虑,想要借我上位的野心家,哪家公关有你们这样出神入化。” “祁宥连,你假高贵什么。你那些荒唐事难道是我们做的?你以为我们不这样把你摘得干干净净今天还会有人知道你是谁?你这么喜欢讲道德,当初校园霸凌的人是谁啊,别人不知道,你跟我可最清楚。” “啊,还有那个女生。你以为你搞这么一出戏她就会心软替你澄清了?人家写得还不够清楚吗,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你跑出去一夜摆深情给她看,结果呢?有用吗?” 祁宥连脸色骤降,像是被部长的话戳到痛处, “出去。” 部长一口气噎住, “我警告你,不要再想着做已经多此一举,于事无补的道歉了。要么你把她找出来我们谈判,要么你就呆在公寓里,等时机合适再出来。” 祁宥连眼皮都没抬,起身回了卧室。公关部长站在原地轻抚自己的太阳穴,拿油盐不进的祁宥连毫无办法,昨天到处找他找不到,逼问经纪人才知道他去找了那女生,自己早上亲自到他公寓来蹲人,恰好撞上他刚刚回来的狼狈样子,他竟在外就这么呆了一晚。 简直疯了。 祁宥连这个人是个烂人,对谁都一样无情无义,这么多年他还没发现他对谁有过点真心,他惹出新闻逼得他们整个部门焦头烂额研究对策,对他的不安分讨厌至极,唯一庆幸的是祁宥连对他们的指令人前总执行得完美,闪光灯下批的皮即使缝缝补补倒也维持得光鲜亮丽。只是这次,祁宥连的古怪反应总是叫他们有强烈的不安感。 部长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祁宥连卧室那扇紧闭的门,终是压下心里那股不对劲,走向了玄关。 -- 二流货色(十) īУūzнaīωū.νīρ 十 祁宥连没想象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时刻,独自拎着早餐纸袋站在斑马线边等待红绿灯,晨雾未消,绿光透过白色水雾在不远处亮起,和周遭的梧桐树浑然一体,看起来新鲜清新,像是超市里待售的时蔬。 他抬步跨下台阶踏上黑白相间的马路,刺耳汽笛声在街区以外的闹市区短促地响起,于宁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突兀。祁宥连和行色匆匆的路人擦肩而过,忙碌的清晨,无人在意在自己身边霎时低着头一闪而过的人身份如何,新的一天还等待着他们去开启,学业、工作和社交在短暂休整后随着意识的清醒又再次压境,对抗未知已经占据了他们所有的意识,已无闲暇去关注身边细节,祁宥连得以安然隐藏在薄雾里于城市中自由穿行。 柏芷下楼就看到了祁宥连熟悉的背影,他红色的皮质棒球服实在夺人眼球,站在楼下花坛边,偶然露出的侧脸线条流畅,艳色与艳色的冲突,画面仿佛哪一部老电影的经典镜头。 柏芷捏紧了手机,不着痕迹地瞥了右侧一处角落,那停着辆轿车,紧闭车窗从外面看不出内里是否有人。 祁宥连就站在从小区到地铁站必经的路口,柏芷面不改色地走过去,假装没看见那抹红影,抬步就要与他错身而过。 祁宥连追上她的步调,整个人横在她身前,挡住了柏芷的去路, “柏芷。” 他隐隐雀跃的眼神闪烁在白色帽檐下,举起他一直捏在手里的纸袋,食物的香气狡猾地钻进柏芷鼻腔, “给你买的早餐。” 柏芷没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向右迈步打算绕过眼前的人形路障,祁宥连不肯放弃, “柏芷,我送你,不要挤地铁了。” “你很闲?” 柏芷盯着自己被他扯住的那片衣角,顿了几秒像是等待什么,时间一到就触电似地弹开,语气冷淡。 祁宥连像是完全没察觉到眼前人的不耐烦,眼角飘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眼底却是黑青,一夜未睡似的。 “你昨天晚上,回我消息了,我” 柏芷低头看一眼手表,下一班公交的时间临近,懒得听他说话,再抬头时直接打断,®oūsнūшū.ρш(roushuwu.pw) “那又怎么样?你每天发一百条消息过来,五十条道歉五十条废话,我看不到都难。” 祁宥连这段时间发给柏芷的信息无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直到昨天晚上他洗过澡在床上枯坐,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他以为又是经纪人发来的工作,胡乱揉搓两下湿漉漉的头发,烦躁地把浴巾从头上拽下,划开解锁,料想中经纪人的消息并没有出现,弹出的新信息来自意料之外的人,寥寥几字,语气也冷硬,但祁宥连因为这几个字愣是从深夜睁眼到天明,打包了早餐跨越大半市区等在柏芷楼下。 祁宥连脸色略僵,不自然地笑笑,像是没听到柏芷的挖苦, “上车吧,我送你上班。” “不用。” 柏芷再次绕开他,快步向公交站走去,柏芷踩着高跟鞋,她通勤每天雷打不动要坐两站公交再转地铁,今天和祁宥连耽误了不少时间,她把挎包挂上脖颈,几乎小跑到站台,但她刚急匆匆地赶到,那辆公交车恰巧已经启动,眨眼间汇进了车流里。柏芷焦急地看了看时间,错过这班车等到下一班就正好赶上高峰期,她咬咬牙,走向道边,打算骑共享单车赶去地铁站。 正打开软件,一辆车停在柏芷面前,车窗摇下,祁宥连的脸缓缓出现在眼前,适才的公交站牌上还张贴着祁宥连的广告,冷淡的都市氛围和现在仿佛情窦初开的表情简直判若两人。 他语气微愠, “你穿高跟鞋和裙子怎么骑单车,上车,我送你去。” 见柏芷没有反应,复又放柔了声调, “柏芷,当是我赔罪好不好?你上车。” 柏芷的动作停顿下来,拢了拢散到额前的长发,面色渐冷,又竖起全身的刺,目光灼灼地凝视车窗里的他, “你为哪一桩?” “” 等到柏芷坐上副驾驶,祁宥连从一旁递来早餐,咖啡还热着,温热的温度隔着纸袋传到覆在包装外的掌心里。两人默契地沉默着,只有机械的导航声在车内响彻,柏芷扭头注视窗外倒退的街景,手里的早餐始终没有打开。”柏“”谢谢。“ 车停在公司楼下,柏芷匆匆撂下句道谢,没等到祁宥连回应,利落地下了车。 祁宥连无言地盯着关闭的车门,眼神从车窗追随柏芷一路快步向写字楼赶,在邻近的垃圾桶停驻片刻,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早餐丢进了垃圾桶。他眼睛瑟缩了一下,搭在方向盘的手指瞬间收紧,等到柏芷的身影消失,又缓缓松开,帽檐之下的表情晦暗不明。 也许是过了一分钟,也或许是五分钟,他深吸一口气,启动了车,消失在柏芷公司楼前 市中心某栋写字楼底层的咖啡厅。 祁宥连全副武装地等在角落里,面前摆了杯美式和卡布奇诺,手表指针指向半点,他望着咖啡厅那扇半透明的玻璃门打开又关闭,等候着他期待的那个人。 柏芷踏入的时间稍晚一点,才刚迈进店门,手机就收到了祁宥连的信息, “我在左边倒数第二张桌。” 柏芷向那边望了一眼,走过去,工作日时间,到店的都是附近工作的人,大多职业装加身,祁宥连强行混在其中,难掩独特。”你怎么又来了?我很忙,只有十分钟。“”我在附近拍杂志,顺路来请你喝个咖啡。” 柏芷没说话,握着咖啡杯壁迟迟没有要饮用的动作,祁宥连在口罩后低笑出声, “别怕,什么都没有,我这个人是不怎么样但也不至于用那种手段。” 柏芷磨挲的手指忽地止住,敏感地察觉到话题接下来的走向,冷声道, “闭嘴,别再往下说。” 那个夜晚至今仍是最隐晦的秘密,无论是对柏芷还是对祁宥连。 祁宥连环顾周围,眼神在某一处滞留了几秒,不露痕迹地又将视线投向对面的柏芷,长卷发,精致妆容,得体套装,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在杯口落下个模糊的口红印。 祁宥连目光黏在那口红印上,自顾自地开始说话, “十分钟有点匆忙了,但今天的拍摄地点选得不错,没雾,光线也好,我表现得好些也能出片。” 眼神投过去,柏芷眼底复杂,启唇欲说什么,他忽地笑了, “你是不是想说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祁宥连眨眨眼,语气轻松,”你别乱想,我说的是今天我拍的杂志。” 柏芷愣住,一时没思考出要怎么接话,正欲抬起手腕再喝一口杯里的咖啡,听见对面有椅子拖拽的尖锐声音,她停下动作,抬眼看过去,那人的脸竟就凑在她眼前。 柏芷整个人瞬间僵硬,维持着一个别扭又古怪的姿势动弹不得。 祁宥连手撑在咖啡厅棕色四方桌上,欺身将脸贴近了柏芷,鸭舌帽帽檐抵在她额头上,彼此呼吸可闻,紧张气氛间撑出一个暧昧的距离。圆圆亮亮的眼睛在碎发间星光一样闪烁,他似乎是笑着,眼睛弯弯眼波中荡出一片银河。祁宥连向下盯住她的嘴唇,蓦然脱下掩住面容的口罩,柏芷瞳孔晃动,欲阻止他,而下一秒,她的惊讶和话语一并被眼前的少年堵在了齿间,祁宥连精准地捉住她因为紧张紧抿的嘴唇,蜻蜓点水地烙下一个吻。 温热触感转瞬即逝,身边传来惊叹声,不知是因为眼前人出格的行为还是他那张昂贵又漂亮的脸,柏芷已经没有多出来的心思去分析旁人的想法,她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发问, “你疯了吗?” 祁宥连拉上口罩,起身时又恢复来时的模样,刚才的瞬间仿佛是柏芷的错觉,他点点头,复又摇摇头,意味不明地在眼睛里藏进笑意, “真好,现在我也有你的口红印了。” 他弯腰贴近她耳边,低喃声像是自言自语, “柏芷,我表现得好吗?”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祁宥连直起身,柏芷仰视他,祁宥连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湖,她抖着嘴唇试图说些什么,嗓子里却像上了锁一个字都吐不出。 他说, “再见。” 柏芷那个瞬间觉得咖啡厅音箱里传出的音乐震耳欲聋, “只有你意难平总不肯抽身,奢求还后续自欺欺人,实际早结束在了某次普通黄昏。” ———————————— 首✛发:яоūsんūωū㈧.cом(roushuwu8.com) -- 二流货色(十一) 十一 柏芷的银行卡里收到一笔数额不小的转账,她点了点数字后面零的个数,读到最后,备注赫然写着:照片尾款。 她盯着那四个小字开始发愣,咖啡厅那天的光景一幕幕涌进脑海,她又记起祁宥连朝向她的笑容,他笑起来喜欢调动脸上多数五官,眼睛要弯弯,鼻翼推着颧骨升起,嘴巴咧成一个甜蜜的弧度,他高中时就喜欢这样笑,只不过那时候更加好看,他总站在亚城的绿茵场上放肆开颜,从远处望去,整个人像一株纤细又蓬勃的植物。 他这样笑着,笑着对她说再见。柏芷却觉得心中怪异地不安,即使已经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几天,再回想起那个瞬间她还是不自觉地心脏漏跳一拍。 祁宥连已经消失几天了,往日的消息也再没发来,像人间蒸发了,负责和她联系的那家媒体本来要在祁宥连新戏开机那天把准备好的照片曝光出来,但那天祁宥连干脆没出现,导演、女主角、所有重要不重要的配角、媒体记者剧组工作人员全部都到齐了,唯一的男主角却连影都没有,经纪公司随后出来道歉,说祁宥连是因病缺席,遵照医嘱需要在家休养五天,五天后正式进组。 计划没赶上变化,那家媒体觉得要另寻时机,决定等他进组前一天曝光,这样就逼得无论如何在第二天进组前祁宥连方都要做出回应,他们认为这个时机绝妙极了,兴奋得支付柏芷尾款时都格外痛快。 柏芷看看时间,蓦然发现竟就是明天了,近在咫尺,祁宥连重新起航的演艺事业又将猝不及防地迎来下一场海啸,她是担心过祁宥连的公关团队的,毕竟他们从不愿意吃亏,他们可以指挥祁宥连踩着一个个人从流量斗兽场里生存下来,祁宥连活得这样恣意又潇洒大概最少不了他们的功劳。那家媒体却异常自信,他们得意洋洋, “祁宥连这次太大意了,我们拍了他个全脸,你知道,现在的粉丝可不那么好糊弄了,公司艺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他们更相信事实,我们有祁宥连和你的接吻图,这就是他们要的事实。” “小姑娘,我多一句嘴啊,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找我们合作,祁宥连这么喜欢你,你如果选择和祁宥连在一起,那得到的又何止我们给的这点钱。” 柏芷回他, “绝不可能。” 她主动和他们合作,又何尝是真的心动于他们开出的价格,为了报复祁宥连,哪怕是需要她付出,她都会毫不犹豫。 就是明天了。 柏芷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咚咚” 寂静的房间里响起突兀的敲门声,柏芷猛地睁开眼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咚咚” 这次的敲击节奏更急促些,更加清晰地传进柏芷耳朵,她走到门前大声问, “谁?” 声音停止了,门外人回应她, “是我。” 这个声音柏芷再熟悉不过,她沉着地打开门锁,对上门外人的目光, 祁宥连。 柏芷想起他那个晚上第一次打来电话,只是听着祁宥连的嗓音她都如惊弓之鸟,反复检查门锁是不是安全,现在居然也敢在夜里单独为他打开房门,甚至邀请他, “进来吧。” 柏芷语气平静,仿佛邀请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祁宥连头发软趴趴地塌在额头上,蔫头耸脑地站在客厅里,浑身的酒气味扑鼻,哪有往日半分明星模样。 “大半夜到我这做什么?” 也许是夜晚的空气有某种特殊作用,又或者是知道眼前的人明天将会面对什么,柏芷心情格外平和,从容地走到厨房去倒了杯水递给他。祁宥连捧着柏芷递来的水,显然是受宠若惊,盯着水波一会慢半拍才抬起头,柏芷这才看清,他一双眼睛爬满红血丝,眼底一片通红。她一惊,正要说些什么,祁宥连注视着她,突然幽幽地吐出几个字, “柏芷,我后悔了。” “什么?” 柏芷皱眉,没理解祁宥连话里所指。 祁宥连又开始不吭声,坐在那里捧着水杯,明明嗓音哑得要命也不肯喝一口,圣水一样虔诚对待,活像个受委屈的小孩,柏芷等了一会儿,发现祁宥连还是没有开口的欲望,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强行把他手里的水杯拿走放在桌上,她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祁宥连,你后悔什么?” 祁宥连还是没应,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地面,柏芷欲坐回去,身后的人却骤然动了,倏地抓住她的一只手,柏芷飞速地甩开,表情掩不住的厌恶, “别碰我。” 那人像是早料到她的反应,潦草地笑笑,缓慢收起被她一把甩开的手,开口的嗓音还是那么沙哑, “你看,没人在旁边拍照,你连一点戏都不肯演了。” 柏芷怔怔地回望他,祁宥连却错开了眼神,又端起那杯子举在胸前, “你不用惊讶,我早就知道你找了人拍照。” “从什么时候?” “从那天早晨开始。” 柏芷哑然,那就是她和那家媒体开始计划的第一天,而祁宥连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你找人拍照,你要我配合,我就主动露脸,但你演技实在不过关,你的表情太难看了,你找的那家媒体技术也差,车停得那么明显,我想不发现都难。现在照片拍完了,你就不要我了。” “柏芷,你说我怎么能不后悔呢?” 是她设的局。柏芷放缓态度引诱祁宥连一次次来找,每一次都被她提前联系的媒体拍到了照片, 等的是凭借这些照片把祁宥连本就岌岌可危的事业再次重击。 祁宥连都猜到了,但他配合她,短短的几天,哪怕柏芷的戏比他还烂,对他都像是梦一样,他小心翼翼地生怕戳破了,等到最后的最后,他鼓起勇气想要率先结束,他吻了她,借着成全她报复自己的名义,却发现和她的相处太过上瘾,他控制不住自己,即使每天灌醉自己,梦里也都是曾经和柏芷的过去,每一次醒来都让他更绝望地意识到,柏芷会有多么恨他。 “啪嗒” 杯子里的水面荡起水波,祁宥连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滴下去的是他的眼泪,他腾出一只手胡乱擦了两下脸,触手冰冷,他居然哭了。 柏芷也发现了他的变化,她心中震撼,紧紧抓着手边沙发的柔软布料,努力镇定声音问他, “你一直知道我家的住址?” “是。” “还有我的联系方式,你也从来没有告诉你们公司?” “是。”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知道我的计划还一步步踏入陷阱,跟着我的步调献上我需要的所有,为什么帮助我来报复你自己。 祁宥连看着那杯水,眼泪一滴滴向下掉,砸出一片片水波荡漾, “柏芷,别把我想得太良心未泯了,我只是为了见你而已。” 所以哪怕他其实付得起《绿荫陷落》的违约金,他其实可以把柏芷的信息一早告诉公司叫公关来和柏芷交涉,他其实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安安稳稳利用柏芷的善良做一辈子明星。 但他想要见她,哪怕他们的相见意味着他的毁灭。 只是他越来越意识到,他开始没有什么能留住她的,他身上再没有值得她费心思的,这个认知几乎让祁宥连惊恐,直到照片照完,他的最后一丝剩余价值也没有了,柏芷果然不要他了,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 “别不要我,柏芷。” 他又在重复。 祁宥连放任自己毁灭他,甚至成为帮凶,这太荒谬了。 柏芷深深地看着他, “祁宥连,你不该喜欢我,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我才能这样报复你。你应该和你高中霸凌我的时候一样永远高高在上才对。” 祁宥连的手颤抖起来,他埋下头去,低声啜泣, “对不起,柏芷,对不起。” “其实我理解你,你高贵惯了,觉得我这种特招生本来就不该奢求什么保送名额,他们借你的名义使点不光明的手段也不会怎么样,我这种没钱没势的人就该为你们让路,但你没想到我那么倔,从班主任找到教导主任再找到校长一路为自己争取,一遍遍为自己澄清,你们害怕了,又抱作一团用各种恐吓试图让我放弃,你们根本没想过谣言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你们只关心自己。祁宥连,我说的对吗?” “......” 沙发上蜷缩的人无法反驳。 柏芷情绪终于有了起伏, “你说你喜欢我,祁宥连,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你做的这一切也只是你欠我的,难道我还要被你感动得泪流满面对你从此不离不弃吗?” “你那天晚上在你的床上对我说那么多遍要我相信你,你真的喜欢我,我要怎么相信你?你能给我换一颗信你的心吗?” 祁宥连像只即将被人遗弃的小狗,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柏芷,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一句对不起就能把原本应该是我的保送名额还给我吗?你一句对不起就能让我高中重新来过吗?你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我休学一年做心理辅导才过上正常生活吗?” 不能。 在场两个人心里都再清楚不过。 “我重新上大学以后听说了你家的事,你家的公司亏空最后破产了,你父亲也去世了,留你母亲和你相依为命,我当时想,这可能就是你的报应,你空有好皮囊,内里却空空如也,能怎么谋生呢,所以你后来出道当明星,我也从来没想过再去报复你,但是你怎么能,祁宥连,你实在不该演那部电影,你怎么能拿校园霸凌来消费我?” 祁宥连脸上百般情绪,喉咙里千万句解释想说给面前的人,但他脑中的声音残忍地告诉他,他说得再多,都是徒劳,他们早就被逼进了死循环,是永远解不开的死结。 末了,他只能嘴唇蠕动,重复无数遍道歉, “对不起。” ... 和祁宥连相关的新闻在第二天轰动一时,他和陌生女子的恋爱照片被曝光,很奇怪,他的恋爱似乎对粉丝的打击比校园霸凌更大,舆论鼎盛时,祁宥连自杀未遂的新闻又迅速占领所有热点,网络上一片哗然。 柏芷也接到了祁宥连经纪人的电话,他是个尽职尽责的经纪人,即使他们公司已经要和他解约,他仍尽全力想挽救祁宥连的生命,问她有什么话可以带给祁宥连,柏芷沉默许久, “我不在意他是死是活,但至少,他应该在他母亲之后死。” “还有,晚安。” 那是柏芷最后一次接触和祁宥连有关的事,从那以后,祁宥连就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再没出现过。 唯一一次,柏芷想起他,是她偶然间翻到旧手机里一张祁宥连在亚城绿茵场上的照片,是她高一时偷拍的,记录在相机里少年的脸是记忆中好看到极点的模样。 柏芷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删掉了照片。 晚安,祁宥连。 请你祝愿我拥抱新生。 晚安。 -- 夏夜晚风(一) 一 如果要评选人生中最焦灼的时刻,满夏深觉得周五晚自习最后十分钟绝对是头号种子选手,十分钟,看似短暂,身处其中却如十年般漫长。 满夏深现在就沉浸在这十分钟地狱之中,眼睛瞟着桌面上的课本余光黏在墙上挂的电子钟上,烦躁的心情让她恨不得发明个遥控器手动把时间调快几分钟,而不是数着秒数苦苦等待那数字一格一格慢悠悠地变化。教室里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低语和整理声,一点点涨潮似地盖过了原本沙沙的写字声,很显然,坐在亚城高中高二七班教室里的所有同学此刻都怀着和满夏深同样难捱的心情。 趁着所有人开始坐不住,同桌干脆收了摊在桌上的作业本,大咧咧地凑过来, “我听说你假期要跟程连雨一起去美国?” 满夏深瞪圆眼睛,震惊于她消息的灵通,夹在手指间乱晃的笔立刻停了下来, “这你都知道?” 那缺德的文体部部长明明今天早上才告诉她,消息来得太突然,害她在食堂午饭都没吃几口。 同桌瞄一眼时钟,此时距离铃声响起还有七分钟, “程连雨嘛,他现在是红人,被邀请去WTB夏令营的事学校恨不得滚动播报,有点什么小道消息不是很正常。” 她捅捅满夏深胳膊,压低了声音,神色鬼鬼祟祟, “小满,你赚到了,程连雨的身材,”同桌夸张地朝她比出一个大拇指,“绝对这个。” “...你讲话好恐怖,我只是去给人家拍拍照,你说得像是我要去泡他。” 同桌鄙夷地看她一眼, “我还不了解你?” 满夏深伸出一根食指在同桌面前摆了摆, “没兴趣,我都不认识人家,而且本人从不对体育生下手。” “你最好是。”同桌把早收拾好的书包拉链哗地拉上,转头满脸揶揄地下注,“我敢打赌,你见过程连雨的......肯定会后悔......。” 同桌后半段声音被吞进终于响起的放学铃声中,余下的话音断断续续地传进她耳朵,满夏深料想她百分之百没说什么好话,撇撇嘴,信誓旦旦地反驳, “不可能。” ... 不泡程连雨她会不会后悔满夏深还不知道,但高一时加入学生会的选择让她现在是真的无比后悔。 当初她抱着在高中积极表现的美好愿望报名了学生会招新,面试投的是新闻部,结果那年投新闻的人太多,把她调去文体部了,她那时以为都是校会应该差不多,加入之后了才逐渐明白为什么投文体部的人会那么少。她在文体的这一年唯有累字贯穿始终,大到学校校庆小到办个运动会,全要文体部的人来忙前忙后。她任劳任怨地奉献了两个学期,阴差阳错混成了副部长,她以为终于迎来曙光,结果没轻松两天,今天刚到学校,她那部长就堵在了七班门口,飞快地转述了她被派去和程连雨一起去WTB夏令营的消息,时间就在期末考试后一天。 满夏深目瞪口呆。 “新闻部的为什么不去呢?这跟文体部有什么关系?” 部长干咳一声,拍拍她的肩, “新闻部那几个没人出过国,不敢去。你能力强还出过国,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我去的好像是泰国。” “差不多,也不是很远嘛,这事就这么定了,我把程连雨联系方式推给你。机票食宿全包,你就当公费去趟加州旅游。” 部长生怕她反应过来拒绝似的,下一秒程连雨的联系方式就躺在了满夏深手机里,她盯着那个黑乎乎的头像看了一会儿,在部长殷切的目光中认命地点了申请。 老实说,虽然满夏深身在文体部,但她本人对体育实在不感冒,任何球类运动在她看起来都差不多,区别只有球的大小和颜色。所以即使亚城热衷于举办各种花里胡哨的体育比赛,她这个体育废材也一场没参加过,连程连雨声名远播的棒球比赛她都从来未去看过。可以说,她对棒球和程连雨都一无所知。 程连雨晚上放学时才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坐在回家的车上,满夏深随手点进了他的朋友圈,他这人还挺神秘,朋友圈乏善可陈,连张像样的自拍都没有,最新动态是他的鞋,满夏深毫无兴趣,面无表情地直接划到底,意外发现程连雨竟还发过两条视频,她对着屏幕惊讶地挑挑眉,好奇地打开了第一条。 视频很短,十几秒,好像是程连雨和朋友游戏输了发的惩罚视频,程连雨一头蓬松卷毛,戴副眼镜,即使仅套了件黑色卫衣也被优越的肩颈线条撑得活像穿了高级时装,笨手笨脚地跟着音乐照他朋友在旁边举着的视频模板做了几个动作,动作滑稽,实在不能称之为一支舞蹈,视频里的他似乎也深刻认识到这一点,表情别扭地侧过脸去和身旁哄笑的朋友们投降,左耳两颗耳钉在模糊的画质里格外闪耀。满夏深本来觉得有趣,津津有味地打开下一支,叁秒之后,满家私家车副驾驶爆发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座椅上坐着的少女手忙脚乱地把手机上的视频关了。 驾驶座上的满父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发现满夏深全脸通红,两眼发直地向前呆望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傻了, “小满,怎么了?” “啊?”少女有点结巴,“没...没事。” 老天爷,程连雨怎么在朋友圈发这种视频啊。 第二个视频更短,也就五秒钟,但就这五秒满夏深都没能坚持至结尾,到第叁秒就抖着手撤退了。 第一秒,程连雨被推到镜头前,第二秒,程连雨摘掉眼镜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地对着他的朋友们摆手,“泼吧。”第叁秒,预想中的泼水大戏却没有出现,他的两个朋友冲上来拽他衣服,程连雨迅速反应过来死死扣住衣角,但还是一边失守,露出大半腹肌,冲击感的画面叫人移不开眼,他的腹肌一块块垒在一起,鼓鼓的,极富攻击性,几乎看着就能想象摸上去硬却充满张力的手感。满夏深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心虚地把音量调到最低,又偷偷打开了那视频。第四秒,程连雨的衣服被扯地更大,完整的轮廓瞬间暴露在镜头前和满夏深眼中,整桶的水此时戏剧性地泼了上去,混乱中他似乎骂了句脏话。第五秒,水沾湿了他的衣服和露出来的皮肤,顺着腹肌的沟壑向下滑动,肌肉被程连雨的呼吸控制着,吸气时微微绷紧显出更深的凹陷,水流得更快,沿轮廓线直至没入裤线。 程连雨白花花的肉体在低像素的视频里更显诱人,满夏深隔着屏幕观看也感觉像是在现场一般,脸从两颊烧到了脖子根,缩在副驾上像中暑了似的。 她爸瞥见她的反应满脸疑惑,问她, “小满,很热吗?脸怎么这么红?” 满夏深干笑两声, “是有点。” 起止有点。她在心里补充。 ... 满夏深回家后又郑重地观摩了那视频几遍,她不得不承认,程连雨的身材确实值得她同桌一个大拇指,皮肤白,全身肌肉紧实,没一块多余的赘肉,体脂似乎很低,肌肉紧绷绷地贴在骨架上,两条锁骨突兀地立着,十七岁少年鲜活蓬勃的朝气几乎要涌出屏幕。 现在只要她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自动浮现程连雨那片湿漉漉的,仿佛被人用舌头上下舔过一遍的腹肌。 她尖叫着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随即爬起来做作地拢了拢头发,故作镇定地点开程连雨的对话框,面对空白的聊天界面咬住指甲措辞半天,最后眯着眼睛给程连雨发过去她打好的文字。 “嗨,同学,我是高二七班的满夏深。” “这次夏令营你要带上我啦。” -- 夏夜晚风(二) 二 早六点。 “滴滴” 恼人的铃声准时响起。 床上隆起的一团霎时动了动,摇摇晃晃地从被子间伸出只手,在桌面盲目地摸索两下,手指顺着记忆攀上床头柜不远处的闹钟,干净利落地按断了,房间紧接着重回片刻前的寂静。被子上缘探出一颗毛绒绒的棕色脑袋,头发乱糟糟地摊在枕头上,没了额头碎发的遮掩,少年懒散着半睁开的双眼暴露无遗,从睡梦中缓了几秒,他胡乱抹了把脸,常年的自律让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使劲眨眨眼, 手臂一撑翻身下了床。 程连雨洗漱后回到房间一把从头上拽下身上当睡衣穿的T恤,露出昨夜被满夏深垂涎叁尺的优越身材,随手从衣柜里拽了套运动服换上,出门和厨房里在准备早餐的母亲打了声招呼, “妈,我跑步去了。” 程母闻声举着饭铲走出来,喊住儿子, “程程,把桌上的果汁喝了再去。” 被叫住的少年连背影都写满了抗拒,试图装作没听见躲过一劫,可惜程母与他斗智斗勇多年,早清楚他的套路,站在原地咳嗽一声,程连雨身形顿时僵住,深呼吸假装刚听到的模样转过身,看见他妈用饭铲指着桌上那杯不明液体,眼神写着两个大字, 快喝。 “今天榨的什么啊?” “胡萝卜和香蕉。” 好家伙,死亡配方。 程连雨视死如归地举起来一口闷了下去,趁着味道还没扩散开猛地灌了两口水,水杯落在餐桌上,他朝程母竖起大拇指,虚伪地称赞道, “妈,太好喝了,你得给我爸也榨一杯尝尝。” “臭小子说什么呢,还不快去跑步?” 楼梯上传来程父紧张的嚷嚷声,程连雨在楼下餐厅幸灾乐祸地挑挑眉,光速逃离了犯罪现场。 等到他跑步回来冲过澡,正往身上一件一件套亚城的校服,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您有叁条新消息。” 他停下打领带的动作,上前把手机从桌上拾起,以为是哪个朋友的消息,划开后发现信息来自个完全陌生的头像,程连雨回想了几秒才记起昨晚他好像通过了一个好友申请。他们学校文体部部长和他是同学,放学时告诉他会有个文体部的和他一起去美国,他点头应下来,翻翻手机果然看见个部长推过来的申请,没多想就按了同意。 手指点开聊天框,对方热情的叁条消息映入眼帘, “嗨,同学,我是高二七班的满夏深。” “这次夏令营你要带上我啦。” 看看时间,昨晚发的,他好像已经睡了。 对方似乎没因为他的一夜未回有任何不满,一分钟前还给他发来了亲切的早安,程连雨有点奇怪于对面异常的积极,但又觉得自己如果一直不回不太礼貌,顺手回了个早。没想到对面像是守着手机面前似的,飞速发来了个表情包,一只猫猫歪头的动图,眼睛像两颗玻璃珠。患有轻度社恐的程连雨郁闷地揉揉头,开始苦恼怎么回复。 要不也自我介绍一下吧。 他艰难地在文字框里打字, “高二十四班程连雨。” 程连雨看着对方正在输入这几个字浑身立刻紧张起来,绞尽脑汁思考怎么能体面地结束对话。 但对方的回复很快就跃进少年视野, “我知道我知道。” “不过我叫夏深,你叫连雨,我们还蛮有缘的欸。” 啊,这怎么回? 怎么会有男的这么聊天? 程连雨纠结地打了叁个哈过去,皱着眉头点进了对面人的头像,打开第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举着饮料瓶挡住半边脸朝镜头笑得灿烂,身后背景俨然是他们学校操场。他如遭雷击,现在才明白过来这个要和他一起去美国呆两周的人居然是个女生。那缺德的部长只告诉他会有个人和他一起去,却没说男女,他就默认成了男生,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他猜想学生会如果脑子没有问题的话应该不会非要找一个女生跟他到异国风吹日晒地训练两周,但谁知道学生会的人真的就这么让人出乎意料。 少年傻在原地,直到楼下传来他妈妈的喊他快点的声音才如梦初醒,手机丢到一边开始系领带,穿上校服外套,匆忙糊弄下发型,所有步骤都结束,程连雨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看右看却总感觉有哪里不对,背后冷嗖嗖的。 “程连雨!要迟到了!” “马上来。” 错觉。程连雨安慰自己。赶紧抓起桌上的书包和他的运动包冲出房门,不一会嘴里又念叨着“手机手机,手机没拿。”风风火火地折返回来。 程连雨弯腰捡起刚刚被他丢在床上的手机,正要放进口袋里,直起身的瞬间却立刻僵住一动不动,像被人施法了一般,脸上的表情精彩万分。 手机。手机! 他总算想起来哪里不对了。 他朋友圈里还有那两个该死的视频没删啊。 ... 满夏深盯着手机看了一路,满父瞥了她好几眼,忍不住唠叨她两句, “小满,你今天不是期末考试吗,还盯着手机,这次数学再考不及格我真要扣你零花钱了。” 满夏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爸这话念了好几年,每次都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她点头敷衍地应着手指又不听话地摁亮了手机屏幕。 程连雨叁个哈哈哈以后再无回话,满夏深苦恼地右手撑着车窗框拄起脑袋,陷入前所未有的自我怀疑,她是不是有点吓到程连雨了?她翻看他们俩的聊天记录,一共也没有几条,反复品读过后满夏深不解地嘟囔, “不至于吧...” “什么不至于?” 驾驶座的满父耳朵格外灵, “怎么不至于?满夏深,你看看你郁叔叔家的女儿,每回都考第一,你看看你,回回都数学不及格。” “我这也是一种稳定。” “还稳定呢,天天学习不好好搞,娱乐生活搞得起劲,昨天十二点了还在房间里乱叫,还总跟我哭穷,你那些零花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你手里就一点留不住。” 满夏深在旁边翻着手机不知看见了什么,原本斜靠车椅的身子倏地直起来,捧着手机大喊, “没了。” 满父关注前面的学校门口路况,没分出多余的视线给自家女儿,自然没看见她无比痛惜的神色,以为是在回应他的话, “当然没了,你上个假期一会蹦去大草原一会又蹦去泰国,全世界上蹿下跳的,能不没钱吗。” “小满,我这次可是认真的,你要再数学不及格,这假期哪也别去就在家补习吧。听到没有?” 菩萨在上,程连雨怎么把视频删了。 满夏深愁得一张脸都皱起来,恹恹地软在座椅上,车停在校门口,满父正要赶她下车,扭头发现她表情不好,以为自己话说重了,语气一下缓下来, “...不及格也没事,我们习惯了,你尽力就行。” 看着女儿有气无力地打开车门,不放心地弯下身子嘱咐道, “好好考试啊。” -- 夏夜晚风(三) 叁 人生第十七年,程连雨终于再次尝到了史诗级尴尬的滋味。上一次悲惨经历还要追溯到他的神经病朋友们把他绑到海底捞去过生日的时候,服务员端着生日蛋糕走过来,全店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那瞬间尴尬的他恨不得一头扎进番茄锅里。 程连雨交际圈不大,也不擅长玩市面上各种社交媒体,通讯录列表里躺着的基本都是熟悉的人,所以那次游戏输了朋友叫他拍视频,他想着反正也没有谁看,拍就拍了。如今回忆起来他只想冲回去抽自己一巴掌,或者直接掐死,总好过现在坐在考场里面对试卷还坐立不安地一直分神,把立体图形看成平面,正方体底面又算成平行四边形。 程连雨赶紧把草稿纸上的一团低级错误划掉,强行把脑海里的胡思乱想按了暂停,敛眉重新分析起题目里的几何图形。 这份尴尬旷日持久,从期末考试的那个早晨直接跨越七十二个小时被程连雨带到了飞往美国的飞机上,弥漫在邻座的满夏深和他之间。 满夏深回想起刚刚登机前的场景还有些莫名的郁闷,机场里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刚应付完她爸妈的千叮万嘱,在候机处找到了先一步到达的程连雨,他坐在靠窗边低头把玩着手机,穿件宽松的黑色短袖,本以为普通,等走近了,满夏深才看清衣服全貌,领子剪裁独特,上衣中间横着一段白两边用灰色过渡,面上印着不张扬的字母印花,下身搭配简单休闲裤,配合那一头卷毛,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很好骗的清纯少年气息。 她偷偷用手机屏幕当镜子照了下自己的脸,确认过后立刻推着行李箱小跑过去,站到程连雨眼前率先打起招呼, “不好意思啊,路上有点堵,来晚了。” 少年听见声音猛地抬头,撞进上方少女笑盈盈圆溜溜的双眸中,她提着巨大的行李箱,头发扎成个丸子,身上垂感很好的红裙衬得她人白得发光,程连雨几乎一瞬间就将眼前的人和之前照片上的影像合了起来。见少年有些呆愣半天没反应,满夏深晃晃掌心的手机, “我之前加过你的,满夏深,有印象吗?” 程连雨缓过神,放下手机站起来,表情不知为何有些局促, “记得,“他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傻乎乎地伸出只手去,”我是程连雨,初次见面。” 对面的少女怔了一瞬,也顺从地抬起手轻轻回握他,不过仅仅停留了几秒,又迅速地收了去,掌心的柔软温热只存留片刻,像是夏日冒冒失失闯进房间的蝴蝶落在指尖,激起涟漪般的痒意,程连雨指尖不知为何触电似的一颤。 “初次见面。” 满夏深盯着他看了会儿噗嗤一声,乐了,眼睛亮晶晶的,莫名地像那只歪头的猫,程连雨被她笑得不明所以, “我们两个为什么这么严肃啊?感觉像要谈判似的。”她坐到程连雨身边的椅子上,等到他也落座,身子微微左倾状似无意地靠近了他,压低了声音吐槽,像是和亲密朋友分享秘密,“我爸去见他委托人的时候总装成这样,回家就变了个人。” 满夏深自来熟,把两人的气氛从初见的尴尬中巧妙调离,程连雨果不其然开始顺着她的话题走, “你爸爸是,律师?” 看似是程连雨主动挑起话题实则是满夏深把握着节奏,候机时间不短,俩人已经扯着最初话题的头聊了十万八千里,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满夏深在说,但程连雨倒也没觉不舒服,她的话题都轻松有趣,他偶尔接两句,比想象中两人无话可说的场景好了不知多少倍。 机场广播传来两人航班准备登机的提示,他们检查了手里的登机牌护照几个证件,一齐起身向登机口走去。 程连雨站在满夏深身侧正和她排队等着上摆渡车,后方骤然冲出个人,嘴里不停念着“借过借过”,兴许是真的要赶不上飞机,动作急迫又粗鲁,直接试图用蛮力挤开人群,程连雨本低头给父母发要登机的消息,完全没设防,冷不丁被那人猛撞了一下,饶是他身体反应极快,也还是一个趔趄晃动着身体朝满夏深那边跌了过去。 满夏深本要马上去扶,但眨眼间程连雨已经稳下了重心,她伸过去的手唯有手背和他结实的小臂触碰了一瞬,肌肤相贴的刹那,满夏深的手背像是被煮沸的水烫过一样,一直到心底都泛着让人颤栗的热意。 “对不起。” 程连雨因为差点撞到她感到歉意,也可能因为没站稳的样子颇为滑稽觉得险些在她面前出丑,少年揉揉头,脸上有点发红。 满夏深却还未从程连雨刚才短暂完全没有收敛的攻击性中清醒过来,程连雨家教很好,从见面开始就和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对待她和她抛出的话题都礼貌绅士地回应,丝毫没有刻意要展现自己的锋利感。 除了刚刚的一瞬间。 满夏深不免又联想起那晚被她反复循环的他的视频,主人公俨然就在眼前。 她承认当时她确实被美色昏了头,说话根本没过脑,脱口而出, “程连雨,你本人好像比视频里的身材比例还好。” “...” 话音刚落,少年震惊的眼神就投了过来,看得满夏深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自己适才说了什么,她立刻大脑飞速运转,试图补救自己惊人的发言。 “啊...我是说,你之前的棒球比赛视频,我看过一些。” 满夏深紧张得语无伦次,眼神诚恳地看向程连雨,想要增加解释的真实性。 程连雨还是瞪着眼睛,脸红范围扩得更大,瞳孔震动着转过头去,嗓子里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 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程连雨从飞机起飞开始维持着雕塑一样的坐姿已经两个小时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暗,落日余晖从舷窗流淌进飞机内,整个机舱染上透着暖意的光。 桌板上放的平板仍播放着满夏深准备的棒球联赛视频,比赛逐渐白热化,身边的少女却昏昏欲睡,她拄着额头,眼皮抵挡不住浓郁的困意缓慢阖上,意识模糊得甚至开始控制不住身体重心,不停地点头,活像平时上文化课的他。 叁十分钟前她问他要不要一起看今年的棒球比赛,紧接着主动递过来一只耳机,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点点头,接过了她的耳机。但不到半小时,比赛刚过一个半局,身旁的满夏深就开始忍不住眼皮打架,连打了两个哈欠,他问她是不是困了,她像被班主任抓到上课走神似的,猛地坐直了身子,摆手否认道, “没,没困。” 而这个说着她没困的人十分钟之内眼看就要睡得不省人事,程连雨无奈地轻轻扶着她的头给她找了个舒适位置,按下服务铃找空乘给满夏深要了张毛毯,有点笨拙地盖在满夏深腿上,小心翼翼地取走她左耳摇摇欲坠的白色耳机,转头拉下了手边遮光板,他们座椅间狭小的空间瞬时暗了下来。 比赛临近结束,满夏深才悠悠转醒,程连雨察觉她的动静,转过头去看她,满夏深揉揉眼睛,听见他问, “醒了?” 满夏深尴尬地笑笑,越发觉得自己选择这个棒球视频是个错误,本打算顺着比赛进度和程连雨搭搭话,却忘记自己是个观看体育节目超过二十分钟必困的废材,她瞟了一眼进度条,比赛俨然接近尾声,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她苍白地解释, “估计是昨晚收拾行李熬夜了。” “毛毯你帮我叫的吧?谢谢。” 程连雨看表情似乎并不在意她比赛看到一半呼呼大睡的败兴,随意地摆摆手, “没事,刚才发晚餐的时候你睡着了,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帮你一起点了这个,我觉得听名字感觉还可以。” 满夏深打开餐食,主菜尚有余温,一旁的程连雨主食已经空了叁分之二,估计发下来有段时间了。 机舱里四处飘着食物的香气,满夏深醒来恰好感觉腹中空空,随手扎起头发开始认真地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着叉烧饭。 “你之前...看的是这个视频?” “嗯?”满夏深停下口中咀嚼的动作,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她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平板,赛场中的镜头划过替补席,屏幕上赫然出现程连雨的脸,满夏深险些被嘴里的叉烧噎住。 事态不妙。她昨晚真的是随便在网上下载了一场棒球比赛,哪知道程连雨会出现在里面? 程连雨还好奇地看着她,满夏深只好胡乱点头应下, “对啊。” 少年抿了抿嘴,表情一言难尽, “我还是第一次从镜头里看自己,有点奇怪。”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平常看棒球?”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圆。满夏深不合时宜地感慨。 但还好,她最擅长这个。 满夏深嗯了一声,放下餐具转头笑眯眯地盯着他,哄人时脸不红心不跳, “当然了。程同学,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是你的球迷。” 程连雨惊讶地回望她,跟着重复了一遍,语气十分不解, “球迷?” 满夏深大幅度地点头。 程连雨像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她对他有种稍微过头的热情,还突然提到他的身材比例,吓了他一跳,还以为是...... 他懊恼起来,自己心里有鬼还误会人家女生。 满夏深看着程连雨又烧起来的脸,良心很难得地跳动几下,她怎么又在欺骗单纯少年了。 程连雨棕色的卷毛在飞机暖光下显得毛茸茸的,随着主人的动作蒲公英一样散起几根,程连雨害羞地抿了抿嘴唇,被人夸奖后有点无所适从, “谢谢。” 满夏深笑起来,仿佛看见程连雨背后有根尾巴在不停地摇。 程连雨是一只单纯好骗的,傻乎乎的,可爱的狗狗。 -- 夏夜晚风(四) īУūzнaīωū.νīp 四 “Wee to Los Angeles.” 下飞机后来接应他们的是夏令营的人,举着牌子,把“WTB”叁个硕大字母印在上面,满夏深和程连雨去与他们汇合,两个美国人热情地朝他们打招呼,出口一连串的美式英语把满夏深提前准备过的问候语都打乱了,一时傻在那里。 正宗美式全英文口语听力考试,满夏深大意了,她这半吊子口语大概也就够在泰国兴风作浪两天,现在她站上的是美利坚土地,她不得不开始认真地思考,如果靠她的手语能不能让眼前的美国友人明白她的意思。 “I'm Jeremy,and she is Hazel,pleasure,”一旁的程连雨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主动接过那两人的话,“她不是棒球手,她是我的朋友,对棒球很感兴趣。” 程连雨和他们对话自如,满夏深不由得松一口气,站在旁边装作好像听得懂的样子,实际上只能靠努力捕捉叁个人对话的关键词理解个大概,两个美国人个子很高,一个浅发碧眼,另一个头发和眼睛颜色都稍深,热情又开朗,典型的加州男孩。她听他们的对话听得头疼,所幸干脆光明正大地打量起这两个外国帅哥,直到那个金发男生看了眼时间,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抱歉,我忘记时间,我们必须要走了,”他指了指手腕上的手表,“教练告诉我要在七点前带你们回去。” 金发男生主动接过了满夏深的行李,她有些紧张地道谢,那男生笑起来,眼睛的颜色格外漂亮,像是照顾她英文不好,放慢语速介绍起自己,яoūsнūωū.ρω(roushuwu.pw) “Adrian,my name,”见满夏深点头,保持着缓慢语速搭话,“Hazel,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亚洲女孩。” hank you.” 满夏深忍不住朝程连雨投去求助目光,异国他乡,满夏深对身边这个男生瞬间产生了极大的依赖,程连雨读懂了她的意思,不留痕迹地隔开了她和Adrian的距离,发现两人的互动,Adrian颇有兴致地挑眉, “Your girlfriend?” “不是,”程连雨看了一眼满夏深,艰难地找了一个替她挡掉的理由,“但她比较认生,所以” Adrian自然懂他的意思,朝他们笑了笑,上前两步走回自己朋友身边。 满夏深和程连雨走在后面,满夏深凑在程连雨身边感慨, “程连雨,你英语太好了吧。” 少年在美国的空气下似乎也很自在,没有和她一样极度紧张到语言系统紊乱。程连雨因为她夸张的语气沾染些不知所措, “还行?我之前在芝加哥住过几年,也就正常交流水平。” “芝加哥?是小时候吗?” “嗯,我爸工作调动,本来是呆一两年左右,但后来我喜欢上了打棒球就又留在美国继续训练了几年。” 满夏深点点头,脸却皱得像苦瓜, “我以前还觉得我英文不错,刚才话都说不出来,好尴尬。” 程连雨安慰她, “大家都一样的,我刚到美国的时候也是,你想要讲话时别紧张大胆说就好了。” “但感觉我如果一着急就脑子空白了,什么都记不起来。” 程连雨没多想,完全没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存着什么其他心思,傻兮兮地承诺, “没关系,你如果应付不来就扯扯我,我帮你。” 少女倏地笑起来,眼神灵动, “好啊,”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那我恐怕要赖着你了,你不要嫌弃我麻烦。” 少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猛然转过头去躲避她的眼神,耳朵尖红起来,纯真小狗掉入了少女陷阱, “不会的。” 好奇怪,他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被满夏深调戏了 满夏深降下车窗,隔着手臂歪头枕靠在窗框上,异国的晚风一吹,她的心似乎也跟着轻盈起来,悄悄哼起那首复古电子乐。 旁座传来轻笑声,满夏深停下了声音,向左回头望去恰好撞进身侧程连雨强忍笑意的眼神中,她脸上有点发热,拢了拢被窗外的风吹乱的头发,压低声音问, “我走调了?” 少年为难地点点头,复又摇摇头,解释道, “还好。” “《Los Angleles》?” Adrian的询问声从前座响起,蓝眼睛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少女。 “是。” Adrian伸出手在显示屏上点了几下,下一刻乐队主唱的男声随着旋律在车内响起, “Memories and mountain tops” 记忆和山顶 “Drunk on Boulevard” 醉在日落大道 “With the bsp; of angels singing on” 伴随着天使之城的歌唱 满夏深又转头望向窗外,跟随慵懒的唱腔中寻找歌词里的洛杉矶,远处是重重迭迭的山峦,车轮下是绵延至山峰与荒漠,穿过仙人掌和棕榈的长长柏油公路,天边是夏日朦胧甜蜜的晚霞,再远处是翻涌的海,晚风渐凉,吹起满夏深身后散开的黑发,他们的车又迅速地将一个广告牌甩在后面,满夏深此刻身处异国的感觉分外清晰。 “是首不错的歌曲。” Adrian说。 “确实。” 满夏深没说话,声音来自程连雨。 他回答着前座美国少年的话题,眼睛却盯着在满夏深身上。少女鬼使神差地扭过头,玻璃珠一样眼睛似乎装着窗外的晚霞,一片流光溢彩,眼神相触,少年一瞬愣住 跟着程连雨一起来到他们训练场的满夏深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感谢过她亲爱的部长。 偌大的棒球场被绿意占领,站着二叁十个身形挺拔,套着白蓝色棒球服在球场恣意挥洒汗水的少年,年轻的荷尔蒙似乎就漂浮在上空,蔓延至满夏深面前。她眼神晃动着,为了看清全貌缓缓摘下出发前特地又跑上楼取的大号遮阳帽,她张大嘴巴,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干净的,还好,她没有那么没出息地流下口水。程连雨和领队已经走远,唯独满夏深还捧着相机呆呆地杵在原地,她深吸一口气, 这就是天堂的味道吗? 她被指引到看台边去拍照,满夏深坐在看台上,眼神从最左边扫到最右边,老实说,她已经花了眼,她不得不怀疑,这个夏令营的选拔标准难道是按照男模的标准比照的吗? 棒球场中央的教练用英语说了什么,满夏深隔了老远只听见最后一声, “Ready?” 随后传来教练身边二叁十个少年整齐的呐喊声,年轻的肉体伴着还未经沧桑的声音,句尾的重音是荷尔蒙的躁动,仿佛有形,激得满夏深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哨声响起,场上的人瞬间动起来,开始绕着场地跑圈热身,满夏深从高处望去像是哪部青春热血电影的长镜头,一圈又一圈,她忍不住举起相机,镜头对准了场上少年们的脸,一张张面孔在她镜头里晃过,唯独程连雨像是与她心有灵犀,极快地向她看了一眼,抿着嘴角似乎是想摆出一副帅气的模样。 满夏深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连着按下快门,放下相机检查了效果,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摄影作品。 程连雨短袖棒球服里穿了紧身运动衣,深色的布料包裹着他手臂漂亮的肌肉线条,他拳握得很紧,几乎可以想象手臂上暴起的青筋血管和肩膀鼓起的肌肉,透着和他腼腆表情完全不同的攻击性,诱人又可口。 休息时程连雨跑过来找她,他爬上看台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形挡住了身后的阳光,咸湿的汗水在他颈侧发亮, “是不是有点无聊?” “怎么会,挺有趣的,”满夏深应他,随手递过一瓶水,“给,还是凉的。” 程连雨正拿着毛巾糊在头上乱擦,听见满夏深的声音从缝隙里露出半张脸,看见她握在手里的水瓶眼睛一亮, “谢谢。” 他扭开瓶盖,仰头灌下瓶中的矿泉水,喉结不停地滚动着,几乎眨眼间,大半瓶水消失不见。仅剩的一点水被他泼在了脸上,额头的碎发也沾湿了,他随意地甩了甩头,拿起肩上的毛巾抹了把脸,像是只浑身湿漉漉的狗狗回到主人家中迫不及待地钻进松软的毛巾中打滚。 “要不要看看照片?” 满夏深刚刚提议,程连雨还未来得及回答,场中的哨声又再次响起,程连雨再次戴起棒球帽,脸上是歉意的微笑, “再等我一下,下半场应该快要结束了。” 他将空的瓶子和毛巾笨手笨脚地卷在一起,满夏深看得发笑,伸出手去, “你先去训练吧,我帮你丢掉。” 程连雨似乎楞了一下,眼神隐在帽檐下看不清楚,但还是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坐着的满夏深, “麻烦你了。” “没事,就当我报答你做我的随行翻译。” 程连雨笑起来,转身跑下看台。归队时教练不知说了什么,场上的队员齐刷刷向她这边看来,爆发出哄笑声,程连雨却显得格外慌张,摇手否定着什么,脸涨得通红。 满夏深握着手里还散发程连雨热度的毛巾,忽然有点发烫,仿佛吸收了一整个的加州阳光似的。 -- 夏夜晚风(五) īУūzнaīωū.νīρ 五 满夏深是个骗子。 程连雨朝着炎炎烈日委屈地控诉。 对球场这边幽幽升起的怨气毫无察觉的女主人公正和Adrian聊得开怀,程连雨看着她举起相机作势要给Adrian拍照,那人也极配合摆起动作,一动一静默契十足。哪还有刚来时紧张的样子? 他们到美国快一周,前一周的夏令营都是以基础训练为主,她陪着他每天泡在棒球场里,一呆就是一整天,他怕她无聊提出每天拍两叁张照片就送她回营地,结果满夏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开始时候程连雨以为是她喜欢棒球所以才对他们的训练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但一起相处了近七天,他深刻地意识到,她就是个大骗子,把他骗得团团转那种。 满夏深讲她是他的粉丝,结果其实压根不懂棒球。有天她自告奋勇替他去取落下的击球手套,却把房间里的棒球手套当成他要的击球手套拿了回来,两者天壤之别,她还歉意地告诉他翻遍房间就找到这一只,他捏着手套,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根本无言以对。 满夏深还讲她害怕说英语,要他别抛下她,结果现在和Adrian出双入对,混在一众外国人里如鱼得水,他手机里还躺着叁分钟前满夏深发来的讯息,仅看着她文字他都能想象出少女上扬的撒娇语调,“今天我有事不和你一起吃饭啦,记得按时吃饭。” 程连雨内里忽地涌上一股烦躁,后颈不受控地开始向外渗薄汗,他干脆锁上手机屏幕,塞进口袋里的动作毫不留恋,头顶悬着巨大的太阳,烘烤着他裸露出的皮肤,程连雨把自觉地这股燥意归结为今天过高的气温,远处的满夏深还和Adrian抵着头欣赏相机的预览图,他盯着那两颗凑近的头,心中燥意更盛,索性转身走进室内休息室。 进了休息室,他打开自己那格储物柜打算把手机放进去,旁边的Mark却靠上来,后背贴着他右边的柜子门,抱臂看向他,眼神似笑非笑,®oūsнūшū.ρш(roushuwu.pw) “嘿,你的小女朋友最近和Adrian走得有点近啊?” 程连雨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神色如常地继续整理,他已经懒得去否认,这群人从一开始就认定满夏深是他女朋友,他否认无数次,可惜完全没人信,甚至越描越黑,他后来想想,满夏深和他的奇怪组合如果不用男女朋友的关系来分析确实是怎么都说不通,她大老远从晚州陪他跨越太平洋飞到洛杉矶来参加夏令营,风雨无阻地陪他练习,帮他拍照,结束后又一起吃饭,晚上被安排住隔壁房间,怎么看都暧昧十足。他也实在没办法从头到尾和美国人民解释他们学校那一言难尽的学生会,只好彻底放弃挣扎,每当他们兴致上来过来打趣他时就沉默以对,一群人讨个没趣自然就主动离开。 果不其然,男生见他不答没一会儿耸了耸肩识趣地换了话题, “Jeremy,等会传接球训练和我一组怎么样?我上次和Adrian一起,他的力量太野蛮。” 一向好脾气的程连雨猛地“砰”地一声关上储物柜门,脸上表情不知怎么很臭,Mark被他的动作弄得一震, “你不想就” “不想。” 程连雨套上暗红的球衣外衫,语调听不出喜怒脱口的拒绝却残忍,跟谁赌气似的,说完转身就朝外走去,留Mark一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程连雨拐出暗角正碰上在走廊里等人的满夏深,她靠在墙边,穿深蓝的短裙,上身是白色短衣,听见声音回头眼尖地发现了他的存在,瞬间扬起笑容朝他挥手走来,脑后的马尾跟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 满夏深站到他面前, “在外面找你半天,怎么跑这来了?我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程连雨刚才对着同队男生的嚣张气焰在满夏深面前莫名矮了下去,声音都透着自己未察觉的软, “手机锁柜子里了,没看见。” “程连雨,还生气呢?” “没有。” 少女哄人经验丰富,一下就听出了程连雨话里的别扭,人倏地小兔子似地横在他前面,不许他往前走,仰着头望他,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就是想和你拉近关系。” 程连雨垂着一双狗狗眼,没说话,满夏深“欸”了一声,上前贴近他扯扯少年握着棒球的手,葱白手指绕上他的手背,带着不属于加州的凉意,程连雨触电似的猛地弹开,一瞬间似乎头上的卷毛都炸开了,他梗着脖子脸却火热, “真没生气,我要去训练了。” 满夏深看着他眼底的倔强险些笑出声,却故意装作没看见, “那你原谅我了?” “嗯。” 嘴唇抿得更紧。 “那我晚上要和Adrian出去一会,你要自己吃饭?” 程连雨身形停滞了片刻,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 “随你,不用考虑我。” 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阳光下,头上的头盔被晃出一个光圈,满夏深一时没忍住,咧开了嘴角,程连雨的心思太好猜,不光写在脸上,还刻在背上,整个人都明晃晃地透着纠结。 “真是个傻瓜。” 程连雨这两天思考了很多种关于满夏深为什么非要费心骗他的可能性,他总不会真的就相信了她那明摆着哄人的话。 为什么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咚咚” 敲门声响起,程连雨打开门,Mark站在门外, “早上好,虽然现在已经快中午了。”他撇撇嘴,从身后拿出张附近中餐厅的宣传单朝他晃了晃,“午饭一起点中餐怎么样?” 程连雨扫了一眼单子上的菜名,肚子里馋虫瞬时被勾起,点点头, “Ok.” 说着要往隔壁走去,Mark察觉他的动作, “你要去哪?” 程连雨停在隔壁满夏深房门前,抬手敲敲门,却没人应,他本还要抬手再敲,身侧的Mark及时从身后揽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下一步动作,语气遗憾, “Jeremy,虽然我很不想告诉你,但我必须要说,Hazel她早上就已经走了。” “她去哪了?” “和Adrian他们一起,好像去冲浪了。” 程连雨震惊地跟着Mark重复, “冲浪?” Mark看着他难以置信的表情,以为他是因为女朋友的抛弃而悲伤过度,拍拍他的肩,安慰格外真诚,他甚至滑稽地叫了他的中文名字, “雨,没关系,下一个会好的。” “” 这一刻,程连雨终于懂得何为五味杂陈,他面对Mark突如其来的关心几次想开口替自己辩解,但竟然发现自己居然无从下口,只能在Mark怜悯的目光中生生背起了这口散发绿光的破锅。 яóцщèňщц.dè -- 夏夜晚风(六) 六 程连雨午饭吃的是混血的美式中餐,每道菜都甜得他快找不着北,满心期待在尝到左宗棠鸡的一刻变成了不是滋味,皱着眉头强吞了个半饱。这两天是两周行程里唯一的休息日,营地中精力充沛的美国朋友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狂欢的机会,即使第二天还有早起的拉练,临时起意等会儿要聚在他们这栋房开派对,程连雨现在一听到聚会游戏和和惩罚这几个词就头皮发麻,找了个借口躲在楼上房间睡得昏天黑地,全然不知楼下客厅被折腾得天翻地覆。 程连雨是被饥饿感叫醒的,他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连带着房间内的光源也消失了大半,黑乎乎的,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近晚上七点,他一惊,飞快地坐起身,习惯性地要给满夏深打电话询问她想吃什么,正要拨号,程连雨蓦然记起Mark上午时告诉他,满夏深今天又和Adrian出去了,悬在屏幕上的手指强行刹住车,那股烦躁又冲上来,程连雨一把撇开手机翻下床去。 他这么上杆子地管一个女骗子干嘛,真是闲的。 房间里忘记开空调,闷热的空气透过屋顶天窗悄悄占领了所有角落,难缠地萦绕在程连雨身边,潮乎乎地叫他喘不过气。程连雨出了一后背的汗,薄薄的T恤衫抵挡不住被印湿了一大片贴在身上,楼下的巨大音乐声他隔着门都听得清楚,他猜想估计现在所有人都在楼下狂欢,二楼没人,他正好去洗个澡。 这么想着,程连雨没了顾虑,又热得心烦意乱,直接脱下了身上的衣服,随手拽件换洗衣服,扭开房门打算去浴室。 “!” 打开的一瞬间,门内门外两人几乎同时惊叫了一声,接着齐刷刷地朝对方瞪大了眼睛,程连雨脸腾地一下蹿得通红,猛退后一步关上门,门外的满夏深还保持着方才惊呆的表情。这不能怪她见识太少,实在是因为程连雨身材实物和之前隔着屏幕的展示无法相其并论,她没有流出鼻血已经维持了最后的体面。 还没等她从程连雨直白又赤裸的肉体刺激中缓过来,面前的门再次打开,拉开的速度明显比刚刚慢了不少,程连雨尴尬地立在门后,已经重新套上衣服穿戴整齐出现在她视线里。 “你怎么在这?” 程连雨假装镇定,仿佛上一秒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样子。 但天知道他刚刚关上门的瞬间心情有多崩溃,他不懂,为什么遇到满夏深以后他总是会面对这样的社死一万次的情景,为什么? 满夏深也阖上下巴,尽力配合他演出, “我听说你从下午就一直在睡,醒来肯定会饿,就出去给你买了吃的。” 程连雨低下头,果不其然看见了她手里提的食物,脸上神态未变,嘴角却偷偷勾了起来, “你自己去的?” “Adrian陪我去的。” 刚提起的嘴角瞬间又垮了下来。 “哦。” 满夏深忽略了他硬邦邦的语气,真诚地发问, “你刚才是要下楼去和他们玩?以...嗯,那个造型?” 程连雨的脸被她的问话弄得一阵红一阵青,这可能是未解之谜,平常他的脾气算是不错,怎么到了满夏深面前就跟过山车似的,高兴了还没两秒就一定会开始郁闷。 他恼羞成怒地否认, “当然不是。”举起手里的换洗衣服咬牙切齿地解释,“我是去洗澡。” 他怎么就在她眼里成了这种人? 满夏深摸摸鼻子,主动右跨一步给程连雨让出了路, “那我在楼下餐厅等你一起。” 程连雨往浴室的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她,眼神和语气同样的别扭, “给我十分钟。” 楼下被一群少男少女毁得不成样子,偌大的客厅和屋外的泳池到处是凌乱痕迹,程连雨在震天响的音乐声中侧身躲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绕过客厅里横着的几个喝倒的陌生亚裔面孔,也不知道是哪个邀请来参加派对的朋友,走进餐厅的瞬间外面人群中央因为泳池的落水表演同步爆发出了哄笑声。 满夏深身旁飘过来阵沐浴露的清香气息,她回过头,程连雨正在她站身后垂眼望向她,外面的彩色灯光穿过玻璃照进屋内,打在他绷起的下颌线上,他神情专注,兴许是泳池边放的音乐太重金属,满夏深被他的目光包围着,心脏莫名漏跳几拍。 程连雨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开,拉开满夏深身边的椅子坐下。满夏深也缓过神,把食物从盒子里拿出来推给身边的少年, “营养中餐,怎么样?” 程连雨打开盖子,看着红彤彤一片的菜色,有些哭笑不得,手掌掀起刘海顺手翻上去,露出英气的额头,嘴角无语地挑起来, “满夏深,你又骗人?” “哪骗人了?”满夏深疑惑地看了看包装上的标签,干笑一声,把自己面前的盒子和程连雨面前的调了个位置,顺带推给他瓶运动饮料,“拿错了,这是给你买的。你少油少盐少辣,我了解的。” 程连雨再打开盒子,里面放的菜肴换成了绿油油一片,再扭头看满夏深面前摆着的,全糖星巴克搭配重辣川菜,饶是他已经见过无数次还是忍不住缩起下巴吓得向后仰。她的口味和她人一样,极与极,待人总热情和冷淡不断交替,忽冷忽热搞得对方不知所措。 两人只开了壁灯,昏暗柔和的灯光下两人岁月静好的晚餐时光和一门之外的派对现场格格不入。 旁边少年身上还有未散的水汽,在干冷的空调房里带来突兀的潮意,兴许是真的想念中餐,对着道清淡至极的简单家常菜他也吃得专注,乖顺的样子像是刚被教训过不能挑食的小男孩。 满夏深被自己荒唐的想法震惊到了,慌忙低头塞了口菜,却没注意里面藏了呛人的辣椒,毫无准备地咬了下去,辣椒触及舌头的瞬间,辣意像燎原的火,在她嘴里突地燃起来,她赶紧吸了一口手边的冰饮,张开嘴不停向里吸气。 程连雨停下进食的动作,侧目观察她略显滑稽的动作,暖光倾泻,少女忍不住抬起手对着唇间探出的一截舌头物理降温,套在吊带外面的薄衫因为手臂夸张的摆动滑落大半,肩头裸露的肌肤在灯光下显得温润,仿佛能感受到触手的那股豆腐般的滑腻。 少年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开始不受控地跑偏,他猛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她身上剥离,极快地伸出手在她肩头拽了一下,掉落的外套瞬间归位,察觉到满夏深投过来的眼神,他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 “衣服穿好了。” -- 夏夜晚风(七) 七 满氏法则:润物细无声。 具体解释为,主动积极,绝不挑明,良好心态,及时撤退。带着太明确的目的性侵入对方生活不可行,润物细无声姿态更自然。 ... 派对还在继续,满夏深两只手臂拄在餐桌面上撑起身子仰头向外看泳池边的人群,耳边还不时传来尖叫声,他们兴奋的架势恐怕是要通宵。体力真好,满夏深不禁咋舌。 “他们从下午就开始了?” 她扭头问程连雨。 “嗯,一直没停,游戏就玩了几个小时,”程连雨眯眼观察片刻,下了结论,“现在应该进行到惩罚环节,输的人好像要跳水?” “蛮有意思的啊。” 满夏深饶有兴致,程连雨停下筷子,开始着手收拾桌上的餐盒,顺带拿走了满夏深的那一份。 “那你现在参加也一样,他们还叫我找你回来来着。” “你找我了吗?程连雨。” “...没有,我又不知道你去哪了。” 满夏深切了一声,跳下高脚凳起身到吧台边捡了块冰镇西瓜,一口咬掉西瓜尖,有点口齿不清地说, “那算了,我冲浪在海上漂一天太累了,程连雨也不肯出门找我,看来这派对注定与我无缘。” 勤勤恳恳收拾厨余垃圾的程连雨呆住,再拿起纸袋子时侧影都透着委屈。满夏深走到冰箱前,拉开冰箱门,惊喜地发现里面还新装进了好几盒冰淇凌,她挑选起口味,随口问身后的程连雨, “那你呢?你怎么不下来一起玩?” “我在等你。” 程连雨低低的声音隐在冰箱制动声和夸张的电子音乐中,满夏深一手举着冰淇淋一手握着勺子,拿身体向后一撞把冰箱门关上,她没听清,转身无辜地望向程连雨, “你说什么?” “没什么。” 程连雨低头逃避她的眼神,闷声闷气地回答。 满夏深撇撇嘴,重新坐回餐桌前,用勺子挖出一大坨香草冰淇淋,在程连雨眼前晃晃,故意问他, “要吃吗?” “....” 程连雨无语地看着她,她明知道他不吃这些。 满夏深咯咯地笑起来,张口在冰淇淋球上咬了一口,瞬间满足地眯起眼睛, “你对自己真的好严格。” 一口冰淇淋下肚,她舔了舔嘴唇,低头时像是记起了什么,再抬头时神色忽然变得狡黠,她表情真诚,出口的话却大胆, “不过,程连雨,你的身材真得不错。” 程连雨手一抖,指间握着的餐具“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 满夏深分开时的话还停留在程连雨耳边,连带着她狡黠的表情一同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明明早上还有练习,他却被满夏深这一句话搞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弄不清是想睡睡不着还是根本不想睡,他郁结地把被子拢在头上裹起全身,像个大蚕蛹似的在床上来回地扭,生生在空调房里闷出了满头的汗,向左向右折腾许久,程连雨还是毫无睡意,只得睁着两只眼盯住天花板,却连天花板上都开始浮现满夏深的脸,她眼睛里有细碎的光亮,动了动嘴唇,他读懂了她的口型, “你完蛋了。” 程连雨猛地又把被子蒙在头顶,把自己压得快透不过气时才重新掀开,面上充血的红,整个人在黑夜里红得像个发光的灯笼。人生十七年,他也终于拥有了纯洁的少男心事。 程连雨喃喃道, “我好像真的完蛋了。” ... 他好像暂时还是完蛋不了。 程连雨次日练习结束后回房精心梳洗打扮,对着镜子彩排了无数遍要怎么天然不做作地提出和满夏深一起出去的邀请,等他一切都准备好了,深吸口气站在隔壁房间门口敲门时,历史却又再次重演,不知从哪冒出来Mark以熟悉的怜悯目光看向他,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Jeremy,”他双手在胸前握紧,脸上的表情庄重无比,“不要对生活失去信心。” 他好像在超度我,Jeremy本人嘴角止不住地抽搐。 “她又和Adrian一起去海边冲浪了?” 程连雨问。 “是,他们刚刚就出发了,Jeremy,我对你的遭遇表示难过,”他从身后变魔术似地掏出一瓶酒,诚心提议道,“要喝酒吗?” “....不必,多谢。” 程连雨笑得多少有些勉强。 小狗日记第一个小时:七月十日十叁时,天气晴。满夏深又和别人出去玩了,该死的,怎么又被Mark撞见了。 小狗日记第叁个小时:七月十日十六时,天气多云,今天打游戏为什么这么心不在焉,一定是美国信号不好,嗯,一定是这样。Mark又来了,把酒送了回来,说送我消愁。搞笑,我有什么愁可消?除了电脑屏幕上叁连败的战绩。 小狗日记第四个小时:七月十日十五时四十八分,天气多云转雷阵雨。快六点了,满夏深怎么还不回来?我都饿了。 小狗日记第五个小时:七月十日十八时,天气大暴雨。和别人一起玩就那么有趣吗?满夏深为什么不和我玩了? 七月十日十八时零一分,程连雨蹭地从房间里站起来,脸上的表情阴沉地仿佛雷暴天气,他气势汹汹,宛如一个捉奸的原配,飞快地奔出营地朝海滩方向去,他得去找她。 ... 如果人这一生中必须不得不要掌握一种运动,那满夏深觉得冲浪是个能调动她兴趣的好项目,而这主要还得归功于她遇到Adrian这个好教练。 满夏深非常钦佩他这种在陆地上能跑能跳,下了水仍生龙活虎,灵活自由的运动健将,身材高挑结实,扶着她上板的时候极有安全感,满夏深从不否认她喜欢帅哥的事实,能被帅哥手把手教着冲浪,她确实有点乐不思蜀。 天色渐晚,洛杉矶粉紫色的日落再次铺满天空,那边一起来的外国人打算回营地,她和Adrian也打算跟着一起回去。 Adrian是个特别善谈的人,哪怕对方是她这个基本语言不通的外国人,她和他拖着冲浪板边走边聊天,不知不觉落后了前面人几步,看起来像是朋友聚会里单独行动的一对情侣。 “满夏深!” 正聊着,海滩那边却骤然传来字正腔圆的中文,满夏深愣住,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身侧的Adrian也听见了,停下脚步抬起手给她指了个方向,满夏深顺势望过去,沙滩边站着的身影竟是程连雨。 -- 夏夜晚风(八) 八 满氏法则二:欲擒故纵 具体解释为,主动权要抓在自己手里。高强度的聊天相处会给双方亲密的错觉,如何让错觉变成现实,欲擒故纵是个让彼此认清究竟是否对对方动心的可靠办法。 ... 满夏深惊讶地挑起眉头,Adrian似乎比她先一步反应过来,轻笑了一声,张嘴是调侃的语气, “Hazel,看来我必须要走了。” 他向她道别,还夸张地和她表演了个法式贴面礼,随即加快脚步追上了前面的同伴,满夏深则独自朝海滩边站着的少年走去。 程连雨蠢兮兮地站在那,衣服被涌起的海风钻了空子吹得鼓鼓的,看起来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而她不巧,正是那个不负责任的无良主人。 她先到淋浴旁,扭开水冲了冲粘在脚上的沙粒,拿下来时挂在旁边她当做外套穿的宽大T恤,也不急,拉着冲浪板慢悠悠地沿着路边一步步朝程连雨走去。 等到了他面前,满夏深笑盈盈地问他, “你怎么来了?” 程连雨抿着嘴唇,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满夏深耐心地等了他一会儿,以为能等到点什么,类似于带着堵气的质问,或者含着委屈的抱怨之流,结果两人杵在这,静悄悄的,谁也没再开口。 长久的沉默中满夏深忽地泄了气,觉得特别没劲,脱手把手里捏的冲浪板丢在地上,自顾自地开始往头上套衣服。T恤的领子被洗衣机搅得有点硬邦邦的,满夏深整颗头闷在里面挣扎了一会儿,都说人在失去视觉以后其他感官会变得格外灵敏,眼睛陷在黑暗中,耳朵果然开始超水平发挥,她听到程连雨靠过来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 满夏深猛地发力把卡在领子里的头塞出去半颗,粗糙的布料卡在鼻梁处,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惊恐地瞪着离她不足一拳远的少年,她的声音透过布料传播出去,嗲声嗲气的, “你要干嘛?” 程连雨目光沉沉,好像没察觉现在两人过近的距离有什么不妥似的,满夏深眨眨眼睛,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对面的程连雨伸出手臂捏住她的衣服下缘猛地一拽,原本倔强的领口瞬间毫不留恋地从她下巴脱落至锁骨。少年抬手从她脸颊擦过,动作竟有些急促粗鲁。 少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闭上眼睛,低下头将颤抖的吻落在满夏深脸颊上,他呼吸不稳,打在她脸上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紧张,连垂下的睫毛都在发抖。他的吻轻极短极,像是夏日里荷叶滑落的晨露滴进清潭,眨眼间就要直起身,满夏深却在这刹那间懂得了一切,她嘴角不掩饰地翘起来,眼神牢牢锁定住站在那里等着挨训的程连雨。 程连雨,这可是你主动的。 满夏深不假思索地攀上了程连雨的肩膀,勾住他的脖子,结结实实地送上了自己的吻。唇瓣相触的瞬间,少年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记,只来得及顺从本能环住少女纤细的腰稳住她的身子。 程连雨白纸一张,摊在那里任由满夏深在他身上描画,满夏深贴紧了他,踮起脚捧住他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她咬了咬程连雨的下唇,舌头舔进他的齿缝蛊惑他打开牙齿。少女的身体像柔软的一团棉花,尽数落在他怀里,他手不知放在哪里,快要被这团棉花弄得窒息。 少年被她带领着,逐渐投入,心脏咚咚咚几乎要跳出胸腔,固在因为强压着收紧的欲望忍得发抖。加州的海滩上从不缺乏浪漫画面,抱在一起热吻的少男少女也在这个傍晚成为了一瞬风景,身旁路过的人朝他们吹了声口哨,只是可能陷在荷尔蒙里的他们已经听不到除了彼此心跳和喘息之外的任何声音。 ... 程连雨其实早就来了。 他冲动地从别墅里跑出来找人,也忘了问其他人他们在哪里冲浪,只得盲目地顺着海滩一直向前一点点寻找,走了许久,等他终于找到那群熟悉的身影正要跑过去时,却发现他心心念念的满夏深和Adrian两个人脱离在人群外独自玩得开心,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但他猜想应该不会太好看,他就在沙滩边坐着一直到黄昏时他们告别,Adian还要送她回去,他终于沉不住气喊了她的名字,结果她居然和那人吻别,后来满夏深嘲笑他说他当时脸都绿了。 满夏深就穿了身紧身短衣短裤,脚上粘着水珠,朝他走来时留在地上的湿印仿佛都踩在他心上,她还笑盈盈的,好像在嘲笑他此刻的狼狈可怜,程连雨满脑子都是眼前纤细的腰和刚刚他们吻别的画面,他承认有一刻他的确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也可能满夏深的头刚从领子里探出来时太过可爱,他竟然凑上去用手指抹去那人的痕迹,亲了她的脸。 他太紧张了,触到她被阳光晒得温热的皮肤不到一秒就起了退缩的念头,他以为会被满夏深彻底讨厌了,出乎意料的,面前的她反客为主居然勾住脖子把他的脸压下来接吻。 是梦吗? 程连雨脑中刚才的画面连续剧似的循环播放着,他们并肩走在沿海公路上,程连雨左手帮满夏深拖着冲浪板,右手捏紧了攥在身侧,脸色通红,浑身不自在,满夏深竟也也被他这股纯情传染了,陪着他享受这份青涩。 海风吹来海草夹杂着热浪的腥气,天边的日落像是一幅昂贵的中世纪油画,从天际的淡蓝色层层迭迭地过渡成最靠近地平线的紫金,身边是高大稀疏的深绿棕榈,他们漫步在异国的海边,有种脱离现实的浪漫感。 “你是不是喜欢Arian?” 程连雨接吻后第一句话居然问的是这个,满夏深简直快要吐血,恨不得撬开他的脑袋看看是不是里面装的都是棒球。 没好气地睨他一眼, “那知道我喜欢他你还亲我?” 程连雨像是被打击到了,垂头丧气地, “你喜欢他什么啊?” “好多哦,长得帅,性格也好,会打棒球...” “你根本就不喜欢打棒球的,少骗人了。” “你怎么这么肯定?是因为我没喜欢你吗?”满夏深气他,“不过确实,他身材好更吸引我。” “不行。”程连雨显得十分着急,“你不能喜欢他。” “为什么?” “我,我昨晚看见他在泳池那边和别人搭讪了,他一点都不专一。” 满夏深适时地停下脚步,认真地提出疑惑, “那怎么办呢?谁比较专一啊?” 程连雨回神看她,脸快和身后的落日一个颜色,他踌躇着,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说, “你觉得,我行吗?” -- 夏夜晚风(九) 九 满氏法则叁:热恋于当下。 具体解释为:诚实面对心动,大方享受热恋。 ... 所有浪漫的事情往往是在夏天发生。 记忆中的夏天是天空悬着的炙烤太阳,落在棒球场绿茵中的汗水,踩着滑板回家时拂过的晚风,厨房冰箱里拉开铁环冒出白气的罐装饮料以及外观五彩斑斓味道千奇百怪的程家秘制蔬果汁。 少年的夏天总充满了竞技、热烈和一瓶冰可乐从脚底凉到天灵盖的刺激,他认为这是闷热季节里的常态,过去十多年里纯情如他也从没有尝试过寻找过夏天的另一面,直到十七岁,直到这个夏天,他终于领略了夏天隐藏的,更深处的魅力,他像是探险家踏入雨林无人区,第一次知晓原来夏天也可以是西瓜沙瓤的甜,加州公路边棕榈晃动的树影,少女贴在他手臂上玉镯一样总是微凉的皮肤和他们嘴唇相接时无法自控的心跳。 程连雨的初恋从满夏深在沙滩边再次献上的吻开始,和加州日落一样浓郁又热烈,只是想起就撑得他眼里心中满满。 满夏深喜欢粘着他,她喜欢在趁训练时在看台上光明正大地拍他擦汗不经意撩起衣角下裸露的腹肌,等到他休息时故意拿到他面前问他自己拍得好不好;她喜欢恶作剧似的藏进他休息室的储物柜里,在他压低声音问她怎么进来的时故作神秘地反问他要不要帮忙脱衣服;她还喜欢在清晨或是夜晚溜进他房间跪在他床上,眨着眼睛说要和他接吻,他拒绝不了,满夏深也非常清楚,他们在窗外加州的日出或晚霞下总是缠绵得像是天边融成一体的光影和云朵。 怀中拥着少女,程连雨总算一天比一天更意识到什么叫做甜蜜的痛苦,一吻完毕,满夏深揽着他的脖子耍赖地压在他身上不肯起来,她的头靠在他肩颈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她懒洋洋地说, “程连雨,你怎么删视频的动作那么快?” 说话时的热气打在程连雨敏感的耳廓上,酥酥麻麻地叫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发懵地问, “什么?” 满夏深趴在他身上笑得发抖,从他头两侧用手臂撑起身子,跨坐在他腰上,程连雨愣愣地看着她, “你不记得了?”她学着他朋友圈那个视频里的动作,掀起片衣角露出腰腹一块皮肤,“你朋友给你这泼水那个。” 怎么会忘记。 程连雨羞耻地捂住脸,声音从手掌间的缝隙里闷闷地传出, “...你果然看到那个视频了。” “当然了,不然我因为没看到那个错过了你,我可要后悔死。” 程连雨手掌张开,露出底下藏着的一张红彤彤的脸,猛地翻身把满夏深压在身下,少女一阵天旋地转,再抬眼时眼前的程连雨变成了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语气却恶狠狠的, “满夏深,原来你就是因为...”他咬牙切齿,“你这个肤浅的人。” 身下的少女笑得更夸张,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大口,故意发出好大的声响, “别生气啊,我现在知道你长得帅,性格也好,还会打棒球。” “这不是Adrian吗?我也长得不帅,你还是去喜欢他吧。” 满夏深忙给程小狗顺毛, “不要,我只喜欢你,你还比他身材好呢。” “喂!满夏深!” 他幼稚地伸手去闹她,把人困在身下捉弄,少女怕痒,贴着他身体来回地扭,她躲着躲着却蓦然发现身上的人不肯动了,脸上充血似的涨红着身体僵在那,满夏深抬手拨走混乱时落在脸上的一缕头发,他们贴得太紧,夏天清凉单薄的衣服根本起不到遮挡的作用,身体只要稍起反应,彼此就感知得清清楚楚。 满夏深挑眉, “程连雨,你怎么耍流氓?” 少年显得十分窘迫,低声试图为自己辩解, “因为刚才亲得太...才会这样。” 满夏深知道他想说什么,因为他们刚才亲得太色情,程连雨好像天生拥有接吻技能,满夏深带着他一次,他就把她那一套学得彻底,压着她的后脑又吸又咬,直到她舌头都麻了,快喘不过气才肯放过她。 借着夜色,满夏深撇开程连雨额头前有些挡住眼睛的刘海,手指滑过他的太阳穴,四目相对,她感受到带着生命力的跳动,她笑起来, “程连雨,我帮帮你怎么样?” ... 这个夏天过得太荒唐。 程连雨在被子下和满夏深滚成一团时忍不住想。 即使开了空调,被子下纠缠在一起的两具身体仍像是雨淋过般湿透且狼狈,他们接吻,用手探索彼此的身体,程连雨翘着他的欲望,动作颤抖又急切,温度烫人的手落在她腰间,胸乳和腿间,满夏深气喘吁吁,胸脯起伏时程连雨额头上的汗滴砸在她皮肤上顺着曲线滑落,他死死盯着,满夏深主动脱了身上的短衣,扶着程连雨的手附上后背处的金属扣教他解开,她诱惑他, “要不要舔一下?” 程连雨喉结上下滚动,缓缓低头吸上了那处,他舔舐时也像小狗似的,叼着红樱不停蹂躏,咬着它,直到一侧又硬又肿才转头以同样的方式侵略另一只。满夏深抓捏他的耳朵试图阻止他, “轻点轻点。” 满夏深被他手指探进秘处时也这样皱着眉头喊,程连雨立刻停了动作,棕色卷发下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紧张地望向她,鬓角却因为翻滚的欲望生生逼出了一道道的汗流。小心翼翼地扩张许久,到程连雨生疏地插进去时他还是没收住劲,满夏深嘴边泄出呻吟, “程连雨,慢点。” 程连雨咬着后牙停在不断挤压他硬器又诱他深入的穴肉里,粗重的呼吸环绕着她,他忍到极限,相连的部分只要一丝动静都能引来他夸张的反应。 “...我有点受不了了。” 这的确是酷刑,只能进不许动,满夏深感觉他垂着头要哭出来,主动把身体下沉,程连雨狼狗一样,眼睛瞬间亮起,结实的身材把少女整个人罩住。肉体交织的幅度从克制到疯狂,满夏深手还不老实地攀上程连雨轮廓分明的腹肌,被主人一下攥住了,身下的撞击却不止。 “别,别,你这样我不行。” 满夏深却疑惑, “你这很敏感吗?” 程连雨哪有心思和她闲聊,她无论摸哪他都敏感,只胡乱点点头。但满夏深哪是那么好打发的人,瞬间来了兴致,不听话地挣开他的手沿着线条游走。身下的动作停了一瞬,程连雨俯下身狠狠咬住满夏深的嘴唇,腰再摆动时带了点报复的意味,顶得满夏深直叫,却被程连雨的吻悉数吞了下去,返还给 她的是更热烈的回应。 等到程连雨终于有了到头的迹象,满夏深已经被他搞得像一滩烂泥,舒服得懒得再动一根手指,结束时她无意间瞥过床头的闹钟,粗略估计了下时间,惊愕地望向正收拾避孕套的程连雨。 她由衷地感慨, “体育生好恐怖。” -- 夏夜晚风(十) īУūzнaīωū.νīp 十 下午五点,程连雨匆忙从训练场赶回和满夏深约定的地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半躺在草坪上的少女缓缓摘下挂在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双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连雨抱怨道, “怎么才来?都等你半小时了。” 满夏深没扎头发,黑色发丝四散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墨镜遮住了她一半脸,裸露的双腿交迭着在阳光下白得发光。少年不善辩解,默默坐在少女身边,脱下亮色外套盖在满夏深腿上,老老实实交代原因, “临走的时候教练和我聊了一会儿。” 少女勾住他脖子扎进少年怀里,两人温存着,满夏深撑着他的大腿半跪起身子,膝盖把程连雨的外套压出褶皱,她情绪比晚州的天变得还快,刚那一瞬还闷闷不乐下一秒就立刻兴致勃勃地看向程连雨,她手摸上身边放着的滑板,施力举起来,上扬的语调显得跃跃欲试, “你没来的时候我自己试了试,”她眉飞色舞地,“我感觉我还有点天赋,” 说着就要站起来给他展示,程连雨哭笑不得,担心她的安全马上跟着站了起来,嘴里絮叨,яoūsнūωū.ρω(roushuwu.pw) “都没有护具,你小心点。” 满夏深前两天偶然看见程连雨和另外几个男生一起玩滑板,勾起了她的兴趣,缠着他要学,他奇怪地问她, “你不是对什么运动都不感兴趣吗?” 满夏深朝他做了个鬼脸, “我分析了一下,可能我是对球类运动格外不感兴趣,别的好像现在看着还挺有趣的。再说了,我现在有个体育这么好的男朋友,不得教他教教我啊?” 程连雨一听满夏深嘴里脱口而出的男朋友叁个字就迈不动腿了,满心兴奋压不住,恨不得溢出粉色泡泡来,满夏深拽他的手叫他教她滑板,他晕乎乎地就应了。 满夏深大咧咧地踩上滑板,没等程连雨握上她手扶住她,她就脚一蹬地向前滑去,等到要两脚都站上滑板,可能是有程连雨在身后紧张了,身子一歪险些倒下去,程连雨立刻跑过来踩住板环上她腰, “哪有你这么上板的?” 满夏深攀上他手臂,惊魂未定地收紧了力道,站在滑板上慌乱地警告程连雨, “你千万别松手。” 程连雨噗嗤一声笑出来,棒球帽阴影下鼓起两团鼓鼓的苹果肌,笑容可爱极了,满夏深被他笑得脸红,却也不敢松开他手,只得口头上貌似恶狠狠地威胁他, “不许笑。” “不笑,没笑啊。” 程连雨睁眼说瞎话,偏脸上表情特别真诚,看起来像满夏深无理取闹似的,她气鼓鼓,猛地松手去捏他脸,程连雨使坏地松了踩住滑板的脚,满夏深立刻晃荡不稳起来,她欸地惊叫一声,迅速揽紧了少年的脖子,恨不得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海风从身后来势汹汹钻进两人身体缝隙间,满夏深没站稳骤然摔向他,“像夏天的火,春天的风,落在我怀里,像太阳的蜂群落入黑夜的酒浆”,一瞬间,带着少女和海洋气息的风扑天盖地霸占程连雨所有感官。 满夏深抬手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 “程连雨,你故意的是不是?我看你就没想好好教我。” 被控诉的程连雨抬脚把满夏深身后的滑板踩到自己脚下, “这又不是一天就能学会的,等回去我再慢慢教你。” 回去。 这两个字一出两个人都有些怔愣,满夏深像是恍然大悟, “我都差点忘了,明天我们就要回国了。” 她从他怀里退出来,站在他身边,程连雨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另一只手拿起滑板,两个人手牵手向别墅走去。 “这两周有点像做梦似的。” 程连雨的外套搭在肩头,垂着头望向身边的满夏深, “满夏深,回国以后我们还会这样,对不对?” 他口吻像是随意,满夏深却听出了话里隐隐的试探,她拽起程连雨牵着她的那只手臂,整个人钻进他臂弯下,用他的手臂环住自己,从低处仰望着忐忑的少年, “当然了,你想什么呢!” 少女表情生动,语气信誓旦旦,程连雨因为紧张蹙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搂紧了怀里的少女,两人迎着霞光,背后的影子在加州海边的公路上拉出长长的两条,和身边晃动的树影一齐留下在异国的最后一个定格 “小满同学,”同桌目睹着餐桌对面的满夏深冲着手机屏幕笑开花的全过程,出声打趣她,“当初是谁和我打赌肯定不会泡程连雨的?” 满夏深闻言抬头,举起拳头在嘴边掩饰地咳了一声,目光闪烁,装傻道, “是我吗?” “少来,‘本人从不对体育生下手’,这是你原话吧?” 同桌模仿着之前晚自习时她说这话的神态动作,满夏深被她逗乐,又想起自己就是当事人努力控制着表情,憋笑道, “那不是还没认识程连雨的时候吗,我现在收回了。” “啧啧。”同桌喝了口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靠近了餐桌,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小满,体育生感觉怎么样?” 满夏深差点呛住,含着嘴里的米饭模模糊糊地回答, “不错。” “欸,我说真的,你认真回答我。” 满夏深把食物尽数吞下,口齿清晰地又回答了一次, “真的不错。” “什么真的不错?” 一道清朗男声骤然插进女生们的话题间,同桌及时地闭上了嘴,示意满夏深往后看,她回过头,看见程连雨手臂撑住她的椅背弯腰站在她背后,满眼的好奇。 “你们在说什么?” 满夏深心虚一笑,话里半真半假, “在说你啊。” “真的假的?” 程连雨怀疑地望向她,满夏深及时拉他坐在身边,递过瓶水去, “真的真的,你训练结束了?” “嗯,”他看了眼她的餐盘,“你怎么吃这么少?” “我减肥。” 程连雨感觉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减肥?那么瘦为什么要减肥,你腿上都一点肉没有。”他起身要去打饭,“我多打一点,你等一会儿。” 对面的同桌满脸的没眼看,看着程连雨走立刻也端起自己的餐盘要撤退,眼睛在周围投向这边若有若无的视线里转了一圈,对满夏深说出了全校同学的心声, “别再撒狗粮了,你们这对全校最高调的情侣!” -- (一) 一 知臻还有一步从学生活动中心走出去的时候,秋桃的电话恰好打了进来,电话在口袋里骤然疯狂震动起来,安静的大厅只有这一处声源,恍然间铃声和回声一齐袭进知臻耳朵,宛如火花四溅的爆破。 知臻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尴尬地朝楼下值班的阿姨歉意一笑,飞速溜出了门。 瞥一眼备注,秋桃,她的室友。 “喂?” 电话那头的秋桃显然是午觉刚睡醒,声音还黏糊糊的,和她平时一样习惯性拉着长音, “臻臻,你去吃饭了?”她有点抱怨,“怎么没叫我一起啊?” 知臻歪着头用耳朵和肩膀夹着电话,边回话边空出手把刚拿到手的名单塞进包里, “没吃呢,我昨天晚上在寝室不是和你说过,今天我要来找林琴。” “?” 秋桃瞬间从宿舍床上直挺挺地坐起来,抚开晃到额前的长发,惊叫道, “你真去了?我以为...” “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就是说说呢,言出必行,真有你的。” 秋桃在电话那头压低了声音, “搞定了?” 知臻听着她小心翼翼地声音有点发笑,回忆起刚才林琴阴阳怪气却拿她没办法只得把报名表给她的模样彻底笑出了声,抖抖自己手里的那张A4纸, “当然。” “那...那你岂不是对那个谁胜券在握了。” “什么那个谁,人家有名字。” 秋桃爬起来找衣服,敷衍地应和, “是是是,钟清润嘛,我记得的,神仙学弟我怎么能不记得。” “八字还没一撇呢,话不能说那么早。” “啧。” 秋桃摆明了不信。 知臻拐过篮球场,瞄了一眼远处,提议道, “今天去一食堂吃吧,我大概还有十分钟到,你速度下楼。” “十分钟!” 秋桃的哀嚎通过电波传来,知臻无动于衷, “现在都快一点了,下午的概论你也敢迟到?” 他们概论课的老师尽职尽责,每次课程无一例外都要点名签到,迟到早退一律影响平时课堂表现分,是全商学院闻风丧胆的黑面魔鬼老师。 “救命,我差点忘了今天周叁,”秋桃那边迅速开始把东西收进书包, “等我洗把脸,马上就下楼,帮我点个瓦香鸡,加份茄子,微辣。” 知臻应下挂了电话绕过体育场提前到了一食堂,中午正是学校食堂最热闹的时候,她环顾一圈,眼尖发现角落有桌人端着餐盘正要站起来,她没多想,飞快地就冲上去,刚要脱下背包占座,却听见身边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 “知臻?” 要是能重来,知臻现在立刻就撞破食堂二楼的玻璃离开。 她缓慢地拽下背包,硬着头皮抬眼和眼前的几个人打招呼,她假笑着, “嗨,好巧。” 确实是太巧了,知臻几乎咬牙切齿。怎么就遇到前男友的乐队了呢。 叫住她的人是他们乐队鼓手卞初良,台上凶巴巴台下乐呵呵,算是乐队里最好相处的一个。他端着橙色餐盘笑嘻嘻地,仿佛是她许久不见的老友, “你一个人?” “不是,等会儿我室友来,我们一起。” “哇,剪短发了?” “天气也要热起来了,剪短凉快点。” 卞初良点头“啊”了一声, “还挺巧,梁存彧也剪头发了。” 气氛骤然尴尬起来,不为别的,只为眼前的女生正是梁存彧的前女友。他身侧的男生扶额没说话,眼神四处飘着,突然间像是瞥见了什么东西,捅捅卞初良手臂,迅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看知臻手上拿的东西。卞初良顺势瞄了瞄,女生手里的A4纸露出个卷边,恰好被他们俩一眼瞧见,黑体四号加粗居中的一行标题: 艺术节选手及工作人员报名表。 两人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饶有兴致,他问道, “知臻,你要参加艺术节?” 知臻马上把手里的A4纸收得彻底,脑海中紧急开始编织借口, “我朋友的,我帮着跑个腿而已,艺术节只有大一能参加,我这大二的凑什么热闹。” 她状似无意地看了眼手表,做出惊慌的样子, “要来不及了,我下午还有概论,先不和你们说了啊,我得赶紧去帮我室友打饭。” 乐队里的键盘手和知臻一个系,一到周叁就哭天喊地,弄得他们俩也对那概论老师的威名有所耳闻,下意识地赶紧让出了座位, “行,那下次再聊。” “嗯嗯,下次下次。” 没有下次。知臻在心里补充。 ... 知臻和秋桃吃完午饭立刻飞奔到教学楼,赶在上课铃打响前最后一分钟冲进了教室,来晚了,只剩下前排的座位,她们俩猫着腰顶着概率论老师的注视中蹭到了第二排的两个空座上。 下午一二节的课堂是最好的午觉场所,尤其当还有讲台上滔滔不绝的概率老师在耳边念经时,简直是最天然的白噪音。知臻撑着头极力控制着困意,身侧的秋桃但是不困,她兴奋地研究着知臻随手顺来的艺术节名单,从上到下细细看了一遍,格外专注,身旁的知臻手肘猛地怼过来,秋桃惊恐地抬头正对上缓步向这边走的概论课老师的眼神,一个激灵,迅速把名单塞进书下,端正地坐好。 直到巡视过了,秋桃才像劫后余生一般小声地凑到知臻耳边, “吓死我了。” 知臻打个哈欠笑话她, “你的演技也太差了。” 秋桃翻个白眼给她,贼兮兮地翻出那张名单,指着最底下的那排小字叫知臻看, “神秘嘉宾?我们艺术节什么时候都值得有神秘嘉宾了?” 知臻前期海选没参与今天刚一杯奶茶贿赂林琴中途插进工作人员里,除了钟清润一概不知,被秋桃一说也好奇地伸过头来看,果然发现底下的拟邀请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字,神秘嘉宾,除了这几个字旁的一点信息没透露。 够大牌的。 “搞的噱头吧,我们学校还能真请来什么明星不成,万一是什么辅导员集体献唱呢,不也挺神秘的。” “啊?” 秋桃满脸被倒了胃口的苦相,握着的名单瞬间像烫手山芋,急吼吼地塞回知臻手里,嘴里嘟囔着, “那也太吓人了,打死我也不去。” 知臻看着她的反应憋笑憋得脸红,惹得路过的概率老师一个眼神警告,她立刻收敛了表情,笔直地坐好。 ... 知臻重新出现在活动中心时环顾一圈发现她大一时的熟面孔似乎真的没余下几个,没见过的陌生人太多,放眼望去只有感慨大换血的彻底。 也不奇怪,艺术节原本就只限新生参加,连带着他们这些幕后都让新生占了大多数,知臻出现在这里才是异类。找了许久知臻才在角落里发现了两个熟人,一个盖着件衬衫缩在张椅子上睡眼惺忪,另一个还蒙头睡得天昏地暗。 知臻走近了, “你俩不会才回校吧?” “嘘,你小点声,辅导员刚走。” 椅子上的人揉揉头发好半天缓过神来,反问知臻, “你怎么在这?” 少女红唇一勾表格甩在那人眼前,得意洋洋, “正当理由。” 男生定睛一看,惊讶道, “你又来做助理!” 一句话就叫知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戳戳男生肉肉的肩膀,语气不善, “你那么大反映干嘛,我来帮忙的好不好。” 男生冷笑一声,他的嘴巴出了名的毒,刚认识时知臻和他唇枪舌战八百回合只为决出最后的王者,可惜因为后来的反应不比他快落败了,从那以后她就深刻地意识到要想打败他唯有依靠武力。 “你最好是。” “你呢?怎么混进来的?” 男生哀怨地盯着她,两只眼睛下浓重的黑眼圈着实把知臻吓到了, “技术岗缺人,我倒是现在巴不得回去睡觉,我早上八点刚到寝室就被揪来了。” 知臻双手合十摆出副默哀的表情,递过去瓶饮料,同情地说, “为你的生活加点甜。” 男生无语地嘴角抽搐, “你这是乌龙茶。” “先苦后甜,得细品。” 知臻的牛仔伞裙随着她小跑的动作在身后花一样散开,耳坠透过散下来的发丝缝隙若隐若现地闪,像是哪一部旧港片经典的女主角长镜头。 男生注意到她敲门进了琴房,他稍一回忆上午时他冒着猝死危险赶出的海报上的名字和节目,弹钢琴的选手好像就只有一位。 那人名字还挺好听的,他想着想着就情不自禁地念出声来, “钟清润。” -- (二) 二 “钟清润。” 知臻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轻声叫出一个名字,琴房里背对房门坐在琴凳上那个少年在听见知臻的声音后缓慢地转过头来,圆圆的眼睛盯着她,张口似乎是礼貌性地试图回应她,却在下一秒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记得这个陌生少女,她的熟稔给他一种两人已经认识许久的错觉,嘴巴已经做出了反应大脑却未及时想出对策,一时僵在那里,眼底透出些无措。 琴房里静悄悄的,知臻回身带上门,踱步到钟清润身边,嘴角的微笑扩得更大,眉眼弯弯地回视呆愣住的他, “初次见面,钟清润,我是你的助理。” 钟清润默默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栗色头发蓬松着耸在圆脑壳上,随着主人点头的动作上下摆动,一米八多的身高偏生出股乖巧的感觉,像某种可爱又没有攻击性的大型动物。 知臻耐心等他的回音,对面这个腼腆男孩仿佛思考了许久。 钟清润迟疑地看着对面的女生,她抢先一步字正腔圆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生生将他机械又古板的节奏打乱了。 “嗯。” 知臻猝不及防地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歪歪头,假装十分困惑, “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你叫什么名字?” 他很听话。 “知臻,知晓,归臻,知臻。” 对面的男生又点点头,抿起嘴巴像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知臻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活的木头,木讷得有些搞笑。她眼神滑过钟清润白色T恤外面套着的米色衬衫最后落在他眼睛微垂下的睫毛上,又长又卷,投下一小片阴影。 是根秀气漂亮的良木。 房间的空调是同一控制的,温度调得过低了,琴房本就在阴面,没一会两人就有些手脚发凉,知臻找到开关将空调关掉,走到窗边将几扇窗户敞开通风,午后柔柔又燥热的风顺势吹进琴房中。 钟清润练琴练得投入,知臻头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欣赏着他专注于黑白琴键里的模样,侧脸线条利落流畅眼神更显坚毅,手指在琴键上飞舞,琴键有限但奏出的乐曲无限,延展着,仿佛牵着知臻的意识在遥远的音乐厅内跳了一支完整的华尔兹。 钟清润过于专注,几乎忘了时间,等到记起来时,他猛地想起今天他拥有了唯一的一位听众,迅速回头寻找原本在墙侧静坐的知臻,却发现座位空了。 身侧传来响声,钟清润循声望去。 知臻笑意盈盈地立在窗边,见他停下抬手为他鼓掌。 “你弹得真好。” 钟清润的脸霎时泛起红,不知是午后的热气染上的还是因为知臻直白的夸奖羞得。 他有点结巴, “我只是业余。” 知臻没有夸张,刚刚那乐曲划过耳朵激荡过的惊艳感尚未退却,她站回钟清润身边,再次开口, “真的很好,我可从不说假话,”她从袋子里拿出进来时带的果汁,瓶身因为受热上下一齐冒着水珠,散发微微凉的气息。知臻递给钟清润,“送你的,我觉得学校果汁店最好喝的。” “我不...” “你都流汗啦,喝这个降降温,”知臻像是想起什么,手里的动作变得迟疑,“你是不喜欢喝葡萄汁吗?” 钟清润一愣,笨拙地回应, “不是,我没有不喜欢。” 知臻舒口气,复又表情明媚, “见面礼而已,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钟清润老老实实地接过葡萄汁插下吸管小口地喝,知臻注视着他的动作,盯得钟清润有些莫名的紧张。 “喝了我的见面礼,作为报酬,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吧?” “咳咳咳” 平地一声雷。 钟清润听着身边的少女面色如常地吐出的话,一个呆愣间未按时做出吞咽的动作,把果汁呛进了气管。 知臻是故意的。 她是助理,拿他的联系方式理所应当,但她偏要说得暧昧,决不做出公事公办的腔调。 “好吗?” 她又在问。 少年面色红红,他最不擅长语言,面对善于玩弄语言游戏的知臻只有节节败退的份,飞快地点头答应。 ... 钟清润第叁次去排练的时候晚了一些,知臻先坐在了琴房里,手机新收到的他在聊天软件里发过来的消息, “抱歉,我们下课晚了,赶过去可能还要十分钟,我尽量快。” 正儿八经的像是个老干部。 一周多了,知臻已经对他这种聊天风格彻底免疫,这已经比起最初好上了许多,知臻第一次主动和钟清润聊天时他回消息的速度慢到她以为他的手机没装输入法,写信都比他的回复快,回复内容更温吞,那天分开后知臻问他葡萄汁好不好喝,本是个引子,但他回, “好喝,谢谢。” 多一个字的交谈都没有。 知臻再问他晚饭吃的什么,自己在食堂站着不知道吃什么,等了又等,隔了十五分钟他才回, “我还没吃。” 知臻瞥一眼在手边亮起的手机,吞下口中的油泼面,叹口气,重振旗鼓地回复, “那不打扰你啦,你早点忙完早点吃饭。” 知臻等在琴房里百无聊赖,房间开着窗通风,她趴在窗口,窗外是他们学校着名的一条林荫路,葱郁又缭乱,午后的阳光直直地投射在茂盛的树冠上,顶端晃动着,一排排一丛丛的仿佛成了连片的烟雾,迸发出夺目的绿意。 不和谐的声音也是这时候出现的。 熙熙攘攘的,由远及近,听起来似乎是一群人,还有行李箱轮子压在柏油路上的细碎声音,一个男声随着脚步的靠近率先闯进她的耳朵, “你带这么大行李箱干什么?” 另一个男声更加清晰, “我一会排练完就直接走了,去找我女朋友。” “哪个女朋友?” “滚你的,我就一个女朋友。” 音量越来越大,声音钻过树叶缝隙清晰地还原在知臻耳边,好熟悉。 “这么说不太对吧,你那不是一个接一个女朋友吗。你就不能和你的贝斯一样老老实实毫不张扬吗?” “卞初良,你一天不讲点冷笑话是不是难受?” 知臻头回觉得卞初良这个傻鼓手的名字这么如雷贯耳,电击一样惊得僵在那里,卞初良出现的地方不出意外那个人也一定会紧随其后,像印证她的想法般,楼底树干间下一瞬就穿出几个身影,领头的人正是卞初良。 知臻猛地蹲下身子,把头死死藏在窗框下面,姿态像是半根头发丝都不愿意露出。 “怎么能是冷笑话呢,我只爱讲贝斯笑话。” 卞初良的声音逐渐断断续续地再听不清,知臻保持着这个姿势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干嘛这么心虚? 知臻手指绞在一起,突然莫名地恼羞成怒,只是分手而已,正常的、和平的分手,结果现在甚至还没有看见那人半个影子自己就像逃犯见了警察似的,完全没必要这么紧张啊,她欠了他钱吗? 似乎说服了自己,知臻扒着窗台又站起来,声音已经消退,她挺直脊背,窗外还是满目的绿色。 她有点形容不出她此刻的心情。 原来已经躲开了。 她是在庆幸还是,遗憾? -- (三) īУūzнaīωū.νīρ 叁 钟清润学工科的,时间计算得无比准,十分钟不多不少正好敲开了琴房的门。 他一进门主动开启话题, “对不起,来晚了。” 知臻展颜一笑,摆摆手, “没关系,我下午都空的。” 知臻照例坐在一旁听他练习,她毫无疑问是整个艺术节七八个助理里面最负责的一个,只要是排练她必来陪着钟清润,有个学妹夸她敬业,那天拿了她一瓶乌龙茶的男生却做出呕吐的表情,直言不讳, “她乐在其中。” 气得知臻咬牙切齿地用橘子堵住了他的嘴。 练习结束,钟清润从琴凳上起身,敏感地捕捉到身侧响起的快门声,他应声望去,恰好撞见知臻收回手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也站起来, “结束了?” 钟清润点点头,知臻拿起身侧的包, 随手关上练习室的灯,边扭开门边向少年提议, “要不要一起吃晚饭?食堂新上的油泼面超级好吃。” 钟清润带上门,走在知臻身边,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太能吃辣。” 不太能吃辣。®oūsнūшū.ρш(roushuwu.pw) 知臻一时愣住,呆呆地望向眼前的少年,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响起另一个声音, “太辣了,我不行。” 是梁存彧的声音。 梁存彧吃不了辣,知臻不幸地第一次约他出来吃火锅时就踩了雷,傻乎乎地选了一个九宫格火锅,中间格子的红汤沸腾着翻滚的辣椒和花椒,辣意和麻意一齐冲进鼻腔中,红彤彤的颜色惹得人食指大动。 知臻无辣不欢,火锅尤甚,几乎沸腾的瞬间就夹起一片毛肚涮进汤水中,浮起的蒸汽隔住了对面梁存彧试探着夹起滑牛肉时发抖的手,毛肚弹嫩有嚼劲,混进麻辣鲜香的味道,四散在口中,知臻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像是进食后餍足的猫,知臻眯起眼睛的样子让梁存彧晃了神,火锅店里昏暗的灯光掩盖了他眼底的闪烁,他慌忙低下头捞起煮到漂浮的的牛肉,猛地一闭眼塞进嘴里,入口最先品到的是麻,鼻子几乎控制不住地发酸,嚼了两口,汁水流淌出来,辣意后知后觉地无声间占领了整个口腔。 好辣。 梁存彧脖子根比脸颊反应还快,已经通红起来,两颊也漫上红意,只是一片牛肉就惹得他嘴里冒火。 知臻一时沉迷食物,等到她从火锅中抬头,终于发现了对面的梁存彧的不对劲,她眨眨眼, “你不能吃辣?” 梁存彧抿起发热的嘴唇,摇摇头,微抬下巴,一如既往地嘴硬, “怎么可能。” 知臻看着他面前几乎空碗的冰粉,狐疑地问, “真的吗?” 梁存彧最好面子,又夹起根青菜想要证明自己,知臻看得心惊胆战,果不其然,吞下去的瞬间梁存彧的脸快要赶上面前的火锅红汤的颜色,红彤彤一片,她当机立断地招来服务员又点了一碗冰粉。 “太辣了,我不行。” 梁存彧眼眶泪光闪闪,他丢脸地胡乱揉搓眼睛,努力试图掩饰狼狈。 他怎么能被辣哭了呢 “知臻?” 钟清润的声音把少女猛地拉回现实,她缓过神,朝他撑出一个笑, “刚刚走神了,不好意思啊,”她道歉,“不吃辣的话尝尝番茄面怎么样?” 钟清润点点头, “好。”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一扇练习室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屋内的人鱼贯而出。卞初良空着手从练习室第一个走出来,后面跟了叁个人。他双手插兜,张嘴正要提议今天晚饭吃什么,余光瞥见前面不远处的一对男女,到嘴边的话愣是吓得扭曲成了一声怪叫。 贝斯手习惯性地和他斗嘴。 “你怪叫什么,”眼神不经意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顿住了,表情瞬息万变,“嚯,熟人啊。” 梁存彧最后一个从练习室出来,一抬头,对面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正在被他们集体怜悯的错觉,这个奇怪的认知叫他瞬间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左肩背着吉他,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皱眉, “看我干嘛?” 他们乐队的键盘手最为感性,过来伸手拍拍他的肩, “加油,走出来。” 梁存彧更加莫名其妙,键盘手好心地指了指前面,他掀掀眼皮,本没在意,只当是他们恶作剧,随意瞥去一眼。 少女笑着扭头与身旁少年交谈的侧脸电影定格一样闯入他眼帘。 梁存彧整个人僵住。 她头发短了,身材是记忆中的高挑,哪怕简单穿着平底鞋在陌生少年身边也没有多少落差,熟悉的肩颈线条,熟悉的眼波流动,熟悉的笑意盈盈,唯独盯着的,是个他不熟悉的陌生人。 他一声不吭,越过身前挡着的卞初良,跟在知臻和那人身后,卞初良赶上去拉住他胳膊,小声道, “你要干嘛?” 梁存彧面无表情地注视他,卞初良觉得他非常冤枉,少年一双狭长丹凤眼底藏着的攻击性竟全数落到了自己头上。 亏得他那天还半夜接了这孙子的电话听他发酒疯到凌晨一点。 卞初良无比后悔。 也许是两个人聊得太投机,知臻和钟清润竟也没发现身后不远处跟着四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背着五花八门的乐器,四个人身高都不低,却努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放轻了脚步,把走廊里知臻和钟清润的聊天声显得格外清晰, “你刚才为什么给我拍照片啊?” 钟清润问话一出,后面四个人都跟着屏住了呼吸,竟比问话人更紧张知臻的答案。 知臻大方回答, “因为好看啊。” “啊?” 钟清润傻住,知臻却笑得狡黠,无辜地朝他晃晃手机, “我说,我把你照得特别好看。” 听听,这是什么暧昧推拉。连前任众多的贝斯手都要自愧不如。 “要不要我发给你?” 钟清润真是不会接了,脸红红的,连连摇头,就差要举手向知臻投降。 少男少女并肩向前的画面看起来相当美好,树影在两人的脸庞上摇晃,直到身影最终消失在绿意尽头,感性的键盘手差点要当场开始编曲。 四个人尴尬地站在林荫路边,贝斯手察觉到梁存彧周身的低气压,突然一拍脑门大喊, “哎呀,我行李箱忘拿了,我得回去取,你们别等我先走吧。” 转眼就消失了。 卞初良大骂他叛徒,一不小心竟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知臻的新目标怎么又是个艺术节参赛的?” 空气静了片刻,叁个人谁也没开口,键盘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谁不知道梁存彧当年就是在艺术节被知臻拿下的。卞初良挣扎许久,画蛇添足地跟梁存彧解释了句, “没说你啊。” 键盘手无语地闭上了眼睛。 梁存彧脸快和身上的绿色T恤一个色,卞初良竟也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满眼的绿荫更绿还是现在的梁存彧更绿。少年用非常明显的臭脸,说出了最虚假的话, “关我什么事。” 卞初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伸手搭上键盘手的肩,内心不屑。 装,接着装,那天晚上在电话里叁句不离复合的舔狗难道不是他梁存彧? -- (四) 四 晚上八点。 知臻一张图打破了第21届校园艺术节微信群的死寂,是一张钟清润的正面照,少年干净的眼眸透亮,昂贵的钢琴在少年面前成了陪衬。虽然知臻迅速撤回了,但明眼人都看出了这张照片的暧昧,知臻已经和这群人混得都差不多熟,一时调侃声四起。 乌龙茶的嘴还是最损的, “速度提升了啊,祝福。” 知臻回他个锤子表情, “别胡说。” 后来任其他人再怎么起哄也没再发声,男主角更是全程没出现。 男寝103四床的主人脸上刚在浴室里蒸出的红晕尚未褪去,正拿毛巾胡乱擦着头发,手机屏幕亮起,他随手打开,蹦出来的新消息来自他今晚才取消免打扰的群聊,他垂眼往上翻了翻内容,只是越翻手上擦头发的动作越慢,直到最后毛巾掉落都没发现,湿哒哒的头发贴心地盖住了少年又青又红,精彩非凡的脸色。他不信邪地点开了女生的头像,朋友圈成了一条无情的横线,软件温馨地提示他, “对方还不是您的好友。” 少年“啪”地一声反手把屏幕扣在桌面上。 头顶塞在男寝103四床边上的姓名牌赫然写着叁个大字:梁存彧。 ... 艺术节选在了四月末,准备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知臻和钟清润的发展倒是十分顺利,秋桃抱怨她最近在寝室的时间少得可怜,都没人陪她看综艺。知臻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哄她, “艺术节不是快开始了嘛,最近事情最多。” “我看你就是重色轻友,之前也是...”秋桃意识到什么,猛地刹住车,脸上表情愧疚,“sorry.” 知臻仅是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神情并无变化,还开玩笑道, “干嘛啊,都以前的事了。” 秋桃偷偷地瞄知臻的表情,欲言又止,知臻抬眼瞅她, “你想说什么就说。” “欸,”秋桃被看穿后有点尴尬,小声说,“我其实一直挺好奇的,你和梁存彧怎么就分手了啊?” 知臻把筷子放进餐盘的凹槽内, “你确定要在吃饭的时候听?” 秋桃在对面眨眨眼,眼中疑惑, “嗯?” 知臻叹了口气,严肃又认真地看向她, “因为我和他性生活不和谐。” “...” 秋桃目瞪口呆,即使她思考过一百种理由也万万没想到原因在此,好不容易消化了庞大的信息量,她支支吾吾道, “他看着好像还行啊?” “人不可貌相,所以我上当了。” “秋桃,你也不要被男人的表面骗了,都是假的,简直是诈骗。” 知臻的忠告可谓真诚极了,只是语气和内容凑在一起怎么听怎么滑稽,秋桃忍不住差点乐出声却觉得不太合适,生生憋了回去,面容扭曲间恍然记起梁存疑那副用下巴看人的样子,心中幸灾乐祸, 难怪那么要面子,原来是不行。 而震惊的不止秋桃一个人。 卞初良发誓,他真的只是来食堂觅食的,至于为什么知臻会坐在他身后,他又为什么会从她嘴里听到这种消息,他确实是一概不知。他举着筷子笑得浑身发抖,就差把头埋进面前的渔粉里。 老天爷,他何德何能能听见这么劲爆的新闻。 ... 彩排这天知臻右眼皮跳个不停,她把这事告诉身边的钟清润,工科生表示要相信科学,不能封建迷信。 知臻却还是惴惴不安,而这股不祥的预感终于在轮到钟清润上去彩排时应验了。 老黄历,劳动人民的智慧,今天果然不宜出门。 她侧头看着不知从哪蹦出来正一步步向她走来的梁存彧,穿一身牛仔套装,外套追求个性在手臂关节处剪了两个洞,裤子膝盖处也破出两个洞,头发懒散地垂在耳边,下巴微抬着,保持着他一如既往又拽又逼还不爱理人的风格。 她想起还没和梁存彧在一起的时候,梁存彧的头发总是不怎么听话,偏他起得又迟,没时间打理,知臻早课见到他时总觉得他像个独特的蘑菇,背着个吉他,与她错身时恍惚间仿佛有雨后森林里的清冽味道。 面对被自己甩掉的前男友应该主动打招呼吗?知臻脑海里反复挣扎,在梁存彧的目光里浑身不自在,手脚放哪里好像都不对。 直到梁存彧在她面前站定,知臻装没看见的计划彻底泡汤,正打算打个招呼,她前男友倒一反常态,主动开了场。他冷着脸,内双的眼睛牢牢锁定住知臻,下巴朝台上的钟清润点了点, “你的新目标?” 知臻并不认为他们现在是适合讨论这个话题的关系, “关你什么事?” 梁存彧在她身侧冷哼一声,语气像是挖苦,知臻却不知怎地还听出些不易察觉的委屈, “这次别再看走眼了,倒打一耙说别人诈骗。” “...”知臻背后一凉,她没料到自己那天在食堂的话被梁存彧给知道了,霎时哑口无言,半晌才反驳道,“你在说你自己吗?” “当然,我没想到你还有背后说前任的习惯?” “我说你什么了?” “你到处说我...”梁存彧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行。” “我哪到处说了,梁存彧,我发誓,从我嘴里知道这件事的就一个人,”知臻相当冤枉,“网购还能差评呢,你与实物不符我还不能和朋友打打假了?” 梁存彧哪说得过知臻,愣是气笑了,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 “你去给我拿衣服。” “拿什么衣服?” “我表演的衣服。” 知臻张大嘴巴, “你还参加艺术节?” 一个还字把梁存彧的脸色拉得更黑, “我没想来,是你们部长非邀请我们乐队来助演。” 梁存彧乐队在她们学校确实有点名气,上一届艺术节他们表演的视频被人录了视频发在学校宣传网站上,第二天梁存彧的联系方式就被全校悬赏,甚至夸张到有人形容说但凡去看了那次艺术节舞台的观众就没有不对梁存彧上头的。 好巧不巧,知臻也是那天的受害者之一。 可惜梁存彧台上台下完全是两个人,只要下了台梁存彧就恢复拿下巴看人的拽样子,手机消息提示音滴滴滴响个不停也完全不理,嘴巴和手指都懒得动似的沉默着拒绝所有主动接近他的人。 知臻不肯顺他意, “凭什么?我是钟清润助理又不你的,你没有助理吗?” 梁存彧听这话倍感刺耳, “有区别吗?都是助理。你去不去?不去我和你们部长说我上不了台,因为你不给我拿衣服。” 她部长不是别人,就是那个每天盼着她出点丑的林琴,她咬咬牙,挤出两个字, “哪呢?” 梁存彧指了指椅子上的包, “我包里,给我拿到更衣室里。” “你自己没有手吗?” 梁存彧皮笑肉不笑的,嘴角勾得欠扁, “我的手要弹吉他,很贵。” 他故意的。 知臻瞪他一眼,闷头把衣服搬进了更衣室,小声对着那衣服骂了句王八蛋,正要直起腰,猝然身后的门被关上了,她疑惑转身,诧异地看着走进来和她相隔不过半米的梁存彧, “你干什么?” 梁存彧盯着她取下了身后背的吉他,知臻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不祥的预感此刻冲到了峰值。 梁存彧手指搭上衣领,做出一副要脱下来的姿态,他说, “为了解释谣言,请你这个造谣者再来试试?” -- (五) 五 更衣室并不隔音,礼堂舞台正在第叁遍确定收音的喊声通过音响扩大十倍传进后台对峙的两人耳中。 知臻怀疑自己听错了,瞬间傻在那里,听着钟清润的钢琴声再次响起,直到眼前的梁存彧真的开始一颗颗解起扣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操纵地飞快,眨眼间解了叁颗,知臻莫名地头皮发麻,舌头不利索地打颤, “梁存彧...” 被点名的少年完全不为所动,干净利落地脱了外套,眼看还要去拽仅剩的打底白T,知臻飞速地闭上眼睛,伸手死死扯住梁存彧手腕,被碰触到的皮肤火燎一般灼热。 她终于惊叫出声, “你疯了吧。” 梁存彧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知臻听见他一声嗤笑, “知臻,你睁开眼。” 少女谨慎地先睁开了一只,看见白T 还好好挂在他身上才安心掀开另一只眼皮,梁存彧没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他看着她佯装自然地开口, “我说的也是事实,对吧?” 梁存彧顺着她握他手腕的力道猛地一扯,知臻意料不及,向前一个趔趄,险些倒在少年身上,她慌忙稳住身子,两人在狭小的更衣室内贴得更近,梁存彧发烫的手指牢牢卡在知臻手腕凹陷处,脉搏连接着心跳,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梁存彧喉头滚了滚,眼神追着她不肯放, “知臻,你因为这个所以一句解释没有就跟我分手?” 他突然发难,知臻招架不住,她的确理亏,假期还到梁存彧邻市的家去找他,结果回来就提分手,连个解释都不给。 知臻没说话,梁存彧当她默认,压不住地血气上涌,他回想起昨天卞初良贱兮兮地来他寝室“慰问”的样子,踹走他以后梁存彧失眠了整个晚上,躺在床上怎么想怎么委屈,气得他眼圈发热,差点要掉眼泪,让他吸了下鼻子憋了回去。 他不能总是这么没出息。 “好啊,知臻,”梁存彧叫她名字,音色透亮,像是某种蛊惑,“要再试试吗?就今天吧,就在这。” 梁存彧掀起一角,把衣服从头上拽下,动作流畅极了,眨眼间白T 就如块布条悬在他撑开的双臂间,知臻也像那件衣服似地困在他身前哪也逃不开,只得扭过头去,慌乱间猛然看见梁存彧堆在角落的包,拉链缝隙中他的演出服大咧咧地放着,她蹲下身抽出衣服,闭着眼睛胡乱把衬衫套在梁存彧身上。 “你,你穿上衣服。” 少年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动作,甚至顺从地抬起手臂穿上袖子。 但他们离得太近了,梁存彧和她的额前的头发交缠在一起,额头几乎相触,他抬起的手蹭过知臻的手臂,电流一样,激得少女脊柱酥麻,给他系扣子的手不受控地发抖。 六个扣子仿佛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更衣室里的暖光明晃晃地洒下来,隐藏在衬衫下的少年身体生机勃勃,腰腹线条若隐若现,纤细的腰和单薄的肩撑起一副骨架,衬衫染上他的体温。 适才悠扬的琴声不复存在,也或许是还在,只是知臻已经听不到了,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清醒,因为周围环绕着她的另一种声音,一点一点,陡然扩大,变得震耳欲聋。 扑通。扑通。 是谁的心跳声。 知臻的指尖停在梁存彧不对称的衣角边,微微抖着,声源好像是自己,又好像是他,在她脑海里回荡,愈来愈分不清楚。 梁存彧的声音是夏日里被扭开的气泡水,清凉,干净,却不稳定地上下起伏,从瓶底蹿至水面,砰地破裂, “知臻,你能不能,别追他?” ... 知臻坐在台下,钟清润彩排过后不知去了哪里,她从更衣室逃跑后没找到他人,只得坐在角落里等他。 梁存彧的乐队在台上彩排,乐器的线一根根藤蔓一样在舞台上野蛮生长,四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梁存彧朝音响师招手,昏黄灯光亮起,音乐声和鼓点同时响彻礼堂。 知臻听过这首曲子,她去找梁存彧时在他们的练习室听过几次。 梁存彧排练时习惯于在瘫在地上,他们乐队的排练室永远是乱糟糟的,横七竖八的线,四仰八叉的人,散漫又混乱。唯独每当音乐响起,懒洋洋的排练室才像活起来了,四面音符飘浮,如吹出的泡泡,摇摇晃晃浮在傍晚草地上空,圆滚滚的身子一片流光溢彩,留下虚幻且短暂的美丽。 他弹吉他时下巴上的肌肉总是不自觉地用力,嘴唇微微撅起,直挺的鼻梁一条线一样投下片阴影,软乎乎的脸颊肉似乎也绷紧了,小孩子故作严肃一般,认真的神情偏生出一股幼气,白白嫩嫩的,像是引谁去捏一捏他气鼓鼓的脸。 事实上知臻也确实这么做了。 一个晃神,手由心动,等她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时,排练室的吉他声骤然消失了,只剩架子鼓强烈的节奏几乎盖住了所有,被捏住的人挑起眉从地上翻起来,和半蹲着的知臻平视着,挂在肩上的吉他几乎触地,知臻有点害怕他把吉他搞坏,轻声提醒, “你的吉他...” “好捏吗?” 离得太近,梁存彧的声音放大十倍响在知臻耳边,旁边的架子鼓声也像是被屏蔽了,她晕乎乎的,老老实实点头道, “软的。” 梁存彧似乎是笑了,他笑时嘴角总向一边上勾着,颊边挤出两条笑纹,拽上天似的,是一种不怀好意的坏笑。 半趴在地上地上的少年灵活地转身站起,先一步拉住还愣在原地的知臻,把她的脸挤成小猪嘴的模样,朝着他的方向,上下打量了一圈,悠悠地开口, “好丑。” 少女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凶巴巴地盯着他,直起身下巴一甩摆脱了梁存彧的控制, “神经病。” ... 乐队彩排结束,周围掌声四起,知臻才从恍惚中脱离,遥远看见了入口处的钟清润,她朝他招手,钟清润眯了下眼睛确定了她的位子,从边上的楼梯走过来。 他递给她杯饮料,知臻拿到手一看,是上次她买的葡萄汁,惊讶地望向他, “你什么时候买的?” 钟清润摸摸脑袋, “是...别人发的,你人没在我就帮你拿了。” “谢啦,还记得我喜欢葡萄,”知臻挑眉,“你是不是彩排都结束了,应该没什么事了,我们走吧。” 钟清润点点头,知臻吸着葡萄汁从座位上站起,和他一同朝偏门走去。 临到门口,钟清润拉着把手正要把门打开,舞台边的话筒传来阵刺耳的杂音,知臻下意识地回头。 “...你衣服怎么搞得,扣子都扣错了。” 明明离得很远,梁存彧的眼神却聚光灯一样注视着她,他背着吉他站在话筒前,察觉到知臻回头的动作,他嘴角歪了一下,还是那副抬着下巴的模样,懒洋洋地对着话筒说, “有人给我穿错了。” 知臻握着果汁的手猛然收紧。 -- (六) 六 知臻有点与众不同,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或早或晚的这样评价她。 她倒不觉得,她按部就班地学习,高考,上大学,人生路就是普通求学路,如果硬要说这二十年里究竟有哪里和别人不同,她想了又想,最后发现可能只有她的恋爱。 知臻过去的每段恋爱都是她主动追求男生,之前她的高中同学亲眼见证了她追求前前前男友和前前男友的全程,女同学十分诧异,她说知臻你长得好看人缘又好,干嘛要自己费心费力的追别人。其实她自己也不懂,她从小就厌恶抱着别的目的主动靠近她的男生,只喜欢把主导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开始和结束都必须由自己来决定,她很奇怪,她享受恋爱的甜蜜似乎从来只有在暧昧期,一旦进入确定关系,她的热情就开始成倍地下降,仿佛一夜之间理智就重回大脑,像个外人一样清醒地观看这段恋情。 但她不得不承认,梁存彧是个例外。 知臻对梁存彧的追求开始于艺术节。那时候她刚入学,稀里糊涂地参加了学生会,艺术节是第一个要她参加的校级活动,海选那天下午她去值班,本没什么兴致,直到梁存彧他们乐队上台,不夸张地说,台上四个人,在梁存彧开口的瞬间,除了他,知臻已经再看不到其他任何人。 她异常热情地主动成了他们乐队的助理,混久了,几个人自然都对知臻的心思了如指掌,她给梁存彧带果汁,每天泡在他们练习室里陪着训练,梁存彧不爱用社交软件,总找不到他人,唯独知臻每次都能精准地把他从校园里哪个角落揪出来,后来其他人有事找他干脆就告诉知臻,乌龙茶那天晚上在大群里调侃她像梁存彧的小媳妇,引得许多人跟风。等到艺术节演出的时候,几乎所有参与的人都知道了知臻喜欢梁存彧的事,他们乐队一出场,后台原本忙忙碌碌的一群人不约而同地凑到她身边齐声起哄。舞台上的梁存彧游刃有余,那种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里自在发光的状态把台下的观众感染沸腾,也把知臻蛊得更深。晚上回到寝室她拉着秋桃,一脸认真地说, “完了,我好像对梁存彧产生了实在的性欲。” 秋桃拍拍她的手, “那就赶紧上,男人,就是玩具。” 知臻追他的心态轻松,却也不单纯,她以为梁存彧是玩咖,和他谈恋爱一定很舒服有趣,没感觉了分手也干脆利落。只是相处着,相处着,知臻越发觉得不对。 知臻一早发觉梁存彧右边裤子口袋里总是凸起一块,像是个小盒子,薄薄的,方方正正,她曾猜测是他的烟盒。 梁存彧说他顺路要送知臻回寝,走在她身边却不自在极了,偏今天他惯霸占左手的吉他还落在了练习室里,那只手更是无处安放。他胡乱揉揉发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右手伸进口袋里,手指抓住那个长方形手肘施力将它抽出来。 知臻盯着他的动作被勾出了兴趣,她一早好奇他抽什么牌子的烟,她甚至幻想过梁存彧抽爆珠的样子,两根手指夹着细细的烟,送进薄唇间吞吐,薄荷的味道冲进鼻腔、口腔直到大脑。 又或许他抽水果味的呢,蓝莓的或者草莓的? 知臻想着,险些笑出来。 “你要吃糖吗?” 梁存彧手掌心摊着一个小铁盒,五彩斑斓的包装,只有中间两片绿色的薄荷叶装饰最为显眼,图案底下写着一排凸起的小字,知臻眼神滑过去,一个字接一个字蹦进了她的眼球。 “薄荷味硬糖” 知臻眼睛无意识地睁大,诚实地做出表达惊讶的身体反应, “你...” 话只到开头就半路夭折,被知臻生生吞了回去,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形容现在自己的心情,究竟是震惊大于意外,还是尴尬多于不解。 梁存彧在对面强撑着往日的冷脸,投来眼神的却一闪一闪地,格外闪烁,眼底满是羞怯。 知臻无言地接过他的薄荷味糖果,入口的瞬间仿佛是一颗薄荷炸弹即刻被引爆在她的口腔,凉意过了头竟感受到燥热感。 原来是薄荷糖。 居然是薄荷糖。 连同他人一样,表面辛辣,内里却品出了裹在其中的甜味。 ... 知臻借着写论文的名义躲了梁存彧好几天,每天下了课就泡在图书馆里,如果不细看,她的确是埋头文献努力的样子,但实际上她捧着的书跟她的专业半分钱关系没有。 书是她偶然借来的,书里讲一直生活在玻璃球里的人型小精灵,偶然被人发现抱回家,总是乖乖坐在床边被穿上各式各样的蓬松洋装,套上带花边的长筒袜,不熟悉人类世界文化,似乎也不习惯穿衣服,动物一样非常好动,总是不经意间裸露出一大截肌肤。天真又好骗,给他零食就十分开心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塞进别人怀里,肌肤饥渴般喜欢依恋着身旁的人类,总是期待别人摸摸他的头,揉揉他柔软的毛发。 知臻联想到梁存彧。 他总是关不住自己的眼泪,对身边信任的人下意识地依赖,不设戒心,傻到可能用五十买的鞋骗他是五百也会懵懂地点头,还在第二天臭屁地穿出来炫耀。 如果他们谈恋爱呢? 知臻放下书,摸着自己的良心,第一次自我怀疑,她是不是追错人了? ... 艺术节以后收报销单的活林琴又丢给了知臻,她收了一圈,比对名单上发现还剩梁存彧他们乐队没交,她发消息给卞初良叫他来交表,结果他早就小长假放假回家了, “我把东西给梁存彧了,他家近肯定还没走呢。” 知臻叹口气,又是梁存彧,躲都躲不开。 她认命地照名单上的电话打过去,响铃好半天才被人接起来, “...知臻?” 知臻愣了半秒,他居然还没删了她的号码, “是我,梁存彧你们乐队的报销单是不是在你那?今天截止了,你什么时候交给我?” 那头沉默片刻,响起窸窸窣窣地声音,似乎是起床的声音, “在我这,我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知臻听着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你生病了?声音怎么听着不对。” “没事,低烧而已。你在哪?我把东西拿给你。” 他都发烧了,知臻听着他无所谓的语气不由皱眉, “你好好休息别下床了,叫你室友帮个忙,我到你们寝楼下等。” “寝室没人,就我一个。” “...” 知臻捏着一打A4纸遮住头顶的太阳,抬眼看了看眼前的男寝楼,咬咬牙,朝电话那头说, “那你在寝室等着,我自己去取。” -- (七) 七 “咚咚” 敲门声传来。 梁存彧应声下床开门,寝室厚重的门随着拉开的动作将外面的光泄进他眼中,知臻全副武装地站在门口,戴着兜帽和口罩活像个小偷,见梁存彧开门,也没说话,一把将手里的袋子塞进他手里,如若此时有人恰好经过,百分百会觉得他们两个是在这接头的犯罪团伙,只可惜梁存彧瞥了一眼袋子里的东西,不是赃物,是退烧药。 知臻又伸出只手到他面前,鼻音拉长嗯了一声,像是示意他把什么东西交给她,梁存彧收了她的药却半天没有反应,远处走廊传来篮球砸在寝室楼地上的碰撞声,接着宿管阿姨的警告声也随之响起,知臻急了,催促道, “表呢?你快点啊,一会儿被人发现了。” 几个嬉皮笑脸地和宿管阿姨保证没有下次的男生抱着篮球朝103这边走来,球鞋摩擦在地上发出短暂的尖锐,离得越来越近,脚步经过106、105几扇紧闭的门,而到达103时迎接他们的是却响彻的甩门声,惊得边上人篮球骤然脱手,砸在地上又是嘭地一声,门口的宿管耳朵格外灵,椅子拖拽的声音立刻响起,几个少年对视一眼,抱起篮球飞快地跑上了楼梯。 一墙之隔,寝室里的情况似乎和走廊截然不同,梁存彧猛力拽她进门的手掌还牢牢贴在她手腕外侧,他烫人的体温透过衣服缝隙钻进皮肤,知臻恍然回到暑假里他们那次一起线下看演唱会,拥挤的人群中他握紧了她的手,他比台上灯光环绕目光聚焦处的演唱者更令知臻恋慕。 你我或许淹没在万人之中,但爱意不会,歌词仿佛在唱你我,又仿佛在唱他人。知臻在人群中回握住梁存彧的手,吉他指茧磨在她手背,粗糙却真实。 万人的情绪传染力太强烈,她也曾在其中俗套地许愿,希望我们的结局不要哀伤,让你弹出的旋律永远甜蜜。 记忆还如昨日,眼前人连鬓边渗出的汗滴都同那天如出一辙,知臻耳边似乎又响起演唱会嘈杂的欢呼声,梁存彧回过头来,眼睛亮晶晶,她情不自禁低声喊他的名字, “梁存彧...” ... 好像乱套了。 被梁存彧压在门板上时知臻意识到不妙,冰凉感从抵在门上的后背传至大脑,眼前人温热的呼吸却在逼仄的兜帽间压迫性地环绕着她,他一只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眼神锁链一样缠绕着她。 被他盯着的感觉其实很不好,这感觉不像是被敌人捉住即将被严刑逼供的战栗,反倒类似于在酒店出轨当场被抓的心虚,而她是那个该死的负心汉,梁存彧则是伤心欲绝的原配。 “知臻。” 梁存彧叫她的名字,知臻心头一颤。 “我听说,你没再追钟清润了?” “你说呢,”知臻仰起脖子回望他,“你艺术节彩排那天的眼神瞎子都能看出来不对劲了。” 那天晚上知臻和钟清润在她寝室楼下要分开时,钟清润似乎憋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问她, “梁存彧的衣服真的是你穿的吗?” 她转身去看他,她知道他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想要问的是她究竟还喜不喜欢梁存彧。 钟清润弹钢琴的手指干净修长,垂在衣摆处局促地握拳又缓缓松开,而这一瞬间,知臻突然说不出话,她记起了什么呢,她唯独记起了一年前那个人递过来的薄荷糖含在嘴里那股辛辣透凉的味道,那人没头没脑地问她一句, “你明天还会喜欢薄荷糖吗?” 知臻和今天一样听出了他的画外音,她记得她信誓旦旦,大声地说喜欢。 喜欢的不只是薄荷糖,还有口袋里揣着薄荷糖的那个人。 而她看着钟清润,却再难轻快地吐出一句保证,她落荒而逃,从那晚之后两人就心照不宣地断了联系,知臻却莫名一阵轻松,她在感情上实在不算是个好人,钟清润不应该是她的感情容器,她今天说喜欢薄荷糖,明天也可以喜欢别的,如果注定她对恋爱只有叁分钟热度,还是在这一百八十秒内迅速把火熄灭吧。 而眼前这个人怎么办呢?知臻望着梁存彧紧绷着不肯轻易展露脆弱的脸,两颊因为发烧红彤彤的,她忍不住推了推他衔住自己的手,没想到力道竟软绵绵的,他的手轻易就被知臻挣脱,失去支撑点,梁存彧一个趔趄朝她倒来,头贴着她脖颈,烫人的额头激得她一抖。知臻费力地磕磕绊绊地拖着他到了床边,想要把人甩下来时却发现身后的人八爪鱼一样黏她黏得死紧,甩都甩不掉,没办法,她只好转个方向连着梁存彧两个人一同摔进床里,身下的人随即闷哼一声,知臻想要直起身去拨他环在腰间的手臂。 “梁存彧,你快松手。” “欸,梁存彧!” 知臻一阵天旋地转,再抬眼时一副病弱模样的梁存彧竟撑着手臂牢牢将自己锁在身下,迎面而来的全是床铺里和梁存彧身上铺天盖地的薄荷香味。 她瞪大眼睛, “你干什么?” 梁存彧没理,行动解释了他的目的。他的头低下来,知臻看着他的睫毛颤了颤。 是一个吻。 轻轻地碰触到知臻,他舔了舔她的嘴唇,湿润了她的下唇后轻易地撬开牙关就滑进了里面,他勾着她的舌头不停地搅动,这招是和知臻学的,只是他不敢过于用力地对待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舔吻。知臻被梁存彧用舌头挑逗着,随着他舔舐的频率呼吸都急促起来,她敏感地察觉到不止是梁存彧的体温,她的身体也在耳鬓厮磨中烫起来。 分开时两人皆气喘吁吁,知臻大口吸着新鲜空气, “你传染我感冒怎么办?” 梁存彧像是耍脾气,嘴唇又压下来,碎发细密地扎在知臻皮肤上, “你得陪我一起,知臻。” 不讲理。 少年背上的蝴蝶骨支起T恤下两片单薄又宽厚的肩膀,游走在她脖颈间舔咬的嘴唇水润泛着光,眼睛湿漉漉,极具无辜感地望向她,许是生病了,说话也软软的, “知臻。” “你是不是玩过我就算了,刚跟我分手两个月就去追别人,还用一模一样的套路?” “你喜欢过我吗?” -- (八) 八 知臻切实地感受到了从面前人身上传来的委屈,这让她觉得震撼,却也极为不负责任地生出一股庆幸。 她分手的决定似乎很对。 梁存彧脸颊烧得通红,连带着眼圈也发红,覆在知臻腰上的手温度烫人,只有眼神仍直勾勾地盯着她,没半点疲态。 知臻避开了他的眼神, “你说什么胡话。” 知臻的回答完全不能令梁存彧满意,她的敷衍和那时给他的分手理由如出一辙,只是态度同样得坚决,他几乎已经能够预见到身下狠心的少女会如何接着搪塞他的质问—— “我们已经分手了,梁存彧。” 是了。 这是知臻一贯的妙计,永远在感情缠上来之前把自己用冰冷的盔甲封闭起来,像是个不知归属的骑士,永恒地游走,无人能使她停下脚步。 梁存彧挺起的背脊倏地塌下来,撑在知臻上方的头也顺势埋进了她的颈窝,黑色的头发散在她的脖侧,连带着少年喘息留下一片细痒的触感。 “你简直太可恶了。” 他闷闷的声音从她的耳廓偷跑进脑海,少年整个身体的重量大部分都压在知臻身上,胸膛紧贴着她,那颗跳动的心脏似乎快呼之欲出了。知臻要喘不过气,想要推开他,手指刚刚触上他灼人的体温,却感受到衣领里滚进一滴滚烫,她手臂的动作骤然顿住。 他在控诉她。 这几个字好像随着他的眼泪烙进了她的胸腔内里,激荡起一股不属于她的酸涩。 少年的脸埋在阴影里,哽咽却难掩,知臻的颈侧已经沾湿了大片,粘着身上人潮湿的难过,她心底发慌,男人这种生物把面子看得比生命都重要,没有男生曾经在她面前掉过眼泪,这叫她没了经验,她只能试图支起梁存彧的身体。 “喂...” 那人却猛地咬上知臻的脖子,力道不算轻,惊得知臻下意识用手去挡,但梁存彧并不放松齿间的空间,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要从她的脖子上生咬下块肉他才会满意的程度。 “梁存彧!” 她有些急切地喊作恶那人的名字。 身上的人却在她的声音中莫名地喘起来,胸腔的起伏一下一下挤压着她,他身上的衣服被蹭开,知臻不合时宜地注意到,眼前的人变得结实的身体。 他身上宜人的薄荷气莫名变得强势,从四面八方侵袭着她的感官,他主动撑起手臂,也许是因为发烧,他脸红红的,眼睛也是,恶狠狠地瞪着她, “知臻。” “你不能耍我,”他的声音还有点哽咽,“你不能因为你有点喜欢就夸大成一百分,不能在让我喜欢以后就不喜欢了,这太让人混淆了。” 被告躺在原告的床上,听着他的陈词几乎要当庭认罪。 知臻巧舌如簧的嘴当下也变得不善言辞,她对上他灼灼的眼神,鬼使神差道, “所以,你是想要我补偿你吗?” ... 知臻最近愁眉不展,继意外和前男友近距离接触一天后,前暧昧对象也铁树开花主动来约她去图书馆。 她的郁闷倒不是如何进行时间管理的问题,是这两个人她哪一个都不想继续发展下去。 她看到钟清润就会想起梁存彧,而想到梁存彧就会让她有点负罪感,这让人很不舒服。不舒服的结果就是,她既没答应去图书馆找钟清润,也没同意梁存彧的好友申请,自己坐在寝室里一个头两个大。 知臻盘腿躺在网上买的懒人椅上,简单分析了一下自己那股内疚的成因,首先肯定是自己单方面的分手,其次是自己和秋桃讲梁存彧不行的话意外传到了他本人耳朵里,最后,可能也是最主要的,应该是那天梁存彧落在她脖子里的那两滴眼泪。 她也不是石头人,两滴真挚眼泪还是会在她心上烫出两个窟窿的,因为对象是刚被她甩了还撞见自己新目标的前男友,这种液体的反应效果比肩硫酸。 秋桃回寝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知臻这幅冥思苦想的样子,她把从食堂带的饭放在桌上,坐着的人如梦初醒, “这么回来了啊,多少钱?我转给你。” 秋桃摆摆手, “别转我了,我转你吧,刚才在一楼正好碰到那谁,他给咱们俩的钱都付了,我抢都抢不过。” 知臻打开微信的手一顿,抬起头来,不安地发出疑问, “那谁?” “你怎么这副表情,”秋桃乐了,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看来叁角恋也不是这么好谈的啊。” “连你都嘲讽我...” 秋桃弯腰一把揽住知臻的肩讨好地晃了晃, “可别冤枉我,虽然我之前觉得你和梁存彧绝配,但现在已经是唯粉了,大大的良民。” 知臻打开打包盒盖,看到秋桃打回来的菜,几乎全部合自己的胃口,煞有其事地扬起下巴, “行,小桃子打饭有功,以功抵过,赏黄金十两。” “皇上大气。” 秋桃顺势把椅子拉过来坐在知臻旁边,也打开自己打包的饺子,她一边朝凹槽里倒醋,一边问道, “知皇帝,你猜是你后宫哪个妃子付的账?” 知臻塞了一口土豆丝,装没听到, “你这饺子什么馅?” 秋桃一把拍开她蠢蠢欲动的手, “别跟我装傻啊。” 知臻做投降状,她转了转眼珠,其实也不太难猜,钟清润之前就走廊碰见过自己和秋桃一回,梁存彧就数不清了,之前他们吵架时候他就干过找秋桃给她送东西的事,当时她以为是和前男友们一个套路,奶茶和甜点,没想到拿到手的是两张音乐节门票,上面还贴了句“不和我去也没关系的”,示弱的语气瞬间拿捏了知臻。 “梁存彧吧。” 知臻答。 秋桃朝她竖了下大拇指, “一次答对,奖励玉米饺子一个。” 知臻不客气地夹起一个饺子,厚脸皮地要求道, “来点辣椒油。” 秋桃把袋装的辣椒油递过来, “梁存彧怎么突然主动起来了?我记得你俩刚分手那阵他天天像高数打了五十九一样,一身衰气。” 头一次谈恋爱遇到自己梁存彧确实算倒霉。 知臻心道。 “可能是报答我,前两天我给他送温暖来着。” “送温暖?” “我找他交表,碰上他发烧一个人在寝室,怪可怜的,我就去送了点药。” “你不会又溜进男寝了吧。” 在秋桃狐疑的眼神中知臻淡定点头, “那简单,他们楼一楼西边有个窗户是没封死的,能翻进去,他们晚归的时候都从那走。” “牛,”秋桃真心敬佩,“对了,梁存彧说要补偿他的话就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 知臻愣了下,突然反应过来,举起筷子朝她亲爱的室友做出威胁的动作, “合着你套我话呢?” 秋桃乐呵呵地又塞了个饺子过来, “不然我怎么能听到知女侠勇闯男寝的故事呢。” -- (九) īУūzнaīωū.νīρ 九 关于梁存彧那方面不行的论断确实多少有点冤枉他,毕竟实验次数寥寥无几,样本数不够,下结论不太严谨,尽管他在这几次中的表现都差强人意,但对于一个处男,的确应该给予成长时间,起码他在床上极具服务意识的态度知臻还是觉得应该肯定的。 不过就是技术不行,效果一般。 知臻看着手机上梁存彧又发过来的好友申请,真正意义上地开始反思自己口嗨的毛病。 补偿?她压根不知道怎么补偿梁存彧,总不能和他复合,配合他再上次床让他一展雄风,最后等着梁存彧大手一挥反过来甩自己一次,她也在他面前掉两滴眼泪下来。 除了第二个好像都不是易事。 但话已经说出口,想收回来也来不及了。 她叹了口气,按下了同意。 那边还没什么动静,应该是还没看手机,她翻了翻梁存彧的朋友圈,还是那副性冷淡模样,头像是一片黑也不爱分享生活,朋友圈一片空。 他们学校搞点音乐的像他这种类型的实属罕见,但凡和音乐艺术沾点边,知臻总结他们的朋友圈大致叁种内容:酒、钓鱼、我的原创歌曲。知臻承认当时自己追梁存彧是带了点刻板印象的,以为他应该台下也玩得挺开的,结果梁存彧属于叁不沾,着名石头,还是块纯情的处男石。 造孽。®oūsнūшū.ρш(roushuwu.pw) 知臻哀叹。 她认命地开始主动给梁存彧发消息, “晚饭钱多少?我转给你?” 那边的石头居然秒回, “不用,就当是还你的退烧药。” 知臻正犹豫着怎么回,那边弹出条新消息, “你周五来吗?” 周五就是正式的艺术节了,想想那天还要给钟清润当助理,她就尴尬得头皮发麻,可那是她非毛遂自荐上去的,不想去硬着头皮也得去。 她生无可恋地打下几个字, “肯定要去啊。” “嗯。” 梁存彧颇为冷漠地甩来一个字。 知臻拼命抑制住自己想回他一个“怎么,又要我拿衣服吗”的犯贱行为,口嗨是要不得的,她告诫自己。 她等了两分钟,看那边没了什么新指示索性没再回 梁存彧看着对面迟迟没有消息,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是不是应该多回几个字。 明明是自己的手机,他点开知臻朋友圈的动作却像是做贼,知臻朋友圈更新的频率很高,她会抱怨早八的课,知臻最讨厌早八,他也是。但知臻说,有次她发现周二早八他的教室就在她们班对面,她可以偷偷看他窝在最后一排补觉,那节早八她就不是很讨厌了。 她偶尔也会分享给小猫拍的照片,他记得她喜欢猫,之前还陪她买了猫粮喂学校里的那几只肥猫。再往下翻还有她的新照片,虽然梁存彧熟悉的是她的长发,但短发其实也很适合她,朝镜头摆出他熟悉的笑脸,他点开了大图,表情突然变得不对劲,这照片的背景他再熟悉不过,是学校的琴房。而她出现在那的理由很明显只有一个——陪钟清润排练。 梁存彧利落地摁灭了屏幕。 他们艺术节的表演完就彻底结束了。 不足为惧。 他对着寝室的空气安慰自己,极力压下自己心里泛上来的那点酸意 梁存彧最近的行为堪称诡异。 起码知臻是这样评价的。 事情从他朋友圈一段club视频开始走歪,知臻知道梁存彧这人平常不爱混迹夜场,但他们乐队之前被一些小酒吧邀请过去演出几次,他也不算全然陌生,知臻美滋滋地跟着他蹭了几个台。梁存彧酒量很一般,玩游戏又输,没几轮就喝多了,摇摇晃晃地趴在知臻肩上啄她的脸。 更惊人的是他的自拍和钓鱼文案,天知道知臻看到的时候有多么震撼,她拿给秋桃看把正喝水的她吓得险些呛死。 秋桃一脸难言, “他精神出问题了?” 知臻赞同地点头, “我也怀疑。” 梁存彧这种鬼上身的行为持续良久,甚至于他分享了一首他们乐队新录的demo在朋友圈,并附文——“拙作”,知臻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脏话脱口而出, “我去,典中典。” 他的画风突然变得好恐怖。 知臻莫名打了个激灵。 她打开电脑开始赶论文时脑子里还存留着巨大的疑问,梁存彧从哪学来的脏套路? 知臻心血耗尽连写了几天论文,一晃时间就到了周五。 她用身体拖着脑子勉强把心里极不情愿的自己甩进了艺术节后台,在忙忙碌碌的场景里开始用眼神搜索钟清润的身影。 但人她还没找到,倒是先遇到了她亲爱的部长林琴。 见到熟人,知臻挤出一个微笑, “部长,你看见钟清润了吗?” 林琴甩给她一个工作证,手里捧着流程表,看她的眼神略带鄙视, “好像你才是他助理吧?” “” 知臻接过工作牌挂脖子上,抬起头的瞬间忍住了火气, “这不是刚才一下走散了,行,我再到后面找找去。” 她和林琴的不和旷日持久,林琴看不惯她的生活作风,她看不惯林琴拿腔作势,以至于之前上一届艺术节的时候,梁存彧她还没追到手,那时她偶然听说林琴也对梁存彧也很感兴趣,他们还是一个班,她危机感大增,直接冲到了他们乐队排练室,他正背对着门坐在音响上,转头看见她来,手上的吉他瞬间走了个音。 知臻站定在抱着吉他的少年面前,他抬起头,耳骨上的银耳钉随动作晃了一下, “喂,你不答应我就是因为你喜欢林琴那种类型的?” “?” 梁存彧一副很难理解的表情。 “不行,你不能喜欢她。” 梁存彧这回放下了吉他,也站了起来,身高优势下他们的地位有了反转,知臻不得不扬起头注视他,看着他似笑非笑地发问, “凭什么?” “因为你要喜欢我。” 她说完这句话就跑了,但她其实说这话还是挺有自信的,在这天前连着几天她忙期末没怎么回他消息,梁存彧已经会主动在图书馆找上她,虽然话不太好听,阴阳怪气地问她的手机是不是摆设,但知臻也是身经百战的人,怎么听不出言下之意。 ——“怎么会不回我消息?” 不过知臻不知道的是,那天她跑了以后,乐队的人在后面笑得前仰后合,一个劲起哄,直到梁存彧用仿佛真的很疑惑的语气问道, “林琴是谁?” -- (十) īУūzнaīωū.νīρ 十 “知臻?” 身后的一片嘈杂里传来男生温润的声音,知臻闻声回过头去,一眼就发现了正朝她这边走来的钟清润,他已经穿好了演出服,正式的打扮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她朝他仓促地笑了下,又猛地转过头去,莫名的尴尬在指尖流窜,像一股电流,被击中的知臻大脑有了瞬间空白,甚至有了逃避的念头。 对面的林琴正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知臻此刻精彩的面部表情,她看了看身后的钟清润,又看了看眼前的知臻,意味不明地说, “你现在喜欢这种类型啊?” 知臻笑得比哭难看, “别误会,纯朋友。” 但显然知臻在男女关系上的陈词可信度相当低,林琴摆明了不信,她看了眼手里的流程表, “还有两个节目到他调试,你别忘了提醒他。” “OK.”®oūsнūшū.ρш(roushuwu.pw) 打发走了林琴,知臻开始面对新关卡,钟清润今天一反常态穿了暗色的衬衫,搭配同色系的领带,衬得他成熟不少。知臻盯着他半天没说话,他有点不自在地拽拽领带, “怎么了?是我看起来很奇怪吗?” 知臻反应过来,连连摆手, “没有,很适合你,就是没怎么见过你穿黑色,有点意外。” 钟清润看着松了口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我室友他们说我穿白色太严肃了,套上西装会像卖保险的。” “那你到时候记得来找我,我给你的脸和手多买几份保险。” 知臻开始说话不经大脑,话音刚落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钟清润被她逗笑了,一种非常纯情的笑,知臻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形容一个男生的笑很清纯。 她眼神一瞥,钟清润摇摇欲坠的领带夹借着灯光晃得有些刺眼,她指了指他的领带, “你的领带夹有点” 钟清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表情颇为懊恼,开始低头想要调整, “我不太会用这个。” 知臻看着他笨拙的动作,把手机塞进了口袋,上前一步走近他, “要不我来吧。” 钟清润点点头,知臻接管了还残留钟清润指尖温度的金属夹,捋平了他的领带,重新找到了衬衫纽扣间的位置把领带夹固定上去。 台上不知是哪个人在试音,夹在后台此起彼伏的对讲机声音里若隐若现地传进知臻的耳朵,接着被钟清润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夺去了位置,她尽可能避开他随呼吸起伏的胸膛,小心翼翼地调整好了位置,立刻放开手后退了半步,抬头的瞬间甚至差点撞到钟清润的下巴。 知臻眼神躲闪, “好像快到你调试了,我们快去吧。” 钟清润的脸染上了薄红,点了点头, “好。” 钟清润在台上的时候知臻靠在台下的椅子上深深忏悔自己的罪行。 不能再犯下罪孽了,有梁存彧一个已经让够良心备受谴责的了。 她在心里默念。 “呦。” 身边靠过来一个人,知臻循声抬头。 说谁来谁。 梁存彧背着吉他,穿着大片涂鸦的薄卫衣和工装裤,头上顶着卫衣的兜帽,挑起左边眉头正好整以暇地望向她。 他没等她反应,自顾自翻出手机摁了两下,知臻的手机铃声随即从口袋里尖锐地蹦出来,她手忙脚乱地赶紧拿出来挂掉,看向梁存彧的目光大为不解。 “你干嘛?” 梁存彧现在又不是那个发着烧可怜兮兮地问她“你喜欢过我吗”的眼泪包了,他套回了那层嘴硬的皮,言辞刻薄, “原来你的手机能用啊,我以为是块石头呢。” 梁存彧的心思很好猜,知臻一下就听出他的不满,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没忘回少爷哪条消息,准确地说,是自从那天问过自己周五会不会来以后他就没再发消息过来。 她何罪之有,难不成是怪自己没主动发消息给他? 梁存彧差点气死了,他们乐队恋爱经历最多的是贝斯手,他潜心研究了他的朋友圈,费尽心机地发了几条精华朋友圈,照贝斯手的说法,随便一条就能让人主动找他聊天。 可知臻安静地像是一口深井,他叁条朋友圈投下去连个响都没听到,郁闷得他昨天连夜全删了。 看知臻满脸无辜,少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一把将帽子扯下来,脑后几根头发恋恋不舍地跟随着飘起来又缓缓垂下去。 “你这几天都在哪?没去图书馆复习?” 不光是图书馆,食堂,体育馆,操场,他到处抓她也没见她踪影。 知臻有苦说不出,她哪敢去,图书馆有一个钟清润等着她呢。 “我就在宿舍啊,你找我有事?” 可能是她的错觉,听完她这句话,对面的梁存彧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咬牙切齿盯了她几秒,知臻被他盯得发毛,他却变了脸突然丢过来件外套,硬邦邦地扔下句话, “我结束来拿。” 说完转身就走,留知臻在原地不明所以 这届艺术节的节目意外地成功,钟清润的钢琴演奏评上了当晚最受欢迎节目,之一。而另一个,知臻低头瞧了一眼手里的外套,毫无疑问地是梁存彧他们乐队。 哪有他们这样过来助演却风头出尽的人。 钟清润下台后大家鼓着掌祝贺他,他却没有很高兴,只是挂着淡淡的笑,知臻本着有始有终、合作愉快的原则上去拍马屁, “你今天发挥得特别好,你刚结束我们就都猜你肯定是投票第一。” 钟清润手上的动作顿住,直起身来,注视着知臻,语气很认真, “我很喜欢第一,可我不喜欢做‘之一’。” 知臻的话头瞬间止住,他们的位置临近后台的楼梯间,门没有关严,钟清润的声音穿过去,似有回音又荡进知臻的耳朵。 “”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钟清润却没有点到为止,他颇为正式地叫她的名字, “知臻。” “那么那在你这里,哪个是第一呢?” 知臻其实在来之前已经思考过如何怎么开口同钟清润解释的说辞,可面对着他灼灼的眼神,她发现准备好的话真的很难开口。 良久,她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好像选不出来。” 她迟来的歉意有些苍白, “对不起。” “钟清润,之前我的行为很冒昧,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真的对不起。” 钟清润好像不意外这个答案,但他的表情还是一瞬间变得有点落寞,他的失望表现得很克制,他还是像上台前那样对着知臻点点头, “好。” 只是在离开之前,钟清润轻轻地说, “知臻,下次说喜欢的时候要真诚一点。” -- (十一) 十一 梁存彧在楼梯间找到了放空的知臻。 知臻看了他一眼,他还穿着演出的衣服,头发喷了发胶梳成偏分,长长的袖子盖住了他一半的手掌,只露出漂亮的手指。 她把垫在身后的外套拍拍递给他,说着抱歉,脸上并无悔意, “不好意思啊,没别的东西可以垫。” “...” 梁存彧被她的毫无歉意打得哑口无言。 知臻站直了身子,突然发问, “梁存彧,我对人不真诚吗?” “...你指哪方面?” “感情?” 被提问的少年奇怪地看她,从知臻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他鼓起又缩进去的脸颊肉,他在欲言又止。 过了许久,梁存彧开了口, “真诚,但更绝情,绝情的时候就会让人怀疑之前的真诚是不是都是假的。” 知臻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愣住了片刻,没想到梁存彧的表达能力还挺强的。 “可是长痛不是不如短痛吗,没有结果的事情及时止损为什么是绝情呢?” 梁存彧半天没有回话,再开口时嗓音有些艰涩, “一边哄着人说以后,一边却在心里计划着离开,这很绝情。” 知臻心中一震,站在对面的梁存彧上前一步, “知臻,那么我们之间,让你及时止损的点是什么?” 知臻仔细措了下词, “我觉得你太...单纯了,在感情上。我认为我们这方面价值观不一样。” 知臻觉得自己说的还是挺委婉的。 梁存彧的情绪却被这句话激了上来,他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些,在空旷的楼梯间格外清晰, “那难道只有分手可以解决吗?” “啊?”知臻没跟上他的思路,过了一会儿,她倏地反应过来什么,试探性地问,“所以,你那天的意思不是要我补偿你,是不想分手?” 梁存彧倔强地不肯回答,眼里却像小羊一样软绵绵的,铺着一片恳求意味。 知臻有点理解他眼底的意思,她循循善诱, “你想和我重新开始,是不是?” 他眼底的情绪又脆弱了一点。 “梁存彧,你是还喜欢我吗?” 他们其实离得很近,近到梁存彧的眼神像有形的蜜糖缠绕上来,接着是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借衣服的摩擦向她的皮肤传递温度,他的头埋进了知臻的脖颈,深吸一口气,声音又低又缓, “...喜欢。” 知臻被他逐渐控制不住地搂在怀里,她稍微拉开了些距离, “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 她撑起他的脸, “可是我已经去追别人了,你不生气吗?” “你已经不追了,你不喜欢他。” 梁存彧的语气不像是勉强,知臻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喜欢。 他真正抬起头来,眼睛里像是盛开了一朵玫瑰,他注视着她,仿佛知臻就是他的玫瑰。 “你说我们不一样,我可以变,我可以配合你的。” 知臻说不出话来。 “我不想分手,我会比其他人做得更好的。” 知臻很费解, “这样很累啊,大家都轻松一点不好吗?” 梁存彧又埋下头去蹭了蹭她的脖侧, “我觉得和你分开看你追别人更痛苦一点。” 他总是来这招,用很软的语气和很软的声音蛊惑她,她叹了口气, “我没办法像你那样回馈你的。” 梁存彧回答地很快,甚至因为察觉到了她露出的妥协的尾巴显得有些雀跃, “没关系,你只要有一点喜欢我就好了。” “你还是有点喜欢我的对不对,那次在寝室我亲你,你没有很讨厌。” 他这种问法很有杀伤力,属于伤敌一百自损一千,知臻往下瞟了眼,腰上他环住的手臂越来越紧,察觉到她的目光,又蓦地松了些,他心里显然比他语气更紧张。 知臻就着这个姿势考虑了一会,也没有很久,她在感情上一向不是非常苦大仇深的类型,他想复合,他很喜欢她,她也恰好还有一点喜欢他,她转了转眼睛,低下头飞快地亲了他一下,看着梁存彧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知臻挡住了他又凑上来的嘴巴, “最后如果很伤心,我没办法负责的。” 梁存彧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知臻于是松开了手,他贴上了她的嘴唇,想要把舌头舔进去, “我知道,我自找的。” 知臻笑了起来,她安慰性地摸了摸他的后颈, “好乖。” 她主动勾起了他的舌头,接受了他的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填个坑!(鞠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