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 第1页 《茫茫》作者:顺颂商祺【完结】 文案: 老男人推拉过招 秦舟跟柏知望同过窗共过苦,如胶似漆地谈了十三年。 可是后来胶和漆好像都不太黏,两个人开始磕绊,连说句好话都费劲。 这天他们又大吵完一架,柏知望关上门,走了。 等半天不见人回,秦舟气得心肝上火,跑出去撒野:走是吗,当谁没长腿不会走?有本事我们就这么耗着! 弯月衬着单只人影,可怜见的。 正挨着冻,秦舟肩上忽然多了件外套。 没走,柏知望把他裹进怀里,叹口气说,刚刚是给你买花去了。 秦舟回头一看,花束上还附着纸条:[晚安,小船。] 柏知望(33)times;秦舟(31),又闷骚又暖的醋精攻times;没心没肺的小少爷受,都是文物数字化修复研究员。 第1章 躲着他 凌晨两点,狗都睡了,魔都人民还没困,复兴中路上的酒吧各个灯火摇曳人声鼎沸。 秦舟坐到吧台上,上衣领口被舞池里的人挤得多开了两粒扣,突出的锁骨若隐若现,半长的头发散着几绺在额前。 跟他一起进舞池的朋友也气喘吁吁地出来,边叫酒边埋怨他:喔唷,你还真是稀客,你们家那位终于舍得放人了? 秦舟置若罔闻地坐上椅子,单手打开一罐软饮,气泡顺着铁环嗞啦地溢出来,冷笑着说:分了。 朋友愣了半天,好久才反应过来:什么? 秦舟恹恹苦笑,朋友觉得这事实在觉得瘆人,站起来求证道:不会吧,你跟柏知望? 这位名叫丁故,小时候黄浦十条街属他跟秦舟玩得最好。他们一同考去北京,丁故亲眼见证小情侣谈得轰轰烈烈,自己吃狗粮也吃得惨惨戚戚。今朝这对突然说不过了,掰了,把他吓得不轻。 酒吧音响太大,秦舟反应了一会才知道丁故在问什么,没好气道:要不然我还能跟谁分? 饶是交情深如丁故也摸不清状况,为什么啊?这么多年不都好好的吗? 秦舟竟然还在打趣:可能因为今天日子好,能凑着周末缓两天心情,省去动年假。 我呸!丁故见不得他插科打诨,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怎么会看不出他在强撑,心疼道,不是,我真想不明白。当初异地那么难都能挺过来,现在好不容易能天天黏在一起,怎么还分了?他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的事情你跟哥哥讲,阿拉替你出头。 没。秦舟摇头,他哪舍得。 男人今年三十一了,笑起来还是没心没肺,眼睛躲在镜片后面,被酒吧氛围灯衬得很是可怜。 丁故啧了声,心说我明明是来安慰人的,为什么莫名觉得这是口狗粮:那是你看上别人了? 秦舟斜睨他,我瞎吗? 这一眼,让丁故觉得自己乱猜的样子好像个傻逼:所以到底哪里有问题? 秦舟苦笑,他也想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陪柏知望睡过宿舍一米的床,住过三十平不到的小屋,守过四年异国的空房。小少爷为爱洗手做羹汤,光凭这份感天动地患难情也该白头到老。 可惜,昔日眷侣太习惯分别,却没能学会如何朝夕相处。共苦过的人同不了甘,说出去笑死谁。 秦舟苦笑道:就是不合适吧。 丁故跟着郁闷,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酒杯重重往玻璃桌上一放,十多年了,到今天才不合适吗?这个岁数了还有看不开的,赶紧回家说点好话哄哄吧,别总大半夜折腾人。 不回,看着难受。秦舟摸了把后脑勺,委屈不悦,他今天搬家。 丁故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替老同学又叫上一罐苏打水,小心翼翼推到他肘边。 说起来秦舟也挺狗的,把朋友喊出来借酒浇愁,结果自己尽喝小苏打,因为他是美研院文保组的成员,说是明天要加班经手一批等级很高的文物,怕酒精影响工作。 怎么能闹成这样丁故叹口气,虽然这段日子我确实觉得你们俩不太对劲,但真没想到能分。 秦舟冷笑,伸出一根手指,是啊,一年了。 丁故无奈地看着他。 秦舟接着说:这一年多我们好好谈心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秦舟嗤地又开一罐,沉沉地叹气说,如果连玩笑时都不再快乐,那我们还有继续的必要吗? 丁故劝道:可是大家都会经历这些,柴米油盐,打打闹闹,最后闹不动了,当亲人凑合着过,很正常吧? 不一样。秦舟笃定地说。正是因为经历过最志趣相投的爱情,所以他才知道现在背道而驰有多难受。 那你打算怎么办嘛!丁故怕他俩同行间闹得难看,到时候工作都没法开展,他也是你们圈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柏知望在科研院也负责文物修复相关的科研项目,跟秦舟工作有很多重合。 这题几乎无解,秦舟咕咚咽下一大口苏打水。薄荷味,又冰又辣,在喉咙里细碎地泛着凉。 -- 第2页 能怎么办,先躲着。秦舟嘴比心硬,牙齿嗑到易拉罐上,发出碰撞的金属声。 丁故不信,腹诽看这架势可不像是要躲。 想什么来什么,这边正各怀鬼胎地盘算小心思,那边手机就响了。 秦舟看到来电显示,眼皮垂下去,这串号码不用备注他都可以倒背如流。 现在是凌晨两点。柏知望除非有急事或是实在想他,否则不可能打这个电话。 可现在是凌晨两点,他们下午才一拍两散。秦舟觉得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你替我接。秦舟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朝丁故努努嘴。 丁故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接了说什么呀? 就说我喝多了,秦舟忽然变了主意,只报个地址,别的不说,看他怎么回。 丁故看着秦舟面前的一排无酒精气泡水,无语了:你不是要躲着他吗? 我没躲吗?秦舟理直气壮,我买醉都只找你,这还不叫躲?电话是他打来的能怪我? 行行行,你总有理。丁故嗤他,敲敲桌子上的饮料,我这样骗人,会不会被雷劈? 要劈也是先劈我。秦舟不耐烦地敲敲易拉罐,快接。 秦舟脸很小,但不管是身高还是体格都比丁故大两号。碍于淫威,丁故只好摁下接通键。 喂?是我,丁故。丁故没等对面说话就开口,眼神不住地往秦舟那瞟,那什么,秦舟喝多了,这会代驾特别难叫对的,我们在新天地这边,嗯,老地方。 秦舟面无表情地捏着易拉罐,等这通电话打完,面前一排铁罐子已经全部被捏得变形。 秦舟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扯这个谎去试探柏知望,谎里又有多少不能宣的不甘心。如今最好的选择是好聚好散,上赶着被人拒绝,没劲透了。 柏知望到这至少得跨两个区,秦舟刚跟他吵完,再往前倒一周还在冷战,他除非是脑子犯抽才会大老远来接前男友。 再者说,就算是柏知望心软,真来了,那又能怎样?分手就是分手,小孩才会做这种再见一面的无谓挣扎。 秦舟骂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 他怎么说?秦舟烦躁地把空罐往桌子中央推,咣啷啷好阵响。 他现在过来。丁故骂骂咧咧,搞不懂你们,分都分了还大半夜跟我秀恩爱,烦不烦呐? 秦舟先是不可置信地怔了会,而后,露出今晚第一个不那么哭丧的笑。 真的?秦舟反复确认,他说他要过来接我? 嗯,已经在路上了。丁故没好气,妈的,一个敢叫一个敢哄。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时间线大概在2013左右,文中除了地名全都是架空,地名也只是为了代入感借了个名儿而已,尤其是文保专业的部分别太当真哈 顺便求个关注作者专栏捏 第2章 还戴着戒指 不久后,柏知望给丁故发微信说到了,正在找停车位。 这家店楼下有很多私人艺术展厅,所以生意火爆。老板是个玩城市摄影的富二代,开酒吧权当玩票,就爱跟艺协、影协那帮人瞎混,秦舟也是在聚会上认识他的。秦舟读书时经常混迹于附近,习惯看完展来喝一杯,但谈恋爱后就来得少了,原来的朋友都笑他重色轻友。 重色轻友的醉鬼看了眼时间,距电话挂断才过去半个多小时,柏知望就到了。 喔唷,这么快,飞来的吧?丁故懂事地把气泡水罐都收走,只留几瓶自己喝过的酒在桌上,那我功成身退了啊,你接着演。 丁故说话贱兮兮,气得秦舟踹了他两脚。 酒吧里灯光迷乱,照着谁都有种看不清道不明的悬念。唯独门口的男人秦舟都不消辨认,一眼就能看出是谁。他穿简单的棉质家居服,跟盛装男女显得格格不入,就这,还有人往他身边贴。 倒也正常,柏知望确实深得所有外人欣赏。他永远带着礼貌的笑,会认真记住每一位新人哪怕是实习生的名字,爱给院里晚归的保洁留小菜或礼物,开口不多但都说得让人舒服,衬得秦舟在他旁边特别像话痨。 但这样的柏知望终究只是个壳儿,只有秦舟知道他有多不要脸。他作息特别不规律,总四两拨千斤地把人惹急,喜欢吃醋还半天哄不好,会做冷战出走又怂得买半路早点回家的幼稚鬼,在床 上折磨人的本事算得上满级。 即便每一个讨厌的细节秦舟都记得清清楚楚,秦舟看柏知望身边出现其他人时,第一反应还是想宣誓主权。 转念一想,他又跌回座位。去干什么?现在已经不是谁的谁了。 秦舟揉了揉太阳穴,感觉真醉得头疼。 没一会,柏知望也找到秦舟,朝身边来搭讪的人指了指秦舟所在的方向,应该是在拒绝邀请。 走神的间隙柏知望已经走近。他的眼神在桌子上的玻璃瓶间逡巡一圈,皱眉:喝了这么多? 秦舟不说话,手上勾着细细的眼镜腿,猜测现在柏知望应该很生气。 柏知望确实生气了,但他不会在公共场合发火,只会走近了,压低声音说:衬衫系好,送你回家。 -- 第3页 秦舟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系上领口,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似挑衅又似勾引,吃醋了? 没等人回答,秦舟又摇头道:不对,忘了,你怎么会为我吃醋。 柏知望下颌线条极漂亮,鼻挺唇薄,哪哪都被秦舟亲过摸过,就连眼镜都跟秦舟是情侣款。 这张脸秦舟看了十几年都没看腻,他们年轻时爱玩不许眨眼的游戏,闲着能在家干瞪眼一下午。现在柏知望三十三了,岁月再怎么不败美人也得在他眼角刻两刀,要不显得太偏心。 偏偏就是这两道浅浅的痕迹,就像刻在秦舟心口似的,一笔一划,姓柏名知望,似乎从头至尾没变过。 究竟什么变了,秦舟不知道。 扣好了就送你回家。柏知望被看得脸热,不自在地偏开脸。 柏老师,你不会对所有前任都这么好吧?好赖话都被秦舟说完了,明明见到人来欢喜得不行,一定要带着寸劲呛人,好像这样才比较符合一刀两断的前任。 柏知望显些被气笑:小半辈子也就处过你一个,秦老师这问题我没法答。 互称老师曾经是他俩的小情趣,秦舟爱在床上骑着人送着腰,看身下情动又克制的模样,勾人地问,柏老师想我怎么动? 他们花了十三年给每个正经的名词都染上彼此的气味,又花了一天,把这些不可说的暧昧都变回疏离的代词。 最终秦舟是被拎出门的。 出了酒吧,有热风往秦舟脸上扑。夏天江风是真恼人,吹得眼睛都热。 柏知望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秦舟上车。车是老型号的大众,省油且经济适用,买六年了。 以前他们老开玩笑,说副驾只能由对方坐,哪怕分了宁愿换车也不能易主。小孩说这种话是反向证明情比金坚呢,因为坚信换车不可能,易主不可能,分手更不可能。 秦舟冷笑着想,小孩就是幼稚。 我再坐副驾,不合适了吧?秦舟站在外面,摇摇晃晃,半敞的衣领被风吹得晃晃悠悠。 柏知望显然也记起曾经的约定,顿了顿说:后座没位置,就坐那吧,没事。 秦舟往后探头,果然看到两个拉杆箱摆在椅子前,一白一蓝。 行李?晚上他们商量过分居的问题,于是秦舟下意识以为这两个箱子是柏知望搬家的东西,心里一下子空了,失落地说,搬这么快。 柏知望怕他误会,解释道:还没搬,下午临时接到出差通知,所以我只收拾了点日用衣物,现在就得走。不过家里的东西我也打包完了,等回来再搬吧,暂时麻烦你保管一下。 秦舟哼声不悦。都是老夫老夫过的人,装什么敬之如宾,还怕自己把他的东西全扔了不成? 去哪里出差? 敦煌。 敦煌的项目秦舟知道,是主攻壁画数字化修复的,柏知望被科研院抽调去做研发,负责搭系统,采集图像和地理数据。因为准备周期长,他可能得在沙漠里待上好一阵子。 秦舟默了会,顾不上装醉,沉声问:我记得你准备换工作来着。 柏知望点头,是。 秦舟没动,接着问:那怎么临离职还出差? 柏知望说:毕竟最后一个项目了,善始善终。 以这么尴尬的身份,秦舟攀家常一般打听内情。他眼神黯淡,望着前方漆黑一片,想,他们这样或许也叫善始善终吧。 他进副驾坐着,靠在座椅上问:对了,你那个新公司叫什么来着? 柏知望报了个名,是上海数一数二的科技公司。 秦舟又问他开多少薪资,听到数后啧啧两声。 喔唷,以后得叫你柏总了啊。秦舟故作轻松,头却低得沉重。 柏知望摇摇头,光顾着给秦舟拿点热水润润嗓子,但车里只有自己的保温杯。他犹豫着把它拿出来,拧开盖子,递出去。 柏知望,秦舟没接,依旧盯着混沌的夜色,你真要转行?没得到回答,他追问,真喜欢吗? 柏知望的手在空中定住了,连带着呼吸一起。 喜欢不值钱。柏知望长长叹了口气,话里有话,再喜欢,咱俩不也成这样了? 秦舟一下子哽住,随后自嘲地耸耸肩。 也对。喜欢又不能当饭吃。 行,那以后咱俩连同行都不算了,估计更没什么机会见面。秦舟说这话时胸口闷闷的,光是想到这个结果就已经在难过,挺好。 十里洋场,霓虹斑斓。秦舟看着夜街,柏知望看他。 以后就见不着了,开心吗?秦舟问。 不见面没什么好开心的,至少从柏知望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喜色。 他没答话,把水倒进杯盖里,往前推了推:喝点热的。 秦舟这才注意到眼前的手。骨节分明,指上戴着素环,情侣款。 怎么还戴着戒指,秦舟接过水杯小抿一口,嘴里苦,心上也酸溜溜的,他半开着玩笑,不怕新人看见不敢追你? 柏知望朝他抬了抬下巴,提醒道:你不也没摘。 -- 第4页 噗嗤秦舟看着自己的左手中指,不合时宜地笑出声,低低骂了句,傻子。 没头没尾一句话,都不知道在说谁。 第3章 到这就行 戒指小小一只,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早被打磨得又光又亮。后来也有过更贵的,但他们还是爱戴这个。 它是少年柏知望送的第一个礼物,他甚至为此连吃了两周的咸菜配白粥。 秦舟从小见过数不清的许多贵重首饰,眼花缭乱没长性,就连老秦收藏的满屋子名表都看不上,唯独一直没舍得摘下这只廉价的素环。 秦舟靠着皮椅,闲着没事,右手在套着戒指转圈玩。 从浦西到浦东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秦舟总觉得自己死乞白赖换来的独处机会应该说点什么才对,可真要张口的时候又不知怎么开头。 柏知望开车很稳,正好要等红灯,就刹下来望向秦舟:头还晕吗? 秦舟一愣,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装醉这回事:还行,吹吹风就好了。 柏知望问:喝了很多? 秦舟心虚地撇开眼神,把窗户开到最大,就几罐吧。 几罐气泡水也是几罐,秦舟自认不算撒谎。 柏知望敲着方向盘,叹口气说:对我,你不用这么演。 秦舟呆呆地张着嘴,最后只蹦出来一个语气词。 柏知望盯着他,语气很平静:你醉没醉,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秦舟喝多后才没这么乖,第一次醉酒,他当着丁故那帮同学的面,衣衫不整地抱柏知望又亲又啃,咬得柏老师一脖子青青紫紫。 柏老师可受不了男朋友被别人看光,而且秦舟的酒量实在是太差太差了,柏知望怕他出事,不敢让他单独在外边喝酒,却会用酒在家里助兴。 这种程度的掌控欲以前秦舟看来是情 趣,现在被戳穿后,他的肩膀却倏地垮下,自嘲:我在你面前真是一点秘密都没有。 柏知望反问,提醒道:真一点秘密都没? 秦舟显然也想起什么,陪笑着打哑谜:分都分了,就别翻旧账了吧? 在一起这么久了总有点心照不宣的默契,有些话柏知望不想接,正好看见绿灯亮,于是继续专心开车。 接下来的车程里,没人再开口。以前能光津津地抱着聊一晚上闲天的情侣,竟然说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地步。 秦舟阖上眼,万分疲惫。 到家时已经是后半夜。秦舟跟在柏知望身后上电梯,又看他摁数字解锁。 密码是船的拼音,秦舟小名。当事人听着嘀嘀嘀的动静愣神,直到被人扶进屋才反应过来,到家了。 秦舟回头看柏知望,发现他在门口不动。 又没人不让你进门。秦舟苦笑道,大老远折腾你我也很过意不去,来休息会。 柏知望犹豫三秒后,轻轻摇摇头,我怕我进去 就舍不得走了。 话到嘴边打了个回环,柏知望捏着鼻梁,放下手时语气里都是不甘不愿,改口道:我怕我进去不合适。 两个人同过窗也同过床,一个枕头上睡了十三年,到头来进个家门都不合适。它就跟刀子一般,剜得秦舟哪哪都疼。 能有什么不合适,坐吧。秦舟也是不要脸了,他就想让最后一面停留长一点,什么借口都能找,我胃疼,帮个忙。 秦舟确实没撒谎,慢性胃炎饿不得也撑不得,今天一天没怎么进米,胃里空落落只剩气泡。 柏知望叹口气,换上拖鞋,进屋关门,那我给你煮点面再走。 说完,柏知望踩着买一送一的情侣拖鞋,跑到厨房,开火,下面。 火苗腾腾乱窜,开水咕噜冒泡。 秦舟躺回沙发上,拿靠枕抵着胃,蜷缩成一团,毯子整个盖到脸上。从柏知望的角度看过去,他像一只瑟瑟发抖的猫,可怜极了。 或许去拍拍他,拿手放在他胃上暖暖也好,柏知望想。但柏知望做了许久的斗争,心疼得鼻子都在酸,还是没迈出那一步。 面好了。柏知望捧着碗,绕到茶几边,吃点,等会去床上睡。 放那吧。秦舟闷在毯子里,说话都瓮声瓮气。 柏知望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地收拾,让秦舟有种错觉,他们还处在爱情鼎盛时。如果这一幕发生在昨天,或者更早以前,他们也许还能好好说话,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但很明显这是回光返照,一年来他们好好说话的机会不多,家里冷清到已经很久没开过火,分手后反倒能和气地洗手做羹汤,挺讽刺的。 柏知望把碗放下,看了眼时间:那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 真走吗?秦舟这才慢慢把毯子掀开,倔着张臭脸,声音却还是瓮的:快四点了。 柏知望说:嗯,赶飞机。 什么时候的航班? 下午。 秦舟默了会,收起平日里的刺,诚心讨好,笑得光都在晃:这离机场只有一小时的车程,歇歇再走也来得及。 -- 第5页 两人一俯一仰,近得能感受到对面的呼吸。只要一个人稍稍动一下,两张嘴唇就能贴合到一起。 可是谁也没动,就这么僵着,镜片上都蒙上一层雾。 我就算留下,又还能待多久一小时?两小时?柏知望出于习惯,捏捏他的耳垂,压抑着颤音问,我配吗? 耳朵后边的温度,激得秦舟颤抖。 耳后是秦舟的禁区,因为之前每回做 爱时只要柏知望一咬耳垂他就得缴械。柏知望蔫儿坏,床 上整的花活可以把人磨得半死。可秦舟以前就吃他这闷骚的劲儿,爱看温和有礼的研究员情动爆粗。很恶劣,又很爽。 回忆太过火,秦舟想不下去,慢慢把嘴角扯平,眼睛还弯着,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那 话在舌尖含了两秒:咱们就到这了是吗? 嗯。柏知望在秦舟头发上薅了把,撸猫似的,不知道是让他留步别送机还是有别的意味,到这就行,小船。 这小名挺久没喊,冷不丁提起来还有点生疏。 秦舟鼻头一酸,眼眶刷地就红了。他假装摁起太阳穴,挡住眼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那我不送了,行李会给你打包好的,放心。 柏知望自己心里都酸得发苦,定睛一看,对面人眼圈都红了,他不得不拉出安慰的笑,谢谢。 在这说谢怪可笑的,秦舟嗤声:客气什么。 撂下这句秦舟就掉头回客厅了。 柏知望孤零零地在门口站着,看着背影,忽然很想最后再抱秦舟一次。他顿了顿,极轻地说:再见。 砰的一声,大门紧闭。 过了不知道多久,秦舟行尸走肉般起身,把前男友穿过的拖鞋扔进垃圾桶里。 走一个人而已,没什么好留恋的。 然而这事不经想,一想大脑就忍不住给心脏发指示,告诉它,现在缺了一块,很大一块,曾经恨不得血肉相连的那种。 到这个年纪就算真少块肉也不该让喜怒形于色,只是秦舟真的很疼,眼泪沉默地流,到最后万籁俱寂,只剩阵阵抽泣声。 作者有话说: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在521被老婆赶出家门吧! 第4章 躲不过去 身边的枕头并不是第一次空着,自从五岁起秦舟就经常单独住家,爸妈几乎神隐在他的生活里,谈上恋爱后他跟柏知望也是聚少离多,异国三四年尝惯了独守空房,可他头一次觉得这么难熬。 他翻箱倒柜找到一瓶褪黑素,拆两粒出来吃掉,倒头躺在床上,脑子里还是控制不住地放电影。 年少的柏知望跑国际饭店排半小时的队给他买蝴蝶酥,怕凉了不脆,把它裹外套里染上一怀的甜味;成年的柏知望亲他喉结咬他下巴,大早上反绞他的手,把晨起抬头的东西含醒 整夜都想着这些,怎么可能睡得着。秦舟挫败地翻来覆去,恨不得上拳头让自己昏迷。 这一觉总是醒,每次睁眼他还都以为在梦里,就好像等梦醒了身边还能蹦出个活人来对他笑,说早安我的小船。 半梦半醒间秦舟发了个誓,日出之前,得忘了他。 闹钟响时秦舟一直在耳鸣,他挣扎着把手机摁灭,洗漱完,坐在镜子前,看到自己糟糕透顶的黑眼圈。头发也有点长,等哪天空了得去剪剪,现在只能拿个皮筋松松捆在脑后。 各种年轻人爱用的瓶瓶罐罐流程他一样不少,以前他还拉着柏知望一起,说什么人可以服老但不能瞎老之类的话,天天把柏老师那张帅脸当作小白鼠瞎涂。可惜今天怎么捣鼓都没用,宿夜不眠,就算拿熨斗来也难救。 秦舟拖着一脸倦色上班,刚到单位,就有好几个人过来暧昧地打趣:喔唷,昨晚战况这么激烈呀? 这些都是美研院新来的技术学徒,跟着老修复师学传统手艺。 秦舟朝他们抬了抬下巴,覆背学会了吗,你们师傅呢? 几个小伙子飞速逃了,一边跑一边说:他回博物馆了呀,那些画阿拉不好乱碰的。 偷懒还偷出花样来,秦舟又气又好笑,远远地喊:那就多摹几幅,不要临场全个色都手抖。[1]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昨晨已经摹过啦。 秦舟一晚没睡已经足够烦躁,这会更是被吵得头疼:那就去大扫除。 这帮年轻人总算规矩回屋,边拿扫把还边嘀咕:秦老师是不是吃错药啦?平时扫个地就跟要他命一样,今天怎么回事 秦舟确实十指不沾灰,也确实因为分手浑身是雷,但这并不妨碍他拿刀拿笔样样服人。 他本科辅修过敦煌学,硕博连读学的文保修复,现在大多承接艺术研究和文物活化项目,经手过的绢画壁画少说也上百,话语权就这么来的。 最开始很多人并不服他,总觉得他就是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每年暑假度假去的是夏威夷或大溪地或别的什么岛屿潜水,寒假跟着斯坦福附小的邻居一块冬令营,从思南老别墅到外滩八号都有他家产业这种人不靠家庭不享清福,跑到美研院来窝着,听来都像天方夜谭。 -- 第6页 所有人都猜,文保组的冷板凳对他来说只是跳板,结果秦舟还真在这小小的组里随遇而安,完全看不出是家财万贯的主,院里上下这才服气。 秦舟早上在填软科研课题基金申报,忙到十二点半,终于得空去院区食堂吃上两口饭。 美研院一般十二点下班,一点准时开工,没什么休息时间,他通常趁这会看文献。正全神贯注着,邮箱里突然多了封邮件,秦舟打开一看,似乎是个家庭咨询室的反馈调查。 秦舟这一年来跟柏知望的感情摩擦不算少,他也想过要解决,所以预约了很多次心理咨询试图调解。可惜俩人的时间总是错开,而且吵到最后都没了那心力,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今天他们给秦舟安排了个新的对接人,秦舟苦笑,现在未免有些晚了。出于好奇,秦舟还是顺手搜到那个人的微信,发现头像大图是只盆栽,背景隐约在哪里见过。 再看看微信名,Bright. 可以说是毫无辨识度。 秦舟觉得没意思,退出微信后也没再守着申报表,到隔壁屋补背纸[2]。 他手头这幅画磨损很严重,绢面断了好几处,书画组抢修了快一周才勉强恢复部分原貌。 干这活需要全神贯注,不管秦舟脑子里有多少小电影要播,但凡坐到工作台前都必须拉灯他在这,就是百分之百的秦老师。 正补着绢面,门口忽然闯进个人。来人风风火火地敲敲桌子,冲秦舟喊:怎么没人应的呀? 秦舟静默不语,手稳如钟,粘完最后一根才抬头,好奇地看门外。 开会!来人知道他在干活,所以被晾那么久也没恼,等十分钟啦,好了伐? 好了好了,马上。秦舟活动两下僵硬的脖颈,叫人帮忙扶画上墙,急什么呢? 来人说:好像讲是敦煌专项缺人,要帮手。 敦煌?秦舟警铃大作,怎么找咱们啊? 不晓得,人手不够临时抽调嘛,正常的啦。 秦舟预感不太好。敦煌就那么大,不管是哪个项目都免不了会跟柏知望碰面,万一要真撞见那得多尴尬? 一进会议室,果然领导已经到了。会议桌对面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中心主任,大家习惯直呼他宋教授。 不好意思啊刚在补绢面,耽误时间了。秦舟跟宋教授是老熟人,进所时好多本领都是他教的。 宋教授理解:没事,来坐。 秦舟道完谢,开门见山道:听说敦煌那边要从我们这调人? 对面递给秦舟一沓材料:是啊,科研院在做壁画的数字化修复课题,希望咱们能去配合。 早在千禧年前就有人提出过数字化修复的概念,因为传统的修复过程枯燥而艰辛,经验再丰富的工程团队也得花上数十年面壁苦修。这过程对于常受粉化、霉变等侵蚀的壁画来说未免过于漫长,而且人工修复本身就伴随着磨损文物的风险。 为了延长文明宝库的生命,很多新科技被引进文物保护领域,柏知望的主攻方向就是其中之一。他在科研院一直研究数字化留存和图像智能修复技术,顺理成章地成了牵头组长。[3] 当然,这种方式只能缩短印描时长,线条和色彩纹理的张驰还需要艺术研究者和专业修复师的经验,修复背后还有深厚的文化历史待研究。 一来二去,活儿正正好又落回秦舟这帮人的头上。 宋教授笑道:咱院里,既有美学修复经验又有社科背景的也没别人了,你这几天收拾收拾,赶紧去报道吧。 秦舟听这课题配置,心说完了,这不铁定会碰上那谁吗? 他赶忙摆摆手:别啊,我这都带队多少年了,给新人一点机会。 宋教授面露不满,你们组除了那个复旦的囡囡,哪里还有新人?老主任说着还把自己说乐了,她叫什么来着?孟 孟玄。秦舟提醒道。 宋教授一拍脑袋,对!我看过她论文,灵啊。你把她带上,多个帮手。 秦舟垂头丧气,不是,我真不能去。 为什么?宋教授不理解,明明是双赢,秦舟今天怎么这么磨蹭。 秦舟没法说,成熟的社畜不会把私人原因拎到会议桌上并以此为由拒绝工作安排,于是他选择蒙混过关:我去不合适。 科研院点名要的你,经验、专业严丝合缝地对上,哪里不合适?教授愠气越来越重,你知不知道去了以后可以接触到多少宝贵的资料、填补多少研究空白?你本事长了,还敢挑? 话都说到这份上,秦舟不接也得接:行行行,去,发什么火呀。 领导这才放过他,慈眉善目地开始对接项目具体信息。 秦舟烦躁地挠挠后脑勺,随意翻两下文件,往桌上一扔,眼前立刻出现远在西边的那个人的脸。 对不起柏老师好容易开完会,秦舟揣着烟盒往外走,口中念念有词,脸皱成小苦瓜,我试过了,真的躲不过去。 作者有话说: -- 第7页 柏老师:真的吗?我不信。 [1][2]接-洗-补-揭-全色是比较常见的书画修复手艺 [3]这里和后文的专业部分有参考 纪录片:《敦煌莫高窟美的全貌》《敦煌》《国家宝藏》等 研究资料:《古代敦煌壁画的数字化保护与修复》《被低估的敦煌数字修复》及清华大学敦煌文化遗产数字化留存项目等 第5章 请问您有什么困扰吗 一场会开完,秦舟满腹心事,想出去抽根烟。 出了会议室他才敢看手机,一开屏好几条微信进来。是丁故见他一直不回复,急了,说要来找他。 丁故的办公楼跟美研院只隔一条街,他又爱抽秦舟卷的烟丝,所以每次闲下来就会来天台聊两句。 秦舟回他:[刚开会静音,现在在老地方。] 美研院天台的设计独特,有凸出垂直面的小阳台专做吸烟区,站在那能远眺见东方明珠。 秦舟伏在栏杆上,脑中还在梳理会上提到的项目要点。看到丁故来,他掸了掸烟身,修长的两指帮着卷好烟丝,递过去。 少许头发散在他额前,被吹得微乱,工作服上满是遗积的矿物颜料。 丁故边打量他边接过烟卷,熟练地点上,喔唷,扮颓唐艺术家呢。 秦舟被说愣了:什么? 还什么?丁故学他的语气,阴阳怪气地反驳,你看看自己的状态再问。 秦舟不好意思地扯扯嘴角:没控制好情绪。 工作中不带情绪几乎是每个社畜的必修课,秦舟工作这么久,先进表彰拿了不下三个,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能把一个逞强的乐天派逼成小苦瓜,可见分手的影响确实大。 丁故见秦舟一脸疲惫相,皱着眉道:你昨天真一晚没困觉? 秦舟两唇轻捻,把滤嘴含得微微湿。 虽然没答,但丁故也看得出来。秦舟皮肤白,眼下那点憔悴根本遮不住。 我算明白了,你们是谁也放不下谁。丁故说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出来,拿手肘撞了撞他的,别啊,要断就断干净,要复合就赶紧,在这作践自己干什么?等谁来心疼呢? 秦舟被呛得一句话都没有,毕竟焦虑失眠又非他故意:放心吧,我没那么矫情。 丁故叼着烟,迎风说话时轻雾散开,你最好是。 秦舟哑然失笑:什么呀? 你现在吧丁故两指夹着烟,冲着上海最高的地标吹白气,就好像个患得患失的小鳏夫。 秦舟失笑:确实,对待前男友最好的方式就是当他死了。 虽然他还要跟那位死人共事课题。 丁故没跟他嬉皮笑脸:我认真的。就算是你们异地那几年我都没觉得你有多孤单,反倒是他回国后,你才总找我陪你聊天看展。我就不信你们连看场电影的机会都没有,说到底肯定还是感情出了问题。 秦舟没个正形:这不废话嘛,没问题分什么手? 我只是觉得你们不该是这种过法,以前多甜蜜,怎么后来给我感觉就像是拖着?丁故叹口气,唉,说不上来,就是挺久没见你好好笑过了。你明明是条会为很多事欢喜的小船。 秦舟怔忡了会,随即故意笑开:现在也挺多欢喜的啊。 哦?丁故朝西岸抬抬下巴,那你之前想办的画展,打算什么时候办? 灰蒙蒙的天空罩着蓝绿色的光,视野尽头是西岸刚刚亮起的霓虹。 秦舟含着滤嘴,烟草的苦味萦绕在舌尖,语焉不详地说:中间出了点岔子,早就不折腾那个了。 丁故冷笑没反驳,他手头还一堆活儿等着,抽完烟就走了。 秦舟没动,一个人眺向远处。西岸艺术中心河畔灯火明灭,映出一行影影绰绰的行人。他想起自己毕业前兴高采烈跟艺协一帮人张罗工作室的熊样,失神地笑笑。 当初柏知望说去看他的展,还要给他送花,把玫瑰铺满展厅,又俗又好笑。 结果呢?结局更俗套,工作室没开成,他们错过了彼此的很多个邀请,玫瑰烂在地板上也没等到人去收拾。 烟头在风中闪烁着,秦舟在烟灰缸里狠狠碾它两下,留下灰色的痕迹。 思绪正飞着,手机忽然响了。 秦舟本以为是科研院那边的管理人员来跟自己对接行程,所以解锁屏幕时比较着急,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好友验证。 [Bright.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秦舟心里堵着挺多事想找人聊,所以拇指在拒绝上绕了好几圈,犹豫了。 又过了几秒,他重重地点下:同意。 对面通过验证后打了好久的字。秦舟盯着那行[对方正在输入],然而等了一会,发现并没有消息过来,不知道在搞什么。 于是秦舟主动打招呼:[您好?] Bright.过了一会才回:[您好。] 然后再没有下文。 秦舟不知从何聊起,删删打打好多字。 他想说自己晓得柏知望有多美好,只是再好的玉跟自己待得久了大概也会染瑕,瑕掩过瑜就是比较难挽回的、相看两厌的悲剧。他不敢猜测这块玉最后会有谁有幸得到,但分开后,他竟然无比怀念那些瑕疵。 -- 第8页 这些弯弯绕绕很难对一个陌生人和盘托出,秦舟一狠心,全部删除。 对方再次主动引导:[我看您预约过很多次咨询但都没有来,请问是有什么困扰吗?] 秦:[其实也不算是困扰吧。] B.:[那是?] 秦:[我跟我的伴侣已经分手了,所以现在没必要去了,我想放下这些向前看,不好意思。] B.:[听起来你们并不愉快,冒犯问下,他对您不好吗?] 怎么会不好,柏知望会给他熬粥送伞,会跑遍大半个上海买礼物,会跟他做最合拍的爱,曾经是秦舟见过最温柔的对象。 秦舟答得很坚定:[不不不。虽然我们后来出现过很多分歧,但他真的是很好的人。] 对方输入很久,最后只发来一句话,可能是因为删减浪费掉很多时间:[好吧,那您有需要随时联系我(*^_^*)] 秦舟皱眉看着那个颜文字,觉得对面应该是位不太靠谱的年轻人,摇摇头收起手机。 两周后,秦舟跟科研院对接完行程和住宿,坐上去敦煌的飞机。 这次抽调的人不多,他就带了新来的研究实习员一块走。 新人名叫孟玄,复旦的本科,纽约大学的MA+MS,双修艺术史和化学,正是文物修复领域稀缺的复合型人才。要是放在大学时代,她大概是秦舟会欣赏的女孩,满腔热血,大大咧咧,在跟国际大牛的远程会上敢提异议还能不卑不亢。 小姑娘特意选了个隔着走廊的座位,这样想说话时也能说,沉默也不至于尴尬。 她一上飞机就跟人轻声打电话,东北口音很重:我真要关机了啊,到敦煌再给你信。 秦舟听着觉得有意思,问她:男朋友? 嗯。孟玄挂完电话,不好意思地笑笑。 听起来感情很好。 可拉倒吧,他在我老家上班,现在异地呢,天天吵架。 上海到敦煌得飞五个多小时,一个人干坐着肯定无聊,好在小姑娘跟老师说话不谄媚也不怯场,聊开了就谈起生活琐事。科研,探店,反复闹掰又和好的男友 刚毕业嘛,青春肆意张扬,连吵架都吵得轰轰烈烈。 秦舟安静地听着,听到和好两个字时忽然插起话,悠悠地问:你多大来着? 孟玄说:啊?二十五了。 秦舟夹了片飞机餐里的肉放嘴里,可惜里面裹着他不吃的辣椒,只能皱着眉咽下。 挺好。他二十来岁时,也以为跟一个人、干一行事,都能坚持一辈子。 孟玄嘿嘿笑着,把手机揣兜里,放下小桌板也开始进食,跟老师说:是啊,所以真懒得跟他吵,吵啥啊我都这岁数了。 秦舟啧了声:骂我呢? 孟玄摆摆手:哪敢!我意思是自己也不小了,该懂点事儿。 秦舟突然说:有时候也别太懂事。 孟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秦舟补充道:不然容易走弯路。 孟玄从这句话里听出点过来人的意思,但老师的隐私她也不敢问,她猜测跟他的另一半有关。秦舟对自己的性向根本没刻意瞒,他跟柏知望的共同好友和工作重合太多,瞒不住。 孟玄刚来美研院没多久,正是好奇:秦老师跟柏老师认识多久啦? 秦舟不用想,脱口就说:十三年了。 这么久?孟玄啧啧两声,我都想象不到跟一个人走十多年是什么滋味儿。 秦舟仰头,循着他的目光能看到窗外云层和露出一角的机翼。东方航空的特定航班会带有地域特色,比如这班,连机身都带着飞天纹样。 秦舟靠着座椅,自言自语一般,极轻地说:我也没想到能走到这。 更没想到,到这就是到头了。 秦舟闭上眼睛。这几天总是睡不好,他的眼皮已经在打架了。 孟玄看到老师正平静地呼吸着,好像陷入一场美梦。 她不敢打扰,于是也把便携枕头掏出来,靠在脖后闭目养神。 她不知道的是,在邻座人的梦里,二十岁的柏知望正亲吻着十八岁的秦舟。 第6章 跟我一起旅行 在外人看来,十八岁的秦舟比现在要幸福很多。无忧无虑小少爷,不但家大业大,还有个灵光的脑袋。 但秦舟自己知道,这个小家其实早就散了,和美都是做给外人看样子的。祖辈都过世得早,秦间跟林念英各自都在外面有男女朋友。他们闹得最夸张的一次,拿水果刀互相刺,结果误伤了秦舟。额头的血滴到他眼睛里,把孩子吓得哇哇直哭。 之所以闹成这样还不离婚,财产分割困难当然是一方面,但说到底还是那句为了孩子好。久而久之,把孩子作为粘合剂的夫妇把失败的婚姻归咎于粘合剂本人,跟秦舟多待一刻都觉得烦躁。夫妇管理那么大的公司的确也忙,于是小孩从小只能跟着家政阿姨或家教陪读,一家三口半个月只能见两次面,其中一次是吵架。 小小的秦舟亲眼看爸妈从争吵、打架演变成刀刃相向,他就像个破烂又唯一的商品,即便爸妈再讨厌他也不得不花钱养着。所以他必须努力让自己能拿得出手,笑笑闹闹地成年,负面情绪从来只会自己扛,每个亲戚都夸他懂事像个小太阳。 -- 第9页 填高考志愿的时候,秦舟忽然没那么懂事了,信誓旦旦说喜欢文物鉴定修复,想去北京。 秦间那天还在开会,不耐烦地把电话挂了,等录取通知都发了才反应过来,跳脚骂他:北京?还文物?我不是让你留上海学经管吗!? 林念英过两天也知道了这事,不置可否地说:算了,这种事靠大学也不会。我看他也不是吃这口饭的料,还是多留心老叶家的孙女吧,我看那姑娘人灵。 秦舟倒无所谓被骂,反正他就是故意跑得那么远,选学校也是图名气,图个能证明他独立的章,毕竟那是C9高校。 他需要比一般人更优秀,才配得上外人口中好资源。然而大家想的却是有那种家庭配置,达到什么成就都理所应当,没出息才叫不正常。 北京不在秦家的影响圈内,没人知道秦舟是谁,历史和艺术会让他全身心沉浸。而且他也不喜欢父母把自己未来伴侣当作潜在社会资源,甚至赌气说要不就跟喜欢的古文壁画过一辈子。 没成想,他会在十八岁那年遇见柏知望。 秦舟连初见的日子都记得清清楚楚,十月二号,小长假,他没跟家里打招呼,决定独自去敦煌采风。风很大,他在甘肃火车站对面取景写生,来往的行人和西沉暮色到画里全成了背景。 他本来想画夕阳,落笔一瞬,视线却恰好落到远处年轻人的脸上。他猛地收起画架,逆着人流狂奔,去找那个人。 风在秦舟耳边呼呼刮过,他跑得气喘吁吁,却怎么都找不见。他很少惦记什么,想要的东西花点钱就能买来,可这回他惦记的是人,甘肃这么大,旅客这么多,他能上哪去找? 他沮丧地反复回忆,再回忆,想着脑海里那个温柔的笑长长叹了口气。 第二天秦舟跟着提前包好的车去到敦煌,正值旅游黄金季,莫高窟简直人挤人。崖洞里光照、空气湿度等等都是受严格控制的,闪光灯亮或停留时间过长,都会加速石窟老化,所以讲解员会三番五次地提醒不允许拍照。[1] 毕竟是黄金周,五湖四海的人都往这涌,并非所有都能听懂人话。秦舟不幸就遇见个奇葩的。 讲解员刚说完不准拍不准拍,这边咔嚓一下闪光灯就亮起来。同行的旅客都回头看照相的大哥,他一脸没事人的样:就照一张怎么了?老子去过那么多景点,就你们这最矫情! 讲解员还有别的任务,不可能在这里跟他耗,最多说一句下不为例。其他游客可就不乐意了,要是这个人拍一张没事那我拍一张也没事吧?不然怎么回家跟亲朋好友嘚瑟? 窟里一阵骚动,秦舟没法装聋作哑,未免惹出更多麻烦,他捞起袖子打算把人叫出去聊。 没等秦舟动手,那位大哥已经被人拎走了。秦舟赶紧去追,定睛一看,出手的正是他苦寻不到的小帅哥。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峰回路转又一春呐! 金链子大哥点了根烟,向对面呼气,不是,你拖我干啥? 帅哥不惯着他,把他烟头从嘴里抽出来,扔地上踩灭了,景区不让抽烟。 真他妈晦气。拍照大哥没辙,朝一旁吐口水,什么破地儿,这不能那不能的! 秦舟对帅哥的滤镜大概比得上崖洞内壁厚,觉得小帅哥连戳人脊梁骨的样子都很温柔。 就您刚刚闪光灯照那一下,可能佛像的衣服就少得快一点。是,您拍完开开心心地出去分享旅程,可这些壁画好不容易才活了几千年,到现在还在一点点脱落,它们招谁惹谁了?小帅哥不知道是哽咽还是怎么的,顿了会,把拍照大哥说愣了,您要真信佛就看看那些佛像的表情。 声音是礼貌的,但也愤怒而有力:它是不会说话,那您也不能欺负它不会说话。 拍照大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连摆手,出来玩而已,怎么还较起真来了!行行我换个地方玩儿 秦舟远远看着,心里五味杂陈的。不过确实也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以暴制暴,秦舟找半天才找到安保电话,让景区派人过来。 大哥骂骂咧咧地离开,小帅哥落单在原地,好像是在找包。 这要还不冲,那就不叫秦舟了。五道口社牛分子根本没怕的事儿,上去就是一声嗨哥们。 对方被他吓一愣,笑笑说你好。 秦舟关心道:背包不见了? 对方低头在找:对,刚还在这 秦舟早看见了,偷摸地从背后拉出条包带,甩了甩说:是这个吗? 对面连忙点头,是的,谢谢你。 不客气!我刚好路过捡着了,还挺有缘的。秦舟自我介绍道,我叫秦舟,舟就是小船的那个舟。你叫什么呀? 小帅哥礼尚往来:你好,我叫柏知望。 你胆子也太大了,刚刚那人又是大花臂又是金链子的,不怕他打你吗?秦舟一点侬语夹杂着别扭的北京口音,把对面逗得笑开。 柏知望不好意思地说: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打算给你颁个见义勇为奖。秦舟想了半天,最后从画夹里抽出让他犯了一整天花痴的罪魁祸首,送你张画吧! -- 第10页 柏知望接过来,发现画上的自己正对着远方挥手。 他抬起头,四目相接,火花四溅。 画得真好,这是我吗? 秦舟点点头,笑得特灿烂。 柏知望莫名心跳得很快,讷然地摸遍身上所有口袋,发现没啥能交换的,跟秦舟征求意见:谢谢,我得还你点什么,你看看你有没想要的东西? 还真有秦舟惯会装蒜,他把地图搓成个小球藏进口袋里,难为情地哀求道,我地图丢了。 柏知望又是一愣,还以为他是想找自己借地图:可是我也只有一张,这样吧,我去服务台帮你问问。 秦舟无语,这么帅的脸怎么偏偏是个木头,我问过了,他们只有景区地图,但我不是还得去别的地方嘛。 秦舟顾不上填补逻辑漏洞,也不让柏知望找漏洞,急急地输出下一句话:你是不是接下来还要在甘肃玩两天? 柏知望茫然地点点头。 那就行!秦舟成竹在胸地说,我觉得,我能捡到你的包就算缘分,说不定上辈子我们还是什么失散多年的兄弟。既然我没地图、你也只有一张,不如我们一起旅行好了? 短短一分钟里柏知望多了个弟弟,也不知道旅行跟地图丢了有什么必然关联:我去外面帮你再买一张。 可我钱包也不见了,只剩卡包还在。秦舟脑瓜子转得飞快,临时去银行取会很费时间,我还没来得及订房跟包车 柏知望这辈子头一回见这么热情的陌生人,偏偏这个人还很爱笑,让人很舒服,忍不住想靠近。 秦舟见他沉默知道有戏,赶紧把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掏出来给他看,惨兮兮地抬头,叫的还是哥:天都快黑了,你真的不带上我吗? 作者有话说: 诡计多端的0(不 [1]二十年前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规定,但在窟里开闪光灯是不文明行为,大家不要学哈 第7章 你经常这么哄你女朋友吗 柏知望本不该答应来着,旅行肯定还是一个人最自在,而且他在出发前已经列好了详密的计划和预算。旅途路线就像他的人生一样,按部就班,合理计算好一切得失再动脚,秦舟是其中唯一的变数。 没办法,他实在太耀眼了,热情又天真的小王子,谁见了能不昏头。 柏知望鬼使神差地应下,问题随之而来。他之前一直住的青旅,跟很多人拼辆车窗漏风的车,他打量了一下秦舟的衣着穿戴,不觉得对方会愿意跟自己挤那种车。 事实证明他对秦舟的了解还是太少。秦舟当晚偷偷退掉昂贵的酒店,拎着行李箱去找柏知望。柏知望懵得很,以为只是行一起,怎么连住都一起? 来都来了也没赶人家走的道理,柏知望怕秦舟住不惯青旅的集体宿舍,决定搬到隔壁稍微宽敞点的连锁宾馆去。 旅游旺季的房间不容易订,柏知望在前台费了很久口舌,最后只谈下来一个标间。 柏知望为难地问:标间行吗? 行啊。秦舟不觉得有什么,标间就标间,睡一个屋能拉近距离不是更好? 他美滋滋地住下来,还主动询问柏知望习惯睡靠窗还是靠门的床。 我都可以,你先选。柏知望说。 秦舟选了靠墙的床,两面被围得死死的才有安全感:那我睡里边。 那么逼仄的布局一般人不会选,柏知望觉得奇怪但也没深问,这时候还是别的问题比较紧迫。 你钱包找到了吗,需不需要报警? 秦舟皮肤敏感,去哪都习惯用自己买的被套。他正在那套着,柏知望见他笨手笨脚的估计是没干过活,问他要不要帮忙。秦舟没让,坚持自己捅完了。 我钱包忙完后秦舟乖乖认错,其实没丢。 柏知望挑眉,骗我。 没,秦舟声音更小了,就想跟你一起,怕你不答应。 想跟我一起,柏知望不明白,为什么? 秦舟摇摇头,不知道。 很奇怪的交流氛围,柏知望搓了搓脸,空调是开高了吗,怎么有点热。 秦舟把四个被角抓着抖了抖,又补充道:可能因为你好看。 更热了。 柏知望看他笨拙又坦诚的样子,不禁笑开:谢谢,你也很好看。 秦舟赶紧背过身,耳朵明显比刚刚红了两个度。 房间里只有一个浴室,柏知望谦让地让秦舟先去洗澡收拾。没想到大大咧咧一整天的小少爷开始磨叽,直摇头。 柏知望被逗笑了: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你不想去的话那我先洗。 浴室里的水声很快响起来,隔着半透明的玻璃,那点颜色足够让秦舟心猿意马。秦舟又不能正视自己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事,只能假装收拾行李。 柏知望出来的时候,秦舟那箱子一点没动,原来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去吧,里面已经打扫干净了。柏知望催他进浴室,明天还有好多行程,今晚得早睡,我给你留盏灯。 -- 第11页 秦舟磨磨蹭蹭地走了,半个多小时过去才回来,穿着垂坠的丝质睡衣坐在床上。 他领口敞开,清瘦又性感的脚踝在空中荡来荡去。柏知望看着他裸露泛红的脖子,喉结莫名滚了滚。 睡吗?秦舟问。 柏知望过两秒才反应过来,轻轻嗯了声。 秦舟兀自上床,盖好被子:我定了七点的闹钟,对面的刀削面好像很有名诶,明天想去。 看着他精致的嘴巴,柏知望出神地想,刚刚怎么没发现,这个人嘴唇很润,像附近小超市里很难买到的果冻。 反应过来后他又觉得费解,他一个直男,怎么突然对另一个直男的嘴唇发散那么多? 第二天一大早,秦舟如愿吃到了当地有名的刀削面,中午跑到阳关逛了逛,逛完就在附近找了家特色餐厅一起用餐。餐厅是家连锁店,高层包间可以看到漂亮的日落。 秦舟大手大脚的点菜方式看得柏知望直皱眉,但人家想吃他也不好拦着,全程拖着腮帮子笑着听秦舟在那瞎白活。 柏知望这才好好观察对方,他发现秦舟习惯坐得很直,是严格形体课和长期耳濡目染的结果;浑身上下没一个醒目的标牌,但就是让人觉着他有不自知的气质;旁边还放了个经典款背包,拉链忘了拉,里面搁着台当年新出的单反。 他身上有种独特的纯真和倔强,但又没一般纨绔的吊儿郎当。 年轻人的话匣子打开很快,柏知望聊自己穷游大西北的见闻,秦舟的话题也自然转到其他新鲜路途上,北欧的冬令营,赤道的志愿者,罗马为期一年的交换 柏知望默默地想,自己得花多少个十八年才能有这么丰富的经历。 轮到柏知望时他绞尽脑汁都不知道该说点啥。他其实从小到大一直被称作天之骄子,无论是少年保送还是国奖SCI或者院士导师,都足够让同龄人高不可攀了。面对秦舟他却觉得说不出口,只能挑出他们唯一的共同点聊:那看来咱们还是同校。我在计科系,比你高两届。 秦舟眼睛都亮了,迅速报上自己的方向。 是冷门又难就业的专业,柏知望突然对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刮目相看,问了好些文物有关的事儿。 秦舟答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柏知望有着跟自己一样的追求。 柏知望的父母都是老师,一家人本来吃穿不愁、其乐融融,结果十三岁那年,老柏跑到地震带做勘测,死在一场余震里。妈妈不得不从实验室跳槽到一家化业,独自赚钱养家。最近她身体每况愈下,越来越承受不住高强度的工作了。 于是柏知望只能早早背负起厚望,所有人都告诉他要为了生活很努力地向上爬,做个成功的人。他原本是打算考秦舟那个专业,在七大姑八大姨的反对下还是把志愿给改了这行薪酬回报低、精力成本高,对普通人来确实很亏。 说到这,五点钟的斜阳跳到碗里,为迷茫中的人奉杯晚霞汤。 柏知望不爱喝汤,在很美的景色里找服务员要了瓶煞风景的北冰洋。 秦舟安慰他:哎呀,大人怎么就喜欢下定义呢?好像成功就得是钱啊地位啊人脉这些,可大多事都不能拿用这些来衡量啊,否则世界得多无趣? 爱做梦的疯子很多,大家觉得他们有病,可人间真的缺他们不可。说难听点说叫无知者无畏,但正是这种天真,让向来瞻前顾后的柏知望觉得特新鲜。 两个人从文物修复专业聊到莫高窟,聊到守护大漠的人,这话匣子开出去就是好几个小时,等晚上回到宾馆,两个人都困了,话太多简直口干舌燥。 秦舟一路上又跳又闹,结果被十月的晚风吹寒了胃,晚上回宾馆后开始闹肚子。 大半夜的,柏知望被他翻来覆去声折腾醒,得知他肚子疼后赶紧爬起来,伸手探他的额头,发现全是湿的。 怎么流了这么多汗。柏知望急得问,带药了吗? 秦舟摇摇头:没。 柏知望只能把自己备用的药袋子拿出来,又问:你水杯呢? 秦舟想了想说:忘放哪了。 就不能指望他能照顾好自己,柏知望无奈地把自己的杯子洗干净,拿开水烫过一遍再倒新水进去,捧在手上吹凉。 被天菜捧在手心里哄的滋味实在太苏了,以至于秦舟吃完药还不老实,眼巴巴地问:你是不是经常这么哄女朋友喝热水啊? 柏知望没想到会得到这么清奇的道谢,否认道:我没女朋友。 懂了。秦舟默默记下这句话,莫名有点开心,只这么照顾过我是吧。 作者有话说: 柏知望:没女朋友 秦舟:懂了,我好特殊,他好爱我 第8章 很喜欢这个人 这种时刻本应该很暖很温馨,放在电视剧里值得做一个柔光滤镜钢琴曲BGM的空镜,偏偏被刺耳的铃声给打断了。 秦舟挣扎着想爬起来,柏知望不让他动,给他拿手机。 秦舟背过身去接,小小声叹气:妈,我生日在四月,都快半年了。 标间就这么大,故意不听也不现实。即便柏知望为了避嫌已经躲进了浴室,但还是忍不住好奇,猜测是秦舟的父母忙到忘记孩子生日。 -- 第12页 他在心里重复,原来小学弟四月生日啊。 秦舟又说:没事,我挺好的,没生病,就是太晚了刚睡着嗓子没开嗯,那你也睡吧爸啊?我也不知道,他挺久没联系我了。 等外面不再有动静柏知望才敢出去,秦舟表情不好看,带着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逞强的笑。 柏知望有点心疼:怎么不跟家里说呢,你这不是在生病呢吗? 秦舟摇摇头,就不给他们添麻烦了。 柏知望下意识问:家人之间怎么能叫麻烦? 秦舟苦笑着,答非所问:你家人一定很爱你。 是很爱我。虽然由爱生出一些控制欲,但都在合理范围内,可以沟通,除了在就业问题上有点分歧,柏知望自认生在普通但还算幸福的家里,怎么了? 秦舟掐头去尾地说:没怎么,就还挺羡慕的。 秦舟一直不愿意提老秦,在柏知望面前更是这样。他希望自己之所以能成为别人眼中的优秀人物,只因为他是秦舟而不是别的什么加持,虽然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个伪命题。不管他怎么试图独立,都不可否认秦间和林念英造就了现在的他,无论他们对他是爱还是恨。 秦舟把被子往下巴那扯了扯:我总觉得他们已经为我牺牲太多了,时间,婚姻,自由真不想看到再有人为我那么累,所以上大学后就很少再去烦他们了。 柏知望知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没给过多安慰,只是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秦舟明显有下意识的躲避动作,像只缺爱又骄傲的猫。 第二天两个人坐车去看雅丹地貌,七八个人拼一辆面包车,因为密封性不好车内有凉意。柏知望考虑到昨夜某人正虚弱,把自己的外套分给了秦舟。 中途路过休息区,司机下来抽烟,秦舟留在车里避风,柏知望跟其他人哥们儿下车透气。 司机人称老刘,嘴里叼着根烟,笑得意味深长,问柏知望:你跟旁边那位,是兄弟吗? 柏知望否认:不是,路上遇见的。 老刘说:怪不得,我就说他看着不一样。他怎么也拼车啊,体验生活吗这是? 柏知望笑着摇头。其实他能从秦舟藏不住的直白眼神中看到一点端倪,但此时还不太敢承认。 车经过一片荒漠时,轮子忽然陷到坑里,怎么转都转不出来。 老刘狠命踩油门,最后挫败地说:对不住啊,劳烦你们谁力气大的,下车帮个忙? 我去吧。柏知望率先下车,挽起白净的袖子,一脚踏进沙地。 秦舟立刻跳下车:我跟你一起! 老刘瞧着后视镜,满脸不信:别了吧小少爷,你可不禁剐蹭。 这话有点阴阳怪气,秦舟就当没听见,跑到车屁股后,跟柏知望一块儿推车。 柏知望这才发现,秦舟有很好的身材管理,微微凸起的小臂肌肉因为发力而变得明显,白皙的肘上有颗小痣。 老刘哥,您再踩踩试试。秦舟冲前面喊。 车又摇摇晃晃地挣扎两下,还是没出去。 秦舟那身衣服被蹭上脏兮兮的油灰,他毫不在意地甩甩手,冲柏知望说:那我再试一次。 等会,我查查油箱。柏知望把后盖打开,发现果然有点问题。 秦舟帮忙扳手,柏知望伸进车后盖检查,三下五除二修好了。后座又下来几个人,大家齐齐发力,喊出震天响的气势,车总算是出了坑。 秦舟上车后大大咧咧地拍拍屁股上的灰,因为用力过猛出了不少汗,这种情况纸巾都用完了,只能抬手用衣袖擦脸。 擦到一半,他看到柏知望正在盯着自己笑。 怎么了?秦舟疑惑。 柏知望指着他的额角:灰都沾脸上了。 秦舟拿出随身的小镜子,这才发现脸上很多黑道道:奇怪,什么时候蹭上去的? 过来。柏知望在衣角洒了点纯净水,给你弄干净。 秦舟乖乖把脸凑过去,之间柏知望抬起浑身唯一干净的布料边角,在他脸上轻轻地擦着。 柏知望穿着宽松的亚麻白衣,衣角被他拎起来当毛巾使,腹部无疑会露出一点风光。秦舟盯着沟壑分明的腹肌看了好久,不自觉滚了滚喉头。 手臂是不是也刮破了?柏知望从背包中拿出一叠创可贴,洗完贴上它,别发炎了。 秦舟接过来,等他给自己细细擦拭。 好了。柏知望擦干净打量完,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回总算不是小花猫了。 要换秦舟以前的性子肯定得急,什么叫小花猫,听着软趴趴的,一点都不酷。但他这次出奇地没跟柏知望理论,还觉得这外号不错,甚至有闲情用红笔在创可贴上画个小爱心。 老刘一边开车一边打趣道:没看出来啊,小秦还挺有两把刷子的。 秦舟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开始发挥社牛属性跟司机侃天侃地,最后愣是把老刘压箱底的车载麦克忽悠出来。 柏知望坐在后面全程听着偷笑,脏兮兮的秦舟拿音质糟糕的麦克跟驴友们合唱《光辉岁月》,这也太可爱了。 -- 第13页 后来再次经过服务区时,老刘又神秘兮兮地找到柏知望,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司机之友的属性:你这驴友人真是挺不错的。 弄这么神秘,结果只聊这种事,柏知望一头雾水地照实说:嗯,他很招人喜欢。 两分钟后,老板转头把这话卖给被夸的当事人,顺带收受秦舟一包烟的贿赂。 秦舟眼里放光:真的?他说我招他喜欢? 老刘看着秦舟兴高采烈的样,不知怎么竟然漫出点伤感的意思。 善良的车老板很想提醒一句你们这条路可不好走,但秦舟笑得太天真了,到底老刘还是没忍心把话说出口。 车上都是散客,目的地各不同,走完整个环线的人不多。等十几首歌唱完,一车人基本上该回家的回家,该换地方的换地方,只剩秦舟跟柏知望还在整天跟司机打哈哈。 四天假期里他们几乎形影不离。秦舟的肚子第二天就宣告正常,于是他会跑进沙堆里,迎风撒开脚丫子踢沙,还拉着柏知望一边喊一边跳。幸亏没路人,不然准要指他们鼻子骂。 他们还在月牙泉外拍照,秦舟脖子上挂着相机,内存空间全都被身边人占满。 他们围着篝火跳舞,看火星升得老高。等撒够了欢儿,两个人并肩坐着,没来由地对视上。 篝火劈里啪啦作响,万物在这一刻静止,星子都在为他们点灯。 秦舟忽然意识到,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个人。 第9章 亲我 一段带着灰蒙蒙带着黄昏温柔的恋爱,听起来就是秦舟会陷进去的,但柏知望肯定不是那种人。 柏知望曾预设自己会跟大多数人一样工作、相亲、日久生情,从没想过会被这么个意外打乱阵脚。秦舟眼里的火光过分炙热,再迟钝的人也该看出来怎么回事。 像旧时候公子哥玩的拉近关系的小把戏,秦舟滑沙时在柏知望面前摔了个狗啃泥。柏知望去扶他,一个没站稳把眼镜摔在地上,镜片被踩碎了。 秦舟拍拍沙子,赶紧站起来检查他变形的镜框,道歉:不好意思!我赔你一副! 柏知望摆摆手说不用,秦舟坚持要还,他那么倔柏知望也劝不住,只好随他去。 下午秦舟没吃饭,拉着柏知望到一家店里去验光,然后给了他一副跟自己款式很像的眼镜。 戴上看看?秦舟把刚配好的镜腿挂在柏知望耳朵上,这个真的不错,很衬你轮廓。 柏知望看着镜子,默默肯定着秦舟的专业审美。 明明两个人的眼镜只有形状棱角的差别,戴在秦舟脸上显得清贵又随性,但戴在他这就多了份稳重温文。 可他摔碎的那副只是最普通的黑框,柏知望都没敢问二者间的价格差距有多大,光镜片大概就是自己负担不起的。木已成舟,总不好再退回去。 你这柏知望很少拒绝别人,有点太贵重了,我能不能请你吃几顿饭? 秦舟求之不得,白来的机会他当然雀跃着应下:行啊,谢谢哥。 没叫师兄也没叫柏知望,叫的又是哥。柏知望被这个跳跃的尾音挠了一下,心里痒痒的。 他心知肚明,却没有戳穿,还把以后保持距离之类的话全都咽回去了。 反正只有四天而已,他想,四天时间能完成什么人生大事,锁阳连晒四天都不会枯萎,这短暂的艳遇却会很快被忘掉也确实配得上艳遇,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长成秦舟那样。 后来柏知望再回想这一段,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对秦舟的默许不光是偷懒,而是藏了期待的,甚至私心不比秦舟少。 十月六号,浩浩荡荡的返工潮即将开始,秦舟不得不买好当天下午回校的飞机票,而柏知望已经修完所有专业课,可以避开回程高峰继续向青海走。 把浪漫留在途中是驴友的共识,小秦同学知道自己最该做的是赶紧回北京休养生息等待开学,把这次旅行当作无疾而终的梦。等到南瓜车变回原型,两个傻不愣登的年轻人就该各自继续自己的下一站了。 可是他不甘心,如果在此之前他都没能对柏知望说一句喜欢,那该是件多大的遗憾。 于是在距飞机起飞还剩三个小时的时候,秦舟穿戴整齐,拎着行李箱,敲开了柏知望的房门。 他想在分道扬镳前抱一抱柏知望,以超越朋友距离的方式问他:柏知望,你喜不喜欢我? 只要声音够坚定,手环得够紧,对面就怎么都忘不掉他了。 抱住柏知望时,秦舟感受到手下肌肉在颤,但他没松开,满满当当抱满了三秒钟才后退。 柏知望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儿,整个绷紧了,尴尬又紧张,支支吾吾都说不出句整话。 秦舟又不傻,在那种病态的家庭关系下早学会了察言观色,他把柏知望的肢体语言解释为并不喜欢男人。 向个直男告白是件特蠢也特不厚道的事儿,所以秦舟飞速道歉说:没想让你回应,你记住我就行。 柏知望的语言功能还是没恢复,目瞪口呆地看着秦舟。 秦舟头埋得更低:当然啦,就算不记住也没关系。 -- 第14页 当他抬头的时候已经推着行李箱走了,门口有专门等他去机场的出租车。 足足十分钟后柏知望还在门口站着,从头到尾地沉默,甚至没反应过来要送送那位小师弟。 因为他看到秦舟走时的眼神,那么伤心倔强。明明应该是优渥人家长大的小孩子,怎么感觉被拒绝是很习以为常的事?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秦舟前两天跟家里通电话,那时的表情就跟现在一模一样,像只被伤到的流浪猫。柏知望猛然意识到,秦舟并不常常被爱,因此他鼓足勇气踏出的这一步并非什么短暂的调情,而是真的花了下了很大决心办成的人生大事。 可自己却给了人家一刀,让人家默默自愈。 柏知望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赶紧出门拦车。七点钟用车高峰还没过,很难临时打到出租,他就站在路边等,见到辆空车就拦,终于在二十分钟内赶到了机场附近。 机场不是柏知望熟悉的地方,他不知道秦舟的航班号,甚至连他的目的地和起飞时间都得靠猜,找老半天才找到大屏幕,等摸索到安检口时又已经过去十多分钟。 广播在催促,某某乘客请尽快登机,究竟是哪位某某柏知望也懒得去管,他把那个小名为船的人给搞丢了。 循规蹈矩二十年的尖子生第一次犯难,这题怎么解?到处都是变量,根本没法解。柏知望只能横下心,索性不要脸了,高声在候机厅里喊:秦!舟! 周围人纷纷看向他,主人公知道这种行为很傻逼,放进电视剧都会被骂成筛子的程度,但他还是坚持喊道:小船 就在这辈子的脸皮都快用尽时,柏知望终于听到身后回应道:欸? 秦舟!柏知望兴奋得想当场抱他。 秦舟眼角好像还挂着晶亮,可能是刚躲着哭过,现在兼具惊喜和激动:你怎么来了? 我喜欢你。柏知望一句多余的话没有,拿出他这辈子最真诚直白的措辞,开门见山地回答半小时前的问句,柏知望喜欢秦舟。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看到你谈专业时闪闪发光的样子,也有可能是从听你在鸣沙山上唱歌,反正是挺早的事儿了。 对不起,刚刚是我没反应过来,让你伤心了半小时。所以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要不你先别答应吧?让我也伤心半小时,公平一点,我们晚点再在一起。 越说声音越小,到这几乎听不见。光是做个假设就已经在舍不得了。 秦舟长腿一迈,跨到他面前,拉着他拔腿就跑。 柏知望来不及问他去哪里,登机时间怎么办,只管跟着跑,呼呼的空气在耳边掠过。 最后,秦舟气喘吁吁地在僻静的角落停下,伸出手,问道:你衣服下面藏的什么? 柏知望惊喜又不敢相信,拿出怀中包装简陋的花,手都在抖。 秦舟接过来,看到玫瑰花瓣新鲜舒展,显然被保护得非常好。 多笨拙的告白,心意只敢含蓄地藏在衣服里。就是这么莽撞,连傻都跟秦舟傻到了一起。 满心欢喜,热血沸腾,秦舟手里勾着眼镜,踮脚凑到他的下巴附近,气息纠缠间没有多余的话,就两个字,气息坚定又诱人:亲我。 你确定?柏知望汗涔涔地攥着拳头,连怎么呼吸都忘了,反复确认道,不用等了吗 秦舟没再回答,而是顺势拽住眼前的衣领,猛得把人拉进怀里,仰头啄了啄对方的嘴角。 四瓣嘴唇轻飘飘地贴合,一触即分,像落叶吻醒了机场的月光。 作者有话说: 端午节来吃点糖 第10章 合作愉快 飞机穿过云层,有一阵颠簸。 秦舟猛地惊醒,看到周遭逼仄的环境,有种好梦落空的失望。身边的孟玄刚吃完晕机药,睡得正香。 秦舟下意识摸了摸唇,刚睡醒,嘴里发苦,没有清水润嗓子难受的很,秦舟一直忍到空乘推车过来才要到瓶新的。 他平时出差都会带自己的水杯,但他当初总丢三落四,常常需要柏知望提醒,后来聚少离多了,他自己也能做得很好。 矿泉水入喉时有冰凉的触感,秦舟忽然一阵耳鸣,不得不自己摁着下颌骨做张合。他看着窗外的云层,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 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飞机划过长空,留下白色云线,蔓延到遥远的西边。 下飞机到宾馆还有一段距离。内陆昼夜温差大,晚上尤其冷。秦舟穿得少,就一件长袖T恤,进面包车前那段路被冻得发抖。 又舟车劳顿了一个多小时,沙洲宾馆总算到了。 秦舟揉揉眼睛,一下车,看到扬沙四起,弯月昏黄。十三年前他就来过这,那时月还是圆的,天边挂着密密麻麻的星子;现在星星换成了灯,也在大漠尽头摇曳得起劲。 孟玄在前面走,见秦舟不挪步,好奇地凑到他身边问:秦老师,您看什么呢? 没什么。秦舟收回眼神,默默把不该有的回忆收住。 旅游淡季,小宾馆没什么人来,晚上十点前台已经乏得不行。 科研院在这租下几十间房供项目成员们落脚,能选的房型不多,大部分都是单人间,少数携家带口或者有特殊要求的可以升家庭房。 -- 第15页 秦舟想都没想,拿笔在登记表上签完到,勾了个单人间。 孟玄正好在他后面,不小心瞥到,疑惑道:您不跟柏老师住一起吗? 秦舟正转着笔,被这句话呛得差点没把它摔地上。 他这才想起还没来得及跟小姑娘说自己分手的事儿,但在大厅里提私生活也挺怪的,只好打马虎眼过去:嗯,自己住。 孟玄凭直觉感受到两位大佬有哪里不对劲,就没敢再问。 刷身份证的机子出了点问题,前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修,废了不少时间。秦舟边跺脚边闲着转行李箱玩,这还是他去年跟柏知望买的情侣款日暮瓦,为了骚包他特意选择蓝色,非常打眼。 孟玄的眼睛一直跟着那团蓝色走,被转得头晕。大厅门忽然打开,从外面走进来群黄绿色工装,最中间那位很是眼熟。 孟玄轻咳,戳秦舟的手臂提醒:咳,那个人是不是柏老师 秦舟本背对着门,一听这话立刻绷得笔直,条件反射似的往反方向偏头,用孟玄的背影把自己挡得很严实,恨不得当只鸵鸟埋进土里。 刚回宾馆的研究员们一天忙到晚还在想工作,念叨着重层壁画的采集难度,这个布光不行那个噪点多,或者哪个难搞的地仗层变形,你一言我一语,比开会还热闹。 柏知望的声音越来越远,他认真又陌生,正挨个回应各组提出的问题,却轻易搅得秦舟心神不宁。 秦舟正躲着,天杀的刷卡机突然修好了。前台没眼力见地高声喊:秦先生?人呢?来刷身份证! 快进电梯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柏知望闻声一顿,愕然回过身。 秦舟下意识应了句,正巧跟柏知望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四目相接,周遭还是叽叽喳喳讨论声不绝,唯独他们俩一声不吭。 秦舟?孟玄?在不在?前台还在催。 秦舟救命似的避开眼,上前登记,一边慌张地拿钱包,一边警告自己别回头。 手忽然不听使唤,啪嗒,皮包滑到地上,各种颜色的卡散落。 孟玄已经登记完了准备走,听见动静赶紧吭哧吭哧地帮忙捡,担心又奇怪地问;秦老师,您不舒服吗? 没事,手出汗了,太滑。秦舟扶了扶眼镜,强装镇定,那什么,你好了就赶紧回屋收拾吧,有空先看看资料,明天八点找岑主任报道。 好嘞!孟玄应着,识趣地先行离开。 刚才的工装们也陆续进电梯,大厅很快静下来。 秦舟拿完房卡,疲惫地叹气,也不知道柏知望住哪间,回去后会干什么,会不会觉得自己出尔反尔地来敦煌很晦气。 他脑子里塞满了乱糟糟的问题,以至于回头时差点没看清,撞上一个人。 是柏知望在他身后,站了很久。 柏嘴比脑子快,秦舟脱口而出后觉着自己语气不对,收也收不回来。 柏知望的袖子高高挽起,宽大的裤脚扎进靴子里,看起来很利落,可能是进崖洞的缘故,手背上有条划痕。秦舟盯着那道血印子,眉心紧紧蹙成一团。 两个人能明显感受到对方的变化。都瘦了一圈,头发长了,黑眼圈很明显,不像是过得多舒坦的样子。 又见面了。柏知望说。 秦舟摸不准这话什么意思,生怕柏知望觉得自己是上赶着过来找他的,开口立马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柏知望没明白怎么忽然冒出一句道歉:什么? 是你们项目缺人才叫到我头上,我没想来烦你。秦舟先发制人地解释道。 你没想来?柏知望很会抓重点,抓完还会被自己气得牙痒痒,行,那委屈你了。 秦舟不敢说别的,现在不管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只能拎着骚包的行李箱拿卡走人。本想甩开前男友,没成想人家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还先一步摁下电梯。 几楼?柏知望手搁在楼层键上。 问什么秦舟答什么:五楼。说完怕人又误会,欲盖弥彰地补上:单间! 柏知望没理后半句,眼神扫过硕大的箱子,问:需不需要帮忙收拾? 不用,没多少东西。秦舟特地看了眼柏知望住几层,默默记下3字。 记完他立刻心虚,记楼层做什么,还想图谋不轨吗? 电梯里尴尬地沉默着。秦舟一边祈祷煎熬的时间过得更快些,一边又不想浪费短短的独处。 当初他们来的时候甚至还没这家宾馆,研究院远不如现在的规模,崖洞的监测系统也没做到全覆盖。 柏知望突然说:挺久没来了。 秦舟先是发愣,反应过来后失笑:是挺久。 十三年,故地重游,知己变陌路。 柏知望意味深长地嗯着,秦舟也摸不透他,索性不再多嘴。 电子屏从1跳到3,眼看着柏知望该出去,秦舟在心里松口气,却不知为何胸口还是闷得很,好像大掌抓着他不松手。 柏知望踏出电梯时轻声叫了句小船。 秦舟驻足抬眼。 -- 第16页 其实柏知望很多话想问。他想说,自己昨晚还梦见秦舟了,不知道对面的梦里是不是也有自己。 还想知道秦舟睡得怎么样,行李带够没,胃药是不是按时吃。 想知道半个多月过去,秦舟想起从前还会不会难受,还在怪他吗?还是已经放下了? 话在舌尖含了三秒,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去真放下了,好像也不错。 秦舟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下文,只见柏知望带着标准的商务笑容,走回电梯口,朝他伸出手。 刚刚忘了说,柏知望目光在秦舟的嘴巴上短暂停留一瞬,很快挪开,希望合作顺利。 秦舟盯着那双手很久,握住时不情不愿。这么疏远的动作他并不想做,从前抱一起连衣服都可以不穿的人,避嫌也不至于避到这种程度。 不过这是柏知望的手,他没拒绝的理由:嗯,合作愉快。 电梯合上,秦舟看着被门关在外面的背影,沉重地摇摇头。 作者有话说: 柏老师(出电梯后):老婆跟我拉手了,开心! 第11章 是我不好 柏知望进门的时候发现有个人在门口等,熟面孔,是刚刚在大厅跟他聊天的组员。 来人名叫杜清,进院三年多,长得很文气。柏知望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个雨天,杜清穿着淋得透湿的衬衫来面试,说很抱歉他陪妻子看牙所以迟到了。当时柏知望特意看了他两眼,因为这个人面相很年轻,很难让人想到已婚。 后来大家才知道杜清有个青梅,早早成家,说来也是羡煞旁人的美满。 现在的杜清远没刚毕业时的锐气,精气神不知道被什么给磨没了。 普通人难免有很多焦虑,柏知望对组员例行关心也没敢深入打听隐私:最近很累吗? 杜清摇摇头,没。 好好休息。柏知望没点破他,只是问,在等我? 嗯,想跟老大请个假。杜清递出一张单子,主任说你签字就行,我想回上海一趟。 柏知望照例先询问缘由,杜清回答道:我岳父那边出了点事,得回去处理。 杜清是最早一批派来敦煌的,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月了。虽然这项目报名前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但确实难保出现意外需要离开。 做组长不能不通人情,柏知望很快签完字,让杜清记得上OA系统再跟人事处报备。杜清应完就回屋拿行李箱,边买票边收拾。 柏知望刚收回眼神,手机就开始震动,看来今天这个门是进不去了。 柏知望点下接听,听见久违的大嗓门喊道:小柏!你小子不够意思啊,来敦煌这么久怎么都不跟哥说声?把我忘了是吧? 柏知望听这动静就知道是谁,抱歉地笑着:怎么会,忘谁也不可能忘了老刘哥。我这不是一直在出实地没空歇吗,打算找个假期去找你们喝酒来着。 老刘正是之前柏知望游西北大环线时联系的司机,现在已经不接穷游的散客生意了,嫌麻烦,本金积累够之后就开了个车行,后来因为某个旅游博主的打卡微博小火了一把,车队越来越壮大,老刘也变成刘老板。 柏知望还是照老样子喊他,可能是因为大家识于微时所以这点交情有额外意义,十多年中一直断断续续地联系着,柏知望跟秦舟好上后还一起去吃过刘老板的喜酒。 刘老板说:别找时间了,现在就过来,我这刚给孩子办完升学宴,还剩点酒菜。给你一小时,爬也得给我爬过来。 柏知望苦笑:行,我看能不能打到车。 老刘的车行一直没挪窝,他家就在车库对面,离沙洲宾馆大概半小时车程。柏知望到时发现行里已经熄灯了,就一间屋子的卷闸门还敞着,于是直接进去。 老式平层又宽敞又明亮,墙上挂着一排奖状,院子里有个女人在看电视。 小日子过得挺舒坦啊。柏知望坐下时递给老刘一个盒子,这是送嫂子的丝巾,这是给你带的烟。 老刘白他一眼:你倒是滴水不漏。 这不是跟你赔礼嘛。柏知望自斟一杯,罚得太快,辣得咋舌,你怎么知道我来甘肃的? 你还好意思说?老刘也倒满了,白瓷杯子跟他碰,发出脆响,哥可是所有人生大事都跟你通气儿,你倒好,来出差不说,要辞职不说,连分手都不告诉我啊? 柏知望一时间不知道该先解释哪一个问题。 对于十三年前的柏知望来说,辞职或分手,哪一个都不可能,但现在哪个却都成了真。 柏知望只好继续赔罪,罚完酒,悻悻地问:谁告诉你这些的? 老刘把瓷杯往桌上一垛,秦舟。 柏知望倒酒的手顿了顿,眉心微蹙。 老刘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特意换轻松的语气说:他可比你有良心多了啊,刚收拾完宾馆就上我这来了。 柏知望一直不来倒不是因为没良心,只是类似于近乡情怯。有的人不敢缅怀对失去的事情,有的人却会不停地藉此安慰自己,柏知望属于前者,但他不知道秦舟为什么要来,是也放不下吗? -- 第17页 老刘看他心不在焉,敲敲桌子提醒他:他前脚刚走,不去追追? 柏知望知道这是说笑:要追也不差这一会儿。 哟?老刘贱兮兮地拍拍他肩膀,有情况啊你。 柏知望笑而不语。 老刘嗤他:既然这么有情况,那还分干嘛呢? 柏知望仰头灌下一杯酒,苦液入口像在喉咙里撒辣椒:分手这事,是我不好。 老刘疑惑地看着他,他摇摇头说:大概是我让他失望了吧。趁这个项目机会,看看能不能补救。 老刘仍旧很奇怪,一直没动筷子,以至于眼前的花生米毛豆都失去了下酒菜的功能:你俩挺有意思,刚秦舟也这么跟我说。 柏知望睁大眼,求证地看着他。 他也说分手是因为他不好。啧,你别不信,一个字儿都不带差的,骗你我是孙子。老刘说到这算是明白了,在他肩上狠狠来一拳,合着你们小两口搁我这秀呢是吧? 他还说什么了? 也没别的,就分就分了之类的话。嗐,我是不信他能那么快放下的。 柏知望轻轻摇头,也不一定。 老刘没听清,让他重复时他又说没什么。 这顿局喝到快十点才结束,柏知望酒量特别好,大概能喝八个秦舟那么多,所以老刘压根懒得送,让他自己走,死不了。 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不太习惯,柏知望出来打车,站在路灯下面。灯旁有个公用电话亭,柏知望等半天见不到一辆车。 不知道是不是被刚刚老刘的话冲昏了头,他忽然很想听听秦舟的声音。 电话亭拨号需要一元硬币,他投进去,听到叮咚声响后拨串号码。 电话没响几声就有人接,秦舟的声音糯糯的。他只要快入睡或刚洗完澡时就会出现这动静,黏糊,让柏知望想去糟蹋。 以一个陌生号码的身份,柏知望当然不可能放任自己的无耻想象,没出声。 秦舟问了好几句:您好,哪位? 柏知望深吸一口气,忽然听到对方说:柏知望吗? 心跳好像都停了,柏知望不知道他是怎么通过一声呼吸就判断出来电人的,无论是哪种解释都足以在他心口点火,热得燎人。 秦舟说:你喝酒了。 柏知望点着电话亭上的玻璃,极轻地嗯了声:就两杯,没多少。 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两杯对柏知望来说确实就跟喝水似的,所以秦舟换了个问题。 柏知望喊了句小船,不知道对面听没听见:别那么快放下行不行? 听筒里开始长久的沉默,路边的流浪猫在电话亭外蹭着。 柏知望隔着玻璃冲它招手,听见秦舟颤抖的声音:什么意思? 秦舟没来得及听到什么,就被别的电话打断了,话筒里突然传来一阵忙音。 面对已经切断的电话,柏知望反而可以清醒地胡言乱语,小船对不起,能不能等等我,也许差一步就能我就能追上你了呢 不管怎样,晚安。 挂完电话后,秦舟盯着先前的陌生来电看了半天。柏知望没说一会儿就被宋教授的工作来电截胡了,秦舟嗯了半天,记住的只有一句话。 柏知望让他别那么快放下。 这是喝多了?迷糊了?还是跟谁促膝夜谈聊到自己了? 秦舟开始对着行李箱发呆,快半小时过去脑子里都还是乱的。 天都黑透了,他终于想起来还得带孟玄出门熟悉周围环境。两个人在办公楼里逛荡,他表面上跟没事人一样,实际小姑娘跟他说了什么、问了什么一概不知,全凭一张嘴嘴机械地回答。逛完回来,本来应该先洗脸,结果他糊里糊涂把抹布扔进了水池里。 这都叫什么事儿。 秦舟挫败地往床上一倒,准备看眼微信就睡觉,没想到手机卡死好顿乱闪。他手忙脚乱地点屏幕,却不小心把相册调了出来。 秦舟换过三次手机,聊天软件从OICQ用到QQ再到微信,每次都会把两个人的合照备份到新手机上,留了十三年。 感谢科技赋予手机一堆花里胡哨的新功能,比如他刚打开照片就自动生成的那年今日相册集。秦舟曾经想忘的事,手机备份会帮他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划出一份单独的文件夹提醒他,里面都是他与柏知望的点滴。 秦舟犹豫了会,打开一个文件。 那是他们从甘肃回北京后录的。刚确定关系的清纯大学生,脸红心跳如胶似漆,仗着同校区天天黏在一起,冲动又青涩地把彼此身体仔细探索完全。 * 屏幕中其实根本没有画面,尽是黑漆漆的夜色和噪点,只能听见两个人年轻的声音和暧昧的动静。 那时柏知望伏在秦舟的耳边,每个音都带着热气,给你买了个礼物,套上? 秦舟正被校服蒙着眼,咬着牙说:现在是戴戒指的时候吗! 柏知望不容分说地抚摸他的手背,从身后给他戴上素环,后面又干了些连禽兽见了都会摇头的事情,让秦舟的声音陡然提高。 -- 第18页 有本事你就把我解开秦舟气喘吁吁,声都变了,我X。 柏知望咬着他的耳垂,勾着讲:这句话,倒过来说。 好一顿教训后,秦舟终于服软了,有气无力地照做,求饶。 柏知望这才放过他,温柔地祝福:生日快乐,小船。 * 到这已经不大能听了,秦舟赶紧关掉手机丢到一边,低笑着骂柏知望蔫坏。 当初一捧玫瑰换一个吻,他们凭爱意坚持了十三年,没能养活这束花。可他还是很想他。 秦舟看着中指上的戒指,怎么也笑不出来,眼睛反倒有些湿。 第12章 我们早分开了 柏知望就住秦舟楼下,外面不出十里就是他们初见的戈壁滩,又刚被一句别放下说得心里七上八下,这晚不可能有囫囵觉。 翻来覆去到天明,秦舟起床后,揉揉酸胀的太阳穴,心里还是空落落,抓不住也填不满。 七点半左右正是用电梯的高峰期,秦舟睡眼惺忪出门,头发因为睡觉压坏了只能拿帽子遮,图方便随便穿着T恤就出门了。 等他挤出电梯准备去吃早餐,眼前突然闪过一个蓝色的影子,他忽然精神起来。 也不怪他,主要柏知望过于打眼,肩平腿长,长长的工靴勾勒出完美的腿部线条,小臂肌肉明显而流畅。 秦舟皱起眉,这人怎么刚说完想自己,第二天就花孔雀似的跟别人开屏? 虽然人家遮得严严实实只是挽了一半工装袖而已,但不妨碍秦舟控诉他。 柏组长布置工作时认真且专业,小年轻组员们看着他各个眼里带光,那点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假正经。秦舟在心里轻骂,也不知道脑子犯什么抽,秦舟忽然捏着饭卡往反方向走。 等电梯,上楼,在衣柜里挑了两分钟,选出设计感十足的上衣,换上,眼镜随性地一戴,头发给抓得微卷。镜子里的模样可以说是嫩得出水,哪怕他说自己是美院刚毕业的大学生也许都有人信。 至于拾掇成这样是在跟谁较劲,秦舟自然不肯承认。 往西走不远是临时租的办公楼,装修简单但研究设施俱全。大开间里放着一排排电脑,进门大屏滚动通知,许多秦舟认不出的仪器都在机房或库房。 秦舟与孟玄在同一间办公室,是临时分出来的工作间。 八点半,全员准时到齐。 孟玄啧道:秦老师今天怎么打扮这么帅,是要去约会吗? 哪打扮了,别瞎说。秦舟把椅子往后拉,矢口否认。 孟玄偷笑两声,转回去接着干活。 保护文化遗产从来就不是单打独斗,这个项目组里二十来号人,各专业的都有。勘测队需要调试各种设备留存影像等等数据,化学实验室的负责采样颜料再推算成分,懂计算机的要研究算法进而搭建数字化修复系统。 当然,每个人并不只负责一项,有交叉学科背景的比如秦舟孟玄这种需要身兼多职,除了做线描补色给计算机当学习样本外,还要做文化研究。 目前大家的处理重点是B-04窟,里面都是难得的重层壁画,但表层破损特别严重,是个很典型的研究案例。[1] 壁画面上那层断代更近,唐晚期的手笔。清末后偷盗者、投机者纷纷将魔爪伸入洞窟,导致很多表层壁画被人为剥落,这就是其中之一。现在它已经经过抢救性修复做过整体揭取,但侵蚀损伤几乎不可逆,图像非常触目惊心。[2] 孟玄看到后蹭地冒火:哪个杀千刀的干的 不管是物理修复还是数字化修复,首先都得搞清楚壁画的原始状态,所以秦舟让孟玄先去对颜料分析报告,自己去画病害分析图,确定破损区域再给接下来的补形方案定调。 画图讲究一个清晰疏朗,形要准块要全。大桌上铺散点纸,再盖层宣纸,笔尖蘸墨描摹轮廓,再点以不同色块斑点标明病害位置。 越画秦舟越觉得不对劲,佛像脸部有好几块细长的黑色,看着又不像是刮痕,倒像哪里留下来的影子。 正想跟孟玄讨论一下,那边倒是先开口了:秦老师,我咋觉得不对劲呢? 秦舟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刚想找你说。他指着那几团黑线,这里边缘柔和发散,不像是磨损剐蹭之类的痕迹,倒像是光照到旁边起甲地方留下的阴影。 那可不行,有阴影干扰那到时候线条可能会不准啊。孟玄直皱眉,急得把自己手里的材料递出去,而且您看这两片衣服,我觉得它们颜色挺奇怪的。这种矿物颜料的稳定性特别好,就算是经过两千年也不至于出现这么大色差。 秦舟揉揉太阳穴才继续辨认,现在不比年轻时,只要长时间盯屏幕就容易流眼泪。 按理说所有数据都经过校色,不该出现这种问题的。秦舟对着墙上的图纸,再看看电脑,眉头拧成一团,这样吧,我去找柏 话说到一半,秦舟突然觉出不对,自己这遇到事第一个想找柏知望的毛病到底是谁给惯出来的。 他咬了咬牙,改口道:还是你去吧,问问柏组长怎么回事。 -- 第19页 老夫老夫就在对门,为什么要她去见?孟玄好奇地确认道:我吗? 秦舟还对自己的不告而来耿耿于怀,虽然昨天柏知望跟自己透了底,但鬼知道那是不是醉话。 科研院的同事们是否清楚他俩的关系都还是未知,秦舟生怕给对面添堵,不敢露面:嗯,你去。 孟玄挠挠头,好的。 小姑娘办事利索,没多久就把问题数据分门别类打包好,拿着存储盘跑到柏知望办公室敲门。 秦舟的余光一直在门外,柏知望拉开办公室的门后朝他这边望了眼,吓得他赶紧挪开。 可他分明跟柏知望有短暂的眼神相接,只消短短半秒,心跳就乱了,只能心虚地偏头看墙。 一刻钟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孟玄跑回来如实转达:负责这个洞子的杜老师昨天请假了,柏老师说他过会忙完就亲自带着勘测队再进一趟洞子,要是真有问题的话一定及时更新。 秦舟被刚刚那一眼看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面上冷静,权当没那插曲:好,那咱先把图画完,再翻翻同代文献找点参考。 孟玄典型急性子做事,老师的话音没落资料已经被她调出来。 秦舟对这个学生很满意,嘴里念念有词:喔唷,断代是唐晚期呀?那可少见,找的时候心细点,重点看阿弥陀经变里主尊的服饰,没褪的色块也能做参考。对了,你再去问问柏老师有没有色彩库。 这个窟里的壁画大部分为单色晕染或纯色,在大量记载中有迹可循,所以柏知望进修那会就提取过常用色做知识库。 孟玄刚准备坐下,一头雾水地站起来刚刚还能说是传数据麻烦需要跑腿,这就一句话的事干嘛还要自己传来传去? 孟玄损他:您二位平常不用微信吗? 秦舟正别扭着,我们都是飞鸽传书。 孟玄吐舌不信,正要走,秦舟又拿出一盒创可贴递出去,还有这个,顺便一起给他。 那创可贴非常可爱,薄到透明的粘面上还画着小红心。 孟玄看着又气又好笑:合着您传话是假,送东西是真吧? 那么多话,赶紧去。秦舟催她。 孟玄嘻嘻哈哈地走了,一分钟后,她站回秦舟工位前,就传回一个字:有。 语气学得非常像,连引颈咬牙的小动作都模仿到位。 秦舟无语,鼻梁都被他捏红,就只是有?在哪里倒是问清楚。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孟玄只能再折回去,走时还咕哝咕哝地说小话,传回来又是跟柏知望如出一辙的惜字如金:公共文件夹,密码工号后四位。 秦舟这才不再折腾人,给颗枣哄好学生,消消停停干活。 孟小跑腿终于可以回到自己工位坐好,她和柏知望一样爱用红轴键盘,每回一打字就噼里啪啦地好顿敲。 键盘的动静响好一会后突然停住。 孟玄转过身,喊道:秦老师。 微卷的刘海垂下去,秦舟仍在弯腰摹画,头也不抬地嗯着。 孟玄犹豫着问:您跟柏老师没事吧? 秦舟的手一顿,赶紧搁笔,紧张但不露声色:什么意思? 孟玄尴尬地笑笑,没,就觉得您在故意避着他。 他是不是刚说什么了?秦舟警铃大作。 孟玄如实说:也没啥,就是见您没去好像不大高兴。 秦舟放下笔,溜达到桌边端起茶杯,心虚地抿了口,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您给的创可贴放他桌上了呗,他立马就消气了。孟玄很诚实,酸溜溜地说,他还当着我的面贴!有啥好显摆,那血道子都结痂了,还贴个什么劲儿 秦舟被她的描述说得前仰后合。柏老师真的是一如既往地闷骚又好哄。 嘴角的弧度刚扬起一点,秦舟立马又恢复严肃,毕竟这不是对前任该有的态度。 孟玄见他表情变化如饮湖上初晴后雨,不禁更好奇,大眼睛眨巴眨:您跟他是不是吵架啦? 不算吧。秦舟慢慢收起笑,语气挺轻松,话轻不轻松也没人知道,我们早就分开了。 孟玄正想喝水,杯子举到一半,久久顿在空中。 作者有话说: [1]除了地名全都是架空哦,包括这个窟哈,而且一般不采用这种编号方式 [2] 专业部分有参考 纪录片:《敦煌莫高窟美的全貌》《敦煌》《国家宝藏》等 研究资料:《古代敦煌壁画的数字化保护与修复》《被低估的敦煌数字修复》及清华大学敦煌文化遗产数字化留存项目等 第13章 昨晚你说了什么 孟玄登时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在如山的文献堆里大海捞针,比蚂蚁还安静。 秦舟也没再吭声,除了让她帮忙递墨外没再搭理过人。 忙活完一通,太阳渐渐西斜,窗边仙人掌的影子投到宣纸上。秦舟弯得久了腰酸背痛,站起来伸个懒腰。 二位老师分手的惊天大新闻一直在孟玄脑中盘旋不去,她超多话想问,憋在心里八小时后总算下班,孟玄心一横,站起来走到秦舟面前。 -- 第20页 秦舟呛她:别想着跑,今天多半是要加班。 没跑,我就中场休息会儿,跟您打听一件事。孟玄欠了吧唧地搭在椅子背上,秦老师,真失恋啦? 秦舟不禁反思自己对这个研究实习员是不是太好了,才让她说话这么气人。分手和失恋听起来完全两码事,后者让他觉得自己该摆出点自怨自艾的模样,虽然几周前他确实这么干过。 秦舟沉默地收拾工作台,台面的人影终于自觉地挪开,还他一片干净的大理石纹样。他猜测孟玄应该已经识趣地回到工位上,于是松下气,然而没过一会,影子又回来了。 秦舟啧了声,不耐烦道:不真失恋还能假失恋吗,既然知道,那就长点心别再提了。以后组长那屋,都你替我去吧。 屋里静了三秒,秦舟才意识到不对,僵硬地抬起头。 面前的人不是孟玄,正是那位避之不及的组长。 柏知望的表情并无异样,仿佛没听到:我联系过杜清了,他说B-04窟确实是他采集的,让我替他道个歉。 秦舟的嘴巴动了动,一时间不知道先解释刚刚的小插曲还是先回应杜清的问题。 孟玄见没人答话,为免让房间的气氛把自己冻死,她决定先开口:没事的柏老师,这有啥呀。 莫高窟壁画四万多平,彩塑两千多尊,勘测组不但要测量形体外貌更要记录环境实景,出现一个失误太正常了。这么大规模的课题,本来就是要不断试错。 秦舟正沉默着,看到柏知望手上粘的创可贴已经脏了,终于开始忍不住,冲他抬了抬下巴,你刚进窟了? 柏知望以为他着急知道出现偏差的图像该怎么处理,想来秦舟并不懂他们勘测里的那套术语,于是通俗地解释道:嗯,起甲处的阴影可能是因为当时布光没弄好,现在已经解决了。至于色差 没问你这个,秦舟虽然板着脸,但孟玄在一边还是听出藕断丝连的意思,我是说你的手,怎么又划破了? 半分钟前还在因为失恋而赌气的秦老师阵脚先乱,询问那四厘米浅口怎么回事,严肃神情堪比面对四十平的壁画。 孟玄在心里啧啧两声,窃笑着拿书去大厅,还贴心地帮他们关上门留二人空间。 秦舟听到门响才反应过来这姑娘都干了什么,又羞又气还没后路可退。 柏知望答:没事,可能是在崖洞外面刮的,冲冲就好了。 要是冲冲就能好,那诊所都可以关门了。秦舟没好气,转身在抽屉里找酒精,幸亏他临离开上海前在玄关上看到药箱顺手带上,否则都没的用,三十好几的人也不知道注意些,创可贴都脏了。 这话说得嗔怪意味十足,柏知望不知道他是在埋怨自己粗心,还是怪自己弄脏了他送的创可贴:没脏,哪能让它脏。 秦舟不信,回过头,发现早上送出去的那颗小红心,正鲜艳如初地贴在对方手上。 它明明没多显眼,却在秦舟的心口上狠挠了一下,惹得人心里痒痒的。 就算没脏也蹭过灰,对伤口不好。秦舟捧着酒精过来,手臂能不能抬起来一点? 柏知望乖乖抬手,好奇地看着他。他记忆里秦舟永远高高昂头,连告白也只会给唯一的选择亲我,怎么会弯着腰为抬手这种小事征求意见。 秦舟弓着给他擦酒精,再小心棉签也难免碰到创口,再加上他刻意抬高避免肢体触碰,手没有着力点,柏知望时不时跟着他的动作调整位置,难免会触到伤处打激灵。 其实也没那么疼,大概跟小孩越哄越想哭一样的道理,年过而立独当一面的柏组长有时也没那么成熟,尤其是在秦舟面前。 两个人的皮肤离得很近,秦舟能感受到手下肌肉的温度,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时至六点,太阳已经下去一半,他们处在不那么典型的沙漠,所见的景比无聊的浩浩平沙要多点变化,比如日落时能恰好看见闹市的剪影和一片胡杨林。 这种美景照理应该说点叙旧的话才算对得起它,结果柏知望开口却是工作:刚没说完,之前杜清一直在用我的色彩库加数字色卡做校对,但是窟里环境太复杂了,而且画中还有很多色彩库里没有的用色,所以结果有点偏差。 他们这种关系,聊工作反而比聊过去轻松,秦舟松了口气:行,那我明天带着孟玄试着模拟还原一下罩色工艺,看能不能把库里没有的光谱补齐。 能做到吗?柏知望担心道,我们这边没有地仗层基底和同类矿物颜料。 秦舟想了想说:没事,我可以自己去联系博物院。 三言两语后,那点划痕终于处理完毕。再这样独处下去当然不合适,秦舟正在想要怎么礼貌地请组长离开,柏知望自己倒先行开口:那要辛苦你跑一趟。 辛苦?又这么客气。 一句客套话把他们打回陌路人的原型,秦舟刚被落日捂热的心口瞬间冷了一大截。每回他好不容易体会到点久违的温馨时,总是能被一些奇怪的细节打断。 不辛苦。秦舟重新板起脸。 -- 第21页 柏知望道谢准备走,秦舟想想还是叫住了他。 柏知望,他顾不上面前这位是自己目前的组长,直呼其名道,能问你个问题吗? 柏知望点点头。 秦舟说:昨晚你是不是给我打电话了? 柏知望紧张起来:嗯。 秦舟其实什么都听到了,但他就想刺激一下柏知望:最后你说的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柏知望老脸一红,想起秦舟刚刚告诉孟玄再也不想跟自己掺上关系,又跟老刘说想放下,想必是不能逼得太紧,否则容易把人吓跑。 于是他没敢把话转达完全,只挑了个尾巴:我说,晚安。 秦舟偷笑他怂,这场心理推拉自己算是占了上风,心里正美嘴上却不输:那你以后早点回。 第14章 秦老师是不是收新学生了 秦舟给博物院发的邮件在第二天收到回复,因为特殊材料有一定密级,等层层申请批下来,柏知望已经去被叫去市里培训,秦舟只能自己领着孟玄去取材料。 一路过去需要坐出租,下车后,秦舟让孟玄走有招牌树荫的地方,自己露出大块脖子在太阳下,光进门这小段路皮肤就晒红了。 今年夏天来得很晚,直到六月,空气才开始燥热。秦舟穿的亚麻上衣贴着胸口,走进屋里才觉得有凉气。 空调送风大,秦舟护着孟玄往风口偏侧挪了挪,朝来人问:是刘老师吗? 别别,什么老师啊,叫我子识就行。刘子识是专业修复师,比秦舟预料的年轻太多,他恭敬地接过他们的公文包和电脑,把人往大厅深处领,主任跟我知会过了,你们有什么需要跟我提就行。 馆中办公室都不大,外面看着古色古香,里面陈列却简单清爽。 中途要绕过陈列馆,三个社牛碰到一起,不可能让这段路冷场,秦舟作为其中年纪最大的负起挑话题的担子:子识在这里多久了? 这么简单的社交常见问题,刘子识却想了很久才答:如果你问的是工作,那才一年不到;但要说单纯的在这里我算算啊,得十九年了吧。 十九年?孟玄咋舌,可你瞅着也才十九岁啊。 姐姐说话太客气,刘子识被逗笑了:也没那么小,我二十三了!去掉外地读大学那四年,基本都待在这儿。 刘家有祖辈是石窟的供养人,外公则是最早批抢修石窟壁画的工匠之一,父母留学回乡主持修复了好几个有名的洞子。所以刘子识从穿开裆裤起就住在大漠里,毕业后直接被家里提溜着子承父业学修复手艺。故事在这儿不是孤例,院里很多人都是世世代代守着黄沙和崖洞。 秦舟夸他后生可畏青出于蓝,年轻人却受不起似的摇摇头。 没你说得那么厉害,就是正好家里都干这个,我也想不出别的能干,干脆就来了。刘子识正是什么都想尝试的年纪,现在还分不清肩上的责任等不等于喜欢,把话题拐回到秦舟身上,还是秦老师涉猎广泛,上学那会儿我听过你的讲座,那叫一个受益匪浅!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跟你打个照面,结果还真被我遇见了。 秦舟这么多年没办过几场讲座,联系刘子识的毕业时间,很快就能确定场次,他笑道:班门弄斧而已。 两个人客气来客气去的,把孟玄给说困了。她打着哈欠问工作间在哪边,刘子识这才拿站住脚拿钥匙开门,抱歉说见到偶像把正事给聊忘了。 工作间里整齐码列着一排柜子,刘子识走近输密码解锁,抱出早就准备好的材料:喏,你们要的都在这。 有经验丰富的修复师帮忙,原以为要的大费周章一番的事突然有希望了不少。 他们要先仿制地仗层做法,取澄板土和植物草结棉麻纤维加筋,做出基底试样后,再用同比例的矿物颜料按传统罩色法上色。 给校色定标准的活儿不能有偏差,百八十块色彩入库前各个要严谨,做完全套,秦舟感觉眼睛不大受得住。孟玄将它们带回去测拉曼光谱,秦舟想着机会难得,索性多带点素材回去研究。[1] 刘子识犯难,秦舟要的很多资料要权限才能看,而且不能外带,于是秦舟只能每天往返于两院之间,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资料馆里,找年份相近的素材。 正巧柏知望这几天都在市里封闭培训,课题组里的事暂时没过耳,等回办公楼里才发现秦舟不见了,而且消失很久,问起来才知道他每天都往鸣山路跑。 也不知道哪个组员大嘴巴,欠兮兮地补充:秦老师最近是不是收新学生了?我见他身边,似乎总跟着一个小孩。 柏知望耳力一向很好,尤其这种事更是一个字不漏地听见,警觉地问:新学生? 作者有话说: [1]参考《敦煌壁画色彩数字化采集研究》《敦煌莫高窟地仗层仿真试块等温吸湿性能实验研究》等 第15章 没空 科研院千来号人,不似美研院规模小、八卦传播快,所以在座绝大部分还不知道自家组长跟新来的秦老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联系。 -- 第22页 孟玄在一旁听着害怕,看见向来好脾气的组长脸色一下黑了,她赶紧打圆场说:啥小孩儿啊,那是博物院那边跟我们对接的修复师,帮忙而已,没别的。 柏知望从鼻子里哼出气,没说信不信。 孟玄不敢再触领导霉头,转身回办公室继续工作。 这时候刚刚那个没眼力见的同事又开口:欸对了,小孟,你跟秦老师来好久了哇? 孟玄恍惚了好久,算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看了一个月的长河落日。 这么长时间啦?咱们也没说吃个饭欢迎欢迎,不周到的呀。 其他科研院的同事纷纷应和,毕竟是他们牵头的项目,人家来帮忙,待人接客的礼数不能少。 孟玄忙摆手说不用那么麻烦,柏知望接过话头来:那等下班了安排一下吧,我请客。 好诶!大开间的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几个年轻的实习员凑到一起说,快给秦老师打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空。 柏知望表面不动声色,站在他们后面偷听讲电话。 铃声响起时秦舟正在资料馆内找佛像仪轨文献,手机一般不让带进内室,所以他图方便让刘子识开免提替他接。 科研院的课题搭档们七嘴八舌:秦老师,晚上我们想给您接个风,您想吃什么? 这都好几周了,接哪门子的风。秦舟不是愿意麻烦人的性子,回道:不好意思,今天应该不行。我还在资料馆,估计整理完得九点多了,不用等我。 因为离得远,同事有几句没太听清,所以刘子识替秦舟传话道:秦老师说他可能要忙到晚上。 听筒里立刻安静下来,一秒钟后,醇柔低沉的声音传出来:请问你是? 刘子识莫名被这一声苏出鸡皮疙瘩,小声答:我叫刘子识 话没说完,秦舟就从屋内出来,问他怎么回事。 手机里这时响起一阵忙音,刘子识一头雾水,把来龙去脉解释一遍。 秦老师,刚刚那个人是谁啊?刘子识问。 是共过苦同过甘的爱人,是红过眼也红过脸的陌生人,最后千百种身份回归到最平平无奇的一个词:组长。 秦舟最终还是在书海里泡到九点钟,满载而归前忽然听到几声蝉鸣,不算特别热烈,但确实有。 夏天的表征越来越明显了。 刘子识一直在外面等,秦舟没料到他还在,还以为是自己连累他加班,一个劲儿道歉,问他累不累。 刘子识又拿偶像的事开玩笑:等秦老师不就跟追星一样吗,怎么能叫累? 秦舟啧他油嘴滑舌,谢完说可能明天还得来麻烦他。 找断代素材是非常庞杂的任务,刘子识乐得帮忙,欣然接受。 对了,我们晚上都还没吃饭呢。刘子识远远指着路对面的烧烤店,我知道有家夜宵特别好吃,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秦舟下意识准备拒绝,但转念一想,这孩子被自己拖着加班到现在,心里过意不去,于是他应下来:行,那我请你吧,这么多天挺麻烦你的。 刘子识蹦蹦跳跳地往摊位走,一边后退一边倒着跟秦舟说话:好嘞,下次换我请。 秦舟看着他过分跳脱的身影,摇摇头,他以为自己已经够有活力了,没想到这还有个更跳的,只能说年轻真好。 刘子识跟摊位老板要了个角落的座坐下,问秦舟想吃什么。秦舟接过笔,自己点了几片烤馒头跟西红柿串。 你不吃肉吗?刘子识问。 秦舟摆摆手。他胃一直不好,这么晚吃太油腻会难受。 这个点正是夜宵店最热闹时,店老板挺会整活,在旁边放了个卡拉OK音响,只要来消费的客人都能点歌。 刘子识杵着手肘,问秦舟:你想不想听歌? 秦舟还是摇头。 刘子识打趣:秦老师今晚怎么一直在拒绝? 这话说得有点暧昧,但秦舟还没来得及深想它的含义,就被不知道谁点了首很老的电影片尾曲吸引了注意。 这首歌挺悲的,氛围跟整个摊点格格不入。它对于其他人只是背景音乐而已,大概比他们中有些人的年纪还要大,所以刘子识还在兀自聊着西北干燥的天气和很久没听见的蝉鸣,秦舟却听着歌渐渐开始走神。 歌里说若果他朝此生不可与你,哪管生命是无奈过去也曾尽诉。[1] 上次听到它还是在火车上,十八出头的秦舟揣着MP3放音乐,把自己的耳机分给柏知望一半。当时他们刚确定关系,秦舟坚持退掉机票陪柏知望坐慢车,从甘肃到青海,窗外是成片黄绿相接的草地。 歌中唱的落日远去人期望确实随着火车匡切声越来越远,秦舟触景生情地跟柏知望分享,小时候的他是如何孤单看完这部同名电影,又是如何哭着等父母回家。等电影放完枕头也全是湿了,也不知道小孩到底在哭穿婚纱去教堂的Jojo还是缺爱的家。 旋律莫名让人眼前模糊,秦舟点了点眼角,玩笑称烧烤摊的烟有点熏。 这时歌放完了,切歌间隙有三秒,秦舟正等着下一首,突然看到看到卡拉OK音响边站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 第23页 秦舟脱口喊出来:柏知望? 柏知望奇怪地张望,看到秦舟后更惊讶了:你怎么也在这? 秦舟看到他手中拿着个袋子,猜他是来买夜宵的。但办公楼附近就有食堂,怎么想都不能跑这么远。 我出来吃个饭。秦舟说。 柏知望心里那叫一个不痛快,下午跟科研院叫秦舟聚餐他不肯去,这会倒是能跟别人单独出来吃夜宵。 两个人?柏知望看看餐盘里放的铁签,又看看旁边年轻的小帅哥。 秦舟点点头。 柏知望语气不悦但温和,像只顺毛淋雨的牧羊犬,声音极低,几乎像自言自语,却还是被秦舟捕捉到:可你明明说没空 作者有话说: 选自歌曲《天若有情》(电影同名) 哪个人没为华仔和jojo的绝美爱情流过泪呢 第16章 这儿疼 刘子识不明所以地听着,猜出站着的这位是组长,很快脑补出一场工作狂压迫组员的戏码,想替偶像先生说句话:现在下班了吧?休息时间有空出来吃东西,不是很正常吗? 柏知望闻言脸色一凛,转向刘子识:请问你是? 刘子识总觉得自己被眼神给刀了,纳着闷答:刚在电话里说过,我 秦舟干咳两声,示意刘子识别插手他们的事儿,抬头跟柏知望说:这是子识,罩色和原料都是他在帮忙。 柏知望点点头,跟刘子识道谢。 上司帮组员打场面话,听着也还算合理。 刘子识摆摆手,没事没事,应该的。柏老师你要不要一起坐下吃点? 不了,回去还有事。 柏知望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前还看了秦舟一眼,手里的塑料袋被抓得哗啦啦响。 这袋食物在夜里放那么久早就凉了,柏知望回到宾馆,把它打开,拿出里面的馒头和西红柿,打算明天热一热当早餐。 他本来以为秦舟在那边加班吃不上饭,特意火急火燎地跑过去,就近找了家唯一还开门的店买了这些,没想到秦舟身边还坐了个小年轻。 这才跟小年轻认识一周而已,就喊得那么熟络,不愧是当初见第一面就能称兄道弟的自来熟。也不知道那个修复师到底是叫子识还是子时,名字倒是好听,可惜柏知望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虽然没找老板要醋,但这袋烧烤已经被酸味浸湿了。柏知望满腹心事地把它塞进冰箱,然后拆开一盒食堂发的李子,胡乱冲两下就扔进嘴里。 就很气,连李子都是酸的。 第二天柏知望还是没能吃上那顿没送出去的晚餐,因为他七点半就在监测中心借值的组员叫走,说是这几天窟里湿温度值变化曲线比较特殊,问他要不要去看看。 当组长的忙碌是全方位的,每个队伍都要协调,还有一堆行政财务要处理。秦舟一直觉得柏知望很适合带团队,够聪明,又没有其他很多聪明人的孤傲,礼貌但不世故,深得大家信服。 秦舟直到晚上都没见组长开门,惴惴不安到下班点,没等到柏知望,却等到了一位同事。 对面是研发队的,没等秦舟踏出办公楼就上前拽他胳膊,秦老师先别急着走! 秦舟站住脚。 来人说:主任发话了,今晚咱课题组说什么也得聚个餐,必须给你们接风! 昨天没接成的今天总算还是来了,秦舟本来想着今天好不容易能准时下班,赶紧回去洗澡躺着,推托道:真不用麻烦,你们吃吧。 同事好一顿拉扯:那哪行,位置都订好了,一块儿去! 被推进餐厅时秦舟默默走神,觉得这位同事过年回家必定是推拉红包的好手。 坐在半陌生的人中间秦舟并不打怵,虽然其他人大多理工科出身,但毕竟工作对象类似,餐桌上也有的聊。 弄堂社牛分子重出江湖,开始天南海北地侃大山,就是眼睛一直往门外瞟,频率高到差点斜眼。 同事打趣他说:你要是等不及就先吃,岑主任还有一会儿来,不会介意的。 组长不在,攒局的人就变成了部门老大。主任名叫岑民,是最早投身数字化修复的学者,年过五十但还是很有风度,常年奔波在一线。 前辈没来秦舟肯定不敢动筷子,反正他想找的人又不姓岑:没事没事,我真不饿。 一桌人把菜点齐后又开始玩游戏,秦舟终于不再往门口分神,但还是心不在焉,号称算牌小能手的他竟然不停出错牌。 只有孟玄知道秦舟为何反常,在秦舟第三次出错牌后,她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替秦舟问出来:柏老师怎么没来呀? 秦舟闻声手抖,扑克哗啦散落一桌。 跟他组队的同事埋怨:快收好了,别给张姐看到牌,她可会算了。 秦舟拢好扑克,分耳朵去听同事的回答。 同事说:柏老师在监测中心加班哇,不好赶不回来的。 孟玄替秦舟惋惜:这样啊,可惜了,我还挺多问题想请教柏老师的。 同事安慰她道:没事,明天再去问的呀,他人很好。 -- 第24页 秦舟听着在心里冷笑,默默地重新洗好牌。 其实他昨天回宾馆后就反应过来柏知望去烧烤摊的原因,想亲口跟柏知望说句抱歉,或者找个有空的日子重新约一次聚会。 没成想柏知望并不给他机会,偏要选个所有人都能到齐的日子去监测中心看什么曲线。那么会待人处事的柏老师,竟然为了避他连饭局都不参加。 各种埋怨堵在胸口,牌面的数字全都扭曲,横的竖的斜的,通通都有柏知望的影子。这牌没法打,脑袋全是乱的。 稍等,我去趟洗手间。秦舟把牌往桌上一合,叫孟玄替自己玩。 绕过大厅找了三分钟,秦舟才看见洗手间的牌子,怀疑是不是所有老字号都爱给厕所取这种古色古香又难找的名字。 他进去后直奔水龙头,拿凉水洗脸。冰冷的自来水铺头淋着,塞进鼻腔差点让人窒息。秦舟憋气憋了半分钟,抬头时胸前一片水渍,镜子里湿漉漉的他像只落汤鸡。 他突然把不准了,柏知望那晚说的究竟是胡话还是心里话。自己倒是真的没放下,结果对面倒放下得比谁都快。该不会从头到尾,就自己一个人犯贱吧? 这种要断不断到最后只有自己难受的感觉实在是很烦,三十来岁的人还拎不清也是实在是不该。秦舟看着镜子,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 回来时主任已经上座,秦舟总算恢复常态,不再想那些没用的事与人,客客气气地喊主任好,在椅旁站着。 岑民盯着他的发红的脸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问什么,而是让他坐,不要拘礼。 岑民长得慈眉善目,眼镜下是睿智的眸子,不好意思,刚在跟市博开会耽误时间了。 秦舟忙说没事没事,顺着他的话坐下。 席间岑民非常热情,秦舟本来说不碰酒,但大家都在给自己接风洗尘实在不好扫兴,再加上他自己也烦燥,想着反正不耽误第二天干活,于是小酌几杯。 微醺是喝酒最舒服的状态,秦舟刚喝一两下肚,桌上已经有酒量不好的在侃大山。 秦舟迷迷糊糊间也有点上头,酒饷饭足,觥筹交错,他开始撑不太住,找了个借口到隔壁沙发上卧着。 本来晚上就没吃多少东西,又灌下几口辣酒,秦舟很不适应,胃已经开始难受。 他喝得脸热眼睛也热,扯了扯领子,想倒杯清水。这酒后劲不小,虽然没喝几口,但秦舟看东西都出重影,手在抖,一点热水被他倒得稀稀拉拉。 手中玻璃杯忽然被人抽走,秦舟掌心一空,茫然地抬起头。 柏知望正在他面前站着,弯腰倒水,把杯子放到他面前,手背上贴着带红心的创可贴。 秦舟晕乎乎地拍拍头,怔怔看着他,腹诽自己这是喝了多少,竟然喝出幻觉来。 酒量不好,还一个人喝这么多。柏知望说话轻,听起来像嗔怪。 秦舟好久没听柏知望这么说过话,从前他特别爱听柏知望憋着气埋怨人时的动静,委屈又温柔,简直能给他听硬。 这时候把过去挖出来,怎么想怎么难受,秦舟仗着那点醉意耍赖,不知道是提醒自己还是别人:我们分手了。 柏知望无语:那我走? 嗯。跟醉鬼就没办法讲道理,秦舟说着赶人的话还埋怨,昨天你不就掉头走开? 柏知望简直不想理他,忙着跟服务员交代上碗小米粥,还敢提昨天,你是真不怕我怄气。 早上还说加班,不愿意见我,秦舟可不管他如何怄得冒青烟,现在又来了。 柏知望咬得牙痒,他从监测中心回来赶了一小时又黑又陡的山路,走了三公里才打到一辆车,没良心的某人却不领情。 秦舟抱着枕头蜷缩成一团,浑身的防备更甚,头上沁出薄汗,散落的几缕头发黏在额上。 看他这副模样,柏知望再有脾气也被磨没了。 怎么了,难受?柏知望拿手背试他的额头,还行,不烧;又在他掌心试温度,发现一片冰凉。 估计是秦舟的老毛病,胃疼严重时手脚都是冷的。 柏知望慌了,赶紧把热水杯塞他手里,熟练地在几个穴位上摁压,哪里疼? 秦舟咬着下嘴唇,胃里针扎似的触感让他满头汗,惨样看着特心疼。明明是胃里翻江倒海,可他往上挪一寸,指着道:这疼。 秦舟说心口疼。 作者有话说: 春眠不觉晓,来点海星好不好o(〃'▽'〃)o 第17章 陪陪我 柏知望总觉得被谁打了一闷棍,脑袋里嗡嗡作响,又不能替人受罪,只能急忙问服务员附近有没有药店或应急的药盒,都得到否定的答案。 我送你回宾馆。柏知望帮秦舟擦着脸,问,药是不是在行李箱里? 秦舟醉得晕乎,摇摇头。 喝完酒的人不愿动,柏知望只好帮他动。 一米八二的大男人扶起来不容易,柏知望让他把大臂搭在自己肩上,秦舟出奇的没有反抗,乖乖让人架出门,因为没有力气只能哼唧着借肩膀来靠。 柏知望拿手机打车,薄外套留给秦舟,自己哆嗦着等司机接单。 -- 第25页 中途有不少同事经过,见组长站在马路牙边觉得奇怪:咦,柏老师不是加班吗,怎么过来啦? 顺路来看看。柏知望撒谎不打草稿。 一帮人簇拥着岑民出来。主任见秦舟状态不对,上前关心道:小秦不舒服? 他胃疼,我打个车送送他。柏知望解释道。 怎么回事,刚刚还好好的呢,严重吗? 应该是老问题,我回去找找药。 说话间车来了,岑民担心柏知望一人照顾不过来,跟着他们一起上车。前辈来关心也不可能拒绝,柏知望不情不愿地替他拉开车前门。 同事们担心得团团转,秦舟本人倒是自在,歪在柏知望肩上睡着了。 柏知望替他把刘海拨开以免扎皮肤,拿纸巾仔仔细细擦着冷汗,生怕他着凉。春季沙漠依旧干燥,晚上尤其冷,如果感冒还挺麻烦的。 岑民看着后视镜,一个睡颜自然,一个眼神含情,怎么看都不像同事关系。想来二位之前合作过不少项目,可能比较熟? 岑民的疑惑憋了一路,快到宾馆时终于忍不住:小柏,你们以前就认识? 柏知望点点头,嗯。 岑民还是觉得不对:一起做过专项? 是。柏知望看看肩上熟睡的人,再看看窗外,轻轻笑了,不止。 岑民好奇地盯着后视镜。 途中都是黄沙地,风卷着沙子往车窗上拍。月亮被玻璃膜切割成模糊的影像,隐在夜里成了一团雾。 柏知望语气沉溺,好像浸在美梦里:我们在一起挺久了。 岑民大惊失色,回头探。 作为领导他自认开明,但说是一回事,自己人忽然冒出这么大八卦又是另一回事,他没再开口,需要时间消化。 柏知望靠着椅背晃晃悠悠,跟着月亮那团光一块忽明忽暗:不过现在已经分了。 岑民凭着良好的素养才没过分露出惊讶表情,实际上心跳已经直飙一百八。 秦舟突然动了下,咬着嘴唇,把头埋进衣领里,眼角多了点水光。 出租车开到沙洲门牌前停下,一溜烟跑没影。 岑民下车后,连关心都不知道怎么给,只能尴尬地嘱咐道:那你好好照顾我搭手估计也不合适。 谢谢主任。柏知望客气完,把人扶进电梯。 岑民欲言又止:还有,我不管你们私生活的,但是工作 明白,不会耽误进度。柏知望给领导吃下定心丸,三人告别。 电梯在五楼停下,柏知望废好大力气才掏出秦舟的手机。因为秦舟总丢三落四,所以卡片身份证都放在手机壳里。 柏知望打开手机后盖,发现里面除了房卡外,还塞了一张过了塑的小画那是二十岁的他,正在甘肃火车站的人流中穿梭。 眼睛在纸片上定格两秒,神奇的是,十三年前的那点情愫似乎最近总是穿堂过。如果它在一年前也能光顾得这么频繁,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走到这一步。 柏知望没耽误太多时间,刷卡,进门,替秦舟脱鞋换衣。 单间本来就不大,秦舟又爱带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柏知望进来时根本没处下脚。 柏知望头疼地扫一眼屋内,把秦舟扶上 床。 药你放在哪了?柏知望问。 吃完了,没来得及买。 稍等,我下楼去拿。 分是分了,习惯还一直在。年轻时某人总是丢三落四,柏知望就替他把常用的东西长期备在自己行李箱里。 下楼梯开门拿药这套动作,柏知望只用了一分钟,怕秦舟多疼一秒。他没等电梯,气喘吁吁跑回来倒水,扶着秦舟起来把药吃了,心里石头才算落地。 秦舟吃完药躺回床上,手脚没那么冰,眉心也舒展不少。 柏知望稍微放松些:我去给你炖点鱼汤,有碗吗? 不吃鱼,有刺。秦舟迷糊着摇头。 柏知望气笑了,轻骂他懒,给他擦完身体后准备下楼:你带嘴喝就行,刺我给挑完。 秦舟还是不让:真的没必要,我自己来就行。 都疼成这样了还来什么来,柏知望不理他,自己下楼了。 公共厨房在一楼,因为经常有人加班到半夜,所以院里特意辟出小块地方让大家煮点夜宵。 柏知望的厨艺没话说,秦舟爱吃的菜都是他的拿手菜。 正好下午他出去买了条活鱼,煎完鲜香,小火炖半小时出锅,眼馋死一众加班的同事。 柏知望端着自己的碗上楼,顺便煮了点小米粥。之前有老中医跟他说粥放温热后最上面那层皮养胃,所以柏知望总先刮下表层,吹凉了给秦舟。 勺子喂到秦舟嘴边,柏知望说:吃点东西再睡。 秦舟半睡半醒着,太阳穴胀痛,他难耐地摆摆手,不吃,想吐。 没事,想吐就吐。柏知望端着清水,垃圾桶挪到脚下,手在他背上顺着气。 秦舟固执地摇头,脏。 柏知望只好把纸巾也抽过来,怕头发沾到水,还帮他用皮筋绑起一半,擦干净就不脏了。 -- 第26页 没事,我自己弄。秦舟忍了会,最后白着脸,把浴室门拉开锁上,一个人抱着马桶吐了很久。 敦煌的夜忽然入定,沉沉远远地传来几声钟鸣。 等秦舟出来时他已经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牙都刷好了。 柏知望觉得胸口涨涨地疼。秦舟收拾得这么熟练,想必是从前就疼过很多次,而柏知望却因为这样那样的事不在他身边。 秦舟喝完汤,舀了几口粥,实在吃不下,再多又想吐了。 房间变得安静,柏知望守一会觉得应该没大碍,蹑手蹑脚地准备去洗碗。 忽然秦舟在背后叫了声哥,他立刻打了个激灵。 两个人在一起时间太久,总有不少属于彼此的称呼。以前秦舟做 爱时喊柏老师,调情或者撒娇就喊哥,反正怎么样都能让柏知望脸热。 就这么急着走吗?秦舟声音在枕头里闷着,听着像在哭,你总有很多事情。 柏知望愣在原地,手里捧着饭盒,脚底像灌了铅水动弹不得。 秦舟见他沉默,嫌热,扯自己胸前的扣子,说不上来是撒娇还是撒气,让柏知望听着心里麻麻的。 一会冷落我,一会又对我好,我要一直猜,一直猜,连想你都不敢说,怕你累,怕我烦。这是真醉了才会这么说话,以前的秦舟绝对不会这么服软,是只永远高贵耀眼的孔雀,有不满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发泄,可我能怎么办?让我不想你,我又做不到。 柏知望盯着他,那点心思快把胸腔烧糊。 秦舟不再吭声,把脸埋进枕头,领口皱皱巴巴,看着让人不忍心。 先把眼镜摘了,柏知望叹了口气,放轻语气,衣服也换一换,这么睡不舒服。 秦舟醉得没什么意识,但能听懂人话,闭着眼双手交叉脱掉衣服,光着上身。 柏知望: 对方都主动到这种程度,清醒的人也没必要非礼勿视。睡衣都挂在衣架上,柏知望费老大劲才帮他换洗干净。 等确定人睡熟了,柏知望进浴室洗衣服,等他忙完回来再看,秦舟已经换了个姿势,趴着把被子压到身下。 柏知望看着好笑,掰着他的肩膀把人扶正,仔细掖好被子。 秦舟胸前因为酒精泛着红,半拉长的头发被汗浸湿,睡衣扣子敞开,露出一大片皮肤,被吵醒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熟悉的面庞后又放心闭上,扒拉上他的肩膀,冲他耳朵说:你陪陪我。 声音小得像在吹气,这口风似电流从耳后贯穿到全身。爱了十多年的人在面前一口一个哥,还不怕死地到处乱蹭,这谁还能忍住。然而秦舟不清醒,就算再有什么想法,以他们这种身份也不合适。 柏知望大步上前,虽然动作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但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吃了,你自己说,是不是在勾引我。 秦舟听不见,睡着了只知道挠眼皮。 柏知望说:我觉得你是。 忙前忙后这么久,不干点什么都对不起对方的勾引。于是柏知望俯身摘下秦舟的眼镜,在他额头上极轻地贴了一下。 第18章 吃我这份 叮叮 刺耳的闹钟声把秦舟叫醒,一夜甜的苦的混着入梦,苦的生活和甜的柏知望,吵得他脑子快炸了。 胃里还是空落落,抓不住也填不满。茶几上摆着煎鸡蛋和烤面包,一看就是柏知望的作品。 秦舟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发现是干燥清爽的睡衣,昨天脏兮兮的外套已经被洗好挂在阳台,衣架上甚至还有件内衣。 秦舟震惊。昨晚,柏知望,帮他这个前男友,洗内 裤? 这事不禁想,否则等上班时整张脸都没法看。秦舟只能逼自己别乱发散,柏知望是个体面人,应该不至于干酒后乱 性这种禽兽事。 虽然体面人这点在秦舟这儿存疑,但结论还是不会变,因为秦舟身体没半点不适,酒店套子的包装也完整无缺,所以柏知望昨天应该只是大发善心把他送回来照顾,再顺便帮忙换洗衣物吧? 他实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丢人的事,但当初他喝醉出的糗还历历在目,秦舟不禁后怕,想着干脆把话挑明,问问柏知望。 这么想着,秦舟开始坐下来吃早餐。算算看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过柏知望做的早餐,现在进口还是最开始的味道。当初不管冷战时间多长,柏知望都会迁就他的习惯,嘴上说着只做一个人的早饭但还是会留两颗挖掉蛋黄的鸡蛋在保温层,因为秦舟不爱吃黄。 也是在发现盘子里两颗只剩蛋白的茶叶蛋时秦舟才意识到,其实他们之间要说变也没有多变,十三年的爱总不会是假的。 秦舟打算吃完这顿不带爱心的早餐就去跟柏知望道谢并问清楚昨晚发生的事,然后风花雪月靠边站,专心致志搞研究。 这个计划在第一步就夭折了,谁也不知道研发队会在大清早开会。秦舟特意早到了二十分钟,结果还是被告知组长正在会议室。 既然第一步完不成,后面的步骤秦舟暂时就不想推进了搞科研的同时还能搞搞风花雪月也不错,就是不知道对象会不会还是故人。 -- 第27页 半小时后,一份报告和会议纪要送到每个人手上,满纸都是CDC算法对抗网络纹理合成之类的字眼。 秦舟坚信术业有专攻,因此并没有为难自己去了解什么深度学习或组稀疏表示的原理,勉强看明白这份报告研发组对B-04窟做的各种算法实验。 他径直翻到最后一页看实验结果,尽管有心理预期但还是惊讶,没想到短短一个月他们可以做出完成度这么高的实验,成果乍看过去已经很符合视觉美学。 不过问题也非常明显,几千年文明智慧当然不会那么容易被拿捏。秦舟长期浸润艺术史料所以直觉来得更快,看出很多大破损区或复杂前后景附近的匹配错误,所以不管是线描图还是着色复原都还需要经过更精细的修改绘制。[1] 秦舟正研究着,听到门口有人敲门,抬头一看,是柏知望。 柏老师今天不进洞子所以没穿工装,山水印花薄衬衫特别打眼。这衣服一看就是秦舟的风格,当初就是他给买的,因为他总看柏知望穿黑的白的卡其的,于是照着电视里的穿搭给柏知望也整了套,搭配完还沾沾自喜,男朋友确实是衣架子。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不可能分个手就真把对方的一切痕迹都完全抹掉,柏知望也没有成心去抹,所以浑身都还带着秦舟的烙印。 在忙吗?柏知望问,表情正常仿佛没经历昨天的插曲。 秦舟倒是先急了,在孟玄的好奇眼神里腾得站起来:柏咳,柏老师。差点叫错称呼,秦舟改口道,不忙,有事你说就行。 柏知望转达:岑主任说下个月可能得搞一次初期答辩,专家评审跟文保局的人都要来。你这边的环节是重点,主任让我提醒你。 行,那我尽量把进度提一提。秦舟说完还敲了敲孟玄的桌子,小孟,听见了? 孟玄狂点头。 柏知望放心地把手揣进口袋:那就好。也不用太赶,注意休息,时间来得及。 对组员这么关怀备至已经超越组长的职责所在,孟玄知道自己估计是被爱屋及乌的那个,所以一直低着头闷笑。 秦舟听到她偷摸的动静,无奈地把柏知望推出办公室,门带上,才小声说:谢谢你啊。 柏知望不知道道得哪门子谢:什么? 昨天那么照顾我,给你添挺多麻烦的。 柏知望顾左右而言他:胃还疼吗? 不疼了。秦舟想来想去,决定还是直说,对了,我看到阳台的衣服 话截到这,柏知望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放心,我只是见你衣服脏了不好上床,所以帮你换下来,没别的。 秦舟脑子突然短路,直白地问:真没干点别的? 柏知望挑眉,你还挺遗憾? 不不不,秦舟恨不得咬舌,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我意思是,我没干什么耍流氓的事吧? 不提倒还好,一提这个柏知望就想起昨晚秦舟赖了吧唧咬着自己耳朵叫哥的画面,下腹烧得慌,流氓倒是耍了不少,但我觉得你应该不想知道细节。 秦舟叹气,话已至此他也不必刨根问底:那你还是别说了。 过了会,秦舟见他还没走,又道谢: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说一半留一半,柏知望也不知道他在谢过去的十几年还是昨天的一小时。 他们继续扮演着和睦的同事寒暄,然后道别。 结束这场艰难的社交后,秦舟转身进门,没料到这办公室隔音这么不好,一回头就看见孟玄满脸嗑到了的表情。 看我干什么,看画。秦舟最会装大尾巴狼,强作不心虚地回到工位。 孟玄带动椅子转轮,刺溜一下滑到他附近,狡黠地问:您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接着看画。 秦舟不耐烦:问。 孟玄欠兮兮地说:昨晚 憋回去。秦舟才不会让孟玄知道自己的醉酒窘态,换个问题。 行吧,那我换换。孟玄想了半天,问,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啊? 这倒是个好问题,秦舟自己都没想过。当初分手时说好要一刀两断的,现在看来显然不现实。要说是陌生人又显得越界,最保稳的形容居然是:认识很久的同事。 哈。孟玄皮笑肉不笑地捧场,一阵见血地说,原来你们同事之间会公主抱回房间再送药做汤第二天还穿情侣装? 这么长的罪证列下来,秦舟无话可说,只能忿忿地敲她桌子,你这口气憋得挺长。 孟玄窃窃笑两声,没再拿这事打趣他,接着干活,一直忙到六点多。 过了七点食堂就不让进了,只有隔壁夜宵小窗口还开,所以孟玄秦舟火急火燎地踩着死线冲下楼。 他们中午都是按餐标送到办公楼的盒饭,晚饭则在酒店大厅堂食,每天有ABC三种套餐能选。 秦舟随便选了个A套餐,好巧不巧,打完菜回头正撞见认识很久的同事进大厅,想起孟玄的调笑,决定还是避避嫌,这两天距离着实有些太过了。 -- 第28页 秦舟悄悄跑到角落坐下,孟玄找半天才找到他,见气压不对,小心翼翼没敢说话。 餐盒打开,辣味扑鼻,呛得秦舟咳嗽两声。 孟玄见秦舟在皱鼻子,关心道:您吃不了辣是吗?要不去重新选份? 厨房都打烊了,重选将凭添不少麻烦。秦舟摇摇头,我把辣椒挑出来,涮涮水就行。 孟玄的饭还没动,她看了看自己的套餐,犹豫着问:那要不咱俩换换?我这份没辣椒,还没动筷呢。 秦舟从小就不爱叨扰别人,更何况是自己的学生。他摆摆手,没事,吃你的吧,过会该凉了。 正挑到一半,盛肉的盖子忽然被人拿走,一盒崭新的饭菜被推到秦舟面前。 面前的手实在太熟悉,它曾无数次探索秦舟身体最隐私的角落,又无数次让他们一起去往极乐。现在它正端起秦舟的碗,盖好。 秦舟僵坐着,脊背崩成一条直线,嘴巴跟生了锈似的张不开。 柏老师好。孟玄察觉到气氛异样,试探着喊。 柏知望还穿着下午那身扎染衬衫,长袖挽起一半,勾勒出男人小臂完美的线条。他跟孟玄点了点头就当打过招呼,直直走向秦舟。 昨天刚喝成那样还吃辣,也不怕再胃疼。柏知望不似平常淡定,带着几分暧昧的嗔怪,不容分说地把自己盒饭往秦舟面前一推,吃我这份。 作者有话说: [1]有参考《敦煌壁画数字化修复方法综述》 第19章 白送不要998,购者从速 之前不管是谈恋爱还是吵架,进度条一直都掌握在秦舟手上。小公子想快就快,想慢就慢,现在突然失去主动权的秦舟非常懵,不知道柏知望这是玩哪出。 不过既然昨天那么大的脸都丢了,秦舟也没想着跟人客气,说声谢谢把盒饭拿过来,没事似的吃掉。 外露并非柏知望性子,这两天接连的主动更不符合他作风。可他也没办法,谁让秦舟昨晚那么可怜巴巴地说想他? 柏知望本是想借这次项目慢慢破冰,毕竟他们间的分歧积了那么久,只用爱无法解决所有问题。但昨天秦舟实在太惹人欢喜,他没法视而不见,只好不顾身份地把进度条拨快了点。 蝉鸣越来越热闹,暑假也悄悄地来了。工作好多年的人当然没资格过这种假期,秦舟之所以有实感是因为见院子里渐渐多了不少学龄小孩。除了隔壁单位的教职工子女外,科研院里也有人把孩子接过来玩两天,见见长期因为出差错过的家人。 每天看重复的平沙胡杨看久了也会无聊,这些孩子虽然会吵到人午休,但也带来不少新鲜的动静。 秦舟没柏知望那么温和有耐心,跟小孩玩容易生气。小鬼头都怕他,爱找柏老师玩,每次休息时间都能从组长办公室得到一根棒棒糖。 孟玄就躲在办公室远远地看着,咋舌:柏老师怎么这么招小孩儿喜欢? 秦舟在心里哼道就他会装,嘴上不服气地说:他谁不招? 孟玄咦惹皱起眉,天天吃过期糖,真是牙疼。 等几波员工家属换茬来了个遍,孟玄才反应过来:好奇怪,杜清老师怎么没把他女儿带来玩?都说小宝很可爱。 她口中的杜清自从跟组长请假后一直不见人影,上个月才归位,工作时气色很不好。秦舟猜他可能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但他守口如瓶,院里人也就心照不宣地不再追问。 小宝年纪太小,估计怕旅途颠簸?秦舟帮着打马虎眼。 孟玄不置可否,继续埋头工作。 正忙着,岑民忽然走进来,问道:你们现在谁有空,帮我跑一趟隔壁镇。 外面太阳很晒,秦舟想了想还是让孟玄歇着,说:我有空。 行,那你直接到这家民宿找N市来的沈先生,就说岑民让你去帮忙。岑民一五一十地交代好,沈先生是我老朋友了,最近在弄什么西北题材的话剧,说是要带剧团来采风,让我给他参谋把关。但我现在得回本部一趟,你替我去吧。 秦舟按岑民交代的来到指定地点,问过前台后拐进后院,看见一群人正围着桌子争论着。 人群里一个个看着都像大学生,唯一年长的那个大概三十五岁上下,秦舟猜这个是自己要找的人,上去叫了句沈先生。 男人听到后对学生们比了个调停的手势,起身跟秦舟问好。 两边都是成熟的团队管理者,互相寒暄一番后很快进入正题。秦舟跟他们聊起来才知道,这个剧团是专给有想法的新人做先锋戏剧的,这回的本子是甘肃背景,他们不光在了解文物修复行业,前两天还去了趟酒泉基地。 戏剧不需要特别详细的理论支持,所以秦舟只按他们的要求提供了点典型案例,再帮忙改了改专业错误,太阳还没落山这场参谋就结束了。 秦舟临走,对面很客气,一路送他到大门口,还塞给他两张票说:之前一直我以为是岑民,就没跟他商量顾问费用的事儿,没想到来的是你。这点心意你得留着,免得岑民觉得我欺负人。 秦舟连连摆手:不用,又没帮多大忙。 -- 第29页 沈先生坚持:就两张话剧票,卖不出去也是浪费。放心,岑民不会怪你的。 秦舟最不会跟人推托拉扯,没说两句就败下阵来,拿着两张票不知道该怎么办。 毕竟是人家辛辛苦苦排的剧,一片心意不能不看。但对面好心给了两张,自己去略显孤单,拉陌生同事私下看话剧又不太好。 思来想去,秦舟决定把两张都转让出去。课题组里有一对夫妻,还有三个本地人,应该都比自己需要这票。 秦舟打开课题组群:[有爱看话剧的吗?我多了两张票,今晚八点,要者从速。] 孟玄回得最快:[吓我一跳,我还以为黄牛混进群了。] 几个年轻的同事立马跟:[我也吓一跳,秦老师怎么转行倒票哇?] 秦舟心想,当初我因为被放鸽子而送出去的话剧票那可太多了,接着打字:[N大学子倾情出品,不要998,白送都不要?] 孟玄:[我我我!我要,我跟张姐去看!] 秦舟满意地点点头,正想说成交,结果张姐跳出来:[小孟你忘啦,咱们得去文保局。] 大晚上去的哪门子文保局,人家早下班了。秦舟正想问她们搞什么鬼,结果孟玄已经撤回上条消息。 孟玄:[哦对,刚想起来。那算了,秦老师您自己留着哈!] 秦舟眉头紧皱,总觉得他们是不是受到了某种威胁,或者是特意想让给某个人。既然如此,那个人怎么不自己来要? 纳闷劲头还没过去,手机又接连响了好几声,这回是私聊消息,来自柏知望的,躺在那特别扎眼,因为他们已经许久没私聊说过话。 柏知望:[你是不是需要处理掉两张话剧票?] 柏知望:[刚去搜了下简介,感觉应该是你喜欢的类型,要是你想去,我可以陪你看。] 秦舟几乎是看到消息的那一刻脉搏就乱了,张皇打字:[你今天不是要值班吗?] 对面没问他为什么要记这个,只答问题:[刚调了班,可以明天再值。] 秦舟把手放胸口,警告那个砰砰跳的玩意出息点。 他往上划了划,讽刺的是,他们从前的聊天风格都是这边发三个字、那边过两个小时回一个字,隔一两周才会有次对话,鲜见如此成片的文字分享。 可能是见秦舟没回,柏知望又发来好几条:[剧院离你那个民宿还挺远的,昨天出实地从车行借了辆车还没还,我可以去接你。] 柏知望:[顺便找老刘吃个饭,然后一起去看剧。] 柏知望:[就是可能回来会有点晚,你觉得行吗?] 秦舟挠挠头,那岂不是要夜深人静孤男寡男共处一车吗? 面对前男友,该有的骄傲不能丢。秦舟非常高冷地回他五个字:[我考虑一下。] 之后,他转头调出跟Bright.的聊天框,好一顿信息轰炸。 秦:[在吗?能不能咨询个问题。] 秦:[我和前男友好像接触得越来越多了。] Bright.很有职业素养地立刻回复:[这让你很困扰?] 秦:[让我困扰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我竟然对这件事挺享受。] B.: [那就继续享受。] 秦舟还真没法享受,他担忧的远远不止两个人可能会变质的关系。 秦:[他现在约我去看话剧。] 秦:[然而我们很多年没再一起进过剧场,就算现在去了,也不会是当年的心境,还可能引出很多不开心的回忆。] 秦:[我不敢重蹈覆辙。] B.:[听您的意思是,您并不想跟他独处?] 秦:[不不不!] 秦:[虽然我们总是吵架,吵到最后真的很疲惫,可是我一见到他还是会心跳很快,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B.:[没什么怎么办的,恋旧是人的本能,如果你还相信他,那就大胆一点,遵循内心的选择就好。就算是覆辙,也要蹈一遍才不算遗憾。] 对面只是说了几句比算命还空的大话,但秦舟莫名觉得心定了不少。 其实主意早就盘在脑中,只需要一点点的助推就能下手尽管如果把这个对话记录换给理智的秦舟看,他可能会直皱眉头。 秦舟折回与柏知望的聊天界面,继续扮演矜持高冷,毫无刚刚的不自持:[我在路口等你。] 作者有话说: 一些秦老师的丢人现场 第20章 没有人会跟前男友跳舞 柏知望其实在给秦舟发消息时就出门了,在此之前他是如何去工作间找孟玄并用两顿大餐贿赂小姑娘的暂且不表,反正他如愿得到入场券去接人。 秦舟估算好时间才出民宿,在路口站了一分钟不到,柏知望就来了。 又一次坐副驾,尴尬是自然,好在他们已经和平相处这么久,比在上海时要有得聊。 去车行?秦舟问。 柏知望说:嗯,老刘准备了很多菜。 路上经过一家菜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容易让人想起老家,秦舟把车窗摇下一半,盯着红红绿绿的商品不说话。 柏知望偏头看见他在走神,怕蚊子进来,示意他驱蚊液在扶手箱里。 现在有个很好的共同话题是工作,柏知望没开一会儿就开始聊B-04窟的定位纠正,聊起这个都不尴尬了,正说得起劲,车载导航提示已经到达目的地,两个人还在聊。 -- 第30页 一直到进车行,秦舟还在念念有词,什么笔刷着色、什么线描图,东道主恨不得给他们一人脑袋上敲个栗子让他们开窍。 不会吧?孤男寡男共处一车,你们竟然聊壁画?刘老板不可思议,柏大学究,你竟然拿借的车追人?租好歹也租个贵的啊,你租五菱宏光是几个意思? 秦舟立刻否认说不是那种关系,刘老板根本不信。 柏知望懒得解释,顺着他的意思说:书非借不能读,车非借不能开。 我呸。老刘往桌上重重放三个碗,我看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脑子都读书读傻了,我那倒霉侄子估计长大后也这熊样,唉,愁啊! 秦舟好奇:你侄子? 对啊,我没跟你们提过吗?老刘嘴里叼着一块烤羊腿,签儿还没来得及拔,刘子识,博物院的,跟你们好像还是同行? 柏知望跟秦舟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对完眼神后异口同声道:他是你侄子? 老刘奇怪:咋?我不像读书人家里长大的? 秦舟被这句话逗笑,乐着说:不是,我们认识他,挺优秀一孩子。 接下来话题自然而然地转移到刘子识身上。老刘开始好顿输出,说这侄子从小叛逆,长辈越干什么他越不想干什么,天天嚷着在这地方待一辈子没劲透了,结果好不容易考出去又被提溜回来,进博物院后更是学什么都抵触。 秦舟看到的是软化后的刘子识,所以对老刘嘴里的这个人很陌生。 如果不能干自己喜欢的事,确实还挺痛苦的。秦舟想替刘子识说两句,不过我跟他共事过一段时间,能感受到他的激情,他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啊。 老刘倒酒边喝边说:谁知道呢,要不认命要不开窍了吧。 秦舟说:既然不管喜不喜欢都干得好,那就说明他很有责任感。 后面老刘一直在埋怨他弟兄几个为什么非得逼着孩子回来,不管结局怎么样,反正中间确实闹得鸡飞狗跳。 秦舟就一直听着,没发表评价。 因为柏知望沾了几口酒,去剧院的路就由秦舟来开。秦舟的车技一直很好,他从十八岁开始就泡在各个竞速馆里,谈恋爱后去得少了,但技术底子还在。 秦舟轻松地倒车入库,横平竖直连边距都相同。他解开安全带,敏锐地察觉到柏知望表情异样。 在想什么?秦舟没急着下车。 柏知望沉思了一会,犹豫着问:你觉得刘子识这个人怎么样? 秦舟立刻反应过来他想问什么,一定是上回烧烤摊跟自己刚刚的发言让他误会了。 什么怎么样,别的单位的同事也要做印象测评?秦舟故意逗他。 柏知望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他很招人欣赏。 秦舟笑:谁不欣赏上进认真的后辈,你不欣赏孟玄吗? 那意思是,自己对孟玄、对刘子识都是一样的,没任何多余意味的欣赏。 柏知望很快明白他的意思,连嘴角的弧度都变大了,跟刚刚恍惚的他判若两人。 秦舟吸取教训,深知有些事必须开门见山,所以他郑重地解释道:别瞎想,上次在烧烤摊是我想谢谢他帮忙,没故意不答应聚餐。 话挑到这种明度,柏知望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接风那次我也是真的要加班,没不想见你。 秦舟久久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一刻似曾相识,又好久不见。其实之前的很多次,如果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解释几句,也不至于演变成最后那么无奈的结果。 进去吧。柏知望看着票务信息说,马上开场了。 幕布拉开,整个剧院陷入黑暗,后排有微弱的手机亮光,被红外线照过提醒后立刻熄灭了。 在来之前秦舟跟沈先生了解过话剧的背景,据说导演从省剧团辞职,为了排这戏险些资金链断掉,最后还是排除万难地巡演了。 舞台布置非常巧妙,几处转场堪称精巧,剧情不急不缓,收尾点睛的交响乐更是荡气回肠。小小的话剧只有三幕戏,可结束时台下人已是百感交集。 秦舟很喜欢看各种题材的舞台剧,毕业前他跟柏知望攒下来的剧场票已经塞满了两个票夹。秦舟常开玩笑,说这个票夹就像是厚厚的情书。 可惜,后来情书的载体不再是这些门票,变成了一张张机票或火车票,再后来,已经没人去收集这些东西了,情书不过也是没用且会发黄的一沓纸。 结束到谢幕之间有短暂的停顿,追光和大提琴都戛然而止。在这三秒不到的空白里,秦舟盯着黑暗,极轻地叫了一句柏知望。 旁边也用气声嗯了句,秦舟不明所以地说:我们真的很久没一起进过剧场了。 是啊,柏知望低语,本来不该这么久的。 这时候大幕再次拉开,主创人员牵着手排成排,冲到台前向大家鞠躬。背景音乐忽然变得欢快,在秦舟听来有种割裂感。 灯光再次亮起时,主创人员齐齐到台前谢幕,编剧是个面容昳丽的男子,跟主演们手牵手深深鞠着躬。 -- 第31页 在场观众游客居多,急着回家收拾准备第二天的旅程,所以没等小提琴拉完,纷纷起身离开了。 秦舟跟柏知望没动,他们习惯留到最后一刻再走,就连看电影也会不约而同地等完字幕出完,等到后来满场就剩他们俩。 剧的题材比较沉重,又不是什么知名剧团演的,上座率不高也在意料之中。秦舟对他们的处境感同身受,所以想让他们感受到喜爱和反馈,等到乐队展示完立刻站起来鼓掌,手窝成喇叭形状放嘴边喊Bravo,用最大的声音告诉他们演出好看。 四周都没人,所以他很显眼,台上那位衣着大胆的主创在聚光灯下挥挥手,对他笑着说谢谢。 走出剧院已经是十点半,圆月当头,照得人与平沙都温柔了很多。 反正回宾馆估计也会很晚,所以回程反倒不急了。车一路开到观景公路,秦舟忽然想起这条路是之前来旅游时漏掉的,于是打了个方向盘,速度放慢。 秦舟问:今天是农历十六吗? 十七。 怪不得,月亮真不错。 歌也不错。 被这么提醒,秦舟才注意到车载音响里在放Wonderful Tonight。上个世纪的老歌翻唱,莫名非常衬今晚的景。 柏知望说:跳个舞怎么样? 秦舟惊讶道:在这吗? 对啊,在这。柏知望笑,还没在公路边跳过舞。 秦舟应该考虑的是和谁而不是在哪,提醒:我们分手了,柏知望。 没人会跟前男友在月亮底下跳舞,柏知望想了想答:可是这首歌真的很好听。 音乐正好放到一半,舒缓的间奏中有女声哼鸣。 虽然舞还没跳,但气氛已经有了探戈一般互相试探的味道。本来就是无比了解对方的两个人,如今更是你来我往,进退有度,有些心思自然也欲盖弥彰。 挺有意思的。谁能想到年轻时两个直球没经历过的朦胧和拉扯,竟然在三十岁后体会了一遍。 秦舟不知道是被夜色冲昏了头脑还是怎么着,点点头说:有道理。 他们推门下车,身侧的观景公路空无一人。月色如洗,脚陷进黄沙里有湿绵的触感。 柏知望帮秦舟理着半拉长的刘海,手无意蹭过他的脸,来到腰边虚虚地搭着。 剧跟舞都补上了,两个人随着音乐晃动,柏知望又低又柔的嗓音在秦舟耳边响起,以后别再躲着我了,行吗?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进点回忆 第21章 好想你 秦舟不是爱躲的人,相反,他从前做什么都十分笃定。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患得患失,他也记不清了,大概爱确实会改变一些内里性格。 在四分钟不到的舞里,秦舟脑海中已走过了三个四年。他从前面对一切都那样热烈,连出柜都出得伤筋动骨。 秦舟的父母虽都经商,见过不少类似的事,但骨子里还是接受不了离经叛道。秦舟原本打算选个合适的时机向家里坦白,比如,先把柏知望带给秦间林念英看,做做脱敏,等他们有了心理预期再出柜。 事情巧就巧在,秦舟放暑假回家带了太多书,而秦间和林念英又不知哪里开窍突然决定要补偿儿子多年来缺失的父爱母爱。于是他们亲自收拾秦舟的小屋,在他的书里发现了夹带的画。 画上全是柏知望,笑的不笑的,坐的躺的,穿衣服不穿衣服的,有几张情色意味非常浓,以至于秦舟根本没法拿什么人体练习之类的鬼话搪塞。 于是,秦舟高昂着头,镇定地说:对啊,我跟他在谈恋爱。 夫妇俩刚燃起的愧疚感登时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不解。 秦舟是个有主见、拿得出手的聪明摆件,现在这个不良癖好让他的主见一下子没了价值,好比一只投资半辈子却突然跌停板的股票。 低谷抛售股票属于送钱行为,夫妇二人深得其法,于是试图操盘回转。他们使了不少招数,想让秦舟悬崖勒马,奈何秦舟实在太能扛,中途断过水跳过窗绝过食,还身无分文被赶出家门。结果他就真的在楼下游泳池边吹了一晚上风,最后还是被保安发现的。 秦间气得把他拎回来,破口大骂:你个小赤佬,跟我犟?行,非要跟他在一起是哇,你去,你有本事就养活自己,没家里帮衬看你们能活几天! 秦舟小时候渴望被爱,为了得到父母的喜欢他可以装得很乖。但他骨子里就是头倔驴,做梦都想脱离这些病态的关系,是遇到难处死都不跟家里说的性子,所以秦间拿这个威胁他还真不管用。反正外推保研的名单里有他,奖学金能够覆盖学费,他底气足得很。 大四暑假的尾巴,秦舟猛敲计科系研究生的宿舍门,大声喊:柏知望柏知望! 门开时柏知望还带着午休中的倦懒,迷茫地问:你怎么来了? 秦舟毫无征兆地说:我跟家里出柜了。 柏知望握着门把的手渐渐握紧。这么大的事说干就干,很符合秦舟的性格,但这不代表柏知望能跟他一样胆大。他咽了咽口水,一时说不出话。 -- 第32页 秦舟低下头,攥着柏知望的衣角说:太突然是吗 柏知望让秦舟先进门,给他倒上一杯西瓜汁,然后跟他排排坐在狭小的宿舍床上。 秦舟喝完整杯三百毫升的西瓜汁,还是觉得心里很燥,没处发泄,所以他扑到柏知望怀里,把嘴上残余的红色液体通通蹭到柏知望衣服上。 柏知望揉着他的头发,累不累?我陪你躺会,你先歇着,等想开口的时候再说。 秦舟摇摇头,低声说:我只有你了。 是能猜到的结果,柏知望选择抱紧他,在花香很浓的头发上落下一个个轻柔的吻。 秦舟颠三倒四地复述出柜的情况,越说越委屈,但柏知望的衣服上一直倔强地只有西瓜汁而没有眼泪蹭上去。 秦舟掐头去尾,只跟柏知望说自己受到的阻力,并没提被断粮的事情。柏知望就算没接触到故事最严重的部分都已经心疼得无以复加,把他抱在怀里不停喊宝宝。 彼时柏知望已经留校读研,跟秦舟又做了三年校友,正是谈恋爱没羞没臊的关口。日子正甜蜜着,忽然当头一棒,任谁都会懵。 秦间不是说说而已,秦舟也真的不会妥协。从前随便请个下午茶都好几千的小少爷,现在竟然买个白菜都想还价;有时候晚上都不进米,咸菜配白开水把自己撑得虚饱,硬生生把胃折腾得坏掉。 五谷不分的人去打工都没店家愿意要,秦舟只能慢慢学,什么脏的累的只要能赚钱都会去干。为了攒点本金,他特意找导师多接学校的活,有项目工资后抠搜地存完一笔后,还记得匀出来给柏知望买生日礼物。 彼时秦舟刚刚选择硕博连读,如果完不成论文发表要求就只能拿本科学位证。杂事那么多,分了学业上的心,他只有半夜才得空看文献,天天挑灯写论文做Pre,好几次差点低血糖晕过去。 这些,柏知望最开始一直被蒙在鼓里。秦舟每次找他都很能装,虽然肚子饿身体也疼,但笑得非常逼真。 柏知望又不傻,相爱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对方的变化。原先肌肉匀称的大个子现在瘦到能摸到肋骨,屁 股上的肉也少了两圈,柏知望很快觉出不对劲,找到秦舟的班长询问才知道原委。 他路过学校附近最热闹的后山,见到秦舟正带着满脸花花绿绿的油彩。秦舟刚做完小丑逗孩子笑,疲惫地坐在路边,吃两元钱的馒头当午餐。 登时酸甜苦辣混做一锅粥,直往柏知望的鼻腔和肺里灌。 他远远地看着那个穿着沉重玩偶服跳来跳去的人,默默跟隔壁店家打了声招呼,悄悄给秦舟准备了热乎而丰盛的晚餐。 柏知望当然晓得,如果不是跟自己在一起,秦舟本不用这么累的。 所以他回宿舍后盯着几封来自国内外顶尖学校的offer邮件看了很久,想选个折衷的办法,比如半脱产读博,但导师不建议他这样做。这一行更新换代太快,稍不留神就会跟不上学科发展,两头顾的结果很可能是两头丢。 柏知望考虑了一周多,最后还是决定收回申请,转头向各大科研机构投简历。 当时柏知望最心仪的就是科研院,它承诺给引进人才一大笔安家费,所以柏知望二话没说就签了。 柏知望知道秦舟不会允许自己为他改变人生抉择,所以在聊起即将工作签约的打算时,柏知望没敢给秦舟太大心理压力,笑着隐去私心,只提及与他研究方向高度一致的数字化修复小组。毕竟博士学位以后还能再修,一个平台高、兴趣专业匹配的工作可不会那么幸运地每年都遇到。 我想着进去后能早点把论文投产,干个少人走的领域。说不定还能研发出什么填补科研空白的系统,把那些文物完完整整带给世界看。柏知望只拣秦舟爱听的说,为喜欢的事穷尽一生,挺有成就感的。 秦舟当了真,凑上前吧嗒吧啄他脸,柏知望,我怎么这么喜欢你? 其他人会崇拜柏知望的聪明清醒,唯独秦舟,只爱他这份对热爱的执拗和信心。 然而柏知望却独一份不为他知的执念让小船可以继续自由地四处逛悠,永远不必为生活低头。 秦舟研一这年,柏知望正式加入沪漂大军。金光灿灿的履历让他拿到人才安置费,加上高新技术单位有购房优惠,足够间小二手的首付。秦舟开了个账户,一边继续兼职吭哧吭哧地还贷款,一边定期往户头里打款,作为分摊首付的费用。 柏知望当然不会要,他之所以早早参加工作就是为了让秦舟过得轻松点,怎么可能计较这些。秦舟不管,他照旧省吃俭用往卡里汇,就当替柏知望存钱。 小情侣早早地体验人间烟火,不需要祝福也不需要浪漫,一日三餐,一房两人,在浦西的犄角旮旯精心打理属于自己的屋子。 虽说每个月都背负巨债,最拮据的时候几乎顿顿食堂或泡面,本就脆弱的胃雪上加霜,但秦舟觉得日子正是蜜里调油。 搬家那天,柏知望还在加班,秦舟刚好没课,跑回家把花瓶里插上玫瑰花束,装好遮光窗帘,打开小床旁暖黄的台灯。装修略显简陋,除去公摊后面积连三十平,狭窄的卧室温馨又家常。 忙完已经是深夜,秦舟撑在窗台上,远远看着天边发:[你看,月亮睡了。] -- 第33页 柏知望遇见秘级高的工作没法揣带手机,所以半小时后才抽空回这条短信:[站阳台小心着凉,我刚下班,现在去坐电车,大概半小时到家。] 秦舟痴痴地笑,接着打字:[好想你。] 没出两秒钟,电话进来,老式直板手机屏幕显示:老公。 小孩子就爱老公老婆地腻歪着叫,真在一起久了反倒想来点别的称呼和情趣。 月亮都睡了你还不睡?柏知望的声音通过电流显得更有磁性。 睡不着。秦舟回头看到焕然一新的家,心里美得像晚上六点的霞光,说话也沾着软乎劲,想你。 电话那头响起汽车门开合的动静,那等我十分钟,不坐电车了。 这么急呀秦舟冲着话筒小声吹气,诱人得很,急着干吗? 柏知望轻轻笑了声,回他:对啊。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间又老又荤的段子罢了 第22章 相亲对象 秦间的松口来得非常迟,等到秦舟毕业顺利考进美研院,柏知望在科研院干得顺风顺水,这场漫长的出柜旅程才算是告一段落。 秦舟毕业得晚,当时各大研究所基本都在降薪,不过美研院开价还算诚心,虽然安置补贴没柏知望的高,但也能帮小两口减轻不少负担。 秦舟特意另开了一张卡,把房子的钱算好还给柏知望。当时柏知望还有点奇怪,他觉得谈恋爱没必要分那么清,不过既然秦舟给他也就接着,就当共同理财。 小情侣终于挺过捉襟见肘的生活,秦家人之间也终于不再闹得那么僵。但秦舟也不再抱不该有的期望,每个月会往家里汇些对他们来说微不足道的款。 在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下午,林念英突然不请自来,用手包拍着门,打量着年久失修的门铃和隔壁刚醉醺醺回家的邻居。 在此之前,秦舟还在跟柏知望鬼混,所以面对不速之客小情侣两个都很尴尬。 林念英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经过秦舟的出柜后再没什么能让她生气了。所以她看到满脸酡色的秦舟和衬衫扣散落的柏知望时也并无波动,只是微微皱眉提醒道:就算是在自己家,也要注意点。 秦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腹诽道做 爱难道还要挑选黄道吉日? 柏知望得体地接过话头,说好,然后拿出丁故送来但他们一直舍不得喝的茶叶给丈母娘泡茶。 柏知望的一番招待很周全,除了准备合林念英心意的茶叶外,还趁她没发现前清理掉半桶垃圾跟刚刚猴急留在沙发上的裤子,然后自觉地把自己关进卧室。 空间特别小,老房子隔音也不行,柏知望锁了门还是能听见外面动静。 林念英说:有什么需要可以开口,家里空房子还很多。 话里的意思是心疼,毕竟秦舟这辈子还没这么委屈过。 谢谢妈,我现在挺好的。秦舟笑笑,把茶杯推向她。 林念英一口没喝,过年把他带回家吃个饭吧。 秦舟挑眉。 林念英又补充道:你爸爸想见他。 这是秦间第一次提出要见柏知望。秦舟不能替别人做决定:我得问问他的意思。 林念英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没有多留,喝完杯中水后例行公事般夸完沏茶人的手艺,起身要走。 秦舟忽然叫住她,问:你跟我爸真的不离婚吗? 林念英精致的手镯下面露出一截色差很大的皮肤,她做过全套的医美护理抵抗衰老,却从没试图消除那道疤。那是她当初被秦间割出来的口子,秦间手臂上也有很多道。 当初那场家庭狗血伦理大剧最后除了医院谁也没惊动,他们裹完纱布后仍然出色地扮演了二十年的美好夫妇。 秦舟又说:现在我已经毕业很久了,不用中考也不用高考,完全独立,经济自由,再也不是你们的累赘。你们应该不用因为我继续互相折磨了吧? 林念英却耸耸肩膀说,算了,反正婚姻不就这样。 过年这天,柏知望紧张得如同去参加面试不,比面试更甚。没有主考官会讨厌人才,但谁也把不准秦间的喜好到底是什么。 秦舟一个劲安慰他,秦间和林念英在外人那儿一向八面玲珑,对柏知望跟不可能丢掉礼数。 事实证明秦间确实待人接物有一套,给客人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说话也和蔼,没想象中可怕。柏知望一边跟秦间聊最近的股市,一边跟偷偷在桌子下面勾秦舟的小拇指。 知望,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饭席过半,秦间突然亲切地喊,让小两口都不适应,我看你研究能力和为人处世都很好,在科研院就算干到头一年才多少?不嫌委屈的哇? 话里嫌没用的意思,柏知望听明白了,跟秦舟换个眼神,婉拒了。 秦间又开出诱人的技术入股和研发部高管职位来劝:主要是看你跟秦舟过得那么辛苦,做父母的当然会心疼。再说你这么聪明,各方面都是顶尖,不如来我们公司,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柏知望还是温和地拒绝。 秦间不解:你不会想着,光搞学术就能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成就吧? -- 第34页 柏知望谦卑地说:没考虑那么远,就是挺喜欢手头这些课题的。能跟喜欢的事、喜欢的人安分过一辈子,我觉得已经很幸福了。 秦间皱眉:没用的人才会拿安分当挡箭牌。你读了这么多书,有这么高的条件,应该想想怎么把它转化为更有用的东西。 秦间对秦舟另一半的高要求,颇有大号养废干脆开个小号用的意思既然孩子的毛病死都改不掉,那就最大限度发挥他和他伴侣的价值也可以。 言外之意在座也都懂,秦间看不上柏知望,想让他争点气。 秦舟在一旁听得直摇头,半解围半玩笑地说:爸,您这个董事长当得挺称职呀,跟儿媳妇吃饭还不忘招聘? 林念英一直没说话,听到秦舟开口才笑出来,这孩子以前才不会这么说话,看来柏知望的出现确实改变他不少。 好了,吃得好好的怎么开始在家加班。林念英适时调停,秦舟,你跟小柏晚上有安排吗? 秦舟把一整天都挪出来了,没什么安排。于是林念英让他们晚上去外滩,见见老朋友。 林念英口中的朋友都是秦舟在小学或附中认识的,其中大半因为人生路径不同而断了联系,不知道林念英打的什么算盘,今天突然让他去见这帮人,居然还要带上柏知望。 疑惑归疑惑,大过年的也不好拒绝长辈,秦舟还是不情不愿地去了。 聚会地点在一家新开的法餐厅,据说前米其林主厨老板是宴会中某人的朋友,所以他们得以就坐于视野最好的观景区。 秦舟和柏知望被领着穿过大厅里的渐变玻璃和古典窗棂,来到宽敞而隐蔽的半开放式房间。不愧是视野最好的地方,极目能看到天际线,以及夜幕笼着的光怪陆离的黄浦江景。 秦舟替柏知望引荐,完了还得挨个介绍他的朋友们,某某正在读Hopkins的社会学博士,某某刚接到银行总部的调令,某某去年就通过纽约州的Bar现在在做国际律师 介绍到这名律师的时候,柏知望总觉得其他人好像都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桌上每个人都妆容精致衣着得体,身处CBD本身就是特别打眼的风景,柏知望还没经受过这么高强度的美颜暴击。 同龄人聊起来没有刚刚在家那么拘束,大家为了不让柏知望尴尬,特意让他成为话题中心。 柏知望始终对答如流,谈及非专业领域的轶事也能接上一两句。秦舟本来还怕他没法融入,现在看来他的柏老师还真是没有短板,包括为人处世。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年纪轻轻就升上副高,以科研院少有的硕士身份拿下那么多重点研发基金。 柏知望其实是不露锋芒的性子,就好像玉永远包着内里的成色,所以让人觉得舒服暖和。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有点幼稚的胜负欲,好像故意把幸福展现给大家看。 孔雀开屏行为在秦舟眼里可爱死了,他挽着柏知望胳膊,跟这帮旧日好友们嘚瑟。 几杯红酒下肚气氛基本也聊得开了,众人除了夸赞就是祝福,都知道情侣关系好,所以都在提秦舟小时候的糗事。柏知望对这些很陌生,但他很爱听秦舟是如何因为学钢琴不认真而被音乐老师打手背的。 桌上摆着形色精美的餐盘,柏知望收割完一大波好感,终于能安静下来用餐。 正准备动刀叉时,秦舟忽然握住他的手,以很轻的声音问:你不是海鲜过敏吗? 是,怎么了? 那你先别碰这个,秦舟伸手挡住两道菜,但它们都不是柏知望印象中海鲜的样子,我怕你起疹子。 柏知望不动声色地收回刀叉。 后来他才知道,那里面有他从未见过的庭院蜗牛与并不起眼的鱼子酱。它们都是法餐常见菜,却属于他没接触过的世界。他也后知后觉地发现,秦舟为了照顾他的自尊有多细心。 这些情绪就像一根说不清道不明的刺,其实非常微不足道,但就是不知道扎中了哪一点。 小小的插曲后,柏知望继续保持得体大方的微笑,就当无事发生。 然而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努力表现自己的从容、优秀,实则都像跳梁小丑,怎么也融入不进这桌人中。 他们会尽力夸他、让他感觉舒坦,甚至不是出于欣赏,只是家教和社交涵养使然而已。 吃到中途,秦舟忽然被几个女孩子拉走,说是要去合照。 桌上走了大半的人后一下冷清不少,只剩柏知望跟刚刚那位律师朋友还在遥遥对着。 那个人穿着高级垂坠的衬衫,走到柏知望身边,问:秦舟是不是从没跟你提过我? 柏知望愣了一秒,对着那张英俊的脸,脑子里暂时只对应上很难考的Bar和百万计的global Pay。 他扯了个谎:应该提过,一位很优秀的律师朋友。 可别,这话我都不信,他才不会正经介绍我。律师朋友真诚且大方,收了笑,正色道,其实除了朋友外,我今天还有另一个身份。 柏知望等他继续。 他笑:我是林总为他安排的相亲对象。 柏知望皱眉,自己这个正牌男友还在这,哪里冒出来的相亲对象,还这么嚣张。 -- 第35页 对面慌忙摆手:别误会,秦舟自己不知道,是林总让我来见他的。很荒唐,对吧? 他把刀叉放好,转头看着外滩熙熙攘攘的人群说:我也觉得荒唐,都说不清他们家到底是开明还是保守,什么年代了怎么还在意门当户对。不过我来是想跟秦舟把话说开,也想看看他的伴侣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柏知望默着,猜测接下来是不是该有什么宣战宣言,没想到对方只是和善地笑道:真没想到他眼光这么好。要不是我跟他从小认识,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开始横刀夺爱了。 这种尺度的玩笑柏知望能听出来,也不好表现出多介意,点点头受着。 秦舟还被蒙在鼓里,回来后只看见他的男朋友跟他的好朋友正在谈笑风生,他反倒插不上话:邢大律师,把我男朋友还来吧?我家离得远,现在得走了。 大律师顺着他的话开玩笑:不还也没法用啊,我还挺在意型号问题的。 秦舟笑骂着给了他一脚。 第23章 错过 要被迫假笑三小时实在太累了,秦舟上车后直接往副驾上一瘫,话都不想说。 柏知望沉默着开车,反常地没跟秦舟搭茬。 午饭和晚饭吃得都不得劲儿,秦舟没一会就困了,在睡着之前他打着哈欠问:你是不是不喜欢他们? 柏知望摇摇头,没啊。 不喜欢,我们以后就不见了。秦舟又伸了个懒腰,发现空间太狭小,手会碰到挡板,吃痛地收回来,这回是我妈不知道为什么安排的,以后估计不会有什么交集。 到家之后,秦舟实在困得眼睛睁不开,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准备去洗澡。 没想到,还没进家门他就被柏知望摁在墙上,吻来势汹汹地落下来。两个人的眼镜磕在一起,被柏知望粗暴地扔地上。 秦舟一头雾水,窗帘没拉 满肚子坏水的研究员平时看着人模人样,上了 床就原形毕露,什么花样都敢玩。他翻身把人压住,在他耳边说着简直下流的情话。 秦舟受不住了开始求饶,又喊又骂,柏知望的恶趣味很多,扯开领带堵住他的嘴。 小刺猬终于乖了,只能红着脖子,从嗓子眼发出可怜的哼声。 秦舟第二天嗓子都是哑的,浑身青一块紫一块,脖子上还有掐痕,不像话。 秦舟挣扎地翻了个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你给强了。 柏知望小声问:哪儿疼? 不疼,你拍我那几下倒是挺爽的你爽不爽? 虽然昨天不干人事,但今天听秦舟这么直白地讲话柏知望却会不好意思,捂住秦舟的嘴。 干都干了还不准人说。秦舟抱住他,所以你昨天怎么了?那么大气。 柏知望突然发现秦舟比他更了解他,因为在秦舟问出这句话之前他都没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只是想占有,想宣告主权,想画地为牢。 可他也知道,不管是那个两盘没认出来的精致菜品,还是耀眼也坦诚的相亲对象,都不值得这么大的情绪起伏。毕竟蜗牛并没有真的让他过敏,相亲也并没有真正进行下去。 他把秦舟抱在怀里,仔仔细细地亲吻昨天自己留下的痕迹。 寻常的清晨时间,秦舟跟柏知望聊起自己的工作,抱怨现在他手头文物活化项目的渠道太窄了,如果能自己开个工作室的话,对接策展、艺协什么的要方便很多。 秦舟问:迪哥你还记得吗?艺协那个,玩城市摄影的。 嗯。柏知望一边听,一边继续亲,我记得他在复兴中路开了个酒吧。 对,我不是一直想搞个发掘文化遗产创意的工作室吗?正好迪哥对这个感兴趣,想带几个人来投资,顺便还能一块张罗展出。 那很好啊,需要我帮忙吗? 你不用插手,我就是想听你夸我两句。 咱们家小船,柏知望知道就算秦舟真需要钱自己也帮不上,只能点着他的鼻尖,真的很棒。 柏知望很喜欢这种刚亲密完各自分享工作或想法的时光,只有这回他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在参与着对方的生活。秦舟是个太在意独立空间的人,能参与进他的生活实在不易。 柏知望吻到腹股沟,一想到秦舟这只浑身是刺的猫正对自己露出肚皮就无比兴奋,很快滑到被子里,又一次上演温柔缱绻的好戏。 清晨时间流逝很快,大年初二就光屁 股在家待整天很不像话,秦舟赶紧披上衣服,以免柏知望再次不做人。 两个人一起在厨房干活,秦舟烤土司柏知望热牛奶,结果他拿面包时没带手套,把自己烫的止哇乱窜。柏知望看到就赶紧带他去冲凉水,冲到一分钟时,秦舟看着昏暗的客厅,兴冲冲跟柏知望讨论,等以后有钱了要换个大点的房子,现在太小了装不了落地窗,而且每天只有三小时的采光时间。 在讨论到做个大书柜来装现在没地方放的、博物馆送的文创摆件时,柏知望又吻住了秦舟。 等长长的吻接完,秦舟差点分不清自己是因为缺氧产生了幻听还是柏知望真的说了那么一句话,因为他之前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 第36页 小船,我有点想申请出国深造。柏知望说。 这个念头确实十小时前才产生的,火苗不知道是由秦间还是那盘蜗牛或是刚刚通过Bar考试的相亲对象点燃,但三者结合起来确实让柏知望觉得秦间的嫌弃不无道理。 突然这么抛出来确实吓人,厨房里足足静了三秒。 科研院有跟海外高校联合的项目,每三年会开放一两个名额,输送人才去定点学校进修。他们完成课程的同时还可以接点当地的业务,按美元结算的报酬很划算,所以进修项目的竞争特别激烈。 以柏知望的资历,在牵头第一个国家基金项目之后就可以去了,但他从没动过这份心思。因为他的兴趣在于文物的数字化留存跟智能修复,国外进修对这个帮助不大。 而且他跟秦舟有个共同的观点:异地恋,狗都不谈,更别提异国了。 秦舟不知道他想进修的目的,还以为那边可以接触到更前沿的理论和大牛导师,所以最后还是当了回狗。 如果它真对你的专业有帮助的话,那就去吧。秦舟懂起事来非常惹人心疼。 柏知望看出他的不舍,动摇了:也没有一定要去,这不是在你商量?去的话估计要三年多才能回来,如果你不愿意分开,我就不申了。 秦舟干不出让柏知望为自己改变人生抉择的事,很快说服自己,甚至还能撺掇对方:没必要,多难得的学习机会呀。三四年而已,又不是原始社会说不上话,去吧。 见柏知望还犹豫,秦舟就跟他约定好,手机全天开着,每天聊天至少一小时,有空就三个月订次机票顺带旅游,不管发生什么矛盾都不许挂电话。 柏知望打乱他微卷的发尾,那我申了? 申吧申吧!秦舟头发一直没剪,半长不短的,他抱怨,省得天天撸我头,我又不是猫。 柏知望两手掌在他脸上一拍,一挤,笑着说:可不就是小花猫,还是个近视的猫。 这天之后,柏知望开始准备繁重的语言考试和申请材料,很少再有大块时间跟秦舟这么逗乐子。 柏知望语言天赋很好,国际会议上可以对答如流,但他毕竟不像秦舟从小世界各地跑,所以在家免费蹭了秦老师挺久的口语课。当然,每次课堂结束免不了一场以身相许,这些暂且不表。 后来柏知望如愿以偿去了藤校,获得丰厚的劳动报酬,去过很多富商云集的酒会和论坛,通讯列表中存上不少科技公司和赞助商的电话,跟各行各业的精英相谈甚欢。一趟远门获得这么多社会资源,不可谓不划算。 可惜异国恋没想象中那么简单,临分开前他们信誓旦旦说对感情没影响,实际上哪哪儿都费劲。 两个人都很忙,隔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别说三个月见一次,最忙那会他们大半年都没能见上面,纯靠电话消解。秦舟每天把手机带在身边,但凡有声震动都能给他开心坏了。 每晚七点秦舟会跟柏知望打越洋电话,那会柏知望才刚洗漱完,秦舟就把手机架在旁边,边聊边干自己的活,时不时对着话筒啵一口,表面上黏黏糊糊,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柏知望第一个学期结束前,跟秦舟约好了暑假回国见面。 秦舟满心期待地天天给日历本标红心,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亲手学做了一桌的菜,还把柏知望回来后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以前他们都爱看舞台剧,剧场是约会必去的场地。秦舟先订了七月中旬的话剧票,再买好暑期档合家欢电影,还预约了特别火爆的网红餐厅,学着学生时代来次小别胜新婚的重逢。 秦舟特意给家里腾出一块地毯的空地,挑了三首非常色气的背景音乐,打算跟柏知望在家里跳两支舞顺便酱酱酿酿。 结果在一切都安排好以后,柏知望突然来电话,说暑假有别的安排。 那你不回来了?秦舟当然失望,但他也知道肯定事出有因,谁会不愿意见男朋友,所以他尽量不让柏知望听出自己在生气,为什么啊? 柏知望非常抱歉,他已经试过很多种调课方法,但还是不行:真的对不起,我这边新加了好多节课,Final都是在暑假,实在没时间 这么正当的理由,秦舟不可能不理解,他善解人意地说:没事,你好好准备,等你闲了我去找你也行。 柏知望抱着歉疚,提高了两个人通话的频率,不能作为补偿,好歹能多听听秦舟的声音。 但柏知望一直没敢说,其实他回不去的原因不光是专业课。 在接触过那么多的各行精英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一条路走到黑有多傻。就像秦家人说的,他有这么高的平台,能接触最热门、最有前景的技术,周边一圈研究人工智能的大佬,他死磕文保这一个方向着实有点浪费。要真按部就班地走,他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得到秦间邢律们的青眼。 于是,他改掉了主修,虽然它们和原方向都在同一框架下,但毕竟应用面更广,要补的课程也更多,而且事情几乎都挤在暑假,跟秦舟的约定只能泡汤。 秦舟没多过问柏知望的项目,只当是他在为即将开启的敦煌之旅在做准备,并不会多想怎么会有突然激增的工作量,最多就是因为见不到面而闷闷不乐。 -- 第37页 他一个人跑到订好的餐厅吃饭,预约的情侣套餐已经退不掉了,挨过饿的人可看不了粮食浪费,撑着也要吃完它。 当时附近全都是成双结对的小情侣,只他一个孤苦无依,吃个饭倒把自己吃得委屈了。一些负面情绪蔓延开,秦舟越吃越憋闷,忽然肚子开始剧痛。本来他还没在意,结果痛感越来越强烈,甚至让他拿不稳手机,人也差点摔出去。 好在手机里还保存着其他联系人的电话,秦舟趁自己疼得不能动之前,不知道把电话拨给了谁。 对方几乎没耽误一刻地接通送他去到医院。秦舟当时疼得意识都快不清醒,听不清来人是谁,只知道这个能无时差接电话并迅速赶到现场的人,不会是柏知望。 第24章 咱们回家 送他就医的同事叫宣瑞,当时正好在餐厅附近。他是美研院书画组成员,比秦舟大两届。秦舟初来乍到,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宣老师。他们正在合作一个课题,所以下午刚结束电话会议,没想到晚上就以这种方式见面了。 秦舟突发急性阑尾炎,开了刀。 宣瑞在病床边忙前忙后,秦舟心里过意不去,让他早点回去,自己请了护工过来,还承诺说以后会请宣老师吃饭。宣瑞实在拗不过他,只好先走。 空荡荡的医院便只剩下秦舟一个人。小时候他也是这样面对惨白的灯光和房间,只不过那时的空间更大、更瘆人。 秦舟住院以后还是会每晚跟柏知望通话,但没说自己开刀的事。一是憋着气,二是觉得他知道也无济于事,又不能打飞的立刻过来,何必徒增彼此的牵挂。 那时候视频电话还没非常普及,加上并不稳定的通话信号,柏知望很难发现异样,照旧分享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两个人的分享内容差异很大,秦舟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只谈见到哪批高等级画作或到哪个展馆聊下一个策展人,至于工作社交的不耐烦都一概自己消解掉。但柏知望会聊烦心事,甚至偶尔爆出几句粗话,跟平时彬彬有礼的他截然不同,秦舟觉得他说脏话的样子很性感。 随着毕业季来临,秋招也开始了,两个人聊着就聊到就业越来越难上。科研院的人才安置补贴砍了一大半,而且硕士已经很难进来。 柏知望感慨道:还好我进得早,不然咱们当时可能都没窝了。 秦舟这边刚换完吊水,肚子上的伤口正疼得厉害,只能意思性地应付两句。 柏知望听声音以为他困了,问:我吵到你了吗?如果不想听的话,咱们就明天再聊。 没,你接着讲。好不容易的说话机会秦舟怎么会放过。 柏知望便继续讲:杜清你还记不记得? 跟你一起赴美进修的那个新人?秦舟把他跟前半句话连起来,得出结论,怎么,他因为降补跟你起冲突了? 没,这倒不至于,文件在他们面试以前就下来过,他肯接受这个待遇才入的职。柏知望叹口气,他只是最近有跳槽的想法。 秦舟皱眉:现在各大院所都是这个趋势,他往哪跳待遇应该都差不多? 柏知望无奈道:是啊,所以他不准备转行了,想去初创公司闯闯。这边有几个年轻创业家对他印象都不错,他们聊得也挺投机的。 秦舟皱眉:签约时都谈好薪资了怎么还要走?我听你说他很有研究头脑,入职应该也不是为了那点安置费吧。 一开始确实不是,可他妻子最近去做检查,发现已经怀孕几个月了。柏知望解释,说普通人总有各种各样的难事,孩子生下来肯定要上户口、看学区,但以他现在的积蓄待遇又买不到好板块的房子。 孩子要么就跟着他继续租,上集体户口,要么就只能去板块不好的新房。他岳丈家为了这事闹得鸡飞狗跳,让他赶紧解决学区问题,否则这个孩子就不要了。 秦舟听着这些,觉得又憋闷又无可奈何。他跟柏知望不需要考虑孩子,但毕竟看过房,对板块比较了解:可是,那些板块附近也有二三梯队的中小学,已经不错了。 柏知望叹气,有是有,但房户一致总比房户分离的家庭优先级高。而且,谁不希望孩子能去更好的的学校呢? 秦舟不解道:我只是觉得,干嘛要为了一个学区闹成那样,经济承受范围就在那里你跟杜清上的学校其实连二梯队都算不上,这也并不耽误你们成为很优秀的人啊。 被男朋友夸赞应该是件开心的事,但柏知望在这种语境下实在高兴不起来。 秦舟的经历过于两极,大概永远无法理解普通人想要成为柏知望或杜清需要经历多么激烈的竞争。而这些竞争,在很多人眼里是可以用比二梯队更好的资源来弥补的。 孩子的父母会为此继续疲于奔命,投身于一个个庸俗又无奈的现实。 这让柏知望无从说起,他的小船有自己一方小天地,在那里它无忧无虑。他不忍心。 晚上吃的什么?柏知望最后选择生硬地换掉话题,我这边有点热。 秦舟捂着生疼的刀口,说了句黄鱼面,恍然想,他们已经很久没就一个话题深聊过。 -- 第38页 而柏知望仅仅是想保护他免于生活的鸡毛蒜皮而已。 柏知望聊烦心事的频率少了很多,它们总是带着生活的不如意,柏知望不舍得让秦舟沾染这些。 渐渐地,短信变得很单调,就连本人看到后都会愣一愣,然后例行公事般问:今天吃的什么?只要对方回句汉堡或生煎,日子好像就还能过。 这是种规避分歧的有效手段,但同时也是失去分享欲的开端。 秦舟的体质很好,拆线出院以后立刻回到美研院赶工。 他发现,宣瑞对自己好像不大一样了。 以前他们只有开会碰到才会说两句话,现在不知道是送医院那事给了宣瑞勇气还是怎么着,他开始亲昵地叫秦舟舟舟,还时不时要跟秦舟一块吃饭。 一开始秦舟感谢他帮自己忙,又是校友,所以请师兄吃了两顿西餐和下午茶,结果后面宣瑞说话越来越没把门,给秦舟惹烦了。 秦舟没留一点余地,直说道:宣老师,以后叫我小秦就行,粥粥粥的也太肉麻了,我怕我男朋友吃醋。 这事秦舟挑破后就没再放心上,从小到大追他的人太多,总不能各个都在意。 他一心等着冬天,因为圣诞节是柏知望回国的日子。 男朋友落地这天,秦舟特意请了三天假,工作手机改静音,跑到机场去接人。 等看到柏知望拎着行李箱朝他走过来的时候,秦舟眼睛都亮起来了。这回两个人都是百感交集,一时间没别的话说,就执手相看泪眼。 好半天后,秦舟突然往柏知望怀里一跳。柏知望稳稳地拖住他,抱了个满怀。 轻了。柏知望带着笑意埋怨着。 秦舟窝在柏知望的脖颈里,鼻子不自觉一酸,想你想的。 谈恋爱确实容易让人变笨,秦舟单身时看到众目睽睽秀恩爱的人一定会骂非礼勿视,这会轮到自己,倒是肆无忌惮起来。 柏知望牵着他的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那咱们回家。 第25章 隔阂 一年没见,回到家必然无法多纯洁。门还没关严,秦舟就抱上来接吻,可怜柏知望那身穿出去做人的西装被他扯得底儿掉。 秦舟雷声大雨点小,柏知望却闷葫芦憋着坏,表面上云淡风轻被秦舟撩拨,实际总是朝秦舟受不了的地方使力气,四两拨千斤地反制。 胡闹一下午,天已经黑了。小情侣这才意识到白日宣 淫有多过分。 刚刚扯得太急,秦舟的手机不小心掉到地上,这时正闪烁着很多通未接来电。 谁啊,我都请假了还打电话。秦舟余韵未消,不耐烦地伸出手回拨。 心理放松所以秦舟不小心按下免提,宣瑞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把屋子里两个人都吓一跳:舟舟,你今天请假呀,不舒服吗?我刚订了餐厅,你要不要 秦舟立刻把免提关掉,接起来严词拒绝道:师兄,我说过很多遍了,不要。 电话挂断后,卧室中弥漫着危险的寂静。 柏知望黑着脸,重复道:舟舟? 秦舟心虚地缩进被窝里,拿被角遮住一半脸,我跟他提过,让他不要这么叫我。 柏知望沉声道:他在追你。 秦舟低着头不说话,算是默认。 柏知望倒不觉得秦舟会跟别人有什么,只是生气自己被蒙在鼓里:都没听你说过。 你别生气啊。秦舟双手抱住柏知望的胳膊,拖声带调地说,首先,我不可能跟他怎么样,他最多是烦人,但也没真的欺负我。而且你离我这么远,进修课程已经够累了,我不想让你操心。 关心你都成瞎操心了?柏知望手上带劲,捏得秦舟嗞啦乱叫才松手,是,我离得远,就算你真怎么着了也帮不上忙。 话却不舍得说重,柏知望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心疼又自责地说:是挺没用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秦舟都顾不上心虚,赶紧跪坐起来把人脸托起来仔细看着,看一下亲一口,生怕柏知望多想,是我错了,别不高兴,我真没埋怨你 秦舟一句接一句地哄,他怎么会嫌柏知望没用,只是异国实在辛苦,他不想花费异常宝贵的时间在争执上。 被这么哄着,柏知望的心都快化了,哪还舍得罚他,又确实想让这只花猫长记性。 于是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使劲,秦舟还在懵着,怎么回事,异国能让人过成禽兽? 但秦舟还是大意了,今晚的柏知望是连禽兽都不如。 他不但逼着秦舟在床 上喊出一堆在哪都得被打上马赛克的话,还拿出到货后就没使用过的兔子狐狸及一系列暴露又猎奇的物件,秦舟也是那天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容纳那么多奇怪的东西。 秦舟知道错便卖力地配合,被弄得狠了也只会哼唧着求饶,听着有点惨。 直到凌晨三点,这场惩罚才结束。秦舟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沉沉地趴在柏知望胸前睡去。 柏知望怅然看他的睡颜,听着枕边手机无数个来自宣瑞的未读短信提醒,突然意识到,仅仅一年而已,他就已经参与不进秦舟的生活里了。 -- 第39页 他从没听对方分享过工作的不顺心或社交的不如意,两个人间好像隔着一堵墙,他甚至拼不出完整的秦舟。 从象牙塔步入社会,本来就是人生中最重要也转变最大的阶段。柏知望见了世界也踏了浮华,再回头看时才发现,他错过了爱人最重要的这几年。 接下来的两天,小情侣又继续过上昼夜颠倒的羞耻日子,每天只有三件事,侃天、做 爱和看纪录片。能从几乎全年无休的行业里匀出来整整三天无聊又幸福的假期,其实都是两个人拿各自加班熬大夜换来的。 三天过得飞快,转眼到了柏知望登机的日子。 浦东国际机场候机厅空旷又拥挤,放眼望去几乎没有座位能待。秦舟贴着柏知望站在角落里,垂头丧气地鼓着脸颊。 下个月我去找你。秦舟声音瓮在柏知望怀里,听着闷响。 柏知望揉他头发,工作不做了? 不可能不做,他们手中都有几千年的宝贝等着被发掘价值,只能暂时委屈眼前的宝贝。 秦舟只有跟机场广播耍横:这破广播是真烦人,催催催,就知道催。 柏知望再心疼也没招:这样吧,要不我跟那边导师再请一天假,多陪陪你? 算了,早晚都得走的。 那我到了给你电话。如果你要睡也提前告诉我,我就不吵你了。 不睡。秦舟头摇得像拨浪鼓,等你。 柏知望没来得及说别的,广播开始催第二遍,不得不赶紧过安检。 秦舟又回到独守空房的生活,天天照样等着老公互相宠幸,实在想得不行就想着文物活化跟推广。 正巧他跟迪哥合开的工作室已经八九不离十,整天兴致勃勃地与筹备办展,想把柏知望暂时从头脑中挤出去一部分,但也仅仅是一小部分。大多数时候,他在生活里处处都能见到柏知望的影子,却碰不到那个人。 这么磕绊又恩爱地又过了大半年,冬衣换成短袖。 秦舟本以为圣诞节的破事就算过去了,两个人都可以往离彼此更近的方向走。没想到,宣瑞有天突然跑过来,说他们的合作课题已经接近尾声,让秦舟准备一下结项材料。 秦舟一脸茫然地问宣瑞:这么快就做完了?我只做了文献部分吧,还有两个模型没安插。 宣瑞说:我不小心看到你的排期表,怕你忙不过来,就帮你把模型部分做了。 秦舟无语住。排期表他贴在办公桌最里头,怎么可能不小心看到。而且模型部分本来是月底才验收的,他自己都已经按部就班做得差不离,宣瑞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 秦舟保持最后一丝礼貌:你动手前也没跟我商量,万一模型跟我要的不一致怎么办? 宣瑞说:不会的,我翻了翻你的进度安排,完全按你思路来的。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你这段时间加班太严重,能帮你减轻点负担是一点。 谢谢,你的好意我领了,但我不太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秦舟彻底没话聊,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再气人家也是好心,专项里大家都有分工,工作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我不能平白承别人的情。这样吧,你把我的名字往后排,我的工作成果还不足以进核心成员名单。 宣瑞听了连忙摆手,他是来送礼物的,不是逼人家走的:别呀,这课题定级挺高的,能让你快点升职称。我没要抢你功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多歇歇 秦舟没理他,又重申一遍,借口下班先走了。 他离八级助研本来也就只差两分,只要在课题组挂名就能加三分,所以就算不是核心成员也没关系。秦舟把一切都算好了,诚心跟宣瑞割席,但不能让自己吃亏。 然而,半个月后,科研管理部出了课题名单。秦舟非但没被挪到后面,还被宣瑞排在核心成员的第一位。 秦舟去问科管部,得到的回答是名单已经定下,只能删人不能改。也就是说,他如果真的不想和宣瑞纠缠,只能自己退出课题组。 秦舟气得两眼一黑,立即打电话给宣瑞,问他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吧?宣瑞电话里这么喊,秦舟顿时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么久了,舟舟。 秦舟呛道:我的意思也够明显了,师兄,我不想把咱俩关系闹那么难看。 你不用多说,我明白,都是为了美国那位,我只是替你不值而已! 你为了匀出几天假见他,天天起早贪黑,可他能替你做什么?你阑尾发烧下雨借伞,靠得难道不都是我们这些离得近的同事? 而且我打听过他,家底薄得跟张纸一样,就算熬到顶又能给你多少帮衬?咱们身边有那么多例子,异国没有几个走到最后的 秦舟能听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再听下去简直要爆炸,他骂了句关你屁事,很快挂断电话。 手机屏幕立刻黑了,映出秦舟疲惫的脸。 第26章 你都不知道心疼的吗 秦舟以前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异国不管多难在他跟柏知望这都不算事儿,他们就是天下第一配。可如今猛地被外人戳穿,秦舟前所未有地觉得累,怎么会有情侣连见一面都这么难。 -- 第40页 简直一秒都忍不下去。 秦舟打开短信,可怜巴巴地给柏知望发:[哥,这周我去美国找你吧?这破异地我受够了。] 本来只是想撒个娇,结果他把自己鼻子说酸了。他忽然想起柏知望说过在筹备个论坛,要是自己这时候过去肯定耽误进度,到时候可能会让柏知望熬通宵。 秦舟从来都懂事,最怕成为别人的累赘。 他手指上划,取消发送,然后吻了吻屏保照片,默默吞下不甘和委屈。 回到自家,秦舟照例等柏知望空下来煲电话粥。但今天好像等得格外久,快七点半才等到柏知望的消息:[你的课题是不是出事了?] 秦舟吓得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赶紧打字:[你怎么知道的?] 有上次的前车之鉴,秦舟生怕他误以为自己是因为宣瑞才隐瞒,赶紧解释道:[你听我说,我很久没跟宣瑞联系了,那名额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我现在打算退掉,真的。] 对面回得更快:[咱们] 只打了一半,秦舟满头雾水。 结果后面很快接上一条:[算了] 秦舟心跳直飙一百八。算了?什么算了?跟谁算了? 不至于吧,就这一次,罪不至算了啊! 秦舟立刻拨通电话,可是怎么打都打不通,他慌得不行,又回到短信界面接着打字,因为太害怕已经开始语无伦次。 秦舟:[我跟宣瑞真没事,我纠结也不是因为他,我是知道你最近日程特别赶才没敢烦你,我错了哥。] 五分钟过去,柏知望没理他。 十分钟过去,柏知望还是没理他。 柏知望从来不会这样,哪怕再忙,秦舟的短信只要他看到就一定会回,从没这么冷淡过。 秦舟本来在窗边坐着抽烟,急得连窗子都顾不上关,光着脚在阳台上站了一个多小时,陆陆续续地给柏知望发消息。 秦舟:[你别不吭声,我害怕。] 秦舟:[是去上课了吗,上课了也告诉我,吱一句也行。] 又等了十多分钟,秦舟没别的办法了,坐在窗台上又委屈又无助,本来单位里受气就已经够难受,回家想跟柏知望聊聊天怎么都这么难,这辈子都不想再异国了妈的。 秦舟开始耍苦肉计:[我坐在外面等你,手脚都冻僵了,你不心疼吗?] 秦舟:[心疼你就别生气了,赶紧哄我。] 也不知道是这条短信杀伤力太大还是怎么的,柏知望真打电话回来。 秦舟接起手机时声都变了,带着可怜的腔调:出国前不说好的吗,不管多生气都不能不接电话咱俩就靠这手机连着了,你要是连它都不理,我得多担心 对不起对不起,别难受了,我不是故意的,手机自己关机了。柏知望刚找到充电器,开门见山地解释道,我昨晚手机没充,刚刚在路上发短信发一半突然没电,我赶紧跑回家来又充上的。 秦舟这才放轻呼吸,慢慢听他说。 柏知望语速很慢,轻轻哄道:不担心了,真没不理你。 秦舟的委屈劲登时消了一半:那你刚刚到底想发什么,什么叫咱们算了? 你先关窗,回卧室把被子盖好了再说。柏知望没立刻回答,听到秦舟回暖和的地方了才说,我刚是准备说咱们打电话聊,但是想想看还是算了,因为电量扛不住。谁知道,发一半就关机了。 柏知望说完,开着免提,挨个查起秦舟的短信,开始一条条回复,说得秦舟心里痒痒的。 是准备上课,现在回来了,吱。 手脚怎么僵了?现在回卧室没,窗子关上,冷就别在外面坐着。 心疼,这不哄着呢么。 低音炮撩得人晕头转向,秦舟的脑袋也跟着心情坐过山车,差点忘了正事。 等短信一条一条地盘完,柏知望才绕回主要话题:对了,你的项目怎么说? 秦舟点点头,想好了。 柏知望以为他是决定继续跟宣瑞合作,欣慰地劝他别冲动:我觉得还是职称比较重要,不管你实际在项目中占有多少贡献,既然名单定了你就接着,别逞这个强。 秦舟知道这不是对方的本意,所以没花心思回应:哦。 柏知望默了会,严肃地说:这事儿如果不是老孙告诉我,你就打算一直自己闷着,是吗? 秦舟不可能把宣瑞诋毁柏知望的话告诉对面,只能自我归责:没,我就是担心你隔着时差还得分心,我最怕这样。 怕哪样,怕我挂念你?柏知望还是平日温文,但又带冰碴子似的,怕我生气?还是怕我吃醋? 都怕。秦舟叹口气,你为了能多陪我总是到处请假,现在你都快迟到了还要解决这些事情。那些课程对你的专业而言应该意义很大,我想让你好好进修。 现在秦舟看不见柏知望的表情,但光听声音也知道对面已经快到爆发的临界点。 你怕的是不是太多了?柏知望的室友回家了,怕吵到别人,他只能压着嗓子说话,我就这么让人靠不住吗? -- 第41页 秦舟连连摇头,没有,真没有,你这么好,我喜欢都来不及。 不是第一次了,小船。柏知望一板一眼地警告,你总不让我参与你的生活,是觉得我们的感情有多坚定? 秦舟嘟囔:都是小事,我一个人就 柏知望终于被点着,憋着气打断他:你什么都一个人可以,那我是干什么的? 秦舟愣了两秒,忽然开起玩笑:干我的。 这种时候,柏知望不想跟他嬉皮笑脸,沉声说:秦舟,我在认真跟你聊。 秦舟这才不闹了,正色道歉。 毕竟是在各个钟点工手里长大的人,没安全感很正常。秦舟遇见什么都习惯自己去扛,拼命证明自己可以独立且优秀,如果别人给的太多,反倒会让他压力很大。 柏知望也懂,但就是无可奈何,像安慰一只害怕被爱的猫,柔声说:你小脑袋瓜里怎么装了这么多东西? 柏知望在心疼秦舟逞强,秦舟却担心他又迟到。 两个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聊起来费劲地说不到一起去。 最后,柏知望气压很低地晚安,秦舟也满怀心思地上床睡觉。 秦舟认为这次的不愉快源于自己没跟宣瑞划清跟边界,才让柏知望这么担惊受怕。 而他不知道,在大洋的另一端,柏知望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没法让秦舟信任,并暗暗地发誓,要很努力很努力,直到有资本能给小船依靠。 第二天,秦舟跟科研管理部打报告,退出了宣瑞所在的项目组。 他的先斩后奏惊动了秦家二老。秦间本来就对柏知望颇有微词,秦舟又为他如此冲动,让秦间非常生气。 柏知望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本想劝秦舟先稳一稳、接下那个项目,谁知道他居然会为了自己跟宣瑞闹翻。 那晚他们打了半个多小时电话,柏知望心疼又自责地说:我没说让你这么干。 秦舟云淡风轻地说:我知道,但我们本来就离得远,如果我再不果断一点,这恋爱还怎么谈? 所以,你冲动是因为我? 我真没冲动,而且不光是因为你。秦舟耐心解释,我们选择做研究,不就是为了心里那点清清白白的追求吗?要是被那点分数熏了心,这不是又当又立?不属于我的东西本来就不该拿,否则对其他同事来说不公平。再说,我手头还有独立项目,就算没有宣瑞,该拿的我也不会少,不过是晚半年的事情。 柏知望他本来想劝秦舟先要着加分、等评完职称再说,被秦舟这么一解释,就像被迎面扇了一巴掌:行,是我功利了。 秦舟没招,怎么说什么都是错:我没那意思。 柏知望脸色不好,低声问:小船你实话说,我是不是让你很没有安全感? 秦舟这回不能撒谎,他说谎时语速会乱,柏知望一听就能听出来:跟你没关系,主要是确实见不到面,不可能还跟原来似的容易解释,能断的人我当然要断干净。 我明白了。柏知望不再说话,沉默半晌,轻轻地说,对不起。 秦舟看他的眼睛,里面有脆弱、自责和无奈,可秦舟无计可施,甚至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别啊你瞎道什么歉 柏知望伸手碰了碰镜头,像捞雾中的玫瑰:是我不好,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秦舟以为柏知望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从那以后,即便是他遇到很热情的追求者,回来跟柏知望报备,对方都只是淡淡地让秦舟千万别为自己缩小社交圈,自己不会生气的。 秦舟没辙了,只能冲着电话插科打诨:这都不气?你以前可不这样,醋坛子怎么成水坛子啦? 自从职称风波后柏知望一直小心翼翼,虽然秦舟后来晚半年又用其他项目把分补上了,但这个事一直梗在柏知望那边。 柏知望说:我不能既给不了你依靠,又让你这么为难。 别呀,必要的时候你还是要为难为难我,否则憋在心里多难受。秦舟继续耍宝,想让气氛别那么沉重。 柏知望下意识皱起眉,随即逼自己笑起来,温柔地摇摇头。 秦舟抚摸着手机,像在摸远在天边的爱人,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 他真想去他妈的异地,怎么他们都变得这么辛苦。 可又为什么明明这么辛苦,他还是想义无反顾地爱着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下章回敦煌了,顺便入个v,明天不更,后天直接更三章哈 另外,可以给顺顺一点海星吗(对手手 第27章 你在担心我(一更) 直到分手,秦舟都没再因为吃醋的问题跟柏知望吵架。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放现在想想,其实很多祸根在那时候就已经种下了。 异地四年不到,他们共见过八次面,其中有四次是秦舟去国外找的他,每次见面的狂喜衬得分开的日子更加难熬。 小吵不算偶然,后面又因为秦舟错过深夜来电或是柏知望原定的回国计划推迟这种小事而闹过一阵,很快和好,很快故态复萌,如此循环,说话越来越客气,越来越不像情侣。 -- 第42页 闹小情绪其实也是相爱的表象之一,秦舟到后来觉得,能证明他们爱情的表象渐渐不见了,想想看其实自己也有过失。 现在回看当时总有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无力感,秦舟理清楚也想明白,大大方方道:对不起啊。 刚结束一场舞就冷不丁来句道歉,柏知望还挺诧异的,结合剧场里的谈话才会意这句话不单是为关于躲避和刘子识的误会。 总回头盘谁对谁错没什么意义,分手不会是某一个人的错,更不单因为哪一件事,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 柏知望摇摇头,没必要道歉。 百感交集,柏知望见他沉默,浅浅地笑:我也有很多错,说过很多次抱歉,但我想我们都向前看。 秦舟不知道向前是向哪,也不知道那里还有没有他。但他知道有的槛必须得迈过去,就像帆船哪怕没有航线也不能放弃漂流。 西北昼夜温差大,柏知望穿的棉麻短袖比秦舟的T恤要薄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观景公路的风口上站久了,回来就开始感冒。 着凉不是大毛病,柏知望觉得自己体质还行就没跟组员们说,以免耽误干活。 自从看完话剧之后,秦舟跟柏知望的相处也放开了不少,不再躲来躲去,工作干得顺心多了。 现在研发队分成两小波人,一边负责基本病害调查和演变程序,另一边则负责模拟窟内环境。秦舟这边就全权负责智能修复后的精细调整,他的操作也是机器学习的样例之一。 秦舟从上次看完实验结果后就一直觉得笔触轮廓不对,所以这段时间对着史料样式调整了半天,还是不尽人意。本来想着是下笔力度的问题,等看到去色线描图后才反应过来,是最开始设置的就不对。 不光是轮廓,辅助着色的质感也有问题,细小的裂纹划痕倒还好,一遇到大区域的破损或是复杂的前景就会出错。 他对专业方面非常敏感,容不下丁点瑕疵,立刻跑到大厅找负责这块的人,跟对方说明问题。 负责人正是杜清,他从上海回来没多久,手头积压的活比较多,所以看起来力不从心:抱歉秦老师,我这边在对技术考核指标,比较急,暂时没时间处理您的问题。 请问大概需要多久? 唉,答辩材料可太多了,这个表填完还有下一个,您要不先凑合一会? 秦舟摇摇头,可是第一步都不对,怎么往下推呢? 杜清为难:我没见哪不对呀 这里,线条为什么叫兰叶描,讲究的就是落笔轻盈、收笔利落、形神兼备。但是现在这些轮廓粗细变化和硬度都不对。秦舟指着几处生硬的转折点说,还有这里,本来我是打算照相近仪轨把花纹补齐,但是这块像素有问题,跟旁边质感差距很大。 杜清压根看不出来什么软硬质感,只能折衷:那您先拿这个应付一下评审行吗?等答完辩我立刻处理。 秦舟果断拒绝,以次充好他做不来:我都能看出来,评审组怎么会看不出来。就算现在去了噪、补了色,那过程也是不精准的,这些错误影响到后续操作怎么办? 杜清摇摇头,秦老师,我不是不帮您改,是这种细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两头顾到最后可能就两头丢。我手头这个明天就要做完,事情不得分轻重缓急吗? 秦舟肯定没他懂技术,也知道团队的不容易。二十来号人不但要实勘采集,还得兼顾系统研发,每个人都很辛苦。站在这的都是专业领域佼佼者,带点近乎钻牛角尖的傲气也正常。 但问题总得解决,秦舟性子急,尤其在业务方面遇见这种事总压不住火,一着急语气就有些冲。对面是血气方刚的小年轻,你来我往,气氛开始往剑拔弩张的方向走。 周围人都不敢打断,缩着脖子等他们争出方案,后来也不知道哪个胆大的,把柏知望从机房叫出来。 组长到了,冰点才破。 柏知望本来感冒都快好了,结果中途病害模拟突然遇见BUG,他怕影响进度带人连夜排查,好好的风寒又变得严重。 正病着难受,一听同事说秦舟差点跟人吵起来,他连头上的退烧贴都没来得及撕,踏着拖鞋就跑出来。 怎么回事?柏知望声音虚弱,带着浓厚的鼻音。 杜清把来龙去脉解释一遍,秦舟则盯着他额上的白贴发愣。 柏知望听完,很快拿主意:没事,现在改吧,及时止损的话工作量还可以。 组长平时说话就淡淡的,现在喉咙不舒服,嗓音更是听着轻。 杜清不说话,低着头嗫嚅:可是答辩材料 柏知望听不清,烧得昏头胀脑,语气却还是很温和:答辩不是为了给咱打预防针、让咱把缺漏都藏好不被发现的,修复成果不过关,这就是重和急。 柏老师从不发火,这种程度已经算很严厉的训话。他病得一个头两个大,出来给秦舟撑场面已经够累,还得有理有据地调和气氛,免得伤人。 杜清当然晓得治学要严谨,办公室里贴的口号他倒着都会背,可他自认立场也不算错,猛地被领导训话他也很委屈。 -- 第43页 可我觉得这个真的影响不大 再小的瑕疵都有可能毁掉一个佛像,它这么些年有苦也说不出,咱们就是帮它说话的人。柏知望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嘴唇都发白了,显得人羸顿,当然,没说你不好的意思,大家最近任务量都大,顾不过来也能理解。参数我来调吧,你接着干自己的活。 杜清人蔫了,嗯完就拖着脚步离开。 秦舟在一旁莫名不自在,总觉得是自己多句嘴让人挨训了,再看看柏知望的状态心里更不是滋味。 柏知望看他愁容满面,以为他是在担心同事,解释道:杜清这段时间状态一直不太对,之前布光出问题的那批数据也是他采的。今天敲打敲打也好,改天我再找他聊聊。 旧情人都病成这样了,秦舟哪有心思管人家,满眼都是柏知望憔悴发红的脸蛋。 你在发烧?秦舟想伸手试他体温,又觉得不合适,只好攥着拳头在身侧握着,怎么回事,着凉了吗? 这种遮不住的关心语气让柏知望很受用,他一边往机房走,一边摆出副虚弱的姿态,故意说:在公路上吹夜风吹的。 那你还乱接什么活。秦舟着急忙慌地跟在他后面,说话间已经在搜索附近诊所药店,你们组又不是没别人,快先回去躺着。 走到机房,柏知望把门一关,挡住外面二十几双八卦的视线。 屋里只剩下嗡嗡作响的主机声,和不断频闪的红蓝光。 忽然静下来,秦舟不敢说话,怔怔地看着他。 柏知望猛烈地咳着,伸手扯张纸巾擦完,抬眼时那点喜色根本盖不住,语气倒是挺淡定:你在担心我。 作者有话说: 入v啦,今天还有两更 第28章 越界(二更) 秦舟这才意识到自己越界了,不过,非常时期也顾不上什么前不前任,要是组长身体真垮了那可就得不偿失。 这不得有得有大局观吗?秦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一切为了项目成果。 柏知望收起玩笑心思,好好回答道:组里其他人还有别的活,答辩材料没几天就要交付,确实时间比较紧。 这题无解,术业有专攻,秦舟只能干着急。 柏知望的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只是药劲大,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他总口渴,拿水的手又没劲,磨蹭半天发现杯子空了,准备起身接水。 我来吧。这时候柏知望要工作秦舟拦不住,帮忙接点水还是可以的。现在确实没别的法子,项目攻坚期谁还没个带病上场的时候,成年人没那么矫情。 话是这么说,秦舟该担的心还是一通乱动,原来分手几个月的前男友能让他这么乱,也算是长见识。 热水灌完,他又仔细看了眼桌上摆的消炎药,发现已经空了四粒。 你什么时候吃的药?秦舟不敢打扰他工作,轻轻讲话。 柏知望没抬头,眼睛盯着屏幕:中午。 怪不得中午没去食堂,秦舟还以为他出门了,原来是不敢让大家看到他这副模样。 秦舟给他倒水,再用两粒,晚饭吃过没?不能空腹用。 柏知望看了眼钟,回忆好一会,心虚地摇摇头。 秦舟气得说他笨蛋,照顾别人一套一套的,怎么轮到自己时这么粗心。一区论文发到手软的柏老师被骂笨也并不恼,反而应得飞快。 等着,我去给你煮个面。秦舟搓了把毛巾,晾凉了,搁柏知望手边,热水放你桌上了。 柏知望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秦舟从前的煮面技术让人不敢恭维,有好几次柏知望都看着一碗白乎乎的汤不知道从何下嘴,最终只能选择不吃面,吃秦舟。每到那时秦老师就像奸计得逞一样,开始搂着柏知望的脖子狼吞虎咽,也不知到底谁吃谁。 柏知望打住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扯了扯秦舟的衣摆,想让他别忙回去休息。 力气使得有些大,秦舟被他直接拽回身边。两个人突然离得很近,腿的布料互相摩擦着,屋内暧昧气氛陡然升温。 柏知望忽然抬起手,让熟悉的温度近在脸边,秦舟能听见自己心跳声。 秦舟低下头,刚好撞上柏知望的视线,并没掩饰眼神中的炙热,直勾勾地对视着。 头发,柏知望的手指在他耳边绕了一圈,轻轻刮过敏感的耳垂,将微乱的发丝拢到眼镜腿后边。眼神如此不清不白,嘴里说的却是,好像又长长了不少。 秦舟离开机房后心跳仍旧很快,好像太久没对过阵的将军,竟然在柏知望那里屡屡吃瘪。 一楼有公用厨房,留给加班到食堂打烊的人自己煮夜宵用的。 秦舟第一回 用这种老式灶台,打火打半天才着,等锅热时顺手拿碗敲了个鸡蛋。 黄澄澄的蛋在碗里打滚,秦舟看到这圆不溜秋一团,忽然想到,自己以前最爱吃的就是溏心蛋黄鱼面。 柏知望北方人,吃不惯这个,嫌面条又细又没筋道,但每回只要秦舟想吃,他都会陪着去。他们最爱吃的那家面馆是家老字号,离秦舟单位就五站路。一到饭点,面馆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所以秦舟回回都挑半下午去,人少,宽敞。 -- 第44页 他们常常在饭后牵着手,沿着淮海中路散步。行道树郁郁葱葱地留下几排荫处,秦舟低着头,踩太阳留下的光斑,柏知望就在后面笑他幼稚。 等到逛晚了,灯陆陆续续点亮,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秦舟就拉着柏知望拐到一幢小洋楼旁,没羞没臊地索吻。柏知望说路上人多,不给亲,秦舟还以为他害羞,结果下一秒就被拽到偏僻的角落里,发现柏知望想要的不只是亲亲而已。 往事一幕幕过,两个人都挺不要脸。 秦舟出神地笑,一不留神,锅里已经咕噜噜冒泡。 他赶紧手忙脚乱地关火,本来想尝尝咸淡,没成想那锅铲太烫,嘴角被烫得起了泡。盛汤装碗端回去,到时楼里已经空了一半。 香味散在大厅里,惹得好多人啧啧骂他勾人馋瘾。馋也没办法,秦舟没那么多原材料。 机房角落里有个小桌,上面许多杂物需要收拾,秦舟一手端着滚烫的碗,一手把桌面材料规整好,腾出一方小空间,搬好椅子问柏知望:有空来吃点东西吗? 柏知望放下手头的活,看见一碗香喷喷的汤,惊喜又狐疑地问:什么时候手艺这么好了? 不知道吧?秦舟无心地说,你错过的可多了去。 柏知望拿筷子在汤里搅合两下,闷声说:是挺多的。 两个人聚少离多,好好了解彼此变化的机会还是太少。 秦舟现在已经可以大大方方地调侃当年,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至少敢以玩笑提起这些,多少算是跨过几道坎儿。 秦舟拿着毛巾在柏知望颈边仔仔细细地擦拭。水的触感冰凉,但秦舟手是热的。柏知望不自觉打寒战,回头,撞上秦舟离得很近的鼻尖,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呼吸交缠在一起,像风中乱窜的沙砾。 愣了约莫五秒钟,秦舟慢慢直起腰,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你三百六十五天都不打烊的舌头这会突然不听使唤,秦舟磕磕绊绊地说,你头还疼吗,我给你摁摁? 柏知望摇摇头,别忙活了,回去睡吧。 西北的夏天总是亮亮堂堂,再等下去天都快大光。 秦舟偏不回,毛巾往旁边一搭,两手指抵在柏知望的太阳穴附近,熟练地顺时针按压:以前都是你帮我揉肩膀,现在好容易有个照顾你的机会,帮你摁摁。 手法不算好,但明显练过。这种氛围很难得,近一年他们都没这么温馨的时刻,柏知望贪心也重,闭着眼享受了好一会,还是舍不得。 他轻轻动了动,秦舟以为自己摁得不舒服,就停下来。 柏知望回身,仰头看着身后站着的秦舟:照顾我以什么身份? 秦舟呼吸一滞。 这话太伤人了,可也是大实话,他们最近这距离着实不像老死不相往来的前任。 秦舟不管说什么都像在自欺欺人,但他还是得说:朋友吧。 柏知望没答,仍旧抬头看着他。 秦舟被看得挂不住脸,追问:朋友身份,你愿意吗? 就挺好笑,睡过十多年的人到头来问这种话,人家都是求婚时才问你愿意吗,到他这变成朋友。 柏知望拍了拍自己肩上的手,你愿意就行。 十指的触感真实而柔软,柏知望体温略高,搭在秦舟手背上还有点烫。 秦舟摸不准这什么情况,是跟他示好还是真只想做朋友,但不管是哪种都证明他们的关系近了很多,可以跳舞,可以互相照顾,反正不管做什么都比做陌生人强。 秦舟在机房一直待到后半夜,中途一直陪着柏知望调试,过程他看不懂,但能替成效图把把关,终于在太阳升起前磨出一版合适的。 四个多小时里,秦舟至少看见柏知望对他笑过十六次,不是研究员惯用的温和礼貌的微笑,是十三年前少年灿烂又会心的大笑。 今夜是很久没出现的感觉,并肩作战真的让肾上腺素会飙升,秦舟差点分不清这究竟是荷尔蒙是来自柏知望还是别的什么,他几乎要以为他们正在往好的方向走。 回到宾馆,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灰蒙蒙的天际线笼着黄澄澄的长河。 算算时间只能睡三小时,争分夺秒中秦舟还不忘记检查工作邮箱和微信。 对话框的第一条就是柏知望,十分钟前发的。 点开时秦舟还挺忐忑,不知道柏知望会跟他说什么。结果确实是条工作消息,而且十分得体,毫无越界的嫌疑。 秦舟刚亮起来的眼睛又黯淡下去。 柏知望:[赶紧休息,记得早上有个组会。] 秦舟:[好的。] 本以为到这聊天就结束了,没想到过了很久,对方深思熟虑过似的,补来一条语音:[明天见。] 明,天,见。 是经过扬声器处理的带着电流的低频嗓音。 秦舟来回听了好多遍,甚至开始怀疑柏知望是不是故意拿这种声线撩自己。从前柏知望就知道他喜欢,就爱拿撩人的嗓音去勾他,每回都能把秦舟勾得丢盔弃甲。 但这么想未免过于自作多情,毕竟在外人看来它确实就是一条普通的语音。 -- 第45页 秦舟投桃报李,也回过去一条语音:[明天见,柏老师。] 秦舟发完,没看见回复很快就睡着了。 在并不远的1304房间,柏知望躺在床上,将这句柏老师翻来覆去地听了一遍又一遍。 作者有话说: 一些相互拿捏现场 第29章 谁还没个男朋友了(三更) 连着两周,办公楼里几乎每夜灯火通明。 秦舟的工作很庞杂,既得考虑颜料纹理又要考虑病害褪色的因素,不同朝代、风格对整体修复也都有影响,这些都只能凭借数据资料和深厚的经验知识来综合推理。他跟孟玄在工作间扎了快半个月,终于把全局结构基本调整完成,就剩底部一画像的服饰因为地仗层变形而大面积脱落,不好确定。 画像持长柄香炉,身后站一捧供盘男性,都身着红衣,档案资料无法对应他们的身份。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性比较大,于是秦舟领着孟玄去查藏经洞的出土文献,试图找到B-04窟的供养人。 供养人通常开窟造像的施主和捐助者,他们虔诚地为佛像出资出力,甚至将自己或家族也放进壁画里。演变到唐代,供养人画像越来越大,位置也越来越低,已经开始榜书姓名官职,结合B-04窟的特征,家窟的可能性很大。 孟玄很快查到经洞出土的存档,但是里面只有一卷残缺的题记,全篇都在提这位供养人的功德和官职,可供参考的文字资料很少,但能准确地将目标指向一位何姓士绅。 修是一方面,这些壁画本身也是难得的研究材料。秦舟除了确定修复方向外还有许多要研究的,于是嘱咐道:小孟,列个采访提纲,咱们去拜访一下何家人。 经过风雨洗礼,何家已经不复当年,现在的小何是位普通的小学老师。 孟玄做事非常有效率,秦舟话音刚落,她那边机械键盘就劈里啪啦响起来了。前两天她嫌键帽不好看特意换了套渐变粉蓝色,秦舟看着更晃眼了,干脆少往键盘上瞟。 工作分出去后秦舟也没法闲着,答辩材料不光研发队在赶,他更着急。研究过程重要是重要,但这种时候其实更需要把成果清晰地展现给评审组看,财务经费、绩效转化等等这些看似跟科研无关的东西也是考核的一部分,他们都得梳理明白。 秦老师,孟玄请示道,我刚通过他老家邻居联系上小何了,但他现在不在那儿住,得等到下周出差才能回来。 秦舟看了眼时钟:那就等等他吧,急不得。 忙忙碌碌又一周过去,终于到了跟小何约定的时间,秦舟看显示屏看得眼睛都花了,合上电脑后一个劲搓眼皮,走路脚都是飘的。 他跟孟玄拎着电脑往外走,身后突然响起柏知望的声音:要出门吗? 孟玄不出意料地闪到一边,秦舟斜睨着她,比口型说等会找你算账,转过头又是一副师生和睦的模样:对,约了供养人后代。 柏知望说:约在哪? 秦舟见孟玄八卦的样子,不太想跟柏知望说话,免得给学生提供取笑自己的素材。 小姑娘抢答:柏老师需要地址吗?我发给您! 秦舟登时想把她拽回来敲一顿栗子。 好,谢谢你。柏知望收到定位后,很巧地说,正好我也要去那,顺路,送你们吧。 车行借来的那辆车一直没还,总放单位院子里停着,都快成了科研院的出远门必备。柏知望按月付给老刘租车费,对面推推拉拉半天拗不过,还是给他打了个折。 怕小姑娘吹着冷,柏知望没敢把空调开太低,贴心地在后座放上矿泉水,等她喝好才发动引擎。 照顾得这么面面俱到,秦舟啧道:孟玄是不是都想换单位了? 孟玄点点头,想,可想了。柏老师你们院现在还招硕士吗?不招的话我可以辞职考个博,去给您打下手。 秦舟回头瞪她:你可算了吧,专业都不对口。 孟玄哦了声,憋着笑看后视镜里两位老师的氛围。她无意中充当了调和剂,在座三个人除了柏知望都是很爱谈天的人,所以车里气氛比只有两人时热闹不少。 柏知望竟然也跟着玩笑:虽然现在院里很少招应届硕士,但你有项目经验,可以来试试。 秦舟气得推他,你想挖我墙角? 柏知望耸耸肩,并没觉得刚刚的推搡笑骂过于亲昵,反而是秦舟自己意识到不对后收敛了不少。 一路说说笑笑,路程倒没那么远,车载导航播报目的地已到达时,三个人还在聊葱辣不要钱一般的当地拉面。 孟玄下车,撑起遮阳伞,向柏知望示意:谢谢柏老师! 柏知望摇头笑,见他们已经拐进咖啡厅就没再等,方向盘一打,掉头换目的地。 这时候手机响了,柏知望按下免提,杜清的声音传出来:老大,你在哪? 柏知望报了个地址:不用着急,你过二十分钟出门吧,我们去西窟碰头。 杜清挂电话前疑惑地问:怎么跑那么远 车消失在土路尽头,秦舟转身走进咖啡厅,刚进门就认出了在等的人,上前问:请问是何先生吗? -- 第46页 何先生轮廓清瘦,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后背因为奔跑沁出一些汗,布料黏在皮肤上。 何禾,幸会。 秦舟。这位是孟玄。 双双自我介绍后落座,秦舟跟对面再次说明来意,经过他同意后摆放好录音设备和电脑。 孟玄在电脑上记录,秦舟在笔记本上对提纲。田野民间流传的记录也是重要研究对象,虽然难以像档案馆中的历史那么准确,但是非常难得的一手资料。 何禾作为人民教师口条很好,表达条理清晰,人也很真诚。秦舟没忍住跟他多聊了两句,知道他的爷爷辈仍然是供养人。 秦舟惊喜地问:那您家有保存家族志之类的东西吗? 何禾想了想说:应该有吧,我小时候见过,但我现在不是搬去深圳定居了吗?这边的家族资料就捐赠给民俗馆了哦对,我爷爷以前参与编过地方县志,你们去应该能查到电子版。 好的,谢谢您。 秦舟又询问了一些石窟和祖辈相关的事,嘱咐孟玄标记好画像演变的细节,便起身道谢准备走了。 何禾连连摇头:哪里,你们辛苦了。 秦舟付完咖啡的账,带着孟玄又往民俗馆跑。 有了目标以后找起来就很快,秦舟找到县志中关于何氏功绩的记载,其中就有不少关于洞窟的有效信息;孟玄也在民族馆找到家族资料,其中有段落详细描写了供养人画像始末,甚至出现与窟内对应的服饰纹样记录。 这么丰富的收获,两个人都等不及第二天再整理,一直在那待到七点多,晚饭都没吃,光顾着研读跟申请电子备份。 路灯照着白杨树,孟玄对着叶影伸了个懒腰,打趣道:这下感觉公文包都重了好多啊。 秦舟还在收拾东西,抬头关心道:背不动? 背得动,修辞手法不行吗?孟玄嘟囔着拎着公文包,在门口等秦舟。 正好馆内的工作人员要过来锁门,她跟阿姨有说有笑地聊了好久,直到秦舟出来前还在依依不舍。 秦舟跟阿姨道完谢,揶揄孟玄:我要是再不出来,你是不是连相亲对象都有了啊? 刚那个姐姐就在给我介绍了,我说我不要,我有男朋友。孟玄呲儿他。 这要是放以前秦舟准得回一句谁没有似的,但这次他选择把嘴闭死,毕竟他还真没有。 两个人一路走到路口,见路灯下有辆熟悉的五菱宏光,车身还印着老刘车行的LOGO。 孟玄又嗑到了,意味深长地朝秦舟努嘴。 秦舟不知道怎么接话,犹豫着走到车前。 车窗应脚步声摇下来,柏知望打开车门,正想给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找个合理的解释,腹稿打了三遍,结果开口时说慢一秒,被对面抢了白。 秦舟直接问:等我? 我柏知望本来还想挣扎一下,想想好像也没必要瞒,干脆认了,嗯,在等你。 孟玄自愿充当不那么亮的电灯泡,眼观鼻鼻观心地把车门一关,外界纷扰与她无关。 柏知望这才走下车,从怀中拿出一束玫瑰花,猛地塞进秦舟怀里。 然后他飞速回到驾驶座,关门,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作者有话说: 别人有的小船也要有! 第30章 不带这么撩摆人的 回宾馆以后秦舟买了个花瓶,把玫瑰花插进培养液里好生养着。 有了关键资料后,修复后期工作推进得快了不少。在花枯萎之前,最终效果图终于修改完了。 三十平米的壁画,从采集到落地花费两个多月,春装都熬成短袖,唯独长河落日照样圆。 画中有莲池金座上佛祖说法,旁侧围着近百个观音或乐伎,裙衫对舞,彩带翩飞,经典态势如反弹琵琶、不鼓自鸣等都完美复刻。[1] 孟玄见实景效果图出来又兴奋又燥,蹦蹦跳跳地出去请大家吃雪糕。 头顶电风扇呼啦啦转着,却并不顶用,秦舟热得T恤湿透,没了年轻人的活力,继续闷在这小工作间里,坐在窗户前吹风。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补完了? 秦舟吓得赶紧把腿放下来,回头见是岑民,松了口气。 主任一进门就看到效果图,啧啧夸赞:地仗磨损变形那么厉害,霉变斑块也多,没想到最后还能复原。小秦,可以的哇,当初幸亏是让你来。 没,都是跟小孟一块做的。秦舟平时傲归傲,在这方面还是有什么说什么。 岑民照样夸:像你们两个这么好的手艺,就没想过干点别的? 也不算别的吧,就读研那会想办过画展,文物主题的,当时还准备了好久。秦舟最后点完色,收笔静坐。 岑民来兴趣了:挺有意思的,一定很多人去看吧? 秦舟笑:不不不,最后没办成。我不是他们圈子的,画展没法说开就开,只能跟那帮玩艺术的朋友一起。后来我这边资金不够,这事就搁置了。 秦小少爷但凡肯跟家里开口,根本不可能资金不够。岑民知道里面肯定少不了弯弯绕,人家不说,他也不想瞎打听。 -- 第47页 秦舟收拾完工作台,见岑民手上还拎着袋子,赶紧把桌上文献麻利腾走:您怎么还拿着袋子?放这吧,多沉。 哦,这本来也是给你的。岑民笑着把它放桌上,小柏买的,现在他还回不来,叫我带给你。 秦舟一听这名字,赶紧把袋子打开,发现里面全是水果,还有瓶人工泪液。 岑民看后辈的眼神都和蔼了不少:要不说小柏会疼人呢?西北嘛,干燥,水果吃少了容易上火。 主任也八卦,打听还不乐意直接说,尽拐弯抹角地问。 秦舟偏不让他得逞,只说:确实。 岑民挑眉,憋不住把话挑明:看来我是老了啊,我那个年代可没人分手几个月还又送药又送水果的。 秦舟回击:那不然,我们必须天天打架? 岑民啐他口是心非,秦舟笑而不语,心里想的却是,就这么点水果都不知道自己送来,是怂还是故意躲? 真躲的话也倒不用多此一举,看来还是怂。 秦舟腹诽完表情亮堂不少,说话都有劲了,顺带跟岑民聊聊下一步计划,还有哪些崖洞需要重点关注。 正事说完,秦舟心情大好,问要不要出去抽根烟,岑民应下来。 俩人走到露天院子里,太阳直射照得人睁不开眼,蝉鸣声很热烈,树荫稀稀拉拉的遮不住紫外线。 秦舟皮肤白,一暴晒就脱皮,所以他尽量往墙脚阴影下站,结果蹭上一身的墙灰。 岑民见他手忙脚乱拍灰的样子笑:你这细皮嫩肉,怎么想着来这里哇,应该不适应吧? 还行,挺适应的。秦舟抬头笑笑。 说话间一阵风刮起来,扬沙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两人早习惯了,熟练地背过身,不让风把火刮灭。 岑民一手夹着烟卷,问道:你就没想过以后再干点什么? 秦舟以为他指的是这个项目完成后,以后再扩扩人脉,否则文物活化的渠道太少了,一旦项目资金吃紧就转不开。 岑民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再以后。 秦舟点燃烟卷后一直没抽,夹着发愣,再以后?接着回美研院写我那论文,补我那字画。 上下五千年文明,研究一辈子也琢磨不透,秦舟没精力也没兴趣干别的。 岑民吸口烟,青雾在他面前缠绕成团,一辈子都干这个? 嗯。秦舟答得无比笃定,一辈子都干这个。 岑民不大信,这世上把理想初心挂嘴边的年轻人太多了,他手下满腔热血的人也不在少数,可真能走到最后的寥寥无几。 毕竟学术圈真的很残忍,有的人穷极一生也摘不到遥不可及的星。 挺好,要是小柏也能这么想就好了。岑民听柏知望提过想离职的事,院里没理由卡着人家,但主任身为前辈,还是对这个好苗子表示惋惜,他想转行我理解,君子怀璧肯定会收到很多橄榄枝。但说句自私的话,我确实不希望他走。你说话应该比我管用,能劝就帮着劝劝吧。 别,我可管不着他。秦舟赶紧否认,他想干什么是他自己的事儿,别说现在已经分了,就算是以前,我也不可能让他为我改什么决定。 岑民一脸过来人的表情,满口不信:你跟他要是真断了,我把岑民两个字倒着写。 秦舟可冤枉:真的。想想觉得不严谨,补充,至少现在是。 岑民满脸你骗不着我:我越想越不对劲,既然你们还没复合,那他干嘛千里迢迢把你从上海叫过来? 秦舟一口气憋喉咙里,差点没呛到:是他叫我来的? 岑民奇怪他怎么还不知道,不然呢?虽然咱们向来举贤以能,按研究水平跟方向最后还是得筛到你。但你自己都往后缩,除了柏知望,还有谁敢把你揪出来? 秦舟可太震惊了,亏他在上海那会还千推万辞怕柏知望尴尬,原来对方早就大格局地决定为工作牺牲生活安宁了? 手里烟抽着没劲,秦舟兴致缺缺地吸两口踩灭。 驼铃阵阵穿过,大铁门呼啦一声打开。 十几个工装乌泱泱进来,人手一个带镜头的仪器,各个脸上都沾着灰和汗,个儿最高的那个还是一如既往打眼。 秦舟看清来人是谁后,默默闻了闻自己身上,还行,没沾烟味。因为柏知望有咽炎,所以秦舟从不在他面前抽烟,连味道都不舍得让他闻到。人是分了,习惯一直在。 柏知望朝他走来,一开始想着有老主任在场面不至于尴尬,结果岑民正好抽完一根烟,懒得掺和小辈的破事儿,扔完烟头回屋干活儿去了。 陡然成了独处空间,柏知望不知道怎么起头,只好拿万能的工作当挡箭牌:刚从市里拿了一批数据权限,正好你那窟结束后可以做个整体环境模拟。 秦舟静静应着。 大漠骄阳,两人的轮廓影影绰绰,隔着升腾的热气,一仰一俯离得很近。来回的路人指不定还以为他们在说什么情话。 秦舟躲在墙角的阴影里,树叶留下的光斑在他头顶挪动,谢谢柏老师。 -- 第48页 柏知望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客气,这是谢哪出? 秦舟抬眼看他,分手这么久,他还没在太阳下光明正大地打量过柏知望。 谢谢你不计前嫌地把我叫过来。秦舟说。 柏知望没否认:你知道了? 秦舟往岑主任离开的方向抬下巴,于是柏知望很快明白是谁在大嘴巴。 柏知望解释道:之前课题组开会,院里想从美研院抽人过来,要有类似经验的,问我有没有推荐人选。 秦舟好奇:我以为你会找别人。 柏知望轻笑一声,挽起满是土的袖子,你就在我跟前儿,我眼里还能看得到谁? 这话说得不经意,听的人却往心里去了。 秦舟看着他,柏知望面上挂不住,转过头补充道:我意思是符合标准的除了你也没别人了。 咣啷一声,铁门合上。院外是黄沙孤烟,院里是热火朝天。 柏老师,秦舟仰得脖子发酸,揉着后颈,挫败地说,不带你这么撩摆前男友的。 撩摆是柏知望那边的方言,秦舟跟他在一块这么多年学会不少词,待久了口音就会被带着走。 那如果不是前男友,柏知望忽然低下头,嗤笑的气息扑在秦舟鼻尖,是不是就可以放心撩摆了? 作者有话说: [1]有参考220窟重层壁画等的样式 第31章 我在吃醋 秦舟哪经得住这种话,他本来是想来个先发制人然后看柏知望手足无措的,谁知道对面给他上了个回旋招。 是吧。秦舟偏头看着树影,默不作声地拿手给自己扇风,那你怎么个意思呢? 太热了。 什么意思你肯定也门儿清,反正日子还长,咱俩都好好琢磨琢磨。柏知望也没指望从他这得到什么好话,保持弯腰凑近的动作,适时把话题引开,刚抽烟了? 一点点。秦舟往后退了退,你别闻,嗓子该难受了。 不会。柏知望满眼笑意,递出去一张纸,进屋吹吹空调吧,小心中暑。 嗯,我看你还买了盒阳关葡萄,一起吃吗?秦舟接过柏知望递来的纸,自然地并肩往回走。 柏知望答应了,跟着他去办公室吃水果,有说有笑的,聊得投机,但谁都没提刚刚的话题。 有的事儿是点到为止,引子抛出去,让彼此知道自己有这个想法,再往前就过了。 想在这个岁数谈恋爱,尤其是想跟前男友谈恋爱,讲究一个推拉过招。当然招数并不是指什么故意吊着人的套路,而是得让节奏舒服。 柏知望不逼,秦舟也不急。初恋时急是怕对方跑,现在都知道彼此跑不了,这辈子就他了,干脆就慢慢来他们以前没玩过暧昧,总是还没准备好就开启下一段人生转折,迅速地告白、异国、买房同居,分的时候更是伤筋动骨,都是因为太快、太急了才出那么多问题。 道理秦舟都懂,但在拆水果保鲜膜时他还是很没出息地把最大的葡萄塞进柏知望嘴里。 天气预报里播着明日阵雨,一开始还没人在意,毕竟比起多年难遇的大雨,还是眼前的答辩更为紧迫。直到几滴水作为前奏落到窗台前,秦舟才后知后觉地抬头。 他赶紧敲敲孟玄的办公桌,让她往外看。 孟玄桌上各类材料摞得老厚,哇了声:竟然有雨。 秦舟说:怪不得最近院子里孩子都少了,开学了吧? 敦煌的夏天特别长,一场雨过去,说明天气要开始转凉。成片胡杨林明媚得晃眼,叶子晃晃悠悠,不知什么时候都渐渐变黄了。 演讲方案过完三稿,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敲定过,刘子识也被请过来以修复师的身份对系统做内测。 刘子识并不认识太多人,所以提了几个优化建议后就跑到工作间,跟秦舟有说有笑。 屋里两位全都有自己的活要干,秦舟不好驳了客人的面子,又实在忙得可以,干脆把刘子识招呼到自己身边,让他帮忙整理采访附件。内容都已经经过脱密处理,刘子识手脚麻利,乐得为秦舟分忧。 核对完毕后,几个人纷纷站起来活动酸痛的肩膀。 秦老师,你们在这是不是还没出过门啊?刘子识干完活伸着懒腰,问。 秦舟说:经常去其他镇上出差。 刘子识摆摆手:那能叫出门吗?那叫工作。这样吧,明天正好周末,我带你们去玩会儿。 秦舟为难,孟玄却立刻叫好,顺便行怂恿能事:好啊,秦老师,一块出去走走嘛,不然眼睛撑不住的。 这么一提,眼睛确实很干涩。秦舟拿柏知望送的人工泪液滴了滴,闭着歇会。 孟玄实在很想去,她单独跟刘子识去旅游又不合适。秦舟没办法,只能一块跟着。 第二天一大早刘子识就开着车来接,因为他想带他们去阳关,路比较远,需要早点出发。 刘子识穿得很有活力,白T牛仔配印花运动鞋,还戴了个墨镜。秦舟就显得随意很多,头发松松垮垮地绑了个揪,有几撮乱在额前也懒得管,抓着防晒衣就出门了。 -- 第49页 大几十公里的距离,能见到很多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孟玄掏出手机,拍下一张外景给男朋友发过去,等了很久都没有收到回复。 她耸耸肩,语气中有不耐烦与略微的气愤:服了,他怎么还没醒。 刘子识好奇道:孟姐男朋友? 孟玄点点头。 刘子识又问:你们都在上海吗? 他不在,在我老家。孟玄说。 刘子识笑道:那你们感情还挺好的,离这么远还能每天说话。 孟玄沉默下来,偏头看着倒退的风蚀林,忽然揉揉眼睛,说迷了沙子。 驱车到达目的地已经快中午,秋老虎还是厉害,外套基本用不上,都搭在手上防晒。 刘子识停好车,小导游似的给他们介绍。丝路关隘几乎是来敦煌的必打卡地,秦舟从前来旅游时就来这逛过,所以今天完全就是陪学生来转,一直默不作声。 孟玄第一次来,比较兴奋,见什么都想拍照。秦舟以前玩过几年单反,理所当然地充当起她的摄影师。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进了一家纪念品店,孟玄想给家里人带点礼物回去,秦舟也跟着进去,本意只想吹吹空调,突然在橱柜里看到一个工艺品觉得还挺好看,于是上前问价。 刘子识好奇道:秦老师是想买了送给谁吗? 年轻人的眼睛里有种炙热又直白的光,秦舟能明显感受到是因为他曾经也有过这种情愫。但这样的刘子识他还是第一次见,把不准该怎么回应,只能先点点头。 刘子识继续旁敲侧击道:女朋友? 秦舟摇摇头,没有女朋友。 刘子识脸上的惊喜和笑意非常明显,正在他准备继续发起攻势时,秦舟的手机忽然响了。 秦舟向他示意,发现来电是柏知望,赶紧去门口接起电话:柏老师? 景点嘈杂的声音传到对面耳朵里,柏知望问:你不在宾馆吗? 不在,怎么了? 想问你要不要一块吃午饭。 秦舟看看表,已经过饭点了,你不会才起床吧,昨晚通宵了? 六点多睡的。柏知望作息一向不规律,有事就通到清晨,然后中午补觉,以前秦舟就老因为这个跟他急。 秦舟不满:悠着点,又不是二十岁。 昨天任务太紧了,早上就得交付,不熬不行。柏知望解释完又问,你在哪呢? 阳关。 出去玩了? 嗯,跟子咳,跟刘子识和小孟。 刘子识? 嗯。明明没什么事,但秦舟看过刘子识刚刚那眼后明白了点东西,再被柏知望这么一问有点心虚。 柏知望声音低低的:他喜欢你。 啊?秦舟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接。 看这语气明显是吃醋了,这样的柏知望太多年没见,秦舟想多逗逗他,可惜对面总拿别的话搪塞过去。 柏知望憋了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一句:阳关好逛吗? 秦舟故意耍坏刺激他:好逛,天气也好,我正在纪念品商店跟他们买东西。 小船!柏知望被他这雀跃的语气说急了,脑子里已经脑补年轻人求爱的大戏。 略微带着儿化音的称呼,让秦舟听着像撒娇,心里美滋滋的。他接着循循善诱道:听着呢,什么事? 沙沙的电流声响了两秒,柏知望犹豫很久才开口,像只受了委屈的流浪狗:我在吃醋。 声音很小,羽毛一样在耳边挠痒痒。 知道了。秦舟哪见过这样的柏老师啊,鸡皮疙瘩都快被句子的小尾巴勾出来,他正色道,放心。 挂了电话回来,刘子识还在原处站着等他,好像准备继续刚刚的话题。 秦舟冲年轻人点头招呼,随后问店家,能不能把橱窗里的模型拿来看看。 那是一只做工精致的木船,大家来阳关一般都是买点丝织品或者纪念币什么的,很少有人会带这种东西离开。刘子识好奇道:不带点别的走吗? 不带了,他就喜欢这个。秦舟说。 说这话时他特意转了转手中的戒指,反光晃得墙壁上都有,刘子识自然也注意到了。 秦舟把纪念品打包好,坐在休息区等在隔壁买东西的孟玄。 年轻人坐他身边,小声问:秦老师,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如果觉得冒犯可以不回答。 秦舟猜得到,点点头,示意不会冒犯。 你刚刚说你没有女朋友,刘子识试探着问,那有男朋友吗? 秦舟摇摇头。 就在年轻人兴高采烈准备表白的时候,秦舟伸出左手,亮出中指上的戒指。 这戒指刘子识倒是刚见过,但戴中指一般代表着热恋中,他问过知道秦老师没男女朋友就没再在意,以为它只是装饰品。 刘子识疑惑:难不成你结婚了? 秦舟说:那倒不会。 那这是?刘子识指着戒指问。 -- 第50页 秦舟也陷入沉思,这是谁呢?目前还不算男朋友,显然也不是女朋友。但是,是个会将回忆再留很多个十三年的人。 想了三秒钟后,秦舟从口袋中掏出钱包,拿出一张几乎泛黄的画递给刘子识,淡淡地笑着:是他。 第32章 重新认识 刘子识看着那幅画,表情明显有点失落。 画上人他认得出来,是上次烧烤摊遇到的柏老师。 刘子识看着年久的话,猜测秦舟跟柏老师应当一起走过很多岁月,而那些都是自己无法插手的,就像自己永远不知道卡拉OK里放的歌有什么深意。 他跟你刘子识最终什么都没说,笑着把钱包还给秦舟,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你画得很好看。 年轻人挫败的表情让秦舟非常于心不忍,他意有所指道:当时画的时候我只顾着看他了,如果换给别人来画,上面应该会是别的美景。 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的暗示,刘子识能听懂,也很感谢秦舟在这种时候不点破自己的心思,给自己留了不少体面。 刘子识笑得跟没事人一样:是啊,有时间我也得去找找别的美景。 三个人玩到下午左右,年轻人都逛饿了,秦舟就请他们两个吃晚餐,然后一起回宾馆。 刘子识把人送到地方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开着车给兄弟们打电话,要去烧烤店纪念他无疾而终的暗恋。 对面的嘲笑声非常不留情:拉倒吧你暗恋,从去年到现在你恋过四回了吧? 这句话随着车一溜烟地远去,只留下难闻的尾气。 秦舟哭笑不得地上楼。 现在的年轻人确实比他那会要强得多,爱得坦坦荡荡,断得干干净净。 电梯楼层从一变成三,秦舟抬手敲敲柏知望的房门,没人应,他只好在微信上问:[你在加班吗?] 柏知望说:[在食堂。] 快七点了才吃饭,估计是中午吃得太晚。秦舟小跑着去食堂找他。 这个点已经没什么人用餐,空旷的大厅里秦舟一眼就能找到柏知望在哪,他迎上前,手里还抱着个大纸袋子,很是显眼。 送你的。秦舟递隔着餐桌递过去。 柏知望惊喜地接来,问:可以打开吗? 开。 柏知望连饭都顾不上吃,打开礼品袋,拿出包装精美的玻璃盒子,发现里面装着一艘木船。 小船柏知望这么说,不知道是在喊礼物还是在喊人,反正秦舟先应着。 喜欢吗? 喜欢。 秦舟把自己送了出去,柏知望怎么可能不喜欢。 那就好。秦舟悄悄地笑,手上的戒指在光下闪烁。 话说到这里,秦舟觉得接下来该聊聊刘子识的事。然而柏知望拐弯抹角,一直不进入正题。 你吃过了吗?柏知望问。 吃过了,跟小孟他们一起吃的。 小孟?柏知望低着头说,还有别人吧。 有啊,刘子识。秦舟承认得很大方。 嗯。柏知望把纪念品抱得更紧了,秦舟瞧着简直好笑。 两个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别的,抱怨食堂过早的关门时间,即将到来的紧张答辩,课题的后续安排就是没把话头迁回去。 直到食堂打烊了,两个人并肩往宾馆走,秋风吹着清凉,T恤随风微微鼓起,柏知望才叫住秦舟:小船。 嗯? 我想知道柏知望指着怀里的礼物,这个礼物,刘子识也有吗? 秦舟扑哧乐出声,还惦记着呢,这也太可爱了:怎么可能? 柏知望长舒一口气,连脚步都变轻快很多。 秦舟跟在他身后,快走两步赶上,继续并肩走着。 放心吧。秦舟暗示道,只有你有。 柏知望的嘴角几乎要跟月亮起飞,直至上电梯都没控制好表情。 三楼到了,电梯关门前柏知望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 这一晚上秦舟的脸颊就没歇过,笑得几乎要抽筋。 他躺在床上想,柏老师今天真的很不一样,自己也是,无论是表达还是处理方式。果然现在这样相处才是对彼此最合适的,像刚分手那会似的逼自己忘掉彼此几乎不可能。 既然连一千多年的壁画都能修复,一段十几年的关系而已,也需要试着修修看才对。 他把柏知望从聊天框里拖出来,说:[柏老师,你是不是还在怕我为难?] 秦舟太了解他了,从前因为吃醋的事没少走弯路,所以这次他们都把话挑得非常明朗。 柏知望:[是,我刚刚纠结挺久的,不知道要不要请你跟刘子识保持距离。毕竟你名义上还是单身状态,大家又都是同行,我没资格让你这么做。] 秦舟:[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没有为难。] 柏知望:[?] 秦舟:[还有,你吃醋的样子很可爱。] 夸一个三十三岁的大男人可爱着实不是好词,但柏知望在另一头竟然还很受用,甚至十年难遇地觉得害臊。 -- 第51页 柏知望:[那既然这样] 柏知望:[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吗?] 秦舟一愣,这是他没曾想过的解决角度。 柏知望这回发来的是语音:[就从坦诚和任性开始。] 窗户没关紧,随着滴地语音结束,玻璃也被风雨撞出一声脆响。 作者有话说: 开了个预收,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康康哦,人狠话不多的渴肤症攻被小猫咪受暗恋的故事 第33章 别人 直到第二天中午,这场雨还在断断续续下着。 会议室里,岑民一边抱怨沙漠怎么会下这么大,一边起身把百叶窗关严实。 等坐回会议桌,岑民才清了清嗓子,重申道:刚也说了,虽然初期答辩不影响结项定级,但它也是结项考核的重要参考,关系到项目的后续资源与优化方向,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主任看着睿智儒雅,但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在,会议室里没人敢说话,只有柏知望接过话头:岑主任,材料已经核对上交,系统也请专业的修复师来试过,就看明天评审组们的意见了。 岑民满意地点点头。 柏知望这方面经验比较丰富,又是组长,理所应当地作为代表去省里答辩,只带了研发队几个人过去,剩下的则留守岗位继续工作。 说是留守,其实没多少人坐得住,这么大的投入谁都想急着知道结果。 孟玄性子最急,她还没独立参与过这么大的项目,一整天忐忑不安,当初毕业盲审都没这么紧张。 本来说是四点钟答辩结束,结果等到五点课题群里还没动静。又等了一小时,杜清等不及了,跑到孟玄身边细细簌簌跟她讲小话。 孟玄不敢直接问柏知望,总觉得那位看着温文可骨子里是个高岭之花,只能怂恿自家老师:秦老师,您要不要问问?柏老师他们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秦舟也很久没这么期待过一件事,虽然以前也没少申请青年基金,但这回不一样,这是他跟柏知望共同完成的项目。毕竟他们不可能有孩子,每份光辉就像他们的孩子。 行,我问问。他在裤缝上擦了把掌心,打开手机,找到柏知望的聊天框。 秦舟:[你那边怎么样?] 孟玄蹦蹦跳跳地把其他同事也叫来,平均年龄大三十岁的高知分子,跟高中生似的围一块儿等信。 秦舟啧道:紧张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 孟玄急得跺脚:怎么不是大事儿,关系到我奖金啊呸,关系到课题结项呢! 其他同事都笑,这孩子太实诚了,还逗。 其实我觉得肯定没问题,应该就是优秀跟特优之间吧。孟玄胸有成竹地说。 其他同事也点头,我也觉得,毕竟成果摆在那里。 他们这么肯定倒不是因为多自信,而是因为万一失败那得到的资源支持少之又少,谁都没做好面对那么大缺口的准备,没日没夜干出来的成果当然在自己心里就是最好的。 这时候手机突然闪了两下,孟玄忙说:柏老师回了,您快看看。 喔唷,你真是秦舟无奈地解锁屏幕,手指在Home键上摁半天才解开,等进到微信界面,他嘴边的笑忽然凝固住,久久没说话。 孟玄见他这副表情,心瞬间凉了半截,但还是抱着点期待,催他:怎么了?啥结果啊? 秦舟把手机揣兜里,脸上阴云密布。他不是能藏住事儿的人,这个表情基本就说明不是好消息。 大家都脸色一凛,其实已经猜到了,但还是不死心,七嘴八舌地问:赶紧说啊,急死人了! 秦舟开口前自己都不信,又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重新摁亮屏幕,对着柏知望发来的图片确认过三回才敢开口:评分不是很高。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孟玄话都不会说了,怔怔地问:啊? 不是很高已经算客气的说法了,准确来说,远远没达到他们自己心目中的及格线。 努力这么些天的作品竟然是这种结果,总有种用心做的东西没受认可的感觉。大厅里气氛冷得像十月的雨,快七点了,没人去吃饭,也没人主动下班,都默然回到工位前复盘工作。 这种情况下做什么都难集中精神,尤其是孟玄,她刚毕业没多久,碰上这种事打击确实很大。回工作间后她一直闷闷不乐,盯着之前画的图看半天。 秦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自我消解大王就没那经验。好在没过多久,柏知望回来了,把大家召集到会议室里,好声好气地慰勉一顿。 柏知望颠簸一整天却并不见颓色,他这时候不能垮,否则会影响士气。 评分表中,无论是成果水平还是课题考核指标得分都是最优,唯独转化前景一项拖了后腿。 柏知望转达完评审意见后跟大家鞠躬,道歉,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 组员们怎么可能怪他,谁没见过柏知望的现场,他答辩绝对不会出岔子,归根结底还是项目定调的问题。 柏知望看到几位年轻的同事都耷拉着脸,中肯地开解道:其实咱们的项目,选题意义和创新度部分都很高,而且现在还没人把我们的概念这么大规模地付诸实践。至于完成度,我相信大家也都拼了全力。 -- 第52页 但你们也都知道,重点研发计划的要求必然高,资金总额有限。决定分配的因素很多,评分不高,并不代表东西不好。柏知望像只低音管风琴,有种宽舒人心的魔力,也不代表我们就得在这停下。 孟玄本来还哭丧着脸,被这么一打气,蔫了的头又抬起来。其实评审意见也好理解,毕竟做项目跟在学校写论文不同,有些没有转化的科技产出就像没人买单的水果,夸得再天花乱坠最后也只能摆在盘里等它过期。 柏知望当了这么多年的项目带头人,对自己组员的性格摸得门儿清,察言观色道: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评审没有对我们的研究方式提出任何质疑,仅仅在转化这一项打了低分,这未必不是好事。他们唯一的顾虑,我们会在结项前,亲手用推广率和转化率作证明。 一把温柔嗓天生适合安抚情绪:大家都这段时间都很辛苦,我申请了院内的奠基团队奖,奖金下来后会按补贴形式发;积攒的加班工时也可以调休,你们先出去走走,看看山看看河,想回家待两天也可以,等情绪好了再回来继续。 什么加油打气动员都是虚的,讲情怀虽然有点用,但柏知望觉得还是实打实的福利才最有效,至少对这帮连轴转很久的人来说是如此。 一场会下来,死气沉沉的组里终于有了点朝气,几个老油条高呼谢谢组长。 等会议室的人都走光了,秦舟还在原处坐着。 柏知望关掉显示屏,问:不回宾馆吗? 秦舟说:在等你。 柏知望掏出一大串钥匙,找到贴着会议室标签的捅进锁眼里,一边锁门一边问:怎么了? 没,其实只是想安慰柏知望几句,但四周这么静,秦舟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就是怕你心情不好,我来问问。 柏知望收起钥匙,插着兜,好整以暇地瞅他笑。 别这么看我啊,真话。秦舟瞳仁漆黑,比黑珍珠还真,你也别跟我演,换谁碰到这种事都不好过。刚刚那是当大家面必须得撑着,现在又没别人,没必要。 分手这么久,秦舟还是习惯用别人我们做区分,这让柏知望特别受用,差点忍不住想嘚瑟。 第34章 装得正儿八经 柏知望嘴角挂着一摸玩味,戴上帽子,步入秋风里。 秦舟不明白这表情什么意思:你笑什么啊? 没事儿,就觉得挺有意思的。柏知望回头打趣道,还是睡过的人知道心疼啊。 呸!我看你是真没事了是吧?秦舟被臊得脸红,跟在后面骂人,早知道不上赶着送温暖了,好心反被调戏,还有没有天理了,也就在人前装得正儿八经! 没装。夜里凉,风往脖子里钻根本受不住。柏知望把领子拉得老高,走起来脚底带着落叶,我说那些话,是真的很想他们留下来。 秦舟听出他背后的意思,没插科打诨,严肃地听他继续讲。 其他人不说,就孟玄她们几个,年纪还小,觉得热爱、理想这些玩意儿能当饭吃,等慢慢意识到,大多数研究就算努力了也可能被腰斩,生活和想象的差距又越来越大柏知望摇摇头,再不哄着点,他们还会不会留在这都不好说。 柏知望聊起这些从来都现实到有些残忍,但也确实是大实话。科研院门槛高,能来的都是能力出众、名校出身,各个大厂offer拿到手软。他们放弃顶薪来这,无非就是为了热望二字,总觉得自己在这能创造出哪怕能让世界往前跨一点点的东西。 但实际上,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实现伟大,绝大多数再科研路上摔了无数次跟头也摸不到山头。全人类的平凡相较于自己的平庸,还是后者更让人崩溃。 所以很多人会自我怀疑,然后离开这里。 秦舟没那么悲观,这方面他一直状态很高:倒也不至于,你们院虽然人才流动大,但不也有百十号人坚持干到现在?谁来这里不是带着想法的,都还没有实现,谁会甘心离开。 柏知望跟着他扯了扯嘴角,但愿吧。 秦舟突然不笑了,站在一颗胡杨树下,盯着他的眼睛问:那你呢? 柏知望表情一滞,眼神飘忽到地面,与人行道砖融为一体的落叶。黄沙茫茫,人心也茫茫。 秦舟见他不说话,追问:还是要离职吗? 我柏知望躲不过去,叹口气说,公司给的入职DDL是下个月,但现在这边还没结项 他们还挺大方。秦舟被树影遮得晦暗不明,那咱们最多也只能待一个多月了是吧? 胡杨叶子在鞋底沙沙作响,柏知望听着莫名烦躁。他答辩穿的西装没来得及脱,被路灯打上一半黄色。 空旷的砖块上对影成双,秦舟却觉得怅然若失。 柏知望说给组员放假,结果第二天只收到三张调休单。成熟的打工人知道调休不能一窝蜂地走,不然工作容易停摆,所以大家都自行商量好都岔开了,以保证每天都有人在工位上。 -- 第53页 这次评审意见直接影响到项目定级,最直观的后果就是研发资金的支持少了。科研院不得不调来几个市场化团队的人,柏知望常常跟着一块跑。他之前干过不少外包产品方面的工作,所以跟各个单位接洽还算得心应手。 好几家博物馆都是老朋友,跟他们聊合作时对面必定要称赞一番,想法新,前景可观,最后再加上一句但是。 万事只要有但是准没什么好转折,彼时数字化正是方兴未艾,大多数单位会持观望态度,或者不具备搭建系统的条件。 闭门羹吃多了人真的会麻,连着失望一阵子后,柏知望自己都开始心里打鼓。细化方向看不清,后续资金跟不上,还谈什么成果转化。 秦舟一直是个乐天派,他秉持的人生信条就是甭管有没有钱,该怎么修还是得怎么修,所以组长不在组里时,他倒成了挑大梁的那个。 之前修复的B-04窟只能算打个样,重头戏都在后面。每个窟的特点、风格、年代、故事、建议修补方向等等都需要打标建档,然后经过技术处理去色填充再修改,这个过程会作为模板应用到同类档案里的其他壁画中。 这些工作精力与知识储备的要求都非常高,一天下来根本完成不了多少。秦舟跟孟玄连着好几天伏案,核完几万条数据,看得人走路都是飘的。 天气慢慢转凉,办公楼里却开始热闹起来。出去散心的同事们纷纷复工了,工位间多了许多各地零食,牛肉干葡萄干樱桃干,来自五湖四海。 秦舟像吃百家饭一样挨个尝一遍,回到工作间,发现孟玄坐在那,眼睛通红刚哭完。 秦舟想了想,没问她怎么了,而是往她面前放一袋水果,说:阳关葡萄,甜的。 孟玄赶紧擦擦眼睛,强笑着说:谢谢。 小姑娘从来都状态很高,秦舟第一次看她哭得这么惨。但他确实不会安慰人,害怕自己说完人家更难受,所以没有多嘴问。 葡萄最终也没被吃完,孟玄站起来,还是决定向秦舟请假:秦老师,我能不能也调休一段时间? 可以啊,在OA上填写申请,等柏老师批完你就可以走了。最近孟玄几乎没过过双休,她想休息秦舟肯定批,顺便还要关心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孟玄低着头说:嗯,我男朋友要来,带他出去转转。 久别重逢本是人生喜事,孟玄却看起来非常低落。秦舟猜测她估计刚跟男朋友吵过架,见见面把话说开了也好。 孟玄请了两周假,没有她的工作间忽然变冷清了不少。以前孟玄打字总敲得噼里啪啦响,秦舟听惯了机械键盘声,现在没了反倒觉得别扭。 然而这种反常生活没过几天,秦舟又在沙洲宾馆门口看见本应一周后才回来的人。 第35章 学着依赖 柏老师?我还以为你下周回来。秦舟冲来人点头,正好,明天组会的材料待会传给你。 柏知望笑,这几天辛苦你了。 秦舟正奇怪着怎么他今儿个这么客气,就看到他微微侧身,让出身后清瘦的身影。秦舟这就懂了,原来是有别人在场,柏老师这是在装蒜呢。 柏知望说:正好路上遇见小孟,就载她回来了。 秦舟惊讶:小孟怎么也这么早回来? 被叫的人闻声抬头,没一会脑袋又耷拉下去。秦舟明显看到她表情不对劲,又转头用眼神跟柏知望询问。 柏知望跟孟玄不算特别熟,所以识趣地没多说,只问秦舟要不要一起吃晚餐。秦舟吃得特别早,暂时没什么胃口,柏知望就没多留,留他俩说话。 秦舟径直走向孟玄,关心道:不是陪男朋友出去玩吗,怎么回来这么早,不多玩几天?见孟玄衣衫单薄,他赶紧找前台要来一条薄毯,搭在她肩上,穿这么点 孟玄摇摇头,沉默着。距离这么近,秦舟才看清她脸上的泪痕。 孟玄平时不怎么化妆,除非开大会。今天眼影的颜色却非常温柔,可惜因为水渍晕染得斑驳。 秦老师,孟玄抽了抽鼻子,我分手了。 秦舟手足无措地坐在她面前,这件事他确实无从谈起,无论以师长的语气劝她move on还是像朋友一样痛骂渣男都是徒劳。 孟玄哭得都抽抽了,秦舟不知道该怎么哄人,赶紧回忆柏知望的做法,然后照葫芦画瓢,在她肩膀上拍拍,笨拙地掏出一颗巧克力:甜食会不会让你好受点? 孟玄慢吞吞地拆开包装,塞进嘴里,边哭边说:虽然我早知道会有这天,但是真的好突然明明他上一秒还在陪我吃蛋糕,下一秒就变脸色开始吵架。 秦舟叹口气:你们都聊什么了? 孟玄摇摇头,哭得发抖:不知道,好多。工作,结婚,定居城市,好像没有一件事是达成一致的。最后他说不爱我了。 我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失败啊,项目项目不行,感情感情也不行我明明花了那么多心思,为什么就是没有好结果? 我想回家。孟玄抱着腿,半张脸埋在臂弯里,我好累啊。 -- 第54页 泪阀一打开就很难关上,孟玄确实是憋狠了,找到发泄口就往外吐露。 她说最开始没想要两地分居,男朋友希望她跟自己一起留家里,结果她在填志愿的最后一天临时变卦改掉了,想出去看看。 她到上海第一天,先到陆家嘴。高楼大厦间风好大,众生像蝼蚁一样匆忙。她突然很害怕,怕永远都无法属于这里,更怕这些成了她全部的眼界。 大学第一课,她自我介绍说来自边陲很美的村落,并收获了很多朋友。但面对这些精通琴画和各国语言的新面孔,她似乎比高架桥上的蚂蚁更渺小。 家人无法理解她的自卑,她是全家最会读书的人,后面又去别的国家交换读书,老一辈眼里这已经意味着命运的跃升,然而只有深陷钢铁丛林之中才知道无奈。 美研院早就取消了安置费,她每个月先交三千多给拥有老破小的房东,留两三千给自己紧巴巴地活,剩下的钱或许要攒上十几年,才能凑够房子的首付。当然,这些都拿不到在家庭聚餐桌上来说,她只能笑谈一句,我在外面挺好的。 哪怕合租着连独卫都没有的房子,不敢跟精致光鲜的同校前辈聚餐,或者因为无法见面和在哪里定居跟男朋友争吵,她都只会说挺好的。 现在她怕的已经不是归属也不是眼界,而是好不容易从井底跳出来,看过世界,又突然被踹回那口井里。 秦舟等孟玄哭完了才问:你是真的想回家,还是 眼泪还挂在孟玄的睫毛上,她眨眨眼,不确定地摇摇头。 她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累了会闹,不开心会喊,秦舟喜欢跟这种人相处,但他这次拿不准孟玄的意思。 你要是只想发泄,那想哭就哭吧,在哪儿都行,不丢人。但你要是想听我的意见,秦舟少有地严肃,把后果摊开了铺在她面前,我得实话说,可能以后也不会变得多好。 孟玄惊讶地抬起头,她以为秦舟会说点好听的劝她留下。网络上流行一句话叫逃离北上广,但事实上她并不真的想逃,光怪陆离的想法还没实现怎么能轻易逃,只是需要强心针帮自己拿主意。 然而秦舟不但没鼓励她,还跟他说最坏的结果:就这么说吧,柏知望大概过两年就能升正高了,但还是会有申不上基金的项目、跨不过去的技术鸿沟,至于工资跟你那些厉害的朋友比肯定还是差很远。也就是说,你现在的生活状态会持续很久,如果你能接受,再决定继续吧。 秦舟到最后也没安慰她一个字,这事没法说,只能自己琢磨,他知道孟玄是个聪明女孩,他只希望她能摸到她想要的山头。 虽然都不是什么好话,但孟玄听着莫名觉得平静,这是在把利弊都摊在她面前,让她权衡那个未来是否能负担得起,毕竟亲朋好友最后关心的还是房产、财产而不是发了几篇SCI、影响因子多少。 上去休息吗?秦舟想她刚哭完会很需要水,于是为她要了杯热水并放进去几片柠檬。 孟玄点点头。 秦舟说:要不你把假休完吧,先回老家待两天,毕竟你也挺久没回家了。 孟玄评估了一下现在的状态,答应下来。 她在进电梯前一刻问秦舟,为什么从来都那么坚定。 秦舟想了很久说,大概只是因为他足够幸运。 在其他人担心变回井底之蛙前,秦舟已经去过小岛度假并学会蛙泳,所以只管自由入海,没有后顾之忧。 承认生来幸运比承认天道酬勤难很多,秦舟也是最近才明白这个道理,并因此付出很重的代价。 他今天没有质问孟玄为什么不坚定留在艺术修复一线,毕竟她还能凭本事去交换、有书读有工作、不至于缺衣少食,比起更多更苦难的人来说已经算非常稳定如果换做二十几岁的他来面对孟玄,出于惜才和鼓励,这些话肯定会说出口的。 倒也不是没体会过烟火人间,只是秦舟这类人不管怎样试图逃离家庭,它仍然是后盾。所以他潜意识里只管追梦,难堪的庸碌和功利都不需要他经历,也就没有质问身处竞争洪流中的普通人的资格。 把孟玄送回宾馆后,秦舟照理说也该洗洗睡觉,但他躺在床上,怎么都没法阖眼。 秋风卷着枯叶,呼剌剌往玻璃上拍。秦舟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半。他不知道被谁附了魂似的,点开通讯录。 不远的1304房内响起一阵手机铃声,这是当初特意为秦舟设置的,所以柏知望接得很快。 柏知望今天上 床比较早,迷迷糊糊被吵醒,说话还带着沙哑和慵懒:小船? 哥,秦舟的鼻音很重,我现在心情不太好,你能出来一趟吗? 柏知望猛地坐起身:马上。 他的小船竟然主动敞开心扉,多不容易。柏知望急慌慌地披上外套,扯下门口衣架上的围巾,鞋都来不及换,白色一次性拖鞋咣啷啷地挂在脚后,就这么出门,一路小跑地去找人。 秦舟坐在走廊上,抱着膝盖,可怜巴巴地抬头,刘海散乱地搭在额前。 柏知望最受不住他这副无辜模样,太纯了,高中生都不会这么看人。 -- 第55页 坐地上不会冷吗?柏知望把自己的围巾挂他脖子上,伸出手,弯着腰轻声道,起来,带你出去散散心。 秦舟看着眼前修长干净的手,和指间一直没摘下的银环,终于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 第36章 我去追追他吧 柏知望既没逼问他什么情况,也没埋怨他大半夜叫人起床,只是给他罩上温暖的羊毛围巾,拉着他步入夜色里。 按理说,以他俩这种关系,大晚上出去散心应该挺别扭的,可秦舟非但没半点不自在,反而有点贪恋手心的触感。 柏知望图方便跟同事一块在附近买了自行车,这回正好派上用场。他让秦舟在后座荡着,自己叮铃铃地上路。 秦舟得有七八年没坐过自行车了,一米八二的大个子窝在后座,脚得蜷起来才不会着地,手需要死死握着座凳后面。 柏知望骑车很稳,但他跟小时候一样下坡路不捏闸,俯冲速度一快,风就呼呼地在耳畔叫嚣。 这骑法让秦舟担心得不行,颠一会又觉得硌,等不及问:你要带我去哪啊? 不知道,随便遛遛吧。柏知望这么说着,把他载到沙洲镇上,建荣市场附近这会已经没什么人了,就一家西域菜馆还开着。 柏知望抬脚放下车蹬,自行车扔路灯边,领着秦舟进屋。 点菜。柏知望把菜谱推到秦舟面前。 秦舟扫着菜单,总觉得似曾相识。他们初见时就是在一家特色餐厅,这么面对面坐着,甚至连朝向方位都一样。 你点就行,我不饿。秦舟再也不是整面菜单来一溜的小少爷,学会勤俭持家了。 柏知望要了碗热汤,再来点驴肉跟炒菜,那就随便吃点儿。 不得不说,他实在太懂秦舟了,到现在一句话没问,因为他知道秦舟的不想说的话谁都撬不开他的嘴。 秦舟吃几口就饱,他被这胃病磨得习惯少食多餐,见柏知望也放下筷子,重重叹了口气。 柏知望探究地看着他。 秦舟撑着脸,无奈又疲倦:孟玄分手了,想回家。 柏知望很惊讶,孟玄一直表现积极,不像是会说丧气话的人。 秦舟看着他,筷子在碗边敲着:她想回家,你也要走。我在意的最后都要离开,我突然觉得我在这呆着也没什么意思。 柏知望把他筷子拿下来,摇摇头,我还在。 秦舟心神一动,不该起的心思瞎他妈乱起,还不能让对面看出来。他不说话,闷头想,你又不会一直在。 手边有只用来划菜单的铅笔,扔了筷子总得握点什么才得劲,正好桌布下面不知道被哪个服务员垫了张白纸,秦舟就把它抽出来,刷刷刷地随手画着。 他没吃完的东西只能由柏知望解决,从二十岁那会就这样,平白让柏老师被迫增加不少运动量。 柏知望一边动筷子,秦舟一边动笔。他基本功就没扔下过,脑子里迅速构思好,下笔又快又准,没等柏知望吃完,一幅速写已经完成了。 这几年秦舟很少在柏知望面前画画,他最多也就是摹一摹壁画,以至于对面十分惊喜:画什么呢? 秦舟完全跟着脑子里的印象走,画出来的东西把他自己都吓一跳。 这是我?柏知望接过来,发现上面是自己的脸。 画上人的容貌发型,无疑是此时此刻的他。但笑容动作,又像十三年前坐在秦舟对面高谈阔论的青年。 嗯,你。秦舟抽回画,在右下角飞扬地签上名,像十八岁那年一样递回去,送你了。 柏知望接过来时把铅笔要到手,在扉页的空白处写:一朵玫瑰正马不停蹄地成为另一朵玫瑰。[1] 柏知望写完后把它仔细装进透明密封袋,揣到胸前的口袋里,秦舟打趣他干嘛这么小心。 咱俩第一幅合作的画,柏知望拍拍口袋,得放个离心跳近点儿的地方。 理工男开完窍后简直要命,秦舟这颗心被惹得小鹿乱撞,直到回宾馆还没平复下来。 又一次撩人不成反被撩,很丢人的。秦舟决定接下来先晾凉自己,免得老脸被烧得没法看。 刚下完决心,柏知望就给他发语音,问:[心情好点没?] 发就发,还非得半带慵懒沙哑的说话,要说不是故意的秦舟都不信。 可秦舟偏偏就吃这套,非常没出息地秒回:[好多了。] 柏知望:[那就好。] 两秒后又发了张照片过来:[刚刚忘记说,画很好看,我很喜欢。] 是跟当年前差不多的话,一样的人,但语气变了,心境也不同。要说没触动那不可能,秦舟从坐在自行车后座时心情就开始摇摆不定,不知道对面是不是跟他一样。 最近烦心事不少,不管是受挫的课题进展还是一个个远去的老朋友都让秦舟特憋闷。但他听着对面发来的语音,又觉得好像只要还有柏知望陪自己在月夜黄沙里压马路,一切就都没有那么糟糕。 要说不心动那肯定是假的,可这万千心思他又不知道找谁说。给丁故打电话准会挨骂,跟艺术圈里那些关系尚可的好友又聊不上,思来想去,还是素未谋面的心理专家比较合适。 -- 第56页 秦舟翻出联系人Bright.,虽然知道这个点对面肯定睡了,但还是决定把自己的苦恼先留言,等到明早再详谈。 秦:[您好,想咨询一些事情行吗?您方便的时候再回复我就好。] 没想到对面也是个夜猫子,竟然秒回:[您说。] 秦舟诧异:[您还没睡?] B.:[工作比较忙。] 秦:[不好意思啊,打扰到您。] B.:[没事,给您建议是我的荣幸。是又有什么情感困扰吗?] 秦舟想了会:[也不算困扰吧。] 对方疑惑:[那是?] 秦舟顿了顿,他知道柏知望其实已经很频繁地向自己递来橄榄枝。他以前因为梗着不少忧虑随意一直躲避,可今天过后他实在没办法忽视本心。 兵法教人们再而三、三而竭,他很怕再这么拉扯下去柏知望的耐心会用竭,自己必须得主动一次。 五个字删删打打才发出去:[我想追个人。] 对面有点无奈,很想问一句难道不是他正在追你吗,想想还是算了。 于是秦舟看着对面正在输入中好半天,猜测这是要发表多大一番长篇大论。 然而他只发来一句话:[方便说说你想追谁么?] 秦舟有点不好意思:[我前男友。] Bright.似乎轻松了不少,回复速度也变快了:[原来是这样,那您的顾虑是什么呢?] 秦:[我没追过人,不知道怎么开始。] 这倒是真的,年纪小那会根本谈不上追,纯属俩愣头青一拍即合。 对面又不说话,秦舟等得无聊就去洗漱,等收拾完回来发现一条新消息。 B.:[别了。] 秦:[嗯?] B.:[不会追人就先别动,等人来追你。] 秦:[?] 秦舟后来没再收到回复,当晚也真的没有动,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听话,而是因为他太困,直接睡了过去。 这些天加班都累得可以,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三个闹钟也没能叫醒他。无故旷工会扣好几百块钱,秦舟一阵后怕,赶紧检查电子邮件。 正在他悔不当初时收到了人事小姑娘的消息:[秦老师,您上OA确认一下调休流程吧,组长已经批过,就等本人反馈确认啦。] 秦舟这才想起来查看人资管理系统,发现柏知望在昨晚十一点多就已经帮他请过假。 原来某人面上一句话不问,其实早就悄悄帮人铺好后路。 然而这么贴心的某人,却自从发完那句画很好看后就消失不见了。 秦舟谈了这么多年恋爱,深知不能太依赖手机的道理,于是决定先趁假收拾屋子。沙洲宾馆住宿条件不算特别好,普通的小单间,衣服全挂在床边的小窗户那晾着,需要拿到大阳台祛湿。一通忙活完,下午四点多,柏知望仍然毫无表示。 秦舟便下楼吃饭,磨磨蹭蹭地吃到六点,又跟同事去附近小摊买了点阳关葡萄,给仙人掌盆栽喷点水,回来一看,跟柏知望的对话框依旧没有新消息。 不行,这回实在是等不了了。 秦老师充分吸收前车之鉴,不想让小火苗灭在摇篮里。鉴于心理专家提过一点不宝贵的建议,他觉得还是要知会下对方。 秦:[算了,我先去试试吧。] B.:[怎么了?] 秦:[我看他最近好像没有要追我的意思,不想等了。] 也就是年纪大了没空玩虚的,秦舟才敢跟一个陌生人把话挑得这么明白。要是十年前他绝对说不出这种话,丝毫没有前任该有的矜持。 对面不知道是被他说愣了还是怎么,迟迟不回复,老半天才发来一个:[再等等吧,他应该在找你了。] 秦舟这会已经开始烦躁,应该什么应该,他要严谨!再应该到手的回头草都被别的兔子叼跑了。 他骨子里就不是听话的乖学生,所以退出跟B.的聊天框后,他立刻找到[柏知望],点进去准备打字。 然而,键盘还没跳出来,他的手机就开始震动是柏知望发来的微信。 [小船,睡了吗?] 秦舟深吸一口气,指尖莫名麻了一下。还真被那个半桶水的调解师给说中了? 秦舟飞速打字:[还没,怎么?] 柏知望:[月亮睡了。] 秦舟放下手机,把手放在左胸前,试图平复一下被撩麻了的心脏。 这句话以前是他发出去逗柏知望的,估计也就他俩能听懂,意思是,我很想你。 第37章 舍不得 如今的秦舟可谓久经沙场、生冷不忌,竟然还会为了句含蓄的情话小鹿乱撞。 [等着。] 秦舟给柏知望回过去这么句话,就关掉手机,起身披上外套,踏上拖鞋出门。 等电梯的时候他腾出手来看屏幕,只见柏知望问他:[等什么?] 秦舟没回答,笑着打字:[叫你等就等。现在在哪?] 微信还没发出去,电梯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同事。 出门散步呐?同事问。 秦舟跟柏知望聊天时带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去找组长说点事。 我刚见着他了,在外头抽烟呢。同事寒暄完回自己房间,冲他摆摆手晚安。 欸好。秦舟立刻钻进电梯,摁下一楼,攥着外套往外面跑。 -- 第57页 一边跑还一边骂,不知道自己嗓子不好吗?自己平时都舍不得让他闻味儿,他倒抽上了! 大漠弯月下有个人影,他手里的烟卷正泛着橘色光,忽明忽暗的,冒出缕缕青烟。形单影只的人在沙堆里站着,总显得有点孤独。 柏知望。秦舟上前叫他。 柏知望被吓一跳,转头时脸上的愁容没收住,被秦舟瞧见。 秦舟问:你怎么也抽烟? 有点闷。柏知望分手后心情躁郁拿它来解烦,瘾不大,被说完也不再抽,只是放指尖夹着,说,刚跟我妈打完电话。 比起自家父母,秦舟更怵这位丈母娘。他登时愣住,试探着问,她说什么了? 她问我什么时候回上海,新工作找得怎么样。柏知望在烟卷上摩梭着,还问,你在不在敦煌。 秦舟嗯了声,等待下文。 我说你在,她就说想跟你聊聊。柏知望照实转述,我寻思着不太合适,没答应。 秦舟沉默着,伸出左手,勾了勾手指。 柏知望意识到他在要烟,不想给:这么晚了,少抽点。 秦舟没搭话,手指又动两下。柏知望没法子,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放到他手掌心。 秦舟却并没拿烟卷出来,而是把整盒都收进自己的口袋。柏知望这才反应过来他不是要烟,是查岗,怕自己咽炎给抽犯了。 前男友本不该有这项特权,但柏知望没戳穿,美滋滋地受着。 秦舟没收完烟盒后才开口:她知道咱们分了吧? 嗯,早就跟她说过。柏知望也抬头看天。 秦舟苦笑道:她身体是不是好多了? 好是好多了,但是柏知望满心忧虑,话在这停住,对面便会意,唉。 秦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柏知望说:她最近想自己搬回老家,我劝都劝不住。 啊?为什么?秦舟不理解。 为了老人治病方便,柏知望十年前买的那个小房子一直没卖,留着给郭敏住。小情侣分居以后,柏知望又搬回那里跟她一块住。 但是郭敏以前从没在上海待过,听不懂方言,也没朋友在这边。八几年的小房子楼层又高又没电梯,她腿脚不好,一天只出一次门,憋着都快闷死了。 每每提起这个,柏知望就特别愧疚:我总不在家陪她,她嫌无聊,吵吵着要回大院里找她的那些老姐妹。 秦舟哭笑不得:你这趟确实出差太久了,回上海以后多哄哄吧。 柏知望无奈道:嗯,在哄了。 天空深蓝的底色上点缀着一条银河,最亮的那颗星刚好悬在头顶,月亮隐身。沙堆坐上去有下陷的触感,颗粒埋住手指,湿湿凉凉的。 没骗我啊,还真没月亮。秦舟不合时宜地说这么一句。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柏知望问。 秦舟想了想:分手的时候。 柏知望指尖收紧,在腿上攥成一个拳头。 秦舟接着说:那会你说,到这就是彻底断了,让我不要舍不得。 他没敢看柏知望的脸,但能猜出来,眉毛应该在打结。 柏知望远眺着南方的星宿,像初见时那样望着秦舟家乡的方向:我确实这么想过。 那现在呢?秦舟缓缓转头,望着他的侧脸。 现在?柏知望低下头,感受到右边炙热的目光,拿眼睛去盛,现在我发现,根本没法舍得。 秦舟的喉结不听话地滚了滚,体温在寒夜里迅速升高。 看来那个狗头军师B.说话还真灵啊,秦舟绞尽脑汁不知道该回什么话,还是一阵铃声救了他。 你电话响了。秦舟指着柏知望口袋中闪光的屏幕说。 柏知望掏出手机,发现是郭敏的视频电话,没想着避开秦舟,当他面接了。 妈?不是刚才聊完吗,又怎么了?柏知望跟郭敏说话就很柔软,虽然平时也轻声细语的,但为人领导跟为人子还是状态不一样。 秦舟?他在倒是在,但不知道方不方便接电话。柏知望捂住话筒和镜头,转头对秦舟比了个口型,问他现在愿不愿意说话。 秦舟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看来,我妈真挺惦记你的。柏知望便放开声音,把手机递给他,还打趣道:她还是想见你,接吗? 这话肯定也会传到对面去,秦舟如果不接实在礼数不周。不过他确实很关心郭敏的身体,所以没犹豫多久就把手机拿过来。 屏幕转到他眼前,视频里的女人似乎比他上次见面又苍老了几岁。她笑起来跟柏知望简直一模一样,从骨骼能看出年轻时的美,可惜岁月残忍,没能给她留下多少风华。 秦舟看着她,出于习惯准备喊妈,话到嘴边才觉得不对。拐弯抹角的情绪莫名让人苦涩,他改口道:郭阿姨好。 作者有话说: 郭敏相关的故事有点多,下章讲点过去 -- 第58页 第38章 撞南墙 郭敏最开始跟秦舟的关系其实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僵。 单亲妈妈赚钱养家不容易,她身体又不算好,所以小情侣一直小心翼翼瞒着她。直到有一天,柏知望发错了朋友圈,她才知道自己被瞒了这么多年。 在愤怒和不解的双重驱使下,她坐火车南下,柏知望当时还在美国,她只能找到秦舟,劈头盖脸好一顿质问。 秦舟这辈子就没受过冤枉气,可毕竟对面站的是郭敏,他重话也不能说,电话也不敢打,气得一晚上没睡着,硬生生把委屈咽了下去。 柏知望一开始都不知道这事,直到看见火车票购买记录才反应过来,立刻申请延期结项,飞回上海处理家事。 那天正好下着大雨,柏知望一想到秦舟因为自己受了委屈就控制不住情绪。这么多年从没急过眼的儿子,却跟最亲近的母亲杠上了。 郭敏简直不可思议,他一直懂事听话,对谁都好,永远温温带笑的,好像世上没什么能入他的眼一样,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跟自己闹情绪。 好像电视剧里所有的极端天气变化都会伴随着某些突发情况,柏知望没想到,自己也遇见这么戏剧化的急转直下郭敏吵着吵着忽然晕倒不起,被送进了救护车。 三十年来,柏知望头一回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自责也无助,在急救室门口一遍一遍祈祷,虽然什么都不信,但他胡乱求遍了古今中外所有神灵。 人到中年遇到的危机很多,事业的,家庭的,柏知望原以为自己是最幸运的一个,没想到当这些纷至沓来时,他完全没招架之力。 抢救还算成功,但因为有一堆并发症,还是小心翼翼地拿药罐氧气瓶吊着。 除了不菲的手术费外,更伤筋动骨的还在后面。考虑到郭敏的身体和心理状态,柏知望只能把母亲接来自己身边照顾。他想着养病和出柜都是长期工程,但三十平的房子根本住不下三个人,给亲妈赶出去租住酒店不像话,又不可能让秦舟打包回老家;再加上这老小区不管是物业还是生活设施都跟不上,小两口早就商量过要换。 刚好外环有套二手房在急售,面积大,房龄也新,柏知望便仓皇定下来要买。 上海这些年房价飞涨,凭着研究机构里的那点微薄的薪水,柏知望就算搭上工作近十年的积蓄也不够首付。幸好赴美时有丰厚的外地项目酬金,东拼西凑堪堪凑齐百来万,但大头还要靠按揭贷款,甚至都没闲余改装修,随便收拾一下就拎包入住。 老房子离医院更近,郭敏就住在那里。有了两个家后,柏知望更是夹在中间难做,既不能把她脆弱的身体再气出毛病,又不想让秦舟受委屈,只能一个人分两半用。 大部分时间他都陪郭敏住,偶尔趁节假日陪陪秦舟。郭敏情绪起伏不能过大,不管她说什么柏知望都先应着,再一点点给她灌输秦舟的好,见她情绪激动立刻见好就收,比打太极还软。 秦舟也不敢露面,生怕他一出现又刺激到郭敏的哪根神经,只能在一起下班后陪柏知望走到楼下,或是一直坐着长椅上等,等对象买饭见一面才回家。 苦寒的腊月,空气都是凉的,秦舟坐在长椅上,生生往膝盖里钻。 柏知望看在眼里,心情也跟被冰碴剌过一样又冷又疼。 今晚不是工作室有会要开吗?柏知望把自己的帽子取下来,又给秦舟耳朵捂了一层,你们年底就办展了,怎么不去开会呢? 秦舟从年前就开始折腾工作室,边筹钱边定方向,最后决定将展品融合敦煌传统和现代艺术,应该能起到非常好的宣传效果。 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先撤了。秦舟伸手在羽绒服内口袋里掏了掏,取出一张银行卡,放柏知望手里,喏,这个你拿着。 柏知望没来得及躲,看清手中的卡片是什么后,探究地看着秦舟。 我知道阿姨这个病挺费钱的,接下来可能还得在医院耗不少时候,至少你那点积蓄估计全得搭进去。秦舟算得明明白白,善解人意地在柏知望肩上拍了拍,所以呢,你好好花钱给阿姨看病就行,房贷就别操心了,我这来解决。 柏知望长期缺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带着眼睛也开始疼,他捏着鼻梁问:怎么这么多钱? 就那个工作室嘛。反正又不是必需品,我就把钱抽回来了。秦舟把手揣口袋里,笑着说,不过也没法一次性还清所有钱,只能给你减点压力。剩下应急的都在这张卡里,密码你知道,直接拿走就行。 秦舟每回跟柏知望说话都由衷开心,见牙不见眼。 柏知望看到这么明媚的笑,神经像是被根细线吊了下。 他又心疼又气急,将他抱在怀里,使了八成的力气,可是你都准备这么久了 秦舟不否认,他做梦都想让文物以各种方式出现在聚光灯下被大家看见。 没事,来日方长嘛。秦舟说着,带着过于懂事的释然。 小船,柏知望闻言郁结更深,托起秦舟的脸,捧着一件易碎的壁画,跟我在一块儿是不是很累? 秦舟摇摇头,再累都开心。 -- 第59页 柏知望不可能要这玩意,但他暂时也没说别的,照常低头吻他额前,无奈地说:答应我,以后千万别再这么干了。 时不时住院观察开销非常大,再加上柏知望的进修还没完成,郭敏又没完全接受秦舟,中间回学校那几个月只能请人来照看。等到他回国,社保里的钱基本花得差不多,积蓄也几乎见底,没半点抵御风险的能力。 没办法,在家人的健康面前,多少代价都得付。郭敏自己却不乐意了,她总觉得身体没大碍还在上海待着就是浪费,一定要柏知望送她回老家,把旧房子卖掉回血。 医院、房贷、衣食住行哪哪都要钱,你有几只手顾得了这些?郭敏虚弱的身体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挣扎着下床,执拗地说,咱老家那边就没医院了吗?我回家也能看病。 郭敏现在几乎满头都是白发,与她这个年纪很不相称,是过度操劳的结果。她喜欢双手撑着脸,坐在高脚凳前看雪。这个动作常常让柏知望想起她年轻时的美貌,想起郭敏曾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柏知望抹了把眼睛,上前搀她回床:咱家离得那么远,万一出了事我都没法及时赶回去,您现在身体还没稳定下来,先别折腾了,好不好? 郭敏坐在病床上叹气,怪自己没本事,要是她晚点退休就能帮柏知望多挣点本金,要是她身体素质强点,也不至于吵个架就病倒,把柏知望好不容易打拼攒的积蓄花个精光。 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多难受的后果,柏知望已过而立,预设到自己失去母亲的将来,心脏不可抑制地抽了抽。 柏知望低着头,最终还是选择说实话:妈,您真的不用担心这些。小船他也帮忙分担了不少,我们现在手头挺宽裕的,您安心在上海待着吧。 秦舟?郭敏说话比犯病时有底气多了,慢吞吞的,他家里,会帮你? 柏知望摇着头说:没,他自己的钱。读研后他就没怎么找家里要过。 郭敏讶异地抬起头。她一直以为秦舟这种出身的人应该得到什么都太容易,却没想到他身上有跟柏知望相似的韧劲,甚至愿意为爱倾尽所有。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硬的心也得被捂化,更别提一颗刚趟过鬼门关的心。 郭敏渐渐松了口,秦舟也开始能在她面前晃悠两下,到最后以省钱为名义不再找护工,由秦舟跟柏知望轮着看护。 郭敏其实听劝,只是一开始实在没法理解,男人跟男人怎么在一起,怎么结婚,怎么生活,老了怎么办,遭受冷眼怎么办。她其实也是无所谓儿媳妇是谁的,对方家里什么态度她也管不着,她唯一怕的就是柏知望会辛苦。 既然这么辛苦他们还是要在一起,她只好不管了。 郭敏对小两口眼里的爱意太熟悉,以前秦舟偷偷在楼下等柏知望都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站在阳台都能看到。能被人等是件很幸运的事,她甚至有些羡慕柏知望拥有这样一个人。 曾经也有人一直会在榕树下等她,出差回来会给她摘山茶花。后来他永远地消失在地震带边,葬在中国遥远的西南。 郭敏叹着气,对柏知望说:我原来以为你比我能强点儿,能知道回头。 现在她终于看明白,在爱人这件事上,柏知望比自己还轴。 他撞过南墙,他远离泊岸,但他永不回头。 作者有话说: 做好心理准备又要吵架了捏 第39章 往好了走 郭敏是在第二年春天彻底脱离危险出院的,照理说到这一切都该越来越好才对两个人彻底结束了艰难的异国,也终于等到家人祝福,拥有更大也更新的房子,事业双双更上一层楼 但是谁都知道,这些路障带来的陈垢和裂隙不会消失。 柏知望一直记挂着秦舟的那张卡,想让小船拿回钱尽快得偿所愿,于是想遍了路子才把窟窿填上他以前进修时结识了很多人脉,再加上独一份的专业经历,他终于拿到了跟外面科技公司合作的新项目。 它跟柏知望喜欢的文物毫无关系,但报酬十分优渥,科研院也欢迎年轻力量多拓展这些资源。 柏知望很快在业界展露头角,越来越多的人找他做顾问,柏知望就像初尝甜头的小孩,一头扎进去。 回报是实打实的,让他觉得能离秦舟的愿望更近一点。可他手里还有个软著要写,数字化小组的活儿更是不少,秦舟自己也有基科课题要准备。再加上郭敏的病过于劳心劳神,他们很久没好好出去放松过。 秦舟最讨厌做菜了,基本都吃食堂,柏知望怕他胃病吃不了那些油的辣的,干脆自己起早给他做好了饭再走,结果两个人时间完全岔开,几乎再没坐一起吃饭的时候。 有次新闻里说,某地出土了一件瓷器,轰动全国收藏界,某品牌的标识频繁露出。柏知望看着看着电视,忽然站起来开电脑,兴奋地与秦舟分享,说那个品牌背靠的公司现在股价大涨,而他在低位期买进了几支。 秦舟只是淡淡地应着,答非所问道:出土的那件是元青花到现在都很罕见。 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秦舟只知道从前年轻的研究员一腔热血,可现在遇见稀有的文物却不再那么纯粹地激动。柏知望也能感受到秦舟话变少了,于是他努力找话题,结果却换来更别扭的相处。 -- 第60页 异国那会儿吵完架回来亲亲抱抱就什么都忘了,等他们终于能天天腻在一起了才发现,原来你吵完架不但要跟他亲亲抱抱,还要忍受他在你眼皮子底下像变了个人,和他以为的、你高高在上的冷漠。 就这么温水煮青蛙,煮了大半年。 柏知望因为见什么客户跑出去应酬,累得脚不沾地,只能趁着周末才能补觉。 秦舟看着他的眼角,轻轻地,用指腹抚平细纹。 柏知望很快被吵醒,他最近总是睡眠很浅。 我再眯会儿,十点叫我行吗?外边儿公司还有个会要开。柏知望带着疲惫说。 秦舟不困,但还是陪他一起躺着。床上能凑齐两个人的机会不多,能抓住一会是一会儿。 柏知望不清醒,下意识把秦舟捞到自己怀里,还亲了亲他的头发。 我上回看见你美国进修的专业课证书了。秦舟话里有委屈,但没敢说得太明白。 柏知望正睡迷糊着,哼声应着。 你把方向改了?秦舟小声问,它们跟你在科研院的课题关系不大。 柏知望点头,嗯,原来那些面儿太窄,干不了别的。 面窄的意思是专注于数字化修复,秦舟不解:可那都是领域内最顶尖的师资吧?你现在改了,是想干别的吗? 柏知望挠挠鼻子,没说话。 秦舟不太高兴,他之前开刀都没敢跟柏知望说,就怕耽误人家专业进修,合着柏知望根本没想专精。 秦舟默了会,又问:我记得科研院就算再忙,也不至于几个月连轴转。你这么多会要开,是有新课题? 没,是外面公司的会。柏知望工作日内还有自己的课题要忙,对外合作项目只能牺牲他的私人休息时间,所以给了秦舟几乎无休的观感。 秦舟叹口气:可你喜欢做那些吗?喝酒,加班 柏知望答得飞快:不喜欢。 秦舟捋着他额前的头发,埋怨道:不喜欢还做? 工作嘛。柏知望困狠了,话都是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的,到后来干脆没声了,谁会喜欢工作。 秦舟低下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爱的柏知望,曾经眼睛晶亮地说,会为了热爱,穷其一生。 天花板因为返潮而起泡,墙皮会脱落,热爱也会褪色。 睡吧。秦舟翻过身,睁眼等到十点钟,叫柏知望去开没完没了的会。 然后继续没完没了的,无聊的假期。 秦舟之前空了会跟朋友出去喝下午茶,但自从柏知望回国后,他定计划习惯都捎上另一半。后来工作室黄了,艺协那些朋友更是走得七七八八。成年人之间三个月没维持社交关系就淡如水,再回头找就比较尴尬。 秦舟最近有个基科项的材料还在审,这会看文献看得疲了,就翻了圈手机联系人,又实在不知道干什么,拎着外套往出走,跟柏知望说晚上回家。 一路溜达到西岸,秦舟吹着江风,脑袋清醒不少。 这块是个艺术中心,好多原创艺术家在这边办展。秦舟因为工作原因结识了不少策展人和摄影爱好者,正好今天的小展是他熟人办的,他就进去逛了逛。 今天有城市摄影展,拍摄者用光和构图都很大胆,个人风格十分明显。 秦舟正看着,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下。回头一看,正是这些照片的作者。 迪哥。秦舟笑着打招呼。 被叫迪哥的人留着长头发,穿松垮的亚麻质裤子,嘴里叼着根没点着的烟,哟,剪头了。 很明显?秦舟这会头发比平时短点。 迪哥笑,废话,你原来总扎个揪。 秦舟低下头,回想起柏知望似乎很久没注意过自己的变化。 迪哥打了个响指,今儿怎么有空来这儿,咱都多久没见了? 挺久了,我怕你们忙一直没敢打扰。秦舟指着展出的摄影作品,夸道,喔唷,你竟然真的把画展开到这来,也算是圆梦了。 那你也不看看我是谁!迪哥显摆道,唉,你真是可惜了,要是听我的把工作室做下去,下回摆最中央的就是你的画,信不信? 能不信嘛,你可是浦东小艾尔弗雷德。 滚你妈的!迪哥听出话里的揶揄,气得戳他胳膊,欸?大学究怎么没跟你一块来,被你榨干了? 这帮人开起黄 腔口无遮拦的,秦舟习惯了,付之一笑:他在忙。 忙?迪哥冷笑一声,悠着点啊弟弟,男人说忙,不是出轨,就是有鬼。 秦舟并不生气,笃定地摇摇头,他不会。 迪哥啧了声:这么自信?那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我也不知道。秦舟转头望着能看到江景的窗户,茫然地说,就是觉得有点认不清我们了。 他一直坚信爱是灵魂契合,他们能走到今天是因为相似的理想和志趣。如果刨去这些,他不知道秦舟还算不算秦舟,柏知望又是谁的柏知望。 -- 第61页 临走前迪哥问他怎么谈个恋爱反倒谈坏了,你们不应该一起往好了走吗? 秦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们终于有了一点积蓄,改造过的落地窗很明亮,橱柜能放下各地博物馆送的文创,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好的方向。 出去逛了一圈也没得到答案,反而被迪哥说得更烦。 到家后,秦舟往沙发上一赖,习惯性查看手机,发现自己刚刚漏看了柏知望的微信。 [供货商出了点问题,要临时去趟苏州。] 秦舟算了算日子,发现定好的音乐剧又看不成了。 不光是音乐剧,他本来还做好了四月去顾村看樱花的计划,照柏知望这个忙法,估计也够呛。 秦舟觉得心里堵得慌,他们之间再这样下去难免会出问题。他找朋友介绍,联系上一家有情感调解业务的心理咨询公司。 对面提出希望能由双方共同参与、当面咨询,这样效果会更理想,所以秦舟给柏知望打了个电话,想问他下个月能不能一起去聊聊。结果电话刚打过去,忙音没两声就被挂了。 行吧,估计在开会。 秦舟旁敲侧击道:[那你四月回来有空吗?] 柏知望过了两小时才回复:[是去顾村吗?可能不太有,这边专项估计得五月才结束。] 那时候花就谢了,秦舟没敢提,更没心思再聊咨询的事儿,反正柏知望估计根本没觉得他们间哪里出了问题。 大概快十二点,秦舟收到了柏知望的视频。对面刚回宾馆,而秦舟已经睡了。 柏知望问:吵到你没? 秦舟揉了揉眼,没。你刚忙完? 嗯,刚回宾馆,跟你说句话就去洗澡了。柏知望提起晚上说的顾村之行,对了,你不是想去看花吗?等这个项目结束了我陪你去大连看,成吗? 北方的花期比较晚,也算是个可行的替代方案。可秦舟要的不是替代方案。 他默了很久,摇摇头,再说吧。 比起约好了再让期待落空,还是顺其自然比较不容易失望。 音乐剧开幕前两天,秦舟面无表情地给丁故发了张照片,直说柏知望过两天出差,多了张票,问他有没有空。 没两秒钟,丁故语音就过来了:[下次直接送钱就行,别总送票。] 秦舟不耐烦地回:[明天两点,文广剧场,《猫》,去还是不去?] 丁故:[去去去!柏老师到底怎么回事,原版巡演诶,这都不去?你俩没分吧?] 秦舟:[放心,你脱单了我都不可能分手。] 这么欠的话免不了挨骂,被骂完的秦舟退回柏知望的界面,接着往下听。 柏知望的声音像云,慢条斯理的,带着低频的磁性,秦舟每回都恨不得多听几遍,所以他总压着柏知望给自己多发语音。 柏知望:[我先出门了,菜做好了在橱柜里,吃的话记得加热。] 秦舟打开橱柜的门,看到三个盘子里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其中一道还摆了个心型。另外两道应该是来不及,所以没怎么加工。 秦舟心口麻麻的,鼻头呛得痒。 看到这些,他坚信他们仍旧是相爱的秦舟在燃起这点希望后又突然没了底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需要从这么小的细节里抠出在乎彼此的证据。 明明之前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是证明。 第40章 我想辞职 秦舟本来想等柏知望什么时候闲下来就直接挑个周末,去咨询室坐坐,提前预约了好多次。没成想,一到周末要么柏知望要加班,要么秦舟自己被安排去出差,这一拖又是几个月,预约次数都快浪费光了。 柏知望在另一个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对感情反倒没秦舟那么多顾虑。两个人出差都是常事,久而久之,早安吻的习惯没了,以前几乎每周都必须要有的深聊也搁浅。就算两个人能罕见地躺一块,却发现没得聊了,说两句单位最近怎么样,然后背对背地睡过去。 至于上一次做 爱,那更遥远,可能还是冬天的事,可惜怎么样都不尽兴,最后柏知望想帮他弄出来,结果被推开了,草草收场。 这不是情侣正常的状态,秦舟想借自己生日的机会把话摊开,好好聊聊。 他本来对生日没特别上心,爷爷奶奶去世后他就没过过这个,跟柏知望在一起后才慢慢有吃蛋糕的习惯。现在也是心里堵得慌没办法了,他才找柏知望商量过个生日。 柏知望特地推掉了两个活儿,急匆匆地从陆家嘴赶回家,西装领带还没来得及摘。 生日快乐。柏知望把礼物盒搁在桌上,秦舟认出来LOGO。 谢谢。秦舟嘴角的弧度好看而刻意,先吃饭。 丰盛的晚餐让人心情好,柏知望边吃边聊自己的Case帮成功公司获得多少天使轮投资,又有多少科技企业抢着向他投出橄榄枝。 秦舟的脸色一下子拉下来,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最近是不是投入太多精力在这里面了? 柏知望以为他指的是刚刚那个Case,毕竟人家花了钱,我总得让他们看到成效。 不光是这一个。秦舟低着头,我是说,外面的项目分了你这么多精力,你还有时间准备敦煌的材料吗? -- 第62页 啊,那个柏知望眼神略躲闪,我不确定。 秦舟切牛排的手停了,什么意思? 柏知望睁开眼,回头,坐着看秦舟笑,意思是,我以后也许就不做了。 秦舟没反应过来不做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他单纯是想换个研究方向:为什么?这次能接触到重层壁画,修复理念也很新颖,你硕士那会明明还想自己牵头进窟调研的。 一遇到这种事秦舟就容易激动,柏知望经常开玩笑说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更爱老古董还是更爱他。过生日肯定不能惹小寿星生气,柏知望心平气和地把话题岔开:等会再跟你解释。好不容易一块吃顿饭,咱们聊点开心的。 秦舟小声嘀咕,也不知道这个不容易是怎么造成的。 柏知望没听清他在那嘟囔什么,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推给秦舟说:这个给你,密码还是原来的,收好了。 这是之前秦舟抽工作室启动资金存的那张卡。柏知望这段时间加班加点,终于凑齐数目打了回来。 秦舟因为惊讶愣神好久。 柏知望解释道:你去问问迪哥,他如果还想合伙的话,你们就继续把工作室办下去。要是他那边没意愿了,剩下的钱我再想想办法。 银行卡跟柏知望的话在秦舟脑子里绕了好几个圈,浆糊似的晃荡,秦舟终于明白过来情况,摇摇头,不用。 柏知望皱眉:怎么了? 秦舟说:这钱是拿来还房贷的,房子我也在住,本来就该给你。 柏知望有点不悦,秦舟总把边界划得这么清,让他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那你就当我跟迪哥一样,是投资。 秦舟扯了下嘴角:这话你信吗? 柏知望跟他说不通,索性强硬一些:甭管信不信了,拿着,咱们好好吃饭。 秦舟还是摇头,你不拿回去,咱们没法吃饭。 小船,柏知望略烦躁地松了松领带,觉得还是透不过气,干脆把它解开扔到座椅上,衬衫也扯开三颗扣子,大剌剌地敞着胸口,为什么不接受? 秦舟只是心疼他罢了,可嘴突然变得很笨:你从来没欠过我什么,我也不想欠你的。 欠?柏知望给气笑了,咱俩在一起多少年了,你跟我说欠合着我就跟外人一样? 秦舟急得不知该怎么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别为了我本末倒置。一张卡而已,累死累活的到底图什么 本意是好的,但话里很容易让人听出埋怨。毕竟就这一张卡而已,柏知望要靠牺牲睡眠和身体才能换来,而秦舟和他朋友可以司空见惯毫不在意。许多事就像出国前吃的那顿法餐,隐隐地在柏知望心里扎了下。 他还是打不开小船的防线,他们的世界似乎总是隔一堵墙。俩人几乎没什么谈心的机会,久违的这次还不怎么愉快。 怎么会变成这样? 饭刚吃完,柏知望正洗碗洗到一半,秦间忽然给他发微信,再次问他要不要来自己公司。说辞还是那老一套,嫌柏知望赚得太少让儿子过得太苦,言语间满是对小两口平庸生活的不屑。 柏知望不太爽,但他也不可能跟秦舟抱怨人家爸妈的不是,只好悻悻地礼貌拒绝秦间。 等退出微信,公司电话就来了,说是什么Bug需要抢修,没一会儿岑民又通知他尽快准备好敦煌项目的计划书。 事情总是扎堆过来,这一晚估计是又没法睡,柏知望草草洗好碗,急匆匆去卧室拿电脑。秦舟习以为常,照旧看着书,眼皮都不抬一下。 怕键盘声吵到秦舟休息,柏知望只能在客厅里熬夜干活,直到凌晨两点多才把计划书发过去。 这种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新合作的报酬的确很优渥,但牺牲了太多私人时间,而且他还得兼顾科研,跟秦舟相处的机会确实很少。 现在不光是秦家人不看好他,他自己都觉得越来越走不进秦舟的心里。 是因为聚少离多吗? 如果是因为这个,想解局其实也很简单。柏知望有几个创业的朋友早就开出倍于现在薪资的offer给他,不但base上海、工作量适中,出差也比现在少,他跳槽过去可算是两全其美。 之前一直不答应,是因为他真的很喜欢现在这份工作。在科研院他还有未完的想法,包括去敦煌的计划;手头刚拿下的重点研发专项还没来得及做,身边一群单纯又热血的同事很让人舍不得;他还没去他与秦舟梦开始的地方,现在走的话院里可能要陷入青黄不接的境地。 可是 柏知望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看了眼熟睡的秦舟。 他回到客厅,靠着座椅想了很久,然后再次打开邮件,重重地敲上四个字:离职申请。 作者有话说: 唉。 第41章 晚安,小船 第二天,柏知望坐在窄窄的餐桌前,对秦舟坦白:我想辞职。 秦舟站着,以俯视的角度能看清对方细小的眼纹。曾经他爱柏知望对热爱事业的执拗,即便中途有过航线偏移,他也认定那是学费,谁能想到那竟然成了终点。 -- 第63页 辞职??因为我吗?秦舟脑瓜子嗡嗡作响,他想不出别的原因,我说过了呀,工作室真的不用你插手。 那谁可以插手?柏知望是真的被气昏头了,迪哥,宣瑞,还是那个大律师? 秦舟皱眉,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都不冷静,柏知望不想让自己失态,深呼吸着,尽量平和地继续聊天。 没关系是没关系。柏知望低声,我辞职跟这些都没关系。 秦舟说:你总得给我个理由。 柏知望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想满足秦家的期待?大概有这部分因素在吧,他跟秦舟一样迫切地想证明自己,可他不好编排人家父母。 想让秦舟过得更好?这是必然的,秦舟原来很喜欢跟那帮艺术家玩儿,什么装备都齐全,最大的爱好就是摄影画画,可自从郭敏病了以后,秦舟什么都不敢玩了。柏知望有愧疚是真,但他不能这样告诉对方,不然以秦舟那么拗的性子肯定会炸。 是不甘心?巨大的知识投入和价值产出,却总是离更好的生活差得很远。这倒是个可以跟秦舟坦白。 柏知望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吗,上回我妈来找我,住的是九十块每晚的青旅宿舍,她不想住院,非要回老家,就是想留着钱给咱俩。 他抬起头,眼眶也湿了,每一句话都像在秦舟心口上剌刀子:三十多年我一直在读书,考上全中国最顶尖的学校,没日没夜工作了十年。他说到这已经开始颤抖,声音渐渐弱下来,像只无助的小兽,结果到头来过得这么失败,连让家人安度晚年的底气都没有。 柏知望第一次在秦舟面前露出颓像,展示自责、自卑跟不甘。 秦舟攥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地劝:你在科研院经手了十九个修复项目,稍微有名点的博物馆都给你发过感谢信你管这叫失败?你要是真辞了,科研院再培养一个你这种经验的人得多难? 秦舟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到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在替学术圈惋惜人才流失。 柏知望无奈地摇摇头。他当初爱的就是秦舟的纯粹,怎么今天反倒因为这个吵了起来。 小船,他忽然抬起手,你知道我们活在哪里吗? 秦舟循着柏知望的手指往外看,摩天大楼上映着红红绿绿的光,一条桥横跨大江。桥上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无数人穿梭于这座钢铁丛林中。 柏知望说:有的东西你一出生就有,可能没法明白普通外地人想在这落脚有多难。大家像浮萍一样打拼,也许要交十年社保才能凑齐积分,好多人半辈子都买不上一套房。 秦舟摇摇头,我知道难啊,可我们爱的事业又不是养不起你说的这些。现在房子、车子你都有,妈的病早就稳定了,我们的工资跟奖金也完全够花最重要的是,有那么多厉害的想法等着你实现,真要这么快低头吗? 柏知望无奈:小船,世界上不是只有腰缠万贯跟入不敷出两种选项。你不肯低头,也不让我低头,那你是想钱从天上掉下来砸中我们吗? 秦舟有点急了:钱,又是钱。柏知望,你真的想一辈子干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浑浑噩噩、忙忙碌碌只想着赚钱吗? 秦舟食不果腹也一掷千金过,去过最偏僻的山区也见过蔚蓝的深海,人生百态他都见了。柏知望怎么追赶都还是差得很远,实在很难解释自己作为普通人想跨越阶 层的、对对方而言或许有些难堪的野心。 只想着赚钱柏知望自嘲地耸耸肩,笑里带出两滴泪,这几个字被你说得这么不堪。 秦舟也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嘟囔道:我只是觉得你以前不是这样。 说说看,我以前什么样子?柏知望即便再激动讲话仍旧是慢条斯理的,这是从小当家和职场察言观色带来的习惯。 十年前你说你想做最前沿的技术,修最难的古董,秦舟想起这些就心酸,委屈地染上一点哭腔,你要把宝贝们平平安安地从洞里接出来,再风光完整地给全世界看 年少的执念字字都像在心口放钩子,拔出来还带着肉。柏知望满心苦涩道:但你想过没有,既然这样,我为什么当初不直接读博,而去接科研院的offer?他顿了顿,是因为那时候我们过得很难,院里给的那一大笔安置补贴刚好救急。 秦舟愣了,他从没想过当初柏知望放弃深造是为了自己。 柏知望自嘲地耸耸肩,现在你知道了,我入行也好、转行也罢,从头到尾都是这么虚荣、势力。可能我从来都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人,毕竟我真的没有你跟迪哥那样清高的资本。 虽然是自嘲的话,可秦舟怎么听怎么觉着内涵。他意识到,两个人好像真的不在一个频道了。 谁都可以用何不食肉糜来指责他,但为什么是柏知望?明明只有这个人知道他放弃过什么。他如此坚定,只是因为喜欢而已,他喜欢柏知望也会义无反顾啊。画展跟新房都不是必需品,所以他不想用任何人的梦来换。 -- 第64页 现在他们的状态就很像秦家,夫妇俩牺牲了婚姻跟自由,好像秦舟是因为他们的牺牲才变得优秀。秦舟除了先接受再感恩也没别的路可走,毕竟人不能又当又立。 秦舟看着爱人黯然的双眼,想起入职时兴高采烈的柏知望。 你还记得你在敦煌跟我说的话吗?秦舟的眼眶红红的,你说人这辈子会为很多事情妥协,地位、亲情、存款,但你不想这样。 是啊,我是不想,谁不愿意高傲地守着自己喜欢的人跟事儿过一辈子呢?柏知望苦笑着,只是为了爱你,我可以低头。 秦舟被这句话踩到痛脚,千万别!不要什么为了我,我承不住这么大的情,真的。你有你的梦,我不想到最后成了谁的累赘 柏知望还是无法理解秦舟强烈的边界感,完全独立的情侣怎么会存在:可是你明明也会为我妥协,连原来的社交圈都不要了,那我也算你的累赘吗?我只想让你像以前那样、轻松一点而已,这也有错?是,为了这个,我们是会拉扯、磨合甚至争吵,但这不就是爱? 这不是爱,柏知望。你见过哪种爱会让人半个月都不见面?秦舟紧紧攥着拳头,手掌被他掐出小道印子,声音也抖得厉害,几乎连不成整句,你到底在爱我还是在拿它当挡箭牌啊? 情绪到那了,话没经过大脑就秃噜出去,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气泡碎了好几个,把小鱼吓得四处乱窜。 两个人对峙好一会,柏知望失望地掐着太阳穴,单手拎起一件薄外套往外走。 秦舟叫住他。 柏知望没说话,头也不回地关上门。 秦舟红着眼在卧室里转圈,他怎么会讲出那么伤人的话?说什么柏知望不爱他柏知望怎么可能不爱他? 秦舟气自己嘴上没个把门儿,也气柏知望把自己扔在这里,憋不住砸碎好多花瓶。瓷片掉得满地都是,叮铃咣啷响着,也不知道在嘲笑谁。 争吵毫无意义,成年人都懂得这一点,可惜控制情绪需要极大的自制力和时间,不是所有人都能完美做到。 一直等到晚上,柏知望都没回家。 没人做饭,秦舟又不想服软,只得赌着气饿肚子。他一挨饿就容易疼,这会腹部上方火烧火燎的,让人更加暴躁。 论文看不进去,纪录片也嫌闹腾,每一个字落秦舟眼里都被扭曲成柏知望,怎么看怎么火大。 最后秦舟脑子一热,也穿好鞋下楼了。 出门还是挺冷的,秦舟只穿着家居服,冻得抱紧自己,一边走一边骂:走是吗?谁没长腿不会离家出走似的,有本事今晚我们就这么耗着! 他捂着被针扎似的胃,佝偻着腰往小区外走,保安差点想拦住他,被他给瞪回去了。 这一路也没多长,但心里憋着不痛快,走起来就分外费时间。 正哆嗦着,秦舟忽然觉得肩上一沉。他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件外套,是熟悉的颜色,柏知望临走前拿的那件。来人把温暖的手放到他的胃上,体温很能缓解不适。 没走,柏知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疲惫又温柔,刚是给你买花儿去了。 秦舟转过身,看到柏知望鼻头和眼眶都红红的,手里捧着一束玫瑰。 花的包装上写着:[晚安,小船。] 第42章 后悔吗 秦舟承认,在看到花的那一刻,他什么都不想管了。管他以后会发生什么,管谁变了谁没变,都去他妈的,他就想跟柏知望好。 可惜裂缝不会靠一束花粘合,只会暂时被遮住。他们还是会吵,只不过以前吵架还有导火索,到后来越来越奇怪,连谁踩脏地板或是碗放错橱柜都会吵;每次出差视频两个人也是草草问候一下,陷入沉默。 又是沉默,可怕的沉默,因为真的没话说,连爆发都不知道找什么由头,就算干亲密事也都是闷着声儿。完事后秦舟总想抽烟,又怕柏知望闻到嗓子会不舒服,所以等他睡着了才敢下床抽。然而阳台那么小,火光只会照亮两个无眠的人。 谁也想不到,曾无话不谈由月亮见证般配的眷侣竟然走到这一步。 月亮熬成银耳汤,甚至没放糖。 * 敦煌的月亮还是比老家透澈,秦舟抬头看看荒野银光,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哪里,收起过于发散的思绪,再次朝屏幕中打了个招呼。 秦舟这一口一个阿姨,把对面的女人给喊笑了。郭敏眼角的纹路很深,笑起来更甚:你说这事儿整的,当初你喊阿姨我都不接受,后来好不容易想通了把你当儿子看、听你叫了一年多的妈,怎么你反倒 改口的人自己先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求助地看向柏知望。 后者接过眼神,上前劝道:您跟小船说这些干嘛啊? 郭敏摇摇头,嗔怪道:你欺负他还不让我帮他说话? 柏知望被噎得一愣,冤枉地直摇头。他哪敢干这种事,屏幕内外哪个人是他能惹得起的? 秦舟更加不好意思,赶紧说:他没欺负我 你别心软,该骂就骂。郭敏教育起自己的儿子毫不留情,骂完还小声说,小船,你把手机拿远点儿,咱俩不带他。 -- 第65页 秦舟一头雾水地向柏知望请示,后者无奈,只能随他们去。 等柏知望自觉地走远了,秦舟心里还梗着她说想搬走的事情,冲着上海那头说:您真的想回家住吗? 郭敏的病情早在半年前就已基本稳定,医生说她可以坐长途,但秦舟跟柏知望还是担心,毕竟年纪摆在那里,离得远了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郭敏在丈夫罹难后就苍老了不少,这些年她对家庭倾注了太多心血,孩子累了还能打电话跟男朋友抱怨两句,她操心一辈子,临老还来了这么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的苦都没人可说。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但这边的楼真的太高了,我不好出门,又听不懂方言,跟老太太出去晒太阳都不知道聊什么。郭敏发誓自己不是为了劝他们卖掉或者租掉老房子还贷才这么说,我真没光想着省钱,你们俩现在日子过得挺好我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觉得我回老家也是一样的啊。家里的书我都看过三遍,新的东西很难看进去,回家至少还有老朋友。 秦舟说不过她,心疼是真的,不放心也是真的。毕竟不是自己的妈,秦舟不可能替柏知望做决定:要不您等他回上海再当面商量? 都行,我不急,最近我在学围棋,能解解闷儿。郭敏说话一直留有余地,跟柏知望一个样。 秦舟松了口气。 唉,别光说我了,阿姨跟你交底儿。郭敏一下子没了刚刚的活力,眼里光都黯了,之所以要找你聊呢,是因为我知道小望状态很不好。他最近总是抽很多烟,我都不知道他啥时候学会的抽烟咽炎犯起来一晚上都在咳,咳了他又睡不着又忙 秦舟听着这些,觉得分外陌生。他眼中的柏知望一切如常,安慰起人来也是游刃有余,反倒衬得秦舟没那么体面。 郭敏接着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们分开他才那样,但确实是从五月那会开始的。我寻思着,应该你能劝得动他 秦舟不知道该怎么回,满脑子都是她口中任性颓丧的柏知望:我试试看吧,也不一定管用。 谢谢你啊。郭敏说完这些,放心了不少,都分开了还这么打扰你,真不好意思。 没事,应该的。秦舟摇摇头。 又寒暄问了几句邻居的事,两个人准备挂了。 临道别之前,郭敏欲言又止了一会,开口时还是很犹豫:你跟小望真的没再可能了吗? 秦舟没想到她这么直白,舌头打了个绊。 对面赶紧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你自己选就行。我只是看你们这个样子忍不住说几句,你就当我倚老卖老吧。 我是从鬼门关走过趟的人,更知道人生苦短。如果短短几十年还留下那么多后悔的事,老了会很遗憾的。 我明白。秦舟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白色的背影,我们会好好考虑的。 人烟渺渺的沙漠里很难见到熟人,附近最有活气的地方大概就是沙洲宾馆。柏知望没回那里,而是在远处的沙堆后守着,见秦舟挂了电话,他慢慢走回去。 秦舟见到他表情不好看,让他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所以他有点惶恐:都聊了什么? 郭敏让秦舟劝,秦舟可没想用怀柔战术解决。他语气强硬,像高中老师在教育小孩儿:带我去你的房间。 柏知望虽然不解,但也不至于把它误解成什么暧昧的邀请,他们还没到那程度。 秦舟见他疑惑,解释道:应你妈的命令。 听起来不大文明,所以他又补道:不是骂人啊,阿姨刚就是这么嘱咐我的。 柏知望揉了揉鼻子,算是明白自己母亲在唱哪出,一定要搞突然袭击吗? 秦舟笃定地点点头。 柏知望没办法,把他带回宾馆。 三楼这屋跟秦舟的户型一样,朝南开窗,带个小独卫,唯独比楼下多一个阳台跟长沙发。但这个房间色调明显更浅,可能是主人惯用浅色东西的缘故,房间看起来特别整洁。 柏知望的习惯一点儿没变,书桌上只摆着配置很高的电脑和密密麻麻的书,别的杂物全收进茶几柜子里。当初秦舟嫌他这么摆拿东西不方便,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俩的习惯越来越像了。 你一般把烟放哪?秦舟开门见山地问。 查个房却连搜都懒得搜,柏知望也是很无奈:床头柜。 秦舟长腿迈过低矮的板凳,径直走向白色抽屉,拉开最下面一层,果然找到码得整整齐齐的烟盒。 没收了。秦舟仗着有郭敏的令箭,行事十分嚣张,阿姨还说,你最近咽炎犯了? 柏知望头疼地捏着鼻梁,心虚讨好道:你好歹打个招呼再问这种问题。 怎么,你申科研项目前能提前透题呀?秦舟强词夺理。 柏知望没办法,只能点点头。 秦舟生气:明天我陪你去诊所拿止咳的药。 秦舟又环视一周,把能想到的都扫了一遍,才放心地准备离开。 -- 第66页 你们聊了这么久,不会都在商量怎么改掉我的坏习惯吧?柏知望不可思议。 秦舟摇摇头,没,还聊了她回老家的事。 柏知望叹口气,这确实是很难办。长期出差项目是意外没错,但就算回了上海,他每天也只有晚上能在家。而且自郭敏松口后,柏知望就跟秦舟搬去了大房子住,只有周末有空能去城区跟郭敏碰面。 我过两天回趟上海吧,跟她商量商量。柏知望无奈地揉着太阳穴。 秦舟看他这表情莫名想到他们的过去,其实过去不管是秦间、林念英还是郭敏都没给感情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然而很多事情就像那盘蜗牛或是那次阑尾,看着没事,其实已经暴露出他们之间的差异。 情正浓时悬殊和陌生正是新鲜感的来源,十三年后他们渐渐因为熟知而越活越像,却也因剪刀差而越走越远。 秦舟出神地喊:哥。 柏知望应着。 秦舟没头没尾地问:你后悔吗? 这话不明不白,是问他后悔没好好经营感情,还是后悔跟自己分手,抑或是后悔在十三年前跟自己好上,秦舟都没说。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也没想好要到又能怎么样。 柏知望几乎没有犹豫,答道:后悔。 从相识到分手,他们之间的前情提要实在太多了,柏知望没解题就答搞得人家很慌。秦舟刨根问底:比如? 很多事。柏知望的后悔不止一次,因为秦舟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他都一一错过还浑然不知,当初不该在没准备好异地的时候就去美国,哪怕一定要去,也得回来陪你看完《猫》,去顾村要拍点樱花的照片,或者亲眼看你办完画展。 柏知望看似不经意地提起这些,不知道在说出口之前已经在心里酝酿了多久。酿出的酒味太浓,熏得秦舟有些飘忽不知所以然。 秦舟低着头,微乱的头发在镜片上留下小块阴影。 他其实也很后悔,如果他对柏知望可以更加有耐心跟信心,能不那么幼稚的执拗,能多多换位思考,可能很多争吵都可以避免。 听起来真的很多遗憾,如果当初不开始,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遗憾。 那如果当初再给你一次机会,秦舟抓着门把,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缩紧,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柏知望似乎很奇怪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几乎一秒都没停顿,虽然我后悔的事很多,三十三岁还这么活不明白也确实很不应该 但我最确定也最不后悔的,就是那一年在国庆结束前吻了你。 作者有话说: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这章是我目前为止呜得最狠的一章TAT 第43章 怎么这个都能忘记 秦舟一直留着郭敏的微信,突击没收完烟盒后他把罪证拍下来发给郭敏,让她别担心。 早上七点,市场化团队在课题大群里发了个好消息,说是当地研究院在筹办数字化中心。 新筹单位意味着有很大的合作空间,柏知望很快召开组会研讨方案。 其实如果按照加班时间来算,柏知望跟秦舟的调休时间能攒出好几个国庆小长假。但他们一直没休,有各种事情忙,定完方案后才算能松口气。 柏知望心里惦记着郭敏的事,趁这个机会买好回上海的票,准备收拾行李。 秦舟跑过来问:你是不是明天走? 他一头雾水地回了个是。 秦舟赶紧说:我调休也攒满了,正好家里也有点事,跟你买同一班飞机行吗? 柏知望问:家里怎么了? 说起这个我正想请你帮个忙。秦舟面露难色,你能不能陪我见见我爸妈? 柏知望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秦舟邀请他回家,而是下意识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出事了? 秦舟见他为难,补充道:唉,是我爸。他不知道从哪听说了我们分手的消息,正准备给我介绍相亲呢。我真的很烦这些事儿,你跟我一块回去一趟吧,至少能让他们暂时死心。 柏知望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是执着于想换一个儿媳,看来自己做得确实不尽人意。他也没跟秦舟坦白,其实就算自己去了也没法打消秦家的念头,因为他们可能从一开始就盼着秦舟换对象。 好,那我跟我妈聊完就去找你。白来的独处机会柏知望当然不会放过。 秦舟点点头:谢谢啊。郭阿姨那边需要我帮忙吗? 抱着礼尚往来的想法,柏知望觉得让秦舟去帮着劝也不失为好主意: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回老房子看看。 秦舟没有过多犹豫就应下来,尽管他并把不准柏知望说的老房子究竟是哪种意义。 他们买得太着急,只买到两张廉航的机票。飞机狭小而颠簸,秦舟没法睡,跟身边人聊天。 上次我来的时候旁边还不是你。秦舟说。 柏知望笑道:那希望你没在梦里骂我。 秦舟被逗笑了,头偏到右边看云,心说瞎扯,自己明明梦到的是全世界最美好的故事。 -- 第67页 上海的空气比甘肃湿润,刚下过一场雨,地面都是潮湿的痕迹。 柏知望跟秦舟先回旧房子,郭敏看到他们特开心,烧了一大桌子菜,那小茶几根本放不下,前家人围吃着还挺开心。 桌上柏知望提起搬家的问题,郭敏放下筷子,非常严肃地重申立场。 母亲执意要搬,子辈也没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愿,郭敏不适应这边的生活,身体也没危险到必须要住院照顾,非让她留在上海确实不通人情。 郭敏席间老在给秦舟夹菜,她还特意让家里的小姐妹们寄来很多土鸡蛋,甚至还打包了一箱想让柏知望他们带走。 老人家一片心意,柏知望没法拿飞机托运额度不够做推辞,只能连连答应,正好跟秋冬衣物一起寄到甘肃。 柏知望还是想劝两句:妈,这个专项是特殊情况,等结束了我应该会有空陪您的。 可别了,我能不明白吗?一个结束了还有下一个,我又没有老到不能动的程度,生活都还能自理,干嘛要为了每周见你们那一两天赖在这儿呢? 郭敏用赖这个词听着很刺耳,柏知望又想开口反驳,但她很快堵回去:你们都有自己的工作,我也有我的生活啊,不能因为我生过一次大病就因噎废食吧? 大病导火索之一秦舟坐在角落,声都不敢吭。 话都上到这种价值,柏知望想不同意也不行。他有时觉得一家人的执拗都是遗传,尤其是面对这种没法两全的选择题时。 郭敏见他还是不松口,沉沉地说:你就让我回去陪陪你爸吧。 柏知望一愣,反应好久才意识到郭敏的意思。 郭敏又说:今年清明我都没在家,万一你爸想回家看看了,找不见我怎么办? 柏知望本来有很多话想劝,现在突然就说不出来了,只能跟郭敏各退一步,约定她回老家可以,但得住在伯伯小姨附近。那儿离医院就两公里,这样就身体真的出状况也能及时就医。 达成一致后柏知望就得着手修缮老家的房子,订了两张北上的票,又给亲戚邻居带了点心意再知会声,让他们互相照料着。 帮着郭敏洗完碗,俩人又坐着陪她下了会围棋,一直听她念叨隔壁老头又菜又爱玩儿,家长里短寒暄到下午。 柏知望说要陪秦舟出去办点事,只能先离开。 这是个动迁老小区,人很少,绿化也不好,物业更是约等于没有。柏知望跟秦舟一前一后地出门,忽然觉得他俩现在很像某对享受烟火人间的小夫妻。 虽然他们要赴的宴可不是什么寻常小夫妻能去的规格,但至少在去和平饭店前的这段路上,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做了四十分钟情侣。 秦舟也不知道家里人吃饭干嘛非要选这么个地方,明明家里已经请了好几个专门做饭的阿姨。秦间坐在顶楼的窗边,吃饭时一直在透露,相亲对象就在隔壁,感兴趣可以立刻见面。 秦舟很会演,开门见山地说:爸,我跟柏知望没分手,都不知道您从哪听来的,估计是传错了。您跟妈也别再操我俩的心了啊,相亲这事是真的离谱。 没分?秦间扫了他一眼,冷笑。 是啊,今天还是他送我来的呀,我们在敦煌也每天呆在一起,哪里像分手了?秦舟说完还做戏做全套,给柏知望打电话,让他上楼。 柏知望来时没半点拘谨,自然地牵过秦舟的手,跟秦林夫妇问好。 秦间就算再不高兴,也不会在客人面前展现,只会威严地散布低气压。 你们没事就好。秦间扔下这句后便没再多嘴,静静地吃饭。 秦舟想了想,又故意说:不但我们没事,柏老师还准备转行来着。那公司也是真诚意,一进去就给他CTO呢。说完,他还给柏知望使了个眼色。 秦间一直紧锁的眉头突然展开了,探究地看着柏知望。后者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帮人帮到底,顺着秦舟的话点头。 一直嫌平庸没上进心的儿媳总算开窍了,林念英与丈夫交换了眼神,意味深长地继续吃饭。 这顿大餐吃得秦舟哪哪儿都不痛快,以至于离开时柏知望怕他难受,帮他捂着胃。小两口的举动在父母看来如胶似漆,林念英正在地下室取她的车夫妇俩已经相看两厌到不愿意坐彼此的车。 需要我送送你们吗?林念英问。 秦舟摇摇头。 这顿饭让林念英对柏知望改了观感,连带着对秦舟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明天你表姐结婚,你人都在上海了,不去婚宴不像话吧?今天你给我在家住着,不好来回折腾的呀。 秦舟列了一堆拒绝的理由,林念英一一反驳,最后说:人家柏知望明天一大早的高铁,你想让他赶早高峰上高架堵半小时呀?还是要他坐十多站地铁去南站? 柏知望正想说不用管他,结果秦舟居然答应了。 于是秦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柏知望进了父母家门。 寸土寸金的外滩,豪华宽敞的花园别墅,全面贴心的管家物业,可以说是很多人的梦,柏知望也懒得费心神去算仅这一套房需要自己奋斗几辈子。 秦舟住在二楼,房间与其他的都隔开,完全独立。不过房间的布置很奇怪,竟然是星空宇宙而不是想象中的古色古香。 -- 第68页 秦舟笑道:当初我爸妈没跟设计师商量好,以为所有男孩儿都想当宇航员,所以我房间就成这样了。我还不敢说,我考的美研院,又不是航天院。 柏知望却笑不出来,他郑重地说:现在有很多人能懂你了。 秦舟被他认真的语气唬到,慢慢收起嘴角的弧度,转身进了浴室。 这个独立房间的浴室前厅阳台一应俱全,秦舟去洗澡,柏知望就站在落地窗前,看到星光闪烁的繁华陆家嘴,不禁想起以前秦舟跟他讨论过的小窝。 后来他们真的给新家装了落地窗,也定做了一面足以塞下所有藏书的书柜墙,侧边的玄关能摆放各地博物院寄来的文创纪念品,可是提这些想法的人却离开了。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慢慢停下来,柏知望烦躁地摸摸口袋,想抽烟,然而所有烟盒都上交给秦舟了,根本没得抽。 独断专行的某人洗完澡出来,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脖子上,水珠顺着清瘦的下巴滴到锁骨。 柏知望看着,莫名喉结滚了滚。 秦舟朝柏知望努努下巴,问:你去洗吗? 在外面跑了一天肯定得洗,可是在这种空间里双双沐浴更衣,怎么想怎么尴尬。 柏知望进浴室后,秦舟坐在床边发愣,想柏知望刚刚在做什么,想他们等会应该如何分配这个房间,想刚刚为什么要答应林念英的馊主意。 第四个问题还没想完,秦舟就听见浴室里在喊小船。 怎么了?秦舟高声应道。 我好像忘记拿浴巾了。柏知望的请求中带着一丝难为情,你能不能帮我递进来? 作者有话说: 诡计多端的1 第44章 科技改变生活x 秦舟无语了,怎么这个都能忘?! 既然没衣服穿,那柏知望必然只能裸着,他进去送浴巾必然也只能看他裸着。 虽然睡了十多年,他连柏知望身上几颗痣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毕竟现在身份不同,赤 身相对还是不合适吧? 好在当初设计师没什么独特口味,浴室里没做成全透明。秦舟尽量让自己不去看毛面玻璃后熟悉的躯体,将浴巾放在大理石台,装模作样说:放这了,还有别的要拿吗? 没了,谢谢。柏知望手上还沥着水,半敞着门伸出去拿,明显的肌肉线条裸露在外,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能让人脸红心跳。 秦舟待愣了,半天都没挪地儿,柏知望以为他走了,大剌剌擦得半干,随便裹了个睡衣出来。 这睡衣扣子本来就少,柏知望嫌麻烦又没好好扣,跟半 裸着也没啥区别。 两个人冷不丁这么对上都吓一跳,秦舟拔腿就回,连关门都很迅疾。 还好,刚刚雾气大,估计柏知望没看见自己的脸,不然可太丢人了。秦舟在窗边抽烟,试图用烟草平复躁动。 柏知望出来时屋里的烟味还没散透。秦舟怕他嗓子难受,赶紧拿手挥了两下。 也不知道是怕俩人尴尬还是故意的,柏知望的衣服还是没好好穿,跟刚刚一样。 你秦舟突然打磕绊,晃了晃指尖的烟,要来两口吗? 柏知望问:不是不准我抽吗? 秦舟摁灭它,那算了。 诶,我就说说,你怎么还掐了。我也来点儿吧,柏知望凑近了,不然我怕晚上睡不着。 秦舟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柏知望挑眉,你说呢? 秦舟倏地想起刚刚看到的画面,突然又有那么点冲动想干点啥,估计柏知望来要烟也是因为这个,想把乱七八糟的心思下去。 俩人现在正是蜜里调油的档口,节奏好不容易才稳住,问题都还没唠明白,全凭脑袋一热的话最后肯定还是会后悔,重蹈覆辙。 秦舟重新卷好烟丝,点燃后递出去,算了,你抽吧。 柏知望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惊喜地拿过来,含住滤嘴,吸了两口。 停。秦舟说是两口,那就是两口,一点都不带多的。他把烟头抢过来,去睡觉。 秦舟不想浪费,轻轻咬住柏知望含过的部分,滤嘴上有湿湿的触感。 唇瓣在海绵头上张张合合,好像在模仿亲吻似的,诱人极了。柏知望看他抽烟那样,总觉得他是故意的,本来就燥,再盯着秦舟的嘴看下去更难受了。 柏知望深吸一口气,无奈道:你可真是我祖宗。说完又眼睛扫了圈,问:咱俩怎么睡? 能怎么睡,总不能一起睡。秦家空房间倒是多,但这要是分房睡指定得被林念英他们发现,麻烦。 秦舟想了想,指着阳台说:沙发可以当床,我睡那就成。 于是柏知望眼睁睁地看着秦舟按下遥控器,刚刚还有靠背的沙发慢慢变成一张四四方方的榻榻米。 还真是科技改变生活。 柏知望服了,忍不住埋怨发明出这张沙发的团队,嘴上还装得人五人六的:不用,我睡那儿吧,你去睡床。 其实两张床都挺舒服,让来让去属实没必要。秦舟最后懒得争,干脆就让他睡沙发。 -- 第69页 晚安。秦舟把眼镜扔在床头柜,啪地关灯,屋里倏地陷入黑暗。 这种情况下怎么都不可能睡得着,两人没聊天但气息都沉,一听就是都揣着心思。 秦舟翻了个身,看见柏知望笔挺的脊背五味杂陈,心尖儿上的人近在咫尺,他却远远地看着。 其实这种情况以前也常有,俩人背对背地睡在一起,就算真干着什么亲密事儿,心灵的距离可能还没现在近。想到这,秦舟心情又好了不少。 哥,你是不是还没睡?秦舟问,我们能聊聊吗? 柏知望应了声:聊什么? 聊聊以前吧。秦舟说。 这还是他俩第一次主动深聊提过去,睡在同一屋檐下,倒也很应景。柏知望轻轻嗯了声。 我一直没想明白,你当初为什么突然想出国?明明那个项目对你的专业没帮助。 隔音玻璃拦住流光溢彩的外滩风景,房间内很安静,掉根针都能听见。 柏知望不知从何说起,即便是他自己也很难面对那些难以启齿的自轻情绪:你记不记得邢律师? 陡然冒出来一个不相关的人,让秦舟想了很久。他从上回外滩一别后就没再跟小时候的朋友联系了,要从十多年前的朋友圈里查到一个人实在不容易。 他?记得,很久没见了。怎么了?秦舟问。 当初我们都没提,他其实是阿姨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柏知望现在聊起这些已经非常平静,在那之后秦总大概给我打过四次电话,大意是你本不用受很多苦,可以永远做无忧无虑的小公子,问我愿不愿意去他的公司改变现状。 秦舟愣了好久,这才把那段时间柏知望的反常穿成线。 拳头紧紧地握着,秦舟低声:可是那个时候我们还在一起。 是。 当着男朋友的面给秦舟介绍对象,这对柏知望是多大的羞辱,这就不难理解他会为了证明自己去选择出国项目。 秦舟翻身下床:我去找他们! 这么晚了,安心躺着吧。柏知望叫住他,我说这些不是要怪谁,只是因为上次答应过、约定过现在要坦诚才想都告诉你。 以前是我不够坚定才会看什么都像挑拨离间,现在回头看看,当初真的太不成熟了,其实那些坎儿哪能算是坎儿?只要换条路走就能绕出来,不知道当时我怎么就那么钻牛角尖。 秦舟嘴上应着,但柏知望知道他肯定心里不好受。柏知望不想看他自责:你也别想了,快睡吧。 考虑到柏知望明天要赶车,秦舟没敢再打扰他,而是自己拿出手机,编辑了很长一段文字,替柏知望跟秦间说好话。 从成年以后他就没再这么低姿态地跟家里讲过话,父子关系近两年才开始缓解,他一直没什么机会跟家里聊自己的感情。但他觉得有些事情必须要解决,正面说容易起冲突的话题放进小作文就会好开口很多。 他把柏知望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文字根本没法形容他们曾经有多开心。柏知望为他来上海,跟他骑车轧过一整条滨江大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比他更好的人。秦舟写着,自己都差点以为他们就处于爱情鼎盛时。 可这么好的柏知望,这么好的他们,怎么就走到现在这一步? 沙发上的人已经传出沉稳的呼吸声,根据十多年的了解,秦舟知道柏知望已经睡沉了。 秦舟赤着脚下床,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轻轻走到沙发旁,蹲下来,对熟悉的睡颜看了好久,眼眶湿了又湿。 然后他凑近去,无声地、偷偷地,在柏知望额上印了个吻。 作者有话说: 这两口子可真是连偷亲的地方都一样,啧啧啧 第45章 很好很厉害的事 天亮得很早,柏知望为了不吵醒秦舟特意把闹钟改成震动,洗漱也通通在楼下进行,所以当秦舟醒来后只看见他摆在床头柜的小卡片。 [先走了,敦煌见。] 秦舟松了口气,看来昨晚自己偷亲的把戏没被识破。 高铁一共两小时不到,柏知望回到老家后正好吃午饭,帮着郭敏把老家院子修缮完,软装也做了简单更改。应母亲的强烈要求,他去花卉市场买了把山茶籽,尽管老板劝说山茶花可能会不适合这边的气候。 郭敏可不管,她种花种得乐此不疲,柏知望也只好随她去。 趁着她打理院子,柏知望跑到对面去串门。小镇上一条街基本都沾亲带故的,对面正好是柏知望远房亲戚,在医院上班,能帮着照看关注。 回来后,郭敏已经种完花正得意:看见没?院子大屋也大,隔壁就是老朋友,夏天不热也不湿,花销还不到你那儿的一半,这不舒服吗? 柏知望应和:行,舒服,您这是想把我也拐回家? 拐你干嘛?郭敏收起笑,盯着刚种下去的山茶,忽然有些走神,你跟你爸爸,都在做很好很厉害的事儿。 柏知望一怔,知道她这是在想老柏了。 老柏是个很会整活儿的人,以前经常在院子里教柏知望认星星认土壤,最后也不知道为啥儿子的兴趣就变成了修文物。如果老柏能活到现在,应该会是个风流幽默的小老头。 -- 第70页 妈,柏知望替她掩土,帮忙擦去她脸上沾的灰,你也一直在做很好很厉害的事儿。 郭敏笑得很慈祥,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一直很开心,开心就不会后悔。 当晚柏知望睡在儿时的床上,能听见隔壁的狗在叫。 桌上摆着一堆老柏做的、曾被郭敏大骂没用的手工摆设。柏知望只承了一半老柏的浪漫基因大概,另一半清醒务实到令人痛苦,所以这些小手工最后都被他改造成能用的小玩意儿。 然而这些现在都已经闲置,只有郭敏还在心肝宝贝似的留着它们。 桌边的手机一直没消停过,课题组群里在讨论方案细节,秦舟也在群里回话,看样子已经到敦煌了;市场部的人给他发邮件,让审核计划书,说是下周要跟数字化中心的人对接。 这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响了,柏知望接起来一看,是那家科技公司打来的。 那边还在开车,语气既随意又着急,不想让柏知望听出自己的催促:柏老师,结项没好久了对伐?噢,没有催的意思,就是人力部门最近要做统计,阿拉来跟你确认一下,要是方便的话这个月能不能来呀? 柏知望看着窗外的星空,沉默地摆弄着手工摆件。 星光不算亮,只能照清面儿上的字。以前摆件上都没有,估计是哪天心血来潮弄的。字迹不算非常工整,写的是我寄人间雪满头。 是郭敏写给老柏的。 柏知望看着它,想起白天老妈说过的话你们都在做很好很厉害的事情。 他眼前不知道为什么,闪过很多模糊不清的画面,但大多跟秦舟有关,而每一个眼神透彻的秦舟面前都站着意气风发而坚定的自己。柏知望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跟远在敦煌的人看到一样的月亮。 柏知望定了定神,抱歉地说:真是对不住,我这边离结项大概还有一段时间,正准备等工作日打电话跟你赔不是来着。 怎么讲? 我算了算崖洞数目跟后续工作量,这个月肯定走不了。要不我那岗位还是算了吧,别耽误你们招人。 别呀!对边急得开始找地方停车,你是担心待遇吗?我们是真诚意邀你,只要你肯点头来,什么都好商量的呀。 真的不好意思了,到时候我这边要是有优秀的人才就推给你,后续要补什么说明我也会配合。柏知望说,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久。你们以后要是想开发一下文物修复方向,我们院也欢迎合作的。 耽误倒谈不上,柏知望从一开始就只谈了个口头意向,从没把话说死,再说求职是双向选择的事,公司也不会把鸡蛋放同一个篮子里,早早就做多手准备了。只是对方真的很中意柏知望,舍不得放人。 两边又客气了一会才结束拉扯,开车的人唉声叹息替他惋惜,兄弟,你要不再考虑一下?放弃这个不值呀。 柏知望摇摇头,坚定地说:值得的。 挂完电话,又跟岑民报备完情况,他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柏知望关掉手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无比想念秦舟。 他拍了张刚种好的盆栽,点开秦舟头像,发了过去。 秦舟问:[在家?] 柏知望:[嗯,能听到狗叫声。] 说完他开始给秦舟录外面的犬吠,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分享的。以前那两个看见叶子黄了都想拍下来聊的傻蛋,好像又回来了。 秦舟:[怎么了?] 柏知望:[没事儿,就看看你睡没睡,陪你说说话。] 秦舟:[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紧张兮兮的。] 柏知望想了想:[嘶,还真有。但我想到敦煌再告诉你。] 秦舟:[巧了,等你回来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柏知望:[好事?] 秦舟:[这不算吧。] 柏知望好奇了:[怎么说?] 秦舟这次说得很慢:[我跟杜清吵了一架,他现在好像不太愿意理我,结果方案就卡在这儿了。] 柏知望一怔,能让秦舟用到吵架两个字,再加上自八点以后就开始在群里噤声的组员,说明这件事应该不小。 十五秒后,他从航空公司官网买完最早一班机票,回复道:[先别着急,我马上就回去了。] 第46章 抱一下 柏知望落地后没来得及吃早饭,刚下飞机就急匆匆就往实验室跑。 他不在的这一周里仍然盯着组内动向,一切工作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唯独昨晚出了岔子。 事情始于昨天下午的一场交流会,秦舟翻了不少北京友院的文物活化案例,再加上他打听到有个数字化中心有意向制作球幕电影,秦舟得到启发,提出虚拟博物馆是个不错的合作方向。 从前他们组的课题对标的都是文保专业人士,比如修复师之类的工种,需求群体还是太小。钦州觉得如果把范围扩大到整个社会面,可玩的花样就多多了。而且课题组手里已经有完整的数据和不少修复成品,只要再往前推进一点,说不定就是片新天地。 听着确实是个好想法,但他话音刚落就受到杜清的反对。 -- 第71页 杜清的落脚点是可行性。原课题的重点是智能修复,秦舟突然蹦出来个虚拟博物馆,听着好像只是把现有资料整合整合做个画面,但其中其实涉及到非常复杂的交互、虚拟现实等等技术,其中繁杂程度太吓人了。一旦真的按这个方向走,万一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却还是没人买单,所有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两个人一直在争论沉没成本问题,但这个事儿确实不好量化,谁都有理,结果谁也不让谁。 最后杜清站起来,说这个短时间真的做不出来,秦舟也急了,还没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为什么不努努力,万一呢?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刺中了杜清,他忽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秦老师,你并不了解我的专业领域,现在你所有的想法都立足于你天马行空的猜测!你要是真想推进它,就去了解了解北京团队花费时长在说话,而不是用这些悬浮的经验来指导我! 秦舟可受不了这些指责,很快把前期调研资料找出来,连接公屏给大家看,阐述自己想法的可行性和创新性,俨然一场小答辩。 在座没人敢说话,甚至资料都不敢往群里传了,一场交流会不欢而散。 秦舟这个人嘴巴快,但是心思挺敏感,说错话后又老是自我反省。这种性子挺容易后悔的,秦舟越想越自责,觉得自己刚刚确实太傲了,如果是柏知望就绝对不会在这种场合跟杜清起冲突。 秦舟冷静下来后想去找杜清道歉来着,但对方可能还在气头上或是睡了,没开房间门,这事儿就一直梗在那了。 柏知望了解完事情全貌,很头疼,一边是他招进来的同事,一边正在追的前男友,两边都有站得住脚的理由,怎么看他都应该避嫌。 偏偏他还是组长,避无可避。 平时交流会上出现争执很常见,都是绝顶厉害的头脑,哪会那么容易被说服。但学术或方向上的争论绝对不会带到生活中,不管会议桌上如何争得面红耳赤,出了会议室的门,大家又是亲亲爱爱好同事。 所以这次杜清的表现就显得更奇怪,柏知望只好先把他叫出来,询问他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 杜清低着头,嗯了声。 柏知望决定开门见山,因为杜清也是喜怒形于色的直性子,跟这类人说话没必要拐弯抹角:你是不是对秦老师本人有什么意见? 杜清作为成熟的研究工作者,屡次把情绪带进工作,它们还都跟秦舟有关,很难不让人联想。 杜清摇摇头,没有。 柏知望挑眉,那他最近干了什么让你不开心吗? 杜清属于敢问就敢答的类型,这样的人反而说开了就能解决问题,柏知望当初招他进组也正是看中他的坦诚。 也没有。杜清默了默,有点难为情的说,我只是不小心看到他家集团的广告,就顺手查了查。 这是柏知望没想到的走向,他静下来听杜清继续说。 我看到他学画画,十岁就能拜陆老为师,住寸土寸金的外滩,进全上海最好的小学。这样一个人,质问我,为什么不能努努力,为什么不能试试。 杜清自己都觉得好笑:他知道什么叫努力吗?他不知道住在昆山每天为了坐高铁通勤需要早起两小时是什么滋味,从来就不需要负担试错的成本,他当然能大言不惭地指责别人说,你怎么混成这样,你怎么不更努力一点呢,努力你就什么都有了啊,天道酬勤啊。 柏知望听不了别人这样说他的小船,但他也没有权利制止杜清,只能在他说完后帮两句:可是他从来没跟你说过这种话,努力只是针对刚刚所说的拓展业务范围而言。 杜清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搓了搓发红的脸,忽然转移话题:你们是情侣是吧? 柏知望很有耐心,这句话明显带有曲解和冒犯的意思,但他没生气,诚实地说:曾经是。 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杜清叹口气,挫败地坐在台阶上,不过你也是受益者,可能没法懂我在说什么。 这事儿可太有的聊了,柏知望懒得跟他解释自己家的弯弯绕绕,把重点拉回项目上来:我来这儿不想跟你讨论什么天道酬不酬勤,首先我们都得抛开个人情绪,因为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合作方更愿意接受什么样的方案。 我应该算最了解秦老师的人之一,你就当我偏心想替他说两句吧。我以前也说过很多误解他的话,但这么多年过来了,我知道,他其实跟你和我一样,会为了录取通知或者申到项目倾尽心血,会为了省几百块钱抠抠搜搜。 当然了,你所说的那些也确实也是他的一部分,但如果他还有很多部分呢?失意的、困难的、挫败的、每个人都会经历的部分,倒也不必因为一个人的出身就抹杀其他那么精彩的部分。 杜清一点就透,也意识到当他在指责秦舟的一叶障目时,他又何尝不是在这么做。 杜清自暴自弃似的把头埋进膝盖里,这些我都懂,可你不能要求我每时每刻都控制住负面情绪吧? 柏知望被他说得噎住,看他的颓唐模样忽然很惆怅,走到他身边,蹲下来问,你最近状态好像一直不太好。 -- 第72页 嗯。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杜清苦笑着摇摇头,你帮不上。 柏知望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他熟悉的笑脸上呈现出这么苦涩的表情:说出来会不会好一点? 杜清顿了顿,掰着手指头,一时间不知道从哪说起。 我孩子,小儿麻痹症。他第一个抛出来的事就很让柏知望吃惊,上半年确诊的。 所以他上半年请了一个月的假,带女儿回上海求医。后来项目这边实在是扛不住,他只能请老丈人过来照顾孩子。房贷、车贷、医药费加一起每月万把块,留给一家吃穿用度的开销所剩无几。 以前因为安置费打水漂的事,家里已经大闹过一回,他们后来跑到昆山买了房,优质学区到现在也没解决。老丈人本来很喜欢他这份稳定的工作,觉得说出去高大上,结果现在家里又开始鸡飞狗跳。 杜清从口袋掏出一个瓶子,递给柏知望,是抗焦虑类的药物:我就总在想,这破班儿上的有什么意思呢?我一路考研考博考托福,天天不是在做实验就是在出实勘,最热的天也得进洞子里吃灰,结果呢?到哪儿挨骂的都是我!我既没秦舟的家底也没你的履历,有什么资本在这行硬耗?你也说我,我爸也说我 杜清请假在家时除了陪女儿就是吵架,只要一闲下来就会听到,怎么能混成这样那谁谁学历比你低都已经是部门经理了所以他经常站在黄浦江边,那是他唯一属于自己的时间。 家人当然也没错,他老婆本来是个很美很有才的女孩子,可现在为了照顾孩子辞了工作在家,连化妆逛街的机会都很少,更别提什么出去透气。 柏知望几乎从不宕机的安慰系统忽然失灵,不知从何讲起,因为所有的语言都过于贫瘠:其实我可以帮你跟岑主任请假,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的身体不能垮,还是家人重要。 杜清摇摇头,我都请过一个月假了,现在再走,项目组得把我除名吧? 不会,名单已经报上科管部了。柏知望说。 但是项目奖金和加分会按工作量考核,柏知望就算不说杜清也明白。 所以杜清拒绝了,他十分需要这笔奖金。 组员家里出了这种事,柏知望不可能坐视不管:院里有意外大病补助,你去申请试试呢?我来帮你写证明。 杜清点点头,等我缓口气后再去弄吧,谢谢。 柏知望百感交集又无能为力,只能请杜清去隔壁饭店坐了坐,又陪他聊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倾听。 杜清苦笑道:发泄出来确实好多了,秦老师那边你帮我说说得了,我这段日子确实压着太多事儿,对他有点冲,不过方案上我还是要保留我的意见。当然了,如果你们都同意他的提议,那我也服从。 柏知望应了下来,离开会议室之后,他往杜清挂在办公室的工装口袋里塞了一沓钞票。 柏知望随后也把秦舟叫出来,向他转达了杜清的道歉,掐头去尾地跟他说明白杜清遇到的难事。 秦舟向来没心没肺不记隔夜仇,而且现在他已经可以做到不在乎误解。三十来岁的人总得学会跟自己和解,不必跟家里逞强,因为正是那些成就了现在的秦舟。无论别人认不认可,秦舟就是秦舟。 柏知望看他这模样,又心疼又喜欢,怎么会有人永远赤诚又乐观得像个孩子。 秦舟拍拍屁股后面的沙,见柏知望不动,问:事儿不都解决了吗,你还不回? 柏知望摇摇头,我再坐会。 秦舟知道柏知望心烦时才爱坐在外面吹风,于是脚步犹豫了,那我陪你。 不用,见你一面就够了。柏知望脑子里乱乱的,甚至开始胡思乱想如果自己也生病了,秦舟会怎样?仅这一个假设就足以让他心悸。 秦舟感受到他的反常,在他身边蹲下,说:大半夜哪能扔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再陪你会。 风吹着裸露的脚踝还挺凉。柏知望把裤脚往下扽两下,给秦舟让出一小块避风区域。 天灯冉冉,苍穹倒扣。 秦舟指着南方问一颗星子的星座,这些以前柏知望都教过他,现在拿出来问就好像学生复习作业。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完,秦舟见柏知望愁容不减,问他:想什么呢? 在想我以前真挺矫情的,世上辛苦的人多了去了,我们遇到的辛苦又能算什么?明明生活很快乐,家人也还算健康,偏偏那会儿我非觉得全世界就自个儿委屈得不行,柏知望低着头,竟然还因为这个跟你吵。 秦舟摇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总有活得更辛苦的人,可这不代表你没付出啊。 分开后这么久俩人都冷静了不少,当对方自责的时候还能替对方说两句话。柏知望觉得这个状态还挺神奇的,笑着说了句谢谢。 秦舟没跟他客气,问:杜清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没办法,尊重他的选择吧。赶明儿我帮他跟院里说声,看看能不能帮他申请补助。 -- 第73页 只能这样了。秦舟很深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累了? 在准男友面前当然不用逞强,有什么就说什么,柏知望也带着从没有过的骄纵语气:有点儿,你再陪陪我吧。杜清的事,方案的事,每一样都不省心。 其实我也有点累了。秦舟往他那边挪了挪,张开双臂示意道,抱一下? 柏知望疑惑地看他。自从自己提议坦诚和任性后,秦舟总是做些让人惊喜的举动。 秦舟说:书上说了,拥抱是人类获取温暖的方式。 两个人的体温都不高,猛地进人怀里秦舟还不适应,下意识往后缩,被羽绒服的黑色一角箍住。 柏知望问:暖了? 秦舟嘴角渐渐翘起:暖了。 柏知望又问:那松开? 秦舟摇头:不行,温度条才到90%。 柏知望终于被逗笑了,一手摩挲着他的头发,另一边仍旧抱得很紧:好,再暖五分钟。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是不是更太多了,明天歇歇吧(doge 第47章 希望梦到你 秦舟抱了半天,根本舍不得撒手,俩人黏黏糊糊地在外面磨蹭了将近半小时,最后实在冻得不行才分开,回宾馆前俩人还依依不舍地一块儿进了电梯。 明天咱们开个会,讨论一下你们俩的方案吧。柏知望又拿正事儿当挡箭牌,你跟杜清今晚都先把计划书拟好,我把岑主任还有其他丰富的专家都叫来,先搞个小型的院内投票。 秦舟点点头,他不需要偏袒,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徇私反倒是不尊重,用这种办法确实能筛选出最服众的方案。 好啊,那就先这样。秦舟见电梯已经停到三楼了,欲言又止地拽拽柏老师的外套,你没别的要跟我说的了吗? 那眼睛跟小猫儿似的,又无辜又带着期待,好像柏知望不说出点什么就不想撒手似的。 柏知望被这么看着心都化了,赶紧说:好好休息,晚安。 电梯门马上就关了,但秦舟不太满意这个道别:没了? 咱家小船真是越来越会撒娇了。这会儿用咱家属实有点早,但秦舟根本没纠正他,反正迟早也得是咱家的,柏知望又凑近了些,卷着他半拉长的发尾,轻声说,希望可以梦到你。 秦舟那点心思根本藏不住,小孩儿似的笑了,行了,赶紧回吧。 电梯每个楼层停不了太久,柏知望薅了下秦舟的头发,抬脚出门了。 刚刚跟秦舟腻歪的时间太长,最近又是组里最忙的时候,回到房间他邮箱都快炸了。花了一小时处理完工作邮件后,柏知望点开私人短信息,发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 [秦总:小柏,忙完了回个电话。] 柏知望狐疑地再三确认发件人,确定是秦间无误。就很奇怪,这么多年了秦间找他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而且每次就那么几个话题。 柏知望想了想,还是回了个电话。 秦总?不好意思,刚忙完。柏知望礼貌寒暄两句后切入正题,有什么事吗? 秦间停了半天,开口还是很有压迫感:我听李总那边说,他那边的offer你不要了? 柏知望噎了下,腹诽这公司间的八卦传得未免太快吧,很快承认了。 秦间拔高了声调:你在想什么?他们公司虽然体量不大,但是潜力跟薪资那都是数一数二的。 换做以前,柏知望碍于秦舟的面子打个马虎眼挨顿训也就过去了,但现在他觉得总这么下去真不是个事儿,他跟秦舟再有毅力那也没法真的不管家里,不然以后的日子还是会很累。 柏知望清了清嗓子:科研院在业界也是数一数二的。 秦间冷笑一声。 柏知望说:秦总,我理解您对我的顾虑,我也还有很多要努力的地方。但是您有没有想过小船和我到底在坚持什么? 今年五月份小船开过一场演讲,去年四月份他写过一本谈修复的书,您该看看他聊起专业时笑得有多开心。这些在网上都能找到资料,我也做了剪切报,可以共享给您看。 是,我们过的生活离您期待的还差得很远,但我敢说我只有在这里才是不可替代的,我去任何一家公司都不敢打这种保票。 那些佛像受了一千年的苦,不能到了我们手里还要继续受苦。我们想方设法就是想留住它们,让后辈知道它经历了什么、在说些什么。这对您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大事儿,但总得有人去干吧? 秦间愣了很久,沉默的间隙里柏知望听到电话那头有打火机的声音。 秦间点了一根烟,沉沉地吐了口烟圈,却并没对柏知望刚刚那番话做什么评价。 怪不得舟舟前几天晚上突然给我发了那么长一段话。秦间叹气,你们两个,还真的是很像。 柏知望倒不知道这事儿:小船找过您? 嗯。秦间无奈地笑了,他说,不管我怎么想,他都不可能跟你分开。因为这辈子他找不到第二个,比你更懂他、更爱他的人。 -- 第74页 柏知望的心跳忽然加速,擂鼓一般,他呼吸都快不畅了,笑意越来越重:我也是。 第二天的院内会议进行了三个多小时才争出定论,两个候选方案的得分隔得非常近,秦舟以微弱的优势胜出。可这也只是下场硬仗的开始,意味着要去跟数字化中心对接,要完成杜清担心的技术攻坚,要解决日益难周转的资金问题。 杜清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刨去私心大家都是非常专业的研究工作者。既然大家认可秦舟的提议,他便老实本分地干活,很快挑起研发队伍的大梁。 秦舟这想法有点自讨苦吃的意思,临时该方向,他自己都觉得挺疯狂的。结果竟然有这么多人陪着他一起疯,太他妈幸运了。 现在要做虚拟现实,意味着与视觉艺术的交叉部分更多,他正好专业对口,自己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本来他正担心着人手不够,又怕孟玄那边失完恋心情不好,没想到小姑娘自告奋勇地回来,说自己已经调整好了。 秦舟狐疑地看着孟玄,你真没事了? 孟玄点点头,真没事,不是就分个手嘛,还想歇多久! 这么大度,倒把秦舟给整不会了。 孟玄回来后很快投入工作状态,攻坚克难四个大字天天挂在办公室墙上,一群人又开始新一轮的实验。 组里有MA和MS双学位的人很少,所以这段时间孟玄承担了不少压力,秦舟怕她太累,等中期答辩的材料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就让她留在单位休息。 孟玄偏不:那到时候跟数字化中心那边的对接会我能去吗?还没开过这种会,想去旁听一下。 去是能去,可秦舟考虑到上次答辩失败给她带去的负面影响,有点担心:我要不给你录音吧,现场就别去了。 秦老师,您是不是嫌弃我?孟玄半开玩笑地拽他衣角,撒起娇来也是一气呵成,我没有那么脆弱啦,您就带我去嘛 秦舟可受不了她这样,连连投降:行行行,那你把电脑带上当记录员。 作者有话说: 叮!您的顺顺突然出现! 第48章 我爱的人 对接会当天,基本各队的负责人都去到了当地研究院。会场里坐满了人,红色的横幅拉在会议厅的正前方。 连刘子识都来了,替博物院当传话筒的。他当然进不了会场,只能跟其他组员坐在外面等信。明明这个团队只是让他来帮过几次忙,其中还有一对扼杀他短暂暗恋的臭情侣,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特紧张。 这种情绪他以前没有过,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自己正在慢慢在意着这份枯燥又漫长的工作。 秒针滴滴答答地走,刘子识等不及了,开始在走廊里溜达,短短两小时里他数出来了地板有三百一十六条花纹和八个霉点,正准备开始数几条砖缝的时候,会议厅大门打开了。 大家纷纷站起身,刘子识也迎上前。 最先出来的是岑民,老主任面色凝重,看得刘子识心下一拧。 怎怎么了?不光刘子识慌,之前经历过失败的组员们更慌,恨不得抢过来他们手中的文件夹,别不说话啊!怎么这个表情?他们不采纳吗? 岑民摇摇头,沉重地叹了口气:出去说。 大家提心吊胆地跟他出门,有性子急的,拉着孟玄杜清几个年轻人问情况,没想到这两个人都只是摇头。 终于走到院子里,刘子识实在忍不住了,连声问:岑主任,里面怎么说? 岑民一脸愁云地说:他们看完了实效展示和前景分析,最后决定 刘子识倒吸一口气。 岑民忽然笑开,扬着手里的文件夹,逐字逐句地念着:与我们建立长期研发与资金合作关系,共同发掘数字化虚拟修复技术在壁画保护中的应用。 哇!刘子识摇着岑民的手臂,一边兴奋一边埋怨,吓死我了,真会演呐你们!! 走走走去吃饭!岑民人逢喜事精神爽,高呼他请客。 组员们纷纷高呼主任英明,偌大的院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呜呼吃全羊等声音,纵观下来最稳重的竟然是年纪最小的刘子识。 乌泱泱一大帮人,涌到附近的回味斋,在大厅里包了三桌,点上许多牛羊肉。除了杜清答完辩后要请假回上海,其他人基本都到齐了。刘子识本来只是帮博物院打听消息来的,没想上桌吃饭,结果岑民非拉着他不让走,说是一帮中年人需要年轻力量来调剂。 炉火刚架上,肉还得烤挺久,大伙闲坐着没事,分桌玩起游戏来。 这帮搞科研的平时看起来每天工装眼镜讷讷的,但不少人偏爱杯中物,劲儿上来后一个比一个放得开,敢问就敢答。 孟玄跟前辈们坐一张桌上吃饭并不怯场,开起玩笑来适度又逗趣,一桌人都乐意跟她说话。 岑民笑道:哎,小孟、小刘,给我们来点年轻人的游戏呗,我们这些老头子天天就知道猜丁壳吹牛,没劲。 二十来号人一桌肯定坐不下,所以刘子识被分到另一桌,他跟孟玄两个人负责搞气氛,双双报了一堆酒桌游戏的名,发现规则都太复杂,不适合这帮人。 -- 第75页 孟玄挺挫败,索性说:那咱玩个最简单的吧,折手指,我有你没有,都玩儿过吧? 这游戏最有意思的地方是可以陷害指定的人,熟人玩就比较能放得开。玩家需要说出大家都没做过的事,没做过的人就要折下一根手指,最先握成拳的玩家就得接受惩罚。 孟玄说完规则,决定打头阵,冲着一帮大老爷们喊:我,喜欢,男的!说完嘿嘿一笑,我看你们谁不折。 其他人骂骂咧咧地折起一根手指,气不过,还骂,你这不是搞我们吗? 孟玄冲他们略略略:欸,就搞你们,不这么搞不好玩。 这招在别的地方可能百发百中,万万没想到,这屋里的男士中有三个同性恋。 孟大裁判眼睁睁看他们逃过一劫,忿忿地解释完规则,一锤定音:反正就是这么个玩法,类似于变相的真心话大冒险,听明白了咱就顺时针转吧。 大伙挨个轮了一圈,差不多都玩明白了,轮到刘子识时,他决定替他们那桌人报孟玄的一指之仇:我近五年都没坐过飞机。 嘶,不厚道啊小刘。项目组全是远程来出差的,刘子识这出算得上扫射。 轮到老主任时,岑民笑呵呵地捻了把胡子:我 大伙正屏息等他说出什么杰青或者高级职称一类的名头来个下马威,结果他偏不:初吻在十七岁。 喔唷,岑老师!大家简直炸开锅了,骂什么的都有,谁能想到这帮人平时人模狗样,故事还挺多,怎么早恋啊,这不得好好扒一扒吗? 岑民自己送上门的八卦,大家当然不会放过他,起哄着让他讲故事。桌上话题越聊越深,一帮大老爷们反倒被说害羞了。 我发现你们的料都没啥劲儿。孟玄啧啧摇头,冲柏老师抬了抬下巴,还得看二位老夫老夫的。 二位前老夫老夫今晚几乎没出过声,就是为了避免被当众提到,一直乖乖跟后面折手指。 行,到我了是吧?柏知望看见岑民、孟玄都只剩下一根,心里有了主意,可我好像没什么能让你们折的故事。 孟玄啧道:不会吧不会吧,别逼我替你们爆料啊。 十三年的恋情,随便拎出来几件事儿都能让两桌人全军覆没,可柏知望举着右手剩下的两根手指,却平静地说着最普通的话:我爱的人 这话让秦舟立刻坐正了。 柏知望没看他,但话像挠痒痒一样落在他耳边:坐在这桌角落里。 声音不大,但大厅刚好很安静。 因为人多拥挤,秦舟坐得离柏知望很近,近到能听到身边人忽然绷住的呼吸,和剧烈跳动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来了 第49章 接个吻 一句爱人,一个眼神,算是把他们之间这么久的拉扯定了性。柏知望第一次这么直白地挑明他还爱他,也确实在追他。 秦舟自认这些年被磨得脸皮厚了不少,但听到这些时还是很丢人地乱了阵脚。 同事们在办公楼看了大半年的好戏,今朝被正主点出猛料,有人懵圈,有人嗑糖,有人在隔壁桌黯然落寞给自己灌酒,当然也有不太能接受的。默默吃菜不搭腔。 八卦说到最后,大家已经兴奋得忘记游戏本身,各自谈起感情,聊聊年少的风花雪月,对象包括但不限于这对藕断丝连的前任,岑民等一众大佬都在吃瓜之列。 秦舟这个八卦中心的人反倒没话说了,干巴巴地吃菜。 岑民瞅他好笑,喔唷,上回不是还跟我讲没复合吗?你们俩这保密工作做得不要太好啊。 秦舟怎么说都不是,毕竟他俩都这样了,要说没在一起谁信呢? 老主任快五十了,是个老文青,八十年代里最爱抱吉他吹口琴写诗拍照的那批人。他到现在还留着老徕卡相机,虽然不怎么拿出来拍了,但每回有出远门都爱带着,跟人讲一番那个年代的浪漫。 柏知望生怕岑民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赶紧岔开话题:咱这儿是不是快打烊了? 岑民嗤他:不要打岔。 柏知望只好闭嘴。 老主任开口忆往昔:当初柏知望刚来我们院的时候,发了年终奖就全取出来,问我相机型号之类的。我当时还纳闷,他又不玩摄影,问这个干嘛呀?今天才知道,原来是给你买礼物去了。 这些事儿秦舟肯定也记得,他每晚脑子里放电影的素材无非就是十几年的甜甜蜜蜜。当初柏知望何止是为他花完年终奖,就连年假也是说用光就用光。 当时的秦舟也潇洒,用脚丈量城市的边界,满心满眼独一个柏知望。秦舟爱和号称新锐的艺术家们跑来跑去,柏老师常常陪他上东方明珠塔顶。秦舟在那写生,柏知望就拿手机拍秦舟。 老夫老夫虽然分开那么久,但回忆还在,放到人前根本不需要演,秦舟没一会就露出难为情的神态。 行了,臊得慌。柏知望摆摆手,偏过头去。 -- 第76页 从岑民的角度看,他好像是因为害羞才转头。 可只有分过手的人才知道,这不光是臊,眼睛还热。 这顿饭一直吃到夜里九点才散,大伙不但酒足饭飨,瓜也吃得欢,撑了,掉头回宾馆啥也不想干。 所以柏知望跟秦舟提议出去遛弯时没人应,都在起哄:你们自己去吧,我们不好当电灯泡的啊。 他们只好自己出门,就着昏黄的路灯。 两个人往外走,敦煌的夜很静,天边一轮摇晃的月亮,月下是沙山。风一吹,细密的沙子贴着靴子走。 这月份不算旅游旺季,偌大的景区里一到晚上只有零星人影,还有几个帐篷搭在不远处。柏知望嫌风吹着冷,特意跑到为游客取暖的篝火旁坐着。 秦舟坐在他身边,火光照亮两个人的脸:说起来,这边项目今后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大问题。你是不是得回上海了? 柏知望手里拿着在餐厅没喝完的啤酒,仰头倒完最后一点:不急,还有那么多窟没细化,看院里怎么安排吧。 秦舟皱眉,偏头问他:你的新公司这么够意思吗?再等都跨年了,他们还能接着等你? 柏知望沉默地把易拉罐捏扁,远远地朝垃圾桶里扔。咣啷一声,铁罐准确落进桶里。 那个offer已经黄了。柏知望无所谓地说。 ?秦舟还以为是对面出了什么状况,惊讶了会,很快安慰道,没事,你这么厉害,肯定还有很多公司会抢着要。 柏知望被夸得有点飘飘然,摇摇头说:无所谓,我应该不走了。 秦舟不明所以,露出疑惑神情。 柏知望看着他笑,自嘲似的,我这个人,还挺恋旧的。 恋的是哪门子的旧,可以说是双关。被包含进语义的本人不禁耳热,收回眼神,呆呆地看着天边。 星子忽闪着挂在远处。 小船,柏知望顺着他的眼神远眺,问,我刚刚在饭桌上说的你听到了,咱们这段时间处着,就算不挑明你肯定也知道我的心思。以前咱们没经历过的现在都尝了个遍,错过的那些我也会尽力补给你。再过个把月我就三十四了,虽然再等下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能不能先要一句准话? 柏知望偏头看着秦舟眼睛,你怎么想? 被刨根问底,秦舟有点近他情怯的意思,不知道怎么给那个确切的答案,只能把问题抛回去:你希望我怎么想? 柏知望凑近,湿热的气息扑在他的下巴边,像蝴蝶扑闪他的脸。 秦舟的喉头滚了滚。 柏知望柔声说:我希望能吻你。 秦舟没来得及给什么答案,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率先闭上眼睛。 都是成年人,这点邀请的小把戏还能认出来。 于是柏知望先是点了点他的鼻尖,随后把人箍进怀里,细细地看,温柔地抚摸,问他:确定吗? 秦舟极轻地点了下头,主动仰头亲了上去。 眼镜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但两个人都没有管它,专心致志地吻着。嘴唇有凉气,贴在一起又甜又冰,唇珠软软的,像两颗甜丝丝的荔枝。柏知望习惯性摸人头发,顺便捏了捏后颈,秦舟觉得浑身酥麻。 柏知望一下下啄着,安静得跟换了个人似的,最出格的动作也只是在下唇上轻轻咬了一口,浅尝辄止,却足以让秦舟半天喘不上气。 柏老师秦舟终于找到空挡喘息,尾音带有期待和不满,咱们在一起都十三年了,接个吻还玩什么纯情? 明明他紧张得连呼吸都能忘,还敢埋怨别人。柏知望只是担心上来就太激烈会吓到对方,没想到自己的周全反倒换来差评,这点面子该挣还是要挣回来的。 柏知望气喘吁吁地点着他的鼻子,轻声哄道,张嘴。 柏知望重新把秦舟拉入怀里,托着他的脸,深情又来势汹汹地重新堵住他的唇,舌尖在唇缝里舔了舔。 秦舟是先挑衅的那个,却怂得很,顺从地容纳唇舌,触感真实而温热。 柏知望边吮边咬,渐渐地秦舟的心跳平稳了点,人也上道了,仰着脖子开始回应。久违的触感给秦舟刺激得整个人都在抖,仿佛有微小的电流穿过他的指尖。 两个人的舌头你追我赶,谁也不让谁,以至于秦舟的下唇被咬得微微红肿。 这是憋得有多狠?以前他怎么没发现,原来柏知望接吻可以这么凶。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作者全程嘴角飞扬并对你勾了勾手(指要海星 第50章 泊岸 这个吻实在太长了,到最后秦舟几乎站不住,整个人都挂在柏知望身上。毕竟也是一米八几的人,这么挂着容易让人笑话,秦舟缓了会,仰头问柏知望:回屋吗? 好。柏知望轻笑,这么等不及? 秦舟本来没别的意思,听柏知望这调笑的语气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暗示意味十足。暗示就暗示吧,老夫老夫了,好容易复合难不成还分房睡,不存在的。 柏知望牵着他的手往回走,自然极了。秦舟被他这么拉着,出神地想,又不小心按快进键了,怎么他们在一起时总是快进,是因为柏知望太性感还是自己色欲熏心,又或者是小别胜新婚? -- 第77页 秦舟脑子里乱糟糟,但杂七杂八的事儿都很甜。他定睛一看,只见柏知望摁了个三楼。 你要回自己屋?秦舟脱口而出。 柏知望半真半假地点点头。 秦舟哦了声,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刚复合的小情侣,确实进度不该那么快。 他脑袋耷拉下去,镜框的反光遮住眼睛。柏知望不逗他了,走回来揉揉他的耳后,逗你呢,我回去拿床被子。 那我们能不能,秦舟这才抬头,眼睛亮亮的,再亲一会? 被这么盯着,柏知望的自制力被磨了个底儿掉,恨不得什么都不拿了,也顾不上什么场合,伸手护住秦舟的后脑,再次猛烈地吻下去。 没多久后电梯门开了,秦舟见好就收,不敢太浪,要不然以柏知望的性子,今晚他屁股得开花。 直到回了自己屋,秦舟的脸还是烫的。时隔这么久再次感受热恋,有点紧张,还有点期待。 柏知望不知道在楼下折腾什么,过了十多分钟还没上来,秦舟有点等不及了,但又怕太直白显得自己多急色似的。踌躇半天,他怂唧唧地打开柏老师的对话框,敲敲打打好一阵,只发出去一句:[睡了吗?] 就这三个字,就已经够让秦大胆老师小鹿直撞。都谈过这么多年恋爱了,怎么还跟初恋似的,真的是很没有面子。 秦舟决定不等了,换下浴衣去洗漱,刚打开花洒,结果门铃恰好响了,秦舟急慌慌地穿好衣服,湿着手出去开门。 来人抱着自己的衣服,拎着个行李箱,自然地走进秦舟房间。 在洗澡?柏知望问,把第二天开会要穿的制服和外套放在茶几上。 秦舟还以为自己被西北的冷空气冻懵了,一头雾水地问: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过来? 柏知望解释:我想早点把我那房收拾出来,明早咱俩就不用等保洁去打扫了,直接去前台登记就行,换个家庭房。 柏知望总是把他们的未来计划得很周全,秦舟都快被甜化了搂着他的腰,拖声带调地说:哥,你要跟我住呀? 柏知望一脸这还用问的表情,找出干发巾搭在他的头上,刚刚你不是还问我睡没睡。 秦舟点点头。 柏知望抵着他的鼻尖,轻声说:所以,我就当你想我了。 这也太会讲话了,哪个男人能顶得住这种撩拨法。秦舟只听到嗡的一声,大脑忽然短路,把柏知望推到门板上,踮着脚亲他。 大半年没碰过彼此了,没法矜持,柏知望反客为主,手探到烧红的皮肤,抵着墙继续深吻。 你好烫。柏知望咬着他耳后最敏感的皮肤。 秦舟完全懵了,是怎么打开热水又拽着柏知望的衣领齐齐进浴室的他一概不知,直到水淋下来时才总算清醒一点。 柏知望解他的扣子,可是睡衣的扣缝很小,给他解烦了:我能不能直接撕了? 秦舟色令智昏地说:你撕。 可怜的扣子被扯得散落一地,柏知望低下头,咬他的喉结。 柏老师,秦舟喘着气,你同事就在咱们隔壁。 我知道。 这酒店的隔音可不怎么样。 嗯,所以你要小点声。 他们的衣服都被打湿了,白色布料贴着皮肤变得几近透明,水蒸气渐渐盖住镜子,但秦舟能从中看到一点自己的影像。 那是一具很白的身体,肌肉薄薄一层清晰流畅,尤其是腰窝的线条,是柏知望最喜欢的。 浴室曾是他们做 爱频率很高的场地。柏知望爱掐着他腰后陷下去的地方,把人抬高,抵在墙砖上,或者摁在镜子前。雾气让镜面模糊一片,但他俩紧扣的手摁在上面会划出一道长长的掌印。这样秦舟就能看到自己浪到没边儿的表情,然后被撞得更厉害。 现在他们就在实践这些,啪地一声,大手在他屁 股上拍了好几下。秦舟可耻地被回忆和现实一起控制,身体被柏知望带得慢慢热起来。 热水似乎也停了,世界是空旷没声音的。秦舟半长微卷的发丝在被汗水浸湿,贴在后颈,随着人一块起起伏伏。 过了好一会,秦舟才感受到水流从头顶浇下来,理智渐渐归位。 他后知后觉地觉得难为情,特意把动作放到很慢,光头发就吹了十多分钟。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腿还肿了,碰一下都疼。虽然爽是挺爽的吧,但秦舟做完不认人,一个劲埋怨柏知望下手太重。 柏知望冤枉道:是你让我重一点的。 秦舟反驳:我又不是让打 柏知望看他这副模样觉得好笑:那是让什么? 平时骚话一套一套的,真到这种时候秦舟反倒蔫儿了,那个字怎么说都烫嘴。 柏知望不再逗他:帮你看看。 秦舟赶紧把毛巾扔到一边,缩进被窝里,遮住大剌剌暴露的躯体,真没伤哪儿,我侧着睡就行,挨不着它。 柏知望也没再把自己当外人,把被子往秦舟身边一扔,径直在秦舟身边躺下了。秦舟带了自家的被子来,这床是宾馆自带的,一直闲置,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 第78页 秦舟确实没啥大事,就是腿根确实磨破了皮,不至于感染。柏知望以防万一还是给他上了点药膏。 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只窗外时不时有两声犬吠。太静了容易让人胡思乱想,于是秦舟清了清嗓子喊:哥。 柏知望以为他嫌自己离得太远,闻声把人往自己怀里捞,紧紧地抱住。 秦舟更忐忑,贪婪地回抱住男人的腰,闷声问:咱们这算是重新好了吗? 柏知望本来心里正美着,一听这话可气得不轻,他虽然没松手但也薅乱怀里人的头发以作惩罚,咬牙切齿地问:你说呢? 秦舟要能答出来还有必要问么:我不知道。 不知道?柏知望显些被刚哄到手的对象气晕,奈何人是自己追的,再怎么样都得继续,不知道你就敢跟我接吻,还在刚刚求我 嘘!秦舟被说得恨不得钻枕头的棉花里,捂住他的嘴。 秦老师,柏知望逃脱后,使劲捏着秦舟的脸颊,看不出来,这么随便。 秦舟被揪得疼,龇牙咧嘴地把他手拍开,小声嘟囔道:这不是想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准话嘛。 早这么说柏知望就明白了,这是在撒娇呢。 喜欢你,于是柏知望贴着他的侧脸,耳鬓厮磨,呼着灼热的气息,宝宝。 秦舟感觉有阵电流从耳侧穿过,他浑身都麻了。 这个岁数了还被叫宝宝真挺肉麻的,但他们多肉麻的事都干过,也就不差这一件。 秦舟忍不住跟他接吻,分开大半年的情侣自然是干柴 烈火一点就着,亲着亲着这个吻就没那么单纯了,光腿在被子里贴来贴去,贴到最后演变成午夜场电影。 秦舟低声:哥,我还有点疼。 柏知望贴着他的头发,好,不碰你。 可秦舟又实在难受:算了,你还是碰碰吧。 柏知望没办法,滑到被窝深处去,用舌头包裹和安抚。 秦舟下意识合拢双腿,柏知望强行把它掰开,气息喷在敏感的三角区,乖,别躲。 床板的吱呀声直到半夜三点多才停,刚刚一顿澡白洗,酷寒天气里两个人抱着滚出一身汗,再次祸害那间无辜的浴室。 瓶瓶罐罐倒了一地,沐浴露的香味混合着荷尔蒙的气息弥漫在狭窄的卧房里。 秦舟是真的累了,三级残废一样趴在枕头上等柏知望来伺候。 柏知望拿来毛巾,替他枕干额头上的汗,仔仔细细帮着清理。 这回是真睡了?柏知望问。 秦舟连头都不想点,就眨眨眼,柏知望笑着会意,伸手关掉大灯。 两位研究员十指相扣,渐渐入梦,中指上都闪烁着银色的指环。它不算值钱,但千金不换。 一个很美的梦过后,枕头边突然动了动,虽然只是极轻微的动静,但秦舟还是慢慢清醒过来。 是柏知望在梦里用气声呢喃着几个字。 他喊,小船,别扔下我。 被惦记的人还醒着,却没敢靠岸。秦舟就这么泊在床的边角,撑着手,借月光守着熟睡的人,看了一整夜就像他们分手前那晚一样。 第51章 他没来 分手的日子很好记,主要因为那天正好是五月二十号。秦舟早早地订好了这天的行程。怕被爽约,他还反复跟柏知望确认了好几次。 按照计划,他会在这天被邀请去大学里做讲座,然后跟柏知望一起去家酒水套餐打折的餐厅吃饭。 秦舟这些年为了做文物活化一直在找各种渠道,大学、博物馆、出版社、策展人等等都被他联系了个遍。但活化除了需要点子,更需要票子,有票子才能有人看,这个点子才算成功。 归根结底一句话,他们组缺钱,很缺,秦舟需要抓住一切机会展示他想法的商业价值。 这次讲座会来很多文艺界大佬跟投资人,还有不少知名媒体,就算得不到投资方青眼,只要反响好方案就不至于流 产。但秦舟出版的内容不算很热门,主办方不傻,考虑到上座率不可能请秦舟一个人去做大型讲座,所以把他跟人气作家排在一块讲。 秦舟紧张兮兮地提前很久就开始做准备,直到临出门前还在改稿。等实在要出发了,秦舟才出卧室,问柏知望:你会来的对吧? 柏知望从笔记本中抬起头,当然啊。 秦舟瞥见他的电脑屏幕,里面一堆红红绿绿的代码闪烁着。 秦舟以为是哪个公司的新合作任务,多此一嘴地提醒道:九点结束前我必须看到你。 柏知望笑着说一定会到。 等人已走远,柏知望才神秘兮兮继续操作电脑。他要在小船回家之前做好这份节日惊喜。 太阳渐西沉后客厅完全暗下来,红绿的光反射到研究员的脸上。 柏知望敲完最后一行,看了眼时间,六点,现在出发绰绰有余。 因为秦舟是第二位演讲人,而且家里离学校正常开车也就四十分钟,所以柏知望没有很急,一边穿外套往出走,一边给丁故发消息:[东西搞到了吗?] 丁故很快回复:[放心吧,最新款的,跟你的系统适配,我都没舍得用。我叫个跑腿,晚上送到你家。] -- 第79页 信息后附上同城取件码。 柏知望满意地关上手机,一抬头,发现卧室里的台式机还亮着,估计是秦舟改完稿后忘了关机。于是他又脱掉鞋子,赤着脚进去关。 没来得及点击,一条消息就跳了出来。两个人什么密码都共用,根本无所谓手机给不给对方看,但柏知望从来没动过这份心思,今天是消息抖动把微信弹窗给蹦出来才不小心看到。 消息是迪哥发给秦舟的:[哥们儿,我在路上看见宣瑞了。他你还记得吧?就之前陪你开阑尾的那个。] 阑尾?柏知望惊愕地凑近求证。 秦舟的手机和电脑同步登录着微信,主人正坐在礼堂后台回复:[记得,但不感兴趣。] 柏知望赶紧跑到床头柜旁翻箱倒柜,他们所有就医材料都习惯收好方便查阅。第一层抽屉里厚厚一叠检测报告,柏知望找半天终于找到诊断结果,松了口气。 看住院日期,柏知望当时还在美国开会。那段时间他照常跟秦舟通话,没看出任何异样。那疤又浅的很,回国后他在床上倒是也发现过,但秦舟总跟他打马虎眼,他那会也被别的琐事分了不少心力,也就没多问。 柏知望死死攥着住院单,无法想象小船是如何独自面对医院的冷清还对自己笑得那么违心。 他回到电脑前,手颤抖地移向关机键,可怎么就是摁不下去。 这时迪哥又说:[别啊,我看宣瑞那小子还挺惦记你的,他现在也混得挺好,跳槽到艺术中心当高管了。正好他跟我是同行,说想帮你把那画展重新办起来。] 秦舟:[我多久没画过了,办什么啊,你别总跟他混。] 迪哥:[不是吧,别告诉我这么久你都没考虑过重办?那你不上班的时候在家干啥呢,叫你喝酒你又不肯,叫你采风拍照你把镜头卖了,玩儿啥呢你?] 秦舟:[聊宣瑞呢,你岔什么话题。我认真的,以后你少跟他提我。] 迪哥:[我真没在岔话题,我就是觉得你谈恋爱可以,不能把别的东西谈丢了啊。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还在避嫌,柏老师就这么小心眼?听哥一句劝,就算你瞧不上宣瑞,你爸介绍的那几个投行的也行,哪个不比这棵树好?] 柏知望看着这些,心脏猛地收紧,比被扔到油锅上还要煎熬。这是秦舟,他放在心尖尖儿上的秦舟,云壤之别的秦舟。 柏知望直直地盯着屏幕。晌久,他失落地靠回椅子上,闭上眼,颓唐模样像沙漠中的枯树。 他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幻听。耳边十八岁的秦舟在对他笑,问,你能不能栓我一辈子啊? 秦舟这头根本不知道柏知望在看,只是瞥见了同步登录,习惯性地退登了一个。 操作完他才看见迪哥新发来的消息,都是他从十八岁听到现在的话,耳朵都出茧了。 秦舟不耐烦起来,也语音回去:[再提这个我可生气了啊,投行那个八百年前就拉黑了,烦人。] 迪哥就两个字:[得,合着我前面全白说呗?] 秦舟:[我俩这事跟你说不着,只能自己慢慢磨,别操心了。] 迪哥:[行行行,滚吧。] 秦舟滚得特别快,关上手机,立马看起自己的讲稿来。 他为了让观众能听明白,特意选择通俗有趣的案例,还在稿子里埋了不少梗。这稿子是秦舟熬了个大通宵写的,中间柏知望替他改过三回,他自己嫌不够幽默又润色两回。 费这么多心思,因为台下除了学生外还有许多文化行业的嘉宾,秦舟带着任务来的,讲好了能拉来不少合作资金,顺便宣传文保进高校,事半功倍。 这次演讲的压力不亚于答辩,秦舟在后台听着前边人的演讲,紧张出一身汗。 台前是位本行操盘手、副业写作博主的网红,台下一大半都是他粉丝。他比秦舟游刃有余很多,根本不需要说话,光鞠躬就能赢得热烈的掌声。 他口若悬河地讲自己跨考的艰辛,赚到人生首个五百万时的雀跃,最后不忘还宣传自己的新公司,跟大佬嘉宾们互动甚欢。 有个学生举手问起跨考的建议,说自己很喜欢现在的专业,但是就业前景比较渺茫,自己不知道应该继续坚持现在这个,还是为了钱途换个专业读研。 博主非常中肯地说:有些学科除了能让你在酒桌上吹牛皮外,真的一辈子都用不上。小孩才会把热爱看得比天大,因为你们现在有爹妈供吃供穿。 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们就会发现,喜欢这两个字根本不值钱。所以人还是早点成熟好,尤其是咱们这种只能白手起家的,要想学历保值,就得早做实用的规划,这是对自己负责。 秦舟攥紧了衣角,百感交集。这里明明是象牙塔,思想的高地,最适合做梦的地方。人们可以在这里上课也可以在这里读诗,可以打拼前程也可以享受浪漫,要学会医法商工这些有用的技巧,也要独立思考人类的美丽、生活与爱。 在秦舟的小世界里,成功意味着将热爱做到极致,而不是金钱地位或其他。所以大学的意义,本就不该用保值衡量。 当然,他也不会说大家追求的就是错的,为生存奋斗的人不该被苛责。 台下那位提问学生又问起职业规划的要点,商界精英或文企高管们借机向应届生抛出橄榄枝。应届生们早早开始为就业未雨绸缪,跟各位大佬互动。 -- 第80页 场面实在太火爆了,主持人不得不出面提醒:请大家稍安勿躁,老师稍后会去隔壁体育馆开签售会,大家如果还有其他需求,可以移步体育馆跟老师交流。 礼堂里许多人纷纷拎起包起身,去体育馆抢占排队。 观众的热情让秦舟有些摇摆,他低头看到自己的稿子,里面有句话:[大家都在往岸上游,嘲笑傻子直到溺死都分不清水里天上。可傻子眼里的世界有多美,没人能看得见。] 秦舟攥紧纸张,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最终渐渐地放开手,妥协地划掉那句话。 又觉得直接删掉怪怪的,于是他临时把小标题改成:如何快速搞定毕业论文。 涂改的痕迹扭曲而丑陋。这一刻,他忽然无比想念柏知望,那可能是台下唯一能懂他的人。 距礼堂七站地铁外,柏知望正在电脑前静静地,出神地坐着。 柏知望没有开灯,脑海里将他们的十三年过了一遍。 青春打马而去,他们炙热飞扬地爱过,有聊不完的梦和踏不破的山河。 柏知望一直跑,一直跑,想保护好爱人的幼稚和赤诚。然而直到所有的美梦都被打包成存钱罐,他才发现秦舟要的其实是青花瓷。 秦舟当初最爱他的执拗和纯粹,他最爱的秦舟也耀眼而无忧,可现在他们都变得不再像自己了。可画地为牢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哪怕他们都是自愿如此,也不该这么拖着彼此。 一阵门铃声打破漫长沉思。是丁故叫的同城急送,箱子里装着副特制眼镜。 柏知望后知后觉地查看时间,发现已经快七点半了。他猛地起身,赶紧拉开门,大步走出去。 门外乌云密布,柏知望没有犹豫,急匆匆冲进雨中。 雨声淅淅沥沥地传进礼堂,礼堂的灯光亮得叫人晕眩。秦舟顿了顿,才勉强看清台下寥寥无几的人。 粉丝们都去排队签售会了,秦舟扫完一圈,眼神定格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那是他留给柏知望的亲友座,现在是空的。 柏知望没来。 唯一懂他的人不在。 巨大的失落漫上来。秦舟看了眼手表,猜测是不是在堵车。 秦舟缓了缓,投身他的世界中。演讲节奏得当,详略适宜,极富感染力。 可惜嘉宾们因为商务繁忙,在秦舟刚上场没一会儿就示意要离开。由于观众太少,原定的问答环节不了了之,整场演讲就提前结束了。 秦舟对着空空如也的观众席深鞠躬,掌声零星响起来,还夹杂着刺耳的讨论。 可惜了,他长这么帅还这么幽默,要是跟我讲点别的我肯定乐意听。 就是,多讲点怎么水论文不行吗,扯那么多壁画,我干嘛管怎么修那玩意儿呀?谁先来修修我吧! 咱双选会都听不过来呢,就不该来听讲座,又不可能一辈子研究这个。 唉我专业书才看了一半,今年金融考研也太难了。 秦舟听着这些,沉默地闭上眼,鞠躬,等他抬起头时台下只剩十几个人在鼓掌,他的眼眶和脸颊都是热的,但浑身浸着潮湿的寒意。 他再次看向柏知望的座位,那里仍旧空着。 位置上方有束光,光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作者有话说: 今明两天是最后的刀子了!刀有多痛小情侣就有多甜!! 第52章 还继续吗 退场后,工作人员忙着收拾会场,秦舟坐在柏知望的位置上等。又是等,这一年多秦舟干最多的事就是这个,孤零零地被雨声罩着等。 倒没多生气,毕竟这不是柏知望第一次没跟他守约,经过那么多次落空后秦舟已经麻木了。只是想起早上柏知望信誓旦旦说会来的样子,觉得挺好笑的。 七点三刻,八点时间一分一秒过。 秦舟竟然开始放空,回想起从前过生日那会儿,柏知望倾尽所有给他买了个廉价指环,现在银都氧化了。 他转动着小小的戒指,一次又一次查看时间。 八点过五分,门外匆忙脚步声临近。幕布沉重,发出哗啦声响。 柏知望飞奔着跑向座位中央,找到秦舟后下意识加快脚步。但他想到刚刚看到的聊天记录,忽然又没了上前拥抱的勇气。 柏知望慢慢走到秦舟跟前说:对不起。 为很多事,为难言的争吵,为无法弥合的分歧,为现在离不开鸡毛蒜皮基金贷款的生活。 秦舟却只当他在为迟到而道歉,甚至想,怎么柏知望现在连道歉都不肯找个理由来敷衍? 秦舟只好自己猜理由能出现今天这种情况,要么是是公司临时出事让柏知望去抢修什么BUG,要么是他在家写代码写得忘了时间?无论哪种都挺老调重弹的,深聊下去必少不了一顿吵。 他们太了解彼此了,这未必是件好事。 柏知望头发还在滴水,从停车场跑来时没顾得上打伞,坐下来时仍旧大喘气,怎么讲座不是九点结束吗 秦舟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隔壁,观众不够,取消掉不少环节。 柏知望看看外面人声鼎沸的签售现场,又望望垂头丧气的秦舟,心下了然。 -- 第81页 虽然心里还梗着迪哥的话,但他一见秦舟耷拉眉毛柏知望又心软了,什么都无所谓,把人哄明白就行:先去吃点东西?位置已经订好了。 秦舟现在根本不想吃什么饭,他想要理解,要柏知望的共鸣。显然对面没有会意,或者说,他们之间早就失去了会意的默契。 过会吧,我有点乱。秦舟冷淡地推开他,拍拍身上沾的水。 小船柏知望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摸摸他的脸,感受到掌心的凉意。秦舟胃疼时通常浑身都是冷的,这体感让柏知望想起那张诊疗单,不吃胃该疼了。 还行,不疼。 先去垫巴两口,晚上陪你去看电影。 秦舟摇头。现在再提这些,多少是有点晚了。 柏知望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放火上烤给秦舟看,奈何对面就是不看一眼。 秦舟,柏知望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压低音量,疼了你就说,生气也别憋着。我不想与你有关的、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是全世界最晚知道。 秦舟根本不晓得柏知望刚刚看到什么,只觉得今天都这么让人挫败了,怎么柏知望还在翻旧账。 秦舟也压着嗓:我说过,那些我自己可以解决。 柏知望收起嘴角的弧度,深情的眉眼让他看起来那么无助,狠狠地在秦舟心坎上刺了下。 你是很厉害,看病可以解决,缺钱可以解决,什么都可以自己解决那我呢?如果你连对我都不相信,那谁才能参与这些? 秦舟急起来口不择言:我不是没让你参与过,可你顾得上吗?我们可是连一起好好吃顿饭的机会都抽不出来。 时间像是被冻住,礼堂里除了滴滴答答的雨声什么都听不见。 又是这样,永远说不到点上,其实秦舟的重点根本不在这。最开始不是在聊那个操蛋的讲座跟生活吗?为什么说不了两句就开始闹情绪,为什么不能晚一点,在刚丢过脸的地方留点体面不行吗? 他们爱了十三年,即便最迷茫的时候也没放弃过相爱。可他们现在却分道扬镳,变成连自己都讨厌的样子,两个人的为你好都成了麦琪的礼物。 我不想吵了,柏知望,我都记不得咱好好说话的状态。以前我们是什么样,现在剩的又是什么?我真的不想再讨论谁对谁错然后相互指责,闹得非常难看还要装他妈的三好夫夫。秦舟少有地在公共场合爆粗,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颤抖着深吸气,平缓情绪,颤抖着低语,我不想我们变成那样。 说这段话时,他莫名想到秦间和林念英,那对在可怖的雨天里拿刀相向的夫妻。当时他们正失去理智,恶狠狠地互相指责对方,旁边是被误伤流血的正在大哭的秦舟。 那柏知望盯着他的眼睛,莫名开始流泪,心脏泛起一股细密的钝痛。 雨声依旧吵闹,淋得屋里空气都湿透了。 柏知望垂着头,拳头攥得过紧,以至于指甲嵌进肉里生疼,你还想继续吗? 答案其实两个人都清楚,可秦舟是真舍不得,他爱了十几年的人不可能说放就放下。秦舟也不是没想过就这么耗下去,只要在一起就好,反正绝大多数情侣最后都会步入互相妥协又拉扯的阶段,几乎一切感情都会变成琐碎。既然大家都能凑合着过,他们为什么不能。 最终他还是不甘心,他们曾经明明那么快乐,凭什么要退而求其次,把彼此的喜欢给拖没了,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剩。 总得有人当恶人,秦舟来当了。他没哭,就是额头青筋暴起有点可怕,嘴唇和手背因为用力而发白,分开吧。 嗯。柏知望被雨淋得心都凉透了,那就分开吧。 这几个字根本不能提,光提到秦舟的神经中枢就麻得不行。 柏知望开车载秦舟回家,路上雨很大,雨刷在玻璃上勤劳地工作着,但秦舟的眼前仍然模糊一片。 秦舟在副驾坐着,沉默地流泪。 明明车程只有四十分钟,怎么有的人花那么久,却还是到不了? 家里依旧干净整洁,没半点人气儿,唯独餐桌上多了几只装饰蜡烛,本来是为节日准备的。 地板上还洒了点玫瑰花瓣,秦舟板着脸,踩着它们去浴室,换掉湿透的西装。 柏知望在地毯上坐着,头发滴水也不管。秦舟换完睡衣,出来时看他一眼,扔给他一条毛巾,然后转身进卧室,翻出情侣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柏知望远远地叫住他:你不用收拾,我走。 秦舟没说话,跪在行李箱前,背对着外面,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发出声。 柏知望假装不在意地绞着手指,但开口的哭腔还是出卖了自己:这房子你出钱多,我搬回旧的那个就行。这样公平。 秦舟低声说:那我把钱按利息还你,还有咱们共用的那张卡 小船,柏知望打断他,那些都归你。 曾经那么亲密的人,在这算账,谁多谁少,怎么分家。多讽刺。 秦舟抹了把脸,手上湿哒哒的。没想到分手的阵痛会这么厉害,排山倒海,让他连呼吸都困难:还是要分清的,车子你先开走吧,等哪天闲下来再把户过了。 -- 第82页 柏知望不要,又是好一番拉扯,最后实在拗不过,只好把车的备用钥匙留在玄关上。 五月不该这么冷的,透凉的空气钻进鼻腔,像冰刃一样。 秦舟佝偻起身子,脸埋在箱中,哭声瓮着不敢传出去,听力却出奇的好使。 他听到柏知望颠三倒四地嘱咐很多,什么分开以后要记得按时吃药,什么新买的煮锅在橱柜第三层。这个人怎么分手前那么惹人生气,分了以后又开始讨人欢喜。 柏知望想到哪说哪,语无伦次:褪黑素我备了不少,但失眠时还是别太依赖它。 实在睡不着也可以我打电话,如果你想的话,任何事情都可以给打电话。 我买了个煮锅,可以定时,你胃不舒服的时候拿它煮点小米粥或牛奶皮儿,不会很麻烦。 对不起。柏知望忽然说不下去,收回手在额角上摁着,掩饰自己通红的眼。临时想不出什么了。反正,就,还挺抱歉的。 他是很抱歉,自己好像永远都成不了秦舟想要的那种人,其实他为此努力过,结果还是那么不尽人意。 秦舟听着,好像刚吞完一整颗苦胆,胃里肺里喉咙里都在泛酸,眼泪浸湿了箱子里的衣服。 他用力地摇摇头。道什么歉,他们之间没必要抱歉。 还有啊,柏知望声音哑得不像话,以后要是遇到更好的人记得 一阵酸楚漫上来,柏知望再次被情绪打断,垂下眼,苦涩地捂住脸:算了,还是别告诉我。 秦舟实在忍不住,伸手从床头柜抽几张纸出来,胡乱在脸上抹了一圈,远远地把纸抛进垃圾桶,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哥他哭得说不上话,一字一顿地,可是我遇不到更好的。 两个大老爷们叽歪成这样,场面还挺滑稽,只是谁都笑不出来。 没必要,到这就是彻底断了。你今后会遇到很多、很好的人,真到了那时候,不要害怕,也不要回头。柏知望哽咽着摇摇头。这一刻他无比确定,他真的很爱他。 秦舟已经疼得恍惚,太阳穴也突突跳着。 他只记得后来柏知望一直在道歉,说没想到会因为忙碌忽视他的感受,没想到会给他那么多不好的回忆,可是临走前的最后一个礼物还是想送出去。 秦舟几乎抽完半包纸巾,擦干了眼睛,尽量平静地等柏知望拿他说的节日惊喜。 柏知望给电脑充上电,从茶几下面拉出丁故同城快递来的盒子,取出里面的特制眼镜,走到秦舟面前。 他把盒子放到行李箱上,说:下午我一直在做这个,可是很晚才弄好。时间太紧,可能很多地方还有点粗糙不过应该能看。 秦舟鼻头红红的,戴上盒子中的眼镜后,顿了足足五秒钟,然后立刻捂住嘴巴,可是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还是会从指缝里漏出来。 眼前是一片星空,浩瀚的星盘下坐着两个少年,他们指着南方的星宿奔跑,大笑,一脚踢得沙子高高扬起,一切在月光下亮得反光。 秦舟戴着眼镜往左转,看到景象变成沿江西岸。纯白色的展馆中有张巨幅作品,右下方贴着Qin Zhou的标签。白墙黑纹,映出两个黑漆漆、互相依偎的影子。 再往下是某次舞台现场,穿着猫形外衣的演员在聚光灯下群舞,一对情侣在观众席中央接吻。 后来人海成了花海,是顾村成片的樱花林,粉白色在空中漂浮,花瓣真实到似乎触手可摸,花雨中是十指相扣的手,两只手上都带着素环。 画面的最后,是座无虚席的讲座现场,穿着白衬衫的男人站在后台,朝台上人笑着比了个鼓励的爱心。 柏知望将他们错过的一切,写进了代码里。 屏幕的红蓝光还在闪烁,这个界面秦舟中午才见过,他还为它不愉快了一会儿,以为是哪个公司急着上线的产品。 现在他才知道,这是晚来一步的,遗憾的情诗。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呜呜他好爱他他真的好爱他呜呜呜呜呜呜 回忆杀结束,接下来只有甜甜甜了!! 第53章 柏老师蔫坏蔫坏的 兜兜转转两百多天,这只特制眼镜辗转从上海来到敦煌,委屈地挤在秦舟的行李箱里。 天还没亮秦舟就醒了,把它拿出来玩,但现在戴显得人很滑稽,他很快摘下来放回原位。 他问柏知望分手那天原定什么计划,才知道自己本应得到一块来自西南的玉,和铺着玫瑰的烛光晚餐。 玉和玫瑰很衬他们的性格,虽然同样被搞得一片狼藉,所幸现在都再好不过。他和他都还在炙热地爱着对方与偏僻艰辛的事业,谁都没有偏离轨道。 柏知望迷迷糊糊间看到秦舟下了床,他回来时胴体被月光打得雪白。柏知望怕人着凉,把空调温度打高,被子笼好。 再睡会儿。柏知望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手玩弄着略长的发尾,头发怎么又湿了?吹干再躺,小心起来头疼。 秦舟像只飨足的猫,滚到柏知望怀里,你帮我吹。 柏知望便戴上眼镜,把吹风机拿来,轻轻把秦舟的头发梳顺,边吹边问他反正都醒了,有没有什么想谈的。 -- 第83页 酒店的吹风机不算好,嗡嗡的噪声很大。秦舟听着却觉得舒服,闭着眼,说想聊过去的十三年。 从前错过太多深谈的机会,如今接近元旦,有人会复盘工作与收获,有人会继续立每年都定但每年都实现不了的目标,他们决定谈伤疤。 秦舟问:以前咱们吵完架,你一般会去哪? 柏知望没想到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思考道:一般就在街上溜达,冷静冷静,走两步自己就后悔了。 秦舟好奇:没了? 嗯有一次是例外吧,就是我说想辞职的那次。柏知望补充道,当时我去的酒吧,本来想喝点酒来着,赌气,不想回家。结果我刚进去,就看到一个穿着衬衫、喝得烂醉的人。真的,你都不知道他衣服有多皱巴,前边儿还摆着生日蛋糕有那么好看的蛋糕,他却一个人哭得那么伤心。 下一秒我就想到你了,想,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正好出门就是一家花店,我突然意识到我还是很想你。只要有你在,我就踏实。 柏知望这样赤 裸而温暖地搂着,平静聊起从前吵过的架,秦舟有种莫名的心安感,就像石头重新放回来,压实了。 我在。秦舟听着他的心跳,你有想问我的吗? 柏知望想了想:以前你是不是瞒了我挺多事儿的? 在过于直勾勾的直视下,秦舟不好意思地坦白:咳,确实读研的时候我打了挺多份工,吃得也不好,胃估计是那会坏的。哦对了,烟也是那时候开始抽的,因为总得通宵,想拿来提神 柏知望心疼得不行,把他环得更紧了。 秦舟摇摇头,把他的手移到自己肚子边,让他摸那块已经好得差不多的疤:对不起,这个我也撒谎了,你在美国的时候我住过一次院,然后还因为淋雨发过两次烧,都没跟你说。 这些柏知望其实猜得到,但被苦主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感觉胸口像压着块石头。他滑进被子里,一下下吻着他的伤口,然后一路往上,亲了亲秦舟的下巴,别的我都不怕,我就是怕你受苦 柏知望需要把心里的刺拔干净,于是问了秦舟上回提到的问题:后悔跟我在一起吗? 不后悔,从来都不。秦舟半秒都没犹豫,跟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柏知望这颗七零八落的心早已被缝补完全,他满满当当地搂着秦舟,幸福得无以复加。 现在他们想吃醋可以随便耍性子,面对诱惑仍会不卑不亢恪守初心,受到委屈第一反应也不再是藏匿。看来人还是要走点弯路,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们的确都因为彼此改变了很多,原先秦舟总浮在天上,但现在他知道低头了。低头其实不是坏词儿,是个人都得活在柴米油盐里,哪怕是秦舟也不可能在真空里做梦。 而对于柏知望来说,如果没有秦舟,他不会这么喜欢这片土地,更不会那么努力地去争取留学、职称、来到敦煌,很大程度上,他的眼界跟底气都是因为追赶秦舟才有的。 他们又颠三倒四地聊了很多,有关过去的错,有关自己的懦弱,有关不该有的固执,其实回头看看也没什么难解的。 秦舟聊得累了,枕着柏知望的手臂说:晚安。 在睡意来袭前,柏知望侧头贴了下枕边的嘴唇,爱你。 他们还是这么习惯,又这么依赖身边躺着的人。 第二天俩人几乎同时醒了,秦舟还是没能睡上囫囵觉,睡眠时长甚至比平时更短。一晚上没合眼,盯着人家看,看得心里又痒又疼。 柏知望跟他前后脚起,他以为柏知望要用洗手间,于是很快收拾好床铺。 柏知望叫住他,盯着他的嘴巴看好久,问:嘴角怎么回事? 秦舟碰碰嘴边,觉得火辣辣的疼。其实涂点药就行,偏偏这张嘴要撩人:可能是你太惹火了。 什么土里土气的骚 话,柏知望都不惜得搭理。他上前一步,捏着秦舟的下巴看,离得很近。 气息喷在脸颊边痒痒的,秦舟不但没躲,反倒轻轻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小截舌头伸了又绕,怪引人遐想。 瞎舔,当心感染。柏知望手上稍微使些力气,一本正经地问,怎么还破皮了,我昨晚也没使劲儿啊。是不是上火了,补点维C? 秦舟呸他,没用力那昨天咬人的是狗吗,嘴上黏糊糊地说:没带。 话音刚落,秦舟的手心里已经被塞了个小圆盒,上头明白写着,橙子味,维C片,朝他抬抬下巴。 秦舟一下就看懂了,乖乖仰头。柏知望吻住他,小圆片在他们唇间传递了一下。 都这岁数了,吃个维C还要人喂,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秦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贴在柏知望身后活像只小尾巴。 柏知望打趣他:你打算这么贴着出门? 秦舟从背后抱着,觉得踏实:嗯。 柏知望把他头发打乱:也不怕被你学生看笑话。 秦舟的头发来这之后只剪过几回,始终留着半长不短的长度,让对面这个老禽兽爱不释手。 -- 第84页 秦舟捂着它不让碰:别总撸我头发,你当是薅德文呢? 柏知望挑眉,弯下腰,接着他的话句话用气声非常轻佻地说:那撸哪? 秦舟咋舌道:啧,就该把你这语气录下来,让大家看看柏老师都是怎么调戏我的。 这怎么能算调戏。柏知望挑眉。 秦舟笑,我觉得算。 我觉得不算。 那你试着算一下? 柏知望猛地把秦舟拉进怀里,蹭他嘴唇上酸甜的味道,随后吻变成了咬,一路下滑,半蹲着,用嘴拨开秦舟胸前的布料。 柏大组长出门时依旧是正经模样,好像刚刚的登徒子不是他似的。 秦舟揉着肿痛的嘴角和胸口,忿忿地骂:我发现你真是蔫坏蔫坏的。 一番嬉笑打闹,两个人到工作间后才都收了笑。 今天看起来阵仗不小,许多摄像机架在门口,还有一群穿着电视台制服的人。秦舟盯着道具上的LOGO,认出来是家还挺知名的媒体。 秦舟问岑民:什么情况? 这不数字化产品要投用了嘛,我们是合作方,来给拍纪录片的。岑民正说着,瞥见他脖子上的红痕,小声提醒道,咳,你们以后出门前要不先贴个创可贴? 秦舟没明白,一心盯着摄像机呢,没空分心。 柏老师作为组长肯定要接受采访,记者见他模样好,特意安排他去高精度大屏前边做引导,摆拍了好几个特写,还录了画外音。柏知望在哪里都出挑。自己的对象这么招人稀罕,秦舟自豪极了,不知不觉在摄像机后面偷偷站了好久。 大半个上午过去,这边总算是拍得差不多。导演拿着对讲机边看脚本边喊:还差几个镜头,多找几个人一块来吧。 几个场控便询问岑民:请问有没有老师愿意来补拍一下啊? 屋里能说会道的人基本都已经轮过一遍,剩下都是不愿意出镜的。领域内的天才在研究院的小圈子里呆久了,不想露面也正常。 岑民正愁着,发现秦舟正鬼鬼祟祟地偷看,一拍脑袋:诶,怎么把你忘啦?小秦长得这么灵,不上镜可惜的呀。 说着,岑民把他推到柏知望身边,对记者嘱托道:喏,这位是美研院来的,不是亲同事但胜似亲同事。 小记者啧啧称赞:您二位也太好看了,拍下来绝对招人喜欢。 在摄像机的盲区,柏知望偷偷捏了一下秦舟的手指。 秦舟低下头,发现手背上不知何时多了张创可贴。这还是他刚来敦煌时给柏知望的,上面画着幼稚的爱心。 柏知望憋着笑,左手假装挠了挠脖子,秦舟这才发现,柏老师也贴着同款。 两个人悄悄将爱意晒在阳光底下。 作者有话说: 岑民:让贴创可贴是叫你们遮吻痕,没让你们秀恩爱哈 第54章 新年 纪录片后续还得经历漫长的后期制作和上报审才能播出,在此之前项目组要完成西北窟的交互模拟。 随着太阳与沙漠的距离越来越远,这帮人即将在雪中渡过一场难忘的新年。 说难忘倒也不全是因为冷,虽然晚上零下十四五度的低温确实难为秦舟这个南方人,但更多还是因为岑民整的烂活儿。 元旦这天,岑民把大家都召集到数字化中心,说是要跟当地研究院的人一块儿搞晚会。共事这么久,两边的人基本都熟了,借人家的场地对面也很大方。 大方归大方,可惜岑民自告奋勇揽的晚会实在不怎么样,他把大家叫到一块来,竟然就是用高精度的环景屏幕看他们的修复实景视频。 大伙这叫一个怨声载道,天天在自己办公室看这些都快吐了,谁他妈大过节的还要在这看。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把电脑关掉,一部分人去找电影放,另一部分人负责把主任架到台上,逼他不唱首歌不准下来。 说到唱歌岑民可就不困了,想当初他也是拿一把吉他风靡全校的人。可惜这儿没吉他也没鲜花,连伴奏都是从手机上临时下载后搁麦旁扩音的。 秦舟在台下当了十分钟的气氛组,后来觉得嗓子实在喊得难受,问柏知望要不要出去逛逛。 柏知望点点头,两个人出门后很自然地手牵手,十指相扣着放进柏知望的口袋里。转转悠悠,吹着刺骨的寒风,这不是什么好主意,但秦舟就想跟柏知望单独呆着,挨冻他也乐意。 天地雪原,茫茫一片。 不远处还有位女孩,白色羽绒服在风中显得人瘦削。 柏知望一眼认出她来,怕吓到人,低声叫了句:孟玄? 女孩闻声转过身,见到二位老师后礼貌地打招呼,问他们怎么没跟着大家一起跨年。 沙漠中的晚会和烟花应该会很好看,可惜秦舟跟柏知望都曾在十多年前见过更美的,从此除却巫山不是云。所以秦舟答说随便转转,顺便问她怎么也在这儿吹风。 孟玄深深地凝望着一座墓碑说:我来看看他们。 几十位开山研究者深埋宕泉河畔,生前常驻,死后长眠,世世代代守护着莫高窟。 孟玄眼里挂着亮晶晶的东西。正是经历过现实的无奈也摇摆过,才深知当时的前辈有多难。 -- 第85页 秦舟说:我跟柏知望刚还在聊,准备明天来给他们送束花。 孟玄看到二位老师紧握的手,笑道:你们这是又好上啦? 秦舟点点头,以后怎么样不知道,反正现在是个很舒服的状态,互相陪伴,并肩作战,而且很久没有为糟糕的情绪买单。 孟玄长松一口气:那就好。 秦舟以为她只是在客气或对老师表示尊敬,没想到她无比认真地说:我一直觉得你们很好,特别好。如果这么好的俩人最后都不能走到一起,我会觉得命运很无理。 嗐,别光说我们了。秦舟也想关心一下她的感情生活,你呢?我前两天还看到一个小帅哥在楼下等你。 帅哥?谁啊?孟玄惊讶道,不会是我前男友吧? 秦舟挑眉,我哪知道。 孟玄吐了吐舌头,他确实是来找过我,说要不他跟我去上海得了,解决异地后什么分歧都迎刃而解了。 秦舟和柏知望默契地相视,都没有开口问别的。这种事轮不到他们劝,当事人需要的也不是劝。 我让他省省。孟玄苦笑着说,都没爱了,干嘛还那么委屈自己。 经历过一轮分手的当事人没资格评价,只能继续相视沉默着。 有些弯路必须自己走一趟,或许能绕出来,或许就留在山里,但都是很好的结局。 新年总得有点新气象,虽然没跟大家起哄老主任唱歌,但秦舟跟柏知望还是很识趣地回去喝了点酒。 秦舟对自己的酒量有自知之明,只就着柏知望的酒杯抿了一小口,乖乖地坐旁边看大家推杯换盏。 可是今天是同事从家里带来自家酿的,草莓味儿,酸酸甜甜,都没什么酒精的味道,跟饮料一样。 秦舟馋了,眼巴巴地问柏知望,自己能不能多喝点。 柏知望摇摇头,秦舟的脑袋耷拉下去。 自从重新在一起后,秦舟是越来越会装可怜了。柏知望实在看不得他失望的样子,在聚会结束之前找到带酒来的同事,问能不能买半瓶。同事很大方,直说本来剩酒也没什么用,送他们就好。 柏知望便拎着小半瓶走到秦舟身边,晃了晃,别赖叽了,回家给你。 宾馆住久了他也习惯叫家,秦舟兴冲冲地拉他快走,那兴奋劲儿就好像他多能喝一样,真是人菜瘾还大。 事实证明秦舟酒量是真的菜,这种程度的果酒他觉得没酒精味就喝得快了,结果还没几杯就开始犯晕乎。 柏知望没办法,把瓶子收走,假装凶他:今天就到这儿,不许喝了。 秦舟往床上一躺,嚷嚷着还想要。 柏知望低下头,眸色深沉,柔声说:耍赖也不行。 秦舟被震住了,一时间没别的动作,眨了两下眼睛。 实在太可爱了,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会这么撒娇,柏知望一个没忍住,低头吻住他,不过使了十成十的力气,咬得秦舟发出少儿不宜的哼哼。 柏知望忍无可忍:别出这种声。 秦舟无辜道:你不喜欢吗? 柏知望这下明白了,秦舟根本没醉透,刚刚那声就是故意的。他也是服气,不就是想要一点酒嘛?竟然连这招都能使出来。 柏知望哭笑不得,当他的面儿把瓶子打开,自己喝光,想让他彻底死心。 本意是好的,奈何秦舟不讲武德。柏知望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秦舟就仰起头,堵住他的嘴。汁水顺着他们的下巴流到胸前,为晚会而穿的制服衬衫被红色浸染,领口大开,有种混乱的美感。 就这么馋?柏知望收住吻,气息沉沉地问。 嗯。秦舟面色酡红,勾人地说,馋你。 谁能经得住这,而且秦舟的脚还不老实,一直在柏知望的西裤上蹭。 一开始只是蹭面料,后来直接伸进裤管里,等他膝盖顶到某个抬头的部位时,柏知望终于忍无可忍地制止了他。 秦老师,别瞎撩。柏知望低声威胁,套用完了。 本以为这样今晚就会消消停停地过去,没想到秦舟反倒变本加厉,跪坐在他腿上,哪敏感蹭哪,还贴着他耳朵说话。 气息穿过耳部神经像过电,柏知望都没听清他说啥:什么? 我说,秦舟亲他的下巴,小声说,那就不戴了。 作者有话说: 经此一次后,柏知望找同事要来了草莓酒的酿造配方,家中常备。 第55章 没有遗憾 柏老师的自控能力再怎么好,也架不住秦老师这种撩法。本来说好回来跨年,可柏知望失控地把人架到墙上,折腾到快十二点还没完事。 秦舟浑身都快散架,一个劲说不要了。刚刚瞎撩的人是他,现在哼唧唧求饶的又是他。柏知望哪饶得了他,从沙发换到浴缸,最后他累得意识都有点模糊了才洗上澡。 刚没做保护措施,清理花了不少时间,秦舟在浴室里都快睡着了。不过性也是醒酒的好办法,第三次结束后酒基本醒了,就是人太累了有些难伺候。 秦舟跟大爷似的趴在枕头上玩手机,柏知望洗毛巾给他擦脸,他还皱眉不让碰,是真累得厉害。 -- 第86页 我发现了,人真的要服老。秦舟叹口气说,不像以前年轻能胡闹,该节制还是得节制。 还倒打一耙上了,柏知望冤死,哪有这么翻脸不认人的。 冤归冤,柏知望还要乖乖把人捞怀里哄,准备关灯,睡不睡? 等会,我先发个消息。秦舟揉着腰,手机屏幕还亮着。 现在?柏知望的醋劲倒也不至于随时点着,说这些只是在开玩笑,行,新年第一天,就给别的男人发消息是吧。 秦舟啧他,哑着嗓子解释:什么呀,是个咨询公司,我得跟那边说声咱俩和好了。 话音刚落,床头柜上就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秦舟好奇地偏头,看看自己刚发出去的消息,再看看抽屉,怎么?新年第一天,也有野男人给你发消息? 柏知望满头黑线,或许你最好换个称呼。 两个人又闹着抢了一阵子手机,可秦舟一动就酸,干脆趴柏知望身上。抱都抱了,干脆亲一口吧。 柏知望收到吻的贿赂才乖乖把手机递给秦舟。密码还是全拼的船字,秦舟解开锁,点进聊天框,惊讶地发现野男人竟是他自己。 什么情况!?秦舟大吃一惊,连嗓子疼都顾不上。 看着柏知望那好整以暇的样,秦舟慢慢把很多事都串成一条线。 比如那个盆栽头像,取景地大概是科研院的边门。 比如每次对方的作息都跟柏知望过分相似。 比如他总能觉得对话莫名有熟悉感。 一想到自己那些没羞没臊的剖白其实是在跟当事人吐露,秦舟脸红得没眼看,气得想踹人一脚。 可是腿又软得没力气,刚做完就翻脸属实有点无情,他只好软着语气问:到底怎么回事? 柏知望装可怜:你这么压着我没法说话。 秦舟眼珠子转了转,正打算下去,结果被柏知望一个翻身压回怀里。 秦舟躺着哼道:你最好是有个合理的理由。 柏知望指着手机,解释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预约过几次心理咨询? 秦舟说:记得啊,不过你那段时间太忙了,咱们时间对不上,预约老是过期。 嗯,所以后来我自个儿去了一趟。柏知望耸耸肩,虽然分都分了,我一个人去也于事无补,但那边还是跟我聊了挺久。他们担心咱总不交底儿,这槛总迈不过去,所以给我支了这么个招,也想推你一把。 本来我没抱什么希望,只想听听看你的心里话,试试能不能弥补,没想到柏知望没憋住笑,还挺好玩儿的。 秦舟吹胡子瞪眼地说:是,能不好玩吗,跟逗傻子似的他们这出的什么馊主意,到底有没有资格证? 柏知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秦舟这才反应过来他好像把自己给骂了,呸呸两声。 柏知望揉揉他的脑袋,是我不好,应该早点告诉你的。这不是忙着追你吗,小号我也不常用,就给忘了。 秦舟小声咕哝,他有点丢人。 哪有,明明很可爱。柏知望点着他的鼻尖,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原来小船这么舍不得我。 夜深了,房间彻底静下来,只有床头柜的闹钟滴滴答答的烦人。 秦舟忽然沉默了,好久才叹了口气:其实你叫我一起去聊就好了,哪用这么麻烦。 分手的时候我说得那么绝,柏知望收起笑,低着头,擦了擦眼镜片,我怕你不想再跟我谈。 秦舟也静了下来:我想的。 柏知望看着他,秦舟忽然有点眼酸,我一直都想。 秦舟过去很多次都想和平解决问题,要么频繁问几点回家,要么试探周末要不要好好吃顿饭,包括预约时间也会第一时间问柏知望。可惜当时两个人都很迟钝,体会不到对方的深意。 是我不对。柏知望侧抱着他,吻他头发。 干嘛瞎道歉。秦舟把头埋在对方胸前,语气黏糊得跟受了委屈似的,等回上海了咱们还是一块去趟吧。 赖叽模样把柏知望逗乐了,秦舟闷声儿不许他笑,假装凶道:你还有别的事瞒我没? 柏知望想了想,倒是认得快,还真有。 秦舟挑眉,往后挪了挪。 柏知望憋着笑把他往回拽,你上次聚餐喝醉酒以后,我偷亲了你。 秦舟本来还没炸毛,这下是真想罚人了,龇牙咧嘴地对锁骨狠狠咬下去,你怎么偷摸着耍流氓呢? 以后不偷摸了,柏知望被疼得又笑又喘,但也没埋怨,美滋滋地受着,偏头啄了秦舟一口,咱光明正大地亲。 冰快融化的时候,研发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但很多元素要细化,敦煌这边的人才缺口仍然很大,所以柏知望跟秦舟都申请继续留下。 中途柏知望要回本部忙专利申请,顺路到上海老房子那儿找了个中介,准备把空置的房间给租出去。他目测短期内得两头跑,就把产证复印件给了丁故,让他帮忙弄租赁材料,还把秦舟几年前的画偷偷打包寄走了。 -- 第87页 客机比物流快,柏知望为了赶上秦舟的生日,特意买了最近的机票飞回敦煌。 生日当天正好是周六,秦舟想着还是稍微打扮一下再去约会,于是穿了身素净的棉麻跟牛仔,拿水抓了抓永远半拉长的头发,还戴了渐变色的墨镜。 这不是他平时风格,大家都快不认得了,各个都盯着他看,半开玩笑说:哪里来的男明星呀? 被夸得不太好意思,秦舟说:我出去转转。 柏知望正在门口等他,大伙喔唷起哄。小两口还是没那么厚脸皮,等走出门了才啵了口。 秦舟说:先去取个快递。 从办公楼到邮件收发中心需要过马路,柏知望牵秦舟过红绿灯,一头雾水:妈又给咱寄东西了吗?没听她说过啊。 郭敏执着于在家买土鸡蛋给他们寄过去,总觉得外面吃饲料长大的鸡对身体不好,不管柏知望解释多少遍自己能买到都不管用,秦舟作为不吃蛋黄星人只能被迫跟柏知望分工合作吃完。 秦舟到地方才发现,寄件人是林念英和秦间。这算个稀奇事,这么多年他们头一回把日子记得这么准过。 更稀奇的是,他们送的礼物是两份。精致的礼盒里躺着一对手表,卡片中除了祝秦舟生日快乐外,还提到了柏知望。 虽然字迹并估计属于柜员或者林念英的助理,但秦舟还是开心得差点拿不稳盒子。 去给家里打个电话?柏知望帮他收好,细心安抚他情绪,帮我也说声谢谢。 秦舟连连点头,冲出去打电话,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 柏知望看着他,温柔地笑。 下午秦舟问去哪里约会,柏知望一直不说,秦舟把附近景点都猜了个遍,愣是都没猜对。俩老小孩儿在街上闲逛,来到一个大平层前。 这不是会议中心吗?秦舟好奇,怎么这么多人? 柏知望牵着他的手,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进走廊的时候秦舟就觉得不对劲,柏知望不像是单纯散步散到这,而像精心准备的惊喜。 尽管有这个心理准备,等真入场的时候秦舟还是没忍住鼻酸。 会场的墙壁上挂满了他以前的作品,所有画作边都印着秦舟和中英文名。毕竟不是正经的展,柏知望找岑民申请的自家场地,观众大部分是同事或者合作过的熟人,布置上也没设计,简陋的很。为了让更多人看明白,每幅画旁边都按秦舟的笔记做了标签。 秦舟转过身,把头埋进柏知望怀里,这些是不是要准备很长时间? 又不是什么正规的展子,场地都是现成的,不费事儿。柏知望忽略自己一个人外行筹办这些的种种艰辛费力,只说,嘘,你听。 ? 听到他们夸你了吗? 观众绝大多数都不是艺术类专业,但他们能看懂秦舟的心思,也全心全意地跟秦舟频道共振,甚至连每个纹样的出处都能报出来。 迟到的共鸣依旧很让人感动,秦舟百感交集地扑到柏知望怀里。 他的遗憾终于还是被圆上了。 他的爱人、他的事业、他的热爱,此刻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出现在同一空间里。 柏知望抬起他的脸,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玉,放进秦舟的手心。 这是老柏从西南出差买回来的,早在一年前柏知望就准备把它送给秦舟了。晚是晚了点,好在不算可惜。 柏知望说:生日快乐,小船。 第56章 第十四年(完) 活化和修复工作同线进行,中途秦舟接到上海一家策展公司的电话,询问他有没有可能共同策划一场环景展出。 秦舟挂完电话后向组长征求意见,柏知望欣然同意了。 除了展出外他们还谈到手工坊等等方案,需要跟莫高窟那边的文创发掘部门对接,期间秦舟打算回趟上海。 为了不耽误太多进度,秦舟把回程的票定在国庆假期。柏知望特意跟他一块儿回本部汇报阶段性成果,所以俩人就买了同一班的飞机票,顺便回去打扫打扫家里。 浦东国际机场仍旧人山人海,挤出来时穿着厚风衣的俩人都热出一身汗。南方的秋天比敦煌潮湿多了,出机场能闻到雨后泥土的香气。 新家已经挺久没人住了,密码锁上早就落了层薄灰。柏知望当初要打包的行李还摆在客厅,秦舟没寄。幸亏当初在里面放了防霉剂,不然闷这么久里面东西估计都不能用了。 还放着呢?一年多了都。柏知望说,早知道当初就不收拾了,现在还得拆开除湿。 秦舟嗔他:谁让某人当时非着急走呢? 一年多以前两个人光顾着生气分手,确实没考虑太多。柏知望笑着认错,问他要不要一块打扫卫生。 拾掇腾灰的家是个大工程,一通擦洗下来两个人都累得腰酸背痛。三十来岁的肩颈本来就没小时候利索,他们的工作又费脖子,打扫完简直雪上加霜,只能互相给对方按摩松松筋骨。 四点多,该出门了。国庆节游客多,到哪都得排队,但没办法,他们晚上答应了校友聚会。 以前他们很少参加校友会的活动,这次是正好一年多没在上海常待,再加上现在的会长是丁故,他们实在不好意思再推。 -- 第88页 聚餐地点就在丁故公司旁边,一家看着不大的本帮菜餐厅,实际很能装,来了二十号熟人愣是一大桌坐下了。 秦舟跟柏知望离得远,到得比大家稍晚,来时大家正在聊谁谁高升、谁谁结婚,见两位夫夫牵着手进来都觉得新鲜。 喔唷,稀客来啦。 好久不见呀。 秦舟跟柏知望一一笑着打招呼,其中有不少人都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但他们知道,彼此都在各自的领域干得很出色。 秦舟的班长也来了,早已不再有大学时候的青涩:诶,我上回在新闻看到你们了。不是在敦煌吗,回来了? 柏知望说:暂时回来谈点事,过几天还得走。 丁故起哄:你们可是大红人,上次在莫高窟被游客抓拍的视频都两万多转发了,不要太红喔。 丁故说的事发生在上上个月,数字化中心正式对外开放,秦舟和柏知望穿着工作服去代了一下午班,没想到被游客拍下来发出去,因为长相小火了一把,视频当时还在院里流传过一阵子。 秦舟不许他再提这事,嫌丢人,赶紧把话题岔开。 饭桌上大家将十几年的起起落落都聊了个遍,最后的落脚点还是毕业那年夏天飞扬的学士帽和校歌大合唱。聊到最后难免忆往昔,本来还想分享分享心里的遗憾,结果都无从说起。因为真的隔太久了,太多事都比读书时的来得更遗憾。 读书那会各个都壮志凌云,说什么明天母校以我为荣,现在也都提得少了,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很了不起了。学府栉风沐雨数百年,有过太多荣光和声望,自己或许永远无法给它添彩,但至少都还在钢筋丛林中拼尽全力地生活着。 酒足饭饱,丁故提议问要不要出去看灯。国庆节的光影秀吸引的不光是游客,还有在这座城市活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人,该凑的热闹还是得凑。 有几个人说摇摇晃晃地起身,说不看了,要去接孩子。 柏知望好奇:孩子休息日还在上课? 老同学点头说:是啊,在学钢琴。这年头孩子没点才艺真不行!我同事家那个,从六岁就开始教二外了。 于是大家在路上的话题又引到现在的小孩真不容易上。 国金大厦璀璨生辉,灯光映得江面上都是星星。几个老同学都拿手机给家里录视频,要么就抬头看着灯。 人群中还站着个高挑的男子,他穿着米白色的长风衣,正往他们这边看。柏知望跟他对上眼神的时候觉得他长得很熟悉,应该在哪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秦舟打断他的分神,指着游船说:咱俩是不是还没一块坐 话还没说完,秦舟被柏知望亲了一下。 温暖触感短暂地停留了两秒,柏知望还在离开前使坏地轻轻咬他的嘴唇。 老同学们都在旁边,大庭广众之下,老夫老夫了秦舟的心跳很快开始不听使唤,脸也热。 看灯。柏知望没事人似的,抬头平视前方。 秦舟正想问他怎么回事,余光扫到不远处的人,心下了然地偷笑了下,仰着头问:这就够了? 柏知望低头,这么一来嘴巴又正好贴到一起,他只好稍稍离远了点,低声说:很多人看着。 秦舟带着气息,冲他的耳边咬着:不给够,就别瞎撩 柏知望被他给说痒了,拿长外套裹住他们,挡住秦舟腰侧自己作乱的手。 人潮拥挤,外人只能看到这是一对离得很近的男人,却不知衣摆下面的风光。不远处的白风衣男子听着他们的动静,戴上帽子,黑着脸地走了。 柏知望余光瞟到他背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人好像是姓宣。 看完秀大家四下散了,约好以后再聚,但谁都知道这个以后估计就是遥遥无期。 小情侣还想想再四处溜达溜达,毕竟一年多没回来逛过了。他们特意避开从前常去的武康路和淮海中路,转头折进一条破败的小道。附近不光有高耸入云的国金,也有这些几十年前的老小区。 一路穿过狭小的弄堂,跟正在使用公共水源的居民们闲聊两句,步行到人民广场文化圈。有部他们当初没看成的电影正在重映,显眼的海报贴在大光明影院门口。 秦舟问柏知望:要不看个电影再回家吧?反正还早。 柏知望说好,牵着他进去买好两张票。可惜电影看着有点无聊,给俩人看得昏昏欲睡了,就剩结局拍得还挺巧妙。整点时正好主角互通心意,然后屏幕里满是柔光滤镜跟泡泡。这种片子秦舟二十来岁时能看,现在就有点提不起兴趣。 曲终人散后,柏知望问:困了? 有点儿。 那咱走吧。 回家的路上他们正好路过一家还开着门的银行,柏知望让秦舟坐大厅里等,他去柜台把手头的项目奖金分三份,存定期里。 来银行干嘛?秦舟不解。 柏知望说:奖金前两天到账了,房客也刚交完押金,我先拿去存起来。 郭敏住的房子闲置之后,柏知望就把它租了出去,每个月有可观的收入,正好填补之前新房没还清的贷款。 -- 第89页 他把卡放进秦舟口袋,先放你那儿吧,我这件衣服没兜。 秦舟仔细收好,趁着末班地铁还没来,跑到附近的小店买了两瓶草莓酒跟蝴蝶酥。 柏知望拎着这周的备菜,吐槽怎么才一年没回来物价就涨成这样。 好像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又好像多了什么甜丝丝的东西调和。具体是什么,秦舟也不知道,他只管在柏知望修着不太好使的油烟机时偷袭,拆他的围裙,然后把乱糟糟的灶台变成少儿不宜的场地。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柏知望在OA系统里收到了杜清的辞职申请。 以杜清家里的情况,直到项目收尾后他才提出辞职,已经非常负责了。柏知望点完确认后,私聊给他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衷心祝愿他在新的公司可以过得更开心。 这时候秦舟忽然走过来,手里还握着遥控器。 怎么了?柏知望好奇。 秦舟摇摇手中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摁了个9说:上回那个纪录片播了。 柏知望恍然大悟,赶紧给郭敏发了条消息:[妈,记得看电视,我跟小船都在。] 秦舟犹豫了一小会,也给林念英秦间转了相关新闻的链接。 于是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这个台秦舟以前就爱看,所以对节目的背景音乐都很熟悉。 屏幕里引导人的语气温柔而坚定,戴着有滑稽红心的创可贴。画外音字幕介绍说,他是一名文物数字化修复研究员。 秦舟和柏知望的名字只在纪录片中出现了十八秒,估计就连他们的父母都很难在这总时长四个多小时的视频中注意到它。 片尾字幕恰好随着零点钟声出现,它在鸣谢所有与文物一起衰老又一同永垂的工作者。 电视机前的人相识一笑,虽然明天醒来要提早两小时出门才能避开过于拥堵的早高峰,会总是因为加班抢不到杏花楼的月饼,甚至正在忍受隔壁装修造成的噪音和漏水,但他们仍然拥吻得很忘情。 这是秦舟与柏知望相爱的第十四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在开头我说希望这是个蛮温馨的故事,回头看看觉得姑且完成了这个期待吧,文里每个人都会有光明的未来,相信你们也是。 我一直觉得,生活永远是值得为它奋斗的,不管身处哪里、在经历着什么,希望你们都有爱它和被爱的勇气。只要二位老师的故事能稍稍给哪怕一个人带去点力量、快乐或感动,我就是欣慰的。 谢谢大家陪二位老师和我走到这里,也愿你们都能找到自己的热爱并为之坚持。 下一个故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