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仇家当外室》 第1页 [古装迷情] 《我给仇家当外室》作者:露笙【完结】 文案 一朝家破人亡,国公府贵女裴明嘉沦落风尘, 勾栏门口,得胜还朝的将军李晏扔下十两金,买下了跪在路边一身肮脏的裴明嘉, 并且让她做了他的外室。 不久后裴明嘉发现,自己年少时竟然折辱过李晏,把他踩在脚下。 于是,其他人等着裴明嘉什么时候被李晏厌弃丢出府去或者因为体弱多病早早死了, 裴明嘉则担心自己哪天被李晏砍了。 一直到后来,裴明嘉既没有成为弃妇,也没有香消玉殒, 更没有因旧仇被李晏砍了。 反而是成了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明嘉┃配角:李晏┃其它: 一句话简介:外室翻身实录 立意:互相信任支持,终得圆满。 第1章 京城三月。 入春后连日下雨,近来才放了晴,乍见竟连风都带了暖意,温柔和煦。 朱雀大街上,一辆马车在春风扬起的柳絮中飞驰而过,因前头早有一队侍从开道,行人纷纷避让及时,只来得及看到那拉着马车的两匹骏马,好生高大威风。 马车四周门窗紧闭,便是有那眼力好的,也无法从缝隙里窥探一二。 就在这密闭的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白瓷香炉燃着袅袅细烟,烘得里头又香又暖,楠木小杌子上放了一碟碟点心,可以看出丝毫未动。 当中有两位贵女,年龄相仿,皆是靠着引枕坐着,云鬓娇颜,珠翠环绕,一个尚且还捧着手炉,一个竟早已执了时兴的团扇,大概是到底觉得时气尚凉,只拿在手上,并不扇动。 今日大晴,又恰逢安王妃宴请京城诸位侯门公府女眷,慎国公府也在此列,这两位贵女正是慎国公府大房与二房的嫡女,裴明嘉与裴明蔷。 “咳......咳......” 听到身边细微的咳嗽声,裴明蔷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纤指轻轻往马车一侧的窗子上一叩,又拿帕子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香汗,说道:“三姐姐身子一向不好,自己也要知道些保养,既是今日又有些咳嗽,便不该出来了,五妹妹就懒怠出来交际,正在家看书呢!” 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本也想看看市井风情,却无奈与裴明嘉这个病秧子一同困在这小小马车中,连口气都不能透。 如此想着,裴明蔷又看了裴明嘉一眼,只见她斜倚引枕,面色苍白,却映得唇上一抹极淡的胭脂愈发娇艳,发髻上斜插了一支赤金偏凤并一朵海棠绒花,身上一袭妃色对襟薄袄子,下着鹅黄绣缠枝花卉百褶裙,一派风流姿态。 裴明嘉又咳了两声,这才不缓不慢道:“方才出门时不小心吸了柳絮进去,倒也不碍事。今日是安王妃设的宴,若是只有你一人赴宴,倒没得让人家说嘴,咱们家连安王妃都不放在眼里了。” “再者,”裴明嘉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大伯母今日不得空,来时还特意叮嘱了我,让我……” 她说到此处便住了嘴,从碟子里捻了一颗松瓤细细嚼了。 留下裴明蔷竟渐渐红了脸,只得怏怏往引枕上一靠。 论理裴明蔷是长房嫡女,亲姐姐裴明栩是当今皇后,自是比二房的裴明嘉,这个出了名的病秧子要强不知道几倍。 世事偏又不能如此去衡量,裴明嘉虽体弱多病,但自幼端庄持重,及至圣上登基,裴家受封成了慎国公府,举家自江南来到京城,裴明嘉出去交际几回,回回都能得人称赞。 就连皇后都夸过这个堂妹一回,称其有自己待字闺中之时之风。 这么一来,裴明嘉的美名倒在她病秧子这个称号之上。 加之慎国公府正值烈火烹油的鼎盛时期,一时之间,求娶裴明嘉的人几乎要将慎国公府门槛踏破。 最后是慎国公亲自拍的板,自家已出了一个皇后,也不要再高攀那皇亲国戚,只将孙女许了青梅竹马的安远伯世子陆九茂,只求小儿女日后安安稳稳过日子,衣食富足,无忧无虑。 而裴明蔷这边的情况,却远不如裴明嘉。 她为人倒是爽利,只是这张嘴常常坏事,幼时只当她小孩子不懂事,等到了要说亲的年纪,落在相看的人眼里自然不大满意。 裴明蔷又是皇后亲妹,家里又得好好为她挑上一番,是以两厢都耽搁下来,竟是还未说定亲事。 此番安王妃设宴,大太太本是要一起来的,奈何实在抽不出身,思来想去只好托了裴明嘉照看,好歹让裴明蔷管住嘴。 大太太心思灵活,还特意留了同样还没说亲的五姑娘裴明嫣在家中,只让裴明嘉陪着女儿。 裴明嘉将将把嘴里的松瓤咽下,姐俩还没来得及沉默,马车却忽然停下,两人皆差点没坐稳。 继而很快又有争执的声音传入马车内。 裴明蔷扶正头上点翠簪子,高声问道:“谁在外面?” 裴明嘉欲阻止却已来不及,敢拦慎国公府马车的如今在京城可没几个,即是已经拦了,那便不是好相与的主儿,让下人去出面倒比她们两个出面要便宜,主子们撕破了脸面总归不好。 外头一婆子立时回到:“是刘府的人。” -- 第2页 裴明嘉闻言便拉住裴明蔷的衣袖,奈何裴明蔷听到这“刘府”这两个字已是怒火中烧,早使劲把明嘉拂开,起身就已推门出去。 眼见着人已是拦不住,裴明嘉略一思忖,轻叹一口气,整了整衣衫,以帕子掩住口鼻,也跟在了裴明蔷后头。 只见对面正堵着一辆马车,比裴家的马车略小,谁也不肯让谁。马车当中也有一少女正探出头来观望,年纪瞧着比裴家两姐妹要小一点,还是一团稚气。 裴明嘉知道这是刘府的女眷,也不欲多生事端,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息事宁人,对方却说:“做什么拦我的马车?” 裴明蔷如何忍得了这个,冷笑一声:“这路你走得,我们也走得。” 朱雀大街宽敞齐整,莫说是两辆马车,便是八辆马车也过得了,无非是眼下须得有一辆马车往旁边让一让。 说话间,对面少女细眉一挑,竟是直接提了裙摆,自马车上下来,立在前头。 “我家的马车小,你家的马车大,合该你先让我过。” “你……”裴明蔷大怒,“天下竟有这样的道理,从来都只有小的让大的,哪来大的避小的!” 口舌之争已起,裴明嘉虽也不喜这少女蛮横无理,但终归不能当街与其吵起来,只紧紧拉住裴明蔷的手,给她使了个眼色。 因有裴明嘉在身边提点着,裴明蔷好歹收敛了一些,再则大庭广众之下实在不雅,便仍旧转身回去。 裴明嘉刚松一口气,却听身后那少女用刚好能让她们听见的声音说道:“走便走了,那便僵着罢了,我耗得起。” 这下莫说是裴明蔷,就连裴明嘉听了也不由地有些动气。 她本想着两家主人既已都出了面,最后双方各往旁边避一避也就是了,到底她们是要去安王府的,耽搁不得,谁想刘府的人竟如此不讲理。 此时裴明蔷早又转过身去,高声道:“哪里来的下流种子?我们慎国公府不欲生事,你却不知礼数,得寸进尺!” 少女一听,粉面立时涨得通红,死死咬住下唇,但竟也没被裴明蔷的厉声斥责吓跑。 “我......我进宫告诉我姑母去!”她仍强自撑着道。 先时下来前只知晓对面是刘府的人,如今一听这话,裴明嘉她们才知道面前这个原来是刘贵妃的侄女。 刘贵妃如今可是圣上面前一等一得意的人,风头正盛,原先只是一浣衣宫人,一夜之间受了恩宠,没多久便封了贵妃,圣上宠她到了骨子里,竟比待当日一同吃过苦的皇后还要好。 大概也是思及了宫里的事,裴明蔷原本快嘴快舌的,这下反而被少女唬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 裴明嘉一向知道这个妹妹看似厉害,其实只是纸做的老虎,这会儿倒是把裴明蔷往身后一拉,自己上了前去。 忍耐也是要有底线的。 到了这一步,对方已抬出了刘贵妃,若慎国公府再避让,岂不是让皇后也失了体面,倒像是真的怕了对方。 裴明嘉轻咳一声,将方才一直掩着口鼻的帕子从脸上撤开,眼神状似无意地掠过少女脸上,仿佛刚刚根本没有正眼打量过她。 这一眼看得少女心下忐忑。 裴明嘉这才缓缓道:“贵妃娘娘正身怀六甲,这位妹妹当真要拿这些事去烦她?若是娘娘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气出个好歹,便是连圣上和皇后娘娘也要跟着生气的。” “你倒也不用讲这些来压我!”少女道。 “什么压不压的,”裴明嘉笑道,“若妹妹执意要去惹贵妃娘娘动气,我也只好进宫去寻了皇后娘娘,自会一字不差地向皇后娘娘禀告清楚原委。” 说罢,裴明嘉也不再等对方反应,仍旧一手拿帕子掩了口鼻,一手拉过看得有些呆愣的裴明蔷,往马车里去了。 外头街上柳絮飘得多,饶是裴明嘉一直轻捂口鼻,此刻也有些受不住,一进马车便咳了起来。 裴明蔷忙倒了茶水给她,待裴明嘉喘匀了气儿,正要喝水,马车已再度动了起来。 姐妹俩对视一眼,这回是裴明嘉将一侧窗子打开了一条缝儿,只见刘府的马车正从侧旁过去,显然是对方饶了路。 二人又是相视一笑,便揭过这桩事不再提,仍旧往安王府赴宴去。 ** 大抵是白日里受了风,夜里裴明嘉便比平常要难熬些。 一直折腾到三更,裴明嘉还是咳得厉害,又开始发起了烧。 大丫鬟春琴正拿了刚熬好的汤药来喂她,一边又不住抱怨道:“今日姑娘便不该下马车,看那外面飘的柳絮,姑娘如何受得了这个?” 裴明嘉才喝了几口,便嫌苦停下,夏月忙端水给她漱了口,春琴要再喂,裴明嘉已将药碗推开。 “姑娘再喝几口罢,喝了也该歇下了。”春琴劝道。 裴明嘉闻言便往床里侧一滚,求饶道:“饶了我吧,今日实在喝不下这药了,等明儿,明儿再喝,我这就要睡了。” “姑娘浑说什么,”春琴笑了,“姑娘今日就好了,明儿一早起来一定舒舒服服的,那明儿就不喝药了。” 春琴是惯会说些吉祥话的,在裴明嘉这个多病之人身边伺候着倒是相得益彰。 她这样说,便连裴明嘉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那我再喝两口,明儿就不喝了。” -- 第3页 她也实在怕了这些苦药了。 如此又被春琴哄着多喝了几口,春琴又出去为裴明嘉拿燕窝粥,睡前喝了暖胃。 裴明嘉躺在床上,看着夏月指挥几个小丫头把炭盆挪得远些,再吹熄了远处点得亮堂堂的蜡烛,喝了药果真也咳声渐止,她的睡意便慢慢袭来。 正半梦半醒之间,裴明嘉却听远处似有熙熙攘攘之声,仿佛有不少人在疾步快跑,刚迷迷糊糊要开口问春琴进来没有,忽听院门一记重响。 “轰——” 裴明嘉的睡意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从床上惊坐起来,下床来一叠声问:“怎么回事?谁敲院门?” 一屋子丫鬟婆子本也昏昏欲睡的,这下全都被外头的动静惊醒,闹哄哄乱做一团,胆小的都直往裴明嘉身边挤,胆子大的竟也不敢开了房门出去询问。 就连院子里守夜的婆子丫鬟也都往屋子里面来躲,一问也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眼睁睁看着院门一下一下被撞开,竟然进来了一队玄衣重甲的卫兵,高举着火把,在黑夜里异常凶神恶煞。 裴明嘉原本以为只是遭了贼,这会儿只来得及透过绿纱窗往外看一眼,就这一眼,心便凉了一半去。 房门不知何时已然洞开,裴明嘉木讷地将衣衫穿好,只听得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话,直将裴明嘉说得耳晕眼花。 “慎国公府被抄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慢热+冷题材选手卑微求收藏,传统古言无重生穿越。女主一章家破人亡,抄家总是在不经意之间_(:з」∠)_ 前几章隔日更,十章之内会开始日更,然后一直日更到完结,如果存稿充足的话会双更,更新时间一般都在晚上九点,让收藏来得更猛烈些吧求求啦 第2章 藏春馆。 裴明嘉被关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周遭昏暗阴冷。 屋子里没有床榻,她只能睡在一堆稻草上,身上盖了一张破旧的蓝灰色薄被,被子散发着潮气与霉味,熏得裴明嘉几欲立刻死去。 但她不能死。 裴明嘉病得厉害,从抄家那日起便一直发着热,先时还与家里其他人一起被关在牢里,都以为她要不成了。 后来身边的人一个个被带出去,再也没回来过,母亲、大伯母、三婶母、明蔷、明嫣…… 留下她一个人,想是看她快死了,也不好发卖,到头来终归还是被她熬下没死,被卖到了这地方。 裴明嘉睁开眼睛,将发霉的被子又往身上裹了裹,狠咬了苍白干裂的嘴唇一口,到底还是没忍住,落下一滴泪来,旋即又被她立刻拭去。 怎么就忽然到了这地步? 她虽病得晕晕乎乎,但在牢里时耳边也是听进去了一些话的,总算死也死个明白。 那日刘贵妃才用了午膳,便突然腹痛,接着一男胎被打下,圣上得知后震怒,立时便查起来,才不过一个时辰,竟是皇后的大宫女遭不住,向圣上认了罪。 同时皇后宫里也被搜出了滑胎药的药渣,这下人赃并获。 皇后当即被圣上禁足,饶是百般辩解终不能挽回。 皇后所出大皇子年方十岁,跪在圣上面前苦苦哀求,竟是换来圣上一顿鞭挞。 若是仅仅如此,倒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坏就坏在与药渣一同搜出的,还有巫蛊之物,不仅有刘贵妃,连同圣上的也有。 巫蛊自古以来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同样的事不知演过几回,圣上又心心念念着刘贵妃,怎不发了狠? 于是慎国公府一夜之间便败如山倒,因皇后母家而获罪。 及至天明,皇后得知慎国公府被抄,终是冷了心肠,一根绳子吊死在了宫中。 皇后向来内里刚强,临死也无一句替自己申冤的话留下。 想起大姐姐裴明栩,裴明嘉到底再也忍不住,呜咽着哭起来。 这大姐姐为人极好,未出嫁时常常带了底下的弟弟妹妹们一同读书识字,就连裴明嘉的女红也是裴明栩手把手教的。 那时的裴家,只是江南一带的富商,虽富甲一方,但终归是只富不贵,勉强捐了个官职,落在旁人眼里还是看不上。 时值端王失意被贬,流落江南,众人纷纷避之不及,裴家太爷却看中他人品才貌,又是龙子凤孙,几番交际下来,竟是把孙女裴明栩许配给了端王。 时移世易,端王弑叔夺位,裴家也一跃成了慎国公府,举家从江南到了京城。 想到此处,裴明嘉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世人都说裴家是走了大运,只靠一妇人便从富商变为簪缨世族。 但又有谁知道当初端王起事,裴家几乎尽了举族大半之财力,暗中资助端王招兵买马,裴明栩一个深闺中的女子,更是为了丈夫四处周旋奔波,日夜悬心。 况且裴家来到京城之后,也从未向圣上提出过什么非分的要求,只是安安稳稳守着慎国公府,可以说是空有个名号却无实权。 结果到头来,不过短短几年,裴家一夕覆灭,尸骨无存。 屋子的门忽然被打开,漏进来阳光刺得裴明嘉的眼睛生疼。 她抬手挡了挡,来人便已到她面前。 “怎么样?身子好些了没?想通了没?” 这人正是藏春馆主事的常大娘,也是她把裴明嘉买下来的。 -- 第4页 常大娘说着,见裴明嘉脸上有泪痕,就拿手上满是刺鼻香粉味的帕子往裴明嘉脸上乱擦,熏得裴明嘉一阵咳嗽。 “要不是我,你死在那里都没人要!”常大娘又继续道,“你看看你,你们裴家已经倒了,除了被打杀被流放的,其余好的早被人买走了,要不是我发了善心,谁要你这个病秧子?” 那日裴明嘉刚被卖到藏春馆,一见是这等腌臜之地,悲愤之下啐了常大娘一口,于是便被关在了这里。 不过常大娘大概也怕裴明嘉死了,自己的钱打了水漂,还是请了个大夫来给裴明嘉看病,开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好药,药汤里不知道掺了多少水,还依稀可见药渣。 裴明嘉原本打定主意不肯喝,以她的身体,就这样耗死算了。可有一日半夜,她烧得迷迷糊糊醒来,浑身上下都疼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以为自己就这样要过去了,却忽然想起了母亲被带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明嘉,我的儿,你好歹要活下去……” 一直到天亮,母亲的这句话都在裴明嘉耳边萦绕,她的神思也渐渐开始清明。 好歹先活着。 她是不能立时进宫去杀了害她全家的仇人,也无法阻止家人离散,但只要活着,虽然报仇的机会渺茫,万一将来真的有机会呢? 就算没这个机会,她也要看着圣上比她先死,或许还能看到圣上众叛亲离之类的结局。 再再不济,活着还有见到其他亲人的希望。 自此后,裴明嘉开始喝药,开始吃送来那些让她难以下咽的清粥剩菜。 今日也是常大娘见她态度软下来,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便过来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裴明嘉略微从稻草堆上撑起身子,许久没同人生活加上久病,她的声音沙哑不堪:“还请大娘教我。” 于是裴明嘉被带到了另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明显比她之前待的那间好多了,干净整洁还有床榻桌椅。 常大娘拉着裴明嘉往床沿上一坐,问了几句她平时在家都做些什么,可会琴棋书画,裴明嘉都一一答了。 常大娘道:“姑娘先歇一会儿,歇过之后有人会过来教你,你只要乖乖的,大娘疼你。” 说完又上下打量了裴明嘉两眼,倒是透出些满意。 虽是个病病殃殃的,但确实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买她时不贵,想来这落了难的贵女也有人肯要,不愁卖不到个好价钱。 看着常大娘满面春风地出去,裴明嘉缓缓躺倒在床上。 这床不比她先时用的暖软,却远比稻草舒适得多。 裴明嘉睁大眼睛盯着青绿色的帐顶,并没有睡着。 方才对着常大娘,也只是她的缓兵之计,让她全然听从常大娘是绝不可能的,一个烟花之地的鸨母,怎可能真为她着想? 裴明嘉思来想去半天,最后撩开衣袖,露出一段削瘦却又白皙的腕子,她又往上捋了捋,竟从手臂上捋下一只金镯子。 当日抄家,裴明嘉身上所着钗环首饰尽数被褪去,这只金镯子是她家常所戴,因她体弱,是以做得极尽精致轻巧,这才得以在慌乱中被裴明嘉箍到手臂上牢牢卡住,用衣袖一遮,果然没被人发现。 这也是她如今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裴明嘉仔仔细细把金镯子摸了一遍,重新又把金镯子往手臂上箍好,这东西要用在刀刃上。 又过了几日,裴明嘉每日只跟着常大娘派来的人学些藏春管的规矩,落在旁人眼里倒也认命乖巧,常大娘谅她这身子骨也跑不到哪里去,渐渐也放松了些警惕。 裴明嘉心里焦急,生怕哪天常大娘就直接让她出去接客,赶紧找准时机写了两封信。 一封给她的二姐姐,一封给她曾经的未婚夫陆九茂。 说实话,这两头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裴明嘉自己心里也直打鼓,但这也是目前她唯二能求助的对象了。 二姐姐的夫家姓黄,是当时在江南时就说定的,对方只是当地一富绅。等要成亲时裴家忽然发达,裴家又不忍女儿远离娘家,便索性将黄家也一同抬举来了京城定居,这些年靠着慎国公府这棵大树,过得也非常滋润。 眼下裴家虽然遭难,但或许尚不至于牵连到已出嫁的女儿,二姐姐若是无事,便可暗中将她赎出去。 至于陆九茂,这其实是裴明嘉最不抱希望的。 自裴明嘉十岁上到了京城,跟着家人出去交际,这便见过安远伯世子陆九茂几次,二人年纪虽幼却很有些投缘。又过了三四年,安远伯便亲自上门来向慎国公提亲。 满京城都知道安远伯府早已败落,族中子弟多有不成器的,慎国公府门第又高出安远伯府许多,说亲便有些不相配,裴明嘉虽是个病美人,还曾传出过相士预言她活不过二十,但好名声却在外头,求娶的王孙贵族都不知多少。 最后裴家关起门来商议了好些日子,认为安远伯府差是差了些,但陆九茂本人倒很肯上进,又待明嘉好,拆散小儿女到底是不积德,只要二人成婚后过得好,将明嘉嫁到安远伯府倒也不错。 至少有慎国公府在,安远伯府是不敢欺负明嘉的。 只是如今不一样了,安远伯府还是那个安远伯府,慎国公府却已经不在了。裴明嘉心里清楚,这婚约是再不可能了的,此番去信求助陆九茂,也并非是要他娶了自己,而是在二姐姐之外再多一层保证,若是二姐姐那里行不通,只求陆九茂念在旧情将她从藏春馆赎出来。 -- 第5页 写完信后,裴明嘉又趁常大娘不注意,把平日伺候自己吃喝的小丫鬟叫到跟前。 小丫鬟才八九岁,只是在藏春馆干些粗活的,却有些伶俐,她看见裴明嘉掏出了一只亮闪闪的金镯子,眼睛都看直了。 裴明嘉把信给她,说道:“你替我把这两封信送出去,然后这只镯子就归你了。” 小丫鬟怎么不肯,连连点头。 裴明嘉接着又细细叮嘱一番,说清楚了找何地何人,还让小丫鬟重复着对她说了一遍,以免送错。 “记着,送完信也要问对方要个口信或者信物,不然无凭无据我可不会给你。”裴明嘉思忖片刻,又道,“也不许给常大娘他们知道,否则这镯子我手上留不住,你也拿不到。” “若是成了,我家里人过来,自还有其他好东西再给你。” -------------------- 作者有话要说: 裴老太爷(慎国公):家人们,压到宝了,三个孙女都所托非人了。 继续求收藏_(:з」∠)_ 第3章 裴明嘉忐忑不安了小半日,唯恐那小丫鬟不守信用或是不小心给人发现了,好在也只这小半日,小丫鬟果然借着给她送饭来找她了。 小丫鬟先把一封信给裴明嘉,裴明嘉接过拆开,里头是陆九茂的字迹,纸上只寥寥草草写了几个字:“琐事繁忙,务必耐心等我。”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裴明嘉也咬不准陆九茂到底是何意,以陆九茂为人,倒也不至于拿话哄骗她,只是这一等,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这厢她还来不及理清思绪,那头小丫鬟又说:“还有另一家,我费了好大功夫。他家看门的人对我说,如今已没有裴氏夫人这个人了,裴氏夫人得了见不得人的恶病,早被送到江南老家养病去了!” 裴明嘉一听,登时肝胆欲裂,眼前也一阵阵直发昏。 她定了定神,问;“那这家自己呢?可还在京城住着?” 小丫鬟点点头:“我看还在的,只是门前冷落些,其余与普通人家无甚差别。” 裴明嘉的身子晃了晃,勉强撑着才不至于倒下。 她是知道世态炎凉,但没想到人心竟然凉薄到这种地步。 二姐姐夫家这几年也算是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大生意做了不少,二姐夫还去户部挂了个虚职,无非是依傍着慎国公府与裴明栩这个皇后,两家也时常走动联络的,关系竟比寻常的姻亲要亲密得多。 裴明嘉曾经也听说过有些女子娘家获罪,夫家便将人送去庙里出家或是报个病亡,但她以为二姐姐总不至于这样,最多就是留在家里不见外人一段时日,过去了也就好了,彼此总有恩义在。 又是一只靠着他们家却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 裴明嘉的心一寸寸冷下去。 大姐姐已经没了,二姐姐…… 只希望二姐姐能好好保全自己。 而至于她,裴明嘉捏着手上薄薄一层信纸苦笑,她的将来如今竟是只能看陆九茂了。 再看看前头两位好姐夫,裴明嘉摇摇头,只转身把金镯子摘下给了小丫鬟。 ** 又过了大概半月,裴明嘉也没等到陆九茂什么音信,倒是又等到了常大娘。 常大娘这回也不跟裴明嘉绕弯子了,只说:“你身子这样差,我看我这里是留不住你的,接客你受不了。我给你想了条路子,你还是跟别人去罢。” 常大娘心里有自己的盘算,她也怕裴明嘉病死在自己这里,不仅晦气还少赚了钱,不如一锤子买卖卖给别人的好。 人虽风一吹就倒的样子,但模样实在是俏,富贵堆里长出来的娇艳,藏春馆其他人比不上,若不是罪臣之后,想必能卖个更高的价。 裴明嘉一开始还没听懂常大娘的意思,等慢慢回过神来,立时一张脸煞白煞白,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旋即又想,无论是接客还是像常大娘说的,都是她无法承受的。 “我也不耽误你,十日之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常大娘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裴明嘉独自枯坐片刻,最后还是提起了笔。 陆九茂态度不甚明确,若不是真的被逼到了这一步,裴明嘉不愿意再度去信求助。 但这一回,裴明嘉的信石沉大海,也不知是陆九茂不回还是小丫鬟根本没送到。 裴明嘉等他等到了十日之后,到了最后那一天,她一颗心冷得彻底。 常大娘亲自进来为裴明嘉梳妆打扮,那些首饰都不是什么名贵的,却被常大娘给裴明嘉插了一头,好在裴明嘉身上带了病气,反倒也压得住。 只是她看着镜中任由人装扮的自己,一时觉得可笑,一时却又想哭,但连一滴泪都掉不出来。 一身茜色对襟褙子,薄透又刺眼,哪还有当初慎国公府端庄秀雅的嫡女半分样子。 裴明嘉像只傀儡木偶似的,被常大娘又牵到一间花厅里。 她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好歹没让她大庭广众去丢脸。 常大娘道:“你先坐坐,消息我早放出去了。” 裴明嘉到底忍不住,问:“如何卖我?” “价高者得。”常大娘也不和她绕弯子,“你放心,一定给你找个最好的。” 裴明嘉低下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有人进来,在常大娘耳边说着什么话。 -- 第6页 她抬起眼皮子睨了常大娘一眼,只见常大娘一边听一边眉梢挑了挑,脸上笑意更显。 常大娘听完又拉起裴明嘉:“这不就,你的情郎来了,跟大娘出去看看罢。” 又说:“我也不瞒你了,打听你的人倒是多,但是看着真心要买的却没几个,不是嫌你身子不好就是害怕被你们裴家牵连的,我正犯愁,他再不成,你可得留在这里接客了。” 裴明嘉不知道常大娘说的这个情郎是谁,她猜会不会是陆九茂,可又怕失望,所幸答案并不远。 出了花厅有个小院,倒也僻静,只依稀可闻外头喧嚣。 有一男子立在角落,芝兰玉树,负手背身而站,与周遭的胭脂香粉之气格格不入。 是陆九茂。 忽地,裴明嘉心头一块巨石落地。 他还是来了。 裴明嘉几步快走到陆九茂身后,陆九茂听到脚步声,这才略微转过身,侧着脸看她,面如冠玉,狭长的凤目中流露出疼惜。 “明嘉,”他轻声唤道,“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陆九茂一向君子端方,此时这话说出来,就同往常与裴明嘉说话一般无二。 让裴明嘉莫名心安。 “九茂哥哥。”她舒出一口气。 裴明嘉看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常大娘一眼,又往陆九茂那里走近几步,低声说:“你带了多少银子?” 闻言陆九茂一愣怔,却并不应答。 这时常大娘道:“就当我结个善缘,也不为难你们了。原本她这样的人物,我是再不肯贱卖的,宁可留下来接客。公子可赶紧想好了,再有人出价比你高,我就把她给别人了。” 这话听着糙,陆九茂不由皱起了眉。 裴明嘉倒是清楚常大娘是最想把她甩给别人再赚一笔的,眼下除了陆九茂,似乎也没什么人想买她,主动权反而在陆九茂这边。 裴明嘉咬咬牙,又对陆九茂说:“你能出多少,给她便是。” 陆九茂长眉皱起,仍旧沉默。 裴明嘉不敢再多话,唯恐是陆九茂心里有其他打算,总归不能便宜了这鸨母。 很快,陆九茂拍了拍裴明嘉的肩膀,径直朝常大娘走去。 常大娘看到陆九茂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笑得合不拢嘴,还不忘道:“这怕是不够。” 陆九茂将荷包抛给常大娘,他平时也算能言善道,今日却异常沉默,看得裴明嘉心里也飘飘忽忽的,像是春日飘的柳絮,没个着落。 常大娘迫不及待地数完银子,末了果然摇摇头。 “这不够。”她说,“公子再添一点,我就让她跟你走。” 陆九茂没有理她,回过头又看了裴明嘉一眼。 不知怎的,裴明嘉的心忽然一沉。 “我不赎她。”他突然道。 莫说是裴明嘉,就连常大娘也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拿着那袋银子呆住了。 裴明嘉如坠冰窖,却又想不通陆九茂此番究竟何意。 不想赎她,不来便罢,既已来了,又给了钱,怎么不赎? 她忍不住上前问道:“为何不赎?” 陆九茂神色晦暗不明,似是极为为难。 他看看明嘉,又看看常大娘,说道:“原本这些话不该给不相干的人听去,但你既问了,我还是同你说清楚。” “我今日来并非是要赎你,只是你三番两次来信,我于心不忍。” 裴明嘉静静地等他说完,又问:“那你为何还要给她钱?” “这钱……”陆九茂顿了顿,“是为了让你在这里过得好一些。” 裴明嘉不由又走近一步,质问道:“你给她钱?让我过得好一些?” “明嘉,我不可能再娶你的。” 裴明嘉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明明十岁起就相识,也是定了亲事的,但眼前的陆九茂她却仿佛从来没认识过。 那个一直对她温言细语的少年郎呢? 当初与陆九茂定下亲事,他在祖父与父亲面前说永不负她,原来都是假的。 “我从没说过要你再娶我。”裴明嘉只听见自己嘴里挤出一句话,说完便唇齿发寒。 她不求他不负她,但仅仅是拉她一把,都做不到吗? “这样,明嘉,”陆九茂又道,“我与你总是无缘无份,但却有情义在,往后我也会送些银钱过来,或你自己使,或给这位大娘,你若是使得不够,便差人来同我说。” 裴明嘉几欲呕血,她万万没想到陆九茂竟能作出如此举动,便是不来她倒也不会怪他,只是人都来了,他却眼睁睁见死不救。 这是什么地方? 给一个鸨母银子,让鸨母护着她? 这时,连一旁的常大娘都道:“公子既然打算出了这笔钱,我倒也不是不放人,不如干干脆脆的把钱全出了,便是买她回去做个通房奴婢,或是置个外室,也都使得。人在我这里,我反而不好安排,若是她身子脏了,到时候公子可不来找我?” 陆九茂叹了口气,竟转身离去。 留下裴明嘉一个人在原地。 常大娘是见惯了风月场上之事的,反应也快,只对裴明嘉说:“姑娘,认命吧,只是他又给了钱,如此我不好再卖你了,你就留在这里,头夜我给你寻个好客。” 裴明嘉眼睁睁看着陆九茂的背影从角门处消失,胸口像被锤子砸着,肺腑生疼生疼,仿佛所有气息都被人抽干。 -- 第7页 常大娘的话语却又不住地往她耳朵里钻,便是她不想听也不成。 认命…… 不好再卖…… 头夜…… 接客…… 裴明嘉急喘了两口气,竟是虚浮着脚步,跌跌撞撞从角门追了出去。 她何曾如此过? 陆九茂明明说了不要她,她如今竟能做到厚颜无耻地追出去。 角门出去后便通了藏春馆大门,陆九茂正骑到马上,看见裴明嘉也跟着出来,到底停下,只是并不下马。 周遭人来人往,只是藏春馆常有这些香艳戏码,行人倒也并不在意这两人。 裴明嘉深吸一口气,怔怔望着陆九茂,一字一句说道:“常大娘要我接客,我……我……你赎了我,奴婢也好妾室也好,我不敢再奢求其他……” 说到最后,裴明嘉语气竟带了哀求之意。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明嘉,不是我不要你。安远伯府的情况你不是不清楚,若是哪日圣上又旧事重提,我们伯府又如何担待得起?” “这几日我也与父亲母亲商议多时,我有心要救你出苦海,然而父母之命实在不可违,也不能全然弃伯府于不顾。明嘉,是我负你。” 他说完,一扯缰绳便要离开。 裴明嘉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又苦苦求道:“把我远远打发了,打发到庄子上也成,我绝不会再见你。若是追究起来,我便一根绳子吊死了,也不连累你们。九茂哥哥,不要把我留在这里……” 若换了从前,裴明嘉是宁死都不受此等折辱的。 然而事到临头,人却只能挣扎着求一条对自己最有利的路。 什么尊严,什么骨气,提来都是无用。 陆九茂将衣袖一拂,利落地甩开裴明嘉的手,只留下一句:“不要在这里拉拉扯扯,不好看。” 说罢便打马离去。 裴明嘉踉跄两步,再也没气力站稳,脚一软便跌在地上。 身上茜色衣衫沾了灰尘,愈发风尘肮脏。 她就这样跌坐在藏春馆大门口,也不知过了多久,也没有人来寻她。 胸口越来越疼。 远处又有马蹄声疾驰,路人不知是谁家贵胄,纷纷让道。 一队人马从裴明嘉面前而过,扬得裴明嘉一头一脸的尘土,不过很快又远远而去。 裴明嘉抬手擦了擦脸颊,衣袖不慎勾到发髻上零零碎碎那一堆,又扯乱不少发丝下来。 往后她的日子也是这样了,再收拾也只能是更杂乱。 她无神地抬起眼皮子朝四周望着,想起身却没有力气。 裴明嘉看到方才离去的那队人马重又调转了头回来,堪堪在藏春馆门口停下。 就在她的面前。 很快常大娘的笑声传来,亲自迎来了门口。 “原来是侯爷归朝,这……您看上了哪个?” 那人骑在马上,因是背光,裴明嘉并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只一眼,便可看出气宇不凡,竟有世家子弟都比不上的意气风发。 他似乎也在朝裴明嘉看来。 旋即以马鞭一指,正正指到裴明嘉身上:“我要她。” 第4章 裴明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漆黑漆黑,像泼了最浓的墨上去。 她被人买下来了。 就在陆九茂弃她而去不久之后,就被人买下来了。 裴明嘉动了动酸痛的胳膊,自己好像又烧了起来,浑身都痛的不像自己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裴明嘉翻了个身,把脸朝着里侧。 她只记得她当时又惊又怕,眼看着那人的侍从扔了什么东西给常大娘,并说:“这是十两金,不够再来府上取。” 她耳边嗡嗡作响,胸口疼得想要裂开。 侍从们快步朝她走来。 终于—— 裴明嘉唇齿一松,喉间腥甜涌上,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后面发生了什么,便都不知道了。 大概是听到里间有响动,帐外也很快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裴明嘉屏住气息,不敢再有其他举动。 秋香绿的帷帐被掀起一个小口子,有人轻声问道:“姑娘,醒了吗?药已经煎好了,喝一些再睡。” 裴明嘉手指轻轻扣着身侧被褥,眼下情形对于她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不知道什么人买下了她,她实在心里怕得很。 然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不可能这么闷声不响在床帐子里头躲一辈子。 不如早早问清楚,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刀子总要落下,好过悬在头上。 只是还没张嘴说话,裴明嘉就先咳了两声,这会儿肺腑之间的疼痛倒是减缓了一些,只是仍有郁郁之气憋着,咳出来反倒好过一些。 听她咳嗽起来,帐外的人也机灵,立刻撩开一半帷帐挂到帐钩上,将裴明嘉扶起为她顺气,又倒热茶来给她润喉。 裴明嘉一眼略过去,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丫鬟。 裴明嘉咳了好一阵才渐渐停下,等她喘匀了气儿,那丫鬟才拿来汤药喂她,一边对她说:“奴婢叫阿碧,是专伺候姑娘的,往后姑娘有什么事都同我说就是。” 裴明嘉点点头,一口一口喝完阿碧喂过来的汤药,末了才问:“这是哪里?” “瞧奴婢这记性,都忘了好好和姑娘说了,”阿碧放下药碗,笑道,“这里是广平侯府,我们侯爷买下了姑娘,姑娘安心住着就是。” -- 第8页 闻言,裴明嘉没有继续问下去,阿碧倒也会察言观色,见她不问,也便不多嘴,转而替裴明嘉拿吃食去了。 裴明嘉静静地靠在褥子上,眼前仍旧在一阵阵发黑。她身子原就不好,这段时日颠沛流离又提心吊胆,加之今日的大起大落,还呕了一口血出来,精力已是极其不济。 广平侯府? 她在心里搜寻了一遍,却并未发现自己对其有什么印象,似乎和慎国公府完全没有交集。 不过也难怪,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数不清的王孙贵胄,有风光鼎盛的,自然也有潦倒落魄的,除了常来常往的那些,裴明嘉一个闺阁女儿不可能全部都记起来。 这时阿碧已端了些清粥小菜进来,裴明嘉看了看,粥是碧粳米熬的,其他都是些寻常的菜蔬,也不见荤腥,只是做得非常清爽,连她看了也有几分胃口。 眼下境遇虽不明,但总也比留在藏春馆接客要好,裴明嘉是早便打定主意要活下去的,既是要活下去,那就不能不吃饭,否则以她这身子,怕是没几日就要归西了。 裴明嘉没要阿碧再动手喂她,而是自己端起碗吃了起来。 就连一旁伺候的阿碧也没料到,像裴明嘉这样的贵女突逢聚变,多半都是食不下咽的,吃一口饭菜竟不知道要劝多久。 下人都喜欢好伺候的主子,裴明嘉吃饭的样子温顺乖巧,阿碧也心生好感起来,细心给裴明嘉布起菜来。 热热的碧粳粥落到肚子里去,裴明嘉竟也感觉到四肢百骸渐渐有了些气力,像是干涸的花草遇到了甘霖。 她又喝了几口粥,这才笑着问阿碧道:“是我孤陋寡闻了。” “也难怪姑娘不知道,我们侯爷姓李名晏。”阿碧说,“侯爷今日才刚回朝,倒是这广平侯,还是前些时日侯爷荡平北戎之时,圣上所封。” 听到阿碧说“圣上”两个字,裴明嘉倒是先暗中咬了牙,看来这广平侯是圣上面前的新贵。 怪不得别人对她唯恐避之不及,他却能毫不犹豫地扔钱买她。 同时,裴明嘉也果断地把这个广平侯李晏划入了圣上那边。 李晏...... 等裴明嘉划分完阵营,她才又在心里仔仔细细念了这个名字几遍。 名字倒是有些耳熟,似乎是听从前父兄提起过,大抵是说如今大周不知从哪儿出了个年纪轻轻的将才,弱冠之龄却屡战屡胜,几次于乱军中取敌方将领之首级,一路所向披靡。 因慎国公府既不以科举发迹,也不以武功出头,是以家里众人也就随口一提,对此并不多感兴趣,更不用说裴明嘉了。 她对打仗之事简直是一窍不通,如同听天书。 不过由此看来,这个李晏的年纪倒不会很大,顶多二十出头的样子,不会是个老态龙钟的老人。 裴明嘉当初的未婚夫婿陆九茂,那是谪仙一般的人物,虽然后来发现内里和外表完全是两回事,但裴明嘉总归是见惯了好的,若这个李晏鸡皮鹤发、肥头大耳,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又忆起白日里背光看到的李晏,当时只囫囵看了个大概,反正不是鸡皮鹤发和肥头大耳。 裴明嘉稍微放了一点心,疲倦感又向她袭来。 既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有新的过日子的章法了,她也不再是慎国公府千娇万宠的三姑娘裴明嘉,无论她接下来会成个什么玩意儿,那李晏又是个什么人,日子总要过下去。 裴明嘉掩嘴打了个哈欠,由阿碧服侍着睡下,很快又沉沉入了睡。 ** 裴明嘉又休养了几日,这几日只有阿碧常陪在她身边,其余不大见到其他人,最多就是几个丫鬟婆子来去。 至于李晏,他一次都没出现过。 裴明嘉乐得不见,也从不问起他,如此也安心。 她的身子一向就是好好坏坏,坏的时候像是要去了,好一点的时候也好不太全,这么养几日也不可能把病根子断了,但这回好得倒是比裴明嘉自己预想的要快。 等能下床走动,阿碧便说:“姑娘可还撑得住?太太那边早就来人请过了,想见见姑娘。” 来了这几日,裴明嘉也渐渐摸明白了一些,这广平候府的主子并不多,李晏的父母似乎都不在了,他也还未娶妻纳妾,如今只有一个姓周的姨妈在府上住着,暂且替他看管内院,如今底下的人都称周氏为太太。 既然是长辈来请,那还是要去见一见的。 裴明嘉不想得罪现下候府的女主人。 她也不再拖延,立刻让阿碧为自己梳洗装扮,往周氏那里去了。 周氏的院子在东北角,与裴明嘉那里隔了一个花园,离得有些远。 裴明嘉久在病中,又没备上软轿,等走到周氏那里已是一张小脸煞白,咳得娇娇怯怯。 堂上坐着的妇人打量了一眼裴明嘉,便立时皱起了眉。 只见裴明嘉穿了一件蜜合色长褙子,底下一条藕色褶裙,头上只用三根金簪挽了个单螺髻,其余通身上下并无饰物,看着倒是素净不出挑。 只是一张脸带着病容,依旧不掩国色绰约,反而如一朵被雨打了的芙蓉,春睡捧心,竟是娇色更深。 周氏喝了一口茶,又想起裴明嘉的出身,心头不喜渐起。 裴明嘉虽是娇养长大的女儿,可裴家一向也是人丁众多,人一多难免就生出许多繁琐,是以裴明嘉从小看在眼里,也算是有点眼力见。 -- 第9页 她一眼就看出了周氏对她的不喜。 裴明嘉有些奇怪,若周氏是李晏的正妻,那不喜欢她是应该的,可周氏长了李晏一辈,是李晏嫡亲的姨妈,她与周氏又是头一次见,连话都没有说一句,这不喜又是从何而来。 她来时还特意挑了一身长辈喜欢的装扮。 疑惑归疑惑,裴明嘉还是上前去与周氏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叫了一声:“请太太安。” 在裴明嘉意料之中,周氏直接没有理她。 周氏不说话,裴明嘉也就这么站着,不敢坐下也不出声。 她倒是也找准时机多看了周氏几眼,周氏看起来快四十的年纪,不很瘦但也不胖,长着一张白净的圆脸,看着有些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 隔了一小会儿后,周氏才悠悠开口道:“裴三姑娘贵人多忘事,怕是早就忘了我这号人,如今既已入了我外甥府上,往后便安安分分伺候他罢。” 一番话说得原本垂着头的裴明嘉都抬起头,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难道周氏竟还是她的旧相识? 这时,周氏身边站着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说道:“裴三姑娘莫不是忘了,姨妈家与你们裴家可是本家。” 少女一张瓜子儿脸,柳眉杏眼,看着很是娇俏讨喜。 “也不怪她忘了,”周氏接口道,“裴家当年也是江南富户大族,支脉众多,我们寻常也不敢随便去攀亲。” 周氏这话虽有些夹枪带棒,但也没说错,裴明嘉小时候尚在江南居住,印象中每当逢年过节,家里各种亲戚都会蜂拥而至。 至于周氏到底是哪一房的,裴明嘉就真的记不起来了。 当初裴家举家上京封爵的时候,也不可能把整个裴家全都搬上来,只是祖父这一脉而已,其余全都留在了江南,仍旧是各做各的生意。 不知道这次裴家的祸水有没有殃及远在江南的这些人。 裴明嘉刚要询问周氏具体,却又听周氏道:“好处是全让你们得了,这回出了事反而连累了我们,我们又知道什么?在乡下过自己的营生而已!要不是我有个有出息的外甥,如今孤儿寡母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这话倒是说得裴明嘉一点羞愧之意都没了,就算没来京城之前,祖父的生意也是做得最大的,那时就常常帮衬族人,读书的读书,买房置地的买房置地,只要开了口就没有不应的,更不用说后面来了京城,更是接济了族中不少。 周氏这话真不知从何说起,就算是好处,那也是祖父他们自己挣来的。 但她又不能辩驳什么,毕竟现在是在人家手下讨生活,她不能第一次见面就得罪李晏的姨妈,想想在藏春馆的胆战心惊,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忍的。 于是裴明嘉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你原本该叫姨妈一声婶娘的,她儿子裴修是你族里的哥哥。”那少女又道,“若不是晏哥及时向圣上求情......” “好了,丁蝉,不必你说。”周氏却忽然打断了少女的话,面上不悦更深。 裴明嘉虽低着头,但也看出了周氏与这个叫丁蝉的少女似乎也并不很对付。 旋即她又开始回忆丁蝉所说的裴修,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来着,然而实在隔得太远太久,再记不起其他。 裴明嘉打定主意要先在周氏面前做个锯嘴葫芦,周氏倒也拿她没办法,又看了她几眼,越看她病恹恹的样子越厌烦,又嫌她带着病晦气,便要让裴明嘉回去。 才刚抬了个手,还没说话,就听外面有人来报:“太太不好了,承恩伯府来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日更,日更到完结 第5章 承恩伯府? 这个裴明嘉一听倒是知道了,承恩伯府与慎国公府也算有些往来,走动得不疏不紧。 慎国公府的发迹在外人看来总归是有些不上台面,只道一身的铜臭气,而承恩伯府书香门第,历来清贵,承恩伯李如玄更是出了名的君子儒雅,有名士之风,慎国公便有意让儿孙与承恩伯府结交,洗一洗这铜臭气。 忽地,裴明嘉又想起来承恩伯府姓李,李晏也姓李,莫不是两家也是亲戚? 可又何谈不好? 周氏倒也没让裴明嘉下去,只让她站到了自己身侧来,还让丁蝉挪了个位置。 不久后,屋里进来两名妇人,这两人裴明嘉是认得的,正是承恩伯夫人孟氏与她去年新娶的儿媳孙氏。 她们也看到了裴明嘉,只是皆都立刻转开了眼,当做一点不认识,只和周氏去互相道了好。 孟氏坐下,还未等丫鬟上茶,便道:“这些日子姨太太辛苦了,原本侯府的事不该让姨太太来操心的,倒是晏儿这孩子不懂事了,两府离得这样近,我每日过来也使得。” 这话听得裴明嘉这个初来乍到的人又是大奇又是一头雾水,就算李晏和承恩伯府是亲戚,也没有让承恩伯夫人亲自过来管理广平侯府的道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看来这广平侯府表面上人员关系非无比简单,实则也有些不能为外人所道也的地方,裴明嘉决定回去之后再好好问一问阿碧。 裴明嘉站得离周氏近,她听见周氏立刻就冷哼了一声,极不给孟氏面子。 周氏随即道:“离得近又如何?广平侯府是广平侯府,承恩伯府是承恩伯府,两处并不相干。” -- 第10页 “怎么不相干,”孟氏修养倒是不错,依旧笑道,“我是晏儿的母亲,有些事情姨太太管不了的,我自然得来管一管,否则他父亲也不肯应的。” 母亲? 裴明嘉忍不住挑了一下眉梢,据她所知,承恩伯与承恩伯夫人只有两个嫡出的儿子,因李如玄没有妾室,所以连庶子都没有。 那两个嫡出的儿子肯定不是名叫李晏的,那么李晏又是孟氏从哪儿冒出来的儿子? 裴明嘉耐下心来静静听八卦,便是周氏这会儿让她走她都不想走了,回房去也是睡觉,哪有在这儿热闹。 周氏也不是个很能忍的性子,听孟氏这般说,自然更是忍不住了。 她道:“当初是你们不要我姐姐母子的,如今看晏儿发达了,也不辱没你李家的门楣了,反倒是来找上他了。你们老太君以孝道压人,圣上这才赐了承恩伯府近旁的宅邸给晏儿,晏儿也无话可说,但夫人不觉得伯府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吗?” 孟氏保养得宜的脸上笑容愈发深,仿佛周氏一拳打在棉花上。 孟氏道:“姨太太虽是晏儿的亲姨母,于晏儿也算是有恩,但有些事情姨太太是管不了的,晏儿未必肯听。” 她侧了侧头,终于正眼看了裴明嘉一眼,意有所指。 “晏儿毕竟还小,被迷了心窍也不知道,姨太太自然不好说他房里的事,我却可以。”说着,孟氏朝裴明嘉这里指了一指,“正室还未入门都且先不提了,这裴氏女是罪臣之后,又入了烟花之地,外人知道了该如何说晏儿?” 孟氏口口声声不离李晏,直把周氏堵得哑口无言。 裴明嘉也没料到孟氏这回是冲自己来的,虽然自己多半只是孟氏的一个幌子,但被孟氏这么大喇喇指着,心里总有些不好受。 从前也见过孟氏几次,哪回她不是对自己客客气气的。 裴明嘉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段时日的世态炎凉她已经看够了。 看到周氏说不出话来,孟氏便拉了儿媳孙氏过来,说:“我自己亲生儿子娶的是个好的,自然也要给晏儿娶一个好的。姨太太没管住这裴氏女入府,我也不好越过晏儿赶人,留着便留着罢,只是晏儿嫡妻的人选,须得让伯府过了眼,我也会时常过来,免得姨太太过于劳累。” 周氏气得把手上的帕子都拧成了麻花,又不好直接破口大骂,一时竟然憋红了脸,气冲冲看着孟氏。 孟氏掩嘴一笑,有些得意。 眼看孟氏说完就要起身,裴明嘉眼珠子转了转,斜睨了周氏一眼,又看看孟氏。 李晏既然让姨妈周氏管着广平侯府,可见两人关系之亲密,而光从方才周氏与孟氏的三言两语中就可以看出李晏这边绝对是和承恩伯府不对付的。 她是在李晏这里讨生活,该帮衬哪边不言而喻。 裴明嘉笑了一声,正好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 孟氏对着周氏是一张笑脸,此时听见裴明嘉笑,倒是立刻皱起了眉。 周氏正在气头上,立刻道:“你无缘无故笑什么?” 裴明嘉不怕她问,就怕她不问。 她朝着周氏身侧又走了一小步,这才慢悠悠说道:“我笑这位夫人说了一大通,却是找错了人。” 孟氏不语,她身边的孙氏却斥道:“贱婢好生无礼!” 裴明嘉自然不理会孙氏这个不相干的人,方才这婆媳俩不拿正眼瞧她,她这会儿也不拿正眼瞧孙氏,只把孙氏晾在那边。 她继续说道:“夫人既是觉得我们太太管不了,又何苦巴巴地来同我们太太说,何不直接去与侯爷说?岂不方便?” “是晏儿让她管着,我们伯府又怎能下了她的脸面?”孟氏忍不住回道。 “所以既是侯爷让亲姨妈管着,承恩伯府找她也是认了她管,她自然是管得了的,夫人这样说,岂不是侯爷都下不来台?” “你!” “再则,谈何太太管不管得了,太太满心都是为着侯爷,只凭侯爷高兴喜欢,那就够了。” 这回轮到孟氏哑口无言,只张了张嘴,吐出一句:“好个尖牙利嘴……” 周氏的神色也随着裴明嘉的话慢慢回复过来,阴沉沉的脸上也有了些不加掩饰的扬眉吐气。 这会儿她倒看裴明嘉顺眼了一些。 病怏怏的也不是全无用处。 她拉起裴明嘉,笑着拍了拍裴明嘉的手。 “是了,只凭我们晏儿自己喜欢,外人又说得了什么?” ** 裴明嘉从周氏那里回来之后便有些精力不济,但饶是如此,她还是靠在床上听阿碧原原本本把事情都讲完了。 她是李晏的人了,只要她问,阿碧也没什么好瞒她的。 原来李晏真的是承恩伯李如玄如假包换的亲儿子。 只是这个儿子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因为李晏的亲生母亲是李如玄的外室。 或者说后来连外室都算不上了。 当年李如玄还尚未与孟氏成婚,有一次外出游历时偶遇一小户女子,也就是李晏的母亲。 李如玄把她带回了京城,但承恩伯府家规森严,族内男子在娶妻之前连通房也不准有,人自然不能带到府里。 于是李如玄就把她安置在了外面,很快两人就有了李晏。 等李晏出生,这事就开始有点瞒不住了,当时的老承恩伯勃然大怒,几番斥责打骂下来李如玄痛改前非,认为自己是一时行差踏错,被人迷了心窍。 -- 第11页 老承恩伯又赶紧为李如玄娶了孟氏进门,这下李如玄便彻底与外面的那对母子断了联系,竟是一面都不见。 冷心冷清至此,连裴明嘉这个旁观者听了也不禁扼腕感叹。 果然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到后来李如玄袭了爵位,更是摆明了承恩伯府不认李晏这个外室子的态度,企图对自己年轻不懂事时犯的错误一笔勾销,连他们平日所需的钱财物事都一概不理。 大有让这母子俩自生自灭的意思。 以阿碧所说,还是多亏了周氏平时接济姐姐母子,李晏才能长这么大,否则就是饿死冻死也是正常的。 所以照裴明嘉的推测,李晏应该还是很信任尊重周氏这位姨母的,不仅救下了周氏和其子裴修,让他们来广平侯府长住。 裴明嘉又问:“那后来呢?侯爷的母亲又去了哪里?” “后面的事奴婢也不清楚了,只知道周夫人早就已经没了。”阿碧说,“咱们府上也不大提起这些事,为的也是怕侯爷和姨太太听见了心里不舒服。姑娘最好也不要再提,免得惹了侯爷不快。” 裴明嘉点点头,让阿碧扶自己躺下,睡在床上闭目养神。 她当然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这样看来李晏的出身非但凄苦,甚至可以用不光彩来形容了,一个不被生父所承认的奸生子,她要是没事去李晏面前提起这茬,简直就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裴明嘉又想起今天见到的孟氏,不由在心里讥笑一声,承恩伯府如今倒是肯认李晏了,原因怕不仅仅是李晏出息了,更多的是李晏的身世实在瞒不住了,认下倒比让人议论要好得多,毕竟烂也是烂在李家自家。 也不知道李晏自己愿意不愿意认祖归宗,反正承恩伯府的手已经伸过来了。 当然,这些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了,自然有李晏和周氏去应付。 她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想想往后该怎么过。 -------------------- 作者有话要说: 快进快进快进,猜猜下章会不会圆房_(:з」∠)_ 第6章 当然,裴明嘉想归想,如今她的将来却不是她想想就能成的。 她是被李晏买来的,自有人会来安排她的前程。 大概是白日里在周氏那里过了眼,等裴明嘉歇过了午觉,外头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丫鬟婆子,洒扫屋子的洒扫屋子,还把她在用的青纱帐拿了下来,换成了桃红撒金帐子,一眼望过去喜庆得很。 阿碧悄悄告诉裴明嘉:“姨太太说了,她做主今日就把事情办了,反正迟一天早一天也是一样的。至于名分,她不是侯爷亲娘所以倒不好定,说是只能看侯爷自己的意思。” 裴明嘉心里一跳一跳的,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怕是李晏一直没出现在她面前,所以让她有了能拖很长时间的错觉,其实都到了人家手里了,哪里能逃得掉。 又想起自己这风一吹就坏的身子,才刚刚能下地走动,又如何承受得了那些? 裴明嘉眼眶泛酸,又不能当着这么一屋子人落泪,生生给忍下来了,静静坐在那里,看着面前的人忙进忙出。 罢了,好也不过是一个姨娘,差也是个通房丫头。 那时她求着陆九茂买了她做丫鬟,若是陆九茂真的心软要了她,她在陆家也就是如此。 裴家一朝覆灭,她早就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无论是在安远伯府还是在广平侯府,其实都是一样的。 至少比留在藏春馆要好,至少能活下去。 裴明嘉一直坐到了很晚,倒不是她喜欢呆坐着,而是李晏还没有来。 桌上摆放的菜肴早就凉了,阿碧拿下去热了几回,点上的一对花烛都快燃完了一半,仍旧是不见李晏的踪影。 裴明嘉不禁又开始心存侥幸起来。 今日办事也就是周氏定的而已,说不定李晏并没有那个工夫,那自己又可以松快几日了。 但旋即又想,迟早都有这么一遭的,晚还不如早,至少不用提心吊胆。 往那儿一躺,眼睛一闭,也就是了。 裴明嘉这边厢正自己同自己打着官司,刚到一半,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 裴明嘉耳朵尖,立马就听出来了这脚步声沉稳有力,来人绝不是丫鬟婆子,而是一位成年男子。 这会儿能出现在她房门口的成年男子,想来也只有李晏了。 裴明嘉“腾”地一下站起,不仅甩得发髻上新插的赤金嵌珠步摇都打在了脸颊旁,还吓了旁边伺候的阿碧一跳。 她也着实是慌了,慎国公府三姑娘裴明嘉向来端庄稳重,颇有其姐之风,又何曾这般过? 再好的教养也不过就是富贵所堆积出来的。 因为起来得太猛,裴明嘉眼前一阵发黑,急喘了几口气,连忙让阿碧将她扶住,这才不至于跌落。 才刚站稳,眼里还看不分明,来人就到了裴明嘉面前。 裴明嘉赶紧轻轻按了一下太阳穴,眼前这才清晰起来。 她要稍稍抬起头,才能看见李晏的脸。 是以裴明嘉看得有些吃力。 她原本以为李晏长期在行伍之中,肯定是风吹日晒,又黑又糙的。 只是出乎她的意料,李晏虽然称不上细皮嫩肉,但一眼望去竟也干净清爽。 -- 第12页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面容就如同上好的玉精细雕刻而成,俊美无俦,龙章凤姿。 不说是领兵打仗的将军,怕还有人会把他认成书生。 但若是细看,倒可以看出英挺的眉眼之间带有寻常人所没有的凌厉坚毅,为他原本温润的容貌添了一丝冷漠与不易近人。 让裴明嘉心生怯意。 她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阿碧已经识相地退了出去,房里便只剩下裴明嘉与李晏两人。 裴明嘉从前在家时也不是个不懂交际的,身子虽差些,但礼仪一向周到,可以说是八面玲珑。 然而这会儿真的与李晏面对面,她反而呆呆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只好走到桌边,为李晏倒了一杯酒,硬生生挤出一句:“侯爷,先过来用饭吧。” 李晏坐下,却并不喝那酒,望了裴明嘉一眼,很快便又转了眼。 面前的人一张芙蓉娇靥,气色倒比那日在藏春馆门口看见她时要好上许多,只是依旧带着病意。许是身子实在不好,斜斜地坐在那里,犹如病弱西施,弱柳扶风。 头上步摇有些凌乱,想来是见到自己进来太过于惊慌所致。 裴明嘉也知道李晏在看自己,她倒知道自己发髻有些散乱,只是方才来不及整理,此刻也不好再当着李晏的面去理。 她想夹菜给李晏,又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裴明嘉只好作罢,将手偷偷放到膝盖上,不让李晏发现自己手在抖。 李晏又打量了一圈儿四周,接着开口道:“不必费事了,我今夜不留在这里。” 语气淡淡,有与他眉眼间相仿的冷意。 裴明嘉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是不是说明她今晚又逃过一劫了? 但很快,李晏接下来的话又立刻把她打入了谷底。 “你明日便从这里搬出去,”他说,“我另有一处宅院,你去那里先住着。” 裴明嘉直接愣住了,眨巴着眼睛看着李晏。 他让自己从广平候府搬出去? 那自己不就成了外室了? 在广平候府就算是做个通房,等将来嫡妻进门,好歹也算是主子眼皮子底下过了明路的。 但人一到外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裴明嘉立刻想起了李晏的生母周夫人。 原本就不热的心更是冷了大半。 连带着身子也开始冷起来。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周夫人作为李如玄的外室,母子俩都不被承认,还被说抛弃就抛弃了。 说来就是男人一时不懂事,想什么时候反悔都行,而女人不行,一着不慎就是被人唾弃,万劫不复。 裴明嘉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只好低了头,往自己面前的酒杯里倒了浅浅一杯酒,酒是先前热过的,这会儿早就凉了,她的拇指与食指轻轻捻着酒杯,看着杯中酒水映着烛光泛出一圈圈冷焰,晃得裴明嘉有些头晕。 她一向是不大喝酒的。 她其实是想问问李晏缘由的,但又觉问了也是白问。 有些事情不需要问得那么清楚。 否则于旁人倒是无碍,于自己只能伤心伤肺。 左不过就是自己只是李晏花钱买来的,也莫说她先前身份地位,李晏买她时她只是藏春馆里一个即将沦落风尘的女子。 买来后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就像以前家里处置那些犯了事的丫鬟小厮一样。 裴明嘉嘴里忽然泛起了点苦涩,喉间又像是在燃火星子,前些日子明明好些了的胸口也重新开始隐隐作痛。 她顾不得其他,只连忙把杯中冷酒一饮而尽。 酒冷得发苦,可明明是冷的,却一路顺着裴明嘉的喉管下去,燎得她火辣辣得疼。 “咳——咳——”裴明嘉终于忍不住,只来得及侧过身子,用帕子掩住嘴便剧烈咳嗽起来。 一直咳到眼里都泛出泪花,裴明嘉的咳嗽才渐渐止住。 从前她只要是气喘得急一些,旁边定是一大堆丫鬟婆子来服侍她,顺气儿的顺气儿,倒水的倒水,一点都不肯让她难受的。 而眼下,她的身边就只有李晏。 倒只是看着她,并不言语,也不动作。 总算等她咳完,撑着身子在那儿喘气,李晏才起身,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会有马车来接你。” 说完便转身离开,大抵是战场上的习惯,连走路都是一阵风似的,丝毫不拖泥带水,没有流连。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明嘉仍是坐在那儿缓气,等回过神才发现阿碧早领了人进来了。 走得这样急,东西自然也得连夜收拾好。 裴明嘉的头疼得厉害,仿佛又开始烧了起来,但眼下这般兵荒马乱的,就算她躺到床上去,也是白白荒废一夜。 桌上只剩下些没怎么动过的残羹冷炙,裴明嘉想了想,最后还是让阿碧去热了一碗清粥过来。 她就着这些已经冷掉的菜,一口一口把清粥喝掉了。 胃里有了些暖意,原先冰冷僵硬的四肢竟也开始活泛起来,倒不像方才那般难受了。 就在喝粥的这会儿工夫,裴明嘉已经又把思绪整了一遍,虽也没有完全厘清,但总比晕晕乎乎要好。 先前她嘴上说着,心里念着,自己如今已经不一样了,然而其实在内心深处还是放不下,仍是忘不了自己当初是慎国公府那个高高在上的三姑娘。 -- 第13页 可人家不会这么想。 她寄希望于陆九茂赎她,结果陆九茂狠心留她在勾栏。 她想着安安分分在广平侯府做个妾侍通房,李晏却要将她送到外头。 她的这些侥幸,本来早就该随着慎国公府的崩塌而荡然无存的。 裴明嘉轻轻摇了摇头,却又笑着舒出一口气。 今时不同往日,既然已经回不去了,那就只能换一种活法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圆房了吗?没有。 下章或许会有,或许有车 第7章 裴明嘉是光身一人来的广平侯府,住的时日又不多,所以说是收拾东西,结果丫鬟婆子转来转去闹哄哄了一夜,最后也并没有收拾出多少东西来。 统共连一个箱笼都未装满,只有来之后临时置办的一些首饰衣物。 然后天还未大亮,灰蒙蒙地泛着鱼肚白,裴明嘉就被一辆小小的马车接出了广平侯府。 身边陪的也只有一个阿碧,其余广平侯府的人仍旧是留在广平侯府。 以阿碧所言,那处宅院里倒是什么都备齐了的,丫鬟仆妇都有,裴明嘉说不定过得还比在广平侯府要舒服,至少广平侯府还有一个周氏杵在那里。 裴明嘉听了阿碧的话之后笑了笑,随口附和一声,便转头掀开车窗帘子,向外面看去。 春日已深,她又忆起那日和裴明蔷一同出来去安王府赴宴,那时柳絮还吹得京城满大街小巷都是,这会儿早已失了踪影,只剩下日渐暖和的春光。 街边的店铺已经陆续开张,还有不少小摊贩支了铺子出来,手脚利落,转眼各式各样的胡饼、蒸饼等都已出锅,沿街都是粥饭点心的香味,还有许多裴明嘉见也没见过的吃食。 从前她是很不愿在市井中露脸的。 这回却看了一路,一直到马车拐进永兴坊一处僻静的巷子内,与外头的热闹渐渐远了,裴明嘉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帘子。 马车又七拐八拐绕了些路,终于停下。 阿碧扶了裴明嘉下马车,裴明嘉抬头先看了看,大门既不高也不大,一点也不起眼,只是周遭环境倒很是幽静,也没看到四周有其他邻舍,院墙朝两边延伸开去,一眼望不到头。 裴明嘉心里暗自揣度,这地方怕是不小。 进去里面,果然如同裴明嘉所料,过了影壁便是别有洞天。 广平侯府宽广阔绰,乃是圣上所赐,这里自然是比不上侯府的,但是却精致秀美,玲珑可巧。 看来李晏的品位倒是不错。 裴明嘉这次的住处是在西南角一处院落里,叫做月明阁。她进去后倒是有些意外,这里竟然比她在广平侯府的住处还要大一些,且出了院门就有一个活水湖泊,四周草木葳蕤,花影深深,惬意得很。 其他不论,挪的这个地方还是很好的。 裴明嘉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她洗漱修整一番之后便躺了下来,等阿碧放下帐子出去,便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 她的身份已经在这儿了,显而易见就是李晏的外室,既然接受了这个现实,那么往好处想倒也不是件坏事。 在广平侯府做妾侍通房可能是会稳定一点,但也难保往后主母进门之后提脚就把她卖了,而在外面虽然没过明路不被承认,唯一的好处就是自由。 李晏的生活起居多半还是在广平侯府,来这里应该也不会很频繁,再刨去在外征战的时间,剩下的就都是裴明嘉一个人。 裴明嘉想过了,以她的身体,往后有身孕的机会应该不大,这事家里曾经也早就提点过她,嫁给陆九茂之后若是生不出来,给他纳妾抱一个来自己养就是。 现在对于裴明嘉来说,这是件好事。 周夫人和李晏的悲惨过往就在眼前,万一裴明嘉也像周夫人一样身为外室却生个孩子出来,李晏再像李如玄一样把他们抛弃了,那就麻烦了。 有了孩子,她走都走不起身。 裴明嘉可不会那么天真,以为有了孩子就是有了靠山,他们裴家好歹是商户出身,到头来还是只信奉一点,那就是钱。 钱捏在手里才是靠山。 裴明嘉决定,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外室。 就和她从前的目标是当一位出众的当家主母一样。 她不会生个孩子出来让李晏烦心,让将来的侯爷夫人恼怒,也不会主动去候府现眼,更不会有让李晏把自己接回去升级为妾侍的想法。 趁着还年轻,她要做的就是哄好李晏,让李晏在她这里舒舒服服高高兴兴,尽她作为一个外室应尽的责任。 然后从李晏那边搞钱。 她花费多少心思上去,李晏就合该给她多少钱。 越多越好。 做任何生意都是这样。 这些钱她都会攒起来,等多了之后就想法子往外头去开个铺子,铺子又能生钱,若是顺利,李晏给的钱加上铺子的钱两处一多,说不定还能去置办住宅田地。 自己有了产业,哪天李晏痛改前非要把她扫地出门,那裴明嘉也是不怕的。 这么往后头一打算,裴明嘉多年不济的精力竟然也开始济了。 睡了一觉起来后,裴明嘉神清气爽,脸上还有了血色。 阿碧见了道:“果然是这里养人,才来了大半日,姑娘气色都大好了!” -- 第14页 裴明嘉冲她笑了笑,端起一碗燕窝银耳羹慢慢喝着。 一直到羹汤见了底,她才放下,对阿碧道:“我见侯爷这几日在家,傍晚时你让人跑一趟候府,问问侯爷何时有空过来。” 阿碧一愣,她以为裴明嘉好歹是大家贵女出身,富贵堆里长大的,便是如今落魄,也不至于这么主动直接。 “若是今日有空,那就今日来最好。”裴明嘉似是喃喃自语,手抚了一下耳边坠着的明珠。 “奴婢这便让人去请。”阿碧回过神来说。 裴明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见着阿碧出去叫人,又突然叫住了她。 “你再让人替我传句话,就和侯爷说,”裴明嘉道,“我等着他。” 阿碧一趔趄,差点从台阶上扭了脚。 ** 到了夜里,裴明嘉房里又备上了一桌好酒好菜。 不同的是昨日是周氏吩咐备的,今日却是她主动让人备好的。 去候府传话的人早就回来了,听说人是见到了,话也带到了,但李晏却没什么反应,更没说来不来。 裴明嘉只当他会来。 反正治这一桌子菜肴花的也不是她的钱。 李晏一日不来,她就日日这么置办,日日去请,她就不信他不来。 好在李晏没让她失望。 丫鬟来通传的时候,裴明嘉不由地扬起了唇角,男人嘛,果然经不起一点引诱。 昨夜还装得正人君子一般,今夜还不是巴巴地来了。 李晏进来时,裴明嘉正好把脸上的得意收起来,落在李晏眼里,她倒是眉目低垂,含羞带怯。 佳人就在眼前,李晏反而停住了脚步。 这时裴明嘉刚好抬起眼来看他,四目相对,裴明嘉先笑了起来。 “侯爷,”她轻唤了他一声,“赶紧过来坐,酒菜都冷了。” 李晏倒不在她身边坐,而是在她对面坐下,隔了一桌子的菜。 还是那副生冷面孔。 裴明嘉便起身为他斟了酒,露出一段白腻细滑的腕子,被绫罗包裹的细腰袅袅婷婷,仿佛一弯就要折断,让人忍不住想要扶在手里。 她同时也不忘给自己倒了一杯。 然后朝着李晏敬了敬,裴明嘉道:“侯爷怎么不喝?我先喝了。” 今日的酒是一直温在那里的,裴明嘉用帕子掩着喝了,不经意间还是沾了些到唇上,她也不急着拭去,酒液愈发染得她涂了胭脂的嘴唇娇艳欲滴。 李晏看着便垂下眼睑,一半脸隐在烛光所没有照到的暗处,使人看不分明。 裴明嘉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野鸡脯子。 野鸡脯子他没动,先前倒的酒倒是喝了。 眼前的裴明嘉已经和他记忆里的很不同了,或许是她出落得更楚楚动人,或许是因裴家的巨变。 那日她委顿在藏春馆门口,他刚好打马而过,说是后面才回头,实则从来时便一眼看到了她。 李晏不过一个愣怔,□□马匹早已扬长而去,他这才想起裴家遭了事。 果然那就是裴明嘉。 初时相见是三四年前之事,那个小姑娘高高扬着下巴,明明小小年纪却仪态万千,仿若花丛中开得最盛的那朵花。 而那时的他,却在裴家受人欺凌,正好便撞上了去园子里游玩的裴明嘉,正好便匍匐在她脚下。 想起当时之事,李晏在心里嗤笑一声,让自己的记忆戛然而止。 她已完全不一样了。 一旁的裴明嘉丝毫不知李晏心里在想什么,虽李晏对她反应淡淡,但她到了此刻竟也完全不慌乱了。 她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努力去完成。 裴明嘉想了一下以前偷偷看到父亲和那些姬妾在一起吃饭喝酒的场面,并且让自己迅速融会贯通起来。 “侯爷......”她一手倚住桌面,一手慢慢沿着桌沿伸到李晏面前。 葱管似的手指轻轻往李晏的酒杯上点了点。 李晏的目光终于又被引到了她脸上。 “是妾身这里的酒菜置办得不好吗?”说话间,裴明嘉的身子也跟着她的手移到了李晏身边,很是顺其自然,“今日晚了,再治一桌出来也是白耽误时间,不如咱们再喝上几杯酒暖暖身子,然后早早歇了,侯爷慢慢告诉妾身喜欢吃什么,妾身保管明日的酒菜让侯爷满意。”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李晏斟满了酒,这回她不等李晏自己喝,而是捻着酒杯直接喂到了李晏嘴里。 “明日?”他轻声低吟道。 李晏酒量向来不错,可今日才不过三两杯酒,他便觉有些头昏脑涨。 许是裴明嘉身上的脂粉香气熏的。 这厢温热的酒液入了喉,那边有什么凉浸浸的东西悄悄拂过他脖颈之间。 触之就好像一块白玉。 是裴明嘉的手指。 粉腮含春,芙蓉带露。 又因体弱不足而兼有西子捧心之风流姿态。 裴明嘉一手已勾住李晏腰间所配玉佩,一下一下地拽着,像是一个天真贪玩的孩童。 另一手却被李晏一把握住,葇夷细滑。 “这是你自己选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也很想开车,我开古言就是想开车,但是......我有贼心没贼胆。那个什么,女鹅后面还是会开事业线的哈,现在只是没办法。 -- 第15页 第8章 一夜之后,天光大亮。 裴明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春光已从雕了花的窗棂外头深深照进了屋子里头。 李晏已经不在这里了。 裴明嘉揉了揉酸软的腰肢,她是初经人事,而昨夜李晏又实在算不得是很温柔,她身子弱,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不过只是先时怕得很,到了后来竟也有些觉出滋味来了。 不好受,却又想受着。 裴明嘉常年苍白孱弱的脸色此刻竟泛起了红晕,帐中只她一人,她却仿佛怕人瞧见一般,一下便将脸埋入锦被之中。 很快连这也嫌不够,又赶忙把身子往里边转去。 一张脸只剩下两只水灵灵的眼睛留在外头看。 身边被褥的余温早已经不在,可是很明显那里有人睡过。 裴明嘉的脸忽然烧得更红了。 心也跳得厉害。 这和她平时生病时很像,但她清楚,她这回不是病了。 裴明嘉又把脸转了朝外边,轻轻把帐子撩开一个小口,让外头的风能吹进来一些,至少把自己的脸吹得凉快一些。 幸好阿碧这会儿没有在外面守着,她想。 ** 之后的几日,李晏便没有再来过裴明嘉这里了。 裴明嘉倒是日日都去请了,李晏也让人回了,只是通通只有一句话,太忙不来。 来有来得好,不来裴明嘉自己一个人也轻松。 李晏也大方,后面很快便让人送过来一个嵌螺钿花鸟匣子,不很大,裴明嘉原还没想过里头是什么,等打开来一看,里面有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压着银票的是一些金银锞子,还有四五袋子用荷包盛着的金瓜子。 以前这些东西对于裴明嘉来说可有可无,但现在她喜爱至极。 这头一笔银钱可要好好安排。 全花了不行,不花也不行。 金瓜子用来赏人,这是定例,裴明嘉住在这里,往后琐碎的事情少不了,不给下面人一点好处是不行的,否则人家不尽心。 她把两张银票先妥当收好,拿了两包金瓜子放在随手可拿到的妆奁里面。 随后想了想,拿了一个银锞子出来,唤来阿碧给了她。 阿碧摊着手,看着手上的银锞子有些吃惊:“姑娘,这是做什么?” 裴明嘉笑道:“我来了这几日,身子也一直病怏怏的,全靠你照顾才能好起来,你不拿着,我往后可都不敢使唤你了。” 她与阿碧相处的时间不长,暂且也看不出阿碧到底本性如何,只光看这些日子,阿碧做事倒是很细致体贴,为人也安安静静的,不是个喜爱说三道四的人。 目前来说,阿碧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她自然要先笼络好她。 至于到底笼不笼络得了,那又是后面的话了。 时间长了若是不行,她那时也已经寻好自己认为得用的人了。 阿碧见她这样说,便收下了银锞子,看样子倒是很开心,立刻便回去收好了。 不过很快便又回来裴明嘉面前,说:“奴婢方才过来时,看见咱们院门外忽然人来人往的。” 裴明嘉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这个地方是李晏指定专用藏外室的,她这么快就要有新姐妹了? “奴婢随便抓了个人问,竟然说是太太他们也要搬来了!” “真的?”裴明嘉奇道。 阿碧点点头:“问了几个都是这么说,正收拾着呢!” 这就让裴明嘉想不通了,她搬来也就算了,周氏可是李晏嫡亲的姨妈,帮他管着候府的,怎么也说来就来了? 难道李晏果然向着承恩伯府那边,真要把候府空出来,等着李如玄和孟氏给他选的好正室? 好像也没这个必要。 毕竟李晏是靠的自己才到今天的地位,并非靠着祖荫。 又隔了一日,周氏一行人果然来了,还带了候府的一些奴仆,浩浩荡荡好长一队。 裴明嘉自然是要去门口迎接的。 李晏竟然也在。 等周氏等人进了大门,裴明嘉跟着走在最后面,李晏便过来道:“回房去说话。” 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也不顾周氏那边如何,两人直接回了裴明嘉那里。 阿碧刚过来上了茶,李晏便让她关上门出去。 裴明嘉知道有事,快速打量了李晏一眼,识趣地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天没有来,而是静静等着他先开口说话。 李晏倒是从不拐弯抹角,他直接道:“当日你在慎国公府时可有一个叫竹雨的丫鬟?” “有的,”裴明嘉点点头,回忆了一下竹雨的样子,“是我院子里的,平时做些洒扫的活。怎么,找到她了?” “说是慎国公府的下人,顺手就买下来了,既原本就是你的,待会儿就送过来。”他说。 其实裴明嘉以前的日常生活起居都是春琴几个贴身大丫鬟在伺候,小丫鬟们并不搭手的,但现在她几乎是孤身一人待在别人的地盘,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也比较安心。 而且她没记错的话,竹雨才十二三岁大,还来得及好好培养一下。 “你二姐姐,黄家昨日放了风声出来,”裴明嘉这边正在盘算着,却又听他道,“在路上就已经没了。” 裴明嘉不防听到噩耗,一时愣住,呆呆地看着李晏。 -- 第16页 她料想二姐姐就不好,没想到这么快。 黄家竟然连江南老家都没让她回去,在半道上就动了手。 裴明嘉张了张嘴,李晏为她带来这个消息,她本该是要谢谢他的,但此刻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李晏没有再说话,裴明嘉才问道:“那……那尸首呢?是再送回京城这边葬了,还是回去?” 她心里还存着一些希冀,黄家绝情至此,若二姐姐的尸身还是回了京城,她便出银子安葬了,再做一场法事,好歹让二姐姐好好上路。 李晏很快道:“我着人去打听了一回,黄家说天气渐热,就在当地停了灵,找了处地方下葬了。” 裴明嘉听后差点冷笑出声,还真是黄家能做出来的事情,可惜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怕不是把她二姐姐用破席子一卷,直接一扔,从此之后黄家和姓裴的再无瓜葛。 裴明嘉也说不出心里是愤恨还是哀痛,只是想哭,可李晏又站在一旁,她很不想在他面前哭出来。 在她内心深处,李晏终归只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 只不过这个路人扔下钱将她买了。 裴明嘉的牙齿狠狠咬着嘴里嫩肉,生生把泪水忍住。 一直到有淡淡的血腥味泛出,她内心方才略微平复下来。 见一次李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裴明嘉想了想,索性又问:“还有我大姐姐,圣上到底对她……” 一句话还没问完,只见李晏剑眉忽皱。 “宫闱阴私,莫要再提。”李晏打断她,继而又道,“圣上马上就要立刘贵妃为后,裴氏皇后已被废为庶人,圣上下旨往后都不准再提起裴家一事。” 闻言,裴明嘉轻轻点了点头,李晏肯告诉她这些,就已经够了。 那位皇帝显然是要彻底埋葬这件事,她没有能力再去探究此事,也不想再连累其他人。 只可怜她大姐姐,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死之后还是被废为庶人。 “还有一事,”李晏方才立在那里,这会儿却自顾自坐下道,“姨妈如今也搬来这里同住了。” 裴明嘉眨眨眼睛,人都已经到了,他倒还要专门来支会自己一声,想来后头还有其他的话,怎么这会儿和她绕起弯子来了。 她只好微微低头,笑道:“妾身一定会好好服侍太太的。” 李晏:“嗯。” 裴明嘉:“......” “是这样,”李晏轻咳一声,拿起手边的茶润了润嗓子,才道,“姨妈不擅管理田产庄子,有几处地方,你先帮着管一管。” 还没等裴明嘉开口答应,他又很快道:“账本钥匙等物我会让人给你送过来,你且管着,自己做主即可,不必来问我。” 李晏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裴明嘉也没什么好推辞的,让她干她就干了。 扭扭捏捏的反而不是她的风格。 以前在家中时,她也常常帮着母亲料理庄子上的事情,不说熟门熟路,也算是有经验,李晏还真找对了人,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田产庄子一经手,这里头的门道可就多了,不知道多少生钱的路子,受裴家经商的家风影响,裴明嘉很有些会做账,她几乎可以保证把账本做得天衣无缝,李晏绝对看不出来。 不过她不打算这样做,这是人家的东西,李晏只是让她帮着管一管,做得好了自然会另有酬劳给她,她自己却不能用偷鸡摸狗的法子去算计。 裴明嘉自认不是君子,但钱财之物也要取之有道。 该拿的她不会手软,不该拿的她绝不会多拿一分一厘,这还是祖父曾经教过她的。 裴明嘉想了想,又问道:“那太太那里?” “我已经同她说过这事,也是姨妈先提出自己管不好那些,你不用担心姨妈有什么想法。”李晏看着她,目光有些许灼灼。 似是怕裴明嘉不答应。 “如今主母还未进门,是太太当着家,我只不过是从旁帮衬的。”裴明嘉沉思片刻,“不如这样,我每月把账本都送过去给太太看,逢年过节也对一遍账,有什么的当面也好说清楚,好核对,免得到时候讲不清楚。” 她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带了些认真,樱桃小嘴一开一合,字儿一蹦一蹦脆生生往外跳,条理又清晰,同时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灵巧生动。 李晏从未见过这样的裴明嘉。 他也没想到裴明嘉会答应得如此干脆,这毕竟也不是什么轻松省事的活计。 裴明嘉说完,又眼巴巴地看着李晏,头上垂下来的珍珠流苏坠子一晃一晃的,等着李晏再给意见。 “你不怕麻烦就随便你,姨妈也不大会算那些。”他道。 裴明嘉点头:“侯爷放心,若管得不好了,侯爷再来找我。” 李晏找她来管倒也不难理解,这些产业多半已是李晏的私房了,正室进门后也未必知道,周氏不擅管理,那自然就找上她了。 只有一事裴明嘉不是很明白,刚要问问李晏,为什么周氏也跟着搬来了这里,李晏却已起了身。 “我还有事,这几日大概都不会过来,一会儿你得了空去见一见姨妈,往后也不必去得太勤。” 说完便离开,步子干脆利落,一阵风似的。 裴明嘉望着那个长身俊朗的背影挑了挑眉,转身往妆台前整理收拾,准备往周氏那里去了。 -- 第17页 第9章 悦安堂。 周氏如今就住在这里。 搬家总归是要折腾一番,周氏刚刚坐下,正端着一杯茶小口喝着。 一边是丁蝉在指挥着丫鬟们来来去去,她仿佛不知疲倦。 周氏瞥了丁蝉一眼,又把眼光转到茶水上,仍旧喝自己的茶。 她好歹比丁蝉多吃了几十年的米,丁蝉的心思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此时,周氏身边的裴修目光也随着丁蝉到处乱转,周氏却连亲儿子也懒怠说了,任由他去。 门外袅袅柔柔进来一人,周氏一看,原来是裴明嘉。 周氏放下茶碗,只对身边伺候的丫鬟皱眉道:“这乱糟糟的,怎么也没个人通传一声。” 这话当然也被刚刚进来的裴明嘉听见了。 裴明嘉只作没听见。 她知道周氏有些不愿意见她,那她以后便也少来,少见面大家都开心,反正李晏也是这个意思。 但是既然见了面,礼数还是也要周到的。 裴明嘉上去行了礼。 周氏倒也不在这上头为难她,让丫鬟扶了她起来,坐到自己下首的位置上。 这时正在内室的丁蝉听到了动静,也回转了出来,站在周氏身边,大喇喇地看着裴明嘉。 裴明嘉却不止看她,她的眼神在上头几个人面上都打了转。 周氏和丁蝉她是见过的,还有一个面生的男子,看着有点腼腆,见她看过来只冲她笑笑,能出现在女眷这里的,那就只能是裴明嘉本家的哥哥裴修了。 裴明嘉还不清楚他们几个为什么也会搬到这里来,不好随口胡说什么,来前却已想好要说的话。 “太太准备在这里住多长时间?”她笑道,“这里比侯府倒是精致秀气,太太定会喜欢的。” 周氏嘴巴一抿,只道:“暂且不回去。” 裴明嘉看周氏也没有想说什么的意思,便打算东拉西扯再起一个话头,聊完便回去,也算完成了任务。 没想到丁蝉却忽然道:“这可要谢谢你。” 丁蝉又深深看了裴明嘉一眼。 之前裴明嘉住在侯府时,穿着打扮还是姑娘的模样,这才几日不见,她的头发已经挽了上去。 丁蝉知晓裴明嘉如今身份地位,周氏又不太喜欢裴明嘉,于是对着裴明嘉也肆无忌惮,不过就是花些钱买来的外室,有什么说不得。 “若不是你,那边也不会怪姨妈放任晏哥胡来,幸好他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否则他要了你......”丁蝉轻哼一声,眼里都是不屑,“你自己倒是在这里逍遥快活,可知姨妈这边,那个孟氏见天儿就带着儿媳上门来,晏哥又不大在家,姨妈怎么招架得住?” 丁蝉原本是要拿周氏当令箭,好好压一压裴明嘉,可说着说着又变了味,倒把周氏说得无能了。 裴明嘉心里暗笑,果然还是个没经过事的小丫头。 周氏听了当然不舒服。 周氏道:“丁蝉,你说这些做什么。” 丁蝉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又见那边裴明嘉脸上含着笑,虽是淡淡的,但看得她愈发羞恼。 “你!你笑什么?” 这丁蝉在裴明嘉眼里就是个小丫头片子,比她以前和明蔷拌嘴还要幼稚。 换句话说,就是裴明嘉懒得搭理丁蝉。 于是丁蝉就相当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愈发气急败坏。 “都是你,我们原本好好在侯府住着的,现在却要避开那边!真是个祸水!” 裴明嘉听了也没有多少恼怒,至少丁蝉的话还是有些用处的。 原来周氏他们一同搬来这里,是因为承恩伯府的骚扰。 先前她就从周氏和孟氏那次的对话里听出来,广平侯府离承恩伯府极近,这还是伯府去求了来的。 大概是孝道所迫,李晏和圣上都无法驳了承恩伯府。 而自己的出现,刚好就给了承恩伯府插手广平侯府的理由。 不过她倒不信李晏会怕了区区一个承恩伯府,他这样的人能上阵杀敌,若是怕了便没有今日的广平侯。 干脆让承恩伯府找不到人,即使找来了也说不是,难过的就是承恩伯府。 这倒和她坚决不理气急败坏的丁蝉是一个道理。 那边的丁蝉见裴明嘉一句话都不说,更加气急败坏了。 “也不知道给晏哥下了什么迷药,什么人要不得偏偏要这么个狐狸精病秧子,那边倒也罢了,外人怎么说晏哥?” 裴明嘉有些好笑,她也不是一天两天在京城,那些达官显贵的妾侍通房都不说了,养外室的根本不在少数,乌泱乌泱一大片,李晏养了她又怎么了? 难道李晏在丁蝉心里还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洁身自好白莲花? 见丁蝉后面的话越说越不像话,周氏也坐不住了,道:“好端端的做什么?这才头一天来,你给我些清净。晏儿这么大的人了,房里的事我都不好管他,倒轮得到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说嘴?” 这下丁蝉顿时羞红了脸,狠狠看了裴明嘉一眼,不做声了。 一旁的裴修看看周氏,赶忙又悄悄拉了拉丁蝉的衣袖。 裴明嘉嘴角稍稍一勾,心里便有了主意。 小丫头片子说话也有个底线,过了这个底线,她也不是任由人说的。 她起身,毕恭毕敬对周氏道:“侯爷方才来过我那里又走了,说了庄子的事情,我也应下了。” -- 第18页 “你看着就好,”周氏倒也实在不想理这茬,就算对方是裴明嘉,她把这事甩出去也就算完了,“只要不亏了什么,晏儿找你自然有他的道理。” 丁蝉的眼珠子都像是要瞪出来了。 裴明嘉却暂时不会给她插嘴的机会。 这时阿碧已让人抬了一个箱子上来,里面正是刚刚送到裴明嘉这里的账本和钥匙。 “这些是侯爷让我接管的东西,”裴明嘉道,“我想着还是先在太太面前让太太过眼一遍好,现下是多少好歹有个数,到时也好说清楚。” 周氏揉了揉额角,随手挑了几本账本翻了,很快便点了头,算作知道了。 她看账本的时候,丁蝉识相地没有再说话。 裴明嘉这才让人抬了箱子下去。 丁蝉终于又忍不住,问道:“是晏哥让你管这些?” 裴明嘉笑着微微将头一扬。 “你会吗?”丁蝉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看起来风一吹就倒,做不好就趁早让能做的人去做。” “可别到时候缺了什么,打量我们都是傻的看不出来。” “缺了什么便是我的责任,”裴明嘉面对丁蝉□□裸的挑衅一点都不惊慌,“侯爷和太太都在,他们自有定论。” 丁蝉又碰了个软钉子,此刻也看出来裴明嘉不是那么容易任人拿捏的主儿,说不过干脆就闭嘴了。 光是李晏让裴明嘉管事,就足够让她回去之后生半天闷气了! 这时,在一旁隔岸观火的周氏见丁蝉没了声音,终于道:“好了好了,我也不懂这些,这是晏儿的意思,算来算去她先管着倒也合适。” 然后周氏就干脆地让裴明嘉先回去了。 裴明嘉慢悠悠地往月明阁走。 边走边想着丁蝉这小丫头可不是一般的多事,看那架势竟像是所有事情都要她说了算。 她前几天还忽略了这个小丫头,只当丁蝉是周氏或者李晏哪边的亲戚,可今天看来,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正想着,裴明嘉听见有人叫她:“明嘉妹妹!” 裴明嘉转过身,原来是裴修。 对于这个远房的哥哥,裴明嘉也实在没什么印象了。 裴修毕竟是个男的,方才她不好盯着他看,这会儿倒是看仔细了。 裴修和李晏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年纪,人高高瘦瘦的,像是一根竹竿子,样貌并不难看,长着一双笑眼,看起来很是柔和,不像李晏浑身有一股子锐气,让人亲近不得。 “大哥哥。”裴明嘉叫了他一声。 她也不知道这是哪房的哥哥,反正他们家这一支的男丁不出意外已经全部死光了,叫裴修大哥哥也叫不出错。 听裴明嘉叫他,裴修竟然有些害羞地低了低头。 继而才道:“那个……就是刚刚丁蝉的话,你千万别介意,她还是小孩子家,说话不过脑子。” 裴明嘉暗自忖度,原来裴修是来给丁蝉当说客的。 就是不知道丁蝉自己乐不乐意。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裴明嘉虽然不喜欢丁蝉,但也不会直接给裴修没脸。 “没事,说几句罢了,谁会当真。”裴明嘉掩唇一笑,又问,“怕也是我有所疏忽,什么地方让这位丁姑娘不悦了,说起来倒要请教一下大哥哥,丁姑娘是个什么来历?” 裴修果然道:“请教不敢。她在我表弟身边已经有几年了,那年她父亲战死,临终前把她托付给了表弟,就当个干妹妹待着。” 原来是干哥哥干妹妹。 “看来里头又是一段故事。”裴明嘉又笑。 “是了,”裴修倒是好说话,也不防着裴明嘉什么,“丁蝉的父亲以前在军营里帮助李晏良多,几乎是如兄如父,后来人没了,便是不托付,他也不会看着小姑娘无依无靠的,连我都不忍心。” 裴明嘉这下哪还有看不明白的,无非是丁蝉对李晏有了意思,而裴修又对丁蝉有些意思。 她不再提这茬,话锋一转,又问:“那大哥哥现下做些什么?可还有读书?” 裴家在江南老家也建有私塾,供族中子弟念书,裴修正是读书年纪。 裴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道:“我不是读书的料子,之前也是母亲一直逼我念,我实在不上进。如今也罢了,裴家没了,我索性就跟着李晏。” “我也没什么大志向,像他一样发达不可能。”裴修笑了笑,“能挣得一份功绩最好,挣不到也没什么,日后能成家奉养母亲就成,不然总赖在李晏这边也不算个事。” 裴明嘉不由多看了裴修一眼,这样的实在人也不多见了,李晏如今权位已极,裴修在他跟前竟然都没被迷晕眼。 第10章 不过和裴修说话,也是这段时间裴明嘉头一次觉得松快。 开头他是为丁蝉而来,裴明嘉还有些不舒服。 再想想若是当初裴家也是裴修这种想法,安安稳稳在江南做个富户,不去攀附权贵,倒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不过几日我又要和李晏出去一段时间,”裴修说,“你们好好在家待着,其实我娘这个人也不难相处,还有丁蝉,她就是任性……” 李晏要出去? 裴明嘉对裴修后面的絮絮叨叨没多大感受,她只敏锐地抓住了最前面那点。 做生意得认主顾,裴明嘉目标很清晰,其他人都不怎么重要,李晏的行踪举动才是她要关注的。 -- 第19页 裴明嘉停住脚步,侧了侧头,笑道:“我倒还不知道这事,何时动身?” “最迟后日,北戎蛮子趁咱们走了又去附近的边关城镇骚扰了一回,这次去要给他们个好看!” “那就祝侯爷和大哥哥能再立奇功,凯旋而归。”裴明嘉笑道,心里已有打算。 ** 回月明阁后,李晏果然已经让人把竹雨送来。 裴明嘉与竹雨抱头痛哭一场。 虽然竹雨只是她院里一个小丫鬟,两人当时并没有很亲近,但劫后余生见到故人总是不一样的。 特别还是在这样一个对于两个人来说都陌生的环境。 裴明嘉又问了问竹雨其他情况,春琴几个是早就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活没活着也不知道,再见面估计是不能了,竹雨因为是外面买来的丫鬟,并非家生子,年纪又小,所以才拖到后面卖。 想到春琴那几个从小陪着自己的丫鬟,几乎就和姐妹一般,裴明嘉又暗暗哭了一回。 但她已不是当初那个慎国公府的三姑娘,如今连哭也要计算着时间。 李晏马上要就要走,难保回来之后就对她冷了,或是忘了她。 做衣服做鞋子是来不及了,且她也不知道李晏的尺寸。 裴明嘉打算连夜赶几双袜子和荷包出来,送出去也不会显得很刻意。 这么点东西当然也不能保证能让李晏记在心里,但聊胜于无,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裴明嘉让竹雨帮着做袜子,自己则一针一线开始绣荷包。 她的女红不算是顶尖,但也很能拿的出手了,先时在家她不常自己动手,只有身体好些或是闲下来才做一些,也多是绣个帕子。 这荷包一开始绣得有些生疏,但裴明嘉基础扎实,下手稳,很快便熟练起来。 裴明嘉一针下去,其实便想起自己的大姐姐裴明栩,裴明栩性子沉稳,那时裴明嘉尚且年幼,也没个定性,还是裴明栩压着她,一点点教会她女红。 后来裴明栩出嫁,她有时过府去看望裴明栩,也能看见裴明栩亲自为那个男人做着衣物。 大姐姐总说自己做的才贴身,穿着才舒服。 可后来呢? 裴明嘉一滴泪落到正在绣的荷包上,她急急忙忙擦去,担心染了污渍上去。 又赶忙用手帕拭去溢出眼眶的泪水。 那个男人这样对大姐姐,对裴家,她此刻却还要讨好那个男人如今眼前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李晏。 裴明嘉仍是专心致志绣着荷包,针脚细密,花样流畅。 第二天一早,她便让阿碧亲自把做好的东西送去了广平侯府。 在她意料之中,李晏也没什么反应,既没有什么话,更不用说过来了。 与李晏相处短短这几日,裴明嘉也有些摸透了,李晏冷得就像块石头,颇有些无心无情的样子,要有什么感情交流是不可能了,他买自己多半还是一时兴起。 只是李晏这次出征对她来说是倒是一件好事,裴明嘉早有自力更生的打算,这些都需要在暗中先进行。 ** 广平侯府。 李晏正独自一个人待在书房,面前摊着一大张行军图。 整室灯火通明,烛光熠熠。 他此刻正随意斜靠在圈椅上,剑眉微皱,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执着一本棋谱细细看着。 房门被敲响。 李晏放下棋谱,沉声道:“进来。” 来人正是裴修。 他走过来翻了翻方才李晏放在桌案上的棋谱,接着眼神便在行军图上挺住。 “我说你也真是,从小就爱看这些劳什子棋谱琴谱的,花里胡哨有何用?以前还想着是要考取功名,你如今还看这些干嘛,既不看这行军图,研究研究路线,那还不如去睡觉。” 李晏与这位表兄一向还算亲厚,知道他素来是爱多个嘴管点事的,倒也一点不恼。 只是道:“闲来也无事。” “知道你是君子,君子六艺皆通。”裴修看了他一眼,笑了。 李晏请裴修坐下,合上那本棋谱,沉思片刻才道:“这回你也要跟我去?” “去吧。”裴修罕见地叹了口气,“我身无长物,家里又有个老娘要奉养,不跟着你还能干些什么?” 李晏起身,往裴修处踱了两步,面上却丝毫未动。 他说:“姨母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若是不去,这回便在家好好照顾她。” 裴修不语。 “北戎此次忽然来袭,本不在预料之中。”李晏走到裴修跟前,“既是敢来,必定有后招,你跟着我也不是一回两回,我需得告诉你,这回凶险。” 裴修点点头,继而又很快摇了摇头。 “也是我无用,上了战场不拖后腿就罢,跟了你几次竟一点功绩都没挣来,我……也难怪我娘对我失望。” 裴修一手捏成了拳,愤愤往椅上一砸。 李晏见此不再劝,便道:“随你。” 他心里也清楚自己这个表兄几斤几两重,人不坏,但实在扶不起来,到时不把他往危险的地方派也就是了,否则出了事如何跟周氏交待。 “还有一件事……”裴修再度开口,“若我此次,算了算了……” 李晏皱眉,其余他倒觉得无碍,只是看不惯裴修这吞吞吐吐的样子。 -- 第20页 不过即使裴修不说,他心里也猜到了七八分。 于是李晏干脆道:“你是想说丁蝉?” 裴修听到这个名字,脸微微红了红。 “我知道她看不上我,看不上我跟了你这么久才是区区一个校尉,”裴修自嘲地笑了,“从七品,有你在,她这么看得上我......” “裴修。”李晏忽然叫了他一声,不留情面地打断他。 裴修比李晏要大上一岁,年少时也曾一起读书吃住过一段时间,但不知怎的,他从小就有些怕这个表弟,有时光看李晏的脸色冷冷的,他心里就直发怵,而且这种怕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与日俱增。 是以李晏此时一叫他,裴修就立刻住嘴了。 他总道李晏要说些什么,于是便正襟危坐等着。 结果等了半天,李晏竟是无话。 裴修倒不敢再浑说什么了,眼前这人不是他的表弟,而是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无往不胜的将军。 虽则李晏灯下看书,仪态款款,如同一个青衫书生一般。 过了半晌,李晏见裴修不再说话,终是开口道:“你不必妄自菲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焉知你的天分不在这上头,丁蝉未必会在此一事上面看不起你,而姨母对你的要求就是娶妻生子,平安就罢。” 听他终于说话,裴修竟不由松了口气,思忖片刻后,才说:“丁蝉......丁蝉自幼仰慕像她父亲一般的人,至少能在沙场上立下点功绩,我却......富贵险中求,若是这次我能成了,回来后便向她提亲。” 李晏摇摇头,随手捡起一粒棋子在棋盘上摆了。 裴修这回却急了。 “你应该知道丁蝉对你的心思,既然你没有那个意思,那我去向她求亲也是理所当然。”裴修走到李晏身边,“不然你就干脆娶了她!” 李晏又往棋盘上摆了两枚棋子,仿佛对裴修的话充耳不闻,一心只回忆着自己方才所看过的棋谱。 “我不会娶她。”李晏冷冷道。 “那你也不该把明嘉弄来绝丁蝉的心思!” 闻言,李晏的目光终于从那几粒小棋子上挪开,朝裴修脸上扫了一眼。 明明已是初夏,裴修却被他看得打了个冷颤。 “我并无此意。” 李晏倒是无心再在裴修所说这些事上花费精力。 他想得很简单,即便丁蝉对他百般暗示,他对丁蝉无意就是无意,至于裴修如何那是裴修自己的事。 这短短一句话,竟又将裴修说得无来由地有些心灰意冷,无端端让裴修想起白日里的事。 他那位远房堂妹,明明没有正面回应丁蝉的挑衅,却能把丁蝉气得半死,暗中拧了他好几下。 与李晏有异曲同工之妙。 想到裴明嘉,裴修又喃喃道:“说来明嘉也可怜,我知道你对以前的事情心有芥蒂,是她害得你不能继续读书,但明嘉那个时候还小,再说当时我们裴家其他同族兄弟也一起受了罚。你往好处想想,你要是一直读下去,难保就读成了一个书呆子,多少人胡子都花白了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你却年纪轻轻就封了侯,可知你的天分并不在读书上头......” “你关心这个又关心那个,如何忙得过来?”李晏又按下一颗棋子,倒也不觉自己与自己下棋是件无趣的事,抬头看了裴修一眼,却打趣道,“我说你这次不用跟着我去,在家做个和事佬不是更好?” 裴修连忙摆摆手,忙不再说下去,生怕李晏真的把自己留下,考取功名是李晏从小的愿望,他再提此事无异于是往李晏的伤口上撒盐。 “随你吧,我先走了。你悠着点,明嘉怪不容易的,方才我还看见她的丫鬟来给你送东西了,想是连夜赶出来的。” 李晏的棋子正要落下,手却一顿,没叫裴修发现。 随即李晏的眼神落到了行军图旁放着的一个小匣子上。 眼看着裴修已经出了门,李晏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叫住他。 第11章 裴明嘉等了一日,李晏那边果然没再有什么动静。 白费了她熬夜赶工的一份心思。 不过转念再想,她这心思也不纯,并非是出自真的情意,而是建立在虚假的有所图谋上。 若真是对李晏情真意切了,那这回可也要伤心了。 毕竟谁喜欢自己的心血毫无回应。 裴明嘉倒是有些看透,看看大姐夫与二姐夫还有陆九茂,李晏不理会自己就不理会自己吧。 自己清清静静一个人也挺好的。 人还是得自己看开。 裴明嘉一想通一看开,晚上竟多用了小半碗饭,要知道她平时的胃口也才这小半碗饭都不到的样子,不过只吃五六口,几乎是数着饭粒吃的。 逆境使人坚强。 但多用了这小半碗饭,明嘉便难免有些撑了,等了一个时辰又喝了俨茶还不太见消食,于是只能黑灯瞎火地出去逛一圈儿。 出了月明阁,不用走多远的路就是园子,夜里晚风习习,树影婆娑,周遭一切都几乎隐没在黑暗里,也不见什么人。 裴明嘉倒是喜欢这里清幽,也不怕这里冷清,只是吹了风便又有几声咳嗽,阿碧忙不迭得回去拿披风了。 竹雨年纪尚小,提着一盏琉璃宫灯缩在裴明嘉后面,不敢往前。 裴明嘉知道小丫头怕黑,回头点了点她的鼻子,又指着远处湖边假山说:“假山那里能避一避风,我要去那里,你便留在这里等你阿碧姐姐吧,她来了就跟她一起过来找我。” -- 第21页 竹雨犹豫了片刻,终是对奇形怪状的假山的恐惧占了上风,不过好歹没忘了把手上的琉璃宫灯给裴明嘉提着。 裴明嘉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提着宫灯,轻轻巧巧地就往假山旁去了。 她在家时被家人护得娇贵,走一步路便簇拥着一大群人,那时她胆子也小,晚上是很少出门的。 但现在不同了。 才不过短短几日,她向假山走去的时候,竟发现自己完全不怕了。 是没有丝毫恐惧。 慎国公府上上下下几乎都死于非命,害他们的人不怕,她为什么要怕?她从来都不信大姐姐是那么糊涂的人,不过是圣上有心要让大姐姐冤死。 裴明嘉在假山旁找了一处吹不到风的地方坐下,手边搁着的琉璃宫灯映得岸边一小簇湖水斑斓璀璨。 她可以对自己如今的境遇释然,但始终无法将慎国公府的事放下。 哪怕这事她到死都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耿耿于怀一辈子,她也无法放下。 那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家。 虽然家人之间也偶有不快,甚至会闹些争端,就像有时她会和明蔷拌嘴,可那总是她的家。 裴明嘉死死咬住嘴唇。 她是不想哭的。 可是又实在忍不住,眼下她又是一个人待着,难免有些支持不下去。 泪水流到后来,裴明嘉呜咽出声。 哭得正兴起,却冷不丁听有人问:“谁在那里?” 裴明嘉的哭声止住,她很快便听出来这声音是李晏的。 算算时间,这会儿已经是亥时了,裴明嘉一边收拾心情,一边在心里暗暗嘀咕,他这会儿来干什么? 还偏偏让他看见自己在哭。 裴明嘉用帕子将脸上泪水擦了擦,然后提起宫灯起了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福了一福,柔声道:“是妾身。” 李晏也已从黑暗中现身。 她提着灯,他倒很快看到了她。 脸上依稀还可见泪痕。 李晏背着手慢慢走到她身边,问道:“哭什么?” 裴明嘉握着宫灯把手的手紧了紧。 “想家了。”俄而,她坦然道。 都被李晏看见了,那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想家是情理之中的事。 李晏没有说话,裴明嘉也不知道他到底信了没。 这个李晏正好和裴修两个人完全相反,一个什么话都摊在台面上,一个心思难测,让人捉摸不定。 于是裴明嘉只好自己开口问道:“侯爷这会儿来这里做什么?” “扑通”,极细微的一声石子落水声,是李晏将脚边石子踢落,也不知是有意无意。 “我明日就走。”他说。 裴明嘉沉默片刻:“侯爷照顾好自己,边关苦寒,衣裳是来不及做了,下回我……” “不用忙了,”李晏打断她,“都有。” 裴明嘉咋舌,虽然她也不是真心的,但这就干脆无话可说了。 好在李晏自己打破了这种尴尬。 他把一个才巴掌大的小匣子递给了裴明嘉。 裴明嘉在他的示意下打开,顿时心花怒放。 这不就是她现在最爱的东西吗? 李晏又给了她一叠银票。 李晏淡淡看了她一眼,方才眼眶里还闪着珍珠似的泪珠儿,这会儿却连眼神都放起了光。 到底是富贵之家娇惯着养出来的女孩儿,骨子里就透着与生俱来的天真。 不过裴明嘉刚刚的话,他倒也不很信,想家是人之常情,为何要无端端跑来湖边哭,裴明嘉多半还有其他不想让人知道的感情在里头。 他清楚她和他是逢场作戏。 裴明嘉收好匣子,又问:“侯爷还回去吗?夜深了,不如就歇在这里,让妾身伺候侯爷一晚,明早再回去也是一样的,不耽误什么。” 李晏直觉便要拒绝,他本就没来这里的打算,原先连钱都是要让裴修送过来的。 刚要开口说话,却忽地又看见那边裴明嘉正眨着眼睛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沾染着极细小的泪珠,就像花上的晨露一般。 鬼使神差地,李晏点了点头。 一直到回到月明阁,又梳洗完睡下,李晏都没明白自己怎么就跟着裴明嘉来了。 明日就要出征,今晚万不是该沉溺于温柔乡的时候,本该节制。 回去再看些书,将心思沉淀下来,平心静气,才是正理。 帐外烛影摇红,李晏躺在床上,裴明嘉尚在外头换衣卸簪环,他却已有些被迷了眼睛。 李晏闭上眼睛,略带些风流秀气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缝。 他在心里过了一遍自己喜欢的书籍,最后挑了《道德经》,默默地背了起来。 正背得入神,一阵极细的香风略过李晏的脸颊,生生将他打断。 李晏没有睁眼,但是这《道德经》却无论如何都背不下去了。 脖颈间又有玉一般的触感传来,与他和裴明嘉那第一晚一模一样。 他知道是裴明嘉。 “侯爷这就睡了?不如让妾身来给侯爷揉揉肩,好松快松快。”她嘴里不知嚼了什么香料,吐气如兰,吹在李晏耳边,吹得李晏的耳尖发红,耳垂发痒。 李晏没有答话,却到底忍不住,抬了抬眼皮子。 裴明嘉见李晏不理她,便有些忐忑,一时不解他是何意,干脆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 -- 第22页 李晏一把将她的手按住,然后抓着捋了下来。 “睡吧。”他的声音带着沙哑。 裴明嘉愣住,红艳欲滴的小巧唇瓣张了张,似是不解,却又问不出什么话来。 她穿了一件嫩黄色的小衣,锁骨往下是一片如雪的白皙,丰满将将就要跳脱出来,桃红色的撒金帐子又为这些白皙染上了些刻意的红晕,如同枝头刚刚成熟的蜜桃。 李晏心头一动,很快又压抑住这种冲动。 继而,他竟在心里叹了一声,他如今是食髓知味,可裴明嘉这幅样子却可怜。 当初那个金尊玉贵的国公府三小姐,京城最炙手可热的闺秀,可会想到有今日? 李晏再度合上双目,侧身过去,背对裴明嘉睡了。 留下裴明嘉瞪了一双眼睛,久久不能缓过劲儿来。 来都来了,这又不是第一次,李晏倒来装什么正人君子。 莫不是年纪轻轻就不行了? 裴明嘉摇摇头,那天可不像不行的样子。 那就是他身边还有其他女人,搞不好行军途中都要相伴,自然是不必在乎这一时半刻的贪欢了。 裴明嘉躺下,也转过身去背对着李晏。 罢了罢了,他什么都不做倒也好,省得她伺候他了。 反正李晏的钱已经给到位了。 一想到那一匣子银票,裴明嘉的嘴唇扬起了一个弧度,马上就开始算起来她现在一共有了多少积蓄,又有多少钱要留着日常花,多少钱要备着急用,还剩下多少钱富余可以攒着去做个小生意...... 另一厢,李晏却开始重新背起来《道德经》。 于是这一晚,两人背对而眠,不约而同地一动不动至半夜,一个在算钱,一个在背书。 第12章 与此同时,丁蝉这里。 她看着深夜到访的裴修,皱着眉有些不耐烦。 倒不是担心自己的清白闺誉,丁蝉自小没了母亲,跟着父亲在男人堆里长大,是从来不计较这些的。 丁蝉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裴修刚刚带来的吃的玩的。 沙糖冰雪冷元子、香糖果子、越梅、金丝党梅,大都是些女儿家爱的甜食零嘴,还有酥炸小鱼、炙羊肉、煎鹌鹑和炒蛤蜊等,热气腾腾放了一桌面,都是裴修从夜市上买来的。 这还不够,裴修还一样样地拿出自己买来的小玩意儿,一边介绍一边摊给丁蝉看。 丁蝉拿了一颗梅子嚼着,又随手拿起一个小泥人看看,泥人做工并不精美,只能依稀看出是想做个美人,她觉得一点趣儿都没,便扔在了桌上。 “你当我三岁孩子。”她闷闷地说。 丁蝉素来知道裴修是个做什么事都不成的蠢货,她也从不怕他生气,在他面前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裴修见她不太开心,果然还赔笑道:“不喜欢?那今天来不及再去买了,等我回来,你喜欢什么我去买,你自己去挑也成。” 说着他又把一只煎鹌鹑递给丁蝉,那鹌鹑烤得外酥里嫩,表皮油滋滋一层,光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丁蝉接过,这煎鹌鹑她倒是挑不出错了。 她撕了一只鹌鹑腿下来啃着,见裴修盯着她看,心里又不痛快,直想把他赶出去。 “你要把我喂胖!”丁蝉气道,“大晚上买这些吃的做什么!” 裴修一点都不恼,反而乐呵呵地把冰雪冷元子又给了她。 等丁蝉吃饱喝足,他才说:“我们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在家乖乖的,等我们回来。” “谁不乖了?”丁蝉嘴巴一嘟,“你娘总也看我不顺眼,我又怎么了?要说也是晏哥才能来说我!” 丁蝉其实心里清楚,周氏为什么对她有些阴阳怪气的。 她喜欢李晏,这一直就不是个秘密。 可裴修也喜欢她。 周氏心里能舒服就怪了。 “我娘年纪大了,她也不是不喜欢你。”裴修连忙解释,“我下次好好跟我娘说说——其实你一点都不用在意她。” 丁蝉把剔出来的鹌鹑骨头往桌上一甩,刚好甩到小泥人的脸上,丁蝉“嗤”了一声,别开脸去。 她当然不会把周氏放在眼里,不过是碍于李晏的面子,那是他的亲姨母,听说以前还帮过他许多,她才不得不装得听话些。 丁蝉又说:“姨母也就算了,这还又来了一个女人,这算什么?我是还没出嫁的,不好说什么,你怎么不跟晏哥去说说?” “这……”裴修摸了摸头。 丁蝉瞪他一眼。 “这我怎么说?我娘都不好说,这才被那边拿住了话柄,说阿晏年轻气盛沉溺美色。” “你在他身边最久,这不又要一起上战场了。”丁蝉想了想,“趁早让他把这祸水送走,留个病歪歪的干什么?” 这回裴修没有立刻说话,他捞起那个身上沾了点油渍的小泥人,一边把玩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话啊!”丁蝉急了,裴修对她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裴修随即便立刻道:“丁蝉……你别这样,你让明嘉去哪儿?她也怪可怜的,毕竟是我隔了房的妹妹……阿晏收了她,又不缺养她的这点钱,你就当让阿晏做个好事罢!” 闻言,丁蝉一拍桌面,“腾”地一下站起。 “我不管,我不喜欢她!晏哥一向洁身自好,从没个女人近身的,就是她勾引的晏哥!” -- 第23页 “丁蝉……” 裴修今日来本来还存着些对丁蝉诉衷肠的心思,但看丁蝉一门心思全在李晏身上,便也立刻歇菜了。 “我真不明白晏哥到底看上她什么!”丁蝉越说越激动,好在这院子是她住的,也不影响其他人。 裴修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又过了半晌,裴修才对着丁蝉招了招手,神神秘秘说道:“倒也不是看上她什么,我知道一件事,阿晏多半是对她……” …… 听着听着,丁蝉眼睛越瞪越大,竟是渐渐面露喜色。 ** 李晏走后,裴明嘉过了好几天悠哉悠哉的日子。 人不在,她的身心顿觉松快了许多。 虽然李晏平时也几乎没来打扰她。 算起来从慎国公府被抄开始,裴明嘉即使病重也没好好休息过,日子过得磕磕绊绊。 这次李晏前脚一走,裴明嘉就纵着自己睡了好几天的觉,把精神给养足了。 某日清晨,裴明嘉起了个大早,破天荒地去悦安堂给周氏请了个安。 然后请示周氏,自己要去李晏的那几个庄子上看看。 对此周氏倒是没有阻拦什么,她管不了也不想管,那就让能管的去管,她在家享享清福。 周氏很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裴明嘉带着阿碧竹雨以及几个管事的,立刻就出发了。 说是庄子,其实就在京郊,路并不远,裴明嘉在马车上咪了一会儿的功夫,马上就到了。 裴明嘉以前因为身体原因,一般是很少往京城外面去的,怕吹了风身子受不了,到时候难受的是自己。 如今她却巴不得出去逛逛,多与外面接触就多条路,她是不打算在这上面贪李晏什么的,但出去庄子上开开眼界也对她日后的发展有益。 至于身子行不行,裴明嘉早就想通了,吹点风其实是吹不死人的,以前那是全家惯着她,她便也跟着自己惯自己,前些日子她病得那么重,还又是抄家又是被卖,到现在不也没死吗? 可见要死其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裴明嘉今天先去的是离得最近的一个庄子,说是庄子,其实倒修得和别院差不多,别致中又透着天然质朴,再加上周围群山环绕,林壑清风,让裴明嘉觉得豁然开朗。 早就有人前来报信,是以裴明嘉一到,庄子上的吴管事便带着底下几个人在门口等着。 裴明嘉下马车时其实还有些纠结,自己的身份尴尬,论理不该是自己来管,也不知道这些人心里怎么看自己的。 但吴管事几人却是对裴明嘉恭恭敬敬的,裴明嘉便也索性放下了,他们心里要怎么想,自己也管不着。 等坐下刚喝了口茶,吴管事就拿了好几本册子上来。 裴明嘉翻了翻,都记着些庄子上的奴仆、佃农、田产、财物,还有近几年的收支产出等,记得不算很细致,但该记的都记到了。 裴明嘉仔细看了吴管事几眼,他约莫六十上下的年纪,已经算不得年轻了,中等个子,长着一张四四方方的脸,黑黝黝的,穿着和庄稼人一般的麻布粗衣,看起来很是能干。 “姑娘看看,庄子上的东西都在这上面了。”他说得有些认真,“姑娘想问些什么就问我罢,我知道的都会告诉姑娘,一时不知道的我也再想法子去找去问,到时让人稍信去府上。” 裴明嘉一边翻看册子,一边笑道:“吴管事不用忙,我今日来就是看看。” 裴明嘉看得快,不过一炷香多些的功夫,这些册子就全被她看完了,心里也有了个大概。 她放下最后一本册子,只对吴管事道:“这些我都看过了。往后便这样,劳烦吴管事每个月都派个人来京城,其他倒无碍,你做主便成,但田地物产的变动要记得仔细些,我和太太每个月都要过目的,如此到了年底也容易核对。” 吴管事连声应了。 因为是第一次来,所以裴明嘉也没其他什么好交代的,说完这些便起身去外头逛了。 这里是乡野间,规矩比不得京城里,裴明嘉觉得就连庄子上的奴仆也比侯门公府里的要鲜活有人气儿一些。 有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抱着一把很大的扫帚扫着地上的落叶,看见裴明嘉过来还想躲,躲不过便冲着裴明嘉笑嘻嘻的,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裴明嘉让阿碧抓了些金瓜子给她,干脆让小丫头在前面带路。 小宅院里头逛了一圈儿,这个叫芽儿的小丫头就把裴明嘉一行人带到了外头去。 吴管事怕外头不安全正要拦,却被裴明嘉阻止了。 她既然来了才不想在屋子里转一圈就回去。 宅院近旁就有一个小山坡,不高很缓,稀稀拉拉种着十几棵果树,但果树却枝繁叶茂,走近一看是些杏树和梅树,因到了时候,枝头还都结上了果子。 裴明嘉见杏子黄澄澄得可爱,便让竹雨去摘了一个下来,用帕子擦了擦就拿到嘴里咬了一口,这一小口便酸得她眼睛眉毛都皱到了一块儿。 “这杏子还没熟,姑娘要是想吃,等熟了我就让人摘来送过去。”吴管事笑着,又解释说,“这几棵果树早前就在这里种下的,也不指着卖钱,有些疏于打理,往常也是给附近的村民佃农还有芽儿这样的小丫头们摘来吃着玩玩,但这些梅子杏子的也吃不多,大多都是烂在枝头上了。” -- 第24页 因为杏子实在太酸,裴明嘉想直接拒绝,这么酸的杏子,就算熟了她也不想再尝试第二口了。 但转念一想,裴明嘉又点头应下了。 她在家里时吃过各式各样杏子做的零嘴,什么糖渍杏子,杏脯,杏干,还有用蜜腌的,味道都很好,她可以先拿这些杏子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反正她不要也是烂掉的下场。 按裴明嘉的想法是往后先去支个铺子做小生意,虽然还没想好到底要做什么,但卖些零嘴什么的倒也不错,成本不高赔了也不怕。 时光不等人,先从这些梅子杏子开始下手尝试。 裴明嘉想了想,对吴管事道:“杏子要,梅子也要一些,不过不要全都摘了,留下几棵让芽儿他们摘着玩儿,我也吃不了这许多。” 话音刚落,稍远处一棵梅树的枝叶忽地一动,后面闪过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 芽儿马上叫道:“成芷你怎么在这儿?” 第13章 芽儿这一吆喝,那人影本来要跑的,这下瞒不住了,只能磨磨唧唧地过来。 吴管事一看,便对裴明嘉道:“这也是咱们庄子上的仆人,她叫成芷,不过是刚买下来的,庄户人不懂规矩,姑娘可别介意。” 裴明嘉当然不会去苛责一个小丫头。 而且这个小丫头看起来还着实有些可怜,瘦瘦小小的,看着没比芽儿大多少,一问却知道竟和竹雨差不多大。 此刻这个叫成芷的小丫头手上正紧紧捏着几个尚未熟透的梅子,有个梅子被她咬过,汁水正沿着她瘦小的手往下滴。 看得裴明嘉牙都酸倒了。 她咽下一口唾液,好奇问道:“你不酸吗?” 成芷低下头不说话,手上几个梅子扑通扑通掉到地上,她的手便空下来,绞着洗得发白的衣摆。 芽儿看看成芷,又看看裴明嘉。 “成芷是吃不饱饭!”芽儿说道。 “胡说!”吴管事立刻斥道,“月例都是按时放的,成芷拿的钱和你也是一样的,怎么会吃不饱饭?” 芽儿欲言又止。 裴明嘉道:“芽儿说吧,有些事咱们也难免疏忽了。” 能饿到去吃这么酸的果子,裴明嘉可不信这是正常的。 “她家里还有人要养,每月有一半钱是给家里的,还有成芷在庄子上的干娘,也要分走她许多钱,还常常打骂她,动不动就不给她饭吃!” “干娘?” “姑娘不知道,成芷本来是金婆子牵线搭桥才卖进来的,于是就认了她做干娘。”芽儿的口齿很伶俐,“金婆子和她家认识的时候长了,原先成芷她爹在世时还帮过金婆子家,金婆子如今手上钱不少,却连接济一下都不肯,只让成芷签卖身契。” 裴明嘉一听就皱了眉。 她马上对吴管事道:“这不好,金婆子是做什么的?传出去倒像是咱们家逼人卖身似的。” 吴管事管着庄子上大大小小的事,其实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这里缺人,正好有人要卖,那就买下来了。 他很是想了一会儿,才回道:“确实是自愿的,从不逼人的。这金婆子倒是早就在庄子上了,这些小丫头大半都是她管着。” “成芷她爹还是个秀才哩!”芽儿插嘴说道,“金婆子当初想让孙子识几个字,还是成芷她爹教的,也没收钱。” 这时吴管事终于有些回忆起来了,忙接着芽儿的话说:“那时咱们庄子还不是广平侯府的,之前的主人家早败落了,庄子上的人都过得不怎么样——金婆子的儿子生了病,没钱请大夫,还是那位秀才出的钱,后来还给抓了药。” 裴明嘉在心里叹一声,这世上忘恩负义的人果真也不会少。 上至天子中至小商户下至奴仆。 她看向成芷的目光中不由带了许多同情。 不久之前,她也是在勾栏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就和这个小姑娘一般。 裴明嘉向她招招手,问:“家里除了爷爷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成芷老老实实回答,“吃穿都要钱。” 裴明嘉转头便吩咐阿碧去厨房让人整治一桌菜来给成芷吃。 又对成芷道:“你现在就去对那个金婆子说,让她把多拿了你的月钱还给你,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规矩,每月都要给什么干娘钱。” 成芷瑟缩了一下,露出来一段手腕上全是青青紫紫的伤痕,旧伤叠新伤。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谁打的。 裴明嘉看见了暗自心惊,这简直是有仇才能打得这么狠。 她让成芷先一个人过去,自己则远远跟在后面看。 金婆子正在后院晒着太阳,手上拿着一把瓜子在嗑。 这金婆子长相身材皆能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粗壮,从脖子下面开始就是一个圆桶似的——其实连脸都像是一团发黑的面团,上面用刀割了几个口子,算作五官,肿肿胀胀的找不到骨骼。 她看见成芷过来,眼睛往上一白,嘴里又吐出几瓣瓜子壳来,“呸呸”两声,说:“来得正好,去把我家里的衣服洗了。这么大个丫头了,成日只知道玩,今天城里的主子过来,你仔细她知道你这么又懒又笨,扒了你的皮!” 成芷低着头,枯黄的头发也跟着垂着,身子瘦瘦小小,与金婆子形成鲜明对比。 -- 第25页 金婆子见她没有立即动弹,顺手便抄起手边一根垂衣服的木棍往她身上招呼,成芷人瘦小,倒是很灵活,一下就躲开,搬出来一大盆衣服开始洗。 裴明嘉在院门外悄悄看着,叹了口气,有些失望。 正要走,却听成芷说:“金妈妈把从我这里拿去的月钱银子还给我罢,我家里还有家人要养,往后我也不再给了。” 金婆子一听,火冒三丈,手上那根木棍刚好还没来得及放下,作势先往凳子上一敲,震得成芷浑身一抖。 “作死的讨债鬼,你说什么?你叫我什么?翅膀硬了连干娘都不叫了!”阳光下,金婆子的口水乱飞,整张脸因气急而挤得五官愈发难以辨认,更像一团发臭了的面团,“这里好吃好喝的,没有我你哪来今天?莫不是你那个短命鬼爹死之后全家都得死!” “我告诉你,从古至今就是这样的,我也是你半个娘,娘问女儿要银子天经地义,你别想赖账!就是闹出去我也不怕的,倒让大家都来看看你这个过河拆桥的不孝女......” 金婆子喊得面红脖子粗,一面又用手狠狠去拧成芷的脖子,一味只要让成芷听话服软。 眼见着那棍子又要往成芷身上招呼,成芷却仍道:“我不给。” “你不给?你小心再把你卖了,这回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把你卖去唱戏做娼妇!” 成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裴明嘉当然不会再让那棍子再落到成芷身上,吴管事看出来裴明嘉这边还有下文,自然也不会再让裴明嘉继续看金婆子这泼妇虐待小丫头,早就上去拦了。 看到吴管事,金婆子倒是一愣,不过也不太怕,只对吴管事笑了笑说:“孩子不听话,我正管教呢!” 说完便见自院外走来一个金玉般的纤弱美人,明明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眼神却又冰又冷,一对柳叶眉微微向上扬着,看得金婆子心里直发毛。 这会儿能在吴管事身边的,那不就是...... 裴明嘉是极嫌这金婆子粗鲁丑陋的,她进了门便远远站住,不近金婆子近旁,又让竹雨去把成芷领到自己身边,还伸手揉了揉成芷被金婆子拉得发红的耳朵。 继而眉梢稍抬,朱唇轻启,冷声问道:“是谁要卖人?” 金婆子打了个哆嗦,求助似地看了看吴管事,却发现吴管事并没有替她圆场解释的意思。 “这......”金婆子上前了一步,对着裴明嘉赔笑道,“这是玩笑话,姑娘别误会,我是这孩子的干娘,哪里舍得卖她?” 闻言,裴明嘉一对眼尾微翘的丹凤眼却往下一垂,似是不耐烦,又似是极为鄙夷。 她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但对着金婆子这样的人,原本自恃身份的脾性便也忽地上来了。 这样的人,她连话都不想和她说。 裴明嘉又把成芷往身边带了带。 金婆子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直道不妙。 果然,裴明嘉也不理金婆子,只对身边的吴管事道;“侯爷和太太都是极好说话的人,怎么庄子上一个做粗活的婆子倒喊打喊杀起来,让旁人瞧见了怎么说我们广平侯府?这等刁奴,我是治不住,也不敢留的,张嘴闭嘴就是卖人,焉知哪日就把主家给卖了。” “这就去找人把她卖了。”吴管事立刻会意。 裴明嘉点点头,这回也没再看金婆子一眼,只让竹雨带上了成芷,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金婆子杀猪般的嚎哭,哭天抢地求着饶,很快又被人堵住了嘴。 裴明嘉看向身边的成芷,发现她也正抬着头看着自己,眼睛红通通的,但到底没哭出来。 裴明嘉心里早有打算,便问道:“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成芷又低下头,犹豫片刻之后才说:“想,但离得家人就远了。” “这怕什么,”裴明嘉笑了,“留在这里每月拿多少银子?跟着我每月拿多少银子?这样吧,我放你每个月都来家里看看,给他们送银子。” 听到这话,成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一旁的竹雨也拉了成芷的手说:“阿碧姐姐那里有好菜给你备着,快去吃吧,吃完就跟着咱们了。” 成芷点头,一路小跑着过去了。 裴明嘉看着成芷的背影,唇边倒也浮出些淡淡的笑,不很明显,让人看了也瞧不出她是在笑的。 她心底里明白自己对成芷是有些同病相怜,恰好身边也缺人,成芷出现了,那她便要了成芷了。 人好不好还要往长远了去看,裴明嘉打算先好好把成芷教着,和竹雨一样地带,如果好就最好,如果不好那也就算了,反正身边多一个人也不多。 她从庄子上拉扯上来的人,总比原先就在那里的奴仆要更近着她一些。 只要近着她,再有几个忠心的,她往后做事才方便。 第14章 如此往后几日,裴明嘉都是隔一天歇一天,花费了些时候把那些田产庄子都逛了一遍。 她身子弱,光是往庄子上跑一天就累得够呛,就连歇着的那天都没闲着,要把各个庄子上的事情全都理一遍。 除去头一天的成芷,裴明嘉还从各处拉拨了好几个丫鬟婆子上来,都是她看着能干得用的。 眼下先不论人忠不忠心,首要是有能干的人用,至于忠心的问题只能慢慢看。 -- 第26页 从前裴家的生意做遍了大江南北,手底下不知多少商行商户,南来北往,那时她还小,跟在祖父身边也见过祖父是如何处理事情的,潜移默化都记到了脑子里。 什么样的人忠厚可信,什么样的人偷奸耍滑,祖父也常教她姐妹几个辨识,并不因她们是女孩儿而关在闺房里。 只不过祖父精明了一辈子,从没叫底下的人给耍去过,到了最后却终是被权势迷了眼睛,老马失蹄,不慎走上了一条并不熟悉的路,最后家破人亡。 裴明嘉告诫自己,如今她什么都没有,更要谨慎才是,没有把握的事最好不要去做。 等她差不多把庄子上的事情厘清,终于喘了口气了,才想起来李晏好像已经走了很久了。 人一不在,她早就把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这毕竟是她现在的衣食父母,她想忘也不能忘。 裴明嘉略思索片刻,李晏远在边境,她也不想多耗费什么心思,力气总要是他在的时候下才是。 于是裴明嘉干脆给李晏写了一封家书。 说是家书,其实情书才更符合。 裴明嘉也懒得去动脑子,一封信写得真情实感的少,多数是她从《诗经》以及《乐府诗集》里摘出来拼凑的多,乍看是情意绵绵得很,实则全是虚的。 倒也不是她写不出,她从前和陆九茂好的时候,两人见面不方便,但在两家长辈的默许下也是常通书信的,她常常花费一日的时间去思索要怎么回陆九茂的信,斟字酌句,精挑细选,唯恐陆九茂看轻了自己去。 对于李晏,裴明嘉觉得肯定用不上这套。 李晏是带兵打仗的武将,又不是书生,这些信啊诗啊的,他能耐着性子读完就不错了,保不齐根本就不耐烦看,更不用说领悟里面的意思。 她写了也是白费力气。 写点东西过去,也不过就是为了提醒提醒他,这边还有自己这么个人,让他不要把自己忘了。 不过裴明嘉的字当初也是下功夫练的,刚则铁画,媚若银钩,所以这信一眼望去很能唬人。 果然,这信一送过去,便干脆石沉大海了,李晏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裴明嘉一度怀疑李晏根本没有收到她精心拼凑的情书。 后来又感叹了好几回自己有先见之明,像李晏这种粗人,又在外打仗,估计根本不会想去领会她的信里的意思。 而就在裴明嘉等待李晏回信的期间,裴明嘉的蜜腌杏子也开坛了。 杏子等物是吴管事早就送上来的,虽说比裴明嘉第一次吃已经是成熟了,但还是酸大于甜,直接入口根本吃不了多少。 裴明嘉挑了一些饱满硕大的,直接给腌了。 一半白糖一半蜜糖,就这么腌了一段时间。 等到开了坛,众人都嫌杏子酸,只能裴明嘉以身试毒。 结果果然没让大家失望,这批蜜腌杏子的口味并不好,甚至比新鲜的杏子还多了些苦。 裴明嘉也想不明白,明明多加了糖和蜜。怎么就发苦了。 她以前在家里吃的不是这样的。 她心疼她买糖和蜜的钱。 于是这些失败的杏子只能倒了。 狗都不吃。 不过裴明嘉也没气馁,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杏树结果子又只有这几天,不能荒废了。 她又让人去市集上买了一批杏子,尝了尝倒比吴管事送来的那批清甜些。 天气渐热,裴明嘉嘴里没味道,还多啃了两个杏子吃。 啃完杏子,裴明嘉决定这次的杏子全部用蜜和酒腌。 不加糖也不加水,光是蜜和酒。 这回她学聪明了,分别腌了好几批,或是先用酒泡再加蜜腌渍,或是先用蜜再加酒,或是蜜和酒一起上,还有全部用蜜腌的。 连比例都调了好几批。 那段时间,月明阁光是见到一批又一批的杏子了。 有一回周氏甚至让人旁敲侧击来问,裴明嘉是不是怀孕了,否则怎么能吃那么多杏子。 裴明嘉心道,就算是怀孕也吃不了那么多。 又是一段时间之后,这好几坛子的杏子终于也都到了能吃的时候。 裴明嘉再度以身试毒。 你已经是一颗成熟的杏子了,要学会自己变好吃。 这次的几坛平心而论,确实都比第一次的好吃。 令裴明嘉最惊讶的是,最好吃的竟然是完全用蜜腌的那批。 不仅甘甜爽口如同清泉,而且颗粒饱满,色泽鲜艳,黄橙橙的杏子外裹了一层油光水滑的蜜,别提多好看。 裴明嘉又灵机一动,把腌好的杏子往酒上一滚,酒是她用先前吴管事送来的青梅泡出来的青梅酒,这样既添了酒香又解了蜜糖刚入口时的甜腻,回味还有青梅的味道。 比她以前吃过的还要好吃! 裴明嘉赶紧让人又去采购了一批杏子,这也是今年最后一批,然后全部用蜜腌了。 铺子什么时候能开不知道,反正杏子用蜜腌着,放在阴凉处,一时半会儿是坏不了的。 不过蜜腌杏子这事算是告一段落,裴明嘉马上也开始思考铺子的事了。 这段时间她明面上是去各个庄子上考察,其实每回出去还会顺便去街上逛逛。 以前她从来只去几个固定的府邸,不逛还真不知道原来京城这么大,新奇的东西那么多。 -- 第27页 在裴明嘉眼里,这些吃的玩的,样样都是生意。 只是如何选择是一个问题。 因为李晏的慷慨大方,裴明嘉手里的钱在短短一段时间内有了良好飞速的发展,并且前景光明。 但说多也不算多,至少不能让她去胡乱尝试。 若放到以前,裴明嘉自然是认为既然要做了,那就做一个大的试试,就算赔了也就那么一点钱,现在是肯定不能如此。 稳妥起见,裴明嘉打算先从小吃摊子开始做起。 她发现了,除去那些大酒楼等不说,街上客流量最大的就是一些小摊贩,这些小摊贩的零嘴小食果子,卖得不贵,还可以卖一整天,听说到了夜市时更热闹。 最主要的是成本不高,赔了也不怕。 然而裴明嘉又想与众不同一点,否则别人这样她也这样,又拿什么去竞争? 在每夜辗转思考了很多之后,某一天早晨,裴明嘉福至心灵。 她手上的现钱肯定比那些小摊贩们要充裕,且后续也不止一个进项。 她完全可以先租或者买一个稍大一些的铺面,外面还是像别人一样支个摊子出来,里面则是卖一些精致的吃食。 当然,铺面也不能太大,她只能去外面雇人,雇的人多了也难免难管。 早上报晓鼓响了就开始卖馄饨、汤面、各式各样的饼,间或卖些零嘴和时令果子,中午卖些煎鱼饭、炒鸭子、葱泼兔、冷陶等,到了晚上就卖沙糖绿豆凉水、杏片和香糖果子这种容易消化的。 图快图新鲜的买了就能走,想好好吃一顿的就进去坐。 裴明嘉倒一直不是个畏畏缩缩的风格,她虽心知要去开个铺子绝非易事,不太可能和她设想的一样顺利,但不去做就永远不会成功,既这样都想好了,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很快便开始物色起合适的店面来。 这事不宜大张旗鼓,这回倒是竹雨出了点力进去。 竹雨本来就是裴家从外面买来的,除了她自己之外所有家人都在外面,这就方便去打听了。 有些时候,这些市井人物反而通晓世面上的行情,无论贫贱。 竹雨的家人当日卖她也是迫不得已,得知竹雨逃过一劫且仍旧在裴明嘉身边伺候,虽然不能马上就赎她回去,但也对裴明嘉这边的事很是上心。 短短几日,竹雨的姐夫便托人来告诉竹雨,已经物色好几处的店面,就等裴明嘉去看看。 裴明嘉原先倒还没抱什么大的希望,她总认为要多寻多看几处的,哪有那么容易成。 结果看了一天下来,连连对竹雨点头的也是裴明嘉自己。 她对铺子的基本要求就是大小要刚好,最最看重的就是贵一点没关系,地段一定要好,要是繁华的地界坊巷。 竹雨的姐夫找的几处地方,竟然都符合了这两个不算简单的要求。 可见确实是用了心的。 裴明嘉最后选定了两处,一处在靠近东市的平康坊,一处在西市那边的延康坊,这两个地方地理位置是差不多的,但据裴明嘉从竹雨那里了解,平康坊是白日里热闹些,一边则是晚上人更多。 且还有一点,平康坊的店面只卖,延康坊的店面只租,卖的要付的钱就比租的多了去了。 裴明嘉又把手头的钱仔细点了一遍,咬咬牙倒也不是买不起,只是她的日子就要过得精打细算一些了。 她自小养成了一个习惯,不太会省着,连赏人的银钱都是一把一把抓。 于是裴明嘉整整想了一日,还连算带写地费了好多纸墨,最后一合计,决定还是选平康坊那处。 买就买了。 买了就是自己的了。 而且平康坊晚上冷清些对于她的铺子来说也未必不好,冷清就意味着为了节约成本,在做夜里生意的人也少,那么她照旧在晚上开铺子,说不定倒会有人来光顾,在延康坊则不同,人家选择的余地就多了。 再退一万步,若是夜里生意不好,那白天的大盘也是能保证的,白天总比晚上人多。 裴明嘉买东西一向讲究快狠准,虽然这么一大笔钱就要离她而去,但祖父曾经告诉过她会花钱才会赚钱,很快裴明嘉便去签了契书付了钱。 签完契书的那天,裴明嘉将契书细细藏好,走出已经属于自己的那间铺子,阳光大喇喇地头顶晒下来,裴明嘉用团扇挡了挡,心里竟是这十六七年从未有过的满足。 从前她成日只担心着自己的身子,再就是关心关心陆九茂,其他事情一概不理,如今虽然过得比以前艰难,但她竟然可以自己去做一件事了。 就算前途未卜,那也是她亲力亲为的事。 裴明嘉转身,拿下挡在额前的团扇,让阳光照到自己整张面孔上,然后再抬头将铺面从上往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因艳阳而微眯的丹凤眼如水澄澈。 周围人来人往,喧闹得很。 裴明嘉刚要问竹雨,马车停到了哪里,却只看见竹雨和成芷两个人笑着在说些什么,她却什么都听不见。 熟悉的晕眩感一下子涌上来,胸口也仿佛堵着什么东西。 然后裴明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15章 边关,胡地。 明明才是七月的天,到了晚上竟然早有了寒露,还降了霜下来。 这里是北戎人的腹地。 -- 第28页 然而李晏却已在这里安营扎寨了好几天。 此一战打得艰难,北戎人果然与西边诸小国勾结,故意引得大周的军队来此,企图请君入瓮。 李晏早有预料,准备已是充足,干脆就将计就计,也对着北戎人装作佯败,节节败退到大周最北边的边城,且还有再退之势。 大周的城池虽是边关也比北戎等地富饶繁华,在他们眼里无异于一块肥肉。 李晏只等了几天,又放了点要弃城而逃的风声出去,北戎人果然信了,且最先按捺不住,接着又是那几个小国,几方自然是为了这块肥肉争执起来,很快便起了内讧。 北戎向来阴狠霸道,怎肯把到嘴的肉分去一些给别人,而那些小国原本单独不成气候,但此次因正有机会联合起来,反而也壮了胆子,不怕北戎了。 当然,这也少不了李晏这边早安插进去的细作挑拨离间。 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最后自然是李晏坐收渔翁之利。 当晚尸横遍野,李晏却只带了一小支人马,轻骑简装直入北戎营地,将其首领斩杀,黑夜火光,高悬其头颅于营帐之上。 继而剩下的兵马才来与李晏汇合,彻底占了北戎的营地。 原本与北戎战事正酣的几个小国,见此情景竟无一敢再上前,这才知李晏的本事,皆畏其计深狠厉,霎时作鸟兽散。 北戎既已兵败,自然已不成气候,气势汹汹而来,最后却是退到无法再退,只得看着李晏占了自家腹地。 不过李晏此举倒也是为了震慑北戎的多,这地虽给他打下来了,但也并非要久占。 以李晏看来,此地苦寒又贫瘠,若大周真要了这里,反而是鸡肋,且又极难管理,北戎也未必肯善罢甘休。 倒不如借此机会让北戎俯首称臣,再不侵扰的好。 但这些就不是李晏应该考虑的了,他如今只负责打仗。 想到此处,李晏倒是轻轻叹了口气。 夜已深,手下将领们也已陆续离开,本是该休息的时候,李晏的帐中却仍灯火未歇,亮如白昼。 他手上执了一张花里胡哨的洒金花笺,余香缭绕,似有佳人在侧。 一旁条案上还另有几张花笺,都是后面陆续送来的。 这些信已不是李晏头一次拿出来看。 花笺上的字倒是写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竟与裴明嘉那病怏怏的身子骨也不太相衬,可见是下过功夫才能练就的。 ——也与这花里胡哨的信笺不相衬。 李晏摇摇头,不如最普通的宣纸来得合适。 等他的思绪再转到书信上时,终于再一次忍不住笑了。 李晏看一次笑一次。 这裴明嘉也是妙人,在这信笺上花足了心思,又是洒金花笺又是浓香久而不散,字写得也不赖,偏偏在内容上面让自己出足了丑。 这并非家书,也并非什么情书,只能算作摘录。 李晏百思不得其解,裴明嘉明明一手好字,怎么在这上头却看起来不学无术。 让他都不知道回什么好。 他总不能也随便摘几句句子送过去。 李晏自小极爱读书,心里还是有些追求的,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做。 要么不写,要么好好写。 李晏将手中花笺放下,旋即又拿起笔,在花笺的空白处开始标注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记忆倒未曾生疏。 那些被裴明嘉摘录下来的词句,他都能很快在脑海中搜寻到出处。 很快,裴明嘉的第一封信就这样被李晏标注完了。 李晏这才停下笔,待墨迹干了之后又收好,与另外几张还没动过的花笺一齐收入信匣里。 如此心里倒也畅快,李晏心道。 ** 裴明嘉在大夫走之后,不住地开始庆幸,幸好没有惊动其他人。 当时陪她出去的是竹雨和成芷几个她自己的人,裴明嘉是有些防着阿碧的。 那么晕倒了自然也不能声张,好在回去的路上她也渐渐清醒了,阿碧没有看出什么。 大夫是竹雨悄悄去请的,只对阿碧他们说明嘉的身子一向需要大夫常常看顾着,但也不必太过兴师动众。 其他人不疑有他。 裴明嘉也只道是这些日子自己东奔西跑悬着心,反而疏忽了自己的身体,等大事一了,这才撑不住了。 对她来说也是正常的事。 在家时哪年不晕上个几回,有时身子极差,一个月都能好几次。 结果等大夫诊完脉,裴明嘉和留下陪着她的竹雨都傻眼了。 “恭喜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一直到竹雨送了大夫出去再回进来,裴明嘉仍处于魂飞魄散状态。 不亚于几个月前裴家被抄时的心如死灰。 统共和李晏才一次,怎么就有了? 当日慎国公府众人也不是没为她将来的子嗣之事犯过愁,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以她的身体要有身孕应该不可能,母亲甚至提早□□好了日后给陆九茂做通房做妾的人,只等生了孩子抱给女儿养。 “会不会诊错了……”裴明嘉躺在床上,一手搭着额头,喃喃自语。 竹雨一头一脸的细汗,又唯恐给外面的阿碧发现,只得坐到裴明嘉床边,俯身小声道:“可是奴婢刚刚也回想过了,姑娘的葵水似乎是一直没来。” -- 第29页 裴明嘉从床上撑起身子,有些急切:“我……在家时也不准……” 她体虚又气血不足,月事从头次来开始几乎就没准过,有时候好几个月不来都是常事。为此也看过不少大夫,还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瞧,都是束手无策,后面也索性随它去了。 裴明嘉和竹雨面面相觑,沉默着呆坐了一会儿。 “姑娘,这事瞒不住。”再开口,竹雨的声音都在抖,“如果是真的,那也算是喜事,还是让奴婢去和太太说吧,再请个人过来好好看看。” 竹雨话音未落,裴明嘉苍白的手指就狠抓了一下身下被褥。 对于她来说,这怎么都不能算一件喜事。 她现在跟着李晏没名没分的,若是以后不好了,独身一人想走就走,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会有无尽的麻烦。 不说远的,就说李晏自己,不就是因为这些原因跟着他娘过得很惨。 当然,李晏他娘更惨。 裴明嘉不想自己变成那样。 她拉住正要起身去找阿碧的竹雨,心跳得就像是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先别声张,”裴明嘉越发小声,“明日我再出去一趟,重新找个大夫诊一次。” “姑娘……”竹雨眨了眨眼睛,又往外面望了望,似是疑惑,又似是有些懂了。 裴明嘉放开竹雨的手,脱了力一般往身后的引枕上一靠,没有再说话。 竹雨这才明白裴明嘉心中所想。 裴明嘉让竹雨倒了一杯热茶过来,润了润干涩的嗓子,便又叮嘱道:“阿碧那里你千万要瞒过去,这也就一两天内的事情,糊弄着也就过去了,这事不难。还有成芷那边,你倒不用刻意去提醒,就当我是身子虚才晕倒的。” 竹雨点点头,转身去把裴明嘉喝剩下的茶放好,仍旧是按平时那样,叫了阿碧进来一起服侍裴明嘉。 第二天一早,裴明嘉还是像往常那样去与周氏请示,因她这段时间有正当的理由经常往外跑,周氏也不疑有他,痛快放她出去了。 阿碧还是被裴明嘉留下来照看月明阁,裴明嘉身边陪同的人还是竹雨和成芷以及昨日那几个。 裴明嘉先到了铺子里,铺子已经买下,她便指挥着跟来的人打扫整理,然后又把成芷派出去买东西,只剩下她和竹雨,隔了一会儿便悄悄往附近医馆里去,谁都没有发现。 裴明嘉还心存着一线希望,是昨天诊错了。 今日坐诊的大夫很是细心,把了好一会儿脉,结论却与昨日那位是一样的。 裴明嘉就是怀孕了。 再度听到这个结论,裴明嘉心里涌上一股子绝望与酸涩。 大夫又说:“夫人有喜尚不足三月,且夫人有不足之症,观脉象是气血两亏,待会儿开几贴安胎药带去,回去之后也要小心保养,否则恐有小产之患。” 裴明嘉垂下眼帘,将瞳仁中的黯淡稍掩去些,才问:“我这身子......可承受得起小产?” 对于一般成了亲的女子来说,有孕都是喜事,很少有人会问这样奇怪的问题,甚至都是忌讳这样的话。 大夫又将裴明嘉打量了一番,确已是妇人装扮,身边也跟着丫鬟,看气度言行更像是大户人家出身。 他道:“夫人对自己的身体也心里清楚,照理说有孕已是不易,若是小产,往后恐怕就难了。” 身边的竹雨悄悄扯了扯裴明嘉的衣袖,哀求似地叫了她一声:“姑娘,回去吧。” 裴明嘉舒出一口气。 她对那位大夫说:“给我抓一剂落胎药。” 第16章 裴明嘉是差不多晌午时才回府的,回了府之后便说中了暑气,饭也不吃就往床上去歪着了。 月明阁的内室里镇着冰块,不过离得裴明嘉倒是还远些,她既受不得热,也受不得冷。 裴明嘉斜靠在床榻上,轻薄的软罗绡纱垂下,将帐中的她与外面隔开来。 阿碧喂了她喝完解暑汤之后就被她打发去做其他事了,竹雨不出所料正在煎药,原本有个成芷陪着她,因夏天犯困,她便也让成芷先去睡了。 静得裴明嘉似乎都能听见不远处冰块融化的声音。 她拿了一把檀香扇轻轻扇着风。 扇了几下更觉心里躁得慌,空荡荡像是整个人被悬在半空里。 柳叶眉牢牢锁紧,裴明嘉“啪”一下把扇子甩在身上。 檀香扇自她胸口慢慢滑落,一直到腹部,方才停下。 裴明嘉也没有再去拾起。 她垂下眸子,静静地盯着扇子看了一会儿,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去想,魂魄都好像不是自己的。 扇子下是仍旧平坦的小腹,隔着扇子,裴明嘉鬼使神差地伸了手上去摸了摸,这里是她的孩子。 然后又像被烫到一般赶紧缩回手去。 这孩子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而是什么时候都不该来。 裴明嘉重重地叹了口气。 自慎国公府被抄开始,她的人生仿佛就是一辆架在一匹疯马上的马车,每一步都像是在做梦一样,还是个连续的噩梦,疯马不停地跑,结局也很有可能是坠入深渊。 这样的日子,从前的她想都不会想到。 从小到大,所有人对她最大的期望就是养好身子,其他的事都往后面靠。 哪能想到会有今天呢? -- 第30页 裴明嘉一直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好,也曾对日后成亲可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而感到失落,也曾想过受上天眷顾可能也会和陆九茂有个孩子。 但一切都不该是现在这样,全都乱了套。 她早就做好了不做母亲而做一个合格的嫡母的准备,却没有想过做一个没名没分的母亲。 裴明嘉咬了咬略显苍白的嘴唇,有几滴豆大的泪珠滚下来,打湿她轻软透薄的嫩黄里衣,热热地一直烫到她胸口软嫩白皙的皮肤上。 外面有细微的响动,房门开了又关,接着是珠帘轻打,裴明嘉连忙擦干眼泪,又撑起身子坐好,脸上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努力装作事不关己。 来人是竹雨,她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姑娘,药来了。” 裴明嘉直了直身子,看着竹雨进到里头来,想了想便说:“拿几颗蜜饯来。” 竹雨拿了蜜饯复又进来,裴明嘉先捻了一颗嚼了,看着竹雨慢慢地吹那碗黑糊糊的汤药。 一直等到汤药不再冒热气,竹雨仍旧没有停下。 裴明嘉等了片刻,便亲自伸手试了试碗边的热度,已然凉了下来。 “姑娘不再等等?真的要喝?等再凉一些?”竹雨忙道。 在竹雨的观念里,裴明嘉此举令人匪夷所思,且傻得不能再傻。 本来就已经是个没名没分的外室了,如今这么快有了身子,当然是要好好生下来的,日后或是回广平侯府做个妾侍,若是不成也有个孩子傍身。 眼看着裴明嘉端起那碗药,竹雨又说:“姑娘何必赌气想不开,养下来才是好事,这是往后的依靠。” 裴明嘉拿着碗的手一抖,有几滴汤药溅出来。 “竹雨,这可不是好事,”她轻轻道,眸子终究还是蒙上了一层水雾,雾蒙蒙像是江南早春时节的湖面一般,“这个孩子我是要不了,也不敢要的,还是趁它还小......对大家都好,过去了就当没有这回事罢。” 药碗里的汤勺“叮”一声敲击了碗沿,未等竹雨反应过来,裴明嘉已经直接就这碗喝了起来。 纤细的脖颈微微扬起,仿佛最嫩的柳条,一掐就能折断。 裴明嘉把药喝得一滴都不剩,放在以前她是最爱生病也最不爱喝药的,哪回不是母亲和仆婢们千求万哄才肯喝几口。 裴明嘉放下碗躺下,竹雨也不再出去,而是坐在旁边陪着,等着药效发作。 还未真正开始痛起来,裴明嘉就先已出了一身冷汗,湿哒哒很不好受。 竹雨正打了热水替裴明嘉擦脸,却忽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 裴明嘉警觉,感觉给竹雨使了个眼色,谁想竹雨还未出声询问,便听阿碧道:“姑娘,丁姑娘来了,她听说姑娘病了便要进来看看。” 裴明嘉一惊,屏息片刻,额上不由地又冒出更多细汗。 月明阁是几乎没人来的,丁蝉周氏从来就没来过,所要防着的不过就是阿碧等几个丫鬟不要发现而已。 丁蝉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了? 经过这段日子不算密切的相处,裴明嘉深知丁蝉是个再任性恣意不过的性子,来都来了,不让她进来是不会罢休的。 果然,竹雨已经急着喊道:“姑娘已经睡了,请丁姑娘明日再来吧!” 不等回应,丁蝉已经进了屋子里。 倒是还有些礼节,没往内室进来。 裴明嘉用帕子拭了头上的冷汗,迎着竹雨忧愁的目光,说:“先扶我起来,我去见见她。” 就只当她是中暑,丁蝉这会儿来也是有心要寻事。 因着匆忙,裴明嘉也只想赶紧应付完丁蝉,连头发也没拢,只穿好衣服就去了。 丁蝉瞥了一眼站到自己面前的裴明嘉,一看便更不顺眼,衣衫松松地搭在身上,头发只用一颗明珠随意挽着,整个人懒懒的,柔弱无骨。 丁蝉坐在那里,也学着周氏的模样喝了口茶,然后皱起眉,说:“这像什么样子,大白天就衣衫不整的。” 裴明嘉扶着竹雨的手臂站着,她不想和丁蝉久聊,是以也不坐下,腹中已有轻微的痛感传来,不过不很明显,像一个小锤子在轻轻敲打,只是有渐重之感。 她没心情再和丁蝉掰扯,只道:“这几日身子不好,昨日也请了大夫来看,只恐过了病气给丁姑娘,姑娘还是请回吧,等我好了自去向姑娘赔招待不周之罪。” 说完这些话,裴明嘉小腹便狠狠一坠,她身子晃了晃,有竹雨撑着才没有倒下。 丁蝉仍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过就是中个暑,李晏又不在,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姨母是最善心的,她不会说你什么,”丁蝉很少有这样慢条斯理说话的时候,不过是为了教训裴明嘉,“但是你这几天出去得也太勤了些。” “是侯爷让我管着那些的。”裴明嘉立刻回道。 丁蝉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鄙夷不屑:“那也要守规矩,总是出去抛头露面,别人怎么想?广平侯府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 “你管得和铁桶一般,等往后真正的主母进了门,你让她怎么办?” “所以女子还是守本分的好,那些本就不是你的……” 丁蝉说了一大堆,裴明嘉的肚子也越来越疼。 最后,裴明嘉终于支持不住,她无论如何也要把丁蝉弄走了,否则瞒不过去。 -- 第31页 “我都知道了,也多谢丁姑娘费心,还请丁姑娘先回去,我这便要歇下了。” 若是一般人,话说到这个份上,都下逐客令了,再怎么也该回去了。 可丁蝉不,她既任性,又是男人堆里大的,脸皮厚得很。 她反而气道:“你好歹是大家子出身,以前什么德言容功都白学了吗?我看我说话你也没听进去多少,还是姨母太好性,对你太宽松了。” “你一个外室,就不要总想着逾矩,任凭你百般本事,晏哥都不会娶你的,别以为自己还是慎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了!” …… 她每说一句,裴明嘉就感觉自己腹中绞痛更痛一些。 很快竟是整个人都快倚到竹雨身上去了。 终于,丁蝉发泄完,起身打算离开。 裴明嘉已经痛得不行,几乎就要站不住,看见她站起,倒是些微打起了精神。 为了把丁蝉顺利送走,裴明嘉还硬撑着送到房门口。 眼看着丁蝉走出去,裴明嘉和竹雨都松了一口气。 谁知丁蝉又忽然停住。 她转过身,这回对着裴明嘉笑了笑。 “还有一件事,我也是好心才来和你说的,你可更要当心着些。”丁蝉笑道,“当初你们裴家势大,晏哥还去裴家家塾读过一阵子书。可惜嘛,因为你一句话,他就被你们家赶了出来。你是不知道,晏哥从小就希望考取功名,就这一事才断了念想,迫于无奈从了戎,他要不要恨你?” 李晏?裴家?她的一句话? 裴明嘉艰难地理解着丁蝉的话,可惜她实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无力再去想。 疼痛已经将她整个人都占满。 似有什么东西狠狠把她往下拖,身下也已经有热流涌出。 丁蝉本来心满意足地要走,却看见裴明嘉的裙摆上忽然都是斑斑血迹,一股一股地流出来,很快便将大半边裙摆都染红。 竹雨已经惊呼出声。 丁蝉也不禁喊道:“你怎么了……” 而裴明嘉已经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了,她耳边轰轰直响,眼前一黑,终于倒了下去。 第17章 一灯如豆。 李晏停笔,等墨迹干了之后再重新把信笺封好。 这恰好最后一封花笺。 裴明嘉的花笺送来得很不规律,不像周氏的家书那样一板一眼,而是时间时长时短。 一直到这最后一封,李晏都没有回过信。 但却会在每张花笺上都做上批注,倒也有趣。 李晏原本还想过就这样把他标注过的花笺再寄回去,转念一想又很是不妥。 他不擅揭人短处,更何况是一个姑娘。 即便他没那个意思,裴明嘉收到他仔细标过的花笺之后也未免难堪。 李晏又把目光转到刚刚封好的那封信笺上,便要再度拾起放回匣子中存着。 抬指便觉密闭的军帐中有微风拂过,李晏也未抬头四顾,只道:“那么晚了来做什么,裴修。” 这时方有脚步声由外入内到帐中。 裴修慢悠悠径直走到李晏身旁坐下,说:“奇了怪了,你怎么就知道是我。” 北地天寒,裴修身上还携着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李晏便起身取了一壶酒递给他。 “听脚步。”李晏道。 裴修将酒往口中一倒,立刻就被辛辣得呛了一口,连咳几声之后方道:“我要是有你这耳力就好了。” 李晏也灌了一口酒,倒是难得得笑了笑,说:“这也不难,何况你我是多年之交,四周又静,静下心如何能听不出来?” “静下心,”裴修闻言叹了口气,“我就是静不下心。倒是你,偏偏阴差阳错来打什么仗——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做个教书的最合适。” 李晏不语,又喝了一口酒。 裴修往桌案上掠了一眼,又收回目光看看李晏,目光中比方才多了些戏谑,想笑又不知该不该笑。 他便起身拾起那封信笺,佯装要再拆开,最后还是只乖乖轻拿在手上。 “你也是有这闲情逸致,晚上一得空就写这劳什子。这都过了多久了还记着以前念书时学的这些酸话,还一一给她标出来。” “正是闲才写的。” “你是闲,但可见我这堂妹也不上心。”裴修道,“换到我身上,我是看不出来的,可巧是你。” 这话说得李晏微微一怔,但没叫裴修看出来。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今日刚好得空,我也问问你。明嘉毕竟也是我族中的堂妹,如今虽落了难,但也总得有个说法。” 倏然,李晏的脸色冷了冷。 开口的语气却是平静,甚至还有些平日里少有的笑意:“你要什么说法?” 这一问,反而将裴修问住。 裴修本就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但此时又觉有些话是需要斟酌的,这不仅事关李晏和裴明嘉,也牵连着他和丁蝉的将来,万不能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地一股脑儿往外面倒。 许久,他才说:“你给她一个名分也不是什么难事,都二十来岁的人了,有个妾侍通房也很正常,我娘虽不太喜欢她,但也一直是这个意思。你又不喜欢丁蝉,你纳了明嘉做妾,丁蝉也好稍稍绝了心思。” “要么干脆趁早放了明嘉,”裴修继续道,“她可以另找个好前程去。那事都过了这么久,我知道你讨厌明嘉也是应该的,可她当年也是无心的,你何必......” -- 第32页 裴修没有再说下去。 李晏起身走到裴修身边,把方才被裴修随手放在桌案上的信笺拿起,然后放到信匣里存放好。 裴修说了这么多,有些话有私心,但有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李晏却并不想回答什么。 他心中所想,裴修没有猜对,既然没有猜对,那就无须再多言。 年少时所受屈辱,若是一直记到今日,他这些年也不必拼命为自己挣一个前程了。 他走到如今这个地位,正是为了忘记屈辱,并且将自己的遗憾释然。 更何谈讨厌裴明嘉? 至于救下裴明嘉,李晏一开始以为只是自己的一念之仁,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 当他看到当初那个如坐云端间的小姑娘跌落在勾栏酒肆泥泞之地时,就由不得他不扔下那些钱了。 或许她早已忘了他曾经的窘迫难堪,但他又怎忍白玉染泥淖。 待到日后,若她不想再留,他也放她便是,给了名分反而拘束。 见李晏不语,裴修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李晏从小便闷声闷气惯了,什么都藏在心里,裴修是一直清楚的。 不觉夜已深,裴修打了个哈欠,复又往李晏的榻上一滚,打算先歇一歇。 忽而又想起什么,裴修又坐起身来,掏出一封信。 “对了,今日我娘又送信来了,我刚刚忘了给你。”裴修干脆自己动手把信拆开,周氏让人送来的是家书,两人谁先看都一样,并不区分,“奇怪,好像前几天才寄过来一封,怎么今日又有?” 他拆开信,又重新往榻上躺好,打算舒舒服服地读完。 方看了几个字,裴修忽然把信往胸口一拍,眼神很快往李晏那边觑去。 那厢李晏正在慢条斯理地整理桌案。 裴修又把信拿出来看了几行,不知不觉又渐渐从榻上坐起,然后又站起。 “阿晏,家里好像出了点事。”裴修艰难地开口,“明嘉她……你自己看吧。” 李晏的手一顿,昏黄烛火间可辨眉头已轻皱。 ** 月明阁。 已至深夜。 周氏仍还在忙碌着。 这样已有五六日,周氏疲惫地看着下人们从裴明嘉房里进进出出。 丁蝉闯了大祸,饶是周氏很难管得到她,也只能先把丁蝉锁到房里去禁足。 周氏深知这事自己担不起,也不敢担,信一早就给李晏送过去了,听说前方战事已定,只盼他早日归来。 丫鬟过来提醒周氏已是三更,周氏便要离开。 她这几日日日都是一早过来,夜里到三更才回去。 倒也没她什么事,只是盯着伺候的人,再就是等裴明嘉醒来。 正起身往院子外头走,内室却出来个小丫头,喊道:“姑娘终于醒了!” 周氏困乏的精神立刻一振,扶着丫鬟就转身往里走。 内室还有些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似乎好几日了都没散去。 裴明嘉床边围了不少丫鬟婆子,此刻看见周氏过来都纷纷让出来地方。 周氏快步过去。 裴明嘉才刚刚醒转,一张脸煞白煞白,衬着披散下来的凌乱青丝,整个人都像是没了活气。 周氏平时对裴明嘉颇有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此时只细声道:“醒来了就好,觉得身上怎么样?” 裴明嘉眼前依旧是一阵阵发黑,她又闭上眼睛,缓了几口气之后,才觉渐渐好些。 竹雨红着一双眼睛,端了药来喂她。 等裴明嘉喝完了药,周氏才又道:“可吓死我了,头几天血竟一直止不住,这要是血崩……我怎么和晏儿交待?” 裴明嘉神色暗了些许,一张脸更加惨白。 那日她支持不住晕倒,中途也不是全无知觉,但也未曾完全醒来,只知道自己身下一直在流血。 裴明嘉以为自己又要去了。 自己亲手作的孽,赔上小命倒也不冤。 醒来腹中绞痛仍未完全消解,裴明嘉却感受到那里已经空荡荡了。 裴明嘉的眼睛似是被床边明亮的烛火刺了刺,她下意识别开头去,把脸往里面转。 周氏不是个能言善道的性子,见此情景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丁蝉我都把她关起来了,也是我们平时太过于纵着她了。我已经把事情和晏儿说了,你放心,让晏儿回来给你做主。” “你有什么委屈就和晏儿说,他会给你做主。你养好身子,孩子总还会有的。” 说完,周氏殷殷望着裴明嘉,目光热切。 她既不喜欢裴明嘉,也不喜欢丁蝉,现在两人闹出了大乱子,她恨不得是一点都不知道的,但又不得不先出面。 这事与她不相干,只要外甥不怪她,她也不管裴明嘉怎么去和李晏说,更不管丁蝉会如何。 眼下周氏只盼着裴明嘉能说句话,她好探听探听她的口气,到时把自己摘出去那就最好。 一同围在床边的竹雨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周氏一记眼刀过去,心里又开始焦虑起来。 “你们姑娘这正是最艰难的时候,做下人的不劝着些,怎么反倒给她添些愁绪上去。”周氏教训道,“再这样哭哭啼啼的,我也不待见,也不让你在她跟前伺候了,换个好的来。” 竹雨平白挨了周氏一顿骂,红肿着一双眼睛,朝裴明嘉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什么话。 -- 第33页 裴明嘉刚刚醒来,无论是身子还是精神,其实都处于混混沌沌的状态,但奈何周氏是等着她表态的,又要牵连竹雨,她只得先强撑着。 丁蝉被周氏关了起来,可裴明嘉心里明镜似的,这事与丁蝉关系实则不大。 她是对丁蝉有厌恶和埋怨,可那也是烦她打乱了自己的计划,让这事被揭了出来。 罪魁祸首是裴明嘉自己。 可裴明嘉又不好真的和周氏坦白。 额角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裴明嘉想抬起手指去按一按,却发现连手都沉得很,仿佛不是自己的。 她顺着阿碧的手喝了两三口喂过来的参汤,这才定了定心神。 “太太,这事就这么算了,不必再闹大。”裴明嘉哑着嗓子,又咳了两声,靠在褥子上缓了好一阵,才能继续道,“我这身子如何,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活几日算几日。这样的事,既是我自己都没发现,又如何怪别人?就这么算了,往后都不要再提了。” 她方一说完,周氏便长长舒出一口气。 周氏又在心里念了一声佛。 她虽不信裴明嘉是会这样善罢甘休的人,但人都已经这样说了,她管她是真大度还是故意装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最好。 李晏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或许那时时过境迁,也额不会再提什么。 第18章 周氏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离开前还亲亲热热地告诉裴明嘉,明日会继续来看她。 裴明嘉也没什么心思说些婉拒的话,只是点点头,她想来就来吧。 周氏走后,先来和赔罪的就是阿碧。 裴明嘉见她也明显瘦了一圈儿,知道这几日定是日夜不得安歇,于是便安慰了她几句,让阿碧去休息了,只留下竹雨值夜。 阿碧一关上房门,竹雨看着裴明嘉,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流。 “姑娘,我就不该依着你。”竹雨哽咽了半天,才又说出一句话,“你分明是受不住那药的,幸好后来血止住了,否则......” 裴明嘉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竹雨的手,声音越发虚浮:“我自己心里清楚,如果真的挨不过去,那也是我命该如此——我总要试一试的。” 反正孩子她是决计不要留下的。 “头两天太太请了好几位大夫来看,都说你不成了,奴婢也想,人哪能流那么多血?” “你看,我这不是又逃过一劫了吗?”裴明嘉这回倒是说着说着笑了。 前十七年,她活得三灾八病,随时都要一命归西,结果到了如今好几回都像是要死了,却回回都能死里逃生。 裴明嘉也搞不明白这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总之不死就是好的。 裴明嘉换了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靠着。 “丁蝉那边怎么样?”裴明嘉又问。 “方才太太也说了,她把丁姑娘关起来了。”竹雨抹了一把眼泪,稍稍正色道,“丁姑娘和太太也无亲无故的,太太平时不大管她,这回听说太太把她狠狠教训了一顿,丁姑娘先时还不服,直喊冤,后来大概也回过味来,知道厉害了,如今乖乖自己一个人在房里禁足。” 竹雨又很快地眨了两下眼睛,小声说:“姑娘,反正这事也被发现了,又有现成的人背锅,干脆就让丁姑娘背着吧,咱们自己省些事,谁让她来闹的!” 裴明嘉其实下意识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不是丁蝉突然来找茬,也不会闹得像现在这么大。即便她小产的时候看着很凶险,但就算最后大家都知道了,那也没有什么,权当是她平时身子本就不好,这是很正常的事,也不用去怪任何人。 丁蝉这个时候一来,那就成了起冲突之后才事发的,意义完全不一样了。 那她是说出真相还是不说? 说了就是把自己架在火里烤。 不说就可能是把丁蝉扔到火里烤熟了。 裴明嘉垂下眼睑,轻声叹了口气。 也怪自己这身子一向是不争气的,周氏早就把消息给李晏送过去了,要是自己能早点醒来,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周氏明显是不太想惹祸上身的,就干脆商量商量直接把事情瞒下来不让李晏知道也成。 裴明嘉大概是比丁蝉和周氏更希望这事无声无息消失的人。 李晏如今知道了,就少不得再去应付他了。 除非他一点都不关心,那也省去一番口舌了。 裴明嘉思忖片刻,才仔细叮嘱竹雨道:“反正我也没事了,侯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到时可能都不大记得有这件事了,我也不会去他面前主动提。你也记着些,咱们这里也不要再提这事了,明日支会她们一声,就说是我听了要伤心,这么淡上一段日子,过去也就过去了。丁蝉......过几日我就和太太说放她出来,侯爷应该也不会太过为难她。” 裴明嘉想得明白,李晏那边怕是也想淡着处理的,毕竟丁蝉和李晏的关系也不一般,既然两边都想这么着,那最后也好办。 只是裴明嘉一想起李晏和丁蝉,便又想起了丁蝉那日对她说的话了。 她到现在都稀里糊涂着,莫非是以前自己真的得罪过李晏? 裴明嘉紧皱了双眉。 这个倒要再去打听打听,她可不能做个傻子。 裴明嘉一时想得有些出神,又觉回忆实在太耗费精力,只能不再去想。 -- 第34页 竹雨也跟着沉默了半晌,并没有接着裴明嘉方才说的话说下去。 裴明嘉到底还是精神不济,这么一静下来,眼皮子便又开始发沉。 正昏昏欲睡之际,却听竹雨突然带着哭腔说:“姑娘,怎么可能就这么过去了......太太方才没说,奴婢本来也不想这么快就说,可是......” “姑娘的身子本就底子不好,一直是带着亏损的,这么一来更是元气大伤,来看的大夫说了,姑娘以后要再有身孕可能都难了,这要怎么过去?” 竹雨说完,自己便先忍不住用帕子捂住脸哭了起来。 裴明嘉微微愣怔,忽觉浑身又开始寒浸浸的,原本轻轻搭在被褥上面的手指都被冷得倏然蜷了起来,也不知是从四肢开始寒到心里,还是从体内开始冷出来。 她原本就是早做好一辈子都没有孩子的准备的,倒也坦荡无事,总有各种法子来开解自己。 可却又突然有了身孕。 如今再回到可能一辈子都无子的情境,心态竟是完全不一样的。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果然最能摧残折磨人心。 只是伤心都只能伤心一半,还要留着一半去想后头的事,这事还是更难揭过去了。 许久,裴明嘉才轻咬了咬嘴里边的嫩肉,只对竹雨道:“若一直是这样活着,没有孩子便没有孩子,未尝不是件好事。” ** 裴明嘉的身子到底是一直不好的,再加上这一场,竟是病病歪歪了一月有余,眼看着要奔第二个月去,还是几乎没怎么好。 在她醒后,周氏只来了月明阁大约半个月,见她好也好不了,死也死不了,也慢慢不来了。 当然,李晏也没有很快回来,甚至都没有在寄回家中的书信里提起这件事。 裴明嘉一边病着,一边受着各种纷纷杂杂的事情的煎熬,身子也愈发不会好起来。 第一件是丁蝉的罪名,第二件是自己往后不能生养,还有最要紧的一件事,丁蝉那天说的话。 裴明嘉让竹雨暗暗去打听,谁知丁蝉那边周氏下了命令,铁桶一般是不用再问的,向其他人去问竟然也一点都问不到。 就像是有人吩咐过,提前都被封了口。 人人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每回竹雨回来报说没问到,裴明嘉总是更加心惊一次。 有时都说不知道不一定就是真的无事发生,而是这事很严重或者犯了忌讳。 总之裴明嘉觉得有些不妙。 李晏的出身不好,甚至很为人所诟病,再加上从小的生长环境,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人模狗样的正人君子,可难保心眼长歪了。 裴明嘉一联想,差点吓得晚上做噩梦。 终于又过了大半个月,在即将要入秋的时候,李晏班师回朝了。 李晏回来前,周氏又来了月明阁一次,大意是要再宽慰宽慰裴明嘉,让裴明嘉不要在李晏面前说出什么过激的话,至少不要把周氏牵连进去。 至于丁蝉,裴明嘉之前也跟周氏说了几次,周氏却决计不肯放人,必定要让李晏回来再处置。 因又是凯旋,且北戎和周边几国在李晏手下输得尤其惨烈,圣上龙心大悦,为李晏设下接风宴,满朝文武作陪,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散去。 裴明嘉这段日子都是早早便歇了,李晏回来的这日也不例外。 阖府上下是做好准备的,但谁也不知道李晏是先回这里还是先去侯府。 裴明嘉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又隔上一会儿叹一口气,今夜是不用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仍旧静悄悄的,房门却响了一声。 步子重,却略带着些踉跄。 明显不会是阿碧竹雨她们。 裴明嘉稍稍一算,这会儿早就已经过了子时了。 她撑起身子,才刚披上外衫,床帐便被人掀开。 裴明嘉手一抖,搭在身上的杏黄色外衫从肩上滑落一角下去,她连忙扯上去。 若是站着,怕是脚也软了。 李晏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裴明嘉不由皱了一下眉。 “还没睡?”李晏开口说话倒一点不像喝过了酒。 裴明嘉很是斟酌了片刻,才回答道:“白天睡多了,睡不着。” 说完裴明嘉便低下了头。 李晏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神色晦暗不明,只一双瞳仁如墨,映着烛光又似星火。 被瞧上一眼却冷得发寒。 裴明嘉感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 好在不很久。 她身上已出了密密一层细汗。 “先睡吧。”许久,李晏又说道。 他往裴明嘉近旁又走了一步,像是想要在她床边坐下,俄而又停住脚步,站在那里。 分毫未见醉态,身姿挺拔,如松如柏。 裴明嘉的耳尖竟微微开始发起烫,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得用手指去撩拨了一下鬓边松松挽就的发丝。 如此落在他人眼里,竟更又是另一番风情。 李晏本是想离开,多看了一眼,心尖子上便不由一动。 裴明嘉比他走时又要瘦得多,形销骨立的,然而皮肉却依旧白皙剔滑,不见久病之人的蜡黄萎靡,无凭无靠地坐在床沿边,像一根随风拨弄的柳条儿,不是令人想护住就是有一种当即折断掌握在手心的冲动。 -- 第35页 又细又白的脖颈稍稍往下垂着,青丝被她方才抓了几缕下来,贴着苍白的脸颊,一直落到她披在肩膀上的外衫上。 李晏呼吸倏然一滞,当即转过身子去,斩钉截铁,连自己都没意料到。 “不早了,你先歇了吧。”李晏的声音依旧清清朗朗,“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说罢,他便掀了帷帐朝外走去。 裴明嘉又在床边呆坐片刻,听到李晏在外边洗漱的声音,知道他今夜定是留在这里的,心里想着要出去服侍,但又懒怠动弹。 最后还是往里侧一滚,自己先睡下了。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谢天谢地,这是她想说的才是。 她巴不得有什么事永远都不要再说起了。 第19章 裴明嘉一夜未眠。 许是身边又多了一个人,心上又记挂着事,总之是一点睡意也无。 李晏刚回来,圣上许了他休沐,这几日便在家中,不用去上朝。 他作息倒很规矩,到了点便醒来,醒来便起床。 裴明嘉也索性跟着起来,一同梳洗吃饭。 迎接接下来可能会来到的狂风暴雨。 月明阁的早饭一直丰盛,今日李晏也在,就更加丰盛了。 但裴明嘉是一向吃得不多的,平时就鸡啄米似的吃几口,放到眼下更是一碗细粥喝了半晌,结果连小半碗都没喝下去。 李晏看了她一眼,问:“不合胃口?” “不是,”裴明嘉老老实实回答,用筷子挑了一根凉拌鸡丝到粥上放着,“我早起吃不了多少。” 李晏便继续自己吃自己的,裴明嘉也一边小鸡啄米一边自己想自己的。 人已经到了跟前,她昨晚也想了一晚上,到底要不要坦白。 只是想到这会儿也没想好。 裴明嘉的人生中就从来没这么纠结过。 还有那件怎么也打听不出来的事,裴明嘉无论如何都是想知道的。 她看了看还在吃饭的李晏。 既然事主就在眼前,反正她也债多了不愁了。 裴明嘉轻悄悄放下碗筷,紧跟着又斜睨了李晏一眼。 “有一件事......”她斟酌着小心翼翼开口道。 不想李晏听到她的话,也突然跟着放下了碗筷。 “你说罢,”李晏道,“这几日我得空,会处理好。” 裴明嘉垂在桌子下头的双手拧了拧帕子,算是给自己壮胆。 “丁蝉那日来找我,她和我说了一件事,我有些不明白,却又不知道去找谁问。” “你......你是不是在裴家的家塾读过书?我们还见过面?” 四周本就安静,裴明嘉话方一落,更是变得死水一般。 不过李晏接话接得很快。 “幼时家贫,姨母便央了慎国公府几回,让我好有地方读书。”他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并不相干的事,“不过没有很久,很快我就自慎国公府出来了。” 说到这里,李晏的目光还是闪了闪,继续说道:“那之后我便干脆从了军,直到如今。” 他说得简单,亦刻意隐去了许多细节。 可裴明嘉既然已经开了口,又怎会善罢甘休。 她又追问道:“为何不继续在慎国公府读书了?我......我只是有些好奇,当初也对你并无任何印象了。” 李晏的心就像被针刺了一下,竟不是为了此事他不愿再提及,而是裴明嘉根本不记得他。 他端起一杯清茶喝下,才说:“大概是远远见过罢了,我也记不清了。” 裴明嘉不由眉梢一挑,隐隐又显出些娇蛮来。 丁蝉的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分明是直指她导致了李晏无法继续在裴家家塾待下去。 正要继续追问,却见周氏的丫鬟来报:“太太请侯爷和姑娘用完饭就到悦安堂去,丁姑娘也已经被带过去了。” 裴明嘉这厢只好作罢,毕竟眼下这又是另一件极不好解决的事情。 就算她刻意不提,也总会有人提。 ...... 悦安堂。 周氏那边的丫鬟婆子全被她先打发到外面去了,不许一个人进来,只她一个人在正堂坐着,丁蝉与裴修分坐她的下首。 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周氏倒已经不很挂心了,但坐着的裴修反而一脸焦急,引得周氏不满得看了儿子好几眼。 很快李晏和裴明嘉也到了场。 看到两人一同走来,丁蝉的嘴巴颤抖着噘了噘,眼中有泪光沁出来,看着颇为委屈。 她本是想喊一声“晏哥”的,但这回竟没叫出口。 周氏等二人入了座,又等丫鬟来上了茶复又关上门出去,方松了一口气,说:“好了,人都在这里了,这事说来也是我的疏忽,竟让丁蝉闯了这么大的祸。” 周氏说完便不再言语,全让他们自己掰扯去了。 丁蝉自然不是个能忍的性子,见周氏已提及了自己,便迫不及待道:“你们都不知道,我又如何知道?难不成我开了天眼?晏哥,这事真的不能怪我,我只是去找她聊些家常,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是她自己的——我从不带丫鬟的,让她自己的人说,那也是我根本没碰她一根手指头。” 放到正常情况下,丁蝉说完,另一个受害者裴明嘉自然是要声泪俱下指控她的,再等李晏做出决断。 -- 第36页 李晏便也没开口,只等着裴明嘉说话。 他昨晚去裴明嘉房里,本也以为裴明嘉总会诉一诉委屈,可裴明嘉什么都没有说,一直到早上也没说,反而是问了些陈年旧事。 裴明嘉还是闷声不语。 这时,裴修却忍不住说:“阿蝉肯定不是故意的,这事光要怪她也没意思,她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懂什么?” 周氏把手上正在喝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厉声道:“你给我闭嘴,与你有什么相干?” 周氏气了个倒仰,这个蠢儿子,不怪丁蝉又怪谁?裴明嘉的孩子是李晏的,两人自然是站在一边的,李晏断没有去怪裴明嘉自己不注意的道理,那岂不是只剩她和丁蝉了? 裴修这么一说,丁蝉倒不很在意他,只不过气焰更盛了些,再加上被关了这么久,她心里也存着很大一股子怨气。 “对啊,我能懂什么?我那天只是恰巧运气不好,路过了月明阁,保不齐我去不去,她那时都要小产的。”丁蝉越说越委屈,还掉了眼泪下来,“别打量我们先时是不在京城的,满京城谁不知道,裴家的三姑娘从出了娘胎起就体弱多病,身上不是这不好就是那不好,从没有个好的时候!当初还有个相士说了,她活不过二十呢!” “丁蝉!”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李晏低声斥道。 丁蝉倒还怕李晏,被这一斥便立刻不再说下去了。 裴明嘉仍旧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更好像没有听见丁蝉的话,事不关己。 周氏叫了她一声,道:“你有什么委屈,晏儿都在这里了,索性都说出来,他会给你做主的。” 那边丁蝉又哭了起来。 而李晏只看着裴明嘉,也不发一言。 裴明嘉的双手掩在宽大的袖子中,指尖已经被她自己绞得发白。 隔了不一会儿,她才启唇道:“不怪丁姑娘,是我自己的错。” “我并不是因为丁姑娘说了几句话才小产的,而是那日我自己喝了落胎药。” 话音未落,隔着窗棂刚好有一只鸟扑腾着飞过,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惊了,很是聒噪。 周氏倒抽了一口冷气,皱着眉疑惑地朝裴明嘉望去,而丁蝉连哭都忘了,亦张着嘴看着裴明嘉。 只有李晏,神色未动半分,只是淡淡又看了裴明嘉一眼,转过了眼去。 裴明嘉长长舒出一口气,手指也倏然放松,慢慢有点血色起来。 她总归是自己说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但至少活得还算坦荡。 “我是在平康坊延年巷的医馆里抓的药,若是有疑尽管去问,皆出自我自己所求。” 她自小便是万般无用之人,家人都惯着她、爱宠她,也从未担过什么事。 但这一次,裴明嘉能够一人做事一人当。 不害别人,不欠别人。 说完,她还微微仰了仰头。 而李晏已经朝外面走了。 裴明嘉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起身告退,往月明阁回去。 回到院中,李晏果然已经在等着她。 裴明嘉关了房门,把日头挡在外面,然后在他面前坐下。 她此刻倒一点惧怕都没有了。 大不了被李晏赶出去。 “为什么这么做?”她刚一坐下,李晏便沉声问道。 裴明嘉想了一会儿。 李晏也没有催她。 她脑海中想到了这段日子以来她想过的无数种借口和理由,但全部被她一一否定。 最后,裴明嘉坦白道:“我眼下的情况,不适合再生个孩子出来。你是知道的,你和你母亲从前又过得怎么样?日后大家不好了,要一拍两散了,也能好聚好散。” 话也算说得委婉,但着实不好听。 李晏一颗心直直往下沉,饶是他在战场上遇到再凶险的情况,也从未如此过。 他没想到裴明嘉会那么直接。 先时接到周氏的信,李晏倒是失落多于难过,对于那个孩子也没什么感觉,只想着回来之后定要给裴明嘉一个说法。 昨日回来,他怕勾起裴明嘉伤心,也一直不提这件事。 直到方才在众人面前,裴明嘉竟然承认是自己喝的落胎药,他那时才真正懵了。 后头又暗自猜过原因,或许是裴明嘉知道自己身子实在太不好,怕自己承受不了生养之苦,这才去喝的药。 但李晏到底也有些猜到真正的原因了,只是裴明嘉自己说出来,他才彻底死了心。 这二十几年来,其实李晏也没考虑过娶妻生子的事。 既然裴明嘉有了身孕,即便已经没了,他也愿意娶她为妻。 只是要等圣上差不多把裴家忘得差不多了,否则他的妻子是裴家的三姑娘,岂不是提醒圣上总是记着裴家,对她不利。 先前把她从侯府挪出来,也有这一层的考虑。 还有另一层,是他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在他身边久留,若是后面不愿了,放她也更方便,何苦束着她。 可她做事竟然这样果决,一点不留余地。 李晏是极讲修身养性的,等闲不仅不动怒动气,连稍稍有些情绪波动都很快被他压下,简直要无欲无求。 然而此时,他竟有不甘往上直涌。 他听见自己道:“往后好不好,我都不会放你,我买下你,你就得在这里给我做一辈子外室。” -- 第37页 李晏自幼沉稳,颇有些少年老成,但这时却如孩子赌气一般,只管把话往外倒。 “既然你已经忘了,那我就再费一次唇舌。”他起身走到裴明嘉身边,俯在她耳边道,“当年我被你们裴家几个子弟欺侮,说我是奸生子狗杂种,日日用石头砸我,在我的书册上涂抹,那日我不过就是稍稍反击教训了其中一人,便引来他们更激烈的报复。” “他们像打狗一样打我,故意撵我到你脚下,想看我出丑,看你生气。” “你没有他们料想中那样生气,但你却说因我一人扰得大家不能清静读书,既不是裴家人,那就不必再留。” 裴明嘉这才一点点慢慢回忆起来。 李晏说得是实话,并没有骗她。 她不记得李晏,对不上是哪号人,可事确是有点印象的。 那时有一个清俊少年猝不及防跌到离她不远的脚下,裴明嘉似乎还往后退了一步,她一点都回忆不起那个少年的脸庞,却仍能想起怕他污了自己的裙摆和绣鞋。 仿佛周围还有哄堂大笑的声音。 裴家的一些子弟都不是好相与的人,那笑中不仅带着对少年的极度侮辱轻蔑,还有促狭,只是不很敢对着裴明嘉显露出来。 裴明嘉当时连看都没有看那个少年一眼,她光顾着羞恼,或许还有些不满,虽当场没有说什么,但转头便让人打发了这个来家塾中借读,无权无势的少年。 此后一直到如今,她没再想起过这件事。 裴明嘉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慢慢转为灰败,仿佛一朵鲜妍的花朵一下子失色。 方才坦诚是她自己所选,也想到了后果,所以她并不怕李晏。 但提起旧事,她竟然不敢再看他。 第20章 那日裴明嘉与李晏在月明阁的对话仅止于此,在外人看来,两人未曾争吵,甚至未曾大声说话。 李晏很快便回了广平侯府,之后便没有再来过。 原本暑热的天气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一连下了几日,彻底浇熄了暑气,再天晴就是秋高气爽。 头一场雨是李晏走的那天夜里下的,当夜裴明嘉便发起了高烧。 周氏亦对裴明嘉更加不满,连大夫都是阿碧去周氏面前求了几次,周氏才应允下去请的。 月明阁本就离周氏和丁蝉的住处很远,平时来往的人就少,这下越发冷清起来。 下人们都避着这里走。 好在裴明嘉虽然连着发了几天烧,咳嗽也总不好,但没有什么大碍,人来得少了,她反而可以静养。 久病成医,裴明嘉其实也清楚自己的身体,这回是之前还没养好加上吓的,离死还远着。 前几日她一边病着一边也很怕,于是这烧总是退不下去,一把那个少年和李晏联想到一起,就忍不住的心惊肉跳, 后来很快就想通了,李晏那天明确和她说了,死活都不会再放她,那她至少不必担心被赶出去或者被卖了。 而且就目前看来,李晏也并没有对她怎么样,月明阁里面还是和往日一样,该干嘛干嘛。 若说李晏要最生气的时候,那还是那日她坦露真相,既是当时就没如何,那么过后总会稍稍消气,没有越来越气的道理。 如果李晏真的变态到秋后慢慢算账的那种程度,那裴明嘉也只能认命,毕竟也不是她捡到宝,而是李晏捡到她。 眼下既然无事,那就先好好过着。 裴明嘉心里边一通顺,于是烧也退了,身子也慢慢恢复过来。 不过月明阁冷清下来的这段日子,裴明嘉倒也不是光顾着自己,完全不顾其他事情。 她发现阿碧这个丫头好像还是不错的,只是自己以前总是提防着她,对她远不如对竹雨亲厚。 有些下人们最会见风使舵,拜高踩低,即便不大清楚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早就看出李晏从那日就和裴明嘉不大好了,至少之后一次都没来过。 心思活络的自然想要往好的地方走,甚至有几个还是裴明嘉亲自从庄子上提拔上来的。 裴明嘉不在意这些,想走的都走了反而好,她不出意外是离不了这里的,月明阁都是她自己的人才放心。 竹雨来裴明嘉面前说过几次有些下人不安分,可阿碧一次也没有,她照旧还是把月明阁管得和以前一样,裴明嘉病着,她就从来不让那些心思向外或者说话不好听的下人到裴明嘉面前来。 有一回裴明嘉是亲眼见到的,阿碧在一个婆子那里受了气,却也不来向裴明嘉告状,而是自己偷偷哭了一回,过了还是像没事人一样来裴明嘉身边伺候。 于是等裴明嘉身子一好起来,她就把月明阁所有人都纠集起来开了个会。 时值裴明嘉与李晏不合甚至失宠的传言已经流传得越来越广,月明阁人心浮动得厉害,有些下人就差把对裴明嘉的轻蔑放在脸上了。 裴明嘉自然也不留情面,她当场让阿碧和竹雨一一点出哪几个下人有外心。 那些不安分的下人本来就觉得裴明嘉已经失势了,这样一来当然更加不服,竟与阿碧和竹雨辩驳起来。 裴明嘉又怎么看不出来,表面上是对着两个大丫鬟来的,实则是对着自己来的。 阿碧倒不与他们争执,只是竹雨气得脸通红。 裴明嘉安安静静地那些人说完,才气定神闲道:“怎么就这样急了?所有的账册子还在我手上好好放着,我虽然病了两三个月,可也每月都没懈怠过。你们既然觉得这里不好,那便还是回你们原来的地方去罢。” -- 第38页 几句话就把那些一心想往高处飞的下人说懵,再悔悟却已经来不及了,谁求情都没有用,裴明嘉是说一不二的,当天就把各人重新送了回去。 还有那些不在月明阁当值,却仍是裴明嘉从庄子上带上来,且也一样不安分的,也是一样的处置方法。 动静大了,周氏自然也知道了,平日周氏是不管这些的,但现在不同了。 裴明嘉心里明明白白,她和周氏的关系是很难修复的,周氏天然就带着对她和慎国公府的敌意,再加上后面的事,从哪个角度来说,周氏都很难喜欢她。 不如破罐子破摔。 裴明嘉没有采取委婉的方式,而是直接告诉周氏,这些人她不喜欢,所以还是让他们回原地去,如果周氏喜欢,她就把人再弄回来,然后放到悦安堂。 这下周氏没话说了。 毕竟谁会喜欢放几个背叛旧主的人到身边。 裴明嘉也不知道周氏会不会去和李晏告状。 反正又过了几日,李晏让人捎来了几句话。 比周氏告状还要让裴明嘉不舒服。 陆九茂前段日子成亲了。 这回安远伯府设了宴席,为的是让安远伯世子夫妇头次以夫妻的身份出来交际。 帖子也送到了广平侯府。 李晏让裴明嘉三日后与他一同赴宴。 裴明嘉收到信就叫苦不迭,李晏一定也知道自己身体已经复原得差不多了,大刀阔斧收拾下人的力气都有,现在再装病已经来不及了。 她实在不想见到陆九茂。 但如果这也算是李晏对她的报复,那么她欣然接受。 因为这好像也不算什么。 她只是厌恶陆九茂,但要说感情,却已经是没有了的。 裴明嘉抽身很快。 她还要感谢陆九茂放她一码,陆九茂这样的人,即便一时心软买下她,可想而知她到了安远伯府之后过的会是什么日子。 倒是李晏那边,用意虽不明,但裴明嘉觉得这次是个缓和两人关系的好机会。 李晏说了不让她走,她总是要在他这里讨生活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至少她那个小铺子才开了一半,裴明嘉不想中途放弃。 到了那日,裴明嘉打扮得漂漂亮亮,一点不见去见旧情人的委屈,反而颇有些兴高采烈。 李晏骑在马上等她,好像也没想到裴明嘉会是这副精神面貌,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裴明嘉扬起唇角冲他一笑,扭头入了马车,头上簪着的金凤也跟着她的动作微微一颤,使得她愈发明媚鲜妍。 今日的安远伯府门口分外热闹,都是被请来参加宴席的。 这倒不是早已落魄的安远伯府也有人巴结,而是安远伯府广撒网发了许多帖子出去,没成想广平侯李晏真的来了,李晏既然来了,其他人自然也就跟着来了。 自慎国公府倾覆之后,陆九茂与裴明嘉的亲事作废,几月之后便迎娶了母亲杨氏的侄女杨妙彤为妻。 杨妙彤此人裴明嘉也熟悉。 安远伯府早就已经不太行了,所以现任安远伯娶的妻子,也就是陆九茂的母亲杨氏,她的娘家背景并不好,当初只不过是一个六品官员的女儿,之后更是越来越败落,一度要靠杨氏这个外嫁的女儿去接济。 因为家里境况艰难,所以杨妙彤在安远伯府寄居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安远伯府经常来巴结慎国公府,连带着杨妙彤也与慎国公府常来常往了,杨氏很喜欢把这个侄女带在身边。 慎国公府几个姑娘里面,和杨妙彤同龄的就是明嘉、明蔷、明嫣三个,其余都还小,自然玩不到一块儿,但明蔷嫌杨妙彤寒酸小气,明嫣性子又一向冷清,都不搭理杨妙彤,还是裴明嘉怕冷待了客人,回回杨妙彤跟着杨氏过来做客,她都会出面相陪,两人关系也算不错。 杨妙彤长得不错,瓜子脸又水蛇腰,杨氏当年还动过要把杨妙彤说给裴家哪房公子的念头——随便哪个都好,但裴家从没有那个意思,杨氏也只能作罢。 后来杨氏又要杨妙彤和陆九茂亲上加亲,企图再用联姻扶持家里一把,可安远伯府自己也需要一个更强大的联姻对象来把自己捞起来,杨氏这个想法自然和安远伯府冲突了,只能不了了之。 再之后安远伯府终于如愿和慎国公府说了亲事,杨妙彤也就被安远伯府送回自己家去了。 裴明嘉那时和陆九茂好得无话不说时,陆九茂曾经偷偷告诉过她,杨氏竟然想让先让陆九茂娶裴明嘉过门,等上两三年裴明嘉不生养,再让陆九茂娶了杨妙彤做二房。 陆九茂主动说这个也是为了讨裴明嘉欢心,后面又连送了两封书信过来,里面指天指地地赌咒发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娶二房,若是娶了就让他不得好死。 裴明嘉回忆起陆九茂那时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在心里“嗤”了一声,下马车时更是轻蔑地瞥了门口挂着的“安远伯府”四个烫金大字,更不看刚刚下马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李晏,自己便先上了软轿。 男宾女宾是分开设宴的,她自己先走没毛病。 李晏神色一僵,颇有些不自然起来,他不算是很迟钝的人,但从方才离家到这里为止,他就没懂裴明嘉到底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若说委屈难过,那也一点都看不出来,可上马车时还对着他笑,等到下了马车就冷了脸了。 -- 第39页 比奸诈狡猾的北戎人还要难以猜测。 第21章 女宾的宴席设在安远伯府花园的水榭里。 最早拜官赐爵时,安远伯府当然也是风光的,所以这园子跟着修得又大又别致。 裴明嘉以前也来玩过许多次,也不止一次地为安远伯府这个园子惋惜,当初是特意仿了江南的园林来造的,在京城也算是头几份的精巧心思,可惜后面安远伯府衰败下去,也无力再去打理这些虚的,好好一个园子竟然有些荒废了,只能做寻常的花园来看。 因着安远伯世子陆九茂成亲,这园子倒是又被好好整理了一番,今日宴请宾客,也种了许多暖房里的花草上去,明明是秋日却有春日之景。 裴明嘉再一次地在心里默默摇头,如此看起来是花团锦簇了,但也失了这园子每季的乐趣,与原本的初衷背道而驰。 杨氏早带着儿媳兼侄女杨妙彤在水榭里候着,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她们先前似乎是没有料到裴明嘉会来的,饶是有人事先来通传过,见到裴明嘉的时候还是笑得不大自然。 杨氏给杨妙彤使了个很明显的眼色,杨妙彤便来引了裴明嘉落座。 裴明嘉还是对着这婆媳俩客气一笑,像是多年之交,又像是头一次见面,笑得两人心里没底。 杨妙彤把裴明嘉带到了水榭最前侧的那桌上,而裴明嘉的座位更是在刚好临着水。 裴明嘉眉头微微一皱,拿帕子掩了掩嘴,却没有说什么。 她以前来安远伯府,也不是没有遇着过坐在水榭里的时候,但每回都会被特意请了坐到水榭中间的位置,近旁还会挡了帘子遮风,唯恐水上风露侵染了她。 至少杨氏是知道她受不得风也受不得水边的湿寒的。 偏偏这回还把她安排到水边。 这桌也有些冷清,裴明嘉是第一个落座的人,直到后面才陆陆续续有人来,基本全是裴明嘉没见过的生面孔,一看穿戴便知丈夫官职不高,而裴明嘉曾经熟悉的一些夫人小姐,皆是被请了坐在中心的位置,好不热闹。 裴明嘉倒也无所谓,人生都已经这样了,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还计较什么,难道她还能冲到杨氏婆媳面前让她们按她原先的位置排? 那才是真正的贻笑大方。 再者,少与以前那些同伴打照面也不是一件坏事。 裴明嘉也不知道李晏出于什么心态要把她带来赴宴,是想她看见陆九茂夫妇难受,还是面对曾经这些熟人感到羞耻,反正李晏越是有坏心眼,她就越要不在乎。 打败变态的永远只有更变态。 等上了菜,裴明嘉略一过眼,又在心里感叹了一回安远伯府不行了,许是陆九茂娶亲已经花了不少银子了,这次席面有一种努力想上出好菜但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无力感,换句话说,就是菜色实在不怎么样。 裴明嘉平日好菜好饭的都不肯多吃一口,遇到这样的菜根本连唇也不想沾。 她轻轻放下筷子,遥遥往里望了一眼,杨氏端坐在主桌上,杨妙彤正在招呼宾客,有时还敬上几杯酒,只是看样子有些怯怯的,几乎每说上几句话,做上几个动作,都要往杨氏那边求助一般看一看,楚楚可怜的。 裴明嘉看了几眼又觉得没趣,便又转过眼来,无趣地倒了一杯酒,并不喝。 耳边又有几个女眷自顾自在聊天,倒也不怕旁人听见:“听说安远伯快不行了,已经病了好一段时日了。” “是了,所以伯府才急着让世子成亲,否则就要守上三年孝。” 在座的这几人也少有认识裴明嘉的,更不清楚裴明嘉和陆九茂的关系,所以说话也不避着什么。 “那有什么,这是杨家的姑娘,等上三年又怎么了?” “安远伯夫人巴不得侄女嫁给儿子,先前也有其他人家来说,她挑这个又挑那个,最后搞得仓促,只能定了侄女,这下总是如愿了。” 她们说完,便小声笑起来。 恰好杨妙彤已经往这里过来了,她们也立刻不再八卦,更纷纷起身相迎。 杨妙彤倒对这桌的人还是和对其他几桌一样相待,只是交际的时候自然许多,眼神往杨氏那边飘的次数骤减。 她亲自一一为在座的人添了酒,又敬了酒,一时好不热闹。 最后轮到了坐在最里面的裴明嘉,杨妙彤似是觉得走到最里面去不方便了,在裴明嘉旁边那位边上就停住了脚步,只是笑着冲裴明嘉举了举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裴明嘉酒杯里的酒还是方才她自己倒的,一直没喝。 她想了想,也拾起酒杯朝着杨妙彤略一示意,然后在整桌人的目光下,又放下了酒杯。 杨妙彤脸上的笑再次凝固,瓜子脸上也泛起了红晕,贝齿咬着下唇,眼眶红了一圈儿。 这是当众给她这个主人家没脸了! 裴明嘉身边的人倒是好心小声提醒:“怎么不喝酒?” 裴明嘉启唇微笑,又举起帕子往脸上挡了挡吹进水榭里的风,不缓不急道:“这酒我倒得早了,我不喝冷酒。” 杨妙彤才多少道行,闻言脸上更加挂不住,差点哭出来,只能立即转身落荒而逃。 留下一桌子人,看着裴明嘉目瞪口呆。 用过了饭,男宾那里还没散,这里的一些女眷有些喝了酒要找处地方休息,有些结伴去逛园子,裴明嘉和谁都不是一道的,更不可能再去找以前交好的人,于是干脆留在水榭里喂鱼。 -- 第40页 她虽受不得水边的湿,但更受不得这会儿的日头,还是留在里面比较好。 锦鲤一群群地围过来,裴明嘉喂一点便停一会儿,饶有兴致地看那些花里胡哨的鱼,细观又觉得这安远伯府连锦鲤都比别处削瘦些,看着感觉真可怜。 裴明嘉撒了一大把鱼食下去,又让丫鬟去拿鱼食。 此时水榭里的人也不多,除了在这里没走的,只有零星几个丫鬟婆子在。 隔了一会儿,去取鱼食的丫鬟回来了,却与裴明嘉道:“我们奶奶请了姑娘去园子西边的牡丹楼看花。” 裴明嘉眉梢一挑,还是先问:“还有谁在?” “这......”丫鬟支支吾吾起来,“奴婢也不知道,姑娘过去了就知道了......” 裴明嘉起身欲走,也不见那丫鬟给自己带路,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杨妙彤这会儿正是最忙的时候,怎会无端端来请自己去看什么花。 这牡丹楼算是伯府里面很偏僻的一处地方,常年连花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牡丹了,连下人都不大往这里过去,这些裴明嘉都是知道的。 裴明嘉走得离水榭远了,又拉住一个路过的婆子,说:“快叫你们奶奶去牡丹楼,要悄悄的,那里出事了。” 婆子吓了一跳,看裴明嘉神色不似作伪,也怕真的有什么大事,忙不迭就去找杨妙彤了。 裴明嘉继续往牡丹楼走。 到了那里,果然如同裴明嘉意料中那样,只有长出来没来得及打理的草,哪有什么花。 一堆草木之中,牡丹楼清冷冷伫立着,大门敞开。 裴明嘉眯眯眼睛,停在门口不动了。 楼里的人等待片刻,不见人进,终于还是自里头现身。 “明嘉。” 果然是陆九茂。 牡丹楼还有一件事裴明嘉没忘记,陆九茂以前偷偷带着她来这里捉过知了。 裴明嘉往阴凉的地方站去,仍旧不往里进去。 陆九茂只好跟着出来。 “明嘉,”他又叫了她一声,声音沙哑,“你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我……” 裴明嘉冷冷地把他从上往下看一眼,又后退一步,说:“不劳世子费心,还未祝世子大喜。” 陆九茂俊俏的脸庞上满是惋惜哀痛,定定地看着裴明嘉。 “明嘉,你不要拿这些话刺我,那天我回去之后,懊悔得几天几夜都没有睡着觉……我怎么能这么对你?” “……我想再来赎你,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你竟然被李晏买回去了!”陆九茂越说越愤怒,“你可知他是怎样低贱的人?不被承恩伯府承认的外室子!” 裴明嘉冷笑:“他是什么样的人关你什么事?” 陆九茂急了,又上前一步:“我是担心你,你这样饮风宿花的人,怎能留在他身边?” 裴明嘉不觉想笑,李晏出于什么心态和目的赎她她暂且不提,可好歹是把她从藏春馆救出来了,陆九茂口口声声为了她,做出的事情却是把她留在那里,她求都没用。 裴明嘉估摸着杨妙彤这会儿也快到了,于是便顺着陆九茂的话把神色软了下来。 她默了一会儿,才道:“九茂哥哥,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你已经有了妙彤姐姐,我也……我是他的人了。” 陆九茂本就是有备而来,又被她一套,想好的话立刻就出来了。 “你不必急,”他说,“我父亲也就这几天的事,只等他一死,到时我就是安远伯了,能自己做得了主。” “真的吗?”裴明嘉用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殷殷望着陆九茂。 “真的,你相信我,我怎会再负你第二次?不过总有三年孝期,李晏也不一定马上会厌倦你——不过男人总是喜新厌旧的,我想用不了多久,等那时我就去把你要回来,先放在府里做个丫鬟,等过了孝期再过明路,妙彤娘家势弱根本不会说什么,就是做平妻也使得。” 裴明嘉听完,忍了半天才没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今日她对陆九茂的认识更深一步了。 她无法理解,但是大受震撼。 天下竟然还有盼着亲爹死的大孝子。 还有给她许下的那一堆话,如果她真的信了,怕也就是来安远伯府一辈子丫鬟做到头了。 她又不是傻子,陆九茂当时坚决不赎她,一个原因是自己无能不能做主,一个就是怕圣上怪罪下来。 裴明嘉不信陆九茂有那个胆子让她做妾做平妻。 平妻这种没有伦理的东西,多半只有一些小商人才会两头置一个,两个也离得很远。便是他们裴家这种正经做生意的人家也绝不许有,更不用提京城那么多王侯世家。 陆九茂真敢在安远伯府弄两个妻子,就等着被全京城嘲笑以及被弹劾吧! “可妙彤姐姐……” 听裴明嘉再度提到新婚妻子,陆九茂有些不耐烦起来。 眼前美人云鬓纤腰,姿容摇曳,他一向是爱裴明嘉的容貌的。杨妙彤虽也好,但远不及裴明嘉。 “我方才说了,你不用顾及她。”陆九茂的声音也不由高了起来,“我娶她也是圆了母亲之愿,对她并无半分感情。有你在,我万不会看她一眼,只可惜你身子不好不能生养,否则将来的安远伯只会是你的儿子。” 裴明嘉差点翻白眼,有些男人自己不行就怪女人,谁说她不能生养的?且陆九茂这又是许她空口白话。 -- 第41页 不过裴明嘉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周围便有杂草微动的声音。 两人抬头看去,只见杂草中出现一朵颤颤巍巍的小白花。 杨妙彤站在那里,嘴唇发着抖,脸上泪光涟涟:“你们……夫君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日更,一般在晚上九点到十一点的样子更,不会坑_(:з」∠)_宝们小手一抖点个收藏叭 第22章 杨妙彤捂住脸哭了起来。 但是她并没有羞耻愤恨到立即跑开。 陆九茂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他上前一步,挡在了裴明嘉面前。 裴明嘉蹙了蹙眉,嫌恶地看着这夫妻俩。 陆九茂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前面不需要你陪着?” “是有人说这里出了事,让我过来看看的。”杨妙彤哭得哽咽,一抽一抽的,“一定是她......她故意把我叫过来,就是为的让我看见你们......你们......然后怂恿着你纳她为妾!” 裴明嘉站在树荫下,还是觉得有些热,等杨妙彤说完隔了一小会儿,才回过神来杨妙彤说的“她”就是裴明嘉自己。 裴明嘉自是受不得杨妙彤的气的,立刻回道:“你问问你夫君,是他把我叫来的,我事先并不知情,又如何把你叫来?怕不是世子夫人管教下人无方,什么事都往外传。” 当然,确实是她。 但原因肯定不是杨妙彤以为的那样,裴明嘉厌恶陆九茂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故意想把他的新婚妻子招来看看,让杨妙彤和他闹一闹。反正裴明嘉笃定他们两夫妻再怎么闹也不敢把这事宣扬出去,那么于裴明嘉本身也无碍。 陆九茂一听杨妙彤的话,果然怒了:“你胡说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就把你休了!” 杨妙彤止住哭声,不可思议地看看陆九茂,继而便是死死地盯着裴明嘉。 裴明嘉双臂一抱,下巴微微扬起,一点也没有惧怕的意思。 “裴明嘉,你这个狐狸精,当年就爱缠着我表哥,如今他都和我成婚了,你作什么还来勾引他?便是他把我休了,伯府的世子夫人也不会是你,你死心吧!” 裴明嘉道:“伯府世子夫人你爱当就尽管当去,不过可要先看好自己的夫君,别来乱纠缠我。” 杨妙彤又要回什么,但这次被陆九茂一把抓住手臂给拦了。 陆九茂说要休了杨妙彤也就是吓唬吓唬她而已,先不说杨妙彤有没有到要被休的地步,首先杨氏那一关就过不了,而且陆九茂是极怕今日的事被掀出来的。 “好了别闹了,”他缓下声气对杨妙彤说,“我只是来和她叙叙旧的,明嘉......明嘉这样也情有可原,你就体谅体谅她的不易,还计较些什么。” 裴明嘉一双丹凤眼越发显出冷厉,她早就看透了陆九茂是什么样的人,果然不出所料,陆九茂先是声色俱厉地斥完杨妙彤,接下来就是把错推到她头上了。 她本想转身就走,但到底还是想看看陆九茂的戏能演到什么程度。 杨妙彤又哭了起来,顺着陆九茂抓着她的手一倚,说:“那她也不能来祸害你,罪臣之女,侯府外室,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你?” “明嘉她过得不好,我才来见她的......” “她不甘心罢了,”杨妙彤道,“姑母先前是许定了我们的,她做正室,过几年为了子嗣再让我进门做二房,生下孩子还是我自己养,我们还是和正头夫妻一样,她也不知有几年活头,等死了就把我扶正。如今也不过是她不能嫁了,我顶上来,可她本也没什么盼头。” 裴明嘉闻言忍不住冷笑起来,杨妙彤行事还是小家子气,说话只顾眼前,什么都要说出来,但要不是杨妙彤这么蠢,她还不知道原来杨氏原本的计划一直没有放弃。 看来没有嫁给陆九茂,算是她这段日子里少有的大幸事之一了。 裴明嘉正要说话,却忽闻一个声音,铮铮如金石之响。 “谁说她过得不好?” 裴明嘉心头一颤,也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期盼,放眼往过去,果然见李晏正抬步往这里走来,面上倒也不见什么表情,仍旧是淡淡的,像是与好友来闲话一般。 在场三人一时竟无人再说话,等着李晏走到跟前。 杨妙彤倒还罢了,她只是往陆九茂身后躲了躲,不欲见外男,而陆九茂的脸色明显随着李晏的走近而变得难看起来。 李晏是他开罪不起的。 而且李晏可不像杨妙彤那样好忽悠,若是裴明嘉直接向他告上一状,安远伯府搞不好就没有起来的可能了。 陆九茂在李晏来到面前之前,极为努力地扯了个笑容出来,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却掩饰不了,哪还有昔日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李晏只看了他一眼,陆九茂原本想说的话便突然被堵住了一般,没有再说出来。 “安远伯府也算是清贵之家,”李晏冷冰冰道,“原来竟有这样的规矩,世子夫妇二人把我的内眷叫至人烟罕至的地方,倒还规训多嘴起来,广平侯府的家事岂容安远伯府置喙。” 杨妙彤又要说什么,陆九茂狠狠将她一掐,自己忙不迭向李晏道歉起来。 “是内子不懂事,我回去就教训她,这不关......不关夫人的事。” -- 第42页 “眼下我来寻明嘉,也是因为得知水榭风寒,而明嘉体弱,用饭久坐水边已是不易,如此也免了与世子道别,我们这就去了,还请世子以后也莫要纠缠。” 陆九茂倒吸一口冷气,不由看看杨妙彤,眼神好像要把她吃了。 他讨好李晏还来不及,李晏能带着裴明嘉来赴宴,就说明了他对她的爱重,而杨妙彤竟然为了自己那点小心思,把明嘉排在水边最远的那桌。 裴明嘉如今是无根浮萍,可这浮萍也是广平侯府的浮萍,有李晏在,谁敢去动他的一草一木? 这回陆九茂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在心里默默盘算,要修复和李晏的关系眼下是急不来的,还是要靠以后了。一时又怨极了这个出身不高的妻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而那边李晏确实也没有要听他说话的意思,自己说完便转头看了裴明嘉一眼,裴明嘉会意,乖乖紧跟着他走了。 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等裴明嘉进了马车,自己也是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李晏方才在旁边听取了多少,这事其实多少有些说不清楚,若是李晏听了心里也有疑问,那她和李晏本来就已经稀碎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不过好在李晏刚刚的话还是向着她的。 外边好像又有陆九茂的声音,想来是刚刚追出来送客的,也不见李晏有在和他客气什么,都是陆九茂在说。 裴明嘉此刻静下来,反而又开始咳嗽起来,水边的风寒阴湿还是对她有影响的。 正扭头咳着,有人也进到马车里来,裴明嘉以为是跟着来的阿碧,也没去注意。 接着什么东西突然落到了裴明嘉身上,软绵绵的。 裴明嘉一惊,连忙去看,才发现是件披风。 只是这么一吓,裴明嘉咳得更厉害了。 李晏在她身边坐下,等她咳嗽稍缓,才冷声说:“披上。” 裴明嘉看见李晏,其实心里还在别扭着,不过自己的身体也重要,她便听了李晏的话,用披风把自己裹严实了。 又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她还是有点怕李晏的。 马车开始动起来。 李晏也没有下车的意思。 裴明嘉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且随着马车的“轱辘轱辘”声越来越不安。 果然方才的事没那么好糊弄过去,李晏进马车来肯定是要向她问清楚的。 她虽然从来没和李晏说过她和陆九茂的事,但这门亲事京城很多人都知道,就算李晏不知道,买了她之后也难保不去打听打听。 裴明嘉想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她就是早就看出来是陆九茂约她去牡丹楼,也是她故意把杨妙彤叫来想引他们夫妻吵架的。 她咬了咬嘴唇。 裴明嘉觉得自己做人就是太实诚了。 正鼓足勇气要开口,却听李晏道:“回去之后再找个大夫看看。” “啊?”裴明嘉有些惊诧,一时没理解。 “请太医来也使得,你的身子先天就有亏。” 裴明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必了,我从小一直这样,也请过太医来看。” 李晏“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正当裴明嘉以为他不会再提的时候,又听李晏说:“还是仔细看看好。” “我母亲就是这样亏损的身子。” 裴明嘉早听出来李晏说的是什么事,无非就是她喝药小产,难得他还有让她调理身子的善心。 既然李晏坚持,那么裴明嘉也就默默应下了。 只是李晏后面所说周夫人的事,裴明嘉倒不大明白,只知道周夫人是早早去了,李晏话说得短,她也不好再问。 难道周夫人也是小产没养好才坏了身子的? 裴明嘉胡乱想着,隔了会儿倒有些困倦起来,见李晏没有什么话要说了,便也干脆阖上双眼打起瞌睡来,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倒熟,还是李晏叫醒的她:“到家了,出去风大,回月明阁再睡。” 裴明嘉揉揉眼睛,平时冷冽的一对凤目在此刻有些懵懂天真,好像婴孩一般。 她醒了醒神,连忙坐直身子,身上裹着的披风掉了下来。 “哦……”她应道,又起身要下车。 李晏略一俯身,挑起那件披风,说:“穿上。” 裴明嘉转头一愣,很快接过,由阿碧扶着下了马车,也不管李晏了。 第23章 那日一别,裴明嘉又是很长一段日子没见过李晏。 李晏说要请的大夫倒是连着来了几个,后面还来了两个太医,一个看风寒咳嗽,一个专看妇人之症。 裴明嘉本来以为李晏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还真的把人请过来了。 她看病是习惯了的,有那么多人给她看她倒很放心,更加欣然接受。 大多大夫还是那句话,裴明嘉先天不足,后天虽然养得精细,但终归还是承受不了小产的,伤了身子怕是很难再有孕。只有专看妇人的那位太医倒是没把话说死,让裴明嘉先将养着,这事也说不准。 竹雨因为这个又当着裴明嘉的面哭了几次,阿碧脸上也没见过笑容,但总时时来劝慰裴明嘉。 看她们这样,裴明嘉反倒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无所谓。 她更关心的还是自己的身子怎么样,往后不会生孩子了也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 第43页 当然,这话如果说出来未免太过于冷心冷血,裴明嘉也只得装着和她们一起心情低落,追悔莫及。 还有一件事裴明嘉更挂心着,那就是她的铺子。 前面因为突然横生枝节,裴明嘉又病了好久,所以铺子的事情便耽搁下来,什么都办不成,裴明嘉只能让竹雨的家人慢慢去外面寻访合适的厨子。 不过她闲下来有点精力的时候,就会想想自己以前吃过的菜,然后把名字以及材料回忆出来写在纸上,有时遇到用料名贵的菜,裴明嘉还会改一改,让这道菜更符合市井特色。 眼看着事情已经差不多过去了,除了她和李晏坦白的那天,李晏放了点狠话之外,其他一概都没改变,甚至各处的账册子都在裴明嘉这里好好放着,裴明嘉也就放下一颗心了。 她还是要继续她的事业。 正好这天竹雨悄悄来告诉裴明嘉,厨子已经找得差不多了,就等裴明嘉拍板了。 裴明嘉一刻都没耽误,让竹雨去安排好了,当即就往外面赶。 地点就定在平康坊的那间铺子里,那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只等厨子到位了就可以开张了。 竹雨的姐夫名叫刘多,原本是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如今家境渐渐好些了,便也开个铺子做点小本生意,卖些南北货物。 裴明嘉原本想的是招两个厨子,一个在里面做些精细点的吃食,一个在外面做点方便的。 刘多也照着裴明嘉的要求,给裴明嘉找来了两个厨子。 裴明嘉也不急着就雇人,只是让他们先做菜试试。 这两个厨子一个年纪大些,姓陈,有四十上下,一个还嫩些,姓高,看起来只有三十不到。 陈厨子是自己备齐了刀具等物事的,高厨子倒没带什么,只有一块擦手的布巾,洗得白白的。 裴明嘉一眼便能看出来两个人分工在哪里。 刘多也对裴明嘉道:“陈师傅原本是一家酒楼掌勺的,那家酒楼的老板前段日子家里忽然出了事,要回家乡去,陈师傅这才出来的。” 不多时,两个人的菜都做好了。 因为本来就想好了要招两个厨子,所以裴明嘉让他们做的菜也不难,是最家常的麻婆豆腐。 菜端上来一看,卖相倒是相差得有些多,小高师傅确实不及老陈师傅做出来的鲜亮好看。 裴明嘉不敢吃太多辣,在每盘里面用筷子挑了一点豆腐尝了,味道还是差不多的,就是老陈师傅的更咸更辣。 裴明嘉也不和他们卖关子,直接道:“两个我都要了,老陈师傅就在里头,小高师傅在外面,你们看如何?” 裴明嘉这个铺子的布局一目了然,两个厨子也很快明白了她这样安排的用意。 只是老陈师傅突然又问:“月钱怎么算?” 裴明嘉道:“两人一样,都是一个月一两银子,铺子生意好了,往后会再加。” 平心而论,这个月钱对于铺子的规模来说,真的不算少了。 裴明嘉其实方才是想过给两个人不同的月钱,可转念一想,既是同样给她干活,厚此薄彼难免要生出其他事端来,索性一碗水端平来得好。 且虽然小高的水平略低于老陈,但他在外面风吹日晒,应付的人也肯定比老陈多些,在这个基础上拿和老陈一样的月钱也说得过去。 许是裴明嘉给的钱不低,老陈看了一眼小高,虽有些不快,但还是应下了。 倒是小高很高兴,他本来以为自己没什么机会了,没想到裴明嘉两个都要,月钱还这么多,乐得嘴巴都咧到天上去了,一面感谢裴明嘉感谢刘多,一面还忙不迭和老陈套近乎,老陈不大搭理他,他也没什么不开心的。 定下之后,裴明嘉又把自己写出来的几个菜谱交给老陈,让他再好好钻研钻研,看看有哪里需要改进,自己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加新菜上去,店里的菜单就由他来定。 老陈师傅对裴明嘉交待的这件事很看重,反反复复把那几张纸拿在手里看起来。 而小高那里则简单许多,这个小高以前是早起支个摊子出来卖些早点的,这些简单的吃食是他最拿手的,裴明嘉只提了提,他就立刻懂了,甚至还报了一长串的菜名出来。 裴明嘉见这事差不多妥了,便也心满意足地回了府。 她人在那里,总不能时时出来,也支了银子给竹雨的姐夫,让他平日帮忙管一管,可人心隔肚皮,她肯定也不敢尽信一个外人,最好的法子也只有查账查得勤些严些,有什么不对也好及早发现。 一路进了月明阁,却见阿碧笑着从里面出来,手上还抱着一样东西。 裴明嘉先还想着铺子上的事,竹雨已经叫了一声。 “呀!是猫!”竹雨急道,“快拿开,姑娘一向有咳疾,怎受得了这些畜生身上的毛?” 阿碧一愣,抱着猫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过来。 裴明嘉往阿碧手上看去,这猫确实是漂亮得很,橘色白色相间的皮毛油光水滑,还是只不大的小奶猫,懒洋洋躺在阿碧怀里,即使半眯着眼都能看出一对眸子绿碧玺一般,见她看过来还冲她叫了一声。 裴明嘉觉得以前裴明蔷院子里养的那只波斯猫都没这只来得可爱。 她示意竹雨先安静下来,自己不由地过去,轻轻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 第44页 摸起来果然像想象中一样舒服。 见裴明嘉走近,阿碧便立刻用手指了一下里间,小声说道:“侯爷在里面,这猫是他抱过来的。一会儿如果侯爷问起姑娘去了哪里,姑娘就说方才是去花园里逛了,我是这么对他说的。” 裴明嘉走时并没有瞒着阿碧,但只和阿碧说了去外面,没有说铺子的事。 阿碧倒是机灵。 裴明嘉冲阿碧眨眨眼睛,又从她手上接过小猫,自己一个人进了里面。 李晏正站在书架边翻着一本书,西斜的日头从绡纱纱窗外照进来,将他侧着的背影笼了一层光上去,柔柔的,又拿着书,减了五六分他平日的冷厉和锐气下去。 小猫又“喵”了一声,李晏已经看到了裴明嘉。 他将书合上,又放回书架上原来的地方,才饶过桌案,走到裴明嘉面前,道:“不能养猫?” 刚刚竹雨在外面嚷的那一声他也听到了,李晏也没有出去,若裴明嘉真的不适合养猫,那他出去了反而让人难办。 他见裴明嘉抱着猫,又伸手要把猫抱过来。 裴明嘉往后退了一步,还把猫往怀里搂了搂。 李晏失笑:“不能养就别养,我还回去,或者给别人养去。” “谁说的?”裴明嘉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顺便还低头看看小猫,“大夫从没有说过我不能养猫,那是竹雨在瞎说,这猫我要的。” 这倒确实是她的心里话,不是为了和李晏逢场作戏而故意装□□猫。 她在这里不比以前在家里,家里有许多人可见,许多事可做,但在这里却寂寞得很。李晏是不常来的,甚至大半的时间都不在京城,周氏不大和她来往,只有她去见周氏,从没有周氏来月明阁的,至于丁蝉那就更不用说了。 裴明嘉最常做的事也就是和几个亲近的丫鬟聊聊天,可也没那么多事好聊,多只猫陪陪她也好。 她又认真强调了一遍:“我要养的,不准再拿走。” “原本就是要来给你玩的,既是你要,当然是你的。” 给裴明嘉看病的大夫都是他请来的,裴明嘉的身体状况他当然也清楚,裴明嘉近来有些郁郁,应该也是和那些大夫的话有关。 刚巧李晏看到下属的猫生了一窝小猫,正愁送不出去,便干脆提了一只来给裴明嘉玩。 裴明嘉得了李晏的准话,转身便把李晏撂在那儿,喊起了阿碧,又是给小猫安排住的地方,又是给小猫收拾一个适合睡觉的小窝。 李晏立在那里,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裴明嘉抱着猫忙进忙出的身影。 许久之后,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或许那天晚上他抵挡住了裴明嘉的撩拨,一切反而会更简单。 第24章 李晏难得地留在月明阁用了饭,又难得地宿在了裴明嘉这里。 距离上次李晏在这里过夜已经过了好久,距离裴明嘉小产一事也过了很久。 一开始裴明嘉还有些别扭和不习惯,不过和李晏吃着吃着饭,裴明嘉很快也收拾好心情了。 反正都这样了,凑合过呗。 她又不能把人往外赶。 李晏来这里本来就不多,她还是要尽点心的。 换言之,裴明嘉觉得自己一向的所作所为,李晏能待她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个大善人了。 把他赶出裴家家塾的是她,喝落胎药的还是她。 裴明嘉还真怕哪天再惹了李晏,他会直接把她砍了。 到了夜里,裴明嘉又洗了个香喷喷的澡,再往床上一滚,滚到了李晏身边。 李晏正拿着方才书架上没看完的那本书看,猝不及防一样又软又香的东西溜进来,他连忙把手一抬,将书高高擎起。 裴明嘉把自己裹进薄薄的锦被中,只露了个脑袋出来和一双手出来。 接着,她罩着银红色纱质小衣的雪白膀子慢慢地往上延着,一直到两根涂了大红色蔻丹的手指轻轻把书本一夹。 那书立时就被她折出了痕迹。 李晏骤然蹙眉,本想将裴明嘉的手拂开,却终究忍住没去碰那段白玉一样的手臂。 就在李晏犹豫之际,裴明嘉已把书夹了往床上一扔。 她瞥了一眼,倒是立刻就看出来这是什么书,便道:“大晚上你就看这个?” 李晏沉默半晌,并不回答她什么,只沉声道:“睡吧。” 裴明嘉眼珠子一转,身子一扭,又把自己从锦被中旋出,翻身下了床。 “你等等,看这个有什么趣儿,”她说,“我有好东西。” 李晏看着她踩着一双软底绣鞋跑出去,叹了一口气,继续把床上的书册拾起来,用手轻轻把裴明嘉折出来的褶子抚平,接着看起来。 过了许久,裴明嘉才回来,手上拿着一叠书本。 她先在床沿上略坐了一坐,随意将书往床上一倒,又把绣鞋脱了,那本是在床上穿的,裴明嘉脱了之后露出一双白嫩光滑的脚来,她又嫌脚冷会受了风寒,连忙把脚伸入被子里去。 李晏从正在看的书上抬眼去看,床上被裴明嘉撒得一塌糊涂,再看她搬来那些书,封面皆是画着些人物,以李晏的眼光看来,当真是香艳得很,当然,尚且还在他的可接受范围之内。 “你看这个,这个才好看,”裴明嘉拿了一本塞到李晏怀里,“这都是时下流行的话本子,我哥哥他们时常看这个的。” -- 第45页 李晏自然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这是话本,也知道裴府的公子们大多爱看。当初他只看正经书,不跟着那些裴家子弟们看杂书,看起来极不合群,这也是他们欺负他的原因之一。 原来裴明嘉也是如此爱好。 李晏收回目光,继续看着自己爱看的书,不为所动。 裴明嘉见他没什么反应,也不好再把书从李晏手上强行拿走,毕竟还是需要尊重个人爱好的,李晏既然那么无聊,那就随他去吧,她也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 于是自己坐在床上,挑挑拣拣了好一会儿,拿了这本翻几页,又拿了那本翻几页,终于挑到了一本合自己心意的。 谁知没看几页,裴明嘉困意上来,眼皮子开始打架,没一会儿终于还是没熬住,头一歪,手一松,话本掉到了床下面,自己已然睡过去。 话本落地的声音倒是把李晏给惊动了,稍一侧头,便看见已经酣睡的裴明嘉。 他竟定定地看了裴明嘉一会儿,迟迟没有转眼。人在睡觉时多是卸下防备的,此时的裴明嘉愈发有一种素日少见的娇憨感,李晏不由地一笑,她这个样子倒很像初遇时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李晏将正在看的书翻拢,把裴明嘉摊在床上的书一本本拾起收好,小心着不去吵醒她,又从床尾绕过下了床,捡起了裴明嘉扔在地上的那本,最后把这些书都重新放回了书架上。 他自己看的那本和裴明嘉那本,被李晏放在了书架前的桌案上,两本叠在一起。 等做完了这些,李晏才又回到床上,也跟着睡了。 ** 没几日后,正要临近中秋节,安远伯府传来消息,安远伯终于撒手西去了。 裴明嘉得知之后,不由感叹一回陆九茂终于如愿以偿了,以后安远伯府就是他的天下了。 因为周氏要筹备中秋宴,李晏便让裴明嘉准备奠仪送到安远伯府去。 裴明嘉一开始很不能理解,李晏明明知道她和陆九茂的关系,还让她来干这个事,难道就不怕她旧情难忘? 还是故意要提醒她的? 那还真是看低她了,有两个姐姐的前车之鉴在前面,又看到过了陆九茂的真面目,遇到陆九茂这种男人当然是能跑就跑。 给陆九茂和杨妙彤两个人去当丫鬟,裴明嘉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过即使对陆九茂再厌恶,裴明嘉还是把奠仪好好准备了,毕竟这事关广平侯府的面子。 裴明嘉提防着陆九茂要再出幺蛾子,送奠仪的时候一点没让自己沾上,全是名正言顺按的广平侯府的礼节走。 即便是这样,还是不出所料地出了幺蛾子。 安远伯府来回礼,礼单中赫然出现了一样不该出现的东西,陆九茂把给裴明嘉的信夹在了里面。 若不是这事一向是裴明嘉接了手在干,也是阿碧去对的礼单,给别人发现就不好了。 裴明嘉接到信就火冒三丈,差点气得吐血。她不知道陆九茂是真的蠢,还是来报复她的,这明显会把她坑了。 裴明嘉也不急着看信,反而先把派去和安远伯府走动的下人叫来问了一遍话,好说歹说才让下人回忆起当时倒是和安远伯府的门房多了一句嘴,只说府上近来都忙,奠仪的事竟是交待了裴姑娘办的。 下人连连扇自己耳光,以为这等轻视的话裴明嘉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了。 裴明嘉倒不在意这个,让她准备这些确实是有些不伦不类,也难怪别人说嘴,不过这也解了她的疑惑,陆九茂还是没蠢到那个份上。 等人都走了之后,裴明嘉还是拆开了那封信,她本来是想直接烧了的,但好奇心还是战胜了一切,她想看看陆九茂还能说些什么出来。 裴明嘉一开始是沉着一张脸看的,看着看着又笑起来,久久带着讥诮。 陆九茂真是在异想天开。 他在信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深情款款,那架势就是要和裴明嘉一生一世一双人,非卿不娶,不得不说极具迷惑性。后面他告诉裴明嘉,如今他是安远伯了,什么都不用怕了,可以把裴明嘉带回身边了。 但前提是要裴明嘉自己想办法从李晏身边脱身,可以让李晏厌弃她,他好来出钱买了她,最好是趁李晏不注意直接跑了,安远伯府自然有接应她的人,到时候把她一藏,谁都找不到她。 字里行间,陆九茂更偏向于第二种方案,让裴明嘉自己跑。 自己跑当然好了,陆九茂就省事了,完全不与他有一丝相干,全是裴明嘉自己所为,换句话说陆九茂把裴明嘉从李晏那边买来,还要自己出个面,他估计还怕圣上得知呢! 就这么跑去安远伯府藏着,裴明嘉身份便比在李晏这边更加不明,她也不信陆九茂那个胆子真会把她放到府上,多半还是远远地藏起来怕被人发现。 再看信的后头又说以后要置个平妻或者二房,全是给裴明嘉画的不切实际的大饼。 裴明嘉看完信,就直接一把火烧了,还嫌纸灰呛人。 怪恶心的。 幸好裴家出事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嫁给陆九茂,否则可能比二姐姐还要惨,这会儿肯定是死得骨头都不剩了。 第25章 八月十五,中秋宴。 李晏已经连着好几年在外面,没有在周氏身边过过中秋,且过了中秋之后天气一转冷,李晏又要去往边关镇守,秋冬正是草木枯竭的时候,北戎难免要再来侵扰。 -- 第46页 所以这次的中秋宴,周氏是亲自办的,且办得极其尽心。 裴明嘉一直没有受到周氏的邀请,自上次的事情之后,周氏就没理过她,也不想见她。 直到中秋那日午后,裴明嘉正准备在自己的月明阁过中秋,和几个丫鬟们也开心开心,周氏的丫鬟便来请了,让裴明嘉晚些时候按时赴约。 这请的不情不愿,但来请了裴明嘉也不好不去,毕竟她和周氏也没必要真的起什么冲突。 宴席就设在月明阁附近花园的小花厅里,李晏的家人实在不多,算上丁蝉和裴修才统共四个人,小花厅正好合适,开了窗子还能看到玉盘似的月亮,今日天气好,绕着满月的云都泛着彩色。 裴明嘉到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在了,只剩李晏还不见踪影。 丁蝉看见裴明嘉到来就噘了嘴,坐得离她远远的,周氏神色倒是平静,只是对裴明嘉愈发冷淡了。 她们对裴明嘉如此,裴明嘉也对她们也是淡淡的,既然关系一向不好且无法修复,那就没必要再去修复。 裴修对于这样的场景坐立不安,一边在心里盼着李晏赶紧过来,一边自己夹在中间让她们几个和缓和缓,一时和这个说话,一时又和那个说话。 酒温了几巡,李晏终于姗姗来迟。 等他入座,周氏明显兴致高了许多,亲亲热热地招呼他用菜。 而丁蝉还是那个赌气的样子,好像对李晏也很不满。 当然,除了裴修对她殷勤,其他人也并不怎么理她。 周氏难得喝了点酒,慢慢便红了眼眶,拉着外甥李晏道:“姐姐要是还在,看到你有今天该多好。” 见周氏提起母亲,李晏的神情也略有动容,但不明显。 “当初姐姐有多艰难,还要拉扯你,”周氏道,“他们那样绝情,听说中秋还来邀你了?” 李晏点点头。 周氏叹了口气,毕竟不好再对李晏和承恩伯府的事再多嘴什么,孝道最是能压人的。 只是她想了想,又说:“我是想着趁早给你说门亲事,否则他们一旦插手就不好办了,就和上回圣上赐了府邸给你,也是他们进言了两府要离得近。再者你早日成家,我也放心,你别怪姨母说话不中听,你在外面万一……若没有后代我怎么和姐姐交待?” 说完,眼睛还不经意间瞥了瞥裴明嘉,裴明嘉识趣得很,连忙低头。 李晏给周氏倒了杯茶,只道:“姨母先喝些茶来醒酒,我让他们去备些醒酒汤。” “你这孩子,”周氏摇头,“姨母明白你是怕耽误人家。” 裴明嘉往嘴里塞了一颗菜心进去,装作认真吃菜,心里却不好受,如同这颗菜心一般被她嚼着。 怕耽误人家,所以李晏才不成家? 那怎么偏来耽误她? 裴明嘉委屈起来。 裴家覆灭才不过半年多点,饶是裴明嘉如今时时提醒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在有些时候总还是不免心酸。 裴明嘉把菜心咽下,又压了一口酒下去,喝得急了,酒灼着喉咙,不免掩嘴咳了几声。 咳完心里倒好受些了。 李晏如果不耽误她,她现在还在青楼里待着呢。 再抬起头,才发现几个人都在看她。 周氏脸上的不满显而易见。 她刚要对着裴明嘉说什么,李晏却忽然道:“酒冷了,让他们再温些上来。” 话音刚落,周氏还没反应,丁蝉却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晏哥,你怎么还护着她?” 李晏眉头一皱:“谁让你拍筷子的,像什么样子?” 他对丁蝉更像是哥哥对待妹妹,大多时候纵着,遇着事了也会教训。 “事情过去那么久,你就让我受这个委屈?她栽赃陷害我,让我被姨母关了那么久,”丁蝉哭起来,“我以为我真的做了错事,一直觉得对不起你。结果她自己没瞒住,过后你就这么放过她了,能狠心不要自己孩子的女人,你就放心留在这里?哪日趁你不在,我还要担心她把我们都杀了!” “丁蝉!你说些什么,中秋节哭哭啼啼,还说什么杀啊死啊的,你要说回房说!”周氏忍不住怒斥道。 她是不喜欢裴明嘉,可也不代表她看得惯丁蝉这个做派。 周氏要的是李晏周围太太平平。 丁蝉脾气一上来也不怕周氏,或者说她其实根本不卖周氏的帐,听到这话立刻就眼睛一瞪,将箭头对准周氏:“姨母自己软弱无能,也就拿我开刀而已,还不是看我一个人在这好欺负?” “罢了,你们都欺负我,反正我原本和你们就不是一家的,”她哭得更厉害,“我只恨我爹去得早,否则我也不用在这里看人脸色过活……” 她还未说完,李晏便脸色一沉。 周氏更是气得嘴都抿成了一条向下的线。 裴修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丁蝉妹妹也是小孩子脾气,她说完就没事了,娘也不用放在心上,说说又怎么了,左右人是说不死的。” 一面又给丁蝉使劲使眼色,裴修是有几分清楚的,李晏一直不开口说话,明显就是想护着裴明嘉。 再看看裴明嘉,聪明是她最聪明,这边因为她吵得热火朝天,她却反而低头吃菜,神色平静。 裴修心里叹道,什么叫焉儿坏,裴明嘉这就叫焉儿坏,也难怪他娘一直就不喜欢裴明嘉那边的人。别看丁蝉作天作地的,李晏看在她父亲和年纪小的份上也一直纵着她,可李晏往后估摸着还是会被裴明嘉吃得死死的。 -- 第47页 不过如果就此让丁蝉死心,然后嫁给他,那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这厢丁蝉见只有裴修一个人为她说话,一时也觉得没有意思,“腾”地起身想要离开,可又碍于这般实在太没教养,不能不给李晏面子,于是只好往近旁的圈椅上一坐,自己一个人闷闷地喝茶。 被丁蝉这么一闹,几个年轻的倒还好,周氏头一个心里面不是滋味,在场几人各有让她不舒服的地方,丁蝉太把自己不当外人加上时时闹一场,儿子裴修又总向着她,想娶她的小心思还人尽皆知,裴明嘉一个罪臣之女成日病恹恹的装死相,说她弱又能亲自打胎,偏偏外甥好像连句重话都没对她说过。 三四个人就闹得鸡犬不宁,对于家里原本人口不多的周氏来说已经极为头疼。 一场中秋宴正吃到最尴尬冷清的时候,却见花厅原本掩着的门猝然被打开,动静不小,入了秋风大,立刻有落叶被卷了进来。 连安安静静吃菜的裴明嘉都被惊得抬起头来看。 她如今总极怕这样的场景,那夜裴家被抄,也是猝不及防的。 进来的却是一个穿金戴银的仆妇和一个管事样子的男人,仆妇身材粗粗短短的,却将头扬得高高的,很是趾高气扬。 裴明嘉先就认出来了,这是承恩伯夫人孟氏身边的得力干将,她以前也见过几次的。 李晏明显也认识这两个人,但看见他们进来,却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坐着吃酒,还没刚刚丁蝉闹的时候反应大。 周氏连忙起身,问:“你们这是......” “伯府让我们再来请大爷过府过中秋,”仆妇打断周氏,很显然没把周氏放在眼里,“夫人说了,今日是中秋,本该是大爷回去过的,先前也来请过几次,可都没有回应。夫人也是念在你是大爷的亲姨母,这才不忍心打扰,如今宴席过半,大爷也该回去了。” 周氏今日不知是第几次被气到。 她绕过桌子,走到那仆妇身边,指着她的鼻子道:“谁是你家大爷?这明明是我外甥!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他不去,烂了心肝的东西,当初是怎么对我姐姐母子的,怎还有脸到我们家来?” 仆妇往后退一步,淡淡地看了气急的周氏一眼,很是轻蔑讥诮。 这时李晏终于开口说道:“今日看门的都是谁?” 早有人上前来回答:“侯爷,他们非要进来,一路过来咱们连通传都来不及,花厅的门就被他们两个擅自打开了。” “若再有下次,你们自己去领罚。” 李晏说完,一双本就冷厉的眸子愈发透出寒光来,如月光下刚出鞘的利剑一般。 仆妇吓得浑身一颤,知道李晏意有所指,这时也不敢高扬着头了,只弓着身子赔笑道:“大爷误会了,咱们也没有要闯进来的意思,论理这倒也是自家,一时没注意罢了。” 裴明嘉旁观着,听到这话差点“呸”出来,什么叫自己家,也是个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他们乐意,李晏还不乐意呢! “出去。” 仆妇和管事的脸一僵,像是根本没想到李晏那么不给面子,都请到眼前了,竟然还把他们往外赶,特别是仆妇,她觉着自己怎么都是孟夫人身边最得脸的,连伯府的公子小姐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如今却被这个外室的奸生子当众给个没脸。 “大爷,话不是这么说的,”仆妇竟又上前道,“长辈有请,原也该是从的,这方是孝道。夫人已经来请了多次,已然退到了这个地步,您要是不去,若是传出去,别人听了该怎么说广平侯府?总归错处不是伯府的才是。” “晏儿没有伯府这门亲戚!你们给我滚出去!”周氏怒道。 仆妇皮笑肉不笑:“大爷就是承恩伯的骨血。” 第26章 李晏的手自那仆妇进来,其实便已经松了紧,紧了松好几回,最终捏成了个拳头,上面青筋分明,刚劲有力。 若是放到战场上,这个仆妇早就被他一刀砍了。 但是他知道眼下是砍不得的,他倒不是怕那个李如玄和孟氏,而是怕舆论。 这世道,孝之一字最能压人,即便李如玄对他从没有过仁慈,也不想认他,可血脉放在那里,只有父母不要还孩子的,孩子却不能不孝父母。 杀了孟氏的仆妇或者打一顿事小,这一身洗不清的脏水他却不想要。 李晏到底是寒窗苦读过多年的。 同样的,他还有抱负未酬,不想就此在这件事上折损了自己,否则才真的让承恩伯府如愿。 然而他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个仆妇这样的人,仿佛是要束手无策的。 两边便陷入了僵持。 那仆妇也知道自己这一套有用,便又得意起来,实则也是来之前孟氏偷偷教过她的。 裴明嘉轻轻一笑,承恩伯府这个手段其实也不算很高,但确实能打到人的软肋。 平时她和李晏以及周氏等人是各存心思,但关键时刻她还是拎得清的,眼下承恩伯府才是他们的敌人。 就像她经常和裴明蔷两个闹别扭,但到了外面,她和裴明蔷才是姐妹。 裴明嘉想了想,打开自己随身带着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块碎银子,两指轻轻一捻,碎银子便被她精准地砸到了仆妇脚下。 仆妇瞪了眼睛看向她。 -- 第48页 裴明嘉却笑说:“夜里风大,这位妈妈拿了银子吃些酒去吧,我们这里还要继续吃的,不到三更不会完。” “你......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拿银子来打发我?” “我是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妈妈是什么东西,也好来我们府上指手画脚的。” 仆妇的脸色一下子变青了。她当然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谁,也同是和李晏他亲娘一样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因有孟氏撑腰,她对李晏都不很客气,更不用说裴明嘉了,立刻便回道:“我和我们大爷说话,你插什么嘴?” “你们大爷?”裴明嘉眉梢一挑,尽是挑衅,“我倒不知道承恩伯府什么时候有了一位叫李晏的大爷,妈妈真是糊涂了,李晏是广平侯,你们大爷是承恩伯世子,叫什么我倒记不起来了。” “这......”仆妇语塞,这声大爷其实也就是他们故意调侃占便宜,多有不尊重的意思在里面,裴明嘉真要和她论起来,她也不敢说了,毕竟还有袭爵这等大事。 裴明嘉又继续道:“若要叫这一声‘大爷’,那世子可怎么办?难不成世子成了二爷?可我们侯爷是广平侯,难道一个世袭的世子都不配得吗?” “你这......胡搅蛮缠!没有道理!世子须得嫡长!” “嫡长?自己挣来的难道还比不过只受祖荫的吗?既是妈妈不情不愿,也说不清里头的道理,这什么大爷什么世子的,拍马也赶不上我们侯爷,那也就不用再提了,还是自己回去罢。”裴明嘉唇角扬了扬,“更何况,从没有进过祠堂认祖归宗过的,如何来认,岂不是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都行?既不是,也不必再提什么‘孝’字了,这不是妈妈该多嘴的。” 她说完便看了一眼李晏,原本裴明嘉是不想说什么认祖归宗的,倒不是怕李晏不高兴,而是怕反而提醒了承恩伯府,但后面她又想通了,她能想到的,承恩伯府肯定也能想到,怕是早就这么做过了,只是李晏不买账。 那么即便再来几次,她相信李晏还是抵得住的。 有些事反而是做起来容易,但是说起来便难了。 就比如一开始面对孟氏的仆妇这样的人。 小鬼才难缠。 仆妇彻底被裴明嘉气了个倒仰,但又实在不知道回什么,再看那边冷着一张脸的李晏,仆妇其实早已经吓出了身白毛汗。 在落荒而逃之前,她还是强撑着又小声说了句:“伯府来请,侯爷还是......” 李晏突然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 仆妇一喜,以为孟氏给自己的任务竟还是完成的。 谁知下一刻,就被提了领子,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被扔出了门外。 “哎呦!”仆妇滚在了地上。 耳边又隐隐约约传来方才那个女人娇滴滴说话的声音:“侯爷,你仔细手疼!” ** 中秋宴散场后,丁蝉闷闷不乐回了房。 她本来就难过,吵了一场结果裴明嘉也没动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反而裴明嘉后面怼承恩伯府的仆人那叫一个伶牙俐齿。 这对比岂不是说明裴明嘉根本看不起她,不稀得理她? 丁蝉郁结。 又对着跟在她身后进来的裴修道:“你出去!大晚上来我这里,我的名声还要不要?” 不过终究也是说说,说完便自己趴在桌上,也不赶裴修。 裴修习惯了她这样,且甘之如饴。 他方才多喝了点酒,那酒是裴明嘉亲手酿的青梅酒,香得很。 就是喝完有些上头,晕乎乎的。 裴修道:“坏了你名声,你嫁我吧!” 丁蝉抬头看了他一眼,对这样轻佻的话语也不生气,只恹恹道:“你想得美。” “那要怎样才肯嫁我?你和阿晏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对你没那个意思!” 丁蝉脸红了红。 “嫁谁都不嫁你!” “他娶谁都不娶你!” “裴修!你竟然敢这样对我说话!”丁蝉吼了一声,接着声音又低下去,“算了,反正我也就说说,我才不计较这个,名节什么的,是那些小姐们考虑的事,我又不是她们。” 她天生任性散漫,不会因为如今长住了京城,就刻意迎合京城那些贵女千金们,学她们的样子,她既学不来,也看不上,再端庄守礼有什么用,裴明嘉还不是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丁蝉撇撇嘴,裴明嘉还不如她。 裴修给丁蝉倒了一杯茶,殷勤道:“说了这么多该口渴了,喝点茶,也醒醒酒。” 丁蝉一口把茶倒入口中,冷热刚刚好,倒很舒服。 让她连看眼前的裴修都顺眼了几分。 她素日是最烦裴修苍蝇似的围着她转的,但裴修若不围着她,她又觉着不舒服,仿佛天然就该如此。 丁蝉眨眨眼睛,忽道:“裴修,你娘什么时候给你说亲?” “我?”裴修愣住,又连忙摆摆手,“不说亲,这还为时过早,不急,不急。” “你尽哄我,就和晏哥一样,”丁蝉再次不高兴起来,“你娘天天念叨着要赶紧给你说一门好亲事。到时候你们都有了家室,就剩我一个人了,看来我也该搬出去了,免得你们一日比一日看我不顺眼!” 裴修本就一心一意只记挂着丁蝉,被丁蝉这么一激,哪还忍得住,连连解释说:“你哪能把我和阿晏比?你是知道阿晏的,他自小心里就有主意,又从来不说出来,要等做了我们才能明白几分。而我,我的心思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有我一日,你就且在这里住一日,我不让他们欺负你。” -- 第49页 丁蝉的心动了动,又很快有了些玩味。 她道:“我是寄人篱下,你又在这里几天?不看我已经被你那个远房妹子欺负了吗?” “唉,我也认命了,”丁蝉叹道,“哪日就被你娘和晏哥随便找个人嫁了罢了。” 裴修沉默半晌,说:“不如......你不如嫁给我。” 丁蝉听了也跟着沉默起来。 裴修见她不说话,心里虽失落,但也不觉有什么,这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丁蝉回回都是不肯的。 正落寞之际,却听丁蝉道:“让我嫁你也不是不行,但我有一个条件。” 裴修竟是一惊,他根本没想到还会有意外之喜。 “你说,我一定做到!” “你知道我平生最崇拜那些驰骋疆场的人物,就和我爹一样,”她说,“你什么时候能建功立业,像晏哥那样被圣上赐爵,我就什么时候嫁给你。” 裴修听完,思及自己的能力,再想到自己在李晏身边这么久都没什么大的起色,不由脸一红。 不过看着眼前的丁蝉,他却忽然长出了一口平生未有的志气。 “好,你等着。” 第27章 转过中秋之后没几天,李晏就奉旨去了边关镇守,这一去就得要不少时候,算来连年搞不好都要在那里过,甚至可能到开春都回不来,只怕人一走,狡诈的北戎就会再次来犯,秋冬之际他们缺衣少粮,更是穷凶极恶。 周氏把一切都打点得妥帖,因是秋冬了,少不得要带更多的东西,唯恐李晏和裴修在外面受了风寒。 见周氏这么上心,样样都周到,裴明嘉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了,她给李晏准备东西也就是装装样子,其实也并不用心,弄出来保不齐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这倒真的不如周氏这个亲姨母来得贴心。 上回她匆匆绣了个荷包,这回是不能再故伎重演了,裴明嘉脑子转得快,只灌了两大坛子她之前自己酿的青梅酒,让李晏在那里可以喝些御寒。 酒坛子被裴明嘉用红纸封上,红纸上写着三个字“青梅酒”,乃是裴明嘉亲自写的。 裴明嘉倒是等着李晏再过来,自己好亲手把酒给他,可惜自中秋之后,李晏被诸事缠身,竟一直没有再来。 于是在李晏出征的前一天,裴明嘉只好让人跑了一趟侯府,把酒送过去了。意料之中的,她等到第二日李晏走了,都没等到李晏的什么只言片语。 不过裴明嘉也习惯了,且本来就是做做样子,也不是真心的,倒也无所谓,李晏一走,她无形中的枷锁又被开开了,整个人都觉得无比轻松。 而陆九茂那边也早得知李晏走了,没几天又悄悄给裴明嘉送了信来,这一次裴明嘉根本没拆开看,她直接就把信烧了。 不用看她也知道陆九茂会说些什么,肯定是让她趁李晏不在,赶紧收拾收拾可以跑了。 她才没那么傻。 其实如今裴明嘉过得其实还比之前松散些,李晏不在京城,因为上次的事情周氏也不想看见她,但也不来管她,只当她不存在,让她自己折腾,连丁蝉都怕了似的,也尽量绕着月明阁走,生怕再被她害了。 裴明嘉隔上个十天半月就出去一趟看看铺子的经营情况,平时闲下来就看看各处的账本,当然最多看的还是她那个铺子的账本。 不能时时去,但账一定要心里清楚。 倒是竹雨和裴明嘉说过几次,老陈师傅似乎和小高师傅有些不对付,但实则又没有什么大的矛盾,裴明嘉也不好说什么。 这日,裴明嘉歇了午觉起来,人还困倦着,正蜷在窗下紫檀嵌贝母雕花榻上逗猫,竹雨却急匆匆进来,对裴明嘉道:“姑娘不好了,两位师傅都不肯干了,谁也不服谁!” 裴明嘉摸着猫的手没停下,只蹙紧了柳叶眉,问道:“你先说清楚。” 阿碧便过来抱猫,裴明嘉如今也不避着阿碧了,左右时间长了也瞒不住,还不如自己主动说了,也表示她对阿碧的信任,让阿碧自己发现反而生了嫌隙。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最近天气转凉,外面那个摊子的生意就没往常好,到了下午常常有空下来的时候,”竹雨说,“小高师傅闲着也是闲着,有时就去里面帮帮忙,也就是给老陈师傅切切菜打个下手,有时还上个菜,帮工都夸他勤快。可今日老陈师傅却突然发了火,又说小高师傅偷师,又说他笼络人心,这会儿连菜也不肯做了,小高师傅也不管外面的摊子了。” 裴明嘉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掀了身上搭着的毯子,让竹雨去备车去了。 等到了铺子里,裴明嘉下车一看,果然比往日冷清了。 吵归吵,她就怕影响她的生意。 走到里面,老陈和小高正分别坐在两张桌子前面,两个人脸色都不好,而店里也没其他客人。 裴明嘉干脆让人把店门直接关了,里面除两位师傅之外,只剩她和阿碧竹雨,还有赶着来调解的刘多,正急得一头是汗。 老陈先忍不住道:“东家,你先给评评理,他总在我做菜的时候往我跟前凑,这不是要偷师是什么?” 小高闻言,倒是没有吱声,低低地垂着脑袋。 裴明嘉眉梢一挑,可能也确实不能怪老陈多心,只是老陈素日事多,又特别针对小高,人都嫌他罢了。 -- 第50页 “想偷我的手艺,我告诉你,没门!你光看看就想学会?做梦!”老陈越说越气愤。 小高的脸也开始红起来。 “哎呀,老陈,算了吧,”刘多因和老陈熟,连忙劝他,“未必是有心的,裴姑娘都到这儿了,你就先别气,好好说话。” 裴明嘉给竹雨使了个眼色,竹雨便让刘多先停下不要说话。 裴明嘉这才道:“都没什么生意了。” 两位师傅都是一愣,明显尴尬起来。 “这样下去,再争论是否偷师也是没有意义的,”她继续说,“反正我这铺子也要倒了,你们再寻下家吧。” “东家,不是......昨日生意还是好的,不信你明日再来看......” “裴姑娘,我也只是想进来帮帮忙,拿着你的银子却不干活,我心里过不去......” 裴明嘉叹了口气:“那你们还想不想干下去,若是干不下去,我也好趁早找别人,免得铺子真的倒了。” 两人连连点头。 裴明嘉亲自给他们两个倒了茶。 “老陈师傅,你先前可带过徒弟?”她问。 “没有。”老陈老老实实回答,其实他以前待的酒楼说大也不大,而他的水平或许还可以,但远没到像那些大厨一样可以带徒弟的地步。 裴明嘉得了回答,转头便又问小高;“你可愿意给老陈做徒弟?” 小高愣住,一张脸愈发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却不敢答话。 而老陈也明显没料到裴明嘉会来这一出,而且还那么直接。 “你们两个若都同意,我今日便做个见证。”她说,“但既是认了师徒,往后便不许再闹了,老陈要好好带小高,而我在我这铺子里,小高也要听老陈的话,以他为尊。” “老陈师傅的手艺实在是不错的,我还一直怕屈才了,若不带个徒弟,岂不是也可惜了?而小高师傅,无师自通,也做得有模有样。你们两个若是肯和好,两相结合一下,我根本不怕我这里没生意。” 老陈听完没说话,不过也没立即反对。 裴明嘉看了小高一眼。 小高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就道;“我是愿意的,只是......” 刘多便问:“老陈,你怎么样?若好了,裴姑娘是亏待不了你的。” 老陈又沉思片刻,一咬牙便点点头。 裴明嘉放了心,唇角一扬,又说:“不过这师徒总是有上下的差别的,小高的月例我不会减,我这里没有减银子的规矩,老陈的月例却要加,每个月多加五钱。到了年底若盈利不错,两人也照例有奖赏,也是老陈多些。小高,你可有异议?” 小高连连摇头。 老陈没料到收个徒弟还能加月例银子,倒是意外之喜,一时也喜上眉梢,将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刘多也说:“看吧,我就说裴姑娘为人公正,她不会亏待你的。” 这一事便就这么解决了,裴明嘉是深知和气生财的道理的,她当然可以直接不雇这两位师傅,可如此一来她便要再费心去找其他合适的人,一时也肯定找不到合适的,那她这铺子就要先歇业了,这才刚刚起步,可经不起耽误,所以能调解好就尽量调解。 临走前,裴明嘉还给两人留了拜师的贺礼,老陈二两银子,小高一两银子,两人便更加舒心了,铺子也很快又重新开了张,小高在门口卖力地吆喝起来。 裴明嘉抬头望望天,这一折腾已经快到黄昏了,如今天黑得早,她还是要赶紧在天黑前回去,否则落在别人眼里到底不大好。 裴明嘉不敢再耽搁,也顾不得看黄昏时分的街景,只匆匆上了马车,让车夫快些赶回去。 却不想她在外面的一举一动,竟也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且又细细探访了一番。 第28章 李晏走后大约一月,立冬便到了。 周氏破天荒地来请了裴明嘉一回,不过倒也不是为了见她,而是让她立冬之后那一天陪着她去相国寺上香。 为远在边关的李晏祈福。 这事对于裴明嘉来说不难,她从前是不大出慎国公府的,但若是出来,十次里头有七八次是陪着长辈去相国寺。 这日,她早早便到了悦安堂给周氏请安,然后一同坐马车前往相国寺。 周氏也没叫丁蝉,只叫了裴明嘉,丁蝉这会儿还蒙在鼓里,若是知道了定要跟着去的。 裴明嘉今日挑了一身鹅黄褙子并浅碧色马面裙,既不太素也不太花哨,周氏倒多看了她两眼,觉得还算得体。 等到了相国寺,那里已游人如织,往常裴明嘉来时都是先和寺里说好,寺里自然有一套章程,但周氏明显不太懂这个,还是和其他人一样进去的。 裴明嘉自然也不会挑破,讨这个没趣。 她和以前本来也不同了。 这会儿寺里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周氏其他不懂,上香这一套流程是很懂的,指派这个去捐香油钱,又指派那个去烧香点蜡烛,自己则拉着裴明嘉,与其他人一道挤着拜佛。 裴明嘉开始有些后悔,她其实应该早些提醒周氏,在来前就准备好的。 等前面的人都拜完,终于轮到裴明嘉她们,周氏“扑通”一声跪下,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里虔诚地念叨着什么,也没功夫管裴明嘉怎么做了。 裴明嘉当然也是像她一样跪下,只是眼睛还是睁着,抬头看着面前的佛像金身,嘴里也没像周氏一样念叨出来。 -- 第51页 她的愿望也有很多。 但是她怕全部都要,佛祖会嫌她太贪心,于是一个也不应了。 裴明嘉只许了三个愿望,第一是自己的日子安好,第二是大姐姐能有朝一日沉冤得雪,第三是流落在外的裴家人能平平安安有相见之日。 她许完愿,周氏还在继续着,仿佛被定住,裴明嘉不想耽误后面的人,自己便先起来,把位置让给别人,然后站到一旁等着。 等站起来她才发现一件事,她好像唯独忘了李晏。 不仅她许的三个愿望里没他,她那一大堆没许的愿望里也没他。 裴明嘉:“……” 她开始思考站在旁边许愿还有用吗,又纠结既然已经忘了,那么也不必再补了,反正李晏对她来说也不怎么重要,冰冷的金钱关系罢了。 可是本来今日来相国寺,就是周氏为了李晏,而且李晏的处境也确实挺危险的。 就这样,裴明嘉一直纠结到了周氏结束,对她说一声:“走吧。” 裴明嘉才终于下定决心,在将要转身离开之前,在佛祖面前许下了第四个愿望。 愿李晏诸事顺遂。 出了大殿后,因周氏想在这里用素斋,于是相国寺便也安排了厢房以供休息用饭。 裴明嘉便陪着周氏去了厢房。 相国寺的厢房要一直往后面走,多是京城一些达官显贵的家眷会来小憩,一般人上完香也就走了。 厢房周遭的环境很是静谧,掩在一片茂密的竹林中,清风徐来,清心静心。 周氏也有些累了,让裴明嘉自去隔壁厢房自己待着,等到了吃饭的时候再过来。 佛寺清幽,周氏只留了一个小丫鬟在身边给她捶腿,她体恤下人,其他人都打发到外面去玩了,自己也可以安安静静歇一会儿。 将要入眠之际,忽听有人敲响厢房门,周氏立刻惊醒,以为是用饭的时间到了,也没多想就让小丫鬟去开门了。 等开了门,却见一个面生的少妇从外面走进来。 这少妇水蛇腰,尖尖的下巴吊梢眼,看着有几分娇娇绕绕的,但周氏却并不认得。 她便道:“这位夫人许是走错了。” 少妇眼圈一红,吊梢眼上蒙了一层水雾。 周氏愈发不解。 少妇说道:“没走错,我乃安远伯夫人,今日陪婆母前来相国寺礼佛,正巧遇到夫人,便有一事思来想去还是要同夫人说一遭。” 一番话说得周氏疑心大起,她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出身,可也是懂些礼数规矩了,这女子一开口便道出自己身份,直说自己是安远伯夫人,哪家侯门公府的夫人会如此行事?冒然上门来,身边也没个丫鬟婆子跟着,比她一个乡野来的妇人还要不如。 再说安远伯,周氏既没听过安远伯,更没见过安远伯,她根本就不记得安远伯是谁。 其实此人正是杨妙彤。 也确是现任安远伯夫人,且来陪婆母杨氏来上香的。 来厢房时刚好被她看见了周氏和裴明嘉,杨妙彤本就胸有成竹也要弄出一件事情来给自己出气,这简直不亚于想睡觉了有人送枕头。 她本想当面给裴明嘉没脸的,但终归是怕杨氏责怪,陆九茂生气,且也要把自己摘出去,只好一个人偷偷过来。 杨妙彤脸上藏不住事情,想到陆九茂和裴明嘉一时愤愤嫉恨,想到给她捉住的把柄一时又得意,神色变幻莫测。 看得周氏摸不着头脑,忍了忍才没把她当骗子轰出去,只看她怎么说。 杨妙彤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才说:“方才陪着夫人前来的可是从前慎国公府的三姑娘裴明嘉?” “你怎么知道?”周氏立刻反问,她也不傻,知道关于慎国公府的事不能随便往外说,于裴明嘉有碍倒不在乎,牵连到李晏就不好了。 杨妙彤一副我就是知道的样子,眼圈儿又红了起来。 “裴明嘉曾与我夫君有过婚约,两人两小无猜的。后来慎国公府出事,我夫君便娶了我,我以为他们两个早就断了,没想到......没想到先前安远伯府请广平侯赴宴,他带了宠婢裴明嘉来,裴明嘉便趁机勾引我夫君安远伯,致使两人旧情复燃,连书信也是常通的。” 闻言,周氏嘴角一抿,细细回忆起前些日子仿佛是有这么件事,李晏与裴明嘉尚且还在闹别扭,却一同去了安远伯府。 这便开始将信将疑起来。 但又实在不能对杨妙彤尽信,便在心里猜测这人多半只是唬她乡下人不懂,身份断不会是安远伯夫人,大约是安远伯府上的妾室争宠,正经诰命夫人即使再厌恶夫君与外头的女人偷情,但怎么可能连带着夫君都对外人说出来。 周氏道:“你可有证据?” 杨妙彤愣住,她以为周氏一听她的话就会全部信了,实则她只有看到的,握在手上的证据却一点没有。 信是她看见陆九茂写的,陆九茂写了两次都被她撞见了,但她又怕陆九茂恼她,一点都不敢声张,大着胆子截了一回,拆开看了之后又原封不动折了回去,仍旧给裴明嘉送去。 杨妙彤思忖片刻,倒也有些急智,说道:“他们做这样的事,又如何会让我抓到切实的把柄?我可以这样同夫人说,他们二人的书信来往,我是看了的,信里的内容我也说得出来。夫人信也好,不信也好,端看这几日她会不会做出来,就晓得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 第52页 “你先说说。” “左右不是什么好话,夫人既要听,我也只好说出来了。”杨妙彤本来是不打算说信的内容的,她其实心知肚明这事是陆九茂单方面一头热,裴明嘉并没有回应,而陆九茂怎么说也是她的夫君,信中所言又实在让她有些难以启齿,说出来既是损了陆九茂的颜面也损了她的。 不过杨妙彤觉得且顾眼下,只要裴明嘉倒了霉,她也不算亏。 周氏回去和广平侯一说,那广平侯最是杀伐果决的,定是轻则赶裴明嘉出府,重则把她直接杀了。 最好广平侯直接把她杀了,杨妙彤心道,否则裴明嘉出了府还要再劳烦她费一番心思。 “他二人在信中早就说定了要在一起,裴明嘉更直言,趁如今广平侯不在,便干脆跑出来,让我夫君将她藏起来。”杨妙彤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我也是没了法子,这才来找夫人的,那日所见广平侯待她如珠似宝,她竟如此狼心狗肺,还要来毁我夫妻和睦,这等祸水,该如何是好?” 她说得动情,而周氏先入为主认为杨妙彤只是个妾侍,并不在乎他二人夫妻感情如何,她关心的就只有裴明嘉。 若裴明嘉真做出这等丑事,那便是她没替李晏管好这个家。 只是这事也事关裴明嘉名节,还搭着一个什么安远伯,周氏也不敢随意听了几句话就下定论。 她脸色微沉,说道:“这位夫人还请先回去,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既你这般说,我多管着些也就是了,许是冤枉了人也不一定的。” 周氏不是杨妙彤,她还是知道要在外人面前给外甥留点脸面的,急吼吼盖查裴明嘉与人私通,闹出去没脸的也是李晏。 “错不了的,我亲眼见着他们的书信的,我方才也说了,夫人只看她能不能做出来这事吧!” 杨妙彤自己当陆九茂是个宝,当初她争都争不到,裴家出了事她才千求万求求来的,看见陆九茂在信里对裴明嘉的柔情蜜意情深似海,早就整个人在醋海里翻滚了,便也笃定裴明嘉根本抗拒不了陆九茂,定是也要做出信里所说的事的。 “还有一事,我倒发现裴明嘉在外头也有个小本生意,我想她吃穿皆是侯府的,如此下去夫人可要小心她把侯府搬空。”杨妙彤又补了一句。 周氏对钱财倒也无甚大的反应,她挂心的还是裴明嘉到底有没有和安远伯做丑事。 “知道了,这位夫人还是请回吧。” 杨妙彤没想到这个周氏看起来出身不高,结果嘴巴还是紧的,但一时话已说尽,再留着也自讨没趣,只能先讪讪离开。 第29章 周氏也没什么好办法,仍旧和裴明嘉一同用了饭,又一同回去。 但回去的路上已看裴明嘉更加不妥,觉得她心里藏着其他男人,时刻准备跑路。 再细思起来,周氏又为外甥感到不值,裴明嘉何止是心里还有其他男人,怕是根本就没有过李晏的位置。 她总是想不通裴明嘉好好的为何要自己去喝落胎药,在周氏看来,女人这一辈子就是丈夫和孩子,裴明嘉已经是这种身份了,别个只苦生不出孩子,盼着母凭子贵好过明路,她却反而不要。 如此一来也就想明白了,裴明嘉已经找好下家,且这个下家是有旧情的,她当然嫌肚子里的孩子碍事。 周氏自己越想越气,连带着对裴明嘉又没好脸色。 好在裴明嘉也不太在意周氏,反正周氏一开始就不喜欢她,阴阳怪气是正常的。 回去之后仍旧各回各家,平时也不相干。 只是裴明嘉不知道,周氏这回并没有对她眼不见为净。 周氏回去之后,思来想去还是在即将要给李晏送去的信里多加了几句话。 ** 除夕夜。 边关小城也依稀有烟花爆竹之声,不比繁华之地,但到底是寄托着百姓对将来的希望。 李晏作为驻守的将领,此行倒是比行军打仗要舒服得多,大半时间都在城里待着。 只是长久这么被绊着,也不是不无聊。 又恐回京之后北戎来犯,于是一刻也不敢松懈。 今日是除夕,他从前几日起就带着兵马出城巡视,一直到黄昏时分才回来。 年夜饭也只有他和裴修两个人,显得格外冷清。 李晏倒还好,裴修有点不大习惯,他还是头一次离开周氏在外面过年。 他连喝了三四杯酒,才郁郁道:“这酒是上回明嘉酿的?” 李晏点头,裴明嘉给了他两坛,今日是第一次开坛。 “味道是不错,可你也不用当宝贝似的。”裴修笑道,“带了来这么久,今天才舍得喝?” 李晏不语,裴修正自觉无趣,又听李晏道:“吃完早些歇了吧。” 裴修低头夹菜,大吃大喝了几口。 他叹气道:“也不知何时能回去,我娘这会儿一定很记挂我。” “等开了春,”李晏很快回道,“你若是等不及要回家,过几日也可直接动身。” 裴修是他带在身边的,也不是不可替代之人,每回李晏回去,周氏都会在他面前说上几次提拔裴修的话,李晏也只能先把他多带着历练。 只是周氏才这一个儿子,李晏心知不能让裴修出什么事,遇到难打的仗不是把裴修支去别地,就是亲自带着。 -- 第53页 说来李晏年纪比裴修小,可上了生杀场,便如同裴修的父兄一般。 “来都来了,我还是跟你一同回去。” 李晏默默地往嘴里送了一杯酒,余味回甘,颊齿留香。 “不知道下回来是什么时候。”裴修又喃喃道。 李晏本不是个话多的人,但奈何遇上了裴修,裴修算来已是他为数不多的家人,且姨母于他有恩,便也只能耐心同他说话。 “你尽可放心,过了这一段,圣上便不会这么频繁派我出来。” 闻言,裴修倒也没一下子听出李晏话里的意思,只是放心地点点头。 不过很快,他便想到了什么似的,接着又细想了一下李晏刚刚的话,才如释重负的脸上又有愁色上来。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李晏也不与他细解释,只说:“或者干脆不派我,而是别人。” “啊?那我?” “你自是跟着我的。”李晏想了一下,“不过若你还想来,我便想办法举荐你。” “不......不了......”裴修缩了头,他还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重的,这也就是李晏没办法,换到别个手底下他不是早就出了事,就是被赶回家去。 裴修又灌了些酒下去,他酒量没李晏好,今日喝得倒比他多。 李晏淡淡地看了一眼还剩半坛子的青梅酒,劝道:“别喝了,姨母说了不许你在外面喝很多酒。” “除夕,谁还听她的话,也就是你才记得......” 裴修说完,便觉酒气忽地直往脑门子冲,眼前晃了晃,突然又想起了临走前丁蝉对他说的话。 “你什么时候能建功立业,像晏哥那样被圣上赐爵,我就什么时候嫁给你。” 我就什么时候嫁给你。 裴修反复在心里念叨着这句话,头脑是越来越热的,可身子却渐渐发起冷汗,一时竟不知是冷是热。 他跟了李晏这么些日子,都一直没有起色,他也知道是李晏怕他出事,不好和周氏交待,才处处护着他,但若是真的让他放手一搏,焉知也不会成为李晏那样的人物? 李晏先前不也是个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他未必就不如他。 可如今听李晏话里的意思,圣上怕是要冷他一段时日,且也不知道何时会停止,李晏受冷遇,他势必也受牵连,那要何时才能达成丁蝉的愿望? 裴修心下一急,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城外,去往北戎人的领地,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裴修的手又不自觉往酒坛那边伸去,不想摸了一下,没摸到原本放在那儿的酒坛。 他这才发现在他神游之际,李晏早就把那半坛子酒重新封好,又挪开了。 李晏看他摸了半天酒,也不由笑了。 裴修如此牛饮,他确实是有些可惜这酒的,这酒他先前好几回都想拿出来喝了,终究都是忍住了,李晏知晓裴明嘉似乎酿了很多坛,但只给了他两坛。 喝完还不知有没有。 一直到了今日除夕夜,他才肯让自己尝几口。 “小气......”李晏听到裴修喃喃了一句。 不过他一点也不在意,只又拿出了屠苏酒给裴修满上一杯,说:“只再准喝一杯。” 裴修仰头一饮而尽,两种酒入口,人便更晕了。 他突然又想起了一桩事,原本他也快把这事忘了,毕竟后头家里寄来的信里也没再提起。 裴修瞒着李晏,倒也不是怕李晏分心,而是另有自己的心思。 这一喝酒,话便藏不住了。 他拍了拍李晏的肩膀,凑过去说:“你这次回去,可要看紧了她,小心她跟人跑了......” 李晏一听便知裴修说的她是谁。 “大概三个月之前,姨母缺了一封家书没有寄到我手里。”李晏不直接问裴修是何事,只是道,“那信是不是你拿了没给我瞧?” 周氏为图方便,给李晏和裴修的信一直是塞在一个壳子里的,有时家中无事,更是全一股脑儿写在一封信里,也不分你我。所以信谁先拿到了便先拆,李晏和裴修一向如此。 但李晏也记得清楚周氏每月上旬是定要寄了信来的,无论有事无事,话多话少。 唯独缺了那一个月的。 不知怎的,李晏第一想到的便是裴明嘉。 是不是她又出了什么事? 他猜到会不会是裴修把信截下,但竟又拖着一直没去问,等拖到了后一个月又收到了周氏的信,信里并未提及裴明嘉的只言片语,他这才放了心。 倘或是信在送来的路上丢失也不一定。 如今裴修模棱两可的一句话,便立刻让李晏又想起了这件事。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裴修“嗯”了一声,揉了揉额头,说道:“我没敢给你看,我以为你不会察觉的......我娘在信里说,明嘉与她之前那个未婚夫,哦,现在是安远伯了,叫陆什么的来着,他们旧情还未断......” 闻言,李晏唇角便少见地往上一扬,几乎未曾有过的讥诮。 陆九茂? “好像是安远伯家里的小妾,她跑来告诉我娘,明嘉要趁着你不在的时候逃跑,然后和安远伯在一起。”裴修说,“不过后头又没再提起,不知是没跑成还是怎么......” 他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我......我也不是有意要瞒你,你别放在心上,总是......她没跑就最好,你回去之后好好问问她,让她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跟着你挺好的......” -- 第54页 裴修的醉意已经彻底上来了,大着舌头又喃喃了几句,便直接扑在桌上不省人事。 李晏对裴修刻意隐瞒的原因倒没有一点兴趣,这个表哥心思单纯,怕是只觉得他和裴明嘉若一直在一处好了,丁蝉便没了机会,那么裴修自己就有机会了。 至于裴明嘉,他是信她有想离开的念头的,但对方绝不可能是陆九茂,裴明嘉不可能这么糊涂,也不可能这么心软。 换成别人,李晏可能还要怀疑几分,而陆九茂,对于李晏来说无异于是定心丸。 杯中还有一半方才留着未喝完的青梅酒,李晏把酒端起来,长年握着剑柄的手指有些粗粝,而指腹上还留有曾经经年握笔的茧子,细细摩挲了两下玛瑙酒杯的杯壁。 然后他才把酒喝尽,一滴不剩。 酒在舌齿间缠绵停留片刻,缓缓顺着喉头而下。 李晏再度起身,又将已经封好的那半坛子酒重新开封,再将酒杯满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更多的收藏,鞠躬 第30章 裴明嘉敏锐地察觉到,自那日从相国寺回来之后,周氏对她更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而且具体竟然表现在了行动上面。 月明阁外总有人来转悠,多是些婆子,是周氏跟前经常伺候的那几个婆子。 好像来监视她似的。 开头只是白天,后面有一次裴明嘉夜里去花园子里散步消食,回来时又见月明阁角门处有人鬼鬼祟祟,才发现晚上也有人来看。 不过裴明嘉发现了也不说,静静等着看周氏到底在搞什么明堂,左右她这段时间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周氏不至于真的对她怎么样。 后面阿碧也发现了这事,偷偷来和裴明嘉说了,裴明嘉也只让阿碧这段时日把月明阁几处通道都看好,别让随便什么人进出。 但奇就奇在裴明嘉等着周氏,可周氏却似乎并没有其他动作。 就是光让人在月明阁附近看着而已。 可她盯得这么紧,其他倒也还好,裴明嘉出门就没这么方便了,要顾忌着周氏,每每要出门,周氏那边耳报神早就到了,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让她无法成行。 好在铺子那里最近很太平,生意蒸蒸日上,没什么好让裴明嘉担心的。 但裴明嘉还是不厌其烦。 这么看周氏倒是防着她做什么事似的。 裴明嘉又不好跑到周氏面前说,你不要再找人监视我了。毕竟周氏什么也没干,裴明嘉也没有实质的证据。 一直到了除夕前一天晚上,竹雨在月明阁外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婆子的手。 那个妈妈夜里过来吃了酒,忍不住靠坐在门边打瞌睡。 竹雨被被吓了一跳,她还没来得及叫,那个妈妈的叫声已经震天响。 在宁静的月明阁外宛如杀猪。 霎时整个月明阁都被惊动了,一时之间人声鼎沸。 裴明嘉当时正要入睡,她到了冬天就身子不好,早早便要上床歇着了,被褥里暖和,又有炭盆在外面烘着,这才会舒服些。 这一闹,裴明嘉恍惚间以为又回到了抄家的时候,连惊带怕,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 等好不容易定了神,阿碧已经把人带到她跟前。 可裴明嘉还能怎么办? 她反倒只能先给那婆子一点碎银子去喝酒,又让人搬了把凳子去门口让她坐着。 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裴明嘉等着年一过完,主意也想得差不多了。 月明阁闹鬼了。 裴明嘉再次一病不起,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 身边的丫鬟都说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给吓的。 周氏倒是请了个神婆来看,结果神神叨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钱花出去了不少,裴明嘉的病还是没起色。 又过了一段时日,裴明嘉才慢慢能下床走动了。 一日用完饭,天刚刚暗下去,裴明嘉由阿碧扶着在院子里散步。 走着走着走到门口,又看见周氏身边的婆子。 因上次那个妈妈被竹雨踩了手算是暴露了,如今这些人也干脆不避着了,反正双方心知肚明。 才刚到二月里,天还正冷着,一点暖意没有,屋檐上的冰棱子结得硬硬的,那婆子也嫌冷,见裴明嘉出来便略看了一眼,又要回背风的地方去窝着。 这一看却看得她整个人通体发寒。 裴明嘉身后不远处飘飘忽忽好像吊着一个黑糊糊的影子,有点像个人。 院子里的灯点得不多,只檐下一盏,其余便是从屋子里透出来的,也不大看得分明。 婆子心下一惊,赶忙揉揉眼睛,又往前两步,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 倒是她走得急了,直接走到了裴明嘉身边不远处,惹得裴明嘉那边对她侧目纷纷。 竹雨不满:“妈妈大晚上的,吓我们好一跳。” 婆子心说她才吓一跳,又连忙赔罪道:“是我老眼昏花看差了,以为有人闯进来,姑娘们莫怪。”裴明嘉脆得风一吹就会倒,听说这次本来就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给吓的,婆子也不敢在她面前胡言什么。 因周氏只和她们说紧紧盯着裴明嘉,但并没有说原因,于是这婆子也没把这事往上报,只悄悄和一起轮着值夜的婆子们说了。 -- 第55页 隔了几天依旧是她,却仍看见也有个黑黑的人影跟在裴明嘉身后晃荡。 而裴明嘉和她身边的人却视若无睹。 这下婆子不能忍了,她强压着害怕走到裴明嘉面前,那人影依旧在不远处,光照不到的暗处角落。 婆子不敢看那里,对裴明嘉道:“姑娘看到什么没有?” 裴明嘉瞪大眼睛,摇摇头。 阿碧却斥道:“你这婆子真是糊涂了,前几日是不是也是你?怎的那么不懂规矩?” “是啊,好端端问我们姑娘看到什么没有,这哪有什么?”竹雨愤愤,“我们姑娘好性子,任由你们出入也不说什么,你们就净欺负她罢了。姑娘这会儿病才刚好,经不起吓的,你还总来吓她,妈妈你说说,这有什么?这哪有什么?太太都叫人来看过了,不干净的也早请走了!” 竹雨一边说着,一边还指着往后面点了点。 好像真的没看见那个黑影似的。 婆子又急又怕,已经是满头大汗,又不知该怎样解释,又怕真的吓到了裴明嘉,最后只说:“这......角落里那是什么?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还烦请阿碧姑娘和竹雨姑娘看看清楚。” 阿碧闻言皱眉,身子往后一转,说:“没有什么。” 又往那处走了两步,又说:“没有。” 婆子也知道阿碧做事不比竹雨,是最认真细致的,她两回确认,没有那便是真的没有了。 可她真的看见那个黑影还在那里! 婆子正踌躇着要不要亲自过去时,裴明嘉却咳了两声,说:“夜里风大,我要先进去了,妈妈还请回原来的地方待着吧,一会儿我着人给妈妈送些酒菜过来暖暖身子。” 说罢便带着一群人进了屋内。 院子里一下子冷清下来,这里本就只有裴明嘉一个人住,旁的几间厢房都暗着,这会儿也只有裴明嘉住的正房门口守了个小丫头子,自顾自在玩什么,也同样对角落里的那个东西视若无睹。 婆子怎敢再上前去查验,冷风一吹自己先就发起抖来,连忙跌跌拌拌地跑到门口守着,抬头望见挂在院门口的两盏灯笼被风刮得忽闪忽闪,阴洞洞的,荒村野宅似的。 隔了一会儿,果然有两个丫鬟抬了小几过来,上面是一些酒菜,婆子也没有心情吃,如此吹了一夜冷风,又吓了一夜,回去就病倒了。 她这一病,其他婆子也不敢来月明阁了,至少晚上是绝不敢来值夜了,更有说自己也看见了的,传得上下都人心不安。 周氏是很信的,愈发相信月明阁那里不对劲,重新找了人来看,那人却说月明阁阴气太重,一时之间是没有办法的,只能靠住的人慢慢养着,若荒废了反而更不好。 于是周氏也不敢再让自己的人去那里守着了,万一带点什么过来,悦安堂也要不好。 已经盯了那么长时间了,裴明嘉要跑早跑了,真要跑周氏再盯着也拦不住。等开了春李晏也快回来了,就先由着他们去吧。 经过这一遭,月明阁重新回归宁静,门口再也没有鬼鬼祟祟的婆子们了。 在这方面,裴明嘉觉得人比鬼可怕多了。 她让阿碧开了自己放钱的匣子,说道:“再给那人五十两,这事办得好,但不许往外说。成芷也有,自己来取,十两银子并两块做衣服的缎子,过段时间再放她两天假去家里看看。” 鬼是她让成芷扮的,成芷很会爬上爬下的,行动灵活。后面周氏请来看的人也是她买通的,说的都是她的意思。 财去人安乐,她很舍得。 阿碧笑着捧了那五十两出去,裴明嘉便抱着猫靠在窗下晒太阳。 不一会儿,却见阿碧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对裴明嘉道:“姑娘,我方才路过悦安堂,他们......他们告诉我说不好了,侯爷好像出什么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继续求收藏的一天,小手一动点击收藏你发财我发财,当然不点收藏你也发财但是我可能就不发财了(轻轻)感谢在2021-06-27 20:36:56~2021-06-30 20:5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吃辣条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李晏这回是受了重伤回来的。 一秋一冬,北戎都没有什么动静,开了春化了冰,本也算是太平的时候,李晏向圣上早递过了折子,正打算打道回府。 然而某天夜里,边城的城门却忽然洞开。 守城的人也不知是原本就出了事还是之后被杀的,北戎人进来得神不知鬼不觉。 李晏醒来的时候已经火光漫天,他便心知不好,怕是出了内奸。 然而情况紧急,城中还有无数刚刚从睡梦中惊醒,不能完全反应过来的老百姓,李晏来不及先细究内奸的事,只能带领兵马御敌。 但终究是落了下风,北戎人已经长驱直入,而李晏在城中又难免束手束脚。 一夜过去,李晏勉强将城中剩余烧杀抢掠的北戎人赶走,半座城池已是尸横遍野。 李晏自己也多处重伤,最后在力竭之时晕死过去。 而这回裴修却是最机警的,是他最先发现城中有异,及时带人出去查看,这才免了这场劫难发展得更大。 -- 第56页 圣上一向赏罚分明,李晏守城不利,表面上圣上没有给予责罚,但明眼人看得出来到底是不同了,以往的封赏自不必再说,回京之后圣上只有一句话,养好了伤再说。 裴修却仍旧留在那里没有回来,圣上将他升了五品,又另派了其他守城的将领过去顶替李晏。 周氏听到这些消息,在悦安堂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只能愁眉不展。 这种时候她倒没有忘记裴明嘉,也把裴明嘉一同叫去了悦安堂,陪着她愁眉不展。 一直愁到李晏被抬回来。 裴明嘉原本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愁的,她是与这位圣上有血海深仇的,也从不信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鬼话,如今李晏的下场还不算不很惨,及早看清了抽身也未必是件坏事。 圣上往后都信些无能之辈或者奸佞小人才好。 但当她看见李晏被抬进月明阁的时候,也不得不愁起来。 让李晏一个人孤零零回广平侯府是不可能的,那里没个能主事的,可来了这里,周氏虽是主事的,可放到悦安堂去照顾好像也不妥,周氏是长辈又不是妻室。 轮来轮去确实是放到裴明嘉这里最合适。 她如今这个身份,可不就是照顾人的吗? 这回却连太医都没请到一个,是往外头去请的大夫。 这里的大夫也不清楚李晏之前的伤情到底如何,问是怎么伤的,裴明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更找不到知道的人来问,李晏身边的亲信不是留在那里,就是死了,陪着回来的几个也很快被派去了别处。 周氏遇到大事不怎么能做主,看见李晏伤得人事不知,急是真急,但是只晓得哭。 最后还是裴明嘉拍的板,让大夫能怎么治就怎么治,能治得好就最好,治不好就……反正准备后事。 李晏身上的药是裴明嘉亲自换的,不得不说她这辈子都从没见过这么狰狞的伤口。 难怪一路过来都没醒。 伤口还不止一道。 后背最长的一道伤自肩膀斜至腰部,血肉都翻滚起来,又经过长途跋涉,一片模糊,若不是天气冷,还不知道怎样可怖。 其余大大小小的伤口也不用再提,有些竟连伤口都没清理干净,也是李晏命大,否则在路上人就可以没了。 还有从前的一些旧伤,早已结疤,裴明嘉与李晏严格来说只有过那一次,当时也没细看,如今才发现有这么多。 裴明嘉看到这些伤就一阵心惊肉跳,不过倒也不是很心疼李晏,只是被吓的居多,白着一张脸让阿碧她们端了热水伤药等物过来,细细清理擦拭了才敢敷药上去。 最致命的还是李晏胸口的那道伤,不仅差点贯穿胸口,还差点捅进心脏。 外伤靠悉心料理,这伤可没办法,只能靠李晏自己挺过去。 裴明嘉每日都心惊胆战,生怕哪天早上醒来,李晏人就没了。 周氏每日都来月明阁哭一哭,从早晨一直哭到傍晚才回去。 过了几日,李晏依旧不见好。 裴明嘉原本还算是镇定的,但此刻也开始真正心慌意乱起来。 她从没想过李晏真的死了怎么办。 裴明嘉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先去看李晏,仍旧是躺在那儿,一点动静没有。 于是裴明嘉让人去定了一副棺材。 给李晏用的。 这事自然瞒不过周氏。 周氏哭着来对裴明嘉说:“你的心就这么硬?一日夫妻百日恩,晏儿好歹从没亏待过你,好吃好喝供着,你就那么盼他死了?” 裴明嘉正让人给棺材铺送钱过去,听到周氏的指责也不恼,只解释道:“先预备下,冲一冲或许就能好了,从前我家里有人病得厉害了也是如此,后来都好了。” 周氏此时听不得这话,又见她没有停下的意思,仍旧要往棺材铺送钱,一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裴明嘉半天说不出话。 “这……这叫什么?”周氏大喘了一口气,“好好的,人还活着就要准备这东西,怎知不是更晦气?” 裴明嘉叹了一口气,周氏这样认为倒也情有可原,不过她也确实没有咒李晏去死的意思。 裴明嘉又道:“太太放心,只是做个数装装样子而已,我订的是最差的,若是真的要用,断不会用这样普通的木材。” 周氏闻言,哭得泣不成声。 隔了一会儿,周氏倒不提这事了,只是看看面前的裴明嘉,低泣道:“你当初怎就下了那样的心?我一直想问你,碍于晏儿所以也没开口,你为什么要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晏儿如今这样,如果那孩子还在,好歹……这会儿刚好都能养下来了……” 她没再说下去。 裴明嘉也没回答周氏。 她的手抓了抓裙摆,很快又放开。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左右再让她选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刚生下来父亲就死了,也没好到哪里去。 或许存在的意义就是给李晏送个终。 “我要给晏儿纳妾,”周氏又哭道,“姐姐只留下这么条血脉,我不能让他绝后!” 裴明嘉又轻叹出一口气:“等他醒了再说。” 然后便留周氏再这里,一边让阿碧准备伤药和水,一边自己转身去替李晏换药去了。 -- 第57页 ** 棺材铺的动作很快,加上裴明嘉另付了钱,棺材很快便做好了。 也不知是药起了作用,还是棺材起了作用,此后没两日,李晏竟渐渐好转。 当然,裴明嘉觉得是他命不该绝。 到了第三日,李晏醒过来了。 那会儿正是下午,裴明嘉最近也没什么功夫歇午觉,仍旧是窝在榻上小憩一阵子,李晏那儿则是让丫鬟看着。 隔了一会儿,裴明嘉觉得有些口渴,便叫人倒水,也没人应她,不知道都到哪儿玩去了,她只好自己下来倒水喝,喝完水又往李晏那边看了看,果然身边也没个人影了。 神不知鬼不觉的,裴明嘉就走到了他床前。 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还未完全舒展出,却见床上的人眼皮子动了一下。 裴明嘉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俯身过去查看,不想李晏已经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于是李晏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看你。” 李晏:“......” 他很快又阖上双眼,自己翻了个身,像是又睡着了。 裴明嘉:“......” 来不及尴尬多久,随着李晏侧身过去,裴明嘉忽然心里“咯噔咯噔”直响。 这不会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吧? 裴明嘉连忙让人把周氏请过来,果然,周氏又是抹着眼泪被人架着过来的,看来也想到了回光返照。 这回周氏一见到李晏,便扑到他身上叫了几声“晏儿”,然后大声哭了起来。 见此情景,裴明嘉也捏着帕子挤了几滴眼泪出来。 伤心,但是又没有很伤心。 周围也哭作了一团,只等着把大夫请过来。 忽然,床上的李晏闷闷地哼了一声,周氏离他最近,马上觉察到:“我的儿,你怎么了?” 其实李晏从方才醒来之后就没再睡过。 他只是见裴明嘉那个反应,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总不能答“你就是在看我”或者“我知道你没看我”吧。 于是干脆侧过身子去装睡。 李晏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哭成那样。 他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声音却是哑得厉害:“姨母,你压到我伤口了。” 周氏这才发现自己正好伏在李晏背上最厉害的那道长疤上,这会儿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裴明嘉:“......” ...... 等月明阁完全安静下来,周氏等人也打道回府,已经快三更了。 大夫来了之后便宣布了李晏已经渡过这关,顺便给那个伤口又换了药。 然后便是周氏和丁蝉叽叽喳喳地开始絮叨,裴明嘉嫌吵,只自己一个人远远站着,也不去他床边围着。 后来丁蝉被周氏赶了回去,理由是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在这里不方便,月明阁清净是清净了一些,但剩下来就全是周氏的话了。 裴明嘉不知道李晏听进去了多少,全是些琐事,周氏想到哪儿就说哪儿,反正裴明嘉是听得快睡着了。 周氏走后,裴明嘉掩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挪到李晏旁边,说:“侯爷,睡吧。” 李晏点头,裴明嘉便上前去扶他躺下。 手刚碰到他肩膀,却听李晏说;“有吃的吗?” 裴明嘉一愣,这才想起晚上竟然没有用饭,全被周氏耽误了,不仅她自己没吃,连李晏也没有。 她停住手,一叠声地叫着阿碧和竹雨,让她们赶紧去小厨房看看。 又对李晏道:“你先坐坐,我拿了就过来。” 吃食倒是早就备下的,只是月明阁这里一直忙到没功夫去取。 不一会儿,裴明嘉带着阿碧等人又鱼贯而入,丫鬟们手上端着的都是些清粥小菜。 裴明嘉把李晏靠着的引枕又往上垫了垫,她是极有经验的,知道怎样的角度最舒服。 接着又对端着一盘子吃食的阿碧招招手:“阿碧过来,侯爷要用饭了。” 阿碧乖乖上前,把东西往裴明嘉面前一举,却没有其他动作。 裴明嘉的原意是让阿碧喂李晏,但阿碧好像并不情愿,也脱不开手。 她正要叫其他人上来,李晏却忽然道:“拿来。” 于是阿碧转而把吃食往李晏那边递,又冲着裴明嘉眨眨眼睛。 裴明嘉有些踌躇。 李晏没看见她们这些弯弯绕的小动作,他只觉得饿极了,端起那碗粥就直接喝起来,连调羹也不用,甚至没有吃那些小菜。 他又不是裴明嘉,病了就要人喂饭喂药,除非是病得人事不知。 --------------------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想要更多的收藏(〃\'▽\'〃) 第32章 李晏是觉得自己可以,也确实是吃饭喝药都没问题。 但他的那些伤口不允许。 他忍着牵动伤口的痛把东西吃进嘴里,很快伤口又开始皲裂渗血。 裴明嘉眼睛尖,刚替他把喝完的药碗放回去,一瞥就看到才换了药的伤口好像又有血了。 “哎,你别动了!”她想也没想,当即大声道。 其实李晏并没有觉得伤口再次裂开很痛,他受得伤多了,新伤叠旧伤的,这次又伤得特别厉害,早就疼习惯了,有些麻木。 他反而是被裴明嘉吓了一跳。 -- 第58页 裴明嘉喊完就发现自己失态了,脸微微一红,吐了吐舌头,又指指李晏的伤口:“又裂开了,再重新敷一次药吧!” 李晏也不知道她指的是那处,甚至懒得查看,只说:“刚刚换过药,明日再说。” 裴明嘉站着没动。 “裂了就裂了,它们慢慢会合上。”李晏又解释道,“总是把伤口翻来覆去地折腾反而不好,明日再换也来得及。” 裴明嘉这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等服侍完李晏洗漱又躺下,裴明嘉又听李晏问:“你睡哪儿?” 裴明嘉过去吹熄了一盏蜡烛,只在里间留了一盏。 “我和阿碧睡外头榻上,夜里有事就叫我们。” 闻言,李晏轻轻地应了一声,在裴明嘉过来放下床帐之前,便合眼睡了。 床帐一放下,李晏周遭更加幽微,却能听见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但是也极轻,不一会儿连外间也安静下来,想来是裴明嘉也已歇下。 李晏重新睁开双目,昏暗中,他的眸子如黑曜石一般越发幽远深邃。 任谁都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而另一边睡在外面的裴明嘉,她一边让阿碧替自己捏着发酸的肩膀,一边又打了个哈欠,神情倦倦的,但又没有萎靡。 李晏终于醒了,她也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睡上一觉了。 之前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安心,裴明嘉摇摇头,大概还是怕他真的死了吧。 ** 大概是李晏年轻又底子好,人一旦醒转过来,伤势便很快好起来。 没几天,他便有精力靠在床上看书了。 只是其余幅度大的动作,裴明嘉依旧不敢让他去做,虽然他自己说伤口裂了也没事,但裴明嘉自己怕死,连带着也这样对待李晏。 连看书也是李晏自己强行要求的,一开始裴明嘉并不肯拿书给他。 翻书是不用怎么动,也用不着什么劲,然而裴明嘉还是挑了一本她认为最晦涩难懂的书给李晏。 她认为生病了就该好好养着,其他事情什么时候做不行,也不缺这一会儿功夫非要看书。 书难看,倘或就能让李晏无聊,让他睡着,让他放弃。 结果整整一下午,裴明嘉自个儿还去歇了个午觉回来,发现李晏还在继续看。 不会是他睡过又醒了吧? 裴明嘉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侯爷睡午觉吗?” “不睡。”李晏眼睛都没从书上抬一下。 “不困?” 李晏摇头。 “这书这么好看?” 李晏的目光终于从书上转移到裴明嘉脸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看吗?” 裴明嘉:“......” 在遇到李晏之前,她是真的不信有人会喜欢看这种经史子集类的书,还看得津津有味。 李晏这么喜欢看书,那就应该去考状元,带什么兵打什么仗,战场上还危险。 想到此处,裴明嘉又忽然想起这个锅好像又是自己的,是她轻飘飘一句话把李晏赶出了裴家家塾。 听闻这事之后,她想的最多的倒是自己,从没想过李晏当时是如何的,也一点不关心。 裴明嘉脑袋侧了侧,头上珠翠璎珞发出微微的脆响,她认真看了李晏一眼。 若他真的喜欢读书,那当时定是很难受的。 她好像真的做错了。 裴明嘉的耳尖有些发烫,她突然不想再在李晏面前待下去了,于是匆匆往外面走去,蹲在檐下和猫玩了一会儿,也不笑。 今日有个庄子上的管事过来了,带了许多新鲜瓜果,还有锦鸡野鸭等活物,裴明嘉念在这段日子丫鬟们也跟着辛苦,便放她们去看锦鸡了,让她们玩一玩好开心开心。 所以月明阁这会儿静得很,大多都跑出去了,连阿碧也被竹雨拉走了。 也没人看到裴明嘉这么突兀地跑出来,又一个人闷闷地和猫玩。 反倒给了裴明嘉自我疏解的时间。 猫在地上打了个滚,翻出圆滚滚的肚皮来对着裴明嘉,“喵喵”地叫了几声,冲着裴明嘉撒娇。 裴明嘉用手指挠着猫肚子,一边挠一边发呆。 日头渐渐西斜下去,裴明嘉慢慢回过神。 她把猫抱到怀里,一同进到里面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李晏身上的伤口该换药了。 先前李晏昏迷不醒的时候倒多是裴明嘉换的药,后来他醒了,裴明嘉就不大自己动手了,一般是丫鬟们来,她就递个药再看看。 李晏看到她自己一个人拿着伤药布条等物进来,反而有些惊讶,很快便放下手上的书。 裴明嘉把药放下,又去端了热水进来。 李晏默默地看着她做这些。 等到她微凉的指尖触及他身上的肌理时,他才终于问道:“怎么是你来?” 裴明嘉手上的动作并无停顿,她小心翼翼把旧的布条拆下,又绞了一块热帕子来给李晏擦拭。 一边擦一边道:“我让她们去玩了。” “晚一点换也无妨。” “不行,”裴明嘉斩钉截铁道,“药这种东西该是什么时候换就得什么时候,伤口烂了怎么办?” 李晏笑了:“才一会儿,烂不了。” 裴明嘉不说话了,擦拭完又给他涂抹上伤药。 行云流水,很是熟练。 -- 第59页 “你以前……”李晏斟酌片刻,还是问道,“你会换药?” “怎么?怕我把你弄坏了?”裴明嘉一双丹凤眼眼尾一扬,显出些不服。 “不是,只是好奇你为何会做这些。” 裴明嘉原来当然是不会的。 她咬咬嘴唇,却含糊其辞:“看人做过就会了。” 末了又补上一句:“我经常病的,久病成良医……” 还未说完,就发现自己多嘴了,她的病都是内里的,哪和换伤药有什么关系。 裴明嘉干脆闭了嘴。 李晏也没再聊下去。 药很快便换好了,裴明嘉才道:“伤口看着好多了。” 先前她每次换,都是看一次心惊肉跳一次。 这时阿碧刚好也回来了,见自己耽误了时间,连忙把换下来的东西都收拾了。 李晏继续拿起书来看。 裴明嘉一时也无事做,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她便转身去了小厨房看饭菜准备得怎么样。 阿碧正端起水要出去,李晏却忽然出声把她叫住。 “我没醒的时候都是谁替我换的药?” 阿碧只愣了一下,很快答道:“都是姑娘换的。” ** 李晏伤势好转之后,周氏便不再天天来了,隔一两天来一次,每次待的时间也不长。 裴明嘉再次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 周氏对李晏好像不如往日亲热了,总有些不尴不尬的。 裴明嘉也不找李晏问,而是随口问了几个婆子。 她们成天在这个院里转那个院里窜,消息是最灵通的。 这一问,果然就问了些东西出来。 此次李晏守城不利,几乎等同于明贬,而裴修却连升两级,他原是李晏一直带着的手下,这回还受命直接去隶属了别人,为圣上派来的其他人效力。 李晏倒不一定有什么想法,但周氏就有点难受了。 婆子们也不懂什么朝堂之事,只晓得太太因为裴修升官的事,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可一向住的地方又是李晏的,母子俩竟也是李晏一直帮衬许多。 这些事裴明嘉听过也就罢了,左右是李晏家里的事,与她不相干。 只是做人得稍稍明白一点,不相干便不搭理,但不知道是不行的。 没想到第二天,周氏一大早就领了两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过来,都是十五六的年纪,长得水灵灵的。 “这两个丫鬟是我已经找人□□好的,”周氏对李晏道,同时又瞥了裴明嘉一眼,“你在这里养伤,我不放心。” 周氏就差说裴明嘉不会照顾人了,裴明嘉低着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照顾人这种活,谁爱来就谁来好了,她巴不得不做,爹娘生她下来又不是让她去伺候别人的。 不过,周氏也不只是单来放两个丫鬟那么简单。 那两个俏生生的丫鬟一进来,裴明嘉就想到了之前周氏的话。 说好的要给李晏纳妾,要让他尽早传宗接代的。 这怕不是给他备下的姨娘通房。 还把人直接放月明阁来了。 近水楼台,瓜田李下,便宜得很。 那厢,两个丫鬟已经在周氏的带领下给李晏行礼请安,李晏也没什么表示,略抬了抬头,仍旧看自己的书。 周氏又指了指裴明嘉,她们便又转而与裴明嘉请安。 请完安,当中有个丫鬟回头看了看周氏。 周氏便上前道:“这是裴姑娘,你们先暂且住她这里,等过些日子你们侯爷好了,便也都挪去别处了。” “西边厢房还空着,那边宽敞,便住那里吧,”裴明嘉立刻顺着周氏的话,笑道,“这些日子要劳烦二位了。” 周氏听了这话,神色倒是微松,接着又是深深看了裴明嘉一眼,领着两个丫鬟去西厢房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声求收藏! 第33章 月明阁新来了两个丫鬟,不出片刻,这消息就和长了翅膀一样,到处都知道了。 明白人自然明白周氏葫芦里卖得的什么药。 等她们两个在西厢房安顿好了,裴明嘉很快就把她们叫到了跟前。 圆脸的叫桃枝,长脸的叫桃叶,笼统来讲就是环肥燕瘦,周氏挑得挺周到。 都是在这里混口饭吃,裴明嘉也用不着为难两个丫鬟,只对她们道:“一会儿等用过了饭,你们便去服侍侯爷,夜里也歇在旁边,轮哪个我不管,你们自己商量好就罢了,两个一起也可以。” 说罢,裴明嘉转身就让阿碧把东厢收拾出来了,她自己去住。 原本她这几天是住在外间的,如今既然周氏把人都送到眼前来了,她当然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虽然这里是她的寝房。 但是她有自觉腾地儿的觉悟。 再说了,晚上可以安安稳稳去东厢房睡觉不好吗? 阿碧一边给裴明嘉铺床,一边忧虑道:“姑娘,咱们就这么让出来?晚上还是……那床咱们日后还要吗?” 裴明嘉道:“不要了。不过这几天他如果不怕身上伤口裂了,就尽管去试试。” 阿碧沉默。 ** 才刚入了夜,裴明嘉就赶紧洗漱完,只穿着贴身小衣往床上一躺,开始舒舒服服睡觉。 -- 第60页 天气还有些冷,裴明嘉一向按着惯例是要等四月末才肯撤了炭盆的,东厢房久不住人,原本是阴冷得很的,但阿碧从下午起就放了好几个炭盆在这儿熏着,所以等裴明嘉到的时候简直春意盎然。 裴明嘉最喜欢暖融融的环境。 她在床上滚了滚,翻了个好大的转身。 一个人睡在床上就是爽。 自从正房内室的大床给李晏睡了之后,她很久没这么爽过了。 不过裴明嘉才把锦被往身上一卷,就听见正房那里好像有什么动静。 她耳朵灵,即便隔了这么远,还是能察觉到。 又隔了不多时,赫然是外面有门打开的声音,不很明显,间又有一女子轻轻抽噎的声音,很快便没了声息。 这时,阿碧已经掀了帘帐进来,说:“刚刚竹雨进来说,侯爷把桃枝桃叶都赶出去了,桃枝还哭了,这会儿俩人在西厢呢!” 裴明嘉攒住锦被,眨眨眼睛:“我已经睡下了。” “姑娘,”阿碧叹了口气,“你就去侯爷那儿看看再回来睡,他这会儿连药都还没喝,夜里自有几个丫鬟会服侍。” 裴明嘉的一双丹凤眼眼梢往上一扬,又一骨碌爬了起来,自己拢了拢头发,随手拿了根簪子挽了,只往外披了一件滚狐狸毛边对襟袄子,往正房那里去了。 她刚到那里,正是丫鬟端来汤药的时候。 裴明嘉眉毛一挑,却不去拿药:“把人都赶走了,谁来喂药呀?” 李晏这会儿也没有看书,听她夹枪带棒地说话,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得裴明嘉忽然无名火起。 她冲丫鬟努了努嘴,丫鬟便把药端到了李晏面前。 果然,李晏抬手自己拿起了药碗,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仿佛在喝水。 “你姨母把人送来,你当时不拒绝,这会儿对她们发什么牢骚?” 李晏等漱完口,才答道:“我没有。” 裴明嘉“嗤”了一声:“人都哭了,我都听见了的。” “我让她们回房。” 李晏又接着道:“让她们待在西厢,别让她们过来。” 裴明嘉挑眉,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替我拿本书过来。”李晏揉了揉额角。 裴明嘉这回倒是乖乖听话,抬脚就去了书架旁。 挑了里面最香艳的一本话本出来。 他不是那么爱正经爱看正经书吗?她偏不让他看。 裴明嘉捻着话本的一角,在李晏眼前荡了荡,然后把书轻轻甩在他手上。 李晏光看封面就知道裴明嘉拿的是什么,眉头一蹙,奈何裴明嘉拿都拿过来了,即便他知道裴明嘉是故意的,也怕硬是不看愈发让她着恼,只得拿起来翻了翻。 裴明嘉王旁边一坐,看戏似的看着他。 李晏只翻了几页,便放下了书。 “怎么不看了?”裴明嘉托着腮帮子,明知故问。 “不想看。” “哦。”裴明嘉拿过那话本来,往旁边一放,“想看什么自己拿去。” 李晏不语,也不动,他也动不了。 “我再把桃枝桃叶叫回来,侯爷需要什么让她们做就成,左右我这里的人都是伺候不好您的。” 裴明嘉说完,起身作势就要往外面走。 “站住。” 身后穿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裴明嘉忍不住转身,竟看见李晏要下床。 这下她果然就停住了。 见她停住,李晏也停下动作。 “我明天就把她们送回去。”他说。 “为什么早不送?” 李晏不由自主咳了一声,似是牵动了伤口,又重新靠到床上,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我先前没看出姨母的意思。” “连阿碧她们都看出来了,你没看出来?”裴明嘉差点笑出来。 她都不明白是李晏太会装正人君子了,还是真的就那么单纯。 如果是后者,那不得不说李晏确实是这世上少有的奇葩了,她几个哥哥在李晏这个年纪,早就通房妾侍一大堆了,成亲前成亲后的都有。 看着裴明嘉带着讥诮的笑容,李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当时确实是没看出来,但目前看来裴明嘉是不会信的。 周氏把人送过来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在意,以为真的只是单纯地送了两个丫鬟过来,毕竟周氏看不惯裴明嘉众所周知,担心她照顾得不好也情有可原。 直到裴明嘉给她们两个安排住处的时候,李晏也没觉出味来,他甚至没有听见,因为当时他正在看书。 等入了夜,裴明嘉一走,桃枝桃叶一上来,李晏才忽然福至心灵。 这两个丫鬟好像不是他以为的那么件事。 李晏当然不要她们两个在旁服侍,当即便让她们出去了。 他倒也没说什么重话,只是桃枝桃叶大概自己觉得没脸了,其中一个还哭了几声。 “真的没看出来。”李晏又继续解释。 也算不得什么有说服力的解释,他天生不擅如此。 “你别急着把人往外送,”裴明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映着烛光很是好看,“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你姨母可说了,她要给你纳妾,要给你传宗接代的,她可怕你哪天就死了。你若是一时冲动又把人送走不要了,来不及了可怎么办?到死都无子送终,那可就绝后了。” -- 第61页 裴明嘉才说出“绝后”两个字,哪知李晏却面色一沉,目光也凛凛起来,仿佛遇上什么极厌恶的事情。 裴明嘉还没来得及反省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话,就听他沉声道:“绝后就绝后。” 这话给周氏听见,怕不是又要哭天抢地,再责怪一番裴明嘉给李晏灌了迷魂药。 裴明嘉心道,你绝后就绝后,关我什么事。 但她还是假意安慰道:“侯爷可别再说这孩子气的话,回头太太听了该伤心了,便是九泉之下的夫人也......” “我幼时时常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来到这世上,”李晏打断她,“生父不要我,视我为耻辱,母亲虽要我,可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她的拖累,若没有我,她能过得更好。” “我身上流着李如玄那个畜生的血,绝后就绝后。” 裴明嘉很少听到李晏说那么多话,一时咋舌,又事涉李晏家事,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想了半晌功夫,裴明嘉才憋出一句:“可你也是你母亲的孩子。” “李如玄以我为耻,实则我母亲才更该以我为耻。” 裴明嘉神色一暗,倒不忍再说什么了。李晏平时看着什么心思都不放在明面上,但此时明显是钻到了牛角尖里,因为恨李如玄而波及了一切与其相关的事物,包括他自己。 人进了死胡同,多半也只能自己出来,当然,有个人去牵着他走出来更好,但裴明嘉不觉得自己是那个人,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 她尚且自顾不暇。 不过裴明嘉阴阳怪气了半天,又听了李晏的心里话,方才那股无名之火倒是熄了一大半。 她去把李晏这几日在看的书重新拿出来,递给他让他继续看。 裴明嘉又拿了把银剪子去剪了一回烛花,剪完之后对李晏道:“你明日把人送走,太太可不会就此罢休,多半还会继续送其他人来。” “再送回去。” “那太太岂不怪我?”裴明嘉苦笑着摊手。 李晏思忖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说:“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便回侯府去。” 说完,他也不等裴明嘉回应什么,只自顾自翻开书看起来。 左右他心里是明白的,他要走,裴明嘉绝不会留。 裴明嘉大多数时候看起来对他小意逢迎,其实他又怎会看不出来,那些多半都是虚情假意。 果然,听了他的话,裴明嘉低下头,也不知道该劝他继续住几天还是由着他走,隔一会儿又用眼角余光打量打量正在看书的李晏。 人都还不怎么能动弹,伤口也没完全愈合,怎么叫好得差不多? 不过.....回到侯府也是有人伺候的。 她静了好一阵子,最后终究说:“侯爷早些歇下吧,我今夜还是睡在这里外边。” -------------------- 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周o(╥﹏╥)o我萎了,还有一些存稿尽量会日更o(╥﹏╥)o感谢在2021-06-30 20:57:52~2021-07-03 20:4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阿阳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李晏是说到做到的。 送桃枝桃叶回去不是说说,回广平侯府也不是说说。 等周氏看到人又接到信儿,李晏已经出发离开了。 周氏急匆匆赶到月明阁,没堵到李晏,只看到抱着猫晒太阳的裴明嘉。 周氏气得差点厥倒,差点就指着裴明嘉的鼻子骂妒妇了。 “晏儿伤势还那般严重,你竟就......你当我是糊涂的,看不出来他是为了你才躲去侯府的?” 鉴于周氏如今只能无能狂怒,裴明嘉只好装作委屈道:“侯爷自己要回去,也没带我……” “你还想他带你?” 裴明嘉捏着帕子红了眼眶。 周氏最见不得这样子,若是平时,定然是已经转身走人了。 但她今天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昨日装着大度贤惠,又给安排住的地方,结果却是拦着不让人近身,自个儿一晚上都占着晏儿,你早说我便另腾出个院子把晏儿挪去!” 裴明嘉心道,早腾个院子出来不就完事儿了,还不是没把她当回事才把人直接往她这儿送。 她都去住东厢,把正房让给他们了,找谁说理去。 “是侯爷自己不要她们在跟前……”裴明嘉故意柔柔弱弱道。 “侯爷侯爷,什么都是侯爷自己?”周氏怒道,“晏儿是为了你!” “你成日病歪歪的,小产又伤了身子,你这么早早晚晚地霸占着晏儿,你是要他陪着你一起绝后吗?” 裴明嘉有些想笑,毕竟昨夜李晏才说过这事,但同是“绝后”,两人根本说的风马牛不相及。 她用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柔声道:“侯爷昨晚对我说了,他绝后就绝后。” 反正李晏就是这么和她说的,她就对周氏说出来,至于周氏怎么理解那就是周氏自己的事了。 周氏听了,一股子气直往脑门子上冲,身子晃了晃,差点真的要晕过去。 ** 李晏回去之后,裴明嘉彻底闲下来。 再算来,她这些日子忙着照顾李晏,倒有好长时间没犯旧病了。 但身子还是要好好保养的,裴明嘉一边悉心养着自己,一边等着哪天李晏痊愈的消息传来。 -- 第62页 而周氏也没再往他那里送丫鬟。 李晏一走,周氏挂心更多的反而是远在边关的裴修,毕竟那才是亲儿子。 眼见着已经太平下来了,可广平侯府毕竟离着承恩伯府很近,李晏不在倒还好,一在就难保不闹腾起来。 大概是与周氏心意相通,承恩伯府也很快给李晏送了人过来,比周氏要更直接,一送就是四个,名分是李如玄送给李晏的通房。 裴明嘉得知后,第一反应是李晏可能要被气得加重伤势了。 这事上先前周氏怪裴明嘉,放到承恩伯府身上,就是承恩伯府怪周氏了。 伯府说话很不好听,也不怕人听见。 他们直指周氏放任外甥不管,天天在外和外室胡闹,又撺掇着他不听伯府的话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竟跟父亲嫡母对着干。 话里话外还有更厉害的,周氏巴不得李晏死了无后,自己好和儿子霸了他那一份家产,比起周氏这个外嫁的姨母,自然是李家宗亲更可靠。 而裴修如今升迁的际遇再与李晏对比,也仿佛很能证明这一点。 周氏气得脸色铁青,但如此一来竟真的不好再说什么了。 丁蝉听说了承恩伯府给李晏送通房的事,也很急,她有几分急智,立刻找到周氏道:“姨母不好出面,那就把裴明嘉也送去。” 先前周氏送丫鬟的时候丁蝉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人就被李晏退回来了,这一次丁蝉更不想让承恩伯府的人占了便宜。 如果裴明嘉和那四个斗得两败俱伤,到时候李晏就可能就会厌恶她们,发现她的好了。 她是有气性的,最看不得这些小家子气的女人,为一亩三分地斗。 周氏这回听了丁蝉的建议。 侯府确实需要有个人去压着。她如今是不方便出面了,那裴明嘉正好。 周氏找来了裴明嘉,用一点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勒令裴明嘉在一日之内立刻搬去广平侯府。 裴明嘉:“……” 她好不容易才安安稳稳待了几天,结果又要把她折腾到广平侯府去陪着李晏。 裴明嘉只好搬出李晏:“可......侯爷并没有说让我过去,我不敢......” “我说了让你去,”周氏斩钉截铁道,“现在就走,东西我随后叫人拿过去,你不是本事大吗?给我把晏儿看好了,不许她们近旁去,那边还不知道存着什么心思!” 裴明嘉觑了周氏一眼,之前还怪她霸着人不放,这会儿又急着让她去霸着。 “让侯爷把人再送回去。”她道。 “你以为说送就送?”周氏瞧着裴明嘉一点不干脆利落,扭扭捏捏的样子便更加上火,“人是那畜生给他的,送是那边的老夫人亲自给送来的,你怎么这么不体谅晏儿?他被扣个不孝又没人伦的帽子对你有什么好处?如今已然这样了......” 裴明嘉心道,她又不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李晏如何关她什么事。 她想了想,也知道不去是不可能的,便说:“长住还是在这儿,我只带些贴身的物事,太太不用操心。” 裴明嘉留了个心眼儿,她才不大张旗鼓把东西都带走呢,最好多留一些在这里,等过几日借口东西都在这里,那里不方便,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回来了。 周氏听后点点头,俄而又道;“其他东西随你,晏儿让你管的那些账册子你自己随身带走,不要留在这里。” “到时每月还要给太太来看的,”裴明嘉有些不解,“带来带去反而容易丢失。” “你带走,也不必给我看了,左右如今晏儿也在,有什么你找他,不必来找我。” 周氏看了裴明嘉一眼,又添了一句:“单放在这儿反而说不清。” 裴明嘉这便马上明白了,终归不是亲母子,周氏和李晏之间的隔阂怕是已经产生了。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裴明嘉就匆匆被周氏塞上了前往广平侯府的马车,带着不多的一些贴身衣物,还有那一大堆账册。 裴明嘉坐在马车里恹恹的,这实在不是一件好差事,比先前在她自己的月明阁照顾李晏要复杂多了,她直觉这事好像不像表面上送了四个通房那么简单。 若说唯一的有那么一点期待的事,可能就是裴明嘉想看看李晏被他一直痛恨的承恩伯府一口气塞了四个通房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 承恩伯府。 李如玄在书房里写完信之后,很快便让心腹进来把信送出去。 他的书房是除了自己和心腹之外,其余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入的,连孟氏都是。 心腹问道:“那大公子那边?” 李如玄哼了一声:“他是你哪门子大公子?母亲和孟氏非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送人过去,反而碍手碍脚。” “真要对他下手?” “他于我是毕生耻辱,”李如玄叹了口气,似有愧疚,然而很快又硬下声息来,“如今时机正好,圣上正要压他气焰,不知何时起复,他又身受重伤,伤势反复也是有的。” 心腹听了不由低下头,从脚底窜起一股子冷气。 “圣上这皇位来得不正,西边的信王正等着,而承恩伯府又一年不如一年,不得不想法子拼上一把,那便是从龙之功。” 李如玄继续道:“信王早已与北戎暗中谋划,只要杀了李晏到时边关再无人震慑,北戎便会趁虚而入,届时信王那里亦会起兵攻打京城,圣上必定四面楚歌。等大局已定,不过就是将北戎一直想要的那块地割给他们。” -- 第63页 “不过前提是,我要先杀了李晏以获得信王的信任。” 心腹额头上滴下一滴汗,他跟了李如玄已近十年,李如玄一向以闲云野鹤之姿示人,连他也甚少见到李如玄这一面。 李晏可是李如玄的亲儿子。 虎毒不食子,李如玄却要将李晏敲骨吸髓。 “广平侯那里也不是毫无防备,”心腹压下心中恐惧,说道,“要杀了他只怕不是易事。” “圣上虽如今冷待他,但终究还是要用他的,若真的大张旗鼓去,圣上追查起来怕是会打草惊蛇。”李如玄唇角显出冷笑,“他一味贪图美色,不是要了裴家那个罪臣之女给他做外室吗,听说她如今也在侯府了?” 心腹立刻会意,点了点头:“听闻裴家三姑娘曾与安远伯有过婚约,且安远伯府近来传出二人余情未了的消息。” 闻言,李如玄摆摆手,显然是极不耐烦听这些事。 “陆九茂此人我接触过几次,不足挂齿,只是他颇有些会钻营罢了。此事我交给你去办,越快越好,否则等李晏好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心腹身上顿时沁出了一声冷汗,虽已有谋划,可还是不禁惧怕。 而李如玄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又对他笑道:“你不必担心,等信王一登基,还怕我不给你好处?” “但若是办不好,你自己清楚后果。” 第35章 裴明嘉仍旧住回了她原先住过的那个院子。 这里倒是同她先前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仆婢都是一样的仆婢,连那顶桃红撒金帐子都干干净净挂在那儿。 李晏如今正在主院养伤,裴明嘉打听了一下,这次是承恩伯府的老夫人亲自出马,领了四个通房直接杀入主院,也不知说了什么,逼得李晏收下了人,如今那四位也跟着在主院住着,没有挪地方。 裴明嘉自然也不急,她才不会一到就急吼吼去主院和四个通房斗得难舍难分,四个女人又不会真的把李晏怎么样。 她慢悠悠看着丫鬟们打扫整理完屋子,等快要用晚饭的时候,才起身前往主院。 主院正在摆饭。 裴明嘉进去的时候就有人进去通传,等她到了内室,发现李晏床边正站着那四个通房,严阵以待地看着她。 裴明嘉柳眉一蹙。 而那四个通房明显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并不将裴明嘉这个外室放在眼里,论理她们还高上裴明嘉一等。 再去看李晏,竟然背对着外面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裴明嘉在心里“啧”了一声,这倒是奇了,李晏是稍有些好就要起来的人,先前在她那儿时大半时候都在看书,这会儿又是要用饭的时候,断不会还睡着。 “侯爷怎么了?”裴明嘉问。 四个外室面面相觑,不想答又不敢不答,虽她们看不起裴明嘉,可也听说了裴明嘉受李晏宠爱,在大街上惊鸿一瞥从勾栏里捞出来的。 当中有个年长些的站出来回答道:“侯爷的伤还是不大好,一直是这样睡着。” “行了,”裴明嘉也懒得和她们虚与委蛇,直接道,“你们都先出去吃饭吧,这里我来。” 四个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挪动步子。 裴明嘉是看惯了从前大伯母和母亲她们对付妾侍们的,这种情况就是比谁沉得住气而已。 她往李晏床边一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 果然,她们被她看得先就撑不住了,又不好真的说什么做什么,硬是僵在这儿实在是心里发慌。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裴明嘉仍旧风轻云淡坐在那儿,而她们终于陆陆续续离开,去往外面厢房里用饭了。 一个个走得是银牙都要咬碎,却拿裴明嘉没办法。 人一走,阿碧和竹雨也端来了给李晏的吃食,都是裴明嘉让她那儿的小厨房做的。 她照顾了李晏了几日,总算也有些摸透了李晏爱吃什么。 一碗鸡丝粥,清炒菜心,八宝豆腐和煨香蕈,并几碟子小菜,都是些清淡的。 裴明嘉转身拍了拍李晏:“起来,别装了。” 谁知她的手拍上去的时候,李晏刚好也转过身子要起来。 于是裴明嘉一掌拍在了李晏脸上。 裴明嘉:“……” 她想道歉,可是碍于自己的面子,她就当没注意到。 反正她的力道对于李晏来说就跟挠痒痒一样。 李晏也默不作声地从床上撑起了身子,额头那里有一道红痕。 裴明嘉下意识把自己养得长长的指甲往衣袖里藏了藏。 阿碧“噗嗤”笑了一声,说道:“侯爷快用饭吧,这是姑娘那儿的小厨房做的。” 裴明嘉端起了鸡丝粥。 其实前几天李晏已经慢慢能自己端个碗吃饭喝药了,裴明嘉是知道的。 但今日她还是把粥喂到了李晏嘴边。 喂了几口之后,裴明嘉才又道:“若我不来,你就一直这么装睡装下去?” 阿碧她们立刻识趣地退下了,并守在门口不许人进来。 等人都走光了,李晏道:“我知道你会来。” “是太太让我来的。” 两人陷入沉默。 隔了一会儿之后,裴明嘉往李晏碗里夹了一筷子香蕈,说:“既然不愿意,为什么不把人还回去?” -- 第64页 李晏长眉微蹙,很快又松开,眉目间倒是清俊如常。 “明嘉,这次就算没有被人暗算,我回来也是要装病的。” 裴明嘉闻言竟是心头一紧,小声问:“是因为圣上?” 李晏朝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自己更压低了声音:“他如今越来越多疑,近来更有御史弹劾我。” “弹劾你不孝?”裴明嘉会意,只撇开圣上不言。 “我与承恩伯府的事,”李晏忽地低头苦笑一声,“人尽皆知。” 裴明嘉轻轻叹了口气,如此倒真的不好再忤逆李如玄和伯府老夫人把人送回去了,这本来就是来恶心李晏的。 她喃喃道:“是没这个必要在几个通房上面较这个真。” 裴明嘉原先是一直不信李晏会被什么老夫人一番话给吓到的,他不是这么废物的人,里面定是有其他原因。 原来症结不在承恩伯府,而在圣上。 “一会儿让阿碧把东西收拾过来,你住隔壁厢房去,”李晏道,“让她们搬走。” “这下可不更恨我?” “原本就不能留她们在主院,未及说你便到了。” 裴明嘉笑道:“你是拿我当挡箭牌?” 倒也没有拒绝。 “她们即便有箭,我也不会让箭刺到你身上。” “你胡言什么……” 裴明嘉的脸颊倏然一红,赶紧低下头掩饰,又慌不择路地舀了一勺粥塞到李晏嘴边。 等她内心平复下来,再抬眸,却是杏腮桃颊,一双丹凤眼波光潋滟,连她自己也没觉察。 落入李晏眼中,他蓦地想起那晚裴明嘉在他身下承欢,也是这般风姿,但竟又不及此时。 只是来不及再想那些旖旎缱绻,李晏心头像是被针尖一刺,他强迫自己别开眼去,转而看向烛火。 自醒来后,他有话一直想对裴明嘉说。 可越久便越说不出口。 甚至他独自一人回来侯府,一方面是为了省去裴明嘉的麻烦,一方面…… 李晏不想承认,他心里大抵觉得,不见到裴明嘉,便多了一个不说的理由。 李晏发了话,那四个通房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乖乖给裴明嘉让出地方。 她们是前一日下午来的,连凳子都没坐热。 若李晏直接赶了她们走,那倒也好办,总归是与伯府去通个气。 可这会儿中间夹了个外室,那便是她们自己技不如人了。 裴明嘉站在院子里看她们离开,觉得她们的眼神都要把自己吃了。 她好怕。 才怪。 ** 陆九茂冷冷地看着伏在地上哭泣的杨妙彤,眼神中的厌恶已经毫不掩饰。 “起来。” 杨妙彤颤巍巍起身,看都不敢看陆九茂一眼,只扶了扶自己头上歪斜了的簪子。 她那天在相国寺和周氏见面的事,还是被府上的小丫鬟传了出去。杨妙彤娘家寒微,身边的人多是安远伯府原本就在的,她既不会管挟也没钱打点,做什么都不方便。 传着传着就传到了陆九茂耳朵里,等今日陆九茂气势汹汹来找她,杨妙彤才知道不好。 杨妙彤也没什么好办法,他一开口就立刻委顿在地上哭起了起来。 陆九茂娶她就娶得心不甘情不愿,如果不是当时老安远伯的事紧急,又没人压着杨氏,杨妙彤根本嫁不进来。 而杨妙彤其实自己也一直心知肚明,陆九茂最喜欢的还是那个青梅竹马的病秧子。 刚刚成亲的那几天也柔情蜜意过一阵子,后来陆九茂和裴明嘉在牡丹楼见了一面,陆九茂立刻就对杨妙彤冷淡下来。 “蠢货。”陆九茂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 杨妙彤浑身一颤。 “你以为这样我就得不到明嘉了?”陆九茂死死盯着面前的妻子,脑海中却出现那日李晏和裴明嘉并肩离去的场景,“李晏如今成不了什么事了,明嘉怎会不愿意跟着我?” 他前后给裴明嘉寄出过不少书信,没有一次是有回应的。 按他对裴明嘉的了解,裴明嘉不可能对他的信视若无睹,毕竟以前两人的书信往来也非常密切。 估计就是杨妙彤那天和周氏说的话坏了事,裴明嘉这才不方便跟他联络。 李晏一定逼迫甚至囚禁了她! 陆九茂一腔怒气冲天,又找不到人发泄——莫说李晏这会儿不在面前,就算在面前,他也没那个胆量动手。 杨妙彤哭了半天,见陆九茂不吃这套,只能大着胆子辩解道:“怎么只怪我?她若真的有心,是我几句话就拦得住的吗?” 陆九茂根本就没把她这个正妻当回事,对裴明嘉那点心思都是明的。 陆九茂冷哼一声:“等她来了,你给她敬茶赔礼。” 一时杨妙彤哭得更大声,恨不得陆九茂马上死了算了,自己做了寡妇倒还不用受这种屈辱。 哪有正室给妾去敬茶的? 正哭得兴起,杨氏也闻讯而来。 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自然是不乐意儿子要那个裴明嘉的,同样更向着自己的亲侄女。 杨氏拉了一把杨妙彤,沉着脸劝道:“就为了这点子事,竟要闹得家宅不宁?妙彤好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哭成这样你也不安慰几句。” “娘,夫君他执意要裴氏进门……” -- 第65页 “那个裴明嘉有什么好?她早就被别人破了身子了,我们安远伯府也不是什么人都……” “你们再闹,就去乡下庄子里住几天。”陆九茂打断了母亲杨氏的话。 原本他想要裴明嘉的心还没有那么热切,可随着李晏在朝堂上的颓败,他对裴明嘉的渴望也越来越难耐。 他不信他比不上李晏。 如今正是一个好时机,曾经他不能救下裴明嘉,而让李晏钻了空子,那么现在他就要再把她夺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普信男陆九茂。 第36章 搬回了侯府,裴明嘉才没过几天的舒服日子又到了头,好在李晏对她还算宽松,一般是两个人各做各的,就和之前一样。 她还试着和李晏说了说,想去街上逛逛去没想到李晏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于是裴明嘉也学得坏了,隔几天就出去一趟,也不和李晏说了。 李晏就看着她出去,从不说什么。 裴明嘉觉得倒不是他好说话,而是无所谓。 其他都尚且还能让裴明嘉满意,但那四个通房不闹点幺蛾子是不可能的。 裴明嘉又不是正室,根本管不了她们。 四个人光是一日一次轮换着来,就够让裴明嘉头疼了。 李晏又不肯见她们,于是全是裴明嘉给挡回去的。 当中有个叫南儿的心思倒是灵巧,开头几天特意趁着摆饭的时间来,看了几天之后,她每回来便自己做了吃食送来。 裴明嘉一看,真是用了心了,全是照着她小厨房里的菜色做的。 人不进来,但东西得进来啊。 李晏吃不吃是一回事,裴明嘉总不能连东西都给扔出去。 她其实倒无所谓李晏更喜欢谁的菜,她只是很在意自己的菜被比下去了怎么办。 裴明嘉抽了一天的功夫出来,特意去了外面和陈高两位师傅讨论菜色。 然后拿着整整好几页菜谱,直到傍晚才回了府。 夜里,裴明嘉趁着李晏在床上看书,自己拿着菜谱偷偷摸摸到外间研究。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过了。 一边看一边想象着这些菜被做出来之后的样子。 裴明嘉恨不得马上让小厨房去做。 “在看什么?” 冷不丁耳边传来李晏的声音。 裴明嘉连忙把菜谱拢了,李晏伤势好得还算快,这几日已经能下来走动几步了,她也没想到他会过来。 “没什么……”裴明嘉摇摇头。 她可不想和李晏说她是在看菜谱。 裴明嘉是知道自己一向有些别扭的。 看菜谱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但她就是怕李晏误解。 误解她是为了他才研究菜色去的。 才不是,她一点都不在乎他。 她只是不想自己被人比下去。 眼看着李晏的眼神直往她拢在怀里的菜谱上瞟,裴明嘉头脑一热,道:“我在看春/宫图,你难道也要一起看吗?” 李晏:“?……” 裴明嘉又揣着菜谱跑到自己放私房钱的小匣子里去放好,再跑回来,李晏还在原地站着,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裴明嘉脸一红。 她轻轻跺了跺脚,嗔道:“你快回去,才好多久就跑来跑去,回头伤养得不好了,你姨母又怪我!” 李晏倒也不欲和她对着干,无奈地小笑了笑,也转身回去了。 裴明嘉松了口气,见李晏转身竟又赶紧上去推搡了他一把,想让他走快点。 不想李晏是刚刚才能下床的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才刚刚愈合,平时人是铁打的一般,但这会儿被裴明嘉不知轻重地一推,一下便没站稳。 李晏也只是踉跄了一下,不过是牵动伤口有些痛而已。 可裴明嘉推的这一下用了不少力气,她原本也不是什么力气大的,推出去倒有一大半是要靠对方撑着。 谁知李晏这一踉跄,裴明嘉一下子就找不到借力的地方了,反而整个人都朝李晏压过去。 裴明嘉再身似蒲柳,也不是完全没有重量。 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趴在了李晏身上。 李晏被她压在下面。 “嘶——”李晏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裴明嘉这才想到他身上还有伤,连忙一撑身子想起来。 但慌不择路的,又撑到了李晏身上。 她眼看着李晏胸口那伤又有血渗出来。 这可是好不容易才让她养好的! 裴明嘉有苦说不出,赶紧把李晏扶起来放到床上。 “得重新包扎了。”裴明嘉皱着眉,打开李晏的衣服仔细查看伤口。 阿碧她们拿药进来的时候还很是摸不着头脑,等看到李晏的伤口,才知道伤口又裂了。 “这好好的怎么会……”竹雨没说完就被阿碧一个眼神憋了回去。 她们出去时李晏是在看书,房里只有裴明嘉一个人在。 看书能看得伤口再度开裂是不大可能的。 阿碧和竹雨面面相觑。 再看裴明嘉的发髻也有些散乱。 两个丫鬟默默地低下了头。 裴明嘉还不知道她们想歪了,她只挂心着李晏的伤。 仔仔细细检查完一遍,好在除了胸口那处大伤有些裂开,其他地方都没什么事。 -- 第66页 她一边给李晏上药,一边还喃喃道:“你过来干什么,现在好了,伤口又裂了……” 李晏明明是受害者,竟也一句话不说,任由裴明嘉抱怨着。 裴明嘉说着说着,又忽觉是自己不对,渐渐也低了声息下去。 “疼吗?”她抬眸看了看李晏,问得有些心虚,这回颇为温柔。 李晏摇摇头。 他一言不发的样子,让裴明嘉觉得自己是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 “疼就要说出来……” “不疼。” 裴明嘉将信将疑,愈发愧疚。 并且决定明天开始对李晏好一点。 ** 自从有了新菜谱,裴明嘉很是得意了几天,连着让小厨房换了好几天菜色。 这日,南儿却送过来一道和裴明嘉当日让小厨房做的一模一样的菜。 有的时候就是拿学人精没办法! 这里是侯府,不比裴明嘉在别院住着的时候,那里裴明嘉还尚且能管,可侯府的下人大多只是对她表面上尊重,暗地里实则根本不拿她当回事,甚至更敬着承恩伯府送来的那四个通房一些。 所以南儿能轻而易举打听到裴明嘉小厨房的事也不稀奇。 裴明嘉看着两碗摆在一起几乎看不出差别的芙蓉肉直瞪眼。 芙蓉肉的做法颇有些麻烦,而李晏其实根本不大碰这些略有些油腻的菜肴,她今日只是赶巧做了,没想到这都被人学去了。 裴明嘉把两道菜一起放在了李晏面前,李晏的目光在菜上面打转了一圈,果然没什么欲望,很快又把目光转到裴明嘉身上。 “你吃哪个?” 李晏摇摇头。 “留下你的那道,”他想了想,又说,“把她的送回去,让她自己吃了,往后也不要再送。” 南儿这事裴明嘉其实一直都没和李晏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找个人撑腰,裴明嘉觉得自己也太没用了。 但李晏总归是能看出一点什么来的,包括那天裴明嘉藏着掖着的食谱。 得了他这句话,裴明嘉就彻底放心了。 她挑出自己那盘子菜,又令人把南儿的送回去,并且正大光明地让人把李晏的话传到。 油腻腻的她也不想吃,就让南儿自己吃好了。 用饭时,裴明嘉和李晏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动那道芙蓉肉。 结果用完饭,菜都还没撤下,外面却传来消息,南儿忽然吐血不止。 等裴明嘉赶过去,人已经暴毙而亡。 桌上正是才吃了一点的芙蓉肉。 其余三个通房这时也赶来了,她们对南儿的死亡倒没有太大的触动,只是看裴明嘉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不安。 她们也不怕裴明嘉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平日也总仗着自己是承恩伯府的人,这会儿更是叽叽喳喳的,直言要报到伯府去。 裴明嘉冷笑一声,也不跟她们客气了:“报就报,人怎么死的还不知道,以为冤枉了我,侯爷就会把我交给伯府?” 她们马上没了动静,裴明嘉到底是国公府养出来的小姐,一说话气势上就能压人好几头。 裴明嘉看也不看她们,转身就走。 一面走,一面在心里盘算起来。 死了人可就是大事了。 而芙蓉肉里的毒,又会是谁下的? 如果不是针对南儿,那吃下芙蓉肉的人会是谁? 回了主院,李晏倒还在一桌子没来得及撤下的菜前坐着,他见裴明嘉过来,便道:“这道芙蓉肉里也有毒。” 裴明嘉一惊,一时没说出话来。 “有人要杀我,我早就知道。这几个先留着,看她们是不知情还是一伙的,省得再有其他变数。”李晏说得很是淡定,“死的那个我也让人去那边报了,是她自己误食了□□。” “可为什么单在两碗芙蓉肉里下毒?”裴明嘉忍不住问道。 真要杀李晏,每道菜里都下药不是更好。 闻言,李晏眼中竟还闪过一丝笑意,看着裴明嘉,耐心道:“每道菜里都有毒,那就是有人刻意冲着我来,我是死了,可也不得不查。” 裴明嘉蹙了一下眉,慢慢想明白了。 只有两道芙蓉肉里有毒,那明显就是裴明嘉对南儿的嫉妒冲昏了头,要把李晏和南儿一起毒死。 只可惜对方对李晏实在不够了解,不知道他根本不会去碰芙蓉肉。只以普通后院之争的思路来讲,李晏怎么也会吃上一口。 “倒也没有多缜密,细想都是漏洞,不过是只要你死罢了。”裴明嘉轻嗤一声,“到时人都死了,往男女那点子事上一推,也就没人会细究了。” “未必是漏洞。”李晏忽地冒出这一句,声音却极轻,轻到裴明嘉差点没听见。 裴明嘉眉梢一扬,却没有再追问。既然李晏心里有数,那就不用她再操心,这不是她该管的事。 -------------------- 作者有话要说: 裴明嘉:学人精sl感谢在2021-07-03 20:53:25~2021-07-06 20:4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别弃文努力看下去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吃辣条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府上忽然死了人,还是中了毒暴毙的,自然是有些人心惶惶。 -- 第67页 来到侯府之后,裴明嘉有时是回自己院中,有时是和在月明阁时一样,就歇在主院外间。 这日,裴明嘉见入了夜,纠结了一会儿,决定也不回去了,就在这里对付一晚上。 虽然她没做亏心事,可还是有些怕的。 这事她后来便没有插手,只知道南儿那具死得并不好看的尸体也被李晏弄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裴明嘉偷偷看了一眼每晚都在那里看书的李晏,微有些出神。 似是察觉到了裴明嘉的目光,李晏放下了手中书卷,竟也愣了愣,没叫裴明嘉发现。 他如今已能走动,夜里便也在桌案旁看书了。 这里不比月明阁,书籍字画皆是他自己常用常看的,只是稍有些凌乱。 李晏又将方才放下的书卷合上,沉思片刻,便朝裴明嘉招招手。 裴明嘉正胡思乱想着,一时想刚刚去南儿那里看到的尸体,一时想尸体去了哪儿,一时又想谁那么恨李晏,一时更后怕万一自己当时吃了芙蓉肉怎么办,想得是心惊胆战。 见李晏叫她,她也便脚步虚浮地挪了过去。 李晏叹了口气,这会儿倒没看她,只低头看着手上几封未署名的信, “明嘉,你想不想走?” “走?”裴明嘉的思绪还未彻底回来,还以为李晏是说让她回别院去,很是茫然地看看他。 “这些都是这段时日,安远伯给你送来的信,”李晏道,“只是都被我拦下了。” 裴明嘉这才回过神。 又是陆九茂这个狗东西! 她也顾不得什么,三两步冲到李晏面前,劈手夺过那几封信,厚厚的,足有六七封,每封里的信纸也不少。 裴明嘉根本就不想看,她夺来便想撕碎,奈何这一叠太多,她力气又小,葱管似的手指怎么都撕不动,又不耐烦在李晏面前一封封一张张去撕,最后竟扔在脚底踩了几脚。 “你以为我要跟他?” 李晏拦了拦她,倒也不在意地上那些信,只对她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今日一并同你说了——若你真要跟他,他也实在不是良人,我信你不是个糊涂人。” 她说得不缓不急,就像是一位良师益友,裴明嘉被陆九茂气得好似灼灼在烧一般的心,顿时像涌过了一股清泉,潺潺细流却绵绵不绝。 不知怎的,裴明嘉鼻子一酸,眼眶一热,硬是眨了几下眼,逼退这无端端的泪意,她想问李晏为什么忽然要她走,可又问不出口。 她是一直想走的,不是吗? “圣上不日便要派我去儋州府,那里地处偏远,我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李晏道,“你若要走,我这便放你离开。” 关于儋州府,李晏没有同裴明嘉细说,但裴明嘉却是知道的,裴家的生意曾经遍布大江南北,她作为裴家的女儿自幼对这些地名都是耳熟能详。 那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往北边去隔着群山瘴气,其中有无数毒虫蛇蚁,往南本有辽阔海域,可惜又有流寇海盗作乱。裴家几十年前也曾到过此地,原本想借此发展海外贸易,可不知发生了什么,去的人差点被烧死,此后便不再涉足这等凶险之地。 李晏被派去那里,无异于被流放。 许多话在舌尖上转了几圈,裴明嘉最后却只问:“圣上是让你去平息那些流寇盗贼之乱?” 李晏不置可否,看着面前摇摇烛火出神片刻。 “听说你自己有个铺子,我也会再给你一些钱,铺子庄子也使得,我留得多了也没用。到时你还是在京城也好,去其他地方也好,都随你。” 他要去儋州府,裴明嘉是决计不可能跟着的,先不说她肯不肯,那里气候湿热又有瘴气,裴明嘉的身子受不住。 也不知回不回得来。 让她等在这里也是白白蹉跎年华。 既如此,他索性便放了她。 留了她一年,已比他原先想的要久。 而她原本也一直存着要走的心思,他早就看出来了。 “你……你知道我有个铺子?” “你出去时被安远伯府的人看见了,传到我这里。”李晏解释道。 裴明嘉没有多余的心思再想这些。 看到就看到吧。 可李晏…… 她记得他当时还放了狠话,要她一辈子都做他的外室的。 而此刻,只要她一点头,她便自由了。 裴明嘉久久没有回应。 “明嘉?” 隔了一会儿,李晏又试探着叫了她一声。 “我……我不和陆九茂……”裴明嘉支支吾吾的,竟冒出了这么一句。 李晏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 “所以走了也不知道去哪里,”裴明嘉低下头,长年苍白的脸上飞过一抹红晕,小声道,“你……先让我在这里留几天……等我……等我……” 她再也说不下去。 她确实不知道离开这里之后能去哪里。 这短短一年的日子里,李晏其实对她很不错了。 在李晏问她想不想走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想走的,但眼下,裴明嘉也糊涂起来了。 李晏的眼神在裴明嘉绞来绞去的手指上停留片刻,他直觉裴明嘉话里的意思是不想走,可想了一会儿之后,反倒又存疑了。 若她真的不走,他这里也是耽误她。 -- 第68页 李晏思忖过后,还是斟酌道:“我这里你也看见了,根基不深,事情也多,刚刚还死了一个。” “我可以回那边去。” “那里有姨母和丁蝉,裴修也是一笔乱账。” 李晏又道:“你若真要暂留一段时日,我明日便安排你去安稳清净一些的地方。” 裴明嘉咬了一下舌尖。 钝痛顿时让她清醒。 裴明嘉的心仿佛要从喉咙口跳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李晏,一字一句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儋州府。” 李晏怔住。 “你要和我去儋州府?”他又问了一遍。 裴明嘉点点头,头上珠翠跟着晃起来,一颤一颤的。 她很快又补了几句话上来:“反正这里那么不太平,我……我走了之后也怕被陆九茂纠缠。和你一起去也不是不可以,就是……” “就是什么?”李晏忽然急着问了出来。 裴明嘉抬眸,一双丹凤眼澄澈狡黠:“就是我有一个条件,我二姐姐在夫家有个女儿,你帮我去打听打听她如今怎么样了。” 提一个条件,她就会显得有面子一点。 如一根一直紧绷的琴弦松开,李晏松了一口气。 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颤了颤。 她是不会走了。 他想了好久都没说的话,今日一说,她竟不走了。 不走,而且要和他去儋州府。 ** 圣上的旨意果然下来得很快,几乎不等李晏休养好,即刻便要人启程。 临行前几日,裴明嘉一直在跑来跑去,忙得几乎脚不沾地。而她也发现,虽是春日,往常她总是在这个时节病得厉害,今年诸多事宜,人却不并怎么病了,只吹了风偶有咳嗽几声。 如此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李晏说到做到,没几日就让人把裴明嘉二姐姐留在夫家的孩子找到了,听说在那里过得很不好,又不知通过什么手段,竟让那黄家连女儿都不要了。 裴明嘉不可能把这个外甥女带在身边,再者她很快也要去儋州府,于是便要动一番脑子。 侯府是住不得,住着也不像个样子,别院也去不得,周氏和丁蝉在那儿,裴明嘉怕孩子受委屈。 最后倒是想了个法子,成芷念着家里,已说好了还是留在京城看院子,裴明嘉便干脆让成芷回原先的庄子上去,带着自己的外甥女一起去。 这样一来,成芷离家便更近了,也能照看着家里,一口便答应下来,并承诺一定把人照顾好。 而裴明嘉在京城的那个小铺子便托了竹雨的姐夫看管,因成芷小时跟着做秀才的父亲学过读书写字,也会一些算术,裴明嘉也大致教过她算账,账本便由她来对,好在小本生意并不难算,就算赔了也就赔了。 这与裴明嘉原本的打算也差不离,阿碧和竹雨贴身使唤,成芷外头来的且外向些,便让她对付外面的事。 裴明嘉还抽空去了一趟京郊那个庄子上,顺便把成芷她们送过去。 上一年仿佛也是差不多的季节来,那时小山坡上的果子都熟了大半,而这会儿的果子还半熟不熟地挂在枝头。 吴管事是常去京城里交差的,有时是送庄子里的东西,有时是送账本,裴明嘉偶尔也会见上一面,问问庄子上的情况。 他也得知了李晏和裴明嘉即将要去儋州府的消息,裴明嘉一到便忙不迭地同她说着庄子上田产和佃农等的事,让裴明嘉走前大致有个数。 因这些都是裴明嘉原先就在管,她听得也不费力,只略和吴管事提了几句就罢了。 庄子里的宅院也不大,裴明嘉给成芷和外甥女挑了个干净的小院子,让人收拾出来,再看着她们安顿进去,也就放心了。 二姐姐留下的小姑娘今年才六七岁大,大名未取,乳名叫阿宝,平时与裴明嘉见面也不多,只是比裴明嘉印象中还要瘦一些,整个人看起来干巴巴的,一开始见到裴明嘉时还认生害怕,后来才慢慢把她记起来。 但又一点不肯和裴明嘉提自己母亲的事,裴明嘉亦不敢提,也不知道阿宝知不知道黄家是怎么对待二姐姐的。 孩子还太小,裴明嘉不忍心再说起。 换到庄子来住,阿宝倒有些开心,脸上难得地见了笑颜,和成芷嘻嘻哈哈地在院子里打转,还要成芷领她出去玩。 裴明嘉又另拨了一个年纪比阿宝稍大些的小丫头子陪她,两个人尽够阿宝使了。 办完要紧事,裴明嘉看天色还早,而下次回来还不晓得会是什么时候,她便打算出去转转,这里的山林田园风光一向是不错的。 阿碧竹雨和吴管事等,照旧是陪在裴明嘉身边。 不远处的田间,有辛勤的佃农在劳作,裴明嘉看着这几日日头也大,便又细细叮嘱了吴管事几句,让他对待这些佃农宽厚些,万不可太过严苛。 吴管事笑着应下,继而又有些为难道:“这都好说,咱们每日连水都抬过去让他们喝够的。只是.....有一户有些难办,正要讨姑娘的意思。” 裴明嘉示意他说下去,吴管事看了看旁边的一大堆人,面色更加为难。 裴明嘉便往前走了几步,也不远,只压低了声音说话便不会让其他人听见。 吴管事已跟了上来。 裴明嘉正等着他要说什么,却见他脸上依旧是方才那副为难的表情,嘴中却道:“宫里的娘娘让奴才带信出来,有事要三姑娘办。” -- 第69页 -------------------- 作者有话要说: 裴明嘉:“是我不想走,但是我要提条件。” 李晏:“???” 第38章 闻言,裴明嘉心中一惊,不动声色间脚步就往后挪了一步。 宫里的娘娘?她家宫里的娘娘早就死得骨头都不剩了。 但此刻裴明嘉也不敢轻举妄动,她一点都不知道这个吴管事的底细,后头等着的又都是丫鬟婆子居多,万一惹他发了狠,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倒不如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见裴明嘉没有很激烈的反应,吴管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又继续说道:“三姑娘别害怕,是您家的五姑娘,裴明嫣,如今也做贵人娘娘了。” “什么娘娘,我不知道。”裴明嘉强压下惊疑,心里一阵阵发寒。 裴明嫣? 裴家几房嫡庶好些个姑娘,除去后面几个年纪太小的不提,几个未出阁的也就是裴明嘉、裴明蔷和裴明嫣,裴明嘉是二房的女儿,而裴明蔷是大房的嫡女,裴明嫣则是庶出。 裴明嘉与裴明蔷不大对付,裴明蔷与裴明嫣更不对付。至于裴明嘉和裴明嫣,因隔着房,裴明嘉体弱不大走动,裴明嫣又很是有些清高自许,只爱关在房里吟诗作画,所以两人关系只是淡淡。 当初裴家抄家,主子们大多是死了,年轻些的不死的也像裴明嘉这样不知道被卖到什么地方了,只有像裴明嘉二姐姐这种早有去处还有个地方去打听下落,好歹知道生死。 对于裴明蔷和裴明嫣,裴明嘉只记得她们比自己要早拉出去发落,那时她在牢里病得迷迷糊糊,不大记得请了。 后来她自己也不抱什么希望了,李晏在藏春馆门口买下裴明嘉的事不是个秘密,就差闹得沸沸扬扬了,坊间茶余饭后是少不了拿这个做谈资的,她们二人若处境好,一早便与她联系上了,多半都不一定在京城,她自己都尚且自顾不暇,眼下情况也只能各顾各的。 底下几个小妹妹,裴明嘉倒还暗中去打听过两回,也是没有结果,她又不敢太过于声张,最后只好作罢。 乍然从一个毫无关联的人口中听到裴明嫣的名字,裴明嘉怎不惊诧,且又是什么贵人娘娘,便愈发惶恐不安。 好在她面上尚能自持。 吴管事道:“也难怪三姑娘不知道,前两日刚封的贵人,不过广平侯就没提起?” 裴明嘉抿了抿嘴,淡淡道:“广平侯伤得都快死了,哪有心思顾得这些。” 她又看了一眼吴管事:“你说清楚。” “当日慎国公府一夕覆灭,您是被卖进了藏春馆,后来又被广平侯买下带回去了,而您的五妹妹,却是进了掖庭。” 裴明嘉眉梢略略一挑,这倒也不奇怪,罪臣之女没入掖庭本也是正常的,多是去做些苦力活计。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宫里的女子,甚至普天之下的女子,那都是圣上所有,总之她如今是金贵的娘娘了。” 一说起这些,裴明嘉又不住地想起自己的大姐姐裴明栩,差点将一口银牙咬碎,裴明嫣竟又走了这条路? 一面又恨圣上恨得更深,裴明嫣一个进了掖庭的宫女最是身不由己,定然是圣上逼迫了她,即便不逼迫,她也没第二条路可走。 就和她当初如果不被李晏买下,就要留在藏春馆接客是一样的道理。 “圣上因着裴贵人是先头娘娘的妹妹,还颇为宠爱怜惜,”吴管事有些皮笑肉不笑地道,“裴贵人自己也知情识趣得很。” “口说无凭,我如何信你?”裴明嘉问。 吴管事摇摇头,说:“宫里不能递东西出来,被发现就麻烦了。三姑娘在深宅大院里的消息不灵,左右过几日就知道新封的贵人娘娘是不是您家的五姑娘了。” 裴明嘉听了既不点头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吴管事。 李晏这庄子也不知道哪来的,还真是卧虎藏龙。 “我也不和您兜圈子了,”吴管事压得极低的声音显得很是沙哑,“裴贵人要您去了儋州府之后,杀了他。” 裴明嘉掩在袖中的手指倏然一紧,指甲直掐进指腹的嫩肉中,涩涩地疼。 她来不及细思,只嘴上说道:“说得好轻巧。” 吴管事果然笑了:“您想来也是不情愿的,侯门公府的女儿如何能忍得了被人养在外头做外室,这些裴贵人都知道了。若您还想为慎国公府报仇,便按着裴贵人说的去做——裴家的男丁都已然不在了,您的母亲还有其他女眷,也早不剩几个了,裴贵人说了,也只剩下这三两个,往后倒还有重聚之日。” “你不必与我说这些,”裴明嘉说道,“我只要知道原委。” “三姑娘果然是个明白人。广平侯是圣上的左膀右臂,平定震慑北戎功不可没,虽如今冷了一些下来,但若是没有他,北戎那边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情形。他一死,很多事情自然水到渠成。” 裴明嘉立刻就想到了前几日的芙蓉肉事件,果然就是有人要李晏死,甚至不知道有几批人。 她原本还猜测是不是圣上要通过裴明嫣对李晏下手,现在看来绝对不是。如此一来,圣上的嫌疑反而小了,他或许有其他很多种方法要李晏的命,但不会是通过一个深宫妇人之手,而裴明嫣一定另有其主。 -- 第70页 而李晏自己心里怕是清楚的,只是他不与裴明嘉说详细,裴明嘉也自不会去问他。 裴明嘉也不与吴管事藏着掖着了,直接便挑眉问道:“谁要他死?” “这不能细说,只说到裴贵人也就罢了。” “要我们家的姑娘们做事,却将自己摘出去,”裴明嘉冷冷一笑,丹凤眼斜睨过去,“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我若是被李晏发现了,死都死不明白。” 吴管事听了,倒是沉默半晌。 这裴明嘉不比宫里的裴明嫣好对付。 听说先前还自己喝了落胎药打了腹中胎儿,其心狠手辣可见一斑。 眼看着裴明嘉软硬不吃,实不是好糊弄的主儿,吴管事皱了皱眉,额上的皱纹更深。 “奴才是信王的人。”他最后说道。 ** 裴明嘉从庄子上回来之后,直接就回了自己院子里,也没再去李晏那儿。 她看着夕阳斜下来,又沉下去,天换了个颜色,渐渐倦鸟都归巢了,夜色彻底沉寂下来。 丫鬟们只当她是累了,以为她在里面歇着,也没进来打扰她。 裴明嘉手上捏着一个小巧的锦囊,里面是一包被纸包着的药粉。 吴管事只告诉她,他是信王的人,其余一字也不肯再说。 这包药粉也是吴管事最后给她的。 裴明嘉接了过来。 她呆坐在这儿这么久,却想不通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也不大清楚这个信王到底是谁,只知道是圣上的堂兄,自圣上登基以来便一直久居封地不出,那封地倒是在西边,离北戎不远,她一向从不理会这些事,想也想不出个名堂来。 可慎国公府是她的家,有她那么许多的亲人,她又怎会不想报仇?只是一直无能为力,她反而是身处局外,只用对付着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而现在,裴明嫣却忽然把她也拉进了这个局里,她无法做到冷眼旁观。 杀了李晏,就真的能给裴家报仇吗? 她不敢信,又不敢不信。 良久,门外传来阿碧问要不要摆饭的声音,裴明嘉一边应了,一边起身把锦囊收好。 即使要动手,也是去儋州府之后的事,她亦不会那么冲动,在还不完全了解裴明嫣和信王之前就盲目跟从。 裴明嘉如今在这里住着,其实与外界联系甚少,见的人也都是丫鬟奴仆,她思来想去半日,倒只有一个人能让她去问。 那就是李晏本人。 第二日快晌午时,裴明嘉便借着送饭的名头早些过去了主院。 因很快就要走,主院这里很有些杂乱,下人都开始收拾要带去儋州府的东西。 裴明嘉绕过摆在院子里的箱笼,又叮嘱了他们几句,径直便往书房里去。 李晏伤势好转之后,便移到了书房里看书。 裴明嘉敲了两下门,等里面传来李晏的声音之后,才推门进去。 李晏正坐在案前写着什么。 他的书房布置得有些素雅,在裴明嘉看来是过于简陋,一条桌案一张圈椅,再就是书架,上面放了许多琳琅满目的书籍,都整理得整整齐齐,就像从来没有人翻阅过一样,整间屋子并没有多余的装饰物,连只花瓶都见不到,只有墙上倒是挂着几幅画,色彩也并不浓艳,更不是名家所作。 窗外种着一丛竹子,青翠挺拔,使得里边愈发阴凉,只是乍然一进去,便也会觉得过分冷清。 裴明嘉天生畏寒,一点也不能理解李晏为何要把屋子弄得冷冰冰的。 见她进来,李晏放下笔,也不避开她,裴明嘉近前去,瞥了一眼才发现他只是在做些阅读批注而已。 “歇一歇罢,这就要用饭了。”裴明嘉笑道。 李晏点头,却没有立即起身。 “侯爷的东西都收拾得怎么样了?” “我没什么东西,不过一些衣物书籍。”他答道。 “裴家也曾有人去过儋州府,回来只道那里地处偏僻,虽物产还算丰饶,可又有流寇又是民风彪悍,很有些缺衣少食,后来也不再去了。”裴明嘉在窗边坐下,“如今不带足了东西,等到了那里想要再找可就难了。” 李晏等纸上墨迹干了,才将书本轻轻合上,道:“你看着办就行。” 他想了一下,又皱了皱眉,继续道:“多带些药。” “知道的,那里瘴气湿热,毒虫蛇蚁便不会少,不仅要带内服的,外敷的也要,否则叫虫子叮上一口,也是不好受。” 裴明嘉是带着来套些话的目的的,只是套话不能开门见山,必得要先说些什么家常才好,不过这些话倒也不是她随口编出来的,她原就是这么准备着,裴家从前南北生意往来多,她跟着听一耳朵听得也多,自然比寻常闺中女子有些见识。 她又道:“我还叫人去准备了祛湿去热毒的药,有现成的也有药材,方子都是以前家里备着的,很有用。” 裴明嘉这么随口便提起了裴家,李晏便也随口问道:“你倒都还记着,那时裴家确也涉足良多。” “见得多了自然就记得了,”提起裴家,裴明嘉有些认真,“家里的叔伯兄弟都是要出去走一走的,我们女儿家出不去,但总也能听得多些,哥哥们回来还会讲一些新奇的事,那会儿多好。” 她叹了口气,但旋即又从眼中透出些澄澈的笑意,对着李晏道:“如今我找到我二姐姐留下的女儿也够知足了,这事还要多谢侯爷帮忙,否则黄家断不肯把人给我。” -- 第71页 这话也是她真心的。 “也不难。”不出裴明嘉所料,李晏的话依旧只有短短几个字。 裴明嘉便接着他的话道:“也不知道裴家统共还剩下多少人。” 她看见李晏眼神忽地一凛,却很快将寒光掩去,依旧是方才那副淡然模样。 --------------------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继续-1 第39章 “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李晏淡淡道,“先顾好自己。” 这话裴明嘉是很认同的,但她此时明显不是为了这么一句劝慰而来。 裴明嘉笑道:“你这话倒不像一个带兵的将军,反而像要去参悟禅机的书生。” 李晏端起手边茶水呷了一口,等醇香清苦的茶叶甘甜回味上来,才道:“见多了生死,便也不再执着了。” 裴明嘉不由轻轻抓了抓椅子的扶手,很快又放开。 “说来去儋州府也好,我想着,流寇总比北戎好对付,再有海盗也只在海上,咱们有驻兵把守,断不会叫他们上了岸来作乱。”她笑了笑,手心已有细汗沁出,“侯爷别怪我见识短浅,妇人之言罢了,说错了也莫怪我。如今北戎那边如何了?裴修还在那里。” “北戎暂且不会来犯,当日他们并没有讨到多少好处。如今尚还能太平一段时日,裴修保得一条命应该也不是问题。” 闻言,裴明嘉瞪大眼睛,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又道:“怪不得圣上肯把你派去儋州府,果然还算是天下太平,连我那堂兄裴修都能保下一条命。” 李晏忍不住想笑起来,最后只是牵了牵嘴角,裴明嘉一向是精明的,于此事上头看来却不甚精通。 “那侯爷往后也不要去那里了,左右裴修都行,”她的声音清清脆脆,好像细流敲击着圆滑的小石子,很是动听,“朝廷也不是没有其他人能用,听说西边还有个信王在,肯定闹不出大乱子了。要我说,儋州府倒比那里好......” 裴明嘉的唇瓣一开一合,接着又冒出许多话来,像一只百灵鸟,可李晏的思绪却敏锐地停留在了她话中的一个人身上,并没有继续听她接下去的话。 信王。 李晏神色不动,看起来依旧是认真跟着裴明嘉说的在听。 据他素日对裴明嘉的了解,裴明嘉一向是从不关心这些朝堂上的事的,便是那日说起要去儋州府,她要跟着他去,也并没有多问些什么。 等裴明嘉说完,李晏才缓缓道:“不知去儋州府多久,西边倒实在苦寒,也难为信王在那里那么久。” “信王可是圣上的堂兄?我不大懂这些,”裴明嘉好奇地问道,“不过龙子龙孙这么多,得的封地不好也没法子。” 李晏看了裴明嘉一眼,耐心同她解释道:“信王的父亲与那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只是这些话要少提。” 他说得隐晦,裴明嘉却很快就懂了,圣上当年是弑叔夺位的,那位自然也就是被圣上一剑砍下皇位的那位,如此看这关系不远不近,圣上当初把他留下也在情理之中,否则便是杀戮过重,而信王有异心也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事。 裴明嘉眨眨眼睛:“我不会在外面说的,侯爷放心。怪不得信王一直在封地不敢出来,怕是要龟缩一辈子了。” 李晏将“人心难测”四字咽下,也不再回她,只是笑了笑,起身拉了裴明嘉,一同去外面用饭。 ** 等李晏和裴明嘉终于到了儋州府,已是半月有余。 因李晏还有伤,而裴明嘉身子不好,行程赶得也不敢太急。 饶是如此,一路陆路又水路地折腾,李晏倒无事,裴明嘉可就不好了。 她长这么大,走过最远的路程也是当初举家迁至京城,从江南过来。那时多走的是水路,但江南至京城一带水运发达,河道宽敞通畅,又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在船上也并不很难受,裴明嘉只在床上歪了开头几天,后面也就好了。 可京城到儋州府的水路却和裴明嘉想象中的全然不一样,有几段河道窄小,水流湍急,又有泥沙淤积,人在船上很是不好受。 裴明嘉又是咳又是吐,好几次都生出半路跑回去的念头。 可一想她来都跟着来了,再回去也还是要再坐船,便只能咬牙挺着。 每日只能喝下些清粥,好在裴明嘉备得齐全,随身也带了不少碧粳米上来,熬粥吃最适合不过。 沿途停留时又会买些新鲜的瓜果蔬菜,能吃下时也会吃一些下去。 如此一面病着一面调养着,元气也不至于大伤,只是人却到底消瘦下来。 裴明嘉先前因心思皆在照顾李晏上头,已有很长一段时日不曾病过,这下全都回去了,还比原先更瘦。 这日傍晚,裴明嘉刚喝了一些清粥,正看着自己的手腕出神。 手腕上挂了一只羊脂白玉镯,明显大了一圈儿,垂着空荡荡的,腕子虽还白嫩,但已没有先前的莹润。 裴明嘉心头一酸,又想起还不知多少时候才能到,一时委屈起来,掉了几滴泪。 她是最受不得身子上的苦的。 恰好此时李晏刚吃了饭,进来看她,见她捏着帕子擦眼泪先是一愣,继而竟又摇了摇头,反是笑了起来。 裴明嘉愈发委屈。 李晏将船舱房间的窗户又打开了一些,让河风吹进来,只站在裴明嘉床边,含笑道:“成日闷着,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 第72页 裴明嘉赌气,将身子一斜,脸转到了里面去,不看李晏。 嘴上只道:“走不动。” 说完又咳了起来,咳得狠了接不上气,头便开始晕,胃里也不好受起来。 她唯恐自己吐出来,又连忙赶李晏走。 这么狼狈的样子她才不想给他看见。 李晏却好似跟她作对一般,任凭她怎么说都不走。 裴明嘉好容易顺过气来,又瞪了李晏一眼。 原想着把他瞪走,没想到才瞪了一半,李晏便随手将她从床上捞起。 乍然整个人悬空,裴明嘉不由牢牢攀住李晏的脖颈,又压下将要出口的惊呼,只深深地吸了口气,脸色更加苍白。 她真的怕自己吐出来。 而来不及让她再反应些什么,李晏已把她带出房间。 “放开,放我下来!”裴明嘉忍不住急道,“我没穿多少衣裳,风一吹会着凉的……” 她已经这样了,再着个凉,怕不是不能活着到儋州府了。 李晏并不理会她的话,只又笑着看她一眼,继续往前。 “放开我!一会儿我就要吐了!” 一直到船舷边上,他才将她放下。 船有些晃,等裴明嘉站稳之后,李晏才放了手。 裴明嘉兀自低了头委屈。 隔了好一阵子,李晏见她没动静,便轻轻拉了拉她瘦弱的手腕,不过很快便放开,轻声道:“你看那边。” 裴明嘉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盛景。 这会儿正是白夜交替的时候,天一半暗下来,一半只亮着熹微的光,而船刚好经过了一个沿岸的小渔村。 渔村实在是不大,不过岸边挨着的零零散散几家房屋罢了,家家门口几乎都晒着渔网,有些还挂着一些鱼干之类的水货。 已是黄昏,有人在收着这些挂在外面的东西,竟也是一派忙碌景象。岸边是被泥沙冲刷出来的滩涂,架着细细窄窄的木栈道,一直从浅岸延伸到渔村里面,有几个孩童正坐在木栈道上玩耍,一时伸手下去挖挖河沙,一时又用嫩菱角一般的脚丫子探到水里。 木栈道上早已挂起了红红的灯笼,也是稀稀落落的,并不成行成列,只如星星一般零散点缀着,亦是沿着木栈道一直到渔村里头去,而那里有炊烟升起。 本是寻常乡村野景,但裴明嘉一眼望去就看呆了。 她见过世家贵胄们在府中人工穿凿或者圈起来的湖泊河流,也见过深宅内院中规规矩矩挂在各院门口的灯笼烛火,园林中的假山怪石精巧玲珑,水榭楼台皆按着最适宜它们的位置排布,不错一分一毫。 她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乡间的烟火气处处透着随意,就如同河滩上的砂砾一般粗糙,但看一眼就让人心神安定。 灯笼为这个不大的渔村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光,朦朦胧胧的,好似仙境一般。 裴明嘉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她原先是怎么都不肯出了船舱来的,一则是疼惜自个儿的身子,二则是嫌外面有河水的腥臭与泥土味。 入夜渐渐起风,河风自然也是带了些土腥味的,此时裴明嘉虽已清晰感受到灌入自己肺腑的那些气息,却一点都不再讨厌。 船慢慢行着,裴明嘉站在船舷边看着岸边的小渔村渐行渐远,直到木栈道上的点点烛火也隐没于远处黑暗中不见,仿佛海市蜃楼般昙花一现。 天已完全暗下来,船上的烛火明灭间,也看不大清晰周遭,只能闻得耳边是潺潺水声,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连带着裴明嘉的心也泛起涟漪。 那时哥哥们外出游历之后,也常常和她讲一些外边的风情地貌,还小些的时候,裴明嘉被哥哥们搂在怀里,还一个劲儿地吵着下回也要跟出去,到后来渐渐大了,也知道自己身为女子是断断出不去的,于是只是坐在一边安静听着。 人生际遇真是莫名难测,连她自己都不太记得的幼时的念头,如今竟也忽然成了。 “如何?”李晏的声音将裴明嘉的心神拉回来。 方才他一直静静立在一旁,一点都未出声打扰,几乎要让裴明嘉以为他不在。 裴明嘉把头探出去,望了望映着夜空而黑漆漆的河水,道:“什么如何?” 黑暗中,李晏幽深的眸子中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又问:“还难受不难受?” 裴明嘉愣了,她已经快把自己在船上很难受这件事忘了。 旋即,她摇了摇头。 “还想不想吐?” “不想。”裴明嘉声音虽轻,却很是干脆利落。 李晏亦往船舷边靠近一步,与裴明嘉并排站着,这回却不再出声说话了。 裴明嘉一会儿看看河水,一会儿又眺望眺望岸边,也不关心身边的李晏。 又隔了一会儿,风渐渐冷了起来,裴明嘉拢了拢衣裳,便听李晏说道:“回去吧,夜里冷。” 自此之后,裴明嘉每日清晨与傍晚都会来外边走一圈儿,也不再病歪歪闷在船舱里了,身子倒好了不少,也能吃下不少东西了。 有时遇上靠岸补充物资,她还会下去看一看,亦知各地的风土人情皆是不同,所获良多。 如此时间也不难打发了,兼之又赶了几日陆路,后头几天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儋州府地界。 -------------------- -- 第73页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亿点收藏(轻轻) 第40章 儋州府自开国以来便有流寇之扰,因地处偏远,而这些流寇实则又危害不大,朝廷虽派人围剿过几次,后面仍旧还有,便也作罢了。 如今时日久了,流寇之患竟是愈演愈烈,当地有无法辖制之势,不知是民还是寇。 朝廷不欲在这里多加兵力,海边也虽有海盗,但亦不会占了地方去,只每年拨了款项下来,民众富足了便也不再生事作乱。 但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 钱是越拨越多,可每每拨完会太平几日,过几月仍旧开始。 知府换了一个又一个,走了一个又一个,皆是拿这里没有办法。 此次李晏却是带了兵马来的,但并不张扬,在外界看来还是流放贬斥的意味多些。 这也是裴明嘉在半路上才渐渐看出来的,问李晏他倒也不瞒她,他一直有一支自己的精兵,人数不多,却尽数是他培养的精锐,先前一直跟着他在北戎那里冲锋陷阵。 这回他大半的人马是留在了边关,但这一支精兵却被带了回来,且是圣上允许的,又容许他带着他们来了儋州府。 儋州府很不太平,李晏从出发时便让这些精兵伪装成自己贴身带的府兵或家丁,只等到了儋州府之后再另行打算。 虽知道有精锐在周围,可裴明嘉却更觉不安。 准备越是充足,便越是说明前路危险。 而裴明嘉自己还有一件要紧事想不好,那包药粉她不但没扔,还一起带来了儋州府。 等行进了城中,知府早带了人前来迎接。 裴明嘉与几个丫鬟待在马车中,一开始倒不敢弄出响动,只知道外面有些冷清,不似京城的大街上那般热闹喧嚣。 竹雨早就缩了头,阿碧也一脸紧张,后来还是裴明嘉自己忍不住,把车帘掀了一个角。 “姑娘!”阿碧轻声呼道。 她快速地往外瞥了几眼,很快又把帘子放下。 街上果然没什么人,沿街倒有几个店铺开着,但也不多,门庭冷落,也看不出是什么铺子,连里头有没有人管着都不知道。 说是没什么人,但仅有的几个人却一直盯着裴明嘉他们的马车,见车帘被掀开了一角,早就把目光死死跟上来,让人心里发怵。 裴明嘉胆子不算很大,但也不算很小,又是经历过抄家入狱的,竟也被唬得心都砰砰直跳。 竹雨问:“外面怎么样?” 裴明嘉摇摇头,眼中尽是平日里少有的严肃谨慎,压低了声音又对她们叮嘱道:“你们这几日便跟着我,少出我们自己的院子,不要往外面多走动。” 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 外面李晏的声音传来:“下来吧。” 裴明嘉这才松了口气,等出去之后又发现,李晏早在旁边等着,也不等阿碧她们扶她,几乎是顺手就把她拎下了马车。 让她连裙摆都来不及提一下。 裴明嘉:“......” 但裴明嘉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一般在门口下了马车,总要有软轿来抬,这会儿也没看到有软轿,不过再一想这里也不比京城,顾不得这些琐碎事,可大门口不远处早就围了一圈人,看着像是民众,却都是死死地盯着他们,让裴明嘉无所适从。 她直觉这些人绝不是普通百姓那么简单。 心里一慌,裴明嘉的脚步便不小心被裙摆绊了一下。 李晏眼角余光立时就注意到,一把扶住裴明嘉的手臂,又顺势将她挡在自己身后,低声道:“快些进去。” 一路匆忙行至主院,裴明嘉也没心思细察居处环境,只大约摸清了这处宅院不大,比李晏在京城的两处都小得多,里面只是四平八稳的几间院落,自然也无甚庭院景致可看。 裴明嘉站在主院院子里看着下人们把东西抬进来,见李晏也站着没走,便问:“我也住这里主院?” 李晏点头:“分开了我不放心。” 裴明嘉垂眸,绞了两下手里的帕子,说:“眼下分开是不好。” “主院的仆婢下人也要我们自己带来的人,”李晏又说,他很少把琐事说得那么细,“外面的、原本就在的一个都不要,这些要你费心安排下去。” 这些裴明嘉自然也想到了,连声便应下。 她想了想,好歹又往李晏靠过去,压着嗓子问:“那带来的那些人如何?” 她故意也不说清楚,李晏却立刻会意。 “他们一同在这府上,这里小也不必太分内院外院,就在我们隔壁几间院落里安置了。你只当他们是我们带来的家丁,看护院子也是正常的,更不必派人伺候,只每日打发人去洒扫整理即可。” 说完,李晏便示意裴明嘉进到里面去,裴明嘉吩咐了阿碧一番,这才跟在李晏后面进去。 虽说是主院,到了里面才发现也不大,正屋不过三间而已,架构也局促。 李晏径直进了内室,裴明嘉便将内室的珠帘放下。 “这次儋州府之行怕是比我原先设想的要难,”李晏薄唇微抿,继续道,“流寇的事绝没有大家一直以为的那么简单,你平日也要更留心当心。” 裴明嘉轻轻叹了口气,她原本以为就是陪着李晏来流放一段日子,没想到是直接上了贼船。 -- 第74页 “接下来一段时日,我可能要去到处寻访,这里就要辛苦你了。”他又道。 裴明嘉低了头不说话了,她向来不是个贤惠人,面对对方的一句辛苦,自然是不会一时感动就应承下的。 她才不想辛苦。 仿佛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李晏无奈地笑了笑,说:“算了,你且顾好你自己。” 裴明嘉被他说中,到底也是要脸面的,耳尖一红,小声道:“我自然是懂的。” 李晏看过去,只见她微微垂着头,耳夹红红的,眼睛又不住往上抬着来看他,就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他指尖不由一动,竟突发奇想,很想揉一揉她的脑袋。 但好歹克制住了。 依裴明嘉的性格,被他无端端一揉脑袋,怕是要恼他将她发髻打乱。 ** 到达的这一日过得很快,满院子都乱哄哄的,进进出出都是人,从京城到这里也算是搬家,裴明嘉让人收拾东西的时候倒不觉得带的东西多,等到了之后再把东西摊开来,才发现东西多到一点头绪都没有。 主院又不大,施展都施展不开来。 要紧的财物和贴身的衣物首饰是要放正房里的,但其余东西裴明嘉也长了个心眼儿,并不敢随意放到外头,似药材这类的便干脆拨了一间小小的耳房出来,也一同放在主院。 再加上还有跟来的下人仆婢,裴明嘉也不大想让他们住到外面去,于是也要尽量安置在自己近旁。这里她总觉得不大安定,让熟悉的人跟在身边,一来是自己心里觉得安稳,二来是跟着她也比在外面安全一些。 这样一来,主院更是明显不大够用了。 显见得是塞满了东西又塞满了人。 到了夜里,裴明嘉匆匆用了饭,便连忙梳洗更衣,她可累坏了。 等她洗完了澡正要上床去,又犯了难。 主院的屋子被她东塞一点又西塞一点,可李晏又住到哪里去。 幸而这会儿李晏还未归来,今夜正是知府为他备下洗尘宴,不知要何时才回。 其实原本在月明阁,裴明嘉也不是没有和李晏同床共枕过,哪怕什么事没有光是睡觉。 可后来李晏重伤,她便和李晏分开来睡,这倒把她养得有些矫情了。 ——裴明嘉觉得这么顺理成章地安排李晏和自己睡,她很是别扭。 阿碧看她踌躇,早料到是这事,笑道:“姑娘赶紧去歇着吧,折腾一天都累了,这儿也又实在闷热,当心中了暑气。” “我还是跟你睡在外头,”裴明嘉道,“明日换竹雨陪我,你们两个轮换。” 阿碧摇摇头:“这里哪比得侯府和月明阁,内室都才一点大,外面那间......姑娘自己看,原本也要两个人值夜,这里头外头竟都住不下。” “那我睡外面,你们自己住。”裴明嘉说得有些心虚。 “姑娘夜里不要人伺候?”阿碧一摊手,“没有人是不行的,不像个样子。” 这话却是阿碧说到裴明嘉心坎上,她从小到大,除了落难的那几天,哪日身边无人服侍,便是夜里咳一声都要人扶起来倒茶喝的,两人都不够用。 裴明嘉站起身,拢了拢身上松松垮垮的外衫,在这不大的三间正房里又转了转,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没想到她花了那么多功夫安置自己院里的下人,到最后却连自己都没安置好。 总不能让李晏去主院外面住。 正哀哀叹了口气,刚落座到灯前,裴明嘉才提起银剪子去剪烛花,却已见李晏从外面进来。 她放心银剪子,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早?” 李晏也在她对面坐下,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还让阿碧另去沏了俨茶,才道:“没什么意思——明日便有要事要去坐,喝酒应酬反而耽误。” 裴明嘉柳眉一挑,倒有些调笑似地看了李晏一眼,这人也是,被贬斥到这里来收拾这种烂摊子,别个都是先到了要享乐几天才好,他却忙不迭去做事。 “还不去睡?”李晏也不知看出她心中所想没有,只是将她打量了一番,“这里夜里倒比京城风大。” 裴明嘉顺势点点头,顺着他的话道;“还是我睡外边,你睡内室。” 李晏一开始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一到这里便有诸多繁杂难解事宜冲他砸过来,他一时都千头万绪,此时听裴明嘉这话,便又料到她在纠结了。 若是平时,他住到别处去也无妨。 但今日,他却思忖了片刻,才道:“你睡里面去,让阿碧或竹雨陪你睡,我睡外面。” 对于这样的安排,裴明嘉忽然也不知道自己是觉得好还是不好。 李晏又继续道:“明嘉,这里不比我们在京城,万事都要更小心。”让裴明嘉一个人住在这主院里,李晏根本不放心。 这时阿碧已端了新沏好的茶过来,闻言便笑着插了一句:“何必费这功夫,往常在月明阁奴婢们也是在外间伺候的,如今也不过是少几个人罢了,侯爷和姑娘仍旧睡里面床上。” 李晏不语,只看向裴明嘉,明显是寻求她的意见。 裴明嘉心头忽地悠悠窜上了一股火苗,细细的,不烫不热,却烘得她心里痒痒的。 她也故意跟着李晏不说话。 重又拿回搁在桌子上的银剪子去剪烛花,屋里霎时亮堂了许多,她便起身,自己一人往内室床上睡觉去了。 -- 第75页 --------------------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本文是架空哈,地名什么的和古往今来现实没有任何关系,都是我随手拿来用的 再来亿点收藏,或许可以完结v_(:з」∠)_ 第41章 第二日一起来,裴明嘉安安稳稳睡了一夜,倒是精神饱满。 这半月又是坐船又是马车的,能舒服躺在床上的日子不多,她一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身边的李晏早不知去了哪儿。 裴明嘉看了一眼外侧,被褥和枕头都是人睡过的样子,李晏睡相一直不错,一点都不显凌乱。 但昨儿晚上李晏大抵是没睡好,裴明嘉是有些知晓的。 她乍然来了儋州府,气候总有些不大适宜的,夜里便多咳了两声,迷迷糊糊也醒了来。 往日一同睡时,多半是女子睡在外侧,方便服侍夫君,裴明嘉虽不服侍但这习惯也不例外,来了这儿之后,李晏却是让她睡在里侧。 她咳完之后,也不睁眼,只等着阿碧听到了送茶进来,听不到也就罢了。 不多一会儿,裴明嘉被人扶起,她这才略睁了眼,却发现扶着她的也不是阿碧,而是李晏。 温热的茶水被他喂进她的嘴中,裴明嘉这才觉得渴得厉害,咳过之后喉咙就像火烧一般。 她自己伸手扶住茶杯,喝得有些急。 “慢一点。”许是夜里起来,李晏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裴明嘉实在困得很,一杯茶喝完,也没顾得上李晏,自己就又倒在枕头上。 李晏很快也重新躺回她的身边。 裴明嘉以为自己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但这回却没有很快入睡。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身边的人呼吸平稳和缓,像是已经进入梦乡。 裴明嘉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儿,突然就想看看李晏睡着的样子。 不想却看见李晏却睁着眼,望着帐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很少见到他这么呆呆的模样。 裴明嘉心里像一只迷了路的小鹿在跳来跳去,怕被他发现自己在看他,连忙把眼睛阖上——这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干嘛? 又心虚似的侧过身,还往身上扯了扯被子。 方才的头脑一热,还是随着困倦袭来而渐渐冷却。 许久之后,就在裴明嘉正要再度坠入梦中之际,耳边却又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裴明嘉差点便遏制不住自己要出声询问的冲动,最后终究是没有问出口,只侧着身子,自己睡去了,也不知李晏睡了没,又是几时睡的。 想到昨夜情形,裴明嘉伸出手指抚了抚身侧那处李晏睡过的地方,那里早就没有了他的温度,冷冷的。 又忍不住问正端水过来给她梳洗的阿碧:“侯爷何时走的?” “天没亮就起了,只叫了个小厮服侍,”她说,“悄没声儿的,连奴婢都差点没发现,想来是不愿惊动姑娘。” 裴明嘉心道,惊动了她也装没醒,她想睡觉,才不想跟着他那么早起去服侍他。 但心里是这么想,只知口是心非,却不知心也会自己骗自己。 嘴上到底是又急着问道:“早起可吃了什么?这里也没个小厨房另备吃食下来。” 阿碧老老实实摇头:“这奴婢却是不知道了,也没在主院这里传饭,许是出去吃了。” 裴明嘉一时没说话,只往头上默默地涂着桂花头油,再把一头乌黑的发丝慢慢梳顺了。 阿碧开了首饰匣子让裴明嘉挑发簪,裴明嘉点了半天,才挑出来一根八宝璎珞簪。 阿碧便开始为她挽发,却听裴明嘉又道:“用惯了的厨子厨娘也是带了来的,吩咐下去,让他们早些开火做饭,起码要让他走前喝上一碗热粥。” ** 儋州府的生活比在京城要悠闲得多,原因无他,裴明嘉几乎成日都在院子里关着,也不往外面去。 便是去了也是四四方方的院落,无甚可玩可看的。 裴明嘉既不爱看书,也少做女红绣活,原先在家里时倒为了个好名声时常练字作诗,如今也早全抛开了。 她更喜欢做些实用的事,比如对账看账册子。 但这里也没账册子给她看。 反而是竹雨闲不住,好说歹说求了半天,裴明嘉才许了她跟着买东西的婆子下人们出去了一回,也让她看见新奇物事捎一些回来。 竹雨出去了半日,回来时也没买多少东西,都是些常见的,裴明嘉翻了翻也不爱玩。 让竹雨说话却有半天好说。 “冷冷清清的,一点都不像个街上的样子。卖东西的人看着也可怜,都是些老人家,挑了瓜果蔬菜出来卖,还有拉扯着孙子孙女的,奴婢都不忍心看。” “街上铺子都不开,开的也没多少东西,奴婢大着胆子去问了问,说是什么生意都做不下去,能跑的早跑了。” “这里的流寇到底怎么回事?奴婢怎么都想不通,人既然跑了,哪来的流寇?” 裴明嘉一边和阿碧翻着花绳,一边记在心里。 李晏每日都早出晚归的,裴明嘉便等着他回来,把竹雨白日说的话告诉他。 她早就拆了头发靠在床上,茂密柔顺的青丝铺了大半个引枕。 李晏东奔西跑了一天,此时懈怠下来,与她并排躺着,只鼻尖闻得她身上的馨香丝丝缕缕传来。 -- 第76页 或许是她身上的,或许是她发丝上的。 他却差点心猿意马。 忽然很想知道她哪里这么香。 李晏赶紧收敛心神,这并非君子所为,更何况裴明嘉正在和他讲事情。 最后她眨眨眼睛,窝着身子往李晏这边靠了靠,好奇问道:“侯爷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都想不通,照这情形这里早该荒废了。” 李晏强迫自己不去看裴明嘉不慎露出来的抹胸一角,低头咳了一声,认真与她道:“症结还在海上。” “海上?那些盗贼不是不成气候吗?” “我这几日查阅过儋州府下面几个县的县志,在前朝甚至本朝开国后,儋州府都算是个不错的地方,这里也曾商贸往来频繁,又物产丰饶,可以说是积富于民。”李晏一面说着,一面往下躺,随意用手枕着头,细细与裴明嘉说道,“后来靠近儋州府东南岸的海上不知何时起出现了一伙盗贼,每次都是趁夜坐船下来,拿了东西就跑,百姓被搅得人心惶惶,苦不堪言。” “当时的知府也向朝廷上报过要剿匪,可那时朝廷正百废待兴,且有北戎与诸多小国侵扰之患,儋州府的事与其相比不值一提,于是只派了一支兵马过来略赶了几日。海盗能成什么气候,自然是朝廷来了人,他们就不敢来了,但人一走,他们又开始频频上岸。” 听着听着,裴明嘉捂住嘴打了个哈欠,长长的睫毛被润湿,像雨中打湿了翅膀的蝴蝶。 她其实还精神着,唯恐李晏以为她听得不认真,忙轻轻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快说快说。” 李晏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回,但挪动的距离不大。 “儋州府多有商人落脚,也有许多做生意的人家,商人自渐渐不再来了,那些有钱的也都搬离了这里,这便已经衰败下去,只剩那些实在走不了的,靠着儋州府的物产倒也能活下去。” “那流寇又是怎么回事?” “既是这里物产多,就难免有流民过来,儋州府又正好被盗贼搅得一团乱,他们便也跟着趁乱打劫,甚至有在这里落地生根的,因原本也不是儋州府人士,哪管这里死活,竟让这里成了民风不正之地,又还有不断涌来的流民。” 裴明嘉奇道:“既有流民逗留,知府为何不报,这可不是小事?” 其他的事她不大懂,但裴家是往来南北东西做生意的,最是明白各地通行关卡的要紧。 不经意间,裴明嘉的发丝有几络撩到了李晏脖颈间,李晏有些痒,却一时没有伸手拂开。 他定了定心神,继续掰正心思与她道:“报了,事实上是一直在报,但这里既然已经乱了,又有盗贼难缠,朝廷也索性先舍了这一处,圈住了这些流民,盗贼又要钱不要地,而海上贸易对朝廷来说也可有可无,所以是明知而放任不管。” 听得裴明嘉不由咧了一张红艳艳的樱桃小嘴,连连摇头。 这一摇头,愈发多的发丝落到李晏身上去。 “那儋州府原本的那些百姓岂不可怜?” “一些流民倒也罢了,只还有些已为寇的,图这里的物资又不事生产,还是继续打家劫舍,更有和海上那些勾结的。” 裴明嘉眨了眨眼睛,又撑起身子,看着李晏问道:“所以圣上让你过来,是不是也想你把儋州府之乱平息了?” 李晏不语。 裴明嘉那一头乌油油的青丝扰得他很不好受。 “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一边贬斥你一边要你替他做事,就只为了做好了事还有可能再起复。”因是闺房私语,裴明嘉倒不怕,直说出口,“我不懂,但也听得出来这比北戎还要复杂。” 北戎且还只要打仗把人赶跑就成,儋州府可还有流民流寇以及诸多百姓。 李晏终于忍不住,两指挑过裴明嘉晃来晃去的头发,一把薅到她背后去。 于是裴明嘉胸前那一片洁白细滑便彻底没了遮盖,袒露无遗。 李晏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伤势又已好转起来,那受得了这个,却只能强迫自己侧了头,不去直面她。 但裴明嘉一门心思也没察觉。 她反而又去推了推李晏,密语似的细声对他说:“你不如也就这么撂着不管,管好了且不说,若管得不好,那又是你的罪过。倒不如不管,总也不至于一辈子就待在这里。” 裴明嘉这一推,就和挠痒痒似的,李晏越发乱了气息。 面对裴明嘉的提议,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翻身下了床,灌了两杯冷茶之后才回来。 他这回躺得比上次还要远一些,几乎是躺在了床沿边上。 而嘴里却冷冷回道:“我既已开始查了,便不会半途而废。” -------------------- 作者有话要说: 要被考试搞死了,所以来亿点收藏吧感谢在2021-07-09 21:02:40~2021-07-11 20:4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瓜的竽头2瓶;喜欢吃辣条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跟着裴明嘉他们几乎是前后脚到的,还有成芷从庄子上寄来的信。 因也无事,成芷只草草写了三两页,与裴明嘉汇报了阿宝的近况,又提了几句庄子上所见的趣闻,还有一副阿宝画的画。 -- 第77页 裴明嘉看完便收起来。看来留成芷下来没留错,这丫头会写几个字,通信便方便,也可略教着一些阿宝。 与成芷的信一起来的,还有夹带着的吴管事的信。 裴明嘉不是没有后悔过,当日是图那个庄子离京城近,成芷家也在那里,把阿宝放在那里很好,可谁能想到忽然蹿出个不知什么来头的吴管事,先前还瞒了她那么久。 但是再一想,裴明嫣都已经在宫里做娘娘了,她或信王的人真要找到自己,那也是轻而易举。 吴管事的信就更少了,短短几行,催促她早点找到机会动手。 这信留着是祸害,裴明嘉也没要回吴管事的意思,转头就把信纸烧了。 她虽不大懂,但也不是傻子。李晏此行一半是被圣上贬谪一半却是为儋州府流寇盗贼之患而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事儿办得好不好看李晏自己,但若是李晏半途死了,难保儋州府这边不出大的岔子。 信王暗地里也未必没有和儋州府的这些祸患勾结。 到时还有北戎那边,圣上可以说是四面楚歌。 当然,圣上如何裴明嘉是一点不在乎的,她天天都在祈祷圣上立时就暴毙了。 她只是在想,只因向圣上报仇便要她杀李晏,那李晏也未免太无辜了。 更何况这事不仅仅是她和裴明嫣为了裴家满门的大仇,还有个信王在里面,她想得很清楚,她们只不过是信王的棋子。 裴明嘉不知道裴明嫣和信王深交到了何种地步,但让她自己来说,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信王。 为何要给信王做棋子? 圣上不是个好人,不代表信王就是,哪怕信王比圣上好,她也不想被人利用。 杀了李晏之后,她又如何? 圣上随随便便就能要了她的小命,她也逃不到哪里去,裴明嫣和信王甚至没向她说起过如何安排她的去向。 连哄都不愿意哄她,可见是真的拿她当一个弃子,用完就扔。 裴明嘉冷哼一声。 她从小体虚气弱,久病缠身,为保延年益寿便习惯了冷眼看待世事人情,表面上看起来知书达礼,温婉端庄又识大体,实则很有些冷情冷性。 所以即便裴家的血海深仇在前面摆着,她倒也不会轻易就被人利用,一时冲动把自己搭进去。 裴明嘉看那信纸烧完后的纸灰落到地上,又去碾了几脚,被一阵风风吹散了,便起身去了内室。 她把放着毒药的锦囊压在了枕头里侧,日日睡在上面。 李晏几乎每夜都在她身边,也不知道自己和可能要毒死他的毒药睡在一起。 裴明嘉拿起锦囊看了看,也没打开,只细细摸了一遍,药包还在里面。 很快,她又把锦囊放回原处,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时,阿碧也已进了内室来回话:“姑娘,施粥的事已经准备好了,下午就能开始。” 儋州府民生艰难,虽然曾经也是宝地,但如今也有不少百姓吃不饱穿不暖。 裴家在江南时就一直有定时施粥的习惯,接济那些穷苦人,裴明嘉也自然学了来。 她是嫌这里局势乱,但也可怜这些普通百姓。 施粥的钱是裴明嘉从自己的私房体己里拨出来的,也没去问李晏要,只与李晏顺口提了一嘴,李晏也没有反对,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很难再留意这些琐事。 “你找几个能干的下人去,”裴明嘉对阿碧叮嘱道,“再要两三个我们自己带过来的得力的婆子管着,等施粥完了让她们来回你。” 阿碧应了,匆匆便去安排。 竹雨却过来悄悄说:“姑娘,让我也跟着去吧。” 裴明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姑娘,就让我出去透透气,好久没出去了,这里又小,一点都施展不开。”竹雨撒娇。 “先前让你出去已经破例了,”裴明嘉叹气,“你也知道外头不太平,若是平时就罢了,你想出去几次我都应,但如今不比我们在京城,我都不敢踏出这院子,你还要出去抛头露面。” 竹雨噘了嘴,还是不肯听劝。 裴明嘉对待伺候自己的下人一向宽厚,阿碧还罢了,竹雨因是从慎国公府开始就服侍下来的,不仅与裴明嘉亲厚也更大胆些。 竹雨又抱着裴明嘉的手臂道:“我出去一趟,可也得给姑娘看看世面,回来好说给姑娘听呀!” 裴明嘉见拗不过竹雨这丫头,也只好作罢,随竹雨去了,总归不可能当街出什么事。 竹雨他们回来的倒比裴明嘉和阿碧想象的要早,粥很快就分送完了。 施粥的事也没什么好讲的,裴明嘉以前在家时甚至也做过,竹雨略讲了几句就不提了,左不过是那些人如何如何可怜。 “今儿街上好热闹,给咱们碰上了,”竹雨说,“领完粥的人都急赶着去看热闹去。” 裴明嘉剥了瓣橘子塞到嘴里,气道:“这里还有热闹?” “许是这丫头在家憋久了胡说。”阿碧也笑道。 “才不是,阿碧好坏,都不听我说下去!” “我着人去打听了,原来这几天有海神娶亲,岸边都在布置了,就在后日。” 这回却是裴明嘉说:“可见你这丫头确实是胡说,我只听过河神娶亲,从未听说过什么海神娶亲,家里从前来儋州府的也不是没有,怎么从没同我讲起过?再者便是河神娶亲,也早就被官府明令禁止了。” -- 第78页 “姑娘不信就自己去看看,”竹雨说,“是真的,这里没人管。这里的人说,从前还没有的,是近年才开始的。” “儋州府这里从前有许多采珠女,有时采珠去出了事,按这里的说法是被海神要了去。后面儋州府能跑的都跑了,连采珠女也少了,如今更是几乎没有了,儋州府的人许是为了保一方安宁,隔上几年便会献出一个少女,这才是第二次。” 夜里,李晏回来,裴明嘉照旧把竹雨的话告诉了他。 李晏明显是已有些知道的,直接便道:“不是什么海神。” 裴明嘉本就觉得这事古怪,听了李晏的话细想了想,很快会意。 “是海上那伙盗贼?” “早先采珠女的事也只是大家随口一说,”李晏没想到裴明嘉能反应得这么快,看向她的眼神中透着些惊讶,“如今只是借着这个连传说都算不得的传言,为那些盗贼送女人,这么说好听一些罢了。” “也不是什么第二次,自这里荒废起来便一直断断续续在送。” 裴明嘉倒吸一口冷气。 李晏便问:“还想不想再听下去?” 裴明嘉是闺阁里娇养出来的女儿,有些事李晏倒不敢全部说,怕吓着她,回头再吓病了。 裴明嘉却点点头,目光殷殷。 “一开始送的是儋州府这里的少女,后来儋州府人少起来,能逃的也逃了——便是人多,也经不住这么送,那伙人的胃口是越来越大的,最近几年倒不知是谁出了个主意,大家凑了钱去外面买了女孩过来。” “那得有多少女孩遭殃?”裴明嘉摇头。 李晏道:“这是朝廷的过错。” 若当时朝廷不是放任儋州府不管,什么流寇什么强盗,早便处置好了,怎用得着百姓自己提心吊胆,最后只能献上更弱的人。 裴明嘉眼珠子一转,问;“这事你也要管?” “后日送人,我去拦回来。”李晏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是在说明天早上吃什么。 “这就难免直接与那伙人面对面碰上了。” “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一时能挡得了。” 李晏来儋州府之前就做了不少准备,亲信精兵等都是带足的,儋州府的问题之所以严重也不是因为那些人有多厉害,而是无人管辖所致,长远如何应对先不说,暂且要抢个人回来必定不是个问题。 李晏也早想过了,若这次真的是毫无准备前来,见儋州府如此,他也是忍不下去的。 裴明嘉见李晏不说话,也便不再继续问下去,左右李晏决定要做的事,她既没有立场也没有义务再去劝。 转眼便到了后日,儋州府素来艳阳高照,这日竟也有些应了景,从早晨起来便起了风,天也黑压压的沉着,就是不见下雨。 屋子里闷热得很,裴明嘉便带着阿碧和竹雨在檐下乘凉,一开始还和竹雨玩翻花绳,后面也渐渐没了心思,连连打发人去查问外头的状况。 一直到吃了午饭,天也开始淅淅沥沥下雨,稍稍凉快了一些,裴明嘉正踌躇着要不要先去睡午觉,才有人跑来报信。 “人已经被侯爷救下来了,先前倒不是那些强盗不肯,而是岸上的人不肯,宁可送个人出去求个太平。后来也不知侯爷和他们说了什么,足足说了有一个多时辰,他们才妥协下来,但强盗那边还是要侯爷去交涉,他们不管。侯爷本也没想着要他们......” “你且说侯爷这会儿怎么样了?”裴明嘉嫌来人说得啰嗦,直接打断。 “侯爷没事,”那人笑道,“咱们都以为这回要动刀枪了,没成想侯爷三言两语便威慑住了他们。” 裴明嘉松了一口气。 阿碧拿出赏银给了说话的那人,又对裴明嘉悄悄笑着说:“姑娘这回放心了,进去歇一会儿吧!” 等裴明嘉躺到床上,才感觉到悬了一早上的那颗心终于明明回到它原本该的位置,倦意也向她袭来。 室内燃着苏合香,竹雨不大抵是出了主院去看热闹,留下阿碧给裴明嘉正一下一下地打着扇子。 主仆二人都昏昏欲睡之际,乍然却闻得竹雨气喘吁吁的声音:“姑娘,快出去看看吧,侯爷带回来的......带回来的那个女子......” 第43章 主院午后的静谧早已被打破。 香炉上的苏合香也早就烧完,竟没人来得及再去添。 裴明嘉哭湿了好几块帕子,甚至还哭晕过去了一次,这会儿哭声倒是渐止,但仍是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裴明嘉身上伏了一个人,也正跟着她哭着,她用手搂着她的肩膀,一时连袖子也被哭湿了一大块。 她怎么都没料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裴明蔷。 早先竹雨还没说明白,裴明嘉迷迷糊糊被她吵醒,还以为是李晏见到那个要被送走的女子,天雷勾动地火看上了她。 一直等到见了裴明蔷,裴明嘉都认为自己是做梦还没醒。 裴明蔷比她还清醒些,勉强叫了她一声三姐姐后,才哭着伏倒在了地上。 两人见了面,什么话也没有说,整整一个时辰都只是哭,丫鬟婆子们都来劝,可一点效果都没有。 裴明嘉开始还有心要问裴明蔷际遇,也想同她说自己这一年多来的事,但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心里像决了堤似的,只有哭才好受些。 -- 第79页 后来还是阿碧把裴明蔷带去梳洗了一番,等再回来时,姐妹俩才能开始说些话。 裴明嘉看着已更衣打扮过后的裴明蔷,不由又是一阵心酸,她与裴明蔷两个年龄相仿,但裴明蔷一直比她不知道强壮多少,如今再看,裴明蔷竟是比她还要憔悴,先前圆润的脸蛋早瘦得不成人形了。 “要是上了那船,我就再也见不到三姐姐了,”裴明蔷哭啼几声,又继续说,“三姐姐我想起来都害怕,人怎么......怎么会那么苦,后头总有更不好的事等着,我想想便要活不下去了......” 裴明嘉把裴明蔷的泪痕擦干,却发现自己也又流了满面的泪,于是又把裴明蔷搂住,像是要尽力让她不再怕。 “现在好了,不用怕了,有三姐姐在,你就跟着我。” 裴明蔷又“哇”地一声哭了:“我以为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们了,这一年多,我被卖了不知道多少次,我以为这次要死了!” 满屋子乱哄哄都是人,裴明嘉这会儿已经有些冷静下来,便给阿碧使了个眼色,阿碧会意,立刻闲杂人等都打发去了外面。 裴明蔷当初是何等娇艳明媚,她怎么忍心让外人听见裴明蔷的苦难。 “原本……原本我母亲好歹传了信儿出去,托到了安王府那里,可安王妃也没法子,尽了力也只能先叫我去掖庭。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我也没去成,稀里糊涂被卖到了其他地方做丫鬟……” 裴明嘉搂着裴明蔷的手一僵。 掖庭? 裴明嫣去的就是掖庭,而裴明蔷却没有去成。 去了掖庭虽然也艰辛,可比在外面卖来卖去要稍微好一点。 以裴明嘉对大伯母的了解和当时的情况来看,大房不可能在倾覆之下还能同时把嫡女和庶女送去那里。 “三姐姐……”见裴明嘉忽然发愣,裴明蔷抬头叫了她一声。 裴明嘉很快回过神。 “姐姐在听,你慢慢说。”她并没有把心中疑惑对裴明蔷说出来。 裴明嫣到底有没有使什么法子顶替了裴明蔷去掖庭还不好说,裴明嘉不想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胡乱说出来。 而且裴明蔷现在心绪明显不稳,就算要说也不是眼下。 “也不知什么人家,也不知什么地方,我只是做粗话洒扫的,他们又嫌我不会干活,动辄打骂。” “后来那家的少爷看上了我……” 裴明蔷哽咽起来,一时说不出话。 裴明嘉倒了热茶喂她慢慢喝下去,裴明蔷这才又好些。 “几次之后自然瞒不住,少夫人就又把我卖了。这回被个小商人买下,他本是想纳我做妾,带在身边行走的。结果才不过三两个月,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按时间算,我自己也说不清是谁的,那个商人……他也不要我了,然后我就又被经手了好几次,有的嫌我手脚笨,有的嫌我脾气不好,终于辗转卖到了这里。” “三姐姐,我恨死这些人了!我要他们死!” 她咬牙切齿说完,又扑在裴明嘉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裴明嘉也跟着哭起来。 她从未想到过,裴明蔷竟能被人磋磨摧残至此。 而她若是当初没有被李晏买下,留在藏春馆的下场也只会比裴明蔷更差,甚至没命活到现在。 两人接着又哭了一阵。 裴明蔷又问:“三姐姐,你呢?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是跟着广平侯来的。”裴明嘉思忖过后,道,“就是把你救下的人。” “你嫁给他了?” 裴明嘉摇摇头:“我是他的外室。” 裴明蔷的脸色白了白。 于是裴明嘉也向裴明蔷大致说了这一年来所发生的事,包括被卖到藏春馆还有陆九茂。 裴明蔷先还断续哭哭啼啼着,等听了陆九茂的事,连哭都不哭了,差点拍案而起。 “家里真是错看了他!当日他对你那么好,见天儿就来嘘寒问暖的,你便是暗自藏着不说,家中姐妹也都看在眼里。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连伸手搭救一把都不肯!” 裴明嘉叹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裴明蔷这性子看来还是改得少,不过这倒让她放心,宁肯裴明蔷一辈子不改。 “好了,天高路远的往后也不会再见了,”她拍拍裴明蔷的手,“我都不气,你跟着气什么?他如今和杨妙彤过得好好的,别来惹我便是。” 裴明蔷从鼻子哼出一声,到底嘴上还是不过瘾,道:“那杨妙彤是什么?杨家破落户罢了,可笑陆九茂和她娘千挑万选只选了杨家来做姻亲。” “毕竟是他表妹。” 裴明嘉说完,又浅笑着去点了点裴明蔷的鼻子,说:“说什么破落户呢?咱们如今连破落户都不如,能相聚已是祖上积德了,往后可不许这样说了,岂不是让人听了暗地里发笑。” 虽裴明嘉也不愿裴明蔷把性子全改了,若全改了那只说明人也毁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们都不是从前慎国公府的小姐了,说话处事还是慎重收敛些好,也免得为自己招来祸事。 往日裴明蔷是一定不肯听裴明嘉的劝的,打小起两人在一处时也不知闹过多少次别扭,然而此时裴明蔷听了裴明嘉的话却一时又沉默了下来。 俄而,她长长叹了口气,眼中又有泪水在涌动,往裴明嘉身边靠紧了些,悄悄问:“大姐姐的事到底是怎么说的?都过去了一年多,家里也死的死,散的散,我却到现在还糊涂着,找不到人问,也不敢问。” -- 第80页 “你不问是对的,”裴明嘉说,“左不过是厌烦了大姐姐和咱们家,罢了,不要再提,我一向留在京城,也没探听出什么来。” “那日我都还记得明明白白,就和昨天一样,我同你去安王府赴宴,路上还遇着了刘家那小娼妇,仗着她姑姑得宠,连咱们都不放在眼里......白日里还好好的,哪想到夜里就.....我都吓死了......” 再听裴明蔷提起旧事,裴明嘉不禁悲从中来,她后来便很少再想起这些,为的也是不让自己伤心。 可眼下裴明蔷就在面前,她又怎能压抑住伤痛。 隔了一会儿,裴明嘉才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一个女孩儿家,谁准你把‘小娼妇’挂在嘴上的?” “三姐姐,你又来,素日就爱挑我的刺,我这不好那不好,总是你像大姐姐才多,都笑我要找不到婆家呢!”裴明蔷低泣了几声,“如今哪管得这个呢?再难听的话也听过了,再难堪的事都经历了,你也才比我好一点罢了。” 她说完又问:“其他姐妹呢?三姐姐可有消息?” 裴明嘉摇摇头,道:“妹妹们都找不到了,她们年纪比咱们小,也不知道有活路没有。只是二姐姐,她已给黄家害死了。” 裴明嘉又细说了一遍二姐姐的事,却还是故意将裴明嫣已在宫里的事瞒下。 听完自家二姐姐的事,裴明蔷面色越发憔悴,裴明嘉赶紧道:“阿宝我前段时日接到身边来了,她眼下很好,在侯爷京郊的庄子上待着,等咱们回了京,我就带你去看她。” 裴明蔷恹恹地应了一声,看样子稍稍比方才好了一些。 一时天色已暗下来,阿碧在屋子里点了灯,又重燃了香,见两人也说得差不多了,便来劝:“二位姑娘,差不多也要摆饭了,梳洗了去用饭吧!” 裴明嘉其实一点都没感觉到饿,但还是拉起裴明蔷,亲自给她洗了脸,又梳理了头发,便挽了她的手慢慢走到外间去。 又问阿碧:“侯爷来不来?他若回来的话,今日便让他在外头先吃了。” 阿碧说不来。 一大桌子菜,裴明嘉吩咐下去大多都做的是裴明蔷爱吃的,两人却都没什么胃口。 裴明蔷搅了几下碗里的金丝肚羮,抬起眼皮子看了裴明嘉一眼。 裴明嘉看出她又有话要说,也不催促,只等她自己。 果然,裴明嘉直把那碗金丝肚羮都搅散了,便嘀嘀咕咕道:“陆九茂不是什么好人,他也未必是。” 裴明嘉给裴明蔷夹了一块野鸭脯,知道她说的是谁,也不急着为李晏辩解,只慢悠悠说:“没有他,你这会儿已经在船上被人□□了,我也还在女支院待着。” 闻言,裴明蔷眼睛瞪了瞪,却破天荒地没有同裴明嘉生气。 “三姐姐,都说你这个人最端庄持重的,说话做事又讨人喜欢,其实你心里看得比谁都透,你只是从不说出来,说出来就不讨人喜欢了。”裴明蔷说,“他如果真的为你着想,又怎会忍心让你没名没分跟着他?” 第44章 裴明嘉微微一怔,裴明蔷说的事她早想到过了,也早不再想了。 她心里很清楚,李晏一开始买下她,多半也根本不是喜欢她或者单纯看上她,而是有一种羞辱她的意味在里头。 谁让她以前真的对不起李晏过。 若那时她肯再多问几句,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赶了李晏出家塾,两人也不会是如今这样的境地。 只是她与李晏从前那些事,裴明嘉倒不怎么想和裴明蔷细说。 会让她与李晏都没了体面。 见裴明嘉一直不说话,裴明蔷忍不住又道:“三姐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现在尚且还年轻,可等年岁渐长了又怎么办呢?在家里的妾侍都有被卖出去的,更何况你?” “他若真的要赶要卖,就和你说的一般,过了明路的妾侍都有卖的。”裴明嘉低头,夹了一根嫩笋丝放到嘴里慢慢嚼了。 “想想法子......”裴明蔷的声音低下去,凑过头到裴明嘉耳边,道,“倒是趁早打算,趁早走了才好,再找个人嫁了也不难。” 裴明嘉知道裴明蔷的用心不是坏的,这也是在为她打算,只是终究还是不禁笑了出来。 裴明蔷皱着眉,奇怪地看着她。 裴明嘉也不打算和裴明蔷说,来儋州府之前李晏是要放了她的,是她自己选择了跟过来。 但面对裴明蔷的提议,倒是让裴明嘉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也不好。 她仔细思忖了片刻,脸有些微微发烫,连忙喝了一口冷酒压下了。 “哪有这么容易走,我这身子且不说了,你是知道的,”许是心虚,裴明嘉直了直身子,“我先前做了件错事,不小心惹恼了他,他不肯放我走,这才......” “什么错事?三姐姐也有做错事的时候?” 裴明嘉垂下眼帘,佯装叹了口气,轻轻道:“我自己喝落胎药,打了他的孩子。” 裴明蔷一时难以置信,捂住嘴吃惊地看着裴明嘉,再也没有说什么话。 ** 因突然又多了个裴明蔷出来,裴明嘉又不放心把她往外面院子放,只能先把她和阿碧她们几个塞在一间,将就着住一住。 裴明蔷从前一向骄矜,眼下知道要与几个丫鬟挤着一间极小的厢房,倒也不再有什么反应,欣然便接受了。 -- 第81页 裴明嘉亲自带了她去厢房里面安顿下来,看着她睡到床上,及至裴明蔷很快入睡,留了竹雨下来陪着裴明蔷,这才离开。 等进了自己内室,裴明嘉又向阿碧问了一回李晏,一边又不禁腹诽起来,不知李晏今日是真有事还是聪明,看到她找回了妹妹便也不来打扰了。 还挺识趣的。 阿碧回道:“这会儿倒不清楚,奴婢已差人过去问了。先前说是为了四姑娘这事,还得再各方调停,两边当时按捺下了,可过后也没那么好相与。” 裴明嘉同裴明蔷哭了一下午,这会儿眼见着裴明蔷睡了,一时安静下来,倦意累意也渐渐上来。 一开始裴明嘉哭晕过去一回,倒是备下了参汤,这会儿裴明嘉让阿碧端来,一口一口细细啜着。 阿碧为裴明嘉拆着头发。 隔了会儿,裴明嘉听见阿碧轻轻叹了口气。 她隔着镜子去看阿碧,问:“叹什么气?” 阿碧道:“姑娘可好好想想方才四姑娘说的话罢。” 裴明嘉忍不住嗔道:“你也来?” “姑娘不是个糊涂人,奴婢一直也想劝的。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阿碧放下梳子,“正巧四姑娘今日说了奴婢想说的。” 裴明嘉坐在镜台前没有动弹。 “好不好的,姑娘也要为自己打算起来了,像咱们做丫鬟的或是主子开恩去外面配人或是配家里的人,可姑娘怎么办呢?侯爷眼下还把姑娘放在心上,来儋州府都带在身边,不趁着这会儿赶紧入了侯府,等日后主母进了门,那就又不一样了。” “我是得过且过。”裴明嘉拿起阿碧放在桌上的梳子,自己梳了两下头发,心里也跟着越梳越乱。 原先她都想好了怎么办,做外室就做外室,自己攒够了钱傍身,不怕李晏不要她。 可日子才过了这么一年多,她却越过越糊涂。 能走也不走,手上还留着要毒死李晏的药,再问问自己想不想去广平侯府做个妾侍,好像也不大感兴趣。 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姑娘那会儿大抵是心气儿还高,怎么就那么冲动把胎儿打了,要是奴婢知道一定是要拦下的。”阿碧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有个孩子会过得舒服许多,姑娘往后的日子才有盼头。” “我不后悔。”裴明嘉却道。 再来一万次,她那时也会把孩子打了。偶尔想起来也不是没有心疼,可终究是没有这个缘分,做不成母子。 “若是孩子生下来了,如今……” “阿碧,可我就是不要它了,”裴明嘉打断她,“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和侯爷都不提了,也不必再想它在会怎么样。” 阿碧便止住这一茬,把裴明嘉扶到床上,又说:“回京城之后,姑娘再请个好大夫调理身子吧,再有喜信也未可知。” 裴明嘉不语。 “姑娘……”阿碧叫了她一声。 裴明嘉已躺在床上,却是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个阿碧,比我还急。” 阿碧脸一红,放下床帐之后自己钻了进来和裴明嘉说话。 “侯爷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前些日子是不能轻易动,但……”阿碧咬了咬嘴唇,有些难以启齿,“他是几乎夜夜同姑娘在一起的,可是奴婢值夜的时候也没见里面有个动静。” 阿碧先前以为只是凑巧她值夜的时候没有行房,可每日早晨的床铺是她整理的,那被褥上也是干干净净。 “姑娘,要不要也请人再替侯爷看看?” 裴明嘉眉梢一扬,有些想笑,刚要出言打趣阿碧,却又觉得阿碧说的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李晏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那一回把她折腾得够呛,一晚上□□,怎么就忽然素了? 早先她倒也不怀疑什么,不和她或许另外也有其他人,可他受伤回来之后却是裴明嘉一直留下照顾的,他不仅没碰周氏和承恩伯府送的那些人,也没有碰另外的人。 也包括她。 最近伤势大好了,也完全没那个意思。 就像阿碧说的,两个人可是天天晚上睡在一起的啊! 裴明嘉想着想着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莫不是当时真的伤了哪里? 那问题可就大了! 她不由地顺着阿碧的话点点头,沉声道:“也对,有病还是要看的,早看早好。” 一时心里又和猫爪挠似的,看病是一回事,但裴明嘉突然就无比想知道李晏的身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正向阿碧招了招手,让她再靠近些,床帐却忽然被掀开,露出半张脸,来人正是李晏,却并未进来。 他只是将裴明嘉和趴在她身侧的阿碧扫了两眼,淡淡地问上一句:“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就要睡了,阿碧给我铺床。”裴明嘉心跳快了两拍,像是做什么坏事被李晏给逮着了。 阿碧也连忙起身,去外面叫人服侍李晏梳洗。 李晏却道:“不用忙,今晚我去书房睡。” 因主院实在是放不下一个书房了,李晏也嫌进出不方便,便干脆把书房做到了隔壁院子里,也好施展开来。 裴明嘉本就起了试试他的念头,这一下便有些急切起来,扑簌扑簌地眨着眼睛,问:“为何?” “还有些事要处理,直接便在那里歇下了。”他一面回答,一面又往外走,“你把你妹妹叫来一起睡也使得。” -- 第82页 等李晏前脚刚走出这里,裴明嘉已翻身起了床。 她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一双穿了葱绿色绣双蝶软底绣鞋的脚挂在那里荡荡悠悠的,偶尔脚尖点一下地上。 阿碧奇道:“姑娘方才不是要睡了吗,怎么不睡?” 裴明嘉问:“厨房里可备着吃的?” “照理是有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奴婢去看看。” 裴明嘉冲着阿碧摆摆手,待阿碧转了身,又把她叫住。 “算了,不必麻烦了,”她起身,自己拿过外衣来穿上,“去盛一盅方才我喝剩下的参汤,给侯爷送去。” 阿碧不明就里,却还是连忙去照做了。 出了主院隔了一丛不太茂密的竹林,过去便是李晏的书房所在,这么晚了裴明嘉也不怕里面还有人,把阿碧留在外面等着,自己端着参汤提脚便往里去了。 李晏果然一个人在书房待着。 而这里的布置也与李晏在家时的大同小异,规整但无趣。 他见到裴明嘉有些惊讶,却还是慢条斯理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才问:“这么晚了过来做什么? 裴明嘉早就想好了说辞,把参汤往他面前的桌案上一摆,说:“来给你送些吃的。” 李晏的唇角微微往上抬了抬,眼中便藏不住了笑意,嘴上却说:“这会儿吃了容易积食。” “......” “那就不吃了,”裴明嘉往他身边过去,裙裾带起了细微的风,“我是来谢谢你的。” 这里也没第二把椅子给她坐,裴明嘉将桌上东西往里推了推,便斜斜地倚靠在桌案边上。 李晏眉间稍蹙,迫不及待地将忽然有些凌乱的桌面理好。 裴明嘉:“......”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考试,我肥美的存稿箱正在渐渐离我远去,敲碗等待亿点点收藏o(╥﹏╥)o感谢在2021-07-11 20:53:17~2021-07-14 21:2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阿阳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若今日没有侯爷出手,明蔷一辈子就完了。”裴明嘉道。 李晏不语,倒不是他脾气古怪不回应,而是不知道说什么。 这事本是应该,只是歪打正着刚好是裴明蔷,但这么老老实实回答裴明嘉,李晏觉得有些奇怪。 不如不说。 烛台上的蜡烛正好发出“噼啪”两声响,李晏便说:“回去吧,有什么明日再说。” 裴明嘉却扭捏了两下。 李晏愈发奇怪。 “这里冷冰冰的,侯爷回主院去睡,那里暖和。” 时近暮春,连裴明嘉这种畏寒之人,也已把炭盆撤下了,儋州府又一向和暖,哪有冷冰冰一说。 李晏心中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裴明嘉一定是有什么事。 这一想,他便想起了一年多前那个晚上,他明明对裴明嘉也没什么意思,却被裴明嘉勾得晕头转向。 如此却不好,是他自己把持不住,没了定力与自制。 于是李晏这回斩钉截铁便道:“不去。” 语气间还颇为生硬冷淡。 裴明嘉差点泄气,可好奇心却战胜了在李晏面前的挫败感。 她竟往书房的内室走去。 “下人们做得不仔细,我来看看这里舒不舒服。” 李晏只得起身跟上。 一时又觉得有些好笑,裴明嘉会做什么活,她连杯水都要人捧了到面前才喝的。 裴明嘉果然只环视了内室一圈儿,见他这里清冷得什么都没有,也没一点意思,连床帐都是青绿色的,便忍不住撇了撇嘴。 李晏跟上前,无奈道:“行了,玩够了就回去。” “不去。”她狡黠一笑,也学着他方才的样子说话,又干脆在床边坐了下来。 李晏索性不理她,在一边看着她。 裴明嘉倒没被他看羞,反而嘀嘀咕咕道:“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日日看着不厌?” “小时家贫,便舍了这些无用之物。”他抱臂看着裴明嘉,淡淡答道。 裴明嘉点点头,有些敷衍地拍了拍床上的被褥,便还是重新回到外面。 李晏以为她终于要走了,不想却仍旧倚到了原先的位置。 她也不说什么话,只是一双丹凤眼似含了春水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旖旎婆娑。 李晏呼吸一滞,不再上前了。 这和平时的裴明嘉一点都不一样。 他也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李晏想了想,最后轻叹一声,更加无奈:“明嘉,不要闹了。” 不想李晏这般推三阻四的,裴明嘉心中那个猜想便越发起劲。 “过来过来,我有话和你说。”她朝着李晏勾了勾手,精心染就的蔻丹红得鲜艳欲滴,映着白生生的手指,像是在施展什么巫术。 李晏不由自主便动了动步子。 不过到底还存着些理智,即便裴明嘉暗示得这么明显,他也不会像第一次那样放纵自己了。 齐身是最重要的一条。 裴明嘉挫败感更盛,他竟然连过来都懒得过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不小的桌案,桌案上还摆放着李晏的书籍信件卷轴以及笔墨纸砚等物。 -- 第83页 裴明嘉开始不耐烦起来,伸手向前一够,手指倒也够住了李晏的臂膀上的衣物。 李晏没有动,更没有把她的手推开。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裴明嘉轻哼一声,踮了踮脚,手上用了些力,竟想把李晏拉过来。 然而她又怎么比得过李晏的力气,李晏便是站在那里不动也不出半分力,裴明嘉也拉不过他来。 被拉过去的反而是裴明嘉自己。 她踮着脚,踉跄一步便被扯过去,差点整个人都扑倒在桌案上。 那桌上还摆着砚台,砚台里有研好的墨水,裴明嘉眼瞧着自己就要落到那滩墨水上了。 她一下子紧闭了双眼,这回定然是要狼狈至极。 一只手却忽然轻轻一点她的下巴,使了巧劲儿将她一推。 等裴明嘉回过神,人又回到了原处好端端站着,而李晏的手指还点在自己下巴上来不及收回。 她略低下了头去看。 鼻尖的气息有些急促,也将李晏放在她下巴上的手指烫得有些灼热。 他非但没有放开裴明嘉,反而复又将裴明嘉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不过手上到底留了力道,不是没轻没重的,不会像方才裴明嘉自己把自己弄倒一样。 而裴明嘉此刻,细细软软的腰往下塌着,似是要被折断一样,她的双手无力地在桌案上胡乱一抓,想抓到点什么,却把上面弄得一团乱。 李晏的太阳穴跳了两跳,烛火明灭间,他看裴明嘉竟有些看不分明。 像隔了氤氲雾气一般,虚幻飘渺。 但她身上素来蒙着的馨香却仍旧萦绕着。 李晏眼前晃了晃,自己忽然想凑上前去看个真切。 倏忽之间,她细滑白嫩的脸就到了面前,妩媚多情的丹凤眼正斜睨着他,一张樱桃樊素口微微张着,好像要同他说什么。 李晏的思绪又被拉扯回了一年多以前。 那时她也是与这般相似,颤抖着在他身下低泣求饶。 一恍神,李晏再也克制不住那股冲动,俯身向咬住了面前的朱唇。 甘泉般清冽。 裴明嘉愣了片刻,才吃痛去推他,李晏正是兴起,这花拳绣腿的推搡更令他心痒难耐。 他把案上的东西往旁边一推,很快又攫住裴明嘉双手,将她往上一提,裴明嘉被他隔着桌案拎到了桌面上。 两人都还未怎么动作,裴明嘉的衣衫便已乱了一大半。 她也说不出心里到底是放心还是彷徨无措,只是整个人都无所依凭着,只有李晏将她手臂捏着。 而他已欺身上来。 裴明嘉一手如蛇缠般攀附上李晏的肩膀,一手却凭空往旁边桌面上无助地抓着。 迷迷离离间,她的腰带已被他解开。 “哐当”一声,方才裴明嘉端来的那盅参汤终于被带得掉落到地上,参汤泼了一地。 李晏的动作随着瓷盅碎裂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里是书房,他怎么能在桌案上就做这样的事? 与禽兽何异? 况且对面的是裴明嘉,他早想好了不再碰她。 且让她安安心心想留多久就留多久。 他的喘息很快便平稳下来,片刻后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留下裴明嘉却一张脸泛了红晕,浑身上下都不齐整,都不妥帖。 她仍旧坐在桌上没有下来,急喘了两口气,心里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李晏正要再劝她回去,却听她抖着嗓子道:“李晏,你是不是不行了?” ** 安远伯府。 陆九茂新纳的妾侍正服侍一旁,为他添纸研墨。 红袖添香莫过如是。 这新纳的妾侍弱柳扶风,又会琴棋书画,原是当做瘦马养着的,恰好被陆九茂遇上了,便直接买下纳入了府中。 陆九茂很是喜欢这个妾侍,更因还在兴头上新鲜,几乎日日带在身边。 这会儿他才搁下笔,看着这妾侍便又开始心猿意马。 若他当初咬咬牙买下了裴明嘉,如今不知道多好,在他身边的定然就是裴明嘉,再有一万个这般的妾侍他也不要,裴明嘉总比瘦马强。 但眼下这个也不错。 妾侍朝着他柔柔一笑,一双月牙似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带着些纯良,却不如丹凤眼那般妩媚。 陆九茂忽然冷哼一声。 他原以为裴明嘉是个重情义的,又与他曾有过婚约,不说女子应该守节,她被李晏买下时便该羞愧到自行了断,但他后头袭了安远伯爵位,已是回头再去寻她,她便该全了二人的情谊。 如何能再留在李晏身边? 陆九茂一开始只是厌恶李晏这个出身寒微的小子霸占了裴明嘉,可他三番四次去找裴明嘉都没个音讯,便也开始慢慢对裴明嘉有微词起来。 原本他得知李晏去往儋州府还暗自高兴了一回,李晏不在,他要再和裴明嘉说上话便方便了,等李晏回过神来,裴明嘉早就和他在一起了。 但没想到裴明嘉竟然也跟了去。 陆九茂心中郁郁,给裴明嘉的书信又是石沉大海,每一封都没有回音,于是也干脆每日不务正业,大多时候都是拉上一群所谓的才子高士出去饮酒作乐,不免又渲染一遍他对裴明嘉如何情深,那李晏又如何强取豪夺,裴明嘉又如何薄情。 -- 第84页 他好歹是安远伯,往再高处攀附别人看不上他,但在这群狐朋狗友中却是头一个,自然是别人捧着他,李晏又正受贬谪,那些人也不管陆九茂说的是真是假,于是又往外面去说道一遍。 硬生生将李晏说成了在陆九茂手中抢下裴明嘉,害得一对有情人不能相守。 市井传言又流入陆九茂本人耳中,他竟也不觉得没用到这个份上很羞耻,反而颇为得意,喜的是自己也能做个情圣。 再说身边这位妾侍,便是那些好友们照着他所说裴明嘉的模样给他寻了个相仿的过来。 陆九茂不由又将妾侍上下打量几眼,更为得意起来。 妾侍娇嗔一声扑入他怀里:“成日写这些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陆九茂捏了一下她的脸蛋,说:“你懂什么?” 裴明嘉那里不理会他没关系,他已有其他路子。 前些时日,宫里的裴贵人让人找上了他,他这才知道原来这裴贵人竟是裴家的五姑娘,这事瞒得紧,很多人只以为是重了姓,没有往这处上面想,毕竟离圣上抄了裴家才不过一年多。 许是那些市井流言也叫裴贵人知道了,裴贵人亦为他的情深所感,便许了陆九茂,将来把裴明嘉给他。 但前提是要先让李晏死。 -------------------- 作者有话要说: 裴明嫣,被陆九茂忽悠第一人。 裴明嘉:“yue了,我要告陆九茂造谣了。” 第46章 陆九茂对裴贵人为什么要杀李晏不感兴趣,只听她所说是恨李晏趁人之危,强占玷污了裴明嘉,使裴家蒙羞。 他天生不擅人心算计,也懒得去辨真假,裴贵人的目标与他一致,且结果于他有益,那就够了。 如今他给裴明嘉写的信是过了裴贵人的手去送的,自然有法子不给李晏截下,就算裴明嘉自己还是不理他,他就不信长此以往这么着,裴明嘉能不被他打动。 况且裴明嘉如今跟着李晏身处蛮荒危险之地,以他对裴明嘉的了解,她一点苦都吃不得,定然是被李晏逼着去的,心中怎不生憎恨怨怼,这时他趁虚而入正是最合时宜的,裴明嘉岂不拿他当做救命稻草一般。 信中除了他对裴明嘉的是深情款款和嘘寒问暖这些老生常谈,又新添了一条,让裴明嘉尽早动手,杀了李晏。 只是陆九茂到底也没有虚长个脑子,还是隐去了裴贵人之事,左右裴明嘉心里也是清楚的,裴贵人一定事先与她通过气,但只怕是在李晏身边待久了也被驯服了,这才忍不下心。 陆九茂对自己很有自信,只要他出手,裴明嘉慢慢便会回心转意。 就连裴贵人也是这么想的,这才要他去攻裴明嘉的心。 这时妾侍又在一边道:“你既有了我,还要她,又把夫人放在哪里呢?” 陆九茂视这妾侍为私物玩意儿,更令她知道这些信都是给裴明嘉的。 听她提到杨妙彤,陆九茂便心生厌恶,说:“夫人还是夫人,安远伯夫人罢了。” “那裴姑娘怎么办?” “和你作伴。” 陆九茂不假思索。 “妾身怎么与裴姑娘比,裴姑娘神仙一般的人物,即便沦落过,那也比我们原本低贱的要好。再说了,您不是悄悄告诉过我,她妹妹又当娘娘去了,怕是到时候......” 妾侍娇笑起来:“安远伯夫人也要换人做了。” 妾侍以为自己这话应是哄陆九茂开心,说到他心坎儿里去的,不想陆九茂听了,却是如同当头浇下一盆冷水。 他忽然沉下脸,将妾侍推开。 裴明嘉可不能做安远伯夫人。 他能接受裴明嘉做姨娘已是大度,裴明嘉毕竟做过李晏的外室,早已不是处子之身,还流落到勾栏里去过,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若她真的当了安远伯夫人,自己岂不是戴了绿帽,活活给人做笑谈用? 陆九茂一想到这些便无法忍受。 只是这妾侍说的话也给他提了个醒,裴贵人说将来是要把裴明嘉给了他的,要是私下做的事倒还好说,万一是放在明面上的,保不齐裴贵人就要他休了杨妙彤,再娶裴明嘉。 更有甚者,裴贵人让圣上下一道旨赐婚,那也不是不可能。 陆九茂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几乎可以想象裴明嘉嫁给他,成为新一任安远伯夫人之后,京城众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 他是想要得到裴明嘉,但却绝不想要她成为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 陆九茂的双手紧紧攒成拳头,再深深吸了口气。 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 裴明嘉那日晚上是被李晏赶出书房的。 她回去之后翻来覆去一个晚上,就是一点都想不通,她明明是为了李晏着想,多问了一句而已,怎么就被赶了出来? 看来是她戳中了李晏的心事。 这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他真的要绝后了! 裴明嘉已经可以想象到周氏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的崩溃了。 她不由又痛心疾首起来,按着寻常的法子,广平侯府后继无人,那定是要从李氏宗亲里选一个过继的。 但李晏和李家的关系众所周知,如果真的按照这个法子来,那李晏一辈子就是白干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裴明嘉也只是闲暇时想想。 -- 第85页 其实她才不关心李晏会怎么样,这都是以后正室夫人进门了才应该操心的。 她被李晏这么赶出来就够没面子了。 李晏比她要高一个头有余,平时她都要抬头看他,那天她刚问完,李晏就把她一提,像提个小鸡崽子一样,直接提到了门外。 门外还有阿碧在。 阿碧都看见了。 虽然阿碧不会往外说,但裴明嘉还是起了气性,她回去之后就嘱咐阿碧,这几日晚上不许放李晏到她房里来。 结果过了好几日,李晏果然真的没来。 裴明嘉忍不住对阿碧道:“我不让他来他难道就真的不来?” 阿碧也猜不准裴明嘉又在闹什么别扭,连忙摆摆手,说:“不是的,是侯爷这几天根本就没来。” “没来?” “奴婢前几日就想和姑娘说,可姑娘自己不愿听。”阿碧道,“侯爷连回府都不大回了,这已是连着有好几天了,听说是外面的事难办了。” 裴明嘉沉默。 后面又是好几日,果然更没见到李晏踪影。 幸而有裴明蔷在,姐妹俩在一处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 这日,海上起了大风,裴明嘉害怕这种天气,早早就让人把主院的门窗都检查了一遍,全部关得好好的。 她与裴明蔷就窝在内室闲聊。 听着风将门窗吹得“哐当哐当”直响,裴明蔷便问:“咱们要什么时候回京呀?” “等这里的事一了,就可以回去了。” 裴明蔷噘了噘嘴,将面前的热茶汤一饮而尽。 “我先回房睡一会儿。”她起身往外面走。 走到一半,正好遇着李晏从外面回来。 李晏这段时日几乎不见人影,更不用说白天出现了,裴明嘉也就罢了,裴明蔷只见过他一面。 裴明蔷看了片刻才认出这人是谁,目光却倏然一冷,脸色也微沉下来,眉头一皱,双眼一斜。 裴明嘉知道这个堂妹素来的脾气秉性,又在她这几日的话语中听出她对李晏颇有些微词,大多是为裴明嘉打抱不平。 她不欲裴明蔷无端端与李晏生出些是非出来,连忙想要过去隔开两人,好在裴明蔷到底不像以前那么张扬直爽,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裴明嘉,便仍旧自顾自出去了。 李晏对裴明蔷阴阳怪气的态度倒没什么所谓,只当她是个小女孩子,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裴明嘉方才已起了身,这会儿见裴明蔷已经乖乖出去,便又坐下,懒懒往椅背上一靠,斜睨了李晏一眼。 李晏看出她还在为前几日的事情闹性子。 他轻咳一声,快步走到裴明嘉面前。 裴明嘉这回看都不看她,手上抛着刚刚与裴明蔷在玩的骰子。 两粒骰子被她扔得“噼里啪啦”地响,她却总能接住。 “明嘉。”他叫了她一声。 “干嘛?” 裴明嘉一面应着,一面仍是自己玩自己的,眼珠子随着两颗骰子上上下下。 李晏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抢在裴明嘉之前把骰子接住了。 他倒也不是不耐烦,只是时间实在太紧,他还有许多事要去忙。 裴明嘉明显很为自己的游戏被打断而着恼,她看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骰子,在她的面前停留,简直是炫耀一般。 “哼!”她想也不想,“啪”地一声打在李晏的手上。 这一下,李晏自然是面色未改,就和被蚊子叮了一口一样,而裴明嘉却打得手心都红了。 “你干嘛!”裴明嘉又大声问了一遍。 李晏唇角一扬,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将她通红的手一拽,打开她攒着的手心,将自己握着的东西塞入她的手中。 裴明嘉原本以为是那两颗骰子。 不过很快她就觉出不同来。 李晏塞进来的东西四角圆润,握在手中凉丝丝的,冰块一样的沁凉舒适,她一时竟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 也没看清楚骰子为什么就变了。 裴明嘉慢慢摊开手,还带着些微红的手中是一颗明珠,大倒也不是很大,裴明嘉以前在家中时见过更大的,只是胜在色泽光彩,收敛的润白中带着彩色的珠光,这却是裴明嘉从未见过的。 她又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自掌心把明珠捻起,细细地看了起来。 “这么好的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她问李晏。 “送给你玩。”李晏道,“这是从前那些采珠女采了留下的,我便买了下来,这里曾经盛产珍珠,如今也没了。” 他也跟着裴明嘉的目光一同去看那颗明珠,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道:“当地还有人说这颗竟也不是什么明珠,而是鲛人的眼泪。” 传闻鲛人泣泪成珠,价值连城、 裴明嘉听后,“噗嗤”一笑,将明珠收在手中。 “亏你以前也是个读书人,也信这个。”她笑着说道,“哪有什么鲛人,只是这里的环境适合蚌类产珠,这颗偏巧又是个中极品罢了,当日我大姐姐镶在凤冠上的也不过如此。” 李晏忽地心头一松,他其实也不在乎什么珍珠还是鲛人的眼泪,他只知道裴明嘉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又怕自己的东西她看不上眼,此时听她也称赞不已,自是放下了心。 -- 第86页 “哪怕这世上有鲛人,也没有我裴家弄不到的,既然裴家从没有找到过什么鲛人,那便是真的没有。” 裴明嘉说到兴起,便有些得意,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流萤一般好看。 “你也镶了做簪子吧,”李晏看着她的双眼,心神忽然一荡,竟是流连起来,又想起还有许多正事要做,便立即起身,“我还有事。” 东西送到了她的手上,他也就知足了。 裴明嘉眨眨眼睛,怎么李晏这么快就要走。 他让她镶了做簪子,她一下子便想出了许多款式,还没来得及问他什么样的好呢! 眨眼间李晏已经转了身,裴明嘉张了张嘴,本是想喊他,可终究还是咽下了。 算了,李晏这段日子是真的很忙,她还是不要拿这些不着四六的事情去烦他了,而且他也不懂。 裴明嘉默默看着李晏的背影消失,又摊开手上的明珠看了起来。 外头的天仍旧灰暗,明珠却熠熠生辉。 她的心渐渐软起来,好像化成了一滩春水。 这是他送她的第一件东西。 裴明嘉想了想,起身往内室去了。 她拿出放在枕头里侧的那个锦囊,毫不犹豫地把明珠放进了里面。 和那包药粉一起。 第47章 天气连着阴了好几日,时而也像是要晴起来的架势,时而又风雨大作。 连裴明嘉院中的碗口粗的树都被吹断了一枝。 李晏倒是差人来说过几回,让裴明嘉多注意着些,不仅是夜里要提防着大风大雨,白日里也要,免得不慎伤了人。 因着这突变的天气,李晏又派了两个人来主院帮忙,说是家丁,但裴明嘉一眼就看出这是住在隔壁院子里,那支精兵中的人手。 于是裴明嘉便更加警惕起来。 这事不止那么简单。 李晏足有许多日子没来,也不常回府了,裴明嘉干脆让裴明蔷暂时先搬出厢房,和自己来睡。 丫鬟们那里宽敞些,她晚上也有个伴,再者万一有个什么事,她也可以马上看顾住妹妹。 这夜,外头又开始狂风骤雨,雨就像把整片海的海水都倾倒下来了一般,也没个休止。 室内泛着一股雨水所带来的潮气,已熏了好久的香,却没什么成效。 门窗都被关得死死的,裴明嘉畏风畏湿冷,自然不会让这风雨沾染到自己,早早便上了床,用被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还让下人们也都进各自的屋子去休息去了,这样的天气,无事便不要出来。 裴明蔷还坐在镜台前梳头发,她颠沛流离了一年有余,头发早不如当初那般乌黑顺滑,阿碧替她慢慢地梳理着,时不时便去沾些桂花头油。 裴明嘉从被褥里露出了个头,看裴明蔷折腾着头发,忍不住笑说:“阿碧你也给她差不多得了,这么着将头发梳得油汪汪的,晚上还要不要睡?明早起来让厨房用了她头上的油去炒菜。” “三姐姐好坏,自己头发好好的,就忍心看我顶着一头枯稻草。”裴明蔷哼哼唧唧道,“我偏要用,阿碧,多使一点,晚上都蹭到三姐姐脸上去,让她明儿起来也见不了人!” “坏丫头,把我的头油都用完了。” “三姐姐何时那么小气了,不过用了你一点头油......” 姐妹俩又拌了几句嘴,看架势倒是像在吵架,阿碧怕她们真的吵起来,本想劝几句,可又想起来竹雨说她们两个以前也是这般,每次都闹,每次都闹不出什么大动静,也就随她们去了。 等裴明蔷终于弄完了头发,裴明嘉早已是哈欠连天,连连催促着阿碧把烛火熄了,只留一盏晚上照路。 裴明蔷泥鳅一样溜到裴明嘉身边,阿碧为她们放下帐子,自己去外面歇了。 只剩一灯如豆,外面什么声音都不闻,只有风雨声大作,渐渐地,裴明嘉听着听着也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啪”一声,内室的窗子忽然被风刮开,打来打去作响。 裴明嘉和裴明蔷都被惊醒。 裴明嘉倒还好,裴明蔷不由惊呼一声。 “姐姐,三姐姐,出什么事了?他们又来了?” 裴明嘉连忙把她搂住,知道她是想到抄家那一晚,又低声哄了她几句。 裴明蔷慢慢平静下来。 阿碧也已过来把窗子重新关好。 裴明嘉把裴明蔷安顿好,自己却有些睡不着了,她也不叫阿碧,自己穿好了衣服,起来到桌边坐着,倒了杯热茶缓缓喝着。 先时入睡前还挺宁神静气的,这会儿被吵醒了,反而有些心慌意乱。 裴明嘉望着微弱的烛火出了会儿神。 不知道李晏现在在哪里。 他今日没有回府。 这样大的风雨,不知他在何处栖身。 裴明嘉坐了一会儿,正打算去睡,转头又看了一眼窗户是否关好,却发现隔着窗纱,外面隐隐约约似乎有火光。 她揉揉眼睛,许是她刚刚对着烛火太久,眼睛有点花了。 “阿碧,阿碧。”她轻轻地叫了几声。 阿碧也还没睡着,听见裴明嘉叫她,连忙披了衣服进来。 裴明嘉把她拉到窗边,又不敢正对着窗户站着,悄悄指了指外面,说:“阿碧,你看看,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动静,还是我眼花了?” -- 第87页 阿碧才看了一眼,就说:“是好像有人,奴婢出去看看,是不是院子里有什么事。” 她没想那么多,裴明嘉心里却是有数的,怎么敢就这么让阿碧出去。 这狂风暴雨的,她都让下人们关紧门窗睡去了,谁还会再出来? 这时,外间的门被叩响了三下,前两声急促,后一声要隔上一会儿。 这是李晏留下的那两个人曾对裴明嘉说过的暗号。 裴明嘉让阿碧去开门,自己连忙叫醒了裴明蔷。 裴明蔷又一脸懵懵地从睡梦中醒来,还没来得及问裴明嘉,却看见阿碧领着两个浑身湿漉漉的男人从外面进来。 裴明嘉顾不得裴明蔷的尖叫,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把尖叫直接扼杀,一面又问:“这是怎么了?” 两人一个叫邓武,一个叫于大,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长得高大孔武。 “出了点事,姑娘赶紧和我们出去避避,海上那伙人已经进来了。”邓武伶俐些,很快回答道,“侯爷连着几日在山上剿流寇,今夜大局已定,明日就要回来。不想被那些人知道了,竟趁着今夜进来作祟。” 邓武说得倒镇定,仿佛不是什么大事。 裴明嘉却吓白了一张脸。 这一院子都是从京城带来的人,裴明嘉自然不忍自己跑了,把他们留在这里。 正要把人都喊起来,院门已是被破开。 “来不及了。”于大原本要带着裴明嘉他们出门,见此情景当机立断,把他们往身后一挡,把房门关严实了。 于是根本就来不及跑,裴明嘉他们又回到了房里。 邓武想了想,说:“都别出声,只看他们下一步如何动作,他们若不硬闯进来,我们就在里面也不要自己出去。” 裴明蔷开始抽噎起来,却躲在裴明嘉身后,咬着手不敢哭出声音。 裴明嘉小声哄了她几句,想了想,便对阿碧道:“你带她去里间躲着,记住千万不要出声,” 阿碧道:“姑娘也一同进去吧。” 邓武没有说话,只有于大说:“我们在外面,你们都先去里面。” 裴明嘉既不说不好,也没有跟着一起进去,等阿碧带着裴明蔷走后,她才叹了口气。 今夜他们趁着李晏不在进了这里,必定是冲着她来的,毕竟李晏身边只带着她一个家眷。她若是跟着一同进了内室,他们来了还是要把她搜出来的,反而牵连了裴明蔷和阿碧,倒不如她就在外面等着,左右真要来了是躲不过去的。 果然也未等片刻,那被栓起来的门赫然被人用刀子劈开。 一时间,狂风夹杂着细密硕大的雨点直往屋里面冲,屋子里的陈设被扫得扑簌簌如落叶一般往下掉。 连烛火都被吹熄了。 裴明嘉被风吹得眯了眯眼睛,还不忘拢住身上的披风,以免风吹到自己。 已有人举着火把闯进来,乱哄哄也不知道到底有几个,带进来一股海腥味和汗臭味,连大风都吹不去。 邓武和于大已在眨眼间护到裴明嘉身边,手上利刃亦出。 裴明嘉却一蹙眉,轻声对二人说道:“先慢着。” 他们有这么多人,而邓武和于大才两人,即便武艺高强,也难以抵抗,这会儿上去无异于白送人头。 裴明嘉早想过了,最差的结果就是这伙强盗借她泄愤,一刀把她砍了。 那么在死这个最坏的打算之前,一切都尚且还有余地。 领头一人本是举刀做好准备的,正要应对邓武和于大,不想二人却忽然停了下来,也不知那身后的女子是说了什么,他倒也不莽撞,唯恐有陷阱,便也跟着停下。 这人生得粗壮威猛,乱糟糟的头发胡子被雨水一打,更是纠结在了一起,他把火把朝着前面一舞,想看清楚邓武他们身后护着的那人。 裴明嘉只略侧了侧头,也没有过分再去躲避,或是吓得惊慌失措。 倒是邓武瞅着空隙,与裴明嘉道:“这是他们领头的,叫做仇六。” 那边仇六已放声问道:“你就是李晏的女人?” 眼前这女子周身隐于邓武二人之后,只现出小半张脸来,便可看出眉目如画,云鬓娇颜,一段细长白嫩的脖颈已是将身段尽现。 仇六先前被李晏截去了将要到手的女人,一看裴明嘉,便愈发愤恨,恨不能立时将裴明嘉拉过来,当众□□一番。 裴明嘉点点头,竟单刀直入问道:“你要做什么?” 见她好似不怎么害怕,仇六反而疑惑起来,疑心李晏另有布置。 “果然如说的那般美貌,怪不得李晏冒着让圣上不喜的风险也要买下你。”仇六虽一时不敢乱答,嘴上却不肯放干净,“不知道在床上受用不受用,裴家的女人哈哈,那圣上都贪图你们的脸,死了一个裴皇后不说,还再要了一个,真不知是什么滋味,便宜了李晏那小子。” 裴明嘉眉梢一挑,她原先就有些猜想,没想到这仇六竟不打自招,她还没开始诈他,他就自己露了出来,果然不堪用。 一个远在儋州府,吃穿住行几乎都在船上的强盗,又怎么会对京城的事了如指掌,若是细心些要对李晏知己知彼也就罢了,可裴明嫣成了裴贵人这事暂时还未对外面大肆宣扬过,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你们都先进去。”裴明嘉拍了拍邓武和于大的肩膀,说得云淡风轻。 -- 第88页 -------------------- 作者有话要说: 夏天注意防暑降温,今天太热了,头昏脑涨躺了o(╥﹏╥)o感谢在2021-07-16 22:00:09~2021-07-17 19:2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屋顶上的亚瑟王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这......”于大一时愣住,看着同伴邓武不知道该怎么办。 邓武道:“我们是来保护姑娘的。” “这里你们都看到了,”裴明嘉压低了声音,尽量不让对面的仇六听见,好在门是洞开的,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离上两步,说什么都听不真切,“你们两个再厉害也不顶事,进去里面把她们护好,他们是冲我来的,我有办法。” 邓武倒抽一口冷气,他没想到裴明嘉胆子大到这种地步,明明看起来风一吹就要倒了,却敢一个人面对这些强盗。这要是让李晏知道他们扔下裴明嘉,自己去了里面,会不会直接把他们砍了。 见二人不动,裴明嘉又说:“真有事了你们出来也不迟,侯爷那边不用担心,我保你们。” “姑娘!” “进去!” 裴明嘉轻斥一声,竟把邓武和于大唬住,终于怏怏进了里边。 这一下,仇六在一旁看着,心中愈发疑惑不定。 这个女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定然是有诈。 未等仇六再说话,裴明嘉已道:“说吧,做什么来的。” 仇六到底也是混迹江湖多年的人,什么风浪没经过,虽有疑虑,但也不会真被裴明嘉一个小丫头片子牵着鼻子走。 他上前几步,到了裴明嘉面前,伸手就将裴明嘉细嫩的脸蛋一捏,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 寻常姑娘家到了这一步,无论再沉静机敏,也早乱了阵脚。 裴明嘉嫌恶地别开头。 等再回头时,她眼珠子一转,已是有了主意。 “既知晓我的身份,就不要动手动脚。”裴明嘉柳眉倒竖,呵道。 仇六笑道:“你是什么身份?李晏放在外面的女人!” “信王竟连你这样的人都用得下,”裴明嘉冷笑,“等事情一成,我定要与他好好说道一番。” 听见她说信王,仇六竟是一愣。 “你怎么知道我和信王的事?”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怎么不想想,否则我为何要跟着李晏来儋州府,还白白落到你们手上?” 仇六也不是好相与的,马上道:“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李晏?” “你以为李晏是好杀的?”她也立刻反问,“你们又为何不能早杀了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反倒也来怪我?我跟你们直说了,就是你们这些不中用的,杀也杀不了他,只能拖着他,反而拖得他比天子还忙,几乎日日都不来我这里,我怎么杀?” “怎么?还趁他不在,向我来发难?是要掳了我还是砍了我?我可事先把难听的话说在前面,我不要紧,但耽误了信王的大事,咱们都不好过。我在你手上出了事,你又杀不死李晏,到时可怎么好?咱们相安无事了,等我找时机杀了李晏,你也好交差,到时儋州府可就是你的天下了。” 裴明嘉一连串的发问,倒把仇六先问住了,及至她说到了后头,仇六才发觉自己差点误了事。 幸好他还没来得及对裴明嘉做什么,否则就如同她所说,她死了事小,李晏又要怎么杀? 既然裴明嘉也是信王的人,那由她来杀倒比自己这边出手要方便。 仇六想明白了,便先恭恭敬敬地朝着裴明嘉笑了两声,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先给裴姑娘赔个礼,裴姑娘就不要计较了。” “还不快滚!”裴明嘉凤眼一瞪,“他或许马上就要回来了,看到我们在这里聊天,怕是要把我们一起都弄死了了事!” 仇六见此也无法,又动不了裴明嘉,留着也是无益,只是走前还是那作风,忍不住踢了屋里的桌椅,又砸了还没被风吹下的花瓶,撕了挂在墙上的画,权当给这回白跑一趟出气。 等这些人举着火把从主院的大门离开,裴明嘉才虚脱般后退两步,想找个东西支撑,奈何这里面一片狼藉。 她连手心里都是冷汗。 呆立了许久,裴明嘉才慢慢稳住心神,这时里间的人已发现外面没了动静,也出来查看。 阿碧把裴明嘉搀扶进内室,邓武跟着进来。 裴明嘉也不知他们在里面听没听见她同仇六说的话,就算是听见了,她当时也顾不得了,保命才要紧,他们事后要和李晏说就说去罢。 “姑娘今夜受惊吓了,”邓武说,“我和于大就在外间守着,等侯爷回来了再说。” 裴明嘉摆摆手,与邓武道一声辛苦,又让阿碧拿了内室放着的果子点心并一壶好酒给他们去吃。 阿碧走后,裴明嘉叫过在床上裹着被子的裴明蔷,又安慰了几句,问道:“你们方才在里面可听见什么话没有?” 裴明蔷愣了愣,摇摇头说:“没有,都是外面的风雨声。三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大胆,万一……” “睡吧,我这不是没事吗?”她把裴明蔷安顿好。 裴明蔷或许没听见,邓武他们可不一定,习武之人本就眼耳灵活,又要时刻注意着她在外头的动静。 -- 第89页 于大且不提,邓武却心细,裴明嘉一个人面对仇六却能全身而退,若是他没听见什么,方才应该已经问了。 裴明嘉叹叹气,刚巧阿碧打了热水来让她梳洗,洗完也就睡下了。 这一觉睡得竟也安稳。 裴明嘉醒来的时候,身边的裴明蔷已经没人影了,外面也已风平浪静,一缕阳光直照到她的床帐子外面,丝毫不见昨夜风疾雨骤的痕迹。 竹雨将她扶起,说:“姑娘,这会儿都快晌午了,再不起就该摆中饭了。侯爷也已经回来了,不过还在书房里,说了来用饭的。” 等裴明嘉梳妆打扮完,果然外面已经摆好饭。 裴明蔷倒是心急,知道李晏要过来,早就躲进了厢房里,宁可在那里自己一个人吃了。 裴明嘉便一个人坐在那里等李晏。 过了约莫有半柱香,李晏才姗姗来迟。 入座后,李晏便道:“明嘉,昨夜你受累了。” 裴明嘉原本在挑一块嫩菱角吃,听到这话,先放下了手上筷子。 李晏却并未继续说下去。 他自顾自先饮了一杯酒,见裴明嘉停在那里,只问:“怎么不吃?” “李晏,你不问我昨儿晚上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沉默半晌,低声答道:“邓武已说了。” 裴明嘉忽然有些委屈。 她拿了一根筷子,竟去敲了一下李晏的碗,碗发出“铮”的一声,仿佛要强迫他的全付身心都放在她的身上。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她又问。 “你提到信王的时候。”李晏回答得倒很快,好像早有预料,“在来儋州府前,我就发现你手上有包药粉,这毒和毒死南儿的是同一种。” “看来我没有猜错,昨夜的事也是你算好的。”裴明嘉轻轻冷笑一声。 照李晏的行事,他绝不会想不到仇六那伙人会趁着他不在来袭,况且再一细想,邓武他们的做法也颇为奇怪,若李晏真有命令,岂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把他们劝进去的,定是拼了命也要保护她。 “若仇六真的对我做什么了,你是不是也就这么算了?因为我是要来杀你的,李晏,你是不是想借他的刀把我杀了?” 裴明嘉的声音渐渐响起来,不忿之下连气息都开始急促。 反观李晏,他倒是还沉稳着,不疾不徐。 “明嘉,”他叫了她一声,像是在安抚,“我是在试探你,但当时我已将一切都安排好,周围埋伏好了全部精兵,我不会让他对你怎么样。” “他碰了我的脸。”裴明嘉挑衅道。 “我已经砍了他的手。” “你……” “仇六出了门就被擒了。” 裴明嘉心里烧得正旺的那盆火,好似一下子被浇熄。 但她到底还是带着些许被揭穿的羞恼。 “你不怕我真的药死你?” “不怕。” 裴明嘉“腾”一下站起,面前杯盏碗筷都差点倒了,她却不顾,转身就往里间去。 李晏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赶紧跟在她身后进去。 她正趴在床上拿什么东西,见李晏这么快跟进来,便瞪了他一眼。 很快便拿出了枕头底下那个锦囊来。 裴明嘉把锦囊挂到手指上,还冲着李晏晃了晃,下巴一扬,神色中挑衅之意更明显。 李晏站在离她两三尺距离的地方,双手抱臂看着她。 她轻哼一声。 “这么不信我?”裴明嘉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把锦囊朝李晏那边掷过去,“还用仇六这种玩意儿来试探我,都不嫌恶心!给你,我都不要了!” 李晏一伸手,锦囊就被他稳稳抓在手里。 裴明嘉嘴上虽说得狠,像是要与李晏决裂,动作也决绝,但语气却轻巧,李晏也有些摸透裴明嘉素日性格了,知道她不过就是同他略胡闹一回,于是只笑看着她。 裴明嘉头一扭,又是一副想把李晏那张笑脸撕碎的样子,提了提裙角,快步往外面走,找裴明蔷吃饭去了。 李晏也没有再追出去,这事确是有他不妥之处在,他未能完全信赖裴明嘉,裴明嘉没有说错。 而裴明嘉也确实如他料想中那般聪明,无论她事先有否认识过信王的人,面对仇六她都以信王为筹码,竟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裴明嘉更不想杀他。 李晏将锦囊举起来看了看,她绝不是被他揭穿后没有办法才这么做的。 她就是不想杀他。 他很确定。 说来也奇怪,他先前怀疑信王和裴明嘉有联系,但却从来没想过裴明嘉会杀他。 李晏笑着把锦囊打开,待取出里面那包药粉之后,他却发现里面好似还有一样东西。 他原本以为又是信王拿来给裴明嘉的暗器之类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隔着锦囊摸了却没猜出来是什么,只知道这物事圆圆的。 待把东西取出要再细看,李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是他前些时日送给裴明嘉的明珠。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搞下一本的预收了,还是古言╮( ̄▽ ̄)╭不过这本应该不会很快完结起码要暑假的尾巴了 第49章 自此之后,主院这里彻底没了李晏的容身之所。 因李晏公事繁忙,常常连着好几日都不见踪影,裴明嘉就干脆借着这个借口,把裴明蔷的东西都般到了自己房里,姐妹俩正式住在一起。 -- 第90页 至于李晏,裴明嘉没有考虑他,他爱住哪儿就住哪儿。 那日她把明珠连同药粉一起甩给了李晏,本还存着让他来哄哄她的心思,她的面子上过得去了,再把明珠收回来,将就着也就继续过下去了。 李晏来是来了,在厢房门口敲了门,裴明嘉正同裴明蔷吃饭,也不急着放他进来,只干晾着他。 结果等裴明嘉慢悠悠用完了饭,再让裴明蔷去开门,却发现门口空无一人。 裴明嘉:“......”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立时叫来丫鬟问话,得知李晏站还是站了一会儿的,只是那边又有什么要紧事来请,李晏这才走了。 他走时倒鸡贼,一点响动都没发出,把裴明嘉蒙在鼓里。 既然这么着,裴明嘉也就不给李晏留床铺位置了。 过了几夜,裴明嘉和裴明蔷姐俩睡得安安稳稳,裴明嘉更是发现她有点自作多情,李晏确实是不需要这个位置。 因为他就没怎么回来。 两人不知在闹什么别扭,丫鬟们不好多言,裴明蔷看出来了,却悄悄问裴明嘉:“三姐姐,你们两个怎么了?” 裴明嘉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怎么,小孩子家不要多管这个。” 又说:“回京城就把你嫁出去。” 裴明蔷哭笑不得,也搞不明白裴明嘉怎么又要把气出在她身上,若是从前定要同裴明嘉闹上一场才是,不过如今也没什么心力了。 她反而吓唬裴明嘉:“那要是他把我们丢在这里,不带我们回京城怎么办?” 闻言,裴明嘉柳眉一皱,轻轻敲了一下裴明蔷的额头。 “那我们就跟在他后面,自己租船回去。” 她又补上一句:“怕什么,三姐姐带着你。” 裴明蔷大笑起来,也不知在笑个什么。 裴明嘉心里略松快了一些,不过又想起一事,虽回京之期也没个定数,但眼下情况来看,李晏在这里是待不长的,圣上缺不了他,只是等回了京城,信王和裴明嫣那里却棘手,一个是她先前根本没怎么打算为他们办事,如今就这么回去,那就等于是和他们那边站对立面了。 二个是裴明蔷若知道了裴明嫣的事,其他都且不提,但傻子都能瞧出来裴明嫣入了掖庭,原说好要进去的裴明蔷却没入,这事肯定有猫腻,裴明蔷又不知会如何作想。 她倒不怕裴明蔷任性发脾气,左右如今她在她身边了,尚可把她护好,就怕哪日这二人对上,裴明嫣可不是好对付的主。 裴明嘉料想的事情来得很快。 仇六既除,那伙盗贼群龙无首,李晏花了功夫收了尾,这贻害儋州府上百年的祸患暂时竟也平了。 而那些流寇也不足为患,李晏甚至没有自己出手,只让部下去剿了几回,他们见仇六都败了,早已心生恐惧,见李晏的人来了,便立刻溃不成军,降的降,逃的逃。 李晏拎了几个作恶最多的出来,当着儋州府百姓的面直接砍了,其余便都交给了知府处置。 如此一月有余,圣上的圣旨也到了,李晏和裴明嘉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一直到启程上船的那日,李晏都还一直在外面忙,裴明嘉几乎都要怀疑他不回去了。 等终于开了船,裴明嘉正给自己倒了杯茶醒神,李晏终于跟着进来了。 裴明嘉看了他一眼,不理他。 李晏默默地在她面前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立刻就侧过身子坐着,一副不想看到他的样子,慢慢小口小口啜饮着手中的浓茶,一时又看看杯子上画着的寒梅。 “明嘉。” 她还是不应。 见她不应,李晏竟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好,于是也跟着她一道不说话。 就这么过了好半晌,李晏面前方才自己倒的那杯茶热气都消散了,裴明嘉才说:“回了京城之后我就走,咱们还是一拍两散的好。” 李晏呼吸一滞。 很快,他的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嘴里也口干舌燥起来。 “明嘉,我这段日子实在是抽不开身。”他道,“每晚回来之后你都已经睡了,我便没进来,况且你妹妹也在。” “你是嫌我家里的人了?” 李晏摇摇头,心道,裴明蔷嫌他还差不多,每回看见他都低头躲着走。 不过这话不能当着裴明嘉的面说出来,否则无异于火上浇油。 这么久了他都没找到机会哄哄他,那是他的错,回京后总不似在这里,到时再慢慢让裴明嘉回心转意。 但眼下还是要让她先把那口气平了。 裴明嘉自小体弱,家里大多人都惯着她纵着她,生怕她气坏了身子,李晏倒也理解。 他拿出了那颗被裴明嘉退回来的珠子。 裴明嘉到底还是瞟了一眼。 李晏讲究速战速决。 他直接把珠子推到了裴明嘉面前。 “那日你不小心丢出来的,”他认真道,“没找到是不是很急?” 裴明嘉:“?” “收好了,京城要再找一颗这样的可就难了。” 裴明嘉忍不住,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晏,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一时又赶紧敛住笑意,唇角却不住地往上扬:“太自作多情了。我告诉你,回去我就走了。” -- 第91页 不过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手指在桌面上抠了抠,最后把珠子拨入自己手中。 李晏霎时松了口气,他猜到裴明嘉十有八九是会见好就收,但到底还是悬着心。 他不知道若裴明嘉真的不把珠子拿回去,他又该怎么做。 裴明嘉又说:“要我收了明珠可以,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李晏:“……” 李晏:“好的,你说。” 此情此景他一点都不陌生,来儋州府之前,裴明嘉依稀也用过这招,比如她要跟着来儋州府,但是她还有条件。 裴明嘉眼珠子转了一圈,像只暗自偷乐的小狐狸,仿佛得了极大的便宜。 继而,她一双丹凤眼斜睨了李晏,道:“仔仔细细告诉我,宫里的裴贵人是怎么回事?” “若是不说……”裴明嘉把珠子在手指尖上转了转,“这珠子你就拿回去,爱给谁给谁罢。” 李晏觉得,他拷问仇六那些人的时候都没有裴明嘉这么凶残。 将他死死拿捏住。 李晏一向对这些宫闱秘事不甚感兴趣,但既然是裴明嘉要挟他,他也只能慢慢从听过的只言片语里搜刮起来。 “自先皇后,也就是你大姐姐没了以后,圣上几乎日日都夜不能寐,也不许任何人提到她。” “他是心虚了,怕我大姐姐还有裴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找他索命!” 李晏拍了拍裴明嘉的肩膀,将她安抚住,自己则又继续道:“后来过了阵子,圣上终于好些起来了,才有太监说出来,圣上每晚要拿着先皇后留下的玉佩才能睡一会儿。那玉佩是当年圣上的聘礼,先皇后又带过去,后来又重新给了圣上。” “有胆子大的就在圣上面前提起裴家尚有一女没入掖庭,圣上果然亲自去看了,当天就把她从掖庭接了出来。” “开头只是安置在一处偏远的宫殿,连刘皇后都不知道,后面才封了贵人,只是裴家出事才没多久,这么快又要一个裴家女儿,圣上或恐世人说他反复无常,于是也不让大肆宣扬。” “听说裴贵人见到圣上的第一眼,便伏在地上哭起来,”李晏打量了一下裴明嘉的神色,“那时别人都不敢提一句先皇后,唯独她,哭着叫了好几声姐姐。” 裴明嘉张了张嘴,忽然眼里盈出了泪,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 回程之路顺风顺水,比来时还要快一些,一眨眼就到了京城。 原先裴明嘉离开京城时,还以为要自在儋州府待上不少时间,没想到不到半年就又回来了。 只是去时京城春意正浓,来时已是渐入寒冬。 离得京城越近,裴明嘉心里也开始越焦虑。 大约是怕她再多想,李晏并未在信王一事上过多询问深究,而李晏不问,裴明嘉便也没有同他和盘托出。 这事还搭着一个裴明嫣在里头底细全然未明,裴明嘉不想让李晏过多插手,否则一着不慎反而麻烦。 再有这也是她自个儿的事,她觉得李晏没有这个义务非要去替她处理。 她只略提了一下吴管事的事,但也只是提了一下吴管事与信王有关,却隐去了裴明嫣。 信王和裴明嫣是要她在儋州府就把李晏杀了的,信王是甚至还借了裴明嫣的名义,裴明嘉倒不很怕信王会把她如何,左右给信王办事的人不知凡几,未必会记得她一个女子,李晏也不会让信王伤到她。 而裴明嫣那头裴明嘉却是绝对绕不开的,只消把裴明嘉往宫里一传,两人见个面不是什么难事。 裴明嘉并不怕,她反而也期盼着再与裴明嫣见一面。倒不是为着什么姐妹情深,她和裴明嫣原就不太亲热,而是她也想知道裴明嫣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才好再作打算。 况且她不想为信王所用是一回事,裴明嘉也没那么善良或者说傻,帮着圣上把裴明嫣除掉,裴明嫣好歹也是她妹妹,留着裴明嫣在圣上身边祸害他岂不是很好。 李晏终归是圣上那头的,若他把裴明嫣的事同圣上一说,裴明嫣的小命难保。 她也不想硬逼着李晏不去动裴明嫣,是她与圣上有仇,并不是李晏与圣上有仇,自家的仇恨不能牵扯到无关的人,为着其他乱七八糟的理由而绑架了他人与自己一起恨。 但见到裴明嫣之后要怎么说怎么做,却绝非一件易事,裴明嘉思来想去了好久,也没想好到底要如何应对,后来愁归愁,索性也不去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最后快到京城的时候,裴明嘉终于还是把李晏叫过来商议了一回。 “你这么全须全尾地回了京,必定是我的错处。”她说,“让他们以为我是没成功,那倒方便一些。” 李晏却道;“这没有什么关系。” 裴明嘉明白他的意思,李晏自然是无所谓她是没能杀得了他,还是根本没有杀他的,更无所谓信王那边如何认为。 但是她有自己的打算,至少不能让裴明嫣认为她是不想杀李晏。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我没打算搞什么虐恋情深线(狗头,下本或许 一般情况下没有什么血海深仇,两人又都长着嘴的话我认为是很难虐起来的_(:з」∠)_感谢在2021-07-18 20:45:16~2021-07-19 20:5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 第92页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hah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裴明嘉柳眉眉梢一挑,神情便有些倨傲。 “有没有关系我不管,你装作把我软禁起来就可以了。” 闻言,李晏倒是没有过于惊讶,甚至连眼神都没有起一点波澜。 只在嘴上淡淡问道:“软禁,为何?” 裴明嘉自然不能全部解释给他听。 “我胆子小,害怕信王来找我,”她随便捏了个理由出来,“我不想这么麻烦,省事些好,他们一听我暴露了,你把我软禁了,自然也就放弃我这颗棋子了,明白了吗?” 李晏点点头,表示明白,没有再否决下去。 裴明嘉又嘟哝了一句:“反正对你来说也是举手之劳。” 李晏无奈地叹了口气。 信王那边且就不认了,无缘无故囚禁一个女子,这女子还是自己的外室,怕是不多时就会传得都知道,对外还是得再找个合适的理由,但无论这个理由是什么,他的恶名总是洗不掉了。 凶神恶煞,欺男霸女。 李晏也不想再为自己的清白所挣扎,反正裴明嘉是不会听的。 他只是想了想,对裴明嘉说;“那你还是回原来住的那座宅子去,姨母已经不住那儿了,回去之后我让丁蝉也搬出来,你一个人好好去软禁。” 裴明嘉满意地笑了。 笑完之后又好奇地问道:“你姨母去哪儿住了?” “是裴修,”李晏说,“我们去了儋州府后不久,他就花钱给姨母另置了宅院,姨母很快就搬出去了。” 裴明嘉洞悉世事一般地“哦”了一声,语调拉得颇长。 继而,她眨了眨眼睛,又凑过去问:“你实话跟我说,先前你受了重伤回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和裴修有没有关系?” 裴修一向是藏不住话和心事的,只要接触过他的人都很快能看出来,李晏受伤被贬一事,怎么看都是与裴修没什么关系的,他大可在边关继续待着,积攒军功,为何却要这么急着让周氏搬出来。 中间定然是有些什么的。 李晏道:“那日事出突然,又有些蹊跷。裴修大概觉得我会对他有想法。” “觉得你会嫉妒怨恨他比你强了?”裴明嘉替他补充完了话里的意思,继续道,“李晏,应该不止这个吧?蹊跷的是什么?” 李晏也没想瞒着裴明嘉,她既然想知道,那么说也无妨。 “我事先被人下了药,否则早该反应过来,而裴修的嫌疑最大。” 裴明嘉沉默了片刻,说道:“这可不能胡乱冤枉人的。” 若真的是裴修给李晏下的药,那无论他的目的为何,是否为人所引诱诓骗,最后的罪名都是一个私通敌国没跑了。 “我知道,所以我瞒下了被下药一事,只说是我喝酒误事。” 裴明嘉立刻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哪有人放着疑犯不追究,自己把事情担下的。 “那万一真的是他做的,边关不就完了?” “裴修身边有不少人都是我留下的,他自己无人可用,就不得不先用他们。”李晏说,“况且后面派去的将领曾经也是我的部下,说来与裴修也算旧识。” “怪不得你被贬得一丝牵挂都没有。”裴明嘉打趣道。 这个话题裴明嘉倒也不是很感兴趣,因说起来裴修才提起的,说了几句也就不再和李晏继续谈论下去了。 ** 刚到京城,李晏就如约把裴明嘉送到别院关了起来。 李晏先行一步进宫去复命,留下裴明嘉也不坐软轿,慢悠悠地一边散步一边回月明阁。 身边的裴明蔷一脸愁云惨淡,偷偷问了裴明嘉好几遍,李晏为什么一到就派人把大门看住了,还说月明阁那里也有,不让裴明嘉出去。 裴明嘉打算慢慢告诉裴明蔷这些事情,一时也说不清楚,于是只告诉她李晏在外面得罪了人,他怕人来找裴明嘉报复。 裴明蔷不太相信的样子,忧虑地看着裴明嘉。 快走到月明阁门口时,倒是遇上了还没来得及搬离这里的丁蝉。 丁蝉的表情很奇怪,裴明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从未在人脸上看到过这种既高兴得意又隐隐生气的模样。 丁蝉也是个奇人。 裴明蔷也扯了扯裴明嘉袖子,小声说:“这是谁?好奇怪的样子。” 裴明嘉只来得及告诉裴明蔷这是李晏的干妹妹,丁蝉就到了她跟前。 “哟,回来了?”她趾高气扬,讥笑了一声,“跟着去也没用,怎么还是这样了呢?” 裴明嘉道:“你怎么还没搬走?” 丁蝉噎住,她正为这事生气,李晏刚回来就要她搬走,那裴明嘉一个人岂不更舒坦了? 后头倒是又打听出了其他,原来裴明嘉是要被关在这里,丁蝉便不得不拍手称快了。 这三两年里,特别是裴明嘉出现在李晏身边之后,丁蝉便也慢慢绝了嫁给李晏的心思,她又不是看不出来李晏根本不喜欢她。 但是,她痛不痛快不要紧,只要裴明嘉不痛快她就高兴了,她能不能嫁给李晏不要紧,只要裴明嘉嫁不了就行了。 丁蝉想了半晌,才想出来回怼的话:“我是马上要搬走了,可是你就要被关在这里了,怎么,晏哥还是厌烦你了?” -- 第93页 裴明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裴明蔷听到这话却急了. “你谁啊你?”裴明蔷往地上啐了一口,这还是她流离一年来从别处学来的动作,她这会儿用上,足以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人家两口子好着呢,用得着你来挑拨离间?就算人家不好了,也轮不着你来说!” 丁蝉虽然后来父母双亡,又没什么亲人,但从小也是被父亲还有军营里那些军官们捧着长大的,后面又跟着李晏过活,也没人敢苛待她,她何时听过什么重话,裴明蔷又向来说话霸道厉害些,与裴明嘉那种迂回着的绵里藏针又有很大不同,丁蝉听后便有些受不了了。 丁蝉的脸色一下子青了下去。 她定了定神,自己决计不能被这么一个丫头片子给说了,于是又将裴明蔷打量了一遍,她早打听过这回裴明嘉把失散的堂妹带回来了,见裴明蔷穿着打扮与两人浑然天成的亲昵之态,便知眼前之人就是裴明嘉的堂妹、 丁蝉又往前了一步,冷笑着指了指裴明嘉,语带轻蔑:“什么两口子?你问问她敢认两口子吗?你姐姐如今是什么货色,也敢在这里跟我大呼小叫,厌弃了被关在这里倒好,小心过几日提脚就卖了你们姐妹俩,你们也没处哭去。” 果然,裴明蔷听完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但她到底也不是什么任人搓圆捏扁的角色,也不甘示弱道:“那也比你这所谓的干妹妹好,待在别人家就待在别人家,自己也该守些本分了,干妹妹这么急着插手干哥哥房里的事,传出去丢人的是你!” 这话直如一支利箭正对着丁蝉的胸□□了个对穿,正是戳中了她的心事。 人一旦被戳到了痛脚,便口不择言起来,便变得口齿伶俐起来。 “我丢不丢人不要紧,左右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们这些后宅的口舌,我也最不怕这个。”丁蝉冷冷瞥了一眼裴明蔷,又盯住裴明嘉道,“传出去真正丢人的难道不是你们吗?即便身为女子也要有骨气,你们却以媚态侍人,还道从前是正经人家的女子,我看也不过是勾栏里的货色,合该是你们遇着这些事,自己骨子里的不尊重。” “裴明嘉,当年你的闺誉是满京城都称赞不已的,说什么有裴皇后之风,端庄大方,知礼温煦,结果呢,还不是仗着家族势大,家族一倒你便没了依靠,立刻就现了原形。你若真像从前传说的那样,不是应该以死明志,保全自己的名节吗?何以还在这里?” 裴明嘉素来知道这个丁蝉的性格,说得好听是任性说得难听是刁钻,反正丁蝉都要搬走了,她本也不欲与她再起争端,没得让自己生气。 但饶是她一再退让,也躲不过丁蝉这刀子一样的话。 裴明嘉好歹拉住了要冲上去的裴明蔷,尽力使自己冷静起来,只对丁蝉道:“你就抱着你的贞节牌坊去过罢。” 丁蝉却早想好后招,并不理裴明嘉说的这茬。 说完了裴明嘉,她竟是直冲着裴明蔷去的。 “还有你,叫裴明蔷是吗?听说你被人转手卖了好几次,什么腌臜的都遇着过了,怎么还一副姑娘家的打扮,换了别个早就羞死了,是要靠着你做外室的姐姐在这京城再哄骗了谁去,不知道谁会是这活王八,还是你也看上了晏哥,就赖在这里不肯走了?裴家都不教你们礼义廉耻的吗?以色侍君能有几时好,你们就不看看......” 丁蝉得意一笑,继续道:“就不看看裴氏皇后的前车之鉴,圣上还不是说不要就不要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啪”的一声,丁蝉的最后一个字才吐出来,脸就被打得发麻了。 打了她一耳光的正是裴明嘉。 -------------------- 作者有话要说: 杏那个生活应该唔......还要一段时间再有吧_(:з」∠)_ 认真思考了一下即使男主后宫佳丽三千不缺美女姐姐可能都不会和女主保持那么长时间纯洁的关系,纯洁,但又不完全纯洁感谢在2021-07-19 20:53:58~2021-07-20 20:5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ah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辱裴明嘉自己,她还尚且能忍一忍,等日后再找机会还回来,但丁蝉辱她的姊妹,她忍不下去。 更何况是当着面揭裴明蔷的伤口,又去诋毁裴明栩这个已逝之人。 趁着丁蝉还捂着脸,没反应过来,裴明嘉便已下巴一扬,目光冰冷得好似所过之处都要结了冰,一时竟震慑住了丁蝉。 “我不觉得明蔷遇到的事她自己有什么好羞耻的。”裴明嘉方才是怕裴明蔷冲动,于是把她王身后推,这会儿裴明蔷被丁蝉羞辱得要往后躲,裴明嘉却将她往身边拉出来,“她什么错都没有,错的是那些不把她当人的人,包括你。拿别人的伤痛来侮辱人,原来你学的礼义廉耻也不过如此,要我真是羞也羞死了。” “我们的路我们自会去走,我们堂堂正正做人,从来都不劳你费心,我的妹妹,我也自会看顾好她。” “倒是你,同为女子本该互相怜惜帮助,你却只想着为一个男人争一时长短。你常说看不上我们这些闺阁女子,我们都不如你爽直大方,那我告诉你,是你自己常常为了李晏而动口舌,你这样的人,我也同样看不上。” -- 第94页 丁蝉不防被裴明嘉打了,哪还听她说什么,冲上来就要拉扯裴明嘉。 裴明嘉身娇体弱,自然不是丁蝉的对手,但她早有预料,而丁蝉正在气头上,只是横冲直撞的,裴明嘉一闪就往旁边避开。 丁蝉刚刚转过头再来找她,脸上却又结结实实挨了裴明嘉一记耳光。 丁蝉彻底怔住,且气得浑身发抖,竟再也没有余力去和裴明嘉讨教回来。 裴明嘉趁此机会,拉着裴明蔷就跑了。 她自己的实力她很清楚,等丁蝉缓过来,她就绝对会在丁蝉手上吃亏。好在跑了一半遇上了前来寻她们的竹雨,裴明嘉便也放下了心,不怕丁蝉再追上来了。 一到月明阁,裴明蔷就找了间安静的屋子躲着去了,裴明嘉早看出她忍不住快哭了,也就随了她一个人去哭,并不去打扰她。 她再安慰,终究不如裴明蔷自己想开的好,这事也只能往后慢慢去开导她。 这厢月明阁暂且无事,再说那边的丁蝉。 裴明嘉力气是小,但一双手却细巧修长,打起人来很痛。 丁蝉两边脸颊都被裴明嘉打得发麻,而后又是火辣辣得疼。 她父亲在世时倒也不是没管教过她,不过父亲死了之后,也没人敢来打她了。 裴明嘉是头一个。 她竟然被裴明嘉这个风一吹就倒的给打了,还是两下。 打得还是脸。 丁蝉顶着一张红肿的脸,羞愤欲死。 她也没再去月明阁找麻烦,而是抽出不常用的手帕捂住脸,一路跑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好在她要搬出去,一院子的人都忙着收拾东西,也没怎么顾得上她,只知道丁蝉把自己关在了房里。 丁蝉生气了从不哭,或者说她几乎不哭。 她只是砸了房里的一个花瓶来发泄。 然后她就动手开始收拾自己的物件。 她本就要搬走,但她不想搬去李晏让她搬去的地方了。 裴明嘉两巴掌打醒了她,李晏也只不过是个色迷心窍的普通男人。 若是她闹起来,李晏肯定是站在裴明嘉那边。就像她之前差点被裴明嘉嫁祸害她小产,事后即使裴明嘉真相败露,李晏也没有对裴明嘉怎么样,反而是她丁蝉白白受了气,足足被周氏关了好几天,还不敢闹起来。 京城这里也没人待她好了。 或许从前也是,只有裴修对她还不错。 所以她要去找裴修。 也只有在裴修那里,她不用看人脸色,过得那么委屈。 ** 月明阁很快迎来了前来找寻丁蝉的丫鬟们。 她们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却发现丁蝉好像不见了。 这里只有裴明嘉能主事,自然是要找来月明阁的。 裴明嘉不知道丁蝉又在玩什么把戏,还是派人出去把角角落落都找了一遍。 结论还是一样,找不到丁蝉。 这事不能耽误,裴明嘉倒不是担心丁蝉会出什么事,而是丁蝉万一出了事她不想担,于是马上就让人去禀告给了李晏。 李晏来得也不是很快,但还是来了月明阁。 裴明嘉见了他先道:“人不见了,可能是被我打跑了。” 李晏皱着眉看她,一脸不解。 裴明嘉简单地把方才的事又说了一遍。 李晏听后自然不会怪裴明嘉,只叹了口气道:“是我这么多年没好好管教她,以致她养成这种性子。” 裴明嘉差点笑出声,李晏才几岁,丁蝉又几岁,谈何管教。 “你打算怎么办?” 李晏坐下,想了半晌道:“出去找人。” “又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丫鬟说她带了不少衣物和银票,”李晏说,“怕不是一时兴起,不会玩玩就回来。” “你是不是也要亲自去找她?”裴明嘉忽然问。 李晏揉了揉额角。 “明嘉,丁蝉的父亲于我有恩,他死前托了我庇护丁蝉,一直到她出嫁为止,我不能不认。” 裴明嘉唇瓣一抿,似是有些冷漠。 “你要去就去吧。”裴明嘉说完,就起身往里间走。 李晏也跟上前走了几步,最后在里间的门前停住。 隔着珠帘,裴明嘉冷冷地看他一眼,然后转过头去。 “我先走了。”李晏沉声道。 裴明嘉本是打定主意不理李晏的,她的性格向来如此,各人有个人的脾气与缘法,略劝几句是心意,若是对方不听,她是绝不会再多费唇舌的,既气着自己,也未免惹恼了他人,左右他人的事与她也不相干,她乐得自己自在。 然而今天她有一股气直从胸腔肺腑中往脑门子上乱钻。 不说出来她怕是要憋死。 “李晏,”裴明嘉叫了他一声,又咬了咬嘴唇,小小吸了一口气,暂且压下那股气,言语间却也不缓不急,“没有谁一定要为谁的人生负责,丁蝉跑了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你找她可以,但你也要摆正你自己的位置,否则也是耽误了丁蝉,不能因为她的父亲,就对她无底线的纵容,这只会害了她。” 李晏立在原地,低了低头,手掌微微捏成了拳。 “如今你是可以如兄长一般护着她,纵着她,可是往后呢?她嫁人之后呢?她这性子若是与夫家有了争执,又来找你做主撑腰,你要怎么办?你毕竟不是她的亲哥哥,你若随随便便插手,她的丈夫又会如何作想?还是干脆丁蝉也不用嫁给其他人了,就像她期望的一样,你把她娶了。” -- 第95页 裴明嘉说完之后,周遭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李晏方才说要走,这时却也没走,但也没说什么话。 过了好半晌,裴明嘉看着香炉上飘出来的烟袅袅各异,差点都要睡着了,李晏才说:“我懂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今日去寻她,只问她要去哪儿,不会再拦她。” 说罢,他也不等裴明嘉回应,长腿一迈便出去了。 裴明嘉叹了口气,起身去拨了拨香灰。 希望李晏能赶紧把丁蝉追上,否则等人跑远了,就真的不好找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有事更晚了,服务器也好卡感谢在2021-07-20 20:57:02~2021-07-21 22:2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hah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ro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未时末,丁蝉已在城门口徘徊了许久。 冬天日头短,眼看着太阳没多久就要下山了,城门也很快就要关闭,可李晏还没有追上来。 她当时一时被气冲昏了头脑,只想着赶紧离开,不受这份羞辱和闲气,等出门走了一会儿,又慢慢冷静下来。 她一个人连路都不大认识,要怎么去边关找裴修? 而且丁蝉知道,李晏一定放心不下她,不出多时便会来寻她。 这是李晏答应过她父亲的。 丁蝉怕出了京城城门到底荒凉些,于是也干脆不出去了,就在城门口等李晏。 等到太阳又偏西了许多,已然落到了远方群山的山顶处,眼见着就要落下,丁蝉踮着脚又伸着脖子,终于看到了远远有一队人马过来了。 她立刻认出领头的人是李晏。 丁蝉赶紧转身过去,快步走出了城门。 她一脚方踏出城门外边,李晏的马就追上了她。 丁蝉故意气道;“干嘛?” 李晏骑着马,慢悠悠绕到了她前面。 丁蝉心思一动,脸上泛起些微的红晕,抬眼看了一下骑在马上的李晏,很快又看向别处。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她说,“你也不用劝我了。” 面前的骏马打了一声响鼻。 “真的不回去?”李晏问。 丁蝉使劲摇了摇头,又赶忙诉起苦来:“你不如问问你那个好外室对我做了什么,是了,她必定是捡着对自己有利的说,罢了我也不说了,左右我不想跟她这种人争长短......” “晏哥,你别管我了,我知道你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她,我不想你难做,你也不必再挂念着当日对我父亲的承诺,我们就此别过。” 丁蝉说完,扭头就绕开马和李晏,继续往前走。 不过转瞬,果然如丁蝉所料,李晏又拦住了她。 丁蝉心头一喜,她就知道这招有效,特别是她还拿出了她的杀手锏,她死去的亲爹。 她等着李晏哄她回去。 “你去哪儿?”李晏又问。 丁蝉一愣,很快便答道:“去边关,找裴修玩。” 李晏听后没有说话,只是朝身后招了招手,立刻有四位随从驱马上前。 “那里路远,你一个女孩子家孤身上路不安全,”李晏道,“让他们四个护送你过去。” 丁蝉倒抽一口冷气,一时没反应过来李晏在说什么,等反应过来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晏哥你......”丁蝉忽然怒从中来,定然是裴明嘉那个贱人对李晏上了眼药,吹了枕边风,他才会真的放自己走的。 被架到了此处,要再说不走,丁蝉也觉自己没了脸面。 她一咬牙,狠狠地瞪了瞪李晏,这回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 因裴明嘉明面上是被李晏软禁的,所以只好一直留在月明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李晏自那日为了丁蝉的事来了一回之后,大抵是要让别人相信二人之间已很不好,也没有再来过这里。 至于丁蝉到底有没有被李晏追回来,裴明嘉不知道,也没什么兴趣知道。 有丁蝉这档子事在,裴明嘉最近也不太想见李晏,他不来了正好,来了她还不想理呢! 丁蝉一委屈就用离家出走来要挟李晏,她过后想想也更是委屈,她自己连同裴明蔷、裴明栩都被丁蝉给说道进去了,还甚是不干不净的,她又找谁去说去? 裴明嘉窝在月明阁没事干,这事越想越气,后来为了身子着想索性也不想了,只是和李晏的怨是又结下了。 不过好在裴明嘉不能出去,裴明蔷却可以,她便常让竹雨陪着裴明蔷出去,也当是让裴明蔷散散心,早日把那些遭遇忘了。 裴明蔷知道裴明嘉有个小食肆铺子很是开心,一连好几日都去了那里,回来还兴致勃勃地同裴明嘉说起,还替裴明嘉筹谋着要再扩张一下店面,或是干脆多开几家。 这个提议裴明嘉倒是很喜欢,甚至打算以后送一间给裴明蔷,让她去打理打理,只是近来是没什么心思了,尚且还要应付裴明嫣那边。 又过了几日,裴明蔷又想起了一茬,她还没见过阿宝。 裴明嘉便立刻安排了她第二日过去庄子上,自儋州府回来之后,邓武和于大也被李晏派到了裴明嘉这里护卫,邓武机敏些,裴明嘉就让他陪着裴明蔷去那里。 -- 第96页 毕竟吴管事大抵是已经被李晏除掉了,但其他人可未必,还是小心些好。 裴明蔷这一趟足足玩到了天黑才回来,好在有邓武还有好几个丫鬟婆子陪着,裴明嘉也不太担心。 “三姐姐,他为什么好端端要把你关在这里?”裴明蔷一边吃饭,一边道,“不然你今天就可以和我一起出去了,那里可有趣了,竟比从前咱们家的可要好玩多了。” 裴明嘉笑了笑,往她碗里夹了一片火腿,并没有对李晏为什么要软禁自己作过多解释。 裴明蔷的重点在玩之一字上,又继续说:“我也忘了阿宝从前什么样,似乎是大了些,也活泼了些,果然就该离了那家子狼心狗肺的东西。今日我还带她去了溪边玩儿,太阳一晒,水也不冰了,反而暖融融的,底下还有小鱼。” “我想捉鱼玩儿,邓武就给我捡了根树枝过来,但一直没叉到,”裴明蔷说到兴致处,声音不由提高,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盈盈,“明明鱼就在哪儿,等我的树枝下去,早跑没影儿了,简直就是为难我。” “你没闹脾气吧?”裴明嘉打趣。 裴明蔷干笑两声,说:“捉不到鱼自然是气的。” “你呀,”裴明嘉假装叹叹气,对着裴明蔷说话却温温柔柔的,“带坏了阿宝也就罢了,别让人家邓武看笑话。” “才不会,我捉不到鱼,后来还是邓武给我捉的。他也不用树枝,直接上手就抓到了,我们还抓了好几条,不过都放了,邓武说反正我们也不图这口吃的,就当放生做善事。” 这话倒是让裴明嘉对邓武有些刮目相看,看来李晏信任的人,果真品性都也不差。 等裴明蔷叽叽喳喳说完,口干舌燥地喝下了满满一碗笋片鸽子汤,终于酒足饭饱,裴明嘉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今日她没叫丫鬟进来伺候她们用饭,这会儿要收拾了,她也不叫人。 “明蔷,你这几日也更开心些了,今日又见到了阿宝。我有一件事,先前一直没同你说,但总是要说的。” 裴明蔷自打被救回来,情绪总和从前不大一样,又敏感又脆弱,通常是好一阵坏一阵,裴明嘉几次找准了机会想和她说裴明嫣的事,又总是怕她难受,是以一直拖着没说。 回了京城之后,这里好歹是裴明蔷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又时常出去放风,很快便又开朗起来。 裴明嘉决定趁此机会说了,拖着毕竟也不好,若是哪天被裴明蔷自己知道了,反而可能会让她更难受,不如还是早些说出来。 裴明嘉说话的神情有些严肃,裴明蔷一时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只等裴明嘉说话。 “我们几个姐妹,除去你我还有那几个找不到的,其实还有一个人还在。” 为了给裴明蔷一定的时间去接受,裴明嘉说完这句便停了下来。 裴明蔷也不是傻子,她只略一思索,立刻就问:“明嫣?” 裴明嘉轻轻点了点头。 “明蔷,你且先听我慢慢同你说,”裴明嘉细声细语道,“她如今已是裴贵人了。” 裴明蔷听了,先是有些迷茫,一时竟也没想到贵人是个什么东西,而后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 “裴贵人?她?她进宫了?” 不等裴明嘉回答,裴明蔷又似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她怎么进的宫?怎么做的裴贵人?那个人害死了大姐姐,又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多少人尸骨无存,她怎么能做他的妃子?” 大约是气急,正说着话,裴明蔷的面色涨红起来,气儿也喘起来。 裴明嘉是素来知晓保养的,如裴明蔷此刻的急怒是极伤身的,她唯恐裴明蔷气坏了身子,或是又回到先前刚找回来时那副时常惊疑不定的样子,于是连忙握住她的手。 “明蔷,你先别激动,三姐姐在这儿呢,我们姐妹是一处的。”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细细软软的,还带了些幼时在江南时的乡音,极为软糯,恰好能安抚裴明蔷如被火灼烧一般的心。 裴明蔷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来,只是再开口,到底嗓子还是有些发抖:“三姐姐,我知道了,一定是她用了什么法子顶替我入的掖庭,明明母亲好不容易才托人找到的安王妃......” “她......”裴明蔷哭起来,“掖庭的日子如何我不知道,可我......我在外面吃尽了苦头......” 她说完便哽住,兀自用手帕捂住脸哭了起来。 裴明嘉觉得哭还是比气要好一些的,倘或裴明蔷哭一场,把气疏散了也算是好事。 她只轻轻地拍着裴明蔷的背脊,像在安抚一个闹气的小孩子一样,也没有出言再劝解什么。 又要如何说呢? 掖庭再不好,也比发卖到外头强上许多,否则大伯母便不会穷尽心力也要把亲生女儿送进去,裴家这许许多多女儿,也只有裴明蔷一个才有这福气罢了。 裴明蔷进了掖庭,那么在外头受罪的自然就成了裴明嫣。 裴明蔷是最有立场恨裴明嫣的,但裴明嘉却没有。 -------------------- 作者有话要说: 丁蝉:“那我走。” 第53章 裴明蔷和裴明嫣都同为她的堂姐妹,对于裴明嘉来说,实则也是一样的,不过就是亲近些与生分些的差别,也没得什么深仇大恨。 -- 第97页 她总不可能跟着裴明蔷一块儿去恨裴明嫣。 裴明嘉说不出裴明嫣就该流落到外面吃苦受罪的话。 虽然裴明嫣很有可能是用了什么手段从裴明蔷那里抢来了进掖庭的名额,但人终究是人,不是裴明蔷本人,就永远不能感受到她那种切肤之痛。 烛台上的红烛燃了小半截,满桌的饭菜早已冷透。 见里面有哭声,阿碧她们隔着帘子来问过一回,裴明嘉不欲她们来打扰,便让她们不要再进来了。 裴明蔷自己的手帕整块都被她哭湿了,裴明嘉又把自己的递给她。 “明蔷,不要再哭了,再哭明早起来眼睛就肿了,”裴明嘉终于劝道,“出去玩就不好看了。” 裴明蔷摇摇头,又捂着帕子伏到裴明嘉肩上:“我不出去玩了。” “我再让邓武陪你去捉鱼。” “三姐姐,我要报仇。” 裴明嘉沉默下来。 又过了半晌功夫,她才淡淡道:“报仇?向谁报仇?明嫣还是圣上?” 裴明蔷呜呜咽咽又哭起来,支吾着半天说不出来什么。 裴明嘉看了有些于心不忍,但她一向是有些冷情的,反而硬了心肠说道:“明蔷,你不是小孩子了,从前你闹脾气,除了我会和你吵嘴,家里头大多人都让着你。报仇二字你说得轻巧,你又要如何去做呢?你连宫都进不了。” “可是......可是是她,她害得我过得这么惨,三姐姐,我一想起了,都恨不得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 “所以你就要把如今的安稳日子搭上?你说实话,如今你在我身边过得好不好?” 裴明蔷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我也没有办法把你送进宫,就算你真的进了宫,然后呢?”裴明嘉咬咬牙,道,“你怕是进不了他们两个的身就被发现了,就算你成功了,最后也难逃一死,我也是,甚至李晏也逃不过。明蔷,你到底明不明白你母亲为什么要把你送入掖庭?” 裴明蔷又不说话了。 裴明嘉也不急,静静地等着她自己想明白。 俄而,裴明蔷才道:“三姐姐,你说的我也不是不懂,可我就是过不了心里那关。” 裴明嘉叹了口气,她既不是裴明蔷本人,没有立场像她一样去恨裴明嫣,那就自然也没有立场去劝裴明蔷原谅。 “若你有十足的能力和把握,你的仇你尽管去报,甚至圣上,你以为我不恨他?”裴明嘉压低了声音,“但我此刻的用意,只是想你先保全自身。”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明嫣的事我其实瞒了你好久,就是怕你这副样子,反而伤了自己。还有一些事,原本我不想说的,明嫣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她有自己的打算,但我看不透。” “她不过就是想享富贵荣华罢了,她怎么不直接把那个人杀了。”裴明蔷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裴明嘉无法,她本不想把信王的事说给裴明蔷听,不知道反而对裴明蔷好,但眼下的形势又不得不说,否则裴明蔷怕是不肯罢休了。 于是她便捡了几处要紧的,简单说与裴明蔷知道。 裴明蔷与裴明嘉一样,对这些东西倒不甚感兴趣,但听了裴明嘉说的,也渐渐明白了事关重大,便也消停下来,不再钻那个牛角尖了。 最后还道:“他们这些人那么阴险狡诈,裴明蔷既已找上了你,三姐姐你可要小心。” 裴明嘉有些哭笑不得,见裴明蔷好了,自己却开始有些怏怏起来,连裴明蔷都知道要她小心些了,如今她被李晏囚禁这个戏码做得再真,但到底是没杀得了李晏的,总不免要和裴明嫣再对上一面。 ** 如此又接连过了好几天,裴明嘉又让人紧紧盯着裴明蔷,生怕她哪里想不开。 不过好在裴明蔷一向为人还算豁达,那日裴明嘉说了许多,她回去之后大抵也想了不少,到底也慢慢恢复过来。 很快,她便又开始上街去玩,裴明嘉自然不会拘着她,只是又多叫了一个婆子陪着,还让邓武有空也跟着。 自儋州府回来之后,京城这边也渐渐开始传出圣上又宠幸了一位裴氏女的消息,想来也是时过境迁,有些人不甚在意了。 只是裴家和裴明栩到底还是被尘封起来,并不因宫里又有了一位裴家娘娘而变得不同。 裴明嘉倒没有怪裴明嫣的意思,裴明嫣能获得圣宠已经怕是使尽浑身解数,至于其他,裴明嘉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从来不会苛求别人去做到。 成日待在月明阁里极其无聊,从前还有周氏和丁蝉他们,虽然相处得可以说是不开心,但这里周遭好歹是有些人气儿的,如今愈发冷清下去。 李晏也不来。 裴明嘉后来很快便得知丁蝉真的去了边关找裴修,对李晏总是纵着丁蝉的那股气倒是消下去了大半,但让她巴巴地去请李晏,她又做不到了。 于是思来想去,裴明嘉又挖出一件差不多已经被她忘记了的事。 裴明嘉让阿碧四处去打听了打听,终于找到了一位据说很靠谱的老大夫,又让阿碧陪着老大夫一起去了广平侯府一趟。 阿碧是沉着一张脸回来的。 她对裴明嘉道:“侯爷先前听说是姑娘请的人,脸上还有喜色的,结果一听......” 裴明嘉眉梢一挑,立刻想起那天晚上她被李晏当小鸡崽子一样拎出房的事。 -- 第98页 “他是不是把人赶出去了?” 阿碧点点头,又悄声伏在裴明嘉耳边道:“不过倒是让小厮给了大夫许多银子。” 裴明嘉心道,这想必就是封口费了。 她忍不住长叹一声:“有病还是要治啊!” 阿碧想了想又说:“奴婢没有那么急着走,还在侯府逛了一圈儿。” 裴明嘉赞赏地看了阿碧一眼,阿碧是侯府出来跟着她的,在侯府的人脉自然要广些,打听起事情来便宜。 她虽然对李晏在侯府的生活没什么兴趣,但多听听总没什么坏处,否则一点消息都不灵通,有个万一都不能自保。 阿碧进来时的脸色不佳,果然也不单是为了大夫被李晏赶走的事。 “咱们从儋州府回来没几天,承恩伯府就又来人了,听说一直到昨日,连着来了好几拨人。先前侯爷受了伤回来,眼见着受了圣上冷落那会儿子,倒又不见伯府那么热络了。” “承恩伯夫人又要给侯爷说亲事,是老夫人亲自下的命令,说是侯爷老大不小了,总是在外头......”阿碧看了裴明嘉一眼,倒也没有隐瞒下去,“在外头和女人厮混,终归不像个样子,家里总要有个主母去主事的。” 这话说得虽也没错,但裴明嘉还是在心里酸了一会儿,慢慢也就认同了。 话是好话,说的人却不对。 伯府给李晏挑的正妻能有什么好,必定是向着伯府的。 李晏恨不得承恩伯府和李如玄不存在,若是把这正妻娶进门,那就彻彻底底搅和在一起了。 也有那分得清是非,知道成亲后夫君才是自己要过一辈子的人,但终归还有个娘家在那里,娘家是与承恩伯府结的两姓之好,她又如何脱得开。 这么想着,裴明嘉还是不由问道:“那侯爷怎么说?” “侯爷自然不肯的。只是架不住伯府这三天两头的来,今日是这家公府小姐,明日又是尚书女儿,大有他不挑一个应下来不罢休的架势。” “他应了?”裴明嘉忍不住问。 他应了她就走了。 阿碧连忙摆摆手:“侯爷在家的时候少,也不大见的,回回都拒了,承恩伯夫人好没面子。” 裴明嘉松了口气。 他应了她就把他药死。 一旁阿碧看着裴明嘉神情变幻莫测,便心领神会,只是知道她脸皮薄又爱脸面,也不戳穿她,只是忍住笑,自己退了出来,留裴明嘉一个人坐在窗前。 裴明嘉隔着银红窗纱看着廊上丫鬟逗猫玩,笑了一会儿,又想起阿碧方才说的事情。心里霎时乱糟糟的。 无论是不是承恩伯府,李晏都二十出头的人了,总有一天要娶妻的。 如今她是得过且过,过得一天是一天,但一旦正妻进了门,她又如何自处。 裴明嘉也是公府侯门出身,知晓自己这般身份的女子,最是惹人厌恶的,低贱到府上的丫鬟通房都能暗地里啐上两口。 若真到了那步,她也只好和李晏分开了。 正想着,外头一阵骚动,裴明蔷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她手上拿着刚买的糖画,也不吃,在裴明嘉这里找了个浅口矮花瓶插了,又回过来同裴明嘉一同坐在榻上。 外面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裴明蔷才喝了一口热茶,就忙不迭说:“三姐姐,有好笑的事听。” 裴明嘉正心情不佳,但她现下很怕裴明蔷心思敏感,颇为照拂她,于是强打起精神来。 “不得了了,你知道外头是怎么说你和李晏的吗?” 闻言,裴明嘉一下子坐正身子,面上显出疑惑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危 第54章 “你被李晏软禁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都说李晏原先把你宠得无法无天,连去儋州府都要带在身边,结果你却惹恼了他,一回来就被关起来了。” 因那日与裴明蔷谈心,裴明蔷已知道裴明嘉被软禁的事是做戏,是以更当笑话来讲。 “我今日去你的铺子里坐了一会儿,有人生生是把这事传成了话本子。” 裴明蔷清了清嗓子,又喝了一口茶。 裴明嘉倒比先前一个人枯坐着提起了不少兴趣。 “他们说你以前还是裴家三姑娘是曾折辱过李晏。” 裴明嘉动了动唇:“确实。” “据说有一次你出门去玩,李晏不慎惊了你的马车,于是你就让人把他吊起来打了五十鞭,然后扔到了大街上。”裴明蔷看看她,问,“三姐姐,是不是真的?” 裴明嘉干笑两声:“我不是,我没有,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裴明蔷一时竟犹豫了,因为体弱多病,家里多数时候都让着裴明嘉,在家当然没有让裴明嘉骄纵的机会,可出去就不一定了。 裴明嘉一看裴明蔷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两人从前不对付也是惯了的,如今是姐妹和睦了,但这些小心思也难再改。 不过她也没有再分辨什么,只是道:“继续。” “他们说得有模有样的,说是那鞭子是慎国公府专门用来打不听话的奴才的,上面满是倒刺,又是蘸了盐水的,李晏到如今身上还满是当初被鞭子抽打的伤痕。” 伤痕确实是有的,但不是她抽的。 她倒要听听还有什么离谱的东西。 -- 第99页 “然后慎国公府落魄了,李晏就专挑你沦落到青楼的时候去赎你,还很是羞辱了你一番,昔日高高在上的裴家三小姐为了不继续留在青楼,只好向他乞怜。这正合了李晏的意,于是他把你带回来,原是想着能加倍把当年的事情讨回来。” 裴明嘉:“......” “果然,他为了羞辱你,竟让你做了他的外室,听说你很痛苦。”裴明蔷说着说着,自己好像也信了,一脸纠结地看了看裴明嘉。 裴明嘉:“并没有。” 裴明蔷听了,连看向裴明嘉的眼神都仿佛在说:“真的吗?我不信。” 裴明嘉扶额,说:“他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然后李晏就开始了对你持久性的报复和羞辱,你被他捏在手心了,逃也逃不开了。”裴明蔷继续道,“但是你失去了所有亲朋好友,身边只有李晏,他救了你又折磨你,你对他的感情很复杂,甚至在他折磨你的过程中喜欢上了他。” 裴明嘉:“我有病?” 裴明蔷:“确实。” 裴明嘉深吸一口气,这些人不去当说书的可惜了,连一个人内心的感情都能揣摩到了。 “三姐姐你是不是有过身孕?” “是,又怎么了?”裴明嘉的预感越来越不祥。 裴明蔷怜悯地看着她。 “他们说了,其实李晏也在折磨你的过程中喜欢上了你,但他又不想承认。正好你有了身孕,他为了证明他不喜欢你,于是亲手给你灌下了落胎药。” 裴明嘉:“他有病?” 这回裴明蔷纠结了片刻,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没病你让阿碧请什么大夫?” 裴明嘉:“......” “然后顺理成章的,你们就慢慢成了互相折磨,他不肯承认喜欢你,又不肯放你,你其实很想走,但又离不开他。一直到去儋州府,李晏都要把你困在他身边。终于,你忍受不了了,在回程的路上以激烈的言语刺激了李晏,还用匕首刺伤了他。”裴明蔷说,“于是,回来之后他把你关在了这里,不许你出去了。” 到这里,裴明蔷道听途说来的荒腔走板的故事终于结束了。 裴明嘉尴尬到想永远都不出门,一想到别人都听了去,她就不想做人了。 不过,裴明嘉听完还是挣扎着问了一句:“那你信吗?” 裴明蔷低头抠了抠裙摆上绣的花鸟,说:“有些事和你自己说的都对得上,所以起码有一半以上是真的。” 裴明嘉无言以对,直想敲开裴明蔷的榆木脑袋来看看里面装的到底都是什么,但她说得好像又没错,确实很多事情对得上。 这边裴明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裴明蔷已经泪光盈盈地抬起了头:“三姐姐,你实话告诉我,你看似过得还算安稳,实则私底下是不是真的过得这么痛苦?他是不是真的虐待你?” 裴明嘉:“?” “你差不多得了,”裴明嘉终于还是忍不住狠狠敲了敲裴明蔷脑袋,“越说自己越发还信上了,你方才进来时是笑着的,也说了是当笑话讲给我听的。” 裴明蔷顺势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说道:“听人说和自己讲出来是两回事,我听时也只当笑话,还颇觉得好笑好玩,结果在你面前一讲,自己也回过神来,由不得我不信。” 裴明嘉哭笑不得。 她思忖片刻,到底不忍在裴明蔷面前,自己和李晏的声誉受损,于是便耐心道:“你不熟悉李晏也就罢了,我们是自小一块儿大的,我是那样的人?” “或许是家里的惊变对你的刺激太大。”裴明蔷说。 “那你平时看着李晏是对我凶神恶煞的?” “他可能是装的。” 裴明嘉彻底败下阵来。 她正要让裴明蔷出去,自己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就见阿碧忽地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神色慌张。 “姑娘,外面来了两位宫里的公公,说是裴贵人有请姑娘进宫叙旧!” 裴明嘉和裴明蔷同时站起,脸色皆是一变。 裴明嘉还未说话,裴明蔷便抢着道:“来得正好,三姐姐把我也带去,我正好问问她!” 裴明嘉心里“砰砰”直跳,连忙按住裴明蔷,只问阿碧:“侯爷知道吗?” 明明她没有和李晏说过裴明嫣的底细,但老虎追到了脚后跟,她还是不由自主想去找李晏,找他来同她一起分担。 “怕是不知,”阿碧连着摇头,“他们是忽然来的,说只是两位公公,实则还带了许多侍卫,看样子都是宫里的,不仅把我们这里的正门堵了,连两边角门都堵死了,奴婢进来时就想让人去侯府通传,可是出不去。” 裴明嘉凤目微挑,快步往里间走去,一面说道:“阿碧快给我梳妆打扮。” 阿碧跟上,问:“姑娘真要去?” 裴明嘉倒是早就等着这一天,于是只说:“躲是躲不过的。” 这时裴明蔷也跟着到了里间来。 裴明嘉明白她又要说什么,便道:“明蔷,你且先别闹了,这不是好玩的事,若我还能回来,往后自然也不会少你和她见面的机会。” 她话说得重,裴明蔷也不是不知好歹的,立刻便不作声了。 隔了半晌才又轻声道:“那你也别去了,三姐姐,别去见她。” 裴明嘉正往头上簪上一支八宝白玉钗,闻言侧头看了看裴明蔷,轻轻叹了口气。 -- 第100页 “只要我跟他们走了,他们自然会跟着我一块儿撤走。一会儿我出门之后,你马上就派人去找李晏,记住,多派几个人,从不同的地方走。”裴明嘉转头又在镜中望着阿碧,说得很快,“不过你让他放心,至少在宫里面,裴贵人应该还不至于真的把我怎么样。” ** 裴明嘉不是第一次进宫。 这里她曾经来过很多次,多到她无法数清次数。 只是以往裴明嘉都是来见大姐姐裴明栩的,她很爱贴在裴明栩身边说话,而这次她是来见裴明嫣的。 裴明嘉一点都不想见到裴明嫣。 裴明嫣正在她的寝宫里等着裴明嘉。 裴明嘉从进宫时起一直便低着头,直到给裴明嫣请完安,她方才抬起头,在下首看着上方端坐的裴明嫣。 她与裴明嫣接触不多,只是如今见了裴明嫣还是从前那般的模样,不比裴明蔷当初削瘦骇人。 “姊妹之间,三姐姐不必多礼。”裴明嫣一抬手,旁边就有宫女来引裴明嘉入座。 裴明嘉也不客气,让她坐她就坐,裴明嫣真不要她多礼,就不会让她把礼都行全了。 “三姐姐,”等裴明嘉一入座,裴明嫣便忙不迭地又唤了她一声,“三姐姐可好?这些日子怕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 裴明嘉闻言欠了欠身子,毕恭毕敬道:“多谢娘娘挂心,妾身还好,娘娘一向可好?” 说完裴明嘉便在心里暗笑了一下,裴明嫣在家中时一直沉静冷淡,何时对姐妹们这么热络过了。 裴明嫣叹了叹气。 “如今我是好了,便惦记起家里的姊妹们来了,可惜,也只寻到三姐姐你,其余都四散了。” 裴明嘉略低了头下去,不欲让座上之人看见自己晦暗不明的神色。 她是不大能见得裴明嫣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的。 明明来者不善,各怀鬼胎,又何谈当日姐妹之情。 裴明嘉只不说话,不与她你来我往,等她自己开口。 果然,不过片刻,裴明嫣便又叹了口气,轻声道:“三姐姐,你糊涂呀!” “妾身不知娘娘此话何意,”裴明嘉道,“娘娘应该也早就知晓,我已被广平侯软禁在别院中,今日若不是娘娘,我也出不来。” 裴明嫣道:“我以为三姐姐虽看起来柔弱,但内里果敢,杀广平侯倒实非易事,可安远伯几次三番寄信于你,你为何不应?莫不是真的像坊间传言一般,你竟喜欢上了折辱你至深的李晏?” 她说完,目光中露出一丝阴毒的寒光。 -------------------- 作者有话要说: 该有的剧情全都会有的嗷,大纲动笔前就打好了,都会安排上的。 存稿只剩几滴了,但是台风天只想躺在家里看奥运......应该马上就要裸更了感谢在2021-07-23 21:22:48~2021-07-24 21:1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hah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吃辣条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裴明嘉一怔,裴明嫣竟连陆九茂那里都连上了。 这倒是在她意料之外。 陆九茂是个草包窝囊废不假,但如今是到了裴明嫣面前,不能大意。 裴明嘉想了想,只道:“原先是收到过一些,只是……” 她别过头去,假装隐去眼中泪水:“他已娶了他的表妹杨妙彤为妻,我又怎能……恨不相逢未嫁时罢了。” 裴明嫣狐疑地打量了裴明嘉几眼,见她的样子不似作假,说得倒也通顺,便也信了几分。 “后头又有一些,想必还是被李晏截下了。”裴明嫣道。 大多女人一有了男人,即便再不好,心也会慢慢向着他。裴明嫣原先是想着,裴明嘉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必定也是莬丝花一般,怕早就向着李晏了,这时便要她真正有感情的青梅竹马来下一剂药,把她拉回来。 陆九茂就是个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任是裴明嘉对着李晏再心软,可她与陆九茂是多年的情分,若陆九茂还能接受她,她再没有继续跟着李晏的理由,那时自然能狠得下心动手。 结果裴明嘉还是没杀了李晏。 这时裴明嘉道:“我一跟着动身去儋州府,其实李晏就发现我要杀他,他一直在等我自己露马脚。李晏心思深沉,他还故意给我设了套,仇六死了,我也被他软禁起来。” “罢了罢了,”裴明嘉说得多了些,又呜呜咽咽的,裴明嫣便不耐烦起来,“本也没指望你成事。” 裴明嘉心思一动,又道:“这也不能怪我,先前就有人在侯府要杀他,结果错杀了他的侍妾,他便认得那毒药了。娘娘也不事先同我说,我也好……” “那是他亲生父亲做的事,”裴明嫣打断裴明嘉,“本宫也不甚清楚,谁知药都是一样的。不过你没能杀得了李晏,这总是事实,且他大抵也不会再让你近身了。” 裴明嘉闻言忐忑起来,她不知道裴明嫣会怎么处置自己,只要能先过了这关,回去就好。 她灵机一动,便道:“娘娘再给我一次机会罢,李晏他……他其实很离不开我,只要再过上几天,他自然就来了,我有办法。” -- 第101页 说着又哭诉道:“我怎会不想办成那件事,只是在宫里我也不能对娘娘全说出来,但娘娘是知道我的心的。” 裴明嫣缓了缓气,道:“我裴家的女子,便是死了也不能过得那么苟且,三姐姐,你竟能忍得了做外室,当初家里是怎么教我们的?你为何不自己了断了?但你既这样说,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 裴明嘉松了口气,立刻道:“娘娘,我也有一个条件。等我杀了李晏,娘娘便许我与陆九茂在一起罢,我不想再同他分开了。” 此话一出,裴明嫣又多信了几分。 “这是自然,你也不可为妾,那时便让他娶了你做安远伯夫人。” “很快,圣上就会再派广平侯去边关,届时你若能跟着一同前往,或是能再找到时机。”裴明嫣又说。 裴明嘉起身跪拜到裴明嫣下首,道:“妾身一定不负娘娘所望。” ** 裴明嘉一路被小太监引着出了宫门,步子就和踩到棉花上一般。 饶是她很清楚裴明嫣不能在宫里面杀了她,仍是心有余悸,她不甚了解裴明嫣这个堂妹,只觉得如今再见到她,已和往日完全不同。 小太监催促道:“裴三姑娘快些走罢,再晚宫门就要下钥了。” 宫门处,有个熟悉的身影站立在那里。 裴明嘉再也忍不住,方才走不快,这时却把小太监甩下,朝着那个身影小跑过去。 小太监爱去和裴明嫣汇报便去,只要李晏在,她便不怕。 李晏早已看见了她,也朝前两步,冲着裴明嘉伸出了双臂。 裴明嘉几乎是撞入他怀里。 李晏身姿挺拔高大,稳稳站住,并回抱住她。 “天晚了,我来接你回家。”他道。 从接到裴明嘉进宫的信儿开始,饶是早有准备,李晏也差点慌了。 他入不了后宫,只能在这里守着。 裴明嘉将头埋在他的臂膀中,许久没做声。 他像对待一个害怕的孩子的一样,轻轻抚着裴明嘉瘦弱的后背。 许久后,李晏才又说:“这里风大,又是宫门口,我们先进马车好吗?” 闻言,裴明嘉很快站直了身子,吸了吸鼻子,她实在是很不喜欢这地方,巴不得早点走。 李晏也不骑马了,跟在裴明嘉后面上了马车。 裴明嘉倦倦地靠在软枕上,一直到马车差不多驶离了皇城很远,才打起了一点精神。 李晏倒了一杯茶,默默地放在裴明嘉面前,裴明嘉试了试杯壁,刚好温热能入口。 她将茶水一饮而尽,茶香甘甜的味道在她唇齿间蔓延开,将倦意一扫而空。 “李晏,你是不是又要去边关了?”裴明嘉问。 李晏似乎是早有预料,只点了点头,又淡淡道:“你也一起去。” 裴明嘉一挑眉梢,这是自然的,她方才那样骗裴明嫣,眼下巴不得一步都不离李晏,离得裴明嫣远远的才好。 她顿了顿,又问:“你知道我妹妹裴明嫣的事了?” 李晏随即答道:“猜到□□分。” 裴明嘉最开始是隐了裴明嫣没有说出来的,但都到了这会儿,李晏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单是信王无端端找裴明嘉让她杀了他就够匪夷所思,二人并无任何交集,裴明嘉会不会听信王的话另说,信王也不会做这么莽撞的事。 加上一个裴明嫣就说得通了。 又隔了好一阵子,裴明嘉没有再说话,像是在想什么事情,李晏看出裴明嘉还有话要说,但也不催她。 “李如玄......你的父亲,他......” 李晏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不要再提这个人了。” 裴明嘉唇瓣微张,再去看李晏神色,却看不出他情绪,一点都不像知道亲生父亲要杀他的模样,但他既然这样说,她也只好作罢。 只能日后再慢慢提起来,她还有些好奇为什么李如玄要对李晏下这种毒手。 “去了边关后,那里没有裴贵人,却有信王,”李晏看着裴明嘉,一字一句道,“会很危险。” 裴明嘉置于膝上的双手微微一紧,又低下头去。 李晏面上未显露出什么,心却也跟着一紧,仿佛她那双纤手抓的是他的心。 她若是不肯一同前去,他又该如何? 裴明嘉良久都没有回应。 一直到马车到了广平侯府门口,裴明嘉一看,忙问:“怎么是这里?” 李晏一边扶她下了马车,一边说:“不软禁你了。” 裴明嘉也没有非要回别院的念头,反正去哪儿不是去,侯府就侯府,侯府还更宽敞些,只是人手用不大惯。 她只是掩嘴轻笑一声,在进软轿之前,小声对李晏说道:“那我还是跟着你。” 说罢脑袋一撇,轻轻巧巧钻入了软轿之中,像一只狡黠的兔子。 李晏一时竟没有跟上去,站在原地愣了半晌,脑子里嗡嗡地全是裴明嘉方才那句话。 眼看着软轿慢慢远去了,他才回过神,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忙快步跟了上去。 ** 裴明嘉很快就明白了李晏直接把她带回侯府的用意。 看着流水一样被打包的各种物事,她不由感叹李晏的算盘打得真精,原来是让她给他收拾东西来的。 她还以为他真的只是想和她每晚盖着被子纯睡觉那么简单。 -- 第102页 眼见着说话就要走,边关也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自然是又要收拾一番,且这次还多了裴明嘉,那便一下子多出更多的东西和人。 裴明嘉问李晏这回他们要走多久,李晏也没个准确的答复,只道:“怕是要很长时间。” 裴明嘉思索了半日,打算把能带上的都带上。 好在他们刚从儋州府回来也没多久,有些东西搬回来之后甚至还没来得及动过,仍旧收在箱笼里,裴明嘉小手一挥,又重新给全部打包带上了。 裴明嘉顺便又趁着这个机会,对整个广平侯府的财力摸了个底,李晏这里也没个人管,他不在意这些倒没问题,但别用着用着发现家底空了。 查也确实查出了一些亏空,不过都不大,因为大部分田庄铺子等的收入都被裴明嘉捏在手里,细枝末节就亏不到哪里去。 只是她一时手痒这一查,查出来了却管也不好,不管也不好。侯府的事她没有资格来管,全都打发出去了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替,可若是放纵着不管,裴明嘉是最知道这些家仆的,李晏又要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京城,说不定就是三年五载,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裴明嘉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她把几个不安分的都叫来了自己跟前,温言道:“你们做事也辛苦,我是很想体谅你们的,这次的事就罢了,我不同侯爷说。” 那几人自然面露喜色,又兼裴明嘉不是正经主子,神色间也显怠慢。 “但侯爷终归也年岁不小了,眼见着要娶亲,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裴明嘉话锋一转,“等主母进门后,你们日子可没那么好过了。” 听她这样讲,底下几人倒还有几个掩不住脸上的笑,只当裴明嘉沉不住气,查了好半天账,原来竟是为了在主母进门之前拉拢他们。 “你们几个,我一个个都记上了,缺多少就记多少笔,不冤了你们。日后若是不再犯了,那便一笔勾销,我也只作个哑巴,若是再有查对不上的,我自然会同将来的夫人去说,让她来管教你们。” 方才那些人脸上还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此时又一听裴明嘉的话,顿时笑不出来了,没想到竟这样拿捏折腾他们。 裴明嘉心满意足。 不过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夜里莫说鬼,她借了一回未来广平侯夫人的威风,这鬼就立刻找上她了。 承恩伯夫人孟氏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又一次来到了广平侯府。 裴明嘉很久没有见过孟氏了,久到她几乎已经快忘记这个人了。 只记起来孟氏最近很是忙碌,忙着给李晏说亲事,只可惜全被李晏推了。 孟氏果然又是为了这件事前来的。 并且指名道姓要见裴明嘉。 裴明嘉只恨自己今日没有躲出去。 孟氏这次见到裴明嘉倒是挺客气,依稀让裴明嘉想起了从前她还是慎国公府三姑娘的时候,孟氏也待她这样客气。 “晏儿这些日子还好吧?”才一入座,孟氏就拉住裴明嘉的手,亲亲热热地问道。 裴明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先朝着孟氏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挺好的。” “他老大不小了,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好在还有个你,你也是大家出身,我是信得过的。”孟氏道,“眼见着晏儿又要离开京城,也不知道去多久,他祖母和我都很焦心。” 弯弯绕绕一大堆,裴明嘉立刻会意,心中暗笑,他们有什么可焦心的,李晏小时候在外面颠沛流离,还要姨母家里接济的时候,也不见偌大一个承恩伯府焦心。 这会儿倒是眼巴巴焦心上了,不就是想让李晏娶个他们称心如意的媳妇吗? 承恩伯府还真是双管齐下,一边是老子要杀了儿子,一边是要儿子娶他们安排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台风天需要一点收藏_(:з」∠)_ 第56章 这样想着,裴明嘉不好直接说出来,但嘴上到底也没有很客气。 她冲着孟氏温温柔柔一笑,故意当做听不懂她的话,道:“夫人放心,我也跟着侯爷去,我一定会照顾好侯爷的。” 孟氏听了点点头,笑容有些僵硬。 “你是乖孩子,我们是看着你长大的,一向知道你的品行……” 孟氏喝了一口茶,怎么都说不出让裴明嘉跟着去之后好好照顾李晏的话。 她可是有要事来的! “晏儿的祖母,前些日子身体不好,他也不在京城,如今又要走。”孟氏斟酌道,“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想看着底下的子孙有个安定日子。” 裴明嘉眨眨眼:“可侯爷是奉旨去的,没有牺牲他一人的安定日子,哪来百姓的安定日子?” 孟氏噎住。 这个裴明嘉真的阴阳怪气的,还一点让人反驳不了! 这要是她自己的儿媳,早就管教了,要是儿子的妾侍通房,早就发卖出去了。 但眼下孟氏只能忍。 “我们老太太的意思是这样,趁着晏儿这会儿还没走,赶紧把亲事定下,若来得及,直接把亲事办了也成。”孟氏说,“我这些日子又去相看了几家,保管晏儿满意,他四弟原本不久之后就要成亲,东西也都是齐的,晏儿这边急,就先让晏儿用也是一样的,左右先把亲成了,老太太也好放心。” -- 第103页 裴明嘉扯了扯嘴角,语气冷淡下来:“这同我不相干,夫人去与侯爷说罢。若是我在这儿碍着日后的夫人的,晚上回来我就和侯爷说,我这就搬出去……”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孟氏不知不觉出了一头汗。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让裴明嘉这么去和李晏说那就完了,活像是伯府要逼走裴明嘉,裴明嘉在李晏心里什么地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走到哪儿就要带到哪儿的,一刻都舍不得分开。 还是老太太想的这法子,让孟氏从裴明嘉入手,让她去劝李晏。 “你是好孩子,一直懂得进退的,这两年也是我们伯府疏于对晏儿的管教,叫他胡来,竟是辜负耽误了你,在外面人不人鬼不鬼的。” “如今主母就要进门了,倒不好再做什么打算,不过老太太和我都心里清楚,我来前老太太就同我说了,只要主母进了门,便不会再让晏儿这样对你,到时由我或老太太做主,把你风风光光接到广平侯府来,就算作是长辈赐下的姨娘,往后谁都不能看轻了你,和别的妾侍不一样。” 孟氏以为,这个条件对于裴明嘉来说已经是很丰厚了,李晏眼下虽宠爱她,但日子还长着,往后如何谁都不好说,况且正室是一定要有的。 娶个李晏自己喜欢的,到时把裴明嘉丢开,还不如让伯府来选,还能抬一抬她自己的身分。 裴明嘉如果聪明,就应该赶紧感恩戴德应承下来。 孟氏见裴明嘉不说话,以为她心动了,忙又接着道:“趁着晏儿心里还有你,还听你的话,你也要为自己筹谋筹谋。老太太的意思是,你去和晏儿好好说一说,劝一劝他,让他好歹松个口,犯不着在这事儿上犟起来。等正室来了之后,也有你的好处不是?” 这回裴明嘉终于沉默了,没有拿那些让孟氏头脑发烫的话去搪塞。 孟氏心里一喜,只静静等着她回话。 裴明嘉却不是傻子。 她当然听出了孟氏话里的意思,细忖度一番,孟氏或者说伯府老太太开出的这个条件,对她来说不仅不吃亏,还算是很丰厚了。 准确地拿捏住了裴明嘉这类人眼下最需要的东西,给她一个长久的保证。 但裴明嘉不买账。 先不说李晏和承恩伯府恶劣的关系,就算两边关系好,她也不干,不为着其他情情爱爱的,只为着她拎得清谁才是自己的金主。 李晏不想要承恩伯府给他安排的妻子,那就不要,她为什么要逆着李晏的意思去做。 她又不是李晏的正妻,没有劝诫他的责任。 裴明嘉笑道:“我如何能做侯爷的主了?我们这样的人,只知道顺着他的,没有逆着他的,也只盼着日后的主母是好相与的,能容得下我罢了,若是容不下,我也就走了。” 孟氏差点翻了一个白眼。 这裴明嘉还真是软硬不吃,她才不信裴明嘉是那种说走就走的人,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好戏看。 只是眼下孟氏着急上火,一点都顾不上以后。 “这话怎么说的?”孟氏竟急道,“我们一直都说,是晏儿亏待了你,凭你的人品才貌,便是晏儿不要你了,我们也是不依的。” 裴明嘉状似凄惨一笑,让面前的孟氏一时分不清她的真心还是假意。 “我知道夫人也想待我好,可我如今还能奢求什么呢?便是夫人今日不来提点我,我也日夜悬心着,只怕哪日被赶出去了,又身无分文,能去哪里呢?”她道,“我总有心帮着夫人劝一劝侯爷,又岂会不知夫人方才所言竟是句句为我着想,可......” 孟氏见她松动,哪还等得了,忙问:“可什么?你快说与我听。” “夫人也知晓侯爷那个性子,平日我哪敢多嘴一句,生怕惹恼了他,你们也是见到的,前几日我一直被关着,最近才刚刚被放出来,我就怕他提脚把我卖了或是直接扔出去,待着没有一刻不是战战兢兢的。如今身边又多了个妹妹,更是唯恐失了他这个依靠。” 裴明嘉说着,用手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又继续道:“我家中遭了难,夫人是清楚的,一向身子又不好,既无家族做后盾,又无银钱傍身,我能如何?不瞒夫人说,侯爷给我的东西我都尽量攒了下来,只怕日后有个万一,我过不下去。” 孟氏被她绕得头晕脑胀,竟也搞不懂裴明嘉到底是想劝还是不想劝。 她又想起来前老太太说的话,倒是有了主意:“这个倒不难,我们老太太既许了你将来,你自是不用怕的。不过我也晓得你心里不安定,这样罢,我一会儿就着人来给你送些东西,你也不用和晏儿说,这是我单给你的,既有了将来又有了银钱,你还怕什么?” 裴明嘉低头,掩去笑意,轻声道:“我不是要钱。” “我知道,”孟氏忙说,“一会儿我再禀了老太太,再给你添些东西。我这里出的你先收着,你看......” 孟氏思忖片刻,咬咬牙,冲着裴明嘉晃了晃手掌。 “五百两,你看如何?” 五百两不多,但也不算小钱了,先让裴明嘉松口才是正经。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老太太是叮嘱过她的,若说不动裴明嘉,便索性使些银子,不怕她不要。 裴明嘉继续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孟氏等得心焦之际,她才缓缓开口说:“老太太和夫人也太抬举我了,这如何使得?” -- 第104页 “怎么使不得?”孟氏松了口气,又生怕裴明嘉反悔,连忙起身,“只要你能劝了晏儿,老太太和我自然也是念着你的好的。我这就回去了,一会儿就给你送过来。” 不多时,五百两银子果然分文不少地来到了裴明嘉面前。 还有两匣子首饰,裴明嘉粗略一看,倒都是好东西,不是拿来糊弄她的,保不齐是孟氏或者老太太压箱底的嫁妆。 看来他们千方百计想让李晏在他们控制之内,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对于钱财,裴明嘉是来者不拒的。 她面带喜色,和阿碧一起把东西都收好了。 只阿碧还愁道:“收了他们东西这可怎么说呢?让侯爷知道了可怎么办才好?” 裴明嘉笑而不语。 到夜里的时候,裴明嘉等了李晏一会儿,见李晏大概没有过来的意思,就自己往他书房处去了。 这次进去,李晏倒没有在看书,而是在收拾东西。 上回去儋州府的时候,因为李晏的伤还没好全,东西大多都是裴明嘉收拾的,裴明嘉面面俱到,小到解暑的丸药都备上了,唯独一本书都没带上。 她先悄悄探了个头进去,结果看到了一摞又一摞的书。 “这么多书,”裴明嘉一边走过去,一边说,“去了边关又不是无事可做,你有空看书吗?” 李晏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继续整理自己的书。 裴明嘉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走到李晏身边,又说:“今日承恩伯夫人来了。” 李晏手中动作一顿,却没有停下,只是等把那叠书理整齐了,才直起身子。 “她来做什么?”李晏淡淡问。 裴明嘉道:“给我送钱。” 李晏无奈,摇摇头,继续方才在做的事。 “你就不好奇?”裴明嘉绕过书本到李晏面前。 “不好奇。” 裴明嘉噎住。 “那我有话跟你说。” 李晏头也不抬:“说吧。” 裴明嘉跺了跺脚,气道:“我这是正事!” 她说完,倒了杯茶喝下,润完嗓子,说:“李晏,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收收心,成个家了。” 闻言,李晏先是脸色一沉,继而又稍霁,想到了什么似的。 “是他们让你这么说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下章求婚嗷感谢在2021-07-25 20:54:12~2021-07-26 20:5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hah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裴明嘉点点头,一点都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承恩伯夫人给了我一笔银子,”裴明嘉一边说着一边把帕子在手指上绕来绕去,扭得像根麻花,“当然,也不是很多,才五百两而已。” 说完这些,裴明嘉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饶有兴致地斜睨着李晏。 李晏状似无意地拿起一本书随手一翻,又很快放下,裴明嘉见了,心中已开始暗笑。 他道:“是他们让你来劝我娶妻的?” 裴明嘉“呀”了一声,有些惊讶:“你就不能怀疑他们是给钱让我走?” 李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中却带着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 “不能。”很快,他斩钉截铁答道,“让你走你便不会收那钱。” 闻言,裴明嘉唇角一扬,不过很快就觉出味来,霎时急得把手帕从手指间抽出来,狠狠拉了拉。 “谁不收那钱了?我偏要收,我偏要走!” 说罢便裙裾一翻,转身就要走,那淡黄裙摆上绣着的锦鲤也跟着她的动作好似要跃出水面。 李晏只伸出一根手指,勾住裴明嘉的衣袖。 裴明嘉走不了了。 她侧过头来看着他,耳边坠着的两排米粒大的珍珠一晃一晃的。 “这就闹气了?” 还未等裴明嘉说什么,李晏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轻敲了敲裴明嘉白玉似的额头。 李晏朝她逼近一步,裴明嘉赶紧提着裙子往后退了两步。 “收了钱,倒把我推出去?” 他的身上常年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柏木香,冷冷的极淡,但裴明嘉闻惯了却也不觉得有生人勿进之感,反而多添了些闺中亲昵。 她果真推了一推他,也无用,只能说:“左右咱们过几日就要走了,先搪塞他们几天再说,总不能追着你到边关成亲去。” “再说了,有钱为什么不收?”裴明嘉一提到钱,便不由直起了身子,“难道你看着他们破费出血,心里就不高兴吗?我既收了钱,那也不能不办事,少不得要来和你说的。” 李晏摇摇头,她倒是理直气壮,且还讲诚实守信。 “说我是说了,但是听不听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他们可以给钱,我可以收钱,你可以不听。”裴明嘉眨眨眼睛,又像是一本正经,又像是在嬉闹。 李晏愈发无奈,索性也起了逗逗她的心思。 “方才承恩伯府已来了信,后日便要给我议亲,是礼部侍郎的幼女,”他道,“若是成了,就要赶在我走之前成亲。你自己收的钱,你自己去给我摆平。” 裴明嘉怔住,这才隐隐约约想起孟氏似乎是说过东西都备全了,就先让李晏成亲的话。 -- 第105页 她听了根本没当一回事,牛不喝水强按头,反正有李晏自己在前面顶着,总不能把他迷晕了送进洞房。 结果现在李晏却要她去解决。 这样的事,裴明嘉自然一向是有多远躲多远,她连忙摆手道:“不成的,我和那礼部侍郎家的小姐又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我去?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她又不是只缺这一个男人,要抛了脸面去和别人争。 她才不会给人看好戏的机会。 李晏却只道:“你收了钱,便要尽力劝我,我只好应了。” “你!”裴明嘉没想到李晏也有那么无赖的时候,脸红了红,底下却狠狠一脚踩到李晏脚背上,“那你就娶去罢,我是无所谓的,大不了她将我赶出去。” 李晏不防她会一脚踩上来,虽裴明嘉力气小,可也发了狠劲,竟把他脚趾踩得发麻。 裴明嘉又继续道:“她来了反倒好,白日里你嫡母说了,她进门之后就光明正大接我去做姨娘的,你等着,哪天想甩也甩不掉了!” 说完,她便歪歪脑袋,讥笑着看着他,似是阴谋得逞,等待对方的缴械投降。 李晏心里摧枯拉朽般败下阵来。 他不会再娶其他人,也不会真的让裴明嘉去面对那些人。 连今日也是他一时没有防备,才让孟氏见到了裴明嘉。 “好了,我逗你玩罢了,明日自会去推辞。”他一下便放软了语气。 裴明嘉得意一笑,还去拍拍李晏的肩膀,出口也带了些轻佻:“你知道就好,下次不要再拿这些事劳烦我了。” 面前的裴明嘉盛气凌人,仿佛还是当日将他视作脚底烂泥的那个小姑娘,他却什么都不想计较,只是唯恐她过得不舒心畅快。 他想他这辈子都只要一个她了。 李晏指尖一动,待他自己反应过来,他竟已将裴明嘉抱入怀中。 而裴明嘉只在他怀里轻轻动了一下,只一下,很快便静下来,并无一丝挣扎。 他的鼻尖充盈着她云鬓与肌理间细腻沁人的香气,如坠云端。 怀中的人身形单薄,掌中腰肢细软,李晏的手竟松了松,生怕将她碰坏。 裴明嘉却踮起脚,轻轻把下巴靠在了李晏的肩膀上。 这个人,她已经很熟悉了,她也愿意去靠着他。 “明嘉,”她听见他唤了她一声,声音不很大,却字字清晰,“我不娶那些人,我们成亲吧。” 裴明嘉垂下的睫毛一颤,蝴蝶羽翼一般,因二人背对着,李晏并没有看到。 她浑身就像是突然坠到了冰窖里一样。 不过是盛夏时的冰窖。 裴明嘉继续保持着那个姿势,让李晏抱着她,嘴里却调笑道:“成什么亲?谁要同你成亲了?” 李晏沉默,却知晓裴明嘉一向惯会口是心非,插科打诨的,又担心起来她的话是出自真心的,一时竟深深忐忑起来,就像是一把利剑对准着他的心尖,又不敢再出声,唯恐等来她的再度拒绝。 好在裴明嘉又继续说:“你这里有什么了?说成亲就成亲?马上又要离开京城了......还有承恩伯府,他们知道了,又得来烦了。” 李晏张了张嘴,顿觉口干舌燥,她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应了。 但他不敢确定。 最后竟只吐出一句:“不必理会他们。” “我可不要,我不想见到他们。”裴明嘉顿了顿,说,“要不我们去边关之后再成亲好了。” 她感到李晏搂着她的手抖了抖。 话音还未落,李晏便急道:“你答应和我成亲了?” 裴明嘉轻轻“哼”了一声,脸上却带着笑,说:“你那么有钱,我为什么不答应?我可提前说好,我没有嫁妆。” 她说完就想从李晏怀中脱出来,不想李晏反而把她捆得更紧。 裴明嘉也没有再坚持,仍是任他抱着。 “没有嫁妆不要紧,我的都是你的。” ** 趁着离开京城还有几天,裴明嘉开始偷偷摸摸准备起来要嫁人了。 本来也没什么好偷偷摸摸的,她是嫁人又不是偷人。 她也问过李晏,圣上那里怎么办,李晏也没说什么,只说让她不用担心。 裴明嘉转念一想也是,圣上又不是不知道李晏和她的事,要不允早就不允了,等不到这会儿,左右她也只是慎国公府留下的一个女儿而已,圣上也用不着为难她。 而且圣上自己也要了裴明嫣做妃嫔。 但这会儿嚷嚷出去,难免让承恩伯府听见了多生事端,再加上宫里还有个阴阳怪气的裴明嫣,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裴明嘉便让李晏先不要声张,等到了边关再说。 但是李晏可以闭嘴,裴明嘉自己却觉得自己不能不提前准备。 其他倒不用她操心,只是嫁衣首饰等是一定要备齐的。 于是裴明嘉偷偷告诉了阿碧竹雨还有裴明蔷,她要嫁人了。 阿碧一听就热泪盈眶,用一种“你终于熬出头了”的目光看着裴明嘉。 竹雨则是兴高采烈。 而裴明蔷却问:“嫁人?嫁谁?” 裴明嘉:“……” 一直到裴明嘉带着裴明蔷出门去挑料子做嫁衣,裴明蔷都没反应过来。 裴明嘉挑了一身中规中矩的,一则她对嫁衣没有什么大的追求,二则成亲也就是走个过场,意思到了就好。 -- 第106页 裴明蔷立在她身边看了半天,悄悄说:“三姐姐,你看你成亲都是去边关,我跟着你去吧?我想看你嫁人!” 原先裴明嘉都给裴明蔷安排好了,边关那种地方,裴明蔷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不一定能习惯,她便让裴明蔷搬去阿宝那里住,还可以看顾着些阿宝。 裴明蔷自己也没有异议,而且庄子上玩的也多,比留在京城里面活泛。 裴明嘉看了她一眼,说:“怎么又要跟着去了?你可想好了,庄子上舒服得多。” “想好了,我早就想好了,我就跟着你去。”裴明蔷连忙道。 裴明嘉奇了:“我刚刚才和你说我要和李晏成亲了,你既想看着我成亲,又哪来的早就想好了?” “三姐姐你就别问了,”裴明蔷急了,怕裴明嘉不带她似的,“庄子上我一个人也没意思,又不会爬树又不会摸鱼,不如跟着你们。” 裴明嘉一挑眉梢,心里渐渐明白过来。 这哪是想看她成亲,怕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陪着裴明蔷玩的人要跟着他们走,裴明蔷自然一个人呆不住。 不过裴明嘉也不戳穿她,女孩子家总归脸皮薄,再者那边是个什么意思也还不知道,这事还是急不得。 她只对裴明蔷道:“去了可不许反悔了,到时有不如意了,不许闹着回来。” 转回来的路上,裴明嘉又顺道回了一趟别院,她还有些东西留在月明阁,正好一并取了。 别院的人本就不多,自周氏、丁蝉走了之后,裴明嘉也离开有几天了,便越发冷清下来。 连月明阁都只有几个看守院子的奴仆,大多人都被裴明嘉带着去侯府了。 裴明嘉收拾完东西,又叮嘱一遍了留守的人,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她去儋州府时也并没有什么留恋,可这次却隐隐有种预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 或许回来之后,她也不太会再来这里了,她与李晏成了亲,往后自然是在侯府的。 月明阁外依旧是那个花园子,裴明嘉见时间还早,便一个人慢慢过去逛了。 阳光透过树荫,在地上撒下一片斑驳的金色,细细密密,随着风晃动着。 裴明嘉在湖边阴凉处的一块大石上坐下,盯着湖面看了一会儿,又拿了些鱼食喂鱼。 等把手里最后一点鱼食抛尽,裴明嘉拍拍手,正要起身离开,却听斜里忽然不知哪来的一个声音叫她名字:“明嘉。” --------------------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马上就可以进行到二次洞房这个环节了感谢在2021-07-26 20:50:32~2021-07-27 21:1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hah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裴明嘉大惊,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且她听出来是谁了。 陆九茂从不远处假山里出来,快步走到裴明嘉面前。 “明嘉,和我走。” 裴明嘉赶紧往后跳开,皱着眉怒瞪着陆九茂。 陆九茂一直找机会想接近裴明嘉,可总也没办法,李晏把裴明嘉看护得很紧。 今日还是裴明嘉出门,被陆九茂钻了空子,又一路跟着她来了别院,恰好别院没什么人,比较松懈,竟让他进了来。 “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裴明嘉冷冷道。 “明嘉,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怎么也不回我?” 裴明嘉又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 “滚,什么信我不知道!” 陆九茂听了,竟狠狠道:“我就知道,定是他拦下了不给你看。” 裴明嘉忍了忍,没忍住,双手抱臂冷眼斜他:“他不拦我也不看。” 谁知这回轮到陆九茂后退三两步,大惊失色。 “你怎么……你怎能如此?”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裴明嘉说,“陆九茂,我真的不明白,在藏春馆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已经差不多恩断义绝了,你为什么还要三番两次来纠缠?” 陆九茂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他咬咬牙道:“明嘉,我说得也很明白了,我以为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能够理解我。” “明嘉,”他朝裴明嘉伸出手,“回到我身边来,你和他的事一笔勾销,我既往不咎,不会嫌弃你,往后我们好好过,好吗?” 裴明嘉柳眉一蹙,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嫌弃? 她还真没看错陆九茂。 因着是在自家,裴明嘉倒也不怕他做什么。 于是便道:“要我和你走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陆九茂果然先就显出点为难的神情来,不过还是勉强道:“你先说。” “让我屈于杨妙彤之下是不可能的,你把她休了,再娶我做正妻,我立刻就和你走。”裴明嘉笑道。 “这……”陆九茂噎住,一时竟没想到裴明嘉那么异想天开,“你想做我的正妻?” 裴明嘉反问:“为什么不行?” 陆九茂想了一会儿,休了杨妙彤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正好也腻了她。 但娶裴明嘉是万万不能的。 陆九茂道:“好,你不喜欢杨妙彤,我回去便把她休了。” “还有?”裴明嘉步步紧逼。 -- 第107页 “明嘉,不要闹了,你明知这是不可能的。”陆九茂叹了口气,“只要我对你好就够了,其他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做安远伯夫人。” “你如今的身分,不是我不给你做,即便是我娶了你,你总要出去交际,到时你要人家怎么看你?背后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裴明嘉冷笑一声,没有掩饰。 什么怕她被指指点点,明明是陆九茂自己怕被人笑,还非要说是为她着想。 陆九茂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已经跟了李晏那么久,我把你接回伯府往后安安稳稳地也就罢了,咱们只过自己的,到时我有其他妾侍生了孩子,抱个过来给你养。” 裴明嘉笑出声,饶有兴致地上上下下把陆九茂打量了一番,问:“那你如今有几个孩子了?” 她没记错的话,陆九茂和杨妙彤成亲也快两年了,也必定有其他妾侍,他那么自信,没几个孩子那就说不过去了。 陆九茂一张嘴倒是机灵,马上道:“没有,明嘉,我是念着你才……” “没有?”裴明嘉打断他的虚情假意,笑着道,“那我们已经有了。” “啊?”陆九茂愣住。 有什么?孩子?裴明嘉竟然能怀孕? 裴明嘉眼看着他的脸色由灰败转为铁青,仿佛承受了多大不能接受的事,又强迫自己承受。 亏她年幼时还觉得九茂哥哥是世上最临危不乱的人。 陆九茂在经过一番内心的博弈后,最终好胜心占了上风。 他沉下声音说:“有也没事,我不嫌弃你,只要你处理好了,我还是那句话。” “我要做安远伯夫人。”裴明嘉眨眨眼睛。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裴明嘉刺激,陆九茂心里那根弦慢慢开始撕扯断裂,“明嘉,你不要再天真了,你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进过藏春馆,做过李晏的外室,还有过他的孩子,我肯接受你还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不忍心你受罪受苦,做人要知道好歹,不能贪得无厌。” “我懂了,”裴明嘉点点头,认真道,“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明嘉,自从你和他在一起之后,你就变得刁钻了。” “我怎么刁钻?不过那一个要求罢了,” 陆九茂再度咬了咬牙,说道:“你跟着李晏也是做外室,他也没娶你不是吗?你就不能接受现实,如今没人会娶你做正室的。” 话音刚落,斜里忽然飞出一粒极小的石子,又极快,重重打在了陆九茂嘴上。 陆九茂的嘴唇红肿起来,立刻就狼狈了,风姿不再。 他捂住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李晏不知从哪里过来,走到了裴明嘉身边。 李晏只冷冷一眼,竟令陆九茂不敢再出声。 “谁说没人娶她。”他道。 裴明嘉站在李晏身边,冲着陆九茂挑了挑眉,又扯了一下李晏的袖子,示意他不必多说。 她可不想陆九茂这个小人知道她和李晏要成亲了,再把这事嚷嚷出去。 李晏会意,正欲带着裴明嘉先离开,却听陆九茂捂着嘴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李晏一向不和人多起口舌是非,今日一听这话却笑了。 他道:“这是我家,这话该我问你,私闯他人府邸,真是好个安远伯。” 陆九茂本就是强撑着才在李晏面前说上一句话,李晏再一开口,他顿觉威压。 不过还有更令他颜面扫地的事在后面。 李晏快步走过去,一手把陆九茂双手往后一捆,也看不清他动作,陆九茂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李晏对裴明嘉道:“过来,我们一起把他扔出去。” 说着,李晏又把陆九茂拉到身后,正好两人背朝着背。 李晏在前面,拖起陆九茂就走。 陆九茂就这样一路被拖出了大门口,扔到了大街上。 李晏下手重,陆九茂这么个文弱公子自然不敌,他又怕被人看见脸,结果越是急着起来逃走便越是起不来。 裴明嘉拉了拉李晏的衣袖,朝着地上的陆九茂努了努嘴。 李晏快步上前,在广平侯府大门的台阶下停住,如天神一般居高临下望着陆九茂,眼神冷得像九寒天的冰。 “三番两次来信骚扰明嘉,上回在安远伯府我已不计较,再有下次我就让全京城看看安远伯的笑话。” 陆九茂脸色刷一下变白,更衬得他刚刚被李晏抽肿的嘴唇更红更高。 李晏说完却连看都不看陆九茂一眼,转身就回到了裴明嘉身边。 家丁把大门一关,裴明嘉笑得直不起身子。 等她笑够了,又问李晏:“你何时来的?” “回府之后听说你来了这里,便想过来接你。”李晏低了低头,又补上一句,“我没有跟踪你。” 裴明嘉笑着睨他:“知道,不会冤枉你。” 不过很快又皱眉:“陆九茂似乎和裴明嫣有点联系,我当时还骗了裴明嫣,让她以为我还是想和陆九茂在一起。这下……不知道裴明嘉会不会知道。” 李晏让人去备好马车,听了便道:“知道又如何?马上就走了,她总要知道的。” 裴明嘉思忖片刻,觉得这话倒不假,反正早晚是要摊牌的,她和裴明嫣本就不是一路人。 趁着这会儿身边还没什么人,裴明嘉又贴过去,对李晏道:“猜猜我今天干嘛去了?” -- 第108页 李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猜不到。” “……”裴明嘉只好自问自答,“我挑嫁衣去了。” “但是,我先不给你看。” “......” ** 裴明嘉跟着李晏抵达边城已是半个月之后,不多不少正好十五日。 上回去儋州府也花费了差不多这么些功夫,但去边关只要走陆路,裴明嘉倒觉得比去儋州府要轻松一些。 只是到了之后,边城的气候裴明嘉到底还是不适应,又冷又干的,有时风吹过还夹带着砂砾。 裴明嘉实在撑不住,又病了几日,灌了几贴药下去才慢慢好转。 病好之后,她去了裴修那里一次。 来前周氏托他们给裴修带了不少东西来,李晏事忙又觉与裴修见面二人难免尴尬,于是就换做了裴明嘉过去。 裴修如今是另有宅邸居住,并不像以前那样总和李晏住在一处。 就在裴明嘉他们到达的前几日,他练兵时还不慎伤了手,正在家中休养。 裴明嘉本想让人放下东西就走,但来都来了,裴修又伤着了,她不去看总不太好,两人怎么说也是亲戚。 丁蝉也在那儿。 李晏是和裴明嘉说过丁蝉的事的,她一到之后也不要去李晏给她安排的地方,只找裴修,还干脆住下了。 周氏听说了倒是很不满,急得和什么似的,但苦于手伸不了那么长,也只得由着裴修和丁蝉去。 裴明嘉只当没看见丁蝉。 丁蝉也不像是照顾裴修的样子,看裴明嘉和阿碧提着东西过来看裴修,也不起身相迎,只是恹恹地看了她们一眼,又重新趴回桌子上,手上拨着一个不倒翁玩儿。 裴修原本在旁边陪着丁蝉一起玩着,看到裴明嘉来了,倒是连忙笑着迎接。 裴明嘉打量了他几眼,看样子伤势也不严重,只是伤了胳膊而已。 她坐下与裴修客套着寒暄了几句,正要借口离开,却听裴修道:“明嘉妹妹,有一件事......” 说了几个字却又犹豫着停下不说了。 裴明嘉知道裴修这人素来有些黏黏糊糊,只好说:“你说吧,什么都无妨。” 趴着的丁蝉又看了她一眼,接着收回目光。 “我本来以为他会来一趟的,没想到......他可能是不想见我。” 裴明嘉无奈,解释道:“你怎么那么多心,他是到了这里之后事忙,便让我过来一趟。你有什么话就先和我说,我回去再转告他。” 裴修点点头,又开始斟酌起来。 丁蝉踢了他一下。 裴修便道:“是这样的,上回那事虽如今也无人再提起,可我总觉着阿晏心里是不是还有些想法,觉得我抢了他原本的功劳......” 裴明嘉正要说话,却听裴修继续说道:“但我真的没有给他下药,这不是我做的。从他回了京城之后,我们便没有什么来往了,我也找不到机会和他解释,也没这个脸皮主动找他。” 裴明嘉眉心一跳,立刻就觉出不大对来,李晏和她说过这件事,那晚他被人下了药以致延误时机。 李晏是直接把这事瞒下来的,权当自己失职处理,没有再和任何人说起,且李晏当时就重伤昏迷,一直等到了京城之后很久才苏醒过来,根本就不会有时机去问裴修是不是他干的。 而且以裴明嘉对李晏的了解,他既然决定自己担下所有责任,便不会拿着没有证据的事,特意再跑去和裴修旧事重提。 最最主要的,还是方才裴修自己说的,他们自上次边关一别之后,便再也没有联系过。 那么裴修既然没有给他下药,又是怎么知道李晏被下药的事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裴明嘉直觉裴修不对劲。 即便他真的没有给李晏下药,但也可能和这事脱不了干系。 不过裴明嘉将心思掩住,只当浑然不觉,反而笑道:“知道了,你们是从小一块儿大的表兄弟,哪有什么说不开的事,我回去好好和他说说,他怎会疑你。” 裴修也好哄得很,裴明嘉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听说你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他问裴明嘉。 --------------------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更晚了,因为锁在小黑屋里疯狂码字出不来...... 第59章 裴明嘉应了一声,也没有故作害羞,大大方方道:“下个月初六,帖子也很快会让人送过来。” 丁蝉手指尖点着的不倒翁忽然被她直接倒仰着按倒在了桌上。 屋子里气氛一滞,一时无人再说话。 不倒翁又在丁蝉松手之后,顽强地回到了原来的姿势。 丁蝉死死咬了咬嘴唇,将头埋得更下,却也不说什么话。 裴修只好出来打圆场:“我到时候看情况吧,我这手还伤着,不过人不一定来,礼是一定会到的。原本我也算是你本家哥哥,应该是要送你出阁的。” 裴明嘉笑着点点头,接着便起身告辞。 丁蝉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裴明嘉翩跹离去,眼里渐渐盈满了眼泪。 最后看不见裴明嘉的背影,她便狠狠一揉眼睛,把泪水揉去。 “她得意了。”丁蝉喃喃道,声音并不大,只有她自己和裴修才能听见。 算来也过了两年了,从裴明嘉出现开始,丁蝉虽然讨厌她横插一脚,但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成亲这件事。 -- 第109页 即便李晏不娶她,也不可能会娶裴明嘉。 像李晏这种把事情都藏在心里的人,不应该同样在心底里厌恶曾经欺辱过他的裴明嘉才对吗? 裴修见丁蝉哭了,连忙劝道:“你也别哭了,他们都到那一步了,其实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其实想想也没什么不合适的,明嘉她出身也不差,不过是裴家遭了难罢了,阿晏那边又没有个长辈管他,他想怎样都由他自己,只要他们两个自己乐意就好。” 丁蝉听了这话,又继续去玩自己的不倒翁了,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 许久之后,她才吸了吸鼻子,说道:“谁哭了?谁管他们怎么样?” 裴修是和丁蝉混在一起混熟的,倒又补上几句:“你和阿晏要成早成了,轮不到明嘉出现。你先前一直一心一意对阿晏,可阿晏就是对你没那个心思,早该放手了。” 丁蝉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又发泄似地一直戳着那只不倒翁。 不倒翁被她戳得东倒西歪,可脸上依旧还是捏出来的那副笑容。 丁蝉看得心烦,一把把不倒翁捏在手里。 “我现在也没地方可去了,我虽是晏哥义妹,可裴明嘉她明显是容不下我的。”她哭道。 裴修自然顺着她的话说道:“什么没地方去,你不就在我这儿住着吗?谁会赶你?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丁蝉斜睨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不过她很快就又道:“我先前说过的,等你挣了功绩来,我自然嫁你,这话我不反悔的。” 裴修先是愣了,接着喜色漫上他的面孔。 “你说真的?那我现在......你可还看得上?”他急道,“我虽比不上你的晏哥,但如今也不算很差了。” 丁蝉想了想,说:“还差一些,你看裴明嘉嫁他嫁得那么风光,就要做广平侯夫人了,我就不配吗?” “配,自然配,你等着我,很快就能成。”裴修连声应下。 说完倒也不是心里不发虚,天下就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李晏,他资质平庸,自己也知道这辈子都是不如李晏的。 “你可要好好给我争气,”丁蝉说,“你要是好了,我马上就嫁给你!” 裴修舔舔干涩的嘴唇,笑容有些勉强,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又想起了信王,或许他只能再从这里找机会。 ** 三月初六,上巳节过了三天之后,李晏和裴明嘉的婚期到来。 因为远在边关,李晏和裴明嘉又实在没什么亲眷,所以来的人也不多。 裴修和丁蝉也没来。 到场的只有裴明蔷还有李晏的下属和两三个有人。 裴明嘉倒不喜欢把排场铺排得很大,她躲到这里来成亲也就是为了避开喧闹。 若是在京城,广平侯成亲定是宾客如云的,但背后呢? 裴明嘉敢说,有不在少数的人嘴上说着恭喜和百年好合,其实一转身子,又会对她以及李晏的身世背景津津乐道。 说她从世家贵女沦落为低贱的外室,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李晏娶了她。 说李晏自小不被生父承认,即便靠着自己挣了一份前程,最终还是娶了这么个对仕途毫无用处的女子,怪不得是从小无人教养的。 裴明嘉不想给他们太多说嘴的机会,或者要说由他说,她只远远走开。 所以,这样刚好。 这些不过就是走个过场,重要的只是他们成亲了本身这件事。 裴明嘉没有嫁妆也没有娘家,出嫁也只是从李晏府邸的一处院子到主院里。 李晏本来想着去外面先租一个宅子给裴明嘉住,到时出嫁就从那里来。 结果裴明嘉拒绝了,表示一切从简。 李晏一想,能不缺的东西他都尽量不缺了,但两个人这种情况还有很多是怎么也补不上的,于是也就随裴明嘉的意思,不拘这些虚礼了。 出嫁那天,裴明蔷和阿碧竹雨都哭了,唯独裴明嘉自己没哭。 裴明蔷作为裴明嘉到场的唯一亲人,一边把一支金嵌珍珠牡丹纹簪给裴明嘉插上,一边哭道:“三姐姐……你就这么嫁人了,我以前在家时总觉得你是要风光大嫁的……” 这便让裴明嘉想起了陆九茂,若慎国公府没遭殃,她风光大嫁也是嫁给陆九茂那个孬种。 裴明嘉差点皱眉,想起今天是自己大好的日子便立刻抛开这些不开心的事。 她只轻轻捏了捏裴明蔷的手,说:“那你看看,他哪里亏待我了?” 李晏的聘礼是下足了的,裴明嘉亲自清点过,便是他真的娶的还是慎国公府三姑娘的她,这些聘礼也足够了。 嫁衣首饰都是裴明嘉自己挑的,这没什么好说,但李晏还另送了十副成套的首饰来,还有许多上贡的上好缎子。 这些她原本定也是不放在眼里的,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有心意就足够了。 她满心满眼里只剩下高兴。 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裴明嘉就到了主院的正房里坐着。 也说不出方才是做了些什么。 内室里面燃着裴明嘉素来习惯用的苏合香,周围很安静,只隐隐约约有外面的声音传过来,听不大真切。 裴明嘉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子,而后又轻笑出来。 她从没有这么傻过,竟然想从这堆听不分明的嘈杂喧闹里面分辨出李晏的声音。 -- 第110页 天色已然暗下来,大抵裴明嘉也没有等上多久,便听见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身边的阿碧赶忙轻轻拉了拉裴明嘉的袖子,往外边一指。 裴明嘉拾起放在手边的团扇遮住脸,缂丝团扇上是大团大团鲜浓娇艳的牡丹,更衬得她肤色透嫩,冰肌玉骨,只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 而裴明嘉也没想到再用另一只手去稳住面前的团扇,她剩下的那只手只静静攒住了膝上的裙摆。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裴明嘉略一思忖,未等李晏走近,便自己又把团扇拿了下来。 反正都已经见过面了,两人也不用再讲究这些虚的了。 倒是才进来的李晏愣了一下,他从进来时起便一直冲着裴明嘉那里看,心里也直发虚,倒也看不清裴明嘉躲在团扇后的脸,只能看见牡丹纹案后面影影绰绰的雪白。 李晏每走近一步,心便多跳一拍,跟打鼓似的。 他心里直想着一件事,裴明嘉面前的团扇,到时候是她自己主动拿下来,还是他去拿? 明明不是第一次见面,又为何比初见时还要忐忑? 没想到未等他近旁,那扇子就自裴明嘉面前移了下来。 佳人云鬓娇靥,杏腮红唇,柔媚宛然,如一朵开到极盛的芙蓉花,让人看一眼便被摄魂夺魄,再也挪不开眼去。 李晏的步子便不由一顿,竟直接立在了原处。 裴明嘉抬起眼去觑他,一双眸子璨璨的,又不同往日那般的坦荡,带了些道不明的羞怯。 阿碧和竹雨在旁边陪着,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两人也不知怎么了,相处了将近两年,该不熟的也都熟了,平时待对方都云淡风轻的,到昨日还笑说这些仪式只是走个过场,到底今日还是不同了,一个早早把遮脸的团扇拿下来,一个直接不走过来了。 阿碧只好过去迎李晏,说:“侯爷赶紧过来吧,时候也不早了。” 再去看裴明嘉,早就低下了头,双颊浮了淡淡的红云。 竹雨早就为二人奉上了两只小金盏,里面是合卺酒。 李晏先端起来,裴明嘉跟在后面,略抬了抬头,仍旧不敢正眼看他。 而后又是李晏先喝,裴明嘉跟着也喝,还不慎洒了两滴出来。 成婚礼节繁琐,但到了两人这里是被刻意简化的,喝完合卺酒,也就差不多了。 阿碧给裴明嘉拆了头发,又念了几句祝词,便赶紧带着竹雨离开了。 原本裴明嘉以为,是阿碧竹雨在,她才有些不好意思,等她们一走就好了。 可阿碧竹雨走了,裴明嘉才发现自己更紧张了。 她对自己感到很失望,什么时候那么上不得台面了,明明和李晏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也有了,怎么就突然羞成了这副样子。 真是不争气。 这样想着,又听见身边的李晏叫了她一声:“明嘉……” 裴明嘉身子蓦地一正。 第60章 她身上的喜服已经脱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妃色对襟衫子,内里若隐若现。 听见李晏叫她,裴明嘉竟然往旁边一缩,才应了一声,就干脆躺到了床上去,拿锦被把自己裹住。 活像李晏要强逼良家妇女。 李晏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起身去吹灯拔蜡,又放下帐幔,这才躺到裴明嘉的身边。 两人躺到一起的日子其实并不少,因为早有夫妻之实,所以也从来没避讳过什么。 但今日李晏一躺下去,裴明嘉就和生怕被火燎到似的,又往旁边缩了缩。 李晏哭笑不得,撑起身子来望着她,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娇羞了?” 裴明嘉不服,立刻嘴硬道:“谁羞了?” 李晏顺手把她还挽着头发的一根碧玉尖头细簪拔了,青丝霎时倾泻,铺满大半枕头。 裴明嘉拢了拢头发,露出一段细腻白滑的腕子。 李晏想起初初那晚,裴明嘉又是治了一桌子菜又是同他敬酒,敬酒时也是这般,衣袖滑下,便露出腕子。 他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嘴上却仍是淡淡道:“那时你可不是这样的。” 裴明嘉一下子会意,知道他说的那时是哪时,脸便羞得更红了,恨不得把头埋到被子里去。 她这样想,也这样做了,把被子往上一拉,头就被盖住。 那时她是没其他办法了,急于和李晏建立稳定的关系。 现在两人的关系稳定得不能再稳定了,还不许她有些羞一羞了吗? 很快,她盖在头上的被子又被李晏扒开。 “你不怕闷死?” 裴明嘉摇摇头。 闷死也比羞死好。 她又说:“那时不熟。” 李晏将她脑袋一揉,说:“不熟倒比熟要好?” 裴明嘉藏在被子底下的脚丫子狠狠踢了李晏一脚。 这一下,如同火星子被浇上了烈酒。 没等裴明嘉反应过来,李晏已经欺身而上。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颊与脖颈上,带了些酒气,还有柏木的清香,裴明嘉的脚趾蜷起来,只推了他一下,便软绵绵没有了力气。 “你……”裴明嘉只说了一个字,便赶紧住了嘴。 一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该说什么,二来她此刻的声音软得不像她自己的。 -- 第111页 很快她也说不出话了。 李晏在她唇上点下一吻,又将她唇瓣含住。 一直到裴明嘉快要透不过气来,他才停下。 两人皆是喘息着。 “明嘉,”李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咬不准裴明嘉心思,“若你还不愿……” 未等他说完,裴明嘉纤长的手指已封住他的嘴唇。 接着,她的双手也攀附上了他的脖颈臂膀间。 李晏脑子里崩着的那根弦“铮”的一声,彻底崩断。 满帐旖旎春光。 ** 第二日,李晏算是休沐,也没有早早起床离开。 两人几乎是同时醒来,裴明嘉睡眼惺忪地看着李晏,然后蹭蹭就顺着她枕着的李晏的手臂滚到了李晏怀里。 也不急着叫人进来伺候。 过了一夜,裴明嘉只觉得自己浑身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两根修长的腿更是绞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此刻正在锦被之下,软绵绵地搭在李晏精壮的腰腹上。 她本来还以为李晏不太行了,没想到判断失误了。 李晏还是行的。 “唔……”裴明嘉揉了揉腰肢,“好累……” “再睡一会儿。”李晏道。 裴明嘉盯着帐顶呆呆看了一会儿,又摇摇头。 李晏又说:“那把她们叫进来伺候?” 裴明嘉又摇摇头,侧过脸拿眼睛勾着李晏。 经过一夜,李晏好不容易泄了的火又再度被她点燃。 裴明嘉本就在他怀里,李晏抓住裴明嘉细瘦的胳膊,把她往上一举,轻易就把她放在了自己身上。 裴明嘉惊呼一声。 “这次你在上面。”他说。 …… 等两人起来已是晌午。 裴明嘉睡得晚是常事,当然也从没有那么晚过。 而李晏一向守时,无论夜里几时睡,每日起床时间几乎固定,从不松懈。 不过,洞房花烛夜也能理解。 照着礼数,第二日是决计不能睡到这么晚的,既要早早去拜见长辈,还要去家庙祭告,不过李晏和裴明嘉两人情况特殊,出嫁时是裴明嘉没娘家,到了夫家便是只剩李晏一个人,自然既没长辈也没家庙,一切繁琐礼节一应省去。 李晏已梳洗完了出去,这里即便到了三月也依旧不见春意,饶是隔了几道门,还挂了厚重的帘子,他出去时也依旧有几缕冷风窜进来,遇上了能把人冻得一哆嗦。 竹雨过去拨了拨炭盆,又给裴明嘉端来了热热的参汤。 阿碧慢慢给裴明嘉梳着头,一点一点把她的头发盘上去,梳成已婚妇人的样式。 裴明嘉一边喝着参汤,一边望着镜中的自己,双颊上还未敷上粉,依稀还可见情潮褪去之后的粉色,像是染上了刚开的桃花一般,眼尾还带着点红,旁人瞧了也不知,可裴明嘉自己却心里清楚,她才刚是怎样向李晏求饶,直欲哭出来。 这时阿碧笑道:“夫人比昨日做新娘子时还美。” 裴明嘉难得地红了红脸。 “夫人今儿个可要多穿一些,外边起了风,天也阴阴的,冷得很。”阿碧又说,“所幸夫人也不用起早去给长辈请安,今日早上起来可要冻死人了。” 裴明嘉轻轻点头,又让竹雨去挑件厚实些的衣服拿过来。 所幸,确实是所幸,她和李晏其实也是极配的,两人身后都没有家族,她不用跟着他去给长辈请安,他也不用陪着她回门。 等梳妆完了,才刚换好衣裳,李晏又掀了帘子从外面进来,将温暖如春的室内又带得起了一阵风。 裴明嘉瞪了他一眼,嗔道:“走进走出的,冻死人了。” 她偶尔说话时还会带些在江南生活时的吴语口音,已不明显,却到底让语气软软糯糯的,便是生气也是像在撒娇。 李晏心里也跟着她的话一软,走过去轻声道:“外面下雪了。” 京城倒也时常下雪的,裴明嘉也不稀奇,仍是慢条斯理地扶了扶头上金钗,说:“又不是没见过。” 李晏一点都不恼,拿过竹雨手中捧着的白狐皮大氅给裴明嘉披上,笑着说:“真不想看?” 裴明嘉拢了拢大氅,往窗外望了一眼,窗上早就糊了厚厚的窗纱,严丝合缝,一点风都漏不进来,望去自然也是雾蒙蒙一片,根本看不清窗外。 “京城下的只是鹅毛大雪,这儿的雪比鹅毛还大,比牛毛还密。”李晏说着,便自顾自拉起她的手,把她往外面牵去。 裴明嘉没有一丝反抗,乖乖巧巧地跟着他走。 才掀开帘子,风雪便夹带着寒气扑面而来,李晏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一手擎着帘子一角,一手牵着裴明嘉,让她站在门口看着。 裴明嘉放目望去,果真如李晏说的那般,这雪像是有人撕扯下来一般,还撕扯得颇为粗心大意,匆匆忙忙便撒了下来,一大片一大片的,远远近近,天上、空中、地下、屋顶上、花草间皆是白茫茫一片。 她在江南没见过这等景致,在京城也没有。 看了过了一小会儿之后,李晏便道:“进去吧,你身子不好,小心着凉。” 裴明嘉的手还被他包在手心里,李晏的手暖烘烘的,很是舒服,她动了动小指,轻挠了李晏的手心一下。 “我想出去玩雪。”她说。 李晏回过头来看她,没有拒绝她,只是道:“可以,但事先说好了,若是着了凉,可不许闹。” -- 第112页 裴明嘉往他臂膀上一倚,小巧玲珑的下巴蹭了蹭李晏,说;“就闹你。” 院子里已积起了厚厚一层雪,这里的主院竟与广平侯府的也差不多大,昨日办过喜事的布置还未撤下,红灯笼、红绸子上皆落了雪,就像是白雪红梅,衬得格外好看。 李晏牵着裴明嘉,慢慢带她走到了院子中央,等她在雪里站稳了,才说:“玩吧。”然后便放开她的手。 裴明嘉搓了搓手,蹲下去身子,捧起了一抔雪,又将两只手分开,才刚捧起的雪便再次簌簌而下,重新归于地上。 这雪又大又干,捧在手上竟也不很冷,裴明嘉如此玩了几次,看着手中的雪天女散花一般,脸上早已挂了浅笑。 她玩了一会儿又嫌腻了,便捧了一大捧雪,用手用力地把雪捏在了一起,捏成了一个团。 不远处摆了一盆挂了红绸子的海棠花,正是为了他们成亲特意从暖房里挪出来的,裴明嘉冲那儿一掷,倒也没想着要打坏海棠,她对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是有数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雪团子在离海棠花很远的地方便落了地,在雪地上砸下一个深坑。 裴明嘉嘟了嘟嘴,还是有些泄气,这也离她预料的差得太多了。 李晏见了,也俯下身子,一声不吭地搓了个雪团子出来,他手掌比裴明嘉大,可搓的雪团子比裴明嘉的要小得多,只用了三根手指捏了个小小的球,弹珠一般大小。 他拍了拍裴明嘉肩头落下的雪,对她说道:“看着。” 说罢,只食指稍一用力,小雪团子便被他弹了出去,直冲那株海棠花而去。 才短短一瞬功夫,小雪团子便打在了海棠花的红绸子上,震得红绸子上的积雪纷纷而下,继而竟连带着整棵海棠花上的雪都被这颗不起眼的雪团子震下,而海棠花却未落一花一叶。 裴明嘉看得目瞪口呆。 她拽住李晏的衣摆,说:“你教教我。” 李晏这回却没有答应她。 他笑着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一番,见她小小的脸蛋拢在白狐毛下,就像一个顽劣的孩童。 “不行,”他摇摇头,“孺子不可教。” 裴明嘉一下便松开手,站起身子来踢了李晏一脚。 “为什么不行?” 李晏倒也不是故意不教她或者玩她,见状只好解释道:“你的身子底子差,手指发不了力。” 裴明嘉一听是自己身子的原因,便也不胡搅蛮缠了,只是有些怏怏的。 隔了不多时,裴明嘉又忽然蹲下去抓了一把雪,然后趁一旁的李晏不注意,全往他身上撒去。 雪本就是飘飘忽忽极轻之物,这么一撒,也没多少是真的撒到李晏身上的。 只是多多少少李晏的衣裳上还是沾染了一些,裴明嘉便像得了极大的便宜一般笑了起来。 李晏也不生气,只静静等着她笑够了。 等裴明嘉渐渐止住笑声,她果然又忍不住伸出手去拍拍李晏的衣服,帮他把上面的雪都拍落。 -------------------- 作者有话要说: 尺度真的被我强行压缩得很小很小了 第61章 李晏撑了一把四十八骨油纸伞,那伞极大,足够罩得住两人。 等裴明嘉把他衣衫上的撒着的雪都掸去,他也把伞斜了斜,让伞上的积雪落到地上。 “我们进去吧,”他说,“雪越下越大了。” 此时裴明嘉也差不多玩够了,而李晏的性子也不是能陪着她疯玩一场的人,裴明蔷又不知去了那里,外头又实在冷得很,风一吹让她的鼻尖直发酸。 她也怕自己这个风一吹就倒的身子着了凉,便听了李晏的话点点头。 要再度走回去,李晏照旧牵起她的手,以免她在雪地里滑到。 裴明嘉却忽然玩心又起,挣脱了李晏温热的手掌,又重新俯身抓了一大把雪,唇角一扬,竟是顺着李晏的衣领往里洒进去。 不过她好歹手下留情,只洒了一点点便停住。 李晏被她这么一耍,竟也岿然不动,撑着伞的手抖都没抖一下,脸上神色分毫未变。 裴明嘉大感挫败,她本是想看李晏也被冻得一哆嗦的,结果并没有。 一时又思及这么冷的天,这么冷的雪到了衣服里面贴着皮肉,全要靠人的温度去化它,李晏看着一点事没有,但万一风寒入了体就不好了。 裴明嘉连忙又去拽他,一边拽一边急道:“快进去,把衣服换下来,里衣湿了多难受,会着风寒的!” 仿佛刚才扒着衣领洒雪的人不是她。 李晏被她一路往屋子里拽,又要顾着她,不让她摔倒,不知不觉便在大冷天出了一身汗,才一进门,被里面干暖的空气一激,忍不住别过头打了个喷嚏。 裴明嘉一脸“我就知道会如此”的表情看着他,一面又赶紧吩咐竹雨去把姜汤煮来,又要阿碧去打热水来给李晏擦身上雪水。 李晏不欲如此麻烦,正要拦她,裴明嘉已经扑上来开始扒他衣服。 “要赶紧脱下来,”她喃喃道,“真的会着凉的。” 李晏直接愣在那儿,连挡都忘了挡,等反应过来,上衣已经被裴明嘉快速扒掉了。 他身上依旧有那些深一道浅一道的疤,昨夜帐子里昏暗看不清楚,这会儿天光大亮,道道分明,裴明嘉把自己的手指搓热,才敢摸上去。 -- 第113页 她初时看见这些疤痕,只觉有些可怖,如今却只剩心疼。 那么多刀剑枪戟砍在身上,得有多疼啊,她想想就受不了。 阿碧已绞了热帕子过来,裴明嘉轻手轻脚地把李晏后背细细擦拭了一遍,见他身上有汗,又绕到前面去擦,想把他身上的汗擦干。 刚举着帕子要下手,李晏却已经握住了裴明嘉的手腕。 裴明嘉手腕上挂着的两根玉镯子互相敲击着轻轻一响,她不由低下头去。 “明嘉。”他叫了她一声。 裴明嘉轻轻应了,一时抬头又看到的是李晏精壮的身躯,脸一下便红了,赶紧侧过头去。 她挣了挣,李晏还是没放开她的手。 裴明嘉愈发羞赧,可李晏又光抓着她的手,什么话都不说。 屋子里伺候的丫鬟都笑着低下头去。 裴明嘉只好强自镇定道:“擦完了好换衣服,早晨起来只喝了参汤,我这会儿可饿了。” 李晏这才放开她,顺手拿过她手上帕子,自己擦起来。 裴明嘉此刻乐得逃走,连忙往内室去了,落荒而逃。 ** 白日里玩了雪,李晏被裴明嘉戏耍一番,倒也一点事没有,反而是裴明嘉自己,因为着了冷风,晚上就咳嗽起来,半夜还发起了烧。 新婚的第二夜算是泡汤了。 李晏连夜请来了大夫,开了药又看着裴明嘉喝下,这才稍稍放了心。 他清楚裴明嘉身子骨不好,今日也是一时大意了,到了陌生地方,水土气候本就不适应,更不该让裴明嘉在大雪天出去玩。 裴明嘉喝了药,咳嗽已经好些,只是人晕晕乎乎还发着热,她见李晏还站在床边,便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说:“过来睡呀,这都快折腾一宿了。” 李晏听她的话,乖乖照做。 他方一上床,裴明嘉就迷迷糊糊往他怀里钻,她这会儿身子正发寒,汤婆子都不管用,正是要李晏来捂一捂她。 李晏一手抱住她,一手手背探探她额头,还是烫着,只是比方才要好得多了。 他叹气:“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出去。” 裴明嘉在他怀里嘤咛一声,说:“想来是我捉弄你的报应来了罢了。” 李晏再度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只好揉揉她的脑袋,说:“睡罢,好好休息。” 裴明嘉这一病又是病了好久,不过李晏在婚后没几天就去了军营里练兵,也没人来打扰裴明嘉养病。 裴明嘉是个药罐子,以前一有不舒服就病病怏怏只躺在床上,如今过了这两年倒好了不少,病得少了,久躺床上还觉得无聊。 裴明蔷见她病了,倒是来陪着说了两天话,但她就不是个呆的住的安静性子,很快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玩。 这般枯燥地养了几天病,裴明嘉自觉自己好些了,便干脆下了床,带着阿碧他们出去给自己抓药。 着了风寒可大可小,裴明嘉对自己的小命格外谨慎些,抓了药倒还又让大夫把了脉,问清楚了实在没有大碍,这才放心。 这几日天气已慢慢回暖,比下大雪那会儿要暖和不少,但依旧还是春寒料峭,裴明嘉拢紧了大氅,才敢出门去。 不防一只脚还没踏出,就差点被人撞了个满怀。 竹雨张嘴就要斥责来人,定睛一看,却见来人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子,便立刻把话吞下,闭上了嘴。 裴明嘉也不欲多生事端,只以眼神示意竹雨她们不要说什么,又见那女子长得清秀,却极为瘦弱,一双圆圆的眼睛在削瘦的脸上显得尤其大,眉目间倒可见是个美人,不由多看了几眼。 女子方才差点撞了人,又察觉到裴明嘉她们在打量她,便不好意思地朝她们点点头,小声道了声歉,接着快步朝里面坐诊的大夫走去。 裴明嘉也只当是个小插曲,正要转身再走,却听背后那个大夫压低了声音道:“去去去,你抓药便罢了,我不去你家中诊治。” 女子哀求道:“我娘病得厉害,求求您发个善心,就跟我走这一趟。” “这不行,”大夫拒绝道,“你让她来倒无妨,只是你家中我不去。” 女子又低声求了不少话,也听不分明,只是大夫依旧摇头。 裴明嘉见状,复又走回去,问道:“可是这位姑娘的钱不够,我给。” 未等那女子开口,大夫便道:“不是,我们医者救死扶伤,便是真的没钱也不能见死不救,只是......” 大夫看了女子一眼,欲言又止。 裴明嘉听得一头雾水,正要再问,那女子却说:“那我只先抓些药罢。” 大夫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道:“你自己过去,我已让他们不收你的钱。” 女子走后,裴明嘉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摇摇头,小声道:“夫人怕是新来我们这里的不知道,我们这里地方小,什么事都藏不住。她原本是城西一家书坊老板的女儿,大约五六年前,北戎人最嚣张的时候,攻进了城里,她家书坊也遭了殃,爹和哥哥也被杀了,她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便被北戎人掳走了。” 一旁的竹雨忍不住插嘴问道:“掳走便掳走,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不愿去她家替她母亲诊治?” 大夫看出裴明嘉一行人非富即贵,怕不是好招惹的,连忙解释道:“怎会?只是她自己后来有些行为不检,广平侯来了之后,北戎人连吃败仗,也放了几个先时被掳走的女子回来,独她回来之后大了肚子,还不肯打胎,让她家中仅剩的母亲跟着她丢人现眼——她母亲这病也有好几年了,就是被她气出来的。咱们这里谁不恨北戎人的?她爹也是死在北戎人手里的,她倒好,血海深仇还把野种生下来,谁能瞧得起她?如今她儿子也有四五岁大了,一家三口人靠她一个人养,更有说她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养家的。正经些的人,谁到了她家门口不绕着走,不独是我,城中也没别个大夫肯去,只是苦了她的老娘。” -- 第114页 裴明嘉侧目望去,那女子还立在药柜旁边等着取药,背影形容愈发单薄,一时便更起了恻隐之心,这里的人只怕只是嫌她不纯孝不贞洁,却不想想她一开始也是为人所害。 她想了想,便对大夫道:“你也不用怕别人看见了污蔑你与她,今日我在这里算是见证,你就行个方便跑这一趟,我让我带着的家丁和丫鬟跟着同去,不怕被人看见了说不清。” 大夫也不是铁石心肠,否则也不会免了那女子的药钱,听裴明嘉这样说,虽有些犹豫但也没有立即否决。 裴明嘉只好说道:“你也别收她的钱,到烟波巷来拿钱或是我差人送来便可。” 大夫一听,立时呆住,再看面前的女子带着帷帽,不见真容,想起了什么似的,连连点头应下。 烟波巷只住着一户人家,那里便是广平侯的宅邸。而广平侯前些日子迎娶了夫人,想来竟是面前这位。 既有广平侯夫人作保,他自然可以放心前去诊治,而不用怕被人说闲话。 第62章 裴明嘉左右也无事,正想松快松快筋骨,便干脆也好人做到底,跟着大夫一起跑了一趟。 许是那女子的样子太过瘦弱可怜,裴明嘉听了大夫方才所说的八卦之后,非但没有对女子侧目,反而更起怜悯之心。 这女子叫曹舒青,如大夫所说那样,家中曾经营着一个书坊,如今早已不开了,只和母亲儿子相依为命。 因先前家境还算殷实,曹家住的房子倒不算小,是个三进的院落,想来先前还有仆婢伺候,只是现下只住了三个人,房屋已略显破败,看起来已经多年没有修葺过,墙角边还长了杂草。 曹舒青领了大夫进了东边的一间厢房,那里是曹母住的地方。她路上已知是裴明嘉替她请来的大夫,却也没有对裴明嘉过多流露出感激的神色,只是在裴明嘉进门时道了声谢,颇有些不卑不亢。 这会儿也没顾得上再说其他,甚至没邀裴明嘉坐一坐,只让裴明嘉自便,便先急着去看母亲。 裴明嘉倒也无所谓,若是做好事先想着让人回报,那便不叫做好事,她也不需要别人对她感激涕零。 曹舒青反而让她自在。 堂前有个看起来四岁左右的男孩蹲在地上不知玩什么,也没人管他,裴明嘉一看便猜到,这怕就是曹舒青的那个儿子。 裴明嘉走近了两步,那男孩听到响动,立刻敏锐地觉察到,抬起头来看她,机灵得不像一个四岁的孩子。 只是这孩子像曹舒青一般,也长得极瘦,像是长期吃不饱饭的样子,精神却很好,看起来鬼头鬼脑的,一双眼睛长得和曹舒青极像,又大又圆的,看人时滴溜溜直转。 只是除却一双眼睛,他的长相分明和汉人不甚相像,明显是一副异族相貌,裴明嘉没有见过北戎人,想来这孩子便带着些北戎的长相。 也难怪这里的人都要对曹舒青指指点点。 曹舒青没了贞洁倒在其次,这里被北戎人掳去的女子也不止她一个,最主要的还是北戎是仇人,她却生下了仇人的孩子。 只是大人无论如何,究竟也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无关。 裴明嘉在心里叹了口气,朝着那孩子招了招手,说:“过来。” 这孩子许是有些怕生,听到裴明嘉说话竟往后瑟缩了一下,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往背后一放,不小心露出打了补丁的衣摆。 大概是看出裴明嘉没有什么恶意,他挪了挪步子,试探地往前走了几步,再离裴明嘉还有三四步路的地方停下,低下头又抬起眼来看她。 裴明嘉解下身上佩戴着的一只荷包,里面装着她平时吃的零嘴,都是些蜜饯果脯之类的,她挑了挑,挑出一颗糖拿出来。 “给你吃。”她说。 孩子舔了舔嘴唇,到底是小孩子,这回看见吃的就没了其他顾忌,忙过来伸手接过糖。 他双手捧着裴明嘉给他的糖,先是看了一会儿,脸上是属于孩子的欣喜,然后才伸了舌头出来,小心翼翼舔了一下。 裴明嘉心下不忍,马上就道:“吃吧,我这里还有。” 孩子眨眨大眼睛,突然开口说:“谢谢姐姐。” 裴明嘉摸了摸他的头,很是厚脸皮地接受了“姐姐”这个称呼,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立刻回道:“我叫曹端。”声音清清脆脆,还有些奶声奶气。 裴明嘉便把装了零嘴的荷包整个给了他。 曹端欢欢喜喜接过,又把那颗糖塞进嘴里,才吮吸了几下,就听见东边那间厢房隐隐传来咒骂的声音。 曹端脸色一变,显出本不该属于一个孩子的忧愁。 裴明嘉也猜出几分,骂人的怕是曹母。 很快大夫也出来了,站在门口叮嘱了曹舒青几句,又向裴明嘉来道了别,到底怕些闲言碎语,便也赶快回去了。 这会儿倒是只剩曹舒青和裴明嘉他们,曹舒青看见嘴巴还鼓鼓囊囊的曹端,便把曹端拉来自己身边站着。 她摸了摸曹端的小脑袋,又看向裴明嘉,说:“还未正式谢过这位夫人,今日多亏了夫人,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又邀了裴明嘉去屋子里喝茶,裴明嘉欣然前往。 裴明嘉坐下,曹舒青给她斟上一碗茶,亲手奉上,算是再表谢意。 -- 第115页 茶也不是什么好茶,褐色的茶汤,只浮了两片茶叶在上面,裴明嘉接过,仍是喝了两口才放下。 裴明嘉道:“你母亲如何?” 曹舒青也不隐瞒什么,而是一五一十道:“家母这病有好几年了,我懂些医理皮毛,平日只是自己抓了药给她吃,但这几日忽然重了,我实在看不了,好在大夫看了说也无碍,是最近换了季的缘故,改个药方子吃,平时悉心照料即可。” 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同裴明嘉解释道:“方才的声音怕是夫人也听到了,让夫人见笑了。家母久卧病榻,脾气便变得古怪,她倒也没骂大夫的,只是骂我。” 裴明嘉是听大夫说了曹舒青的母亲被她气病一事的,只是这些都是家事,她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也不好多问。 她只是看了看曹端,道:“你的孩子倒很可爱,还怪机灵的。” 听到有人夸自己的孩子,曹舒青倒是难得地露了笑容出来。 不过曹舒青很快发现曹端手上捏着的荷包,立马猜到这是裴明嘉给他的。 她拉过曹端,小声道:“娘平日是怎么教你的?” 曹端扁了扁嘴,也没有闹,更没有说什么,拿着荷包便来到了裴明嘉面前。 他把荷包还给裴明嘉,说:“谢谢姐姐,这个还给你,我不吃。” 裴明嘉也不接,只是对曹舒青道:“里面只是一些小零嘴,是我送给孩子吃的,不值什么。” 曹舒青还没说什么,曹端便接话道:“我娘平时教我,不受嗟来之食。别人的东西是别人的,不要去眼馋,更不能去拿去抢。” 裴明嘉忍不住笑出来,不过还是没有接过荷包。 曹端又回头去看他娘。 最后曹舒青只好道:“罢了,但你再要谢谢这位夫人。” 裴明嘉连忙拦住:“他不是早已经谢过了。” 说罢,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裴明嘉便打算起身离开了。 她本来见曹家孤儿寡母的生活困难,是打算接济他们一点银子的。 但看曹舒青的模样,裴明嘉便知道不用了,给她她也不会要的,反而有些折辱人。 曹舒青母子一直将她送出大门口,裴明嘉正要上车,却听曹舒青问:“夫人家住何处?” 裴明嘉倒不觉得曹舒青是爱攀附的人,只是也不知她问这话何意,便道:“烟波巷。” 曹舒青只略微一怔,很快便点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 到家之后,裴明嘉原是想把今日关于曹舒青的那一段插曲暂且放下的,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让竹雨出去打探了一番。 这本来也是她看见了别人有难处,一时兴起帮了一把,但同曹舒青说了几句话之后,她却觉得曹舒青不太简单,至少不能让她看得明白。 一个明明看着是有些骨气又不卑不亢的女子,为何会做出那种事情? 当然,裴明嘉也不觉得曹舒青执意生下曹端是错的,只是这样的事不该是曹舒青做出来的才对。 府上也有一些家丁奴仆是本地的,竹雨很快就打听了来回话了。 “那大夫说的话一大半确实是真的,”竹雨说,“曹姑娘家原本开着书坊,家境在当地算很不错,她自幼饱读诗书,又受父母和哥哥的疼爱,家里还给她说了一门不错的婚事,也是这里乡绅的儿子。结果北戎人来了,曹家老爷和少爷都被杀了,曹姑娘也被掳走,过了两三年后又被放回来,先时倒没人指摘她什么,乡绅家里也决定不谈旧事,仍旧娶她过门。” 裴明嘉喝了口茶,也没多问什么,只是示意竹雨继续说下去。 若竹雨说的真的,倒也让她有些吃惊,她先前听了大夫的话,只认定了是世人对待女子总是苛刻,便是不是她的错也要怪到她的身上,可这么一听,连曹舒青当时的夫家都算是很不错的了,至少比陆九茂要好太多。 “没想到曹姑娘竟不顾母亲阻拦,二话不说自己去退了亲,她当时的未婚夫婿也算是对她情深义重,怕贸然同意退亲之后,曹姑娘更不好做人,便也一时没答应下来。” “谁知曹姑娘直接上门说自己怀孕了,这下亲事是做不得了,便是她未婚夫婿想娶,家里也是不同意的,更何况她肚子里的是北戎人的孩子。” “这事一下子就被传开,有好心的还去劝她打掉胎儿,嫁不嫁是一回事,但北戎人的孩子不能留。曹姑娘竟不肯,她母亲被她气得病倒,也拦不住她了,及至生下了曹端,曹端的样貌又明显是北戎人的长相,这里谁家没有受过北戎人的苦,就算是曹姑娘自己的父兄那也是北戎人杀害的,这里的人自然厌恶上了她。” 竹雨顿了顿,又小声道:“外面说曹姑娘说得很不好听,也难怪没人愿意上她家的门。都说曹姑娘在北戎被人迷了心窍,一心只想着男人,连惨死的父兄都顾不上了,什么国仇家恨都抵不上她的情情爱爱。” 裴明嘉想了一下,皱眉道:“为了男人这个说法倒也没错,但既是为了男人,她为何不干脆留在北戎,还回来这里干嘛?” 竹雨马上接道:“这好说,她母亲还在这里,再丢下母亲不管,还算是人吗?” “那可见到过她在北戎的那个男人前来这里找他们母子?”裴明嘉问。 “怕是没有的,侯爷来了之后,哪个北戎人敢再来?”竹雨说,“再说她都回来了,谁还管她。方才他们告诉奴婢,这里谁都看她不上,男的更是怕惹一身腥,曹家门口连只公狗都不去。” -- 第116页 曹舒青的事听了实在也不是件能让人心情愉悦轻松的事,但听到竹雨这个说法,裴明嘉还是笑了。 竹雨倒是觑了裴明嘉一眼,也不怕她,而是调笑道:“北戎人又野蛮,或许早忘了曹姑娘了,夫人难道以为谁都和侯爷似的,你为了五百两把他卖了,他反而死心塌地要娶你了。” 裴明嘉一下子羞红了脸,作势要打竹雨,谁知竹雨说完了话早有防备的,一下便躲开。 裴明嘉打了个空,刚要起身去捉竹雨,却见裴明蔷忽然从外面回来。 她热得一头一脸的汗,脸蛋也红扑扑的,坐下先灌了几口水,然后用手帕掖了掖脸上的汗水,坐在一边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依着裴明蔷平日的性子,见裴明嘉和竹雨这边闹腾得厉害,必定是要张嘴问一问的。 裴明嘉奇怪,担心裴明蔷是遇着什么事了,于是坐到裴明蔷身边,刚要开口询问,裴明蔷却一下扒住裴明嘉的手臂靠着。 她开口的声音被压得低低的,还带着些兴奋和喜悦,问裴明嘉道:“三姐姐,你觉得邓武这个人怎么样?” 第63章 裴明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很快便领会了裴明蔷的意思。 便是裴明蔷今日不问,她早先也有些看出来了。 至少裴明蔷是对邓武有那个意思的。 裴明嘉也不和裴明蔷说些弯弯绕绕的,两人是年龄相仿的姐妹,不必如此。 她直接问裴明蔷:“你喜欢他?” 裴明蔷的脸一时更红了,她推了推裴明嘉,才说:“三姐姐好讨厌,我只是问问而已。” 而后忍不住又道:“从儋州府认识开始,他一直对我挺好的,还总带着我去玩。” “那他今日是和你表明心意了?” 裴明蔷摇摇头。 裴明嘉哑然,一面心里竟也有些宽慰。她从小和裴明蔷一块儿长大,知道她就是这么个性子,从前再小些的时候,裴明蔷也看上过哪家的公子,还说要便要,让大伯母去别人家里打听,结果人家已经定了亲,这才作罢。 裴明蔷遭遇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情,有些甚至可以称为一辈子的阴影,她还保持着原先那样的性子,这也是件难得的好事。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这事光要裴明蔷乐意是不够的,须得邓武也愿意。 若是邓武不愿意,那伤到的还是裴明蔷。 有些事裴明嘉也不知道裴明蔷自己有没有想到过,也不敢问。 天下像陆九茂那样的男人,其实不在少数,既在意她在勾栏里待过,虽满口说着要她和他走,会对她好,但又对她和李晏的事耿耿于怀。 裴明嘉不敢确定邓武是不是和陆九茂一样。 甚至在世上很多男子眼中,陆九茂的想法是正常的。 裴明嘉想了想,只好直言道:“若是邓武没那个意思,你可怎么办?” 裴明蔷似乎已经想过了这个问题,立刻回答道:“那我也算了,反正三姐姐养我一辈子。” 话里透着些许无奈,还有怅然,裴明嘉这才察觉到自己也想得浅了,她能想到的,其实裴明蔷也同样想到了。 再与从前相似,终究也不是从前的那个裴明蔷了。 裴明蔷低了低头,语气已沉了下来:“我只是想问问三姐姐罢了,我怕我眼光不好,看错了人,若三姐姐说他不好,我也不要喜欢他了。若三姐姐觉得他好,我也想争取一把。” 裴明嘉垂下眸子,仔细想了一会儿。 “我看着邓武还行,但是明蔷,这事最终也要你自己去判断。” “我知道,”明蔷说,“我也只与你说,否则让人听见了,笑我自作多情。我知道我这样的人,其实邓武心里也未必看得上我。” 明蔷苦笑:“早不是以前了。” 这话倒又让裴明嘉想起方才曹舒青的事,曹舒青沦落敌营,她未婚夫以及夫家也未曾与她计较。 可见除了陆九茂这种人之外,也不是没有好些的人。 裴明嘉也不能当着裴明蔷的面说这些,也怕刺激到裴明蔷,斟酌了半天,只说:“你可别吓着邓武,人家是老实人,你慢慢来。” “嗯。”裴明蔷低头轻声应了,又小声嘱咐裴明嘉,“你不要和别人说,姐夫那里也别说。回头万一姐夫知道了再去问邓武,倒像是我逼他答应似的。” 裴明嘉原本是打算等李晏回来了之后,和他提一提这事的,但裴明蔷说的她却一时没想到,被裴明蔷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差点思虑不周了。 邓武这事虽裴明蔷动了心思,但到底也是八字还没一撇,裴明嘉也不好拔苗助长插手去问,只好暂且压下,由着裴明蔷自己去了。 ** 大约三日之后,裴明嘉又遇到了曹舒青。 是曹舒青自己找来的烟波巷,裴明嘉直接让人把她领了进来。 她来还裴明嘉昨日送出去给曹端的那个荷包。 荷包里面仍旧是装了东西。 曹舒青入了座,对裴明嘉道:“还是来叨扰夫人了,这荷包我已经洗净晾晒过,是干净了的,里面装的是一些安神静气的香草,也是我从山里采摘来,平时自己用的,希望夫人不要嫌弃。” 裴明嘉收下,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果然很是沁人心脾。 裴明嘉也不是傻的,早看出曹舒青不是单单为了送个荷包而来,便直接问道:“曹姑娘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 第117页 曹舒青垂下眼帘,略低了低头,不过很快便抬起头来,平视着裴明嘉。 她道:“我想问夫人借一点银子。夫人对我有恩,前几日大夫出诊的银子也没收,我心里清楚是夫人出的,只希望夫人再帮一个忙,来日我连同前几日的钱,一并都会还给夫人。” 裴明嘉抬手,阿碧便出去了,过了片刻之后,便捧来了二十两银子。 谁知曹舒青一看,又说:“我不要这么多,只要五两,够我娘这几日的药钱还有曹端的束脩便可。” 她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道:“多了我既花不完,也换不了。” 裴明嘉听了,却没有留出曹舒青所要的五两银子,反而让阿碧收走了全部的二十两。 见此情景,曹舒青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起身想要告辞。 裴明嘉拦住她:“这里的人都对曹姑娘避如蛇蝎,曹姑娘如何维生,如何还我的钱?” 曹舒青正转身要离开,闻言浑身一颤。 不过她到底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就回过味来,仍旧转过身子,平视着裴明嘉,只是这回目光闪了闪。 “夫人的意思是......” “上回到你家中时,你的儿子曹端曾经说过一句话,不受嗟来之食,”裴明嘉食指轻轻敲击了两下桌案,不由放缓语调,“你因生计所迫,故而来向我借钱,想必心里很不好受吧?” 曹舒青不语。 “便是只借五两,那也是借钱了。不瞒曹姑娘说,我早已经着人去打听过你的事。我想着,曹姑娘既是没有什么法子可以维持生计,不如来我这里,我这儿刚好缺个浆洗衣服的,你只需每日过来,洗完仍旧回家去照顾母亲。” 裴明嘉也说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曹舒青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子起恻隐之心,大抵还是有一种救风尘的心态,又实在怜悯曹端那个孩子。 左不过也是举手之劳罢了。 曹舒青忽地朝着裴明嘉一拜,裴明嘉连忙起身将她虚扶了一把。 曹舒青道:“夫人大恩。” 自从曹舒青做出那个荒唐的举动以来,她就几乎没有被如此善待过了,这几年都是靠着家里仅剩的那一些家底勉强过活,其余无论想做什么活来补贴家用,这里都没有人肯用她,有时只能偷偷去给妓院里的姐儿们洗衣服。 眼看着就这么过了四五年,家里剩下的也被花得差不多了,恰逢母亲病重,又到了儿子该去学堂开蒙的年纪,曹舒青一下子便捉襟见肘,难以维持生计。 除了主动伸手帮过她一次的裴明嘉,曹舒青也没有人可以求助。她万般不想向人看脸色借钱,裴明嘉却给了她尊重。 裴明嘉先支了五两银子给曹舒青,然后就让阿碧把她带出去,先熟悉一下环境,说好了明日再来上工。 曹舒青走后,竹雨便马上忍不住问:“夫人做什么这样帮她?她名声差成这样,只帮了她一回她就好意思自己上门来借钱,奴婢还想着直接打发她走呢!真当咱们广平侯府是开善堂的了吗?” 竹雨如今和裴明嘉没大没小惯,裴明嘉倒也愿意惯着她们,这回只是笑着斜了竹雨一眼。 “名声不好?若侯爷到现在还没有娶我,我也做了他两年的外室了,你当京城那些人是如何说我的?便是这会儿回去,背后指摘的人也只多不少。”裴明嘉小声叹了口气,悠悠道。 这两年过去得虽快,裴明嘉如今也算是有名有份了,但无论如何,这事终归还是裴明嘉的一个心结,后来李晏再怎样待她,她内心深处终究无法开解。 李晏就算一开始没有存着故意折辱她的心思,但也到底只把她当了一个可以随意买卖的物件。 她和李晏好了,也不想再旧事重提,过着也就过下去了,这些过往也只能她自己独自一个人吞下。 竹雨知道自己不小心戳中了裴明嘉的心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裴明嘉一向是个有主见的,遇事既不要人劝,也不需要人宽慰,她其实很少能说得上话。 最后想了半天,只好又把话引回曹舒青身上:“曹姑娘那孩子长相与咱们不同,听说也常受玩伴们的欺负,很多孩子都不和他玩,其实奴婢看着也挺可怜的,又瘦又小,和曹姑娘一样,瘦得脸上只剩一对眼珠子有些神采了。” 裴明嘉想起曹舒青方才说的,曹端到了读书的年纪,于是更是忍不住摇了摇头,即便是束脩凑齐了,也不一定有人肯收曹端做学生。 李晏当年怕也是这样,李如玄不肯认他,他跟着周氏到处受人白眼,虽比曹端这种情况还是要好上些许,但辗转到了裴家的家塾里念书之后,也同样被人天天欺负。 如果当初她的孩子也生下来了,那又会怎么样呢? 裴明嘉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喝了药之后去小憩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昨天身体不舒服忘记放存稿箱了o(╥﹏╥)o 这两章里曹舒青的笔墨有点多但是她也是比较重要的角色,不能不写, 然后下一章且看且珍惜尺度不大但可能也会被锁感谢在2021-08-01 21:45:52~2021-08-03 19:4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蘋之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蘋之末20瓶; -- 第118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如此,裴明嘉病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李晏终于又回来了。 他回来也没有提前来说,还是在深夜。 那会儿正是裴明嘉刚刚入睡的时候,背着身子对着外面,只迷迷糊糊感到被子被人掀开,有人钻了进来。 裴明嘉以为是阿碧或者竹雨,还往来人身上蹭了蹭。 她一向怕冷,如今天也暖和些了,炭盆也撤下了,只是夜里睡着还是有些寒凉。 结果腰一下被身后的人环住,温热的大掌还在她腰际搓揉了几下。 裴明嘉被揉得发痒,也早清醒过来这必定不是阿碧她们,便也轻笑了一声。 李晏凑过来,在她耳边道:“还不睡?” 他身上弥漫着刚刚沐浴过的水气和清香,让人忍不住去贴近。 裴明嘉蜷了蜷身子,反而更把自己包到了他怀里。 “你来了,我还怎么睡?大晚上的,还怪烦人的。”她柔声道。 李晏把裴明嘉覆在脖颈间的发丝拨开,嘴唇轻轻印了上去。 片刻之后才道:“是吗?烦人的还在后面。” 裴明嘉闻言便往后踢了他一脚。 花拳绣腿对于李晏来说自然是不起任何作用的,不过李晏还是停下动作,重新躺回床上,只是手仍旧抓着裴明嘉的细腰。 裴明嘉其实正等着李晏接下来的动作,不防他突然止住,倒一时不解起来。 情急之下,裴明嘉竟翻转过身子,面对面朝着李晏。 她问:“怎么了?” 她在他手中的腰肢就像水蛇一样,一下就滑得调了个方向,李晏唯恐被她逃脱,连手也忍不住多用了几分力。 裴明嘉有些吃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继而她又放了狠话:“你别想碰我了。” 李晏几乎从不逼迫她的,既是裴明嘉这么说,他也只好依着她的意思做。 只是到底压低了声音,算是求道:“我只留这么一夜,你给我抱一下。” 裴明嘉呆住,她没想到李晏真的这么没有追求。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她不知道李晏在战场上是怎么样的,如果也是这样,北戎早就胜得不能再胜了。 她就这么让李晏没有那种欲望吗? 裴明嘉想起了小时候,父亲连着去那些姨娘房中好几日,母亲就会唉声叹气,她那时还不理解,如今再想想,倒与母亲当时的心态有几分共通。 但是裴明嘉和她母亲不一样,李晏也不是她父亲,暂时更没有什么姨娘。 她轻轻“哼”了一声,嘴角不服气地往上一扬,就把自己修长的腿架到了李晏腰上。 李晏终于得逞似的轻笑一声. …… 一夜过后,裴明嘉腰肢酸软得不像自己的。 她也不好意思马上叫阿碧她们进来了,只让李晏把自己从床上抱起来,在床沿上坐着缓一缓。 裴明嘉穿了一件银红薄衫子,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水绿色裤管下伸出一只嫩生生的脚丫子,一晃一晃的,也不穿睡鞋。 李晏早已穿戴整齐,坐在那边喝茶,一面又看着裴明嘉。 裴明嘉打了个哈欠,问:“你今天就走吗?” 李晏放下茶杯,竟不回答,只淡淡道:“想我留下?” 裴明嘉的脸一下子烧红了,只觉得眼前的李晏可气,她昨夜被他欺负了一晚上,结果他还来打趣她。 床上凌乱得一塌糊涂,裴明嘉手边也没什么东西,随手就抓了一条手帕,胡乱一团,朝李晏砸过去。 手帕轻飘飘的,但李晏还是随随便便就接住了。 他先前也没注意,刚要随便往旁边一放,却是愣住。 而后他朝着裴明嘉抖开了那团手帕,脸上一开始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冷峻表情,等抖开后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裴明嘉定睛一看,也没有什么浑身酸软无力了,差点蹦起来。 那是她的贴身衣物! 昨晚被李晏弄下来,然后随便放一边的。 她早晨起来还找不到了! “还给我!”裴明嘉赤着脚就扑了上去。 结果脚还是一软,好在李晏一抬手就把她接住,只是还是碰翻了李晏刚刚放下的茶杯。 茶水洒了一桌,李晏忙拉过裴明嘉的手,又顺势把她整个人往自己膝上一放,问:“烫到没有?” 那茶水倒也不烫,裴明嘉摇摇头。 她一时又趁李晏不注意,劈手把东西夺了过来。 李晏原本也只是逗逗她,她既拿了也就随着她,只说:“我用了午饭之后就走。” “那么急?”裴明嘉有些不解,这才统共待了半天,李晏还回来干嘛,以她对李晏的了解,不像是会这么干的。 “京城传来急报,”李晏皱眉,脸色越发冷下来,“承恩伯府老太太没了。” 裴明嘉挑了挑眉梢,说:“难不成你还要回去奔丧?” 当年李晏和母亲周氏被李如玄弃如敝履,李如玄是罪魁祸首没错,但伯府那位老太太也在从中扮演了推波助澜的角色,一力阻止周氏母子与李如玄再有来往,更是让李如玄有了孝道这一借口,因老太太不喜周氏他们,这才将他们抛弃。 李晏难得得讥诮一笑,思忖片刻才对裴明嘉道:“我不去,但李如玄连传好几封信,定要我回去披麻戴孝,便是圣上也无法阻止。” -- 第119页 本朝极重孝道,虽然前面是承恩伯府不认李晏,但只要李晏是李如玄的骨血,伯府想认随时都可以认,李晏是无法拒绝的,更何况如今亲祖母仙逝,圣上也不好插手。 裴明嘉点点头,先还没觉得有什么,只是伯府向来难缠罢了,忽而又想起李如玄要杀李晏的事,一下子回过味来。 她纤长的食指轻轻捅了一下李晏的胸膛,说:“肯定没有好事,你别去。” 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 “我自然有法子不去,”李晏说,“若是战事正酣,我怎可临阵脱逃。” 裴明嘉也不懂什么战事不战事的,既然李晏这么说,不回去奔丧就是最好的,但又要起烽火,也是不大好。 万一李晏有个三长两短,她也是要守寡的。 “那你自己小心。” 裴明嘉顿了顿,又忍不住添上一句:“别死就成。” 李晏无奈摇头,他本也不欲和裴明嘉多说,唯恐她挂心,再则这回倒不是什么很凶险的事。 只是裴明嘉让他别死,李晏心底到底软了软,此刻又是温香软玉在怀,便伸手扶正裴明嘉斜了的发簪,轻声说:“死不成,是去收拾裴修上回留下的烂摊子。” 裴明嘉倒对裴修这个远房堂哥没多大兴趣,只是问:“他可是伤了回来的,怎么还捅了篓子?难不难解决?” “不难,”李晏道,“北戎内部也不是固若金汤,都是各有心思。裴修暗中对现任北戎王的胞弟贺兰雍放了毒箭,而贺兰雍恰恰是极力主张求和往来的。” 裴明嘉一蹬腿,往上坐了坐,用手指堵住李晏的嘴,示意他不要说下去,反正她对这些不感兴趣。 她又说:“什么北戎王贺兰什么的,你不用同我说,我也不想知道。” 她一副“我就是这么肤浅又不学无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样子,倒让李晏不禁失笑。 李晏不是裴明嘉的爹或者老师,他是她的夫君,自然是她要怎样就怎样,宠着便好。 李晏把她的手指从嘴唇上拿下,捏了捏柔荑,道:“你只关心我的安危是不是?” 裴明嘉“哼”了一声,马上回嘴道:“谁关心了?你死了我就要守寡了,我也没有娘家,你那边还有个承恩伯府,我孤身一人还不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一时李晏又忍不住把她往怀里揉了揉,竟也认真思索起来她的话。 隔了半晌之后才说:“自然会把你安排妥帖,下半辈子无忧。” 裴明嘉张了张嘴,把本要嘀咕出来的话咽下。 若两人有个孩子倒会好很多,李晏死了也不怕了,但她上次小产的时候伤了身子,平时又三天两头生病,不知道还生不生得出来。 裴明嘉又觉得有些委屈,把头往李晏肩膀上一靠。 “反正你别死。” 李晏轻轻摸了摸她白嫩的脸蛋,叹了口气说:“明嘉,我不忌讳说这些,若我真的死了,你日后若找着合适的,便拿着我留下的钱再嫁罢。” --------------------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我已经写得很收敛了 第65章 两人刚还是新婚燕尔,正是情浓之时,昨夜才好一夜的缱绻,裴明嘉又如何能听得了这个。 她方才又想起孩子的事,还强忍着心酸不说。 这时李晏却提起自己死后的事,裴明嘉一下便红了眼眶。 她这一哭竟然就止不住了。 李晏也没想到裴明嘉平时不像是个多愁善感的,这时也会被他几句话激得哭起来。 一时便慌了手脚。 李晏慌得直接用手去擦她的眼泪,结果越擦越多,裴明嘉把他的手一推,又一心一意哭起来。 李晏也不好意思问她怎么就哭成这样了,只能僵直着坐着,任由她哭湿了自己大半个肩膀上的衣服。 裴明嘉渐渐苦累了,终于从李晏肩膀上抬起头,肿着一对眼睛看他。 “下次不许说这些了。”她仍是带着哭腔。 李晏松了口气,忙点点头,拿了手帕给她把脸上泪痕擦去,看见她哭得像只受了委屈的花猫,又想起他们在京城养的那只猫,便忍不住笑起来。 裴明嘉一下子起身,咬咬牙狠狠道:“不理你了。” 说罢便连声叫了阿碧,让她们进来伺候梳洗。 反倒是阿碧她们进来之后愣住,两个人也不知又怎么了,一个人脸上带着笑,一个明显哭过,且哭得很厉害,又不像是吵架了。 但又不好过多细问,毕竟是闺中密事,只能赶紧服侍了裴明嘉梳洗,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她肿起的眼睛正常。 ** 李晏走后没几天,原本这些日子还算太平的边关,果然又传出了与北戎交锋的风声。 因李晏事先和裴明嘉支会过,所以裴明嘉得知消息之后一点都不担心,每天依旧闲得有一大半时间是坐着发呆,悠闲得不像一个妻子。 最后连裴明蔷都看不下去了,悄悄和裴明嘉说:“三姐姐你装也要装得忧心忡忡一些,否则他回来之后知道了,这怎么看你?” 裴明嘉只道:“那也是我对他有信心。再说了,在家里担心有什么用,我又不能替他去打仗。” 如此又隔了大约有半个月之久,裴明嘉便再度见到了李晏。 不同以往的是,李晏这次是偷偷回来的。 -- 第120页 这日裴明嘉正要上床睡觉,却听阿碧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裴明嘉霎时睡意全无,瞪大了眼睛。 等李晏进了房,裴明嘉便遣开阿碧等人,忙不迭对他道:“你要做什么?既是俘虏为何要放来家中?” 阿碧方才告诉裴明嘉,李晏入夜后悄悄回来了,府中大半人都不知道,同时还神神秘秘往西南角一处不住人的偏僻院落放了个什么北戎的俘虏,要裴明嘉来安排。 裴明嘉从小是过惯了富贵安稳日子的,她对北戎一直没什么概念和想法,但也知道北戎人似乎是很凶残可怕的。 李晏把这种人放来家里那还得了,在裴明嘉看来无异于引狼入室。 李晏先是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然后才道:“你找几个靠谱的人,最好是咱们自己从京中带过来的那些,每日饭食供给,再隔几日去洒扫就是了,其余不必管,也不要声张,只当没这个人。” 裴明嘉自然明白了这人只怕不只是北戎俘虏那么简单,她眼珠子转了转,便接着问:“他是谁?你真放心把他放在府里?” 私藏俘虏这事也可大可小,无事时自然无事,可万一圣上哪天要整治李晏了,且知道了这事,就够李晏喝上一壶了。 李晏听了,先还不肯开口,但很快便招架不住裴明嘉的眼珠子滴溜溜看他,没错都把他看得心虚,于是也无奈,只能把她拉进内室。 “是贺兰雍。”他压低了声音对裴明嘉道。 裴明嘉其实也没有多上心,只是觉得不该如此草率,李晏说的名字她似乎有点耳熟,好像李晏什么时候说过,但又记不起,李晏一边说她一边还用手指绕着他的手指玩。 “这是谁?” 李晏愈发无奈,一把将她不老实的手指握住,道:“上回我说了你不听,贺兰雍是北戎王的弟弟。” 裴明嘉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又说:“我忘了,我也不知道这人是谁。” 李晏道:“贺兰雍面貌俊美非常,这里的街头巷尾也时常有人提起,你连这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也不感兴趣。”裴明嘉说。 她想了想,又问:“比你还好看?” 李晏忍不住笑了:“你可以亲自去看看。” 裴明嘉也跟着笑,还轻轻推了李晏一下:“谁要看?这么可怕的人,我才不去,他万一把我们都杀了怎么办?” 她才不关心李晏为什么会对这个贺兰雍有这么诡异的举动,她只关心自己的安危。 “不会,”李晏闻言便斩钉截铁道,“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也找了心腹在他院外看守,你若真的怕,便当他不存在。” 裴明嘉还想再问问仔细,不想李晏却道:“好了,我趁夜出来,这会儿该回去了。” 裴明嘉不料他这么急,忙问:“不过了夜再回去?” 她都让阿碧去准备宵夜吃了。 李晏摇摇头,一面往外面走去。 裴明嘉只好跟在他身后,才刚到了外间,又见李晏回过头来道:“这么想我留下?” 裴明嘉一时间愣住,而后又红了脸,急得跺了跺脚,又唯恐别人听见动静,只好小声道:“回来就带个麻烦给我,你最好马上走了。” 李晏也不再说什么,只对她笑笑,便快步朝外面走去。 裴明嘉一直看着李晏的身影在门口消失,这才转身坐下。 方才和李晏的插科打诨归插科打诨,但李晏漏夜悄悄带了贺兰雍回来,且有事交待她,这事明显不能对外声张,要如何妥当地瞒下去,那便是她要去做好的。 她身边两个大丫鬟,阿碧做事细致妥帖些,但让阿碧每日过去送饭反而显眼,裴明嘉便让竹雨去,又另指了一个跟着来这里的婆子负责那边的洒扫。 竹雨先还极其不乐意,她一向不如阿碧听话,裴明嘉和她说明了原委,一时又怕得很,生怕自己被北戎人生吞活剥了。 后来实在也招架不住,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结果去了几次后,十次倒有七八次是红着脸回来了,还同裴明嘉和阿碧说:“长得实在好看,我一瞧见心都软了。” 阿碧便笑说:“前儿让你去还不肯去,夫人还怪为难的。” 竹雨扭扭捏捏了一下,说:“我以为北戎人都很野蛮,但是他待人也有礼节,和其他北戎人不一样。” 裴明嘉闻言便笑个不停起来,等笑够了才说:“你算是自小跟着我的,你见过几个北戎人?行了,赶明儿我和侯爷说了,让你和贺兰雍成亲。” “姑娘!”竹雨这下急了,“姑娘现在都没个正经了,我要跟着姑娘一辈子的!” 说完就红着一张脸跑了出去。 留下裴明嘉和阿碧相视一眼,竹雨倒真未必有那个心思,就算竹雨真的对贺兰雍有那个心思,裴明嘉也是不可能真把她嫁给一个北戎人的。 只是裴明嘉有些好奇起来,贺兰雍到底长了个什么样子。 裴明嘉决定亲自去见上一眼,反正也是李晏允许过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短小,明天可能要请假一天吧,修改昨天被锁的那章已经耗费完我的心血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把明天要更新的码出来o(╥﹏╥)o 第66章 裴明嘉要去看一个男人这件事,到底也不好太过于声张,于是她特意挑了个晚上,让阿碧和竹雨陪着,提着盏灯就过去了。 -- 第121页 院门口倒是无人把守,从外面看还是荒芜一片,没人居住的样子。 竹雨轻车熟路,先是上去敲了两下门,很快院门从里面打开,裴明嘉进去才发现,门内站了两个人守着,这院子有两进大小,再往里还有两人站着,及至到了正屋门口,两侧也分别站着两个人。 竹雨走到门前,这回也不敲门了,只朝里轻轻喊了一声:“贺兰雍。” 从外面可以看到屋内点着烛火,烛火熹微,不多时,裴明嘉便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在烛光间闪过,而后又在门前停留片刻。 门被打开,一个男子站在门边,对门口的裴明嘉等人道:“请。” 裴明嘉只瞥了他一眼,一时也呆住。 这男子应该就是贺兰雍,大抵是如今到了这儿,倒是一副这里的打扮,看起来竟也一点都不突兀。 美人总是如此,打扮成什么样子都好看。 贺兰雍明显的异族长相,看起来比李晏稍年长些,二十五六的模样,眉目深邃,鼻梁笔直高挺,眸子的颜色较之别人要稍浅一些,琥珀一般好看,很有些不同,一张薄唇将笑未笑,倒有点长安纨绔少年郎才有的风流。 裴明嘉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但此等异域风情的美人,也是难得一见。 她很快便掩饰住自己的呆愣,径直往里走去。 见她进来,贺兰雍便跟着后退两步,不与她靠近。 裴明嘉进去之后也不坐,只随意打量了周遭几下,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贺兰雍,便直接问:“住得可还习惯?若有不妥便让竹雨来和我说便是。” 贺兰雍道:“多谢夫人关心,这里一切都好,夫人唤在下贺兰雍便可。” 说话时,贺兰雍仍旧是立在那里,与裴明嘉离了好远。 裴明嘉觉得有些奇怪,便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当然,也是贺兰雍实在好看得紧。 贺兰雍却仿佛看透了裴明嘉心中所想,解释道:“李晏说过他的夫人是位大家闺秀,你们这里的女子又最看重贞洁,站得近了我怕辱没了夫人名声。” 裴明嘉心道,这还挺懂挺上道,难怪竹雨招架不住。 他既然愿意远远地站着,那就远远站着。 裴明嘉又问:“你和李晏很熟?” 贺兰雍答道:“李晏成亲后便多提过夫人几回,倒是让在下也想一睹夫人芳容,能让李晏这种天性疏离冷淡的人都魂牵梦萦。” 这个贺兰雍说话不经意间倒是有些嘴甜,又不惹人腻烦,裴明嘉听了不由地开心,不知不觉也少了些拘束。 他又道:“如今得以一见,他与夫人倒真是一对佳偶。” 裴明嘉掩唇一笑,道:“这真是谬赞了。” 贺兰雍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来,递给裴明嘉身边的竹雨。 他说:“这玉佩是我自小带的,眼下我没什么好东西,权当送给夫人做见面礼。” 裴明嘉从竹雨手上接过看了看,玉是好玉,只是上面雕了个什么她也看不懂,仿佛是北戎那边才有的图腾。 “既是从小的贴身之物,我自然不好夺人所爱,”裴明嘉让竹雨退回玉佩,“心意我领了。” 贺兰雍也爽利大方,裴明嘉不要,他也不继续送,免得二人你推来我推去,仍是把玉佩戴了回去。 只是末了又打趣道:“原先还想讨好夫人,看来也不成了。” 裴明嘉“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不必讨好,难不成我这儿还能亏待你不成?若有人亏待你,你尽管说就是。” 说完也不再久留,毕竟已是晚上,再待下去便不合适了。 刚要告辞,贺兰雍已道:“这里自然样样好,不过今日已晚,还请夫人早些回去。” 裴明嘉不禁失笑。 等出来后,竹雨便忙不迭道:“我说什么来着,他果然好看果然不错吧?” 裴明嘉点点头,也没有对竹雨说什么。 贺兰雍这样的人,皮相足够迷惑人,又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也难怪竹雨对他赞不绝口。 便是她自己也挑不出贺兰雍有哪里不好。 ** 裴明嘉回去之后,到底还是不敢再让竹雨多靠近贺兰雍了。 竹雨还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本来就没多大定性,看见好看又温柔的人自然馋得紧,但裴明嘉可不相信贺兰雍这个人真的像他表现出来得那样彬彬有礼。 他怎么说也算是北戎那边的王子皇孙,到时候只有竹雨吃亏的份。 裴明嘉护短得很。 于是这差事就变成了阿碧和竹雨一起去做,安排下来还是阿碧要跑那边跑得更多些。 竹雨不傻,自然也看出来了裴明嘉的意图。她倒没有白白辜负了裴明嘉的一片苦心,也并未抱怨什么,只是仍旧有些不高兴,成天闷闷不乐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连裴明蔷都看出来并且来问了。 裴明嘉不好和裴明蔷细说事,干脆只把竹雨丢给了她,让她把竹雨带出去散散心。 竹雨跟着裴明蔷出去玩了几趟,末了回来又说没意思,问她又怎么了,便支支吾吾说裴明蔷和邓武一块儿,没她落脚的地儿。 裴明嘉也没法子了,她早看出竹雨这是在闹脾气,又不好真的当一回事去说竹雨什么,毕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于是一个天气还算不错的午后,裴明嘉亲自带了竹雨出去逛街。 -- 第122页 她事先同竹雨说好:“要什么你直管说便是,我都卖给你,但回来之后不许再闹了,才多大一点事,往后我还能拦着你嫁人不成?总之你看上谁都成,他是不成的,除非你想跟着去北戎。竹雨你可想想清楚,你还有家人在京城,他们都等着你回去呢!” 竹雨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转身给裴明嘉拿挡风的披风去了。 其实裴明嘉倒是清楚,竹雨未必是真的喜欢上了贺兰雍,最多就是停留在有好感那里,光是看看贺兰雍的皮相就够了。她最近这也别扭那也别扭的,多半就是心里不服气而已,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裴明嘉不会去过多苛责他们,过了也就好了。 边关的夏季极短,仿佛是才入了夏,还没热起来,就又到了秋天,秋风一起,也比别地更寒凉些,怪道有时八九月竟就下起雪来。 裴明嘉一出来便裹紧了披风,这里的风又冷又干,她很是受不了,心里早就暗暗担心起冬天怎么办了。 裴明蔷今日也跟了她来,这会儿倒是收敛得多,和邓武两个人老老实实的,只依偎在裴明嘉身边。 她倒是和裴明嘉咬了一会儿耳朵:“我说竹雨这丫头怕是思春了,又不肯说是谁,你留不住她,还不如做个好人把她配给她喜欢的人,咱们家哪有强留着丫鬟不让嫁人的。” 裴明嘉只道:“没有的事,她只是想家罢了,闹了几天别扭,我带她出来买些东西回去,她也就听话了。” “你就惯着你这些丫鬟们吧!从前你就待她们最和善大度。”裴明蔷道,“我如今也不想要这么多丫鬟伺候了,一个人乐得自在。” 裴明嘉心中暗暗发笑,裴明蔷哪是缺得了人伺候的,她没了丫鬟伺候,自然有邓武为她鞍前马后。 不过碍于邓武在场,又不知道邓武到底是怎么想的,裴明嘉也没有直接把这话说出来打趣裴明蔷。 一行人又走了一段路,裴明嘉自从到了这里之后,也甚少出来,甚至可以说是从来没有出来过,这会儿沿街走下去,倒也觉得这里也有不同于别处的风光。 竹雨拉了阿碧走在前面,也并未见她多买什么东西,更多只是看看。 眼见着天要开始发黑了,邓武便上前来劝说他们回去。 裴明嘉便干脆让人把马车叫到这里来,省得再走。 竹雨看起来心情大好,正过来裴明嘉身边,给她看自己方才买来的,一只用干草编出来的小鸟。 裴明嘉和裴明蔷也没见过这个,只小心翼翼托在手上玩,一边又让邓武再去买两个来。 邓武很快就买了回来,把小鸟分别给了裴明嘉和裴明蔷之后,倒是皱了一下眉,说:“刚刚在转角处,似乎是看见了最近来府上浆洗衣裳的那位姑娘。” 裴明嘉先还没反应过来是谁,后来才记起来邓武说的应该是曹舒青。 她便问邓武:“她怎么了?” 邓武既是这样讲,那必定是看见她有什么事。 邓武转身虚指了指身后不远处,说道:“那边似乎是一个学堂,她好像是在求先生什么,先生又赶她。” 裴明嘉倏地想起来曹舒青和她说过,要给儿子曹端交束脩让他去念书。 这时马车已到了,裴明蔷扯扯裴明嘉的衣袖,又白了邓武一眼,说:“讲这些做什么,天黑了外头也怪冷的,咱们赶紧回去吧,今儿晚上有羊肉汤喝。” 裴明嘉叹了口气。 既已知道了,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曹舒青母子总是多多少少让她想起李晏小的时候和周氏一起的日子。 在邓武的带路下,裴明嘉很快就看见了曹舒青。 她的儿子也跟在她身边。 裴明嘉先不过去,只停留在转角的地方看着。 争执仿佛已经到了尾声,裴明嘉想一想便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左不过是曹舒青凑齐了束脩,想让曹端来读书,学堂的先生不肯收他罢了。 裴明嘉放眼仔细望去,这里只是边关上一个小镇,虽地处要塞,但也不大,学堂自然也小得很,且似乎整个镇子上都只有这么一个。 曹舒青仍旧是盘桓在学堂门口不肯走。 那位先生脸上已有些薄怒,面对妇孺又不好动手赶人,只略微提高了声音道:“我都说了我不会收他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快走罢!”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累了,我真的累了,那章改了再不过就算了叭o(╥﹏╥)o 第67章 曹舒青一手拿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了一点碎银子,并几本家中仅剩的藏书,是要送给先生做束脩的。 曹端站在曹舒青身后侧的位置,大半时间是被曹舒青护在后面,只偶尔探出个小脑袋来看看。 先生说完这句话,正巧曹端又伸了脑瓜子出来,被先生看了个正着,先生便愈发皱眉,指着曹端重重叹了口气。 曹舒青回过头看了曹端一眼,却并不把他的脑袋推回身后去,只轻轻道:“钱都我凑齐了,先生为何不收?” “我都和你说了那么多遍了,你怎么就是又绕回来了!”先生甩了甩袖子,“曹姑娘,做人不要这么死心眼,你应该清楚得很你儿子为什么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样来念书。” 他接着又说:“走走走,不要再在我这门口了,读书的地方最是洁净,让你们站在这里这么久已经是宽待了,再不走我就喊人来赶了。” -- 第123页 曹端抬头看看母亲,又拉拉母亲的衣袖,夕阳下一对眸子泛着浅浅的琥珀色的光。 曹舒青直了直身子,竟又往前走了一步,说:“有教无类,凭什么却不收我的儿子?” 先生这回却再不同她多话,挥挥手从里招出来一个拿着扫帚的家丁。 家丁倒没有先把扫帚往曹舒青母子身上招呼,只是往地上重重一扫,这儿本就沙尘多,一扬便能扬得人一头一脸的灰。 曹舒青眼疾手快,把曹端往身后一推,沙尘便全扑到了她的身上。 曹舒青忍不住掩嘴咳嗽了好几声。 先生与家丁便趁此机会进了门,将大门重重一关,曹舒青母子便被关在门外,等曹舒青要上前去已是来不及。 这时曹端伸出一双小手,轻轻拍着曹舒青的裙摆,对母亲道:“裙子脏了就不好看了,娘,我们回去吧,肚子饿了。” 曹舒青摸了摸曹端的脑袋,即便和先生争执过,又被关在门外面,她的面色也十分平静,就如同一潭死水一般平静无波,只是曹端说话的时候,露出些不忍的神色来。 裴明嘉看到此处,这才上前。 人的观念是日积月累且根深蒂固的,裴明嘉也没有办法强迫那位先生收下曹端,便是李晏到了这里,也同样没有办法。 而方才是曹舒青最难堪的时候,裴明嘉更不会挑这个时候出现。 但裴明嘉也不假装正好路过,曹舒青何等聪慧灵巧,这么做反而招人厌烦。 她早看见裴明嘉过来,只朝着裴明嘉轻轻点了点头,算打招呼。 阿碧见曹舒青的眼睛被灰尘蒙得发红,连忙倒了干净的水到手帕上,递给曹舒青擦拭。 裴明嘉等她清洁完了,才说:“曹姑娘也不必灰心,总有办法的。” 即便是这么说,裴明嘉到底也清楚这只是她安慰曹舒青的话,除非是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在这里一日,曹端便没有办法念书。 再者即便是到了别处,曹端的长相也足够他们母子被人指指点点了。 若裴家还在,裴明嘉倒是愿意帮助他们,让曹端进裴家的家塾读书,就和当年李晏一样。 曹舒青对着裴明嘉笑了笑,说:“我心里明白,只是到底还是要试一试。” 她低头轻轻抚摸了一下曹端的小脸,又继续道:“我自己倒也可以教他,给他启蒙,只是白日里只有他和我母亲在家,不送进学堂我不放心,怕他学坏。” “这事好办,”裴明嘉立刻便道,“你来浆洗时把他带上就行,我们那里什么都不缺。” 曹舒青眼神一闪:“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这也是权宜之计,总不好让他自己满大街撒野。” 裴明嘉看看天色,又说:“今日府上杀了羊,做了羊肉汤,我正要回去,曹姑娘也带着孩子来尝一尝吧。” 这回却是曹端道:“姐姐,外祖母还在等我们回去。” 裴明嘉笑了:“自然也会让人给你外祖母送好吃的过去。” 曹舒青想了片刻,终于也认同了裴明嘉方才的话,浆洗时还是把曹端带在身边好。 既是这样一来,也就不好拒绝裴明嘉此时的邀请了,便带着曹端欣然前往。 裴明嘉在主院用饭,她这里的人极少,只有她和裴明蔷,今日倒多添了曹舒青母子。 裴明蔷早就对羊肉汤迫不及待,阿碧一端上桌,便亲自盛了一碗,忙着吹了几口,便往嘴里送。 曹舒青显得有些拘束,等裴明嘉动了筷,她才开始喂曹端喝汤。 曹端喝汤的样子很斯文,曹舒青舀一勺汤给他,他倒要分好几口喝下去。 很快,他便推了一下碗,说:“我自己吃。” 裴明嘉不敢多吃羊肉,汤也只沾了沾唇,见曹舒青空下来,便与她说:“你素日浆洗的那院子里刚好有一间屋子空出来,我让人去收拾了,曹端以后就在那里玩。” 闻言,曹舒青微微躬了躬身子,却不显卑微,只道:“夫人之恩,不知日后要怎么报答。” 这时,正自己吃着东西的曹端也跟着放下筷子,许是自小生长环境所致,他显而易见要比同龄的孩子更敏感些。 他人小又矮,自己坐在那里尚且还要抬头才能看到大人,却跟着母亲道:“谢谢夫人,我一定乖乖的,不给你们添麻烦。” 裴明嘉摸摸他脑袋上细软的头发,笑了:“先前还一直叫我姐姐的,怎的这会儿又是夫人了?可别把我给叫老了。” 原是她打趣的话,但曹端毕竟是个孩子,一时以为裴明嘉真的要生气了,一张脸顿时红扑扑的,看看母亲曹舒青又看看裴明嘉。 “姐姐!”他很快反应过来,脆生生叫了一声。 几人又吃了一会儿,今日的羊是一早就杀了送进府里来的,炖的时间足够久,从上午一直炖到傍晚,肉是炖得极其软烂,几乎入口即化,羊肉的鲜香炖入了汤中,又按着当地的做法加入了许多香料,羊肉的膻味便被很好地掩盖掉,一口汤下去连舌头都要被鲜掉。 这几天天气转凉,夜里风寒,因羊肉汤有许多,一只羊分解下来炖了有好几大锅,裴明嘉便分送给下人们吃了。 末了又对阿碧说:“给他也送去一些,还有邓武那里也不要忘了,一会儿吃完了,让邓武送曹姑娘他们回家。” -- 第124页 阿碧听了吩咐立时就去办了。 裴明蔷却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只是又喝了半碗汤下去,放下调羹却是又去看看曹舒青。 裴明嘉方才倒还没想到,这时看裴明蔷的模样才反应过来,不过她也不说什么,邓武若是这么经不起诱惑,那么裴明蔷不要他也罢,再者曹舒青也实在不是那样的人。 ** 曹舒青回到家中已是亥时,这里天冷,人们都睡得早,她一路过去,家家几乎都已熄了灯,只偶尔能听见犬吠。 方一进门,她便与送她来的邓武告了别,也不请他进来坐或是喝杯热茶。 等栓好了门,她才带着曹端往里面走去,一直走到最里面那进的院子,才看见屋子里面还有微弱的灯光亮着。 那是她母亲王氏的屋子。 也是她和曹端住的地方。 从前曹舒青是住在旁边厢房的,但是自从她从北戎回来之后,为了节省点家中用度,就与母亲搬到一间屋子里住了,后来曹端出生,也一同住在一起,蜡烛钱、灯油钱还有冬天要用的炭火钱,都能省下一笔来。 曹舒青领着曹端梳洗完,才推门进了里面。 王氏果然还未入睡,只靠在床上,听见他们进来,便抬眼看了过来。 桌上还有一大碗羊肉汤没有动过,因着天冷,上面已经浮了一层凝结的白白的油脂,另外还有几道菜倒是可以看出吃了,这些都是裴明嘉让人送来的。 王氏这段时日身体已经好了些许,能下床自己走动了,至少吃饭不用曹舒青再端到她面前。 曹舒青和曹端睡在靠窗的一张榻上,曹舒青把曹端安顿好睡下,又去收拾桌上吃剩的东西。 王氏还是没有歇下的意思,她只是默默看着女儿忙来忙去。 这些年因久病缠身,又因为曹舒青的事,王氏的脾气便变得不大好,时常无端发作女儿。 曹舒青倒是已经习惯了,知道王氏可能有话要说,便也不先开口说什么。 王氏果然道:“今日阿元又来过了,拿了些东西过来。” 曹舒青擦桌子的手没有任何停顿,只淡淡道:“哦。” 王氏又要被她的态度激怒,但这回到底忍下,对曹舒青说:“你也别总是这幅样子,阿元这孩子我是从小看到大的,又曾和你有过婚约,也只有他如今还肯暗中照看我们一下。” “沈元也成家好几年了。”曹舒青道。 也不是曹舒青这句话有多大效力,王氏一下从床上坐直身子,显得很是生气。 “你这孩子,”王氏枯瘦的手指一指曹舒青,声音一下子提高,“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话,也不知道在和谁犟。阿元本来都是要娶你的,沈家也是少有的厚道人家,可都被你自己作没了!” 说着,王氏下意识望了望睡在窗边的曹端,眼神中露出一丝不忍,不过很快又被愤怒吞没。 这时曹舒青已拿了一个滚烫的汤婆子过来,掀开王氏脚后的被子给她捂进去。 王氏却趁机推了她一把,曹舒青一个踉跄,汤婆子也砸在手上,霎时手指又红又肿,也不知是砸的还是烫的。 曹舒青吃痛,却只倒吸了一口冷气,竟是一声不吭,又默默把汤婆子拾起,拍去上面灰尘,重新给王氏捂好。 王氏“呜呜”地哭了起来。 曹舒青便坐在床沿上,等着母亲哭完。 第68章 哭了一会儿,王氏又道:“我......我病死算了,我作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女儿,我那时就不如跟着你爹你哥哥去了……” 曹舒青僵坐在那里,没有出声。 榻上的曹端仿佛已经睡熟,即便这里如此嘈杂,也没有打扰到他。 “阿元跟我说了,这几年虽然有广平侯,可一直打仗总是不太平,沈家已经打算搬到别处去了,马上就走。”王氏缓了缓,说道,“我是老了,走不动了,但阿元说了,他有办法带你走。” 曹舒青低下头,说:“我不走。” 王氏戳了戳她的脑门子:“你和他走,他会待你好,端儿就留在这里和我一起,你若是记得就托人送些银子过来,从此就把这些事彻底忘了也好,重新过日子。” 曹舒青站起身,给王氏仔仔细细掖着被子。 “晚了,娘睡吧。” 王氏如今是极恨她这个针扎都不喊疼又极有主意的性子的,看着曹舒青便咬牙切齿起来。 “你索性是个软绵绵的倒好了,什么都听我的,偏生只是看着娴静,”王氏说,“外面这么多年是怎么说你的你知道吗?你难道一点都没感觉,一点都不知羞的?” “娘,再说就把曹端吵醒了。” “端儿这孩子,他刚生下来我就想把他溺死,你说你生下来做什么?可是到底也没忍心,养到这么大了。但我有时看他的脸,也觉得害怕,他就是北戎人的种,和咱们一点都不一样。” 曹舒青叹气:“他长什么样都是我儿子,我不会走的。” 王氏抬手就给了曹舒青一巴掌。 而曹舒青似乎已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她揉了一下被王氏打红的脸,转身吹熄了蜡烛,摸黑到了榻边躺下,轻轻拍了拍曹端瘦弱的小肩膀。 ** 时节临近中秋,裴明嘉也慢慢开始忙了起来。 这也算是她嫁给李晏的第一年,虽然人远在边关,李晏还不知道在哪里打仗,但该到的礼数还是要到。 -- 第125页 好在这些对于裴明嘉来说并不难,慎国公府当年烈火烹油,往来不知凡几,即便她身子弱,家里不让她沾这些俗事,但看也看会了。 裴明嘉轻车熟路地安排好节礼,按着亲疏远近分送给交好的人家,说起来与李晏很热络的也并不多,他又没有亲眷,所以好安排得很,只是要千里迢迢送去京城麻烦些,京城又没个人帮衬。 这日,李晏的下属又送了一批皮毛山货来,裴明嘉翻了翻,皮毛都是好东西,便自己留了几块,其余都又分在中秋的节礼中。 其中有一块银狐皮子尤为得裴明嘉的喜爱,她从前是见过好东西的,裴家从来不缺这些,如今手上也还有不少,但像这块一般的却从没有看到过,皮色柔和,就如月光洒在缎子上似的,触之更是轻似无物,很快又有阵阵暖意,妥帖得很。 她正思考着这皮子要怎么做才不浪费了,就看见李晏快步走进来。 裴明嘉见到他,便问:“不是刚送了东西来,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走?” 李晏过来看了一眼她在干什么,笑道:“才刚回来就问我什么时候走?” 裴明嘉望了望天色,这都是该摆饭的时候了。 她忽地便有些生气,推了李晏一下:“总是夜里来,当我这里是什么?” 说话动作间,她搁在手边的银狐皮子便滑落到地上。 裴明嘉好容易才忍住没去捡,只抬眼打量着李晏。 自然不用她说什么,李晏稍稍俯身,随手一捞便抓起了掉在地上的银狐皮子。 看见银狐皮子,李晏倒是又摸了一把,问:“喜欢吗?” “还行,一般般。”裴明嘉眼珠子一转,又问道,“这些哪来的?” 这时阿碧过来说晚饭已经摆好,李晏便拉了裴明嘉到桌前坐好。 大概是已经知道李晏回来了,裴明蔷一向是跟着裴明嘉用饭的,今日也没有再过来。 两人都先喝了点温酒暖身子,李晏才道:“前几日空下来,便入山打了一回猎。” 裴明嘉的眼神一下便冷下来。 “我说怎么总是晚上来,原来是宁肯去打猎都不肯回来。”她酸道。 李晏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方才你看的那张银狐皮就是我猎来的。” 裴明嘉一挑柳眉:“我差点就送出去了。” 一旁的阿碧生怕两人真的吵起来,连忙打岔道:“侯爷和夫人吃慢些,奴婢再去温些酒,一会儿还有炙鹿肉、炙獐子肉、野鸭子汤没上,都是今日一并送来的新鲜的野味。” 阿碧这一说,倒是听得裴明嘉食指大动起来,她戳了戳碗里的一只炸鹌鹑腿,轻轻道:“出去打猎也不带我。” 李晏正喝酒,闻言差点呛住,便是他一向对裴明嘉是好声好气的,这会儿也忍不住道:“你会骑马?” 裴明嘉老老实实摇头。 她年幼时还生活在江南,江南大族就没有哪家的闺秀是学骑马的,后来举家到了京城,也自然没有学骑马这茬。 再者说了,裴明嘉走几步路,家里都怕她被风吹倒,骑马更是想都不要想。 “那也不能歧视我不会骑马!”裴明嘉仍旧犟嘴。 李晏自然不会同她争个长短,裴明嘉怎么说那便就是怎么样。 竹雨端了刚刚烤好的炙鹿肉上来,这块本是鹿腿上最嫩的一块肉,被切割成恰到好处的大小,方便炙烤,此时刚从架子上下来,正滋滋冒着油脂。 盘子上还放着一把小匕首,李晏便拾起来,轻轻往肉块上一割,便割下来一小块鹿肉,直接便送到裴明嘉嘴边。 裴明嘉也不扭扭捏捏推辞,立马便张开樱桃唇,把鹿肉噙入贝齿间。 不得不说,这肉割的大小刚刚好,烤得又极香极嫩,裴明嘉满嘴的鹿肉香,嚼着也不费劲。 她怕积食,从来也不敢多吃这些东西,此时到了嘴里,自然是要好好享受一番。 见她吃得香,李晏这才又割了一块塞到自己嘴里,就着温酒吃下,才说:“最近几日倒有空,这样吧,我带你去山上逛逛。” 裴明嘉一下子便笑逐颜开,她连忙也给李晏割了一块鹿肉。 她很少使用匕首,自然是用得有些笨手笨脚,切割面也被她弄得不整齐,冒出来丝丝缕缕的肉丝,最后索性便用匕首尖戳着鹿肉递给李晏。 因那手在切鹿肉的过程中还不免沾上些油脂,裴明嘉又是手一滑,连刀带肉掉了下去。 “当”一声,恰好落在李晏碗里。 李晏默默拾起,把鹿肉从匕首上拔下来,顺便又把其余的鹿肉全都割好。 饱食一顿之后,时候已然不早。 裴明嘉抓紧时间梳洗完,却发现李晏一头钻到了书房里面。 她有些生气。 李晏总给她一种英年就不行了的错觉。 裴明嘉亲自端了一道甜羮,便杀到了书房去。 李晏也没有在看书,他正理了几本书出来放在一边,见到裴明嘉进来,还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拿些书看,还有要带去军营的,你先去睡,我马上就来。” 裴明嘉霎时感觉自己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她竟也不忍心再说李晏什么。 她把甜羮放下,说:“不是这几日都空着吗?明日也来得及收拾,先把甜羮喝了,晚上拿些炙烤过的肉,吃着是香,但也怪腻的。” -- 第126页 甜羮是沙糖绿豆熬出来的,还加了甘草进去,虽没有加冰水进去,但也是清清甜甜很是可口,是裴明嘉一早就让厨房熬着的,这会儿正好出锅,绿豆熬得细细的,都成了沙状。 李晏乖乖把甜羮喝了。 书房的烛火明亮些,近旁就点着三个烛台共九支的蜡烛,裴明嘉这才发现李晏眼下有些青黑,她方才也一直都没有发现。 再细想,在外行军打仗,哪怕捷报对于李晏来说再是家常便饭,但又哪有不苦的,便是晚上睡下,也没有在家里歇得好。 裴明嘉有些后悔了,今日从李晏回来开始,她便一直同李晏在胡搅蛮缠,也难为李晏一身风尘仆仆,却仍旧纵着她,没有丝毫不耐烦。 李晏喝完甜羮,又抬头对裴明嘉重复了一遍:“你先回去罢。” 裴明嘉却绕到他身边,难得地抬手给他捏了捏肩膀。 李晏一时愣怔住。 在他的印象中,裴明嘉是千金小姐,温柔小意是有,但这样主动体贴人却是难见。 裴明嘉也发现了他的呆滞,不服气地噘了噘嘴,小声道:“又看轻我了是吗?先前你受了重伤回京城,不也是我服侍你的。” 李晏不由失笑,他倒是听说那会儿裴明嘉连棺材都做好了,把周氏气得够呛。 裴明嘉也不过捏了一会儿,又说:“你要哪几本,我给你收拾。” 李晏便道:“先随便捡几本,这几天晚上打发时间。” 这回轮到裴明嘉愣住,忍了忍终究说了出来:“你晚上还要看书?” 李晏不语。 隔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抬眼看裴明嘉,眼中都是笑意。 裴明嘉这才回过味来,原来自己是被他耍了。 紧接着她脸一红,也没心思再回嘴,只胡乱从书架子上抽了几本书出来,又装模作样搬到桌案上整理。 不仅做贼似的不敢看李晏,手还羞得发抖,又不小心碰落了桌案上一个小匣子。 匣子上带着锁,但只是虚挂着没有锁实,这么一摔,里面的东西都洒了出来,倒不是贵重的东西,只是为数不多的几页纸。 裴明嘉便要去捡。 不想李晏早在匣子摔落的时候,就已变了脸色。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的文案终于被我挤出来了,也给我的新文一点点预收好吗(轻轻) 因为这本男主太好太温柔了,所以下一本我必须要平衡一下了(?ω?) 还是古言哦,以下新文文案 《夺君妻》 永宁侯府庶女许昭昭生得花容月貌,清婉动人, 只可惜自小走失,一回来就被嫡母以不懂规矩为由送去了别院。 不懂规矩的许昭昭很快有了一个秘密, 她出门捡了一个小哑巴藏在自己院子里。 小哑巴不常说话,走前却对她说:“昭昭,等我。” 许昭昭没有等到他来接她,却等来了要她替嫡姐嫁给太子霍辞为妾。 大婚当晚,许昭昭望着面前的人失了神, 这张脸和小哑巴一模一样,连眼角小痣都是。 霍辞却挑起她的下巴,冷笑着说:“你就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可惜,你是孤的了。” 许昭昭的心一寸寸冷下去, 面前的人阴鸷乖戾, 这不是她温柔善良的小哑巴。 * 霍辞暴虐狠厉,喜怒无常, 眨眼间生杀予夺,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煞神。 然而只有霍辞自己知道, 他的体内沉睡着另一个自己。 清醒时,他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 但他杀得了天下人,唯独杀不了自己。 为此,霍辞弄来许昭昭, 杀不了他,就把他心爱的女人困在自己身边, 他要日夜折磨他们取乐。 结果后来,许昭昭抱着孩子坐在龙椅上, 而霍辞在下面笑得像一条纯良小奶狗, “昭昭,今日你想哪个来侍寝?” 1、1v1 2、1v1 3、1v1 偏执疯批男主火葬场文感谢在2021-08-08 22:29:42~2021-08-09 21:0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吃辣条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李晏的动作比裴明嘉自然是要快得多的,裴明嘉才刚俯下身子,李晏早就拾起了散乱的纸张。 他紧紧捏着纸,好像生怕裴明嘉抢去似的。 裴明嘉本来也没什么,撒了捡起来就是,她对他的东西一直没多大兴趣。 但李晏这副明显紧张的样子,不由让裴明嘉皱了眉。 这么无缘无故的,生怕她看见,不是做贼心虚的样子又是什么,难不成竟是李晏外面又有人了? 裴明嘉立刻柳眉倒竖,道:“做什么遮遮掩掩的?” 李晏这回竟是铁了心不顺着她,又重新拾起匣子就要把纸锁起来。 裴明嘉一眼掠过都看见了,那纸也不是普通的纸,而是花里胡哨的花信笺,上面还有洒金。 细细一嗅,隔了老远还有似有若无的香气。 明显这是女子才会用的东西。 正经人谁用这个! 这愈发证实了裴明嘉心中所想,李晏一成亲就变坏了,就不老实了,怪不得也不沉溺床笫之欢,原来另有好的。 -- 第127页 裴明嘉轻轻一跺脚,也顾不得什么,劈手就要把李晏手上的信笺抢过来。 然而李晏早有防备——即便是没有防备,裴明嘉也不可能抢过他。 李晏把信笺往上高高一举,裴明嘉就扑了个空,一个踉跄摔在李晏胸膛上,撞得鼻梁生疼。 她捂着鼻子抬起头,李晏正淡淡地看着她。 裴明嘉顿时气血上涌,从他身上爬起来,气道:“定是有什么瞒着我!” 李晏眼睛都没眨一下,否认道:“我没有。” “你外面有人了!” “我不是。” 裴明嘉又去够他举着的信笺,李晏的手往旁边一挪,裴明嘉就摸不到了,如此几个来回,就像是他耍着裴明嘉玩。 裴明嘉绕来绕去地抢,差点出了一身汗,正要放弃,决定这辈子都再也不理李晏,不防眼角余光却瞥到桌脚边还有一张信笺,想来是刚刚掉下时飘过来的,两人都没有发现。 她得逞似的“哼”了一声,瞪了李晏一眼,趁他还没有注意,一下把信笺捡起。 还捏着纸朝李晏面前晃了晃。 然后就迫不及待看了起来。 果真没让她猜错,信笺上写的都是些让人肉麻的情话。 但是才看了几行,裴明嘉就马上觉出有些不对来。 这字好像是她的。 信笺是她写的。 她这才慢慢记起来,最早最早的时候,她为了让李晏记着自己,曾经是写过一些信寄给他。 又不肯多花心思,只从书上摘了话拼起来,东西倒是花里胡哨的,洒金笺又熏了香。 不过后来她小产了,与李晏也算是半摊牌,从此也不折腾这些虚的了。 还有更让裴明嘉冷汗直冒的。 这是她自己的倒还罢了,他愿意收着就收着,但上面除了她的字迹,旁边还有一些蝇头小楷,全是标注着这些话是从何而来的。 明显是李晏标注上去的。 “你……你收着这个做什么!”裴明嘉的气势一下子弱下去。 李晏见她已经看了,也不再像方才那般紧张,还将手上收着的信笺都摊在桌上放好。 他叹了口气,道:“本来想给你留点面子的。” 裴明嘉差点哭出来,踢了他一脚:“你还标出来,还留着,我哪有什么面子?” “当时也是闲来无事,才多写了几笔。”李晏这会儿倒是淡淡道,“好在你写得也不多,不必放在心上。” 明明是安慰的话,裴明嘉却越听越觉得有一种阴谋被揭穿的羞耻感。 她咬咬嘴唇,转身就想往外面走去。 李晏却已起身将她拦住,一挑眉梢,说:“跑什么?” “不是你让我先回去的吗?” “我又不想了。” 裴明嘉面对面朝着他,更觉得羞耻。 “你欺负人!”她小声说。 李晏攫住她的双臂,轻轻巧巧将她往桌案上一放,抬起她小巧玲珑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然后深深吻了上去。 一直到裴明嘉几乎就要喘不上气儿,他才停下。 书房是用来读圣贤书的,但今晚李晏不想放裴明嘉离开这里。 便是回去她仍逃不过他,他也一刻都不想等。 …… 裴明嘉胡乱把衣服掩上,这会儿是怎么也无法穿整齐的。 白瓷香炉上方飘尽了最后一线烟尘,香也燃完了。 裴明嘉这才惊觉,竟不知已过了多久。 她慢慢从李晏身上起来,方才她一直嫌紫檀木的桌案硌得她浑身骨头疼,所以李晏便一直把她包在自己怀里。 鞋子从脱下来之后就不知道被踢到了哪里,裴明嘉伸出莲子似的脚趾,试探似的点了点地面,确认地上不是很冰之后,才把整只脚丫子踩到地上去。 她过去又往香炉里添了香,书房里暧昧之后的气息这才被稍稍掩盖掉。 “怎么办?”裴明嘉就站在那儿,转身对李晏道,“我的鞋找不到了,你赔我。” 李晏身上的衣服比裴明嘉要齐整许多,这时他也起来了,却并不费心再去找鞋子。 赔是小事,实则裴明嘉问的却是她要怎么回去。 当然,也可让阿碧她们再送一双来。 李晏却懒得再费这功夫,虽然方才已不算是浅尝辄止,可两人毕竟也已经分别了这么长时间,最是食髓知味。 他巴不得赶紧回房去。 裴明嘉脸皮子薄,本是立在那儿等着李晏去叫人的,看着李晏走到自己面前,却忽然一把抱起了自己。 她这回也没有惊呼出声,反而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任由他把她抱回了房。 ** 连着下了两场小雪,倒把李晏说好要带裴明嘉去打猎的时候给耽误了。 不过好在李晏这次不急着走,裴明嘉便缠着他要他等雪停了之后一定带自己出去。 李晏原本也只是担心裴明嘉的身子受不住外面的风寒,但既然裴明嘉坚持,他自然也是依着她的。 两三日后,天气终于放晴,裴明嘉便跟着李晏出行了。 李晏在外面骑马,裴明嘉则一路坐马车到了山脚下。 裴明蔷本来也要跟着一起来,但是被裴明嘉用各种理由留下了。 马车一停下,裴明嘉就探了脑袋出去,问:“到了吗?” -- 第128页 明明还不很冷,但因着下了雪,裴明嘉便把自己裹成了一颗球,幸好她身材修长窈窕,倒不显臃肿。 那日的银狐皮子也早被她镶在了大氅的领子上,衬得她脸蛋上的肌肤更加白皙剔透。 李晏骑在马上向她伸出了一只手,裴明嘉便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等人才站稳,她也顾不得搭理李晏,而是赶紧把手藏到大氅里面,捂着暖暖的手炉,一边又忙吩咐阿碧把马车里的东西拿出来。 为了这次出行,裴明嘉把样样都想周到了。 水是一定要带的,出来又难保饿了,裴明嘉还准备了各式点心,都是她爱吃的。 倒不是不给李晏准备他爱吃的点心,而是经过这么多年的观察,裴明嘉知道李晏没有什么喜欢的点心。 阿碧提了一个食盒出来,这个食盒还很不小。 李晏看见便皱了眉,用马鞭指了指,问道:“这也要带着?” 裴明嘉点点头:“会饿的。” “平时看你吃得一点也不多,哪用得着,”李晏无奈地笑了,“不必带了。” 裴明嘉看着他把水囊挂到马上,抬起头吃力地看着李晏,忙问:“那万一饿了怎么办?” 李晏伸手一把把她从地上捞起,转眼便放到了马上,然后才道:“饿了给你烤野兔吃。” 说着也不等随从和阿碧他们跟上来,一扬马鞭,马便带着他和裴明嘉飞驰而去。 裴明嘉没怎么骑过马,先还有些害怕,不过李晏一直揽着她,在马上竟也不觉得怎么颠簸,只听得阵阵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山里比不得城镇,自然是愈发寒冷。 地上的草大半都枯黄了,沾染着点点晶晶莹莹的雪,明显是下过雪却因天冷还未化开。这里的树木倒都很高大,只是树梢上也没剩几片叶子了,被阳光一晒,树上便有雪水化下来,偶尔会滴在马鬃上,映着温和的日头闪闪发着光。 裴明嘉看了,又不由拢紧了身上大氅。 “好冷呀,”她喃喃了一句,又侧过头问李晏,“你们打仗冷不冷?” 李晏点点头,却又说:“不冷。” “到底是冷还是不冷?” 这时,李晏把食指往她唇上轻点了一下,又指了指不远处,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裴明嘉跟着他指的看过去,才发现林间有一只灰色的野兔。 她才不过放眼的功夫,李晏已拿起了弓箭。 他仍旧将她环在怀中,只是把她的头往自己身上按了按,使她更贴近自己,从而腾出更多余地来。 他手里的弓箭就在裴明嘉眼前,离得极尽。 裴明嘉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打扰了他放箭。 李晏出手得也很快,不过才一瞄准,手上的箭便像自己长了眼睛一样射了出去,等裴明嘉反应过来,那箭已经直入野兔的左眼之中。 野兔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去得很快很安详。 李晏也懒得再驱马,自己翻身先下了马,对裴明嘉道:“你在上面,我把野兔拿过来。” 裴明嘉正要答应,那马却忽然一蹬蹄子,还打了个响鼻。 裴明嘉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带着哭腔道:“你走了,它带着我跑了怎么办,我不会骑马。”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高兴,所以晚上评论区发红包_(:з」∠)_ 继续来给接档文做一波宣传,下本依旧是古言 最好看的是这本,比这本更好看的是下一本_(:з」∠)_ 《夺君妻》 永宁侯府庶女许昭昭生得花容月貌,清婉动人, 只可惜自小走失,一回来就被嫡母以不懂规矩为由送去了别院。 不懂规矩的许昭昭很快有了一个秘密, 她出门捡了一个小哑巴藏在自己院子里。 小哑巴不常说话,走前却对她说:“昭昭,等我。” 许昭昭没有等到他来接她,却等来了要她替嫡姐嫁给太子霍辞为妾。 大婚当晚,许昭昭望着面前的人失了神, 这张脸和小哑巴一模一样,连眼角小痣都是。 霍辞却挑起她的下巴,冷笑着说:“你就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可惜,你是孤的了。” 许昭昭的心一寸寸冷下去, 面前的人阴鸷乖戾, 这不是她温柔善良的小哑巴。 * 霍辞暴虐狠厉,喜怒无常,眨眼间生杀予夺,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煞神。 然而只有霍辞自己知道, 他的体内沉睡着另一个自己。 清醒时,他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但他杀得了天下人,唯独杀不了自己。 为此,霍辞弄来许昭昭, 杀不了他,就把他心爱的女人困在自己身边, 他要日夜折磨他们取乐。 结果后来,许昭昭抱着孩子坐在龙椅上, 而霍辞在下面笑得像一条纯良小奶狗, “昭昭,今日你想哪个来侍寝?” 1、1v1 2、1v1 3、1v1 偏执疯批男主火葬场文,前期会虐一下女主感谢在2021-08-09 21:01:52~2021-08-10 21:0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hah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129页 第70章 李晏笑了,他伸手过去使劲摸了摸马鬃,说:“它和你开玩笑,它不会跑的。” 说着也不等裴明嘉再说什么,自己一路小跑着把兔子提了回来。 待李晏重新上了马,他又提着野兔耳朵给裴明嘉看。 他的准头极好,兔头上的伤口处都没多少血迹溅出来。 裴明嘉小心翼翼摸了摸兔头,尸体还带着点温热。 李晏把野兔收好,又再度带着裴明嘉驱马向前。 他想了想,说:“你方才问我打仗的时候冷不冷。” “对啊,”裴明嘉眨眨眼睛,“应该很冷吧?” “不冷。”李晏顿了一下,“刀子抽出来,血溅到身上时还是热的,但风一吹就冷了。很快就有下一个送上来,再砍上去,再抽出来。” 裴明嘉想象了一下李晏在战场上一个接一个杀人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怕了?”李晏觉察到,很快便问道。 裴明嘉不做声了。 她从没见过李晏的那一面。 李晏在她面前,更像是一个清风朗月般的读书人,又几乎事事都依着她。 除了她小产那一次,李晏发过一次狠,其余时候便是和她讲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好像生怕吓着她。 她几乎都要忘了,李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裴明嘉的心忽地就像被针刺了一下。 “那以后能不能不要去了?”她忍不住道。 今日是李晏把刀从别人身体里抽出来,明日就有可能调个个儿。 李晏还未来得及回答什么,却忽然又提起了弓箭。 裴明嘉以为他又看到猎物了,于是只赶紧闭上嘴巴,不再出声。 李晏这回出手比上回还要快,而裴明嘉甚至没看见猎物到底在哪边,眼底一片茫然。 正当裴明嘉感叹自己像个瞎子时,不远处却又巨物轰然倒下的声音。 这怕是打到了一头野猪,裴明嘉心道。 再闻声而望,野猪却是个人。 人已然气绝,瞪着一双眼睛,死不瞑目。 裴明嘉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以为李晏是不小心射中了人,刚要喊出来,却听见耳边箭矢连发几声,随即而来的便是什么东西接连倒地的声音。 远远近近大概共有六七人,竟不知道方才躲在哪里的,手里都提着刀剑等物。 裴明嘉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尸体,这些人皆是被李晏用方才射兔子那般的手法射中了,自眼睛一箭穿入头颅。 裴明嘉吓得一把抓住李晏的胳膊,这回是真的要哭出来了:“这都是什么?哪儿来的?” 李晏慢慢骑着马,带着她从一圈儿尸体里踏过去。 “明嘉,不要害怕,”李晏放下手中弓箭,重新将她揽入臂弯之中,轻轻拍了她两下,像是在哄受到惊吓的孩子,“这些人都已经被我杀了。” “万一还有怎么办?我们马上回去吧!” 李晏双腿一夹马腹,马又朝前跑去。 他说:“信王并不敢大张旗鼓,你不用怕,咱们玩尽兴了再回去,后面也都有咱们的人跟着。” 对于李晏来说,方才实在算不得什么,这么五六个人,他随随便便就对付了,不用说是凶险,简直是连波澜无惊都算不上。 裴明嘉吸了吸鼻子,又问:“信王怎么还不放弃杀你,这人怪烦的。” 李晏默了一会儿,他本来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和裴明嘉相处这么久,她是个什么性子他也早摸透了,实是对这些事很不关心。 不过思及尚在府中关着的贺兰雍,李晏还是决定和裴明嘉说一说,他是能将她护得很好,但是难保有个疏忽的时候,而广平侯夫人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信王早与北戎王密谋,只要北戎助他一臂之力,扰乱边关,那么信王登基之后便许给北戎十城,从此不再动兵戈,由北戎予取予求。” “那么那个贺兰雍呢?” 李晏很快答道:“贺兰雍一力主和,但北戎王对他早有猜忌之心。我将他囚于府上,实则也是贺兰雍自己为了避祸,北戎王几次三番想要杀他,此番我回来前告知北戎,因北戎王迟迟不应我开出的交换贺兰雍的条件,贺兰雍已被我杀死。” “北戎那边是什么反应?”裴明嘉倒又多问上一句。 “没有尸体也给他风光大葬了。” 裴明嘉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很快又正色道:“那贺兰雍总也有一日得回去,我是不懂这些的,但要我说,自然是信王和北戎王一块儿死了好。” 李晏点点头,说;“我与贺兰雍虽不至于深交,但也有多年往来,若当初北戎王肯听他的话,倒还不会像如今一般节节败退。” 他说到此处便住口,李晏一向收敛,若直接对裴明嘉说,如今不是看北戎何时来侵犯,而是看他们要不要饶过北戎,却是有些像他自己夸自己。 裴明嘉很是想了一阵,也终于想明白过来,道:“明明是这里颓势,信王还要割十城给北戎,比圣上那个忘恩负义又翻脸不认人的还要不成器!” 她又愤愤道:“裴家几乎富可敌国,结果那些钱都充了国库,若是用在征讨外敌上也就罢了,但要是信王得了皇位,我还怕那钱被他送给北戎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李晏打趣她一句,又信马往林中慢悠悠走去,“不过贺兰雍不日也要回北戎去的,他留不了多长时间。他在北戎已有多年布置,今次被俘也不过是最后一步,北戎王早已身中奇毒,只是要等毒发才会有所察觉。” -- 第130页 “只要北戎一定,信王便会立刻失一臂膀,光是他在京中那些棋子,也将不成气候。虽不能立刻除去,但对于圣上来说也是早晚的事。” 裴明嘉蹭了蹭李晏的胸膛,问:“那裴明嫣会死吗?” 李晏摇了摇头:“不知道。” 裴明嘉轻声叹了一口气。 “圣上这几年也要立太子了。”李晏又道。 裴明嘉经他这一提醒,这才想起来裴明栩自己是死了,裴家也覆灭了,但裴明栩还留下一个皇子。 “大皇子......”裴明嘉想了想又住嘴,“唉,算了,他肯定没戏了。” 李晏将她乌发稍稍拨往后面,也不再说什么,而是又提起弓箭,瞄准了远处一头公鹿。 刚要把箭矢发出去,却听裴明嘉忽然道:“不然你辞官吧,我光是听了就脑壳子疼,圣上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好人。” 才短短一瞬的耽搁,鹿已经跑远了。 裴明嘉说的却是孩子话。 李晏无奈,也不去怪她什么,刚要放下弓箭,裴明嘉却将他手上的弓箭轻轻摸了摸,说:“你教我射箭,能不能教会都没关系,但是往后我养你吧!” ** 李晏和裴明嘉打道回府的时候,天上又簌簌地下起了极小的雪粒子,天色也已经暗了下去。 裴明嘉被冷风一吹,竟是又打了两个喷嚏,到了山脚下便连忙钻入马车,把自己捂了起来。 李晏回去也不再骑马,而是跟着裴明嘉进到了马车里。 他看着裴明嘉又是烘手炉脚炉,又是喝热姜汤,重新把自己包回毛茸茸一个球才消停下来,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 一时李晏竟忍不住靠过去,裴明嘉身上的香味引得他心上发痒,于是便深深嗅了一口。 他很快又回复原先淡淡的神色,问道:“方才你说的话还作数吗?” 裴明嘉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 “我忘了,”她说,“什么话?” 她这样子分明是有些无赖,一边说还一边看着李晏笑,好似是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事实也确实如此。 李晏便也不再故意重复一遍去自讨没趣。 裴明嘉俯身也给李晏递上一杯姜汤,说:“还是想想打来的那些野味一会儿要怎么吃吧!” 这一趟原本就是以玩为主,倒不是真的缺那一口吃的,有个什么都不会的裴明嘉带在身边,李晏自然也束手束脚,虽箭法依旧精准,但效率不比以往。 不过吃的倒也够了,光是野兔就打了十来只,后来还是裴明嘉叫停的。 回了府,一下马车,裴明嘉便指挥着下人们把猎物搬走,又粗粗叮嘱了一遍要让厨房怎么处理。 正看着他们把东西抬进去,竹雨却忽地不知从哪儿跑过来,因今日是轻装简行,所以裴明嘉只带了阿碧,竹雨等人全部留在府上。 她看见裴明嘉便急得想喊,又一下子捂住嘴,冲到她耳边道:“夫人,快回去看看吧,出事了!曹姑娘的儿子伤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本来这章有一点特别的野地play,但是我上次真的被锁怕了,就干脆不写了,不愿再改文改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感谢在2021-08-10 21:00:27~2021-08-11 21:0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ah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主院东厢房。 这里原本是裴明嘉特意腾出来给阿碧她们做日常休息用的,此时却躺了昏迷不醒的曹端。 大夫早就请来看过,炉子正上熬着药,一室氤氲的浓郁药气。 曹舒青一动不动坐在儿子床边,脸上神情看不分明,只是依稀可见泪痕。 裴明嘉把食盒里的菜肴放到桌上,然后过来道:“曹姑娘,先吃点饭吧,今日的野味都是新鲜的。” 曹舒青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了很久之后才摇摇头。 已经算是冷的天,裴明嘉这个畏寒的身子竟出了一手心的汗。 她也真是撞了大运了,怎么就好巧不巧摊上人家的这档子私事。 天下那么大,但是偏偏曹端是贺兰雍的儿子! 曹端是贺兰雍的亲生儿子! 裴明嘉的心里都在尖叫。 并且贺兰雍还把曹端摔晕了! 可能会死! 裴明嘉一个头两个大,诚然与她没什么相干,但是这是在她家里发生的事。 这几日天气冷下来,按着惯例府上各人都有自己用炭的份例,曹舒青本来是没有的,但裴明嘉知道她家境艰难,家里有病重的母亲和孩子,便让她拿阿碧她们一样的份量。 曹舒青傍晚时浆洗完衣服,就要去下院里领自己这个月的炭,顺便领了之后带着曹端回家。 结果人还没走到,就被偷偷出来放风,在自己院子附近晃荡的贺兰雍看见了。 裴明嘉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是一想到那个尴尬的场景她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 然后大概就是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曹舒青被贺兰雍堵得死死的。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也就罢了,毕竟都是二十好几的成年人了。 但是还有一个曹端在场。 曹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看见亲妈好像被人欺负了能干嘛?当然是推了贺兰雍一腿。 -- 第131页 裴明嘉听在场一位看守贺兰雍的侍卫所描述,贺兰雍当时根本没看曹端一眼,提起曹端衣领就往地上重重一摔。 曹端差点血溅当场。 虽然没有血溅当场,但也当场昏迷了。 大夫来看过之后说,曹端不小心摔到了脑子,能不能醒来就看运气了。 醒不来就准备后事吧。 裴明嘉端了一碗火腿鸽子汤给曹舒青送过去,同为女人,她还是很同情曹舒青的,如果曹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曹舒青就太惨了。 “曹姑娘,喝一点汤吧,药马上就熬好了,曹端喝了就没事了。”她安慰道。 此刻床上的曹端小脸煞白,牙关紧咬,一双浅浅的琥珀色的眸子也紧闭着。 裴明嘉想了想,这才后知后觉,贺兰雍的眼睛也是这种颜色。 曹舒青到底听了她的劝,端起汤水来喝了几口,等她放下碗,又用哑到不成样子的嗓音和裴明嘉道:“贺兰雍在哪里?不要让他过来!” “不过来不过来,他不过来,”裴明嘉连忙道,“他是侯爷放在府上的俘虏,这会儿正关着呢!” 这倒也是实话,贺兰雍一般确实出不来,起码不能在主院这么大剌剌露面。 裴明嘉把曹舒青母子放到主院来也是这么个用意,让贺兰雍不能随意来打扰他们。 裴明嘉不知道贺兰雍眼下会是个什么想头,大概有点大喜大悲,旧爱给自己生了个孩子,但是孩子很可能要被自己摔死了。 大概是喝了热汤,曹舒青脸色稍稍好了一些,眼里也有了些神采,不再像方才一样呆呆的。 裴明嘉思忖片刻,觉得也不好一句不问,否则该如何调停。 她斟酌着慢慢问道:“曹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呀?” 裴明嘉倒也没指望曹舒青会说,隔了许久之后,才听曹舒青说:“没怎么,曹端确实是贺兰雍的儿子。” 她狠狠一咬牙:“他活该。” 曹舒青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却说得很清楚,裴明嘉听得也很清楚。 当初曹舒青被掳去北戎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受尽了□□,当然那时也不止她,还有其他几名和她一起的女子,有些不久后就死了,有些和她一样还活着。 先前几个人一碰面时还互相鼓励着活下去,即便北戎人对她们的摧残再深,她们总存着有朝一日要回去的希冀。 但后来,有一位姑娘实在受不住自杀了,大概是她的死给了人启发,隔了几天又有一个也跟着自杀了。 曹舒青本就觉得屈辱至极,再加上北戎人实在暴虐,每回一群人都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便也渐渐没了活下去的意志。 一天夜里,曹舒青到了平时劳作的马厩里,她身上也没利器,只能解下腰带,把自己直接吊死在马厩里了事。 曹舒青连死前都是绝望的,因为她不知道北戎人会把她的尸身拿来做什么。 但是她到底也没死成。 她被夜里正好睡不着,到处晃荡的贺兰雍救下了。 贺兰雍把已经窒息昏迷的曹舒青带了回去,并让她留下来做了自己的侍妾。 但贺兰雍此人脾性又有些古怪,他原也不是一个姬妾都没有的人,恰恰相反,除了还未娶正妃,他该有的一个都不少。 他却偏偏没动曹舒青。 期间又大概过了三两年的样子,这当中二人是如何相处的,曹舒青倒没有再和裴明嘉细说,裴明嘉便也没有细问,但是端看曹舒青这冷然的性子,家中为北戎所戕害,自己又是受了北戎人很长一段时间的摧残的,会对贺兰雍有好脸色才怪。 时间一眨便到了李晏出现,北戎被他打得连连吃败仗,不得不先求和以休养生息。 李晏没有对北戎赶尽杀绝,他同意了北戎的示好求和,但却向北戎提出了几个要求,把这些年从大周掳走的人畜财物粮食尽数归还,若还不上,便折成银钱还回来,大周自会把这笔钱一一还给苦主。 曹舒青既没死,自然也在回大周的名单之中。 然而她的身份却又和其他奴隶不同,她已经是贺兰雍的侍妾,且好几年了。 再回去的前一天晚上,贺兰雍亲自到了曹舒青的房里,问她到底想不想走。 曹舒青告诉他,不。 贺兰雍大概是以为这几年终于捂热了曹舒青的心,便直接一点都没有设防。 两人过了一晚,结果到了第二天早上,曹舒青捅了贺兰雍一刀。 她自小便与诗书为伴,从没捅过人,更没杀过人,一刀子扎进去自然是准头和力度都不够的,根本杀不死贺兰雍。 她以为贺兰雍会把她杀了,但贺兰雍却眼睁睁看着她跑走了。 曹舒青一路跑到了回归大周的队伍里,直到回到家中,看到这几年眼睛都快哭瞎的母亲,这才回过神来。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会好过起来,曹舒青原本定了亲的婆家也丝毫没有责怪嫌弃她,照旧愿意择了良辰吉日迎娶她,可就在曹舒青准备嫁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之后的事情,就和坊间所流传的那样一般无二,曹舒青亲自上门去退了亲,所有人也知道她怀了北戎人的孽种,名声直接臭大街。 裴明嘉听完,一时也没有做声。 对于这样的事,既有国仇家恨又有私情私欲,局外人最不好评价。 -- 第132页 末了,曹舒青却说得有点咬牙切齿:“他们杀了我爹爹和哥哥,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裴明嘉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我听我们侯爷说,贺兰雍一向是主和的,倘或真的和他没有......” “我爹爹他们也从没有害过别人,更没有害过北戎人!”曹舒青打断了裴明嘉,“他是北戎王室,他的族人亲人杀了我的亲人,我杀他天经地义。” 裴明嘉识相地闭了嘴。 她不是曹舒青,就无法切身体会北戎到底给曹舒青带去了多大的伤害,也就没有资格站在与她相反的立场上劝她。 她只需要耐心听她说话便可。 床上的曹端忽然动了一下,惊得曹舒青和裴明嘉连忙去看,却不是醒来,不过却好在也不是惊风抽搐。 曹舒青轻轻拍了拍曹端,继续说:“我娘的身子这些年愈发不见好,我清楚她也就这一二年的事了,但故土难离,我总要在这里为她养老送终的。” 阿碧端了一碗热水过来,几个人一同帮曹舒青给曹端喂了一点热水下去,孩子倒没有喂不进去东西,这让大家都稍稍放心了一些。 “我本来想等我娘百年之后,就带着曹端离开这里的,至少离北戎远一点,我再也不想想起了。这里的人对我们母子也不好,我是大人倒还罢了,但曹端经常受其他孩子的欺负。”曹舒青低头看他,“他虽然长得和我们不大一样,但我想着,换一个地方,别人不知道我们的事,便不会对他有这么多的偏见和敌意。” 裴明嘉叹了一口气:“孩子可怜。” 她顿了顿,又迟疑着问道:“曹姑娘,还有一事我倒不太明白,你别怪我唐突冒昧了,你明明是想杀死贺兰雍的,也不会不知道把曹端生下来之后会遭受怎样的白眼和非议,又为何要把他生下来?” 若换了裴明嘉,让她来选,定是偷偷打了孩子了事。 曹舒青摇了摇头,却说:“这是你们以为的,我却觉得无妨。我既已与北戎以及贺兰雍了断,那么曹端就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要他?” 说着,她怜爱地抚摸着曹端细细软软的头发,轻声说道:“他是我的孩子,从他出生起就是我养他教他,他和大周其他孩子没有什么不同。” 裴明嘉听得似是而非,又觉得曹舒青这样的做法虽然诡谲却又不是毫无道理,她只是想法和大多数人有些不同。 曹端又难受得扭动了几下小身子。 裴明嘉起身,又叹了一口气,对曹舒青道:“我去看看药有没有好,曹姑娘再吃点东西吧,别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曹舒青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中尽是感谢,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夫人收容之恩无以为报,只是夫人为何要......” 裴明嘉笑了笑,神情却微怔:“其实以前我也有一个孩子的。” 第72章 曹端人小命大,终于在昏迷三日之后醒来。 他不知道他昏迷的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看他娘虽瘦了一圈儿,但人也无恙,便立刻开心起来。 这期间,贺兰雍自然是悄悄找上来过几次的。 但曹舒青不想见他,他也不好直接进来找人,毕竟这里是裴明嘉居住的地方。 不过曹端醒来之后,曹舒青倒是主动提出要见贺兰雍一面。 裴明嘉看着她面色如常地出去了一趟,不知和贺兰雍说了些什么,又面色如常地回来。 她对裴明嘉道:“过几日就是中秋,贺兰雍说他过了中秋之后就走,我只能再向夫人提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夫人允准。他离不得这府上,到时还请夫人把我们的位置也排进中秋的宴席之中——只是不必单独,我们不和他单独一起。” 裴明嘉爽快地应承下来,不过就是多加几双筷子的事,曹端还在这里养病,便是曹舒青不说,中秋的宴席她也不会把他们母子漏下,只是也不甚清楚两个人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因中秋临近,远在京城的周氏也寄了一封信来,李晏也给裴明嘉看了,里头一大半倒是嘱托李晏看顾好裴修的话。 裴修原就是比李晏年纪还要大上一点点,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又差不多是等同于脱离了李晏,自己出去单干,周氏这话却让李晏也为难。 最后是裴明嘉想出的法子,既是中秋,便借着中秋的名头,给裴修多送一点节礼过去,也算是热络起来,尽了情谊,周氏那里也能交代出去。 结果节礼是送了出去,裴修却传话过来说,中秋也要过来吃饭。 人都自己提出了,自然是不好把人往外面赶的。 虱子多了不愁,裴明嘉便干脆好人做到底,下了帖子把跟着裴修的丁蝉也请了过来。 多了这些人,中秋便不能随便对付着过了。 但到底人统共也不是很多,裴明嘉粗粗估算了一下,连十个人都不到。 排到贺兰雍的时候,裴明嘉却又犯了愁。 曹舒青是指明了不愿单独和贺兰雍一块儿的,但贺兰雍的身份又不好直接出现在大家面前。 裴明嘉搞不定的事,便直接跑去问了李晏。 李晏却说:“既是曹姑娘不愿,便排在一起和我们一块儿,无妨。” 他说了无妨,那么裴明嘉也就放手去做了。 接下来裴明嘉又拟菜单改菜单,很是忙了几天,才终于把中秋的宴席安排好。 -- 第133页 地点就定在府上的小花厅里,加上李晏的属下也不过就是两桌而已。 若是在京城,秋高气爽正是适宜摆在花园子里,一边赏月一边吃酒吃菜,但这里是边关,摆在外面就实在太冷了些,只能进去小花厅里,且小花厅里还要摆炭盆。 曹舒青带着曹端挨着裴明嘉坐着,贺兰雍被裴明嘉排在母子俩对面,隔得远远的。 曹舒青下首依次是裴明蔷和丁蝉,丁蝉另一边便是裴修。 裴修看神情倒像是完全不认识贺兰雍的模样,多了这么个人出来连问都不问。 这么东拼西凑的一桌人,难免便有些尴尬与拘束。 好在裴明嘉的菜安排得好,交给厨房的菜单改了又改,加了又加,足有长长一串。 菜一道接着一道上,便能分散些注意力,让人多顾着吃饭。 除了裴明蔷正好和隔壁桌的邓武面对面相望,两人不说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也是眉目传情的。 裴明嘉给李晏夹了一筷子箸头春,鹌鹑肉被烤得里嫩外焦,酥脆可口,鲜香诱人。 她又悄悄和李晏咬耳朵:“你千万别让邓武跟着你走了,就留在这里。” 李晏倒没注意到小姨子和属下的动静,听完便疑惑地看了一眼裴明嘉,问道:“我不是一直把他和于大放在这里?” “反正你把他放在这儿,”裴明嘉一时半会儿也和他解释不清楚,道,“反正有用。” 李晏愈发疑惑。 裴明嘉知道他不理解,低头笑了出了声。 酒过三巡,菜也上得差不多了,吃也吃得差不多了,大家都渐渐放下了筷子,只偶尔又端起酒杯来喝上两口,再就一口菜下去。 隔壁那桌大兄弟们明显就比主桌这里要热闹得多,行酒令划酒拳,玩得好不开心,也幸而有这些声音才不至于让小花厅太冷清。 裴修断断续续总是和丁蝉去说些什么,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而丁蝉还是一副对他爱搭不理的样子,让人看了就不由心生厌烦。 当然,裴修乐意。 曹舒青则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正常喝酒,正常加菜,正常照顾曹端吃饭,因贺兰雍就坐在她对面,又注意着她,有时便难免眼神交汇。 曹舒青也从不慌乱,既看到了便慢慢挪开眼去,就像对待一个不认识的人。 她给曹端舀了一碗鳜鱼肉羹喂他,这道菜是裴明嘉特意让厨房给曹端做的,鳜鱼肉质鲜美,又好克化,极适合还未病愈的孩子吃。 曹端喝了几口便要自己喝,曹舒青也就放下碗筷随他自己。 曹端的教养极好,才这么大点的孩子,喝汤水都不发出一点声音,调羹也未与碗壁碰撞,甚至没有汤汁撒溅出来。 裴明嘉坐在曹端另一侧,一边看在眼里,一边在心里暗暗赞许,曹舒青那日的话果然也不是什么借口,曹端确实就是她教养出来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 裴明嘉又道:“夜里风大,吃了酒吃了菜倒吃不下其他东西了,我让厨房现包了馄饨吃,一会儿就送上来,大家吃了暖暖胃。” 因是等这边吃得差不多了再现做起来,便有些慢了。 裴修伸了伸懒腰,他仿佛是有些喝醉了,起身道:“我去活动活动筋骨,馄饨好了我再来。” 说着竟也不叫还在吃一块金乳酥的丁蝉,自顾自就走了,路过隔壁桌时还被他们拦住,又喝了几杯酒才出去。 他走后未几,馄饨便被端了上来。 馄饨的皮子晶莹剔透,个头不小,不是小馄饨,透过皮子可以看见里面还有虾仁。 汤也是用的鸡汤,被厨子滤过几遍,汤水澄澈不见油腻,上面漂浮着几粒碧绿的葱花。 早有丫鬟上来为众人分舀馄饨。 才分了几碗,裴修却又醉醺醺地进来,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丁蝉白了他一眼。 很快,众人面前都已有一碗看着就好吃的馄饨,只是这会儿大都吃饱了,馄饨又刚出锅极烫的,一时也没人馋嘴忙不迭地去吃。 最后还是曹端先拿起调羹,他到底还是小孩子,看到好吃的便忍不住。 这时,贺兰雍却道:“慢着。” 曹端才拿起勺子,一时竟顿住,呆呆地停留在碗上方,不知道该不该吃。 他年纪虽小,曹舒青也没和他说过贺兰雍的事,但这些天也早就有些察觉出来母亲和这个男人不大对劲。 “这馄饨不对。”贺兰雍又道。 裴明嘉的脸色骤变,连忙去看李晏,一面又吩咐阿碧:“去厨房看看。” 李晏这时却按了一下裴明嘉的手,作势让阿碧停下,对贺兰雍道:“是我这里治下不严,我这就让人再去重做。” 贺兰雍摇摇头,并未再说什么。 裴明嘉按捺不住,也不耐烦看他们打什么密语,便悄悄拔了头上一根银簪下来,藏在袖子里,一时丫鬟们还没来得及把馄饨收掉,她便用袖子掩着簪子往馄饨的汤水里一插,不等片刻过去,黑色便从簪子尖上一直蔓延到簪子中段。 裴明嘉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本来也没敢想竟有这么严重,这馄饨里下的竟是剧毒,怕是一入口就能毒死人。 隔壁桌的馄饨也是差不多和这里同一时候上的,那里早有人已经在吃了,也没有出什么问题,可见毒只下了这一桌的馄饨。 -- 第134页 再去看这一桌人,零零碎碎什么的都有,也不知道凶手想杀的到底是谁,竟然连曹端这种小孩子还有裴明蔷这种彻彻底底的局外人都下得了手。 裴明嘉偷偷把簪子递过去,李晏只皱眉看了一眼,又对贺兰雍正色说道:“我会去查。” 贺兰雍却忽然笑了,他仿佛对此等惊变不很放在心上:“没出事就罢了,广平侯不必放在心上。” 他说完倒是扫了对面的曹舒青母子一眼,又说:“不必查了。” 没想到贺兰雍话音刚落,连李晏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听得一声讥笑,似是极为嘲讽不屑的,众人循声望去,才发现是丁蝉。 丁蝉身边的裴修用手肘轻轻顶了定丁蝉,抬头对着大家,笑得有些紧张。 “阿蝉有些喝醉了,”他说,“大家不要介意。” 裴修方才出去醒酒时还醉醺醺的一脸红光,这会儿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吹了风,倒是一脸煞白。 丁蝉又像是被他用胳膊肘一顶顶得烦躁了,狠狠地一甩手,直把裴修的手从桌子上撞下,又瞪了他一眼。 在场众人倒也顾不上他们这些戏码,也没什么心情,要知道若不是贺兰雍及时发现,馄饨可就往嘴巴里送了。 一时大家也都停下筷子不吃了,亦不言语。 很快,新的馄饨又重上了一锅,丫鬟们也像方才一样,一一分好。 曹舒青犹豫片刻,舀起一个馄饨,轻轻吹了吹,再去喂给曹端时,勺子快碰到曹端嘴唇时,她的手顿了顿,不过这次贺兰雍并没有说什么。 曹端把整个馄饨吞进嘴里,他好像也不怎么害怕,三两口嚼了咽下,还道:“真好吃。” 经历过方才的事情,一桌子人也只有曹端还在吃。 曹舒青大概喂了他三四个馄饨,曹端才推了碗,说:“饱了。” 曹舒青放下手里的汤勺,却对那边的贺兰雍道:“你走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假一天,因为今天吃瓜吃了一天没码字,而且今天的ylq瓜吃得心情有点沉重 第73章 关于贺兰雍什么时候走这件事,李晏也是提前来和裴明嘉支会过的。 大抵就是贺兰雍本该中秋前几日就走,但为了曹舒青母子愣是拖到了中秋节。 一过完中秋节也不能再拖,最晚第二天清晨,即刻就动身。 这时曹舒青一下子对贺兰雍下逐客令,李晏和裴明嘉倒不好说什么。 毕竟这也是人家的私事。 贺兰雍愣了一下,但对曹舒青所言也没有太过于惊讶。 他微微侧了一下头,倒了一杯酒喝下,精致的脸庞在满室通明的烛火中更显俊美无俦,宛如神祇。 继而贺兰雍便看向曹端,果不其然朝他招了招手。 一时所有目光都看向曹舒青母子俩,甚至连隔壁一桌的声音都小了一些下去。 曹端自然没有那么乖乖听话的,他抬头看了看母亲,见曹舒青什么话都没有说,这才起身往贺兰雍那边走去。 贺兰雍伸手摸了摸曹端的发顶。 曹端的头稍稍往旁边一侧,下意识想躲开,不过很快便稳住,定定地看着贺兰雍。 “下次带你去北戎玩。”贺兰雍道。 曹端这回也不知该怎么应答了,仍旧转过身去看母亲。 曹舒青也听到了这话,她的细眉倏然一蹙,说:“你说好此次过后便不再来纠缠的。”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贺兰雍的手却忽然往曹端脖子后面一握,曹端一时不防,不由喊了一声。 接着曹端就被贺兰雍拽着后颈肉往自己身边一带。 曹端定力倒也好,双脚怎么都不肯挪动,整个人的上半身被贺兰雍拽得往后倾,头也朝后仰着。 这个姿势对一个被伤了脑袋、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没几天的四岁孩童极不友好,曹端难受得□□出了声。 贺兰雍却不为所动,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手中的曹端,俊美的五官溢出点藏不住的邪气来。 “他是我儿子。” 曹舒青“腾”地一下子站起了身,未施粉黛的素脸上唇瓣颤了颤。 裴明嘉有些看不下去,便道:“有什么事,不如你们单独去好好聊聊,把曹端留下在这儿,我们逗他玩儿。” 曹舒青却说:“夫人不必,我说了,我不和他单独再相处。” 裴明嘉便立刻闭了嘴,不再相劝,既是当事人都不介意被人看着,她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而曹舒青想必是真的极厌恶贺兰雍了,宁肯把自己的私事摊开来给这么多人看见,也不愿和他单独去谈。 “贺兰雍,”曹舒青看着在贺兰雍手中挣扎的曹端,一字一句道,“哪怕你现在就要把他摔死,我也是拦不住的。我只希望你记住你自己和我说过的话,过了中秋之后就走,我已经答应了你的要求,一起过一次中秋,这顿饭便算作团圆宴,你毕竟是曹端的生父。你能不能也履行承诺,吃完这段饭就走?” 贺兰雍这才把曹端放下,曹端一个踉跄,还来不及站稳便连忙跑回了曹舒青身边。 贺兰雍起身,冷冷地扫了曹舒青一眼。 他并没有过来,只是对曹舒青道:“大周或是北戎,也再找不出你这样冷心肠的女子。” 说完,贺兰雍倒是怔了片刻,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却是提了一个酒壶向曹舒青走去。 -- 第135页 曹舒青一点也不怕他,只是把曹端往裴明嘉那里一推,自己仰头看着已到了面前的贺兰雍。 贺兰雍是北戎人,身形高大,比曹舒青足足高了一个头还有余。 但即便是身高相差多,曹舒青仰着头的样子也丝毫不见怯弱。 贺兰雍竟有些不敢再去直视她。 他只是给曹舒青倒了一杯酒,说:“喝了,我今晚就走。” 曹舒青没有片刻犹豫,二话不说便拿起了酒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贺兰雍也跟着把酒壶里的全部酒倒入口中。 两人皆都喝完。 曹舒青再度道:“走罢。” 这次贺兰雍听后没有再继续纠缠。 仿佛是方才酒喝得急了些,贺兰雍的步子竟也有些仓促。 等走出几步远之后,他才想起了什么的似的,又转身对着李晏道:“广平侯,告辞。” 李晏朝他点了点头。 裴明嘉不知怎的,却长长舒了口气。 但是这口长气还没彻底舒完,席间却忽然刀光一闪。 贺兰雍方才恰好是停留在丁蝉和裴修附近,而这不过才转身的功夫,手上持着利刃的竟是裴修。 裴修手上的刀直冲贺兰雍面门而去。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裴明嘉耳边却有一阵厉风而过。 她一声惊呼被硬生生咽下,眨眼间一支筷子已将裴修的刀打落。 出手的是李晏。 而几乎是刀子被打落的同时,贺兰雍已狠狠攫住裴修的手。 “咔嚓”一声,裴修的手被他生生折断。 裴修惨叫。 而他身边的丁蝉竟很快起身往后退了两步,远远避开贺兰雍,骂道:“废物!” 贺兰雍又顺着裴修的断手而上,接连断到胳膊为止才停下。 李晏很快便到了他们身边。 “裴修!”他低斥了一声,“你怎么如此糊涂!” 裴修疼得面无血色,几乎连看李晏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李晏,我方才已经卖了你一个面子,”贺兰雍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看裴修仿佛看一只待宰的羔羊,“为了杀我就要毒死几乎一整桌的人,饶过一次还想杀我。” 说着,贺兰雍又朝裴修的膝盖窝里一踢,也不知动了什么关节,裴修双腿立刻就和废了一样,瘫软在地上。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又想起馄饨上来之前确实是裴修出去过一趟,只是大家都没往这里想,便是裴明嘉也以为是下人里出了问题。 裴修痛苦地在地上嚎叫了几声,此时旁边的一桌人也纷纷围拢过来看。 “贺兰雍!你要杀便杀!”裴修嘶哑着嗓子喊道。 贺兰雍一脚踩在他的手掌上,这回不仅仅是手断,怕是骨头都碎成了碎片。 李晏见了,竟是当众叹了一口气,对贺兰雍道:“饶他一命,我不让他再出现。” 贺兰雍继续用脚碾着裴修的手掌。 “广平侯,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善心。”他说,“你在战场上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北戎人人闻之色变,视你如克星厉鬼,没想到你竟然对这样一个人有妇人之仁。” 裴明嘉看见李晏的双手攒成了拳头,他向来隐忍不发,此时定已是难堪到了极点。 裴修却喊道:“我不要你给我求情!别人以为我样样都靠你,我自己靠自己,便是败了也甘心!” 裴明嘉忍不住冷笑一声,方才还有些急切,此时便端坐在座上看戏。 她可没有李晏那么好的脾气。 这时站得远远的丁蝉道:“杀两次都无法得手,给了你机会你都把握不住,如何出人头地?如何娶我?罢罢罢!” 裴明嘉一记眼刀往丁蝉那里扫过去,什么人给的裴修这个机会倒也不难猜了,左不过是信王或者北戎王,他们如今是一起的。 而丁蝉这么些日子不见也愈发令人厌恶,竟眼睁睁看着裴修走上这条不归路。 贺兰雍又对着地上的裴修稍稍俯下身子,低声道:“不过既然广平侯都替你求情,那么我就……” 一句话还未说完,贺兰雍已拾起方才被李晏打过来的那只筷子,在指尖转了一圈。 不过瞬息之间,筷子被贺兰雍直直插入裴修喉管,将裴修的脖子捅了个对穿。 穿过脖子的筷子尖滴下一滴血,裴修顷刻间已然毙命。 丁蝉尖叫出声。 李晏一个箭步冲过去探裴修鼻息,片刻后也只能阖上他死时仍睁着的双眼。 贺兰雍杀完人,手上也没沾一滴血,他直起身子,对着李晏道:“广平侯,后会有期。” 李晏神色已恢复如常,只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裴修,便朝着贺兰雍抬抬手,将他客气请出。 ** 一场中秋宴,到最后却吃出了人命。 裴明嘉一点都不同情裴修。 他活该。 要她同情还不如同情曹端一个小孩被迫看了亲爹杀人。 裴修在菜里下毒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想到其他无辜的人,只想毒死贺兰雍,以此换来前程和丁蝉的爱。 还有丁蝉,她倒是没想过有李晏在场,贺兰雍竟然真的会把裴修杀死,李晏一向对他们两个极为大度,她又可以说是在李晏的保护下长大,以为贺兰雍也会原谅他们的胡作非为。 裴修死后,丁蝉就被李晏关了起来,等着丧事办完就和裴修的棺椁一起送回京城。 -- 第136页 因裴修死得不光彩,连葬礼都是草草了事,他怎么说也是朝廷官员,本要详细报上死因,但李晏到底念在裴修是他表兄,便把一切瞒下,只说是突然暴毙而亡。 裴明嘉倒庆幸李晏不可能和裴修的尸体一起回去京城,否则周氏那边不知要怎么当面交待。 李晏写给周氏报丧的信写了一晚上,裴明嘉在旁边陪着,看着他不是撕了就是揉了,一地的废纸。 最后还是裴明嘉过去,按住李晏的笔。 墨汁掉到纸上,晕开好大一团墨渍,裴明嘉叹了口气说:“写不出来就别写了。” 李晏的唇角紧紧抿着,一时没有说话。 隔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把笔放开,说:“我总要给姨母一个交待。” 裴明嘉把他往圈椅上一按,轻轻给他揉着太阳穴。 虽说裴修的丧事潦草简单,但也是李晏去亲自指挥的,连着几日下来怕是早就累了心神了。 “良言难劝想死的鬼,”裴明嘉悠悠道,“他下毒的时候可没想过要给满桌那么多无辜的人一个交待。丁蝉也要回京城,裴修的死有一半是为了她,你姨母也不是不清楚,便让她去同你姨母说。” 李晏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罢了,我还是写暴毙。” 裴明嘉轻轻“哼”了一声。 末了又忍不住道:“你可把丁蝉看紧了,你瞒报裴修死因,在场其他人都是心腹,看了倒没事,也不会出去说,丁蝉到了京城可不一定。” 周氏那里倒不怕出岔子,她不是愚不可及的长辈,便是李晏没有和她实话实说裴修死因,她大抵也能猜出些不对来,更不会往外面声张。 李晏再度提笔,往纸上写了龙飞凤舞几个字,才搁下笔,纸就被裴明嘉拿走叠好,塞进信封里封起来。 “墨还未干。”李晏皱了皱眉,有些无奈。 “看得清就行。”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要开的接档文有兴趣的uu们可以收藏一下哦(`?ω) 《夺君妻》(古言) 永宁侯府庶女许昭昭生得花容月貌,清婉动人, 只可惜自小走失,一回来就被嫡母以不懂规矩为由送去了别院。 不懂规矩的许昭昭很快有了一个秘密, 她出门捡了一个小哑巴藏在自己院子里。 小哑巴不常说话,走前却对她说:“昭昭,等我。” 许昭昭没有等到他来接她,却等来了要她替嫡姐嫁给太子霍辞为妾。 大婚当晚,许昭昭望着面前的人失了神, 这张脸和小哑巴一模一样,连眼角小痣都是。 霍辞却挑起她的下巴,冷笑着说:“你就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可惜,你是孤的了。” 许昭昭的心一寸寸冷下去, 面前的人阴鸷乖戾, 这不是她温柔善良的小哑巴。 * 霍辞暴虐狠厉,喜怒无常,眨眼间生杀予夺,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煞神。 然而只有霍辞自己知道, 他的体内沉睡着另一个自己。 清醒时,他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但他杀得了天下人,唯独杀不了自己。 为此,霍辞弄来许昭昭, 杀不了他,就把他心爱的女人困在自己身边, 他要日夜折磨他们取乐。 结果后来,许昭昭抱着孩子坐在龙椅上, 而霍辞在下面笑得像一条纯良小奶狗, “昭昭,今日你想哪个来侍寝?” 1、1v1 2、1v1 3、1v1 偏执疯批男主火葬场文,前期会虐一下女主 第74章 裴修的灵柩棺椁送走之后,曹舒青母子也很快搬回了自己家住。 还是和往常一样,曹舒青每日带着曹端来府里浆洗衣服。 因曹端在主院住了几天,倒与裴明嘉他们有些相熟了,他又机灵,裴明嘉便常常把他叫来自己这里吃果子零嘴。 曹端越可爱懂事,裴明嘉和阿碧几个人便越看着他可怜。 夜里,裴明嘉翻了几个身睡不着,便撑起身子对李晏道:“你说曹姑娘是怎么想的?” 李晏正昏昏欲睡,闻言将她往怀里一揽,眼皮子抬了抬,回答道:“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 裴明嘉把头埋在李晏胸膛上,剩下一对丹凤眼,眨巴眨巴地看着李晏,直把李晏看得睡意全无。 “可是曹端好可怜啊,”裴明嘉忍不住说道,“两边总要选一边靠着,要不摆明立场不把曹端生下来,要不就趁着这个机会和贺兰雍去北戎,曹姑娘简直是两头都不讨好。” 曹端这几日和她们混熟了,也会多聊一会儿天,裴明嘉便听他说了他自懂事起是如何受欺负的。 裴明嘉说完,见李晏不理她,也就没了声息。 李晏再度昏昏欲睡。 不想裴明嘉又捅了捅他,声音小得和蚊子嗡嗡一样:“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很受欺负?” 李晏睁开眼睛,眼底却是一片平静。 他道:“是,一开始李如玄还经常来,后来慢慢就来得少了,也不给我们钱。周围的伙伴慢慢都知道我的身世背景,就开始笑我没爹。” “开始的时候只是笑我,后来还打我。” 裴明嘉摸了一把李晏结实有力的臂膀,心道,这要打可能也不容易。 -- 第137页 李晏把她的手按回去,说:“我小时候很瘦。” 裴明嘉:“那你现在也不胖啊!” 李晏:“……” “你后来有没有把他们揍回去?” 李晏沉默了一会儿:“没有。” “好没用……”裴明嘉嘟哝道。 李晏揉了揉她的头发,裴明嘉懒洋洋地将他长着茧子略有粗粝的大掌拨开。 “要收拾他们便当场收拾,”李晏说,“过后又逞什么能,倒像个小人。” 裴明嘉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好像无法反驳李晏的话。 李晏看了她一眼,继续说:“我不是打不过他们,但是一来是他们人多,我不值得那么做,二来为了我娘,他们的父母会去找她麻烦。” 李晏几乎从没在裴明嘉面前提过自己的母亲,或者说从没在任何人面前提过。 “唉,”裴明嘉悠悠地叹了叹了,“你娘还不如再嫁个人,日子也好过点。” 本朝民风还算开放,女子再嫁是常有之事,如周夫人这般已生育过一个儿子的,还在再嫁市场上很受欢迎,说明她可以为夫家绵延子嗣。 “姨母当时也这样和我娘说,若是好说话的人家便带上我过去,若不行,便把我寄养在姨母那里,她替我娘养我,我娘也动过心思。” 这便又不由想起周姨妈来了,裴明嘉平心而论,周姨妈并不算一个很难缠的长辈,她不喜裴明嘉也只是视而不见,并没有真正来为难过她。 也怪不得李晏一直也很敬重她,只这些只言片语便可看出她是真心对姊妹还有外甥好。 如今裴修死了,对她还不知是怎样的打击。 收回思绪,裴明嘉又问:“那怎么没嫁?” 又是长长一阵沉默。 裴明嘉差点等得不耐烦,要再问,却听他说:“李如玄狡诈,他只是明面上不来,暗中偶尔也来,我娘那时总想李如玄能让我回去,便被他拿住软肋,既不要我和我娘,又不愿我娘再嫁,我娘为了我也只能忍气吞声,继续伺候他。” “我娘就这样带着我很多年,等着他让我认祖归宗,平日又受尽了别人白眼羞辱,后来终于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死了。” 李晏自嘲般笑了笑:“对于她也算是解脱。” 裴明嘉一时感叹于李如玄的人面兽心,好歹一个曾经爱过,一个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丝毫不理会倒还是放过他们了,原来还有更毒的。 她竟找不出话来安慰李晏。 “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吗?”李晏忽然问。 “不是病死的?” “李如玄每次来,都会和她在一起。早先我还小,也不懂事,后来才……” 李晏顿住,没有继续往下说。 因周夫人是裴明嘉婆母,又是已逝之人,裴明嘉即便心里有些猜测也一下被压下去,,否则便是不尊重周夫人了。 “我娘是打胎死的。” 裴明嘉窝在李晏怀里的身躯一下子僵住。 “有些也是我长大之后,姨母告诉我的。在生下我之后,我娘又怀过几次孕,但都没有再生下来。也就是这一次又一次,我娘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垮下去,最后一次终于支持不住,连着血崩了几日,撒手去了。” “李如玄真是个人渣!” 李晏对裴明嘉对李如玄的评价不置可否。 他只是把裴明嘉又搂得更紧了一点。 “明嘉,你让我觉得我和他一样。” 这回轮到裴明嘉沉默了。 她抠了几下手指,才说:“对不起。” 嘴上说着对不起,样子却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 果然,她很快便反驳道:“谁让你不娶我,又把我放在外宅……” “本来想放了你的。”李晏没有把自己当时全部的想法说出来。 木已成舟,这会儿再说早就晚了,裴明嘉使尽浑身解数来勾他的那晚,他没有把持住,后面说什么都晚了。 他本来只是一时兴起,把曾经的“仇人”救下,只等裴家的事风头过了之后便把她放了。 后来他和她便朝着他没有想过的方向发展,直到今天。 裴明嘉道:“怎么?你想不要我?” “没有,”李晏否认,“没多久就没这种想法了。” 他和裴明嘉春风一度,裴明嘉又怀了他的孩子,即便被她狠心打了,他又怎么忍心再放她走? 裴明嘉冷冷哼一声,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你不要可要早说好了,”她说,“大夫说我很可能不能再生养了,你若要儿子继承家业便另娶吧,纳妾我也不许的!” 李晏笑了:“没有便没有,儿女都是债,就像我拖累我娘。” 裴明嘉听得目瞪口呆,竟也分辨不出他是说真的还是虚情假意来哄她的。 只是这种事又不好签字画押的,她也不知道他是真不要还是假不要。 裴明嘉喃喃一句:“还是睡吧。” ** 贺兰雍不过回去一月,甚至裴修的灵柩都还没运到京城,北戎就传来消息,北戎王死了。 北戎崇武慕强,连北戎王的死因也没有掩饰,亦无半点避忌,他是被贺兰雍长期下毒,然后在贺兰雍回去之后被他一剑砍死的。 贺兰雍又杀了北戎王的几个儿子,顺理成章继承了王位。 -- 第138页 从此北戎新一任的王就是贺兰雍。 得到这个消息,裴明嘉还是把正在干活的曹舒青叫来了一趟,并且告诉了她。 曹舒青安安静静听完,情绪没有任何波动,仿佛裴明嘉说的是一件完全与她无关的事。 如果说先前裴明嘉还有点不能肯定曹舒青会不会跟着贺兰雍去,那么经过中秋之后,她就不再留有这种猜测。 裴明嘉可以肯定,曹舒青不会这么做。 她甚至不会让曹端去。 “曹姑娘还是趁早做一些打算吧,”裴明嘉道,“等贺兰雍收拾完北戎残局,想必就会腾出手来,他不会放过你们母子的。” 曹舒青坐在一边想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多谢夫人关心。” “你日后有何打算?若是有需要,你尽管开口便是。” 院子外依稀传来曹端和阿碧她们玩耍的嬉闹声,伴着午后的日光与鸟鸣,已将严冬却恍然间给人春至的感觉。 “我娘这几日身子很不好。”曹舒青说。 裴明嘉立时就领会到了她话里的意思,一时百感交集,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只能道:“再请几个好大夫去看看,换个方子试试。” 曹舒青摇了摇头。 “我娘是不成了,这些年过来,身子拖也拖垮了。”她道,“我只想好好陪她最后一段日子,若是真的运气不好,贺兰雍要来找便找吧。” 曹舒青轻轻叹了口气:“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娘,我没回来时,她日夜忧心,以致成疾,我回来后……她也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我对不起她,很多事情我只是任性一意孤行,我娘根本受不了。” “这样,这几日你不用来了,工钱我照发,你以后再补上日子。”裴明嘉说。 “不用,”曹舒青继续摇头道,“我娘不看见我倒还好受些——” “她……我不在,就说明我在外面干得很好,她才放心……” 说到这里,曹舒青眼眶一红,连忙拭去泪水。 裴明嘉突然不知该怎么安慰,曹舒青的事实在太难以评价。 曹舒青掖着手帕默了片刻,眼泪很快止住。 “我还是原先那个想法,”她对裴明嘉道,“等我娘去了,我就带着曹端走。我方才也想过了,他一时可能是找不到我们,但以后未必也找不到,到时候再看罢。” 裴明嘉想起贺兰雍杀裴修的样子,仿佛碾死一只蝼蚁,连眼神都没有给一个,便不由地点点头。 按着贺兰雍的性子,怕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走他们。 第75章 秋天第一场大雪落下的时候,曹舒青的母亲终于撒手人寰。 曹舒青按着这里的一切风俗办完母亲的丧事,将母亲葬在了父亲和哥哥的坟墓边。 裴明嘉以为她很快就要带着曹端走,不想几日后,她却仍旧回来浆洗。 裴明嘉便问了曹舒青,她道:“想了好几日,这回是逃不开的,与其提心吊胆,过了今日没有明日,不如就这样等在这里,我不走了。” 曹端也照常跟着她进出,裴明嘉倒给他去学堂的先生那里打了招呼,让曹端去上学,但曹舒青竟然拒绝了。 “孩子才最残忍,”曹舒青告诉裴明嘉,“他们大抵会排挤曹端,若是给贺兰雍知道了,怕是对这些孩子不利。” 裴明嘉不得不再次感叹曹舒青的通透。 可是有时太过通透,反而是一件痛苦的事。 而周氏也被李晏接来了这里。 周氏当时接到裴修死讯,当场便晕厥了过去,几日后才醒来。 她在京城也是无依无靠,这一下子失去了下半辈子的指望,对于她来说无异于是致命的,便直接一病不起了。 李晏为周氏延请了京城许多名医来诊治,皆是说周氏身体康健无病,她的病在心里,若自己不纾解开,药石罔医。 最后还是裴明嘉给李晏出的主意,既然在京城看不好,还不如把人接来这里,有亲人在身边看顾着,周氏心里或许好受些。 周氏来之前给李晏写过一封长信,前半封是替裴修给李晏道歉,而后半封则是有关丁蝉的去向。 周氏的意思是,裴修是为了丁蝉而死的,二人当时又已同居在一处,即便没有发生过什么,在外人眼里也已经是有实无名,不如就让她过门嫁给裴修,给裴修守寡。 此举也有周氏泄愤的意味在里头。 李晏一人不好决策,便来问裴明嘉。 裴明嘉知道他倘或还念着丁蝉父亲曾经对他的嘱托,另一边又是姨母,确是一时难以做出决断。 他难办的事,就由她来做这个恶人。 裴明嘉道:“丁蝉毕竟还是二八年华的少女,若换了我,让我这么年轻就守着一个牌位过,我是做不到的,这也太残忍了些。再者到时出了点什么事,丢了脸面的反而是姨母。” 她说得直白,捅破窗户纸毫不留情面,反而看着坦坦荡荡。 “照我所想......”裴明嘉托着下巴想了一阵,才说,“让丁蝉嫁一个牌位倒也实在不必,但你也不能再去管她。” 李晏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很快便恢复澄澈,裴明嘉便明白他已懂了。 她继续说道:“你再像以前那样纵容她,你姨母看了也未免伤心难过,裴修确也有错且心甘情愿,可你姨母却是无辜的,如此便对不起你姨母。但不管她,又负了她父亲之托,君子一诺千金,这样不好。” -- 第139页 “不如花钱给她自己置一处宅子,再配好丫鬟小厮等,让她自己去过去,好坏都由她自己。再送庄子铺子给她,让她自己可以靠自己维持生计,也不必让她来问我们要钱。她嫁不嫁人也与我们不相干,要是有一日要嫁人了,这些就算我们送给她的嫁妆,也全了你的情义。” 人是要为自己的任性与胡作非为付出代价的,亲人是未必能无底线包容,更何况他人。 李晏照着裴明嘉说的方案,再度去信与周氏商量,这一回周氏没有再回信,而是直接与李晏派去接她的人一起来了。 周氏到了之后告诉他们,丁蝉知晓她要来,还哭着求周氏,让周氏答应她与她一道来,但周氏没有应允。 她已经到了看丁蝉一眼就无比厌恶的地步。 从此丁蝉就被留在了京城。 周氏来了这里之后,修养了一段时日,果然脸上郁色渐消,慢慢好起来。 而北戎那边倒是有一些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 贺兰雍虽抢来了王位,但北戎王庭内部也颇为复杂,他一时也内忧外患不断,他暗中与李晏结盟的举动,又主张不对大周征战的政策,更是惹来北戎王室的不满。 他先是杀了一批出头的,又留了一批圈禁,但即便是如贺兰雍这般狠厉,做到这一步也不敢再做下去。 北戎不同于大周,大周的兵权尽数归于天子,再由天子任命将领,但北戎却仍是部落之风,各王室贵族手底下皆有兵马,且各自独立,并不听任北戎王差遣,只有在侵略别国时才会一同集结进攻,以图目标最大化。 贺兰雍手下兵马虽多,却一时也难以震慑所有的王公贵族,若是将他们全都杀了,北戎必定起内乱。 ——这对于曹舒青母子来说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贺兰雍越忙,便越难腾出空来找他们麻烦,或许天长日久的,再娶了新的王后,就把他们忘记了也未可知。 但对于裴明嘉来说,却不能算是一个好消息。 因北戎之乱,李晏也不得不再度前往与其交界之处镇守。说是镇守,其实也是有帮着贺兰雍震慑的意图在里面。 圣上也是应允的,一头对于大周来说温顺的狮子与许多匹狡诈的狼,自然是选择前者。 北戎这一乱,足足乱了三年有余,期间李晏也总是断断续续前往相助贺兰雍,竟一直不得再回京城。 …… 裴明嘉接过阿碧递过来的朱漆描金手炉,继续比划着说道:“庄子上有许多果树,杏树、梅子树、桃树,结了果子都能吃,可惜这里很少。” 怀里的幼童抬起头来看她,不知不觉又把手指放到嘴里吃起来。 裴明嘉一下打开他的手,生气道:“不准吃手!” 男童扎着两个小髻子,约莫三岁左右的样子,长得粉团可爱,像一只从滚水里刚翻滚上来的汤圆,白白嫩嫩。 “娘,我想吃果子。”他从裴明嘉怀里滑下来,又伏在她膝头,声音软软糯糯的。 外面正飞着大片的雪,裴明嘉点了点儿子的额头,又忍不住捏了一把他的小脸:“大冬天的,等开了春,你爹或许就要回京述职,到时我们也跟着回去,那时才有很多好吃的果子吃。” 阿碧抓了一只橘子给他玩儿,一时又不由道:“也难怪阿圆了,他自出生起就没回过京城。” 阿圆抱着橘子看阿碧,滚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趁大人们不注意,竟把橘子直接放嘴边去啃。 “这孩子到底像谁,那么贪吃。”裴明嘉连忙把橘子拿下,只得剥开给他吃。 裴明嘉剥一瓣,就往阿圆嘴里塞一瓣,阿圆来者不拒,惹得裴明嘉起了兴致,一边喂一边咯咯笑起来。 阿圆人如其名,从生下来时起就圆滚滚一团,裴明嘉自己体弱,便唯恐儿子也像自己,听说小名取得贱些好养活,就干脆取了个形。 她当时也没想到自己能那么快就怀孕,以为调养多年都未必能有一个。 恰逢李晏在外面,裴明嘉写了信给他报喜,结果李晏也才回了寥寥几字。 等到他回来,裴明嘉的肚子已经有些隆起,他只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却说:“若是身子受不了就别生了。” 裴明嘉也来了气:“谁说受不了?我们好得很!” 及至阿圆出生,果然白白胖胖一个小子,只是裴明嘉原本就体虚多病,倒是受了点罪,不过也很快复原,身子竟比原先要健朗些,不再长年抱个药罐子不离身。 阿圆吃下一整个橘子,吃饱了便想着睡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裴明嘉便抱起他,裹了一层小被子,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哄他睡觉。 “明嘉,准备准备,不到开春了,过几日即刻便走。” 李晏忽然掀了帘子进来,一边进还一边对裴明嘉说话。 裴明嘉连忙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说话,可惜已经来不及,阿圆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睛在听到李晏的声音时已经瞪得滚圆。 “爹爹!”他努力地扭头去看李晏,在裴明嘉手里挣扎着。 李晏扫了一眼阿圆,淡淡地应了一声,便继续往内室走。 裴明嘉抱不住阿圆,便索性由着他下来了,阿圆迈着小短腿急忙跟在李晏后面。 裴明嘉也只好跟过去。 “我也要看妹妹!”阿圆大声喊道,被李晏一个转身捂住嘴巴。 -- 第140页 “妹妹在睡觉,不许吵。”他抱起阿圆。 内室的床上睡着一个刚刚出生不过两三个月大的婴儿,两只白生生的小手握成拳头放在小小的脑袋边,丝毫没有被不远处片刻的喧嚣所打扰。 裴明嘉随之而来,看了看父子俩,又过去看了看女儿,见女儿还在安安稳稳睡觉,这才放心。 “你们小声一点,”她低声教训道,“否则哭了又要哄半日,赶紧出去。” 于是三人又回到外间,阿圆到底还是犯困,很快又开始眼皮子打架,被裴明嘉让人强行带去睡觉了。 她给李晏面前放上一碗厨房刚做好杏酪,才问:“怎么走得那么急?咱们真的能回去了?” 李晏隔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却道:“北戎大局初定,圣上近来身子也不好,只是有一件事,须得回去之前做决断。” 第76章 裴明嘉这才发现,自坐下开始,李晏面色便有些微沉。 他这几年甚少有这样的神情出现,可回去明明是件好事,裴明嘉一时猜不透,心便直直先往下坠下去。 “怎么了?”她连忙追问。 “贺兰雍前些日子向圣上提出,用北戎的三座城池,换大周奉上曹舒青母子。” 裴明嘉愣住,继而倒吸一口冷气。 贺兰雍真是个疯子,北戎的土地说送就送。 而曹舒青三年多前的话,裴明嘉也一直记着没有忘记,如今果然验证了曹舒青当时的说法。 贺兰雍要得到他们母子,曹舒青带着曹端躲去哪里都没用。他甚至没有主动出手,而是以条件与大周做了交换。 至于曹舒青本人乐不乐意被这么交换,贺兰雍大抵是不在意的,因为无论他用什么方法让曹舒青到自己身边,曹舒青都不可能心甘情愿。 “圣上病重已有一段时日,这也是他急着召我回京的原因,信王这三年里虽也大不如前,但若贺兰雍趁此时发难……”李晏没有继续说下去。 圣上原本正值春秋鼎盛,膝下也不缺皇子,连太子都未立,而五日前李晏却忽然接到京中传来的密报,圣上病危,要他半月之内速速回京。 原先定的是开了春才出发,这事李晏连裴明嘉也没告诉,等这里诸项事宜暂且安排妥当,才告知她马上便要走。 “圣上病重?”裴明嘉立刻便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他要死了?” 李晏无奈,而周遭又没人,便也随她胡说了,只叮嘱道:“回京之后切忌这般口无遮拦。” “你快些说!”裴明嘉扯着他袖子道。 “此时贺兰雍提出这等丰厚的条件,圣上自然没有不应的,他要我在离开前把曹姑娘母子送到贺兰雍手上。” 裴明嘉听完便嗤笑道:“用女人和孩子来换三座城,这让人怎么看呢?” “贺兰雍等了三年,明嘉,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就放着曹姑娘在这里的,若大周不应,他指不定做出点别的什么来。” 裴明嘉又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 “只是又如何去和曹姑娘说?”她道,“告诉她我们,还有大周,要把她卖了?” 李晏叹了口气,揉了一会儿额角。 “贺兰雍有意卖我一个面子,也是有诚心与大周交好的意思,他是个聪明人,已经另找人对曹姑娘说了,曹姑娘这会儿怕是早就知道了。” 饶是如此,裴明嘉也没有刻意去避开这事,她反而又去找了曹舒青一趟。 曹舒青一见她来,便叹道:“你来做什么?这事不与你们相干。” 曹端已长成一个七八岁的小小少年,大概是像了贺兰雍,他的个子也比同龄人要高上许多,小树木般挺拔。 他给裴明嘉端来了茶水,便被曹舒青打发去继续看书了。 裴明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因为她根本无法帮助曹舒青。 “这些年,夫人也帮了我们很多,我在心里都记着,”曹舒青开口道,“听说夫人很快就要跟着侯爷回去了,咱们的缘分或是只到这里了,各自珍重。” “往后……也不一定就不回来了。”裴明嘉强笑着道。 也不知是因为分别,还是因为曹舒青被要去北戎,裴明嘉的眼睛有些发酸。 说来也奇怪,裴明嘉与曹舒青一直算不得深交,但临到此时却又有真意。 曹舒青突然笑了笑,摇头道:“我也很快要去北戎了,你是知道的,再有相见之日怕是不容易。” 裴明嘉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 等曹端端上来的那杯茶从滚烫到温热,她才说:“曹姑娘,若是你不愿意……或许也还有办法,不如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 “躲不起来的,”曹舒青淡淡地打断了她,眼底是一片澄澈,“我早说过,躲不起来的。” “我也不想因为我的事,再牵连其他人,若不是得了侯爷与夫人庇护,我是早该被贺兰雍弄去北戎的。你们千万不要为了我,而有自责之意,我自己的事我清楚,一向是自己做主。” 裴明嘉终于忍不住,侧过头去擦拭泪水。 曹舒青越是这般通透明理,便越让人难受。 曹舒青等着裴明嘉擦完眼泪,才继续说:“我还有事要夫人再帮我一回的。” 裴明嘉道:“你尽管说。” “夫人离开之后,能不能托个信得过的,每年清明时给我父母兄长的坟墓除除草,让他们那里不至于太荒凉。” -- 第141页 “你放心,”裴明嘉立刻答应下来,“供奉也要,我都会安排好。” 曹舒青得了她的话,竟也不知为何,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如此我就先谢过夫人了。”她的眼神望向远方,很快便淡然一笑,像是释然,“不知道以后,我的尸骨能不能也埋在他们身边,不过贺兰雍怕是不肯,那也就算了。” ** 三日后,依着约定,曹舒青和曹端去了北戎。 许是怕曹舒青跑了,贺兰雍是亲自来接的人,甚至没有让大周派人送过去。 临别之时,裴明嘉也跟着去送了曹舒青。 曹舒青提前先同裴明嘉道过别,这日便在马车里没有出来,里头有两个北戎来的侍女陪着她。 快要出发,贺兰雍招手唤来一直徘徊在马车边上的曹端,问他:“会骑马吗?” 曹端老老实实摇头。 贺兰雍提起他的衣领,把曹端拎到了自己的马车,与自己共乘一骑。 曹端已比上次见面长大了许多,可贺兰雍拎他仍旧是轻轻松松。 裴明嘉目送北戎来迎接曹舒青的队伍渐渐远去,直到黄昏时,再也看不见踪影。 第二日,李晏一早便动身往京城赶。 留下裴明嘉和其他人在后面,慢了李晏好几步才到京城。 一到京城,裴明嘉先与裴明蔷告别。她早已嫁给邓武为妻,二人已有一个一岁大的儿子。 邓武在京城也有住所,裴明蔷自然是要过去自己当家做主的。 因这些年一直和裴明嘉住在一起,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裴明蔷突然要离开裴明嘉,便很是不舍。 “三姐姐,若是他欺负我怎么办,你又不在……”裴明蔷抽抽搭搭。 “这么些年下来,他何时欺负过你?”裴明嘉无奈,“再说都在京城,离得也不远,他就是真欺负你了也不怕。” 话虽这么说,裴明嘉却知道邓武是不会欺负裴明蔷的,两人真有个什么矛盾,也多半是裴明蔷自己任性。 二人成婚前,裴明嘉找过邓武一次。 有些事情,裴明蔷不一定会和邓武提起,甚至会刻意避开不提。但裴明嘉作为裴明蔷的姐姐,也是她所剩无几的亲人,就不得不去面对这个问题。 邓武是知晓裴明蔷过去的事情的,这点上面裴明嘉倒不担心。 她只是问邓武,若日后二人恩爱不再,他是否会拿这件事去侮辱拿捏裴明蔷。 邓武便向裴明嘉允诺,无论日后怎样争吵,他都不会提起这件事,更不会借此去侮辱她。 虽然男人的保证并不能值多少钱,更不可相信,但摊开了说总比捂在里面要好,裴明嘉便放心让裴明蔷嫁了过去。 见裴明蔷因为离别而情绪有些低落,裴明嘉想了想便道:“后日一早,我和姨母要去相国寺上香,你也跟着一起来。” 周氏因为裴修身死,这些年越发吃斋拜佛起来,在回京城的路上,她就同裴明嘉说好了,一到京城就要去相国寺一趟,也要为李晏祈求回了京城之后平安顺遂。 裴明嘉自然是要陪着周氏去的,这次回京城,她其实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开心,一来是为着曹舒青的远嫁,二来则是圣上病重,京中局势未明,李晏此时被召回来,明显就是要来趟浑水的。跟着周氏去相国寺上柱香,也是为了心里有些慰藉。 与裴明蔷分别后,裴明嘉又一路朝着广平侯府去了。 马车在侯府门口停下。 这里还是一如她离开前那样,丝毫未有改变,或许是李晏提前好久到了京城,一切都已被他打理过,从门口一路往里面走,竟像是主人一直居住着,未曾离开过那般。 更不用说到了主院,那里的一切仍旧是裴明嘉素日习惯的布置,未有让她局促陌生的地方。廊下窝着她从前养的那只猫,见她进来,还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冲着她叫了一声,继续窝在那里睡觉。 裴明嘉进了正厅,那里已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堆账簿等物。裴明嘉见了,既不疑惑也不烦恼,反而有些惊喜。 这必定是李晏事先安排着的。 从京城到边关,往返到底不太便利,所以这些年,他们两个在京中所有物产的收支核对,皆是一年一趟,由裴明嘉在年底的时候大致看一遍,没有大的错漏便罢。 如今回来了,过往那些裴明嘉是打算不再去重新查,既往不咎,只是近来的到底还是要看一看,也是提醒提醒下面的人。 顶头几本摆放着的便是裴明嘉自己名下的那间铺子里的,她走时把那里交给了竹雨的姐夫和两位师傅,这几年他们把那里也一直经营得很好,裴明嘉如今也不差那点钱,便把每年的利润拨一半出来,由他们三个人分了,也是他们一年忙到头的酬劳,下一年便会更尽心,因为利润越多,他们在年底时分到的钱便越多。 裴明嘉让人把这堆账簿搬下去,等休息几日之后有空再慢慢看。 长途劳顿,裴明嘉足足养了一天的神,到了第三日,出发陪着周氏去相国寺。 只是不巧得很,在门口就看见了安远伯府的马车。 裴明嘉眉梢一挑,怎么这么巧。 第77章 越不想来什么,便越会来什么。 因此次前往相国寺,裴明嘉是提前派人传话过来的,所以一到相国寺,便有一位小沙弥领着他们几人到了相国寺一处大殿内,先见了住持。 -- 第142页 周氏这几年到底也心性郁结,颇难自己纾解,一时便问了主持许多话,住持皆一一开解了,周氏面上郁色明显少了许多。 末了又要为裴修奉长明灯,再做一场法事,裴修是横死,周氏唯恐他到了阴间也不得安生,这些年到处寻这些法子,只想儿子在那里过得好些。 裴明嘉与李晏倒是随着她去的,真真假假无法验证,但不过也就是花些钱,买了周氏心里舒服也好。 周氏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一时住持便请了他们出去,再让小沙弥将她们几个引到厢房里休息。 这小沙弥是专门选了机灵的来接待贵客们的,很有些机灵,见周氏心有难解之事,一路走还一路说些因果故事给她听,听得周氏越发舒坦起来,直夸他讲得好。 小沙弥又道:“住持师父讲得才是最好的,原本能与夫人再讲解讲解的,只是今日不巧了,安远伯府的人也在,住持师父还要接待他们。” 周氏倒是不介意这些,只请了小沙弥到厢房里继续讲。 裴明嘉想了想,便问:“安远伯府有何事?” 小沙弥口齿伶俐:“本来我们出家之人也不能多说别人的事,但实是这事已经全京城都知道了,老夫人和夫人只是刚到京城不久,想来很快也能得知了。” “快同我们说说。”周氏也起了兴致,她倒是看了裴明嘉一眼,想起那年有个安远伯夫人在相国寺也曾拦住过自己,同自己说一些关于裴明嘉的私话。 她当时还巴巴写了信去告诉外甥,没想一晃也好多年过去了,裴明嘉并没有和她前未婚夫跑了,而是安安稳稳坐到了广平侯夫人的位置上,还接连生育了两个孩子。 “安远伯成婚多年都没有子嗣,安远伯老夫人便很是心急,四处求神拜佛,只求能快些绵延香火。” 裴明嘉笑道:“这也是寻常。” “夫人有所不知,为此安远伯竟纳了许多妾侍,前些日子老夫人在我们相国寺祈了福之回去之后,听说其中一位便有了身孕,只是还没来得及来还愿,就……”说到此处,小沙弥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 “安远伯认为是安远伯夫人下的手,执意要休妻,老夫人自然拦着不许,于是闹作一团,传得满京城都知道了。只不过后来到底也没还安远伯夫人一个清白,老夫人查出来那妾侍早与人有私,也不好声张,对外只好是安远伯自己宣扬出去的那样,让安远伯夫人背了锅,对内便打死了事,但里面毕竟也有两条性命,老夫人便要来做一场法事,顺便为安远伯府祈福,以求绵延子嗣。” 裴明嘉听了,一时也哑口无言,也不知杨妙彤当初把陆九茂当成宝,如今还后悔不后悔。 她轻轻哼了一声,怕被周氏和小沙弥听到,便很快用帕子掩饰住。 幸好她没嫁给陆九茂,她还要多谢陆九茂放过她。 若裴明嘉嫁给陆九茂,她是公认的身子不好无法生养的,弄几个妾侍给他倒也方便,只是大家都一样没有子嗣,陆九茂难免像如今怀疑杨妙彤一般怀疑是她下的手,原因很简单,裴明嘉嫉妒别人会生。 若她是陆九茂的妾侍之一,陆九茂搞不好到最后也会以同样的罪名来怀疑她。 裴明嘉太了解陆九茂了,表面上看着光风霁月的,其实心思龌龊得很。 别家事说到这里,小沙弥也就停了嘴,转了话头又和周氏说些好事吉祥话。 裴明嘉陪着听了会儿,又犯起了困,想着要去榻上靠一靠,但马上就到晌午用饭的时候了,睡得不够起来反而难受,于是便干脆邀了裴明蔷一起出去走走。 阿圆今日也跟着来了,他方才从马车上睡起一路睡到这会儿,终于醒过来了,裴明嘉怕他扰了周氏,便也把他带出来,顺便带阿圆看看相国寺风光。 相国寺后山前面有一个大池子,引了山水下来,里面养了一池子锦鲤,有红的有花的有金的,许多香客都会来这里沾沾喜气。 阿圆结实得像头小猪崽,裴明嘉抱了他一会儿便手酸得发沉,只好把阿圆放下,阿圆不肯自己走,又不肯让阿碧她们抱,最后还是裴明蔷抱了阿圆,这才消停。 几人正俯身在池子边看鱼,阿圆在边关出生,何曾见过满池的锦鲤,兴奋得直扭身子。 裴明蔷喊道:“不要再乱动了,再动我可抱不住你,就掉下水去了!” 大家正笑作一团,忽听有人叫裴明嘉的名字。 裴明嘉一时不防回过头去,没想到却看见了陆九茂,还有跟在他身后一脸哀怨的杨妙彤。 裴明嘉也不回应,只对自己这边的人道:“用饭的时候到了,咱们回去。” 说着便要走。 阿圆却不依:“不要,娘,不要,还要再看鱼!” 他一撒娇,身子便扭得更厉害,裴明蔷只好把他放在地上,说:“姐姐,我可管不住他了。” 陆九茂的眼神在裴明蔷脸上扫了扫,因当年就交集不多,再加上裴明蔷也已是妇人装扮,陆九茂便没认出她来。 他再去看那个闹腾不止的小男孩,心中便了然几分。 三年多前,裴明嘉嫁给李晏为妻的消息传到京城,陆九茂便觉难以置信,一是为着李晏竟不顾现在自己的身份,二是怨恨裴明嘉不肯跟自己走,原来是有了李晏这根高枝。 如今看见那个孩童,陆九茂心里倒有些解气似的痛快。 -- 第143页 他这些年因仕途不顺,更兼膝下一无所出,心情郁闷难当,时而遇事更是狭隘。 在陆九茂看来,显而易见的,裴明嘉是难以有孕的,这孩子只怕是李晏侍妾所生的孩子,生母便是抱他的那个妇人,否则便不会唤她“姐姐”。 这时杨妙彤又扯扯陆九茂衣袖,小心翼翼哀求道:“夫君,我们回去罢,母亲那边还等着,今日来是有要紧事的。” 陆九茂连新婚之时都对杨妙彤无甚好脸色,眼下时过境迁,便更看着杨妙彤无比厌烦,如何还能听得了她规劝,自是狠狠一甩袖子,直把杨妙彤甩得踉跄几步。 杨妙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了丑,更有裴明嘉在眼前,一时羞愤难当,可又不能甩脸立刻回去,只能掩着脸站在一边,再也不说话了。 陆九茂是打定主意不愿让裴明嘉这个在他眼里薄情寡义的女子,就这么随随便便离开的,他冷笑道:“先前是听说广平侯带着家眷回京了,今日也是巧了,怎么,广平侯没跟着一起来?” 陆九茂明显的来者不善,裴明蔷早已认出他来,上前便要去理论,却被裴明嘉一个眼神挡了,乖乖牵着阿圆站到裴明嘉后面。 裴明嘉也毫不和陆九茂客气:“看来安远伯闲得很,我们侯爷自然是没这功夫陪我的。” 陆九茂听出裴明嘉话中的讽刺之意,一时气结,可又无法反驳。 不过,他很快便道:“瞧我,也是忘了礼数,还没问过明嘉妹妹这些年可好?” 裴明嘉心道,真懂礼数就不该这么拦着自己了。 见裴明嘉没有立即回答他,陆九茂心里便越发得意起来。 他把目光又转向裴明嘉身后的小男孩,再次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这孩子长得结实得很,一看就不是裴明嘉能生得出来的,还与牵着他的那名女子很是亲昵。 如此便更加肯定了他心中猜想。 陆九茂知晓裴明嘉从小要强,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如何肯让夫君纳妾,这一下他便是捏住了裴明嘉的软肋。 “这孩子与广平侯倒很是相像,”他道,“明嘉妹妹,也是委屈你了。” 裴明嘉皱眉,既有这么多人在旁边,她倒也不怕陆九茂来攀扯,便问:“委屈什么?” 她很好奇陆九茂哪里看出她委屈了。 陆九茂思忖片刻,脸上表情渐渐变得凝重,竟道:“妙彤这些年也无所出,她也一直很是焦虑,还想着给我纳妾。好在广平侯到底将你明媒正娶了,妾侍的孩子也都是你的孩子。” 裴明嘉柳眉蹙得更紧,她回过头看了看扒在裴明蔷大腿上的阿圆,慢慢明白过来,陆九茂这个心思龌龊的,怕是又想歪了。 她也不想马上和陆九茂解释清楚,只后退一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脸上表情也很是惊慌。 陆九茂果然上了当。 他是想着要好好让裴明嘉难堪的,马上便说:“妙彤一向对我的妾侍们很不错,也日夜在佛前祈求若能得子嗣便如亲子一般疼爱,明嘉你向来体弱又骄纵,便也想开些罢,对孩子和姨娘好些。” 结果陆九茂一说完,倒是阿圆抬起头问裴明嘉:“娘,什么是姨娘?什么是妾侍?” 陆九茂更是抓着了什么把柄似的,竟说:“明嘉,他竟不知他的生母?”一面又去看孩子身边的那个女子,却也不见那女子有悲色,倒是瞪了他一眼。 裴明嘉本来是存着要耍一刷陆九茂的心思的,但这会儿见他胡说八道的影响了自己的儿子,便再也忍不了了。 她先是对阿圆道:“别听这些不正经的话,小心回去你父亲知道了打你。” 阿圆噘起小嘴。 第78章 “明嘉,你真的不用这样,在我面前不必逞强。”陆九茂还要再说。 裴明嘉不气反笑。 “陆九茂,你猪油蒙了心了,多想我过得不好?”裴明嘉一把把阿圆拉到自己身边,“你要纳妾随你,你安远伯府一个孩子都没有也不关我的事,但你给我看仔细了,这是我的儿子,我亲生的儿子。” 陆九茂脸色一边,但仍旧是难以置信。 他竟又指着裴明蔷道:“那她是.....” 裴明蔷本来就是忍了又忍,这下再也无法忍受,指着陆九茂的鼻子就骂道:“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裴明蔷!谁是姨娘了?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见到女人就挪不动道,一个个地往府里拉,我三姐姐和三姐夫好得很,三姐夫只有我三姐姐一个,两人不仅有孩子,还是儿女双全!” 陆九茂被裴明蔷骂得大惊失色,倒退两步,眼神再度往裴明嘉母子俩脸上扫。 他仍是不肯罢休:“你......你这种身子还能儿女双全?当年下聘之时,连慎国公府都是先行告知我们伯府,你怕是难以生养,往后纳妾便是......况且既是母子,这孩子同你也长得不像。” “我和我爹长得像。”阿圆抢先道,他年纪虽小,但也觉察出面前这个男人很是惹人讨厌。 裴明嘉揉揉阿圆脸蛋,又重新对着陆九茂道:“陆九茂,我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要来纠缠。你说的事情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也难为你一直抱着不肯放了,自己生不出孩子,不想着行善积德留口德,倒还想来揶揄我?” 这回却是杨妙彤听了先受不了了,她忙反驳道:“不是我夫君生不出孩子,是我......还有那些妾侍们不争气,不是他的缘故!” -- 第144页 陆九茂本就被裴明嘉说得羞愤至极,虽杨妙彤满心是向着他说话,但他又嫌杨妙彤烦,狠狠把杨妙彤往旁边一推。 杨妙彤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裴明嘉冷笑一声,又道:“我可真庆幸我当年没有嫁给你,否则安远伯府没有子嗣,岂不成了我的过错。” 裴明蔷也道:“姐姐我们走吧,与他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连自己的夫人都推。” 广平侯府一众人便绕开安远伯府的人,往外面走了。 经过杨妙彤身边时,她刚由丫鬟从地上扶起,正拍着裙摆上沾染的尘土。 裴明嘉到底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悲悯:“这样的男人,还要事事为他说话做甚?若只你一个人不生也就罢了,府里的人都不生,是谁的问题还不一目了然吗?” 杨妙彤这回低了头,一声不吭了。 陆九茂听了这话,自然要再为自己辩解,以保男人的尊严。 可裴明嘉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只听她又道:“安远伯这些年也不知在做什么,怕是天天没事在家胡思乱想,见着我胡言乱语,今日便算了,日后可就没这么走运了。” 裴明嘉说完,跟着的人乌泱泱一群把她团团围住,便是陆九茂想上前理论都没这个机会,只得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一时回了厢房中,裴明嘉用了饭,见周氏正带着阿圆小憩,便自己悄悄出了来。 方才接引他们的小沙弥此时也正在厢房外洒扫。 裴明嘉踌躇片刻,便走过去问道:“我想另供一盏长明灯,小师父可知道怎么个做法?” 小沙弥业务娴熟,这般那般很快为裴明嘉讲解清楚了,又问:“夫人给谁供的?要写什么名字?可还要供牌位?” 裴明嘉愣怔住,没有回答。 俄而她才道:“不是什么人,也没来得及有名字,小师父替我去供了便是,钱我会按时送来。” 小沙弥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只去办裴明嘉交待的事了。寺里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也多了,或多或少是人做了什么事来求个安慰,不必再揭疮疤。 裴明嘉看着小沙弥的背影远去,这才转身,轻轻叹了一口气。 ** 北戎,王帐。 曹舒青来这里已半月有余,却一次都没有再见到过贺兰雍。 门口有侍卫把守着,每日亦有婢女服侍她和曹端起居。 此时夜已深,曹舒青正等着曹端回来。 曹端这几日都是一早被人从她身边带走,等到入夜才回来,问他去干了什么,曹端倒是开心得很,说是学骑马射箭。 都到了眼下境地,曹舒青也由着他了,曹端身上到底有一半北戎的血脉,如今也回来了,甚至早晚是要改名姓贺兰的。 曹端还没回来,她便坐在火盆边烤火,静静地发呆。 北戎这里可真冷,她想。 正想着冷,脸颊边便有冷风窜过,不过很快止住。 曹舒青背着帐门坐,但她知道是有人进来了。 回过头,来人却不是曹端,而是贺兰雍。 曹舒青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去。 贺兰雍走过来,在曹舒青对面坐下,两人中间隔了一盆烧得正旺的火盆,噼噼啪啪还冒着火星子。 “还住得惯吗?”贺兰雍浅琥珀色的眸子看着曹舒青。 曹舒青点点头。 贺兰雍见她不说话,便往火盆里面扔了一块炭进去,砸出一声脆响。 这里的炭烧出来的火大又熏人,曹舒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桌上有正烧好,滚烫的奶茶,曹舒青看了一眼,并没有拿来润嗓子。 贺兰雍又道:“往北数百里,有一处适宜定居的地方,我已与大周议和,从此不再侵犯大周领地,北戎向来逐水草而居,也是该择一处能千秋万代的王庭了。” 曹舒青听了就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垂下眼眸,昏黄的烛光将她长长的睫毛的倒映在她脸上拉出好大一片阴影,就像草原上空的乌云一般。 也衬得她的脸庞越发柔和细腻。 贺兰雍只觉得口干舌燥。 “到了那时,我们就去北戎王宫里住,我立你做王后。” 曹舒青的嘴角终于松动了一下,然而灯火昏暗,她的表情也只一刹,因贺兰雍无时无刻不盯着她看,这才勉强捕捉到,亦分不清是欣喜还是不屑。 贺兰雍生平头一次,内心竟忐忑起来,又不敢开口询问她这一笑是何用意。 不过片刻之后,曹舒青却说话了:“不必。” 曹舒青虽一直被贺兰雍留在王帐中,等同于变相的软禁,可也不是消息全然不通,自她和曹端被送来北戎后不久,北戎的一些部族便忙不迭送了各自的一些贵女过来。 贺兰雍尚未立后,也无正室原配,他如今是北戎王,王后也必定是要在这些贵女当中产生。 曹舒青开了金口,虽然才两个字,可对于贺兰雍来说,竟也是如闻仙乐。 他竟恳切道:“你信我,不用去理会他们,我说了要立你就要立你,我不仅要立你,还要曹端做下一任北戎王,他们谁敢有异议,我就把他们都杀了,你若不喜那些女人,我也把她们全部杀了。” 贺兰雍说得情真意切,曹舒青却不由瑟缩了一下。 贺兰雍看出她的害怕,一时便又埋怨自己太过于心急,怕是吓到了她。 -- 第145页 要杀自然是不给她看见,不给她知道的。 “明日,我让她们给你按着北戎的装束打扮,”贺兰雍缓和了声气,话锋一转,“我带你还有曹端去见见我的母妃。” 曹舒青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贺兰雍有些气馁,但又一点也不灰心丧气,至少曹舒青来了之后,她便没有再抗拒过什么。 知道今日曹舒青是不大可能再说什么话了,贺兰雍也不再心急,只起身往外面走。如今王帐是留给曹舒青和曹端居住,贺兰雍反而一直住在近旁。 不过贺兰雍到底还是不甘心,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道:“阿青,我们以后好好过吧。” 闻言,曹舒青却倏然撇过头,冷笑一声。 “贺兰雍,你不把我强行接过来,我才能好好过。”她轻声道,“或是你往后也不要再理我,由我一个人,我们也能好好过。” 说话间,贺兰雍已回转到她跟前,听到这话,贺兰雍的嘴唇紧紧抿起来,显见是极度忍耐。 “你别想。”他从牙缝里狠狠挤出这三个字。 “那你就把我杀了。” “咣当”一声,曹舒青面前烧得正旺的火盆已被贺兰雍一脚踢翻在地,火星亦翻滚了一地。 而贺兰雍在收脚的同时又很快将坐着的曹舒青一把拎起,不让火星子撩着她一下,等曹舒青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紧紧抱着。 曹舒青闭了闭眼,没有挣扎,她知道若是贺兰雍不放,她再挣扎也没用。 贺兰雍俯身,一口将曹舒青的耳垂咬住,一直到怀中的曹舒青颤抖起来,他才悻悻放开。 他说:“你不把曹端生下来,我或许还会考虑放了你,或是你应该早就嫁了别人做妻子,我也不会再要,成全你们——不过也说不准,我做事随性,你若嫁了别人,我看着一时不高兴了,也把他杀了,把你抢过来。” 站在曹舒青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一半的侧脸,依旧是美若神祇,但说出来的话却比诅咒还恐怖。 曹舒青的气息渐渐不稳起来,似是愤恨至极。 第79章 曹舒青道:“你们北戎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我的父亲和哥哥也是死在你们手上,你为何还要来逼我?” 贺兰雍亦冷笑道:“你口口声声‘你们北戎’,那么曹端又是什么?” 曹舒青急急喘了几口气,一时贺兰雍又怕是自己把她勒得太紧,便将她松开一些。 一句“杂种”被曹舒青生生咽下去。 她当然不会把自己的亲生血脉叫做杂种,只是此时实在愤恨不过,拿出来刺一刺贺兰雍也是好的,然而她到底又存着理智,知道贺兰雍听到“杂种”二字之后,必定会想到这是镇上那些人素日对曹端的看法,便是暗中把人杀了也是他做得出来的。 见她不语,贺兰雍道:“当日你想一刀捅死我,我也由着你捅了,还将你放了,这难道还不够吗?” 曹舒青闭上双眼,仍旧是来不及阻止自己眼中滚下的一滴泪。 好在泪珠砸到地上去,并没有给贺兰雍发现。 “我以为,我们那时就算是两清了。”她说,“曹端,曹端他是我的孩子呀!我把他生下来,从小把他带到这么大,他除了长得和其他人不大一样,其余样样都和大周其他孩子没有任何分别,吃着大周的饭食,念着大周的书,受着大周的礼义教化,他们都是一样的。” 贺兰雍慢慢将她放开,然后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 终于,他颓然道:“曹舒青,你错了,他既有北戎的血脉,又如何能一样?曹端是北戎人,我们之间......也永远两清不了,你死心吧。” 曹舒青的身子晃了几下,最终支持不住,跌坐在榻上。 “我知道你不会想着逃跑,不过你也不要有其他的想头,”贺兰雍的眼神利刃一般扫到曹舒青身上,却忽而又柔和下来,“不要想着寻短见。” 曹舒青苦笑一声。 她在来北戎之前就想过一死了结,只是在大周的地界上寻死不妥,按着贺兰雍的性子,未将她得手却先得死讯,必然会去找大周麻烦,裴明嘉和李晏也会被牵连。 而到了北戎之后,她想寻死也没机会,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再者,她舍不得留曹端一个人在这里。 贺兰雍的气息再度逼近她,曹舒青下意识躲开这令她害怕但是又熟悉的味道。 贺兰雍倒没有再勉强她。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你家乡的人都杀光了给你陪葬,反正他们没有对你好过。”他说。 曹舒青再也忍不住,在榻上蜷起身子哭了出来。 贺兰雍这才得逞似的展颜一笑,将她泪水轻轻擦去。 “明日要穿的衣服我会让人送来,从此你就是我的侧妃。不过很快,等新的王城建成,我就在那里册你做我的王后。” 贺兰雍说罢便朝王帐外走去。 他掀起帘子的时候,曹舒青看见天边正有一轮孤月,在北戎广阔无垠的天地中挂着,愈发高远。 这辈子,再也逃不开了,便纠缠下去罢。 ** 自从回了京城,李晏一直没在裴明嘉面前出现过,倒是每天傍晚都会递话过来,说是留居宫中。 京中也留言四起,一会儿说圣上已是弥留之际,一会儿又传圣上立了哪位皇子做太子。 -- 第146页 这些原本是不同裴明嘉有什么相干的,但裴明栩当年到底还留下一个皇长子,便由不得裴明嘉不挂心。 李晏不回来,她只能从别人那里听个一嘴,可听完又不敢说什么,生怕听者有心。 一面又暗自埋怨李晏,宫里的事再多也不能不回家,圣上说是要不行,又拖了这么长的日子,索性死了倒也一了百了,否则她都要怀疑李晏被留在宫里当公公了。 一直到了年节上,裴明嘉刚回京城有事多,等处理好琐事,又把阿宝和成芷从庄子里接回来,这才得了李晏除夕要回来的准信。 裴明嘉与周氏便赶紧准备起来。 说是要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照着往年过年的常例来就行了,。 只是许久没动静的承恩伯府倒在这时有了动静,孟氏特意着人来请,让李晏带着妻儿在除夕这夜过府一聚。 连周氏都已经知道些端倪,忙和裴明嘉说:“晏儿不在,你便做主替他推了,这会儿来请,指不定是什么事,你们不能去。” 裴明嘉更是清楚李如玄是暗藏杀害李晏的心思的,但也不敢和周氏直言,便道:“我这就去办,只不过......罢了,伯府究竟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她这会儿倒觉得,李晏或许还是在宫中比较安全。 裴明嘉虽说得语焉不详,但周氏也没有说下去,她随手拿了桌上一张礼单看了,许久之后放下,又叹了口气,轻轻与裴明嘉道:“明嘉,这都要过年了,你可知道丁蝉如今怎样了?” 裴明嘉尚且还在想自己的心事,听到周氏这话便是一愣,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丁蝉这个名字了。 她想了一下,回道:“裴修哥哥的死因不好对着外面说,从前给姨妈报丧,是连信上都不敢写的,等接了姨妈过来才慢慢告诉姨妈。当时丁蝉也在场,侯爷怕她口无遮拦说出去,这些年也盯得她有些紧,出行都有人跟着,也不许她离得京城远了。如今......如今仿佛是住在崇德坊那儿的宅子里,姨妈若想知道,我便让人去问问。” 周氏摆摆手,说:“也不必特地去打听,这些年我总是不想想起她,一想起心里便堵着石头似的。但回来了,知道人就在眼跟前儿了,不打听个清楚心里又像扎着鱼刺。我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只是听听罢了。” 这事是极好办的,裴明嘉只叫了个一直在府上做事的人一问便一清二楚,回头又说给了周氏听。 “侯爷前两年是一点不管她的,裴修哥哥毕竟也是同他一块儿长大,他心里也是有怨的。”裴明嘉说道,“只是这回回来前,倒托了京城相熟的人,给丁蝉说了一门婚事。” 周氏叹了口气:“我原本还想她进了裴家的门,给修儿守着的。” 裴明嘉不接周氏这茬,若让她来说,说出来的话必定是不得周氏的心,她无论从前还是现下都是一样的想法,让丁蝉一个青春正好的女孩子去守着牌位过,未免太残忍。 既不中听,还不如不说。 她只道:“姨母也知晓丁蝉那个拧巴的性子的,只眼下又搞不清楚丁蝉是真想要这门婚事,还是不想要,偏偏侯爷这些时日忙得不见人影,也没人管她,便是男方那边也怕耽误人家了。” 周氏道:“也好,除了没如她的愿娶她,晏儿一点没亏待她的,能嫁出去了也好,大家都好。” 裴明嘉点点头,又问:“这事便是侯爷得了空去过问,也是不大方便的,不如还是我去,咱们也不逼她,只问她自己想法,她真不想嫁,养着便也养着。” “赶早不赶晚,便趁着年节前去吧,”周氏说,“借着送过年节礼的名头,你也好说话些。” 给丁蝉的节礼是每年都有的,今年也早备下了,原本是很快就要让人送过去的,这下便由裴明嘉亲自跑了这一趟。 李晏给丁蝉这一处的宅子倒是不错,算是闹中取静,出了巷子隔一条街便是闹市。宅子倒是不大,进去只有四进并东西两个跨院,但足够丁蝉一人居住,人手也齐全,光伺候丁蝉的大小丫鬟加起来就有六个。 当然,也是看着丁蝉不让她出岔子的意思。 丁蝉这三年里大抵是被放逐在这里,也消磨光了性子,看见裴明嘉来,倒不像以前那般无礼了,和裴明嘉道了好,又请她坐下。 只是方一入座,丁蝉便道:“明嘉姐姐,你就替我去和晏哥求个情,先前的事情是我错了,不该激得裴修胡来。我见不到他的人,想求他都没这个机会,我还想回去和你们一起住,这里没意思极了,姨母那里我也会去道歉,姨母性子一向软和,想来也是愿意原谅我的。” 她说得有些急,连手边的茶杯都不慎被手碰到,洒了几滴滚烫的热水出来。 裴明嘉在心里叹了口气。 “侯爷找人给你说的那门亲事,你肯是不肯?”裴明嘉直接问道。 丁蝉脸一红,低下头不说话了。 裴明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便道:“若是你不肯,我这便也去回了人家了,耽搁久了不好。”说着便要起身。 丁蝉连忙拦住她:“哎,等等,我也没说我不愿意,眼见着我也到了嫁人的年岁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丁蝉皱了一下眉,“这家吃穿倒是不愁的,听说同枝亲眷是皇商,他们也跟着沾光,生意做得极大。只是士农工商,即便是皇商也总没其他的体面,我想先搬回侯府去住,等哪日见到晏哥了,再和他商量,听听他的意见。” -- 第147页 裴明嘉端起茶呷了一口润嗓子,淡淡道:“不用同他商量,你既是看不上皇商,那也不用勉强,勉强是做不来亲事的,便是如今做了,往后也要不好,不好了反而来埋怨我们。” 丁蝉欲言又止。 裴明嘉打量了她的神色,便知道丁蝉看着表面上是懂事了些许,可实则还是没有长进的。先不说她嫌弃商人这事到底妥不妥,便是但凡了解裴明嘉出身的,也万万不会当着裴明嘉的面说出这些话来。 裴家从前掌握了整个江南地界的商脉,贯通纵横大周的东西南北,没有裴家做不来的生意,没有裴家商队没到过的地方。 可裴家在成为慎国公府之前,连个皇商都不是。 第80章 裴明嘉思忖了片刻,便看着丁蝉道:“你方才说了士农工商,我们那些庄子附近倒也有家境殷实的庄户人家,有自己的农田和成片的房屋,如今国泰民安又风调雨顺,日子过得很是不错,你若有意,年后我便去打听。” 她倒不是有意拿农户去揶揄丁蝉,农户靠自己的手脚挣饭吃,更是值得尊重,只是故意来试探丁蝉罢了,如果丁蝉真的愿意,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归宿。 谁知丁蝉道:“这不行,他们种田的靠天吃饭,如今看着是还好,但要是哪天刮个风下个雨,岂不糟糕?况且我也不会田里的事,家里的活也不会。” “农不行,商不行,那你要怎样的?”裴明嘉灵机一动,又问,“听说安远伯正要休妻再娶,你觉得如何?” 丁蝉脸上一喜,也不先仔细问清楚这个安远伯是谁,又为何休妻,却连忙道:“这个不错,明嘉姐姐替我多费心吧,若是成了,我认姐姐做亲姐姐。” 裴明嘉默了一会儿。 安远伯陆九茂倒真是她搬过来揶揄丁蝉的。 她和李晏不会让丁蝉嫁给陆九茂,而陆九茂下辈子也不可能同意娶丁蝉。 丁蝉这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也叫得她心里不舒坦。 裴明嘉道:“丁蝉,这是我的玩笑话,你别往心里去。” 丁蝉脸一下子涨红,差点跳起来:“你耍我!” “你的亲事我也管不了,这就去回了那家便是。” “你们就不能给我找一个好的?”丁蝉蓦地提高了声音,“凭晏哥的身分地位,凭他在京中认识的人,怎么偏找个皇商,还不是自家做皇商的来让我嫁?” 裴明嘉用似是怜悯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但目光中透着冷淡。 “我们找的你看不上,你便直说要门第高,身分贵重的,我说的是不是?” 裴明嘉道:“门第高,身分贵重的,京城是很多,可你真的能习惯那些人家过的日子吗?日后你的夫君可不会是李晏和裴修,能处处包容你。且不说内里略好些的未必看得起你,就说那些冲着你是李晏义妹而来的,你果真放心把自己的一世交给他?你可知我方才提到的安远伯,他是怎样一个肮脏龌龊的人?京城又有多少这样的人?” 裴明嘉说完,起身便走。 才走到院子外面,丁蝉便哭着跑了出来。 “明嘉姐姐……姐姐……是我错了,你不要把我嫁给安远伯那样的人,我就要早先说的那家,你去和晏哥说吧,我答应了。” 裴明嘉扫了她一眼:“若是真的勉强,还不如回了的好。” “不勉强不勉强!” “丁蝉,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可千万想好了。”裴明嘉道,“到时候又怨天怨地,反而害了人家,我们也落了埋怨。” 丁蝉哭道:“当年有了裴修的事,晏哥就再也不理我了,我……我方才只是一时糊涂,晏哥肯再过问我的事,我高兴还来不及,不会日后埋怨你们的。” 裴明嘉叹了口气说:“那便年后再去和人家说亲事,这段时日你也再想想清楚。姨母如今一直跟着我们住,你也别想着来了,便是过年也不必来,姨母见了你,心里不舒服。” “好,好,我嫁的,我要这门亲事。” 裴明嘉再也不想留在这里和丁蝉说话,快步便走开了。 ** 很快就到了除夕这天。 忙过一上午,等用了中饭,周氏看裴明嘉有些撑不住,便打发她去休息去了,等到了晚上开宴再来。 裴明嘉身子弱,得了周氏的话,便乐得放心回房睡觉去。 阿圆在院子里被下人带着“噼里啪啦”地放炮竹,吵得裴明嘉歇不好午觉,又把才几个月大的妹妹糯糯吵得哇哇大哭。 裴明嘉出去训了阿圆几声,便让人把他带到外面去玩。 没了阿圆的打扰,裴明嘉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眼看着时间是还早,但依旧没见李晏回来。 裴明嘉一边整理梳妆,一边打发人去问。 她今日挑了一身桃红织金锦缎长袄,并一条墨绿色褶裙,整个人明艳非常,才刚把一支偏凤插到发髻上,就见李晏从外面进来。 自回来京城后便没见过他,裴明嘉连忙把手上正要戴的耳坠子放下,也顾不得还没打扮完,急急就起身去看他。 李晏比分别时还要再削瘦些,虽仍是俊逸如玉,但裴明嘉一眼便看出他精神有些不济。 他见到裴明嘉便问:“这些日子我不在,你们可还住得惯?” 裴明嘉点点头,突然鼻尖一酸,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一面去给他宽衣。 -- 第148页 李晏身上有她熟悉的味道,她多想把整个人都埋到他怀里去,可又不得不强撑道:“还有一些时候才开饭,你赶紧去歇一歇,明日一早就要走吗?” 李晏用手轻轻揉着额角,随着裴明嘉到了内室休息。 “阿圆和糯糯呢?”李晏问。 裴明嘉往他身上盖被子,答道:“这段日子你不在,阿圆简直无法无天了,我管不住他,今日一直在玩炮仗,连午觉都不肯歇,大节下的我不好骂他,干脆把他赶到外面去玩去了。糯糯方才已经睡醒了,抱到姨母那里去了,等一会儿开了宴再见她吧。” 裴明嘉又去把安神香点上,静静地坐在旁边陪他,左右又无事可干,便拿了给李晏做的袜子绣了起来。 才绣了几针,李晏便捏住她的手:“别绣了。” 裴明嘉道:“你不是睡了吗?” “上来陪我一块儿躺一会儿。” “不行,”裴明嘉当即拒绝,“我衣裳都穿好了,发髻也梳好了,躺了就乱了。” 李晏便捏着她的手,定定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因劳累而泛着红,倒看得裴明嘉越发于心不忍。 这还不够,李晏竟又压着声音求道:“没你陪着我睡不着。” 裴明嘉因他这一句话,一下子便服了软。 不过因懒得再收拾自己,裴明嘉只敢往床沿上略躺躺,生怕弄乱了衣裙。 偏偏李晏将她一拦,等裴明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已经被他裹到了被窝里。 “乱了,乱了!”裴明嘉气得手脚并用直往李晏身上乱挥。 李晏眼皮子一抬,索性把她头上才插了一支的偏凤拔下来扔到了地上。 这下连发丝都被带出了几缕,松松散散地挂在裴明嘉已经凌乱了的发髻边上。 “你睡就睡,弄我干什么?”裴明嘉生气,“早知你不睡,便早些去花厅等着开宴。” 李晏把她搂得更紧,此时温香软玉在怀,无异于小别胜新婚,分外令人遐思与流连,一扫连日来的疲惫。 李晏甚至萌生了不吃除夕宴,只和裴明嘉一块儿躺着,一直躺到天亮这种糊涂想法。 裴明嘉又推了他一下,嗔道:“这会儿怎么知道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以为你去做太监了?” 李晏笑了一声:“你舍得?” 裴明嘉的脸忽地烧得通红,幸好有脂粉敷着,才不至于太显眼。 而从李晏这个角度看下去,则更显得裴明嘉杏腮粉面,像才绽了一瓣的荷花似的。 “明嘉。”两人沉默许久之后,李晏叫了她。 裴明嘉立刻知晓了李晏的意图,细着嗓子说:“不行,这会儿绝不行,马上就要开宴了......等夜里,夜里再......” 李晏的手已解开她桃红色长袄上的第一颗扣子:“夜里归夜里,夜里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帘帐风动,一枕春色。 ...... 除夕宴的时间早已过去,丫鬟们也不敢进来打扰,只能先去周氏那里禀报,李晏才刚回来,要等梳洗修整完才来。 裴明嘉枕着李晏的肩膀,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直看着窗外最后一点光亮消失,也不叫丫鬟进来点灯。 隔了一会儿,她又问:“明日一早就走吗?” 方才李晏刚到时,她也问过这个问题,可李晏没有回答她。 李晏这回低低地应了一声。 裴明嘉叹了口气。 “宫里也不能这样不放人呀!”再开口,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明嘉,”李晏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裴明嘉,小心翼翼擦去她的眼泪,“圣上快要不行了,此回我来,也是要和你交待一些事情。” 裴明嘉去轻轻咬住李晏给自己擦泪的手指,俄而才松口,说道:“他死由他死,我不听。” 即便是没有用力,李晏的手指上还是留下两个浅浅的牙齿印,他看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圣上还未立太子,”他继续说道,“在你大姐姐留下的皇长子和你五妹妹所出的小皇子中间,圣上还在犹豫。” 裴明嘉先前还恹恹的,这时差点跳起来,被李晏死死捆住了。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像只小狐狸:“当然是皇长子,小皇子年幼怎堪重任?而且裴明嫣和信王勾结,小皇子登基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他们先前还要杀你,到那时我们也逃不过。” 裴明嫣于一年前诞下一子,因是幼子,裴明嫣又正当盛宠,圣上很是喜爱这个最小的儿子,还将裴明嫣封了贵妃。 李晏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前几日圣上自昏迷中醒来,终于下了决心要立皇长子为储君,但又有裴贵妃一脉的朝臣,说皇长子的母亲因罪自戕,罪人之后不能继承大统。” 裴明嘉冷笑:“若等皇长子继位,大姐姐还是皇后,若说如今还是罪人,那裴明嫣也是罪人庶妹,她的孩子又是什么?” “圣上一直知道信王有异心,此次我也与他说了裴贵妃和信王勾结的事,他先时还将信将疑,后来权衡之下,也知道即便裴贵妃是清白的,小皇子也绝不适合当储君。” 第81章 裴明嘉的心却直直往下沉。 她默了片刻,才道:“李晏,你实话和我说,宫里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晏又是一笑,轻轻把她额头碎发撩开。 -- 第149页 “没什么情况,北戎眼下是贺兰雍继位,边关自是无虞,我此次回京便带了大量兵马进来。”他说得轻描淡写,“圣上也不是全无布置,京城还是我们的人多,我也把我的那些精兵都留在圣上身边,以防不测。” 裴明嘉惊了惊:“那你自己呢?” “我只带了几个随从出来。” “那么今夜......”裴明嘉倒抽一口冷气。 黑暗中,李晏的眸子越发如夜一般幽深。 “拦得住其他人进广平侯府,却拦不住李如玄。” “若不给他进又会如何?” “他们正等着抓我错处,好断了圣上一根臂膀,若拦了李如玄,便是圣上也无法救我。” “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 一直到宴席过半,李晏才携裴明嘉姗姗来迟。 阿圆正被周氏拘了一晚上,因不能在花厅玩炮竹而闷闷不乐,一见爹娘进了花厅,便一溜烟跑到他们身边。 “爹,好久不见,你去哪儿了?阿圆想你!”他撒娇道。 阿圆才刚到李晏膝盖上面一点,需要努力抬头才能看见李晏。 结果李晏用力把他的小脑袋往下一按,严肃道:“你娘才说你玩得无法无天,是不是又想出去玩炮竹了?” 阿圆还没答,裴明嘉先急了,一把拽过李晏的手:“你别按!他长不高怎么办?” 说完又俯身把阿圆拎起来抖了抖,仿佛这样便能把按下去的拔高。 李晏无奈地摇摇头,从裴明嘉手上接过阿圆,打算三人一同入座。 才刚抱到手上,阿圆又问:“爹,你和娘来得好晚,我们都等急了,妹妹也睡觉去了,你们干嘛去了呀?” 李晏默默地把阿圆放下:“自己走。” 阿圆委委屈屈地看着裴明嘉,裴明嘉正有心事压着,还不知道李如玄这个灾星什么时候到,便也没心思再哄阿圆,只牵起他的手就过去了。 入座后,众人先是敬酒,因都是亲近之人,也都重新又各自吃起来,除了李晏和裴明嘉二人心里藏着心事,其余人都算尽欢。 花厅里早就被烧得暖烘烘的,就和春天一般,裴明嘉夹了一颗菜心慢慢吃着,耳朵旁边是妹妹裴明蔷在同她私语什么。 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裴明蔷说着,忽地花厅的门不知被什么人打开,一阵凛冽的寒风呼啸着穿堂而过,阿圆打了个喷嚏。 等大家看清来人之后,原本热闹非凡的花厅突然死寂一片。 裴明嘉的筷子“啪嗒”一声,轻轻落在碗上,击打出清脆又极小的声音。 她去看李晏,李晏面色不变,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正在喝着杯中温酒。 周氏是先站起来的。 这些年因裴修之死,周氏苍老了许多,在见到今夜的不速之客后,她原就干瘦的脸庞上更是立即蒙上了一层苍白。 “李如玄,”周氏咬牙切齿道,“你还敢来这里!” 李如玄并没有将周氏一个老妇放在眼里,他只瞥了周氏一眼,就如同在看一只蝼蚁。 “晏儿,”他叫了一声,“今夜除夕,为何不来承恩伯府?” 周氏先怒道:“谁把他放进来的!” 裴明嘉正要让裴明蔷先带着周氏回去,便听李晏道:“除了明嘉,其他人都先走。” 周氏还要再说什么,裴明嘉早给裴明蔷先使了个眼色,裴明蔷连忙过去搀扶住周氏,在她耳边笑着说了几句,周色脸色虽还不好,但也由着裴明蔷拉出去了。 等人都走空了,李晏便过去关了花厅的门。 待他转身,李如玄早就在桌边坐下。 裴明嘉快步走到李晏身边,而李晏见她过来,便转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再去看李如玄时,李晏的目光中冰冷得像是要以利箭将其射穿。 李如玄并未对这样的目光有所芥蒂,相反,他似乎还享受得很,仿佛多年夙愿得逞。 他笑道:“一桌子残羹冷炙,晏儿,你该回家的。” “这里才是我家,”李晏冷冷一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必绕弯子。” 李如玄听完,竟开怀大笑几声。 李如玄年轻时是京中所传风姿极盛之人,如今老了亦可窥见当年骨相,然而此刻裴明嘉只觉他狰狞如鬼怪,即便身处温暖的花厅之中,也让人冰冷刺骨。 他道:“李晏,一个人是不可能少了家族的庇佑的,就如同你此时,仅仅带了几个随从从宫里回来,偌大一个广平侯府,根本护不了你。罢了,还是为父去与信王讨的情面,若你肯扶持小皇子登上皇位,便留你一条性命。” 李晏眉梢一挑,丝毫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裴明嘉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眼角余光往紧闭的门窗外不断瞥着,外面北风寒冽尖啸,树影婆娑间或许就埋伏着李如玄带来的弓箭手。 见李晏不说话,李如玄竟又将目光放在裴明嘉身上,说道:“你把她留下来,倒是想让她陪你一同赴死,果真舍得。” “信王这些年被拔除了不少势力,还剩一些在京中,他给了你多少用来杀我,他也果真舍得。” 李如玄不接他这一茬,而是继续道;“先时听说你在边关娶了这个女人,我本也是不许的,你母亲给你相看了那么多名门闺秀,你却独要一个被抄家灭门的病秧子,奈何阻拦不及。圣上就在这一二日,你本该留在宫里待命,却终究不舍这温柔乡,便是短短一夜都要回来与妻儿团聚,这才让我寻到空子。” -- 第150页 李如玄此刻颇为胸有成竹,若李晏不应,他便即刻杀了李晏,若李晏先与他虚与委蛇,他也大可扣下广平侯府这满府的人,不信李晏不对他唯命是从。 李晏一点都未将这嚣张气焰放在眼里,他反而拉着裴明嘉坐下,就在李如玄对面,却对他视若无物,反而给自己和裴明嘉先倒了一杯酒。 先前备着的酒早已冷得彻底,寒气簌簌。 这一举一动,无一不像一对亡命鸳鸯。 不知怎的,裴明嘉原本火烧火燎的心却乍然像是镇了一大块冰上去,忽然冷却下来。 她举起酒杯喝了。 裴明嘉不信李晏是坐以待毙的人,她也不信李晏会这么蠢,既知道了李如玄今夜一定会来,他怎么可能束手就擒。 已近子夜,外头炮竹声响越发大起来。 “李如玄,你真的那么想杀我?”李晏问。 李如玄一愣,随即脸色变了变,道:“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圣上已近弥留,你所知的不错。” 李如玄掩饰不住的一喜,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李晏打断:“但是方才那句话,该由我来说。” “你!” “信王不该把宝压在我身上,他也太小看了圣上。”李晏顿了顿,继续说道,“估摸着这会儿,裴贵妃和小皇子已经被绞杀。” “你就算现在杀了我,就算离开了广平侯府,承恩伯府也很快会覆灭。” 李如玄浑身一震,随即又迅速颓然下去。 “你……怎会……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李晏冷冷看着他,“李如玄,如果你是个聪明人,就该早看出信王已是败势,而他只能让你来劝我或杀我,岂非也无人可用,只做最后一搏。” 李如玄被李晏羞辱,一时脸色更加灰败下去,他狠狠道:“早知如此,就该把你掐死在襁褓中!” 李晏轻蔑一笑。 裴明嘉把手从桌底下伸过去,轻轻按了按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你说得也不错,我是只带了几个随从回来,但只需他们几个,足可对付你带来的这些人。” 李如玄终于大惊,拂手便打翻了面前酒盏碗筷,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你……你……”他指着李晏,却说不出话。 “你以为不是我默许,你会进得来侯府?一则是不愿落人口实,二则是顺带把这些人清理干净。”李晏道,“圣上在昨日就拟好了诏书,等一驾崩便传位于皇长子。” 李晏慢慢踱到李如玄身边,满目都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若你不是我的生父,你在门口就已经死了。” 李如玄竟失声道:“你要如何?” “回去之后,在天亮之前自行了断。” “你不能…我是你的父亲!”李如玄嘶吼道。 “你可以选择不死,但整个承恩伯府都会因你谋逆而获罪。如果天亮时有你的死讯传来,我便允诺你,承恩伯府无虞。” …… 裴明嘉不太记得李如玄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她的全副心思都在李晏身上。 最早最早的开始,她想着哪天就离开他了。 但一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她已经一点都不想和他分开。 外面隐隐有刀斧声传来,裴明嘉也不怕,只默默陪着李晏坐在花厅里等着。 他们一起等着天亮。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刀枪剑戟之声也被冬日里稀疏的鸟鸣代替。 终于随从过来,打开了花厅的大门,朝着李晏点了点头。 花厅的大门重新被关上。 裴明嘉轻轻舒出一口气,揉了揉坐了一夜有些酸痛的腰肢,起身把烛火吹熄了。 还未转身,就被李晏从背后抱住。 他把头埋在她的肩颈间,温热的鼻息喷出,烘得裴明嘉浑身暖融融的。 “明嘉,他死了。”他说。 裴明嘉“嗯”了一声:“从此你就没有这样一个父亲了。” “我给她报仇了。” 裴明嘉不语,伸手摸了摸李晏的头。 “等皇长子登基之后诸事皆定,我正好借着丁忧休息上三年,”李晏的嗓音有些沙哑,却不见疲惫,“我们带着孩子到处去走走看看,还可以去你的家乡住一段时日。” “好。” “或许三年之后,我也不想做官了,你会嫌弃我吗?” 裴明嘉轻笑一声。 “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