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光的三十年》 无光的三十年 你只是用一双眼睛,就偷走了我的三十年。 郑辰谨x许易扬 桀骜x温柔/眼科医生x盲人小提琴家 年下/现实向/HE 郑辰谨他爸娶了个新老婆,带来个新哥哥。 郑辰谨讨厌这个哥哥,却喜欢偷偷看他的眼睛。哥哥一笑,眼睛便弯成月牙。 后来,郑辰谨从偷看眼睛,变成了偷看上学、偷看练琴、偷看他薄薄衣料下骨感的背脊。 郑辰谨执拗,讨厌是真讨厌,喜欢了,便要不择手段得到。 他装疯卖醉,打电话给哥哥,用哭腔委屈地问:许易扬,你不喜欢我吗? 温柔的人都心软,郑辰谨如愿以偿。 可是一天夜里,摩托车朝他们撞过来,许易扬推开他,失去了那双眼睛。 许易扬不再上学,不再练琴,脊背比从前更瘦,甚至还对他说:辰谨,我们是结束了吧。 郑辰谨执拗,他拥有这双眼睛的第一天起就没想过失去。 没有人想到,从前那个在校门口打架的坏学生会变成闻名全国的眼科医生。 也没有人想到,郑医生的哥哥不仅是他学医的初心,还是他的爱人。 爱了三十年的爱人。 1.受救赎桀骜孤僻的攻(ps攻一开始很欠揍),攻救治受的眼睛 2.酸甜甜虐甜虐HE,虐是真的虐 3.无血缘 标签:年下 HE 现实向 破镜重圆 虐恋 双向救赎 第一章 啪的一声,许易扬的书桌上就多出了一本语文作业郑辰谨扔的。 帮我写,下周一交。说完,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就扭头回到下铺,懒散地打开了游戏界面,肆意外放着音效。 许易扬带着惊愕和疑惑缓缓地打开那本语文寒假作业干干净净,它的主人连名字都不舍得写。 许易扬翻到最后一页,108页,没有答案。 本来,许易扬对于来到新的家庭生活并无太多失落或惊喜,只要母亲好,他就好。 可是仅仅只是在这间二室一厅里生活了小半个月,一向好脾气的许易扬也觉得有些受不住了。 许易扬的母亲和郑辰谨的父亲赶在今年春节前扯了证,赶着迎合中国人心里所谓团圆的仪式感。 这年,许易扬十六岁,郑辰谨十五岁。 大年三十。 孩子们,吃饭啦。许丽温柔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许易扬从沙发上站起来,看了一眼郑辰谨紧闭的房门,然后转身走向厨房帮许丽拿碗筷。 他知道,他这个平添的弟弟,不好惹。 去,叫你弟弟吃饭。妈妈夺过许易扬手中的碗筷,给他使了个眼色。 许易扬在心里暗暗叹气,他知道许丽有多想讨好这个新儿子,却不被领情。 在许丽与继父还没有结婚时,他曾从许丽口中听过郑辰谨生母的故事。 郑辰谨的母亲因车祸去世,交警有失偏颇地认定郑成安有50%的责任。对此,年少的郑辰谨咬定,仅在得知对方是一位显赫的高官后,郑成安就放弃了为郑辰谨的生母讨回公道的权利。 许易扬小心地走到郑辰谨房门前,轻轻地敲门,辰谨,吃饭了。 在房里的郑辰谨听到这个声音,重重地闭上眼。他走到床头柜前,将抽屉拉开,里面躺着的,是妈妈和他的照片。 在门外的许易扬见里面没动静,便又敲了几下,辰谨,出来吃 话还没说完,房门便突然被打开。 郑辰谨凌厉地抬眼看了一眼许易扬,转而将眼神瞥向一边,鼻子里发出似有若无的不屑轻哼,头也不回地从许易扬身边走向餐桌。 许易扬尴尬地耸了耸肩,朝房里看了看,也转身跟在郑辰谨后面走向餐桌。 这间郑成安单位分配的老房子只有二室一厅,所以,顺理成章地,夫妻一间,兄弟一间。 郑成安为许易扬添了一张新的书桌,并勒令郑辰谨将旧衣柜分给许易扬一半。 郑辰谨的旧床被卖掉,换成了一张上下床,下铺一米五,归郑辰谨;上铺一米二,归许易扬。 餐桌上,许丽和郑成安抑制不住再婚的喜悦,郑成安喝着酒,畅谈着今后家庭将会是何等美满幸福,许丽低头微笑着。 许易扬看着母亲脸上出现许久未见的轻松的笑容,五味杂陈从心底翻涌。 生父入狱已经快十年了吧。母亲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终于露出了笑容,作为孩子,他别无所求。 然而,趁许易扬神游的间隙,郑辰谨已经快把那一瓶雪碧倒光了。 你这小子,给你哥哥留点啊。郑成安指责。 郑辰谨轻蔑地看了一眼仅剩一丁点的雪碧,说:留了啊。 你郑成安马上就要发怒。 没事。许易扬说,我不喜欢喝雪碧。 骗人的,许易扬最喜欢喝雪碧了。可是,雪碧和顾全大局,懂事的他一向只会选择后者。 但他不知道,顾全大局的另一面,就是自己吃亏。短短半天,许易扬已经给郑辰谨留下了好欺负的印象。 来,辰谨,扬扬,多吃点。许妈妈往二人碗里夹菜。 郑辰谨像是触电一样把自己的碗往回挪,一瞬间,许丽夹的那块肉丸失去落点掉在桌子上,滚了一路,最后啪嗒掉在地上。 郑成安抬高声调说:我警告你啊,今天是大年三十,你给我老实点。 郑辰谨冷漠地看着愠色上脸的郑成安,放下筷子,说:不吃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房间,把门重重地关上。 算了算了,大年三十的,别跟孩子过不去许丽拉住要起身揪人的郑成安。 许丽拿过郑辰谨的碗,并往里边夹了满满一碗的菜,然后递给许易扬,说:扬扬,把这碗饭送进去给你弟弟。 妈许易扬面露难色。 他看不得郑辰谨这么对自己母亲后,母亲还要这样讨好他。而且,他不想踩郑辰谨这颗定时炸弹。 快去。许妈妈直接把饭碗塞到许易扬手里。 许易扬不情不愿地起身,挪到房间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走进去。 给你放这了哈。他把饭轻轻放到书桌上。 许易扬见他一动不动,只得离开/房间。他告诉自己,他还小,你是哥哥,你要懂事,你还要顾着妈妈的面子。 当许易扬洗完澡走进房间时,他瞥见他拿进来的那碗饭完好无损地待在桌子上。 许易扬想着这是妈妈辛苦做出来的饭菜,想着这是妈妈在受了委屈之后还费力讨好这个弟弟而做出来的饭菜,心里就一阵闷得慌。 于是,许易扬说:你要是不吃,我拿走了。 郑辰谨听到许易扬这么说,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拇指对着手机上的游戏界面狠狠地按,说:最好把你自己也拿出去,别他妈再给我进来。 许易扬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将饭碗拿出房间,关上门。 关上的,隔阂的,是房里一人的凉薄,和客厅里参与不来的再婚父母的欢笑。 小不忍则乱大谋,那时的许易扬告诉自己。 跟弟弟闹不愉快,最后的结果仍是换来个鸡犬不宁的家庭,与童年那会儿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自己是哥哥。 不论是哥哥这个词的使命感,还是看着郑辰谨幼稚而刻意的行为,许易扬总是无可奈何跟自己的无力反抗一样,无可奈何。 但许易扬绝不是懦弱之辈。 或许,用顾全大局或是屈己待人形容他更为合适。他不反抗郑辰谨,是因为他权衡了利弊,在众多方案之中,他认为容忍是最优解。 若直接伤害到他在意的人,容忍也必须退位让贤。 你干什么?郑辰谨来不及有任何思考,就怒吼着朝许丽冲过去。 依郑辰谨的视角,许丽是借着打扫卫生的缘由进了房间,打开了那个放着郑辰谨生母照片的抽屉。 谁让你动我妈照片的?!郑辰谨使劲地擦拭着相框,试图让那些让他讨厌的痕迹消失。 郑成安和许易扬闻声进到房间里。 许易扬看着因为惊吓而趔趄倒地的许丽,跑过去着急地低声询问她有无大碍。 辰谨,对不起,阿姨不知道你把你妈妈的照片放在这个抽屉里。位于南方的深城蟑螂肆虐,许丽本意只是想往抽屉里放驱蟑螂的药。 郑成安说:阿姨不是故意的,她 你能不要再帮这个婊/子说话了吗?郑辰谨咬着牙一字一句地盯着郑成安说。 许易扬看向许丽,以及许丽眼里溢出的惶恐。十年了吧,许易扬不再看过母亲的这种眼神。 郑辰谨怎么欺负自己,许易扬都没意见;郑辰谨怎么看不顺眼许丽,许易扬也能理解。 但是,这个词太刺耳了。 一瞬间,童年那些含混着男人怒骂和女人尖叫的玻璃渣又翻山越岭地翻涌到许易扬的心里。那个男人拿着棍棒追着母亲打,口中不停地骂着这个词。 你说什么? 郑辰谨差点没有反应过来这是那个好欺负的哥哥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发懵。 你说谁呢?!许易扬把许丽扶起来后,像是忍了很久终于爆发的火山,直径朝郑辰谨走去,揪起郑辰谨的领子。 郑辰谨有一瞬间的错愕,但是,郑辰谨显然是不怕的,你许易扬道高一尺,我郑辰谨就魔高一丈。涉及到生母,谁都不可能熄灭他的怒气。 就说你妈,怎么了?婊/子,就是婊/子还不让说了? 嘴巴放干净点! 婊/子就是婊 许易扬一拳打在他脸上。 第二章 郑辰谨没有还手。 他只是踉跄了几步,而后目光呆滞,或者说眼神飘到了很远的从前。 郑辰谨一瞬间像是失聪了。就像十一岁那年那场血肉模糊的车祸,那么地猝不及防。 他看见父亲急忙过来把许易扬和自己分开,看见那个女人着急地拉着许易扬责骂着什么,看见父亲对着自己关切地问着什么 可是好像世界突然被慢放、被消音,仿佛眼下的场景和十一岁那天的时空产生了交叠。不知怎么地,他的心好疼、好疼。 郑辰谨恨这个新的家庭,他恨透了父亲再娶别的女人。但还好,有一个出气筒,就是许易扬。 时间回到大年初三。 郑成安以今年新婚,要回许阿姨的老家为由阻止郑辰谨回江村过年时,郑辰谨直接摔门而出。 冬日的阳光映着他的孑然一身,南方的冬天再暖,也被泼凉了。他的孤独竟叫人心生怜悯,他的叛逆不过是他所经历的不幸生出的另一个极端。 辰谨! 郑辰谨听见了后方传来的许易扬的声音,以及他靠近的步伐。 许易扬的声音只会加剧郑辰谨的气愤。 教训他,郑辰谨心想。 许易扬终于追上郑辰谨,气喘吁吁地说:辰谨,你爸说 郑辰谨才不管许易扬要说什么,转过身就抓着许易扬的肩膀把他放倒在地。 许易扬猝不及防地失去了重心,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小区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硌得他生疼。 郑辰谨见状狠狠地往许易扬腹部连续踹去,看着许易扬吃痛的表情,仍是不解气,于是直接坐在他身上拎起他的领子举起拳头。 你爸你爸说他跟你回江村!许易扬在对面的拳头落在脸上之前,急忙说出这句救命稻草。 果然,郑辰谨的拳头停住了。 十五岁的他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那个忍心娶了别人的爹,居然又肯放下新老婆陪他回外婆家了? 你先跟我回家吧。许易扬忍着痛说。 郑辰谨起身,冷漠地瞥了还在地上的许易扬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又一次被斜阳拉长。 大年初三的晚上,郑辰谨如愿回到了江村。 星星依然挂在天空中,在那儿等着他回家,年年如一。 母亲去世那年,外婆告诉郑辰谨,妈妈没有走,她只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尽管在学校里学尽了唯物主义,但郑辰谨还是坚定而固执地相信着这个神话。 有个哥哥陪你啦。 郑辰谨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外婆说的是许易扬,他差点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于他的生活中。 哥哥吗?郑辰谨抬头望着天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 无论是哥哥、弟弟、姐姐,还是妹妹,都换不回妈妈,都不能将他从那场车祸的梦魇里拽出来。 有或没有,有什么区别呢?有,反而让恨变得更沉重。 郑辰谨不明白,凭什么只是因为父亲选择了一个女人,作为他儿子的自己就必须要接受她和她的儿子?为什么尽管自己反抗到快要掀翻了屋子,父亲还是娶了许丽进门? 是不是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选择,就像妈妈变成天上的星星,也是命中注定。 外婆握住郑辰谨的手,说:下次让那个哥哥也一起回来玩吧,外婆又多了一个孙子喽。 郑辰谨别过头,看到外婆眼里倒映着澄澈的星光,星光反射进自己的眼里,朦胧得眼睛都要湿润了。 糅杂着刚才的思考,郑辰谨觉得,外婆一定是在这个无法选择的世界里,温柔、坦然而坚定地活着。 郑辰谨没有回外婆的话,他又望向星空,用冷漠的神情和炙热的内心,祈祷着属于他的星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坠落人间。 他曾经以为他的星星是陈霆旭,可是当陈霆旭向他表露他喜欢某个女生时,郑辰谨知道这场荒谬的单恋该结束了。 陈霆旭永远也不会知道郑辰谨疏远他的真正原因,尽管他向郑辰谨求解过当然无果。 谁又愿意一直热脸贴冷屁股呢? 郑辰谨孤僻的性格让连同陈霆旭在内的同学们不再愿意和他交往,渐渐地,他形单影只。 许易扬对他动手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三天了,春节早已结束,明天,深城中学就要开学。 扬扬,去跟辰谨道歉! 又来了,郑辰谨想。 这两三天,许丽一直不断地劝许易扬来跟自己道歉,郑辰谨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他到要看看,这个哥哥能撑到什么时候。 郑辰谨不愿意承认,他终于开始注意起这个哥哥来了。 开学第一天的早晨。 郑辰谨照旧将许丽给他准备的早餐扔到楼下的垃圾桶里。好巧不巧的是,他今天忘记带手机他可是要在无聊的英语课上玩手机的,于是折返回来。 过了拐角,郑辰谨愣在原地。 是许易扬。 没有一丝犹豫,许易扬将手伸进垃圾箱里,把郑辰谨丢弃的那袋早餐捡出来。 还好,垃圾箱里只有些保洁阿姨刚打扫出来的枯枝干叶,食物没有染上臭味。 而后,许易扬向前方的榕树走去。榕树下有三只流浪猫。 三只猫像是早已熟识了许易扬似的,不怕生地朝许易扬走来。 许易扬蹲在树底下,将鸡蛋掰碎,把牛奶倒进袋子里盛好。郑辰谨乳糖不耐受,许丽特地给他准备的无乳糖的牛奶。 春天的阳光散在男孩的身上,将他的头发打成浅浅的褐色,好像一幅画。画里,有春天的暖阳,有初生的春草,有放下防备渐渐走进的猫咪,有善良得让人怜惜的男孩。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2) 郑辰谨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心虚的,但他正是在看到许易扬这样做之后,第一时间跳下了自行车,藏在许易扬看不见的拐角处。 他更不情愿承认,心里有一根弦就是莫名地动了一下,说不上来为什么。 从此,对于许易扬的道歉,郑辰谨从我倒要看看你能挺多久,变成了他怎么还不来。 当然不是因为再也没人帮他写语文作业了,对此,郑辰谨无所谓,不过就是又被语文老师骂一顿。 是因为许易扬本身。 郑辰谨和许易扬就读的深城中学,初中部和高中部之间只隔着一栋综合楼。 一次早操,郑辰谨逃了,溜到高中部操场旁买鸡蛋灌饼。 这是一个大叔的小吃摊,隔着围墙,生意挺好,只有翘了早操才能避免排队的噩梦。 郑辰谨接过香喷喷的鸡蛋灌饼,一转身就看到了许易扬。许易扬也看到了他。两人都明显有些错愕于这样的不期而遇。 郑辰谨看见许易扬嘴唇微张,像是要叫自己。 许易扬,傻愣着干什么!这时,一个男生直接勾住许易扬的肩膀,把他拖到排队的人群里。 郑辰谨有些失落。 如果许易扬能叫出他的名字,他们是不是就冰释前嫌了? 郑辰谨往前走了几步,一回头,就看见一群男生围着许易扬,嘴里说着看见哪个美女了愣成这样,手上勾肩搭背的动作自然得不得了。 而人群中的许易扬开怀地笑着。 开怀地,郑辰谨在家里从未见过的那种。阳光打在他脸上,与他的笑容相得益彰。 郑辰谨突然想起了陈霆旭刚打完篮球那天,发梢还滴着汗珠,问后座的自己有没有纸巾。郑辰谨递了一张给他,他笑着对自己说谢谢。 那时,阳光正好打进教室里,郑辰谨看呆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本就是太过阴郁的人,吸纳不了任何阳光,所以在郑辰谨眼里,一切与光有关的人和事,都打上了神圣的色彩。 只有足够美好的人,才配得上阳光围绕左右。 郑辰谨又回头看了一眼许易扬,阳光依然在他的脸上,与他共生。 第三章 小半个月了,郑辰谨和许易扬还在冷战。 要郑辰谨言和,不可能。但量变向质变发展的过程中,总会露出马脚的。 一天,郑辰谨放学回到家,破天荒的,许易扬不在。 要知道,放学之后,虽然许易扬步行,郑辰谨骑自行车,但是,郑辰谨总会慢悠悠地拐进街角那间书店捎一本最新的漫画,总会慢到在许易扬之后才到家。 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郑辰谨居然有些不适应。没有许易扬在书桌上写作业,郑辰谨连打游戏也提不起兴趣。本来,打游戏不就是为了吵他的么。 郑辰谨百无聊赖地走到书桌前,他看见了被自己扔在书架上的那本语文寒假作业,他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房门,关着的。 于是,他放心地将它翻开。 许易扬的字迹在男生里算是工整的,一笔一划都映在郑辰谨的瞳孔里。 薄薄的作业本里,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认真。 与其说是认真,不如说是用心,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他的亲生弟弟一样,毫无怨言地帮自己。 不,亲兄弟也不一定会这么任劳任怨吧。郑辰谨分明记得,还在江村的大舅和二舅,在妈妈去世后,因为赡养外婆的问题,直到现在还争个不休。 郑辰谨合上作业本,便看见了许易扬帮他写的名字。 郑辰谨。 明明是那么有力的笔锋,却勾勒出了与那个人一样的阳光般的温柔,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可以软化他周遭的一切事物包括某人的一颗如铁般坚硬和冷漠的心。 郑辰谨想起了那天在操场边上的那个充满阳光的笑容。他意识到自己最近装着太多关于许易扬的事,过于多了。 他觉得不妙。 晚上,许易扬没有回来吃晚饭。 郑辰谨在父亲和那个女人的对话中得知,许易扬是去准备艺术节的演出了,负责拉小提琴。 郑辰谨压根想不起房间哪里出现过乐器。 许易扬还会拉琴?怎么自己从来都不知道?但是,不知道才正常吧,他对这个哥哥一点儿不了解啊。 郑辰谨竟然有些懊恼的情绪。 吃完晚饭,郑辰谨回到房间。他打开游戏界面,又关上了,打开,又关上,打开,又关上机械地重复着。 他看了看时间,21:30,许易扬还没有回来。 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房门口,可是刚刚抓住门把手,却又犹疑了。他想问那个女人,许易扬什么时候回来,可是又不想与她接触。 郑辰谨又踱步到窗边,看着许易扬回家必经的那条路,发呆,抑或是思考。 他到底去哪里了? 突然,郑辰谨听到家门被打开的声音。 条件反射一般,他瞬间回到床上,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压抑着内心的慌张打开手机的游戏界面。就在许易扬进房间的前一秒,郑辰谨组好了战队开始游戏,假装跟以往一样,开着外放全神贯注地厮杀。 好险。 郑辰谨用余光瞄着许易扬。 许易扬今天穿了一件灰色衬衣,外搭一件黑色夹克,又背着黑色小提琴盒,有着几分别样的气质,安静、沉稳、温柔、文质彬彬。 郑辰谨突然好想看看,许易扬拉小提琴是什么样子。 许易扬放下琴盒,仿佛是习惯了郑辰谨每天的游戏厮杀一般,略过郑辰谨,走向书桌,将书包放在凳子上。 自然而然地,许易扬就看到了那本熟悉的语文作业被不自然地打开了。 靠,完了,没把它合上! 郑辰谨心虚地收回目光。 但是下一秒,郑辰谨马上又忍不住朝许易扬的方向看去。 许易扬的背影在郑辰谨的书桌前迟疑地停留了一秒,然后脸微微朝床的方向侧了侧,嘴唇微张似乎是要说什么,却刹住了车。 许易扬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放下书包开始学习。 郑辰谨盯着许易扬学习的背影发愣,并且不自觉地将游戏音量下调了两格。 今天夜色格外明朗,天空中似铺了一层黑色幕布,几颗星星像是散在布上的碎钻石。星星一闪一闪地,好像是有人在说话,说着,孩子,人间和天堂其实可以一样美好。 夜里一点,许易扬伸了个懒腰,总算是把今天的作业给写完了。 他们班文艺细胞天生不足,所以会拉小提琴的许易扬自然是被文艺委员拉去了。文艺委员又凑了几个会跳舞的同学,定了三支不同风格的舞蹈,中间用故事情节串联起来。许易扬和叶呈负责伴奏,小提琴加钢琴。 不过,与其说是被文艺委员拉去的,倒不如说许易扬自己也想去。因为说起小提琴,许易扬总是有些遗憾。 许丽离婚后,九岁的许易扬开始学小提琴。老师十分赏识许易扬的天赋,屡次建议他走艺术生的道路。 但是艺术是个烧钱的玩意,许易扬知道,作为单亲妈妈的许丽负担不起。还是学理科吧,变现快;学艺术,不知道多少年才能熬出头。 现实是残酷的,唯有接受。也没什么难过,比起童年那些痛苦,这个选择仅仅是可惜而已许易扬是知足的。 许易扬摘下耳机,熟悉的游戏音效又灌进耳朵里。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今天的游戏音量比之前都小。 许易扬离开书桌,本以为郑辰谨还在厮杀之中,可是一转头,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手机的游戏界面还开着,被子也没有盖,微张着嘴浅浅地呼吸,睡得像个小孩子。 睡着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嘛,许易扬看着他想。 其实不就是个孩子么,非要逞强装大人,非要他妈的他奶奶的他各种亲戚的这样讲话,非要在自己心里堆满了仇恨。 许易扬走过去,轻轻地拿起郑辰谨的手机,帮他关掉游戏,再帮他盖好被子。 筹备了两个多星期,艺术节总算来了。 艺术节是深城中学除学习外唯一的官方娱乐活动,全校同学都蠢蠢欲动。初中部的艺术节比高中部早一天举行。 今晚是初中部的艺术节。本来郑辰谨是不打算去看的,但是知道陈霆旭会上场表演,还是忍不住走到了操场,来到观众席的末尾。 已经进行到初三4班的节目,他和陈霆旭所在的5班将在下一个出场。 对了,我们班是什么节目来着?算了,爱什么节目就什么节目吧,跟我有毛线关系,郑辰谨想。 郑辰谨小学的时候还当过班委,还是个实打实的好学生,因为在学校表现好了,爸爸妈妈会奖励肯德基。 可是妈妈走后,郑辰谨知道,就算自己在学校表现得再好,妈妈也不会回来了,表现好也已经失去了意义。 上了初中的郑辰谨从不参与班级活动,班上同学觉得他不合群、装清高,因此逐渐疏远他。只有坐在他前座的陈霆旭愿意和他做朋友,愿意和他说话,愿意借他抄作业。 可是,当他意识到他喜欢上了陈霆旭,而陈霆旭永远不可能喜欢自己时,他选择了远离。 其实,依郑辰谨的性格往好了说是坚持、往坏了说是固执,不是没有死咬不放的选择。但是,当郑辰谨看到陈霆旭提到那个女生时眼里泛起的光,他便毫无坚持的动力了。 所以,他今天为什么来看陈霆旭演出呢? 他故意表现得很果决,从而以为自己真的足够果决。但实际上,往往表面上越是果决的人,越是容易陷入路径依赖。 下面有请初三5班带来情景剧《雨巷》。 郑辰谨急忙抬起眼寻找陈霆旭,但没找到。 记忆出岔子了?郑辰谨明明记得演出名单上有陈霆旭的,陈霆旭好像还是演的男主角。正在这时,郑辰谨听到站在自己前面的三个人放声且放肆的对话。 还是我们轩哥演得好,还好换掉陈霆旭那鳖孙了。 陈霆旭那孙子,一天到晚只会装逼,能演个狗屁的戏啊。 果然逼装多了会反噬,哈哈哈! 郑辰谨坐不住了,上前揪起其中一个的衣服就是一拳。 这三人,连同台上的轩哥,在郑辰谨的班级里经常仗势欺人。轩哥是高干子弟,老师也巴结他,所以最后换掉了陈霆旭。这三个人是轩哥的跟班,被郑辰谨揪出来打的那个叫郭训源。他们三个不学无术不说,但他们还经常霸凌其他同学。 当然,郑辰谨为了陈霆旭的这冲动一拳,不仅不会换来不在场的陈霆旭的感动,反倒自己被三人群殴个落花流水。 喂,住手! 郑辰谨听到这个声音,然后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拳脚停下了。 他抬眼,竟然看到了许易扬。郑辰谨看见许易扬跑过来一把拉开郭训源。猝不及防的力让郭训源往后趔趄了好几步。 他你妈谁啊,多管闲事!郭训源站起来后直接朝许易扬动手,他一用力,许易扬肩上的小提琴盒就啪嗒一声被摔落在地。 落地的一瞬,琴盒里传来一声被震响的共鸣声。这声音被琴盒捂得沉闷,像是琴弦在吃痛地哀嚎。 郑辰谨的心随之重重地颤动了一下。一瞬间,他脑中满是每天晚上许易扬背着小提琴走进房间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幻想着许易扬拉起琴来该是多么优雅。 可是许易扬并没有管掉在地上的琴,反而厉声对郭训源他们呵道:你打我弟,我不该管? 我弟,这是许易扬第一次用这个称谓。郑辰谨听到这个称谓时,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这时,已经长到一米八几的叶呈也走上前来,说:干嘛呢,初中部小屁孩打人一套一套的,跟哥干一仗? 郭训源没想到郑辰谨有个高中部的哥哥,这个哥哥还带来一个高中部的大高个。这样一看,即使三对三也肯定打不过。 于是郭训源放了句你他妈给我等着的狠话,就带着另外两人跑了。 琴没事吧?打开看看。叶呈说。 许易扬只是把琴背起来,并没有打开检查。他朝郑辰谨走去,说:你先起来。 许易扬半蹲在郑辰谨面前,伸手想要拉他。 郑辰谨看向许易扬,有一盏路灯恰好逆着他的视线打在许易扬身上,恍惚的他还以为这个人在倒映着天上星星的光芒,一种他许久未见的光芒。 他身上有光啊。 第四章 他身上有光啊。 郑辰谨恍惚了,恍惚到了星光里。星光,是星星反射的光,是妈妈与他交流的途径。 妈妈。 郑辰谨突然意识到他不该这样,不该对继母的孩子有一丝一毫的好感。 于是,他甩开许易扬,冷语道:关你屁事。 郑辰谨站起来,手上的擦伤被风吹得隐隐发疼,他咬着牙往前走。他只身一人,还是选择走进了黑暗里,把光抛在身后。 喂,你的手许易扬对渐渐远去的固执的郑辰谨无计可施,只好叹了口气。 明明决定了要和他冷战到底,可是见到他受伤,自己还是忍不住想要关心他,毕竟他是哥哥啊。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弟弟?叶呈走到许易扬身边说,看着是挺叛逆的。 许易扬看着郑辰谨远去的背影,胸中有万语千言却如鲠在喉。 许易扬以为他的举动能缓和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或许他还可以和他一起回家,甚至在路上聊聊天,许易扬都已经做好了由他打开话题的准备,但是没想到却被直接泼了冷水。 许易扬知道,他们俩冷战,许丽也是不舒服的,冷战当然不是长久之计,已经半个多月了,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郑辰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走出学校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自行车的,红灯变黄、变绿,所有的车子像潮水一般蜂拥上前,人群熙熙攘攘,可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的脑子里,竟然全是许易扬的身影。 许易扬在同伴间笑成了阳光,许易扬背着小提琴,许易扬抓着郭训源呵斥,许易扬半蹲在他面前伸出手。 为什么会有一个人,能够使得沉稳与阳光并存,能够做到厉色与温柔同在?明明还在冷战,明明自己对他那么差,他还是来帮自己了。 小提琴盒摔坏了,里面的琴会坏么?明天晚上就是高中部的艺术节比赛了吧,会耽误他的事么? 烦,真他妈烦!要是郑成安不再娶,哪会有这些烦恼! 可是,如果郑成安不再娶,他就不会遇到许易扬。 这么一想,郑辰谨的心居然空了。 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我怎么会对那个女人的儿子有好感?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郑辰谨打开家门。 妈,家里有没有碘许易扬见郑辰谨回来了,把没说完的话咽下腹中。 郑辰谨闻声看了许易扬一眼,许易扬感受到他的目光之后迅速低下头,压着声音跟一脸疑惑的许丽说:没事。 许易扬瞥见郑辰谨的左手上仍然没有任何处理过的痕迹。 怎么了扬扬?许丽问。 确定郑辰谨进了房间后,许易扬问:家里有碘伏和棉签吗? 棉签有,碘伏没有。怎么了? 那个他骑车摔了,有点擦伤。许易扬一边搪塞一边朝家门走去,那我去楼下药店买碘伏。 殊不知,这段对话被躲在房门背后的郑辰谨全部听到。 这个许易扬居然还是在关心自己啊,尽管两人还在因为自己那天骂许丽的脏话而冷战,尽管自己刚刚在学校对他的出手相救泼冷水,他还是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3) 好烦 郑辰谨走回床边坐下,他盯着左手的擦伤发呆。他今晚都干了些什么?如果他不为了陈霆旭冲动,他也就不会受伤,许易扬的小提琴盒也不会被磕破。 陈霆旭罢了吧,不该再为他冲动了。 郑辰谨拿出手机,找到陈霆旭的账号,深吸了一口气,点进陈霆旭的朋友圈,看见了一条更新,是他和女孩的一张合照,配文及其暧昧。 郑辰谨把手机随意扔到床上,蹙起眉头,闭上眼。 如果一切在开始的时候已经是必然,那伤心又是何苦。事已至此,这场本就知道结局的暗恋,真的该结束了。 郑辰谨的情感已经在儿时的那场车祸里耗尽了,他所剩不多的情感,只想倾注在值得的地方,如果没有什么地方是值得的,不如把仅有的温度留下来保护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打开了。郑辰谨寻声望去,只见许易扬拿着碘伏和棉签进来了。 许易扬走到郑辰谨旁边,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说:你不处理会感染的。 郑辰谨没有看他,嘴里的那句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愣是被自己硬生生地逼了回去。但郑辰谨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伸手去拿药,年少的执拗和血气郁结着他的动作。 许易扬见郑辰谨没有动,便知道他还在坚持着冷战。算了,碘伏都给买回来了,就好人做到底吧,谁叫他是哥哥呢。 许易扬无奈地拧开碘伏的瓶盖,将棉签浸上,然后转身弯下/身子,一只手轻轻抓住郑辰谨的手腕,另一只手准备给他上药,又觉得不方便似的,干脆直接面朝郑辰谨蹲下。 被许易扬抓住手的一瞬间,郑辰谨觉得周身像触了电。 郑辰谨瞥见许易扬微蹙着眉,小心翼翼地将棉签擦在伤口上,眼神里满是认真。 一份专属于自己的认真,郑辰谨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从别人那里收到过了。 四月底的深城已经回暖,这座年轻的城市又在井然有序中焕发着生机。车水马龙的背后是万家灯火,城市的最深处总会有绵延的温情。 郑辰谨只是擦伤了一只左手而已,但他完好无损的右手似乎也同废掉了一般,总之,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好好享受被人照顾的感觉。 好多年了吧,从十一岁到现在,空缺了四年。 他独立行走了四年的风雪,终于有港湾愿意接收衣衫褴褛的他了吗? 郑辰谨又用余光看了看眉头微蹙的许易扬。 很多人说过许易扬温柔,但是,他所谓的温柔只是一种习惯,因为童年看惯了残暴,所以希望重生的世界里只有温柔。可是,许易扬不知道的是,温柔也分种类的。 对一般人的温柔是温柔,对不一般的人的温柔,是武器,是不自觉的侵略。 不一般的人,是谁? 许易扬帮郑辰谨包扎好,直起身子,说:洗澡的时候小心别碰到水。 郑辰谨下意识地微微张口,却又说不出一句答应或感谢的话。 他的目光追随着站起身来的许易扬。头顶的灯穿过许易扬的身体直射入郑辰谨的眼中,模糊了许易扬的面庞,只映出他柔和又俊美的轮廓和的秀气又挺拔的身段。 之后,许易扬去洗澡了。而郑辰谨还躺在床上回忆着刚才的画面。 被许易扬抓着的手腕处还有酥麻的感觉,肢体接触像是会上瘾,让人兴奋地快乐着,同时乞求着下一次。 许易扬蹲在他面前时,郑辰谨不忍心放过近距离观察他的机会。 眉毛不浓,正合他的气质;鼻梁挺直,但却不是过分夸张的高耸;唇形自然,唇峰转折恰到好处;皮肤很白,是健康的、透着粉色的白。 但最让郑辰谨失神的,是许易扬的眼睛。 许易扬戴着眼镜,斯文的细边框,将他的气质又衬了几分。镜片也无法削弱的,是那双黑眸。许易扬的眼睛黑白并不分明,有一种似醉非醉的朦胧感。而当双眸转动时,又是星眸微转、顾盼生辉的,像是有光碎在他的眼里。 郑辰谨觉得手腕处的酥麻感蹿遍了全身,尤其蹿到那个暧昧的器官里,隐隐地叫嚣。 此时,许易扬洗完澡进了房,他穿的是背心和短裤。 虽然才四月,但位于南方的深城已逐渐热了起来。而且许易扬喜欢穿着背心盖棉被,他喜欢肌肤直接被厚厚地包裹着的感觉,很安全。 但是这就给郑辰谨可乘之机了。 郑辰谨的目光游移到许易扬的背上。肩膀稍窄,背部很薄,肩胛骨在衣料间若隐若现,更显骨感。目光向下,腰身在松垮的衣料里晃动。目光再向下,脚踝和腿部肌肉的联结天衣无缝。 而腰身之下,大腿之上,郑辰谨略过了,他不敢细看,他怕这会直接导致他身体里的火山爆发。 这时,许易扬坐在椅子上,把琴盒抱到腿上,打开,小心翼翼地将小提琴拿出来查看。 许易扬一只手握着小提琴,另一只手抚摸着琴身检查。许易扬的手腕很细,他的动作更是凸显了这个特点。 不论是许易扬的指头、肩胛还是脚踝,都很细,这是郑辰谨最爱的骨感,这是他觉得男孩最性/感的地方。 郑辰谨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突然,许易扬看向了他。郑辰谨吓了一跳,可是已经来不及收回目光,周身的热一下子蹿上面颊,他期望自己的脸不要烧得明显,他希望自己的眼神不要过于垂涎。 该死!我到底在干嘛!我不能对他 辰谨。 许易扬叫了他的名字,轻轻的、柔柔的,让郑辰谨如沐春风。这一瞬,郑辰谨绝对愿意死在这片温柔乡里,而刚才那我到底在干嘛的想法,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我可以拉一下么?怕摔走音了。许易扬问。 郑辰谨不敢与他对视,躲闪着目光,应了一声:哦。 于是,许易扬将琴架起,试探着拉出了第一个音。 郑辰谨努力用余光瞥着,不肯落下每一个边角。 架着琴的姿势更衬得许易扬的身姿纤细而挺拔,为了看弓和弦而垂下的眼眸诉说着优雅的气质,配着婉转的琴声,郑辰谨觉得有人从良宵中走来。 许易扬停下了。 再多点,再拉多几句! 郑辰谨渴望许易扬听到他内心的叫喊,可是没有,许易扬收起了小提琴。郑辰谨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求之不得。 摔坏了?郑辰谨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他后悔时已来不及了。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问,不该主动和许易扬那个女人的儿子说话,但他内心像是有千万只脱了缰的野马,再大的理智在这一刻也拉不回来了更何况郑辰谨本来也不是什么理智的人。 嗯?许易扬显然是对郑辰谨突然的问候有些惊讶,琴没事,只是琴盒有点磕坏了。 许易扬把琴收好,补充道:明晚高中部艺术节,可以来看看。 郑辰谨的心竟然跳得厉害,以至于他紧张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许易扬爬上了上铺,郑辰谨故作镇静地进了澡房。他的心依然怦怦直跳,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把手伸下去摩挲,企图让心跳达到峰值。 闭上眼,全是那人的脚踝、那人的肩胛、那人的手腕和那人明媚的双眸。禁忌和破框的交战将欲念推向山巅,那里崩塌了雪,那里盛开了花,那里迸发了熔岩,那里坠落了流星。 那里,郑辰谨压着那个肤若凝脂的男孩,天为被、地为席,热烈地拥吻,缠绵地拥抱,激烈地交融。 郑辰谨抬眼看着男孩,昂起的下巴、微张的红唇、凌乱的头发。 最是那一双眼睛,迷乱里,依然泛着明媚的光。 第五章 郑辰谨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摸了摸内裤,湿了一大片。 可真他妈是最带劲的一次春/梦,太美了。 可是梦里的那个人 论外貌,许易扬确实是郑辰谨喜欢的类型;论性格,温柔和阳光是郑辰谨无法抗拒的。 再混合着许易扬冷战时的疏远,糅杂着昨晚的两肋插刀和悉心疗伤,这样的若即若离,十五岁正青春的男孩不会动心,怕是圣人。 郑辰谨翻了个身,却不小心碰到了左手的伤口,嘶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低下眼去看,那是被许易扬细心包扎好的伤。 明晚高中部艺术节,可以来看看。 郑辰谨回忆着许易扬昨晚说的话,他贪恋他温柔的口吻。 怎么能对敌人动心?理智,理智!一定是太久没发泄了。昨晚只是下半身思考的产物,绝对没有大脑的参与。 郑辰谨心烦意乱地起床,他决定出门转一转,以缓解烦乱的心情。 可是,他晃到了深城中学,他走向了高中部。 其实,他本还有离开的机会,但他的双腿像被钳制了一般,被.操控着坐了下来。 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 晚会终于开始了。许易扬他们班的节目在第三个。 郑辰谨索然无味地看着高二1班和2班的节目,说实话,节目不错,可是与郑辰谨无关。 他从来都只关心自己想要关心的,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感情,但一旦投入了,就一定会全力以赴。 但很快,郑辰谨发现坐在后排视野不佳,被前面的人挡得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他起身走到前排。 下面有请高一3班带来舞蹈加器乐表演《三重梦境》。 灯光亮起,郑辰谨的注意力全都被那位站在钢琴旁的白衣少年给吸引过去了。 有一束追光打在他身上,白色的衬衫好似反射着世间所有的光,只为了勾勒出他挺拔的身段。 即使还没有轮到小提琴进入,郑辰谨已经无法将视线从许易扬身上移开。郑辰谨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过,那个白衣少年,怎么就是迟迟不拉响手中的琴。 终于,白衣少年不紧不慢地把小提琴架在肩上,而后将拿弓大方地搭在弦上,然后,他的右手开始缓缓移动,悠扬的琴声从话筒里传来,每一个音符都飘进了郑辰谨的心里。 突然,郑辰谨看见许易扬突然眉头紧蹙,持弓的右手在飞快地舞动。郑辰谨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仿佛许易扬的琴声能牵动他的心弦。 一瞬间,伴奏断了,舞蹈演员的动作也停止了,群舞退下,只留了一个女孩在台上。 接着,许易扬拉动琴弦,女孩开始独舞。 郑辰谨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但是听着十分悲怆,钢琴伴奏很轻很轻,几乎只剩空灵幽寂的小提琴声飘荡在操场上,凄婉哀凉。 看着许易扬微微皱起的眉头和眼里流露出的哀伤,郑辰谨已经完全被许易扬拉进了他的世界。 节目结束,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而看得发愣的郑辰谨没有注意到,站在舞台上谢幕的许易扬已经看见了坐在前排的他。 为什么呢?因为巧合?还是因为,在昨晚的邀请过后,许易扬心里本来就有期待。 第二天周日晚,许易扬的班级决定去KTV唱歌,庆祝艺术节拿下第一名。 晚上班里聚会啊,下午赶紧写作业,晚上滚出来。叶呈在电话里说。 许易扬答应了叶呈之后便挂了电话。 他走进洗手间洗漱,脸上的开心止不住。为了这个艺术节,他和同学们可是牺牲了两个多星期的晚上在排练,每天排练完再回家写作业,怎么也得到十二点多才能睡觉。 许易扬拿起漱口杯,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郑辰谨的漱口杯。许易扬扶正后,不自觉地笑了。 昨晚谢幕时看到他坐在台下,还蛮惊喜的。 如果问他,他肯定不承认来看过吧。他为什么来呢?许易扬捉摸不透。但许易扬逐渐觉得这个弟弟的恶劣只是表面的伪装,在他的内心里一定有一处尚未被踏足的柔软。 洗漱完毕的许易扬不想再进到房间里打扰郑辰谨休息,于是他来到客厅里,刷起手机来。 班级群里炸开了锅,班主任甚至说周一要请大家喝饮料,同学们趁火打劫说不要饮料要奶茶,最贵的那种。许易扬也加入了起哄的队伍,脸上不自觉地笑开了花。 躺在床上的郑辰谨也睡不着了,他太好奇许易扬接的是谁的电话,直觉告诉他是昨晚弹钢琴的那个男生,那个跟许易扬关系很好的男生。 这个猜想让郑辰谨心烦意乱,郑辰谨决定起床。 然而,他刚刚打开/房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许易扬捧着手机笑得灿烂。这个笑容,是郑辰谨从未见过的。 郑辰谨心里顿时空落落的。明明在同一个屋檐下,可是他的快乐却像是秘密,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你们都醒啦?许丽从厨房里走出来,先吃点饼干垫垫肚子吧,午饭还要等一会。 妈。许易扬叫住母亲,我晚上不在家吃饭,我们班聚会。 怎么,节目拿奖啦? 嗯,第一。许易扬笑得很开心。 好呀,那晚上和同学去庆祝吧!许丽说完对着郑辰谨招招手,辰谨,客厅里有饼干,先过来吃点。 许易扬顺势看向郑辰谨,郑辰谨一如往常,脸上寡淡得没有任何表情,这叫许易扬顿时有些尴尬地收回了嘴角的笑容。 郑辰谨也瞥见许易扬在看见自己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郑辰谨心里不是滋味,于是转身进了洗手间,闷闷不乐地刷起牙来。 晚上和同学聚会他有那么多朋友,可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郑辰谨吐掉口中的漱口水,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从以前到永远,只有自己陪伴自己,形单影只。 洗漱完毕的郑辰谨回到房间里躺着,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打开游戏之前,他好死不死地点开朋友圈之所以说好死不死,是因为许易扬刚刚发了一条庆祝节目拿奖的朋友圈,本来就有些五味杂陈的郑辰谨心里更酸了。 第一,耶。郑辰谨小声地嘟哝着许易扬这条朋友圈的内容,随后还不忘嗤之以鼻,切。 而后,他点开配图,大抵是昨晚下台之后的合照。 许易扬站在边上,拿着小提琴,温柔地笑着。许易扬的眼睛郑辰谨最爱的,笑起来是弯弯的月牙状,眯成一条缝,明媚又温柔,像阳光洒进心里。 郑辰谨又看得出神了。 说起来,互加微信还是郑成安在一次晚饭时要求的,郑辰谨不愿意,郑成安就夺过他的手机,替他通过了许易扬的好友申请。 所以,郑辰谨可笑地觉得,自己似乎还要感谢一下这个爹。 郑辰谨保存了这张图片,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时间一晃而过,许易扬出门了。一直到了夜里十点半,许易扬还没有回家。 这个好学生哥哥,出去疯起来也那么忘我的吗?不知道明天是周一还要上学? 郑辰谨一边焦躁地打着游戏一边分心,结果一个失误,还被线上的队友给骂了一通。郑辰谨翻了个白眼,把手机扔到一边。 但不一会儿,郑辰谨就本能地拿回手机看时间他从未如此在意过时间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许易扬怎么还不回来? 郑辰谨这样想着,又点开了朋友圈,许易扬居然在九点的时候又发了一条,内容是感谢编舞,感谢我的御用钢伴,配图有两张,一张是跳舞的女孩们的照片,另一张是他和叶呈在舞台上演奏的照片。 郑辰谨点开第二张照片,乍一看,一个人穿着黑衬衫弹钢琴,另一个人穿着白衬衫拉小提琴,除了郑辰谨外,旁人大概都会觉得这是一幅唯美的画面吧。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4) 这个男生,好像就是前天晚上那个一米八几的男生吧,关系很好的样子啊。 郑辰谨皱起眉头,他有些思绪不宁。 郑辰谨看到这条朋友圈下面有个定位,就在附近不远的一个KTV。 于是,一向冲动的他想都没想就拿上自行车钥匙出门。面对郑成安和许丽对于他大半夜出门的疑惑,他抛了一句:他让我骑车去接他。 这个点钟,街道上车子已经很少了,郑辰谨飞快地骑行在马路上,他生怕自己去晚了。 春夏交叠的四月底,飞驰的少年带起身边微凉的风,风里夹杂着桂花的香气,香气里满是青春的冲动与焦急,懵懂而美好。 郑辰谨用力抓着自行车把手,左手的伤被扯得有些疼,可郑辰谨管不了了。 到了地方,郑辰谨大老远就看到了正在和同学挥手道别的许易扬。 有个女生好像朝着许易扬和叶呈说了句什么,两人顿时笑作一团,叶呈顺势将手搭在许易扬的肩膀上,然后笑到停不下来。接着,女生上了车,而许易扬和叶呈还在原地有说有笑的,没有离开的意思。 郑辰谨有些莫名地生气,他跳下自行车,不愿再接近笑得开怀的两人。来不及用理智判断,十五岁的少年拨动自行车的铃铛,引起对面的注意。 许易扬闻声扭头,他看到郑辰谨扶着自行车站在距离自己十米开外的地方,大吃一惊。 他怎么在这?! 哟!叶呈钩过许易扬的肩,还有专车司机啊。 一边去许易扬甩开叶呈,还没说完话,已经着急地朝郑辰谨小跑过去了。 老弟,多少钱,载我一路呗!叶呈口无遮拦地朝着郑辰谨喊。 许易扬赶紧折回去推了叶呈一把,你发什么疯! 叶呈笑嘻嘻地朝许易扬挥了挥手,贱兮兮地说了一句拜拜,然后就往反方向回家的路走了。 许易扬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又赶紧一路小跑到郑辰谨身边。但是,停下脚步的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局促起来:呃,你 路过。本来郑辰谨也没想好和该如何应对和许易扬的照面,但是刚才许易扬和叶呈打闹的画面看在眼里,他心里不好受,佯装出来的冷漠更像了几分。 许易扬简直想锤爆自己,刚刚脑子里闪过的他不会是特意来接我的吧是什么无稽之谈,自己一定是被叶呈神经兮兮的言语给带跑了。 可是,都晚上十一点了,他还在大街上晃? 来不及多想,许易扬看见郑辰谨已经跨座上自行车,却没有走。 他不会是在等我吧?许易扬愣愣地看着郑辰谨。 郑辰谨瞄了一眼他,却又马上收回目光,生怕暴露了自己的小心思,说:顺路。 许易扬还一直处于惊讶之中,本想就这么束手就擒坐到后座,却抵不过本性的细心,注意到了郑辰谨包扎着的左手。 于是许易扬说:你的手不好骑车,我载你吧。 郑辰谨这才感到伤口好像有些疼了。 你走不走?但郑辰谨是一定会逞强的。 许易扬看着他装酷的样子,有些想笑,只好依了他,坐到了后座上。 那个许易扬抢在郑辰谨踩动踏板之前帮叶呈解释道,我那同学就是这样疯疯癫癫的,你别在意。 郑辰谨的眉毛不自觉地挑了挑,他沉默了片刻,用清冷的声音反问道:你朋友? 啊?许易扬被问得有些发懵,嗯同班的,就昨天弹钢琴那个。 郑辰谨不禁心里一紧,难道他知道我昨晚去看他演出了? 郑辰谨没敢再接话。 本就聪明的脑袋和比郑辰谨多一年多的阅历足以让许易扬知道,郑辰谨的沉默是在搪塞他。 明明昨晚就来看演出了啊,还装什么。 许易扬轻轻地笑了,他闻到了街边桂花的香味,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香气顺着鼻腔进入身体里,刷洗了他五脏六腑里沉重的污垢,换以全身的轻盈愉悦。 你伤口还没好,等会回去我帮你换药。 哦。 桂花的香气被风扬起,花香在两个少年间流动,点亮两颗沉寂已久的年轻心灵。 两个少年在看不见彼此的前后座上藏着笑意,飞驰在空旷的大街上,任凭微风拂过面颊,任凭头发被吹得散乱。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贪婪着眼下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沉静月色,同时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夏天。 第六章 昨晚,许易扬的班级群因为艺术节获奖叽叽喳喳地热闹到了凌晨一点多,许易扬很晚才睡下,这直接导致很少熬夜的许易扬睡过头了。 我去! 许易扬睁开眼睛看到时间的第一秒,他就知道自己要迟到了。 许易扬慌慌张张地打开衣柜换上校服,正当他要跑去厕所刷牙的时候 啊!慌忙之中没戴眼镜的许易扬撞到了正好进房间的郑辰谨,啊抱歉啊!话还没说完,许易扬就赶忙往卫生间里钻。 郑辰谨看着这个平时安静稳重的哥哥现在慌乱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好笑。 扬扬,你怎么还没走?许丽从厨房来探出头来。 妈,你怎么不叫我一下!刷着牙一嘴泡沫的许易扬口齿不清地责怪道。 已经背上书包准备出门的郑辰谨听着许易扬这句孩子气的话语,忍俊不禁。 真不知道好学生迟到会是什么样子,他恶作剧般地想。 许易扬从卫生间里瞥见正要出门的郑辰谨,不知道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勇气,叫了一声:辰谨! 郑辰谨闻声朝卫生间看去,只见许易扬一手拿着牙刷,嘴边的泡沫还没冲干净,他显然是在未加思考的情况下叫住了自己。 确实,许易扬一脸局促而尴尬地站在卫生间门口,说不上话来。 郑辰谨看着许易扬,眉毛不自觉地上抬,等着看许易扬嘴里能蹦出什么话来。 那个许易扬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遍为什么没有听到闹钟,为什么刚刚自己要叫住他 许易扬,你以为昨晚他顺路载你回来,就代表他今天愿意载你去吗?你未免太自信了吧!他可是超级讨厌你和你妈妈的好吗! 快点。 哈?他说什么? 许易扬在原地反应了一秒之后,马上转回卫生间把脸胡乱冲干净,然后冲回房间拿起书包就跑向门口。 郑辰谨靠在门边看着许易扬着急忙慌的样子,快要忍不住笑意,没想到这个慢条斯理的哥哥手忙脚乱起来也是虎头虎脑的。 可爱。 郑辰谨被突然蹦到自己脑子里的这个词吓了一跳。 一路跟在郑辰谨身后下楼的许易扬大气也不敢出,他可不好意思麻烦这位公子哥。 郑辰谨取出自行车,跨上前座,顺手把许丽准备的早餐挂在把手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郑辰谨朝小区里那颗榕树下望去。 今早载许易扬去学校的话,他就没有机会喂那三只流浪猫了吧。 郑辰谨稍稍侧头,用余光瞥见许易扬也若有所思地看着榕树底下的三只小猫。 于是,郑辰往前骑了几步,在榕树前停了下来。 郑辰谨伸手进早餐袋里,拿出那个鸡蛋迅速剥开然后掰成小块洒在地上。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有些紧了,于是又马上向学校骑去。 坐在后座的许易扬有些震惊。 他每天把早餐丢掉,难道不是因为他讨厌妈妈,而是让我喂猫? 许易扬微微抬头看着郑辰谨荡漾在风里的头发,平时再毛糙的头发,也被夏天的风给吹拂得软软的了。 直接被送到高一楼的许易扬有些受宠若惊,他跳下后座。 而当郑辰谨感受到后座没了重量时,就想马上离开。 等等!许易扬叫住了郑辰谨。 郑辰谨下意识刹住车,回头看去。只见许易扬将自己早餐袋里的馒头拿出来,掰成两半,小跑了两步来到自行车跟前,把其中一半塞到郑辰谨的早餐袋里。 谢啦,拜拜。许易扬一笑,眼睛又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郑辰谨感觉心中的弦颤了一颤,急忙话也不说地扭头骑走了。 从此以后,不知道是默契还是别的什么作祟,郑辰谨每天早上都会故意放慢速度等许易扬出门,而许易扬每天早上都会厚着脸皮蹭郑辰谨的自行车后座。 晚上放学的时候,许易扬也总能看见那个扶着自行车站在高一楼前安静地刷着手机的男孩,似乎总是没有怨言地等着常常被拖堂的自己。 说到那三只流浪猫,许易扬曾用青春期的男孩最常见的攀比打趣道:你总把早餐分给它们会长不高的,说不定哪天早上起来我就比你高了。 郑辰谨自然是不服输的,他怎么也要保持住这五厘米的赢面。 于是一天放学后,郑辰谨载着许易扬来到附近的一家宠物店,两人凑了凑零花钱,合伙买了一袋猫粮。 长此以往,一起上下学,一起喂猫,竟然成了习惯。 而街边的树木也逐渐郁郁葱葱起来,南国的太阳高度角逐渐变大,万木葱茏与流金铄石告示着,属于少年们的夏天,真的到来了。 五月初,段考成绩下来了,一直不肯松懈的许易扬在高一600多人中排名第77,临时抱佛脚的郑辰谨在初三700多人中排名第320。 许易扬想,总归是上来了一点,但是距离梦想还有很远,要继续努力才行。 郑辰谨想,哦,上次考了多少名来着?忘了。随便吧。 郑辰谨一如往常地推着自行车走向高二楼,果不其然,许易扬他们班还没有下课。 郑辰谨心想,总是这个天杀的生物老师拖堂,我说,他们高一3班就没人反抗一下吗? 目光找到坐在窗边的许易扬,郑辰谨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做笔记做得这么认真干什么,已经打铃下课了,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冲刺才对啊。 郑辰谨看一时半会结束不了的样子,于是在高一楼下闲逛了起来。 他看见一面贴满了作文的展板,他走近,正准备嘲笑一番好学生矫揉造作的文绉绉,却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工整字迹。 是许易扬的作文满分作文。 这是郑辰谨意想不到的。他知道许易扬成绩不错,可是不知道他这个哥哥还有拿满分作文并且被当作范文张榜的本事。 与郑辰谨印象中那种满分作文不同,许易扬的这篇作文并没有堆砌过多的华丽辞藻,而是用朴实却有力的说理将问题论述得清清楚楚。 许易扬旁征博引了许多古今中外的例子去佐证自己的观点,配合起他流畅的逻辑,凌云健笔,斐然成章。 看完之后,郑辰谨突然觉得自己与许易扬咫尺天涯,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不自在。 每天一起上下学,每天生活在同一间屋子里,即使每天在打游戏的间隙看着许易扬伏案奋笔疾书,郑辰谨也没有觉得自己跟他有什么差别。 而如今,看着许易扬文章里那些他闻所未闻的典故,看着这行云流水的结构,就算是仅仅看着许易扬的大名被张贴在这个范文榜上,郑辰谨都觉得,他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个世界如果自己没能直升本部,和许易扬一起上下学的时间,就只剩最后两个月了。 看什么呢? 听到许易扬的声音,郑辰谨这才回过神来。 没经过我同意就把我作文贴出来,不算侵权么。 许易扬凑到展板前,带起一小股气流,将他发梢的香气扑到郑辰谨的鼻腔里。郑辰谨觉得有些恍惚,还以为又回到了桂馥兰香的春天。 走吧。许易扬用手将郑辰谨的胳膊带了带,然后转过身。 郑辰谨懵懵地跟着转身,鼻腔里还是那股清新的香气。 他看着许易扬的背影,他的发梢被他走路的动作带得一颠一颠的,映着落日的斜阳,像是在阳光里舞蹈。 郑辰谨祈求今天傍晚的风能大一些,好把那些舞蹈的精灵再通过鼻腔吹进自己的心房。 郑辰谨载着许易扬骑过校门,骑过街道,骑过吵吵嚷嚷的学生,骑过行色匆匆的人群。他想要带着身后的人一直骑行,骑到遥远的未来,骑到另一个可以纵容同性相爱的世界。 郑辰谨攒了一路的话,终于在单元楼底下问出口:直升本部,要多少名? 许易扬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个游手好闲的弟弟居然也会担忧学习的事情,但他不会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 许易扬回答:不难,考进300名就行。顿了顿,又问:你现在多少名? 320。郑辰谨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两个月,20名许易扬在心里掂量着,应该不难的,我帮你吧。 许易扬的尾音和他的笑容一起飞扬了起来。 郑辰谨抬起眼看他。 他站在逆光的方向里,最后一丝残阳还赖在地平线上,仿佛就是为了在此时此刻将他的笑容包裹进阳光里。 即使他的笑眼又眯成了一条缝,但是眼底的清澈是无法被禁锢的,因为那里反射着阳光。 第七章 他们的暑假,正是始于郑辰谨中考成绩发布的那天。 尽管已经知道郑辰谨考上本部高中的消息,但是睡前,许易扬还是想要好好欣赏一番自己这两个月对郑辰谨的集训成果。 于是许易扬去翻郑辰谨的书包,想要找郑辰谨中考成绩单。 喂!郑辰谨急忙上前去抢。 尽管是考上了,但是考上得十分勉强,他可不愿意让这个名列前茅的哥哥看到自己满目疮痍的成绩单。 说实话,郑辰谨不是爱面子的人,如果是,他在被班主任不止一次当着全班的面判决他无可救药的时候,就应该考虑改过自新了。 但是,面对许易扬,他就像突然懂得了礼义廉耻,所有桀骜、洒脱和随意的劲儿都不翼而飞了。 看看嘛。许易扬躲着郑辰谨抢夺的手,然后还一边瞄着上面的分数。 郑辰谨无计可施,只好走下下策,伸手到许易扬的腰间挠起了痒痒,这你特么自找的。 许易扬最不禁挠,一下子就倒在郑辰谨的床上痒得打着滚求饶。 看着许易扬倒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样子,郑辰谨也忍不住露出了年少里最该有的开怀笑容。 郑辰谨停下手中的闹剧,却发现许易扬干脆赖在自己床上不起来了,还慵懒地说:给我看一下成绩单怎么了?我也给你看我的不就好了。 拜托,你的还用看?郑辰谨一边表达着对这位好学生提出的交易的不满,一边瞄着躺在自己床上的他。 没有躺在枕头上,许易扬微微昂着脖子,白/皙的皮肤和颈部的线条展露/无遗。郑辰谨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算了,你看吧。郑辰谨有些无力与许易扬抗争玉/体横陈,蓝颜祸水,怕是英雄也难过此关何况他不是英雄。 许易扬拿过成绩单,一边看一边慢慢琢磨道:语文差强人意,数学、物理和英语都还行。化学挺不错呀,单科都排进前一百了。体育满分,这比我当年好多了。至于剩下两个文科,啧啧啧,不忍直视啊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5) 听到不忍直视的郑辰谨又作势想要伸手去许易扬的腰间挠痒。 许易扬赶紧挡住他的魔爪,让他稍安勿躁: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是说还有待加强、有待加强哈。 玩笑归玩笑,许易扬又正色道:深高在高一下的期末就会分科,学文学理可以开始考虑了。 要换做别人这样说教,比如郑成安,郑辰谨早就该不屑地翻了一千个白眼了。可是他不是别人,他是许易扬,郑辰谨的大脑已经进化到无法过滤与许易扬有关的一切了。 再说,这个温柔、阳光、成熟而且成绩优异的哥哥给的建议,还能有错么?光是他的温柔,就足够支撑他的一切观点。 困意袭来,许易扬伸了个懒腰,呢喃道:辰谨,为什么你的床比我的舒服? 郑辰谨扭头瞄了一眼许易扬,发现对方已经舒服地在自己的床上闭上了眼。许易扬的衣角微微掀起,腰间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郑辰谨突然感觉耳根子后面一阵阵地在发热,于是赶紧掩饰住自己的慌乱,说:你上去睡啊。 小气,躺一下都不行。许易扬睁开眼睛,爬上了上铺。 郑辰谨赶忙关了灯。 房间一下子漆黑下来,像是被谁拉上了黑色幕布。黑夜寂静无声,唯有一颗年少的心还在怦怦作响。 郑辰谨打开手机,点开许易扬的个人资料,又确认了一次,零点一过,7月13日,就是许易扬十七岁的生日。 这会儿,已经23:58了。 许易扬。他害怕他会睡着。 嗯?好温柔、好温柔啊。 没事可是对方的温柔和自己的生疏使他突然哑口无言。 23:59。 寂寥的夜与无边的暗敲打着少年紧绷的神经,刚刚耳后突如其来的滚烫还余温未散,少年想用手去扇风使其降温,可是他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破坏了这夜色给他打的掩护。 00:00。 生日快乐。他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故作镇静地说。 那晚,郑辰谨又做了个梦。 不同于之前,这是一个如白蔷薇一般纯洁的梦。 梦里,他躺在学校偌大的操场上,空无一人。这时,有一个人出现在视野里,还没等他看清那个人的模样,那个人就俯下/身子轻轻地在他的嘴唇上留下一吻,软软的、凉凉的原来,这就是接吻的感觉吗? 他拼命地想看清楚那个人是谁,但是梦境太过于模糊,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谢谢啦。 尾音习惯地上扬,这是因为声音的主人永远拥抱着阳光。 第二天,许易扬装模作样地邀请郑辰谨中午一起和他的同学们聚餐,之所以装模作样,是因为许易扬知道孤僻的郑辰谨是不可能答应的。 不过,郑辰谨答应等许易扬和同学们聚完后,他骑自行车接他一起去拿生日蛋糕郑成安和许丽说了,这是新家庭组建后的第一个生日,晚上要在家里一起再庆祝一次。 许易扬和郑辰谨约的是下午五点,郑辰谨已经按时骑车到达了离家最近的那个肯德基。 透明的玻璃让他很快速地就找到了许易扬的身影。许易扬和同学们有说有笑,眼睛又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眼底的温柔一览无余。 突然,餐厅里的人群起身,走向门口。 郑辰谨看见许易扬一边漫不经心地跟同学说话,一边有些焦急地看着自己大概是害怕让自己久等吧,他一直都那么会照顾人。 许易扬和同学们走出了肯德基。 叶呈看到了郑辰谨,在远处朝他招了招手,然后跟许易扬打趣道:哟,专车司机今天也来接你? 一个女生接话道:叶呈你地位不保啊! 那可不,我马上就要被打入冷宫了。叶呈说。 一边去。许易扬作势打了叶呈一拳。 其他同学也顺势七嘴八舌地打趣,没事,叶呈我们支持你!可是许易扬弟弟好帅啊,我要换cp啦。喂,你怎么上鬼船!这么帅的弟弟,才不是鬼船咧,这绝对是官配! 许易扬赶紧将他们打发走,他不想让郑辰谨等太久,更不想让不远处的郑辰谨听到这些玩笑。 在他的意识里,孤僻的郑辰谨一定不喜欢被别人这样开玩笑,何况这些玩笑还把他和自己扯在一起。 胡扯嘛! 许易扬赶紧走到郑辰谨身边,问:没等久吧? 没。等你多久都不算久啊。 郑辰谨被自己脑子里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昨晚做了那个被吻的梦以后,脑子里就一直充盈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甩也甩不掉。 没有就好。许易扬笑笑。 郑辰谨一看到他泛着阳光的笑容,就马上心虚地移开目光,说:走吧。 深城的夏天很热,骑了一小段路的郑辰谨已经微微出汗,零星的汗水一点点地浸在郑辰谨背后的衣物上。 许易扬盯着这些汗滴看,看得出神。他何德何能,敢让这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顶着烈日骑车来接自己? 这段熟悉的上坡,许易扬明显感觉郑辰谨骑得比以往吃力了些。 很沉吧?许易扬轻声问。 郑辰谨差点脚一软控制不住平衡。 上帝啊,你为什么要给我这种温柔袭击。 包里装着他们送我的礼物。许易扬不好意思道,一些笔记本和笔袋,还有叶呈送的那本挺厚的《宇宙》,加起来就挺重的。 叶呈?就是那个跟你关系很好的男生?郑辰谨突然警觉起来,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对呀。许易扬的尾音又上扬了。 郑辰谨没有马上接话,许易扬轻快的声音让他有些莫名的不开心。 《宇宙》?听起来是跟天文有关的书吧。 郑辰谨知道,许易扬的梦校是宁城大学天文系。 看来这个叶呈真的很了解许易扬,选礼物也会投其所好。反观自己,什么礼物都没有准备。当初就觉得给许易扬送礼物很别扭,怎么送得出手?送出手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一想到将会面对许易扬好看的笑容,郑辰谨就想要逃。 可是现在,叶呈却激发了他的胜负欲。 郑辰谨瞥到旁边的冷饮店,用力一蹬,骑了过去。 停在店铺前,郑辰谨说:喝什么,我请你。 许易扬忍不住笑了出来。 郑辰谨板着脸且自以为霸气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好笑,脸上还挂着不知哪来的一丝愠气,这送礼的举动不自然到了极点。 但他还是选择了送自己些什么,大年初三那个二话不说直接把自己按在地上揍的小子,看来已经销声匿迹了呀。 郑辰谨不傻,许易扬在笑什么他一清二楚,郑辰谨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多此一举。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已经发出的邀请又怎么能撤回呢? 将错就错吧! 郑辰谨找着这些堂而皇之的理由,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君子。 我还真有点渴了。许易扬又笑了笑,那喝瓶雪碧吧。 你不是不喜欢喝? 郑辰谨记起年夜饭时,那个恶劣的自己故意把雪碧倒了个精光,在郑成安发怒之前,许易扬说没事,我不喜欢喝雪碧。 谁说的,我最喜欢雪碧了。许易扬迫不及待地打开冰柜,拿出一瓶雪碧,二话不说地往肚子里灌,一口过后,本就明媚的笑容里添了一分少见的稚气。 郑辰谨深深地看着许易扬的背影,没有再说话。 明明可以一直这么快乐的,为什么总是要那么隐忍和懂事呢?可是,也怪自己吧,曾经那些幼稚的恶作剧,总觉得欺负他很爽快,总觉得欺负他就是为生母出气。 只是一瓶雪碧而已,许易扬这种懂事的孩子永远都得不到。 哈,好爽!给。喝了一半的许易扬将雪碧递给郑辰谨。 这瓶是你的。你有权利得到完整的一瓶,郑辰谨在心里说。 休息片刻,两个少年又坐上了自行车。 不知不觉,郑辰谨的背后已经从零星的汗滴变成了一大片的浸湿。 这是专属于少年的汗水,这是专属于少年的夏天。 也是我能给你的最朴实的生日礼物。 不过,郑辰谨很记仇,被叶呈激发的胜负欲一直都没消退。所以,大概一个月之后的某天,许易扬进房间时看见了一个倚在自己桌边的小提琴盒。 生日礼物。郑辰谨打着游戏,以此逃避与许易扬的对视 许易扬看着这个崭新的琴盒,一时间竟失了语。 用余光瞄了一眼愣在原地的许易扬,郑辰谨害怕自己是不是有点越界,于是故作漫不经心地补充道:随手买的。 终于消化完了这个惊喜,许易扬走过去抱起琴盒,仔细的查看。 黑色的款式,外层使用的是牛津布材质,保护层填充了泡沫,内层是一层柔软的绒布。储物格、双弓夹和琴颈带一应俱全,外侧还有隐藏式超大谱袋。背带的设计也复杂巧妙,可以竖提、横提,也可以单肩或是双肩背着。 对于一个外行人来说,买到这个琴盒,一定是经过了一番不小的研究。 对于这份迟到的生日礼物,许易扬爱不释手。他问:怎么不生日当天给? 没攒够钱。 许易扬笑了笑,他想,既然要费心攒那么久,那怎么会是随手买的呢? 第八章 夏日的白天是汗水,夏日的夜晚是星星。 七月的太阳炙烤着南方的大地,没有雨水的日子叫人难捱。有风吹来,还以为是上天的馈赠,谁知将面颊迎上,也仅是徒有一股热流罢了。 所有事物都随着夏天滚烫了起来。 今天是郑辰谨生母的忌日。 现在,郑辰谨和许易扬正一起坐在回江村的高铁上。 本来,不论是郑辰谨还是许易扬都不愿意他俩一道回去,许易扬的身份实在不合适。 但外婆打了好几通电话交待要郑辰谨带哥哥回来,郑辰谨不知道如何拒绝外婆,外婆是世界上最疼他的人。 郑辰谨看着窗外快速飞驰过的风景和远处翠绿的山丘。夏天如期而至,但是,这样粉饰太平的夏天,他已经过了多少个了?十一岁到现在,居然已经四年。 他觉得今年夏天格外的热,热浪升腾在空气中模糊着他的视野,让他分不清何处是梦境、何处是现实。 他好像重新拥有了快乐,可是这样的快乐不应该属于他,甚至对他来说是一种罪孽。 郑辰谨悄悄回过头瞟了一眼许易扬,他的侧脸逆着光映入郑辰谨的视野,白/皙的皮肤和斯文的细框眼镜反射着明媚的阳光。 郑辰谨更看不清了。 到站了,车门打开了,人潮将两人推搡着向前走,正如两滴坠入大海的雨水,别无出路,也别无选择。 站在出口处的小舅穿着最朴素的黄色短袖,黝黑的皮肤和清瘦的身材诉说着农活的劳苦。他老远就看见了郑辰谨和许易扬,他皱着眉头打量着许易扬。 两人走进后,没等许易扬跟着郑辰谨叫舅舅好,小舅就冷漠地扭头,用方言说:走了走了。 虽然听不懂方言,但见到对方并不领情地转头就走,许易扬礼貌的笑容瞬间变得尴尬。 前方,小舅对被他拉上前的郑辰谨说:没有人不让你爸再婚,但是没必要把第二个老婆的儿子带回来吧?真不知道那个老太婆非要他跟着回来干嘛?外人一个,没有人欢迎他!下午上坟不可能带着他上山,知道吗? 郑辰谨没有接话。尽管他反感小舅把外婆叫做老太婆,但是,他知道小舅说得在理。对于许易扬跟着回江村这件事,出发之前,郑辰谨自己也有些膈应。 可是现在,他听着这针对许易扬的话,心里的不适感立刻浮上水面,怎么也按不下去。 人口多,地方小,不舍得让郑辰谨和外人挤一张仅宽一米二的床,差点被派遣去和一帮小孩子睡的许易扬,最终被外婆出手相救,还是和郑辰谨住在一间屋子里了。 午餐时,一两个看起来尖酸刻薄的长辈说着一些关于许丽的酸溜溜的话,尽管有些长辈好言相劝但是藏不住他们眼里的冷漠。 许易扬进了房间午休,他缩进被子里。 说实话,他受的这些冷眼都不算什么,比起他童年的经历,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易扬更担心已经去上坟的郑辰谨。如果说他忘不掉儿时那些家暴的场景,那么郑辰谨又怎么可能忘掉四年前那场血肉模糊的车祸呢? 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睡了多久,房门被叩响了。 许易扬下了床去开门,没想到竟然是外婆。 外婆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已经不能去山上上坟了,所以她也留在家里。 外婆坐在床边,紧紧抓着许易扬的手,说她一身的疾病,又得不到两个儿子很好的照顾,怕是已时日无多。 辰谨啊,一直没有走出来。外婆说。 许易扬知道外婆指的是什么。 他太想他妈妈了。 小时候他爸爸就工作忙,他就跟妈妈亲近。可是,这孩子不能一直这样。人都会死的,外婆、爸妈啊,都会先死的。 外婆直白而朴实的话语沉重地击在许易扬年轻的心上。 只有兄弟才会陪对方到老。 外婆不想你们像我的两个儿子一样,明明是兄弟还争个不停。我想我的这个孙子开开心心的,我知道他这些年一直都 许易扬看着越说越激动的外婆,急忙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 孩子,答应外婆,好吗? 许易扬看着外婆,岁月的沟壑已经布满了她的面颊,但是她的眼神却格外的清澈。看着外婆的眼睛,不知怎么地,许易扬想起了郑辰谨。 年轻的孩子懵懂地点头,懵懂地知道有个词叫一诺千金。 本应安享晚年的她却满面愁容,为子子孙孙操劳一生;本应享受青春的他却面色凝重,看余生任重道远。 人生与人生不过就是环环相扣的结,主动或被动地与其他人捆绑。已经被锁住了手脚,又如何干净地抽身?爱与责任,或许在年少的时候还能被标记着不同的颜色,但是在这片讲求血脉与姻亲的土地上,早已水/乳/交融。 而现在,上坟的一行人回来了。 走在前面的男人们大声讲着许易扬难以听懂的方言,大概是抱怨山路遥远、暑气熏蒸。 男人们乌泱泱地涌上饭桌,挡住许易扬的视线,但即使这样,许易扬还是在缝隙里找寻到了那个沉默的少年。 郑辰谨看似自然地坐在了许易扬的身边,可是已他茶饭无思。 虽然那场车祸已经模糊在四年的时光里,但是每年的这一天,那些画面就骤然清晰起来,怎么也甩不掉。 郑辰谨放下了筷子,他一点吃不下。 小舅看到了,若无其事地将许易扬面前的鸡肉和郑辰谨面前的青菜换了个位置,若无其事地说:快吃。 按道理,兄弟俩挨着坐,两人想夹青菜还是鸡肉都可以轻易夹到,小舅这是多此一举,又或者说是有意为之。 不爽。郑辰谨及其地不爽。 坟上,这个小舅居然还抱怨,郑辰谨母亲的死导致了现在和大舅要负担极不公平的赡养费用。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6) 于是,郑辰谨一言不发地将那盘鸡肉和青菜换了回来。郑辰谨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真切原因,他也从不分析,他从来都是受着冲动和直觉的指引。 餐桌上的所有人都尴尬地停下动作。 外婆用方言训斥了一句小舅。小舅不服气,他故意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为了让许易扬听懂说:他妈的你这个老太婆懂什么?他跟我们不是一家人! 郑辰谨的眼神逐渐变得尖锐。郑辰谨忍够了,他从不是能耐下性子的隐忍之人。 选择的做出,有时候是一个过程,有时候是一个瞬间。就算是薛定谔的猫,它的匣子也有被解开的那一天。 郑辰谨盯着舅舅看了一会儿,挡住了本来要骂回去的外婆,用低沉的声音说:他跟我是一家人。 许易扬赶紧在桌子底下抓住郑辰谨的手,本想示意他不要再激化矛盾了。而郑辰谨将自己的手从许易扬的手中抽出来,反过来紧紧地抓住许易扬的手,紧紧地。 而后,郑辰谨认真地看着舅舅,一字一字地说:他、是、我、哥。 许易扬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啪小舅猛地拍了桌子站起来。 对,他是你哥!妈的他是你哥关我屁事?我凭什么去车站接他,凭什么给他睡我家床,凭什么给他吃我家米?! 不少人上去制止小舅,可是已经燃起的烈火又怎会那么容易就被浇灭。 我管你是看在我姐的面子上。他呢?小舅将指尖对准许易扬,看在我姐夫新老婆的面子上?! 小舅气愤地将手甩下来,盯着郑辰谨道:你他妈的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别忘了你刚刚从谁的坟上回来! 我他妈没忘! 郑辰谨马上站起来,他已经长得比小舅还高了,试图用他已经布满了红血丝的双眼和年轻的气焰压过小舅。 小舅的话对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他怎么可能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十一岁那个噩梦般的场景他怎么可能忘记。 忘掉的是你!我妈死了,害你照顾外婆,害你多出钱出力,真他妈委屈你了!郑辰谨的眼泪已经要夺眶而出,他大吼道:你以为我妈想死吗?! 委屈的泪水和愤怒的火焰在郑辰谨的身体里交战,刀光剑影、炮火轰鸣,他只想一个人待着,捶胸顿足也好,痛哭流涕也罢,只要能告诉他一个从痛苦的现世里解脱的方式。 他无暇顾及已经留下眼泪的外婆,一个人冲出了庭院,往山上跑去。 辰谨!许易扬想都没想就追了过去,他很害怕他会出事。 最后的日暮也将要被群山吞噬,残存的光影里,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地向大山深处跑去。 前面的少年知道夜里的大山就是可怕的魔鬼,但他无所畏惧;后面的少年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暗夜森林,但他义无反顾。 郑辰谨跑不动了,他用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他知道谁跟了上来。那个人没有再叫他的名字,只是在靠近他的时候渐渐放慢了脚步。 你跟来干什么?郑辰谨转身,用他通红的双眼看着许易扬。 许易扬看到郑辰谨的双眼,一时间失了语。他见过郑辰谨生气,可他从未见过倔强的他眼里有泪。 就不能让我自己待着吗?郑辰谨的嗓子像被憋回去的泪水浸泡过一般沙哑,他不知道自己处在哪个情绪的节点,控制情绪的那根理智的神经已经被剪断。 他快速走进许易扬,双手用力地往许易扬的双肩上一推,吼道:你跟来干什么! 许易扬被推得往后退了两步,但是他努力站定了。 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但是或许是因为今天下午外婆对他的交待,又或者单单只是因为他想陪着他,他想让他在脆弱的时候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 你他妈跟来干什么! 郑辰谨又走上前用双拳无力地锤着许易扬的双肩,放任他已经沙哑的声带,放肆地大吼,将他这些年对生母的思念、对郑成安的埋怨和今天对江村的失望,不顾一切地发泄出来。 江村,他曾经认为世界上唯一的净土,如今也在利益的冲突下露出了它本来狰狞的面目。 世界上不会再有净土了,世界早已被人性之恶玷污得河落海干。 在宗族林立和矛盾纷繁的农村,在自私和冷血之上,还有血缘和身份的羁绊在粉饰太平。为了维持这些血缘和姻亲关系,每个人都只能任凭疼痛一点点侵蚀生命。 当郑辰谨的泪水再也抵不住狂躁夺眶而出时,他被抱住了。有一只手将他的头轻轻压在一个不算宽厚却很安全的肩上,然后那只手温柔地抚摸着他已经有些凌乱的头发。 郑辰谨被击溃了。他放肆着自己憋了四年的眼泪,让它们裹挟着四年的苦辣酸甜一并宣泄出来。 郑辰谨无助地靠在许易扬的肩上。许易扬的拥抱好熟悉,郑辰谨想起了母亲,儿时的自己就是在母亲的怀抱里才能够保有天真无邪,卸下对世界所有的防备。 终于,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安全地痛哭流涕的地方。 黑色主打了夜空,挂上一轮明月,铺上只有在远离城市污染的农村才能看得见的星星。 原来,夜色不仅仅是一篇漆黑,还有皎洁月光和闪闪星光相伴;原来,大山的深处并不是只有怒吼的豺狼,还有脱离尘世的美好。 郑辰谨哭累了,许易扬问他要不要回去,郑辰谨说不要,许易扬说好,他怎么都顺着他。 两人席地坐在山里野蛮生长的杂草中,抬起头仰望着星空。 郑辰谨突然想起了外婆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离开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他定定地望着夜空,即使双眼哭得有些发胀,他仍然努力地识别着,究竟哪一颗星星会是妈妈。 现在能看见的星星越来越少了。许易扬不知道自己一句无心的话却瞄准了郑辰谨的心脏。 郑辰谨怔怔地回头,然后又缓缓抬头望向天空。是啊,和小时候相比,即使是农村,也不再是繁星满天了。属于妈妈的那颗星星,最终,也会看不见吗? 许易扬见郑辰谨许久没有接话,便回过头去看他。 只见这个平日像刺猬一样防备着外界的孩子,好像脱下了他所有的盔甲,他的眼睛里有星光,不知道是反射着天上的疏星的光,还是他的眼底本就如此澄澈。 这才是最真实的你吧,不过也只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会受伤,会哭泣,会有脆弱到谷底的时候。 许易扬的手自然地揽过郑辰谨的肩膀,郑辰谨也放松地将自己身上的重量靠到许易扬的身上。 为什么你对我那么好。 为什么你刚搬来时我对你那么差,你也从不跟我生气;为什么在你自己还没消气的时候,你会为了我出头,为我擦药疗伤;为什么刚才你都不还手,任凭我那样打你、拿你出气 为什么我总是很在意你。 为什么每天早晨你喂路边的小猫时,我会躲在角落里看你;为什么我会甘愿每天载你去上学,会甘愿每天等你下课;为什么你抱着我抚摸我头发的时候,我会感受到缺失了四年的安心 妈妈,我是不是找到了人间的星星? 如果自己曾经在星河里划行,四年了还没有找到目的地,那么现在,是不是应该找一个港湾,靠岸休息。 许易扬说得对,现在能看到的星星越来越少了,总有一天会再也看不到的所以,在那之前,要找到散落在人间的星星。 人间的星星,许易扬,会是你吗? 今夜,只有几颗疏星,但却在少年的眼里织成了繁星满天。今夜,星空很美,但你会发觉,今夜的月色也很美。 今夜は月が绮丽ですね。 1.本章中描写的江村的恶劣亲戚,是我在现实生活中的所见。希望血缘姻亲之间都能相敬相爱,而不是相互利用。 2.致敬夏目漱石先生。 论什么时候可以等来第一条回复(点烟)。 第九章 在江村那个月色很美的夜里,在许易扬的温柔劝说下,郑辰谨还是听话地离开大山,回到屋里。 小舅已经被亲戚们按回了他的房间,但外婆还坐在门口等着郑辰谨和许易扬,她脸上那些岁月的沟壑贮存着眼泪。 外婆,对不起。郑辰谨上前抱住外婆,外婆,我以后不想回来了,等我长大,我就接你去深城住。 外婆擦掉自己的眼泪,没有回应郑辰谨的话,只是笑着说:乖乖,快去睡吧。 许易扬在他们身后,看着郑辰谨出乎意料的懂事,回想着下午外婆对自己的叮咛。 此时,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网藤蔓,那些藤蔓啊,一旦相遇、相交织,便再难分离。 回到房里,许易扬撩开自己的衣角,只见一道难看的伤疤伏在许易扬的背上。 许易扬告诉郑辰谨,那是他生父打他的时候留下来的,用衣架断了的衣架,于是铁丝直勾勾地刺进他的背。 许易扬说,有时候,我们必须接受最亲的人对我们最狠,但是世界上一定会有爱你的人。 后来,许易扬睡下了。迷糊之间,他感觉到有个人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角,将头倚在自己的背上,就好像他找到了爱他的人。 暑假很快便结束,开学后,郑辰谨进入高中部,许易扬升上高二理科班。叶呈依然和许易扬同班。 郭训源等人也就是在艺术节那天跟郑辰谨和许易扬结下梁子的那三位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之后就投入了社会的怀抱,当然,是混社会,而不是做什么正经工作。 他们经常在深城中学附近晃荡,看见郑辰谨和许易扬,也时不时上前喷几句垃圾话。郑辰谨的性格肯定是忍不了,但是许易扬每次都把他拉住,告诉他没必要。 但是,谁能管得住飞扬跋扈的郑辰谨呢? 谁也不能,除了他心里认定的那个人。 是的,郑辰谨变了。 他开始学着放下冷漠,学着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同学们做完操去买鸡蛋灌饼的时候,居然也总能记得叫上他。 他开始学着好好听课,不再在无聊的课上打游戏尽管有时候实在忍不住,特别是政治老师无可救药地念PPT的时候。 他开始学许易扬买额外的练习题来做,学许易扬把用完的草稿纸的堆在桌面的一角,学许易扬下载了背单词软件。 时间一晃而过,郑辰谨的期中考试成绩排进了年级前200名,郑成安高兴得直呼儿子长大了懂事了,但只有郑辰谨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许易扬。 喜欢和崇拜不同,喜欢是不能望尘莫及的,喜欢是靠近、是占有、是势均力敌。 许易扬知道么?他知道,又不知道。 许易扬确实能感受到郑辰谨比以前跟愿意和自己待在一起,尽管是以郑辰谨那种沉默的方式。 沉默地在高二楼前等他放学,沉默地等他一起去食堂吃午饭,沉默地扔给许易扬一罐雪碧,沉默地非要等着作业更多的许易扬睡了他才睡尽管许易扬有几次分明已经看见他早就打起了瞌睡。 可是所有这些,在许易扬眼里,只不过是依赖罢了。 郑辰谨没有什么朋友,自己是和他最熟悉的同龄人,所以郑辰谨更有理由霸占着自己了。 所以,许易扬也就任由他霸占着,权当履行一个哥哥的义务。 但是,直到郑辰谨的生日那天。 郑辰谨生日这天正好是周五,许易扬说放学后请郑辰谨看电影。 许易扬本来已经走出教室,但是却听见叶呈在叫他。 许易扬!叶呈从教室的窗外喊他,快点进来对下物理这道题,我和班长谁对谁错就看你了! 许易扬和郑辰谨往教室里看,叶呈和班长站在窗边招呼着自己,黑板上写了乱七八糟的公式,几个同学围在黑板前指指点点。 快点快点!班长也朝许易扬喊了一声。 许易扬看了看郑辰谨。 郑辰谨虽然不满,但是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不想让许易扬觉得他小家子气。 所以郑辰谨对许易扬点了点头。 许易扬说:要不你进去坐着等吧,我位置没人。 郑辰谨转念一想,能在许易扬每天学习的地方待上一会儿,何乐不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于是,郑辰谨跟着许易扬进了高二3班。 许易扬的座位在后排,郑辰谨坐下。 许易扬走上讲台加入了同学们的讨论。 郑辰谨看着认真解题和讨论的许易扬,觉得他身上的光芒又耀眼了几分。 你看,许易扬跟我解法一样,哈哈哈,叶呈,傻/逼了吧!班长嘚瑟道。 你那你答案也没对啊,不就那点过程分,切!叶呈气不打一处来,说罢,又研究起许易扬写在黑板上的解法了,问:这一步为什么啊? 许易扬解释:因为两列波的波速均为10 m/s,两列振幅相同,频率均为5 Hz,所以 哦哦哦哦!所以两列波的波长相等!叶呈抢答。 许易扬笑话道:班长说你傻/逼你还真傻/逼,这都不会。 周围的同学笑成一团。 郑辰谨看着讲台上的画面,竟也跟着笑了。虽然吃醋的心理不是没有,但是更重要的是,许易扬开心,他就开心。 郑辰谨低下头,这时,他注意到许易扬的笔筒前贴了一句话。 去宁大看星星。 寥寥六字,却镌刻着少年最美好和纯粹的梦想。 郑辰谨抬眼看了一下讲台,见许易扬还在和同学们讨论。 开学三个月以来,郑辰谨已经做了足够多的研究,宁大所在的宁城坐拥众多大学,能去宁大当然最好,但是郑辰谨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考上,但是去宁城的其他大学还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郑辰谨拿起笔筒里的一支笔,撕下许易扬草稿纸的一角,写下: 一起去宁大看星星。 他把这张小纸条塞进笔筒里,不知道许易扬发现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笑什么呢,老弟? 郑辰谨一抬头,只见叶呈嬉皮笑脸地朝他走来。 叶呈,题写不过我就欺负我弟,小人之心。许易扬从讲台上走过来。 你小人之心,我特么还宰相肚里能乘船呢!叶呈说。 许易扬拿上包,一把揽过郑辰谨,留给叶呈一个潇洒的背影,说:宰相肚里撑不了船了,因为你的愚蠢耽误了本相陪夫人的时间! 叶呈对着两人的背影大喊:靠,什么时候纳的妾,简直不把我这个正宫放在眼里! 然而许易扬已经开心地跳上了自行车,把叶呈甩在身后。 而郑辰谨在听完许易扬的玩笑之后,身体不自觉地灼烧起来。 自行车被郑辰谨骑得歪歪扭扭的,随着暗恋的悸动左摇右摆。 骑出去了一会儿,风将身体的温度降了下来,郑辰谨这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于是说:谁是宰相谁是夫人,你说反了吧。 许易扬说:我比你大一岁,怎么反了? 我比你高。 比我高又怎么样,又不是谁高谁就厉害 突然,郑辰谨一个急刹车,跳下了自行车。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7) 许易扬没反应过来,双脚慌忙地往地面上找支撑。 然而,等许易扬反应过来时,郑辰谨已经站在距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微昂着下巴俯视他,并且一步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压缩。 许易扬感觉心脏骤停了一秒。那一秒,他突然就想这样束手就擒,将对面的人拥立为他的王。 校道上的绿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洒在缄默的片刻里,洒在相通的心灵上。 好啦这次是许易扬先逃开了相遇的眼神,快走啦,电影要赶不上了。 不。郑辰谨的下巴又昂起来了一些,说,谁是宰相谁是夫人? 许易扬快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心虚地把他往前座的方向推,用拿对方没办法的语气欲盖弥彰道:好啦好啦,你是行了吧! 郑辰谨满意地勾起一边的嘴角。 而许易扬看见的却是一个冷漠桀骜的男孩,因为他的妥协或者说臣服,而出乎意料地笑了。这个笑是不一样的,它有不同的意味,比如征服、比如占有。 就像这个宰相和夫人的玩笑,它是个玩笑,又好像不是。 许易扬后悔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开这个玩笑。 可是,当自行车又带起秋天的风,带起地上零星的落叶,带起在空气中舞蹈的灰尘时,许易扬抿着嘴角笑了。 电影院。 郑辰谨觉得这电影不太好看,一是因为情节流于俗套,二是因为许易扬就坐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郑辰谨用余光看向许易扬,许易扬似乎看得很认真。郑辰谨不乐意了,他说:好无聊啊。 许易扬别过头看郑辰谨,很体贴地对寿星说:那要不走吧? 电影院的灯光很暗,黑暗只会让郑辰谨更大胆,郑辰谨说:别,你以后找女朋友用得上。 许易扬听得云里雾里的,问:什么? 郑辰谨快速看了看旁边。买票时,郑辰谨特意选的最后一排,很好,除了他俩没有别人。 于是,郑辰谨一把勾住许易扬的脖子,凑近到离他不到一个指头的位置,故意压低声音道:学怎么在电影院调/情啊。 许易扬慌不择路,只能对上郑辰谨的眼睛。 这双眼睛,曾在星空下清澈地倒映着星光,但此刻,却像是有火苗在它的瞳孔里上蹿下跳。 许易扬看到郑辰谨的眼帘垂了下来,许易扬知道郑辰谨目光的方向是他的唇。 郑辰谨眼里的火似乎能融化许易扬,而许易扬,他似乎也想要融化,也愿意融化。 不知道什么时候,许易扬的眼帘也已经垂下了。 学会了? 许易扬恍然回过神才发现郑辰谨已经松开了他。 开玩笑,你哥要你教么。许易扬赶紧将目光移回荧幕上,以为这样就能驱散内心那股不具名的失落。 可是,郑辰谨已经捕捉到了许易扬眼帘下垂的一瞬间,他窃喜,又靠近许易扬,说:什么你哥我哥的,你不是夫人么? 许易扬没敢再将眼神从荧幕上移开,故作轻快道:行啦,今天是你生日,不跟你争。 郑辰谨幼稚的恶作剧似乎起了效果后半程电影,许易扬一点儿也没看进去。 许易扬想到了初中时的英剧《唐顿庄园》。第一集 ,男仆Thomas就和公爵接吻了。 当时,年仅十三岁的许易扬震惊不已,这是他第一次了解同性恋的存在。对此,他不仅没有反感,反而觉得第一集 里那个接吻的镜头拍得挺唯美的。 为什么会想到Thomas?许易扬回想着刚刚郑辰谨的动作和自己的反应。 因为,除了在不同的地点,除了没有吻到对方的唇,这个场景和《唐顿庄园》里那个接吻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连它的唯美都一模一样。 他和郑辰谨是唯美的么? 许易扬浑身都战栗了。 周一,当许易扬从笔筒里掏出一支笔准备记笔记,突然,一张纸条随着笔一起蹦了出来。许易扬有些惊讶,他将纸条展开。 一起去宁大看星星。 许易扬双手拽着这张纸条,久久不能放开。 字迹,许易扬不可能认不出来。教过他写了多少题目了?他的字迹早就烂在心里。 但是,有了郑辰谨的这行字,许易扬突然觉得不一样了。 许易扬以往总说郑辰谨该练练字,可是今天他第一次觉得郑辰谨的字写得那么好看,好看得春天里盛放的花,好看得像锦瑟上撩拨人心的弦,好看得像江村夜里的星星,一闪一闪地,召唤着他的心灵。 星空固然是美丽的,可是,宇宙是还有那么多的未知数,如果掉进了黑洞里,就是万劫不复。 许易扬觉得自己离星空越来越近了,他好像已经无法回头。但是,这本不是他应该踏足的地方,本不是他熟悉的世界,那是一个远离大多数的地方。 当陌生与恐惧铺面而来,最后的那点星光也变得微弱而仿徨。 他该如何是好。 (主楼补充说明了一下有刀 有在新站一起更新 CP403678 (鞠躬) 第十章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南方的冬天终于在十二月中旬从北国吹来,在人们都还未准备好的时候。 傍晚,突然下起了一阵冷雨,刚从食堂吃完午饭回来的郑辰谨和许易扬急忙往教学楼跑。 这雨下起来还有点冷。许易扬不住地缩了缩手臂。 郑辰谨用余光看了许易扬一眼,正巧看到许易扬打了个寒颤,发丝上的水被弹到他白/皙的皮肤上,就像一只洁白的小兔子在甩毛上的水。 郑辰谨突然体会到可怜另有一番含义可爱又令人怜惜。 郑辰谨靠过去,故意紧紧地搂住许易扬,不正经道:这样还冷么,夫人? 郑辰谨还故意将最后两个字加重。这个幼稚的玩笑好用极了,主要是它还有点暧昧的成分。 许易扬本来觉得被他搂着又舒服又暖和,但是听到最后两个字一下子就站不住了,一溜烟从他手臂里钻出来,然后又眼疾手快地反过来搂住他,说:你生日都过那么久了,我可不要再让你了! 郑辰谨用力把许易扬的手臂从身上弄下来,直接钳住他的双手,说:可惜你实力不允许啊。 许易扬挣了几下,无果,便只好放弃,他不知道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见许易扬不闹腾了,郑辰谨又重新搂上许易扬,却没有再说话,他知道,留白是暧昧最好的手段。 于是两人静默在雨声里。 身外是楼,楼外是雨,雨外是天,天外是浩渺的宇宙。然而此刻,就像是全宇宙只剩下了郑辰谨和许易扬两个人,呼吸和心跳仿佛都连到了一起,在无言中逐渐加快。 郑辰谨想,如果他们是恋人就好了,在雨天的屋檐下接吻,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么? 郑辰谨微微转过头看向许易扬,只见他脸颊处微微晕着红。真可爱,更像小兔子啦。 时而可爱,时而成熟,一直温柔,永远阳光。对这样的男孩,郑辰谨只有一个想法,弄到手,圈养着,最好能再去练练如来佛祖的神功,让他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省得成天在自己面前晃悠,自己却无计可施,简直是天大的折磨。 而许易扬实在受不了这股沉默了,再沉默下去,他的脸可能会红得跟苹果一样,于是他赶紧随便找了个话题:这雨下的是要换季了吧。换季的时候我总容易感冒。 许易扬,别谈恋爱了,要上自习了!叶呈恰好经过,大声打趣着,惹得旁边的同学笑成一团。 听到叶呈的话,许易扬下意识地从郑辰谨怀里弹开,脸憋得通红,想骂叶呈却又总觉得理亏得无从开口,只好跟郑辰谨说再见后灰溜溜地跑回了教室。 郑辰谨朝叶呈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所有坏他好事的人,斩立决! 不过,郑辰谨没有回教室,而是直接走回了家。 他看了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会突然降温,他一直惦记着许易扬在躲雨时说的那句有点冷,一直惦记着他说换季的时候我总容易感冒。 而在教室里自习的许易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冷得发抖,或许是因为天气,或许是因为他满脑子都是郑辰谨搂着自己时的画面。 但许易扬又突然回忆起刚刚躲雨时自己快要烧透了的脸颊,他命了自己不能再想了。 可是,事与愿违。 突然,有人戳了戳他的背后,他回头,一个同学对他说:你弟在外面。 许易扬赶紧看向门外,只见那个少年站在教室后门,笔直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手上拿着一件自己的厚外套,身后是瓢泼大雨。 他就像是拨开了瓢泼大雨,义无反顾地朝自己走来。 许易扬急忙走出去,但到了郑辰谨面前,却又说不出话。 一心只想着快点把外套送来给许易扬的郑辰谨,更是没有想过应该说些什么。 两人就这样对着站了几秒,听着身后的雨声,看着眼前的人。 此刻的无声竟织成了永远。 你 我给 两人同时打破沉默,然而默契又让他们陷入了再次沉默。 一向胆大的郑辰谨不知怎么地也突然害羞了起来,他慌乱地把衣服塞到许易扬手里,一口气说:那个挺冷的,别感冒了,放学我让我爸开车来接我们。 说完这番话,郑辰谨便跑走了,他害怕再待一秒就要被许易扬看穿他对他无以复加的喜欢。 还没反应过来的许易扬一个人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跑远的背影。 那个撑着伞在雨中奔跑的少年,就像是一个英雄,又只身一人回到了瓢泼大雨里。他穿越风雨交加,穿越电闪雷鸣,穿越河,穿越山,只为一个人。 只为我一个人。 许易扬在原地愣了好久,一回头,才发现全班都在看着他。他和同学们面面相觑了两秒,然后,教室里瞬间发出哦的起哄声。 许易扬赶紧走进去锤爆了几个首当其冲的他的好哥们,然后努力压制着嘴角的笑意回到位置上。 安静,安静自习!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班长倒是起哄得最大声的那个。 (接上) 然而,许易扬还是不争气地又一次在换季时感冒了,不,是发烧了说不定,那件外套并非御寒工具,而是让身体烧得更热的罪魁祸首。 周末,本想早起学习的许易扬觉得头像有千斤重,怎么也起不来,喉咙里干干的,颇不像是生活在湿润的南方。 许丽赶紧给他找来体温针,一量,38.5℃,她赶紧给他找来了感冒药和退烧药喂下,嘱咐他再多睡一会。 吃下感冒药的许易扬愈发觉得昏昏沉沉的,可是尚存的最后一丝清醒告诉他,他还有很多作业没有做完。于是,他强忍难受,从床上坐起来。 郑辰谨看见许易扬从上铺坐起,连忙说:你快躺下休息。 我想写许易扬的嗓子哑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都这样了还写。见许易扬还没有躺下的念头,郑辰谨只好爬上床梯,强硬地把他按下去,替他掖好被子。 郑辰谨看着许易扬微蹙着的眉头、烧得红扑扑的脸颊,听着他时不时的两声咳嗽,心揪成一团。 睡吧。郑辰谨不由自主地捋了捋许易扬额前的头发,满是心疼。 明明给他送了外套,怎么还是病了?如果病的人是自己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许易扬安心地闭上眼,郑辰谨的手在黑发上拂过,很舒缓,很轻柔,许易扬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郑辰谨仍在轻抚许易扬的头发。 好像,这还是头一次,自己醒了,许易扬还在睡。一般来说,都是郑辰谨赖床厉害些。 看着眼前沉沉睡着的人,郑辰谨抚着许易扬头发的手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许易扬,如果我现在吻你,你会醒吗,醒来了会讨厌我吗? 郑辰谨觉得自己动不了了,理智告诉他赶紧爬下床梯,可是更加浓烈的情感在体内叫嚣着,他进退维谷,寸步难行。 许易扬? 他轻轻唤了一声,睡着的人没有回应。 许易扬? 他又唤了一声,仍然没有动静,睫毛都不曾颤一颤。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抓着栏杆的那一只手也越发用力,一条腿已经不受控制地迈上了一节床梯,将他的身子支得更高。 他想起了许易扬生日那晚他做过的梦,梦里那个柔软的吻美好得让他不愿意醒来。 他的目光逡巡到许易扬好看的嘴唇上,心里的悸动像狐狸的尾巴一样藏不住。他的手抚上了许易扬的唇,轻轻地摩擦勾勒着他的唇形。 好看,好看极了。 但是,他最终没有吻下去,只是留恋地用手指记忆着那两瓣好看的唇,然后轻轻爬下了床梯。 郑辰谨知道,爱有很多种形式,有狂野的、魅惑的、阴暗的,但是,他觉得世间多种形式的爱里,唯有一种能配得上许易扬,那就是纯真的,因为许易扬的美好容不得一丝玷污。 在他的想象里,这个吻不应该是发生在许易扬意识模糊之时,而是应该发生在两人紧紧相拥、情投意合之时。 许易扬很少做梦,但是每次发烧的时候,他总会进入另一个世界对,另一个世界。 许易扬不愿意把这称为梦,因为这些发烧时的幻象要么太过于真实,要么是在告诉他什么真理,他觉得这可能是他身处的这个三维世界与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接口。 这次,许易扬进到了一片星空里,他平躺在浩瀚的宇宙里,头顶是星星,背后还是星星。 然后,他看见了郑辰谨,郑辰谨从一片星海里直径朝他走来,坚定而决绝。 许易扬? 他听见郑辰谨叫他,是他从没听过的小心翼翼和轻声细语。 许易扬? 这回,那个人几乎是用气声了。 许易扬突然感觉身上有些热,是发烧吧?对,我是在发烧。许易扬有些恐慌地向自己确认。 可是,就在他确认完的下一秒,郑辰谨就用手似有若无地勾勒着他的唇形。 许易扬望向周围,那些星星突然一闪一闪的,好像心动的频率。 他闭上眼睛如果不去看那些闪烁的星星,心也就不会跟着悸动了吧。 然而,他微翕的睫毛出卖了他,如果真的能抑制住,那就不叫心动了。 可是,他最终没有等到郑辰谨那枚落在他嘴唇上的吻。 这个平行时空里,时间轴好像一下子被推进得飞快,一颗名为失望的恒星迅速地坍缩成为黑洞,吞噬了那些名为害怕和迷茫的星球。 许易扬突然张开了眼,他以为他回到了现实世界,可是,目光所及,仍然只有星空。 他觉得自己离星空好近好近,他分不清哪个世界才是真的了。许易扬只好再次沉沉睡去,期待能进入另一个平行时空,一个能等到他的吻的时空。 第十一章 年少的时光就如少年的新陈代谢一样快速地流逝。 郑辰谨进入了高一下,许易扬进入了高二下。 今年劳动节,深城高中交响乐团将去京城参加比赛,现在已是三月,时间不多了,所以最近排练总会超时。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8) 这个周五,许易扬结束交响乐团的排练时,已经快九点了。许易扬担心郑辰谨等久了,于是赶紧把小提琴往琴盒里收。 合上琴盒的那一刻,许易扬微微笑了笑,这个琴盒是他送的,许易扬之后上网查了一下,价格居然还不菲。不过,不论价格多少,许易扬都觉得比之前那个用得顺手和舒心。 首席!有人叫住他,快板的弓法可以再拉一次给我看看吗?我刚刚有点没跟上。 许易扬有些犯难,他看了看墙上的钟,马上就要九点了。要知道,平时的排练一般都八点过一些就结束。 他怕郑辰谨等久了或是说,他想快点见到他。 我也没搞懂,拉给我们看看吧。又有一位凑上来。 好吧。许易扬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打开了琴盒。 其实他完全可以拒绝,亦或是回家之后再把标了弓法的谱子发群里,但许易扬是这样有责任心的一个人,他明白这次比赛对乐团的重要性,也明白身为首席所应该肩负的责任。 教学完毕已经是九点一刻了,许易扬提上琴盒就往综合楼外跑。许易扬心想,他一定等着急了吧,等会儿请他喝雪碧吧。 可是,当许易扬气喘吁吁地跑到楼下时,空无一人。 许易扬有些懵。 想象中,他应该侧坐在自行车上,戴着耳机,看到自己之后,会把耳机扯下来,把脚蹬子踢开,坐正了,等着自己坐上后座。 许易扬掏出手机,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信息。他拨打了郑辰谨的电话,听筒里冰冷的滴声和随后机械的女生让他不知所措。 等久了,生气了?肚子饿了,去买吃的了?家里出事了,回家了?还是他出事了? 许易扬的心脏骤然收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害怕。许易扬不知道自己的害怕从何而来,他也没有时间多想。他慌张地跑向高一楼。 高一5班的教室没有人,整栋高一楼都是黑的。 黑暗为什么令人畏惧?是因为它是空,是虚无,因为它承载不了任何惊喜的重量,正如郑辰谨没有突然出现。 每天都在一起已成为习惯,可是当那个人突然消失的时候,就像是突然抽空了周围的氧气,才终于在窒息里明白他的弥足珍贵。 许易扬拨通许丽的电话,得知郑辰谨并没有回家,于是他告诉了许丽他找不到郑辰谨,许丽让他在学校里等她和郑成安。 许易扬恨自己无用,除了找大人来帮忙,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许易扬跑下了高一楼,迷茫在空荡的校园里,失了他好像等于失了方向。 许易扬不擅长运动,他已经气喘吁吁,只好停下了脚步。不过,他依然记得小心翼翼地将郑辰谨送的琴盒放在地上,以防它被磕坏了,因为他还想用这个琴盒好久、好久。 许易扬双手撑在膝盖上,空洞地盯着地面,本能地大口呼吸氧气。 即使他努力克制着,但是起伏的呼吸和不住的颤抖还是暴露了他的难以掩藏的情绪。 那些情绪,那些一直被关在笼子里的洪水猛兽,就像被氧气挤出来的二氧化碳一样,顷刻间全部宣泄而出。 许易扬一直是一个想得很多、很远的人,不是十拿九稳的事,许易扬不会做。 所以,他不能允许自己的人生出错,不会允许自己让弟弟的人生出错,更不会允许他们俩让这个新组建的家庭里的任何人的人生出错。 可是,理性和感性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大。 他忍不住在郑辰谨叫他夫人的时候低头偷笑,忍不住期待他跟自己有肢体接触,忍不住在放学后第一个冲出教室跳上他的自行车后座,忍不住希望那天发烧时进入的平行世界是真实的。 这些剥离了理性的想法和下意识的行动骗不了人,这也是许易扬最无助的地方。 许易扬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可是他冷静不下来。 奔跑让他的大脑严重缺氧,现在的他只剩本能,本能地希望下一秒就可以见到他,然后紧紧地抱住他。 校园很静,所以,当自行车吱扭吱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的时候,许易扬几乎是同时抬起了头。 那个人推着看起来像已经摔坏了的自行车,同样气喘吁吁地看着对面的许易扬。 他的嘴角有血,但却好似因为急于找到谁,而没有来得及擦干净。 他们对视着,就好像他们都在黑暗里看见了光。然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朝对方跑过去,朝他们的光跑去。 他们都看到了最想看到的人,然后,他们都抱住了最想抱住的人。 一个人的身后是倒在地上的自行车,另一个人的身后是他珍爱的小提琴,可是他们都置之不顾。 他们都不知道这个拥抱意味着什么,他们只知道,如果不抱紧一点,就会失去对方,生命就会失去光芒。 此刻,宇宙里所有的星星好像突然都亮了起来,将原本的黑暗吞没,正如在宇宙无尽寒冷的背后,闪烁着数以万计的希望,只要有足够的燃料,它们就能一直运行,无边、无期,直至永恒。 那么,燃料是什么呢?那就是他们拥有的抛下一切奔向对方的冲动。 许易扬恍然想起郑辰谨嘴角的血迹。 许易扬想要和他分开,查看他到底哪里受了伤。可是,对面的人硬是把他抱得更紧,身体的起伏也愈发地强烈。 许易扬 然后,许易扬听到了郑辰谨用哭腔叫他。是沙哑的,伴着他沉着的呼吸,伴着他冲到了顶点的情绪。 许易扬觉得自己的心要被叫碎了。 许易扬想起在江村的那个晚上,星光灿烂,月光绮丽,郑辰谨靠在他身上,迷茫地仰头看着星空。那一刻,许易扬想把宇宙里所有的星星都摘下来,送到郑辰谨手上,对他说,你看,人间里都是星星了,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许易扬温柔地把他推起来,把手缩到袖子里,用袖子把他脸上的血和泪一并沾掉,然后帮他整理好看起来乱七八糟的衣服。 虽然他很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现在更想让对面的人受的伤全部好起来,身体上的、心灵上的。 整理好郑辰谨的衣服,许易扬再次抬起头,只见一双还含着泪的眼睛深深地望着自己,深邃动人。 顿时,许易扬的心像被星辰大海砸碎了一般。 许易扬的眼神离不开了,他还抓着郑辰谨衣服的那只手握得愈发地紧。 许易扬想起了郑辰谨生日的电影院,当对方靠过来的时候,他无法克制地自动垂下了眼帘。 现在,他的眼帘又一次地垂下了我们都没有办法控制爱。 (接上) 辰谨!扬扬! 两人吓得以光速弹开。 许易扬惊魂未定地平复着呼吸,他看着朝他们小跑过来的许丽和郑成安,他终于清醒了。 郑辰谨是男生,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弟弟,是他母亲的继子,是他继父的儿子,是他绝对不可以动心的人。 可是为什么想着这些不可以的时候,许易扬心里越来越酸涩,那些酸涩随着心脏的跳动挤压、下坠,汇聚到一起,变成巨大的苦。 有着那样阴暗童年的许易扬自觉自己是个能吃苦的人,可是这次,他内心最真实的声音告诉他,他想尝甜头了。 他骂许易扬,我为什么不能动手?! 许易扬从思绪中抬起头。 郑辰谨,脸上的擦伤如他的个性一样嚣张飞扬,正昂着头顶撞想要教训他的郑成安。 原来,约莫九点的时候,郭训源不知道怎么带了两个小混混溜进深高校园,逮着落单的郑辰谨就是一阵挑衅。 一开始,郑辰谨记着许易扬的话,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但许易扬是郑辰谨的底线。 郭训源轻蔑地说:你哥那狗逼,妈的,老子一只手就能把他撂在地上让他跪着叫爹! 话音未落,郑辰谨就扑了上去。 一打三,结果可想而知。 郑辰谨的勇敢、果决甚至是冲动,是许易扬最心疼,却又最着迷的地方。一方面,这是许易扬自身最缺乏的东西;另一方面,当这些勇敢、果决和冲动的出发和归宿都是他许易扬时,最坚硬的金属也该熔化了。 何况许易扬是如此柔软的一个人。 再加上这个时间点快九点的时候郭训源出现的,要是许易扬没有留下来给其他小提琴手演示,那么郑辰谨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许易扬后悔,而后悔就像是催化剂,加速着他内心的化学反应。 这天以后,许易扬的思想就再也不受控制了。 一节化学课,教室外的雨下淅淅沥沥,许易扬的思绪飘飘忽忽。 雨下得忽而大忽而小,不够温柔也不够热烈,在两者的界限上摇摆不定,就像许易扬的感情。 自然界所有的反应都是可逆反应,高中阶段你们这么记着就行了。 许易扬抬头看着讲台上的化学老师,他有质疑。所有一词也用得太绝对了,就像他对于郑辰谨的情感似乎就是一个不可逆反应,永远无法达到动态平衡。 许易扬终究和郑辰谨不同,遇上似是而非的感情,郑辰谨会迎难而上,许易扬则习惯于思前想后。没有了那天晚上的情绪冲撞,许易扬再也没有冲过去拥抱他的勇气。 特别是那天晚上回到家之后,郑成安对许易扬说:扬扬,叔叔跟你谈一下。 好了,先是他外婆,现在又是他爸爸,还有许丽日常的关于兄友弟恭的嘱咐,这些长辈的话语无一例外地提醒着许易扬,你是他的哥哥。 从谈话里,许易扬知道郑成安其实非常爱自己的儿子,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而且把儿子这种孤僻的性格归咎于自己,归咎于自己没有妥善地处理前妻的后事。 郑成安说他看得出郑辰谨对许易扬的信任和依赖,郑成安说:叔叔的话对他已经没有用了。扬扬,你是好孩子,替叔叔带好他,让他学学好,别走歪路,别这样打架,好吗?这也是对他妈妈交代了。 看他脸上的伤郑成安顿了顿,嗓音有些沉,心疼啊。 许易扬分明看见这位父亲的喉结上下滑动,许易扬知道,这是把生活里的那些一地鸡毛都咽下去的动作。 不打架是自然的,可是别走歪路怎么理解?无可避免地,许易扬想到了爱情,他和郑辰谨,男人和男人,哥哥和弟弟,毋庸置疑这是歪路。 我昨天看到一道生物题,突然想到说,生物界也会有同性/行为吗?这个跟基因有没有关系? 许易扬被叶呈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化学课已经结束了。 我怎么知道。许易扬下意识地眼神躲闪,他脑子里只有一个人。 这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讨论一下嘛。我听说1班那个男的叫李什么来着,就总是考年级第三那个,和文科班的一个男生是一对。叶呈说。 真的?许易扬掩饰不住惊讶,原来这样的群体离自己那么近,但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激动,又装作可惜道:啊,这么优秀一个人 我觉得没什么啊。叶呈看着许易扬说。 许易扬看了叶呈一眼,叶呈的眼神几乎要把自己看穿,许易扬赶紧逃开叶呈的眼神,没有再说话。 你最近是不是有事? 其他同学可能看不出,但是叶呈和许易扬自打初中就相识了,叶呈能感受到许易扬最近的心不在焉。 能有什么心事。许易扬口是心非。 有啊,像我的心事就是我女神又不理我了,我考得又比她差了,就类似这种的。 哪种? 就暗恋别人那种啊。 第十二章 许易扬终究还是否认了叶呈那个令人不安的问题。 然而,如果不直面内心,不安是避而不及的。 今天就练到这儿,大家今晚赶紧收拾好行李,我们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在学校门口集合。乐团的指导老师宣布解散。 许易扬慢悠悠地收起小提琴,他明知道那个人在楼下等他,可是他不想面对他。 许易扬终究是不如郑辰谨勇敢。尽管许易扬在为人处世上是成熟稳重,但是面对这份过于特殊的感情,他无从下手。或许无从下手的最大的原因,便是他的成熟。 许易扬想起了许丽。张口辰谨、闭口辰谨,许丽俨然已经把郑辰谨当成亲儿子一样对待了,既定的事实怎么也改变不了,户口本上,他和郑辰谨的那一页已经挨在一起,再难分离。 法律意义上,他们是兄弟,是一家人。还有,他们都是男生。 首席,还不走吗? 许易扬抬起头,是小提琴组的一位女同学,叫罗佳橙。许易扬知道她对自己有好感。 罗佳橙很优秀,在文科重点班,长相也标致,但许易扬就是没有心动的感觉。可是,喜欢这样的女孩子,不才是正常的吗? 指导老师催着两人快点离开,要锁门了。于是许易扬只好跟她一起走出综合楼。 郑辰谨看到了许易扬,以及他身边的女孩。郑辰谨不愿意承认,但他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词是般配。 郑辰谨不傻,他能感受到这段时间许易扬的变化,许易扬对他没有那么亲昵了,说严重点,就是变得冷漠了。 最致命的是,许易扬式的冷漠不是冷若冰霜,而是礼貌,及其克制的礼貌,礼貌得叫你挑不出任何毛病。 郑辰谨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告别的两人。 罗佳橙双手紧紧地握着小提琴盒的把手,微微低着头,脸颊上的绯红显而易见。而许易扬正微笑着跟她说再见。 郑辰谨不知道那是礼貌的微笑还是发自内心的微笑,不论如何,他心底的火已经燃了起来。 这个女生,是许易扬冷漠的原因吗?可是,自己和他之间那些暧昧的证据都是假的吗?那些藏不住的笑意,那些避不开的眼神,那些忍不住的触碰,那些等不及的奔跑。 郑辰谨看到许易扬朝着他走来。 他想起那个晚上,许易扬也是从距离他这么远的地方向他跑来,他们紧紧相拥,他们快要接吻。那一晚,他坚定地相信着许易扬也喜欢着他,可不料许易扬的态度急转直下。 快一个月了都。 郑辰谨觉得胸闷得慌,他一个直性子可不喜欢这样的拖泥带水。 郑辰谨问已经走到自行车后座旁的许易扬:你女朋友? 许易扬没说话,他看出了郑辰谨的不开心,但他觉得如果默认,可能会让他和郑辰谨的关系恢复正常。 郑辰谨看着已经自觉地坐上自行车后座却又缄口不言的许易扬,心底的一股火蹭地就往上冒,他郑重其事地叫了他的名字:许、易、扬。 这一声许易扬活像郑辰谨在质疑许易扬的不忠,可是,他有什么权利呢?显然,两人马上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又是一年春夏交叠的四月底,他们都记得去年今日,在KTV的门口,许易扬第一次坐上了郑辰谨自行车的后座,或许一切都萌发在那时自行车带起的桂花香味的风里。 而今,桂花又开了,可是自行车却迟滞在原地,不愿再带起那阵风了。 很久都没有等到许易扬的回答,郑辰谨一气之下转身离去。 而许易扬留在原地,没有去追。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初识后的那个大年初三,郑辰谨将许易扬摔在地上揍,之后,他也是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背影孑然。 郑辰谨的背影让许易扬的心沉入海底。理性告诉他不该难过,这是最好的结果,可是,悲伤无法克制地如潮水般不断涌进心房。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9) 许易扬推着郑辰谨的自行车往家的方向走,他没有骑,因为前座不是属于他的位置。如果坐在前座的不是郑辰谨,那么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许易扬回到家,郑辰谨还没有回来,这在许易扬意料之中。 许易扬随便找了个理由应付郑成安和许丽,然后马上洗澡躺上床。 明天一早他就要和乐团一起去京城比赛了,那会儿,郑辰谨或许还没有起床吧。所以,要是现在马上睡觉,今晚就可以逃避掉郑辰谨回来后共处一室的尴尬。 可是,心事重重,许易扬翻来覆去,已经过了十一点。 十一点,郑辰谨依旧没有回来,这让许易扬更加难以入睡。 他又去哪里了?不会又去打架了吧?唉!净干一些让人担心的事。 突然的手机震动让许易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一按下绿色的通话键,对面就传来比以往更低沉的声音。 许易扬。 许易扬努力以最平静的声音问:你在哪? 对面沉默了很久,没有再说话。 你在哪?许易扬又问了一遍。 许易扬郑辰谨的哭腔压着许易扬的最后一个音节,我喜欢你,你不知道么? (接上) 许易扬听到了他声音里的颤抖,可他自己何尝不是同样地颤抖。 时间仿佛与沉默一同凝固了,就像他们的关系一般,无法向前,也无法退后。 正如所有证明题必不可少的纠结一样,这一个月以来,他时常一边后悔着那晚的冲动,又一边怀念着当时的美好。许易扬真的希望时间有暂停键,能够让他解开这道超纲的证明题。 不过,打破沉默的还是许易扬太晚了,郑辰谨的情绪听起来近乎崩溃,而且还在外面不知道什么地方,太危险了,许易扬担心得要死。 所以,许易扬又问:你在哪? 郑辰谨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是料到了许易扬不会回应刚才那句话。郑辰谨委屈地问:告诉你,你会来找我么? 辰谨,我求你了。许易扬的担心快要溢出来了。 小区高地的长凳。郑辰谨本来不打算说的,但是许易扬叫出辰谨二字的后一秒,他的眼泪就无法克制地跌出了眼眶。 他喜欢听他叫他的名字,每次都会全身酥麻。灵魂的颤抖骗不了人,不管许易扬对他是什么,他都知道,他自己是没有回头路了。 于是,从来没喝过酒的郑辰谨带着青春期对酒精的好奇和爱而不得的酸涩,做着借酒消愁的实验。 酒精好像带着他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他可以对他肆意说喜欢,他可以和他牵手走在街上,他可以和他在日暮里接吻。 那个世界里,妈妈从不曾离去,自己回到家后,还能够吃到妈妈做的清蒸鱼,每天睡前还能够喝到妈妈热好的牛奶。 他会对妈妈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妈妈会说,没关系,妈妈永远爱你。 许易扬赶到时,郑辰谨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许易扬想起郑辰谨为了等自己排练结束,还没有吃晚饭空腹喝酒,这小子真不知轻重! 你来啦!郑辰谨像小孩子一样傻笑着看着站在面前的许易扬,可是又马上委屈地低下头嘟哝:你来了也不代表什么啊。 许易扬叹了口气,坐在他旁边,努力支起他倒得歪七扭八的身子,让他看着自己,说: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不要乱跑,知道吗? 你要走了?醉醺醺的少年眯着双眼反问。 嗯,我要去给你买点 不许走! 许易扬突然被紧紧抱住,郑辰谨倒在他的身上,仿佛也砸在了他的心上。 我妈走了,你也不要我 郑辰谨觉得自己好像在哭,但是抹了抹眼睛却又再也没有了泪水,但是他觉得好悲伤、好悲伤,像是坠入了无底洞,没有生的希望,也没有死的日期。 他感觉自己在真实和虚幻之间游走,他好像看见了妈妈,妈妈对他说,她从未离开;他也看见了许易扬,许易扬对他说,他也好喜欢、好喜欢他。 他觉得自己的眼泪好像一瞬间倒流回了眼睛里,他安了心,失了力气,沉沉睡去。 许易扬眼疾手快地接住要倒下去的郑辰谨,用力将这个比自己还高、还重一些的男生扶到自己身上靠着。 许易扬侧着头看了看此刻安静的郑辰谨,不知道他是仍在醉意里,还是已经进入了梦乡。 许易扬叹了口气。 现在赖在自己身上的这个醉醺醺的郑辰谨,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年幼丧母的痛,自己又能理解多少呢?表面看似桀骜乖张,其实是一个依赖感很强的人吧。母亲走的这六年里,他是怎么撑过每一个春秋冬夏的? 突然,许易扬看见郑辰谨的手机掉在凳子上,于是他将它拿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解锁了密码很容易猜,是许易扬的生日。 解锁之后跳出来的界面是一个备忘录,标题是一个太阳的emoji许易扬的微信名。 他最喜欢吃的菜是糖醋排骨,居然不喜欢吃我最爱的清蒸鱼。 他今天很累吧,忘记跟我说晚安就睡了。 他最想去宁大学天文。 他今天很开心,在自行车后座上唱了一路的歌。 他喜欢喝雪碧,不喜欢喝橙汁。 里面的每一条,记录的都是与许易扬有关的大事小事,事无巨细,许易扬甚至怀疑,郑辰谨比他还要了解自己。 许易扬按下锁屏键,但是内心的波涛却再也锁不住了。 他侧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肩上睡很舒服的郑辰谨,此刻的他一别往日的孤僻,拥有像孩子一样的可爱睡脸,仿佛自己就是他的全世界。 眼下这份专属于自己的可爱,每天那些专属于自己的好许易扬感觉自己的理智无可救药地出走,再多的物理训练都不可能将它抓回来了。于事无补、无力回天。 花了好久才平静下来的许易扬小心翼翼地把郑辰谨拖回家,帮他漱口、洗脸,帮他换下脏衣服,最后把他放到床上。 许易扬累得说不出话。 郑辰谨是比他重一些,但是许易扬觉得自己的疲惫来源于内心,特别是当醉醺醺的郑辰谨死死抓着他,让他在下铺陪他睡觉的时候。 说白了,许易扬的疲惫不是来自于郑辰谨的胡搅蛮缠,而是来自于他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声音不想拒绝。 被郑辰谨紧紧地抱着,听着郑辰谨还带着醉意的深情的梦话,许易扬几乎一夜未眠。他在闹钟响起之前便清醒了,一睁眼,就是那张好看的睡脸。 昨晚的一切都太过兵荒马乱,许易扬忘记将窗帘拉严实了。 晚上睡觉时,郑辰谨喜欢把遮光帘拉得死死的,而许易扬喜欢留一点光。所以,当他们不得不睡在同一间屋子里的时候,总有一个人要妥协当然是许易扬。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郑辰谨的脸上,将郑辰谨鼻梁、眉骨和下颌的轮廓勾勒得愈加明朗,仿佛是被他桀骜的性格所雕琢;但是紧闭着的睡眼却又耷拉着,透出旁人所不能察觉的可爱。 旁人不能察觉的,专属于许易扬的可爱。 许易扬好像从来没有机会这样仔细地看过郑辰谨的五官,他看得有些出神。 应该不会醒过来吧? 许易扬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他屏住呼吸,轻轻地抚上郑辰谨的眉峰,轻轻地触碰他的鼻尖。 6:59,许易扬在闹钟响起的前一刻将它关闭。他不愿意吵醒郑辰谨,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许易扬提上前一天就收拾好的行李,以及郑辰谨送给他的小提琴盒,最后再看了一眼沉睡中的郑辰谨,关上了房门。 候机厅里的等待总是漫长的,这份漫长终于让许易扬承认,他已经开始思念他。 但许易扬也知道,他刚刚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已经断绝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落地玻璃将天空的蓝色映得更浓,距离将思念的缱绻拉得更长。许易扬知道,这不是夸张。 他感谢自己当初选择了理性的理科,而不是感性的音乐,成百上千道证明题终究是在成绩之外发挥了点作用。 但是,前方座位下的黑色琴盒时刻提醒着他,理性并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 飞机冲上云霄,阳光瞬间灌入许易扬的眼里。 强烈的光芒似乎映出了那个少年的轮廓,一笔一画,就如清晨许易扬用手勾勒的那样,如此清晰。 他认定,如果有一天他再也无法看见这个世界,他也能在黑暗中描摹出他的模样。 第十三章 我们节选的片段是呈示部前半部分,是梁祝初识。虽然你没谈过恋爱很难理解,但是你要想象。 特别是后面他们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现在越美好,越能对比出后面的残酷。 所以,易扬,要拉得缱绻一点,懂吗? 许易扬上场前,指导老师这样嘱咐他。 许易扬懂,相爱不能在一起,他怎么不懂。 音乐果真与阅历有关,许易扬记得他小时候学《梁祝》时,总被老师说少点意思。现在,总算知道缺的是什么了。 可是,谁愿意用好梦难圆去换饱经世故呢。 许易扬走上舞台。 聚光灯亮起来了,许易扬睁开了双眼,突然的强光又一次剥夺了他的视力。而那个人,那个五天之前记忆在他指尖的轮廓,又一次出现在了光的那边。 是记忆里的样子,是那天清晨,他抚摸的样子,和清晨的拂晓一样美好。 但一瞬间,光的来处,已化作虚无。 长笛引子让许易扬无比心痛,尽管吹奏出的是一片鸟语花香的景象,但是许易扬知道所有美好都会结束。 曾经的封建势力没有被消灭,而是转换成了现世的条条框框。如果在这个世界里也有化蝶的选项该多好。 许易扬架起小提琴,拉出了第一个音。 他好希望郑辰谨能够在现场,他好希望郑辰谨能听懂他音乐背后的衷肠。 曲终,许易扬又抬头望着聚光灯的方向,但那个人的身影没有再出现在光明里了。 于是,许易扬收回目光他知道,他早该收回了。 结束了《梁祝》协奏曲,许易扬坐回首席的位子,准备第二首交响曲《卡门序曲》,他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这首曲子的发挥。 下场后的休息室里,指导老师激动地抓着许易扬,表扬许易扬《梁祝》超常发挥,拉得他几乎要落泪。 许易扬礼貌地说了句谢谢老师,便拖着无力的身子,找了个地方坐下。 第一次,不是他控制情绪,而是情绪控制他。 如果郑辰谨能来,许易扬发誓,他一定会冲上去吻他,告诉他我们什么都别管,在一起吧。 周五的晚上,郑辰谨一般会在家干什么呢?不,郑辰谨不会在家,郑辰谨一般会在综合楼下等许易扬排练结束。 怎么回事,连自我驳倒都能再心痛一轮。为什么要在没有你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你已经占据了我的心房。 许易扬扭头望向窗外,没有一颗星星,可是,辰谨,我真的好想你啊。 易扬,找你半天了,看谁来了。 是指导老师的声音,许易扬闻声转头。 然后,许易扬看见有人向他走来,那个身影那么地熟悉,就像是那个曾经为他拨开大雨的英雄。 当许丽过来拥抱许易扬的时候,许易扬全身都是僵直的。尽管他嘴里答应着许丽的夸赞,但是他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郑辰谨。 不再有聚光灯了,可是他站的方向,怎么就是如此美好且明亮。 被许丽松开,许易扬听不到许丽和郑成安在与指导老师寒暄什么,但是他知道,郑辰谨一直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许易扬不会读心术,但他确定,郑辰谨的眼神里是坚定的渴望。 指导老师说:跑到京城来,不容易呀!许易扬,你爸爸妈妈对你真好。 郑成安笑着回应:许易扬这孩子一直让我们放心,我们知道他一定能表现好。倒是他弟弟闹着说要来,我们做家长的哪招架得住! 听完郑成安的话,许易扬下意识地看向郑辰谨,郑辰谨依然看着他,坚定的看着他,仿佛在向他确认郑成安的话。 听到了吗,我就是为了你而来。 指导老师问:那许易扬今晚还回乐团的酒店,还参加明天乐团组织观光吗?还是就跟家人一起啦? 许丽说:扬扬,你自己决定吧。 许易扬又看了一眼郑辰谨,然后马上收回目光。 郑辰谨的目光就像有魔力,将他心里的蝴蝶全部都放了出来,绕着许易扬翩翩起舞。许易扬知道,要是等到化蝶的那一天,一切都晚了。 蝴蝶似乎那个无畏的许易扬带了出来,许易扬说:老师,我跟家人一起。 没想到许易扬会跟来住,开的两间房都是大床房,但这好像更合少年们的心意。 你们今晚早点睡,明早九点下来吃早餐哦。许丽在房门口和两人道晚安。 许易扬有一瞬的内心挣扎,但他还是叫住了她,说:妈,我这几天彩排比赛太累了,明早想睡懒觉。 显然,许易扬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有看到默默给我点评的小可爱,谢谢你(抱)! (接上) 郑辰谨拖着许易扬的行李,打开/房门,先进了房间。许易扬随后进来,关上门,而后转过身。郑辰谨并没有走进房间,而是把许易扬堵在门背。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直到他们的目光再也无法从彼此的身上移开。 然后,他们接吻了。 郑辰谨将许易扬压在门背上,双手扣着许易扬的脸颊,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他对许易扬已经是大旱望云、枯苗望雨,他想把他的望穿秋水全部都通过这个吻传递给许易扬,让许易扬知道,他再也等不及了。 许易扬紧张得发抖,他以为多年的舞台经验早就让他戒掉了紧张,没想到还是败在这个热烈地吻着他的人身上。许易扬感觉他要站不住了,手上的琴盒也要拿不住了。 突然,郑辰谨握住许易扬拿着琴盒的手,微微离开许易扬的唇,说:别再摔了,我没钱买新的了。 许易扬低头看向琴的方向,看向他们握着的双手。 许易扬一下就想起了一年多前他帮郑辰谨在郭训源他们面前出头的时候。他的上一个的琴盒是摔破了,但是,正是那个摔破的琴盒换来了郑辰谨送的这个新的琴盒,也换来了他们的熟稔,和他们的相恋。 想到这,许易扬不自觉地笑了。 郑辰谨最受不了许易扬的笑。每次许易扬一笑,眼睛就弯起来,好像里面有温暖的阳光。但是这次,郑辰谨捕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除了光这种美好到遥不可及的事物,许易扬的笑里多了一份烟火气,就像是本属于太虚幻境的仙子刚刚落入了人间。 郑辰谨把许易扬的脸抵起来,却没有马上吻他,他在专注地欣赏着他,欣赏着这位终于属于他的仙子。 郑辰谨的动作迫使两人再次对视。交叠的视线就像是突然飞入星系里的彗星,美丽却又猝不及防,它在星际间穿梭,最终坠入一颗行星的大气里,摩擦出千万簇火花。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10) 于是,他们又同时吻住了彼此。 仍然吻着许易扬的郑辰谨将小提琴盒拿过来放到地上,而后那只手很快回到了许易扬的发丝里摩挲。而被解放了的许易扬的双手,也不受控制地扶上郑辰谨的腰,随后绕上了郑辰谨的肩。 他们无比清醒,他们找到了床的方向;他们却又无比沉醉,他们的吻几乎可以绵延到时光的尽头。 但这个绵长的吻还是在郑辰谨把许易扬压在床上的时候结束了。郑辰谨气喘吁吁地看着同样气喘吁吁地许易扬。 许易扬的眼睛还没睁开,脖子还保持着接吻时微昂着的角度,微蹙的眉毛并非不悦,反而说明了他极致的享受与陶醉。许易扬穿的还是演出时的白衬衫西装早就不知道在接吻的哪个阶段被郑辰谨扒下来扔到凳子上了。 白衬衫,最能衬出许易扬那与生俱来的安静的诱惑。这时,许易扬睁开了眼睛,稍稍扭头看着郑辰谨,眼里竟泛着朦胧迷乱的泪光。 郑辰谨身体里的温度计一下子爆了表许易扬的白衬衫太凌乱了,干脆帮他脱了吧。 冷。许易扬下意识抓住郑辰谨解扣子的手,他在犹豫。 于是,郑辰谨俯下/身子用全身包裹住他,将头埋在他的颈肩,靠在他耳边,几乎是用气音说:不冷,我在这呢。 郑辰谨明显感觉到被他抱着的人儿有一丝不住的颤抖,郑辰谨挪回许易扬的颈间,细细密密地落下吻,直到许易扬又将双手搭上了郑辰谨的肩,舒服到再也感受不到郑辰谨解扣子的动作。 郑辰谨将怀抱收紧,温柔地吻着他的发丝、他的眉、他的眼,最后,又辗转到他的唇。知己知彼,郑辰谨用最温柔缱绻的方式摩挲着许易扬的唇,酥麻地吸/吮着他的舌,循序渐进地攻占他的口腔。 许易扬被攻陷了,彻底被攻陷了,他的唇舌不由自主地回应着郑辰谨的动作,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郑辰谨的背,想要对方更加地深入。 再冷静也抵不过血气方刚,再成熟也抵不过中情烈烈,他们是终于触碰了的唇,他们是终于相亲了的肌肤,他们是终于坦诚地爱着彼此的十六七岁的少年。 炙热的爱在彼此手中释放的一瞬间,他们不约而同地吻住彼此,证明着生理与心理的同步巅峰。 第二天早上先醒来的是郑辰谨,他一只手撑在许易扬身边,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眼睛一刻也不停地欣赏着他的面容。 许易扬的发丝搭在洁白的枕巾上,肩膀半/裸露在被子之外,若隐若现。 郑辰谨感叹,美好真的可以和诱惑并存。 今早醒来,他会不认账么?郑辰谨将许易扬的额前的发丝拨到一旁,探头过去吻在了他的额头上。以防他耍赖,先提前留个记号吧。 但是这留记号的动作着实把许易扬弄醒了。 许易扬刚睁眼,就看到郑辰谨光溜溜的身子支在自己斜上方,许易扬愣是花了好几秒才回忆起昨晚的事情。 昨晚,郑辰谨也是这样,身子支在自己身上,居高临下地操控着情爱的节奏。许易扬没有觉得压迫,反而心甘情愿地希望被征服。就像去年郑辰谨生日,郑辰谨跳下自行车昂着下巴问他谁是宰相谁是夫人的时候。 早。郑辰谨说。 许易扬怔怔地看着郑辰谨,愣了一会儿,才说:早。他以为郑辰谨会吻他,他希望郑辰谨吻了他昨晚的酥麻劲儿似乎还未褪去,他觉得自己疯了。 但许易扬不知道,郑辰谨是因为沉迷于欣赏他睡眼惺忪的慵懒情/欲过后的意味别样的慵懒,而一时忘记了吻他,许易扬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怪他自己这样子过于迷人。 这不,吻就来了。郑辰谨俯下/身子,在许易扬的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身子由支起变成躺下,躺在比许易扬稍高的位置,把他半揽在怀里,又轻轻地吻他额前柔软的头发。 他眼中的疼爱,许易扬看得一清二楚。许易扬动容地闭上双眼,往他嘴唇的方向凑过去。 满足了怀中主动索吻的人,郑辰谨趁热打铁道:别再冷落我了好么? 许易扬知道他指的是这一个月以来自己对他的刻意疏离。 我快难受死了。郑辰谨揉着许易扬的头发,轻声补充了一句。 许易扬没有看他,瘪着嘴小声地说:我也是啊。 郑辰谨笑了,把他的脸抵起来,说:我听到了。 许易扬看着郑辰谨,窗帘没有拉紧,上午的阳光一不留神就钻进了房里,郑辰谨脸庞的轮廓,正如他离开那天的清晨时那样,明灭可见。和记忆里的好像有些不一样,那天清晨的时间太短,太过仓促,果真是有记错的地方吧。 既然那天清晨太过仓促,那么,就允许我用多一些时间,毫厘不差地将你的轮廓刻在记忆里吧。 郑辰谨终于放心地将怀抱收紧,吻住了许易扬的唇。当郑辰谨的舌头蠢蠢欲动的时候,许易扬把他推开,说:没刷牙呢。于是,两个人光溜溜地去洗手间找漱口杯。 酒店的洗手间的镜子足够大,年轻的躯体上的爱痕一览无余。郑辰谨终归是比较着急的那个,他三下五除二地刷完了。郑辰谨抬起眼看向镜子里的许易扬,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皮肤太白竟然也是一种犯罪,上边的吻痕被衬得更明显了,招摇过市。 郑辰谨说:你怎么这么慢? 许易扬满嘴泡泡,一脸茫然地看着郑辰谨。 郑辰谨简直受不了他,转过身,直接把他圈在怀里,压低声音说:快点,我想亲你。 五月初的京城不比南方,还没完全暖和起来,南方的少年总归是不习惯的,所以一上午都赖在被子里相拥取暖。 昨晚慌忙之中,郑辰谨没有像平常一样将遮光帘拉得死死的,所以,光透了进来。光在房间里舞蹈,舞成蝴蝶翩跹,飞过了相遇的概率,飞过了相知的默契,飞过了相爱的瞬间。如果他们的爱情必须要有定情的信物,蝴蝶说,那一定就是光明本身。 第十四章 高二结束,许易扬这一届便从管弦乐团退休,为高考全力冲刺。郑辰谨表示可惜,因为许易扬和小提琴实在过于般配,般配到郑辰谨都愿意退位让贤,好能欣赏这份天作之合的美。 关键是,许易扬上台表演时,总会穿那件让他血脉喷张的白衬衫。而这件罪魁祸首,现在被正在在床边叠衣服的许易扬拿在手上。 郑辰谨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许易扬身边,从背后按住他的手,顺便环住他。 许易扬低头看着手上的这件白衬衫,一下子就对郑辰谨的歪心思了然于胸,于是打掉他的手,说:不正经。 被打掉手,郑辰谨自然是不服气的,于是直接钳住许易扬的双手,把他扑到床上,导致许易扬原本叠好的衣服散得满床都是。许易扬本想对郑辰谨的破坏性/行为进行控诉,但是刚开口就被郑辰谨抵住了嘴唇。 郑辰谨轻声对被自己压在身下的许易扬说:待会帮你叠就是了。 郑辰谨的手指触到他的唇的那一刻,许易扬感觉浑身都通了电,思绪全乱套了。 他们在客厅嘴上这么说着,身体早已束手就擒。 许易扬原本抵着郑辰谨肩膀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摊在床上,像是故意给郑辰谨可乘之机。郑辰谨顺势十指紧扣,把许易扬的手压在床上,将他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掌心。他知道,许易扬最拒绝不了这种情意缱绻的占有了。 一个绵长的吻过后,许易扬原本穿在身上的睡衣就不见了踪影。羞耻心使然,许易扬本能地伸手去拉被子,却被郑辰谨又一次的低吻给打断,手压根儿没有了力气,只好搭在郑辰谨的肩上来回舒展。殊不知,这是郑辰谨的诡计,这个吻结束后,郑辰谨手上已经拿到了那件白衬衫。 我想看。郑辰谨毫不回避渴望,说罢又零零落落地吻在许易扬的唇上。 我不想。许易扬这么说着,却乐此不疲地回应着郑辰谨的吻,忙碌的间隙往房门的方向看了看,手却已经接过了那件衬衣。 你想。郑辰谨将许易扬扶起来,不紧不慢地帮他穿上衬衣,手扫过许易扬的肌肤,似有若无地触碰着。 郑辰谨的目光逡巡在衣料之后那若隐若现的白/皙肌肤和因迷乱而泛红的脸颊之间。而后,郑辰谨捧起许易扬的脸吻了下去。 这回,唇变成了出发点,身体才是目的地。 他吻在许易扬的唇上、颈上、肩上,一路向下。敞开的衬衣,正好给了肆意游走的手一个容身之地。 许易扬觉得自己快要飞上了九重天,这种兴奋和紧张抨击着身体到无以复加的感觉,是他近十八年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快感,像是一种瘾,拼命地想要戒掉,可是却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许易扬的手环着郑辰谨,喘着粗气的间隙,他说:快。 郑辰谨,你真是把我带坏了。 后来,就说到了一起去旅游。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时间本来就紧张,许易扬为他们俩挤出了三天。时间紧,所以他们决定去临近的省会城市穗城。 对了,郑辰谨这个暑假没有再回江村即使到了生母的忌日。许易扬劝他还是回去看看外婆,毕竟今年过年也没回去。郑辰谨说他不想见到那个舅舅。 郑辰谨说,等他有经济能力、有话语权了,再回去把外婆接过来。许易扬听着十六岁的郑辰谨说着经济能力这些遥不可及的词语,没再多言。 好在两人期末考试都考得不错,从郑成安和许丽那里顺利地拿到了旅行许可和旅行经费。 受男生的天性的驱使,两人的第一站是游乐园,许易扬在过山车上放肆地大叫,罢了还嘲笑郑辰谨被吓得大气不敢出,郑辰谨说他那是淡定,一会儿又搂过许易扬的脖子,靠到他耳边说:今晚你也这么放得开就好了。 所以,晚上许易扬本想去吃稻香酒家的葱香鸡,结果被郑辰谨直接拉回酒店。 可我想吃你。郑辰谨说。 兔死狗烹!许易扬抗议道。 郑辰谨把许易扬按在床上胡乱地亲,喘息的间隙,他说:许老师,现在可不是上语文课的时候。 我说我陪你玩了一天都累死了,你不但不感谢,还反过头来杀我! 是吗?郑辰谨把许易扬的短袖往卷,埋下头吻他的肚脐,他听到许易扬喉咙里传来的一声细若游丝的呻吟,接着说:那就别忍,被杀的时候要叫出来。 郑辰谨将许易扬拉到自己身上,让他对坐在自己怀里。他看着对面那张已经涨得潮红的脸,以及那双每到这个时候就起雾的眼,身体里的欲/望一瞬间爆发。他扣住许易扬的脖子用力地吸/吮对方,手已经探到了对方灼热的位置。 郑辰谨靠在许易扬的耳边,一边舔着他的耳廓,一边失了智似的唤着他的名字。 许易扬 和着粗气的情话诉说着对方是如此地为自己着迷,耳廓的敏感带出卖着自己的理智,一下子,许易扬的弦就崩了,瘫软地趴在郑辰谨的身上。 许易扬软踏踏地贴着郑辰谨的身体,肌肤相触的地方像是一瞬间着了火,让郑辰谨的欲/望燃烧得更加猛烈。郑辰谨的手从前方转移到了许易扬的后方,他想占有他的所有、所有。 许易扬感受到郑辰谨手的位置,一个激灵,几乎意识到了将会发生什么,下意识地抓着郑辰谨的手,说:会疼么? 许易扬的话让郑辰谨的理智回归了。他看着许易扬眼里的慌张,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将许易扬抱在怀里。 疼爱胜过了欲/望,郑辰谨就是如此地爱着许易扬。 许易扬知道对面的人没得到满足,他更是将他对他的怜惜看在眼里,许易扬太喜欢被人珍惜的感觉了,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被父亲随便鞭打的小孩,他终于变成了别人心尖上的宝物。 其实许易扬突然抬起头。 嘘。郑辰谨将许易扬按回了自己怀里。 他发誓,他已经足够快乐,不敢再奢求。 (接上) 激情过后,谁也不想离开谁,他们依偎着聊天。 郑辰谨看了看时间,居然已经零点了。 于是他从背后抱住迈入成年的许易扬,说:生日快乐。 许易扬这才意识到他们居然折腾了这么久,居然都第二天了。 郑辰谨下床,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无印良品的袋子,递给许易扬。 许易扬拆开,是一条灰色的围巾。 郑辰谨把围巾围在许易扬光溜溜的脖子上。 许易扬低头看着这条围巾,简约的款式正合他的心意,他爱不释手,问:怎么想到围巾的?深城冬天也不冷。 你明年就要去宁城读大学了,那儿冷。 许易扬恍然大悟,笑了笑,考不考得上还不一定呢。 一定考得上。郑辰谨目不转睛地看着许易扬,一起去宁大看星星。 许易扬抬起眼看向对面的人,专属于少年的无邪从他扬起的嘴角里跑出来,同时又被他故作冷冽的性格反衬得入木三分。他的眼里,仿佛泛着星光。 许易扬用围巾勾住郑辰谨的脖子,把他拉过来,而后吻住他。 许易扬从没有想过未来是怎样的,如果真的存在更高的维度,时间就像街道一样可以被轻易穿梭,那么,或许他们的命运早已被安排得妥妥帖帖,是为人类无法撼动的洪流。 许易扬不确定宁城的星光是否真的如他们想象中那样璀璨,但是这一刻,许易扬认为,自己曾拥有过这一瞥如星光般天真烂漫的眼神,已是此生无憾。 第二天,他们像所有情侣那样,一起去逛了野生动物园。 在巡游车上,郑辰谨偷偷牵住许易扬的手,说:细皮嫩肉的,别被狮子抓去了。 而当许易扬看到了熊猫而被萌化时,他身边的那个人要却要被他萌化了。 所以,作为晚餐的葱香鸡,郑辰谨自然是心甘情愿地掏钱了。区区一盘葱香鸡算什么,许易扬的月牙般的笑眼,他可能攒三辈子的零花钱都买不来。 晚上回到酒店,两人买了个小蛋糕,关了灯,点上蜡烛,唱起生日歌。 郑辰谨看着烛光之后的许易扬,突然觉得这样真好,就他们俩,在一个只属于他们俩的空间里,唱着只属于他们俩的生日歌。以后,以后的以后,要一直一直这样才好,要买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要养一两只小猫,要和许易扬一起生活。 第三天白天全都泡汤了,毕竟床才是容纳年少荷尔蒙的景区。 吃生日蛋糕,免不了往脸上抹奶油,许易扬以为郑辰谨是心甘情愿地让他这位寿星欺负,可没想到,在被抹了一脸奶油之后,郑辰谨邪恶地问:奶油不止可以抹在脸上吧? 翻云覆雨总要弄到半夜,累得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再在彼此怀里赖上一会儿,居然已经傍晚。两人先去步行街吃了银记的肠粉和顺记的冰,再去沿江路散步。 江边,不大不小的风吹来,悠闲得恰到好处。路边的酒吧播放着《水星记》,许易扬跟着轻哼。 环游的行星,怎么可以,拥有你。 郑辰谨在心里默念这句歌词,然后扭头看他,正巧这一瞬间,华灯初上。有音乐、有男孩、有光,这幅画面,永远地刻在了郑辰谨的心底。 郑辰谨又抬起头,夜空中挂着几颗疏星,他想到了逝去的妈妈。 郑辰谨深吸了一口气,虔诚地想:妈妈,对不起,今年没有回江村去看您,可是终于,我又重新找到了生活的希望,以后的人生,我会为他努力,为他而活。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11) 第十五章 没开学之前,郑辰谨还有幸多次尝到了许易扬的手艺尽管只是一碗很简单的面条。 郑成安和许丽上班,两个男孩在家,许丽总有来不及给他们准备好午饭的时候,每每这时,他们都会点外卖。 不过有一次,两个小脑袋窝在手机屏幕前看了半天都没研究出要吃什么来,于是许易扬说:要不我煮碗面得了,再研究下去我数学题不用写了。 郑辰谨求之不得。早知道你会煮面,之前还吃什么外卖啊。 于是乎许易扬就进了厨房。 郑辰谨问要不要帮忙,许易扬把他抱在自己腰间的手拿开,又躲开他时不时递过来的吻,对这个粘人精说:麻烦帮忙把这个帮倒忙的家伙弄出去。 郑辰谨撇着嘴说:一点也不浪漫。不过还是乖乖听话,到餐桌旁坐着等他。 郑辰谨盯着许易扬的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开始幻想他们之后的生活。他们会在宁城租一间小房子,他会在他做饭前帮他系上围裙,会在他备菜时从背后抱住他,会任劳任怨地洗碗,然后等着他也从背后拥抱自己。 吃吧。许易扬把两碗面端上餐桌。他给郑辰谨卧了两个蛋,把更多的面条都摊到了他的碗里。 郑辰谨脸上因为幻想而浮现的笑容还没消散,他偷瞄了一眼许易扬,只见许易扬低着眼看着面条,准备动筷子。面汤很烫,雾气一下子就氤氲了许易扬的眼镜片,挡住了他好看的双眼。 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蒸汽,许易扬马上直起身子,皱着眉头,眼睛眯成两条缝,然后取下眼镜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呆呆地说:诶,好像有点烫。 郑辰谨忍不住笑了,他觉得他好可爱。 笑什么?许易扬转过头问他,眼睛还是眯着的,手上擦眼镜的动作还没停。 郑辰谨本想张口解释,但是转念一想,这样的可爱还是要据为己有才好,连可爱本人都舍不得告诉了。于是郑辰谨说:没什么。 郑辰谨低头夹了一筷子面,吹了几口,然后迫不及待地一吸溜地嗦进嘴里。尽管已经吹了,但还是很烫,郑辰谨呼呼地往哈气。 烫,你慢点!快喝一口。许易扬急忙帮郑辰谨打开雪碧,递到他手边。 郑辰谨接过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雪碧,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然后扭头开着许易扬说:好吃。 许易扬也看着郑辰谨,郑辰谨的笑意从未从脸上卸下。 从未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可以是自从许易扬把面端出来,可以是自从许易扬说他给他煮面,更可以说自从是他们在一起以来。 一个孤僻的叛逆少年突然爱笑了起来,而他的笑全部都是因为自己。许易扬也低下头夹起一筷子面,笑容在脸上漾开。 后来,深城高中就正式开学了。 每天吃完午饭,郑辰谨都会把许易扬送回高三楼,自己再走回高二楼,美其名曰关爱高三学子。吃完晚饭,两人会来到操场的草地上坐着,郑辰谨会帮许易扬背古诗文。然后,许易扬回教室上晚自习,郑辰谨去学校图书室自习。待许易扬下晚自习,他会跳上郑辰谨的单车后座,两人一起晃晃悠悠地回家。 所以,每天中午和傍晚,郑辰谨都会去高三楼前等许易扬。他很享受许易扬的同学们对他俩起哄尽管同学们不知道他们所起的哄是真的;也很享受叶呈一脸坏笑地搂着许易扬说啧,有了新欢忘了旧爱,然后把他推向自己;更享受许易扬红着脸把他的同学们轰走,然后不敢抬头看自己的样子。 郑辰谨觉得许易扬的同学们都好可爱许易扬已经改变了他对社交嗤之以鼻的态度。郑辰谨时不时还能跟叶呈开上几句玩笑,周末还会一起开黑,再也没有乱吃过这个钢铁直男的飞醋。 他们最期待的是每天晚上,因为可以睡在一起。然后第二天早上,许易扬会把自己的枕头放回上铺,再故意将被子弄乱,好像上面有人睡过似的,以免郑成安和许丽生疑。 当然,偶尔还能搞点小动作是美上加美。不过能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入睡,已经足够让多数还抱着手机掐点跟喜欢的人聊天的同龄人足够羡慕。 黑暗中,郑辰谨的手越过许易扬的身体,轻轻将他搂入怀中。许易扬靠在郑辰谨怀里,学了一整天的疲惫都烟消云散,只觉得好安心,好安心。这是一种他从未得到过的安全感。 还有一件事是他们喜欢的,就是做早操时在人群里找对方。 高三3班的队伍正好在高二4班的斜后方,郑辰谨一回头就能看见许易扬,而每当郑辰谨回头的时候,许易扬一定在看他。然后,许易扬会向郑辰谨发射一个微笑,郑辰谨会被许易扬弯弯的笑眼不偏不倚地击中。 不过这天,情况有些不一样。 散场时,许易扬下意识往郑辰谨的方向看,他看到郑辰谨被一个男生拦住后,有瞬间的惊讶,而后瞬间换上冷漠的神色。 许易扬直觉不对劲。郑辰谨往常会安静地跟在一群男生后面回教室,别人跟他说话他就回一嘴,虽然绝不能说热情开朗,但也不再会像初中的时候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又看什么美女呢? 许易扬被叶呈吓了一跳,又往郑辰谨那边看了一眼,说:没事,回去吧。 叶呈朝许易扬目光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男生和郑辰谨说了什么,然后郑辰谨惜字如金地说了几个字便往高二楼走了。 叶呈眼珠转了转,用他的大脑袋瓜子脑补了一出大戏,然后又看了看许易扬微蹙的眉头,在心中确认了他内心戏的正确性,然后故作语重心长地对许易扬说:天下何处无芳草,兔子不吃窝边草。 许易扬给了叶呈一个眼神,眼神的意思是:你神经病吧。 中午吃饭的时候,许易扬跟郑辰谨提了这件事。 郑辰谨没想到许易扬看见了,然后,郑辰谨大方地说出了陈霆旭的名字。 初中的时候,陈霆旭借过郑辰谨一本教辅书,书上有陈霆旭的笔记。考完试之后两个人都忘了这回事,等再想起来,郑辰谨已经不再跟陈霆旭说话了,而陈霆旭也不缺他这一个朋友,更不缺这一本书,就是有点可惜上面的笔记。 今天早上,陈霆旭找到郑辰谨,说他妹妹想要那本书上的笔记,希望郑辰谨能还给他。 这张桌子上只有郑辰谨和许易扬两人。郑辰谨对许易扬说:其实我喜欢过他。 许易扬夹了一口饭送到嘴里,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问:那为什么不喜欢了? 因为他不喜欢我。郑辰谨一边嚼着那块被食堂煮得过柴的鸡胸肉一边说。 如此简单的理由让许易扬忍俊不禁,他问:那要是我一直不喜欢你,你是不是也会不喜欢我了? 郑辰谨停下咀嚼,认真的看着许易扬,说:你不一样。 许易扬也抬眼看他,眼角还带着笑意,问:怎么不一样? 郑辰谨半天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好说:反正就是不一样。 那看来也没什么不一样嘛。许易扬开玩笑地说,然后看着郑辰谨费劲咀嚼的样子,把自己盘子里的一块鱼肉夹给他。 这天晚上,许易扬跟往常一样,与英语单词搏斗之后,钻进了被窝。他搂着郑辰谨的脖子,仰起头凑到郑辰谨嘴边亲了亲,说:晚安。 没想到,郑辰谨却说:想知道你怎么不一样么? 本来已经舒服地闭起眼睛准备进入梦乡的许易扬睁开了眼,仔细想了想郑辰谨这句话的渊源。没想到郑辰谨想这句话想了一天,许易扬赶紧打起精神洗耳恭听。 郑辰谨说,他和陈霆旭,就像两颗擦肩而过的冰冷的行星。而行星是围绕恒星转的,行星需要恒星源源不断地提供光和热。 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恒星?虽然许易扬觉得有些肉麻,但他弯成了月牙状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本质上的开心。 你的微信名不是一个太阳的emoji么。郑辰谨说。 原来小心思在这摆着呢,许易扬搂着他亲了一口。 然后,作为天文预备学子的许易扬指出了郑辰谨话里的不严谨之处。行星和行星不太可能擦肩而过,因为行星的定义就是清空了轨道范围内的其他天体,两个行星如果离得太近会被洛希极限撕碎。 虽然平时郑辰谨很喜欢听许易扬讲天文知识,但是在现在这个本应该很浪漫的当口,郑辰谨不得不抱怨一句: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许易扬笑了笑,然后就说到了郑辰谨想听的。许易扬说起了他微信名的由来,跟他本名有关。 许易扬是许丽离婚之后给新取的名字。易扬就如字面意思一样,容易、上扬,许丽希望他之后的人生都像太阳一样一直向上,不要再经历童年时的痛苦。正好,许易扬又出生在正午,所以作为阳的同音字扬也一字双关。 郑辰谨说:好巧。我妈以前说,我出生在晚上,那天星星很多,所以取星辰的辰。 许易扬的眼睛因为这个巧合而睁大,却又马上化作柔和的目光。许易扬也说:好巧。 郑辰谨想了想,问:行星一定会绕着恒星转么? 许易扬答:不一定,有流浪行星的,被原来的星系抛出去了。 那你别把我抛出去。郑辰谨认真地担心着。 许易扬抬眼看了看郑辰谨,把他这份幼稚的央求收藏在心里,答:当然不会啊。 郑辰谨放心地舒了一口气,不一会儿,又蹙起眉头问:那有流浪恒星么? 许易扬想了想,答:理论上有,但好像还没观测到,目前人类观测到的恒星都发现有行星相伴,即使是不稳定的双星系统。 郑辰谨又深吸了一口气叹出来,他在心里默念,希望他不要成为流浪行星,也希望世界上不要存在流浪恒星,但愿他和许易扬之间的万有引力可以维持至永恒。 郑辰谨终于拥抱到了属于他的恒星。恒星的光和热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无穷无尽,他周身所有的坚冰都被融化了。 他是特殊的,只有他才能给予他光芒。 郑辰谨说:我们都不要流浪。 好巧,刚刚看纪录频道,讲到了速逃星。一个双星系统,其中一颗以超新星的形式爆炸,另一个就被抛出去了,在银河系中以超快的速度流浪。 原文就不改了,就当他们的对话发生那时,还没有发现过任何速逃星。 涉及的天文知识,以及日后会涉及的医学知识、音乐知识,我连一知半解也算不上,如有错误之处请指正!(鞠躬) 第十六章 11月13日,郑辰谨终于十七岁了,和许易扬的年龄差,终于从2变回了1。 郑辰谨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赶上许易扬,好能消除许易扬时不时透露出来的兄长的气息。虽然他承认许易扬的成熟是他吸引他的地方,但是郑辰谨的征服欲从未泯灭。 要是许易扬主动撒娇会是什么样?主动求饶?郑辰谨不止一次幻想过这个场景,特别是在那些糜烂的梦里。虽然他们已经不只是发乎情止乎礼,但是终点还没到达过。 郑辰谨当然想,但他不知道许易扬想不想。何况,许易扬高三学习愈发紧张,六点起床十二点睡觉,压根没有时间和精力折腾。 话说回来,生日总是充满了惊喜,或是惊吓,惊吓往往先于惊喜而来。 这天下了晚自习,因为是郑辰谨生日,所以两人去学校的桂花林腻歪了一会儿才骑上车回家。这时,学校里几乎已经没有人了。 然而,郭训源和他的两个跟班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拦在自行车前。 郭训源说:好久不见啊,赶紧的,给你大哥我点钱。 滚,没钱,让开。郑辰谨不屑一顾,准备骑车离开。 这时,几个男生上前抵住郑辰谨的车头。郭训源走进郑辰谨,说:哟,你他妈还挺横! 叫你滚 啐!郭训源一口唾沫星子直接不偏不倚地吐到郑辰谨脸上。 郑辰谨怎么受得了这种气,他正想跳下车直接大打出手,可是他看见郭训源绕到了后座的许易扬身边,郑辰谨变一下子紧张起来。郑辰谨还来不及顾上脸上那口难闻的唾沫星子,就下意识反手护住许易扬。 当初不是挺能的吗?郭训源对许易扬说。 许易扬知道郭训源指的是一年多前艺术节上他和叶呈为郑辰谨出头的事情。那时郭训源和另外两个男生都还是稚嫩的初中生,可现在,许易扬瞄了一眼这群男生身上的纹身、耳朵上一排的耳钉和漂着乱七八糟颜色的头发尽管他想为郑辰谨打抱不平,但他也知道两边的力量有多悬殊。 你要多少钱?我给你。许易扬掏出钱包,把里面的五十多块钱都给了郭训源。 就他妈这么点?还不够塞牙缝呢! 真没了。许易扬把包敞开给郭训源看。 郭训源往包里瞅了一眼,见果真是空的,便挑了挑眉,说:还是哥哥听话,要是个姐姐该多好。 听到这句话,郑辰谨耐不住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正当他怒火中烧即将出手时,被后座的许易扬用力摁住。 郭训源听见了动静,转过身对郑辰谨说:这弟弟也太不听话了,是不是太久没被收拾了? 许易扬一边摁着郑辰谨,一边笑着赔不是道:对不起啊,我替他跟你道歉。说着又把郑辰谨的包拉开,将郑辰谨的钱包拿了出来。许易扬说:他的我也给你,好吧? 郭训源凑近许易扬,用手轻轻拍了拍许易扬的脸,说:真乖啊。 许易扬一阵反胃,但他告诉自己要沉住气。许易扬迅速瞥了郭训源一眼,郭训源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钱包上。所以,当许易扬准备将钱掏出来时,故意将钱包往远处一扔,一瞬间,小混混们的目光和注意力全跟着钱包跑了。 快走!许易扬抢着时间跟郑辰谨说。 还好与许易扬的默契在,郑辰谨反应比小混混们快,一溜烟地骑出了昏暗的地方。 郑辰谨骑得飞快,他生怕郭训源他们追上来,他自己不要紧,他害怕身后的许易扬受伤,他是他的宝贝,他自己都不舍得碰,又怎么允许别人伤害他。 他身后载着的,可是整个人生的重量啊。 平时需要七分钟的路程,郑辰谨今天只用了五分钟。在楼底下刹车时,郑辰谨差点喘不上气来。 许易扬赶紧跳下车,一边抚着郑辰谨的背给他顺气,一边探头到他跟前去看那口唾沫星子。然而,已经被风干了。 好他妈恶心,还有味道,操,臭死了!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的郑辰谨骂了一句,他是不是还碰你了? 许易扬是知道的,郑辰谨面对自己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刻意压抑着不说脏话,耐心至极。刚才一连串的脏话,许易扬知道他是气到了极点。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12) 于是,许易扬反手从书包侧袋掏出水杯,又从兜里掏出纸巾,用水打湿了纸巾,扶着郑辰谨的后颈,轻轻擦在他的脸上,像生怕擦破了对方的皮肤一样,许易扬的动作很轻柔、很轻柔,就同他望着郑辰谨的眼神一样。 不只是许易扬拿着纸巾的那只轻柔的手,就连他另一只扶着郑辰谨后颈的手,也像接通了电源一样,弄得郑辰谨的后颈酥酥麻麻的。 以后别硬刚了。许易扬温柔地说。 开玩笑,我怕他们么!郑辰谨还是不服气,但是怒气已经被许易扬的温柔压下去三分。 你才不怕,你可牛/逼啦!许易扬一边仔细地擦伤,一边说,那点小钱,给他不就是了,不稀罕。 但我的钱包都丢给他们了! 那个不好看呀,我给你买个新的,好不好?我们买情侣款,明天就去买,好不好? 连着两个好不好,郑辰谨觉得自己气消了一大半。 好,当然好。 要是许易扬问的是把你的命给我,好不好,相信郑辰谨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好。 擦了好一阵,许易扬把纸巾拿下来,歪着头打量着郑辰谨的脸,说:应该差不多了吧。 尽管郑辰谨心里是不可能轻易放过郭训源的他一向记仇,但郑辰谨看得出许易扬努力地想让自己开心的神情,仅是一个神情,郑辰谨也被无限地感动了。郑辰谨很贪恋这种感觉,于是,他皱着鼻子说:不啊,还有味道。 是吗?许易扬放在郑辰谨后颈的那只手转而搭在他肩上,身体前倾,鼻子往郑辰谨脸上凑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许易扬的鼻子碰到了郑辰谨的皮肤,也就是这一瞬间,郑辰谨觉得自己的心脏骤停了。尽管肌肤已经相亲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是这种不经意间的触碰,还是会让郑辰谨心动。 还有一点点,回家用洗面奶洗,走吧。许易扬松开手,示意他锁车回家。 郑辰谨的气早就消到银河系里不知道哪个角落了,他蹲下/身子锁车,脸上那一小块被触碰过的皮肤像是把身体里所有神经都吸附过来了,又痒又刺痛。 (接上) 而郑辰谨这又痒又刺痛的感觉,持续到了睡前。 睡前,许易扬不知道从哪里偷偷变了一个蛋糕,递到郑辰谨面前。 关了房间的灯,点上蜡烛,许易扬轻声唱起生日歌。 郑辰谨看着烛光之后的许易扬,突然觉得这样真好。就他们俩,在一个只属于他们俩的空间里,唱着只属于他们俩的生日歌。 以后,以后的以后,要一直一直这样才好,要买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要养一两只小猫,要和许易扬一起生活。 吃完蛋糕,两人分别去洗漱。 脸洗干净了么?许易扬对刚进房间的郑辰谨说。 郑辰谨洗完澡回到房间时,发现许易扬一反常态地收拾干净了书桌,躺在了床上。郑辰谨钻到被窝里,一只手拥住他,另一只手抚摸着他脸上被郭训源碰过的地方,说:你才是呢,洗干净了么? 许易扬被他逗笑了,说:还能有唾沫星子难洗么? 有啊。郑辰谨委屈地说。他自己怎样都行,但是他可不舍得许易扬被动一丝汗毛。 许易扬看见了他眼中的疼惜,他明白,郑辰谨是在说他没有保护好他。这个净会逞能的傻瓜,面对外人那么强硬,可面对自己,愧疚怎么就来得那么轻易。 但正是这种被珍惜的感觉,这种特殊化的对待,正是从小缺爱的许易扬最难以抵抗的。 许易扬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魂又被他勾去了,也是这一刻,许易扬下了决心。 一开始,对于这份生日礼物,许易扬是有动摇的。 接受性向的过程本就够纠结,对于床笫之事的角色更加需要时间,何况,他非常清楚自己在下面的那个或许,从郑辰谨跳下自行车在许易扬面前昂着头的时候,许易扬就清楚了。 许易扬拉着郑辰谨的领口,朝他的唇吻了下去。当两人分开时,许易扬从枕头下面摸出了准备好的生日礼物床笫之欢的必备工具。 郑辰谨惊讶地看着他。 生日快乐。许易扬说。 你郑辰谨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你想好了么? 许易扬知道他忍了很久,也知道他是因为心疼自己。世界上还会有第二个人这样爱自己么?不会了,因为全世界只有一个郑辰谨,心甘情愿地专属于许易扬的郑辰谨。 许易扬狠下心,一下子翻起身坐到郑辰谨的身上,说:怎么,你不会用么?要不要哥教你? 郑辰谨马上起身把许易扬压在身下,夺过他手里的礼物,开始攻城略地。许易扬闭上眼回应他的亲吻,他就是算准了郑辰谨这股不服输的劲儿。 有人以为他在攻城,殊不知城门早就已经为他敞开了。 轻点,他们在隔壁。许易扬紧紧地勾着郑辰谨的脖子,声音里已经带上了颤抖,而手却不自觉地将他往自己身上拉。 至此,没有什么更能证明他爱他。 从未有过的挤压的快感让郑辰谨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动作。而感受到对方在自己体内近乎疯狂地撞击直到最后的喷射,许易扬死死地抓着枕头的手几乎都要泛白。 被初尝的禁果永远涔着青春汗水的甜。 郑辰谨舒服地躺回许易扬的身边,将他紧紧地抱住,他知道身下的人在承受着怎样的疼痛,他吻在许易扬的侧颈,疼惜地说:下次换你。 许易扬是疲惫的,可是,他却竟然也是享受的,他喜欢郑辰谨克制不住对他的欲/望,他喜欢郑辰谨在克制不住的时候依然记得为了避免撞到床头的木板而护住他的头。 或者说,没有什么原因,不需要任何理科那套的证明,许易扬就是喜欢这样,喜欢到不行。 许易扬用雾气氤氲的双眼望着的郑辰谨,轻轻与他十指紧扣,说:下次还是你。 十一月,位于南方的深城还是凉了下来,窗户没关好,凉风灌进房间,与赤裸的肌肤撞了个满怀。郑辰谨拉上被子,将许易扬裹得严严实实的。 许易扬又往郑辰谨怀里挪了挪,这使得他们俩的脚丫碰到了一起。 你脚怎么那么冰。郑辰谨马上说。 许易扬觉得好玩似的,故意用脚丫子冰郑辰谨的脚脖子,可谁料想被郑辰谨用双脚给钳了下来。 许易扬以为郑辰谨在跟用脚丫子打仗,玩呢,于是他想挣开,但却被郑辰谨压住了。 郑辰谨说:别动,帮你暖暖。 许易扬彻底臣服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郑辰谨的一些小举动总能戳中他的心。 他可能真的需要请人查一查郑辰谨是不是在做什么以自己为样本的人类学研究,不然怎么会如此精准地让他的心一次又一次地泛起涟漪。 许易扬在郑辰谨的怀里抬起头,弯弯地眯着他的那双好看的月牙眼,软绵绵地说:你怎么这么好。 郑辰谨迅速地垂下眼,又马上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他不习惯被人夸,尤其是许易扬,尤其是带着笑眼还软趴趴地赖在自己怀里的许易扬。 许易扬看着他害羞的样子,调皮地伸手捂住他的耳朵,说:哎呀,耳朵变红啦。 第十七章 许易扬的学习越来越紧张,本来每天十二点睡的他现在已经拖动了一点多,有时候甚至会到两点。但是不管多少点,郑辰谨总会等他。许易扬让他先睡,郑辰谨说他乐意等着。 有一次,郑辰谨实在是撑不住了。 许易扬学完习回过身来,便看见他睡得歪七扭八的样子。滑到枕边的手机显示着主人睡着前正背着许易扬给他布置的每日50个英语单词。许易扬拿起手机看了看,46/50,他放下手机,俯下/身子吻了吻郑辰谨。 郑辰谨惊醒了,嘴里迷迷糊糊地念叨着:几点了,你要睡了么?说罢又困得倒了下去。 许易扬让他躺倒枕头上,帮他盖好被子,温柔地对他说:你先睡。 结果,许易扬洗漱回来时,发现郑辰谨硬生生地撑着下巴坐在床上。 我怕我躺着就睡过去了。郑辰谨傻傻地笑着。 郑辰谨困的时候可爱得不像话,跟平时不苟言笑的样子千差万别,这样的反差让许易扬直想把他抱在怀里使劲地亲,还要藏好了,可不能让别人发现。 在学校,上个学期午休和傍晚时用来在操场上打情骂俏的时间,也得用来做点有关学习的事儿了。 就像这天,郑辰谨在操场帮许易扬背书。 坐落在南回归线附近的深城一向没有秋天。十二月初,傍晚好不容易挣脱了夏日的火刑,猝不及防地透着点儿转凉的意味。 操场上无树木遮蔽,风直勾勾地灌进衬衫里,许易扬打了个喷嚏。 郑辰谨问:冷吗? 许易扬说:有点儿。 郑辰谨起身坐在来风的方向,为许易扬挡住了凉风。这样似乎还不够,郑辰谨又用一只手搂住许易扬,让他往自己身上靠。 又一阵风吹来,郑辰谨将手臂收紧了一些。他快贴上了许易扬的头发,风将那股好闻的洗发水的清香吹进郑辰谨的心里。 好想吻他。 郑辰谨说:继续,笑语盈盈暗香去下一句。 下一句什么来着?郑辰谨的环抱已经让许易扬的思绪打瞌睡,这么有名的诗,他怎么会想不起来? 郑辰谨没有松开环住他的手,而是保持这个姿势,将《必背古诗集》在两人面前打开,寻找着那首诗,边找边说:《青玉案元夕》,第三十页。下一句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句诗,真是应景。以至于郑辰谨念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任凭时光静静地淌过。 落日的余晖斜斜地打在操场上,把两个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似乎要绵延到世界的尽头。 秋风仍然吹来凉意,但能感受到它的仅有其中一人。而另一个在温暖港湾里的人,想要回首,看看给予自己温暖的这个人,是不是在阑珊处的灯火里。 (接上) 时间来到了新一年的除夕,这回,郑辰谨终于肯跟着一家人回许丽的老家景村了。 景村的亲戚和江村不一样,更淳朴、友好和热情。但正如硬币的两面,过度的热情总会招致一些多余的关心。 年夜饭上,姑妈那句以后这俩孩子结婚不愁伴郎了的玩笑一落,所有的亲戚都接起茬了,开始讨论两人谁会先结婚,又说兄弟俩感情那么好,以后妯娌关系一定也会很和洽。 那时,郑辰谨扭头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许易扬。一如往昔地,许易扬温文尔雅地笑着,给身边的长辈倒水。郑辰谨看不出他是喜是悲,郑辰谨心里堵得慌。 辰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姑妈突然给郑辰谨递话。 小姨插了一嘴:我觉得辰谨这种不爱说话的孩子,就得找一个开朗活泼的。 我不想结婚。郑辰谨撂下筷子,脸拉得长长的。 此话一出,大人们都笑了,七嘴八舌地说着,小孩子还害羞呢,嘴上这么说,心里肯定都有数,甚至姑父又把话茬转到许易扬身上,说:我们扬扬斯斯文文的,应该也找一个知书达理的,登对! 对对对,扬扬,以后找到了可要第一时间带回来给姑妈看看!姑妈说得高兴还不够,又对许易扬举起了酒杯。 许易扬赶忙也拿起他的雪碧跟姑妈碰了碰,礼貌地答应着。 放下雪碧,许易扬看了一眼郑辰谨,发现他的不开心都孩子气地写在脸上了,许易扬很想告诉他这都是必要的应付,却碍于人多眼杂,只好伸手到桌子下拍了拍他的腿。 郑辰谨没有任何回应,并且再也没喝过一口他的那罐雪碧。 热热闹闹的年夜饭结束,竟然已经快十点。景村没有守岁的习俗,老人们都渐渐回房睡觉了,几个大人在天井里打牌。 郑辰谨坐在门外街边,看着远方天空中盛放的烟火,他郁郁寡欢。天井里传来郑成安、许丽以及亲戚们阖家幸福的欢笑,年夜饭时长辈们嘱咐的兄弟怡怡又浮现在眼前。 烟火在江上绽开,余火又落到江水里,就像所有的爱情一般,有过绚烂,也会坠落。那么,他们的爱情呢? 给。许易扬从房子里出来,给他们俩一人拿了一罐雪碧。 郑辰谨扭过头,看到烟火将许易扬的脸映得明亮,看到他那双会笑的眼睛里,盛着远方那些转瞬即逝的光,一会儿亮了,一会儿又灭了。他又看向他手上的雪碧,他完全没有接过来的力气。 所以,我以后还是只能当你的伴郎,是吧。郑辰谨也不知道这是一个疑问句还是一个陈述句。 许易扬有些惊讶,他回过头看郑辰谨,只见郑辰谨的脸上写满了怅然若失许易扬还以为郑辰谨明白饭桌上说的都是场面话。 确实,许易扬是不喜欢幻想未来的人。 幻想,早在他童年的时候就戒了。如果幻想有用的话,父亲就应该跟幻想中的那样,再也不去赌,再也不会家暴。第二天的父亲究竟是会稍微正常些,还是打他打得更狠些,儿时的许易扬都不知道。 但,这是从前的许易扬。 跟郑辰谨在一起,是许易扬现有的人生里或许也将是整个人生中做的最疯狂的事情。曾经,他以为他的理智能够将自己从爱河边上拉回来,但是他低估了冲动的力量。 冲动,许易扬也讶异,他这样一个保守党居然还会有冲动。但许易扬发现,和郑辰谨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他的理性流失的速率的就越快。 就拿上午说,从家里打车去高铁站,郑成安坐副驾,许丽、许易扬和郑辰谨坐在后座。郑辰谨用大衣盖着,偷偷拉住许易扬的手,而许易扬用余光瞥到许丽在打瞌睡,于是快速地侧过头吻在郑辰谨的唇上。 年少的爱情,就是这般冲动、疯狂而不切实际的,在他们年轻的脑袋里,总是有一个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信仰。称之为信仰,是因为就像有美好的来世一样,人们永远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实现,但人们就是坚信着,人生一定会朝着那个方向发展,美好也一定会实现。 许易扬又看了一眼远处的烟火,是紫色的,是如梦一般绚烂的颜色。 许易扬说:嗯,我也当你的伴郎。 郑辰谨沉默了一会儿,就像是料到了许易扬的回答,却又抵挡不住失落。郑辰谨没敢看许易扬,问:那你要谁当新娘? 可是许易扬却一直看着郑辰谨,说:没有新娘。 郑辰谨终于疑惑地扭头看向许易扬,不料,这一扭头却迎上了许易扬突然递过来的吻。 离开郑辰谨的唇,许易扬若无其事地地说:没有新娘,伴郎和伴郎结婚。 郑辰谨深深地看着许易扬。许易扬脸上挂着狡黠的笑,明明是要想耍调皮,可是还是藏不住眼里本身的明媚和温柔,烟火被倒影在他的眼里,都更绚烂了几分。 郑辰谨把许易扬拥进怀里,终于接过许易扬手上的雪碧,轻声重复道:好,伴郎和伴郎结婚。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13) 许易扬抬眼看着一簇又一簇的烟火在夜空中盛放,他觉得他不可能更幸福了。 (接上) 还是害怕街边太过明目张胆,抑或是不足以完满地表达热烈的情绪,男孩们一刻不停地跑进房间里,心急火燎地扒下对方的衣服,比赛着,看谁能够在狂欢里将更多的爱传递给对方。 郑辰谨喜欢紧紧压在许易扬背上,喜欢这样大面积地感受他与他的共振,还能顺便贴着许易扬的耳廓,用口中的粗气引起他一次又一次地颤抖。 但是现在,当郑辰谨又一次想把许易扬压到床上时,许易扬勾住他的脖子,从乱七八糟的呼吸里急不择途地唤出:辰谨 嗯?郑辰谨眼疾手快地拖住险些重心不稳的许易扬。 许易扬用氤氲着水雾的双眸看着郑辰谨,说:有光,让我看着你 郑辰谨这才意识到,老家的窗帘不遮光,窗外忽明忽暗的烟火隔着布料涌进房间,映在许易扬白/皙的皮肤上,映在许易扬纯净的眼眸里。 刻不容缓,郑辰谨一把将许易扬拉到自己身上,不住地亲吻着他颈间被烟火映得光怪陆离的皮肤。 根本忍不住。 许易扬把埋在自己颈间的郑辰谨拉起来,捧起他的脸,吻在他的唇上。他想看着他为他疯狂的样子,他也想让他看到自己为他疯狂的样子,他想让他知道,伴郎和伴郎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结婚,婚礼上,会摆满雪碧。 郑辰谨偷偷睁开眼。他看到,烟火的光依然打在许易扬的脸上;他看到,许易扬的爱正如烟火一般,灿烂而永恒地绽放在他的宇宙里。 激情过后,许易扬环住郑辰谨的脖子,让两人一同倒在床上。 许易扬说:我老家窗帘不遮光,这几天可要辛苦你了。 郑辰谨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在家的时候,其实喜欢被晨光唤醒的许易扬一直都迁就着郑辰谨,将遮光帘拉得严丝合缝的,因为光会影响郑辰谨的睡眠质量。 郑辰谨将怀里的人又抱得紧了一些。他何德何能,能够拥有一个在任何方面都如此温柔和周到的许易扬。 许易扬从郑辰谨的怀里抬起头,伸手将他额前过长的刘海给拨到一边。郑辰谨下意识地将刘海拨回来,就像所有留刘海的青春期男孩一样,仿佛刘海是一种封印,碰不得。 许易扬给郑辰谨说过几次,建议他把头发剪了,换个清爽点的发型,刘海太长显得流里流气的,还挡眼睛,看书的时候得不停地往旁边拨。 许易扬又拿发型的事儿逗他:怎么,额头有个坑得用头发挡着呀? 郑辰谨伸手掐了一下许易扬腰间的肉,以示抗议。虽然是许易扬,但是在发型面前,谁也不好使,谁也别想左右执拗的郑辰谨。 许易扬吃痛地叫了一声:谋杀亲夫! 郑辰谨一下子把身子支棱起来,撑在许易扬上方,你搞错角色了吧? 许易扬抬眼看着在他上方的郑辰谨,恍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郑辰谨生日那天。那天,郑辰谨因为夫人宰相的玩笑,以同样快的速度跳下自行车,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 许易扬发誓,他甘愿未来的每一天都接受这种居高临下。 见许易扬不说话,郑辰谨勾起一边嘴角,藏不住胜利者的姿态,说:还说不说了? 不说了。许易扬目不转睛地看着在自己上方的郑辰谨,语气都动容了,你怎样都好。 下一章开始虐。 有看到新的收藏和花花,谢谢!(鞠躬) 第十八章 留给热恋中的人温存的时间总是不够的,春季学期如期而至。 许易扬的成绩升到了年级前30名,宁大几乎触手可得。郑辰谨也从未放弃努力向许易扬靠近的目标,他高二上的期考已经考到了年级前100。 临近百日誓师,依据传统,深城高中将举办成人礼。成人礼会去到孔庙举行,高三的学生需着正装,并邀请家人一起参加,为成年和高考祈福。 所以,今儿一早,当郑辰谨迷糊地睁开眼时,一个身着西装的背影首先映入眼帘。郑辰谨一瞬间觉得自己清醒了。 西装把许易扬的本就笔挺的身姿衬托更佳,许易扬的肩膀不宽,西装水平的肩袖正好修饰了此处的美感,而收腰的设计让他腰臀间的线条格外诱人,再往下,西裤的面料不偏不倚地贴着许易扬腿部的肌肤,愈显修长,最下面是郑辰谨最爱的脚踝,是少年独特的骨感与招引。 郑辰谨想起了穿着白衬衫拉小提琴的许易扬,那天,自己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今天亦然。郑辰谨想一把揽过他的腰然后亲下去,顺便再把这引人犯罪的该死的西装给粗暴地扒掉。 许易扬转过身,看到了郑辰谨如饥似渴的眼神,仿佛他下一秒就要把自己给扑倒似的。许易扬紧张起来,生怕他在这个当口作出什么事情,慌张地躲避郑辰谨的眼神,张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暇思考,许易扬局促道:哈有点奇怪。说罢,用无处安放的双手整理了一下领子。 不奇怪,好看。郑辰谨目不转睛地盯着许易扬。 许易扬分明听见自己的心随着郑辰谨口中的好看二字剧烈跳动的声音。 辰谨、扬扬,好了没呀?还好,许丽适时地敲了门,将郑辰谨这些不合时宜的思想按下去。 在孔庙旁边的公园举行的前置环节很有意义,比如孩子们扶着蒙眼的父母下楼梯。 给许丽摘下眼罩的那一刻,许易扬看到了许丽眼里含着的泪水,他触动地给了许丽一个拥抱,对她说:妈,辛苦了。 许丽的泪一瞬间流了下来,他抱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哽咽到说不出话。郑成安见状,示意郑辰谨和他一起上前抱住母子俩。 郑辰谨本来还嫌矫情,可是当四个人真正抱在一起的时候,郑辰谨在刹那间感受到了一股从心底里升腾起来的温暖,那是他缺失了六年的东西名为家。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许多事情是避而不及的。 开学之后,郭训源一行人变本加厉,从要钱发展到了打人,在深城高中一带臭名昭著。郑辰谨自然是无所畏惧,但是许易扬坚持要在人多的时候离开校园,避免落单后再跟他们发生冲突。 一天晚自习课间,叶呈拉着许易扬去楼下的小卖部买零食,当他们准备回教室时,却隐约听见高三楼后方的角落里传来几声女生的呼叫声,但很快就像被什么人捂住嘴一样,又听不到了。 叶呈和许易扬对视了一眼,觉得情况不妙。他们蹑手蹑脚地贴着墙靠近,发现郭训源一行人将一个女生围在墙角,那个女生,正是罗佳橙曾经在管弦乐团里对许易扬有过好感的那位小提琴手。 许易扬示意叶呈去把保安叫来,他留在这儿观察情况。 当叶呈气喘吁吁地带着几个保安跑过来时,许易扬已经被那群人踹在地上暴打,郭训源嘴里还喊着:操,怎么又是你?跟你们兄弟俩还真他妈有缘!给我往死里打! 最后的结局是,郭训源等人被带到了派出所。罗佳橙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因为许易扬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英雄救美。而作为英雄的许易扬,嘴角和身上都肿了几块。 不过许易扬没在意,因为叶呈这小子的歪心思让他的八卦之心冉冉升起。 许易扬,那个女生的微信你有吗?少跟我装,不是你们乐团的么?赶紧的,赶紧给你哥们加上。谢了,成了请你吃饭啊! 看着平时大大咧咧的叶呈努力压低声音的样子,许易扬笑了笑,心想:叶呈,罗佳橙,名字还挺配。 从乐团退出之后,许易扬很久没有跟罗佳橙有联系了,最多在校园里碰到会打声招呼,对方的表现也很正常,没有在乐团里害羞的样子了。但愿这能说明,罗佳橙对他的好感已经消失殆尽了吧许易扬真的希望如此,毕竟他不可能再喜欢女生了。 三位学生的父母都赶来派出所将孩子接了回去,罗佳橙的父母还特别感谢许易扬和叶呈的见义勇为,说高考结束后一定要请他们俩一起吃饭。 而郑辰谨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担心许易扬,不知道这伤会不会影响他备考。另一方面,他憎恨郭训源。且不说自己和他从初中就结下的梁子,上个学期碰许易扬的脸的仇还没报,这回又直接把许易扬打伤。 再忍下去,他恐怕就不叫郑辰谨了。 所以,郭训源放出来后的几天,郑辰谨送许易扬去上晚自习之后,就去摸清郭训源那群混混的行踪。 郑辰谨发现,郭训源住在一栋老旧的单元楼里,他的摩托车就停在楼下。 他知道自己该收敛点,特别是许易扬临近高考,他不想自己捅出什么篓子惹是生非。 最后,他叫上了叶呈,只是对郭训源的摩托车下了手。 而叶呈自然是一口答应了,且不说叶呈的性格如郑辰谨一样有冲动的成分,喜欢的女孩子受了这种委屈,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这天,叶呈从晚自习上溜了出来。郑辰谨和叶呈一块儿来到那栋单元楼下,把他那台摩托车的轮子给扎了。 他们料想郭训源这个惯犯也不敢去派出所查监控、举报他们。 试一试新的排版。 感觉这个排版看着确实舒服点,我把前面的章节都修一修。 (接上) 高三的时间过的飞快,还屯了一堆没做完的练习题,就已经到了四月末。 四月末月,本该是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的季节,本该充盈着春风十里不如你的诗情画意。这个下了晚自习的夜晚,本该与平日骑着自行车说说笑笑回家的日常无异。 我觉得小黄好像长肥了很多。 哪只小黄? 就是那只头上有个白点的橘猫呀。 小黄是那个背上有纹路的,你说那个是小点 如果,一切只是本来。 如果,今天没有正好用完最后一袋猫粮。 如果,两个男孩没有决定今天绕到那条深巷去买猫粮。 如果,他们看到摩托车刺眼的远光灯时能够马上反应过来。 不有人反应过来了,是许易扬。 当那束强光刺入许易扬的眼睛时,当摩托车的轰鸣冲破了他的耳膜时,当难闻的机油漫着邪恶闯入他的鼻腔时,他在光中看到了站在前方的那个身影。 那个身影,那个带着醉意软糯地趴在自己身上说着喜欢的身影,那个突然出现在《梁祝》后台的身影,那个 小心! 许易扬一把推开郑辰谨,他奋不顾身。 许易扬感觉到摩托车的前盖把他顶飞,他感觉到自己的脸被狠狠的砸在猫粮店门口的台阶上,他感觉到眼镜碎得扎在脸上不知道哪个部位,他感觉到 突然,他感觉不到任何感觉。 许易扬 他听到那个身影在喊他,他好想开口回应,他好想再看他一眼,可是,有一股温热咸腥的液体封住了他的唇、他的眼,是血吧。 他模糊地意识到他身边马上围了一群人,是宠物店的吧,可是,他没有力气管那么多了。他全部的、最后的意识,只想留给那个身影,那个他愿意用生命的代价去拯救的身影。 那个身影死死握着他的手,把他的手贴在额头上,无助地跪在他身边,头无力地磕在地上,那个身影好像想说话,但他的声音好像突然哑了,发不出声,又好像 又好像什么?许易扬觉得自己像要溺水,再也撑不住了,他好想闭上眼睛,他好累、好疼。 可是,那个身影,他在说什么? 许易扬努力抓取着最后一丝意识。 他应该没有受伤吧,自己应该是推开他了吧。 为什么要推开他呢? 因为是他,因为是那个会每天接送自己放学的他,因为是那个明明已经困得不行还要等自己学习完了再睡的他,因为是那个一定会假装说自己吃不下然后把肉扔到自己碗里的他,因为因为是那个只会对自己一个人好的他。 可是,我没法儿说话了,辰谨,血迷糊了我的眼,封住了我的唇,关上了我的心门。 宇宙是真空的,无法传声,所以,当恒星被黑洞吞噬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只能看见它周身所有的光在一点一点地被黑暗拉长、包围、淹没。绝望的,可怕的,连呼救的声音也只能噎在喉头,传播不到那颗环游的行星身旁。 许易扬用最后的力气反手握了握郑辰谨的手,然后松开,沉沉睡去。 第十九章 宇宙是真空的吗?真空是不能传声的吗? 可是,我分明听见了来自光年之外的行星的声音,它锲而不舍地穿过尘埃、越过飞石,将沉睡的我唤醒。 许易扬的意识还是模糊的,他感觉自己的手突然被谁紧紧地攥着。 许易扬听见了一个激动的声音喊着:爸妈,快去叫医生! 许易扬听见了一阵脚步匆匆跑出房间。 许易扬听见了那个声音带着哭腔地唤了一声:许易扬 是它,这就是那个出现在梦里的声音。 许易扬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稍稍地举了起来,然后,一个吻悄然落在了上面。 辰谨,是你吗?我这是在哪里? 许易扬努力回忆着自己睡着之前发生了什么。 强光、摩托车、血。 辰谨,你有没有受伤?回忆起来的下一秒,许易扬便脱口而出。 没有,没有郑辰谨紧紧握着许易扬的手。 许易扬皱了皱眉,他怎么眼前一片空洞,他重新闭上眼,而后又挣开,仍是一片虚无,他疑惑道:你在哪呢,我怎么看不见你? 一瞬间,郑辰谨的心情从天堂坠入了地域。 郑辰谨忘不了许易扬刚被送进医院时的场景。他知道自己会失控,可是不知道会失控到那种程度。 眼睁睁看着满脸是血的许易扬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郑辰谨双膝一软,直接跪在地上。跟来的宠物店员和警察像是扶着一滩烂泥,怎么也扶不起来。 警察终于把他扶到旁边的座椅上,说:孩子,你看清凶手的脸长什么样了吗?他身高大概是多少?体型呢?你想想你和你哥哥在学校是不是和什么人有过节? 郑辰谨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现在恨不得去把郭训源杀了,然后再把自己给杀了。是他害的许易扬,是他在单元楼下打了郭训源,郭训源一定是冲他来的。 他恨自己,恨为什么不是他推开许易扬,而是许易扬推开了他。 先别问他了。另一位警察说着,掏出纸巾递给郑辰谨,擦擦眼泪。 郑辰谨没有接过纸巾,他觉得自己没有哭,他有他妈什么理由哭。 家长,孩子家长来了!不知道是谁说。 郑辰谨呆呆地望去,只见郑成安架着已经走不动的许丽赶来。许丽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还在不断地流着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泪。 郑辰谨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猛地起身,一下子跪在飞奔而来的许丽面前,但近乎失声的喉咙却挤不出一句话。 辰谨,你有没有受伤?许丽心急如焚地查看着郑辰谨,快起来让我看看。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14) 郑辰谨没想到许丽第一句话居然是关心自己,而不是责怪为什么他儿子进了手术室而自己安然无恙。一瞬间,郑辰谨觉得身体像灌了铅一般,再也起不来。 他简直十恶不赦,他就是个千古罪人,他不配得到这样的关心。 许丽擦了一把泪,蹲下/身子去扶他,辰谨,快起来,快 妈郑辰谨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这个称谓,他双手捂着眼睛,失去重心倒在许丽的肩上。 (接上) 出事第二天,许丽和郑辰谨一起去了派出所。 本来,郑成安怕许丽情绪不稳定,打算自己带着郑辰谨去,但是许丽坚持要亲自去为儿子讨公道。看着许丽的眼神,郑辰谨仿佛看到了十一岁的那场车祸发生的瞬间,他的母亲紧紧地护着他时的坚定和勇敢。 郑辰谨明白他做了太多错事。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对许丽不敬;之前,他就不该想着什么幼稚的报复;而昨天,推开对方的人就不该是许易扬。 郑辰谨把头瞥向窗外,出租车恰好经过深城高中。 此刻的他,本应该在英语课上偷偷用手机背单词;而许易扬,本应该在物理课上听那道洛伦兹力偏转的模拟考压轴题。他们本应该和教室里的学生们一样,穿着校服无忧无虑地在课堂上消磨时间,或是等着下课铃打响的那一刻飞奔到喜欢的人身边。 不应该是这样,一个人躺在病房里前路未卜,一个人坐在出租车上束手无措。 不应该啊。 郑辰谨眉头一皱,一股强劲的酸涩感冲上眼眶,然后,眼泪淌了下来。 辰谨,没事。细心的许丽还是注意到了郑辰谨在偷偷流泪,她轻轻地拍了拍继子的肩膀,安慰着:不是你的错,千万别怪自己,你们都是好孩子。 郑辰谨无言地摇着头,眼泪淌得愈发厉害了。 他认为他最没有资格得到的,便是许丽许易扬母亲的安慰。他希望许丽怪他、骂他,甚至打他都行,她的宽容和慈爱,更让他觉得自己的罪孽罄竹难书。 到了派出所,郑辰谨将他和郭训源的过去几年的摩擦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警察,流着泪激动地说他现在就见那个罪犯,他要跟他对质,他要法院给他判死刑。 许丽扶着为许易扬辩护的郑辰谨,跟着掉了泪。 她就这一个亲生儿子,跟前夫离婚后,她一个人好不容易拉扯到成年。不,不是拉扯,是培养。许丽的培养,目的是让许易扬忘掉童年的伤痛。 她成功了,许易扬大方懂事,成绩优异,琴艺过人。 不,她就要成功了。 如果她儿子能没事,该多好。她和郑成安举案齐眉,这两兄弟手足情深,这正是她梦寐多年的真正幸福的婚姻家庭生活。 上天是如此不公。 医生和父母赶到病房,打断了郑辰谨痛苦的回忆。 医生检查了许易扬的眼睛,向他们确认了他昨晚的推测。外伤导致许易扬面部骨折,骨折尚可治愈,但是眼周处的骨折很有可能会压迫视神经,从而造成失明。 失明,这是一个离郑辰谨、许丽和郑成安都太远的词。 郑辰谨的脑海中浮现出许易扬那双笑起来像月牙般的眼睛,那双他最喜欢驻足的眼睛。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弯明月,明媚温柔,不笑的时候扑闪着光,就像藏着永远和煦的阳光。 如果那双眼睛永远地失去了光泽,那么郑辰谨的天空中便再也没有太阳,为他创造每一天的光亮。他是他来之不易的光,他暗了,他的世界便也就暗了。 郑辰谨看见许丽在哭,不,应该说是在流泪,因为她坚韧的本性而无声地流泪。她的泪珠就像是雪,看似温柔的外衣裹挟着冰冷残酷的内容。 他知道,他和许丽一样,此刻开始,他也不能崩溃,每个人都不能崩溃。他们是联结在一起的四支树根,有一支被斩断了,其他三支也会疼,可是,它们仍旧得坚强地盘着土,因为只有这样,上面的树才能葱茏。 上面的树是什么呢?是家。 郑辰谨哭笑不得。七年了,他又懂得了家,他又获得了家。可是,这个家却摇摇欲坠。追根溯源,摇摇欲坠的起因是自己。 医生确认过许易扬的情况后,直接建议马上转到穗城大学眼科医院进行治疗。当着许易扬的面,医生说因为那是全国最好的眼科医院,但是,郑辰谨分明听到医生出病房后跟父母说许易扬眼睛的情况并不乐观。 一开始,郑成安和许丽商量的是许丽带着许易扬去穗城,郑成安和郑辰谨留在深城,毕竟还得有个家长和警局保持联系、随叫随到,毕竟郑辰谨还得上学。但是,郑辰谨不会允许自己离开许易扬。许丽好声劝着先好好上学,郑成安厉色说着别去添乱,怎么都不行。 妈,让他去吧 许易扬的声音让病房一下子安静了,沉默了。 许易扬抖得厉害,他在黑暗中抓紧了郑辰谨的手如果可以,他多想十指相扣。事到如今,在仅属于他一个人的、绝望的、陌生的、无边的黑暗里,他无处可逃,他唯一的出口,是他。 可是辰谨,我看不见你。眼前这虚无的感觉会结束么?不是黑,不是白,是虚无,是空。而我只能握着你的手,听着你的声音,可是,我好想看看你。你说你没有受伤,骗人的吧,你好像也摔倒了不是么?我要看看才放心啊。 怎么就看不见了呢? 许易扬觉得眼睛里突然涌上一阵酸楚,眼泪随之夺眶而出,浸在缠在脸上的纱布里像要渍烂,然后伴随着的是眼睛里肿胀的剧痛,以及像有一根线扯着眼球一般的牵引疼。 别哭,孩子,面部骨折还在恢复,不能做大的表情,对眼睛也不好。医生赶忙上前,穗城的医生都很厉害,你去到那里好好配合治疗。 许易扬抽搐着深吸了一口气,又皱着眉头痛苦地吐出,他想要努力将情绪平复下来,可是可是他做不到呀! 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年,一个即将踏上高考考场逐梦的少年,一个想要给予他喜欢的人全世界最好的爱情的人,你告诉他:嘿,你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了,你的下半辈子就要在黑暗中度过,你的十年寒窗都白费了,你的最爱的那个男孩你再也再也看不到他的样貌。 晴天霹雳。 辰许易扬抽泣到只能吐出单个音节,他努力想要抑制住流泪的冲动,却又无法控制宣泄而出的情绪,他攥紧了郑辰谨的手,他什么也看不见,那只手,是他所有的依靠。 别走,别松开我,别离开我。 郑辰谨看着许易扬的样子脸上受伤的淤青和骨折的肿胀还没消去,眼神因无法聚焦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想要努力抑制却又无法抑制哭泣的冲动郑辰谨的心纠着,就像是有人把他的心当布一样使劲地拧卷起来,抽痛得要窒息。 没事的,我陪你去穗城,好吗? 而许易扬在抽搐之中慌忙点了点头。 他想要他,想要他陪着。这是一个视力几乎被判了死刑的人最后的、最简单的诉求。如果没有郑辰谨,他就真的活在了虚无里,像是羽毛,或是尘埃,或者什么都不是因为他许易扬连自己是什么都看不到啊! 在弦崩得最紧的那一刻,孰轻孰重、孰是孰非都是过眼云烟,他最真实的渴望一览而无余。 如果恒星没有了色彩,失去了光亮,不再燃烧,褪下了表面的炙热后,徒留一副丑陋崎岖的外壳,那么,属于它的行星,还会一直围绕在它身边吗?它会不离不弃吗?它会去寻找新的恒星吗? 第二十章 穗城,曾是两个热恋期少年逍遥的城市,但这一回,不再有游乐场里的欢声笑语,不再有床笫间的温柔缱绻,不再有作为生日礼物的那条灰色围巾。有的,只是穗大眼科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 许易扬做了视神经管减压手术,医生说要留院观察三个月,三个月后,可能复明,也可能失明,但最重要的是要积极配合治疗,并且保持心情愉快。 郑成安和许丽本想让郑辰谨象征性地陪两天就回去好好上课,但是郑辰谨的执意和许易扬的依赖还是让许丽叹了口气。 在许丽眼里,郑辰谨本是个长不大的男孩,青春期该有的臭脾气一个不落。但是这回,她对郑辰谨改观了。且不说他有多么用心和细心地陪着许易扬,就凭许易扬一直握着郑辰谨的手这一点,她就知道郑辰谨在平日里对自己的儿子是有多好。 许易扬从小就是一个过于独立和懂事的孩子,好久好久了,大概是自和前夫离婚之后,许丽就再也没有看过儿子如此依赖别人的一面。 许丽也从未怪过郑辰谨,如果是换做是郑辰谨受伤,她也会同样地煎熬担忧,也会同样地认真负责,不只是因为郑辰谨已经是她法律意义上的儿子这种板上钉钉的事是没有情感归属的,最真切的原因是她能感受到许易扬跟郑辰谨在一起相处的舒坦和快乐,她终于又在儿子脸上看到了那种非礼貌性的、专属于少年的、无忧无虑的笑容。 所以,如果郑辰谨的陪伴能让许易扬更快地好起来,那就陪着吧,毕竟医生也说保持心情愉快对于病情恢复很重要。 但是,保持心情愉快,难在于保持,特别是刚刚堕入无边的黑暗里的人,陌生、无边、寂静,筋疲力尽却找不到一点光。 入院第十天。 一位叫梁梦允的实习医生照例来给许易扬测眼压,她看了看读数,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旁边带她的住院医师,怯怯地问:我是不是测错了? 住院医师看了一眼读数,说:没错。而后又对许丽说:孩子眼压降了一点,之后还要积极配合治疗。 医生离开后,郑辰谨和许丽分别握着许易扬的左右手,紧紧地。 刚刚这个好消息无疑是驱散阴云的助推剂,刚失明那天的极端恐惧逐渐在许易扬心中消退。 许易扬知道许丽这些天都在为他掉眼泪。许易扬跟从前一样,懂事地对许丽说:妈,我马上就可以回去上学了,别担心。 许丽破涕为笑,答应道:好,扬扬。 然后,许易扬又对郑辰谨说:辰谨,抽背我古诗啊生物啊什么的吧,这些天的时间别浪费了,还有两个月就考了。 郑辰谨看着纱布下的许易扬的眼角终于又同以前一样弯了起来,自己那颗悬着的心终于也放下来了一些,回答道:好。 他们以为光明就在前方。 入院第二十天。 许易扬睡了一觉,睁开眼,还在夜里。夜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几声蛙叫,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许易扬发现他的听力突然变得很好。 许易扬翻了个身,面对窗的方向。这似乎是个满月,月亮高高地挂在黑暗的夜空中,就像是有人为他眼前黑暗无边的世界提来了一盏明亮的灯笼。 月亮? 我看见月亮了? 我看见了! 许易扬的眼睛猛地一睁,世界还是一片漆黑。 哦,原来只是梦。 入院第三十天。 真是不容易啊,终于看见了,谢谢你啊医生,谢谢 隔壁床的患者复明了,今天出院,家属给医生们送来一面锦旗,在病房里哭得稀里哗啦。 许易扬知道,这是喜极而泣,这是幸福的眼泪,这是他没有办法拥有的眼泪。 我推你下楼走走吧?郑辰谨担心许易扬的情绪受到影响。 没事,我也为他高兴。许易扬的语气淡淡的,顿了顿,又对郑辰谨说:辰谨,你请假一个月了,是不是该回去上学了? 郑辰谨立马说:我不回去,我陪你。 许易扬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无力地张望着眼前的这片虚无,轻声说:你在不在这里,我好像都看不见了。 入院第四十天。 明天是6月7日,是许易扬本应该踏上高考考场的日子,本应该是许易扬拥抱宁大天文系的第一步,本应该是许易扬奔赴他梦寐以求了多年的宇宙的第一天。 明年我们一起考。郑辰谨摸摸他的头发安慰道,这样我们的人生就同步了。 许易扬努力感受着郑辰谨手部的动作,可是却再也接收不到传递过来的能量,他的眼前蒙上了一层黑暗,仿佛也隔绝了所有的温暖。 明年就一定能考么?许易扬笑得不着痕迹,不知道是在回郑辰谨的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法正常地生活了。 入院第五十天。 许易扬的面部骨折痊愈了,拆掉纱布的那一刻,他还以为光明也会随之而来。 可是没有。 许易扬听说今年高考的物理压轴题是地狱难度,叶呈跟许易扬打电话,他说班上很多同学说根本不会做,又不敢浪费时间,只能列公式然后放弃,心态直接炸了,出了考场就开始哭。 挂了电话,许易扬让郑辰谨给他说了一遍题目。 第一问不算太难,第二问开始就是魔鬼难度。许易扬仔细想了想,这道题看似是考电磁感应,但本质还是力学分析。分别对导体框和线圈在下滑前后的状态做受力分析应该就可以解决,但是运算过程大概会很复杂。 许易扬把思路告诉郑辰谨,让他去算。 最后这个公式为什么这样列?郑辰谨看不懂。 许易扬思路很清晰,答:它匀速了说明受力平衡了,安培力加摩擦力就等于它重力沿斜面向下的分量。 郑辰谨恍然大悟,赞叹道:牛/逼啊!然后皱着眉头看着草稿纸上的一串方程,说:这特么四个方程,也太难解了吧,这三个元先消谁? 大M是不是只出现了两次?mgcos出现了三次,v2还要开平方。先消大M可能会好一点。许易扬说。 郑辰谨不禁再次向许易扬投向崇拜的目光。他看着许易扬的眼睛,虽然没有焦点,可是此刻却格外炯炯有神,就像每次听他解物理题一样,就像每次听他说天文知识一样。 郑辰谨知道许易扬有多么渴望考到宁大,郑辰谨的心纠在一起。他使劲晃了晃头,把这些旁的思想全都晃出去,低下头专心帮许易扬解方程。 后来,郑辰谨算了十几分钟,解出来了。第三问依旧很难,他们磨了快一个钟头,也解了出来。 你也太强了!郑辰谨忍不住上前给许易扬一个巨大的拥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止住想亲他的冲动。 眼前的黑暗让许易扬在被郑辰谨抱住时全身僵硬,解出来了这么难的一道压轴题却无处施展让他灰心失意,他下意识伸手轻轻推开郑辰谨。 许易扬淡淡地笑了一下。或许,他已经不是郑辰谨心里喜欢的那个他,他再也不能教他写题,再也不值得他的崇拜。 (接上) 入院第六十天。 许易扬又梦到了月亮。他梦到他站在一片无边的黑暗里,一转身,看到一轮明月高悬于空中。许易扬想走近那轮月亮,但是却步了。他知道他在做梦,他知道醒来之后,月亮不会再有。 许易扬睁开眼睛。月光似乎没有走,薄薄地铺在他的眼前。许易扬觉得自己还没醒,于是又闭上眼睛,昏沉地睡了一会儿。再睁开眼,那层微弱的光还在那里。 许易扬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他知道自己醒了,他知道那个关于月亮的梦结束了。 他看到的不是梦里的月亮,是真正的光。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15) 妈!辰谨!许易扬激动地摸向床边许丽和郑辰谨坐着的位置,手上有针头都顾不上了。 医生来检查,说许易扬的右眼恢复了0.01的视力。 这天不是周末,但是郑辰谨央求许丽今晚由他夜陪。 夜里,两个男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郑辰谨泪流满面地吻住许易扬的右眼,喃喃自语道:真好看。 许易扬笑着擦去郑辰谨激动的眼泪,轻轻地叫他傻瓜。 许易扬早就知道了郑辰谨的秘密郑辰谨喜欢自己的眼睛,特别是自己笑起来的时候。 入院第七十天,还是右眼那一点点光。 今天,叶呈带着罗佳橙来看望许易扬。 高考结束后,在叶呈的穷追不舍下,罗佳橙答应了和他交往。最让罗佳橙感动的是,在得知罗佳橙的分数能够上她梦寐以求的京师大时,叶呈的六个志愿全都填的京城的大学。最后,叶呈被航大录取。 郑辰谨评论道:六个志愿就把人家骗到手了,便宜你了。 叶呈不干了:什么骗!什么便宜!哥哥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早就被我迷倒了好吗?说完还对着罗佳橙臭屁地挑了挑眉。 尽管一直家教良好,但是面对叶呈的无中生有,罗佳橙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回怼道:大哥,我高考语文130,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什么意思我还不知道呀? 叶呈急得跳脚:我这叫古为今用、与时俱进好不好! 你这叫滥用成语、搭配不当、前后矛盾、不合逻辑,全是病句!罗佳橙揪住叶呈地耳朵说。 许易扬听着他俩的互怼,是开心的,却也是怅然的。他为他的好兄弟开心,考上了很好的大学,还收获了爱情,而且感觉他和罗佳橙相处得很不错。但是,一想到他可能再也没法看到他们的模样,心里就愈发地失落。 十天了,他再也没有梦到过月亮,眼前的光依旧微弱,就像在风中飘摇的灯烛,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吹灭。 首席,等你好了,去京城找我们玩呀!临走前,罗佳橙说。 好。许易扬答应着,却知道也许不会有这一天了。 入院第八十天,还是右眼那一点点光。 许丽回出租屋做饭的时候,郑辰谨带着许易扬到眼科医院楼下的花园散散步。 许丽在眼科医院附近租了一个单间,方便郑辰谨晚上休息,也方便做饭。虽说医院有食堂,但是许丽总觉得不如她自己做的让两个孩子吃得熟悉和安心。 踏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许易扬听到了叶子被风吹动,嗅到了医院食堂做的红烧肉,感受到了今天的阳光有多么地灼热。 叶子真的被风吹动了吗?或许是有几只麻雀停在树枝上,而导致叶子翕动,才发出的沙沙声呢? 医院食堂今天真的做了红烧肉吗?或许是红烧鱼、红烧茄子,甚至是红烧空气呢? 今天的阳光真的灼热吗?或许是有个调皮的小孩把电暖扇放在他身边,所以他才感觉到骄阳似火呢? 太多的不确定。可是这些不确定,原本他只需要看一看就能确定。 入院第九十天,还是那一点点光。 许丽对许易扬说:好好配合医生,还有希望! 郑辰谨对许易扬说:说不定明天起来就能看见了。 没有人比许易扬更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希望的背面就是绝望,可是明天到底是哪一天? 八月底,南回归线上的穗城接受着烈日的炙烤,蝉鸣一阵又一阵。 许易扬记得,生物老师曾经说过,蝉鸣是雄性动物为了吸引雌性/交配的一种行为。蝉成年后的生命十分短暂,为了在有限的生命里找到伴侣,雄蝉必须奋力唱歌以赢得雌蝉的青睐,然后在交配后结束生命。 生命不过也就是这样一个又一个的轮回,不论活得多么努力、多么璀璨,所有生命的终点,都是死亡。 许易扬唏嘘一声,生命力,不过尔尔。 入院第一百天,还是右眼那一点点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吃不下饭,他已经暴瘦了二十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再纠结郭训源的判决,因为判多少年对他来说,好像都是一样的,他都没法看见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再也不想梦到月亮,也没有力气再成为谁的太阳,去为哪颗行星提供光和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开始躲避郑辰谨的拥抱和吻,因为他想要让他的行星去流浪,去寻找下一个可以给他光和热的恒星。 入院第一百一十天,在希望和失望的反复交叠之后,他出院了,不是康复,而是,就这样了。 许易扬右眼还残余了0.01的视力,能感受到微弱的光;左眼,什么也没有。 许易扬再也盛不住眼眶的泪,抹掉眼泪,抬起手,才意识到他连自己的眼泪都看不到了。 就这样了。 第二十一章 就这样了。 就这样轻松地给一个少年的下半生判了死刑。 而伤害他的人,却又没有得到真正的死刑。因为你只是被撞瞎了,没被撞死啊。 不如死了呢。许易扬面朝着窗外的方向,他记得,这个视角可以看到院子里那颗参天的榕树。大自然里,那么多的生生不息,却就是轮不到自己。 认命吗?不甘心。写了厚厚一沓的数理化,就这样作废了吗?可是,不认命又能怎样呢?你就是再也看不见了啊。 许易扬闭上眼睛,右眼那一点点微弱的光,假模假样的,不如连它也算了吧,既然要全拿走,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本就已经坠入了无底深渊,没有着落,没有盼头。 你别这么说啊。郑辰谨想把许易扬从黑暗里拉出来,在他的记忆里,许易扬一直都是那个笑在阳光里的男孩。 许易扬淡淡地笑了这个笑不再阳光了,而后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从郑辰谨手中抽走。 不需要了,辰谨,不需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应该有着正常的、精彩的人生,我只会是你的绊脚石。 所以,一开始是兄弟,最后,也只能当兄弟。就算你不喜欢女孩,未来也会有适合你的男孩,一个能够看得见你的眉眼、你的轮廓和你的一举一动的男孩。 总之,再也不会是我,也不应该是我。 这个瞎掉的我。 你睡上铺吧。 许易扬 辰谨。许易扬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说:你应该去上学,你会进好的大学,会找到好的工作,会遇到更大的世界和更好的人健全的人。 郑辰谨抱住已经瘦骨嶙峋的他,着急地说:你就是最好的人啊。 许易扬在郑辰谨的怀里一动不动,没有回应,也没有反抗。他听着郑辰谨带着微弱的颤抖的话语,狠狠地压制着内心想要泛起的波澜。 如果当初他在摩托车冲过来的时候推开他是无私,那么现在他若要用一个不健全的下半世困住他的下半世,则是十恶不赦的自私。现在用一个无私换一个自私,未来就会有更多的无私与自私相互纠缠,这样的爱将会是利益的交换,是翻覆的折磨,是无尽的窒息。 辰谨。许易扬轻轻地推开他,我困了,你也上去睡吧。说罢,他自顾自地背对着郑辰谨躺下。 别这样 背对他躺着的人没有回应,也没有动弹。 许易扬是不爱哭的,自从十年之前父亲入狱之后,许易扬就再也没掉过眼泪,但是他失明之后却根本控制不住,仿佛泪腺的闸门也在那天被摩托车给撞开了,于是决堤。 尽管如此,许易扬也很少在郑辰谨面前哭。一开始,许易扬是不会回避的,但是每一次,郑辰谨又是慌忙找纸巾又是抱着哄他,言语之中充斥着无措和着急。 许易扬不忍心。在他面前哭也是一种罪孽,因为他还会心疼。 可是,没必要了,许易扬心想。事已至此,无力回天。把再多的心疼放在我身上,是无用功。 让你的心解放吧,它本就该是自由的。 (接上) 但是犹如两块已经贴合在一起的磁铁,一块想要逃,另一块必然会追,最终,它们又会紧紧地捆绑紧紧地,一丝空气也不留,直至窒息。 郑辰谨毅然决然地去把他的刘海给剪了,换成了许易扬口中的那种清爽的发型。许易扬说:可我已经看不见了。郑辰谨拿起许易扬的手往自己头发上摸,许易扬用力地抽回了手,说:别再为了我做任何事了好么。 许丽打算带许易扬到京城求医,郑辰谨说要陪着去,许易扬说:没必要,你留在深城好好上课。 郑辰谨说我会担心你,许易扬说我妈陪着不用担心。 郑辰谨说我会想你,许易扬沉默了很久,说:辰谨,求求你别想我了好么。 郑辰谨有着急地伸手去拉许易扬,说:别闹了。 许易扬马上甩开郑辰谨,把手缩到他抓不到的地方。 失明之后,许易扬的耳朵十分灵敏,但现在,无论他怎样努力捕捉,都听不到对面传来的任何声响,哪怕是一点点微弱的呼吸。 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不到他的声音,许易扬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恨失明,但凡他能够拥有一秒钟的视力,他就能知道对面的人的反应,他就能应对得更自如些。 但如果他还拥有视力,根本不会有刚才的话和躲避。 如果他还拥有视力,或许他现在已经结束了在宁大的第一个月,趁着国庆节假期带着一箱子的特产回到深城,迫不及待地与等在接站口的他紧紧相拥。 但许易扬每天都在费尽全力地制止自己去做这样的假设,因为不但没有任何意义,还会加剧本来就已经多得要溢出的痛苦。 许易扬只能时常灌输自己,失明,是因为爱他,爱到无私才在那一刻推开他所以,要无私到底,不要用一双不健全的眼睛去缠住他,要给他光明而健全的未来。 他的辰谨,只是十七岁的少年,身心健康,前途无量,他有广阔的蓝天,而不应该被他困在他眼前这片恐怖的黑暗里。 辰谨。许易扬还是叫出了他的名字。 南方,十月的风反常地凛冽着大气,呼啦呼啦地侵蚀着窗玻璃,好似下一秒就要将它震碎,裹挟着玻璃渣子,将世间的所有雪虐风饕都扑到许易扬的身上。 我们除了是兄弟,没有任何关系了。许易扬说。 许易扬忆起了去年十二月初,郑辰谨陪他在操场上,背诵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首诗。他说风吹得冷,于是郑辰谨便环抱住了他。那时的风也是凉的,但却是温柔的。 谁又不想一直沐浴温柔的风,谁又想把谁当作兄弟。 只是事已至此,我没了资格。 郑辰谨一把抱住许易扬,但却不敢用力。他知道许易扬现在的情绪极其不稳定,可是从爱人的嘴里亲口说出的分别,对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而言,太过残忍。 郑辰谨依旧克制着自己拥抱许易扬的力气,不舍得让他感受到一丝过度难受的压力。郑辰谨所有的克制,都化作了眼泪,落在许易扬的发丝里。 许易扬在他怀里,努力衔着情绪,努力表现得没有波澜。可是这个拥抱,太熟悉了,熟悉到温暖,温暖到不想离开,永永远远也不想离开。但他已堕入黑暗,丧失了停留在光明里的权利。 许易扬突然想到了一首诗。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荫凉,一半沐浴阳光。 许易扬也想要变成这样的一棵树,享受着世间所有的自由。但他深知,此世是做不成了。 此世,他是一颗毒树。 跟郑辰谨在一起这件事,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就像是毒树之果,起点是错的,现在所有的惨痛下场,亦是必然。不让毒树之果越结越多的一劳永逸的办法,只有把树杀死。 在他久远的关于课堂的记忆里,语文老师说这首诗的作者有争议,有说三毛,有说海子,有说姜岩。此刻,许易扬如梦初醒,为什么争议的是这三位,因为这三位的一个共同点,是他们都主动地跳向了彼岸的永恒。 许易扬记得这首诗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有来生,希望每次相遇,都能化为永恒。 第二十二章 京城的十月是个凉爽的季节。 许易扬听到电台里的这句话时,唏嘘一笑。最常见的病句类型。 许易扬心想,这主持人高考语文过关了吗?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我根本连高考的机会都没有了。 许易扬又来了京城这个曾经活在《梁祝》的梦幻里的城市。来京城的原因是,许丽听说京城有医院用中西医结合的方式治好了很多人的视神经萎缩。 许易扬在短时间内学会了使用读屏软件,学会了盲打,同病房的一位老大爷直夸他脑子灵光。他淡淡地笑着谢过,说:可是眼睛不灵光呀。 许丽发现,许易扬总是淡淡地笑着,不是快乐,却也看不出忧愁,就像问他是今天先听交通广播还是音乐之声一样,都可以。 隔壁床的大爷每天问医生一百遍俺啥时候能好,许易扬淡淡地笑着;隔壁房的中年大叔嚷嚷着再治不好我就起诉你们医院,他也还是淡淡地笑着。 像是看淡了热闹或安静,看淡了光明与希望,看淡了生存或死亡。 扬扬,有什么不开心的,要跟妈妈说,不要自己胡思乱想。 我没事,妈。 永远重复的对话,永远懂事的微笑,就像是手上开了一朵带刺的粉色玫瑰,看着温柔美丽,实际上已经满是伤痕。 通过读屏软件,许易扬听到了郑辰谨给他发来每一则的信息。 我今天吃了你最爱的酸甜排骨。 今天开始叶呈在网上给我补习,他说不收钱,要不还是给点,你觉得呢? 我今天用你以前教给我的解法解了一道数学压轴题,真的解出来了! 我今天在路上听到了你艺术节拉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我今天喂猫的时候差点被挠了,小黄真的越来越皮了。 我好想你听妈说你会用读屏软件了,可以回我一下么? 许易扬不疾不徐地放下手机,扯下耳机。他抱着双膝,闭上眼睛,感受着风穿过嘈杂的人群,穿过刺鼻的消毒水味儿,穿过近处的云、远方的山,穿越秦岭和淮河,将自己内心深处最后一卷波澜翻涌的声音送到深城。 妈,给我治病是不是花了很多钱? 意想不到的提问让许丽有些震惊,急忙答:儿子你说这个干什么,花再多钱也要给你治好啊! 许易扬沉默了一会儿,说:妈,我觉得睡不好。 许丽着急地问:怎么睡不好?要不要医生给看看? 嗯。能不能开安眠药啊,睡不着好难受。尽管看不见,许易扬还是不自主地将眼球往右转他不擅长撒谎。 一开始,医生给许易扬开的安神药,属于中药,毕竟是中医院。吃了大约一周后,许易扬说还是没有效果,医生让许丽带着许易扬去隔壁医院开了七天的安眠药,并嘱咐好许易扬一定要每天按剂量服用。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16) 这天,夜很静,医院的池塘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蛙声,远处大街上偶有几辆车飞驰而过。整个医院很静,病房里很静。 夜深了,妈妈一定睡熟了。 许易扬用伸手摸到放在床头的安眠药,小心地不让药片碰撞瓶身发出声音,他将药瓶轻轻拿到被子里,轻轻地拧开,轻轻地掏出 北上寻医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治不好了。答应来京城,只是稳住母亲情绪的权宜之举,只是逃离郑辰谨牵挂的缓兵之策。 医生建议是一次吃三片,所以,七倍的量,应该差不多了吧。没有水,就三片三片生吞吧。 想过跳楼,可是会让家人难堪吧,还是安静地离开吧。 想过割腕,可是水果刀一直放在妈妈那边的抽屉里,摸到它的话就一定会吵醒妈妈。 想过上吊,可是我这个瞎子连绳子绑哪都看不到,连上吊的资格都没有。 想过想过好好活着,但也只是想过而已。 没有光明,就没有盼头,没有盼头,就没有生的希望。拖累整个家庭,拖累他。 辰谨,对不起。 对不起,你的恒星再也燃烧不动了。 去流浪吧,宇宙那么大,总会有你的下一个家。 恒星曾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拼命地燃烧,直到到生命的尽头它才明白,那是为了给它的行星提供光明。如果恒星再也无法燃烧,那么它的行星亦将永陷黑暗。 可是,每一颗行星一定都拥有追逐光明的权利,所以,与其奄奄一息地彼此消耗,不如主动熄灭,放手天涯。 一片,两片,三片。或许第一次见到郑辰谨时,许易扬已经爱上了他的桀骜乖张。 四片,五片,六片。不然许易扬怎么会在电影院里无可救药地闭了眼凑过去。 七片,八片,九片。不然许易扬怎么会在操场上向他狂奔而去。 十片,十一片,十二片。不然许易扬怎么会对他说下次还是你。 十三片,十四片,十五片。不然许易扬怎么会在强光和轰鸣冲来时,还义无反顾。 十六片,十七片,十八片。许易扬早就发现了郑辰谨的秘密,郑辰谨最喜欢他的眼睛。 十九片,二十片,二十一片。但如果他不再拥有。 为了写这几章,看了很多关于视障者的资料,但我或许连他们10%的痛苦都理解不到。希望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拥有光明,眼前的、心里的。愿天下无盲。 第二十三章 郑辰谨和郑成安买了最快的机票赶到京城这所医院。 许易扬洗了胃,仍未苏醒。 他的脸、他的唇,那些郑辰谨曾经抚摸过、亲吻过的地方,苍白得像燃烧殆尽的灰,残存着企图留给世间的最后一抹温度可是,也只是企图。 是有挂念,但仍抵不住归途。 郑辰谨恨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执意跟着他上京城,为什么要纵容他的冷漠。本以为那冷漠是他用来击退自己的武器,未曾想那其实是用于自杀的砒霜。 郑辰谨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许易扬,这个曾经让他心动、迷恋、沉沦和隐忍的人,最终真的让他心痛了。 许易扬睡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 怎么还在人间? 最后一丝意识残存的时候,明明胃里像灼烧了一般地绞痛,还以为真的能撒手人寰了。 许易扬 辰辰谨? 你他妈郑辰谨挣开郑成安,趴到许易扬的身上痛哭流涕,想让我跟着一起死么? 想怒骂,却又不忍心言辞激烈;想平静,却又抑制不住颤抖的哭腔。 许易扬感受到身侧那股熟悉的味道,感受到那个人独一无二的温度。那个人,在自己身上哭得一抽一抽的,无论父母怎么拉、怎么劝,都死活不松开自己,好似生怕自己马上又会做傻事一样。 医生和护士及时赶来,勒令情绪激动的郑辰谨远离刚苏醒的病人,并赶忙确认了许易扬的情况。好在许易扬服用的安眠药药效不强,并且发现及时并马上洗胃,并无大碍,但仍需静养。 许易扬本就看不见,他的意识也还昏沉模糊着,只能听见有医生在和父母交代着什么,听见医院的器械发出滴滴滴的声音可是,他听得最清楚的,却是那个人止不住的啜泣声。 他大概离自己有三步远,在四点钟方向,时而面对自己,时而转向医生。他应该是在用手胡乱地擦着脸上的眼泪,可能还有鼻涕呢,他就是这样,嚎啕地哭起来跟个小孩子似的,又可爱又叫人心疼。 怎么回事?我分明是个想要死的人,怎么一听到他的声音,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去了呢? 你看,我还是让你哭成这样了,所以,别再想着我了,这样你的心就不会痛了。 未愈的许易扬又昏沉地睡过去,良久之后,是夜里吧,他感觉到有一股温热的气流一直在自己手臂的位置涌动,好像那个人睡着后呼吸的频率。 今天,已经来京城读书的叶呈和罗佳橙一起来探望过许易扬。 叶呈几乎要不认识许易扬了。叶呈看着昔日的好友,他的脸上再也没有那种熠熠生辉的光,再也没有成功解出一道物理题之后的喜悦,也在没有与他争吵数学题的激情,百日誓师时说好的谁高考考得好就要请最贵的火锅也不会再实现了。 重要的是,郑辰谨竟然看起来也如此落寞。 叶呈把郑辰谨拉到一旁,说:你不能被他拉下水,你得把他从水里拉出来。 叶呈说,跟我们这种情绪外露的人不同,许易扬这种表面没有情绪和脾气的人,内心里想得最多。 叶呈说,在学校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他们俩的关系。一开始他也很震惊,比起震惊于性向,更是震惊于许易扬会谈恋爱。他从初中就和许易扬同班,认识许易扬这么多年,他几乎能肯定,理性的许易扬绝对不会轻易心动,即使心动,也不会在高三这种紧要关头选择谈恋爱而导致分心。 叶呈说:他一定很喜欢你,才会这样。 郑辰谨明白,叶呈说的才会这样的这样包含了太多内容,包含了许易扬答应跟他在一起,包含了许易扬奋不顾身地推开他,甚至包含了许易扬的自杀。 (接上) 送走叶呈和罗佳橙后的那晚,郑辰谨一夜没合眼。 郑辰谨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站在许易扬的角度想过,为什么他会选择自杀。 许易扬太过善解人意,不希望浪费别人的付出。 但善解人意不可能凭空而来,只有受过伤才能会学着换位思考。将生母离去的无助转嫁到许易扬身上的郑辰谨,似乎很少想起来过,许易扬的童年有着他无法想象的绝望。 然后,复明的希望和失望在五个月内翻覆交替,最后换来永远失明的绝望,本来离梦想的大学仅差一步之遥,现在却是咫尺天涯。 郑辰谨试过闭着眼睛从房间摸到客厅,一共绊了五次,比绊倒更可怕的是,那种全黑带来的未知击打着迈出下一步的勇气害怕前进,所以干脆退缩。这仅仅是房间到客厅的距离,而许易扬却要这样生活一辈子。 可是实际上,郑辰谨根本不可能理解他,根本活在光明里的人,又怎能体会什么叫做真正的暗无天日。 是啊,郑辰谨本应该想到的,许易扬是一个太过温柔的人,不忍心野猫挨饿,不忍心丢郑辰谨一个人在小区的高地里卖醉,所以现在,即使失去了视力,他也只会把所有荆棘咽在肚里,自我摧残,甚至毁灭。 所以,本就过于追求推己及人的性格,在被不幸的负能量砸中时,一瞬间就将自己推入了情绪的死胡同。 郑辰谨恨自己没有早点想明白。 似乎自从生母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长大过,只知道一门心思跟郑成安怄气。结果,等到现在需要他担当的时候,才明白自己一直是被照顾的那个。不懂理解,只懂顽固。还说什么保护他,郑辰谨只觉得自己没用。 但一直悔之不及总不能让许易扬好起来,用叶呈的话说,不能被他拉下水,不止如此,还要把他从水里拉出来。 拉出来,首先要松绑,但是对于已经到鬼门关走过一遭的许易扬而言,松绑已经不够了。他需要的是光明,真正的光明。 郑辰谨想到了他们在穗大医院的日子。 在那里,那位叫梁梦允的实习医生告诉郑辰谨,她是跟随为许易扬治疗的张景教授学习的医学生,张教授的团队正在研发视神经再生技术,前景很好。如果许易扬好好保持右眼的残余视力、定期来复查,将来说不定会有希望依赖这个技术重见光明。 郑辰谨翻了个身,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叶呈发了条消息:狂学一年,能不能考上穗大医学院? 叶呈几乎是秒回:明天过去帮你补课。 而后,叶呈每周都会过来三次,帮郑辰谨补习。 有了叶呈的对比,郑辰谨才知道自己真的就只是个极不成熟的小孩子。叶呈本就能说会笑,他不仅能够轻而易举地让许易扬露出笑容,还会主动帮忙带饭、收拾病房,带水果来也知道给新来的隔壁床病友捎上一份。 换从前的郑辰谨,第一反应一定是不服气,可是现在他已然明白,不论是谁,只要能让许易扬开心起来,那他就得感恩。并且,他也终于知道自己该长大了,他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快要成年的人,得像叶呈一样懂事。 揠苗助长是来不及,但是郑辰谨的变化一定逃不过细心的许易扬。 这段时间里,他听见许丽哭,他难受得不得了。许丽上次哭成这样,还是十年前被生父家暴的时候。他也嗅到郑成安在身上的烟味,抽烟的频率明显增高了,被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子折腾成这样,真不省心。 但他再没听见郑辰谨哭,他能听见的只是郑辰谨懂事得像个他不认识的大人,给许丽解释医生的话,让郑成安少抽点烟,一个人去楼下的医院食堂把一家人的饭给打包上来,到点嘱咐自己吃药、喝水,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学习。 许易扬的脑子里闪过自己和郑辰谨初见时的画面,那个压根不屑于正眼瞧自己的少年,那股理直气壮地命令自己帮他写语文作业的痞气,那些开着游戏公放故意吵自己写作业的昨天,好像从未存在过。 体察着郑辰谨的改变,许易扬似乎想明白了,死亡并非解脱。 他自杀未遂后,郑辰谨、许丽和郑成安的痛苦,他都尽收眼底。自杀,并不能让他和他最爱的人们得到自由。 生是无解,死是无解。许易扬像是跌入了思想的桎梏,坠入了无底深渊,没有着落,没有盼头。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成为家人的绊脚石,把自己从他们正向发展的人生中剥离,然后自己在黑暗中寻找一条能让他苟活的独木桥。 所以,在许易扬出院前两天,他让郑辰谨带着他到医院的小花园里。 沉默了一会儿,许易扬说:你回家之后帮我把小提琴寄来,可以吗? 寄来?郑辰谨不明所以,他一直以为后天全家会一起回深城。 许易扬说:我不回去了,这边有一个中途失明者心理援助项目,我去参加。 这个消息对郑辰谨来说有些突然,他问:什么时候回来? 许易扬没有马上回答,他张望着右眼那0.01的光,微小昏暗,照亮自己的世界已是勉强,容不下更多的人。 许易扬深吸了一口气,叹出:我们是结束了吧。 郑辰谨看着他,肤色不再惨白,脸颊上泛着的粉色似乎又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了,而那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只要他过得舒心、快乐、自由,一定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重归故里。 郑辰谨用平静的声音回答:是。 话说完了,他们默契地在花园里并排坐着,没有人愿意离开。 郑辰谨拼了命地嗅许易扬头发上那股清爽的洗发水味儿,许易扬拼了命感受着郑辰谨身上的热气儿,但也拼了命地一动不动,装作只是坐着。 他们坐了很久、很久,久到许丽和郑成安都下楼找他们了。 十一月,京城已经转凉了,上楼之前,郑辰谨问许易扬冷不冷,许易扬说不冷。 郑辰谨说:那条送你的灰色的围巾,也给你一起寄来吧。 许易扬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好。 第二十四章 中途失明者心理援助项目给许易扬的生活带来了很大转机。 听说许易扬之前成绩特别好,大家都为他惋惜。大家问他想学什么专业,有的专业对视力卡得并不紧。许易扬刚说完天文,就听见了沉默。 不是没有盲人参加普通高考,但是许易扬不愿意。丢了眼睛,再去走和从前一样的路,只会在不断和从前对比之中窒息,不断地想,如果没有失明,是不是一切都会顺利很多。 也不是没有研究天文的盲人科学家,但太少太少了,至少许易扬知道他成不了,没有眼睛,看不到头顶的星空,还有什么研究下去的动力呢。 梦已经碎了,就不要勉为其难地把它拼起来了,玻璃会割手,疼。 于是,许易扬主动打破沉默,说:没事儿,我都想开了。 真的想开了吗?只有他自己知道。 项目组对许易扬特别关心和爱护,不仅是因为许易扬自杀未果的经历,更是因为许易扬很亮眼,不论是秀气的长相、温和的性格还是过人的才华。 项目里的几次联欢会,许易扬表演了小提琴,在座的无不拍手称快。 音乐未必是解药,但确实是失明之后还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许丽说要不以后还是走音乐的路,许丽让许易扬别在乎钱。 许易扬说:那是郑叔叔的钱。 许丽笑了笑,说:你都改口叫人爸了,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长大了、学成了好好孝顺他就是了。而且 而且? 许丽本想说,而且你当初推开他儿子,他感谢你还来不及。但她没说出口,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后,她有意让自己的声音带着笑意,说:没什么,扬扬,你别在乎钱,钱够。 随后,项目组为许易扬联系到了国家残疾人艺术团。在听了一场残艺的管弦乐团演出之后,许易扬被一位姓周的项目负责人带到后台,介绍给小提琴首席赵晓彤。 赵晓彤的右腿因为年幼时一场车祸被截肢,尽管如此,她还是凭借自身努力考入国家残艺,很快便晋升为小提琴首席。她的琴艺,不仅在残疾人艺术圈众人皆知,并且在整个艺术圈都远近闻名。 因此,赵晓彤不轻易收学生。一是她只收残疾学生,不收健全人;二是对学生的琴艺很挑剔,但这个挑剔却没什么标准,如果有,那就是眼缘。 赵晓彤一开始回绝了项目负责人,特地给对方拔高了身份,叫了声:周总。赵晓彤接着说:您也知道,我学生太多了,实在带不过来。 被叫做周总的负责人说:赵老师,这孩子真的特别有天赋,在我们项目里面表演过几次,真的好,您先听一曲再拒绝也成。他瞄了一眼许易扬和许丽,压低声音对赵晓彤说:孩子失明不到半年,本来可以上985的,您给个希望。 赵晓彤看了看许易扬,又看了看许易扬身边带着殷切目光的许丽,说:那小许你拉一个吧。 许易扬赶紧从许丽手上接过小提琴,说:谢谢赵老师,那就《梁祝》呈示部吧,献丑了。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17) 选曲有些出乎赵晓彤的意料。她见过太多在她面前卖弄圣桑、帕格尼尼和西贝柳斯的求学者。 赵晓彤看着许易扬打开琴盒、拿出琴、装上肩托到持琴持弓的一系列动作,不用拉一个音,也知道这孩子的素养是极好的。而后,许易扬没马上开始,而是先校了一下音准,这让赵晓彤肯定地点了点头,这孩子,不着急、稳,着急做不了音乐。 拉《梁祝》呈示部,许易扬也是有私心了,他知道这曲子自己不可能拉得差。若要拿现在和当年跟着深高乐团上京城演的那次《梁祝》比,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梁山伯和祝英台是化蝶了,他和郑辰谨还在现世无法幸福。 一曲终了,许易扬的眼眶都湿润了。 赵晓彤将许易扬轻泛的泪光看在眼里,心里对这个学生已经有了肯定。她打趣道:还以为要帕格尼尼呢。 许易扬赶紧收起情绪,回答:《梁祝》和帕格尼尼在技巧上都是难的,我不敢在老师面前卖弄。但是要往专业走,我想更需要技巧和情感的结合。如果对曲子没有情感上的理解,技巧再好,拉出来也缺了点味道。 赵晓彤问:那你说说,你对《梁祝》怎么理解的? 许易扬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答:我想它是对爱而不得的爱情的一种美好的幻想,因为世界上没有化蝶的选项。虽然我没有拉再现部,但是它越是美好恢弘,越是能反衬化蝶的幻想性质,越是凄美。 赵晓彤说:你的解读很悲观。 许易扬说:或许是我理解错了,还请老师指点。 没有对错。赵晓彤满意地笑笑,又让他拉了一首帕格尼尼,虽然还有进步的空间但是可圈可点,于是,赵晓彤说:准备一下,下次上课,拉《梁祝》再现部给我听听。 心理援助项目结束后,许易扬直接进入了京城一所盲校就读,在那里准备单考单招的文化课说实话不需要准备,失明之前的底子是足够好的,只要能熟悉盲文试卷,考上分数线绰绰有余。 关键在于艺术方面。所以大部分时间,许易扬要么是在跟赵晓彤上课,要么是在学乐理,要么是在练琴不仅小提琴,还有艺术生必须会的钢琴。 他准备走单考单招的路子,报考京合大特教学院的音乐学。京合大是赵晓彤的母校,她现在也在那儿当教授和副院长。 许易扬的小提琴拉得再好,距离专业要求还是有距离的,要补的东西太多。所以,今年的高考是来不及了,只能赶一赶明年的,也就是比郑辰谨还要晚一年。 (接上) 许易扬在京城一留就是小半年,回深城的时候,已经是过年了。 今年年夜饭,就在深城,就郑成安、许丽、许易扬和郑辰谨。 没回景村,怕被一群亲戚围着说这孩子命苦影响许易扬情绪。郑成安父母走得早,一个姐姐嫁到了北方,父母走后姐弟俩也没有过年聚到一起的习惯了。 郑成安说两个儿子都成年了,一起喝点白的。 第一杯,干了!郑成安兴致很高。 辛辣的液体划过食道,郑辰谨和许易扬不约而同地马上就了一口雪碧。郑辰谨看到了,许易扬听到了,两人心里都随着易拉罐碰到桌面的声音咯噔一下。 伴郎和伴郎结婚,婚礼上要摆满雪碧。这不过是去年新年的时候才发生的事,一年而已,沧海桑田。 郑成安看着他们俩,哈哈大笑,说:喝酒,看来你们俩还得练啊,大学毕业以后出社会都有用的! 就着郑成安的话,许丽问:辰谨高考准备得怎么样?对不起呀,我一直在京城陪扬扬,关心你少了。 没有的话,妈。郑辰谨止住许丽的抱歉,他觉得许易扬的性格有点接了许丽,母子俩都喜欢考虑别人而不是自己。郑辰谨接着回答:高考准备得还可以,别担心我。 郑成安高兴地补充:期考排到70名了! 许易扬很惊讶。要知道,郑辰谨高二的时候,还是在200名之外的。 真棒!许丽赶紧给郑辰谨夹了一个鸡腿,那你想考哪里? 郑辰谨用余光瞥了一眼许易扬,只是说:还没想好。 说完,他用余光瞥见许易扬不自然地低下头扒了一口饭。 洗漱过后,郑辰谨和许易扬都回到了房间。 你要睡了吗?我还要写几道题。郑辰谨说。 许易扬听着窗外的烟花爆竹声,在这么吵的环境下、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还能坚持写题,这不是他认识的郑辰谨了。 于是许易扬说:今晚就休息一下吧,劳逸结合。 许易扬看见郑辰谨放下了笔,于是他问出了在心里打了不知道多少遍腹稿的话:你想考哪里? 在饭桌上,许丽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许易扬甚至都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全神贯注地等着听到答案。他太想知道答案了,他太想他去好的学校开启新的人生了。 新的人生,许易扬不知道自己在京城待的这半年算不算。是认识了不少新同学,许多都是活在黑暗或灰暗世界里的盲人,长期待在这个群体里,快让许易扬忘了自己的特殊性;但是一回到深城,一接触到他,那道鸿沟马上就显现了。 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还没想好。郑辰谨的回答和在饭桌上的一模一样。 郑辰谨想得不能再好了,穗大医学院,非去不可。他不说,一是因为即使以现在的排名也还是考不上,二是因为他不想让许易扬知道。 而不想让许易扬知道,是因为他害怕会给许易扬压力,更因为他希望许易扬干预他的选择这一点,还得是因为郑辰谨天生那股执拗的劲儿,一旦决定了,谁也拉不回来。 许易扬问:一点儿想法也没有么? 没有。郑辰谨回答得很快。 许易扬不自觉地抓紧了被褥,说:你现在的成绩可以去很好的211了,一些985也可以。我觉得学计算机不错,就业前景很好,现在人工智能也很热,你也可以考虑。 郑辰谨知道许易扬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想把他往外推,他压抑着语气里的烦乱,小声应了一句:知道了。 许易扬沉默了一会儿,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于心不忍。可是,并无他路。已经分叉的两条直线,不可能再相交了。 许易扬还是说出了酝酿很久的话:按城市来看的话,深城的深大就很不错,但我觉得你应该出去看看。旁边的穗城,穗大分有点儿高,但是理工大可以试试。其实我觉得申城也不错,国际大都市,那儿学校也多。至于京城,我觉得还是算了,我在那里待了半年,气候不合适,饮食 我觉得京城很好。一向习惯直来直往的郑辰谨没忍住,直接打断他。许易扬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了,就是不想让他去他在的地方。 真的不好。言语快过了意识,许易扬想都没想就接上这句话。 你在的地方就好啊。 但郑辰谨没说出来,他说出来只会显得好笑。这样的话,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不会再触动对面的人了。 郑辰谨其实很期待许易扬回来,半年没见,平时也没有身份频繁地打电话、发消息,郑辰谨想他。回来了,即使抱不到,能远远看着也是好的,聊胜于无。 但是,从到机场接到许易扬和许丽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会跟想象里的宁静不一样了。 他和他之间,是有张力的。曾经的爱和在乎是他们之间的那根线,一直紧绷着,松不了。直接的针尖对麦芒是难受,但暗地里的剑拔弩张更甚,特别是对于郑辰谨这种性子直接冲动的人而言,他不习惯忍。 许易扬今晚这几句或处心积虑的、或不由自主的话,就像是在他们之间建起了一堵高墙,就算离得再近,也是一段触不到的距离。 我不会去京城的。郑辰谨顿了顿,补了一句:放心吧。 许易扬没再说话。 放心吧似乎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但正说明了郑辰谨知道许易扬今晚这席话的用意。 放心吧,我不会再追着你去了。 第二十五章 许易扬是一个人回的京城。 许易扬习惯了独立,习惯了不麻烦母亲,习惯了照顾郑辰谨。所以,许易扬向盲校申请了宿舍,让许丽留在深城,重新去工作,顺便照顾临近高考的郑辰谨的伙食。 一家人把许易扬送到了安检口,他们预约了特殊服务,机场工作人员来接应,会一路送许易扬上飞机。 郑成安交待了一个人在京城注意安全,别有压力,伙食费不够尽管开口。许丽放心不下、舍不得,抱了许易扬好久,眼泪止不住。 郑辰谨在一旁看着,心里一阵酸楚。换做以前,最黏许易扬的一定是他,现在,最抽离的装作最抽离的竟然是他。 儿子,你也抱下哥哥。 郑辰谨被郑成安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 你们兄弟俩又要好久都见不到了,以前你们可铁了,这次扬扬回来,感觉你们都有点儿生疏了。 郑辰谨有些尴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也有些难受,现在,他们之间连一个拥抱都要别人提议了。 倒是许易扬大大方方地装作大大方方地张开了双臂,说:不知道你在哪个方向,过来吧。 郑辰谨看着他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状,可是不再有从前那般明媚了,从前,许易扬每次笑着望着他的时候,他的眼睛都像月亮里盛了水,含情。 从前看是心动,现在看是心痛。 郑辰谨一咬牙,走过去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一年未见,郑辰谨又长高了许多,失明后一直不好好吃饭的许易扬倒是没怎么长。现在,许易扬的头顶只到郑辰谨耳朵的位置。 郑辰谨把他的头拨到自己的颈窝处,闭上眼睛,嗅着他发丝儿里那股洗发水的香味。 你太瘦了。郑辰谨不自觉地带上了以前谈恋爱时的语气,多吃点。 许易扬听出来了,他窝在郑辰谨的颈间,苟且地怀念着那些疯狂而美好的少年时光他们明明也还是少年,却不能再疯狂了,不配再美好了。 郑辰谨很想侧过头去吻许易扬的鬓角,可是在郑成安和许丽的面前,他们只是兄弟,不,他们实际上也只是兄弟了。 抱得太久,不合适,郑成安和许丽还在,就算不在,也不合适了。许易扬推开了他,推开之前,他说:好好高考。 失明的许易扬第一次发现,原来飞机起落的声音时如此的大,大到在候机厅里都能分辨,什么时候一架飞机到来了,什么时候一架飞机飞走了,就像生命里到来了却又离开的人。 此次分别,或许短时间内是难再见了。再见,或许就得是明年的春节。 这次暑假,许易扬不会回家,他打算留在京城练琴,练琴,练琴,练到忘记一切。 而郑辰谨在深城拼了命地做题,做题,做题。每做完一道题,他就会抬眼看一眼窗外的阳光或月光,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些光攒着,在将来的某一天送到许易扬的眼睛里。 他们都拼了命地走向未来,却也在寂静的夜里无可自拔地怀念着从前。如果时光有返回键,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击,毫不犹豫地逆着时间轴朝对方奔跑,然后紧紧相拥。可惜时光永远正向行进,他们已经朝着没有彼此的未来越走越远。 (接上) 半年来,许易扬没有听郑辰谨的话多吃点,依旧那么瘦;郑辰谨确实听许易扬的话好好高考了,但是到了填志愿的时候,纸再也包不住火。 许易扬是在赵晓彤的课上接到许丽电话的,一开始他直接按掉了,然后许丽又接着打过来,赵晓彤替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告诉他是妈妈,让他先接电话。 扬扬,你快劝劝辰谨吧,怎么说都不听,非要复读,他和他爸都吵翻天了!许丽的声音里满是焦急。 复读?不是考了613分吗?许易扬很懵,他明明前几天才听说了郑辰谨考了不错的分数,他还破天荒地主动打电话给郑辰谨祝贺。 他许丽不自然地顿了顿,他就想去穗大医学院,这分还差得多。 挂了电话,许易扬心神不宁地继续上课,音全拉跑了。 赵晓彤批评他,他给赵晓彤道歉,一直说对不起。但是,这对不起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哭腔,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许易扬的脑子里全都是出事那天的画面,那道强光,和在强光里一闪而过的他。 那时候,他是真的疼,眼睛磕到水泥台阶上的时候,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他。但他不怕死如果死亡能够救他的话。 他确实再也见不到他了,以另一种方式。 失明和死亡,都是黑暗,但失明比死亡更痛苦,因为还有意识,还能意识到他此生不会再那么爱一个人,但他此生再也不配爱这个人。 他拼命地想要阻止他坠入黑暗,可没想到他同样拼命地想把他拉向光明。 因为,光明与黑暗啊,就像生存与死亡,不可兼容,只有吞噬与被吞噬。 许易扬一边道歉,一边胡乱地擦着不断的泪水,一边忙着清理心中的五味杂陈。 这个消息得有多直击心灵,才会让许易扬一个不喜欢流泪的人控制不住泪水,才会让许易扬一个理智至上的人在恩师面前哭出来。 赵晓彤让许易扬坐下来,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赵老师,对不起,我 告诉老师,是不是家里出事了?我可以帮什么吗? 许易扬摇头,他不知道怎么和旁人说。 他和郑辰谨的这种关系,怎么可以和旁人说?就算可以,他和郑辰谨之间这一件又一件的事,就像是搅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线,是根本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了。 赵晓彤没再问,只是继续轻拍着他的背,并让阿姨拿了一杯水进来。 她明白,像许易扬这个在天真和懂事之间交界的某处停顿的年纪,一下子被拉入了生活的泥沼,想爬出来太难。 等许易扬情绪稳定了,赵晓彤让阿姨带他出去打车回学校,并嘱咐说有困难一定要和她说。除了谢谢,许易扬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感激不尽。 (接上) 回到寝室,许易扬拿出手机,打给许丽了解具体情况。许丽从头到尾给许易扬讲了一遍发生的事情。 郑辰谨高考考了613分,这几乎是郑辰谨高三以来发挥得最好的一次。晚上,郑成安和许丽高兴地煮了一大桌子菜,说着郑辰谨从一个问题学生到现在的613分有多不容易。 我要复读。 一句话,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你开什么玩笑?郑成安撂下筷子。 我没开玩笑。郑辰谨坚定地说。 可是,辰谨,你这个分已经很高了呀,985能够上的,没有必要复读。许丽苦口婆心道,为什么要复读呢?是不是最想去的学校还是够不着? 被说中了,郑辰谨不自觉地咬紧牙关。 许妈妈接着问:你想考哪里?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18) 郑辰谨犹豫了很久,才说:穗大医学院。 郑成安和许丽马上明白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郑辰谨看到了父母的反应,急忙说:不关许易扬的事。 郑成安和许丽当然知道郑辰谨的心思,郑辰谨把许易扬失明的事情怪罪在自己头上,他们理解郑辰谨这个想法,可是在成年人的眼中,这太不切实际了。 没有人能够保证他第二年会考得更好,没有人能够保证他上了穗大医学院就真能把许易扬的眼睛治好。就算能,郑成安和许丽也绝不会相信是那会是郑辰谨的成果。而且郑成安、许丽和许易扬都已经接受了许易扬将永远失明的事实。 于是,郑成安和许丽开始好言相劝,分析着那些利弊,但不论怎么说,郑辰谨都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之后的几天里,郑成安和许丽仍是不断地劝说着郑辰谨不要去复读,觉得自己说不管用,还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亲戚朋友来家里现身说法,可是无论谁来说什么,郑辰谨都没有动摇过。 郑成安发了很大的火。 你犟什么?我们能害你吗?那么多人来劝你,就是他妈劝不动! 学医好吗?五年,八年,甚至更久,你学得下来吗? 现在医患关系多紧张你懂吗?昨天新闻看了吗?刚有一个医生被砍! 就算你要学,你的分数报其他大学的医学院也行啊,怎么就跟穗大过不去? 他妈的,你知道我为了给你找这个关系 郑辰谨咬着牙,始终没有动摇过。摩托车的那道强光灌进小巷的场景,他永远也忘不了。 然后,就到了今天,距离志愿系统关闭还有两天。 郑辰谨要他们俩一定一定不要告诉许易扬。 但许丽在电话里焦急地对许易扬说:志愿系统马上就关闭了,都火烧眉毛了还是怎么也劝不动,扬扬,只有靠你了。 许易扬挂了电话,按了锁屏,不一会儿又解锁,又关上,又解锁,又关上。 七月来了,真正的夏天到了。那些吹散在秋天、冰冻在冬天和懵懂在春天的进退维谷,也要随着上升的气温苏醒了。 复读,这或许是沉稳了一年的郑辰谨说的最冲动的话。 许易扬的时光仿佛又被拉回了他们初识的时候,那时候的郑辰谨,从内到外都透出这样年少的冲动,那是他最迷人的色彩,最诱人的桀骜。 好想念。 许易扬对着语音助手说:拨通郑辰谨的电话。 这通名为劝说的电话,或许是他为怀念他最爱的他的桀骜找的一个借口。 滴声响了很久,就像是电话对面的人在犹豫。 喂。 最后,还是接了。 许易扬叫了一声辰谨,却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他们沉默着,沉默地听着彼此的呼吸。经由电信号的转换,呼吸的声音都不真切了,不真切到让他们默契地怀疑着,他们走到此般田地是不是也是不真切的。 郑辰谨从书桌前站起来,走向许易扬一直睡的下铺,扔掉重心,倒在他的床上,而后又将脸埋进许易扬的枕头里,努力嗅着他在春节时留下的久远的味道即使不太可能存在了。 郑辰谨把头抬起来,重重叹了口无声的气,打破沉默,问:有什么事?尽管他已经猜到了八成。 你许易扬犹豫着开口,你志愿报了哪里? 你知道了吧。郑辰谨直接说。 许易扬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愣了片刻才应了一声:嗯。末了,又补了一句:别这样,好吗? 我已经决定了。 辰谨,眼睛不可能了。许易扬用眼睛挡住右眼那微弱的光他渺小的所有,而后放下手,紧紧抓住床头的铁栏杆。 空调将铁吹得冰冷,冻到许易扬的心里,冻住他的颤抖,他说:理性一点。 理性,郑辰谨快听腻了这个词,郑成安说完许丽说,现在许易扬也说郑辰谨甚至有点生气,他认为最没有立场说的就是许易扬。 如果你理性,你当初会推开我吗?郑辰谨忍不住了。 那道摩托车的强光仿佛一下子又出现在眼前,以及许易扬的血,沾满了郑辰谨的手、脸、身体和心灵。 他好希望那时候他能救他啊,好希望好希望啊。 可是,他除了抱着他无助地叫喊,什么也做不了。 我也不想你那么做啊,我也想让你理性点啊!郑辰谨的泪也忍不住了。 用许易扬的眼睛换他的命,是郑辰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勾选的选项。 郑辰谨的泪淌进许易扬的枕头,隔着千山万水却仿佛淌进了许易扬的心里。 就像有人将脑中的记忆打碎,用属于那天的那片玻璃划在你心上,用最疼痛的方式提醒着的你,你们曾深刻地爱过,或爱着。 我这么选,原因跟你当初那么选一样。郑辰谨说,如果当初我来得及阻止你,我一定会阻止。可是,就算来得及,我阻止得了么?许易扬,你说,我阻止得了么 阻止不了,他们都明白,他们都没说。 毕竟,说不完的。许易扬阻止不了郑辰谨在星空下的彻悟,郑辰谨阻止不了许易扬在电影院里的心动,他们阻止不了在操场上奔向彼此的冲动,他们阻止不了此生注定的羁绊,过去、现在或未来。 许易扬在流泪之前掐断了电话,他不愿郑辰谨听到他哭泣的声音。 他们没有再通电话。 许易扬只是发了一条消息:别怪妈跟我说。 郑辰谨很快便回:当然不会。 几秒之后,又补了一条:放心吧。 放心吧,除夕的夜里,许易扬让郑辰谨不要报京城的学校时,郑辰谨也说过这句话,这句让人缄口无言的话。 谁都知道,谁也放心不了。 第二十六章 在郑辰谨的执拗之下,郑成安和许丽还是同意了复读的事情。 能复读学校不多,郑辰谨最后选择了深城郊区的一所学校。 封闭式管理,一个月只有一天假。但这仅一天的假,郑辰谨也依然留在学校里。 同学都开玩笑,说他是没有感情的做题机器人。他不想家,不想回到那个房间。那个房间有魔法,能让他从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变回情感充沛的人类。 最开始的月假,郑成安和许丽带饭来看他。郑辰谨扒了两口饭,抬起眼来看他们,看着他们这一年多来脸上增添的皱纹,又马上埋下头狼吞虎咽起来。 经历了二审,郭训源的判决也下来了。 结合未成年和认罪认罚等众多情况,最后判了六年。许丽实在是无法接受这个判决结果,在审判庭的门口哭得昏天暗地。听到这个结果,郑辰谨挂了电话的下一秒就冲去操场跑了十公里,最后的冲刺,他近乎窒息。 关于抗诉,郑成安和许丽不是没有在检察和审判机关面前据理力争过,不是没有找了一家又一家律所咨询。但是,他们渐渐心灰意冷地明白,就算二审改判也不能带来真正的正义,加再多刑,也换不了一双健全的眼睛。 世界上从来不存在绝对的正义。 失明事件及其后续似乎终于告一段落,一家人的生活好像重回了正轨,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但是和从前的日子是必然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半年对于许易扬和郑辰谨来说都是备考的关键期。 郑辰谨的压力比去年更大,复读本身的压力不说,他还是顶着全世界的反对在复读。 似乎,全世界支持他的也就叶呈一个人,连罗佳橙都不支持。 今天郑辰谨生日,叶呈特地给郑辰谨打了个电话。 叶呈在电话里说他和罗佳橙还就郑辰谨该不该复读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情侣之间的辩论,最后必定变成吵架。 郑辰谨听了,笑道:别故意让我坏你们俩的事儿,我可不想背锅。 叶呈在电话对面骂骂咧咧:靠,妹子跑了让你赔! 我他妈上哪找妹子给你。郑辰谨怼了一句又正色起来,跟人好好的,别老吵架。 你别说,我们好多时候观点都不同,不只是对你复读的事,还有什么政治啊历史啊社会事件啊叶呈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贼复杂,寒假回深城再跟你聊。 郑辰谨不知道叶呈哪来那么多话,他在心里心疼了一会儿罗佳橙的耳朵,然后回答道:让着点,女孩。 男孩你不也得让着?叶呈说。 郑辰谨怔住,而后又苦笑了一声,道:确实。想了想又说:是他让我多一点。过了一秒又改口:我也不知道。 如果要算他们俩谁付出得多,一定是穷尽所有数学公式都算不清楚的。 叶呈听出了郑辰谨话里的踌躇和失落,问:你们俩怎么样了? 郑辰谨没有马上回答,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看时间,距离他生日这天过去仅剩三分钟,又顺便看了看通知中心,一条消息也没有。 他把手机拿回耳边,笃定又怅然地说:没联系。 确实没联系。 在京城的许易扬听着语音助手的报时。过了十二点,他的辰谨十九岁的第一天过去了。许易扬摸到锁屏键按下去,在心里说了一句:辰谨,生日快乐。 许易扬在明年春年之后就要逐渐去各个学校单考了。 赵晓彤曾经让他试一下全国最好的那所音乐学院的校招,说走普通艺术生的路子,但许易扬没有信心,没有信心和健全人比。 他说:老师,您母校就很好。 眼光放高点儿。赵晓彤觉得许易扬哪哪都好,除了有些没自信这一点。 但她也怪不了他,残疾人的自卑不是那么容易戒掉的,这确实有他性格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社会对他们这种边缘群体的视角太单一,只有怜悯。总被说可怜,自己怎么有力量挺起腰杆呢? (接上) 春节很快就到了,又是该团圆的日子。 郑辰谨看着窗外的月亮,许易扬听着广播里的春运人数,他们不明白团圆的意义。 见面,只会痛苦。 今年还是抵不住许丽那边亲戚的要求,一家人回了景村。 那些被热泪盈眶的亲戚团团围困的画面比许易扬想象得还要夸张,许易扬在人群里微笑、点头和回答一个又一个的问题,逐渐麻木。 麻木,是的,他习惯了被健全人怜悯,习惯了走路磕到桌角,习惯了听着语音助手读屏,习惯了失明。 算不上悲观,谈不上乐观,被推向一条和从前不同的道路,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可有人是不习惯的。 太晚了,我哥要早睡。 年夜饭上喝了点酒的郑辰谨将许易扬从一群亲戚里拉出来,直径拉进房间跟那年一样,他们还是住一个房,睡一张床。 进了房间,郑辰谨才发现自己拉的是许易扬的手而不是手腕,一下子撒开手,说:对不起啊。 他显然还没习惯以非恋人的方式和许易扬相处,他显然每时每刻都在怀念从前。 许易扬又何尝不是怀念的,他的没事说得很轻,都要被烟花炮竹的声音盖过了。 早点睡吧。酒精让郑辰谨烦躁,他躺上床打开背单词软件,想要赶快结束这些词不达意的对话。 许易扬想起他还没就郑辰谨将他从亲戚中拯救出来的行为致谢,于是说:刚才谢谢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没事的。 郑辰谨欲言又止。他想说有事,他想说你就是个普通人、正常人,不应当面对这些多余的关心但他不能这样说,他没有立场这样说。但话到嘴边,竟说不出口了。 半年未见,未通电话,他们已经很疏远了。刚刚这段别扭的对话甚至让郑辰谨后悔,为什么刚刚要一冲动就去把他给拉走。 他以恋人的姿态去冲动行事,冲动过后才后知后觉,他们已经不是恋人。不仅不是恋人,而且还有隔阂,从郑辰谨决定复读的那天开始,这个隔阂就从裂缝变成了鸿沟。 许易扬也坐到床边。尽管看不见原来两个枕头之间的距离,但他还是将自己的枕头又拿远了一些,而后才躺下。 郑辰谨看着他这个动作,然后揪着心转过身背对他。 窗外的烟火声如两年前一般震耳欲聋,许易扬也好想问一问郑辰谨,这烟火是不是跟当年一样绚烂。 但许易扬怎么可能这样问呢,他可是把枕头挪远的人。 许易扬转过身背对郑辰谨,闭上眼睛,却无一点睡意。 烟火这么明亮,老家的窗帘又不遮光,他一定没法睡好吧。对于郑辰谨喜欢把家里的遮光帘拉得死死的这个习惯,许易扬记得一清二楚。 许易扬又从床上爬起来。 郑辰谨看到许易扬的动作,下意识地站起来去扶他,问:去哪?我带你。 这是许易扬失明之后第一次回景村,老家房子的布局他没完全摸清楚,郑辰谨担心他会磕到。 床和窗不过一步路,许易扬已经走到了窗边,他已经抓住窗帘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秒,然后还是轻轻地将窗帘拉紧。 没事。双手确认过已经严丝合缝后,许易扬退回床边,背对郑辰谨躺下。 郑辰谨看着被许易扬拉上的窗帘发愣。 窗帘是他们之间特殊的回忆,他不明白许易扬的用意。但当他又抬眼看着许易扬背对他的背影,看着两个枕头之间宽敞的间隔,他便苦笑着想,一定是他自作多情了。 郑辰谨关了灯,也爬上了床。 酒精在血液里翻涌,脑子不清不楚的,思想也不受控制。 郑辰谨听着窗外的烟火,回忆着两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事。 两年前,有人因为饭桌上长辈的玩笑不开心,有人给他递了个吻,哄他说伴郎和伴郎结婚。 郑辰谨翻了个身看着许易扬的背影。烟火的光打在他的背影上,可曾经,它是将他好看的脸照得明媚动人。 黑夜似乎能把那些沉淀的、那些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敢张狂的情绪调动出来,而酒精是催化剂。 转眼又是一年,时光和距离收起旧日的温情,美好烂在回忆里,徒留狰狞。少年不知道失去本就是人生无可避免的遭逢,依然耿耿于怀。 许易扬郑辰谨不知道他睡没睡着,但他就是想叫他,想像从前他们同床共枕时那样叫他。 没有回应。 你过得好么?曾经最如胶似漆的人,现在却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 没有回应。 我过得一点儿也不好。郑辰谨不知不觉带上了委屈。 没有回应。 因为没有你啊。他有点儿想哭,但他告诉自己哭是不成熟的,不能再在许易扬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了。 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复读,但是他控制不住出口的话,没有逻辑。 没有回应。 告诉我你怎样才能回来好么?他的哭腔和着醉意,就像在小区高地那晚一样,孩子般的无助。 带上哭腔的这句语气卑微到极点的话终于让许易扬转过身,他的郑辰谨,他骄傲的郑辰谨不是这样的啊。 看见那个无动于衷的背影终于转过来,看见烟火又将他的面容照得明媚时,郑辰谨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19) 他就像是一个孤军奋战的将士,以一敌百,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相信,他的一腔孤勇并非鲁莽,而是出于卓殊的忠诚。 许易扬摸到郑辰谨的脸,帮他擦掉眼泪。 可郑辰谨却偏过头躲掉许易扬的手,他想要的不是怜悯或愧疚。 许易扬的手顿在空中,但隔了一会儿,还是继续找到郑辰谨的脸,轻轻地帮他抹去不绝的泪水。 或许只有许易扬的温柔能让郑辰谨在一秒之内就放下执拗。这次,郑辰谨没有再躲许易扬的手,他好久没碰过他了,他好贪恋这种被温柔地关心着的感觉。 这样的温柔,曾经不费吹灰之力便触手可得,而今却要如此乞怜摇尾。 是什么改变了我们,我们又为何甘于这样的改变,不做抗争。 郑辰谨抓住许易扬在他脸上徘徊的手,把它紧紧地贴在额头上,和泪水一起道出:回来吧,好么 许易扬不知所措地被他攥着手,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回深城前,许易扬不是没有试想过这种情况,但是当真正面对时,那些诸如一定不能心软的预设统统不作数了。 因为他依然是他至今深深爱着的男孩,依然,至今,深深。 但是,他自己却已经不是他从前爱着的模样。眼前的虚无让他无时无刻不置身于一个空洞的世界,什么也抓不住。 许易扬的踌躇在郑辰谨的眼里变成了无动于衷,他终于放下许易扬的手,绝望地转过身去,在心里痛骂自己开启的这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郑辰谨懂了,许易扬果然是许易扬,他用最温柔的方式告诉他,他没有一点儿留恋,这份温柔,还让人怪不了他。 郑辰谨闭上眼回味着他指尖残留的温度,好温柔,也好残忍。 第二十七章 他们再次见面,便是高考后的升学宴上。 郑辰谨如愿考上了穗大医学院,分数甚至还超了不少。许易扬也如愿被京合大录取。 升学宴总少不了夸赞。 哎呀,我们辰谨是高材生啊,聪明人才能学医呢!以后看病都不愁了,就找辰谨! 易扬也厉害,能到现在这样多不容易啊!是呀,小提琴好,别去学推拿,盲孩都学那个,没出路的。 从前,领先的那个是许易扬,仰慕的那个是郑辰谨。现在,情况却似乎截然相反,郑辰谨考上了全国数一数二的医学院,而许易扬不过是找了个在残疾人里算是不错的营生罢了。 只要他们的健全和残疾之差存在一天,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存在一天。差距,正是不平等的根源。而平等,却又正是爱情的基础。 辰谨,为什么想学医?听说你去年考得也不错呀!一位郑辰谨都没见过几次的伯母问。 没等郑辰谨回答,伯伯就附和道:肯定是因为哥哥呗! 哎呀,不是亲兄弟感情还那么好!弟弟、弟妹,你们有福!伯母朝郑成安和许丽举杯。 郑成安也很高兴,说:去年复读我们都不同意,他今年就考给你看!可不能小瞧这俩孩子的感情,比亲兄弟还亲! 伯母正好坐在郑辰谨旁边,然后亲昵地搂过郑辰谨,说:要给哥哥治眼睛啊,辰谨,真好。 郑辰谨僵直着身体,僵硬地保持着微笑那种他自认为很礼貌懂事却实际上因为不熟练而很难看的微笑,他接不了话。 怎么接呢,话都被这群大人的嘴说到这份上了,不能否认的。但是能承认吗?郑辰谨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许易扬,一向懂事的他连最起码的微笑都没有了。 郑辰谨收回目光,极其不自然地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喝到嘴里才意识到是雪碧。 是雪碧。 郑辰谨猛地将这一口咽下去,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欺骗自己的味蕾这不是雪碧。 这时,特意从北方过来的姑妈说:易扬带琴了吗?给我们表演一首啊!然后一众亲戚都跟着附和,许易扬见这场面,便不得不从了。 小堂妹问:哥哥,你拉什么曲子呀? 许易扬回答:《钟声》,一位叫帕格尼尼的意大利作曲家写的。 姑妈说:诶呀,别搞这种外国的,我们听不懂。 许丽说:扬扬,拉《梁祝》呀,你不是 妈。许易扬几乎是下意识打断许丽的话,他转而带上抱歉的微笑,《梁祝》很久没拉,不熟练了。 许丽肯定是不明就里的,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你不是很喜欢《梁祝》吗?又跟亲戚们介绍道:他当时去面试他老师就是赵晓彤,国家残艺小提琴首席,很有名的拉的就是《梁祝》。 妈,你记错了吧。许易扬架上琴,不由分说地拉了起来,没有给一点儿继续《梁祝》话题的机会。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拉的是《钟声》,想的是《梁祝》。 怎么会不熟练。在京城,每次想他,许易扬就会拉《梁祝》,两年了,别说熟练,肌肉记忆都形成了因为拉太多次了,想他也太多次了。 郑辰谨看着许易扬,他清楚地记得,最初的最初,他就是因为许易扬拉小提琴而克制不住对他的心动,可是现在,同样的人,同样纤细白/皙的按着弦和拉着弓的手腕,却只让他心痛。 《梁祝》之于他们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否定《梁祝》之于他们意味着什么,郑辰谨再清楚不过。 他早就在今年春节在景村的那个夜晚清楚了,现在,只不过是在伤口上撒盐,告诉他许易扬那晚的温柔是真的残忍。 (接上) 这天后,郑辰谨一刻也不想在家待着,去考驾照,去残疾人协会做志愿者,去做家教,又去肯德基找了份兼职为了每天都喝免费的雪碧。 在家的时候,郑辰谨要么看梁梦允给他推荐的医学入门书,要么打一打两年没打的手游。只要能让他不要过分关注许易扬,就好。 对了,关于院子里的那三只小野猫,郑辰谨联系了小动物保护协会。三只小猫都被接走,在郑辰谨大一开学之前,它们都找到了主人。 不过,郑辰谨的自行车坏了,坏得很彻底。郑成安说再换一家店修修看,郑辰谨说不用了。 自行车或许也已经习惯了有许易扬坐在后座,太久没有见到许易扬,就像失去了重要的部件,能不坏么。而且,这个部件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么这辆自行车大概再也修不好了。 郑辰谨做家教和打工攒了不少钱,还和复读学校的同学们来了一场毕业旅行是的,他学会了基本的社交,他早就不是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郑辰谨了,许易扬改变了他太多。同学们拿不定去哪儿,郑辰谨说,去宁城吧,他想去宁大看看。 郑辰谨在宁大天文台买了一张明信片,地址填好了,邮票贴好了,最终还是没有寄出去,因为他不知道寄出去的意义在哪里,除了提醒他们一起去宁大看星星的梦碎了之外。 而许易扬呢,本想在家多待一阵子,多陪陪许丽,但和郑辰谨共处一室比他想象中窒息得多得多,郑辰谨逃避的情状更是加剧了这种窒息感。 回京之前,许易扬问郑辰谨要不要一起回江村看看外婆。但郑辰谨当时说了再也不回去,就是再也不回去。 最后,他俩一起给外婆打了个电话,外婆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又苍老了一些,但是话语里的和蔼与慈爱依然如故。 外婆之前就知道许易扬失明的始末,在电话的最后对郑辰谨说要好好照顾哥哥,郑辰谨说好,他瞥了一眼许易扬,看见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但郑辰谨不知道许易扬笑容凝固的真正原因。 许易扬这才恍然想起当年外婆跟他交待的话。 只有兄弟才会陪对方到老。 许易扬记得他当时懵懂地点了头,答应外婆要让郑辰谨永远开心。 开心这个词,从许易扬失明那刻起,对于他们来说就已经太过于简单了,他们再也回不到那年星空之下那种纯粹至极的状态,依偎在一起看星星,又傻又美好。 或许等他忘了我,等他投入下一个人的怀抱,就可以开心了。 许易扬还是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回京的旅程。 第二十八章 这个最漫长的暑假也终于过去,他们正式成为了大学生。 许易扬分到了四人间,遇到了很好的室友。 许易扬年纪排行老二。年龄最大的严纲天生看不见,学的推拿。老三周晓后天致盲,有强光感,吹长笛。老幺柯言是聋哑人,学的视觉传达设计。 学院一般会倾向视障和视障的住一块儿,听障和听障的住一块儿,但是今年听障的正好多一个,就给柯言匀出来了。 他们四人平时都一起行动,柯言看得见,给他们带路,他需要说话的时候就有三张嘴巴替他说。 有了室友们的陪伴,许易扬也日渐习惯了视力的残缺。毕竟特教学院的每个同学的经历写出来,都可以成为一本情节跌宕起伏的小说。 郑辰谨开学之后,梁梦允领他去见张教授,郑辰谨直言想跟随他学习。 虽然张教授病人太多,实在想不起郑辰谨和许易扬是谁,但是这份坚持确实使他震惊。 张教授说本科期间没有导师,但嘱咐他成绩一定要搞好,成绩越靠前、英语越好、科研成果越丰富,到时候选导师的主动权就越大。 老话说得确实不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作为全国顶尖的医学院,穗大医学院内卷得不像话,到了期末,大家嘴上都嚷着病理病生九死一生,但还是会到处找通宵自习室,实在不行跑到厕所也要挑灯夜读。 但是,即使能力都一样、焦虑都一样、努力都一样,谁也没有郑辰谨的坚定试问,谁会在背书的时候,脑中不断闪着一道摩托车灯的强光和一副被血浸染的面庞? 郑辰谨是年级前十,他必须是。 哟,穗大卷王又去实验室啦?孔回春调侃他。 孔回春是他的室友,嘴贫,是个医二代,所以他的医生老爸给起名妙手回春的回春,一开始他对这个名字颇为不满,后来也习惯了,还自嘲地在考试之前对跟别人说信春哥,不挂科! 郑辰谨的另外两个室友都是典型的理工男,他跟他们也就是泛泛之交。 郑辰谨现在虽然跟初中不近人那会儿已经不同了,但是也他的性格确实也很难主动跟人深交,也就只有孔回春和叶呈这种性格开朗的人能不厌其烦地缠着他说话。 他们除了过年的那几天,几乎不见面。 寒暑假,他们都默契地留在学校,跟郑成安和许丽说乐团要排练啦、实验不能断啦这样的借口。 但是,一个人在琴房里,戴着那条灰色的围巾,偷偷拉着《梁祝》。 另一个人在实验室里,喝了一罐又一罐的雪碧,悄悄翻着从前的照片。 黑暗与光明似乎真的将他们隔绝,没有彼此的时光就这样被硬生生地翻了过去。 不知不觉,他们都在大学里过了两年,过了没有彼此的两年。 许易扬在刚升上大二的时候就成功当上了京合大管弦乐团的首席,要知道,这可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小提琴首席,一般都要大三大四的资历才能选上。 而大二的郑辰谨已经提前进入张景教授的实验室,毕竟这学期才开始开医学基础课,所以他现在也只能打打杂,盯盯程序,盯盯实验小鼠。 即使如此,在张教授面前刷个脸也是好的,而且能提前接触到视神经再生的前沿研究何乐不为。 为了能在选导师的时候增加一丁点的优先权,他对0.001分都可以都锱铢必较。 他本身是不喜欢这样的,他清楚地记得不认识许易扬时随手打开手游的快乐,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多么鄙视这些为了分数而活的好学生。 总之,他们快成了陌生人,陌生到让他们误以为年少时近乎疯狂的对对方的迷恋也随着时间逐渐消退了。 不会消退,只是被人为地掩藏了,但凡遇到一点儿刺激,它就会立马从内心深处涌出来。 大二寒假,叶呈分手的时候,叫他们俩出来喝酒。 除了在家,他们都默契地避免同桌吃饭,但叶呈对于他们来说是太重要的朋友。他们一起经历了高中时的少不更事,他们看着彼此感情的生成和消逝,他们共同从青涩走向成熟。 罗佳橙出身腐书网,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叶呈父亲从商、母亲操持家庭。成长环境的不同决定了他们思维的根本性差异。他们经常吵架,吵了两年,他们都坚持不下去了。 想法不同,真走不远,谁都没有错,就是他妈想不到一起去。 叶呈又让服务员续了一打啤酒。 三观不合说的就是这个吧,以前还以为是个梗,他妈的,是真理。 叶呈一直给自己灌酒,郑辰谨和许易扬都拦不住。 我喜欢她,可是我喜欢不了她的想法,这感觉太他妈操/蛋了你们知道么! 知道,他们太知道了,他们这几年一直处于分裂状态的原因不也是这样的么。 是,他们都想让对方好,但好的方式不一样,郑辰谨是继续在一起保护他,许易扬是放他自由。 后来,叶呈醉得不省人事,许易扬让郑辰谨把叶呈送回家,郑辰谨叫许易扬一起,许易扬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太麻烦了,你顾他还要顾我。 郑辰谨扶着醉得歪七扭八的叶呈,无奈地说:你在店里等我,我等会儿回来接你。 但是当郑辰谨回到饭店时,发现许易扬不见了。 郑辰谨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的脑中突然出现了那个摩托车冲过来的长巷,出现了许易扬吞了安眠药后的苍白神色,出现了所有关于永别的画面。 诶,小伙子,你是那个盲人的朋友吧?一位店员认出了他,他刚刚让我帮他叫了个出租车,然后自己走了。 郑辰谨惊魂未定,失态地盯着店员说:他是盲人,你们就让他自己走?出事了你们负得起责吗! 没等店员解释,郑辰谨就冲出饭店,过于着急的他却又发现无处可去,他做了个深呼吸,试图把脑子里那些可怖的回忆统统驱散。 郑辰谨拨通了许易扬的电话。 尽管已经尽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但是害怕失去许易扬的后劲实在过于强大,郑辰谨低吼:你在哪? 我回到家了。 郑辰谨着急的情绪还在顶点,他压抑不住:我不是让你在饭店等我吗?你自己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你出事了怎么办! 辰谨,我失明四年了,盲人怎么确保自己的出行安全,我早就知道了。 许易扬电话里听起来平静到没有起伏的声音让郑辰谨的生气一瞬间转变成了委屈,可是他又马上意识到,许易扬既不再需要他的担心,也不再会心疼他的委屈了。 行。郑辰谨学着许易扬的平静,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该吼的,对不起。 可是,隔着电话,郑辰谨看不到许易扬怆然的神情。 叶呈的在饭桌上的话几乎每一句都能让许易扬对号入座,那些好不容易扔到记忆深处的欢笑与悲伤又鱼贯而出,更可悲的是,许易扬对此无计可施,他只有逃,不让郑辰谨发觉他的怅惘。 叶呈分手的事实似乎从侧面向他们证明,爱情克服不了想法的迥异。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20) 爱别人之前,每个少年都首先是自己。他们太年轻,学不会真正的理解和谦让,说到底,学不会爱情里的珍惜。 少年怎样才会长大?唯有明白失去不是阔别的开始,而是珍惜的前提。 大三的伊始。 郑辰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飞往京城的飞机的,似乎是直觉,是本能。 他已经无法思考。他好像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钟里,外面不断有人敲击着,震得他快要碎裂。 既然人生充满了痛苦与分离,为什么人与人还要相遇;既然人与人的相遇并不意味着美好,反而意味着利用,为什么造物主还要将人带来世上。 最可恨的是,面对这些痛苦、分离和利用,他像个废物一样,一点挽救和解决的能力都没有。 是,一点挽救和解决的能力也没有,于是,外婆也跟妈妈一样,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郑辰谨拨通了许易扬的电话:我在你宿舍楼下。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许易扬本来已经换了睡衣准备休息了。接到郑辰谨电话的时候,许易扬的心跳得厉害,这几年几乎都断联,而今一个电话直接说在自己宿舍楼下,太过突然。 许易扬忐忑地下了楼,却愣在原地。他看不见郑辰谨在哪里。 许易扬又犹豫地往前走了几步,刚想拿出手机打电话,却突然被一个人一把抱住。 外婆走了。 什么? 外婆走了 第二十九章 外婆走了。 什么? 外婆走了 看到许易扬的那一刻,郑辰谨的泪水倾泻而出,他以为在江村的跋扈可以支撑他的坚强,可是在离开江村那一刻,他就像没了土地的树,失了生存的根本。 郑辰谨不愿去回忆在江村的这四天,血脉断了,没有人再把他当家人,如果有,那么就用钱来维系所谓的亲情吧。 你这个外孙做了什么吗?我们出钱出力,你呢?舅舅。 你作为孙子也不主动过问一下老人家的情况,这不是你的错吗?舅妈。 就是,说再多就不孝了啊,外婆才刚走,你就在这赖赖逼逼,别说了,叫你爸把丧葬费拿来。小姨。 随着妈妈和外婆的离开,江村这片土地,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象牙塔和梦归处,它变成了嗜血的恶魔,腐烂着人性的罪恶。 树失去了土地,就不能活,但万有引力会使得行星无论如何漂游都会找到恒星所在的地方。 尽管对于许易扬来说有太多信息要消化外婆怎么就突然走了?郑辰谨在江村经历了什么?他来京城郑成安和许丽知不知道?但是,他现在只得抱着他,牢牢地抱着这个把所有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的郑辰谨。 许易扬知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来找他。 七年的时间蚕食着许易扬的记忆力,但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个在江村的夜晚。郑辰谨,那个飞扬跋扈的郑辰谨,跟现在一样,无助地靠在自己身上,用那双还挂着泪痕的眼睛张望着星空,仿佛那里有所有未知问题的答案。 上大学这两年,许易扬一直从别人口中听到郑辰谨在穗大的成绩多好,过年时短暂的相见也让许易扬觉得郑辰谨的谈吐成熟了不少。许易扬还以为他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可是,他原来一直都是那个脆弱的孩子。 郑辰谨抱了好久,哭了好久,也不愿意松开。许易扬虽然看不见,但他料想他们这样在大路上抱着哭一定招来了不少异样的眼光。 于是,许易扬原本抚摸着郑辰谨头发的手移到他背部拍了拍,说:校门外有个宾馆,你用手机地图导航一下带我过去,我给你开个房间休息。 你陪我么?郑辰谨还不愿意松开手。 许易扬犹豫了,许易扬的犹豫让郑辰谨不安地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许易扬抚了抚他的背,说:嗯。 许易扬告诉自己要理性,可是越是这样告诉自己,他的脑中就越是频繁地浮现出七年前他们在江村的星空下依偎着的画面。 失去视力之后,许易扬所经历的一切都没有了画面,一切都失了真。可是现在,他仿佛看到了这个脆弱到不堪一击的郑辰谨,就如七年前那般泪眼婆娑,他的心似乎也如七年前那般,不受控地颤动。 还有一个原因,是外婆。七年前,许易扬答应她的,要让郑辰谨一辈子开心。 许易扬将脸微微抬起,面向夜空。虽然看不见,但他坚信,此刻,天上又多了一颗星星,闪烁着慈爱的光芒。 到了宾馆,前台问:标间吧? 对。许易扬想了想,又马上改口:不,单间,谢谢。 到了房间里,许易扬让郑辰谨先去洗个澡,然后打电话麻烦他室友们到他衣柜拿了一套他的干净衣服送过来,还让他们顺路到宿舍楼下的小吃店买了份驴肉火烧和疙瘩汤。 许易扬听着郑辰谨狼吞虎咽的声音,说:要照顾好自己,外婆才能放心。话音刚落,许易扬就听到旁边没了声音。 许易扬说:快吃吧,这家店就在我宿舍楼下,我可喜欢吃了。然后,许易扬听见郑辰谨又慢慢开始动口,不一会儿后又狼吞虎咽起来。 郑辰谨吃完了,许易扬先躺上了床,郑辰谨将垃圾收拾好之后也躺了上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挪近许易扬。许易扬在心里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伸手将他揽到自己怀里。 许易扬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郑辰谨没动静,一会儿后又摇了摇头。 许易扬说:好,那就不说。许易扬轻轻拍着郑辰谨的背,心疼地说:睡吧。 睡吧,小可怜。他其实想这样说。 此刻,许易扬好像突然明白了,作为恒星的自己没有死亡。 失明就像一颗突然跌入他引力范围内的小行星,在恒星的大气中引起一阵骚动,年轻的恒星没有经历过,以为他要因此毁灭,可那对于他来说实际上不过九牛一毛。 他是恒星,与生俱来地吸引着行星,所以也必须包容行星的依赖,不是必须,而是本能,本能地自我燃绕而照亮行星身上的每一寸。 (接上) 郑辰谨一觉睡到了下午,醒来时,许易扬不在房间里。他摸到手机,全世界都在找自己。他心烦地忽略掉父母、课题组和寝室群的消息,点开许易扬的对话框,是两条语音。 我去排练了,看你睡得沉没叫你,房间帮你续了一晚。 爸妈很担心你,我告诉他们你在我这儿了,你也自己跟他们报个平安。 郑辰谨往上看了看,他们上一条消息还是半年前,叶呈分手的时候,他给许易扬打的语音电话,那次电话里,他那么激动,许易扬却那么平静。 郑辰谨想学许易扬的平静,这两年,旁人对他的评价确实是沉稳,沉稳地学习、沉稳地在课上作报告、沉稳地在实验室做实验,以及,沉稳地假装自己很沉稳。 很容易漏出马脚的,正如他接到小舅的电话时的瞬间爆发的狂躁。 怎么这么突然! 你他妈怎么操,去医院啊!为什么之前不联系我! 他是一颗大气不稳定的行星,他要一直看见他的恒星才能安心,只有它们之间强大的万有引力,才能让他在受到重击之后,依然能在轨道里安生运行。 知道外婆去世之后,郑辰谨几乎是没合过眼,他好困,但是就是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是外婆永远合眼的样子,就是妈妈血肉模糊的样子,就是许易扬吃了安眠药后面色惨白的样子,就是这些爱他的人们一个个离他而去的样子。 但是,许易扬仿佛是有魔力,躺在许易扬身边,郑辰谨一下子就睡着了,睡得好安心、好安心,什么也不用想,就像船找到了岸、霜找到了枝、飞鸟找到了栖息地。 郑辰谨给许易扬发了个消息:排练完还回来么? 许易扬收到了,没回。他心事重重地排练,拉跑了好几个音。明晚就要演出了,这不是许易扬应有的状态。 排练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学生会的人过来提前布置会场,许易扬找到宣传部负责人王以豪,许易扬问他宣传视频还能改吗。 王以豪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这位小公子会突然变卦。因为许易扬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所以王以豪叫他小公子温温柔柔的小公子,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 剪好了视频给他过目的时候,许易扬一开始确实不太愿意,但是王以豪又是请吃饭,饭桌上一口一个小公子地叫,又是晓之以理说不会放到网上,就只在学校的大屏幕播放,最后还又是以他的仕途晓之以情。许易扬招架不住,摆了摆手,说行吧王部长,以后苟富贵勿相忘。 所以,对于临时改宣传视频,王以豪面露难色地说:真不行啊小公子,时间太紧了。 许易扬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那就这样吧。 每年,京合大残疾人艺术团的年度演出都会办得特别盛大,其中包含舞蹈、杂技、演唱、民乐团演奏,以及许易扬所属的管弦乐团的演奏。 宣传视频本来也是固定项目,介绍一下曲目,采访指挥和几个分部的首席。许易扬作为小提琴首席,又有一首协奏曲,是必然要接受采访的。 但学生办活动本来也没规矩,这年头都讲创新,往年的宣传视频一股脑地渲染这帮残疾人多可怜,今年新上任的这位学生会宣传部部长说必须大改彻改。这不,揪着一点儿八卦就剪得暧昧又神秘。 首席选《梁祝》有什么原因吗?视频里,记者这样问。 镜头先给了许易扬大概三秒的沉默,他礼貌的微笑逐渐消失。 记者是新闻学院的研究生,细心地捕捉到了许易扬面部表情的变化,接着问:我们都知道《梁祝》讲的是一个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爱情故事,首席是不是也有过这种刻骨铭心的感情呢? 许易扬又是一阵沉默。 记者问:那你可以分享一下是你是如何理解的吗? 许易扬想往专业了答,但是,其他曲子还行,《梁祝》他对付不了。一开始确实是往专业的方向答,但不知怎么的,说着说着,他就说:他们要是有哪一方不够爱,就不可能一起变成蝴蝶。一经剪辑,就只留了这句。 记者问:首席的解读很精妙,是不是有相同的经历,才能有这番理解? 许易扬笑了,笑得有些勉强,又有些豁达,说:你说得对。 记者问:首席想变成蝴蝶吗? 许易扬被他逗笑了,说:你们这采访太贼了。当然,这句话是被剪掉了,只留下了许易扬沉下声音说的后半句:想吧。 记者问:那她想不想呢?字幕里打的确实是女字旁的她。 镜头里,许易扬笑得失落,没有再说一句话。 本来许易扬跟王以豪一来二去也挺熟了,他跟记者说的是:这是王部长叫你们这么问的?记者说不是,许易扬说那我不答了。不过这些都给剪了,只留下了许易扬失落的笑,看着让人惋惜和心疼。 排练结束,许易扬跟着同学回了宿舍,坐到床上才发现手机上有来自许丽的好多个未接来电,许易扬拨了回去,许丽问:辰谨一直都没消息,他不是跟你在一块儿吗? 许易扬挂电话后叹了口气,点开了和郑辰谨的聊天框,郑辰谨下午发的那条排练完还回来吗的消息他到现在都没回。 他给郑辰谨打了电话,问他睡得好不好,问他吃东西了没有,郑辰谨直接忽略了这些问题,问:排练完了么?还过来么? 许易扬一边听着室友忙着脱衣服准备去澡堂排队的声音,一边说:怎么不给爸妈回电话?他们很担心你。 不想回。郑辰谨说。许易扬刚想说教他,就听见电话对面又像昨晚那样可怜兮兮地说:因为你不理我。 面对郑辰谨可怜兮兮的语气,许易扬接不上话。 易扬,洗澡去不去啊?严纲问。 他们宿舍四个都是残疾人,平时他们四个上课、洗澡、漱口几乎都一起行动,互相帮衬。 你们先去吧。许易扬说。 室友们也知趣地走了,他们看到许易扬在打电话,也知道许易扬弟弟来找他。 昨晚他俩在宿舍楼下抱那么久,特教学院的都住这栋宿舍楼,凡是能看见的都看见了,看不见的也听够了别人的七嘴八舌。 一开始,严纲、周晓和柯言还在宿舍聊当然他们会跟柯言打手语,说许易扬啥时候搞对象了还是个男孩,但不一会儿许易扬就给他们打电话让他送衣服和驴肉火烧,他们这才知道是他弟弟。 残疾人心思最细腻,三个人还给别的寝室说,别乱八卦,那是人家弟弟,不是那个宣传视频里的另一只蝴蝶。 许易扬一直等着室友走,都没出声。 门被室友关上了,安静了下来,许易扬深深叹了口气,说:我明天要演出,过不去。 演出还能早上六点就演么?你多少点要集合,我给你送回来。 辰谨许易扬知道自己已经动摇了,可是他还在伪装。 我明晚就走了,后天得回实验室。郑辰谨故作理性地说,然后突然换上委屈的语气,道:没有你我根本睡不着,最后陪我一个晚上,好么? 郑辰谨能有什么理性,他的理性都是用来给他的委屈作铺垫的,他的理性和委屈都是用来让许易扬可怜的。 许易扬没招架住,还是过去了,还是搂着他睡觉了。 外婆变成了天上的星星陪你。许易扬轻轻拍着郑辰谨的背,哄他睡觉。 许易扬不是没有见过他的眼泪,他不是没有对他狠过心。为什么这次不行?因为外婆走了,郑辰谨还留在人间的念想就只剩他了。 许易扬看不见,但他今晚满脑子都是一夜空的明晃晃的星星,还有一轮弯月,月亮说,正如当年在江村时一般,今夜月色真美。 今夜は月が绮丽ですね。 第三十章 郑辰谨早上九点将许易扬送到了宿舍楼下,三个室友都下来接他,许易扬给他们相互介绍。 辰谨不再多待几天?严纲问。 不了,学校还有事。郑辰谨说,我不太会说客套话,但谢谢你们平时照顾我哥,下次来我再请你们吃饭。 许易扬心一沉,他不知道这个下次是客套话还是真的,要是真的,再来几个下次,许易扬可抵不住。 不过,外婆也只有一个,也不会再有下次了吧。许易扬又将脸短暂地朝天空的方向抬了抬,他知道,即使是白天,星星也一直在那里。 周晓说:晚上啥时候走呀?来得及的话可以来看我和扬哥演出。 没等郑辰谨说话,许易扬就抢着回答:他飞机来不及。 许易扬怕郑辰谨看到宣传视频。 宣传视频是在礼堂前的屏幕和其他几个别的活动的视频一起轮流播放的,从校门走到宿舍不会经过,郑辰谨看不到,但是要是郑辰谨要去看演出,那就必定会看到了。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21) 怕什么来什么。 郑辰谨的飞机是晚上六点的,京城大,要提前好久就出发,这会儿已经下午二点了,也差不多了。 酒店又打了个电话上来说退房时间已经过了好久了,催郑辰谨出来。 郑辰谨最后一次倒在他和许易扬楼了两天的床上,攥着许易扬给他拿的这件衣服,狠狠地闻。 他又起身走到穿衣镜前,看了看眼角的疤。这是在江村时小舅打的。 打哪儿都行,不能往眼睛打,他不能也看不见。 那时,郑辰谨疯了一样地还手,失心疯一般地叫着别他妈打我眼睛。 郑辰谨头偏得快,只打在了眼角。可是好疼,只是这样一下就那么疼,当初许易扬磕在台阶上的时候郑辰谨不敢想。 郑辰谨终于走出宾馆,打开手机地图导航到了地铁站。机械的女声说了步行导航开始,请沿当前道路向东行走,但郑辰谨没动。 他的脑子里过了好多电影,从他在房间里第一次看到许易扬握着小提琴把手,到昨晚许易扬搂着他轻声说外婆变成了天上的星星陪你。 根本走不了。郑辰谨转身进了许易扬的学校。 郑辰谨问了路过的学生晚上特殊教育学院的演出在哪里,然后他看了看时间还早,便在学校里转了几圈。 京合大比穗大小了不少,不一会儿郑辰谨就摸清了整个校园的布局。 郑辰谨从许丽、郑成安和叶呈的口中了解到过,许易扬的校园生活也算丰富,上课、排练、演出并不清闲。就是不知道他满不满意,相比去宁大学天文而言。 想到这儿,郑辰谨直径走向了大礼堂。 才下午三点多,检票的都没有,郑辰谨也没地方去,在礼堂对面的花坛边上坐下来等开场。 他无所事事地抬眼看了一眼大屏幕,上面播放的校园十大歌手决赛的宣传片,他想起他室友孔回春吵着嚷着要去参加校园十大歌手,结果初赛就被淘汰了。 这些校园活动,他一个也没参加过,医学生本来就辛苦,他这个被叫做卷王的不辱使命,每天教室、实验室、食堂、宿舍四点一线。 他突然想起宿舍群的消息还没回,于是他拿出手机在群里发了句:我没事,很快就回去。 孔回春倒也回得快:大哥你终于出现了!得嘞,哥三个列队欢迎! 郑辰谨刚想回复,却听见了对面大屏幕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他们要是有哪一方不够爱,就不可能一起变成蝴蝶。 首席想变成蝴蝶吗? 想吧。 郑辰谨保持着握着手机的姿势呆愣了好久。 宣传视频一下子就播完了,又轮到了别的活动的视频。郑辰谨有些着急,他不确定刚刚听到的是真实还是虚幻,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滚动播放回许易扬的那个视频。 已经四点多了,检票口有几个工作人员开始布置了,郑辰谨二话不说冲上前去问,那个视频还能再哪里看到。对方是文艺部不是宣传部的,只是抱歉地说不知道,但是最近活动不太多,应该没轮几个就又会播到。 郑辰谨又站在大屏幕前。九月的京城正热,阳光狠狠地炙烤着他的皮肤。他流了很多汗,但不管是烈日还是汗水他都没有感觉到,他心里都是飞来飞去的蝴蝶。 他想变成蝴蝶,但他不知道许易扬也想。 郑辰谨以为许易扬在医院的那个小花园里跟他说结束的时候,就是真的结束了。之后,他也试探过那么多次了,许易扬也证明过那么多次了,比如在景村时许易扬的无动于衷,比如高考庆功宴上许易扬说他最喜欢的曲子不是《梁祝》。 终于又轮到了那个视频,郑辰谨把手机举起来录像。 那她想不想呢? 视频里的许易扬没说话,笑得让人惋惜和心疼。 郑辰谨在心里大喊,我想,我想啊! 他举着手机的右手有点抖,他赶紧又抬起左手去扶住,可是好像没什么用,颤抖的不是手,是灵魂。 (接上) 五点,终于开始检票进场了,郑辰谨这才发现他没有票。 他有些急,对着检票口的人说:我哥是许易扬,小提琴首席,拜托你们能不能通融点? 检票的小妹妹才大一,有些招架不住,四下张望却又看不到他们文艺部部长在哪里。正巧王以豪经过,她赶紧叫了声:王部长! 王以豪闻声过来了解情况,他看出来郑辰谨身上穿着的是残疾人艺术团的团服,郑辰谨又给他看了他有许易扬的微信,王以豪就大方热情地给他迎了进去,跟郑辰谨道歉说小部员不懂事儿。 毕竟因为视频的事情,王以豪还觉得有些对不住许易扬,许易扬的弟弟那自然是不能亏待的,第一排得坐领导,他给郑辰谨安排在了第二排。 王以豪离开前还八卦道:小公子哦就是你哥,那个变蝴蝶不变蝴蝶的,到底是跟谁啊?我们京合大的吗?哪个学院的? 郑辰谨恍惚地摇着头,话都说不出了。 许易扬的协奏曲靠后,到了快八点才出来。 上一次看许易扬演出还是五年前,五一劳动节,他追着来了京城,听了许易扬拉了《梁祝》,然后他们在房间里热烈地亲吻和拥抱。 郑辰谨没什么音乐素养,他说不出许易扬今晚拉的《梁祝》和五年前的有什么具体的区别,但他就是觉得更悲伤了。 像从前一样,聚光灯打在许易扬身上,可他却不再拥有光芒。像从前一样,郑辰谨坐在观众席里,可他却不再拥有许易扬。这之间的因果关系,就是无法切断的吗? 乐曲演奏到了英台抗婚的片段。跟祝英台不一样,许易扬可没有跟失明反抗过,他甚至差点被失明拉向了死亡的深渊。 许易扬说错了,两方有哪一方不够爱,确实不可能一起变成蝴蝶,但是即使双方都爱,却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更不可能一起变成蝴蝶。 他们一个苟活在彩色的世界里,一个飘荡在无边的黑暗里,互不相通。 郑辰谨的眼泪流个不停。 控场的小部员看见了,好心地给他递了一包纸。郑辰谨颤颤巍巍地接过,谢谢都没说出口,就跑出了礼堂。 他亟需理清思路。 于是,郑辰谨在校园里一圈一圈地走,一圈一圈地,看着时间从眼前流过。 他当然可以像当年一样直接冲到后台去找他,可是,时过境迁,当年的年少轻狂而今已经被现实的多舛冲得烟飞星散。 让两个世界相通的钥匙,是将这一别两宽的四年掰开了揉碎了,开诚布公地把这些碎片铺在彼此面前。 是时候了。 第三十一章 许易扬演出结束后,在后台发了很久的呆。 这是他五年之后第一次在正式场合拉《梁祝》。许易扬知道自己会不好受,但没想到竟会失魂落魄到如此境地。 或许正是因为那些音符里积攒了五年的别离,所以它魄力可以大到足以将许易扬的魂全都攫走。 如果他们还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呢? 或许,郑辰谨会再一次来到他的后台,再次直勾勾地盯着他,用眼神传递渴望。或许,他们会像当年那样,在酒店里撒欢,郑辰谨会扯着他的白衬衫,命令他脱掉。 可是如今,身边空空荡荡,眼里黯淡无光,蝴蝶的翅膀似乎永远地折断在了那道长巷。 带着回忆的音乐是极度感性的,失明后,从来没有一次,许易扬如此渴望过重新飞翔。 这时,许易扬听到王以豪前来邀功的声音。 王以豪亲昵地搂着他的肩膀说:小公子,我可是给你弟弟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啊,第二排,以权谋大私了都!之后你不得请我吃饭犒劳一下? 那个给郑辰谨递纸巾的小部员正巧是开场前在门口检票的那个,也凑过来说:对不起啊学长,我不知道他是你弟弟,一开始不该把他拦在外面的。 然后小部员又补充道:学长,你弟弟是不是也学音乐的呀?我看你拉《梁祝》的时候他哭得稀里哗啦的,都停不下来,肯定也是特别懂这首曲子。 后来王以豪和小部员又跟他说了什么,许易扬一点儿也听不下去了。 他的脑子里全是自己在宣传视频里说的话,全是郑辰谨这两天让他心疼到谷底的脆弱,全是五年前劳动节那个年少轻狂的晚上。 他们的这些话给许易扬带来的冲击,不亚于五年前许易扬在后台看到从深城赶来的郑辰谨。 五年了,他在台上张望着聚光灯的怅然他忘不了,郑辰谨在后台坚定地望着他的眼神他忘不了,他跟许丽说第二天想睡懒觉的直觉他忘不了,郑辰谨在他唇上和身上留下的吻他忘不了。 最忘不了的,是那时的冲动。 许易扬有些怀疑自己在做梦,好似又回到了十几岁时,那种被郑辰谨轻而易举地就带入了轻狂境地的岁月。 许易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他这些年明明将感情控制得很好,明明很努力命令自己理智了,为什么偏就这两天就破防了。 回忆是最要命的,现实和回忆频繁地交叠是更要命的星空下脆弱的郑辰谨、《梁祝》后的冲动。 冲动是没有理由的,也是一切的开始或许,也可以让一切重新开始。 许易扬拨通了郑辰谨的电话。 郑辰谨不知道自己在校园里走了多少圈,四年的时光太长,郑辰谨还没梳理完他想要说的话。 就在这时,许易扬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你在哪?许易扬的声音听着不像平时那样冷静。 太过突然,郑辰谨一时间答不上话。 你来看演出了。听起来,许易扬似乎很着急,你在哪? 此刻,郑辰谨恰好走回到礼堂前,他抬起头,只见一位穿着西装的男生举着电话,身体向四个方向不停地转,好看的眉拧在一起,好像在急于寻找一个走失已久的人。但是他无法聚焦的眼睛告示着,他不可能寻到那个人。 人来人往像是湍急的水流,男孩孤立无援,却依旧任凭人海冲刷。他忍受此般疼痛,只为等到那个人。 一瞬间,郑辰谨的心像被掰碎了一般地疼,他挂了电话快步向男孩走去,在散场的人潮汹涌里拥住他。 尽管脑子里装了太多的内容,但是这一刻,他只想身体力行地告诉怀里的人,不用找,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他们又去了校门口那家酒店,开了房间。 像当年一样,郑辰谨把许易扬堵在门背。 两人都没说话,许易扬听着郑辰谨不平稳的呼吸,郑辰谨看着许易扬的不再聚焦的眼睛。 现实复刻回忆,五年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而今又重现,一样的《梁祝》,一样的门背。 但不一样的是,他们虽然依然保有着冲动,可是太多的不幸又不得不让他们的冲动蒙上了一层悲伤。 他们的呼吸逐步达成统一的频率,也不知道是谁先伸出手,他们突然紧紧相拥,抱着彼此流泪。 谁也说不出话,可是他们都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 这么多年,我却为什么把你丢了。 郑辰谨将许易扬的脸抵起来,心疼地帮他擦掉眼泪。在郑辰谨的记忆里,许易扬很少流泪,这为数不多的一次,几乎像是刺骨的冰霜一般砸在郑辰谨的身上,疼。 郑辰谨的唇靠近许易扬的眼角。他轻声问:可以么? 许易扬点了点头。 于是,郑辰谨在许易扬的眼角轻轻盖了一个戳,这是一个郑辰谨用来提醒自己的记号。他的现在的一切都是许易扬用自己的双眼换来的,那么,他倾尽一切,也要换回许易扬这双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 咱们谈谈吧,好么?郑辰谨说。 自许易扬失明后,他们这结打了都四年了,再不解开,怕是永远都解不开了。 郑辰谨把许易扬带到床边坐下,然后,他把在校园里绕圈时的所思所想和盘托出。 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等你。所以,照理说你可以随走随来。不想再逼你,我怕你再郑辰谨又哽咽了,我怕你再想永远离开我,许易扬,我真的很怕 许易扬知道他说的是自杀,他握住郑辰谨的手,刚想否认,却被郑辰谨的动作打断。 郑辰谨深吸了一口气,反手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听他说完:我可以一直等你,也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但是有一件事情我不能妥协,就是我要当医生,我要治好你的眼睛。 一件全世界的人听起来都觉得天方夜谭的事情,郑辰谨却说得无比笃定,如同从他决定那天起,就没有想过会失败。 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跟你确实有关,但一向桀骜的郑辰谨不太适应平心静气的谈话,但是话到此处,他的语气竟无比温和,你是动力,不是负担。 一个如此不羁的人用何等温柔的口吻说出这样一句坚定的话,话里的那个你的心灵又怎么可能不被触及。 许易扬用很久的沉默去消化了这句因为珍贵而过于沉重的话。 不知多久后,他豁然地笑了笑,在心里对自己说,他的辰谨,真的长大了。 但如果可以,谁愿意长大,谁不想一辈子都当在星空下依偎在许易扬身上的那个少年?所有的如果,都随着许易扬的失明破碎了,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成长。 许易扬花了很久的时间在心里组织语言,却发现这段不堪言状的经历是根本说不清的。 许易扬只好放逐思想,他说:我不知道怎么给你形容刚失明那会儿的感觉,真的只有想死。很多人说你还有那么多爱你的人,是,我知道,可是 许易扬张望着眼前的虚无,可是那种感觉,你知道你活着,可你不知道你活在哪里,太难受了。 一滴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泪被许易扬的睫毛挑起,在他的睫毛上散落成珠,随着因情绪而剧烈翕动的睫毛舞蹈,最后被掸落在世界的某些角落。 正如那些过往,是痛苦,但也终将被时光埋葬。 但都过去了,都四年了。许易扬如释重负地笑了。 但是对你,辰谨,不管过多久,我都最不希望你把我的失明赖在你自己身上。 许易扬顿了顿,逐字逐句地回忆郑辰谨刚刚说过的话,我从来不后悔在那个时候把你推开,这是也我想做的事,确实和你有关,但是 你是意义,不是祸根。许易扬在泪花里笑得灿烂,一双弯弯的月牙眼让他身边的郑辰谨以为回到了从前。 恒星沉睡了好久,终于苏醒了;行星自卑了好久,终于自信了。这场名为失明的小行星袭击似乎终于告一段落,它们终于又在慢慢地向原先的轨道滑行。 尽管需要时间跟彼此和解,但是,它们年轻时的热烈注定了它们往后余生的万有引力只会越来越大,行星将一直围绕恒星环游,恒星将一直为行星提供光和热,直至奔向永恒。 郑辰谨将许易扬拥过来,许易扬也反手抱住他的肩。 四年的隔阂换来各自的成长,各自的成长终于换来今天的坦然。 咱们慢慢来,好么?不知道是谁对谁说。 好,慢慢来。另一个人重复道。 《梁祝》真的很美,推荐。我是听哭了。可以找那些有文字讲解的视频,看了视频才知道,每个桥段的音乐所要表达的东西都那么地契合。 第三十二章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22) 哟,卷王又去问老师问题啦? 郑辰谨忽略孔回春一贯的打趣,说:我下午实验翘了,帮我签个到。 卧槽!卷王居然翘课了?!孔回春拿腔拿调地说。 郑辰谨白了他一眼。 你干嘛去啊?孔回春问。 另一个室友说:去谈恋爱吧?我看郑哥最近总是对着手机笑,也不知道跟哪个姑娘聊天呢。 孔回春仰天长叹:唉,甜甜的恋爱什么时候才轮到我啊! 郑辰谨按下不表,着急地背上书包走了。 今天是11月14日,郑辰谨的二十二岁生日。正好赶在周五,周五下午安排的都是实验课。 上回,他们说好了慢慢来,就是慢慢来。 郑辰谨说好了许易扬可以随走随来,郑辰谨就言出必行,上次离京前,郑辰谨对许易扬说: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所有进度,由你来决定。 这段时间,郑辰谨每天会和许易扬微信聊天,凭着这几个月的聊天换来的时隔多年的熟稔,郑辰谨才敢讨这份生日礼物。 他早就想再去京城了,比如国庆节的时候,但是许易扬不答应,这回,他沾着生日的光,软磨硬泡,总算是让许易扬松口了。 房间是许易扬提前去开的。本来他想着自己导航过去好了,但柯言表示带他过去,许易扬一开始还不好意思麻烦他,结果到了酒店门口,柯言把他拉住,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了一行字,然后偷偷摸摸地把耳机塞到许易扬的耳朵里,让语音助手念出来。 扬哥,等下能帮我跟服务员说开个单间吗?谢谢。 许易扬这一下子就明白了,开玩笑地打手语:小哑巴什么时候背着哥哥们偷偷谈恋爱了? 柯言一下子就涨红了脸。 不过,许易扬开的是标间,郑辰谨问为什么上次是单间,这次还退步了,许易扬说上次是看外婆的面子,郑辰谨沉默了。 郑辰谨有些想外婆了,外婆走了,他在这个世界的皈依就只剩许易扬了。 晚上,郑辰谨跑来许易扬床上抱他,说:就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许易扬没说话,心软地默认。 郑辰谨把他搂在自己怀里,低头去嗅他头发上的洗发水味儿,轻声说:你还没祝我生日快乐呢。 许易扬被抱得有些恍惚,乖乖地说了声:生日快乐。 郑辰谨有些得寸进尺,问:没有礼物么? 许易扬被他逗笑了,说:你要求怎么这么多。顿了顿然后说:明天想去哪里玩?门票我包了。 许易扬大一大二时跟着学院一起把那些著名的景点都玩遍了。郑辰谨问他最喜欢哪个,就去他最喜欢的。 第二天,他们去了皇家园林,许易扬最喜欢那儿的昆明湖。 大二那会儿,许易扬跟着学院一起来过此处游完。那会儿,一行人走累了,坐在湖边休息。许易扬倚着长廊的石柱,闭上眼,能感觉到水汽吹拂在面庞上的温润,就好像回到了南方。 南方,有他的家,有他思念的人。 而如今,他思念的人正带着他乘地铁、转公交,正给他念景区手册上的介绍,正揽着他的肩膀不让别人撞到他。 许易扬觉得他们大概走到了他曾经休息的位置,于是说:有点累了。 他们面对昆明湖坐下。 许易扬闭上眼,全身心感受从湖面吹来的风,他发现今天的风似乎没有上次那么湿润了,或许是因为南方来的男孩就坐在他身旁,不需要假借风儿慰藉思念了。 哥哥,你这个是什么呀?一个小女孩戳了戳许易扬的盲杖。 许易扬感受到盲杖的动静,温和地回答:这是哥哥的盲杖。 哇!小女孩十分惊喜,盲杖是什么呀?我第一次听说!我也可以要我妈妈给我买吗? 许易扬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盲杖就像他的标签,有人会因此来帮助他,有人会因此而议论他,但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还在思考怎么开口,许易扬就听见郑辰谨说:哥哥的眼睛和我们不一样,哥哥要用盲杖让他的眼睛变得和我们一样。 小女孩看了看许易扬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看不到吗? 许易扬笑了笑,说:是的。 为什么呀?哥哥的眼睛明明那么漂亮!小女孩突然带上了哭腔,哥哥你真的再也看不到了吗? 郑辰谨蹲下来抚了抚小女孩的头,对她说:我会变魔术,我变魔术让哥哥看见好不好? 那你变呀!小女孩着急了。 可是这个哥哥不让我变,你帮我劝劝他好不好? 然后,小女孩就对着许易扬开启了一长串可爱的说教,直到她妈妈过来把她抱走,她牵着妈妈的手,最后还回头喊道:哥哥,你一定要答应那个哥哥给你的眼睛变魔术哦! 许易扬被逗得哭笑不得,同时又有些感怀。 郑辰谨去穗大医学院一直是他心里的结,尽管郑辰谨说了你是动力,不是负担,但许易扬依然需要时间来消化他用失明捆住郑辰谨下半生的事实。 那次开诚布公的谈话之后,郑辰谨对此也是知道的。 利用人家小女孩可爱率真来规劝许易扬,郑辰谨偷偷作弊了。可他这弊作的,竟让许易扬的心无可救药地柔软。 风拂在开阔的水面上,水推动垂下的柳枝,柳枝又在水面画出一圈圈涟漪。 许易扬说:郑医生,有你这样骗小孩的么? 郑辰谨看着他脸上并没有不悦的神情,反而眉眼舒展,暗自放了心,看来本性温柔的人就要用温柔的方法攻陷。 郑辰谨说:照你这么说,儿科全员骗小孩。 许易扬靠在身后的石柱上,笑道:瞎说,就欺负我那么多年没去过儿科。 郑辰谨看着许易扬,竟忘了接话。 十一月的阳光很柔,轻轻停在许易扬的脸上,和睫毛上。他的睫毛被湖面吹来的风吹得微微翕动,像随时要抖落一地金灿灿的碎砾。 许易扬。郑辰谨叫了他。 嗯?许易扬的脸下意识地往声音地来处转了转。 我可以要一个礼物么?郑辰谨的声音轻得像眼下薄薄的阳光和薄薄的风。 你说。许易扬一边回答,一边盘算着这个月补助还剩多少。 郑辰谨快速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他们这边,然后他快速在许易扬的嘴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郑辰谨看着许易扬,脸上一开始是显然措手不及的惊愕,但惊愕马上就消退了,换上了有些无奈又有些掩不住的笑意。 许易扬生不起来气,他本来也是不会轻易生气的人。他也没有像以前一样逃,逃不走不论是因为小女孩纯真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还是因为这三个月来郑辰谨锲而不舍地找他聊天,还是因为,他本来就停不下对他的喜欢。 螺丝从外婆去世的时候就松动了,一旦松动了,就再也拧不紧了。 许易扬问:我们是什么关系了你就这样? 郑辰谨理所当然地说:我说了,所有进度,你来决定。 许易扬忍俊不禁道:这哪是我来决定?你亲都亲了。 郑辰谨故作夸张道:冤枉啊大人!然后又靠近许易扬的耳边,道:是你诱惑我的,你姜太公钓鱼。 许易扬的耳朵被他吹得痒痒的,缺失了视力,其他感官就变得更加敏感。许易扬痒得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声音都变软了,那不也得是愿者才能上钩么? 郑辰谨盯着他发红的耳朵,肯定地说:你明明知道我是愿者。 郑辰谨这不容置疑的语气是他桀骜性格的影射,也是为许易扬所最沉迷的。 以及,从这天起,郑辰谨的微信名就改成了愿者,头像换成了一条鱼。 第三十三章 从皇家园林出来两人就回了学校,上次郑辰谨说邀请许易扬的室友吃饭,这就安排在了今晚。 本来许易扬打算好好盘问柯言一番,但是柯言中午的时候提前给他发了消息,让他先不要跟严纲和周晓说,许易扬问了句为什么,柯言很久以后才发来消息说:哥,有点复杂,之后单独跟你聊。但这条消息马上被撤回了,转而发来:还不想跟别人说。 许易扬虽然看不到,语音助手也没来得及念,但好在郑辰谨在旁边,看到了这句被撤回的话,将它转述给了许易扬。 许易扬一方面觉得要允许人家有秘密,他和郑辰谨的事不也瞒着么,不过另一方面又担心小哑巴受欺负。 不过想了一会儿就把小哑巴抛之脑后了,郑辰谨就在自己旁边,所有脑容量都用来想他了。 饭桌上,严纲和周晓对郑辰谨穗大医学院高材生的身份称赞不已,柯言虽然什么也听不到但也跟着点头。 严纲又问以后郑辰谨想当什么医生,是不是眼科医生,郑辰谨瞥了一眼许易扬,这正经的谈话毕竟跟小女孩的功效不同。 于是,郑辰谨把话锋转向他们:我是八年制的,现在才大三,大五才分科,还早。不过你们学制是四年,现在就要渐渐开始考虑毕业去向的事情了吧? 严纲答得倒是快:易扬和小周倒是好了,咱们残疾人艺术团的一个小提琴首席、一个长笛首席,这直接保送国家残艺的节奏啊!哪像我,估计就是苦逼地回老家找个按摩店打工吧。 严纲说着又拍了拍柯言的肩膀,说:小柯柯估计也是回老家找工作。 许易扬赶紧打住:严哥你说得也太夸张了,残艺哪里是想去就能去的?名额都是有限的。 严纲嗐了一声,对着郑辰谨说:你看你哥,凡尔赛大师! 郑辰谨迟钝地笑了笑,说:啊是啊。 他还真没想过许易扬工作还要留在京城的事,或许是思维惯性了,他一直认为许易扬大学毕业了就会回家。 不过也是,他都那么多年没有跟许易扬有正常的联系了,只从旁人那里听说他琴拉得很好、很受老师赏识,却压根儿也没了解过许易扬对未来的规划。 想到别后书音两不闻的那四年,郑辰谨的心又揪了一下。虽然他希望许易扬毕业就回深城,但是许易扬若真就留在京城了,他可不敢有半点阻碍的想法。他害怕又回到那种鱼雁全无的状态,害怕极了。 周晓说:易扬说得没错,而且,我听说前年还是五个,去年就变成两个了,今年也是两个。 许易扬第一次听说名额骤减的事情,问:真的?你从哪里听说的? 周晓说是他老师说的,他老师是残艺管弦乐团的长笛首席。 那看来是真的了。才两个也太少了许易扬感叹道。 严纲又嗐了一声,那就是你们俩了呗!来来来,提一个,提前庆祝啊!说完便举起酒杯。 郑辰谨又是迟钝了一会儿才将酒杯举起来,又觉得自己这样的状态不对,想赶紧圆一句:恭喜小周哥,恭喜 郑辰谨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称呼许易扬,在家人和叶呈面前,他都是直呼其名,但今天这局,室友们显然是将他当成许易扬的弟弟看待的。 恭喜你,哥。他只能这样说。 好像,他们本来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刚刚无意间得知许易扬的毕业去向,现在又像是有谁要刻意提醒他他们只是兄弟关系,郑辰谨情绪突然低落下来。 (接上) 回穗城后,郑辰谨最近多了一个文献综述的工作,题目大抵可以叫做京城和深城残疾人工资待遇及福利对比分析,一番研究下来,发现确实是京城更好些,别的都不说,光是国家级残疾人艺术团就已经够有说服力。 所以,这个文献综述等于白做,用他某个任课老师的话说,有的研究就是一番说理之后给一个用脚趾都想得出来的结论,没意义、浪费时间。 郑辰谨消沉了一阵子,孔回春都嘲笑他捧着《外科学总论》发呆的样子:卷王难过美人关,你现在这是爱外科更爱美人! 郑辰谨向他飞了一包抽纸,说:春哥,别他妈在那里卖弄你少得可怜的语文知识了。 孔回春笑嘻嘻地躲开那包抽纸,捡起来又扔回去,说:郑哥啥时候带美人给我们见见啊? 郑辰谨不理他,也看不进书,索性拿出手机,盯着他和许易扬的聊天背景又发呆了好一会儿。聊天背景是他和许易扬在京城皇家园林昆明湖边的合照。 有没有可能,他们可以在一个城市读大学?郑辰谨很快便否定了。他要跟张教授研究视神经再生技术就只能来穗大,而许易扬要去全国最好的特殊教育学院学音乐就只有去京合大。 他们的人生似乎从许易扬失明那一刻起就走了分岔路,郑辰谨不知道怎么让两条路融合。 许易扬毕业时,他还有四年才毕业,他不可能放弃穗大的学位,而留在国家残艺工作似乎是对于许易扬而言最好的选择。 又无解了。 郑辰谨烦躁地拨了拨头发,在输入框内打了个我想你又删除了。 这时,一个室友问:大家寒假都什么时候回家啊?好像动车要开票了。 孔回春是穗城本地人,所以没有抢票的烦恼;另一个室友说考完最后一门就回。 今年过年早,医学院又向来考试多、放假晚,他们考完最后一门还有一周就过年了。 郑辰谨像受到了启发,于是一边跟室友说还没定,一边给许易扬发消息问:你寒假什么时候回家? 许易扬很快就回复了,快到就像他守在手机边上等消息一般。 许易扬的最后一门考试恰巧在郑辰谨最后一门考试的后一天。 郑辰谨原本低落的心情一下子又高昂起来,回复:我可以去京城接你么? 已经躺在床上的许易扬戴着耳机听语音助手念郑辰谨的这句话,原本机械冰冷的机器人声却一下子把他说得一阵发热。 许易扬回复:不用了,太麻烦了。 马上,郑辰谨就回复:可是我想。 许易扬听了后,把手机放在一旁,深深吸了口气调整愈加急促的呼吸。 可是我想可是什么?你想什么?郑辰谨什么都不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他就是这样霸道。 耳机里又传来收到新消息的提示音,许易扬按了播放,内容是:我还没看过雪呢。 小可怜。许易扬脑子里又闪过这个词。他都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又霸道又惹人怜;他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既喜欢霸道的人又喜欢可怜的人。 许易扬真是服了他,也服了自己。 许易扬回:来吧。 (接上) 说着就到了要来的这一天。 因为要赶飞机,郑辰谨最后一门《药理学》提前了四十分钟交卷。 为了今天考试时能答流畅点,他昨晚在通宵自习室背了一个晚上。交卷松懈下来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原地睡着。 郑辰谨睡了一路,飞机上、地铁上。他在京城人挤人的地铁上几乎都要倚着栏杆睡着,还被一位热心的朝阳大妈说了一嘴:嗬!这孩子一人把栏杆占了咱搁哪儿抓啊!就这,都没让郑辰谨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醒过来。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23) 下了地铁,郑辰谨才看到许易扬20分钟前给他发的语音消息:我还在琴房,你来楼下等我?然后是一个定位。 郑辰谨困得不行,字也懒得打,反正语音消息对于许易扬来说更方便,他给许易扬回了:你明天要考试就先练吧,我去酒店睡会儿,昨晚熬夜背了一晚上书。 郑辰谨熟练地拐到京合大门口旁边的那家酒店,问了一下前台得知没有一个叫许易扬的人预定过房间,于是他自作主张地开了个单间。 郑辰谨到了房里倒头就睡,睡得难受,梦见他考试时把受体和受体写反了,醒来吓出一身冷汗。 郑辰谨摸出手机,八点多,不过也就睡了两个多小时。他解锁查看许易扬的一小时前的未读语音消息:好,我确实还得练会儿。 虽然还没睡够,但郑辰谨被这个考试的梦弄得也睡不着了,索性起来穿上衣服,点开许易扬之前发给他的定位,出门跟着导航走过去。 郑辰谨走到楼下才发现不知道房间号,于是他给许易扬打了电话,许易扬有些惊异他一声不吭地就到了琴房,然后说让同学下来接他。 下来的同学是许易扬的钢伴,因车祸右眼失明,左眼幸运地保留了0.2的视力,带着矫正镜还能看到东西。 同学将他带到门口,便背包走了,说他还要给隔壁房间的当钢伴,临走时还笑着抱怨道:你都小提琴首席了,还霸占我这么久,别的同学都有意见了! 许易扬回:我也就占了一小时,潇潇占你三小时你咋不说?整个学院都知道这位同学在追求潇潇同学。 同学脸一红,假模假样地说潇潇是谁,然后便关上门跑了。 同学走后,郑辰谨说:怎么还霸占别人啊,这儿有个人等你霸占你也不来。 你会弹钢琴么?我怕你直接给我弹个期末考试零分。许易扬先笑着回敬了一句,又听出他话语里的疲惫,问:没睡够? 不是为了赶着来见你么?郑辰谨在钢琴凳子上坐下。 郑辰谨这话说得就暧昧,许易扬一阵心跳加速,只好假装清了清嗓子,说:那不练了,回去休息吧。 郑辰谨扫了一眼许易扬,许易扬穿了件白色毛衣,里面是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左手拿琴,右手持弓,纤细而白/皙的手指停在琴弦和弓上,安静而诱惑。 郑辰谨感觉他一下子就醒了。他突然回想到少年时,许易扬第一次在他面前打开琴盒检查的画面,那个晚上,他做了一个美妙的梦,梦到他把这位握着琴的骨感少年压在身下,狠狠地侵犯。 本以为莫此为甚,可郑辰谨又瞥到了许易扬身旁凳子上放着多年前他送他的那条灰色围巾。郑辰谨又无可自拔地回忆起当年送礼时的画面,浑身光溜溜的许易扬用围巾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过来,而后吻住他。 再练会儿吧。郑辰谨的喉结上下滚动,没事儿。 第三十四章 许易扬自然是看不到他的表情,说:确实有点没底,我最后再拉一遍确认下。 许易扬的考核曲目选的是圣桑的《引子与回旋随想曲》。 一开始是忧郁的,弓和弦仿佛一对难舍难分的伴侣,所有的音符半梦半醒,正如郑辰谨迷糊着就来到了京城,进了这间琴房。 一个猛烈的颤音后,音符们突然一下子苏醒了,正如郑辰谨看到许易扬纤细的手握着琴的那一刻。 然后,曲调突然变得轻松愉悦,郑辰谨仿佛看到了笑在阳光里的许易扬。 再后来,郑辰谨就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的眼前是一大片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田,阳光洒在花田上,他和许易扬躺在花田里,许易扬把琴放在一旁,侧过身来吻他。 听傻啦? 郑辰谨这才意识到许易扬已经拉完了。 郑辰谨赶紧从幻想里出来,可是一抬眼,就看到了许易扬的琴盒还是当年他送的那个。 郑辰谨知道,许易扬走了音乐专业后,郑成安就给他换了一把三万元的琴,可没想到许易扬用的还是这个他当初买的一百元出头的琴盒。已经八年了,尽管主人保养得周到,但琴盒依旧被磨出了一些或深或浅的印子。 你怎么还用这个琴盒?郑辰谨想都没想,这句话就从口中冲出来。 啊许易扬下意识地把本来拿在手上的琴盒虚掩到身后,做完了这个动作才发现自己有些欲盖弥彰,局促地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不用回应,回应自己就能找过来。 下一秒,许易扬就听见郑辰谨从钢琴凳子上起身,一个大步走到他身边,一把把他拉进怀里,然后又空出一只手抵起他的下巴,声音有些颤抖地问:想吻你,可以么? 如此近的距离让许易扬本能地想逃,但他却被死死地钳住哪也动不了。他又在心里抱怨了,一面假装委屈地征求人同意,一面又霸道地把人锁在怀里,这哪是询问? 这回又知道问啦?许易扬意指上次在昆明湖边那个蜻蜓点水的吻。 说了你做主。郑辰谨也意指在昆明湖边的对话,许易扬问他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就亲我,郑辰谨说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还说许易扬是姜太公,他是愿者。 许易扬不说话了,反正他不论说什么,迟早都会被郑辰谨拿诸如姜太公和愿者这种歪理堵得死死的。 可以么?郑辰谨用拇指摩挲了一下许易扬的鬓角。 许易扬感觉他的睫毛不受控制地翕动,许易扬听到自己应了一声:嗯。 琴房里暖气很足,他们的唇都不太凉,吻在一起,更热了。 热,便不可能再是蜻蜓点水。 太久没有交换过吻,一开始竟有些陌生的刺激,但不一会儿后,刻在记忆中唇瓣的形状和软度又被唤醒,他们换上从前他们就摸索出来的节奏,熟悉稳定,温暖隽永,就像已经在一起了很多年。 他们都没有忘记,他们以前最喜欢接吻。 不舍地离开许易扬的唇,郑辰谨还没撒手,对着怀里的人说:别换。 什么? 琴盒,别换。郑辰谨又忍不住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许易扬第一次觉得他到京城四年了却还不习惯北方的暖气,暖气开得太大了,他大脑缺氧。 音乐,害人不浅;会音乐的男孩,害人不浅。 可怜,害人不浅;又可怜又霸道的男孩,害人不浅。 他们从琴房出来后,京城居然真的下了雪。 啊 不好意思啊同学,误伤! 后颈那突然到来的刺骨寒凉让郑辰谨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郑辰谨向那位同学摆手示意,没事。 凉不凉?许易扬往郑辰谨的后颈摸。 凉倒是不凉,但郑辰谨抖了抖脖子,被砸一脖子雪,好像跟我想象中下雪的场景不太一样啊。 许易扬还在帮他拍掉后勃颈上的雪,同时问道:你想象中的是什么样? 郑辰谨瞄了一眼许易扬,然后看了看前方的空无一人校道,突然,他拉起许易扬的手,在校园里奔跑。 风呼啦啦地响,羽绒服的衣料哗啦啦地摩擦,冬天的冷,全然化在了少年飞驰的脚步里。 哎呀 郑辰谨突然面朝许易扬刹车,许易扬一个猝不及防撞到他的怀里。 诡计得逞,郑辰谨把许易扬搂进怀里。 是这样的。郑辰谨说。 嗯?一切都太过突然,思绪还没有回暖,许易扬听得云里雾里。 我想象中下雪的场景,是这样的。郑辰谨回答着刚刚那个未尽的问题,肩上是雪,怀里是你。 瞬间,许易扬觉得整个京城的雪都被他心里的暖意融化了。 那天晚上,许易扬知道了郑辰谨开的是个单间,便说着要下去换房,结果被郑辰谨拦腰抱住,郑辰谨说:睡一张床怎么了?每次都要有点进步。 许易扬想解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动,问:我们是什么就睡一张床? 你说我们是什么就是什么。郑辰谨故意和上次回答得一样。 我说什么了我?但许易扬也是拿他没有办法的。 不过,郑辰谨也就是抱着许易扬睡了一晚,没做多余的事,连亲都没再亲一次。时而胆大包天,时而谨小慎微,这和十几岁时那个只有莽撞的他不一样了。 经历了很多事,因而改变了很多,但唯一不变的心里的那个人。曾经沧海,即使沧海已桑田;除却巫山,纵然物换和星移。 第二天,许易扬顺利地通过了考核,然后二人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一次,许易扬回家的路如此轻松。 以前,他收拾行李都得花好长的时间,有的东西实在找不到,还得麻烦柯言帮他看,两人交流又费劲。现在,他只要坐在椅子上,指挥郑辰谨帮他拿这个收那个就好了。 以前,他自己去机场要提前好久出门,生怕导航出错、自己跟错。现在,他只要跟着郑辰谨就好了,转再多趟地铁都一定不会走错。 以前,他总会预约机场的特殊服务。现在,值机、安检、登机都有郑辰谨带着他,他就安生在他身边就可以完成所有流程。 以前,上了飞机他从来不敢睡觉,飞机引擎声音太大,耳朵嗡嗡的,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现在,郑辰谨告诉他:你放心睡吧,空姐推车过来了我叫你。 昨晚被郑辰谨抱着睡了一晚,太久没这样了许易扬还不太适应,有点没睡好,实在是困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中途,他有模糊的印象郑辰谨叫他起来吃饭,他说不吃了。 好像不久前,郑辰谨越过他将他旁边的遮光板打开,又帮他把桌椅靠背调直。是要开始下降了吧,许易扬想着,又睡了过去。 飞机的轰鸣声确实很大,所以,许易扬迷糊之中听到了几遍飞机广播,将头换了个方向继续睡。当飞机后几排的吵闹变为刺耳的尖叫时,许易扬才睁了眼。 怎么了?他下意识抓住旁边的郑辰谨。 郑辰谨却意外地没有回应。许易扬的手滑到郑辰谨的掌心,发现郑辰谨居然出了一手的汗。 许易扬的脸下意识地转向后方不远处尖叫传来的方向,却又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紧张地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这时,机上广播又响起了: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机上有旅客突发疾病,如您是 突然,许易扬感觉到郑辰谨的手从他的手里抽离,他下意识地去抓郑辰谨,叫了一声:辰谨!可是郑辰谨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广播又播放了一遍: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机上有旅客突发疾病,如您是医生或护士,请马上与乘务员联系,患病旅客急需您的帮助,谢谢! 许易扬这才听清楚广播的内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听到原来尖叫的方向有人喊:医生来了!让开!医生来了! 第三十五章 郑辰谨早就听到了广播,恰巧,上个学期他去医院见习的时候,在急诊手术室里碰到了抢救;五天前,他刚考完心肺复苏,是对着仿真人机器人做的,拿了优秀。可是他不敢去,才大三的他连医学院基础课都没上完,没有执医证,没有任何临床经验。 广播第二遍时,郑辰谨觉得自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脑子里先是想起一个老师在课上说的发生在他们医院的医闹事件,下一秒又突然全是大一入学时他举着右手宣誓的画面。 宣誓那时,他没有任何感触,只觉得形式主义。可是如今,他的血脉里似乎腾升出一股强大的冲劲,他将来会是医生,他要救人。 所以,当广播放到第三遍的时候,他确定机上没有别的医生,于是他冲了出去。 郑辰谨拉住那位一直在惊慌失措地尖叫的女子,对她说:我是医学院的学生,我没有任何临床经验,你要愿意我就 救救他!女子直接打断他的话,死死抓住他的手,救救他! 郑辰谨又重复了一次:我只是学医的,我没有上过手术台,你明白吗? 我知道,我知道请你救救他,求求你了!女子直接跪在郑辰谨的面前。 郑辰谨心一紧,直接喊道:都不要围着,给他空间! 郑辰谨看着眼前倒地昏厥的这个中年男子,赶紧在裤腿上擦了擦手心出的汗,然后跪在倒地的中年男子旁边,拍打患者双肩:先生,先生,听得到吗? 男子没有反应,他抬起头问:他姓什么?有什么病没有? 吴!姓吴!女子尖叫着说,没有什么病啊,才四十多岁!就是最近为了赶工作进度一直熬夜,熬了好好几个大夜。 郑辰谨脑子里马上跳出来心源性猝死五个字。他又迅速呼叫:吴先生!吴先生!能听到吗?吴先生,能听到吗? 男子依旧没有反应,郑辰谨刚想按考试流程里那样叫周围人拿来AED并叫120,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在飞机上,这是实操,不是考试,眼下不是考试时那个本来就没有呼吸的假人,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郑辰谨急忙将男子的四肢摆放到与躯干平行的位置,然后右手食指中指贴着颈动脉开始数:1001,1002,1003,1004,1005,1006 呼吸脉搏消失。 郑辰谨寒毛卓竖,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极度紧张而导致判断错误,这是他第一次亲自宣告一个人现在没有了呼吸和脉搏,没有呼吸和脉搏,就很可能意味着死亡。 他现在救他可能还是会死,但他不救他就一定会死。 郑辰谨着急地把男子的衬衣解开,脑中断续闪过两乳/头连线中点掌跟离胸骨三分一深度五至六厘米一百至一百二十次每分,然后开始按压。 一循环,01,02,03,04,0527,28,29,30。他数数的声音都是抖的。 无颈部损伤,无活动义齿,侧头,清理口腔异物,压额抬颌,打开气道他小声地念着人工呼吸的步骤,命令自己不要慌。 二循环,01,02,03,04,0527,28,29,30。 三循环,01,02,03,04,05,06,07 这时,男子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郑辰谨一下子慌张地松开手。 他是不是恢复意识了?旁边不知道谁说。 郑辰谨看着突然开始咳嗽的男子,不知所措,他判断不出这是恢复意识还是更加严重,他一时间无法确定他是否应该进行下一轮按压。 怎么样?他怎么样了啊?!那个女子又尖叫起来。 郑辰谨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这和考试时那个不会动的机器人一点儿也不一样。 当那个女子突然跪在地上拉开男子的嘴,学着郑辰谨的动作给他做人工呼吸的时候,郑辰谨才急忙把她拉开,又抖着手判断了一次心跳脉搏。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24) 1001,1002, 他的耳边,是女子无助的哭喊:你快醒过来啊!好心人在救你啊!你快醒过来,求求你快醒过来 空乘们培训过心肺复苏,能跟郑辰谨替换一会儿。但心肺复苏是个费体力的工作,不久后,郑辰谨就看到满头大汗的空乘按压深度不够了,于是他擦了把汗又自己上。 郑辰谨不知道飞机还有多久才落地,他瞄了一眼窗外,好像快了。郑辰谨一直不停地给男子做心肺复苏,一循环,二循环,三循环直到舱门打开,真正的医护人员将男子拉走的那一瞬间。 平时被同学们开玩笑说的CPR也太费体力了吧,他现在一点儿也没感觉到,他不知道他几乎一个人按了十几分钟,他不知道他全身都被汗湿透了。 (接上) 郑辰谨跟着冲进了救护车,向跟车医生报告急救情况,他这才发现第一次判断心跳脉搏的时候忘记看了时间,现在也只能说个大概二十多分钟这种及其不专业的话。 他茫然地看着医生给男子除颤,茫然地插不上手。 他的脑中,全是大一入学的誓词。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男人被推进了深城人民医院的抢救室,郑辰谨和那名女子被拦在抢救室外。他们焦急地等待结果,在救护车上除颤的时候男子恢复了微弱的自主心跳,说不定还有希望。 突然,郑辰谨意识到他把许易扬忘了,自己的行李也全部都还在飞机上。他下意识去摸口袋,还好手机一直随身放着。他关闭飞行模式,不一会儿,许易扬的一条消息就跳了出来。 是文字,不是语音,显然,发消息的人体贴地想到了郑辰谨可能不方便听语音。 辰谨,不要担心我,我已经在空乘和机场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顺利地下了飞机,你的行李也帮你取好了,爸妈会来接我,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你在哪个医院?我和爸妈去找你。虽然不知道情况怎样了,但是我想告诉你,我为你骄傲。 看到最后一句话,郑辰谨的泪流了下来。 很多人,亲戚、朋友、老师、同学,都问过郑辰谨为什么学医,郑辰谨虽然不说,但他心里想着的只有许易扬,他只想要救许易扬的眼睛。 所以,他从来没有感觉过累,能从白天学到半夜,困了就在桌上趴一会儿。但也就只有一会儿,一会儿后,他就跟自己说再睡许易扬的眼睛就没救了。 可是现在,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累。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手里生死未卜,他这个年级前十考下来有他妈的什么用,他凭什么让许易扬骄傲。 医生们除颤,男子室颤,他们再除颤,男子再室颤,循环往复了快二十分钟,然后男子的心跳再次消失,他们继续抢救,但是三十分钟过去了,心电监护仪还是一条直线。 三十分钟是国际惯例,这个知识点郑辰谨记得很清楚,三十分钟还没有结果就可以宣告死亡。 不行啊医生,你再救救他吧,医生!他才四十五岁,家里都大大小小都指望着他啊救救他女子抓住那位医生的手,跪在地上哭喊。 医生让护士把女子扶到旁边凳子上坐着,给她讲里面还没有放弃,但是一般三十分钟还没有效果就基本上没了。 医生让女子赶紧通知家属,然后继续实施抢救。 又过了将近四十分钟,还是没有效果,家属放弃了。 一群人在抢救室门口抱着哭,擂天倒地。一对看似是吴先生子女的兄妹紧紧地抱在一起,哥哥搂着哭得令人心碎的妹妹,眼里都是面对死亡的未知的恐惧。 这时,许易扬、郑成安和许丽到了医院。郑辰谨看到许易扬,一瞬间没了力气,倒在他身上自责而痛苦地说:怎么办,我没有救活他 许易扬抱着他,听着家属呼天号地的哭喊声,心都揪在了一起。 郑成安和许丽也上前拍着郑辰谨的肩膀安慰他。 这时,抢救的医生注意到了他们,他走过来,对郑辰谨说:你已经尽力了。 郑辰谨抬起头,一边胡乱地抹着眼泪,一边问医生他是不是有哪里没做好,是不是因为他一开始犹豫了没有去而错过了黄金抢救时间,又是不是他看到男子突然咳嗽而犹豫的那一下导致了他的死亡。 医生说:考虑他本身的结节性多动脉炎病变了,他妻子说不知道,但我们查到他确实,而且正好是之前来我们医院做过检查,检查的时候还是早期,估计没告诉家里人。心脏骤停的抢救成功率是多少,有基础心脏疾病的,这个概率又会降低多少,你在学校也学过的吧。 医生说:等你之后到医院实习了,见得就多了,医院里每天都是死亡。医生不是神,我们只是会尽全力救死扶伤的人。你很勇敢,也尽力了,不要太苛责自己。 医生问:你是哪个医学院的? 郑辰谨答了穗大医学院。 医生说:那你比我厉害。医生把目光转向许易扬,看出了他是盲人,问:你是? 我是他哥哥。许易扬答。 医生看了看许易扬,又看了看郑辰谨,郑重地拍了拍郑辰谨的肩膀,郑重地说:你以后会是个好医生。 尊敬医生。 敬畏生命。 还是想说,为了写这章看了好多资料,其中也包括视频资料,真的好心痛。希望有缘看到这里的盆友都能注意身体呀。 不熬夜啦,晚安世界。 猫猫仔 发表于 2021829 17:30 呜呜,下次放假就是中秋了,太太都快更完了吧。 不要熬夜啊太太,会掉头发的(认真) ... 谢谢小天使的回复! 中秋可能更不完呢,最近三次元的事情逐渐忙起来,也想停下来修一修之前的章节。 呜呜呜真的不熬了,头顶日渐拔凉。 决定停更修文几天! 艾玛!终于修完了!恢复更新! 跟之前看过的小伙伴说一下(可能也没几个呜呜呜): 修文主要是删掉了一些抒情和议论的段落、一些可有可无的情节,大情节都没变。 增加了一个看雪的小甜饼,在第85楼。 其余的都没什么大影响哈! 第三十六章 因为那场惊心动魄的抢救,郑辰谨好几天都没缓过来。 当天晚上,郑辰谨一个人回了深城高中的操场跑了六千米,回家直接一头扎进浴室浇的冷水,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枕头全被泪水打湿了。 孔回春在寝室群里问大家寒假都过得怎么样,郑辰谨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三位未来的医生,原欢乐吵闹的群瞬间安静了。 他给梁梦允师姐发消息,梁梦允说他也太大胆了,万一家属缠上你说你无证行医导致的患者死亡怎么办,郑辰谨说他是当时唯一一个有一点能力救他的人,他做不到见死不救。 一天晚上,灯都关了,郑辰谨躺在上铺睡不着,对许易扬说:我好想我妈和外婆。 许易扬让他下来躺在自己身边。 郑辰谨躺在离许易扬很近的地方,平静地说出一句绝望的话:为什么我都学医了,还是救不活人。 郑辰谨第一次跟许易扬说起了外婆过世时的场景,语气依然是平静的、绝望的。 郑辰谨回到江村才知道,外婆生病多年,一开始那些亲戚还是带她去医院看过的,后来见治不好,费用又昂贵,就把外婆带回村里了。 小舅还找郑成安要过医药费,但是至于这笔钱到底被他用到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他不是没有在江村和那些恶毒的亲戚争吵过,不是没有出过手,但是人都走了,再怎么追责又有什么用呢,要怪,他也有一份责任,这么多年了都没回去看过外婆。 我当初是不是该听你的,不要复读学医? 郑辰谨的眼睛在黑夜中闪亮着,仿佛倒影着夜空中星星的光芒。许易扬看不见他眼里的光,但他感觉有光的碎片刺在了他的心上,彻心彻骨。 他当初是拦了他,他是一直都过不去郑辰谨学医这件事直到他在飞机上听清楚了广播的寻医的内容,直到他听到了郑辰谨大喊的吴先生,听得到吗,直到他在吴先生被宣布死亡时抱住说着怎么办,我没有救活他的郑辰谨。 从医的意义不止在于许易扬的一双眼睛,可能更在于成千上万条生命、成百上亿个家庭,最重要的,更在于郑辰谨自己的心灵。 许易扬抱着郑辰谨,温柔地说:不,是我当时说错了。 假期时间总是短暂,分隔的日子总是冗长。 大三下,郑辰谨的专业课还是多得可怕。并且,这学期开了《眼科学》,这门课他学得格外认真,认真到许易扬来了消息他都可以不秒回。 郑辰谨在张教授的实验室里也开始帮忙做实验了,主要是梁梦允师姐带着他。 此外,他上学期还和孔回春等几个同学一起搞了个大创项目,中期的时候评上了国家级大创,这学期要答辩结项。 而许易扬的大三下就显得轻松了很多,专业课已经在前几个学期上完了,只有几门选修课,主要的时间都在乐团里排练。 不过许易扬也不是喜欢让自己闲着的人。在赵晓彤和同门师兄师姐的介绍下,他开始教几个残疾小朋友拉琴,也能有些额外收入。 再剩余的时间,就是跟郑辰谨聊天。他们一般就是发消息,很少打电话,郑辰谨太忙,没有大段的时间用来打电话。 文字也挺好,两人都喜欢睡前反反复复翻看或听,比如: 4月8日。 愿者: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买冷吃兔了。 [太阳/]:为什么? 愿者:今天亲手宰了一只,太残忍了。 [太阳/]:阿弥陀佛[拜托] 5月10日。 愿者:我今天买了一袋冷吃兔。 [太阳/]:你上个月不是说再也不吃了? 愿者:宰多了,麻木了。 [太阳/]:你好可怕。 愿者:扎完动脉扎静脉,一动不动真可爱。 [太阳/]:你好可怕!!! (接上) 许易扬还会偶尔八卦一下柯言,问他什么时候给带他见见他的女朋友,但是那个小哑巴就是不说,许易扬也只好当他害羞。 许易扬和叶呈在京城倒是常常见面。 叶呈今年毕业,毕业后要到美国去念研究生,现在挺悠闲,跟同学各种毕业旅游,还说在去西北的时候再青旅里加了一个穗大的女生,两人聊得挺好。 罗佳橙呢?许易扬问。 叶呈愣了一下,说:她把我删了,听说保研本校了吧,不清楚。 说罢,叶呈又感慨地笑笑,说:都跟她分了两年多了啊,时间真快。刚分那会儿确实想过复合,想着她哪天能再加回我好友就好了,这一想,就想了两年。 许易扬问:现在还想? 叶呈似乎已经完全染上了京腔,嗐了一声,说:现在还想,我还能去招惹那个西北遇到的姑娘么? 叶呈顿了顿,声音沉沉地说:想着想着,就忘了。 忘了是什么感觉呢? 许易扬的脑中浮现出郑辰谨的模样,在他的记忆里,郑辰谨的样子就停在了他十七岁的时候。虽然五年的时光让他有些记不真切了,但是那个面容从未消失过。 许易扬又听见叶呈说:都说初恋总是难忘、刻骨铭心,为了她,我高考六个志愿都填的京城。也不后悔,现在想起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挺美好的。就是 有缘无份,挺遗憾的,当时是真的很喜欢。叶呈笑得释然。 许易扬伸手去拍了拍叶呈的肩膀,叶呈止住他的动作,说:早过去了。他把话锋转向许易扬,问:你跟郑辰谨怎么样? 叶呈是知道他和郑辰谨的事的,包括他们俩现在重新联系甚至有些暧昧的事。 但许易扬有些不懂怎么回答叶呈的问题。暧昧,本来就是难以界定程度的。 兴许是受刚刚话题的影响,叶呈说:哥们,想抓住、能抓住,就不要留遗憾。 叶呈这句话,许易扬回去想了很久。 当初叶呈和罗佳橙的恩爱,他可是看在眼里。 那会儿,刚失明的许易扬来北京求医然后自杀未遂,叶呈经常带着罗佳橙来探望他。听着他们俩秀恩爱互怼的话,许易扬心情都能稍微好些。 再后来,许易扬在京城求学,叶呈不时带着罗佳橙来找他吃饭,许易扬感受得到他们的相爱和默契,他甚至根本没想过他们会分手,他以为他们俩会一直走到结婚的。 叶呈说得没错,罗佳橙保研了本校,而且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许易扬还有她的微信,但许易扬没把这个消息告诉叶呈。 抓住。 许易扬在心里默念叶呈说的这个词,他想抓住么? 想,又不想。 他还像从前那样喜欢他,可是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尽管过了郑辰谨学医的关,但是他自己的是盲人这一关,许易扬始终迈不过去。 尽管残疾人和健全人修成正果的事例总是被大肆渲染,但是失明后许易扬才知道,因为这是少数才会被渲染。 与歧视无关,这种关系一旦成立,残疾一方一定是受照顾更多的一方,健全一方一定是付出更多的一方。 许易扬不喜欢这样的不平等,对谁都不公平。 想到这儿,郑辰谨又发消息来了:接下来可能会比较忙,还有几门期中考,然后六月初大创要答辩,本来想端午节去看你,好像只能取消了。 春季学期假期多,但郑辰谨一次京城都没来成,课程、实验室和项目实在把他弄得焦头烂额,有好多个晚上连寝室都没回成,更别说京城了。 许易扬有些失落。 清明节时郑辰谨说来不了,许易扬还觉得没什么,反正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应该在假期见面的关系。劳动节时郑辰谨说来不了,许易扬就已经有些失落了,但是他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压根没有失望的身份。 现在,许易扬可是没力气再虚伪地跟自己掩藏了。 他想他了,他就是想他了。 许易扬把耳机摘下来。 想念好可怕,根本控制不了。好奇怪,那几年是怎么做到不联系的?果然,一旦开始了,就刹不住车了。 都怪叶呈,说什么抓住不抓住的,这下好,连自己的思绪都抓飞了。 许易扬又把耳机戴上,对着话筒说:什么时候答辩? 语音助手很快转换成了文字,郑辰谨也很快回复了一个时间,是端午节后的某个周四。 许易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命令语音助手拨通了叶呈的电话。 端午节后的那个周四,有空陪我去穗城吗? lcldau 发表于 202193 21:31 加油,哥哥 我还以为你在叫我哈哈哈哈哈 第三十七章 穗大实在有些大,叶呈带着许易扬赶到报告厅时,答辩已经开始了半小时,好在郑辰谨他们组是最后一个。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25) 本来许易扬自己出行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穗大他毕竟没进去过,找教室什么的,确实需要叶呈带着他。 他要去听郑辰谨答辩,并且他没告诉郑辰谨。 许易扬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觉得自己有点儿疯。 叶呈带着许易扬从后门进来,坐在了最后一排。 许易扬紧张地问:看到他了吗? 叶呈一眼就认出了郑辰谨的后脑勺,他看着许易扬紧张兮兮的样子,逗他:看到了,可帅呢,穿着白衬衫和西裤。然后叶呈就看见许易扬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郑辰谨自然是没注意到许易扬,他全神贯注地在座位上过最后一遍PPT。 今天的评委里有张景教授团队里的一位姓高的副教授来坐镇,平时在实验室里也常打照面,他不敢怠慢。 下一组。 组员们都给郑辰谨加油,孔回春说:不用给我郑哥加油,他要有闪失我叫各位爸爸! 郑辰谨整理了一下衬衫,不紧不慢地上台,开始介绍他们的项目。 本科生的大创项目在评委大佬那里肯定都无法入眼,郑辰谨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他尽可能地把他们详实的实验内容、过程和数据都展示出来,注重讲话的条理和逻辑的严密。 果然,座下的老师都微微点头。 报告结束,评委提了几个问题,见郑辰谨答得很不错,最后一个老师的问题甚至还提得很刁钻,但郑辰谨也依然对答如流。 孔回春对其他组员说:看见了没,儿子们,你郑哥就是你郑哥! 叶呈对许易扬说:这小子啥时候这么牛/逼了?高中的时候屁都不响一个,真看不出来啊! 许易扬没说话,他说不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闪闪发光的郑辰谨。 能从郑辰谨嘴里蹦出的一个个许易扬听都听不懂的医学名词,若要告诉高中时的许易扬,他一定不信,那会儿,郑辰谨可连一道立体几何都弄不明白。 刮目相看加上隐约的崇拜,许易扬觉得自己距离完蛋不远了。 郑辰谨他们的项目自然是通过了答辩,还拿了优秀。 答辩散场,许易扬迫不及待地让叶呈带他去找郑辰谨。 叶呈和许易扬来到郑辰谨身边时,郑辰谨正在和那位姓高的副教授讲话。 诧异了一秒,郑辰谨就赶紧向老师说:高老师不好意思,我哥哥来看我,今晚实验室可以请假吗? 高老师目光转向许易扬,看见了许易扬无法聚焦的眼睛,说:这就是你哥哥啊,听张老师说过,之前是张老师的患者是吧? 高老师转而又对许易扬说:小伙子,你这个弟弟在我们这里很优秀啊! 他又转向郑辰谨,说:听说你已经发了一篇SCI一作,是meta还是review?不要告诉我是article啊。 郑辰谨赶紧说:高老师您过奖了。是meta。能力有限,article还写不出来,张教授也教导我不要干那些文章灌水的事,还是先把基础打好。 高老师哈哈一笑,表示赞许,然后问:你们这届大四下就开始选导师了吧?有好多人都想找张老师,你都不知道,张老师一直给你留着个名额,别的同学都给挡回去了! 此话一出,郑辰谨都不知道怎么应酬了,张教授确实在实验室经常表扬他,但他对于选导师的事情心里可一直都没有底。学院有很多医二代、医三代,这是他考多少个年级前十都比不了的。 许易扬见郑辰谨一直不说话,用手臂推了推他,说:快谢谢高老师。 听到这好消息都傻了!高老师打趣,你三天两头往实验室跑,一个本科生也够勤快了,今晚准假,好好带哥哥玩一玩。然后,又问许易扬:哥哥眼睛还在定期复查吗? 许易扬答有的,不过都是在京城的医院查,右眼的残余视力保持得不错。高老师又开玩笑说别去京城排队了,以后让你弟弟在穗大医院给你开绿色通道,说完便赶着去科室值班了。 高老师一走,组员们又凑上来。 孔回春首当其冲,说:哇郑哥,这就是你哥哥啊?幸会幸会,早有耳闻!话说哥哥,八卦一下哈,郑哥最近总对着手机笑,他到底跟哪个姑娘谈恋爱啊? 郑辰谨给了孔回春一记爆栗:就你他妈的话多。 叶呈说:这兄弟得我真传,嘴贫! 闹着闹着,一群人又说要一起吃饭,两人根本没找找时间独处,直到到了餐厅,许易扬说想上个洗手间,郑辰谨才抓着他说我带你去。 然后郑辰谨就一把把人抓进了无人的角落,手死死搂着他的腰,头抵着他的头,不说话。 许易扬觉得自己的脸热得不行,小声说:你干嘛啊,我要上厕所。 不许上。 许易扬闭了嘴,郑辰谨霸道的口吻让他更热了。 怎么突然来了?郑辰谨抵着他问。 路过。许易扬当然不会说是因为想他。 那这位路人今晚住哪?郑辰谨仍不松手。 许易扬不知如何作答。 郑辰谨看着许易扬脸颊的绯红,问:邀请路人共度良宵,路人意下如何? (接上) 共度良宵。 也不知道是谁先吻的谁,总之,郑辰谨托住许易扬的脸,许易扬绕上郑辰谨的颈,从坐在床边,到倒在床上。 把许易扬压在身下吻了好一会儿,郑辰谨把他抱到自己身上,将他禁锢在自己和床头之间,就这样,郑辰谨深深地看了许易扬好久。 皮肤依然那么白,眉目依然清秀,气质依然出众,他依然是他年少时深爱的少年的模样。郑辰谨动容地搂紧了许易扬的腰,朝他的唇凑上去。 舌尖与唇瓣不知又交战了多少个回合,才终于舍得分开。 想着郑辰谨今天在台上的表现,许易扬摸上他的脸,用手指描摹着他的轮廓。 一定很好看吧,他今天在台上的样子。 真的好想看看啊。 许易扬早就没了理性,从他登上来京城的飞机时就没有了。越是理性的人,在失去理性的庇护后,就越是会没理由地失控。 许易扬又回忆起今晚饭局上大家的闲聊,问:孔回春说你很多迷妹,什么意思? 郑辰谨轻笑,在他的鼻子上故作凶残地啃了一下,说:字面意思。 许易扬反问:听起来,你乐在其中? 郑辰谨抚着他的脸,言语间又带上了那种黏连的委屈劲儿:我乐什么,每天都愁死了。 愁什么?有人明知是坑还心甘情愿往里跳。 郑辰谨停下了手上的摩挲,把脸埋在许易扬的颈窝里,说:愁你想不想我。 见怀里的人久久不说话,郑辰谨又从他的颈窝里抬起头,与许易扬额头相抵,把委屈的语气换下,让霸道的语气上场,问:想不想? 许易扬第一次觉得视力的缺失是件好事,起码能让他逃掉郑辰谨那灼灼的眼神,可是,郑辰谨的眼神太热烈了,许易扬在他黑暗的世界里似乎都能感受到了。 许易扬不敢正面回应,可是暧昧的气温却又无法让理智全然回归,许易扬只好憋了句:不是有那么多迷妹想你么。 可我就只想你一个人。郑辰谨认真地看着许易扬,他的眼神似乎有贯穿光明和黑暗的力量。 只想你一个人,从十五岁到现在。郑辰谨的声音很轻,却又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砸在许易扬的心上。 他们沉寂地听着这句话的余温,在相拥的怀抱里共同回忆着年少的时光。回忆太短,未来太长,而现在,他同时吻住了彼此,激烈地、焦灼地、炙热地、疯狂地。 夏日已到,脱掉一件短袖并不是什么费时间的事情,裤子也不知道何时被扔到了地上。郑辰谨仍然记得许易扬从前喜欢坐在他的身上,他依着他。 很久没有被触碰的身体在频繁的敏感中燃烧,本能地想要找到降温的方法,本能地朝对方靠得更紧。 我们是什么了?郑辰谨没有停下手上的节奏。 许易扬靠在他的肩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知道了。郑辰谨把许易扬紧紧地压在床头,用另一只手抵起他的脸,唇似有若无地触碰着许易扬的唇,在黏腻的接吻间隙叫:哥哥。 被对方的手控制了节奏,不知道下一秒是快是慢,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直接让所有冲动直接上了云霄,欲念便是在这样的期望与央求中得到了满足和释放。 浑身酥软了的许易扬知道对面的人还没得到满足,当他深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地想要翻过身时,郑辰谨突然紧紧地抱着他,一直没动。 许易扬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于是唤他:辰 然而,许易扬的话被郑辰谨细细密密的吻止住,所有的吻,都准确地落在那双好看却又令人心碎的眼睛上。 郑辰谨说:我怕你疼。 他贴着许易扬失了光的眼睛,分不清是吻还是话:我不想再让你疼了。 郑辰谨的吻里刻着的深情一丝不落地传递到许易扬的心里,这个吻将过往的痛与爱融合混杂,将时光拉回十八岁那个四月,摩托车在耳边轰鸣,他毅然决然地推开了他。 他是疼,可是他不后悔。 许易扬把郑辰谨拥在自己怀里,说:傻瓜。 匿名者 发表于 202194 13:29 虽然是车尾气,但是小郑那声哥哥叫得我腿软 艾玛!本车尾气选手小脸一红 咦 怎么感觉吞楼了 匿名者 发表于 202194 13:29 虽然是车尾气,但是小郑那声哥哥叫得我腿软 哈哈哈哈哈本车尾气选手小脸一红 第三十八章 六月正是考试月,许易扬不能在穗城待太久,第二天下午便回了京城。 这天早上,郑辰谨问许易扬我们现在是什么了,许易扬没有回答,郑辰谨又亲了亲他的眼睛,说:好,那就不说。 在回程的飞机上,许易扬问叶呈昨晚跟西北女孩的见面如何女孩叫徐优雨,正好也在穗大,学经济的,跟叶呈一样也是今年毕业。 叶呈说两个人感觉都很好,可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徐优雨考上了西北老家鄯城的公务员,而叶呈马上要去美国读研,两年异国恋,没有任何相处的基础,不知道能否撑住。即使可以,叶呈毕业了又该如何?是他去当赘婿?还是让徐优雨放弃好不容易考上的公务员跟他来深城?还是找一个新的城市发展? 太多的不确定。 许易扬说叶呈好现实,当初为了罗佳橙六个志愿都填京城的劲儿上哪去了,叶呈笑了笑说,老了,疯不起来了。 许易扬说:试试吧,不试怎么知道? 叶呈无语:有这觉悟你自己怎么不试? 许易扬反驳:我这不是十几岁的时候已经试过了么。 叶呈再次无语:试过个头!昨天在台上答辩的和以前在深高校门口打架的,是一个人? 确实不是。 许易扬本来就已经因为郑辰谨每天锲而不舍地找他聊天而动了相思的念头,这次见面本以为能将相思消解,这下好,不但相思没消解,反而还对他另眼相看。 就像郑辰谨曾经崇拜写满分作文和解物理题的许易扬一样,当爱里带点从未想过的崇拜,就注定要开始覆水难收了。 不过这个暑假,他们俩谁也没回家。 郑辰谨在实验室走不开,学院还安排了医院的见习。 许易扬又要帮赵晓彤准备巡回演奏会了。更重要的是,赵晓彤这次的巡回请了残艺的很多同事来助阵,她说要把许易扬介绍给同事们,混个脸熟,以便明年面试之利。 所以,他们又回到了玩文字游戏的状态。 愿者:把微信名换了。 [太阳/]:什么? 愿者:换成姜太公。 [太阳/]: [太阳/]:好老气。 愿者:那就许太公。 [太阳/]:是姜和许的问题吗,是太公的问题! 愿者:那就许小公公? 易扬,在寝室呢? 许易扬刚想再对着语音助手回一句,周晓就进了寝室。许易扬听见是周晓的声音,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最近,他和周晓之间有些微妙,原因是国家残艺的名额从两个变成了一个,他俩要是都想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柯言呢?周晓问。 又去亲戚家了。许易扬是在帮小哑巴撒谎,实际上他是去幽会了。 说到这,许易扬还是想不明白,都大半年了,怎么还不让兄弟们知道,也不知道小哑巴在藏着掖着什么。 严纲放假回老家了,寝室里就只剩许易扬和周晓二人。许易扬觉得实在尴尬,打算拿着手机出去给郑辰谨发消息。 易扬。周晓却叫住了他,你暑假不回家了吗? 许易扬的一只脚已经踏出了寝室,不回了。 那你都在帮赵老师办巡演?下一站去哪个城市呀? 嗯,辽城吧。许易扬觉得他有点明知故问,于是想结束掉对话,我出去给我弟打个电话。 周晓听着许易扬脚步的声音,赶在他关门之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赵老师对你真好,肯定能保你进残艺吧。 许易扬装作没听见。 (接上) 许易扬走到走廊里没人的角落,摸着打开面前的一扇窗,任由八月的热浪拂在脸上,一个人定定地站着,思考。 周晓的话不由得让许易扬想起昨天叶呈发来的消息。 叶呈和那位叫徐优雨的女孩在一起了。徐优雨说,如果两年异国换来的是一个好结果,那么她不怕辛苦。女孩都这么说了,叶呈直接买了机票,抱着一大束玫瑰花飞到了鄯城。 许易扬问他那你毕业了怎么办,叶呈说如果感情一直很好,他愿意为了女孩去鄯城发展,他不舍得浪费别人两年的青春之后,就因为什么地域的问题而弃之如敝履。 那他呢,他和郑辰谨呢? 叶呈和徐优雨是奔着在一起才做的取舍,可是他和郑辰谨哪有什么在一起,他们还什么都不是呢。 什么都不是,许易扬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他俩这发展的,都发展到床上去了,和名正言顺好像也就只差了个名正言顺。 要不要名正言顺?怎么名正言顺?名正言顺之后又怎么办? 京城和穗城,天南地北。 从跟着赵晓彤学习那天起,许易扬就认定了他以后会进入国家残艺,没想过第二种可能。他这几年的路都是这么走的,都是这么准备的。赵晓彤经常带着他去演出,赵晓彤到处向人介绍说这是我爱徒,一来二去,许易扬跟残艺的好多老师都面熟了,似乎连他们都默认了这是他们未来的小同事。 还没想明白也根本想不明白的,许易扬的手机就震动了。 怎么不回我?对面的就是那又可怜又霸道的声音。 一听到他的声音,许易扬脑子里的什么留在哪个城市、什么名正言顺的烦思全都烟消云散,问他:今天怎么有时间打电话?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26) 因为你不回我啊。执拗的郑辰谨是不可能轻易放掉这个话题的。 许易扬编了个理由:刚刚洗漱去了。 哦。郑辰谨懒洋洋地在工位上伸了个懒腰,听到许易扬的声音,做了一天实验的疲惫竟全然消散,我在守实验结果,好无聊,你陪我。 许易扬好想问一下未来的郑医生,心脏在一瞬间猛烈地收束是否正常,不然他的心脏怎么会每次在听到郑辰谨的命令时都会突然这样。 许易扬调整了一下呼吸,问郑辰谨在做什么实验,郑辰谨说是帮实验室的梁梦允师姐做的,然后深入浅出地给许易扬介绍了一下这个项目。从郑辰谨嘴里吐出来的那些医学原理,以及被他整理得清晰明了的逻辑体系,又把许易扬深深地吸引住了。 科普完毕,郑辰谨问许易扬练琴累不累,许易扬说还好,郑辰谨停顿了片刻,用低沉的声音说:琴房不准让别人进去。 许易扬一下就想起了上次郑辰谨来找他时,他拉完《引子与回旋随想曲》后,郑辰谨一把搂住他,问可不可以吻他。 许易扬心跳得厉害,口不择言:要配钢伴,有时候还会排四重奏,这怎么 郑辰谨直接打断他:你好直啊,一点儿也不浪漫。说完,又自顾自地小声道:也是,我们什么都不是你凭什么浪漫。 郑辰谨霸道的、执拗的、撒娇的、可怜的话,许易扬全都听在心里。 许易扬又想起了周晓的话。比起周晓的老师,赵晓彤在业内知名度和影响力更大,绝对有保他进残艺的能力。 但是,如果他不去呢? 许易扬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弄得有些惶恐。如果没有赵晓彤,就必然没有今天的许易扬能坐在京合大管弦乐团首席,能被那么多知名残疾人演奏家所叫出名字。就算不考虑要对赵晓彤感恩戴德,自私一点儿想,只有进入国家残艺,以后的路才会好走。国家残艺可是全国残疾人艺术的心脏,对他们这些应届毕业生而言简直是神殿一般的存在,只有挤破脑袋想进来的,还没听说过有拿了保票还毁约的。 而郑辰谨听着电话对面突然长时间的沉默,一下子担心自己话说得过了火。他现在可不敢逾矩一步,全按许易扬的反应行事。 有时候,郑辰谨觉得许易扬跟十几岁时的状态也没什么区别比如上次他突然去穗大看他答辩,他们就是简单而炙热地相爱着的两个男孩。有时候就像现在,郑辰谨觉得他和刚失明那会儿想往外逃的那个人并无二致。 承认患得患失,是一直以来的骄傲桀骜的郑辰谨做过的最卑微的事情。可是如果那个人是许易扬,他也认了。反正这辈子,也就他一个人了。再也没有人能够仅通过一句话或是一段沉默就掀起郑辰谨内心的波澜万丈。 不早了,你去睡吧。郑辰谨只好让刚才的对话翻过去。 许易扬听出他言语里的失落,下意识地哄:琴房不让别人进,知道了。 郑辰谨一瞬间又放晴了,高兴地跟许易扬说了晚安。 许易扬不知道拿郑辰谨怎么办了,事情正在慢慢走向自己控制不了的方向。许易扬也不知道拿自己怎么办了,为什么时隔八年,他还是会对同一个人心动。 九月中旬,赵晓彤的巡演终于结束了。 从八月份开始,许易扬就开始跟着赵晓彤的团队全国到处飞,也没怎么回到宿舍落脚。 虽然奔波很辛苦,但是许易扬宁愿不回宿舍。暑假里,许易扬宿舍的氛围都十分微妙。柯言本就是个不能说话的,而且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情绪总是很低落。严纲一直在老家的按摩馆打工,没有了这个调动气氛的,宿舍显得更加冷清了。但最主要的是,周晓和许易扬又因为残艺名额的事情心有芥蒂,并且周晓还有越演越烈的势头。 许易扬听说周晓也是每天都围着他的老师转,他老师也在帮他打点关系,势头很猛,连赵晓彤都听说了。于是赵晓彤向许易扬打听周晓的情况,她听后,让许易扬放心,说她的面子更大,许易扬的能力也更好,这个名额十有八九都是许易扬的。 许易扬回到了宿舍,喊了一句:有人吗? 柯言看到许易扬进来,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在。 许易扬没听到周晓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轻松地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到柯言身边,拍了拍他的背。然后两人便用手语和语音助手交流。 许易扬先给柯言说了自己都跟着赵晓彤去了哪些城市演出,从包里翻出了一包特产送给他。 柯言问许易扬是不是之后就确定进国家残艺了,许易扬说还不确定,柯言说用语音助手打出来:小周哥总是问我你在干嘛,我问你又跟你老师去了哪里,真的好烦 许易扬听了,没有回应。 话锋一转,许易扬问起柯言毕业后的打算,没想到,柯言说他想留在京城,不回老家了。许易扬问是不是因为你的女朋友,柯言好久没动静,许易扬又开玩笑打趣他,柯言才回了一个应该吧。 许易扬估摸着聊得差不多了,正想回自己的位置理行李,却被柯言拉住。 柯言磨磨蹭蹭地,过了好几分钟,才偷偷摸摸地往许易扬耳朵里塞了个耳机即使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语音助手用冰冷的声音念出了一句让许易扬心跳骤停的话:扬哥,你是喜欢男生吗? lcldau 发表于 202195 01:56 小哑巴也喜欢的一样吗?哥哥是打算放弃北京去找弟弟了吗? 谢谢一直在追更的你,你真是小天使。 第三十九章 扬哥,你是喜欢男生吗? 看见许易扬神色的慌张,柯言赶紧又打了一句:我对象是男的。 许易扬暂时松了一口气,但是又被柯言的下一句话吊起了精神:可是他好像不喜欢男的。 这三句话哪句的信息量都太大,许易扬抓着柯言赶紧问清楚情况。 许易扬问柯言为什么他说他对象不喜欢男的,柯言说他们见面除了上床就不干别的,而且床事让柯言很不舒服,甚至感觉屈辱,可是因为喜欢他,因为相信他说下一次他就带自己去看电影、下馆子,柯言忍着。 临近大四,柯言需要考虑毕业去向,他决定为了他留在京城。当他兴冲冲地把这个事情告诉那个男生时,那个男生回复:别自作多情,谁他妈看得上一个哑巴啊? 许易扬知道柯言听不到,他大声骂了一句:人渣! 然后,许易扬回忆了一下柯言的状态。 所谓谈恋爱的开始,柯言明显是开心的;可是后来,特别是暑假以来,他就越来越消沉,虽然许易扬一直在全国各地巡演,但是每有回京休整的日子,都会碰到情绪低落的柯言。 许易扬又打手语问柯言这人是谁,我认不认识,柯言不愿意说,许易扬赶紧跟柯言说你这是被人骗了,你再也别和这人联系了。 柯言很久都没有动静,很久,许易扬才听到耳机传来语音助手的声音:可是,扬哥,我好喜欢他啊。 紧接着语音助手传来的,是柯言的啜泣声。许易扬搂住他的肩膀,轻轻地拍着,无声地安慰着他。 柯言本来性格就很内向,许易扬知道,如果不是因为真的忍不住了,柯言不会选择跟他说。 柯言哭了好久,许易扬耐心地等着,感觉他情绪平稳些了,交待他千万不要再跟这个人来往了,同性的圈子本来就小,残疾人更甚,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后来周晓就突然回来了,许易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最后拍了拍柯言的肩。 残疾人本来就心思细腻,加上周晓性格本来又敏感,他察觉到了柯言的不对劲,问怎么了,许易扬搪塞说没什么大事,小哑巴家里出了点事情,不过现在都处理好了。 周晓点了点头,然后又对许易扬说:易扬巡演结束了?很辛苦吧。 许易扬纠正:不是我,是赵老师巡演。对,是结束 周晓淡淡地打断:赵老师的,终究也会是你的,不久之后残艺小提琴首席就是你了吧。 许易扬听着他带刺的话,心里堵得慌。 但许易扬终归也不是性情爆裂的人,他只好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座椅朝着周晓声音的摆正,慢慢道:小周,我知道你也很想进残艺,但是你的竞争对手也不止我一个,我们大家公平竞争,你没必要 公平竞争?周晓的声调骤然提高了几个度,易扬你地道吗?你赵老师那么大关系,你跟我说公平? 许易扬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确实,他能仗着赵晓彤的面子,但是他周晓不也是依赖着他老师的面子么?但是话不能这么说,起码许易扬不会这么说话。 (接上) 许易扬不喜欢矛盾,他没再跟周晓争辩,躺上了床。 许易扬发现,在他思绪最混乱、情绪最低落时,他都会无比想念郑辰谨。 如果郑辰谨能在身边,也不需要他做什么,仅仅是知道他在自己身边这个事实,就能让许易扬获得内心的平静。 这不,仿佛是心灵感应,愿者的消息正好就来了。 愿者:巡演结束了?回到宿舍了吗? 许易扬如实回复。 愿者:国庆在京城吗? 许易扬瞬间精神了,他感觉到自己在隐隐约约中期待着什么。许易扬回复:在。 愿者:跟实验室要了四天假,我去看你。 正所谓量变引起质变,当期待被实现的时候,量的积累往往会呈指数增加没什么科学依据,仅适用于郑辰谨之于许易扬。 距离国庆节还有约摸二周,许易扬和郑辰谨都已经开始倒计时,度秒如年。 郑辰谨总是能把许易扬的所有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以至于他对郑辰谨到来的期待完全掩盖过了和周晓之间的微妙,以及对柯言情感状况的注意。 但是再怎么注意,也不可能料到这件事。 京合大残疾人艺术社团年度演出又要开始了,许易扬和周晓排练到很晚才回到宿舍,两人一路无言。 走到了宿舍,许易扬打开了门,却没有听到柯言敲桌子的声音,说明他不在寝室。 周晓喃了一句:奇怪,都快十点了,上哪去了? 许易扬心里划过一丝不对劲,他伸手摸了摸照明开关,发现是开着的。于是,他赶紧摸着走到柯言的位置上,摸到了他。许易扬叫他,他不应,拍他,他不醒。 周晓也摸过来,摸到一团粘稠温热的液体,惊叫一声:这是什么?血?!周晓一下子惶恐地抓住许易扬:易扬,是血吗?! 虽然惊魂未定,许易扬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他让周晓赶紧下楼叫宿管上来,然后马上拨了120,又给辅导员打了电话。 柯言一直穿长袖,120来的时候,跟车护士撩开袖口,大呼:怎么这么多刀疤! 辅导员没让许易扬和周晓两个看不见的盲人跟去医院的确会徒增麻烦,于是让他们先在宿舍里,等会儿会有别的老师来了解情况。 听着120把柯言抬走的声音,眼前又什么也看不见,脑子里只有想象出来的毛骨悚然画面,周晓一直紧紧抓住许易扬的胳膊,发着抖。 120和老师走了,宿舍里顿时一片恐怖的寂静。 周晓舌挢不下,久久才说:易扬,小哑巴不是一直好好的么,怎么会这样 许易扬揪着心不说话,他料想一定是那个玩弄柯言感情的人又做了什么,他现在就想把那人找出来一顿痛揍。 周晓依旧紧紧抓在许易扬的手臂,易扬,小哑巴会死么? 别乱说话。许易扬赶紧止住周晓的乌鸦嘴。 可是他流了好多血,我摸到了。因为害怕,周晓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没事,没事啊,别瞎想了。许易扬伸手抚摸周晓的背,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周晓有这么亲昵的时候了。 从前,他们寝室四个人关系真的很好,每天几乎形影不离,现在,一个生死未卜,一个远在家乡,还有两个因为一个名额的问题搞得关系紧张。 许易扬的心口发闷。为什么他什么关系都处理不好,为什么原来好端端的爱情和友情,都被他搞得一败涂地。 许易扬感受到手机在震动,他知道是郑辰谨的,他愣了半天都没接,直到周晓提醒他电话响了,他才懵懂地按下通话键。 郑辰谨问: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消息?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间,许易扬感受到泪直冲上眼眶的酸痛。 生命是如此可贵,为什么柯言选择了抛弃,又为什么他自己当初会选择抛弃?他简直不敢想象许丽发现他吞下二十一片安眠药的时候的场景,他简直不敢想象郑辰谨听到他自杀的消息时的心境。 有的人拼命想死,有的人拼命想活。如果每个人都是与其他人无关的个体,两种选择尚且可称为自由,但是 许易扬的背全被汗浸湿了,身边的周晓害怕抖个不停。 但是一个人的生死,牵动了太多人的灵魂。 许易扬拼命地忍住眼泪,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哑着嗓子叫了他的名字:辰谨 第四十章 柯言抢救过来了。 他的家长和学院来走访过很多次,试图了解柯言割腕的原因,但是许易扬都没说。他了解柯言的性格,这么内向的孩子一定没有跟家里坦白过性向的问题,他不能帮别人做这个决定。 九月末,严纲回来了,寝室三人一起去医院探望小哑巴。 尽管他们看不见柯言的样子,柯言也不能发声,但是凭借着这三年的共同生活,他们很容易就知道柯言还很虚弱。 他们正打算走的时候,柯言抓住许易扬的手,许易扬一下子明白过来,让严纲和周晓先出去。 柯言现在没力气用手机打字,但许易扬大概明白他想说什么,于是逐一打手语: 如果扬哥说得对,你就在我手上点一下,要是说得不对就点两下,好不好? 一下。 我没有把你和那个男生的事情说给别人听,扬哥够义气吧? 一下。 那你相不相信扬哥? 一下。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好不好? 犹疑了一会儿,两下。 许易扬思考了很久,才打出下一个手语:你想不想知道扬哥喜欢谁? 对面又犹豫了,但最终还是点了一下。 如果你告诉我了,作为交换,下次我带我喜欢的人见你,怎么样? 柯言没有动静。 最后,许易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打出手语:没关系,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但是我下次来看你的时候,你身体一定要比现在好很多才行。你爸爸妈妈都很关心你,你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了。 柯言孱弱地把手指移动到许易扬手心的位置,在他手心里写了三个字母:Thx。 谢谢。 (接上) 国庆节。 许易扬见到郑辰谨的时候,正好收到了柯言的消息:扬哥,你有空过来吗?带上你喜欢的人。 于是,正筹划着怎么一见面就能讨到吻的郑辰谨就被一脸正色的许易扬拉到了医院。 柯言看到是郑辰谨的时候,大吃一惊。许易扬喜欢男生这件事,完全是柯言在平日里通过雷达感觉出来的,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上回见过的许易扬的弟弟。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27) 柯言的父母看到是许易扬来了,高兴地欢迎他,让他们聊,出了病房。柯言父母一早就认识许易扬,也知道许易扬是柯言在京合大最好的朋友。 许易扬仗着郑辰谨不懂手语,坐在病床边,大大方方地通过手语告诉柯言:这就是我喜欢的人。 柯言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可以用手机了。 他瞄了坐在旁边椅子上的郑辰谨一眼,恰好跟郑辰谨眼神对上了,若无其事地尴尬一笑,然后动作鬼祟地把耳机塞进许易扬耳机里,打字,让语音助手念出:可他不是你弟弟吗? 许易扬打手语: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妈妈和他爸爸再婚了。 柯言又打字,语音助手念:那他喜欢你吗? 许易扬温柔地笑了,点了点头。 柯言又瞄了郑辰谨一眼,他看见郑辰谨脸上一直带着平静的微笑,一种和他自身桀骜气质格格不入的微笑。 极度的爱会压制自我的人格,可是这种压制却是自甘的、幸福的。 许易扬又打出手语:想好要不要告诉我是谁了吗? 柯言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在输入框里输了一个让许易扬大惊失色的名字:王以豪。 许易扬赶紧追问事情的原委。 原来,校学生会每个部门每年都会固定给特殊教育学院的同学一个照顾名额,学视觉传达技术的柯言正好被招到了宣传部,于是他和王以豪认识了。因为柯言是上头指派名额招来的成员,仕途心重的王以豪在部门里总是特别地关注他、喜欢逗他。 然而,这样的特殊待遇让柯言对王以豪萌生好感,总是傻傻地给王以豪送礼物。一次,王以豪说下次别带礼物了,以身相许算了,然后就带柯言去开/房。王以豪也不过就是找一个固定的炮友罢了,柯言性格内向,很乖,还说不了话,更省了许多麻烦事。 但是残疾人本来就心境单纯,柯言全然把王以豪的这些所作所为当成了回应。等到柯言后知后觉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感情已经覆水难收,本就自卑的他更不知道如何拒绝。 因为每年京合大残艺社团年度演出的关系,许易扬和王以豪也有些交情,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风风火火的宣传部部长竟然是这种人渣。 想到曾经和他同桌吃饭和共事,许易扬就一阵反胃,把对王以豪能说会道的印象全部改成了油嘴滑舌。 但许易扬是个温柔的人,不会把怒气传递给柯言,他打手语说:关于我和我弟弟,之前我觉得我不够好,我眼睛看不见,我不想耽误他。可是我们不应该因为身体的残疾,而主动地在爱情里陷于自卑的地位,不是么?我们只有学会接受自己,才能知道怎么去平等地爱别人。 柯言让语音助手替他问:那你和他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许易扬的头下意识地往郑辰谨的方向偏了偏,又收回来,然后用手语答:还没有,不过,会的。 许易扬又打出手语:你也得这样想,知道吗?只有平等待你的人,才值得你为他付出。 柯言对着郑辰谨笑了笑,然后在许易扬手上点了一下。 离开了医院,许易扬跟郑辰谨说了柯言遭遇的事,说他要去会一会那个人渣。 好。要我骂人还是要动手,尽管吩咐。郑辰谨一边答应着,一边左右看了看街角处,四下无人。 于是,他揽过许易扬的腰,在他的唇上留下一个轻吻。 许易扬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说:大街上,你干嘛呀! 郑辰谨说:没人,没干嘛。 许易扬看不见,郑辰谨一直带着平静而幸福的笑。 突然间发现我注册的q邮对应的账号被收回了,好怕我会突然登不上青花鱼 T T 第四十一章 许易扬第二天就以年度演出为由将王以豪约出来吃饭。 郑辰谨之前说要骂人还是动手尽管吩咐,但这两者显然都不是许易扬的作风。许易扬没让他一起,但郑辰谨不放心,在附近的一桌坐着。 许易扬叫了一打啤酒,王以豪油腔滑调地说:哎哟,看不出来,我们小公子也喜欢喝酒呀? 许易扬沉得住气,假模假样地跟王以豪客套着,先聊了聊年度演出的事,又得知这人渣居然从宣传部部长升到了学生会主席,终于,话题周旋到了情感问题上。 王部长去年给我拍的那个视频,可是让我在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八卦的风口浪尖站了好久。 哎哟我去,小公子这定语加的,我不得赶紧走一个?说着,王以豪马上碰了碰许易扬的酒杯,然后干了。咽下酒,王以豪问:所以,到底是哪个姑娘有幸当小公子的蝴蝶啊? 许易扬慢吞吞地喝完刚刚那口酒,说:不是姑娘。 不不不不是姑娘?那就是小子?我/操!王以豪一瞬间没了那些官场上的装模作样。 我感觉王部长是同道中人。许易扬说。 这话听着着实有点暧昧、有点暗示的意味,王以豪望着许易扬,这种温润的公子款式他还没试过。王以豪故意试探道:可惜啊!小公子都有蝴蝶了。 蝴蝶不都飞走了么。许易扬抿了一口酒,听说我室友说王部长技术了得。 王以豪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许易扬言语里的意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没想到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小公子那么闷骚。王以豪暗自庆幸了下许易扬看不见他的长相,又暗自自恋地觉得一定是自己声音还不错。 王以豪的手开始往许易扬的手上摸:你室友?谁啊? 许易扬不动声色地把手拿开,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口酒,说:柯言。 王以豪眼珠子转了转,终于想起来柯言是他众多炮友中的哪位,于是说:哈,他挺乖的。顿了顿,又望着许易扬白/皙的皮肤说:技术怎么样,小公子亲自试一下不就知道了么? 许易扬强忍住恶心,没有回答他那些问题,继续问:那不行,这种事情,得讲究趣味相投。 王以豪嘿嘿地笑了一下,说:怎么玩不行?你室友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柯言,那个哑巴,我就喜欢跟他来点野的,什么都玩得起! 他也喜欢?许易扬接得很快,没打算给对方思考的时间。 王以豪一瞬间有些懵,心想这不是他俩在在进行约炮前的背景调查么,怎么扯到别人喜不喜欢上去了。 他说不了话,你怎么知道他喜不喜欢?等王以豪反应过来的时候,许易扬的面色已经从温和改为了愤怒,还是你自己喜欢就行?! 王以豪在学生会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瞬间警觉了,一下子站起来,看着双眼无神的许易扬,心里下了盲人也不能奈他何的判断,厉声道:小公子,你管得太宽了吧? 许易扬听到他站起来的声音,也跟着站起来,说:因为你,他在宿舍里割腕,我不该管? 王以豪听到许易扬的话,着实吓了一跳,心虚地逞强着:这他妈管我什么事!然后又狗急跳墙地指着许易扬的鼻子怒气冲冲道:你个瞎子能看见什么,别他妈血口喷我/操! 王以豪指着许易扬的手突然被抓住,然后被用力往后一甩,胳膊差点没断。 指什么?郑辰谨站在许易扬身前,凌冽地看着王以豪。他在远处的桌子看到王以豪和许易扬站起来的时候,就立刻走了过来。 你他妈谁在学生会打点人脉轻车熟路,王以豪擅长记住人脸,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是许易扬的弟弟,我/操!他愣是没想到瞎子还有人帮忙。 许易扬下意识地找郑辰谨的手,郑辰谨默契地在同一时间把左手背到身后,他们的手在王以豪视线看不见的地方握着。 许易扬举起手机,让王以豪看到录音的界面,说:刚刚聊天的时候王部长说毕业后要做官,那就别让黑历史影响你的仕途。你再招惹柯言一次,我立马把录音公之于众! (接上) 目的达成,两人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这一路的路灯很暗不过许易扬也看不见,反正他一直握着郑辰谨的手没松开。 郑辰谨问:什么意思?什么关系了? 许易扬没说话。 郑辰谨侧过头去看他,昏黄的路灯打在他的侧脸上,本就柔和的眉眼显得更温雅了。 郑辰谨逗他:知道了,可以拉手的关系。 他们都知道,他们早就不止拉手了。 对于所谓关系,郑辰谨虽然不知道许易扬是怎么想的,但是现在他却意外地觉得这样的被动很好。从决定要慢慢来到现在也有一年了,磨蹭本不是郑辰谨的性格,但是他发觉,这样不逼许易扬、让许易扬来掌握节奏,对他而言,每一次进步都是惊喜。 更何况郑辰谨笑了笑,笑得平静而幸福。 许易扬还是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郑辰谨问:还在想你室友的事情? 许易扬却问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你大五就开始实习了吗?是可以随便选医院? 郑辰谨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给许易扬解释了一通他们穗大医学院临床八年专业的培养模式。大四上完所有专业课,大五选导师分方向,大五一年在本方向进行实习,并跟着导师做科研,大六到大八在穗大附属的医院全科实习轮转三轮。 郑辰谨解释了很多,不过对于许易扬来说,只需要知道他实习的医院一定会在穗城就足够了。 许易扬问:你导师是打算找当时给我看眼睛的张医生?毕业之后是继续留在他的团队吗? 许易扬这么一问,郑辰谨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毕业离他还确实太远了,现在连导师都还没选呢。郑辰谨说:应该吧,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看梦允师姐是这样的,大七的时候还去美国交换了一年。 许易扬当然知道梁梦允师姐是谁。许易扬刚失明那会儿,正好大五的梁梦允就在科室实习,经常跟着他的管床医生来查房,有时候会来给他测眼压。现在,她已经博士后出站,在穗大眼科医院当了半年的住院医师。许易扬也知道郑辰谨也一直在帮她做实验,知道梦允师姐一直很照顾郑辰谨,梁梦允有一篇SCI文章带了郑辰谨名字,很大方地给的二作。 郑辰谨想到了什么,笑了笑,补充道:师姐马上就要结婚了,我问她我能不能去参加婚礼,她说不带家属不给去。 梁梦允不仅在学术上关心郑辰谨,在生活上也是,总是给他说这个那个姑娘挺不错的。郑辰谨经常哭笑不得地对她说:怎么还没结婚就赶着上架当妈了。玩笑归玩笑,郑辰谨对梁梦允是很感激的,从十八岁的时候他决定了要考穗大医学院开始,就没跟梁梦允断过联系,郑辰谨的问题梁梦允总会不厌其烦地回答。 这也五年了,这位很够意思的师姐也要结婚了,时间真的像孩子一样拔腿跑得飞快。 许易扬问:婚礼是什么时候? 郑辰谨答:明年年初吧。 许易扬估摸了一下时间,点了点头,没说话。 (接上) 许易扬拎着果篮抱着花从赵晓彤家里出来了。果篮和花是他带去的,赵晓彤不收,赵晓彤第一次不收。 许易扬理解赵晓彤这么生气的原因,花费五年的时间用心栽培一个非亲非故的学生,帮他打点了这么多关系,到头来这个学生说走就走,换他他也生气。 许易扬手上拿着太多东西,即使已经是十月末,一路走回宿舍的他还是出了一身汗。 柯言被父母领回家休养了,严纲去两站地铁外的一个按摩店打工了,只有周晓在宿舍。 周晓叫了一声:回来了啊易扬。 嗯,小周在呢?许易扬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到周晓的位置旁,把果篮放他桌上,你吃了吧。 周晓伸手摸了摸,摸出来是一篮子水果,笑着说:谢了啊。 许易扬没有回自己的位置,而是靠在旁边的栏杆上,问:残艺秋招你报了吗? 周晓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柯言这件事,让周晓一下子把功利心放下了,他仔细想了很多,比起功名利禄,人更需要的是什么,好好的寝室关系,好好的哥们儿,到底至不至于为了这些撕破脸。 所以,自从柯言出事后,周晓就没有再跟许易扬放过关于国家残艺名额的暗箭,两人也默契地都不再跟彼此提。因此,许易扬这个问题让周晓有些猝不及防。 许易扬见周晓没说话,于是说:我不去了,你好好把握机会。 什么?周晓懵了。 许易扬用手拨弄着看不见的花,摸到一片花瓣,扯了松,松了扯,最后还是揪了下来。 许易扬重复道:我不去国家残艺了。 第四十二章 我不去国家残艺了。 啊?那你去哪?回家?周晓还是懵的。 许易扬想了想,穗城和深城反正也在同一个省份,说:差不多吧。 不是为什么啊?你这赵老师放人吗? 为什么,许易扬也很想问问自己为什么。 太久不做理科那些严谨的计算推导了,许易扬已经不太擅长通过逻辑链条寻找原因了。只是,周晓问为什么的时候,许易扬的脑海里只有郑辰谨的脸,那张样貌永远定格在十七岁的脸,散着跋扈飞扬的荷尔蒙,映着纯真清澈的星光。 许易扬随便编了一句话,也没回答赵晓彤放不放人的问题:就是想回家了,我南方人还是不太适应这边。 然后,许易扬笑着拍了拍周晓的背,故作轻松地绕开话题:我走了你该高兴才是,哪那么多问题。必须拿下那唯一一个名额,不然你都对不起我。 周晓终于从惊讶中缓过来,答应道:必须的!顿了顿,说:之前挺对不起的,易扬,我说话不好听。 我们本来就看不见了,话还不让说了怎么行,跟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许易扬知道周晓年级比自己小一些,性格也敏感,许易扬从来没跟他计较过。 金秋十月,广播里说,香山的红叶已经漫山遍野,红彤彤的,壮烈地绽放着。许易扬听了,第二天就叫上周晓和严纲一起去了香山。 如果选择有颜色,许易扬觉得一定是红色的,他选择推开郑辰谨时流了血,他选择回穗城找工作时叶子就为他红了。 十一月,许易扬去位于穗城的省残疾人艺术团面试,顺利地通过了。 许易扬瞒着郑辰谨,麻烦许丽从深城过来给他带路,并交代她不要跟郑辰谨说。 许丽知道许易扬要回省会工作开心得不得了。许易扬是她一个人拉扯大的,她知道天高任鸟飞的道理,但是心里还是希望儿子离得近点。何况郑辰谨也在穗城,兄弟俩还能互相帮衬,许丽这才算放心了。 但是等许易扬面试的时候,许丽又听说粤省残艺的宿舍居然还是六人间上下铺,于是晚上吃饭的时候她跟许易扬说:怎么住得比大学还苦,要不你租个房子,跟辰谨一起住,我和你爸给你们资助点。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28) 许易扬没想到许丽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下省去了跟许丽解释的成本了。许丽从农村里出来的,想法还是传统,许易扬不可能一下子就向她坦白自己和郑辰谨的关系,还是长期啃骨头的战术微妙,能拖则拖。 他和郑辰谨的关系不对,他们还没关系呢。 不过,心意确定了、坚定了,关系确定也就是时间问题。也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火急火燎的着急劲儿也过了,渐渐明白细水长流才是爱情的真谛。而且,确定关系这事,许易扬总觉得要找一个恰如其分的时机。 正想着,许易扬就听见许丽说:辰谨还在读书,学业忙,我就不说他了。扬扬,你这也毕业要工作了,该考虑一下以后的事情了吧。 许易扬说:还早呢妈。 许丽一听他这话,着急了:哪里早?别人家孩子上大学都就谈女朋友了。你们那个朋友叶呈,这都交了两个女朋友了,你们俩也真是耐得住! 妈,这还比个数?越多越好啊?许易扬心想,被他妈说成这样,叶呈一定在大洋彼岸打了好多个喷嚏。 哎呀,妈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你俩都不小了,到时候住一起,多互相给对方参谋参谋,知道吗?特别是你,女孩长什么样子你也看不见,让辰谨好好给你看看。 妈,你还指望我能找着个能看见的?快别耽误人家了。 那也要好好看看,后代基因得保证一下吧。 行了妈,以后你和爸就等着享福,别一天到晚瞎操心我们了。许易扬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 许丽眉开眼笑,说:好,我儿子让我享福,我等着! (接上) 时间一直往前行进,走到了他们相识的第九个年头。 梁梦允找人算好了日子,婚礼选在一月中旬办。 梁梦允说让郑辰谨带家属是玩笑,郑辰谨跟许易扬转达她的话也是玩笑,许易扬也知道是玩笑,但是玩笑也是可以变正经的。 [太阳/]:师姐不是说要带家属吗?我跟你一起去吧。 愿者:?!?! 愿者:突然晋升到家属关系了? [太阳/]:本来就是家属,名字都在同一个户口本上。 这句话发出去后,许易扬没有马上收到回复,于是他切换到买票的软件,直接订了飞机票。票买好了,语音助手正好提示来了新消息。 愿者:师姐说的又不是这种家属。 即使是冰冷机械的女声,许易扬也听出了失落。 [太阳/]:那我不去了,机票退了。 愿者:你已经买好票了? 愿者:卧槽。 愿者:没说不让来! 许易扬听着郑辰谨字里行间的激动,不禁笑出了声。他的辰谨,不论在外人面前多么严肃话少,在他这里永远像个小孩,年少时的冲动和纯真一点儿也没变过。 正想着,许易扬又收到了一条消息。 愿者:想见你都想疯了。 许易扬是提前一天晚上到的穗城,郑辰谨把他接到了酒店就急着赶去上晚课恰好是学期最后一节,说不定老师会大发慈悲地划重点,不去就亏了。 但是,坐在床边的许易扬抓住郑辰谨的手腕,没让他走。 郑辰谨回头望他,问:怎么了? 许易扬手臂稍稍用力,拉着郑辰谨的手腕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定格了一会儿,然后下了决心一般,果断地扶住郑辰谨的脸,用拇指确定了他嘴唇的位置,吻了上去。 郑辰谨的惊讶只持续了片刻,便马上激烈地回应他。 主动的许易扬太迷人,去他妈的课,去他妈的重点,不要了,就要眼前这人。 郑辰谨直接把已经背起的书包脱了扔在地上,然后抱起许易扬就往床头去,跟上次一样,把他挤在自己和床头之间逼仄的空间里。 郑辰谨的动作有些急,许易扬的背猝不及防地撞在床头。虽然床头是软质的,但许易扬的喉咙里还是不免逃出几声轻叫,郑辰谨最喜欢的那种。 郑辰谨感觉到血液一瞬间往下腹涌去,他本能地撩开许易扬的毛衣,想要帮他脱掉。 许易扬摁住他的手,说:你上课要迟到了。 郑辰谨轻松地挣开许易扬的手,直接把他的毛衣脱了,然后又急不可耐地去解他衬衣的扣子,说:你这样我他妈还怎么上课。 许易扬喘得也厉害,他控制着语气,说:我没想这样。顿了顿又补充:反正现在没想。 这不马上就要划重点了,郑辰谨抓重点的能力可是一流,挑了挑眉,重复了一个词:现在? 即使看不见郑辰谨灼热的目光,许易扬还是害臊地把头埋到郑辰谨的颈间逃避,犹豫了一下,说:我本来只是想说句话。 许易扬深吸了一口气,说:晚上买那个回来。 郑辰谨惊讶得想要把许易扬的脸扶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什么关系了?如果什么都不是那还要不要做到最后?许易扬会疼么? 最后一个问题让郑辰谨的心沉了下来。 许易扬躲过郑辰谨的手,依然把头埋在他的颈间,然后又侧了侧,吻在他的侧颈,仿佛能读懂他的思想,轻声说:我不疼。 郑辰谨愣了一秒,还是用力把他的脸抵起来,吻在他没有光芒的眼睛上。 (接上) 郑辰谨从来没听过这么费劲的一堂课,头一次觉得老师在上面讲的全都是废话,连重点都他妈是废话。 好不容易捱过两节课,郑辰谨背上书包就走。 孔回春又调侃道:郑哥对象也太神秘了,都一年了还不让见! 郑辰谨怼回去:见你这傻/逼做什么? 哟!孔回春长长地吊了一声,占有欲还挺强!您悠着点,床上注意无菌操作哈! 郑辰谨懒得理他,直接快步走出教室,他恨不得坐上火箭飞回去。 当然,他还是记得让火箭拐个弯,拐到药店去把那个买了。 许易扬听到敲门声就去开的门,然后就被不由分说地压在一旁的墙上亲。 门许易扬在喘息的间隙张口,却又马上被郑辰谨堵了回去。 然后,他就听到郑辰谨一脚把门踹上。 书包扔地上,毛衣扔椅子背上,裤子扔床头柜上,一路来到床头,郑辰谨又创造了那个逼仄的空间,许易扬又被禁锢在了里边。 吻是接不够的,不过也该转移阵地了,从唇、到颈、到胸、到腹。 许易扬不自主地想要把手插到郑辰谨的头发里,摸上去时才意识到他已经没有了年少时的长度不羁的头发,许易扬的手顿在空中。 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是许易扬总会遗忘,毕竟在许易扬的脑中,郑辰谨的样子永远的停在了那个张狂的十七岁。 也只有这种时候,许易扬才会碰到他的头发现在,最多也就半根指头的长度,和从前几乎能盖住眼睛的刘海比,实在是短了太多。 少年时,许易扬说过好几次让郑辰谨把头发剪清爽点,郑辰谨不听,他有个性,要做自己。许易扬失明后,郑辰谨二话不说去剪了,可是那时一心向死的许易扬却说没必要了。 有必要的,从那时到现在,郑辰谨一直保持着这个长度。 他早就做不了自己了,他早就不只是自己了。 郑辰谨感受到许易扬的手在自己头部停顿的动作,从许易扬的下腹抬起头,勾着嘴角狡黠地问:怎么样,够清爽吗? 许易扬把他摁下去,揪着他短短的头发,喉咙里的轻哼再也藏不住,很快就瘫软地靠在了床头。 郑辰谨坐起来,把他拨到自己身上抱着,侧过头吻他的后颈,却也只是吻着,没有其他动作。 许易扬问:买了吗? 郑辰谨答了一声:嗯。 许易扬问:包里? 郑辰谨没有作答,从许易扬的后颈吻到耳畔,又从耳畔再吻到眼睛上,细细密密地,吻得格外认真和深情。 吻了一会儿,郑辰谨把许易扬的脸扶起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氤氲着水汽,像月牙一样弯弯的,可是却再也无法聚焦。 辰谨。许易扬叫了他,以最温柔的口吻,我不疼,为了你,什么都不疼了。 许易扬话里的什么意味着什么,许易扬说明白了,郑辰谨也听明白了。 时光往前倒,倒回那个被摩托车强光照亮的小巷,许易扬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因为那是郑辰谨,为了他,什么都不算疼。 时光往后走,走到去年他做决定的金秋时节,许易扬仿佛拥有了视力,看到了香山的叶子红遍了山野,红得如血一样壮烈彻底。 许易扬让郑辰谨把自己的包拿过来,然后他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文件袋,里面是一份三方协议,许易扬、京合大和省残疾人艺术团。 郑辰谨接过来,在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后,抖着手问:这是什么意思? 许易扬沉默了片刻,短暂地回忆了一遍过了很多次的腹稿,然后用平稳柔和的声音说:你说所有进度我来决定,其实我很多次都想做这个决定了,但还是总打退堂鼓,老是想到你为了我学医,想到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许易扬: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或许是你在飞机上救人的时候,或许是经过柯言的事情之后。确实,你都不怕和一个盲人一起生活,我为什么要替你操心?就因为这个吊着你,也太对不起你了。 郑辰谨赶忙插话:你没有吊着我,也没有对不起我。 许易扬没有接他的话,怕接了就顺不下打好的稿子了,许易扬继续说:何况,我发现我做不到不喜欢你。 郑辰谨怔了一下,多少年了,他终于再一次从许易扬的嘴里听到喜欢。 时光一下被拉回了他们在深城高中的时光,许易扬跳上他自行车的后座,在无人的时候搂着他的腰,头枕在他的背上。 许易扬说:不清不楚这么久了,要是只有嘴上说句话就完事了,我觉得不够真诚。我现在才跟你说,就是因为我想认真地告诉你 许易扬指了指郑辰谨手上拿着的三方协议,说:我想好了。 第四十三章 我想好了。 郑辰谨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一把将许易扬拥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手上的三方协议也紧紧地攥在手里。 他的人生有多少个九年,郑辰谨不知道,但是过去这九年里,他爱上一个人,然后被这个人推开,又被他重新拥抱,郑辰谨一点儿也不觉得浪费。 如果当初在摩托车前推开人的是他,郑辰谨相信自己也会陷入一样的无助和仿徨,他相信许易扬也会选择同样的坚持与守候。 好在,经历了这九年,他们从青涩走向成熟,他们从自己变成了彼此,他们学会了换位与珍惜。 郑辰谨松开许易扬,将他的三方协议妥善放好,然后去自己书包里拿了东西,回到许易扬身边,对他说:既然你想好了,那说什么我都不会放手了。 毕业季。 严纲回了老家,在一家私人中医诊所工作。周晓果真拿下了那唯一的一个名额,顺利地进入了国家残艺。柯言确诊了抑郁症,一直在家休养,病情日渐好转。 而许易扬,坚定地登上了飞往穗城的飞机。 不过,在从搬到穗城之前,他们全家一起来了个毕业旅行,去宁城。 郑成安和许丽一开始还说要不要换个城市,毕竟宁城对于许易扬来说是个遗憾。但是许易扬坦然地告诉他们,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无法从遗憾里走出来。 郑成安和许丽感慨地看着许易扬,似乎这大学的四年,许易扬真的已经自己驱散了内心的黑暗。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孩子自己悄悄地长大了。 起飞前,许易扬让郑辰谨帮他发个朋友圈,配图是今早他穿着学士服和郑辰谨、郑成安、许丽在学校门口的合照。 郑辰谨接过手机帮许易扬编辑,发出去后,又自顾自地看着许易扬的微信名美了好久。 是的,从他们重新开始那一天起,许易扬就把微信名从太阳的emoji改成了许太公。 飞机落地,尽管在高中时无数次地幻想过这个场景他来宁城上大学,全家人来送他,但是他知道这将永远地停留在幻想之中。对此,他已经很豁达。 许易扬没有放下过对天文的热爱。刚失明那会,他确实想过逃避,但是这与对郑辰谨的感情一样,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高中离他太远,高中时的梦想也离他太远,但人生不过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失去。在这些失去之中,他能够失而复得一段日思夜想的感情,许易扬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 他握住郑辰谨的手,突然想起郑成安和许丽还在身边,于是松开了。 很多最新的天文学著作没有出版盲文版,也没有有声读物,许易扬对此很苦恼。好在,现在终于有人可以为他朗读。 落地宁城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于是一家人直达酒店住下。 结束了今日份的天文朗读,郑辰谨合上书,钻进被子里抱住许易扬。 和父母一起旅游,他们只得开标间,不过还好这家酒店的床能够移动,他们将两张单人床拼在了一起。 酒店的被子很薄,郑辰谨记得许易扬喜欢开空调盖很厚很厚的被子,所以他抱得紧了一些。 天文台的门票预约好了么?许易扬问。 嗯。郑辰谨应道。 爸妈没有又担心我吧?许易扬想起郑成安和许丽劝说他换一个城市游完的话语,话语里充满了担忧。 从他们表情看不出什么。郑辰谨用手玩着许易扬的头发,别多想。 许易扬犹疑了一会儿,从他们复合那天起,他就想要跟郑辰谨探讨这个问题,但是始终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郑辰谨二十三岁,许易扬二十五岁,再过几年他们就要到适婚年龄,他们不可能瞒一辈子。 郑成安上了年纪之后逐渐话少,许易扬摸不着他的心思。许丽倒是很明显,从他们上大学开始就追问有没有谈女朋友。这显然已经成为他们复合之后最大的问题。 许易扬刚想开口,却未曾料想,郑辰谨会同时吻住他。 只要是许易扬在他身边的时候,郑辰谨就想要吻他。 许易扬还是没问出口,或许是因为这个吻,美得过于梦幻,正如悬于夜空中的星星,谁人都不忍将它摔碎。 (接上) 第二天,他们先去了宁城大学。 郑成安说:这个大学的树真多,真漂亮。 许丽扯了扯郑成安的衣服,看了一眼许易扬,说:我觉得没有扬扬学校漂亮。 许易扬知道许丽哪儿都想着为他好,他收下这份感动,没有反驳。 许易扬问郑辰谨宁大是什么样的。郑辰谨说,郁郁葱葱的大树,有着百年历史的建筑,绿树配上红窗灰瓦,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许易扬听了,说:真好。 郑辰谨看着他,突然明白了郑成安和许丽为什么想要阻止许易扬选宁城游玩。就像,如果一块玻璃碎在面前,他们三个都不会忍心许易扬光着脚踩上去。 下午,他们去了宁城天文台。 天文台在山上,他们选择坐缆车上山。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29) 缆车是两人一个开放式缆车,郑辰谨让郑成安和许丽先走,他带着许易扬坐父母后面那辆。这样,郑辰谨就可以在他们没有回头的时候,牵住许易扬的手。 怕不怕?郑辰谨问。 带着眼前的一片黑暗腾空,许易扬心里确实有过一瞬间的发毛,但是很快又被即将登顶的期待给打消了。 许易扬笑着说:这有什么怕的。 郑辰谨不悦道:你应该说怕。然后我就可以亲你,然后跟你说我在这不用怕。 那我怕。许易扬改口倒很快。 郑辰谨高兴地探过头吻在许易扬的额角,笑得像个得逞的孩子,说:我在这,不用怕。 许易扬觉得今天的阳光一定很好,就跟他的心情一样。 下了缆车,他们参观了天文台旧址和陨石博物馆。 虽然看不见,但是身边有三个人为他解释面前这个陨石的来历,解释面前这个望远镜的配置,许易扬心想,自己和看见已经并无差别,甚至比能看见时更为幸福。 许易扬回想起当年许丽告诉他要再婚的时候,尽管他表面上对许丽的决定没有任何反对,但是他还是担心许丽找的这个男人能不能给她幸福,担心他们即将进入的这个家庭是不是能够成全许丽心中的美满。 一开始,叛逆的郑辰谨确实让许易扬绝望,不过现在,一切都是好的,他不能比现在再圆满,也不会比现在更知足。 走到半山腰的小卖部,郑成安买了三瓶水。 许易扬接过郑成安递给他的水,说:谢谢爸。 郑辰谨坐到许易扬旁边,拿过他手上的水帮他拧开,再递给他。 许易扬笑了笑,小声地对郑辰谨控诉他的过度关心:我只是看不见,手还在。 郑辰谨没有回答许易扬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坐在小道对面石凳上的郑成安和许丽,用他们听不到的音量说:我曾经在这里给你写过一张明信片。 什么时候?从郑辰谨略带伤感的口吻中,许易扬已经猜到了大概。 复读完的那次高考之后,和同学来宁城旅游。 郑辰谨眺望着远方葱茏成一片的树木,他知道当年也是同样的光景,因为他记得一清二楚。 当年,他徘徊在小卖部前想了很久要不要买明信片,买了之后又趴在石凳上想了好久要写什么,写完了又犹豫要不要寄出去。 最后还是没有。不是因为同学都在催他,而是因为他知道寄出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写了什么?许易扬问。 郑辰谨侧头看着许易扬。阳光洒在他身上,却都比不过他的温暖与明媚。 他记起初中时溜去高中部买鸡蛋灌饼碰到他,他笑在了阳光里。一个与生俱来与阳光共存的男孩,他的眼睛不应该是黑暗的。 郑辰谨看着阳光里的许易扬,说:我一定会让你再看到宁城的星星。 许易扬怔住了,他不会忘记他在笔筒里看到郑辰谨留的那张一起去宁大看星星的纸条时的惊讶。 好幼稚。郑辰谨唏嘘一笑,低下了头。 不会。许易扬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不会幼稚。 郑辰谨抬起头看他。 如果这真的是你想做的事情,不会幼稚的。许易扬张望着右眼那0.01的光,面带微笑地说。 但许易扬的话竟然没有让郑辰谨过分激动,因为从许易扬将三方协议放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许易扬会支持他想要做的一切。 郑辰谨也一直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最近有一件事情使他愈发地恨不得下一秒就达成这个目标。 昨天,许丽和郑成安告诉郑辰谨,郭训源出狱了。 见郑辰谨许久不说话,许易扬问他怎么了,郑辰谨还是没有说话,于是许易扬说:我们之间不藏秘密,好不好? 的确,既然决定好好在一起,就要彼此坦诚。 思前想后,郑辰谨还是将郭训源出狱的事情告诉了许易扬。 这样啊。许易扬的语气很平淡。 许易扬有些忘记这个叫郭训源的男生长什么样子了,在那道摩托车的强光之下,他长什么样子对于许易扬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理解不了为什么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能够做出如此狠毒且不计后果的事,但他早已不想去理解,就如他那个生父一样,作恶的人不配被受害者谅解。 但是,许易扬需要和自己和解。在经历了生与死的思想斗争后,许易扬选择了放下,把这个叫郭训源的男孩和那段可怖的记忆尘封在过去,独自走向即使是一片黑暗的新的未来。 我真的恨他。郑辰谨说。 郑辰谨和许易扬不一样,他很记仇,他能记恨郭训源一辈子。这样的恨让他只想再多背它一百个单词,再多看它一百页书,再多做它一百个实验,只要能让许易扬的眼睛快点重现光明。 许易扬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郑辰谨的话,只是说:辰谨,别被恨牵着鼻子走,生活是我们自己的。 第四十四章 郑辰谨和许易扬在穗大医学院旁边租了一个一居室的房子,正式开始了同居生活。 郑成安和许丽一开始还让他们别那么挤,租个二房一厅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才好,辰谨还要去医院实习,一直睡沙发床也不舒服。 两人以省钱为由挡回去了。郑辰谨还说沙发床比学校宿舍的硬板床舒服多了,只是叫沙发床而已,拉出来就跟床没区别。 实际上那张沙发床压根没用过,确实也不需要用,他们现在可是有关系的两人了。 今年教师节,许易扬给赵晓彤发了祝福、寄了穗城特产,赵晓彤把特产退了回去,包裹里还有京合大食堂卖的饼干,穗城买不到,赵晓彤知道许易扬喜欢吃。 许易扬打开包裹后五味杂陈,给赵晓彤发了一长串微信致谢致歉。 赵晓彤过了很久才回: 小许,你是我这么多年来最看好的一个学生,你没有留在京城很可惜、很可惜。父母和弟弟对你来说很重要,他们为你付出很多,你要报答,我们都是残疾人,我理解。以后不用再跟我道歉,也不用再送礼了,师生一场,缘分也到此结束了,祝前程似锦吧。 许易扬难受了好久,靠在郑辰谨身上不说话。 郑辰谨任由他靠着,腿上放着电脑看文献,时不时捋捋他的头发。郑辰谨知道许易扬很坚强,不需要语言安慰,他只需要知道自己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这是他们复合的时候就说好的,许易扬为了他来穗城发展,郑辰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郑辰谨进入大五,顺利地选了张景教授做导师。 除了跟许易扬在一起,郑辰谨的生活就是两件事,一是跟着张教授和师兄师姐到医院实习,二是去实验室做实验。张教授让他明年自己发一篇一作article试一试。 说到选导师,郑辰谨他们宿舍四人都选了不同科,眼科、骨科、胸外科、血液内科。 选骨科的是孔回春,他当时纠结了好久,对此,郑辰谨说:你还有啥好纠结的,想去哪个科、选哪个导师,让孔教授说一句不就完了。孔教授是指孔回春他爸。 所以我要选个好点的啊!孔回春也没脸红急眼,大方接话,内科就算了,我一个粗人没那种体系性思维。外科,能兼顾医患矛盾少和钱多的科室也没几个孔回春叹了口气,郑哥,你就好了,跟了个大佬,眼科又干净又不会死人,我要能在人眼睛上干那些细心的活我也去! 许易扬去省残艺上班,一周五天,朝九晚五,排练、录音、演出,压力不大。 他的单位在五站地铁外,每天,郑辰谨都会把许易扬送到地铁安检口,到站了有许易扬的同事去接他,下班了郑辰谨就在安检口等着接他回家。 对与郑辰谨来说,能坚持送许易扬上下班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他自己本身就要去医院实习不说,主要是遇到盯实验的时候,确实很难协调。 但郑辰谨几乎每天准时准点、风雨无阻。 他受不了许易扬从扶梯上来到走到安检口那一小段路,自己用盲杖小心翼翼地试探前路的样子。熙攘的人流越过他走,他就像被遗失的小孩,在人潮里慢吞吞地挪。 所以,郑辰谨大都会拜托师兄师姐帮忙盯一下实验,师兄师姐也都知道郑辰谨有个盲人哥哥在省残艺拉小提琴,大家都是做视神经研究的,知道有多不容易,这个小忙肯定会帮。 郑辰谨心疼许易扬天天挤地铁,说:我努力攒钱卖车,之后每天都开车接送你上下班。 许易扬环住他的颈,在一个吻里迷糊地说:好啊,小郑司机。 怀里的人似乎怎么也吻不够,郑辰谨虽然留恋,但是又有些急不可耐了。几番思索,他还是狠心结束了这个过分绵长的吻,把许易扬摁倒在床上,说:司机可是会开车的。 一年的时间过得很快,却也很平稳。 时间久了,许易扬对于家里、单位和上下班的道路也记得很清楚了,郑辰谨越来越忙,他就没再让郑辰谨接送。 毕竟,谁的时间不是时间,许易扬不舍得浪费郑辰谨的时间。许易扬知道郑辰谨医院实验室两头跑,也知道张景教授很看好他不要辜负老师的期望,许易扬比谁都明白。 通常,许易扬早饭和午饭都在单位食堂解决,晚饭一般是郑辰谨带着到学校食堂吃,郑辰谨有时间的话就会在家给他们做要换做没认识许易扬之前的郑辰谨,肯定不敢想象自己还能做出一桌子菜。 许易扬也学会了做点简单的饭菜,尽管郑辰谨明令禁止许易扬不许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开火。但是,郑辰谨不得不承认,每每吃到许易扬做的饭菜的时候,幸福感都会爆棚,即使有时候许易扬看不见盐放少了、油加多了。 有时候也会点外卖,他们最喜欢的就是葱香鸡就是少年的他们第一次一起到穗城旅游时,许易扬特别想吃的那个。 对了,他们家的冰箱里常备雪碧,两人长成大小伙子了,还是喜欢喝。也不知道喜欢的到底是雪碧的味道,还是透明气泡里藏着的十年时光。 郑辰谨年少时的幻想似乎在某种意义上实现了。尽管他们没有在宁城生活,但是他们的确一起租了一间小房子,许易扬的确会在他做饭前帮他系上围裙,的确会在他备菜和洗碗的时候从身后抱住他。 吃完晚饭,大多数时候郑辰谨往往还要去实验室,就算不去,也得在家看文献。张景教授要求很高,他的第一篇一作article必须赶紧发出来。 所以,郑辰谨要睡觉的时候,许易扬往往已经睡着了。但是不管郑辰谨睡得多晚,当郑辰谨躺下去的时候,许易扬都会转过身来抱他,第二天早上郑辰谨提起这件事,许易扬都表示不知道。 不过,不忙的晚上,郑辰谨会跟许易扬讲讲最近读到的论文,会跟他分享一下在医院实习遇到的有趣的事情,或者给许易扬念一念最新的天文发现。 又或者,许易扬也会给郑辰谨拉琴,穿着白衬衫。 (接上) 郑辰谨升入大六后,开始了第一轮的实习轮转。 他最近在急诊科实习,参与了很多次急救。现在,他已不是那个在飞机上惶恐地做心肺复苏的男孩,他可以在带教医生的带领下冷静而准确地按压和除颤。 一次,许易扬让郑辰谨教他怎么做心肺复苏。 郑辰谨先教他找颈动脉,许易扬总是摸不对地方,一边在自己脖子上探,一边问郑辰谨:到底在哪? 郑辰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拉下他的手,朝他脖子吻去,离开后,他看着许易扬泛红的耳朵,得逞地笑道:这下能记住了吧? 郑辰谨虽然忙,但一直有跑步的习惯,每天五公里。 工作日,郑辰谨早上六点就起来跑了,太早了,他不忍心叫许易扬起来折腾。 周末,许易扬不用上班;周六周日总有某一天的某个时段,郑辰谨可以不用去医院和实验室。每每这时,他们就会一起在学校的操场上锻炼,郑辰谨跑步,许易扬散步。 如果是白天,操场上的阳光就会很好。南方的城市,即使是冬天也常有暖阳。 阳光明媚的时候,许易扬的右眼能感受到微弱的光。每每这时,许易扬就会停下脚步,把脸仰向太阳的方向,希望能看见更多、更多,多到能让他看到,他爱了十年的男孩长成了什么模样。 郑辰谨看见许易扬这样,也会跑到他身边停下,和他一起感受阳光。 郑辰谨问他:能看到光? 许易扬依然仰着头,答:嗯。 郑辰谨走到许易扬身前,离得很近挡在他面前,问:现在呢? 许易扬感受到光突然被一片黑色挡住,笑着说:看到你了。 郑辰谨看着他弯成月牙形状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倒映着的阳光,如果不是操场上还有别人,他一定会抱住他,吻他。 周末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他们能温存得稍微久一些。 他们享受激情本身。许易扬发现在这种时候叫郑辰谨郑医生,往往会获得一场极致到底的酣畅淋漓。 这天,许易扬又用这个来挑/逗他:你穿白大褂好看么,郑医生? 郑辰谨也不甘示弱了:小护士们都说挺帅。 许易扬吻着他的侧颈,问:那郑医生,你们科室还缺护士么? 郑辰谨一个用力把他翻过来压在身下,靠在他耳边说:我们科室不缺,我缺。 他们也享受激情过后靠在一起的时候,放松慵懒、温暖隽永,但也只有以足够的信任做基础,才有享受这份闲暇的资本。 有一次折腾得实在太累,完事了,郑辰谨从背后抱着许易扬躺着,自己都快睡着了。 许易扬起身想要去检查一下窗帘有没有关严实,郑辰谨睡觉不喜欢有光的习惯他一直记着。 可是郑辰谨却一下子把他抱回来,问:去哪? 许易扬笑着刮了刮郑辰谨的环在他腰上的手,都二十五了,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又幼稚又霸道。许易扬说:去把窗帘拉紧了,有光你睡不着。 可是郑辰谨却抱着他没放手,沉沉地说:不用拉。然后他吻在许易扬的后颈,细细密密地啄,分不清是吻还是话:万一你突然看见了呢,要有光。 许易扬愣了一会儿,转过身去和他接吻。 他似乎比我更期待,我与光明的再次相遇。 第四十五章 知道他们关系的人不多,起先只有叶呈和柯言,现在多了三个,梁梦允、孔回春、徐优雨。 梁梦允在婚礼那天看到郑辰谨带着许易扬来时,就猜到了个大概。 后来,听说郑辰谨要搬出去和他哥哥一起住的时候,她直接问的郑辰谨:易扬真的是你家属吧? 郑辰谨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是。 至于孔回春这厮,是有一次来郑辰谨和许易扬的出租屋吃饭,傻兮兮地跟许易扬开玩笑说:扬哥你是不知道,我们学院一堆女生觊觎着郑哥呢,你也不催他赶紧找老婆! 许易扬只好打太极:他自己有数,我催也催不动。 孔回春又开始了:我/操,他有啥数啊他,问他去不去聚会,他就说要去接我哥下班,好家伙,再多妹子也被他造没了!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30) 一开始许易扬还能打打太极,但几个回合下来,再深的太极功力也招架不住小孔大夫这机关枪似的嘴了,真的是没话回过去了。 郑辰谨在旁边听得要被他烦死了,直接说:春哥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我找什么老婆,我这辈子就他一个人。 这要还听不出来,那也不知道小孔大夫这脑袋是怎么考上穗大医学院的了。 孔回春大概愣了半分钟,然后一连喊了好几个我/操,最后直接改口叫许易扬:嫂子好!然后又悻悻道:不对你是嫂子还是哥夫啊? 说到叶呈和徐优雨,郑辰谨大五的暑假,叶呈从美国毕业回来了,许易扬和郑辰谨给他接风,也正式见了见徐优雨,四人一起吃了个饭,三个男人喝了很多酒。 叶呈和徐优雨居然真的坚持下来了两年异国恋,叶呈已经找到了鄯城的工作,过一周就会跟徐优雨回鄯城。 郑辰谨和叶呈喝起酒来没节制,醉得人仰马翻,大半夜走在马路上,肩搭着肩一起大声唱深城高中的校歌,疯了似的卖醉。 徐优雨颤颤巍巍地扶着,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好啦好啦,再唱警察来了。 醉得不省人事的叶呈可听不来这话,故意高声说:宝贝,我不怕!来就来,让警察叔叔也看看我们哥仨感情有他妈多好! 许易扬没拦着,只是安安静静地扶着郑辰谨,听他们俩唱。 都是看着彼此从年少无知走到现在的,喝多少杯酒也抵不过一起经历过的时光。郑辰谨和许易扬是真的不舍得叶呈去那么远的地方,仿佛他走了,他们的青春就真的结束了。 许易扬听着叶呈和郑辰谨撒了泼的歌声,眼眶突然红了。 十年,就这么过了。 十年就这么过了,青春是真的结束了。 许易扬工作一年了,在乐团的位置越坐越前。 郑辰谨也开始了第一轮实习轮转,从被带教医生骂得狗屁不是,到写的主诉被带教医生夸奖。 他们从脆弱的少年,长成了独立的大人。 大人,是要担负起责任的,对彼此、对工作、对父母。 郑辰谨大六的寒假,大年初三的晚上。 郑成安邀请他的老朋友来家里吃饭。晚饭后,郑成安送朋友回家,许易扬在洗澡,许丽和郑辰谨在餐厅和厨房收拾。 郑辰谨好不容易把许丽收过来的第一波碗洗完,正在擦干,没回头,朝许丽说:妈,洗完了,还有没有? 没有听到回应,郑辰谨转过头,就看见许丽闭眼皱眉,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抵着头。 郑辰谨赶紧跑过去把许丽扶到沙发上坐着,问:怎么了妈? 许丽根本说不出话。 郑辰谨问:头晕? 许丽费力地点了点头。 郑辰谨问:之前也有过吗? 许丽没回应,她痛苦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了摆手,示意郑辰谨她耳鸣听不见了。 郑辰谨突然慌了。 照理说,他在医院实习了这么久,大六上学期也把内科轮转过一遍了,急诊也待了一段时间,什么大病小病也都见过了,不该慌的。 可是这时,郑辰谨的脑中突然闪过他十一岁那年生母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闪过许易扬服安眠药后苍白的面色,闪过外婆躺在棺木里的画面。 郑辰谨命令自己冷静下来,赶紧给郑成安打电话问他到了哪里,郑成安说马上进小区了,郑辰谨让他快点开到楼下等他们。 当郑辰谨想要去洗手间告诉许易扬时,本来晕乎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的许丽突然抓住了他,然后虚弱地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摆着手,用根本发不出声的嘴巴做了个口型: 不要说。 郑辰谨心一紧,安慰地拍了怕许丽的肩,然后跟许易扬说郑成安车子在路上抛锚了,他和妈去看看,让许易扬自己好好在家。 说完,郑辰谨就背起许丽下了楼,郑成安的车正好到了楼底下。 风湿性心脏病,主动脉瓣狭窄。 郑辰谨在课本上见过很多次的词,在医院实习时见过不少次的病例,却从没想到过会发生在许丽身上。 好在现在还不算重度,暂时可以药物治疗,不需要介入或手术治疗。但是郑辰谨知道,靠药物只能维持、无法痊愈,达到手术指征之后必须马上做手术。 女本柔软,为母则刚,瞒着许易扬也只是许丽一个人的意思,郑成安和郑辰谨都觉得不能瞒,况且许易扬也二十六岁了。 在郑成安和许丽面前,许易扬表现得很冷静,还安慰许丽没事,嘱咐她要遵循医嘱按时吃药。 可是晚上关了房门,许易扬把他的椅子拖到在书桌前看文献的郑辰谨旁边,问:辰谨,你就诚实告诉我,这个病到底重不重,好不好治? 郑辰谨关了电脑,把他搂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抚摸他的头发安抚:没事,现在还是早期,如果之后要手术,瓣膜置换的手术成功率也很高,别担心。 许易扬把头重重地枕在郑辰谨的肩上。许易扬没有再说一个字,可是郑辰谨知道他在说害怕。 许易扬初八要上班,两人初七就从深城回了穗城。 郑辰谨给孔回春拨了电话。 孔回春的父亲是穗大一附院的心外科专家,全国很多人千里迢迢到穗城来找他看病,号很难排。郑辰谨希望向他咨询许丽心脏手术事宜。 孔回春很热心,直接开的免提让他爸跟郑辰谨交流。 孔教授听了许丽的情况,说手术、住院、检查和药物这些加起来大概需要十万,说许丽还是初期不着急,不过如果郑辰谨家里之后考虑好了,回春的同学肯定给好好安排。 郑辰谨跟孔回春道谢,说这几天有空一定登门拿点礼物提前谢谢孔教授。 没等孔教授开口,孔回春就在免提那边喊到:郑哥你他妈别给我整这些虚的,是不是兄弟啊!礼物就不用了,到时候实习报告借我抄一下! 然后郑辰谨就听到了孔教授的一顿痛骂。 心里感叹了一句春哥这个活宝,笑着挂了电话,郑辰谨又给郑成安打电话转达了这个消息,又问了问家里的存款和许丽医保的事情。 尽管只是小康家庭,但是这十万块钱的手术费,他们家还是能拿出来的,而且医保还可以报销一些。郑辰谨放了心,只要许丽符合手术指征,马上安排手术应该不成问题。 挂了打给郑成安的电话,郑辰谨刚想发个消息告诉许易扬,一个电话又打了进来,郑辰谨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是张景教授。 这才初八刚收假,不会这么快就来查论文岗吧?郑辰谨在心里过了一遍论文的框架,接了电话。 小郑,回学校了没? 回了,张老师。 好,你现在马上来办公室找我。 没等郑辰谨说一句好的老师再见,张景就挂了电话。 张景教授虽然对学生要求严格,但是性格却一直都很友好温和。可是刚刚电话里的声音听着带了几分怒气,让郑辰谨隐隐觉得有些大事不妙。 郑辰谨赶到了张景办公室。 他在路上设想了很多情况,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教学楼下碰到梁梦允的老公,怎么也没想到梁梦允在张教授办公室垂着头,手上攥着一团纸巾,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张景见到郑辰谨来了,对梁梦允说:你自己跟师弟说。 梁梦允突然对着郑辰谨鞠了一躬,还蒙在鼓里的郑辰谨吓得赶紧去扶她,小声问:师姐,怎么了啊? 梁梦允对郑辰谨笑笑,笑得很牵强,说:我把眼科医院的工作辞了,我打算回家发展。 张景突然厉声道:回家发展?去一个县城里的私立医院,怎么发展?顿了顿,又摆摆手,道:说重点。 好的老师。梁梦允的声音听着又想哭了,我辞职后,我手头的项目转给了眼科医院的林医生,但是他手上也有自己的项目,没时间做我这个,只能名义上挂在他那里。师姐求你了,我项目里其他人都毕业去别的地方了,只有你接触过我的项目了,求你帮帮师姐 郑辰谨听了半天,明白了却又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梁梦允要辞职?梁梦允已经过了住院医师的阶段,现在当着住院总,熬过这一年就可以评主治了。 张景看了看梁梦允,叹了口气,说:小郑,你知道的,这个忙不好帮,实验什么的都是你做,最后你也顶多在文章里面排个二作或者共一。你自己不是还有实验要做?还有,你大七肯定要出国交流的,这样一来时间更加紧张了。 张景让郑辰谨好好考虑一下,让他们俩离开了。 郑辰谨看得出张景很恼火,梁梦允是他非常看重的学生,聪明努力,科研能力好,临床操作也细心,她这一说要走,张景肯定恨铁不成钢。 在张景办公室不好开口,下楼时,郑辰谨才问:师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辞职? 梁梦允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肚子,说:我怀孕了。 梁梦允打断刚要说恭喜的郑辰谨,继续道:之前查出来点问题,妇产科那边让我必须安心养胎。但是你也知道的,住院总,一天到晚都在医院里面,哪里可能安心养胎,唉 他们下到了楼底,梁梦允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门外等着的老公,然后转过身背对大门,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还问郑辰谨:看得出来我哭过吗? 梁梦允的处境本来已经让郑辰谨心疼,但却都比不过刚刚这句话。郑辰谨心里难受极了,说:漂亮着呢。 他们走出门外,梁梦允的老公迎上来,跟郑辰谨打了个招呼,担心地问梁梦允张景怎么说。 梁梦允笑着对他说:挺顺利的,张老师同意啦。 *住院总:住院总医师,一天24小时住在医院的医生,常常要负责全院的平会诊、急会诊以及所有的急诊手术。为期一般为一年。虽然不算绝对,但这是从住院医师到主治医师的必经之路。 梁梦允这个角色写给自己和所有的女孩。为了家庭付出和牺牲没有对错,是个人选择。只是,如果我们做了这个选择,愿我们的牺牲都是心甘情愿的、是快乐从心的,更,愿我们的牺牲能够得到理应得到的尊重和珍视。 第四十六章 跟师姐和姐夫道别,郑辰谨看了看时间,正好该去接许易扬下班了,于是走向地铁站。 郑辰谨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许易扬。这次,不是因为他的盲杖,而是因为他的惊艳。 许易扬今天下午跟着团里去义演了,穿着白衬衫,眉毛描了描,刘海用夹板往两边烫了一下,外加本就笔挺的身板,气质出挑。 经过他的路人似乎也不着急赶路了,都抻着眼张望,但看到他手里的盲杖和无光的眼神,却又叹了口气,加快步伐走过。 郑辰谨快步走到安检口,第一时间接到许易扬,迅速在他耳边落了一句话:你弄成这样,晚上不打算让我去实验室了? 许易扬听着他不正经的话,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胳膊,我又看不到我弄成什么样了。 郑辰谨扫了他一眼,道:那你别看了,正好,就我一个人看最好。 郑辰谨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在这种事情上更是不会含糊,进了家门压根没给许易扬说话的机会,直接把他推倒在沙发上,几步之外的床都等不及去了。 郑辰谨急不可耐,一边解许易扬的裤子,一边在他身上到处啄。 许易扬觉得他今天有些过分急躁,他跟不上他的节奏,下意识伸手抵着他的肩膀。 郑辰谨以为许易扬在拒绝他,委屈道:过年回家一周没做了。 用几秒的间隙调整好节奏的许易扬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撩得浑身发热,也伸手去解他的扣子,反问:以前在家不也做么? 是。郑辰谨把许易扬的裤子褪到小腿,然后去脱他的衣服,但是他的手突然顿了顿,只是把白衬衣的扣子解开,没再继续脱下来,在家不好出声。 出什么声?许易扬把手伸进郑辰谨的裤头,郑医生? 郑辰谨最后眯着眼欣赏了一秒许易扬,白衬衣敞开着,左肩的衣料没搭住,滑下来了,半透不透的衣料懒散地挂在白/皙的皮肤上,极致诱惑。 郑医生给你好好治治。郑辰谨把许易扬翻过去压在身下。 确实治挺好。 做完之后,许易扬趴在郑辰谨身上,就算想起来也有心无力。 饿不饿?郑辰谨低头吻了吻许易扬的头发。 许易扬摇了摇头,说:不想动。 郑辰谨说:你不用动,我给你做,想吃什么? 许易扬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稍微往上挪到了个舒服的位置,说:你也不许动。 郑辰谨笑了笑,伸出手,一点点地顺着他的头发。 其实郑辰谨一直不知道怎么计算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要不要算上年少时的那一年多。 有时候他觉得该算上,因为怀里的这个人好像也没跟当初那个温暖的少年有任何区别,还是爱喝雪碧,还是会在他学习烦躁时陪在他身边,还是会在大事小事里默默地让着他。 有时候他又觉得不该算上,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他、他和他们,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年少总有执着于自己的无知的时候,不知道这些自以为是的执着会给对方带来怎样的创伤。现在,他们活成了同一个人,拥有彼此才是生活的前提。 重新开始到现在已经两年了,当初许易扬为了他来的,郑辰谨现在又怎么舍得抛下他走。 院里出国交流的申请年前就截止了。张景教授太忙,根本不知道这些行政上的截止时间。 郑辰谨回忆今天下午在张景办公室,他肯定的语气好像从没想过郑辰谨会不去交流。 郑辰谨本来已经想好开学了就跟张景教授坦白,但是梁梦允的事情太突然,张景又失望又生气的神情在郑辰谨的脑子里印得一清二楚。 对了,你问小孔了吗?许易扬抬起脑袋问。 郑辰谨轻轻把他的脑袋放回自己胸前枕着,答:问了,要十万,爸说钱没问题。等符合手术指征了,孔教授说他能安排。 许易扬点了点头。 见许易扬不说话,郑辰谨担心他又多想,于是安慰道:别担心,我把妈的片子拍照传过去让孔教授看了,他说现在还是初期。 你是专业的,我当然放心啊。许易扬抬起下巴在他身上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这样吻了好几次,许易扬才轻声叫道:郑医生,还要。 张景教授最近一周都忙,排的满满都是手术,郑辰谨想着不能再拖了。 这天下了实习,白大褂都来不及脱,郑辰谨就直接从一附院跑到眼科医院,逮着刚下手术、正要下班的张景坦白了没有交出国申请的事,并说会好好在学校帮梁梦允把项目给结了。 不思进取、先斩后奏,小郑,我之前还真没看出你是这种学生!张景很生气,跟看重梁梦允一样,他也非常看重郑辰谨的优秀和努力。 郑辰谨解释道要照顾哥哥,张景叹了口气,说:你们一个说怀孕了要养孩子,一个说要照顾哥哥,唉!你哥哥的情况我知道,你自己想想,是一直在身边陪着有用,还是攻破视神经课题、让你哥哥重见光明更有用?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31) 郑辰谨用力抓着白大褂,手心的汗都要把白大褂浸脏了。 张景说:你没有海外经历,以后是根本留不了院的,你别告诉我不想留院!现在出去就是最好的时机,你博后的时候要规培,再之后进了医院,从住院医到住院总,再到主治、副主任、主任,你看这哪一步的时间耽误得起? 张景继续说:我们课题组每年都有去霍普金斯交换的学生,没断过,为的就是能及时跟进那边的视神经研究前沿。你自身很用功,在实验室待了这么久,能力我也看在眼里,去那边学习回来,眼界、方法、技术都会大大提升。 你大一就跑来跟我说,哥哥是我之前的患者,你要跟我研究视神经再生,你想救你哥哥的眼睛,这话我当时听了觉得有点幼稚。张景突然笑了笑,可是又觉得很可爱、很感动。 张景望了一眼医院走廊里来回来去的患者和家属,沉沉地说:我马上退休了,也收不了学生了,但是研究永远退不了休,外面一堆堆的患者等着、盼着,他们比我更着急。 郑辰谨的目光随着张景望去。 一个约摸十几岁的小男孩双手直直地悬在身体前方探路,脸上的笑容竟然依然纯真。他身旁的母亲穿着最朴素的衬衫,脸上的黄斑让他们千里寻医的辛苦昭然若揭。 再旁边,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做了眼球摘除。其实,她长得挺秀气的,如果眼睛还在,大抵会是明眸善睐。 还有很多、很多,这一整个走廊,这一整栋楼,这一整个国家。 他看的见那些看不见的人,那些看不见的人却不知道他在看他。 张景说:本来以为小梁能接手,现在她走了。本来以为你能接手,唉 张景伸手指了指走廊上的人,说:你看看这些人,你看看你哥哥,他们的光,可都握在我们手里啊。 第四十七章 从眼科医院出来,郑辰谨没回实习的科室,没去实验室,也没回家,他一个人走到学校的操场上,从慢走到快走,从快走到奔跑。 许易扬是放弃了京城的大好前程来的,是辜负了恩师的厚望来的,就单纯是为了他郑辰谨来的。他为了他来,他为什么不能为他留下来? 即使只是一年,郑辰谨也不想离开,他好不容易重新拥有了这个男孩,他不舍得。 突然,下雨了,很大。操场上其他人一下子作鸟兽散,只有郑辰谨一个人还在一圈圈地跑。 雨浇在身上,很疼,可是郑辰谨知道,没有许易扬眼睛磕在台阶上的时候疼,没有医院的那些病患在无边的黑暗里生活一辈子疼。 如果不将光明许给他和他们,学医还有什么意义,还谈什么初心。 许易扬失明的刺一直扎在郑辰谨心里,飞机上那位他没有抢救回来的林先生从未在他脑中抹去,在医院实习的这一年半经历的那些有心无力已经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突然,郑辰谨手机里响了一声提示音,是许易扬的消息,他给许易扬设置的强提醒。郑辰谨点开,是一条语音。 辰谨,下雨了,我记得你早上出门的时候记得你没带伞吧?那就别来接我了,我在单位捎了一把伞,下了地铁自己走回去就行。放心,我认得路。 一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关系和细致,现在,竟成了一把世上最温柔的枪。 郑辰谨用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气,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然后又站起身往地铁站走。 被郑辰谨抓住手的那一刻,许易扬瞬间感受到了他手的冰凉,然后顺着他冰凉的手往他身上摸,惊呼:怎么浑身都湿了!你淋着雨来的?没收到我消息吗? 收到了,就是想来。郑辰谨的声音很沉。 许易扬太熟悉郑辰谨了,马上察觉到不对劲,问:怎么了? 过了好久,郑辰谨才回:没什么,就是想见到你。 许易扬心想绝对有事,于是扯着郑辰谨的衣袖加快脚步回家,仿佛他才是看得见的领路的那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赶紧回家洗个热水澡,我煮姜糖水给你去去寒。 郑辰谨看着他,想把他一把抱住,可是浑身湿淋淋的,没有力气。 许易扬真的太好了,他要怎么做才对得起他的好,他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回到家,郑辰谨听许易扬的话洗了澡、坐在床上喝了他煮的姜糖水。许易扬坐在他身边,听他咕噜咕噜地喝完,然后摸出吹风机,坐在身后帮他吹干他那头短短的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很大,郑辰谨听不到除此之外的任何声音,许易扬的动作因此在郑辰谨的感官里被放大了,许易扬在郑辰谨头发里的每一次拨动,都是温柔却又有力的,就像他这个人本身。 吹干了头发,许易扬卷号吹风机的电线,放到床头柜上,柔声问: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实习不如意,还是论文的事? 听见郑辰谨不说话,许易扬说:咱们之间不藏秘密,是不是? 郑辰谨还是不说话,许易扬笑了,说:你要想藏秘密就藏好,别让我看出来。你又是淋了一身湿去接我,又是半天蹦不出一句话的,郑医生您这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郑辰谨竟然被他的话逗得轻笑了一下。 自己对情绪的掌控能力实在太差,如果不是许易扬,他的情绪能往何处安放?也难怪在分开的那些年里,他会一次次地失控,泄洪口没了,情绪全堵着,可不就失控么? 郑辰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也放下纠结,将出国的事情和盘托出。 所以你是想去的,对吗? 郑辰谨想到在眼科医院见到的那对母子和那个被摘除眼球的小女孩,轻声道:嗯。但是郑辰谨又马上说:但你是为了我来的穗城,我不想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许易扬摸到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说:你这傻瓜,有能耐考上穗大医学院的聪明脑袋里都想些什么呢?也就只有一年而已,怎么想这么多? 许易扬说:而且,你不用拿我的选择作对比,不是说我为了你来,你就得为我留下。要是这么算数的话,我们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以前许易扬顿了顿,喉咙有些发紧,我推开你了,我成盲人了,你就得还我?到头来,你觉得自己怎么也还不清楚,我也钻进思想的胡同里想不明白,不是么? 我喜欢你这个人,所以我为了你来穗城。我也喜欢你的事业,所以我希望你出去,希望你以后更有能力,去帮助更多像我一样的眼睛。 许易扬把头搭在他肩上,这跟付出不付出没有关系,就是因为我喜欢你,仅此而已。 郑辰谨看着他弯弯的笑眼,仿佛看到了光芒,郑辰谨吻了下去。 许易扬。 嗯? 你太好了。 从眼,到唇,到颈,一路向下。 郑辰谨动作依旧激烈,却也格外地温柔,他趴在许易扬背上,全身紧紧地贴着他,一边横冲直撞,一边喘着气说: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 郑辰谨退出来,把许易扬抱在自己的腿上,换成许易扬喜欢的姿势,头埋进许易扬的颈窝,用力道:不是只有喜欢而已。 听见这话的瞬间,许易扬感受有一滴冰凉的泪水滴落在了他的后背上,在他背后划出一道长长的痕,很长、很长,从十年前自行车前后座上随风飞扬的黑发,到若干年后黄昏下的白发苍苍。 是爱。 第二天,郑辰谨到张景那儿负荆请罪,张景一个电话打给国际项目办,问题就马上解决了,只要郑辰谨明天把申请递过去,后续都是程序问题。 挂了电话,张景又问郑辰谨论文写得怎样了,郑辰谨说实验有点卡住了,还在试,张景问是哪里卡住了,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 末了,张景说:下周我和几个老师要一起去西藏医援,可以带几个学生,你这情况,还是留在学校好好写论文吧,我就带你颜师兄、陶师姐和黄师弟去吧。 晚上,郑辰谨和许易扬说了这个事,许易扬听了也表示可惜:西藏的星星一定很漂亮吧。 而后,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脑子里大概想的是同一个画面,江村的星星,依偎的少年,纯真美好。 以后一起去吧。良久,许易扬说。 郑辰谨从回忆里转头看他。 我带一队乐手,你带一队医生;我带上琴,你带上光。 郑辰谨看见,许易扬不能聚焦的眼睛里突然泛着光芒,仿佛西藏的星空现在就在他们的头顶上,仿佛他已经被藏民们围着,肩上架着小提琴,一边拉出宛转悠扬的音符,一边等郑辰谨下了手术接他回住处。 郑辰谨搂过他,吻在眼尾,答应道:好。 许易扬笑得温暖,说:努力,郑医生! 郑辰谨看着许易扬脸上难得的天真,说:努力,许老师。 第四十八章 九月,郑辰谨飞向了美国,开启了为期一年的交换生活。 十三个小时的经济舱堪比酷刑,位置太窄,一点儿也不舒服,郑辰谨睡不着,只好想念许易扬。 想念每次送许易扬上班时,许易扬在安检口用阳光般的语气对他说晚上见。 想念每次他躺下时,已经熟睡的许易扬总能准确地翻过身抱住他。 想念每次他们激情时,许易扬贴着他叫他郑医生。 除了郑医生,许易扬又给郑辰谨起了个别的称谓,是一个英文名。 郑辰谨出发的前一个晚上,许易扬问他有没有英文名,去美国是不是要起一个,还说他小学的时候抽卡抽到了Lucas。 对于英文名一事,郑辰谨说:没有。 许易扬躺在郑辰谨怀里,突然凑到郑辰谨的嘴边啵地亲了一口,说:现在有啦,Bob。 郑辰谨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捧着许易扬的脸使劲地亲,Bob给你往死里啵。 他们复合两年半,同居两年,几乎没有过任何矛盾,工作、学习和生活上的大事小事都跟彼此分享,郑辰谨好不容易想藏个出国的秘密也没藏住。 但这样很好,在异国他乡,也算有个念想,不至于孤单。 当然,出国除了精神上的支持,当然还需要物质上的。郑辰谨这一年的交流,学院会报销一部分,但多多少少要自己贴一点,所以郑成安和许丽又不得不从家里的积蓄中拿出一部分钱来,这一部分钱本来是存着给许丽做手术的。 不过还好,许丽的病情一直维持得比较稳定,几次去检查都没太大问题。但身处异国的郑辰谨还是有些担心。 一方面,他是家里唯一一个懂医学的人,他怕万一出了什么紧急情况郑成安和许易扬处理不了。另一方面,确实也是害怕吧,许丽现在对于郑辰谨来说,也已经是太重要的人,是家人,是妈妈。 郑辰谨扭过头去看窗外,黑色的夜空中挂着触手可及的星辰,很明亮,是在地面上见不到的壮阔。 郑辰谨用手机拍下,设置成了主屏幕的背景。他想到那个和许易扬的约定,在西藏的星空下,许易扬带琴,他带光。 成年人的世界纷繁复杂,好在他们都还有如星光般纯净的梦想,以及共同追梦的人。 郑辰谨对自己说:努力,郑医生。 郑医生确实很努力,很努力地在美国学习,跟进视神经研究的前沿,根据审稿人的意见改论文,同时写新的论文。 忙碌,却也平稳。 每天早上,郑辰谨都会和许易扬视频聊天,生活也不至于太无聊。 美国东部时间早上七点半,中国时间晚上七点半,郑辰谨和许易扬都会准时打视频。这会儿,郑辰谨刚好晨练完吃早餐,许易扬刚好下班回家吃晚餐,两人也算一起吃了一餐饭。 这天,两人一如往日地打着视频,许易扬跟郑辰谨聊着叶呈婚礼上的事儿。 是的,在经历了两年异国恋和一年半的同居生活后,叶呈和徐优雨结婚了。 许易扬因为视力问题不方便当伴郎,之前本来说好了郑辰谨给叶呈当伴郎,可郑辰谨远在美国,也只能可惜地作罢。 许易扬是跟着几个高中同学一块儿去的,很显然他们都是第一次和盲人出行,对许易扬十分照顾,体贴得都让许易扬有些不好意思了。 回想起来,许易扬还觉得好笑:班长一路上都拉着我,我感觉他也挺别扭的,我跟他说我搭着他肩膀就行,然后他煞有介事地跟我说不行,丢了怎么办,看来这么多年的班长病还是没改呀! 郑辰谨看着屏幕对面他的笑容,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许易扬又说起叶呈:敬酒到我们这桌,我感觉叶呈喝得差不多了,过来抱我抱得我都喘不上气,我让他松开,他说,连你的份一起抱了。 郑辰谨听着,有些感怀,跟叶呈也一年半没见了,这次没能给他当成伴郎,郑辰谨很遗憾。 青春期的郑辰谨目中无人,遇到许易扬后才开始逐渐恢复正常社交,在这个意义上,叶呈可以说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再后来,许易扬失明的那段时间,不论是去病房探望许易扬,还是给自己补课,亦或是感情上的倾听和建议,郑辰谨觉得感谢二字都无以为报。 郑辰谨说:等我回来了,有机会一起去鄯城看他们吧。 可是还没等许易扬回答,许易扬那边的信号就突然断了。 尽管许易扬一个人生活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但是面对突发状况,总是措手不及。 比如家里热水器坏了,师傅上门修的时候,郑辰谨还是麻烦孔回春来盯着;换季时,许易扬又感冒发烧了,在大洋彼岸的郑辰谨心疼却又无力,也只好麻烦小孔大夫带着去医院。 所以,当许易扬有十分钟没有任何消息反馈过来的时候,郑辰谨又想打电话给孔回春的那一刻,许易扬的视频拨了过来。 郑辰谨刚接了电话,就听见许易扬说:我爸刚刚给我打电话。 郑辰谨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对面补充:我亲爸。 郑辰谨愣了很久,才说了一句:什么? 说实话,郑辰谨都快忘了还有这样一号人,这么多年没有音讯,默认死了,没死也不该有脸面再来找许易扬。 对自己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下狠手,这么恶毒的人,凭什么还活着。 操。终于记起这人是谁的郑辰谨骂了一句,他找你干什么? 许易扬说:要钱看病,说肺有问题,我没听懂是什么病。 当初打人的时候怎么没他妈想到老了还要看病啊。郑辰谨脾气大,恨不得骂他八百句才算痛快。 我肯定不给,我自己就不说了,给了对不起我妈。许易扬在视频对面皱着眉,不知道他怎么搞到我电话的。 郑辰谨警觉起来:在单位时刻跟同事待在一起,在家郑辰谨一愣,望着台子上的日历,距离回国还有半年。 许易扬知道郑辰谨在懊恼自己不在他身边保护他,于是体贴地说:没事儿,别担心,我自己能注意。 挂了电话之后,郑辰谨又给小区物业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多注意许易扬上下班的时候有没有人跟着。 学校的报销只管来回机票,圣诞假如果要回国机票自付,为了省钱,郑辰谨本来不打算回国,这个事情一出,就动了回国的念头。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32) 许易扬让他别再问家里要钱,家里的钱还要存着给许丽做手术。许易扬又说看看自己账户上的钱够不够,郑辰谨一听忙说算了,房租都是你付的,我再不花你的钱了。 许易扬确实也囊中羞涩,自从毕业后,许易扬一直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每个月交房租,还固定给郑成安和许丽打两千,这样下来,确实也没剩多少了。 郑辰谨进入博士阶段后主动跟父母说停掉生活费,他的补贴和奖学金也有,但是在穗城这样的一线城市,也够管自己的吃喝,能存下来的钱少之又少。 直到次年五月底郑辰谨回国之前,那个男人锲而不舍地打了好多电话给许易扬,许易扬每拉黑一个,他就换一个号码打。万幸,他没有到找到许易扬的单位或是找上门。 回国。 郑辰谨一进家门就把许易扬顶在门上亲,行李箱都被他的粗暴的动作弄倒了,又碰倒了放在门边的扫把拖把,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 干嘛去?郑辰谨把想要去收拾的许易扬按回来,惩罚似地捏住他的下巴,堵住他的嘴,而后又往脖子上吸。 许易扬被弄得浑身发热,但又不像郑辰谨一样直接,一年未见的空档让他有些害羞,忙轻轻推开在他脖子上作怪的郑辰谨,说:好脏,去洗澡。 你嫌弃我。郑辰谨看着许易扬说。 许易扬比视频里看着更好看,二十七岁的他,皮肤还是跟年少时一样白,眉目还是和年少时一样清秀,可是却多了另一番风味,就像是岁月给他镀刻上了金,温柔里都带上了时光的味道。 郑辰谨霸道里带点委屈的语气许易扬最受不了,双手从他肩下伸到他背后环住,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说:我好想你,辰谨。 郑辰谨收紧手臂,话里藏了一整年的思念:我想你想到要死了,许易扬。 许易扬止不住嘴角的笑意,二十七岁了害羞的劲儿也就一开始那一下子,马上也恢复了一年前的状态,故意道:我都叫你后面两个字,你怎么一直叫我全名,好生疏啊。 郑辰谨说:肉麻。 许易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想,你刚刚说想我想到要死的时候怎么不嫌肉麻。许易扬说:那我也叫你全名。 不行。郑辰谨接得倒挺快,他就喜欢听许易扬叫他辰谨,好听,每次许易扬这样一叫他心都化了。 双标。许易扬心里一阵泛甜,忍不住侧头吻在他的侧颈。 其实许易扬就喜欢听郑辰谨叫他全名,带着他性子里的桀骜,叫出很强的占有感。 许易扬觉得自己的身子像发烧一样热,他说:你快洗澡,郑医生。 郑辰谨一把把人捞起来,整个人抱到浴室,反将一军:我洗你不洗?双标。 我洗过了。许易扬嘴上这么说着,对郑辰谨扒他衣服的动作,却也格外配合。 再洗一遍。郑辰谨把人推到喷头下。 哪里是洗澡,胡乱抹了几下沐浴露冲掉,郑辰谨就把许易扬压在玻璃上,咬住许易扬的耳朵,手往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 不叫全名了。郑辰谨手上的动作被浴室里热腾腾的蒸汽带得更热了,他贴在许易扬的耳边,用气声叫:哥哥。 第四十九章 郑辰谨终于结束了八年的医学本科加博士生涯,接下来,郑辰谨的任务就是在穗大眼科医院完成两年博后,外加并轨规培。 毕业的时候,郑成安和许丽来穗城庆贺。郑成安的头发已然花白,许丽的脸上皱纹横生,但是,年过半百也抵不过他们眼里泛红的激动,两个儿子都学有所成,三十而立了。 这会儿,郑辰谨二十七岁,许易扬还有半个月就满二十九岁,这个年岁,被父母催婚再正常不过。 许丽先拿许易扬开火:扬扬,你都工作四年了,马上二十九,明年三十了,怎么还没有个女朋友?你们省残艺就没一个你看得上的姑娘? 许易扬搪塞:妈,我这都在为考首席做准备呢,哪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再说我这眼睛,本来就不好找呀。 见状,许丽马上更换战场:辰谨,妈有个同事的女儿是复大的硕士毕业生,现在在穗城当公务员,我觉得和你的学历、外貌、性格各方面都很配!要不要妈给你牵牵线? 郑辰谨搪塞:妈,我马上又做博后又要规培的,太忙了,根本没时间。顿了顿,郑辰谨说:而且我觉得不一定要结婚。 听了郑辰谨这话,许丽急得直跳脚,搬出一堆养儿防老的大道理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 不过许丽在这里干着急的时候,郑成安却作壁上观,在一旁抽着烟听着,见许丽催得没完没了,才说:行了,他俩自己心里都有数,咱们急也没用。 晚饭过后,郑成安的烟抽完了,他让郑辰谨带他去买烟。 买完了烟,郑成安马上就抽出一支来点上,一路的灯光昏暗,烟头上红色的星火惟恍惟惚,不皦不昧。 爸,少抽点。郑辰谨说。 郑成安吸了一口烟,吐了出来,应道:嗯。 郑辰谨用余光看着他的动作,皱了皱眉,抽也别过肺。 郑成安没回这句话,嘴上吸烟的动作也一点都没节制。 郑辰谨觉得郑成安是真的老了,不爱说话了。 郑成安年轻一些的时候,还是挺意气风发的,郑辰谨能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父子俩性子里都有执拗,比如郑辰谨当年决定要复读的时候,郑成安跟他犟起来的那股劲。 但是,离开深城来穗城读书的这八年,郑辰谨跟他接触太少了,郑成安什么时候老了、为什么老了就变沉默了,郑辰谨一点也不知道。 郑辰谨本以为这一路都会是沉默的,谁知到了楼下,郑成安把烟头抵在墙上摁灭,半晌才说:自己都管不明白,还来管你爹呢。 郑辰谨愣了半天,反应过来,这是回应刚刚他的那两句让他少抽烟、别过肺的话。 是吗?是,但好像又不是。老头的心思,郑辰谨琢磨不明白。或许男人老了,就喜欢装深沉吧。 郑辰谨还在心里笑了笑。 另一位父亲,不,人渣,好像也安静了一段时日,偶尔还是会给许易扬打电话,却没之前那么频繁了。 郑辰谨和许易扬还以为他良心发现,可是细想却又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一年后的十二月,郑辰谨已经博后加规培了一年半,又发了几篇SCI。 虽然这个阶段的工资也不高,但是总归是能攒一点钱了,再熬半年就可以加入住院医师的行列了,工资还能涨点儿,郑辰谨每天都数着能买车的日子。 郑辰谨今天不用值夜班,和许易扬去超市添了点日用品,走回家。 上了电梯,许易扬说:总感觉有什么没有买。 我看看。郑辰谨低头翻了翻手里的袋子,好像没有吧。 许易扬说:是么?可能是我的错觉。 我知道了,确实有东西忘买了。郑辰谨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狡黠。 这时,到了楼层,电梯门开了。 郑辰谨说:安全套啊 谢家荣!谢家荣你救救我,谢家荣,我要死了电梯门一打开,一个中年男子突然冲上前来跪倒在许易扬脚边,抱着他的双腿,用难懂的乡音哭喊。 郑辰谨眼疾手快地把那人从许易扬身上拉开,然后把许易扬拉到自己身后挡着,朝那个中年男子呵斥:你他妈谁啊! 郑辰谨这才看清楚这人的样貌,枯瘦如柴的身板,蜡黄的面色,凹陷的眼窝,有脸上还有一道看起来很陈旧的疤痕,疤痕里撑着罪恶和疾苦。 谢保康。 郑辰谨听见许易扬叫了这个名字,惊讶地回头。 许易扬语气低沉,面色凝重,眉头微微蹙着,是厌恶,却又带有一丝难以让人察觉的畏惧。 这份畏惧,之所以细微,是因为它被将近二十年的时光所掩埋,之所以还存在,是因为心底的伤痕不可能愈合。 太疼了,那时候他只是个孩子,本来白净的皮肤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带着疤。 谢保康是许易扬的生父,谢家荣是许易扬的曾用名。 你别想从我这里拿一分钱。尽管在克制,但许易扬的声音还是很抖,我不知道你怎么找到我家的,再看见你一次我就报警。 滚。郑辰谨凌冽地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护着许易扬打开了家门,重重地关上。 听到郑辰谨关了门,许易扬无力地撑着墙大口呼吸。 即使他现在看不见,也能一下就辨认出谢保康的声音。谢保康的声音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嘶哑。许易扬童年时,谢保康一边打人一边用这幅嘶哑的嗓子骂他和许丽,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口。 一听到他的声音,许易扬的心脏本能地用力收缩,二十年了,那种恐惧居然从未消散。 郑辰谨上前轻轻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无声地安慰。 可许易扬根本喘不上来气。 那些棍棒、那些毒打、那些恶毒的话,一触即发,雷霆万钧,炼狱般的童年又翻涌上来,提醒许易扬,无论如何你都抹不去这段阴暗的历史。 跟童年一样,他想逃,只要有谢保康在的地方,他都想逃。二十多年了本以为逃出来了,可是没想到这花了二十多年筑起的高墙却在刚刚那一瞬间全部崩塌。 明年租期满了我们就搬走吧。害怕和颤抖已经长在了肌肉里,止不住的。 郑辰谨上前抱住他,摸着他的头发,心疼地说:好。 可是他们的租房合同是到明年七月的,还有大半年,这期间,谢保康又找上门了两三次,每一次,他看着都比前一次更面黄肌瘦。 还好这几次,谢保康都是撞着郑辰谨不用值夜班的时候来的,许易扬身边都有郑辰谨陪着。 有一次,郑辰谨真的报了警,可是警察一来看这是老子和儿子的事,反倒还教育起许易扬和郑辰谨来,最后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了。 但是规培生是医院最底层的廉价劳动力,夜班不可能少。每次上夜班之前,郑辰谨都会一再嘱咐许易扬:好好待在家不要出门,如果他来,千万不要开门。 这天晚上,许易扬自己在家,家门被叩响了。许易扬让语音助手报了时,现在是晚上十点半,郑辰谨今天值小夜班,得凌晨一点钟才下班,不可能这个时候回来。 谢家荣,我知道你在里面! 许易扬顿时本能地屏住呼吸,手紧紧揪着沙发的布料。这甚至比童年时更可怕,他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只能听见谢保康在门口用力地敲门,以及他用那副嘶哑的喉咙喊出的话。眼前只有黑暗,无边的黑暗,仿佛他被关在一个无光高塔上,无处可逃,坠落既是深渊。 死同性恋,他妈的给老子滚出来! 第五十章 死同性恋,他妈的给老子滚出来! 许易扬的心脏像受了雷击,重重地一颤。 他怎么会知道 我他妈居然生出这么一个恶心的东西,你 你到底要干什么?许易扬走到门口,努力命令自己忍住本能的惧怕,隔着门对谢保康喊话。他听见邻居已经打开了门查看情况了。 钱!我得病了,我没地方住,我要死了!门外的声音嘶吼着,你不给我,我就到你单位,到那鳖孙医院去举报 滚进来。许易扬气得发抖,开门止住他的嘶喊。 谢保康的话像针一般扎进许易扬的耳朵里,特别是最后那半句。他不可能让郑辰谨因为他受到任何非议和不公,即使他对于面前这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害怕到死。 许易扬没听到邻居关门的声音,估摸着对方还在门外看着,于是他对对面说:不好意思,添麻烦了。 邻居什么也没说,直接关上了门。许易扬看不见邻居的表情,心里已经设想出一百种可能。同性恋三个字还是扎耳吧,别人反感也正常,许易扬心如死灰地想,然后关了门。 水,水谢保康几乎是扑到台子上。 别动!许易扬厌恶地喊,坐着!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谢保康爬到沙发上坐着,嘴里还大声念着:给我找东西吃! 许易扬从柜子里摸出一次性的纸杯,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拿了一袋面包片扔给他。冰箱里还有剩菜,但许易扬不可能给他热。 许易扬努力保持着冷静,迅速带上耳机,听着语音助手的提示,把录音功能打开,然后迅速摘掉耳机,问:你到底要干什么,要多少钱,一次性说清楚。 谢保康嘴里还咀着干涩的面包片,又大口灌了一口水,说:肺癌,做手术,十万。 许易扬震惊得一时间出不了声,震惊于这个疾病,震惊于这个数字,更震惊于谢保康的颐指气使和理所当然。 许易扬说:我没那么多钱。 谢保康听了这话,一下子急了:他妈的,你有!你没有那个医生肯定有!让他把我搞到医院里面,我要死了!你个死瞎子,死同性 你有完没完!许易扬控制不住怒气里的颤抖。 去你妈的,你吼得挺牛啊,老子老了打不动你,我看你被举报的时候还他妈吼不吼得出来!谢保康把那杯水一口喝光,然后把纸杯揉成一团用力砸到许易扬身上。 谢保康又拿了两片面包片塞到嘴里,你不给我钱我就赖在这里,老子他妈的不走了!反正老子他妈的没地方住,总比那破天桥低下好! 郑辰谨回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一点半,在楼下意外地看到家里居然亮着大灯,顿时感到心里一紧,快步上楼。 郑辰谨一打开门,就看到谢保康毫不客气地躺在沙发上,许易扬坐在一旁的床上紧张地攥着手机。 你他妈给我滚出去。郑辰谨直接上前揪住谢保康的衣领,把他往门外拖。 谢保康奋力抓住郑辰谨抵抗,嘴里大骂:你个鳖孙死同性恋,你把谢家荣的钱收着呢吧!我去医院举报你个变态! 抱病的谢保康根本没力气对抗郑辰谨,郑辰谨已经把门打开,把他给弄了出去,凌厉道:可以,有事你冲我来。我他妈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你干什么我都不怕,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但你这狗命也只有一条,再动他、再来我家一次,我可他妈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郑辰谨嘭地一下重重地关了门,谢保康在门外又锤又骂,什么难听的都骂得出来,坚持了半个多钟头却还是没人开门,知道郑辰谨不像许易扬一样好惹,便先走了,再另做打算。 家里的空气有些凝重。 郑辰谨看着神情依然写着后怕的许易扬,重重地叹了口气,坐到他身边,问:为什么给他开门?我不是说过无论如何也不要开门? 许易扬回想着谢保康嘴里吐出的那些话,里面夹杂着他对自己黑暗的童年的恐惧,夹杂着郑辰谨可能受到威胁的害怕。 但是他说不出口,不论是因为已经接近而立之年的岁数,还是因为郑辰谨语气里一丝愠气。许易扬只说:邻居都出来了,打扰到别人了。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33) 郑辰谨说:你知道你开门了他会做什么吗?万一他手里有刀怎么办? 许易扬顿了顿,说:他知道我们的关系,他威胁说要举报到我们单位去。 郑辰谨冷笑了一声,嘴里骂了一句那个人渣,然后压着脾气对许易扬说:那你可以打电话给我,你可以叫物业,你还可以报警。什么举报威胁的事情,可以我回来之后一起商量着解决。你看不见,你跟他独处,很危险知道么? 郑辰谨当然知道许易扬害怕,害怕就不要开门,开门不是放虎归山?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就等于给谢保康看到了软肋,事情就该不受控制了。 半天,许易扬都没说过一句话。 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你先睡吧。郑辰谨让他躺下,帮他盖了被子。 感受到郑辰谨离开自己身体的手,许易扬紧张地问:你不睡么? 你先睡。郑辰谨拍了拍他胸前的被子,安慰道。 然后,郑辰谨一声不响地把谢保康用过的纸杯和吃剩的面包扔到垃圾桶,用抹布来回将桌子擦了好几遍,又把沙发套子拆下来丢到洗衣机里面去,最后去洗了个澡。 这人来过他们的家里,他觉得脏。 这人威胁他们的感情,他觉得烦。 回到床上,郑辰谨发现许易扬竟然还没睡。许易扬裹着被子转身,贴在他身上,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成熟沉稳。 郑辰谨伸手关了灯,伸手过去抱着他躺下,想说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他觉得他们仿佛躺在一床羽毛之上,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不留神,就会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人的劣根性是根本洗不掉的,牢狱的不是锻造人的地方,因物质的贫乏催生自卑,又催生了敏感的自傲,所以不择手段一损俱损。 谢保康没有到省残艺和眼科医院举报,但许易扬和郑辰谨倒宁愿他这样做。 这样,也比现在好。 许丽和郑成安从深城赶来,许丽掉着眼泪坐在郑辰谨和许易扬面前,郑成安在旁边锁着眉头大口抽着烟。 许丽的眼泪里写满了不可置信,言语和着泪水一起涌出: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都不说话啊,你们得告诉妈妈那个疯子说的不是真的啊 郑辰谨用余光看了一眼许易扬,他低着头,眼角泛红。 在郑辰谨的记忆里,许易扬很少哭。虽然表面温柔,但郑辰谨一直都认为许易扬内心很坚韧,可是最坚韧的人,往往有最深的软肋,一碰,千里之堤就崩溃了。 对于许易扬而言,这个死穴就是他噩梦般的童年。正是因为有这段阴沟里的过往,许易扬害怕再跌进去,不论是他,还是其他为许易扬所在意的人,比如许丽。 郑辰谨收回余光,盯着手上的水杯,这是他从美国带回来的礼物,他的是黑色的,许易扬的是白色的。 世界是非黑即白的吗?什么是黑的什么是白的,不也是人规定的?人的想法,不也是会改变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郑辰谨很固执,他跟许易扬不一样,他认定的事情就会一直做下去,他看准的路也会一直走下去。大四那年,许易扬把三方协议摆在他面前,他说了这次不会放手,就是不会放手。 郑辰谨的目光从水杯移向许丽,郑辰谨说:他说的是真的。郑辰谨清晰地看见许丽的一滴滚烫的泪随着他这句话落下来,郑辰谨继续说:我们俩现在在一起,以后也会继续在 没等郑辰谨说完,许丽抬起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许易扬听到动静,吓得赶紧伸手护住郑辰谨,然后自己也挨了一个耳光。 你干什么!郑成安掐了烟头过来拉住几乎要歇斯底里的许丽。 打得对。郑辰谨把许易扬轻搂在怀里,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妈。 许丽挣着郑成安的阻拦,声嘶力竭:我怎么养出你们两个不孝的,我 许丽突然没了声,郑辰谨抬起头,然后冲上前扶住要倒下的许丽,脑子里,童年那场车祸的画面又清晰地浮现,一帧帧都是血肉模糊的,一声声都是生母最后呐喊着他的名字。 妈!撕心裂肺的,也分不清是郑辰谨还是许易扬的声音了。 对不起又要开始虐了(>人<;) 诶,突然翻页了! 第五十一章 送进了医院,结果喜忧参半。 人没有大碍,但是检查出许丽的风心病加重了,二尖瓣狭窄中度,关闭不全轻度,主动脉瓣及三尖瓣关闭不全中度,伴有房颤,符合手术指征,最好尽快做换瓣手术。 但许丽不愿意做手术,她接受不了儿子和继子的关系。 做好了又有什么用,我正常了,你们还是不正常! 是我自己没带好、没教好,要不然你们也不会这样,是我害了你们,我也没脸想着活了。 她的眼泪里,写满了被偏见绑架的不可置信和亲缘绑架的自怨自艾。 郑成安的烟就没断过,他把郑辰谨和许易扬叫到住院楼外,又点了一根烟。 爸,别抽了。郑辰谨看不下去。 郑成安没听,吸了一口,又吐了出来,才缓缓说:上次就说了,自己都管不好,别来管我。 郑成安瞄了一眼郑辰谨微张的嘴,说:你们这点事我早就知道了。别问我态度,我态度就是妈妈的现在情况比你们俩自己的事情重要。郑成安强调:重要得多。 郑成安看着在自己面前两个低着头的青年,又吸了一口烟。 许易扬失明那会儿,郑成安就觉得两个孩子的状态不对,和普通兄弟不一样,但那时也只是有一丝丝疑心而已。许易扬毕业了,两个人说要租在一起,还是一居室,郑成安多年未起的怀疑又浮出水面。 确定这份怀疑,是在郑辰谨出国交流那年。他和许丽来穗城看许易扬,抽纸用完了,他问许易扬新的放在哪里,许易扬说在柜子里,他去找的时候,看到了安全套和润滑液。 照理说,他上了年纪了,确实不该这么厉害地抽烟,但是那次从穗城回深城后,他的烟瘾越来越重。 郑成安对郑辰谨说:你当医生的,严重性不用我告诉你。他又对着许易扬说:你那可是你亲妈。 我先上去了。郑成安把烟头摁灭,扔进垃圾桶,转身往住院部大门走,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清楚。 穗城的冬天不像冬天,南岭的丘陵削弱了冷空气,这个气温,颇有些像那年十一月的京城,住院部的外有一片小花园,颇有些像那年许易扬问郑辰谨我们是结束了吧的地方。 这回,先开口的是郑辰谨:重新开始的时候,我说过不会放手,我不会食言。 许易扬沉默了半晌,说:你可以食言。 一定要吗?郑辰谨的脚抵着前方的花圃,狠狠地借着力。 许易扬没有正面回答,但是他的陈述却无比令人绝望,我们不分开她就不做手术。 作为医生的郑辰谨最清楚,手术宜快不宜迟。 没听到他接话,许易扬沉着声音说:暂时分开,或者至少在妈面前做做样子。 郑辰谨突然很后悔,郑成安上楼之前,他怎么没有让他借自己一根烟。他没有抽过烟,因为觉得烟味难闻,可是现在,他急需这种令他生理厌恶的味道来麻痹被进退维谷拉扯得过于紧绷的神经。 暂时分开、做做样子,撑得了一时,再往后呢?你是要骗她一辈子,还是你要我们分开一辈子? 许易扬接不上话。 不可以。郑辰谨有些控制不住眼眶的酸涩,他望着天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那些用情感堆砌的颤抖一并呼出,开了这个头,就刹不住车了。 郑辰谨声音里的颤抖一丝不落地撞进许易扬心里,他好想上前抱抱他,想从前那样安慰这个人,安慰他霸道背后的无尽脆弱。 可是许易扬动弹不得,耳朵里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告诉他周围有人。 是啊,公共场合,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像什么话呢。 这次谈话无功而返,郑成安看着一前一后上来的两人,一下就知道没谈拢,皱着眉想摸出烟盒,可是抬眼看了看病床上的许丽,又默默把烟盒塞回了口袋。 妈,我得去值夜班了。郑辰谨看了看表,对许丽说。 许丽微蹙着眉,没答应他。 郑辰谨扯扯嘴角,拿上包,说:明早八点下班,到时候再来看你。 郑辰谨走到病房门口,听见许丽用微弱的声音说:这么辛苦,下班就回去多睡会吧。 郑辰谨当作没听到,一个狠心跨出了病房,走了两步,泪就流了下来。 这之后,四个人怀着不同的心思出入在同一个病房里,曾经和美的家庭似乎化为了泡影,消失在许丽输进体内的药水里,消失在郑成安抖掉的烟灰中,消失在擦肩而过的郑辰谨和许易扬之间。 在许丽面前,他们避彼此而不见,若不得不见面,就将彼此视如空气。 许易扬对许丽说:妈,我们已经分开了。 郑辰谨对许丽说:妈,这不是不正常的。 这些话语和事实从反面向许丽证明,他们之间是相爱的。 这段时间,许易扬工作不轻松,最近团里二提首席的位置空出来了,他准备去考。要知道,即使是二提,首席的工资也比坐在后面的高。 郑辰谨更很忙,博士后还有半年就要出站了,文章得赶紧发,规培结业考试也马上来了,理论和技能都得准备着,夜班又多,他直接住在值班室,一直没有回家。 可他还记得,家里的冰箱里有一条鱼和一块排骨,那是父母突然到访的前一天,他和许易扬逛超市时买来的。 郑辰谨喜欢吃清蒸鱼,许易扬喜欢吃红烧排骨,从少年到成熟,从未改变。郑辰谨曾经以为,从年少就养成的喜欢,也会如味蕾一般永远保持。 如果他没记错,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有矛盾。 郑辰谨想到自己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照的那张星空下的图,他解锁,星星就躺在主屏幕上,承他们美好的梦想。 一天,郑辰谨刚下了手术,就收到了许易扬的消息。 许太公:今晚不上夜班吧?回家吧,谈谈。 小郑医生。 郑辰谨闻声回头,是刚刚做手术的那位小患者的父母。 郑医生,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这两个红包,一个给张主任,一个给你 郑辰谨急忙推开往他白大褂口袋里塞的那双手,道:治病救人是我们的分内工作,你们不要这样。 那位母亲甚至跪了下来,之前在老家看,老家的医生都说没希望了,我恨不得把我自己的眼睛挖下来给她 母亲的话让郑辰谨的心一阵抽痛,他将她扶起来,竟然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多亏张主任,多亏了你,小郑医生,妞妞才有救了 这个叫妞妞的患者视网膜脱离,只有十八岁,郑辰谨是她的管床医生。即使打了麻药,女孩还是叫疼,可是即使疼到颤抖身体也忍着一动不动,一直流泪。 今天的手术只做了一只眼睛。刚刚下了手术,女孩哭着对郑辰谨说:郑医生,另一只眼睛可不可以不做了?好疼 郑辰谨看着她,十八岁,许易扬失明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年纪吧。 郑辰谨记得,他当时对小姑娘说的是:忍一忍,你疼,你爸爸妈妈更疼。 送走了家属,郑辰谨盯着许易扬发来的消息,拉开了一罐中午在食堂买来的雪碧。 雪碧的气泡钻进胃里,炸开来,有点难受。 谈谈意味着什么,郑辰谨清楚得很,清楚得就像雪碧透明的颜色,呼之欲出。 郑辰谨打了一行字,然后一口气把那罐雪碧都喝了。 愿者:晚上要去实验室。 对面很快回了消息。 许太公:几点回家? 郑辰谨把易拉罐扔进垃圾桶,定定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把易拉罐捡起来,走出值班室,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那个垃圾桶旁,才把易拉罐扔进去。 这个垃圾桶很深,易拉罐被扔进去了,就再也看不到了。如果那些无法两全的纠结也能被这样随手扔掉,该多好。 郑辰谨在输入框里缓缓打了九点,拇指在发送键上悬了好久,最终还是锁了屏,没发出去。 郑辰谨头也不回地往回走,他决定以后再也不喝雪碧了。 愿者:今晚不回了。 许丽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这天,医生例行来检查。 情况已经稳定了。既然不愿做手术,就给你们开药回家吧,然后定期来检查。 秦医生,这郑辰谨上前说。 小郑。秦医生止住郑辰谨的话,我知道你们受孔教授照顾。但你也是当医生的,这些病床每天多少患者等着,你不是不知道。 秦医生,你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 辰谨。许丽叫住他,回家吧。许丽转而对秦医生笑了笑,秦医生,这些天麻烦你了。 秦医生说了没事,说待会让他的学生来带去办出院手续,然后摇着头走了。 郑辰谨看着他离开病房的背影,看着许丽身上连接的机器,眉头死死地蹙着。 郑辰谨去关了门,贪婪地享受着最后一秒的沉默。 这一秒似乎被无限地延长,延长到很远的未来,许丽会痊愈,郑成安会戒烟,许易扬和他会一起去西藏,带着琴和光。 妈,我们分开了。看着病床上的满面愁容的许丽,郑辰谨还是开口了,路一开始就是我走错的,这一切都是我不对,于你、于爸、于许易扬,我都该说对不起。 郑辰谨看着忽然朝着他声音方向转身的许易扬,将他脸上写着的那两秒的情绪收进心里,第一秒是意外,第二秒是痛惜。 他狠下心将目光移开,皱着眉望向窗外那群南飞的大雁。 即使一只雁能够忍受北方的寒冷,还是要顾忌群体里的大多数,大多数的雁儿,都喜好温暖。为了不离群索居,那只可以受寒的雁也只能跟着它所属的雁群往南飞。 人又和雁差多少呢?特别是,喜好温暖的,正是生你养你的人。 妈,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求求你,做手术吧。 第五十二章 许丽的手术是孔教授亲自做的,很成功。 出院后,她没有跟郑成安回深城,已经退休的她决定留在穗城。 她在穗大医学院附近找了个二室一厅的房租着,郑成安要回深城上班,许易扬搬过去跟许丽住。 直到次年三月郑成安正式退休,才硬是把许丽拉回了深城。 郑成安和许丽回深城的前一晚,一家四口在那个二室一厅的房子里吃饭,许丽又在催两个孩子找对象,郑辰谨看见郑成安皱了一下眉。 饭后,郑成安的烟又抽完了,郑辰谨照例陪他下楼买烟。 一路沉默。 便利店里,郑辰谨付钱时,本以为郑成安会像从前那样抢在自己前面,可是郑成安却没有,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付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34) 出了店,走回楼下,郑成安说:抽一根再上去。 这是这一路来,父子俩第一句话。 郑辰谨看着郑成安打着了火,点燃了烟。很神奇,吸一口无色无味的空气,通过短短的一丛烟草,再吐出来,竟然是浑浊的气体。 从无色到浑浊,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被同时从体内带了出来,比如那些烦恼。 爸,给我一根吧。郑辰谨说。 郑成安嘴里那根烟头上原本忽明忽暗的火光有一瞬间的停滞。郑成安从烟盒里拿出一根递给他。 别过肺。郑成安提醒。 郑辰谨自嘲地笑了一下,问:什么是过肺? 郑辰谨总提醒郑成安别过肺,没想到他原来不知其为何物。郑成安迅速看了一眼郑辰谨,他怀疑他到底有没有二十九岁。 应该没有的吧。 他的儿子,怎么就长这么大了,怎么就有这么多烦恼了特别是,这些烦恼还是来自于他自己的父母。 郑成安收回目光,说:别咽下去。 郑辰谨猛地吸了一口,一瞬间,一股木炭的涩味充斥着口腔。他听了郑成安的话没有咽下去,但尽管觉得这味道恶心,他却忍着没有吐出来。 他祈求炭的吸附作用能将那些名为可望不可即的痛苦从他体内掏走,还他一身轻松。 咳 还是抵不住这呛人的味道,咳嗽带起一阵飓风,于是郑辰谨一嘴的烟都推搡着挤了出来,熏到眼睛上,眼角就下了几滴雨。 郑成安看着郑辰谨咳出的眼泪,把他手里那根烟抢过来,在墙上摁灭,说:不能抽就别抽。 郑辰谨侧过头,随便将那几滴奇怪的眼泪擦在肩头的衣物上,看着在郑成安手里奄奄一息的烟头,竟然随了他的意,没再叛逆地争夺。 爸。郑辰谨缓缓开口,你们真的这么想我们结婚生子吗? 郑成安用力地吸了一口,这次从鼻腔里喷出来的烟竟不知为何带上了夜色的浓稠,仿佛有什么苦难被困在了这层烟雾里。 郑成安瞥了一眼郑辰谨,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那些突如其来的泪。郑成安将烟头摁灭,往单元楼的方向走,沉沉抛下一句话:可能你们也没错吧。 穗城南站。 郑辰谨和许易扬将父母送到安检口。许丽不愿离开。 郑辰谨看了看时间,提醒她再不进去来不及了。但是许丽依然紧紧握着他们俩的手,眼角泛红。 什么离愁别绪,在现实的隐忧面前,都是枉然。 走了。郑成安催促她。 郑辰谨将手从许丽手中抽出来,反手安慰地拍了拍,交待道:妈,回去也要记得按时吃药,注意休息。 许易扬什么也没说,只是跟郑辰谨一样,抽回自己的手,头一直垂着。 你们许丽蹙着眉,别再走错路了。 郑辰谨目送父母进了安检,直达他们消失在实现的尽头,他听到身边的许易扬叹了口气,如释重负地。 两人一起打车走,郑辰谨甚至没有直接跟许易扬对话,直接对师傅说:先去东华北苑,再去穗大北校区。 许易扬微微张口,顿了顿,却又把话吞进了肚里。郑辰谨的安排令他有些许讶异,但是稍微想一下,也不过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很多事情甚至不用问,就能从对方的言语和行为中得到答案。 答案,是一个人思索不明时故作镇定地给出的谬论,所以才让另一个人在短暂地愣神后苦笑一声。 郑辰谨看着车窗外流动的景色,十年了,从大一到现在,每次从高铁站打车到学校都是一样的路线。 这一路,楼越建越高,绿化越做越好,人烟越来越兴旺。路没变,但路上的光景变了。想要一直坚持的信念,如是,也会被这样那样的飞来横祸所左右。 看着快到了东华北苑,郑辰谨说:我之后帮你在单位旁边找一个房子,东华北苑这里租金贵,你上班也远,不划算。 郑辰谨听见他没说话,依旧看着窗外,说:你要想好了就跟我说,最好在七月之前吧,那时候我们 郑辰谨不自然地顿了顿,继续道:我住的那个一居室的租期到了,上一年的合同签的你名字,到时候要决定下一年签谁的。 出租车停在了东华北苑门口,许易扬打开车门,推开,却没有马上下车。 良久,许易扬问:你想我回去吗? 许丽出事后,许易扬或许是第一次对郑辰谨说这样的话这样的,宣誓着他们关系非比寻常的话。 可郑辰谨沉默了一会儿,沉沉道:我不能想。 他没说他想不想,他说他不能想。 许易扬明白的。 许易扬下了车,车门关得很轻很柔,但是郑辰谨的心头还是随着他关门的动作重重地一震。 而许易扬的盲杖嗒嗒地敲着地面,他回家的方向,在他的心里,已经不能称为家。 但谁又有家了呢? 之后,郑辰谨变成了一个不着家的人。 如果医院值白班,他晚上就去实验室待到很晚,太晚了就直接在实验室的折叠床上睡。如果是值夜班,那就更好说了,直接睡在值班室。 很多次,郑辰谨对患者说不要放弃时,很多患者会说:郑医生,算了吧,反正也治不好了。 之前郑辰谨理解不了,为什么要放弃,即使当前的技术无法治愈,能做到把视力维持在最好的水平也是应当做的努力。 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郑辰谨没办法说,经历了许丽的这场病,他就明白了为什么放弃是一个那么难做的决定,最终还是被做出来了。 因为现实的打击太过沉重了。 有人可以为了让儿子们回归大多数,而放弃治愈自己的疾病。有人可以为了让母亲治愈她的疾病,而放弃甘愿生活在少数里的幸福。 活了快三十岁,郑辰谨很少放弃什么,就像他要考穗大医学院,抵着数不尽的反对声,他还是考了。 所以,一个一直以坚持为人生信条的人在放弃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郑辰谨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做这个选择,尽管许丽的这场疾病将他推向了这个结果,但他仍不免回头望向背后那一片澄澈的星空,那一片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星空。 第五十三章 来年一月末,郑辰谨接到了第八批援尼泊尔项目通知。 一月末,这座南方的城市终于舍得脱下火的袈裟,迎接应季的寒潮。但郑辰谨恍然以为,冬天在穗城赖了一年有余。 郑辰谨当上住院医师也已经快一年,院里动员他去尼泊尔,说有援外经历之后评主治会顺利很多。 郑辰谨当然会去,反正他没成家,没什么牵挂;反正他也一直没有忘记去青藏高原上看星星的理想。他不敢自诩能带着光,但他知道一定不会有人带琴了。 去交报名表的时候,他科室的陈姓护士长正巧一起跟他搭乘电梯。护士长为人热情,热情的中年阿姨总免不了关心年轻医生和护士的人生大事。 小郑医生,你这一去就是一年,回来都三十护士长在此处停顿。 郑辰谨接:三十一了。 哎哟,三十一了还不成家,出去一年又耽误了,等你回来了呀,那些好姑娘都被挑走了! 郑辰谨说:我手头患者都应付不过来,没心思谈恋爱。不过谢谢陈姐关心了。 别人是看不知道,但是陈姐呀,嘿嘿!护士长露出八卦的笑容,你之前规培的时候是有对象的吧?你那会儿看着心情好、气色好,现在一天到晚皱着眉头。哎呀,既然分了,就向前看嘛!要是医院里的姑娘你不喜欢啊,陈姐帮你介绍别的,什么公务员啊、老师啊 电梯停在了郑辰谨所要去的楼层,郑辰谨礼貌地对护士长笑了一下,假装因匆忙而忽略护士长刚才的话,说:陈姐,我到了,得先走了。 是么?那会儿的他看起来状态很好,而现在的他看起来状态很差? 郑辰谨把表交到组织部,应酬了对方的几句客套话,然后走了出来。 他拿出手机,点开和许易扬的聊天对话框,这一年来,他们的对话不过寥寥数句。 郑辰谨切到了购票软件上看了看,又切回来,给许易扬发了信息。 愿者:年三十一起回深城,周五早上8点南站,我买票? 十分钟后,对面回了消息。 许太公:好。 郑辰谨点开许易扬的主页,看到了他未换的昵称,又退回来,看到两人生疏的对话界面,锁了屏,哑然失笑。 年三十的早上,郑辰谨收拾了一会儿便出门了,走到门口时,却又折回来,往背包里扔了一个肉松面包他们同居时,许易扬很喜欢吃的一款。 郑辰谨坐上提前叫好出租车,让司机先开到许易扬的小区,接了他再送他们去南站。 许易扬上车时,郑辰谨正在接同事打来的电话。为了匀出完整的时间回深城陪父母过年,郑辰谨跟同事换了班。 8床是青睫综合征,之前在老家用的典必舒。 是,说百力特和氟米龙都不行,还打过胸腺五肽。 对,高主任给做的青光眼手术降低眼压,就是上周,具体哪天你问下陈姐吧,麻烦了。 郑辰谨挂了电话,车里一瞬间安静下来,有些尴尬。司机看了一眼架在一旁的手机,确认了一下两人是一单,不是拼车。 许易扬不得不打破尴尬:还是那么忙啊。 还好,习惯了。郑辰谨刚觉得许易扬问得生分,自己的回答就跑出来了,这不,一样的生分。 辛苦。许易扬实在不知道该接什么。 片刻后,许易扬摸到背包的拉链,拉开,拿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三明治递给郑辰谨,说:吃早餐了吗? 没等郑辰谨回答,司机马上说:不好意思啊先生,在车上还请不要吃东西。 啊对不好意思。许易扬有些窘迫地收回了手,他当然知道在车上吃东西不文明,但是迫切地想把这个三明治给郑辰谨的心情让他全然忘却了这件事。 不料,许易扬收回的手被郑辰谨拦住了,那个三明治被拿走,然后手上多了一个塑料包装的软软的东西,许易扬只摸了一下,就马上认出这是他之前最喜欢吃的那款肉松面包。 上了高铁吃。 也不知道郑辰谨这句话是说自己上了高铁吃许易扬的三明治,还是让许易扬上了高铁吃他带的面包。 或许他们俩之间不需要分得那么清楚,反正他们已经心照不宣地给对方带早餐。 上了高铁,郑辰谨把那个三明治拿出来。三明治是用烘焙纸精心包着的,郑辰谨咬了一口,心里赞叹味道很好,于是想当然地问:这是哪家店的? 许易扬说:我自己做的。 郑辰谨有些惊讶,嘴上咀嚼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又定睛仔细看了看手中的三明治,三层全麦面包,一个夹层是煎的流心蛋,一个夹层是两片煎得恰到好处的培根,其中点缀若干番茄和蔬菜,沙拉酱的量也控制得正正好。 郑辰谨和许易扬同居时,许易扬虽然也能做饭,但是由于郑辰谨过分担心他的安全,许易扬也只是会弄些面条和小菜,并且郑辰谨一定会在旁边陪着打下手。 郑辰谨张口:你自己 他本想问你自己能做?但是又觉得这样不太礼貌,于是转而问:你现在都自己做饭? 许易扬说:不经常,毕竟不方便,一般还是去单位食堂吃。 所以这是专门为了我开的伙?郑辰谨不由得这么想。他转头看着捧着肉松面包吃得很认真的许易扬,心里不是滋味。 高铁很快到站,郑成安开车来接他们。 在车上,郑成安问:什么时候回去? 郑辰谨答:我初三就回,医院要值班。 他说完后,许易扬才开口:我在家里待到初七。 郑成安抬眼看了一眼内后视镜,两个人之间的间距拉的很开。又从他俩分别回答了他问题以及不一起回穗城这两点,郑成安很容易地就对两人现在的关系做了判断。 回到家,郑辰谨负责做午饭。 很久没回家了,为许丽和郑成安做顿饭也算是尽孝。况且,他也很久没有给许易扬做过饭了,高铁上吃的那个三明治的味道还在郑辰谨口腔里回味。 所有菜都上了桌,许丽拿筷子挑了挑蒜泥白肉,又拨了拨粉丝蒸丝瓜,说:这拿手术刀的就是不一样,肉片和丝瓜块都切得那么整齐。 许丽和颜悦色的面容让郑辰谨松了口气,轻松愉悦的声音让许易扬放下了心。 郑成安退休之后,两个老人经常自己报团出去旅游,或许,旅途真的能作为一剂止痛针吧。 和你比还差点,妈。郑辰谨说。 跟妈还谦虚什么。许丽说,也不知道哪个姑娘以后有福能吃到你做的菜。 郑辰谨的笑容僵在脸上。其实,学医的他早该知道,止痛针只能解燃眉之急,治标不治本。 郑辰谨瞥了一眼许易扬,他垂着无光的眼睛,面无表情地或者说心如死灰地扒拉着饭菜。 被精心做出来的这些菜,在许易扬心里,或许还不如在高铁上吃到的那个肉松面包美味。 咳郑成安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似乎是想止住许丽的话,你们一直租房住,不行的。 确实,郑成安的话锋转得不够自然。 郑成安:总要有自己的房子。你们手头积蓄有多少?不够的话我给你们凑两套首付。 许易扬对买房不太在意,反正他也不结婚成家,租房也一样,都是个落脚的地方。不过许易扬也不愿明着跟郑成安唱反调,没有接话。 郑辰谨则不太一样,他买车的想法一直都有,现在,买车的钱攒得也差不多了。等车买了以后,郑辰谨就打算攒钱买房。或许潜意识里,他一直希望能有自己的家,然后家里有他记挂的人。 我是想买房,但是不用你的钱,爸。郑辰谨顿了顿,看了许易扬一眼,我也不着急,今年七月还要去尼泊尔医援一年。 许易扬眉头骤然一蹙,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郑辰谨要去尼泊尔的消息,他当然没有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我带着琴,你带着光。 郑辰谨捕捉到了许易扬面部细微的变化。他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许易扬说这件事,甚至不知道还需不需要告诉他这件事。 但既然话说到了这儿,郑辰谨就把这个信息放了出来,很轻易、很理所当然,毕竟他拿不准许易扬是否记得那个纯真的梦想。 尼泊尔郑成安喃了喃,就是西藏旁边? 嗯。郑辰谨也不知道重复给谁听,西藏旁边。 这四个字一个不落地飞进许易扬的耳朵里,而后碎成一空星星。当时的言论实在过于天真烂漫,那些虚无缥缈的意向,总会被残酷的现实所剥削。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35) 想在国庆前发完,算了一下章节数,今天发三章。 中秋快乐。 第五十四章 出发去尼泊尔之前,郑辰谨请孔回春和他妻子吃了个饭。 孔回春的妻子叫江筱滢,是他曾经一位患者的亲戚,两人因此相识。那会儿,孔回春本想请郑辰谨和许易扬吃脱单饭,但是由于许丽突然得知了两个人的关系,这顿饭也没吃成。 经过了两年的恋爱,孔回春和江筱滢于今年五月结了婚。郑辰谨去当了伴郎,那可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嘴碎的人能紧张得额头直冒汗。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郑辰谨笑了笑,这个笑马上由甜转苦。 郑辰谨在心里叹了一声,是啊,爱情。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孔回春给郑辰谨满上,郑哥突然请吃饭肯定没什么好事! 我在春哥心里就这种形象?郑辰谨笑了笑,不过确实有件事。我不是马上要去尼泊尔待一年么,那个房子租着也没人住,浪费钱,不打算续租了,就是我那些东西可不可以借放到你们家? 郑辰谨又对江筱滢抱歉地笑笑,说:不好意思啊小江,可能得添麻烦了。 当然可江筱滢话还没说完,就感受到孔回春在桌子底下拍了拍她的腿。 这怎么行!孔回春的话抢得有些着急,后文显然没想好,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我们买那房子就80平本来就小,而且我们今年打算备孕,家里还要添好多小孩子的东西呢。 郑辰谨有些疑惑,这不像孔回春一贯豪气爽朗的作风。 哎呀!总之我家不行。孔回春瞄了一眼郑辰谨,你放你哥那里不行吗? 此话一出,郑辰谨便知道了孔回春拒绝的原因。 对于郑辰谨和许易扬分开的事情,孔回春多少有些了解,不仅因为他是郑辰谨的朋友,而且因为他知道许丽的病情,许丽在医院住的那段时间,他父亲颇有关照,他也常去探望。 孔回春从前也跟郑辰谨说过,许丽现在身体好些了,又在不同的城市,你们完全可以复合,然后慢慢做许丽的工作。 郑辰谨感谢他的开解,却也知道他不能完全明白自己的心境。如果一切有那么简单,或许许丽当时也不至于拿健康来要挟,许易扬也不至于在出事那天说出暂时分开。 春哥。郑辰谨郑重地叫了他,眼神里都是你那点小伎俩我早就识破了。 怎么了?我是真没地方。孔回春知道郑辰谨这一声什么意思,也知道郑辰谨不喜欢别人太过多问他的私事,于是也不搭茬,硬着头皮装,老婆,之前妈不是说在网上定了个 啊对对对,前几天我妈还在网上定了个婴儿床,好大,给我愁的,都不知道家里哪有地方摆。江筱滢在孔回春那里听过郑辰谨和许易扬的事,这下也反应过来,附和着。 郑辰谨看了看孔回春和江筱滢两口子,所有言语也只能化作一个无奈的笑,然后举起酒杯,说:行,敬你们。 除了孔回春,在穗城,郑辰谨还真没有可以求助的人了。郑辰谨不喜欢跟人深交,把一堆东西放普通朋友或同事家里一年,郑辰谨开不了口。 尽管知道许易扬不会拒绝,但正是因为许易扬不会拒绝,在打给许易扬之前,郑辰谨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 曾经想都不用想就拨出去的电话,如今却犹豫半天,果真印证了那句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去尼泊尔是周五的飞机。 周二上午,郑辰谨跟科室里其他医生交接好工作,下午回家把要放到许易扬家的东西收拾好。 周三,郑辰谨去拜访已经退休的张景,张景还向郑辰谨问了梁梦允的近况,郑辰谨一怔,尽管当初师姐辞职的时候张景很生气,但是心里却一直挂记着她。 郑辰谨告诉张景,梁梦允的孩子已经五岁了,她在家乡发展得很好,她还经常向他问起张景的身体,说当初得罪了老师,不敢自己问。 然后张景又问了他最近课题组的研究进度,郑辰谨正好有个问题想请教他,两人探讨学术总是忘记时间,转眼就到了晚上饭点,师母执意留他下来吃饭,郑辰谨也不好拒绝。 从张景家出来,郑辰谨去了沿江路。 他记得十六岁的他和十八岁的许易扬也曾走在过这条路上。路灯依然昏黄,江风依然凉爽,只是酒吧里没有再传来那首《水星记》,只是他身边没有了另一个人。 环游的行星,怎么可以,拥有你。 他记得,十几年前的这首歌,是这样唱的。 突然,手机来了一条消息。 许太公:你家搬空了,你明晚睡哪?没安排的话就睡我这吧。 郑辰谨锁了屏,在江边发了很久的呆。 第二天,郑辰谨拖到快晚饭时才叫搬家公司的人把东西拉到许易扬家。 许易扬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叫的外卖,是葱香鸡。桌上还摆了两瓶雪碧。 郑辰谨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从前觉得是珍馐美味的佳肴,现在竟食之无味。 世界上的味道终归是有限的,所谓的好吃,本来就是一个主观的概念,既然是主观,必然受开心或怅惘的情绪所影响。 郑辰谨觉得自己总归得说一句:谢谢了,给我存东西还请我吃饭。 那么客气干什么,去那边吃不到了。许易扬脸上的笑容很淡,淡到看不出笑里掩藏的到底是什么情绪。 郑辰谨将眼神从他脸上的笑容里移开,打量起他的屋子,很整洁,不太知道看不见的许易扬都是怎么打扫的。 角落里还多了一台电子琴,上边摆满了一张张盲文打的乐谱。小提琴靠在电子琴脚边,依然是当年他送给许易扬的那个琴盒。 郑辰谨问:新买的电子琴? 嗯,电钢琴。许易扬纠正,团里想排个舞,其中一个片段让我作曲。其实团里也有钢琴,但还是深夜比较有思路。 许易扬晋升为一提首席,是整个交响乐团除了指挥之外最核心的人,而且,许易扬本身的音乐素养和能力团里无人不心悦诚服,所以,作曲的任务非许易扬莫属。 郑辰谨就着话题问:写得怎么样? 差不多了。许易扬犹豫了一会儿,继续道:还没给团里,我自己有点拿不准。 郑辰谨只见过许易扬拉小提琴,还没见过他弹钢琴,他承认他想看。而且,许易扬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也传递着类似的信息。 那我给你听听?郑辰谨问。 吃完饭,许易扬坐到电钢琴前,深吸了一口气,把那首他谱了很久的曲弹奏出来。 这是一首舒缓而哀伤的曲子,虽带有缱绻,却不见小气,反而听来空旷巍峨,有如冯虚御风,亦或是置身宇宙。 但再往深了,郑辰谨就听不懂了,但是这不重要。让郑辰谨帮许易扬听一听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有人想看另一个人弹,有人想让另一个人听。 很好听。也很好看,郑辰谨在心里说。 不过只是初稿,还要拿到团里讨论。许易扬说。 曲子有名字吗?郑辰谨问。 许易扬怔了一下,答:还没有。 郑辰谨还沉浸于绵延的音乐和许易扬弹琴时优雅的姿态之中,并未注意到许易扬神情的不自然。 你先去洗澡吧,再晚一点水压会很低。许易扬觉得这个关于作曲的话题应该结束了。 郑辰谨打开行李箱,这才发现他把毛巾落在家里的洗手间没拿。郑辰谨窘迫地向许易扬说明了情况,许易扬说他正好有多的,让郑辰谨自己去他衣柜里拿。 于是郑辰谨拉开许易扬的衣柜。 衣柜里的衣服叠挂得很整齐,但是却只有三种永远不会出错的颜色:黑、白、灰如果蓝色牛仔裤不算的话,几乎都是纯色,没有花纹。 郑辰谨记起,他们同居时许易扬的衣服可不止黑白蓝三种颜色,因为每天他都会帮许易扬搭配好。 郑辰谨觉得自己的心涨得难受。 郑辰谨洗完便轮到许易扬,许易扬洗完澡后出来,听到衣柜那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问:睡衣也没带? 郑辰谨没有马上作答,等他差不多走到自己身边了,才轻轻抓着他的手腕,带着他去触摸那些他刚刚按颜色整理好衣服。 你记住,这个格子都是T恤,最左边的是白色,中间这一沓是灰色,右边这一沓是黑色。 然后这个格子是裤子,这一沓是蓝色的牛仔裤,旁边这一沓是黑色的,牛仔的和休闲的都有。 衬衣和西服怕皱,都帮你挂着了,不同颜色的我用一个空衣架隔开了,跟T恤一样,左边白色,中间灰色,右边黑色。 到此,许易扬已经很惊讶了,让他更惊讶的是郑辰谨还在继续:你冬天的衣服我还没来得及整,你先坐着等会。 许易扬可坐不下来。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尽管郑辰谨已经放开了他的手,但他的手还是以一个扭捏的姿态悬在腰边,将放未放。 郑辰谨看到了他的动作,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止住胸中的冲动,而后又转过身继续整理。 他们都有拥抱的冲动,可是他们没有拥抱对方,大概是因为他们想着同一件事、同一个人。 冬天除了有厚重的衣服,当然还有配饰。郑辰谨看见那条灰色围巾的时候,动作停滞了很久。他又扭头看向靠在电钢琴边的小提琴盒,即使破旧却依然被坚持不懈地使用着。 那是他们相识的第一年,郑辰谨送给许易扬的礼物,到今天,已经过了十六年。 十六年没有换来完美的结局,默契总归还是有的。 听到郑辰谨动作停顿了很久,许易扬料想他一定是看到那条围巾了。 你拿去吧。许易扬说。 什么? 围巾,你拿去吧。穗城冬天热,也用不上。尼泊尔海拔那么高,应该挺冷的吧。 尽管郑辰谨要去的奇特旺地区的冬天平均最低温也有8℃,尽管他自己也已经带了一条围巾,但是郑辰谨还是把这条灰色围巾放到了行李箱里。 它在许易扬身边待了十六年,带上它,或许就是带上他了;而带上他,或许就是带上琴了;而带上琴,郑辰谨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带去光了。 第五十五章 尼泊尔的奇特旺地区是一片丛林。清晨窥透亮的露珠,中午望翠绿的麦田,傍晚眺殷红的日落,而夜晚,自然是观无垠的星空。 许易扬说得没错,这里的星星很漂亮。 沈主任,我先过去了。下了手术,郑辰谨对主刀医生说。 麻烦你了小郑,让张景的得意门生给做二助真是屈才了。沈医生说。 哪儿的话,上次进胸外手术室还是实习轮转的时候吧,都好多年了,您让我来是抬举我。郑辰谨说。 真会说话!沈主任笑笑,你快过去吧,孩子们该等着急了。 郑辰谨的医援生活其实很单调。 整个医援队十六人,只有郑辰谨一个眼科医生。 他们这次医援针对的主要是肿瘤方面,尽管少数患者患了眼部肿瘤,但郑辰谨的主要还是帮忙处理其他部位肿瘤引起的眼底病变而这并不是每一个患者都伴有的。 所以更多时候,郑辰谨是一个机动人员,哪儿的手术缺助手了,他就上哪儿。 不过这样清净的环境正好给郑辰谨提供了专心科研的好机会。 视神经损伤后的治疗和功能恢复一直以来都是医学领域的历史性难题,他们课题组又细分了好多个小组,分别从不同方向攻克。 郑辰谨的方向是张景指定的,研究中性粒细胞通过表达癌调蛋白来促进视神经再生的可能性。这个方向不算太热,但是在许多方向都拖延多年而没有实质性成果后,张景还是把赌注下在了中性粒细胞身上。 本来,郑辰谨上面本来还有一位已经评上副主任医师的林平医生也是张景的学生,早郑辰谨七年毕业,他是国内最先做中性细胞粒的,但是这么多年了也还是没有什么突破。 有一次林医生说:师弟,你看我自己研究了那么多年,你进师门后我们也一起讨论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成果,唉要不别死磕了。 郑辰谨一听不妙,赶紧劝师兄再等等。郑辰谨很相信张景,并且也认为这个方向一定是有前景的,只是还没有找到关键的突破口。 但是医科研究向来讲团队,没有林医生,他一个人做不出来。 林医生叹了口气说:两年再做不出来我就得换方向了。高质量文章一直发不出,这咋评主任呢。 林医生这两年的时限让郑辰谨颇感压力。 除了林医生,做博后的时候,郑辰谨就开始带着两三个师弟妹做实验。现在,他远程指导实验,并常常和他们讨论。他还通过网络向全世界攻克视神经问题的专家学者讨教。 不过,除了科研,还有一件让郑辰谨不期而遇的事。 郑医生您好,我是姚昙,就是之前加了您微信的义工,您叫我小姚就可以。 你好。郑辰谨打量了一下这个男孩,看起来稚气未退、天真可爱,约摸也就二十出头。 旁边这位是来自南非的Mpho,他待会帮您把英语翻译成尼泊尔语。姚昙介绍道。 郑辰谨又和这位看起来很热情开朗的南非小伙子握了握手。 经常有国际义工到奇特旺小学支教,而作为中国人的姚昙在听说有中国医疗队来到肿瘤医院支援时,就萌生了请医生过来给孩子们讲一堂医学科普课的想法。 医疗队里的那些老炮儿都懒得费这个力气,这个任务当仁不让地属于年龄最小的郑辰谨。 姚昙给郑辰谨简要介绍了一下小学的情况,然后将他领到教室。 郑辰谨不太认为自己是一个喜欢孩子的人,但是这些孩子们眼里反射出的那种澄澈的光让郑辰谨有些恍惚,他们眼里的光,就如奇特旺的星空一般纯净。 曾几何时,自己和那个人的眼底,也曾拥有过这样的光。 之后的很多年,郑辰谨职称升了,也到医学院里去讲过不少课,但是再也没有一节课比当下这节课讲的更好祛除所有杂质、返璞归真的好。 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 课堂的最后,郑辰谨在黑板上写下这句医学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话。 他看到Mpho对于这句话的翻译有些犯难,于是他对Mpho说不用翻,他相信孩子们已经懂了。 的确,Mpho问孩子们知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孩子们纷纷点头,眼里的光频频闪烁。 姚昙和Mpho邀请郑辰谨一起吃晚餐以示感谢。 跟孩子们上完课的郑辰谨心情很好,又看着两人热切的眼神,郑辰谨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队里请示了一下,得到批准后,便跟着两人去了一家当地餐厅。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36) 郑辰谨不知道的是,他解锁的时候,作为手机屏保的许易扬的照片被两人看到了。 Mpho朝姚昙挤眉弄眼。 到了餐厅,Mpho执意要点酒,南非人一旦热情起来谁都挡不住,两个中国人也只好随他了。 喝了点酒,气氛开始热络起来,郑辰谨问两人为什么要来做国际义工。 Mpho说他喜欢旅居世界各地,尼泊尔已经是他的第十站,旅游之余顺便做做义工帮助当地人、了解当地文化,何乐不为。 姚昙说他是今年毕业的本科生,准备申请加州理工的秋季硕士项目,现在gap一年也没什么事,而且国际义工的经历能给CV加分,于是就来了。 本科在哪里,读什么专业?郑辰谨顺势问。 宁大天文系。 郑辰谨呛了几口,还直接喝下去一块冰。 宁大天文系,好遥远又好熟悉的名字。 怎么了吗,郑医生?姚昙好笑地递给他一张纸巾。 谢谢。郑辰谨接过,没咳咳,没事,不小心呛到了。 他们坐的是一个小圆桌,Mpho伸手拍了拍郑辰谨的背,让他小心点。看郑辰谨咳得差不多了,Mpho又说郑太难发音了,问郑辰谨有没有英文名。 郑辰谨愣了一下。他不会忘记,就在他去美国交换前的那个夜晚,许易扬问过同样的问题。 郑辰谨不着痕迹地苦笑了一下,说:Bob. 听到这个名字,Mpho和姚昙都哈哈大笑。Mpho说这名字太土了,他爸爸都不一定愿意起,他建议郑辰谨换一个。 郑辰谨迟疑了一下,问Lucas这个名字怎么样。 Mpho说这是个很不错的名字,It means light. 郑辰谨嘴巴微张,郑辰谨本想轻笑一声,但叹息却同笑声一起跑了出来。 Light,真合适啊。 Mpho又问他为什么突然提到Lucas这个名字,是不是郑辰谨有个好朋友叫Lucas。Mpho朝郑辰谨的手机挑了挑眉,问是不是他手机屏幕上的那个男生。 郑辰谨看到Mpho一脸八卦、姚昙一脸好奇,便明白两人误会了尽管误会这个词其实也不太准确。 屏保是郑辰谨来了尼泊尔之后换的。 这张照片拍摄于郑辰谨大八的某个周末,那天,他和许易扬在穗大操场上散步,阳光很足,许易扬跟着阳光一起微笑。一瞬间,郑辰谨恍然以为回到了十五岁,他溜去深高的栏杆那里买鸡蛋灌饼正好碰到许易扬,许易扬被同学们围着,笑在了阳光里。 Hes my brother.郑辰谨低头盯着酒杯里的气泡。 Mpho赶紧道歉,然后朝姚昙疑惑地皱了皱眉。郑辰谨捕捉到了他的这个动作,显然,对方是对于为什么要把兄弟的照片设成屏保这件事很不解,都三十岁了,这兄控得有点过头了吧。 于是郑辰谨解释道:He is blind for saving my life. 郑辰谨郑辰谨看到酒杯里有一个气泡啪地破了,Yep, his English name is Lucas. Mpho和姚昙看见了郑辰谨眼底沉寂多年的悲伤。 姚昙安慰道:He deserves this name. 他抬起头,对姚昙回复了一个感谢的微笑。 依照郑辰谨的个性,本来是不会说那么多的,许易扬是他的秘密,许易扬的眼睛是他永远的痛,他向来不主动与人说。 但今天,或许是因为酒精的催化,或许是因为窗外明亮的星空,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很想他。 后来,姚昙又邀请了郑辰谨讲了几次课,郑辰谨竟然没有拒绝,或许是因为孩子们那一双双渴望求知的眼神让他割舍不下。 每次讲完课,姚昙和Mpho都会请他吃饭作为答谢,次数多了,郑辰谨也不好意思,大家都是在做公益,不存在谁必须请谁,所以礼尚往来,郑辰谨说好了再后面几次都他付钱。 听到再后面几次的时候,姚昙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姚昙喜欢郑辰谨。郑辰谨的外貌正中他下怀,郑辰谨在医学上的专业使他崇拜,郑辰谨对待小孩子们的耐心让他沦陷,甚至因为哥哥失明而选择了眼科这件事都让他对郑辰谨更加怜爱。 而且,他认为郑辰谨也对他有一丝好感尽管这只是个可怜的误会。 为什么姚昙会这么认为呢?因为他们一起吃饭时,郑辰谨总会问他一些关于天文学和宁大天文系的问题,每每这时候,一向严肃的他眼底的温柔便藏不住。 尼泊尔的观星条件特别好,姚昙把他的小型天文望远镜带来了。一次,他邀请郑辰谨和Mpho一起去观星。郑辰谨半蹲在望远镜前看了多久,姚昙就盯着他眼角的温柔看了多久。 可是姚昙哪知道这是温柔还是怅惘呢?可是姚昙哪知道,即使这是温柔,也不是给予他的呢? 关键是,Mpho一直在姚昙身边煽动他,让他快点告白。 Trust me, if he doesnt like you, he wont ask you those astronomical questions! The universe, the starry sky... Oh dude, how romantic! 在Moph的煽风点火之下,姚昙和Mpho商量,告白要选一个特别一点的日子。 可是这眼瞅已经十一月,接下来两个月可是一个节日都没有,实在不知道哪一天才叫特殊。 但一个机会很凑巧地来了。 这一天,郑辰谨给孩子们上完课,他们照旧去饭馆吃饭,郑辰谨去洗手间的时候,他摆在桌上的手机正好响了,是一串陌生号码,中国打来的。 电话响了很久,那个号码在屏幕上亮了很久,号码的数字很顺,对于能考上宁大天文系的姚昙来说,这串数字已经自动缓存在他脑子里了。 郑辰谨回来后,疑惑地看了一眼这串陌生号码,接起来:哪位? 辰谨,是我。 郑辰谨的心几乎要一瞬间跳出来了。自他赴尼以来,他和他从未联系。 郑辰谨强装镇定,把手机拿下来看了一眼,问:这是你的号码? 郑辰谨的通讯录里一直有许易扬的号码,即使没有,他也对许易扬的号码背得滚瓜烂熟。 我手机昨天在路上被偷了,这是我的新号码。那个我现在在营业厅呢,之前你不是帮我开通过一个流量套餐么,我忘了是哪个了,你还记得吗? 郑辰谨确认过那个小偷只是偷手机没有伤害许易扬后,让许易扬把电话给营业员,帮他沟通套餐的事。 突然麻烦你,谢谢啦。从营业员手中接过手机,许易扬对郑辰谨说。 没事。郑辰谨贪恋他的声音,以后路上小心点。 对面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好。 那没什么事我先挂 辰谨,你贪恋对方声音的,似乎不止郑辰谨一个人,你过得好么? 纵使心中有千万种情绪,郑辰谨却一个也说不出口,他扭头看着窗外浩渺的星空,说:挺好的吧。 许易扬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赶忙说:那我挂了,再 你呢?郑辰谨打断他。 被反问到这个问题,许易扬更意识到他这个问题的多余,因为他也只能说:我也挺好的吧。 郑辰谨挂了电话,姚昙问:郑哥,是你哥哥呀? 郑辰谨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然后又坐下来招呼两人继续吃,将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 第五十六章 姚昙的短信发到许易扬手机上时,他正在和团里敲定他所作的曲子的最终版本,如果不出意外,明年的五月的全国助残日上,这首曲子将会公开发表。 从团里出来,许易扬才点开这条短信。 许老师您好,抱歉冒昧联系您。我叫姚昙,在尼泊尔奇特旺小学做国际义工有幸认识了郑医生。郑医生无偿给小学的孩子们上医学科普课程,对此我很感激,因此我想给他准备一些礼物以示感谢,如果能正好在他生日当天赠送那就更好了。不知道许老师能否告诉我郑医生的生日以及他的喜好?如果方便的话能麻烦您加我微信吗?微信号是。谢谢您! 尽管这么多年来郑辰谨的追求者不少,但许易扬从未有过危机感,因为他很清楚郑辰谨的心就像钉在自己身上一样,根本拿不走。 虽然这条短信看起来没有任何超越公事和友情的成分,但是许易扬就是莫名其妙地在微凉的秋天出了很多汗。 许易扬觉得,或许是自己过于有恃无恐了。 许易扬加了姚昙的微信,证实了他的汗没有白出。 这个孩子根本不是问一个生日和喜好那么简单,他隔一天就把对于礼物的想法跟许易扬说,问许易扬觉得这个礼物好不好,字里行间都是那种小少年暗恋的酸甜。 姚昙连续给许易扬发了一周的信息,这一天,他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老昙酸菜:许老师,郑哥结婚了没有呀,有没有女朋友呀? 许太公:没有。 老昙酸菜:他之前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谈过嘛? 许太公:没有。 老昙酸菜:那他不会有男朋友吧? 许太公:没有。 哇靠!姚昙心里暗自窃喜:郑哥单身,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没高兴多久,许易扬发来的信息就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许太公:你喜欢他对吗? 姚昙吓得把手机扔在床上,大叫:卧槽!我有这么明显吗?这可怎么办,许老师会不会告诉郑哥?应该不会吧,许老师人很好的!哎,怎么办呀! 纠结了一会儿,姚昙觉得太久不回复也不礼貌,既然别人都看出来了,大大方方承认便是,这说不定未来还得是一家人呢。 老昙酸菜:是唉!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许老师? 许太公:哈,挺明显的。 姚昙还在这里绞尽脑汁地想措辞,没想到许易扬又发了一条过来。 许太公:他呢? 姚昙在心里一连说了三个卧槽,发消息的时候手都在抖。 老昙酸菜:我感觉也有一点啊但是这样说会不会很自恋呀!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想多了。抱歉许老师,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打扰你了。 许太公:没事。 许易扬回了这两个字,就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许易扬很清楚,依郑辰谨桀骜的个性,如果他没有动感情,是绝对不会给对方留任何非分之想的。感情是相互的,如果一方没有传递,另一方也不会说出我感觉也有一点这句话。 许易扬想了很久应该怎么回复,他对着语音助手说了很多话,却又一遍遍删掉了。最后,他只说: 许太公:祝你好运。 许易扬退出和姚昙的聊天界面,打开团里的群,又让语音助手念了一遍那个名单,确认赵晓彤在名单里。 一月中旬,他们乐团会举办一场音乐会,团里领导邀请了中国残艺的几位领导和演奏家来看,赵晓彤就是应邀嘉宾之一。 每年,省级残艺都有乐手被国家残艺挖走,许易扬一直是被盯上的重点对象。 之前赵晓彤没来,许易扬还能应酬过去,可今年赵晓彤突然要来,许易扬之前本想着该如何二次拒绝赵晓彤,但是现在,似乎不需要了。 他当初是因为郑辰谨来的穗城。现在,郑辰谨不需要,他就不需要了。 郑辰谨生日那天,正好是狮子座流星雨划过天际的时候,姚昙邀请他一块儿到山顶上看。 郑辰谨到了之后才发现只有姚昙一个人,他问Mpho怎么没来,姚昙眼神闪躲地说Mpho不舒服,郑辰谨这时候已经感觉到事情不妙了。 我我我就是挺喜欢你的,郑哥。 郑辰谨看着姚昙紧张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 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不管这个不速之客是不是姚昙。他的人生里只有一个人,他从未想过别人的出现。 我不喜欢你,也没办法喜欢你。郑辰谨说得很直接。 可是 这种时候说谢谢、对不起确实很苍白,你肯定也不想听到这些。没有顾忌对面少年快要溢出的眼泪,郑辰谨接着说,但你有很好的未来。我在美国的时候也到过加州,那里阳光很好,你也会在那里会遇到很多很优秀的人。 姚昙着急道:可是郑哥你就很好很优秀啊! 郑辰谨自嘲地笑了笑,他的脑子里是一团混杂了爱情、亲情、健康和事业的混沌,然后抬起头望向天空,正好划过一颗流星,他说:我真的很不好。 呀!流星!姚昙激动得眼泪都甩了出来,似乎全然忘却上一秒告白失败的事情,郑哥快快快许愿! 郑辰谨定定地站着,等着一颗又一颗的流星雨在眼前划过,等着脑子里一个又一个人的音容笑貌浮现,他没有许任何一个愿望,因为任何愿望也不能使被现实掐死的爱情起死回生。 郑辰谨扭头看着双手合十虔诚许愿的姚昙,他想,他或许也已经承担不起这份单纯。 晚上回到住处,郑辰谨盯着跟许易扬的聊天界面看了很久,直到23:58,他才等到许易扬消息。 许太公:辰谨,生日快乐。 怎么就六个字,郑辰谨明明看见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跳了很久。 郑辰谨有些烦躁,在输入框里打下我好想你又删掉,打下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又删掉了,打下最近在忙什么又删掉了。 轮到他,他才知道为什么对方正在输入...跳了很久,却只送过来寥寥六个字。 愿者:谢谢。 他只能这样回。 突然,郑辰谨又收到了姚昙的消息,是一张图片,郑辰谨点开,居然是一片星空。姚昙还发了一段话: 老昙酸菜:郑哥,你应该拆了礼物吧?这是电子版,一并发给你啦。再说一句生日快乐,祝郑哥天天开心呀!话说卡片你就当看个笑话吧,希望郑哥不要为此感到困扰。 郑辰谨这想起姚昙送他的礼物还没拆,他撕开外边裹着的牛皮纸。牛皮纸里面是一张用相框裱起来的照片,照片是刚刚姚昙发给他的那片星空。 里面还有一张卡片,上边写着:凌晨三点起来拍的天蝎座,郑哥要怎么感谢我,不如以身相许吧!ps:听说双鱼(我)和天蝎(你)是速配喔! 郑辰谨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消息。 编辑到一半,又瞥了一眼卡片上的字,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他切换到搜索引擎,在上面输入天蝎座和巨蟹座,然后第一条跳出来的就是配对指数100%。 果然,好奇害死猫,郑辰谨苦笑了一下。百分之多少又如何?就算是百分之一万,他们俩恐怕也无福消受了。 郑辰谨切回微信,继续编辑消息。 愿者:不会困扰,喜欢与被喜欢都是件美好的事情。但我真的不能回馈你同样的感情,很抱歉。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37) 老昙酸菜:我可以问为什么吗?郑哥不喜欢男生? 愿者:不能这么说。 老昙酸菜:那就是喜欢会男生的喽!那那那郑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愿者:可以这么说吧。 老昙酸菜:原来如此,那我就知道啦! 老昙酸菜:哎呀,能被你喜欢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郑辰谨放下了手机,没再回复。他躺到床上,拿起放在床头的那条灰色围巾,嗅了又嗅,可是再怎么用力也嗅不到他的味道了。 幸不幸福?或许不太幸福吧。但曾经幸福过?可是如果曾经的幸福是为了换来现在的痛苦,所有的曾经都在一瞬间没有了意义,因为人生本来就是一趟不能回头的列车。 两个月后,省残疾人艺术团的音乐会举办得很成功,作为首席的许易扬自然受到了应邀前来观演的国家残艺领导的青睐。 演出结束后,赵晓彤来到后台,说:小许,这么多年不见,灵性还是那么好。 许易扬说:赵老师别夸我了,没有您指导,没退步就不错了。 而后,许易扬听见了赵晓彤爽朗的笑声,这才终于放下了悬着多年心。 尽管很多年前赵晓彤就让许易扬不要再就大学毕业时没有留在京城的事道歉了,但是文字总是含着一层隔阂,隔阂总是带来猜忌,而今终于面对面,真切地听到她的笑声也终于让许易扬如释重负。 许易扬说:老师,我现在得去握手会,晚上庆功宴再找您好好请教。 许易扬和每个声部的首席来到大堂外,和观众们握手。 首席,还记得我吗?突然,一个好听的女声进入许易扬的耳朵里。 这个声音很熟悉,许易扬皱着眉头仔细想了很久,却调动不出大脑深处的记忆。 我是罗佳橙。女声说。 啊佳橙,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许易扬赶紧与对方握了握手,然后客气道:怎么大驾光临了?你来应该跟我说,我直接送你票,不用你自己掏钱。 票肯定得我自己买,我带我儿子来听听。罗佳橙说,来,宝贝,叫许叔叔好。 然后许易扬就听到了一句奶声奶气的许叔叔好。 许易扬温柔地眯着笑眼,对声音的方向说:你好呀。 我和我老公一直想让他学一门乐器,我在家给他拉小提琴,他说我拉得不好,这回带他来看看真正拉得好的。 罗佳橙转而又对儿子说:许叔叔是不是比妈妈厉害?宝贝想不想也学小提琴? 可是那样就没时间跟小朋友玩了! 罗佳橙和许易扬都被他逗笑了。罗佳橙对儿子说:昨天妈妈不是和你讲了伯牙绝弦的故事吗,你学琴了以后会遇到更多好朋友呢。 又寒暄了一会儿,罗佳橙接到了丈夫的电话,丈夫说已经到剧院门口了,于是罗佳橙和许易扬告别。 许易扬甚至有些不记得上一次见罗佳橙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十年前他还在上大一的某个周末,叶呈带着她来京合大找他吃饭。 罗佳橙和许易扬记忆里的她判若两人。记忆里,她一直是那个在叶呈身边跟他斗嘴斗个不停的女孩,可是刚刚的她分明写满了文雅和沉稳。 回忆起叶呈和她分手的原因价值观不合,许易扬明白了。罗佳橙本来就出身于腐书网,文雅和沉稳才是原本的她。 一个女孩愿意为了一个男孩改变自己的性格,可见叶呈曾经是该有多幸福。 可是叶呈难道就没有为罗佳橙改变过么?许易扬敢说肯定不是。 只是,爱情是一场博弈,博弈的不仅仅是恋爱的双方,还有两个人背后所蕴含的那些脾气秉性、物质资源、价值偏好、人生经历和社会关系。 太多因素导致这场博弈的失败了,世界上没有只凭喜欢就能到达的天长地久。 而且,如果这场博弈里加入了第三人。 或许,该认输了。 结束了握手会,许易扬跟随乐团去到了庆功宴的现场。 赵晓彤带着国家残艺的几个人过来,向许易扬抛出橄榄枝。 许易扬恭敬地碰了碰他们的酒杯,说:盛情难却,却之不恭,恭敬不如从命。 第五十七章 过年时,郑辰谨没有回国,深城的年夜饭桌上只有许易扬、郑成安和许丽。 爸妈,我六月份就要去京城工作了。许易扬说。 头一次跟父母说这个消息,许易扬的耳朵里竟然没有飘来意料之中的惊讶。 郑成安抿了一口酒,才说:哦,京城啊,挺好,挺好。什么单位? 国家残艺。许易扬顿了顿,说:要不你们跟我一起过去?团里给了我一笔安家费,我能租个大点的房子。或者你们搬去穗城和辰谨住也行。离得近,方便照顾你们。 郑成安问出了一句许易扬意料之外的话:这是你跟辰谨商量的? 不是我还没告诉他。 你们许丽欲言又止。 郑成安看了看她,又径自皱着眉喝了口酒,问:你们现在到底怎么回事?要当一辈子单身汉?还是各自有新的人了? 见许易扬低着头不说话,郑成安叹了口气,说:我们老了,就希望死的时候能看到你们俩都有人照顾。 爸,大过年的!许易扬赶紧止住郑成安这不吉利的话。 没有理会许易扬的叫停,郑成安从许易扬的话语里大概猜到了他和郑辰谨的关系,继续道:要有新人了,不管男孩女孩,也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许易扬微张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 郑成安的话让许易扬难受,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 许易扬已经三十二岁了,这个年纪本应让父母享天伦之乐,他不但没有,还让父母至少是郑成安为了他改变他根深蒂固了多年的想法。 这种改变并非一日之功,必定经历了数年数月的漫长而痛苦的思想斗争,可郑成安还是改变了。许易扬叩问内心,三十而立的他,又为了父母做过什么。 莫此为甚,他却无法享受郑成安的这份思想转变的成果,因为郑辰谨已经拥有了郑成安口中的新人。 许易扬一向把难过藏得很好,甚至连眼角都没红,郑成安也不曾察觉他的一丝哀伤。 许易扬笑着对郑成安说:他好像是有新对象了吧。 许易扬留给穗城的最后一件礼物,是一首曲子。 每年的全国助残日,总台都会举办一场晚会,选派各省残艺的优质节目。许易扬所在的省残艺提交的节目是一支现代舞,许易扬所作的这首曲子出现在男女主人公分离后,男主人公独舞的桥段。 许易扬给他命名为《流浪恒星》。 因为他永远记得,曾经有人在听了流浪行星与流浪恒星的科普后,对他说那你可千万别把我抛出去,我们都不要流浪。 两把小提琴的声音一个近、一个远,似乎代表了近处的人正思念着远方的人,先听似乎旷然,细听却有缱绻,再听徒有悲戚。中提的声音加入,忧郁之中带着一丝温柔的抒情。大提把整个乐曲拉到了最为深沉的境界,加重了所有的呼吸。 舞台上,只有一束白光打在舞蹈演员身上,他舞得再美,也是孤寂的。 宇宙里,只有一颗恒星在散发着光芒,他燃得再烈,也是落寞的。 他的行星走了,于是他就变成了孤星。 抑或是,他们根本不适合所谓恒星和行星的比喻。 高中时,他们许诺要一起去宁大看星星,没有实现;工作后,他们许诺要带上琴和光到西藏的星空下,依然没有实现。 或许他们本就跟星空无缘,就像他们本就跟彼此无缘。 六月,许易扬刚到京城,没地方住,于是在柯言家借住几天。周晓本来也热情地邀他到他家去住,但是许易扬不想打扰周晓的老婆孩子,所以还是选了单身汉柯言家。 柯言现在在一家设计公司上班,抑郁症虽然没有痊愈但也已经转为轻度且病情稳定,只是他一直都没谈过恋爱,因为就是他自以为的爱情将他拉入了深渊。 知道许易扬也是单身,柯言打字让语音助手念出来,调侃道:你看我行吗哥? 许易扬好笑地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柯言眼睛转了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出:有个事你知道吗?郑哥会手语。 许易扬疑惑地皱起眉头,然后摇了摇头。首先他不知道郑辰谨会手语,其次他不知道柯言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柯言打字,语音助手的声音还是那么机械:大四你带他去病房看我,那些手语他都看懂了,因为最后他给我打我去残疾人协会当志愿者时学过手语,祝你早日康复。 只是前半句,就足以让许易扬魂惊魄惕。许易扬快速地回忆了一下当时他都给柯言打了什么。 这就是我喜欢的人他进房间打的第一句。 还没有,不过,会的他回答柯言那你们在一起了吗的问题,虽然柯言当时用的是耳机不是公放,但是根据上下文,许易扬相信郑辰谨不会猜不出柯言问的是什么。 怪不得从病房出来之后,他在马路上突然就要亲自己。这份后知后觉本该是甜蜜的,可是现在却像是在伤口上撒盐,提醒着许易扬他已不可能再拥有。 郑辰谨是在一个月后才看到许易扬的演出的。 收到叶呈发来的两个链接时,郑辰谨正在加德满都机场准备回国。 第一个链接是《流浪恒星》的舞台,第二个链接是许易扬的一个采访。 郑辰谨点开第一个视频。这不就是一年前许易扬在他家给他弹那首曲子?乍一听是,可细听又不是,那时他不知道这首曲子能有这么悲伤。 舞台上舞蹈演员的独舞仿佛是曲作者的内心,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彷徨找不到一个陪伴他的人。 关键是这首歌的名字。 许易扬骗了他,许易扬一定在一开始就起好了名字,但是那时不愿告诉他。 流浪恒星。 年少时那段幼稚得可笑的对话,没想到他一直记在心里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没有谁把谁抛出去,但是他们就是流浪了。宇宙里的星体太多了,那么多的万有引力,左右着他们的归途。 郑辰谨点开第二个视频。 许老师能不能讲一下这首歌的创作背景呢? 屏幕里的人轻轻一笑,笑得不着痕迹,可是郑辰谨还是从弯起的眼角里捕捉到了。 许易扬说:刚刚我们编舞夏老师也介绍了舞蹈要传达的意思,我的作曲也是为舞蹈服务的。 好像整个舞蹈和星星没有什么关系,请问您为什么要将它命名为《流浪恒星》呢? 天文学里,双星系统的其中一颗以超新星的形式爆炸,另一个就会被抛出,在宇宙中流浪。许易扬像是在思考什么又突然回过神来,这跟舞蹈里男主人公的境遇很像。 听说您之后就调到国家残艺工作了,不知道工作调动后还能否听到您亲自演奏这首曲子? 曲子是为了舞蹈作的,我离开省残艺之后,可能没有机会再为舞蹈配乐了。 所以,这是您最后一次公开演奏这首曲子了吗?是否觉得可惜呢? 是的,最后一次。不可惜,这首曲子太孤独,拉太多也受不了。许易扬顿了顿,露出礼貌的微笑,至少对我而言。 郑辰谨失魂落魄地关掉手机,失魂落魄地看着窗外起落的飞机,没有一架能够把他带到那个人身边。 他孤独了?为什么我不知道?不,我知道,而我偏偏放任了他的这种孤独。于是他走了,去了京城,那个他曾为了我抛在身后的地方。 到了京城,他的衣柜又会是乱糟糟的黑白灰混杂在一起吧,他做饭的时候又会不小心被烫到吧,他上下班的路上又会被小偷盯上吧。 郑辰谨,你说说,你怎么能放他走呢。 病糊涂了,之前漏发了一章,现在已经编辑过来了。 感冒药真的能使人大脑宕机 (。 第五十八章 穗大医院系统给这次医援队的成员放了一周的假,郑辰谨回了一趟深城看望父母。 本来说好了多陪他们几天,可是当郑成安说出扬扬说你有新对象了,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看看时,他就立马买了下午飞京城的机票,找了个理由搪塞父母,着急地走。 走之前,许丽叫住他,你是不是要去京城? 郑辰谨愣住,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许丽脸上的皱纹增生得可怕,即使岁月不忍爬上她的面颊,生活也抢在时光前头,肆意踩踏。 你等一下。许丽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许丽再出来时,手上拿了一个保温袋,里面装着两个饭盒。许丽把袋子塞到郑辰谨手里。 郑辰谨打开来看,一盒是清蒸鱼,一盒是红烧排骨。 今天的午饭其实只有清蒸鱼,郑辰谨不知道许丽是从哪里变出来的红烧排骨。他疑惑而惊讶地看着许丽。 许丽别过头,不愿看他,眉头仿佛蹙起了一生的纠结,说:排骨提前做好的,知道你会去找他。你们一起吃吧。 妈,你 唉!走吧,快走吧。许丽把他推出门外,然后关上了门。 这间老房子装的是铁门,门关上的一瞬间,铁撞击的声音振聋发聩,像是抱残守缺在经历了与吐故纳新的漫长博弈后,天震地骇的恸哭。 在飞机上,郑辰谨翻出许易扬大三时的那个采访视频。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视频,或许他们就不会有之后的重逢和拉扯。 视频里,记者问许易扬:首席想变成蝴蝶吗? 许易扬回答:想吧。 郑辰谨懊悔地捂住双眼,到底为什么他要从蝴蝶变回人类,到底为什么他要让他的恒星孤身一人。 郑辰谨回想起他和许易扬同居的时候,他曾拿出这个视频来揶揄许易扬。 他搂着许易扬说:原来你那么喜欢我啊。 许易扬红着脸把他推开,说:他们剪辑过了,根本不是这样的! 郑辰谨把他捞回怀里,那你说说怎么剪的,都剪哪了? 我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剪的。许易扬越说越小声。 哦,这样啊。郑辰谨装作若有所思,却又一下子把人压在身下,对着许易扬的耳朵吹气:那你怎么就知道剪了呢,首席? 郑辰谨在许易扬的体内冲撞得激烈,可是口中的言语却格外温柔:我早就已经变成蝴蝶了,一直在等你。 许易扬接到郑辰谨电话的时候还在团里,他震惊得差点失了手把水洒在面前的钢琴上。 许易扬本想让他去小区楼下的咖啡店等,但郑辰谨说:我现在就要见你。 郑辰谨来到国家残艺的时候,许易扬刚好下班,和周晓以及几个同事一起走出单位。周晓从大学毕业就一直在国家残艺工作,现在也已经当上了长笛副首。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38) 许易扬。郑辰谨走到他身边拉住他。 周晓记得这个声音,他问:是辰谨吗? 被郑辰谨抓住,许易扬的身体短暂地僵了一下,然后大方地向同事们介绍:这是我弟弟。 同事们都惊讶地说怎么从没听你提过你还有个弟弟,又跟郑辰谨说了几句客套话。 郑辰谨跟周晓问了声好,又得体地对大家说:我哥承蒙大家关照了。 一位同事说:你说你哥,这琴盒看着也太旧了,之前团里说出钱给他换他也不干。 周晓附和:易扬真的很节省,这个琴盒应该就是你大学时候用的那个吧? 另一位同事惊呼:大学!这可是有些年头了啊!易扬,赶紧换了,每次带出去破破烂烂的多不好看呀,再说你明年去英国不得给洋鬼子笑话完了么! 本来因为琴盒而内心波澜的郑辰谨听到英国时,眉头瞬间就蹙了起来。 许易扬赶紧把同事们给打发走,带着郑辰谨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车上,两人一路无言,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的郑辰谨什么也说不出,脑子里全是英国两个字。 走到家门口,当许易扬的钥匙发出叮呤当啷的响声时,郑辰谨才幡然醒悟,他等不到进门端坐喝茶赏月了,他脱口而出:你知道我不可能喜欢别人。 说完这句话,门正好开了,许易扬没有回复他的话,只是说:进来吧。 帮郑辰谨拿了一双拖鞋,许易扬问:晚上想吃什么? 许易扬。郑辰谨严肃而郑重地叫了他的名字,你知道我不可能喜欢别人,我怎么可能花几个月的时间就把之前的十七年抹掉?我怎么可能! 许易扬到沙发旁坐下,摸着往马克杯里倒了一杯水却迟迟没有喝,马克杯依然是郑辰谨从美国带回来的那个情侣杯,他的是白色的,郑辰谨的是黑色的。 许易扬的手在杯子一圈圈地划,他说:我知道。 是的,许易扬知道。 姚昙在电视上看到了许易扬《流浪恒星》的演出,在微信上向他表达赞美,后来,他跟许易扬说起了自己表白失败那件事。 而许易扬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像是突然醍醐灌顶一般,笑得大彻大悟到让人心疼。 是,他该想到的,他们十七年的羁绊是不可能轻易被解开的。 这场误会,或许是造化弄人,或许是上天有意为之。兜兜转转,他们的缘分或许已经用尽了。 可是你不累吗?所以,许易扬这样轻声问。 郑辰谨被问住了。 我刚来京城,刚刚你也听到了,团里明年公派我到英国留学,我签了服务期,而且我也不可能辜负团里的器重而离开京城。 而你的科研团队都在穗大,全国也没有比穗大做视神经研究更权威的机构,所以也不可能离开穗城。 许易扬的眼神空洞,可是却充斥着平静而刺骨的哀伤。 郑辰谨知道许易扬说的事实。 年轻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为了爱情放弃这放弃那,那是因为年轻本来就是一种资本。但是,而立之年的人们早就没有了试错的机会,放弃的沉没成本太大,哪怕是一点的动摇都可能让多年的累积濒临破产。 更何况,他们都还没有强大到拥有放弃的资本。 郑辰谨很久都没再说出一句话。 太久等不到郑辰谨的话,许易扬的肚子都突然咕噜一声表示抗议了,许易扬尴尬地解释:中午排练,一口东西也没吃。 郑辰谨这才恍然回过神,拿起许丽给他的保温袋站起身,说:妈做好的,让我带过来。 她知道你要来?许易扬问。 她知道,而且郑辰谨顿了顿,最终还是把话咽进了肚里,没什么。我去热一下,再炒个青菜吧。 许易扬也没有深究郑辰谨那未说完的半句话,他确实疲惫了。 青菜,冰箱里有。许易扬说。 当郑辰谨走到冰箱旁正要拉开冰箱时,许易扬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站起来,嘴里的哎才喊了一半,冰箱门就被打开了。 冰箱门背后的三层饮料架上,满满的都是整整齐齐的一罐罐雪碧。 郑辰谨微张着嘴巴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一排排绿色的易拉罐。 直到冰箱因开门过久而发出滴滴的提示音,郑辰谨才缓缓转过身,看着同样愣在原地的许易扬,哑着嗓子问:你不是说累了么? 许易扬没有回答他,在原地站了好久。实在听不下去冰箱发出的滴滴声,许易扬走过去把冰箱门关掉。 冰箱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许易扬也被压在冰箱门上亲。 许易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搂住了他的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忘记了饥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张开嘴接过了他口中的雪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他拍了拍自己的腿之后就乖乖地跳到他身上用腿盘住他。 郑辰谨在京城待了四个晚上,于是他们在床上待了四个晚上。他们一点儿都不累,因为他们很清楚,这四天过后,他们就该真正的累了。 最后一晚,郑辰谨泪流满面地抱着许易扬往上撞。许易扬在他斜上方,轻柔地给他擦掉眼泪。 最后一刻,郑辰谨倒在许易扬的身上嚎啕大哭。许易扬把他的头揽到自己胸前抱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让眼角那颗忍了很久的泪滑下来。 第五十九章 谢菲尔德四季分明,许易扬喜欢听秋叶被踩碎的声音,喜欢在冬天依然翠绿的草坪上晒太阳,喜欢依据同学们的谈论想象Devonshire Green的樱花是如何在春天里盛开,喜欢在盛夏的Tramline Festival上与许久未见的青春朝气say hi。 原来出国学习是那么简单、轻易且快乐的一件事,怎么会有人会因为想不通而跑到大雨里面淋了一身湿?又怎么会有人煞有介事地用就是因为我喜欢你,仅此而已来安慰那个人? 许易扬很庆幸当时他选择了这里,而不是美国。只要是跟他有关的地方,许易扬都做不到纯粹地静下心来学习。 只是,避而不及,在第二个学期,许易扬还是被带到华盛顿演出了。 许易扬以为把琴盒换了就能好受一点,谁知只是徒劳。 Hey Yiyang, cheer up! 国外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叫他的中文名Yiyang,根本不需要起什么英文名。 这个事情许易扬当年就知道。可是,Lucas还是给他的郑辰谨起了Bob这个名字无关世俗,只为风月。说白了,他就是想亲他一口,然后再等着他亲回来好多口。 许易扬给导师回了一个抱歉的微笑。他收起回忆和情绪,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对导师点了点头。导师带着他走上台,台下掌声雷动。 引子过后,许易扬架起琴,拉出了这首他几乎已经刻在骨子里的曲子。 导师邀请他一起赴美时,他就猜到了他将被指定的曲目。外国人就喜欢听中国人拉《梁祝》。 他当然不会拒绝,这是导师器重他;他当然不会拒绝,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他当然不会拒绝,谁还是二十岁时在高考庆功宴上因为这首歌有特殊的意义而拒绝演奏的小孩子呢。 只是他没有料到,这首曲子的冲击力实在太大,拉完之后,他出了一身的汗,汗多得似乎都流到了眼里,不然眼睛怎么是湿润的。 回国前夕,许易扬收到了一通来自公安的电话,电话对面告知他谢保康因病去世。他作为谢保康唯一的亲属,被请去认领尸体。 许易扬沉默了一会儿,问能不能放弃认领。 唯一的亲属? 亲属? 许易扬觉得这个词与很好笑。 世界上竟然存在这样一种亲属,只负责把你生出来,心情不好的时候打得你皮开肉绽,在消失了多年后,突然出来仗着亲属的身份向你勒索,无果后就毁了你的生活。 向许丽揭发自己和郑辰谨的关系后,谢保康又消失了。因为害怕他继续出来祸害郑辰谨、许丽和郑成安中的任何一个人,许易扬到有关机关去寻过人,想给他一笔钱了解一切,但没有结果。 许易扬以为他早就死在哪条不知名的水沟里了。 突然想到什么,许易扬打断了电话对面正说着的话,道:不,遗体还是捐给医院吧。请问遗体捐献是直系亲属同意就可以吗?我现在人在国外,需要什么程序? 人类的悲欢确实无法相通,特别是隔着半个地球。 在国内,郑辰谨每天被围困在医院和实验室里。 人不是永动机,没有了动力就会疲惫,疲惫导致自我怀疑。 那天,郑辰谨在实验室泡了一整天,这个弄了快一个月的实验做到现在也出不来个尽如人意的结果,郑辰谨心烦气躁。 为了这破实验一天没吃饭,郑辰谨点了个外卖。 骑手打电话让他下楼拿外卖的时候,他总觉得电话对面的声音有点耳熟。 郑辰谨下了楼,皱着眉打量这个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终于看出来了他是谁。 你等会。郑辰谨叫住他。 男子疑惑地转头看着郑辰谨,看了一会儿,他突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马上抬脚跨上电动车。 郑辰谨上前抓住他,用力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哥到现在还看不到,你他妈知道吗! 男子慌张地扭动把手,电动车一瞬间飞驰离去,只留下亮如白昼的车灯在昏暗的校道上左摇右摆,刺眼的光跟当年的一模一样。 郑辰谨在原地站了很久,这种束手无措的无力感,竟然也和当年抱着满脸是血的许易扬时一模一样。 郑辰谨把这份外卖送给了保安大爷,然后个外卖平台打了个电话:你们平台是规定的有犯罪记录的人不能做骑手吧?所以你们怎么审核的? 郑辰谨挂了电话,双目无神地回到实验室。 他看着桌上一堆一堆的书籍和论文,看着一旁没有结果的实验,想到刚刚那个把他们的生活拉入深渊的人,想到深渊里不再有另一个人的陪伴。 操 郑辰谨把摊在桌子上的论文狠狠地拨到地上,颓废地用双手撑着额头。 他突然不明白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谁,那个人的缺位好像让他的所有努力都孤注一掷。 但生活总要继续,还好生命里不全是崩溃,阳光依然会从裂缝里挤进来。 郑辰谨评上了主治医师,临床能力得到认可。尽管当医生很辛苦,但是却总能在辛苦之中找到慰藉。 比如他做手术帮一个孩子恢复了视力后,那个孩子对他说:郑医生,我以后也要当像你一样的医生! 郑辰谨想起了在尼泊尔遇到的纯真的孩子们,想起了那句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想起了刻在穗大医学院牌匾上的救人救国救世,医病医人医心。 或许,这不是他学医的初心,但却是他学医的意义。 不久后,郑辰谨的科研也柳暗花明,他做出的初步成果让课题组看到了中性粒细胞这个方向的希望,不止林医生愿意留在这个方向上,越来越多的研究人员开始注意到这个方向的大好前景。 评上主治那年,郑辰谨如愿买了一台属于自己的车,尽管没有人再需要他接送了。 评上主治的第三年,郑辰谨贷款买了套二室一厅的房子,尽管没有人在家里等他下班了。对了,首付他确实没问郑成安要,倒是跟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叶呈借了点儿。 郑辰谨还养了一只猫。 他是在小区楼下遇到的它,像是被人遗弃的。郑辰谨买了猫粮喂它,它的眼睛里交织着恐惧和期待。 郑辰谨想起年少时小区大榕树下的三只小野猫,想起他躲在角落偷看许易扬喂它们的画面:春天的暖阳、初生的春草、可爱的猫咪、善良的男孩。 郑辰谨犹豫着要不要把它带走,可是又担心它的主人会来找它。但是第二天,郑辰谨注意到猫咪的精神不佳,早上放给它的猫粮到下午也没吃,而且旁边还有呕吐物。 郑辰谨直觉它是生病了,于是他打电话给学生推迟了晚上的讨论,然后把猫咪带到宠物医院,检查出猫瘟。郑辰谨二话不说掏了钱给它治疗。 小猫咪凭借着强大的生命力终于虎口脱险,于是郑辰谨把它带回了家,给它取名为Lucas。 虽然各自生活着,但郑辰谨和许易扬也不是碰不上。 许易扬回国后,他们总归是会见面的,比如郑辰谨去京城出差,比如许易扬到穗城演出,比如过年回家看望父母,比如叶呈女儿的百日宴,比如深城高中百年校庆。 他们没有刻意躲着对方,他们没有刻意回避见面时产生的激情。 情到深处,郑辰谨总会紧紧贴着许易扬的背,头埋到他耳边说:回来吧。 从许易扬的喉咙里发出来的细弱的声音,分不清是闷哼还是答应。 然而激情过后,他们依然回到各自的城市继续奔忙。 在他们相识的第二十三个年头,他们都经历了人生中最风光的时候。 这一年,郑辰谨的科研获得巨大突破,动物实验成功,文章发表在柳叶刀上,顿时名声大噪。 郑辰谨是通讯作者,邮箱里每天都塞满了邮件,学术探讨的、挑刺的、报社想要采访的,甚至有国外的研究团队计划好了年末直接登门拜访。 这一年,郑辰谨评上了副主任医师,共一的林平医生也评上了主任。由于文章的影响,他和林医生的诊室每天被全国各地前来求诊的患者挤得水泄不通。 但是这一年,当郑辰谨打算给叶呈还钱的时候,却意外地得知许易扬已经偷偷帮他还上了。 叶呈说:你别怪我收啊,在我这儿,你俩就不该分彼此。 郑辰谨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一言难尽,只好说:太复杂了,你不懂。 叶呈说:我不懂个屁!你俩倒是学学我当年啊,深城谦虚一点也能排全国前四,鄯城我还不是说来就来了?你们一个穗城一个京城,谁去了谁那儿能吃亏啊。 郑辰谨笑了笑,你那会儿不年轻么。 叶呈骂他:说得跟你现在多老了似的,不他妈也才三十七。 顿了顿,叶呈也感慨道:也是,你们俩成绩都做得那么好,单位肯定也不愿意放人唉!对了,你那个研究的意思是,许易扬的眼睛有救了? 从动物实验到人体实验还有很长路要走。郑辰谨的声音里充满了坚定,但是,很有希望。 靠,你他妈真了不起,我不叫你一声哥都不行。十八岁的时候说要做的事,还真他妈快让你给做到了。操,我十八岁说想变成比尔盖茨怎么现在还八字没一撇啊! 玩笑归玩笑,叶呈还是由衷地说:真为你高兴,也为许易扬高兴。对了,许易扬的表演你看了没,看着老牛/逼了! 郑辰谨当然看了。 这一年,中国再次主办奥运会和残奥会,许易扬作为国家残艺的小提琴首席,在残奥会开幕式上和三位同事一起表演弦乐四重奏,大展光芒。 这一年,许易扬和国家残艺管弦乐团应邀登上维也纳金色大厅,其中一首指定曲目又是《梁祝》。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39) 但是这一年,许易扬拒绝了团里想要让他当团长的机会,许易扬说:我就好好写曲子和拉琴就行,行政的东西,我没那天赋。 领导说他不识抬举,同事们也百思不解,只有赵晓彤出面为他止住流言,让大家尊重许易扬的选择,不要再议论此事。 私下,赵晓彤对许易扬说:跟我就别藏着掖着了,又是因为父母和弟弟吧? 许易扬露出抱歉的笑容,又让您失望了。 失望谈不上。赵晓彤摆摆手,这回打算什么时候走?服务期结束?给个预告,大学毕业的时候就是太突然。 许易扬说:服务期是合同义务,也是诚信问题,我一定会遵守。服务期结束后,也想再为您和团里工作几年,不然真对不起您的栽培和团里的器重,受之有愧。 想回去是真,想继续为恩师和组织效力也是真。 他去英国留学的费用是团里全额资助的,同时,他也与团里签了六年的服务期合同,今年是第五年,还有一年。 再者,尽管许易扬已经为残艺创造了很多价值,但如果要拍屁股走人的话,他还是觉得留下的不够,做不到问心无愧。 许易扬的感恩之心赵晓彤看在眼里。经过这些年的积累,许易扬现在在艺术圈的地位很高,照理说应该也是来去自如,没有非要留在残艺当一个首席的道理,而且服务期的违约金许易扬也不是赔不起。 计划得很好,但是经历了那么多,许易扬还是学不会那句话: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六十章 这是他们相遇的第二十五个年头。 许易扬的服务期结束了,他盘算着再为团里效力个一两年就辞职。 日历从六月翻到了七月,夏季的热浪卷来人性的躁动,乐团的表演因暑假的到来而增开了很多场,医院的病人数量也因为暑假而激增。 刚结束了一场排练,许易扬一边收琴一边和同事们聊天。 一个小同事说:许老师,咱们这场的票又是被抢光了,多亏了你啊,准一半都冲你来的! 许易扬笑着回应:小张又搞个人英雄主义,能不能讲点集体荣誉感。 另一个同事说:就是啊小张,许老师要是开个人演奏会那不得赚翻了,但人家就只跟着团里集体行动。嗬,这奉献,这无私! 瞧我这嘴巴!小张赶紧笑着赔罪,然后又起哄:不过这场演完许老师还是得请吃饭啊!小张说完,大家都跟着起哄。 许易扬笑得开怀:成,必须给你们安排满汉全 易扬!周晓突然从远处管乐的位置那边跑过来,看不见路又跑得着急,一连撞倒了好几个谱架。 怎么了?许易扬下意识朝声音的方向站起来。 周晓抓住许易扬,说:微博上说穗大眼科医院有医生被砍了,辰谨是不是在这个医院工作啊? 一瞬间,许易扬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浑身无力,耳朵也突然失聪了。 说了是哪个医生吗?或或者哪个科室?许易扬甚至呼吸不上来。 一位视力健全的同事着急地拿到周晓的手机前翻,一边翻一边说:有一个视频,天啊,两个医生被追着砍!我看下评论啊,这里说的是在眼外科! 呼吸骤停。 眼外科正是郑辰谨所在的科室。 许易扬努力站定,让那位视力健全的同事帮他把手机拿出来给郑辰谨打电话。但他打了很多次,都是无人接听。 许易扬给孔回春打电话,但接电话的是一位护士,说孔医生在做手术,让待会儿再打来。 许易扬做不到在原地干等,他直接买了最近的一班飞穗城的机票。 起飞前,许易扬一直在刷新微博,在被要求开启飞行模式前一刻,语音助手念出了让他窒息的消息:据悉,受伤的医生为穗大眼科医院眼外伤科的林平医生和郑辰谨医生。 天都塌了。 许易扬的脑子里放映着一百种可能,最万幸的、最极端的。但无论是什么样的,他所想象的都只有郑辰谨面对这场飞来横祸时,没有自己陪在身边。 为什么自己不在他身边?如果在,他就可以像当年那样,在摩托车撞过来之前,在刀子砍下来之前,推开他。 许易扬数不清自己已经坐过多少次往返于京城和穗城之间的飞机,可他从未觉得这场飞行能这么耗时,怎么飞也飞不到目的地。 飞机落地时,许易扬第一秒打开新闻,却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 今天中午11:35左右,穗大眼科医院发生暴力伤医事件,两名医生被砍伤。 据现场一名目击者称,当时,在三层的眼外科诊区,一名患者家属持刀冲进林平医生的诊室,砍伤了在诊室内的林平医生和郑辰谨医生。 两位医生从诊室跑出时,白大褂上已经布满了血迹。该行凶者在三楼追砍了一层,直至两位医生逃进一个诊室,他才被后面追上来的其他人制服。 目前,两位医生被送往附近的穗大一附院救治,具体情况记者还在进一步跟进中。 许易扬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穗大一附院时,医院前已经挤满了乌泱泱的人群和记者。 许易扬看不见,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一团又一团震耳欲聋的声音。这些声音里,有不明事实的群众对事件的添油加醋,有记者此起彼伏的提问或质疑,有保安为了维护秩序而声嘶力竭的呐喊。 他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恢复视力,他想要让自己知道其实情况没有这些声音渲染得那么夸张。 没有视力,连不安都被多加上了一层可怖枷锁。 当人的情绪处于极限状态时,力气总是无限的,在跟保安反复说明了我是郑医生哥哥无果之后,许易扬用尽全力挣开保安。 可是,在冲进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连要往哪个方向冲都看不见。 喂,你干什么的!保安大声呵斥着追上前,想要把这个莫名其妙的盲人拉出去。 当许易扬的绝望走到尽头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等一下! 二十五年了,许易扬不可能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许易扬挣开保安,跌跌撞撞地朝声音的方向跑去。 好在,在许易扬快要摔倒的时候,郑辰谨接住了他。 你没事吧!许易扬焦急地抓着他问。 郑辰谨因为诧异于许易扬的突然出现而久久才回答:没没事。 真没事么?许易扬的声音还是抖的。 郑辰谨说:受了点外伤,不碍事。 哪里?许易扬着急地问。 郑辰谨把右手伸给许易扬摸。 许易扬摸到他小拇指上缠了个夹板和几圈纱布,手臂上也贴了两处纱布。 七月,许易扬出了很多汗,汗淌在许易扬的脸上,也淌进郑辰谨的心里。 他是从两千多公里外飞过来的啊。 看着许易扬蹙紧的眉头,看着许易扬小心翼翼地摸他手的动作,郑辰谨顾不上场合,托着许易扬的后脑勺把他轻轻揽到怀里。 郑辰谨左右看了下,然后微微侧头,本性的冲动和岁月的沉淀在他颅内交缠,最终使得他以一个无人察觉的角度和速度吻在许易扬的鬓角,轻声安慰道:没事,别担心。 这下,许易扬才紧紧地回抱住面前的人,把全身的重量都卸到他的身上,他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轻松,他也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后怕。 如果他赶来时收到的不是怀抱,而是噩耗,该怎么办? 大家都看着呢。他们俩这样抱着实在过于引人注目,郑辰谨说。 周围的声音这才像潮水一般涌入许易扬的耳朵,许易扬回过神来,赶紧松开郑辰谨。 郑辰谨和周围的同事解释了这是他哥哥,又和许易扬解释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行凶者是林医生的一个患者的父亲。那个患者是一个仅有四岁的男童,眼球穿孔伤导致玻璃体视网膜病变,林医生已经为挽救男童的视力做了全部的努力,但是还是对于他失明的结果无力回天。 行凶者是冲着林医生来的。在诊室里时,林医生就已经多处被砍伤,郑辰谨在拉扯中也被伤到。郑辰谨拉着林医生跑出诊室,行凶者一边追一边挥刀往林医生身上砍,血滴了一路。 好在后面追上来的人把行凶者勉强拉住,郑辰谨趁机把林医生拉进一个敞开了门的诊室,把行凶者挡在外面,反锁,然后找出酒精和纱布给林医生处理伤口他手臂上的肉已经外翻出来,甚至能看见里面的骨头。 行凶者被制服后,郑辰谨扶着林医生从那个诊室里出来,两人惊魂未定,在同事的簇拥下上了救护车。由于眼科医院是专科医院,所以他们被送到最近的一附院救治。林医生被推进手术室,现在还没出来。 万幸,郑辰谨手臂的两处伤口都没有伤到肌腱,手指肌腱不完全断裂,但不太严重,夹板固定、清创、缝合、包扎后,郑辰谨就一直等在手术室门口。 由于当时是他到林医生的诊室去请教,本以为会很快就回来,所以他的手机放在自己的诊室里。处理完自己伤口,又一直担心林医生的伤势,等他想起来手机没带在身上时,许易扬也来了。 他们又在手术室门口等了三小时,林医生的手术才结束。 林医生伤势比较严重,特别是右手,一附院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能不能恢复右手的知觉并且日后重回手术台,现在就要看林医生自己的造化了。 一众人去看了看麻醉未醒的林医生后,便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家了。 生命所系,健康相托,可是谁把医生的命当命了? 其实最近在存新文的稿,但是这几天怎么也写不下去。可能是新文主角的年龄和郑许现在的年龄差太大;可能是新文写的是暧昧期,这边在虐;可能是这篇马上就要完结了,实在分身乏术。于是干脆先不写新的了,把最后的能陪伴他们俩的时间,全部留给他们吧。 由于郑辰谨的手不方便,于是一个同事帮他开车。 路上,他们先感叹了好一会儿世事难料和恩将仇报,又觉得话题太过沉重,作为医生的他们都不愿再聊了。 于是,同事企图调节气氛: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啊!哥哥为了弟弟专门从京城大老远跑过来。吓坏了吧? 确实吓得不行。话音刚落,许易扬又将话迂回到一个得体的角度:你们医生太辛苦了,高危职业。 唉,不说这个!同事又将话题绕回来,你们刚才在医院门口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呢!要是我出事了,别说抱我了,我姐指不定先损我个八百回。 郑辰谨下意识看了一眼许易扬,正好看见他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郑辰谨把眼神收回来,回同事的话:乱讲,你姐肯定也着急。 车子平稳地停在地下车库,郑辰谨和许易扬谢过同事。 然后郑辰谨带着许易扬上了楼。 这还是许易扬第一次来郑辰谨的这间房子这间他自己买下来的房子。 一打开门,许易扬就听到了喵的一声。 Lucas。郑辰谨唤了一声,然后小猫就从房间的不知道哪个角落里跑出来。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Lucas平时吃饭的时间,郑辰谨赶紧将放在鞋柜上的猫粮倒在它的碗里。 许易扬不得不承认,听到猫咪的名字时,他的心重重地一颤。 许易扬缓缓地蹲下来,问:给摸么? 你可以试试,但它好像挺怕生的。郑辰谨抓住许易扬的手带到猫咪身上。 Lucas怕生是真的。 郑辰谨和林医生发柳叶刀后,科室和课题组的人都嚷嚷着请吃饭,那会儿恰逢郑辰谨乔迁之喜,于是就请大家来他家里吃饭。 Lucas见了人就躲,谁也不让摸,摸了就狂叫,搞得郑辰谨最后只能把它关到房间里。 说到这次聚会,大家都说郑辰谨不止临床和科研做得好,没想到烧菜也这么厉害。还是单身的郑辰谨简直是婚恋市场上的最香的饽饽。然后大家就开始猜郑辰谨单身的原因,猜错的罚酒。 没钱结婚? 是不是该给你脑子照个CT,人家房子都买了! 对对对,嫌结婚麻烦? 我猜是工作太忙,今年评上副主任就好了! 大家猜了一圈,也喝了一圈,醉醺醺的,却一个也没猜对。 终于,有一个还在读大八的学生像是思考了很久,才怯怯地说:郑老师不会是喜欢男生吧? 郑辰谨望着大家一瞬间都瞪大了的眼睛,笑了一声,说:是。 空气凝固了一秒,然后气氛又骤然爆裂起来,闹哄哄地说男对象也是对象啦,男朋友也要带回家给看看啦,郑医生在这个圈子里肯定也很抢手不用我们操心啦。 聚会结束了,八卦永远不会结束。给郑辰谨介绍姑娘的人基本销声匿迹,尽管对于郑辰谨的性向也有不友好的议论声,但也有不少小伙子来毛遂自荐或者请人做媒的。 它好乖。 被许易扬的声音拉出回忆,郑辰谨这才注意到许易扬和Lucas居然相处得非常好。 它一边吃着碗里的猫粮,一边享受着许易扬的抚摸。许易扬手停下来了,它就抬头看许易扬,许易扬再摸摸它的毛,它才肯低下头继续吃。 郑辰谨心想,或许小动物真的是有灵性的吧,主人喜欢的,它也就跟着喜欢了。 郑辰谨拍了拍许易扬的手臂示意他起来,我们也吃点吧。我废了一只手也弄不了,你不熟悉我家厨房就也别弄了,叫外卖吧。 郑辰谨翻了翻外卖软件,眉毛不自觉地挑起来,问:葱香鸡? 许易扬当然不会拒绝。 距离外卖送到还有一会儿,郑辰谨给许易扬找了件干净的睡衣,让许易扬先洗澡。他担心自己先洗之后把浴室的地板弄湿,许易扬会滑到。 郑辰谨带着许易扬来到浴室,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带着他熟悉,这个是置物架,左边这个是沐浴液,右边的是洗发水,然后 一起洗吧。许易扬打断郑辰谨。 在郑辰谨还因震惊而未作回答时,许易扬补充:你手不是不方便么。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40) 什么补充都是掩耳盗铃。 许易扬给郑辰谨抹沐浴露,从颈脖到后背,从背后到前胸,呼吸不受控制地越来越重。 郑辰谨干脆直接摁住他的手,问:你喘什么? 许易扬不说话,认真地抹。 郑辰谨看着他被水雾氤氲得蒙上了雾气的双眼和泛红的耳垂,想到因为担心自己而横跨了半个中国飞过来,郑辰谨低下头吻了下去。 许易扬在他温柔又激烈的吻中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吐,吐出一个却又马上被对方热烈地吻住。 去床上嗯这里危险你的手。 光速洗完了身子,郑辰谨把许易扬带到卧室,然后把Lucas拎到书房里关着。 再回到卧室时,许易扬全身赤裸地躺在他的床上的画面简直让郑辰谨一刻也等不了。 过程中,外卖送到了,两个人都不愿意离开,于是郑辰谨单手抱着腿盘在他腰间的许易扬走出去,朝门外喊:挂门把手上就行,谢谢! 然后,因为受不了一直在他后颈处作乱的许易扬,郑辰谨直接倒在沙发上继续这场良宵,连进房间都嫌费时间。 谢谢你来。郑辰谨抱着刚刚巅峰过后倒在他怀里的许易扬,就像下午在医院时那样,悄无声息地吻在他的鬓角。 春/宵结束,他们像从前一样窝在沙发上,郑辰谨躺着,许易扬趴在他身上。好像什么都一样,却什么都不一样了。 郑辰谨说:怎么还是这么瘦,太轻了。本想接着说以后我得好好把你喂饱的郑辰谨收了口。 没身份了,他说这话不合适了。 以后你监督我多吃点。许易扬说。 郑辰谨一瞬间琢磨不透许易扬这句话,他觉得许易扬的话有哪里不对,似乎他把他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给说了出来。 辰谨。许易扬叫了一声,却久久没说话。 饿了?我去门口拿外卖。郑辰谨拍了拍自己身上的他,想要示意他起身。 可是许易扬却没有动。 郑辰谨侧头看了看他,他皱着眉若有所思,所思之事似乎十分纠结,不然他那对好看的眉也不至于蹙得如此紧。 郑辰谨以为他还在想今天在医院的突发事件,于是说:没事,我这不好好的 我把工作辞了吧。许易扬似乎没有在听他说话,这句话直接冲出口打断他。 就像是一口气把纠结了很久终于下定的决心掏出来,什么也顾不上了。 第六十一章 昨天晚上折腾得很累,两人睡到快中午还没醒。 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许易扬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继续睡。郑辰谨职业病使然,他不得不伸手到床头摸来手机。 是孔回春的电话。 郑哥!你 春哥,我没事。郑辰谨自作主张地打断孔回春嘴里可能吐出来的关切,我再睡会,挂了啊。 不是,你孔回春慌慌张张的,像是根本没组织好语言就打了这通电话,你上新闻了! 哦。郑辰谨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这么大事,肯定的啊。 和你哥! 郑辰谨瞬间清醒过来。 我微信转发给你了,你看看。 郑辰谨打开微信,这才发现他的消息列表要爆炸了。他点进与孔回春的对话框,是一个新闻链接。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了他的鬓角》 标题还特么起得挺文艺,郑辰谨想。 他点开链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一附院急诊手术室门外,一个人的白大褂上是血,另一个人的白衬衫上是汗。白大褂紧紧抱着白衬衫,侧着头,一个吻落在了白衬衫的鬓角。 郑辰谨深深地看着这张照片,直到孔回春在电话里叫他,他才回过神,将照片保存了下来。 孔回春:郑哥,你这可怎么办啊?你现在联系他们,说不定还能撤下来。 郑辰谨看了看那张照片,又看了看身边依然熟睡的许易扬,说:待会再说吧。 啊? 倒是你,春哥。郑辰谨不愿孔回春再多问,及时打住了他,换了个话题,大五选方向的时候,你不是说眼科干净、不会死人的么? 电话对面陷入了沉默,很久才说:操,too young too simple. 郑辰谨看到许易扬向自己的方向转了身,皱着眉睁开了眼,手下意识地四处摸,企图找到让他在无边黑暗里安心的东西。 郑辰谨抓住许易扬那只失去方向的手,跟电话里的孔回春说了再见,放下手机,躺回床上,认真地看着许易扬。 郑辰谨问他:你昨天说的辞职,当真吗? 许易扬的嗓音还带着梦醒时分的沙哑:嗯。 郑辰谨看着他,目不转睛,如果不是真的,好像也没有回头路了。 什么?许易扬刚睡醒,觉得自己像是听不懂郑辰谨说话。 我们上新闻了。 郑辰谨和许易扬都没有对这篇新闻做任何回应。 其实新闻本身也只是取了一个暧昧的标题,放了一张看似为证据的照片,配文倒是很隐晦,只从郑辰谨过往的采访中扒出了这位异父异母的哥哥或许就是他成为眼科医生的原因。 但不回应,不代表否认。 郑成安和许丽知道郑辰谨出事后,第二天也从深城赶来穗城,看到郑辰谨那只受了伤的手被许易扬小心地握着,两个老人对视一眼,长舒一口淤积多年的气。 郑辰谨陪许易扬回京办离职手续,周晓悻悻地问他那个照片是不是被人p的,许易扬淡淡地说了句不是。 郑辰谨手上的伤痊愈后,回医院上班。这些年,郑辰谨的性向一传十十传百,在眼科医院内部已经不算是秘密。这回,办公室里又多了一份闲谈,比如郑医生下班啦,回去亲鬓角啦? 此次医伤事件告一段落,林医生经过了半年的治疗,万幸,也痊愈了,回到了工作岗位。 许易扬在郑辰谨的小区又买了一套房,将郑成安和许丽从深城接过来住。他们年纪大了,身体总是有些毛病,离得近好照顾他们一些。 许易扬接受了穗城音乐学院递来的橄榄枝,成为了普通院校里的第一位残疾人身份的讲师。 许易扬白天到学校里教琴,晚上在家里给郑医生拉琴,然后和他相拥。 过了两三年,许易扬也获得了硕士生导师的资格,像郑辰谨一样,开始带学生。 节假日时,他们会请学生到家里吃饭。 一次,许易扬的一个虎头虎脑的学生问:这这该怎么称呼啊,老师的妻子叫师母,老师的的的叫师丈?师公? 许易扬温柔地笑着,说:叫郑老师就行。 如果许易扬能看到,他就会发现,郑辰谨的眼角也沉淀了一抹温柔,像是岁月馈赠的礼物,这份礼物之贵重,竟然让他盘踞了多年的桀骜也退位让贤。 如果许易扬能看到。 这个假设,似乎离证成那天越来越近了。 在他们认识的第二十九个年头,郑辰谨评上了主任医师。同年,他和林医生的中性粒细胞破解视神经萎缩的课题,终于被批准了人体试验。 因为人体试验,郑辰谨最近很忙。 这天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他还在跟学生打电话。 小廉,不是我说你,怎么连一个志愿者招募的公告都写不明白?你看看,项目综述写的什么,不简明扼要就算了,长篇大论完了,还是让人看不懂。 公告是写给患者也就是我们潜在的志愿者看的,不是写学术论文,你写得艰深晦涩,没人了解项目的实质,谁愿意来当这个志愿者呢? 行,你改改,尽快,一定抓紧时间。 挂了电话,郑辰谨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 一直靠在他身上的许易扬感受到了他手部的动作,将他的手抓下来,将自己的手换上去,帮他按摩。 喵 许易扬的手原本在给Lucas挠痒痒,却忽然转移到郑辰谨身上去了,于是Lucas抱怨地叫了一声。 许易扬把手移回Lucas身上,安抚地摸了摸,温柔道:待会再给你挠,乖。 许易扬可忙了,手又回到郑辰谨脑袋上,边按边问:盲人按摩比你自己按舒服吧? 郑辰谨笑了笑,脱下了一天的疲惫,闭着眼靠在沙发上,安心地享受这份免费的按摩服务,以及这个他曾经梦寐以求了多年的温馨小家。 很快,你就要失业了。郑辰谨说。 嗯?许易扬甚至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最近在音乐学院有什么失职之处。 因为郑辰谨抓着他的专属盲人技师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很快你就要看见了。 郑辰谨话语里的坚定,穿透了二十九年的时光,路漫漫其修远兮,翻越山海,跨越时光,那曾经在年少时被定义为幼稚的空谈,而今,居然真的要落地生根了。 人体试验是最后一步。 辰谨。许易扬说,让我也去当志愿者吧。 不行,有风险。 被批准人体试验,意味着他们的治疗路径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论证和认可,但是郑辰谨的第一反应还是拒绝。 害怕许易扬受伤特别是眼睛,似乎成了郑辰谨一辈子都无法治愈的心疾。 但许易扬与他十指紧扣,力度温柔而坚韧。 如果我是你做眼科医生的初心,那我必须要担起这份责任。 而且,我想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依赖你的技术复明的人。 我想在第一时间看见你。 第六十二章 郑辰谨和许易扬都记得,他们的相遇,发生在三十年前的一个冬天。 南方的冬天从来都是那么暖和,阳光铺在住院部的大厅里,纯白的白大褂上点缀上了一层熠熠生光的金。 熠熠,生光。 能被郑主任亲自接入院的患者,全世界只有一个,那便是他的许易扬。 别紧张。郑辰谨伏在许易扬的耳边轻声说。 许易扬听着周围悉悉索索的笑声和议论,拍了拍郑辰谨,提醒他这是在公众场合,然后轻声回:是郑主任不要紧张才对。 郑辰谨直起身子,跟身边的同事点点头,一行人簇拥着郑辰谨和许易扬,走进了眼科医院专门为他们的人体试验空出的病房。 如果从张景教授开始算,这是他们团队努力了近四五十年的成果。这四五十年,团队换了一个又一个方向,换了一批又一批骨干成员,更新了一台又一台医疗和实验设备。 许易扬身上承载的,不只是他和郑辰谨的爱情,还有一代代科研人员的努力,以及全世界视神经萎缩患者的希望。 针对视神经萎缩,林平和郑辰谨的团队给出的方案是中性粒细胞。视神经损伤会激活炎症反应,而中性粒细胞可通过表达癌调蛋白来激活其固有的再生能力,促进视神经再生。 自林平和郑辰谨的文章在柳叶刀发表之后的这八年里,他们的团队已经让无数的白兔和小鼠从黑暗中重见光明。 无数。 现在,这个无数将平移到人类患者身上,而许易扬和另外五位志愿者,便是一到正无穷的那个起始点。 春节已至。 六位志愿者的病房前贴了春联,挂了灯笼。试验团队的一部分医生和护士留在眼科医院,与六位志愿者和他的家人们一起吃年夜饭、包饺子。 其他志愿者都不是穗城本地人,家属们到郑成安和许丽的家里,忙活了一整天,早上六点就去市场买回来几篮子的菜,从中午弄到晚上,然后把约摸二十人的年夜饭做好,带到眼科医院来。 好不热闹。 谁吃到带硬币的那个饺子,谁就能第一个复明!突然,一个姓钱的小医生对着志愿者们说。 此话一出,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招呼自己的家人给自己抢饺子。 我也给你抢一个?郑辰谨问许易扬。 许易扬笑着说,没事,留给他们吧。 郑辰谨看着许易扬的眼睛,三十年了,笑起来弯弯的月牙状未曾改变过,郑辰谨又转头看向窗外,那轮明月都要被他的眼睛比下去了。 郑辰谨又看了看旁边的郑成安和许丽,他们的头发已经花白。这些年来,黑色与银色在他们的头发上交织,像是一场战争,银色渐渐取得了胜利。 郑辰谨语文不好,他想到了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黑色和银色的发丝,分别代表着黑暗和光明,那么或许,光明最终也一定会战胜黑暗。如果是这样,他相信,郑成安和许丽一定不枉白头。 许老师,您也吃啊!小钱医生勺起一个饺子,正要往许易扬的碗里放。 啧,你这没眼力见的!一个小护士拦住他,人许老师用得着你照顾么,小钱你是要架空郑主任啊! 哎哟,小钱野心那么大! 直接从主治升主任了! 小钱医生不得了啊! 一群人跟着起哄,小钱医生被打趣得脸直红,道:各位姑爷爷姑奶奶,行行好,我特么肾上腺素飙升了。 许易扬把碗伸出来,解围道:小钱医生,你给我吧。你们郑主任不爱吃饺子,不会挑。 小钱战战兢兢地看向郑辰谨,竟然在一向严肃的郑主任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柔软。 郑辰谨向小钱点了点头。 小钱把饺子放进许易扬的碗里,啪嗒一声,像是金属与陶瓷碰撞的声音。 哎,许老师这个饺子是不是有硬币? 肯定是,我都听到声儿了! 许易扬咬了一口。 那是一种从未在食物里咀嚼过的硬,也是一种从未在黑暗里体会到的软。 春天悄然而至。 许易扬在有声读物里听这本冯唐写的《三十六大》:春草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许易扬扯下耳机,闭上眼,他又嗅到了桂花的香味。 那是三十年前的春夏交叠的四月底,深夜十一点的深城,他第一次坐在郑辰谨的自行车后座,从KTV回家。那天的风里,沁满了桂花的香。 许易扬偷偷在心里改写了那句话。 春草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看见你。 现在是初春,那么,待到春末时,他能不能看见郑医生穿白大褂到底是什么模样,能不能和他牵着手,回深城看看,那条路上植的,是否还是桂花? 春末很快便到来了。 许易扬的右眼视力从0.01变成了0.05,光在他眼前突然变得开阔,就像是日出时,天边泛起的那一抹鱼肚白。 梁梦允从老家到穗城出差,拜访完张景,到眼科医院来找郑辰谨,顺便探望许易扬。 郑辰谨看着梁梦允眼角的初生的纹路,心生感慨,时光,真的不曾心软,残忍地掠夺着人类的身体发肤。 郑辰谨说:可惜你没见过师姐年轻时的样子,穗大医学院第一美女。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41) 梁梦允听了,咯咯地笑,说:师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郑辰谨笑而不答,他的话从来都是发自肺腑,不掺半点假。 许易扬一直是圆场的那个,油嘴滑舌的功力还不够,什么叫年轻时,师姐现在肯定也漂亮。 告别了梁梦允,也告别了春天。 夏季,穗城与汗水产生了关联。这天,眼科医院的空调系统突然坏掉,许易扬在夜里翻来覆去,出了很多汗。 梦是睡眠不佳的一个证明,这天晚上,许易扬做了梦。 他梦到了月亮。 月亮在空中高悬,而他还是十八岁的模样,赤着脚,在一片无边的黑暗里,追着月光不断地奔跑、奔跑。 月亮越来越近,月光越来越亮,他的脚步越来越快。 黑暗的地面上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可是却硌得许易扬的脚板生疼,可是,即使痛不欲生,即使血流成河,他也要不遗余力地朝月亮奔去。 因为那是任何人都理解不了的、一个在黑暗里生活了快三十年的人、唯一的愿望。 突然,月亮像是看到了这个在黑暗里孤注一掷的人,它朝着许易扬的方向慢慢移动,最终,月亮奔他而来。 在拥抱到月亮的那一瞬间,月光像墨一样,铺天盖地地,侵蚀了周围的黑暗。 他的身边,只剩光了。 醒醒,醒醒,做噩梦了? 在郑辰谨的声音中,许易扬挣扎着睁开眼。 眼前持续了两个月的鱼肚白像是忽然化开了,浑浊的白黄色在睁眼的那一瞬间变得透明,就像是打开了一道门,一道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门的背后,是一个在他身前弓腰站着的人,那个人穿着白大褂,手伸到他额头上,帮他擦去汗水。 许易扬以为还在梦里,他皱着眉,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那个模糊的身影依旧站在那里,就像这三十年来,他从不曾离去。 醒了吗?这是梦到什么了,出这么多汗。郑辰谨直起身子,想到旁边扯一些纸,给许易扬擦汗。 辰谨许易扬哑着嗓子叫他。 郑辰谨回头,看见许易扬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水。 我好像看见你了。 第六十三章 林平与郑辰谨合著的《视神经萎缩的中性粒细胞治疗方法》一书于今年秋季如期出版发行。 扉页上的两行字寄托着两位医生在严谨的医学背后的深情。 To my wife and my daughter.Lin To my love, Yang.Zheng 新书发布会后的记者采访环节,郑辰谨不得不提前离开。 记者席一片哗然。 专业问题,林平医生自然也可以回答,但是扉页上的这个Yang指的是谁,恐怕只能向郑辰谨本人求证。 郑辰谨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给在里面等候多时的许易扬一个吻,然后将车子开动,驶向机场。 郑辰谨瞄了一眼许易扬,见他又在看ipad,于是提醒道:别看了,让眼睛休息会。 不够看。许易扬的眼睛离不开屏幕,三十年的照片,怎么看得完。 屏幕上,正好滑动到郑辰谨二十岁时在寝室里挑灯夜战的一张照片,著作权归属于孔回春。 许易扬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屏幕上郑辰谨的头发。温柔的力道,竟然好似能穿越时光,让照片里皱着眉头看书的少年看起来不那么焦躁了。 郑辰谨瞥了一眼屏幕,看到了二十岁的自己,笑了笑,道:老了。 许易扬回头看他。 街景在他身后的车窗外飞驰倒退,在速度的魔法下,抽成一道道彩色的线,就像那些科幻片里,主人公穿越时空的场景。 许易扬的视力还没有恢复得很好,他眼前的世界依然有些模糊,于是,他眼前的人竟然和照片里的少年产生了重叠。 跨越山河岁月,穿过漫漫人生,时光把他的爱人,捧到了他的眼前,无关年少或苍老。 不老。许易扬温柔地弯着眼睛,我们永远年轻。 飞机降落在鄯城机场,叶呈来接机。 看到叶呈发福的模样,许易扬忍不住指着他的啤酒肚笑得开怀,笑着笑着,眼泪就奔涌而出。 在他的记忆里,叶呈明明只是那个穿着校服跟自己争物理压轴题的少年啊。 那个故作风流倜傥,口出狂言说要泡遍深城高中所有美女的臭小子,怎么把自己造成了这个大腹便便的模样。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到了叶呈的家里,徐优雨已经准备好了饭菜。 叶呈和徐优雨的儿子刚刚升入高三,徐优雨说:你以后能跟郑叔叔和许叔叔一样有出息就好了! 郑辰谨说:哪儿的话,叶呈和嫂子都是名牌大学出身,小叶只会把前浪拍在沙滩上。 郑辰谨问叶呈的儿子,以后想学什么? 想学医。 郑辰谨怔了怔,一时间说不出话。 叶呈说:还不是我整天在他面前宣传你的光辉事迹,这不,耳濡目染了。 郑辰谨笑了笑。 他的笑容里,包含着这些年来在实验室熬过的每一个夜晚,在电脑里保存过的每一篇论文,以及以为实验柳暗花明的时候,失败给他的重击。 同时,也包含着他遇到的每一个患者对他的信任,包含着每一个同事为科研所作的努力,以及他对许易扬不渝的爱。 郑辰谨说:这会是一条很辛苦,却又很幸福的路。 他们在鄯城休整了三天,坐着火车,入了藏。 稀薄的空气就像涤荡心灵的药,洗尽铅华,将过往那些与黑暗有关的苦痛褪去,留下的,只有纯粹至极的两颗赤诚心灵。 他们此行,是为了一个医援项目,只不过郑辰谨请了今年的年假,带着许易扬提前了五天出发。 对口医援医院的院长亲自为提前到达的郑辰谨接风,在当地最好的饭店招待他和许易扬。 饭饱,院长找了车送两人回去。 车开在高原上,身旁的山峦用力地伸手,去摘夜空中的满天星。 郑辰谨碰了碰许易扬的肩膀,用手指着窗外。许易扬转头望过去,就发现郑辰谨给自己送了一整个宇宙。 好漂亮。许易扬叹道。 藏民司机听到了,用蹩脚的汉语说:今天有云,星星还不算最多。 郑辰谨问:次仁,你们这里,哪里看星星最漂亮? 这个次仁的骄傲里带着淳朴的害羞,哪里看都漂亮,嘿嘿。 你喜欢在哪看? 次仁有些不知道如何作答,这个郑医生,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一般就上我家屋顶,和我老婆孩子一起,就挺好的。 郑辰谨听了,垂着眼笑了笑,嗯,确实挺好的。 车子停在他们下榻的酒店门口,他们和次仁说了再见。 郑辰谨问许易扬有没有什么高原反应,许易扬说完全没有,他仰着头看着一空的星星,说自己甚至能激动得拉一首帕格尼尼。 郑辰谨说,好啊,回去拉给我听吧。 他们的房间有一个小露台。郑辰谨将茶几和椅子搬出去,又拿了两罐雪碧。 许易扬打趣:郑医生这么有闲情逸致? 郑辰谨招呼他过来,次仁不是说了么,在自己家,跟爱人一起看星空,就挺好的。 许易扬笑笑,笑得温柔。他把琴盒拿出来,琴盒和里边的琴,都是郑辰谨今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次仁说得对,今天的星星不算多,它们似乎在和风吹来的厚重的云玩捉迷藏的游戏。 医援的大部队是明天下午到?许易扬问。 嗯。郑辰谨帮许易扬拉开那罐雪碧,递给他,你的乐队呢? 后天中午。许易扬答。 许易扬接过雪碧,喝了一口,竟然跟他十七岁生日那年,郑辰谨在路边的小店给他买的那瓶,一样的甜。 许易扬看着前方天空中的星星,竟然跟他们年少时在江村见过的那片星空,一样的纯真至极。 郑医生,实现了。许易扬的眼睛没有离开星空,手却拉开琴盒,将小提琴拿出来,我带着琴,你带着光。 郑辰谨扭头看他,只见他的眼睛笑得弯弯的。 许易扬,你知道么,你只是用一双眼睛,就偷了我的三十年。 许易扬的眼睛里,反射着星星的光芒,但星星不会发光,它们是反射着太阳的光,它们的恒星,它们光和热的源泉。 许易扬把琴架在脖子上,说:不拉帕格尼尼了。 郑辰谨正有此意,于是点歌,那拉《梁祝》吧。 也不拉《梁祝》。许易扬很少回绝郑辰谨的点歌要求。 那拉什么? 一首我新写的曲子,叫《无光的三十年》。 郑辰谨有些惊异,问:什么时候写的? 嘘。许易扬把弓打在琴上,请郑先生保持演出会场安静。 琴声起。 一开始便是激烈的,但很快就变得舒缓,就像他们初遇时,郑辰谨对许易扬的嗤之以鼻,后来又马上被他吸引。 下一段乐章化用了《梁祝》的主旋律,郑辰谨仿佛看到两只翩跹的蝴蝶,在空中描摹出他们相爱的点滴。 接下来便是哀婉凄凉的,郑辰谨知道,这些音符里刻画着许易扬失去光明的日日夜夜,黑暗无边而望不到头。 再后来,郑辰谨几乎能将每一个小节对应到他们生命里的某一个时刻,准确无误,因为这些旋律不是写在谱上,而是刻在心里。 郑辰谨靠在椅背上,缓缓地闭上眼,欣赏许易扬的琴声。 再睁开眼时,他忽然觉得夜空中的星星都在随着音符舞蹈。 一颗,两颗,三颗。或许第一次见到许易扬时,郑辰谨已经爱上了他的阳光与温柔。 四颗,五颗,六颗。不然郑辰谨怎么会顶着全世界的反对去考穗大医学院。 七颗,八颗,九颗。不然郑辰谨怎么会在散场的人潮里拥住他。 十颗,十一颗,十二颗。不然郑辰谨怎么会对他说我不想再让你疼了。 十三颗,十四颗,十五颗。不然郑辰谨怎么会在把论文摔在地上之后,又流着泪一张张地把它们捡起来。 十六颗,十七颗,十八颗。郑辰谨的秘密已经不是秘密,三十年了,他依然最爱许易扬的眼睛。 十九颗,二十颗,二十一颗。终于,他重新拥有。 END. 第六十四章 番外 这年除夕,郑辰谨和许易扬留在穗城,没有回深城吃年夜饭。 今年,郑辰谨28岁,做了半年的博后,除夕夜,他要在医院值班。 今年,许易扬29岁,他参加工作四年多,他给父母扯了个谎,说今晚团里有演出,也不回了,到大年初一再跟郑辰谨一块儿回去。 除夕夜的眼科医院住院部里,郑辰谨换了几床的药,看了几篇文献,窗外的烟火就噼里啪啦地绽放了。 他坐在办公椅上转身看向窗外,除夕的烟火,年年都如此绚烂。 他忆起多年前,许易扬还在念高三时,他们一起回景村,坐在老家门外,看着窗外盛放的烟火。那时,他幼稚地闹着脾气,然后许易扬哄他说,伴郎和伴郎结婚。 郑辰谨滑到背包旁,从里边掏出一个灰色绸面的小盒子,放在手心里摩挲。 一会儿后,他将小盒子放回包里,拿出手机,给许易扬打电话。 嘀声只想了一下就被接起,仿佛对面的人就守在电话机旁等着。 在干什么?郑辰谨问。 等你回家。对面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直接的话。 今天不回家,你给爸妈说了么? 嗯,我说我今晚要演出。 郑辰谨觉得许易扬是被自己带坏了,明明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十足的三好学生,作文被张榜的那种,可现在他竟然敢对父母撒谎了。 郑辰谨不禁勾起嘴角,心想,既然学坏了,那就坏得彻底些吧。 哪有演出?郑辰谨问。 嗯?对面显然没反应过来。 我要看。 嗯? 我回到家尽管办公室空无一人,但郑辰谨还是压低了声音,要看见你穿着演出的白衬衣,架好琴,坐在床上等我。 许易扬很担心郑辰谨会被开除。 医院这么神圣的地方,怎么能在电话里说那种流氓话?可是,许易扬忍不住在脑中想了一下郑辰谨穿着白大褂说出这番话的样子,心跳就不可抑制地加快。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十四年,可是许易扬还是无时无刻不在为他的辰谨倾心。 正如,他挂了电话之后,轻轻走到衣柜旁,摸到了那件白衬衣。 郑辰谨特别喜欢他穿白衬衣,许易扬其实不太知道为什么。失明太久,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穿上白衬衣是什么模样,他甚至会担心自己变老、变丑。 他摸着走到镜子面前,脱下睡衣,换上手中那件白衬衫。他的手贴在镜子上,他好希望自己能看见,看见郑辰谨见到穿着白衬衫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神情。 郑辰谨值的是小夜班,下午五点到凌晨一点。 他下班前最后绕到病房看了看熟睡的病人,然后跟护士站的值班护士道了新年快乐,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 一路上,他一直反手护着他的背包,生怕里边的宝贝丢了。 咔嚓。 除夕夜的炮竹声震耳欲聋,可即使这样,有心人也依旧能听见爱人归家的声音。 许易扬闻声站起身。 于是,郑辰谨就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衬衫,下边一丝/不挂的许易扬。 屋内灯光昏暗,郑辰谨不知道是不是许易扬有意而为之。只拉了一层纱帘,窗外,五彩缤纷的烟火映在许易扬白/皙的皮肤上,犹如一些浓情在一个个瞬间爆裂开来。 郑辰谨放下背包,忽略全世界的流光溢彩和锣鼓喧天里,朝许易扬走去。 那是他是宁静的、温柔的、永恒的诱惑。 郑辰谨一把拦住许易扬的腰,将他的身子与自己贴紧,问:琴呢? 琴?许易扬搭上郑辰谨的肩。 我不是在电话里说,让你穿着白衬衫、架好琴等我?郑辰谨的手已经开始不安分地在许易扬的颈间游走。 是么?许易扬扬起脖子,任他遨游。 是。郑辰谨的手来到许易扬的唇上,漏了一项,要惩罚。 许易扬张嘴咬住他的手指,含着问:怎么罚? 郑辰谨抽出手指,直接横抱起人往床上扔,压上去,贴在他耳边道:罚你让我干到爽。 郑辰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洗完澡的,他甚至开始怪罪为什么科学家还不发明一秒清洁人体的机器。 他从浴室里出来时,就看见许易扬穿着那件白衬衫躺在床上,所有春光一览无余。 他是急不可耐,但他还是记得到背包里将灰色的丝绒小盒子拿出来了。 仗着许易扬看不见,他明目张胆地将小盒子放在床头柜上,绕到一旁将窗帘拉上,然后翻上床,将人拉到怀里。 恋耽美 无光的三十年(42) 其实他喜欢将许易扬翻身压在床上,自己覆盖在他身体上的姿势。他喜欢这样将许易扬钳制在身下,他喜欢全身上下都和许易扬贴在一起。但许易扬更喜欢坐在他身上,许易扬说想要看他的表情,这样面对面坐着,就好像他看见了。 郑辰谨依着许易扬。 于是现在,许易扬现在坐在郑辰谨腿上,捧着他的脸,与他接吻。 在床事上,郑辰谨一直都很心急,但许易扬觉得今天的郑辰谨有些不一样。他们已经吻了很久,许易扬有些窒息想要分开,可郑辰谨还是按着他的头继续吻。 许易扬轻轻推开他,郑医生。 嗯?郑辰谨还在往许易扬的唇上凑。 你光亲就够了么?许易扬抵着他的脸,下/身在与郑辰谨紧贴的地方蹭了蹭。 那你想让我干什么?郑辰谨故意按兵不动。 想要许易扬低下头吻了他一口,郑医生给我打打针。 哪种针?郑辰谨的手在他身上游走。 许易扬抓住郑辰谨漫无目的的手,带着他摸到自己赤裸的臀/部,贴上他耳边用气声道:屁股针。 现在打针都是自助了。郑辰谨说。 老客户了,许易扬轻车熟路,捧着郑辰谨的脸吻了一口,然后摸到郑辰谨的炙热,抓着坐下去。 房间里,灯光昏暗,只留了一盏暗黄的床头灯。灯光打在许易扬眼里,他的眼里就仿佛有了光,温柔而炽热的光。 然后,光包围着他们,正如许易扬的逼仄包围着郑辰谨。 郑辰谨看着自己身上的许易扬,他忽然觉得,他失明是一件好事。如此诱人的表情,郑辰谨想要永远独吞,连他本人都不舍得分享。 许易扬。郑辰谨抚上许易扬的腰。 许易扬动着身子难以分心,过了一会儿才在呻吟中挤出一个:嗯? 你好好看。郑辰谨用力地搓着他的腰肢,一边缓缓向上顶,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好看。 郑辰谨的动作破坏了许易扬的节奏,许易扬知道,这是大事不妙的前奏。 果真,下一秒,郑辰谨拉过许易扬的下巴,一边啃咬他的唇舌,一边用力向上顶。 床板的吱吱作响,呻吟旖旎耳畔,盖过了窗外火树银花的喧嚣。 十几年了皮肤怎么还是这么白。郑辰谨探进白衬衣里旅游,然后手又绕到后方,在许易扬屁股上拍了拍,十几年了怎么还是那么紧。 许易扬想骂他十几年了怎么还是那么不要脸,可他被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因为失明,许易扬总是不能预判郑辰谨的下一步动作。如此,所有暧昧的情愫都在未知的黑暗里刺激着他,所以,他能说出的话,也全都是断断续续的呻吟。 哥哥,你别叫了。郑辰谨贴在许易扬的颈间,你再叫我觉得明天你回下不了床。 知道许易扬被自己弄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郑辰谨变本加厉地顶,变本加厉地编:那只能我一个人回家了。要是爸妈问起来,我该怎么说?嗯? 许易扬在剧烈的晃动中艰难地用手捂住郑辰谨的嘴。 郑辰谨轻松地将他的手拿下来,先吻了他的手心,然后唇贴在他手心里,直勾勾地望着他,道:我说,哥哥被我干坏了,怎么样? 南方的城市没有冬天,春光无限。许易扬坐在郑辰谨身上只是个开始,总之后来,在许易扬没有力气之后,郑辰谨如愿以偿地将许易扬压在床上,又来了很多次。 直到,许易扬真的怀疑他明天无法下床回家。 许易扬迷迷糊糊地知道自己被郑辰谨抱去清洗,然后被他抱回床上。一沾到枕头,许易扬就直接闭上了眼。太累了,骨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先别睡。可是郑辰谨却叫醒他。 许易扬闭着眼嗯了一声,意识早已滑向梦境里。他就迷迷糊糊地听到郑辰谨从床头柜上拿了个什么东西,然后翻上床。再然后,他感觉到他的无名指上被套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冰凉的触感让许易扬全然清醒了。 戒指。 喜欢么?郑辰谨抱着他,吻了吻他的眼角。 你怎么突然许易扬嗓子还有点儿哑。 郑辰谨牵起许易扬的手,在戒指上落下深情的吻,道:伴郎和伴郎结婚,说了十多年了,也该结了。 许易扬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郑辰谨说的是什么。那只是他当年随口说的一句哄人的话,可没想到,竟然被郑辰谨记了这么多年。 所以,要不要跟我结婚?郑辰谨问。 许易扬笑着答:你都给我戴上了,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怎么这么不情愿啊。郑辰谨又开始故意耍一些许易扬最受不了的小委屈。 许易扬从床上坐起来,摸到他的手拉着,哄道:情愿,心甘情愿。 真的? 嗯。你自己的那枚呢?我给你戴上。 郑辰谨从盒子里拿出另一枚,递给许易扬。许易扬摸着他的无名指,为他戴上。 凌晨三点,新年的烟火仍未停歇,永远有新的岁月到来,永远有人这些岁月里相爱。 他们接了一个很长的吻,交换着年少相恋时的冲动,诉说着当下相守时的温情,希冀着未来白头的永恒。 一吻结束,他们相拥。 许易扬的下巴搭在郑辰谨肩膀上,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戒指,道:辰谨,如果老天让我在复明和与你永远在一起之中选一个,那我一定会选后者。 不会有这种选择题,我会让你看见,我也会和你永远在一起。 不,辰谨,让我说完。你知道么?能不能看见,我已经不在乎了。只要与你在一起,黑暗也是光明。 新年的夜里,烟火被五光十色地抛洒在空中。人们看见这些绚烂的花火,叹生活美好,愿新年安康。但是那个在黑暗里的人,也能因为心中的爱,活得知足而幸福。 如,不在正文里开车的原因就是车技太烂(。 本来想除夕发的,但是忍不住了!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小郑和小许也会在他们的世界里一直幸福。 (全文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