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结婚吧》 第1页 [现代情感] 《我们结婚吧》作者:咬春饼【完结】 文案: 卓裕不是君子,也与斯文沾不上边。 那天陪人去[简胭]拿旗袍,店内无人,迟迟才从门后传来温柔应声:“卓先生,你好。” 卓裕转过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姜宛繁 手里的烟忘了点,话到嘴边也忘了说 卓裕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这辈子,他好不了了。 刺绣工艺师x不怎么霸的总 一见钟情从死缠烂打追求到如愿以偿结婚过日子 .偏日常.男主不完美.先婚后更爱 〖希望你不被世俗击败,永远有棱有角, 以及在我身边时,活得像个明亮小姑娘。』 内容标签:业界精英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宛繁,卓裕┃配角:谢宥笛,卓怡晓,姜荣耀,向简丹┃其它: 一句话简介:男主沉浸式恋妻 立意:“百业之艺智之慧,传承因之而声蜚。” 第1章 鬼迷心窍(带回家见见我爸妈) 【我不是治愈你,我是在爱你。】 ——《我们结婚吧》 时节至秋分,暑劲跟叛逆少年似的依旧凶悍。 从公司出来这么一截路如顶着一口沸水锅,卓裕一上车便脱了西服丢去后座。等冷气降下些许温度,他才拨档倒车。 谢宥笛的电话紧追而来,“怎么样,摊牌了没有?” 卓裕架上墨镜,左转前看了眼后视镜,“下午开会,没空说。” “这才四点半,一句话的事能耽误多少时间?你压根不想走了是吧?”谢宥笛语调往上拔了拔,“你是有多爱你姑姑?” 刹车急踩半秒,卓裕皱眉,“好好说话。” “你还想不想自己干了?”谢宥笛嗤的一声,“咋地,你准备给‘兆林’当一世活招牌?给你姑那一家子收拾一辈子烂摊子?” 卓裕没回声,只是笑,眼廓纹路浅,像往上抛了道细月钩。 谢宥笛:“你笑个屁,要不是你死皮赖脸、坑蒙拐骗地求我入股,成为你合伙人,跟你一句废话我不姓‘谢’。” 卓裕心头压着的乌云团暂时挪了位置,等他骂完了,才敛了笑,说:“再给我点时间。” “也是。你要走的事一旦说出去,我已经能想象林延那对父子的表情了,我内心有点阴暗的小想法,你摊牌的时候捎上我,我给他俩当场录个屏。”谢宥笛看热闹不嫌事大,“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姑那么维护儿子,你走得也不会那么松快容易。” 卓裕在“兆林”五年,把这家没名没姓的家庭小作坊,摘拿了“纳税光荣先锋”、“市政示范项目”殊荣。林久徐风光无限,林延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明市十佳青年企业家”。 人后,林延叫卓裕一声“哥”,卓裕叫林久徐一声“姑父”。 人前,他们是卓裕的“小林总”与“林董”。 千枝攒万叶,花开酿蜜的甘甜,从来不是卓裕的。 “对了,正经事。”谢宥笛声音蹦高三度。 “打住。”卓裕把他的话截断,方向盘往右打了小半圈,避让一辆违规超车的小电驴,“谢宥笛,你能不能爷们儿点?少给我介绍你堂姐表姨妈邻居的女同学。” “这次不是。”谢宥笛说:“是我幼儿园隔壁班的女同学。” 卓裕喉间梗了块枣似的,“这么执着让我相亲,干吗呢你?” 谢宥笛认识卓裕十七八年,从小学到高三这俩都是同桌。谢宥笛觉得又冤又怨,说自己性晚熟都是卓裕给祸害的——从来没有跟女生同桌过。 卓裕自小又是那种板板正正的俊朗。不管老少男女,见到这个人,第一印象出奇的统一:秀骨清像,不仅好看,还合眼缘。 就这么个教科书般的帅哥搁旁边坐着,谢宥笛哪还有收情书、收秋波的份。 后来高考、大学、工作,卓裕没长歪,气质愈加无法无天。 再后来,已近三十而立。卓裕成熟、潇洒,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消沉颓感,以及十分欠揍的渣男气质。工作时他又习惯戴眼镜,度数低,镜片薄若无物。某一瞬抬头—— 完蛋了。 又能贴上个斯文败类的标签。 可谢宥笛觉得,这货好看归好看,但少年时那股恣意风发的劲儿跟漏气的球似的,也慢慢萎靡不见了。 上一回,谢宥笛连哄带骗地让卓裕出来吃了个饭,结果菜没上齐那姑娘就走了。谢宥笛火冒三丈,“你有点儿绅士风度好不好!至少把饭吃完行吗!” 卓裕懒在沙发上,大长腿往前一支,胸腔微微下沉,神色顿时委屈上了,“是你这女同学先甩的我。” 女同学说:“早知道是他,我才不来呢。这位换女朋友比换衣服勤,并且酷爱撬墙角,跟网红厮混在一起。看见漂亮的就打赏,知道‘嘉年华’吗?三千一个,闭眼刷,刷成了榜一大哥。” “对,我是喜欢斯文败类这一款,但我不喜欢败类啊。” 败类不是风流,而是下流。 正常脑瓜子的姑娘,哪个敢喜欢这样的男人? 但只有谢宥笛清楚,其实,卓裕跟这俩词都沾不上边。 刚想为哥们儿解释两句,女同学捋了捋腮边的发丝,委婉道:“迪迪,虽然我拒绝过你,但你也不能因爱生恨,这么报复我吧。” -- 第2页 “我没让你去相亲,真是正经事。”几声急促鸣笛入耳,谢宥笛按着喇叭不耐烦地说:“这边堵车了,十分钟没动过。给你个地址,帮忙去拿一下我妈的衣服。” “这么早,不堵了你再去。”遇红灯,卓裕拉上手刹,滑下半边车窗过风。 “早什么早,那店五点关门。”谢宥笛说:“今天不拿回去,萌萌能把我给劈了。” 萌萌是谢宥笛母亲的小名,每叫一次,妈必打。不等卓裕答应,谢宥笛的导航地址就发了过来。四方框里,店名醒目—— 【简胭】 卓裕平回视线,随口一问:“她买了什么衣服?” “……”卓裕艰难点头,“嗯,谢叔宝刀未老。” 从光明路调头,一刻钟能到海汇路。 海汇区是政府这几年大力发展的经济新区,商业配备完善,金融企业总部驻扎密。卓裕也经常来这边办事,但他对这家店没有半点印象。 从主道岔出一条单向道,再拐两个路口,导航提示到达目的地附近。 卓裕降慢车速,这条道是个转口,路短车少,路两旁的树是长了几十年的泡桐。店不难找,正前方就只这一幢楼,正好掩在绵密黄灿的梧桐叶里,延出来的半边玻璃门偶有人进出,开合之间,光影如折扇。 这楼上下两层,两个店面打通,外墙平平无奇,店招也简洁,“简胭”俩字是国风手书体。 刚把车倒进车位,两声短促鸣笛。卓裕一看,谢宥笛从黑黢黢的吉普里下来,敲了敲卡宴的引擎盖,“你这车跟我的摆一块儿,就跟玩具一样。早说让你跟我换一样的,多威武。” 卓裕下车,“再威武,下了车你不也还是1米7。” “滚蛋,谁1米7了?”谢宥笛急眼,“那9厘米被你吃了?” 卓裕环着胸,微微倚着车门,“行,你9厘米就9厘米吧,把你光荣的。” 这应该不是好话,但谢宥笛还没想明白,卓裕已经岔开话题,“不是堵车?” “刚给你打完电话就通了,我抄小路过来的。” 卓裕站定,“你就不能告诉我一声,非得让我跑一趟?” “带你提升审美,净化灵魂。”谢宥笛抬手,指着前边,“这店下回带咱妹妹来,对她专业有好处。” 卓裕摘了墨镜,顺手给丢回了驾驶座,“她一学画画的,用不着买肚兜。” “人店里又不止做肚兜。”谢宥笛声音大,路过一年轻姑娘顿时往旁边挪了一大步,眼神警惕又嫌弃地砸到他身上。 “误会什么呢。”谢宥笛低头嘀咕,搭着卓裕的肩膀边走边聊,“这店做定制的。衣服裙子摆件,什么都有,什么都好,就是难约,难等。” 卓裕顺着话抬头,目光重新落向“简胭”。距离近了,能隐约看见里面有人走动。 谢宥笛笑得没好意,“上次媒体写的,你那绯闻小明星出席活动,还上了热搜的礼服,也是这儿定的。” 卓裕点点头,“怎么还只是绯闻女友?都这么久了,我不是应该得有个私生子了吗?” “靠。”谢宥笛松开他肩膀,嫌弃地把人一推,“你还给自己写剧本呢。” 卓裕笑归笑,眼里却是平静的。 “你这人多没意思,没点儿年轻人的精气神。我就问你吧,真有喜欢的人了,你准备怎么着吧?” 卓裕快了几步,已经推开了店门。 第一感觉是香。 很淡,像盛夏傍晚的湖岸,混着风,裹着落日余温,还有水生植物特有的湿润感,疏阔且安心。 “笛哥你来啦?”店里一女生跟谢宥笛打招呼,个子小小,笑眼弯弯,“孟姨的东西已经装好了,您坐一会儿,宛繁姐在里边复尺呢。” 谢宥笛笑着说:“没事,忙她的。” 卓裕这会能仔细打量,这店敞亮,没有太复杂的装潢,吊顶上走了两圈暗灯,暖黄的光晕打在几排长长的衣架上。左边两排是布料,右边斜着的架子上是旗袍成衣。还有整面墙做成了镶嵌式的柜阁,摆满了山水虫鱼的刺绣物件。 目光不管落在哪一处,都是能停留很久的。 “好看吧?没骗你吧?说了下次带怡晓来,她肯定喜欢。”谢宥笛殷勤安利,“这都是手工绣的,看这走线,这技术。” 卓裕微弯腰,盯着一把桐叶宫扇。 “还有这。”手机响,谢宥笛捏着手机往门边走,边走边指着卓裕,“吕旅,东西给他啊,我接个电话。” 进门打招呼的女生应了声“好”,然后对卓裕笑了下,“请问您贵姓?” “姓卓。” “嗯嗯,就拿给您。”吕旅一溜烟儿地进了内厅。 谢宥笛的电话一时不得完,索性去店外头接。门敞开半边,斜风钻入室,迟两秒地抚过近门的薄缎绸布。布料轻轻翻涌,颜色由深至浅,像镜头里打过来的短暂流光。 “卓先生,你好。” 温声入耳,重新拽回五官六感。 卓裕下意识地侧身,转回头。 两双眼睛对视,两道视线接轨。 姜宛繁声音温和,眉眼舒悦,偏柔和的长相,但笑意泛起时,又眼亮如星,敛丢几分柔气,像拆盲盒,里面躺着的竟是一颗敞亮的夜明珠。 卓裕愣了下,忽然记起刚才谢宥笛问的那个问题—— -- 第3页 “真有喜欢的人了,你准备怎么着吧?” 就这一秒,答案鬼迷心窍: 第2章 得先花钱(找个好看的小伙子是第一步) 不过,卓钦典已经过世好多年,带回去也见不着了。 卓裕还没来得及伸手接东西,谢宥笛打完电话进来,对着姜宛繁时那笑容,表情,连说话时的语调都降了两级。 卓裕走远了点,倚着柜子一角,偶尔偏头看几眼。姜宛繁穿的绿色半身长裙惹眼,像一枝垂杨柳,卓裕这几眼都落在她身上。 走的时候,谢宥笛说:“拜拜了啊。” 姜宛繁摆了摆手,视线一偏,对卓裕也点了下头。 “看什么呢?”谢宥笛半天没见他跟上来,回头一看,卓裕还站在“简胭”门口。卓裕慢悠道:“没什么,外头热,店里凉快。” 谢宥笛不疑有他,问:“一起吃饭?” 卓裕敛神,向车边走去,“不了,我去学校接怡晓。” “回你姑姑那?”谢宥笛冷不丁地呵了两声,衡水桥那个项目的贷款怕是批不下来了,林延这个废物东西办不成的事,都是你去收拾。” 卓裕置若罔闻,重新戴上墨镜,拉开车门,“走了。” 绕路去美院接到卓怡晓,卓裕盯了妹妹半晌,“今天这么漂亮啊。” 卓怡晓抿唇腼腆,“和室友昨天逛街买的。” 清水绿的小外套把人衬得清爽怡人,卓裕竖了竖拇指,从不吝啬对妹妹的夸赞。 卓悯敏一家前年搬到这片高端洋房区,与百尺竿头、荣光万丈的公司事业彼唱此和。 “怡晓是不是瘦了?不要总减肥,身体底子搞差了。”卓悯敏由上至下地审视,携一条明黄的披肩,妆容气质亦如这高饱和的颜色。 卓怡晓点点头,下意识地往卓裕身后站了一小步。 “课业多,在画室一待一整天,累的。”卓裕笑着解释,侧头对卓怡晓轻声,“去找林以璐玩。” 卓怡晓抬头欲言,察觉到姑姑的眼神落下,便沉默照做。 “当初自作主张,学什么美术,还真想画成国画大师了?高考600多分真的给浪费了。你也由着她任性,要是听我的学英语,以后还能进公司帮忙。”卓悯敏对她偷偷改专业的往事甚是不满,明面上对着卓怡晓,实则是指摘卓裕。 卓裕坐在沙发上,叠着腿,拿起一个苹果在手心抛玩。 “明年开春的服装系列已经通过董事会,设计师下周就会过来签合同,后续就是订面料,付定金。”卓悯敏垂眼望之,“但瑞丰银行那笔贷款批不下来,你有没有办法?” 不等卓裕答,卓悯敏早准备了后话,“肖副行是你校友吧,你去走动走动?” 屏风附庸风雅,隔开客厅与小厅。 这一边,卓怡晓干巴巴地坐着,沙发那头的林以璐边修整指甲边打着电话,十几分钟后,才想起这干晾着个活人。 林以璐应了声,展示自己刚做的指甲,“好看吗?今年流行这种渐变款。” “好看。”卓怡晓放松了些,乖巧问:“姐姐你们开始实习了吗?” “实习了呀,”林以璐起身,勾起地上的纸袋,又蹲下翻找着什么,“走个过场,爸让我毕业后来公司先做着。” “我随便说说的,我可不想没日没夜地啃书,再说了,也没必要。喏,给你。”林以璐给过来两件衣服,卓怡晓不明所以,“嗯?” “你今天这身穿扮,一点都不好看。”林以璐双手环胸,目光垂视,“下次可别穿了啊,衬得你皮肤黑黑的。” 晚饭的时候,卓裕就瞧出了妹妹情绪不高。这会一上车,她就脱掉了新买的外套,沉默放平于腿上。卓裕没马上启车,问:“没吃饱?” 卓怡晓微低脑袋,“林以璐说我今天穿的不好看。” 卓裕蹙了下眉,没料到是这事,“不会,很好看。” 他是许自真心,但卓怡晓自幼敏感,倒觉得是善意的安慰而已。她没表现得太难过,因为不想让哥哥担心。 “周末放假吗?约上谢宥笛,带你去水库钓鱼。”卓裕关了空调,滑下车窗过自然风。 “不放假,要交作业呢。”卓怡晓语调沉沉的,手指抠着那件绿色外套,没缓过劲似的。 “这回作业是什么?写生?还是主题画?”卓裕笑着问:“又是明教授布置的吧,你想好方向了没有?” 卓怡晓在美院读大一,国画专业,聊到这,她情绪才高涨了些,“想画仕女群像,但细节太考究了,要画好挺难的。” 前路宽畅,并没有车与人。 卓裕忽然点了下刹车,一瞬即松。 他直视前方,顺着话提起:“让谢宥笛给你推荐个地儿,你有空就去转转。” 哪知卓怡晓一听店名,立刻神采奕奕,“‘简胭’啊?海汇路上的那家?我知道的,那家店很厉害的。她们有几种工艺技术独创,知识产权登记了的。而且店主很赞的。” “漂亮。”卓怡晓指腹摸了摸脸,大概觉得这么个肤浅评价有点不合适。想了想又说:“站在那里,就是忍不住会被吸引的人。” 谈及肺腑之言时,眼睛都是亮的。 恰遇红灯,车停稳后卓裕侧过头,“你去过?” “和同学去过好几次,里边的东西是真漂亮。” -- 第4页 卓裕说:“谢宥笛认识她。如果你想采采风,让你迪哥帮忙搭个线?” 卓怡晓欲言又止,但眼睛藏不住事,铺满小碎钻一般。 谢宥笛一听是给卓怡晓搭线,爽快得很,没半小时就给回了信,“答应了,让怡晓有空就过去,她这段时间不出远门,都在店的。” 把卓怡晓送回学校,卓裕已经驱车过了门安桥。 “我把小姜的微信给了怡晓,她会加的。”谢宥笛那边正在吃喝玩乐,忙着挂电话。 “谢宥笛。”卓裕忽地出声:“我有个姨妈也想买点东西。” “她房子装修完了,想买幅挂画。” “住榆市的,幼儿园园长,她丈夫是机长的那位,小时候,她还给你买过棒棒糖不记得了?” 谢宥笛听懵,“这,这样啊。” “就是这样。”路口左转,卓裕看了眼后视镜变道,卷高了双袖,搭着方向盘有下没下地敲,铺垫得顺理成章,“记得把微信也推给我。” 八点多,霓虹投射,光带裹着立交高架穿梭护航,城市俨然换了新装。到底是秋天,白日的暑气散尽后,晚上的风依旧凉飕飕的。 姜宛繁伸手出窗外探了探温度,缩回来时捻了捻指腹,电话里,祁霜女士的嗓门又大了一圈,“姜姜,你听没听我说话?” “听的。”姜宛繁把拿远的手机又搁近耳朵边,单腿一旋窝进沙发里。 “那你把我第八句话重复一遍。” 老太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姜宛繁无奈,“奶奶,咱们商量一下,我回来可以,您把那些人都排个序号,五分钟见一个,一上午把人都见完,行吗?” 祁霜今年七十五,一直住在老家霖雀。这些年越活越孩子气,会打字,发微信,没事还能弹个视频过来侃侃新上映的电视剧,问姜宛繁能不能拿到某个男明星的签名。 多好的状态,本来姜宛繁挺放心,但这半年,奶奶的兴趣又发生了变化,一个劲地给她加塞适龄男生。 姜宛繁想,这次回去,一定得说说老太太,少和七大姑八大姨待一块。 微信弹出新消息在屏幕顶端: 谢宥笛:我一朋友的姨妈想买挂画,我把你的微信推给她? 姜宛繁顺手回了个“好”。电话里,老太太的声音中气十足:“这回不让你相亲,是我身体有点毛病。” 姜宛繁登时坐直了,扣紧手机,“怎么了?” “前几天晚上胸闷,闭着眼睛睁不开,身上砸着座大山重重的,张不了嘴,说不出话,是不是挺可怕?” 姜宛繁松心,“不可怕,实在难受,您去保健科咨询问问。” 姜宛繁给听乐了,“这么不专业,哪个医生说的?我举报了啊。” “赵美丽。” 姜宛繁蹙眉。这位赵阿姨神神叨叨的,家里孩子哭闹,不吃饭,睡不好,大人都带去她那收收吓,符纸一烧,再摸摸孩子的脑门,很多人信服。 “您怎么还跟神婆一起玩了?”姜宛繁笑着问:“那她怎么说的?” “能治好。”祁霜声线压低时有点嘶哑,神秘兮兮道:“就是得冲喜。” 所以又回到这个话题了。 姜宛繁忍着笑,“怎么冲?您给详细介绍介绍。” 夜风进室,旋着窗帘像一圈圈慢半拍的波浪。姜宛繁从沙发里起身,勾了件山羊绒披肩搭在身上。 奶奶忽然压低了声音,“姜姜我给你说嗷。” 这反差来的,让姜宛繁莫名打了个冷颤,手机适时震了震,浑身跟过电似的。 她低头,是一条新好友申请。 “很简单的,”奶奶拖慢语速,咬字清晰如播新闻:“找个好看的小伙子是第一步。” 姜宛繁边笑边点开微信,头像是一只猫的背影,团成一坨像灰色的云。 附加消息:无。 这应该就是谢宥笛说的姨妈,姜宛繁想。 奶奶的声音忙不迭地在耳朵里飞旋打转,说了一大堆硬件条件,深喘一口气后神秘兮兮道:“然后这第二步啊……” 姜宛繁接受好友,顺手给备注上: 【谢宥笛亲戚——谢姨妈】 想了想,不够详细怕忘记,又打了个括号: (钱多.买贵的) 第3章 以小为美(想不到吧是这种画风) 祁霜女士越说越离谱。 姜宛繁搭着她的话接梗,“没什么第二步了奶奶,直接把人绑了去民政局,晚上办喜事入洞房。” “那不行,”奶奶言近旨远,苦口婆心道:“姜姜你是女孩子,还是得矜持点的噢。” 一城分四方,风从南往北过,亭前的垂柳枝晃了一晚上,晃得卓裕眼有点晕。他第三次拿起手机,仍是自己发的“你好”。 十五分钟了没回复。 大概是忙?卓裕刚想再发一条,对方回了。 卓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着松了心,他换了个姿势,侧身靠着窗户。 【装修现代风,灰白主调,玄关和廊道想添置壁画,酒柜摆台也需要。】 卓裕环视了一圈客厅,就地发挥,把能想的都编出来: 【入户有排长鞋柜,也想装饰点缀,不想显太空旷】 卓裕指间夹烟,没来得及点燃,白色烟身细长,与手指相得益彰。没有停顿,跳跃的字符行云流水: -- 第5页 【我明天能直接找你吗?】 发完,卓裕摁熄屏幕,垂手握着。 很快,手机震。 姜:【这些都需要排期,1-2个月不等。】 卓裕愣了下。 设想了很多种情况,但没料到是这样。所有的铺设都给人家一句“没货”给终结了。正当不知回什么时, 姜:【但您明天可以直接来找我。】 卓裕背脊抵着玻璃,肩膀微斜,盯着屏幕笑了。 又一条新信息: 姜:【早点休息,谢姨妈。】 卓怡晓觉得,她哥的心情就跟今天的天气似的,天蓝云白,清透分明。卓裕被盯了好几回,忍不住问:“我是脸上有花呢?” 卓怡晓咧嘴,一口齐整白牙,“没花,有光。” 从美院开车去“简胭”半小时,她下午本来有社团活动都给推了,就为着能见姜宛繁。 店里这会正忙,两三拨客人。他们一进来,吕旅眼尖发现,“是宥笛哥的朋友吧,稍等等哦。” 姜宛繁在里边,应该是听见了,很快走出来。 她今天穿了件明黄色的衬衫,这色挑人,也吸引人。头发盘成个髻,就用一根笔固定着。和卓裕面对面,眼对眼,几秒安静后,姜宛繁微微蹙眉,随即眉眼舒展,“我昨天,好像认错人了。” 视线相搭,敞敞亮亮,两人都笑起来。 “怪我没说清楚,但想买东西是真的。”卓裕指了指卓怡晓,“这是我妹妹。” “谢宥笛跟我说了,”姜宛繁对卓怡晓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学习都是互相的,咱们取长补短。” 卓怡晓神色顿时轻松起来,乖巧点头,“谢谢姐姐。” 里边有人叫姜宛繁,“师傅,电话。” 姜宛繁应着声,对他俩道:“抱歉啊,那你们先随便看看。” 人进去了,卓怡晓仍跟小迷妹似的,视线舍不得收。 “姐姐真好看。”她倏的小声。 卓裕没搭话,往姜宛繁走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店里进客,有说有笑的。声音太熟悉了,听得卓怡晓懵了下。看清楚人后,林以璐也惊讶,“咦,你也在啊?” 林以璐跟室友过来的。今天气温不高,她穿得却清凉,一条纱裙光着腿,特别跳的颜色。卓裕见着人,微微皱眉,“不冷啊?” 林以璐叫了声“大哥”,笑嘻嘻着说:“好看就行。” 卓裕颔首,对卓怡晓抬了抬下巴,“你们聊。” 过了会,林以璐的室友们来了劲儿,悄声问:“这就是你大哥啊,帅死了。” 林以璐扬起脖颈,眼珠一转,“凑合吧。” “那个呢?”室友问:“你妹妹?” 林以璐似见非见,也没回她,走前两步将人从头扫到脚,“你今天没课?” “嗯,没课。”发现对方的视线落在某一处,卓怡晓下意识地低头,捏紧了外套衣角。 林以璐轻挑眉眼,不算小的声音:“衣服又是网上买的吗?这款式我已经看到十几个人穿了,挺烂大街的。而且颜色也不好看,显得没有质感。” 挨着近的人,目光都落到卓怡晓身上。 卓怡晓双颊红透,耳尖也如烫熟了一般,头更低了。 “不过没关系,待会你跟我一起逛街,我给你做参谋?”林以璐好心道。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卓怡晓的窘迫,小姑娘那几分明朗心情瞬间湮灭在三言两语中。 “是喜欢这个吗?”姜宛繁走过来,轻声温语。 卓怡晓像被救上岸的落水者,眼神懵懂湿漉地看向她。 “这个香包看着小,费了师傅不少功夫。这半边的图腾,用了三种针法。但最点睛的,是这个配色。主色绿,一圈渐变,尾端的流苏是蓝色系。” 顿了下,姜宛繁笑着继续:“跟你今天的衣服很像,相得益彰,真漂亮,很有眼光。” 姜宛繁轻言缓语,一字字的如临春风。她有绝对的专业度,这本身就是让人信服的筹码。落下来的目光清透坦荡,是解围,是安抚,是撑腰,是能让人迅速滋生勇气的催化剂。 卓怡晓莫名想到一句话: 这个人,就是温柔且有力量的。 但林以璐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挨了一记四两拨千斤的回旋镖,心里泛涩。神色讪讪转过身不看任何人。 “有喜欢的吗?”卓裕走过来问。 “当然有,好多样。”林以璐既像泄愤,又像报复,一通乱指,“这些都好看。” 卓裕眼都没眨,平静说:“你选好,钱我付。” 卓怡晓往哥哥这边靠了一小步,下意识地看了眼姜宛繁。姜宛繁对她笑了下,视线微偏,蜻蜓点水般扫了眼卓裕。 百闻不如一见。 在店里待了两小时,卓裕瞧出来,“简胭”的生意是真的好。那个叫吕旅的女生,娇小灵光,做事麻溜。姜宛繁一直在内厅,偶尔出来也是匆匆。 他们四点半离店,把卓怡晓送回学校后,卓裕回了一趟公司处理事情。谢宥笛打来电话时,他才发觉夜幕已深降。 谢宥笛的语气诸多不满,“你这妹妹怎么回事,一天到晚挑人毛病。” 卓裕揉脖颈的手一停,声线瞬间低冷,“你吃枪子了?” “嗐,我没说怡晓,我说的是你另一个妹。”谢宥笛挺不来劲,本来不该跟这么个小女生计较,但他拿卓怡晓当自己亲妹,遇到事了肯定护短。 -- 第6页 卓裕倒也耐心,听他怨怼完,沉默了会,忽的发现重点,“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总有几个好心人吧。”谢宥笛嗤的一声,也不知是嗤谁,“不跟你废话,我现在跟好心人们在吃饭,你来就赶紧的。” 卓裕没犹豫,“来。” 谢宥笛发了定位,离公司十分钟车程。卓裕拎起外套就走,等电梯的时候已经打开了导航。 最近的停车地儿还留了个不太宽的车位,卡宴车型不算小,卓裕就倒了两把,愣是把车给刚刚好地停进去。 谢宥笛啧的一声,扭头对吕旅说:“要考驾照是吧,别找驾校了,就找他。” 卓裕下车,单衣单裤在这入秋的夜里略显违和,车身反的光匀了几分在他身上,迎面走来的时候,有那么几分时光凝滞的氛围感。 谢宥笛很客观地评价了句:“卓教练有点东西。” 右手边坐着的姜宛繁笑了笑,端着柠檬水杯摩挲。 谢宥笛旁边有个空位,卓裕顿了顿,绕开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坐在姜宛繁身边。吕旅张开五根手指,跟只招财猫似的打招呼:“嗨。” 卓裕笑着颔首,问:“才下班?” “我妈明天要参加活动,急着要衣服,没办法,只能麻烦她们加个班了。”谢宥笛面露愧色,真心实意道:“晚饭都没空吃,对不住了。” 吕旅双手合十,“没事,反正你加钱了。” 这姑娘一看就古灵精怪,半真半假的话也说得坦荡。默契地和姜宛繁对视一眼,笑得不言而喻——熟人朋友的,生意还是要好好做啊。 卓裕要了杯柠檬水,对姜宛繁主动开口:“待会要开车,我就以茶代酒,谢谢你替怡晓解围。” 姜宛繁笑意未泯,“原来你看到了啊?” 卓裕那会在接电话,隔得不远不近,只看到两个人在一起说话,但具体说了什么他并没听清,只看得出卓怡晓不开心,他正准备过去的时候,姜宛繁已经站在了卓怡晓身边。 “那个妹妹平时骄矜了点。”他没否认。 姜宛繁端起杯子,轻轻碰了碰,“嗯,以后让这个妹妹也骄矜着点,都是妹妹,别厚此薄彼。” 卓裕失笑,仰头抿了口,眉头瞬间翻皱……嘶,酸。 谢宥笛插话:“干脆叫瓶酒得了,喝什么柠檬水。” 男人喝就喝吧,但这还有女生,再朋友,大晚上的让女生喝酒也不合适。谢宥笛心直嘴快没多想,卓裕却留着心眼,不咸不淡地岔开话题,“上回生日的事你又忘了?” 谢宥笛猛拍脑门,一脸痛苦回忆。 时间追溯三个月前他生日,谢小爷多会玩的一人啊,生日趴必须把人整趴下。最后喝多了,抱着卓裕哭着叫“爸爸”,衣服都被他给扯破了线,从五楼叫到一楼,在会所里一叫成名。 翌日酒醒后,卓裕青着脸,甩手丢了一沓账单,“不孝的东西!” 谢宥笛借口痔疮犯了,半个月没出门见人,太丢面。 吕旅听得一愣愣的,姜宛繁神色也一言难尽。 卓裕呵了呵,“你还挺光荣,讲得声情并茂。” 谢宥笛摇摇头,“不光荣,忆苦思甜来着,不喝了不喝了,酒不是好东西。”顿了下,他“咦”的一声,人仰后,匪夷所思地盯着卓裕,“你这什么态度,训我呢。” 卓裕扬扬眉,不疾不徐道:“你说呢?” 一旁的吕旅十分懂事地接梗,“你都叫他‘爸’啦。” 谢宥笛扭头愤愤:“管好你徒弟。” 姜宛繁“哦”了声,吕旅连忙端起柠檬水,碰杯声特别清脆,就差没把“再接再厉”说出口了。 谢宥笛对卓裕说:“想不到吧,是这种画风。” 卓裕嘴角上扬,眼角纹路浅,和眼廓的弧度浑然合宜,他也端起水杯,十分自然地加入她俩。三杯柠檬水碰得铛铛响。 谢宥笛简直无语,“搞清楚是我请客,就这么对我?” 卓裕后仰,舒展地靠着椅背,随意道:“知道了,多点几个菜。” 吕旅笑嘻嘻地问:“笛哥你是七月份生日呀?” “那就是狮子座。”吕旅说得头头是道,“太阳是主管星,守护神是阿波罗,这是消灾解难的神。” “难怪我如此天之骄子。”谢宥笛自觉挺直腰杆,神色飘飘然了,颇感兴趣地问:“还有呢?” 谢宥笛瞬间收敛笑容。 “其实星相学是有科学依据的,” 吕旅刹不住话,仿佛第二职业就是占星师。 “星座就是恒星群的组合。想想看,万千星辰,同质相遇,在多维宇宙奇妙地在一起。每一个星座群,都有自己的内涵和文明。比如白羊座,它是四季的第一个星座,所以白羊座的人朝气蓬发。还有一些非常明亮的星群,比如猎户座,它的守护神是俄里翁,虽是男性,外形威猛阳刚,但在生理上,一直以‘小’为美。” 还有这事儿? 谢宥笛来了兴趣,“都有哪些星座?” “金牛,天蝎。” 谢宥笛摸了摸下巴,然后看向卓裕,幽幽道:“你就是天蝎座吧。” 气氛跟忽然休眠似的。 三人的目光何其统一,齐齐落向卓裕。 姜宛繁的视线下意识地往下挪,到一半又刹住,捧起柠檬水,假意喝起来。 -- 第7页 卓裕:“……” 第4章 不讲道理(渣男外表和尚身) 卓裕怀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谢宥笛这傻白甜的命,他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星座扼住灵魂。 “吃好了。”姜宛繁放下碗筷,看了看时间。 “我也吃好啦。”吕旅笑眯眯地接应。 谢宥笛拿起手机,“行,我去买单。” 话题便自然而然地岔开。 卓裕下意识地侧头,发现姜宛繁也在看他。一瞬即交汇,又不动声色地挪开。 总觉得,这是在替他解围。 这么一想,嗯,误会好像更深了。 谢宥笛买完单回来,指了指卓裕的车,“坐你的走啊。” “你没开车?” “我以为今天会喝酒。”谢宥笛笑着说,没一点负罪感。 卓裕蹙眉,“你迟早有一天泡在酒坛子里。”再看向姜宛繁时,他蹙着的眉是一瞬即松,“你们车停哪?” 姜宛繁拢了拢侧脸的碎发,“我们打车走。”她的视线已经投掷马路边,腿也要外迈,卓裕往边上一挪,堵住视野,顺理成章道:“我送你…们。” 谢宥笛勾着卓裕的肩膀往前,说着一堆话,走了几步不忘回头,“上车。” 两个人邀请,再拒绝就有点不识趣了。 于是,谢宥笛坐副驾,俩女生坐后座。 谢宥笛侧过头,奇怪问:“我记得你有开车啊,就那辆白色的A4是你的吧,经常停在店左边。” 吕旅探出头,“是她的,但宛繁姐晚上不开车,她开不了。” 卓裕也几不可微地轻点刹车,放慢车速。然后听到吕旅说:“宛繁姐有夜盲症。” 其实不会影响正常生活,但晚上视野不好,光线全无的时候,她就什么都看不清了。从[简胭]到她住的公寓就3公里的路,主干道都竖着路灯,大道光明璀璨。但姜宛繁从来不在晚上开车,她不去赌这个万一。 谢宥笛震惊了,张着嘴,下巴还挺有规律地翕动。 姜宛繁笑起来,“你没吃饱?要不再回去吃点儿?” 谢宥笛一脸凝重,“这什么时候的事?” “出生就有,不碍事,晚上注意点就好了。” 气氛突然深沉,还以为她得绝症了。姜宛繁显然不想多聊这个话题,于是扭头看窗外。 车速好像比刚才要慢得多。 姜宛繁又把视线挪到驾驶位,盯着卓裕的后脑勺。 这片区是市金融中心,高楼如鳞,车流如织,城市霓虹像一层层筛落的五彩光斑,交叠着从眼前晕染穿梭,直到红灯停,谢宥笛滑下车窗,“这不是你们公司要合作的那人吗?” 商场两侧的巨幅宣传广告屏如发光的宝盒,C位是一个男人的侧脸特写,黑灰色调晕染高阶,光影渐变塑造氛围感。 “叫什么来着?”谢宥笛问。 “晏修诚。”卓裕平声说出名字。 “啊,对。就那个设计师。”谢宥笛之所以有印象,还跟他妈有关。萌萌女士热衷买买买,就前阵子,把一品牌四季的服装全给订了。谢宥笛瞅了几眼图册,这一系列带点异域元素,质感确实特别。他妈把这设计师吹得跟什么似的,谢宥笛被迫记住了名字。 “对了,你应该也认识吧?”谢宥笛转过身,“四舍五入也是一个圈的人,这照片拍得人五人六,你们见过本人吗?差别大吗?” 没人回应,安安静静。 就像上一秒还在好好吃着的椰香小奶包,下一口竟然是满嘴的辣椒酱,瞬间变了味。 卓裕的目光挪向后视镜。 姜宛繁依旧是看窗外的姿势,风从副驾车窗贯入巡礼,头发匀了几缕半遮着脸,掩住她眼里的情绪浓淡。虽无法详辨,但绕在她身边的风都是降温的。 吕旅本想说什么,可瞄了一眼姜宛繁后,说话的欲望掐断,只留下几分不平眼神。 姜宛繁住的小区在四季云顶,吕旅和她是上下楼邻居。卓裕以为是租的,但谢宥笛嗤笑一声,“买的,别看人年轻,手上是有真本事的。” 卓裕把车那停在路边,递了一支烟然后降下车窗,“她家里也是做这个的?” “对,世家。”谢宥笛说:“她爸好像是做收藏的,有些藏品有市无价,光靠这就挣大发了。” “那没,”谢宥笛伸过打火机,卓裕下巴微低,火焰蓝茸茸一圈,点燃了烟,“住老家吧,就她一个人在这边。” 卓裕没说话,平静抽了一口,烟夹在指间没再动。 好姑娘,好家世,还能在自己的领域里做出成绩。卓裕又往小区门口看了眼,淡而不厌地问:“她男朋友呢,是同行吗?” 谢宥笛无语,“我是说她没有男朋友。” 谢宥笛摸着下巴,总感觉今天胡子没刮干净,扣下遮阳板左看右照,“现在的女生独立得很,生活和经济都能自给自足,谈恋爱干什么,麻烦,更别提结婚了。我昨天还看了条新闻,c市的结婚率创新低。你猜点赞最多的评论是什么——‘250块钱买个自动小工具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然后回复里口碑最好的那款天猫上半小时脱销。 卓裕斜他一眼,“所以,你如释重负了?” 谢宥笛靠的一声,“以为我是你啊,渣男外表和尚身,你跟飞机杯谈恋爱的吧。” -- 第8页 — 卓裕被电话吵醒的时候,是凌晨一点。 电话是林延助理打的,哆哆嗦嗦口齿不清,“裕总,出事了。” 听完,卓裕用力摁了下额头,瞌睡也醒了大半。 “兆林”一直在争取的那笔贷款归林延负责,林延什么能力,卓裕心里太有数,那笔款在他手里就批不下来。公司的重点项目推进在即,火烧油锅,只进不退。 上回卓悯敏让他去解决,卓裕将各方关系打点妥当,本可以顺利于下周签合同,但两小时前,林延在酒吧干了一架,起因不过是些口角之争,结果林延抡起酒瓶子直接把对方脑袋开了瓢,好巧不巧,被开瓢的就是行长的小儿子。 卓裕赶到时,场面依旧混乱。那边一群人围着,气势凶悍,叫嚣着要把林延当场了结。尖叫声,起哄声,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哨声,重金属音乐砸着脑门,神经狂跳。 林延助理眼尖,“裕总!”一大男人急得直跺脚,“这,这怎么办?” “怎么办?”卓裕怒声:“你他妈现在有脸问我?” 混乱升级,隐隐听到林延激烈的叫嚷。 卓裕扯下风衣拉链,反手脱了外套扔到助理脸上。炫光变幻交替,如浑然天成的面具盖住他面容,唯有眼神如锋利的冷刀,傲烈无处藏身。 助理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卓裕径直往,经过卡座顺手抄起一只啤酒瓶。他身形融进幻光里,如疾风驰骋,下一秒,“砰”的一声刺耳碎裂响—— 安静了。 再然后,林延踉踉跄跄地被卓裕拽了出去。 凌晨夜晚,风冷寒骨,林延一身烟酒味歪斜站着,大着舌头说:“我,我打了一次,你怎么还打第二次,那,那款还批的下来么?” 这话说的,连他助理都默默掩鼻。 卓裕盯着他,冷笑,“不然呢,给你收尸?” 林延抓耳挠腮,酒劲犯冲,“你,你怎么能这样说。” 卓裕转身就走,背对着,抬手虚指了他一下,对他助理说:“弄回去。” 助理维诺点头,视线飘忽左右,小声提醒:“你手在流血。” 酒瓶碎片划的口子,虽不深,血沿着手背蜿蜒出一道粗血管似的,卓裕到车上拿纸巾随便擦了擦,止不住又冒出血滴,他把纸巾丢去副驾索性不管,这时手机震: 林延:【这笔款下周必须要到位,哥,你会帮我的吧。】 卓裕深呼吸,把手机抛去仪表台。“咚”的一声闷响如铁锤挥舞,扎扎实实砸在他心口。 天气预报不太准,周二温度不降反升,姜宛繁拉开窗帘,被突然涌进的光线刺着了眼睛。她抬手遮挡,寻思着得换件薄点的外套出门。 昨晚上,她爸姜荣耀打来电话,说奶奶的身份证变更,商险那边也得跟着更新资料。奶奶的大病险是姜宛繁帮办的,老人家上了年纪,保不齐哪天有个病痛,耽误不得。 姜宛繁去店里把工作安排好,下午便开车去社保局办事。工作日人特别多,在地下停车场转了三圈都找不到车位,只能往外头开。 出口是段百来米的上坡,又窄又陡。转过弯,就见前边停了辆白色现代正在不停按喇叭。鸣笛刺耳,还伴随着难听的骂声:“你能不能快点推,没吃饭啊!干不动还出来做啥事!” 姜宛繁探头看了看,这辆白车前面是一个环卫工推着装垃圾的小斗车。大爷至少六十往上,佝偻着背,上坡路本就吃亏,小斗车里都是很重的装修废料,越急越推不动。 姜宛繁看不下去了,下车先去敲了敲白车的车窗,结果司机不为所动,还示威似的,喇叭声直接按响成一条直线。 再扭头一瞅,才发现环卫大爷腿脚不利索,左脚使不上劲。姜宛繁绕到白车正前方,隔着挡风玻璃,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白车司机四十来岁,胖脸大耳,嚼着槟榔视而不见。 姜宛繁无语,抡起衣袖,小跑过去对大爷说:“来,帮您一起。” 几块超厚的大铁皮压着,上坡纹丝不动,姜宛繁费了好大劲才让车往前挪了两下,没收住力气,车一动,人也跟着往地上扑。她反应快,手掌撑着地面才不至于摔跤。大爷用身体挡着小斗车,不然姜宛繁真会被车撞翻。 身后的白车更来劲了,嘲讽的鸣笛不停。 太过分了,搁谁都有脾气。姜宛繁站直,刚想找司机理论,一辆黑色G从出口慢慢驶下。 这不是谢宥笛的车么? 可姜宛繁视线一抬,下来的竟是卓裕。 他快而不乱地脱掉外套递给姜宛繁,“帮忙拿会。”也没有过多的眼神交流,卷起袖子直接帮大爷推车,很轻易地就推去旁边不占道。大爷用外地乡音不停说谢谢,卓裕面如静湖地摆摆手,然后侧过头,示意姜宛繁上他的车。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姜宛繁下意识地照做。 卓裕把车重新启动,方向盘往左,一脚油门轰鸣,距离控制如精算师,竟直接将卡宴横在了那辆白车前边。 停稳,卓裕轻裘缓带地拧了瓶水喝。 白车司机探出脑袋叫骂:“喂!你他妈会不会开车啊!” “不会。”卓裕言简意赅,下车就要走。 司机急了,“靠!你回来,回来!还讲不讲道理了?!” 卓裕站定,神色从容,在他身上看不出半点刻意,不是有心报复,不是充当正义使者来维护世界和平。他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就是在搞你—— -- 第9页 既然谁横谁有理,那就来比比谁的理大。 今天也是巧,他自己没开车,谢宥笛闹肚子去了洗手间,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不会妨碍太久。有些人就是欠,没半分同理心,活该收拾。 卓裕微微偏头,看向姜宛繁的眸色显而易见松了两分,他温声,“过来这边办事?” “啊,对。” “巧,我也是。”卓裕笑了笑,“一起?” 虽然想法不太纯善,但姜宛繁觉得,这一刻就像……就像还拿在手中的外套,被卓裕扔入怀时扑了一鼻淡淡木调香,初闻沁心润肺,再品微醺带感。 第5章 不想分梨(你俩怎么每次一块儿都跟) 这事过了一礼拜,谢宥笛说起时还挺愤懑。 “你倒是英雄,维持住了你的良好形象,我一过去还不知道发生了啥,被那司机一顿骂。挪完自己的车还得去开小姜的车,卓裕你没有心!” “没,斯文人不干土匪事。”谢宥笛一副“当代素质大学生”的正经表情,“我直接卸了他车轱辘。” “嘿,我以前没发现,你有这么热心啊。” “嗯,”卓裕轻飘飘地搭话:“你现在发现了。” 谢宥笛停住倒水的手,如同被点穴,还没理清个一二三,又听他说:“谢宥笛,你今天这身衣服还挺像样。” 被夸高兴!谢宥笛那点毛毛边的分叉心思瞬间没了影,喜滋滋挺起胸膛,“难得被你表扬,我前女友下周结婚,我就穿这身去参加婚宴好了。” 上周那次降温,彻底把城市从夏天的尾巴里拽进秋天的臂弯。一场秋雨下得连绵不绝,柏油路被洗刷得雾雾蒙蒙。 [简胭]进门处的灯被换成了十几盏小桔灯,姜宛繁亲手做的,橘皮拢紧,里面放了个带电池的小灯泡,又缝了两片叶子上去,去繁从简还环保。暖晕晕的光亮把店里气氛点缀温馨,几拨客人进来都眼前一亮。 不过吕旅的心情一般,趁倒水的间隙忍不住向姜宛繁吐槽:“这客人有点奇怪,我跟她说先量体,根据尺寸再来提具体要求,但她就是不认可。” 姜宛繁能理解。 这对年轻眷侣一小时前来店,俊朗靓女很养眼,听口音应该是广州人,说是要定制一套中式婚服,准新娘太有自己的想法,大到款式小到纽扣的位置都精益求精。 吕旅说,要不您先量体,再来帮她提一些专业建议。 但这准新娘口若悬河,愣是没给吕旅再开口的机会。吕旅赔笑一小时,脸都僵了。最后,准新娘挺直腰杆,优雅地看了看时间,用粤语说:“唔好意思,我们还有事,改天再来找你喽。” 现在一想起,吕旅仍后怕,“来可以,可别找我了。” 姜宛繁笑着拍拍她肩膀,“没事,下回我去接待。” “师傅,我不是推责。”吕旅忙着解释。 “我知道。”姜宛繁假装严厉:“真投诉过来就扣你奖金。” 吕旅十八岁就跟着她学手艺,这妞是明火执仗的性格,坦荡不憋事,但心是纯善的。 “我今天陪你加班呗。”吕旅眼睛溜溜转。 “真加?”姜宛繁头也没抬,“行啊。” 吕旅“啧”的一声,“师傅,我这是委婉呢。” “我俩之间用不着委婉。”姜宛繁收拾线盒,五彩丝线分得有条不紊,“直接说要约会,我又不是不批假。” 吕旅神采奕奕:“谢谢师傅!我给你带礼物!” 恋爱的感觉真不一样,那种由内而散的精气神仿佛安了翅膀。望着吕旅跳跃的背影,姜宛繁停下手中动作,微顿几秒,心思岔出个小路口。 过两天有件礼服要交货,一改再改定版晚,姜宛繁赶工期,每晚都在店里待到很晚。礼服大体成型,腰上一条鲤鱼尾的纹饰最考验功夫。姜宛繁换了很多种针法,总算在黎明将至时满意完工。 一宿低头工作,脖颈都快僵了,她往后躺仰,缓了五分钟才站起身。天色蒙蒙亮,出店的时候冷空气裹得人直打颤。 姜宛繁把包丢去副驾,忽然手一顿,有感知地抬起头。 除了右前侧停着一辆白色阿尔法,晨间静甯依旧。 这个点路宽车少,她的速度也不开快,转过两个红绿灯时,姜宛繁瞥了一眼倒车镜,然后忽然加速。 绿灯时间就剩三秒,她算计好,把那辆阿尔法甩在红灯亮起时。 她以为能避开,但没想到,这车飚着速度竟又追赶上来,追到两车平行的位置,那车降下车窗,在叫她的名字。 姜宛繁不为所动,眉间隐透出不耐。对方不放弃,想超车拦住她的去路。姜宛繁点慢刹车,然后猛地横了把方向盘—— 一阵细碎刺耳的金属摩擦响。 她的车身摇晃半秒,终于飞驰离去。 晚七点,也只有霓虹登场时,白天的阴沉浊云才稍微收敛,拖拖拉拉地给城市换上一件色彩亮堂些的外衣。 六安路上的一家汽修改装店灯如明珠,谢宥笛进来时,前台的学徒打招呼,“笛哥好。” 谢宥笛扫了一圈,“人呢都?” “也哥楼上吃饭呢。”学徒很懂事地汇报:“裕哥在小房间睡着呢。” 谢宥笛从盘子里拿了颗陈皮糖,皱着眉剥糖纸,“还没醒?” “没呢,睡七八小时了。” -- 第10页 卓裕昨晚应酬,还是为了[兆林]那笔贷款的事。被林延一搞砸,再把关系桥架起来太难了。酒水下肚就不是一两瓶能解决的,多少年没醉过,这回是真喝伤了。 谢宥笛刚想上去看看,卓裕踉跄着步子正下楼。 “哟,醒了?” 卓裕摇头,黑衬衫睡皱得皱巴巴,右侧腰翻出一截还挺性感,就是人状态不够好,蔫中带可怜。 “都在楼上吃饭,吵得很,我下来睡。” 谢宥笛扶了把他胳膊,“看楼梯,别给我滚下去了。” 见他趴去沙发,拿外套盖住脸,谢宥笛才放心地上楼找符也玩。 卓裕翻了个边,掌心捂着胃,酒精烧的现在还有些隐隐不适。这个点不是客流高峰期,但他一下来,连着进了三五个人问事。 谢宥笛在上头开玩笑,说卓裕命中带财,供在店里得了。符也正在选色板,黑T恤绷得身材极好,左手臂的纹身是绿枝图案,杨柳依依跟他这硬汉形象鲜明反差。 他头也没抬,言简意赅,“供一祖宗,我有病?” 推门响动声又起,卓裕蹙眉很不耐烦,看都懒得看,直接指向二楼,意思是老板在上面。 听见声音,卓裕鲤鱼打挺似的猛地坐起。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也把姜宛繁吓了一跳。她连退两步,看清人后甚感意外,“诶,这,这店是你开的?” 卓裕笑着坐直了些,“我倒真想。”又问:“怎么了?” 姜宛繁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修车。” 卓裕盯了她两秒,起身时有意识地理了理褶皱的衬衫摆,“坐,我帮你叫人。” 看到车才知道撞得这么严重。 右边大灯全毁,保险杠也歪了,车头凹下去两拳头深。卓裕皱眉,第一句话:“你人没受伤?” 谢宥笛更夸张,索性围着她转了圈,“还行,暂时没发现外伤。” 姜宛繁神色倒轻松,“我没事,车有事。” “怎么撞的?” “倒车时候没注意,磕水泥墩子上了。” 卓裕目光带着审视,没拆穿。他开了这么多年车的老司机,基本判断还是有的。 姜宛繁微微叹气,“我下个月要出差,4S店修不了那么快。这边修好大约要多久?” 符也埋头检查,一本正经道:“应该不会比4S店快。” 姜宛繁面露难色,第一时间望向卓裕。 卓裕拍了下符也的肩膀,示意借一步说。 “这几天就帮人修好,你什么能耐我清楚,再难的配件你也有法子。”卓裕开门见山,不废话。 符也倚着桌沿,态度吊儿郎当的,“行啊,钱给够,明天就修好。” 卓裕微眯眼。 “你别这眼神看我,我害怕。”符也故意挑事,“她又不是你什么人,犯不着。除非你说是你的谁,那我一毛钱不收,还送她终生免费保养。” 卓裕站在顶灯正下方,白烈烈的光从头兜到脚,脸上的神情一览无遗。他没躲没掩饰,情绪流露里,最明显的东西不言而喻。 几秒后,他点头,“钱你照收,随便开价。” 符也挑眉。 …… 沟通好提车时间,办好手续,姜宛繁还有点没回神,拿着单子看了又看,这也太优惠了吧。 走的时候,姜宛繁又折返,从包里拿了只小香梨递给卓裕。 卓裕看着她。 “你昨晚没休息好?”姜宛繁说:“吃个梨醒醒神。” 她伸过来的手细且白,露出一小截内搭薄绒衫袖口,颜色好看,像清爽微甜的燕麦奶茶。卓裕没接,朝谢宥笛的方向努努下巴,“他爱吃梨。” 姜宛繁笑着点点头,把梨搁在桌面上。 卓裕又重复一遍:“你人没受伤?” 姜宛繁偏了偏头,“真没。” 卓裕想起她的夜盲症,以为跟这有关,“以后晚上出去打车,打不着的话,叫谢宥笛送。” 静两秒, — 从下半场起,谢宥笛看卓裕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劲了。先是投石问路,再是跃跃欲探,接着苦大仇深,最后终于憋不住—— “你,出来。” 卓裕入定如僧地把半支烟抽完,才不疾不徐地过去。 外边风大,吹得地上梧桐叶翻滚循环,道路像一匹泛金光的绸缎。谢宥笛眼睛不眨地盯着他,跟监考老师抓作弊学生似的,非要揪出个蛛丝马迹。 卓裕懒散靠着墙,像被教导主任提审的问题少年。 谢宥笛神色幽幽,“你看上她了?” “谁?话说清楚。”卓裕语调慢,似笑非笑地回。 态度挺吊啊,在这强装镇定的。 谢宥笛清了清嗓子—— “我才知道你有她微信,这微信怎么来的?不就是诓我说你姨妈要买东西吗。哥几个叫你出来吃喝玩赌你从不买账,但上回吃宵夜,你叭叭赶来还非要挨着她坐。就上回,拐弯抹角地向我打听她的事,问完爸妈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咋滴,有男朋友你还想撬墙角不成?” 顿了顿,谢宥笛喃喃自语,“嗯,是你会干的事。” 卓裕单手斜插西裤口袋,姿势没变,眼睛里装着平静从容,此时此刻,他倒像是个监考老师,说:“你继续。” “不承认是吧,行。”谢宥笛觉得,细枝末节在这一刹那全部有迹可循了。 -- 第11页 “没瞧见刚才你关心她受没受伤的表情啊,跟老父亲似的。修车时的订单是两份,给她的那份都没成本价,给你的那份才是货真价实,你把钱转给符也,我听到他支付宝到账的声音了!对了,社保局那次,你帮她撑腰堵人家车,诶,你俩怎么每次一块儿,都跟车有关??还有走的时候她给你一只梨子,你不要。你平时最喜欢吃梨了,这回为什么不要?啊,你说啊。” “因为你不想跟她‘分梨’,八字还没见一撇呢就这么迷信,肉不肉麻啊。”谢宥笛打了个激灵,摸了摸胳膊肘,气势笃定,“哑巴了?不说话了?想好解释的说辞了?告诉你,没用。承认吧,你就是喜欢姜宛繁!” 夜风萧瑟,伴着不知哪里飘来的几根毛雨扑在脸上。隔着绿化带的马路鸣笛阵阵,商厦大楼的广告牌变换灯光,淡蓝光影薄薄摊开在眼角眉梢。 “谢宥笛。” “干吗?” 卓裕淡声:“你怎么才发现。” 第6章 三围真棒(又跟车有关啊卓司机) 承认得这么爽快,谢宥笛反倒说不出话来。眼神一会冒火一会发凉,最后像扛了千斤麻布袋般沉甸甸。 卓裕:“你别这样看我。” “滚一边去,谁想看你。”谢宥笛不耐地别开脸,默了两秒,又将脸转回来,“我拿你当哥们,才跟你说实话。” “你到底是不是认真的?”谢宥笛:“如果只是口嗨,那当我没说。” “我这几年一直循规蹈矩,怎么就留下不负责的渣男印象了?”卓裕调侃,眼里笑意像松散的蒲公英,“我也没对不起过谁吧。” “你以为我担心小姜?”谢宥笛冷呵,一副看傻逼的神情,“我是怕你出不来。” 后来这些天,卓裕一闲下来,脑子就跟复读机似的重播谢宥笛当时的话。 “你可能不太了解姜宛繁这个人,她家祖辈都是做刺绣的,在业内就是响当当的标杆。不靠家里的名号,光她自己那间工作室出的东西,你去了解一下,就知道是什么行情。” “条件这么优越的姑娘怎么会没有人追?但我认识她这么久,真没见过她答应了谁。这证明什么?俗一点是眼界高,有事业心,瞧不上凡夫俗子。敞开点讲,她精神独立,灵魂充沛,拎得清,看得开。” “别到最后,你是陷入了爱河不可自拔,她还云淡风轻地站在岸边看你扑腾。”谢宥笛想想都殇,“尬不死你。” 小谢少爷说得真诚且在理,卓裕失眠到四点,在书房抽了半宿烟,十分认可他的金玉良言。 于是第二天起,他带卓怡晓去[简胭]的次数与日俱增。 姜宛繁忙,卓怡晓跟吕旅聊得来。吕旅带她看色板,看构图,看各种丝线和针法。 吕旅拐弯抹角地问:“大学生课很少吗?” “不少,可多了。”卓怡晓一脸愁容,欲言又止。 吕旅眼珠滋溜溜转,转到休息区的某人身上,“你哥真好,每次来都陪你一起噢。” 回学校的路上,吕旅忍无可忍,“哥,我以后就不来了吧,作业早交了,老师很满意,我的分是最高的。” 红灯时,卓裕看了妹妹好几眼,眼神欲盖弥彰。 “有事没事总这么打扰别人,可太像一块牛皮糖了,得少干。”卓怡晓喃喃自语,总结到位。 卓怡晓不来,他也没有正当理由总往店里跑了。 这妹妹啊,愁人。 周三下午,卓悯敏让他过来吃晚饭。到的时候,一桌子菜跟过年似的。卓悯敏端着鸡汤从厨房出来,心情很好,“来了啊,尝尝这汤,半夜我就熬上了。” 林以璐冷不丁地说:“待遇就是不一样呵。” 林延搞砸的贷款,他给解决了,款项早上到账,中午就吃到了卓悯敏亲自做的菜。 “少给我搁这儿阴阳怪气。”卓悯敏嗔睨一眼,“我做得还少吗?” 林以璐刚想开口,畏缩于她妈的警告,讪讪闭了嘴。 卓裕的笑意始终礼貌疏淡,没事人似的。 2016年,他进[兆林]的那一年,对卓悯敏是真心感激与敬爱,加上父亲的事,他对这个姑姑一直心存愧疚,他想,既然亏欠在先,这一辈子为[兆林]干活,干就干吧。 后来有一回,他喝多了睡在林家。半夜口渴醒来找水喝,无意听到了卓悯敏和林延聊天—— “你以为我愿意费那个心思给他做饭?还不是因为你。你但凡争点气,有你表哥一半强,我用得着笼络?” 卓悯敏的妃色指甲红得刺目,声音像尖锐的雪粒刮打着耳膜。 “心里没点数啊,[兆林]如果没有你表哥,早被你败完了。我不吊着他,你能开跑车?能住这别墅?能找小明星当女朋友?” 卓裕才明白,姑姑做的不是菜,而是赏赐与恩典。 这些年,卓悯敏一向如此。而把戏演好,成全这一团和气,也成了卓裕得心应手的例行公事。 饭桌上,卓悯敏听似关切,实则高高在上的姿态一直没变,林延吹嘘炫耀的毛病改不掉,林以璐一个劲地刷手机网购。姑父林久徐稍好一点,还能和他扯几句公司上的事。 窗户没关,灌进来的风呲得卓裕心躁、不爽快。他放下茶杯,打断姑父的侃侃而谈,“还有事,我先走了。” 能感受卓悯敏的不悦与不满,但卓裕没回头。 -- 第12页 七点不到的海汇路,路灯今晚格外亮,一盏接一盏像串起来的珍珠。卓裕没目的地开车,开着开着就到了这。 卓裕自个儿都愣了下,行吧,来都来了,隔壁买杯咖啡也行。正巧前边有个车位,他将车开进去,刚停稳,后座的门被拉开,麻溜地坐上来一个人。 卓裕转过头。 姜宛繁抬起头。 两人都有点懵。 姜宛繁深呼一口气,明白了,闹乌龙了。 晚上她是不开车的,坐地铁或者叫网约。刚才吕旅帮她约好车,车牌发到她微信上,她可能看岔了,又正好瞧见这车闪着灯,想也没想就坐了上来。 解释的时候,卓裕神色是平静耐心的,眼睛也一点一点向下弯。 “对不起啊。”姜宛繁拿起包,“我现在下车。” “咔哒”一声轻响,车门落锁。 卓裕:“去哪?送你。” 姜宛繁没吱声。 他侧过头,自然而然地叮嘱:“系好安全带。” 没法拒绝,姜宛繁说回四季云顶。 怎么走,哪个路口怎么拐,卓裕甚至都不用她提醒。 “你经常走这边?”姜宛繁有搭没搭地聊。 “不经常,”卓裕说:“这边路好记。” “你是过来办事吗?”她又问。 说是或不是都不对。卓裕含糊嗯了声,问:“你每天都加班到这么晚?” “没有,”姜宛繁如实说:“多数时候会更晚。” 卓裕打转向,边看倒车镜边问:“这么忙?你这长时间低头作业,颈椎受得了?” “习惯了。诶。”姜宛繁下意识地揉了揉脖颈,“成职业病了,一听你提起,我就觉得它隐隐作痛,这叫条件反射吧。” “不是条件反射,”卓裕客观纠正:“它是真的疼。” 姜宛繁挺无奈的,“那也只能委屈它了。” “哪天积成大毛病,最后受累的还是你自己。” 这话一出口,车内气氛趋向一个微妙地带。一个男人能如此耐心地陪聊这种话题,怎么着都有些惹人遐想。 “我这里有个盲人师傅,推拿针灸做得很不错,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试试。” 卓裕把这一切铺垫得行云流水,明晃晃的“好意”变成若隐隐的“心意”。 安静两秒。 姜宛繁:“我刚观察了你一会,颈椎三四节应该有轻微膨突,但不是很严重。可以去照个片。平时多练练颈肩肌肉群,这样肩型穿衣服也会更好看。” 这气定神闲的样子,俨然一肩颈专家,有点将他一军的意思。 卓裕没卡壳,顺理成章问:“那正好,盲人师傅那我们结个伴一起去——你哪天有空?” 姜宛繁愣了愣,没忍住,笑着说:“最近都没空,得在店里。” “那正好。”卓裕从善如流,“我来你这儿定件衣服,明天?” 两人的眼睛于后视镜里隔空相接,胶水隐隐往上泼,谁也没先挪开。 阴雨转晴,这一轮的降温天结束。天空蓝得放肆,太阳隐在云里,阳光不刺目,烘得世界像个低温小烤箱。这才是秋高气爽该有的标准模板。 八点多,姜宛繁开车带着吕旅去店里,吕旅吸着牛奶嘴都不停,说昨晚微博热搜,一演员被曝早已结婚生子。 听半天,姜宛繁还懵懵懂懂,“她演过什么戏啊?” 吕旅报了几部。 姜宛繁在脑海里努力搜刮,摇摇头。 “诶?”吕旅指了指前边,“是他啊。” 卓裕站在[简胭]门口,白衬衫质感服帖,腰间是没有logo和花纹的哑光皮带。他这一身清爽笔挺,在阳光下真应了那句话:腰以下全是腿。 吕旅感叹:“我要是女明星,想让我隐婚生子,对象至少长这水平才考虑。” 姜宛繁:“……” “裕总早呀!”吕旅热情招手,“您这也太早了吧。” 卓裕对她身后的人抬抬下巴,“你师傅忙,不来早点,这一天就别想约到她时间。” 吕旅竖起大拇指,一副“你好懂”的表情。 姜宛繁倒没什么反应,某种意义上,这确实是实话。 没多余寒暄,进店后按流程进行。 衣服风格?款式?长度?颜色?立领平领?衣扣纹路?拉链材质? 姜宛繁问得事无巨细。 不知道为什么,卓裕有种莫名压迫感—— 是来自她身上的专业,一字一句不疾不徐,且时不时地用木尺比划丈量。姜宛繁声音是温和且缓慢的,听要求时,眉眼沉下去,审视着,思考着,到最后,再客观给出自己的建议。 “出席会议或者酒宴,室内温度不会低,马甲的作用低于衬衫。开会久坐,容易勒。待会让吕旅拿几种里衬布料给你选,外套的话……”姜宛繁忽地抬起头,目光悉数落向卓裕的脸。 她的眼神专注,细腻,像一只渔网,漏下绵绵的湖水,让鱼甘愿困顿其中。 卓裕呼吸变慢,肺腑中擦出隐隐的火焰星子。他在这微弱的火光里升出一种错觉,这辈子,能被这样的目光拥抱,是多奢侈的事。 再开口,他声音有点哑:“外套怎么了?” “做成戗驳领双扣,大众,稍显普通,但胜在视觉效果轻盈,百搭不出错。”姜宛繁平铺直叙:“竖领,更特别,但也更考验基础条件,对五官,对气质,对体态,以及身材比例。” -- 第13页 点到即止,姜宛繁的视线将他从头扫到脚,遗憾且委婉地收了声。 卓裕:“……” 你直接报我名字好了。 下一秒,软尺忽然围住卓裕的腰,淡淡的香袭入鼻间,瞬间征服他肺腑。姜宛繁的声音如外面的好天气。 “胸围113.1,腰围77.7,臀围115.8……嗯,身材真好。” 从她开始量体裁衣那一刻起,说的任何话都是令人信服的。这种带着专业感的称赞,像一把刻度尺,九分谈的是正事,但又留了一分余地自行想象。 卓裕是想象不出个什么花来,但笑脸就没停过。 姜宛繁把本和尺交给吕旅,就去忙别的了。吕旅瞄了瞄数据,又瞅了瞅卓裕的三围,倒是一脸风平浪静的。 煮的第一壶花茶很好喝,小学徒给卓裕倒了杯。卓裕的唇还没碰着杯口,吕旅自信开口:“你喜欢我师傅。” 卓裕转过头,神色倒也坦然。和她对视两秒,笑着问:“那我有戏吗?” 冰雨一样的俩字无情砸向他的脸—— 第7章 水逆水逆(应该不讨厌) 卓裕当然要刨根问底,但吕旅总是灵活地岔开话题。 僵持间隙,旁边顾客刷的短视频声音频频:【公子春衫桂水香,远冲飞雪过书堂——揭秘新生代传承人晏修诚……】 卓裕主动破冰,“这位的知名度很高。” 本以为同行业的谈资总不会冷场,但吕旅的脸色一下子紧绷,小钢炮似的撂话: “我师傅不谈恋爱的。除了她爸,她不需要男人。” “你就当她喜欢女人吧。” 过了这么多天,卓裕一想起吕旅当时的回答,仍头疼。 当然,头疼的不止是他。 姜宛繁最近也心力交瘁。上次从广州来的那对年轻夫妻再次登店,这回更挑剔,直接点名要跟姜宛繁聊。 聊就聊吧,那女的拿了几份自己打印的嫁衣样式给她,“呐,我都编了号,你就照着做吧。1号的衣领我喜欢,颜色我就要3号的这种感觉,还有这裙摆……” 姜宛繁始终耐心,听完,才笑着说:“不好意思,这个我们做不了。” 妻子见怪不怪,板直着背,语调轻扬,“钱的事好商量。我知道你档期满,这样,我加一倍。” “您加十倍都不行。” 这事还有后续。 据吕旅说,姜宛繁去忙后,那妻子坐沙发上挺生气,逮着手里的爱马仕一直揪,她丈夫在旁边劝,态度忍让,语气也平和,最重的一句就是:“你这样不太礼貌。” 妻子的毛一下子就炸了,“闭嘴!再说话就给我买十个包!” 本以为会吵一架呢。 哪知妻子给自己加油,“没事,下次我出20倍。” 丈夫那张小帅脸顿时五彩斑斓黑。 一天下来,姜宛繁累得半死,没力气回四季云顶,直接在店里歇着。爸爸的电话见缝插针,腰还没坐直就打了过来。 姜荣耀同志声情并茂地给她说了件匪夷所思的事:“就家附近有一个人够离谱的,翻墙进了镇人民医院的住院楼。夜黑风高,雷雨交加,你猜她要做什么?” 姜宛繁心不在焉地陪聊,“偷氧气瓶?” “不!!”姜荣耀猛地大声,遂又压低声音,“再猜。” “爸爸我今天好辛苦,不想猜了,就想听您说会儿话。”姜宛繁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拿手背盖住眼睛。 姜荣耀的语气总算正常,“她翻窗户进去病房摆拍,拍自己虚弱住院的照片,然后准备发朋友圈。后来被巡逻保安也就是你二叔抓住了,事不大,很尴尬。” 姜宛繁猛地坐起,皱眉问:“不会是我奶奶吧?” “嗯,也是我的妈。”姜荣耀说:“她想让你相信,她病得很严重,需要冲冲喜。” 祁霜女士真乃一性转版周伯通,岁数渐长,思维也越发离奇。但姜宛繁能理解,老人家嘛,总得找些事情打发时光。 吕旅半小时前给她发了一长段星象解说:“天秤座今晚0点起正式进入水逆,诸事不宜,建议朝南睡,可缓解太阳宫遮月,师傅,你最近要注意嗷。” 姜宛繁又加了个晚班,本来排在周六交货的单,她咬咬牙给赶了出来。都什么点了,饭都没吃上一口。吕旅抱怨:“要都这样说自己有急事儿,这生意就不用做了。” 姜宛繁微弓背,借着光线角度给丝线收尾。针放下去,她维持着姿势没有动。颈椎胀,肩膀这一片都麻了。 店门这时被推开。 姜宛繁还低头揉着脖颈,吕旅先看清的人。她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防备性地往姜宛繁前边站了站,没好语气,“我们这下班了,请出去。” 晏修诚的声音一如当年,清澈,字正腔圆的播音腔。身材挺拔,整个人像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他看向姜宛繁,熟稔如老朋友,“我给你带了膏药贴,很好用,你试试。” 姜宛繁转向他,目光平冷,没有丁点情绪波澜。 吕旅登时发飙,“谁要用你的破膏药,听不懂好赖话是吧,请你出去!” 晏修诚熟视无睹,定在姜宛繁身上,“这么多年不见,宛繁,我们聊聊。” 这一刻起,姜宛繁带着审视与思考,接招对方全部的跃跃欲试。空气是文火慢炖的汤药,隐隐沸腾。 -- 第14页 “我真的很好奇。”姜宛繁看向他:“你怎么还有脸来找我。” 这话重,并且尖锐,本以为他会落荒而逃。但两人一小时后忙完出来时,晏修诚风度翩翩地倚在宝马车边,秋霜露重,俨然一失意深情种。 吕旅捋起袖子,火冒三丈:“没完没了了!” 姜宛繁扯住她,“走吧。” 吕旅看了看手机,气得她没心思找网约车。 晏修诚迎上前,刚拦住姜宛繁的去路,路边两声短促鸣笛,然后一道熟悉的声音—— “手机尾号0482,你们约的车在这儿呢。”半降车窗里,卓裕看着他们,“上车。” 姜宛繁反应快,拉着还发愣的吕旅上了车。 门关,落锁。 卓裕神色瞬收,目光蜻蜓点水般看向晏修诚。 “裕总你怎么在这边?这么巧的吗?你巧合地等了多久啊?”吕旅挺有水平的三连问,问得卓裕有点招架不住。 他笑,“等八百年了,成精了都。” 吕旅嬉笑,“师傅,你去摸摸,看他长出尾巴了没。” 卓裕挺正经:“尾巴也要做件衣服。” 多大的人了,聊天这么幼态。 姜宛繁虽没搭腔,心里那点不快消无踪影了。 车内气氛维持很好的平衡,谁都不提刚才发生什么。把人送到四季云顶,也是客气地说拜拜。 卓裕开车走,但也没走远,算了算时间,绕着楼盘溜达了两圈,再回下车的地方,果然—— 吕旅悠哉哉地等在那,“谢谢你刚才救急,走吧裕总,请你喝酒呗。” 卓裕很上道,“行,你请客,我买单。” 小酒吧没多远,吕旅男朋友早就在那把酒点好了。 吕旅笑嘻嘻地介绍,“这是我男朋友陶陶。” 卓裕调侃,“我刚不是还帮了你们吗,伤害值这么大啊。” “抱歉抱歉,您且忍忍。” 卓裕也是直截了当的性子,待酒上来后,敞明问:“你师傅那,我真没机会?” 吕旅才喝半杯,脸就透红,“不骗你,真没。” “她有现男友,还是忘不掉前男友?”卓裕循序渐进。 吕旅摇摇头,都不算吧。 卓裕的心像被针尖挑起一撮肉,他笑着试探:“要不我去整个容?” 一旁的陶陶先急起来,“不用不用裕总,从男人的审美来讲,您也是天花板了。” 卓裕懒懒靠着椅背,谈笑风生的模样是真坦然。安静好久的吕旅忽然闷闷开口:“下次,可以少提,哦不,最好永远别提晏修诚吗?” 卓裕愣了愣,回想起来,这时间线绕得真远,他还是几天前提的这人。 吕旅将一杯底的红酒一口喝完,打了个酒嗝,“道貌岸然的狗男人,连'渣男'都配不上,就应该去蹲大牢。” 气氛像落地的滑翔伞,伞翼软趴垂收,轻悦的萨克斯音乐也如干烈烈的过耳风。吕旅有吐槽的欲望,但还是有分寸的。这是姜宛繁的私事,但还是能听出个大概。 晏修诚和姜宛繁是大学同学。彼时的晏修诚给人的感觉——老实人,性格自卑,沉默寡言。无论是学业还是生活,存在感都低。 要说逆风翻盘这个形容,谁都没想过会在他身上实现。如今功成名就,再忆苦思甜时,苦难也成了媒体热衷追捧的励志谈资。 “你看他接受采访那装腔作势的样,还传承第一人,呸,也配?”酒劲不壮胆,但能逼出心里话,吕旅的眼睛和脸一样红,“怎么成名的,他自己最清楚。宛繁姐对他那么那么好,他干的那叫人事吗?” 陶陶一下一下安抚她的背,“好了好了。” 吕旅又打了个酒嗝,杯子早被陶陶藏了起来。她直接捧起酒瓶子就喝,猛一大口,辣得她狂咳嗽。 卓裕递去矿泉水,陶陶拧着瓶盖儿,着急得手都在抖。吕旅变脸快,笑嘻嘻地一把推开,“我没事,真没事。裕总,你上回定的那套衣服,可能要久一点点噢,别催宛繁姐,她最近累惨了,脖子都快断了。” 吕旅点点头,“嗯,反正你也不是真的想定衣服。” 陶陶流汗,人家不要面子的啊,“裕总别介意啊,我女朋友心直口快。” 卓裕跟陶陶碰了碰杯,“实话实说是好事。” “……” 得,看出来了,这哥恨不得有人替他昭告天下。 吕旅撑着下巴,目光又亮又敏锐,“现在你是不是该知难而退了?” 卓裕神色淡,“退不退不是我该考虑的事,她现在过不去的坎,不管是不是我,以后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带她翻新篇。” 吕旅有意无意地摩挲酒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默默不变。卓裕起身,借口去洗手间,其实是去车里拿东西。 吕旅抬起头,惊讶道,“给我的?” “给你的。”卓裕把椅子抽出来些,坐下喝了口柠檬水,“卓怡晓托我带给你的。” 里面是一只限量版的巴斯光年手办,特别难买。吕旅一下子清醒,激动道:“绝绝子!” “我妹妹。”卓裕风轻云淡,“她送的。” 吕旅心里门儿清,“裕总好意,我心领啦!” 卓裕又把右边的纸袋拿给陶陶。 “打开看看。” “我靠!!”陶陶震惊,竟是一台最新的游戏机。 -- 第15页 吕旅微眯眼睛,“裕总,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噢。” 卓裕早就不打算藏着心思,所以用不着故弄玄虚,也不用刻意让人遐想。他光明正大地拉帮结派,倒让人无可指摘。 “我想追你师傅,这事真没戏?”卓裕眼角扬着淡淡笑意,再次问。 吕旅眼珠转了转,没吱声。 卓裕不强求,退而求其次,“那她是不是讨厌我?” “应该不讨厌。”吕旅认真回忆,语气幽幽,“那天给你量完体,闲聊的时候,宛繁姐提到了你。” “她说什么?” 吕旅没马上答,拿起刚上的清酒馋馋地喝了两口。 等话间隙,卓裕下意识地挺直背,衬衫贴着肌理,渗出微凉的汗。 “她说,你屁股挺翘。” 第8章 是喜欢你(别改天了就现在) 吕旅这话有点内容。 可能只是字面意思,但确实足够让人多想。 比如,卓裕洗澡的时候,衣服脱到一半,就会下意识地看向镜子。他家浴室的全身镜是定制的,暗绿色的金属窄框,低调且有格调。卓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下意识地停留在某个部位。 再次见到晏修诚,就在两天后。 [兆林]重点推的国风系列着手实施,这是与首席设计师第一次洽谈交流。其实合同早就签了,但为了宣传效果,林延还特意安排了一场签约直播,并且买了微博热搜。 卓裕不置可否。 这很符合林延一贯的风格,说好听点是八面来风,但在卓裕看来,这小子很不务实。 林久徐西装笔挺,和林延早早等在会客室。期间让人来叫了几次卓裕,心态之急可见一斑。 卓裕和人正谈事,总这么被打断也不耐烦。 周正看他放下了资料,忍不住道:“具象化的工作全是你在推进,信不信我现在问他面料采选的国标,他一定说不出。” 作为部下,周正这话本不应该。 是抱怨,也是事实,更是替卓裕不值。在他眼里,林延能做好的就两件事—— 给卓裕制造困难。 让卓裕解决困难。 “你少说两句。”卓裕仰后,掐了掐眉心,“门没关严。” 周正默声,不让他为难。就事论事地谈起公事:“这首席设计师的费用可不低啊,林董就没把把关?” 桌上摆着晏修诚的资料以及签约合同,设计费用确实夸张。 “财务上的事不经我手。”卓裕声音平平。 “贷款批不下来的时候,就知道找你。”周正语气不服。 安静半刻,卓裕笑了笑,“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 周正说:“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早些年名不见经传,后来参加了比赛,拿了第一,慢慢的就出来了。” 资料上的晏修诚履历确实一飞冲天。 卓裕虽不是一开始就涉足服装业,但这么多年也将套路摸得差不多。找个各方面资质不差的,精心包装,再拿几个奖镀镀金,就成完美人设了。 晏修诚从去年开始,频频登发媒体,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很快就能在一些综艺节目里看到他活跃的身影。 卓裕不是冷情,不是偏见。而是他明白,手艺人是需要沉得住气,务实,埋头修炼。这不,身边就有个正面对比吗。 姜家这种世家,姜宛繁自带光环,不需要包装滤镜。但她依旧矜矜业业,每天窝在店里,绣得脖颈都快断掉。 敲门声起,秘书又来了趟,“裕总,人已经到楼下了。” 晏修诚从电梯走出时,林久徐和林延俩父子殷勤寒暄,卓裕故意站在人群后。 客观来说,晏修诚确实出众,衣架子身材,面容文气俊朗,不是那种刻意的营造,气质很有舒适度。 卓裕本是不在意的,那晚听吕旅谈及晏修诚和姜宛繁的事,他想顶多也是年轻时的小姜眼光不太行。 但今天这么一细看,忽然就有点儿不舒坦了。 林久徐找了一圈不见人,“卓裕呢?待会一起陪晏老师用午餐。” 林久徐不满,“他怎么没跟我打招呼?” “我打电话叫他过来。”林延自告奋勇,当着面支棱起少当家的派头。 林延挂不住脸,低吼了句:“别忘了你的身份!” 死静数秒。 卓裕忽然一笑,情绪不着痕迹,不疾不徐地问:“我什么身份,嗯?” 像尖刀慢动作地剐肉,一字一字冷而锐利。林延面红耳赤,心虚且怵怕地挂断电话。 光亮一层层地减弱,灿灿余晖终于谢幕,卓裕依旧在办公室里。周正给他送烟进来,忍不住皱眉,“裕总,少抽点。” 卓裕含糊应了声,找不着打火机。他弓腰,拉开抽屉找,最下边那一层是一些不常用的小物件,卓裕顺手一翻,压在书下的一个橡木框赫然入眼。 卓裕顿住。 照片里,白雪皑皑,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滑雪服,墨镜泛着淡淡雪光,掌心压着雪橇,人景如一,鲜活依旧。 “裕总,打火机。”周正返回来,找了一只新的递给他。 卓裕回神,没什么表情地将相框压去最底层,然后合上抽屉,把烟丢还给了周正,“嗓子疼,不抽了。” 手机响,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卓裕接,没想到竟是吕旅的男朋友。 -- 第16页 陶陶兴致高涨地发出邀请:“裕总,一起来吃烤鸭呗!” 这元气满满的劲头,瞬间驱散上一秒的沉闷。卓裕松了松气,“好,我来。” 烤鸭是陶陶从北京带回来的,口感确实不错。卓裕环视一圈,“难得,你有闲下来的时候。” 吕旅吃完半口面皮,拭了拭嘴,“我还好,主要是宛繁姐,她这半个月都没好好休息,几个晚上都直接睡在店里的。” “去中医院了,颈椎疼。”吕旅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要回了。” 卓裕忽然觉得手里的烤鸭不香了,放在一边,“她总这么疼,受得了?” “那肯定受不了。”吕旅侧了侧头,对陶陶说:“你帮忙把宛繁姐的那一份放微波炉里加热一下。” 陶陶被支开,屁颠颠地去茶水间。 吕旅可机灵,笑眯眯地继续,“想问什么,尽管问。” 卓裕笑着微微后仰,闲适地靠着椅背,“我能理解为,你这位把关员,对我的印象还可以?” “您可够直球的。”吕旅顿了下,一语双关,“还行吧。” 卓裕顺着话茬:“所以,她是喜欢直接的方式?” 吕旅发现了,这人的文字陷阱够多的。 她坐直了些,清了清嗓子,审查员的架势端得正正的,“裕总,你为什么喜欢我师傅?” 卓裕有一会没吱声。表情深凝,目光也淡,像跳入某个回忆圈,挑拣着足以佐证的细枝末节。他忽然笑了笑,坦诚道:“一见钟情,你说她会信吗?” “你咋不问我信吗?” “我喜欢的是她,别人信与不信不重要,她信才作数。” “我不是别人,”吕旅萌萌地解释:“我是师傅的腿部挂件。” 卓裕客观纠正:“稽查员。” “那是,这些年追我师傅的可多了,瞧见我这眼睛没?”吕旅俩手指对着脸屈了屈,“炼丹炉里淬过的,看人一看一个准。” 卓裕作势拍拍胸口,“有点紧张。” “紧张啊,那就知难而退,不用受罪啦。” “退不了。”卓裕笑着说:“我这人就喜欢迎难而上。” 吕旅眼睛滋溜溜地转,好奇问:“你打算怎么追啊?你先说说计划,我帮你参考一下。” 卓裕认真想了番,“送花?” “可。但你记住,宛繁姐不喜欢红玫瑰。” “再多到她眼前刷刷脸。”卓裕笑道:“够明显吗?” “行。但宛繁姐工作的时候你千万别打扰。你看她平日好性情,发起脾气也是较真的。”吕旅提醒得够温馨:“还有,知道追我师傅的男生为什么不成功吗?” 卓裕:“不够死皮赖脸。” 吕旅:“?” 她本来想说,就是太烦人了。 不过换个清奇的角度想,没准他这样的,还真能误打误撞。吕旅掂量了番,怕他误会,“那个,宛繁姐不是清高,也不是瞧不起人,更不是想找个多有钱有权的男朋友。她纯粹,纯粹是……” 卓裕轻轻嗯了声,“我知道。” “啊?”吕旅愣住。 “心不在这种事上,还没遇见能让她上心的人。”卓裕声音沉,一字字的如清风灌耳,“这样很好,对别人负责,对自己负责。是个多好的人。” 吕旅吸了吸鼻子,眼角耷拉下一分,“被你说的,我都感动了。” 言归正传,卓裕还真有一套追人的安排,“下周有部电影首映礼,我拿了两张票,你找个理由送她。” “我懂我懂,假装偶遇。” 卓裕神色微妙。 这话说开了,怎么有点中二少年的气质了。 “我再名正言顺地约她吃个饭,提高一下存在感。”卓裕:“每天往这里送送花,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应该就明白了。” “如果我师傅拒绝呢?” “那我每天送两束。” “……” 卓裕说得半真半假,眼角眉梢浅扬,有一种拿捏刚刚好的风流感,不会让人觉得轻浮,只想感叹,哪怕不喜欢,这么一副好皮囊天天看着,也是悦目赏心的。 吕旅摆正脸色,义正言辞地问:“你不是只想玩玩吧?” 卓裕笑意疏淡,“我玩不起,也没想玩,我是认真的。” 吕旅鼓了鼓腮帮,“哦,你直接表白吧。” “那也太直接了。”卓裕调侃说:“总得准备准备,改天再表白。” 忽然,钥匙落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没关严实的门悠悠斜开,门缝一点一点敞宽,姜宛繁就站在那儿,目如清辉,遥遥注目。 卓裕被这目光,看得脑子有点冰镇。 几秒沉默。 姜宛繁轻咳一声,“那个,我先回避一下,当我什么都没听到。” 她转过身,钥匙忘了捡。再转回来时,叹了口气,再次望向卓裕,比他还直接—— “别改天了,要不就现在?” 吕旅张大嘴巴,被这两人的对手戏整呆滞了。 卓裕和姜宛繁的视线颤在一起,彼此试探,审看,拉扯,对抗,较劲。 卓裕低声笑起来,“可以不挑时间,但是我怕你把我赶出去。”他问:“你能不赶我走吗?” 姜宛繁弯唇的弧度极浅,“我家是做生意的,从来不赶客。” 卓裕抬头,重新落网姜宛繁的眼睛,他的目光像一把膨胀至极限的弓,“不是跟你做生意,是喜欢你。” -- 第17页 第9章 笨蛋姐夫(此刻就应该出现) “我不是跟你做生意,是喜欢你。” “我不是跟你做生意,是喜欢你。” “我不是跟你做生意,是喜欢你。” 吕旅跟个复读机似的重复一晚上,陶陶给听无语了,“你怎么成裕总的忠实粉丝了?” “本来我对他印象不太好的,觉得就是一纨绔公子哥。”吕旅说:“但他能这么直接的,当着面地跟宛繁姐表白,没一点儿的遮掩和套路,我倒有点佩服。” 这年头,欲拒还迎和处心积虑不难,去繁从简,回归本心倒难能可贵。 “那有什么用。”陶陶往门外的方向努努嘴,“宛繁姐还是拒绝了。” 不仅拒绝,还拒绝得很彻底—— “抱歉啊,我家只做生意,要别的,没有。” 温温柔柔的形象,说出这么坚决的话,这不就是快刀斩乱麻嘛。 吕旅惆怅得直叹气,又有点不甘心。她拿出手机给卓裕发了条微信: 【裕哥,你还好吗?】 陶陶流汗,“这就‘裕总’变‘裕哥’了啊,你的意志力呢?” 吕旅说:“我觉得这一个,靠谱。” 不过靠谱的人,迟迟没给来靠谱的回答。 半小时,手机安安静静的。 陶陶摊手,“没戏了。” “你弟弟就是这样的性子,从小到大你最清楚。林延做的不对,你骂他,打他都行。”卓悯敏往人心坎上说,让卓裕舒坦。今天林延那句趾高气扬的“你什么身份”触了卓裕的红线,卓悯敏是来替儿子善后的。 卓裕坐在沙发上,叠着腿,面色始终平静。 卓悯敏话锋一转,“你是哥哥,也是[兆林]的骨干,还是要多提点,多帮助,多带带林延。” 卓裕低头,眉心动了动,这是他不耐烦时下意识的动作。这么多年,话听多了,腻了,烦了。 他不说话,卓悯敏便忽然放低语气,“当年,老卓也是这样做的。不管他最后做了什么事,但作为哥哥,他对我们这些姊妹还是很好的。” 卓裕指尖微颤,抬起头,笑着说:“姑姑,您的话,我明白。” “对了,还有件事。”她的声音恢复如常,带着丝丝喜悦,“向衿下周回国,你看饭宴是定在家里,还是外边?” 卓裕正看手机。 卓悯敏以为他没听见,“向衿她……” 卓裕看着手机竟笑起来。轻松的,发自内心的,和平日疏离客套的表情全然不同。 “姑姑,这顿饭能免就免吧。”卓裕起身,拎着外套,“如果是相亲,真没必要。” 卓裕闲适自得地穿外套,挺淡定地说:“我有喜欢的人,在追。” 而店里,上一秒还郁郁寡欢的吕旅,在看到微信回复时,差点跳起来。 卓裕:【静音没调回来,才看到。】 卓裕:【别叫裕总也别叫裕哥了。】 卓裕:【我努努力,争取早点换称呼。】 一旁的陶陶瞅了瞅,懵懵地问:“什么称呼?” “笨蛋。”吕旅说:“姐夫呗。” 陶陶哦了哦,“笨蛋姐夫啊。” 不过,事实好像跟预想的不一样。追人不都是送花、送礼物、约会,总得占一样。 可卓裕这边无事发生。 大概是他那天晚上表白得过于爽利,或者是吕旅渲染得过于夸张,有事没事就在姜宛繁耳边念叨: “这个人吧,至少勇气可嘉。” “他说要追你,师傅你怕不怕?” “怕的话,要不出去躲一躲?” 姜宛繁差点听eo。 做事的时候也分神,恍恍惚惚总往窗外看,跟下蛊似的,觉得卓裕就应该拿束花,西装革履地出现。 事实证明,没有什么应不应该。 再转念一想,这也等同于,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姜宛繁想着想着,自己都给想笑了。 吕旅暗中观察,转到衣架后头,悄悄给卓裕发微信:【厉害!】 吕旅:【你什么都没开始做,就能让宛繁姐眉开眼笑啦。】 “你是不是太闲了?”声音幽幽地从她身侧响起,吕旅吓得手机差点滑脱,“诶!师傅。” 姜宛繁无奈,“再这样折腾,就别叫我了。” 吕旅欢脱:“行,那就叫姐姐。” 姜宛繁懒得跟她说。 吕旅绕到她左边,“别这样嘛师傅。” 姜宛繁不搭理。 吕旅又绕到右边,“姐,他现在真出现在你面前,你怕不怕?” 姜宛繁刚想说,你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头一偏,就看见卓裕白衣黑裤,一身清清爽爽地站在那。 下午四点的太阳懒懒下班,一缕休憩在他侧脸。男人鼻挺透光,肤色白皙。或许这样的形容并不合适,但此刻的卓裕,白衣清辉,光而不耀。 答案搁心里慢半拍地打出: 怕不怕? 怎么会怕,只会让人挪不开眼。 卓裕应该听见了她俩的对话,神色似笑非笑。 姜宛繁轻轻皱眉,这倒好,真解释不清了。 “我都长这样了,有什么好怕的。”卓裕单手斜插西装口袋,对着吕旅假装严肃,“扣工资了啊,这么欺负你的衣食父母。” 还挺护短啊不得了。 -- 第18页 吕旅将他一军,“裕总,你一没带花,二没带礼物,两手空空是不是没诚意?” 卓裕乐的,转而看向姜宛繁,“你这小徒弟,成精了。” 姜宛繁嗤声,“管不住了,谁要谁收走吧。” 吕旅有眼力,笑嘻嘻道:“我走我走,我马上走。” 人走了,留下一地沉默。 卓裕刚想开口,姜宛繁主动破冰:“我今天挺忙,要不您先随便看看?有需要再叫吕旅。” 这话温文得体,一句“今天忙”就把约会、吃饭、聊天的可能性堵得严丝合缝。 卓裕悠然自得,指了指旁边的沙发,“我坐那行吗?” 客户刚从内室量完体,笑容堆脸很满意。姜宛繁听人说话时,会微微倾斜身体,保持于一个合理的亲近距离。四点的阳光不厚此薄彼,又悄悄匀到她身上,淡奶黄的毛衣镶上毛绒感的小金线。 姜宛繁甚至不用笑,站在那儿,就是安定的,平和的。 顾客大概又提了个要求,姜宛繁拿起软尺,娴熟地于她肩膀比划。卓裕注意到她的手,并不是指如青葱,完美无瑕。因为长时间的绣作,拇指和无名指上缠着医用胶带,手背也有两道很明显的旧痕印。 顾客笑眯眯地问:“姜姜啊,那个人。” “嗯?” “坐沙发上的,他是……” 卓裕的手机响,是谢宥笛发来的视频通话,声音暴躁如雷—— “姓卓的你还能不能行了?!你想体验生活拿我开什么刀啊,刀就刀吧,既然当上了网约司机,就得有点职业操守吧。” 谢宥笛郁闷:“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心思,不就想找个理由晚上送小姜回家。但系统派单你就得接,你总拒单,我的车就被平台拉黑,交管局让我明天去上课。” 谢冤种愤愤:“你是为爱当司机,我他妈接受再教育。” 顾客半天缓过神,“我本来想问,他是不是你男朋友,不好意思,原来是司机师傅。” 姜宛繁有模有样地解释:“嗯,新手,没经验,明天就得重新考科一。” 卓裕:“……” 送走顾客,姜宛繁立在原地没动,抬手捏着后颈,整片肩都麻了。缓了十几秒,一只手递过一瓶水,卓裕蹙眉,“都这样还不休息?” 姜宛繁垂眸盯着这瓶水,接过,“下午只约了一个顾客,不算忙。” 卓裕皱眉更深,但也没再多说。 后来姜宛繁被人叫走,她再出来时,卓裕已经不在店里。吕旅刚好经过,姜宛繁把她叫住,下意识的想问:他走了? 话到嘴边又及时刹车。 吕旅:“怎么啦?” 姜宛繁凝神,“没事,去忙吧。” 刚说的不算忙,还是忙到了晚八点。 夜如幕布,一扯一拽就将天光遮盖。姜宛繁最后一个走,估计要变天,她肩颈疼得特别厉害,店门有个电动闸,拉下之后,外层的玻璃门还得上把锁。 姜宛繁拿锁的时候,手有点抖。 忽然手心一空,锁被拿走,卓裕就站在她身侧,边锁门边说:“你说的不算忙,就是忙到这个点。忙起来,是不是就通宵了?” 姜宛繁还愣着,“你,你是路过?” 锁身轻碰玻璃,叮声清脆如撞钟。卓裕看着他,目光很醒神,反问:“你说呢?” 不是路过,是压根就没走。 他的车停在路边,卓裕光挑眉,“网约平台根本就不把你的单派给我,要不你给我升升级,体验一回专属司机?” 揶揄调侃并不突兀,冒尖出小心翼翼的试探。 姜宛繁微微偏头,“你既然没打算走,怎么不留在店里等?” “我要是表现太明显,问你的人一定很多。”他看着她,“这一天天的已经很辛苦了,就别再受打扰了。” 姜宛繁心口某处忽然被压成海绵,陷下去没见底。 卓裕笑了笑,“更怕你烦我。” 短暂安静。 姜宛繁径直走向车边,一本正经:“四季云顶东门停,司机师傅,您慢点儿开。” 卓裕其实有点懵。 他觉得自己还算直接,也很坦诚。但姜宛繁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小白兔,见招拆招,借力打力,出其不意,很会留钩子,她不是被追的那一个,反倒像岸上钓鱼的姜太公。 比如上车后,她没说一句话,车内只有暖风送香,安安静静,把遐想的余地留给卓裕。 卓裕咽了咽喉咙,松开衬衫领扣,可空气并没有变松软。 “听歌吧。”他忍不住打破沉默。 姜宛繁:“嗯。” 卓裕按亮车屏指令,CD自动播放。 悲怆的小提琴音乐响彻,闻者流泪。 姜宛繁看向歌名—— 《今生不能在一起》 卓裕清了清嗓子,尚算沉稳:“我换一首。” 他迅速切歌,这一次的前奏换成了钢琴,一串低低沉沉的音符,不把听众搞厌世算它输。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向歌名—— 《那就别在一起》 卓裕手心有点冒汗,再点下一首。 这歌没前奏,进来就是演唱者一阵撕心裂肺的烟嗓狂吼:“……你想要的我全都没有,我们没能走到最后……” 想起来了,上周这车借给谢宥笛开了一回,谢宥笛嫌他的歌全外文,听得累,就给换成自己的了。 -- 第19页 卓裕不死心,连切了好几下。显示屏上,歌曲列表快速更换,然后停下。 很好,有缘。 经典永流传,清透治愈的女声唱响《分手快乐》。 卓裕真被整无语了,索性调回广播频。他从后视镜里看姜宛繁,却正中她的目光。 卓裕艰难开口:“这个碟,其实是谢宥笛的。” 说完他就悔了。 结合现下情境,还不如闭嘴的好。 就这么沉默了一路,到四季云顶,姜宛繁松开安全带,道了谢,下了车。走了几步,她又折返回来。 卓裕看着她。 姜宛繁微弯腰,隔着车窗,两人视线持平。 她深吸一口气,发自内心地说:“希望你,快乐生活吧。” 卓裕:“……” 人走了好久,他坐在车里还没缓过劲。 这算怎么回事,还能解释的清吗。好不容易攒的好印象,几首歌就给摘了帽。 手机在仪表台震了震,卓裕心烦意燥地拿起。 屏幕划亮,姜宛繁的微信是一只蓝色小鱼头像,头像右上的红色未读消息数字,像极了小鱼吐的粉色泡泡。 【点击查看,‘一碗姜茶’给您分享的歌单,一起来听听看哟!】 卓裕点开,是姜宛繁分享过来的私人歌单,列表里二十多首,系统从第一首开始自动播放。 《Cloud 9》。 轻爵士的纯音乐,像跳跃的温泉洗涤双耳,快乐推高至九霄。 卓裕点开歌曲评论区。 热评第一:“这曲还有一个中文填词版本—— 《遇见你的无限可能》。” 第10章 病人迪迪(好像动不了了) 卓裕昨晚听【一碗姜茶】的歌单睡着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窗帘没拉严实,晨光在墙上巡礼,深棕灰的墙漆褪成了浅米白。他盯着那一团漾动的光,跳入耳朵的仍是那首《Cloud 9》。 这种感觉很奇妙。 结束与开始,从一而终。 换衣服的时候,卓裕的手碰在黑色西服上一顿,转而又选了旁边的浅色衬衫。 9点有会议,林延特地安排的“苏芝”项目交流会。卓裕刚进会议室,一眼就瞧见坐在中间位的晏修诚。 晏修诚颔首示意,俊脸带笑。 卓裕点头回应,表情似是而非。挑不出错,但也绝非良善。 之后半小时,晏修诚对他的设计理念侃侃而谈。卓裕听得仔细,这个人的逻辑思路,表达能力都无可指摘。 之后由林延做总结陈词时,难掩谄媚,甚至要求公司设计部好好向晏修诚请教学习。散会后,林延叫住卓裕,热情地与晏修诚互做介绍。 “裕总,久仰大名。”晏修诚主动示好,伸出的手修长,干净。不经意地露出腕间的手链,精细却不阴柔,无一不透着精致得体。 卓裕不拐弯的,想起了姜宛繁。 同样是手,她手背上的痕印,指节处缠着的医用胶布。这么一比较,真不是一路的。 他笑着回握,“客气。上回有事,没陪你吃饭,改天有空补上。” “裕总贵人事多,”晏修诚说:“有机会,我们互相学习。” 这都是客套话,换做任何人,都能重复话术。本是场面上的你来我往,看破不说破。但卓裕扬了扬眉,笑得轻松: “我不是你们这行的,跟我学也学不着靠谱的。不过,我有一朋友,开了家做刺绣的店,叫[简胭],得空的时候,我带你去转转?” 在听到名字的一瞬间,晏修诚的脸色几不可微地变了变。 事后,林延意犹未尽地找到卓裕,“怎么样,晏老师确实还不错吧?” 卓裕掐灭烟,扫了扫胸口处的落灰,“听实话?” 卓裕笑着说:“他那个人,又装又假。” “苏芝”项目由林延主导,与卓裕本就没有太大关系。管不得林延高不高兴,卓裕确实不太喜欢晏修诚这个人。他像一件包装无暇的陈列品,一言一行都按着脚本在刻板展示。 从公司出来之前,周正还说:“晏修诚是后起之秀,也有值得包装的资本。在浮躁的当下,娱乐圈的边角八卦也已索然无味。这个时候冒出一股清流,再沾上那么点民族遗珠的光环,就太容易变现了。咱们小林总,不就是一条上钩的大鱼吗。” 卓裕当时就指正:“行了,少搁这话里有话。”但心里喟叹,周正跟了他这么多年,是个明白人。 卓裕开车到[简胭],店里特别忙。几个小徒弟接待顾客,看样板,吕旅在打电话,撺着手来回踱步。戴老花镜的刺绣老师傅叉腰喊人:“要锦线锦线锦线!不给我辞职了啊!” 吕旅猛地举手,“来了来了!”跑得急,差点亲上模特衣架。 卓裕乐的,倚着墙看热闹。 多好,这才是真实的鲜活。 还是一个小徒弟发现的他,“咦,裕总你来啦。”然后立刻冲着里面高声叫喊:“裕总来找宛繁姐啦!” 店里顿时按下暂停键,所有人齐刷刷地望过来。 卓裕下意识地挺直背脊,接受审查似的。 “裕总你先坐会啊,茶水自己倒。”吕旅给完锦线,又捧着一摞布料出来,堆得高看不清路,她侧出脑袋可费劲。 “好人有好报,告诉你情报。”吕旅小声:“宛繁姐在里边忙,你进去吧,坐着就好,别吭声。” -- 第20页 卓裕指了指外边,“怡晓又给你带了手办礼物,待会拿给你。” 这是卓裕第一次进内厅,才发现不比店面小。 七八十平四四方方一整间,三个大长桌作工作台,左右放着各种工具机器。一整面墙打成货架,挂满了各色布料。两位资历老的师傅和姜宛繁在低声沟通,还有四五个年轻点的在码放工具。 深秋五点半,天色已暗,姜宛繁身后是半落地的窗,光线虽不明亮,但融嵌在身上,像勾了一圈巧妙的轮廓。卓裕能看见她垂于肩后的头发丝,散落一层淡淡余晖。 他进来时的动静不大。 隔了很久,还是老师傅提醒,姜宛繁才注意他。 卓裕坐在角落的木沙发上,没有任何打扰。 一个小时后,其他人陆续离开,只剩一个学徒,学徒有点紧张,姜宛繁轻声交待:“手别抖,针再斜着点,你看,这一块得密、顺,出来的成品才能有反光的效果。” 看了会,姜宛繁说:“你看我走一遍。” 学徒让出位置,姜宛繁坐下,丝线捻长,绕两圈于手掌,“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圆形中加飞鸟图案吗?” “琴瑟和鸣,双宿双飞,图个好寓意。” 姜宛繁点点头,“对,还与衣角这处的玉兔相呼应。‘圆鸟’为日,‘玉兔’为月,以丝线连接,日升月落,光辉交织。” “死记硬背没有用,你多看多听多学,自然就心里有数了。”姜宛繁手速很快,穿针走线的动作很漂亮。 卓裕有一刻恍然。 他不想关心她绣的作品是什么,因为此刻的姜宛繁看起来,就是江上清风,水底游鱼,像最美的那帧电影画面被截取放大,恨不得设置成手机屏保。 半小时后,学徒也收工。 室内仍是安静的。 卓裕的视线挪回姜宛繁,发现她坐在那半天没动。 卓裕皱眉,起身走过去,“哪里疼?” 姜宛繁愣了愣,像机器人似的费劲转身,“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没事,我让吕旅拿个膏药贴贴。”姜宛繁试着左右扭了扭脖子,倒也没忘记他等这么久,“订了盒饭,一块儿吃?” 卓裕忽然正经,“你能帮谢宥笛个忙吗?” “什么?” “谢宥笛的车已经被我祸害了。再有下次,就得吊销驾照。”卓裕语气无辜,“所以,给个机会,让我当一回网约车司机。” 不就是想送她回家吗,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姜宛繁恍恍惚惚,自己不答应,就成为伤害一个,不,两个男青年的渣女了。 她叹了口气,“你等会。” 再回来,手里拿了个防尘衣袋。 “上回你定的衣服,还有衬衫在等面料,来都来了,试试外套吧。” 卓裕很配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脱了外衣后手一顿,“里边还要脱吗?” 姜宛繁四平八稳,“你想脱就脱,正好,我让吕旅过来给你复一次尺,尺寸现在还能改。” 卓裕佯装失望,“不是你复啊,那不脱了。” 姜宛繁绕到他身后,嘴角没忍住微微上弯。出于职业本能,目光从后颈游离往下,男人的肩、背,剪裁得体的外套贴着的腰线。 接着往下,姜宛繁的视线停在某处几秒,再悠哉哉地收回。 卓裕笑着调侃,“给你当模特,我这样的,你看行吗?” 185的身高,她得踮点脚才能看准拉平于肩膀上的尺子读数。听到这话手一抖,面颊像被火焰细细密密地熏着。 姜宛繁清了清嗓子,“免费的也干?” “那不行。”卓裕说:“我倒贴。” 这回答把姜宛繁给堵住了,卡壳不过五秒。 卓裕的手机:“叮咚——” 姜宛繁手机:“叮咚——” 卓裕猝不及防地被吕旅拉进了[简胭]的微信群。 小周:欢迎姐夫! 小周:[上条消息已撤回。] 吕旅:欢迎新模特! 小王:欢迎欢迎,想看模特试穿唐装。 小周:穿汉服。 小李:穿秋衣。 小赵:……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系统:[小赵已被群主‘一碗姜茶’移除群聊] 姜宛繁握着手机,皱眉提声:“吕旅!” 没关严实的门外,吕旅的声音欢腾地飘远,“这便宜还不捡啊?我这是给咱店节约成本。”又飞快补一句:“裕总记得发红包嗷!” 姜宛繁:“……” 卓裕乐不可支,想了想,“不让你为难,我退群吧。” 他拿出手机,点开群资料,往下滑了滑,指腹停在【删除并退出】上方。 “算了。”姜宛繁打断,说:“待着吧。” — 过两天,周五。 谢宥笛拎着两大袋火锅外卖来卓裕家,进门从鞋柜里拿拖鞋,轻车熟路地去冰箱拿可乐。卓裕穿着松松垮垮的家居服,没坐相地窝在沙发里。头发软趴在额前,褪去人模人样,面前再摆几只啤酒瓶的话—— 谢宥笛十分不满他此刻的形象,“你好像一只大懒猫。” 卓裕皱眉,“你能换个形容吗,说话越来越姑娘了。” 谢宥笛挽起手臂,展示小肌肉,“我这还姑娘?”然后顺手抛给他一只易拉罐,“帮我开可乐。” -- 第21页 真服了。 这货从小就不会开易拉罐,也不知是哪儿没发育好。 卓裕一把接稳,嫌弃地坐直身子,单手食指扣紧易拉环间隙,稍用力,“滋——”,气流声清脆。 “看什么呢?”谢宥笛凑过来,瞄向笔记本屏幕,“哟,你还研究中医按摩呢?够闲的啊。” 卓裕站起,揉了把头发。 “知道自己一把年纪,得注意保养了?我跟你说,你真得有危机感。我一小学同学,看起来魁梧体壮,一身腱子肉,结果体检的时候查出精子活力低。”谢宥笛灌了一大口可乐,爽。 卓裕换到单人沙发,翘着二郎腿点烟,“你同学怎么连这都跟你说?” “我人缘好呗。”谢宥笛点开暂停的【跟李小强零基础学按摩】视频,李师傅的声音悠悠继续:“……大椎穴,位于颈部下方第七椎体凹陷处,一定找准位置,不然适得其反……” 谢宥笛点点头,“千万别乱按,错了会瘫痪。” 卓裕点烟的手一顿,目光微动,“你昨天不是说脖子疼,正好我给你松松筋骨,就按视频教学里的手法。” 谢宥笛大概率没说过脖子疼。 但仍然激动:“行啊!这是我的高光时刻啊,裕总亲自服务!” 这话相当不真诚,他就是执念于占卓裕的便宜。主要卓裕这人太滑头,看着气质根正苗红,其实最擅长绵里藏针,周旋之中总有法子做到片叶不沾身。 谢宥笛自觉拉开椅子,坐得板板正正,“来吧小卓,你迪哥给小费。” 卓裕卷起衣袖,神色镇定。 这气势,跟真有祖传手艺似的。 刚一拳头摁下去,谢宥笛“嘶”的一声倒吸气。 卓裕皱眉,“疼?” “不是,大早上的你怎么还喷香水了?”谢宥笛耸耸鼻子,“怪好闻的,待会借我喷喷。” 卓裕加重手劲,可闭嘴吧。 “百会、承灵,大椎左边三寸。”卓裕沉眉,严谨口述视频教学里的内容,“颈百劳,这里,有感觉没?” “有点儿麻,可以再重一点。”谢宥笛歪着脖子说:“很到位。” 卓裕若有所思,不记得接下来的步骤了。 严谨负责起见,他打开视频,同步实践。 “巨骨穴用力碾十下,再用刮痧板顺着大椎垂直摁压。记得手腕使力,一定要给足劲同学们冲冲冲!” 谢宥笛尖叫:“疼疼疼!” “忍着,这才有效果。”因为太费劲,卓裕背上也有点微微冒汗。重复三遍这套按摩手法后,“行了,感觉还好?” 谢宥笛脑门在滴水,维持着弓背的姿势。 沉默十秒后—— “卓裕,我他妈……好像动不了了。” — 这几天天气好得不像话,蓝天把太阳举高高,白云都嫌累赘。抬眼望天一碧如洗,哪哪儿都舒坦。 [简胭]难得有忙里偷闲的片刻,能团坐在一起喝杯养生花茶。 吕旅又在侃娱乐八卦,侃完了就给小店员分析下月运势,还兴致勃勃地拿出塔罗牌算桃花运。 姜宛繁耳边热闹,她靠着沙发,拿一块布料子随意盖住脸。阳光罩在肩和颈暖和和的,僵疼舒缓不少。 刚想闭眼小憩会,突兀的警笛声从外面传来。 “唔哩~~唔哩~~唔哩~~” 大家寻声望去。 一辆救护车正从[简胭]店外飞驰而过。 第11章 镜子与臀(你哥只是在自我欣赏) “运动神经元损伤,颈部突发了生理病变。”医生察看核磁片,比划一处小光点:“剌激脊髓发生水肿,血供不足导致的。” 谢宥笛虚弱道:“医生,我是不是瘫痪了?” 医生面无表情,拿了一根银针往他腿上穴位一扎。 谢宥笛狂叫一声,从病床上腾跃而起,“疼!!” 医生淡定道:“放心,瘫不了。但你得住几天院做做理疗,还有,中医按摩有讲究,以后得注意。” 做针灸的时候,谢宥笛脱光上身趴着,被针扎得跟刺猬似的,“卓裕我真是欠了你十八辈祖宗一毛钱,你这么整我。我他妈什么大冤种,有你这种哥们儿。” 卓裕顺了顺他后脑勺上的毛,“再说话,嘴上也来两针。” 卓裕又顺了把毛,笑着说:“消消气,伤肝。” “一边去,就你那点心思,可够出息的。”谢宥笛只恨自己后知后觉,“你不就是想在姜宛繁面前献殷勤吗?她肩颈老毛病,你就学视频,学按摩。怕伤着她,就拿我当试验品。你能耐,你牛皮,你咋不当面跟她说呢。” 说完,就看见门口站着个人影。 谢宥笛提嗓,“当事人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 卓裕也诧异,“你怎么来了?” 就是这么巧。 看到救护车经过的时候,吕旅提了句谢宥笛妈妈订的一件成品衣还没拿走。然后打了个电话,谢宥笛苦兮兮地说他进了抢救室。 姜宛繁拿着束花,脸色略尴尬,“你还好?” “好啥好!瘫痪了都。”谢宥笛委屈得跟什么似的,“知道你颈椎疼,他都改行当按摩技师了。你什么感受啊小姜?” 姜宛繁也没想到是这种理由,对着卓裕想笑,“就,感谢你的手下留情吧。” “都谢谢了,那你得请他吃饭啊!”——谢宥笛,逻辑闭环一百分。 -- 第22页 陪他做了后面的两个理疗项目,卓裕才和姜宛繁出了医院。 车门一关,两人耳边还嗡嗡响。 谢宥笛的叫嚷声太魔幻了,整层楼都跑过来看,以为谁被强制截肢。 “想吃什么?”卓裕系扣安全。 姜宛繁先是看了看时间。 “再忙再晚饭也得吃。”卓裕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一顿饭,不耽误事。” 姜宛繁也坦然,“行,西诀那边吃粤菜行吗?” 手机响。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卓裕顺手从储物格里拿了瓶橙汁递给她,姜宛繁接过,橙汁竟是温热的。 “以璐?”卓裕意外。 林以璐的声音在电话里难掩激烈,带着克制不住的哭腔,“……虽然她是妹妹,我应该让着点。但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 姜宛繁侧过头,卓裕的面色一点点失温。 “……她发那么大的脾气我都吓着了,拿起我的包就往水池里扔。”林以璐的抽泣声止不住。 卓裕再开口,声音维持着平静,“她还摔坏你什么东西了?” 那头又哭诉许久。 挂断电话,卓裕顺手递过手机,“开车不方便,帮个忙。微信第五个,转一万,密码6个0。” 机身还带着温度,在手心沉甸甸的。 姜宛繁照做,打开林以璐的微信,页面上可见的消息记录,全是转账信息。 “好了。”姜宛繁还回手机,“这也是你妹妹?” “嗯,我姑姑的女儿。” 姜宛繁又问:“那你自己的妹妹呢?” 恰遇红灯,卓裕按了P档,转过头和她视线相对。 “我不是故意听你们电话,声音有点大。”姜宛繁说事时是平静坦诚的,“有争执的时候,可以听听各自的说法再做决断,毕竟都是妹妹。” 其实这话不算委婉,卓裕一听即懂。 “以璐性子直,娇气。怡晓敏感,姑娘家长大了,我很多次问她,她都笑着跟我说没事。”卓裕往后靠了靠椅背,微微叹气,“我确实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但我真的尽力了。” 姜宛繁冷不丁道:“会哭的孩子有钱拿啊,真好。” 卓裕看她一眼,眸光深了些许。 除了行驶时车里轻微的颠簸,气氛安静直到目的地。 刚下车,就看到卓怡晓冲他们招手,“宛繁姐。” 她穿着一件宽毛衣,马尾高高束起,兄妹俩都是好容貌,在人群里很惹眼。卓怡晓只有在看到姜宛繁时露出了笑。再瞧向卓裕,跟蔫了的茄子似的。 卓裕摸了摸她的头,“以璐给我打了个电话。” 卓怡晓抿了抿唇,头垂了垂。 “你是真的扔了她的包?”卓裕低声问。 卓怡晓轻轻别过脸,不吭声。 姜宛繁往边上站远,小姑娘面子薄,她一外人也不好听隐私。 卓怡晓忽然点头承认,“是,我不仅扔了她的包,我还丢了她的粉底液眉笔遮瑕膏,掰断了她两支口红。” 姜宛繁愣了下,想起刚才车里对卓裕的态度,心生懊悔。 沉默片刻,卓裕问:“扔完舒坦吗?” “舒坦就行。多大点事,扔了就扔了。”卓裕顺了顺妹妹的头发,淡声说:“先吃饭。” 卓裕斜靠着椅背,袖口挽上去,腕间一块深棕皮的手表衬肤白。他点菜很有水平,粤菜清淡爽口,但卓怡晓一直沉闷不语。 流心奶酪包,沙姜猪手,葱油切鸡,最后,她还认认真真干完了三碗腊肠煲仔饭。 姜宛繁几次欲言又止,卓裕察觉到,然后招呼服务生。 “那道油粿你没吃一口。”卓裕说:“再尝尝。” 确实吃不上一口,因为都被卓怡晓给吃了。 后来卓怡晓去洗手间,姜宛繁一起。 洗手台上,佛手柑精油飘淡香,姜宛繁补妆的时候,卓怡晓在一旁好奇观望,情绪也比刚才高涨些。 “喜欢这个色号吗?”姜宛繁将口红递给她,“你皮肤白,这个樱桃色很衬你,我家还有一支,明天带给你好不好?” 卓怡晓摇摇头,“谢谢姐姐,不用了。” “没事,我有两支一模一样的。” “不是这个原因。”卓怡晓不好意思道:“林以璐说过好几次,说我化妆不好看。” 姜宛繁蹙了蹙眉,“化不化妆,跟别人的评判没有任何关系,只要是让你愉悦的事,那就去做。何况,你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不锦上添花?” 卓怡晓眼睛亮,隐秘的小火焰在其中跳跃,几乎没有犹豫,“谢谢姐姐!” “咱们下次约个时间,带你去买化妆品。”姜宛繁一点都不敷衍,端详她的五官,“你的眉形真好,是我特别羡慕的野生眉。” 卓怡晓脸微红,沉默了会,低声说:“都是姐姐,但她从不会夸我。” 姜宛繁旋回口红盖,“我听裕总说,你们今天闹矛盾了?” 卓怡晓头更低,“嗯。我把她的包扔了。” 姜宛繁俯身,视线和她平行的位置,轻声问:“为什么?” “她莫名其妙说我是寄生虫,让我别不知好歹。”卓怡晓声音渐哑,“还说我哥,就得替她家做一辈子的事。还有,她说我爸爸,我爸爸……” 姜宛繁不忍心,“好了好了,不说了。” -- 第23页 卓怡晓哽咽难言,眼泪叭叭往下掉,“我不该给哥哥添麻烦的。” “你做得对。”姜宛繁说:“以后碰到这种事,就该勇于维护自己。被人打了,还得给对方钱?没这种道理。” “你叫她一声姐姐,她更不该这么对你。退一步说,都是女孩儿,谁都没必要受这份委屈。迁就只能换来对方的变本加厉,再有下次,你一定反击。” 卓怡晓吸了吸鼻子,“要是打不赢呢?” “打不赢就跑吧。”姜宛繁诚恳建议,“生命健康是第一。” 卓怡晓终于被逗笑,她伸手抱住姜宛繁,泪眼斑驳道,“谢谢姐姐,真的谢谢你。” 从来没有人,这样剖心相待。是温柔的开解,是膨壮的支撑,是良言一句三冬暖,也是女生之间的同心同德。 姜宛繁拍拍她后背,温言道:“还有你哥哥,他……” “我哥哥他不容易,真的。”卓怡晓急急辩解:“他为我已经忍耐了很多,最最最难的就是他。姐姐,你千万别对他有看法。” 姜宛繁:“……” 嗯,亲兄妹,关键时候都护自己人。 她本来想提醒,真遇到什么事了,一定告诉你哥。他有保护你的责任,也有维护你的担当。倒也不是性别歧视,一个男的,工作忙,百密一疏再正常不过。你总让他猜字谜,他也猜不出个什么花来。 有时候,把情绪敞开、敞亮,把不满和芥蒂摆在明面上商量、抗衡、争取,才是最有效的解决之道。 气氛就这么陷入诡异的沉默当中。 回去包厢的走廊道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卓怡晓心思敏感,性子露怯,几度欲言又止。 姜宛繁舒缓她情绪,“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跑跑步,逛逛街。别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就像刚才。 “没。”卓怡晓真诚道:“我是真的喜欢吃饭。” “……” 姜宛繁点头,“挺好的。” 再度沉默。 卓怡晓看着姜宛繁的背影,心里那个愁啊。 是不是说错话了?哪个字会产生误解?不会对她哥有不良印象吧?内心戏飙了十几场,卓裕的结局基本无所生还。 走了几步,姜宛繁想起一件事,“你哥……” “我哥他185,身体健康,收入很好,有房有车,无不良嗜好,私生活简单,这几年我没见过他交女朋友。” 姜宛繁:“……” 卓怡晓这双眼睛清澈如林间鹿,真诚地望着姜宛繁,不等到回应不眨眼。 卓怡晓放了心,愉悦地挽住她的手,话明显多起来,“姐姐我哥哥最近好奇怪。” “没事总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屁股。姐姐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他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是不是应该去医院挂个号?” 话说完,就瞧见卓裕站在包厢门口,脸发青,如僵石。 姜宛繁眼梢微挑,分明是在忍笑,然后悠悠转过头,好言好语地安慰卓怡晓,“别多想,你哥可能是在自我欣赏。” 第12章 生日快乐(大美妞世上最最最好的女) 卓怡晓完全没有get到卓裕的心情。 两天后去医院看谢宥笛的时候,她还在回味那一晚,“哥,宛繁姐对你的印象应该还不错,因为她夸你很厉害。” 刚做完热敷回病房的谢宥笛:“你俩就发展到这个程度了?!” 卓裕把妹妹往后拨了拨,“什么话你都说。” “实话实说怎么了。”谢宥笛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问:“怡晓,宛繁姐是不是很漂亮,让她当你……” “谢宥笛。”卓裕不悦,“真该给你嘴上扎两针。” 中午一起吃过饭,先把卓怡晓送回学校。 谢宥笛啧的一声,“咱妹妹真好看,你觉得妹妹和姜宛繁,谁更好看?” 谢宥笛点了点卓怡晓的背影方向,“别把她当小孩儿,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卓裕淡声,“那我更不能让她失望了。” “靠,骚不死你。”谢宥笛摸了摸手臂,说正事:“林久徐和向家走得很近,我听到最多的,是你和向衿的事,你真去跟她相亲了?” “你姑姑这么热衷撮合,你不怕得罪她?”谢宥笛笑着拿话刺他。 卓裕挺淡定,“我说我有个哥们暗恋向衿十年,我不能和兄弟抢女人。” “……”谢宥笛呸,“还能做个人吗你?” 卓裕说得轻松自如,但确实为了这事和卓悯敏闹了不愉快。 卓悯敏有意结亲,倚仗向家资源更上一层楼。那日卓裕说他有喜欢的人,本以为是玩笑的推辞,但之后再提此事,卓裕连话茬都不接,端坐着,连个笑容都不给。 谢宥笛呵了呵,“3月董事会召开之前,你的辞呈一递交,我看他们怎么办。” 这些年,姑侄之间的嫌隙不是没有过。但都知轻重,权利弊,总有缓和的主动和自觉。 往感性上说,是亲人。 往理性上说,是场面上的人。 但这一次,卓裕的态度硬,没有半分服软的倾向。 卓悯敏再不满,总能笑脸相迎。但林延是个憋不住情绪的,不敢直接拿卓裕开刀,只能挑剔为难他的心腹。 周正被他批了几次,扣奖金扣工资,各种奇葩理由强压下来。 周正没事人一样,反倒高兴,“裕总,你做了什么事?看把小林总急的。说说看,我也一起乐乐。” -- 第24页 卓裕正看文件,手指点在付款条约上快速阅览,“都扣工资了还有这闲心?” 敷衍的一声敲门响,林延站在办公室门口,面无表情道:“出差,十五分钟后出发。” 周正和卓裕相视一眼,不言而喻。 待人走后,周正语气不满,“什么态度,好歹您也是总经理。” 卓裕摁了摁眉弓骨,按通内线吩咐几句,又从抽屉里拿了一盒药丸。 周正是真心为他打抱不平,“又让您去收拾烂摊子的,我问了Annia,南郊生产线上的供应链出了问题,延期交付的赔偿金不少。” 这条生产线上原来的供应商与[兆林]合作了三年,彼此友好共赢,但今年年初,林延强硬地要更换采购商,这新供应商不怎么靠谱,延迟了几次到货时间掰扯得一团乱麻。 员工私下里说,之所以要换采购商,是因为原来这个跟卓裕关系太好,小林总看不惯。 “那出了问题,怎么又让裕总去收拾烂摊子呢?这不是打脸吗。” “这些年小林总的脸挨打还少吗,他就是这种风格呗。” “不是看不惯,是忌惮吧。”员工窃窃议论。 …… 过去Z市一小时车程。 到后,供应商负责人借口不见面,林延气急败坏,“不是约好两点的吗!” 卓裕拦了他一把,“你冲人员工吼什么,还没明白?对方故意的。” 林延火冒三丈,脸色青红交加,抡起文件板往前台上砸。 砸完了,又看向卓裕,“哥,你来解决吧,这批面料一断,违约金都得几百万,我没法跟这批客户交待啊。” 卓裕回去车里打了几通电话。 千丝万缕的关系周转,总算约到了对方负责人。 晚上饭局就是鸿门宴,卓裕这段时间应酬多,犯的胃炎还没好全。他在车里提前吃了两颗药,掌心压着胃揉了揉。 林延和这新供应商并不熟,按他的说法,是熟人朋友牵线搭桥。 卓裕冷冷一笑。 林延说:“哥你别阴阳怪气,现在解决问题最重要。” 卓裕说:“长点脑子比解决问题更重要。” 这话尖锐,直白,敲打得林延面红耳赤。 饭桌上,周旋一来回,卓裕就知道对方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奸诈狡猾,笑里藏刀,说只要采购系数提高5个点,那么一切好商量。 林延喝得傻乎乎的,“行,行啊。” 卓裕按着胃的手一顿,面若熔浆,“不行。” 对方笑眯眯地问:“你们这公司,到底谁做主啊?” 林延受不得激,刚要开口,桌子底下就被卓裕的皮鞋尖狠狠踢了一脚。卓裕笑意不达眼底,“5个点,林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延腰杆直直的,提声示威一般:“能不能眼光长远一点!” 卓裕笑意依旧,丝毫不受影响,叠着腿,斜靠着椅背,悠哉地点了根烟。 林延觉得挣回了脸面,喝酒喝得越来越投入。 觥筹交错,浮光掠影,恭维声夹杂一起钝钝入耳。明明是热闹的,一切又似乎是虚无的。有一瞬间,卓裕觉得没意思透了顶。直到他垂低眼睛,看向手机屏幕—— 朋友圈自动更新,吕旅刚发的一条: 【师傅,大美妞,世上最最最好的女人!生日快乐么么哒!】 九宫图凑齐,蛋糕,聚会,吃饭,最中间那张是姜宛繁的侧脸抓拍。 这张侧颜照没有修图,鼻尖一颗细细小小的印都能瞧见。因为真实,所以眼底里的温柔与愉悦能跳出屏幕一般。像一根绳,紧紧拽住卓裕,把他发散的神魂定回了原位。 没有任何犹豫,卓裕推桌站起身。 林延吓了一跳,“你,你干吗?” 卓裕单手搭着西服,言简意赅:“各位慢吃。” 司机在大厅等着,见他出来懵了懵,“裕总,就结束了?” 卓裕说:“你跟我走,明天再派车过来接林总。” — 80多分钟的路程,司机一小时开到。 吕旅发的朋友圈照片里,有他们聚餐的店名。司机把车停在花圃后边,斜对着饭店的大门。 最近抽烟的频率陡升,手边的烟盒里只剩四五支。卓裕降下车窗,转头就看见一行人走出店。 灯影绰约,和隔壁高楼广告牌铺下来的灯光层次分明,姜宛繁捧着花,笑着与人说话。她站的位置正好被最柔和的那一角光勾描。 卓裕就这么看着,这一刻,风尘仆仆,魔怔躁动都乖乖归顺。 他心都温了。 “呀!裕总!”一店员对他狂招手。 卓裕下车,轻松闲适的姿态仿佛偶遇。 吕旅:“太巧了吧!” “刚下班,正好路过这里。”卓裕的目光落向姜宛繁,“你们这是聚餐?” “今天宛繁姐生日,我们给她过生日呢!”吕旅眨眨眼,声很大。 卓裕神色微讶,分寸感拿捏得刚刚好。藏了一宿的迫切终于能顺理成章地说出口。他看着姜宛繁,“生日快乐。” 姜宛繁在他的注目里弯了弯唇角,“谢谢。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我们要去K歌,一起?” 卓裕仍是笑,“不了,我还有事,下次。” 姜宛繁看着卓裕风轻云淡地转身,黑衬衫的背影明明是挺拔利索的,她却觉得消沉寂寥。 -- 第25页 吕旅叫的车到了,卓裕看着他们上车开走,才把响了五六遍的手机翻转朝上,按了接听。 林延暴怒:“你什么意思?!说走就走电话也不接?这是你该有的态度吗?!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对公司的贡献再牛逼,也不能目中无人吧!” 好不容易熄平的躁乱又滕然升起,像绞绳,张狂示威般勒住他的脖颈。 卓裕握手机的手在抖,指腹压着机身泛出青白,另只手从不适的胃部挪到眉心,狠狠一掐。 胃上的疼痛放大,就在他觉得快要克制不住的时候,司机忽然小声: “裕总,这是找你的吧?” 卓裕手一顿。 车外面,姜宛繁弯着腰,敲了敲车窗。 “怎么了?遇事儿了?你不是坐车走了?”卓裕下车,问得急。 姜宛繁一时哑声。 卓裕视线下移,这才看清她左手拎一只蛋糕小纸盒。 “吃吗?”姜宛繁问完,自己都觉得这行为有点无法解释,索性坦然一笑,“你都祝我生日快乐了,蛋糕分你一块。” 卓裕侧头,手虚握拳抵着嘴唇,淡淡忍笑。 站在马路边怪傻的,两人坐去苗圃边的长椅上。 “吕旅他们呢?”卓裕剥开纸盒,吃相随性,不端着,“待会我送你过去,你是寿星,离开太久不合适。” “其实我不太喜欢过生日,他们太热情了。”姜宛繁轻呼一口气。 卓裕吃了大口蛋糕,点点头,“看出来了,是找借口躲出来透气的。” 姜宛繁转头看着他,“不是。” “嗯?” 平静的目光里,姜宛繁说:“没找借口,就是来给你送蛋糕的。” 卓裕愣了愣,耳膜像洒了一碗绿豆,绵绵不绝跳跃着,屏蔽外界所有声音。 他低声笑,再抬头时,眼神如粼粼波光,“我会多想的。” 姜宛繁挺淡定地点头,“那你也只能想想而已了。” 两人搭在一起的视线都没有挪开,就这么静静看了几秒,鼻间还飘着清新松软的蛋糕香,温柔拨挑五官六感。 这是姜宛繁第一次认真看卓裕的眼睛。眼廓长,眼尾往上挑了道微小的弧,不是刻意多情的桃花眼,更像情绪盲盒,有沉问,有索要,有犀利的探究,也有清亮坦荡的渴求。 被他注视时,姜宛繁盖在凳面的手心微微发汗,她觉得,对这样一个男人用不着撒谎,说任何实话都理所应当。 姜宛繁轻轻叹了气,“打招呼的时候,我闻见你身上有酒气,想着拿东西给你垫垫肚子。” 卓裕“嗯”了声,自然而然地吃完最后一口蛋糕,没再说任何让姑娘尴尬的话。 分寸感在他身上展现得游刃有余,总是可以把气氛滑引到一个正常维度。姜宛繁看着他,不自觉地弯了弯唇。 “笑什么?”卓裕扬了扬眉。 姜宛繁指了指他手里空了的蛋糕盒,“光盘不浪费,表扬。” 卓裕乐的,“我都二十□□的人了,光个盘还能被表扬啊。” 姜宛繁从包里拿出一瓶牛奶,“来,喝完它,再表扬你一次。” 卓裕没接,然后抬起头,目光由淡转浓,“本来想瞒着你,但现在不想了。不是顺路,不是偶遇,不是巧合,我特意从C城开车赶回来,就是想见你,很想很想见你,对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顿了半秒,卓裕此时的目光已经炽热直接,“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姜宛繁还没回答。 他声音略低,“应该还不错,不然也不会给我送蛋糕。既然这样,要不要跟我试试?” 姜宛繁抬起头。 “这样你送小蛋糕的时候,就不用找理由了。” 第13章 下次还见(“怎么我追你逃啊”) 姜宛繁原本想说的话有很多,但又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欲盖弥彰。沉默没多久,吕旅的电话就打了来,问她在哪。 卓裕已自觉起身,没事人一样的语气,“我送你过去。” 到地方,姜宛繁看了他一眼。 卓裕笑,“想邀请我一块上去?” “……”姜宛繁只得问:“去吗?” “不去了。”卓裕说:“去了你不自在。今天生日,要开心。” 姜宛繁点头,下了车。 走到一半,她回过头,卓裕的车还停在那。他没降下车窗,玻璃黑黢平静,但能感觉,里面的目光一定是追寻在她身上的。 蛋糕余味蔓延,此刻周身空气仍带着淡淡清新甜。 姜宛繁对车的方向笑了笑。 车窗立刻下滑,她已经转身走了,卓裕看着她的背影,神色是同款平静温柔。 几天后,姜宛繁去了趟谢宥笛家。 谢母对这一次的睡衣特别满意,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丈夫夸完儿子夸,没夸到位的必须重新夸。 谢宥笛被迫营业半小时,揉了揉嘴巴,“高考写作文都没这么真情实感过。我跟你说,以后萌萌上你那订衣服,你直接说没档期,钱我私下补给你。她每做一回衣服,就逼着我夸一百遍,累嘴……哎呦我去!” 二楼,谢母火冒三丈地丢下一个枕头咆哮:“谢宥笛!再没大没小叫我小名你试试!” 这家待不下去了,谢宥笛揉着脑袋,“走吧,请你吃饭。” 中岛路上新开的一家泰国菜馆,谢宥笛点了份招牌咖喱大螃蟹,等菜间隙,他直球地问,“卓裕追得怎么样了?” -- 第26页 “看来不怎么样。”谢宥笛凝重道。 姜宛繁拿纸巾拭了拭嘴,“下次聊这些,能提前知会一声么?” “有戏了有戏了。”谢宥笛笑眯眯的,“为什么要知会,因为你想做准备,为什么要做准备,因为你有点小怕怕。” 姜宛繁冲他竖了竖拇指,“改行算命吧。” 谢宥笛呵呵两声,双手枕着后脑勺往椅背一仰,没个正形地说:“机会难得,你有什么想了解的,赶紧问。” 姜宛繁没有故作清高,没有言行不一,她真就认真思考了番,问了一个早就疑惑的问题。 “怡晓是他的亲妹妹,他……” “觉得他对怡晓,没有对林以璐好,对吧?”谢宥笛也知道她想问什么了,“你俩都是我朋友,我不至于坑了谁,也不想瞒着谁。卓裕父亲过世后,他就去了[兆林],也就是他姑姑家的公司。[兆林]做到如今的成绩,卓裕功不可没。不过,他姑姑不怎么把他当自己人。” 姜宛繁蹙了蹙眉,两家关系应该更好才是。 谢宥笛仍是笑着的,“你是不是想问,他图什么?” 姜宛繁:“图什么?” 谢宥笛笑意敛淡,然后叹了口气,“卓裕他爸出车祸走的,当时车里还有他姑姑。” 七年前的冬天,Z市南水镇1658盘山路段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辆白色汉兰达坠崖,车上两人,一人身亡,一人幸存,但幸存者的左腿受伤严重,失血过多,最后截肢保命。 姜宛繁明白了。 幸存者就是卓裕的姑姑卓悯敏。 “既然是不幸中的万幸,更该心心相惜才对。”姜宛繁疑惑。 谢宥笛摇摇头,停顿片刻,说:“卓裕爸爸那天,是酒驾。” “其实卓叔是个很严谨的人,分寸毫厘,跟刻度尺一样,谁都没想到他会犯这样的错误。卓裕的姑姑之前是省话剧院的演员,跳舞的,小有名气。你去网上搜,还能搜到很多表演视频,本来可以往更高一级的演艺平台上走,但这事之后事业全毁了。卓裕自己也过不了这道坎,出事之后,把姑姑当亲妈,对林延和林以璐比自己的亲妹妹还好。他对林家有亏欠,但说句心里话,他并不是致错当事人,就算父债子偿,恩情也够份了。” 谢宥笛说这话时,是正经的,肃然的,还有几分打抱不平与惋惜。 他对姜宛繁认真道:“情义本没错,但要是变了味,那他做得再多,填一辈子也填不满。” 姜宛繁一下子就懂了那句“他姑姑不把他当自己人”。 “对了,卓裕之前的职业,你猜猜看。”谢宥笛话风一变,又吊儿郎当起来,“猜对了奖励你一个卓裕。” 姜宛繁假装害怕,“太贵重了,要不起。” 谢宥笛啧的一声,“卓裕听了,心又得划拉两道血口。” 姜宛繁低头笑了笑,继续刚才的问题,“他之前是做什么的?” “滑雪,特别厉害。”谢宥笛语气里的骄傲盖不住,“他21岁的时候就拿下了SAJ的高阶认证,可以在欧洲、日本当教练的那种。我当年顺便和他去萨斯费,他在雪山之巅,晴空之下完成了一个超高难度的转体动作,真的,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种帅和酷。我要是女的,我愿意当场给他生孩子。” “和他如今这副浪荡渣哥哥的形象很反差吧?”谢宥笛笑意淡了些,“嗐,都是被恩恩怨怨给消磨的。” 菜上齐了,谢宥笛大快朵颐,“吃啊,你吃啊,这大螃蟹还不错。” “别想那个可怜蛋儿,也别为他吃不下饭。” 走的时候,谢宥笛推了个名片给她,“我一朋友,开经纪公司的,想定两套礼服给艺人走红毯,过两天来找你行么?” “好。”姜宛繁心不在焉,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啊,不行,我明天得回老家一趟。” 姜宛繁说:“我奶奶病了。” — 一周后的冬至,天气应景地降温,天气预报说寒潮晚上来临。卓裕去学校接了卓怡晓,一起回了林家。 这是和卓悯敏为了相亲的事冷战一个月后,他主动破冰。 卓悯敏依旧热情周全,饺子亲自包了三种馅,有卓裕最喜欢的鸡肉虾仁。但一进门,就看到沙发上还坐着个人。 卓悯敏笑盈盈地说:“这是向衿。” 卓怡晓站在卓裕身后,能明显看见哥哥的肩膀一僵。 这顿饭吃得客气、和气,卓悯敏有意撮合的心思没藏掖,卓裕也懒得修饰态度,一直平平淡淡的,向衿倒是笑容甜美,不多话,但也不冷场,偶尔冲卓裕眨眨眼。 只有卓怡晓知道哥哥不高兴,虾仁饺子都没吃两个。 到后面,卓裕大概有点忍无可忍了,找了个由头去车里抽烟。 人往后排一坐,腿架在驾驶座椅背上,这姿势销魂得像个没骨人。 车外树影摇晃,最上边那层的枯枝被风碾压折弯,偶有几粒大雨点砸窗,很快被风吹延出道道粗鲁的水痕。 而密封空间里,烟雾缭绕如修仙。 没别的,他就是觉得没意思透了顶。 卓裕划亮手机,看了眼时间日期,恍惚记起,距他上一次见姜宛繁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期间给她打过一次电话,系统说不在服务区。后来也路过两次[简胭],看见里边人头攒动,也就没进去。 -- 第27页 卓裕掐熄最后一口烟,电话拨给了谢宥笛。 “你说啥?哎慢着慢着,三条碰了。”他那边吵,吼得更大喇叭似的,“谁?小姜?” 卓裕沉了口气,耐着性子重复:“你最近和她有联系没?” “什么?小姜要唱黄梅戏?!” 谢宥笛惊叫,信号断断续续很卡顿。 卓裕想摔手机。 “她哪儿有空唱黄梅戏啊,”又一阵卡顿,滋滋电流声搅和听不清楚,等卓裕再听到时,谢宥笛声音清亮:“……病得很厉害,回老家了。” 卓裕猛地坐直,皱眉确认:“她病了?” 那头吵得像大杂烩,谢宥笛嗯嗯啊啊了半天,“对。” 卓裕又打给吕旅,吕旅说:“我师傅上周就回老家了。” “她家是在霖雀?”卓裕记得。 “嗯嗯嗯,就住在霖雀镇上。裕哥你还有事儿没?我这边有点忙。” “没事了,忙吧。” 卓裕握着手机,机身烫着掌心,他按下车窗键,冷风携雨灌入的那一秒,像冰水泼脸,卓裕身体一颤,没有犹豫地下车,重新坐上驾驶位。 导航显示: 距离目的地,418k。 从绕城高速上京广,一路往南。 天气布满雾,车身披满露水,狂风压倒性地碾在道路边的树枝上。这一波寒潮启势汹汹,卓裕抽烟的时候开了一条车窗缝,风像尖刀无孔不入。 到广墨段的时候,雷鸣电闪,疾雨如织,大货车开着双闪,速度一降再降。卓裕几近盲开,也没靠边等雨停。 路况不佳,视线遮挡,凌晨一点,卓裕终于开到霖雀镇。 但刚出高速口,仪表屏就显示右后车压异常。幸好防爆胎能坚持继续开一段。卓裕降低车速,只能先找地修车。 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家虽然关门,但屋里还亮着灯的汽修店。 “别敲了睡了,换别的地吧!”年轻人音量十足。 卓裕言简意赅:“我加钱,帮个忙成么哥们?” 十几秒后,“吱——” 门开了条缝。 老板比卓裕想象中年轻,十八九岁身形瘦高,大冬天的就穿了件短袖,被风嗞得牙齿打颤。 “你这车太好了,我没原装胎,算你便宜点儿,换不换?” 卓裕给他发了根烟,“换。” 小伙子把烟往耳后一夹,做事麻溜得很,“老板来这边做什么的?” 卓裕说:“看朋友。” “朋友啊,住哪的?” “不知道。” 小伙子抬头望了他一眼,神经病吧。 卓裕自己都想笑,人生地不熟,也没个具体地址,说出来别人都不信。 “正好,跟你打听个人。”他顺着话问:“这镇上,姓姜的人多么?” 小年轻咬着螺丝刀,手劲杠杠的,“多。”然后眼睛往后头的方向扬了扬,“喏,那就有一个。” 卓裕扭头看了眼就转了回来。 顿了下,他又猛地回头。 马路对面,医院大门口,站着表情同样震惊的姜宛繁。 冷雨如针,寒风穿堂。她着急过马路,这个点的小镇其实没什么车了,但卓裕还是下意识地迎上前,速度比她快,先走到马路半道拦在她右侧。 “你生日那晚我表个白,就被吓到跑回老家了?”卓裕调侃:“怎么,我追,你逃啊?” “你,你怎么到这来了?”姜宛繁话都说不利索,抬高手,把伞匀向他头顶。 卓裕挑眉,“幻觉吧,要不你摸摸看真不真?”他微弯腰,脸凑近。 姜宛繁魔怔一般,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脸。 触碰一瞬,两人视线相搭,世界都安静了。 姜宛繁呆憨地答:“活的。” 卓裕忍俊不禁。 “姜姐,今天守到这么晚啊,奶奶好点了没?”小年轻扬声。 回过神,姜宛繁飞快收手,“好些了。” ……奶奶? 卓裕皱眉,慢慢反应过来。 “车坏了?”姜宛繁走进汽修店。 “换胎,好了。”小年轻用力拧扳手。 姜宛繁蹲下,“你给他好好修,修仔细点。” “放心嘞姐。” 最后,小年轻贼酷地冲卓裕大手一挥,“姐的朋友就不用多给了,再少你80,墙上扫付款码。” 汽修店关门熄灯。 车门一关,极致的静。 呼吸里的最后一丝冷意消散,暖气覆盖。 “你……”姜宛繁欲言又止,“怎么到这来了?” 默了默,卓裕说:“因为你……奶奶病了。” 姜宛繁:“?” 卓裕垂着眸,不再开口。 他没带伞,也没带衣服,仍是薄薄的呢子外套。后背湿了一半,头发尖凝着雨水。暖气铺满车内,但仍能感到他身上的湿寒。 姜宛繁什么都明白了。 沉默持续发酵,车里像塞了只气球,越鼓越大,再多一秒就要爆炸。 姜宛繁无意识地摩着指腹上的茧,故作轻松地笑,“这么大的雨,路上不好开吧,车胎在哪儿坏的?路上没出事吧?开了几个小时?你吃过饭了……” “别紧张。”卓裕忽地打断,“声音在抖。” 姜宛繁愣了几秒,继续艰难地找话题聊天,“见一面,还挺……难的。” -- 第28页 “下次还见。”卓裕目光如燃灯,“只要是你,再难都见。” 第14章 只记住我【下一章V】(我们先去宾馆开房) 他肩膀上湿透的衣料,头发上凝滞的雨滴,容颜难掩的倦色,都是“真诚”的佐证。 姜宛繁的心跳和雨刮器一样快。 她脱口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卓裕愣了下,笑得很勉强,“伤心了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赶你走的意思。”姜宛繁解释说:“你能休几天?我可以带你在镇上转转。” 卓裕想了想,“两天。” 姜宛繁说:“那我们先去宾馆开房。” 卓裕看她一眼。 不过姜宛繁没察觉,这不是什么正经话。 开好房,领了磁卡,卓裕坚持送她回家再过来。外边暴雨如注,姜宛繁没拒绝。 下车前,她说:“记得路吗?掉个头笔直开,第三个路口左转。你别转错了,有个路口在修路。” “好。” “你还是开导航吧,就导‘丹心宾馆’。” “担心我啊?”卓裕问得直接。 姜宛繁哑然。 卓裕笑,“我记性好,不会错路。以后我们自驾出去玩你就知道了。回去吧,早点休息。” 尾灯渐远,姜宛繁才反应过来…… 她在他的“以后”里。 雨下一夜,妖风阵阵,早上总算停了雨,但云层压得厚实,裹了一层灰袍子似的,手机弹出几条黄色预警,提示48小时内有暴雨。 姜弋打着哈欠走出卧室时,被一桌稀饭油条吓了跳,“姐你起这么早?准备出摊卖早餐?啊对了,你昨晚几点回来的?” 姜宛繁呵了呵,“我昨晚没回来,你找都不找一下的是吧?” 姜弋震惊,“你昨晚没回家?!干嘛去了?爸妈知道吗?放心姐,我先给你保密。” 吃早餐的时候,手机搁在桌面上,她拿起又放下,解锁几次又给摁黑。 卓裕醒了没,宾馆不含早餐,旁边巷子里才有米粉店,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着地方。 姜宛繁心不在焉,姜弋滋溜溜地扫荡观察。 “你总看我干什么?”姜宛繁被盯得心烦。 “我刚看锅里还留了份早餐。”姜弋无辜道。 姜宛繁面不改色,“给爸留的,待会我送去医院。” 时间还早,姜宛繁磨蹭到八点才出门。又在宾馆坐了十分钟,这才给卓裕打电话。 姜宛繁转过身,卓裕一手拎着袋子,黑衣黑裤,一身清爽地站在宾馆门口。 “这么早?”姜宛繁视线一低,“买早餐去了?” “啊对。”卓裕给她看,“这个叫什么?那阿姨介绍的时候我有点没听懂。” “油团,糯米做的,里面包了红豆沙。”姜宛繁问:“咦,你没尝尝米粉吗?是我们这的特色。” 卓裕笑,“你带我去?这边的阿姨很热情,问了我好多,但我有点听不懂方言。” 姜宛繁没多想,“那明天我早点过来。” “这是你给我带的?”卓裕指了指她拎着的保温袋。 “早餐多做了些,就给你带了份。”姜宛繁说:“就一些米粥,你想吃吗?” 两人边聊边回到房间,卓裕走后边,手拦着门板,没有关门。 姜宛繁狐疑,“你这衣服,怎么这么皱?” “我昨晚洗了。”卓裕把保鲜盒揭开,闻着食欲飙升,“拿吹风机吹了两小时。” 临时起意过来的,换洗衣物都没带。这衬衣带点真丝面料,估计是不能再穿了。卓裕不在意,“先凑合这两天吧。” “不用凑合,忘记我做什么的了?”姜宛繁扬扬眉。 “你给我做衣服啊?”卓裕作势起身,站直后双手自觉打开,神色愉悦道:“来吧,量尺。” 他的肩膀舒张,能清晰看到硬朗的身形轮廓。衬衫过了热风有些缩小,贴合着背脊腰线,好身材一览无遗。 她声线清浅,撩得卓裕心尖如落轻羽。 “忘掉。”卓裕低声:“我最近有健身,应该比上一次更好了。” 安静里,对视间,再多一秒就能听见愈演愈烈的心跳声。 手机响,缓和气氛。 姜弋发来了微信语音。 姜宛繁没多想地点了下,少年音质清亮—— 姜宛繁懵了,慌忙点屏幕。 结果点中第二条语音—— “你在家心神不宁的,早饭都没吃几口,得了相思病一样!” “……” 姜宛繁抬起头,卓裕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倒也没多说什么,自然而然地喝起了米粥。 他吃相很好看,碗勺不发出丁点声响,还剩最后一碗底的时候,直接端碗喝完。不用言语的刻意夸赞,就能让人相信,他是真的喜欢这碗米粥。 姜宛繁刚放松了些。 卓裕忽然叫她的名字,“姜宛繁。” “嗯?”她莫名。 “你是记得每位顾客的三围尺寸,还是,只记住了我的?” 他好像很想要一个答案。 姜宛繁倒也没欲盖弥彰地找借口,“特别好的或者有异于正常的,我会记得深刻些,是职业习惯。” “那我是哪一种?” 姜宛繁看他一眼,轻声:“特别好的。” 她目光清澈又坦诚,像一注抚慰剂,撩得人筋骨绵绵。卓裕被她注目得胸腔膨胀,抵御不住地稍稍别开了脸。 -- 第29页 姜宛繁指了指床边的外套,“穿上走吧,今天带你去一个地方。” 白天她能开车,在卓裕的车上摸索适应了会,驾驶就很顺畅了。 “你住的地方就是镇中心,霖雀不大,山多水多,现在仍有一部分人是住在山上的。” 卓裕:“主要的经济产业是刺绣?” “对。”姜宛繁打左转灯,“不像镇湖,鹿城这样的名气,没有形成规模,年龄稍长点的都会绣,也有厂商过来收,但价格一般都很低。” 二十分钟车程,还走了一段小路。 到目的地下车,一座很普通的自建房,入门是个大平院,门口依稀坐着几个老人在做绣活。 姜宛繁熟稔打招呼,“阿婆。” 老人戴着头巾,粗布厚袄子,能看见上头精致繁复的花纹。笑起来满脸褶,目光朴质。 姜宛繁弯腰俯身,看她们手里的绣品,对话用的乡音,卓裕听不懂。山间氤氲朦胧,四周围山,就这么看着,也是一幅绝美风景。 不多久,老人们都笑眯眯地看向卓裕。 姜宛繁也跟着看过来,神色微闪,双颊赧然。 卓裕走过去,拣起掉在地上的一板线团,递还给老人,又蹲在地上仔细看了看,“阿嬷,您绣得真好。” 听懂了,阿嬷笑得眼睛眯成缝。 姜宛繁又带他往屋里走,卓裕看清后,愣住。 除了竹签、丝线、织架这些工具,屋里待的人,有点不一样。或佝偻,或矮小,还有一个,只剩半截身体,空荡荡的裤管扎了两个结。 “来了啊姜姜。”大家乐呵呵地打招呼,并没有因为陌生人的到来而不自在。 姜宛繁走过去聊了聊,拿起两把绣扇给卓裕看,“好看么?” “栩栩如生。”卓裕不敷衍,接过仔细端详了会,惊讶,“竟然是平面的,看着像立体的。” 姜宛繁很得意,“小水绣的。” 就是那个只剩半截身子的男孩儿。 卓裕猜到什么,问:“是你把他们聚在一起。” 姜宛繁嗯了声,“阿嬷们年龄大了,做不了重活,家里没人照应都挺可怜的。我给她们找来工具,绣好的东西,我再帮忙找渠道销,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那些小衣服很漂亮。”卓裕指着架子左边。 “啊,那个不卖的,给精神病院做的。” “精神病院?” 姜宛繁给他搬了条小竹椅,示意他坐,然后说:“虽然他们生病了,精神不正常。但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对美的认知是共通的。” 姜宛繁笑了笑,“就像身体本能,看到花儿会高兴,闻到花香会舒畅。我们每年冬天都做一次衣服捐献,过新年,穿新衣,图个好兆头。” 卓裕看着她久久不言语。 姜宛繁被阿嬷叫去,卓裕目光追随,眼底有些热。 外面,阴云压得低,厚滚翻涌,但雨就是不下来。 姜宛繁要在这待一晚上,把这一批外销的绣品清点拍照。她让卓裕回宾馆。卓裕很直接:“我能和你一起待在这吗?” 姜宛繁为难道:“这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好。”卓裕不死缠烂打,“那我明天早上来接你。” 他说话的语气,嗯,有点乖。 姜宛繁笑,“好,那你别吃早餐,等我带你去嗦粉。” 吃过晚饭,卓裕就开车回镇上了。 这才五点,天已黑透,气压极低,吹得风竟然带着热乎劲,让人浑身不适。 把车停到“丹心宾馆”,秘书的电话打了过来。 “裕总,您,您是出差了吗?”秘书小声道:“小林总说您没按流程汇报,林董有点……不高兴。” 卓裕淡淡应了声:“嗯。” 秘书紧张巴巴地问:“那明早的例会您能来参加吗?” “不能。”卓裕言简意赅。 秘书快哭了,她没法交差啊。 卓裕无所谓的语气,“林董问起,你就说我追人去了。” “啊?追、追谁?” 卓裕带着明确的真心,笑着说:“他嫂子。” 电台正播报天气:“我省17时起,有大暴雨局部特大暴雨,气象台发出西南部雷雨大风黄色预警信号……” 卓裕看了眼窗外,风流云散,树枝逆风折腰,像剑正酝酿出鞘。“啪”的一声响,豆大的雨滴黏爬在挡风玻璃上,又凶又疾。 这三个字的答案,本是半真半假的戏言。 卓裕从未想过,它竟像这滂沱的预警一般,于这雨夜,一语成谶。 第15章 是必选题(“”) 六点多,憋了一天的雨终于下下来了。拍在窗户玻璃上,像密集的铁钉。姜宛繁还以为是下冰雹。 “关好了,就是顶楼有点漏水,还是老位置。” 姜宛繁找了个桶,放去漏水的位置。去看了才发现,这哪是漏水,分明是流水。 窗外雨势大,像给世界蒙了几层塑料膜,什么都看不清。她皱了皱眉,“别开窗,别出门,今晚上也别绣活了,都休息。” 山上夜晚更冷,姜宛繁生了一个炭火盆放在堂屋中间,大家围坐着闲聊。 阿嬷笑眯眯地说:“姜姜的男朋友很好的。” 姜宛繁弯唇,扒拉着木炭让火烧旺些,“才见一面,怎么就知道他很好了?” -- 第30页 小水发现重点,“姐你承认他是男朋友了。” 姜宛繁一愣,啧的一声,“人小鬼大。” 小水憨笑着摸摸脑袋,把空荡的裤管捏上来些,“我也喜欢这个哥哥的。” “他给我看短视频,给我讲解,好耐心,还说会送我一个航模。”卓裕的每一个字,小水都记得清楚。 “一个航模就把你贿赂了。”姜宛繁说:“我给你买两个。” “那我还是喜欢他。”小水老实道:“不能撒谎。” 炭火盆的焰光把姜宛繁的脸衬成淡淡橘子红,像柔和的反光板,和她此刻的情绪相得益彰。 木炭燃烧的噼啪声,盖不住外面的雨声。 九点,老人家陆续进屋休息,姜宛繁把这个把月的成品放在竹床上整理拍照。 楼上的漏水声越来越大,像小瀑布。 姜宛繁放下相机,拿起手机,信号减弱,微信也自动下了线,红色字体提示网络不佳。 “轰——”电闪雷鸣,一瞬间把天空划亮成诡异的青白色。 姜宛繁手跟着抖了下,刚想走到窗边看雨势,“哗——”的一声重响从二楼传来。 姜宛繁飞快跑上楼,“阿嬷别动!”她叫停起床张望的老人,然后走到漏水的地方一看,好家伙,屋顶裂缝处被风揭掉一块瓦片,风顺着缝隙无孔不入,嘶吼声怖人,雨水也不留情地往屋里浇灌。 姜宛繁心一沉,大声道:“都起来!伞,雨衣帽子都带上!” 这里的地势复杂,看着三面环山,其实建房处是低洼的平地,经不住长时间的暴雨,再拖延,势必积水成河。姜宛繁最担心的,是泥石流和山顶洪水。 好在离这里五百米远的地方还有一座房子,也是她家的产业。虽闲置没住人,但四周都是平地,比这安全。 开门后暴雨飞扑,没几秒身体就全部湿透。 “婶,你扶好张嬷,腿脚不便的咱们先送上去。”姜宛繁扯着嗓子,声音被雨声盖去大半。 这里有六个老人,两个能勉强帮忙的中年妇女,还有三个身体残疾的。送完第一拨,再回到这里后,雨水已经倾灌进堂屋,并且势头加剧。 “别怕,你抓着我的手。”姜宛繁抹了把脸,老人行动慢,又是这种天气,转移过程更加困难。 烈风呼啸,雨像泼水一桶桶往身上浇。 “全部上楼顶待着!”将人送到,姜宛繁转身就要回跑。 “姜姜,姜姜。”阿嬷拉住她的手,怎么都不肯松。 “我没事,来得及。”姜宛繁轻轻拍她手背,“您别怕,我一定回来。” 再折返的时候,水湮小腿,姜宛繁脚底没踩实,直接摔滑下土坡,脚踝上的刺痛钻心,疼得她半天说不出话。 “没事吧?”婶子急得要命,“这,这怎么办啊!” 姜宛繁扶着她的手站起,“轰”的一声巨响,眼睁睁地看着右前方的一面山坡倾倒,顺势下来的山洪成浑浊瀑布。 “你带着阿嬷走,走了就别回来,听见没有?”姜宛繁冷静安排,“没时间了,动作要快!” 屋里还剩一个没了半截身子的小水,他才是最难转移的。 姜宛繁没有半点犹豫,“我去接他。” 河谷坡度陡峻,山洪一旦起势就没有缓解余地。迅速、破坏力惊人,就这么十分钟时间,水已经湮到她腰部。 小水缩在堂屋的竹板床上,怀里抱着一堆绣品,声音发抖:“姐我会游泳,我不走,你别管我了,我会拖累你的。”男孩儿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废话什么!”姜宛繁厉声:“双手搂紧我脖子,不许放开!” 洪水分秒之间急速上涨,等姜宛繁转过身,浊浪扑面,直接把她扯进了洪水里。 “紧急播报,省西南突发极端暴雨天气,林梅等地特大暴雨,其中霖雀镇小时降雨量达到200毫米,已调派消防、应急队、水上救援专业队伍前往救援。” “山上发洪水了!淹了好多房子!” 卓裕走到宾馆前台,就听到了这一句。 宾馆外不停有救援人员穿梭,镇府工作人员举着喇叭喊话:“不要外出,原地等待统一安排转运!” 卓裕抓住宾馆小哥的胳膊,“出什么事了?” “雨太大了,山上全淹了,你别出去啊,可危险了哎哎哎!你去哪里!!” 卓裕抢过他手里的雨衣,边跑边往身上套。 半山腰就拉起了警戒线,消防车,警车闪着信号灯,乌泱泱的全是人。卓裕的车开不过去,他横倒方向盘停在路边。 “暴雨引发了山洪,右山体土质松软,这一片全是泥石流,连着这附近,很容易连带次生灾害。”消防战士在讲解,围着他的人或哭或追问,都是被困者的亲属。 “相信我们!救援难度虽然大,但我们不会放弃的!” “让开我要上山!我姐在里头!” 卓裕耳里瓮声一片,他神色的镇定冷静与当下格格不入。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以车身作掩,从右边的灌木缝里钻了进去。 风雨呼啸,瓢泼之势让人根本睁不开眼。受灾腹地有救援队的光亮,卓裕顺着光的方向往上找,很快,那栋熟悉的房子就在百来米之处。 简易棚子勉强遮风挡雨,获救人员湿淋淋地坐在椅子上,卓裕刚走近,就被一只手猛地抓住。 -- 第31页 “阿嬷?”卓裕认出她来,然后下意识地寻觅。 阿嬷嘴唇白,身子发抖,颤巍说着什么,手往后边指,然后眼里就涌出了泪花。 卓裕的心往下狠狠一跌。 “救援难度太大了,西和南两个方向的山体严重受损,这边已经塌过一次,路全给堵死了,路中间正好是洪峰旋涡,冲锋艇也过不去。”救援人员讨论着施救方案,“据信息收集,还有三名被困人员,什么情况暂不清楚。” “西面被困者施救难度小,我们有把握。麻烦的是左边的,必须越过洪峰,而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把冲锋艇开到洪峰附近,咱们的人带着安全绳游过去。” 卓裕猛地出声:“我愿意去!” 队长狐疑,“你是?” “二中队。” 事发紧急,多方增援,队长将信将疑,卓裕已经穿好救生衣,麻利地上了救援艇。 冒雨挺进,船身剧烈晃荡。中心旋涡吸力比想象中还要惊人,差点掀翻艇身。卓裕沉默不语,熟练地系安全扣,调整安全绳的位置,围着腰间紧紧一拉。 消防战士:“同志,你,你是哪个队的?” “五队吧。”卓裕正色答,再次检查安全扣后,毫不犹豫地跳入洪水中。 寒冷裹紧身体,血流似是停滞,一瞬间降入冰点。卓裕呛了几口水,根本游动不了。救援艇配合地调整方向,救援人员嘶喊:“不行!太危险了!快上来!” 卓裕奋力一个挺身,冒出水面深深吸了口气,下一秒,整个人沉入水底。 水下的阻力远比水面要小,五分钟后,绳索绷直,卓裕潜过洪峰,终于冒出水面! 艇上消防员惊喜:“他过去了!” 同时透过喇叭指引他施救:“1点钟方向,烟囱上有被困人员!”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到来时,姜宛繁才觉得,在某种意义上,人生是一道毫无招架之力的被选题。 生或者死,分秒而已。 可当她看清卓裕脸的这一秒,她恍然,在他这里,自己是一道坚定的必选题。 两人狼狈到没眼看,可对视之间,万物犹如静止。 姜宛繁张了张唇,“你,你怎么来了?” 卓裕灌了太多水,嗓子都泡变了声音,笑容被雨冲刷得柔软,他说:“这话你问了我两遍,其实我不想来的,可是你在。” 烟囱只有刚够落脚的地,再过两分钟一定淹没。 卓裕把另一条安全绳给姜宛繁,极致的沉着:“动作要快点,手别抖,一定扣紧。” 语毕,他把两人的绳子缠在一起,打了个非常专业的救生结。然后抬起头,望向姜宛繁,“信我吗?” 姜宛繁用力点头。 “我数到3。”卓裕倒计时,口令一发,姜宛繁纵身一跃,默契地往水里钻。 救生艇铆足劲往回拉扯,水面不断有漂浮物速度滑撞。 卓裕在前面,哪怕有安全绳绑紧,他仍时不时地反手去触碰姜宛繁——怕她意外落水。 忽然,姜宛繁大声:“沉水里!” 卓裕还没反应过来,她已迅速从身后超赶,拽着卓裕就往水里栽。 耳朵被水封闭,陡然凝滞。浑浊不堪看不清彼此,两人下意识地摸索对方,卓裕长腿勾紧她的身体,死命将人环在怀中。 一团黑色阴影从头发丝上冲过。 浮出水面后看清了,那是一根厚实的老树桩,砸到脑袋上铁定没了命。 “把手给我!” “快,快抓紧!” 终于,两人被拉上救生艇,远处传来掌声和欢呼声。 “霖雀特大暴雨”的新闻tag已经遍布社交网络—— 【小时降雨量200毫米,相当于半小时内把20条澄溪江灌了进去】 【卧槽,霖雀我去过!山美水美的小地方千万不要有事啊!】 【愿平安!!】 各路媒体记者赶来现场报道,消防武警民间救援志愿者络绎穿梭,姜宛繁在简易安置棚里处理脚上伤口,她不断张望寻找,就是不见卓裕的身影。 问了好几个人,都摇头说不清楚。 伤口刚包扎好,姜宛繁便急急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雨还在下,视线粘稠模糊,跟她此刻的思维一样乱。 忽然肩上一沉,姜宛繁回头,卓裕竟站在了身后。男人模样狼狈,湿衣贴着身体,领口全是脏泥巴,望着她的目光却澄澈依旧。 姜宛繁鼻尖一酸,低下头。 卓裕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牵住她的手,无声地走到一旁角落。 他的手很快松开,语气带着愉悦的调侃,“你别哭啊,哭了我真会多想的。” 姜宛繁抬起头,湿润的眼睛像明珠。这一刻的光辉,真挚又柔软,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 卓裕胸腔塞得满当当,沉默地别开脸看别处,再转回来时,他的喉结微动,声音仍勉力维持着轻悦,“我们现在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我多想一想,应该也不过分。” 姜宛繁被逗笑,眼眶中的泪凝在睫毛上。 她笑,他看着,目光灼热、聚力、渐渐浓烈。 忽然,卓裕再次牵起她的手。 这一次没有试探,没有犹豫,没有权衡分寸的完美借口。 姜宛繁被用劲箍在怀里,入鼻是雨水的冷意,黏土的腥稠,以及淡淡的尾调香。透过湿衣,体温传递,如丢进熊燃升温的火把。 -- 第32页 “听谢宥笛说你病了的时候,我是直接从我姑家开车来霖雀,天气不好,下雨看不清路,我那时候也想过,万一高速上出点什么事,值吗?” 姜宛繁声音不自觉地抖,“值吗?” “不是值不值的问题。”卓裕笑,“是会觉得遗憾吧。遗憾开车技术,遗憾没集中精神,遗憾没实现和你的一些‘可能’。” 安静半刻。 “姜宛繁。”他低声,“我很喜欢你。喜欢到什么程度我不敢说,但就像刚才,我往洪水里跳,想见你,想护你,想救你,是本能。多难喜欢上一个姑娘啊,我就得让她好好的。” 嘶吼的风雨在耳里幻化成攒在枝头的莹雪,姜宛繁的心静了,双手下意识地轻拥卓裕的背。 卓裕肩膀微颤,沉声问:“你想谈一场什么样的恋爱?” 姜宛繁摇头,只更用力地拥住他。 “要求太多了吗?”卓裕笑,“可我不想给你半点犹豫思考的时间了。” 命运如蚁,一溃千里。 谁说人间多团圆? 不过是劫后余生,只争朝夕罢了。 “我有什么,就给你什么。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卓裕轻贴她温热的脖颈,哑声说:“姜宛繁,我们结婚吧。” 第16章 需要人哄(我不是来了吗) “姜宛繁,姜宛繁的家属在找你,请听到广播后回到2号救助点。” 卓裕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松开人,“过去吧,你家人肯定担心坏了。” 雨夜混乱,实在也不是适合谈感情的时候。 姜宛繁一步三回头,每一次回头,卓裕仍站在原地。 姜宛繁眼热,外面的雨,好像下进了心里。 “姐!爸姐在那!!”姜弋跳起来招手,扯着姜荣耀小跑。 姜荣耀差点栽了个跟头,但也没责骂儿子,在看到女儿平安后,连声说“好好好。” 姜弋急得要命,“我要冲上来找你的,但半山腰就拦住不让了!” 姜宛繁愣住,那卓裕是怎么上来的? 她起身回望,人头泱泱,已经找不到他的身影。 救援仍在继续,不止霖雀镇,多个山区县城受灾严重。新闻媒体轮番报道,微博词条高居爆位。 通讯信号断裂数小时,能联系上人时,已是次日清晨。 断断续续涌进的未接提醒震得手麻,粗看一眼前边全是谢宥笛,卓裕还没翻完,电话响。 “你大爷的终于接电话了!”谢宥笛吼道:“你他妈是个神人跑去霖雀!幸亏我聪明猜到了,不然你死在那都没人给你收尸!” 卓裕乐的,“那你帮我刻个无字碑。” “滚蛋,笑屁。”谢宥笛粗鲁问:“你少胳膊少腿没?” 卓裕低头看了眼敞开的衬衣,腰上围着纱布,右侧伤口痛感绵绵。他一本正经地答:“胳膊腿没少,少了只肾。” 谢宥笛卡壳半天,纯情发问:“你对小姜这么猛的吗?” 卓裕噎了噎,这哥们的关注点总是很奇特。 天色以可见的速度层层递进,窗外透进来的光不疾不徐地调档,竟洒下几缕奢侈的阳光。 卓裕有点恍然,昨夜仿佛大梦一场。 谢宥笛仍在滔滔而侃,卓裕一个字都没听,他盯着骤白的光亮,腰上的伤扯出的疼,还有那一秒,姜宛繁主动回抱他的真实感,让他整个人沉静、放空,某种冲动挤裂出一条缝,不遗余力地往外迸射。 “如果我离开[兆林],你会不会……” “会!我会!不管你做什么,做没做成,有哥们在,一定饿不死你。”谢宥笛“靠”的一声激动:“你终于悟了,这只肾少的好,少的好。” 洪峰褪去,道路逐步恢复通行,高速路没受太大影响,卓裕于下午开车返程。走前,他给姜宛繁发了条信息,两个字: 彼此默契,谁都没有提昨晚的事。 高速五个多小时,卓裕从高速口直接去了公司。 他已经两天没露面,林久徐发了好大一顿火,当着员工的面将他数落。卓裕听着,但也没全听进去,因为左下腹的伤口疼得慌。 在林久徐的责备声里,卓裕不疾不徐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一瞬静默,林久徐面色难忍。 卓裕甚至笑了笑,“姑父,您继续。” 一旁的林延按捺不住,急吼吼地怼道:“你身为公司管理层,两天不接电话不回信息不来公司,你还有理了?” 卓裕看向他,笑意深了些,“没理,那按规章制度,我是不是该走?” “你!” “林延。”林久徐呵斥住,沉着脸色大手一挥,“别说了。” 卓裕回办公室,周正已经等着了。 “裕总你好点了没?应该回去休息,别来公司的。” 卓裕捂着左腹的手徐徐垂下。 非亲非故的外人,都比沾亲带故的自家人要热忱。 “我打了你一宿电话,后来找上笛哥,才知道你去了霖雀。”周正说:“没想到那边会下这么大的暴雨。裕总,还好?” “都过去了。”卓裕挨着沙发坐下,姿势不舒服,人半躺着闭目。 “林董也是,不问你情况,树威信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下你的面子。” 卓裕轻嗤,“面子是给别人看的。” 见他疲惫,周正也不忍心再多说。 -- 第33页 安静十几秒。 “周正。”卓裕忽说:“如果我离开公司,你有什么打算?” 周正诧色,“裕总,你是要走吗?” 来添茶水的小职员正好听到这一句,搭在门把上的手收了回去,继而转身离开了。 …… 无人角落,电话声愈压愈小。 “敏姐你忙吗?跟你汇报一下,我刚刚听到一件事。” — 几天后,卓裕去医院换药的途中,接到卓悯敏的电话。 卓悯敏语气尚算平稳,说太久没见,一起吃个饭。 赶着点到林家,才发现卓怡晓竟也在。 “今天不是有课?”卓裕诧异。 “有课的。”卓怡晓朝厨房方向抬了抬下巴,小声说:“姑姑一定要我来。” 卓裕皱了皱眉。 “都来了啊,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虾。”卓悯敏声音不咸不淡,她今天穿的裤子,右边裤管空荡荡的扎了个结,没装假肢,看起来诡异极了。 卓裕皱眉更深。 卓悯敏单手拄着拐杖,另只手端盘子,一瘸一拐走向餐桌。 “我来。”卓裕迅速伸手,却被卓悯敏一把推开。 卓悯敏面无表情,拖着残肢,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我知道,有些事情就像这些菜,时间一久就凉透了,忘记了,不在意了。” “姑姑。”一旁的卓怡晓小声叫她。 卓悯敏笑了笑,“怡晓一直最听话,就像那时候,我也最听你们爸爸的话。可是有什么用呢,一念之差,就再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骤然提起过世的父亲,卓怡晓下意识地往后躲,神色无措。 卓裕一把将妹妹拦在身后,“姑。” “你叫不叫这一声姑姑,我都是希望你过得好。我和你爸爸的事,那都过去了。我这一条腿,反正没了这么多年,该习惯的也习惯,谁都不欠谁的。”卓悯敏不疾不徐地说着,又热情地拉开卓裕面前的餐椅,“坐吧,好好吃饭。” 卓裕的脸色一分分紧绷,手垂在腿侧,虚握成拳。 忽然手心温热,他慢慢侧头。 是卓怡晓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感觉到妹妹的紧张、惊惧,卓裕用力回握她。 就在他定力稍回位时,卓悯敏坐在位置上,毫无征兆地将空荡的裤管卷起,不避讳地露出那条残缺的腿。 膝盖下方没了,肌肉萎缩一圈,这么多年过去,缝合处仍时不时地红肿。 她当着兄妹俩的面,慢条斯理地处理起红肿处。 “说起来,怡晓是最像我的。”卓悯敏声音平静,跟抹碘酒的动作一样稳和冷,“你喜欢画画,我喜欢跳舞。我这辈子是没机会再跳了,但你可以一直坚持。” 卓怡晓连连退缩,揪紧了哥哥的衣服。 这些话、这样的画面,带来无形且巨大的冲击力,明晃晃地提醒着他们,都是因为你们的爸爸,我才被迫选择截然不同的人生。 — 把卓怡晓送回学校,卓裕一个人待在车里久久没动。 饭没吃上几口,此刻胃烧心般地翻涌。 手机响,拉回了些理智。 姜宛繁发来的:谢宥笛在我店里,你过来吗? 卓裕轻呼一口气,回复:来。 不仅来,还带了一束花来。 一进店,谢宥笛就在那鬼吼鬼叫:“哎呦喂!哪只小蜜蜂来采蜜了啊,姜老板,你买蜂蜜吗,买一斤送一个卓裕,赶紧的。” 店员们乐的,“姜姐赶紧来,划算的!” “再闹,一人蛰一口。”卓裕笑着把花递给姜宛繁,“我记得,你不喜欢玫瑰。” 百合清香沁脾,姜宛繁低头闻了闻,对他笑:“谢谢。” “哇哦哇哦哇哦!”起哄声更嘹亮了。 两人站在一块,这画面太和谐。 不让人尴尬,卓裕主动,“花给我,我帮你放花瓶里。” 姜宛繁指了指内厅,“里边有几个。” 卓裕前脚进,谢宥笛后脚来。 “进展不错啊,裕总。”他笑得没个正形。 卓裕盯了盯他的衣服,“穿得跟孔雀开屏似的。” “不好看吗,我还准备给咱们那俱乐部做工作服的。”谢宥笛一提这个就来劲,“你什么时候走?” 卓裕插花的动作没停,抿了抿唇,告诉他:“算了。” 谢宥笛声音骤冷,“什么意思?给我把话说清楚。” 声音激烈到盖不住,姜宛繁匆匆进来时,就见谢宥笛发好大的火—— “脑子坑了还是被猪油堵住了?你姓卓,不姓林,你非得给林家打一辈子工是吧?不是我不尊老,就你那姑姑,对你的态度是个姑姑该有的吗?” 卓裕抵靠着桌沿,花摆在一边,笑得吊儿郎当,“何至于,消消气。” “消你妹!”谢宥笛气得左右踱步,“你爱干吗干吗!在[兆林]做到退休,把[兆林]做大做强做出宇宙,让林延那败家玩意儿发光发热!” 卓裕笑意敛了敛,左腹伤口的疼痛弥漫、如针扎,故作轻松地说:“那我也有成就感,在哪不是做,钱和名我挣到了,不亏。” 谢宥笛冷笑,“我认识你二十多年,你骗不到我。既然想自己骗自己,那我无话可说,就祝你跟那乌龟老王八蛋一样长寿吧。” 谢宥笛气呼呼地走了,走出门,咆哮声传来:“谁要跟你当好兄弟,不跟你玩了,绝交!” -- 第34页 一室静默,空气凝固。 卓裕微低头,喉结动了动,窒息感充斥五官六感。姜宛繁看到他的手,死死摁在桌面,紧了又松,极力克制。 卓裕侧过头,对她露了个无奈的笑,“不好意思,吵着你了。” 姜宛繁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卓裕便踉跄着走了。 到家。 卓裕背靠着门板,盯着灯罩某一处,目光虚无放空,伤口上的疼被打散一般,袭布蔓延全身。 卓裕摸着腹,一点一点往下蹲。衣服紧贴后背,渗出绵密冷汗。 卓悯敏的话一直回荡耳边,提醒着卓裕的亏欠。 想起刚出事的时候,是燥热蝉鸣的盛夏。 彼时的卓裕正在瑞士萨斯费参加滑雪集训,皑皑白雪,与他的人生一样光芒耀眼。 电话里,林久徐的声音激烈憎怨:“你爸爸酒驾,坠崖死了。你姑姑现在还躺在抢救室里!” 卓裕耳朵嗡嗡响,像一世纪的雪顷刻降落。 卓悯敏左腿截肢,惨烈画面让卓裕至今难忘。她没有任何责怪,只平静地看着卓裕,说:“别内疚,我不怪你。” 这七个字像咒语,轻而易举地拿捏住他的人生轨迹。 回忆像换季的气温,于他脑海里冷热交替,正茫然,清脆的门铃响——“叮咚”。 卓裕回了些神志,打开门后彻底愣住。 门口的姜宛繁欲言又止,两人一时相看无言。 卓裕眉间轻蹙,“嗯?” 姜宛繁垂在腿侧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腹,“你好点了没?”然后指了指他的腹。 卓裕诧异,“你怎么知道?” 他受伤的事并没有告诉过她。 “在店里,我看出来的。” 卓裕让出路,“进来吧。” 这是姜宛繁第一次到他家,客厅没有多余摆设,一整面书柜做了隔断,墙上是浅灰色的投屏幕布,干净,极简。 卓裕递了瓶水给她,知道她在想什么,“被谢宥笛吓着了?” 姜宛繁“嗯”了声,“第一次见你俩这样。” “没事,闹着玩的。” “那玩得很大。”姜宛繁客观评价。 卓裕轻笑出了声,“玩大的时候,你没瞧见。他就是那样的性格,嘴硬心软。” 姜宛繁反问:“那你呢?” 卓裕微愣,“我?” 姜宛繁望向他,“被他那样说,你不难受啊?” 卓裕张了张嘴,本来想调侃,可对上她真挚清亮的眼睛,心里竟阵阵发软,喉间涌出淡淡的酸涩。 他别过头,强颜欢笑道:“就那么点事,一个人扛着就扛着,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再说,”他垂眸轻嗤,似自嘲,“还会有人来哄我啊?不会的,我说了也没人在意的。” 苦情牌不适合他,他也没这个资格。 “谁说的?”姜宛繁倏地反驳。 卓裕茫然地转回头。 姜宛繁轻声:“我不是来了吗?” 两人目光再次相搭,对视之中,像回到那一晚的暴雨夜,姜宛繁的温柔如大雨,将卓裕淋了透。 他没有犹豫,放纵自己的冲动,猛地将她拉进怀中。 以强示人的习惯一瞬丢弃,疲倦袭身,她身上的款款温柔是唯一慰藉。 “吕旅说你不喜欢玫瑰,所以我才买的百合。”卓裕哑声,“但我悔了,我就应该送玫瑰的。”—— 玫瑰, 是逆风执炬的坚定,热烈滂沱的心意,心无旁骛的喜欢。 卓裕侧了侧脸,皮肤灼热,在她肩窝沉沉呼吸。 姜宛繁的心跟着颠了颠,轻轻拍他的背,温声说:“那下一次,不,明天,我等你的玫瑰。” 第17章 是撑腰的(未婚妻) 所以第二天,吕旅看到卓裕带着玫瑰进来时,很有眼力见地喊了句:“大家把手上活都停一停,裕哥要在群里发红包啦!” 工作群里的红包金额,从没有今天这么大过。 最后吕旅都急了,“还发啊,抢得手疼。” “别发了吧,”吕旅捂住手机,“太多了,你还得给宛繁姐买玫瑰呢。” 姜宛繁正好出来,听到卓裕笑着说:“没事,以后我自己种。” “没没没。”吕旅吐了吐舌,一溜烟跑了。 “她讹你呢还上当啊。”姜宛繁皱眉问。 卓裕把玫瑰递给她,“不是上当,是靠她说好话,刷刷好感值。” 说这话时,他眼角匀着坦荡的光,一点都不令人反感。姜宛繁接过玫瑰,借着低头闻花香的动作,挡住上扬的嘴角。 卓裕穿着半高领羊绒衫,同色系的外套,仗着长腿行凶,怎么样都俊朗出色。姜宛繁的视线停在他左腹,“伤不是没好?那就尽量别穿这么贴身的内搭。” 卓裕大方抬手展示,故作轻松地调侃:“上次我穿这身的时候,我记得你看了我很久。” 明艳玫瑰自带光,染色双颊与眼眸。 姜宛繁莞尔,这一次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比任何一次都要长。 还有顾客在等,姜宛繁没耽误太久。 据卓裕一旁打量,和顾客的沟通应该不是很愉快。 吕旅拿着一摞布料跑到姜宛繁面前一通埋怨:“师傅,咱能退单吗?” 倒也不是吕旅矫情,还是那对广州来的年轻夫妻。签定金合同的时候,姜宛繁多看了两眼,因为名字十分般配——赵水灵,程光影。 -- 第35页 可交流起来,就不是这般如诗如画了。 “腰间尺寸再大一点,肩膀也加宽,这衣服有点长,往小了改。”这妻子一番指点江山,虽然这一次见,比俩月前看着要消瘦许多,但气场依旧明艳逼人。 姜宛繁耐性解释:“其实按你的要求也可以,你瘦,穿得下,但效果就不一定好。” 吕旅急脾气,差点脱口而出:“那你何必上这来多花钱呢!”——幸亏卓裕眼疾手快,拦了她一把,这才没让事态升级。 “这个花色就别用了,换那种BV绿,今年流行这个色儿。”女主人扭头朝丈夫美滋滋地提了句,“衬肤色,你可有眼福了。” 本以为是两口子之间亲昵的调情,但丈夫却低着头,沉默到底。 最后,姜宛繁再三确认,很直接:“如果按您的要求,成品效果一定不会太合适你。” 女主人说太多话,看起来累,坐在椅子上没起身。她对姜宛繁笑了笑,说:“本来也不是给我自己穿的。” 姜宛繁没细想这话的意思,后边的细节沟通由店员继续,姜宛繁找卓裕,就见他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也没真睡着,东西往他怀里一放,人就醒了。 “嗯?”卓裕眉心微皱,“衣服?” 是一件浅驼色的线衫,款式极简,宽松,领口处绣了一枝带花苞的绿芽,清新亮眼。 “你换了吧,穿宽松点,对伤口好。” 卓裕心里像盖了一床被夏日阳光晒蓬松的棉被,暖了,软了。他笑着问:“看出来了,你有强迫症。” “姜老师。”这时,年轻丈夫走过来,对姜宛繁抱歉道:“不好意思,一直这么麻烦你。” “没关系,我们尊重客户的想法。”姜宛繁让出位置,示意他坐,然后自然而然地坐去了卓裕身边。 年轻丈夫神色低沉,声音微抖,“其实这一次的嫁衣,不是给我媳妇儿做的。她,她生病了,胰腺癌三期,医生说这病不好治。” “我媳妇儿说,趁她还在,要亲自把关,帮我物色合适的对象。以后真有这么个人,也不让对方受委屈,什么都给她备好。”丈夫眼眶红透,“我一个人,她不放心。” 这个小插曲,刀得吕旅差点哭出来。 卓裕没说什么,迟了好久才想起去换姜宛繁给的这件宽松衣服。换好出来,姜宛繁在案台边复完最后一遍尺。她走到卓裕身后,对着镜子帮他调整。 “其实我妈一直不赞成我走这条路,说好听点,传统文化,瑰宝遗珠,但这个小众圈子,能真正走出来的并不多。我算是很幸运的,即使这样,我也不敢说,这条路能走多远,走多久。” 姜宛繁声音温淡,徐徐道来,“我也怀疑过,迷茫过,想要放弃过。可还是坚持了下来,因为不管圈子大与小,行业冷与热,都能服务、成就一群人的需求与梦想。就像刚才那对夫妻,太苦了。我能做的,就是为这个悲壮故事的结局,留一点真实的念想。” 让温柔与爱意永续。 “所以,过日子开心点,珍惜眼前人,真遇到过不去的坎了,也不遗憾。”姜宛繁抚平衣服的褶皱,从卓裕身侧探出头,对着镜子端详一会,满意道:“肩宽刚好,衣长合适。” 卓裕懂,她是在宽慰他的情绪。 镜子里,两人的视线交汇于一处。 卓裕转过身,“那我们一起做到。” “什么?” 他微微低头,“珍惜眼前人。” 没能留太久,卓裕被公司的电话催了回去。 吕旅正在店门口签收快递,“呀,就走啊裕哥,你不和我师傅约会吗?” 卓裕扬眉,“她没答应,你这助攻还得努努力。” 吕旅笑嘻嘻地挥手,“知道啦!拜拜!”然后拿着快递进了店。 姜宛繁头也没抬,“你又敲竹杠了?” 吕旅大呼冤枉,眼珠一转,“你现在都站在裕哥这边了。” 姜宛繁没说话。 OK,默认。吕旅把快递拿给她,“给,北京寄来的。” 一听城市名,姜宛繁就猜到了。 果然,是一张鉴赏会的邀请函。 吕旅瞄了两行,嘀咕道:“你都婉拒三回了,他们真是执着。” 公司。 林延在给晏修诚打电话。 坐在一旁的卓裕叠着腿,抬手看了两次时间,已经很不耐烦。 林延兴致勃勃,“只要入选,你的知名度、含金量会更高。后期我们产品的推广、宣传,一定更有竞争力。放心,[兆林]在业内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卓裕睨了林延一眼。 终于讲完电话,林延兴奋,“余海澜先生你知道的吧?” 这是位华侨藏家,身家丰厚,热衷公益事业,且低调为善。这几年一直致力于寻觅流失海外的国宝藏品,高价竞拍所得后,悉数无私捐献回祖国。 “这两天上热搜的“女史箴终于回归”,就是余海澜先生促成的。绣品需要后期修复,修复后会在故宫博物馆展出。如果晏修诚参与,以后再多加宣传,那我们之后合作的设计款系列,销量一定翻倍!” 林延藏不住情绪,一头热,太容易被人猜透、拿捏。 卓裕清醒地抓取关键词:如果。 他直言不讳地点题,“但余先生的意向人选,并不是他。” -- 第36页 林延神色讪讪,“本来吧,肯定是晏修诚,但余先生的夫人不同意,指定了一个普普通通听都没听过的人,暂时是没谈成。我准备找找关系,帮帮晏修诚,互惠共赢嘛。”他又抱怨说:“真服了这些女人,什么都不懂,瞎指挥。对了,明天晚上有个鉴赏沙龙,有机会见到余先生,你跟我一起去啊。” 余海澜半月前携带流失海外数百年的“女史箴”回国,由文物局领导热忱接见,相关话题热搜了一整晚。 姜宛繁也很意外这件绣品的修复事宜,竟会找到她? 她和余海澜并没有过交集,直到看见他夫人。 孟媛女士年逾五十,低调和善,十几岁时,跟过一位长辈学刺绣。那时饭都吃不饱,更别谈学费。但那长辈善心,没要她一分钱,手把手地将她教出师,自此有了谋生的本领。 “你应该很熟悉。”一小时前,孟女士直接来店里,笑盈盈地告诉姜宛繁,“祁霜,我的恩师,你的奶奶。我回国后,第一时间去拜访了她,谈到你的时候,祁老师太自豪了。” 姜宛繁还没从震惊里缓过神,孟女士已吩咐人打开车门,“只是一次私人聚会,别拒绝,先去看看,好吗宛繁?” 说到这份上了,实在不好再推辞。 直到此刻,姜宛繁还恍惚,待在角落,捏着西瓜片,看络绎穿梭的来宾。 人数确实不多,但场地小,加之复古厚重的摆件赋予视觉压迫,令人眼花缭乱。刚刚上了水果拼盘,吃了两片西瓜后,她才有了些许真实感。 姜宛繁轻呼一口气,这才抬眼打量具体。 往左,视线一顿,辨别两秒后,她面色瞬冷。 晏修诚个子高,比大学时清瘦多了,站在那像一截细竹。汉服式样的长夹裳增添飘逸,正与余海澜先生在聊天。 余先生态度平平,倒是与晏修诚一起的男人口若悬河,情绪高涨。 姜宛繁刚想出去透气,就看见端着酒杯,朝他们走去的卓裕。 这人天生就是行走的衣架,正装上身,把其余人都比了下去,就连一向以衣品为炒作点的晏修诚,都显得刻意腻味。 只不过,卓裕脸色不太好。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情绪。中午宴请,林延呼朋引伴,卓裕逼不得已,已经喝过一轮。这会的晚宴,林延拉着他一路交际,不顾分寸。 每每在他大言不惭的臭毛病发作前,卓裕便帮他化解。没别的,闹出事后的烂摊子,最后还得由他收拾。 于是,酒没少挡,没少喝,好了七八分的伤口再次作痛。 人与人的差别,在一言一行中不难甄别。 林延虽是[兆林]的小林董,但能力实在平庸。不比卓裕,游刃有余,八面莹澈。回递过来的名片,都只给到卓裕手中。 林延觉得丢面,对卓裕甩了几次脸。 几人和余海澜交谈,提到国内的刺绣。 “像苏州、千阳,这些名城广为所知,但很多小地方,一样有惊艳的技艺。” 这话引抛出来,有几秒安静。 卓裕站在比较靠后的位置,笑着接了话:“余先生听说过霖雀吗?一个小县城,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一旁的孟媛女士惊喜,“咦,你竟然知道霖雀?” 卓裕说:“我半月前还去过,那有朋友在。” 手机响,卓裕对孟女士颔首,“抱歉,接个电话。” 孟女士微笑点头,“忙完再一起聊聊。” 待他走后,问:“这位是?” 晏修诚说:“是和林总一起来的。” 眼见卓裕成了主角儿,林延强忍着不平,强调道:“他在我公司做了好多年,这次也是带他来拓宽眼界。” 孟女士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林延,并不买账,转个身背对他。 卓裕接完电话,转过身就和一脸阴沉的林延面对面。 他皱眉后退一步,“不出声站这干吗?” 林延攥着拳头,幽幽怨声,“哥,你没事就少说话,把机会留给晏修诚,他刚和余先生熟络了些。” 卓裕眼神淡,“那他挺无能。” “说这么难听干什么?他和我们是一体的,他好,我们都好。” “不是我们,是你。”卓裕的耐性已到极限,绕开他就走。 林延冲着他的背影怒声:“你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一高级打工仔!” 卓裕背脊挺直,面色自若,踩着一屋窃窃试探的目光和议论,回到余海澜那边继续站着。 倒也不觉得多丢人,只是觉得没意思透了。 林延这个二百五,真的一世长不大。 就在这时,孟媛惊喜地看向他身后,“宛繁,你上哪儿去了,都找不到你人。” 卓裕肩一僵,脑子闪过无数念头。 他甚至没有马上回头。 余海澜问夫人:“这位是?” 不等孟女士回答。 姜宛繁已站在卓裕身旁,自然而然挽上他手臂。 “各位好,我是——”姜宛繁偏偏头,语气轻俏:“这位高级打工人的未婚妻。” 说罢,她还拍了拍卓裕的手背,是温柔的信号,共情的安慰,以及无声的撑腰。 卓裕低垂眼眸,看着她坚定又漂亮的侧脸,心尖下了一场彩虹雨。 第18章 可真般配(嫂子好看吗) -- 第37页 孟女士惊喜极了,直言快语不吝赞美,“真般配。”然后对丈夫说:“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小姜,祁老师的孙女。” 余海澜不由看重,对姜宛繁态度亲和。 在场的人见风使舵,姜宛繁成了主角,林延和晏修诚自然被晾在一旁。林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整懵了,望着卓裕半天哼不出一个字。 而身后的晏修诚,眼神像一束深幽追光,一直定在姜宛繁身上。忽然视线被截断,黑色西装如墙,是卓裕拦住了他看姜宛繁的目光。 聚会结束后,孟女士拉着姜宛繁的手依依不舍,亲自送到门口。 卓裕开车过来,孟女士邀请道:“有空和小姜一起来家里吃饭,就咱们两家人。” 车窗关闭,空气骤静,浮着淡淡脂粉香。 姜宛繁瞥了一眼后视镜,不由紧张。 卓裕打破沉默,“今晚是借了你的面子,难得我也当一回主角。” 车速降慢,他主动提起家里的事,“林延是我堂弟,说话没分寸,让你看笑话了。” 姜宛繁想到谢宥笛和他在店里大吵一架那次,问:“你和谢宥笛和好了吗?” “没。”卓裕头疼,“他把我拉黑了。”顿了下他又说:“然后我又换了个号加他。” 而这事的后续,又是一段离谱至极的发展。暂不想详谈,卓裕换了话题问:“对了,你什么时候去孟女士那?” “不去。”姜宛繁说:“我拒绝了。” 车身明显一停,卓裕皱眉:“为什么?” 姜宛繁轻松道:“你公司不也在争取?都这么熟了,我总不好不留情面。” 本以为刚才宴会上的插曲已自然终结,可这话一说,卓裕就点了点头,认真道:“也是,以后你要见我家里人的。” “以后。”姜宛繁卡顿,下意识地重复。 卓裕挑眉,“嫌久?好,那明天。” “懂了。”卓裕加踩油门,车速快起来,“那就现在。” 卓裕不再逗她,“好了好了,你坐稳。我不会逼你做不想做的事,如果真有以后,你要不想见他们,那就不见。” 姜宛繁有点飘飘然了。 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卓裕降下车,“姜宛繁。” “嗯?”她回头。 “你说的话,我可以当真吗?”卓裕声音有点颤,眼神既认真又期许。 姜宛繁什么都没说,转身加快脚步。 一到家,她躺在床上,手搭着胸口,心跳依旧怦怦。盯着天花板久了,像画板,眼是画笔,自动勾勒出卓裕的模样。 闭紧眼睛,更糟糕。 脑子里的卓裕变动画人了,他笑时上扬的眼廓,被折辱时隐忍克制的神色,穿西装长腿挺括的身材,量体时的三围…… “胸围110,腰75,臀围121。” “……?” 姜宛繁惊觉,自己还能准确背出数据。 她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摸找手机。 小群点了几次,最后深吸一口气,打字发送—— 一碗姜茶:[如果我说,我要领证,你们会怎样?] 大明星:[?] 小相机:[?] 一碗姜茶:[三个月前认识的,男,人挺好。] 小相机:[我爸给我介绍那个相亲对象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大明星:[打扰,现在你们要求低到,只要是男的就可以了吗?] 一碗姜茶:[他是本城人,28岁,知道兆林吗,那就是他姑姑家的公司。] 小相机:[等等。] 小相机:[这个人是不是姓卓?] 姜宛繁皱眉,又翻了个身:[你怎么知道?] 小相机:[斗胆一猜,叫卓裕?] 一碗姜茶:[……] 小相机:[这么巧!和我一个月前的相亲对象重名!!] — “姐,你昨晚没睡好啊?”吕旅拿打板过来的时候,盯着她的眼睛,“都有黑眼圈了。” 姜宛繁摸了摸右脸,“牙疼,睡不着。” “嗷,那你吃点消炎药。”吕旅边整理料子边叹气:“万佛图的修复,你真拒绝了,别人求都求不来。” 姜宛繁嗯了声,“那边工期太长,还有指定的修复点,一走就是小半年,算了。” 吕旅不无遗憾,“其实师傅,你可以往更高的地方走,肯定比那谁谁强。” 姜宛繁轻笑,“我干吗要跟他比,我本来就比他强。” “对!!”吕旅撇撇嘴,“就是便宜了晏修诚。” 姜宛繁很平静,指了指,“就这两个板吧,你再拿给童叔过一遍。” 小徒弟喊:“宛繁姐,有人找!” 以为是顾客,但这个人站在门口,她并不认识。 “姜小姐你好,我叫周正,是裕总让我来的。”周正从包里拿出一只崭新的文件袋递给她,“临时有事,裕总最早的航班出差去北京,来不及过来。” 文件夹不算厚,姜宛繁问:“这是?” 周正说:“裕总让你打开就明白了。” 人走后,姜宛繁把文件夹放手里掂了掂,虽然没看到具体,但心跳抑制不住地加剧。 白色缠线绕了三五圈,打开,最先入眼的是醒目一抹红。翻开第一页,是卓裕的名字。袋子里还有些票据,股权证明,商铺产权。 手机这时响起,当事人掐着点打来了电话。 -- 第38页 姜宛繁按接听,指尖不自觉地发颤,所以按了两次才按准。 卓裕问:“东西看到了?” 姜宛繁嗯了声,喉咙堵住似的。 卓裕说:“本来想自己拿给你,但出差走得急。” 姜宛繁还是一声:“嗯。” 短暂沉默。 再开口,卓裕的声音敛了敛,带着一丝小心的求证:“昨晚你说的话,当真吗?” 不容她考虑回答,或者是怕听到答案,卓裕以豁出去了的态度,单刀直入,把握主动:“那我就当真了。我现阶段能给你的,都在你面前了。你别有压力,对我要真没那感觉,我让周正下午再来一趟把东西拿走。” 姜宛繁听笑了,也不紧张了,还想调侃他几句:“既然这样,还拿这些给我做什么?” 卓裕默了默,“万一。” “嗯?” “万一我赌对了呢。” “房子车子,都加我的名字?” “加。” “不怕我分你家产?” “不怕。”卓裕说:“你家的条件,比我好。” 姜宛繁直接笑出了声,眼角上扬,眉梢柔和,九点钟的动如暖阳真生动,烘得浑身暖,像一只松软的椰香面包。 卓裕微微叹气,“不想逼你,也不甘放弃,我很想要一个明确答案。万一是真的,总要给你点表示,你现在看到的、拿着的,就是我目前能给的所有。如果只是玩笑,只是玩笑……”他停了下才继续:“那我还挺遗憾的。但除了遗憾,还有感恩吧。” 姜宛繁嗓子发紧,“感恩什么?” 卓裕的声音,与电话那头的鸣笛声混合,缥缈又蛊惑。他低声说:“你出现了,我心动了。” …… 事再忙,吕旅总能发现不同的八卦,“发现没有,宛繁姐今天心情特别好诶。” “她不是牙疼吗,这还心情好啊?”小店员摇摇头,“没瞧出来。” “什么眼神。”吕旅分析:“她一直在笑,喏喏喏,又来了!” 这会眼尖,还瞧见她手里的东西,“她翻的是不是房产本?买房啦?我们竟然不知道?” “想什么呢,”小店员嘁了嘁,“我宁愿相信是裕总买的婚房。” “你才想什么呢。”吕旅信誓旦旦,“如果是这样,我吕字倒过来写。” 午饭后,姜宛繁收心工作。手上这条围帐是上周从老家寄过来的。姜荣耀再三叮嘱,得仔细点,胸襟口的那团金线因年代久远,已失色断裂得面目全非,还原起来是个耗时活。 忙了近十小时,才绣完1/5,等姜宛繁休息,晚七点的天色已完全黑下来。 吕旅走前给她点的外卖已凉透,姜宛繁没什么食欲,冲了杯燕麦填肚子。还没喝上一口,店门口的风铃响,有人进店。 “欢迎,感兴趣的随便——”话戛然止住,姜宛繁看清是晏修诚。 他一身杏色大衣长至脚踝,架着无框眼镜涂添温文,气质形象俱佳。姜宛繁往后退一步,冷漠顷刻上脸,“有事?” 晏修诚紧抿唇,“宛繁,你一定要对我这种态度吗?” “我已经很克制了。”姜宛繁把燕麦放在桌上,很重的一下,洒出几滴烫得她手背一缩。 “烫着没?”晏修诚说:“何必呢,自己为难自己。” “用不着跟我搁这儿话里有话,”姜宛繁看向他,冷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盲目自信,半点没改。” 晏修诚已不是过去那个含蓄自卑的少年,如今功成名就,大好前程,再次证明他以往的选择是无误的。 坚信自我判断,所以更不会知错改错。 气氛僵持割裂,无声酝酿着剑拔弩张。 “你知道卓裕是什么人吗?”晏修诚冷不丁地开口,“一个父亲有犯罪记录的人,你确定要跟他在一起?” 姜宛繁轻呵,不屑一顾,“按你的逻辑,你要再不走,我是不是得报警了。” 晏修诚脸色一度难忍,“他在公司没有实权,他的姑姑,姑父,亲戚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么复杂的家庭,你确定要往自己身上揽?再去打听看看,就几个月前,他和那个叫盛梨书的女明星的暧昧都成笑谈,还不止这一个。” 沉默几秒。 姜宛繁抬起头,嘴角上弯出一道弧,“你嫉妒他。” 晏修诚骤怒,“他有什么好让我嫉妒的?” 姜宛繁目光冷直,“因为你听到那天我说,我要和他结婚。” 晏修诚腮帮绷紧,“如果你只是为了报复我,我愿意跟你道歉。” 姜宛繁好像听到了世上最滑稽的笑语,甚至不想再跟他多费一个字,“你走吧。” 逐客令坚决、不留面。 这么多年过去,姜宛繁与大学时如出一辙。性格坚毅,柔中带刚,明明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但一言一行自带弧光:自信、从容、游刃有余,不惹麻烦也不惧挑战。 这些曾让晏修诚深度迷恋,也让他内心幽暗怯懦。 “我知道,你记恨我。”晏修诚说:“但当年的作品,也不是你一人完成的。” 姜宛繁目光被冷淡透支,“你还能说人话吗?” 晏修诚不怒反笑,“说什么话还重要吗?咱们那一届,最后能出人头地的,不还是我?” “晏修诚。”时隔多年,姜宛繁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她说:“你真可怜。” -- 第39页 …… 燕麦只剩点点余温,与落地灯的光影遥相呼应。淡淡暖橘像搅散的蛋黄,透光看物,视线都模糊了一片。 姜宛繁闭了闭眼,方才的愤懑偃火,她平静下来,心像一个空旷房间,哪哪儿都有回声。 手机呼吸灯微闪,提示有未接来电。 电话是卓裕打的,15分钟前,她正和晏修诚不愉快地谈话时。 回拨,第一声铃还没响完,卓裕就接了。 “你给我打电话了啊。”姜宛繁声音哑,卓裕还没说话,只想到他在听,鼻尖便忍不住发酸。 “是啊,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在干什么,晚上有没有好好吃饭。”卓裕那边很安静,显得他声音格外清晰,犹在身边一般。 一句“好好吃饭”,让姜宛繁眼眶都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没吃。” 卓裕啧的一声,“那你不乖啊。” 姜宛繁是想稳住情绪的,可念头一冒出,就立刻被感性推翻。此时此刻,她心如藤蔓,下意识地寻找依附。 “你那边忙完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之后,我们见一面吧。”姜宛繁有点语无伦次,“不过你好忙,回来之后应该也要去公司的,那就等你不忙的时候,我们再……” 他轻声打断,“想见我是吗?” 姜宛繁哽咽:“嗯。” “就现在。”卓裕说:“你回头。” 姜宛繁一愣,转过身。 卓裕举着手机在耳畔,就站在店门口。 姜宛繁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以为是幻觉。 卓裕已经走到她面前,手机握在掌心,笑着说:“揉什么眼睛,你摸一摸不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姜宛繁垂眸,低落委屈的情绪渐渐长潮,“你太高了,我揉不着。” 卓裕忽然俯身,轻轻环住她,带着笑意道:“好,我的错。” 姜宛繁偏头,蹭了蹭他肩窝。 淡淡沉香弥散,分不清是他衣服上的,还是案台上没燃完的香。 极致的安静,五感尤其敏感。 姜宛繁搭在他后背的双手,一会紧,一会松。 他当是忐忑犹豫的信号,于是十分懂分寸地准备结束拥抱。手劲还没来得及减弱,姜宛繁已经将他更用力地回拥。 卓裕耳里像灌入一捧温泉水。 姜宛繁趴在他肩头瓮声,“明天民政局几点上班?” 第19章 去领证啦(新婚快乐卓太太) 乍然空掉的怀抱让姜宛繁打了个哆嗦,体温交织烘出来的余热散净,像从幻境回到真实空间。 卓裕挽起衣袖,对着沙发上的东西一顿收拾。 姜宛繁愣愣问:“你,你干什么?” 卓裕把散落的布料叠齐了,码到沙发角,头也不抬地说:“今晚我住这,睡沙发。” “门也锁上吧。”卓裕指了指玻璃门,一副认真办事的架势,“我守着你,等天一亮,直接从这去民政局。” 姜宛繁忍笑,整个人也释然轻松了,告诉他:“但我的户口本在老家。” 卓裕停下手中动作,东西也不收拾了,摸出车钥匙说:“走吧。” “霖雀,送你回去拿户口本,然后再开回来,民政局差不多就上班了。”卓裕一本正经说。 姜宛繁彻底绷不住了,笑得嘴角半天没放下来。 真实情绪的表达总以最直接的方式,就比如刚才,卓裕就是那样想的,怕她走,怕她反悔,怕太阳升起,两人又相敬如宾。 于是,他就真的站着不动,摆着当牛皮糖的态度。 姜宛繁笑着笑着,心就装满当了,她说:“周三早上八点,你来接我。” 四舍五入就算一份保证书了,卓裕说好,把人送回四季云顶后,驱车一路往西。 门铃响半天,谢宥笛才磨磨蹭蹭地来开门,看清人后猛地关门。卓裕比他更快,一巴掌按住门板,“差不多得了啊哥们。” “你谁啊,不认识。”话硬,手软,谢宥笛还是把门打开了。 卓裕乐的,“你成年十年了,还搁这儿玩冷战呢。”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管得着么你。”谢宥笛摊在沙发上啃苹果,翘着腿跟大爷似的,“知道自己错了吗?” 卓裕坐在单人沙发座上,撑着半边脑袋兀自出神,脸上还挂着淡淡笑意。 谢宥笛默默坐直,双手环紧自己的胸,往后挪了挪。 卓裕正好瞧见,气笑了,抓着抱枕砸过来,“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谢宥笛自我保护意识还挺强,“怪让我害怕的。” “你说得对。”卓裕承认,“我是有病。” “谢宥笛。”卓裕发自内心的真诚:“我结婚的时候,你准备包多少礼金?” “那姜宛繁结婚的话,你给多少礼金?” “她啊,那我肯定给得厚厚的。”谢宥笛比划出几根手指,谢少爷大气,谢财神牛皮。 卓裕很满意这个数字,“那就,谢谢你了。” 谢宥笛:“?” 卓裕坐了会就走,电梯门划开时,他停了停,转头告诉他:“周三,我和姜宛繁去领证,晚上请你吃饭。” 电梯直降到一楼,仿佛还能听见楼上的扭曲咆哮:“不是人!!!” 这是卓裕人生里少有的一夜,之后他想了很多词语去形容,再没有比惊心动魄更贴切的了。他以为自己会失眠,但沾着枕头就闭眼睡着。没有悸动的梦境,没有患得患失的中途惊醒,只有长久的、安宁的一夜好眠。 -- 第40页 阳光一缕偷溜进窗帘缝,停留在卧室浅灰墙布上,像攒满莹雪的花枝。卓裕醒来后看手机,姜宛繁给他发了微信:“过来吃早餐吧。” 四季云顶的公寓区设计得很漂亮,小而精巧,卓裕把车停在小区外,进来后看了一圈,便有点后悔了。 早知道环境这么好,开盘时就该找谢宥笛拿几套房源的。 做好登记,管家联系了户主才让卓裕上了电梯。 门早早打开,地垫上放好拖鞋。 这是卓裕第一次进姜宛繁的家,通透两居室,各种手工制品做摆件,暖色系杂而不乱,如果po张照片放网上,一定是大家喜欢的那类美式田园风。 姜宛繁从厨房出来,递给他一杯热牛奶,“你先垫垫肚子,外卖很快就到了。”她倒是很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不会做饭。” 卓裕笑了笑,“没事,我能做。” “你还会做饭?” “会,那时候带着怡晓,总不能让她饿肚子。”卓裕说:“但也只限于能吃,不饿死,多美味不至于。” 很好,新生活的第一步,从互相坦白厨艺开始。 正好外卖到了,摆了小半桌,卓裕心里数了数,明白了,以后早餐配置就按这个来。 两人谁都没说话,安安静静地把早餐吃完。 客厅外,卓裕收拾干净桌子。 卧室里,姜宛繁拿出一只文件袋。 “这是什么?”卓裕抬了抬下巴,然后拉开椅子,重新坐了下来。 姜宛繁已经打开递给他。 卓裕一看,神色凝滞一瞬,心情复杂,有点强颜欢笑的意味,“怎么,看不上我这点东西?” “不是这个意思。”姜宛繁思索了一晚上,也曾难以启齿,但两人并不算正常范围内的结婚步骤,把事由内核掰开了,说明白了,反倒会轻松自在。 “这份《婚前协议》,你不吃亏的。”她说。 卓裕听笑了,“你这是,给我安全感吗?” 醍醐灌顶,姜宛繁觉得这个总结很精准,于是心有戚戚地点了下头。 “就算我要安全感,也用不着这个。”卓裕两指捏着协议,弹指一松,任由之轻飘飘旋落坠地。 姜宛繁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那要什么?” “要什么?”卓裕收敛笑容,目光落向她,“要此刻,你坐在我面前,我看得见,牵的着。要明天,民政局八点上班,我七点半来接你,你不许迟到。” 姜宛繁沉默许久,“我知道,这些我会给你的。”怕他不相信,只差没竖手指发誓,“明天我也不迟到。” 她欲言又止,眼神里的疑虑显而易见。 卓裕伸手越过桌面,掌心盖住她手背,说:“已经够了。” “这哪够。”姜宛繁很难不触动,他越真诚,她就越想让他安心,“你还是签了吧。” 卓裕哭笑不得,拿她没辙。 “好。”他重新捡起协议,随手一折捏在手心,“签好了就放我那。” 这样最好,姜宛繁如释重负。 卓裕始终以平静如水的目光凝罩她,“如果有一天。” “嗯?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非走不可。”卓裕平声,没有半点情绪波折,仿佛这就是认定的标准答案:“那不是你的错,一定是我做得不够好。” 卓裕八点半还有会议,没留太久。到门口时,他忽然又说:“对了,你有特别喜欢的房子吗?” “房子?” “我们的婚房。” 姜宛繁默默低了低头,声音有点晃,“你觉得我这房子怎么样?” 卓裕煞有其事地又环视一周,然后“嗯”了声,“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试试吃软饭。” 电梯门关合,姜宛繁在门口站了会,低头笑起来。 …… “你要户口本干吗?我知道啊,就放在咱爸的床头柜抽屉里。”姜弋在电话那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精神不振的派头,“爸妈现在不在家。” 姜宛繁握着手机,手心微微擦汗,“那你寄过来给我,我有点事,要做个登记用的。” “登记?”姜弋质疑。 姜宛繁深吸一口气。 “哦哦懂了,作品登记吧,行,我现在就去给你寄。” 笨蛋弟弟人靓心善,还特意发了个急件闪送。 户口本比想象中更快到手,姜宛繁盯着棕色小本本发呆。下午店里正忙,后面还排了好长工期,料子堆满半张工作台,是吕旅不停拿进来等她选的样品。小徒弟叫唤她好多次,姜宛繁都心不在焉。 [简胭]在海汇路上,这里旧时曾是历史遗址,保留了许多旧时建筑。古钟屹立一里内,整点仍会鸣响。 姜宛繁就是被四点的鸣钟声撞清醒的。 她看了看时间,然后拿起车钥匙小跑着出了店。 四点之后,主干道的车流渐增,姜宛繁很少有开急车的时候,掐着20分内赶到兆林大厦。 此时的卓裕正从焦头烂额的项目会议上出来,来不及喘口气又要去参加人事会议。半只脚已经踏进会议室,手机响了。 他接得快,诧异这个点打来电话,“怎么了?” 姜宛繁言简意赅:“下楼。” 卓裕没问原因,甚至电话都没挂,招手示意秘书,朝着电梯的方向指了指,然后转身离开。 -- 第41页 两声短促鸣笛,姜宛繁示意车停的位置。隔着车窗,她看见卓裕一路小跑而来,长腿西裤,条顺板正,哪怕天气不好,没了天然打光板,他的颜值与身材依旧很能扛。 卓裕拉开车门坐上副驾,担心她有事,眉心焦虑,“怎么了?” 姜宛繁心下更坚定了些,直接问:“你车停的远不远?”她抬手看表,“得快点,还有半小时下班。” 民政局。 站在办事大厅两分钟了,卓裕后背汗仍在微微渗出。 等候区的位置空荡一片,整个大厅就他们两个人。临近下班,差不多结束一天繁忙,工作人员伸懒腰活动筋骨,善意地调侃说:“真会掐点儿啊,怎么着也是领证,再忙也得多给点时间在这件事上是不是?” 卓裕解释说:“本来计划是明天早上,排第一对。” “哟,原来是等不及了。”另一人开玩笑道。 卓裕还有点没回神,没接话,神色深沉。姜宛繁推了推他胳膊肘,“别让人误会。” “嗯?误会什么?” “你的表情,好像是被我逼婚。” “……”卓裕晃了晃脑袋,又拿手揉了两把脸,懊悔道:“我就应该放套正式点的衣服在车上的。” “没事,我也是从店里出来的。”姜宛繁从包里拿出户口本,“除了这个,别的都没带。” 卓裕睨她一眼,“不是带了个我?” 他刚揉过的脸有细微的印,眉深鼻挺,这会完全回过神,姿态潇洒从容,带着惯有的一丝不经。谢宥笛曾用一个土味词来形容卓裕这股气质:渣浪。 确实,贴合得明明白白。 “这么漂亮的媳妇儿,等不及是应该的。”办事的姐笑眯眯地打趣,接过两人的户口簿、刚填好的表格,熟练地录入系统。 卓裕扬了扬眉,“是她半道截胡,拉我过来的,您瞧,我衣服都来不及换。” “西服不是挺好吗,结婚宴就是这么穿的,当提前演练了。”这位姐也是个能侃的主,再次核对两人身份信息后,问:“你们带结婚登记照了吗?” 卓裕和姜宛繁无语地对视一眼。 办事的姐明白了,“没事,咱们这照相效果也挺好的。” 摄影小哥已经在一旁热情招手,“来来来,我这才调试好的新相机,效果杠杠的。” 唯一凑巧的是,今天两人都穿了白衬衫。 姜宛繁拢了拢耳边碎发,真诚问:“给P图吗?” “能P,但是你俩用不着。”摄影小哥轻车熟路地指导,“站近一点,再近一点,新娘往新郎肩膀靠近一丢丢。好的——笑!” 看到照片,小哥诚不欺人。 姜宛繁含蓄温婉,眼神熠熠发光。卓裕剑眉斜飞,一脸从容的喜悦。那种对未来的希冀,对当下的知足,都从他的眼神里崩裂而出。 姜宛繁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眉眼处。 大概是下班心切,办事的姐动作格外熟练,一分钟不到,先是听到仪器类似于打字的哒哒声,然后两下沉而脆的盖章响—— “好了,恭喜!” 从民政局出来,姜宛繁被乍然变化的光线晃得眼晕。她稳了稳,挺淡定地说:“我去趟洗手间啊。” 卓裕也挺淡定地答:“嗯,我等你。” 上洗手间是借口,姜宛繁用冷水拍了拍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半晌,然后按住胸口,心跳嘭嘭与掌心共鸣。 平复了五分钟,她才若无其事地出来。 冬日的天色暗的快,像堆叠的图层。姜宛繁一眼就看到倚在柱子后的卓裕,再黯淡的光感,他都能融入贴合,成为构图的主体。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结婚证,嘴角浮扯淡淡笑意。 这是姜宛繁很多年后都记忆深刻的画面,虽平淡,但安宁,万物萧条的冬日,暗沉天光的暮色里,藏不住卓裕汹涌浓烈的灵魂,在对她冉冉示爱。 过了很久,卓裕察觉到目光,转过头,神色又恢复平静,“想吃什么?” 姜宛繁说:“吃不下。” “看到我吃不下饭?”卓裕走近,调侃问。 “确实吃不下饭。”姜宛繁没什么胃口,想了想,临时起意:“要不去吃麻辣烫吧?” 卓裕皱眉,“结婚第一件事,就干这个?” 姜宛繁顿时沉默。 这一会调侃一会正经的样子,很难不让人多想。 “那你想干什么?”姜宛繁硬着头皮问。 两秒停顿。 正当她不明所以、忐忑不宁时,卓裕付诸行动—— 轻轻抱住了她。 飒飒西风过脸畔,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卓裕低沉的嗓音造炬成阳,在她耳边洒下温泉雨。 “新婚快乐,卓太太。” 第20章 见家长啦(对不起下次还讹) 这声“卓太太”像一个隐藏款开关,无论未来是否有明珠璀璨照耀,但此刻,曦光驻扎心间,哪儿都是暖的。 姜宛繁在他怀里抬眼,冬日傍晚早早登场的上弦月,像鱼尾钩若隐若现。 “看月亮。”姜宛繁低声喃喃:“是团圆。” 卓裕把她抱紧了些,“以后每一个节日,我都和你团圆。” 本来卓裕想说,新婚第一餐,也太寒碜了点,显得他多没钱似的。但姜宛繁轻车熟路,拿串儿熟溜得很,动筷子前头发随意一扎,袖子一挽,被腾腾热气蒸得面若桃红,眸光水亮。 -- 第42页 “吃个麻辣烫就这么开心啊?”卓裕忍不住笑。 “不是吃麻辣烫开心。”姜宛繁忽然抬头看向他,“是因为和你。” 卓裕的心被她这一记眼神砸软成棉花,不够,还不够,他带着迫切的期待问:“因为和我吃麻辣烫,还是因为,和我结婚?” “慢点。”卓裕赶忙起身,递纸巾,轻拍她背。 “花椒好麻。”姜宛繁灌了一杯水,“你别误会。”说完,她自己先皱眉了,听听,这谁信啊。 姜宛繁的重音落在第三个字:“是和你结婚。” 在朴实简陋的小店里,一字一句带着心无旁骛的赤子之心,裹着宿命般的烟火气,这是卓裕此生听到的最好的情话。 吃完,姜宛繁拭了拭嘴,“回家吧。” 卓裕没起身,一手搭着椅背上沿,挑眉问:“回谁的家啊?” 姜宛繁明显一愣,完全忘记还有这个选择题,于是更直接地把问题抛还给他,“你那天不是说,可以试着吃软饭?” 卓裕笑着站起身,轻揽了下她肩膀,“我给你时间适应。” “……” 到家,姜宛繁盯着巴掌大的红本本发呆。 就这么把自己嫁了? 她打开微信,对着红本拍了张照片发送。 一碗姜茶:那个,我结婚了。 大明星:?? 小相机:?? 很快,群视频通话弹了出来。 向衿和盛梨书的脸扭曲到模糊,同时惊叫:“是哪个男人?!” “就,上次跟你们说的那个。”姜宛繁怕她们不记得,简单明了具象化:“和衿衿相过亲,和小书闹过绯闻的。” 盛梨书:“不是我说,他是和我闹过绯闻的人里,最没存在感的一个。” 向衿:“当时在他姑姑家吃饭,全程对我摆臭脸。” 姜宛繁挺淡定:“那我明天去离个婚?” 盛梨书和向衿:“神经!” 盛梨书发来个微笑表情,“你俩现在在一块儿吧?让他过来打个招呼。” 姜宛繁:“没有。” 向衿震惊:“结婚第一天,各回各家?!” 盛梨书:“你们什么时候办婚宴?我好调档期。” 姜宛繁:“我还没和家里说。” 这次,向衿直接弹出群聊语音:“勇士,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闪婚,爸妈不知道,结了婚还不在一起,你们这是在干吗?姜宛繁,你实在也不是一个恋爱脑的人,你想清楚了吗?想明白结婚代表什么了吗?” 姜宛繁反问:“你觉得结婚代表什么?” “我没结过婚,我哪儿知道。”向衿嘁的一声,“结婚的是你,又不是我。小书,你说。” “看人来的吧,对方合适,结个婚也无所谓。” 姜宛繁掌心托着下巴,盯着窗玻璃上的剪影,整个人沉淀下来,“那合适的标准是什么?认识三年,五年?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如果量化才叫合适,那些结婚几十年又离婚的算什么。” 盛梨书萌萌地点头,“对对对,比如我爸妈,我大伯和大伯妈,我舅舅和舅妈。都是人到中年才离的婚,简直命运的神秘密码。” 向衿把歪掉的话题拨正归位,“做什么事都有试错的几率,但如果成本太高,真不值当。我不是对卓裕有偏见,他的家庭确实很复杂,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鸡毛蒜皮,人情往来,恩恩怨怨,就为了这一点点好感,划算吗?” 外面起风了,窗帘摇曳,打碎了玻璃上的剪影。向衿说得字字在理,姜宛繁下意识道:“不是划不划算,而是值不值得。把一切掰扯清楚,算计准确,那有什么意义?何况,它本来就是未知的,未知的东西,谁又能算清楚?我不知道结果,但在一开始,我愿意相信感觉至上。” 她微微叹了口气,“再说了,我奶奶的情况你们也清楚,为了催我结婚,装病,找神婆,半夜溜进住院部摆拍。当然,不是她想我结婚,我就一定要结婚。而是,既然不排斥婚姻,那我宁愿挑一个,各方面感觉还不错的。” 说到这,姜宛繁可要为卓裕正正名了,“他也没那么差啊,向衿你不是见过吗。” “那倒是。”向衿客观附和:“人模人样大长腿,宽肩窄腰身材管理得也好,就是气质很渣男,不是说他邋遢啊,嗯,瞧人的眼神会拉丝的那种,get到了吗?” 被这么一形容,姜宛繁脸都有点发烫了。她清了清嗓子,想得通透明白,“他不差,我也没那么完美。婚姻是互相冒险,危险系数对双方来说,都在同一起跑线。” 盛梨书:“你说慢点儿,我抄的慢。” 向衿无语,“这有什么好抄的。” “好词好句,以后给我留着发微博。”盛梨书啧啧称赞,“你不觉得这样很酷吗,干吗要给自己套枷锁,又不是非得一条道走到黑。当然得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如果权衡利弊,迟迟犹豫,那就不是真的喜欢。” “难怪了。”向衿醍醐灌顶,“我相亲的时候,对他是没一点感觉的。” 盛梨书搓手手,“啊对了,你们什么时候见家长?” 几乎同一秒,屏幕顶端弹出卓裕发来的微信内容:“明天我去拜访你父母。” 等姜宛繁点进去的时候,只显示“消息已撤回”。 很快,卓裕重新发来:“明天我去拜访岳父岳母。” -- 第43页 姜宛繁挑眉,原来有人也在适应已婚这件事。 回霖雀的时间定在周三,两人领证的第三天。 原本卓裕是想马上去的,毕竟娶了人家闺女,没提前知会,换位思考,搁哪对父母身上都难以接受。但姜宛繁很淡定,说店里排了工期抽不出时间,晚一点再回。 卓裕本来很从容,一停顿,他反倒惴惴不安了。 谢宥笛知道他领证后,没个笑脸不搭理人,卓裕舔着脸讨好,才把谢少爷哄舒坦,获取到关键情报。 “见面礼?”谢宥笛冷嗤:“她家有钱,要什么买不起,别整俗套了。你想想看,人祖祖辈辈做刺绣,那是世家,是传承,是有家风底蕴在的。你得高大上一点,要跟他们有共同话题。” 卓裕觉得很有理,于是找了好多关于刺绣的资料,公司也没去,把自己关在房间一整天,咖啡机都快烧坏了。什么刺绣的发展史,类别特征,名家珍品,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天亮时,他背书背到头晕。 当年高考都不曾这么拼过命。 “你父母好相处吗?”回霖雀高速上,卓裕忍不住问。 “还行。”姜宛繁简单干脆。 卓裕憋着话没说,控制不住地点了点刹车。 姜宛繁低头忍笑,故作正经地安慰:“真的,不骗你。我爸虽然练武术,但也只是爱好,还没到能参加比赛的水平。我妈人更好,见了你就知道了。现在不怕了吧?” “……” 姜宛繁问:“要不换我来开车?你坐副驾冷静冷静。” “不用了。”卓裕叹了口气,“这事是我做的不周到,上酷刑我都认。娶到你,怎么着都不亏。” 下高速要路过镇中心,姜宛繁说要去一店里拿点东西,卓裕将车停在马路边等。车窗降下来,外头阳光刺眼,他把墨镜戴上,音乐声关小了些。 上回来这,阴云暴雨,九死一生。 这回重返,天蓝云净,宛如新生。 卓裕视线送远,霖雀镇不算小,三层高的自建房一栋挨一栋,一楼门面里建材店最热闹,液压机碾钢条的声音此起彼伏,水果店老板娘坐在那打盹,进来客人也没察觉。微湿的空气浮游过脸,沁凉不不干燥,像天然的保湿霜。 卓裕的视线偏向另一个方向,三两个穿苗服的阿嬷背着竹篓慢悠走过,头上的大银角复古瑰丽。 这就是姜宛繁长大的地方。 “看什么?”姜宛繁回来的快。 卓裕问:“你穿过苗服吗?” 她点了点头,“穿过。” 卓裕替她拉开车门,“走吧。” 十分钟后,卓裕看着这栋三层半占地几百平的大庭院时,手心微湿冒汗。这幢小别墅倒也不是说有多豪华,但打理得井井有条,应有尽有。 “紧张了?”姜宛繁哪壶不开提哪壶,歪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卓裕空出一只手,勾着她的腰肢往身前一带,挨近了,体温乱窜,他身上淡淡的香推波助澜,姜宛繁蓦地一僵。 卓裕在她耳边问:“也紧张了?” 她不说话就是默认。 卓裕笑着低声:“这叫,夫妻同心。” 姜宛繁的脸颊发烫,后知后觉,这明明是美男计。 “妈,那啥来了!”守在门口的情报员一声吆喝,正式拉开见家长大戏。 厨房忙碌的向简丹风风火火地走出来,“嘴瓢了不会说话是吧,什么叫那啥,叫姐夫!” 卓裕定在门口。 向简丹转过身,笑眯眯地望着他,“来了啊,累了吧,快进来坐。”然后扭头冲着里头喊:“老姜,人到了,下来!” 急不可耐的踩地声由远及近,姜荣耀一手捏着大蒜子,一手握着一把小葱,腰间系着粉色小草莓围裙,“噢噢噢,这就是小卓吧,辛苦了辛苦了。” 卓裕毕恭毕敬,微微弯腰,“您好。” 姜宛繁睨他一眼。 卓裕侧过头,深深呼吸,“我怕我叫爸妈,下一秒就会被赶出去。” “还紧张呢?”姜宛繁问。 “更紧张了,跟我想象中不一样。”卓裕蹙了蹙眉,这热情,让他害怕。 别说枪烟炮雨,骇浪惊涛,姜家根本就是风平浪静,一团和气。仿佛是女儿带着相爱多年的男友回家,水到渠成的一件事。从态度到礼数,姜父姜母都无可挑剔。 向简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席宴,姜荣耀坐在沙发上,不停招呼卓裕吃水果。全家唯一反应“正常”点的就是姜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穿着一件宽松毛衣,右耳戴着一颗耳钉,气质拽得二五八万,就没正眼瞧过卓裕。 吃过饭,客套话是再也想不出新鲜花样了,气氛逐渐滑向沉默,到最后彻底暴露出尴尬本质。 茶杯口慢悠悠升腾出的热气,成了看热闹的唯一活物。 最终,向简丹清了清嗓子,从神色到语气无不慈爱,“小卓,你别紧张啊,姜姜愿意带你见回来,我们还是相信她的眼光的。” 一旁玩手机的姜弋冷不丁地插了句:“不相信也没办法了啊,都这样了。” “就你长嘴了是吧!”向简丹斥责。 姜弋对着嘴一划拉,“OK,我闭麦。” 一打岔,酝酿的情绪又不对劲了。向简丹脸上的忧愁明显增多,幽幽叹了口气,“咱们家呢,其实很开明。我呢,要求也不高。” -- 第44页 过于严肃了,姜荣耀忙不迭补充道:“基本上是没要求。” 卓裕颔首,认真聆听,“您请说。” “过日子嘛,最后还是看人,物质外在不过是锦上添花。只要这个人呢,三观正,有担当。家里边也不需要多富贵,父母健在,身体安康,和谐简单就够了。”向简丹不仅是说给卓裕听,更多的是说服自己,她又叹了口气,“光我在这说了,小卓,说说你的情况吧。” 安静许久,卓裕坦荡真诚地迎接向简丹的目光询问,“对不起,这些,我都没有。我父亲过世了,母亲改嫁,只有一个妹妹在上大学。” 姜荣耀结巴,“那,那就你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啊。” “不是。”卓裕答:“我还有个姑姑。” 之后无事发生,仍旧和谐共处。 但向简丹颇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似在极力维持客气与体面。唠嗑了一会,便体贴地让姜弋带卓裕上楼午休。 姜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清晰嘹亮地卖乖,“走吧,姐夫。” 这声“姐夫”就是墨汁,姜父姜母的脸色又黑了一度。 “喏,这就是我姐的房间,被子床单全换了新的,我妈起得比镇口的鸡还早,五点就开始收拾了。”姜弋双手环胸,靠着门板,眼神带着七分敌意三分审视。 卓裕任他看,毫不露怯。 半晌,姜弋冷哼,“够吊的。” 他的敌意明显,护姐心切。卓裕转移注意力,聊起别的话题,“奶奶不在家?” “我奶奶年纪大了,不经吓。”姜弋阴阳怪气道。 卓裕神色从容,低头扫视自己,“我这模样,应该还好?” 姜弋说不出违心的话,讽刺道:“要是长得不好,我姐能看上你?” 卓裕笑着点点头,“谢谢,就当你对我的夸奖了。” 心态挺好啊,姜弋倒觉得有点意思了,他自己也不是什么乖男孩,遇到离经叛道的同类,瞬间拉近好感。 卓裕眼明,适时拿出早就备好的红包递过去。 “干吗?贿赂我啊?”姜弋嗤声。 “不是贿赂。”卓裕说:“是你的改口费。” “?” “刚在楼下,你主动喊我姐夫了。” “……” 主动叫人,被动接受红包。 逻辑闭环没毛病。 姜弋盯着这位空降姐夫,从头到尾不动声色,风轻云淡,实则运筹帷幄,十拿九稳。 他掂了掂红包,厚厚一叠。 姜弋挑眉,“我爸妈演技还可以吧?亲切,慈祥。” 卓裕抬起头,这确实是他匪夷所思的。 “别被这表象骗了,尤其我妈——”姜弋懒洋洋地说着最狠的话,“她年轻时有个外号,叫霖雀一姐,现在依旧是小镇顶流。” 卓裕默了默。 他和姜宛繁一起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向简丹从厨房“热情”地跑出来,并且手里拿着一把菜刀,“高兴”地朝着他抖手。 卓裕有种错觉,那把菜刀,已经克制不住地要劈在他身上。 “其实你来之前,我姐已经专门回来过一趟,跟我爸妈说她已经领证的事。”姜弋想起那一天的硝烟,还有点呛喉咙,“过程你自己问她去,反正最后我姐就说了一句话。” 卓裕声音有点哑,“什么话?” “她说,她已经把你给办了,总要给你个名分。”姜弋有板有眼地复述姜宛繁那一日的据理力争,“酒后乱性她做得不对,但是事情发生了,就要尽力弥补,保全你的名声。” 卓裕:“……” 姜弋鼓了鼓腮帮,略带歉意,也有惋惜,语重心长道:“虽然你成了我姐夫,但从男人的角度讲,这事儿你有点小心眼了,讹诈似的非得赖上我姐,不大气,不爷们。” 卓裕恍恍惚惚代入角色,懵懵懂懂地道歉,“对不起。但……下次还讹。” 第21章 过关斩将(18、吧) 外头院子里,瑟瑟西风盖不灭向女士的怒火,往后瞄了好几眼屋里,确定没人便再也演不下去。“姜宛繁!我看你就是胡诌!编故事骗我和你爸呢!”—— 两天前,晚上刚洗完碗准备去广场遛弯,一开门就看见站得板板正正的姜宛繁。 向简丹吓得直拍胸脯,但听完她接下来的话,心脏都差点骤停。 “你,你说你俩,酒、酒后乱……胡闹!”姜荣耀拍着桌子掌心疼,越疼越上火。 女儿闪婚,对象长辈也从来没见过,跟惊天雷一样劈得姜家外焦里烫。问及原因,岂不是儿戏? 向简丹护犊心切,“就算生米煮成熟饭,这,这这这两厢情愿的事,他一男的怎么还让你负责呢?” 姜荣耀第一个不乐意了,胡子一飞严肃道:“别搞性别歧视,男的怎么了,男的就吃不能吃亏了?吃亏了就不能维权了?” 向简丹暴怒:“找你女儿维权啊,维到要结婚了都,你满意了吧!” 姜宛繁小声纠正:“是已经结婚了。” 骂吧骂吧,姜宛繁乖顺听着,不辩驳一个字。只在他们口干舌燥的时候,默默递上两杯温水,“爸,妈,润润喉咙,歇会再继续。” 她像一块软海绵,刀枪不破,反倒让两人冷静下来。 “我后天带他回来。”姜宛繁适时说。 姜荣耀老眼一闭,血压又起。这闺女,补的刀一把接一把啊。 -- 第45页 直到今天正式瞧见了人,向简丹慢慢回过味,什么酒后乱性,彼此负责,根本就是屁话。 “行,这些我先不追究。”向简丹正了正颜色,犀利撂明自己的态度,“单说他这个人,我并不满意。” 过于严肃了啊,姜荣耀好心提醒:“还可以吧,小卓一表人才。” “你给我闭嘴,你们父女俩存心气死我是吧!”向简丹手指头敲桌面,高估了,疼得慌,于是更加怒火攻心,“别的不说,他是和姑姑一起生活吧,还有个妹妹?父母过世了,但两边的亲戚总还是在的吧,人情往来这么复杂,你是不是自己找罪受?” 姜宛繁说:“我没想那么多。再说了,跟谁结婚,不是两个家庭的事?我和别人结,就不用处理这些了吗?说不定更头疼。” “别在这里跟我假设!他现在的情况,才是看的着,想得到,猜的准的。”向简丹越说越认定卓裕不靠谱。但姜宛繁一脸我已先斩后奏,还能怎么办的表情,简直让她怒火中烧—— “姜宛繁,我现在真的很想打你!” 姜荣耀急急道:“打不得打不得,家暴不可取。” “连你一块儿打!”向简丹四处寻鸡毛掸子,“都是你纵的!” 姜宛繁忽然重重咳了两声,“咳咳!” 姜荣耀眼尖,“小卓你没午休啊?” 向简丹动作一僵,秒速变脸,转过头笑得跟朵牡丹似的,“睡不着?是床不舒服不习惯吗?还是姜弋那小子吵着你了?没事,我待会收拾他。” 卓裕出现得措手不及,向简丹心里没底,也不知他听到了几句。 四个人眼观鼻,各怀心思,场面一时冷却。 “哐”!的一声门板撞墙重响,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伴着火急火燎的呐喊占据主场—— 祁霜中气嘹亮,活力十足,穿着碎花短袄,脚踩黑色棉皮鞋进了院子。 “妈,你,你咋回来了?”向简丹吃惊,转圜一想,立刻狠狠瞪了眼姜荣耀,呵,打报告第一名。 祁霜眼明心亮,一眼相中卓裕,盯着他看了三五秒,登时笑得起飞,“我回来高兴啊!我太高兴了!” 卓裕颔首,毕恭毕敬地叫人:“奶奶您好。” “好好好,哪里都好。”祁霜握住卓裕的手,一个劲地拍他手背,“路上累吧,家里还住的习惯吗?你穿的太薄了,冷不冷啊,奶奶晚上给你做酥炸小黄鱼吃。” 一老一少背影进屋,卓裕这卖乖的态度,俊朗的长相,简直踩准了中老年妇女的审美。 姜宛繁忍不住笑出了声,横遭向简丹一记怒目。 她指了指奶奶的背影,一脸“我能怎么办,奶奶她喜欢啊!”的无辜表情。 人都走了,向简丹也沉默地摆弄花草,姜荣耀叹了口气,“哎,咱闺女,从小就是有主见的,算了吧。” 向简丹冷斥,“别拿胡闹当主见。” “小卓没那么差劲吧,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事业有成的,虽然父母过世,但换个角度想,姜姜也没了乱七八糟的婆媳矛盾不是?” 向简丹久久不语,等姜荣耀鼓起勇气偷瞄时,才发现老伴憋着忍着,眼眶早就红了。 不过,奶奶祁霜登场后,气氛彻底盘活了。 祁霜一直希望姜宛繁早点成家,这一年尤其。梦想成真是其次,主要还是卓裕这个人,八面莹澈,不刻意卖乖奉承,很讨老人喜欢。 到下午场,姜荣耀问:“小卓平日有什么爱好?” 来了来了,苦背一通宵的知识点终于派上用场。卓裕刚想投其所好,扯一些刺绣方面的知识,姜荣耀笑眯眯地指了指右边,“麻将会不会?字牌五十K扑克三打哈跑得快呢?” 姜荣耀体贴道:“没事,很容易学的,叫上奶奶,咱们玩几把?” 经过一下午的实战,这简直是麻将世家。卓裕的业务应酬多,这些早就玩上道。姜荣耀属于人菜瘾大,卓裕时不时地给他喂牌,奉上诚意满满的“见面礼”。 晚饭后,卓裕主动对祁霜说:“奶奶,我陪您出去散散步?” 小镇傍晚,烟火气满地,泛橙的光像拉长的鱼尾纹嵌在天边。方圆几里小地方,来来去去都是熟人。 出来倒垃圾的阿姨:“祁奶奶,烧香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祁霜:“对对对,这就是我孙女婿。” 刚走几步又碰到的晚辈:“奶奶好!” “是吧,你也觉得我孙女婿挺好的吧!” “七奶奶,辣椒要不要?刚从地里摘的,可香了。”转角口的大伯扛着锄头热心道。 祁霜被卓裕扶着,眉开眼笑,“可不是吗,就是我孙女婿身上的香味。” 遛弯儿十分钟,整条街都知道卓裕是孙女婿了。 这种朴质直接的赞美,让卓裕差点招架不住小镇人民的观摩。 回来后,卓裕坐在椅子上还有点没缓过神,后知后觉,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社死。肩膀一沉,姜宛繁站在身后,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卓裕轻轻呼了口气,“姜家女婿不好做。” 姜宛繁笑容一收,作势要走。卓裕一把拉住她的手紧紧收拢,两人腿碰着腿,他的指腹刮蹭着姜宛繁的手臂内侧,四两拨千斤的亲密。卓裕坐得不算直,垮着腰,眼梢向上勾,“我就要做。” 姜宛繁轻啧,“脸皮不薄啊。” -- 第46页 “薄了怎么娶到你?”卓裕适时松开她,说正经事:“你妈妈,好像不太喜欢我。” “她连亲儿子都不喜欢。”姜宛繁拍了拍他肩膀,微微伏腰挑眉问:“怎么,怕啦?” “说不怕那是骗你的。”卓裕坦白,“我以后过的什么日子,那还不是她说了算。那可是我丈母娘。” 姜宛繁抬了抬下巴,“那我呢?” 灯光炽白,自她头顶匀匀洒下,不是那么修饰气氛的灯影,直白,明亮,却也将她这张脸衬得白净细腻。薄薄底妆遮不住鼻尖一颗极小的痘印,平添真实的俏皮。 卓裕被她注目得神魂摇曳,以笑意弥盖心猿意马,低声说:“你啊,你是我祖宗。” — “床铺都是新换的,这套蓝色的洗漱用品以后就你用,不在家的时候,我给你收好。”向简丹把羊绒毯铺在床上,“都降温了,山区比城市冷,你们多盖一床。好了,早点休息。” 喜不喜欢另说,但向简丹待卓裕体贴周到,无可挑剔。 “嘎吱——”人走门关,就剩他俩分别站在房间对角。安静里,只有头顶的节能灯在看热闹。 两只枕头一床被子。 同床共枕。 卓裕想到这个词,有点燥。 “我出去抽根烟。”他说。 下楼去院子里,冬夜的风仍然降不下体温。 “唷,你还没休息呐?”姜荣耀诧异地站在身后,棉睡衣显胖,手里还端着刚倒好的茶。 卓裕心思一动,下意识道:“要不我晚上……” “什么?”姜荣耀悠哉地吹散茶热气,喝了口。 “我晚上,跟您睡吧。” “噗——”茶猛地烫了嘴,姜荣耀直缩舌头,“跟,跟我睡?不是,你跟我睡干吗?你不是也有老婆吗,找你自己老婆去。” “……” 卓裕再回到房间时,姜宛繁已经换了睡衣。白色系带的薄棉略宽松,袖口有绣上去的两支淡紫郁金香。 卓裕视线落在她右颈。 姜宛繁解释说:“睡衣是我奶奶做的,这些花纹也是她绣的。领口上是我名字的拼音。” 她稍微拎起了点,卓裕走近,还真是一串行云流水的“fanfan”。 “不算吧,我名字里哪个字都适合做小名,从小叫我什么的都有。” 卓裕问,“那你喜欢哪个?我以后就叫哪个。” 姜宛繁看他一眼,“你刚才不是这么叫的。” 卓裕反应过来,慢慢抬起手,顺着她睡衣领的那串拼音一点点抚移,明明哪里都没挨着,却起了一片燎原火焰。 “嗯,知道了,祖宗。” 姜宛繁抿着唇,背对他一直在抹被子上的褶皱。 卓裕轻轻制住她手臂,调笑道:“可以了,被子都被你捋秃了。你睡吧。” 姜宛繁转过身,“那你呢?” 卓裕随手指了指地板。 她皱眉,叹气道,“不至于,一块儿睡吧。都带你回家了,再做作就没道理了。就是,我睡觉习惯不太好,会抢被子。要是你半夜冻醒,叫我一声。” 姜宛繁自然又真实,就是神色仍有点忐忑。 但真躺一张床上了,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难……除了枕头之间隔着两拳头宽的缝,被子中间也能再塞一个人。两人平躺,一动不动,像两块木板板。 沐浴露的味道被热气蒸腾,分化出另一种香,在五官六感中挠痒。卓裕忍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姜宛繁双目似放空,长发积压枕间,像一匹散落的绸布。 卓裕想缓解她的紧张,但自己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姜宛繁盯着天花板,确实是在神游四海。 晚上她在厨房洗碗,奶奶站在旁边削桃子皮外带碎碎念,“他怎么穿那么少哟,外套都不是羽绒的,呢子衣是帅的,但到家里谁要看他耍帅呢。” 姜宛繁忍笑,心有戚戚地附应,“他怕热,不怕冷的。” “他说你就信啊,你跟你爸一样。”祁霜操心,把卓裕从头到脚回忆了一遍,他穿的鞋子是切尔西式样的皮鞋,好看是好看,但底也太薄了。 “他穿多大的鞋?” “啊?”姜宛繁被问懵,“不知道啊。” “都结了婚,你也太不关心他了!!”祁霜越说越生气,桃子皮不削了,训了好久的话。最后交待:“你问了告诉我,我明天能给他做一双棉鞋,冷死人了,别冻着。” 这几天太耗心力,领证、结婚、见父母,跟做梦一样。姜宛繁的眼皮本来快合上的,但突然想起这件事,便强撑惺忪,脱口而问—— “你多大?” 卓裕肩膀一僵,像被小电钻戳中太阳穴。 第一晚,就这么直接的吗? 虽然叫你祖宗,但祖宗你能不能稍微含蓄一点点? 默了默,他低声答:“……18吧。” 姜宛繁合至一半的眼皮动了动,“18?你这样的身高,正常不得40多么?” “…………” 卓裕咽了咽喉咙,两把火烧着耳朵一般,“这样的男人,全中国应该找不出来。” ? ?? ??? 姜宛繁好像明白了什么。 卓裕似乎也反应了过来。 “那个。”姜宛繁艰难开口:“我是问你多大码,奶奶怕你冷,要给你做双厚底棉鞋。” -- 第47页 第22章 转移战场(就我来养他) 天刚擦亮,窗外鸡鸣声此起彼伏,偶尔伴着两声狗吠,卖豆腐脑的吆喝声中气十足。向简丹端着盆热气腾腾的豆腐脑进门,惊了一跳,“诶?就起床了?” 卓裕穿戴整齐,像一夜都没睡过似的,眼下泛起薄薄一层乌青,又懵又颓的神色。向简丹当即断定:“姜姜抢被子了吧?” “不用不用,小心烫。”向简丹扭开身体,“坐会啊,早餐马上就好。” 卓裕望着厨房忙碌的丈母娘的身影,几次想开口,都被向简丹身上散发的“冷漠勿近”的距离感打败。 他很明白,向简丹不是那么中意他。 姜荣耀“唷”的一声,“你也没睡好啊?眼睛都青了。” 向简丹忽然放下碗勺,“年轻人的事,你少问。” 姜宛繁和卓裕对视一眼,默契得都不吱声。 吃完早饭,祁霜在楼上喊:“孙女婿,上来一趟。” 卓裕愣了愣,连忙照做,皱眉问:“奶奶,您昨晚熬夜了?” “年纪大了,睡不了多久的,我不做活也是无聊发呆。”祁霜扶了扶老花镜,满意道:“不错,很合脚。姜姜说你是42。” 乍一提数字,卓裕又想起昨晚的社死瞬间。 鞋子收个边就完工,祁霜眼睛不太好,让姜宛繁穿针引线。 姜宛繁蹲在她身边,桌子的箩筛放满了各色丝线和工具,像个调色盘。祁霜飞针走线,动作娴熟。姜宛繁安静分线,细如发丝在她指间旋转缠绕。天渐亮,白墙上的阳光颜色饱和度低,慵懒地拖慢时间。 一老一少,虽安静,但画面感有很强的冲击力。 卓裕下意识地拿出手机,聚焦、按下拍照。 鞋底松软,鞋面暖和,黑色老棉布平平无奇,却实用暖和。祁霜还在侧边绣了一个很小的字母“z”。 外头院子里,刚被向简丹掀被窝踹起床的姜弋,顶着鸡窝头,坐在滑板上一脸不高兴。 “你还有起床气呢?”卓裕走过去,笑着搭话。 姜弋别过脸,气没消,起身把滑板摆正,一只脚踩着它左右挪,技术娴熟的样子。 卓裕让开道,以为他要滑,看得也认真。 但姜弋一直重复这个动作,双目放空送向远方。 姜弋登时炸毛,“难不成你会啊?” 卓裕勾了下手,示意他下来。 姜弋故意把滑板往前踢了踢,速度滑行的时候,卓裕甚至没看它,一脚踩住板尾,“砰”声一响定住。就见他左脚往后一蹬,人已经稳稳站在滑板上。 地面并不平整,卓裕微微躬身维持平衡,撑滑速度起来的时候,在滑板上流畅地完成换脚。板尾斜翘,腰身一转,在原地划了个很漂亮的圆,堪堪停在姜弋面前。 姜弋目瞪口呆,“靠!酷的一逼!” 卓裕挺淡定地把滑板还回去,“多练,核心要收紧,不然你稳不住。” “有点功夫在身上啊,你是学过的吧?”姜弋巴巴问:“在哪学的?学了多久?你教教我呗成吗?” 卓裕笑。 姜弋反应过来,嘹亮地喊了一嗓子:“姐夫!” 卓裕示意,“上板,教你。” 待了一天半,下午就得回去。 最舍不得他的就是姜弋,“姐夫,再待几天嘛,压板的技术我还没学会。” 向简丹听着就来气,“别烦人了你。读书没见你有这股劲,不务正业倒是上心,你能不能让我少操点心!” 姜弋贱兮兮地挤眉弄眼,“姐夫,妈说你不务正业。” “死、你,你个死小孩!”向简丹急得吐字不清,抄手就想揍人,“有可比性吗?!人家清大毕业,你呢?毕业证还给我做个假的!人家27岁管那么大的公司,你27岁直接出家当和尚去!” “那不行。”姜弋说:“现在的和尚都带编制,我考不上。” 这二货简直在老母亲的雷区精准蹦迪,嬉皮笑脸道:“还有妈,纠正一下,少说‘人家人家’的,现在他可是你家的。” 向简丹脸色缓了缓,眼神也柔和了些。并且莫名生出一种“女婿就是比儿子好”的感慨。 “我能跟您单独说几句话吗?”卓裕忽然开口。 姜荣耀和向简丹坐左边沙发,卓裕一个人坐右边。 短暂安静。 卓裕说:“先给您道个歉,我和姜宛繁结婚的事,没有提前让你们知道,于情于理,这都做得不对。” 他起身,很正式地朝俩长辈鞠了个躬。 “别这样。”姜荣耀示意他坐。 “换位思考,如果是我的孩子,我也一定接受不了。”卓裕抬起眼,目光炽热又真诚,“您别怪她,是我先喜欢,是我死缠烂打追的人,连结婚也是我提出的。” 沉默持续,向简丹扭开脸,挑中了心结,掖不住怨气地说了句:“这么说,都是你逼我女儿的了?” 姜荣耀咳咳两声,然后笑眯眯地往右边使了使眼色,“你看她像被逼的样子吗?” 向简丹瞪目,到底没再说什么。 “我知道,我有很多您不满意的地方,这些不满意,我确实无力回天。” 比如过世的双亲,复杂的家事,突如其来冠名您家女婿这个身份。 向简丹的脸又往后别了别,垂眼无言。 -- 第48页 “宛繁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能和她结婚,是我高攀。我会尽一个丈夫的义务,爱她、护她,太虚的保证,您也一定不爱听。”卓裕顿了顿,目光直落姜荣耀,让他们看到自己一览无遗的坦荡与坚定,“我能做到的,是房产、投资、商铺,都让她成为共享人。房子车子一样不会少,该给的仪式也一定让您满意。我不是完美的,但我能给的,一定是完整的。” 姜荣耀突然不知道接话了,愣愣望着,嘴唇动了又动。 这种沉默无疑钝刀割肉,比任何时候都让卓裕没底。 忽然,小声的啜泣掩不住地从向简丹那溢出。 在卓裕说这段话的时候,她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了。 女儿闪婚的消息无疑晴天霹雳,这些天来的愤怒、惊惧、担忧、拉扯,终于凿开决堤口,溃在这两行眼泪里。 “我不是嫌你不好,”向简丹哭着说:“我是怕我闺女过得不好。” …… 当她能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心里话时,便已经说服自己和卓裕,和姜宛繁,和这件事情和解了。 卓裕也很明白,在质疑和偏见面前,开诚布公是最好的面对方式。 一行人将他俩送到车边。 “等我回去做好安排再正式上门。”卓裕说。 “你工作忙,慢慢来没事的。像请期看日子,我来也是可以的。”向简丹掰着手指头数,“订酒宴,订菜式,事儿可多了。啊对了,你们会回来办回门酒的吧?” 卓裕点头:“会的,只是要麻烦您了。” 姜荣耀笑呵呵的,“麻烦什么啊,她最爱做这些。” 前方两米,姜弋大拇指往后戳了戳,对姜宛繁悄声,“你丈夫,好像一只大尾巴狼,投其所好这一招玩得贼溜。” 就在两人要上车前,向简丹忽然停在原地不吱声了。 “你,你这是又咋了?”老姜急得想跺脚,这是又有哪里不满意了?? 向简丹嘟囔道:“都没叫人。” 老姜一脸问号,“叫谁啊?” 卓裕忽地站直,恭敬坦然地提高声音,“爸,妈。” 老姜愣如当场点穴。 向简丹登时眉开眼笑,“诶!” “瞧见没,”姜弋推了推姜宛繁的胳膊,“能让向女士主动要求叫她妈,不叫妈还不高兴,这就是我姐夫的能耐啊。” 回程高速。开了8公里到第一个服务区的时候,卓裕就让姜宛繁来开。他往副驾一坐,仰头靠背,闭眼狠狠掐了一把眉心。 “上一趟我家这么累?” “累。”卓裕说:“我这两天神经高度紧绷,怕他们不喜欢我。” “现在呢?” “取得初步胜利。”卓裕自我评价道:“再接再厉吧。” 姜宛繁嘴角弯了弯,专心开车。 卓裕看了她两眼,琢磨着怎么开口他这边的事,这周去见一见卓悯敏?也不知她乐不乐意。 正斟酌犹豫,姜宛繁看了眼导航,忽然说:“下午四点能到,你今天还要忙事吗?” “没。怎么了?” “那你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嗯?” “晚上和他们一起吃个饭。”姜宛繁说。 卓裕愣住。 姜宛繁语气平静,“丑媳妇还得见公婆呢。” “你不丑。”卓裕纠正。 姜宛繁笑着说:“见吧,就今天。” 本以为是她临时起意,可当她从行李箱里拿出礼物时,卓裕才觉得这简直是运筹帷幄。礼物小而精,既不谄媚也不轻视,价值分寸感拿捏得刚刚好。 车停好,姜宛繁察觉到卓裕的欲言又止。 她把手从车门把上挪开,静静等他开口。 “我姑姑的右腿因为意外截肢了,你不要被吓到。”卓裕如实坦白。 姜宛繁点点头,乖乖应:“好。” 其实,来卓悯敏家的待遇,比卓裕去她家的时候要“和平友爱”得多。 卓悯敏一身端庄长裙及脚踝,妆容精致,态度亲和,坐着或慢慢走路的时候,并不会看出太明显的异样。林久徐更客气了,一直笑着脸。林延坐在沙发上假装玩手机,眼睛时不时地在姜宛繁身上溜达。 林以璐是被临时叫回来的,一见到姜宛繁,就想起上次在[简胭]她帮卓怡晓出头的事,实在给不了好脸色。 卓悯敏几次暗示都不顶用,找了个借口把她拉到厨房。 “你怎么回事?今天摆什么脸?” “我不要叫她嫂子。”林以璐骄横地别过头,“她得罪过我。” “你听不进话是吧,你大哥在,别太过分了。” “怕大哥干什么,他薪水还是爸爸发的呢。”林以璐不服气。 “闭嘴吧。”卓悯敏恨铁不成钢,低声警告,“再摆这副臭脸你试试看。” 这话重,施压,林以璐憋回怨气,“你不是一直想让大哥和向家结婚的吗。” 卓悯敏冷呵,“都这样了,我能怎么办?” 的确,从两年前开始,卓悯敏就做好了这方面的计划。找个门当户对的,能助力家里生意的。也旁敲侧击、安排过很多相亲,卓裕的态度始终平平,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卓悯敏乐观断定,肯定能成。哪怕是前阵子,卓裕几次说有喜欢的女人了,她也只当是调侃玩笑。 直到姜宛繁进门的那一刻,卓悯敏心如嚼蜡。 -- 第49页 晚饭吃过后,卓悯敏热情地要带姜宛繁去楼上看看,“我把天台改成了小花园,有一盆茶花开得最漂亮。” “好呀好呀。”姜宛繁越过茶几,连蹦带跳地主动挽住卓悯敏的手,这火热态度,把卓悯敏都给整不会了。 卓裕坐沙发上,不放心地往后看了好几眼,刚想起身,就被林久徐打断聊起了工作。 “这花漂亮吗?很难嫁接的,能开三种颜色的花。” “漂亮的,姑姑您养的好。” 这声“姑姑”叫得自然亲昵,卓悯敏没想到她改口这么快。 安静里,只有花草微微摇曳,像极了两人揣着的心思。 卓悯敏细细打量姜宛繁,这女孩确实是一眼明亮的那种漂亮,气质稳,但五官拆开来看,却是显幼态的那种。 “小姜看着不大,大学刚毕业?”卓悯敏不动声色地问。 姜宛繁咧嘴一笑,“我都26了。” “啊,那真没想到。”卓悯敏诧异,随后笑着问:“那家里平日也催吧?就像我对卓裕,一直希望他早点成家。”讲到这,她适时叹了口气,“怪我,催得太急,催得他压力这么大。” 潜台词很明显:他为什么跟你结婚? 反正不是喜欢。 “不怪您,怪我。”姜宛繁没半点卡顿,话接的行云流水,“都怪我,姑姑。”她绕过三色茶花,再一次挽上卓悯敏的手,宽慰开解,“怪我追得太凶、太狠,没给他喘气的空间。” 卓悯敏愣住,“你、你追的他?” “对呀。”姜宛繁爽口承认,心有戚戚地细数卓裕的好,“长得好看,能力也强,对人也好,现在找个合适的男人太难了,姑姑您能理解的吧?” 卓悯敏扯了个笑,“嗯,是。” 姜宛繁神色跃跃,跟这温室里怒开的花儿一样,“果然,您跟卓裕平时说的一样好。温柔、开明、总是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 这帽子不仅扣得高,还缝绣得花团锦簇,让卓悯敏根本无从辩驳,被迫成了与她统一战线的“盟友”。 “小姜父母是做什么的?” “待业在家,跟您一样,也喜欢种种花草。” “挺好的,陶冶情操,有闲心有闲时间,不像卓裕,拼事业,工作忙,经常应酬。”卓悯敏话题转得自然,语气拿捏得也情景动人,“你知道的,现在实体不好做,他压力肯定大,原本呢,我一直希望有人可以帮他分忧……” 姜宛繁安抚似的拍了拍卓悯敏的手背,“您别过于费神,这不是,还有姑父在,有表弟在吗?姑父宝刀未老,弟弟也是青出于蓝。” 这话听着是共情,实则是提醒。 林久徐和林延,才是公司的林董和小林总,别什么烂摊子都往卓裕肩上扔。天塌了,也得他俩父子先顶着。 “退一万步讲,如果,如果真的做不下去了,失业了。”姜宛繁眉心浅皱,一声无奈又护短的长叹气如情景剧的最佳配乐。 “就,我来养他。”说罢,姜宛繁直接握住卓悯敏的手,无辜又真诚,大度且温柔,“姑姑您放心,这辈子我会对他好的。” 第23章 喜宴团圆(我是醉了不是死了) 姜宛繁到车里就开了瓶水,连灌小半瓶,喝急了,呛得直咳嗽。卓裕空出右手拍她后背,“渴成这样,在家里的时候怎么没喝?” “我不爱喝茶。”姜宛繁顺过气,又抿了一口,“茶叶好苦,跟喝药一样。小时候,我奶奶总喜欢摘一种草药给我泡水喝,什么清火排毒。我是喝怕了。” 卓裕皱眉,“怎么不说?换就是了。” “算了,你姑姑煮茶那么费心思,我不喝也不太好。”姜宛繁提醒:“看路,好好开车。” 过隧道,恒定的光亮自天窗均匀洒下,卓裕点慢车速,“在二楼的时候,姑姑和你聊了什么?” “聊我们怎么认识的。我说你追我追到没眼看,就只能答应了。姑姑的表情很复杂,说她以后会为我撑腰的。”姜宛繁扭过头,笑眯眯地问:“你怕不怕?” 卓裕佯装思索,“嗯,我觉得有点儿亏。” “我这样的还亏啊?”姜宛繁忍不住挺直了些腰板,眉尾的形状像倒钩的月牙。车子刚好出隧道,光线一瞬暗,一瞬亮,再看清时,她的目光像透亮的子|弹,直狙人心。 卓裕的视线下意识地往下移,在姜宛繁锁骨下三寸停驻。 姜宛繁一时没领悟他此刻的那点流氓心思,还很认真地等他答案。卓裕别开脸看窗外,手搭着车窗沿子有下没下地敲。 再转回头时,他单刀直入地问:“你准备让我今晚回哪?” 卓裕好像等这个问题很久了,并且好心提醒:“上次你说过,我可以试着当小白脸?” 想回她家就直说,拐个弯都这么清新脱俗。 “行。”姜宛繁答应得爽利,“回我家。” “起子递我一下。密封胶,小号的那个。”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卓裕指了指开关:“好了,试试看。” 卓裕两步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掌心的灰,认命地问:“下一个修什么?” “卫生间有点漏水。” 卓裕熟练地拎起工具箱,转场下一个工地。 桶子接了大半桶,水管衔接处滴滴答答往下漏。卓裕看了看,拿出扳手拧紧连接口,“怎么没找物业?” -- 第50页 “忘了,等记起来的时候又有事要忙。” “找下密封胶,这次要中号的。”卓裕上手使劲的时候,手背的筋脉凸起明显,他皮肤虽白,可并不会觉得文弱,指节扣在金属把柄上,动作干脆利落。 “这漏水不修好,不怕哪天爆水管?到时候更麻烦。” “真有重要的事。”姜宛繁蹲在工具箱边,将小螺丝扒来扒去。 “嗯什么事?”卓裕低下头。 姜宛繁仰脸抬眸,“跟你领证。” 她笑起来的样子,像浮跃的晨光,不多不少地匀进卓裕眼里。哪怕一地狼藉,地点也不够美好,他仍被撩拨得轻而易举。 窄小空间让情绪快速闭环,两人对视的距离也越来越短。卓裕垂手,扳手蹭着裤管,再落于地板。 “叮哐。” 刺耳的金属声都虚化变柔软,像一记钟鸣,给将要发生的事揭开序幕。 卓裕单手绕到姜宛繁的后背,把她按近,两人鞋尖抵鞋尖。 卓裕低头,姜宛繁闭眼,唇与唇的距离薄如蝉翼。 忽然,“哗啦滋滋滋——” 下一秒,凉意劈头浇下。 漏水的衔接口被水压彻底冲散,花洒像个扭蛋机似的跟着一起放飞起舞。一时间,浴室像大雨不停的水帘洞,把两人呲得满脸水。 嗯,卓师傅修理技术很好,下次别修了。 大晚上的,物业和维修部的员工齐齐登门,检查后发现不止是单纯的漏水问题,埋下去的管道裂了,敲瓷砖,重新埋管,忙活到凌晨一点才收工。再把残局收拾完,姜宛繁已经彻底瘫痪。 她往沙发一躺,枕着半边脸蔫瓜似的,“我家没有男人穿的衣服,你要是想睡这儿,就自己找地方吧。” 卓裕环着胳膊,斜靠着门,无奈道:“你就这么对我啊?” 姜宛繁指了指卧室,“那你穿我衣服?” “……” 卓裕拒绝:“我没这癖好。” 姜宛繁嗤声笑了出来,侧躺着望向他,这个角度的眼睛借了亮光,像水里的月亮一样。 卓裕确实想做些什么。 但这一身狼狈湿漉,也实在做不了什么了。 走的时候,卓裕晃了晃手指上的车钥匙,“对了,明天晚上的时间能空出来吗?” — 卓裕设想周到,再意外的事情,他都能忙中不出错,安排得面面俱到。抚慰好岳父岳母后,再来搞定这一帮哥们朋友。 谢宥笛最摆谱,接到电话的时候,捏着嗓子装高冷:“不好意思,谢爷在开董事会。请问你是哪位小弟?” “我是你爹。” “滚。”谢宥笛哼声,“没空来,谁稀罕你这顿饭。” “真不来?”卓裕如释重负的语气,“太好了。宛繁让我叫你的时候,我痛苦煎熬生不如死,我谢谢你了。” “呸。我来,我就要来,我不让你舒坦,我就要气死你。”谢宥笛急得跳脚。 卓裕风轻云淡地噢了声,“你对姜宛繁很不满?” “?” “竟想让她当寡妇。” “……” 饭宴定在卓裕朋友那,一家很小众的私房馆。装潢清雅秀丽,走的是中式江南风。精而不简,连洗手间里的抽纸桶都是花了心思的。 姜宛繁今天穿了件纯白的开襟呢子衣,款式慵懒却有筋骨,淡水粉的内搭羊绒衫,和今天的心情相得益彰。 一个团圆桌上坐着的都是[简胭]的人,上午乍一听到这件事时,大伙儿惊愕却并不意外,道完恭喜后,回头就热情讨论着随礼多少。 到这一见到卓裕,八九号人彼此使眼色,然后默契大声喊道:“师公好!!” 卓裕懵了。 设想过很多场景,讨红包、开玩笑、顶多再吆喝着闹个洞房,就是没料到这一幕。 师公? 这陌生跟触电般的称呼,他的形象地位顿时高大上了。 望着这一圈萌萌的眼神,卓裕后退一步,朝姜宛繁肩后歪着头,低声问:“我是不是应该要表示一下?” 姜宛繁忍着笑,挑挑眉。 卓裕淡定地环扫一圈,“嗯,红包就给你们师傅保管吧。” 吕旅啧啧称赞,这派头,这代入感,这角色转换,简直神速啊。 这边正热闹,楼梯口未露其人先听其声,嘹亮高亢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姜老板,你能不能替我做主了!” 谢宥笛犟着脖子,走到姜宛繁跟前一股脑地告状:“我委屈,我苦恼,我受伤。” 卓裕右手虚虚扶着姜宛繁的后腰,无奈了,“你幼儿园留级27年,至今没毕业是吗?” “你看他就是这么羞辱我的。看在小姜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谢宥笛不情不愿地拿出红包,往他怀里一丢,“接住你谢爷的爱。” 卓裕一把按住红包,作势往后倒,“太沉了。” 谢宥笛努了努嘴,终于笑了起来。 两人默契地举手,拳头对拳头,谢宥笛真心道:“行了,恭喜了哥们,骂归骂,但我是真的为你高兴。” 卓裕什么都没说,只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谢宥笛扭头对着姜宛繁,一脸正经,“你以后,要对我哥们儿好一点。” 卓裕笑骂,“砸场子的是吧?” “笑里藏刀没瞧出来?” -- 第51页 欢声笑语里,吕旅拉开一角竹帘,被眼前的景色震惊,“哇哦!” 大家齐齐往外望。 天光渐昏,澄净暖黄,楼宇交错出的空隙像大小不一的取景框,里头被各种色泽的夕阳填充,把城市披上一层混彩滤镜,旖旎且壮阔。 姜宛繁忍不住道:“冬天这样的天色,真的很难遇见。” 卓裕转过脸,视线将她笼罩,低声说:“但我还是遇到了你。” 姜宛繁心尖一颤,挨着的手指像会自动寻觅,气息敏感,本能靠近。指尖对指尖,体温一点一点攀缠萦绕。 最后,两只手轻轻勾在了一起。 别看[简胭]这些人一口一声“师公”叫得卓裕心花怒放,合着全是温柔圈套,都不用他们劝酒,卓裕自个儿就端着喝。 谢宥笛鄙视他,“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我也想,但他们叫我师公。”卓裕卷起半截衣袖,手表扣在腕间,手臂筋骨隐隐泛出线条。 “出息。”谢宥笛浑身发麻受不了,“结婚了不起啊。” “不是结婚了不起。”卓裕说完半句没再吱声,而是转过脸,身体下意识地往姜宛繁这边靠了靠,他喝得五六分,虽没醉,但眼神被酒染浸,既清亮又浓烈。 如果眼睛能说话。 姜宛繁此刻听懂了。 不是结婚了不起。 而是,跟你结婚。 宴餐后又去了KTV,再一轮下来,卓裕真喝得差不多了。他斜靠着沙发,无骨人似的。包厢里空调足,衣服脱得也只剩衬衣,酒精烘高体温,热得他一把扯开了衬衫衣领。 姜宛繁这些小徒弟,个个八百只心眼,最擅长铺垫画大饼,见叫“师公”不起作用了,又喊出一声杀手锏——“姐夫好!!” “姐夫我们想敬你酒!” “姐夫你今天好帅气!” “姐夫你跟宛繁姐太般配了吧!” 卓裕当即一激灵,喝,拿过来通通喝!! 唱歌闹腾嗨得不行,姜宛繁走过来,站在他面前笑盈盈的不说话。 卓裕仰着脸,这个角度看眼廓像细长上扬的燕尾,借着这点变幻的光,宛如两片温柔刀。 他忽然伸脚,绕到姜宛繁后边,一圈一勾,把人环跌进怀里。 姜宛繁抵手在他胸口,又被他一把捉住手腕。 两人姿势亲密,隐暗沙发一角,包厢的追光无暇顾及,成为安全地带。他们在热闹里,能清晰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卓裕头一歪,就这么轻轻靠在了姜宛繁的侧颈间。 他的呼吸很沉,很深,是一种极致的放松。 “我睡一会。”卓裕低声唤她,“老婆。” 姜宛繁浑身如过电,忍不住侧头看。 他是真喝到顶了,闭眼休憩,眉间平整,眼睫像散开的折羽扇。其实卓裕的五官拆开来看,眼睛最吸引人,明明是眼廓细长的清冷眸色,示人时,他又始终带着高涨的情绪。这种矛盾的结合,像一张精致面具。 而此刻,才是面具卸下的真实样子。 谢宥笛刚嚎完《海阔天空》,嚎得气都快断了,扭头就被迫吃了一嘴狗粮,“嘛呢!干嘛呢!装醉卖惨了是吧,欠我十瓶黑桃K今晚还不还了?!” 卓裕埋头在姜宛繁颈间,拖腔拿调道:“还不起了,我钱都上交了,以后超过一百块的活动不要叫我。” 谢宥笛怒斥:“瞧瞧你什么德性!” 卓裕懒懒道:“已婚男人的自觉。” 0点前散场,吕旅风风火火地安排车。卓裕靠着柱子站,站得直,不说话,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谢宥笛提醒姜宛繁:“他应该喝多了,回去后你给他弄杯热水,让他睡一觉别管他。他酒品没的说,不怎么闹腾。对了,他车就停这,明天助理来开。你俩坐我的车走。” “这离我那没多远,要不就我开……” “别。”谢宥笛打断:“他特意嘱咐我。” 谢宥笛指了指眼睛,姜宛繁夜盲症的事。 “他醉成这样都不忘担心你,说坚决不能让你开。” 回到四季云顶,卓裕不说话,不用她扶,乖乖跟在身后寸步不离。一进门,自己换鞋,还不忘把皮鞋摆整齐,这才倒在沙发上眯眼大睡。 姜宛繁见过很多人酒后发疯的模样,包括她爸姜荣耀,三两米酒下肚,能系着围裙出门扭秧歌。 这么一对比,卓裕太乖了。 姜宛繁拿了条羊绒毯给他盖上,又把空调温度调高。然后蹲在沙发边,静静看了会他睡颜。 微信群来了新消息: 大明星:呼叫已婚少女!我杀青啦,三天休息,等你约饭!! 小相机:这个点你@她? 小相机:已婚的人此刻应该不会回复你。 一碗姜茶:……我在。 小相机:回复这么快??新婚期大晚上的你还有空玩手机? 大明星:不是应该被疼爱? 一碗姜茶:…… 姜宛繁盘腿坐在地上,回头看了眼睡着的卓裕,五味杂陈地继续打字:“我俩……还没呢。” 群里冷静十秒后,直接语音交流。 盛梨书:“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向衿秒答:“他不行。” 姜宛繁脸颊燥热:“不会的。” 盛梨书:“你不能光看他长相身材,你去男科观察一圈,就会知道表里不一很普遍。” -- 第52页 向衿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盛梨书:“你们是我闺蜜吗??我刚杀青的戏就是演一个男科女大夫。” 姜宛繁不怎么坚决地重复:“他不是这样的人。” 盛梨书:“那为什么结婚这么久了他还不让你碰?!” 姜宛繁拍了张卓裕的睡姿照片发送:“晚上在吃饭,他真喝醉了。” 盛梨书声音大:“这是他掩饰的借口!” 向衿:“这次是喝醉,下次就是吃多,再下次要出差,反正就是不跟你do!” 盛梨书:“姜姜坚强点啊,我让经纪人去问我杀青那戏的男科顾问的电话,你要相信医学。” 两人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中敏感放大,像高低穿梭的环绕音效,听得姜宛繁恍恍惚惚。 大概是空调温度升得太高,后背像贴着一张电热毯。 下一秒,卓裕声音喑哑,幽怨投耳:“跟你朋友说……” “我是醉了,不是死了。” 第24章 暗里交锋 姜宛繁耳朵跟火烧着似的,索性把手机往他跟前一递,“要不你亲自解释?” 卓裕浓眉深眸,盯了她两秒后,脸转开,一字不吭地又趴去了沙发。姿势朝下,头埋得深,像一只郁闷且委屈的小毛茸。 跟她们解释有什么用? 就这理解力,听完还不得盖棺他强词夺理? 她爸妈,自个儿兄弟,她店员祖宗,非一般的闺蜜……卓裕头疼之际莫名想起一句话:关关难过关关过吧。 春节假期在即,该做的工作差不多也到收尾,闲余时的话题八卦多了起来。卓裕没有对外宣布结婚这件事,但好消息总能不胫而走。 在电梯里的时候,就有员工笑着说:“裕总!恭喜呀!” 不知情的其他人:“裕总这是什么好事儿?” “恭贺新婚!” 卓裕从不摆架子,又是做实事的领导,员工遇到困难去汇报,第一时间得到的不是指责,永远是清晰了解,主动解决。卓裕既能和大厦保安闲聊他今年高考的女儿填志愿,也能和业务员一块啃着干巴巴的面包凑合午饭然后继续和甲方唇枪舌剑。 作为公司高层,他得民心,却也不屑于利用人心。 上班打个卡的时间,几乎都知道了卓裕结婚的消息。 裕总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闪婚?他夫人哪里的?长什么样? 周正进来例行汇报后,传达这些惊天波澜,“我真招架不住,‘不知道’三个字重复了百八十遍,老刘他们对我都有意见了,以为我故意藏掖着。”周正此刻还在额头冒汗,“裕总,要不您发个喜帖得了。” 卓裕转着笔,笑着摆了摆手。 再说吧。 周正端详他许久,忽地笑起来。 “怎么?”卓裕抬起头。 “没怎么。”周正由衷高兴:“在公司这么多年,这是我见过您,最有精气神的一次。” 内线响,秘书转达:“裕总,林总请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还有谁在?” “晏修诚。” 林延办公室门没关,隔着十几步远都能听见他的笑声。卓裕象征性地叩了两声门,林延登时提声:“进。” 晏修诚坐着的,没起身,对卓裕礼貌一颔首。 “我就说你最近精神劲特别足,看来人还是得逢喜事才爽利。”林延说:“上回没机会正式跟你道喜,这会儿正好,就祝你和嫂子百年好合啊。” 晏修诚神色一滞,脸色之差怎么都盖不住了。 他看向卓裕,目光有质疑、有愤懑、有敌意、有抓心挠肺的不甘。如此明晃直接,和他一贯的风轻云淡君子之风背道而驰。 暗礁触浪,火烧岩浆。 卓裕没退没让,目光之中是镇定,是暗枪,是淬了火的剑,直刺对方的痛处。 林延不明所以,调侃着自以为是的两全之策,对卓裕说:“反正嫂子也是做刺绣这一行的,都是一家人了,你让她来公司,跟着晏老师一块儿学学东西。” 气氛从沸点陡然降至冰点。 卓裕和晏修诚谁都没搭话。 林延笑呵呵道:“没事,这不算走后门,晏老师也不会介意的对吧?” 晏修诚讪讪而笑,一字一字地往外蹦:“不介意。” 卓裕目如流霜,温声淡语,“嗯。我介意。” 晏修诚站起身,对林延没了笑脸,“我赶飞机,还有事的话请跟我助理联系。” 人走后,林延摸了摸脑袋后知后觉,“这、这怎么一下子不高兴了?” 卓裕也要走,被他叫住,“哥,你真可以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林延心里的那把算盘拨得响当当,“这么有缘分,她也是做一行相关,正好可以当你的贤内助,进咱们的公司,两全其美不是?” 卓裕看着他,要笑不笑的样子。 林延:“现在不都提倡独立女性嘛,你也不是迂腐的人,能给她找个好平台,不也是显得你有本事么?” 卓裕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然后拍了拍林延的肩,蓦地问了一句:“你觉得,嫂子美不美?” 林延愣住,“啊?诶……美,美啊。” 卓裕搭在他肩上的手劲更重了,笑着说,“这么美的人,我要本事干吗?还不得赶紧藏起来?万一你嫂子跑了,我上哪去再找一个?” -- 第53页 林延彻底懵圈。 “你也说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也不忍看着大哥没了老婆,对吧?”卓裕正经之中带着惆怅,“走了,你先忙。” 卓裕神清气爽,回办公室一路,工位上的同事纷纷起身,“裕总,恭喜啊!” 有胆大的调侃:“什么时候带夫人给我们见见?” 卓裕笑着说:“她最近忙,以后有机会。” “嫂子做什么的?”跟过他的采购员燃起八卦之火。 卓裕挑眉,“她忙,比我厉害多了。” 一片笑声哄堂。 女员工之间悄声赞叹:“裕总真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直捧他老婆呢。” “诶,不是说裕总挺花心的吗,上次还和盛梨书传绯闻。” “花心能这么悄无声息地结婚?你来公司晚,不知情,待久了你就知道了。” — 姜宛繁今天又是赶工的一天。 上个月对接一家明星工作室,给艺人订了一套礼服参加26号的时尚庆典,结果活动主办方将日期提前了,那经纪人只差没守在店里求她了。 姜宛繁没办法,推了别的工作,从早忙到现在。 剪裁部分已成型,关键在主图的钉珠走线,姜宛繁完成最后一条纹路后,放下针的一瞬间,她甚至不敢抬头。后颈像被浆糊黏住,经脉拉拉扯扯堵住似的。绕手去揉,揉散了些才敢缓缓扭转。 忽然后颈热烫,姜宛繁一激灵刚想回头。 “别动。”卓裕按定她双肩,干燥的掌心继续覆盖,“是我。” 姜宛繁不动了,背对着惊讶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卓裕语气听着不怎么高兴,“低头多久了?” 姜宛繁有点不敢吱声。 蹦进来拿东西的吕旅跟小阿飘一样,“从早上到现在,水都没喝一口。” 卓裕不说话了。 姜宛繁紧张了,“我喝水了,你别听她乱讲。” “别动了,放松。”卓裕叹气,“我现在是不是要报个推拿按摩速成班?” “还不如我来教,我要不做这一行,真能去开个推拿诊所。”姜宛繁说:“雀霖的大部分绣工都是推拿按摩的好手。唔,舒服。” 这还享受上了。 旁边有一条四角椅,卓裕长腿一勾就勾了过来。他坐下后,揽着姜宛繁的肩膀往后稍用力,人就靠在了他怀里。 姜宛繁身体一僵。 卓裕低声:“放松啊,这位女顾客。你不放松,我怎么为您服务?” 既阴阳怪气,又不怎么像正经话。 姜宛繁干脆跟着一起不正经,“啧,这技术。你是几号技师?” “10?20?那就18吧。”数字吉利,卓裕笑。 “记住了,下次不点你。”姜宛繁闭眼休息,扭了扭胳膊,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着,“左边重一点,再左,啊,对。” 卓裕气笑,“下次你都不点我了,我干吗听你的?” “这么受不得打击啊。”姜宛繁左右扭了扭脖子,头发丝蹭得卓裕手背痒。 “怎么,道德绑架?”卓裕低下头,从这个角度看,她的睫毛像两瓣婆娑弯月。 姜宛繁懒懒地应了声:“嗯。” 卓裕认命,“好,我自己绑自己,打活结,你一扯就松的那种,行么?” 姜宛繁翻身坐直,乐不可支地看着他,“行行行,改行吧18号技师。” “永远为姜老板一人服务。”卓裕眉眼带光,一脸光荣。 — 从霖雀回来一周,离农历春节也只剩半月不到。 27这日,卓裕正式登门拜访。 姜家做大事搞,从下高速进县城的第一个路口起,每隔50米架起一座红拱门,上边贴着烫金吉祥话,彩带气球随处可见。姜宛繁家的小别墅里更是乌泱泱的人,讨喜糖的,发喜烟的,逢人就热情倒芝麻茶水的。 小孩儿们嘻嘻哈哈地看热闹,也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堵门口干吗小兔崽子们!” 奶声奶气的童音又脆又清晰:“看新郎鸭!!” 卓裕不慌不忙,豁得出,放得开,敞开了脸面大声问:“新郎帅不帅?”——边问边拿出一沓厚厚的红包在手里扬。 小屁孩儿们嗓音震天:“帅!!呆!!了!!” 走在后面的卓悯敏一家被这阵仗惊着了,确实没想到会如此隆重。林延皱眉嘀咕:“太夸张了,跟大擂台一样。” 卓悯敏当没听到。 林延就真以为她没听见,火上浇油直起劲:“妈你当初费了多少心思给大哥安排相亲,还让人来家里吃饭见面,本来以为聊得有戏,结果被他摆一道,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闭嘴。”卓悯敏低声呵斥,“这是你该说的话吗?你嫂子就在前边,你想让她听到是不是?” 她是看出来了。 姜宛繁的家虽不在大城市,但条件优渥,父母视若珍宝,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家。 卓裕的礼数到位,光彩礼拉了一后备箱。七位数的现金,金器首饰一盘盘地摆在台子上,还有孝敬岳父母的东西更不在话下。无论放在哪个地方,这样的诚意和实力都是顶顶有面了。 可更难得的是,姜宛繁家的回礼不比他少,悉数对照着给。于是,这两家的东西摆在一起,拍个小视频发网上也能火一阵子。 -- 第54页 礼尚往来,彼此尊重。 这是来自娘家人的撑腰。 两家见面时,姜荣耀大气和善,向简丹爽利热情,能言善道,绝不会让场面冷掉。姜家人口多,上头五个伯伯,四个姨妈,兄弟姊妹把人气捧得足足的。牌局开了七八桌,把亲家这边招呼得面面俱到。 中途,卓裕被向简丹叫走了一会儿。再回来时,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姜宛繁被兄弟姊妹闹腾得有点累,在二楼卧室歇会气,从窗户往下看,院子里的灶火升得红红热热,厨师们忙上忙下。晚饭流水席是霖雀镇的特色,图的就是一个热闹喜庆。 敲门声响,“宛繁,我能进来吗?” 姜宛繁站了几秒,这才换上笑脸,“姑姑。” 卓悯敏进卧室,轻声关上房间门,“我真没想到,雀霖这么漂亮。这边风俗真别致,刚才以璐还跟我念叨暑假想来玩儿呢。” 姜宛繁关心道:“姑姑您没被礼炮声吓着吧?我都担心您不适应。” “怎么会,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我就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卓悯敏四下打量了一番,喟叹感慨:“这就是缘分,我们注定要成为一家人。” 姜宛繁笑了笑,“您放心,我以后和卓裕一起对您好,他顾及不周的,您只管告诉我。” “你是懂事的孩子。”卓悯敏欣慰,忍不住拉起她的手,“卓裕是家里的大哥,他承受的压力自己从来不说,但我明白,我也心疼。” 两人握着手,踱步到窗边站定。 姜宛繁耐心聆听,安慰:“他也一直记挂您的好。” “嗐,哪有什么完人,好与不好,都是自己的看待。姑姑知道,刚才林延说的话,你一定听到了。”卓悯敏停顿片刻,小心翼翼观察姜宛繁的神色。给了她足够的反应时间后再继续:“凡事都要向前看。虽然你和卓裕认识的时间不长,他做出结婚的决定也很突然,但这就是你俩的正缘。” 姜宛繁目光平静,恭敬地点了点头。 卓悯敏将她的手瞬间握紧,“卓裕呢,虽然有很多做得欠妥之处,但他年轻、事业也在上升期,以前呢,免不了逢场作戏。林延的话,你别当真,根本没有他说得那样夸张。相亲归相亲,好感也只是好感,跟那些个什么女明星的绯闻……姑姑宁愿亲口跟你说,也不希望你多想。” 姜宛繁笑了笑,“姑姑,卓裕这位相亲对象,是不是姓向?” 卓悯敏一愣。 “叫向衿,今年刚回国,左眼眉尾有一颗小泪痣,右耳两个耳洞对吗?”姜宛繁说:“我是左耳有两个,是初二的时候,我俩一块儿去桥洞摊上打的。” “还有,您说的绯闻女明星,她叫盛梨书。新戏刚杀青,我们约好后天一起吃饭。”姜宛繁好人好事做到底,“您喜欢她吗?要不那天您也一块去。” 风入室,混着院子里备宴时的柴火烟气,隐约还有丝丝蛋饺香。这种不应景的烘托像演员走错片场,无措地面对聚光灯。 卓悯敏以为姜宛繁就是这位茫然演员,却没料到演员将错就错,对戏流畅,一字一句反转剧情。 “这两人都是我铁打的闺蜜,我们仨有个群,经常在里边聊天。我也听她俩说了不少延弟,以璐,还有您的趣事。所以姑姑您放心,我不会误会的。因为这些前尘往事,边角八卦,我知道的比您详细。您要感兴趣,我慢慢说给您听?” 第25章 大型社死 卓悯敏维持住得体宽容的表情,微微恍然,“这样啊。我就说,你和卓裕是有正缘的。” “承您吉言喽。”姜宛繁主动挽住她的手,“姑姑,我陪您下楼,您慢点。” 刚走出卧室门,就看见卓裕上楼。 卓悯敏拍了拍姜宛繁的手,“你也注意休息,牌局等着我呢。” 姜宛繁仍然体贴地扶着她送到楼下。 再回来时,她脚步轻悦,卓裕弓腰,双手撑着栏杆,视线一直追随。 “你也躲懒来了?”姜宛繁笑眯眯地问。 卓裕看了眼楼下,“我姑跟你说什么了?” “把我一顿夸。你这什么表情?不信啊。”姜宛繁仰起脸,“我这样的,还不值得被夸吗?” “妈说的是实话。”卓裕:“果然臭美。” “我妈怎么什么都跟你说,我哪里臭了?” 卓裕单手勾住她的腰,忽然埋头在她颈窝,低声带笑,“嗯,香的。还有,纠正一下。不是你妈,是,我们的妈。” 楼下,卓悯敏回头看了眼。虽被墙角遮了一半看不完整,但仍看得出两人在亲昵拥抱。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盖不住心里的五味杂陈。 林延说得对,在卓裕婚姻这件事上,确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些年,她自认为找到卓裕的命门,虽不能事事如意,但大方向不偏离。 卓裕的能力和为人,确实比自己的儿子强太多。 有他在,[兆林]就不会差。 退一万步想,闪婚也不是什么事。一个年轻女孩儿能翻起什么风浪,不过是笼络、敲打、利诱,总能驾驭收服。 但姜宛繁这个人的韧劲,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顶着一张青春疼痛文学的女主脸,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不仅软硬不吃,还能把你铺好的陷阱再挖深一点还回来。 以及卓裕的态度。 -- 第55页 这件事姜宛繁不知道。 在与姜家正式见面之前,卓裕来了一趟林家敲警钟。 他甚少有如此单刀直入,话掰碎了说的时候―― “您和姑父愿意去,这份恩情我记着。我很喜欢姜宛繁,喜欢到,看她第一眼,就想带她回家,见见我爸妈。但老卓走了,她见不着,你们是我家人,无论过去怎样,我都希望,你们能接受我已经结婚这件事,能对姜宛繁宽容。” 林延不乐意了,“这话说的,我们也没说不喜欢她吧?” 卓裕慢笑,微抬下巴,目光无谓也无畏,“不重要。” 我喜欢就行。 “这么多年,我扪心自问,对您,对“兆林”,都算得上尽职尽责。我没有别的要求,唯一这一件。”卓裕撂话如熔铸的浆水,不容商榷,“我不希望被人打了我的脸,所以,对姜宛繁好一点。” 语气平静,态度坚决。这比明火执仗地放狠话更震慑。就连一向作死的林延都不敢正视他的注目。 卓裕往林家丢了一把明晃晃的火种,和平共处,那便相安无事。但越界挑事,这把火烧着谁也别怪我。 女人之间最了解彼此,卓悯敏也更了解卓裕。 他不希望被打脸,因为姜宛繁就是他的脸面。 这一次,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 下午四点,流水席就开始了第一轮。十里乡亲大部队,吃完一拨又一拨。迎宾门口摆了两个大竹篓,来吃席的红包都往里头放,其实数额并不大,但红彤彤的堆成两座小火山,忒能镇场子了。坐席好像也没太多讲究,有空位的都能坐。 就右边有一桌不太一样,坐那儿的全是同龄的年轻男人,而且彼此都熟络。看见卓裕的时候,眼神也极其统一,倒也不是恶意,总之就是怪怪的。 “问你个事。”卓裕没忍住,扯住姜弋到一边,往右边努了努下巴,“那桌都是表哥表弟?” 姜弋连着几天忙活,今天更是四点多被向简丹叫醒去王屠夫家拿猪头肉,早就精疲力尽,连敷衍作弄的心思都没了,直接撂实话:“我有这么帅的亲戚吗?我就是家族的帅王。那都是追过我姐的人。” 卓裕脑子升起无数个问号,“你,你们这还有这种风俗?” “自觉来的,没发请帖。就这么跟你说吧,虽然我姐一个都没答应过,但他们个个都记得我姐的好。”姜弋热情介绍,“左边第一个顺数,英语老师,开运输公司的,镇东征收大户,最右边的两个比我姐小三四岁,一心想要姐弟恋来着。” 卓裕:“……” 姜弋:“姐夫你别有压力,你放心,他们跟你都比不了。还有两桌没来的也比不上你。” 卓裕:“……” 两家正式见面,也算一个礼仪周到,团圆和满。返程的时候,祁霜拄着拐杖,笑眯眯地冲卓裕招手,“孙女婿,你来来来。” 卓裕小跑过去,扶住祁霜的胳膊,“奶奶,您真不去我们那儿看看?我亲自陪您,带您看福禄戏,游八宝园,带您去沁云山烧头柱香。” “那我去不了。”祁霜一本正经说:“我认床。” 卓裕佯装思索,“好办,我明儿找货运,把您的床运过去不就得了?” 祁霜被哄得乐不可支,拍着卓裕的手背,踉踉跄跄的小碎步往边上走远了些,“我想跟你说悄悄话。” 卓裕笑,“好,您声音小点儿,我保证不告密。” “就是我家姜姜,啊,现在也是你家姜姜了。她呐,眼睛不太好,先天性的夜盲症,就这里。” 祁霜怕他不明白,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小时候治得及时,正常生活是没有问题了,但我就是担心这女娃娃。” 卓裕连忙道:“您放心,晚上我都跟着她,绝不让她开车。” 祁霜满意地点点头,“啊对了还有啊。她这个情况要多吃猪肝,吃猪肝对眼睛好。但她就是不听话,最讨厌吃猪肝,每回给她做的,她都给偷偷倒掉的。” 卓裕笑了笑,“她不乖,回去我打她屁股。” “好好好。”祁霜眉开眼笑,皱纹像湖心随风荡漾的水纹。 寒暄告别的时候,姜家亲戚围了一圈又一圈,那热情劲,像无数朵站岗的向日葵似的。卓裕招呼好一切,临上车前,奶奶又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很小很不舍的声音:“……打轻一点噢。” ― “我奶奶说什么你都做?你也太没原则了吧。”回到四季云顶,姜宛繁蹲在地上数这些彩礼和回礼,边数边在纸上划勾勾。 “奶奶面前要什么原则,何况她说的都对。”卓裕脱了羽绒衣,一件浅灰高领羊绒衫打底,帮她一起清点,“你眼睛……” “真没事,奶奶就是想炫一下她的厨艺。她最拿手的菜就是猪肝的各种做法,你要想哄她高兴,下回就吃猪肝。”姜宛繁满意地在纸上圈了个数,“想不到结婚这么赚。” “那你的意思是?” “多结几次。” 卓裕压着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姜宛繁扬着一张笑脸,怎么好看怎么笑。 卓裕别过脸,冷漠不过五秒,直接败阵。 姜宛繁好奇一件事,“我想问你,怎么收买的我妈?” 她太了解自个儿亲妈。向简丹是豪爽脾气,就结婚先斩后奏这么一出,就算卓裕再好,再优秀,也摆平不了向简丹的怨气。但这一次回家,向简丹对卓裕的那种好,就像奶奶祁霜一样,没藏丁点儿。别人一问女婿的情况,她自豪得能夸出十篇小作文来。 -- 第56页 按姜宛繁的理解,向简丹对卓裕的态度不差,但绝对到不了这种程度。 “妈没跟你说?”卓裕轻描淡写道:“除了你看到的彩礼,我还单独给了她两样东西。” “什么?” “只写了你名字的新婚房,以及一份我的无犯罪记录证明。” 良久,姜宛繁拜服地点了点头,“你是高手,哄丈母娘可真有经验。”她站起身,两手环在胸口,带着审视与认真―― “老实交代,你到底结过几次婚?” 卓裕:“……” 手机正好响,群里的语音消息:“姐们儿我到机场了,一小时后见!” 卓裕只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姜宛繁回了句“好的”,然后扬了扬手机,语气平静地说:“我朋友,晚上一起吃饭吧。” 卓裕没觉得有什么,吃就吃呗。 “不用紧张,你也认识。”姜宛繁轻言淡语,神情自若道:“向衿,盛梨书。算起来,你们也是熟人了。” 卓裕差点咬到自己舌尖,以为是听错。 但见到人的那一秒,才真实相信,世上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同名同姓。 向衿,确实是同他相亲过的向衿。 盛梨书,也确实是同他闹过绯闻的大明星。 公馆内,包间里,四角点着冰透的香薰灯,海洋精油香释然放松情绪,也能拖慢心智。三个女孩儿在长沙发上热情洋溢地聊天,而他,独坐小沙发,此刻依然恍恍惚惚。 这三人: 曾经的相亲对象,曾经的绯闻女友,现在的正牌夫人。 卓裕一口血梗在喉咙,狠狠掐了把自己的掌心。 绝了,这什么孽缘! 她们仨聊着什么也没听仔细,直到他的名字被无限放大。 “裕总。裕总?” 他蓦然回神,“什么?” 向衿笑眯眯地望着他,姿态端庄,和善友爱。 盛梨书靠着沙发欣赏刚养好的指甲,“叫得这么疏远干吗?又不是谈生意。” 向衿说:“也不算疏远吧。” “噢对,”盛梨书恍然大悟,“你去他家吃过饭。” 这一唱一和的戏台子,比之前的任何难关都要折磨人。 卓裕维持沉默,此刻不宜刷存在感。他小心望向姜宛繁,递了一个求救的眼神。 姜宛繁视而不见,事不关己看热闹。 卓裕斟酌话里一字一句的用词,辩解道:“不是我家,是我姑姑家。” “所以你是被逼的?”盛梨书问。 卓裕警惕这又是一个文字陷阱。 “你看,默认了。”向衿扭头就朝姜宛繁告状,“我是有多丑?” “不丑,”卓裕连忙道:“是我不配。” “意思是,你配得上姜姜?也就是说,姜姜丑?”盛梨书狡猾地眨眨眼。 卓裕被彻底逼疯。 他眼一闭,心一横,起身端着酒杯,“以前多有得罪,这三杯,向各位认罪。” 杯口刚碰着唇瓣,姜宛繁终于发话:“差不多得了啊,不带这么欺负男同胞的。” 向衿和盛梨书也早已忍不住,笑得直摆手,“谁让你喝酒赔罪了,开不了车还得叫代驾。” 不是喝酒赔罪,那一定另有诉求。 卓裕思索片刻,仍以一杯酒单独敬向衿,诚恳说:“上次你是姑姑的客人,我待人的态度确实不好,我不该拿情绪当作为难人的理由,真对不住了,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一定尽心尽力。” 语毕,仰头豪爽一口喝完。 向衿眉开眼笑,彻底舒心,“行,以后不在姜姜面前说你是拽王了。” 卓裕双手抱拳作揖,然后看向盛梨书,“绯闻这事真不是我故意,我……” “好啦好啦,我知道的。”盛梨书打断,挺不在意地说:“你们公司找了营销,借我上映的那部戏的风头,正好宣传你们出的同系列产品。花最少的钱,享受到舆论红利。” 卓裕神色隐忍。 盛梨书不是不介意,是习惯了这些低廉幼稚的手段,在圈子里这么多年,依然能保持超高人气,当然不是不谙世事的小白花。 “我经纪人找了那几个营销号的负责人,其实让他们造势的,并不是你,而是你公司另一个负责人方。”盛梨书点到即止,什么都了解。 卓裕低头笑了下。 当初林延弄出这种馊主意时,还沾沾自喜。连小聪明都不算,不入流、无耻。品宣部不归卓裕负责,新闻上了后,他才知道自己成了男主角。 林延舔着脸,死皮赖活地认错,“大哥你就当是帮我,dily那脾气,知道还不得撕了我啊。” 彼时的dily,十八线外女网红,林延刚换没两周的女朋友。 卓裕收回思绪,再次把酒杯斟满,对盛梨书一颔首,仰头空杯,杯底往桌面上轻轻磕了两下,“贵经纪人处理事的开支费用,我这边来出。你别拒绝,不管你是不是姜姜的朋友,都理所应当。” 盛梨书和向衿对视一眼。 好像有点过于正式了,她们真的不是有意为难啊。 愧疚之心最容易转化成同情心,就这么两杯酒的功夫,风向一下子转变。 比如真心话大冒险这种老土却永不过气的保留节目,也被提上了日程。划拳、剪刀石头布,十有八九卓裕赢,而盛梨书和向衿都默契选择真心话。 -- 第57页 好。 真心话是吧。 卓裕:“你们仨是高中同学?” 盛梨书:“衿衿和姜姜初高中,我和姜姜高中。” 卓裕:“学校大吗?班级多吗?都是在霖雀?” 向衿:“在市里,省重点中学好吗,很难考的。” 卓裕:“读书时的帅哥应该不多?” 向衿:“那肯定多啊,尤其追姜姜的都很帅,而且是低年级的弟弟们。” 卓裕:“哦?那时候就开始姐弟恋了?” 盛梨书:“不太记得了,应该不多,最多四个,哦不五个。” 卓裕扭头按响服务铃,“要杯柠檬水。”顿了下,淡声说:“柠檬多放两片。” 柠檬水没喝上,他先被姜宛繁叫了出去。 嫌公馆里头暖气闷,两人下楼到室外透气。 新年将至,城市角落四处张灯结彩,这边的位置还算隐秘偏僻,但道路两边的梧桐树上依旧挂满了闪光中国结。喜庆是喜庆,就是盯久了有点眼晕。不过视线放远,高楼林立间,夜色被霓虹灯光渲染出淡淡的金边,隆冬之夜,像披了一件暖色调的外衣,不觉着冷。 卓裕喝了酒后,肤色好像比平时还要白,眼角透着一点点红,像住进了零星灯火。 姜宛繁看着他,神色要笑不笑地问:“你是狐狸变的吧。” 卓裕一脸无辜,“男狐狸吗?谢谢夸奖。” “挺狡猾啊。”演技这么炉火纯青,姜宛繁都不忍心揭穿了,“放低身段,哄得我俩傻闺蜜心软,到最后都给你提供情报了。” 卓裕微微眯着眼睛,眼廓拉长,像两弯泛水光的海岸线,让人忍不住想奔跑进去。他说:“昨天宴席上,追过你的人怎么只来了一桌?另外两桌人是太忙吗?” 姜宛繁反应过来,扬了扬眉,“另外两桌都是弟弟,我怕你多想。” 卓裕扭过头,英俊侧颜盖不住醋酸味。 “这边的夜景很美。”姜宛繁平常人一样地闲聊,“你觉得呢?” 醋坛子还没扶正,卓裕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很普通,哪里美?” 安静两秒。 姜宛繁叫他:“卓裕。” 卓裕下意识地看向她。 几乎一瞬间,姜宛繁的唇贴了上来。有身高差,所以她踮脚,先轻吻住他下唇。温热传递,包裹住全部的冬夜寒意。卓裕打了个颤,经脉血液四处冲撞。 浅尝辄止,姜宛繁温声问:“现在呢?” 卓裕单手勾住她的腰肢,配合地又看了一眼远方夜色,“嗯,现在不一样了,绝美风景。” 姜宛繁低声笑,“双标。” 卓裕将她整个按紧怀里,低头深吻。彼此的舌尖在隐匿处纠缠熨帖,整座城市的灯光仿佛都齐齐赶来烘衬捧场。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皮肤的纹路清晰可见,鼻尖相抵的温度沸水如烟。 四下虽无人,却是卓裕此生最富有时刻。 “不是双标。”吻到中途换气,卓裕抬起手,指腹轻轻按压她眼尾,哑声低诉:“是,已婚男人的快乐。” 第26章 是个变态 汽车鸣笛穿透四季常绿的矮灌木,划拉进两人的耳朵里。 公馆门口有人影映在旋转门玻璃上,卓裕勾着姜宛繁的腰转了半圈,让她背对着门的方向。 浅尝辄止却意犹未尽。 卓裕松开人,抬手将她垂落在耳边的一缕碎发轻轻别去耳后。指腹无意碰到耳垂,像在心尖捻燃一尾火焰星苗。 “进去吧。”卓裕声音仍是哑的,“消失太久,她俩又给我扣罪名了。” 两人牵着手进去包间的,盛梨书和向衿啧啧啧了半天,又自顾自地聊天去了。后来卓裕出去接电话,盛梨书才精神十足地召唤姜宛繁。 “喏,给你名片。” “干吗?”姜宛繁低头一看,皱眉:“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不是给你的。”盛梨书语重心长道:“这个男科教授真的很厉害的,我刚杀青的戏,斥重金邀请他为专业顾问,临床经验丰富,拿过好多奖。” 向衿:“你就别替他遮掩了,你以为是爱,其实是伤害。虽然也不是特别年轻,错过最佳治疗时期,死马当活马医,人生说不定有奇迹。” 姜宛繁忽然觉得唇舌泛苦,“不,不是,你们听我说。” “别说了,知道你有苦难言。”盛梨书心疼姐妹,不想造成她的二次伤害,体贴道:“我让赵姐打点好了一切,给他开的vip通道,从地下车库直接坐电梯上去,不会被任何人看见。” 赵姐是盛梨书的经纪人,是姜宛繁见过的社交牛逼症最牛逼的一位。她知道的事,基本上全世界都知道了。 向衿心有戚戚地附和:“哎,怎么回事呢。长得好,不中用。刚才你俩出去都没十分钟吧。” 姜宛繁的思绪被扯回了些,脸颊微热,“你们看到了?” “这种事儿还用看?”盛梨书震惊,“十分钟都坚持不到的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姜宛繁:“……” 门口,卓裕讲电话的声音渐近。姜宛繁迅速把那张男科教授的名片放进了口袋里。散局后,司机已在楼下等。 回四季云顶这一路,姜宛繁情绪不高,话也没说几句。 卓裕几次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也只是懒懒地笑了下。 -- 第58页 到家,盛梨书还发了个微信贴心提醒:“你记得时间哦,别迟到。还有,我让强哥在他同学那买了点牡蛎之类的,这些东西,你懂的。” 不,我不懂,也不想懂。 等等,姜宛繁发现不对劲,“你到底让多少人知道了这件事?” “不多啊,就赵姐、强哥、他同学,噢,还有一个商务,他有一次请假去看男科,我顺便问了几句。” 姜宛繁做了个决定。 以后卓裕和她俩闺蜜不用再见面了。 盛梨书:“真正的姐妹,不祝福你顺风顺水发大财,只希望你基本的性生活如鱼得水。” 姜宛繁有必要提醒:“盛梨书,你是流量女明星,不是女菩萨。” 盛梨书:“你好懂我!!我真的很想转型当御姐!!” 姜宛繁:“是欲姐吧。” 清纯初恋脸,御姐性格,现在观众吃的是这种反差了? “你在看什么?”卓裕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又冤又怨。 姜宛繁扑手机屏的动作已经来不及了,被他一把扣住,余光一目十行,然后许久不吭声。 不动了? 气傻了? 还是气死了? 姜宛繁下意识地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绷紧到泛青的手背,“你别这么用力,我手机屏要被你压碎了。” 卓裕蓦地冷声:“我能不用力吗,不用力等着被安排去看男科?” 姜宛繁张了张嘴,万千思绪随便捡了个开场白,先替盛梨书和向衿解释两句,“她们是为我好。” “为你好,就把我当工具人?”卓裕声音拖长,还是听出了委屈,“还是个需要修理的废物工具。” “不是这样的。” “我给你十五分钟。”卓裕打断她的话。 姜宛繁的脑筋一下子变直尺,“你真的只有十五分钟?” 卓裕被枣核噎得死死的,呼吸一刹停滞。客厅只开了吊顶的一圈灯带,微黄灯亮衬得他眸色越发浓郁,像清水点墨,存在感能湮灭一切不着边际的猜想。 “十五分钟洗澡。”卓裕淡声道:“迟一秒,我就进来。” 姜宛繁愣了愣。 她不是白痴,也用不着刻意装傻,也不用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说一句“该来的总会来”,这就是理所应当、顺理成章的事。 只不过还是会多想。 也许卓裕真的不太行呢? 当年他家应该出了不小的变故,意气风发受打压,再加上,卓悯敏虽然是他亲姑,但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那么亲厚。听谢宥笛说过,卓裕之前不是做生意的,他爸死了之后才去的“兆林”上班。 花洒细腻,水落如春雨霏霏。 姜宛繁想事太入神,浴室门开了都没察觉。直到门缝外的风带着凉意攀爬后背,她才猛地回头。 卓裕虽脱了外套,但羊绒衫黑色长裤也算衣衫齐整。目光如目标明确的猎夹,一动不动地看着姜宛繁。如烟如雾的窄小空间内,一个眼神都是请君入瓮的绝美陷阱。 卓裕的目光变薄,薄到已经兜不住他任何的耐性。 欲望,奢求,迷恋,甚至有一丝夹缝里幽然滋生的毁灭欲……人之本能,欲海之源。 姜宛繁的呼吸被淅淅沥沥的洒水声遮盖,原本犹豫的惶恐渐渐弥散,此时此刻,她对卓裕竟然有无法形容的期待。 “十五分钟还没到。”她声音颤,小,主动掀起开场白,“你进来这么早干什么?” “干什么?”卓裕重复最后这三个字,语气像被摁进黑夜里,低沉且哑。 此刻,除了你,别的答案是不是不礼貌。 卓裕反手,掌心按紧浴室门。 很快,身上的羊绒衫被水溅得湿了一层。他一步步走近,虔诚又执迷地低诉:“……等不了了,你忍着点。” 姜宛繁不是那种瘦而无骨的身材,该有的形状几近完美。有几次,卓裕觉得自己就是个变态。明明姜宛繁已经喊不出了声,他依旧践行着渣男谎言――乖,我轻轻的。 温柔表象带着迷惑性,一滴汗顺着额头凝至男人的眉尾摇摇欲坠。最反差的是,从头到尾,他都衣衫工整。羊绒布料虽柔软,但摩擦皮肤久了,仍有一种钝刀割肉的不适感。 “你,你为什么不脱衣服?”中途,姜宛繁虚声问过一次。 卓裕单手捞着她翻了个边,下一秒,下巴蹭了蹭她后颈,“……嗯,我解了皮带。” 姜宛繁一身狼狈被他抱出去的时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怨骂:“骗子。” 卓裕气息也不匀,但还是一本正经地为自己正名解释:“没骗你,我都没用力气。” “你还委屈上了?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你怨我,那一定是对我不满意。既然不满意,就是我做的不够好。”卓言裕语被他编造得行云流水,“我不是委屈,而是没能让你快乐的愧疚。” “……” 风暴中心渐渐平息,姜宛繁刚有活过来的感觉,就听卓裕忽然开口,“你准备什么时候发微信?” 姜宛繁莫名,“发什么微信?” “你那两个闺蜜,”卓裕淡声,“你不打算为我正名吗?” 姜宛繁笑得忘了身上的疼,卷着被子在半边床上翻滚,“这事儿我怎么正名?” 卓裕认真思索,倒也不是很介意,“你……开个直播?” -- 第59页 “卓裕。” “嗯?” “你想改行当牛郎就直说。” “行。” 卓裕满口答应,目光早已在她锁骨上流连不已,长腿一勾,翻身就把人压住。他的眼神炽热露骨,不不想当斯文绅士,不见自控力,只有填不满的索取和对她的渴望。 “就今晚。”他哑声,“做只属于你的玩物。” 卓裕躬身往下,肩、颈、头发,通通被羊绒毯掩盖。姜宛繁只觉得锁骨一凉,是他手腕上没有摘下的白金表,他故意用表盘冰她,所有毛孔舒张开来,轰然成势,在他耐心的折磨里,彼此都未有过的悦感亦无限放大。 这只白金表顺着锁骨游离而下,与卓裕的呼吸同频同步。 冰与火,这两座山不停挤兑姜宛繁的五官六感。 直至抵达目的地。 手表被卓裕一把扔去地上,唇上似有熔浆翻滚,姜宛繁只觉生死无门。 凌晨夜,窗帘一角被风席卷,外面的冷空气与室内的暖气交融,吹散了卧室里的暧昧余味。卓裕披着浴袍,里面不着一物,正叠着腿,坐在窗台边抽了一根事后烟。 卧室门虚掩,姜宛繁已彻底沉睡,卓裕仍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次。 身体累极,灵魂却清醒。这是他无法形容的一夜,从少年到青年,人生二十余载,有过壮丽心志,也有过少年心动,甚至,甚至卓钦典因酒驾导致整个卓家翻天覆地变化时,都不曾像这一夜,不是被动接受,不是被迫选择,而是,完完全全只属于他的存在感。 以及,他内心暌违很久的一种冲动――想要更好地活着。 只有他好,才能给姜宛繁更好的生活。 一根烟的时间,卓裕掐熄烟蒂,漱了口之后才重新回去卧室。 姜宛繁侧躺,右手枕着脸,她怕冷,把自己裹得像一只小菜狗。卓裕躺到自己该躺的位置,把人重新捞进怀里。 向简丹曾说过,姜宛繁从小抢被子第一名,睡觉习惯狗都嫌。 卓裕心想,明天就给岳母大人报备一下。 别的狗不清楚。 但从今晚起,我这条狗,不嫌。 ― 周五,谢宥笛下午过来了“简胭”一趟。 “啥?你们老板也两天没来了?我靠,卓裕也两天没在公司!” 吕旅眼睛放光,“是不是去拍婚纱照了?现在好流行旅拍!” 谢宥笛笑眯眯的,“小姑娘,单纯。” 吕旅不服气了,也笑眯眯地回答:“我这个有男朋友的小姑娘,应该没单身的人单纯。” “吕旅。”谢宥笛正色:“你什么时候拜卓裕为师了,忒会扎我的心。” 吕旅吐了吐舌头,“你说我师傅他们也不拍婚纱照,也没听她提过度蜜月计划。” “急什么,孩子生了再蜜月的也多了去。”谢宥笛不承认自己心里酸,卓裕这边出双入对的,真是够够的了。 “这都几点了,连亲妹妹的鸽子都要放。” 卓怡晓上个月随系里去云南写生,她没想到这一个月已经换了天地,多了个嫂子。卓裕电话里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她尖叫到第二天嗓子发炎。终于结束任务回来,从高铁站第一时间就往这儿奔。 正说着,三个人就一块儿进来了。 卓裕单手插袋走前面,姜宛繁和卓怡晓手挽手在后边聊天。 这画面,谢宥笛又醋了。 “你能不能提升一下表情管理能力?什么臭脸。”卓裕睨他一眼,春风得意地坐去沙发。 谢宥笛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很垮?” “但愿你只是单纯地熬夜熬多了,没有做别的。” 谢宥笛已经四处找镜子,从小学徒那扒拉来一块,一照,“靠”的一声,人跟着往沙发晕倒,“太帅了吧!” 店里有那么几秒全员暂停。 谢宥笛权当他们是被美色吸引。 卓裕习以为常,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这个教授很厉害,也难约,你可以找他去调理一下。” “男科?” “挂个名而已,你可以理解成,最擅长调理男性的健康。” 谢宥笛深信不疑,“行,谢谢了。” “客气。”卓裕微微颔首,“总不能让你觉得我有了媳妇忘了兄弟。” 谢宥笛作死地问:“我和你媳妇掉水里,你救谁?” “我不会让她掉水里。” 店那边,笑声阵阵。 两人齐齐望过去,卓怡晓和姜宛繁不知道聊些什么,起劲极了。 “你有没有觉得,”谢宥笛抬了抬下巴,“我们怡晓好久没这么笑过了。她以前总压着心事一样,循规蹈矩永不出错,看起来也没个特别高兴的时候。现在才对了味,小姑娘嘛,就是要这样没心没肺才好。” 卓裕似没听见,只注意到卓怡晓过于激动,时不时地挽着姜宛繁的手摇晃。 “怡晓。”卓裕叫住妹妹。 “啊?”卓怡晓转过头。 “别老晃她。”卓裕翘着二郎腿,这气质跟店里东家似的,风轻云淡地提醒:“你嫂子这两天腰不好。” 卓怡晓不明所以,紧张关心:“怎么啦?受伤了?” 姜宛繁一瞬沉默,卓裕好似风流小爷,事不关己地挑了挑眉。 “嗯,腰疼。”姜宛繁硬着头皮强装镇定,“……被小破车撞的。” -- 第60页 第27章 男科教授 卓怡晓真的以为只是字面意思,“姐姐你撞哪啦?擦药了没有?” “没事,那车不怎么样,速度也慢,撞了就撞了。”谁撞的我就不明说了,“我给他擦了药。”热心卓司机答。 卓悯敏让三人过去家里吃午饭,卓裕接到电话的时候没马上答应,而是先问姜宛繁,“你想不想去?” 姜宛繁说:“去,为什么不去,免费的午餐我要尝尝看。” 卓裕被她的表情逗笑,笑得都忘记了卓悯敏的存在,还是她再三问,才记得有这么个人。 路上,卓怡晓几次拐弯抹角地找借口,“我才回来,我晕车。” “这会才晕?”卓裕揭穿。 “我行李好多,带去姑姑家不方便。” “放后备箱,又不用拿下来,待会我会把你送回宿舍。” 卓怡晓兴致低落,垂着头不说话。 到了林家,人都在。 林久徐笑呵呵地打量卓怡晓,“怎么才去一个月,瘦了黑了这么多啊?” “云南紫外线强,她们经常往山里跑,免不得日晒雨淋。”卓裕替妹妹解释。 卓悯敏挽着姜宛繁的手坐在右侧沙发,语气不满地抱怨:“画个画而已,哪里会这么辛苦,一定是贪玩。” 卓怡晓撇了撇嘴,不说话。 姑姑居高临下惯了,说什么就是什么,虽然她心里不舒服。 “应该不是贪玩儿。”姜宛繁却没有绕过这个话题,非常直接地解释:“这就是她的学业任务,就像公司做项目,都是认真对待的。别看是一幅画,但付出的心血真不少,就比如画星空,夜晚的色度变化,星星的频率闪现,远近景的比例构图,甚至起了一阵风,都有可能改变她的思路。” 姜宛繁笑了笑,“当然了,要看跟什么比,如果是体力,那确实没有烈日下的建筑工人、农民伯伯辛苦。” 她说完,所有人安安静静的。 卓怡晓眼睛放光,由衷的崇拜迸裂而出,一动不动地黏在姜宛繁身上。 林久徐出来打圆场,“好了,开饭了,咱们吃饭吧。阿裕啊,今儿有新鲜河虾,特意为你做的。” 卓裕绕过茶几去牵姜宛繁的手,虽没说什么,但笑容就没下过嘴角。 吃饭时又恢复了团圆和气,卓悯敏不停给姜宛繁夹菜,“都是一家人了,你也要常来。最好每天都来跟我做个伴。” 姜宛繁很捧场,大快朵颐真心夸赞,“手艺真好,您放心,我一定会经常来蹭饭的!姑姑您也吃,我给您盛碗汤。” 一桌人各有话聊,卓裕和林久徐谈公事,林延在一旁心不在焉。林以璐不停跟卓怡晓说着什么,卓怡晓话少,偶尔点点头。 “我新做的指甲好看吗?”林以璐展示自己的手,青葱嫩白,确实耀眼。 卓怡晓诚恳说:“好看。” 然后默默地把自己晒得黑不溜秋的手放到桌子下面藏起来。 姜宛繁不动声色地移开眼,转而对林以璐惊叹:“以璐的皮肤真好,比我上一次见你还要白了些。” 林以璐沾沾自喜,这简直是她的本命话题,“我经常去美容的。” 姜宛繁表示知道,“那家店挺有名的,收费也贵,但也算物有所值。” “也还好吧,”林以璐抬高下巴,无不炫耀,“充值多一点打98折,也不算贵。” 姜宛繁笑盈盈地点头。 饭后,卓怡晓果然被林以璐单独拦在了洗手间门口。 林以璐个子高,环着手,不屑地将怡晓从头扫到脚,“你本来就黑,怎么还不注意防晒?现在更加跟个小煤球一样,穿什么颜色都不能挽救了。建议你少出门晒太阳了,不然到夏天,露胳膊露腿很难看的。” 卓怡晓紧抿唇,被她打击得完全不知说什么,只能垂着头,听着,受着,祈祷时间快点过去。 “确实晒黑啦,你妈妈刚才也说了,她去云南很辛苦。” 卓怡晓猛地转过头,长廊尽头处,姜宛繁出现。 她双手环搭胸口,笑得漫不经心,一步一步走到两个妹妹中间,对林以璐说:“那正好呀,我们今天,就现在,正好去你说的那家美容院做做SPA体验一下。” 林以璐面色僵了僵。 卓怡晓得到姜宛繁“无心”的眼神暗示,立刻明白过来,推波助澜道:“姐姐没事的,我不用你请客,我们AA?” 姜宛繁皱了皱眉,“AA?” 倒也什么都没明说,但语气、表情拿捏得刚刚好,容易惹多心人遐想。 饭桌上,林以璐把自己炫得跟什么似的,这会要舍不得,那不是自己打脸,被姜宛繁看不起吗。再不舍得也要装大方啊。于是讪讪点头,“不用AA,从我卡里划。” 说走就走,出门前,姜宛繁一手牵一个妹妹有说有笑。 林久徐欣慰道:“她们三个感情真好。” 卓裕不置可否,微微挑眉,只不放心地嘱咐了姜宛繁两遍,“慢点开车。” 而上车前,卓怡晓收到姜宛繁发来的短信,看完后她会心一笑,短信就三个字: “点贵的。” …… 傍晚,林以璐到家就绷不住了,趴在床上哭哭啼啼发脾气,“她们真是够了!知道是我买单,还专门挑贵的服务,做完SPA不够,采耳拔罐大保健全来一套好了。知道那家店有多贵吗呜呜呜,我卡里的钱本来就没多少了!我看她们就是故意的!” -- 第61页 门口路过的林久徐一听,不乐意了,严厉批评:“以璐,你怎么能这样想别人?不礼貌。” 安慰了女儿许久的卓悯敏冷不丁地笑了下,“没准就是这样的。” 林久徐不可置信,“你怎么也这样想?”随即震怒,“你是差这点钱的人吗?有点格局行不行?” “这是钱的事吗?” “我懂了。不是钱的事。所以你是对卓裕娶的人有意见?”林久徐冷下脸,语气更加不悦,“这个家,现在还少不得卓裕,你自己看着办!” 这边,气氛截然不同。 卓怡晓容光焕发,和姜宛繁聊着去云南写生的趣事,两人时不时地大笑,笑声之大,卓裕都觉得脑瓜子嗡嗡响。 他有点懵,“下午发生什么了?” 姜宛繁和卓怡晓默契对视一眼,齐声:“女人的事,少问。” 卓裕气笑了,“一个我老婆,一个我妹妹,我问问怎么了?” 卓怡晓:“问了你也不懂。” “……” 所以这是迟来的叛逆期吗? 把怡晓送回学校后,姜宛繁才点醒:“这就是你以前对怡晓的态度,不舒坦了吧。” 卓裕直呼冤枉,“我没有啊。” “算了。”姜宛繁不跟他细说,也理解他的为难,“总之呢,什么事都要注意方式。眼前的相安无事,不代表以后也是。一旦被反噬,更棘手。” 卓裕似懂非懂,“懂了。” “懂什么了?” “你借机诉说不满,怪我这两天对你,”卓裕打了个顿,“嗯,撞的太用力。” 姜宛繁:“……” 卓裕眉心浅皱,一脸无辜绿茶神色,递向她的眼神也饱含委屈,“但我没记错的话,你也说很舒服。” “我哪有说!” “噢,是叫。” “卓裕!” “知道了。”卓裕很有求生欲地安抚:“晚上我轻一点。” 这件事的后续简直超乎她的认知。第二天去店里,手里摸着针要赶工,脑子依然恍恍惚惚没清醒。 当时她抱着强大的信念和决心,一定不让卓裕得逞。卓裕没逼她,“好。” 看着他无事人一样的拿衣服去洗澡,姜宛繁也渐渐放松,躺在床上悠哉刷手机。十几分钟后,浴室门开,卓裕走出来。 姜宛繁把手机一丢,惊恐道:“你你你,你怎么不穿裤子啊?!” 卓裕从容自在地擦头发,擦完了才一本正经地说事:“上次在你那定做的衣服,我觉得有点不合身。姜老板,一码归一码,客户的诉求是不是要满足?” 大尾巴狼,花招还挺多。 姜宛繁索性镇定,“好啊,这位客户,您想怎样?” “再帮我复一遍尺。”卓客户认真道。 “胸围114.2。”嗯,比上次宽了点。姜宛繁忍不住看他的胸围,身上是热腾腾的沐浴香,自带的体温成了最佳扩香器,闻得人很上头。 姜宛繁拉直尺子,手有点抖,下一个量腰。 卓裕后腰有两个腰窝,凹陷处还有未干的水渍。侧腰的红印一条条的,是她这两天或抗拒,或投入时抓出的痕印。 手应当往下挪,但姜宛繁分了心,动作便显犹豫。 “抖什么,”卓裕一把握住她手腕,直接覆盖在自己腰间,吊儿郎当地说:“认真点啊姜老板。下一个地方,是不是该量臀围了?要不站在镜子前去方便你看?” 这谁顶得住! 就问这谁顶得住! 比起这样的男色折磨,姜宛繁认命了。 她选择做。 “师傅,师傅?”吕旅伸手在她面前狂摆动,姜宛繁如梦初醒,“啊?怎么啦?” 吕旅指了指外面,“有人要见你。” 来的人是一名四十左右的男性,穿得小资时髦,九分西裤露脚踝,肩上还搭了一条流苏羊绒披肩。他自报家门:“姜小姐您好,我是齐雅工作室的经纪人。我们留意了很久,您为圈内女星定制的礼服,件件都是口碑获赞。这一次呢,我们也想麻烦您,看是否有机会共同合作呢?” 一旁的两个小学徒听到了,难掩激动:“哇哦!!” 齐雅这个名字耳熟能详,姜宛繁之所以有印象,是听盛梨书提过。倒也不是竞争对手,两人走的路线风格不一致,齐雅是妥妥性感冷艳御姐风,有几部叫好又卖座的大IP电影在手,被媒体评为新一代大花当之无愧。 姜宛繁一贯的冷静,详细询问了对方的要求,风格以及期待值。 经纪人也很诚意,没有隐瞒:“我们的要求确实比较高,但国际电影节的红毯不敢马虎。团队找了国内外很多品牌、设计工作室,但都不太满意。您这边,还是齐雅自己提出的。” 姜宛繁错愣。 经纪人笑着说:“齐雅很nice,并不非要大牌奢品,适合的就是最好的。她留意过你设计的几套礼服,出彩出圈。况且,能在国际平台上展示中国传统文化,也是齐雅一直的心愿。” 话术与诚意都是相当漂亮的,但姜宛繁还是没有马上答应,“我这边的工期暂时排不开,秉承负责的态度,我也不愿意仓促。之前也有过约定了时间,但是临时改期的情况。您这边如果着急,我可能也有心无力。” 没摆谱,事实就是这样。 姜宛繁对赚钱有瘾,但最近被结婚分散注意力,不想成为工作狂魔。 -- 第62页 至少现阶段,和卓裕在一起比工作更吸引她。 不料,经纪人当场就给齐雅打电话说明情况。 两分钟后,他说:“可以的,齐雅说,一切进度以您这边的时间为准。” 再听完报价,姜宛繁痛快答应:“好,明天我们详细沟通,起草合同,双方确认无误后再签字。” 稍晚些时候,她又跟盛梨书发微信。 盛梨书在录制综艺节目,回复到了傍晚。 “齐雅真的来找你了?我之前是听到一点风声。她能受邀去国际电影节的红毯还是很厉害的。机会这么好,你也别有压力,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反正我姐妹天下第一牛逼。” 论被当红小花吹彩虹屁是什么感受。 姜宛繁的答案很凡尔赛,习惯啦。 “对了。”她灵光一动,顺口问了句:“齐雅团队之前还找过哪些设计工作室?国内的。” 刚发完,店门口就传来谢宥笛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他妈真是欠了你的命,今生今世换不清。你知道我下午有多尴尬吗?!以为是养生,结果那男科教授以为我不能生!” 谢宥笛和卓裕一起进来,卓裕躲避他的攻击,“差不多得了啊,你再打我我就告诉我老婆听。” “你有老婆了不起啊!”谢宥笛含泪诉苦:“真他妈服了,诓我看男科,小护士见到我就问,你是不是那个功能障碍患者。” 这边话刚落音。 姜宛繁的手机响,盛梨书发来的语音:“!!姜姜,他们是不是有个群啊?就是同病相怜的都在群里交流经验。今天强哥告诉我,你老公他朋友也去看病啦!” 谢宥笛:“??” 这人是谁?强哥是谁?不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知道他今天去看男科? 盛梨书感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啧啧啧!” 谢宥笛崩溃了:“你以为我想进男科那扇门?!我没有,我真的只是想去做个体检。” “怎么就不是体检了?”卓裕一脸无辜,“这种体检你也是要做的啊。” “做你妹,老子健康的很。”谢宥笛想起来了,不嫌事大地跑到姜宛繁面前告状:“对了,这渣男也看过男科,号还是我帮他挂的呢。” 姜宛繁目光狐疑地看向卓裕。 卓裕一点也不慌,坦然承认:“对,我看过。” 谢宥笛重重点头,“我没说错吧。” “医生建议,成年男性不宜禁欲过久,对肾不好。”卓裕语气又懒又欠揍,“教授让我适当纾解,不必过于守身如玉。” 姜宛繁低咳两声,轻轻别开脸。 谢宥笛:“……” 实属被这种不要脸的男人震惊到了。 手机震,新微信。姜宛繁低头一看。 盛梨书:“问到了,最想跟齐雅合作的是‘典风’,但被齐雅团队拒绝了。” 盛梨书:“‘典风’的老板是晏修诚。” 第28章 应该得到 盛梨书直接弹来了视频,话还没说一句,一旁的谢宥迪怒火中烧地凑了过来,“还挺关心我的是吧,同病相怜一个群,懂的还挺多。我倒要看看你是哪位热心人士!” 盛梨书的脸在分辨率模糊的视频画面里依然精致,谢宥迪看到人后懵了下,随后恶狠狠道:“我知道你,参加过明星模仿秀是吧!” 盛梨书心想,这是什么小傻逼。 她疯狂截图,“噢,原来你长这样,截图群发,让我姐妹们避雷。” “你给我住手!!我告你侵犯肖像权!” “略略略,你告啊,不告不是真男人。” 眼看着就要火星撞地球了,姜宛繁连忙拿回手机,“行了行了,你五岁她三岁,半斤八两。” 谢宥迪气得要脱外套了,“你把她电话给我!” “好好好,给。”姜宛繁朝卓裕使了个眼色,赶紧把人弄走。 盛梨书的消息刷了一整屏。 “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哈士奇。”“把他地址给我!” 姜宛繁警惕:“你要干嘛?” “我要给他寄一条狗链,24k纯钛金打造!” “……” 你也成熟不到那里去。 盛梨书:“对了说正事,齐雅那边的单你还接吗?我让强哥打听了一圈,晏修诚当初极力争取过,他想借着齐雅这次的国际红毯秀打开知名度。” 姜宛繁笃定:“不是只想赚钱。” “那肯定。”盛梨书发了一份聊天截图过来。 截图里是强哥的信息内容:“‘典风’是去年注册的公司,晏修诚是法人代表,背后接洽的商务已经很多了,还找了几家营销公司包装,下半年的两档综艺已经敲定参加。” “之所以这么重视与齐雅的合作,也是给自己镀镀金,抬抬身价。你知道的,在咱们这圈子想要占分量,那必然是要有关联代表作。遇到这么一个人气与实力并存,展示平台如此高的机会,确实难得。” 盛梨书:“你们合同还没签吧?你还接吗?做吗?” 姜宛繁盖住手机屏幕,凝神两秒,没有任何犹豫:“接。做。” 齐雅那边照合同办事,提前两天打来了定金。 同时盛梨书告诉她,“她这次定制礼服的消息,圈内基本知道了。” 姜宛繁左眼皮一跳,心里隐隐有预感。 下午,店里工作收尾,姜宛繁给所有人发了新年红包。小学徒收到的时候不敢置信,“我也有啊?” -- 第63页 业内不成文的规矩,学徒一般没有这种待遇,每个月发点基本工资作为生活开支。但,钱不钱的,能跟着一个好师傅学手艺已经是幸运了。 “都有的,辛苦一年,学无止境,明年继续努力。”姜宛繁笑着说。 “简胭”一年放两次假,春节能休半个月,店里几个老家在黔东南的师傅,回去一趟不容易,他们还能多休一周。 整理完手头事,大伙儿高高兴兴地放假了。姜宛繁每年都最后一个走,卓裕给她发了信息,说公司有个会,晚十分钟来接她。 这时,“吱”的一声划破安静。 店门被推开,姜宛繁抬起头。 晏修诚站在门口,慢条斯理地摘下皮手套,这才幽幽搭上她的视线。 “春节假期有多久?要走了吗?”他闲聊一般的语气,似是关系好的熟人朋友。 姜宛繁“嗯”了声,“想必你也不是来我这做生意的。” 晏修诚笑了下,随手一指右边的一块松鼠葡萄枕顶,敷衍她的说辞,“这个怎么卖?” “不卖给你。”姜宛繁声色平平。 晏修诚脸上没有喜怒变化,伸在半空的手慢慢垂落于腿侧,他说:“既然店门开着迎客,客人不是来吃闭门羹的。” “行,付款码在那,你先转我十万以表诚意。”姜宛繁呵了呵,“钱到账,我陪你聊什么都行,你敢跟我聊么?” “你跟我发什么脾气?”晏修诚说:“还是你没把我当外人。” “你确实不是外人。”姜宛繁微抬眼眸,目光冷而直接,“是敌人。” 晏修诚双唇绷紧,终于按捺不住,“所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才跟我作对是吗?” 姜宛繁轻蔑一笑,“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变。做任何事情,都习惯拐弯抹角,自以为是的聪明,把别人都当傻子。” 从知道晏修诚争取过齐雅的红毯礼服合作时,姜宛繁断定他会来这一趟。 “你现在跟我又有什么区别?”晏修诚冷不丁地一笑,“看似不甚在意,背地里依旧不服输跟我竞争。我阴险也好,自大也罢,你又高大到哪里去?” 姜宛繁收敛笑容,“别妄自菲薄,自我想象。是齐雅的经纪人主动找的我。至于她为什么拒绝了某些人,你应该去问当事人。” 晏修诚微眯眼缝,显然不信。 姜宛繁最看不惯他如今这种似是而非,自以为掌控全局的姿态,笑着歪了歪头,“如果我知道你也在争取,我一定主动出击,不给你任何机会。” 她的神色,从眼角眉梢到漫不经心扬起的嘴角,连头发丝都传递出自信。从大学,晏修诚第一次在画室见到她时一样,顶着一张清纯温柔脸,却维持住傲视群伦的架势,与意见相悖的学长据理力争,当仁不让。 晏修诚以为那是反差感带来的震撼。 时隔多年后,他才明白,不是反差,而是骨子里的自信晕染出的光环。尖锐、深刻、让人过目不忘。 他不愿意承认,姜宛繁一点都没有变。 “你心底还是把我当有威胁力的对手,做任何事情,只要跟我有关,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会去做。只要能打击到我,你甚至可以选择你不喜欢的人或事。”晏修诚针锋相对,威风凛凛。 两人之间摩擦出迸溅的火星,沉默之中暗自熊燃。 姜宛繁忽地一弯唇角,扬高下巴,目光像出鞘的剑,径直戳破对方卑劣的幽暗,“兜了这么多圈子,其实你是介怀我真的会和卓裕结婚这件事。” 晏修诚身体蓦地一抖,眼神再也绷不住。愤怒,不甘,憋屈,最后统统化成苍白的失言。 姜宛繁向他走近一步,“这么多年,你还认知不清吗?从大学起,你的成绩,你的水平,你的内涵,你的实力,甚至你的人格,品质,哪一样都比不上我。你现在的成功,光鲜,名气,你在聚光灯下收获的每一次掌声,不心虚吗?” 晏修诚腮帮咬得紧紧的,“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努力。” “这句话在我面前,你没有资格。手下败将而已。”姜宛繁轻蔑一笑,“我知道你今天来的目的,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齐雅礼服这个单,我接定了。我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晏修诚,你永远不如我。” 任何人,只要拿出遇强则强的气势,都光芒万丈,让卑劣心虚者不敢直视。 姜宛繁轻呼一口气,温声提醒:“我丈夫就快到了,佳节将近,我还是希望你能健康平安过大年。” 真要在这儿血溅当场,晦气。 晏修诚沉默不语,目似放空,无形无物。他转身,手搭在门把上。金属握柄冰凉如水,被贴心缝上软糯棉布套,让客人不感手冷。 门开到一半,冬日的风如粗粝的砂石劈头盖面。晏修诚额前的碎发被吹散,露出秀而饱满的额头,平添少年模样。 他顿住,侧头回望,“姜宛繁,你当初还不是喜欢过我?你对我越厌恶,越是打自己的脸。逞口舌之快很舒坦是吗,那你的脸呢,疼吗?” 姜宛繁肩膀僵硬,五官如静止截图的画面,一动也不动了。 就在这时,清亮的声音自晏修诚身后传来——“晏老师这就有点不明真相了。” 卓裕斜靠着门板,左手拢着窜响的打火机,幽淡火焰蓝描绘出指尖形状,他低头点烟,烟雾与人一样不疾不徐地升腾、扩散。像是一张薄薄面具,遮住了他本真情绪。但即便这样,依然会被他看似宽松的调侃震住。 -- 第64页 卓裕指间夹烟,笑着说:“我夫人容易用眼疲劳,没个定时定性,总有那么几次不舒服、看不清楚东西的时候。有时候,明明不是个东西,也被她误认为是个东西。” 他边说边朝姜宛繁走去,与晏修诚擦肩而过时,“不经意”地狠狠撞了下对方。 晏修诚被撞得连退两步。 卓裕已站在姜宛繁身前,完完全全把她遮挡住。 两个男人,针尖对麦芒,一个深沉顽抗,一个狂傲飞溅。对视即对峙,三四米的留白区,塞满了刀光剑影。 卓裕不怒反笑,心平气和道:“晏老师好好回家过个年,就不祝你恭喜发财了。” 晏修诚笑了笑,“裕总的祝福我收下,改天再拜访。” 卓裕颔首,“随时欢迎。” 人刚走,姜宛繁故作轻松地揉了揉肩膀,“这话听着怎么像威胁呢。” “不是像,”卓裕说:“就是。” 姜宛繁拿起杯子去倒水,嘿嘿憨笑。 卓裕瞥了一眼她在发抖的手,走过去一把拿过水杯,“别倒了,壶里没热水。” “没事,我喝冷的。”她声音哑。 卓裕把水杯“砰”的一声搁去旁边,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软弱无骨,一用力就能掐断似的。卓裕感觉到了她的拘谨,于是耐心的,一根根地将她手指舒张开,最后十指相扣,踏踏实实的存在感。 姜宛繁一直觉得,对晏修诚这个人,她能完完全全的忽视。每次吕旅义愤填膺时,她反倒还当起了宽慰人的说客。云淡风轻地开解,好像自己不是故事主人公。 但这一分这一秒这一刻,被卓裕全心守护、循循善诱时,姜宛繁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坚强。她就是一段悲剧故事的受害者,她理当发疯撒泼地倾泻情绪。 卓裕牵紧她的手,“跟我走。” 车横在路边,待她系好安全带,卓裕单手倒车,一把调转方向。 春节将近,隆冬寒冷,又是晚饭点,主干道上人车瘠瘠。 姜宛繁降下车窗,冷风一阵阵地往车内浇灌,她仰头迎风,眼睛被刮得干涩生疼。卓裕什么都不说了,只在每次红灯候车时,越过中控台,轻轻盖住她手背。 黑色卡宴一路向东,出城,沿着盘山路蜿蜒往上。 到了地方,风呼啸,夜漆黑,耳畔之静,像身处另一端时空。 卓裕先下车,绕到副驾开门,牵着姜宛繁再下车。 乍一变换空间,她被突然涌进的光亮刺得微眯双眼。 视线往前,一片敞亮空旷,城市缩小尽收眼底。在最高处,成为了一个发光的微缩造景盒。标志性景点Have大厦,流光溢彩的高架灯带,天上群星遥遥期盼,与人间烟火情投意合。 “好看吗?”卓裕问。 姜宛繁没说话。 他侧过头,她垂着头。 长发一缕遮面,借着一寸光,挺翘鼻尖凝聚的那一滴泪光如明珠。 察觉到他的目光,姜宛繁再也绷不住,眼泪叭叭往下掉。她说:“其实我不是无所谓,我也不是真大度。我承认,我嫉妒晏修诚。” 她哽咽:“我嫉妒他如今成绩斐然,我嫉妒他顺风顺水,我嫉妒他能潇洒将过去抛之脑后。我嫉妒他的成功,他凭什么能成功。” 卓裕面对她,静静的,然后张开手臂。 这个动作彻底击溃姜宛繁的防线,她扑入狠狠抱住,眼泪如温泉水,烫贴卓裕的侧颈。 “我才是表里不一的那个伪淑女。”姜宛繁剖心挖肺,将内心的阴暗面全盘托出。 卓裕的掌心有规律地按压她的背,舒缓她的情绪,笑得吊儿郎当,“多酷,百变女侠。” 姜宛繁破涕而笑,“什么鬼外号。” “你做鬼,我就做你手里的收魂刀,你说收谁,我就让他魂飞魄散。”卓裕不嫌肉麻,认真地调侃,“咱们对外人是要矜持一点儿,毕竟开店迎客,赚钱紧要。姜老板的人设是要好好立住。” 姜宛繁被他一本正经的解释彻底逗笑舒怀,仰着脸,泪眼带笑看着他。 卓裕笑意一点点收敛,眼神变温,毫不隐藏自己的心疼,他低声说:“没关系,真实一点。以前是我来不及,但从今往后,你可以永远做自己。看不惯的人,你去放火,我来善后。啊,人就别杀了,法治社会,我也没那通天本领,咱俩好好过日子。” 姜宛繁愣了愣。 情绪宣泄后,灵魂减重,心上蒙尘拂净。 此时此刻,脑子里没有任何别的人,眼里心里,全是面前的卓裕。 姜宛繁发自肺腑,哑声问:“你怎么这么好?” 卓裕笑了笑,“千万别有这种不对等的想法。”他声音放低、放软,“你该这样想——姜宛繁,才华横溢,貌美如花,敢爱敢恨。这么优秀、这么顶的女人,能被我拥有,是我上辈子烧了高香,这辈子才能捡到的福报。” 姜宛繁醍醐灌顶,斑驳的眼泪瞬间与天上的星星同质,忧愁不见,快乐重现。 “对噢,我这一生没做过坏事,小学三年级就扶老奶奶过马路,你就是我应该得到的男人!” 卓裕:“……” 老婆是真开心了。 嗯,彻底放心了。 第29章 新年快乐 关于前尘往事,其实晏修诚说的不假。 姜宛繁是在大二注意到他的,之前只是听说,大一来的新生里有个特困生,还没入校就申请了困难补助。姜宛繁在食堂第一次见他,高高瘦瘦,斯文清秀,拎着抹布和红色小桶,弓着背,沉默寡言地收拾餐桌残羹。 -- 第65页 半学期后,专业课的老师把她叫去办公室,和学姐学弟们一起做课题。办公室里五六个人有说有笑,晏修诚站在人群外,存在感极低。姜宛繁不否认,那时对他的关注,是建立于自小的审美。她喜欢一些带着破碎感的事物,那种小心翼翼地藏敛自己的短处,隐匿在热闹之外,甘愿做被忽略的一角。 有一说一,晏修诚是有才情的。寒门出贵子越来越稀有,环境注定了起跑线的位置。他能从小山窝里考出一条光明大道,能力与毅力自然无法诟病。 在冗长与单调的那几年大学时光里,姜宛繁扪心自问,无论是同学还是挚友,她对晏修诚都算仁至义尽。至于晏修诚所说的喜欢,姜宛繁承认,确实有过好感和心动时刻。朝夕相处,志趣相投,这两点足矣滋生出不一样的情愫。 不过,这层暧昧如隔纱,并没有定性。 三年一次的校企联合项目是学院的特色招牌,那一届的合作方是国家级博物馆。在筛查审核之后,姜宛繁和晏修诚都拿到了参选资格。当时的博物馆有人才储备计划,借着校企联合的机遇选拔苗子。 顶峰相见的过程结局往往是一山容不下二虎。 出发去博物馆的时间是那日下午,但上午九点,晏修诚找到她,说学校刚刚发了通知,让他俩去南航楼填份资料登记。姜宛繁诧异了一下,南航楼?在八竿子打不着的另一个区啊。 “我把通知短信打印出来,你看看。”他拿来了一张白纸黑字的公文单,信息的时间地址内容写得很规范,末尾还加盖了公章。 姜宛繁说:“那我们一块儿去吧?” 晏修诚说:“我得晚点,食堂还要搞一次大扫除,我搞完了就来找你。” 她笑着应好,“要不要我帮你一起?” 晏修诚温柔抬手,轻轻捏起落在她肩头的一根碎发,温声答:“不用,去的路上你要注意安全。” 姜宛繁照着地址换公交地铁,一个半小时才到。 到了之后才发现,根本找不着这个南航大楼。一问路人,都摆手摇头。姜宛繁就自己找,这是一片拆迁区,废石碎土,挖机工棚满布。穿过这片区域的马路对面倒有不少高楼,姜宛繁以为那边就是。可走着走着就发现不对劲了,越往里越荒凉。她永远记得,从半栋残楼里忽然跑出来一个流浪汉,猝不及防地将她撞在了地上。 姜宛繁被撞得头晕眼花,浑身都疼。等她反应过来,就看到那个流浪汉痴笑着将手伸进他脏兮兮的裤兜里。 姜宛繁吓傻了,尖叫一声扭头狂跑。那流浪汉一路追,还拣着石头朝她扔。姜宛繁躲在两块大石头架空的窄小空间内不敢动,她捂着嘴,手机也不知掉哪去了,而外面那个疯子还在撕心裂肺地狂叫。 晏修诚拿到了人才储备选拔的入场券,而姜宛繁因为迟到缺席堪堪错过。因为被流浪汉吓得不轻,姜宛繁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心理医生,并且不自觉地抗拒任何异性,哪怕是正常不过的交际与靠近,她都下意识地抗拒。毕业后那一年,姜宛繁的状态特别差劲,奶奶还带她去信迷信,看神婆,喝符水,一直不间断的治疗才终于回归正常。 以前她的性格活泼开朗,经历这事之后,就变得不怎么喜欢主动与人打交道。所以开了“简胭”,这是她自己围起来的一个小世界,在这个小天地里,她才能稍感自在。 时隔这么多年,偶尔噩梦入夜。仍能回忆之后种种分崩离析。晏修诚不承认给过她虚假消息的事,姜宛繁拿出那张伪造的通知单,他反倒说是故意诬陷。 他的精湛演技嘲讽着她的天真。而这么多年过去,午夜梦回总能惊醒好多次。 — 这一晚又是飙车又是上山顶又是吹风的,爽是挺爽,但第二天姜宛繁的嗓子就疼得冒烟。卓怡晓像个小监工,定时定点监督她吃药。 “姐姐你怎么能现在感冒呢?明天就是除夕了,过年到处走亲戚。” “你家亲戚多?” “多,我爸妈这边的亲戚没几个,主要是我姑父那边的多。” “隔着这么多层的亲戚,也要走动?”姜宛繁捧着热水杯,嗓子哑得像鸭子。肩上搭了一件糯叽叽的羊绒披肩。 “我姑姑老让我们去拜年,平时哪家办个事儿,嫁个人搬个家什么的,我哥都随份子去。”卓怡晓嘟囔抱怨。 这不情不愿的小表情,姜宛繁算是又听又看出来了,“你是不是不喜欢?” 卓怡晓嗯的一声重重点头,“好烦人,一待一整天。” “每年都这样?” “每年都在姑姑家过年。” 姜宛繁喝了口热水,眼珠一转,“那你今年还想吗?” “不想!”卓怡晓声音小下来,“但我们也没地方去呀。” 姜宛繁笑了笑,“要不,去我老家?” 卓裕最后一个班下得晚,处理好公司的事到家已快九点。卓怡晓叭叭等在门口,再委婉表达了一下不想去卓悯敏那过年的意愿。 卓裕脱了外套再换拖鞋,“你嫂子怎么说?” “这就是姐姐说的。” 卓裕没有任何犹豫,“那就按你嫂子指示的做。” 卓怡晓拽着他的手一蹦三尺高:“耶!!” 除夕的团年饭还是要吃的。年年如此,一桌子精致菜肴,说的也都是场面话,索然无味。吃到尾声,卓裕惯例给几个小辈发完红包。 -- 第66页 “什么?不在家里过年了?”卓悯敏皱眉。 “对,待会我们就开车回霖雀了。”卓裕声音平平。 气氛顿时冷下来,许久后,林久徐才笑着说:“赵总和徐董那边的关系,年年都是走动的。要不你们晚两天再回?” 这几个重要客户和卓裕关系匪浅,说句不好听的,换林延登门拜年,人家可能连大门都不会开。 卓悯敏适时附和:“大年初四吧,初三也行。”她的目光有意落向姜宛繁,定住不动,以沉默施压。 姜宛繁当没看见,专心喝汤。 卓裕偏头小声,“慢点喝,烫。”然后笑着对卓悯敏说:“不了,今天走。宛繁那边的习俗,婚后第一个春节,女婿得在那过。我岳父母打了几通电话特意嘱咐这件事,让我们早点回。” 卓悯敏:“那你们几号回?” 卓裕看向林延,“公司十号复工?那我就九号回。” 姜宛繁端起碗,把半边脸遮得严严实实,嘴角偷着乐。不用看都能想象这一桌人的表情。 — 卓怡晓最高兴,仿佛真正的春节假期从上高速起才正式开启。她对霖雀充满好奇,一路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卓裕说:“你消停点,你嫂子嗓子还疼着。霖雀很好,你的亲家也很好,看看你嫂子就明白了,他们不好,你能有这么好的嫂子吗?” 姜宛繁的脸贴着热水瓶,要笑不笑地盯着他,“裕总,有点油了啊。” 除夕这天道路通畅,提前半小时到霖雀。下高速口那儿,姜弋早早等在那了,贼酷地一挥手,“姐夫新年好!” 姜宛繁不乐意了,“我呢?” “那哪能一样。”姜弋慵懒懒道:“姐夫会给我发红包,你会吗?” 卓裕笑得跟什么似的,“好,就冲你这自觉性,红包给大的。” 身后的卓怡晓腼腆打招呼,“小姜哥你好。” 这称呼稀奇,姜弋喜欢,酷酷地吹了声口哨,“好,小姜哥也给你发红包。” 到家,厨房里热火朝天地炒着菜,时不时传来向简丹气吞山河般的声音,“放花椒!十五颗就够了!你放那么多干嘛?!” 姜荣耀委屈说:“我哪还有空数啊,你出去出去,我是大厨!” “那咱妈也能上米其林餐厅了。” 大圆桌上十几双红色碗筷摆得整整齐齐,卓裕粗粗一记,已经有二十多道菜了。弟弟妹妹们都在,个个社交牛逼症,根本不给卓怡晓社恐的机会,架着她就去院子里放炮竹了。 姜宛繁嗅着满桌菜香,她爱吃的都有。从左往右,到某一道菜时,皱眉抬起头,嫌弃掠过。 “你看你看。”堂屋沙发上的祁霜像个暗中观察的侦察兵,拽了拽卓裕的衣袖说:“她就是不吃猪肝,一点也不听话。” 卓裕忍俊不禁,“好,奶奶,那碗猪肝,我一定监督她吃完。” 祁霜显然不相信,眼角皱纹纵生,但眼神依旧犀利明亮,“你啊,这个家里,最宠她的就是你。她不吃,最后你吃,吃完了就来向我交差了吼。” 卓裕啧的一声,“这么不相信您孙女婿?” “信的信的。”祁霜小声说:“待会你让她吃一半儿,我给你发红包。我会用微信的,我微信里有好多钱。” 为了这好多钱,刀山火海卓裕也得去啊。 六点零八分,姜荣耀掐着良辰吉日的点,正式宣布年夜饭开吃。堂屋里两桌饭,三十多号人,那热闹劲儿,都不用生火取暖,场子热得不行。 姜宛繁留意到卓怡晓陡然的安静,悄声关心:“怎么啦?不合口味吗?” “不是的。”卓怡晓夹着一只鸡腿咬了一大口,“在姑姑家好多规矩,碗筷不能碰出声音,菜要吃完了才能夹,还不能老夹自己喜欢的。” 姜宛繁无语,“那叫什么年夜饭啊,在姐姐家你尽管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她转回头,蓦地盯住碗里的菜,然后幽怨地看向卓裕,“我不吃猪肝,你别给我夹。” 卓裕瞄了一眼奶奶,一本正经道:“我跟你打个商量,有钱赚,你赚不赚?奶奶说转我8888,我俩对半分行吗?” 这么多? 那能多吃两碗吗? 姜宛繁为钱折腰,硬着头皮吃了两块后,小声求救,“你帮我吃,行吗?” “是谁说三年级就扶老奶奶过马路,一生积德行善才拥有了我这样的男人嗯嗯嗯?” 姜宛繁张嘴几次都想不出反驳的话,逻辑闭环一点毛病都没有。想着那8888元的诱惑,猪肝被她艰难吃了四五块。 卓裕手机震,拿起一看,对面奶奶发的。 七七:转账8.88元。 七七:谢谢孙孙女、婿。 这笔账一算,嗯,他还得倒贴八千大洋。这吃的不是猪肝,是他的血。 姜家这顿年夜饭堪比春晚,吃到后面才恍然,原来前半场是文艺戏,现在上演的才是真实的《一群土匪的一生》。卓怡晓实属被震惊到,“原来叔叔还会唱京剧啊。” “姜老爷的舞跳得特别好。”姜宛繁告诉她,“我爸现在是广场舞队的男C位,年轻的时候去过很多舞厅当陪练。” “陪练?” “男舞伴,花20块钱可以点他,陪跳一个半小时。后来被我奶奶抓回来继承家业,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 第67页 姜荣耀唱完《智取威虎山》,姜二伯开始表演拉二胡,大舅不甘示弱,左右大喊:“我的唢呐呢?” 奶奶怒斥,“大过年的吹什么唢呐!你三岁不懂事啊!” 于是大舅改表演了一段斗牛舞,跳完后醉醺醺地指着姜弋,“少爷来一个。” 姜弋笑得吊儿郎当,“那我模仿一个不孝子吧。” 向简丹:“不用模仿,你就是本色出演。” 一家子人,热闹,鲜活,向上生长的奔头劲儿,家族之间的团结和谐,太能感染人了。卓裕看向姜宛繁。成年的小辈们晚上都喝了点酒,姜宛繁是新婚,少不得被他们闹腾。卓裕要挡酒,弟弟妹妹们不让,“姐夫你别着急,夜晚刚开始,你往后排。” 姜宛繁酒量还行,几圈下来要醉不醉的。这会儿脸颊绯红,眸色点墨一般,配着红唇白肤,腮边一缕落下的碎发,简直就是姜贵妃。 她有点坐不直了,单手撑着下巴,背微微下弓出一道漂亮的弧,像夜海起伏的薄浪,就这么看着卓裕。 卓裕把椅子拉开了些,右手绕到她后背轻轻按压,“醉了?” “米酒上头,有点晕。” 一小妹叫唤:“姐夫,姐姐,到院子里来烧火。” 烧火是雀霖这边的土话,其实就是烧柴取暖。柴火堆已经燃得又高又旺,噼里啪啦木头响,和天边时不时的爆竹声遥相呼应。 姜宛繁靠着卓裕坐,坐着坐着就忍不住往他身上靠,跟萌猫似的。 八点左右,街坊邻居都来串门拜年了。 “我们这边时兴晚上拜年。”姜宛繁告诉他。 姜家人缘好,客人一拨一拨结伴来的,晚上基本是年轻的小辈。有几个卓裕还挺眼熟。 个子高的那个……卓裕眯了眯眼,怎么像那天“前男友”那一桌的宾客? 等等,穿白羽绒服的,好像是姜弋说的追着姜宛繁搞姐弟恋的弟弟? 关键是,来的每一个人,都不忘跟姜宛繁打招呼。姜宛繁跟他们唠家常,用家乡话说些卓裕听不懂的有的没的。彼此之间完全没有半点不自在。 姜弋像是知道卓裕在想什么,推了推他手肘,笑眯眯地问:“我姐牛不?” 卓裕冷不丁地一笑。 姜弋看热闹不嫌事大,“喏,就现在这个跟她说话的穿绿棉袄的,是当年追我姐的人里最执着的一个。在知道她结婚后,说是在家哭了三天三夜,哭到发烧,送去医院又检查出阑尾炎,就顺便切了个阑尾。” 正说着,小绿也回头看向卓裕。 两个人视线搭上了,谁也不挪开,有点情敌相见的那味儿。 小绿长得五官标志,卓裕客观评价,比起他那可差远了。 看着看着,小绿捡起地上的三块石子儿,有下没下地往上抛。这动作,看似漫不经心,但抛得还挺准。三块石头在空中挨个接力,划出一个圆形。 不就三块石头吗?谁还不会了? 卓裕也捡起三块,有样学样。 小绿觉得被挑衅,又捡起一块,四块石头往天上抛。 卓裕不甘示弱,低头到处找石头。 围观的人丈二摸不着头脑,这难道是城里流行的新年祝福方式? “姐夫姐夫,”姜弋看不下去了,“你干嘛呢,跟他较劲这个?你知道他干什么的吗?” 卓裕莫名火大。 “他是杂技演员,别惹他,待会他找你比赛吞剑,吃火球,胸口碎大石。”姜弋小声:“噢对了,他还会训猴训老虎走钢丝。你怎么跟他比?必输无疑啊我的好姐夫。” 卓裕:“……” 而一旁的姜宛繁,终于按捺不住,捧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了。 卓裕丢了那三块石头,说是去洗手。 他走没多久,姜宛繁收到信息:“过来。” 刚拐弯到廊道口,手腕一紧,就被卓裕拉了进去。姜宛繁被定在门板上,被他全方位虚虚压着,过道灯不算亮,暖色调平铺于他的脸,眉骨的形状依稀起伏。 姜宛繁挑眉,“裕总抛石头技术不错。” 卓裕嗯了声,“只有这个技术不错?” 这个话题有点擦边了。 姜宛繁推了推他,“外面好多人呢。” “那不是更刺激。” 卓裕单手绕到她后腰,将人往自己身上摁,直至严丝合缝。吻落下来的时候,姜宛繁颤栗,下意识地搂住他脖颈。 “臭弟弟有什么好?”卓裕分开了些,“哥哥这样的才顶。” 姜宛繁气息不匀,在他耳畔轻声:“弟弟会胸口碎大石,你会么?” “不会。”卓裕的手往上挪,低声说:“但哥哥会吃兔兔……两只。” 第30章 以前的你 姜弋愣头青似的跑过来,刚看半眼就猛地转身捂住眼睛,“打扰打扰!你们继续!” 两人只是贴得近了些,吻得浅尝辄止,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姜宛繁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小禹要表演平衡木了,姐夫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卓裕说:“行啊,表演得好,我给他刷大游艇。” 姜宛繁悄然拧了把他胳膊,“几岁啊你。” 本来以为是玩笑话,但出去一看,那哥们真的在表演。他好像特别有表演欲,到哪都是大舞台。祁霜也出来看热闹,笑得合不拢嘴,小绿可起劲,“吼嘿!七奶奶,我再给您表演一个后空翻。” -- 第68页 这时,手机响,祁霜熟练地点开,看清上边的字后,惊呼:“这么多钱!” 卓裕:“奶奶,给您的新年红包。” 祁霜颤颤巍巍地进屋,一路炫耀:“看我孙女婿发的红包,孙女婿就是好。” 后空翻顿时不香了。 姜宛繁瞥向卓裕,这位爷,最多三岁半。 第二天,姜宛繁起床后身边空空,出去一看,屋里安安静静的。向简丹在厨房榨橙汁,“洗漱了没?正好趁热喝。” “他们呢?” “五点多就起了。” 姜宛繁皱眉,“看日出?” “上山摘蒿子去了。”向简丹说:“昨晚上,你奶奶提了一句你爱吃蒿子粑粑,卓裕问得仔细,一大早就喊上姜弋和晓晓去给你摘了。” 蒿子糕是雀霖的一种特色小吃,家家户户都会做。但蒿子叶在冬天极少,得热一点才长。姜荣耀在院子里练太极,“回来了啊?唷!还真采着了。” 卓裕穿双黑色胶底套鞋,鹅绒外套上全是灰土,头上还戴了顶草帽。卓怡晓和姜弋拿着锄头和塑料桶,像是刚从田里劳作归来。 姜宛繁看着这一小袋战利品,既感动又想笑,“爬山的时候没受伤吧?” “没事姐姐。”卓怡晓脑袋上还戴了个绿叶草环,姜弋给她编的。 祁霜乐呵呵地进厨房,准备做蒿子糕,一边念叨孙女婿的好一边嘀咕:“有点少,做不了几个呢。” 卓裕在旁边洗手,“放点猪肝吧奶奶。” 姜宛繁:? 蒿子叶,猪肝,面粉,这什么黑暗食物。 卓裕笑,“吃了对你眼睛好。” “我谢谢你啊好心人。”姜宛繁退避三舍,一溜烟逃了。 祁霜唉声叹气,“真愁人。” “奶奶,我不愁,我心甘情愿。”卓裕卖乖道。 蒿子糕做好后,卓裕尝了一口。蒿子叶有特殊的植物香气,卓裕吃得那叫一个表情痛苦,忍着剧烈的不适艰难吞咽。 姜宛繁从他手里拿过剩下的,“别勉强了。”然后自然而然地把他吃过的半边糕点塞嘴里。 一旁玩手机的姜弋抬了抬眼。 卓裕手机震了震,拿起一看。 姜弋:“我姐洁癖,从来不碰别人吃过的东西。” 姜弋:“她是真的喜欢你。” 吃完后,卓裕自觉去洗盘子。向简丹进去厨房惊得直跺脚,“怎么让你洗?” “没事妈,我洗得快。” “既然说到快。”向简丹挂好抹布,笑眯眯地问:“所以你们快生孩子了吧?” …… 在雀霖待完整个春节假期,最后一天返程。 路上,卓裕这才跟姜宛繁复述了一遍向简丹的问题。 姜宛繁正喝水,听完差点噎死,咳了半天,决定道:“是时候给他们找点事干了,纯属闲得慌。” “生个孩子给他们带?” “你可以闭嘴,真的。” 后座的卓怡晓抿着唇,跟他们一起傻乐。 后来进服务区,姜宛繁去洗手间。卓裕悠悠问:“你刚才笑什么,你应该帮哥才对。” “我没笑你。”卓怡晓真心道:“我就是觉得开心。” 卓裕侧头看着妹妹。 “这是我过的最最最快乐的一个春节,以前总觉得时间慢,甚至厌恶放假。但今年,我恨不得天天过节。”卓怡晓划开手机日历,“距元宵节还有4天,国际妇女节49天,五一劳动节108天。” 卓裕被她逗笑,笑着笑着,心里泛起淡淡的酸。 卓怡晓忽说:“还有哥,你也有点像以前的你了。” …… 春节收假,姜宛繁比卓裕还忙。一头扎进店里,和齐雅团队那边沟通定制细节。她打印了两百多张齐雅的照片,分门别类做好标记。 走红毯的,古现代剧照,私服街拍,路人抓拍。姜宛繁观察艺人各种状态下的五官特点,对她的整体气质和优缺点有一个大概了解。再查询此次国际电影节的资料,把全部届数的视频找出来,一点一点抠细节,了解风向的转变。 就这两个过程,花了姜宛繁近一个月时间。再画设计手稿,与吕旅他们内部讨论无数次,反复敲定修改,最后留用三版,发去齐雅团队。团队那边回复也很快,圈出两版方案,约好时间当面沟通。 这不是姜宛繁第一次见明星,但还是被齐雅本人惊艳到。 风情万种明艳逼人,这些词在她身上一点都不违和。 整个沟通过程顺畅,愉快,友好。齐雅没有丁点架子,客观表达诉求,合理提出要求,耐心倾听意见。最后暂定在那版旗袍式样的礼服基础上改进。 量体的时候,齐雅忽然问了句:“姜老师是Z地人?” 姜宛繁抬起头,“对,我老家在霖雀。您怎么知道的?” “我发现你说话的时候,有个习惯性的语气词,发音和Z地很像。”齐雅笑盈盈地说:“我也是Z地人,莲荷镇,离霖雀非常近。” 姜宛繁笑,“莲荷的发展比我们那儿好,听说在规划高铁站。您手臂抬高一点,可以了,臂围——” 完成之后,齐雅特意要司机送。 姜宛繁再三道谢,“我开车来的。” 走时,齐雅忽然问了句:“你知道晏修诚吗?” 姜宛繁脚步一顿,“我知道。” -- 第69页 齐雅笑了笑,“没事,路上慢点开。” 工作暂告一段落,这一阵子的头脑风暴把姜宛繁折腾得够惨。回去的时候把车给吕旅开,吕旅才拿驾照胆子小,姜宛繁边揉颈椎边闭眼,“怕什么,有保险的。” 吕旅高度紧张,车速30迈。 姜宛繁指右边,“晚上请你吃饭,商场走起。” “别别别,那边车流量巨大,还没停车位,我宁愿不吃。”吕旅告饶。 正说着,手机响,电话是卓悯敏打的,说买了不错的海货,她亲自下厨,让姜宛繁来家里吃饭。 卓裕昨晚去邻市出差,明天才回。 姜宛繁顺路先把吕旅送回家,再开车过去林家。车刚停好,两声短促鸣笛,白色欧陆缓缓停稳她跟前。林延下车,抬手打招呼,“嫂子好啊。” 姜宛繁锁车,“巧,今天下班挺早的呀。” “本来有应酬的,这不是听我妈说,你回来吃晚饭,再重要的事儿我也得推掉。”林延神色夸张,谄媚,一听就不是真心话。 姜宛繁笑着点点头,“巧了。我是听姑姑说,你也在家吃饭,我这才绕了半座城市赶来的。咱俩待会都吃三碗饭哈。” 圆场子的话,她借力打力,半点不带扭捏的。 林延讪讪而笑,并肩往大门走。他斜睨姜宛繁一眼,这么近的距离,无论哪个角度都无刺可挑。比他见过的那些网红耐看多了。 难怪卓裕铁了心要娶她。 “嫂子,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来我们公司。”林延调侃道:“你和大哥一起,夫妻同心。” 姜宛繁笑意灿烂,朝林延眨了眨眼,“都为你公司打工啊?” “自家人哪叫打工,那肯定进管理层的。”林延插着兜,极力游说:“你看我哥,这几年不也顺风顺水嘛。” “那你让我坐哪间办公室?”姜宛繁笑眯眯地问。 “设计部。” “这样啊。”姜宛繁说:“其实也用不着这么麻烦。不就是设计产品嘛,我开了家店,你要有需要,来我店里转转?咱们一家人,我肯定给你打折。” 林延神色尴尬。 姜宛繁笑眯眯地说:“照顾嫂子生意喽。” 就这么几步路的距离,林延相当不痛快,快步绕到她跟前先进了屋。 姜宛繁盯着他的背影,神情瞬冷,漫不经心地将目光送远,看了看花花草草才舒心。 晚饭丰盛,卓悯敏做海鲜的手艺确实很好,小青龙冰镇,海蟹盐焗,还有芝士大虾,姜宛繁吃了不少。从洗手间回来时,听见卓悯敏打电话:“我就想让她来吃顿饭,好久没见她了,你还不放心姑姑啊?好了,人来了,你跟她说。” 姜宛繁诧异,接过一看,竟是卓裕。 “怎么没接电话?” “啊,我刚洗手,手机放包里呢。” 那头松了松气,“行,你到家告诉我。还有,回去的时候别开车,我让司机来接你,还有十分钟就到。” 他一直记着她的眼睛,不让她在晚上开车。 姜宛繁心里一阵暖,像小太阳一样烘着她全身。 回到四季云顶,她十分听话地报备:“裕总,您夫人已平安到家啦。” 卓裕乐的,问:“姑姑跟你说什么了?” “没事。”姜宛繁躺去床上,掐着眉心放松:“就是有几个亲戚想买衣服,来店里的时候让我照顾一下。” 卓裕嗯了声,“不用顾虑不用打折,该赚的钱要赚。” “想什么呢。”姜宛繁无语,“怎么可能打折,我是要提价的。” 卓裕笑出了声,“好。林延晚上也在,他有没有为难你?” “我很高冷,他不敢。”姜宛繁无所谓的语气带过这一茬话题,“你呢,出差顺利吗?什么时候回?” “你想我什么时候回?” 姜宛繁翻了个边,幽幽盯着天花板,盯久了眼睛酸,她闭眼摇了摇头缓解不适,脱口道:“想你现在就回。” 那边有一会没声音。 姜宛繁把手机拿离耳边看了看,以为信号不好。 客厅外“滴——”,电子锁开锁的声音。 姜宛繁汗毛树立,心狂跳,下意识地去找防身的物品。下一秒,卓裕出现在卧室门口,一身黑色中长呢子衣笔挺精神,手心抛着手机把玩,斜靠着门板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姜宛繁张了张嘴,又揉了揉眼睛,“你,你怎么回来了?” 卓裕挑眉,“你的愿望,我总要实现。” 姜宛繁爬床而起,光着脚就往他身上蹦,卓裕被她撞得连连后退,“砰”的一声闷响,背撞得生疼。他龇牙倒吸气,抱着姜宛繁的臀腿往上掂了掂,“我的腰伤了,你晚上就用不了了啊。” 姜宛繁反应过来,搂紧他脖子,埋头在他肩窝笑言,“谁要用你的腰。” “也是。还可以用嘴。” “……” 姜宛繁第二天被吕旅的微信震醒的,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门缝里溜达出薄薄的热气。时间是七点十分,结婚后她才发现,卓裕这人习惯每天早上洗个澡。 昨晚上没睡好,跟开了一夜挖土机似的,工钱没挣着一毛,还被包工头撸了一夜羊毛。姜宛繁揉了揉太阳穴,迟钝地打开手机。 吕旅:“师傅,齐雅工作室发微博了。” -- 第70页 截图: 【齐雅工作室:征程在即,只争朝夕。ps:顺便剧透一下小彩蛋^_^】 工作室微博配了一张照片。拍得很有美感,一角设计手稿,正好是裙摆。 评论都懂:是国际电影节的红毯战袍吗!好用心!冲冲冲! 吕旅很激动:“提前预热呢,咱们店也能提高知名度啦。” 姜宛繁很平静,说不上高兴。手稿就一角,设计部分也做了模糊处理,只能瞧出大致轮廓式样,稍微清晰点的是她的名字简签。 仔细来说,这也不涉及合同违约。乍一看确实是她得惠更多。但姜宛繁说不出哪儿不对劲,直觉使然,总觉得怪怪的。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不是空穴来风。 中午饭点,外卖盒饭刚送到,吕旅一声怒吼:“什么情况!他们乱说什么!” “怎么了?”姜宛繁皱眉。 吕旅气得眼角直抖,“网上说,宛繁姐你的手绘稿和别人的作品高度相似。” 爆料的是几个营销娱乐号,给出的证据是九宫图的完整比对。图片做过处理,较齐雅工作室发的那张更加清晰。而比对的作品图,年份,来源,写得有模有样。 “张某某?前年大学毕业作品?这是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牛鬼蛇神?”吕旅气愤不已,直言要找人删帖。 姜宛繁沉默冷静,反反复复地翻看这些对比图。 不可否认,这些对比图,每一张都做到缜密详细,从衣服领口、花纹、盘扣,开衩的高度,事无巨细。是一份完美证据。 不同圈子的事,但因为是齐雅相关,所以热度不减。又值流量高峰的午后,几个营销号似是商量好统一传播,迅速冲上了热搜榜可见。 店里的员工学徒都慌了,“宛繁姐,这,这怎么办呐?” 姜宛繁关闭手机,镇定如常,笑着宽慰:“没事,你们先吃饭,我会处理。” 她进去内厅,拿着手机不停刷微博,热度不减反增,甚至有无名网友从那张手稿的简签上,扒出了[简胭]。 “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我小姨还去她家定制过衣服。真是晦气!” “名字签的啥?鬼画符?” “姜宛繁,拿走不谢。” 内厅安静,只有挂钟走针的滴答声撞击神经。姜宛繁双手撑着额头,闭眼无头绪。就在此时,门口徘徊好几次的吕旅忍不住出声:“师傅。” “嗯?”姜宛繁侧过头,才发现她竟眼睛通红。 吕旅声带哭腔,“有两个客户打来电话,说要退单。” 姜宛繁梗喉,半晌,“知道了。” 待人走后,她十指捋进长发,狠狠按压头皮,指腹甚至能感受到血管的跳动。 手机突兀震动,在桌面上平缓转圈。姜宛繁麻木抬头一看,卓裕来电。 她嗓子哑得说不出话,迟疑地按下接听。 卓裕言简意赅:“你别慌,我信你。” 顷刻间,姜宛繁眼眶彻底湿透。 卓裕:“图是P的,我找设计系的学姐看了,百分百确认。你现在要做两件事,第一,打开邮箱,下载附件。第二,修改一下里面的澄清文案。” 卓裕从知道这件事起便着手解决,连安慰她的程序都省略。 姜宛繁拭干眼泪,重新梳理思路,条理清晰地照做。卓裕给的东西就是拆穿对比图的PS痕迹,姜宛繁有点看不懂,但排版统一,字里行间专业、清晰,是反转的标准模板。 后面的事情更好办,姜宛繁打给盛梨书。传媒这一块的资源她自然不在话下。事发不过两小时,关于那条指摘她高度模仿作品的反转解释便全网传播。 其实,事后复盘,那些所谓的对比图,PS痕迹实在过于明显和拙劣,但凡相关专业的都不难分析出。半小时后,姜宛繁再次翻看了评论,大部分都是吃瓜群众,但仍夹杂着一些声音: 网友A:“什么野鸡设计师,很难不怀疑是自炒。” 网友B:“自炒必倒闭。” 网友C:“齐雅竟然找这种戏多的人做礼服??女神你醒醒!!” 到傍晚,事态平息,她本就不是什么红人,很快就没了水花。吕旅拍着胸脯松了口气,只当是小插曲。 但,姜宛繁的电话再次响起。 这次是齐雅的法务:“……这舆论确实无中生有,天方夜谭。但也对本次合作产生不良影响。国际电影节活动这么高的规格,也代表我国电影人的形象。综合考量,姜小姐,我们很遗憾地做出决定,决定终止此次合作。” 姜宛繁心尖凝血,无关失望,就莫名想到一个词:巧合。 几乎同时,吕旅仓皇无措地跑到她面前,“……齐雅工作室一分钟前发了微博。” 姜宛繁回过头,目光冷静,“发了什么?” “官宣了新的合作方。”吕旅撇下嘴角,万般不情愿地从唇齿间碾出名字:“典风。” 手机铃声回荡,似是掐准时间,阎罗敲钟。 姜宛繁的目光落低屏幕,眼神炙成灰烬,她按下接听。 电话那头,晏修诚的声音徐徐温柔,“——姜宛繁,你服输吗?” 第31章 不能碰的 卓裕过来的时候,大家情绪低压,店里气氛不同往日,憋着一场暴雨似的闷。 “在里边一直没出来。”吕旅担心:“她不让我进去,说自己静一静。” -- 第71页 卓裕抬了下手表示知道,掀开珠帘,反手将门合紧。 姜宛繁趴伏在工作台上,头埋于双臂间,长发如缎随意挽成髻,连固定的钗夹都如静止。卓裕走过去,掌心轻轻盖在她后颈,温热传递,姜宛繁动了动,然后把脸转过来,目露疲惫地看向他。 看了一会,又把头埋于臂弯,“你帮我揉揉吧,颈椎疼。” 卓裕照做,手上的力气轻重交替,舒适度极高。姜宛繁的心情跟随这节奏总算没那么紧绷。她按停他手腕,抬头换上笑脸,“舒服多了,晚上想吃什么?” 卓裕挨着她坐下,目光笔直,“真舒坦了?” 卓裕:“我知道你现在思绪乱,你想听我的意见吗?” 卓裕从椅子起身,蹲在地上,从下至上仰视她,并且握住她双手。 “这件事的始末,核心参与者是谁?”他问。 “晏修诚。”提起这个名字,姜宛繁本能蹙眉。 “这三角关系里,你的位置是什么?” 姜宛繁停顿三秒,答:“受害者。” 唯一受害者。 卓裕适时紧了下手劲,似是标上满意句号。 四目对视里,他以绝对的信任为前提,平静且理智地点拨她万千思绪。姜宛繁卡壳的脑路犹如拆路障,一点一点光明清晰起来。 从事发到结束,不过四个小时。 再追溯得远一点,从齐雅团队抛出条件优渥的橄榄枝到此刻更替设计团队,也不到一个月。从合同条件到配合力度,过程之顺利超乎寻常。 再看证据链,她是当局者迷,而事实上,那些所谓的高度相似比对图,PS作假痕迹并不难发现。姜宛繁不是娱乐圈的人,不至于得罪谁。还有一种可能,齐雅红气长存,风头渐盛,被对家无孔不入地搞事情。 但如果是后者,又不至于拿这么低劣的P图来佐证。 姜宛繁茫然拂去大半,再一次对上卓裕的眼睛时,终于醍醐灌顶。 …… “不好意思来晚了三十秒!”盛梨书推开包间门,头上还顶着古装戏的妆发,外套就是一件从脖子罩到脚踝的宽松黑棉袄,逆着光,浑身黑黢黢的,像是只有一张惨白的脸悬浮在半空。 姜宛繁下意识地往卓裕身后一躲。 卓裕也本能反应的伸手将她一拦。 盛梨书:? “你们夫妻没有心。” “不是,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姜宛繁迎接向前,帮她把门关上。 “我今晚拍夜场戏,不然回去来不及。”盛梨书边说边脱棉袄,室内暖气热。 姜宛繁指了指,既欣慰又得意地对卓裕道:“我姐妹,天下第一靠谱。” 卓裕目光冷冷,还记着上回被她和向衿盖章功能障碍的事,反讽说:“是,还特别热心,幼儿园就扶老爷爷过马路的好人好事一定少不得她俩。” 阴阳怪气得很明显,但盛梨书的关注点不一样,“爷爷就爷爷,你为什么还要叫他老爷爷,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卓裕无语,并且忽然想起谢宥笛。 他缓了缓神,把路让出,“坐着聊,喝点什么?” “一瓶娃哈哈谢谢。” “……” 盛梨书正了正面色,情绪瞬间转变,“查到了。齐雅工作室年前离职了一个商务,好巧不巧的,上周去强哥那儿应聘,他做这行经验太少,强哥没要。你跟我说了之后,强哥又找到了他——啊那个裕总,娃哈哈买啦吗?” 卓裕有求必应,“放心,让服务生去了。” “谢谢噢。”盛梨书继续:“强哥的手段你知道的,威逼利诱样样在行,很快就套出了话。” 姜宛繁抬起头,直接了当道:“齐雅工作室和‘典风’事先就已达成协议,联合炒作。” 盛梨书点点头,“就是这样的。” 其实齐雅那边早就选定了晏修诚作为此次红毯秀的礼服定制方,这么一顿操作,两方都是受益者。齐雅凭借舆论,提前预热她即将参加国际电影节的事。晏修诚更不必说,渔翁得利,提升知名度。 姜宛繁别过脸,心跳起伏。倒也不是多生气,而是觉得可笑至极。她自顾自地嘲讽,低声喃语,“我当初看人的眼光烂成屎。” 盛梨书张手就给她一个拥抱,繁杂的古装发饰磕到姜宛繁嘴角,疼得她龇牙咧嘴。 “气死,我给你找营销号,扒姓晏的黑料!” 忽然,塑料瓶伸过来,挨着盛梨书的肩膀把她往后拨。卓裕手里拿着娃哈哈,皱眉提醒:“发饰刮到她了。” 姜宛繁揉着嘴角,泪眼兮兮。 卓裕把她俩隔开了些,这才说:“不用了。” “不用什么?” “你能想到的,我已经做了。” 姜宛繁错愣。 卓裕当然不是按盛梨书说的那样做。 他把手机递过去,示意自己看。 微博页面,一条转发破1k的内容,是一名普通网友发的: 【糖包不吃糖:一直在小姐姐家做衣服,小姐姐人美低调,真服了这些网络喷子。】 照片是作品实拍,很朴素,也没有过多美化痕迹,但细节角度非常高级自然。微博下排前边的评论都来自路人,纷纷po出了在“简胭”或购买或定制的种种物料。 【一位美丽网友:得了吧,我妈,那家店的常客,体验感太好,就是愿意花钱买开心。】 -- 第72页 还有一条转发量更高的。 【夏天还不来:实在看不下去了,必须为小姐姐宣传一波。小姐姐自己做了个APP平台,把一些刺绣作品免费放上面寄卖。这些作品的主人,都是大山里边没有别的收入来源,只能靠些手工换一点点钱的妇女、残疾人。这个圈子本来就很小众,人家自掏腰包从不收取手续费啥的,真正做好事不留名。】 【知名杂技演员:欢迎大家来霖雀玩,来看看我们这里的形象大使!比齐鸭美!】 【可达鸭:哥们,是齐雅。】 卓裕客观分析:“你扒对方的黑料,太刻意了反而没有信服力。从你自己这边着手,事实与口碑比无端猜忌更能让人感同身受。” 被摆了一道吃了暗亏,“简胭”名誉受损,那么应对之策也要回到这一点。并且从现在的风向来看,卓裕的判断确实是对的。 盛梨书:“这么高的转发量,你买的?” “只是联系了几个营销号,他们会的我都会,但这些数据不是我作假,都是真实的。”卓裕倒了杯温水递给姜宛繁,笃定道:“店里不会受影响了,生意反而会更好。” “借力打力呀!”盛梨书忍不住想为他鼓掌,心说,上帝总是公平的,身体残缺,脑子挺好使。 卓裕不抢功劳,懒散散地靠着吧台,“谢宥笛弄的。他去找了他妈。她们有个群,都是酷爱服装定制的,里面大部分是你的阿姨粉,拿到这些实拍照片不难。” 谢宥笛家大业大,他妈萌萌女士在C市的交际圈地位非常高。乍一听这事之后,义愤填膺地说要办一场时装秀。 谢宥笛当场懵逼,“办时装秀干吗?” “展示一下姜姜的作品。” “我看您是想展示一下自己吧。” “滚蛋逆子!” 盛梨书呵呵了,“亏我还觉得齐雅不错呢,简直瞎眼。姜姜你也别放心上,以后别接这种单了。” 姜宛繁的脸隐在明暗交替的光线里,看不实眼中情绪。全程安静地听完,她忽然说:“小书。” “啊?我在。” “以后有这方面的资源,你告诉我。”服务生正好进来送小食,木门推开的一刹,外面的光像打开的折扇,角度的光正好打在她眉眼。里头有真实的怒容,以及不容商榷的决心—— “他也别想好过。” …… 连日来的情绪低压得以释放,姜宛繁在回去的路上就睡着了。开到地下车库,卓裕没把车熄火,干脆坐在车里等她自然醒。 姜宛繁被一声尖锐的鸣笛响惊醒,浑浑噩噩地看了一圈,“我睡多久了?” “凌晨一点半。”卓裕看了眼手表。 姜宛繁呼了呼气,“你叫醒我呀,还陪我坐这么久。” “眼都熬红了,想让你多睡会。”卓裕挑眉,“饿不饿?” 姜宛繁摸摸肚子,“有点。” “出去吃还是叫外卖?” 姜宛繁撇了撇嘴,“算了吧,不吃了。” 卓裕没勉强。 到家等他洗完澡,姜宛繁已经在床上了。连睡衣都没换,挨着床边一点点,整个人蜷成虾米状,把头埋进枕头里,只留鼻子出气用。 卓裕把她轻轻往里挪了挪,怕她一个翻身摔下床。这么大的动静,姜宛繁依旧闭眼睡得沉。卓裕明白,她心里头的委屈还在。 好在姜宛繁是个复原能力相当强的人,第二天就回血成功,早上对着镜子描口红的时候,她跟卓裕商量:“晚上请谢宥笛和小书他俩吃个饭吧,这事儿他们帮了不少忙。” 卓裕换好衣服从试衣间走出,边系领带边问:“你确定让他俩见面?” 姜宛繁笑了笑,“放心,迪哥我信得过,不会乱拍女明星的。” 卓裕眉头拢了拢,他不是这个意思。 谢宥笛说自己最近睡眠质量不好,没事总是惊醒,心脏一跳一跳的,说自己预约了寺庙烧香驱驱邪。 来吃饭可以,但得卓裕开车来接,简直一身臭毛病。 路上,谢宥笛问定在哪里吃。 “喃鸣山苑。” “好地方啊,这里的位置可不好订。”谢少爷很满意,“感觉到了你对我的重视。” 那你是想多了。 卓裕点到即止,“不是我订的,到了你就知道。” 喃鸣山苑的安保做得非常出彩,是盛梨书的聚会根据地。侍者引路到高层贵宾包间,推开门,里面早到的姜宛繁和盛梨书有说有笑地转过头。 谢宥笛猛地大声:“就是你造我的谣!以为有张明星脸了不起是吧,你向盛梨书交版权费了没!” 盛梨书嗤声不屑,“二哈来了。” “谁二哈,你才二哈呢!”谢宥笛神色愤愤,气得直挽衣袖,上回的仇还记着,“你一小姑娘能不能矜持点?瞎热心个什么劲儿?给不认识的男人挂男科,你咋地不扶老奶奶过马路呢!” 盛梨书当仁不让,“我就爱普度众生,助人为乐,积德行善。我这是为你好。” “我谢谢你啊女菩萨。” “不用谢,本菩萨会保佑你下次复查不用排队的。挂号费转给我!” “缺钱就少做好事。” “对,就缺钱,缺你这五块八买别墅。”盛梨书朝他扮鬼脸略略略,“小气!” “我就小气,一毛不拔!”谢宥笛板着一张俊脸,越挫越勇。 -- 第73页 盛梨书蓦地一顿,“原来你是穷。怎么会穷呢?所以你又跟李阿姨分手了?怎么这么想不开。” 谢宥笛气到头发丝都在抖。 盛梨书眼睛一亮,突然兴奋:“别动,对,就是这个表情!对不起啊,我说错了。” 谢宥笛呵了呵,刚准备伸出友谊之手,“知道错了吧。” “嗯。错了。”盛梨书端详他许久,真诚道:“你不像二哈,而是短腿柯基。” “靠!!你个赝品!” 这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姜宛繁和卓裕免费看了一场脱口秀,唇枪舌战极其精彩。卓裕看着姜宛繁喝完一碗鸡汤,这才捏了捏她的手。姜宛繁的笑容挂在嘴角,被那俩活宝逗得合不拢嘴,“怎么了?” 卓裕侧着头,在她耳边轻声:“公司还有点事,待会让谢宥笛先送你回家。” 不疑有他,姜宛繁答应:“好,那你慢点开车。” 一顿饭吃到九点,进入市区,谢宥笛还在碎碎念,“你怎么会跟这种人做朋友呢,诶,你俩怎么认识的?她长得这么像盛梨书怎么不进娱乐圈呢?” “你不是讨厌她吗,还问这么仔细呢?”三月春寒,但风已不似隆冬冷彻,姜宛繁滑下半边车窗过风,下意识地划亮手机屏。 似是心灵感应,卓裕发来新消息:“到家报个平安,我0点前回。” 姜宛繁心落定,能集中精神回答谢宥笛的问题,“哦,我和小书是高中同学。” …… 城市另一边,月当空悬,明如锆石。 这几日气温陡升,泥土缝隙里都能看到冒尖的嫩草芽。某小区,这两日主干道施工,车辆分流,从三条小道驶进驶出。 黑色卡宴停在粗壮的梧桐树干后,修路的原因,这一块路灯暂灭,只留依稀的太阳能灯勉强照路。卓裕滑下半边车窗,手指搭在窗边沿,贪凉这初春的夜风。车里,烟熏如密织的布,薄如裟,味道却格外呛人。储物格里的银色雪茄盒像天上月亮的缩影,冷冽安静。 抽到第五根,卓裕视线定在某一处,然后垂下眼眸,两指夹住烟尾垂直摁熄于车载烟灰桶内。他下车,顺手将黑色风衣外套拉链拉至顶端,除了五官,浑身遮蔽得严丝合缝。 晏修诚路过卡宴车边时,目不斜视。 卓裕在尾箱后拿东西,头不曾抬,动作不疾不徐,从顶盖下拿出一只黑色手电筒,再抬手按下关合键。 晏修诚步履不停,从这过去入户梯有相当长一段绿化小道,绿荫成林,四季繁茂。走着走着,他脚步慢了三分,下意识地往后看。 身体还没完全转向,肩窝一阵剧烈疼痛,一道黑影倾盖而来。 “卓裕!”晏修诚惊慌大叫。 刚落音,卓裕抬脚对着他的膝盖就是狠狠一踹,晏修诚猝然跪倒在地。卓裕眼疾手快,毫不含糊地拿纸团塞他嘴里,然后单手拽住他衣领,拖麻袋一样走到绿化林中。 幽暗之中,草枝尖锐地刮蹭五官,晏修诚被他按倒在地,反手钳制,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发出惊恐的呜呼声。整个休闲区,只有这条道这一截路是监控死角,绿林作掩,卓裕有恃无恐。他冷眼如刃,面无表情地狠狠踩着晏修诚的胳膊。 晏修诚痛苦哼叫,头上汗液如豆。 “你就这点胆?”卓裕嗤笑,然后蹲下,用手电筒挨打着晏修诚的脸,语调如一捧寒山雪。 “晏老师记性不太好,忘记春节前我对你的祝福是身体健康了。我今天再给你长长记性。” 下一秒,卓裕扯着晏修诚的衣襟往上一拽,目光如刃,“把你这不服气的眼神给我憋回去,老子就是来清你的场。你给我记住了——别他妈再去惹姜宛繁,她现在是我老婆,不是你能随便碰的人!” 第32章 晚上上岗 夜色如盲道,晏修诚拖着一身狼狈回到住处,靠着门板粗喘气。脑子里全是方才一幕,卓裕无所畏惧地来,腰板笔直地走,还用他的衣角把沾了泥土的手电筒擦拭干净。 这种无声的鄙夷与嫌弃,给予他当头一棒。 晏修诚沉着脸,一通电话打给林延。 彼时的林延正在销金窟里蹉跎,音乐剧烈撞击耳膜,鼓点再次助燃怒火,晏修诚一改往日温和形象,一声震吼:“给我等着收律师函吧!” …… 零点三分。 卓裕坐在车里,掐灭最后半截烟,嚼了两粒口香糖掩盖浓厚烟味,这才下车。借着光,他发现风衣尾侧沾污一块泥渍,半圆形状似镰刀。卓裕抬头望向天空,悬月高挂,淡白清透,与他风衣上的泥污遥遥呼应。 卓裕垂眸,脱下外套,径直丢去了路边的垃圾桶。 到家,姜宛繁没睡,“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卓裕换鞋,“接了个电话耽误了。” “你外套呢?不冷呐?”姜宛繁边问边将室内温度调高两度,“公司的事处理好了吧。” 没听见回答,她刚要转身,腰间一紧,卓裕已从身后将人抱住。羊绒衫还带着湿寒,隔着两层衣料,依然凉得姜宛繁一激灵。卓裕歪头在她肩窝,鼻尖蹭了蹭,又游离到她后颈处,唇瓣挨着,像密集又细腻的亲吻。 姜宛繁不再问。 卓裕也什么都没说。 两人交织的身影映在客厅玻璃上,剪影朦胧,似合二为一不可分割。 — -- 第74页 次日,卓裕起得晚,九点多才去公司。一进办公室,周正紧跟而来,汇报说:“林总那边好像出了点事。” 卓裕脱了西装,甩手扔去沙发。秘书敲门,“裕总,您的黑咖啡。” 门开的时候,是能听见林延办公室的声音。 卓裕抵着长木桌边沿,抿了口咖啡,“什么事?” “下周日的品鉴会,晏修诚临时说不来了。”周正也只是听了个大概,“苏芝”项目不由卓裕负责,林延一脑热情大刀阔斧,势要做出斐然成绩,功成名就的好事从来不会分一杯羹给旁人。 卓裕面无波澜,吹了吹杯口热气,“咖啡不错,你也来一杯。” 内线电话进来,秘书说:“裕总,林总让您去他办公室。” 卓裕慢条斯理地喝完咖啡,才不疾不徐地过去。 林延大吐苦水,“真是莫名其妙,品鉴会他突然不参加,只说要去南通看桑蚕基地,一听就是借口,他怎么能反悔呢。” 卓裕坐在沙发上,叠着腿,抽烟比听话专心,“你这约定写进合同没有?” “没有,但是他答应的。” 卓裕嗤声一笑,浓烟入肺,虽呛但莫名舒坦。 “对了还有,他昨晚上给我打了个电话,跟疯了一样。”林延焦头烂额,心情本就不爽,一想起这事简直怨气冲天。 卓裕抬起眼,“他说什么?” “要给公司发律师函。”林延一头雾水,“哪里得罪他了,花这么多钱请他是来做设计的,不是来当大爷的。” 嘴上过瘾没用,林延深谙,这品鉴会造势已久,宣传经费也砸了进去,多少沾点晏修诚的光芒。他要不来,林延想想都脸疼。 “哥。”他换上笑脸,殷勤地递烟点火,“你去沟通一下行吗?晏修诚和嫂子好像是一个大学的,多少有点同窗情分。” “你是想让你嫂子去?” “我做东!” “那不行。”卓裕说:“你嫂子太漂亮,我得藏好她。” “……” “或者,你是让我去?”卓裕目露认真,下一秒,嘴角不屑上扬,“我去不了。” 在林延问出那句“为什么”之前,他说:“我病了。” “什、什么病?” “胃癌。” “……” 卓裕似笑非笑,起身抹平褶皱的裤管,留下一脸呆怔的林延离开。 简胭。 吕旅忙得快吐了,一上午接了不下三十个电话,直言要拔掉电话线。就像卓裕分析的一样,齐雅那事之后,店里生意反倒更好。姜宛繁没有随波逐流,交待吕旅,来咨询的耐心解答,但订单一概不接,不管多优渥的价钱。 她自然有不甘示弱,想要证明自己的冲动。但理智回归后,姜宛繁并不想自己的热爱,赖以生存的衣钵,被某个人某件事左右。 这是她的初心,不值得为任何人更改。 下午,姜宛繁出去了一趟。 江心区这边城建改造,路障拦截标志把路切割得四分五裂。姜宛繁抵达目的地,江边咖啡馆装潢得腔调十足,萨克斯音乐环绕,光线做旧,但她还是一眼看到了二楼的晏修诚。 姜宛繁在他面前坐下。 晏修诚看她一眼,谁都没说话。只是在被她注目久了时,忍不住侧开了脸。 右脸靠近下颚骨有一小撮红肿,仔细看,脖子上的一圈青紫勒痕更加触目。晏修诚冷不丁道:“拜你丈夫所赐,你现在跟我道歉,我还能考虑不追加他的法律责任。” 姜宛繁不恼不急,抬手示意侍者来一杯柠檬水,“你半夜被人揍了,关我老公什么事?是有人看见,还是有摄像头录下来了?既然什么都没有,那我是否也能合理怀疑,你故意栽赃诬陷?” 晏修诚:“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我只是讲事实。”姜宛繁目如秋露,刺冷且晶莹,不怯于他的任何说辞,“不然你主动把我叫过来干什么?让我向你服软?或者答应你的一些条件?晏修诚,我要是把今天的事抖出去,你所谓的君子人设还立得住么?” “你不用吓唬我。” “这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我也左右不了你的想法。”姜宛繁喝了口柠檬水,酸得她直皱眉,“原来你这么不惊吓啊。” 柠檬水不好喝,酸掉了她所有耐性。 姜宛繁站起身,下楼梯时又顿住,“哦对了,做个小调查。一个一直标榜自己是手艺传承新青年的新星,在某晚被无名人士给打了,你说大家会怎么想?都不用添油加醋,就能给你编一百个睡前故事。如果你不希望自己下一档综艺节目播出时,讨论的都是这些边角八卦,就别再给我家属泼脏水——好好走你的青云路,我也不介意拖你入泥潭。” 姜宛繁从咖啡馆出来后,开车绕了个弯,去江边的长椅上坐了会。 初春的风带着含蓄的暖,跃跃欲试地和冬季尾巴交接班。货轮缓缓漂浮于远处江面,船鸣如撞钟,惊飞了捕食的白鹭。 其实昨晚,姜宛繁就猜到了卓裕干了什么事。他小心翼翼藏去所有蛛丝马迹,却仍被她在换下的皮鞋底发现残草污泥。 手机响,悠悠拉回思绪,卓裕问她在哪? 临近下班的点,姜宛繁报了地方,“离公司近,慢点开。” 卓裕十分钟就到了,姜宛繁站在路边等,隔老远就冲他晃手,一脸明媚地坐进副驾,“卓司机好好开啊,待会给你五星好评。” -- 第75页 卓裕笑着问:“怎么来这儿了?” “买点东西。”姜宛繁平静带过。 卓裕目光落至她衣服,她自己没察觉,上车的时候,身上带着浓郁的咖啡香。卓裕点点头,没再追问,打着转向灯驶入大道,然后侧头看了一眼江边的咖啡馆。 “还回店里吗?”他问。 车里早早播放着她喜欢的管弦乐,戏剧性的音律碰撞滋润双耳,姜宛繁伸了个懒腰,决定适当性摆烂,“不去了,我们去吃火锅吧。” 时间还早,卓裕:“既然这样,咱们先去个地方。” “哪?” “新房。” 不说这茬姜宛繁都忘了,隐约记得那天回霖雀时,卓裕给向简丹看了产权证,270平黄金地段临江大平层,产权人就写了姜宛繁一个人的名字。就是这个举动,彻底征服了岳母大人。不是钱的事,而是一个男人的诚心。 一听卓裕有装修的想法,姜宛繁下意识地问:“你不当我的小白脸了?” 卓裕吊儿郎当地说:“小白脸晚上上岗。” 姜宛繁脸热,竖起大拇指,“真是一个有理想有原则的小白脸。” 这是玩笑话,但卓裕确实有私心。无关男女性别对立,他爱一个人,就是要给她所有的好,这是本能反应。再者,老住在媳妇儿的房子里,岳父岳母大人会怎么想? 藏芷邸的房子配套、户型、安保物业名不虚传,姜宛繁震惊,“我以为我进了皇家园林。” 卓裕嗯了声,“慢点儿,姜贵妃。” 姜宛繁回过头,双手叉腰,“贵妃?” 卓裕搂着她的肩,“嗯,我金屋藏娇,谁都见不着。白天就去卖身当小白脸,赚钱养你。” 姜宛繁一时无语。 “这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卓裕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你别告诉谢宥笛,免得他跟我抢生意。” “放心,”姜宛繁在他腰上拧了拧,低声说:“姜老板有钱,长期养你没问题。” 都说了是皇家园林,卓裕怕待会嘴没把门,亵渎了这份美好意境。入户电梯直达,房子视野开阔,180度整面看江。 “我找了两个设计公司,知道你忙,方便你的时间,我让他们随时上门沟通。你有空也想想看,有没有特别一点的需要。” 姜宛繁拿手机拍了一下每间房间的位置,自信拍板:“软装部分我说了算。” “这是你的拿手项。”卓裕看她认真对待的样子,心里一片软,“家具呢?全屋定制的话,可能有很多细节需要你把关。” 姜宛繁欣然,“这事我乐意做。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卓裕伸出手,姜宛繁便自然而然地牵住。两人走到客厅,卓裕比划对江面的位置,“客厅可以简单点,你想不想要储物柜?” “那边的小房间可以做个工作间。”姜宛繁脑海里有了草稿,“你呢?有什么需要收藏的东西吗?储物柜要提前定制尺寸。” 卓裕顿了下,神色一瞬犹豫,然后笑着说:“只要你在,就是我的无价之宝。” 他又指着江面,“这边做一扇落地窗。” “嗯,观景上佳。” “不止是观景。”卓裕侧过头,眼神里是不正经的遐想,“还可以做别的。” 姜宛繁别过脸,懒搭理,但嘴角藏不住地上翘。 话题暂时终止,安静里,牵手的心跳里,彼此对未来的憧憬何其统一。那种期待值前所未有的高涨,如眼前这如缎江水,春天打了个响指,它便奔腾不息。 新房要装修的事没藏着,很快被人知道。过了两日,两人一起回林家吃晚饭。到了才发现,家里还来了别的人。林延的两个姨妈,和卓悯敏关系尤其好。 饭桌上,几个长辈把姜宛繁一顿夸,“小姜真漂亮。” “眼睛最好看,水灵灵的。” 姜宛繁很好意思,展颜一笑,“鼻子也好看的,您仔细看看,是不是又细又挺?” 旁边的卓裕差点乐出声儿。 俩姨妈没料到她这么坦然,没有半点委婉的自谦。面面相觑后,都自觉不再继续这没必要的恭维。姜宛繁眼观鼻,鼻观心,无事人一般地喝鸡汤,上来的新菜是海鲜,知道她爱吃虾,卓裕自然而然地剥了两只大的放她碟里。 “果汁别喝了,凉了。”他低声嘱咐。 卓悯敏睨了一眼姨妈,姨妈便清咳两声,笑着称赞:“新婚期就是甜蜜。” 姜宛繁心满意足吃了小半碗虾肉,“姑姑姨妈,我先去洗个手噢,你们慢慢吃。” “去吧,小心路滑。”卓悯敏关切道。 待人走后,两个姨妈终是按捺不住,“小裕,你们那新房在装修了?” “嗯,没那么快。”卓裕将小米辣挑到骨碟里,筷子有下没下地轻轻拨弄。 姨妈哎的一声,目光殷切,“本来有些事不该说,但我们是一家人,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一路你走得不容易,还是要多为自己考虑。” 卓裕放下碗筷,抬头无言,眼神亦平静,像是洗耳恭听的好态度。 另一个姨妈一唱一和地接话:“小姜呢,好姑娘,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但你呢,也不能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底。我听说,你藏芷邸的房子就写了她一个人的名字?” 卓裕:“有问题?” “你们是夫妻,当然没问题。但人是会变的,未知的以后谁能算得到?”姨妈喟叹,一副过来人的腔调苦口婆心,“你这条件,娶谁都是对方的福气。” -- 第76页 桌上剥露的虾壳红白可人,哪怕堆成残渣小山也不显邋遢,反倒有一种另类美感。卓裕眼睛似在观赏,听到这番话后不由一笑,“有件事,您可能搞错了。” 连卓悯敏也看向他。 卓裕笑得风流倜傥,似真半假,“我和姜宛繁,不是娶,而是嫁。”他说:“我嫁人哪有不带嫁妆的,什么年代了,我一男的,陪嫁一套婚房全写她名字不为过吧。” 姨妈们的脸色实在惨不忍睹,廊道墙后的姜宛繁不忍再看,也不想这么快露面去缓释她们的尴尬。裕总四两拨千斤,以一己之力怼服三位……啧,姜宛繁拿出手机。 屏幕在桌上划亮,卓裕随意一瞥是微信。 老婆:“裕总真是,四套减三套,帅得有一套[比心][爱你]~” 情话虽土,但很能代表她此刻真心。 很快,姜宛繁收到回信。 既然说到套,那他自然不放过任何思维发散的灵感。 卓裕:“想起新房还要准备什么了。” 卓裕:“单独定制一个储物柜,在床边,伸手就能够着,这样方便拿套。” 卓裕:“谢谢老婆~[比心][爱你]” 第33章 家法伺候 饭后卓裕借口说:“还约了个朋友。” 姜宛繁适时告诉他,“谢宥笛发来了地址,差不多可以走了。” 两个人怀着心知肚明的默契对视一眼。卓裕眼梢带笑,随后一本正经地起身,“姑姑,姨妈,我们就不陪了。” 直至听见车启动的引擎声,屋里的人才收敛笑容。姨妈问:“就这么走了?你也不留他们再坐会儿?” 这话里的阴阳怪气带着看把戏的热闹,卓悯敏越发心烦,冷呵道:“我怎么留?脚长在自己身上。” 另一姨妈说:“你也别拱火,人家两口子有事要办,怎么留?那是人家的小家庭了,过多干涉岂不是显得这长辈没分寸。” “不过,卓裕这媳妇,也是个会来事的人。” — “你猜,你姑姑她们此刻有没有在说我坏话?”车里,姜宛繁贪凉吹风,把手伸到窗外,五指张开过冷风。 “坏话不至于。”卓裕说:“换着法子夸吧。” “漂亮在我身上不是夸奖,顶多算是陈述事实。” 卓裕乐出了声,把车窗一点点关掉,逼得她连连缩手,“这么美的人,别吹风了,吹病了就成病美人,到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像禽兽。” 回到四季云顶,卓裕做的事确实很禽兽。 他好像,特别执迷于洗澡的时候。朦胧雾气带着闷热的潮湿感,窄小空间提振敏感,就连动情时的任何声响,都成为了环绕背景乐。 卓裕习惯性地在纤细腰肢上落下痕印,斑红似初熟的草莓。每每姜宛繁抗拒时,他总能说出天衣无缝的理由,“等夏天穿泳衣的时候,我就不亲这儿了。” 姜宛繁:“?” “我一个人看就好。” 在这种事情上,卓裕好像特别有求知欲,姜宛繁忍不住问:“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成绩很好?” “一般吧。”卓裕亲了亲她锁骨,“一本过线不到200分。” “……” 他躬身往下,一个动作后,姜宛繁揪紧床单,床面上如褶出一朵怒放的花。她将哼叫忍进喉咙,微颤着声音问:“我是什么难解之谜吗?”……你要用这么多手段来各种探索。 卓裕抬起头,眼角烧红似的,鼻尖凝着一滴汗,偏又语气无辜,“我只是想做个称职的小白脸。” 夜云翻涌,星月依稀,姜宛繁被他折腾狠了反倒越来越清醒,既然说到高考分数,她好像一直没问过卓裕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卓裕淡声说:“S大。” 姜宛繁吃惊,“体校?” 卓裕嗯了声,方才摇曳之中,头发乱得趴在前额,眼神也淡然许多。他问:“你是不是美院毕业的?” 假装没听出他故意为之的转移话题,姜宛繁答:“和怡晓同校,算起来,我是她学姐。” 卓裕笑,指腹有下没下摩挲她细白的肩头。 姜宛繁换了个姿势窝在他手臂间,“等新房装修好了,我店里有很多东西想搬过去。有两件女褂我最喜欢,不过是红底的,与新房的装修风格是不是不太搭?” 卓裕闭目养神,听得却不敷衍,“可以把储物间的装潢做成不一样的。” “没事,我拿另一件浅黄色纱粤绣斜襟女褂,更加清秀淡雅,反倒有视觉上的反差。”姜宛繁对绣品如数家珍,“笔筒、纸巾盒,带点民族元素很点睛。卧室不用做隔断,摆一架丝质屏风,也不会显憋闷。” 卓裕大多听不懂,听到这,很关心,“屏风上绣什么图案?” “墨竹,磐石。” “噢,”卓裕语气失望,“还以为你要绣鸳鸯戏水,就跟咱俩刚才做的事一样。” 姜宛繁翻身捂住他的嘴,“裕总,我要曝你黑料了啊。” 卓裕侧开脸,漫不经心地纠正:“这算哪门子黑料,顶多是桃色新闻。” 姜宛繁乐不可支,轻捏他的鼻子,“你还挺会给自己加戏。” 磨蹭之间,万物复苏。 姜宛繁被他用力抱住,眼神由淡转浓烈,像续杯的红酒,他说:“Action。” 这一次结束得快,姜宛繁好像也摸到了他的命门,知道他在怎样的表情、呼吸频率下最敏感,卓裕大概没料到她也有这一招,闷哼一声别夹…… -- 第77页 卓裕双手撑着床,不至于压疼她,埋头在她颈间平复心跳,姜宛繁顺着他后背的肌肉轮廓来回描绘。卓裕不算瘦,背阔肌的肌理分明,不是随便长长就能长出来的,他的手臂、腿,都不难看出训练痕迹。 姜宛繁问:“我好像一直没听你说过你的爱好。” “赚钱。” “这不是爱好,”姜宛繁没理会他的调侃,认真道:“这只是求生的本能。” 安静片刻,卓裕转过脸,蹭去她另一边的肩窝,慢声说:“以前喜欢滑雪,后来家里出了点事,我就来兆林工作了。” 一语概括,他并不想多谈,轻舔她凸起的锁骨传递情绪的信号。姜宛繁拍了拍他的背,“那,你有没有什么收藏品,或者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想要带去新房?” 良久,卓裕平声:“没了。” “噢。”姜宛繁悠悠翻过身体,转而背对他,懒懒道:“困了,睡觉。” 乍然一空的怀抱溜进冷气,卓裕不满意,下意识地去捞人,贴着她的耳朵说:“我后天要出差,两天就回。” — 开春之际是店里相对比较忙的周期,夏装预定,旗袍和汉服的定制最多。春节假后,面料采选,运输时效都出了点小问题,姜宛繁在三方沟通中忙得焦头烂额。 那次她一个人去林家吃晚饭,卓悯敏顺口提了句,有两个表姑妈要来她这儿选点东西。姜宛繁本来没在意,但这几天扎堆地来。来就来吧,开门迎客的,谁的生意不是做。可这俩人极其挑剔,“这个面料太硬了,花纹这一块有点复杂,还有没有别的?” 吕旅耐心推荐了很多,都能挑出刺。 后来姜宛繁过来亲自作陪,俩人才稍稍满意。把姜宛繁的情况一顿了解,扯些有的没的聊,又问店里生意这么好,收入能到多少。 姜宛繁看了几次时间,耐心到了极限,把话挑明了说:“我还有点急事要处理,要不您们先挑着,看中哪样跟小吕说。” 她能看出对方的不高兴,管不着了。 一小时后,吕旅过来说:“人走了。” 姜宛繁还在记电话,“买了什么?” “什么都没买。” 姜宛繁手一顿,“啊?” “挑了几样问价格,可能对价格不满意,我都按你说的打了个很低的折扣,结果她们还是不高兴。”吕旅挠挠脑袋,小声说:“我觉得她们大概是想你白送。” 姜宛繁想了想,摇摇头,“不会。可能是我没陪好。” 吕旅知道她最近事多,一车面料因厂家无法按时交货过不来。 “师傅,你说,张经理那边,是真的没有货交,还是把货交给了别家?” 姜宛繁头疼,她也早想到了这一点。 这车面料是意大利定制,用作初秋款衬衫、丝质裙装以及部分发饰、丝巾饰品的制作。以往合作都很顺畅,今年却突然有了变故。本想打感情牌,但对方并不买账。姜宛繁索性也直接,那就重新谈价钱。 张经理沉默了会,“你出什么价?” 姜宛繁报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数字。 那头说:“好,我去协调。小姜,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电话挂断后,姜宛繁坐着久久没出声。小吕担心她,“师傅。” 姜宛繁不适地活动了下脖子,“没事儿,肩膀有点疼。” “那我给裕哥打电话。” “他出差了。”姜宛繁把人叫住,“我晚上睡店里。” 相比四季云顶,在结婚之前,她其实更喜欢睡店里。休息室是单独从工作区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单人床,小书桌,唯一复杂点的就是装了一台投影仪。姜宛繁本来想找一部电影助眠,但片头还没放完,她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此时的岳海市。 丁江公馆的饭局还未结束,卓裕看了好几次手机。 发过去的短信姜宛繁一直没有回,他不放心,径直离座去外面打电话。 吕旅接得快,“裕哥咋啦?” “你宛繁姐呢?下班跟你们一起走的吗?” “她没走,她说你出差,今天她睡店里。”吕旅说:“我师傅这几天可累了,我估计她是睡着了。她颈椎病犯了。裕哥,改天你带她再去拍个片吧。” 卓裕掂着手机回到包厢,和周正低声交待了一番,然后笑着起身,说:“不好意思各位,我有点急事要处理,这边招到不周,饭局之后,楼上安排了活动,大家尽兴。” 卓裕拎着外套,脚步匆忙离去。 客户表示理解,但仍好奇,“裕总是出了什么事?只要是在岳海,我们也能帮得上忙。” 周正说:“他夫人不太舒服。” “啊?裕总什么时候结的婚?”客户惊讶,“他是现在赶回去吗?” 周正见怪不怪,“是啊,两人小学同班,青梅竹马,定过娃娃亲。” 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也是得力干将的必学技能。 岳海市临海,气候潮湿多雨,雨季尤其。倒春寒混着疾飞的雨水,体感湿寒,像是又回到了冬天。卓裕不断看时间,几次让司机再快一点。 司机姓王,“裕总,饭局上你也喝了不少酒,就不休息一晚再走?” “姜姜没接电话,店里人说她今天不舒服。”卓裕的手机一直握在掌心,怕错过信息,“我不放心。” -- 第78页 “你对小姜真好。”老王跟他时间久,偶尔也能聊上几句真心话。卓裕的情况他很清楚,也是由衷替他高兴,“两口子感情好,做什么事都会越来越顺的。” 卓裕不由笑起来,“嗯,你是过来人。” “那可不,家和万事兴,老祖宗的话是有道理的。”手机在仪表台上震,老王瞄了眼,没接。 卓裕也瞧见了,发话:“是嫂子的电话,接吧,别让她担心。” “诶诶,谢谢裕总。”老王降慢车速,伸手摁了接听,开了免提。 可就是这一秒的分心,卓裕率先看到危险,一辆水泥车车速极快地从右边变道过来,“往右打方向盘!!”卓裕大吼,老王反应已足够快,一把将方向盘横转打死——“嘭!!”的一声巨响,来不及了。 水泥车撞在副驾和后座中间的位置,老王没事,但卓裕被这剧烈的冲击力震得五脏六腑都在颤,脑子嗡声一片,眼前混沌沉沉。耳里像被塞进一个喇叭,循环着刺耳尖锐的金属声。 等他恢复意识,心跳一点一点归于原位置时,才发现右边身体疼得难以言喻。 副驾座位被撞偏离,正好卡在卓裕的右腿和右车门缝隙中,这样相当于形成一个三角空间,卓裕受钳于当中不得动弹。他仔细甄别身体所有的疼痛反应,左手能动,没有呕吐眩晕感,没有生命危险。 老王吓坏了,“裕、裕总。” 卓裕深呼吸,冷静吩咐:“受伤没有?能不能动?能动就先下车。” 路人报了警,好心人纷纷围过来帮忙。车门打开后才发现,卓裕被移位的副驾座位卡得死死不能动弹。十分钟后,消防车赶到。消防员仔细看了现场后,做出救援决策,“钢筋卡住了右腿,蛮劲出不来,要用液压钳把座位剪断。会有点疼,忍着点。” 受困的角度十分精妙,贴着他的腿、右手腕内侧,无论哪种切割方式,都难免二次受伤。 卓裕说:“来吧。” 液压钳,切割机轮流运作,滋滋金属声连带一片火花闪电星子。 卓裕手腕被灼得一片黑,继而发红,反复作业的位置甚至开始出血。他忍痛,咬牙,额头上豆大的汗往下坠,贴身的衬衣也已湿了不知几遍。 就在这时,手机响。 卓裕一看,登时沉了眼,他看向消防员,“麻烦先暂停一下成么,我媳妇给我打电话了。”顿了下,他又说:“麻烦您别跟她说。” 电话接通,姜宛繁声音还有点干哑,“我刚睡醒,你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啊。” 卓裕压着呼吸的频率,“没事,有点担心你。今天很累吗?” “事有点多,一万个不想动。”姜宛繁问:“你呢?现在在哪?晚上喝酒了吗?” 血从手臂伤口往外冒,卓裕疼得龇牙,汗水咸且冷,滑到他舌尖,卓裕忍不住咽喉咙,他说:“喝了点酒,现在在回酒店的路上。” 姜宛繁释然,“难怪听着有点吵,像在马路边。” 卓裕深吸一口气,尽快结束通话,“我明天回来,你早点休息。” “好,明天见。” 电话挂断一瞬,卓裕忍不住伏腰,头往下埋了埋,缓过这几秒剧烈疼痛,他抬起头,冲消防战士抱歉道,“可以了,继续吧。” 姜宛繁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周正在次日清晨六点给她打的电话。 姜宛繁坐在床上,还以为是幻觉。听清楚了,慌慌忙忙下床,被柜子一角勾得绊倒,膝盖实打实地跪在地上,疼得她眼泪狂飙。 到岳海也就一小时车程。 姜宛繁出现在病房时,卓裕以为在做梦。 两人对视的此刻,非静止场景。直到姜宛繁几度张了张嘴,想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卓裕连忙道:“我没事,就是手擦伤了,不告诉你是不想你担心。” 这几日的阴郁情绪似是到了一个阙值,姜宛繁心里堵得慌,脾气冲地脱口而出:“你这是自以为是,自我感动。你是不是还觉得挺光荣?” 卓裕哑然无语。 姜宛繁不想在这种时候扯一些有的没的,可本能使然,根本控制不住。她的眼眶先红,“那天晚上我问你,有没有要带去新房的纪念品。你说没有。但我去过你的公寓,在你的房间里看到了很多东西。” 荣誉证书,奖杯,熠熠生辉的挂牌,201x年滑雪锦标赛冠军。以及压在衣帽间最大的柜子里的,一只黑白相间的滑雪板。 “既然不值得纪念,又为什么要把它们藏起来呢。”姜宛繁有理有据,“还是在你心里,我没有资格知道你的过去,我这个人,只听得进好话?” 卓裕本能打断:“不是。” “不是什么?”姜宛繁咄咄逼人,“那你现在做的事,又是什么?” “吕旅说你不舒服,我不想让你更担心。” “你到底是跟谁结婚?”姜宛繁质问,眼睛似深海,有雾蒙蒙的水汽,也有摄人心魂的气势,“我来看你,是我作为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本能。我现在走,是因为,卓裕,我真的真的很生气。” 卓裕被问无言,下意识地起身。 “你给我躺好!”姜宛繁厉声呵斥住他下床的动作,神色犀利冷情。 “我不要一个完美无缺的假人。我要的,是真实的,鲜活的,有血有肉,有卑劣有不堪,有私欲有利己,有放纵有锋芒,一个活生生的灵魂。” -- 第79页 第34章 楚楚可怜 “不然我嫁给他干什么?还不如花钱买开心,直播打赏三个嘉年华,年轻弟弟就能给我表演社会摇。” “我赞同。” “我赞同。” 盛梨书和向衿同时举手,三人观点统一。 晚十点酒吧,客流渐大,DJ调大音量,每一下的鼓点都重击在神经上。姜宛繁眼皮一跳跳的,哪哪儿都不舒坦。 “你出来喝酒,你老公知道吗?” “知道也没用,我把他拉黑了。”姜宛繁双手捧着脸,越想越觉得没意思,“你们说,我要个假人干吗呢。” “能看能用,能带出去有面子。”盛梨书说完自己都愣住,“我们现在对男人的要求已如此低了吗?” 向衿嗤声笑,举起酒杯和她俩碰了碰,有一说一地提醒:“虽然这事他有错,但出发点没有错,证明他的本能反应,第一还是站在你的角度考虑问题。而你之所以生气,是觉得他的‘以为’并没有真正get到你的点。‘做了’和‘没做好’是两个概念。直面问题可以,但指桑骂槐不可取噢。” 向衿吧,对卓裕说不上喜欢,但也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火上浇油。她是真心为姜宛繁好,在她冲动时泼一瓢冷水,是有分寸的规劝。在她泄愤时给予适当的反驳,是重建对方的理智。 姜宛繁又闷了一口酒,叹了口气道:“我懂的。但卓裕的家庭关系实在复杂,他姑姑那一家,简直拿他当苦力。说真的,我就没见过他姑姑这么会演戏的长辈。” 卓悯敏这个人怎么说呢,按姜宛繁的理解,她是一个表演型人格的代表。擅于洞察人心,专挑对方的最弱处反复摩擦。林久徐中庸,林延纨绔,姜宛繁都没放在眼里。唯有这个姑姑,恩怨源远,情感牵绊。姜宛繁当然可以不在意,但卓裕不行。他姑姑断的腿是他父亲导致的,虽然姜宛繁不赞成父债子偿这么观点,但她也看得出来,卓裕为此困顿,深陷其中出不来。 卓怡晓曾经偷偷告诉过她,卓裕几次想离开“兆林”,都被卓悯敏劝住。 姜宛繁问,是怎么劝的? 脚疼,让卓裕带去看医生,当着他的面给创口上药,那一截已经萎缩的残肢,像虚软无力的杆径,光秃秃的,很怖人。 “他姑姑认真的吗?”盛梨书惊呼:“这是精神恐吓了吧。” 姜宛繁摇头,苦恼道:“在她家这些恩怨往事里,我的存在太渺小了。我不敢在他面前提这些,也不敢劝他,但我真的不甘心。” 向衿摊摊手,“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姜宛繁抬起头,眼角透着茫然醉意,小口啜尝杯里的酒,一时无言。 盛梨书准确解读她此刻的神色,惊呼,“你们才结婚两个月,就提离婚是不是不太好?” 姜宛繁闻言嗤笑,双手捧着脸,慵懒放松地附和:“是不太好,应该早点离的。” 三人相视彼此,都笑了起来。 向衿感叹:“结婚有什么好,一堆烦心事,成天斗智斗勇跟拍宫斗剧似的。” “宫斗剧还自带主角光圈,时不时地开个金手指。但生活就是生活,一地鸡毛,劳心劳力。”盛梨书亦感慨。 姜宛繁觉得更醉了,伏腰趴在双臂间,透明杯壁映出她虚浮的脸庞,拉扯,移位,她盯梢许久,被自己的影像晃得头晕。闭紧眼,脑里本能浮现的,却是另一张脸。 生气归生气,但她还是很想他。 想到……气顺之后,仍不舍地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 “可,我们不是演戏的演员,两三个月,几十集连载播放中,过完所有的酸甜苦辣,结局团圆。”姜宛繁吸了吸鼻子,闷声说:“过日子不就这样吗,贪恋天上洁白无瑕的明月光,但四季更迭,阴晴圆缺,风雨晴天,都会经历。” 生活是生活,落实到鸡毛蒜皮,犄角旮旯。她早就过了心存幻想的年龄,但正是因为喜欢这个人,才希望他有一个更好、更坦然的人生。 姜宛繁无法否认自己的私心,有时候,改造与改变,真的能让一个女人胜负心爆棚。 “行了你别再喝了,为一个男人借酒消愁不值得。”向衿拿起手机打电话:“他出车祸伤哪儿了?应该没死吧。没死就过来接你。” 姜宛繁撑直了些身体,懵懵懂懂地抬了抬手指,“不用,待会有人来接。” 正说着,谢宥笛满场子地找了两圈终于发现她们仨,推开蹦迪的人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我真是服了,你拉黑卓裕干吗?他现在缠上我了,逼我给你打电话。” 盛梨书盯着他一直看。 谢宥笛睨她一眼,“你也觉得哥新做的头发很好看?” “不是。”盛梨书观察好久,认真评价:“和我家弟弟同款发型。” “你弟弟有品位。多大了?” 一旁的向衿插话:“两岁,一只公泰迪。它叫弟弟,你叫迪迪,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谢宥笛气到变形。 肩负正经事,以后再算账。他转头问姜宛繁:“卓裕就在门口呢,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手上还吊着纱布,就我刚才进来之前,有小姐姐丢了五块钱给他。” 卖惨没有用。姜宛繁摇了摇头,“不想回家。” “那你想回哪?” “你那吧。” 谢宥笛简直震惊,“你要知道,你是一个有夫之妇。” -- 第80页 “有夫之妇的不自觉,有问题?” “……” 出酒吧开车五百米,就是谢宥笛家开的酒店。把人安顿好后,他一身汗地回到车里,房卡一递,“总统套房旺季不打折,直接转我微信谢谢。” “知道了。”卓裕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揉了把脸,心烦意燥问:“她那两个朋友也由着她喝?喝多少心里没数吗?” “你这番发言好渣男。”谢宥笛冷呵道:“为什么去买醉你咋不说了,贼喊捉贼。” 卓裕脸色不好,无言以对。 在车里静坐两分钟,他推门下车。 谢宥笛哎哎喊道:“你都这样了,能照顾好她吗?” 卓裕头也未回,背影消失于旋转门处。 谢宥笛叹了口气,给酒店经理打了个电话:“顶层的客人留意着点,有动静就问一下情况。” 卓裕刷卡进门时,姜宛繁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她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头发散落于香槟色枕头上,丝质面料被床脚的暖黄夜灯烘出淡淡的光,她脸颊绯红,深陷其中,像被包裹的精致瓷器。 卓裕坐在床边,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脸,低声道歉:“对不起啊老婆。” 一动不动的人,终于抑制不住情绪,那种复杂的,纠缠的,矛盾的千丝万缕,在这一声“对不起”里顷刻崩散。泪从紧闭的眼睛里滑落,烫在了卓裕指腹上。 姜宛繁睁开眼,眼神似怨,斑驳朦胧地望向他。 卓裕平静,诚恳,“我知道。你给我一点时间。” 良久,姜宛繁吸了吸鼻子,瓮声问:“这间房这么贵,谢宥笛有没有给你打折?” 卓裕笑了下,淡淡清辉里,两人以心知肚明的默契方式无声和解。 — “他怎么能这么快出院?出车祸的事也不告诉我们?是不是没把我们当一家人?” 次日,医院。 卓悯敏心急火燎地赶来,看到卓裕缠绷带,拄拐杖的模样,终于没忍住,在走廊上发起了火。这里离VIP病房隔了一个拐角,且只有姜宛繁一个人出来相送。话的明面是道卓裕的不是,内里是说给她听的。 姜宛繁当即恼火,心说,出车祸救援的时候,他边流血边接和她打电话的时候,都舍不得告知真相。波折动荡到此刻,没了怒气,只剩心酸与心疼。 卓悯敏难得抓住机会,以长辈姿态斥责,让她难以反驳。忽然,两人身后响起一道声音:“是我不让她说的。” 卓裕单手撑着拐杖,宽松没型的病服更显面容清隽,他往姜宛繁面前一站,不耐与不悦显而易见,“别说她。” 卓裕的语气很不好,气氛乍然冷却。 卓悯敏也没惯着,“这事本就是你们做得不对,我这份关心还有错了?” 僵持升级,姜宛繁适时打圆场,主动上前挽住卓悯敏的手臂,往前走了几步,谦逊道:“姑姑,您骂得特别对,是我不好,怕您担心,所以擅自做主没有告诉你。” 她声音不大不小,总之卓裕能听见。 不用回头看都能猜到,某人脸色有多不爽了。 卓悯敏差点没绕过这道弯,连忙澄清:“我不是骂你。” 姜宛繁点点头,“对,是教训,我受教了。姑姑,您中午不忙吧?我陪您去食堂吃个午饭?” “我。”卓悯敏在她巧颜温笑里哑声,像一拳打在软棉花上,处处不得劲。 较劲归较劲,但林家对卓裕的照顾不减分毫。一日四餐都从家中精心做好,七八只保温杯送到病房。卓裕能吃出来,都是卓悯敏的手艺。他受伤的事很快被公司知晓,就这一天半的时间,同事来了五六拨。 姜宛繁忍不住称赞:“看不出来你人缘这么好。” “你以为他们是来看我的?”卓裕挑眉,“其实是来看你的。” “假公济私啊,”姜宛繁笑,“裕总罚钱吗?” “你还想罚钱?”卓裕调侃,“不指望他们说你好话了是吧?”姜宛繁把削好的苹果片喂进他嘴里,“无所谓,你觉得我好就行了。” 卓裕一眼深情,原来世上有这么甜的苹果。 — 卓裕当时伤得吓人,但其实都是皮外伤,养得快,也恢复得不错。白天在医院也能适当处理一下公务。 这周四,林家。 晚饭点,菜刚上齐,门铃响。 阿姨开门后惊喜:“咦?姜姜来了。” 姜宛繁笑着进屋,“他公司同事送的东西太多了,车厘子和蓝莓不错,我拿过来给以璐吃。” 卓悯敏没料到她会来,惊讶发自真心,“呀,那正好,一块吃晚饭。” “好呀姑姑,那就打扰了。”姜宛繁欣然,对一旁的林以璐打招呼,“今天没上课?” 林以璐头发夹着卷夹,刚化的全妆,衣服还没换。 “没课,晚上朋友聚会去K歌。” 姜宛繁由衷夸奖,“你今天的妆真好看,小心头发。”她指了指右边,林以璐垂落的一缕碎发。 被赞赏高兴,林以璐心情写在脸上,再次求卓悯敏,“妈咪,你就把车钥匙给我嘛。我拿到驾照了,可以自己开车的。” “拿驾照没三天,路都没上过,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卓悯敏不理解女儿的固执,“这个时间点都是车,出点事怎么办?” “那我怎么去嘛,司机又不在家。”林以璐一万个不情愿,“我才不要打车,太没面子了。” -- 第81页 今天的炸藕合过于焦,姜宛繁勉强吃完一个,拿纸巾拭了拭嘴,“你要去哪边?” “Hit公社。” “江海路那家?”得到肯定回答,姜宛繁说:“我待会回店里,正巧从那里过。我把你送过去吧。” 林以璐看过她开的车,是一辆白色奥迪A4L,于是欣然:“那就谢谢嫂子啦。” 姜宛繁顺手给她夹了一块藕合,笑得温婉,“举手之劳。” 林以璐不吃了,说吃撑了有小肚囊,飞快地上楼换衣服。卓悯敏责怪,“姑娘大了,管不住了。” 姜宛繁把阿姨泡好的花茶递了一盏给她,“别说姑娘,男孩大了也管不住。” 卓悯敏眯眼,总觉得她意有所指,“对了,卓裕恢复得怎么样?” “还不错,本来就是皮外伤,加之姑姑您每天给他做好吃的,必须好得快。”姜宛繁滴水不漏地答。 林以璐一身粉色小洋装下楼,“可以了,走吧。” 卓悯敏叮嘱:“你慢点儿开车。” “放心姑姑,一定把璐璐平安送到。” 春天以悄然之姿席卷冬日席位,春草,嫩芽,活水,一样一样替代萧条的万物,窗外仍有镶嵌落日金边的鱼肚白。 人走了许久,卓悯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想不起来个具体。 半小时的车程,姜宛繁掐准时间将人送到。公社门口几对男女跟林以璐打招呼,神色似乎并不愉悦。 姜宛繁按下P档,没有马上走。 不一会儿,林以璐就匆匆跑来,姜宛繁降下车窗,关心问:“怎么了?” 难得在这个骄慢小姐脸上看到这般为难神色,林以璐说:“我朋友没搞清楚状况,闹了个乌龙,这酒吧要提前预约的,他没约,我们进不去。” 姜宛繁洗耳恭听,耐心等她继续。 林以璐双手合十,撒娇道:“嫂子,反正来都来了,你可不可以好人做到底,送我们去另一家酒吧?这个点这边不好打车的。” 不远处的几个年轻人等待张望。 姜宛繁笑着爽声应:“好呀。” 十来分钟,不算太远,把人送到后,林以璐开心地说了句谢谢。 一行人花蝴蝶群似地进去酒吧,姜宛繁升闭车窗,脸上的笑容顷刻遁迹。 她在车里闭目坐了会,才缓缓驱车离开。 江海区道路扩宽,新区创建,高楼如林。姜宛繁拐向一条新修的路,听店里的学徒提过,也能到达“简胭”。就当是探路,却不料意外地好开。 车少,路宽,路灯光亮如昼,犹如通天的光明大道。姜宛繁眯了眯眼睛,被过度明亮的光线刺得并不舒适。 新修八车道笔直往前,白色路标醒目,尽头只能左转。也就是这一个近乎90度的左转弯,某个角度,路边的一盏灯骤然划亮双眼。姜宛繁下意识地闭紧,眼底一阵刺痛。分秒之间,方向盘跟不上角度的变化,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甚至在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哐!! 一声巨响,姜宛繁被震得身体被安全带拉紧。奥迪车冲出防护带,竟撞进了绿化带的路灯柱子上。 等姜宛繁缓过神,有点头晕。 慢慢的,引擎盖前慢悠悠地升起白烟与飞沙的混合物。 车发出紧急制动情况下的警报声,回旋在空旷道路上尤显诡异。 …… 同一时间。 在家品花茶的卓悯敏心脏忽然一跳,骨瓷杯差点脱手。她盯着窗外茫茫夜色,忽然想起是哪里不对劲了! 卓裕说过两次,姜宛繁不能晚上开车。 她眼睛,夜盲症。 …… 奥迪双闪不停,姜宛繁已从容从车里下来。站在车边看了爱车好久,心疼是真的,豁出去的决心也是真的。她收拾情绪,整理表情,再扒拉乱自己的头发。 视频弹过去,卓裕接得快。 晚上采购部的同事来医院看他,接通的那一秒,正谈笑风生,眼角还有未收拢的倜傥风流。 那句“老婆”还没唤出口。 姜宛繁已经带着破碎的哭腔,哽咽道:“……老公,我好害怕。” 第35章 逼上梁山 这不是姜宛繁第一通拨出去的电话。 向衿赶到的时候,吓得脸都白了,把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没有外伤,“你,你是不是内脏破了?” 姜宛繁坐在绿化带石沿上,整个人异常平静,“我没事。” “我不是你老公,你可以跟我说实话。” “真没事,我有分寸的。” 向衿转头去看她的车,围着奥迪无声转了两圈,惨不忍睹的车头,冒烟的引擎盖,碎裂的车前大灯。向衿都想哭,“你就这么对它啊。” 这车陪了姜宛繁三年。 那时“简胭”刚开,她手头紧,也不是不能问家里支援。可向简丹打一开始就不赞成她走这条路,高考那么好的分数,明明有更多的选择,姜宛繁还是在爸爸的支持下去读了美院。为了这事,向简丹差点和姜荣耀闹离婚。 向简丹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霖雀人,但在这个小城镇生活了三十年,这里几乎家家都会刺绣,一门无人知晓的手艺,甚至连技术都算不上,出去怎么傍身?母女俩的关系也僵持过一段,后来和好,但也无法如初。彼此铆着一股劲,向简丹从不过问她店里的事,姜宛繁也不主动提起。 -- 第82页 有时候从别人嘴里听到夸赞,姜姜厉害的嘞,都给大明星做衣服了。向简丹也只是开玩笑地说了句:“天高任鸟飞吧。” 姜宛繁买这车的时候,三十多万,她手上没这么多钱,也不肯向家里开口,就办了分期贷款。这车陪她走过创业初始时的种种歧路坦途,是有感情的。 向衿叹了口气,挨着她一块坐路边,“也行吧,正好让卓裕换车。玛莎拉蒂起步,上不封顶。敢给便宜的,我帮你揍他。” 姜宛繁笑了笑,眼神投掷远方,没有一处着力点。 “我待会要做什么?”向衿问。 姜宛繁拢了拢眉头,“编故事你会的吧?” 轰鸣的引擎声入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都不用回头看也猜到是谁了。 姜宛繁速度极快地把水瓶拧开,往手心倒了一捧弹到脸上。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点头。 姜宛繁鼻心一皱,撞在向衿肩头奄奄一息。 向衿疼得龇牙咧嘴,“你力气可不可以小一点?” “抱歉,下次注意。” 卓裕的车压着线往路边靠,在看到姜宛繁之后,急踩刹车,轮胎磨地声响尖锐。甚至车还没停稳,副驾门推开,卓裕不顾脚伤,慌慌张张地下车。 姜宛繁在视线缝隙里看到他的神色,那种窒息感和失魂落魄装不出来,他整个人像是一个熔点沸腾的火球,茫然无措地寻求落点。 她忽然后悔了。 换位思考,那日他出车祸,换做她知晓,一定也如这般生不如死。 向衿掐准节奏,还没等他靠近,已起身叉腰怒斥:“姓卓的,我对你这个人没有任何意见!但是你能不能稍微管一管你家里头的人!把姜姜当免费工具,免费司机,免费导购了是吧!她眼睛夜盲症的事你家里人不清楚吗?好心好意去看望长辈,吃一顿晚饭,就被使唤着去当司机了!” 姜宛繁被向衿这惊天泣鬼的气势震慑住。 卓裕耳膜被锤得宛如失聪,麻木地蹲下,问姜宛繁:“伤哪里了?” 姜宛繁垂下眼眸,摇头,哑声说:“没事。” 向衿惊提高音量:“都这样了还没事?你看看车头撞成什么样了?要把你的头撞成这样才叫有事是吧?!” 卓裕侧身看了眼,脸色越发难看。 后来,送姜宛繁去医院检查,确认没受伤,再带她回四季云顶这一路,卓裕全程沉默。姜宛繁瞥见他握方向盘的手背,太用劲,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崩开的,血渍已干凝。 姜宛繁别过脸,如鲠在喉。 到家,卓裕先去洗手间,待了好一会才出来,脸色回了温,“别担心车,报了保险,有事周正会处理。这段时间你别开车,我安排司机过来。” 姜宛繁坐在沙发上,弯着腰,低着头,双手合在一起,家里就开了一盏暖光顶灯。她在光束下小小一只,氛围感使然,显得她更加软小、可怜楚楚。 卓裕竟不忍再看,眼眶涌现淡淡的酸。 他走近,蹲在姜宛繁面前,包裹住她无措的手,可自己的掌心也在抖。 姜宛繁冲他笑了笑,干哑着嗓子主动解释:“我真没事,平时晚上也能开车的,就是那一刻被路灯晃了眼睛,眼睛疼,分了心。” 卓裕“嗯”了声。 “你别去说以璐了,是我自己答应送她去酒吧的。想着顺路,反正我也得回店里。”姜宛繁笑了笑,脸色仍是失血一般的白,“女孩子面子薄,你是当哥哥的,要包容。” “但你没这个义务。”卓裕冷着语气,在这件事上,他的耐心已经磨到了极限。再多听一次当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都会翻脸的那种。 两人之间陷入安静。 每一秒沉默都在榨取氧气。 直到姜宛繁开口,很小的音量如往他心□□出一箭,她低声说:“我想回家了。” 自始至终,姜宛繁任何抱怨憎恶的话都没有过,但这句“想回家”,却让卓裕的心被磨成了一张粗粝的纸。 他答应,伸手碰了碰她的脸,“好,等我明天处理好工作后,陪你回去住几天。” 第二天,两人的作息与往日无疑,卓裕去公司,姜宛繁说晚点去店里。她的反应没有任何异样,像无事发生。 卓裕出门,还没开到公司,姜宛繁给他发了条短信: “我回霖雀了。” 卓裕心口一窒,膨胀的气球被一针扎爆,亦如最后一根稻草被折断。 他没有犹豫,在下个红绿灯调头,径直往反方向驶去。 …… “你确定这样做有用?” 高速入口路边,白色车里,向衿边解安全带边问。 姜宛繁心里也没底,“孤注一掷吧。” “他那么能忍,忍了这么多年,万一这一次又给忍了回去呢?”向衿心疼她的小奥迪,“车不是白撞了。” 姜宛繁认真想过这个问题,“那只能证明,这车撞得不够狠吧,下次再换个别的。” 向衿愣了愣,然后无奈一笑,“你是真腹黑。” “我是上梁山。”姜宛繁长吐一口气,“好了,车给我吧,这两回多亏你帮忙,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 春日晨光,随着时间推移,不疾不徐地编织出一道磷光细闪的网。院子里的花草攒齐了花苞,凝着欲滴的露水,一派大好光景。卓悯敏端着一盆花苞最好的垂丝海棠进屋,打算摆去书房。 -- 第83页 阿姨开门惊讶,“咦,这个点过来了?” 卓裕进屋,站在玄关处,连鞋都没有换。 卓悯敏不明所以,仍维持着好心情问:“诶,怎么没去公司?吃早饭了吗?” 卓裕不想绕弯子,顺着她的话反问:“姑姑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在你划定好的时间里,必须在‘兆林’恪尽职守,按点打卡是吗?” 卓悯敏笑容失敛,“你这是怎么了?” 卓裕往前一步,目光咄咄紧逼,“我怎么了,重要吗?姑姑,我自认为,这些年,我对你,对公司,不讲功劳也有苦劳。你也应该明白,你屡试不爽的底牌是什么。我认这张牌,是因为老卓对不住你,是因为我想弥补,是因为,在我记忆中,你实实在在地对我好过。” 卓悯敏慢慢放下垂丝海棠,置于桌面时,花盆底座压到手指尖,一丝尖锐的疼痛反复跳跃。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给您提个醒。”卓裕答:“老卓有亏在先,但他的结局已经够惨烈。您回回拿陈年伤痛‘无意’展露,挑着我最软的那根神经反复摩擦折磨,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失去了父亲,怡晓没有了爸爸。他违反法规,没个好下场,那是他已经得到的惩戒,就算是等价交换,老卓抵了一条命,你再要,他也给不起多余的了。” 卓裕冷静到近乎绝情,一字一字刨了自己的心。 卓悯敏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慌乱,当一个人,摒弃情感,就事论事时,事态就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而去了。 卓悯敏终止这个角度的对话,大声呵斥:“难道‘兆林’没有给你发展平台?没有给你优渥的薪水?没有让你入股分红?难道我不是真心实意地对你好?没把你当一家人?!”—— “你别忘了,你父亲在世时,就把你的滑板给砸了。你要继续走那条路,能有现在风光?” 卓裕说:“他是不赞成我滑雪,打过,骂过,但他从来不会,真正折损我的选择。我上的大学,选的专业,我喜欢做的任何事,他最后都选择了默默接受。” “难不成是我逼你的?”卓悯敏冷呵,“这些年,‘兆林’给你的不少,你不用现在给我扣帽子。” 卓裕的眼眸清亮如解冻的溪水,冷肃,却也是极致的淡然。他低了低头,再抬起时,没有一点让步与犹疑,“话到这份上了,姑姑,再直白就没意思了。给的是不少,但我付出得也足够多!” 他不含糊,逼近撂话:“自愿也好,马前卒也罢,这就是我应得的。” 卓悯敏胸口起伏,精致妆面失了光彩,整个人都在抖,“你今天是来算账的。” 卓裕抬了抬下巴,“是来让你知道,我留在这,是顾及着情分,你的所有欲盖弥彰,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您既然握着自以为是的感情底牌,就要遵守好感情牌的游戏规则。” 卓悯敏忽然反应过来,但还是不甘心地要一个明白:“你什么意思?” “从我告诉你,我有喜欢的女人那一刻起,姜宛繁就不是你能左右的人。”卓裕心头的火一茬茬地往外拱,“任何人都做不了她的主。她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司机,也没有义务伺候好乱七八糟的亲戚。我不是来算账,我只是来提醒,彼此该有的自知之明。” 唇舌如战,硝烟无声弥漫。 卓悯敏甚至看不清卓裕的脸,脑子嗡嗡作响。 手机在桌面震了又震。 卓裕瞥了一眼,默然转身欲走。 “喂……”卓悯敏手如机械,点了几下才按准接听键。 林延声音慌乱,“妈,妈妈妈,你赶紧找一下大哥,他,他怎么写了辞、辞职信。” — 霖雀地处z省以西,山多气温低,回来这边还得穿棉衣是姜宛繁没想到的。到了晚上,姜弋还升起一堆柴火给她取暖,“姐你感冒了吧,鼻子都堵了。” 倒没觉得什么不适,姜宛繁伸手靠近火堆,上下翻面着掌心。 火光把脸庞映得像打不匀的光斑,姜弋左耳上的骨钉像一颗星。他瞅了姜宛繁好几眼,靠近了些,悄声问:“姐,姐夫不是真的出差吧?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姜宛繁面不改色,“没,别瞎猜。” “肯定是。”姜弋笃定,“你脸上写满了心事,一点都不精神。我跟你说啊,丹丹也是这样觉得的,别看她啥都不问,刚才在厨房我偷听到她跟老姜说话。” “说什么了?” “说你喜新厌旧,对姐夫失去了兴趣。” 姜宛繁哭笑不得,“就算是,为什么是我的原因啊?” “喏喏喏,我就说你们吵架了。”姜弋深信自己的直觉。 “真没吵。”姜宛繁越描越黑,手一挥,“不跟你说了。” 姜大仙掐指一算,“还有,姐夫应该马上会来找你。” 话落音,院大门“嘎吱”一声,是有人进来的推门声。姜宛繁心猛地一跳,真这么准?抬头一看,不是。 姜弋打招呼,“阿率。” “这么巧啊,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就是那个在杂技团上班的,追过姜宛繁,一心想跟她姐弟恋的人。 姜宛繁嗯了声,“中午。” 小绿极有分享欲,热情道:“正好,我这两天学了两个新动作,我表演给你们看。” -- 第84页 出来洗拖把的向简丹往他们那边看了好几眼,阿率简直承包了表演者和气氛组全部。姜弋还挺捧场地鼓鼓掌,姜宛繁心不在焉,脸垮得像沾了露水的苗藤。 “你看,她回来到现在,一点精气神都没有,我看他们就是吵架了。你说卓裕怎么回事儿,一没电话二没交待的,更别指望他能过来沟通。你说是不是老姜?” 半天没响应,向简丹转头寻人。结果差点被吓死,“你,你,诶,小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卓裕轻车简从,笔笔挺挺地站在旁边,“妈。” 向简丹有种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心虚感,只想快点转移目标,于是指了指柴火堆,“姜姜在那坐着。” 卓裕进门就看到了。 烈焰燃烧的柴火堆,把小院烘得暖和、温馨。姜弋的叫好声、掌声不断,殷勤的小绿卖力展示自我,“霍霍哈嘿”个不停。一会一个后空翻,扎马步,耍猴拳,眼花缭乱里,又无缝衔接地表演起魔术。最后变出的那朵向日葵,逗得姜宛繁笑出了声。 她笑起来真好看。 眼睛向下弯,嘴角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借了火光,眼睛是暖暖的色调,温柔又从容。 小绿见女神笑,表演得更加卖力,“嚯哈!”跳跃半空连着两个后空翻。卓裕看得有点恍惚,以为在召开武林大会。 “咦?姐夫?!”姜弋震惊。 卓裕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挨着姜宛繁坐下。 姜宛繁也有点懵。 卓裕卷起薄线衫的衣袖,露出肌理精壮的小手臂,手腕上的白金表折出幽淡的蓝光。他对小绿颔首示意,“你累么弟弟?累了的话,回家早点休息?” 小绿不服气,“来吧,咱俩比什么?” 卓裕随手捡了根地上的枯树枝,在柴火堆里晃了晃,然后拿近嘴边,娴熟地把烟点燃。这个动作他做起来行云流水,很爷们,也很酷。 “我为什么要跟你比?”卓裕不上道,宣誓领空权一般,“这是我媳妇儿。” 小绿深受打击,捂着脸,气冲冲地边跑边哼,“我再也不来你家玩了!” 姜宛繁一时安静,没什么表情变化。 姜弋揶揄,“姐夫,你赶紧哄哄我姐,没瞧见她不高兴了么。” “怎么哄?”卓裕淡声道:“要不我表演脱衣舞?” 姜宛繁一眼无语地瞥向他。 卓裕接住她这一记眼神,认真问:“在这里,还是回房间?” 姜宛繁仍旧这样平静地看着他。 橘色火焰升起青烟,干柴噼啪爆裂响。卓裕一路风尘仆仆,脸色倦色难掩,姜宛繁鼻酸,慢慢低下头。卓裕无声握紧她的手,掌心包裹得完完全全。 “我很怕。”他声音低,卸下所有逞强,“……怕你不要我。” 第36章 最后晚餐 向简丹在厨房碾姜末,再用热水冲泡往杯子里倒,茶面上覆着熟芝麻和炒豆,是这边的特色姜盐茶。泡好后,她不停催姜荣耀,“快点端出去,在这磨磨蹭蹭的。” “我就洗个手呢,”老姜顶嘴:“你怎么不自己端。” 向简丹这会是不会露面的,刚才说了卓裕坏话,心里头虚。 “让你做点事怎么了,我泡茶,你端茶,那也是你女婿好吧。” 老姜闭麦,说不过说不过。 到厨房门口,醍酬灌顶, “咱闺女这是跑回娘家? 那岂不是两人吵架了!” 向简丹翻白眼,“才看出来啊。” 院子里,姜弋接了个电话,接完对卓裕晃了晃手机,“姐夫,奶奶让你上去一趟。” 祁霜的卧室在东当头,通风光照好,还带个小阳台,摆着一张躺椅,被夜风吹得轻摇慢晃。祁霜喜欢点檀香,一进房间就觉得静心安神。 “孙女婿,你来了啊。” 卓裕一愣,皱眉问:“奶奶,您不舒服?” 祁霜躺在床上,小毯子盖着上半身,笑眯眯地坐起来。卓裕快步上前,扶着她,“您慢点。” “换季的时候就这样,胸口闷闷的,老毛病了。”祁霜朝着姜宛繁的方向努了努,“姜姜担心得很,也怪她爸,大惊小怪非要给她打电话。” 话的意思委婉:家里老人病了,回来探望,她没生气,没跟谁起龃龉。 甭操心,小两口好着呢。 “孙女婿看起来好像瘦了点,工作很辛苦的哦。” “有一点,不过,以后不会了。”卓裕笑着说。 “太累了是要休息的,你的身体不是机器,做什么事呢,要有个度。挣钱养家是一方面,但也不能太透支,你折腾它,总有一天它会还给你的。你看我,年轻时候爱打麻将,赢钱高兴输钱吃不下饭,现在心脏就不太好。” 祁霜悄悄说:“我们姜姜也能挣钱,你要是缺钱了,跟她开口,不用不好意思。或者奶奶拿给你。” 卓裕惊恐,“使不得使不得。” “打借条的哈,奶奶不收你利息。” 姜宛繁欣赏完卓裕五彩颜料一般的表情后,无奈道:“您还想着放账呢,好几家十年前借的,人都找不着了。” “我年纪这么大,总要允许我失误吧。”祁霜往卓裕那边坐了坐。 “奶奶,我钱够,您别担心。”卓裕笑着说:“多少账本没收回?我给您补上。” 姜宛繁比了个X的手势,“No!纵容之风不可取。” -- 第85页 气氛自然了些,两人出去时,也没了之前的别扭。 回到自己卧室,门还没关严,卓裕就从身后拥住姜宛繁,他的下巴抵她肩头,鼻尖凉,呼吸热,冷热反差激得姜宛繁颤了颤。 “我没生气,”情绪循序渐进,姜宛繁拿捏有余,在他忐忑不定时,给予温柔安慰,“就是回来看奶奶的。” “嗯。” “你这么跑来,周三不是正忙的时候吗?请假没有?别让姑父他们不高兴。”姜宛繁适时拍了拍他手背,“还是明天就回去?” “不回了。”卓裕闷声,像一个可怜稚童,“也不上班了。” 姜宛繁眼睫微微眨动,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调笑着问:“要我养你吗?” “你养吗?”卓裕将她搂得更紧,指腹捏着她的食指关节,一下一下或轻或重,像此刻忐忑的心跳,“失业了,一个没有工作的男人,朋友聚会,亲友面前拿不出手,或许还会被人背后议论,靠脸吃饭的小白脸。” 姜宛繁咳了咳,“不用拐着弯地夸自己。” 卓裕埋在她肩头,低声笑起来。 短暂安静。 卓裕淡声:“我不会再去公司了,你在家里待多久我都陪你。” 姜宛繁心跳加快,肩膀不自觉地抖了抖。 卓裕当她是吓到,自嘲道:“结婚前我许诺你,不让你受任何委屈,没想到,婚后的委屈全是我给的。” 本来没什么的,可他太真诚,真诚到摒弃了自尊,姜宛繁忽然于心不忍了。 她眼珠转半圈,平静相劝:“也不用这么极端,在哪儿不是工作,既然酬劳还不错,忍一忍也不是不行。我也碰到过很多挑剔的顾客,有质疑,有琐碎,有不在一个频率的认知,如果我在意,‘简胭’大概已经关店八百回了。” 卓裕下意识地辩驳:“不一样,你在做你喜欢的事。” 姜宛繁当即反问:“所以,你并不喜欢在‘兆林’,因为这不是你爱做的事对吗?” 她思维太缜密,逻辑衔接快,像绵绵江水面里忽然破水而出的浪,不给他任何遮掩的机会,一身浇得透透的。 姜宛繁回抱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那你喜欢做什么事?” 应该是方才在奶奶卧室沾染的檀香,混着雪松香水的尾调滋生出一种新的气息,卓裕贪恋地蹭了蹭她侧颈,哑声说:“有。我以前滑雪很厉害的。” — 向简丹一晚都没怎么睡好,翻来覆去的,戴着姜荣耀絮絮叨叨,“你说他俩能为什么吵架?” 老姜闭眼嘀咕:“反正不是钱。” “那不一定。”向简丹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我平常少你钱花了?你不一样藏了五千在足球袜里。” 老姜装睡,呼噜声此起彼伏。 向简丹踹他一脚,“逃避能解决问题?卓裕这一点比你强,敢面对,敢来家里!” “呼——!”鼾声如雷。 但第二天,姜宛繁和卓裕两人有说有笑地下楼,亲昵模样和昨日全然不同。向简丹如释重负,心情颇好地也不再拿老姜藏私房钱说事。 祁霜从卧室溜出来,探头往下一看,“唷,和好了?” 她一改昨夜萎靡病容,身轻如燕地下楼,中气十足地打招呼:“早啊,中午给姜姜做猪肝。” 姜宛繁狂摇头,“不吃不吃,我待会就走!” “小裕,给我打她屁股。” 卓裕看着祁霜,好像明白了什么。 吃过早餐,祁霜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卓裕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一老一少互相看着,谁都没说话,看了几秒,又都同时笑了起来。 祁霜悠悠感叹:“是的啊,我昨晚是装病呢。姜姜一个人回来,她妈妈直脾气,藏不住话,一个劲地问。我看出姜姜是在强颜欢笑,我担心坏了,但我不能跟着追问,有时候啊,关心也是一种负担。” 卓裕喉间像梗着一块话梅糖,又甜又酸。 祁霜摇着老太椅,眯着眼缝看晨光,“我不想别人揣测她,背后议论她,围着她问东问西。我就装病,这样大家就以为她是回来看我的,不会猜测你们俩出了啥事。” 沉默很久,卓裕轻声,“奶奶,对不起。” “小事小事。”祁霜笑呵呵地说:“我都是已经站在棺材里的人了,能为你们做的不多。孙女婿,你要过得高兴一点,不为任何人,就为自己。你高兴,姜姜也会更高兴的。” 卓裕眼眶酸胀,“好。” 两人是真的没有吵架,但家里人的反应有点超过姜宛繁的预料。本来是想激一激卓裕,没料到他竟然直接追到了霖雀,苦情得跟她要闹离婚似的。 戏不能演太过,姜宛繁决定下午就回去。提及的理由也无可厚非,“吕旅打来电话,店里有一批面料出了点问题。” 卓裕问:“什么事?” 说起这个就头疼,“一直供货的商家中途撂担子不卖给我了,后来我加了价,对方早上回信,还是不行。”姜宛繁纳闷,“合作了这么多年,彼此友好共处,你说是为钱吧,我给的价真的很可以了。” “哪家公司?” “迪兰。” 卓裕没再问别的,让她系好安全带。 下午三点到,把人送到“简胭”,车熄火,卓裕也下车。 姜宛繁愣了愣,“你不回公司?” -- 第86页 卓裕践行诺言,没有一点犹豫,“陪你。” 姜宛繁一天不在而已,事情堆了五六件抽不开身。她看向坐在会客沙发上的卓裕,一个人悠哉地靠着椅背,好像在玩手机棋牌。 吕旅都觉得稀奇,“姐夫放假?” 姜宛繁一本正经,“待业。” 六点多送来了外卖盒饭,卓裕跟他们一起吃得很欢快。一个小店员提醒:“裕总,你电话。” 手机搁在桌面,调了静音,淡绿色的来电屏幕规律起伏。卓裕似没看见,只将手机随意翻转朝下,连挂断都懒得点。 一顿饭的时间后,姜宛繁手机响,是林久徐打来的。任其响了十几秒,她才接听,礼貌地喊了声:“姑父。” 林久徐如释重负,“那个,姜姜,打扰你了吧。” “不打扰,您有事吗?”姜宛繁挨着卓裕坐下,他依旧在玩手机,面无表情。 “卓裕跟你在一起没有?他一直不接电话,我有重要的事找他。” 姜宛繁看向卓裕,他叉掉手游页面,眉心浅浅聚拢。 “他跟我在一起,不过他在前台忙,暂时抽不出空接电话。”姜宛繁面不改色道:“这样吧姑父,今天也这么晚了,我让他明天过来公司找您。” 不疾不徐的温和语气,不是商量,征求同意,而是通知。甚至也不用卓裕说同意,两人对视一眼,心思都能懂。 电话挂断,姜宛繁对他笑了笑,“今天你陪我加班,礼尚往来,明天我也陪你一起去。” — 回公司只是借口,家丑不外扬,何况卓悯敏看得出来,卓裕这一次是动了真格,她绝不允许让外人看笑话。 卓裕带姜宛繁到林家时,一桌丰盛菜肴,个个笑脸相迎。 卓悯敏上前主动挽上姜宛繁的手,“你是不是瘦了,一定没好好吃饭,姑姑炖了鸡汤,多喝两碗。” 姜宛繁笑着说好,态度不冷不热。 林久徐让卓裕坐,意有所指地说:“先吃饭,一家人难得聚一起。” 就连一向骄纵的林以璐,今天都格外安静,在一旁摆放碗筷,偷瞄卓裕的脸色。 林延扬着笑脸和姜宛繁套近乎,“嫂子,满姨她们昨天还夸你,说你店里的东西每一件都漂亮。” “她俩那天买什么东西了?”姜宛繁费劲思考,“可能是我忘记了,不过,喜欢就好,欢迎下次再来。” 林延碰了个软钉子,面色讪讪不再吭声。 一瞬间,卓裕有点恍惚。卓悯敏能在闹崩之后,依然不气不恼,无事发生,召集这一大家子继续唱戏。他既佩服,也觉可笑。 餐桌上,悉数照着他的口味,酒是珍藏的茅台,餐具崭新名贵,真是十足用心。 卓裕只觉讽刺,甚至多配合一秒都不想。他抬起头,直视林久徐,“吃饭之前先谈事,不然我怕自己不痛快。就事论事,按公司规定,我这个级别的请辞,离职需要您批复。林董,明天上班后,请您抽个时间批准。然后我会按照程序,去人力部门交接。” 空气宛如凝滞。 良久,林久徐试图以笑容缓解气氛,“以璐你过来。” 林以璐本不情愿,被林延瞪眼警告,只得不情不愿地走过来。 “向你嫂子道歉。”林久徐发话。 “我!”林以璐满脸抗拒。 “道歉!”林久徐提声。 林以璐吓得肩膀直抖,憋红着眼眶说:“嫂子对不起。” “大点声!” 林以璐觉得面子丢尽,崩溃地哭了出来,“干吗呀,我又不知道她不能晚上开车。这不是没受伤吗,坏了的车赔给她不就好了。” 卓裕目如利刃,平静说:“她只不过是出了场车祸,半辆车报废,而你,丢了面子。” 僵持之下,卓悯敏毫不手软,扬手竟给了女儿一巴掌,“我看是把你养废了!” 响亮的皮肉声撕烂最后的和谐,林延第一个站出来:“一家人至于吗?!” 卓裕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利落点头,“至于。” 姜宛繁始终冷静,在他身后冷然看着一切。 林延怒火中烧,抬手指向卓裕身后,“你这女人真是有本事啊,这才多久,把我家挑的鸡飞狗跳。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你以为你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这里站着的,没一个有你心眼多!真是演的一出好戏呵。” 卓裕的脸色已难看到极致,更袒护地把姜宛繁拦在身后,反手甩开林延抬在半空中的手指,警告道:“把手收回去。” 他的眼神压迫、阴鸷,林延喘着粗气,渐渐露了怯,往后退开两步。他不再硬碰硬,抹了把额上的汗,继续说:“她自己主动提出是顺路,以璐根本没有强迫她。颠倒黑白可真有你的。” 姜宛繁冷冷看他一眼,亦是不疾不徐地反驳:“她没求吗?你问问她自己。” 林以璐抽噎着大声:“你可以不答应的啊!我又不是非要你送不可!” 卓悯敏怄气,“闭嘴!”简直愚蠢,不打自招。 林延索性把话全盘托出,“还狡辩是吧!好,别怪我这个当弟弟的不顾情面。大哥,我有同学就是平宁车险的副总,我找他问了,当晚去现场处理的保险专员检测过,路况、车辆都没有问题,车头有目的地往路灯杆上撞,还避开了驾驶座那一边,这就是人为,她故意的!” -- 第87页 姜宛繁神色没有半点波澜,像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原因不用我多说了吧。她陷害以璐,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为了逼你离开‘兆林’!和我们断绝往来!”林延恶狠狠地盯着姜宛繁,得意哼笑,“你真是一个高手啊,我还真心为你着想,想让你进公司,把晏修诚引荐给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家的?” 姜宛繁当即反问:“我凭什么要报答?你又给过我什么恩惠?” “你!”林延哑口无言,恶脸相向,“到现在还嘴硬是吧?”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卓裕。 卓裕的脸近乎风雨飘摇,他甚少有这般气势凌厉不收敛的时候,冷傲,心寒,可以解读成任何。就连林久徐都觉得屋里透不过气,如被油纸里外蒙住。 沉默维持越久,林延越觉得胜券在握,不免对姜宛繁露出两分得意的笑。 “跟她无关。”卓裕喉结滚动,冷声说道:“是我自己不想陪你们玩了。” 姜宛繁忐忑到半空的心骤然落地,扬起一圈雀跃的尘土。她忍不住侧目,花了九成耐力才压制住上扬的嘴角。 卓悯敏洞悉人心,知道大势已逆。她终于开口,并且一语直指要害,“既然留不住,那就按公司规定来。你签订的所有分红协议、保险合同,你参与的一切项目的有效期只在人事存续期。擅自做主,还要赔付不小数额的违约金。你的绩效,工资,你的手下,司机,一切可供调派的人脉、资源,通通不再作数。” 掉针可闻的安静,漂浮着尖锐冷肃的暗箭。 卓悯敏才是这一家人里的高手,她太懂得一个男人的脸面需要倚仗什么,尤其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她直白也残忍,是告诫,亦是威胁—— 当你一无所有,你拿什么去爱人。 今日的沉默暂停时刻特别多,如循环,每一次都把形势无声转向另一种可能。 正在卓裕消沉僵持之际,他手机清脆一响。 低头一看,新消息提醒。 姜宛繁:“我有,你别怕。” 第37章 新的开始 从林家出来,落日余晖嵌在天际,这边都是洋房别墅,视野俱佳。静甯之下,卓裕从未有过的轻松。姜宛繁勾了勾他的手,笑着问:“喜欢这?要不我们也在这买一套别墅?” “真喜欢就早买了。”卓裕睨她一眼,“哦忘了,我现在身无分文,明天去工地搬砖。” “去什么工地,晚上来姐姐家。”姜宛繁骄傲的小表情简直入木三分。 卓裕有极强的责任心,事业心。他已经接受自己失业的事实,迅速转变态度,彻底贯彻如何做一名合格的“软饭男”。 回四季云顶的路上,姜宛繁数次对上他的眼神,都有一种会被他在车里就地正法的感觉。到家,连鞋都没换,姜宛繁就被他轻推于门板上。男人的唇像从火炉里捞上来似的,在耳侧,颈间,锁骨处一点点烙印。窗帘没拉,白昼光明让欲望一览无遗。姜宛繁忍不住推他的肩,“不行。” “我不行吗?”卓裕声音平静,“我很行的。” 似是不满她的失言,极力证明自身,亦或是堆积的万般情绪寻觅寄托。卓裕身体力行,无声汹涌。他的头发茂盛,平日打理得精英简练,而在方才一轮自我攻略中,已经软趴在额前。发尖浸润汗水,衣衫正经,眼里却倒灌着欲望之海。 这样的反差让他看起来很性感。可惜姜宛繁还来不及欣赏,毛茸脑袋游离而下直至目标。姜宛繁像是一朵还没完全绽放的花,一会沐浴春雨,一会被暖灯贴照,终于等来了怒开的花期。 她按住乱动的脑袋,却又不自觉地变成倚仗的支撑点。 卓裕抬起头,认真交涉:“你再用力,我头发就被你捋秃了。” 姜宛繁恨不得踹他一脚,羞怯悲愤地抗议:“无耻。” “只是无耻吗?你明明开心到握拳。”卓裕包裹住她的手,一点一点捋开她的手指,低声说:“好好享受,包养小白脸的快乐。” 卓裕离职的消息很快在“兆林”传开。 次日他到公司,大家想问又不敢问,只默默地看他,气压极低。卓裕和往常一样和人打招呼,秘书站起来,眼神期盼,“裕总,还是喝黑咖啡吗?” 卓裕笑了笑,“谢谢,以后都不用了。” 进办公室,门敞开,他卷起衣袖开始整理私人用品。秘书站在门口,不多时,别的员工也一个接一个地过来,不舍地看着他。 “裕总,我们帮你一起收拾。”采购部是最信服他的部门,业务主管带来了全组员工。 卓裕抬了抬手劝阻,“东西不多,你们去忙吧。” 业务员忍不住道:“裕总,您真的要走吗?林董批了?” “对。”批不批他都会走。卓裕说:“等这边交接好,再请大家吃饭,这几年承蒙各位照顾,是我的荣幸。” 23岁到28岁,近两千多个日夜的心血都在这间办公室里。但要走的这一刻才发现,属于他的东西连个纸盒都装不满。 周正进来时,卓裕站在落地窗边抽烟,双袖卷了半截,一只手压着玻璃,神色和轻袅袅的烟雾一样惬意自在。 “这些都不带走?”周正扫视一圈,办公室几乎没什么变化。 柜子里很多浮雕相框,是“兆林”每一年的年会合影,中心位是林久徐,卓裕和林延分立他身边。照片上的卓裕年年都是同款表情,淡淡笑意不甚明显。还有一些荣誉证书,水晶奖杯,公司保洁每日擦拭,光芒如新。 -- 第88页 这些是“兆林”给的,既然决定离开,就不作留恋了。 卓裕看向周正,“我走之后,林延那边大概不会让你好过。凡事忍着点,对不住。” “你能走,我真的特别高兴。”周正无所谓道:“等你那边安顿好,如果需要人手,第一考虑我。” 内线响,秘书告诉他,林延来公司了,在办公室坐着心情很不好。 卓裕敲门,林延不耐烦地扔打火机,“谁啊。”转头一看是他,心情登时如火上油炸,绕过宽大木桌急急道:“这是为什么啊哥?你怎么非要走呢?我们认错行吗?我以后管好以璐,不让她去嫂子面前晃悠惹她心烦。” 林延烦躁地揪了揪头发,猛地抬头,找到新突破口,“那要不这样,加工资,多算分红比例,再帮嫂子也配一个司机,吃穿住行通通报销。还有澄溪苑的房子,以公司名义帮你买,就作为你和嫂子的新婚礼物,这样的诚意可以了么?” 见他不说话,林延又重燃希望,放软态度相求,“大哥,你是‘兆林’的功臣,这些年公司发展得这么好,你也一定有感情的对不对?咱们相辅相成,一起把它做大做强不好吗?” 卓裕却在重温过去,印象里,林延甚少有这么会说话的时候。磨砺与变故总能推人往上走,老话不假。他腹诽,这小子早些有这觉悟,也不至于闹成这般局面。 “作为公司一员,我谢谢小林总看得起。但作为大哥,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卓裕腰杆挺直,除了方才一刹分心的几秒,再无别的思绪。他甚至连林延办公室的门都没有进,两人对话的声音不算小,工位上的员工纷纷偷瞄。 卓裕说:“你心里如果还有几分惦记着兄弟感情,就不会背地里去姜宛繁那搞小动作。” “她店里合作多年的供货商,被你截了胡。在商言商的角度,这是你的本事。公司规模这么大,她一个小店必输无疑。那批面料对‘兆林’根本就可有可无,但对‘简胭’来说缺一不可。你的目的很简单,纯粹是为了恶心她,让她不舒坦。” 那天从霖雀回来,姜宛繁提了一嘴这件事,卓裕留了心眼去查,林延做事向来直来直往,连订购名字都用的自己。 “你怎么造作我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唯独姜宛繁不行。”卓裕说完最后这句话,转身阔步,“祝‘兆林’百尺竿头,蒸蒸日上。” 电梯口已经站了许多人,原本纠结复杂的情绪一扫而光。周正带了个头,笑呵呵地双手捧拳,“裕总,您也一路顺风。” “对,裕总,有空就回来看看我们。” “大帅哥就得经常发朋友圈的哈!” “拜拜裕总。” “补办婚宴的时候一定要给我们发喜帖噢!” 电梯门缓缓关合,如片尾一幕越缩越小,直至完全不见。梯厢陡然安静,卓裕这才晃了晃,靠着厢壁撑住。他闭了闭眼,忍过这一秒的酸涩。 …… 简胭。 人还在停车呢,吕旅就推门探出头大声吆喝:“姐夫正好正好,赶紧来救急!” 店里15分钟前来的一名顾客,想给男朋友定做两套睡衣,报了身高体重,三围尺寸说不清楚。卓裕乍一看见人愣了下,这确定是给男朋友的? 吕旅悄声说:“现在富婆可多了呢,只要有钱,男朋友还在读幼儿园。” 卓裕:“……” 女顾客四十多岁,穿金戴银显富贵,身材微胖,走起路来带风。吕旅殷勤介绍:“要不您挑一个和您男朋友差不多身材的?帮忙试试尺寸?” 富婆看到卓裕后,眼睛发光:“就他了!我男朋友跟他差不多年龄!” 卓裕被迫上岗是小事,关键这姐们选的衣服都一言难尽。金龙出鞘,龙凤呈祥,各种浮夸风,还钟情于薄款丝质面料,最好是有透视效果。卓裕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模特假人,在镜子前张开双手,原地转圈,供富婆全方位挑选。 店里的人忍笑好辛苦,还得若无其事忙手里的活。 卓裕眉心皱着,不耐张望。吕旅溜进工作间,笑嘻嘻地说:“裕哥找你呢,想你马上去解围。” 工作间安了一整块单面镜,能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姜宛繁暂停工作,抬头欣赏了好一会儿。她发现,卓裕这种身材,穿离经叛道一点儿的衣服格外出彩。 睡袍长、软,贴身,及脚踝遮盖得严严实实。但他穿着,光天化日之下,依旧有一种欲感。难怪富婆顾客不停让他试穿,简直假公济私。卓裕换了五套,憋屈极了,但又不能撂担子不干。开门做生意,人家也没提过分要求,总不能砸姜宛繁的招牌。 富婆在外面欣赏。 姜老板在里边观摩。 卓裕现在很有当一名素人的自觉,肩上也再无总裁负担。 又换了两套,姜宛繁抖了抖手上的碎线,走了出去。 富婆可能不是来给男朋友做衣服的,就是来找男朋友的。中式风格的衣着很难驾驭,穿不好就是洋土装逼。有一套开襟式样的睡袍最灵,隐约露出胸口线条,蓬勃野生的力量感给予视觉冲击。 “你在哪上班啊?”富婆问。 “我刚失业。” “这么巧?那要不要去姐那儿,有个职位就适合你这种又高又俊的男人。” 卓裕咳嗽两声,有必要提醒:“姐,你男朋友在哪上班?” -- 第89页 “他已经是我前男友了,就在半小时前。” “……” “你穿这身真好看。”富婆的手伸向卓裕的背,还没碰到,就被清亮的嗓音打断:“我也觉得这身不错,还有他试穿的第二件、第四件。” 姜宛繁笑着走过来,不动声色地走到两人中间,“很能勾勒男人的线条,虽宽松,但有筋骨。这与我们选用的面料,缝制工艺有关系。看您个人喜好,有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富婆指着卓裕,笑眯眯地打听,“这是你们店的兼职模特?” 姜宛繁笑意温婉,“不。是专属。我丈夫。” 卓裕憋了半小时的脾气顷刻消散,双手环着胸,吊着眼梢要笑不笑很是迷人。 富婆的热情顿时归零,再不看卓裕一眼,选了一堆他刚才没试过的衣服,豪迈道:“就这些买单吧。” “好的,您跟我来。”姜宛繁不卑不亢,始终笑脸迎人。路过卓裕跟前时,她平声提醒:“这位男模,请收起你浪荡的表情。” — 离职的事了结后,卓裕准备给自己放一段时间假。 那天谢宥笛激动万分地来找他,见面就是一个拥抱,只差没泪洒当场,“开天眼了,西边出太阳了,你终于开窍了!说吧,下一步准备做什么,重拾老本行怎么样?没想好?创业也行,拉我入股不亏。” “真不怕亏?”卓裕推开他,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你今天喷的什么香水?味儿这么冲。” “好像是叫‘阳刚之水’,我妈从英国旅游回来给我带的。我感冒还没好,嗅觉失灵,不好闻吗?” “有一股夜店牛郎的气质。” 谢宥笛狂呼:“这是我从小的梦想!” “你小时候的梦想不是当牙医吗?” “对啊。”谢宥笛说:“白天当牙医,晚上做牛郎。怎样,有问题?” 卓裕佩服,朝他竖起大拇指。 当听他说要先休息一段时间再做打算后,谢宥笛忧心忡忡,竟有理有据地帮他分析要害,“你确定?你要知道,你现在是一个已婚男人。” “这有关系?” “当然!”谢宥笛一声吼,震得卓裕抖了抖。 “失业已婚男,这五个字你没有危机感?你媳妇儿年轻貌美能力强,开店广迎客上她那儿的又都是有实力的人。好,就算小姜爱你爱得要死,那她家里人会怎么想?” 卓裕一时之间竟无法反驳,甚至开始思维发散。 谢宥笛按住他的肩膀坐下,自己勾了条椅子和他面对面,“你岳母跳广场舞的时候,不敢提起一个待业在家的女婿。你岳父大街上遛弯儿的时候,甚至不敢和有女儿的老朋友一起并肩走。卓裕,你确定你要做一个被他们耻于提起的男人吗?” 卓裕恍恍惚惚,“我不确定。” 大概就是说什么实现什么,怕什么来什么。 姜宛繁晚上回来后,跟他提了句:“我爸妈今天打电话来,意思是你反正在休假,要不回霖雀待几天?” 卓裕精确捕捉,猛地抬头,“他们知道我离职的事了?” 姜宛繁正卸妆,将卸妆油放手心乳化,不在意道:“知道啊,这有什么,我跟他们说的。” 长辈们都发出邀请了,卓裕肯定得回。他心猿意马地答应:“行吧,明天走。” 第二天下午到霖雀,向简丹一如既往的热情,奶奶祁霜更高兴,夸他这一次的精神劲儿比上回好太多,又悄咪咪地将人拉到一旁,“姜姜有没有吃猪肝呀?” 卓裕老实答:“没吃。要不您亲自过去监督?” 祁霜眼明心净,嘁的一声才不上当,“又骗我去城里头住,哼哼哼。” 唯一表现不对劲的就是姜荣耀了。一改往日亲切随和的快乐小老头儿气质,对卓裕简直没有一丝笑脸。吃饭的时候还跟卓裕抢鸡汤,被祁霜一筷子敲手背,“你多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儿抢吃的呢!” 姜荣耀把不高兴三个字写满全身。 饭后,向简丹找到卓裕,为难道:“你爸才是老小孩儿一个,他也没恶意,就是听姜姜说你工作变动的事后,心里不爽快。啊,你不用太在乎,他情绪跟六月天气一样,最多到明早六点就好了。” 卓裕点点头,“妈,我理解爸的心情。他怕我没工作,没能力照顾好宛繁。” 向简丹也是直爽性格,不搞假安慰,“你能这么觉得,那肯定是深思熟虑才做的决定。你是什么样的人,妈妈还是看得准,适当的休息,才能更好地赶路嘛。没事的啊,别有心理压力。” 良言一句三冬暖,卓裕此刻被烘烤得满当当。他点头,亦让长辈宽心,“我会让爸安心的。” …… 卓裕特意起了个大早,等姜荣耀下楼时,他已经热身完毕,一身运动装那叫一个阳光俊朗,“爸早!我陪您跳广场舞去。” 姜荣耀嗤声,胡子一飞,“我今天哪儿都不去。” 卓裕见招拆招,“那正好,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姜荣耀清了清嗓子,往沙发上一坐,“说吧,我还得睡回笼觉。” “我有一个想法。”卓裕套近乎似的挨着他坐,昨晚权衡许久,还是决定从问题根源出发,姜荣耀担心什么,他便弥补什么。 “霖雀镇交通便利,风景也不错,加以开发,作为短途游的目的地也是可行的。镇子上没有太多太好的硬件基建。比如住宿这一块,稍微拿得出手的,也就那家‘丹心宾馆’。我第一次来霖雀,姜姜就带我住的那一家。说实话,很一般,顶多算是干净整洁。” -- 第90页 姜荣耀:“你什么意思?” 卓裕道:“我想投资建一座上档次点的酒店,就在‘丹心宾馆’对街。不出半年,‘丹心宾馆’一定入不敷出,最后退出竞争。您觉得怎么样?” 姜荣耀面色平静,语速也变慢,“我觉得不怎么样。” “你想让它半年就倒闭的‘丹心宾馆’,就是我开的。” 第38章 再次创业 霖雀的天气很诡异,上周过来的时候,冷得要穿棉袄。这一次却热得想穿短袖。姜家小院里的花花草草开疯了似的,以前没发现,姜荣耀竟然还种了一溜向日葵。 “干吗呢姐夫,看了一早上花。”姜弋穿着凉拖鞋,随手扯了根野草叼在嘴里,“好心提个醒啊,今天别去惹老姜,板着的脸可以烤铁板烧了。” 姜弋笑眯眯的,“不绕弯子了,我知道是因为你的事。别看我爸平日的积极快乐小老头人设深入人心,其实他有点钻牛角尖,尤其在我姐的事情上。” 卓裕也扯了根花坛沿边长歪了的狗尾巴草,“我怎么觉得,你像一个捡来的。” “我摆烂惯了啊,不学无术,懒懒散散,他们早接受事实了,但我姐不一样,全家族的希望。” 卓裕夸无可夸了,勉强一句:“嗯,心态不错。” “所以你跟我学喽。”姜弋撑着膝盖站起,“这几天你听到什么话,别往心里去。” 原本没懂什么意思,但到了晚上,他彻底领悟了。 来姜家串门的邻居特别多,卓裕眼熟一两个。向简丹偶尔笑一笑,再往卓裕身上瞄一眼,听不太懂方言,但能感受出她们聊天的内容跟他有关。 这么几拨循环下来,卓裕心里发慌。正好这个叫李婶的带了自己五岁的小孙女过来,卓裕拿玩具车逗她过来,“想不想要?” “那你帮叔叔一个忙,能告诉我,奶奶她们在说什么吗?” “她们说你没上班,没挣钱了,是姜姜姐安排你回阿公家住的。”奶声奶气地翻译完,小妞儿看不上这辆破玩具车,“叔叔,你有没有糖果吃?” 卓裕忽然明白姜弋话里有话的意思了。小镇就这么点大,家家户户认识,谁家母猪下崽子了都能论上好久。上一回引起全镇轰动的事,就是姜宛繁忽然结婚。卓裕大概不知道,小镇人民对他的生辰八字、身份证号码记得比他自己都清楚。 “你终于发现了啊,我都怕说得太直接,你承受不住。”姜弋懒洋洋道:“你辞职的事,大伙已经八卦了两天两夜了。你看这两日来的人,可不是来找我妈聊天的,而是来看你的。” 卓裕沉着脸色,“我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啊。”姜弋眉尾上扬,“一个失足的新婚男人,能不好看嘛。” “在我们这都一个意思。”姜弋敷衍地安慰了一番,“你别往心里去,等你再就业,风向就会变的。” 姜弋跟有读心术似的,“你千万别想着走。你要走了,大家就会说你心虚,羞愧,不敢面对。” 卓裕硬着头皮问:“那我该怎么做?” “别往心里去。” “……” 卓裕给姜宛繁发微信,以表自己的郁闷。 但他守着手机一上午,没有一个字回复。 到中午终于憋不住地给她打电话,响铃到最后一声才接,吕旅:“姐夫,我师傅忙,你有什么事吗?我帮你转达。” 卓裕一口气出不来,堵得慌。 停顿还没三秒,刚要开口。吕旅急匆匆道:“没事我就先挂了,拜拜。” 短嘟音在耳边重复回荡,卓裕握着手机,手机上长满了刺似的,扎手。 到下午五六点,早早吃过晚饭后,祁霜又让卓裕陪她出门散步,“围着小西苑走一圈,然后再去婶婶家喝喝茶。” 卓裕莫名犯怵,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围观的泼猴。刚出门没两分钟,小镇上空响彻激昂的广播音乐,每天这个点都会播报一些政策动态,时事新闻,半小时结束。 卓裕心不在焉,扶着祁霜走得慢。 “孙女婿你回来两天,怎么感觉还疲惫了呢。”奶奶关心问。 卓裕心里苦,能不疲惫吗,流言蜚语给他整了个容,精气神全整没了。 “你住久一点,难得休个假。”奶奶拍拍他手背,“我给你做好吃的。” 他恨不得连夜收拾行李回去好吗。 这时,广播站的例行新闻播放结束,结束曲响起了一段全新的旋律。卓裕只觉这旋律有点耳熟,听到歌者的声音后,想起了,是卓怡晓喜欢的一位男歌手。 听到副歌部分,卓裕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祁霜也觉得新奇,“唷,今天小郑换片尾曲了。” 卓裕下意识地问:“小郑是谁?” “蛮好的一个小伙子,帅帅瘦瘦的有礼貌。”祁霜说:“他以前啊,也追过姜姜,喜欢姜姜喜欢得要死呢。” 卓裕:“……” 很好,公报私仇是吗? 好一首《算什么男人》。 他如果还有一个男人的自觉性,有半分当丈夫的责任心,有一丁点对家庭、对妻子的担当,就应该立刻,马上去赚钱养家。 姜宛繁晚上十点到家,看到玄关处的皮鞋、行李箱,倒也不是很意外。她靠着玄关墙,要笑不笑地望着沙发上精神恍惚的某人。 -- 第91页 “你还笑。”此刻的卓裕颇有怨夫气质。 “委屈啦?受不了啦?”姜宛繁笑眯眯地说:“你在你姑姑家受的委屈比这多多了,也没见你抱怨什么。裕总,做人不要太双标哦。” 卓裕又发现了媳妇一个新特质,够腹黑的。 “我没有跟我爸妈告状。”姜宛繁摊摊手,合情合理地把自己撇干净。 卓裕拿她没辙。 谁说软饭男好当,没点心理素质真的无法胜任。 — 四月,连绵多雨,但气温回升,不再乍暖还寒。天气晴好时,六点的傍晚便有了夏天的身影。从中心区的高楼耸立间,斜伸出一角雨过天清的彩虹。颜色淡如烟,像低饱和度的水彩画,引得步行街上的路人频频观望、拍照打卡。 姜宛繁找到卓怡晓时,她正在给一位孩童画人像,并且很应景地将雨后彩虹添成背景。孩子妈妈连连称赞,付款的时候还多给了6.66。 卓怡晓支起画板,一张小板凳,脚边是简易画具。画板前写了一张很简单的价格表:速画,5分钟出图,20元。 姜宛繁走过去,“咱这价格是不是有点低?” 卓怡晓惊喜,“姐姐!” “吕旅在这边买东西看到你了。”姜宛繁拿了张作废的画纸垫在地上,挨着卓怡晓坐下,“怎么想到来这摆摊了?实践作业?” 卓怡晓难为情地挠挠脸,小声说:“我哥不是没工作了吗,我想自己挣钱赚生活费。” 姜宛繁拢拢眉心,心疼妹妹的懂事。 “对了姐姐,哥哥是不是跟姑姑闹翻了?”卓怡晓犹豫许久,还是决定告诉她,“姑姑给我打了两个电话,让我回家吃饭,我拒绝了,姑姑很不高兴。” 姜宛繁很平静,“你想回就回,没事。你哥虽然不在公司了,但你们永远是一家人。” 在姜宛繁的认知里,就事论事,如果她煽风点火,这跟卓悯敏用情感与道德绑架的行径又有什么不同。 “姐姐,我不想去,我拒绝了,姑姑很不开心。”卓怡晓抿了抿唇,她本就不是性格果断的女生,能做到这一步,姜宛繁也讶异。 “哥哥在姑父的公司里过得并不开心。我看到过好多次,他一个人坐在书房抽闷烟。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我见过他更快乐的时候。”卓怡晓比划出手指,“两次。一次是他在瑞士参加国际滑雪比赛,打破了非本土选手夺冠的记录。他穿滑雪服的样子太太太帅了。” 姜宛繁笑了笑,“另一次呢?” “跟你结婚呀。” …… 当卓裕收到妹妹388元微信转账时,心情极为复杂。 卓怡晓:我帮人画画赚的。 卓怡晓:画了3小时就赚这么多! 卓裕觉得这待业在家的日子不能再多一秒了。他把谢宥笛叫出来,两个人上老地方喝两杯。酒保见面招了下手,“裕哥。” 卓裕点了下头,“老规矩。” 谢宥笛制止:“给他上果汁,已婚男人喝什么酒。” 酒保问:“裕哥这是要备孕?” 卓裕一本正经地瞎扯淡:“嗯,二胎。” 谢宥笛嗤笑,把烟盒和打火机都给收到左手边,“那这个你也别抽了。” 卓裕把在霖雀的“小镇故事”讲了一遍,谢宥笛笑到差点从高脚凳摔下来,“就为了这么点流言蜚语,把你苦恼成这样?” “不工作就是一种错,那里的父老乡亲让我觉得,我生来就是要努力奋斗,不能懈怠,多一秒的放松都是一种罪。”卓裕至今还有点恍惚。 谢宥笛无语,“你才休息不到一周,人家年假都不止这几天。结个婚而已,把自己弄得跟个舔狗似的有什么好?” “是不好。”卓裕没有丁点反思,“但她可是姜宛繁。” 谢宥笛靠的一声笑骂:“出息!” 卓裕跟他碰了碰杯,欣然接受。 “那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谢宥笛问到重点,“据我所知,对你抛出橄榄枝的公司可不少,‘顶跃’甚至给你开了这个数的条件。你呢,什么想法?” 卓裕摇了摇头。 谢宥笛又问:“那是准备自己创业?” 卓裕放下杯子,杯底磕得大理石吧台清脆一响。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平心静气道:“我晚上的航班去北京。” 谢宥笛愣了愣,“干吗?” “找一个人。” …… 姜宛繁知道他要去北京时,就问了两个问题:- 要不要我陪你- 什么时候回。 这是卓裕听过的最安心的话。她甚至没有多问,也没有不放心的好奇,坚定且从容的目光似是坚强的后盾。 卓裕轻轻拥住她,嗓子有点哑,“这件事可能有点难。” 姜宛繁说:“只要是你喜欢做的事,就不算难。” “姜姜,我……” “我一直在。” — 晚十一点,航班抵达首都机场。 飞机平缓降落的过程中,卓裕打开遮阳板,看到跑道灯如呼吸节奏,一闪一闪接替不熄。以前在兆林,工作出差往返北京是常事,思想已经麻木得没有任何闲暇。或者是心底里,以繁忙工作作为遮掩真实情绪的借口。 但这一次,卓裕很明白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也大概率没有一个好结果。但他一点也不畏惧,更不想退缩。 -- 第92页 这么晚,接机的人依旧很多。吴勒一眼看到他,嗓门镇场子:“卓裕,这!” 卓裕神色没变化,但拎着登机箱,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吴勒张开半边胳膊,“来一个?” 卓裕笑着击掌而上,右肩撞贴了下他左肩,“来就来。” 这是属于他俩之间特有的“暗号”,吴勒操的一声,情绪再也憋不住了,“你他妈,终于想起哥们了是吧!这些年赚大钱赚够了?我是不是该叫你裕总啊!” 卓裕笑,“嗯,你叫。” “叫个屁。”吴勒勾着他肩膀,用力给了两拳当泄恨。 卓裕站得稳,没避没让,“够吗?还打吗?” 吴勒翻了个白眼,“行,和当年一样拽。” 从机场出来送他去酒店,吴勒边开车边偷瞄。 今天飞机颠簸得厉害,卓裕没休息好,闭眼揉眉心,懒洋洋地说:“自重一点,我已婚了,别让我误会,我有点害怕。” “靠。”吴勒笑骂:“嘚瑟不死你。嫂子美吗?” “美。”卓裕睁开眼,顿时来了精神,“看不看照片?” 打开钱夹,是两人的合影。 吴勒眼前一亮,连连点头,真心夸赞,“美,美,气质太好了。” “靠边停车。” “干吗?” “我这还有很多,适合慢慢看。” 吴勒心梗一秒,又反应过来,悠悠调侃,“是因为她吧,才让你迷途知返,重新做人。” 卓裕低头笑了笑,“是。” “不过,徐教头那一关,你可能不好过。”吴勒叹了口气,“当年他那么器重你,把你作为苗子培养,结果呢?” 卓裕喉结微滚,承认道:“是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也不只是信任,要真的只是这两个字,他也不会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对你只字不提。”吴勒说:“去年,我和几个学生去看他,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张扬念了一下你名字,老徐当场冷了脸,自个儿喝了两杯闷酒。那顿饭也没心情再吃,还有道没上齐就散场了。老徐还是惦念你的,嘴硬心软,你好好哄。” 卓裕心跟刀子割肉似的,难受得很,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嗯。” 吴勒放了心,好心提醒说:“既然想通了,明天见到人,甭管他说什么,你都受着。” 如果真的只是“说”而已,卓裕都觉得不是徐佐克的风格。 次日,天刚擦亮,吴勒就带着卓裕去了花园门小区。 徐佐克这个点会晨跑,掐着点,就看见他一身黑白运动服出现在拐角。徐佐克五十多岁,但身材板板正正,跑步姿势标准轻盈,没有半分中年男子的油腻富态之感。 吴勒殷勤地招手,“徐教头!早啊!” 徐佐克摘下墨镜,神色讶异,“你小子怎么来了?” 吴勒笑眯眯地说:“不是我一个人来的,你看,这还有谁?!” 卓裕拎着两箱车厘子礼盒,深吸一口气走出来,“老师,是我。” 春日晨光里,花草红情绿意,只要徐佐克给个笑脸,那便是聚散团圆的最佳剧本。安静得只听见鸟叫声,徐佐克面无表情,只一双眼睛盯着卓裕眨动。没有细节的过多泄露,卓裕亦无法揣度恩师的情绪递转。徐佐克的眼神一如当年,犀利,锐志,有着极强的压迫感。正如此,也一点一点勾起卓裕深藏的记忆。他对徐佐克的敬畏、敬重分毫不减。 无需回应,故人相见,卓裕眼先热。 他忍不住迈前一步,沉声再喊一遍:“老师。” 徐佐克依旧无所反馈。 一旁的吴勒笑眯眯地打圆场:“他是专程来北京看望您的,有很多话想对您说,您给个机会,骂他打他都行,我给录个视频发群里,让大伙儿都瞧瞧,咱不给他留脸成么?” 话刚落音,徐佐克大步向前,径直越过俩人往楼道里走。 卓裕屏息,近乡情怯,定在原地进退两难。 吴勒很少见他有这般神色,倒也有点不是滋味怪可怜的,“没事啊,慢慢来。老徐见到你竟然没揍你,我已经相当震惊了。这就是好的开始,别慌。” 很快,徐佐克又出来了,手里还有个绿色水桶。他单手提拎,目标明确,直接走到卓裕跟前。下一秒,抬手泼水,“哗啦”——水花激石,动作麻利,悉数浇灌至卓裕头上。 徐佐克把水桶往地上重重一放,双手搁腰,冷冷赏出五个字,“小畜生,滚蛋。” 第39章 并肩而战 除了滴滴答答的水声在看热闹,世界宛如按下悲催的暂停键。 吴勒目瞪口呆,一会看卓裕一会看徐佐克。徐佐克不怒自威,气场不减当年,依旧习惯用最直接的方式达到效果。 “不,不是,老徐你……”吴勒偏袒卓裕,试图帮他说话。 “你也是个小畜生!”徐佐克气势凛然,怼得他无话可说,然后不再看他俩一眼,抱着空桶回了家。 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卓裕视若无物,反倒低头笑了一声。 吴勒皱眉,“笑得出?脑子泼坏了?” 只要他愿意用一贯的方式对待,再疾言厉色,也不至于真正想断绝恩义。重新看到希望,卓裕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心情还挺好。 就这样,卓裕让吴勒忙自己的事去,然后衣服没换,顶着一身湿淋淋等在楼道口。春日深,阳光艳,但也架不住冷水浸体。蹲点的地方又是风口,穿堂风一吹,卓裕冷得直哆嗦。 -- 第93页 据他的观察,二楼左边的窗帘一刻也没拉开过,徐佐克也没下过楼。中途有同楼栋的邻居不忍心,“你是找老徐吧?我给你刷门禁,你上楼敲敲门?” 中饭晚饭都是同一个外卖小哥,小哥热心肠,好心告诉他,“晚上这家店可别再点单了,厨房卫生条件特别差,我都看到两次老鼠尾巴。” 就这样,他从早上等到晚上,衣服湿了又干,累了就在楼梯上坐一会。两师徒暗自较着劲,谁都不服软。七点,新闻联播的背景乐激昂响起,卓裕手机也快没了电。 就在他准备去十米远的地方刷个充电宝时,越走越近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卓裕露出笑脸,有点无赖讨好的意味,“能让我进屋充10分钟手机电吗?” 徐佐克绕过他肩膀往前走,撂下两个字,“过来。” 卓裕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徐佐克示意他上车。 “您换车了?”卓裕边系安全带边套近乎,奈何对方一眼都没瞧他。 “去哪?要不您休息,我来开?”卓裕又笑着搭话。 徐佐克一脚急刹车,车身狂抖以示警告,卓裕默默闭了嘴。 很快到地方,卓裕看到熟悉的建筑时,心如一片汪洋劈头盖下的一层浪。他少年时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个训练馆度过的。 徐佐克停好车,往里走。进门要刷脸,他通过后也没停,卓裕连忙贴着他的后背蒙混过关,差点撞上老头儿的背。 徐佐克扭头瞪他一眼,卓裕笑得没个正经样。 进入训练馆,场地宽、高、明亮。各种训练器具遍布,还有西角的一个专业大跳台上,不断有训练者坐着速滑,翻转的动作。 卓裕站在原地,有点恍然。 “你既然来找我,那就要有诚意,有让我原谅你的本事。”徐佐克的手往高台一指,冷言道:“上去。” 场馆渐渐安静,大家陆续停下,高台上自觉让出一条赛道。 卓裕喉咙咽了咽,没有犹豫,走去换好滑雪服。 他从休息间出来时,蓝白横纹的滑雪服贴身合体,把他整个人衬得挺拔如翠柏。徐佐克不耐地别开脸,皱眉,下耷着唇角,看似嫌弃至极。 陪训员在旁小声:“师兄,给。” 卓裕接过雪杖,熟练地上去高台。 他俯视下方,哪怕是连仿真都算不上的训练台,都让他万丈澎湃,如鲠在喉。他好像看到年少的自己,还魂一般无比亲近。野蛮生长的斗志,蛮横冲撞的勇气被唤醒,在心底压抑地翻涌。 卓裕带上防护墨镜,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如身体本能反应一般,屈膝,握杆,30度角倾斜于台面。他身体前倾,弓腰收紧核心,下一秒,聚力滑出如离弦的箭。十米滑行后,凌空腾跃,于半空完成第一个大回转动作。 台下惊呼阵阵,时隔多年,以观众的角度来观赏,卓裕的表现依旧漂亮。 但下一秒落地,卓裕重心不稳,前倾扑地,狠狠摔在坡面,连人带雪仗直滚而下。“嘭”的一声剧烈闷响,卓裕背脊狠狠撞上防护挡板,额头也被雪仗刮蹭出一条长长血口。 惊叫连连,大伙纷纷围过去询问他伤势。 徐佐克的焦虑神色一闪而过,连着往前走了两步,当卓裕无意做了个往他这边看的动作时,徐佐克猛地停步,又恢复了一脸冷漠。 卓裕被人扶到休息区,队医在做简单的处理。围观的队员渐散开一条道,徐佐克就站在卓裕三米远的地方,目光锐利,不屑,稀薄。 卓裕喘着气,右额渗出的血顺着颧骨往下,如慢放的镜头。 徐佐克道:“你还没认清现实吗,你现在的身体,状态,技巧,心志,都大不如前。那么多好苗子,好少年,我凭什么再来选你?从你决定走的那一刻,你已和赛道缘尽,我和你也没有再叙旧的必要了。” 卓裕心跳凝滞,望向他的眼神一分一分黯淡。 徐佐克这话无疑是一把粗糙且锋利的利刃,毫不留情地斩断他的一切侥幸与念想。提醒着卓裕,今非昔比,就跟前半生挥手作别吧。 训练馆整点的钟声播报,撞击着神经。卓裕像被勉强修复的机器,颤颤巍巍地站起,周围有人伸手想扶他,被他摇头谢拒,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出训练馆。 不明所以的年轻队员悄声问队医,“他是谁啊?” 队医叹了口气,“老徐最喜欢的一个学生,可惜后来从商了。” — 姜宛繁今天难得下一个早班,一店员生日,请大家吃了顿饭,到家也快八点。客厅亮着灯,灯火通明的,卓裕就坐在沙发上。 “咦?你回来啦!”姜宛繁兴奋劲还没一秒,皱眉问:“你脸怎么了?” 卓裕站起身,笑着说:“摔了一跤,没事。” “在哪摔的?”姜宛繁走过去,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显然不信,“不是从一百级阶梯上滚下去的,摔不出你这模样。” 卓裕笑着笑着,嘴角弧度慢慢收敛。本不想让她担心的无谓眼神也逐渐卸下防备,像一只湿漉漉的淋雨狮子。 卓裕声音嘶哑,低低喊了一声:“老婆。”然后将她抱住,埋头于她侧颈。呼吸烫,哪儿都是烫的,甚至他的身体也在不自觉地微抖。 姜宛繁心疼地将人抱紧,双手稍用力,卓裕嘶的一声到吸气。 -- 第94页 背上的摔伤不轻,整根脊柱都是疼的。 姜宛繁撩开他的衣服,看到青紫不一的红肿后,整个人都沉默了。 卓裕把衣服盖下,握紧了她的手,笑着安慰:“看到雪板没忍住,上去滑了两圈,高估自己了,年龄身体早如从前。” 这哪是安慰,分明是自嘲。 “本来想有个好结果再告诉你,但可能,不会有结果了。”卓裕将在北京发生的一切告诉姜宛繁,第一次正式聊起他的过去与梦想。 卓裕有过两年职业滑雪运动员的经历,在这之前,是自幼的兴趣与正规的学习与训练。如很多追梦人的故事一般,他也有过父亲反对,一意孤行的过程。有过意气风发,激流勇进的少年心气。 徐佐克是他职业生涯里的贵人,在大一的校运会上,徐佐克一眼相中卓裕,从此亦师亦友,互相成就。 但后来,折戟沉沙,荒谬收场。正如一首歌那样,最熟悉的陌生人。徐佐克苦劝无果,一拍两散,在回天无力的时刻,不顾所有地冲着卓裕悲慨斥责,“你永远不要再来见我。” 梦想轻几两,现实千斤担。 难的不是选择,还是选择之后依旧坦然。 卓裕说起这些,目光纯净如稚童,再回神时,又黯淡如浓雾。他抬起头,对着姜宛繁,一个装模作样的苦笑都挤不出,全是成年人的疲惫。 姜宛繁轻声:“你后悔吗?” 卓裕说:“无悔。” — 养了两天伤,卓裕再次出发北京。三顾茅庐这才第二遭,别的没有,就是脸皮厚。姜宛繁这天约了客户,没送他去机场。挺潇洒地挥手拜拜,然后拧开门把要走。 卓裕啧的一声,一把将人拉住,拉进怀里箍紧了,“连声再见都不跟我说?” 姜宛繁粲然一笑,“我们已经天天见了。” 这话受用,卓裕亲了亲她侧脸,“那一路顺风呢?” “飞机起飞要逆风。”姜宛繁连有理有据地辩驳都带着几分甜腻的撒娇,“那就祝你,逆风执炬,早点搞定那老头。” 卓裕笑,“不是老头,是徐教头。” 姜宛繁不经心地撩了撩眼皮,“他打我丈夫,就是老头儿。” 卓裕乐不可支,不死心地问:“真不跟我说再见?” “亲一口。”姜宛繁踮脚。 到机场,正赶上登机。卓裕排队在末尾,跟着旅客缓步挪动。他低头看手机,查询北京天气,这几日温度飙升,短袖应该能派上用场。机场人来络绎,陆续有人站在队伍后。 卓裕检票后,进入登机桥。走到一半,觉得身后有人跟得紧。刚想转头,右肩一沉,姜宛繁扬着笑脸,歪头冲他眨眼。 卓裕的表情相当精彩。 姜宛繁一把挽住他的手,颇有女侠范地说:“走,陪你上京城。” 卓裕也终于明白,走时她迟迟不肯说再见的原因了—— 无需再见,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他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激流勇进时,又被披戴上一件铠甲战袍,除了一往无前的勇气,更是无论结局种种,都有路可退的无惧。 姜宛繁漂亮的侧脸鼻尖挺翘,白皙的耳垂上有一颗小巧的痣,淡淡的如微缩版红豆。 “不用这么看。”姜宛繁与他十指相扣,身体往他那边侧,说:“都是你的哟。” 抵达北京后,和上一次一样,卓裕守在小区,大门口,就连小孩儿都认识他了,指着他说:“妈妈,那个叔叔又来啦。” 徐佐克不可能不出门,但见上面了,也当没看见似的。 卓裕拦在他车前,舔着笑脸说:“我给您当司机行么?” 徐佐克讥讽,“你这么大个老板,我请不起。” 卓裕苦着脸道:“辞职了,您就给个再就业的机会?” “我不是垃圾回收站。”徐佐克态度板板正正,“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这话其实挺刺人,但卓裕没事人一个,还死乞白赖地帮他开副驾车门。门开到一半,徐佐克出手制止,力气大到卓裕差点没守住,于是两人来回拉锯,比臂力,比手腕劲。徐佐克绷着脸,脸色铁青,是铆足了气力。卓裕估量着,有分寸地对抗,不至于伤着他。 徐佐克气急败坏,“你给我松开!” “好好好我松,你别用力,待会弄伤了你。”卓裕没料到这老头的固执只增不减,他刚松半分,徐佐克猛地一推,车门结结实实地夹在卓裕的手掌上。 “嘶——!”卓裕额头顿时冒汗,嘴唇惨白。弓着腰,左手握住被夹的手,整个肩膀都在颤抖。 徐佐克吓得无措,就这么看着他,明明想向前,又如被封印,额头上的汗跟卓裕一样多。卓裕气息不稳,仍不忘记安慰他,喘着粗气话都说不利索,“我没事,快迟到了,您先去上班。” …… 酒店。 姜宛繁也没怎么休息,心里记挂着卓裕,一整天坐立难安。终于等到卓裕回来,却发现他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以及浓烈的活络油气味。 “怎么了?”姜宛繁紧张问。 卓裕说了,说完也没个好心情。上赶着当司机被拒,负伤够狼狈的。 姜宛繁再次仔细检查他受伤的手。 “骨头没断,就是小拇指被夹得轻微骨裂。”但疼也是真疼,卓裕现在还觉得胳膊不是自己的。 -- 第95页 怕她担心,刚想说几句玩笑话。姜宛繁冷着脸,嗖的一下原地站起,拿起包就要走。 卓裕莫名,“诶,你去哪?” 姜宛繁没回答,但这气势汹汹的架势,卓裕害怕得赶紧追上去。 女人较真起来,任何人都不敢惹。 卓裕大气不敢喘,只照她的吩咐输入徐佐克的住址。陌生的城市街道,姜宛繁开车老道,没有半分紧张。在几个转弯时,卓裕默默抓紧安全带。 到小区,姜宛繁指着7号楼栋,“几楼?” “2楼。” 正好有人刷门卡,姜宛繁笑颜以对,“麻烦您啦。” 上楼,普遍的两梯三户,徐佐克住203。 姜宛繁按响门铃,门里:“哪位?” 她继续按,频率也快,没给对方思考的时间,急匆匆地开了门。徐佐克先是看到卓裕,下意识地要关门,姜宛繁一把按住门板,气势如风起,“老头,你把我丈夫揍了,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徐佐克一脸懵,“你是谁?” 身后的卓裕配合演戏,笑着说:“我媳妇。” 徐佐克彻底懵逼。 姜宛繁双手叉腰,下巴扬高,“我老公的手被你的车门夹断,你连声对不起都没有?医药费,慰问费,我告诉你,一毛钱都别想少!” 她特意提高声音,隔壁邻居都打开了门,狐疑问:“老徐,这是怎么了?” 姜宛繁指着卓裕受伤的手,“正好,大家给评评理!” 还评什么理啊! “进来,进来,你们赶紧给我进来!”徐佐克最要面子的人,忙不迭地把两人拖进屋。“没事没事,误会。”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紧。 安静中,三人大眼瞪小眼。 卓裕懒散地靠着门板,一脸无辜。 姜宛繁眼珠一转,悠悠看向别处。 徐佐克反应过来,“你,你们串通好的!” 姜宛繁说:“他都伤成这样了,还这么煞费苦心地过来找您,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吗?” 徐佐克冷呵。 “差不多就行了啊。”姜宛繁说,“我跟您非亲非故,可不惯着。” “那你别来啊。” “你把我老公的手夹成这样,我凭什么不能来?”姜宛繁才不让步,“我要去楼下贴小广告,控诉你欺负小孩儿。” “你,你你你!”徐佐克气得胡子飞起,脾气没处发,只能狠狠瞪了眼卓裕,“你娶的什么无赖母老虎!” 卓裕喉结微滚,伸手把姜宛繁轻轻拉至身后,沉着声音说:“老师,您说得对,我的身体,状态,技术,早不适合比赛。这些我都明白,我来,只是想对您说一声对不起。” 他后退半步,以绝对的赤诚,朝徐佐克深深鞠了一躬。 停顿五秒,卓裕才站直,扭头对姜宛繁说:“走吧。” 门开了条缝,两人已迈出半步。 身后的徐佐克忽然闷声,“手不是被我弄伤了吗,那就坐下,吃顿饭,好好聊聊医药费的事。” 卓裕只觉背脊一阵清风往上,吹拂全身,仿佛严冬许久后第一缕破冰的春风。他转过身,眼底微热,嗓子低哑地喊他,“老师。” 徐佐克再也克制不住情绪,别过脸,勉力维持最后的严厉形象。 姜宛繁却绕到他身侧,冲他眨了眨眼,“老头儿,我不讹你钱,您不用紧张到流泪。” “……”徐佐克怒斥暴吼,“卓裕,你娶的什么媳妇儿!!” 姜宛繁往卓裕身后躲,露出半个脑袋无辜道:“其实您哭起来还挺帅的。等等,待会的午饭您会让我吃吗?” 徐佐克拍着大腿,最后无奈叹气,“我敢不让你吃吗?吃吧,免得你又说我欺负小孩儿。” “我不是小孩儿。”姜宛繁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是……美少女?” “%¥#@*)” “卓裕!!待会你媳妇儿只准吃一碗饭!!!” 第40章 更懂男人 小区旁边的胡同,往里走五十来米是一家老北京火锅店。 三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铜锅滋滋冒着热气。卓裕叫了两瓶52度的观云,“先凑合,改天我请您好好喝一顿。” 徐佐克呵的一声,“受了伤还喝酒,心里没点数。” 卓裕笑了笑,“不碍事儿。” “那你看看她。”徐佐克不情不愿地朝姜宛繁努了努下巴,“眼睛都要吃人了。” 姜宛繁不掩对卓裕的关心,也不扫兴,拿过一瓶说:“我陪您喝。” “你真是全能啊。”徐佐克记着方才的仇,说话难免阴阳怪气。 姜宛繁权当夸奖,“对的,我还会刺绣,做各种衣服呢。” 徐佐克又不得劲了,看着她这张明媚的脸,真挚的目光,没忍住,低头笑了起来。姜宛繁眼明手快,倒了一杯酒双手敬奉,“我就当是一笑泯恩仇啦。徐老师,我敬您,多有得罪,对不起。” 她仰头一口,爽利得很。 徐佐克哎的一声,叫停都来不及,“一姑娘家,少喝少喝。卓裕,你管管她。” 卓裕摇摇头,“管不住。” “怕老婆,出息。”徐佐克冷嗤。然后想到了自己,心里头虚。假咳两声不再聊这话题。 短暂静默。 徐佐克幽幽叹了口气,“当年你要走,确实狠狠伤了我的心。但这几年我也反思过,站在你的角度,或许我也不该一意孤行。” -- 第96页 卓裕愣了愣,如鲠在喉,“老师。” 徐佐克亦动容,“我带过这么多学生,只有你每一次都叫我‘老师’。” 姜宛繁缓解气氛,轻松愉悦道:“叫老师显年轻,这也说明他一直没忘记您,记着您的好。” 徐佐克哼声,眼角向上舒展,“你这媳妇儿成精了。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年前。”卓裕一只手搭在姜宛繁的椅背边沿上,虚虚护着。 徐佐克点了点头,“早点成家也好。”又问:“还在你那家族企业上班?这么多年了,继承家业了没啊?” 嗯,这话,又有些漫不经心的讽刺了。 卓裕笑着答:“上周辞职了。” 吴勒早就向他打过报告,徐佐克当然知道,故意挑着刺呢,“当年放弃所有选了这条道,干吗辞职?” 卓裕说:“因为想明白了一些事,但对于过去,我不后悔。” 他坦诚如一张白纸,无可指摘,倒让徐佐克无刺可挑了。他抿了抿唇,心里不无遗憾,“你是我带过资质最好的一个学生,我对你寄予厚望。国家队来选人的时候,我只推荐了你一个,测试考核就在第二周,没想到你家里出了事。可能这就是命数吧,总有无数次进退维谷的时候。我之前,很想听你说一声,你后悔了。但刚才,你那么坚定地告诉我,你无悔。我反倒不生气,还很欣慰。” 徐佐克笑着摇了摇头,似在自言自语,“你还是你,我没有看错人。” 卓裕咽了咽喉咙,胸腔里也只剩一片风平浪静的坦然,“我当时的腿伤已经很严重了,我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难以有更好的突破,大家闭口不谈,是因为心怀侥幸。但我明白,最多坚持一年,我一定会走下坡路。” “那能一样吗?”徐佐克反驳。 卓裕没说话,只望着他。 徐佐克抿紧唇,不愿承认他的实话。大家都对利剑出鞘,英雄光环喜闻乐见,谁都不愿见江郎才掩,美梦沉舟。 良久,徐佐克紧着嗓子说:“我不怪你了。” 卓裕低垂眼眸,掩过这一秒的酸涩,“老师,谢谢您。” 人之旅途,无论上坡下坡,逆境顺境,总是一路往前的。 岁月可回首,但无回头路。 心结解开,相谈甚欢。 两人聊了很多,徐佐克说起自己的情况时,卓裕其实都知道。 “你小子,逢年过节也知道给我打个电话,没心肝的东西。” 姜宛繁替卓裕喊冤,“您会接吗?” “不接就不打了?”徐佐克说:“你你你,不许说话,吃饭!” “我最后说一句行吗?”姜宛繁笑脸如花,“徐老师,您看起来真年轻,顶多四十。” OK,徐佐克彻底没了脾气,对卓裕无奈摊手,“上辈子上高香了吧。” 卓裕的手在桌底下,悄然握紧姜宛繁,“嗯,我的福报。” 火锅吃到尾声,徐佐克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职业赛场是回不来了,卓裕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他说:“我准备开一家俱乐部,专做滑雪。” 徐佐克喜笑颜开,“不错。” 姜宛繁买完单后借口去洗手间,特意把徐佐克堵在走廊上。徐佐克吓一跳,往后退一大步,“你你你,又想干什么?” 姜宛繁态度谦卑,“徐老师,我想向您打听点事。刚才聊天的时候,卓裕说他受过很多伤。我……” “你想知道?” “想。” “他练的是高山滑雪,小腿胫骨断过,踝骨错位,腰椎骨裂。”徐佐克斜睨她一眼,心里还记着她伶牙俐齿女土匪的仇,悠悠道:“腰伤最严重,绑过一年护腰,天天做治疗,针灸按摩拔火罐,以后就得金尊玉贵地养着,千万别做体力活。” 姜宛繁:“……” — 从北京回来后,卓裕便正式开始着手准备俱乐部的事。滑雪这项运动烧钱,门槛相对也高。B市有几家,但规模小,大多对标儿童,仅限于了解体验。 谢宥笛一听说他要自己创业,直接问:“你要多少钱?我现在转给你。” 卓裕啧的一声,“谢宥笛,这是我认识你近二十年里,你最帅的一次。” “滚蛋,谢爷从小帅到大。” “你就不问问项目情况?不怕亏钱?” “我他妈高兴!”谢宥笛掩激动,“亏钱也爽!” 卓裕知道他的性情,待兄弟没得说。 “我真不能跟你保证不会亏钱,”卓裕也坦诚,拿出一份初稿计划书,细节待完善,但构思,框架,包括预算分红都写得一清二楚。 谢宥笛看完,“室内与户外一站式体验,还有专业培训?” 卓裕思路清晰,“对,我要往高端、专业上做。国内的滑雪运动并不被广为人知,去年,我们国家的冰雪产业规模突破了六千亿,然而真正参与这项运动的人数不到六百万,这是前景,亦是机遇。户外这一块,我准备对接吉宁、沈阳、新疆的滑雪场。对内,囊括滑雪教练的培训,人才选拔基地建设,做成整套的产业链,最后形成一个闭环。” 他在聊这些时,意气风发。 谢宥笛看得有些呆滞。 卓裕皱眉,“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没有。”谢宥笛痴痴道:“卓裕,你也太他妈帅了吧!” -- 第97页 卓裕神色复杂地亮了亮自己的无名指。 谢宥笛:“干吗?” “很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已婚。” “……” 简胭。 姜宛繁这一天天的也心不在焉,拿色板的时候错了好几次,连吕旅都看出她的不对劲,“师傅你怎么啦?” 姜宛繁摇摇头,顿了下,又抬起头,“一个人的腰不好,会有什么后遗症?” “那太多啦。我跟你说,腰伤很难痊愈,并且会反复发作。一个腰间盘突出都要了命。我妈犯病的时候,起不来床,疼得直哼哼。”吕旅心有戚戚。 “那如果,受过很严重的伤呢?” “下半身瘫痪吧。” “……” 吕旅奇怪,“师傅,谁的腰不好?” “我随便问问。” 姜宛繁上心一件事,就喜欢推理,揣测。既然说到腰,她难免不多想。之前一直匪夷所思,在那件事情上,卓裕总沉迷于……让她自己动。本以为是夫妻之间的小乐趣,最多算是个人癖好。如今醍醐灌顶,原来是腰伤的后遗症。 …… 春日渐尾声,卓裕的忙碌与初夏一同到来。从俱乐部店址的选择,租用谈判,成本预算表,到后边购置物品的明细,卓裕都安排得有条不紊。早出晚归,但忙得有章法,有目标,有进度。租用场地的费用问题,卓裕进行了不下三次谈判,姜宛繁陪他去过一次,大杀四方,口若悬河,游刃有余。 这样的男人很有魅力。 姜宛繁就坐在他身旁,看他以一敌多,潇洒从容。自“兆林”离职后,卓裕几乎没再穿过正式的西装,杏色风衣长短适宜,腿长的优势一下显现,发型也不再是精英气派的背头,松软利索,英俊极了。 那日在北京,姜宛繁问过他,放弃滑雪,选择从商,后悔吗? 他说不后悔。 当时她不明白,但现在懂了。 做出决定的那一瞬,是纠结、痛苦、挣扎、取舍、忐忑。但“后悔”这个词,需要放眼更长时间才能得出结论。在兆林这几年,有城府算计,有攻心利用,有奸佞不甘,但另一个角度看,他收获苦楚磨炼,心智迅速成熟,商业思维的锻炼,裁决是非的能力。 卓裕不后悔,因为后悔已无用。 大获全胜回去的路上,姜宛繁后知后觉,“你是不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在为开俱乐部做准备了?” 遇红灯,车身缓停,卓裕单手扶着方向盘浅浅弯唇。 “所以离开兆林,也是你必然会做的事喽?”姜宛繁惊呼,“老奸巨猾。” 卓裕笑意更深,笑纳这个形容。 渐渐的,姜宛繁心里头不是滋味了,酸不溜秋地说:“所以你一早就有计划,并不是因为我哦。” 卓裕右手越过中控台,握住她左手,在掌心捏面团似的或轻或重,吊儿郎当地问:“你是想听好话还是坏话?” “坏话。” “坏话啊,你想多了。” 姜宛繁扬眉,“裕总,没我这么聪明的人,真听不出你这九曲十环的文字陷阱。” “那你听好话吗?”他笑着问。 “不听,憋着。”姜宛繁悠悠把头转向窗外,哼着不成调的歌。 “心眼儿一百八十个。”卓裕握着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亲,“本来是一个可延后的选择题,但你出现,它成为我的唯一选项,刻不容缓。” 姜宛繁久久没说话,维持着看风景的姿势。 卓裕啧的一声,捏住她下巴,强迫地将人掰回来,“想笑别偷着。” 姜宛繁使出十成克制力,“谁说我想笑了。” 卓裕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突然袭击最能攻占中心点,舌尖轻松撬开,吮住缠绵。绿灯亮起,车后鸣笛催促,卓裕这才将人放开,沉声道:“现在不就笑了?” 姜宛繁脸颊燥热,后半程两人交流为零,回四季云顶停好车,上电梯,偶尔对视一眼,卓裕目光浓烈。彼此心知肚明将要发生的事,到家后门一关,两人便如藤蔓缠在了一起。 门板上也不是没发生过故事,卓裕照常将双膝抵开,然后单手箍住她的腰往上提拎。身高差固然养眼,但做某些事时确实不太方便。卓裕很快察觉异常,姜宛繁今天明显不配合,双腿软哒哒地就是不肯使力。他已经很难受了,耐心哄:“姜姜,听话。” 姜宛繁却心事重重,“你确定要这个动作?” 卓裕:“……” 那宝贝你想要什么动作。 姜宛繁惦记着他的腰伤,不敢让他用力过猛。可这种时候,用不上力可能真的要去看男科了。于是,她体贴周到地在他耳边轻声,“……你躺下去吧。” 卓裕内心是震撼的。 他无法形容这一次打开的新世界之门。 姜宛繁虽然有点不适应,但她乐观地想,至少这样,卓裕的腰不会二次受伤。而且这样的方式,他好像坚持不了那么久,自己还能勉力保持两分体力。除了嘴疼。 …… 这一个半月,卓裕忙得脚不着地。创业就是从零开始,从装潢设计到材料选购,中途还飞了两趟美国选冰面。五一劳动节前,忙碌告一段落。卓裕主动提出回霖雀,许久没看望岳父岳父,陪姜宛繁回去一趟过个节。 提前两日启程,错峰出行,所以这次到的早。 -- 第98页 姜荣耀对卓裕的态度又恢复以往,姜弋打着哈欠,成天睡不够的模样,“爸,您这也太明显了,一听姐夫要开俱乐部,态度转变实在是快。” 姜荣耀抄起拖鞋就要打,“胡说!” 姜弋一蹦三尺高,气死爹不偿命,“喏,姐夫你看,恼羞成怒了。” 客厅鸡飞狗跳,厨房菜肴飘香。姜宛繁进去审查一番,心不在焉地说:“妈,这几天您多买点菠菜,牡蛎,小橄榄,山药,木耳,秋葵。别煮茶叶子了,泡点枸杞水。” 向简丹平日就注重养生,很快意识到女儿的目的性,关心问:“你怎么了?” 姜宛繁不想让父母担心,敷衍而过,“没怎么,就是想吃了。” 向简丹这点心眼还是有的,直觉此事绝对没这么简单。晚上睡觉之前,姜荣耀惯例戴着老花镜看十页书,向简丹将白天小姜的话复述一遍,忧心不已道:“这些都不是女儿平时爱吃的菜,可见绝不是她要吃。” 姜荣耀猛地合上书,“当然不是她!这些补肾养精的东西,你说还有谁要吃!” 此时半闭眼的卓裕,莫名其妙连打两个喷嚏。 男人才更懂男人。 姜荣耀整夜失眠,第二天大早,就去镇卫生院排队挂号。小镇上的医院分科没那么细致,通通归内科解决。今日当值的内科医生姓黄,妥妥的年轻帅小伙。见到姜荣耀时,格外热心,“姜伯伯,您哪不舒服?” 姜荣耀也如见救命稻草,抓着他的手说:“嗐,没大事,也没哪不舒服。就是想来咨询一下,如果最近感觉肾亏,不得劲,出虚汗,食补些什么比较好?” 黄医生说:“多买点菠菜,牡蛎,小橄榄,山药,木耳,秋葵。别煮茶叶子了,泡点枸杞水。” 姜荣耀心一沉。 这跟向简丹说的一模一样啊! 看诊结束后,黄医生欲言又止地问:“姜伯,宛繁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幸福得很。”姜荣耀心里苦,但在外人面前还是给卓裕留足了面子。并且不忘提醒,“小黄,人还是要向前看,哪怕你再喜欢姜姜,但她已经结婚了,我女婿人很好,他们过得特别幸福。”……家丑不外扬,除了肾不太好。 在霖雀待到第二天,卓裕已经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餐桌上,每一顿少不得枸杞牡蛎汤,爆炒牡蛎枸杞、清蒸枸杞牡蛎、凉拌山药木耳枸杞。但凡他夹菜的频率低于每分钟五次,姜荣耀和向简丹的眼神就变得深幽、怨念。 这一顿顿饭下来,卓裕觉得自己下一秒要变身成牡蛎精。连在室外活动的心情都没了,这天早早回卧室休息。姜宛繁正在护肤,卓裕背靠门板,只觉得空气里都是一股枸杞味。 “老婆。” “嗯?” “你觉不觉得,这两天咱妈做的菜,有点怪怪的。” 姜宛繁淡定如常,“挺好的呀。” “……” 卓裕下楼去院子里透透气,顺便理一理思路。往秋千上坐了没一分钟,身后诡异的动静传来,卓裕猛地回头,吓了一跳,“爸,您还没休息?” 姜荣耀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里还端着冒热气的玻璃壶,神色幽幽道:“好女婿,时间不早了,该喝枸杞水了。” 卓裕:“……” 第41章 锦上添花 卓裕被这接二连三的枸杞弄得噩梦连连。 梦里,姜荣耀凶神恶煞地撬开他的嘴,“吃,给我吃!”卓裕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了一颗胖乎乎的红枸杞。姜荣耀满意地给他贴上标签:枸杞王/100元/斤。 半夜三点惊醒,卓裕掌心抵着额头沉沉呼吸,捞过手机百无聊赖地查询。刚打出“吃”这个字,后面关联提问第一个就是:吃枸杞能不能补肾。 次日大早,祁霜给他发微信:“孙孙女婿,气床了没?” 卓裕迅速穿衣,走前不忘给还在熟睡的姜宛繁掖了掖被子。一出卧室,直奔祁霜,“奶奶,您要干吗去?您干什么我都陪您一起。” 祁霜笑开了花,“好好好,那走吧。” 办的事是小事,顺便炫一下这么帅的孙女婿是真。 祁霜去的地方不在镇子中心,稀稀拉拉偶尔一户人家,路也不太好走。房子破旧,条件不好。但见到祁霜来,依旧热情大方地拿出一些水果。 “不吃啦不吃啦,还有好多家没去的。”祁霜摆摆手,现在卓裕也能听懂一些当地话。 农妇手里牵着两个,背上还背着一个。卓裕蹲下,笑着对小孩儿勾勾手,“来,叔叔带你玩。” 农妇得空后,去屋里抱着几件绣品出来。 祁霜展开看了看,“好的,登记一下哈,回头姜姜拍个照。卖出去了就告诉你哦。” 祁霜舒了一口气,“都卖出去的话,也够娃儿们开学的学费喽。” 到家,姜宛繁大致检查了一遍,挑了几样不错的准备放在店里。她边拍照边跟卓裕解释,“以前有一些中间商过来收,但价格都压得很低,低到你无法想象。你看的那几家都很可怜,连镇子都没出过,根本不了解行情。她们靠绣这个换生活费、娃儿的学费。就这么一副翠鸟图,日熬夜熬,眼睛都熬坏了,还得绣上20多天才能完成。这么好的作品,不能贱卖,我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后续还有很多事,拍照,排版,文案,再挂到她自己建的公众号上,姜宛繁何尝不是劳心劳力。卓裕想了想,轻轻拉了下她的手,“记得上回我跟你说过的,学设计的学姐吗?” -- 第99页 “她自己有摄影工作室,以后这些放她那儿去弄吧。” “又是学姐啊。”姜宛繁悠悠道,“裕总魅力不小。不过先说好,太贵了我可舍不得花钱。” “你都说我魅力不小了,还花什么钱?”卓裕一本正经,侧头悄声,“出卖点色相不就好了。” 姜宛繁轻轻撞开他的肩,“烦人。” 看来是枸杞还没吃够,忘了自己有个什么样的腰。 五一假期结束,卓裕也开启下一阶段的工作,去东北进行两周的户外雪场考察选址。谢宥笛对新鲜玩意一向来劲,以合伙人的身份也跟着去。那边有不少卓裕的朋友,都是因滑雪结识的。 出发的头天晚上,谢宥笛跟卓裕视频两小时,不断展示自己带过去的行李。 手套围巾这些都能理解,卓裕不理解的是,“你为什么要带一身龙袍??” “这是人造毛披肩!!”谢宥笛反手就是一披,全方位展示,“酷不酷?” “你是去调研市场的,不是去拍戏的。” 谢宥笛辱骂他不懂欣赏,顺便透露给他一个消息,“你姑家那边出了点事,公司的供应链断了,林久徐头大得很。我猜,他们应该会来找你。” 料事如神,第二天,林延果然打了他电话,想和他见一面。 卓裕说:“我现在快到机场,这一个月都没有时间。” 林延恳求:“哥,我来机场找你。” 卓裕看了看时间,“三十分钟内赶到。” 这一次林延没迟到,一见面就大吐苦水,指责供货方毫无诚信,见利忘义,违反合同。卓裕不耐地看了两次时间,林延话锋一转,“哥,黄董跟你关系好,你能不能出个面,去他那说说好话?” 卓裕很直接:“违反合同,就由法务走程序。毫无诚信,如果只是口头承诺,你也拿他没辙。至于见利忘义,据我了解,老黄不是这样的人。” 林延心慌,“哥,你帮帮公司行吗,这批面料供不上,交不出货,我们要向客户赔一大笔违约金的。求你了哥,你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兆林’出事吧!” 广播播报登机信息。 卓裕目光锐利,“当初为难你嫂子,暗地里截胡她的面料供应商时,你就没想过她的感受?” 林延脸通红,“我,我。” 卓裕起身,推着登机箱,“你总要学会独当一面,毕竟‘兆林’是你的公司。” 暗中观察的谢宥笛也起身并肩往前,“可以啊,硬起来了裕总!” 卓裕面色却平静,望着落地窗外的飞机,心里总不踏实。 同一时间。 姜宛繁在店里刚忙完,上午接待了一个定制顾客,儿子要结婚,她来是为儿媳妇定制全套的中式婚服。问及预算要求,婆婆很温柔地说,不用考虑钱,按最好的、最适合的做。 全程沟通十分舒心,连店里恐婚的前台小妹妹都感慨,“这个婆婆真温柔!” 姜宛繁也挺羡慕的。 想到卓裕的情况,可能这辈子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手机响,卓怡晓打来电话。 “怡晓?”姜宛繁接听,“正好我中午有空,来学校接你吃饭?” 那头没有声音,仔细听了会,姜宛繁皱眉,“怎么哭了?” 卓怡晓起先是想忍的,但听到温柔的关心,便再也忍不住地啜泣,语不成调,哭腔里压抑着苦楚委屈。 姜宛繁冷冷道:“林以璐又说你了,对吗?” 卓怡晓哭得更厉害,宣泄的劲儿过了后,向姜宛繁说了事情始末。 今天是林以璐生日,卓怡晓给她挑了礼物,一早就去学校找她。林以璐磨磨蹭蹭地出来,非但没接受好意,见面反倒一顿怼,“你们不是和我家断绝关系了吗,怎么还来这装模作样啊?是你嫂子教你的吧,跟她一样诡计多端。” 卓怡晓不乐意她说姜宛繁,当时就冲了两句:“你不要乱讲,上次你没有坐我嫂子的车?没有让她送?她出车祸就是跟你有关。明明就是你做错了,你不可以指责她。” 林以璐没想过一向唯诺的人竟会反抗,小姐脾气顿时爆发,“你有什么立场教训我?你爸把我妈害成那样,你怎么没点数呢?你就该一辈子赎罪,别想过轻松日子。我们不说,你们就当没发生过了是吗?” 乍一听她提起父亲,卓怡晓有点懵,四肢发软,也没了辩解的心气,只愣愣站在原地。 “谁要你的礼物!就是因为你,我生日过得都不开心了!”说完,林以璐抬手将她精心准备的礼物拍打在地。 讲完这些,卓怡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姜宛繁已经拿着车钥匙走出店里,“等我十五分钟,我来学校接你。” 这里离美院近,卓怡晓乖乖站在路边,眼圈透红,小声喊了句:“姐姐。” 姜宛繁按解车锁,平静说:“上车。” 卓怡晓照做,虽然不知道她要干吗。 但很快,当发现这条路是去林家时,就明白她要干什么了。 卓怡晓语气忐忑,“姐姐……” “你怕?”姜宛繁声音冷了一分。 “我不怕。”卓怡晓挺直腰杆,胸口起伏的频率很快,“我就是很生气。”说了两句,眼睛又忍不住泛了红。 面子薄,敏感,性格软,这样的姑娘遇着委屈会很吃亏。 -- 第100页 可,这是妹妹。 别的人可以吃亏,但妹妹不可以。 林以璐的生日宴在家里,搞了一个糖果主题派对,还请了专门的策划团队,布置得相当精致应景。十几个同学朋友捧场,她身着粉色小洋装,宛如众星捧月的公主。 才到门口,已能听见院子里悠扬欢悦的小提琴音乐。卓怡晓下意识地往后站,姜宛繁没给她怯懦的机会,牵紧她的手,用力推开半高的栅栏门。 音乐声大,只有离门近的注意到她俩。一个接一个传递着,等到了林以璐耳里,两人已经站在了她面前。林以璐意外,“嫂、嫂子。” 姜宛繁指着卓怡晓,“向她道歉。” 林以璐渐渐反应过来,故意扭头跟朋友说话,当没听见。 姜宛繁面色镇定,环视半圈,不疾不徐地拿起桌上的一瓶果酒,毫无征兆地往地上一砸——“哗啦”碎片分裂的刺耳声响,彻底镇住了场面。 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姜宛繁厉声:“向她道歉!” 姜宛繁是偏柔的长相,乍一看没半分攻击性,算是青春疼痛文学里小白花女主的标准脸。但一旦有了真实的怒容,冷冽带来的反差感,更能震慑人。 林以璐害怕得往后退,转身就要走。 “站住。”姜宛繁可不惯着,抓住她胳膊制止。林以璐大声痛呼,带着哭腔:“你弄痛我了!” “这就痛了?”姜宛繁冷笑,狠狠把她往卓怡晓面前一扯,“你这些年对她做的事,说的话,岂不是让她千刀万剐?怡晓好心给你准备礼物,跟你说生日快乐。你呢?长了一张嘴不会好好说话吗?十几年书白读了,连基本的素质都没有了?” 同学朋友看着,林以璐脸如火烧,气急败坏之下,抬脚就去踹姜宛繁。姜宛繁没躲开,膝盖生生挨了一下,疼得她火冒三丈。也没手下留情,伸手将她头上的生日头环、发饰给摘了下来丢去地上。 林以璐发型乱了,狼狈不堪,想走又走不了,姜宛繁练过很长一段时间跆拳道,力气当然比她大,非要一个道歉。 “你有当姐姐的样子吗?对怡晓从来都是冷言冷语,阴阳怪气。她做任何事情,穿任何衣服,你不打击几句就会死是吗?你这莫名的优越感怎么来的,心里没点数?”姜宛繁早看她不惯,索性彻底闹翻,“你也是女孩子,为什么对别的女孩子有这么大的恶意?你的自尊、自信,就是靠践踏贬低自己的妹妹来获取?那你未必也太可怜了。” 林以璐只觉丢脸,不是争吵本身,而是姜宛繁尖锐精准地挑中本质。 她怒喊:“你懂什么!” 姜宛繁掷地有声地说:“我懂一家人,就算做不到相亲相爱,至少也要彼此尊重。我懂作为一个姐姐,就算不喜欢自己的妹妹,至少做足明面。我懂一个人要有志气,不要一边看不起谁,一边又心安理得地享受那个人带来的红利。” 音乐声被关闭,极致的安静,只有风吹动的绿枝轻悠摇曳,提醒着这不是静态画面。 直到卓悯敏走出来,目光幽冷地望着姜宛繁,“姐姐确实不能欺负妹妹,但林以璐也是你妹妹,此刻你这样跟她说话,难道就不是欺负?” 姜宛繁往前一步,神色淡然,嘴角微微上翘,“姑姑,想必刚才的所有你也看到了。这个妹妹那么踢我踹我,我膝盖现在还疼着呢,我还没资格生气了吗?您看,卓裕他父亲犯了错,您不也拿着这件事说了好多年吗?” “你!”卓悯敏脸色绷不住,也彻底看穿,姜宛繁连演戏的耐心都没了。她今天不是来要说法的,而是来摊牌的。 “我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既然咱俩都不是爽利人,那就谁也别自以为是地要求谁。”姜宛繁尚且留有一丝余地,笑意温婉道:“您护您女儿,我护我丈夫。” 卓悯敏没料到她会如此明火执仗地对抗,也难怪,家境优渥,良好的教育,开阔的眼界,自主独立,这样的女孩子,像一块通透傲然的美玉,沉得住气,也不惧展露锋芒。 眼见着硬碰硬行不通,卓悯敏又转向一直闷声不吭的卓怡晓,以压迫决然的语气说:“晓晓,你不说两句吗?” 卓怡晓握紧拳头,指甲掐着皮肉,早已泛起数道痕印。 她抬头,猛地大声:“有什么好说的!!我不会再顺着你说话!做错事的是我爸!不是我哥!!我爸死了,我不会再允许你们逼死我哥!!说完了满意了吧!!” …… 回到车里20分钟,卓怡晓喝了五瓶水,心跳速度仍没降下来。姜宛繁看了她半晌,噗嗤笑出了声,问:“爽不爽?” 卓怡晓拍拍胸口,用力点头。 姜宛繁一般般满意,“早该这样了。” 卓怡晓吸了吸鼻子,看着某一点发呆,“我从小性格就内向,家里出了变故后,更加没有安全感。有时候睡着睡着会突然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了。” 敏感的人确实比较被动、慢热。情绪的升华更需要人引导、推着前进。卓裕工作忙,兄妹年龄差也大,他一男的,很多事情有心无力。有时候,都为彼此考虑,反倒畏手畏脚,适得其反。 姜宛繁不过是旁观者清。 “呐,晓晓,姐姐告诉你哦,女孩子呢,首先要爱自己,有谋生的本领,可以不依附任何人,也要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当机立断的决心。少一些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要遵从内心,不负苦心。你可以有一颗盛满清风的心,但也得有独自面对高山丘壑的魄力。” -- 第101页 姜宛繁悠悠道:“尤其,不要被所谓的亲情、爱情、任何感情所牵绊。” 卓怡晓似懂非懂,随后懵懂问:“那我哥呢?他是你的牵绊吗?” 姜宛繁转头,目如澄月,“他从来不是牵绊,他是我的锦上添花。” 先送怡晓回学校,下车的时候,卓怡晓担心问:“姐姐,你的膝盖还疼吗?” “不疼了。”姜宛繁笑着挥挥手,“快进去吧,外面热。” 直到背影消失,姜宛繁才龇牙咧嘴地卷起裤管,哪能不疼啊!半月板都快被踢没了。这一场唇枪舌战下来,相当内耗。姜宛繁只觉得累,连店里都没去,直接回了四季云顶。 今天这事态闹得不好看,以卓悯敏的心性和心机,说不定早就去卓裕那儿告状了。 姜宛繁换了条居家短裤,曲着腿坐在沙发上。右膝红肿蹦得老高,估计会疼个两三天。她忍不住给卓裕打电话,第一遍的时候没有接,过了五分钟,卓裕回了电话。 “老婆怎么了?” 他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听得姜宛繁心头既暖又冒出点委屈,还有几分急于求证的忐忑。 “我问你啊,”姜宛繁咽了咽喉咙,装作临时起意的闲聊,“假如你中了五百万,而我把你的彩票弄丢了。或者吧,有一个赚钱的大工程,而我耍性子,闹脾气,就是不许你去,你会怎……” 姜宛繁自己都觉得语言组织过于混乱,毫无逻辑,轻咬牙,懊悔不已,在车里的时候还口若悬河地对卓怡晓讲大道理呢,自己现在算怎么回事。 她硬着头皮试图收场:“再简单点吧,如果哪一天呢,有很重要的人,很关键的事情,是你非常在意的。但我呢,不小心搞了点破坏。就比如说,打乱了你的计划,破坏了你好不容易维系下来的关系……” 一直沉默的卓裕忽然打断,沉声坚定:“我选你。” 第42章 拆字大师 姜宛繁如被硬塞下一整颗定心丸,直接把她从九霄云外垂直坠地,哪里都是踏实的。 她嘿嘿憨笑,连膝盖上的疼都淡忘。 “宝贝你再忍几天。”卓裕忽然低声,“我懂你的暗号。” “……” 结束通话后好久,姜宛繁才猛然发现端倪。 哦。 卓裕简直拆字大师。 姜宛繁越想越觉得脸烧得慌,他给卓裕发了条微信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卓裕秒回:“[微笑][OK]” 明明是他想做这事儿吧,真够厚脸皮的。 手机又震。 这次是卓怡晓:“姐姐姐姐,我要不要跟哥哥说一下今天的事?不要被别人抢占先机。” 姜宛繁莞尔,挺好,小姑娘会盘算了。 她回:“不用说了,你哥那边事情多。” 卓怡晓:“那万一她们先告状,扒拉我俩坏话呢?” 姜宛繁:“放心,在你哥那,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好吧,”卓怡晓连发三个柠檬表情包,“不爱吃柠檬的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喂给我。” — 卓裕第一站落地吉林,这边地理环境优越,已形成比较规模的滑雪运动经济链。他也在这边几个大型滑雪场集训过,几年过去,变化之大,让他感慨不已。 联系的朋友是曾经的队友,乍一见面时,卓裕差点认不出他来。连谢宥笛都怀疑,“你确定?就他这身材还当过滑雪运动员?” 张厘米疯狂招手,“阿裕!” 拥抱的时候,卓裕被他撞得胸口疼,蹙眉问:“生活过太好了?发福成这样。” “也还行吧,不过250斤上下。”张厘米笑得憨,“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知道卓裕此行的目的,张厘米帮他筛选了两个适合的场地,陪同一起考察下来,再一路启程,张家口、长白山、内蒙古。 最后,卓裕看中淞山湖附近的一块农场区域,地势高,平缓起伏距离长,适合做高山滑雪的训练。右边的空旷平地,作为一般滑雪场。更难得的是,这里交通便利,邻近度假区,有客流基础。 打听下来,这里原是租给私人老板做果园基地,恰好合同今年到期,处于待用状态。卓裕联系农场主,农场主一听他要长期租用,签二十年合同,自然是乐意的。 考察自此,过程顺畅。就在他筹备影像资料,准备拿回去再进行专业评估时,农场主忽然就说没有出租意向了。 十来天的调研比对,这里是卓裕最满意的区域,实在不甘心。他上门追问缘由,农场主简明扼要:“不想租了。” 哪有什么想不想的,卓裕深谙人心,直截了当,“租金可以好好谈。” “我才不缺钱。”农场主大手一挥,是真不缺钱,“我闺女就喜欢看果树,绿油油的舒心得很!她不喜欢人多,开个滑雪场到时候全是人,不清净,闹腾。” 一时间,卓裕三人齐齐沉默,这理由,连辩论的切入点都不知从哪刨。 农场主是直来直往的脾性,半点迂回婉转都懒的应付,就这么把人打发了。 卓裕蛰伏了三天,次次上门都吃闭门羹。 谢宥笛和张厘米都劝他放弃,“不是还有几家,我们再去看看,也许更合适呢?” 卓裕却坚持,“不用了。” 张厘米以为是负气话,但卓裕忽然笑着说:“我对我老婆,是一见钟情。” -- 第102页 “啊?”话题转移速度之快,张厘米懵逼。 “我见我老婆第一眼,就想带她回家。” 谢宥笛震惊,“裕,你好流氓噢。” “我不要脸地追她,豁了命地救她,我们认识不到三个月就去领了证。”卓裕说:“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我相信我的直觉,在重要的人和事情上,我坚信眼缘。” 张厘米听得一愣一愣的,谢宥笛懒懒道:“又在这假公济私,想秀恩爱就直说。” 卓裕挑眉笑起来,“我就这德性,忍忍啊,控制不住。” 谢宥笛作势挥拳,“我也控制不住地想要揍你。” 奔波了十来天,身体与精神一直紧绷着。农场主这暂时理不出头绪,卓裕便让张厘米回家忙自己的事,他和谢宥笛再待几天,看能否有新突破。 谢宥笛还挺兴奋的,“正好玩一玩。” 卓裕早年冬训经常遁迹于各大滑雪场,在北方待的日子比南方久。这些年虽有变化,但大致印象还在,攻略也不需要做。 晚上跟姜宛繁视频的时候提了一嘴玩两天的事,姜宛繁咦的一声,“你们在华至?好巧诶,小书也在这边拍戏。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开车过去半小时,确实很近。 谢宥笛下车后环视一周,空旷寂寥,全是石头块,忍不住挑刺:“这鸟蛋地方有什么好来的,还不如在酒店睡觉。” 卓裕提醒:“是谁跳着要来的?” 谢宥笛辩解:“我只是想来看看明星的替身是如何工作的。” “你有没有想过,她就是明星本星?” 新仇旧恨积攒太多,尤其说他像柯基这一点尤其不能忍。哪怕盛梨书貌美,谢宥笛也不愿把她往好里想。拍摄场地还要步行五百米,已隐约能看见拍摄场景一角。 小助理等在不远处,“你们好,我带路。” 谢宥笛算是开眼界,碰了碰卓裕的肩,“一个替身,还这么大排场。” 卓裕不想搭理。 盛梨书刚结束拍摄,披着外套,笑盈盈地等在休息棚外,扭头就对工作人员说:“帅的那个,是我姐们的丈夫。丑一丢丢的那个,是我迷弟。” 谢宥笛翻了个白眼,还没说话呢。 “好好好,不是迷弟。”盛梨书哄着道:“是粉丝,粉丝可以了吧?” 到休息棚,谢宥笛再也忍不住抗议,“别随便评论我,谁是你的迷弟粉丝了。” “不然是什么?”盛梨书恍然大悟,“我养的宠物?柯基狗子快点到麻麻这来。” 谢宥笛站在她背后,愤怒地揪起她的马尾,动作很轻,象征性地扯了扯。盛梨书反手掐住他手腕,那是实打实地真掐,“放手!” 谢宥笛疼得尖叫,“不放!” “短腿柯基!” “你腿才短!” 卓裕被吵得头疼,拍了张照片发给姜宛繁,“小姜同学,看武打片吗?现场直播的这种。” 姜宛繁过了两分钟回复:“噢唷?啧啧啧……” 怼完第一轮暂停休息,谢宥笛和盛梨书动作统一地都拿水喝,两人互瞪一眼,又齐齐放下水甁,结果发现还是这么一致!卓裕乐不可支,只差没说你俩凑一对得了。 盛梨书轻哼掩饰不自在,“学人精。” 谢宥笛抡起衣袖气得肺疼,委屈巴巴道,“我喝个水怎么了我?不用嘴喝难道用脚喝啊?” 眼见着又要鸡飞狗跳,卓裕岔开话题,问:“这次拍的什么剧?” “正经剧。”盛梨书叹了口气,蔫不拉几地答。 “你怎么好像还挺失望?”谢宥笛奇怪,“正经剧不好吗?现在不都宣扬根正苗红的主旋律。” 盛梨书白他一眼,懂个屁,跟柯基聊什么梦想。 卓裕顺口一问:“这剧里你演什么?” “那我当然是女一号。创业剧情,航空题材,我演一个女企业家。男二有事求我,但高二的时候,我暗恋他,向他表白,被他拒绝了。他如今落在我手上,我怎么会让他好过。”盛梨书口若悬河,言无不尽,“女子报仇十年不晚,得罪女人没有好下场。” 谢宥笛听得恍恍惚惚,“男一呢?” “男一自然被我的魅力拿捏,不值一提。”盛梨书没说过瘾,“来,我们继续聊回男二,这个男二真的很作死。” 卓裕忽然一顿,握着矿泉水瓶的手也忍不住把瓶身捏出个凹。 暗恋,表白,拒绝,作死……这些词语串联在一起,断了几天的思路瞬间通电发光。 “我知道了。”他忍不住自喃。 “你知道什么了?”谢宥笛莫名其妙。 保险起见,卓裕再次复核了那位农场主的姓名,很好记,林宇宙。卓裕认识的人里,也有一个姓林的,老家也是这个地方。 “大学学妹,比我低两届,读的体育教育专业。”卓裕默了默,觉得这事太特么玄乎费解,难以启齿道:“这个学妹喜欢过我,被我拒绝了。” 林米柚当时还摆了爱心蜡烛在男寝楼下,声势浩大地拿着麦克风喊话。这姑娘的性子像太阳似的,热辣胆大,追卓裕这一段还成了体校女追男的标准范本。 谢宥笛震惊,“农场主是她爹?” 卓裕艰难地点了下头。 “这什么孽缘?”谢宥笛转念一想,另辟蹊径,“约她出来吃个饭,你给她磕十个头道歉,哄好人,消了气,这事就还能继续谈。” -- 第103页 卓裕神色复杂。 “你还想开滑雪场吗?你还要租场地吗?你还记得你的梦想吗?跟学妹吃顿饭怎么了,那也是你年少时造的孽,迟早都要还。现在是给你长记性,做人留一线,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想必你今后都不会忘记。” 卓裕:“……” “她只是要你的面子,又不是要你的腰子!说,你要面子还是梦想?!你要重获岳父的欢心?!还是要继续维持这可笑的男人自尊?!”谢宥笛铿锵有力地问。 卓裕听得热血沸腾,心一横,“我这就打电话。” 耳朵贴在门帘后的盛梨书捂住嘴,悄悄摸摸地离开休息棚,然后躲在大树下给姜宛繁发微信。 盛梨书:“你老公要去见初恋了。” 盛梨书:“他说要把两个腰子送给她。” 盛梨书:“我现在给你订机票,赶紧来守住你丈夫的腰。” …… 通过几个同学,不难问到林米柚的联系方式。 卓裕的手几度犹豫在拨打键上方,迟迟下不了手。谢宥笛抓着他的手往下摁,“走你的!” 那头很快接了,林米柚的风格一如当年,开门见山道:“卓学长,你终于找上我了。” 这语气,两分兴奋三分期待还有五分大仇将报的快乐,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你终于落在了我手上。 都不用卓裕开口邀约,林米柚主动提出一起吃晚饭。 去的路上,谢宥笛贱兮兮地在他腰上摸了摸,一脸苦大仇深,悄悄说:“待会啊,这腰子就没了。” 卓裕不耐地拂开他的手,“神经。” 林米柚约着吃一锅炖,热火朝天的店门口,她笑眯眯地挥手,“卓裕学长,好久不见。” 很清爽的一女孩儿,性格直爽,往那儿一坐,藏不住话,一股脑地托出,“你比大学时更帅了,但那时候你可太讨厌了,说拒绝就拒绝,男寝楼下跟你表白用的蜡烛还花了我半个月生活费,你不答应就算了,至少把钱给我报销啊!”林米柚一头短发,元气精神,豪迈地倒了三杯酒,一口闷,“来来来,解解渴。” 卓裕笑起来,点点头,“好。” 六十度的白酒辣喉咙,谢宥笛差点没当场去世。 都不用卓裕开口,林米柚早就憋不住了,“那天我爸说有人要做滑雪场,我还挺高兴的,可一听你的名字,我恨不得三个后空翻!终于给我逮着机会报仇了!” 谢宥笛深吸一口气,“你准备怎么报?” “我报完啦。”林米柚摊摊手,“把学长急了这么多天,我舒坦了。” “就这?” “不然呢?” “不是,”谢宥笛咂了咂嘴,双手交叠在桌面往前坐了坐,“你就不想让他割个腰子什么的?” 林米柚醍醐灌顶,招手呼唤服务生,“老板,再烤三个羊腰子!” 这时,一道清浅又熟悉的女声钻入耳里,“不要放太辣,我先生嗓子疼。” 卓裕以为是幻觉,猛地转过头。 店门处,和刚才点菜的服务生交谈的,确实是姜宛繁。 卓裕皱眉,下意识地掐了一把大腿,疼,可见是真的。谢宥笛揉了揉眼睛,“那人怎么和小姜长得那么像呢?” 姜宛繁走过来,笑意盈盈。 更玄幻的是,对面的林米柚站起来,激动挥手,“宛繁姐!!” …… 林米柚的妈妈是姜宛繁的一个远房表姑,嫁来这边快三十年,已经很少回霖雀。但小辈间的联系并不淡薄,单独拉个小群,时不时地在里面吹水聊天。 回到酒店半小时,卓裕仍有点恍惚。 姜宛繁在洗澡,淅淅沥沥的水声像落雨,而他的心也跟被雨水浸泡似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和姜宛繁真是命中注定的一对。那些与他有过感情羁绊的人,绕了一大圈,竟都是姜宛繁的人。 卓裕自顾自地笑起来,边笑边摇头。 “你好像不满意,或者有点遗憾?”浴室门开了,争先恐后奔出袅袅热气。白雾般的水汽裹着姜宛繁,她只围着一条自己带来的浴巾,清新绿,衬着如雪的肤色,很容易激发破坏欲。 卓裕眼神变深,变沉,想要一探究竟。 姜宛繁似是故意,敞开浴室门,若隐若现地在门口吹头发。香气与热气一阵阵地往他鼻间扑腾,招引。卓裕丢掉定力,从身后抱住她,浴袍碍事,他的手从下往上,直至被浴袍完全盖住,细腻地感受着材质的柔软。 电吹风滋滋作响,幸亏他的手腕捞住人,姜宛繁才不至于软坐于地。 她转身,搂住他的脖子,脸埋在他锁骨处。 卓裕边亲边问:“突然来是要给我惊喜吗?” 姜宛繁唔的一声,不知是回应他的手,还是他的问话。 卓裕掌控节奏,适时停顿,给她回答的力气。 姜宛繁软声坦诚:“我想你了。” 卓裕心尖一颤,耳膜被碾压切割,轰轰烈烈的震动,心口淌出了蜜糖。她如稚子赤诚,心无旁骛地诉说喜欢。卓裕环着腰肢,单手轻松将人提拎而起。 浴巾还有另一个使命,当托花的软垫也再合适不过。 姜宛繁尚留理智,推抵卓裕的肩膀,“在这?” 卓裕的掌心绕到她腿窝,利索地往上一推,低声说:“放心,不会磕着。” -- 第104页 等姜宛繁反应过来,勉强只看得到他黑黢蓬松的头顶。 姜宛繁像被糅进风里、浪里,经不住太激烈的风雨,已迫不及待地化身成朝他狂奔的春水。 外面,是辽阔空旷的夜空,酒店的树影斑驳对称,像极了卓裕硬朗的肩型,和匀称双腿起伏摇摆的曲线。姜宛繁手握拳抵在唇边,牙齿咬住骨节。 她也试图阻止,以可怜之姿撒娇哀求。 卓裕短暂抬头,敷衍地应了声,“……哦。” 哦。 有求必应,拆字大师正式上线。 第43章 开业大吉 姜宛繁的表姑妈嫁来这边后,几乎和姜家这边不常走动。 只是听说了姜宛繁年前结婚了,但具体细节并不知道,林米柚的老爸就更不知情了,一听有老板要租用20年长期场地,拍着大腿直乐呵。把这事跟家里人一说,林米柚对B城人略微敏感,下意识地问:“叫啥名字?” “那这租场地的事,还能谈吗?”再次见到林米柚,卓裕问得直接,还补刀似的喊人家:“表妹。” 姜宛繁也是服了,拉着他的衣袖小声训斥:“求人办事还这态度。”又腹黑又欠。 卓裕在她耳侧轻声:“你来了,我有恃无恐。” 她也不是真的要为难卓裕,所谓的报仇也不过是口舌之快。她现在和男朋友好着呢,商量着下半年结婚。上大学的时候,卓裕太有名了,帅得一批,练的又是高山滑雪这种要求极高、难度系数大的项目,一般条件的家庭可能真的烧钱不起。那会喜欢卓裕的人很多,林米柚是单纯的颜控,凑热闹似的,也不是多痴迷。男寝楼下搞的那一出土味告白,被她定义成人生里的最大黑点。 女孩子嘛,自己主动去做,做什么都无悔意。但那时的卓裕太拽了,谁都不放在眼里,拒绝起人来也不讲究方式。 “我可气愤了,怎么还会有比我还拽的人?”林米柚愤懑不平,“等我回去想好要怎么骂他时,他已经去瑞士参加比赛了。” 姜宛繁忍俊不禁,赞成道:“确实不是好东西。” 要真接了,那岂不是侧面骂了姜宛繁是个收破烂的嘛。她哼哼道:“姐,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护短。” 姜宛繁让卓裕去房间拿东西,特意把他支开。 人走后,林米柚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大四的时候,就听同学说,说他放弃了滑雪,转行从商了。我们真的很不理解。姐姐,你是没见过大学时的姐夫,太太太耀眼了。用一个烂大街的词来形容,就是蓬勃的少年感。” 姜宛繁没见过,但仅凭一个细节就能想象。 自从兆林离职后,卓裕很少再穿西装,休闲风衣,利落爽朗。姜宛繁私心评价,她更喜欢休闲版的卓裕,更自在,更随性,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压不住的意气。 卓裕拿了东西折返回来,远远见着他,两人默契一笑,终止背后议论。林米柚小声说:“姐,找个机会,你让学长给你表演滑雪,入股不亏。” “笑什么?”卓裕走近,把钱夹递给她,不明所以。 “笑你的风流韵事呗。”林米柚悠哉哉地掰着手指头,“教育系的系花,隔壁舞蹈学院的妹妹……” 卓裕一脸淡定,事不关己。 “哟?”姜宛繁斜睨他一眼,“翻账本了,不紧张啊?” 卓裕握住她的手,何其自信,“不紧张,反正我现在是你的了。” 场地租用的事顺利完成,20年长期租赁,卓裕开的价也很有诚意。合同签订后,林米柚笑眯眯道:“谢谢老板姐夫了!” “态度转变这么快?”卓裕调侃。 林米柚瞬间拉下脸,“渣男。” “……” 这边搞定,卓裕又陪姜宛繁去市区跑了几个地方。她这次匆忙过来,也不全是为了所谓的抓奸。姜荣耀有几件枕头顶的绣品要收,原本是要自己过来的,但祁霜忽然不太舒服,被送去医院留观,心血管老毛病了,用了点药就好。 姜荣耀抽不出身,姜宛繁就帮父亲跑了这一趟。 收到绣品后,卓裕仔细研究半晌,应该是老作品了,泛旧,黑青底布都有点褪色。但上面的花纹很是艳丽。 “这种是枕头顶,已经很少师傅会绣了,你看图案,有鸟兽、人物、山水,还有文字,难度相当大。要不是底布有些褪色,价格会更高。”姜宛繁熟稔解释。 卓裕问:“这个收价多少?” “老姜开了这个数。”姜宛繁比划手指。 “这么高?”卓裕实属震惊,又问:“爸收回去做什么用?” “收藏,看着高兴。”姜宛繁笑,“老姜不差钱,就是有点怕老婆,太大数额得偷偷摸摸的。” …… 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这天晚上,约着盛梨书一起吃晚饭。谢宥笛少爷身体,不适应这边的气候,浑身不得劲地躺在酒店两天。 盛梨书见到他后,深沉地问:“玩得太过火了吗?年轻人要保重身体啊。” 谢宥笛苍白一张脸,刚想说谢谢关心。 盛梨书:“宠物医院消费很贵的,麻麻不想花这个冤枉钱。” 谢宥笛什么病都给气没了,“汪汪!”叫了两声,然后去揪盛梨书编了好久的小辫子,她尖叫着躲:“打女明星啦!” 卓裕堵住耳朵直摇头。 -- 第105页 姜宛繁勾了勾他的手指,眼珠一转,笑眯眯地问:“你觉不觉得谢宥笛和小书还挺欢喜冤家的?” 都不用铺垫,卓裕听出了她的本意,言简意赅地答:“他俩没戏。” “为什么?” 卓裕面无表情地说:“谢宥笛有喜欢的人了。” …… 结束这边的工作,次日三人飞回B市。 滑雪俱乐部的装修顺利推进,卓裕白天盯现场,晚上做更多细节上的方案。滑雪服的采选,软装的添置。卓裕闭上眼睛都是睡在雪橇板上,冰冰凉凉的,能安抚一天的躁动和疲惫,让他一夜好眠。 这天下午,卓裕正在施工场内接一批柜面材料,卸货的时候人手不够,他也不讲架子,袖子一卷就上去帮忙。两百多斤的桌面压得重,仍然费劲,就在这时,一道男声从旁而降,“这边我来。” 卓裕转过头,皱眉,“周正?” 周正点点头,“裕总。” 卸完货,卓裕递了瓶水给他,“出来办事?” 周正站得笔直,“没发现,我没穿西装吗?” 卓裕当然发现了,笑了下,“你还是穿西装比较好看。” 周正也笑,“差不多就行,裕总,兆林那边我辞了,我还想跟你干。” 卓裕微微蹙眉,问:“林延为难你了?” “没有,他现在能用的人不多,挑刺我一阵,后来被林董说了一顿,对我的态度便很好了。”周正又抿了一口水,眼神平静,“是我自己不想干了,裕总,你这边应聘,需要交哪些资料?最好快点做决定,你知道的,对我抛橄榄枝的公司也不在少数。” 卓裕看着他,神色审视,严肃,“我这边刚起步,一切都是未知,无法承诺你太多东西。” 周正笑了笑,很坚定,“你在,就是最好的承诺。” 周正学人力的,各方面条件都很兼顾,确实是鼎力助手,能帮卓裕分担不少事情。家具类定制的事情告一段落,卓裕准备休息两天,正好陪姜宛繁去看一个绣品展会。 他换好衣服来店里接人的时候,姜宛繁诧异,“你今天有空了?” 这表情,看得卓裕心疼,细算一下,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陪过她了。 “看完展,带你去吃好吃的。”卓裕上前牵住她的手,“明天想去哪里玩?要不要叫上谢宥笛去金林山户外烧烤?” 姜宛繁是打心里的高兴,挽住他的手神色欢悦,“好呀!那你今天一整天都是我的喽?” 卓裕替她拉开车门,“嗯,晚上也是你的。” 这次绣品展会是余海澜夫妇一力促成的,早一个月,孟媛女士就将邀请函寄到了她手中。对于上一次没能达成合作,孟女士至今惋惜,嘱咐这次展会,她一定要来。 举办地在市美术馆A3最大的展厅内,集作品与相关公司文化宣传于一体。 “这是苏绣,这个应该是土族刺绣,你看它的针法,是左右交叉往下走针,这种呢,就叫辫绣。” 姜宛繁边看边轻声向卓裕介绍,“松鹤同春,福在眼前。一般用于婚庆,定制一套这样的床品价格不菲,工期也长,但是很有寓意,时间价值的增值也适合做收藏。” 她什么都懂,任何作品前都能说上一二。这就是专业赋予的个人魅力,也能让一个人从容、自信。这样的姜宛繁,卓裕舍不得挪眼。 她介绍的时候,也吸引了不少别的看展人。一小孩儿的妈妈说:“你就跟着这个姐姐,她应该是讲解员。” 姜宛繁对卓裕眨了下眼睛,骄傲的小表情生动灵现。 展览区看完用了差不多两小时,下一个展区是给相关企业的展台宣讲。卓裕看到熟悉的人时,想拉住姜宛繁已经来不及了。 林延率先叫人,讶异又惊喜,“大哥!” 兆林也参加了此次展会,是新品宣传里的一项内容。去年斥巨资与晏修诚签订协议,“苏芝”项目砸了那么多钱,最后的成品衣销量并不如人意,直接导致公司去年四季度利润同比下降40%。 听周正说,林延被员工诟病,在公司大发雷霆,抓了几个普通员工通报,实属荒谬绝伦。但这事发生在林延身上,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 迎面碰上,卓裕还是好好跟他打招呼,“你亲自过来了?” 林延大吐苦水,“爸让我来的,站了两天了。” 姜宛繁往边上走了两步,避开,顺便看了一下兆林的展厅。最好的位置,地方也大,布置花了心思,还弄了个现场刺绣表演。三个穿着改良旗袍的年轻姑娘,有模有样地绣着作品。 林延往这边努了努下巴,“喏,晏修诚给我找来的,死贵,请一个就是十万,什么关门弟子,大师传人,吹得跟什么似的。” 他对晏修诚已有诸多不满,“哥,你说他是不是在故意搞我的钱!就他设计出的那些东西,还没嫂子的好看。” 卓裕绷紧唇,没说话,眉眼间的情绪变薄变淡。 林延讪讪闭嘴,知道他是不高兴了。 姜宛繁在那三人跟前看了看,就知道她们是什么路数了。她装作感兴趣的路人,问:“你这用的是什么针法?” 女绣工答:“滚针。” “你手上的作品是山水,不是应该用套针作打底,针脚镶嵌进绣布,减少边界感,这样才能讲究意境。” -- 第106页 姜宛繁不疾不徐道:“而且你起针的顺序也不对,落叶,鸟羽,这些动态景物,应该用金线丝,而不适合用棉。不然有物而无形,整幅作品也就没了灵性。” 女工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拿针的手都在心虚发抖。 姜宛繁的视线挪到她的手,纤细白嫩,修长如葱,她笑了笑,“你也很适合当手模。” 刺绣伤手,她的指腹茧子厚,指节也不甚平整。向简丹常常抱怨,说她的手像劳作的妇人,丑得很。但姜宛繁从不介意,反倒觉得光荣,是她的功勋章。 一旁的林延听到后,无疑是作证了自己的疑心,登时火冒三丈,“我就知道!晏修诚是诓我钱来的!找的什么玩意儿!” 姜宛繁似没听见,也不想多留,一个眼神,卓裕就懂。 去餐厅的路上,姜宛繁兴致颇高地研究菜单,时不时地问卓裕的意见。卓裕不吃香菜,其余都听她的。过了半程,遇红灯时,卓裕伸手越过中控台,轻轻盖上了她手背。 姜宛繁愣了愣,“怎么了?” 卓裕说:“谢谢你。” 都是聪明人,不想藏话的时候,便开诚布公。姜宛繁也没再装不懂,但也不想深聊,于是指尖一划,笑盈盈地问:“要咖喱酱还是芝士酱?” 在展会时,她以无心的闲聊,实则是说给有心人听的。 林延听进去了,少不了找晏修诚的麻烦。 这一晚,姜宛繁却失眠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床去书房看综艺。 旅行节目塞满了人生鸡汤,本以为可以助眠,却越发让人心烦。姜宛繁盯着天花板幽幽发呆。一个人独处时,心里的两种不同声音甚嚣尘上,提醒着她的矛盾所为。 就比如,已经和林延闹翻,但今天看到那几个明摆着是忽悠人的绣工时,她依旧忍不住地拆穿。而卓裕那一声“谢谢”,让姜宛繁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只要有了情感的牵绊,恩怨的纠缠,那么不管有多狠的心,多无情的决定,都做不到真正的割舍与漠视。 姜宛繁胸腔发堵,甚至有了两分无力的挫败感。她闭眼,深深呼吸,忽然头亮天灯,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她拿起手机给卓怡晓发了条短信: “当年你父亲的那场车祸,真的是他醉驾导致的吗?” — 滑雪俱乐部的筹备顺利推进,有了周正的帮助,简直如虎添翼。人只有做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才会这般投入,并且世上所有的好事,都跟长了眼睛似的自动找上门来。这不是迷信,而是一种奇异的磁场玄学。 从3月卓裕正式决定创业,到现在,盛夏光年,一切准备就绪,规模崭露。户外滑雪场不急于开放,有条不紊地施工重建中,那是卓裕的下一阶段目标,往更专业、更宽阔的远方前进。 开业在即,姜家那边也是鼎力相助。姜荣耀和向简丹信良辰吉日,全家吃斋半月,烧香拜佛乞求顺遂,并且找了远近闻名的看卦师傅,求来一个大吉之日。 农历28日,天蓝如清亮的瓷釉,艳阳高涨,万物野蛮向上。 这一日的场面比烈日还要沸腾。捧场的友人,昔日并肩作战的队友,甚至恩师徐佐克也从北京赶了过来。舞龙舞狮,喜庆祥瑞,礼花轰鸣,漫天彩纸飘然。在开业仪式之后,所有人进俱乐部里面参观。卓裕站在人群外,四处寻找姜宛繁。 忽然手心一热,姜宛繁从背后过来,握紧着他的手,笑盈盈道:“开业大吉哟老板!” 卓裕也笑,“以后不是裕总了。” “我觉得老板更有气势,赚的钱都是自己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姜宛繁有模有样地拍了拍他手背,“放心吧,当老板这一块,我经验比你足,会慢慢教你的。” 卓裕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对视之间,他的情绪深沉浓烈,积攒的厚重感,汹涌无言的爱意……不用言语,姜宛繁都懂。 她张开双臂,用力抱住卓裕,胸腔相贴,心跳听话地趋于同频。 姜宛繁轻轻拍了拍他宽阔挺立的背,温声说:“无论何时都不晚,梦想最珍贵。寻梦快乐,卓老板。” 卓裕眼底已热,埋头于她侧颈,低声喃喃:“……嗯,你最珍贵。” 第44章 贪得无厌 开业仪式上还有一场滑雪秀,无论是灯光效果还是阵容,都堪比顶尖。其中一个孩童指着吴勒激动道:“妈妈!我在滑雪锦标赛上见过他!” 这是徐佐克和吴勒他们送给卓裕的礼物。 这场表演秀直接将开业气氛推至最高潮。盛梨书在组里拍戏赶不过来,谢宥笛拿着手机读她的短信:“派来了一支专业摄影团队全程跟拍,后期再在网上推广。嗬!还挺懂套路啊,她一替身演员也不容易,那我就祝她早日在大荧屏前露脸。” 卓怡晓好心提醒:“宥笛哥,你想笑就笑嘛,不用憋着。” “我哪里想笑了?我这是不屑一顾。” “明明就是高兴。”小孩子才不撒谎。 姜弋忙上忙下当引导员,他本就高帅,穿上蓝白相间的工作T恤,像一株跳跃全场的白杨树。稍微闲下来一会,他跑到卓裕跟前,“姐夫,我也要办卡!” “我要办一对一的那种,教我滑雪呗,我有钱!”姜弋抹了抹头上的汗,憋了一天早就想说了。 -- 第107页 卓裕笑了笑,揽着他的肩,“不用钱,我教你。” “那可不行。”姜弋说:“你现在挣的每一分钱,都是要养老婆的。你知道姜家的家规第一条是什么吗?” “耕凿勤厥躬,耘锄课妻子。”姜弋书读不好,但这家训倒是记得一清二楚,“大丈夫,肩上要能扛事儿。” 回过味来,卓裕挑眉,“我这以后还能藏私房钱吗?” “大哥。” 卓裕转过头,竟是林延。他走在前面。卓悯敏因为腿脚不便,慢慢站在他身后。 “哥,开业大吉,真气派啊。”林延道喜。 卓悯敏捧着花,姿态亦是端庄典雅,“阿裕,恭喜你。” 卓裕迎向前,接过花,点了点头,“谢谢姑姑。” 开业的事他没告诉林家。他权衡许久,在认知里,两家闹得不欢而散,怎么做都尴尬。与其这样,不如浅交。没想到的是,卓悯敏竟然自己过来,礼数周全,卓裕也不好拒绝。 “宛繁呢?”卓悯敏似关心。 卓裕平声说:“招呼她朋友去了,她那边事儿也多。” 林延如今的心眼修炼神速,都能听出对方的本真之意,“大哥,你不用担心我们对嫂子会有意见,都是一家人嘛,哪有隔夜仇。” 卓裕听后,很轻的一声哼笑。 “她在以璐生日那天做的事,我们不也是没计较吗?一家子吵吵闹闹,不还是一家子。”林延循序渐进,按卓悯敏的主意,这一刻才不经意地流露。 卓裕皱了皱眉,“以璐生日那天?” 印象里,姜宛繁从未提过。 就在这时,“姑姑,二哥。”卓怡晓高兴地跑过来,久未见到亲人的惊喜劲儿在脸上活灵活现,还没等林延反应,卓怡晓挽上卓裕的胳膊,神色为难道:“本来这事姐姐不让我说的,但二哥今天一提,我也忍不了了。” “怎么了?”卓裕蹙眉更深。 “姐姐那天伤了膝盖,肿得可厉害,她不准任何人告诉你,怕你担心。”卓怡晓说。 卓悯敏大概也没料到卓怡晓会先发制人,摆明了,卓裕当然信妹妹。他们之后再说什么,也会被认为是颠倒是非。 林延刚想开口,被卓悯敏打断,也装作诧异,“是吗?她那天伤得这么严重?我还以为只是不小心撞到了。” 一句话悄然抚平风雨,至少给了卓裕无法当场发作的理由。 卓裕默了默,打发妹妹先去忙。 人走之后,卓悯敏索性开门见山,笑意镶在眼角,弧度如精准算计好一般,得体挑不出差错,“或许我也该反思,我们怎么变成如今这般陌生,我对你充满不解,你也对我满是提防。” 卓裕四两拨千斤地回:“那是姑姑您自以为,但我还是抱歉,让您这么多想。” 卓悯敏笑,“林延再努力,也终难达到你的高度。你父亲慧眼识人,当初阻止你学滑雪,让你学金融,可见他是最了解你的人。” “我都不敢说了解自己,这顶多是一位父亲的常规期盼。”卓裕道。 卓悯敏赞许地点了下头,环视一圈俱乐部,现代化的场地,功能分区、人员安排,这些都很“卓裕”。她目光深幽,暗淡一瞬,喃喃真心,“你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出成绩。哪怕没有按照你父亲的心愿走,他也会感到欣慰。” 卓裕说:“但愿吧。” 卓悯敏又恢复方才的神色,直截了当道:“我主动来,是惦记你,关心你,不管你怎么想,我始终是你姑姑。哪怕周正辞职后,来了你这里,我都没有怪责过你半分。小姜这孩子,聪明圆滑,确实很适合当你的贤内助。只要你们过得好,我便放心。你既然已从‘兆林’离开,我们之间也没了那么多敏感的计较。纵然如此,姑姑还是热切盼望,你能抽空回来,陪姑姑吃顿饭。” 卓裕默然,看着她没说话。 卓悯敏笑了笑,“你先忙吧,我先走了。” 她的腿装了假肢,再昂贵先进,仍能看出端倪。走得慢,左右不齐,背影踉跄落魄。 卓裕咽了咽喉咙,别开脸看别处。 休息区与滑雪场地的间隔廊道上,卓怡晓小心翼翼地喊道:“姐姐?” 姜宛繁站在原地,目光从远处姑侄二人身上挪回,“没事了,我们走吧。” “姐姐,哥哥没有为姑姑说好话,你放心。” 姜宛繁一顿,看向卓怡晓,蓦地说:“你很怕我和你哥,因为姑姑闹矛盾?” 卓怡晓从不在她面前撒谎,她舍不得欺骗,于是小声坦诚,“我怕你不要我哥。” 姜宛繁笑起来,心里却像尝了口变味的醋,浑身不得劲。 见她不说话,卓怡晓又说:“其实哥哥也怀疑过爸爸的那场车祸。” 她的声音不断压低,百般隐忍,似不愿回忆那一段惨痛经历,“他找人调查,比对了所有卷宗细节,甚至想办法打通关系,找了也哥去勘察事故车辆的车况,看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当年的卓裕,也抱着怀疑,想要找到真相。 但真相就是如此。 以符也在汽车上的造诣,连他都断定,确实是意外。 卓裕便彻底死心了。 …… “在看什么?”姜宛繁是在俱乐部的安全门外找着的人。 这里作为消防通道,出来是一片空旷的大坪。绿植种类不多,打理得也不精细,但正因如此,茂密繁盛,有风吹过,便像波涛起伏的绿海,哪怕是炎热的下午,也不觉得闷燥。 -- 第108页 卓裕转身,下意识地向她伸出手。 姜宛繁握住,力道一紧,被他圈在了怀中。 “不热啊?”姜宛繁笑,作势嗅了嗅他的肩膀,“你不出汗的吗?还是这么香。” 卓裕嗯了声,“从小就不爱出汗。” “那你刚才剪彩的时候,出汗了吗?” “没有。”卓裕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当时特别平静,我甚至满场找人,你猜我想找谁?” 姜宛繁说:“找你父亲。” 卓裕一愣,不有将她握得更紧,自顾自地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他说:“就跟魔怔了一样,我觉得我爸就在人群里看着我,他也来了,或许是想骂我,或许是想跟我说些别的。” “都骂你了,你还找他呢?”姜宛繁问:“不怕他砸你场子啊?” “只要他能来,砸得稀巴烂我也认了。”卓裕顿了顿,声音不由发紧,“但他不会再来了,永远不会了。” 姜宛繁很少听他提自己的父亲,“我听怡晓说,爸爸好像不赞成你走滑雪这条路。” “他不喜欢,也不赞成,高中为了这事,差点断绝父子关系。”卓裕笑,“你说得对,他还是别来了,我几乎压上所有,走了一条他眼里离经叛道之路,他应该气得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风吹过,蝉鸣阵阵,外面是盛夏烈头,这里被野蛮疯长的植被隔出一块恒温场地。感觉不到热,风送来的,是植物混合的淡淡潮意。 忽热又忽冷,和卓裕此刻的心情一样,在忐忑里寻找答案,又被答案自我否定,这是深埋在他心里的一道无解题。 “如果爸爸真的反对,绝不允许你上体校,给你交学费。你做出的决定,他还是默默支持的。嘴硬心软,不代表他没有心。人生每个阶段,都有这个阶段最重要的事,为填志愿,为选择,为梦想,为前程。哪怕不能如愿,他也会对你妥协,因为他爱你,就算没有照着他的路走,他也希望你顺遂平安。” “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动画电影《功夫熊猫》?”姜宛繁问。 卓裕太忙了,这几年几乎没有进过影院,他答:“我听说过。” “我们晚上一起看,里面有一句台词我很喜欢。”—— 昨日已成历史,明天是个谜团,但今天是天赐的礼物。 她在卓裕耳边轻声,“我是陪你拆礼物的人。” — 俱乐部的预售额还不错,超过了预期,一切都朝着好方向在前进。忙过这一阵,卓裕终于有了真正意义上空闲时间。 八月中旬,姜荣耀打来电话,告诉他们,奶奶祁霜说要过来这边看一看。 卓裕万分惊喜,满口答应:“行,我开车过来接她,下午出发,您让奶奶不用收拾太多行李,缺什么这边我给她买。” “不用不用,你也忙。”姜荣耀欲言又止,“姜弋陪着她一块。” 晚上和姜宛繁说起行程安排,卓裕拿出小本本,盘腿坐在那自言自语,“还是第二天去烧香吧,在山脚下住一晚,让奶奶烧头香。”他扒拉了一下手机,很快否认:“不行,那天日子不好,奶奶信这个,别惹她不高兴。” 姜宛繁偷偷拍了个他背影小视频,发给祁霜。 祁霜回得超级快:“让孙女婿别驼背!不精神!” 姜宛繁偷着乐,凑过去看了看,“不用这么麻烦,只要你陪着,家里蹲奶奶都会很高兴的。” 卓裕已经做好决定,“第一天先带她去藏芷邸。” 姜宛繁纳闷,“去新房干吗?那边还没装修好呀。” “眼见为实,她孙女婿没撒谎,房子给你安排好了的。”卓裕神秘兮兮地说:“老人家的心很敏感的。” 姜宛繁:“……” 卓裕见识过霖雀那边流言传播速度,他已经吃了一次亏,长教训,总结经验,绝不会有第二次。 姜宛繁乐不可支,拎着他的耳朵左右摇晃,“我奶奶可有钱了,不在乎咱俩有几套房。” 祁霜坐了几个小时车,没事人一个,下车后看见路边的糖葫芦,还想让卓裕帮她买一根尝尝。蹲在路边晕车干呕的姜弋连连摆手,虚弱呐喊:“千万别,姐夫,我奶奶吃不了甜的,她牙齿全掉光了。” 祁霜郁闷,“就你话多,下次再也不跟你出来玩了。” 卓裕扶着她,悄声说:“没事,晚点我给您买,偷偷的。但是说好了,您只许吃两口,行吗?” 祁霜喜笑颜开,“诶!” 今天店里事情多,姜宛繁抽不出空去接。卓裕开车带奶奶直接来了店里,祁霜一改往日亲和,戴上老花镜,严肃认真地在“简胭”巡视。 “这边的料子要分开,颜色没有问题,但是材质不一样,看起来很乱。” “你这针线盒不能这样码放,要平铺,方便拿取。” “这两把尺子,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吗?”祁霜事无巨细,拿起来比划给众人看,“刻度标的不准确,差了2毫米,给顾客量尺的时候,怎么拿捏得准?” 吕旅额头冒汗,连姜宛繁都是少有的紧张。 卓裕忍不住向前解围,他还没开口,就被祁霜扯远几步,主动商量道:“孙女婿,糖葫芦让我吃四口,我就不说你媳妇儿了,行不?” 卓裕:“……” 姜还是老的辣。 祁霜体力好,舟车劳顿也不觉得辛苦,又说要去卓裕的俱乐部看一看。卓裕自然有求必应,给她介绍滑雪服,雪橇,滑板。这才是祁霜眼里的万花筒,是她不曾接触过的新事物。 -- 第109页 她连连赞许,扭头吩咐姜弋拍照,“多拍点,帮我发到二头桥群里!” “二头桥?”卓裕疑虑。 姜弋说:“霖雀镇的中老妇女都在里边了。” 卓裕狂喜,“拍好点!”终于可以摆脱“失业男”的形象了! 俱乐部有两层半,祁霜把每一个角落都巡检完,脸都僵硬了。她忍不住感慨,“人的眼界啊,外面的世界啊,真的不一样喽。” 姜弋眼含期待,欲言又止,“奶奶,那我……” “我累了,先回家睡觉。” 姜宛繁在四季云顶的房子小,卓裕怕奶奶住得不舒服,便去他那边的公寓。床铺日用品一应俱全,还提早让五星餐厅送来了夜宵。祁霜贪甜,觊觎着奶酪甜品,姜宛繁悠悠将它端开,放到她够不着的最远处。 祁霜气鼓鼓道:“孙女婿,你媳妇欺负我。” 卓裕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碗,“您吃这个,我让他们糖量减半了。” 姜弋啧啧感叹,凑到姜宛繁耳边,“好厉害啊我姐夫。咱家老太太,被他拿捏得妥妥的。搞定奶奶,他在姜家的地位就稳了。” 姜宛繁笑而不语,时不时地瞄向卓裕,却发现他正好也在看她。 视线交织成一线,闪出默契的小火花。 卓裕起身去厨房。 过了会,姜宛繁轻咳两声,“奶奶,您慢慢吃,我去倒杯水。” 姜弋热心地拿起手边的矿泉水,“姐姐,这里有。” 姜宛繁当没听见,低头快步,只听见祁霜呵斥:“傻小子,缺心眼呐!” 姜弋挨骂得莫名其妙,嘴里叼着半截麻辣小龙虾,像一只委屈的德牧。 …… 厨房里,喝水的人不喝水,双双搂在了一起。 卓裕的后腰抵着案台边沿,大理石冰凉,刺得他腰腹如挠痒。怀里的人还不安分,时不时地扭动,简直让人心猿意马。 卓裕挑眉,“刚才弟弟说我什么?” “他夸你厉害。”姜宛繁语气娇俏,“我也觉得你挺厉害的。” “嗯?哪里厉害?”卓裕往前贴了贴,顺势将她抱得更紧,“把话说清楚。” 论让人想入非非,卓老板堪称高手,语气松弛自在,眼神却如暗燃跳跃的灯火,勾人得很。 姜宛繁笑着抿唇,双手抵他胸口,“出去吧,进来太久了。” “再抱一下。”卓裕说。 姜宛繁埋脸在他颈间,呼吸浅浅游离,很轻地“嗯”了声。 抱完后,将人松开,姜宛繁刚想转身走,又被他一把拽住手腕用力拉了回来。再次回到怀抱,卓裕像个登徒浪子,“抱都抱了,你再我亲一口。” 姜宛繁忍笑,佯装斥责:“贪得无厌。” 卓裕低头,唇落下来,含糊低声:“不,是上进心。” 第45章 爸爸的爱 说好的拥抱变成了亲吻,浅尝辄止仍不够,城门失守,舌尖相抵,在曼妙的灯光里,两人吻得七荤八素,最后姜宛繁搂紧他的脖颈,过于投入不肯放手。 卓裕偏过头,躲开她的亲昵,一脸老实人家的无辜神色,“奶奶还在外面,要让她看现场直播吗?我怕她心脏受不了。” 姜宛繁神魂颠倒,呼吸沉且急,恨恨瞪他一眼,“欲擒故纵。” 卓裕抬起手,拇指指腹刮蹭她红润的唇瓣,无辜极了,“愿者上钩。” 姜弋勤快,吃完夜宵麻溜的将桌子清扫干净,祈霜在旁催促,“快点噢,我要斗地主了。” 姜宛繁不乐意,“奶奶,您该休息了。” “我睡不着。”祈霜知道这儿谁做主,一双眼睛盯着卓裕,“孙女婿,陪我斗斗呗。” “有的有的。”祈霜拿起两把小纸条,“我早就撕好啦。” 以为老人家只想过过瘾,想不到祈霜的牌技贼溜,打得活,会给人下陷阱。一小时不到,人菜瘾大的姜弋已经被贴了满脸的小纸条。 祈霜语重心长地说,“下一次只有鼻孔能贴喽。” 姜弋气鼓鼓地把牌塞给姜宛繁,“姐,你帮我打。” 姜宛繁摆手,“这么臭的牌给我啊,我不收破烂。” 祈霜心平静气地搭话,“可不是嘛,谁喜欢收破烂呢,还是得自己有一副好牌,都不用靠别人,就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姜弋沉默下来,闷闷的不得劲。打了两把,便蔫不吧唧地把牌一放,“奶奶,您早点睡吧。” 姜弋起身,顶着一脸小纸条默默进了客房。 十一点,姜宛繁也睡了,卓裕悄然起身,走出卧室。不多久,像是心存默契,祈霜也从房间走了出来。她搭着一条浅灰披肩,戴着老花镜,笑得眼纹深刻,藏不住疲倦,“孙女婿,陪奶奶聊聊天呗。” 夜色是低饱和度的暮霭深蓝,不似小地方,八点多就漆黑一片,连偶尔的一声狗吠都慵懒敷衍。卓裕端了杯热牛奶进书房,就见祈霜安静地站在窗边,眼神空远。 “谢谢啊。”祈霜接过后幽幽叹了口气,“其实奶奶这次来呢,是陪着阿弋。这伢子跟他爸吵了好大一架,他爸翻脸让他滚,哎,他才多大呐,滚哪里去嘛。一个在气头上,一个也不服软。” 卓裕在斗地主的时候就看出不对劲,“所以您说要来看看我们,正好带姜弋一起来了。” “要分开一会会的,让他们俩父子冷静。”祁霜白天能忍,能装,是顾忌着小年轻那点敏感又稀薄的面子,但现在对着卓裕,可以敞开了心扉。 -- 第110页 “小弋不喜欢念书,总想出去闯荡,他爸爸恨铁不成钢,犟起来不管不顾的,伤了感情和脸面。”祁霜两边心疼,“你说这臭小子是怎么想的,明明姜姜这么会读书,他跟姐姐一点也不像。” 卓裕笑着纠正,“这没有必然联系,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那小弋是怎么想的?” “他说他就是不想上学,送外卖,送快递都行。”祁霜想起就头疼,风霜眼底抑不住心疼和惋惜,“他那是气话,孙女婿,你可不可以帮奶奶劝劝他?他对他姐姐都不讲实话的,木头疙瘩,臭石头。但是他对你,有一种莫名的崇拜。” 卓裕竖起大拇指,“奶奶,我爱听您讲话,用词特时髦。” 第二天,姜宛繁带奶奶去店里。卓裕叫上姜弋,丢给他一个滑板,“你不是一直想学压板技术吗,走,教你。” 姜弋兴奋极了,配合得很,摔跤也乐得其所。中途休息的时候,他把衣服脱了,赤着膀子坐在地上,皮肤黝黑,小腹肌精巧有型,他一口喝完半瓶水,“姐夫,我留下来帮你得了。我看你俱乐部也挺忙的。” “不想回了。”不知道怎的,姜弋对这个姐夫下意识地信任,抱怨说:“我爸妈非得让我去上学,上学有什么用。” 卓裕语气陡然严肃,“小子,收起你的偏见。上学,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相对公平的一条起跑线。” “有什么公平的,新闻上还有Z大毕业的博士生去卖猪肉呢。” “那你怎么不看看,这么多行业里的顶尖人才,我不说学历有多高,但一定是智周万物,学有所成的。”卓裕皱眉,以坚定的态度驳斥他的畸形偏见。 姜弋不说话,但横着的浓眉都快起飞,心底里仍不服气。 卓裕没惯着,直言不讳,“你跟我摆架子有用?你17岁了,要么以理服人,要么就虚心听讲,或者你跟我打一架,谁赢谁是老大。” 姜弋努努嘴,闷声道:“我打不过你。” 卓裕软硬话轮着来,又动之以情,“就说你姐,可能不是你心目中‘飞黄腾达’的大人物,但她以一技之长,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很不错,开了一家喜欢的店,集聚了一批志同道合的人。更重要的是,她的灵魂充实,眼界开阔,在面对困难,处理问题的时候,有分寸,知进退。你以为这是耍耍嘴皮子,逞逞能就能做到的?这就是她的人生积累,读过的书,学到的东西,一分一毫都不会成为坏账。” 姜弋目光空旷深远,迷茫和无措渐渐显现。 卓裕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你想学滑板,学滑雪,但你想过没有,这条路,比单纯的上学更艰难。身体的伤痛,不可逆的损伤,无法预知的危险,你真的有勇气承担吗?” 姜弋想大声表态,但“我可以”三个字,到此刻,他发现竟然犹豫于唇齿间,内心被唤醒的另一道声音在慎重规劝。 卓裕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久坐的筋骨,“哦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声。我虽然报的是体校,但我当年的高考分数,足矣选择上任何一所大学。” 他发现,在真正有经历,有实力的人面前,狠话成了最傻逼无用的证明。于是默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以表扎心。 …… 深度交流后,卓裕给姜荣耀打去电话,“爸,我想跟您商量件事。” …… 姜弋不爱上学这事,已是家里遗留的老大难题,几度把姜荣耀气得心脏病要发作。就他这逍遥自在的侠客作风,就算让他继承家业,那也是两边痛苦。 “这些事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卓裕兴师问罪。 姜宛繁撇了撇嘴角,小声道:“这不是,家丑不外扬嘛。” “我是外人?” 眼看他拿捏把柄气势高涨,姜宛繁瞪他一眼,先发制人,“你和你姑姑家的事,好像也没把我当自己人噢。” 卓裕自觉禁声,双手拱拳甘愿认输。 姜宛繁抿唇笑,但也是真的好奇,“你是怎么说服我爸,允许小弋留在这里的?” 卓裕的方法简单粗暴,向岳父下了军令状,“您给我一年时间,我来带姜弋。帮他找准自己的人生定位,读书这事没办法强求,但他会明白,自己真正要什么,能要什么。” 有时候,清晰准确的心智认知,比缥缈的宏图壮志更实际。 姜宛繁持怀疑态度,“我爸不是容易被蛊惑的人。” “我跟他说了,一年为期,如果我办不到,就再买一套江景大平层,只写你的名字。” “……” 卓老板牛逼。 姜弋这事解决得漂亮,祁霜相当满意,不同于前两日强颜欢笑,乐得成天合不拢嘴。她来B市还见了一个人,曾经的学生,孟媛女士。 孟女士对恩师感激不尽,把她当亲妈招呼,热情到祁霜偏头痛都犯了,“哎呀呀,我不去玩了,坐车都坐晕喽。” 孟女士热情不消停,建议十分硬核,“老师,那我们改坐直升机!” 祁霜一下子精神,“那好啊!继续玩!” 在私人直升机上,纵览城市大好风光。祁霜戴着护视镜,满头银丝格外飒爽,贼酷一老太太。 飞机上,师徒俩闲聊家常,谈话过往。孟女士仍对去年,姜宛繁放弃“女史箴”绣品的修复事耿耿于怀。 “在我眼里,她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这幅图于我来说,意义重大。祁老师您还记得吗,您第一次给我讲解的绣品,就是女史箴图。尽吾辈所能,让流失海外的国宝回归,是海澜的毕生所愿,而让您的后人来完成修复,是我的私心。” -- 第111页 孟女士说:“当年,正是因为您给我讲解的这幅作品,让我真正意义懂得,您所说的‘传承’为何意。” 天高海阔,城市如沧海中的微渺一粟。在苍穹顶空,借东风,忆往事,勾起了醉人春风。祁霜笑呵呵的,面容苍老,但眼神开阔、包容,温柔得一如年轻时。 她说:“你能记得我,这也是一种传承吧。” 孟女士眼泪夺眶,激动道:“老师,还有件事。” “下个月,行业内即将举办一届国际文创比赛,这次比赛联合故宫博物院,国家文物馆,是难得的展露机会。我和我先生受邀担当刺绣单元的评委方。我想让宛繁参加,她值得更好的平台。” — “你真不去呐?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别学你爸爸的闲云野鹤,该争取的时候还是得争取。”祁霜劝说了两遍,姜宛繁的态度并没有改变。 “奶奶,你知道的,我对这些没兴趣。店里单子多,根本忙不过来。” “都是借口吼。”祁霜摆摆手,“随你吧,我话带到了。” 这几年,圈子里的各种活动邀请函,姜宛繁收到不少。她志不在此,不然早走了另一条路。 祁霜最不爱干涉他人自由,很快转移话题,“噢对了,上次在霖雀收的,你九花婶婶的那两幅梅花图,不用帮她卖了哦。” “嗯?”姜宛繁诧异,“为什么?” “我来之前,她特意跟我说了,还很不好意思,脸都憋红了。”祁霜告诉说:“是因为有别的老板来收了,价格给的也不错。” 姜宛繁不疑有他,真心道:“挺好的,奶奶,那我把九花婶的作品找出来,您帮我带会去给她。” — 祁霜待了五天,周六,姜荣耀和向简丹开车过来接她回去。 可当卓裕看到他俩不停地从后备箱里搬出的东西时,一度以为他们是来开中药店的。 向简丹笑眯眯地说:“这些都是给你的。” “?” 卓裕只认识一个枸杞。 向简丹朝姜荣耀使眼神,这种事情还是男人沟通比较好。姜荣耀把卓裕叫到稍远处,“这是巴戟、蛤蚧、海马。这些小袋里的是苁蓉、巴戟天。我都给你分好类了,用法和吃法也在小本本上。” 卓裕:“这都是……给我的?” 姜荣耀叹了口气,拍了拍女婿的肩,“之前是爸爸态度不好,我呢,不该对你摆脸色,毕竟如今的情况,也不是你所想的。” 卓裕听得云里雾里,“没,没事爸,我贸然辞职,确实让你们担心了,是我做得不周全,您没有错。” “哎,已经铸成大错了。”姜荣耀心有戚戚地盯了盯他的腰,怕他敏感多虑,又匆匆挪开,心说,都是男人,他千万不能表现过于明显,以免伤了卓裕的自尊心。 卓裕费解,岳父的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快。 姜荣耀委婉道:“你工作辛苦,也要注意身体。这些补药都是给你的,平日炖汤喝,对身体好。对了,还有这一坛酒。” 卓裕受宠若惊,做姜家女婿好幸福。 “这坛药酒,用了很多名贵药材,我费了老大功夫,一天小杯,千万被贪杯,睡觉前喝,也不耽误你日常开车。”姜荣耀再三交待,“记得,一定要按时。” 这是爸爸的爱。 卓裕不敢不按时。 送别奶奶和岳父母,卓裕望着这大袋小袋的心意,感受到久违了的家庭暖意。姜宛繁不疑有他,爸妈一向注重养生,大概也是一般的滋补品。 她店里事也忙,接了一个浙商富豪的嫁娶礼服,定了时间亲自过去量体裁衣,沟通细节。卓裕早上开车送她去机场,他佯装多愁善感,“送完爸妈送老婆,我都成留守儿童了。” 姜宛繁轻嗤,抱着他难舍难分,嗔怪责怨,“就你昨晚做的事儿还儿童呢!” “昨晚我做什么了?”卓裕在她耳边低声笑,腰上的手劲也加重半分,“嗯?……说啊。” “这是机场,不是颜料厂。” 登机时间到,卓裕放开她,目送人进安检。 …… 家里请了个定时过来做饭的阿姨,卓裕把姜荣耀带来的这些药材交给她,嘱托她每天炖道汤,顺便拍张照片,他好转发给姜荣耀每日打卡。 联络感情的绝佳机会,卓裕自然不会错过。 姜荣耀很高兴,每一次都回一个[怒赞x1000]的土味表情。 大概是最近太忙,操心事太多,第二天卓裕的嘴角就长了颗火气痘,连喝水都疼。 第三天,他觉得不对劲,不是浑身无力,而是浑身上下太得劲!一定是夏天温度太高、太热,他索性去俱乐部的滑冰场待着,方能纾解体内多余的热乎劲。 做饭的阿姨厨艺精湛,用料大方,放足了补料,熬了一锅鲜香肥美的羊肉汤。卓裕闻见这药材味,竟隐隐反胃,刚想作罢,手机响。 岳父:“[微笑][狗头]~女婿忙不忙?” 不用明说,卓裕连忙拍照打卡,发了一张正在喝汤的自拍照。 岳父:[怒赞][怒赞] 阿姨洗碗收拾,念叨着夏天进补羊肉的诸多益处,“喝点羊肉汤,身上暖和,到了冬天不怕冷。” 卓裕好想说,岂止是暖和,他现在气沉丹田,腹肌能摩擦生火,可以参加荒野求生。 阿姨走前,贴心提醒:“酒也给你倒好了,休息一会记得喝。” -- 第112页 这坛药酒不是酒,而是来自岳父的爱。 卓裕将今日份的爱意一口闷,也是奇怪,平日酒量不错的他竟然有点晕。原本以为早点休息就会缓解,没想到的是,他越发难受——心跳加快,气息不匀,急喘气,小腹似火山,里面有烈焰熔浆在搅动。 卓裕额上汗大如豆,身体越来越不对劲。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附属小弟也跟着瞎起哄,那势头克制不住如狂野蹦迪。 意识涣散前,他给谢宥笛打去电话,“……快,快来接我,去医院。” 谢宥笛吓得半死,直接给他摇来了救护车。 医生做完检查后,言简意赅,看向他的神色颇为复杂,“生理问题要及时就医,相信科学,民间土方不可取。你这也没大事,就是那些药材汤水,不要再喝了。” 这种男病人医生见得多,开了一系列男性功能检查单。 结果出来后,医生深沉道:“各项指标已经非常好了,还这么努力地突破自我啊……” 谢宥笛接话:“他可是滑雪俱乐部的老板!运动员噢!” 神他妈运动员。 卓裕这辈子都没这么想死过。 第46章 辰市日报 谢宥笛在病床旁边捧腹狂笑半小时,卓裕打着点滴,扭头看向墙壁。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吃了太多补药进医院。 “要不要告诉小姜?毕竟你晚上需要人陪床。”谢宥笛欠嗖嗖地故意问。 卓裕抚额无力,“你闭嘴吧。” “该闭嘴的是你,进补那么多汤药,很难不怀疑你的动机。” “你还有脸说。”卓裕不敢多一秒的回忆,下边擦火,上面拱火,“谁让你叫120的,你开车过来接我一下会死是吗?” 救护车那么大的动静,四季云顶的居民全体出来看热闹。他一度婉拒随车护士,“谢谢,我能走,我没事。” 护士尽职尽责,以为他无能逞强,索性给他扎了一针镇定剂。 “得了,晚上我陪你,明早我直接从这去机场。”谢宥笛公事出差去广州,关键时候很靠谱。卓裕心里稍感安慰时,又听他说:“本想找个护工,但我怕你做出禽兽不如的事,只能我本人以身涉险了。” 卓裕没扎针的那只手抓起外套丢向他,谢宥笛夸张地煽动鼻前风,“一股枸杞味儿!” ……卓裕这辈子都不想听到这俩字。 谢宥笛去小护士那领了张陪护椅,躺在上面翻他的检查报告,啧啧称赞:“可以啊卓老板,这堪比健康范本,我去,你这尺寸很完美啊,平时真看不出。” “神经病。”卓裕无语,“你没事总盯我那看啊。” 谢宥笛笑着说:“我现在只想给你的岳父点个赞。” 姜宛繁坐最早的航班飞了回来。 没人告密,卓裕的坦白局。 自从上次出车祸,两人闹过矛盾,他便发誓无论何事,对她再也不会隐瞒。 姜宛繁赶来时,愣在病房门口半天不敢进来。耳边还回荡着主任医生的话:“哦,你是病人的家属啊。其实呢,患者的各项硬件指标已经相当优秀了,你也适当开解,不必过于追求完美。” 她恍恍惚惚地看着卓裕。 卓裕也茫然地看着她。 非静止场景持续半分钟,两人齐齐笑出了声。 卓裕委屈巴巴道:“我真不是故意进医院的,你别骂我。” 姜宛繁哭笑不得,“我平时对你很凶吗?” 卓裕摇头不语,头发软趴在额前,嘴角的火气泡还没消,眼角也被补药补得上火泛红,活脱脱一只受伤的大白兔,怪可怜的。 姜宛繁走到外边给向简丹打了个电话,语气无奈,“妈,镇上所有的药材是不是都被您和爸承包了?” …… 乍一听卓裕进了医院,祁霜急得不行。再一听是这种离谱原因,顿时暴跳如雷。逮着儿子儿媳一顿怒骂,“你们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分寸呢!人家中医都得望闻问切才敢对症下药,你们倒好,庸医当上瘾了,心里没点数了,拿我孙女婿当试验品了!” 向简丹弱声辩解:“我、我们这也是为小卓好。” “好你个头啊!”祁霜平日一随性快乐老太太,但动真格也是很慑人的,“好不好由你们说了算吗?是我姜姜说了才算。她都没说什么,你们在这瞎拱火。” 向简丹也觉得委屈,“我们也是好意。” “好意什么,就是无知加愚蠢!”祁霜还一肚子火呢,“我孙女婿多好啊,帮你们说服姜弋,愿意把姜弋带身边教,自己开俱乐部,没让你们帮衬一分钱,这么上进的小伙子,哪怕缺胳膊少了腿,那也是好青年。” 姜荣耀屁颠颠地帮老伴儿打圆场,觍着笑脸说:“诶,她当妈的关心嘛,以后要孩子的话,早点调理也是好的。” “你闭嘴。别以为我听不出你那迂腐心思,要不要孩子,他们小两口的事,用不着你们在这出馊主意。这么着急催孩子,就是坏。”祁霜态度硬朗地撂话,“以后谁再拿这事做文章,大门口狗窝旁的那扫帚就是为他准备的!” …… 卓裕这一次没少遭罪,倒也不是对身体有多大的损伤,就是上火,嘴角连续起了三五个泡,出虚汗,人不得劲,久站一会就头晕。吊了两天水,出院的时候医生给开了一堆清心败火的药。 -- 第113页 一进家门,他皱眉捂鼻子,迟迟不肯进去,“有药味。” “等着!”姜宛繁小跑去卧室,拿出香水四处喷,“好啦。” 卓裕这才肯进屋,往沙发上一躺,孤单弱小可怜。 姜宛繁不由紧张,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脸,“还难受呢?” 卓裕“嗯”了声。 “我去给你拿药。”姜宛繁勤快如田螺姑娘,刚转身,就被他握住手拽了回来。 卓裕病恹恹地说:“老婆,你抱抱我就好了。” 姜宛繁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一定不是抱抱而已,挑眉问:“都这样了,你还能干吗?”“你说能干吗?”卓裕一副“我就这样你看着办”的无赖态度,偏偏眼神旖旎多情。姜宛繁莫名想到一个词:病美男。 这姿势,这眼神,这无力反抗的身体……姜宛繁忽然很想当个破坏者。 她伸手够住遥控器,窗帘缓缓关合薄纱那一层,光线色度减弱,合情宜景。卓裕眸光渐深,偏还无辜语气,“你别过来啊。” 姜宛繁乐不可支。 沙发大,他自觉让出一半,单手圈住她的腰,怕她跌落。姜宛繁一只手撑着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那我走?” “来都来了,不干点什么你甘心?”卓裕箍她腰的手加重一分力气。 “我甘心啊。”姜宛繁捏住他下巴,左看右看如选妃,佯装挑剔,“病秧子,次等品,不要也罢。” “要或不要,试过再做决定。”卓裕压着她的后脑勺往下,自己“被迫”接了个吻。姜宛繁有点窒息,他的吻凶悍,像憋了几天的暴风雨终于火急火燎地落于土地。 衣服裙子飞了一地,不忍看沙发上一团人影在胡作非为。 卓裕抵着上边人的肩膀,将她扶正,语气无辜且委屈,“我没力气,我刚出院,老婆你坐好。” 姜宛繁像置身浪尖,被迫起伏。 她闭眼,再也无法直视“坐”这个字。 什么病美男,根本就是故意的。 接住她含嗔怨含恨的眼神,卓裕按住她埋于自己胸前,低声哄慰,“我这不是,腰不好吗。” 姜宛繁轻呸,“你适应得还挺快啊,还剩那么多药材补酒,你干脆喝完别浪费。” 卓裕猛摇头,“不了不了。” 姜宛繁笑盈盈地问:“岳父的爱是不是很沉重?” “倒也不沉重。”卓裕故意往上挪了挪,再一次施以证明,“……就是有点费腰。” 嘴硬归嘴硬,到底是进了医院的人,卓裕在沙发上睡着了。 姜宛繁躺了会,身上黏糊不舒服,怕吵到他,便去主卧洗了个澡。 卓裕这房子装潢很简单,有点性冷风,多余的装饰没有,灰墙金属色家具,无主灯设计显得这房子冰冷如样板间。主卧好一点,因为上一周姜宛繁陪奶奶住这边,护肤品衣服也放了些,涂添几分柔软。 姜宛繁找不到自己的睡衣,暂先裹着卓裕的睡袍,在衣柜里翻找。 别的不说,他衣服是真多。 在兆林上班时西装笔挺,白衬衣和各式西服二十多套,更别提内搭、t恤,好多连吊牌都没拆。这应该是姜宛繁见过的,衣服最多的男人。 职业习惯使然,她顺便帮他分门别类,按颜色、季节作区分。衣柜下是两层饰品收纳屉,手表居多,右边里面摆齐了领带。姜宛繁有点色彩强迫症,习惯由深至浅规律摆放。她动手整理,先把它们全部拿出来。最后一条黑色的卡在抽屉之间,姜宛繁扯不出,只好将隔离板拿起。 储物格板下,一叠大小不一的纸页赫然入目。 最下面的是一份泛旧的报纸。 《辰市日报》,2015年12月4日。 这个地方姜宛繁听说过,但从没去过。她翻了翻页,没仔细看,直到瞧见另一样东西:卓钦典的身份证。 姜宛繁忽然反应过来,这些手稿书信,是卓裕父亲的。 她忍住好奇,克制地将东西放回原处。卓裕把它们压箱底,一定是不想被人知道,没经过他同意,姜宛繁不会肆意窥探。 “没事,你看吧。”门口,卓裕已经站了好一会。刚睡醒,头发乱,随意套了条裤子,赤脚踩在地上。 “这是爸爸的东西?”姜宛繁问。 卓裕走过来,顺手拿了件白t恤穿上,脑袋在衣服里,声音隔着面料显得闷,“嗯,车祸之后,他的东西基本都烧了,就留了这几样。” 人死后,尘归尘,土归土,七八年了,卓裕已能够很平静地说起这些。 “老卓是个非常严肃的老头,‘兆林’最开始,其实是他和我姑共同出资成立的。他不赞成我学滑雪,把我藏起来的滑板找出来再藏,让我找不着。我的高中记忆,就是在‘藏’与‘找’之间与老卓斗智斗勇。” 姜宛繁笑,“爸爸对你还算温柔。” 卓裕点点头,“他再反对,也从没有砸过我的滑雪板。最生气的一次,是我高考填志愿,非得报体校。他放狠话要跟我断绝父子关系,连断绝书都写好了。我那时也挺欠揍的,还激他,说他一把年纪,幼不幼稚。” “你没被爸爸打死,还能活到现在,爸爸心有大爱。”姜宛繁说。 卓裕笑意更深,想了想,“我以前,确实挺不孝的。老卓心不够狠,没对我下狠手,让我在任性这条道路上有了可趁之机。” -- 第114页 “他不是不心狠,而是对你不舍得。”姜宛繁轻声纠正。 卓裕咽了咽喉咙,看向她的目光变深变沉,“如果他还在,一定很喜欢你。” “我本来就招人喜欢。”姜宛繁俏皮眨眼。 卓钦典是位严谨、严肃、在卓裕看来,还很固执的父亲。做什么事都有板有眼,他在世时,家规是他手写的,厚厚几十条,卓裕背不出就挨竹条打手心。卓钦典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在深圳做海产生意发家,积累了不菲身家。少年时的卓裕常常匪夷所思,老卓这么古板,怎么还能在海产业混的下去呢,不是应该早被竞争对手丢进海里了吗? 没被丢海里,卓裕他妈妈倒是闹出了事。 相隔两地,独守空房,他妈妈和一个湘南人跑了,给老卓扣了一顶绿帽。那时卓裕还小,印象中,也没听他们之间有很大的争吵。 散了就散了。 老卓喝了一夜闷酒。 老婆走了,老卓对外说,她去沿海做生意了。做了几年生意没回来,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有挑事看热闹的故意问卓怡晓:“晓晓,你妈妈去哪啦?” 十几岁的卓裕,单脚用力一踩滑板,滑板跳到他手里,下一秒就往那人脑袋上开了瓢。 但这件事,卓钦典却没有责骂他。 只沉默坐了好久,最后说了句,“别再让我看见你那破滑板!” 他与卓钦典,父子感情并没有互动得多浓烈。但老卓身上这股刻板、较真、严肃的劲,反倒让卓裕莫名安心。他觉得,老卓就是那种守得住寂寞,耐得住性子,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狠人。 所以,老卓死的时候,如一个雷,直接劈炸开他的心。 “我不是不能接受他的死。”卓裕看着姜宛繁,这么多年过去,眼底仍有懵懂与无措,“我只是无法忍受,他一意孤行,以身涉法醉驾。” “谨小慎微一辈子,那么苛刻地要求我,到最后,以最狂妄愚蠢的方式,害人害己。你说,这不是很讽刺吗?” 卓裕长长吐了气,情绪翻涌,指节抵住自己的鼻骨,闭眼缓过这一阵语气的失态。姜宛繁能理解,但此刻,千言万语的安慰,无法抚平他多年的心怔。 “姑姑是很惨,但我觉得,她不该总拿这事儿翻来覆去地炒。”姜宛繁指腹在他大腿上画圈圈,“挺没意思的。” “但她毕竟是受老卓连累,于她来说,也是不可逆转的伤痛。”卓裕心存歉疚,正因如此,他也更加介怀父亲的不知轻重,无视对生命的敬畏。 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平静、投入、坦然地谈论父亲的事了。有恨,有怨,有惋惜,有追忆,也有不舍和怆痛。 卓裕忽而低声,“他去世后,从没来过我梦里。” 姜宛繁心尖拧得疼,将手握得更紧。 “他应该来的,”卓裕喃喃,“我要好好跟他理论,当年脑子抽的什么筋,非要作死。” 姜宛繁把最底下的《辰市日报》又抽了出来,“其实你还是想他的,不然不会一直收着他出事那天的报纸。” 卓裕侧过头,眼神隐忍又动容,肩膀几不可微地颤了颤。 姜宛繁捕捉到他的情绪,没让他逃避,温声说:“没关系,想爸爸了,就去给他上炷香。” 她太温柔了。 卓裕在她的注目里,渐渐红了眼角。 …… 江跃山。 据说是有高人施过道场,这里风水奇佳,背山傍水,天高云阔。 卓钦典的墓碑立于西南角,黑白照上,剑眉如星,神态凛冽。姜宛繁献上花,轻轻“哇”了声,“你父亲好帅哦。” 卓裕忍俊不禁,蹲在地上,捏开落在墓碑上的一根干草,他看了眼卓钦典,“你儿媳妇最会哄人,不必太当真。” 黑白照肃穆,似在无声抗议。 卓裕低头,弯着的唇角平缓了些。 “你只清明节来一次吗?”姜宛繁问。 “不一定。”卓裕说,“没那么讲究,有时候忘记了,或者工作忙。” 他语气轻描淡写,似是真不在意。哪怕天人永隔,在老卓面前,仍然铆着一股劲,呛上几句才舒坦。 姜宛繁屈起指节,作势敲了敲他脑袋,然后笑眯眯地对卓钦典说:“嘴犟,我帮您打他啦!” 卓裕嘶的一声倒吸气,捂着头久久不语。 姜宛繁紧张,“怎么了?我打得不重啊。”她扒拉他的手查看情况。卓裕狡黠,扭头对墓碑说:“看,她还是最关心我。” 姜宛繁:“……” 幼稚! 一炷香的功夫,也没什么多余的倾诉。卓裕对父亲的感情一直是复杂且矛盾,以及掺杂几分抹不去的介怀。将墓碑清扫一番,菊花摆正位置后,卓裕牵着姜宛繁的手,“走,带你去个地方。” 江跃山山顶有一座古庙,人迹不多,多有人忌讳,只留了三五个守寺人。 卓裕踏进庙宇,里面供奉的神像不多,仅一尊菩萨像。功德箱伫立一旁,陈旧却洁净。两人上了香火,恭敬叩拜。年长的僧人该与卓裕熟识,他走过去,与之亲切攀谈。 姜宛繁四处看,这里地方不大,供奉的长明灯寥寥几盏。虽清净,但不敷衍,每一盏灯上,灯油厚深,灯芯粗顺。灯身下有红纸,毛笔手写着受庇护人的姓名。 第五盏,是卓钦典。 -- 第115页 卓裕为他供的灯。 流云飞鸟,行星群烁,旷日经年不复返,年年当如是。 姜宛繁忍不住看向他。 约莫是商量妥当,僧人提笔写字,卓裕在旁轻声提点。 姜宛繁没去打扰,在寺外等候。等卓裕过来,她问:“刚才在写什么?” “祈愿。”卓裕不告诉她,笑了笑,“说出来便不灵了。” 姜宛繁忍不住奇心,待他去接电话时,再一次折返大殿里。 功德本摆在案台上,佛香幽淡袅袅,殿外群山浅廓,与云海融于一体,宛若天上涟漪。 她将功德本翻开,墨迹崭新,形如流水。 姜宛繁看清,一愣,然后笑起来。 朗朗乾坤,字字映心—— 【与我姜姜,百年好合。】 第47章 搬家新房 九月初,秋老虎威力绵绵,日气温仍往37度窜。 正是因为太热,藏芷邸的新房迟迟没搬。姜宛繁是个神人,总能见缝插针,利用空余时间将房里的软装摆件添补齐整。 那天卓裕去新房拿证件,进门差点以为走错了地。像屏风、挂画这种大件,他都不知道姜宛繁怎么弄上来的。 “简单呀,中午没客人的时候,我让店里的伙伴帮忙一小时。”姜宛繁又翻了翻日历,“下周五你有空吗?” “怎么?” “搬家。” 卓裕很好奇,伏在工作台面上,腰臀的形状弧线展露无遗,问她:“老婆,你从小到大,做任何事都这么计划周详?” “那倒不是,也有意外。”姜宛繁手上活没停,穿针引线,动作如流水,赏心悦目。 “说说看,什么意外?” 姜宛繁垂下手,手背贴着柔软布料,瞥了他一眼,“你。” 卓裕心猿意马,竟被一个字撩到失语。 说是搬新家,但两人心态都挺平和。姜宛繁说:“其实我那小公寓也挺好的,我们两个人够住。太大的房子我怕睡不着,不习惯。” 晚上,卓裕随手点了部影片投屏,《两小无猜》修复版甚得他心。卓裕枕着姜宛繁的腿,大爷似的张嘴,咬住她递过来的苹果片。 “你怎么想的?”姜宛繁捏了捏他的鼻梁骨。 卓裕懒散散地哦了声,“房子太多了,没想法。” “欠揍吧。”姜宛繁挠他侧腰。 卓裕拧眉躲开,“别动那,还没好。” 姜宛繁气不打一处来,“你又开始了是吗?这卖惨上瘾了是吗?” 卓裕笑,无辜发问,“我怎么卖惨了嗯?” “你这样,那样,最后就这样了。”姜宛繁含糊道,耳尖也微微发烫。 卓裕噢的一声,“我先握住你脚踝,然后往上推,你拿膝盖顶我,我把你膝盖压在掌心之下,最后,嗯,就那样再这样了。” 姜宛繁无语,心跳疯狂,嗔目瞪他。 “看来回忆很美好,”卓裕挑挑眉,“不用回味,只要你想,随时用我。” …… “你们说,他是不是被我爸妈的补药,把脑子给补坏了?”睡前闺蜜群里聊天,姜宛繁慢吞吞地打字。 向衿:“不是补坏了,是补黄了。” 盛梨书:“应该是药效比较猛。” 姜宛繁:“[微笑]” 向衿:“假装不拆穿你在炫耀[超凶][撇嘴]~” 姜宛繁忍俊不禁。 盛梨书:“我下周六回,老地方一起吃饭,姜姜,叫上那条谢柯基迪,我给他买了两包狗粮。” 姜宛繁:“他好像来不来,去广州出差了。” 盛梨书:“去见女朋友啊?[憨笑]” 向衿:“可能是见男朋友。” 倒也不会,她听卓裕提过,谢宥笛有喜欢的女人,并且喜欢的时间还不短。姜宛繁认识谢宥笛快三年,真没见过他身边出入过女性伴侣。这么一想,还挺长情。 姜宛繁弹开盛梨书的小窗口,打了字又删,删了又打,犹豫一番又作罢。 卓裕洗完澡出来,浴袍都没穿,径直去床上,大腿一盘,从后边贴着姜宛繁坐。这种不正经的姿势让她脸颊热,往后推了一把,先发制人,“我生理期。” 卓裕坐怀不乱,“我没想对你这样那样。” 倒显得她有多心虚似的。姜宛繁拿胳膊肘推他以表愤懑,“无赖流氓。” 卓裕记得她生理期在月底,稍稍分开了些,商量正事,“搬家那天,要不要接奶奶和爸妈过来?” 姜宛繁斜睨他一眼,“还挺惦记岳父母的爱啊。” 卓裕手搭在她腰上,手指似弹琴撩拨,“嗯,咱俩有爱同担。” 姜宛繁忍不住白目,这男人婚后本性越发放纵了。 搬家的事和家里一说,姜荣耀和向简丹决定过来。 这天日子很好,天青云淡,起风了,吹走夏日最后一截尾巴洒下凉爽,替秋日拉开序幕。谢宥笛一早就发来视频,他人还在广州回不来,但礼物没少,送了两块金条,说是保值增值,300多克的重量,十来万相当阔绰。 姜宛繁凑去屏幕前也打了声招呼,隐约听见有别的声音。视频挂断后,她问:“他这次去这么久啊,刚才是不是有女生在叫他?” 卓裕:“他喜欢的人回来了。” 姜宛繁愣了愣,“啊,那,那挺好。” 卓裕冷不丁地笑了下,神色复杂,没再多谈,“我去陪陪爸妈。” -- 第116页 姜荣耀和向简丹坐在沙发上,和卓裕大眼瞪小眼。 都不说话,卓裕很紧张,硬着头皮道:“爸,妈,下套房子我一定好好装。” “不不不,这房子太漂亮了。”向简丹哎的一声叹气,忍不住说:“其实这次过来,也是想借着机会跟你道个歉。” 卓裕一愣。 “对,对对。”姜荣耀道:“上回那补药,害得你进医院。我和你妈内疚,都不知道该怎么提这事。还是你奶奶把我们骂醒了,以后啊,我们不瞎掺和。” 把话说开了,向简丹也自在了些,“如果真有个什么,你也好好看医生,不用讳疾忌医,爸爸妈妈更不会对你有意见。” 卓裕:“……” 这误会短时间内是消除不了了。 向简丹着重看了下厨房,宽敞、现代化,她嗤声,“你们又不做饭,搞得这么隆重,自欺欺人呢。” 姜宛繁汗颜。 “对了,九花婶知道我要来,昨晚特意到咱们家,让我跟你道个歉。”向简丹也是无奈,“她啊,就是实诚,觉得那两幅绣品不放你这卖,特过意不去。说叨了俩小时,我真服她。” “呀,她还过意不去呢?”姜宛繁哭笑不得,“那您好好开解。” 姜宛繁的本意也是尽能力帮衬一把,希望家乡的手艺人有一份收入。她能力有限,既然有人愿意花不错的价格收,多好,多欣慰的事。 中午在餐厅订了位置,卓裕开车,刚出地库,就与一辆欧陆迎面。欧陆车窗降下,林延笑着招呼:“哥,正巧了。” 后座的向简丹咦了声,“这是你表弟吧?” 卓裕不得不下车。 跟随林延一起的,还有一张熟悉面孔。晏修诚不疾不徐站立车边,和卓裕谁都没看谁。林延揣着红酒作礼物,“要不是听同事说,我都不知道你搬家。你真是贵人多忘事,都不通知我们的。” 他说话带着笑,又确实是这么个理。 向简丹和姜荣耀也没少纳闷,目光游离在两人之间。 卓裕一时无言,不得发作。 林延躬腰,隔着车窗打招呼,“亲家伯伯伯母,您们好。”他指了指晏修诚,“晏老师也经常提起您们,原来早就认识,这真是缘分。” 姜荣耀总觉得晏修诚有点面熟,仔细端详半天,终于记起来了,“啊,这,这是不是姜姜你的同学,你大一还是大二的时候,带他来过家里?” 场面一霎冷却。 卓裕肩一颤,面若寒霜。 姜宛繁紧抿唇,把脸别向一边。 向简丹看出气氛不对,悄悄拉了拉老伴的衣袖,姜荣耀虽不解,但也没再问。 晏修诚挪动两步,毕恭毕敬地叫了声“伯父伯母”。 不给他任何机会,姜宛繁直接按关车窗。 只当是小插曲,用餐时的气氛依然和谐温馨。向简丹观察敏锐,仍是看出了小两口之间不对劲的地方。 卓裕礼数周到,无可挑剔。姜宛繁喜欢的菜,他第一筷都是夹到她碗里。可姜宛繁两次看向他时,他目光如蜻蜓点水,游离而过。 向简丹借口去洗手间,她是越想越不对劲,便偷偷给祁霜打了个电话。 “妈,您看一下微信里我发的照片,这个男孩子,你有没有印象啊?” 五分钟后,向简丹刚走到包间门口,祁霜的电话火急火燎地响起。 …… 姜荣耀和向简丹不住新房,霖雀镇的习俗,神神叨叨的说是犯冲。卓裕不信这些,说家里大,住得下。向简丹便找了个理由,说是自己不想住,想体验一下五星酒店。 卓裕无可反驳。 中心圈最有名的那一家恰巧是谢家产业,在前台办理入住时,谢宥笛打来电话,“账划我那儿吧,让小姜爸妈住就是了。” 经理认识卓裕,顺便就跟谢少爷汇报了情况。 卓裕听他语气,心情不错的样子,问:“还和许瑶在一起?定居广州不打算回来了?” 谢宥笛精神爽利,“我倒是想。” 卓裕哼笑,说多了怕他不爱听,“挂了。” 将爸妈安顿好,卓裕和姜宛繁乘电梯下楼。 梯厢里,香气弥漫,三面装了镜子,灯光折射,更加富丽堂皇。两人挨着站,谁都没说话。出电梯时,卓裕伸手挡着梯门,等她出去才收回手。 姜宛繁看了他两眼,他都不经意地转开头,目光落向别处。 到车里,气氛更沉默。 卓裕想抽烟,手都搭在了烟盒上,怕她吸二手烟,又克制地收了手,拧开一瓶水仰头就是半瓶。“咕噜咕噜”声音回响,似在传达情绪。 姜宛繁目视前方,当没感受到。 卓裕绷紧唇,沉默开车。只是车技与平日判若两人,直路行驶时,时不时地踩一脚急刹车,明明前后没有车辆。绿灯还有15秒,完全可以通过的,他又忽然降慢车速,生生拖到下一轮。 姜宛繁闭着眼,佯装睡觉,没有一丝怨言与不满表情。 卓裕终于没忍住,从后视镜里瞥向她,看她沉静的睡颜,像是一团火球,闷不吭声地砸在了他心尖。 姜宛繁睁开眼后,也只说了一句话,“你送我回店里吧。” 就这么十分钟的路程,卓裕怄得都快内伤。 前面靠边就到简胭。 卓裕眼微眯,单手将方向盘打横到底,直接就地停稳。 -- 第117页 安全带扯着人惯性往前倾了倾,姜宛繁皱眉,转头看着他。 卓裕绷着脸,深呼吸,然后说:“跟你有关的,不管什么,在我这儿压根藏不住,我也不想藏。我问你,从吃饭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你就没有看出我不高兴?” 姜宛繁点头,“我看出来了。” 像一张薄纸,被人一把捏出褶皱,他喉结滚了滚,“你连一句话都不问。” “不高兴你就说,为什么要我问?” “我这不是在跟你说?” “好,你说,我听着。” 姜宛繁对答如流,自带弧光的逻辑闭环让他翻不出一丝破绽。卓裕堵得慌,五脏六腑都细细绵绵地疼。 姜宛繁的目光一直定在他身上,洗耳恭听的架势,像一面光滑峭壁,让他找不到攀爬的支力点。 “不说了?”姜宛繁等没了耐心,“那我走了。” 车门关紧,“嘭”的一声划上句号。 姜宛繁进店,吕旅她们正在吃西瓜,“师傅,赶紧吃瓜。” 姜宛繁手一顿,听着像一语双关的内涵。 店门又被推开,吕旅惊奇,“呀,裕哥你也来啦,正好一块儿吃瓜。” 卓裕皱眉,瓜主本人还吃什么吃。 他沉着脸,把手里的牛奶递给姜宛繁,语气硬生生道:“午饭没吃几口,待会别胃疼。” 姜宛繁接了。 他走了。 店员们面面相觑,有眼睛的都瞧出了不对劲,大家不约而同垂下手,手里的瓜顿时不香了。 俱乐部里。 姜弋现在的身份是打杂的小助手,帮教练收拾器械,和顾客沟通时间,跑上跑下勤快得很。刚忙完,便屁颠颠地凑去卓裕跟前晃了晃手,“姐夫,你是不是跟我姐吵架了?” 卓裕语噎,这么明显吗。 “没有。” “你骗不过我。”姜弋自信道:“你一下午跟精尽人亡似的。” 卓裕脸色阴沉,“你能不能换个词?” 姜弋说:“我话糙理不糙。你这状态我见过一次,就是你追我姐追到霖雀那次。别的任何困难,你只会打鸡血,越挫越勇。” 卓裕没搭话。 “姐夫,走吧,我请你喝酒呗。”姜弋很懂,“你现在需要一个借酒消愁的机会。” 吵架不至于。 顶多算冷战。 当卓裕这般评价时,姜弋惊叫:“你竟然敢跟我姐冷战?!信不信,你成冰雕了,她都不会给你披件衣服。” “……” “现在她不在这儿,你可以跟我吐吐槽。”姜弋起开一瓶啤酒,跟他碰了碰瓶身。 卓裕摇头,“你姐很好,是很好的女人,很好的老婆,娶到她是我的福气。就算你不是她弟弟,换做任何人,我都这样说。我自己的老婆,我若还在背后议论,那我真不是男人了。” 姜弋忒感动了,问:“那你俩这次为了什么?” 卓裕说完。 姜弋嗐的一声,“原来是吃醋了!” 他声音大,半个酒吧的人都看了过来。 卓裕无语,并且认命,“这辈子,我是栽在你们姐弟俩手里了。” 酒喝得差不多,姜弋晃了晃手机,“我给姐打电话,让她来接你,你把头发弄乱点,卖惨也得逼真些。” 卓裕下意识地夺过他手机,闷声说:“别打。她晚上开不了车。” …… 姜宛繁第一次在新房煮了银耳粥,吕旅送的炖盅还不错,她这种没下过几次厨房的手残党也能操作自如。喝完粥,又顺便将垃圾绑好丢下楼。 姜宛繁换好鞋,拉开门,被地上一团巨物吓得后退一大步。 卓裕屈膝坐在门口,头发乱,脸色也不好,衣袖仅一只挽上半截,白天冷淡的克制没了踪影,眼角猩红,可怜示弱地望着她。 姜宛繁懵了懵,“你,你怎么了?” 本来没怎么的,但姜弋开车,这小子刚拿驾照,急刹车踩了一百脚,他差点死在车里。 卓裕憋得慌,“你都不来找我。” 姜宛繁不惯着,“家里地址你不知道?还用我来找?” “你不找我,我心里慌。”卓裕低声,“我就是吃醋,你带过别的人去你家,爸妈都认识他,咱妈都忘不掉,一眼就认出来。”姜宛繁客观道:“晏修诚长得确实不差,我妈印象深刻也很正常。” 卓裕吞了吞喉咙,几近咬牙,“你要气死我啊。” 姜宛繁高冷不过两秒,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卓裕更心酸了。 她走到面前蹲下,只差没伸手揉他的头发,“那你想怎么样,嗯?卓老板。” 卓裕索性坦诚,“我酸,我想到你带别的男人回过家,我恨不得给他两拳。” “回什么家啊,”姜宛繁说:“那次还有我室友,一共四个人来霖雀采风。” “你老家,追过你的人那么多,个个仍还惦记你的好,就那耍杂技的,天天后空翻,胸口碎大石。” 姜宛繁眼神无辜,“我就是这么好,没办法嘛。” 得了,这天聊死透了。 卓裕别开脸,眼睛熬得通红。 沉默几秒。 姜宛繁忽然握住他的手,温声说:“但我只喜欢你。” 一世界的腥风血雨至此终结,化作绵绵春风,将他完完全全包裹。卓裕心生悔意,“今天是我失了分寸,对不起,老婆。” -- 第118页 “别啊。”姜宛繁惋惜道:“我还挺喜欢看你发疯的。” ……?? 卓裕后知后觉,手探进衣角,掌心熨帖游离,“所以你故意的,故意钓我嗯?” 姜宛繁唔的一声,无辜轻声,“愿者上钩喽。” 卓裕适时服软,委屈巴巴地往她胸口贴,“哥哥道歉。满意了吗钓系美人?” 第48章 恋爱经历 “你吃醋的时候都这样?买醉喝酒冷战装可怜,挺有计谋啊卓老板。姜宛繁复盘,越发觉得这人是个高手,先占据主动权,不奏效,便换一种战术。 女人或许不吃硬,但一般都心软。 卓裕这长相气质又有可塑性,眼角一红,破碎感绝了。 姜宛繁掐指细算,“没个五六七段恋爱经验,做不到这程度。” 卓裕深刻怀疑她又在下套。 卓裕适时服软认输,不言不语先保命。 姜宛繁忍俊不禁,走过去,把脚搁在他大腿上,“你谈过几次恋爱?” 卓裕闭眼休息,后颈靠着沙发背,下颌线弧光完美,闭口不答。 姜宛繁大度道:“我俩都结婚了,我不会吃你醋的。呐,你都知道我的所有,追求者还给你表演过胸口碎大石。这真的没什么。” 卓裕懒洋洋地睁开眼,悠声道:“也不算恋爱,初中的时候,对我们班班长有过好感。那时候不是流行折星星,谢宥笛暗恋的人太多了,干脆批发了一整箱折星星的纸。他折不完,我想着别浪费,就给她也折了一罐。那些星星纸还挺漂亮,有细闪,带夜光。” 安静五秒。 姜宛繁冷不丁道:“你记性很好啊,夜光细闪都记得这么清楚。” 卓裕睨她一眼,“是你要我说的。” “我没让你说这么详细。”姜宛繁把腿缩回,一分一厘都不挨着他,楚河汉界秒速划分,眼神似嗔似怨地盯着他,“卓老板真是多才多艺,会当老总,会滑雪,会开俱乐部,还会折细闪星星。” 卓裕佯装思考,然后点点头,“这么一总结,好像确实不错。” 姜宛繁笑着捏他鼻子,“开染坊了是吧?” 卓裕龇牙皱眉,“轻点,我这鼻子刚做的。” “……” “老婆。”短暂安静,卓裕还是问出了口,“如果我不来找你,夜不归宿,你是不是也没事?” 姜宛繁笃定,“你不会。” 被毫不迟疑信任的感觉,让卓裕满足且踏实。 “姜弋给我发了几十条信息,有录音,照片,你们去酒吧时候的定位。” 兜头一瓢冷水浇没了那点沾沾自喜的存在感,卓裕情绪复杂,沉着脸色,最后憋出一句,“弟弟不好,以后我们生女儿。” 姜宛繁乐不可支,坐直了些,嘴角弧度像轻柔起伏的浪,“我宁愿你跟我大吵一架,也不喜欢冷战这种方式。我以前,就,晏修诚。”她停了停,调整语气,“他这个人,最擅长用冷暴力钓着人,上一秒还好好着,下一分钟就变了脸,也不说原因,话里有话,故意留钩子让你自己费劲脑筋地去猜,猜得精疲力尽,最后自我怀疑。等你的情绪都挥霍败坏完之后,他又没事人似的,跟你和好。” 这种交际方式,一度让姜宛繁崩溃。那时,她把晏修诚当朋友,并且有几分好感。女孩子本就敏感,哪招架得住这种拉锯。 “晏修诚自卑,敏锐,他很会察言观色,并且抓准对方弱点,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磨损你的心智、耐力、理性。” 这是姜宛繁之后才总结出来的,当局者迷的时候,在他身上吃了不少暗亏。不过换个角度想,也是这种人,更加淬炼了她看人的眼光。 向简丹认出晏修诚,说出他来过霖雀时,姜宛繁就察觉到了卓裕的生气,那种被冷落的滋味太熟悉了,姜宛繁至今心有余悸。 “此风不可长。”她笑着说。 卓裕却无尽悔意,紧紧握了握她的手,“以后不会了。” 姜宛繁嗯了声,“咱俩谁也别翻旧账,除了折星星,你还折过什么?” 卓裕答:“还折过你的腿。” 气氛到这了,不酝酿出点故事也说不过去。两人刚投入,手机铃声骤然惊响。卓裕轻轻咬了咬她锁骨,“别接。” 姜宛繁一看,“得接啊,是我妈。” 卓裕埋头在她胸前深呼吸,不情不愿地起身。 接听后,向简丹急得声音都变了腔调,“姜姜,你们快过来!你爸他把人给打了!” “嗡”的一声,姜宛繁脑子空白。 卓裕见她状态不对,拿过她手机,冷静问:“妈,您别急。你们现在在哪?” “在这个,徐、徐北派出所。” …… “受害人报的警,人已经送去医院了。”办案的民警说:“他拿木棍从背后袭击人,我们到现场的时候,他还把人摁在地上打。具体情况,要等医院那边的情况。” 姜宛繁下意识地问:“我爸打了谁?” “姓晏,晏修诚。”民警翻了记录确认。 向简丹六神无主,女儿女婿来了后,才缓缓回过神,喃喃念叨:“都怪我,我不该跟他说这事的,你爸一听你被欺负,什么都顾不上了。” 向简丹对晏修诚之所以印象深刻,是他们来霖雀玩时,这这小伙一表人才,温文礼貌,很讨长辈喜欢。 -- 第119页 但,她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姜宛繁被陷害,被那猥琐流浪汉追着打,失去了去故宫博物院进修的机会,这些她通通不知道。 昨天在餐厅吃饭时,向简丹给祁霜打了电话,祁霜关心则乱,怕这小子又来祸害姜宛繁,这才说出这些。 向简丹惊呆了,“姜、姜姜从没告诉过我。” 祁霜怒斥:“你好意思说呢,为了不让她报美院,不赞成她刺绣,说过多少伤孩子心的话。说说说,她敢跟你说吗!你有当妈的样子吗?都夸姜姜独立懂事,你还觉得光荣是吧?她是你女儿,不是你炫耀的物件。懂事的背后,她自己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吗你?!” 向简丹一直不赞成姜宛繁走刺绣这条道,虽没有明火执仗地闹掰,但母女俩暗地里的较劲一点都不少,那些少女心事,青春期的茫然,姜宛繁自然而然也不会向母亲吐露。 奶奶是她唯一信任的女性“盟友”。 向简丹听完后,震惊,心起万丈浪,既心疼又无力,还有做母亲的自责和委屈。她忍不住把这些告诉姜荣耀。 现在回想,以姜荣耀的性格,当时的反应未免过于平静,最狠的一句也不过是:“是吗,那小子还挺欠揍的。” 向简丹没想到,他真的去把人揍了一顿。 “酒瓶开瓢,没出血,但不知是否造内伤。身上软组织挫伤,送医时,受害者说胸疼,肺疼,上不来气儿。”民警跟姜宛繁沟通案件细节,“你爸爸先动手,他肯定有错。现在就看对方的态度,能和解最好,如果对方要起诉,也是他的权利。” 姜宛繁神色僵,卓裕一直握着她的手。 等她缓过这阵情绪,才说:“去看看爸爸。” 姜荣耀待在一个小房间里,里面还有三四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姜荣耀蹲在地上,像是一下苍老了好多岁,肩膀凹陷,闷闷不乐。 姜宛繁低着头,不想让他看见泪光。 卓裕向前一步,“爸。” 姜荣耀抬起头,乐呵呵地摆了摆手,“没事,我好着呢。下次再见到那小子,我揍不死他。” 车停在医院急诊科外,秋夜风凉,像冰啤酒挨着手臂,一会化作冷冷的水汽,凉感持续许久。 姜宛繁坐在副驾,目无一物地盯着虚浮的某一点。 卓裕解开安全带,越过中控台覆上她手背,“我陪你。” 进去医院,迎面就碰见了晏修诚。 他抬着手,另一只手压着棉签,深色外套和裤子,甚至看不出脏乱。姜宛繁紧抿唇,生生抑制乱撞的火团,刚要开口。 卓裕先一步把她拦在身后,对晏修诚说:“能不能好好谈一谈?” 晏修诚很平静,自顾自地笑了下,“这是裕总对我最客气的一次。” 卓裕:“我帮你安排转院,做全身体检,有任何问题,我们全权负责。赔偿金你任开,别的要求你也尽管提。” 晏修诚弯了弯唇,慢条斯理地将棉签放下,“裕总上次打人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既然这么有诚意,干脆旧账新账一块儿算?” 姜宛繁怒不可遏,“你别太过分。” 晏修诚目光掠过卓裕,定于姜宛繁,眼神浓烈、阴郁,还有复杂纠结的狠戾。姜宛繁当仁不让,无惧于他无声的压迫,坦坦荡荡地接刀,背脊挺直不卑不亢。 这样的目光,和大学时一模一样,明亮、坚定,不染尘埃。晏修诚不由紧握双拳,指甲掐进掌心,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心性与自信不减分毫,轻而易举地照出他内心的污垢角落。 他羡慕的,得不到的,越来越遥不可及。 晏修诚冷言:“姜宛繁,你是不是永远学不会服软。” “对别人会,但对你不会。”她说。 晏修诚径直往前,擦肩而过时顿住脚步,撂话道:“那就请伯父等着收律师函。” 姜宛繁站在原地,像一根失去养分的朽木,愣愣盯着背影消失的方向,医院走廊白炽灯耀眼刺目,照得她眼睛一刹疼痛。 姜宛繁缓缓闭上眼。 卓裕默然无声牵起她的手,“没事,我在。” 两人又回了趟派出所,办了一些手续后,把向简丹接了一起回家。向简丹情绪绷不住,离开的时候一直看派出所的方向,哭着说:“老姜在里面怎么待得惯。” 姜宛繁扭头看车窗外,长吐一口气,车窗蒙上一层白雾。 到家,好不容易把岳母哄好哄睡,卓裕走到客厅透气,这一轮事下来,他也累得够呛,抬手狠狠掐了把眉心。 他知道,这件事不好善后。 晏修诚挨打,打得应该不严重,刚在医院,卓裕留意过,他没有明显外伤。但毕竟是姜荣耀动的手,往小了说,私人恩怨。往大了讲,寻衅滋事,故意伤害。而眼下,晏修诚显然不会放过。 身后传来动静,卓裕回头,姜宛繁赤脚站在地板上,头发散开,脸素,没什么血色,眼里满布倦色,闷声说:“要不,我……” “不行。”卓裕太了解她,知道她要做什么。 刚认识的时候,卓怡晓就说过,姜宛繁是很耀眼的人。站在那儿不说话,漂亮的外表,温和的眼神,自然而然迸出包容的力量,很能感染人。她自信,坦荡,在自己的梦想世界里游刃有余,哪怕受过伤害,也努力地走了出来。卓裕爱她的张弛有度,爱她的潋滟风情,爱她的不蔓不枝,也羡慕她能一往无前地坚守自己的热爱。 -- 第120页 对她,卓裕不仅有死心塌地的爱意,更有心心相惜的仰慕。 让姜宛繁折损低头,去跟任何人服软,卓裕舍不得。 “乖,先休息,会有办法的。”卓裕走过去,轻轻拥她入怀。 紧绷的弦松动两分,姜宛繁枕在他肩头,沉沉闭眼。短暂释然,他衣兜里的手机不停震响。是新消息的提醒。 卓裕皱眉不耐。 姜宛繁问:“怎么了?” “是林延。”卓裕知道这人也不招她待见,一语带过,“‘兆林’新出的系列销量不错,搁这儿跟我来事。”—— —哥,“苏芝”项目厚积薄发,春系销量一般,但这一次的秋季服装订单量激增。 —虽然你走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是真心分享还是别有用心,不得而知。 “兆林”的事卓裕一直很少提,知道她不喜欢。姜宛繁对这个项目倒是有印象,林延私下糊弄过几次,借着这由头,让她入职兆林。 她极为不屑,花大价钱请来晏修诚,眼光差,眼界低,这不是应该的吗,跟没见过世面的孩童似的。 林延不断给卓裕发微信,是这一季的款式样板。 姜宛繁无意瞄了眼又收回目光。 过了两秒。 “等等。”她忽然出声,“手机给我看看。” 卓裕不明所以,递过去,“怎么了?” 这个系列的设计思路是民族与现代结合,运用了不少民族元素。姜宛繁翻阅这些照片,最后停在第三张上。 长款连衣裙,旗袍改良式样,融入了苗族风情元素,领口增添细节,别出心裁地用了银质盘扣。整条裙装最点睛的,就是自胸口延展,并入裙摆开叉的花枝图案。 姜宛繁放大图片,审视细节,再缩小,复盘全貌。重复这个动作三四次,她手微抖,无力垂落。手机没捏稳,从手心滑坠地面。 “嘭”的一声闷响,让卓裕更加担心。 姜宛繁深吸一口气,“你陪我再去一趟吧。” …… 深夜零点,秋霜更重,凉意入骨,与白天微热的气温大相径庭。像假好人的面具被撕裂,露出阴冷的本真面目。车里,卓裕的电话第三次被晏修诚挂断。 他眯着眼,唇紧抿,“我们直接上去。” 姜宛繁平声:“他会下来的。” 说完,她拿过卓裕手机,找到晏修诚的微信,发送一张照片。 两分钟后,晏修诚回了电话。 姜宛繁按下接通,面无表情道:“下楼。” …… 起风了,两片枯叶悠悠荡荡落在挡风玻璃上,停留两秒,又被风卷走。卓裕坐在驾驶位,慢条斯理地抽着烟,目光定在几米远处的梧桐树下。 姜宛繁背影纤细,风衣外套垂顺至脚踝。 晏修诚站在她对面,冷傲依旧,只是眼神里有了隐忍的闪躲。 姜宛繁克制住强烈的鄙夷,尽量维持该有的冷静,“晏修诚,我现在还能站在这,跟你心平静和地对话,你心里就该有本账。” 晏修诚绷着脸,不言语。 “张九花你认识吧。”姜宛繁用的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或者,你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记住名字,反正她的绣品,最终会出现在你的设计服饰上,冠以你的姓名,你名声斐然,前途无量。你找到一条唾手可得的成功捷径,并且为之理所当然。” 晏修诚气息明显不匀,脸色幽暗阴沉,“你说是就是?” “我说的,你不认。没关系,我可以把绣品和晏老师的作品发网上,让所有人来评一评。”姜宛繁冷笑,“我能来找你,你就该知道,我不是吓唬你。” 死静十余秒。 晏修诚让步,“你的条件。” 姜宛繁面无表情,“我爸这事,你不要再追究。” 晏修诚蓦地一笑,“姜宛繁,你不仅永不服软,还盲目自信。你自以为是的证据,不过是一名乡村妇人的手工消遣,对,是我买的,但我们签订了交易协议,白纸黑字,合法合规。你想指控我剽窃他人创意?我告诉你,我就是直接用。因为协议上已经写明,一并购买了商业使用权。” 晏修诚轻飘飘地看她一眼,“我下楼来见你之前,已经跟律师通了电话,不追究伯父的民事责任。我早料到你会对我说什么,我成全你而已。” …… 卓裕看着晏修诚离开的。 经过他车时,晏修诚停顿半秒,隔着玻璃,两人交锋的目光互不相让。 仪表台上的手机震动,卓裕接得快,“妈?” 听完,卓裕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望向姜宛繁。 姜宛繁仍站在那,姿势不曾变过。 “好,我知道了。”卓裕说:“我派人过来接你们,先回酒店休息。” 他下车,走近姜宛繁。 直至站在她身后,都不曾察觉异样。 卓裕伸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姜宛繁眼泪早已湿透脸颊,她埋在卓裕颈窝,泪泛成线,却没有丁点声音。夜似乎都被染深一寸,姜宛繁哽咽问:“我是不是很可笑?” 卓裕只将她抱拥更紧,“看见月亮了吗?”他问。 姜宛繁抬头,天际雾蒙里,不见月亮形状,只有一团不规则的光辉。 卓裕声音温沉自上而下,拂开秋露寒霜,圈出一个恒温岛,“明月也许会被乌云暂时遮住,但不会被驱赶替代。乾坤朗朗,月亮高悬夜空,永远光明坦荡。” -- 第121页 第49章 一夜七次 周正等在酒店大厅,对卓裕扬了扬手。 “人接回来了,在房间休息。派出所那边说,自愿和解,不会留下案底。” “谢了。”卓裕拍拍他肩膀,“早点回去休息。” 套间的门没关实,敞开一半,向简丹的责怨声从里边传出:“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自己多大年龄搞不清楚是吗?对方真要还手,你受得住?” 姜荣耀低着头,沉着脸,一语不吭。 向简丹来回踱步,越想越后怕,也越想越委屈,“你做任何事都不跟我商量,你们父女俩都是一个德性。我又做错了什么,妈也把我一顿骂。” 语调渐渐变成啜泣,向简丹捂嘴低声哭泣。 向简丹扭头看了女儿一眼,哭得更大声了,嘴硬宣泄不作数,心底是真疼,她哭得语不成调,“怪我,都怪我。我不应该拦着你做你喜欢的事,我真是,跟自己女儿较什么劲,姜姜,妈妈对不起你。” 姜宛繁扯了扯笑容,“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长大,过得挺好嘛。” 向简丹摇头,“不是这么个理,不是的。” 母女俩之间,为了不同的选择而心生嫌隙,暗暗较劲,哪里还有交心可言。遇事的时候,她宁愿和奶奶倾诉,也不愿意在妈妈面前示弱。 向简丹愤愤不已,“我真是瞎了眼!竟还觉得姓晏的一表人才很不错!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一直沉默的姜荣耀冷不丁道:“现在知道女婿有多好了吧。” “当初还对他挑三拣四。”姜荣耀凉飕飕道。 “真该送你进去多关几天的。”向简丹叉腰,急得脑门冒汗,“你你你一派胡言。” 姜宛繁放心了,有了这气氛,两人的心态都恢复了。 卓裕走进来,“我让酒店做了些粥,爸,您先垫垫肚子。” 姜荣耀哎的一声,“给你添麻烦了。” “这话我不爱听。”卓裕笑了笑,“一家人,从来不是我的麻烦。” 这话暖心,瞧姜宛繁那得意的小表情,仿佛在炫耀,看,我的眼光就是好! 姜荣耀为女儿的事伤心一遭,这会却也格外安心。 他叹了口气,“那王八蛋这么欺负我闺女,别说什么都过去的了。五年,十年,一百年,我做了鬼,这事儿也过不去!我恨自己没多踹上两脚!” 卓裕问:“他没还手?” “还手了。”姜荣耀也挺纳闷,“不过吧,我感觉他也不是真的想还手,推了我两下就放弃抵抗了。” “他是故意的。”姜宛繁冷声。 故意躺平挨打,这样就拿捏了证据,要告姜荣耀一告一个准。 安顿好一切,到家已是凌晨2点半。 姜宛繁去洗澡。卓裕时不时地看时间,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持续了20分钟。 卓裕皱眉,敲门,“姜姜?” 没回应。 他心一紧,拧了几下拧不开,抬脚就要踹门。 “咔哒”轻响,锁开了。 卓裕推开门,就看到姜宛繁坐在浴缸边沿,神色怔然。 “怎么了?”卓裕担心,走去她身边蹲下,将她两只手包裹于掌心。 姜宛繁摇头,“我没事,就是有点难受。”卓裕不需要问,他懂。 年少时倾心相助过的人,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他嫉妒你。”卓裕一语中的,“你身上有的,都是他没有的,并且永远不会得到的。晏修诚这个人,极度自负,也极其自卑。在这条路上已经偏了航,就再回不了头。没有回头路的人,往往不择手段,心也狠。” 卓裕没有附和她的情绪火上浇油,而像一捧冰,循序渐进地替她降温,引导她恢复理智,“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惹不起躲得起,不跟他交际。要么,迎难而上,别怕他,他再惹你,也用不着跟他客气。” 姜宛繁软声,“可我打不过他。” 卓裕笑着蹭了蹭她的脸,“我帮你打,忘了老公是做什么的了?” “运动员。”姜宛繁乖乖答,“体格很好,打架很厉害的。” 卓裕挑眉,“体格很好吧。” 姜宛繁眼含水雾,“也没太好吧,一夜七次的猛男标配,卓老板还得努力。” 卓裕:“……” — 姜宛繁送父母回霖雀。 三人商量好,在奶奶面前,闭口不谈这一段风波。 到霖雀后,姜宛繁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天下午,她提了两袋水果去了张九花家。 简陋砖房,盖瓦修修补补,新旧对比明显,远看像深浅不一的伤疤。张九花坐在小马扎上洗衣服,三个孩子在旁边玩闹。 “九婶。”姜宛繁叫人。 张九花愣了愣,连忙起身,站得笔直动也不敢动,紧张道:“姜、姜姜啊。” 姜宛繁也不兜圈,自己搬出条四角椅坐下,“你也坐。” 张九花拘谨,脸晒得通红,皱纹满布眼角,唯有眼神是亮堂的。 姜宛繁:“我听奶奶说,有老板高价来收绣品。” “对不起啊姜姜,我,我不是故意不放你那卖的。”妇人质朴,愧疚难当,一提此事,眼泪都要下来。 姜宛繁平静道:“你们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有更多的收入,我一样高兴。再者,你们的绣品在我那儿卖,我也没收过一分钱,全数交给了你们。” -- 第122页 “不不不,姜姜,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姜宛繁切入重点,“婶,来收绣品的老板,是不是跟你签了协议。” “对。” 张九花进屋里把协议拿给她,“就是这个。” 姜宛繁大致看了一遍,付款、用途这种关键条约,制定得严谨,无可诟病。果然如晏修诚所说,明文规定了购买用途,有一项是“可商用”。 “签字的时候,您看完过吗?”姜宛繁皱眉。 “太多了,我字也认不全。”张九花为难道。 姜宛繁心里冷哼。 六七页的购买协议,严谨归严谨,也暗藏坏心。拿这样一份东西,给一个深居山村,足不出户的农村妇女,并且用途条例洋洋洒洒两页纸,这是什么? 这就是坏。 姜宛繁克制冷静,问:“婶,如果,他们拿你的绣品图,用在其它方面,并且不提是你创作的,你怎么想?” “啊?”她神色懵懂茫然,“还能用去哪里哦,哎,反正给了我钱,用就用了吧。” 姜宛繁抿了抿唇,一时无言。 走之前,张九花又把人叫住,“对了姜姜。” “嗯?” “那个老板,不止收了我的,还去了好多家收东西,给钱很大方的。” 姜宛繁回到自家小院,奶奶和隔壁邻居正在打字牌。 “姜姜回来啦?”邻居纷纷打招呼。 姜宛繁围过去,笑眯眯地观战一会,这才回去房间。 十来分钟不到,祁霜敲门,端给她一杯茉莉花茶,“这是今年的新茶叶,全是叶尖尖,我挑了好久呢。” 姜宛繁起身接过,“您不打牌了?” “王老头小气吧啦的,把牌藏得死死的,真是没意思,再也不叫他打了。”奶奶连连抱怨,数着钱,“才赢32块5毛。” 姜宛繁笑。 忽然,她抬起头,“奶奶,您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几天后,姜宛繁在店里,卓裕打来电话,说晚上一起吃饭,谢宥笛请客。姜宛繁惊奇,“他从广州回来啦?” “回了。”卓裕言简意赅,“还带了个人。” 姜宛繁不疑有他,去餐厅的路上,还跟卓裕八卦,“你有没有觉得,小书的性格和谢宥笛挺合拍的。” “然后拍一部搞笑男和搞笑女的日常么?” “哇!你懂的好多!” 卓裕面色平平无奇,“他俩没戏。” 被这么快否定,姜宛繁还有些不乐意。但到餐厅,见到谢宥笛之后,她就知道原因了。 近一月不见,谢宥笛容光焕发,身边跟着一个女生。 他介绍:“这是陈瑶。” 一顿饭,谢宥笛简直是绝世好男友的真实写照,对姑娘照顾得细致周到,说话轻言细语。卓裕倒没太大热情,该吃吃该喝喝。 回去路上,姜宛繁轻松调侃,“卓老板,你的绅士风度呢?” 卓裕手搭着方向盘,有下没下地敲,闻言轻嗤。 姜宛繁似乎明白了一些事,迟疑问:“谢宥笛有女朋友,你是不是吃醋了?” “……”卓裕解释:“陈瑶比他低一届,大学那会,谢宥笛追了她很久,各种哄着捧着。陈瑶钓着他,不给明确答复,但又接受他给的所有。吃饭看电影买礼物,她从来不拒绝谢宥笛。” 姜宛繁:“啊?” “谢宥笛以为她愿意,一直把自己摆在她男朋友的身份位置上。没多久,他看到陈瑶和另一个男在小树林里接吻。谢宥笛冲上去把那男的揍了,陈瑶说,我又没答应你。后来,那男的扬言要报警,谢家给了一笔钱,才把这事压了下来。” 卓裕不是没绅士风度,而是纯粹的不喜欢这个女生。 “两人好几年没联系,不知道这次怎么又联系上了。”卓裕轻哼。 姜宛繁没参与过,也不愿意随便就对一个女孩儿抱有恶意。她宽慰:“感情的事谁说得准,遇到你之前,我还准备单身一辈子呢。” 卓裕心情顿好,他挑眉,“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 “刚开始是没感觉。” “什么时候有感觉的?” “你订了整套正装,我给你量体的时候。”姜宛繁回忆道:“你身材真的很好,腰细,但又结实,没有一点赘肉。腰臀的线条很顺,穿西裤很好看,有型,但又不刻意。” 卓裕无言。 是不是得感谢老卓,生来给了他一个好屁股。 姜宛繁托奶奶办的事很快有了消息。 祁霜的手机太老化,拍照不清楚,于是特意找到小绿,把她要的东西拍得一清二楚发过来。 “这两个月,镇上卖出去的绣品都在这,一共24幅,都是一个老板买的。这些是购销协议,我帮你看过,都是一个模板。” “这是名单,金额,对应绣品编号。” 基本上以800-1500成交,钱不多,但对全靠手工劳动赚点生活费的农村妇人来讲,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姜宛繁对小绿说:“谢谢你。” 小绿超热情,“我特别乐意为你跑腿!繁繁你什么时候回霖雀,我又学了几个新动作,胸口碎大石也进行了改良,回来表演给你看吼!” 姜宛繁忍俊不禁,“好,工作注意安全。” 祁霜戴着老花镜,盯考试似的仔细,“都发了没啊?有没有按顺序?字儿没打错吧?” -- 第123页 小绿:“放心奶奶!” “兆林”的秋季新品图鉴不难找,就在官网上摆着。姜宛繁登陆后,一张一张看,不出所料,打板的八套样衣展示里,有三套上的图案设计,与奶奶集齐发过来的绣品形似。 服装不会一次性出完,分批分阶段。这只是已经出的,还没公开的一定更多。 次日大早,姜宛繁只身一人去了兆林。 秘书公事公办,让她在会客区等。 林延在办公室煮咖啡,顺便研究刚到的雪茄。秘书汇报完,他悠哉道:“就说,我还没来,让她等着。” 阳光穿透云层,温温热热地洒下来,落地窗平整宽大,像一面效果自然的背景板,姜宛繁站在窗前,背影窈窕纤细,不用看脸,就能留住停顿的目光。 同事小声:“那个,好像是裕总的爱人。” “啊,确定?” “上次逛街,我偶遇他们两口子,她挽着裕总的手可好看了。” 卓裕离开小半年,但存在感没减,男女粉丝依然很多。 姜宛繁没等来林延,倒是等来了很多“不经意”的围观者。进来送咖啡的,送果汁的,送甜品的。 林延终于露面,“哟,嫂子,稀客啊,不好意思久等了。” 姜宛繁转过身,对他伸出的手视若无物,单刀直入地问:“晏修诚做的这些事,你应该知道的。” 她将打印好的绣品图,以及兆林的秋季新品图丢向桌面,“林总,谁都想走捷径,但也得有基本的底线。你是开公司的,不是一两天就散伙的生意。” 林延目光垂落那些纸页上,随即轻飘飘地抬起,“呵,嫂子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他语气极为不屑,“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你给我看的这些东西,说实话,一点用都没有。白纸黑字签了的协议,你上法院告我都不成立。” 姜宛繁:“那都是什么人你不清楚?拿这一叠厚厚的合同就是故意的。” “逼谁了?强迫谁了?这字难不成是仿的?”林延毫无忌惮之心,反倒苦口婆心地反劝她:“嫂子,我哥是不是也挺喜欢你这热心的品质?” “‘苏芝’项目董事会通过的时候,我哥还在高层位置上,也是投了赞成票,挂了职的。退一步讲,就算你弄出点风浪,难道他能不湿身?”林延笑得牲畜无害,好心提醒,“于情于理,嫂子,你仔细掂量掂量?” 姜宛繁如泼冷水,一时失语。 林延笑着走近与她并肩,“好意”伸手揽了揽她肩头。 姜宛繁快步往右躲开,压低声音斥责:“你放尊重点!” “我哪里不尊重你了?谁看到了?有摄像头吗?有录音吗?”林延努嘴摊手,“按你刚才的说辞,我是不是也可以告你诽谤?……啊,别紧张嫂子,我开玩笑的,一家人,我怎么可能这么做,那也太不是东西了。” 姜宛繁后悔来这一趟了。 知道林延不着边际,却没料到到这般程度。 她迈步要走。 林延再次叫她,“你和晏修诚之间的事,我也知道得差不多。你俩同大学同专业,他现在的发展比你好太多。文化传承,文明遗珠,新生代继承人,不是我说,晏修诚给自己造势这一套玩得真是溜。他具备一切大众喜闻乐见、能接受的条件。穷困出生,改变命运,励志人生,长得也斯文英俊,那几样出圈的设计产品线都卖得不错。” 林延啧啧两声,真心实意地感叹。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林延说:“晏修诚马上要参加一个什么世界传统文化的比赛,你也是这个圈子的,应该知道吧。这比赛的规格地位可不一般,他肯定拿奖。正好镀镀金,对‘兆林’的后续销量也有益处。” 林延明面是好心相告,实则是蓄意嘲讽。 走出大厦时,姜宛繁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她站在原地一会,闭紧眼睛,刺痛感让她差点站不稳。 比这些难听的话,晏修诚也说过很多,但姜宛繁并不在意,甚至觉得晏修诚可怜。缺乏什么,便想炫耀什么,从一无所有到功成名就,藏不住世人皆知的心。 但现在,她深感恍然。 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都能对彼此的人生评头论足,在他们眼里,晏修诚无疑是成功的。换个角度想,这也是晏修诚追求的。 可,凭什么呢。 姜宛繁睁开眼,眼眶微红,许久之后,才慢慢适应这强度的光感。 回到简胭。 卓裕正在台前问吕旅些什么,看到她进来,吕旅先打招呼,“诶,宛繁姐,你怎么没开车回啊?”吕旅记得,她是开车出去的。 姜宛繁径直走过来,二话不说,拿起卓裕手里的矿泉水,仰头一口气喝完。 瓶底重重磕在桌面,闷声一响如夏日雷雨的前奏。 吕旅惊呆,“师、师傅。” 姜宛繁目澄明晰,“下个月的订单和工作往前挪,空出半个月时间留给我,自今天起,店里不再接急单。” 吕旅怔然,“怎、怎么了?” 姜宛繁屈起手指,指节叩了叩桌面,语气平静且笃定—— “我要参加比赛,我要和晏修诚竞争,我不会让他拿第一名。” 第50章 冤种朋友 姜宛繁主动给孟女士打电话,表达了她想参加比赛的意向。孟媛女士意外且惊喜,“怎么突然决定参加了?” -- 第124页 姜宛繁笑着说,“日子过得太顺了,想体验一下不同的经历。” “这可不是实话噢,不过我还是非常高兴!高兴你能来参加。” 孟女士和先生余海澜是此次比赛刺绣类目的负责方,广纳有志之士,火尽薪传,这就是比赛最大的意义。 很快,姜宛繁收到邮件,报名表,资料详细一应俱全。 卓裕进来的时候,电脑开着,文档没关,姜宛繁背对着,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卓裕走到她身后,双手搭扶肩膀,轻重适宜地帮她按摩放松。 姜宛繁仰头,头心顶着他的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软。 “我今天去找林延了。”她忽地出声,不想隐瞒。 卓裕手一顿,语气低沉,“他欺负你了?” “他警醒了我一些事情。”姜宛繁自顾自地一笑,换个角度,“我应该谢谢他。” “所以你决定参赛?” 姜宛繁叹了叹气,“我不知道。” 卓裕绕过沙发,挨着她坐下,并且拉过她的手。 姜宛繁的手指细,常年刺绣,并不是一双完美无瑕的手,指腹皮肤粗粝,好不了的茧。握着时,不是柔弱无骨,反倒有一种特别的存在感。 卓裕刮蹭轻捏,“你喜欢做的事,是遵从你心的决定。从你小时候起,你对刺绣感兴趣,大学选的专业,开了‘简胭’,你做的每一次决定,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因为、你自己喜欢做。”而不是因为某个人。 姜宛繁笑着问:“所以你不赞成我参赛?” “你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卓裕说:“只要是你真的喜欢。” 推心置腹的谈话最容易推动内心的坦白局。卓裕的目光包容、冷静、像无声发光的灯塔,总能让茫然的航班在困顿中辨识方向。 姜宛繁抿了抿唇,“我如果喜欢,早没晏修诚什么事了。我就是不甘心,他凭什么过得这么好。我是不是心理挺阴暗的。” 卓裕:“没有绝对的好坏。如果现在,‘不甘心’这种心态让你不快乐,那就坚定地去做能对抗这种情绪的决定。” 他全然理性,不一味地拱火,也不会怕麻烦而游说放弃。而是引导,牵引,拨开迷雾,让她自己找到出口。 姜宛繁低头垂眸,忍过眼底的湿意。 卓裕拍拍她的后脑勺,温柔问:“晚上想吃日料还是粤菜?新开的一家口碑不错,你陪我去尝一尝好不好?” “好。”姜宛繁抬起头,“我陪你吃饭,你陪我回霖雀。” 那天闲聊的时候,周正还问卓裕:“公司上班和创业当老板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卓裕的答案很实在:“时间自由了。” 在兆林的时候,人前裕总何其风光,但还是受诸多约束,出不完的差,躲不完的应酬。虽然这些年他仍保持着规律健身的习惯,但酒水浸润放纵,肌肉总没得之前扎实。 不管姜宛繁要去哪里,卓裕也能陪她说走就走。 祁霜在镇中心的十字路口遛弯儿,同行的人指着马路,“七奶奶,这是不是你家孙女婿的宝石啊?”老人家记不清“保时捷”,只知道是很贵的车,索性简称“宝石”了。 祁霜定睛一看,“诶唷,怎么又回来啦。”她扭头,正色道:“不许乱议论噢,没有破产没有失业没有吃老本,就是孝顺,回来看看爸妈和我。” …… 楼下,卓裕陪姜荣耀和向简丹话家常,他总能把两老人逗得眉开眼笑。 楼上,姜宛繁坐在床边,被窗外斜进来的一缕光影吸引,目光定定,神思游离。敲门声轻轻,姜宛繁回过神,祁霜站在门口。 姜宛繁起身,“奶奶。” “新茶叶喝完喽,今年雨水多,茶叶收得不好,看这天气啊,又会是个寒冬。趁现在,你们多多回来也好,到冬天下雪结冰就少回来,怕路上不安全。”祁霜边说,边把书柜里放歪了的相框扶正,那是姜宛繁十岁的照片,脸蛋抹得像猴屁股,可仍然是个美人胚子。 姜宛繁几度欲言又止,“奶奶,我。” “你想做的事就去做,别管别人怎么看。”祁霜说:“再来一次,你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还是会帮你把丹丹骗出去,让你填你喜欢的学校。” 姜宛繁笑起来,笑得眼睛发酸。 为了这事,向简丹对祁霜怨念颇深,虽然婆媳关系不算差,但为了这些磕磕绊绊,也谈不上多交心。姜宛繁明白,奶奶都是为着她。 姜宛繁坐在原处,伸出手,“奶奶,抱抱。” 祁霜蹒跚走近,将孙女揽在心口,干燥粗粝的掌心一下一下抚着她后颈,“姜姜好像瘦了,这骨头都磕手了。” 次日,卓裕陪姜宛繁挨家挨户地上门。 “这是‘兆林’的产品图,这是你的绣品,你看看,是不是很像?”姜宛繁把来之前就打印好的图片摆出来,“这家公司就是用了你们的东西,当成自己的东西赚钱。婶婶,你觉得他们这样对吗?” 刘婶看了看,神色茫然懵懂,“啊,好像是我的。” 姜宛繁:“他们这就是侵权。诶,侵权的意思,就是拿了你的东西去用,没有经过你的同意。” 刘婶哦了哦,似懂非懂。 手边摇窝里的小娃皮得很,总往摇窝外头爬,咿咿呀呀个不停。刘婶一边扶孩子,一边问:“那我要做什么啊?” -- 第125页 “维权,告他。” “哦哦。”刘婶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神情顿时惊恐,“去法院吗,不不不,那我不去。他给了钱了,就算了吧。” “婶。” “姜姜,婶家忙不过来,怪麻烦的,谢谢你的好意啊。” 一上午走了三家。 态度都一致。 一听上法院,报警,律师这些词,她们都莫名紧张畏惧,说什么都不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姜宛繁多劝两句,脾气急了,还会顶上两句,“用了就用了吧,要是以后来买绣品都给这么多钱,我也愿意的。” 这话寒心,姜宛繁一刹无言。 她毕竟不是当事人,而且这件事更复杂,当事人不同意出面,姜宛繁也没有据理力争的立场。 吃完午饭,向简丹在厨房洗碗,卓裕端着餐盘进来。 向简丹早想问了,“姜姜是不是心情不太好?我看她饭都没吃几口。” 卓裕权衡再三,姜荣耀才因晏修诚吃了暗亏,眼下不宜再提此人。他说:“妈您别担心,最近她有点累。” 向简丹擦拭湿手,眼巴巴地望向卓裕,“姜姜从不在我面前示弱,她有难处的时候,你多担待。” 卓裕点头,“您放心。” 向简丹神色忧愁,“霖雀这两年才好了些,修了高速路,建了桑蚕基地,但人的眼界不会一下子跟上,尤其年龄大一点的,他们没读过书,甚至连镇子都没踏出过。只要能养家糊口,给点钱,什么都不在意的,跟你们更说不到一块去。” 她没有明说,但心里门儿清,隐晦委婉地开导,其实是想让卓裕说给女儿听。 “哪怕你们的建议是对的,但人一旦听不进去,多说多错,反倒有了芥蒂。”向简丹叹了口气,“吃力不讨好,看开一点,别伤着自己的情绪。” 这趟回家,无疾而终。 返程路上,姜宛繁闭眼睡大觉,裹着卓裕的外套缩在副驾,像一条冬眠的蚕宝宝。卓裕想问也不敢问。 比赛的事,还参加吗? 一觉睡到下高速,姜宛繁混混沌沌地醒来,被光线刺得又赶紧闭上眼,懒了会觉才悠悠道:“我想吃海底捞。” 开车到商场,地库停好车,等来电梯时,卓裕想起手机没拿。 姜宛繁说:“我先去排号。” 卓裕折返车里,拿好手机,刚准备往电梯去,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他扭过头,隔着几台车的石柱后,两个女生。 其中一个是陈瑶,谢宥笛的女朋友。 “这是崭新的,就拆了个吊牌,我戴了不超过五分钟。”陈瑶话术老道,娴熟抬价,“公价都得三万二,单独买想都别想,不配货个三五样,真拿不下。” 对方还价,“你急着出手,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能马上转钱,你要出就出。” “这样,各退一步,加一千八。” “最多加一千五。” “行。” 陈瑶划开手机,迅速调出收款码,往面前一伸,“微信支付宝都可。” 滴—— 支付宝到账21500元。 陈瑶连带礼盒一块给对方。 对方啧啧道:“这是男朋友送的吧,这么用心,你也舍得啊?” 陈瑶若无其事,冷漠道:“他送了很多,下次还找你,你要大方一点别老压我价。” 卓裕目光渐冷,在她发现之前,转过身离开。 商场四楼餐厅区,到地方时,姜宛繁刚讲完电话,“好,那你现在过来?正好一起吃火锅再逛。” 卓裕:“怎么了?” “是谢宥笛。”姜宛繁握着手机,“他正好也在这边,待会过来找我们,他让我帮忙选礼物。” “选礼物干吗?” “当然是送给女朋友。”姜宛繁渐渐发现他神色不太好,“怎么了?” 卓裕皱着的眉头强制松开,“到号了,进去吧。” 十几分钟后,谢宥笛神清气爽地出现,吃饭是其次,主要是选礼物,“姜姜,辛苦你了啊,这顿我请。” “举手之劳。”姜宛繁笑眯眯地问,“怎么没带女朋友一起呀?” “她和朋友看画展去了。” 卓裕冷不丁道:“她不是b市人,近十年没回来过,这里哪有朋友?” 谢宥笛大度,“我没问。”他的热情奔头全在挑选礼物这件事上,“小姜你说,我是买包包还是买护肤品?之前送她的项链手镯,都没见她戴过。” 姜宛繁还没开口,卓裕冷声道:“谢宥笛,冤大头当上瘾了是吗?” 谢宥笛莫名其妙,“你吃错药了今天。” 卓裕早不想压事了,心里的火一茬茬往上拱,他可以不针对任何旁人,唯独看不惯自欺欺人,“我不是对她有意见,我就问你,你长脑子了没有?以前那些事,选择性失忆,当备胎有瘾是吗?” 谢宥笛靠的一声,笑意收敛,较上劲了便口不择言,“你吃枪子了啊,冲我突突个什么劲儿!我知道你不喜欢瑶瑶,但我喜欢啊,跟她谈恋爱的是我,我送她礼物又没花你一毛线,你在这颐指气使个啥?!” 卓裕把碗筷重重一放,“哐”的一声闷响,“我要不是把你当哥们,早他妈揍你了。” 谢宥笛猛地起身,“操,你算老几你!” 他动作大,碰倒了饮料杯,一整杯弹进汤锅里,烧滚的火锅溅到卓裕手臂。 -- 第126页 “嘶——”卓裕脸泛痛色,死死捂住。 动静翻涌,旁边桌的客人频频回头。 姜宛繁顾不上担心,当务之急赶紧拉架,她扯住谢宥笛的衣角,“都少说两句,我现在陪你去挑礼物,待会再换个地方吃烧烤行吗?” 有了台阶下,谢宥笛脸色缓了缓。 卓裕却把板着脸,冷呵,“三万多买的手链被人转手二万一卖了,支付宝收的款,你回去看看,看我这个不算老几的人说的是不是实话。” 谢宥笛愣了愣,下颚咬得紧紧的,目光空洞,却又犟劲不肯服软。他身体绷得紧,像一座麻木的石雕,久久不言语。 卓裕不留情面,专挑他的伤口刺,“她把你当钱袋子,你自欺欺人装不知道,沉迷自以为是的爱情,那是你乐意。我不过对你说几句实话,你就朝我泼火锅。谢小爷,其实你心里一清二楚,忠言逆耳,你拿我撒气,你是我挚友,我认。” 言尽于此,卓裕牵着姜宛繁的手离开。 姜宛繁忍不住回头,谢宥笛一个人坐在灯火通明里,背影却孤苦寂寥。 车里有急救箱,碘酒烫伤膏都备着。车里,姜宛繁细心帮他处理,衣袖卷上半截,烫着的地方通红。幸亏隔着衣料,不然得烫出水泡。 “你也是,就不能好好说么,大庭广众,都不给人留面子。”姜宛繁拿碘酒消毒,棉签细细轻轻地抹匀,“谢宥笛那么要面子的一少爷,哪受得了这打脸。” “我打他,比他以后被人打要好。”卓裕枕着椅背,心里头气,手上的烫伤根本不算事。 姜宛繁努努嘴,“其实小书对他挺有好感的。” 卓裕侧过脸,“嗯?” “她就喜欢这种搞笑男,问过我好几次谢宥笛的情况。那天他带来陈瑶后,我就跟小书说明白了。” “大明星是不是觉得很没面子?” “倒也没有,小书说,她下次要见见他女朋友长什么样。” 卓裕嫌弃地又闭上眼睛,“别见了,丢人。跟大明星说,她稳赢。” 姜宛繁乐出了声。 之后两人都没说话,车里开了暖风循环,淡淡的海洋精油静心养神。短暂安静,姜宛繁似感慨,“感情真是个伪命题。” 卓裕维持着闭眼休憩的姿势,听到这话后,伸手而来,一把将她紧握,“我们两,是唯一正确答案。” 晚上这一出闹的,卓裕耳里现在还嗡嗡响,也没了心情吃饭。 姜宛繁笑,“那回家吧,点外卖吃也行。” 夜景不错,江风吹得舒服,临时起意,两人又围着沿江大道兜了两圈风。唯美夜景抚平一天躁动,心情也随之变得平稳些。 车停地库,乘电梯上楼。 管家打来电话,“卓太太,您有外卖到了,现在方便送上来吗?” 卓裕在卧室换衣服,姜宛繁以为是他提前点好的。 不多久,门铃响。 姜宛繁开门,却被眼前的人惊住,“谢、谢宥笛?” 谢宥笛一脸颓败,提着六七只打包袋,站在门口一语不吭。 这时卓裕走过来,默然无语地盯着他。 气氛低压,姜宛繁自觉让出道,让他俩大眼瞪大眼。 卓裕冷呵。 谢宥笛冲他叫喊,“别呵了,阴阳怪气我知道了。不是没吃上火锅吗,我打包给你送来还不行吗?” 卓裕转开脸,不搭理。 “你,你你别得寸进尺,爱吃不吃!”谢宥笛火冒三丈,觉得丢面。把海底捞放在地上后,竟转身要走。 可身后毫无动静,卓裕视若无睹。 谢宥笛又把身体转回来,委屈商量,“那我们吃烧烤可以吧?我现在就去给你买烧烤,给你烤七个腰子。” 卓裕高冷,扬了扬被烫伤的手臂,“再被你烫一次吗?” 谢宥笛顿时嬉皮笑脸,“看医生了吗?涂药了吗?消毒了吗?没消毒的话,我给你舔舔,口水也可以消毒的。” 卓裕:“门都没有。” 谢宥迪震惊,“你创业失败了?穷到连门都没了??没钱跟我说啊!我有钱。还把不把我当哥们了?!” 卓裕:“……” 第51章 另类解压 卓裕要关门,谢宥笛眼疾手快,一只脚先挤进来,一个推一个关,两人憋得脸都红了。 谢宥笛:“放我进来!” 卓裕:“我就不!” 谢宥笛眼珠一转,主动松劲,卓裕这边来不及收手,门板重重弹到谢宥笛的脸上。 “嗷!”谢宥笛捂住脸蹲在地上叫疼。 卓裕皱眉,“你有事没事,我看看。” 谢宥笛捂着脸在地上打滚,指间渗出血,一滴滴在地上画梅花。姜宛繁闻声赶来,吓得往后退一步。谢宥笛拿开手,鼻血还在飙,委屈巴巴地说:“你老公好猛。” 卓裕:“蠢货,松手不告诉我一声。” 谢宥笛拿手背一抹鼻血,憨笑道:“我烫了你,你砸我鼻子,扯平和好成么?” 卓裕拿纸巾堵住鼻血,微眯眼缝,“谢宥笛,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宥笛撇了撇嘴,小声问:“吃烧烤去行吗,我请客。” …… “你老公从小就这德性,超级难哄。高中和他一块儿打篮球,他嫌我挡住了他的脸,没能全方位地展示他的帅气,跟我冷战半个月。”谢宥笛鼻子里的塞着纸团止血,“小姜你说,这么多年容易么我。” -- 第127页 卓裕开着车,方向盘都差点抠下来,“又开染坊了是吗?” 谢宥笛说:“我糟了这么大的罪,还不让我说话了。” 卓裕冷呵,“该你说话的时候,你就是个怂货。” 一语双关,他指什么事,大家都明白。 谢宥笛扭开脸的动作,就知道他不想谈。 气氛又陷入诡异的安静。 后座的姜宛繁轻咳两声,试着岔开话题,“去哪一家吃烧烤?李民记还是张五记?” 谢宥笛冷不丁道:“张五记的烤串是老鼠肉做的。” 卓裕一脚刹车,神色不耐,另只手摸了摸胃,极度不适。 红绿灯右转向,车辆平稳起步。可就在这时,一辆晃着大灯的黑车速度极快地从十字路右方向闯了红灯直冲而来。卓裕反应已足够快,方向盘往左避让急刹车。 车身猛烈摇晃,与那车的距离几乎相贴,凶险至极。 卓裕的车迫停,而那辆无牌黑车嚣张驶离,很快转弯不见。 谢宥笛“操!”的一声,“这他妈故意的吧!” 卓裕转头问姜宛繁,“有事没?” 姜宛繁惊魂未定,摇了摇头。 谢宥笛怒斥,“简直有病,闯红灯,压线,对着我们直接撞。” 卓裕眸色深,拧开一瓶水喝了两口。 谢宥笛看着他,欲言又止,神色也逐渐复杂,“其实刚才,你应该往右边打方向盘。” 那车从右往左开,最容易撞上的,是副驾和右后座。 卓裕坐左边驾驶位,但他却把危险留给了自己这一边。 “姜姜和你都在右边坐着,谁出事,你俩也不能出事。”他说。 后座的姜宛繁抬起头,看着卓裕的侧脸,波涛骇浪后的平静依然心有余悸。察觉到注视的目光,卓裕回头,“吓着了?” 姜宛繁扯了个笑,声音有点哑,“以后车里挂个平安符吧。” — “师傅,这个确定不上架了吗?”店里每月盘点的日子,吕旅把库存货品都拿出来整理。姜宛繁在点数耗材,丝金线用量增加,天气凉爽后,也是定制旺季期。 “折扇绢布还有玉制类的都往高层的架子上放,丝绒和木制摆设,以及坎肩披风挂前边。” 盘金花鸟的条屏重,姜宛繁过去搭了把手,挪换好位置后,吕旅问:“师傅,上回你说,定制单控制接单量,还作数吗?毕竟开的价格都不低,有钱白不赚呢。” 姜宛繁没吱声,心里也有了动摇。 吕旅察言观色,眼珠机灵一转,“那我先不拒绝啦。” 外厅,小徒弟进来叫人,“师傅,有人找。” “没见宛繁姐在忙嘛,你给客人介绍就是了,这么好的锻炼机会。”吕旅道。 小徒弟直呼冤枉,“他指名只找宛繁姐呢。” 姜宛繁回头,“什么人?” “挺年轻一男的,很有派头。” 姜宛繁撩开珠帘,那人正在观摩摆件,手里拿着一柄玉骨扇把玩。 “手柄是沉玉做的,触手生温,秋季用也不会有太刺骨的冷意,姑姑喜欢泡温泉,冬日拿着正好,解解热气,又彰显品位。” 林延看向她,笑着夸赞:“嫂子说话真是让人舒坦,这专业劲儿,不想买的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姜宛繁八风不动,笑意含蓄,“开门迎客,哪有不做生意的道理。表弟难得光顾一次,想必也不会让我失望。” 林延三件式样的西装上身,背头一丝不苟,确有小开气派。他笑道,“如果嫂子的态度一直如此,那就省了不少事。就是嘛,在商言商,不都想多赚几个钱。” 姜宛繁踱步往前,离他近了些,“表弟进步很大啊,也会话里有话了。” “太直接了,怕你说我是来砸场子的。”林延不疾不徐道:“毕竟在嫂子这里,我们全家也吃过不少次亏了,总得长点教训。” 姜宛繁笑意淡去一抹,表情已开始不耐。 林延挑挑眉,也近一步,“希望嫂子也能长点教训,就当是开胃小菜提提醒。咱们好好开公司,开店,祝福彼此财源广进。闲事少管,万一哪天,被不长眼睛的人啊,车啊撞到,真的犯不上。” 姜宛繁猛地看向他,“昨晚是你做的。” 林延暗自高兴,终于见她神色失控的一次。他假惺惺地不知她在说什么,“昨晚我一直在芙蓉会馆应酬,早上才回家。我可什么都没做,嫂子莫要冤枉我。” 林延如打了胜仗的斗鸡,扬长而去。 姜宛繁站在原地还没缓过神,微信提示音不停响。她咽了咽喉咙,拿手机时,指尖都在颤抖。 奶奶:“那个老板又来镇上收绣品了。” 奶奶:“开的价好多,还想要长期收。” 奶奶:“大家很高兴。” 祁霜打字不利索,还有几个错别字,但姜宛繁看明白了。 马路上偶尔传来的鸣笛声钻入耳膜,无限循环,像尖锐的电锤钻打神经。姜宛繁下意识地捂了捂耳朵,声浪似乎会传染乱窜,她下意识地闭眼眼睛,忍过这一秒的酸胀。 再睁开眼,适应了这一瞬的明亮。姜宛繁长呼一口气,转身进内厅,语气毋庸置疑且坚定,“吕旅,电脑给我。” 填报名表,加附电子版资料,以及报名用的三张作品图,姜宛繁完成得一气呵成。报名邮件发送成功后,电脑页面留在那没有变化。 -- 第128页 姜宛繁静坐半分钟,然后拿出手机,对着拍了张照片。 不多久。 滑雪俱乐部里的姜弋最先刷到,“卧槽!我姐发朋友圈了!” 卓裕闻声,从场地边走来,步履焦急,“怎么了?” “她报名参加比赛了!!”姜弋之所以这么激动,是因为姜宛繁从不在意这些功名利禄,“她要想走这条道,现在早去大城市,说不定也能当个网红明星了!!” 卓裕拿过手机。 姜宛繁2分钟前发的朋友圈,没有配文字,就分享了一张报名成功的照片。 卓裕笑了。 她终于做出了决定。 — 姜宛繁的手机像永动机,不停有电话、信息进来。 最先反应的是大学同学群,姜宛繁瞄了一眼: 同学A:“咱们学校真是人才多,报名参赛的就有好几个。” 同学B:“最有实力的还是晏和班花。” 同学C:“发起投票,赌五毛钱谁会赢。” 姜宛繁把群屏蔽掉。 一些老顾客友好关心,在那条状态下点赞评论加油,开玩笑说以后不要涨价。姜荣耀是冲浪老男孩,“我宝贝女儿!全村的希望!!” 姜宛繁乐不可支,“我就报个名,不一定能到第二轮。” 姜荣耀笃定:“但凡你做出的决定,那一定是勇往直前,不会后退的。” 姜宛繁捧着手机,眼底涌出湿意。 了解她的人里,爸爸永远占一席之位。 四点多,姜宛繁想早点儿回家。 安顿好店里的事后,她拿着车钥匙去停车位。车刚解锁,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姜宛繁寻声看去,白车停在她车旁边,晏修诚从车里走出。 他来找她,真是一点都不意外。所以姜宛繁很淡然,目光浅扫他的脸,与他目光对接时,也没有过多的抵御和较劲。甚至给人一种,我知道你会来的自信与不在意。 那道自信洒脱的光环,又围绕于她周身,与大学时一模一样。 晏修诚双手搁在风衣衣兜中,不自知地拽紧。 “你报名了。”他说。 “这么关心我。”姜宛繁展颜一笑,“那我必不能让你失望。” 晏修诚压低语气,“你就一定认为,你能赢?” “我只说我报了个名,没说我一定赢。既然你这么想我赢,那我是不是也该努力一下?”姜宛繁轻撩眼皮,完全顺着他的话,没有刻意的咄咄逼人,无辜又无谓。 晏修诚成了先沉不住气的人,“姜宛繁,人该有敬畏之心。” “嗯,我帮你补充后半句——别太自以为是。”姜宛繁说:“就像现在的你,特意跑来告诫我,告诫我不能赢,别太想当然。我请问,这些又关你什么事?还是我参赛,让你忌惮,让你害怕,让你没了把握。” 晏修诚脸色刹变,在衣兜里握住的拳都已隆出形状。 姜宛繁莞尔一笑,“那我的决定就是正确的。晏修诚,赛场见。” 语毕,她关上车门,绝尘而去。 — 姜宛繁心情好,跟着电台音乐一起哼,等红灯时在群里发语音,“晚上喝酒,老地方,同意的请举手。” 盛梨书的新戏杀青,昨天就回来了,抽空拍了几组宣传照后,在家休息一周。向衿大开眼界,就没见过给自己放假的女明星。 很快,盛梨书回了消息:“上什么酒吧啊,瞧瞧我们在哪。” 向衿:“[照片][照片]” 姜宛繁定睛一看,怎么是她家? 向衿:“你老公接我们过来的,他说,他就知道你要去泡吧,反正都是喝,干脆到家里喝。” “……”姜宛繁问:“我老公呢?” “他在厨房做……饭吧?” “他做的饭你们敢吃吗,等我回来。” 姜宛繁到家,才惊觉这不是幻境。盛梨书坐在沙发上打王者,向衿刷短视频,卓裕系着围裙在厨房,还是粉色的。 一瞬间,姜宛繁仿佛穿越到三十年后。 不成器的儿女大了,生活不能自理,老父亲最后的倔强,在厨房为他们做饭。 向衿朝她勾勾手,意味深长地说悄悄话,“你老公,占有欲好强,而且心眼儿挺多,不想让你去酒吧,也不直接跟你说,把我俩弄了过来,这样你就去不成了。” “喏,你看,酒都买了回来。”向衿指了指餐岛台,红酒果酒一应俱全。 姜宛繁忍笑,拍拍她的手,“先吃水果。” 厨房里,卓裕忙归忙,但也不是真自己做饭。 他点了外卖火锅,东西多,在那儿摆盘呢。 姜宛繁倚靠门边调侃,“卓老板又改行当厨师了?” 卓裕回头看她一眼,额上已急出薄薄的汗,“正好,来帮帮忙,这些我该怎么摆?” “不用分开,蔬菜放一起,拿个大点的餐碟,你把牛肉和黄喉摆一起,哦对了,下面先铺一层冰块。” 卓裕听话照做,表情仔细严谨,腰间围着粉色草莓裙,这反差感让他又呈现另一种迷人气质。姜宛繁的视线从他的脸一路往下,收紧的腰腹,半弧的臀线,长腿撑着身高,手白却不阴柔,而是恰到好处的精壮。 姜宛繁忍不住问:“有没有人找你进娱乐圈?” 卓裕专心摆盘,头也没抬地答:“还真有。大一下学期,我和谢宥笛去看美术展,一男的自称经纪人,还塞了谢宥笛一张名片。” -- 第129页 “只给谢宥笛,没给你?” “给我,我没要。”卓裕淡定道:“谢宥笛自信心爆棚,非要我陪他去试镜,说娱乐圈混不下去了,他再回家继承家业。” 姜宛繁好奇,“你们去了?” “去了,还试到了最后一轮,实景表演考核。我们进去后,导演就说把衣服裤子脱光。后来我们才知道,人家是招男AV,片名我还记得,《富婆的奢靡生活》。”卓裕语气四平八稳,“从此以后,谢宥笛的娱乐圈梦彻底破碎。” 姜宛繁哈哈大笑。 卓裕终于侧过头,目光温柔地看向她,“开心吗?终于笑了。” 姜宛繁笑意变柔变软,像铺了一层碎钻般亮堂,“你没看我朋友圈吗?” “看了。”卓裕老实道。 “那么多人给我点赞,你怎么不点呀。” “我身体力行地帮你攒局,把你好姐们叫到家里,在这甘愿当厨师,待会自觉上岗胜任服务生。这不比点赞强嗯?”卓裕挑挑眉,像一个邀功的虔诚信徒。 姜宛繁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唔的一声低吟,“晚上给你奖励。” 盛梨书进来倒水喝,走到门口猛地闭眼,“哎呀,哎呀呀对不起,你们继续。” 姜宛繁没松手,仍搂着他晃了晃,“要不要叫谢宥笛过来?” 卓裕哼声,“这是我们的婚房,不想给他和女明星当马戏团。” “喏,水给你。”姜宛繁从厨房出来,绕到沙发后递给盛梨书。 盛梨书今天不施粉黛,一件白色宽松卫衣,黑色阔腿裤,在家里连鸭舌帽都懒的戴,丢到了一旁。她懒洋洋地问:“谢宥笛怎么没来啊?” 姜宛繁睨她一眼,“忙着谈恋爱。” 盛梨书长吐一口气,“他女朋友哪儿人啊,漂亮吗,怎么看上他的,想必眼光不太好。” 向衿抬起头,使劲拱了拱鼻子,“怎么一股醋味。” 盛梨书发要反驳,就听厨房里的卓裕自言自语,“糟糕!醋放多了!” “……” 姜宛繁忍笑,告诉她,“没你漂亮,没你好,你是最好的大漂亮。” 盛梨书一下子高兴起来,嘟囔撒娇:“我晚上要吃两碗饭。” 饭后,卓裕自觉收拾好残局,把提前冰好的酒倒出来,最后体贴地点上两座香薰蜡烛,自己便回了书房,不打扰三人的谈话会。 向衿带来一张黑胶片,纯音乐回旋,暖风送香。 慢品红酒,三五知己闲聊,再没有比这更放松的时刻。 卓裕用他的方式,纾解她的情绪。不干涉她迟疑的决定,不左右她的对错。他了解自己的妻子,能将决定大张旗鼓地公开,绝不是因为真实的欢喜,她内心一定充满动荡,有过进退维谷的自我斡旋,在爱与欲里仓皇煎熬。 这样最好,让她在相对平和的环境里,和靠谱亲密的友人一起,润滑调整自己的情绪。 房间隔音效果俱佳,过了一会,似乎没了音乐声。 卓裕细听,好像有节奏鼓点,以及她们时不时的惊呼欢悦的笑声。 这是在看搞笑视频? 还是在追最新综艺? 零点,姐妹局散场。 将人送下楼,卓裕再回来时,姜宛繁在洗澡。 她的手机就在岛台上放着,正面朝上,直播页面一直运行,所以手机没有熄屏。即时她关小了音量,但骤然响起的电子音乐仍吓了卓裕一跳。 他看向屏幕。 直播间里,只见一个黑衣酷哥在卖力跳舞,扭腰,摆跨,墨镜遮住眼睛。更过分的是,衣摆下还掉出一根狐狸尾巴。特效五彩斑斓,闪电,火光,随着他扭腰的动作一起闪耀。 直播间在线人数5万+。 “卧槽!扭起来!好帅好帅!!” “摸一下狐狸尾巴,玩它!” “吹口哨!要看口哨舞!阿姨有钱!!” 弹幕疯狂刷屏礼物:保时捷、摇音1号、梦幻花园、大火箭…… 而对话框里,是姜宛繁打了字,还没来得及发出的话—— “呜呜呜宝贝对不起没钱了!我老公还没有发工资!!” 卓裕:“???” 第52章 唯一答案 所以她们三个,就是看了一晚上这个? 刚在书房,他还怎么夸来着? 靠谱的朋友,知心闺蜜,帮助她平和情绪…… 最后升华成这种情绪? 卓裕差点站不稳。 姜宛繁洗完澡出来,裹着一身新鲜的热气,头发昨天洗过,但晚上吃了火锅沾了味,她又不嫌麻烦地洗了一遍。 “你在干嘛?”姜宛繁只见卓裕的背影,坐在餐岛台边一动不动。等她走近,才发现竟也是在看直播。 卓裕端着手机,面无表情地说:“他体力不行,一支舞没跳完就去喝水,喝水喝半天。” “不是体力不行,就是拖延时间,让大家刷礼物。不信你刷个保时捷,他立马扭起来了。” 卓裕冷不丁地一笑,“姜老师,你好懂。” 姜宛繁将落发捋至耳后,穿着纯色睡衣,像一枝新雨后的白玉兰。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懒得分辨是否反话,反倒交流起心得体会来,“他长得好帅哦,鼻子尤其赞。但我估计他眼睛不好看,因为一直戴墨镜,所以只能做直播间里的氛围帅哥。” 画风诡异地变了调,卓裕:“那你还给他刷礼物?” -- 第130页 “是小书拿我手机刷的,她没绑银行卡。” 这个理由似乎行得通。 卓裕脸色依旧不太好,“但你也看得挺来劲。” “能不来劲吗?”姜宛繁惊呼,“我从没见哪个男人这么放得开,裤子都快顶破了,我还发评论好心提醒他下回穿条质量好一点的裤子,结果被系统禁言十分钟。” 卓裕忍不住在她侧腰掐了把,“你要气死我啊。” 姜宛繁吃痛,跟豆腐做的一般,眼睛说红就红。 卓裕顿时紧张,“伤着了?”他没使太大力啊。 姜宛繁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你吹吹才会好。” 搁这儿跟他撒娇呢,卓裕剑眉轻挑,“吹哪呢?嗯?” 姜宛繁掌心向上,伸向他,“把你的工资卡吹过来,姜老师要给帅哥刷大游艇了。” 直播间的音乐妖娆勾人,男主播越扭越带感,衬衫扣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又扯开了两粒,深v一条隐约能见胸肌形廓。 卓裕摁了x,不屑一顾道:“别看了,他没我骚。” 姜宛繁“扑哧”乐出了声,“这也能成为借口?” “是借口还是事实,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卓裕圈着她的腰,将人按坐在大腿间,姜宛繁埋头于他颈间,随着他手的动作呼吸渐沉。 男人的指腹似砂砾,在光滑的纸页上游离。感受到他要往上,姜宛繁轻斥,“别。” 卓裕说:“那我往下?” 指腹灵活如逗猫的羽毛棒,调转攻力点,始作俑者语气偏还无辜。腰窝一截最敏感,姜宛繁忍不住在他怀里笑,“别弄那。” “那弄哪?”卓裕钻语言空子的功力简直炉火纯青,“这?还是……这?” 姜宛繁忽而闷声不吭了,头埋在他颈间更严实,呼出的热气四溢,卓裕的下颌,耳尖,渐渐也被撩得心猿意马。 大理石台面冰凉,卓裕扯下自己的睡袍体贴铺垫,姜宛繁置身其中,像一条慢动作的鱼,象征挣扎,也不全然想脱离网兜。 “唔。” 姜宛繁翻了个边,鼻尖埋入睡袍,沐浴香和他常喷的男士香水混合,调和浓烈,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蛊。 云雨浸润,卓裕覆在姜宛繁背上,自个儿也是喘得不行,仍不死心地要一个答案,“我是不是比那男主播好?” 姜宛繁笑得腰又扯着疼了,男人该死的胜负心。 卓裕洗了第二个澡出来,姜宛繁盘腿坐在床上玩俄罗斯方块。头也不抬地问,“谢宥迪和他女朋友怎么样了?” 卓裕站在镜子前抹匀须后水,语气平平,“不知道。” “你没发现小书也挺不开心的吗?”一打岔,游戏就输了,姜宛繁“哎呀”一声,卓裕回过头,“怎么了?” “死掉了,不玩了。”姜宛繁放下手机,忧心道:“我觉得小书对谢宥迪还挺有感觉的,她很少有这么闷闷不乐的状态。” “那也不是因为谢宥迪。”卓裕轻描淡写,“是女人之间的胜负心。” 八字还没一撇的猜测,聊聊就罢。姜宛繁问,“你觉得谢宥迪听得进你的话吗?” 卓裕现在想起这事还来气,须后水瓶身没握稳,洒了几滴在桌面,他皱眉,“管他死活,让他作吧。” 像是征兆,这一晚卓裕没怎么睡好,心里有石头压着,哪哪儿不得劲。 早上时,他还跟姜宛繁念叨了一句,“眼皮一直跳。” 姜宛繁还挺迷信地给他贴了个小纸条在左眼,“来,姜老师给你施个法。” 卓裕笑,任她摆弄,“神婆啊。” “我们那儿都用这个土法子,很管用的。” 到下午,还真是没跳了。卓裕刚想给姜宛繁发微信,电话掐着点进来,火急火燎的铃声震得卓裕手一抖。 “怎么了?”姜弋急急道:“姐夫!你赶紧过来叶枫二路这边!宥笛哥出事了!” — 谢宥笛被人给打了。 卓裕赶到的时候,那伙人还没散,四五个壮汉围着他,谢宥笛已是满脸血。姜弋拼死拦在他身前,少年戾气逼人,那股子猛劲很能震慑人。 卓裕把车横停路边,剧烈的轮胎摩擦声划破喧闹。卓裕下车,径直绕到后备箱拿出黑色手电筒。 壮汉挥着棒子,直接朝着姜弋的左胳膊,木棒已经落下一半,被一股力气挡了一把,反弹到壮汉自己身上。他连连后退,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卓裕的手电筒已经砸在了他后颈。 这个地方敏感,肌肉薄弱,痛感神经更丰富,且有骨骼支撑,不至于真伤着哪里。壮汉痛苦倒地,麻木眩晕感一阵阵如波浪。 卓裕单手提拎起谢宥笛,把他往身后护,姜弋抡起地上的板块砖头就往对方身上扔,狂吼:“来啊!” 卓裕呵斥住:“姜弋!” 少年肝胆过人,无惧天高地厚,也不知轻重。卓裕怕他热血上了头,真闹出人命来。姜弋被姐夫这一声唤回理智,喘着气往后退,帮他扶住谢宥笛。 软硬兼施,卓裕站在两人身前,沉声问:“哥们儿,有事能不能好商量?” 见卓裕也不是个软柿子,方才那身手和魄力,真要对着干也不见得捡多大的便宜。几人面面相觑,望向最壮实的一个。 卓裕明白,这是能说上话的。 他微眯眼缝,目标直指于他,“别人给你多少钱办事,我翻倍给你。不管结仇结怨,劳烦你带句话。” -- 第131页 拿钱办事,也不是真要谁的命,壮汉舔了舔唇,不耐道:“你这朋友,做什么不好,做小三,能不被打吗?” …… 谢宥笛先被姜弋送去医院,卓裕摆平后才赶了来。 幸而只是外伤,但脑门上绕着纱布,脸颊擦伤,手背挨了棍子,红紫肿胀得老高。姜弋坐在急诊室另一角落,小护士正给他后腰上的伤口消毒。 “嘶!疼疼疼!” 谢宥笛回魂一般,扭头看向他,麻木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谢谢了啊弟弟。” 卓裕阴沉着脸色,一动不动地站在他旁边。 谢宥笛抬起脑袋,眼皮肿得像丧尸片的特效,“你要吃人啊,我都这鬼样子了,你吃得下吗?” 卓裕盯了十几秒,没憋住,笑出了声,“操。你他妈,太丑了。” 谢宥笛哭丧着脸,“丑要你说啊,我没眼睛吗!我自己不知道看呐,我,我这什么破眼神啊,真是没事给自己找事做!老子才想操呢,你说怎么有这么没心肝的女人,我对她还不够意思啊,我都不求什么了,她却连脸都不给我留了!” 姜弋龇牙咧嘴地问护士,“小姐姐,有男朋友吗?没有的话考虑一下他呗。” 卓裕皱眉,“胡说什么,凭什么让人好姑娘来接盘,他自己造的孽,就该自己受着。” “……”谢宥笛内伤更重了。 不过,这事也是他倒霉。 卓裕那天的话他听进了心里,跟陈瑶摊牌,不欢而散,谢宥笛虽然恋爱脑,但不是无脑,做不到及时,但好歹也止了损。 结果没两天,就被人莫名其妙堵在路上,大骂他是插足感情的男小三。 谢宥笛心里苦,但凡他有这本事,何至于单身到现在啊。 姜宛繁赶过来的时候,谢宥笛急忙捂住脸,怨怼卓裕,“你干吗告诉小姜,还嫌我不够丢人是吧?” 卓裕对姜弋抬了抬下巴,“那是我小舅子,他也受了伤,我能不告诉他姐?” 姜宛繁听完这件事,张着嘴半天没吱声,眼下见到谢宥笛的惨状,沉默半晌,扭头对卓裕语重心长,“男人,还是要守男德。” 卓裕笑得无奈,急急自证,“我男德班的班长。” 姜宛繁身边没人经历过这事,她心情沉重,这会子才想起弟弟,走过去捏着少年的下巴左看右看,放了心,欣慰道:“可以啊少年,会见义勇为了。” “姐疼疼疼。”姜弋歪着嘴,不服气地纠正,“什么叫‘会’,我不是第一次见义勇为了好吗!初一的时候,我在甘林,你忘啦?” 姜宛繁隐约有印象,“那次是什么事来着?” “车祸啊!我第一个发现的,还帮忙报警了呢。”姜弋看着不在意,但语气还是两分委屈,“学校都记得我的好,给我颁了个好人好事奖状,你们都不记得了。” 姜宛繁抱歉道:“主要是你平日不孝子的形象太深入人心。” 姜弋:“……” 一旁的卓裕忽问:“车祸地是在哪?” “甘林。” “你怎么会去那?” “学校组织的春游,我本来不想去的,班主任找到老姜,没法子。”姜弋说:“误打误撞吧,拿到了我人生第一张奖状。” 卓裕低了低头若有所思,最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戏剧般的一天结束,两人九点才到家。 卓裕连外套都没脱,坐在沙发上闭目,抬手捏了捏眉心。 姜宛繁给他泡了杯龙眼百合,“奶奶上回拿来的,养神静心。” 卓裕吹散热气,小口抿了抿。 姜宛繁挨着他坐下,“谢宥笛家那边瞒得住吗?”她担心。 “必然瞒不住。”卓裕说:“谢家就他一个少爷,这事闹得难看。” “哦。” 温黄的光影薄薄洒下,将卓裕的侧脸勾出毛茸茸一圈轮廓,安静里,空气流速似乎都变慢,与他对视时,不难发现他眼神中的疲倦。 姜宛繁挽上他的手,“你好像不太开心。” “没有不开心。”卓裕握住她的手,坦诚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幸运。遇见这么好的你,你能跟我结婚,给我一个家。我一直以为,是我遇到了平凡可贵的幸福。直到今天,看着谢宥笛那么狼狈地被欺负,想到他无花无果近十年的感情歧路,我才反应过来。” 姜宛繁轻声,“反应什么?” 卓裕目如海浪上漂浮的船只,起伏摇摆,最后平停于她的注视里宛如避风港,“这无关我的运气,而是你,你好心选择了我。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连谢宥笛都不如,至少他有念想,而我,依然踽踽独行,生活得过且过。” 姜宛繁怔然,不感动是假,她抓过卓裕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口,“这么会说话啊,感受到我的心花怒放了没?” 卓裕认真感受了番,问:“是不是大了点儿?” 姜宛繁:“……” 卓裕笑,“是你让我感受的。” “我让你真情实感,不是让你满脑袋颜色废料。”姜宛繁双手搁腰上,为这事生气,也是没什么威风的气。 卓裕看着她,眼神一点点放软,心里淌出了蜜一般。无论喜怒哀乐,她都这般恣意明亮,真真切切地在他身旁。 有一次,谢宥笛问他,结婚到底有什么好?怎会不好呢。 -- 第132页 没有大风大浪,没有生死跌宕,没有磅礴悱恻。有的是一日三餐,两人四季,新上映的电影不愁没人陪伴一起看,新开的餐厅也有能第一时间去品尝的人。有这个人在,一瞬间的眼神也能让他感受到滂沱爱意。 能让他跟前半生挥手作别,奔赴一个更好的前程。 卓裕看着姜宛繁。 她就是远大前程啊。 这样的目光太灼热,像要糅进灵魂里。姜宛繁忽然伸手抱住卓裕,埋头在他怀中低声,“算了,不骂你了。” “嗯?”卓裕调侃,“变脸这么快啊。” 姜宛繁没告诉他。 在他刚才的眼神里,她能感受到痴迷的臣服与坦荡的爱。让她有一种,无可替代的宿命感。姜宛繁心跳嘭嘭,双向选择的爱,最最珍贵。 — 谢宥笛这事动静不小,据说是他母亲出面,过程不得而知,但陈瑶是别想再靠近他身边了。姜宛繁委婉地告诉了盛梨书,谢宥笛目前单身。 盛梨书正在录制节目,回消息是在半夜,“我这样的都单身,凭什么他能脱单?” “这才正常,我心理平衡了哈哈哈!!” 姜宛繁:“……” 周三这天,店里来了个客人。 姜宛繁很是意外,“孟姨?” 孟媛作为此次比赛的赛委会副会长,来这既是谈公事,也是叙私交,她告诉姜宛繁,“第一轮筛选评比,你的作品是全票通过。这很不容易的,一共就两人。” “另外一位是?” “你应该认识,晏修诚。”孟媛说:“我看过你们的资料,竟是大学校友。美院人才济济,不负众望。” 姜宛繁笑意淡了些。 “我来呢,也是跟你通通气儿。赛事越到后面,要求也会越来越严格。会综合考量,包括影响力,网络投票。当然,我肯定相信你的实力,但据我知道的,几位热门选手,背后都是有公司,或者个人品牌支持。姜姜,我太希望你被更多的人看见,把美学瑰宝展现在更广阔的世界里。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为你引荐一些企业和机构。如虎添翼,才能更上一层楼。” 孟媛真诚且直接,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这好办呐!宛繁姐的老顾客这么多,肯定愿意帮忙的。”吕旅已经开始翻小本本了,“诶!!都不用找,宥笛哥的妈妈可是你的头号铁粉!” 小徒弟:“她们有太太群,一呼百应。” “就是就是!” 不说旁人,单谢宥笛母亲一人,在b市的贵妇交际圈就稳坐头把交椅。谢家旗下的产业链,随便拎一家子公司出来都不寒碜。 “早几年就有品牌来找宛繁姐谈合作,那些总监现在逢年过节还给店里寄礼物呢。” 姜宛繁笑意淡淡,始终没发言。 吕旅是广播站,这消息很快人尽皆知。谢宥笛第一个表态,“小姜你只管往前冲,谢家最不差的就是钱,当你的大树,做你的钱袋子,拿奖之后给哥打个小小的广告就行。” 姜宛繁挺损人,“征婚广告吗?” 谢宥笛捂脸,“别提丢人的事了行吗。” 卓裕听着两人讲电话,他在看俱乐部上个月的营收明细,偶尔弯唇。 “其实,谢宥笛是个不错的选择。”卓裕理智分析:“我了解了这次比赛,规格高,奖项分量也重,在你们业内很有含金量。而且给出的平台也不错,能直接对接头部的国际奢侈品牌。孟女士说得对,越到后面,方方面面的竞争会更激烈。” 姜宛繁“嗯”的一声,“我知道。” 卓裕看向她侧脸,“你早有了选择?” 姜宛繁仍是淡然不惊的模样,忽地岔开话题,“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膝上的笔记本薄屏幽幽光亮,将两人的下颌衬出一道弧光,颜色淡雅,却让她的眼眸看起来熠熠如星。 卓裕下意识地答:“逆风执炬,从容坚定。” 姜宛繁展颜露笑,平定自信的光亮从未消失于眼眸。 “我现在正式向你发出邀请。”她朝卓裕伸出手,“卓老板,你愿意与我并肩作战,一路往前吗?” 卓裕倏的反应过来。 姜宛繁心里从没有过选择,他是唯一答案。 第53章 空心西装 姜宛繁报上去的“盟友”,是卓裕的滑雪俱乐部。 连孟媛女士都忍不住打来电话,委婉地关心她是否遇到了困难。那意思很明确——要是实在找不着后台,不用不好意思如此勉为其难。 卓裕啧的一声感慨,“后悔从‘兆林’辞职了,在那我至少还是裕总,拿得出手。” 姜宛繁挑眉,“那你回去当裕总呀。” “当裕总就没老婆了,这笔买卖不划算。”卓裕算计得明明白白。 姜宛繁戳了戳他额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比赛已经开始预热,网络已能查到一些信息。还在初选阶段,热度循序渐进地推进。本就是小众行业,大部分参赛者籍籍无名,没有半点水花。最惹眼的当属晏修诚,他属于有点人气的新生代“网红”——吕旅形容非常精准。前年便签了经纪公司,但真正声名鹊起的还是去年新换的嘉悦传媒。抓住晏修诚的优质外形,营造了清雅君子人设,加之晏修诚确实有作品拿得出手,以及短视频风口推波助澜,他个人的社交账号都有百万粉丝。 -- 第133页 参赛的事,早已被所谓的路人在网上“不经意”传开,最近发的一个短视频点赞数都有五六万。 吕旅边翻看边吐槽,“滤镜太厚了,这肯定用了拉长腿特效!” “好做作的衣品呕呕呕!” 手机忽然被抽走,“哎哎!”扭头一看,是姜宛繁。 她直接退出APP,再抛还回去,“不喜欢你还看,什么心理?” 吕旅不敢怒也不敢言,偷偷瞄了姜宛繁好几眼,才忍不住说:“师傅,你没考虑过也找公司推推流量吗?” “这比赛是比人气,是选美吗?”姜宛繁说:“偏离初衷的是他,不要随波逐流,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俱乐部里,一个报了体验课的小女孩因为惧怕,蹲在冰面上嚎啕大哭。换了几个教练哄都没用,女孩的妈妈额头冒汗,拿闺女束手无策。 卓裕谈完事,从二楼下来。他拿了样东西径直走过去,隔着防护栏,将东西伸到小女孩面前,笑着问:“叔叔这每天都会评出一位冰雪小公主,叔叔观察了好久,觉得你最最棒。” 小姑娘泪眼朦胧地说:“我都哭成这样还棒呀?叔叔你说谎,鼻子会长长的。” “没事儿,哭就哭吧。”卓裕一本正经道:“你长得太太太可爱漂亮了,叔叔就是想把奖励给你。” 他手上拿的是一支小朱钗,不全然是金属材质,钗头是布艺刺绣,吊了两串碎银珠子,很是精致特别。卓裕摇了摇,很绅士地问:“我可以帮你戴吗?” 小姑娘萌萌地伸过脑袋。 卓裕动作轻柔,细心地抹平她乱飞的刘海,“好啦,小公主。” 都夸她小公主了,那必然要有公主的气势。小姑娘不哭了,扶着护栏勇敢站起,“闪开闪开,小公主要学滑雪啦!” 教练对卓裕竖起拇指,孩子妈妈也表示感谢。 “我们教练会带着她,您可以那边坐着休息,有果茶和咖啡。” 卓裕一转身,就看到姜宛繁笑盈盈地站在不远处。 “什么时候过来的?”卓裕惊喜,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揽住她的腰。 “一会会。”姜宛繁称赞:“卓老板有点东西啊。” “借花献佛罢了。”那头钗是姜宛繁用边角材料做的,既不浪费也物有所值,给了他十来只哄孩子用。 “姐!”姜弋跑过来,“姐夫,你什么时候教我新动作?” 姜宛繁皱眉,“你伤就好了?” “早好了,那天挨打的是宥笛哥,又不是我。” 谢宥笛若听见,又得内伤了。 卓裕笑着指了指器材区,“拿板。” 姜弋雷霆之速,说什么都照做。 姜宛繁感慨,“老姜看到估摸得气晕,我弟弟从没这么听过谁的话,被你治得服服帖帖。” 卓裕笑得眉目流光,“这是姐夫的魅力。” 不过,出乎姜宛繁的意料,姜弋的滑板技术已经这么好了吗?一段平地热身后,姜弋踩着板尾,跟着滑板一起飞旋,极快地完成了360度转体动作后稳稳落地。 这时,卓裕夹着滑雪板走进冰场,往右边一指,示意姜弋去高级滑道。 没多久,两人站在最高点。 卓裕没换滑雪服,穿了一件黑色风衣,甚至连鞋都没换,还是平日常服装扮。隔得远,听不到他们说着什么。但姜弋谦虚耐心乖顺的姿态,应该是在听卓裕讲解动作。 姜宛繁饶有兴致地倚着防护栏观看,这时周正走过来打招呼,顺手给她拿了杯咖啡,“稀客,今天有空过来了?” “那我以后常来。”姜宛繁笑着道谢。 周正朝高台方向努了努下巴,“看过他滑雪没?” “还真没。”姜宛繁自己都想笑。 “以前陪客户的时候,也会去打高尔夫球,滑雪场。可即便去了,老板也从不展示,顶多就是陪着应应景。”周正说:“有一次,公司一单子没竞标成功,被他姑父责怪。他那天心情很差,一天没来公司。我是在滑雪馆找到的人,他包场了,一个人滑。我至今还忘不掉那场面,他像一个剑客,太有冲击力了。” 周正笑了笑,“你不用遗憾,喏,今天可以看到。” 高点处,姜弋胆大心细,先滑到低点。 卓裕负手站立,目光锐利,紧紧盯着他的动作。没有多余的表情,那应该是不满意。果然,姜弋再次回到高点,卓裕耐心讲解,再后来,姜弋让出位置。 卓裕亲自示范,娴熟地踩住板尾,腰身微弓,核心收紧,目视前方平静且无畏。这边的动静也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刚才被他哄好的小女孩儿童声稚嫩:“妈妈看!叔叔好帅!” 卓裕压板,重心前挪,人顺势而下,如离弦利剑。掐准赛道位置,把身体再压低,后手压板,然后腾跃而起!半空回转一圈半后稳稳落地,整个人站直,轻松驾驭雪板缓冲之后从容停住。 “哇嗷!!”惊呼阵阵,还有人来不及拍完整视频,“再来一遍!” “怎么样?”周正笑着问。 姜宛繁微微启唇,目光一动不动。 以为她是被卓裕魅力所折服,周正也替老板骄傲,刚想开口,就听姜宛繁怔怔问:“……他断过几根肋骨?” 周正:“呃。” 高山滑雪本就是高危项目,在北京时徐佐克也提过卓裕身上伤病不少。休息间里,卓裕懒洋洋地张开双手,“断过一根而已,真没留下后遗症。” -- 第134页 姜宛繁显然不信,逼他解开外套,撩起线衫,手指如仪器探头,一根一根临摹检测。她出发点严肃,动作也正经,从喉结一路往下,锁骨,胸。胸口停留时间久,指腹感触不够,又用掌心熨帖。 卓裕喉结滚动,低眉垂眸,沉默不语。 姜宛繁太专注,压根没理会他眸色递进,呼吸渐深。 终于忍不住,卓裕钳住她手腕。 “嗯?”她抬头不解。 “还往下摸呢,再摸就出事儿了啊。”卓裕语调平平,胸口起伏的幅度明显变化。 姜宛繁关心则乱,竟挣开他的手,继续探查。 紧实的腹,微凸的线条,懂事地划分五块,不知是否错觉,卓裕觉得,她的指腹停留在这里的时间拖长。 “好了,把衣服穿上吧。”姜宛繁漫不经心道。 卓裕笑着问:“小姜医生有诊断吗?” 姜宛繁摇摇头,“平时用着也挺好,不用查了。” 卓裕后知后觉,越发肯定刚才的猜测,他拉住欲走的人,抵困在桌沿与手臂之间。挨着太近,鼻尖蹭鼻尖,姜宛繁主动靠近,“咦,你换须后水了?”不似以往的青柚果香,是稍浓郁的海洋薄荷。 卓裕顺势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在接吻这件事上,天赋永远不敌他,攻城直驱的舌在腔壁上方为非作歹,姜宛繁试图反击,每每一躲,就被他更强势地席卷原位。有情人之间再下流的动作与声响,都是快乐共振的暧昧。 姜宛繁率先败阵,先是抵抗胸口,无济于事后手抠着桌角,腿已发软。卓裕越吻越凶,还不忘将她的手提握至自己肩膀,示意她搂紧。 外面,会员络绎,音乐声欢悦激昂。 里面,干柴遇火,情意炽烈。 好心给她留下换气的空隙,呼吸还未顺,卓裕忽然偏头,猝不及防地轻咬她耳垂,沉声低语,“这叫,偷情的快乐。” 荤话也被他说得这么色气勾人,姜宛繁埋头在他胸口,平缓耳尖上的火焰,岔开话题道:“这几天的时间留给我吧。” “嗯?” “陪我去采风。” 姜宛繁做出决定的事,那一定是全力以赴的。采风也是为比赛做准备,第二轮开始,便不再自由提供作品,而是按照赛委会给出的主题,限时完成提交。 城溥市郊一处庄园,清幽淡雅,小桥流水,颇有韵味。 知道她要来,林乔生候在大门外,姜宛繁降下车窗,遥遥招手示意,“老师!” “这就是我的授业恩师。”姜宛繁扭头告诉卓裕,“我在这学了两年,左边那位是我师兄严白,右边三个是老师的徒弟。出师后离开的人很多,只有严白一直留在庄园里。” 卓裕不由打量那人,气质温文尔雅,站姿挺拔,舒适度极高。 下了车,姜宛繁轻轻抱了抱林乔生,“老师,好久不见。” 林乔生拍了拍她的肩,“离得远,能理解,逢年过节的短信电话已经够了。这位是?” 姜宛繁笑着说:“我丈夫。” 卓裕颔首,“林老师,久仰大名。” 林乔生将卓裕上下打量,点点头,“别站着了,进去吧。” 说是庄园,但其实更像个观景园,很像苏州园林,布局规划细致妥当,装潢摆设用了心思,全是林乔生自己设计的。 “东学堂,西厢房,南面是工作间,那时候学绣工,待的最多的地方。”姜宛繁仍记忆深刻,同行的严白温声说:“老师也经常在学生面前提你,夸你是最努力的一个。” 姜宛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你知道的,我是一条咸鱼。” “你如果是咸鱼,那咸鱼价格一定水涨船高,成为国家保护物种了。”严白也笑。 后边的卓裕轻撩眼皮,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他。严白有所察觉,视线相交时,礼貌地点了点头。 学庄里的待客接物都由严白负责,把人带去安排好的房间时,卓裕皱了皱眉。 “咱们这男女都是分开住的,宛繁知道,一直如此。”严白含蓄解释。 夫妻也不例外。 姜宛繁无事人一般应声道谢,卓裕也只好接受分配。 严白走后,卓裕冷不丁道:“这小子追过你。” “想多了。”姜宛繁矢口否认。 卓裕心情稍微好些。 “他只是很有礼貌地表过白。” “……” 姜宛繁说自己也很无辜,从没有主动招惹,但异性缘自小到大都很好。学前班时,就有两个小男生为了跟她坐一起,比赛谁的哭声大。小学收到第一封情书,被她批改出错别字退了回去。高中后,追她的低年级学弟比较多。 卓裕沉默半晌。 姜宛繁神态无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卓裕:“……” 这几日,姜宛繁的生活很单一。向林乔生请教,倾听他的意见,与他的学生共同完成布置的主题作业。卓裕难得过上几天清心寡欲的“出家”生活,早睡晨起,身体像在充电。 在这里,他知道了什么是画绣,见识了价值百万的四爪九龙绣衣,经过熏陶,也大致能分辨湘绣与蜀绣。姜宛繁坐在绣架前,身后是圆形石拱门,木桥流水,意境唯美。她伏腰弯背,长发随意挽成松软发髻,一根铅笔固定住。泛金的丝线于光影间飞针走线,平顺,齐整,栩栩如生。 -- 第135页 卓裕什么都不做,就坐在这,好似欣赏一幅绝美写生。 他如垂涎的迷恋者,忍不住偷拍照片。 “嫂子美不美?”发给卓怡晓。 妹妹很快回信息:“旁边那个男的是谁?长得好帅哦!!” 卓裕无语,抬头看向严白,似有心灵感应,恰好他也看过来。不得不承认,相比晏修诚,他给人的舒适度要高太多。 卓裕无惧社交,再陌生的地方都能很快融入,没事的时候就凑到林乔生跟前刷存在感,林乔生对他印象也不错,“你和宛繁怎么认识的?” “我对她一见钟情,死皮赖脸地追,身家性命都豁出去了。” “……”我没问这么多。 卓裕笑,“林老师,我看严白师兄他们穿的衣服很好看。” 严白穿了件青蓝色的褂子,有点像汉服改良式样,把他山水写意的温柔气质展露无遗。 林乔生说:“这是我们自己做的,相当于校服。” 卓裕挑挑眉,“那您也让我试穿会儿?” 林乔生哼声,“你不适合,你身上的铜臭味太重。” 卓裕失语,“受打击了啊老师。” 林乔生笑笑,“跟我来吧。” 旁边房间两排衣架,各类成衣,有纯粹的民族服饰,也有民族与现代相结合的一些正装、披肩、配饰。 林乔生似早有目标,精准划拉出一件带给他,“你试这个,顺便当当衣架子。” 墨绿带着点丝光面料的休闲西服,颜色不算跳,但其实特别挑人。从背后衣角斜上展开的图案是凤凰翅膀,金线大面积铺色,非常大胆耀眼。 卓裕爽利换上,背脊挺直,自信英俊。 林乔生满意点头,“不错,这件衣服就送你了。” 卓裕诧异。 “当然你得帮个忙。” 卓裕就知道,“没有免费的服装。” 林乔生说:“去严白那边看看,我们这也弄了个直播,就是没什么人看。” 不同大众的刻板印象,觉得这一行手艺人只会埋头苦干。林乔生思维十分活跃,在社交媒体上开了官方号,每天都会直播一会。 起先,严白还兴致高涨地讲解刺绣知识,后来实在没人看,热情浇灭,他也只图完成任务,摆了张桌子,对着镜头绣枕头,绣够三小时就下播。 卓裕进来的时候,严白吓了一跳,“你,你穿成这样?” “嗯,林老师让我来和你一起做直播。” 这对话,很诡异。 严白:“……” 卓裕:“……” 严白咳了咳,指了指旁边,“那有椅子,你随便坐吧。” 直播得入镜,卓裕没想太多,直楞楞地坐在设备前。 镜头里,骤然出现他的胸口。 他无从察觉,好奇地研究这套直播设备。林乔生花了大价钱,流量没几个,设备高清防抖能上天。 严白最先发现,“诶,进来好多人。” 并且零零散散漂浮一些弹幕: 【这是干什么??】 【哇!胸肌好大!】 【说吧,刷几个火箭开始蹦迪?】 卓裕离镜头远了点,露了脸。 严白震惊,观看人数增长又快了些。 弹幕: 【挖槽好帅啊!!】 【我眼睛突然就瞪大了】 【逼我写搞男人文学吗?】 【有没有富婆刷大游艇!该死的好想看他扭!!】 严白:“……” 卓裕:“……” “你,你要不说点什么吧。”严白颇为紧张,直播半个月,第一次见这流量阵仗,总算能完成林乔生布置的考核指标了。 “我,我说什么?”卓裕也有点懵。 弹幕: 【哈哈哈哈!以为是高冷帅哥,没想到是个呆逼。】 姜宛繁进来的时候,被场面彻底镇住。 镜头前,严白依旧绣枕头。 前边多了个支架,架子上夹着一张白纸,上面是马克笔手写的高数题。卓裕严谨讲解,“解题步骤听懂了吗?……这么容易,竟然没人算出正确答案?那看什么直播,还不回去上数学课!” 他的墨绿金闪西装是深V设计,里面不能穿衣服。 空心西装,嘎嘎乱杀。 穿成这样讲解高数,证明不是呆逼。 连续一小时直播讲解,卓裕嗓子都快冒烟。也不顾还在上涨的观看人数,不耐烦地下了播。严白仿佛找到完成Kpi的制胜法宝,真诚邀约:“晚上还有一场,你一定要来。” 卓裕:“……” 客房里,姜宛繁双手环搭,要笑不笑地等着他。 “直播这种事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卓裕反手关上门,抹了抹额上的汗:“我原谅你给别的男主播刷火箭了。” 姜宛繁搂住他的腰,眼神克制不住地往那敞开的胸腹上瞄。想到被那么多人看过,她心里忽然不爽,似嗔似怨,“卓老板,擦边了啊。” 卓裕闻言低头,将人圈搂更紧,直逼向前,直至她的背抵靠门板。卓裕若有似无地贴了贴,无辜问:“……哦,擦到了吗?” 第54章 缪力同心 这男人,摆明了就是故意的。对话里有话、弦外之音、发散思维格外有天赋。毕竟是在学庄,况且严白特意嘱咐男女不同房。尽管是合法夫妻,但越矩之下,总有种偷情的心虚。 -- 第136页 不用严白汇报,在学的学生都关注了直播号,林乔生已经知道卓裕这一波无心插柳柳成荫。卓裕原本死活不肯再直播,但林乔生说了句话。 “姜宛繁是我的学生,她叫我一声老师。你是她丈夫,怎么能不听老师的话?除非你不是她丈夫。” 卓裕给绕晕了,怎么能不当她丈夫呢,刀山火海也得去啊。 晚8点,卓裕上线。 【你的真空西装呢??快把绿战袍穿上!】 【我一脚把牛踹开,自己耕完100亩地】 【目测腿长8848米】 卓裕迅速出好线性代数题,被迫营业的不耐表情,“算题!报答案。第一个答对的……” 页面弹幕狂飘: 【拿到你的第一滴血!】 【哥哥我不会,惩罚我吧!】 【夸阿姨美,阿姨给你买套房。】 “……第一个报出正确答案的,送一把刺绣蒲扇。”卓裕一本正经地说:“答错的,送《五三天天练》《黄冈密卷》。” 直播间人数涨了两千。 一个穿真空西装的帅哥,沉迷讲解高等数学,身后还有一个文质彬彬,专注刺绣的严白。这种混搭一人传,让人十分上头,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意境十分自然。 这一晚,林乔生的庄园号涨粉三万。 他直呼姜宛繁这个老公找的好,旺财,吉利。 这话似曾相识,卓裕无意中听到卓悯敏也说过。她找高僧合算八字,卓裕年柱有财,命理极好,无论做什么事业,都能顺风顺水,四时如意。他不愿把人往坏里想,但每每卓悯敏或卖惨,或打感情牌,自以为无人知晓的方式对卓裕施压时,他很难不多想。 姜宛繁和林乔生谈论太专业的东西,卓裕听不太懂。阅览藏品时,甚至许多晦涩生僻的字他都不认识。姜宛繁捧着一只长方形木盒出来时,嘴角堆着笑,该是收获满满。 “有灵感了?”卓裕问。 “差不多吧,老师送了一盒他的珍藏宝贝,比赛的时候用的上。”姜宛繁说:“比赛那边打来电话,后天下午开会。明天没事,你想不想去附近转转?” 卓裕神色平静,“甘林好像离这不远。” “对。那边有个瀑布峡谷小有名气,秋天去景色正好。” 姜宛繁从严白那借了辆车,其实甘林和霖雀挨得很近,隔着一个山头。初高中时,姜宛繁也时常来甘林。但时间太久,变化日新月异,她还特意问了严白一些更新的攻略。 可到甘霖地界后,她发现,卓裕似乎比她还熟悉。 “往右五百米,第一个红绿灯再左转,县道开个五公里就到峡谷了。” 姜宛繁脑子飞速运转,忽然一顿。她猛地看向卓裕,依然认真开车,侧颜淡漠,眉宇平得像死湖。 姜宛繁想起那日找到的《辰市日报》。 而甘林,隶属辰市。 甘林峡谷瀑布的高低落差并不大,雨水季水流湍急,瀑布距程短,但一整面衔接下来,像流动的珠帘,很是好看壮观。卓裕找了个草坪停车,领着姜宛繁一直往前走。 他虽沉默不语,但气场低压。 秋日草黄,落叶凋末,及膝深的野草渐渐枯萎,卓裕每走几步,都会有意识地将草拨到一边,空出一条小道方便姜宛繁通过。 穿过灌木草丛,是一片宽阔的敞坪。 经过几次泥石流,乱石横生,依稀可辨马路的模样。前面,是新修的石墩当护栏,再前进两米,临崖陡壁,数百米深山被茂密的大树遮掩。 “这里以前也是一条进景区的小道,后来出了事,政府便把它封锁了。”卓裕站在护栏前,山风吹开他的发,露出饱满的前额,五官完全展露,眼底游荡的情绪沉且闷。 他注视山底,目无一物。 姜宛繁站在后面,心悬不定,甚至害怕他会纵身而下。 “老卓在这里吊着的时候,他肯定酒醒了。”卓裕目光垂落于摇曳的树尖,又送远至连绵的群山,“你说,他酒醒的那一瞬,后悔吗?” 姜宛繁走过去,一根一根撑开他不自觉紧握的拳,然后扣紧手指,拽回他游离的魂魄。卓裕咽了咽喉咙,低着头,神色平缓。 “这些年我唯独不想来这里,我怕我恨他。” 事发现场带给他的冲击太大,卓钦典那么谨慎的一个人,这又算什么?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吗?他能说那么多大道理,有板有眼地谈人生,为什么偏偏在自己的事情上拎不清? 卓裕点燃一根烟,烟嘴朝下,他用两块石头固定住,然后自己也点了根。 千宵凌云,秋日阳光如溶金,在天高云阔视野里,也变得没有存在感。一支烟的时间,卓裕摁熄烟头,弯腰拣起一块石子,将地上的那根埋盖住。 “就陪你到这了,走了。” 卓裕起身将走时,姜宛繁忽说:“等一下。” 她跑回草丛边,很快折返,手中多了一束野花。她将野花放在方才盖烟的石头上,“希望您记得回家的路。”——偶尔来您孩子的梦里看看他。 从甘林出发,两人顺便回了一趟霖雀。 姜荣耀和姜弋还互杠着,姜弋走了这么久,父子俩从没联系过。卓裕也有心,录制了很多姜弋在俱乐部的视频。 祁霜戴着老花镜,捧着卓裕的手机看得可起劲,“阿弋变勤快了啊。” -- 第137页 向简丹念叨:“扫把不好好拿着,当金箍棒呢。哦!这是在训练吗?” “对,我教他滑雪,这是进阶的一个动作,叫八字刻滑,立刃小回转。”卓裕耐心解释。 “哪个是他啊?”祁霜微眯眼睛,手机拿近了些。 “妈,这个,这个穿蓝色滑雪服的。”向简丹开心道。 婆媳俩津津有味地讨论。 姜宛繁笑着说:“爸,小弋现在滑雪滑得很好了,都可以当助教了。” 沙发上板着脸的姜荣耀哼声,“好不好跟我没关系,爱教什么教什么去。” 向简丹可不惯着他这么冲的态度,阴阳怪气道:“那你别竖耳朵啊,偷听算怎么回事?” “你你你!谁偷听了!是你们声音太大!” 卓裕在楼下陪大人,姜宛繁去楼上房间找充电器。 不多久,祁霜走进来,“怎么下午就要走啊?” 姜宛繁放下手中东西,迎上去扶着她慢慢坐在椅子上,“明天比赛那边要开会呢。” “哦哦,还顺利吗?”祁霜关心问。 “还行吧,估计之后会比较忙,奶奶,我有空就回来看您,您要买什么,就跟我和卓裕说。”姜宛繁犹豫半晌,欲言又止。 祁霜始终耐心等着,目光平静包容地看着她。 姜宛繁渐渐定心,问她:“婶婶伯伯们,还需要我帮他们卖绣品吗?” 祁霜叹了口气,“没听说了。” “哦。”姜宛繁点点头,展颜一笑,“没事,恰好我最近也忙。” 这是亲孙女,祁霜从小看她长大的,哪能看不出她在强颜欢笑呢。人的善心与好意,其实是个特别虚浮的东西,当有更好的选择后,便无人记挂,如烟消散了。 可能是上了年龄,祁霜越来越舍不得离别。这一次,姜宛繁和卓裕走的时候,奶奶左右手各牵一个,送到车边,老人家忽然就哭了。 边掉泪边催着他俩上车,不许他们问,自己背过身偷偷抹眼泪。 姜宛繁难受了一路。 卓裕宽慰道,“等比赛结束,咱们接奶奶来城里住,天天让她瞧见。” 这边。 向简丹看着老太太依旧沉闷,便主动陪她出去遛遛弯。 “您也别太难过,真舍不得,我和老姜明天就带您去姜姜那,您想去了,随时都行。”向简丹不擅长安慰人,磕磕巴巴说得生硬。 祁霜叹气,“行了,我没事儿,我就是觉得,小年轻都不容易。你看姜姜,一路磕磕碰碰地长大。孙女婿呢,家里情况那么复杂,一定没少煎熬。但两人的奔头劲儿,从来没颓废过,多好的孩子啊。” 向简丹心有戚戚地附和,“两人有善缘,在一起合适,人都是互相的,所以变得越来越好。” “这就对了。”祁霜斜睨一眼儿媳,“你就该这样说好话,多夸夸姜姜。总怪责她跟你不亲近,你个当妈的不夸她,怎么搞得好关系。” 向简丹挠挠头,笑得憨。 到了一桥头,祁霜累了,便坐在石墩上休息。 桥前边也坐了很多人,闲聊扯谈叽叽喳喳。 蓦地,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听说小姜去参加比赛了。” “啊,七奶奶不是说她从来不搞这些的吗?” “能赚好多钱的,傻子才不参加吧。” “嗐,也是为了钱噢。我还为着绣品不给她的事惭愧呢。” “有什么好惭愧的,钱多给就卖了。小姜说她不收我们钱,既然不收,怎么一听卖给了别人,还挨家挨户上门劝说咧?” “你别这么说,姜姜不是这样的人。” “不止我一个说,张老姐和于桂华都是这么讲的。她在大城市待了这么多年,有变化也很正常的。” “她都不收我们钱的。” “现在网络可厉害了,作假容易的,随便报个价格不就得了。” “你们说什么呢?!胡说!!”祁霜踉踉跄跄地起身,怒火攻心,一着急,竟然滑倒在桥上。幸亏向简丹眼疾手快地把人扶住,“妈!当心!” “七、七奶奶。”议论的人登时露怯。 祁霜拄着拐杖的手直发抖,“你、你们这些嚼舌根的,缺心缺肺的东西,我老姜家的人如果私拿了你们一分钱,我老太婆就活不过明天!” “你们如今能卖个好价钱了,尾巴翘天了,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以为自己就是那博物馆里的老工匠了,一个个的,自命清高,小人得志。要丢人现眼我管不着,但别扯我孙女!” 祁霜拐杖捶地,苍老的身躯不停颤抖,面容垂老,皱纹横生,但气势如虹,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维护姜宛繁,“我姜姜好心帮你们卖绣品,就是看你们没收入,看娃娃们可怜,想让他们有学费好好念书。你们倒是把东西一给,就只管收钱。我姜姜要拍照,要收拾,她图什么?她不就图个互帮互助!咳!咳咳咳!” 老太太气顺不上来,向简丹一边安抚她的背,一边怒斥:“不说别的,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家缺你那几百块钱当皇帝吗?!自己没眼界没见识,被人卖了还拍着大腿替人数钱!我呸!我把话放这了,以后镇上,谁要再说我女儿一个字试试!” 向简丹一脸高冷,吃人似的眼神扫射一头桥。嚼舌根的妇人自知没趣,低着头,灰溜溜地如鸟兽散。 -- 第138页 “云嫂你站住。”向简丹叫住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丈夫五年前向我老姜借的钱,是不是也该还了?” …… 祁霜回来就病了。 在一头桥上摔的那一跤虽然不重,但扭着了腰,整夜睡不好,腰上打了封闭,只有趴着睡才舒坦些。向简丹没日没夜地照料,端茶喂饭按摩,嘴上念叨不停,“您什么岁数不知道啊,再生气也得顾着自己的身体,现在好了吧,在这儿遭罪。” 话里责怨,按摩的手法却认真严谨,祁霜知道,她就是嘴硬心软。 “哎。”祁霜叹气,“我心疼姜姜啊。我甚至想,也许你当初阻拦她学刺绣,是正确的。至少,至少她不会遭这白眼了。” 向简丹嗤声,“不学刺绣就遇不到了?哪行哪业都有这破事,您看卓裕,不也一样的嘛。我懊悔了,想开了,您倒好,还反思起来了。这都什么事啊。” 祁霜呵呵笑,“哎哎哎,你按轻点。” “医生说了,得重点才有效果。” “噢。那这事儿咱们不跟姜姜说了哦,免得她担心。” — 周四下午,“中华非物质文化遗产全球大赛”正式步入宣传新阶段。此次比赛8个大项,24个小项初赛筛选出240余名选手。作为传统工艺项目里的刺绣,受关注程度相对更高。 宣传照拍摄这日,闻讯而来的媒体都围着晏修诚采访。他面对镜头游刃有余,话术娴熟,知道什么样的状态更被大众喜欢。 旁边的选手目露羡慕,采访结束后,还有鼓起勇气上前索要签名合影的。 直到工作人员召集大家拍照,才渐渐恢复如常。 最后的集体合影宣传环节,负责人特意调整位置,让姜宛繁和晏修诚站在了c位。 孟媛特意打过招呼,一片好心,想让姜宛繁多露脸。 碍于所有人等着,姜宛繁不得不照做。 队伍不停调整,上下左右不断挪动,拥挤时,姜宛繁和晏修诚时不时地碰上。两人面无表情,全程零交流。 摄影师纳闷,“晏老师和小姜,你们两人要笑一笑呀!” 晏修诚闻言照做,笑得和煦如春风,“你若不想跟我站一起,不必勉强,我去说一声就是。” 姜宛繁勾了勾唇角,论营业实力也不落下风,“不是我不想,而是,你想跟我站一起。用不着这么虚伪。” 晏修诚吃了憋,偏偏摄影师看着,笑容也不能消失。 “咔嚓咔嚓——” “——ok!完美!” 几日后,比赛推广及宣传正式启动,文案照片一经发出,多家官媒联合转发,在弘扬民族传统文化,树立文化自信上,相关部门一向给予鼎力支持。 同时,晏修诚工作室也开始铺天盖地地买通稿,放出精心设计的写真、日常、工作花絮。不得不说,他的呼声是所有选手中最高的。 吕旅发愁,“咱们也不做点什么吗?” 小徒弟:“要不也发照片吧!这些东西我们也有呀。” 吕旅摇头,“可我们没有账号,也没有流量,发了也没什么水花。” 小徒弟:“晏修诚还挺帅的,难怪是夺冠热门。” “嘿?!”吕旅敲了敲他脑袋,“怎可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唠唠嗑,其实姜宛繁并不在意这些。 但,第一天。 她接到谢宥笛的电话:“你有空没?来一趟imp负一楼。” 姜宛繁不明所以,开车过去的时候还堵了十分钟。 从地库坐电梯上楼,出电梯门,已能看到十来米处的商场中央位置,人头攒动,国风纯音乐悠扬起伏。 姜宛繁走过去一看,怔住。 寸土寸金的黄金位置商场,人流量最好的地段,搭了一个t台,布置得也相当精致豪横。装饰点缀的花都是新鲜白玫瑰。 台上,轮番走秀的人,不是专业模特,不是年轻美女。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自信绽放笑容,她们身上的衣服、旗袍、披肩,头上的发饰、甚至朱钗,都是“简胭”做的,出自姜宛繁之手。 谢宥笛的妈妈身材丰腴微胖,但她相当放得开,一边展示一边不遗余力地介绍:“我这件美不美呀?” 观众:“美!” “看这个裙摆的开衩,很能展现女性美哟,都是‘简胭’定制的,是个非常漂亮非常厉害的老板哟!” 谢宥笛的母亲,带着太太群的老顾客们,自发办了这场小型时装秀。 谢太太稳坐b市太太圈第一把交椅,资源利用信手拈来,但,真心最可贵。 姜宛繁愣在原地,心如烈焰熔浆。 这时,谢太太极有激情的一声吆喝:“我们不仅女装做得好,男装也是有的哦,请大家给登场的模特一点掌声!” 掌声如潮,拭目以待。 音乐应景变换,悠扬笛声《鹧鸪飞》 台上走出的,竟是卓裕和谢宥笛。 谢宥笛穿了件秋冬睡袍,睡袍上是龙凤图案,这套定制,姜宛繁花了两个月时间才完工。 卓裕依旧是挂空挡的西装,深蓝色底,银线密织,从衣角斜伸至肩头,是一朵美轮美奂的暗夜玫瑰。 两个男人,毫不露怯,也无惧脸面,放开手脚,自信展示。 谢太太发觉自己在主持上也颇有天赋,临场发挥,越发尽兴,“大家不要只看模特,多多替‘简胭’宣传哟!” -- 第139页 如织人海里,欢呼雀跃中,万事万物似被屏蔽。 卓裕戴着墨镜,神色不明,但找到彼此,互相对视时,他嘴角微弯,分明是在笑。姜宛繁周身好像亮起密织的灯盏,让她的梦想与生命璀璨发光。 卓裕从不询问,也不做空口承诺,在未知的领域里,依然缪力同心。既有缠绵温柔的夫妻之情,也有拔刀相助的风发意气—— 我能与你共度岁月长。 亦能陪你同量天地宽。 第55章 女孩不易 这次也纯属巧合。 谢宥笛那天在家吃饭时提了一句她报名参赛的事,谢夫人便热情攒局,自封啦啦队队长。谢宥笛的妈喜好新鲜事物,永远走在时尚前沿,恐怕比姜宛繁自己还了解参赛选手。一看晏修诚这般大张旗鼓,谢夫人不乐意了,当即办了这场小型T台秀。 对别人或许很难,但对谢家轻而易举。 场地随用,因为商场就是自家的产业。 女模特有太太团,男模特便让谢宥笛和卓裕凑份子。 卓裕还没来得及开口,也就两秒停顿的功夫,谢夫人捂嘴尖叫:“你竟然还要犹豫?!那可是你老婆诶!” “你老婆的事你都要拒绝!” “小裕,你是不是不爱你老婆啦?” 卓裕心里痛苦,“谢姨,你都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谢夫人给他挑了几套衣服,“这些全是姜姜那儿做的,好适合你们喔!” 真丝过膝长睡袍,深V西装,类似透视装的真丝衬衫……卓裕皱了皱眉,问谢宥笛,“你妈怎么给你做这种衣服?” “这是我爸的。” “……”打扰了。 谢宥笛说:“你也不用太感动,我妈早就想搭台子走秀了,顺便过一把主持人的瘾。你知道她很有冒险精神的,上周还去亚跳伞,加了两千五,选了个最帅的教练陪跳。” 姜宛繁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其实她在B市太太名媛圈很是吃得开。不卑不亢和不搞事的性格,深受长辈的疼惜。不用刻意的展示,也无需靠获得什么奖来镀金。这些年日积月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睡袍、披肩、嫁衣、西服,甚至是鱼水之欢的艳色肚兜,才是她最好的证明。 姜宛繁一直是这么觉着的:人活于世,先生存,如能再做一些自己热爱的事,已是幸运至极。 既有幸运,那就牢牢抓住,别辜负。 这种应援方法起不到太大的效果,但来简胭参观打卡的人倒是多了起来。简胭没有在APP上注册,所以很多照片没地方po,一些人便发到了自己的账号上。 盛梨书科普:“这就是我们明星最喜欢的‘路人粉’,你知道路人缘有多重要吗?!” 盛梨书:“谢泰迪这一招还挺高的,他老妈也追星的吧?改天问问她喜欢哪个明星。” 姜宛繁屈着手指打字,“干吗?你帮忙要签名吗?” “他帮了你,我屈尊降贵也不是不可以。” 迟迟才上线的向衿:“累死老娘了,这破公司能不能明天倒闭!” 姜宛繁和盛梨书都打了个“?” 这破公司似乎就是她自己家的。 向衿忙里偷闲不忘吃瓜,发来段小视频,“震惊,你老公这么顶的吗?我同事那天在现场,说他本人更好看。” 盛梨书:“噢哟,比强哥新签的男艺人帅多了,让你老公进娱乐圈吧。” 向衿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已婚男进娱乐圈?出道即塌房吧,还无人伤亡的那种。” 姜宛繁乐的哧声一笑。 盛梨书:“你老公好好噢,为了你愿意做这些,太爷们了,点赞!” 向衿:“会滑雪会做生意会开俱乐部会走秀会赚钱还爱老婆,100分!” 姜宛繁轻咳两声,十分自觉地给两人分别发了5毛钱红包。 比赛第二轮,赛委会布置了各类别的主题,参赛选手围绕主题自行发挥,于统一配给的绣布上创作,一周后提交作品,再统一评选。 刺绣工艺类,主题是山川明水。 吕旅和谢宥笛他们比姜宛繁本人还紧张,吕旅说:“师傅,要不店里放假一周,这样没人来打扰你。” 谢宥笛:“传个话,我妈要把芸园的那套别墅给你用,说那边清净,环境好,有灵感。” 本来不紧张的卓裕,跟着也紧张起来,“要不,你按他们说的做吧?” 姜宛繁不以为意,没事人一个,反倒苦口婆心地讲起大道理,“比赛最多一个月,但我这店,可是我吃饭的饭碗呀。赛事比完,我还是会回归正常生活里。尊重比赛,但也没必要把它当成全部。再说了,绣不绣得好,也不是换个地方就能决定的。我在哪都能绣好。” 姜宛繁很淡然,说这些时从容平和,很有魅力。 这是成熟的眼界和思维,以及绝对的专业能力赋予她的自信。 卓裕忽然笑起来。 谁说女生需要保护?她们自成倚仗,灼灼闪耀。 “你还笑得出呢,林老师的电话都打我这来了。”姜宛繁挑了挑眉,“直播间少不了你,你都成台柱子了。” 提起这事卓裕就头疼。 他离开学庄后,严白师兄再开直播,评论全在问挂空档的卓老师哪去了。好不容易起来的人气,林乔生自然不想流失,番五次给卓裕打电话。 卓裕哼声,她们哪是想看卓老师,单纯地只想看挂空档。 -- 第140页 “你播一会儿吧。”姜宛繁游说,“老师以前对我很好的。” 卓裕啧的一声,“出卖老公的色相去报恩啊,你当真心疼我。” 姜宛繁笑了笑,“色相而已,只能看,别人摸不着。” 那就播吧。 严白师兄利利索索地发来账号,礼貌道谢:“您辛苦了。” 卓裕不辛苦,心苦。 他用姜宛繁闲置的一只旧手机上线,设备简陋,但无碍捧场。 【老师来了!!】 【老师今天别讲数学了,讲讲我们昨晚的故事[狗头]】 【我要看空档西装!】 【换地方了?这是哪?】 卓裕淡淡道:“这是哪不重要,今天讲多元函数,你们能答对题才重要。” 【好下流!我好喜欢!】 【多元函数能吃吗?】 【老师,镜头看不清楚,您能调一下吗?】 【+1看不清。】 【好模糊,调整一下吧。】 卓裕走近支架,微微弯腰,“我这没问题,还是看不清吗?” 【看清了!!嗷!!胸肌好大!】 【我撞死在老师的怀里了!】 【这个胸需要攀爬21年[狗头]】 卓裕整个无语。 姜宛繁在旁边笑得要死,根本没有模糊,纯粹是骗他胸肌看的。 卓裕一怒之下,出的题都难上加难,“没人答对,我就下播了!”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各位热心网友: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切,不就仗着我宠你吗?好了好了,给你刷大火箭行了吧。】 【老师,这地方好漂亮,可以参观一下吗?】 【这道题的极值是6。】 卓裕稍感欣慰,还是有认真学习的人在。 他又连续出了几道,结果都答对了。卓裕心情好了些,有求必应,“给你们看看我直播的地方。” 简胭的装潢很出彩,姜宛繁把这里当梦乐园打造。幻彩琉璃摆件,古韵沉淀的器皿,处处都是涟漪风情。店里没开大灯,隐藏灯带晕出暖黄色调,卓裕没拿稳定器,手机镜头有些晃,“这边是手工艺品,这边是成衣。” 【哇好好看!】 【别乱晃,眼晕了。】 【看看左边第五件的紫色毛衣。】 卓裕单独拎起展示,“这不是毛衣,是条披肩,上边的图是自己设计和绣上去的。” 【上链接,我要买!】 【老师,把你自己也上一下链接。】 【买披肩,送老师。】 评论又开始不正经了,卓裕一键清屏,“带你们看一下是怎么绣的。” 他进去内厅,长长的木质工作台很有范儿,工作间杂而不乱,姜宛繁坐在旁边的绣架前,正在研究构图。 卓裕把屏幕调向她。 她手边就亮了一盏灯,长发萦垂,落了一缕在绣布上。姜宛繁还戴了一副无框的平面眼镜,垂眸低眉,不需要过多形容,这幅画面就是温柔本身。 “看这里。”卓裕轻声。 姜宛繁下意识地抬头。 【卧槽!姐姐好美!!】 【鲨疯了吧!】 【镜头拿稳点!别拦着我们看美女!】 【??你俩什么关系?】 卓裕轻描淡写地介绍,“这是我老婆。” 之后短暂体验了一把“炸了”文学。 出乎预料的是,直播间人数不少反增。卓裕一看时间,还有40分钟才能下线,干脆就在这坐着,身后,姜宛繁专心构图,他继续有条不紊地开讲多元函数经典例题。 快下线时,大家纷纷询问简胭的店址,认真想来买东西。 姜宛繁没让卓裕说。 这账号是林乔生的,哪有给自己打广告的理。 但他俩低估了热心网友的实力,直播间截两张图,不难找到简胭。于是,过来参观打卡的更多了,姜宛繁大方,店内东西随意拍吧,用不着提防。只是当顾客鼓起勇气,希望与她合影的时候,她是万万没想到的。 吕旅高兴,“我师傅可美了!你看看这原图直出,比某人的精修自然得多!” 姜宛繁这一波热度来得猝不及防,细想,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刚刚好。 随着赛事宣传的推进,越来越多人关注,大众心中也自然而然有了比较与偏好。晏修诚依旧备受关注,但他原本就有基础,又有专业公司作推手,不足为奇。 倒是姜宛繁,平流缓进,让人眼前一亮。 她的微博个人账号迟迟才开通,涨粉不多,但是活跃度挺高。 微信上,盛梨书“拍了拍”她,颇有女王气势地问:“美妞儿,要不要我给你转发一下鸭。” 姜宛繁笑着打字:“你怎么说?” “当然是,这我亲闺蜜!老铁们投票!!” 这是盛梨书能说出的话,姜宛繁回复快:“怕了怕了,谢谢大明星。”以盛梨书的流量,怕是会物极必反,没必要生出事端。 “这就是你和姓晏的区别,人家花钱买包装推广,我自个儿送上门你都不要。”盛梨书又提醒:“对了,你帮我问了没有?” 姜宛繁:“问什么?” “谢泰迪的妈妈喜欢哪个明星呀?我帮她要张签名。” 姜宛繁怕自己又忘事,立刻给谢宥笛发微信:“你母亲有喜欢的明星吗?” -- 第141页 谢:“有。” 谢:“盛梨书。” — 这天,吕旅抱着整理好的布料进内厅时,恰好看见姜宛繁仰着头,正在滴眼药水。吕旅连忙放下东西,“怎么了师傅?眼睛不舒服吗?” 姜宛繁刚好滴完,闭着眼睛缓了缓,“没事,可能最近太累了,眼皮总跳。” 事实证明,不是累,而是玄乎的预兆。 下午,网络就出现了诸如“郎才女貌”、“大学同学”、“美院双煞”这种比较正常的词条。姜宛繁和晏修诚都是参赛热门,不难发现这些。姜宛繁也没想藏着,美院又不是只能他一个人上。 可慢慢的,这些词条延伸出另一些言论:“好般配”、“互动里的甜蜜细节”、“两人谈过恋爱”等等。其中一个放出来的动图煞有其事。是拍摄宣传照当天,摄影师要两人站在中间位置,并且提醒姜宛繁再挨近一点的画面。 但,从动图中传递出的意向就被带偏成,姜宛繁迫不及待地跑向晏修诚,故意挨蹭他肩膀。热评信誓旦旦: —他俩绝对是恋人关系,眼里的爱意只差没点火了。 —同大学,同专业,同事业,碍于比赛不能公开。 -小说名我都想好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哈哈。 姜宛繁多看一个字都不舒服,鸡皮疙瘩一层层地筛。吕旅还宽慰她,“比赛的热度,各种各样的讨论也挺多的。师傅你别看了,过两天就淡了。” 用不着两天,晚上就二次分裂。 这次是晏修诚的粉丝不乐意了。 -有事没事啊这位姐姐,单方面自炒还OK吗? -营销与世无争仙女人设,那就别捆绑炒作啊。 -我就直接骂了,呸,绿茶婊! 说真的,单方面发疯,姜宛繁还能接受。但流言愈演愈烈,越来越离谱。到最后,冒出各种曾经的同学爆料,说姜宛繁初中就早恋,高中脚踏四条船,大学倒追晏修诚,在一起后又水性杨花,实习期还和公司高层不清不楚,这高层有妻有女。 姜宛繁这宛如反派女配一般的人生,直接将她的风评反转。就像盛梨书说的那样,公众人物的路人缘太重要。喜欢你、追随你的人毕竟只是一部分,你即将面对的,是整个市场的检阅。 晚八点。 姜宛繁接到两通电话。 第一通是盛梨书,“宝子,我觉得是有人故意搞事,就这点破事,竟然还能上热搜,铁定是有人买的。” 一旁的卓裕刚拿起手机,软件还没打开。 第二通电话就来了。 赛委会一负责人,让姜宛繁过来开会。 姜宛繁有那么一秒懵。 直到卓裕握住她的手,说:“别怕,我陪你去。” 从藏芷邸过去电视塔半小时,车停稳,卓裕拿起风衣,绕到副驾牵她下车。两人一路无言,他始终走在前面。 进电梯,14层。 会议室里,已有五个人落座等待。姜宛繁知道其中位,赛事宣传组长李明、统筹策划以及这次比赛的负责人之一,姓黄。 “坐吧。”李明客气道。 卓裕帮她拉开椅子,揽了揽她的肩。 “姜小姐,网上的评论你看了吗?希望你保持良好心态,不必太介意。”李明笑了笑,先礼后兵,“选手的私生活我们一般不做要求,也不过问。但这一波舆论导向不太好。” 姜宛繁抬眸,就这么看着他,“李组长,您有话请直说。” 李明大约没料到她这么直接,没有辩解,也没有躲闪的纠结。似乎已经看穿一切,心如明镜,反倒将他们的内心照得一览无遗。 李明莫名打了个顿。 黄姓负责人清了清嗓子,他年长,更能拿捏得住场面,语气也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冷情,“我们举办这次比赛,旨在弘扬民族文化,把老祖宗的瑰宝展示,传递给更多年轻人看。你是比赛热门,理应做更好的表率。” “我们开会研究的结果还没定,秉着互相尊重,所以先与你沟通。”李明转圜道。 姜宛繁的神色、语气一直很平静,“你们研究的结果有哪几种?” 她太直接,一室沉默。 姜宛繁点了点头,手指轻轻磕了磕桌面,“第一,我主动退赛。第二,我自己解决所有负面声音。第,赛委会对我个人发出取消资格声明。” 不用问“对吗”。 他们凝滞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空气如泼了浆糊,粘稠沉闷,中央空调的送风声都变得小心翼翼。唯有姜宛繁澄澈清明的目光,像剑鞘的锋,不卑不亢。 僵持之际,之前毫无存在感的卓裕,忽然笑出了声。 所有人看向他。 卓裕坐在会议桌最右边的位置,光影直直打下来,给他的轮廓镀了一层含蓄的金光,原本英俊的侧脸带了些许棱角,眉眼松弛虽在笑,但目光不寒而栗,轻易将人掣肘。 “请问,另一个当事人呢?”卓裕扬着语调,吐字慢,状似不经心,却咄咄逼人地发问:“既然搭了戏台子,一个人怎么唱得了戏,总得有个对手搭档吧。” 更安静了。 卓裕微微挑眉,像个看戏的爷,风流调侃,“你们不把晏老师叫来一块开会?这事儿跟他也脱不了干系。他的男主角位置谁都不能跟他抢,又不是死人,总要给他说台词的机会,才能彰显你们的公平。” -- 第142页 黄姓负责人道:“对晏修诚,我们自然也会去了解情况。” “既然还没了解,为什么深更半夜把我老婆叫过来?”卓裕陡然厉声,“是兴师问罪,还是僵李代桃?!” 黄姓负责人肩膀一抖,强树威严,“你什么态度?” “你们对她什么态度,我对你们就什么态度。”卓裕收敛笑意,字字质问:“不利舆论导向,凭什么让她一个人承担?事情闹到这一步,她说过什么,做错什么了?这么可笑的无稽之谈,你们连辨别调查都懒得做,直接给她扣帽子。另外一个男人呢?死了吗?!” 卓裕起身,双手掌心压向桌面,米色风衣本是温文尔雅,但这一刻,不妨碍他千钧压顶的气势。 “你们不过是找软柿子拿捏,如果这个软柿子是女生,那更是你们的狂欢。任何绯闻流言里,女生就活该是被歧视的那一方吗?哪怕是半点没被证实的丑闻,都足够成为毁灭她的炸弹。”卓裕一字一字质问:“凭、什、么?我就问你们,凭什么?!” 会议室如膨胀的气球,个个寒蝉仗马,生怕引爆。 牵着姜宛繁离开时,卓裕撂下最后一句话:“祝你们的妻子、女儿,一辈子不会碰到这种‘不公平’。” …… 繁星璀璨,苍穹似厚重幕布,盖住城市琼楼。 姜宛繁看着卓裕的背影,目光痴痴。 扯不动人了,卓裕侧过头,“怎么了?” 姜宛繁吸了吸鼻子,笑着说:“卓老板,你太特么帅了!” 卓裕挑眉,这是第一次听她说那俩字。 “嗯,会骂‘他妈的’的姜老板也很帅。” 姜宛繁看着他,噘了噘嘴,“本来有点点小委屈,但现在超级高兴。” “怎么就高兴了?” 姜宛繁没回答,而是冲进他怀里,紧紧将人抱住,真心道:“谢谢你的仗义执言。” 卓裕低头,调侃,“这么客气啊。” 姜宛繁轻声,“不止为我。” 卓裕自然懂这四个字的含义。 正因为他懂,所以刚才敢那样说。 “女孩子不容易。” 尤其他的女孩。 卓裕亲了亲姜宛繁,沉声,“希望你不被世俗击败,永远有棱有角,以及……” 姜宛繁眼睛已隐泛泪光,抬了抬头:“以及什么?” 卓裕:“在我身边时,活得像个明亮小姑娘。” 第56章 有路可退 这世界,对女性的偏见太多。有时候,根本不需要证明她们做错,只要别人说,她错了。那她便是罪不可赦。才情、努力、吃过的苦、走过的路、流过的汗,都可以被选择性地一笔带过。这时候,连美貌,都成为恶意揣度的谈资。 没有什么以美貌杀人,却多的是因美貌诛心。 要毁掉一个女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造谣。再扯上一些感情牵绊,想象的过往,那就是有声有色的堕落故事。男人多交几个女朋友,人们称之风流。女人遇人不淑,就说她愚蠢、风骚。 “你在想什么?”见她半天不说话,卓裕问。 “我在想,希望世上少一点所谓的旁观者清的圣人,多一些明晰理智的头脑吧。”姜宛繁叹气道。 卓裕笑看着她,“原本我很担心你难过。” “我是难过呀。”姜宛繁眨眼,“都碰到这种事儿了,还能不难过啊?” “不一样。”卓裕抬手,将她腮边的碎头发温柔捋至耳后,“你现在顶多是,有分寸的难过。” 姜宛繁再眨眼,“那我真正难过是什么样的?” 卓裕想了想,说:“我出车祸,瞒着你那次。你找来医院,就站在门边望着我,说你不要假人,你要一个活生生的灵魂。你当时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全是心碎。” 姜宛繁“嗯”了声。 回去的路上,两人对刚才的事都不再提。 到家,先后洗澡,姜宛繁身心放松出来时,卓裕盘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麻将,长腿一条屈着,裤管上扯,露出细实的脚踝。 不用抬头,闻香识人,卓裕专注麻将,平声说:“看一下微信,周正给你发了律师电话。” 秦宇明,秦大律,卓裕曾经的合伙人,在兆林时,帮他把关了不少项目合同。两人多年至交,如今也是他俱乐部的法律顾问。 “有什么事你跟他说,我跟他打好招呼了。”卓裕胡牌,手机响起喜庆的音乐。 姜宛繁看着他许久。 他好像,一直懂她的所有。每每遇到困难,总是陪伴左右。 “卓裕。”她忍不住叫他。 “嗯?” “谢谢你噢。” 卓裕垂手,手机搁在腹上,笑道,“其实没有我,你也能度过任何坎儿。但我还是想陪你一起,让你心里有底。” 你累了,我便是你的有路可退。 你往前冲,我就是你的如虎添翼。 姜宛繁没发任何声明。 待秦律师那边收集证据、流程完成后,她直接把律师函发了出去。对那些造谣的账号本主提起法律诉讼。 【卧槽,姐姐好刚!!】 【看清楚,这不是不痛不痒的律师函,是真的起诉书,不多久就能收到法院传票哦。】 【先观望。不过话说,晏修诚那边也一直没回应啊。】 【我们晏老师不争不抢,君子淡如水。】 -- 第143页 【楼上,你忘了加狗头吧?】 如果说,这只是反击的第一步,那么后边的事,足以称为反转了。 一个小百万粉丝,挺有名的文物修复兼科普博主发了一段长文,逐一反驳了那些关于姜宛繁大学期间的谣言,最后灵魂发问:“……一个这么优秀上进的女孩,不过是参加了一场比赛,就要被如此抹黑,究竟动了谁的蛋糕?” 继这之后,陆续有大学同学发声,斥责谣言诛心。 风向也渐渐转变: 【不是,她戏怎么这么多?】 【楼上什么傻逼发言,我现在骂你是□□,你要敢回我,你就是戏多。】 【动了谁的蛋糕?[无辜][狗头]】 【晏修诚真的和这么漂亮的女生谈过,早卖深情人设了。】 【肯定是没追上呗。】 到此,关于晏修诚的质疑也越来越多。 中午12点整,他终于发声明—— 我与小姜大学同窗,关系友好,相处和平,祝彼此的未来更好,比赛取得好成绩。 【是我多想吗,这番发言略有点绿茶。】 【没多想】 【没多想+2】 这条声明下,最热评的一条,两个字: -就这??? 卓裕看到还挺不解,“这一条怎么点赞的这么多?” 姜宛繁瞄了眼,无语,“……这是小书的冲浪小号。” 卓裕震惊,“她还有空上网呢?” “那是。斗地主,麻将,□□超市玩得那叫一个溜。”姜宛繁如实评价,“网瘾少女。” 盛梨书的小号不算秘密,她粉丝都知道。 里面就是一些吃吃喝喝的日常,不露脸,纯粹分享好事务,好心情,特别亲切。这一出出不可控的后续,晏修诚是万万没想到的。 风向已不再偏袒于他,他也当不了不沾污泥的局外人。甚至出现一些爆料,外人不明真假,但他清楚,当中所说未必捏造。 正应了卓裕那句话,既然搭了戏台,怎能没有对戏的人。 赛委会那头,孟媛女士亲自过来,她是又气又心疼。 “这两天我与海澜去了苏州,这事他们处理得太草率。昨晚开会到2点,姜姜,还是希望你不要受影响,沉心静气走到最后。” 任何公平都是相对的。 一点点私心与私交,就能使天秤倾斜。 孟媛告诉她,那位黄姓负责人与晏修诚关系交好,利益往来不得而知,但联合一致倒是真的。 孟女士离开后,卓裕说:“没事,不参加也罢,你看你,熬得眼睛都红了。” “想什么呢?”姜宛繁神色震惊,“我怎么可能不参加!” — 第二轮的“山川明水”主题,姜宛繁完成了一幅《归江南》。不同的是,她这次采用蚕丝绣法,绣布是蚕丝结成的薄片,这种质地像绒毯,柔和、厚重,恰好打出了海纳百川的底。 姜宛繁以针为笔,图案倒没多复杂,勾绣出丹寨一貌。最后以马尾梗线勾勒轮廓,闻一知十,栩栩如生。 这一幅《归江南》,在评审时意见最统一,给出了当之无愧的最高分。 评定后,大赛官博展示出优秀作品。特意将第一和第二并列展出。 这条微博热度之所以最高,除了之前那场风波余味未消,还有被更权威的官博号转发,受到更多的关注。 这两天,吕旅的心情特别好,没事就哼歌,哼得店里的老师傅捂耳朵,“不要再哼了,换一首行吗?” 吕旅笑嘻嘻地说:“您心情不好吗?心情不好就打开评论看一看。” 姜宛繁和晏修诚的作品展示里,大众的偏向十分直白: 对!第一名就是比第二名好看! 姜宛繁不怎么上网,一天天的,绣的脖子都快断了,只想躺着不动。吕旅十分贴心,给她截图各种评论。姜宛繁想起来了,就回个字:“哦。” 吕旅跟卓裕说:“也太淡定了吧!” 结果卓裕比姜宛繁还淡定,“你师傅的水平一直稳定发挥,她自信,有底气。” OK,果然是夫妻。 两轮淘汰后,最终15人进入决赛。 决赛是网络直播的方式,自己拟定主题,现场完成创作。在有限时间内,更考验技艺。 孟媛跟姜宛繁通了个气,告诉她,“这才是重头戏,文创、国博馆、文管局,届时都会有相关负责人莅临,当嘉宾是一方面,主要是考察选拔。你年轻,技术好,好好发挥,前途无量,也算不辜负我对祈老师的承诺。” 这边相谈甚欢,卓裕安静坐在不远处,一直打量姜宛繁。 她礼貌,笑意温柔,但神色并没有太大起伏与波澜。 决赛日期在十日后。 除了两次配合宣传工作,姜宛繁对接踵而来的采访、邀约一概拒绝。纵如此,仍有一些媒体孜孜不倦地守在简胭门口。 姜宛繁被堵得无奈了,那天走了出去,给每人发了一瓶椰奶,“天气这么冷,回去办公吧。我没什么好采访的,就算回答问题,说太专业了你们也听不懂。比赛那天,你们直接看我绣吧。” 次日,姜宛繁拉着卓裕,打包回了霖雀。 向简丹见着人后,蹙眉半晌,“脸色这么不好。” 姜宛繁敷衍道:“我今天没化妆。” -- 第144页 “就是累的。”向简丹嘟囔,“早知道比赛这么熬人,就别参加了。” 卓裕怕姜宛繁又跟妈置气,暗暗紧了下她的手,“妈妈是心疼你。” 姜宛繁朝他眨眨眼,“你只能哄一个,哄我还是哄我妈?” “先哄你。”卓裕笑。 姜宛繁确实是累着了,在高压状态下不自知,做什么都一头干劲,不敢松懈。换了环境,身体先给出反应,疲软地要休息。 刚吃过晚饭,还不到七点,她就去卧室睡着了。 人侧躺着,蜷得像一颗卷心叶片,黑发散在枕头上像睡莲。姜宛繁呼吸平稳,眉间却不平整,卓裕端详许久,轻轻帮她掖了掖被子。 在家里,所有人都不提比赛的事,也不指手画脚。姜宛繁每天吃了睡,睡醒了就和卓裕去爬爬山,山间清溪里钓钓鱼,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这天,两人空手而归,反倒傻乐一路。进门的时候都没注意到有客人。 “阿姐。” 姜宛繁诧异,“小水来啦。” 那个没了半截身子,去年,霖雀特大暴雨灾害里,姜宛繁救过的那个男孩儿。 “你长高啦!”姜宛繁笑着给他拿零食。 小水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三奶奶也来了。” 正说着,祁霜扶着位老人走进来。 三奶奶没有名字,旧社会时,卖给地主家当童养媳,没两年落寞了,又被卖到另一家,因为一些不好的遭遇,切了子宫。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十几年前靠拾荒捡破烂为生,后来政府收置,有低保,日子过得清贫可好歹是有了容身之所。 姜宛繁连忙迎向前,扶着三奶奶另只手。 她们说的是家乡话,纯正,地道,加之老人家吐字有些含糊不清,所以卓裕听不懂。但他看到姜宛繁的神色,有惊异,有怔然。 镇上的绣品几乎都卖给了出高价的老板,还签订了长期协议。具体合同条款不得而知,自她劝说无果后,便不再过问这些事。 不是不想关心,而是近乡情怯,以及一丢丢的寒心。 三奶奶比划着手,一遍遍地告诉她,“囡囡,你可不可以帮我卖绣品?” 小水也说:“姐姐,还有我的。” 祁霜告诉她,“三奶奶的手艺你晓得的,不比我差。她又喜欢绣大件,有时候一两年才能完工。那老板就是看中了三奶奶绣的那条喜帐,出了很高的价格。但三奶奶没同意。” 姜宛繁低了低头,“为什么啊。” “她说,她只信任你。不管别人怎么选,她就要给你。” 无关价格高低,是一种托付。 送走客人,回到房间后,姜宛繁抱着卓裕哭了好久。 卓裕什么都没问,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像哄婴儿般耐心,等她顺过气了,才温声道:“你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你别自我怀疑,做你认为正确的事。老天爷看着你,护着你,它也会保佑你的。” 姜宛繁红着眼睛,“嗯,所以你出现了。” 全家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姜宛繁的情绪变好了,每天精神奕奕地翻资料,看绣图,来灵感的时候,随时拿笔画下来。 她跟祁霜聊天,把三奶奶和小水儿叫来家里吃饭。有时候也会问问她们的意见,意见相悖时,她会问小水,“你觉得哪一张好看?” 左手的磨盘太阳纹背扇,右手的盘瑶头帕。 小水摇头,“都不好看。” 姜宛繁双手叉腰,气鼓鼓道:“就喜欢你的诚实和善良。” 小水儿还以为受到夸奖,高兴地又说:“不仅这两个不好看,前面几个也不太好看。” 姜宛繁:“……” 卓裕忍笑,将她拨到身后,“还跟小孩儿计较呢。” 小水儿后知后觉,小声问卓裕,“哥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错。”卓裕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只不过,对待女孩子要委婉,下次试试,好吗?” 小水现学现用,拄着拐杖,蹬蹬两下又去找姜宛繁,憨笑着说:“姐姐,你是不是要去参加比赛?” 姜宛繁灵感暂时短路,兴致缺缺地“嗯”了声,“都被你否定了,我现在要睡觉。” 小水皮肤黑,衬得眼睛更亮,像雨后的葡萄林。 姜宛繁瞄他一眼,“你有什么好意见?” 小水问:“姐姐,你知道木偶戏吧?” 卓裕看着这一大一小聊得不亦乐乎,就是又用的家乡话。 午饭后,小水礼貌地跟他拜拜。 十四五岁的男生,眉清目秀。不忍往下看那没了半截腿的身体,空荡荡的,每走一步就像摇晃的秋千。谁看了都得感叹一句命运不公。 卓裕原本想开车送他,但一想到,或许他已经习惯,自己的好心,反倒会惹他多思。 “刚才聊什么了?笑得那么开心。”卓裕作罢,走去姜宛繁那。 “小水好有想法。”姜宛繁神色生动道:“被他启发,我知道决赛时要绣什么了。” …… 这边,小水回到家。残破的院子里,两个男的正在和他妈妈说着话。 这俩人他知道,是来霖雀镇收绣品的,之前也卖给过他们几样小物件。 这边经常有爱好者、公司过来,不足为奇。 小水摇头道,“暂时没东西了,已经托人去卖了。” -- 第145页 绿色衣服的男人遗憾道:“没留给我们啊?” 另一人试探,“要不拿回来?我们可以给现金,现在就给。” 小水还是摇头,“不拿了,给了就是给了,不能反悔。” “行吧,”绿衣男笑,“小伙子讲信用,以后做大生意。” 小水默不作声,他都这样了,还大生意呢,就这小小的霖雀镇他都走不出去。 “诶对了,你这是不是有一个叫姜宛繁的?”绿衣男忽问。 小水抬起头,“你怎么晓得?我叫她姐姐。” “现在不是在举办一个比赛嘛,可火了,业内的人几乎都关注着。这个姜宛繁可是热门,我记得她就是霖雀人。”绿衣男连连称赞,“她第二轮的作品太灵了,你没有看过吗?来,我给你看看啊,网上都发了有。” 小水感到新奇,靠近他们,看得仔细。 另一人搭话,“快决赛了吧?她应该很擅长绣山和水,决赛肯定也绣风景,这样胜率更大。” 小水正在看微博看得仔细,顺口接话,“不是山水,她绣苗族群像。” …… 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寒潮将至,冬天也不远了。绿化带附近时不时地窜出野猫,黑白灰凑齐整了,尾巴摇晃,地上的影子也慢悠悠地附和,风吹过,树影摇曳,影子形状碎裂切割。猫儿一哄而散,只剩冰冷的夜风。 经纪人举着手机,笑容拉到眼角,步履匆匆地进来,“套上话了,姜宛繁决赛要绣人像。” 工学椅上,晏修诚抬起头,眸光深了深。 “我知道你不擅长绣人像,但既然已经知道,你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只要你比她先完成,我跟那边打好招呼,你的作品排第一个打分。” 晏修诚依旧不说话。 经纪人语气变了变,嘴角不屑地上扬,皮笑肉不笑道:“意大利总部那边早就说过,除非拿第一名,不然设计方面的国际合作,你想都不要想。还有,那件事,公司在营销号上砸了不少钱,结果是什么样,不用我再提醒了吧?这次再不赢,达不到当初对赌协议的条件,违约金也够你吃的了。” 晏修诚的手指紧紧蜷缩,关节用力到泛红,哪怕是笑,下颌骨也不自觉地颤抖,“好,我知道了。” 第57章 辉煌共存 晏修诚合作的公司是个大杂烩,东家扯西家,当中关系复杂。晏修诚的工作室也并不全然是他一人做主,往霖雀、菏余、向海这种并不广为人知的地方采选,再包装一下外销给国内外的客户,中间差价赚得盆满钵满。 工作室这两年都有意与国际奢品对接,它们越发重视中国市场,销售额也增势凶猛。据了解,VIss明年会出一条中国元素的产品线,融合刺绣、民族等元素,而刺绣,是他们意向最大的。 努力刷了一年存在感,Viss那边终于将晏修诚纳入人选考虑范围。但他们也明确了,很看重这一次的传统文化大赛,届时中国区总裁也会莅临现场,实则考察合作人选。 也曾是交过心的人,以对她的了解,如果姜宛繁想进名利场,大学时便有多次机会,而不至于等到现在。 从知道她参赛的消息后,晏修诚每天都处于惴惴不安的情绪里。 所以,他先去林延那儿敲警钟,告诉他,“姜宛繁知道了你们协议的事,她家在霖雀很有话语权,你这种摆明了钻空子的小聪明,她如果真的要反水,也够你吃一壶的了。” 林延:“等等,什么叫‘你们的’协议?这不是你们工作室自己的事吗?” 晏修诚:“我们是合作方,而协议范本以及乙方都是由兆林出具,怎么不是你们?她真要计较,法律程序也是兆林去对接。你们成为一家人这么久,想必你对她也有几分了解。” 林延沉着脸,暗骂晏修诚贱人,但也把他的话听进了心里。 原本以为,那一晚的黑车足够吓唬住她。 没想到,姜宛繁越挫越勇,披荆斩棘,竟一路杀到了决赛。 晏修诚背后的利益合作方,早就留意了她的行动,知道她回了霖雀,便让人跟着,直到看到小水,一步一步套出了他的话。 待经纪人走后,晏修诚坐在椅子上,半小时才起身走到工作间。 工作台上,是他精心准备的花鸟图,风景山水才是他最擅长的。晏修诚一点一点抚摸底料,最后用力抓起,拿起剪刀一刀一刀划破。 晏修诚一声大吼,将所有东西扫地。哐当声像崩坏的卡带音乐,再无宁静的夜。 15号比赛,姜宛繁和卓裕提前一天回去。 走之前,她问过好多遍,“奶奶,爸妈,你们真不去现场给我加油啊?” “你还用加油?”姜荣耀自信道:“那是对你的侮辱。” 姜宛繁摸了摸手臂,“爸,鸡皮疙瘩起来了啊。” 都上车了,她还不死心地再问一遍,“不去吗?” 姜宛繁做了个插刀的动作,拜拜拜拜。 到家,卓裕想起一件事,“在霖雀时,我看到爸妈用两块小木头丢在地上,重复了好多次,那是在干吗?” “打卦,我们那边的风俗。”姜宛繁给他科普,“类似于占卜,许了愿望后,就把桃木丢地上,方向一致那么愿望就会成真。” “什么?” “比赛前要禁欲。” -- 第146页 “……” 按卓裕的推测,这大概率是姜宛繁诓他。但冥冥之中,他宁愿心存敬畏之心,祈求老天爷给他女孩儿的运气好一点。 决赛前最后一次参赛选手内部会议。 宣发那边会来事儿,特意把两个热门的位置安排在一起。晏修诚先到,若无其事地坐下。姜宛繁后到,工作人员把她带去座位,“你的在这里。” 晏修诚抬起头,冲她笑了下。 姜宛繁站在原地没动。 气氛尴尬起来。 工作人员打圆场,“场地是小了点,但会议时间短,克服一下,委屈大家了。” “知道委屈还这么安排?”姜宛繁转过头,笑意温和,语气不疾不徐,问出的话却跟刀子似的,谁也不惯着。她调头,径直去了会议室最后一排,无畏别人怎么议论,媒体怎么报道。 瓦片碎成渣,也用不着缝缝补补装和气。 姜宛繁的态度很明白,她和晏修诚,王不见王。 这场景,外泄了一些偷拍的小视频,一个紧跟热点的八卦号还赶工出一片图文并茂的长帖,抠细节,合理推测,最后得出结论,上回姜宛繁风评被害那次,可能是晏修诚做的。 【如果真是这样,这男人也太没品了吧】 【这种吃女人红利,凹人设的男人竟然还有粉丝呢??】 【香喷喷的小姐姐不香吗?】 这次内部会召开后一小时,网络投票通道正式开启。投票结果会以10%的比例折算进最终评审打分里。大部分人早早就开始拉票,他们不似晏修诚,流量基础摆在这,人气瞬间飙升,两小时后已经拉大了分差。 姜宛繁紧追其后,她自己都没发链接,吕旅、向衿、谢宥笛妈妈她们已经开始疯狂转发了。卓裕索性做了个二维码,让周正弄了个巨型广告横幅拉在俱乐部门口。只要给姜宛繁投票,老板亲自教滑雪。 吕旅盯得最认真,不断刷新,“怎么回事啊,晏修诚人气这么高的么?” 这才一天不到,他那边可以说是一骑绝尘,连姜宛繁都有点吃力。 姜宛繁看得透,“他有公司,有工作室,多的是人帮,不是我们转发朋友圈就能比的。看淡点,尽力了就行。你也别老盯着了,伤眼睛。” 她心态是真稳,跟水泥红砖砌的一般。 结果,睡个觉醒来,微信就炸了。 吕旅激动:“师傅!盛梨书竟然发微博了!!你的票数反超了!!太牛了吧!!” 姜宛繁点开盛梨书的微博: 【各位,这是我老铁,支持一波呀!】 她直接转了姜宛繁的投票页面。 盛梨书的微信已经被源源不断的新信息压在了很后面,姜宛繁找到,她凌晨3点半发的信息:“今晚大夜戏,才得空,为你转了,加油我的宝子!!” 姜宛繁看笑了。 笑着笑着,眼角泛了酸。 — 次日,大晴天。姜宛繁醒来时,挡光窗帘已经拉开,阳光透过薄纱悠悠荡荡地落脚于墙壁,像温柔的水波纹,乖巧等她起床。 身边空无一人,姜宛繁刚走出卧室,卓裕回来了。 “你去跑步了?”姜宛繁看他一身运动装,惊诧问:“你几点跑的?” “睡不着,四点多醒了,去江边跑了10公里。”卓裕边答边脱衣服,晨光里看到如此赏心悦目的身体,姜宛繁心情颇好。 卓裕睨她一眼,“需不需要我脱裤子?” 姜宛繁皱眉,“我今天决赛,你还不肯放过我,禽兽不如。” “有道理。”卓裕说:“禽兽留给晚上用。” “你不会是紧张才去跑步的吧?”姜宛繁忽然想到。 “嗯,紧张。”卓裕承认得坦荡,深呼吸,“比我自己参加比赛还紧张。” 姜宛繁帮他收拾换下的运动服,“一般来说,紧张有两种原因,要么,不自信,缺少底气。要么,是觉得自己有赢的可能,但竞争对手也很强。” “还有第三种。”卓裕看着她,“我紧张的,不是你输。而是无论输赢,你可能的不开心。” 姜宛繁愣了愣,在他的注目里笑低头笑了笑,再抬头时,她眼若灿星,心无旁骛,“不会的,我答应你。赢了,是报仇,是顺了那口气。输了,我也不妄自菲薄,继续开我的小店,赚点小钱,绣不动了就回霖雀继承家产。” 就这样,两人手牵手出门,在老地方吃早餐。卓裕去买单的时候,老板笑眯眯地挥了挥手,“我请客啦,小姜比赛加油嗷!” 提前十五分钟到广播电视大楼,吕旅他们已经等在那了。姜宛繁环找一圈,就是没见着姜弋。这是亲弟弟么?捡来的吧。 刚准备进去,一辆沃尔沃XC90正靠边停车。 姜宛繁还想,这跟姜荣耀同款车,于是多看了一眼。 先是驾驶座的车窗降下,姜弋伸出手狂摇,“姐!” 继而是副驾、后座都探出手来,姜荣耀露出脸,“嘿嘿嘿嘿!” 姜宛繁的心脏蹦到了嗓子眼,“爸、爸妈?!” 车停稳,看得更清楚了,姜宛繁倒吸一口气,“奶奶,您,您也来啦?” 祁霜今天特意围了条红色的披肩,笑呵呵道:“姜姜你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姜宛繁趴去车窗边。 祁霜:“你看看,后面车子里还有谁来了?” -- 第147页 转过头,姜宛繁神色一顿。 信誓旦旦说不来的人,此刻齐齐整整地出现在眼前。姜荣耀说:“这是我们给你的惊喜。” 姜宛繁一边笑说“幼稚”,其实高兴得很。 工作组那边在催了,卓裕揽了揽她的肩,“进去吧。” 姜宛繁加快脚步,走到一半又回头。 一家人站在晨光里,周身像镶了一层温柔的光圈,每个人遥遥注目,望向她的眼神包容宽广,让姜宛繁觉得,哪怕前路是未知之镜,她依旧能走得大胆、一往无前。 …… 8点半,决赛正式开启,线上网络直播同步进行。 比赛现场设在广播大楼顶层最大的演播厅,座无虚席,媒体区也是□□短炮,人数众多。主持人按流程进行,文化讲解、规则播报、选手统一登场再分别自我介绍。许多人盛装出席,或自己原创,或民族服饰,群生群像,非常吸睛。 晏修诚一登台,长袍青衫,温文雅俊,欢呼声不小,掌声不断。唯有第五排,卓裕和姜荣耀他们面无表情,格格不入。 待姜宛繁上台时,姜弋站起来,一顿疯狂输出:“哇噢!!鼓掌!!”这架势瞬间带动气氛,全场笑着掌声如雷。 姜宛繁淡淡的体验了一回社死瞬间。 开场流程结束,进入正式比赛阶段。 赛委会故意安排,让姜宛繁和晏修诚两个热度最高的选手,工作台并排一列。同时,网络直播的弹幕讨论得热火朝天: 【姜好美啊!!晏爱而不得太正常了!】 【他俩0交流,不和石锤!】 【看不懂,但就是莫名觉得好厉害。】 到这一步,各自选题揭晓。 主持人先问的晏修诚:“晏老师这次带来的是什么作品?” 回答之前,他有意瞥了眼姜宛繁,想到她的反应,莫名的快感替代所有情绪,哪怕是他不擅长的内容。 晏修诚答:“人像。” 旁人或许不了解,但业内的这些评委都清楚,晏修诚一贯以山水擅长,人像并不是他拿手的,甚至从工艺角度看,还有所欠缺,实在不明白,他为何会在这么重要的比赛上,如此我行我素。 主持人走到姜宛繁面前,“姜老师你呢?” 姜宛繁眼神淡定,嘴角带笑,答:“山水。” 晏修诚身体一僵,缓缓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姜宛繁察觉注目,礼貌回视,笑如涟漪。 一个选了自己最不擅长的。 一个选了对方最擅长的。 不同的是,在姜宛繁这,人像与山水,是她拿捏最自信的两项。 人人都求扬长避短,但晏修诚偏就扬短避长。 他面色如阴云,一向淡然不慌的眼神里也有了明显的淘浪。主持人的声音屏蔽遥远,音乐鼓点如重锤,彻底将他的心绪搅乱。 “晏老师?晏老师?” 主持人连连提醒三遍,晏修诚才缓慢回神。 “比赛开始了,您可以回到工作台开始您的创作。” 晏修诚刚定下心神,却又蓦地看见姜宛繁朝他一笑。那笑意浅,还有一丝挑衅。他心头一凉,忽然反应过来。 套话得来的消息,根本就是那个男孩儿故意透露的。 都以为小孩儿不说谎,也最好骗,所以深信不疑。没想到,他才是那个冤大头。 这一切,姜宛繁都知道。她埋下陷阱,就等着他往里跳。在这关键时刻,又让他知晓真相,对一个人的心理状态是极大的打击。 晏修诚发了懵,穿针时,手都在抖。 挨得近,旁边的姜宛繁飞针走线,沉着冷静。绣布是天地,她凝心静气,于天地间徜徉遨游。摄影都忍不住给予她几次特写,绣布上,群山浅廓,日影树荫,咬碎了的阳光栩栩如生。勾勒出雪原云海,姜宛繁继而填充内容,山脚下,苗寨角楼,瀑布清溪,人影攒动。 姜宛繁这幅绣图,勾出了苗寨四季。比赛时间有限,她仅以勾边为主,去繁从简。纵如此,分明的四季依然清晰可辨。她把重心放在寨子里的群像上,背竹篓的妇人,篓子里的奶娃娃。坐在溪边闲聊的,挑着水桶走山路的,还有坐在家门口,穿着苗服刺绣的老嬷。 人小,所以显精致,也节约时间。形似,神韵更灵,整个绣品看起来繁简得当,苗寨的景、物、人融合,浓妆淡抹总相宜。 当姜宛繁将作品拿起时,光影变幻,上头暗藏的玄机也一并展现。原来,勾勒群山轮廓,用的是金银线,角度改变时,流光溢彩,整幅绣品仿佛活过来似的。 山雪同色,辉煌共存。 现场的掌声与直播的弹幕一样热烈。 十点半,赛时结束。 姜宛繁有条不紊地收拾工具,镜头给到她时,她甚至连头都没抬,不像刚参加一场比赛,而是日常的工作而已。 而晏修诚,整个不在状态,到此刻,连强颜欢笑都懒得再装。 半小时后,宣布结果。 姜宛繁的第一名当之无愧,意料之中。 令人哗然的是晏修诚。 他竟然连奖都没拿一个。 所有选手站成一排,摄像头扫过每一个人的表情,晏修诚极力绷着,神色僵硬。姜宛繁依旧是淡淡不争的神色,她像一面宁静的湖,唯有眉眼是被风吹活的涟漪。 -- 第148页 主持人:“恭喜获奖选手,那我们先来听听第一名,你有什么想说的?” 姜宛繁接过话筒,“我的家乡是霖雀,一个很小,很没存在感的小城镇。那儿没什么工业,拉不到投资,年轻人还能出去闯一闯,年长的,大都靠绣东西换点贴补家用。以前,我妈不赞成我学刺绣,觉得这是没前途的活。但我想说,人的成长,就是一路磕碰,一路逆风,一路自证。能有这样一场高规格的比赛,我能站在这里,就是一种好结果——我们被重视,我的努力没有浪费。” 现场响起掌声。 姜宛繁忽然转过头,轻声问主持人,“我可以请两个人上台吗?” 台下的导演比了个手势,应允。 观众席的姜弋眼明手快,马上照办。 不多时,他扶着三奶奶和小水来到台边。姜宛繁快步迎向前搭了把手。 众人惊愕,不知这身着苗族服饰的一老一少是怎么回事。 小水很紧张,拄着拐杖走得慢。三奶奶抓着姜宛繁的手,虽也紧张不适,但还是鼓起勇气走到舞台中央。 姜宛繁说:“容我介绍一下,这是小水,这是三奶奶。我们都是霖雀人。这就是我说的,以一技之长傍身,拿着针和布大半辈子,什么都会绣,一块小帕子卖20块,稍大点的围巾,披肩卖80块。就这些小东西,日熬夜熬,十天半月能绣个三五样。没人来收的时候,就统一卖给中间市商,那就更便宜了。不是想贱卖,而是,要吃饭,要买药,要生存。” 语罢,姜宛繁示意小水拿出东西,他带的袋子里,就装着三奶奶的绣品。 水中游鱼,稻田丰收,金灿灿的秋天,半遮面的古代美人儿…… 观众惊呼连连,绣得太美了。 弹幕疯狂刷屏: 【这么好看怎么只卖20??我不允许!!】 【上链接!竞拍!!我出1000!!】 【呜呜呜那个小男孩腿没了好可怜。】 姜宛繁眼里渐渐有了光,笑着让大家再次看她刚拿了奖的苗寨图,“角楼下绣花儿的奶奶,油灯旁穿线的年轻男生,就在这了。他们是霖雀的每一个人,是这个行业里、不为人知的千千万万人。民族瑰宝要传承,可是有‘传’才有‘承’,得奖是其次,我希望大家,能看到更多的工艺人,能更好地了解这个行业,发现不一样的美。” 现场掌声如雷鸣般响彻。 姜弋疯狂叫好打call,祁霜在底下偷偷抹眼泪。 台上的小水愣乎乎地站着,眼底也有微闪的光,他下意识地鼓掌,三奶奶也是,有样学样,嘴里念叨着。 姜宛繁露出了比赛以来,最舒心惬意的笑容,她真挚道:“一场比赛改变不了太多,他们仍会回归正常的生活,靠刺绣卖钱,过日子。这么多人看着,机会难得,那我就多呼吁,欢迎大家来我的家乡霖雀游玩,也欢迎各位老板们来这考察。”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下次收购绣品时,涨一点点价好不好?” 台下,善意的笑声此起彼伏,嘉宾席的各界人士纷纷回应:“好!” 姜宛繁左右手分别牵住小水和三奶奶,三人鞠躬谢礼。 掌声连绵不绝,像汹涌的浪奔腾不息。 姜宛繁松开他们的手,自己往后退一步,把两人送到聚光灯与媒体前。 世间的联结、际遇各有不同,命运悲苦从来都是群生群像,千人千面。但这一刻,姜宛繁愿意相信,人性的善,对美的认知总能共情共通。 姜宛繁转身下台,背影笃定绝美。 以一己之力,串起人间微小萤火,让他们也有闪闪发光的机会。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 赛事结束后,新闻发布会。 姜宛繁委托赛委会公布一则消息—— 【我本人,在此次比赛中所获取的50万现金奖金,将悉数捐赠相关机构,用以扶持传统文化发展。】 有酒欢今夕,鸣琴广陵客。 愿,星火生生不息。 第58章 真相前夜 根据姜弋事后描述,向简丹在当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姜荣耀也悄悄抹泪,还不忘气一气老伴,“当初你还不让闺女学刺绣呢,看,她就是这么优秀!这眼界,这胸怀,这气魄,不学刺绣还没有呢!” 向简丹难得的没回怼,边哭边说:“好好好,你赢了可以了吧。 为了这个比赛,这么多人劳心劳力,卓裕包了场吃宵夜,是答谢也是真高兴。小水像开辟新大陆,第一次知道烧烤还能这么好吃,一个人狼吞虎咽,满嘴的辣椒油。 卓裕笑着给他递纸巾,拿起一串黄喉,“尝尝这个。” “好吃!”小水眼睛都辣红了,斯哈斯哈直吸气。 卓裕笑了笑,等他缓过劲儿了,问:“姐姐和你,是不是商量好了什么事情?” “你是指那个没拿名次的男的吗?”小水说:“我没和姐姐商量,我们是默契。” “小子,还挺会用词。”卓裕挑眉,“说说看?” “从九花婶子她们不再把绣品放姐那卖之后,我就知道,那些来收购的老板不安好心。但,被姐帮助过的人,更没有心。好几个,嫉妒姐家,所以挑事,在背后说姐姐坏话。”小水道:“有两个男人来问我,故意跟我套几乎,聊到姐姐参加比赛,问我,她可能会绣什么。” 卓裕了然,“于是你故意放出假消息。” -- 第149页 小水点点头,笑出八颗白牙,“他们真的上当了。” 吕旅和谢宥笛那边嗨得很,和姜弋吹瓶比赛,向衿在录视频发给还在拍戏的盛梨书,“帅的那个是弟弟,不帅的那个才是你家短腿柯基。” 卓裕环视一周,没见着姜宛繁,问了向衿,向衿告诉他,“在车里休息呢,估计是累着了。你带她回家吧,这儿有谢宥笛在呢。” 卓裕在车里找到人时,她真的睡着了。 副驾位放平,身上盖着卓裕放在后座的外套,长发挡住一半脸,发丝被呼吸震得微微起伏。 姜宛繁醒来,就瞧见卓裕靠着车门,徒留一个背影。 她皱眉,滑降车窗,哑着声儿问:“你怎么不叫我啊?” 卓裕收起刚准备抽的烟,“怕吵醒你。” “外头这么冷,不挨冻啊。” 卓裕坐到驾驶位,寒气跟着钻进来,姜宛繁肩膀一哆嗦,把他的外套抱得更紧。 “衣服有什么好抱的。”卓裕一把抽走丢去后座,然后伸手越过中控台,轻轻拥住了她,“抱我。” 姜宛繁嘴角上翘,嗯了声,“你比衣服暖和。” 待她抱了会,卓裕才轻声问:“晏修诚的人来找小水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孩子跟你说了啊。”姜宛繁啧了啧,“嘴上把不住门。以我对晏修诚的了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套话,我不过是顺水推舟。他很擅长静物风景的创作,但人像一般。他不想我赢,就一定会先发制人。那我就气气他吧,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卓裕看了她一会,忽然问:“老婆,你开心吗?” 姜宛繁不想骗他,“一般般。” 卓裕能这么问,肯定是看出了什么,“如果你不开心,后边的事就不理会了。” 姜宛繁又伸手要抱抱。 卓裕抱住她,软软一只在怀里,他心都化了。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姜宛繁埋头在他颈间嗅了嗅,“你进去吧,我俩总要有一个在场,我在车里再睡一会。” 卓裕进去打了个招呼,很快又出来了。姜宛繁没多说,窝在座位上眯得像只猫。 上楼的时候,还撒娇要他抱。 到家,卓裕洗个澡的功夫,姜宛繁已经彻底熟睡。 卓裕刷了会手机,被有才的网友评论逗乐。这玩意儿有瘾,姜宛繁翻了个身,他才回过神。 卓裕倾身,单手支着脑袋看她,“他们都叫你老婆误。 呼吸均匀,清浅。 “有什么了不起。”卓裕自言自语,跟无名网友们较上劲,“他们的‘老婆’叫我老公。” — 深秋夜寒露结霜,雨雾蒙蒙似给世界披上一件泛锈的外套。冷气呼入鼻,在肺腑之间巡游。打在窗户上的霓虹光影像个懒汉,敷衍绕过。室内的光更显突兀刺目,把每一个人的脸都照得苍白无血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没夺冠就算了,连个奖都没有拿?!我们前期投入那么大,在你身上费了多少心思,全都打水漂了!” 经纪人围着晏修诚转,颐指气使,愤怒发泄。 晏修诚如木雕,坐得直,毫无生气。 “你输也就罢了,还输得这么离谱,全给别人做嫁衣了!”经纪人只差没说晦气,顿了下,放平语调,阴阳怪气道:“你如果状态不好,早说啊,逞什么强呢,这次不参加,以后有的是机会。” 晏修诚闭上眼睛,垂在腿侧的手暗暗握紧成拳。 见他连讨好认错的话都不肯说,经纪人也懒得装了,拉下脸,冷言道:“网上已经有人曝出了你给兆林‘苏芝’系列设计手稿的事。” 晏修诚抬起头,目光幽深,“白纸黑字签了合同,能有什么问题?” 经纪人冷呵,“如果是本人自己提出来的呢?这事不光明,你心里清楚得很。再来这么一场风波,舆论就能毁灭你。你再想翻身,想都不要想了!” — 比赛结束后,姜宛繁热度不减反增,她现场刺绣的一些动图,发言视频的转载量上万。身体力行,永远比花言巧语震撼人心。 回霖雀前,向简丹拉着姜宛繁说了半宿话。 聊生活,聊爱人,聊过去两人之间的嫌隙与倔强。 向简丹叹了口气,“说白了,母女间哪有什么恩与怨,我不能要求你报恩,因为你是我女儿,我们身体与血脉,就是一体的。更谈不上怨与恨,于法律,于纲常伦理,你永远是我不可分割的亲人。” 姜宛繁笑,“比我爸还亲?” “那不一样,他是老伴儿,所谓‘伴’,人字分两半,本就是两个人结合在一起,要走要换,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向简丹低头,抚了抚姜宛繁的头发,“但你是我生的,我们血脉共通,说句不好听的,要献血了,你还是第一合适的人选呢。” 姜宛繁轻轻“嗯”了声,“我如果病了,我肯定不要您献血。您年纪大了,身体扛不住。” “胡说什么?”向简丹不客气地弹了下她脑门,“童言无忌。” “我还童言呢?”姜宛繁抬起头,眼睛弯着。 “你八十岁了,在我这儿也是小朋友。”向简丹正经道。 最后,向简丹跟她说了件事,“你奶奶把九花婶她们狠狠骂了一顿,说她们见利忘义,拎不清是非。有几个动容了,听说是想咨询律师。” -- 第150页 姜宛繁闭上眼睛,困倦慵懒得像只睡不够的猫,“随便吧。” — 由此可见,网上的爆料不是空穴来风。能如此精准指出兆林的“苏芝”与晏修诚的设计手稿问题,那一定有原因。 向衿告诉她,“我一传媒公司的朋友说,兆林花了钱删帖。做贼心虚吧,在这种事情上出纰漏,对一家服装公司的打击不小啊。” 万事皆有因果,当林延找上卓裕时,也就并不意外了。 林延借口,在意大利出差时,给姜宛繁带了限量版的胸针。卓裕垂眸看了一眼,这品牌不便宜,“她不喜欢白金,你拿回去送女朋友。” 林延谄笑,“大哥,你好久没回家里吃饭了。” 卓裕没答,只看着他。 林延绷不住了,脸色一垮,急急道出本意,“大哥,你可不可以去跟嫂子说说情,别再追着‘苏芝’手稿的事不放了。” 卓裕皱眉,“别什么都跟她扯上关系,她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她是没关系,但她能说上话,那些人都听她的。” 卓裕嗤笑,“别把她说得这么神乎,她一绣店小老板,左右不了多大的事。你们自己谋求捷径,当初就该想到后果,不成功便成仁,这个道理,以前姑父经常说。” 林延咽了咽喉咙,往日风流潇洒的纨绔气质早被摧毁得没了形,自卓裕走后,公司大大小小的破事让他焦头烂额。 “那是晏修诚自作主张!” “你难道不知情?”卓裕微眯眼缝,语气低冷,“现在当甩手掌柜,是不是晚了。” “‘苏芝’这条线卖得不好,我压力有多大你知道吗,我,我也是没办法!”林延压抑憋屈,忍不住提声。 “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卓裕声调又降一分,咬着烟,薄薄烟雾自薄唇弥漫而出,遮着他的神色更添锐利。 林延再也端不起脸面,抖着声音哀求:“大哥,现在‘兆林’经不起一点风浪,要是再出这种负面消息,真的就完了。市场不好做,回款也慢,前期投入又那么大,也就‘苏芝’这一条线稍微有点起色。我求你了,跟嫂子求求情行吗?” 卓裕很不喜欢从他嘴里提及姜宛繁,耐心告罄,“我再说一遍,你这些破事,别赖在她头上。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一切。我还有事,你自便吧。” 他起身要走,烟盒和打火机抄在手心。 “大哥!”林延猛地站起,掌心压实桌面,“‘兆林’当初创立,你父亲也有股份,你忍心看他的心血完蛋吗?!你真的能够袖手旁观吗?你仍然叫我妈一声姑姑,这个关系永远不会改变!” 卓裕抽完最后一口烟,以指腹拈熄烟蒂,浓烟在肺腑打了个转,神经跟着一跳一跳。他侧过头,“别用道德绑架我,很欠抽。” — 晚上,姜弋来家里吃火锅,花椒放多了,呛得姜宛繁狂流泪。姜弋给她换了个清汤锅,姜宛繁捂着鼻子指挥,“藕片多放点,酥肉好了吗,你帮我看一看。” 姜弋扭头告状,“姐夫,你把我姐养得这么娇气。” “娇气吗?”卓裕认真端详,“谢谢夸奖啊。” ……不是很懂当代年轻夫妻的小情趣。 收拾碗筷的时候,姜弋瞄了瞄书房,小声说:“我觉得姐夫心情不太好,都没吃几口。”顿了下,压小了些声音,“姐,今天他表弟来俱乐部,两人聊了好久。你说,是不是为了那些绣品的事?” 姜宛繁没吱声,想了想,平静道:“他无论有何种情绪都正常,林延来找他,说理,站不住脚。说情,无非是用亲情做牵绊。” 姜弋愤愤,“有意思吗,回回都这样!” “确实没意思。”姜宛繁自顾自地笑了下,“再没意思,有一点改变不了,他们有血缘,是切割不掉的亲人。如果只是就事论事,那就简单多了。但,世上牵绊本就太多,‘情’这个字最难说清。” 姜弋听得一愣愣的,盯着她许久后,说:“姐姐,你最近的心情是不是也不好?” “有吗?”姜宛繁眨了眨眼。 “这么一看,好像又没有。”姜弋闷闷道。 明天休假,姜宛繁让弟弟晚上就睡这,拿了一套新衣服给他,“你姐夫买的。” 姜弋震惊,“他这么爱我的吗?” 姜宛繁扫他一眼,“不是爱你,是爱屋及乌。去洗澡吧,动作轻点,他在书房,别打扰。” 姜弋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白T恤很质感,衬得少年像蓬勃松柏。卓裕选衣服的眼光不错,姜宛繁正蹲在地上收拾东西,姜弋赶忙向前,“我来搬。” 沉甸甸的首饰盒,里面全是卓裕的手表。 衣柜最下边都是饰品,姜宛繁把它们拿出来重新收纳,散落一地的小物件中,旧报纸格外惹眼。 姜弋随意一瞥,忽然“咦”了声,“辰市啊?” 是那份卓裕一直收着的《辰市日报》。 姜弋忆苦思甜,“我那年好人好事,就是在辰市来着。” 姜宛繁忙着整理领带,“嗯”了声。 “这么敷衍。”姜弋不乐意。 姜宛繁弯了弯唇,不敷衍地关心,“知道,就是你发现车祸,并且第一时间报警的那次,对不对?” 姜弋一脸“这还差不多”的满足,边说边拿起报纸翻看,“那天我都不想去的,老师找上门,老姜拿扫帚把我赶出去的。诶!好亲切的地方啊。” -- 第151页 姜宛繁能理解,毕竟不学无术的小少年人生第一次受表彰。 姐弟俩有搭没搭地聊天,“你发现车祸的地方是哪儿?” “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反正离参观的地方没多远。我嫌无聊,偷溜了出去,那边有溪,有很多树,跟片森林似的。”姜弋盘腿坐在地上,研究起卓裕的手表,随便拿起一块都哇靠,“这牌子好贵,基础款都二十多万吧。” 话讲半截,姜宛繁勾起好奇心,“继续说。” “噢。”姜弋摩挲着表盘,现在想起仍是记忆深刻,“那辆车还挺惨的,本来可以获救的。” 姜宛繁侧过头,“嗯?为什么?” “车里有两个人,一个司机,副驾一女的。那车子撞得也很邪门,要么是弯道开快了来不及刹车,要么是方向盘忽然变了,直接往悬崖边冲,卡在了两棵树之间,车头撞变了形,那司机手上全是血,副驾那女的,身体也卡得动不了,我过去的时候,她昏死在座位上,满脸的血看不清长啥样子。” 姜弋拿手比划当时的状态,两棵树是支撑点,车头车尾翘起,车头掉落得多一点。 姜宛繁慢慢放下领带,“你发现之后,就报警了?” “那时候我没手机。本来司机要把他的手机抛给我的,但他试了几次,他一动,车子就向前晃。” 姜弋说:“我也不能挨太近,全是落石。司机怕连累我,一直让我离远点,拜托我去找人。其实吧,只要能维持住车子的平衡,就有机会的。我走之前,还听见司机跟副驾的那女的说,醒醒,别睡,马上就有人来救了。” “后来等我叫来人的时候,还有个七八米就能到,结果就听见一声巨响。”姜弋至今想起,依然可惜,“就差那么一会会了,哪怕多坚持一分钟都有希望的。” 姜宛繁下意识地问:“一个都没救着?” “救了一个。”姜弋说:“我们过去的时候,就见着副驾那个女的趴在山崖边,从脸到下半身全是血,听一大爷讲,估计腿断了。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一周后,当地警察叔叔找到学校,问了一些情况后,就夸我好人好事。”姜弋摸摸头,笑得憨。 姜宛繁脑子有点懵,脱口而出:“那两个人,年龄是不是四十多?” “那个女的我看不清楚,她当时流了好多血,脸都被糊住了。但那男的像个生意人,四十多的样子。”姜弋奇怪,接着伸出手晃了晃,“姐,你发什么呆呢?” 她脑子里的某一种认知,在寒蝉仗马里刀光剑影,想说,又不敢说,如被浆糊黏住的木头。 姜弋有点被吓着了,刚想去喊卓裕,一回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竟就站在半掩的卧室门口。 “姐夫。”姜弋愣愣叫人。 “那个地方,是不是在甘林峡谷瀑布附近。”卓裕问。 “你怎么知道?!”姜弋更震惊了。 冬夜不费吹灰之力捻熄太阳,寒风野蛮漂移,在落地窗上拍打出奇形怪状的影子。卓裕缓缓转头看向外面。 雪霁寒轻,天已黑透。 第59章 晨曦将至 姜弋从没见过这样的卓裕,气压极低,脸色阴沉,像一株攀上高楼,却忽然没了生命的植物,茂密的树叶瞬间枯蔫。 他什么都没问,只拿起车钥匙和外套,“跟我去一趟。” 在姜宛繁的眼神暗示下,听话照做。 直到卡宴驶上京港澳高速,往福金方向时,姜弋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去辰市的路。 一路狂飙两百多公里,卓裕的车速始终在警戒线上蹦跶,姜弋默默拉紧安全带,偷瞄一眼又飞快挪开。 下高速,走国道,又行进一段山路后,卓裕将车横在草地上。 这边原是草地,入秋凋零,只剩光秃秃的灰泥尘土。 可不用到地方,只看姜弋无需问,自觉地与他步调一致,往同一个方向走去时,答案已显山露水。 当年出事的地方,半人高的防护石柱岿然不动,似是隔离出“生”与“死”的边界。不等卓裕问,姜弋小声说:“姐夫,那场车祸,就是在这里。” 比夜更静默的,是人身上无望的情绪。 卓裕跨上石柱,背影对着,站得笔直。 卓裕单手插兜,穿山寒风把他的黑色大衣吹饱满,他像一只随时会飞走的风筝,背影挺拔却萧条。姜弋忽然害怕,觉得任何言语都留不住他,下意识道:“你要是跳下去了,我姐就改嫁了啊。” 想到姜宛繁,卓裕回过头,眼神如这茫茫霜露,声音依旧平静,“把你那天看到的,听到的,全部告诉我。” “兆林”成立之初,举步维艰。卓悯敏几度欲放弃,都被卓钦典坚持了下来。四处跑采市场,依托旧友广撒网,也有人不解,“老卓,实在不行,还是回宁波卖海鲜,不比这来钱快?” 卓钦典乐观得很,说:“我以后卖不动了,难不成让儿子来啊?他以后要学金融的,总得给他铺铺路。” 彼时的卓钦典,依然认为卓裕会顺遂他的意志。这是一个父亲最直接、也最简朴的愿望。林久徐是商贾家世,虽家中已落寞,但卓钦典认为这个妹夫尚算务实,所以当他找来商量合伙成立“兆林”时,卓钦典没有犹豫。 但后来才发现,这妹夫,也只剩务实这一点能看了。 -- 第152页 林久徐中庸、怯懦,遇到问题时犹豫不决,再甚者索性放弃,还时不时地说些丧气话,“实体难做,服装业也不似从前了,竞争这么大,很难赚到钱了。” 这才哪到哪,一天天在这愁眉苦脸,气得卓钦典有苦难言。 妹夫不靠谱,卓钦典干脆自谋出路,他广撒网,拜托五湖四海的旧友,甭管面子不面子的,有过过节,就笑脸求和,只要肯帮他留意引荐,事成之后,拿提成返点以作感谢。 11月,兆林终于签订第一笔订单,500套环卫工人的雨衣和反光背心。这种特殊服饰的材质面料,兆林没有,还得去外地采选。算下来,最多只够出入平衡。 林久徐不愿意了,大约也是受久了大舅哥的强势,这一回便对着干,顶了几句嘴。 两人闹得很僵,卓悯敏只能出来打圆场,说:“行了,都少说两句。哥,我陪你去一趟吧。” 卓钦典板着脸,“你别这种勉强语气,记住,不是陪我,公司你们才占了大头。” “老林!”卓悯敏低斥,这话过了,不经脑子。 卓钦典一声冷哼,“我要不是为了卓裕,管个屁啊我。” 次日,卓钦典开车,目的地明确。明市是面料基地,他们考察了一天,筛选出几家,再逐一比对,最后选出最合适的两家。 卓悯敏心里挺不耐烦,“哥,就这么500套,量又不大。”只差没说,何必这么上纲上线,随便选选不就行了。 卓钦典当即甩了脸子,“说的什么话?!你这第一单生意做不好,以后谁还找你?赚的不是钱,是面子,是口碑,是名号!” 卓钦典精挑细选出的那一家老板不同意,说手上单子太多,要供给大客户,接不了他们的。卓钦典不放弃,软磨硬泡,还是没成,只得两手空空打道回府。 路上,卓悯敏已经很不高兴了。 卓钦典是钢铁直脾气,见不得她甩脸子。起先是为着一点小事争论了起来,后来又扯到生意上,卓悯敏怪责:“就不该浪费时间的,500套衣服,随便选选不就行了?难不成还想赚个大别墅出来?” 卓钦典:“你少搁这儿跟我阴阳怪气。” “我说错了吗?” 一路向南,恰经辰市地界。 彼时未通高速,走302国道、405省道,再转县道。 路边风景绝美,路边地标显示:甘林峡谷瀑布5km。 卓钦典义正言辞,“我看你是跟久徐生活久了,近墨者黑了!好的不学,懒惰和怕吃苦的坏毛病全学会了!以前我还觉得他务实,现在才发现,他是懦弱!不思进取!” “非得像你这样较劲才叫上进?”卓悯敏讥讽,“那怎么没见你带面料回去。” 卓钦典气得胸口一阵阵的疼,“你这是强词夺理,分不清黑白是非了。” “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卓悯敏烦了,倦了,冲口而出:“这公司解散算了,折腾个什么劲。” 像一根刺,从天灵盖往下,劈头扎进心脏。 卓钦典血液倒灌,胸口先是一片麻木,掐断一半气管似的喘不来气,继而眼珠胀痛,眼前一片混沌模糊。 卓钦典用尽最后的理智,“悯敏,拿、拿药,在包、包里。” 晚了。 只听见卓悯敏一声尖叫:“啊!!” 卓钦典意识涣散,双手蜷曲,滑落方向盘。天旋地转,车身失控。卓悯敏松开安全带,下意识地去扶方向盘,奈何惯性力太猛烈,这一推搡,反而更加严重。 “嘶——嘶——”轮胎打滑,摩擦地面发出剧烈刺耳的声响。卓钦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踩下刹车,整个人往方向盘上趴压,试图稳住车身。 “嘭!嘭!嘭!”车撞向树干,直冲而下,挡风玻璃碎裂飞溅,车头挤压变形,巨大的推力砸向身体。 尘嚣弥漫,安静了。 卓钦典清醒时,觉得自己胸腔腹腔沉甸甸的,像膨胀到极致的气球。副驾的卓悯敏,歪着头,腿被卡在窄小的空间里,滴滴答答流着血。 “悯敏,悯敏。”卓钦典颤着声音叫她。 卓悯敏意识还算清醒,一脸血,麻木得分不清哪里在疼。 卓钦典环视四周,前边,山崖万丈。稍一动弹,车身明显摇晃。 卓悯敏醒来,恐惧让她失控尖叫。 “冷静,冷静点。”卓钦典克制着,有把握道:“咱们别动,只要车子保持平衡,一定能获救。” 卓悯敏惨白一张脸,神色呆滞,似游魂,慢慢歪下头,昏死过去。 后来,一个小男生出现。 再后来,他跑去搬救兵。 离生门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了。 卓钦典浑身疼得不行,但仍然奋力把卓悯敏叫醒,“别怕,别慌,他已经去叫人,会没事的,别动,悯敏你别动,大哥在这。” 车身在山崖边随风摇晃,卓钦典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只要再多坚持一分钟,一分钟。 卓悯敏忽然一声吼叫:“啊啊!!”她受不了绝望的折磨,竟拼尽全身力气解开安全带,反手推开车门,抽出卡得死死的左脚,顾不上撕心裂肺的疼痛,连滚带爬地跳了出去。 “那天很危险,他不让我靠近车,我去叫人之前,他把我叫住,把这个丢给了我。”姜弋还记得细节,“他说谢谢我,让我拿着。” -- 第153页 卓裕杠上了,隔着车窗,把牌子往车里一丢,“随便你。” “爸爸在天有灵,他一直在保佑你。”姜宛繁抚摸他软硬的后脑勺,低头温柔,“所以你遇到了我。卓裕,我不是来治愈你,我是来爱你的。” 是谢谢。 两人把车停在院子外,姜弋有钥匙,开了门,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到姜弋房间,卓裕关上门,背抵着门板,一动不动。 卓钦典倔强,为了他学滑雪的事耿耿于怀。卓裕有时很恍惚,觉得他俩的身份应该倒过来,他是爹,哄儿子呢。 “放老家了,我没丢,要不,我们现在回霖雀找?” “早报了!”姜弋小声,“我姐可担心你了。” 卓悯敏看清后,瞬间不得动弹,像被丢进冰水里,从头到脚封印了一般。等她慢慢回血,身体一颤一颤,残破的那条腿软如面条,没了支撑的气力。 她多年经营搭建的城池堡垒,掉砖落瓦,横梁坍塌,她不想,却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手里的筹码、底牌,成了一堆沾血的废纸。 — 当时,父子关系很一般。 再到院子里一看,空空如也,也没人回来过啊。 “我叫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其实我离开的时候,车身稳得很好,那天没起风,也没有外力撞击,虽然那时我年纪小,但我肯定,只要再坚持一会会,他们都可以获救的。”姜弋措辞谨慎,实话实讲。 “姐夫。”姜弋小声叫他。 卓钦典猛地回头,眼神绝望。失去平衡,车头下坠,秒速跌落山崖,“轰!”声闷响,惊鸟飞腾,成为最后的葬曲。 老卓当时不屑一顾,“你别给我,什么破牌牌,给我我就扔了。” 离开时,卓悯敏脸色极其难看,公司现在内忧外患,这一年,员工离职率大幅上升,几个核心管理层也相继请辞。如今又冒出“苏芝”项目设计手稿的风言风语,虽没大范围传播发酵,但一些销售渠道已经注意到此事,对下一季的订单数量存疑观望。 而一小时前,卓悯敏过来了一趟。 这一折腾,到家已是凌晨两点。 乍一见人,千言万语压抑在四目相接里,姜宛繁什么都不敢问。 planb,是意外之外的退路。可惜这一次,再无退路。 卓裕倒在怀里,终于歇斯底里恸声,这么多年的背负,自省,茫然,顷刻瓦解。岁月如沁凉的水淌过心头,卓裕声音哑得不成调,“我想他了。” 阿姨拿过来,带给他,“一块牌子,看起来很旧了。” 姜宛繁心疼地把他抱住。 卓裕开着手机电筒,不让他开灯,怕吵醒熟睡的长辈。 卓裕头重脚轻地回到家。 天渐亮,小镇上的鸡鸣狗叫是最准时的闹钟,气温比城市低,雾蒙蒙里,远处的群山轮廓隐约可见。隔窗而望,像观摩水墨画。 卓裕面如夕湖,此情此景,像一幅静态的、压抑的图画。他似与山风夜露融为一体,好像下一秒就要随风远逝。 老卓永远是严谨的,凡事不讲绝对,习惯性地做两手准备。唯二的意外,一是卓裕的离经叛道。二是这一次。 卓裕问:“这个可以给我吗?” 卓裕像被从冷水里打捞上岸的人,终于回过魂,哑声问:“在哪?” 卓裕抬起头,目光沉静,“这是我大三的时候,在国际大学生滑雪锦标赛上拿下的第一枚奖牌。” 他真的以为,老卓把它丢了。 “已经走了。”阿姨说:“他就放了样东西,一句话都没说。” 刚到家,阿姨迎向前,忧心忡忡地告诉卓悯敏:“刚才,阿裕来过。” 兆林。 姜宛繁坐在客厅沙发,大约是冷,她腿上盖了一层松软羊绒毯,“回,回来了?” 卓裕挨着她坐下,眼珠的颜色是雾霭浅灰,明明一个字都没说,当中情绪却如千钧之力。 “可以可以!”姜弋手都有点抖,忐忑问:“姐夫,你还好吧?” 姜弋咽了咽喉咙,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姐夫,那个人……不,你父亲,丢给过我一样东西,我记得,是个铭牌挂件。” 他打开,从一堆小玩意里扒拉寻找,“找到了。”姜弋抬起手,一枚银白相间的铭牌,静静捏在手指间。当时没细看,如今再一看,姜弋情绪也复杂起来。 他没什么不一样,除了靠近时,大衣上沾染的夜深露重,寒气未褪却,无孔不入地钻进姜宛繁的鼻尖。 辰市到霖雀,四十分钟高速,姜弋开车。 小时候姜弋被老姜打,打得他眼泪狂飙。 向简丹起得最早,搞卫生时,以为自己记忆混乱。 最近一段时间,办公气氛极其低压。人事部的主管迟迟不敢进去林延办公室,大早上的,就听他不断打电话,语气激烈,时不时地掺杂一声脏骂。 好在卓裕状态看起来还算正常,姜弋给她报的平安信息里,也没有提及他有过的失控。 银行信贷压力大,资金链一旦断裂将意味着什么,卓悯敏太清楚。 卓裕“嗯”了声,弯腰,勾手,换鞋。 她思绪乱,烦闷。蓦地想起卓钦典的评价,林久徐看似沉稳务实,实则懦弱无能。如今,一语成谶,时间自然佐证了答案。 可偏偏这些年,故人不肯入梦,一次也没有。 -- 第154页 找东西是其次,主要是,卓裕刚才的状态,姜弋心里太没底了。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获奖,所有东西我都没丢。”姜弋从柜子最底层拿出一只四方形的铁盒。时间太久,盒盖已有锈迹。 卓悯敏拖着残破的腿,坐于宾利内。 姜宛繁缓缓握住他垂在腿侧的手,像电源接通,灯泡一下一下开始闪光。卓裕在这可靠的、摸得着的、无限包容的温暖里,红了眼眶。 “咦,小弋房间的门怎么开了?”平日明明是关紧的。 卓裕低下头,忽地笑了起来。 …… 林延就是个不堪扶持的,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丈夫林久徐中庸,遇难则退却,人际关系网脆弱狭窄,遇事的时候,根本不能救之水火。 卓裕若有似无地点了下头,“给你姐报个平安。” 门紧闭,隐约听见她的呵斥声。 — 高中时,低年级的男生向她表白未果,当着她面落泪。 也是冥冥之中的一种预感。 这不是姜宛繁第一次看到男人哭。 阴雾黑沉的夜色,被冬风染指后,冷得有棱有角。卓裕开车回藏芷邸时,雨横风狂,肆虐着光秃秃的树枝。盯看久了,好像连自己的神魂都被带走一般。 “什么东西?” 铭牌上雕刻的图案,是一个滑雪动作。 可都远不及卓裕带给她的震撼。 卓悯敏下意识地往屋里看。 无声的,饱满的,愤懑的,后悔的,委屈的……所有情绪,都在他的眼眸里。他的眼底是红,世界也跟着变成绝望的血色。 第60章 你很强的 今年的冬天来得晚,但气势汹汹。平日春节前后才会降临的初雪,在圣诞节前便礼貌造访。姜宛繁不喜欢过洋节,大概是从事的工作,骨子里就觉得,中华传统才是最好的。 卓裕带她去吃了新开的火锅店,味道评价一般般,吃得不开心,卓裕直接带她去吃了第二顿。 姜宛繁接受了赛委会安排的一些采访,到第二场时,她已略感不耐烦。 向简丹给她打电话聊天,说起几日前的怪事,姜弋房门为何会突然打开,明明家里没来别的人啊。 此时的卓裕正枕着姜宛繁的大腿,边听边笑,笑着笑着,神色又淡了。姜宛繁低头捏了捏他高挺的鼻梁,知道他是想老卓了。 盛梨书的新戏杀青,接了一个b市录制的综艺,接下来一个月都会留在这,兴致勃勃地安排好了所有姐妹趴,并且热情推荐了几个新发现的男主播直播间。 姜宛繁有种不祥的预感,问:“你又给他们刷了几个火箭?” 盛梨书说:“今天不多,不到两万吧。” 姜宛繁当即游说卓裕,“你白天开俱乐部,晚上去直播吧。” 卓裕头疼,女明星的奢靡生活,害怕她教坏自己的老婆。 当然,两夫妻各自做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一周后,“兆林”收到律所文书,卓裕全权委托秦宇明律师事务所,对“兆林”的资产划分、股权所有权正式提出诉求。 公司成立之初,卓钦点出资了25%的注册资金,占比大,份额不多。之后,卓裕一直在公司工作,所以未曾明晰职权。即使是离职后,仍出于那点虽稀薄,但舍弃不掉的血肉亲情,没再追究。 这份文书做得规范。引经据典,有法可依靠,按兆林如今的市值和规模,已然不菲。但它也格外冷情,一个标点符号都没留有余地。 林久徐和林延慌乱无头绪,哀求卓悯敏去找卓裕说情。 卓悯敏摇头,一字不发,衰败的神色仿佛将人拖老十岁。 林延不得解,只能自己去。可,卓裕连面都不见。最后来见他的,是秦宇明律师。 秦律师很直接,“你不同意这份诉求书,卓先生就会向法院正式提出诉讼。” 林延懵了几秒,隐约感到大势已去。连日来的郁闷苦楚都化作狰狞的面具,他死死抠着桌角,冷笑道:“他难道不知道,如今的‘兆林’资产负债率到了70%?资金链断裂,订单上不来,内部人心不稳,外面还有各种埋雷,这以后的公关费用他想过没有?大不了我给他就是,他也别想脱离关系!” 秦律师有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再狠辣的话也波澜不惊,告诉他:“你无需担心,你能想到的,我们事务所也为客户做好应对。根据客户自己的诉求,股权协议签订后,他会对外转卖。” 林延呵了呵,“他以为还会有谁接盘?” “1元竞拍,林总您说,会不会有人接盘?” 林延刹那心梗,他忽然反应过来,卓裕并不是真的要股权,他是为了毁灭。餐厅音乐声悠扬,每一次小提琴的升调,都像在心尖划拉血口。林延不顾形象,颤着手拿手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卓裕把他全部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今年的圣诞节恰逢周末,卓裕知道姜宛繁不喜过洋节,索性攒了个户外局,把熟人朋友都叫了来。卓怡晓围着谢宥笛,这妹妹好耐性,半小时了,谢宥笛没钓上一条鱼。但只要路亚一动,卓怡晓就疯狂鼓掌,“宥笛哥,这条肯定是金枪鱼!” 谢宥笛汗颜,“淡水里长金枪鱼啊。” 卓怡晓妥妥的捧场王,“宥笛哥你这帅气的吊姿,鱼在水里都看呆了,忘了咬鱼饵了。” -- 第155页 谢宥笛喜笑颜开,“好好好,待会迪哥给你买包。” 站在旁边丢石子的姜弋震惊,“你说话不打草稿的吗?” “真心话怎么需要打草稿呢,脱口而出,控制不住而已。” “……”这妹妹,有点渣女潜质呵。 水库另一个点,卓裕和周正坐在小马扎上,岔开长腿,手持鱼竿,悠哉极了。遮阳伞下,姜宛繁和向衿盛梨书嗑瓜子闲聊,盛梨书再次表扬,“你老公的衣品蛮好的,还穿防晒衣,挺注重保养啊。” 姜宛繁双手趴着桌面,半边脸陷进去,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向衿:“你怎么回事儿啊?最近都蔫蔫的。” 比赛夺冠后,姜宛繁已经被接踵而来的采访邀约、代言意向、综艺节目邀请惊呆了。拒绝也需要精力,她都想闭店谢客几日了。 “参加呗,有钱白不赚。”盛梨书说:“要不,我让小强哥拨一个商务给你,让他来帮你处理。” “没事,别麻烦你经纪人了。”姜宛繁想得开,“就这么一段时间,热度过了就好了。” “你真是人淡如菊。”盛梨书说:“不适合混娱乐圈,在这圈子里,得要有点欲望。” “我有欲望啊。”盛梨书说:“我的梦想就是演欲女!” 奈何外表实在不符合,没一个导演赏识。 最安静的是姜宛繁,趴在那儿都快睡着了,眼皮一耷一耷的。 “你怎么这么累啊?”向衿给她拧开瓶果汁递过去。 姜宛繁坐直,小口小口地抿,状似无意地提了句,“我们三个是不是没拍过闺蜜照,最近找个时间去拍一次吧。” “都怪小书,她老没空。”向衿说:“我先选选,看哪家口碑好。” 盛梨书狐疑,“你跟卓裕还没拍婚纱照的吧,你不急这事儿?” 姜宛繁笑,“他能天天看着我还不够呢?” “谢泰迪跟我提过一次,说你老公有点介意。” 清风吹山岗,冬日的太阳懒懒地拖慢时间,不似盛夏翠绿高饱和的色彩,一季一景,微黄的草,澄蓝的天,还有披了一层白霜外衣的水面,像是风雪赶路人的中途驿站。 姜宛繁挪回视线,“你跟谢宥笛多说说,他是卓裕最好的兄弟,以后遇难事,遇坎坷的时候,让他多劝着点人。卓裕能听进他的话。” “??”盛梨书:“人狗有别好吗?我一仙女,跟一只狗说不到一块儿去。” 向衿却皱了皱眉,“宝贝儿,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姜宛繁伸了伸懒腰,悠哉道:“累了,想回家继承家业了。” 水库边的三个男人,一小时了还没钓着一条鱼。 卓怡晓都累了,实在找不出捧场的话了,于是跟着姜弋学打水漂,岸边的石子都快被他俩扔完了,卓怡晓坐在小马扎上刷手机。边刷边念:“男人初老的标志,就是喜欢上钓鱼,开始迈向40岁中年男性的圈子。与此同时,还伴随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人设越来越佛系等症状。” 卓裕:“……” 周正:“……” 谢宥迪在那边奋力甩杆,“哦豁!!” 卓裕清咳两声,默默把鱼竿插在岸边。 “哥,你不钓了?” “钓。”卓裕说:“愿者上钩。” 捧场王又开始鼓掌,“哇!好厉害的钓法!!” — 卓裕这天去银行取了一袋现金拎回俱乐部,指挥姜弋包红包,2000一个,再配两袋米和坚果年货,连保洁阿姨都有。业绩分红和该有的年终奖金也一分钱不少。 姜弋边打工边抱怨,“这么多,少包一点呗。” 有被他凡尔赛到。 姜宛繁像只餍足的猫,“没有。” 卓裕笑,“小子,心疼钱了?” 卓裕显然不满意,仍这么看着她。 “……” “上次传统文化比赛,你不是第一名获奖者的赞助方吗?你知道的,国家这几年越来越重视文化自信,也鼎力支持走出去战略。借此赛事,就是最好的机会。而且我们也留意过,你俱乐部的滑雪服很有特色。” 姜宛繁撇撇嘴,“比赛太内耗了,我现在还没缓过神。” 姜宛繁嗯了声,“这功能挺讨厌的,关掉就是了。” 卓裕这里把滑雪服分成男女成人儿童四类,每一类上,都会有不同的刺绣图案,材质会反光,滑雪时的速度一快,手臂、腿侧的图案会拖出光影。 “我点赞什么了?”姜宛繁不由紧张。 “哦。”卓裕手往下,停在某一处,“胸口也疼吧?” “……” 卓裕倏的无言。 “你比赛那段时间,我也下载了微博。系统会自动推送好友。好友感兴趣什么,评论过什么,看过什么。” 梅花傲骨铮铮,玉竹虚心有节,淡菊无畏寒霜,迎春花,则是一年之计在于春,寓意希望无限。 卓裕绕到她身后,指腹按住她太阳穴,“哪儿疼?” 这个创意是姜宛繁提出的,花纹图案也是她自己设计的。 她做的是量身定制,体验的却是一段又一段不同的人生。内耗的不是体力,而是心。 身体起伏的曲线太烫手,是世上最有效的回春术,一秒就能将人拽回毛头少年时期,冲动,亢奋,光是她的呼吸都能左右身体。 -- 第156页 卓裕不“折磨”她的身体了,把人规规矩矩地放下,还贴心地盖上毯子。然后挤过来跟她一块躺着,单手支着头,自上而下地看着她,语气散漫,很走心地聊起天来。 姜宛繁是个将感性与理性结合得非常漂亮的工艺人,她把自身感知的美感,立意于广阔天地。 一行来的有三位,其中一个卓裕认识,成立俱乐部报备资料的时候见过,是b市文体局的一个副局。 “哪里都强,”姜宛繁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跨过去。” 卓裕:“500万很多吗?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卓裕掐熄烟,“没事。” “不是卓裕。”他抬起头,乌黑的发与眼眸颜色相呼应,“……是老公。” 但回了家,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姜宛繁只觉得心脏被绞紧,呼吸一下比一下失重,“卓裕。” 姜宛繁皮肤很软,投掷的目光也温柔,如一秒变天,重归花好月圆,她轻俏一笑,“你很强的。” 卓裕自顾自地继续,“然后系统推了‘一碗姜茶’的点赞。” 卓裕心脏怦怦跳,本是撩人的,反倒被她给撩了。 陈副局高兴道:“这也是b市的骄傲。下周,24号,你准备一下,等通知去往拍摄地。” 卓裕握住她的手,“开门迎客,什么样的人都会碰到,因缘际遇也不是你能左右,做好自己的事,它只是你的工作。” 卓裕心软于她故意的勾引,继续方才未完成的情事,哑声问:“哪里强?” 这段时间太忙了,亲昵时刻少之又少。卓裕格外有耐心,把人放平扑倒,吻落眉心,化成游鱼一路往下,锁骨窝是她敏感的地方,便多赖一会儿。 “哪里都疼。” 卓裕忽然加重手劲,指腹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睁开眼。 四目对望,他认真审看。 “姜姜。”卓裕皱眉,忍不住捧住她的脸,逼迫她看向自己。 “陈局。”卓裕伸手相握。 “你别这么紧…张。” ……?? 姜宛繁语气幽远,“可能,人这一辈子,没有什么是绝对的。许诺时,总喜欢说天荒地老,至死不渝。可这天和地,还分四季,分地域呢,连自己都弄不清的东西,怎么能成为誓言呢。” 姜宛繁告诉他,“那个丈夫新婚了,新妻子是他的大学同学,在葬礼上重新建立联系,三个月后就领了证。” 也不知是不是他多想,总觉得姜宛繁最近有点闷。 他很少在白天这样帮她放松。沙发靠背成了腿的支撑点,姜宛繁的脚踝被他定在上面,姿势妖娆奔放。 平时也不是没这么叫过,但这种情境,这个姿势,这副表情,姜宛繁实在是叫不出口。卓裕杠上劲似的,轻掐了掐她的腰,“叫啊。”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高兴地自发鼓起掌来。 姜宛繁还没张嘴,卓裕哦了声,“好的,做。” 没有过多寒暄客气,对方带来一个好消息,“明年不是要在北京举办冬奥会了吗,现在已经开始筹备各种宣传物料,其中有个主题宣传片,从社会各行各业展示运动精神,省里关注到了你,恰好又是滑雪俱乐部,关联性和互动感都符合要求。” “吕旅当时加了那位丈夫的微信,朋友圈一片祥和喜气,婚礼那天,新娘穿的就是定制的那套嫁衣。”姜宛繁苦笑,“该欣慰吗,逝去的前妻,愿望成真?可我觉得太残忍了,有点后悔了。这就是,为他人做嫁衣吧。” 姜宛繁宁愿他“折磨”身体,也不想谈论这些黑历史。 姜宛繁坐在沙发上,差点拿纸团把耳朵塞住,抗议道:“能不能换首歌唱?!” 姜宛繁慢慢垂下眼,轻声开口,“你还记得去年,来简胭的一对年轻夫妻吗,妻子生了很重的病,放心不下丈夫,亲自帮他以后的伴侣定制嫁衣的那一个。” 既浪漫,也潇洒。 姜宛繁被他黄没了,捉住手腕笑骂:“你这什么技师啊,我要投诉了啊。” 敲门声,周正站在门口,“老板,有人找你。” “这位顾客。”他埋头于她颈窝,低声诱引:“做吗?” 这id是姜宛繁的,她忽然想起,自己换了手机,忘了重新设置。 卓裕循环的是一首英文歌《have it all》,曲调欢跃,歌词向上,很符合他此刻的心境。其实卓裕唱歌很好听,大学时经常出国参加比赛,口语发音偏美式,唱起英文歌很有范儿。但唱太多遍了,姜宛繁头疼。 她别过脸,火烧似的,烧完了也就淡定了,风轻云淡地说:“本来就是。” 卓裕在外面,情绪管理能力很强。无论好坏,不管大小,在他脸上就看不出什么太明显的波澜。下午的时候,姜弋还萌萌地问:“姐夫,你中500万,是不是也这么淡定?” 卓裕笑意更深,“放心,老婆本留着的。”安静片刻,他又问:“你姐最近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话?” “一个帖子评论。”卓裕慢条斯理地复述,“跟运动员做*很爽的。” 姜宛繁瞪眼望着天花板装死鱼。 再大的事,卓裕的情绪也是张弛有度的。他问:“怎么会选我?” 卓裕不想收手,挑开领口,得寸进尺。 姜弋懵懂,“什么话?” 姜宛繁觉得白昼刺眼,又下意识地把眼睛闭上。 -- 第157页 “心疼我姐。”姜弋提醒道:“你是有家室的人。” 卓裕印象很深,“我记得。” 姜宛繁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着,闭着的眼睛睫毛卷密,光影在眼睑下透出一片淡淡的青。卓裕顺着她的脊柱轻扫,最后定在腰窝处,“老婆,你最近是不是不开心?” 他故意的错漏一个字,又拿下她抵咬在齿间的手,一根一根捋开手指,牵住,握紧。 第61章 雪山之巅 后半段,卓裕的情绪高涨,想着法的折腾人。 姜宛繁拧了把他手,嘟囔道:“套。” 卓裕捉住她手腕,猝不及防地定于头上方,呼吸沉,眼底红,因剧烈的起伏,胸肌充血、硬实,他忽说:“老婆,我们要个孩子吧。” 姜宛繁身体一僵,两条腿也泄了力。卓裕捞住,不让往下掉,定在自己腰侧,让她盘稳了。 他伏了伏身,愈发严丝合缝,声音微微发抖,“我戒烟了,也几个月没沾酒了,每天在俱乐部跟着练滑雪,你摸摸我这,还有这,是不是很结实。上个月我自己去做了体检,哪哪儿都是好的,再不用,简直暴殄天物。” 姜宛繁被他逗笑,渐渐放松。 卓裕眼里的欲望褪了一半颜色,他的语气太乖了,“老婆,你不希望我当爸爸吗?” “犯规了啊。”姜宛繁笑,“怎么还耍上无赖了。” 过了几秒,她松口,“不戴套也行,我待会去买药。” “……”真狠。 好,戴,把—盒都戴上行了吧。 当时没太多表现,但卓裕为了这事确实有点生气,澡都没洗,翻个边背对着她睡着了。 姜宛繁拿手指戳了戳他背阔肌,没反应。 她也翻过身,背对背,眼神空无一物地盯着某个虚浮的点。 手机调成静音在枕头下,过了一小时,姜宛繁才拿出划亮屏幕,微信上几条消息都是医助发的。姜宛繁回复完,再挨个把消息删除。 之后这几天,卓裕要对接冬奥会宣传视频拍摄的事,成天待在俱乐部里。看着忙,但连姜弋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姐,你俩吵架了?”姜弋悄悄发短信,“姐夫好娇气,估计又得等你来哄了。” 正主的声音从耳畔降落,“你总背后说他坏话,是不是不太好?” 姜弋往后猛跨一大步,惊愕,“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刚鬼鬼祟祟的时候。”姜宛繁问:“你姐夫呢?” “喏,在那边教女会员。” 姜宛繁想笑,这小子,不搞点事出来真不罢休了。走去训练场一看,确实是女的,四岁左右的小姑娘,穿着粉白相间的滑雪服,像一个软糯桃粉包。卓裕教她单板滑雪,年纪小,滑得有模有样。 姜弋大声:“老板,这位顾客找你办卡!” 卓裕回过头,姜宛繁站在护栏外笑。 他让旁边的助教来带练,收了雪板朝这边走来。 姜弋欠嗖嗖地说:“她要上私教课,包年,打折吗姐夫?” 卓裕说:“她不打折,终生免费。” 姜宛繁把带来的保温杯递给他,“煲汤给你喝。” 卓裕淡淡应了声。 “姐夫你好像不喜欢,别浪费,我喝。” 卓裕用力打掉姜弋伸过来的手,然后把保温杯往怀里护了护,“想吃让你姐单独做,这一份是我的。” 姜弋很有自知之明,“我还是饿死吧。” 卓裕带她去休息室,进去后他也不说话,光坐那儿喝汤了。姜宛繁负手环胸,抵着桌沿,轻飘飘地问了句:“你在跟我冷战?” 卓裕秒答:“没有。” 姜宛繁最不喜欢冷战这种方式,他跟刻在骨子里似的不敢,形成了本能反应。 对视几秒,他默默低下头,自个儿先笑了起来,分分钟被她拿捏,还有什么好负隅顽抗的? “过来。”卓裕服软,伸出手。 姜宛繁给面子地牵住,他一用力,人就坐在了大腿上。 休息室整面落地窗,设计很奇葩,姜宛繁紧张,“看得到!” “看不到,玻璃单面的。”卓裕圈紧她的腰,头埋在她颈间,闷声说:“老婆,你真瘦了,胸没以前大了。” 姜宛繁轻呸一声,“怪谁?” “怪我。”卓裕自觉认领,“没把你养好。” 他的自愧是真的,姜宛繁有点不忍心了,指腹挠了挠他后脑勺,“没呢,前阵子比赛累的。”顿了顿,她主动提起,“那件事,我不是不愿意。” “是我冲动了。”卓裕打断,“该一起商量的,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姜宛繁垂眼望之,慢悠悠地说:“你一个人也生不出啊,那晚你的表现,就应该去做一个锡纸烫。” “啊?” “渣男锡纸烫。” “……” 姜宛繁能主动来,就是给他台阶下。现在下得差不多了,也该她算账了。这个姿势,她属居高临下,食指勾起卓裕的下巴,“那晚嘴很硬啊。” 卓裕目光至纯,若无其事地嗯了声,“下面也很……硬。” 姜宛繁从休息室出来,迎面差点撞上姜弋。 她皱眉吓一跳,“会不会走路啊。” 姜弋扎心,“姐你自己撞上来的好吗?” 姜宛繁瞪他一眼。 “OK,OK,我的错。”姜弋举手投降,女孩子说什么都是对的。他端详了一会,“你脸怎么这么红?” -- 第158页 “要你管。” “OK,OK,我的错。” 姜宛繁忍俊不禁,如今的姜弋,和几月前相比天壤之别。叛逆到狗都嫌的少年,现在勤劳,好学,会察言观色,也懂进退。他的思维方式开始转变,不再认为读书无用。卓裕手把手地教,耐心引导,把他掰正回一条方向正确的道路上来。 姜弋忽然慌了,刚才姜宛繁只是脸红,怎么现在眼睛也有点红。 “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他谨慎忐忑。 姜宛繁别过头,拭了拭眼角,稳住情绪后才道:“坐一会儿吧。” 两人就坐在场地边的休息椅上。 姜宛繁看了一会滑雪的人,“一直这么多人的吗?” “这还算少的,到周五,还得预约时间段呢。”姜弋说:“姐夫让我去考证,考下来了让我当助教,我每天晚上都看书,就是看得有点慢。” “没关系,多点时间准备,能过的。”姜宛繁欣慰,“说起来,卓裕还得感谢你,帮他省了套房子。” 她把卓裕和姜荣耀打赌的事告诉他,“爸原本不愿意的,卓裕说,如果他带不好你,就再买一套大平层写我的名字。” 姜弋愣了愣,缓缓低下头。 姜宛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宽慰道:“人嘛,都有走错路的时候,能够迷途知返,就很好了。他能帮你一时,但以后的路,终究要你自己掌舵。在这个俱乐部里,你能找到自己想要什么。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也会有更多的不尽人意,这是必然。” 姜弋懵懂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姐姐。” 姜宛繁笑了笑,“实在不想祝你披荆斩棘,那样太累。只希望你健康平安,能够充实地过好自己的日子。还有爸爸,老姜是爱你的,一把年纪辛苦大半辈子的人了,难不成你还要他跟你先低头,先认错?” 姜弋吸了吸鼻子,声音比之前更哑,“我明白的。” 姜宛繁拍了拍他手背。 少年皮肤自带凉意,瘦,长,筋骨指节分明,那股野蛮生长的劲从指缝间满溢而出。 “爸妈和奶奶年纪大了,你是年轻人,多忍让,多照顾,多回去看看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姜宛繁神色悠远,像天外之音。 姜弋皱眉,“姐姐。” “没事了。”姜宛繁笑道,“去忙吧。” — 去实景地前两天,拍摄组来了一趟滑雪俱乐部进行了素材取样。这个宣传片八分多钟,分为六个板块——民众、热情、科研、环保、天地,最后一个是雪山之巅。 内容升华递进,以微知著,是宣传,亦是行业发展的描绘。当中,最具点睛之效的便是“雪山之巅”。导演组本欲采用专业运动员,后开会讨论,与另一版宣传片人设有所重合,倒不如以普通人的视角来展现。 卓裕的恩师徐佐克在这个行业有一定话语权,听闻消息后,他当即推荐了卓裕。曾经的天才选手,中途陨落,最终又回归,即使不再是以运动员的身份。 或许不完美,可有起有伏,才是真实的人生。 组委会两次联系卓裕,征得他同意后,确定了拍摄内容。因此,原定24日的日期又提前,22号,卓裕带着姜宛繁一起抵达延庆海坨山雪场。 导演姓张,说来也巧,见面的时候,他对姜宛繁说:“我夫人很喜欢你,看了上次的比赛,简直是你粉丝了。” 张导夫人从事的是服装设计,融会贯通,所以对姜宛繁印象深刻。 “正好,来了给我签几个名,我拿回家借花献佛。”张导和气,喜开玩笑。 姜宛繁笑着说:“谢谢您和嫂子了,给了我一个练字的机会。” 张导想了想,灵感大开,连忙叫来组务,“我突然有个构思,能不能把传统文化和运动美学出串联起来?”他指了指姜宛繁,又指了指卓裕,“我记得,这次拍摄所用的滑雪服上的图案,是你爱人设计的。” “对,她设计并且绣的。” 卓裕接到消息后,姜宛繁似早有准备,拿出几个样板给他看。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很久之前,只要有灵感,就会设计着玩儿。没想到冥冥之中注定,真有派上用场这一天。 张导兴奋得一拍大腿,“行!先拍她!” 艺术工作者的思绪总是天马行空如万花筒,其实拍摄的内容很简单,组务联系了市区一家装潢古典的刺绣店,无需过多布景,姜宛繁坐在工作台前,拣线,穿针,手指细长幻动,光影布局里,随着镜头拉扯,像一只栩栩如生的画笔。 这只是占时很少的一帧镜头,导演设想着与最后“雪山之巅”的画面串接,静与动,文与武,最后再给滑雪服上的图案特写,剧情呼应。 姜宛繁这边镜头虽然不多,但也拍摄了一整天,晚上十点才收工。 卓裕忙完事,八点过来陪在现场,回酒店的路上,姜宛繁额头抵着车窗玻璃,摇摇晃晃地睡着了。卓裕动作轻柔地拨过她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缓速带颠簸,她惊醒,眼下一片淡淡乌青。 卓裕皱了皱眉。 姜宛繁连话都没力气说,回酒店就懒在床上,被子裹成一条蚕宝宝。她蜷缩着,约莫是北方太干燥,皮肤微微泛红,卸了妆,鼻尖冒出一颗小小的痘。 卓裕轻轻撩开她脸侧的碎发,熄掉最后一盏灯,抱她入怀。 -- 第159页 — 第二天清晨,姜宛繁似从梦中猛然惊醒,直楞楞地坐起来,眼前短暂晕眩。卓裕被她这动静吓一跳,“我吵醒你了?” 姜宛繁平息了一下心跳,下意识地甩了甩脑袋,“你怎么没叫我。” 卓裕不忍心,走过去摸了摸她头顶心,“你最近太累了,在酒店休息,这两天拍完,休个长假,我带你去瑞士度假。” “你今天拍摄,我想去看。”姜宛繁露出笑脸,晨光是天然氛围灯,她笑起来像冒尖的荷叶,梨涡很浅,镶嵌在嘴角,是荷叶上的露珠。 卓裕没松口。 姜宛繁往他胸口一蹭,捂着的声音有些闷,“我都没见过你滑雪的样子。” “怎么没见过,俱乐部里不是天天滑?”卓裕忍不住笑。 “不一样的。”姜宛繁说:“我想看……过去的你,更好的你。而不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你。”她语速慢,一个字一个字的,“我陪你去北京的时候,徐佐克老师说的那些关于你的过往,我有点儿羡慕他了。” 她语气太温柔了,还有一丝委屈,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卓裕笑,“想看不早说,单独滑给你看不就行了?” “不行。”姜宛繁闷声,“怕你摔断肋骨。” 卓裕一愣,随即乐出了声,“这次就不怕了?” “也怕。但就算出事,也算为国捐躯,光荣。”她一本正经说。 卓裕哭笑不得,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不会让你当寡妇,你老公还是……挺厉害的。” 他说这话时,一点都不狂妄,眼里有一种轻松的坚毅,从容又自信。 海坨山雪场是国内为数不多,适合高山滑雪的场地。北京下了三天雪,天时地利,厚雪皑皑。到时,雪还在下,对接了气象局,半小时后的雪量会更大。 知道卓裕和徐佐克的恩缘,这一次导演组特意把徐佐克也请到了现场。卓裕已换好滑雪服,悉心听徐佐克提点。 “从东面山段下,120米处是你的第一个弯道,记得你的重心要比正常标准再压低一点,因为接下来是第一个旗门,重心放前不放后。”徐佐克严谨道:“这是拍摄,不是比赛,不必追求过多的速度,你很多年没上赛场了,要服气,不许逞能。” 卓裕知道,老师这是担心他的安全。 雪量增大,山区气温骤降,拍摄组那边通知准备。卓裕跑到姜宛繁身边,她穿着黑色长羽绒,脖子上是厚厚的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卓裕笑,“跟只兔子一样。” 姜宛繁眼睛有点红,白雪衬托下,像两片桃花花瓣。 她嗓子哑,“要去了吗?” “马上。”卓裕转身,走了两步又猛地回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等我回来。” 卓裕上缆车,轿厢缓缓上移,隔着玻璃门,他一身红白滑雪服,雪板立在腿间,像一株自由生长的翠柏。 姜宛繁站在原地,笑着对他挥挥手。 轿厢里的卓裕,忽然微微屈膝,调整到她能完全看见的高度,双手弯向头顶,比了一颗……心。 笑声与起哄声阵阵,与这艳阳白雪交相呼应。 几分钟后,卓裕出现在东面山顶。 那抹红淬了光,伴随呼啸山野风声,滚滚红尘,快意江湖。 姜宛繁在雪色里微眯眼,心脏似要膨胀而出。 广播里响起音乐,鼓点,电音穿插,如电流在五官巡游。她的眼眶胀,眼底涌现潮意,难以形容这一刻的复杂情绪。 山顶之巅,雪原之上,卓裕站在那。 雪落满山,风裹旗杆,万生万物都在振翅呐喊。 音乐渐入副歌,一段密集鼓点演变,轰的一声如惊雷投掷。 卓裕压低重心,双手扶膝,身体稍倾,便如天上瀑布,奔至人间。 速度极限,雪板铲起落雪,绽开成雪扇,在他脚下如腾云。卓裕屏息,如游鱼回归深海,不止身体,灵魂的力量也在汹涌外展。 垂直落差的山脊,像是他的年少绮梦。卓裕近乎蹲在雪板上,左手伸后,压住板尾,目光坚毅,落差边沿腾空起跳。这个高度,让所有围观者发出惊叹。只见他凌空翻转,完成度极高的一个大回转后稳稳落地。 遇石便蜿蜒躲避,枯枝挡路,他腾跃而过,攀于山顶,而后无畏途中荆棘,亦能勇敢去追,去跨越。 漫天风雪里,山雪同色,卓裕身着一抹红,似神笔,勾勒出赤焰流动的风景。未知之境又怎样?青山遮不住,那就借风东去闯、去冒险,总能开辟一条新航线。 卓裕这套动作完成得实在漂亮,扑面而来的震撼被镜头记录。导演激动不已,一遍喊过。卓裕压板降速,原地一个飒爽回旋,堪堪停住。 他抬头,凝望空山,目问白雪。 这一程,逆行山川四季,空手揽人间。 少时梦想、遗憾、委屈、不甘、抉择……在这一刻通通释怀,隔着墨镜,他眼底泛滥潮水,湿意难挡。 他缓过这阵情绪,然后下意识地回头,去人群里搜找姜宛繁的身影。 没找到人,徐佐克惊慌的声音先入了耳,“快,快叫救护车!!” 姜宛繁晕了过去。 远远看着,像一片黑色落羽,枯萎在雪地里。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忍着双目剧烈的刺痛,仍强撑着睁开眼。 -- 第160页 卓裕的身影像飞溅的血,朝她失措狂奔。 第62章 雪山之巅 北x医院。 相比白天的慌乱,这一刻已宁静太多。 姜弋出去买盒饭,拎着个塑料袋悉悉索索地响。他只顾低着头走路,半条腿都跨进住院部的西门了,被台阶上的卓裕喊住:“不看人的?” 姜弋懵懂回神,“姐夫,你怎么坐这儿啊?” 卓裕笑,“我一这么大的活人搁你面前,你都能擦肩而过。我出来抽根烟。”烟盒和打火机摆在他脚边,手指间夹了一根,但没点燃。 “这地方不能抽,抽烟区在那边。”姜弋示意他过去点,然后挨着他也坐下,盒饭递过去,“喏,正好在这吃吧。” “什么菜?”卓裕边问边打开,一看就皱眉,“茄子豆角啊,我不爱吃这个。” “吃点儿蔬菜吧,你看你,眉骨都冒了两颗火气痘。” 见他不为所动,姜弋咽了咽喉咙,“你得吃,你不吃,我就去跟我姐告状。” 卓裕很久没吭声。 除了医院围墙外漂浮的鸣笛,北京的冬夜能冰封住所有动静。 极致的冷,极致的沉默。 卓裕缓缓垂眼,盯着油光裹满的绿豆角,无声地吃了起来。 他吃相很正常,细嚼慢咽,一口菜,一口饭,吞咽干净了才开口说话,“爸妈几点的飞机?” “快落地了。”姜弋看了看手机,“没晚点,十三四分钟吧。我给他们约了车,已经在航站楼等了。” 卓裕“嗯”了声,“这个点不太堵车,差不多一小时能到这。” 姜弋说:“我提前去门口接他们。” 卓裕声音平静,“带两包纸,劝着点妈,别让她哭坏身子。” 但还好,两老人从车里的下来的时候,并没有太崩溃的神色。姜弋迎接向前,扶着向简丹的胳膊,低低喊了声,“妈。” 走了几步,身后的姜荣耀忽然脚滑,趔趄了一下。 “爸!” “老姜!” 姜荣耀摆摆手,自己站直了,但左腿一直微微发抖。 向简丹再也绷不住,先是极力控制着,变了语调问:“你姐……”可后边那半句“怎么样了”却怎么都张不了口,她的声音尖细、破碎,挤兑出破碎的哭腔。 忍了一路的眼泪毫无章法地乱洒。向简丹揪着姜弋的衣袖,力气太大,他的肉都被掐疼。但姜弋一声不吭,揽着母亲的肩头。安慰的话说了两轮,不奏效,反而哭得更恸。 姜弋:“姐夫还在里边等着,您这样,会让他更焦虑的。” 向简丹抬手重重擦眼睛,极力克制着抽噎,“我,我不给他添麻烦。” 卓裕见到人后,依旧是沉稳平静的。他知道父母最关心什么,便直接带去了医生办公室。穿过走廊时,他只说了一句:“还在做诊疗,暂时不能见她。” 抬手敲了敲门,卓裕说:“徐医生。” “来了啊,坐吧。”徐医生背抵着桌沿,手里拿着一叠化验单,“正好结果出来了,我跟你们家属说一下患者目前的情况。” 姜荣耀和向简丹坐着,姜弋站在父母身后。 只有卓裕,一个人坐在靠门边的木椅子上,神色始终平淡。 徐医生:“家里有没有有眼疾的亲属?” 向简丹说:“没有,近视眼都很少。” 医生看向姜荣耀。 “有,她表姑。”姜荣耀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她表姑四五岁的时候,得过视网膜母细胞瘤,但治疗好了,现在五十多岁,看东西都是正常的。” 徐医生表情凝重了些,抽出最下面的散瞳眼底检查单,又看了一遍后,把它们放在桌面上。 “患者先天性的视网膜杆状细胞营养产不良,夜盲症,她这一段时间的症状应该是有加重,比如,不止晚上视物不清,视力进行性下降,外部表现的症状就是畏光,容易疲累和刺激性流泪。” 听到这,坐在后面椅子上的卓裕,闭了闭眼。 向简丹问:“她现在严重吗?” “整体还算好。这次晕倒,也是太长时间接触强光,从她的检查单上来看,视盘有蜡黄色萎缩,视网膜右眼的血管变细,典型的骨细胞样改变。”徐医生边解释,边用笔头把CT单上的病灶圈出给他们看,“做两手打算,第一,接受一段时间的治疗,好好休养,避免强光,定期复查。但,她的夜盲症是先天性的,而你们刚才也说,家族有恶性眼部肿瘤的患者,所以,不排除遗传性病变。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从目前的检查情况来看,很稳定,不用太担心。” 卓裕起身,握了握徐医生的手,“麻烦您了。” 外边还有病人,医生走后,向简丹忽然捂住脸,哭声从指缝间呜呜咽咽地流出,“我就不应该和你结婚的,你那边的人都是什么身体啊,得过这么严重的病,你故意瞒着我的是不是?不和你结婚,我姜姜一定健健康康的。” 姜荣耀听着,受着,一个字都不反驳。 人一着急上火,什么话都能扯出个花边,似要为这一切的不幸找到理由和发泄口。 姜弋扯了扯向简丹的胳膊,“好了妈,您说这些,爸也伤心啊。而且刚才医生说了,姐没事儿,检查好着呢。” “好什么好啊!”向简丹哭腔外溢,“一个隐形的雷在她身体里,这能好吗?!” -- 第161页 卓裕眼神示意,让姜弋先带向简丹去外面透透气,冷静一下。 呜咽声渐小后,姜荣耀才缓缓抬起头,容颜如晚暮,苍老了许多。他哑声说:“女婿,辛苦你了啊。” 卓裕扶着他的手,平静道:“没事爸,飞机上没吃饭吧,让姜弋带您和妈先去吃点东西。您放心,这里有我,我一步也不离开。” 姜荣耀摇头,“哪吃得下。” 卓裕扶他坐在走廊椅子上,“是我不好,这段时间忙,不够关心她。”这一句,他语气低沉,眼神飘零,落寞如窗外枯萎的枝丫。 姜荣耀抿紧唇,仍是摇头,忽地虚无缥缈地说了句,“她妈妈说得对,她不能学刺绣,眼睛都熬坏了。” 姜宛繁在治疗区待着,用了药,眼睛裹着厚厚的纱布,什么都看不见。 护士说:“用了一种激素药,可能会让你短暂地看不见东西,不用紧张,恢复正常可视前,会有专人照顾,摸到手腕上的感应器了吗?有事,你就按响它,这个开关很突出的,一摸就能摸到。” 确认她能熟练操作了,护士才放心。 姜宛繁往声音的方向偏了偏头,“谢谢。” “你休息吧,放轻松,别有压力。”护士关了白炽灯,只留了一盏温和的夜灯。 姜宛繁双手环着膝盖,靠坐在病床,头发散下来,垂在腿间的发梢隔着裤子扎进了几根有点痒。刚想换个姿势,就听见门口似乎有动静。 其实声音很小很轻,大概是眼睛看不到的情况下,听力格外敏锐。 她下意识地朝门口的方向转过头。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就是觉得有人。 卓裕站在那,隔着三五米距离,未完全敞开的门像折扇,走廊上的光从背后涌进,在地上拖出折角影。卓裕站在影子最尖锐的那个角上,半边脸浸在深色里。 病号服大了一尺码,空空荡荡地挂在姜宛繁身上,让她看起来小小一只。隔着纱布,她保持着这个姿势,似要甄别确认。 极致的沉默里,姜宛繁忽然开口:“卓裕。” 卓裕猛地转过身,背对她,抬了下手。 然后走近床边,很轻地“嗯”了声。 他不敢说太大声,怕露馅。 姜宛繁手臂微抬,在虚浮的空气里轻晃,寻觅。 卓裕心狠狠一刺,痛得他脑袋发懵。 他握住她的手,手腕克制不住地颤抖。 十指扣得并不紧,像深海的草,悠悠荡荡地攀缠,这种触感不真切,随时可能抽离一般。 姜宛繁问:“你录制完了吗?” “嗯。” “有没有重来一遍?” “没有。” “我看到你滑雪了。” “嗯。” 简短的对话,卓裕惜字如金。 姜宛繁也逐渐安静下来,风平浪宁之下,烈焰熔浆也不敢沸腾。 她没再说,只小心翼翼地勾了下卓裕的小拇指。 卓裕站得直,不为所动。可他也不敢做任何动作,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怕她发现,怕眼泪落地露了馅。 从诊疗区出来,向简丹和姜荣耀连忙起身,焦急问:“姜姜怎么样了?” 卓裕不想瞒着他俩,如实说:“刚结束治疗,用了药,眼睛暂时看不见,医生说是正常应激反应,一般两天就会恢复可视。护士照顾得很好,不用担心。” 向简丹愁容难消,这会冷静了,看着卓裕很心疼。一天不到,他的精气神似萎靡了一半,原本多有奔头劲的一人,再难的事都不曾在他脸上看到忧苦,永远平和淡定,遇山翻山,遇河架桥的从容修性。 卓裕说:“酒店订好了,离这不远,您和爸先休息。还有,奶奶那边,我建议暂时不要告诉她。她年纪大了,怕受不住。” 姜荣耀点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向简丹摇头,“妈多聪敏,瞒不住的。我们接到电话就走,她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就你随便编造的借口,她肯定不信的。” “家里有人照看吗?” “有的,我让几个小辈过去了。” 卓裕稍微放下心,继而吩咐姜弋,“你先送爸妈回酒店,然后再过来医院。你姐在里面,这两天出不来,你守夜,也费不了什么神。” 照他说的做,四十来分钟,姜弋就赶了回来。 卓裕在抽烟区站着,见到他人,摁熄烟蒂,鼻间散出薄薄的烟雾。 这么冷的天,姜弋脑门上跑出了汗。他撇了撇嘴,伸出手,“给我一根。” 卓裕睨他一眼。 “不用这么看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姜弋蹲在地上,双手拢紧膝盖,寸头干净利索,“我姐在里头关着呢,骂不着我。” 卓裕低头笑了下。 “你说,我抽个十包八包的,一身烟味儿,她会不会被我熏好了?”姜弋突发奇想。 卓裕抛过烟盒和火机,“嗯,你试试。” 人一陷入某种困境,便会将希望寄托于荒谬的万一。 姜弋也觉得自己傻透了,笑了笑,咬着烟。 卓裕看他点烟的动作,“没少抽。” “还好吧,不多,我聪明,什么都学得快。” “你姐也是这么说你的。” 姜弋被浓烟呛得直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什么烟这。” “朋友从国外带的,我顺走了两条。”卓裕把烟从他手指间摘下,捻熄,“长身体,别抽了。” -- 第162页 姜弋忽然垮了脸,“姐夫,我姐的眼睛真没事吗?爸妈不在,你可以跟我说实话,我受得住。” 卓裕忍俊不禁,看着他,目光平和包容,“不敢说没事,但是是小事。至于会不会变大事,我想不了那么多。” “那、那万一呢?” “她还有我,我就是那个万中之一。” 一支烟的时间。 卓裕跟姜弋说了一些话。 “奶奶那边既然瞒不住,不如早点告诉,免得她着急上火,注意一下方式。爸妈的保险底单都在你姐那,以后有个什么事,你自己去家里拿。俱乐部你每天去半天,把证考了,我留辆车给你,方便回霖雀。” 姜弋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姐夫,你……” 卓裕说:“万一你姐,以后变成大事,我得陪着她。国内国外,总要把她治好。如果实在治不好,她身边得有我陪着。” 只要他在,结果就不会是最坏。 姜弋反应过来,卓裕这些交待,其实是在安排自己往后的人生。 — 姜宛繁的眼睛24小时候,仍然不感光。 检查的那一刻,几个医生护士围着,卓裕站在门口,心快要死了。 主任又开了两张检查单,说再做一次散瞳和眼底B超。 姜宛繁的眼睛又被换上纱布。 那一刻,病房静得窒息。 向简丹和姜荣耀坐在病床边,两老人都很平静。姜荣耀削苹果,削好了,又熟练地切成一小块,放在碗里递给向简丹。 向简丹拿牙签挑起一小块,“吃慢点,有牙签。” 姜宛繁有那么一秒静止,轻声:“妈,您手在哪边?” 向简丹再也忍不住,把水果碗一放,捂着嘴出去了。 卓裕走过来,重新拿起苹果,“你张嘴,我喂给你。” 姜宛繁笑着摸了摸耳朵,“干吗呀一个个的,我只是眼睛看不见,手没断呢,给我吧,我自己吃。” 姜荣耀:“行了行了,爸爸喂你。” 姜宛繁偏了偏脸,执意坚持,“这就要喂了,万一要瞎很久,我这也算早点适应,生活自理吧。” 姜荣耀火冒三丈,“胡说什么呢!” 气急败坏的脚步声自近走远,姜宛繁摊了摊手,“老头儿生气了。” 卓裕伸手揉了揉她头顶心,低声说:“老婆,不用撑着。” 姜宛繁还是笑,只声音有点嘶哑,“这不是撑着,是让自己……习惯吧。” 世间因缘就像一个循环。日子太顺了,总会翻出些波澜,同理,苦难也有分寸,只要那股积极向上的奔头劲儿不殇,也总会有转圜之机。 卓裕刚准备带姜宛繁去做散瞳检查时,她忽然不动了,叫他的名字,“卓裕。” “我在。” “我好像……能看到光了。” 护士拆纱布的时候,动作很慢。 到最后两层时,间隔的时间更久,不断询问:“能适应吗?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随着光亮聚集,眼睛确实刺痛。先半睁,又下意识地闭紧,所有人屏息,呼吸都不敢用力。而卓裕,一直握着她的手。 试了几次,万物重现。 医生仔细检查她眼底情况,又换了两张常规检查单,“等结果出来再看看,应该是没问题了。” 卓裕他们送医生出去,顺便再问问情况。 病房里,暂时只留护士。 这两天也熟了,唠嗑闲聊,“看过这么多病人,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两口子,也有同甘共苦的痴情人。但你丈夫这种,我真是第一次见。” 姜宛繁抬起头,“嗯?” “你不知道吗?”护士诧异。 “他怎么了?”姜宛繁皱了皱眉,心跟着拧紧。 “昨天你送来医院,他忙上忙下,一直都很平静,也很礼貌。等你全部的检查结果出来,徐医生跟他说了最坏的情况后,他就到护士站问我们。” 姜宛繁心跳扑通扑通,“问什么?” “眼角膜捐献,把自己的捐给你。” 护士现在还觉得震撼,一个男人,竟然会有那样怆然却坚定的目光。 “我们劝了两句别冲动。他说,他不是冲动。而是本能,是自救。说你不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的命。” 第63章 平淡岁月 结局(上) 在医院住了三天,二次检查结果都出来后,医生建议姜宛繁回家休养。 在所有人心落地时,卓裕一个人去到医生办公室。 他很直接,“徐医生,我想听一句实话。” 徐医生说:“我不能给你打包票,事实上,任何患者任何疾病,我们都做不到百分百诊断。但从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是不错的。她家里有遗传病史,眼睛又是这么个情况,所以,定期复查,注意保养。就算以后有变化,也能及早发现,及早治疗。” 姜宛繁从北京回来后,吕旅她们才知道她眼睛的事。 上家里探望时,吕旅见着她的面就开始哭,哭得顺不来气。 姜宛繁哭笑不得,“收一收,邻居要来投诉了啊。” “一层一户,没邻居。”吕旅抽噎着说。 “观察这么仔细啊。”姜宛繁笑。 “我的梦想就是在这里买一套房,这辈子做不到,下辈子也行。”吕旅情绪平复了,泪眼巴巴地望着姜宛繁,“师傅,你还能绣东西吗?” -- 第163页 姜宛繁说:“能。” 卓裕下意识地睨她一眼,没说什么。 这—天家里真热闹。 谢宥笛过来的时候,盛梨书也在。 进来之前,屋里气氛挺低压的。连盛梨书都没了逗弄他的心思。谢宥笛站在门口,试探性地叫了声:“汪?” 姜宛繁抬了抬下巴,“喏,你家柯基跟你打招呼呢。” 盛梨书无精打采道:“知道了,待会带你去做绝育。” 谢宥笛:“……” 看完这一拨,卓裕跟他们打了商量,人没事,以后尽量不过来。说到底,摊上这事最难受的还是姜宛繁自己。表面上没什么,心里头一定不好受。 大伙达成共识,谢宥笛走的时候留意到家门口的快递箱子,“买东西了?” 卓裕嗯了声,“买了灯。” 晚上,姜宛繁洗完澡出来,就看见卓裕蹲在地上,弓着腰忙碌,脚边是个小型工具箱。听见身后的动静,他头也没回,“先别过来,有钉子。” 姜宛繁听话地坐在沙发上,没多久,卓裕忙完了。 从主卧到客厅,包括卫生间和厨房,每隔2米都装了一盏小夜灯。 医生说了,她夜盲症的情况以后也许会加重。 “你晚上起夜就叫我,如果我回来晚了或者出差,自己慢点儿走。这灯是感应的,光线一暗就会亮。” 之后,卓裕弯腰,手一捞,从沙发上将她抱起放去床上。 卓裕从背后贴着,无声地圈住腰肢。 他的呼吸匀称,和平时无异。 姜宛繁其实一直睁着眼睛,背对着,盯着窗帘上幽幽的光影。 忽然,掌心覆盖上来,盖住她的眼睛。 卓裕的嘴唇贴着她的背,“闭眼。” 姜宛繁翻了个身,借助暖黄的夜灯,彼此的眼眸像淡淡的琥珀。她犹豫了番,问:“你是不是在怪我?” 静了静,卓裕缓缓把眼睛闭上,“不是怪你,是想打你。” 姜宛繁伸出手,“呐,现在给你打。” 卓裕别开脸,“我不吃这一套。” 姜宛繁蜷了蜷手指,没趣地收回,“那个时候要比赛,你这边也要拍摄,我想着,过了这一阵再去治。” “什么时候察觉的?” “比赛进入第二轮的时候,晚上看东西看不清,虽然以前也有过,但都不像这一次,稍微暗一点的环境,我都要适应好久。”姜宛繁不敢再隐瞒,坦白道:“我自己约了体检,那边眼部检查设备不够精细专业,医生嘱咐我,去眼科医院做详细检查。” 卓裕淡淡接话:“我那时接到拍摄宣传片的通知,你不想让我分心,就一直拖延着。” “也没拖太久。”姜宛繁小声辩解,“这一次是我没防护,以为在黑暗里注意点就行,没想到被强光给刺着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卓裕好一会没发声。 他至今不敢回想那一天,血液倒灌,灵魂失重。 半晌,他嗯了声,“你好样的。” 姜宛繁知道他生气了,于是扒拉着手臂撒娇,“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什么都不瞒着你,天天缠着你,烦死你,当你的拖油瓶,你去哪儿,我就去哪。” 卓裕反应平平。 姜宛繁冲他眨了眨眼,“晚上你要不要做点什么?你说什么我都做。限时福利哦卓老板。” “我不是卓老板。”卓裕终是忍不住,语调高了些,语气也严肃,“我是你丈夫,是你伴侣,是你爱人,是跟你过下半生,跟你生儿育女,共组家庭的人。我不需要一个,拿自我奉献精神当伟大的人,更不需要在家庭里充当牺牲角色的人。别人我不清楚,但在我这,绝不允许。” 缓了会,卓裕后知后觉,自己的态度大概吓着她了,于是微微叹了口气,“以前见你,多拎得清一姑娘,怎么跟我在一起后,反而变傻了呢?” 姜宛繁愣愣问:“傻吗?” “这还不傻?”卓裕剖析她的心理,“怕拖累我,怕耽误我,怕我错失一个你认为的好机会,怕这成为我的一生遗憾。” 姜宛繁默认。 “可姜姜,我并不在意这些。”卓裕捏了捏她手腕,“你忘记了么,我决心离开兆林,重新创业,开这家滑雪俱乐部,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你不在,我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姜宛繁哑着嗓子,“哦。” 人生的意义,是因为你在。 — 这边耽搁了几天,俱乐部里一堆事要处理。 卓裕原本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姜宛繁说:“你去吧,妈下午就来了,大白天的,能有什么事。再说了,你这么紧张,搞得我也紧张。本来好好的,反而觉得自己不正常了。” 卓裕这才被说服,“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回来得快。” 他走了二十分钟,周正来了一趟家里。 周正恰好在外边办事,也是回俱乐部的路上。卓裕给他打电话,有些票据合同搁家里忘了拿,让他顺路取一趟。 姜宛繁给周正泡了一杯茶,也不是很急办的事,她让周正喝茶休息会再走。 周正环视一圈客厅,由衷夸赞,“布置得真好。” 姜宛繁笑,“都是卓裕弄的。你试试这个茶,我奶奶自己晒的茶叶。” 周正品了两口,“好茶。” -- 第164页 过了一会,他指了指她的眼睛,“好点儿了吗?” “没事了,是他过度紧张,其实不影响正常生活的。”姜宛繁拿起果盘递给他,“正哥,平时你也帮忙劝劝他,他这段时间也辛苦。” 周正笑,“心也挺苦的。那天晚上1点,他给我打电话,接通后又不说话,把我给紧张的。”见姜宛繁面露狐疑,周正解释:“就你住院那晚。我喂了半天,他才开口。你可能不相信,这是我第一次他在哭。” 虽然没哭出声,但那种压抑的,极力忍耐的,紧绷到最后一秒终于破碎的情绪,隔着电话,让人心如刀割。 “他那时就告诉了我两件事,第一,你病了。第二,他要变现一部分信托理财,越快越好。”周正目光重落于她,“我问他原因,他那么坚定地告诉我,要带你去治病。国内看不好,就去国外。钱花完了,就卖房子。一套一套卖,一定要把你治好。” 姜宛繁神色怔怔。 周正诧异,“他没告诉过你吗?” — 卓裕办完事就回来了,腊月寒冬,他额上竟有细腻的汗。姜宛繁一看就知道,这是跑着过来的。大惊小怪的话舍不得说,一双眼睛就这么咕噜噜地看着。 卓裕弯腰换鞋,不由紧张,“怎么了?” 姜宛繁连人带撞的,从背后抱住了他。 卓裕没盘稳,掌心撑在木门板上,扭头发笑,“这是怎么了?” “以后我当家。”姜宛繁闷声。 卓裕一听,明白了,“周正跟你说的。” “他不说,你是不是打算一直不告诉我。然后背着我,把家里的东西都卖掉。”姜宛繁掐了掐他的窄腰,“准备跑路吗?” “跑。”卓裕挑眉,“然后找个十、七八个新老婆。” “一个伺候我吃饭,一个帮我洗衣服。”姜宛繁安排道。 卓裕乐的,拍了拍她手背,“乖啊,咱不当黑心夫妻。” 姜宛繁一直觉得,自己这事只是意外。所有人焦虑、着急,是他们想太多。可周正跟她谈过之后,她才惊觉,在卓裕那,她真的是全部。是倾尽所有,赴汤蹈火,也要保护的至爱。 晚上,卓裕自己做了两碗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条,姜宛繁惊呼,“厨艺进展迅速啊卓老板!” 卓裕不为所动,“两碗面条而已,别夸得这么神乎。” “可是很多男人都不会做饭。” “他们不是蠢就是懒,一顿饭而已,三十岁的人了,哪有不会做的。”卓裕嗤之以鼻。 姜宛繁捧着脸,眼亮如星,“卓老板,你太帅了。” 卓裕催她快吃,“这种表扬很真心,以后多夸。” 姜宛繁觉得自己像一颗被捧在手心的珍宝。 有自信,很神气,跟个孩童似的,不停缠着卓裕要答案。 “我和你折过星星的班长比,谁漂亮?” “你。”顿了下,卓裕无奈,“宝贝,你还惦记着我的年少轻狂呢。” “你是不是很爱我?” “爱的。”卓裕捏了捏她的脸,“无论你问多少次,我都会这样回答。” 姜宛繁像只树懒,整个人挂在他胳膊上、腰上,撒娇道:“不够,不详细,不认真。给你一次机会重新答。” 卓裕被她腻歪得心里发颤,心尖一点点地被蜜糖裹满。 他反身,化被动为主动。捏着姜宛繁的手腕往上举,长腿一挤,逼得她连连后退。 “那天你在雪场晕过去,我离你那么远,我心都要死掉了。后来到医院,医生给你做检查的时候,我就一个念头,倾家荡产也要治好你。” “等结果出来时,我理智了些。倾家荡产可能治标不治本,于是我咨询了眼角膜捐献的事。” “你决赛那天,我在观众席上远远看着。网上那么多人叫你老婆,可你叫我老公,我心里又稍稍平衡了些。” 姜宛繁快要背抵墙壁时,卓裕的手绕到后边,垫着,不至于撞疼了她。 两人的距离很近,眼眸里每一寸光影变化,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你答应嫁给我的那一刻,我就想,从今以后,为你生,为你死,我都是愿意的。” “你不好追,自身条件好,精神也强大,怡晓曾经说你,有个闪闪发光的灵魂。”卓裕低头,与她额碰额,“但我就是想追,要追,死皮赖脸也要把你追到。” “为什么?” “因为见你的第一面,第一眼,就觉得你在对我说话。” 姜宛繁目光变软,“什么话?” “斩。” 自此之后,爱斩万难。 第64章 正文完结 结局(下) 向简丹不放心,回霖雀收拾了一下,就带着祁霜一块过来了。 姜宛繁要休养,当妈的担心小两口吃不好。 家里有人在,卓裕很放心。 见到奶奶之前,姜宛繁还有些犯怵,怕奶奶骂她。 但祁霜来了后,只摸了摸她的脸,“哎,瘦了。” 向简丹挽起衣袖,信誓旦旦,“我一定给她双倍补回来。” 祁霜嘁了嘁,“就你那厨艺。” 两婆媳斗嘴,一人一句连续剧。 姜宛繁抿嘴偷笑,靠近卓裕肩膀小声:“多好,我没婆媳烦恼。” 谁知道俩长辈耳聪目明,倏地一下望向她。 -- 第165页 姜宛繁心脏咯噔一跳。 完了,把人都得罪了。 妈妈和奶奶在,房子里就多了热腾腾的烟火气。一日三餐不够,晚上还给加个餐。卓裕洗澡的时候照镜子,腹肌从六块吃成了四块。 他在门里叫嚷,“老婆,没沐浴露了。” 姜宛繁敷面膜呢,磨磨蹭蹭地递进去。可手腕一紧,就被他扯进了浴室。 “你干嘛呀?” “赤身裸体的,你说还能干吗?” “奶奶在家呢!” “她看《回家的诱惑》正入迷,不会注意到这边。” 姜宛繁勾着他的脖颈,欲拒还迎地撒娇,“我眼睛不好,还是病人呢。” 卓裕低头落吻,“闭眼啊,腿打开就行。” 爱意沸声震地,淅沥沥的花洒声呐喊助威。 卓裕托着她腰腹,心想,同样是吃,她身上怎么没长丁点赘肉。 向简丹和祁霜在这,监督姜宛繁必须10点睡觉。 姜宛繁经不起俩人唠叨,悄悄抱怨,梦回高中。 待她熟睡后,卓裕才走出客厅,“奶奶,差不多了啊,看几集了都,您也要注意眼睛。” 祁霜招招手,“来,孙女婿一块儿看,这个女娃复仇回来,可好看了。” 卓裕边笑边坐过去,“最后半集啊,不然我要断网线了。” “好好好。” 陪她看了一会,卓裕心不在焉的。 “孙女婿,你有心事啊?”祁霜冷不丁地问。 卓裕惊讶,“您有透视眼?” “老了,能感受到气味。”祁霜现学现用剧里的台词,说得神神叨叨的。 卓裕想了想,问:“我看霖雀那边,很多人都穿苗服。” 起了个头,祁霜就知道他的心里话了,“有女儿的,家里都会给她准备一套苗族嫁衣。姜姜也有,是我给她做的。不过你们一直没有正式办酒,也没有拍婚纱照,这嫁衣暂时派不上用场喽。” 卓裕没说话。 祁霜睨他一眼,“想看姜姜穿啊?” “想。” 她为那么多人绣过嫁衣,却没有看她穿过。 “那该劝你媳妇儿啊。”祁霜笑眯眯道:“只要她穿,我随时给她。我对她的希望有两个,就要穿最美的婚纱。” 这时,向简丹从卧房出来,微微恼火,“妈,您还没休息呢,医生说你要早睡的。” 祁霜迅速关掉电视,“睡了睡了。” 向简丹转移怒火,“你也是,明天不上班儿啊,快去睡觉!” 卓裕咳了咳,听话地熄了灯。 —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农历春节。 viss总部的邀请函终于给到姜宛繁。 对方真挚邀请,希望与她共同合作,完成明年新系列中国风的设计。 姜宛繁拿到函件时,并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情绪,而是下意识地望向卓裕。她的眼神一秒露怯,有犹豫,有否定,有不抱希望的期许。 卓裕的心跟着揪了下。 他没问,姜宛繁也不主动说。 除夕夜。 卓裕没忍住,先找的她,又无奈又心疼,“媳妇儿,你也太沉得住气了。是不是我不问,你就永远不说?或者你打心底地认为,我不会同意?” 姜宛繁比划手指,数字2。卓裕气笑了,“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二啊。” 姜宛繁抿抿唇,像个怕老师的小学生,不说话。 卓裕叹了气,“我要是为此阻拦,不让你去追梦,我还当什么丈夫?” 姜宛繁小声,“当野夫吧。” “你外面养的野男人嗯?”卓裕另辟蹊径,这么一想,还挺刺激的。 “那你同意了?”姜宛繁不知道他此刻满脑颜色废料。 “有什么不同意的,我媳妇这么优秀,走出国门,实现理想,太酷了好不好。”卓裕说:“我知道你担忧,没事,爸妈和奶奶那边,我帮你说服。” 姜宛繁温柔地点点头。 “哦对了。”她委婉相告:“答应之后,我要去意大利工作两个月哦。” 卓裕:“……” 真是挖的一手好坑。 与品牌方很快对接好,周二先从b市飞北京再转机。 姜宛繁也做了情况说明,总部给予理解,并表示,这一次只以沟通学习为主,日程宽松有余。能以一己之力,把自己热爱的事业做强做大,同时也能展现这个行业的美。现在能走出国门,那又是另一个新高度,是解锁一项光荣成就。 临走前一晚,姜宛繁坐在木地板上再次清点行李,“面膜再多带点,眼霜,卸妆湿巾,这个披肩再带一个颜色吧。” 她自言自语,投入得很。 卓裕在一旁五味杂陈,“你这想飞走的心,都不克制一下的?” 姜宛繁肩上搭着两个色儿的围巾,“哪个好看?” 卓裕:“……” 无奈归无奈,他不敷衍,仔细端详,指了指右边的。 姜宛繁喜笑颜开,“好,我选左边的。” 卓裕:“……” 走的那天,晴空,暖阳,城市像一洗如新的珠宝匣子。 姜宛繁带着吕旅一起,去探索一个崭新的世界。 卓裕一身黑色大衣,站在光明处,眼神清亮如瓷釉。姜宛繁笑盈盈地朝他张开手,“抱抱。” “好,抱。”卓裕拥她入怀,掌心熨帖在她后背,“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自己的身体要有数。” -- 第166页 姜宛繁低低嗯了声,在他肩头蹭了蹭,“舍不得。” “那就早点回。”卓裕克制着,不愿共情离别的伤感,怕她更难受,“你回来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还是我。” 姜宛繁闷声说:“那应该是空姐,地勤,同航班的乘客。” 卓裕笑,“不,一定是我。” 送她去更广阔的天地,哪怕是万里之外,也是打心底的欢喜与骄傲。 唯一觉得遗憾的,是春节不能一块过了。 今年的年夜饭是祁霜亲自做的。 向简丹和姜荣耀在旁边打下手,时不时地传来祁霜的呵斥,“哎呀呀!这个姜要切厚一点的片片。” 没多久,姜荣耀被正式开除厨籍。 姜弋带着卓怡晓在院子里放烟花,年29的时候,他们去镇上买了整整一车。 这个点的意大利,是下午。 姜宛繁应该在工作。 他俩放着烟花,卓裕在旁边看,好看一点的,他会录下来发给姜宛繁。 家里这一次,特意把吃饺子的时间往后挪,正好是姜宛繁结束工作的点。 姜弋给她打去视频,“姐!第一口饺子你先吃!” 把姜宛繁馋的,“好想回国哦。” 祁霜凑过脑袋,“给你留着呢,回来管够。” “奶奶,新年好!爸爸妈妈新年好!弟弟妹妹新年好!” 不用问她过得怎么样,听这中气十足的嗓音就知道了。 姜宛繁问候了一圈,“我丈夫呢?” 总算想起还有个丈夫了。 卓裕矜持地接过手机,姜宛繁的笑脸像一轮小太阳,“卓老板,新年快乐呀。” 看到她的一瞬间,就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 卓裕笑:“你早点回,我就快乐了。” 姜宛繁靠着视频,看全家人吃完一顿饺子,她也不明白,为何要在阖家团圆的日子,如此自我折磨。 结束视频前,姜弋问:“姐,你今天吃啥?” “汉堡。” 真是扎心。 十一点半,窗外已经炮竹轰鸣,烟花漫天。 向简丹和姜荣耀陪祁霜打麻将,祁霜手气不好,直嚷嚷,“你们也不让着我点。” 姜弋在旁观战,“奶奶,钱可输,气质不能输。” 祁霜备受鼓舞,扭头喊:“孙女婿,去房间帮我拿钱噢!” 卓裕笑着说好。 上楼的时候,姜宛繁忙完,发来了视频通讯。 她已回到宿舍,舍不得万家灯火。 卓裕让她等一会,调了下摄像头,对着窗外沸腾的烟花。 新年胜旧年。 人间多团圆。 等她看了一会,卓裕才把摄像头转回来,边上楼边说:“奶奶输钱了,让我给她拿。我说用我的,她不让。” “听她的。”姜宛繁笑,“提醒一下老姜,放点水。” “爸纯粹是手气好,牌技真比不上奶奶。”卓裕推开房门,淡淡的檀香钻入鼻间,“对了,奶奶那天跟我说,她有两个心愿。一个是你穿最美的婚纱,她说她给你亲手绣了,那一定是最美的。” 卓裕走到案台边,边寻觅钱包边好奇:“第二个心愿是什么?” 姜宛繁:“你要帮她实现吗?” “新年,我想让她高兴。能买到的,我肯定想办法弄到。”卓裕扫了两圈桌面,没找到钱包。抽屉半开,他微微弯腰,视线挪进去。 “你想知道?” “嗯。” 姜宛繁忽地轻声,“你把抽屉打开,奶奶的钱包一般都放里面。”顿了下,她说:“其实你已经实现了。” 卓裕一时没听明白。 他照做,钱包确实在。 “别忙着关。”姜宛繁提示:“是不是还有一个牛皮纸的本子。” 被针线盒压了一小半,但纸页颜色很好辨认。 “有。”卓裕下意识地拿开针线盒,一瞬怔住。 牛皮本像一朵泛黄的岁月玫瑰。 封面,是奶奶娟秀疏朗的字迹—— 姜姜。 穿最美的婚纱。 嫁最好的人。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