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咖啡》 第1页 [GL百合] 《书写咖啡》作者:白·子【完结】 文案: 关于一个咖啡师的爱情故事。 ——我喜欢你 ——谢谢 ——那你喜欢我吗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真的吗 —— ——那,你喜欢的那个人,她喜欢你吗……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情有独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容诗,简千梨┃配角:┃其它:gl,1v1,he 一句话简介:关于一个咖啡师的爱情故事 第1章 听说,从前在爱尔兰的都柏林,有一位调酒师,爱上了一个喜欢喝咖啡的女人。于是,他在爱尔兰威士忌中加入咖啡,为她调制了一款咖啡鸡尾酒,叫爱尔兰咖啡。 听说还有一本小说,记下了这段美丽的爱情故事。不知道是小说根据真实故事改编,还是人们把小说的桥段传唱成了经典,我无意探究。因为我的咖啡店,不卖爱尔兰咖啡。 原因很简单,因为它太复杂。它的复杂,不在于配方,也不在于工序,而在于它的制作过程太具有观赏性,它甚至有一套专属的冲泡器具。 咖啡师把上等的爱尔兰威士忌倒入爱尔兰咖啡专用烤杯,加入咖啡糖,在酒精灯上细心地烤,同时娓娓道来一段动人的爱情故事,然后注入香醇的咖啡液,最后装饰一层漂亮的奶油圈。这样的制作过程,对于来咖啡店喝咖啡的人来说,比咖啡本身的味道更具有吸引力。 这让我觉得为难,因为我是那种,不喜欢跟客人聊天的咖啡师。我认识,也见过很多风趣幽默的咖啡师,他们喜欢跟客人分享关于咖啡的一切,像朋友一样,很融洽,很温馨。但我喜欢做咖啡的时候一声不吭。或者,我只是喜欢一声不吭,跟做不做咖啡没什么关系。我希望我跟客人之间的关系仅仅是,他们喜欢我的咖啡和书。 话说回来,当然,我也有一套爱尔兰咖啡器具,也曾经为了做出一杯感人的爱尔兰咖啡烧碎了好几个杯子,但后来,它只是作为一件艺术品被装点在店里的某一个地方,我甚至经常忘记了它的存在……所以,现在我突然有兴致聊起它而且聊了这么多,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废话了这么多是因为,有人打碎了它。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女孩忙不迭地跟我道歉,有点不知所措。 我看着她一个不小心手肘碰到那个烤杯,看着它摇摇晃晃地掉下去的,我只是没有来得及阻止,所以听到那声玻璃碎裂的声音,我只是挑了挑眉,然后看着她慌慌张张地道歉。 我觉得有点遗憾,毕竟它挺特别的,而且地上的玻璃碎片,清理起来好麻烦,所以语气有点懒,“没事……” 正常人都会觉得过意不去的,女孩一看就是正常人,于是她说:“真的不好意思,我赔给你吧!或者,我买一个新的还给你!” “不用了,没关系,它也不是第一个被打烂的。”这是事实,我耸了耸肩,表示不在意,从吧台里面走出来,准备拿工具清理现场。我确实不太在意,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她也不是故意的,重点是,她道歉的态度如此诚恳,我没有计较的理由。 女孩瞪大了她那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露出很好奇的表情,“啊?为什么?” 我懒得解释,只好笑了笑。 女孩是我店里的常客,——关于常客,我的理解是,第一次是新客,第二次是回头客,第三次,就算是常客了。——今天是她第三次来我的店里喝咖啡。我记这么清楚是因为她长得很乖巧可爱,打扮很精心却很自然,而且不做作,每次都很有礼貌很有教养,我喜欢这样的女孩。我的意思是说,我欣赏这样的人。 我把垃圾铲和扫把拿出来的时候,她还在原地站着,像——通常都是怎么形容来着?像一只本应低头浅啜湖水的小鹿,隔着澄澈的湖面警惕又新奇地看着我这个入侵者。是我过于轻描淡写了吗,让她更加手足无措了? 好在这个时候进来了一位真正的熟客,来取他预定的“哥斯达黎加”熟豆。 “额,不如我来清理吧?”女孩突然开口,闪亮着眼睛征求道。 我有点意外地看着她,她不等我回答,摸摸自己的头,补充:“本来就是我打破的,你又不要我赔,我很不好意思呐~” 这下我是真的很意外了,我原本以为她是一个极其害羞的女孩,不好意思的时候会脸红得说不出话那种。因为每一次她过来喝咖啡都呆很长时间,但都是在角落里安静地看书,除了点咖啡,几乎没有跟我说过话。这次如果不是因为意外打碎了杯子,她应该就可以在离开之前看完那本《书写咖啡》了……但是听她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显然,我误会她了。 “谢谢,小心不要被割到。”我也不客气,把工具递给她,就去取豆子了。 “哥斯达黎加”,产于中美洲低纬度的哥斯达黎加,——优质的单品咖啡豆一般都以产地命名,我个人很喜欢这样的命名方式,有一种饮水思源的温情。虽然同一个国家不同产区之间的咖啡仍旧有风味上的差别,但哥斯达黎加的咖啡似乎都带有一种明朗的酸性,甜度又极佳,即便凉了,也不失风度。 所以哥斯达黎加在咖啡世界里久负盛名。一个那么小的国家,在国际上可以说籍籍无名,却在咖啡的世界里大放异彩,这很有意思,像是命运的别出心裁。 -- 第2页 送走客人,女孩已经清理干净案发现场,站在那里等着,像等我验收成果一样。 “谢谢~”我报以一个真诚的微笑,接过扫把和垃圾铲,“今天还是喝耶加雪菲吗?” “恩!”她用力点了下头,像小学生一样,然后又瞪大眼睛,“你记得啊?” “恩。你先去坐一下吧,我等等帮你拿过去。” “好~” 结果我放完东西出来的时候,她还站在吧台边上,小心翼翼地问我:“我可以在这里看你冲咖啡吗?” “可以啊。”我淡淡答道,一时找不到拒绝的合适理由。 通常,如果客人没有特别要求,我都是选择手冲咖啡。我喜欢手冲的过程乃至这个过程用到的每一个器具,还有这种“滴滤式”的萃取方式赋予咖啡的独特的“淡泊”气质。 装了一壶的水放在一边煮着,准备好滤器和分享壶,把滤纸折叠铺好,称了20g咖啡豆,水就差不多开了,用滚烫的水洗过滤纸,陶瓷的滤器和玻璃的分享壶便也温热了起来。我转身从吧台后面的墙上挑了一套咖啡杯,瓷的,碟子和杯身都洁白无瑕,杯耳却是一串鲜红的咖啡樱桃,一颗颗熟透了似的,煞是精致可爱。 往杯子里倒了半杯热水,温着,等到壶里的水温降到90℃左右的时候,豆子也在磨豆机里碎成了粉粒,被禁锢的香气逃逸而出,在周遭的空气里悄然弥漫。然后热水从细细的鹅颈流下,咖啡粉在滤纸上慢慢膨胀,这个过程非常奇妙,像一朵花在你眼前完成了一次绽放。然后水流继续落下,咖啡粉在泡沫下翻滚,直到分享壶里咖啡的液面触到200ml的刻度线,我取走了滤器。 即便我习惯慢条斯理,也花不到10分钟的时间。女孩一直看着,中间如果她发表任何看法,或者提出任何疑问,甚至仅仅是发出一声感叹,我都不会给她第二次站在这里的机会。 但是她竟然全程一声不吭,直到我把咖啡倒入那个专门为她挑选的杯子,盛在杯碟上递给她的时候,才笑着说对我说,“谢谢!” 简直深得我心。 “我叫简千梨,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千梨。”她突然又开口,终于有点羞涩,“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英文名也可以的……” 英文名?我忍不住笑了,她想的是那种连锁的咖啡店每个员工都起个莫名其妙的英文名别在胸前吗? “我没有英文名,你可以叫我慕容。” 慕容诗,这是我的名字。 第2章 我的店,不小不大,一半是咖啡,一半是书。 当初开店的时候,想了很久应该起一个怎样的有内涵有气质又别具一格的名字,想了很久,大概是要求太多了,无疾而终。直到被开业前的各种人间琐事消磨掉最后一点文艺情怀,终于觉得平淡朴实才是最真,于是键盘一敲,给负责招牌设计的人发过去四个字,咖啡与书。 结果,竟然被设计师给拒绝了!哈哈,肖初然那个留着长发夹着烟谈生意的伪艺术家,竟然嫌我起的名字太,粗浅!我只好绞尽脑汁,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了一点点艺术加工,最终名为“书写咖啡”。 因了这个名字的缘分,我和肖初然成了朋友。肖初然这个人,见面不如闻名。 肖初然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是那种干净的少年的模样,考虑到他的年纪,至少也应该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俊逸的青年。然而肖初然本人让我彻底明白,“望文生义”是一个贬义词,凡事不能想当然。 他本人,留着长发,但不是那种飘逸的垂顺的长发,而是有点自然卷,总是用一根黑色的橡皮筋短短地随意地扎在脑后,留了一小撮缀在右耳垂边,看起来——时而高贵,时而猥琐。 他抽烟,也不呈孤独或忧郁或成熟或深沉状,只是工作的时候熬起来就一根接着一根不间断地抽,烟头扔得满地都是,我发过誓绝不在他工作的时候跟他同处一室第二次。 好在他是一个自我定位极其精准的人,从不自诩风雅,自称“艺术商人”。但是事实上,“伪艺术家”这个词,我只在私底下当着他面的时候才会用。 “求你了我的祖宗!动作快点行不行?我约了人的,马上就要走了!” 伪艺术家肖先生此刻正趴在我的吧台边上,握着右手的拳头用力敲着台面,丝毫不低声下气地哀求我给他冲一杯咖啡。 我觉得莫名其妙,压根没打算理他的要求,一边擦拭我的玻璃杯,随口应道:“你不能改天再喝吗?” “我不知道改天是哪天啊!我又不是天天都有时间往你这里跑!”肖初然急了,不自觉加大了音量。我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他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跟被他打扰的客人陪笑道歉。 “是你说的烘焙好的豆子一个星期左右最好喝,我好不容易讨来的传说中的‘黄金曼特宁’诶!不趁着新鲜尝一尝,难道要等它陈年吗?”他压低了音量继续抱怨,抱怨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拍了一下脑袋,“不对啊,陈年曼特宁好像更难得?” 我忍不住笑了。 肖初然对咖啡的认知,几乎可以说是“粗鲁”的。很早以前我就学会不要跟他计较这方面的细节,也不再试图去纠正他的误会,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他跟咖啡之间的唯一联系,不过是他有一个当咖啡师的朋友而已。所以我没有告诉他,曼特宁的“陈年”,是在烘焙之前的生豆阶段,烘过的咖啡豆放久了,即使是黄金曼特宁,也逃不过变质的命运的。 -- 第3页 “笑个毛!赶紧的啊!”他又忍不住开始咋呼了。 “想喝的话这个周末之前空个时间过来,实在没时间的话……”我无所谓地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我不介意喝完之后写篇文章给你描述它的口感,题目我都想好了,《黄金曼特宁的极致味蕾之旅》,你还有别的建议吗?” 他用力瞪着我,却也只能瞪着我。他自己不会冲咖啡,也不会舍得把这么珍贵的豆子送给随便什么人,——他说是讨来的,我知道不是开玩笑,而且是借着去印尼出差的机会专门为我讨的。在国内,“曼特宁”一点都不难得,但真正的“黄金曼特宁”很难。他自己想尝一尝什么的,也是真的只是顺便尝一尝。——又深知我的为人,在我看来,如果只是为了喝一口而喝一口,那喝不到也没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瞪了一会觉得眼睛有点累了之后,就无可奈何地去赴约了。我知道周末之前他还会再来一次的,呵呵! 顺便说一句,肖初然微胖。 微胖的肖初然走了之后,店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我擦完杯子,突然有点百无聊赖。坐在小小的吧台里,隔着几排错落的镂空的书架,透过玻璃的店门,和马路对面那棵开满了橙色大花朵的木棉相望不语。 南方的极其短暂的几乎不能称之为春天的春天到了,木棉花落了一地,没有人去扫,这片街区的清洁阿姨们应当也是诗情画意的人。 “书写咖啡”,这家店一路磕磕绊绊,到现在将近五年了,一开始它不是这样子的。 一开始,很小,但五脏俱全。现在,大了很多,却真的只剩下咖啡和书了。 然而我很喜欢它现在的样子。周围连接着天花板的落地书柜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看书的人零零散散地点缀在某处,手边放着一杯咖啡。咖啡的醇香在空气中浮动,一点一点地渗进每一页纸张里,悄然弥漫到字里行间。这就是我一开始想要的样子,它终于慢慢变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一阵细密轻巧的风铃声唤醒了我的神游,有人进来了。 我抬头看去,是……简千梨。 她只把门推开到足够她钻进来的空隙,先探出一个脑袋,目标明确地往吧台的方向看过来,碰到我的视线,展颜一笑。必须承认,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很欣喜见到她。 我有点好笑地看着她轻巧地从门缝里钻进来,又轻手轻脚地把门合上,不禁反省,“书写咖啡”的氛围,是不是在不经意间压抑了某些客人的天性? 还没等我想出一个结论,简千梨已经绕过书架走到吧台前,脸上有点雀跃,笑着喊了我一声,“慕容~” 是了,上次,大约一个星期前,她来过,打碎了我的爱尔兰,作为回报,我告诉了她我的名字…… “早。”我说,其实已经是下午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执着于用这个字来跟熟悉的朋友打招呼,无论时间地点,还美其名曰:“早”只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就像“你好”“哈喽”“嗨”一样,何必在意细节呢? 她似乎被我逗笑了,学着我的样子,也笑眯眯地回了一个,“早!” “耶加雪啡?”我肯定地问,一边问,一边已经开始准备手冲了。从她第一次进来请我帮忙介绍一款咖啡开始到现在,她就只喝这个,还没看出有换一下口味的意思。 “嗯嗯!”她特别乖巧地点了点头,像小学生一样,似乎又想站在边上等了。 我的吧台边上没有设座位,鉴于她上次的表现,我示意她自己去搬一张椅子过来坐。她突然睁大了眼睛,表现出一种受宠若惊来,我笑着摇了摇头,她就开开心心地去搬椅子了。 耶加雪啡是一款非常迷人的单品咖啡豆。它的迷人之处,不仅在于水洗耶加芳名远播的沁人花香,和精选日晒展现出来的诱人果香,还在于“耶加雪啡”这个名字的内涵。“耶加雪啡”原本只是埃塞俄比亚的一个小镇的名称,这个名称在当地的意思是“在这块湿地上安定下来”。现在,“耶加雪啡”是埃塞俄比亚精品咖啡的代名词,可以说代表了整个埃塞尔比亚咖啡的最高水准。而埃塞俄比亚,是全世界咖啡的故乡。 所以,就着花的清香抿一口果味的清甜,遥想十几世纪的东非高原上第一颗咖啡浆果被采摘,第一粒咖啡的种子被研磨,第一棵咖啡的幼苗被精心呵护,第一次远渡重洋,在另一片大陆落地生根……是多么诗意的一件事!而且,耶加雪啡,这个名字很好听不是吗? “谢谢!”简千梨像上次一样,安静地等我冲完咖啡,然后礼貌地跟我道谢。 这次,我换了一套杯子:一个大的尖嘴的水滴状玻璃壶,配两个小的无柄的玻璃圆杯,浅浅地镶嵌在木质的托盘上。 “今天请你喝咖啡。”我说。 我的话音刚落,她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有点惊讶,却并不扭捏,只是甜甜地又说了一句“谢谢!”,很期待的样子。真讨人喜欢。 我把玻璃壶握在手里轻轻晃了晃,深褐色的咖啡液被透明的玻璃衬的愈加澄澈,然后往两个小杯子里各倒了半杯,香气四溢。两个人,就应该这样喝咖啡。 取了其中一杯递给她,我拿起另外一杯,放在鼻子底下深深闻了一下,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咖啡更香的东西吗? -- 第4页 她也有模有样地闻了闻,尝了一口,然后笑眯眯地评价:“这杯咖啡比我之前几次喝的香很多,有点甜!” 哈哈,有点甜。我被她逗笑了,却没有接话,我不擅长闲聊。 “其实我一直以为这种咖啡是很苦的,都不敢喝。”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并不在意我的沉默。“那天第一次进来看到菜单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好像考英语的时候拿到法语试卷一样,完全看不懂啊!还以为走错地方了呢……” 即使刻意压低了声音,也丝毫不影响她语气里的绘声绘色,还不小心暴露了她的学生属性。我立刻回想起她第一次来“书写咖啡”的情形。 怎么进来的我没有印象了,只记得她站在吧台前,低头看那唯一一份手写的菜单,睁大了眼睛一脸不解,然后抬头抱歉地问我:“这些都是咖啡吗?不好意思我看不懂,可以帮忙推荐一下吗?”说完一脸诚恳地看着我。 于是我就记住了她。她并不是第一个看不懂我的菜单的客人,但她是第一个表现得如此坦白可爱的客人。 很多人对咖啡店的印象停留在一些大的连锁品牌上,这些店不仅提供咖啡,还有别的饮料,还有甜点,甚至西餐,菜单丰富多彩。也有很多人对咖啡的认知局限在“拿铁”“卡布奇诺”这些用浓缩咖啡液和牛奶调制的花式咖啡,或者是又淡又苦的“美式咖啡”,又或者加了糖浆的“摩卡”“焦糖玛奇朵”“风味拿铁”。 因为这“很多人”,所以即使是私人的小咖啡店,菜单上也往往少不了这些名词。“书写咖啡”头两年还卖过吉拉图呢…… 但现在,这里只剩下单品了,而且款式极少,最多不超过五个,又因为豆子经常更换,所以菜单都是我自己手写的。 很多像简千梨一样第一次来店里的客人,却并不像简千梨这么有教养。举个例子,有一个客人提着她尖锐的大嗓门问:“哎哟,你这里不是咖啡店吗?这卖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再举个例子,有一个客人指着菜单磕磕巴巴地点了一杯哥斯达黎加,连名字念错了都不知道,然后埋怨咖啡太苦,下了三包糖,其中一包全撒在桌子上了。还有一个客人,像我的上司一样浏览了一遍文件,不是,菜单,然后直接向我下达指令,“给我来一杯拿铁,不要放太多糖!”……不一而足。 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为什么你只卖单品呢?”她终于问出了心里的好奇,她一定想问很久了。 “打奶泡的声音太吵了。”我说。 她看了看周围的书柜和看书的人,又看了看我刚刚才用过的磨豆机,非常迟疑地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哦,是哦!”然后很是怀疑地看着我。 我意味深长地笑了,却没有再解释,她也就没有继续追问,换了个话题。 “对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有固定的休息时间吗?”她吐了吐舌头,“我每次来之前都好怕碰到你刚好休息……” “嗯嗯,每周一。”想了想,又补充,“如无意外。” “为什么我觉得后面才是重点?” 我开始假笑,“你想多了……” 这天之后,简千梨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出现在我的店里,有时候是周六,有时候是周天,有时候两天都在,偶尔工作日也会过来,当然,对她来说是上学日。 她仍然只喝耶加雪啡。 第3章 木棉的橙色花朵都掉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白色的丝絮,被包裹在灰绿的花苞里,风一吹,漫天飞舞。有一些跨过马路,停在我的玻璃门上,有一些跌落在墙角,染了灰尘,泛着旧旧的黄。 所以我进门的时候非常小心,只打开了一条缝,侧着身子钻进去,然后转身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怕门扇带起的风惊扰了潜伏在玻璃和墙角的精灵。 突然我在玻璃门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甚清晰的,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那天简千梨同样小心翼翼到近乎偷偷摸摸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今天是周五,不知道她明天会不会来。 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仔细擦拭完书柜,准备好营业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了。送货的小伙子很准时,正在门口泊他的电动车。 前几天有客人订了200g水洗耶加熟豆,约了今天晚上过来取,正好我也准备补充一些豆子,就让烘焙商一起送过来了。 我对咖啡烘焙没有特别的研究,店里用的咖啡豆都是从一个熟识的小烘焙商那里拿的,所以客人在我的店里买豆子都必须先预定。但是没有人觉得麻烦,因为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咖啡豆的新鲜,好的东西本来就要花时间去等不是吗? “早啊,李子!”小伙子高高瘦瘦的,做事很认真负责,我不知道这是一个绰号还是单纯因为他姓李,大家都这样叫他。 “不早了姐姐,大中午了还早!”李子一边答应着,一边放下货物,掏出配送单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单子,他又弯下腰,打开箱子,从里面翻出一个小包装,“这是新品,冯叔说送给姐姐试试,喝完给他点建议。” 我接过来,在包装上看到了详细的产地信息和风味描述,是哥伦比亚蕙兰山区的豆子,庄园的名称我不认识。“嗯嗯,谢谢冯叔了。” 我快速清点完货物,签了单,把底单还给他,“谢谢,辛苦了!” -- 第5页 “没事,那我去送别的地方了啊!” “嗯,拜拜~” 我回到吧台把单据收好,转出来准备把箱子也搬进去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问,“要不要我帮忙?”声音里掩不住的莫名其妙的自鸣得意。 竟然是简千梨,“你怎么来了?”我好像记得她说过周五有课的。 “来帮你搬东西啊!”她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好到调皮了。“我是不是出现的很及时,刚刚好?” 我轻轻松松地抱起那个只装了几包咖啡豆的箱子,还故意颠了颠,笑容可掬地回答,“不好意思简小姐,你的出现并不是很重要……” 她撇了撇嘴,热情不减,“我给你带了吃的!” “哦?”我瞄了一眼她一手一个提着的纸袋,有点期待,这是她第一次给我带吃的。但同时又不是很期待,因为她看起来就不像跟我在食物上有共同爱好的样子,而且,在吃这一方面,我是一个兼具“挑剔”和“没追求”的怪人,很少有人可以把握我的口味。有一些东西我天生就很排斥,跟好不好吃没有什么关系,而这些东西刚好是很多人都喜欢吃的,所以我被贴上“挑食“的标签,觉得很委屈。但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不管它被做成什么样子,即使只是用开水烫过,我也可以吃的津津有味,然后就又背负了“没追求“的骂名,真的很冤。 简千梨自信满满,举起左手那个小的袋子在我眼前晃了晃,“你先放好东西!”那兴奋又迫不及待样子,好像要拆礼物一样,“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放好东西出来,她已经挑了张桌子摆好了架势,近乎一脸慎重地等着我了,“坐吧!”她笑眯眯地对着她对面那张空椅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快点快点,要打开咯~” “你真不给自己留个台阶下?”我拉开椅子坐下来,好心提醒。 简千梨不为所动,兴致不减,小心翼翼地从纸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蛋糕盒,“当当当当!”像表演艺术一样打开了它。 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果然……我稍稍睁大一点眼睛,努力控制嘴角上翘的弧度,确认道:“欧培拉?”一磅的方形的色泽浓郁的欧培拉。 “嗯嗯!”简千梨完全被我这三个字鼓励了,脑袋用力点了几下,非常得意,“怎么样?没有让你失望吧!” 我盯着那个仿佛正在散发着香浓的巧克力和咖啡味的欧培拉,又抬眼看她,反复了几次,不说话。 “不是吧?”她哀嚎一声,不愿意接受现实,“你激动的说不出话了?笑什么!这是欧培拉诶,真正的法国甜品师出品的欧培拉诶!只在工作日限量供应的!”她瞪着我,语气里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只在工作日供应,所以她才这个时间过来吗?“我不喜欢巧克力。” 她噎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那还有一半是咖啡味呀!”这应该就是她一开始那么笃定我会喜欢的原因了吧。 我微笑着扼杀掉她最后一丝希望,“我不吃任何带有巧克力味的东西。”别的东西我还可以勉强,但巧克力不行,我会吐出来的。 她难以置信的样子太搞笑了,眼睛瞪得像金鱼一样,“那,那情人节的时候如果有人送你巧克力呢?” 我耸耸肩,这个问题太简单了。“人家只是送给你,没让你当着面吃啊。” 她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眼睛转啊转的,似乎努力想说点什么话来反驳,终于垮下肩膀,哭丧着脸发出两声“呜呜”的悲鸣,彻底败北。 其实,礼貌地吃几口然后不走心地称赞几句最后客气地表示感谢,这种事我也会的,只是我不想把这一套用在简千梨身上,而且,我一厢情愿地觉得,她一定也不希望我这样做。 可是,话是这样说没错,辜负别人的好意终究是一件让人遗憾的事情,我怀着愧疚思考着应该怎么弥补她的用心。我以为她会沮丧一阵的。 “好吧,”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她突然开口,脸上竟然又恢复了调皮的神采,“幸好我还准备了第二个惊喜!”说完,毫不拖泥带水地把蛋糕装好放回手提袋,然后拎了大一点的那个袋子放上来,“哼哼,没想到吧?就不信这个还会被你嫌弃!”口气竟然比刚才还要嚣张,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我觉得这已经是惊喜了。 “不会还是吃的吧?”我做出一脸怀疑,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当然不是!我才不会做出把所有的鸡蛋都装在一个篮子里这样的傻事。”她神神秘秘地,坚持要我自己打开。 这次我是真的满心期待了,不再逗她,伸手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正方形的木盒。盒子有一面镶嵌了透明的玻璃,我一眼就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忍不住在心里吹了一声口哨。 居然是一套爱尔兰咖啡器具,而且不是一般的爱尔兰咖啡器具。 一般的爱尔兰咖啡器具,包括一个棉芯的酒精灯和一个爱尔兰咖啡专用烤杯:酒精灯座上有两条对称的支架,一高一矮,用来支撑烤杯;烤杯是类似于喝葡萄酒的高脚杯,换成耐高温的材质,杯口镀了一层金色,杯壁上画着两条作为标准刻度的环线,环线中间写着爱尔兰咖啡的英文。平心而论,那些器具配不上爱尔兰咖啡的美名,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心情可以称之为大失所望。 -- 第6页 而眼前这一套,真正惊艳到我了。酒精灯的构造跟一般的差不多,却罕见地涂了一层金属般的黑色,上面画着暗红的蔷薇花纹,两条花藤缠绕着烤杯的支架向上生长,低垂的末端长出了花骨朵,一朵含苞待放,一朵盛开如夏。这样妖艳的灯座上,却干净优雅地躺着一个近乎纯白透明的玻璃烤杯,非但不突兀,还宛若天成。 原来她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我打开盒子,小心地取出灯架上的烤杯,捏着它细长的杯脚放在眼前仔细端详。那两条刻度线还在,但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直接把整个杯身按照那个比例在造型上切割成了三个部分,至于那两个英文单词,被别出心裁地镌刻在了杯口处,黑色的字体跟酒精灯架相映成趣。 就在我欣赏够了准备放回去的时候,手指在杯脚的小圆底盘上摸到了几粒凸起,仔细一看,竟然是“书写咖啡”四个字,还是跟门口的招牌上一样飘逸的行草……我才领悟,这是一套定制的爱尔兰咖啡杯,而且从工艺和设计来看,花了很多心血。 我本来欣赏的时候就一言不发,现在更是默然。我开始后悔那天没有解释清楚,她打碎的那一套杯子真的没有那么重要,根本不值得她花这么多心思来补偿。 “千梨……” “慕容,”她打断我,“这不是赔给你的,你那天说了不用我赔的!”最后一句加大了音量,咬字尤其清晰。她狡黠一笑,随后看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道,“这是送给你的。”趁着我看着她没有说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没有巧克力味~” 我大笑,真心实意称赞,“手艺不错!” “是吧是吧,”她开始得意了,“我认识一个专业做玻璃工艺品的朋友,很厉害的,请他帮忙做的。” “那我不是要把它收藏起来?万一放在那里又被哪个冒失鬼打烂了怎么办?”我开始感到苦恼了。 “你那天可不是这样说的!”她愤愤不平地瞪着我,下一秒就站起来跑到之前摆那套杯子的架子前,“放在高一点的地方就好啦。”一边说着一边踮起脚尖把一个手冲壶拿下来,指着空出来的格子,“这里,怎么样?” 我不说话,示意她把东西拿过去摆上,她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兴高采烈地拿过去摆上了。她踮着脚尖,一边调整着烤杯的角度,一边头也不回地问,“这样可以吗?” “嗯嗯可以了。” 她退开几步,左右欣赏了一下,“怎么样?好看吗?” “唔……”她的眼睛又开始冒星星了,“赏心悦目。”我说。 她于是心满意足地笑了。怎么这么容易满足呢? 我走过去,把她刚刚拿下来的那个手冲壶随便找个位置放了,“所以你喝过爱尔兰咖啡了吗?” 她有点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没有诶……”好像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一样。 “那你想不想试试?”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想都没想就回答,“想!”又似乎觉得一个字不足以表达她的诚意,便拖长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想——!” “那就试试吧。” “真的吗?你要煮吗?!” “不过不是现在,”我感觉她要开心到跳舞了,连忙开口打击她的积极性,“我们还差一瓶上等的爱尔兰威士忌。” 她夸张地松了一口气,豪气万千,“我去弄一瓶!” 我被她那股突如其来的江湖气息弄得哭笑不得,“这个就不用简女侠操心了,我来搞定,你等着喝就是了。” “哈哈,好。”她被“女侠”两个字逗乐了,不再纠结酒的问题,却又突然想起她那可怜的欧培拉,指着蛋糕盒一脸惨兮兮地问,“那它怎么办?” 我耸耸肩,坦然地表达了我的爱莫能助。 她于是化悲为愤,“我走了!”走过去一把抓起装蛋糕的袋子,边走边煞有介事地念叨:“一个不懂甜品的咖啡师绝对不是一个好店长!”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顿了一下,转过身若无其事地问我,“所以你喜欢什么蛋糕?” “唔……”我用力思考片刻,不太确定地回答:“原味芝士?” 她挑挑眉,一副懂了的样子,转身走了。 我在原地愣了几秒,所以她只是来给我送东西? 不禁抬眼去看那套爱尔兰,想起上次她打碎了原来那个要赔给我的时候,我说那不是第一个被打碎的。 我没有说谎,也不是开玩笑,更久之前,也有人打碎过一个。 第4章 那时候“书写咖啡”还是个普通的咖啡店,有单品,有花式咖啡,也有不含咖啡的饮品,还有甜品,摆了一些书供客人消磨时光——硬要说跟别的咖啡店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书多了一点而已。 没错,就是卖“吉拉图”的那个时候。 我自己是个很爱吃雪糕的人,所以雪糕柜里寥寥几个都是我喜欢的口味,记得特别清楚:蓝莓酸奶、芒果和提拉米苏,还有两个草莓味和香草味是为客人选的。 有一次下雨天,阴沉沉的,路上行人稀疏,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深秋了,有点凉意,我趴在曾经那台半自动的意式咖啡机上取暖,无聊地透过玻璃门看着外面的世界。 有人撑着伞匆匆忙忙地走过,应该是赶地铁,沿着路一直走过两个红绿灯左拐就到了。有人没有带伞,把包包往头上一顶,倏地跑过去了,只看到一个狼狈的身影。 -- 第7页 雨突然间大了起来,雨滴跌落在世间万物的怀里,像一支由无数种乐器自由组成的乐队,敲打出不成调的混响,隔着一道门传到我耳朵里,就只剩下模糊的嘈杂了,倒像是我躲在门外偷听了一场演奏一样。 这时候有一位年轻的妈妈牵着她的小男孩,在我的门外停下脚步,借我的屋檐避雨。她蹲下来,摸了摸男孩沾湿的头发,抽出几张纸巾帮他擦拭雨水,从头发到脸颊,到脖子,到一双小手,擦得非常仔细,擦完,还揉搓了一会男孩的手臂,怕他冻着一样。 小男孩很乖,一动不动地任他摆弄,等她弄完了,才转过身好奇地往我的门里张望,一眼就看到了正对着门的雪糕柜,然后就挪不开眼睛了。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子,凭着一个生意人的直觉,准备迎接客人了。 果然,经过一番无声的交流——主要是我听不到,年轻的妈妈牵着小男孩的手,推开了我的玻璃门。我已经想不起当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是久经清冷突然有生意上门的欣喜,还是好不容易可以偷懒又被搅黄了的怨闷,已经无从追究了,只是后来每每想起,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那阵依然细密轻巧的风铃轻轻撩拨,提醒我,就是那一刻,我那如杂草丛生的荒地般的人生,落了一粒花的种子。 “哈喽~”我从吧台走出来,对我的客人们微微一笑,请他们随意落座,然后递上两份菜单。 这是一对非常引人注目的母子。母亲看起来非常年轻漂亮,但不是那种时下流行的“辣妈”,而是那种,怎么说呢,教科书般的母亲。就是你在小学课本的插图里见过的,或者电视广告上看过的那种,永远搭配着浅浅的暖色系的衣服,长发柔软顺滑轻轻地扎在脑后,声音和眼神里都带着温柔的爱意,举手投足间尽是温婉娴静。 “谢谢,”她没有立刻打开菜单,而是对男孩说,“你不是要吃雪糕吗?”说完还顺手理了理男孩耳边翘起来的头发,那动作,真是很打动旁观者的心。 男孩抬起头,乖巧地问:“妈妈,我可以喝咖啡吗?”他的父亲一定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白人,才给了他如此深邃的五官,即使这深邃被幼稚天真渲染得有点浅了,也能从瞳孔深处的那抹湛蓝窥探到他将来颠倒众生的模样。 年轻的妈妈浅浅地笑了,“可以,但是喝了咖啡就不能吃雪糕了,只能选一个。” 男孩于是干脆利落地合上菜单,从椅子上跳下来直奔雪糕柜,“那我吃雪糕!” 这家教,厉害了!我含笑看了年轻的妈妈一眼,正好对上她的视线,她顺势点点头,“麻烦给我一杯热美式,可以加一点奶吗?” “当然可以,稍等一下~” 我抱着两份菜单,慢吞吞地踱到雪糕柜前面,在男孩身边弯下腰,“你喜欢哪个味道?” “我喜欢好几个!”他有点为难,显然,他已经根据经验判断出自己只能吃一个了。 “哦哦,那你喜欢哪几个呢?”我歪过头去看他,摆出一个我自己觉得高深莫测中透出一点调皮的表情,“我可以帮你拼成一个~” 我很少有闲情逸致去跟小朋友这样讲话,在我的印象中,小孩子都是不可理喻的,而且这个印象完全基于我经历过的事实而不是主观臆测。现在,只能说我还是经历得太少了,我为我的狭隘向所有可以理喻的小朋友道歉。 “真的可以吗?”他终于把视线从雪糕那里转移到我的身上,开心得眼睛都亮了,那抹蓝色也愈加澄澈起来。 “小jin,”年轻的妈妈突然开口,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叫了一声男孩的名字,不知道是哪个字,“不要给姐姐添麻烦。”这是提醒,不是责备。 “没关系,”我站直了身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围,“也没有别的客人。” 男孩也抓准时机转过身,眼巴巴地看着她的母亲,直到她妥协似的说:“那你要——” “谢谢姐姐!”男孩像在课堂上抢答问题一样,还没等她说完,开开心心地跟我道了谢,又趴回雪糕柜的玻璃上了,剩下两个大人相视一笑。 我打开雪糕柜的门,举着勺子,摆出准备施魔法的姿势,“选好了吗?” “我要提拉米苏、蓝莓酸奶和芒果!” 我几乎有点错愕的看着他,“草莓和香草呢?” “我不喜欢草莓和香草味。”他满不在乎地说,看都不看那两盆雪糕一眼。 我低低地笑了一声,“是吗,其实我也不喜欢。”那时我还没能预见到,这渺小的几乎不足挂齿的共同喜好,竟是我们漫长的友谊的开始。 “啊,那你为什么还要卖它呢?”他抬起头看着我,天真又困惑。 我要怎么跟他解释我是一个“商人”呢?他看起来还不到10岁……“因为别的小朋友喜欢啊,别的大人也喜欢。” “嗯,只有我跟姐姐不喜欢。”他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像个善解人意的小大人一样,接过三彩缤纷的雪糕杯,又说了一次:“谢谢姐姐!”然后欢快又略显矜持地跑到他妈妈身边去了。 这场秋雨连绵了一个多小时才彻底结束,洗干净了仍然绿油油地挂在枝头的树叶,携了空气的污浊连同地面的泥垢流经城市的下水道不知道将会去向何处。“一阵秋雨一阵寒”,我的咖啡机似乎又暖和了一些。 -- 第8页 就在这一个多小时里,我的“知己”小男孩简直乖的让我叹为观止,已经刷新了我对小孩子认知的上限。 他从头到尾,不吵不闹,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吃他的雪糕,两只小脚安安分分地垂在空中,不时晃一下,每次吃到一个新的口味,就挖一小勺隔着桌子伸到他妈妈面前,“妈妈,这是酸奶味~” 年轻的妈妈便从翻开的杂志中抬起头,尝了一口,顺便摸摸他的头,“谢谢,好吃吗?” “好吃!” 雪糕吃完了,小孩也开始看书。由于我压根没有想过要在店里准备一些少儿读物,所以他面前摊开的是一本《自然》杂志,一页一页地翻着彩色的动物图片,碰到让他惊叹的,就抬起头问他妈妈:“妈妈,这是什么?”竟然还主动压低了声音! 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么稀罕的小东西呀! 然而直到他们向我挥手道别,我都没有跟他们有进一步的交流。对我来说,这只是一次非常愉快的待客经历,或者一次美丽的邂逅,可供我若干年后回想起来嘴角微翘,对身边的某人说,我曾经遇到过两个非常特别的客人……如此而已。我一直觉得,所有的第一次相遇都不过是偶然,第二次开始才能算作缘分。 所以大约是缘分不浅,那天傍晚时分又下了雨,我早早就锁了店门,撑着伞慢慢地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回到家楼下,等电梯的时候,有一位年轻的妈妈牵着她的小男孩推开了大门。妈妈的手里拿着一把大伞,这一次,他们显得从容不迫了很多。 “姐姐!”妈妈忙着收起雨伞,男孩先看到了我,清脆的童声扬起,径自跑到我身边了,又喊了一声:“姐姐!” 他声音和眼神里面不加掩饰的欢喜,促使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也是满心愉悦,“又见到你了~” 妈妈走过来,手里拖着一个小的购物车,浅浅淡淡地笑着,轻轻柔柔地说:“你也住在这里吗?” “嗯。”这时候“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我率先走进去,按住开门的键,等到两人一购物车都进来了,才问:“你们几楼?” “15楼,谢谢!”妈妈回答,牵上了男孩的手。 我开始诧异了,我家对面前阵子似乎有人在搬家…… “姐姐你住在哪里呢?”男孩仰起他那小王子般的脸,迫不及待地问。 “唔……”我摸摸下巴,一脸先知地说:“住你家对面!” “真的吗?妈妈!”小盆友激动了。 这栋楼有两个电梯,每个电梯只能到达每一层的两个单元,我跟他们坐了同一个电梯,只按了15楼……妈妈已经确定我不是在哄小孩了。 “好有缘啊~”她说,真心实意地笑了。 “是啊,你们上个月才搬过来的吧,我有听到隔壁搬家的动静。” “嗯嗯,还在慢慢地收拾东西呢。” 15楼实在不是很高,电梯门又“叮”了一声,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已经没有话题了。 我最后一个走出去,男孩转过身问我:“那我以后可以去找姐姐玩吗?” “可以啊,”我答应得很顺口,尽管我住在这里的一年多从来没有接待过客人,“但是你要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言谨!妈妈说是慎言谨行的意思。姐姐你可以跟妈妈一样叫我小谨!”原来是这个字,慎言谨行……我不禁用余光瞥了瞥年轻的妈妈,这个名字是她起的吗? 那天之后,我跟小言谨成了朋友。他三不五时地就到我家里串门,或是去咖啡店里找我,偶尔他妈妈有事情的时候,也会很放心地把他寄存在我这里一整天,我也不嫌麻烦,因为他是真的一点都不麻烦,偶尔听他一口一个“慕容姐姐”,感觉心都被他叫软了。 但我跟年轻的妈妈之间的往来,几乎可以称作“君子之交”,真的清淡如水。因为我们都不是充满好奇的人吧。 如果我知道她后来英年早逝,或许……或许什么呢?多了解多倾听她一些?呵,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会搭理她了吧。毕竟,看着一个你熟悉的人死去,和看着一个陌生人死去,感情上会差很远吧? 第5章 作为一个咖啡师,我对酒没有什么研究——呵呵,好像有什么逻辑关系一样……到现在都说不清“白兰地”和“威士忌”的差别,也不能确定“白酒”和“米酒”到底是不是同一种酒,年轻的时候也曾经附庸风雅地读了一些关于葡萄酒的书,现在唯一记得的就是葡萄酒是用葡萄酿制而成的。 除了啤酒之外,我几乎算是一个滴酒不沾的人,原因说起来,有点丢人。 上大学的时候,但凡班级聚会、部门联谊之类的活动,活动地点要么是大排档,要么是KTV,活动内容要么是吃饭聊天喝啤酒,要么是唱歌聊天喝啤酒,总之都脱离不了喝啤酒这个主题。 啤酒在大学生聚会的酒水名单上脱颖而出成为首选,主要胜在度数低又便宜,但是度数再低它也是酒,喝多了也是会醉的,有些人可能喝两口也就醉了。所以这样的活动参加多了,难免碰到几个酒后丑态百出的,有一天突然就警醒,我喝醉了会是什么样呢?在醉成这副模样至之前我可以喝多少呢? 年轻人是很有探索精神的,尤其是身边有人跟你志同道合的时候。但是用啤酒来做实验太傻了,喝醉之前会先撑死吧?我现在还清楚记得那天我跟我舍友两个人去超市拎了几瓶三十多度的白酒回到宿舍关上门准备把它们喝完的时候那种壮士断腕一般的豪情。然后不知道喝到第几瓶的时候我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才知道自己喝到吐了,还是另外一个人收拾的残局。 -- 第9页 这件事证明了我不是一个随便一两杯白酒就能放倒的人,也证明了我是一个酒品还过得去的人——吐完就睡,一点都不啰嗦耍酒疯。但它留下了一个后遗症,那次之后,我只要闻到一点酒精的味道就会觉得很恶心,像吃了巧克力一样…… “在我看来,不懂得欣赏美酒的人跟不懂得欣赏艺术的人一样,都是文盲。”肖初然装模作样地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中相互碰撞出悦耳的轻响,可惜随即淹没在某人哗众取宠的无病呻吟里:“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我是酒逢文盲半杯都嫌多啊,唉,交友不慎,遇人不淑啊!” 如果说两秒钟之前我还对这个人心怀愧疚,——任谁对着人家一瓶价格不菲的爱尔兰威士忌夸完“这个瓶子好漂亮”之后都会后知后觉地感到愧疚的——那么现在,愧疚已经转瞬成烟了。 我指着门外一只在垃圾桶旁边徘徊的花猫,悲天悯人地叹了一口气:“唉,可怜的肖初然……” “哈哈哈哈……”有人大笑出声。 肖初然转过身,语重心长地说:“小朋友,你笑点真的很低。来,喝点酒提高一下。”说着往另外一个杯子里也倒了半杯。 简千梨从善如流地举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杯壁,然后放到唇边浅浅尝了一口,有模有样地评价道:“嗯,好酒!” “哈哈哈哈……”这次轮到肖初然大笑出声了,他毫无顾忌地伸手拍了拍简千梨的肩膀,一脸怪叔叔地大放厥词:“我就喜欢这么有潜质的小朋友,以后在‘书写咖啡’你肖叔叔罩着你!”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至于吧,才喝了一口就这样?“我以为你至少说个‘整条木棉路’什么的,出息~”门外那条栽满木棉的路就是木棉路。 简千梨看起来一点都不介意某人的德性,兴致勃勃地跟我要了一个一次性的试饮杯,从她那半杯酒里倒了一点,“我拿出去给肖叔叔尝一尝!”然后径自往门口走去。 肖初然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无声地问:“你去哪找来这么个好玩的小可爱?” 我耸耸肩,“客人。” 简千梨已经蹑手蹑脚地在花猫旁边蹲下,把试饮杯放在它嘴边。花猫一开始有点戒备,往后挪了一步拉长身子,没看到简千梨有什么动静,又伸出一只前爪试探了一下,终于屈服于好奇的天性,在杯子边沿嗅了嗅,随后伸出舌尖舔了一小口……然后似乎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猛的弹开身子慌不择路地跑了…… 简千梨像个木头人一样僵硬地转过身看我们,脸上挂着明明白白的茫然无措,以及罪魁祸首式的无辜。 肖初然要笑疯了,一只手用力地拍着我的吧台,笑得前俯后仰,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形象彻底崩塌。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早早就把“休息中,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外,这时候店里没有别的客人。 简千梨顺手扔了杯子,满不在乎地走进来,初生牛犊不怕虎地点评了一句:“肖叔叔的身手好敏捷~” 我忍不住冲她眨了眨眼睛以示赞许,至于“肖叔叔”,这个称呼可能改不了了。 肖初然也真就把自己当叔叔了,笑眯眯地招小孩一样把简千梨招到身边,也不知道跟他哪个叔叔学的架势:“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几年级了啊?” 真的是丢人现眼!我随手抓起一条抹布照着他的脸扔过去,“要点脸吧年轻人!” 不要脸的年轻人身手敏捷地躲过一劫,抹布轻飘飘地掉在地上,简千梨一边笑一边弯腰去捡,递回给我的时候才回答:“我叫简千梨,读……”她拖着最后一个音想了一下,“十三年级!” 然后我悲哀地看着肖叔叔伸出手指挨个数了一遍,恍然大悟道:“哦!刚上大学啊!” 眼看着他就要把自我定位从“叔叔”转换成“师兄”,我当机立断:“肖叔叔,帮我把爱尔兰拿下来,谢谢。” “要煮咖啡了吗?”简千梨果然不负我所望,立马凑过来,把她肖叔叔抛到九霄云外了。 “嗯嗯。” 上次答应了她煮一次爱尔兰咖啡,拖了两个多星期,除了没有威士忌之外,其实也要等一款咖啡豆。 一杯调好的“花式咖啡”里,通常咖啡液的含量只占了很少的一部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牛奶、糖浆或者奶油甚至是水,所以为了避免咖啡的味道沦为陪衬,口感浓郁的意式浓缩咖啡是最明智的选择。爱尔兰咖啡作为一款咖啡界的“鸡尾酒”,不能免俗。 可是,那台我曾经在冬天里用来取暖的意式咖啡机已经不在了,摩卡、法压之流也早已不见踪影,我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虹吸壶,如果配上来自苏门答腊的曼特宁咖啡,应该是值得简千梨期待的。 在我的印象中,东南亚地区出产的咖啡豆口味都比较重,尤其是越南的罗布斯塔豆,几乎给我留下了“阴影”。很多人形容东南亚的咖啡风味,会用上“泥土味”这个词,我觉得这是非常客气的说法,如果让我来形容,我会说那是“土腥味”,我对这个味道深恶痛绝,“腥”是我能想到的形容食物最贬义的字眼了。 南方的夏季午后非常闷热,地面是滚烫的,通常都酝酿着一场昏天暗地的雷阵雨。阵雨一开始,就是零星的豆大的雨滴重重地砸在地上,就像一滴水滴入已经热好的油锅,那一瞬间的化学反应散发出的味道,在整个大地上弥漫成片,像弥漫在森林里的瘴气一样,几乎让人窒息。这个味道,就是“土腥味”。 -- 第10页 好在这个风味在曼特宁的身上表现得并不明显,甚至完全被压制,取而代之的是异乎厚重的口感、馥郁的醇香以及披荆斩棘般的苦尽甘来。而手冲不足以诠释它的深沉。 “啧啧~这个怎么看都是你赚了呀!”肖初然捧着那套杯子,一副恨不得自己也有东西被简千梨打烂然后向她索赔的市侩样,突然话锋一转:“其实你是碰瓷吧?” 差点被他气笑,我只好反唇相讥:“咦,你怎么还在?酒送过来就行啦,辛苦了,拜拜~”顺便殃及池鱼,“千梨,可以帮我送一下你肖叔叔吗?” 肖初然于是可怜巴巴地看着简千梨。 我觉得,如果不是他演技太浮夸,她可能就顺着他的意转过来哀求我了,可惜,简千梨一脸乖巧地说:“肖叔叔走的时候麻烦帮我们关一下门,谢谢!” 孺子可教啊! 肖初然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像看到小红帽摇身一变成了大灰狼一样,然后恬不知耻地做西子捧心状对着我说:“我觉得我受到了伤害,需要一杯爱尔兰咖啡治愈一下~” 虽然他一点都不矫揉的造作严重污染了我的眼睛,但我还不至于跟他计较一杯咖啡,毕竟朋友一场,于是叮嘱简千梨:“待会别忘了给你肖叔叔留一口。” “好~” 肖初然仰天长叹,终于意识到在一比二的人数悬殊下他毫无胜算,果断换了一个话题:“不敢相信现在竟然还有用酒精灯加热的器具,我以为这东西已经退化成古董只供观赏收藏了。”他看着我掀开酒精灯底座的盖子往里面加酒精,摆出一副学术研究的姿态。 “我也不是很懂,酒精灯很麻烦,而且不可以随意调节火力,虹吸壶都配光波炉了。”我指了指旁边准备用来煮曼特宁的虹吸壶,补充:“再不济也是用瓦斯炉。感觉爱尔兰咖啡的这套器具从发明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改进过,是因为太小众了吗,没有设计师愿意为她浪费时间?” “嗯,功能性和观赏性兼具的工业产品毕竟难得。”肖初然指着酒精灯上的蔷薇花,问简千梨:“这个也是你那位朋友画的?”我认为他是没话找话,难道还会是简千梨自己画的? “呃……”简千梨莫名迟疑了一下,我也跟着忐忑了一下,不自觉盯着她看,不会吧?她似乎被我盯得有点羞涩,却还是大方承认:“其实是我画的。” “你学艺术的?”她是把给我惊喜当做日常了吗? “你问的是什么问题?”一说到艺术,肖初然这个专业人士立刻伺机报复,毫无保留地表现出了对我的鄙夷,“艺术的范围有多广泛你知道吗?你们这些搞吃吃喝喝的人是不是都以为艺术就是画个画?” “我的天!搞吃吃喝喝是个什么鬼?那叫餐饮服务!你们这些搞艺术的人就不能有点文学修养吗?”正准备给他盖个“文盲”标签的时候,就看到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瞪着眼睛,我连忙改口:“是,恕我愚昧,请问我应该怎么问呢?你学画画的?” 肖初然给了我一个“朽木不可雕”的眼神,亲自问道:“你学什么专业的?” 我:“……” 这次,被鉴定为“笑点低”的简千梨却没有笑,她看着我,竟然思考了一下,好像突然忘记自己学了什么专业一样,过了几秒才回答:“工业设计。” “哈哈,真的假的?缘分啊!来,喝点酒庆祝一下!” 肖初然趁机举起了杯子,简千梨居然也配合着碰了一下杯,打算一饮而尽的样子? 我越过吧台拉住她拿杯子的手,“你们不会把我这里当酒吧了吧?待会还要喝咖啡呢~肖叔叔你注意形象啊,别带坏未成年少女——” “我成年了慕容……” “那也是成年少女!再说了,缘分个毛啊,你不是学平面设计的?人家工业设计有你什么事?” 简千梨听话地放下杯子,还特意把它放到触手难及的地方,以示乖巧,肖初然则是一脸痛心疾首地喝完了那杯酒。 “你个既不懂美酒又不懂艺术的双重文盲,知不知道工业设计是干嘛的啊?” 不耻下问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干嘛的?” “就是——”简千梨抢答:“我可以帮你设计一款光波炉或者瓦斯炉底座的爱尔兰咖啡杯。” 我惊呆了!这样都行?“那,我如果觉得虹吸壶的造型不是很好看,可以改善吗?” “可以啊,但是我现在学艺不精,你要等我一点时间。”我其实只是开个玩笑,但她却回答得无比认真,就像小孩子说“等我长大了就可以保护你”一样,带着难能可贵的赤诚,要不是这个话题过于渺小实在很难升华出什么高尚的情怀,我都几乎动容了。 “没问题,在你学成归来之前,我就凑合着用这个先吧~” 然后我用虹吸壶煮了一杯曼特宁,又花了几分钟在酒精灯上烤化爱尔兰威士忌里面的咖啡糖,等到在咖啡上装饰完奶油,简千梨已经流了一地口水,我在奶油上撒了一层薄薄的可可粉,然后把杯子放在她面前。 她转了转眼珠子,在我和肖初然之间来回穿梭,似乎到现在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我只煮了一杯咖啡,而且是不可分割的一杯咖啡。 我指着肖初然:“别管他,他又不是没喝过。” 肖初然指着我:“这家伙除了不喝酒,也不喝奶油,她以前煮的爱尔兰都是我帮她尝的。” -- 第11页 简千梨一脸惊奇地看着我,我感觉自己被出卖了。 “对了,”肖初然突然又开口,我直觉他没有好话,果然,他一脸猥琐——那一撮头发帮了不少忙——地问简千梨:“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不卖牛奶咖啡吗?” “唔……因为打奶泡的声音太吵?”听的出来她对这个答案很没有信心。 “哈哈,这是她告诉你的吗?你信了?” “其实我一直很怀疑……”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问她叔叔:“所以是因为什么?” 我突然不想继续纵容肖初然的小人之心,决定自己坦白,秒答:“因为我不喜欢喝牛奶。” 简千梨看着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好像是有点过分?但这也不是我的本意啊!“好了,赶紧尝一下。” 她听话地举起杯子,抿了一口混合着奶油和酒精的咖啡,认真品尝了一下,又喝了一口。 “怎么样?”肖初然忍不住问。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舔了舔嘴唇上沾到的奶油,若有所思。 我正想取笑她品尝得过于认真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我不明白为什么调酒师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说。” 她说的是传说里发明了这款爱兰咖啡的那个调酒师,稍微了解过这款咖啡的人都听说过,那是个悲伤的故事,调酒师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心爱的女人这是特别为她调制的,他甚至从来没有说过他喜欢她,直到她嫁给了别人,她都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我觉得我现在的心情就像那些被自己的孩子问到“生命起源问题”的父母一样。这种时候,全世界的父母对待这个问题的态度基本上可以分为几大类:一本正经的学术型、高深莫测避而不谈型和胡说八道坑蒙拐骗型。 肖初然属于第二种。他说:“小朋友,大人之间的感情复杂着呢,不是什么都可以随随便便说出来的,也不是什么都必须说出来滴!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我可以不告诉她我为她做了什么,但我至少让她知道我喜欢她。”简千梨说这句话的时候,挺直了腰杆,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就好像,她已经有了一个至少要让对方知道的喜欢的人。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他只是‘喜欢’她而已,懂我的意思吗?”我显然属于第三种。 简千梨却直勾勾地看着我,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嗯,一定是这样,他只是喜欢。” 我感到哭笑不得,不过转念一想,可不是嘛,我们小时候都相信自己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第6章 我对咖啡的爱好,可以追溯到许多年前偶然走进了一家私人小咖啡店,那时候我还是个高中生,还不知道“单品咖啡”为何物,也没听说过“精品咖啡”这个词。那家店真的很小,座位加起来不到十个,但是里面的装修很有个性,咖啡师是个男生,同时也是那家店的老板。 我为了看他拉花点了一杯拿铁,然后问咖啡师可不可以给我拉一片叶子,因为我觉得一颗心什么的太俗气了。然而他说,不可以。 “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是要看感觉的,我不能跟你保证拉出来的一定是叶子。” “哦哦,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懂。” “没关系。” 后来,他请我尝了他刚冲出来的单品,给我介绍它的风味,告诉我那个装着拿铁的玻璃杯是他从法国带回来的。 我都忘记那家店叫什么名字了,也已经想不起咖啡师的样子,却永远忘不了他拒绝给我拉一片叶子的直截了当,忘不了他手冲咖啡的吧台,忘不了他对一个杯子的讲究,忘不了一个爱着咖啡的咖啡师…… 而我对书的爱好,源自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一个非常知性的女人。她年轻,漂亮,腹有诗书,谈吐不凡;同时勇敢,热烈,自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诗”和“远”方,是她为我和我弟弟起的名字,可惜我弟弟没能长大到可以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可惜我那个同样满腹经纶的父亲只懂得欣赏她的一半。他们因文学结缘,相知相爱,然而等到真正在一起了,才发现一个是古典主义,一个是后现代主义…… “你好,这本漫画没有了吗?”一个男生把手机屏幕递过来,指着上面的一个封面问我。 我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是最近很火的一本国漫,原本就风评不错人气很高,前不久出了动画电影,口碑和票房双丰收,所以漫画卖断货了。 “嗯,前两天就没货了,你可以下周二再过来看看。” “哦哦,好,谢谢!” “不客气~” 暑假到了,店里多了很多学生。这里虽然离繁华的商业街有一点距离,附近也没有什么学校,但酒香不怕巷子深,咖啡也不怕。“书写咖啡”很早就被画到这个城市的“探店地图”里了,偶尔也有人慕名而来。 即使是放假了也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来这里大多是为了买书,当然不是《三十年高考五十年模拟》和《低分作文》什么的,我卖的可都是“课外书”。一半是畅销的文学艺术类书籍,剩下一半的第一个三分之一是咖啡相关的,第二个三分之一是漫画,最后一个,是小众网络文学的出书版。 这最后的三分之一,完全是出于我的私心。 -- 第12页 算起来,如果我没有中途辍学,现在也应该大学毕业4年了,用肖初然的话讲,就是一个“大龄单身女青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同情,好像他自己有女朋友一样。 难以免俗的是,我的“同龄人”们,他们的孩子已经相互青梅竹马或者指腹为婚了,再不济的,双方都见过对方家长了,只有我,还停留在“没有喜欢的男生”的阶段。当然,他们不知道,我不是没有喜欢的男生,我是根本不喜欢男生。 因为这个,我那个在大学里当文学教授的父亲像这个世界上所有严厉的父亲一样,差点打断我的腿把我赶出家门,但也只是差点而已,那时候我们都没有想到,我后来会自己离开了那个家。 至于我的母亲,我亲爱的妈妈,她听说我跟父亲吵了一架之后,非常气愤,“那个老古董!书呆子!不用管他!”她说,然后搂着我一脸骄傲:“我们小诗将来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女生……” 呵呵,乌鸦嘴…… “店长姐姐~好久不见~” “哈喽,放假了?” “嗯嗯!终于可以见到姐姐了,我们可想姐姐了~姐姐想不想我们?” “呃……你们是?” “姐姐好坏啊,人家好桑心~” “……”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一个节假日都会重复一遍,持续了有……一年多了。她们是离这里最近的一所寄宿高中的学生,三个女生,是为了那三分之一的小众来的,第一次见面就问我要微信,被我残忍地拒绝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加上好友。关于“想不想”的问题,她们每次见面都会问我一遍,我已经把“不想”延伸出若干种表达了,她们还是坚持回我一身鸡皮疙瘩。但是“我也很想你们”这种话我是怎么也不可能对着她们说的,于是上面的对话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我们每次见面的相互问候…… “姐姐你这里暑假好多客人哦,你一个人怎么忙的过来?”扎着马尾的女孩问我。 这个问题上次寒假的时候她们已经问过了,我摊手,“我不是还有时间在这里跟你们聊天嘛,忙的过来啊。” “可是如果有人帮你洗杯子擦桌子抹地板,你不是更轻松啦?”齐刘海的女孩接着说,“我们很勤快的!” “可是,”我慢吞吞地开口,“雇佣童工会被抓的……” “我们是义务劳动!”丸子头的女孩最机智了,“这样就不是雇佣啦。” “是啊,那就变成虐待儿童了……” “姐姐!”三口同声。 我觉得有点吵了,不想继续跟她们闲扯。幸好正如她们所言,暑假客人有点多,我有时候要连续做十几杯手冲,根本停不下来,这个时候她们也很自觉地不会给我添乱,自己去看书了。——乖一点的小孩总是更讨人喜欢,也更容易得到纵容。 十几杯手冲听起来挺忙的,其实一点都不。自从手机支付在这个城市流行起来,“书写咖啡”就没有收过现金了。咖啡的价格写在菜单上,每一本书的价格都在封底上印刷着,我在菜单旁边贴了两个二维码让客人自己支付,甚至为一次买很多本书的客人准备了计算机,除此之外不提供其他支付方式,我也不会多此一举地去确认支付结果,所以实际上,我要做的事情只是冲咖啡而已,完全忙的过来的。 至于有人问我,如果有的客人实际并没有支付成功或者根本没有支付怎么办,我想,这跟咖啡豆里面的瑕疵豆是一样的。当然,我说的是精选咖啡豆烘焙完之后研磨之前挑出来的瑕疵豆,极少,却不可避免,都算得上不可抗力了,但没有咖啡师会因为这个而贬低这批豆子的价值。 “姐姐、姐姐!”我才刚清理干净吧台,她们就见缝插针地凑过来了,“这个是你吗?是你写的吗!”马尾辫手里拿着一本书,兴奋地指着封面上的作者名称问我,她们的表情像发现了新地球一样,感觉下一秒就要把自己发射到太空了。 “‘慕容’只是一个姓来的同学们。”我拿出为人师表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要多读点百科全书,不要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好吗?” 齐刘海拍了拍马尾辫的肩,“我都说了怎么可能是!” 丸子头锲而不舍,“那姐姐你有没有写过小说?”然后三双眼睛放光地盯着我。 “没有。”我怕她们不信,努力表现出最大的坦然和真诚。 结果她们说:“呐,这个表情,回答得这么干脆,肯定有问题!” 我于是亲切地让她们“滚”了。 “姐姐姐姐!”丸子头被她的两个同伴拖走之前,挣扎着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我趴在磨豆机上思考了一下,再次拿出我的坦诚,“有。” 然后她们尖叫着奔溃似的跑了……现在的小孩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我保持着趴在磨豆机上的姿势,目送她们的背影远去。 我写过小说吗,真的没有啊。 我有喜欢的人了吗,真的有啊,而且我对她一见钟情。 第7章 “为什么我觉得你暑假比上学的时候还忙?”我问简千梨。 “因为我在上补习。”她说。 “啥?!” “哈哈哈!你没听错,我是在上补习班。你什么表情?” -- 第13页 “真的假的,你……高等数学挂科了?不可能是大学英语不及格吧?”我能想到的“补习”就是一群被学校老师虐的体无完肤的中学生生无可恋地去各大教育机构继续找虐。 “专业培训啦~另外,Igotahundredinmath.” “唷~” “怎么,”简千梨凑过来挤了下眼睛,“才几天不见就开始想我了?” “你误会了,只是几天不见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刚看到你走进来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都快习惯她一个星期出现几次了,本来还想到暑假她不得一天一次?结果她就消失了十几天。 “我要谢谢你还没有真的忘记吗?” “不用这么客气~” “太不要脸了!” 现在大概是晚上七点半,天还没有完全暗下去,城市的霓虹已经开始闪烁了,简千梨才刚吃完晚饭。——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她现在就蹲在门口用原本打包给我的点心喂流浪猫呢,一只花的,一只白的,一只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吃得还挺开心的样子。 “店长,今天门店生日啊?都5岁啦!”有一位女士刚刚挑完书,准备结账的时候应该是看到了我放在旁边的提示:今天门店5岁生日,记得给自己打五折哦~ “是啊,都可以上幼儿园了……” “哈哈,生日快乐啊!”女士矜持地笑了,她环顾四周,“怎么不庆祝一下?五年挺久了呢,外面经过的都没有人知道啊~” 我指了指自己写的提示,笑道:“这个,看缘分了。” “嗯,也是,你这里一向都是很别致的,我很喜欢这里。” “谢谢!” “谢谢你才是,我先走了,下次再来!”她边说边扬了扬手中的书,走到门口拉开门的时候又回过头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谢谢,拜拜~” 那位女士还没走远,简千梨就丢下三只猫咪冲了进来,几乎是跑到我面前,“你今天生日?!”难为她还记得店里有其他客人,压抑的惊讶语气配上夸张的震惊表情,莫名戳中了我的笑点。 “冷静点简小姐,”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再次指了指那个提示,“门店生日,不用这么紧张。” “哦。”她竟然真的松了一口气,马上又反应过来,“你不宣传一下吗?不是一般都搞个店庆什么的?” “懒得搞~” “我可以帮你啊,策划装饰什么的,我可厉害了,你都不用动一根指头,只要验收成果就行了!” 看得出来她被自己说得跃跃欲试,我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现在这样挺好的啊……” “那,”她终于打消了那个念头,“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我淡淡地回答:“我不过生日的。”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忍住探究的欲望,只透露出眼睛里的一点迷茫,无意显示出一种天真懵懂来,让人想摸摸她的头。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手已经碰到她的发顶,触感异常柔和,便放任自己轻轻摸了两下,摸完正打算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突然发现她脸红了。 她竟然脸红了!哈哈,真可爱。于是我收手的时候顺便又捏了捏她的脸颊……这下她连耳朵都红了。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调戏了,看了我一眼,傲娇地做出评价:“流氓。” “那请问小姐今晚有空吗?”为了不辜负她的判断,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流氓,“你看今晚的夜色这么美,能否赏脸……” 她转身就走。 “跟你肖叔叔吃个宵夜?” 她差点被自己绊倒,脚步停在空中,像个机器人一样把身子转回来,“啥?!” “不是要庆祝一下嘛,晚点你肖叔叔带宵夜过来,一起?” 她慢吞吞地走回来,“你们店庆的方式这么别具一格?” “当然,‘书写咖啡’一向以标新立异为己任。”其实是因为我自己不过生日,所以他们都把这一天当我的生日过了。不过知道这件事的朋友本来就屈指可数,能在这一天陪在身边的也不过一个肖初然而已。但这样就够了不是吗,人生能得知己二三,已是大幸了。 肖初然十点左右才到,拎了一个蛋糕,扛了一箱啤酒,若干小吃,还带了礼物。 “小千梨,好久不见,想死你肖叔叔了!” “叔叔您老人家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说明根本没有怎么想我嘛!” “哎哟,跟你叔叔顶嘴?今晚啤酒没你的份了。” “叔叔我也想死你了!” 我:“……” 简千梨在对付肖初然这件事上,我是很服气的,他们两个的外形看上去就是真人版的“小红帽和大灰狼”,事实上却是——呃,我没读过类似的童话故事…… “先拆礼物!”肖初然把蛋糕和啤酒放进冰柜冰着,财大气粗地吼了一嗓子,却没有马上让我拆的意思,先按照惯例问了一句,“猜猜是什么?” 以前这个环节都是我一个白眼翻过去的,这一次,肖叔叔的表演终于迎来了一个捧场的观众。 “是什么是什么?”简千梨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好像收礼物的是她自己一样,——肖叔叔似乎也恨不得那礼物是送给她的了。 自从我嫌弃过一次礼盒上粉红色的缎带平白给拆礼物增加了麻烦,肖初然就再也没有给他的礼物上过包装,我看着他们动手拆那个半米长的纸皮箱,像我平时拆货一样,好笑地作壁上观,想不出肖初然这次给我买了什么。 -- 第14页 “哇!好酷!这是什么?”简千梨兴奋地嚷嚷,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抱出来。她抱出来一个将近半米的木头架子的时候,我也疑惑了一下,直到看到里面两个圆滚滚的玻璃容器,才忍不住亮了眼睛。 “这是冰滴壶套装!”肖初然得意洋洋地说,“你不是说你那个太小太丑不想摆出来用吗,我给你找了一个大的,好看吧!” 我接过千梨手中的木架子,很沉,触感厚实圆润,实木的,整个架子由三个圆环和三条支架组成,简约优雅,姿态非常优美,像古代江南烟雨中女子盈盈舒展的纤细腰身,又像现代舞者蓄满了力量却又温柔缠绵的舞姿。 肖初然继续吹嘘,“看看这个线条,这设计感,这材质!”又自顾自弯腰捧出那两个玻璃瓶,“瞧瞧这弧度,来,小千梨,摸摸这手感……”最后在千梨的全情配合中对我总结道,“这样一套器具,你总该有做冰滴的心情了吧?” 我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就知道这家伙动机不纯。 “怎么办?”千梨突然说,“我都没有准备礼物!” “没有就对了,像你肖叔叔这样因为想喝冰滴咖啡所以送人家冰滴壶的朋友,有一个就够了。”我真心实意地安慰她。 “像你慕容姐姐这种收了人家送的礼物不但不说谢谢还口出恶言的朋友,有一个都嫌多了。”肖初然边反击边自觉地把东西拿出来组装:一个玻璃圆瓶是用来装冰块的,连接着水滴调整阀,被托在架子的最上面一层圆环上;中间是一个双层的椭圆形咖啡粉杯,外面那层椭圆只是装饰,里面那层是底部平整的圆柱,兼具过滤的设置;最底下是一个带刻度的圆形玻璃壶,壶盖的材质跟架子的完全一样,相得益彰。 一整套组装完往吧台上一放,瞬间把吧台的格调提高了好几个档次,不得不承认,肖初然挑东西的眼光非常值得肯定。 “好好看啊,肖叔叔你太厉害了!好帅!”千梨夸完她叔叔,下一秒转过来小狗一样看着我,“现在就用这个做咖啡吗?” 我提醒她:“你忘记你肖叔叔带了啤酒了?” 她转了转眼珠子,“咖啡不能跟啤酒同时喝吗?”说完就被她肖叔叔追着打了。 “冰滴咖啡要弄很久,十个小时左右,今晚来不及了。你下次有空过来提前跟我说,给你留点。” “好~” “冰滴咖啡”跟普通的“冰咖啡”不同,后者是高温萃取咖啡液之后用各种方式进行冷却,而冰滴是完完全全的低温慢萃取:冰块融化的水一点一滴流经极细研磨的咖啡粉,在萃取咖啡中令人欣喜的化学物质的同时,避免了高温萃取带来了涩感,冷藏几个小时之后再喝,每一口都是芳香冷冽,回味无穷。如果你愿意再等待久一点,冷藏三天,玻璃壶里的咖啡液就会发酵出葡萄酒般的醇香,加几粒冰块轻轻摇晃,含在嘴里,品尝到的滋味足以让人迷醉,——这就是肖初然念念不忘到精挑细选了一套器具的原因。 “叔叔你有家室了吗?” 千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一箱啤酒已经喝到一半了,当然对肖初然这种嗜酒如命的人来说只是喝了几瓶水而已,清醒的肖叔叔祸水东引道:“你怎么不问问慕容有没有人要?” 千梨大言不惭:“哦,这个不用问啊,看得出来。” 肖叔叔饶有兴味,“怎么看?” “一副享受孤独的样子,完全闻不到恋爱的酸臭味。”说完还一本正经地打量了我一眼,我忍不住一个巴掌呼过去,被她眼急手快地抓住,竟然还顺势凑过来嗅了一鼻子,补充评价:“寂寞的清香。” 我好笑地抱住她的脑袋晃了晃,“你不会是喝醉了吧?”也学着她的样子凑过去闻了一下,肯定道:“酒酸味!”然后嫌弃地把她扔开。 肖叔叔不甘寂寞,自己抬起手臂闻了一下,“难道我身上有酸臭味?” 千梨面不改色:“您老人家深不可测嘛~” 正在闹着的时候,我放在桌面的手机响了。 肖初然瞥了一眼,下一秒干脆抓起来对着屏幕研究,然后自我肯定地点点头,把手机递给我,“呐,小王子给你打电话了!” 第8章 肖初然是认识言谨的。无数次被他妈妈“寄存”到我店里的言谨,和偶尔过来讨杯咖啡喝的肖初然,在将近一年的时光里,很难不见上几面。 遗憾的是,他们没能培养出什么深刻的感情,原因在于肖初然。 肖初然喜欢“逗”小朋友的习惯,从千梨这里就可见一斑——虽然千梨已经长大到可以反过来调戏他了——所以当他第一次在我的店里看到玉做一般的言谨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看书的时候,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脸。然而言谨并不是一般的小朋友,他聪明、早熟,家教很好,天真又不失稳重,完全达成了他名字里的期许。肖初然却不懂得察言观色,依然用逗小屁孩的方式去逗他,结果可想而知。 又因为言谨的家教不允许他对肖初然表现出太直白的不喜欢,于是呈现在肖初然眼前的言谨就成了一个——“高傲的小王子”,这是肖初然的原话。 “慕容姐姐!”我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15岁的少年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似乎还没有到变声期,带着年少特有的干净气质,“生日快乐!” -- 第15页 呵呵,说得好像真的是我过生日一样。“谢谢~” “有人陪你吃蛋糕吗?” “有啊,初然哥哥,还有一位小姐姐。”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自然地瞥了千梨一眼,却发现她睁大了眼睛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一只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用口型无声地抗议:我?“小”姐姐?! 我本来一说出口的时候也发现这个形容词用的不对,现在看看她的样子,可不就是嘛。于是朝她扬了扬眉,无视了她的反抗。 “那就好了~姐姐你在哪里?我有礼物送给你!”最后一句特别加重了语气,连我旁边安静下来的两只都捕捉到了话音,明显对自己送礼物给我这件事充满了自豪。 我和肖初然对视一眼,用我眼里的无奈交换了他眼里的戏谑。“可以拒收吗?” “不可以!相信我慕容姐姐,这次你一定会喜欢的!”电话那边的少年当机立断,“你在店里对不对?他们已经在门口了,我让他们马上拿给你!”然后坚定地挂了电话。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千梨一脸好奇加莫名其妙,肖初然已经满怀期待地笑开了,我只好趴在桌子上,无力地锤了两下桌面以示对命运的抗争。 然而命运已经不痛不痒地让噩耗来敲门了:“慕容小姐您好,谨少爷让我们送了东西给您!” “谢谢,拿进来就可以了。”我站起来走到门口。 正好奇来人怎么两手空空,就看到他身后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抱了一个有他一半高的纸箱走过来,在我僵硬的笑脸中放在了我面前。“慕容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麻烦你们了,谢谢!” 等送东西的人走了,那两只终于抛开刚刚的故作矜持,兴奋地跑过来围观。 “谨少爷是小王子吗?小王子是谁呀?” 肖初然摩挲着下巴上根本不存在的胡子,“不重要小千梨,重要的是这里面装得是什么。根据经验,嘿嘿……” 说着说着就猥琐地笑了。这个吊人胃口的手法一点都不高明,奈何有人捧场,千梨都快好奇死了。 肖叔叔却不解释了,直接动手打开了箱子。 “啊啊,龙猫!好可爱……好可爱啊!”千梨一边咋呼着一边把那个半人高的龙猫玩偶从纸皮箱里解救出来。 果然……此刻我的内心就是那个黄色的掩面而泣的表情。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小朋友最好少看一点动画片。”肖叔叔幸灾乐祸。 “什么!这个多可爱啊!”千梨据理力争,“你们这个年纪的人最不能没有的就是童真知道吗?” 我深深不以为然,“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知道什么是童真吗?一个玩偶就是童真了?一只宠物就是童真了?一件公主裙就是童真了?你们真的分得清童真跟幼稚的区别?两个境界好吗!” 其实我说到“公主裙”的时候肖初然已经笑得不能自已了,我坚持讲完,他还是停不下来,害我想忍都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只因为宠物是上一次言谨送给我的礼物,公主裙是上上次的…… 那一条充满了梦幻主义的裙子,现在还挂在我衣柜的最角落,连外面那层透明的塑料膜都没拆过。幸好有那么一层东西,不然早就“蒙尘”了。每一次我打开柜门看到它,都要说服自己三次,毕竟是别人用心挑选的礼物,毕竟是别人用心挑选的礼物,毕竟是别人用心挑选的礼物……然后它得以保存至今。 但是那只通体雪白的萨摩耶幼犬,我真的是无处安放啊……所以我坚定而不留余地地拒绝了那份礼物,并回赠了他一个宝贵的建议。 “小谨,不是说好了送礼物之前征求一下你姑姑的意见吗,她没给你什么建议?”小家伙把握好时机又打电话过来访问我收到礼物的心情,我努力避免不造成正面的伤害。 “问了,我本来想送一对小龙猫给你养的,姑姑说你不喜欢养宠物,建议我换成玩偶的!” 我还能说什么呢?比起“一对”小龙猫,现在这个确实好多了……“嗯,你姑姑的建议非常中肯。” 小朋友于是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我收起手机,一抬眼,猝不及防对上肖初然近乎审视的目光,有一秒错愕,随即了然,却不理会他的探究,转向这里唯一一个契合那只龙猫气质的千梨,指着那只龙猫对她说“等下你送我们回家吧!” 因为要喝酒,肖初然没有开车过来,自己一个人打车走了。 千梨家离得不远,但这时已经过了零点,我的本意是她打车先绕到我家那边把我放下然后再自己坐车回去,因为我真的不想一个人抱着那只龙猫接受司机的目光洗礼,那样会毁了我在出租车上经营多年的形象。但千梨建议我们直接走回去,她认为我们这一身酒气会带来被拒载的风险。 “那你肖叔叔……” “肖叔叔一个人还可以忍受,我们两个加起来——”又趁机靠过来闻了一下,“哇哦!” “哇哦”是什么鬼?我不管她,抬脚就走。 夜深人静,路边的店铺基本都打烊了,只留一盏招牌灯默默地刷着存在感。地铁已经停止运营,半个小时一趟的夜班公交车在难得通畅的马路上风驰电掣般掠过我的衣角,站牌处的广告灯都熄了。 千梨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一改平时的生动活泼,安静得让我起了疑心——不会是喝醉了吧?于是转头瞄了她一眼,这一眼让我差点笑出声来。 -- 第16页 大家都知道,龙猫是没有脖子的——我说的是动画片里的那只——肚子圆滚滚的,整只猫的形状看起来像一个长了胳膊的不倒翁,这一只刚好是超大型的,肚子比抱着它的那个人大了不止一圈。于是,千梨抱起来显得,非常吃力…… “你看得到路吗?” 我其实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她干脆停了下来,郑重其事地交代:“有台阶的地方提醒我一下。” “哈哈哈哈!来,我扶着您老人家。”边说边伸手拉住龙猫的一只蹄子,拖着一人一猫往前走。 “哎哎,慢点!慢点……” 就这样走了一小段,走过一盏路灯的时候,身后的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前面的路上,我无意瞥了一眼身边的影子,然后笑到挪不开脚步。 千梨估计没想到我是这么烦的人,话都懒得说了,站在那里一脸无奈地强颜欢笑着让我笑个够。我觉得有人纵容的时候不趁机得寸进尺等于辜负了人家一片心意,于是提了一个不算过分的要求:“站这里不要动让我拍张照好不好?”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被玷污了名誉一样气愤得抬脚就走。 “哈哈求你了~让我拍张照吧,真的!求你了~”我眼疾手快地抓住她,出口哀求。实在是那个影子太搞笑了,龙猫的两只耳朵长在她头上,然后肚子让她看起来像个临近预产期的孕妇…… 最后她还是屈服了,一脸生无可恋地任凭我摆弄到最佳角度,在我的手机里留下了永生难忘的美好记忆。 我本来打算在小区楼下跟千梨告别的,万万没想到这么晚了竟然还有人在等电梯,于是犹豫了一下。 她似乎轻笑了一声,我没听清,因为电梯刚好下到一楼,“叮”了一声。然后她越过我率先走进去,留下一句戏谑分明的话音,“送佛送到西~” 好咯…… “到这里可以了吗?你要不要趁邻居还没出来赶紧进去?”出了电梯,走到我家门口,千梨把龙猫递给我,好整以暇地等着我下逐客令。 我没有接,打开门,“进来坐一下吧,帮你叫车,等车到楼下再下去。好歹让我用一杯水表达一下谢意嘛~” “水就不用了,不用这么客气~”她走进来,故作高深地打量了客厅一圈,突如其来地谄媚道,“给我看一眼那条裙子就行了!” 我保持微笑,“那我就不客气了,你放下龙猫就滚吧~” “你不是帮我叫车?” 我继续保持着微笑帮她打开门,“小区门口可以打到的士~” 她憋着笑走到门口,指着对面那扇门,“我告诉你邻居你家里有一只大龙猫!” 我始终微笑着对她说:“电梯在右手边~” 她终于捂着脸颤抖着肩膀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却仍敛不住笑意,甩甩头,感觉自己被那只龙猫拉低了智商。 直到视线掠过邻居家的那道门,才渐渐恢复了面无表情。 第9章 我最后一次见言谨的妈妈,跟第一次一样,也是在“书写咖啡”。 也是这样的仲夏时节,毒辣的太阳被窗玻璃滤掉了炽烈,投射在地板上的时候只觉得明媚了,却又被满地的玻璃碎片闪烁得刺眼起来。 距离第一次见面,已经大半年了。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妈妈会跟小言谨一起出现在我的店里,她看我店里的书,小言谨看他自己带过来的书。她永远只喝热美式,加一点点鲜牛奶。她一向从容得体,礼貌而温和。 所以,尽管那天她站起来的时候只是稍微不稳撞击了一下书架,尽管她脸上流露的只是少许惘然,我还是感到满心惊异。后来我想,也许只是玻璃碎裂在瓷砖上的声音太过凄厉罢了,我哪里能读懂她动作和表情里的万分之一?我根本对她一无所知。 她下意识去牵言谨的手,检查他有没有受伤,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打碎了我的爱尔兰烤杯。 “啊,对不起,”她说,抬头看我,我却觉得她看的不是我的眼睛,也不是我的脸,而仅仅是我的身影,“真的抱歉,我——” “你们没事吧?有没有被割到?”我打断她。 “啊,没事……谢谢!” “没事就好,小谨不要乱动,等姐姐清理一下。”我说完就转身想去拿东西过来打扫,却被她突兀地叫住了。 “慕容!呃……不好意思,我改天买个新的回来吧……”她看看我,又看看地上的碎片,竟然有点不知所措,左右为难,终于放开言谨的手,“我来打扫吧……” 就算我们交情再浅,就算我对她再不了解,这个时候也看得出她急着离开。 “你如果有急事,先去处理吧。”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指了指地上那堆东西,“这个不重要,我先收拾一下,改天再说,可以吗?” 她吸了一口气,恢复平时的姿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谢谢,那我们先走了,这里麻烦你,改天再给你赔礼道歉~”然后像第一次牵着言谨进来一样,牵着他走了。 再也没有回来。 我猜测过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那个“改天再赔礼道歉”的承诺迟迟没有兑现,也想过他们很有可能就这样消失了,就像他们出现的时候一样,在我的生活里来去自如。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离开得如此彻底,不留余地。 -- 第17页 那天之后过了将近一个月,某一天晚上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已经快九点了,刚好可以打烊。我拿了“休息中”的牌子准备挂到门外,还没走到门口,有一个人从外面推了门进来。 也许是时隔多年,回忆模糊了太多棱角,又粉饰了太多漫想,我从来自诩文思敏捷,此刻回想起来,却一词一句都描绘不出她当时的模样,只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雅而不清、沉而不寂、冰却不冽的女人。她本应该携着门外的热风,走进来却是一身淡香的清凉。 她低头看到我手中的牌子,矜持而诚恳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有打扰。”我说。 我以为她要喝咖啡,或者买书,收起牌子,示意她随便坐。她却问我:“请问是慕容小姐吗?” 我很诧异,一瞬间心思急转,却没有头绪,只好淡定道:“是的,请问你是?” “你好,抱歉这么冒昧,我是言谨的姑姑,我叫言浅。”她言语礼貌周到,脸上却不见丝毫笑意,直视我的眼睛,目光沉沉如水,在我即将溺毙的时候扔下一段浮木,“想请你帮一个忙。” 不知道怎么的,也许是她眼睛的颜色跟言谨的太相似,我刹那间联想到那个打碎的爱尔兰,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杳无音信,没来由心底一阵恐慌,沉默几秒,才问:“小谨怎么了?” 她却不知道婉转为何物,单刀直入,从我的心脏穿刺而过。“她妈妈去世了。” 我只觉得突然间天旋地转,脑海里不断重复那句话,那个称呼,那几个字:他妈妈去世了……他妈妈去世了……妈妈去世了……有那么片刻,我冻结在原地,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在医院,言谨抓着她妈妈不肯放手。他不认识我,医生怎么劝也没用,所以我想,如果有一个他信任的人——” 我瞬间清醒过来,抬眼看她。 她平静地迎着我质疑的眼光,“他似乎被吓傻了。医生不敢给他打镇定,怕留下不可挽回的创伤。我找了心理医生跟他沟通,他从始至终只叫了一句‘慕容姐姐’。这就是为什么我出现在这里,慕容小姐,”她停了一下,换上非常郑重的表情,“言谨,可以拜托你吗?”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问:“怎么……去世的?” 她探究的目光如有实质般投射在我脸上,我假装不为所动,良久,她轻轻吐出两个字:“暗杀。” 我止不住自己内心的颤抖,却努力维持了表面的平静。早该想到的不是吗,有太多蛛丝马迹了,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这个人也一样,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小谨知道吗?” “他,在场。” 天哪!他才十二岁……我紧紧盯着言浅的眼睛,不知道自己想从中看到什么。却什么也没看到,她只是稳稳地接住了我的目光,像海洋接纳雨水一般,引着它向深海归于沉寂。 我挣扎着移开了视线,眼睛干涩到隐隐刺痛,眼泪好像倒流到心脏,在心里灼烙,烙出一个窟窿,正在往外泄漏着我的生气。 尽管早有准备,真正见到言谨的时候,我还是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他那么小,那么小……站在病床边,拉着她妈妈的手,神情空洞,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这个小王子般的男孩,一息之间,失去了他的玫瑰和星球…… 我定在门口,挪不动脚步。闭上眼睛,挤出一滴泪,在它滚落之前用力拭去,很快就蒸发在空气中。至少,他还可以有一只狐狸。 我走过去,站在言谨身边,看着病床上那人惨淡的面容,突然觉得,在场,亲眼看着你最亲最爱的人死去,何尝不是一种幸运?至少,可以见她最后一面,再幸运一点,可以聆听她的遗愿,听她说她有多爱你,答应她你会好好地活着,亲吻她的手让她了无牵挂…… “小谨……”我弯下腰,轻轻握住他牵着他妈妈的那只手,在他耳边轻轻道,“慕容姐姐在这里。” 也许是听到熟悉的声音,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他终于慢慢地,慢慢地,挣脱了灵魂的禁锢,颤抖着,细不可闻地叫了一声:“慕容姐姐……”紧接着,是呜咽似的一叠声:“妈妈……妈妈……” 我呼吸一窒,强忍着心酸,把他抱进怀里,却不敢抱紧,怕他碎在我的怀里。 “小谨……”我再次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颤抖,停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着他小小的肩膀,艰难地开口,“你看着妈妈的脸,看到了吗?” “还记得妈妈怎么对你笑的吗……记得妈妈说话的样子吗……妈妈给你做饭的样子,妈妈给你讲故事的样子,妈妈睡着的样子,妈妈安慰小谨的样子……小谨还记得吗?” “记得……” “以后也要记住,可以吗?” “嗯嗯……呜呜……”他抹了抹眼泪,哭着答应。这么坚强的孩子…… “妈妈跟小谨说什么了?可以告诉姐姐吗?” “妈妈、说……”他说的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她爱小谨……小谨不难过……还有、还有姑姑……妈妈说、爸爸妈妈会看着小谨乖乖长大……”说到最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但他始终没有松开她妈妈的手。 “那,你答应了吗?”我擦去他脸上的泪痕,他抬起头懵懵懂懂地看着我,“你答应妈妈,你会乖乖长大了吗?你告诉她你也爱她了吗?” -- 第18页 他抽噎一下,眨眨眼,又眨出几颗眼泪。 “妈妈在等小谨回答呢,小谨告诉妈妈,答应妈妈好不好?” 他于是又哭着把那些话重复了一遍,眼泪像沙砾一样一颗一颗砸在我心里,坚硬的棱角划出一道道尖细的血痕。 我狠狠心,用力握住他牵着他妈妈的手,直视他的眼睛:“现在,小谨要放手让妈妈去找爸爸了,好吗?”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掰他的手。 他不知不觉地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他妈妈推出病房,快要消失的时候,突然回过神来,大声哭喊着要追出去,被我用力撰在怀里,嚎嚎大哭…… 对不起。 言谨一直哭着,哭到累了,哭到没有力气,昏倒在我怀里。 我看着医生过来,撑开他的眼皮检查他的瞳孔,把听诊器放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说,只是累了,睡一觉,醒了就好了。 醒了就好了……醒了怎么会好呢?醒了,才是漫长苦痛的开端啊……他以后……要怎么办呢? “等他妈妈的事情处理完,我就带他回德国。”言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问出来了吗? 她伸出双手,把小小的言谨从我怀里抱走,我感受着怀里空荡荡,茫茫然抬头看她。 她似乎就在等这一眼,不偏不倚地迎着我的目光,一字一句像是对我许下一个承诺一般,说:“我会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抚养他成人。” 我愣愣地看着她,心脏的某个位置像是被烫了一下。似乎,那一粒花的种子,正在破土而出,发了芽。 言浅,言浅情深的言浅么? 第10章 “姐姐,你喜欢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啊?” “好吧,或者什么类型的?” “这样吧,姐姐你选一个好不好?温柔的?可爱的?乖巧的?傲娇的?……” 距上次“泪奔”之后,还不到十天,三只小麻雀又叽叽喳喳地回来了,而且明显是重整旗鼓,有备而来。 我试着把这几个形容词用在言浅身上,然后差点惊出一个冷战,只好开口阻止她们继续荼毒我的想象力,“她长得像个女神一样,是……御姐女皇类型的,然后……理性,强大,又深情……嗯!” 我觉得自己形容得很直白显浅了,而且尽量迎合了她们的思维模式,理应收获她们的满心赞叹。 结果,她们一脸被欺骗的表情悲痛地看着我,“姐姐!你是一个攻!你在形容你自己吗!” “哦哦,”我才反应过来,笑道,“是哦。” 突然想起上学的时候有同学这样评价过我:开玩笑的时候说的跟真的一样,认真的时候却又感觉是在说笑,简直见了鬼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修炼的这技能,总之怪我咯~ “姐姐~”有人开始撒娇了,不过撒到一半就主动放弃了,因为早就习惯了我对她们这一套完全不为所动,换成在一边无计可施地抓狂,“啊啊啊!好想知道!” 最后还是丸子头急中生智,“姐姐有照片吗?看一眼照片行不行?就一眼!”剩下两只也立马转过来眼巴巴地看着我。 这个要求对我来说倒是一点都不过分。我从不自拍,也不喜欢拍人,甚至拍风景照的时候,如果免不了有人进入画面,我宁愿放弃那处风景——除非那人本身就是风景的一部分。所以我手机相册里的照片少的可怜,只有几十张风景或静物,根本没有什么看头。 为了欣赏她们大失所望的表情,我在六道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坦然打开相册把手机递出去,好笑地看着她们像接了一个**一样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捧着看。 我好整以暇地等着她们一张张地翻,三个风格迥异的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样子实在太好玩了。不知道这样天真的友谊可以坚持多久?我似乎成了她们的共同爱好了…… “啊啊——!” 就在我估摸着她们差不多翻完的时候,她们突然一阵尖叫,吓了我一跳。什么情况? 丸子头抓着我的手机,马尾辫和齐刘海抓着她的手,兴奋到不能自已,“啊——还有吗?还有吗?只有一张?” 什么东西?怎么还没有客人进来,这几只好吵啊…… 激动了一阵子,见我没理她们,终于冷静下来,丸子头做了个鬼脸,“原来姐姐喜欢这种类型,好可爱哦~” 哈?我一头雾水,什么类型? “嗯嗯,好好看,跟姐姐很配呢!”马尾辫重重点头附和! 什么鬼?我伸手想拿回手机看看她们究竟在说什么,被丸子头身手敏捷地躲开了,“等一下姐姐!再看一眼!这个龙猫,是你送的吗?” 龙猫?突然灵光一闪,龙猫!噢!不会吧……是千梨那张照片……我忘记那天晚上拍了一张照片了,这下误会大了。 “嘿,你们……” “生日礼物还是情人节礼物?”齐刘海笑眯眯地开口。 我怎么可能跟她们说这是别人送给我的礼物?只好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笑而不语。 她们开始做一脸痴迷陶醉状。“哇~好有爱!可以问这个小姐姐叫什名字吗?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姐姐?” 简直哭笑不得。“我说,你们是不是脑补太多了?就一张照片……” “就因为只有一张照片啊姐姐!”丸子把手机举但我面前,“呐,三十七张照片里面唯一的一张‘人物肖像’,这么特别,这么明显!而且,我们说要看一眼你喜欢的人,是你自己把手机给我们的啊!” -- 第19页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看来八卦有助于提高智力?可是,符合逻辑不一定符合事实啊,我觉得是时候让她们了解这个世界的残酷了—— “还是说……姐姐,”丸子头突然凑过来,八卦式的神秘兮兮地说,“你只是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你?她知道你手机里只有她一个人吗?”最后,还自以为帅气地挤了挤眼睛,“需不需要助攻?” 我真是……这思路我是服气的,毕竟是看过小说的人,剧情编得还算合理,可惜,人设有点崩。 我于是无限同情地告诉她,“就你看小说积累的那点理论知识,根本不足以指导任何实践好吗?” “我们有三个人啊,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马尾辫不能接受她们的实力被我质疑,辩解道。 我不以为然,“这件事情诸葛亮本人知道吗?” “不知道……”她们两个突然笑的前俯后仰。 这难道不是千年前的老梗了吗,要不要笑成这样?还是说,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已经到了跨过“过时”直接回到“复古”的地步了? 相比之下,齐刘海淡定多了,她根本没有在听我们讲话,而是心不在焉地看着门外——这反应真稀奇。 “看什么呢?”丸子头伸出一个手指戳了戳她的肩。 她终于转过头,却是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指了指丸子头手中的手机,又指了指门外她刚刚望着的方向,不太确定地开口:“我没看错吧?”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一瞬间的错愕万分,真心觉得人生如书,而无巧不成书——千梨正站在对面街道的一棵木棉下,专注地看着稀疏往来的车辆,寻了一个空隙,快步穿过马路,直奔“书写咖啡”而来。她穿了一件宽松的民族风刺绣牛仔裙,淡蓝的,无袖,膝盖上的流苏随着她的脚步摇曳。她披散着刚过肩的长发,右鬓处编了一条细细的辫子,末端别了一只彩色的、透明的蝴蝶,在她的肩上轻轻扑闪着翅膀…… 然后三只小麻雀发出了我认识她们以来最聒噪的一阵欢呼。 说实话,我头有点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毫无芥蒂这样的误会的。但我只来得及警告她们一眼,千梨已经推开了门。 应该庆幸我平时在纵容她们的同时也建立了一些威严,千梨走进来的时候,丸子头终于把手机还给我,并且终于给自己换了一个画风,非常善解人意地说:“姐姐你有客人了,那我们去看书啦~” 然后真的三只一起去看书了——如果不是转身之前多此一举地对着千梨笑眯眯地挥手打招呼,以至于千梨虽然礼貌地回应却难掩惊讶,一切可以说是很完美了…… “你的迷妹?”她走到吧台前,往里面探了探身子,睁着眼睛问。 换做是其他任何人这样问,我一定会回答,我的迷妹不是你吗?但话到嘴边,换成了:“不好意思,冰滴已经卖完了!” “不是吧?你没有一点点预感到我今天会过来吗?” “并没有。说好的计划来之前告诉我一声呢?” “没有计划啦,只是路过。”她突然弯了嘴角,轻轻浅浅一笑。这么轻浅的笑意,竟也熏到了眼睛里,连周围的空气都柔软了起来。 却唯独没有打动我:“哦,可怜的上补习班的学生狗,你有喝一杯咖啡的时间吗?” “我百忙之中抽空过来难道只是为了看你一眼?” “谁知道呢,说不定你也是我的迷妹呢?” 我话音才落,这个比我更不要脸的人立刻弯腰趴在我的吧台上,双手像花儿一样撑着下巴,挤出一个看似天真可爱的笑容,甜腻腻地叫了一声,“慕容姐姐~”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反应明显取悦了她。“哈哈……哈哈……我的耶加雪啡,快点!” 又是耶加雪啡……这家伙不会打算喝耶加雪啡到老吧? “你没有打算试一下别的豆子吗?” “没有。” 要不要这么斩钉截铁? “为什么?” “因为,”她明显还没从“迷妹”的角色里走出来,忽闪着眼睛,娇羞莫名地说,“它是你推荐给我,为我冲的第一杯咖啡啊。” 尽管她的表演略显做作的同时还过分浮夸,但她的眼睛实在太大了,又太澄澈,我还是能从中捕捉到一点点小心翼翼的真诚。她的言下之意是说,因为我。 我觉得我应该让她知道,“哦,每一个第一次来这里喝单品的客人我都是推荐耶加雪啡的。” 她稍稍睁大了一点眼睛,又眨一眼,“我知道啊,”然后歪歪脑袋,“对你来说,它只不过是一款咖啡豆,但对我来说,它是我喝的第一杯单品啊!人们都喜欢对一些‘第一次’耿耿于怀的嘛~” 这个解释一点都不牵强,原来都怪那杯咖啡。 我突然很想为难一下她,“那,你知道喝的耶加雪啡并不是每一次都一样的吗?” “你不会是想说每一杯咖啡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吧慕容?好老土!”她用力扭曲着自己那张小脸,挤出非常嫌弃的表情。 “不要用你的单细胞思维来揣测我的思想深度好吗,千梨小朋友~耶加雪啡只是一个咖啡产区的名称,在这个产区下面还有不同的微产区,有不同的咖啡处理厂,还有不同的生豆处理方式,同一个产区同样的处理方式还会有不同的等级……” -- 第20页 她果然被我说的云里雾里,开始一愣一愣的了,我勾勾嘴角,再接再厉:“你平时喝的都是菜单上的水洗耶加G2,有时候是G1,但我说请你喝咖啡那次,是我另外买的90+罗蜜奇,你说有点甜的还记得吗?” “啊,我以为那只是当时的气氛和心情导致的——” “我没说不是啊。” “……”她气呼呼的瞪了我一眼,眼神里却流露着十分的哀怨。 我笑出声音,伸出两个手指捏着她的腮帮子扯了扯,毫不留情地取笑:“所以,你的‘第一次’早就没有什么纪念价值了小千梨~” 然后,我自作主张“强行”给她冲了一杯西达摩的日晒“花魁”。 “花魁”这个名字,乍一听挺俗的,但稍微推敲一下,就觉得别具匠心。 追溯起来,以花香著称于世的耶加雪啡产区,原本只是埃塞俄比亚西达摩产区下的一个小镇,后来因为风味突出而脱颖成为一个单独产区。所以西达摩的咖啡豆和耶加雪啡的豆子在风味上有很多相似之处,差别不过在细微处。 我听过的对水洗耶加的最具浪漫主义色彩的形容,是“咖啡入口,百花盛开!”。同时,也有人说“只有喝过顶级日晒耶加的人,才肯相信咖啡是一种水果”,因为在日晒的过程中,果肉把种子包裹在怀里,倾注了她全部的柔情。 而作为这样一款保留了显著花香又别具水果风情,连续两年夺得“埃塞俄比亚咖啡竞赛”的冠军,被称为“非洲日晒第一名”的咖啡豆,“花魁”之名,再贴切不过了。 在我这里,她还拥有一套专属的杯子:一套贴花的欧式陶瓷杯,犹如半开的花苞般的杯子站在完全盛开的花瓣般的碟子上,精致的玫瑰花纹艳丽地绽放其上。希望不负“花魁”的美名。 “感受一下,”我把杯子放在她面前,“杯测有玫瑰、草莓果浆的风味,口感很丰富,还有红茶的尾韵……” 她撇撇嘴,勉勉强强地尝了尝,然后,不情不愿地评价道:“还可以啊……” 哈哈,别别扭扭的样子真可爱。我决定,再也不给她冲耶加雪啡了。 等到我清理好手冲器具,再去看她的时候,她竟然已经把咖啡喝完了。 我有点诧异,“你这么赶时间?” “嗯,我都说了我路过咯……” 好吧。 “不要太难过,”她笑眯眯地说,“等暑假完了我就不忙了!” 哟呵~“你试试下次过来的时候我还记不记得你。” 她充耳不闻,“不要太想我!拜拜~”然后转身就走。 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然而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侧身对着书柜那边挥手,又说了一句:“拜拜~” 我才想起角落里还有三只探头探脑家伙,好像就在等这一刻一样,齐刷刷地乖巧回答:“姐姐拜拜~” 我突然有一种,睡觉被闹钟吵醒的沮丧感,意识到这一个下午都不能消停了。 第11章 (修) 九月初,理论上讲,是秋天了。然而南方的秋天乏善可陈,跟夏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九月,从幼儿园到小学到中学到大学,都开学了。而我,开始放假了,哈哈。 当然,为了炫耀自己不用上学并不是我选择这个时间放假的原因——至少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时间,我在别人的咖啡馆喝一杯单品配一块蔓越莓曲奇的时候不用听隔壁桌尴尬的客套和无聊的心灵鸡汤甚至毫无笑点的幽默感,我可以在空旷的博物馆花半天只看一个展览又不用担心遮了谁的视线或者挡了谁的镜头,可以……去北方感受一下“无边落木萧萧下”的秋天。 在小黑板上写下留言,承诺“十一”之前一定会回来,挂在玻璃门内,然后上锁。“书写咖啡”,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蜘蛛的网还没有结完。 “快点啊,要被抄牌了!”肖初然摇下车窗,很不淡定地催促。 我走过去,他已经趴过来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当然不是出于体贴。所以我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毫不在意地回答:“又不是抄我的牌。” “你的意思是你想打车去机场?” “我不是正在打吗?” “行!起步一百,十块一公里,只收现金不找零。” “业务很熟啊肖叔叔~” “哈哈!被你发现了!” 无聊…… 然后肖初然更加无聊地花了三个红绿灯的时间跟我细数他要的手信。 “行!到时候寄回来给你!” “哎,你懂不懂什么叫手信?关键就在‘手’这个字,是亲手带回来的意思懂不懂?你寄回来,跟我上网买有什么区别?你的诚意呢?” “当然有区别啊,那是我付的钱,而且是我‘亲手’挑选的。我要什么诚意?本来就不是我自己想买的,‘买’已经是我最大的诚意了,你还想让我千里迢迢给你提回来?” “你这样会失去本宝宝的。” “并不觉得遗憾……” “得了吧,到时候别哭得死去活来抱着我的大腿求我跟你做朋友,我是不会心软的!” 神经病…… 我这种人,就算哭,也是安安静静地哭,一个人哭,哭到哽咽颤抖,哭到泪流满面,也不会发出声音的。肖初然没见过罢了。 -- 第21页 说起来,我怎么就跟这种家伙做了朋友呢?真是遇人不淑啊。 “前面路口左转是高铁站,要转吗?”肖初然突然问。 我毫无保留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说真的,慕容,你没有必要一个人去坐飞机。” “啰——” “我很担心。”他转头严肃地看了我一眼。 我沉默。 最终他还是匀速经过了那个路口。 “欲速则不达,慕容,这个道理你懂的,你不要逼自己太紧。” 我心里想,都三年了“速”个鬼“紧”个毛线?! “你说的好像我是为了坐飞机而去旅游一样。” 他不接话,但是那眼神好像在问,难道不是? “拜托!我有病啊?”谁会为了坐飞机才去旅游?还不如在那边买个房子下班坐飞机回家呢……“只是刚好碰到了,不想刻意逃避而已。”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我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我不是千梨那个年纪的小女孩了肖叔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逞强这种事我年少无知的时候都没干过,何况现在!” 然而上了飞机我就怂了。 更确切地说,每当在停机坪看到那一架架庞然大物的时候,我的内心是恐惧的。我一动不动盯着它们看的时候,它们仿佛会不断变大,变大,然后向我逼近,耳边有人在窃窃私语,用古怪的语调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像诅咒一样。我身不由己,想退后,想逃离,突然一个趔趄,清醒过来。身边人来人往,广播声,脚步声,话语声,一片嘈杂。再看过去,飞机如同死物一般待在原地,没有改变分毫。——啊,它们原本就是死物。 庆幸的是,我买到了靠窗的位置。起初,地面越来越小,高楼大厦变得像积木一样,公路、高速、轨道犹如城市的血脉,每一辆蠕动的车都像是一次虚弱的搏动。每一片天空都不一样,干净的蓝,堆叠的白。每一处云也不尽相同,厚的有如实质,薄的如梦似幻,淡的虚无缥缈。远处是在下雨么?现在是几点钟了,那抹金黄是怎么的?落日的余晖么…… “小姐,小姐……小姐?” 嗯?我本能地侧过脸,视线却还胶着在窗外那片度了金的云层。 “小姐你还好吗?” 我茫然地转过头,看到一张写了担忧的脸。干干净净的,只在眉头长了一颗痘。 他又问了一遍,“你还好吗?你脸色很差,晕机吗?” 我才回过神,吓到别人了?不会吧…… “没事,谢谢……” “但是你看起来很不好,真的没关系吗?要不要帮你拿杯水?” 我想了两秒钟,“那就麻烦帮我叫杯热水,谢谢!” 因为我感觉自己出了一身汗,有点冷。 “不客气。”他说,叫了空姐过来,“你好,麻烦帮我拿一杯热水,不要太烫,谢谢!” 我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感激他的体贴,随手把毯子搭在身上。没想到空姐把热水拿过来的时候,更加体贴地把晕机药也拿来了…… 我第一次因为别人的好心感到烦恼,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去辩解和拒绝,只好机械地微笑点头,忍着不适,希望早点结束这段糟糕的飞行。 “还有四十分钟,你要帮忙的话,随时叫我。”他鼓励地笑了一下,低头继续翻看手中的杂志。 我错愕地看着他,心想,这人,还真是体贴入微了。然后,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努力回想刚才那片被余晖染红的云。 飞机终于落地的时候,我额头的汗已经把刘海打湿了,我想我的脸色一定跟个死人一样,肖叔叔如果看到,肯定会干脆掐死我……不过现在都结束了,幸好肖叔叔不在,我还活着。 幸好旁边坐着一位好心的绅士,他甚至帮我取了行李,还送我上了出租车,才转身留给我一个高大的背影。 呵,真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可惜,我不爱吃枣,却对那一巴掌耿耿于怀。 到了北方之后才发现,看落叶的话我来早了。好在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并没有非看不可的意思。 不过这个城市的精品咖啡店确是耐人寻味。我每天穿梭在大街小巷,按着地图去找那些可以称得上“历史悠久”的名店,也会偶遇几个初出茅庐默默无闻却让人惊喜万分的小店。我在墙壁剥落着石灰的二十年老店喝过他们自家烘焙的十几款咖啡豆,也在艺术展览馆般的咖啡厅里站在开放式的吧台前花几秒钟喝过一份意式浓缩。 现在,我坐在一家咖啡馆的后院,手边放着一杯还没来得及喝的拿铁,头顶是一颗参天的叫不出名的老树,小片小片的黄叶偶尔打着旋跌落在地上。 就在我伸手去碰那杯拿铁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我没有理会,拿起杯子尝了一口。 这家店的拿铁非常有名,据说用来做浓缩的豆子是咖啡师自己用单品豆拼配的,具体的配方不得而知,入口竟然是令人欣喜的微甜。口感非常顺滑,温度适宜,奶泡的分量恰到好处,以至于我这个不喜欢喝奶咖的人只花了一首铃声的时间就喝完了一小杯拿铁,而且还意犹未尽。 但是手机紧接着又响了第二次。 “喂,你好?” “慕容!” 竟然是千梨。那一声“慕容”里,竟然带了一点委委屈屈的味道。 -- 第22页 我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杯子。“早啊,小千梨~” 她在电话那边重重“哼”了一声,我忍不住笑了,她才接着控诉:“你都不告诉我你去旅游了!” 我心平气和地回答:“要不是为了蹭你肖叔叔的车去机场,我连他都不告诉的。” “你连微信都不回!” “你找肖叔叔要电话的时候他没跟你说我是去避世的么?” “你都跑到全中国最繁华的城市去了还避世!” “大隐隐于市嘛~” 她突然安静了。 我揉揉太阳穴,头有点痛。我知道自己表现得过于漫不经心了,正想着要怎么收场,就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嘀咕:你怎么不把电话也关了…… “呵呵,你说的对,那我挂了?” “哎哎,等一下!大隐于市的人,不用拘于这些小节的!” “嗯,也有道理。”我换了一个姿势,往后靠在椅背上。顺手拿过空了的咖啡杯,杯底还残留了一些咖啡液,据说这点残渍还能用来占卜,不知道能不能算出我现在的心情。 “你真的要拖到‘十一’才回来?” “应该吧,还不确定。” “但是‘十一’一定在?” “嗯嗯。” “那,你提前回来告诉我一声啊,我要喝咖啡了!”最后一句是喊出来的。 我笑了。“好。” “那,先这样了,我要上课了!” 逗我呢,课间给我打电话?“嗯,拜拜~” “拜拜~” 然后那边先挂了电话。 我看一眼手机屏幕,1分43秒,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然后翻出通话记录,把“小千梨”存进了通讯簿。 其实,离开之前,我有打算跟她说一声的,毕竟明明知道她开学之后每隔几天都会过来。 但是,肖初然打消了我的念头。 决定出远门之前,我约了肖初然,以“践行”之名要求他请我吃一顿饭。结果他异常爽快地答应了,而且一副“我早就想请你吃饭了能请你吃饭我真是三生有幸”的样子,害我怀疑他在饭里下了毒。 “我不饿,你先吃,半个小时之后你没事我再吃。”我非常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不信任。 肖初然立马抬手扯袖子显摆他手腕上的表,非常做作地看了一眼,“现在是北京时间19点23分04秒,你有本事30分钟之内一口都不动,我就有本事30分钟之内把所有东西吃光光,一滴不剩!饿不饿?”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菜叶子扔进嘴里,“真无趣。” 说起来,肖初然有一个非常特别十分怪异的习惯——吃饭的时候绝不说话。不是那种出于礼貌的“食不言”,而是认真地专注地不停地吃,根本腾不出说话的空隙,也不留任何插话的余地。而且他吃得很快,像完成任务一样,不是,像赶着完成任务一样。 我认为这是他感情上分分合合这么多年还没安定下来的最主要原因,毕竟没多少个女孩子可以长期忍受这种“餐桌礼仪”。至于我,朋友总是比情人更加包容嘛,毕竟,我可以选择一年只跟他吃一顿饭。 “我饱了!”肖初然放下筷子,心满意足地宣布。 我正在喝我的第一口汤,有点烫,没空理他。 “上周一我受邀回校参加了我们学院的开学典礼。” “请你帮忙维护现场秩序?”我打量了他一眼,继续喝第二口。 他假装没有听到我的疑问,“千梨竟然真的是我师妹!直系的!” 我放下汤勺,决定等凉一点再喝。 “这个城市真的太小了!不,这个世界真的太小了!等你吃完我再跟你说……看我做什么?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面对这样的挑衅,我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拍手称赞。 “哈哈哈,笑什么!快点吃,我不想对着一桌子残羹冷炙说话。” 得益于“原只椰子炖乌鸡”的滋补,喝完最后一口汤的时候,我突然醒悟:“你不是参加你们学院的开学典礼吗?工业设计和平面设计在你们学校是一个院的?” 肖初然强忍着和盘托出的欲望,笑眯眯地等着服务员收拾完餐桌,才慢吞吞地开口:“我去给祖国栋梁们提供物质支持了。” 哦,想起来了,肖叔叔以他的工作室的名义在母校建立了奖学金。 “场面气氛一度非常热烈,你知道他们怎么介绍我的吗?哈哈我自己听了都不好意思!你——” “说,重,点。” “哈哈,”他沉浸在自己的笑点里不可自拔,坚持笑了几声,才一本正经地步入正题,“后来院长跟我说,一等奖的名额原本是另一个女生的,但她转了专业,还转到别的学院去了。” “那个女生叫简千梨?”我脱口而出,但只是想卖弄一下我的小聪明,并没有真的觉得会是她。 肖叔叔却不反驳,也没有表示赞同,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转到工业设计学院学工业设计专业。” 我脑海里蓦然出现一个细节,上次问千梨她学什么专业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好像突然忘记了自己的专业名称。我当时只以为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意外…… “她上个学期末就申请了,这个学期开学前考核,通过了。”肖初然越说越认真,到最后都几乎严肃了。“我们学校转专业要求很高,工业设计和平面设计的专业主修课程完全不一样,慕容,”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给我留一点喘息的空间,“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 第23页 我知道。 所以她忙到连好好喝一杯咖啡的时间都没有。我开始怀疑她那天真的是路过吗?还是专程抽了空过来?门店生日那天可是耽误了一整个晚上呐,她回去之后不会挑灯夜读到天明吧? “可惜了我的直系小师妹啊,现在变成别人家的小师妹了!”某人捂着胸口一脸痛彻心扉,最后恶狠狠地总结,“都是因为你!” 可惜我已经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了。 然而一秒钟之后,他又换了一副嘴脸,贱兮兮地凑过来,“其实我觉得千梨不错啊,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家餐厅不错。” “说真的,在这方面你也算阅人无数了,我从来没见过你的爱慕者在你身边环绕超过一个月,你拒绝别人的方式有多直截了当我也是见识过的。这么说起来,”突如其来的高深莫测,“你对千梨很不一样啊……” “肖叔叔你想太多了。”我皮笑肉不笑地对他笑了一下,“人家都没有表白,我要怎么拒绝?难道说,你是不是喜欢我,不是最好,是的话劝你趁早放弃,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哈哈这也太嚣张了,绝对会被打的!她难道一点点表示都没有?” “没有,滴水不漏。” 肖初然啧啧称奇,“看不出来啊,千梨这小丫头,有大智慧啊!我决定站在你的对立面了。” 然后,他站在我的对立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的手机号码给了千梨。 那天,肖初然还问我,你打算在言浅身上浪费时间到什么时候呢? 我没有回答他。我不想跟任何人讨论我对言浅的感情,即使那个人是肖初然。 但是,现在如果同样的问题我要问我自己,那么我会回答,怎么会是浪费时间呢? 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是浪费时间呢? 即便她没有回我以同样的喜欢,即便她对我的喜欢一无所知,即便我明知这份喜欢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我知道,我跟言浅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太遥远了,遥远得像一个梦想。 可是,她偏偏曾经离我那么近,近得让我欢喜,让我有了奢求。 第12章 (修) 我读大三那一年,发生了……一次意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坐过飞机。直到言谨的妈妈去世,我遇到言浅。 那天,从医院离开之后,我把言谨带回我家里,言浅在对面住了下来。我从来不知道全心全意照顾一个孩子需要花费那么多心力,尤其是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我把工作完全放下,却还是感到心力交瘁。 开始的一个星期,言谨每天做噩梦,哭着从梦中惊醒,然后哭一个晚上,怎么哄都没有用,哭到累了再睡。 有一次,凌晨了,天空已经褪去一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我从言谨身边离开,走到客厅,发现言浅坐在灰暗里,像个无所不能却又无悲无喜的鬼神。 我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铺天盖地的难受和委屈一下子从心底涌上来,涌上眼眶,却倔强地在眼眶里徘徊,眼泪始终没有流下来。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看不清眼里的情绪,我却被牵引着,走到她对面坐下。她突然开口,沉沉地说了一句,“难为你了,你也只是个孩子。” 我终于没能忍住决堤的泪水,隔着一张茶几沉默地朦朦胧胧地与她对视。她的目光似乎从来都那么坚定和包容,似乎可以安抚一切躁动不安,却也没有更多的温柔了。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后来,言谨慢慢恢复了神采,他妈妈的骨灰要带回德国,带回言家安葬。还有我无法也不敢探究的言家的事务,言浅必须回去处理。她肯定是要带走言谨的,他们必须离开了。 言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紧紧拽着我的衣角不放,他不哭不闹,就那样抬头无声地乞求,好像我是他全部的依赖。我几乎承受不住他的目光,抬头无声地乞求言浅。 “慕容,如果你愿意,嫂子应该很希望你可以送她一程。” 于是,我答应言谨,陪他回德国,参加他妈妈的葬礼。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有想过飞行的问题。 当我真正站在那个庞然大物面前的时候,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我,我不敢前进,又无法后退,定在原地,耳边是尖锐的轰鸣,仿佛世界都离我远去了。 “姐姐!姐姐!”我听到言谨在叫我,感受到他牵着我的手急促地摇晃,但这些都像是梦境一样,就像你明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醒不过来。 “慕容!”言浅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她双手握住我的肩膀用力晃了一下,“你吓到小谨了。” 我才听到言谨一声声带着哭腔地喊我“姐姐姐姐……” 我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脱开言浅的双手,蹲下身子把言谨抱进怀里,温声道:“姐姐没事,对不起。” 安抚了言谨,我站起来,牵着他继续往登机口走,言浅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臂。 “慕容——”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她一定知道什么,她那天推开我的门问我是不是慕容小姐的时候,就知道了吧…… 上了飞机,言浅以“慕容姐姐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为由让其他人把言谨带走了,剩下我跟她两个人待在狭小的密闭的空间里,我抓着她的手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度过的,我甚至不知道飞机什么时候在法兰克福降落。 -- 第24页 等到我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言谨弓着身子躺在我身边望着我,流浪的猫咪一样细不可闻地叫了一声,姐姐…… 然后,他告诉我我在机场的酒店睡了一天。 他还说,是言浅抱我下的飞机。 到了德国之后,我才发现,言谨原来是会讲德语的。而且,回到言家之后的言谨,跟坐在我的店里吃雪糕的言谨,判若两人。 我突然意识到,关于她妈妈的死,关于言家,关于他即将面对的未来,其实言谨都是有心里准备的。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经历了那么多隐匿和逃亡,那个教科书般的母亲,那个睿智从容的女人,怎么可能让自己聪明早熟的儿子一无所知? 她一定连生死别离的结局都为他铺垫好了,只是他终究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小小少年,他的肩膀怎能承住死亡的重量? 我远远看着灵柩前那个小小的身影,他为她献上最后一朵白玫瑰,然后安安静静地,看着泥土把她掩埋。 我注视着他的身影,不敢移开分毫,因为我答应了他会一直看着他,我怕他回头的时候找不到我的视线。 “我会照顾好他的,你放心。”言浅站在我身边,轻轻地,许下一个重若千斤的承诺。 “多好?”我忍不住问。 “视若己出。”她回答。 可惜,我没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回国的时候,言家直接派了一架私人飞机送我。我对这个安排并不是很意外,意外的是,言浅居然决定亲自送我。 “言浅,谢谢!不过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我诚恳地看着她,尽量表现出一种从容不迫的坚定不移,真的不希望她如此尽心尽力,我怕。 她看了我一眼,淡淡地扔下一句“你希望到时候他们用担架抬着你下飞机吗?”就径自上了飞机,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心潮起伏,浮想联翩。 也许是私人飞机太小了,我面对它的时候,并没有熟悉的压迫感,但是当机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还是感到了一阵尖锐的悸动,仿佛心脏被谁抓在手中,随时都会被扯出身体。我坐在座位上,双手紧紧抓着扶手,闭着眼睛挨过那一阵恐慌,才脱力靠在椅背上。 言浅就坐在我旁边,这个时候才开口,“慕容,Tony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心理医师,如果你想跟他聊一下,他就坐在后面。” 我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我早就看到飞机上不止我们两个人,但我没想到她周全到连心理医师都带了。 她似乎叹了一口气,“或者,如果你实在太难受,我帮你打一针镇定。” 我睁开眼睛,从窗户的玻璃里看着她。她的脸,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我低不可闻地回答:“这样挺好的,也许难受难受着,就习惯了。” “慕容,”她很快就接话了,但是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又安静了几秒,“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这样……这只是一个意外,并不是任何人的错。”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知道,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这个道理,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个时候,我刚读完小学,我的父母终于决定分开了。 母亲走进我的房间,没有任何铺垫和前奏,问我:“小诗,如果妈妈觉得跟爸爸在一起变得很不开心了,那么妈妈可以不跟爸爸在一起了吗?” 我抬头仰望着她,难受又困惑,“因为爸爸做错了什么吗?还是小诗做错了什么让妈妈不开心?” “当然不是你的错宝贝,你是妈妈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你是妈妈的骄傲!”她说。她蹲下来,蹲在我面前,拉着我的手,换成她抬头仰望着我,“也不是爸爸的错。” 我不明白。 她干脆坐了下来,坐在我房间的地板上,思考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这不是谁的错,小诗。只是,就像你喜欢吃棒棒糖不喜欢吃果冻一样,果冻并没有做错什么,对不对?别的孩子都喜欢它呢~你明白吗?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那天之后,他们就分开了。 我谨记我母亲的话,相信不是任何人的错。直到她在异国他乡找到那个让她开心的人,直到我父亲也娶了一个让他开心的女人,我都没有怪过任何人。 因为,至少,我并没有真正失去他们。 可是,如果我失去了呢?如果我失去了,如果我心里有恨,却还是任何人都没有错,那我应该怪谁呢?怪命运不公吗?命运从来就不悲天悯人的啊! 我只能惩罚我自己,当做是一种怀念…… “您好,需不需要帮您收一下空杯子?” “啊,好,谢谢!”我回过神,把杯子递给穿着围裙的小姑娘,“麻烦再帮我点一杯……手冲吧。” 本来想说再点一杯拿铁,转念一想,留一点遗憾才会念念不忘,说不定第二杯喝到一半我就腻了呢。 “我们手冲有好几款豆子的,我帮您拿一下菜单吧?” “不用了,就点你最喜欢的那一款吧。”我懒得看菜单了。 “好~”她甜甜地笑了一下,“稍等我帮您拿过来~” “谢谢。” 过了一会,她给我端来了一杯“危地马拉-安提瓜”。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懂咖啡,所以请我们吧台的咖啡师帮忙推荐的……他说,危地马拉的咖啡拥有独步全球的烟丝味,非常特别,有‘香烟咖啡’的美称,他看到您坐在这里,马上就想到了这款豆子,希望您也喜欢!” -- 第25页 呵呵,真有意思。我端起杯子尝了一下,入口柔滑,口感丰富浓郁,酸味鲜明,烟草的味道在口腔里萦绕不去——这些,都源自于安提瓜岛上的火山灰烬的深情滋养。 “谢谢,我很喜欢!” “不客气~” 我决定在这里消磨掉一个下午的时光,毕竟,这是一家有院子的咖啡馆啊,院子里还有一棵这么大的树。 “后海有树的院子,夏代有工的玉”——这里虽然不是后海,但院子里有树的咖啡馆,也算可遇不可求了。 注: “后海有树的院子,夏代有工的玉,此时此刻的云,二十来岁的你。”——冯唐《可遇不可求的事》 第13章 原本,我是打定主意待到“十一”的前一天才回去的,我连九月三十号早上的机票都订好了。 结果,天气预报说有强台风。我只好退了机票提前几天坐高铁回去。 九个小时的车程,从高铁站打车回到家,沿街的路灯都亮了。我把行李放好,洗了个澡,下楼到小区门口吃了晚饭,决定去店里看看。 台风预计后半夜才登陆,现在,起了一点风了,但是还没下雨,扑在脸上的风却是已经有了一点凉意。这个时候,路上的行人反而比平时多一点,像是海潮退去那一瞬间冲上沙滩觅食的螃蟹,扰了那一排木棉的清闲。 作为一种气象灾害,“台风”这个词在东南沿海城市的居民眼里,比起“寒潮”“沙尘暴”之流在北方人民的眼里,应该亲切得多。因为它总是出现在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用大风和暴雨暂时缓解了酷暑,让深处火炉的人们可以喘一口气。而且,对于城市的居民来说,台风大多数时候不过意味着出行不便。 它真正的狠厉,从来只表现在钢筋水泥构筑不到的地方。万顷良田的辛苦劳作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门前的老树被连根拔起压倒了看着它长大的老屋,海水把血盆大口伸向陆地,吞噬着码头,道路和房屋,养殖塘内尸横遍野。不过短短几个小时,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走的时候满目疮痍…… 我站在马路对面远远看了一眼“书写咖啡”的门面,不禁失笑。它孤零零地阴暗暗地坐在路灯下,旁边站着一棵高大的沉默的木棉,周围的光线像是被它吸进去一样,无意展露出一股森冷的气质,经过它身边的行人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跨过马路走近了一看,跟我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那则小通知完完整整地挂在门内,托了一层玻璃的保护,连一粒粉都没有掉过。打开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干燥的书卷气,咖啡香已经消耗殆尽,等着我重新研磨了。 我打开几盏小灯,取下通知的小黑板,把休息中的牌子挂出去,从里面锁了门,才慢慢悠悠走进吧台,从储物柜里拿出一小包报损的旧豆子,打开包装闻了一下,还是挺香的。然后插上磨豆机的电,把整包豆子倒进去,开启了研磨。 不过几个瞬间,咖啡的味道就充斥了整个空间,“书写咖啡”像是活过来一般,书香和咖啡香在空气中碰撞,缠绵,糅合成让人沉醉的醇香,深吸一口,便是欲罢不能。 我并没有打算做什么,也没有冲一杯咖啡的意思,就想坐下来闻一闻熟悉的味道,发会呆也是极好的。 桌椅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我抽了两张纸巾擦干净其中一张椅子,顺便抹了抹桌面,然后到书柜那边随手抽了一本书当道具,坐下来,开始神游。 不知道游了多久,不知道游到了哪一个国度,我隐约听到有人在敲我的门,也许是风吹响了什么东西呢? 过了一会,又传来敲门声,这次清晰了许多,还伴着模模糊糊的呼唤声,慕容……慕容…… 慕容?哦,叫我呢。 我彻底回过神来,转头望向玻璃门的方向,看到了千梨。 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我有点意外,因为我以为是在这样的夜里想进来喝一杯咖啡的客人,但发现原来是千梨的时候,又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仿佛她的出现是理所当然,又仿佛我早就知道她会来。 我刚抬头看到她的时候,她几乎整个人都贴在门玻璃上,一副随时破门而入的样子,成功引起我的注意之后,才从玻璃上下来,规规矩矩地站着等,透过玻璃都能感觉到她目光灼灼。 我当然不会把她拒之门外,走过去解了锁,门才拉开一条缝,她就迫不及待地凑过来,“慕容!你回来了……” 她眼里毫不掩饰的欢喜,像是倒映了整个银河的星光,璀璨得惊人。 我不自觉就笑了,“先进来。”把门全部打开,才发现风变大了,空气中有了一点湿意,路上已经没有几个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进了门,就站在我身后,等我再次把门锁好,才跟着我的脚步往里面走,边走边问,语调轻扬。 “刚回来不久。”我走到刚刚的位置,自顾自坐下,“你怎么这种天气还在外面,又路过?” “不是啊,我特意过来看看你在不在,今天运气太好了!”说着就想在我对面坐下,被我伸手拦了一下。 “脏的,去吧台拿点纸巾擦一下。” “哦哦~”她应了一声,飞快地往吧台跑过去,又飞快地拿了纸巾跑回来,动作异常迅速地擦干净椅子,然后一屁股坐下。 -- 第26页 我好整以暇地看她表演完,忍不住道,“变魔术呐?” 她“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反驳,索性趴在桌子上,手臂垫着下巴,抬起眼睛问我,“你坐飞机回来的?” “没有,怕航班临时取消,提前坐了高铁。” “坐高铁啊,那要好久!”她似乎非常惊讶,把下巴从胳膊上抬起来,“累不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了大半个月没见,她似乎变得有点,黏糊糊的。像个糯米糍粑一样,软软绵绵的,但是因为撒了花生粉,所以并不黏的烦人。 “比坐飞机好多了。”我随口回答。 “哈?”她转转眼珠子,“你恐高?” “不是……你天天过来看我在不在?” 她眨眨眼,“没有啦,只是有空的时候顺便过来看看~” 哪里来的顺便? “不是答应你提前回来会跟你说吗?” “唔……”她认认真真思考了一下,好像在进行语文考试一样,小心措辞,最后半开了一个玩笑,“可以睹物思人嘛~” 这让我想起肖初然选择站在我对立面的原因,突然决定尝试一下那套“绝对会被打”的说辞。 “周末不用上补习班了?” “都说了是专业培训咯!”她愤愤不平,“已经通过啦!就算要补也是我去给别人补好不好……” 我轻笑,继续漫不经心地问:“工业设计很难吧?” “还好啦,主要是以我的智商很难觉得有很难的——” “千梨。”我敛了一点笑意,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叫了一声,打断她的自我膨胀,也……撕开了一点她的伪装。 “……嗯?”她的眼里开始涌上不安,那种小心翼翼的脆弱,不自觉的恳求,和卑微的期盼,让我忽然之间很难过。 肖初然回母校开启奖学金这么大的事,作为曾经的设计学院第一名,她不可能不知道的,她不知道的只是肖初然会对我透露多少,所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她第一次在“书写咖啡”门口看到我的留言的时候,一定非常难过。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一定非常不安。她每天都过来确认一次我在不在,是害怕我的承诺不过是出于礼节。 “你肖叔叔觉得,是我害他当不成你的直系师兄的,你觉得呢?” 她的瞳孔随着我的话音急剧收缩,脸色崩得像弦。然而她迎着我的目光,不躲不闪,不卑不亢,僵持了许久,终于豁出去一样,竟然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我觉得,虽然是因为你,但不能怪你,怪我一意孤行。” 我没忍住苦笑出声,往后撤了撤身子,毫不客气地打量她。我发现,我似乎总是“误会”她。她看起来,小巧玲珑精雕细琢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却每每出乎我意料地坚韧,让我猝不及防。不怪她,怪我以貌取人。 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喜欢你。”她说。 “谢谢。”我平静地回答。 “那,你喜欢我吗?”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倏地睁大眼睛,那表情,称得上是难以置信,好像我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是一件很惊悚的事情……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她甚至下意识地反问:“真的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有时候,沉默比信誓旦旦更有说服力。 受伤的神色从她脸上一闪而过,快到我几乎来不及捕捉,她倔强地,义无反顾地追问,“那你喜欢的那个人,她喜欢你吗?” 很难说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她真是……呵,过分呐…… 外面的风似乎更大了,吹得毫无章法,吹得不知道谁落下的易拉罐在地面滚来滚去,哐当作响。 “千梨,起风了,你再不走,等下没有车回家了。”我从座位上站起来,不去看她,只拿了那本书,去书柜上放好。 “慕容……”她在我身后讷讷的喊了一声。 我转身去吧台,取了钥匙,才走回她身边,淡淡道:“走吧。” 她“蹭”地一下站起来,急切地说:“我送你回家!” 我是真的笑了,万分无奈地看她一眼,直接往门口走。 锁好门,我也不理她,径自往我家的方向走,她一步步跟在后面,也是一言不发。 路上空荡荡的,车都很少。走了一小段路,有一辆空的的士从对面开过来,我抬手示意,它直接掉了个头停在路边。 “慕容……” 我走过去,拉开后座的门,才转头看她,有气无力地交代:“回到家跟我说一声。”然后握着车门,等她上车。 她挣扎了一下,终于妥协了,弯腰坐进去,还不忘叮嘱我:“那你自己路上小心!” 我挑了挑眉作为回答,合上车门,等车子开出去,才一个人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这一天的旅途疲惫终于一点点从身体里渗了出来。 回到家,还没走到沙发边坐下,手机就响了。我看了一眼来电提示,忍不住扶了扶额头,“小千梨”三个字跃然屏幕上,正随着手机欢快震动。 我走过去瘫在沙发上,等到铃声快断了才把电话接起来,“喂。” “慕容~我回到家了~” “恩。” “你呢?你到家了吗?” “到了。” “你是不是不想接我电话?”她居然还委屈了,可怜兮兮地抱怨,“是你说回到家要告诉你一声的……” -- 第27页 我没让你打电话说啊! “简千梨,你再这么啰嗦我就烦你了!”我用了最后一丝力气,恶狠狠道。 “哦,那不说了。”她欢快地道了一声晚安,然后挂了电话。 我闭上眼睛慢慢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摊上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抱歉…最近更新非常慢,又不规律…而且,这种状态可能会持续到“十一”,假期结束后尽量恢复两天一更,所以,呃,非常不好意思… 第14章 第二天我是睡到自然醒的,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可是还没出太阳。我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想着反正不用开店,睡到中午算了。但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就像睡眠值已经达到上限,再怎么补充也是在做无用功一样。 我于是伸手去拿手机,打开屏幕一看吓了一跳,十二点零五分?!原来已经中午了?!哦,忘记了昨天夜里刮台风,所以今天没有太阳…… 不过看样子台风已经过去了,而且风力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可能登陆之后后劲不足,也可能临时改了路径,祸害别的地方去了。总之,我在阳台上伸了一个放飞自我的懒腰,现在外面的天气非常怡人,适合瞎逛。 于是我返回房间,进浴室洗了个澡。——每天起床后出门前都要洗澡并不是我的爱好,只是洗头顺便。洗头也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我是迫于无奈,我实在没有勇气顶着一头张牙舞爪般的短发在大街上横行。 洗完澡,换好衣服,在玄关处穿鞋子准备出门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看了一眼来电提示,我错愕了一秒,然后脱掉穿到一半的鞋子,决定回到沙发上坐下来接这个电话,一边往回走一边猜测这通电话的“来意”。 不怪我这么郑重其事,实在是对方打电话给我这件事太过稀奇,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春节问我回不回家过年?哦,不是,几个月前,我父亲意外扭伤了脚,她打电话告诉我了。所以这次是因为什么,家里有事?还是我父亲……又生病了?我突然有点忐忑,我一点都不想接到这个电话。 “喂,芯姨。” “诶,小诗啊~你在忙吗,我有没有打扰你?”她的声音永远跟她的人一样,温温婉婉的,带着一点点不自觉的生疏客气。不过语气倒是轻松的,看来不是坏消息。 “没有,我今天休息呢,您说。” “哦,也没什么事,芯姨就想问问,过几天中秋节,你有空回家吃饭吗?” 哦,是了,今年中秋跟国庆一起放假了。只是我这种对“团圆”没什么概念的人,只想着八天假期的人山人海了,差点忘记这个“阖家欢乐”的日子。 假期店里比较忙,可能腾不出时间。——这应该是一个非常恰当的理由,但只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并没有说出口。 我只是说:“不回了。” 她却不愿意往坏处想,直接帮我用了这个理由,“啊,这样啊……也是,到时候假期店里很忙吧?你……忙得过来吗?” 就算再忙,回家过节的时间还是有的,虽然在不同的城市,但开车走高速也不过两个小时的路程。我觉得,我们之间虽然不够亲密,却是足够坦诚的,我听不得她这样跟我说话,见不得她在我面前这么小心翼翼。 于是我说:“芯姨,你知道我只是不想回去。” “小诗……”她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似乎叹了一口气,一时没有说话。 “我父亲的气还没消呢,我不想回去惹他不高兴,影响你们过节的心情。” “对不起……”她竟然这样回答。 我真是哭笑不得。我无意把气氛搞得这么沉重,事实上,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毫无怨言,我只是陈述事实。但显然她并不这样想。 “您跟我对不起什么呀?又不是因为您……话说回来,您在我们之间当和事佬左右为难这么多年,我还没跟您说一声‘辛苦了’呢!” 她终于带了一点笑意,直说:“好好,不说这些……”然后换了一个话题,“你肯定没有买月饼吧,家里有好多,我寄点过去给你吧?” “我不爱吃这些,不用这么麻烦,留着送人吧,拿过来我这里等于埋没了它的价值。”我无比诚恳地拒绝了,字字真心。 她轻轻笑出声,“也是,你以前在家的时候也不爱吃。” “嗯。” “那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休息,按时吃饭,忙不过来就请个人帮忙……”她第一句还唠叨得很顺口,说到后面似乎是意识到听这话的人是我,于是越说越小声,越说越不好意思。 我赶紧接上,“嗯嗯,我知道了,您和父亲也要注意身体。” 她松了一口气,“好好,那我挂了啊?” “嗯,拜拜。” 我放下手机,还没来得及细细咀嚼这通电话的内容,突然一阵铺天盖地的饥饿感席卷而来,胃里空旷得我都仿佛听到了回音,只好决定先冲一杯麦片充饥。 等麦片凉下来的几分钟,又嚼了两颗黑糖味的硬糖,听着自己嘴里嘎嘣嘎嘣的声音,心想,我把自己照顾得挺好的呀…… 那个被我叫做“芯姨”的温婉的女人,从法律的角度上讲,是我的继母,俗称“后妈”。但是我把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只是表达了它作为一个名词的本义。 -- 第28页 我父母在那次我母亲跟我的谈话之后就分开了,他们当着我的面像双方会谈一样友善地握了握手,然后我母亲去了远方寻找她的诗篇。 也许是因为母亲离开之后仍然跟我保持着非常亲密的联系,所以我并不觉得在这一段失败的婚姻里我受到了多大伤害,相反,恕我直言,他们更适合做朋友。——偶尔母亲跟我视频的时候父亲如果在旁边,他们之间的氛围比之前一家三口的时候好多了……所以我也从来不耻于让别人知道我父母离异,甚至,后来我的同学都很羡慕我有一个经常从国外给我寄小礼物的“准继父”。 父亲陪着我过了整整三年“独居”的生活,直到我中考完确定考上了一直想上的高中之后,他才带了“芯姨”来见我。 第一次见面,她一个三十一岁的女人在我这么个十五岁的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面前腼腆得像个小学生一样,却也温柔体贴到让我为我父亲感到高兴。她比我母亲还小了几岁,跟我母亲截然不同,是一个贤妻良母的典范。 我是后来才陆续知道,芯姨原来竟然是我父亲的学生!她从大学的时候就爱慕当时还是个年轻讲师的我的父亲,毕业之后还为了他留校当了辅导员,却因为我父亲早有家室而一个人默默苦恋多年。直到我父母分开才终于得偿所愿——我只是陈述事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感情很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称得上是一段佳话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恐怕就是我的存在了。 高一入学的时候,我自作主张选择了寄宿,本意不过是成全我父亲和芯姨的二人世界,却不小心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我当时才十五岁啊,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于是不知所措,惶恐不安,行尸走肉般过了一个星期,终于给远在另一个国度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只忍着眼泪说,妈妈,我想你了…… 结果第二天下午我还在上课的时候,我的母亲像个女神一样突然降临在我们教室门口,旁边站着我们班主任,客客气气地跟正在上课的老师请假,然后拉着一脸难以置信的我离开了学校。 我不太确定自己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感动,趴在她身上哭湿了她的前襟。她以为我真的只是因为想她了,自责地不停在我耳边低声下气地道歉,连她男朋友如果不肯跟她回国就跟他分手这种话都说了。 我破涕为笑,抬起泪眼看她,抽抽噎噎地说,“妈妈,我发现,我喜欢女生。” 她前一秒还心疼得要死的表情,下一秒在这个基础上睁大了眼睛张开嘴,愣愣地跟我对视了几秒,突然从鼻子里哼笑出声。我紧紧盯着她看,她换上一脸腻人的温柔,轻轻擦着我脸上的泪水,揶揄着问,“我女儿是因为这个才哭鼻子的吗,嗯?” 我忽然就心安了,瞬间拥有了面对自己,甚至整个世界的勇气。 后来那个寒假,母亲说服了父亲,带我去伦敦见了她的男朋友,布莱恩。布莱恩是一个留着胡子的帅气的英国绅士,我到英国之前他就为我搜集了各种各样的同性恋相关的书籍和影像资料,到了英国以后,他们带着我到处去探索这部分对我来说陌生而亲切的文化,还带我认识了几位他们的喜欢同性的朋友。 有一位叫艾米丽的姐姐,非常漂亮,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见面的时候我母亲一直把我护在怀里,对她说,“我们家小诗还没成年呢艾米丽,你走开!只可以远远地看!” 我觉得,我何其有幸。 然而我们达成共识,这件事,要瞒着我父亲。 “至少,要等到你成年。”送我回国的时候,母亲捧着我的脸郑重地说,“答应妈妈!你父亲不是一个迂腐的人,但他也有他的局限,妈妈不希望你受委屈。” 所以,高一暑假的时候当我陪着父亲在医院的产房外听到医生说芯姨为我父亲生了一个男孩的时候,我第一次仿佛接受到来自命运的偶发善心的启示。 尽管那个时候我还没能清楚地意识到我的身体里流淌着大半我母亲的自由的血液,还没能拥有足够的坚定和坦然去坚守我就是我,还没能预测到有一天我会跟我的父亲走向决裂,我只是本能地,看着父亲发自内心的幸福的样子,下意识地,决定淡出这幅温馨美好的画面。 再后来,就是那个成年之约了。我虽然没有必要向全世界宣告我的喜好,但我必须让我最爱的人知道。于是我跟父亲坦白了,还特意当着芯姨的面。 结果正如我母亲所言,我没能打破父亲的局限,也不想委屈了自己,谁都没有妥协,僵持至今。 呵呵,真是辛苦芯姨了…… 麦片已经凉了,我端起来喝了一口,悲哀地发现,我忘了下糖……我现在的感觉,就像生吃了一口面粉一样,吞不下去,吐出来又有点恶心。 不过转念一想,恶心也是恶心我自己儿而已,有什么所谓呢?便心安理得地吐了…… 还是出去找吃的吧,这个过程中的饥肠辘辘,就当是为了让接下来的午饭吃起来更香吧。 第15章 懒懒散散悠悠闲闲地度过了我自己的最后两天假期,别人的假期刚开始的那一天,我比平时早了两个小时到店里打扫卫生。 其实这样的假期对“书写咖啡”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毕竟难得有机会可以远游,没有多少人愿意把时间浪费在一家只卖单品咖啡的书店里。就算是远道慕名而来的客人,也只是确认一下它是否名不虚传,不会做太久的停留。 -- 第29页 所以我最后整理书柜的动作,显得格外不慌不忙,把新书摆上去的时候,看到有趣的名字和封面,还会停下来翻一翻……以至于有客人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已经错过了正常的开业时间,干脆拿出小黑板,把营业时间推迟了两个小时。 但是为什么还是有人推门进来呢? 我转过身,“不好意思……”看清来人,顿了一下,继续保持不失礼貌的微笑,“今天两点才开始营业。” “哦,我知道啊,你写在外面了嘛~”千梨扬起一个明晃晃的笑脸,“不过我今天不是来喝咖啡的,是来帮忙的啊!” 我挑眉,“帮忙冲咖啡?” 她摸摸鼻子,心虚了一秒,马上又振作起来,跑到我面前,从我脚边的纸箱里拿起一本新书,“帮忙整理书柜!” “噢~”我点点头,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那,辛苦你了~”然后转身就近挑了个位置坐下,好整以暇地看她整理书柜。 她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一时说不出话,只用眼神发出无声的控诉。 我表示很困惑,茫然地问:“怎么了?你不是说要帮忙整理书柜吗……我误会了?”说完作势要站起来。 她忙不迭地摆手,“不不不,你没误会,我是要帮忙!您坐!您坐!”然后扭曲着笑脸开始慢吞吞地对照着分类把新书往书柜上放。 我没忍住掀了掀嘴角,又一本正经地按下去了,拿起手机,百无聊赖地翻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千梨的声音从我头顶传过来,“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我抬起头,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摆完了?” 她错开身子,伸手往后面的书柜一摆,骄傲地展示,“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我毫无诚意地说。 然而这样的敷衍丝毫不影响她雀跃的心情,她在我对面坐下,兴致勃勃地问:“你在刷朋友圈吗?!” “不是。”我已经不看朋友圈很多年了。 “哦,你是不是把我屏蔽掉了还是你真的完全不发朋友圈,我都看不到你的动态!”这是一句有声的控诉。 我轻笑,“我不发朋友圈。” 她开始表现出一种惊奇来,掰着手指头一样样地数:“呐,你不发微信朋友圈,又不刷微博,也不追电视剧……”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你平时都在干什么?!” 不是还有电影,知乎天涯和弹幕网嘛,真傻!我一脸同情地看着她,淡定地回答:“看书。” 好在她只是偶尔傻一次,这个时候看着我,并不相信,“那你刚刚在看什么?” 我懒得回答,直接把手机递给她。 “哎?这是……手冲壶?” “嗯。” “哇,造型不错诶,这个鹅颈的弧线好美……”她开始对着手机喋喋不休,“不锈钢搭木手柄很特别,电热可调温……咖啡比赛典藏版!你要买这个吗?” “没有啊。” “嗯?哪里不好?”她突然摆出一副不耻下问洗耳恭听的学术研究的姿态,就差拿出笔来做笔记了。 然而我不想买的真实原因只是,“粉色不符合我深沉的气质。” “哈哈哈你哪里深沉了!”她大笑,“它没有别的颜色了吗?” “没了。”除了颜色,我是真喜欢这款手冲壶,可惜设计师并不想考虑我的心情。 “那你觉得什么颜色好?深沉的黑色?” 呵呵~“这个形状应该不适合黑色我觉得,线条太柔和了。白色吧,那种看起来很厚的……像从颜料桶里挖出来的那种白色,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嗯。”她突然对我展现了一个堪称温柔的微笑,微笑背后的意味近乎是包容的。我才意识到,对面这个人可是设计学院的高材生啊……“像从颜料桶里挖出来”什么的简直不要太丢人啊! “咦,这是微信公众号啊原来,你喜欢看公众号?”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对我的手机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我可以看看别的公众号吗?” 我耸耸肩,站起来打算收拾那几个空的纸箱,随她去了。我微信订阅里有一百多个公众号,咖啡文学艺术天文地理自然科学什么的一大堆,够她打发时间了。 把纸箱拿出去附近的垃圾收集点扔掉,扔完回来一推开门,某人就两眼发光地扑过来,“慕容慕容!原来你也有关注展览推荐啊!最近博物馆有一个大型的东非面具文化展我好想去看,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一起去看好不好?” 她虽然只问了一遍“好不好”,但她看着我的那个眼神,完全就是在念叨“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 我推开她的脸,“不好。” “为什么?” 她竟然问我为什么……距离她表白被拒还不到三天呐…… “我周末没有时间。”这是事实。 “没关系啊!我本来也没打算周末去看展,像逛市场一样……我们可以周一去啊,你不是周一休息嘛~” 周一啊…… “周一你不用上课?” “我周一上午没有课,下午4点后才有一节。早上去好不好?” “博物馆周一闭馆你不知道吗?” “……” 哈哈。 这个展览,我原本就打算去看的,东非面具文化,听起来就很有意思。但我并不打算跟千梨一起去。当然,更多是因为,我习惯一个人去做这些安安静静的事,比如看展,比如喝咖啡,比如散步,比如看书。而不是为了疏远或者躲避什么。 -- 第30页 千梨的喜欢对我来说,还远远没到要刻意表现出某一种态度的地步。 事实上,她的喜欢在我眼里,跟那三只小麻雀差不了多少。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可能是她更讨人喜欢吧。 接下来的七天假期,千梨天天都来“帮忙”。 第一天,她比营业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过来。我当时正在擦门玻璃,于是直接把她关在门外,直到12点整才把门打开。她在门外先张牙舞爪然后苦苦哀求最后自娱自乐了半个小时,才委屈巴巴地进来点了一杯耶加雪啡,——当然,我给她冲的是风味迥异的曼特宁,她皱着眉头勉勉强强只喝了一半,抱怨,太浓了! 第二天,她下午五点左右才到。给我带了晚餐,不知道是哪个餐厅的原只菠萝焗饭,可能是时节不对,整个菠萝呈现出一种发育不良的“生”气,但总体还是挺好吃的。 第三天,是中秋节,我快下班的时候她才过来,拎了一个柚子。我问她,你不用陪家里人过节?她说,“陪他们吃完饭了,现在陪你看月亮~”她说这话的时候,外面的道路上还残留着未干的雨水,夜空丝毫不见晴朗。 第四天,人莫名其妙有点多,她兴奋地冲进吧台说要帮我洗杯子,被我不留情面地赶了出去,“不要随随便便走进咖啡师的吧台。”我说。她吐了吐舌头,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又想站在吧台前帮客人送餐。我随手拿个小碟子给她装了几片手工曲奇,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乖,去看书。她“哦”了一声,终于不再给我添乱了。 第五天,呵呵,出息了,跟他肖叔叔一起来的。 肖叔叔一进来,目标明确地挑了离吧台最近的一个位置坐下,客客气气地点了一杯曼特宁,“小千梨,待会帮你叔叔拿一下!” 小千梨“受宠若惊”地应了一声,眼巴巴地站在吧台前面等着。 我懒得取笑他们,按1比5的水粉比给他冲了一杯曼特宁。 千梨开开心心小心翼翼地给他端过去,“叔叔请慢用~” “谢谢!” “不客气~” 滑稽。 肖叔叔喝了一口,笑着咳了两声,“小千梨,可以帮叔叔拿两包糖吗?” 千梨不明所以,过来跟我要了两包糖,我给了。 过一会,“哎呀,有纸巾吗?” 千梨殷勤地过来抽了两张纸巾。 “这杯水不够冰啊,可以帮我加多点冰吗?” 千梨捧着杯子走过来,我没有接,加深了微笑着对她说,“叫他去吃屎。” 然后肖叔叔喷了一桌子咖啡液,还是千梨帮他擦干净的。 第六天,假期剩下的时间非常紧迫了,千梨终于再次遭遇了那三只小麻雀……中的一只。 丸子头进来的时候,千梨正窝在一个角落里看书,从门口和吧台的方向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认出来的…… “龙猫姐姐?!”丸子头低低地喊了一声,然后一脸惊喜地看了我一眼,连日常招呼都没跟我打直奔那个角落而去。 我:“……” 店里太安静的缘故,我感觉她们几乎在用肢体和唇语交流,丸子头坐在千梨对面把手脚比划得像得了羊癫疯一样。 过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剩下两只也行色匆匆地赶到现场,竟然看都不看我一眼,应付一般喊了句“姐姐好!”像流星一样从我身边划过去了…… 得,四只小麻雀,我心想。 傍晚时分,小孩子都该回家吃饭了,四个人像完成了一次历史性会晤一样,相互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我看着她们一个个脸上神神秘秘又心满意足的表情,都懒得去好奇了。 第七天,我没有开店。 第16章 小千梨:慕容慕容!你今天休息? 小千梨:你不会又去旅游了吧?! 我:休息。 小千梨:今天不是周一啊…… 小千梨:你不舒服吗? 我:嗯,有点。 小千梨:你生病了?严不严重?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小千梨:看医生了吗?吃药了吗?有没有人照顾你?! 我:…… 小千梨:我去照顾你吧! 我:手动再见。 然后不等她回复,把手机扔到一边,反正她应该也习惯了我不回微信的习惯。 我很烦跟别人在微信上聊天,因为很多时候文字根本不足以表达感情的万分之一,其次也因为懒得打字。语音的话,不觉得声音很难听吗? 所以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或者人,我通常都假装并没有看到微信。千梨的话,是因为她话太多了,我现在有点烦躁。 我努力催眠自己,但是怎么也睡不着。我应该找点事情来转移注意力,又懒得动,只好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被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弄得心烦意乱,幼稚地想着,还不如痛一点,痛得真切一点,痛一阵忍忍就过了,痛久一点也无所谓了。 啊,烦! 就这样烦着忍受时光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微信又响了。 不想动。 隔了一会,又响。 我翻了个身,伸手去够扔在床另一边的手机,还是千梨。 小千梨:慕容,你睡了吗? 小千梨:睡了啊……你要是醒了,我就在你家门口。 -- 第31页 额……嗯?!这家伙不会现在在门外吧?不至于吧? 我一个激灵下了床,拖着鞋出了卧室,不太相信地往门口走。 从猫眼往外看,变了形的小千梨拿着手机在门外走来走去,像幽灵一样徘徊。 我有点哭笑不得,打开了门。 她听到声响,惊讶地转过身子,看到我,马上一脸紧张地问:“慕容!你没事吧?” 我觉得她大惊小怪了,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侧过身子示意她进来,然后有气无力地把门关好。 她见我没有说话,似乎更紧张了,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怯怯地又叫了一声,“慕容?”一方面,担心我的身体,另一方面,她擅自上门打扰,怕被我责怪。 她在表达关心,我当然知道。事实上,我很少被这样关心,一句“有点不舒服”就让人特意上门探望,又真的只是“有点”不舒服,感觉辜负了人家的心意。 “我真的没事,咳……”开口才知道我的声音有点哑,没办法,这是我今天说的第一句话,“你不用特意过来的。” 边说着边弯腰给她取了一双拖鞋,然后自顾自地进了厨房,想着先给她倒杯水。 没想到她换鞋的速度这么快,我刚拿到杯子还没倒水,就听到她从身后走过来,又叫我,“慕容。” 我只好转身看她,挑眉询问。 “你哪里不舒服?”她追问,有点倔强了。 我悄悄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杯子,往后靠在柜子上,这个姿势让我感觉好受了一点。看着她眼里坦诚的纯粹的关切,我总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沉默了一会,才面无表情地憋出两个字,“痛经。”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一本正经地用了这个词,果然,她“噗嗤”一声笑了,还笑出一种“我已经竭力忍住但是最后实在忍不住”的顽皮来。 我虽然自己也觉得好笑,却忍住了,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转过身子继续倒水。 这次她没有阻止我,只是等我把水杯递给她的时候,她接过,却又随手搁在了台上,把一只手伸到我面前,“给我摸摸你的手。” 我挑眉,垂下眼光看她的手,又抬眼看她,干嘛? “快点~”她认真地催促。 就是因为太认真了,我虽然表现得很小心翼翼,却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她得意地勾了勾嘴角笑,随即一把握住我的手,轻轻捏了捏,很快就放开了。 “手有点冰,很痛吗?每次都这样吗?”她问。 她问得实在太正经了,我想笑,却又太自然,我笑不出来,只好抿着唇警惕地看着她。 “慕容……”她似乎无奈极了。 好吧,“没有很痛,只是——”我尝试了几次,却还是说不出一个词来形容这种难受的感觉,最后不耐烦地摊了摊手,放弃了,“就是,难受。” 她却一副完全了解的样子,点点头,还带了那么一丝纵容?我觉得,等到她叮嘱我多喝热水的时候,我就可以赶她走了。 但是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打算,转了转眼珠子,又问:“家里有姜吗?我煮点姜糖水给你喝!” 一听到“姜”这个字,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皱起了眉头,“没有!”我最讨厌姜这种东西了。 她看起来像是强忍着打我的冲动,好声好气地继续,“红糖呢?红糖也可以。” “也没有。”我说,“我会多喝点热水的,你放心,下午就好了,每次都这样,只是不舒服一阵子。”我的意思是说,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那你要休息了吗?” “嗯。”还算识趣。 然而接下来她说:“我可以留下来吗?我可以一个人待在客厅看书,你不用管我。你好点了我再走,反正我本来也是打算待在店里的……” 我发现,她每次满怀期待地征求你的意见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微微睁大眼睛,眼里亮晶晶地闪烁着光,又带着一点害怕被拒绝的湿漉漉的味道,就像是,夜空中被大雨洗过的星星。 于是她就留了下来,就待在客厅里,在沙发上正襟危坐以示乖巧。 我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你的书呢?”她是空着手来的,肩上背的那个小方包连钱包都放不下吧。 “嘿嘿,你可以顺便借我一本书吗?”她讪笑。 我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精神,指了指用落地玻璃门隔出来的书房,“你还是去那里待着吧,客厅和冰箱有吃的你可以自己拿。” 她蹭一下站起来,好像得到天大的恩惠一样,欢快地跑过我身边进了书房。我已经不想再看到她得意的嘴脸了,转身进了卧室,继续躺在床上打滚。 但是,简直度秒如时。没有一个姿势是舒服的,没有一个动作是合适的,全部的思维都不由自主地用来细细分辨那种难受的感觉,然后就越发难受。 我翻了个身,趴在被子上,忍不住用力“啊——”了两声来发泄,然后感觉这两声已经耗尽了我所有力气,连翻身的劲都没有了。 “慕容?”简千梨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出现在门外,我才想起,啊,有人在家的…… “慕容!怎么了?”没有听到我回答,她似乎更着急了,我猜,我再不说话她就要自己推门进来了。 “没——” “慕容?”嗯……她已经推门进来了,一脸紧张地看着我,已经走到我床边了,“你怎么了?” -- 第32页 我觉得有点挫败,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闷地回答:“……没事,喊两声而已。” 她竟然笑了! “你可以走了,记得关门,谢谢!” 她没有动静,正准备抬头,她突然出声,“你会弹吉他?!”声音里有点惊喜的样子。 但是我恐怕要让她失望了。我很羡慕那种会边弹吉他边唱歌的人,觉得很帅,所以大学的时候试着学了一段时间,买了一把木吉他。最后发现果然每个人都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很快就荒废了,又舍不得把它送人,一直留着,搬到这里住之后,就直接把它挂在了卧室的墙上,偶尔无聊的时候也不会弹,但会保养一下。 “只是装饰。”我说,还特意转过脸想看她失望的表情,却只看到她把目光从墙上那把木吉他上移过来,发现我在看着她,于是促狭一笑,带着点得意,说:“我会弹!” 我挑挑眉,不太相信。因为在我看来,像千梨这样的女孩子——长相甜美,性格可爱,留长发,穿裙子——要学乐器,也应该是钢琴才对,或者小提琴,吉他似乎有点格格不入。 “真的!我弹给你听,好不好?”她试探着去取墙上的吉他,我没有阻止。然后她环顾了我的房间一周,走到及膝的窗台边,刚好面对着我坐了下来,低头拨弄了几下琴弦,然后抬头看我一眼,开始认真弹唱。 不得不承认是我孤陋寡闻了,她不仅会弹,还弹得很好,唱歌也很好听。 我发现,她弹吉他的时候跟平常不太一样,有点淡淡的。就是,不可爱了,不生动了,但安安静静的样子也挺吸引人。虽然她唱的歌我都没有听过,毕竟,我们的音乐爱好应该差了一个年代吧…… ……我竟然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已经过去了,我睁着眼睛发了一会呆,无意瞥到原本挂着吉他的那面墙,一个激灵,转头去看窗台,幸好,人已经不在了,只有吉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感觉这一天过得有点,恍惚。 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五点多了,我竟然睡了三个多小时。那家伙不会还在吧? “醒了?” 刚走出房间,就被客厅里的人吓一跳,我以为她在书房的。 “你怎么还在?” 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笑眯眯地说:“我要等你起来喝糖水啊!” 不是吧?她真煮了姜糖水啊?!她哪里来的姜和糖?“我已经好了,一点都不痛了。” “呵呵,这东西又不是止痛的。”说着,就进厨房端了一碗黑乎乎的糖水出来。我盯着她的动作,顺便审视了一番我的厨房。 她注意到我的目光,用一种委委屈屈的语调问:“咖啡师的厨房也不能随随便便进吗?” 我瞥她一眼,用下巴指了指亮着保温灯的电饭煲,“那里是什么?” 她已经走到我面前,“粥。”把碗递给我,“先喝完这个,没有姜的,只是糖水。” 我狐疑地接过,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果然没有闻到姜味,试探着喝了一口,嗯,还挺好喝,于是很快就喝完了。 她从我手中拿走空的碗,邀功一样问,“好喝吗?” 我认真回味了一下,“入口花香特出,犹如芒果、菠萝蜜般的热带水果风味,口感柔厚,回甘悠长。” 她大笑,“哈哈哈,红糖咖啡吗这款是!” 我扔下她,走过去掀开电饭煲的盖子,一阵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黏糊糊的白粥之间镶嵌着几颗大红枣,零星散着一粒粒枸杞,色泽红艳,让人垂涎欲滴。虽然我不喜欢红枣和枸杞,但她应该下了冰糖,啧啧—— 我转身,从头到脚打量了她几个来回,“看不出来啊,小小年纪,挺会照顾人啊~” 没想到她不但没有一丝羞涩,还蛇随棍上,舔着脸凑上来,“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接受我的追求?像我这样长得好看性格又好,会煮粥做饭,还可以唱歌哄你睡觉——” 我伸出手臂扣住她的脖子打断她的大言不惭,就着这个姿势把她拖到大门口,打开门,直接把她扔了出去。 “哄”我睡觉?我感觉自己被调戏了。 第17章 “你一个人去坐飞机了?” “嗯。” “感觉怎么样,可以聊一下吗?” “麦子,你这样我很难跟你愉快地共进晚餐呐……” “我现在是利用私人时间给你提供免费的心理咨询耶!” “心领了,我无福消受。” 我口中的麦子,全名叫麦紫英,她父母应该是爱饲花弄草的人。我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管她叫麦子的,其实她比我大了好几岁,俨然一个事业有成的大龄单身优质女青年——如果三十出头还能称为“青年”的话。 她是我的前心理医生。 说起来,“书写咖啡”每周一休息这个传统就是因为她——每个周一下午三点到五点,是我的心理咨询时间。后来是一个月一次,直到有一天她说,从今天开始,除了诗词歌赋,我不想再跟你聊别的话题了。 但那时候我们还不是朋友,没有人愿意跟一个了解你内心所有隐秘的人做朋友的,虽然她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但我希望这对她来说仅仅是一份工作,我默默打算着跟她保持远远的距离。 但是按今天的局面来看,我完全违背了自己的初衷……都怪肖初然。 -- 第33页 肖初然第一次见到麦子的时候,惊为天人。那次是偶然顺路从麦子的办公室接我回家,麦子把我送到楼下——这是她对待病人的习惯——跟坐在车里的肖初然打了个照面,笑着跟我们挥手道别。 这一笑便叫肖初然念念不忘了整整一个星期,我始终不明白,那不过是一个客气礼貌的微笑而已……只能说,嗯,这就是缘分了……孽缘。 之后,肖初然一有机会就殷勤地接送我去见我的心理医生,我也乐得搭顺风车,于是等到有一天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是那种可以在餐桌上用筷子敲对方的头的朋友了。 “哎哟!”痛啊姐…… “无福消受?哼?” 她作势要再敲一下,我一边躲一边求饶:“哎哎,注意形象,不要动粗啊!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第一次发现自己对飞行有恐惧的时候,我就告诉她了,我们都知道,这对我来说只是一种心理障碍。后来一起去旅行的时候他们特意陪我坐过两次飞机,帮我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心里状态,效果是很明显的,但这将是一个漫长的心理调适过程。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严肃道:“慕容,我以一个心理医师的身份给你建议,你在冒很大的险。” “我——” 她打断我,“我的意思是,你确实很有勇气,也很坚韧,克服了很多东西。但是——”她注视着我的眼睛,“你有没有想过,那趟飞行,只需要一个哪怕是别人习以为常的小颠簸,就足以毁了你之前所有的努力?” 我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慕容,你可以挑战自己,但永远不要一个人。”这一句,可以称得上语重心长了。 “嗯。” 她突然长叹了一口气,“唉,你们这些小年轻啊,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欲速则不达!” 我扯了扯嘴皮,“恭喜你,跟肖初然用了同一个词。” 她习惯性地给了我一个白眼。 到这里,我日常为肖初然掬一把同情泪,把女神追成密友的,除了他,也没谁了。 话说,“肖初然怎么还没到?” “我早就到啦,就等着你这句出场了!” 我循着声音转头,就看到肖初然一身衬衫西裤手上搭着西装外套人模狗样地走了过来,一副还没从社会精英的人设里走出来的样子,走到麦子身边,动作熟练地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了下去,“你们已经开始吃了?” “你还奢望我们干坐着等你半个小时?”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外套,放在旁边的空位置上。 “是是,都是我的错,今天我买单!”说完一副饿的不行的样子就开始动筷子。 “这种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你就不用说得这么明白了。”其实他早就说他8点才能到,是我跟麦子来早了,又真的饿,就先点了东西吃。 “就是。”麦子附和,随即又对着肖初然说,“你先吃两口垫垫肚子,然后再点几个菜吧,我跟慕容也只吃了一半。” 肖初然嘴里塞了东西,含糊不清地应了两声。 接下来又点了几个菜,等菜的时候胡乱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肖初然突然问:“你们家小千梨怎么样了?” 什么?什么我们家?什么怎么样了?什么叫我们家小千梨怎么样了?! “谁?”麦子像在菜市场挑猪肉一样打量我,饶有兴味地问,“小千梨?” 我想把肖初然毙于市。 “哈哈哈哈……”他自己倒是很豪迈地笑开了,对着麦子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学院一个超级可爱的小师妹,为了慕容,放弃我的一等奖学金,转到工业设计学院去了。” “哇,好浪漫!”麦子捧着脸,用与她这个年纪格格不入的神情和姿态发出了一句感叹,我结结实实地抖了一下,抱着手臂搓掉一地鸡皮疙瘩,太可怕了! “然后呢?”她不理我,追问肖初然。 肖初然转过来问我:“然后呢?” “没有然后。” “我不信,”肖初然说,“像小千梨这种连奖学金都可以放弃的人肯定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 “她知道你对奖学金这件事情这么耿耿于怀吗?” “……” “哈哈,长什么样的?有没有照片看一下?” 然后他们就当着我的面但是并没有当我存在地开始翻千梨的朋友圈,边看边“指手画脚”“评头论足”,菜都上齐了还不消停。 “我说,你们够了啊。” 麦子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却是对我说:“慕容,我觉得这小姑娘可以诶,又这么喜欢你,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你都单身这么多年了,谈个恋爱又不会死!”肖初然扼腕叹息。 我感觉我对面坐了两个脸上贴着假痣的媒婆,“你们对谈恋爱这件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是你有误解,慕容,”肖初然突然认真,“你不知道恋人和梦中情人的区别。” 我毫不留情地嗤笑出声。 麦子拍了一下肖初然的肩,嗔怪道:“不要把境界拔得那么高!”又转向我,循循善诱,“你可以试试嘛,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会怎样呢!” 我用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那你们怎么不试试?” 麦子被噎到了,一边忍不住笑一边捂着嘴断断续续地咳。 -- 第34页 肖初然趁机把手伸过去帮她拍着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然后轻飘飘地扔过来一句,“我们在试啊~” 应该是我没听清楚,“啥?” 肖初然干脆不说话了,直接上手搂着麦子的肩膀,两个人挨得极近,就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 Whatthe#*%#*%! 啊啊啊啊啊! …… 我把手撑在桌子上捂住眼睛,气若游丝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十一’假期。”肖初然谄媚道,“这不是不敢瞒着您老人家嘛!” 我一松开手就看到他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不能忍了,“麦子你眼睛是不——” “哎哎哎!不许妖言惑众啊!”肖初然终于放开麦子的肩,伸手拦下我要说的话。 “不要转移话题你们!”麦子一把把肖初然扯回去,笑眯眯地冲着我,“来,慕容,我们聊聊小千梨~” “滚,你们现在的心态根本没有立场跟我讨论这件事。” “我们什么心态?” “自己谈了恋爱就见不得别人形单影只。” “哈哈哈……”麦子笑了一会,然后秒变正经,“不是,我只是很好奇。之前那些小迷妹你不屑一顾我可以理解,但这个,明显是很认真地在喜欢你诶,为什么你也是这种……一笑而过的样子?” 我摊手,很无奈,“你想让我对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小丫头的表白多认真?” 话音刚落,肖初然就在一边幽幽地开口:“你在歧视我。” 我愣了一下,然后,“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肖叔叔!其实我觉得年纪不重要,重要的是思想成熟!你看起来比麦子成熟稳重多了,真的!” 麦子已经笑到开始捶桌子了。 我凉凉地提醒她,“喂,谈了恋爱也要注意一下形象。” 她果然很注意形象地收敛了笑意,但我宁愿她继续这样笑下去,因为她轻轻地问了一句,“真的只是因为她年纪太小吗慕容?”她脸上的笑意还未退尽,嘴角深深地勾着,眼睛里带着洞若观火般的清明。 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继续凉凉地问,“你希望还有什么?” “哦,”她用手肘撞了撞肖初然,“你刚说小千梨经常去慕容店里?”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我是不是好久没去慕容店里了,找个时间去喝杯咖啡吧!可以吗,店长?” 第18章 天开始凉了。 昨晚沿海又登陆了一个强台风,虽然这个城市只是下了雨,但冷空气终于钻了空子一举攻下整个东南,天空灰蒙蒙的,好像硝烟还未散尽。然而终究是强弩之末了,路上行人随随便便一件长袖就足以抵御的冷意,被南方的炙热糅合成了温情。 千梨说这是一个走在街上气氛会非常尴尬的季节:对面穿短袖的人看见裹着外套的你心想“这个傻逼有这么冷吗”,你看着旁边穿短裤的女生腹诽“是不是有毛病”…… 哈哈,可以说是很形象了。我一边懒懒散散地挑着小圆筛里的咖啡豆,一边漫无边际地神游。 然后,随着风铃声响起,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千梨进“书写咖啡”的门简直像进自己家的门一样,越来越轻车熟路自然而然了。 “你在干嘛?”她凑过来,一脸新奇地问。 她今天穿了一件蝙蝠袖的上衣,宽宽松松的,但是剪裁很大方,颜色素雅,手肘以下到袖口处拼接着个性十足的暗色花纹,看起来极具设计感。 “今天星期几?”我不答反问。 “星期四啊,怎么了?”她非常疑惑地看着我。 “你星期四也不用上课?” “唔,”她抓抓头发,“要啊,早上上了两节专业课,下午没了。” “哦,晚上呢?”我盯着她的眼睛,语气轻淡地追问。 “额,有一节选修……” “现在的大学生都不用写作业吗?” 她原本被我的态度弄得有点心虚,说“有一节选修”的时候尾音几乎低不可闻了。然而一听到“作业”两个字,马上“嗷”一声扑过来,“我就是来这里写作业的啊!我作业完成得可好了!” 说完还打开包包把里面的笔记本电脑和书本展示给我看,一副“本小姐理由充分名正言顺”的嘚瑟样。 我扯扯嘴角,“你有多久周末不回家了?你家里人知道你天天都在干嘛吗?” 她立刻就蔫了,换了一副羞愧难当任君发落的可怜样,眼睛都不好意思看我了。 我本来只是很无奈她这样天天往这里跑,想提醒她收敛一点,现在,却莫名黯然。她这个样子,就像一个瞒着家里人天天去网吧打游戏的网瘾少女,总有一天会被抓住了教训一顿的。然后,她总有一天会戒掉的。 我盯着她右耳边编着彩色丝带的那条小辫子,平静地开口:“从今天开始,一个月之内,禁止你踏入‘书写咖啡’一步。” “哈?!”她猛地抬起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可是——” “没有可是。” “……我错了慕容!”她终于意识到我是认真的,开始哭着求饶,“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天天都过来了……求店长收回成命啊、啊、啊!” -- 第35页 我不为所动,冷眼旁观。 “我以后一整天都没有课的时候才来好不好?……周末!周末才过来……周末两天的其中一天可以吗?……我以后一个星期只来一次!好不好?求你了……慕容……慕容……” 我猜我要是不给点反应,她会一直叫我的名字叫到天黑,于是我说,“一个月后再看你的表现了。” 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一下子像被抽光了力气一样,像条咸鱼一样半个身子趴在吧台上,哼哼唧唧。 哼唧了一会儿,见我没理她,就着趴在吧台上的姿势抬起头,委委屈屈地问:“那我今天可以待久一点吗?” 我瞥她一眼,“可以啊,你来都来了,我赶你走的话会显得我很不近人情的。” 她一脸敢怒不敢言地看着我,我直接无视她,继续专心致志地挑豆子。 安静了一会,估计是调整好心态了,又凑过来,“你在干嘛?”狗狗一样。 “挑瑕疵豆。” “这是还没烘过的豆子吗?” “嗯。” “哇,原来咖啡生豆长这么丑的?” “……” “而且好小个!你要烘豆子吗?!” “嗯嗯。” “真的?我帮你挑啊!什么样的算瑕疵啊?” 我懒得跟她解释什么叫贝壳豆虫害豆破裂豆发育不良豆,“看起来跟别人不一样的。” “哈?与众不同也有错哦?” 我忍无可忍地看了她一眼。 “哈哈,没有,我在挑我在挑……” 又过了一会,“这个是吗?这个呢?好像颜色有点深……”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豆子,看都不用看,直接扔回小圆筛里,假笑,“谢谢,我已经挑完了,你并没有帮上什么忙~”然后转身把豆子放好,不理会她在身后一边说着“我错了”一边毫无悔意地笑个不停。 “咦?你不是要烘豆子吗,干嘛收起来了?” “下班才有时间啊。” “哦,那我不是看不到了……” “本来也没打算让你看到。” “呜呜……” 我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给她冲一杯咖啡的时候,有客人进来了。 “哈喽~好久不见!”进来的是一位高高的男生,长得挺帅的,五官非常端正,可惜太瘦了,估计刮台风的时候他都不敢出门。 “哈喽,拍东西吗今天?”他是个摄影师,以前有一段时间经常在附近拍照,每次都会过来喝杯咖啡,是个自己也喜欢玩手冲的客人,还在我这里订过几次豆子呢。 “没有,最近都在另一个地方拍。”他边说着边走进来,“今天只是路过,想着好久没喝带有书卷味的咖啡了,就进来了。你这里还是一样啊,没怎么变……这种感觉真好!” “主要是因为我比较懒,快跟不上现在咖啡店的节奏了。”我开玩笑。 以前的咖啡店,追求的是一种复古的情调,木桌子,深色的沙发,暗黄的灯光,播的音乐是人声爵士。这两年新开的店,更注重店内空间的现代感,从布局到摆设,从色调到装饰,无不追求一种时尚的设计感,尤其偏爱“性冷淡”的风格。 这个问题我跟肖初然讨论过,我说相比之下我的“书写咖啡”真是太朴实了,他说你这不叫朴实,你是洗尽铅华,这两个词差好远的。不得不说肖叔叔还是有点文学素养的。 “哪里有,你这里有格调多了!”他一本正经地恭维。 “哈哈,谢谢~今天喝什么?” “有什么新品?” “试试蜜处理的‘塔拉珠’吧,还不错。”我最近偏爱这款豆子,当然,我一向偏爱哥斯达黎加的。 “好!” “先坐一下吧~” “不坐了,待会还有事,喝完就走了。”他说,开始研究我身后那道墙上的杯子,“那个是油滴盏?你竟然还有这个?” “你竟然还知道这个?”我笑,“要不要试试,用来喝咖啡别有一番滋味~” 那是个银油滴老盏,一个喜欢收藏瓷器的客人看到我的杯子墙后坚持要送给我的。我一开始也不太懂这个看起来更适合喝茶或盛酒的带着一种豪迈的古朴气息的杯盏,但跟我那一堆世界各地的风格迥异的杯子摆到一起,意外地毫不违和。何况,没有人说老盏不能盛咖啡不是? “哈哈,这个可以有!” 就这么愉快地选定了杯子,我转身准备手冲的时候,看到一边好奇宝宝一样的千梨,用眼神示意,还不去写作业? 等一下嘛,等一下就去。她挤眉弄眼地回答,屁股都不挪一下。于是,她成功地引起了摄影师朋友的注意。 “咦,你也在等咖啡?我是不是插队了……”他半开玩笑地往旁边挪了挪,非常绅士地说,“我还是坐一下吧,你先!” “没事没事,我还没想好要喝什么~”千梨摆摆手,大大方方地说。 你喝咖啡什么时候想过?“不用管她,她来写作业的。”我耸耸肩,对摄影师说。 “哈哈,我就说嘛,看起来还是个学生呢!”摄影师给了千梨一个慈爱中透着鼓励的笑容,“明年高考了吧同学?” 我转过身去拿豆子,背对着他们忍着没有笑出声,听到千梨一本正经地回答,“嗯嗯,要被模拟试卷淹死了~” -- 第36页 真是太不要脸了…… 然后就在我冲咖啡的几分钟里,摄影师沧桑地回忆起自己的高中时代,感同身受地表达了对千梨这个“苦逼的高三狗”的理解和同情。千梨非常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简直厚颜无耻! 我不得不以罕见的高效率冲完了这杯咖啡,装在油滴盏里递过去,“可以了,你尝尝。” 摄影师终于停止了交流,拿起杯子深深地闻了一下,“嗯,樱桃味很突出,还有一点蜂蜜的感觉,闻起来就很不错啊!”然后在杯沿啜了一口,“唔!葡萄干,还有……那种蜜饯的味道,对吗,口感很丰富!” “你再喝一口,大口一点,吞下去,有种鲜花的余香。”我建议。 “嗯嗯!这款豆子真不错,我喜欢。” “凉了酸味会比现在明显一点。” “是嘛,body很厚。我带一点回去自己冲!这个是多少水粉比?” “一比十。下周过来拿?你要多少?” “500克吧,有一个也喜欢手冲的新同事,跟他安利一下‘书写咖啡’哈哈!” “谢谢~” “好东西要跟大家分享嘛,我先走了,再不走来不及了,下周见!”他快速扫码结了账,朝我挥挥手,又特意拍了拍千梨的肩,“同学加油啊!”然后走了。 千梨对着他的背影乖巧地挥手,“拜拜~” 我感觉她在挑战我的三观,快不能直视她了。她却丝毫没有自己干了蠢事的自觉,等摄影师彻底走了,就转过头问我,“还可以自己挑选杯子的?” “那是个别客人的专属权利,你不在这个‘个别’里面。”其实是我更喜欢根据自己的喜好和心情给咖啡和客人搭配杯子,摄影师只是太久没来,刚刚又太无聊了所以挑了一下。 “哼!我以后自己给自己设计专属的杯子,放在上面看着心情用!”她气呼呼地宣布。 我冲她挑衅一笑,“我的‘咖啡杯墙’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杯子都能往上面放的。” “到时候别求着我给你设计哼哼……” “拭目以待,设计师小朋友。”我懒懒地接了一句,结束这个话题。 “我也要喝——”她伸着脑袋看了一眼菜单,“哥斯达黎加-塔拉珠。” “小朋友不能喝咖啡,尤其是快要被模拟试卷淹没的小朋友,会影响高考发挥。” “哈哈哈……” 笑得太大声了,我头有点疼,开始清洗用具。 “慕容。” “嗯。” “我可以跟你学咖啡吗?”她的语气突然认真了起来,于是我没有马上回答,等把东西都清洗完摆好,才擦擦手看着她。 “学什么?” “就,冲咖啡,然后品咖啡。”她挠挠头,然后又急切地补充,“我本来就很喜欢咖啡文化的,之前也经常跟朋友去咖啡厅的。你知道我也是被朋友安利才知道‘书写咖啡’的吗?只是之前对咖啡的了解没有具体到一杯单品的手冲过程,就只是喜欢一些周边设计和咖啡厅的环境。” 这是,非常认真的节奏啊……我暗自叹了一口气,没有插话。 “现在,我是认真而且有规划地在学工业设计,并不是一时冲动什么的,你要相信这一点。”她直视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想要从我眼里得到认同,“咖啡只是一个,契机。” 我不置可否。 她并没有气馁,想了想,继续,“我想加入我们学校的‘咖啡协会’,是一个以咖啡为主题的设计协会,包括平面广告,包装,室内,器具这些,反正都是跟咖啡相关的,不过只是一个学生社团。但是,我觉得,任何工业设计都应该基于产品的实用性,而实用性,不可能只靠理论来实现的,我应该真真正正地通过使用去了解它。你……我表达清楚了吗?” “非常清楚。”我说。 她笑了一下,“那,我可以跟你学咖啡吗?” “我不会是一个好老师的。”我直截了当地说,并不是推托之词。 她眼神暗了暗,却还是说,“但我是一个很好的学生啊,可以弥补一些你的不足滴!” 日常大言不惭……“我不喜欢给别人当老师,不懂怎么教别人东西,也没耐心教别人东西。”这也是真心话,“传道授业解惑”可不是一门技术,是艺术。 她露出了一点点暗淡的神色。她一贯是神采飞扬的,积极乐观好像不知人世间的痛苦无奈为何物。现在这样的神色,在她的脸上真是难得一见,上一次还是说喜欢我的时候呢……我也算很有本事了,呵。 但她很快又恢复了斗志,“好吧,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三言两语就可以打动的人,路漫漫其修远兮啊……你等着,我还会回来的!” “其实品咖啡这种东西,喝多了自然就懂了。”我不负责任地开导她,“至于冲咖啡,外面有很多咖啡培训班之类的,唔,跟你之前上的补习班差不多,多练习几次,喝过最难喝的,就知道怎么冲得好喝了。” 她一脸嫌弃,并不领情,“你的建议对我来真是太重要了,谢谢!” “首先你要先把咖啡这种东西了解得透彻一点,”我继续,“然后你需要一台磨豆机,一个电子秤,一个温度计,一个手冲壶,一个滤器,一个玻璃的分享壶,还有若干咖啡豆。” -- 第37页 “等一下!”她开始往包里掏笔和纸,快速地做记录,“然后呢?” “没了……”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我,呼吸都有点困难了,“没了?!” “哦,还有,多看点书。”她露出要吃了我的表情,我慢悠悠地补充,“我不介意‘偶尔’帮你答疑解惑。” 她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鲜活了起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慕容!我爱你!” 我想收回刚刚说的话,已经完全不想给她冲咖啡了,倒了一杯温水,打发她,“去写作业。” 她趁机一个用力抓住我的手,又喊了一嗓子,“慕容!我爱你!” 我不得不提醒她,“看你一个月后的表现。” “没问题!”她信誓旦旦地说,我觉得她已经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冲昏了头脑,像一只疯了的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去写作业了。 我觉得心有点累…… 第19章 “你很棒棒的啊慕容店长!” 今天周六,肖初然竟然大晚上的一个人出现在我店里,作为一个刚得偿所愿谈了恋爱不久的人,真是难为他了。虽然他一进门就阴阳怪气地夸了我一句,四舍五入也就是夸了我了,店里还有别的客人呢,怪不好意思的。 “谢谢~”我礼貌地回答。 “谢你个头!”他走到吧台,压着声音评价了一句,“凑不要脸~” 我摊手,摆出最无辜的样子,我最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一个月不准踏入‘书写咖啡’,亏你想得出来!”他突然猥琐,“这么害怕麦子跟千梨见面,我很怀疑你的用心啊~来,说出你的故事!” 我懂了,肖叔叔想多了。 现在解释这个雷同纯属巧合还来得及吗?肯定来不及了。于是我决定反唇相讥,情势已经很不容乐观了,嘴上绝不能输,是这个道理吧。 “帮我转告麦子,以探望朋友之名行看热闹之实已经很过分了,现在没了热闹可看干脆连朋友都不见了,这种朋友,是要绝交的吧?严重一点的都反目成仇了。” 肖初然马上就帮我转达了。他打开微信给麦子发了一条语音,言简意赅地说:“麦子,慕容说要跟你绝交。” 厉害了我的肖叔叔,“肖叔叔你真是棒棒哒!” “谢谢!”他说。 我真想在门口挂个牌子,上面写“肖初然此人不得入内!”,可惜肖叔叔不是千梨,我禁不住他。 细细数起来,我跟肖初然认识也有五年多一点了。那时候我大三还没念完,决定放弃学业开一家咖啡店,除了两年多的咖啡店兼职经验和流淌在血液里的文艺情怀,别无所长。而肖初然已经毕业两年,有一间和同学合开的小小的工作室,初露锋芒。 没有肖初然就没有现在的“书写咖啡”,这句话简单来理解,是完全没有毛病的。现在回想我当初做的退学开店的决定,即使不是“一时”的冲动,也是冲动了。我初出茅庐,莽莽撞撞懵懵懂懂,没有满腔热血只有一身执拗,如果不是肖初然,恐怕最终连店都开不成。 一开始只是经别人介绍,找他设计招牌,后来真是因为那个“咖啡与诗”的缘分,把所有的设计装修事宜甚至后来整个门店的形象都交给他了。而他,提供了一个合作伙伴能提供的最大助益,同时付出了一个朋友能付出的全部热忱。 我问他要不要拿一点“门店形象顾问及管理”技术股什么的,他说,你给我一张“终身免费”的会员卡,这些就当是我分内的事了。所以,在门口挂一个禁止肖初然进入的牌子什么的,我也只敢嘴上说说。 “你要不要再贴一张我的证件照在旁边?顺便把名片也贴上吧,说不定可以接几单大生意。”肖叔叔说着说着就伸手往兜里掏名片。 “名片可以考虑,照片就不用了,我怕影响店里的生意。” 其实名片他也不用掏,吧台旁边有一个纪念品展示区域,也是肖叔叔的工作室专门为“书写咖啡”设计的带logo的纪念品:本子、杯子、手绘地图、钥匙扣、带有门店印章和邮戳的明信片……等等,工作室和肖叔叔本人的名片都有一沓放在旁边的。 “那放你的吧,放个人形立牌?”肖初然从善如流,但紧接着又话锋急转,“那样可能直接就做不成生意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两位客人走了进来,我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好意思,我有客人了,这位先生麻烦借一借~” “啧,见利忘义说的就是你!” 然后肖叔叔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玩手机,被我彻底遗忘,直到我走出吧台提醒客人十分钟后打烊。但那一刻我的内心没有丝毫愧疚,因为我很不幸地注意到肖叔叔微信聊天窗口显示的名字是,麦兜兜……我觉得我以后都不能直视麦子那张成熟性感的脸和曼妙的身姿了。 客人都离开后,肖叔叔帮忙把桌面的杯子收回来,然后靠在吧台上边看我洗杯边找茬。 “我真不敢相信,你刚刚没有帮我冲咖啡就算了,竟然连一杯水都没有帮我拿!我不得不开始思考朋友对于人生的意义了。” 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冷笑。“悟出什么了?” “还在思考,你有什么独到见解吗?” “还真有。” “哦?” -- 第38页 “不算独到,只是我个人的切身体会。” “说来听听。” “单个朋友对人生没什么太大意义,比如说你,对我来说就可有可无。”我瞥了他一眼,用眼神强调了一遍话里的意思。“但是多了的话,万一他们一个不要脸另一个瞎地搅和到一起了,那就是一种恶意,比如说你跟,麦,兜,兜。” “哈哈哈你怎么知道我的备注!”肖初然大笑,虽然嘴里问的是我怎么知道,但脸上的表情却丝毫不见疑虑,有的只是肤浅的低俗的不怀好意的炫耀。 我哼都不想哼一声。 “呐,为了证明我不是可有可无的,我诚挚邀请你下个月月中去腾冲看树叶泡温泉,不是,是一边泡着温泉一边看漫天秋叶纷飞!去五天,所有费用我包了,上到机票住宿下到一瓶矿泉水,小的跟在后面帮您买单!怎么样?” 嗯,还算有一点点诚意,可惜…… “同时,”肖初然不等我发表意见,“为了表达善意,我们也约了小千梨。”说完,带着一副自鸣得意的表情看着我,好像这是一个多么英明的决定一样。 我简直难以理解,“你确定这不是更深的恶意?” “怎么会呢?我这不是怕你觉得我跟麦子秀恩爱辣到你的眼睛嘛,所以给你找了一个伴嘛。”他说得面不改色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再说了,千梨——” “你敢给我搬那套三姑六婆的理论我就先跟你把交绝了。” “……” 我真是服了他跟麦子的脑洞。我怎么可能答应跟他们一起去旅行的时候带上千梨?他们怎么可能觉得我会答应这种事情? “你们是认真的吗肖初然?” 可能是我的眉头皱的太深了,肖初然马上就收起玩笑的姿态,认真地回答,“只是建议,你淡定。” 我忍不住怼了一句,“这种没有任何建设性的意见,以后就不要再提了,不然我会怀疑你们的智商。” 他开始无奈,“你就没想过反省一下自己?” 他指的是,我那不定时不定向的冷清的性子。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随随便便跟别人谈笑风生,但同时也止于谈笑风生。我有时会让不熟悉的人觉得冷淡无趣,同时被熟悉的人控诉我的坏心捉弄。我可以跟一大群普通朋友一起吃喝玩乐唱K泡吧做煽动气氛的那个人,却不能忍受跟一个普通朋友去咖啡厅消磨时光。这之间的界限,我自己划分得非常清楚,就是“说笑”和“谈心”的区别,但在别人看来却是十分古怪的,喜怒无常,飘忽不定。 像一起旅行这种事,绝对是非很好的朋友不可的,否则,我宁愿一个人。肖初然和麦子是很好的朋友——除了他们两个也没多少了——我跟他们一起出游过很多次,因为订不到酒店我们三个人共处一室我跟麦子躺床上肖初然睡地板这种事都干过,但千梨,我们连电影都没一起看过呢…… “我觉得这是个人爱好,没有需要反省的地方。” “哼,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肖初然愤愤不平地下了结论。 “你跟千梨说了?” “当然没有,就知道你这个死样子,我才不会陷自己于不义。”他一副老子早就料到你会这样说的样子,“就我们三个,15号,我待会就订票,放心,不坐飞机。” “不能换个时间吗?”这是我一开始就想提出的异议,我下个月中可能没有时间。 “这是最好的时间了,这个时间那里秋色最好,而且我跟麦子的假不好调,你这个自由人只能无条件服从组织安排,不得有异议。”这是国际惯例了,我一向不在意时间的问题,只要不是节假日,都随他们的意。 但这次有点特殊,我尽量平淡地说,“我月中去不了,你们两个就当度蜜月吧,不用考虑我的感受。” “嗯?什么情况?还有什么事比我们一起去旅游更重要?!不要告诉我——”肖叔叔表示很震惊,震惊的同时竟然莫名其妙地就有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肖初然还是有一些敏锐的直觉的。 我看了他一眼,试探地说,“言浅下个月要过来这边处理点事。” 没想到他反而冷静了,他非常精准地抓住了我这句话里所有的漏洞,咄咄逼人,“下个月什么时候?待多久?处理什么事?” 我不知道。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突然叹了一口气,然后罕见地极其认真地注视着我,用近乎慈爱的语气对我说,“慕容,我觉得我们需要谈一谈。” “谈什么?”我明知故问,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随意一点。 “谈谈言浅。” 哦。 第20章 好吧,谈谈言浅。 首先,言浅是直的,我知道。 其次,我从来没有妄自尊大到认为自己可以把她掰弯,也从来没有自作多情地想过要把她掰弯。 有一个词叫做“梦中情人”,这个词用来形容言浅在我心里的位置,还是很贴切的,她拥有一切我能想象得到甚至超乎我想象的美好。稍微有一点不妥的地方是,言浅她并不是出现在我的梦里,她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把我的生活点缀得像梦境一样绮丽。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她总是不经意地,时不时地,出现在我可望又可即的地方,逼着我饮鸩止渴。 -- 第39页 像现在,她一身风尘,带着旅途的疲惫,像她的名字一样轻轻浅浅地对我笑着,说,“慕容,好久不见~” 这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我的想象,基于差不多一年前的那次见面。那次她也是有事情处理,经过这座城市,受言谨所托亲自看我一眼。那一次很匆忙,她还带着下属,车就停在“书写咖啡”对面的路边上。那天天色很阴暗,下着冰冷的小雨,她披着一件及膝的风衣,没有撑伞,大步跨过马路向我逼近。我仿佛看见雨滴落在她的身上,却像是落在一层透明的结界上一般沿着她的身影碎成无数闪烁的光点,或者是落在琴弦上,随着每一个音符的颤动像泡沫一般碎成幻影。 而这次,没有预兆,毫无防备,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推开了我的玻璃门。她换了一个发型,微卷,但长度没怎么变。——当然,这可能已经是她换的不知道第几个发型了,一年的时间,也足够她的头发长了又剪,剪了又长。 我有点紧张,真的只是有一点。我没有说好久不见,只是看着她手里的小旅行包,真心实意地诧异道,“你一个人?” “嗯,只是处理一点私事。”她说。 什么私事?言谨妈妈的事还没处理完吗?还是她自己的私事? “哦,你刚从机场过来还是?吃过晚饭了吗?”现在是晚上七点多,我从吧台走出来,领着她到书柜边的沙发旁,示意她先坐一下。 “谢谢,吃过了,下午到的,去了一趟西城。”她把旅行包搁在桌子上,坐下,随口问,“你几点打烊?” “九点。”我下意识回答。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下班吧?”她说。 哈?等我下班?等我下班干什么?! 哦,是了,她要暂住在我对面。门卡和钥匙都在我家里呢,她虽然提前跟我说过,但没说今天过来,我当然不会带在身上。 那套房子,一直留着的。言谨离开后,因为要处理他妈妈的事,差不多半年的时间里,言浅经常要从德国飞过来,偶尔待的时间长了,就住在那里。 那是一段,非常难挨却又稍纵即逝的时光。 后来事情告一段落,房子就空了下来。但她把钥匙给了我,请求我帮言谨保管,她说,等他16岁了,他会自己回来找我拿的。 离言谨16岁,只有半年的时间了,真是白驹过隙,小王子就快长大了。 “好,你等等,我给你拿杯水。”我说完,转身就走,被她叫住了。 “慕容,你忙你的吧,我自己打发时间。” 我看着她,笑了笑,指着书柜另一边正在安安静静看书的几桌客人,和空荡荡的吧台,“你看我像是有事要忙的样子吗?” 她也低头笑了一下,“那我要冰块在里面的,谢谢!” “没问题~” 说起来有点搞笑,言浅不喝咖啡。 不知道她爱不爱喝酒,反正茶她是挺喜欢的。突然想起那天千梨问调酒师为什么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说,我说“他只是喜欢而已”,可能我并不是胡说八道,我的意思是,那只是喜欢,不是爱。 喜欢和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喜欢近似于爱慕,或者欣赏,喜欢一个人不需要回报,就像你喜欢一个玩具,喜欢一处风景,喜欢一首诗。但是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它深深刻刻明明白白地在你的世界生长,绽放着,它要求回报,得不到回报,它就会枯萎了。 调酒师如此喜欢那个女人,喜欢到特别为她调制了一款咖啡鸡尾酒,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过喜欢。我呢,我连想都没有想过要为言浅调制一杯带茶味的咖啡,又哪里有资格说什么爱呢? 也许,等到有一天她也终于嫁给别人了,我也就彻底放下了。 所以,我收回那句“饮鸩止渴”。此物非不可尝,浅尝辄止,有何不可? 我把水拿给言浅,返回吧台的时候绕到门口把“停止营业”的牌子挂出去,然后开始准备打烊,顺便关了门口的灯。 以往,就算是9点钟之后我才把牌子挂出去,也还是会有不死心的客人敲门进来确认,甚至偶尔有一些专程赶过来的客人会苦苦哀求,这种时候,我并不介意麻烦一点再为他们冲一杯咖啡,毕竟,有一些心意不好辜负。 但现在,我已经开始思考拒绝的措辞。好在今天晚上的客人都非常配合,没有人来敲门,甚至本来坐着的几桌客人也陆陆续续地很快就离开了。 真是一个美好的秋夜。 把最后几个杯子清洗完,一切准备就绪,我走到正在低头看书的言浅身边,轻声道,“走了~” “唔?”她抬起头,有点诧异于时间过得太快,有点抱歉于自己忘了时间,随手点开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更诧异了,“不是9点打烊吗?” 我耸耸肩,“没什么客人了,提前一点没关系,谁让我是店长呢~” “呵呵,也是。”她低低地笑了,合上书本,站起来。 我看了一眼书的封面,《旧日风华》,一本中国地方志,她竟然喜欢看这个。 “你要不要带回去看完?” “不用了,随便翻翻,”她把书放回书柜,转过头来朝我眨了眨眼睛,诚实地说,“其实我看不太懂~” 呵,也是,这上面记述的都是上个世纪的风土人情,她一个在德国土生土长的德籍混血华人,认识上面的字就很厉害了。 -- 第40页 但我没想到她会眨那一下眼睛。 当然,她在我面前早就不像初次见面那般凛冽了,很多时候,她是安静甚至柔和的,但也从不曾像现在这样鲜活。 是什么影响了她?或者改变了她?是言谨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我看的时候都要查字典呢,你要是看懂了,我情何以堪?” “我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她跟着我的脚步走出门口,站在我身后等我锁门。 “心态最重要嘛~”我锁好门,“直接回去吗?” “先买一些日用品?” “我不知道你习惯用哪些,按我的习惯准备了一些,房间都请人打扫过了,先回去看看,还缺什么再买吧,也可以直接叫人送,你时差还没倒过来吧?” 其实房子每个月都有人过来打扫的,不过这次是要住人,所以又清洁了一次,添了一些日用品,说是按照我的习惯,其实是按照我对她的了解以及我个人对她的一些主观臆测,也算是费尽心思了,希望她不会太失望。不过,她就算失望也不可能对我说的,这种事,谁会计较啊…… “好,”她终于完全展露出一身疲倦,无力地牵起一个微笑,“你都替我安排好了,谢谢~我现在只想睡一觉。” “嗯~”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帮她打开门,然后跟在她后面钻进去,一起坐在后座。我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年轻司机,竟然是个话痨! 两位刚旅游回来吗?这个时间不堵车了,要是早一个半个小时,简直像乌龟一样爬!听说过两天要大降温啊,不过我猜也降不到哪里去,才11月,还早着呢!去年这个时候…… 我实在受不了,低头偷偷扶了扶额。但又不能不搭他话,会很不礼貌,言浅是不可能指望的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嗯”“是”“对啊”“是的”胡乱应了一通,短短5分钟的路程,像一段人生那么漫长…… “谢谢!”终于下了车,我热情地跟他告别,目送他的车调头离开,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听到背后一个声说,“辛苦了~” 我一转身,就撞上言浅戏谑的眼神,和轻轻勾起的唇角,一时冲动,竟然抱怨了她一句,“就知道坐享其成!”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在言浅面前,我一向是矜持的,不只是出于偷偷喜欢一个人的小心翼翼,还因为言浅本就是一个很有距离感的人,我在她面前的所有举动,毫不夸张地说,都是三思而后行……都怪她眨的那一下眼睛。 “哈哈,我的错,对不起~”她居然这样回答。 我觉得,今天晚上的故事如果写成文章,可以叫《慕容诗的言浅奇幻之旅》。 你看,她又不经意地,时不时地,让我可望又可及。 浅尝辄止,我暗自告诫自己,浅尝辄止…… 第21章 言浅计划待半个月左右,但其实我们见面的机会非常难得。 今天是第二次见面,距离第一天见面已经六天了,言浅过来我家里蹭午饭吃,她知道我周一休息。 现在,她就坐在我的餐桌前眼巴巴地等着我把刚蒸好的鱼端出来摆到桌子中间。——当然,“眼巴巴”是我自己加的滤镜。然后,“蹭饭”的前因后果其实是,言浅突然敲门说想请我吃饭,感谢我的周全准备让她一整个星期睡得很好而且“生活无忧”。我说我刚买完菜回来正准备做饭,而且买了鱼,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不如在家里吃吧,她很愉快地同意了。 “小谨知道你把这个龙猫摆在书房了吗?” 书房是半开放式的,跟客厅只隔了一扇玻璃,言浅坐的位置,正对着那只龙猫。 我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蹲在——因为它没有脚,我就当它蹲着了——坐垫旁边的龙猫,“抱起来还是很舒服的,不过千万不要告诉他,我怕我以后整个房间都是这些……”我摊摊手,“还好你帮我拦了一下,不然这会我家里可能都有三只小龙猫了。大恩不言谢,接下来几天的午餐你随便吃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她拿起筷子,在味碟里轻轻戳了两下把两只弄整齐,“你要是知道他其实连猫粮都准备好了,肯定就不只是回报我午餐这么简单了吧,至少都得一日三餐啊。” 她可能不知道中国有一句老话叫“送羊入虎口”。 “没问题,今晚的菜式您要自己选吗?”我已经开始思考今天晚上吃什么了,同时并没有真的打算征求她的意见,毕竟她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有哪些菜式可以选。 “那倒不用了,”她扫了一眼桌子上简单的两菜一汤,完全出乎我意料地揶揄道,“我说了你也不一定做得出来。” 她哪来的底气在中华饮食文化的范畴对我提出质疑?“你说说看?” 她看着我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慕容,我的祖父母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我父亲像小谨这么大的时候他们才到德国定居的。” 我悲哀地发现,这一刻在她眼里,我应该也跟言谨差不多大。然而下一秒我又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我小的时候,爷爷最大的乐趣就是帮我奶奶收集各种各样的中式食材,然后我奶奶把它们做成各种各样的中国菜,我可是连‘佛跳墙’都吃过的人呢!”她深深地勾着嘴角,略一低头的同时异常轻柔地眨了眨双眼,怀念一般,“不过我后来才知道她老人家偷工减料了……” -- 第41页 看来,嫁到言家的女人都是兰质蕙心呐,不知道长在言家的女人嫁出去之后是什么样子的? “那可是‘佛跳墙’啊,能做出来已经很了不起了,而且是在国外啊,想不偷工减料都难吧?” “嗯,也是。”她过分认真地点了点头,以提醒我她在这方面拥有的话语权。 我自暴自弃地提议,“不如晚上叫外卖吧?” 她但笑不语,开始把筷子伸向一边的“干煸花菜”,我在她的筷子离花菜还有零点几毫米的时候成功阻止了她,“不如我们现在叫外卖吧?” 这一次,她毫无保留地笑出了声音,轻轻拍开了我挡在她筷子前面的手,夹了一块到碗里,“我又不是没吃过你做的菜,是想听我夸一下你的厨艺吗?” 我忍住摸一摸手背上被拍过的那片肌肤的冲动,随口道,“那就夸一下呗~” 她细细嚼完嘴里的食物,吞下,才看着我,还是那样勾着嘴角笑着,说,“好吃。” 我想捂脸,想咧开嘴笑,想夸张地表达一下我的羞涩,然而最终只是面不改色地表达了我对她的肯定,“有品味。” 于是接下来,言浅非常积极地身体力行地证明了我的厨艺和她的品味。一盘“干煸花菜”,一条“清蒸鲈鱼”,一煲“淮山莲藕排骨汤”,我们两个人,吃得只剩下骨头,——我发誓我吃的绝对不到一半。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言浅没有吃早餐,但是这个原因我可以忽略。 可惜,她并没有真的打算留下来吃晚餐,她甚至吃完饭不到半个小时就离开了,去临市,还说两天后才回来。 呵呵,半个月左右,看来是偏左了。 到现在,我几乎可以确定,言浅身边出现了那么一个人,他改变了她。因为,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改变自己,但一个人如果改变了自己,一定是因为自己喜欢的人。 她有自己喜欢的人了……嗯。 那么,剩下的半天时间,我要怎么打发呢? 去看那个面具展?今天周一啊,看来我的休息时间要调整一下了。也不知道那个展览结束了没有? 我一边找不知道被我扔去哪里的手机,一边想,改到哪一天呢,周二好了,这样我明天又可以继续放空了…… 终于在书房的窗台边找到了,十几条未读微信,两条视频通话邀请,没有未接来电,看来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忽略。 但是进公众号要经过首页的,于是我看到了“小千梨”和“肖叔叔”的名字出现在首页的最顶,“肖叔叔”这个备注还是当初备注千梨的时候随手改的呢。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都在最后一条消息里给我发了图片,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非常荒谬的猜测,肖初然那两只去看树叶泡温泉不会真把千梨带上了吧?! 肖初然的消息我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因为他已经连续在微信上“骚扰”我三天了,时不时发一张风景照,或者小视频,或者是他和麦子的恩爱照……我觉得跟他的友谊就差“拉黑”这一步了。 至于能不能走到那一步,现在就取决于千梨给我发的这张图片了……我心情复杂地点进了千梨的聊天窗口: 小千梨:慕容慕容「飞吻」 小千梨:我已经按照你的指示把手冲器具都准备好了! 小千梨:请慕容老师过目「害羞」×3 然后是一张手冲器具的照片……看来我跟肖初然缘分未尽。 我点开大图看了一眼,必须承认,被艺术气息认真熏陶过的人,品味都非同一般。看得出来那些器具原本并不是一套的——当然不是因为我独具慧眼,我只是见得多了——只是经过某人用心搭配,显得格外赏心悦目。尤其是那个粉色带原木手柄的细口手冲壶,相当漂亮,倒是挺符合她的气质,我也就不去想她选择这个手冲壶的初衷了。 然而我并没有打算现在回复她。退出窗口,进入订阅号,找到那个展览推荐的公众号,打开一看,明天竟然是最后一天?!要不要这么巧……看来周二休息这件事已经刻不容缓了。 我振作精神,回房间换了衣服出门。 走到“书写咖啡”门口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年轻人贴着玻璃门在看小黑板上的营业时间告示。他身材修长,穿一条破洞的蓝色牛仔裤,在这样的天气里配了一条短袖的白T恤,黑色的短发微卷。看完告示,他非常懊恼地低低哀嚎了一声,把右手抓着的旅行背包换到左手,从右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像是确认了今天就是周一,又“嗷”了一声,然后后退一步左右张望,往右的时候正好对上我的视线。 “啊,你也是来喝咖啡的吗?”他友好地指了指小黑板,无奈地说,“它今天休息了。” 我看到他的正脸,一个典型的晒得有点黑的阳光大男孩。 我笑了笑,用眼神示意他的背包,“你大老远跑过来的?旅游?” “对啊,今天最后一天在这里,听驴友说这家咖啡厅很不错,特意过来看看,结果忘记看营业时间了……”他只是哭笑不得地抓了抓头发,我却仿佛看到了他内心掩面而泣的样子。 我走过去,一边拿出钥匙开锁一边随口问,“你想喝咖啡还是看书?”却没有听到回答,转头看过去,他正努力地诠释着目瞪口呆的内涵,看着我说不出一句话。 -- 第42页 于是我推开门,率先走进去,装模作样地来了一句,“欢迎光临!” 他如梦初醒,一个大步跨了进来,激动到结巴,“啊啊,你、你是店长?!所以今天不休息了吗?” “休息的,所以问你喝咖啡还是看书,看书的话可能……”我摊摊手,笑道,“不过既然你远道而来,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咖啡,当做是替这座城市跟你告别,欢迎下次再来~” 他显得惊喜万分,“哇!真的吗?这也太幸运了吧!太感谢了!” “不客气,”我关了门,保持“休息中”的状态,开一半的灯,“随便坐,稍等一下~” “好!”他有点不好意思,补充道,“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我说,把菜单递给他,“有想喝的豆子吗?看一下。” 他摆摆手没有接,老老实实地说,“你帮我选一个吧,我平常都是喝美式,不太懂这些,他们说千万不要在店长面前不懂装懂哈哈!” 所以我最喜欢诚实的小孩,跟千梨差不多……于是给他选了某人最喜欢的“耶加雪啡”,艾瑞查处理厂的日晒G1,口感干净平衡,带淡淡的发酵酒香,用一个外表纯黑却拥有钻石的棱角的陶瓷矮杯单独端给他。 “谢谢!”他恭恭敬敬地接过,“好香!”然后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唔,一点都不苦的?!” 我一直觉得,这是初尝单品的人能够做出的对咖啡以及咖啡师的最高评价了。 他非常懂事地并没有待很久,只是临走之前把店里的纪念品每样都买了两份,还挑了好几张明信片,却没有马上写了寄出去,说要好好斟酌一下词句,然后对着我千恩万谢鞠躬作揖地走了,真是……有朝气。 “哎,等等!”我突然想起我在休息日回来偶遇了他的根本原因,走了两步喊住他的背影。 “嗯?”他转身又走了回来,“怎么啦?” “额,”我指了指门上的营业时间告示,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今天回来是想在这里修改一下营业时间的,改成每周二休息,以后有机会再来的话,记得不要周二……” 他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被命运捉弄的哭笑不得,“哈哈,真是‘难忘的书写咖啡之旅’!后会有期店长!” 我被他的幽默感逗笑了。 修改了时间,重新锁好门,看着那则小通知静静地挂在玻璃门内,不禁失笑,人生中那么多个重大的决定,改变,有多少竟是因为这渺小的偶然,甚至突发奇想呢? 我突然有了回复千梨的心情。 我:手冲壶不错 没想到她竟然秒回。 小千梨:啊啊慕容慕容! 小千梨:「给你一个大抱抱」 ……又不想理她了。 小千梨:慕容!跟你讲一个恐怖故事!你去看面具展了吗? 我:没 我:? 心想,不会是什么无聊的灵异事件吧? 小千梨:那个展览明天最后一天了!我也还没有看! 我:…… 小千梨:慕容~明天早上一起去看好不好? 小千梨:「害羞」「期待」「可怜兮兮」 我锁了屏幕,把手机握在手里,慢慢慢慢地走了一段路。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刚好绿灯转红。车很多,等红灯的人却很少。 我拿起手机,解锁,回复了两个字: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里有同学问更文时间,作者感觉良心受到了谴责,之前说尽量两天一更,已经很久没有做到了……只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绝不会坑。 另外,作者已经在鞭策自己了,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掩面而泣」 阳光男孩式千恩万谢鞠躬作揖! 第22章 六号线地铁有一个站就叫“博物馆”,出口离博物馆大门不到5分钟的步行路程,所以我们约了早上九点半在地铁碰头,错过上班高峰。 原本我是说在博物馆门口见的,因为千梨从学校出发,刚好在六号线上可以直达,而我要从二号线换乘。但她坚持要在换乘站等我一起。 小千梨:还有7个站那么远呢!我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度过这漫漫长路? 我:…… 随她去了。 今天都快十一月下旬了,天气还是没能真正冷起来,空气都郁闷得有点低气压了。 乘手扶梯下到站台,四处找人的时候,千梨突然从身后蹦出来,“慕容!” 我被她吓一跳,转身准备送她一枚白眼,却被一个明晃晃的笑脸闪断了思路。然后她眯起眼睛,露了至少八颗牙齿,补充道,“早~” 列车在这个时候进了站,我没回答她,直接拎着她的帽子把她拖进了车厢。九点半的地铁人确实少了很多,但车厢内还没到空旷的地步,我们挑了一个角落,各自挨着一边墙站定。 她穿了长靴配短的牛仔裤,露出一大截白花花的细腿,上身搭了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宽松的,灯笼袖,两根帽绳的颜色瞩目,一根玫红,一根青绿,点缀得恰到好处。她今天没有编小辫子。 “慕容你吃早餐了吗?” “你没吃?” “怎么可能,我五点多就醒了!” “你起那么早干嘛?” 她迅速转了两圈眼珠子,“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 第43页 “你是鸟还是虫?” “==” 过了两个站了,这个站台没什么人,列车在站台停了一分钟左右,车门即将关上的时候,有一位大姐急急忙忙跑进来,喘完几口气,列车已经启动了,她才想起来问,“哎呀,去省中医是这个方向吗?”嗓门大得,旁边坐着打瞌睡的小伙子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靠门口站着的一个小姑娘回答了她,“是这个方向,第三个站就到了。” “还有三个站啊!”她说,还是那副大嗓门。 这次除了一个阿姨皱着眉看了她一眼,没有人搭理她。 又过了两个站,列车刚启动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千梨站的位置正好对着前进的方向,直接往前扑了出去,被我眼疾手快地抓到怀里。 所有人惊魂未定的时候,列车又一声不吭地平稳地开出了站台。 我正想问问千梨有没有事,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伤风败俗……” 她可能自以为自己在小声嘀咕,毕竟,按照前面那两句的标准,这句已经算是“窃窃私语”了。我转头看了她一眼,明白无误地接收到她堪称鄙夷的目光,心想,大姐,才这种程度您就看不过眼了,您真是眼里容不下沙子啊。 千梨身子僵了僵,我抱着她的肩没撤手,轻声问,“没事吧?” 她站稳了,才乖巧地摇头笑笑,“没事,刚刚只是失误~” 还能贫嘴,我笑,松开手。 没想到这位大姐还不依不挠了,“女孩子家家的,剪个头发跟个男的一样,嗤……” 我挑挑眉,今天运气不错,碰到奇葩出没了。 千梨却瞬间沉了脸,她上前一步,提高了音量,“人家剪——” “嘿,”我扣住她的手腕,指了指车厢上贴的宣传标语,意有所指地说,“车厢内禁止喧哗啊小朋友,站好,再摔我不扶你了~” 她不说话了,只是倔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轻轻拽了拽,她终于顺服地任我把她拉回身边,却难掩眼底愤怒不甘的神色,小脸绷得死死的,气得耳朵都红了。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松开她的手腕,离开的时候顺手捏了捏她的小手指以示安抚。 那位大妈也是绝了,还在继续,“怎么,敢做这种事还不让人说了?现在的年轻人……” 哪种事?!感觉到小孩又要炸毛了,我抬起一只胳膊跨过她的脖子把手臂搭在她的肩上,好整以暇地接过大妈的话,“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了?您说,我听着。”然后另一只手举起手机对着她的脸做出拍照的样子,当然,我并没有真的打算让她那张脸污染我的相册。 她马上就慌了,双手胡乱挡在脸上比划,完全放开了喉咙喊叫,“你要干什么?啊?干什么?” 真的太吵了!我兴趣缺缺地放下手机,列车就在她的胡搅蛮缠中停了下来,她浑然不觉,还沉浸在自己的荒诞表演中。 “阿姨。”我不得不打断她,她愣了一下,显然对“阿姨”这个称呼很不满意。我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用下巴指了指打开的车门,“医院到了。” 这时候不知道人群中哪位好汉说了一句,“赶紧去看看脑子吧!” 哄堂大笑,连千梨都忍不住在我耳边“噗嗤”一声。大妈涨红了脸,却找不到人发泄,在即将关门的提示音中忿忿地离开了。 有刚进来的乘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笑什么?” 列车再次启动,我把手从千梨的肩膀上拿下来,刚才的笑意还没从她的脸上消退,耳朵的绯红已经晕染到脸颊了。 甲:“哎哟真是什么人都有,人家两个姑娘好好的,把人家说成那样,短头发都关她事……” 呵呵。 乙:“我就觉得你这个头发很好看嘛!” 谢谢。 丙:“小姐不是我说你脾气太好了,是我就直接扇她了,这种人,嘴贱!欠揍!” 额…… 丁:“……” 丁来不及说话,我笑容僵硬地拉着千梨下了车。 出了地铁,走上大路,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今天的天气不错,虽然没到“秋高气爽”的程度,但微微有一点风,也是很舒适的。 千梨一直不说话,也不问我为什么提前一个站就出来了,是不是要走过去。她默默走在我的右手边,有点低落。 走了几分钟,拐入沿江的绿道,微风携着江面的湿气在树荫下徘徊,无意清冷了周围的空气。我走到一处遗漏的阳光下,背靠着石砌的护栏,看她。 她说喜欢我说得那么坦然,喜欢我也喜欢得那么坦荡,所以,她要么很幸运地一直成长在充满善意的宽容的世界里,要么经历过足够多的恶意然后足够坚强。看样子是第一种了。 “第一次碰到这种人?”我问。 她有点紧张地看着我,动了动嘴唇,却又垂下了眼睛,没有说话。 小朋友不会留下阴影了吧…… “千梨,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无聊的人,他们喜欢逞口舌之快,说很多无聊的话。你不用在意他们说了什么,因为他们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低了低头。 “会随随便便指责别人的人都是自己三观不正的人,你不能总是这么容易被影响。”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挑了挑眉,“你总是这么容易被激怒吗?” -- 第44页 “不是。”她猛地抬头,看着我坚定地反驳,眼底竟然泛着一点红,“我只是不能忍受别人那样说你,她怎么能那样说你呢?” 我一动不动地迎视她的目光,深秋的暖阳照进她的眼里,被那一弯湿意闪烁成满眼溢彩流光。我蓦然想起麦子说,她那么认真地喜欢你……原来如此。 只是因为我,失了分寸。 我不得不移开目光,抬头看看满树绿叶,等到眼前的色彩都沉静下来,才对她说:“你的方向错了。” 她不明所以地望着我。 “你应该为了你喜欢的人变得更加沉着冷静,而不是更加冲动。”我说,“那不是勇敢,是一种鲁莽。” 说完,不看她的反应,沿着江水往前走。我觉得,这是我唯一能给的回答了。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我都走过三个灯柱了,才听到她脚步匆匆地追上来,然后跟我并肩慢慢地走。 “对不起。”她突然说。 “对不起什么?” “如果不是我硬要跟你一起坐地铁,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呵呵~“那可能要怪我,是我说坐地铁的。” “那如果不是我想跟你一起看这个展览……” “按照这个逻辑,可能要追溯到我们认识的第一天,也许那天我不应该把你放进来?” “其实都怪我那个同学,是她说‘书写咖啡’很值得一去的!” “嗯,都怪他。” 她突然上前一步,转过身面对着我,一边后退一边问:“那我周末可以去店里了吗?”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到周四就刚好满一个月了!”她急急补充,“我这个月表现很好吧?” “唔……” “‘唔’是什么意思?我不乖吗?!”她激动得停了脚步,瞪大眼睛指着自己。 她的眼睛瞪得像两颗葡萄一样,食指点着自己的鼻子,卫衣的袖子长到遮住半个手掌,问我,我不乖吗? 那意思几乎是,慕容,我不可爱吗? 我速度不减,直接绕过她继续往前走,淡淡道:“还可以。” “那我周末可以去店里了吗?”她再次追上来,“可以吗?” “可以。” “嘿嘿~” “嘿嘿”是什么鬼…… 第23章 展厅内光线有点暗,只在每一个展示柜上方有灯射下来,可能是为了配合面具文化的神秘感。 入口处就是一张苍髯如戟的大长脸,整张面具加起来足足有三分之二个千梨那么高,而且材质看上去是厚重的木头,真不知道这样一张面具是干什么用的…… 千梨显然也有这样的疑惑,“哇,这个是戴脸上的吗?” 文物工作者似乎也对它知之甚少,只在标签上标明了出处。我想,说不定只是木匠学徒练手的失败之作…… “不知道,不过面具不一定都要戴在脸上吧,有一些可能只是装饰,或者作为一种象征。” “嗯嗯。”她在昏暗中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我跟千梨的观展目的明显是不一样的。作为一个对面具文化毫无研究的路人,我纯粹是来长见识的,按照布展者的指引一个个展柜认认真真地看,看到特别的古怪的,就靠近了读它旁边的解说,然后默默在心里感叹,——这是长期一个人观展养成的习惯。 千梨作为一个设计专业的学生,她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来的,顺便收集素材。进了展厅她才从背包里掏出一架单反挂在脖子上,“嗯嗯”完那两声,就开始了各个角度的拍摄。我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她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专注,眼睛里投射出的每一道视线都像在审视,或者探究,没有一丝儿戏,这让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 女孩子认真起来也是很帅的。我撇下她,自顾自地参观去了。 不知道是因为周二的上午,还是因为最后一天展出,看展的人稀稀疏疏的,各自为阵,连工作人员巡场的身影都惬意出一种欣赏艺术的姿态。 千梨时不时地会跟我在同一个展柜前驻足,互相交换两句疑问或感叹或业余的学术交流,然后又因为要停下来拍照被我抛在身后,过一会又追上来,如此循环反复,直到我看完出口附近的最后一张面具。 我回头找她,发现她在拍我。 我并没有很意外,也不是太在意,某人就更坦荡了,拿开相机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好像在跟我分享她偷拍成功的喜悦……算得上偷拍界的一股清流了。 我现在原地等她拍完最后一个面具,然后一起走向出口。才出门口,就被入口处一群带着红领巾的小学生震慑住了,眼看着几十个叽叽咋咋的小屁孩被领着往里面走,我跟千梨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一丝“逃过一劫”的庆幸。 “要不要顺便看看别的展?”我问她。好像有一个明清书画作品展也在最近的,不过我没多大兴趣,所以也没记住时间,不知道千梨有没有兴趣。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不看了,你十二点不是要回去开店吗?” “你下午几点上课?” “两点半,今天有两节专业课啊,晚上还有一个选修……”她撇撇嘴,拖长了声音,想博取我的同情。 但是我一点都不同情她,“一整个早上都不用上课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抱怨?” -- 第45页 她不接话,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抿着唇笑。 我挑眉,“有意见?” “慕容,我发现你啊……”她说,但只说了一半就没声了。 “我怎么?” 她露出一个神棍般高深莫测的笑,竟然不是卖关子,而是真的没打算说清楚了。我一点都不好奇。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回学校?” “不要!”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的提议,紧接着又理所当然地补充,“我要陪你去坐地铁!” 我轻轻“哦”了一声,拐个弯往博物馆的侧门方向走,“那我自己吃了。” “咦,去哪?”她跟上来,突然脚步一顿,福至心灵,“慕容!你今天不回门店了?!” 我不理她,继续走,她于是凑过来拖住我的手臂边晃边激动地追问:“为什么呀?一整天都不回了吗?” 我故意一本正紧地回答:“你太久没去店里了可能不知道,门店改成周二休息了……” “都是因为谁……”她不满地嘀咕,还是拖着我不放,“不过这不重要了!慕容,我突然发现我刚记错课表了,其实今天没课,是明天的!” 看来她是准备上房揭瓦了?我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不接话。 “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她假笑两声,语气轻快,“那我们现在去吃什么?” “到了。”我在一扇小的玻璃门外停下脚步,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室内不远处的咖啡吧台里戴着牛仔围裙的咖啡师正在从磨豆机里接磨好的咖啡粉。 “咖啡厅!”千梨惊呼,很期待的样子。 这个时候,玻璃门从里面被拉开了,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围着跟吧台里的咖啡师一样的围裙,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目光落在我的左手手臂上,又移到我的脸上,暂时性失语了。 “早啊,**en。”我笑着打了声招呼。 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慕容?”又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千梨,“好久不见呐……带朋友来喝咖啡?” “喝茶。”我说。 “哈哈~”她顺手为我们开了门,“你们先坐一下,我等等就回来。” “嗯哼。”门有点窄,千梨松开我的手臂先走了进去,我准备抬脚跟上的时候,被**en拉住了。 “女朋友?”她低声问。 我指了指她拉住的地方,“如果这个也算的话。” 她夸张地弹开,“误会误会……我去洗手间啊,很快!”然后转身走了。 我不得不自己重新推开玻璃门走进去,经过吧台的时候,咖啡师微笑着跟我说“欢迎光临!”,应该是个新人,他并不认识我。 这是一家开在博物馆侧门的咖啡西餐厅,也有几个年头了,比“书写咖啡”小一两岁,就叫“博物馆咖啡厅”。 一般的咖啡西餐厅都做咖啡、西餐、茶饮和酒,“博物馆咖啡厅”也不免俗,这里有一个整面墙的酒柜摆了琳琅满目的酒,但咖啡却没有单品。所以我真的并不是过来喝咖啡的,勉强喝喝茶而已。只是这里环境不错,店里所有的装饰大到正门内的雕塑小到桌面上的灯,还有挂在墙上的画,每一样都是有来头的,有一些甚至大有来头,相当于半个展览厅了。当然,也因为老板人不错,所以我每次看完展都会过来坐一下。 千梨并没有在座位上等我,她像个第一次去游乐场的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到处探索。 “慕容慕容!”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只能尽量控制住音量,“这个吊灯我在书上见过图片,教科书!还有这个,这个设计师我认识,他来我们学校开过讲座!” 我怕她得意忘形,就近挑了一个位置坐下:“冷静点,刚站了那么久不累吗?先坐一下。” 她听话地在我对面坐下来,却仍然难掩赞赏的神色,用一种接近梦幻的语调感叹道:“哇,好厉害啊!这家咖啡厅……” 我决定不打扰她的世界了。 服务生很快拿了两杯水过来,顺便撤走了多出来的一套餐具,我告诉他稍后要点单再叫他过来,他很得体地离开了……这个时候,千梨竟然还在神游。 我不管她,打开菜单随便翻着,想看看有没有出新品,——因为上次去旅游,又经历了“十一”长假,我好像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难怪**en见到我跟见鬼一样。 “慕容~”千梨终于回魂,叫了我一声。 “嗯?”真的出了新品,可惜是意面,我不喜欢。 “你看我一眼啊~”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满眼星星,然后继续低头翻菜单。 “哎!”她只好自食其力,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凑到我面前,“等我以后成为一名优秀的设计师了,就把‘书写咖啡’所有的摆设都换我设计的作品,这样整个店里随便一样东西都是‘名家之作’了!” 我不禁再次抬头看她。她的脸近在咫尺,表情认真到近乎天真,眼神清澈见底,连鼻尖都勾勒出一种坚定的弧度。见我没有接话,又低低地问了一句,“好不好?” 不知怎么的,我觉得那个“好”字的尾音,有点勾人。 我放下菜单,靠在椅背上,“那么,优秀的简设计师同学,你还吃什么饭?赶紧回学校悬梁刺股吧。” 她慢吞吞地爬回去坐好,“吃饱饭才有力气悬梁刺股啊。” -- 第46页 “难怪学校总是喜欢组织小学生来博物馆参观,看来艺术的感染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嘛~”我取笑她。 结果她认认真真地反驳:“才不是艺术给我的感染力,艺术只是给了我一点点启发。” 是时候结束这个话题了,我想。 “哈喽,想好喝什么了吗你们?”**en终于回来了,她走到我身边,对着千梨欠了欠身,“小美女第一次来吗?要不要姐姐帮你介绍一下?”说完还眨了眨眼睛。 我开始后悔带千梨来这里了,忘了这个女人发神经从来不分场合不看对象。正想给她一脚叫千梨不要理她,千梨就率先开了口:“好呀,谢谢大美女姐姐!” “哎哟小朋友好可爱啊!”某人心花怒放,美滋滋地瞟了我一眼,干脆挪到千梨旁边,彻底忽视我了,“等一下姐姐亲手给你做一杯咖啡!看看吃什么,意面还是扒类?” 千梨思考了两秒,“意面吧,姐姐帮我选一个就好了~慕容你吃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某人抢先一步,非常嫌弃地摊摊手,“手冲南非红茶加一块原味烤芝士——天天都这样,我根本不想做她生意。” “哈哈~”千梨被她逗得乐不可支,却不忘帮我辩解,“说明慕容是一个很专一的人,是吧慕容?” “嗯,但这只是一方面。”我说。 千梨很配合,“另一方面是什么?” “你们慢慢聊,我并不想知道另一方面是什么!”某人潇洒转身,留下一个傲娇的背影。 “哈哈,**en姐姐是这家店的店长吗好好玩~”千梨明显更喜欢这里了。 “嗯,也是老板。” “噢!所以另一方面是什么?” “还没想好。” “哈哈哈……” **en很快端了一杯拿铁过来,我看了一眼上面的花纹,啧啧…… “哇,这是玫瑰吗?好厉害!”千梨受宠若惊,甜甜地回应,“谢谢姐姐~” 某人很受用,“不客气,难得慕容带这么可爱的小美女过来。”紧接着话锋一转,装作随口一提,“慕容还是第一次带朋友过来这边呢……” 千梨马上转头看我,我若无其事地开口:“不要说的我天天过来一样,我基本上一年才来一次,很难把我所有的朋友都叫上啊。” “是哦!”某人见好就收,“我要去冲红茶了,小朋友叫什么名字,下次自己过来直接找**en姐姐啊!” 千梨乖巧地回答:“谢谢姐姐,姐姐叫我千梨就好了~” “嗯呐,小千梨,待会见了~”竟然还趁机摸了摸千梨的头…… “姐姐拜拜~” 我决定再也不带千梨过来了。 吃完东西,坐了一会,我就打发千梨回学校了,并没有陪她去坐地铁,而是随便拿了一本书继续坐着打发时间。 才翻了几页,竟然接到言浅的电话。我看着备注的名称犹豫了一会,有种不好的预感。 “言浅?” “慕容,你今天不在店里?” “今天休息,不好意思忘记告诉你,你在店门口?” “没事,我只是刚好经过想找你,你在家还是外面?” “在外面,正准备回去,怎么了?” “我可能今晚就要走了,你准备回来的话,我在家里等你?” “……好。” 这是不是叫,乐极生悲? 第24章 “要走了?这么快?!” **en表现出十二分的惊讶,但只有一分是出于不舍,剩下的十一分全是纯粹的惊奇。因为按照惯例,我应该在这里呆完一个下午,然后跟她共进晚餐。 “恩,有事,你先忙吧,走了~”我说完,不等她回应,随便摆了两下手,转身就走。 “喂,我座位都订好了!”**en抗议。 我诧异地停了脚步,回头,“请我吃饭不用这么正式吧,还提前半天订位?这怎么好意思啊……” “并没有要请你吃饭!”**en恶狠狠地说,“待会发定位给你,7点餐厅见!” “我的错,**en。”言浅还说不准什么时候走呢……就算她7点之前就走了,我也不可能送完她离开之后再赶去跟别人共进晚餐的,不管这个人是谁。“今晚可能不行了,下次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地点你随意订?” **en不说话,用一种吃人的眼光打量我。 我苦笑,“姐姐,求你了,真的有事。” 她瞪眼,“姐你个头!下次看我不吃穷你!” 我忍不住贫了一句,“那你可能要从今天开始就饿着肚子了。”被她轰出了咖啡馆的大门。 我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完地址,沉下脸,师傅从后视镜里撇了我一眼,把要出口的闲聊硬生生吞了回去,一路沉默。 怎么,就要走了呢? 我脑海里纷繁复杂地想了无数个理由,就见了两面啊,昨天,她还坐在我的餐桌前吃了我做的饭……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接过师傅找的零钱,我说了一声谢谢,没想到师傅马上就乐呵了。 “哎哟小姐你还是挺友善的嘛,刚刚沉个脸吓死个人哦,我都不敢说话了啊!现在多好啊,笑一笑,十年少!” 什么鬼?哪里找来的司机这么逗?我只好扯了一个大笑脸,“您说的是,谢谢,慢走!” 眼看着师傅把车开远了,才发现我的笑容还在脸上,于是抿抿唇,才往里面走。我挺喜欢单纯乐观又热心的人,就像开在杂草地上的野花,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你眼前一亮,心里也会跟着亮起来。 -- 第47页 经过蔬果超市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言浅吃过午饭了吗?会不会吃过晚饭再走?她说晚上才走,却这个时候等我回来,是还有别的事要去处理吗?处理完直接去机场,还是回来拿行李再去?……不管了,有备无患。 于是,我提着两手满满的购物袋艰难地摁开了电梯的门。电梯内只有我一个人,四周光滑的合金墙面倒映出无数个朦胧的我的身影,我盯着看了一会,觉得有点滑稽。 把东西拿回家放好,我才转身出去敲对面的房门。 门很快就开了,言浅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内,“回来了~”她甚至在脖子上搭了一条深灰渐白的长丝巾,尾端绣着几支雅致的宫粉梅。只差穿高跟鞋就可以出门了。 “嗯嗯。”我走进去,一眼就看到那个被搁在茶几上的小旅行包,虽然早就有所预料,还是不免心生诧异,“现在就要走?” 言浅合上门,从我身后回答:“订了晚上八点的机票,但走之前还要再去一趟西城,打算晚点直接从那边去机场。” 果然。我转身看她,指了指旅行包,挑眉,“提着行李去?” 她笑了一下,“没关系,也不是太正式的场合。” “有人送你吗?” “嗯?” “有人去机场送你吗?有人送你去机场吗?” 她碰碰我的手臂,示意我去沙发上坐,“不用人送,我自己也很方便。” “我送你吧,”我按她的指示坐下,对着她,语气轻松,姿态诚恳,“你来的时候太突然了,我没抓住机会,走的时候让我送送你吧?” 她静静看着我,脸上的神情异常柔和,轻轻应了一声,“好。”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那……我晚点开车去西城接你,然后送你去机场?” 她摇摇头,“你7点在机场等我吧,帮我拿行李过去。西城那边我不确定到时候会怎样,省得麻烦~” 哦。“好。” 她站起来,“那我先走了,晚上机场见~” “嗯嗯,拜拜~” 她走到门口,从鞋柜里取出高跟鞋,穿上,打开门的时候,转过身来,指着沙发隔壁的置物柜,“那个是送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我茫然地转头去看置物柜,才发现上面多了一个淡蓝色的方形礼品盒,盒盖上贴着一小束浅黄的满天星干花。我惊喜地回头看她,才发现她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我盯着紧闭的大门,怅然若失。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个礼品盒,却突然舍不得打开它。仿佛,它是一个真相的盒子,里面装着故事的结局,一打开,我和她的故事,就结束了。 但我还是打开了它。 果然,这是一份充满诚意却并不隐含特殊意义的礼物,仅仅是投我所好,算是感谢我这几天的“照顾”了。 尽管如此,也很用心了。一套珐琅彩工艺的玻璃杯,配杯碟和瓷柄勺。宫廷式繁复花纹镂空包裹着半个玻璃的杯身,一直延伸到杯柄缠绕成一条神话里的龙的姿态,紫色的珐琅绘制出如言浅般的高贵典雅,勺柄顶端那颗蓝色的水晶……就当是我仰慕她的眼神吧。 晚上七点过二十六分,我终于在机场大厅的入口处等到了言浅,她一个人,从出租车上下来,走向我的这一段路,显得行色匆匆。 “抱歉慕容,你怎么不在里面等?这里风很大。”她伸出右手拿过我手中的行李,左手揽住我的肩,轻轻推着我往里面走。 我努力忽视肩膀上的那点温度,跟上她的脚步,听她解释迟到的原因,以及正式的告别。到安检口的这段路程,也一样行色匆匆,以至于她转身笑着跟我挥手的时候,我其实很恍惚。 像喝醉了酒一样,只要稍微走两步就完全掩饰不了东倒西歪,理智却清醒地稳稳站在原地,脸上微笑着,无所谓地催促,“快点进去吧,拜拜!” 你看,生活并不总像书中写的那么缠绵,离别总是匆匆。 我转身,漫无目的地在机场穿梭,突然找不到出口了,找到一大片玻璃窗,窗外是一架架蛰伏在地的高空怪物,在等待着搏击长空的时机。 我竟然,有点沉浸在言浅离开的忧伤里,不可自拔。 我站在玻璃窗前,像自我惩罚一般盯着那些庞然大物看,然而它们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向我逼近给我压迫,可能是我潜意识里明白我暂时并不需要跟它一起在天空翱翔。 载着言浅的不知道是哪一架,就要飞走了吧。离别的原因并不伤感,工作而已,她甚至承诺明年她会和言谨一起回来。然而我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半年,足够酝酿一次物是人非了。 我的心里好像少了一样很重的东西,显得轻飘飘的,空荡荡到仿佛都有了回音。言浅,言浅……我把我对爱情的所有想象寄托在她身上这么几年,现在她走了,我不悔恨,不纠缠,但往后,这些感情该向何处安放? 我希望有一个认识我的人,随便谁都好,他走到我身边,说,嘿,慕容,你怎么在这里?然后我就可以从这无边的惆怅中抽离。然而今天不巧,并没有这么一个人。或者,有一个陌生人,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停在我身边,说,小姐你好,我想请问一下……?请问什么呢?我不知道,因为没有人来问我。 于是我一个人站在原地,目视一架架飞机起起落落,看着一些旅人来来往往,我身后的人群喧喧闹闹,我眼前的夜幕深深沉沉。 -- 第48页 再这样站下去,清洁的阿姨会用她手里那个黑色的大垃圾袋把我装走吧?她推着清洁车,离我只有十几步之遥,而且还在一步步靠近,十步、九步……五步……三步、两步、一步……她一秒都没有迟疑,与我擦肩而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我。 我低头,嗤笑,神经病。 终于还是找到了出口的方向,走到一半,却被拦住了——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从这里去贸易广场坐地铁方便吗?” 我瞟一眼这个陌生人身后巨大的行李箱,心想,来的太迟了……贸易广场?没听说过。 “不好意思——” 一个声音从背后打断了我:“贸易广场不近地铁,但离机场也不远,你去那边打车吧,十几分钟就到了。” 我转头去看,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我身边,高高瘦瘦的身材,配一张干干净净的脸,看起来斯文俊秀,只在眉头长了一颗痘。——等等,眉头,一颗痘? “谢谢,谢谢啊!”陌生人连声对着他道谢,还非常周到地对我点了点头,真是教科书般的陌生人。 “不客气~”男子笑着回答。等那人往出租车的方向跑过去了,他才转身对着我,带着一点久别重逢的喜悦,说:“哈喽,又见面了~” 原来,眉头那一颗,是痣。 “嗨,好巧啊~”幸好我这次没有坐飞机,不然就丢脸丢大了。 他笑容不变,动作自然地伸出右手,“你好,我叫李棠,海棠的棠。” “你好,”我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叫我慕容就可以了。” 他很从善如流,“慕容要赶飞机吗?还是……” “没有,刚送完朋友。”我如实回答,瞄了瞄他脚边的小行李箱,礼尚往来,“你要赶飞机?” 他耸耸肩,笑得无奈,“我的飞机晚点了……”随即又一脸狡黠,“不过又因祸得福,在这里碰到你了!我正打算去咖啡厅坐一下,慕容有没有兴趣一起?” 我兴趣不大,但是,“除非你答应让我请你喝咖啡,作为上一次的报答。” “那只是举手之劳……”他诚恳地看着我,我保持微笑迎视他,他笑了笑,妥协,“好吧,就当是我的荣幸了!” 我突然觉得,跟他一起喝杯咖啡应该也是不错的选择。 机场的咖啡厅是一个连锁品牌,要在前台点单然后自助取餐。他喝热美式,我点了一杯最甜的焦糖玛奇朵。 在咖啡厅喝果汁或者茶在我看来是很莫名其妙的事情,所以我不得不点了一杯意式咖啡,焦糖的甜味可以转移我对牛奶和浓缩咖啡的注意力,就当自己在喝咖啡味的糖水了。 “我们先去找个位置吧?待会我过来拿。”他非常君子地信守承诺没有跟我抢单,等我结完账,又非常周到地给出提议。我真心觉得,这个里里外外都风度翩翩的男人,应该改名叫“李绅”,绅士的绅,或者“李君”,君子的君。 李棠不仅有风度,还很有内涵。我们在咖啡厅坐了将近一个小时,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从抽象艺术谈到自然科学,独独没有谈风花雪月。 最后,我们在咖啡厅外分别,互道珍重之后,我转身欲走,他在我身后说:“慕容,下次再见的时候,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可以吗?” 我错愕地回头,他笑得如沐春风,没等我回答,拖着行李渐行渐远。 我站在原地,踌躇,有一些话在嘴边,不知从何说起,无奈地看着他消失了背影…… 那就等下次再见的时候吧。 第25章 (修) 周末,气温一下降了十度左右,冷风卷着难得几片残叶,在离地面不到十厘米的空中飞舞。南方的冬天开始它的表演了。 十一点半刚过,我把卫衣的帽子扣在头上,慢悠悠地走向“书写咖啡”。通常我十一点就到了,慢吞吞收拾完,十二点正好开门营业,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实在太冷了,又在被窝里赖了半个小时。 一拐进木棉路,就看到不远处一个身影在店门口晃来晃去,一条围巾把一张脸裹得严严实实,但并不妨碍我把人认出来。 这家伙是傻的吗?! 有一瞬间我是生气的,但很快又说服自己,说不定她也是刚到呢?于是我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心想,冷死她算了。 还没走到一半,简·木乃伊·千梨正好朝这个方向看了过来,那双露在围巾外的大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在南方灰蒙蒙的阴冷天气里反射出北方的雪一般的光亮。 “慕容!”她迅速拉下嘴巴上的围巾用力喊了一声,然后用一种“久别重逢”的姿势向我飞奔而来。 我停下脚步,看白痴一样看着她,希望我眼神里的嫌弃可以止住她的脚步,然而没有成功。她飞奔完了整段路程,最后一步几乎是蹦到我面前的,就差给我一个熊抱了——当然她现在还不敢。 “你终于出现了!” 我斜睨她一眼,绕过她继续往前走,“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到啊,”她跟上来,“我正在思考打电话给你还是直接去你家敲门的时候你就来啦!” “你就不能十二点之后再来?” “不能!” 要不要这么斩钉截铁……“为什么?” “因为,”她转过身看着我,突然叹了一口气,像个小老太婆似的,“唉,说了你也不懂,不跟你说。” -- 第49页 我被她逗乐了,嗤笑一声,不接话。 我当然懂,刚刚只是没反应过来。 终于走到店门口,我看着门把手上挂着的纸皮袋,猜测:“午餐?” “当然不是!”千梨上前一步拎走袋子,眯着眼对我假笑了两秒。 神神秘秘的,好像我很想知道一样,幼稚。 “你不会还没吃早餐吧?”开锁的时候,她又凑过来问,“你怎么穿这么少,慕容,你冷不冷?” “啰嗦~”门打开了,我抬脚就往里面走,丢下一句,“关好门。”就不搭理她了,我要准备营业了。 今天没有新书到,也没有新豆子,所以准备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十二点整的时候,千梨殷勤地把“营业中”的牌子挂出去,然而并没有客人等着上门。 我决定先给自己冲一杯咖啡。 在我烧水、称豆子的时候,千梨就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地捣鼓她提过来的那个袋子。我猜,她肯定是带了那个粉色的手冲壶来跟我显摆了。 可惜我真心对那个颜色兴趣缺缺,于是完全不为所动,转身到背后的墙上挑杯子,挑了那套一大两小的玻璃杯,一转回来,果然就看到了那个手冲壶——但是,是白色的?! 我有点意外,抬眼去看千梨,正好对上一张难掩骄傲的笑脸,笑意深得两边脸颊上都有了酒窝的痕迹,虽然忍着不出声,但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我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 有这么好得意吗?我笑,然后伸手去拿那个壶,边问:“什么时候出的白色版?” “唔……”她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就是我们去博物馆的前一天呐~” 我拿着它在手里转圈,可以说非常喜欢了,有点爱不释手的意思。没想到它真的出了一款白色,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啊! 然而转完一圈之后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原本壶身上靠近底座的“咖啡师大赛纪念版”几个字和logo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书写咖啡”。 怪不得笑成那样……我轻轻摩挲着这四个平滑的小字,再次抬眼去看千梨。这会儿,她已经收敛了那副骄傲的样子,笑容也浅了,浅至温柔。唯有那双眼里的希冀,丝毫不减。 我很难不被打动。 “你自己弄的?” “嗯呐。”她乖巧地点了两下头。 “所以,这不是什么白色版,是简设计师独一无二的手工珍藏版呐?” “哈哈,”更用力地点了两下头,“嗯嗯!” “送给我的?” “当然!” “谢谢。” “不用谢谢……”她竟然不好意思了。 “那,我要珍藏起来?” “当然是拿来冲咖啡啊!现在就用吧!用吧!” 我当然不会告诉她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笑着把手冲壶放进清洗盆,拿起刚煮好的那壶热水整个淋了一遍,然后捞起来擦干净,又直接用它在水龙头下接满水,擦上底座的电,烧上。 “就用这个水?!”一直默默看着的人表示很惊讶,忍不住问。 “你见过我用这个水冲咖啡吗?”我撇她一眼,然后自顾自地把我最近一直在用的那个手冲壶仔细擦拭了一遍,当着她的面塞进盒子,收了起来。 她原本是一脸心满意足地看着我用那个白色的壶烧水,现在,直接“嘿嘿”地傻笑出声了。 那样子,是真的傻,但又有点说不出的可爱。 “粉色那个呢?”我问。 “放在学校社团室了。对了,”她终于想起什么似的,收起那副傻里傻气的样子,大声宣布,“我要订豆子!” “哦?”这难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吗?水开了,我掀开盖子,整个倒掉,等到水汽散尽,又往里面添了大半壶纯净水,继续烧上,然后开始折滤纸,磨豆。 “但是我不知道订什么豆子……有没有入门推荐什么的?”她好学宝宝一样问,最后还故意叫了一声,“慕容老师~”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扶额,什么东西…… “哈哈哈!”她放肆地笑了几声,但大概又意识到自己还有求于我呢,立马改口,“慕容,慕容,什么豆子好啊?” “耶加雪啡吧,没有什么入门推荐,就挑你最熟悉和喜欢的那个就行了。”毕竟拿人手短啊,我暂时不跟她计较。 “好!订多少呢?练习阶段是不是要订很多啊!我下周末来拿?”她趴在吧台上,两只手掌交叠着扣在台面上,然后把下巴搁在手背上。 这个角度,她每次抬眼看我的时候,眼睛都挣得圆圆的,像小动物一样。 她继续絮絮叨叨:“教程上说先练习一下动作和手法,不能总是凭空练吧?那我要浪费多少豆子啊?啊啊,简直暴遣天物啊我!” 我没理她,开始冲咖啡。她看到我的动作,马上就闭嘴了,蹭一下站起来,探过身子看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认真。 这是一款蜜处理的西爪哇咖啡豆,产自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岛,拥有非常奇妙的热带水果风味。听起来像是绝对低纬度的天赋异禀,但这种猜测过于肤浅,而且很无厘头。 千梨只喝了一口就抗议:“为什么又不是耶加雪啡!慕容你绝对是故意的,我好久没喝过耶加雪啡了,都快忘记它什么味道了!” -- 第50页 “不错嘛,这么快就可以判断出不是耶加雪啡了,照这个速度,你离自己冲一杯耶加雪啡已经不远了啊,加油!”我晃着分享壶里的咖啡液,随口接道。 “……”她不情不愿地又喝了一口,“这是什么豆子?” “爪哇。” “哈?那个爪哇吗,历史上很有名的那个?” “嗯嗯。” “啊,那里现在还有这么好的单品吗?不是说基本都是罗布斯塔了?” 唔,看来还是看了点书嘛。“当然有,很少了而已。” 十八世纪的时候,爪哇咖啡曾是优质阿拉比卡的代名词,生产的咖啡豆几乎全部供往欧洲,声名远播。然而大概是天妒英才,十九世纪末期源自锡兰的咖啡锈病摧毁了印度尼西亚绝大部分的咖啡田地,爪哇岛未能幸免。 锡兰人砍掉了所有的咖啡树改种红茶,如今,“锡兰红茶”名扬世界,而爪哇的咖啡农,仍然在漫山遍野的罗布斯塔中努力维护着“爪哇咖啡”的尊严。 “这让你很难过吗,慕容?”千梨放下杯子,认真地看着我。 “呵,只是有点唏嘘而已……”她那是什么眼神?我挑眉,“话说,作为一个设计师,设计产品之前,应该要深入一点了解它的历史文化和人文精神什么的吧?” 没想到她更加认真地回答:“嗯,我会的。” 呃,好吧。我突然发现,太过认真的简千梨有点,让人毛毛的…… “你等等,我进去拿点东西。”交代了一句,不等她回答,我转身进了吧台后面的“杂物间”,翻了一袋咖啡豆出来。 “这是什么?我的耶加雪啡吗?” “你觉得呢?” “不太像。” “耶加雪啡先帮你订100g吧,多了也是浪费。”我实话实说,她也不以为耻,深表赞同。 我拿过她装手冲壶的那个手提袋,一边把豆子装进去,一边解释:“这是我上周练习的时候烘的豆子,没烘好的废豆,不能喝,但是胜在新鲜,练习一下手法绰绰有余。” “慕~容……”她一脸夸张的感动,差点就要泪眼弯弯了,作势要扑过来。 我先发制人,把豆子扔到她面前,淡淡道:“不用这么客气。” 她站在原地,继续直抒胸臆:“慕容,你真的太……爱我了!” 我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懒得理她了。 下一秒,简·奥斯卡影后·千梨又可怜兮兮地说:“但是,为什么我有一种你在赶我走的错觉啊慕容?” 既然她已经这么觉得了,我不介意成全她,“难道你又要留下来做作业?” “呜呜呜,我已经沦落到没事就不能留下来的地步了吗?”她开始飙哭戏。 我觉得好笑,瞬间真的生出了赶她的念头。“所以你是自己走呢,还是我让人拖你出去?” “哈哈,可是我今天约了人见面诶~”她眨眨眼睛,嘚瑟道,“肖叔叔说要介绍他女朋友给我认识!” “……” 万恶的恋爱中的肖初然。 麦子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帮客人冲咖啡,所以我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她之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低头冲咖啡了。 “要不要这么冷淡?”麦子走近吧台,“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酷?其实是显得很幼稚诶~” 我看都懒得看她:“你话怎么这么多?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风趣幽默?其实很烦诶…” “哈哈,你赢了!”她丝毫不以为意,接着问,“你们家小千梨来了吗?” 无聊,我当然不会反问她她们家肖叔叔去哪了,因为我知道他去停车了。“自己去找位置坐,不要挡住我做生意。” “唔…那边那个长头发的不会就是吧?看背影就是个小美人啊!”某人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真是够了…我把咖啡倒进杯子,配了两片手工蔓越莓曲奇,一小杯鲜牛奶,一包咖啡糖,一张纸巾,一个瓷柄小勺,摆在小木托盘里,走出吧台端到客人的座位上。这位客人是第一次来,也是第一次喝单品咖啡,所以我把东西配齐了,放下的时候建议:“您可以先尝一下,有需要的话再加一点牛奶和糖。” “谢谢!” “不客气~” 然后我走到正在认真看书的千梨身边,拍拍她的肩。 “嗯?慕容,怎么啦?”她抬头很意外地看着我,因为我很少在她坐下来看书的时候搭理她。 我指了指站在吧台前面饶有兴味地看着这边的麦子,认真地对千梨说:“那个女的,这里有点问题,”把手指收回来指着太阳穴绕了两圈,“不用理她。” 麦子捂着脸笑趴在吧台上,我差点也跟着笑出来,忍住了。低头看千梨,她正一脸茫然加狐疑地看着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我于是又严肃地强调了一遍:“听到没有?” “哦。” 回到吧台,麦子还没笑完,改捂着肚子,“哎哟,慕容,你要笑死我了!” “什么事这么好笑?说出来让我也开心一下!”肖叔停完车过来,刚好接上这一句。 我瞥了他一眼,开始清理手冲现场。 “小千梨呢?来了吗?”肖叔叔问。 “我在这呢肖叔叔!”千梨不知道什么时候蹦过来的,对着她肖叔叔就是一个大笑脸,把他肖叔叔的父爱都笑出来了。 -- 第51页 “来,小千梨,这是你麦子姐姐!”肖叔叔豪迈地拍拍千梨的肩膀,又指着千梨对麦子说,“这就是慕容家的小千梨了!” 就在他们两夫妻相视而猥琐地笑着的时候,千梨悄悄脸红了,但还是强装镇定,礼貌地喊了一声,“麦子姐姐好!” 我嗤笑一声:“千梨,叫肖叔叔的话,不应该是麦子阿姨吗?姐姐什么的就算了吧,不要乱了辈分呐!” 千梨还没反应过来,麦子反手就是一个爆栗敲到我头上,比筷子痛多了,我捂着头往后退了一步逃出她的攻击范围,摊手做无辜状:“我没说错什么啊…” 千梨终于捂着嘴笑,肖叔叔说:“那不然改叫肖哥哥吧!” 听起来怎么那么厚颜无耻呢? “辈分的话,等肖叔叔娶了麦子姐姐我再改口吧~”某小可爱甜甜地说。 啧啧,这还做什么作业?学什么设计?靠一张嘴就可以征服世界了!连麦子听了都忍不住露出小女人的娇羞,肖叔叔更不用说了,恨不得千梨是自己生的然后骄傲地告诉全世界这是我的小宝贝! 咦~~太可怕了。 “你抖什么?”肖叔叔瞪了我一眼,“等等跟我们出去吃饭!” 我才不去,忍你们到现在完全是因为我脾气好好不好!“有客人,不方便,你们去。” “我们要出去吃饭吗?”千梨问。 “不然呢,难道留在这里喝咖啡,吃饼干?”肖叔叔挖苦道。 “留慕容一个人在这里吗?”千梨看看我,一脸于心不忍。 “没关系,我们三个不过来的话,她也是一个人在这里。”麦子安慰她,“而且,她平时都是叫外卖,今天运气好,我们可以帮她打包~” 我气笑了,“真的麦子阿姨,我平时做梦都盼着你这顿打包的,所以你们赶紧出去吃饭帮我打包回来吧,求你了,滚吧!” 麦子很想反驳我的称呼,被肖叔叔对着千梨挤眉弄眼地打断了:“走吧小千梨,你麦子姐姐可是一个很厉害的心里咨询师,待会你可以边吃饭边跟她探讨一下情感方面的知问题~” 我:“……” 然后千梨就毫不留恋地跟着他们走了。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上一次千梨这样忽视我是什么时候来着?哦,假期的时候,那三只小麻雀。这样说起来,那三只小麻雀也有将近两个月没有出现了啊,真是稀奇。 像上次那样,我也并不好奇他们会跟千梨“瞎说”些什么,三只小麻雀自己都不见得了解我多少,至于麦子,她有分寸。 话说,千梨肯定知道那张照片的事了虽然她一直没有提过,但她知道“龙猫姐姐”这件事吗? 哈哈,龙猫姐姐…… 第26章 半个月前千梨跟肖叔叔和麦子阿姨一起吃饭探讨情感问题,有没有受到什么情感方面的启发我不知道,但在手冲咖啡这件事上,她明显是有所感悟的。 “我没有想到耶加雪啡可以被我冲得这么难喝!像喝**一样!”千梨坐在我的吧台前,狠狠地喝了一口我给她冲的咖啡,像喝解药一样。“跟你给我的废豆冲出来的味道差不多……” 最后一句我忍不住笑了,那样是够难喝的! “慕容~”她开始撒娇,“慕容~你给我冲一杯耶加雪啡好不好?求你了~” 我静静地闻着我手中的空杯子,不为所动。这个杯子刚刚盛的是中深烘焙的“哥伦比亚蕙兰”,喝完之后杯子里满是焦糖的甜香味,像吃完一碗法式焦糖布蕾一样,回味无穷。 “我要点一杯耶加雪啡,已经付款了!”某人不甘寂寞,真的把手机拿出来扫码结账,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把付款结果展示给我看。“顾客就是上帝啊慕容店长,快点,我要耶加雪啡!” 我把空杯子从鼻子下移开,把杯底亮给她看,“谢谢你请我喝的哥伦比亚!还不错。” 其实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哥伦比亚蕙兰,我偏爱干净轻柔一点的口感,蕙兰山区的咖啡口感强烈,酸度明显,对我来说过于浓郁了。但如上所述,我又特别钟情于中深烘焙的蕙兰咖啡那股焦糖的甜香,喝完之后,久久不散,所以偶尔也会冲来闻一闻。 “啊啊啊,慕容,你说过不介意‘偶尔’帮我答疑解惑的,现在我感到非常、非常困惑,你是不是应该亲自示范一下,让我见识一下耶加雪啡的正确打开方式?”某人试图讲道理,“这叫,合作学习法?” 我不得不表态:“恕我直言,你现在的学习程度,完全没有跟我‘合作学习’的资格。” “呐,这你就不懂了吧?”她摆出一副老学究的样子,“合作学习的精髓,在于跟比自己水平低的人一起学习,然后你就可以当她的老师,教她东西,然后在这个过程中‘教学相长’,你也可以取得很大进步滴!” “对方水平越低,我的进步就越大吗?”我问。 “……对啊!”她梗着脖子回答。 “呵,那我觉得我可以直接上天了。” “慕容!!!” 这一声慕容喊的太大声了,我不自觉邹了邹眉,她马上捂住嘴巴,口齿不清地抱怨:“太过分了……” 我放下杯子,敲了敲吧台,“你还是赶紧把杯子都洗了吧,先做一些你力所能及的事。这叫……‘循序渐进法’。” -- 第52页 她虽然深受打击,但对洗杯子这件事还是表现出了很大的积极性,因为这本来就是她自己要求的,说什么“拜师学艺要有诚意,端茶倒水搞卫生这些本来就是徒弟该做的事”,自告奋勇周末过来给我当服务员,其实不就是想进我的吧台么? 正好我想盘点一下物资准备订货,于是把她扔在吧台,自己进了后面的杂物间,有客人来她会叫我的。 盘点快结束的时候,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争执的声音。我打开杂物间的门,正好听到一句,“小朋友不懂事,就不能包容一下吗?有没有爱心啊你!” 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位带着小朋友的女顾客,抓着小孩的手臂正在跟千梨对峙,有点咄咄逼人。千梨看上去非常生气,却很努力地控制着怒气。 我快步走过去,尽量温和地问:“怎么了?” 千梨听到我的声音,转过头看着我,动了动嘴唇,却被客人打断了。 “哎呀,你是老板是吗?你说说你的员工,也太不近人情了!你们这里不是书店吗?我带儿子来看书,小孩子还不识字,所以我让他听听他自己的故事书,这服务员硬是不给!还说要听的话带上耳机,你说小朋友的故事书哪里有耳机嘛!” 说话的是个典型的微胖的大嗓门的……姑且称之为大婶吧,看小孩的年纪。这番长篇大论下来,她已经成功引起了店里其他客人的注意,相信比起小朋友的故事书,她的嘈杂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蛮不讲理型,我在心里下了结论。 拍了拍千梨的肩,我站到她身前,客气地说:“真的很抱歉,因为有很多客人来这里就是图个清静,我同事也是怕打扰别人,麻烦您谅解!” 果然,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你们怎么不谅解一下小孩子呢?小孩子又不识字,不听故事书你叫他看什么?你们这么大一家书店,服务怎么这么差?” 还真是无奇不有啊!这位大婶可以在我的《咖啡馆奇闻异录》里占一个独立章节了。既然“礼”行不通,我只好出“兵”了,谁让这是我的咖啡馆呢! 正当我准备请她出去的时候,离我们最近的一位客人终于沉不住气了。 “我还没听说过有哪家书店提供有声书播放的服务,你问问在座的各位有哪位没有被你打扰的!什么素质!”年轻人说话不留情面,“而且人家服务哪里不好了?人家两位美女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就你一个人在那里无理取闹!” 店里其他客人也开始附和,眼看着大婶就要撸袖子践行“动手不动口”的箴言,为了避免更大的麻烦,我只好放弃了到嘴的逐客令,再客气一次:“其实我们有一些专门给小朋友准备的图画书,我帮您拿一下,看看小朋友喜不喜欢?好不好?” 最后一句是对着小朋友说的,说完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径自走到书柜边取下一本图画书,弯下身子问跟过来的小朋友,“好多小动物的,想不想看?” 这书还是言谨留下的呢,还有另外十几本,虽然画风跟我的书柜格格不入,但我一直没有清理掉,今天终于派上大用场了。 “想!”小朋友兴奋地回答,我随手打开一页,把书递给他,马上就引来他一声惊叹,“哇,狐狸!” 大婶走过来,看到自己儿子这么喜欢,虽然神色还是有点不依不挠,但也终于消停了。 我走回吧台,经过刚刚那位仗义执言的小伙子身边,微笑着点头轻轻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走到千梨面前。 从我跟大婶说第一句话开始,她就没有试图说过什么,只是乖顺地站在旁边听着,一张小脸沉得跟铁似的。 我无声地扯了扯嘴角,握着她的肩把她带进杂物间。 “我没有态度很差,我一开始……”她有点着急辩解。 “我知道,”我打断她,“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我知道你是什么态度。” “嗯。”她忍不住流露出一点委屈了,咬咬唇,垂下眼睛不说话。 我轻笑一声,“现在知道服务员不好当了吧?” 我本意是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把这一页揭过去,没想到她反而更认真了起来,“是我处理的方式不够好,我以后会注意的。” 唉,我想,这就是隔壁班的学生和别人家的孩子了吧。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真把自己当我这里的服务员了?嗯?” 她一脸无辜又充满希冀地看着我,好像在等我说更多的话来安慰她一样,我只好继续:“这个还不算离谱的你信不信?我开店这么多年,见过的奇葩数不胜数,可能比你见过的活人还多。” 她瞪了我一眼,“骗小孩呢!” 我笑,“见多了你就生气不起来了,只觉得好笑,像看喜剧片一样。改天挑几个经典的跟你说,我都准备出书了。 “真的?” “假的。” “其实我觉得出书这个想法不错诶!就叫《咖啡馆奇葩录》,或者《咖啡馆之旅奇葩篇》《咖啡馆事件之奇葩出没》肯定畅销!”某人彻底恢复正常了。 “赶紧出去招呼客人!”我往外推她,“对了,刚刚帮你说话那位客人,给他免单。” “哦。” 接下来一整天都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毕竟,无理取闹的客人并不是真的像我说的那么多。 晚上八点之后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了,路上也是行人罕见,因为下了一点小雨,又冷又湿的。每当这个时候,我都特别想念有意式咖啡机的日子。 -- 第53页 “不提前打烊吗?还有一个小时,这种天气,应该不会有客人了吧?”千梨问。 “万一呢?” “你不做一两单生意也无所谓的吧?”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我又在骗小孩。 “万一对方是就是冲着九点打烊所以冒着雨来了呢?”这个我真的没有在哄她,我曾经遇到过这样的客人。 也是这种下雨的天气,那个时候雨还很大,我也是想着提前打烊没什么关系,没想到正在锁门的时候遇到了专门冒雨来喝咖啡的客人。 我又重新打开门请他进来了,他说知道我9点打烊,特意订了十点多的车票,就为了走之前过来喝一杯单品。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裤脚和刘海都是湿的。 就像上次碰到的阳光大男孩一样,这些都是可以写进另外一本书的故事,名字还没想好,但是,都是真真实实的奇遇。 至于那些我迫不得已或者临时起意的“暂停营业”,不是有种说法叫不可抗力嘛。 终于到9点,顺利打烊。 我和千梨撑一把大伞,走在路上,竟然打不到车。 我带着手套,撑着伞柄,千梨围着围巾,把双手藏在衣兜里。雨丝极细,却是密密麻麻,在路灯下斜斜地飘着。 “慕容,”千梨突然开口,声音极轻,“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 什么跟什么?我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她也转过身,对着我。“就是,今天的事,他毕竟是小孩子,我是不是不应该太计较和坚持?”正好是两盏路灯的中间,她脸上的神情看不大真切,只有眼睛里的困惑分分明明。 原来还在纠结这件事。“那你为什么这么坚持呢?” “因为,”她想了想,低头不看我,小心措辞,“我又觉得小孩子更应该从小就教好,不能仗着自己是小孩就任性妄为,不然长大了就是那位妈妈的样子…” “子不教父之过,是吗?”我问。 “嗯。”也许是感受到我的认同,她又抬眼看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勾勾嘴角,“你小时候你妈妈也是这样教你的吗?所以你长大之后才这么讨人喜欢?” 她脸上的神采一下子飞扬了起来,眼里困惑全消,惊喜地反问:“我很讨人喜欢吗?” “……额。”我决定改一改自己口无遮拦的毛病。 “那,讨不讨你喜欢?” “唔…一般般吧,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我转身抬脚就走。 她追上来,急切道:“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可以往那个方向努力啊?” 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挑挑眉,“你可能改不了。”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年纪比我大的。” 她终于沉默了。 我突然发现,这句话比什么“你人真的很好”好用多了,题材新颖构思奇妙逻辑清晰,而且不容反驳。 这才叫不近人情啊,唉~ 第27章 我一口气还没叹完,千梨突然拽住我的手臂,一个跨步挡在了我面前。 我不动声色,隔着伞柄看着她。 “我们来分析一下。”她说。 “分析什么?” “分析,‘你喜欢年纪比你大的’这件事。” 她的表情无比认真,认真到严肃,我却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她要是敢说我缺乏母爱,我一定会跟她翻脸。我也是认真的。 “首先,”她一本正经地开口,浑然不知我内心的决绝,“年纪大的人有两个特点,一方面心智成熟,一方面生理机能衰退。” 我莫名松了一口气。但是,我的天,生理机能衰退是什么鬼?这种高考大题答题模式是什么鬼?简小可爱要鬼畜了吗?!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惊悚了,千梨轻轻勾起嘴角笑了笑。这一笑,不仅没有打破她的认真严肃,反而在这个基础上为她更添了一份从容不迫。 “你喜欢年纪比你大的,肯定不是因为她看起来比你老皱纹比你多头发比你白老眼昏花腿脚不便还伴随着记忆衰退,对不对?”她用了一种询问的语气,却并没有真的想听我的回答,下一秒就自己得出结论,“你喜欢的是她心智成熟。但是慕容,一个人的心智,并不是由她的年龄决定的。” 虽然在这段话里她用了多个贬义词来诋毁“年纪大”这件事,但我只觉得好笑,她这是在跟我讲道理?虽然她讲得确实很有道理,但她是真的打算从理论上说服我吗? “所以?” “虽然我只有二十岁,但是——” “你有二十岁?”我上下打量她,提出质疑。 “我已经读大二了慕容,智力正常,没有跳过级。你还有别的疑问吗?” “没有了,你继续。” “虽然我年纪比你小,但是我的性格很坚强独立,做事成熟稳重,内心温柔包容……你笑什么?” “你不是在逗我笑吗?”我的表情一定很欠。 我以为她会生气地反驳我,或者着急地要求我认真听完,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给我一个近乎纵容的微笑:“你虽然已经26岁了,但你在麦子阿姨面前不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那叫童心未泯!”是可忍孰不可忍,“你最多是人小鬼大。你知道‘人小鬼大’和‘童心未泯’这两个词的区别吗?第一个是形容小孩子的,第二个只能用在大人身上。” -- 第54页 在我面前瞎掰邪门歪理,无异于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她大概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果断抛开逻辑,开始强词夺理。 “不管!总之在某些方面,我的心智比你成熟。这样,四舍五入的话,就是我的心智比你成熟。再四舍五入一次,我就是你喜欢的类型了!” “还能四舍五入两次的?” 她傻笑:“事在人为嘛……最后再四舍五入一次——” 真是受不了了,我一手拨开她,大踏步往前走。 没想到她顺势拉住我拨开她的那只手,站在原地用力往回拉,我艰难地挪了两步,她竟然直接蹲在地上不动了! 我真是好笑又无奈,挣不开手,又不能走过去踢她一脚,真是——说好的成熟稳重呢? “还没说完呢慕容。”她这个姿势只能仰起头看我,双手还是拉着不放。 还下着雨呢,虽然很小,但天这么冷……我们究竟是为什么要在这种天气里站在外面说话? 我走过去把雨伞撑在她头顶,“起来,好好说话。” 她不动。 “我知道我现在离我刚刚说的那几点还有一点距离,但我不是年纪比你小嘛,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了。” 我任她拉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蹲在我脚边,用这个类似乞求的姿势,却一点可怜兮兮的样子都没有。 我好奇:“那你图什么呢?等到你变成那个样子,我可能就老了。我有一天会皱纹比你多头发比你白老眼昏花腿脚不便还记忆衰退——” “我不介意!”她突然大声说。 我直接无语了。 她兴致勃勃地接了下去,“我不介意你头发白皱纹多,你老眼昏花看不清书本我念给你听,你腿脚不便我可以扶你,背你,抱你也是可以的,你记忆衰退——” “行了行了!”我打断她,简直越说越离谱。“我比你大6岁,我老年痴呆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嘛,才大6岁,也没差多少,对不对?”最后这几个字的尾音,极轻,极细,终于露出一点点哀求的意味来。 对不对?对的呀,当然是对的,年龄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我说喜欢年纪比我大的,不过是因为我喜欢的人刚好年纪比我大而已。 但我确实喜欢心智成熟的人,然而这并不是我拒绝千梨的原因,我只是没有喜欢上她。她还不足以让我走出我现在身陷的泥潭。 “起来吧,”我拽了拽她的手,“很冷啊,我想回家。” 她顺势站起来,我抽回手,再次踏开回家的脚步,这一次,没有再受到任何阻拦。 走了一小段,雨渐渐稀疏了,路灯下的线条清晰可数。终于有空车经过,我抬手正准备拦下来,又被某人拉住了手…… “我陪你走到楼下,待会再在小区门口打车吧,都快到了。”她说。 我看她一眼,不置可否。但其实我的内心在犹豫,因为我觉得她今天晚上脑洞太大,应该还有更惊悚的话没有说完。 果然。 “慕容,你说你有喜欢的人,可是你们却没有在一起,为什么呢?” 她没有看我,只看着前方的路,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倔强地等我回答。 我当她在自言自语。 “因为她不喜欢你,还是因为她不知道你喜欢她?” 我的内心像是被人拨弄了一下,轻轻一颤。我不自觉停下脚步,这条路怎么突然这么漫长,还走不完了? “你想说什么?” “你先回答我。” 我慢慢转身,淡淡地看着她。她微微抬着下巴,无所畏惧地迎视我的目光,神情肃穆,像在迎接暴风疾雨。 我沉默,内心似笑似叹,这个时节哪来的暴风疾雨?只有现在这种,轻轻细细的,扑在脸上清清冷冷的,剪不断的雨丝。 “慕容……” 我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轻声说:“她不喜欢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她。”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垂下眼帘,“对不起……” 原来,向别人承认这个事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堪,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对方跟我同病相怜吧?我有点好奇,这个时候,她是什么心情呢?同情,还是窃喜?难过,亦或自得?她打算趁虚而入,还是惊觉兔死狐悲? 然而她永远出乎我的意料。 她说:“慕容,我不会乞求你体谅那种求而不得的心情出于同情跟我在一起,更不会因为你的失败而退缩而选择放弃。” 她说:“因为,我跟你不一样。你喜欢她,我爱你。” 她说:“我知道你现在不屑一顾,我也没有能力现在说服你。但是拜托你先记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相信的。” 她说:“走吧,你不是冷么?”然后伸手拉我手里的伞柄。 我任她拉着,机械地跟着她的脚步走。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一场感情的雄辩中,我竟被她说到哑口无言! 我确实不屑一顾。 但我可能也忘不了了。 我们沉默地走完了最后的路程,我走进屋檐内,把伞递给她。 她接过,笑着说了一句“我会路上小心的!”,然后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第28章 圣诞节的前一天,天气莫名其妙又热了起来,显得各大商场门口圣诞树上的雪花有点做作。 -- 第55页 相比之下,“书写咖啡”的门面朴素得有点过分。它像一个被圣诞老人遗忘的小孩,孤单落寞地站在一处,看别的小朋友互相炫耀长筒袜里的惊喜。 我小时候也常常拥有这样的惊喜,因为我母亲是一个非常喜欢装饰节日的人,尤其是圣诞节和新年。圣诞节不用解释,新年是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 “还是你这里好,我在我们店里听‘MerryChristmas’还有‘jinglebells’听到都要吐了!” **en一进门就夸张地闭上眼睛陶醉了两秒,然后踩着背景音乐的节拍挪到我面前,边抱怨边做出一副要吐的表情。“哦,还有‘HappyNewYear’!” “不用加班吗今晚?”我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随口问。 “博物馆咖啡厅”虽然开在博物馆的一楼,但另外有一个对外的出口,正对着有名的灯光广场,所以通常都是营业到晚上十二点,今晚“平安夜”,应该很忙才对,怎么会想到约我去泡吧呢? “‘平安夜’还好,他们可以应付。过几天跨年才是要死,可能要看日出了!”她耸耸肩,“所以这几天先养精蓄锐,正常打烊。” 我转头看了看时间,“还有差不多半个小时我才打烊,你看书还是自己出去逛逛?” “当然是看书啦,我多有文学气息的一个人~” 我瞥一眼她耳骨上的几颗钉子和上身黑色的bf风皮外套,不予置评。 “话说,上次那位小美女呢?”她环顾一圈,“这么浪漫的夜晚,小千梨竟然没有好好把握机会?” “你的意思是说你突然决定今晚一个人去酒吧了?” “啊不不不,我今晚很需要你的陪伴啊慕容……小千梨可以明天陪你一起过圣诞嘛!” 干嘛非得一个人陪呢?我摆摆手表示不想继续跟她交谈,打发她去坐。 不过她倒是提醒我了,明天是周末,千梨应该会过来。我拿起手机,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我:明天我休息,你不用过来。 过了几分钟都没有收到回复,看来是真的很忙。她之前有说过“平安夜”她们学校社团有活动,联谊什么的,不知道是学术交流为主还是情感联络为重?不过她确实应该多参加一些他们年轻人的活动,每个周末都往我这里跑,不觉得无趣吗?也不怕“人未老,心先衰”…… **en竟然是有心事要谈,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个事实,因为她没有带我去她常去的那家“男士止步”,而是去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一间清吧,叫“1987”。 我没问过这个数字的含义,第一次进来是因为它有一面临着一片空地的玻璃墙,墙角有一个阴暗的、狭窄的位置,坐一个人刚刚好,两个人的话 —— “适合谈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en如是说。 我往后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挑眉看她。 “当然是以后再谈,”她自顾自在我对面坐下,“今天第一次见面,先聊点表面的东西,比如我叫**en,你呢?” 我当然没有搭理她。 “1987”不大,甚至没有我的“书写咖啡”大,座位很小,很拥挤,却硬是在最里面搭了一个小舞台,正对着玻璃墙。每天晚上十一点乐队的鼓点敲起来之后,店内的气氛就会高涨,而这个靠着墙的角落就会愈加阴暗和狭窄。 确实适合谈心。 “我恢复单身了。”**en晃着苏打水里的冰块,语气稀疏平常,像告诉我“博物馆5点闭馆”一样,表情却没有那么无所谓。 我盯着她手里的玻璃杯,一点都不惊讶,也没有什么观点可以发表,反而有一件事很好奇,“你为什么也喝苏打水?” 她瞪了我一眼。 我摊手,“分了就分了,没什么好说的。迟早有这一天,你心理准备都做了一年了,还要我来告诉你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吗?” 她的那个女朋友我见过,没什么特别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白领,禁不起一个帅T的撩拨,走了一条不寻常的路,终于还是屈于常规而已。 感情也许没有对错,但爱上一个弯的,却还想要一个直的未来,不是有病吗? “我当然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但我现在需要的是心灵的抚慰!抚慰你懂不懂?” 我做恍然大悟心领神会状,凑到她面前,猥琐低语:“xo——” 她被呛到了,捂着嘴咳了半天。 我露出嫌弃的表情,坐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瓶酒而已,不用这样吧?” 她边咳边笑,黑暗中口水四溅的样子,有点悲情。 终于笑完了,她边擦眼泪边纠正道:“那个字母不念‘叉’,好吗?” “你也知道我对酒没什么研究。” “来,姐姐教你。” 然后,她点了一扎啤酒……服务生把冰桶抬过来的时候,我欲哭无泪地发现,这里的啤酒一扎有,12瓶。 不会真要借酒消愁吧?我还想清醒着咀嚼过往的残肢呢。 “你放心喝,我送你回家。” 她看着我冷笑一声,对服务生说:“麻烦收一收这两杯苏打水,换两个新的杯子谢谢!” 好咯~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好不容易清空了一半的瓶子,其中三分之二是**en品红酒一样喝掉的,剩下三分之一是我喝中药一样喝完的。 “喂,歇一下行不行?”我抓住她伸向第七瓶啤酒的爪子,“你知道我并不是真的想送你回家。” -- 第56页 她没有挣扎,却突然说:“我可能要去美利坚定居了。” 我沉下脸,收手,就为了一个…… “不是因为她,”她看穿了我的想法,自嘲,“我还不至于为了一段失败的感情背井离乡,你放心。” 我才发现我生气得太明显了,缓了表情,“那是怎么了?” “我爷爷的身体,我之前跟你提过一下吧?联系了那边的医生,而且我爸一直有去那边发展的打算,所以,就那样了。”她耸耸肩,“不过我没那么快走,我爸妈先陪着过去照顾爷爷,我留下来,断后。” 我扯了扯嘴角,多么令人惆怅的事情啊。 “明年?” “傻啊,过几天就明年了。” “我是说春节后的明年!” “肯定的,说不定要拖到明年暑假。你别高兴的太早~” “对不起我没掩饰好……” 这时候我放在桌面的手机震了一下,拿起来一看,是千梨回微信了。 小千梨:慕容你睡了吗? 我:还没 然后她打了电话过来。 我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抬头对着**en说:“我出去接下电话。”然后艰难地穿过人群,出了酒吧。 一扇门隔断了酒吧内的嘈杂,我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另外空出来的一只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 “怎么了?” “慕容!圣诞快乐!”话筒里传来雀跃的声音。 “嗯。活动结束了?” “嗯嗯,累死宝宝了~为什么明天休息啊?明天周末,又是圣诞节!” 我往旁边挪了两步,靠在一根路灯的灯柱上,慢悠悠地开口:“小孩子不要问太多问题,会长不高。” “什么!!!”她在那边嚷嚷,估计跳脚了,突然“咦”了一声,“你在外面啊慕容?” “嗯。”又有一辆汽车开过。 “你不会是今晚要通宵所以明天起不来才不做生意吧?!” 瞎猜。 “累就赶紧回去睡觉吧,熬夜也长不高的。”我站直身子,准备挂了。 “啊啊我已经有一米六一了!” 我忍不住,“不是一米六零点一吗?” “记那么清楚干嘛……”她小小声嘀咕。 “好了,我还有事,先这样。” “哦,拜拜……” “拜拜。” 我先挂了电话,却不想马上进去。门口另一边有一棵跟我差不多高的圣诞树,上面缠着闪亮亮的小灯带,树下还堆着五颜六色的礼品盒,白色的装饰雪花掉了一地。 圣诞快乐啊……呵呵。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乐队正好摇滚起来了,台上忘我嘶吼,台下群情激昂。我好不容易钻回那个角落,**en竟然趁我不在自己又喝了两瓶! 我坐下来,默默看着她。 所以,就算是再错误再不值得的人,再意料之中的结局,再煎熬的感情,逝去的时候,也难免情凄意切是吗? 我帮她开了剩下四瓶,顺便给自己倒了最后一杯。**en的酒量其实很差。 “其实你还蛮在意她的,你没发现吗?”濒临醉的边缘的人指着我的手机,模模糊糊地说。 “谁?” “小千梨啊!你以前出来玩,手机都放包里的。” 是吗?因为我在等她回微信而已啊,我知道她一定会回微信抗议的,只是没想到她直接打电话了。 **en又喝了一瓶,已经醉眼朦胧了。 “慕容,你说,这个世界上真心喜欢你的人已经这么少了,为什么还要有性别之分呢?” 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我不知道啊,为什么啤酒是苦的呢? “慕容,慕容……” “嗯?” “为什么,你圣诞节要打烊啊?”她渐渐趴在桌面上,几近喃喃自语,“去年也是,你为什么不喜欢过圣诞啊?” 我也趴下来,看着她眼角闪烁的水光。 “因为这一天,是我妈的祭日。” 她再也没有反应,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别人家的作者都是节假日二更,三更,我……不说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第29章 “小诗,快点猜猜妈妈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猜对了你会告诉我吗?” “当然不会!要生日那天才能揭晓。” “那我猜来干嘛?” “你这样一点都不可爱呐小诗,很无趣!” 我对着屏幕翻了一个白眼,然后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现在就告诉我礼物的事?”离我的生日还有小半个月呢。 “小诗~”视频里的人讪笑,我马上就猜到了。 “你不回来过新年了?” “都是布莱恩的错!”她气势汹汹地指控,“他被公司指派去东欧负责一个新项目,月底出发,可能要在那边呆一个多月……”最后眨着眼睛,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到时候妈妈回来陪你过春节好不好?” 布莱恩也“适时”出现在镜头里,“Sorry小诗宝贝~都是布莱恩的错,看在他那么爱你的份上,你可以原谅他吗?” 真是受不了国际友人表达爱意的方式……虽然不太乐意,虽然这将是第一次我母亲没有陪我一起过生日,但我还能说什么呢? “呃呃呃。”我勉强回答,换来两个隔着屏幕的亲吻。 -- 第57页 “那礼物是不是可以先揭晓?”总得有点补偿吧。 “不行!”那人做莫名其妙的坚持,“我寄给你爸爸,生日那天他会转交给你的!” “你现在搞得这么神秘,到时候我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你会很尴尬的,妈妈。”我好心提醒她。 “不可能,这点自信妈妈还是有的,你一定会喜欢的!”她肯定地点点头,又强调了一遍,“喜欢的不得了~” 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我也懒得追问了,反正到时候就知道了。 布莱恩离开了镜头,我们母女俩隔着屏幕又乱七八糟地聊了很久。 那天是周末,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已经养成了一个月甚至更久才回一次家的习惯。父亲虽然从来没有放弃过“纠正”我的性取向,但也没有真的伤害过我,他始终是一个温和的人。然而我们之间已经裂开一条鸿沟,中间横亘着他的幸福家庭和我的离经叛道,无法逾越。 那时候我还年轻,还不懂得真正的失去,我对我母亲的眷恋还没藏进心里,而是流于表面,总付诸言行。 “那你不能提前回来吗?陪我过圣诞?”我问。 她一定听出了我语气里的恳求,所以根本不假思索,很快就回答:“好好,妈妈明天就去订机票~”看着我的神情,宠溺到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率先挂掉通话,满心期待,想着怎么也得学会一首最简单的圣诞歌曲,到时候弹给她听。 我真的学了,也学会了。 从墙上取下那把木吉他,轻轻拨了拨琴弦,它的声音一如既往,空空泠泠的,像一眼幽泉流过无声的岁月,蜿蜒到此刻我的眼前。 拿着吉他出了卧室,打开客房的门,冬季的暖阳斜斜地从窗户照进来,把房间里的记忆拉的很长很长。 我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我母亲送给我的成年礼物。我还没离开父亲的时候,只在母亲回国期间才跟她一起住在这里。最大那间卧室一直都是我的,她自己回来的时候总是跟我睡在一起,布莱恩一起回来的时候,他们就住在书房对面的这个房间。 这里,母亲的气息早已消散殆尽,留下的什物也不多。衣柜里有两套睡衣,一件夏天的吊带裙,一套冬天的毛毛的米白色睡衣裤——本来她想买粉色的,被我嫌弃成了现在这个颜色,呵。 床头的柜子里有一个首饰盒,里面有一对耳坠,是我买给她的,嗯,她央求我买给她的。其实我一直觉得那上面用绿色的水晶镶嵌的狐狸眼睛很煞风景,但抵不住她喜欢。她还说什么是为了让我学一下怎么哄女孩子开心,啧,冠冕堂皇。 墙上,有一幅油画,就是那一份神神秘秘的礼物,我确实喜欢的不得了。我终于明白,她的自信都是从我这里来的,我喜欢她送给我的每一样东西,因为我爱她,就像她爱我一样。 母亲……去世的时候,已经是布莱恩的妻子了,所以,她的墓碑不在这个城市。我没有参加她的葬礼。我告诉父亲,这套房子就是她的坟墓,这里,就是她的墓碑。 父亲吓坏了。 他替我办了休学,请了心理医生,自己除了去学校上课,几乎没有离开过我身边。那是我们最亲密的时候,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因为我的取向问题有过嫌隙,好像我还是那个他最引以为傲的小公主。 但事实上我不再是了,我在自我惩罚和自我救赎中拉锯撕扯,自私盲目,几乎毁掉了自己,伤遍了身边的人。 有一次,夜里,我做噩梦,父亲把我叫醒了,又哄着我睡着了。到了后半夜,我又模模糊糊地醒了,听到有人在低声哭泣。我下了床,赤着脚走在地板上,很凉。 芯姨靠在父亲怀里,不时颤抖双肩,父亲环抱着她,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她说,“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出了什么意外,小致该怎么办?” 小致是我弟弟,慕容致,那时候还不到五岁。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父亲对芯姨说,小诗原本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的,叫慕容远,“诗和远方”的意思,这个小子就叫“慕容致”吧,取“高情远致”之意。 我坐在地上,像回光返照一样回忆了自己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真真是荒唐之至。我把自己的痛苦像瘟疫一样传染给身边的人,而传染途径竟然是关心和爱。 可我好不了了。我只能假装自己好了。 于是我自作主张退了学,又自作主张开了店,还自作主张搬到这里来住,还扬言除非他让我牵着另一个女孩的手走进家门,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去。父亲那么温和的一个人,被我气得摔坏了书房的门。 “我真是个混蛋……”我看着油画里那个美丽的女人,轻声呢喃,她没有反驳我。她的手指在黑白的琴键上跳动,偏头去看趴在琴架上听她弹琴的女孩,目光温柔似水。 实在是庆幸,她没见过我混账的样子。 当然,画这幅画的人不是我的母亲,她画画的水平跟弹琴比起来,简直一言难尽。 那是她跟布莱恩在英国的家,落地的玻璃前面有一架巨大的黑色的钢琴。那时候是秋天,她弹了一首《秋日的私语》,我趴在上面听得睡意朦胧,被布莱恩偷偷拍了下来。 我再也没有见过布莱恩。 我害怕见到他。 我坐在地板上,对着那幅画,磕磕绊绊地弹完了一首《MerryChristmas》。很奇怪,我丝毫没有继承到我母亲在音乐方面的天赋,只是从小耳濡目染,才没有彻底沦为一个音痴。 -- 第58页 又试着弹《秋日的私语》,弹着弹着,眼泪滴在琴弦上,跌了个粉碎。 时间它根本抚不平一切伤痛!它只是止住那些伤口流的血,然后把伤痕包裹在完好的皮肤之下,像风湿一样,在阴雨的天气里,钻心刺骨。 为什么圣诞节一定要一个人来陪呢?我用一个自私的念头,换来了余生每一个圣诞节的孤寂。孤寂不算什么,可还有悔恨啊……全世界都告诉我这不是谁的错,因为他们不知道……但我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是我的错……我的错,我知道。 她离开的时候,身边竟全是些陌生人……没有人牵她的手,没有人跟她告别……她甚至没有机会给这个世界留下只言片语,没有机会对他说她爱他,也没有机会听我说我爱她……我甚至,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我想扔掉吉他,想摧毁,想疼痛,想嚎嚎大哭……我想告诉她我很想她啊……妈妈……妈妈……小诗哭了,你在哪里啊?你安慰安慰她呀,你原谅她了吗?妈妈…… 妈妈。 地板冷得我打了一个哆嗦,我回过神来,袖子都湿透了,冰冰凉凉的,积攒了一年的眼泪,在今天挥霍一空。 第30章 第二天正常营业。 我比平时早起了一个小时,给自己煮了两碗面,吃完,穿戴整齐,在沙发上正襟危坐。 等我父亲。 从我搬到这里来住之后,每年的今天,父亲都会来看看我,和母亲。圣诞节那天我不想见任何人,他知道的。 他会带一大束母亲最爱小菊花,黄色那种,像野花一样可爱的那种,插在花瓶里用水养着,丟一颗维生素C下去,可以开满一个月。 我拿了剪刀一枝枝剪掉多余的枝叶,插了满满一瓶,把台面清理干净了,父亲才从客房出来。 我们面对面坐在沙发上,隔着一瓶鲜花,相顾无言。 大约是文人的风骨什么的,父亲有点清瘦,但芯姨把他照顾得很好,看上去并不苍老,配一副金框眼镜,只觉得斯斯文文,温温和和的。 我一直很感激芯姨,她用另一种更缱绻的情感,填补了我给父亲造成的空缺,让我每每愧疚难当的时候,心里能有一丝侥幸。 许久,父亲打破沉默:“书店的工作辛苦吗?” “不辛苦,挺好的。” “现在的独立书店生存不容易,你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我忍不住认真看了他一眼,这是在夸我?不过也是,他应该不知道我的书店都卖些什么书。“三年,还谈不上什么坚持吧。” “如果有什么难处,跟爸爸说。”他也认真看着我,“不管怎么样,爸爸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忍不住想,如果我是那大多数人中的一个该多好啊!做一个最普通的女孩,就算再没出息,也不至于让他如此为难。可我只能回答:“嗯,我知道。” “春节的假期安排好了吗?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年三十吧。”最后一天。 “好。”他回答,顺便结束了话题,“快十二点了,爸爸顺便送你去店里吧?” “好。” 然后是一路沉默。 几公里的路程,停了三个红绿灯,拐了两个弯,不到十分钟,车子停在“书写咖啡”对面的马路边上。 这是我很满意这条街的一个地方,它是一条路面宽阔的单行道,“书写咖啡”位于在街道的左侧,从这个角度远远看过去,美式古典风格的门面设计俨然一道风景线,就连玻璃门上挂着的那块“休息中”的牌子歪掉的角度,都别有韵味。 但今天门外有一个人煞了风景。 千梨手里拿了一个纸袋,上面印着我最喜欢的一家西点店的logo,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平时走路过来的那个拐角。就在我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像是站累了,身子往后靠在了玻璃门上,但眼睛还是看着那个方向。 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她。 父亲显然也看到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眼神里透露出一种不由自主的意味不明。 我没有给他任何反应,解开安全带。“我先走了,爸你路上小心。”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等到车子缓缓开出去,我才抬脚往店门口走。 千梨很快就看到我了,诧异地迎上来,“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看着她手里的袋子,“我的早餐?” “这只是点心!你没吃早餐?”她边回答边把袋子递到我面前。 “吃了。”我脚下不停,越过她继续往前走。 她调头跟过来,“你坐那辆车过来的?这么近你竟然打车?!” 我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的车还没走远。车窗是关着的,但我仿佛可以透过窗玻璃看到他落寞的侧脸,和饱含痛楚的眼神。 我知道,如果我这么多年的形单影只曾经给过他一丝侥幸,那么今天,这最后的侥幸也灰飞烟灭了。 虽然,这只是一个误会。 “没有打车。”我淡淡回道。 “哦……”她不再追问,在我打开门的时候,殷勤地把“休息中”的牌子换了“欢迎观临”那一面挂出去。 已经十二点了,今天的准备工作有点匆忙,好在客人们都很体谅,并没有着急着上门。 -- 第59页 我把吧台的东西准备好,称了20g耶加雪啡的豆子,往手冲壶里加了大半壶的纯净水,烧上,打算叫千梨进来冲一杯咖啡。 她正在另一边整理着书柜,这个时候突然转过身来,说:“慕容,我认认真真找了一圈,你这里,真的一点过节的痕迹都没有诶!” 我看她一眼,不接话,折了一张滤纸放在滤器里面。我决定自己冲了。 她走过来,继续发表意见,“圣诞节就算了,反正已经过了!新年你也不打算装饰一下?你为什么总是不装饰节日呢?上次店庆也是!” 我转身到墙上拿杯子,用热水仔细烫了一遍。 “为什么嘛~” “不喜欢。”我言简意赅,希望她放过这个话题。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很冷清吗?全世界都在张灯结彩诶,就这里孤零零的。你都不知道,我刚过来看到店门口的时候,觉得它好可怜哦,自己一个人,灰暗地,灰白地,灰头土脸地!看着别的店面换上节日的新衣……” 她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呢? 水煮好了,我把豆子倒进磨豆机,打开研磨,然后洗滤纸。 “如果你是嫌麻烦的话,我可以帮你啊,交给我就行了!离新年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呢,怎么样?” 把咖啡粉倒进滤器,轻轻拍平,注入热水,开始闷蒸。等待咖啡粉释放二氧化碳的空隙,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怎么样。” 也许是因为我平时冲咖啡的时候也不爱说话,她并没有意识到我情绪不佳,继续滔滔不绝。“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搞得很浮夸的,你要相信我的专业水平,我可是被肖叔叔认证过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一边控制着冲咖啡的水速,一边控制自己的情绪,头也不抬地打断她:“千梨——” “我绝对不会像我妈那样把所有的——” “嘭!” 我把手冲壶重重磕在台面上,冷着脸抬头看她。 那一瞬间我是非常生气的,气到失了理智,我对她念念不忘要装饰节日的表现感到厌烦,当她提到她母亲的时候,我的内心甚至有一丝隐秘的、丑陋的怨恨。但当我对上她的目光,我马上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可恶,多么……可怕。 她睁大了眼睛,错愕万分地看着我,瞳孔里写满了真真实实的陌生和恐惧。那一道恐惧的目光像蛛丝一样将我一层层缠绕,缠得密不透风,我被困在原地,呼吸困难,却束手无策。 直到那一阵熟悉的风铃声响起,我才找到救援。 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推开门,把头探进来,“你好,收一下快递!”他看了看手上的快递单,“慕容?” 我松开握着壶柄的僵硬的手,机械地走出吧台,“是我的,谢谢。” 他缩回身子,搬了一个打着木架的纸皮箱进来,放地上,把一张快递单连着签字笔一起递给我,“麻烦签个名。” “玻璃杯来的,麻烦先打开一下我看看,谢谢。”我希望他多呆一会儿。 他用刀子撬开上面几根木条,我打开纸箱逐个检查了一遍,真可惜,完好无损。我看着他骑上三轮车,直到他走远,整个过程,千梨站在原地,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背景音乐的间隙是悲哀一样的沉默,我背对着她,弯腰去搬那个箱子。 她终于开口:“慕容——” 又是“嘭”的一声,比刚刚那一声更响,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 很痛!我收回手,看着食指上面被木条刺出的血痕,慢慢站直身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对不起……”我听见她在我背后说。 对不起什么? 我把受伤的食指埋在拇指下面,握紧拳头,一转身,就看到她红了双眼。她咬着下唇,嘴巴颤抖了几下,眨着眼睛看着我,却什么也没有说。 她要哭了。 呵,她以为我在对她发脾气。 我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自我厌烦。她为什么要喜欢我呢?我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呢?她知道我过去的样子吗?她想知道吗?她知道了又将如何呢? “千梨,”我垂下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类似温和,“如你所见,我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她没有接话。 我近乎自言自语:“你喜欢的那个人,你了解他多少呢?你看到的他,是他的几分呢?你喜欢的,又是他的几分呢?你知道吗?” 她没有回答。 我闭了闭眼睛,看着地板上的花纹,深吸一口气,“我很抱歉,我今天心情很差,抱歉对你发脾气。但是,可以请你……先离开吗?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走了。 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悲凉涌入眼底,却自知罪有应得,无从发泄。 又是一阵风铃声响起,我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你好,欢迎观临~”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真佩服自己的专业素养。 “你好~”来人低头看了看门口的箱子,“有咖啡喝了吗?” “有的。不好意思,你先进来找个位置坐吧,我收拾一下,很快~” -- 第60页 “啊,没关系,我先看一会书!” “谢谢~” 我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搬进吧台,不重,才二十个玻璃杯,刚才那一下,已经碎了两个。 又去药箱翻了一下止血贴,竟然用完了,呵,真巧。好在只是小伤口,血已经止住了,用清水冲干净,喷完酒精,感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呢。 吧台上还留着刚刚冲到一半的耶加雪啡,手冲壶里的水还温热着,但滤器里的咖啡粉,已经凉了。 第31章 一整天,我都在招呼客人。 我对每一个触动风铃的客人微笑致意,甚至笑得比平时还要深一些,好像这样就可以笑到心里去一样,好像这样就可以抹去那张重复出现在我脑海的受伤的脸一样。 内心一直有一个声音不厌其烦地问,千梨,她哭了吗?她哭了吧?她要是哭了,该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终于熬到晚上九点,我锁了门,慢慢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 晚上气温有点低,还有风,我把风衣的大帽子扣在头上,双手插进衣服的口袋。黑色的风衣,黑色的影子,在黑夜里沉默地穿梭。 从木棉路拐出去就是一条大马路,人来车往。道路旁边有一小片绿化地,面对着马路摆了几张木长椅,这个季节坐上去,木板肯定冰冰凉凉的,也就形同虚设了。 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走近了才发现椅子上竟然坐了一个人,在路灯昏黄的光的边缘也隐匿成一个黑色的影子。 真有勇气……我在心底赞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深邃的眸子,刹了脚步。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不知道看了多久了。见我停了脚步,那影子才站起来,走出阴暗,走到我面前。 竟是千梨。 我内心惊异,她怎么在这里?她坐这里多久了?在等我吗?等我干什么?质问我吗?若是这样,我应该怎么回答呢?说我仗着她喜欢我吗? “慕容,”她在我面前站定,用一种……沉重的语气,开口道,“对不起。” 我屏住呼吸。 她紧紧盯着我,眼睛一眨不眨。“我不应该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在你身边喋喋不休,不应该自以为是地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你,这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愣愣地看着她,接不上话。 “你问我的那几个问题,我认真想了很久,现在就可以回答你。”我莫名觉得,她的目光坚定得可怕,坚定到锐利的程度,像是要刺穿我的双眼,直刺到我心里去。 “首先,没有人是因为喜欢一个人的全部然后才喜欢上那个人,而是因为喜欢上一个人所以才喜欢她的全部。” “然后,我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我不用想象,我可以看得到,她也不需要成为我想象的样子,因为我喜欢的就是她本来的样子。” “至于我究竟了解你几分,慕容,这是我唯一不能回答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于你。”她深深地注视着我,似乎是想等我说出一个答案,然而我没有。 “如果你觉得我还不够了解你,那为什么不给我一个了解更多的机会呢?”她往前凑近了一点,近到彼此呼吸可闻,微微仰起头看我,恳求道:“慕容,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再多了解你一点……好不好?” 我闻到她鼻子里呼出来的热气,像被烫到一样,仓惶后退了一步。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却倔强地不肯移开视线,像一个勇士,一个将自己置之死地的勇士。 我突然想到言浅。 我终于发现,在感情面前,我跟千梨的巨大差距。她勇敢,真诚,锲而不舍,像追求梦想一样追求自己喜欢的人。而我,卑微,畏缩,还自欺欺人。 如果被喜欢是一种幸福的话,那么,我想我比言浅幸运多了。 我从衣服的口袋里抽出右手,把那只受伤的食指递到她面前。托没有止血贴的福,又碰了一天的水,那个伤口看起来比一开始还严重。 “你受伤了?!”她瞬间就破功了,一把握住我的手,顾不上她自己木椅一样冰凉的双手把我冷了一个哆嗦,仔细查看,“割到了吗?现在痛不痛?怎么不贴一下创可贴?” “用完了。”我老实回答,任她抓着不放。 她似乎噎了一下,把目光转移到我的脸上,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跟我商量,“现在去买吧,附近有药店,我陪你去好吗?” 我不理她,自顾自地说:“我搬那个箱子的时候割的,那个木架。”那个时候我不是在对你发脾气。 有一瞬间她不明所以,但紧接着就笑了。笑容很浅,但眼睛里开始有闪烁的星光。 “顺便买酒精消毒。”她直接转身拉着我走。 我任她拉着,反正回家也是这个方向。“我家里有。” 她停下,转身。“那我送你回家,帮你弄。” 我抽回手,越过她往前走,“贴个创可贴而已。” “你一只手肯定不方便,还是左手。” “我饿了,想吃宵夜。” “……” 没想到我想吃的那家小店竟然没有位置坐了,这些人明天早上都不用上班吗? “换一家吧?那边那个好像也不错~”千梨指着某个地方,提出建议。 “我想吃这家的面。”我现在只想吃这家的面,她说的那个,我吃过,不好吃。“打包吧。” -- 第61页 “打包一个面?”她表示很不可思议,“那还不如回家我煮给你吃呢!” 我转头看她,她是认真的吗? “我说真的!面打包回去就不好吃了。”她把我从店门口拉出来,“反正我都到你家楼下了,去便利超市买个鸡蛋面就好啦,我煮面很厉害的!” 我回忆了一下她上次煮的粥,还有红糖水,打消了提醒她小区门口跟我家楼下还有一段距离的念头。 “家里有面。”我说。 她眯起眼睛,露出八颗牙齿:“好~” 回到家,我先去药箱里翻了酒精和创可贴出来,拒绝了某人的帮忙,自己贴好,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吃的。 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我终于有空隙可以思考,简千梨……简千梨……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千梨,呵~ 我没见过梨花,据说是一朵朵小小的洁白的花,她应该是长成了她父母所期望的样子了。我认识她的时候,最记得是木棉开的正好,原来已经快一年了。 这样长的一段时间,她在我这里受了不少委屈吧?我知道的和不知道的,我有意或者无意的,喜欢一个人的酸甜苦涩,我怎么会不明白呢?但她从来都不说呢,就连今天,我这么混账,她竟然都那么坚定地包容了。该说她什么呢?爱得盲目?还是爱得深沉?可你看她那天真烂漫的样子,能深沉到哪里去呢…… “好啦!”她装好满满一碗面,小心翼翼地搁上一双筷子,一声欢呼,远远地喊我,“可以吃了慕容!” 我走过去,瞄了一眼,还没看清楚,她就开始自吹自擂。“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就很好吃?我可是有祖传秘方的哦~” 我嗤笑一声,坐下来,伸手去拿筷子,“你不吃?” “我不饿,只煮了一个人的份,我看着你吃!”然后双手托腮做满脸期待状。 她的表演加深了我对这碗面的怀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尝了一口,唔,竟然真的好吃,于是在她“慈爱”的目光中一声不吭地吃完了一整碗。 “什么秘方?”我抬头,对上她满脸抑制不住的心花怒放。 她眨眨眼睛:“祖传的哦,你确定你要听?” 我挑挑眉,表示已经没有兴趣了,开始收拾碗筷。等我抹干净桌子,一转身,发现她正在研究那瓶小菊花。 “你插的吗?技术不错啊,上次来都没看到呢~你喜欢小菊花?” 你上次过来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突然想起早上她没来得及说完的话。“你妈妈装饰节日的时候会怎样?” 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在我对面坐下,轻声细语地说:“她喜欢把所有的玻璃都贴上窗花,连厕所的镜子都不放过,搞得我和我爸都快瞎了~” 我想象了一下,勾勾嘴角,是挺眼花缭乱的~ 她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她很少在我面前这么乖巧,以至于我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柔软,鬼使神差地问:“秋日的私语,你会弹吗?” “唔?钢琴曲吗你说?会啊,吉他版的也会!” “你还会弹钢琴?” “我会很多种乐器的!但我最喜欢吉他。”解释完又忍不住嘚瑟了一句,“你才发现我多才多艺啊?” 我挑眉,不语,起身进卧室拿了吉他出来,递给她。“可以弹一下吗?”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态度,都有点虔诚了。 片刻的安静之后,她随意扫了扫琴弦,又按住,停了几秒,然后熟悉的音符流泻而出。 这是我第二次听别人弹奏这首曲子,往后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个秋天,是午后还是黄昏来着?那片落地窗,那架黑色的钢琴,那个弹琴的美丽的女人……这一切,还能在我的回忆里停留多久呢?下一次,我是不是会忘了那架钢琴的颜色? “慕容……” 我睁开眼,真心实意地说:“很好听,谢谢~” “那,下次我弹钢琴给你听!” 我轻轻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你还想听什么?”她明显意犹未尽。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你等下回家还是回学校?” 她转转眼珠子,乖巧地回答:“回学校,明天早上社团有活动。” “这个时间你转线可能来不及了,我送你回去吧,开车。”说完站了起来,表示现在就走。 她撇了撇嘴,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情不愿,“哦”了一声。 哦,不然嘞?我懒得取笑她,径自走到门口的柜子上拿车钥匙。 “太晚了,慕容。”她走过来,拿过我手中的钥匙又放回去,郑重其事地说,“我打车,回到宿舍告诉你。” “唔。”也可以。 她倒是出乎我意料的没什么毛病,说了要走,就一点都不拖拉,穿外套换鞋子戴围巾的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地跟我道别。 “你早点睡啊,拜拜~” 我帮她打开门,等她走出去,随口应了一句:“拜拜。” 正准备把门合上—— “慕容!” 我再次打开门,还有什么—— 她突然凑上来,在我的嘴角落下一个极轻、极轻的吻。 我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她就后退一步,一点都没有干了坏事的惊慌失措,甚至一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的样子,微笑着道了一声“晚安~”,然后转身从容不迫地走了。 -- 第62页 我紧了紧握着门把的手,脸上波澜不惊,好整以暇地目送她进了电梯。 终于关上门了,我却在门后愣了好久。 那种被羽毛轻轻擦过的感觉已经快要消散了,我忍住抬手摸一摸嘴角的冲动,想起她那个得逞的笑,很是无奈。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亲过。 第32章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上一个节假日了,可惜没有二更~新年快乐啊小可爱们!  “今天晚上我店门口有一个德国设计师的作品展,挺大型的跨年灯光设计,你要不要过来看,给你留一个视野最佳的位置~” “人家灯光广场什么时候变成你店门口了?” “它是在我店门口嘛!来不来?” “你确定是去看灯光展不是去看人?我才不凑这个热闹。” “来吧来吧,你不是觊觎我那台磨豆机很久了吗?顺便过来抬回去,说不定哪天我就转手把整家店都卖了,到时候别怪我不提前给你留一手。” “那台磨豆机我要是抬走了你转手的价格会大打折扣吧?”开什么玩笑,几万块一台的磨豆机诶,几千块的我会觊觎吗? Aven邪魅一笑——我猜的,不过八九不离十,听她那语气就知道,“慕容,买得起我这家店的人,我把这台磨豆机当赠品送给他他可能都不要~” 好吧,她说的是事实。 先别说她那里的租金,那柜子洋酒也暂且不提,就她店里那批艺术品,啧啧!虽然有一半可能是小家之作,但另一半完全是出自名家之手,甚至有几件还是真正的大家之作。那盏让千梨垂涎的吊灯就是大家之一,还有两幅抽象画,我不懂欣赏,但懂得欣赏的人多了去了。 这样一家店,不知道耗了Aven多少心血,却因为世事无常,就要这样拱手让人了呢。 “好吧,我打完烊就过去。” “OK拜!” 挂了电话,有点感慨,环顾一周我的“书写咖啡”,也许是节假日前的平静,大家都在为接下来的三天假期养精蓄锐,所以最近几天客人很少,现在才刚过晚上八点,店里已经空无一人了。这种时候能来的,都是些真正喜欢手冲单品,或者图个舒适清静的人。 父亲说的其实很对,现在独立书店生存不易,而精品咖啡更是,在国内市场连脚跟都没站稳呢,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坚持多久,五年还是八年?十几年还是几十年?如果爱一个人要爱一辈子,那做一件事,至少也得半生才算圆满吧? 我想要的东西不多,书和咖啡而已,然而有的时候,越简单反而越难得。 看样子,今晚应该不会有客人进来了,可能都跑去灯光广场跨年了吧?Aven可以啊,抢了我的客人就算了,连店长本人都不放过! 这样想着,突然听到一阵久违的风铃声,我内心一阵感动,来的绝对是真爱吧? 然后一转头,就看到了千梨。 “慕容!新年快乐!” 唔……这个也勉强算吧。 “你怎么来了?”正常不是明天么。 她欢快地蹦过来,眉眼间尽是神采飞扬,“我放假了呀~而且今晚跨年,你营业到十二点吗?” “九点。”我不提前打烊已经很不错了。 “嗷~”她凑过来,“那你等下去哪跨年?我陪你啊!” “你十点不上床睡觉你妈不管你?”看她一身轻松,只背了个小包包,应该是刚从家里出来吧。 她撇撇嘴,愈发像个小孩子,“我们成年人都是十二点后才睡觉的。” “你对成年人的世界有很大误解啊千梨小盆友~” 她不接话,双手合十托着下巴,睁大眼睛做出一脸天真的样子,还刻意眨了眨。 啧,我伸出一根手指推了推她的额头,她往后一个趔趄,挣扎着喊,“我妈答应了今晚可以晚回家!” 你妈知道你出来干嘛了吗?“喝什么?” “耶加雪啡!” “……自己进来冲。”反正没客人了,就当检查一下功课吧。 “真的吗?”她有点不敢相信,“你看着我冲吗?” “嗯。”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弄乱我的吧台。” “遵命!” 几分钟之后,某人把一小杯咖啡小心翼翼捧到我面前,谄媚道:“您尝尝?” 我非常委婉地拒绝了她的好意,“你先。” 她皱着一张小脸,很是嫌弃地喝了一口,好像这不是她自己冲的一样,真逗。 “怎么样?”我问。 她歪着头认真思考了一下,“有点淡,喝不出是什么味道嘿嘿……而且没有你平时冲的那么香诶~”又喝了一口,转转眼珠子,补充道,“还有,好像口感比我在学校冲的时候单调很多,没那么复杂?” 我挑眉,“那是比在学校冲的好了?” “也不是……就是没那么复杂,但是!又太单调了……”说完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垂下眼睛,另外又倒了一小杯递给我,“你尝尝嘛~” 其实看她冲我就知道会是什么味道,不过还是喝了一口,称赞道:“形容的还挺准确,至少很会喝嘛。” 她却一点都没有被夸奖的幸福感,垮下肩膀,眉毛都垂下来了,“什么嘛……” 我是真的在夸她。说得出一杯咖啡的好坏,才能冲出一杯好咖啡,逻辑很简单啊。 -- 第63页 “之所以有点淡,有点……太单调?”我重复一遍她用过的词,她一听出我有要解释的意思,又马上打起精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一副求知似渴的样子,就差拿一支笔出来做笔记了。 “是因为你刚刚闷蒸的时间太短,然后萃取得太快了,萃取不充分。”我拿出一袋新的豆子,给她看标签上面的风味描述,“这是艾瑞查处理厂的日晒耶加,口感本来就偏干净,但其实不应该这么单调,是你没把它的风味萃取出来。你看上面写的杯测风味,你这一杯……最多就出来一个柑橘味,可可、酒味什么的,基本没有。” 她一边听,一边又喝了几口,一边“你说的很有道理”地点着头。“那,闷蒸到底要闷多久?我刚刚闷了有二十多秒。” “你知道闷蒸是为了什么?” “释放咖啡粉里面的二氧化碳!”她像是终于被问到一个知道答案的问题,跟满屋子空气抢了一次答。 我没忍住笑。 “嘿嘿,你继续!”她摸摸鼻子,傻乐。 “越新鲜的豆子,里面的气体就越多,闷蒸的时间就越长,你看她鼓起来的样子,就是在排气,排完了,就不鼓了。” “噢!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为什么有一些书上说二十秒一些说三十秒,然后还有一些说二十到三十秒……”某人醍醐灌顶完,顺便拍了一个马屁,“慕容,你要不要出本书解释一下?” 我没有配合她的表演,“还有,注水的时候慢一点,温柔一点,像对待喜欢的人一样。”其实最后一句是一开始教我做手冲的一个前辈的口头禅,我说到这里不自觉就脱口而出,说完就知道错了。 果然,某人稳稳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嘚瑟地根本藏不住笑意,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了,像对待你一样~” 我挑眉,看着她,不接话。 她马上就老实了,收敛了笑意,认真道:“对不起……那为什么我在学校冲出来的口感那么杂,像喝了一口人生百态。” 我保持沉默。不给她点颜色她还当我很好说话了? “对不起!”她哭丧着脸,一副悔不当初痛改前非的诚恳样,“我真的错了……” 哼! “最近的耶加雪啡都是同一批豆子,应该是你那台磨豆机的问题,简易便携式,磨出来的粉不均匀,细粉太多。” “啊,那怎么办?买一台新的?” “不用这么奢侈,买一个粉筛就行了。” “好~”她突然冲我甜甜一笑,露出嘴角一个浅浅的梨涡,简直就是刻意卖萌啊,可耻。 我回了一个假笑,“再冲一杯。” “Yes,Madam!” 最后,又是一个准时打烊的营业日。 中间真的没有再进来一位客人,千梨兴致勃勃地在小黑板上用艺术字体写了一个“新年快乐!”,看了看,又意犹未尽地画了一只狗狗上去应景,又看了看,再添了一些烟花炮竹什么的,把整个黑板填的满满的,却不显得拥挤,还真有了那么一点过节的气氛。 重点是,我那一盒彩色粉笔剩下的几种颜色,终于派上了用场。 小黑板就挂在门内平时的位置,我锁完门,瞥了一眼,“这只是什么品种?” “帅气的金毛!” “看起来这么傻我还以为是哈士奇。” “这是Q版!这不叫傻,叫可爱!”炸毛。 我耸耸肩,转身就走。 她也顾不上那只疑似二哈的金毛了,追上来,“我们去哪里?” 她怎么就觉得我“们”是要一起去哪里了呢?不过算了,她都特意过来了,总不能赶她走吧,Aven也不是没见过。“博物馆咖啡厅。” “Aven姐姐?好久不见,有点想她了呢~” 哦? “和那盏吊灯!” 呵。 第33章 **en店里的惨况跟我预想的差不多,除了刻意留给我的一个视野最佳——可以清楚看到窗外的人山人海——的位置,其他地方都坐满了,而且,就在我和千梨进来的时候,有一对因为找不到座位而黯然离去的情侣正好跟我们擦肩而过。 **en在咖啡机前忙得不可开交,看到千梨有点意外,但也只是抽空对她点头一笑,然后指挥一个男生帮我们收走桌面的留座牌,期间完全无视我的存在,要不是那个看起来就很宽敞舒适的双人沙发位,我都要怀疑我们的友情了。 “请问你们要喝点什么呢?”还是刚刚那个男生,拿了菜单过来问。 千梨伸手接过,却没有打开看,“我要一杯拿铁,谢谢!”然后转向我,难掩期待,“你说这次**en姐姐会不会还给我拉一朵玫瑰?” 所以并不是想喝拿铁,只是想要一个拉花吗? 我耸耸肩,表示并不想玩这个猜谜游戏,“我要一杯手冲红茶,一块原味芝士,一个可颂热一下,谢谢~” 千梨把菜单还给人家,问我:“你饿了吗?” “有点,不过可颂是点给你的,试一下,你**en姐姐家的可颂远近闻名。” “好啊!不过……”她眯着眼睛,“你真的除了红茶和芝士之外再也没点过别的东西?” “嗯哼。”这很奇怪吗?我有一年每次约肖初然吃饭都去同一家餐厅点同一个菜,直到他赌咒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那家餐厅一步。 -- 第64页 “嗯……”她摸着下巴点点头,“说明你是一个很专一的人?” “不是,我只是嫌她的咖啡不好喝。” “哈哈~” 还真不是,很多时候我只是懒得,或者说觉得没有必要再花时间去选择,而且,谁知道这一次执着之前不是经历过千百次舍弃呢?喜欢的东西跟喜欢的人一样,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最难在于,认清自己喜欢什么。 拿铁很快就端过来了,并没有上次那朵绽放的玫瑰,却是一只姿态优美的白天鹅,正浮在水面上垂颈自怜。某人喜欢得不得了,一个劲地感叹赞美,都快舍不得喝那杯咖啡了。 看来讨女孩子欢心这个技能**en掌握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娴熟,简直炉火纯青啊,直的都能给她掰弯吧。 吃完点心,已经快十一点了,**en还没有要闲下来的意思,我让千梨给我讲一讲那盏灯解闷,下次再来可能就见不到了,还有那些艺术品,她竟然如数家珍,滔滔不绝了大半个小时。 “话说对面那个灯光展,我们去看看吧慕容?那个设计师也很有名的,而且今晚是开展第一天,就是最好看的那一天啊!” 我转头看一眼窗外,越过拥拥挤挤的人潮,还是依稀可见广场中心高处的灯展设计的,“这里可以看啊。” “什么……这个应该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我们去里面看看吧,凑热闹!”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凑热闹,不过千梨小孩心性,又是学设计的,一定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你自己去玩好不好?” “不好。” “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她突然不接话了。我把视线从窗外拉回来,她半个身子探到桌子中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慕容,你真把我当小孩了?” 我笑,往后靠了靠,“你不是吗?” 她往前凑了凑,凑到我眼前,眯着眼睛,故作深沉地说:“慕容,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是你对我最大的误解。” 你也就一张嘴天分过人……我保持微笑,一动不动。 她也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神清澈,却深不见底。 “我闲得不是时候?”**en的声音突然出现。 我挑挑眉,千梨意外地也很淡定,姿势都不变一下,只是转头灿烂一笑,“**en姐姐新年快乐!” **en颇感无趣地撇撇嘴,回了一句“新年快乐!”,然后在我身边挤了一个位置坐下,这下宽敞的单人沙发马上变成了拥挤的双人沙发。 千梨坐回去,拍拍自己的座位,一副体贴入微的样子,道:“**en姐姐你今天这么辛苦,跟慕容挤一起多难受,我跟你换吧?”说完还一脸期待地看着**en,生怕**en不知道她别有用心。 **en先是一个错愕,然后一拍大腿笑得前俯后仰,笑完真的就站了起来,自以为很帅地朝千梨眨眨眼睛,“加油,姐姐做你坚强的后盾!” 然后某人就美滋滋地一屁股在我身边坐下了。那种真心实意的喜悦的姿态,不要脸中夹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羞涩,止住了我快到嘴边的取笑,随她去了。 “**en姐姐要去看灯光展吗?”千梨还没打消去凑热闹的念头。 “昨天晚上彩排调试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了。”**en无所谓地说,“零点的时候有一个倒计时的灯光喷泉,很不错,你们可以去看看。” 千梨眼睛都快发出光来了,马上转头看着我,无声地哀求,啧。 这个时候再拒绝就显得很不近人情了,但是,我看一眼广场上堆积的人潮,“你要钻进去?” 千梨“嗷~”了一声,皱着眉头估计是想象了一下那种画面,竟然就放弃了,“好吧,算了。” 我松了一口气,**en却不乐意了,“你这么快就妥协了?小千梨,你这样不行啊,这家伙无欲无求,很难撼动的。” 当我不存在吗? 千梨瞄我一眼,我淡定喝茶,那就当自己不存在吧。 “反正展半个月,改天人少的时候再来嘛!”她说。所以她早就知道这个展,今晚特意过来就是想邀请我一起看的吧?只是没想到我把她带到这里来喝咖啡了。 “你是舍不得你家慕容在人堆里受累吧?”**en说这话的时候看戏一样看了我一眼。 千梨也看我,笑了笑,没有反驳。 我回了她们一个慈祥的微笑。 **en受不了地站起来,对千梨勾勾手指:“姐姐说了要做你坚强的后盾的嘛,来,带你走后门!”然后转身大步往后门的方向走。 “哇!还有这种操作?”千梨兴奋地站起来,拉我,“走吧走吧慕容……快点,要到零点了!” 我有一种“事已至此”的无奈,只能跟着走了。 走过一条宽敞的地下通道,应该是连接附近几幢写字楼然后通向地铁的,这个点已经空无一人。走到灯光广场的负一层大厅,被一位穿着制服的大叔拦住了,然后**en真正开始了“走后门”的实地操作。 “文叔,我可以带朋友去上面走廊的玻璃那里看看灯光展吗,外面太多人了实在挤不进去,我们就看一会!” “行行,一会没问题,外面那个人哟,治安都快顶不住了,正在商量倒数过了就疏散呢,就怕出事!” “真是辛苦你们了,谢谢啊,我们很快就走。” “我不辛苦,我在这里守着门哪里辛苦,外面那些够呛!” -- 第65页 坐电梯上了二楼,出了电梯左拐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那里隔着一片玻璃就可以看到整个灯光广场。 **en连电梯都没出,“我在楼下等你们。” “**en姐姐你忙吧,我记得回去的路,看一会就走~”千梨转身,给了她一个大大的飞吻。这个飞吻的手势很特别,不是亲手指,而是张开手指用力亲一下手心,然后把整只手直直递出去。 小孩子才这样,很可爱。 这个时候的千梨应该可以用亢奋来形容了,她几乎是蹦跳着到了走廊尽头,往窗外一看,又蹦回来拉我,这次不催促了,耐着性子陪我慢慢走。 为了配合灯光展示,大楼内没有开灯,走廊里只有从玻璃窗透进来的广场上的光亮,静寂,昏暗,然而她所经之处,仿佛空气都在旋转跳跃,一切都生动鲜明了起来。 终于走到走廊尽头,玻璃窗外一片灯火璀璨,柔和的光辉晕染着黑压压的人潮,从里到外,像是一次光明的洗礼。 “这个视角真是绝佳啊~”千梨轻轻叹了一句。 这里对着的是广场的侧面,高度的关系,可以把整个灯光设计收入眼底,又因为是二楼离地面不远,很多细节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科学和艺术碰撞出的火花,让人叹为观止。 很快,那个灯光喷泉的倒计时就开始了,六十秒。 六十、五十九、五十八……也太长了点,我想。三十六、三十五、三十四……十五、十四、十三……然而我像是魔怔了一样,盯着喷泉上变换的数字,根本移不开眼睛。我没有在迎接,也没有在期待一个新年,我没想告别一段岁月,也不想追忆一段时光。我只是不由自主想到,就是二十六年前的这一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世界并没有因这一次分娩而丝毫疼痛,我却被命运捉弄,只一次就苦不堪言。 人们开始呐喊,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广场上那座古老的时钟兢兢业业地敲响了新的一年,然而事实上,这一秒跟上一秒并没有什么不同。 钟声一声一声沉重地敲着,人们却欢呼雀跃,广场上的灯光爆发出烟花一般的灿烂,将午夜照亮得恍若黎明。 最后一声钟声敲完,余音颤动,携带着周围的空气像涟漪一样扩散,所到之处喧嚣皆没。我才发现,身边安静得异常。 带着一丝疑惑,转头,却突然撞进一双黑洞洞的眼眸,正沉静地注视着我,像是已经这样注视了好久好久,看到我回头,也不躲不闪。她眼睛里的东西让我局促,内心挣扎着想要躲避,眼睛却被锁住了一般,挪不开分毫。她忽然倾身轻轻抱住我。 一定是因为光线太暗,或者是窗外的人群太嘈杂,这条长长的走廊也有点阴冷。我不挣不扎,她便越抱越紧,紧到我垂下肩膀,卸了全身力气。 我闭上眼睛,原来她的怀抱这样温暖,原来她的头发靠近了闻是这个味道,原来……原来我一直渴望这样一个拥抱。 鼻子酸了一下,眼眶一热,泛了一点点湿意。 一定是她眼眸里深深的疼惜,浅浅地打动了我。 第34章 回到店里的时候,**en竟然又忙了起来,看来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了。 太晚了,我决定先送千梨回家。于是径直走到出品台前,问**en:“你车在吗?我送千梨回去,这里应该打不到车了。” 她一边拉花一边抽空回答我:“在啊,就停在……哎你肯定找不到的,等下我开出来给你。” 我看了一眼收银台处排队点单的客人,“你确定你走得开?还是等你忙完这一波吧。” “确定。”她放下杯子,在一片白色的叶子上装饰了几道焦糖酱。“你进来顶一下我,我去开车,顺便去个洗手间,忍很久了……” 说完,把刚做好的那杯咖啡递给在出品台等着送餐的店员,“十七号的焦糖玛奇朵。”然后开始脱围裙,催我,“快点进来!” 好吧。 平时我过来如果客人不是很多的时候,也偶尔会进吧台跟**en一起研究拉花的,所以也算熟门熟路。不过这对千梨来说就很新奇了,我才穿好围裙站到咖啡机前,她就两眼放光地盯着我,开始花痴:“好帅啊~慕容~” 我觉得有点丢人,假装不认识她,看一眼收银台递过来的出品单,两杯风味拿铁,一杯香草,一杯焦糖。为了区分,香草那杯拉了一片树叶,焦糖的推了三个心。 “慕容,原来你还会拉花啊!”千梨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表情兴奋,“你店里没有咖啡机啊!” “以前有。”我尽量言简意赅,希望她收敛一下。 “啊?我都没有见过……为什么现在没有了?” 又有咖啡要做,我打了两个shot,没有时间跟她聊天。 私人咖啡厅的杯子一般都比较小,玻璃的或者陶瓷的,杯子本身就很精致,希望客人坐下来用心品尝咖啡的韵味,而不是像在路边走累了点一杯饮料解渴那样用纸杯装一大杯像喝水那样喝咖啡。所以两个shot可以做两杯咖啡了。 “你会拉玫瑰花吗?慕容慕容……” 会。 “天鹅呢?” 也会。 “会不会嘛~” 我把第五杯咖啡递给店员,这次只拉了一个大大的心形。“十九号的卡布奇诺。” -- 第66页 某人不甘寂寞,“我也要你的一颗心~”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她,“走开!你很影响我的出品质量。” 她抿着唇冲我假笑,赖着。 这时候,有两个小女生扭扭捏捏地走到出品台前,其中一个被另一个推到前面,期期艾艾地对我说:“那个……姐姐……你刚刚那两杯咖啡拉花好漂亮,我们可以跟你拍个照吗?”说完转身把躲在后面那个拉出来,两个人一起对着我羞答答地笑。 哪里好看了?我只是随手拉了两个最简单的……不会是**en走之前出的吧?这样就很尴尬了,我要怎么跟她们讲她们要找的人现在可能在洗手间蹲着呢? “不可以。”千梨突然出声。 这一句说得突兀,两个小女生都转头诧异地看着她。我也有点意外,不过,倒是很想听听她要怎么说。 她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去对着人家,又抿着唇笑:“她不喜欢拍照的,不好意思哈!” “啊,没事没事~”两个女生反而不好意思了,怯怯地看着我,我只好也回了一个抱歉的微笑,她们才互相拉扯着离开了,不过看样子并没有怎么失落,反而,更激动了? 等她们走远了,我才幽幽地转头看千梨,挑眉,不说话,让你替我做主了? “你是不喜欢拍照嘛,”她特别真诚地看着我,“我是怕你不好意思拒绝~” 啧,太忙了,懒得跟她贫。茶饮苏打水那些饮料有另外一个吧员在后面做,我只负责出咖啡,所以还可以应付。 又做了一杯拿铁,不过这次没有拉花,因为客人要求奶泡尽量少,奶泡太少的话,拉出来的图案会像梵高的星空一样扭曲,却很难扭出一点艺术感。 “求你了慕容,给我做杯拿铁行不行~”某人开始苦苦哀求,“我想要刚刚那个有几颗心的图案,好不好?” 正好有人点了拿铁,于是我决定就拉那个图案。 “一个,两个,三个……”千梨在旁边看着,饶有兴味地数,“咦还有?四个,哇五个!啊啊五个!” 我看着她那兴奋劲,觉得好笑,故意把杯子放到她面前。 她睁大眼睛,受宠若惊,“我的吗?”就要伸手捧起来。 “二十三号的拿铁,谢谢。”我冲店员小姐笑了笑。 店员小姐没忍住笑了出来,在千梨的视线压迫下小心翼翼地拿走了那杯咖啡。 眼睁睁地看着那杯咖啡走远,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种震惊中带着心痛的表情看得我一阵于心不忍,只好安抚道:“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已经喝过两杯咖啡了?今晚不想睡啦?” 她嘟嘟嘴,慢慢鼓起了腮帮子,委委屈屈地看着我……要不是看到**en回来,我真想戳一戳她脸上那个包。 “就在旁边那里,你出去就看到。快点,要被抄牌了!”**en走进吧台,把钥匙递给我,亲自上手解我的围裙带子,直接从我头顶把围裙脱了下来,“小千梨拜拜,姐姐今天太忙了,下次请你吃饭!” “没关系,姐姐你忙吧,谢谢你给我走的后门!”千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一脸乖巧了,说谢谢的时候还冲**en眨了眨眼睛,“拜拜~” **en一乐,挥了挥手,“走吧,路上小心~” 路上很难不小心,因为很堵,光开出灯光广场就花了二十分钟。跨个年而已,搞得跟春节逛花街一样。 我有点烦躁。不是因为堵车,是因为旁边有一道视线已经盯了我整整二十分钟,越忽略它就越放肆,如有实质,我都有点头皮发麻了。于是我转身瞪了她一眼,却只换来她一脸龇牙咧嘴的笑。 我的心又开始累了。 “慕容,元旦三天你会不会忙不过来啊?” “不会。”会比平时忙一点,但不至于忙不过来。 “我最近在做期末设计,放完假还要准备期末考试,这几天应该没有时间去店里了,你不要太想我哦~” 我嗤笑,“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 “哼,口是心非……” 呵。 出了市中心就顺畅很多了,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一路上千梨都在喋喋不休,说她们专业的趣事,说她小时候的糗事,好像一开始那二十分钟把她憋坏了一样。不过听着也很有趣。 “对了慕容,你店里以前真的也有像**en姐姐那样的咖啡机的呀?” “嗯哼。”果然还记着这一茬。 “你不是不爱喝牛奶咖啡吗,怎么还卖过?” “有逻辑关系吗这两件事?” “唔……那你到底会不会拉玫瑰?!”问到这里她莫名兴奋了,“为什么你冲咖啡的时候不穿围裙啊慕容?刚刚穿那个很帅诶!下次我帮你做一条好不好?牛仔的那种材质很酷诶!你觉得呢?” 我觉得很无语,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又知道我不喜欢拍照?” “额……我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话怎么有脸追你?” “……”日常嘴炮。 “嘿嘿,小鱼她们告诉我的啦~” 小鱼是哪位?竟然连我的喜好都知道? “慕容,你不会不知道小鱼是谁吧?”千梨表情夸张地看着我,好像我应该知道一样。 “谁?” 她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真是够了慕容,就是你那三个小迷妹啊!你认识她们这么久不会连名字都没问过吧?亏人家那么喜欢你!” -- 第67页 哦,原来是那三只小麻雀。 “你不会连她们已经很久没来了都没发现吧?” 我当然有发现……“为什么这么久没来?” “念高三了她们,周末都在补习,她们成绩都很好,约着考十大名校呢~” “这么厉害~” “嗯嗯,她们说你手机相册里只有我一个人的照片~” 我笑出声了。 “笑什么!给我看一下好不好~” “你又不是没见过。” “我想欣赏一下你的风景照~” “滚。” “我觉得‘龙猫姐姐’这个名字挺可爱的,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今天话有点多。” “哈哈哈……” 终于到目的地了,我把车停在路边,看着她解开安全带,等着她打开车门下车,然而她看起来并没有马上下车的打算。 “慕容。”她转过身对着我,认认真真地叫了我一声。 “嗯?”我有一种她又要语出惊人的预感,已经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然而她沉吟片刻,只是说:“那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嗯。” 她打开车门下了车,又转过身叮嘱了一句,“你跟**en姐姐也不要玩太晚啊,明天还要开店呢~” “嗯,拜拜。” “拜拜~” 我在她的目送下把车开了出去。 她不知道,我从小就不爱喝茶,所以晚上一喝茶就睡不着觉,刚才喝了一整杯手冲红茶,等下可是要陪**en看日出的。 第35章 千梨说的元旦期间可能不过来店里,最终变成了从元旦开始就没来过店里,已经整整一个半月了。据说是因为她平时周末回家的次数太少,一考完试才走出考场就被抓去机场,陪着她爸妈出国旅游去了。 她在机场给我打电话,一边假哭一边承诺年三十那天一定会回来陪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告诉她年三十我要去我爸那边过年,只是开玩笑说,“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更喜欢一个人?” “有我在你会更开心的慕容,相信我!” 我嗤之以鼻。 于是日子一天一天地一个人过着,乏善可陈。 直到年二十九那天才发生了一件值得一提的事:麦子跟着肖初然回北方老家过年了。麦子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候,语气异常沉重,仿佛做了一个拯救人类的抉择。具体细节我不清楚,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背后的意义。我猜,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收到他们的喜帖了。 麦子竟然要嫁人了,而且是嫁给肖初然。我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想想,真好,两个相爱的人终于要用一种大家都喜闻乐见的方式生活在一起了。他们会获得所有亲人和朋友的祝福,就连陌生人投射的眼光,都将充满真诚的善意。 可是,我不否认,我有那么一点怅然若失。现在,恋爱已经占去他们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光,往后,家庭更会夺走他们为数不多的空闲,等到他们的孩子呱呱坠地的时候,他们恐怕连到我的咖啡店喝一口温水的时间都没有了。 谁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呢,难道不应该是友情的坟墓吗? 呵,想到这里,不禁苦笑,略略低头掩饰嘴角的痕迹。窗外的景致飞速远逝,天色已近黄昏了,高铁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进站,今天大年三十,我遵守跟父亲的约定,回家过年了。 可事实是,那只是我父亲的家。 我在G市出生,长大,在G市上大学,现在还在那里工作,生活。以前我们家的房子在G市的老城区,小区里有参天大树,夏季处处阴凉。后来我母亲走了,后来我也搬出去住了,再后来,我父亲任职的大学在Z市的大学城区新建了一个分校区,派我父亲到分校的文学院当了院长。 Z市临海,风景很好,是有名的旅游城市,但离G市还有一个小时的高铁的路程。学校给每个老师分配了宿舍,一开始,父亲每个周末才回一次家。 我原本以为芯姨也会调到Z市跟父亲一起的,但他们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打算,所以我也只是自己以为。我从来不过问我父亲跟芯姨的“家事”,我知道那不是我应该置喙的。直到有一次父亲在学校生病了,在医院打点滴,芯姨急着过去照顾他,叫我帮忙接一接弟弟放学。 事后我忍不住问了芯姨——很早的时候开始,芯姨就成了我跟父亲之间沟通的桥梁。 她说:“小致还在这边念小学呢,我要照顾他,现在这样也挺好的,等小致上了初中再说吧。” “小学不能转学吗?Z市的大学城里不是有小学和中学吗?我爸这样两边跑多辛苦,您两边都要照顾,更辛苦吧。” 那时候我们坐在我弟弟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边聊天边等我弟弟放学。她就坐在我对面,我们各自握着自己手中的咖啡杯,她突然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欣慰一笑,低声说:“你还在这里呢。” 我瞬间明白了。 哪个妻子不想跟自己的丈夫朝朝暮暮呢?哪个母亲不希望孩子的父亲待在孩子身边呢?是我父亲放心不下我吧,这个女人又是如此贤良。 于是我特意开车去Z市见了见我的父亲,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我们走在大学校园的林荫道上,因为靠近停车场,人烟稀少,巴掌那么大的两三只小鸟在我们不远处踩着碎步,大家都心平气和。“爸,弟弟还小呢,您不能让他这么小就习惯跟父亲分开。” -- 第68页 他叹了一口气,“我明白,只是这边的宿舍太挤,我担心他们一起过来住着不舒服。” “那就卖掉G市的房子,在这里买一套好的吧。” 他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我。 我脸上波澜不惊,客观地分析:“这边环境很好,您跟芯姨年纪也大了,G市那套老房子住着也不舒服,Z市的教育发展得也很好,弟弟在这边上学也很方便,一举三得。” 他仍旧不敢相信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小诗,那房子有你妈妈——” “爸,”我打断他,语气平常,“那只是一套房子而已,现在在这里的人才是最重要的,生活总要向前不是吗,何必刻意去念那些旧情。” 他深深地注视着我,然而只是说,“小诗,爸爸很感谢你的关心,这件事情爸爸会考虑的。” 我决定压上最后一根稻草,“爸,你知道如果我妈在,她会怎么说吗?” 他有一刻动容,愣愣地等着我开口。 我想起母亲平时说话的样子,有点怀念。“她会说,房子不过就是房子而已,有您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这确实是我母亲才会说的话,但从我的口中说出来,还是打动了我父亲。 列车进站了,父亲的短信适时发了过来:小诗,爸爸的车在南门这边,你出来往右走就可以看到。 我把年货提在手里,准备下车。因为怕春运高速堵车所以坐了高铁过来,没想到反而麻烦父亲来车站接我,真是失策。 就在我下了高铁往南门走的这个过程中,千梨连续给我打了两个电话,我没有接,当是听听音乐了,上了父亲的车之后,直接把手机调了静音。 高铁站离家里有点远,好在Z市塞车不严重,半个小时就到了。 不知道是因为我长大了还是父亲变老了,还是因为距离和时间模糊了是非爱恨的边界,我们的相处融洽了很多。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上楼的时候,父亲显得很高兴,他说,“你的房间你芯姨都整理好了,今年在家里过完十五再走?” 有一瞬间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过完十五?我连初五都没过过,而且这次,我打算过完初一就走的……但看着父亲满心欢喜的样子,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含糊应道,“看看吧。” 父亲似乎也意识到这个要求对我来说太难了,并没有露出失望的样子,反而因为我没有直接拒绝而松了一口气,强颜欢笑。 我心里一酸,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相互依偎亲密无间的样子了。 “小诗回来了~”父亲还在掏钥匙的时候,芯姨从里面打开了门,看到我,露出真心实意的笑颜。 “芯姨,新年快乐!”我规规矩矩地拜了一个年。 “新年快乐!快进来,饿了吧,马上就可以开饭了!”她身上的围裙还没来得及脱,接过我手中的东西,唠叨,“下次回家不要提这么多东西,坐车多麻烦!家里什么吃的都有~” “没买吃的,给爸爸带了一点茶叶,这是给您的护肤品,希望芯姨越来越年轻~” “哎~”她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了,“谢谢小诗!” “弟弟呢?这是给他的玩具。”真不知道给小孩子买什么礼物,挑了好久才买了一套乐高积木,蝙蝠侠的,十岁的小朋友都喜欢吧? “在房间里呢,”芯姨回答,然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小致!姐姐回来啦!”好像我经常回来一样。 屋里没动静,父亲说:“我去看看,估计又塞着耳机听歌呢,我叫他出来吃饭。” 芯姨把东西放到柜子上,对我说:“我去把汤端出来就行了,先吃饭,别饿着了~” 我哭笑不得,哪里就饿着了?“我帮您吧。” “好好,来帮芯姨摆一下碗筷。”她蔼然一笑,领着我往厨房走。 这个反应让我觉得温暖,她没把我当客人,把我当孩子了。 碗筷都摆好了,父亲才带着弟弟出来,小朋友不知道怎么了,有点不高兴。 芯姨就站在我旁边朝他招招手,“小致怎么了?过来给姐姐拜年,姐姐买了礼物给你呢~来~” 小朋友还是兴致不高,蔫蔫地走过来,低着头不看我。 这是怎么了?不舒服还是被欺负了?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一个缠着我问东问西的问题宝宝呢,还是说小孩都是一天一个样的? “小致,新年快乐!”我准备了压岁钱的,只是现在不方便拿出来,为了哄他,跨了一步去柜子上拿了那套玩具,弯腰递到他面前,“蝙蝠侠你喜欢吗?” 他突然抬起头,狠狠地挥开了我手中的盒子,我猝不及防,盒子脱手而出重重摔在地板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我不要你的东西!你是个恶心的同性恋!”他说。 我愣在原地。 “慕容致!”父亲厉喝一声,脸色铁青,气得—— “爸!”我被他的动作吓到了,向前一步紧紧抓住他抬起的右手。 弟弟……明显瑟缩了一下,却倔强地挺直了腰杆,抬起下巴,“我没有说错!”他红着眼睛,委屈,愤怒,却又义正辞严。好像我才是那个出口伤人的人,好像他才是那个被言语中伤的人。 “小致!”芯姨慌张地握住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你怎么可以对姐姐说这种话?快点跟姐姐道歉!” -- 第69页 “我不!”他用尽全力喊出这一句,用力到都带了哭腔了,挣脱芯姨的手,转身往房间的方向跑。 父亲气极了,胸口剧烈起伏,我感觉到他全身都在颤抖,“爸,爸!您冷静点,您别这样……弟弟还小,他……不懂事,您别生气……” 芯姨也被吓到了,她一只手握着父亲的手掌,另一只手不停抚着父亲的后背,眼眶湿润,一遍一遍喊着父亲的名字。 我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生活是如此荒唐!荒唐得让人瞠目结舌!有一股绝望哽在我的喉咙里,卡得我呼吸困难,几乎站立不住。我松开父亲的手,踉跄后退,站在这方寸之地,却犹如站在莽苍的天地之间,踽踽独行,孑然一身。 我只想离开这里。 芯姨扶着父亲坐了下来,父亲余怒未消,哑声开口:“我没事,你去把他带出来。”一副家法伺候的架势。 芯姨并没有要劝阻的意思,顺从地转身就要离开。 “爸!”我强压下内心的翻涌的情绪,走过去拉住芯姨的衣袖,“芯姨,您帮我去看看弟弟吧,我跟我爸说说话。” 芯姨顿了脚步,慢慢转身。从刚刚开始,她就不敢看我一眼,现在这一转身,已经是泪流满面。她哽咽着,“小诗,对不起,小致他……” “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承受不住她的眼泪,也说不出更多宽心的话,我只是重复了一遍,“芯姨,您去看看弟弟吧,我跟我爸说说话。” 她走了。 我慢慢地呼吸了一口长气,才转身面对父亲。 他双手掩面,又颓然放下,痛苦地看着我,深深自责:“是爸爸的错。” “不是您的错,爸爸,不是。”我弯下腰去握他的手,顺势在他的脚边蹲了下来。这句话真心实意,毫无怨言。我父亲虽然从来不肯接受我的取向,但也从来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对我口出恶言,他只是试图改变我,所有我经历过的那些痛楚,都是我一意孤行,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反而是,因为我,害得我父亲,无处安宁。 “怪我,我以前无知,狭隘,自私,给了他坏的榜样,又管教无方,他才会对你出言不逊。小诗,爸爸很惭愧,爸爸……”他哽咽出声,“爸爸对不起……” 热气涌上我的眼眶,烧得我眼角发痛。我一直理解母亲所说的父亲的“局限”,不是思想的局限,而是身份的局限。“为人师表”是一个多么沉重的道德枷锁,套在我正直的父亲的身上,他不得不自我苛求,谨小慎微。世人无法容忍的东西,他怎敢欣然接受?然而现在,为了我,他也决定包容了。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抬头直视他的眼底,“父亲,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无知、狭隘或自私的人,但那些人里面,绝不会有您,绝不。” 他眼底暗潮涌动,几欲夺眶而出。 “爸,弟弟还小,他不懂事,您别过分指责他。” “他不应该——” “您刚刚想打弟弟呢,爸,您可从来没有打过我。” 父亲赧然,然而还是说:“他既然做错了,就应该受惩罚,我不会打他,但也绝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姑息他。” 嗯,我明白,我也是他这样教出来的,不是吗。 我慢慢站起来,腿有点麻,在原地整了整衣角,才走过去取了柜子上包,背上。 父亲诧异地看着我,似乎被我这个动作弄得措手不及。 “爸,我改天再回来看您。”我说。 “小诗……”他猛的站起来,“你……要走了?” “您难道要当着我的面教训弟弟吗?”这个理由我从刚刚开始就在想。 他走过来,伸手要卸下我的行李,“那你也不能走啊,你一个人,去哪里?爸爸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面过年?” 我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爸,我回G市,有人在那里等我一起过年,您不用担心。” 他再次诧异地看着我,这一次,却说不出什么话来挽留了。 “您帮我跟芯姨说一声,”脑海里闪过那张泪流满面的脸,顿了顿,还是说,“爸,今晚除夕,不要让芯姨难过,弟弟的事,过了年再说吧。”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了,转身就走。 “小诗,”父亲追上来,“爸爸送你……” “爸,”我头也不回,咬咬牙,终于忍不住哀求他,“让我一个人走,可以吗?” 他沉默了。 我不忍揣测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打开门,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家。 哪有什么人等着我过年呢?我买的是明天的回程票,今晚,可能连G市都回不去了。 在高铁站的售票大厅木然呆坐,我反复咀嚼那两个伤人的字眼,希望疼痛可以让我挨到天明,却在三个小时之后等到某个人取消了他的行程。 回到G市的时候,除夕已经过了,新的一年不请自来,我已经饿得奄奄一息,身心俱疲。小区里却不是我想象中的夜深人静,而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是了,除夕,守岁呢。 我像一个畏惧阳光的吸血鬼,虚弱地,苍白地,走在每一棵树的阴影里,害怕自己这一身狼狈,在灯光下无所遁形。这一条路从未如此漫长,我几次想坐在地上,不管不顾,嚎嚎大哭,然而理智的弦还绷着,拉着我机械地挪动脚步。 -- 第70页 走到最后一条人形小路的尽头,再穿过一条一览无遗的车道,就是终点了。我停在阴暗的边缘,再也挪不开脚步。 就在马路对面的灯火通明处,我看到了简千梨。 第36章 她没有看到我。 她在进入开户花园的阶梯上,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蹦跳,像一个天真的孩童沉浸在自己创造的游戏里,白色的风衣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朦胧的光晕,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带着隐形翅膀的天使,意外来这灰暗的人间走了一遭。 而我此刻,就在这灰暗里,悲观,怯弱,害怕被她看到,害怕她看到这样的我。 我想转身,想后退,想逃。然而我的身体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一眨不眨。 于是我又想,她为什么不看我一眼呢?为什么不用那种欢呼雀跃的语调喊我的名字?为什么不走过来,像上次那样,轻轻给我一个拥抱? 我呢,我又为了什么站在这里?畏畏缩缩,踌躇不前?我为什么不向前一步,踏入那光明里?难道还惧怕那光过分炙热吗? 突然,千梨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来,视线穿透阴暗直直射进我的眼里,然后错愕在原地。下一秒,她从台阶上一跃而下,迫不及待地朝我飞奔过来。 她的身影在灯光下轻盈跳跃,脸上带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欢喜,很是动人。 “慕容!”她万分惊喜地叫着我的名字,终于在我面前刹住了脚步,却在看清我的样子之后失了笑意。 “慕容……” 我沉默地看着她,灵魂深处的疲倦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排山倒海一般袭卷而来,彻底将我淹没。我再也无法承受,弯腰把全身的重量压在她的肩膀上,她微微一震,随后伸出双手紧紧环住我的身体,一只脚悄悄往后撤了撤,就这样,支撑着我的重量,我的悲哀,和沉默……我如愿以偿。 下巴抵着她的肩,耳边是她脖颈上脉搏跳动的声音,这声音充斥了我整个世界,好像古老的铜钟一声一声地敲着,把所有喧嚣呐喊都沉在脚下的土地里。 我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个夜晚那么漫长,我终于从她身上汲取了一些力量,慢慢站直身子,轻轻往后一退就挣开了她的怀抱。 她怅然若失地望着我,随即又露出担忧的神情。 “饿……”我说。 她微微睁大眼睛,继而浮出一点点笑的痕迹,整张脸都温柔了。“回去煮面给你吃~”说完也不等我反应,自顾自取下我肩上的包背到自己肩上,然后牵起我的右手,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走。 我任她牵着,走出这片阴暗,走过那条明亮的道路,走进灯火通明的电梯间,走回家。 我已经饿得说不出一个字了,走进厨房,抬手在放着面条的柜子上轻轻敲了两下手指示意,然后径自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忍耐。 “慕容?”才过了一会,就听到千梨轻声在我耳边唤我。 我睁开眼睛。 “先喝点水。”她说,递给我半杯温水。 我默默地接过,喝了。 “面还要等等,吃颗糖顶一下。”她说,又递给我一颗糖,包装纸已经撕开了,露出半个乳白色的方块。 我懒得伸手去接,转过头用牙齿去咬,叼进嘴里,又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嚼。 她站了一会才转身进了厨房。 我一边嚼一边漫无边际地想,不知道她哪里来的糖,牛奶味的,很浓,很甜,很粘牙,还挺好吃的。 又过了一会,我听到她把一碗面搁在玻璃茶几上碰撞出的脆响,再次睁开眼睛,这么快? “可以吃了,慕容。”她在我身边坐下,把筷子递给我,柔声道。 我低头一看,她给我拌了一碗面。看不出是用什么拌的,调料不多,连葱花都没有。 我转头看她,也许是那颗糖的缘故,这个时候我终于有力气对她说了今晚的第二句话。 “谢谢。” 她轻轻一笑,没有回答。 我低头,认认真真地一口一口地吃。应该是过了凉水,不烫,温温的。我实在是太饿了,以至于觉得这调料都不足的一碗拌面,胜过了这世间美味佳肴无数。 我吃得一滴不剩。 “好点了吗?”她动作自然地拿过我手中的筷子和空碗,然后把筷子搁在碗口上,摆在自己的面前。 “嗯。”活过来了。 “还有的,等等再吃一点。” 我看着她,重复了一次,“谢谢。” 她仍旧没有回答,只是问:“肖叔叔说你回家过年了,怎么这个时间还回来?还饿成这样?” 我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他告诉你他带你麦子阿姨回家过年了吗?” “慕容,”她忽然放轻了声音,“我给你打了好多次电话,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想象。 “我一下飞机就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于是我从机场打车去了店里,你不在,我又过来这里找你,你也不在。后来肖叔叔告诉我你回家过年了,我也只好回家过年了。”她看着我,淡淡地叙述着一个过程,听不出抱怨或者委屈的情绪,好像只是想告诉我一个事实,我却忽然之间很愧疚,很心疼。 “只是晚上你也不接电话,很晚了也没有接,微信也不回,所以我又过来了,你还是不在。我想着,等你回电话了,或者回一条信息说你不回来了我就走……” -- 第71页 “对不起。”让你如此为难。 “慕容,”她慢慢握住我的手,声音里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涩意,“你不用对不起。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说对不起,就像我煮面给你吃,也不是为了听你说谢谢。我问你为什么的时候,也不是非让你解释不可,只是希望……可能如果你想倾诉的话,就不用去想要怎么开口了……” “千梨……”我张口叫她的名字,但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只是,特别特别在乎你。”她说。 “我没有想到你回来了,一开始我很开心,很惊喜,可是,你看起来很难过。”她渐渐红了眼睛,突然单膝在我脚边跪了下来,脸上露出近乎痛苦的神色,“我那么喜欢你,那么爱你,想每天都看着你对我笑,可是,你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难过成这个样子,而我,连你为什么难过都不知道……” 她紧皱着眉头,眼睛湿漉漉的,悲伤地注视着我,那眼神里深切的自责,重得我几乎不能承受。我垂下眼睛,感觉到双手被握得有点痛了,却舍不得挣开。我想告诉她,你不用这样的,不用为了我这样,却又可耻地贪恋这一点被珍视的温柔。 “慕容……”她叹息似的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仍然跪着,近乎虔诚地一点点把我的手拉到她的唇边。我以为她会亲一下,但是她没有,她把下巴搁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磨蹭,磨到我有点痒了,才突然抬起眼睛,用一种蛊惑人心的语气,轻声道,“慕容,我们在一起好不好?让我照顾你。” 慕容,我们在一起好不好,让我照顾你…… 她要照顾我。 这个理由听起来,意外动人。 然而我扪心自问,我喜欢她吗?喜欢的呀,很难有人不喜欢她吧?可我已经喜欢她到要跟她在一起的地步了吗?不是的。我已经过了那个因为喜欢而在一起的年纪了,我不想交一个女朋友,我只想找一个爱人。 那么我有什么资格接受她的照顾呢?她又凭什么觉得她可以照顾我呢? 我抽回自己的手。 “慕容!”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紧抓着我的手不放,表情丝毫不见急切,只露了一点点哀求,说出来的话似乎早已经过深思熟虑,“半年,好不好?慕容,你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对不对?那为什么不试一下在一起呢?你不需要改变什么,也不需要付出什么,只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离你近一点,好不好?” 这算什么? 我用力挣扎,她越握越紧。 “慕容!”她终于露出了决绝的神色,“半年之后,如果你……爱上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我绝不纠缠!” 你看,她是如此年轻,如此勇敢,如此热烈,像我们初初相识的时候,那漫天的火焰般燃烧的木棉。 我的荒地上,曾经开过一朵花,已经凋谢了,现在,她要为我再播一粒种子吗? 她说:“慕容,两个人在一起,没那么难的。” 她说:“慕容,你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我的心疼,无以复加。” 她说:“慕容……” “等到木棉花开的时候吧。”我听到自己说。 她闭了嘴,直直地望着我,好像不太相信,好像在等待我的下文,一会,才粲然一笑,只回答了一个字。 她说:“好。” 第37章 我高中发现自己喜欢女生那次,是因为同宿舍的一个女孩。她很白,眼睛很大,右耳垂到下颌角之间有一小片胎记一样的斑痕,说话很有意思,调侃起人来没几个能招架得住。她性格很强势,个性张扬,但其实是一个很真诚很体贴的人。 后来她交男朋友的事第一个告诉了我,把我介绍给他的时候说,请完慕容吃饭朋友的这一关你就算过了,你们学校有帅哥的话带来给慕容看看呐,要很帅才行,慕容要求很高的。我说是啊,看你就知道你们学校平均水平很高,多多关照呐学长。她大笑。 然后毕业之后各奔东西,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过她的消息了。 大二的时候我们系来了一个女的交换生,外籍华人,只在我们学校呆一年。谈不上是恋爱或者交往,只是两个有共同语言的人在一起相互陪伴了一年,一年之后,好聚好散。 后来我喜欢上了言浅。她不喜欢我。 然后我就遇到了简千梨。 当我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当我还年轻的时候,我从来不会把自己的与众不同表现在别人面前,我甚至很小心翼翼地在隐藏。可能是因为还没有遇到那个要让全世界都知道的人,比起光明正大自由自在,我更不想自找麻烦。 至于现在,其实也没有刻意彰显,只是不再刻意隐藏了而已。我剪了短发不过是因为,每一次进吧台都要把头发扎起来,很麻烦,没想到后来习惯了,越剪越短,再加上我的发型师总是忍不住拿我的头发来炫耀他的技巧,我无所谓啊,好看就行了。 所以像那三只小麻雀一样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的小可爱我遇到过很多,像上次地铁上碰到的那位大妈一样的愚蠢人类我也见过不少,比“恶心”更不客气的词我也不是没听过。 我从来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也从来不是一个善良到以德报怨的人,应付别人的不怀好意和恶言恶语,心情好的时候我当他在胡说八道,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不介意浪费点时间让他明白他才是恶心的那一个。 -- 第72页 但那是别人。 慕容致不是别人,他是我弟弟。虽然他只有十岁,但他是我弟弟。 “你有弟弟吗?”我问千梨。 她正把剩下的一点面拌好了端过来给我,被我突如其来又天马行空的问题弄得一愣。 “没有啊,”她眨眨眼睛,“妹妹也没有,哥哥姐姐也没有,我家里就我跟我爸妈三个人~” “你爸妈知道你喜欢女生吗?”我看着她的眼睛。 她把碗筷轻轻搁在桌面,正了正脸色,才回答:“他们只希望我喜欢的人可以让我觉得幸福。” 是吗,真好。我低头,认真吃面。 她也不说话,就坐在旁边安静地看我吃,等我吃完了,才伸手过来准备收碗筷。 我拦了一下,“放着吧,我等下收。” 她收回手,转转眼珠子,“那我去厨房里面收一下手尾。”说着就要起身。 “你是不是应该回家了?”我问。我觉得,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家里陪父母,而不是在这里陪我。 她起到一半的身子又坐了回去,斟酌了一下,“额……慕容,很晚了,我今晚可以留下来吗?” 不可以。我看了看时间,才凌晨一点多,“这个时间还可以打到车。” 她撇撇嘴,“什么时间都可以打到车的……但重点不是能不能打到车,重点是我能不能留下来?” “今晚除夕,回去陪你爸妈吧。” “我已经陪了他们整整一个月了,他们都有点烦我了!”她一脸委屈,然后做出很苦恼的样子,“所以我跟他们说了今晚不回去的,如果你不收留我,为了面子,我只能在酒店住一晚了。” 面子?我忍不住勾起嘴角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低头掩饰,目光正好掠过那副碗筷,顺势拿了起来走向厨房。 她跟在身后,锲而不舍地游说,“如果你家里没有客房,我可以睡书房的,沙发也行啊,我不认床的!” 算了,随她去吧。 洗完澡,已经两点多了,我把脏衣服拿到阳台扔进洗衣机,打发她去睡觉。 她穿了一套我的睡衣,袖子卷了好几圈,每一次抬手,都松松垮垮地滑到手肘那里,露出一大截光滑的小臂。 “我睡哪里?”她的目光在沙发和书房之间游移,一脸我肯定不会让她睡这两个地方的自信。 我扯了扯嘴角,指了指我房间的门。 她摸摸鼻子,终于不好意思了,“我睡客房,我睡客房……” 但其实我没有在开玩笑。 我走回客厅,关了阳台的落地窗,又走到另一边关掉客厅的灯,然后走过去打开我房间的门,就站在门口,指着房间另一边的窗户,告诉她,“早上那边有太阳,怕太亮的话你等下可以把窗帘拉上。” 她终于反应过来我是让她一个人睡我的房间,“那你呢?你不睡吗?” 我转头看了一眼另一道紧闭的房门,抬了抬下巴示意。 她往前一步走到我跟前,轻声道:“慕容,我睡客房就好啦,没关系的,我真的随便哪里都能睡成猪一样,一点都不挑的~”明明是在商量,听起来却好像在安抚我的样子,她不知道我做这个决定并不是为了考虑她的感受。 我走过去,在她的注视下打开了那道门,开灯,走进去。她跟到门口,正准备进来的时候,一抬眼,就看到了墙上那幅画,下意识停了脚步。 我看着画里那个人,说:“这是我妈妈,打个招呼吗?” 她满眼惊异地看着我,又看看那幅画,目光闪烁了几下,终于理解了我的意思。然后她走进来,走近那幅画,对着画里那个人微微鞠了一个躬,轻声道:“阿姨您好,我是千梨。” 我突然眼眶有点发热,眨了眨,才把热气散了出去。 千梨背对着我,看着那幅画,良久,才转身看我,欲言又止。 “去睡吧。”我说。 她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听话地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下来,转身唤我,“慕容,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呵,当然可以,不过,是有什么话不敢当着我妈妈的面说吗? 她却只是轻轻地抱了我一下。只抱了一下,就松开了,像漫漫旅途中火车窗外一棵开花的树,稍纵即逝。然而紧接着她又踮起脚尖亲了亲我的下巴,说:“晚安~”说完,一动不动地,满眼期待地看着我。 我早就知道她有一双天真明亮的眼睛,灿若星辰,可当这双眼睛里盛满了情意的时候,竟是这样令人目眩神迷,像是倒映着整个银河的星光。 我心里一阵温软,顺势在她额头上也印了一个吻。 她垂下眼睛,睫毛颤动,嘴角勾了勾,放下,又勾了勾,然后看都不看我一眼,脚步从容地消失在另一扇门内。 真是个宝贝。 什么样的家庭才养的出这么个稀罕的东西呢? 第二天起的很晚,没有设闹钟,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一走出房间,就听到厨房里传来餐具碰撞的轻响。走过去一看,千梨背对着我正在料理台前不知道忙碌什么。 她已经把睡衣换下了,穿回自己的衣服,脖子上挂着一条围裙,腰上系着围裙的带子,松垮垮地打了半个蝴蝶结。 大概是听到脚步声,千梨突然转过头来,看到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你醒啦~” -- 第73页 跟个太阳花似的……“嗯,在干嘛?” “准备午饭呐~”她抽了一张纸巾擦擦手,然后突然抬手拨弄了一下我的头发。 我莫名其妙,在她还想弄第二次的时候躲开了,“干什么?” 她似乎发现了很有趣的东西,看着我,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会,才说,“你是不是刚起来还没照过镜子?头发都翘起来了~” 我立刻转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我忘记我这一头短毛了。 “很可爱啊!”她在我身后大声补充了一句。 我假装没有听到,有点想赶她出去。 等到我洗完头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千梨已经从厨房里出来坐在沙发上等我。 “你起很早吗?”餐桌上摆了一盘绿油油的菠菜,我记得我冰箱里没有这个东西。 “嗯嗯,天没亮就起了。” 哈? “睡不着。” “还说不认床?” “是不认啊,我只是激动得睡不着~” “……吃饭吧。” 她洋洋得意地从厨房又端了一大碗汤出来,摆在我面前,“大年初一要吃清淡一点,这是我们家的习俗!新年快乐啊慕容~” 我用筷子拨弄了两下,大白菜,香菇,火腿片,粉丝……抬眼看她,“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一个红包?” 她大笑。 “晚辈给长辈拜年,不都是这样吗?你们家没有这个习俗?” “有啊,”她收了收表情,“所以你慢慢吃,我要去给我们家长辈拜年了。” 我诧异地看着她。 “约好了的,我爸的车已经在外面了,再不走我妈会——”在脖子上比了一个手刀。 所以是因为我起晚了。“干嘛不早点叫我起来?” “可以叫的吗?”她夸张地瞪大眼睛。 “不可以。” “那我下次叫你起床!”她欢快地跑去取了外套和包包,然后去门口穿鞋。 我有一点点懊恼,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一个美好的清晨。无奈地走过去,为她打开门,然后猝不及防撞上了我父亲惊诧的眼神。 “爸?”您怎么在这?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然而父亲不看我,跟千梨打了个照面,互相被对方吓到了,还没反应过来。千梨的外套只穿了一半,动作别扭地停在那里,眼睛都忘了眨。我突然觉得好笑,幸好鞋子已经换完了…… “衣服穿好。”我从她手中拿过她的包,然后对父亲说,“爸,这是千梨。”又看千梨,她已经光速把衣服整理好,恢复了一个有教养的好女孩模样,规规矩矩地等我介绍,“千梨,这是我爸,叫叔叔。” “叔叔您好,新年快乐!”她微微鞠躬,礼貌得体地打了一个招呼。 父亲也已经恢复了仪态,点头笑道:“你好,新年快乐!” 我把包还给千梨,她接过,顺势走了出去,“叔叔您进去吧,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诶好,路上小心!”父亲温和地回道。 “谢谢,拜拜~” 最后是对我说的,我看了她一眼作为回答,把父亲请进来,关上门。 “她是?”父亲问。 “一个朋友。”我说。木棉花还没有开呢。 他没有追问。 “爸,您怎么突然过来了?”我明知故问。 果然,父亲说:“我想跟你谈谈你弟弟的事。” 原来,弟弟在学校认识了一个新朋友,是个安静的小姑娘,虽然时间很短,但他们感情很好。可是,因为她有两个妈妈,没有爸爸,除了我弟弟,没有人愿意跟她说话,他们嘲笑她,连同我弟弟一起嘲笑了。就在我回家的前一天,小姑娘打电话来跟我弟弟告别了,她要转学。 所以,弟弟是迁怒我呢,因为世界上有像我这样的人,害得他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确实怪我,是我,让他在这天真无邪的年纪被生生剥夺了一些懵懂无知的权利。 “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你走了之后,他也很难过,哭了很久。”顿了顿,“爸爸不能代替你弟弟给你道歉,如果你愿意见他,我让他进来亲自跟你道歉。” “弟弟在外面?”我不敢相信,“爸!您怎么能让弟弟一个人在外面?”我站起来,往门口走。 父亲拦住我,解释道:“我怕你现在不想见他……没事,你芯姨在楼下陪着呢。” “您让芯姨和弟弟在楼下?!”我提高了音量,简直不可思议,有点生气,难道我还会把他们拒之门外吗?但看着父亲一脸严肃,我只能无力地叹一口气,快步出了家门。 一出电梯,我就看到芯姨坐在花园的木椅上跟弟弟说话,弟弟站在她面前,低着头,情绪低落。 我平复一下心情,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过去,停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轻轻叫了一声,“小致?” 他倏地转过头,看到我,突然一个转身跑到我面前扑到我的怀里,紧紧抱着我的腰,哭着声音说:“姐姐对不起……” 我以为我其实很耿耿于怀的,我以为我虽然不怪他但难免心怀芥蒂的,然而这一刻我发现,原来真的有些事情可以轻易就原谅,原来真的有些东西可以瞬间就烟消云散。 第38章 这是一个微风轻拂的三月天。 我走在马路边上,早上十一点的光景,空气一般,但阳光正好。沿街的店铺睡眼惺忪,节日的妆容还未卸下,挂在檐下的灯笼垂下它的穗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 第74页 正月十五刚刚过去,南方的冬季已经做好了跟夏季交接的准备,它总是亲力亲为,从不假借春季之手。所以这是一个阴晴不定、忽冷忽热、难以捉摸的时节。 这是,木棉花开的时节。 前几天已经结了满树的花苞了,某人天天在这条路上像个哨兵一样巡逻,警觉得像一只牧羊犬,然而一无所获。 现在,我刚拐进木棉路,只是不经意一抬头,就看见那火焰般的颜色在光天化日之下炽烈地燃烧着,虽然只是零星地开着几朵,也足以烧得人心头一热。我不禁停了脚步,站在原地,抬头凝望那一朵开的最艳丽的,衬着蓝天白云,在这车水马龙鳞次栉比的凡尘俗世里,美得都有了点惊心动魄的意味。 可惜,今天某人开学了。 抬脚边继续往前走,边想,如果我告诉她木棉花开了,她会直接从学校跑过来吗?唔……她可能正在上课,然后拿着手机突然从座位上弹起来,于是被老师留堂了……话说大学生应该不会被留堂了吧,留下来做什么呢?打扫课室卫生?进行思想道德教育?还是把那节课的笔记重复抄十遍?那还不如打扫卫生呢…… “慕容!” 就在我胡思乱想天马行空的时候,刚刚还在脑海里被留堂的人突然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蹦到我面前,一手抓住我的手臂,一手指着天空,激动道:“你看!” 我被她吓一跳,但这口惊吓咽下去之后还在口腔里留了一点点惊喜的微甜,仿佛又有一朵木棉花悄悄地开了。 “看什么?” “木棉花开了!”她松开我的手臂,往下拉住我的手腕轻轻摇晃,一脸殷切地看着我,眼睛里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眨了眨被晃到的眼睛,当然不会告诉她我早就看到了……应付着瞥了一眼,“才开了几个。” “你——!”她松开我的手,瞪大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挑眉,我什么? 她盯着我咬牙切齿了好一会,最后重重“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我了。 哈哈。 “你不是开学吗今天?不用去学校报到?” 她努努嘴,努力维持骄傲,却又忍不住道,“我来看一眼我的木棉花。” 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木棉花了? “笑什么?”她瞪我。 “现在连笑一下都不行了?”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之前还说想看我每天都对着你笑呢……” 她不自觉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但马上紧抿着唇忍住了,忍了一会,终于恼羞成怒,恶狠狠地丢下一句,“明天开得整棵树都是花的时候你可别抵赖!”然后头也不回地……竟然走了。 我抬眼看着她消失在远处的街角,发觉,这一刻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也喧闹得可爱了起来。 中午,肖初然来找我。 他来的时候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我正好在门口摆弄装饰,顺便赏赏木棉花,于是他一上来就奚落,“哟,生意这么差吗慕容店长,怎么有闲情逸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思考人生呢?” 我斜睨他,“人生有什么好思考的?我在研究自然科学,关于四季变换,花开花落什么的,你不懂。”低头继续手头的事,“而且,我刚刚那个角度明显有六十了。” “哦吼,厉害哦。”他撇撇嘴,催促:“快点进去进去,我赶时间!” 他前几天就跟我说了要我帮忙写请帖,他跟麦子的婚礼请帖。不是那种几百人的婚宴,是那种十来个亲朋好友、一对亲人、两身礼服、一捧鲜花、一片温情的小婚礼,不然我有十只手也写不来。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并不突然,但还是太快了,我以为至少还得大半年。不过转念一想,他们的感情其实已经培养了好多年,这不过是一个仪式而已,也就理所当然了。 “你鸭子都煮熟了还急什么?怕麦子飞了呀?等我五分钟。” “谁急这个了?我急着去见客户!”他上手拉我,“先进来我跟你说说细节,我明天出差了,你有空再写。” “你这么忙还搞什么婚礼?领个证就算啦,麦子会理解你的。”我忍不住挖苦。 肖初然笑了,反唇相讥,“有些东西你羡慕不来的慕容,看开一点就好,我们都会理解你的。” 我深深不以为然,羡慕?我从来都不觉得婚姻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情。但还是被他拉进去听他交代了一大堆细节。 交代完准备走人的时候,肖初然突然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我不打算请婚庆公司了,布置场地什么的我可以自己搞定,但是,”他笑,“可能要借你们家小千梨用一下,你不反对吧?” “用吧。”我说。 “哦。”他颇感无趣,转身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了脚步,定了两秒,又转过身对着我,确认道,“借‘你们家’小千梨用一下哦?” 我忍不住在心里笑了,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又说了一次,“用吧。” 他激动了。 激动的肖初然连客户都不着急见了,他一拍脑袋,又调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回来,双手用力往吧台面上一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啊?” 我挑眉:“你怎么理解?” 他一脸惊诧:“你被千梨那头狼崽子叼了?!” ……什么鬼? -- 第75页 “你不是急着见客户?” “哈哈哈!”他突然仰天大笑,笑出一连串重复字符,然后自顾自开心地出门去了。 神经病…… 这个家伙一走,客人就多了起来,不过坐下来看书的很少,订豆子的倒是很多。还有一位客人,似乎很想买一套手冲器具的,可惜我没得卖。她问我为什么不出几款器具,像店里的其他纪念品一样带着“书写咖啡”专属的logo?“你看,杯子都有了呀,再加一个滤器,一个磨豆机……”她说。 但是我们的“专属”设计师肖先生一点都不专业呀,而且,他要结婚了。 总之今天有点忙,一直到晚上八点之后才终于恢复了冷清。 不过店里还是有客人的,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在角落里看漫画书,一位年轻的小姐,带了电脑在办公,她似乎在附近上班,已经连续几天下班之后过来了,每天都点不同的咖啡,今天是“巴西黄波旁”,一款被数量拉低了质量的咖啡大国的难得的精品。还有一位先生,正在书柜前挑选书籍。 八点五十分的时候,那位先生已经离开了,我提醒剩下的两位客人十分钟后打烊,然后把“休息中”的牌子挂出去,进吧台做最后的清洁。明天周二,今晚要盘点订货,估计又要九点半才能走了。 男孩最后一个走的,走之前买了那本没看完的漫画书,我准备去把门反锁的时候,又有人进来了。 “不好意思,”我转身一看,“……我们打烊了。” “我知道啊,所以我来接你下班嘛~”简狼崽子看起来心情很好,大晚上的硬是笑出了一种大白天阳光灿烂的感觉。 她钻进来,很自觉地搬了一张椅子在吧台前坐下,撑着下巴看我,掩不住的笑意从眼角眉梢飞扬而出。 “锁一下门。”我说。 “哦。”她登登登跑过去锁上门,又登登登跑回来,继续撑着下巴看我。 呵呵,这是……在挑逗我吗? 我放下手中的盘点表格,双手撑着吧台的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猜,她肖叔叔已经跟她交流过“借用”的问题了。 果然,她丝毫不退却,仰着脖子,迎着我的视线,轻声道:“你要把我借给肖叔叔吗?” 她努力想表现出一种拆穿了我的口是心非的自得,却还是难免带了一点忐忑,眼睛里透着一丝希冀,表情流露出一种羞涩,羞涩到近乎甜蜜。 那份甜蜜就像她最爱的耶加雪啡散发着迷人的花香,促使我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双唇。 她愣住了。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睫毛颤动着,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愣愣看着我……愣了好一会,突然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捂得紧紧的,只露出两只通红的耳朵,在我的注视下鲜艳欲滴。 我想捏捏她的耳朵,又怕破坏了眼前这美好,只好安静地看着,盘点什么的晚点再弄其实也没关系了。 过了一会,这家伙悄悄打开手指从指缝里偷偷瞄了我一眼,被我逮个正着,干脆就不遮掩了,大大方方地开心给我看,就差跟全世界炫耀她的喜悦了。 真是……我笑着摇摇头,继续手上的工作,随她去了。 盘完点锁了店门走回到家楼下,已经晚上十点了,我踏进电梯,看着跟进来的某人,疑惑道:“不是说送到楼下吗?” 她龇牙笑,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都到楼下了,也不差这点时间,送到门口吧~” “也是哦,真是辛苦了,到了门口要不要进去喝杯水再走?”我配合她的表演。 “这样最好了。”她笑眯眯地回答。 我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脑袋以示惩戒,这家伙整个晚上都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快得意忘形了。 她趁机抓住我的手臂,抱在怀里不松手,“这个点很难打到车了慕容,就算回到学校宿舍也关门了,而且我一个女孩子晚上打车很不安全的……” 我脸上波澜不惊,静静地听着她胡说八道,认真数着看她能掰出多少个理由。 “……我明天早上还可以起来给你做早餐!”她似乎觉得这一条很有说服力,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挂在我身上充满期待地看着我。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了,我抬脚往外走,直接忽略了她的视线,反正她早就认准了我不会赶她走的。 然而才走了一步,我就停住了,像一个智能机器人被强制关闭了程序,僵硬在原地。走道的灯昏黄却不昏暗,我看到我家门外站着一个人,是言浅。 她站着,半个身子靠在墙上,摆出一个慵懒散逸的姿势,似乎这样等了我很久,然而看到我,却一动都不动,只是扯了扯嘴角当做问候,连手都不抬一下。 这不是我认识的言浅。 我认识的言浅,永远都是雍容大雅,恰到好处的,我认识的言浅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做出这样粗鲁的姿态,我认识的言浅不可能如此无状。如果有一天她站着,却弯着身子,一定是因为她根本站不直。 她受伤了。 当我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同时意识到此刻千梨就在我身边,她抱着我的手臂还没来得及撒手,脸上天真烂漫的神情却已经退的一干二净。她没看我,也没松手,不催促也不疑问,只安安静静地看着言浅。 -- 第76页 我却顾不及她的感受了,言浅毕竟身份特殊,此情此景,我不希望她有任何牵连。 于是我说:“千梨,你先回学校,好吗?” 她终于转头看我,有点不敢相信,我感觉到她抓着我的手紧了紧,“我……” “乖,”我打断她,看着她的眼睛,尽量温柔,“我明天再跟你解释,可以吗?” 她咬咬唇,不说话,但我看到她眼里的妥协,忍不住摸摸她的头,替她按了电梯的下行键,“回到宿舍告诉我一声。” 她注视着我,沉默了几秒,终于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上一个节假日,粽子节快乐啊小可爱们~ 评论里有同学问慕容的身高,作者君表示我也不知道啊……不如大家一起算一下? 已知小千梨身高160.1(她说一毫米都不能少),当她踮起脚尖的时候可以亲到慕容的下巴,貌似还亲过嘴角?小千梨穿慕容的睡衣袖子要卷好几圈,求:慕容身高多少? 第39章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言浅受伤。 第一次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她左手的手臂上被子弹擦出一道很长的伤口,血把她整个袖子都沾湿了,我看得胆战心惊,她却笑说浅色的衣服真的很不耐受伤,一点小伤都看得见。 我一步步走近她,这一次她穿了很深颜色的衣服,我闻到了血的味道,却看不出她伤得多重。她连嘴角都勾不起来了,平静地看着我,只从紧皱的眉头透出一点竭力忍耐的模样。她一定非常痛苦。 我迅速打开房门,想扶她进去,她没动,抬起下巴指了指对面,示意我打开那一道门。她想去那边,上次她也是一个人在那边处理伤口的,但我知道这一次她自己根本没有办法。 “我帮你,我可以的。”我说,再次伸出手。 “有血。”她说。 这两个字低不可闻,却异常坚持,我犹豫了一秒,进去拿对面门的钥匙。 她伤在大概腹部的位置,我扶她躺在沙发上的时候,她几乎整个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可当我想看一眼她的伤势的时候,她再一次拦住了我。 “别看,慕容。”她扯出一个虚弱至极的微笑,“你受不了的。” 我受得了。 我受得了的……我只是受不了看她这么难受。 于是我倔强地想去掀她的衣角,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打开了我身后的门。 我脑海里“嗡”的一声,惊异地转身,心脏剧烈跳动,害怕让我一瞬间不知所措,是谁…… “没事。”我听到言浅在我身后说,她甚至抬手抚了抚我的肩。 我出了一身冷汗。 来人手中提着一个巨大的箱子,他看到我,连眼皮都不动一下,径直走到言浅身边,把箱子放下,打开,里面全是医疗器具。 “慕容,你先回去吧,我没事的。”言浅再次开口。 我明白了。 这次我没有坚持,我几乎是温顺地,离开了这个充斥着血腥味的房间。 她肯定不会有事的,虽然看起来伤的很重,但有人可以帮她了不是吗,那个人看起来一点都不惊慌,还很专业。 我走回自己的客厅,关了灯,在黑暗中挺直了腰背坐着。 我又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我跟言浅之间的距离,不是我对她一无所知,而是我即使了解再多,也仍然于事无补。我对她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并肩携手的人,不管是以什么身份,爱人,亲人,甚至是朋友,假如我一定要站在她身边,我只能成为她的累赘。 我最多是她旅途中偶然遇到的一棵开花的老树,她或许会把我珍藏在她的相册里,或者多年后旧地重游,如果我还在那里,她也会内心欢喜。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幸好,这个道理我在不久前已经有所领悟了。 我在黑暗中不知道坐了多久,终于听到有人敲门。 是刚才那个男人。他非常高大,而且沉默,眉骨上有一道非常锋利的疤痕,向上一直延伸到额头顶端,没入发际线。 “她没事了,正在休息。”他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那里,他身后的另一扇门甚至都没有合上,“谢谢。” 谢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她根本不需要我为她做什么。他又是以什么身份在这里对我表达感谢呢? “不客气。”我说。 “这里不适合养伤,我晚点会带她离开。” 啊,他这是代言浅跟我告别呢。 “好。” “这是你的?”他递过来一串钥匙。 我接过,“谢谢。” 他微微点头,然后转身走进那扇门内,关上了门。 所以,言浅没事,那就好。 我也关上门,就好像刚下班回到家一样,脱了鞋,把外套挂在衣架上,去料理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直到一杯水喝完,我才想起来拿出手机,已经快十二点了,千梨没有任何消息。 我顺手打了个电话过去。很快就被接通了,但她迟迟没有说话。 我内心叹了一口气,“千梨?” “慕容,我回到宿舍了,正准备睡觉。”她说,声音有点低,好像真的要睡了一样。 我第一次听她用这种……平淡的语气喊我的名字,跟我说话。通常都是欢呼雀跃的,或者气呼呼的,或者羞涩涩的,总之,充满活力。 -- 第77页 “不是说回到宿舍告诉我么?” “我怕打扰你……” 这个理由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我以为她会说忘记了。 “不打扰,”我说,“那你睡吧。” “慕容……” 我等她的下文,但她没有下文了。 “睡吧~”我又说了一遍。 “嗯。” 我挂了电话。 然后去微信翻出她前几天给我发的课表,她特意给我发的,因为她这个学期的课有点多,尤其是周二,上午两节,下午一节,晚上还有一节。她当时愤世嫉俗的样子,呵~ 我说了明天跟她解释的,看来要当面解释了。 第二天我起的很晚,洗完澡就开车出门了,到学校的时候刚好十二点,离千梨下课还有二十分钟。 大学城汇聚了这个城市最有名的十所高校,美术学院近地铁,教学区和生活区中间隔了一个商业区,这个时候还没到下课高峰期,有点冷清。 我把车停在路边,靠着一片草地,远远看着那个连接教学区和商业区的路口,等待。我当然并没有打算等下就这样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从教学区出来的路口也不止这一个,只是刚好有闲情逸致,想碰一下运气。 然而事实证明我今天运气很一般,等到下课,看着人潮汹涌等了十分钟没看到她的人影,我直接拨通了她的电话。但是她没有接。 我又打了一次。音乐还在响着的时候,有人敲了敲我的车窗。 我挂了电话,放下玻璃,千梨一脸又惊又喜地看着我,呆呆地喊了一声,“慕容……” 我笑,“下课了?” “嗯。”还是呆呆的。 “陪我出去吃个饭吗?等下送你回来。” 她又“嗯”了一声,还重重点了点头,像刚认识的时候一样,我似乎很久没见过她这么规矩了。 “上来吧。”我解了锁,伸手打开另一边的车门,她从前面绕过去,轻巧地钻了进来,随口问,“去哪里?” 我坦言,“没想好,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为什么不在学校吃呢?”她问,突然恢复了思考能力。 “你确定?”我挑眉看着她,我不确定我的出现会不会给她带来困扰,毕竟她还是个学生,毕竟这是她的学校,毕竟,我这一身造型……除了没有耳钉和纹身之外,其他地方还是很符合别人对我的猜测的。而且,就在我这么问的时候,有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微弱地一闪而过,我要不把头发留长算了? 她理解了我的意思,然后决定道:“在学校吃吧,我知道哪里你会喜欢。” “好。” 她带我去了一家西餐厅,环境很优雅,里面的装饰让我想到Aven的博物馆咖啡厅,不过这些作品应该都不是出自名家之手。——说起来,Aven的那些藏品就要拍卖了。 这样一家餐厅绝不是普通学生吃中午饭的首选,所以这个时间客人不多,我们挑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 “小谨你还记得吗?”点完餐,我直入主题。 她点点头,“言谨小王子?大龙猫?” “嗯。”想起“龙猫姐姐”,我忍俊不禁,“昨天晚上那个,是言谨的姑姑,她叫言浅。” 她双手叠放在餐桌上,表情认真地听着。 “肖叔叔跟你说过小谨的妈妈了是不是?她过世了。他们以前住在我家对面,现在那套房子还是小谨的,他人在德国,我暂时帮他保管房子的钥匙,他姑姑偶尔过来这边办事就会住那里。”我停了停,她眨眨眼睛,没有插话。 “他们不是普通的人家,小谨的妈妈也不是因为意外去世的,昨天晚上,言浅受了很重的伤,我不希望你被牵涉到这些事里,怕你有危险……但是,当时不方便跟你解释,”想到那个时候她的处境,虽然我并不觉得我的决定有错,但她的表现让我愧疚,很心疼,“我是不是让你难过了?对不……” “我不难过了。”她说,打断我的抱歉,又一脸担忧,“那你呢,你会有危险吗?” “不会,”我看着她,这一刻我心里很软,不知道我眼里是否也是这样的温柔,“他们也没有让我牵涉什么。” 她眨眨眼睛,松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问:“那……言浅,她还好吗?” 我微微笑了,“她没事,有人帮她疗伤,她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 “哦。”她垂下视线,沉默了。 我也不说话,空气安静了一会,终于她像是鼓足了勇气,再次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直视我,问:“她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吗?” 我也不躲不闪,然而内心苦笑,这么好猜吗,还是她纯粹见一个蒙一个?不管怎么样,虽然答案是肯定的,但这个表达不够准确,我纠正她,“她是我喜欢过的那个人。” 她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我,像是屏住了呼吸,连睫毛都凝固了,但我分明从她脸上看到了那种冰雪消融般的暖意,慢慢氤氲成两朵微红,印染在她白皙的双颊上,连眼睛都被熏得湿漉漉的。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我真想吻她。 可我只是浅浅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却趁机抓住我的手,在我的指尖上胡乱一吻,然后抬眼看我,得逞一笑。 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擦过,我内心一颤,迅速抽回手,淡淡道,“简千梨同学,你给我收敛一点。” -- 第78页 “哦。”她鼓起一边脸颊,一脸无辜。 ……还是呆一点可爱。 吃完饭,离千梨下午的课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我陪她在校园里闲逛。 走过图书馆旁边的湖泊,湖边的柳树已经发芽了,湖面的睡莲却只剩几片叶子躺随着涟漪起起伏伏。她指给我看她上午上课的教室,还有她们的社团活动室,带我去看学校名人墙上她肖叔叔的照片,然后我被肖初然的造型逗得笑出了声。 笑了一会,发现千梨并没有出声,疑惑着转头去看,却撞进她深深凝视我的眼眸里,那眼底一片暗潮涌动,交织着炽热的渴望和清醒的隐忍,我不由敛了笑意。 她一点都没有被发现的惊慌失措,反而顺势向前一步凑到我面前,低低地说,“慕容,我想逃课……” 我心想,她肖叔叔对她的比喻,也算是非常贴切了,这家伙,就是一头狼崽子。不过在我这里,重点在那个“崽”字上面。 我稍稍后退了一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挑眉,不语。 她撇撇嘴,泄了气一般垂下肩膀,可怜巴巴,“其实我只是说说而已,我们那个专业课老师,一节课点两次名,漏了一次直接挂掉,一点情面都不讲的,真是有实力任性……” “你要是因为逃课挂了科,以后都不用来见我了,我可丢不起这个人。”我嫌弃道。 “我才不会挂科!”她一脸高傲,紧接着又谄媚道,“那如果我拿了第一,有什么奖励吗?” “幼稚。”我对她的言行做出评价。 “无趣。”她给我下了定论。 于是无趣的人跟幼稚鬼就此别过,她乖乖去上课,我慢吞吞往车子的方向走。 一路上,美术学院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长成了最动人的模样,就连林荫道上一个意外的重逢,都那么恰到好处。 “慕容?” 我停了脚步,看着眼前那个人脸上抑制不住的欢喜,感觉很奇妙。 不禁咧嘴一笑,谁说我今天运气一般的呢? 第40章 李棠有点喜欢我,爱慕的那种喜欢,他表现出来了。 李棠这个人,如果用一种咖啡来形容的话,应该是冰的手冲曼特宁。他没有一般曼特宁那么厚重,那么浓烈,那么“爷们”,但该有的沉稳气质和让人回味无穷的甘醇一样不少,还因为低温的“禁锢”,入口的风味愈加丰富、多彩、迷人。 可惜了现在这家咖啡厅没有手冲单品,我点了一杯冰美式,有点酸,那种单调的庸俗的不讨人喜欢的酸。我只好每喝一口都看一眼坐在对面的李棠,想象我正在喝的是上次肖初然从印尼带回来的“黄金曼特宁”,这样似乎就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喝咖啡?”李棠突然问。 当然不是。“怎么说?” 他笑了,“你现在的表情跟上次喝焦糖玛奇朵的时候一模一样,有点痛苦。” “哈哈这么夸张吗?”我对自己的表情管理还是很有自信的,只能说他观察入微了。 “别喝了,我帮你换一杯吧。”他说着就站了起来。 “不用,”我叫住他,看一眼挂在吧台后面墙上的菜单,耸耸肩,“都差不多。”然后拿起那杯冰美式又喝了一口。 他无奈,重新坐下。 “你不会是美术学院的老师吧?教体育吗?”怕他纠结,我迅速换了一个话题。 “我看起来一点艺术家的气质都没有吗?”他配合地做出受伤的样子。 “是看起来太年轻了。”我实话实说。 “呵呵,其实我教艺术心理学的。”他认真道。 艺术心理学?是……什么东西?我的脸上一定跟我的内心一样迷茫,以至于李棠笑着摇了摇头。 “你呢?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你不会是美术学院的学生吧?文学系?” 他成功让我们两个人同时笑出了声。 “还不至于,我只是来见个朋友。”虽然我大学真的是文学系的。 于是我们聊了聊文学,艺术和心理学,还有体育,独独没有提及咖啡。 但我始终记得上一次在机场道别的时候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显然也没忘。 当我的杯子里只剩下冰块的时候,李棠终于结束了我们漫无边际的交谈,他甚至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轻松随意,凝视我的双眼,认真而诚恳地说:“我觉得三次偶遇已经用掉我身上所有的运气了,为了以后还能见到你,慕容,可以留一下你的电话吗?我保证下次不喝咖啡了。” 呵,电话当然可以留,咖啡也还是要喝的,只是,不知道他介不介意以朋友的身份。 其实要说缘分,我们真的很有缘,三番两次不期而遇,而且每一次相遇都是一段愉快的经历,也是一个美好的回忆。但缘分只负责让人相遇。 “你没看出来我是一个T吗?”我无意让他难堪,也不用去想他会怎么看,只是觉得我应该对他坦诚一点。 没想到他只是轻轻一笑,叹道:“看出来了……” 我有点诧异。 他还是淡淡地笑着,“所以第二次在机场见面的时候我没跟你要联系方式啊,那时候我想,如果还有第三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再错过。” 我苦笑。 “所以就在刚才我做了一个决定。” -- 第79页 我看着他,苦中作乐,总不至于为了我去变性吧? 然而他再次出乎我的意料,他开了一个认真的玩笑,他说:“现在不是流行把直男掰弯吗,我想试试能不能把T掰直。” 我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没看出来,或者并不确定,所以想至少试一下。但原来他知道,也明白,却还是…… “李棠,没有人可以被掰弯的,除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弯的。”所以,也没有人可以被掰直。 “啊,这样吗?”他自嘲,看着我的眼睛,“那你呢?” “我有女朋友。”我说。 我很抱歉,但还不至于用道歉来回应他的真心实意,他不需要这个。 他沉默了。 但没有沉默太久,没有让我陷入尴尬,还是笑道:“你真是不留一点余地啊。” “因为根本就没有余地啊。”我看着他。 “嗯,我明白了。”他坦然道。至少,看起来很坦然。 我知道我必须做点什么,才不至于就此失去一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其实我很喜欢喝咖啡的,只是不喜欢喝这种咖啡,如果还有下次的话,我给你推荐一家我很喜欢的咖啡店?” “好啊,”他从善如流,“其实我前两天才因为对咖啡一无所知被我的学生嘲笑了。” “哈哈,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给面子的吗?我读书的时候最多在宿舍里嫌弃一下自己的老师。” 他笑得很无奈。 我拿出手机,在通讯录新增联系人名称那里打了“李棠”两个字,然后递给他。他接过,输了自己的号码,还给我,我顺手拨了一个出去,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没有接,也没有挂断,打趣说:“不管怎么样,电话还是要到了~” 我释然,真心实意地笑了。 不知不觉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时光,咖啡厅楼下人潮又开始涌动,美术学院下午的第一节 课下课了。李棠第二节有课。 好在道别已经可以很轻松随意了,我们像认识多年的老友一样,连“下回见”都没有说,就各自转身走了。 下次见面不知道是怎样?我抽空想着,往车子的方向走,还不到四点,可以去一趟博物馆咖啡厅,希望路上不要太堵。 就在我把车开出美术学院准备拐进大学城外环路的时候,小千梨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下课啦慕容!”声音听起来很是兴奋,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 “所以?”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咳,不是……”她清清喉咙,换了一种可怜巴巴的语气,“你在忙吗,我可以去找你吗,慕容?” 怕不是个傻子。 “晚上不用上课了?” “八点才上,中间还有四个小时呢……” 我不说话,心想,跑来跑去不累吗? “慕容……慕容……好不好?”她顿了一下,突然降低了声音,“我想你了……” ……什么鬼,我忍不住回了一句,“想你个头。” “啊啊慕容!”我可以想象她现在抓狂的样子,但她很顽强,“求你了慕容,就一次!就今天!行吗?” “你现在在哪?”所以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年纪比我小这么多的人谈恋爱呢? “还在学校……” “我当然知道你在学校,你不是才下课嘛~在学校哪里?” 她傻笑,“嘿嘿,在教学楼下……” 我把车停在红绿灯路口,等着调头,“那你到我刚刚停车那里等我吧。” “哦,”然后反应过来,“哈?慕容你还没走吗?你还在我学校?!” “嗯,先这样,我在开车。”主要是我并不想听她在电话里咋呼。 “哦哦。”她乖乖地结束了通话。 我回到那里的时候她已经在等着了,远远看到我的车就开始往这边跑,我怀疑她也是这样从教学区跑过来的。 我把车停下,帮她打开副驾驶的门,“你很赶时间?” “没有啊,”她眯起眼睛笑成了一朵花的样子,“我只是争分夺妙。” 我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等她系上安全带,就把车子开了出去。 但是某人并不打算消停,扯着安全带探过来半个身子,“你怎么还在啊慕容,你不会是特意等我下课吧?” 哪里来的自信?我给了她一个关爱中带着同情的眼神,没有提李棠,下次有机会见面再说吧。 她也不气馁,就这样自顾自乐呵了一路。 博物馆咖啡厅看起来跟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还没到晚餐时间,客人不多。 Aven见到我,刻意表现出一种惊讶,“你一个人?” 我斜睨她一眼,“不然呢?” “你的小可爱呢?”她问,做了一个往我身后张望的动作。 “在楼上看展。”我随口回答,没有试图反驳“我的小可爱”这件事。 我专程过来跟Aven聊一下她出国和拍卖会的事情,所以让千梨去博物馆楼上看展了。我敢肯定,只要千梨在,Aven就绝对正经不起来,但没想到就算只是提到她的名字某人也这么不正经。 所以这算是那家伙的胜利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是我的,她是什么时候用什么东西征服了我的朋友的?可爱了不起哦。 -- 第80页 Aven上下打量我,“我怎么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我没理她,环顾四周,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进吧台帮我倒了一杯水,也在我对面坐下。 “你们在一起了?”她问得肯定。 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嗯哼。” 她放松身体往后靠在沙发背上,沉吟片刻,突然说:“小千梨挺好的。” 我懒懒抬眼看她,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我当然知道千梨有多好。 “她让你变得很生动。”她说,莫名正经。 我原来是很死气沉沉吗? “拍卖会什么时候?”我换了一个话题,并不想听她胡说八道。 “还早着呢,”她耸耸肩,无所谓道,“五月初。” “这些都卖了?”那几幅画她舍得? “差不多,没必要带走,有一些也带不走,你懂的。” 我懂,收藏品携带出境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有一些重要文物或者名家的美术作品是被明文列入禁止出境名单内的,她这里有几件这样的我也不意外。 “这个,”她指了指头顶的吊灯,和进门处的那座雕塑,“还有这个,按我爷爷的意思,直接捐给博物馆了,剩下的能拍出去就拍,拍不出去的话再说吧。” 捐给博物馆啊,以这两件藏品的价值,她爷爷也算很有心了。这么说某人还是可以经常见到她的吊灯的了? “这家店呢,有人接手了吗?” “在谈,不过他们貌似只对我这一柜子红酒有兴趣,咖啡西餐那些设备可能要另外处理,我嫌麻烦。”她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露出厌烦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累到不行了吧,这段时间,真是难为她了。 “你爷爷动手术了吗?” “准备了,但也不是一次手术可以搞定的,慢慢来吧,至少希望还是挺大的。”她手指在桌面上随意敲了几下,“所以拍卖完了即使店面没转出去我可能也要走了,请个人帮忙处理,大不了飞来飞去,飞不回来不还有你嘛。” “嗯。”跑跑腿收一下手尾我还是可以帮到她的。 “啊~”她夸张地伸了一个懒腰,打起精神,“我现在突然觉得也许那边是一个新的开始也说不定,不知道米国多不多小可爱?我想找个人结婚了。” 我差点喷出刚喝下去的那口水。 我仔细研究她脸上的表情,最后一句她说得太轻描淡写了,我怀疑我是不是幻听,我从未预期从她口中听到“想结婚”这三个字,这不像是她会说的话—— “反正都合法了,结起来也方便。”她耸耸肩,补充道。 我不禁怀疑,“所以是因为方便所以顺便吗?” “可能是吧。” “……” Aven其实比我大几岁,今年也三十出头了吧,跟麦子差不多年纪,麦子都要嫁人了,Aven想结婚,也很正常吧,不知道再过几年我自己会怎么想? “干嘛?你也想结了?” “我在想,到时候参加个婚礼还要办签证,很烦……” “我还不一定邀请你呢……”她嫌弃地看着我,然后站起来,“去陪你们家小可爱吧,等下一起吃饭,上次说请小千梨吃饭的,允许你来蹭蹭吧。” 行,我沦为陪衬了。 然后就在博物馆附近吃的饭,吃完,已经将近七点了,Aven回咖啡厅继续忙活,我跟千梨一路慢慢走回停车的地方。 她已经知道她Aven姐姐要出国的事了,不知道是不是不舍得,一路有点沉默。我也不说话,这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可Aven要去的地方,这个时候已经夜深人静了。 车就停在路边,千梨坐进来就不动了,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侧过身看着她,车内很安静,外面的灯光透过车前的玻璃打在她脸上,衬得她的侧脸异常柔和。 “放心好了。”她突然转过头对着我说。 我莫名其妙,不知道她的脑袋里又在想些什么,但还是配合着问:“放心什么?” “你还有我呢。”她说。 我低低地笑了。 她不知道,每当她这样认真地说着一个类似于承诺的东西的时候,我都觉得……特别有意思。她的眼睛像孩童一样天真纯粹,语气里的坚持听起来如此稚嫩却又甜蜜,让人难免内心动容,但谁会真的把一个孩子的承诺当誓言呢? 我低头,伸手,在她炙热的注视下拉过她的安全带,低头系上,“嗒”的一声。 但至少,我现在有她,她全心全意,一往而深,她是如此动人,这一刻如此美妙不可言,纵使余生未卜,往后无数可能,又如何呢? 于是我抬头,吻了她。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我舔舐过她的双唇,她的牙齿,她的舌根,她的指尖无意绞缠着我的衣服,毫无保留地依附我,青涩又热烈地回应我,以至于我越吻越不能自已,将满腔柔情缠绵到了深处。 终于力竭,我放开她的双唇,鼻尖却仍抵着她的鼻尖流连,呼吸湿热。 她微微张着嘴巴喘气,朦胧着双眼,手指还抓着我的衣服不放,一副被亲到傻了的样子,诱得我又啄了啄她的唇角,还有鼻尖。这个动作让她松开了我衬衫,却没有松开我,转而紧紧搂住我的脖子,把脸深深埋在我的颈窝,只露出一对通红的耳朵。 -- 第81页 呵,难为情了。 这样任她抱了一会,我才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道:“回去吧,嗯?”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终于松开我的脖子,改抓着胸前的安全带,乖乖坐好。 我给自己也扣上安全带,把车子开了出去。 十分钟后…… “嗷!这不是回你家的路!” “你不是八点上课吗?” “啊啊——” 第41章 木棉花的花期很短,春天才过了一半就开始谢了,等到它那嶙峋的老枝上缀满鲜绿的叶的时候,言谨回来了。 他回来的毫无预兆,可能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却让我受了不小的惊吓。 这是一个平凡的周末,午后近黄昏,千梨在我的吧台用她送给我的那个白色手冲壶帮客人冲咖啡——她最爱的耶加雪啡,她给客人推荐的。 我坐在离吧台最近的位置上看书,乐得清闲。 自从上周末我答应让她帮客人冲咖啡开始,我已经这样闲了两个周末了。在自己的咖啡店里看别人忙忙碌碌地做咖啡,真是新鲜又惬意的体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必须品尝每一杯她冲出来的咖啡,以确保她的出品质量不会毁了我的“书写咖啡”的美名。好在“翻工”的次数并不多,她甚至还收获了几个由衷的赞美,快乐开花了。 从木棉花刚刚开放的那天,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我跟千梨见面的次数并没有变得更多,反而少了。出于她对自己的要求,她的学业很繁重,为了周末可以全心全意地在我这里当一天的“咖啡师”,她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在上学日隔三差五地突然冒出来了。我几乎不过问她在学校的事,在这方面,她确实像她自己自夸过的那样,很“成熟稳重”。 我觉得这样挺好,也就纵容了她周五晚上住在我家的习惯。 然而我们之间的相处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最多是,私下里她热衷于对我亲亲抱抱,像小孩子一样,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嗯……爱不释手。 “慕容慕容,快看!”某人突然从吧台跑出来,“那个人,好好看啊!好帅!” 我暗暗挑眉,并没有打算转头去看,继续埋头看书。 “他要过马路了也~不会是要来喝咖啡吧?!”她继续挑衅我而不自知,“慕容,你看一眼,真的!米开朗基罗的大卫也不过如此,这个还是活的!” 最后一句不小心取悦了我,虽然我很难想象大街上有一个跟光着身子的大卫差不多的帅哥……但她的意思是说她不过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而已。于是我决定配合一下,转头看了一眼,然后我愣住了。 是言谨。 他一个人。 我一眼就认出他了。虽然我们已经有三年没有真正见过面,但照片、视频偶尔还是有的,勉强还能说我一直在看着他长大,所以除了身高有一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张脸我还算熟悉。所以真正让我意外的不是他竟是言谨,而是言谨竟然提前回来了。 这让我很惊讶,甚至让我警觉。 他神情冷峻,那张精雕细琢的脸几乎已经脱光了稚气,棱角开始坚硬,有了点成年人的模样。他笔挺着腰身大步跨过单行道,目标明确地朝着“书写咖啡”而来。我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追随着他的身影移动,震惊大过欣喜,内心千回百转,波澜起伏。 言浅曾经说过,言家的孩子在十六岁之前是不可以离开言家的势力范围的,这就是为什么他妈妈留给他的房子在我这里保管了三年,如果之前他妈妈带着他漂泊到这里算一次意外的话,那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呢?还是跟她妈妈有关吗?亦或是因为那个说好了跟他一起回来却不见踪影的人? “慕容,他好像真的要来喝咖啡诶~”某人还在持续花痴中。 我回过神,看一眼她雀跃的姿态,抬起拇指轻轻拭了拭她的嘴角。 她呆了一下,眨眨眼睛,似乎有点羞涩,也伸手擦了擦,“怎么了?” “擦擦口水。”我一本正经地说。 她脸上那一点刚泛起来的红晕潮水一般退的一干二净,用力瞪了我一眼,“哪里有!”瞪到一半,风铃声响起,然后我眼睁睁看着她的视线在半空中拐了一个大弯,对着门口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堪称甜美的笑容。 呵,翅膀硬了。 我站起来,转身对上言谨的视线,无声地笑了,不管怎么样,突如其来的久别重逢仍是让人心生感动。 他也笑了。这一笑在他那雕塑一般冷峻的脸上牵起了无数裂痕,像地壳下涌动的岩浆撕裂了冰封的大地,又像一片纤尘不染的玻璃不小心被击碎,碎片剥落之后露出的是底下温热的柔和的肌理。那笑容带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欣喜,让我想起多年前那个秋雨缠绵的傍晚我们在小区楼下暂别重逢的场景。 流年似水,物逝人非,但总有一些东西不会改变。 他脚步轻快地走过来,给了我一个满满的拥抱。 “慕容姐姐……”他轻轻唤道,声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点低沉了,带着一点点眷恋和按捺不住的激动。 这小家伙,竟然已经长到比我高小半个头了。 我顺顺他头上的毛,刻意放轻了语气,“乖啊~” 他倏地松开怀抱,像一只被当成狗抚摸的狼,一脸复杂地看着我。 -- 第82页 千梨在旁边一点都不含蓄地地笑了出来,吸引了他的视线。 “你不会是传说中的言谨小王子吧?”千梨眨眨眼睛。 没想到言谨对这个称号完全无动于衷,似乎是早有耳闻,或者早已经习惯了。他探究式的打量了千梨好一会,才十分有把握地反问道:“你是上次陪慕容姐姐过生日的小姐姐吗?” 我诧异地挑挑眉,竟然还记得这件事?可是逻辑在哪里?因为他就听说过这么个小姐姐吗? 千梨也明显一愣,不过只是愣了一下,她先是睁大眼睛做惊讶状,继而一脸自豪,“是啊,你的大龙猫还是我帮她抱回家的呢!” 我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言谨瞄了我一眼,竟然有点难以置信,“真的假的?慕容姐姐把它带回家了?” “当然啦,那是你送给她的礼物耶!”某人开始忘形了,像一个手握重大秘密的小道消息贩子,用一种故意吊人胃口的神秘兮兮的语调,“那件公主裙……” 我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扔回吧台,问言谨,“没有雪糕吃了,小谨喝咖啡吗?” 他脸上飞扬的神采淡了淡,“慕容姐姐,我马上要走了。” 千梨的脚步顿了顿,又转了身回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转头看看门外,用下巴指了指马路对面那辆车,“要去H市,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你。慕容姐姐,这件事太突然了,姑姑可能也没来得及跟你提起,我是回来参加她的婚礼的。” 婚礼? 婚礼……是个什么东西?有那么一瞬间,我的思维陷入了真真切切的迷茫,但仅仅是一瞬间,下一秒,我又被拖进了另一片泥潭,却是清醒地,不挣不扎地往下沉没,没到深渊里。 言浅她……要结婚了?是这个意思吗?她的伤好了吗? 突然?为什么这么突然?她愿意吗?呵,她要是不愿意……谁还能让她不愿意呢? 是谁?是一个怎样的男人……是那个…… 我看着言谨,脑海里重复闪过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的脸,缓缓抬起右手,指尖从眉间轻轻划过,划过额头,没入发际。 言谨表情渐渐惊异,“慕容姐姐你知道了!你见过了?” 呵。 我垂下眼睛,顺手拨弄一下自己的刘海,再抬起眼,淡淡道,“嗯,见过,猜的。” 言谨却被打击得不轻,他愤愤道,“我姑姑连人都带给你见过了?!我都还没见过真人呢,哼!” 我自嘲一笑,你姑姑连你都没告诉,怎么会告诉我呢?本来想解释一下,但随即想到,他未必知道言浅受伤的事,只好沉默了。 这个时候只听见千梨说:“小王子,可以叫你小王子吗?我叫千梨,你可以叫我千梨姐姐。” “可以啊,小千梨姐姐。”言谨回答。 我忍不住笑了。不知道是不起因为千梨长得实在太娇小玲珑,“小”这个屈辱的前缀,她可能要背负一生了。 我没有问婚礼具体是哪一天,也没有问他下次什么时候再回来,只是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一次,他乖巧地低了低头。 言谨走后,我坐在原地,却已经没有了看书的心情,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随手翻着书页,脑海里想象着言浅穿上婚纱的样子,却怎么也想象不出。 以言浅的身份,她的婚礼肯定不像麦子的那样,简单而温馨,而一定是异常隆重的,盛大的,伴随着利益交换或者权势争夺。但倘若对方是那个她在最危险的时候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的人,这些就都不重要了。 而我,眼看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些人,一个一个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内心终究是幸福多于伤感的,尽管这归宿将我拒之门外了。 而我的归宿又在哪里呢? 千梨一天的忙碌接近尾声的时候,我的一本书也看完了。惬意地伸了伸懒腰,我往后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收拾吧台,没有帮忙的打算。 也许是我伸懒腰的动作太大,她百忙之中抽空看了我一眼。就纯粹看一眼,不予置评,手上的动作也丝毫不见停顿。等到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了,她才从吧台走出来,一言不发地取走我桌面的书,拿回书柜放好,然后返回我身边,轻声道:“走了。” 我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径直走到门外。 她关了灯,锁好门,钥匙递给我,然后我们沿着马路安静地走。 走到地铁口的时候,才九点不到一刻,我停下脚步,抬起手随意挥了挥,跟她道别。 她却站着不动,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几近意味深长,然后她一把抓住我半空中的手,自顾自地拖着我继续往前走。 我任她牵着,不配合也不抵抗,两只手拉出一条直线,一前一后地走着。 “你干嘛?” “送你回家啊。” “我认识回家的路。” “那我陪你回家。” “你妈妈喊你回家睡觉了。” 她不回答,另外一只手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妈~我今晚不回家了……嗯,有事,明天再说……好,我知道了……拜拜~” “……” 她停下来,转身,“呐,我话都说出去了……” 我想起她上次关于面子的那番话,冷哼一声,“那你今晚恐怕只能去住酒店了。” -- 第83页 她笑嘻嘻地往回走了两步,松开我的手改成紧紧搂住我的手臂,推着我往前走。 “下个月就是肖叔叔和麦子姐姐的婚礼了,我选了两首歌,但是不知道唱哪一个好,待会我唱给你听,你帮我挑一首吧?好不好~” “什么?” “《给你们》,和《往后余生》。” “《往后余生》吧。” “为什么?你还没听呢……” “我喜欢《往后余生》。” “好,那就《往后余生》。”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唱什么《给你们》?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给你们》作词:十一郎作曲:张宇原唱:张宇(虽然没有放歌词,但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搜一下。值得一提的是,十一郎是张宇先生的夫人呢,据说“十一郎”这个艺名还是张宇先生起的。) 2.《往后余生》作词:马良作曲:马良原唱:马良翻唱:王贰浪 抱歉久等了……非常抱歉。 同时,感谢这么久了还在等待的朋友,还有在评论里留言的小可爱,我对你们的爱仅次于对小千梨~ 关于这么久没有更新,作者没有正当理由……所以,只能努力在这个月底,唔,也叫年底,最后一天完结这篇文章以谢罪! 今天起,每天晚上八点更新,鉴于目前的存稿已经超出日更的天数,所以不定期二更,至于三更什么的,万一呢? 第42章 结果,那家伙唱的是《给你们》,还把她麦子阿姨给唱哭了。 她麦子阿姨不敢用手去擦脸上的泪,怕花了脸上精致的妆,于是抬起拳头嗔怪地锤了锤她的肩,然后躲在她肖叔叔怀里……嗯,撒娇。惹来满座笑闹之声。 千梨也跟着傻傻笑了一会,突然回头看我。 这是一个不大的园子,周围围着铁艺的栅栏,栅栏边种了一圈植物,春夏之交,花红草绿。婚礼就在园子的中央,搭了一个小小的台子,铺在台上的红毯一直延伸到台下,把坐席分成两半。 我就坐在台下右手边离舞台最近的位置,看到她回头,鬼使神差地,就向她伸出了手。 她原本是坐在椅子上抱着吉他的,见到我伸出的手,似乎是恍惚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站直了身子,毫不怜惜地把吉他往椅子上一扔,怕我把手收回去似的扑过来,牢牢抓住了,才粲然一笑。 这一笑,比起这一场婚礼的圣洁,比起这一园春色的烂漫,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扶着我的手跳下来,就在我身边的位子上坐下,手还抓着我的手不放,凑到我耳边,轻声道:“你喜欢《往后余生》的话,我以后就只唱给你听。” 她的呼吸像这个时节的一阵微风轻轻拂过我的耳际,我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却一句话也不答,只认认真真地看着台上,听肖初然在发表他最后的感言。 有一些话,虽然毫无新意到近乎陈词滥调了,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某种氛围里听起来,还是有点感人。 仪式结束后,并不是通常的婚宴环节,而是就在这小小的园子里,就着满园春色喝起了下午茶。 千梨作为全场最乖巧可爱的女孩子——全场剩下的“女孩子”包括新娘、新娘的妈妈、新郎的妈妈、新郎的奶奶、新娘的恩师,以及我——被捉去陪长辈谈心了,或者说,去接受长辈们泛滥的关怀了,我则陪着麦子和肖初然泡茶冲咖啡兼摆弄点心。 “我妈她老人家正在给小千梨说媒你信不信?”肖初然瞥了一眼千梨的方向,贼兮兮地开口。 麦子也朝那边看了一眼,又看看我,“我妈对这个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我爸手里可有不少存货,都是之前为我准备的,现在看来只能用在千梨身上了。”她已经换了一身轻便的小礼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份的转换,有点夫唱妇随的意思。 “应该用不上。”我说。 “哦吼,你这是宣布主权的意思吗?”她用肩膀撞了撞她的丈夫,眨眨眼睛。 我嗤笑一声,坦言道:“我的意思是,不适用,毕竟年龄差距在那里。” 肖初然丝毫不克制地笑了,笑了两声之后又在他家夫人的瞪视下戛然而止,咳了两下,“也是,以我们家千梨的资质,大学里边那些阳光帅气的学长学弟什么的,肯定手到擒来啊!”说着又对着麦子,“夫人你说是不是?我们美术学院帅哥如云吧?” 我上下打量他一个来回,“那你还没毕业那几年你们学院天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吧?” 肖初然又开始咳,麦子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不怪你,心理学研究表明,嫉妒可以在短时间内提高一个人的战斗力。” 我还想给他最后致命一击,但这个时候千梨拿着我的手机走了过来,无意救了她肖叔叔一命。 “慕容,电话!”她说,对自己的丰功伟绩毫不知情,对她肖叔叔投过来的不胜感激的目光更是莫名其妙。 我看了一眼来电提示,陌生的固定电话,于是手上没停,随口道:“推销吧可能,你帮我接一下。” “哦。”千梨应了一声,接了。说了两句之后,她把手机拿开了一点,指着扬声器茫然地看着我,“它说你定制的首饰成品已经出来了,问你今天下午有没有时间过去确认一下?” -- 第84页 哦,原来是这个。 “五点左右吧,跟他说。” 千梨又把手机放回耳边,“可以的,五点左右方便吗?……好,谢谢!”然后挂了电话。 肖初然最先反应过来,表情十分夸张,“慕容你也太客气了吧?送一套沙发还不够,还给麦子订了首饰?怎么好意思啊~” 麦子跟他对视一眼,挑了挑眉,然后对着我,笑容可掬:“要不等下我一起去确认一下?毕竟是要送给我的嘛!”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千梨还没来得及说话,差点就信了。 我手上的一次性手套还没脱,顺手拿起肖初然刚泡好的一小杯茶,对着他们两个敬了敬,开口道:“早生贵子,儿孙满堂?”然后一饮而尽。 麦子终于忍不住伸手作势要打我,被千梨拦住了,“麦子姐姐,注意形象!形象!” “哼!”麦子阿姨撩一撩耳边的头发,对千梨慈爱一笑,“来,小千梨帮姐姐把这些拿过去,小心点啊~” “遵命!” 等两个人离开了,肖初然才收了收脸上猥琐的表情,但说出来的话还是不大正经:“定制首饰,礼物很用心啊……送给谁啊?” 我拿起一小块点心尝了尝,有点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才抬起头看他,“小王子准备过十六岁生日了。”然后欣赏他的一脸愕然。 他以为是言浅,小谨回来的事我有跟他提起过。 所以,当然,“还有言浅的结婚礼物。” 他瞪了我一眼,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 我有点无奈了,“结婚礼物而已,你们紧张什么。” 可不就是结婚礼物而已嘛,不是人之常情吗?虽然我没能参加她的婚礼,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亲手把礼物交给她,就像她上次那样。但准备个礼物,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虽然我确实很少送别人礼物,但沙发不也是定制的嘛,定制又不是什么稀罕的技术活…… 肖初然竟然真的松了一口气,神经病。“行吧,这边也差不多了,不用你留下来陪老人家唠嗑,你也唠不出什么……待会就走吧,晚了塞车。” “嗯。” 于是准备完饮品和点心,我就跟长辈们告辞了。 “不用我陪你去吗?”就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千梨突然问。 她本来一直坐在肖妈妈身边安静地做洗耳恭听状,我看着一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还真没想过要带上她,怕扫了妈妈们的兴。 不过她想去的话,也没有关系。“你要去?” “要啊。”她说着,已经站起来,坦然走到我身边,才对着长辈们半是撒娇半是歉意道,“叔叔阿姨你们慢慢聊,我陪慕容去啦~” 叔叔阿姨们哪里会反对,半点不开心都没有,还满眼慈爱地叮嘱:“去吧去吧,路上小心啊!” “好~” 然后她转过身,自然而然地,挽着我的胳膊,轻轻催促了一句,“走吧。” 我发现,在这样的待人处事上,她真是超乎我想象的游刃有余。 “真的是送给麦子姐姐的礼物吗?”路上,千梨还是忍不住问了。 “不是,送给小谨和他姑姑的。”我说。 她“哦”了一声,知道十六岁生日对言谨有特别的意义。 “那……小王子过完生日就留在这里了?” “当然不是,只是他以后想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回来了。” “嗯。” 她似乎有话想说,欲言又止。我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她抿抿唇,放弃了。 不会是想问言浅吧?我在心底轻笑,想着她会忍到什么时候。 那两份礼物,说是首饰,其实也算不上,只是两片简简单单的白玉牌,用链子牵着,可以挂在脖子上。玉的表面不做任何雕饰纹路,谓之“无事”,取“平安无事”之意。希望他们,平安无事而已。 “分开放吧,一位男士,一位女士,包装简单一点就好。”因为是同一块玉分开打磨,言浅的那块周边要圆润一些,两块放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情侣的吊坠,所以店员把它们放在了同一个盒子里。 “啊不好意思,我还以为——”对方是个跟千梨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从千梨挽着我的手臂走进来那一刻眼神就止不住在我们身上来回逡巡,听到我这么一说,一下子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硬生生转了一个方向,“要不你们先去那里坐一下?稍等!” 也是反应很快了…… 千梨看起来一点都不介意,反而往我身上又靠了靠,心情很好地眯起眼睛,露出两排牙齿,“好啊,谢谢~” 然后这种莫名其妙的好心情,被她一直保持到我们取完东西回到车上,连关车门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轻快,跟来的时候判若两人。 我忍不住想逗逗她,“什么事这么开心?” 因为被认为是一对吗? 她先是抬起下巴高傲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掂量我有没有知道的资格,然后凑过来,在我耳边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做出决定,“不告诉你!” 呵,小屁孩。 我摇摇头,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 “慕容,”她却突然拉住我的手,换了一种可怜兮兮的语气,“你还没送过礼物给我呢……” -- 第85页 这句抱怨一点都不突然,可以说是非常顺理成章了,甚至如果她不抱怨这么一句才显得异乎寻常。所以我的反应堪称从容不迫,只是又熄了火,手搭在方向盘上,转头问她:“没有吗?那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她竟然犹豫了一下,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轻轻道:“九月十三号。”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九月十三?这是个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我被她不同寻常的态度迷惑住了,大脑飞速运转,终于憋出一句,“那还早啊……” 她瞪了我一眼,紧接着又笑了,垂下眼,声音极轻,“慕容,到那一天,刚好半年呢。” 我呼吸一窒,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她却已经重新抬起眼看着我,又似乎觉得这样看着还不够,伸过双手紧紧搂着我的腰,把下巴搁在我的手臂上,自下而上凝望着我。 “慕容,到了那一天,我不要什么礼物,不要什么平安无事,我只要你……好不好?” 她的眼神澄澈极了,眼底的真诚和渴望一览无遗,似乎在邀你望进她灵魂的深处。 我不知道她这个年纪,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动人心魄的蜜语甜言,但必须承认,她的提议很动人。 然而我只是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头发,沉默不语。 那一天,还远着呢。 我不想哄她。 第43章 言浅到底没有失约,她跟小谨一起回来了。 我讶异于她跟上次见面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不同,随即明白是我想当然了。 我还想当然地以为,小谨时隔多年再次回到这个地方,看着那些他母亲留下的东西,会很难过,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怀念地一个个房间打开来看,一寸寸抚过那些熟悉的纹路,像个寻找宝藏的人,打开某个柜子的门,挖出他记忆里埋藏的珠宝。最后他说,谢谢慕容姐姐,这里跟从前一样。 我轻轻笑了笑,没有回答。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他姑姑把他照顾得很好。 真的很好。 而此刻,言浅就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坐在我身旁,我们像两个慈爱的母亲一样看着自己的孩子在一边探索世界,为他每一个小小的发现、每一次回眸浅笑欣慰不已。这一刻的时光,安详得犹如灰尘在晨光中轻舞,犹如指针在永恒之中轮回。 于是我没忍住,转头去看她,却发现她竟也在看着我,不知道看了多久。 我有一阵慌乱,不知道她从我这里看去了什么。 她却只是伸出手,轻轻搭上我靠近她的那边肩膀,似是喟叹,又似温柔的抚慰,低声道:“慕容,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我愣愣看着她。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但她的声音却像是发自很遥远的地方,又像是从周围的空气中渗透出来的,或者,来自我的脑海深处,来自我的内心。我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从喉咙里翻涌而出,它麻痹着我的口腔和神经,以至于我说不出一句话,也做不出一个恰当的表情。 “慕容姐姐?”小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俯下身叫我。 “蛋糕就不用吃了吧小谨,”言浅替我接了话,“我来做晚饭怎么样?” “好啊!去慕容姐姐家里吗?”小谨瞬间变得欢呼雀跃,看来言浅平时做饭的机会并不多。 我眨眨眼睛,“让我看看冰箱里还有些什么,小王子你可能要去菜市场感受一下民间疾苦了。” 说完,站起来离开了现场。 我当然不会真的回去打开冰箱看看里面有什么,我的冰箱里有些什么我还是知道的,我只是,需要这几分钟的时间来恢复正常。 当然最后也没有真的去市场买东西,小区门口的生鲜超市可以直接送货上门。 言浅虽然说了不吃蛋糕,但还是没能免俗地煮了面条,还加了两个荷包蛋,我被迫分享了其中一个。 酒足饭饱之后,小谨再次对我书房里的那只大龙猫产生了兴趣,不过这次不是沾沾自喜,他问:“帮你把它抱回来的那个小姐姐呢?千梨姐姐?” 我挑眉,没想到他会问起千梨。“在上学啊。” 今天周四,这个时间,晚上的选修课应该开始了。 “大学吗?千梨姐姐学什么的呀,在哪里的?” “嗯,美术学院,在大学城。” “哇,大学城啊……”他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下,突然朝着言浅兴致勃勃道,“还没去过这边的大学城呢,姑姑,要不要去看看?” 嗯? “好啊。”言浅说。 这是什么情况? “慕容姐姐,我很久没有回来了,想多待几天再走,姑姑也陪我一起。我们明天去大学城找千梨姐姐玩吧!” 我哭笑不得,“去大学城玩可以,但千梨姐姐不一定有空,她可能有课要上。” “哦……”小家伙竟然有些失望,想了想又道,“那她什么时候下课啊?等她下课可以来找我们!” “我问问她。” 于是我在某人热切的注视下拿起手机给千梨发了一条微信:小谨跟他姑姑明天想去大学城玩,小王子问你有没有空。 其实千梨周五的课表我很清楚,上午两节,下午一节,上到三点半。她通常一下课就直奔地铁,五点之前就能到“书写咖啡”,在那里待到晚上九点,然后跟我回家。 -- 第86页 但我不确定她明天有没有事,更不确定的是,她是否愿意跟言浅一起…… 小千梨:有啊! 小千梨:你也一起吗 小千梨:中午有空,下午三点半下课,你们什么时候过来 我:嗯一起 我:中午回宿舍休息吧,我们先自己玩会,你下课再过来 小千梨:好~ 小千梨:「乖巧」 小千梨:「给你一个大抱抱」 小千梨「求亲亲」 我:上课玩手机? 小千梨没有回我了,哈哈。 “怎么样?”我一放下手机,小王子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得到我肯定的回答,终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千梨……”言浅突然搭话,“是我上次见过的那个小朋友吗?” 我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无可奈何。“嗯嗯。” “姑姑你见过千梨姐姐啊,什么时候见的啊?”小王子可以说是充分表达了他对千梨姐姐的好奇。 我戏谑地看了言浅一眼,表情微妙。我可以肯定,小谨并不知道她上次受伤的事。 果然,她面不改色地回答:“上次过来这边住的时候,在电梯里,有过一面之缘。” 厚颜无耻啊。 我张张嘴:“那天——” 某人在小谨看不到的地方踢了我一脚,于是我闭嘴了。 “那天怎么了?”小谨锲而不舍。 “那天我不在。”我说。 言浅低头,笑了。 第二天,天气不太好,早上出门的时候天就阴沉沉的,但一直没下雨。 我们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逛完大学城的几大名校,简单吃过午饭,受千梨前一天晚上的指引,去美术学院的美术馆看了一场关于中国“端砚”的展览。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我对“文房四宝”这一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竟然还没有言浅一个德国华裔来的多,这让我有些愧疚。不过转念一想“佛跳墙”,也就释然了,毕竟,术业有专攻么…… 从美术馆出来的时候,外面竟然已经下起雨来了,雨丝很细,却密密麻麻,以非常刁钻的角度斜斜落下,很快就在地面汇出了一片“汪洋”。 千梨不知道有没有带伞,我们决定开车去教室附近接她。 到了教学区,才发现教学楼下的架空层已经站满了没有带伞的大学生们,他们的服装色彩混杂,神情不一,姿态各异,在这春雨绵绵的大学校园里,也勉强算得上一幅风景画了。千梨就在其中,是最亮丽的一笔。 因为等人来接,她就站在人群的最外面,翘首以盼,彩色条纹的半身长裙被裹着细雨的微风轻轻撩起,远远看去,仿佛整个春天的落英都在漫天飞舞。 我把车停在路边,跟教学楼还隔了一大片绿化的距离,中间一条鹅卵铺就的小路蜿蜿蜒蜒,一直延伸到千梨的脚下。 “我去接千梨姐姐吧。”小谨解开安全带,主动请缨。 “嗯,”我转身,对着坐在后座的言浅,“姑姑帮忙拿一下伞,黑色长柄那个,比较大。” 小谨虽然刚过十六岁,但得益于欧洲人的血统,已经长到一米八以上了,配上那张半生不熟的俊脸,就只是打开车门撑着伞下车这个动作,已经吸引了方圆几十米内所有的目光。 他走过去,两个人面对面笑着不知道说了什么,我猜是“千梨姐姐”“小王子”之类的东西,然后小谨伸手接过千梨抱在怀里的几本书,千梨走进伞下,两个人挨着,缓缓向我走来。 校园,春雨,湿漉漉的花和草地,石铺的小路,青春,笑语,年轻的容颜……一切看起来都恰到好处。 “女朋友?”言浅问。 “嗯。”我答。 小谨拉开副驾驶的门,千梨带着一股子湿漉漉的味道钻了进来,先是欢欢喜喜地喊了一声“慕容”,然后顺着视线对言浅点了点头,才转头接过小谨递回来的书,甜甜地道了一声“谢谢小王子”。 她发丝上沾了水汽,我抽了两张纸巾帮她擦干,等小谨坐进后座,才开口道:“千梨,这是小谨的姑姑言浅,你可以跟着小谨一起叫姑姑。”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我挑眉看了一眼言浅,挑衅的意味不言自明,千梨当然懂的,所以她乖巧地回答:“言姐姐你好,我叫简千梨,你跟慕容一样叫我千梨就好啦。”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言浅竟然说:“千梨跟小谨差不多大吧?叫姐姐我太不好意思了,就叫姑姑吧。” 千梨从善如流:“好,姑姑~” 我惊吓得差点把车子飞出去,但两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已经开心地聊开了,我只好努力维持我这个年纪应有的冷静,平稳地把车开了出去。 第44章 因为下雨,我们并没有在大学城停留,而是临时起意去看了一场电影,之后在外面吃了晚饭,吃完饭还在商场的游乐园打了一圈电玩,两个小屁孩终于恋恋不舍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我洗完澡出来,千梨还在书房对着电脑一脸认真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还不睡?”我走过去,撸了撸大龙猫的毛。 这个大家伙之所以能在我的书房待到现在,可能是因为它的颜色足够低调,灰灰白白的,呆呆傻傻的,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让人很难兴起把它拎出去的念头。千梨可能本来是想抱着它的,但它实在太大了,于是她把它掀翻在旁边,抱着它那截令人瞩目的大灰尾巴,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屏幕。 -- 第87页 “等一下,快好了。”她转头,冲我眯眼一笑。 “看什么呢?”我凑过去。 她咧嘴,脸上的神情莫名自得,“做、攻、略!” 我有点诧异,这么认真的吗?“在G市玩两天你还要做攻略?你是个假本地人吗?” 刚刚在门外互道晚安之前,两个小屁孩以及他们的姑姑,已经约好了接下来的两天要在简导游的带领下在G市范围内肆意玩乐。而我,作为一个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咖啡师,当然是恢复“书写咖啡”的正常营业。 “当然要啊,我是要给两个外国人当导游诶,当然不能瞎逛。”说着点开她已经筛选出来的几个地点给我看,“这些都是精髓,我还要规划一下时间和路线。” “差不多就行了,不用这么专业,明天不是要早起么?”明天说好了一起出去喝早茶的。 “必须专业啊,”她揪了揪我的衣角,笑道,“不能给你丢人吧~” 呵……“行吧,你继续。” “你困了?”她顺势抱住我的腰,把下巴搁在我的肚脐眼上,仰着头看着我,“困的话就先去睡吧,不用管我。” 我胡乱揉了揉她那一头长发,刚洗过,松松软软的,香喷喷的。 “我看会儿书。”说完,挣脱她的手,去书柜上取了一本散文集,然后抬脚往外走。 “嗯嗯,很快就好了。” 但其实我并没有很认真地在看书,我确实有点困了,靠在客厅的沙发上,随手翻着书页,目光透过落地玻璃停在书房内某一个人的身上。她盘腿坐在飘窗的软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表情专注到近乎严肃,跟她怀里的那截毛茸茸的灰尾巴构成了古怪的和谐。 这不是我第一次发现,她认真工作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散发出一种冷漠疏离的气质,跟平时简直判若两人。但每当我靠近她的时候,她总能不着痕迹地恢复最柔软的样子。 我不是说她善于伪装,我是说,我很荣幸被她如此用心对待。 “你看书不用心呐慕容……”某人突然开口,语气轻佻。 其实我早就看到她把攻略做完了,看着她关掉电脑拔掉电源,看着她缓缓走出书房,看着她似笑非笑地朝着我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把卷起来的衣袖放下,抚平……只是我懒得移开眼睛。 不过现在,随着她的话音再看这个动作,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你的睡衣呢?”我放下书,往后靠在沙发上,挑眉问。 她先是脚步一顿,刚刚的从容潇洒荡然无存,继而三两步蹦到我面前,装模作样地拍拍脑袋,“对哦!我今天怎么又忘记了!啊……我最近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怎么办?”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表演。 她意犹未尽地又补充了一句:“主要是因为我每次都是下课直接从教室过来的,都没有回宿舍,我下周五一定要记得下午上课的时候把它带上!”说完还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一副“我怎么这么机智”的得意样。 “这样啊,那下周五没带睡衣的话就不要进来咯。” 她弯下腰伸出双手搂住我的脖子,讨好地傻笑:“不要这么冷酷无情嘛~” 我看了一眼她挂在我脖子上的手臂,“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啊。” 她抿唇深深一笑,突然一个跨步坐在了我的腿上,手臂还搂着我的脖子不放,“那我如果带了睡衣过来,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我闻到她胸前散发的沐浴露的味道,沁人心脾。“你可以跟大龙猫一起睡。” 她撇撇嘴,转头看了一眼正在书房里瞪着眼睛的大龙猫,似乎是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它太占地方了。” “人家还没嫌你碍手碍脚呢……你可以从我身上下来了吗?”我说,“去睡觉。” “它没有脚。”她说,干脆收紧了手臂,整个人窝在我怀里,连头都埋起来了。 哈哈。 “喂~”我戳戳她的脑袋。 她拱了拱身子,趁机在我的脖子上亲了一口。 有点痒……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她又抬头,轻轻地,亲了亲我的嘴角。 右边的嘴角。 我微微侧脸,把另一边也递给她。 她低低地哼笑了一声,又紧了紧搂着我的双手,用力到我要窒息了,但亲在左侧的动作依旧温柔,亲完,还若有似无地舔了舔。 然后,我们开始接吻。 这对千梨来说已经驾轻就熟了,甚至有点过于老练。不得不承认,有的人总能在某一个领域拥有特殊的才能。 可能是夜太深了,可能是这个吻太轻太慢太缱绻,也可能是正在跟我接吻的这个人太温暖,一吻结束的时候,我竟不解风情地昏昏欲睡。 “慕容,跟你商量个事……”千梨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嗯?”我干脆闭上眼睛,仰着脖子往后靠在沙发上,随口哼了一声。 “呵,这么困吗?”她笑,追上来,嘴巴在我的脖子上捣乱,自娱自乐了好一会,我扯了扯她的头发作为警告才终于消停了,下巴尖搁在我的锁骨上,“下个月我们协会有一个活动,可以借‘书写咖啡’用一下吗?” 她嘴巴一张一合的,下巴硌得我有点疼,我不得不睁开眼睛。 她抬起头,认真道:“咖啡协会,我们准备开一个‘准股东’会议,想找一个环境好一点的地方,你觉得‘书写咖啡’怎么样?周末,两三个小时,我们付租金。” -- 第88页 “准股东会议”是个什么东西?当我上大学的时候没参加过社团活动吗?不就是拉个赞助嘛。“你们协会付的起我的场地费吗?” 通常情况下,我不太乐意把“书写咖啡”借给别人搞活动,因为总感觉他们会弄乱我的摆设,碰我的书,破坏我的氛围……但开始的时候为了做宣传,也没怎么坚持,后来干脆把租场费用定的很高,要求也比较多,然而偶尔还是会有人不惜成本慕名而来,千梨是知道的。 所以我这个问题问得其实很真诚,但某人并没有感受到。 她一副我瞧不起人的样子,一边生气一边忍不住笑了,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拉赞助要这么大费周章吗?干嘛不跟学校管理处借个教室呢,虽然环境朴素了点,但装饰一下,至少符合学生社团的气质……” 她开始咬牙切齿,“你不要欺人太甚啊慕容,我们协会很大的,也很有钱,付你这点场地费才不用靠赞助呢!而且!我们不是拉赞助,我们是融——资!” 哇哦。 “你那什么表情?” “我只是腿麻了,起来。” 她终于乖乖站了起来,还狗腿地帮我揉了两下,“好不好嘛,为了不影响营业,我们可以安排在早上。”说着说着就整个人趴在了我的腿上,眨着一双大眼睛撒娇,“主要是有一些作品要展示,觉得放在店里效果会比较好~” 哦?还有作品展示? “什么东西?我看看,别破坏我店里的形象。” “好嘞!”像是怕我反悔,她一下子弹起来,伸手去茶几上拿手机,迅速打开图册呈到我面前,“您请过目!” 傻子。 不过当我看到那些图片的时候,我真实地震惊了。 在我的想象中,她所谓的“咖啡协会”就是一群平时喜欢去咖啡馆喝喝咖啡聊聊天的艺术生凑到一起弄一些咖啡馆的周边设计,比如咖啡馆的手绘明信片、咖啡豆形状的首饰挂饰、纪念杯、印着咖啡相关图案的体恤……诸如此类的小玩意,然后在网络平台上售卖,赚取一些会员活动经费什么的……然而这些想象在看到一整套陶瓷、玻璃和金属组合的手冲咖啡器具的瞬间就化为灰烬了,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逻辑上的错误——他们首先是一群学艺术或者设计的大学生,然后,他们喜欢咖啡。 所以在这些作品里,我所以为用于消遣的“小玩意”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更多的是涉及咖啡制作的专用器具。除了手冲器具,还有拉花缸,法压壶,我甚至看到一个玻璃透明底座镶嵌原木的手摇磨豆机! 当然,这些都只是一些构造比较简单的“小件”,外形设计上有比较大的发挥空间,复杂一点的就没有了,比如可加热控温的手冲壶,比如专业的电动磨豆机……这应该就是他们需要“融资”的原因了。 “怎么样怎么样?这些摆在店里展示,是不是有一种锦上添花的感觉?”某人迫不及待地追问。 “嗯。” 她愣住了。 哈哈,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地承认了,表现得比刚刚被看不起的时候还要震惊……真可爱。 “慕容——”愣了两秒之后,反应过来的人开始激动,再次向我扑了过来,“慕容慕容慕容……”她一边往我怀里使劲钻,抱得我快喘不过气了,一边重复着喊我的名字,藏不住的欢喜和开心,开心得仿佛我不是在称赞她的协会,而是在称赞她。 我无可奈何地任由她胡闹,心里疑惑,有这么值得高兴吗? 终于闹够了,她趴在我身上,心满意足地总结道:“那就这么定了,等确认了时间我再告诉你。” “嗯嗯,起来吧,睡觉了。” 这次她很乖巧,直接就起来了,还蹦蹦跳跳着把我的书拿回书架上放好,我怀疑她今晚会不会激动到失眠。 我关了客厅的灯,走到卧室门口转身准备道晚安的时候,发现某人,不,某小狼狗,正吐着舌头眼巴巴地站在我身后。 “慕容姐姐,今晚一起睡啦~” 我抬起手想敲一敲她的脑袋,她一歪头,从我身侧钻了过去,动作迅速地爬上我的床钻进我的被窝,然后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半是天真半是诱惑地望着我。 她是笃定我不会赶她出去了。 我在她执着的注视下,慢悠悠地合上门,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弯下身子关了床头的灯。 一掀开被子躺进去,就有一个温热的躯体靠了过来,她轻轻环着我的腰,鼻子蹭着我的肩,几不可闻地说,晚安,慕容。 一切都比我预期的更动人几分。 我翻过身对着她,亲了亲她的头发作为回答,闭上眼睛。 我知道,从这一晚开始,我的客房又要恢复冷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二更~ 第45章 “店长好!”“店长好!”“慕容姐姐好!”“慕容姐姐是你叫的吗?”“哦对不起对不起!店长好!” “……早。”这是,演哪出? “早?!店长,现在是北京时间二十一点零六分三十七秒,你用的是哪个时区的时间?” 呵呵,“你还挺有幽默感~” “嘿嘿!”下一秒,“哎哟!”抱着脑袋逃窜。 “赶紧开工!”刚刚呼了别人脑袋一巴的简千梨同学环顾一周,开始对着正嬉笑的几个人发号施令,“注意事项:动店里的任何摆设之前都要经过店长同意!店长的所有建议都要采纳不准反驳!弄完请店长过目店长点头了才算过关!给你们一个小时搞定,动作快点,不要耽误店长下班!” -- 第89页 “好的,店长!”“遵命,店长!”“没问题,店长!” 你们是来搞笑的吗……我看了一眼始作俑者,她忍着笑,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开始布置现场。 今天是周五,我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结束今天的营业,就迎来了美术学院咖啡协会的这几个……傻子。 追究起来,导致这个结果的始作俑者其实是我自己。 上次千梨跟我说借“书写咖啡”开几个小时的会议,还给我看了他们的作品。因为有过把场地租给一些小众艺术家办个展的经验,所以后来我建议她,他们这些作品完全可以搞一个迷你型的展览,周末两天,开放参观,最后再开“准股东会议”。 “额……慕容,这样的话我们协会真的付不起场地费了……” “不用付场地费,展览期间我正常营业,你们有人过来看着就行了。可以提前在门店做一些宣传,我还可以把‘书写咖啡’的公众平台借给你们发推送……” 然后,因为这番“慷慨好意”,我直接升级成为了他们整个协会的店长。 宣传已经提前半个月做好了,场地之前也来勘察过了,明天展览正式开始,今晚他们提前过来做布置。 其实在这之前,千梨并不怎么跟我聊他们协会的事情——连那个惊艳过我的手摇磨豆机是她亲手设计的这件事,我也是刚刚看到产品介绍的时候才知道。我还记得她当初为了进协会要跟我学咖啡的事,那时候只觉得这家伙是醉翁之意,现在看来,可能他们协会的门槛确实有点高了——我指的是艺术素养,跟智商无关。而且,从他们之间的互动来看,这家伙不仅进了协会,似乎还表现得不错?都有领导风范了,呵呵。 也是因了展览这件事,我才有机会看到更多千梨在工作上以及在别人面前的样子。那种类似运筹帷幄的姿态以及可称之为出类拔萃的一面,让我有点着迷。 而此刻,那个令人着迷的人仿佛有所预感般突然转过头来,精准地捕住了我的视线。 我心底一颤,目光却不闪不烁,与她四目相对。 她忽地扯了扯嘴角,停下手中的动作,视线没有移开分毫,就这样一步一步向我走了过来,在吧台前站定,随后,半个身子趴在吧台上,低声戏谑道:“你是被我运筹帷幄的英姿迷到了吗慕容店长?你已经盯着我看了半个小时了~” “夸大其词,”我好整以暇地回答,“我只看了半分钟。” 她开始大笑,但是抿着唇,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眯紧了眼睛,平日里若隐若现的酒窝这一刻深深地嵌在脸颊上。 我觉得她笑得有点过分,不再理她,继续手上的活,嘴角却忍不住也扬了起来。 “好吧,”她笑够了,站直了身子,“我继续工作了,你可以继续看我,我可以假装没发现。” 哼。 才花了半个小时,他们就把场地布置完了,一群人等我锁了门,吵吵闹闹地往地铁的方向走。 我跟千梨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没有说话,但她看起来心情很愉悦,所以当她突然挽住我的手臂说她今晚要回学校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 “嗯?” “还有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我们要回学校讨论,我今晚就在宿舍睡了。”她轻声细语地解释道。 “哦。” “哦?” “嗯。” 过了一会,有人不甘寂寞:“你要是一个人睡不着,可以给我打电话呀~” 我冷哼一声,“我要是睡不着,就起来帮你收拾一下客房吧。”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咯咯直笑,花枝乱颤。终于消停了。 沉默了一会,她又说:“今晚早点睡,你明天要早起呢……这两天都要早起。” 虽然说为了配合展览,这个周末“书写咖啡”早上九点就要开始营业了,是比平时早了那么几个小时,但这浓浓的担忧的口吻是怎么回事?十二点营业的时候我也很早起的好么…… 突然起了一点捉弄的心思,我不屑道:“睡那么早干什么?我等下还要去酒吧呢,小屁孩!” 她一下子顿住脚步,拖着我也停了下来,讶异地看着我,一时语塞。 这个反应真可爱。 我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耳朵,温声解释:“明天你Aven姐姐就要走了,今晚去给她践行,就我们两个。”说好五月初就走的,结果还是拖到了六月。 我松开她的耳朵,握住她的肩,带着她继续往前走,“本来想送你回家再开车出去的,没想到你这么识趣。” 她抓起我的手轻轻咬了一口泄愤,才道:“祝Aven姐姐一路平安!” “嗯。” 真乖。 开车到了1987的时候,Aven已经在那里坐着了,还是那个角落的位置,还是那片大玻璃。 她透过玻璃看到我,拿起桌面唯一一瓶啤酒一饮而尽,随后招手叫了服务生。所以当我钻进那个位置坐下的时候,一位帅哥帮我们上了两杯苏打水。 “你刚刚吹瓶子那个动作挺帅的啊。”我调侃。 “滚。”她回答,“都快江湖相忘了,给我留点好印象行吗,我不想以后想起你都是一张可恶的嘴脸!” “原来你还打算记着我的啊,有点感动。”我拿起杯子,碰了碰她的杯沿,一口气喝了一大半。实在是有点渴了。 -- 第90页 “我也不想记得的,但你这个家伙,让人很难忘。”她一本正经地说。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试探地开口:“谢谢?” “哈哈哈你怎么这么烦!” 然后是天南海北的闲聊,开乱七八糟的玩笑,说些有的没的,终于,突然沉默。 不是说在这个圈子里我只认识Aven,我认识很多人,偶尔也会出来玩,但只有Aven是朋友。 Aven在圈里挺有名的,长得好,有品味,有家世,有修养……按照这个故事背景,她怎么也应该是一个“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的人设,偏偏深情,专情。据说一个人外表有多不正经内心就有多深情,说的就是Aven吧,可她运气不好,遇人不淑。 我的朋友不多,总共也就这么几个,而我正在一个一个地失去他们。 “你怎么一副很舍不得的样子?我今天才发现你这么在乎我啊,有点感动。”说完,她也拿起杯子,碰了碰我的杯沿,一口气喝完了仅剩的一滴水。 我看着她,不说话。 她突然笑了,“有时候你挺幼稚的你知道吗,慕容?” 我嗤笑一声,伸手拿她桌子上的烟,点了一根。 她摇摇头,也拿了一根,就着我的点着了。 “或者说天真。”她一边吐着烟,一边自顾自把刚刚那个话题聊了下去。“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进‘书写咖啡’的时候,很……震惊。没有人会把咖啡厅开成那个样子,一开始我以为你是闹着玩的,类似于有钱没地方花之类的,你知道,我们这里很多私人小咖啡厅都是这个意思。” “嗯,你说过了这个。”我提醒她。 “但我没想到你会做得这么认真,这么好。而且,你好像并没有改变的打算,我怎么感觉你想这样做一辈子呢?” “一辈子……”我笑,“太夸张了,一辈子多长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没你以为的那么天真幼稚好吗。不过我确实还没有改变的打算,先定个小目标吧,从‘十年老店’开始。” 至少,我已经撑过了最艰难的几年。而我也确实想做很久很久,不说一辈子,半辈子也是奢求了。 “你误会我了,慕容,我说天真,是夸你纯粹的意思。” “行了行了,你这样我很害怕啊!你留点好话下次见面的时候讲吧。” “我怕没有下次了呀,慕容。”她眨眨眼,专注地看着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她怕是,不打算好好道别了。 “放心吧,我会去参加你的婚礼的。”我的苏打水早就喝完了,只好把空杯子往前一推,撞在她同样空空如也的玻璃杯上,发出一声脆响,“小千梨说祝你一路平安!” “哈哈,小千梨……”她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站起来,恢复了轻松自如,“走吧,送我回家,我没开车。” 兜兜转转,回到小区楼下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一点了,有点累,毕竟我是一个明天要早起的人。所以不是现在累,而是想到明天要早起所以觉得累。 而这样的倦意,在见到蹲在我家门口的简二哈时被迫转换成了深深的无奈,而这种无奈,又被她脸上无法掩饰的倦容激起了一丝愠怒。 我没有走过去,就倚在电梯门边的墙上,握着钥匙的左手顺势插进牛仔裤的口袋里,远远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慢慢平息着那一份不知从何而起的怒火。 电梯门一打开她就看到我了,看样子想飞奔过来的,但可能蹲的有点久了,一下子没站起来,又看到我这个姿态,干脆就也老老实实地蹲着不动了。 “蹲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回家啊。” “多久了?” “刚到。” “不是睡宿舍吗?” “怕你睡不着真起来给我收拾客房。” 啧。 我揉揉太阳穴,走过去打开了门,然后,向仍然蹲在地上的人伸出手。 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龇牙咧嘴地笑,艰难地站了起来,顺势趴在我的肩膀上,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腰,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 我搀扶着腿脚发麻但身残志坚的人到沙发上坐下,然后退开身子,坐在了她的对面,又问了一次:“等多久了?” 她瞄了一眼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答:“差不多一个小时……我没想到你送Aven姐姐回家了!” 行吧,怪Aven姐姐。 “不是说了今晚不过来?” “我想陪陪你嘛,Aven姐姐走了……” 不累吗? 这些天,为了协会的事情,她有多忙我看得见的。但凡有那么一点点余地,她都不可能放弃来蹭我的床的机会的,所以她说出今晚不过来这种话之前,一定深思熟虑天人交战了几百个回合了,如果我没有告诉她Aven的事…… 我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直到她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直到她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千梨,”我直视进她的眼底,“我希望你记住,你喜欢的这个人,比你以为得更加坚强。” 她慢慢瞪大了眼睛。 “她不需要你时时刻刻为她担忧,顾虑,她不希望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疲惫,不希望喜欢她变成一件对你来说很累,很心力交瘁的事情。” “我一点都不觉得累!真的!”她急切道,“我觉得很开心,慕容,喜欢你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 第91页 我不理会她的急切,继续不急不缓地说完:“你要相信,我有能力处理自己的感情,也有能力照顾自己……甚至照顾你。” 她慢慢地,慢慢地,笑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笑。像是春天的冰雪在日光下消融后露出的嫩绿里竟然偷偷含着一朵鲜艳的红,像是沙漠中难耐干渴的旅人从沙脊滚落却跌入一湾清泉猝不及防尝了满口清甜。 她坐在那里不动,笑了片刻,然后展开双臂,无声地哀求。 我无可奈何又心甘情愿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还没有所动作,她突然勾着我的脖子用力一拉,我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她的身上,把她压在我跟沙发之间。 她不管不顾地,热烈地,疯狂地亲吻我。她拉扯我的衣服,毫无章法地抚摸我,还用力揉我的头发。 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被我一番表白弄得手忙脚乱,情难自已。 我抓住它往下乱探的爪子,放到嘴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她终于从狂乱乱中回过神来,难耐又迷惑地望着我。这个表情,真是该死的摄人心魂。 我用力咬了一口她的下唇,她痛苦地呜咽一声,被我尽数吞没。我掠夺着她的唾液,连同口腔里的空气,吻到她瘫软在我的怀里。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倔强地抱着我的脖子不放。她总是喜欢在我亲吻她的时候抱着我的脖子不放。 我轻轻抚着她脸,眼睛,眉毛,鼻子,下巴,又绕回润泽的双唇,几不可闻地问:“痛吗?” 她茫然的看着我。 我轻笑,“肿了。” 她愤愤地埋头,在我的脖子上报复地也咬了一口。 有点刺痛,一定留了一圈浅浅的齿痕。 第46章 第二天早上,千梨早早就回学校去了,总共睡了不够五个小时,活该…… 我睡到将近八点,才起床慢吞吞地准备出门。 八点半左右,我难得已经到了“书写咖啡”的门口,更难得的是,这个时间竟然已经有客人在门外等着了。 “早上好!”我说。 “早上好!”她扬起一个笑脸,礼貌地点了点头。 是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士,一身OL打扮,脸上化了淡妆,言行举止,说不出的优雅干练。 “听说这里有一个咖啡设计展,我是不是来早了?”她指了指玻璃门,门内挂着“休息中”的牌子,旁边是展览的宣传。 还是一位热爱艺术的漂亮的年轻女士。 “是设计师们来晚了,”我笑道,一边打开了门,“如果你不赶时间,可以等到九点。” “谢谢。”她跟在我后面走了进来。 “这些都是展示品,”我指着展示架上他们昨晚才摆好的艺术品,“你随便坐,要喝杯咖啡吗?手冲的,不过要等十分钟。” “不用了谢谢,我刚喝完茶过来的,有甜点么?我待会打包一些带走。”她并没有坐下来,对那些展品似乎很有兴趣,一副研究的样子。 我抱歉道:“不好意思,只有咖啡呐。” 她投来意外的眼神,像大多数第一次进来的客人一样。 “嗯,书写咖啡,只有咖啡和书。” 她了然一笑,“挺好的,我下次再来喝咖啡。” “好。” 她专心看了一会那些设计品,就告辞了。 我又自顾自忙碌了一会,九点差七分钟的时候,换下休息中的牌子,提着喷壶到门外浇花。一打开门,就看到年轻的设计师们风尘仆仆地往这边走了过来,远远地朝我挥手,还隐约听到问好的声音。 真是朝气蓬勃。 走的近了,人群后突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出来,他无比惊讶又异常惊喜地喊了一声:“慕容?!”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唤,引得旁边几个人纷纷向他投去更惊讶的目光,只有千梨,她把惊讶的目光投向了我。 我只能回她一个高深莫测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向那个人,朝他挥了挥手:“李棠?早啊~” “你们认识?”千梨走到我面前站定,问。 “你们说的店长就是慕容?”李棠紧接着反问。 我只好也问道:“所以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棠棠是我们协会的指导老师。”千梨回答。 棠棠? 很好。 “你们认识?”千梨追问。 “嗯嗯,说来话长。”我帮他们拉开门,拍了拍千梨的肩,“刚刚已经有人来参观过了,见不到设计师很遗憾啊,连咖啡都没喝就走了……赶紧进去吧。” 于是她恋恋不舍地跟着其他同学进去了,留了李棠在原地。 很难说是什么样的缘分让我跟李棠这样三番五次在各个时间地点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相遇,对我来说是幸运,对李棠,就不一定了。 “难怪你不喜欢喝那些咖啡,”李棠随手拨弄着爬在架子上的藤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念出那个称呼,“慕,容,店,长。” 我忍着笑,自知理亏,不敢反驳,只好转移话题:“所以,嘲笑你不懂咖啡的就是这群人?” 他也没有真的跟我计较,答道:“不是这群人,是简大神一个人。” 简大神? 好吧。 “那他们还找你当指导老师?因为你懂艺术?” 他耸了耸肩,无所谓中夹杂着一丝怨念道:“因为没有指导老师就建不成一个协会。” -- 第92页 我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他也跟着笑了。 笑意淡下去的时候,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语:“我现在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非要建一个咖啡协会不可了。” “谁?”听起来还有一段故事? 李棠突然不说话了。 我扭头看他,一不小心撞上他探究的视线,还有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挑了挑眉。 他高深莫测地沉默了一会儿,仿佛经历了一场深思熟虑,终于慢慢开口:“慕容,你不知道是谁创建了这个协会吗?”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有点复杂,突然扯了扯嘴角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苦笑。 我脑海中灵光一闪,愣在原地。 内心,五味杂陈。 李棠没待多久,看我浇完花,就走了。 他说他只是顺路开车送他们过来,顺便见一见传闻中的店长,没想到有这么大收获,不虚此行了。 他连咖啡都没喝就走了。 如果说之前李棠还存有一丝侥幸,那么现在,他应该是彻底放弃了。而这,完全归功于简某人。当然,我并不真的认为这是一种胜利。 展览进行的很顺利,慕名而来的人多得超乎我的想象,不过我很快就明白过来,应该有一半是美术学院的校友吧。总之这一整天都挺忙的,连中午饭都是叫的外卖,千梨也就没什么机会跟我好好说话,我也就可以好好思考那个关于建立协会的问题。 于是,现在,当我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还在小心翼翼地对我察言观色的时候,我已经闲庭信步好整以暇了。 “原来你跟棠棠认识呀,慕容?”问这话的时候,她松开了原本牵着我的手,改成双手抱着我的手臂,半个身子倚着我,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半是疑惑半是撒娇地抬眼看我。 我垂下眼帘跟她对视了一秒,淡淡应了一句:“嗯。” “慕容…”她站直了身子,稍稍跟我隔开了一点距离,又重新牵着我的手心,攥紧。 “嗯?”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咖啡协会,是我建的。”承认错误的口吻。 “我知道,早上……”我顿了一下,“棠棠跟我说了。” 然而她并不在乎我使用的称呼,或者根本没有注意到,只是认真地解释道:“一开始我说要跟你学咖啡的时候,是真的打算加入咖啡协会的,只是后来我才发现,我们学校根本没有咖啡协会这个东西,所以,我只能自己建一个。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得到,如果我说出来了,最后却没能做到,就……很丢脸,我不希望你觉得我是一个…爱说大话的人。” “嗯。”我理解。 “后来,我不断地想,等它再大一点,再好一点,再厉害一点,等我做的足够好的时候,再告诉你,这是我为你建立的协会,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她停下脚步,“我希望我至少可以设计出你喜欢的咖啡器具,这样你每一次冲咖啡的时候都会心情愉悦,然后,你还会想到我……上次我问你那些东西摆在店里是不是有一种锦上添花的感觉,你知道当你说是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就好像,好像我问你,当我出现在你的生命里的时候你的生命是否因此而充满了欢愉,然后你说是的。” 她拽着我的手不放,我不得不跟着停下脚步。我预料到她会跟我承认错误,因为她的故意隐瞒,但我没有预料到这个看似玩笑的谎言的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么多真情实意。 “慕容……慕容,你生我的气了吗?” “没有。”我平静地回答。 生气什么呢?生气她用心良苦吗? “慕容……”也许是我的回答过于平静了,她走到我面前,抬起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乞求的神色,我意外地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慌失措,才意识到,在我默默思考并已经消化了事实的时候,她可能惴惴不安了一整天。 “慕容,也许,对你来说我还太年轻,不懂什么是爱,也许你会觉得我所谓的爱不过是喜欢,甚至是一种迷恋,随便什么都好,我自己也不知道怎样才算是爱一个人,因为我没有喜欢过别人,我只喜欢过你。”说着说着,她的目光渐渐锐利了起来,她锁住我的视线,像是一头温和的野兽就如何下口的问题在征询它的猎物,“但是,从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起,我所有的选择都是关于你,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你,我所有的追求,都不是为了更好的自己,而是为了更好地爱你……慕容,你说,这,算不算爱?” 算。 当然算,如果这都不算爱,那关于爱情也就没什么好期许的了。 然而我可能是一个天生淡漠的人。我并非不善言辞,但我从来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越是内心大悲大喜,越是外表波澜不惊。 所以我只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紧紧地锁住眉头,我感觉到眼眶都湿润了,怕一眨眼,就跌下眼泪来。人行道上灯火昏黄,她定是看不清我眼底的,她不会知道,就在这一刻,我被她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前所未有地意识到,简千梨,她对我说过的所有甜言蜜语,从来都不只是蜜语甜言。 “慕容……”她双手抓住我的手臂,迫切地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回答。 -- 第93页 我掰开她的左手,把它握在手心里,慢慢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她不依不饶,想要挣扎,我说:“上次,国庆前那次,我去旅游的时候,在飞机上,晕机,恰巧李棠坐在我旁边,他帮了我很大的忙。” 她安静了。 我说:“后来,有一次我送言浅去机场,又遇到他了,为了表示感谢,我请他喝了一杯咖啡。然后,我去学校找你那次,你不是去上课了么,我准备走的时候,又碰见他了,在你们学校的咖啡厅坐了一会,呵,我本来打定主意下次再见面就告诉他我是一个不喜欢喝意式咖啡的咖啡师,没想到,今天直接被他撞破了。” “他喜欢你。”她攥紧了手指,赌气似的,捏的我有点疼,“我看出来了。” 我任她攥着,仔细品味那一丝从手心传到心脏的悸动,缓了一会才答:“嗯,不过,上次在学校的时候,我告诉他我有女朋友了。” 我被她扯得一个趔趄,又被她慌慌张张地扶住了,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告诉他什么?” 我心平气和地重复了一遍:“我告诉他我有女朋友了。” 她的眼睛又睁大了几分,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换成了痴痴傻傻的笑意,身子一倾,像个登徒子一般把我抱了满怀。 “慕容~”她抬起眼睛看着我,满眼都是星星。 “嗯?” “慕容~” “嗯哼。” “慕容!” “嗯。” “慕——” 我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吻住了她的喋喋不休,趁她愣神,又亲了一下。 她终于反应过来,勾着我的脖子,意图反客为主,被我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她睁大眼睛困惑地看着我。 我说:“众目睽睽,你想干什么?” 她晃晃脑袋,又往我嘴边凑。 “千梨。”我认真地叫着她的名字,她才乖了下来。 “小千梨……”我松开她嘴巴上的手,捉住她鬓角的几根头发,仔细别到耳后。 我本来想说,谢谢你,但是,谢什么呢?她做的这一切,并不是为了换我一句感谢,也许,她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感谢,而我能回报她的,也远不是一句感谢可以表达的。 于是,我重新牵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放下来,紧紧地握着,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她任我牵着,也不言不语,仿佛并不在乎我的突然沉默,也不在乎我将带她去向何处。 可能,这…就是爱情了吧。 第47章 “哟!” 我没理他。 “哟呵!” 我暗暗翻了一个白眼。 “小千梨可以啊,我这个当叔叔的感到很欣慰啊,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了!” 某人终于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怎么,你不是一直嫌我给你设计的东西太儿戏吗?” 我这样说过?瞥了一眼纪念柜上摆放的那些小玩意,不得不承认我当初这个形容词用得还是挺精准的,不过,“还行,别有一番趣味。” “那是当然,我也是用了心的好吧!不过,小千梨这个,”肖初然随手拿了架子上一个咖啡协会的设计品,左右看了一圈,“有趣多了。” 这次我没有再反驳。 今天是周二,我例行休息,肖初然会出现在这里,是我特意叫他过来看看咖啡协会这些还没被撤走的设计品。我寻思着,跟咖啡协会谈一笔交易。 “你想请他们帮你设计周边?还是器具?”肖初然问,顿了一下,自以为幽默地加上一句,“还是周边和器具?” “不是帮我设计,他们设计他们自己的,他们有自己的logo,正在努力创建品牌呢。我只是给他们提供一个产品展示的空间。” 肖初然坐在桌子边上,抱着双臂,开始认真了:“拿什么来交换,付你展柜租金还是销售分成?还是说你直接跟他们购买——” “不是,就单纯把这些展示的位置给他们用。”我打断他,我并不想搞那么复杂的东西。 “你这是在给他们省钱吗?”他皱了皱眉,“这又不是小千梨一个人的设计品,是他们整个协会的,这种东西,他们拿去任何地方摆都要付点费用的!” 我无动于衷。 “好吧,所以你这是友情赞助?义务帮忙?无私奉献?”肖叔叔非常不屑地哼了一声,眯着眼睛看我。 “当然不是,我也是有利可图的。” “你图啥?” 我环顾一圈,摊开双手,“蓬荜生辉啊,你不觉得么?” 他撇了撇嘴。 “我之前不也摆了一些在这里当装饰用嘛,这些比之前那些好看多了。而且,我并没有打算帮他们销售,他们有自己的网上销售平台的,在我这里看到了有兴趣的话直接跟他们联系就好了,我不参与这个过程。”我觉得我占了大便宜啊…… “那你那些纪念品怎么办?你知道就目前来看,我不知道小千梨他们这个‘品牌’以后会做的怎么样啊,就目前来讲,你这个‘书写咖啡’的logo值钱多了,那些过来买书喝咖啡的人,要买纪念品的话肯定是冲着你的‘书写咖啡’买的。” “那些纪念品,不是你在帮我弄?”肖初然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吗?他不会真以为他可以功成身退了吧?甩手掌柜是说当就能当的吗?疯了吧他? -- 第94页 “你疯了吧慕容?”肖叔叔有点激动,对抢了我台词这件事一无所知,他摊开双手,表情夸张,不可思议到差点破了音,“你在给我看了这些专业设计之后竟然还想让我把我那些残次品跟它们摆在一起丢人现眼?!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过?啊?” 我该夸他自知之明吗?忍住揍他的冲动,我直接拿起钥匙走到门外准备锁门,反正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我也不用考虑某人的感受了。 肖初然在我关门的前一刻艰难地把他日渐肥胖的身躯从门内挤了出来,我注视着他腰上的游泳圈良久,沉默不语,结果他忒不要脸地来了一句:“这就是幸福的代价啊,年轻人!” 我撇撇嘴,锁门。 “我是说真的,”他说,我以为他要就肥胖和幸福之间的关系做一番长篇大论,正准备动手阻止,结果他说,“设计一些带‘书写咖啡’logo的小玩意对他们来说就是随手的事,小千梨肯定是很乐意的,你别放着这么好的资源不用!” “嗯,我知道了。”锁好门,我率先往停车的地方走,随口问他,“你去哪?我送你。” “什么?”他掏了掏耳朵,一副震惊的样子,“你没打算请我喝下午茶?” 我回他一个更震惊的表情:“我为什么要请你喝下午茶?” “你、你……”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指着我,“你个大白眼狼!” 我打开车门,“那大白眼狼先走咯?” 等我坐进驾驶位的时候,肖叔叔已经在副驾驶把安全带系好了。车子刚开出去,千梨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我开了扬声器,电话一接通,一声甜腻腻的“慕容~”就从扩音器里传了出来。 我挑眉,正想回一句“您打错电话了”,被肖叔叔抢了先机。 “小千梨,肖叔叔年纪大了,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咦?肖叔叔你怎么还在?”一副嫌弃的口吻。她知道我今天约了肖初然。 “小千梨,叔叔给你一次机会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叔叔早上好!” “乖~” 我不得不开口:“怎么了?” “慕容,我们融资成功啦!今晚庆功宴,你也一起吧?” 还庆功宴……“你们玩吧,我等下去Z市,吃完晚饭才回来,赶不及。” “哦……” 肖叔叔:“有东西吃啊?我可以啊!” 千梨:“没问题肖叔叔,反正我们是AA。” 肖叔叔:“拜拜。” 呵~ 把肖叔叔他老人家送到工作室,我掉头上了高速,往Z市的方向开去。 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前一天晚上父亲给我打了一通电话,刚好休息了,就回去看看他们。父亲下午有课,芯姨也要上班,昨天晚上在电话里就说好了我顺便去接小致放学。 因为是临时起意,所以没来得及给小家伙挑选礼物,没想到开车去学校的路上偶然看到一家商店的橱窗里摆着一对水晶造型的音乐盒,盒子上面各自站着一个翩翩起舞的王子和公主,都是小孩儿的样子,远远一看,那个小王子,看起来竟然有点我们家小致的模样。于是也没多想,就给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买了这么一对音乐盒,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好在我弟弟似乎也很喜欢这个礼物,现在正坐在车后座爱不释手。 “姐姐!”小家伙突然叫了我一声。 “嗯?”我在开车,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可以把这个——”他举起小公主那个音乐盒晃了晃,“送给我朋友吗?这样我们就一人一个了!” 哦?不会是上次那个小姑娘吧?“当然可以。小致要送给谁?” “给莓莓!”他说,顿了一下,又问,“可以现在就送给她吗?” 还真是……不过,现在?“她在哪里?” “不知道……”小家伙有点沮丧,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了,“可是我知道她家在哪里!” 他跟我说了一个地址,离得不是很远,虽然是在反方向,但一个来回,也就是芯姨买菜做饭的功夫。 “好,那我们去看看莓莓在不在家!” 小家伙欢呼了一声,又埋下头捣鼓那两个音乐盒去了。 然而,到了莓莓家所在的小区我才知道,小家伙也只是听小姑娘说过这个名字,并不知道人家具体住在哪栋楼哪个房间……于是我们决定——守株待兔。 找地方停了车,我给芯姨打了个电话说带弟弟在外面转转,然后在小区门口挑了一个显眼的位置,一大一小,晃悠。 “莓莓已经回家了怎么办?”我试探着问小家伙。 “不会的,莓莓放学比我晚!”小家伙坚定地回答。 “嗯嗯。”我没问她学校离家有多近,也不假设任何特殊情况,我想着芯姨应该有莓莓的妈妈们的联系方式的,实在不行,找家长呗。 小区门口有一片绿化,草地边缘砌了一道低矮的砖墙,地形的缘故,有一段比周围高出很多,大概有小家伙一半那么高。他小心翼翼地踩着砖墙往高处走,我牵着他的手,到了最高的那个点,他借着我扶着他的力度,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到地上,脸上露出身怀绝技一般满足的笑容,然后不厌其烦地一直在重复这个游戏。 在这个过程中,我了解到莓莓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她的作文写得特别好,经常拿满分,她的饭盒上有一只肥肥的**熊,她不会用筷子,她有一只眼睛不是双眼皮,她的牙齿很小,好小好小,白白的,像米粒一样…… -- 第95页 “小致!” 这一声清脆的呼唤在我耳边响起的时候,小家伙又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跳跃,刚站稳身子,眼睛就亮了。我转过头,就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睁着她那一边单眼皮一边双眼皮的小眼睛,咧开嘴开心地笑着,露出—— “莓莓!你的米粒呢?!”我弟弟惊讶地叫了出来。 小姑娘尖叫一声,捂住嘴巴,瞪了我弟弟一眼。 哈哈,小姑娘换牙了。 小家伙自知失言,连忙上去安抚:“没关系的,还会长出来的!你看我的,都长回来了!” 那你换的还挺快,我心想,我都没见过你说话漏风的样子呢。 小姑娘明显是大老远跑过来的,这个时候,她的妈妈们才追到跟前,对着我弟弟,也是一脸意外的惊喜。“小致怎么来了?” 老实说,她们的样子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有想到她们竟然是这么年轻的一对恋人。我一直想当然地认为,以莓莓跟我弟弟的年纪,她们应该是跟芯姨差不多岁数的,再不济也得跟麦子阿姨一样吧,毕竟有勇气承担起一个孩子的责任,应该不太年轻了……结果她们看起来比我还要小,跟我家小千梨差不了多少……这个家庭的组成,该是多么奇妙的缘分啊! “你们好,我是小致的姐姐。”我摸摸我弟弟的脑袋,小家伙有点害羞了,“小致说他有礼物要送给他的好朋友,就顺便带他过来了,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怎么会呢?”高个子那位明显更善言辞,“我们是莓莓的妈妈,很高兴认识你!我们家莓莓也整天念叨着小致呢!” “我才没有!”小姑娘抗议,“我只是偶尔,偶尔一次!” 几个大人都笑了。 另一位接话:“等很久了吗?不好意思啊今天接她放学晚了,先上去坐坐吧!” “不了,家里还等着回去吃饭呢,小家伙一时兴起我就陪他过来了,”我低头看看弟弟,“给莓莓的礼物呢?” 他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拿了盒子过来,打开,里面躺着两个站在音乐盒上的水晶小人。 “哇,好漂亮!”小姑娘眼睛都直了。 “这是我姐姐送给我的礼物!”我弟弟骄傲地宣称,小心翼翼地把小公主捧出来,递给他的小女孩,“这个给你,我们一人一个。” 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一篇童话。 然而小姑娘没有接,她犹豫了一下,指着盒子里的小王子,问:“我可以要那个吗?” 我弟弟愣住了! 哈哈,这可能跟他设想的不太一样,在他的小脑袋里,小姑娘就应该配可爱的小公主呀。 但他还是同意了。 “谢谢小致!”小姑娘如愿抱着那个小王子,探过身子亲了亲我弟弟的脸颊。小家伙对这个倒是淡定,像是习以为常了。 “谢谢姐姐!”她又转过头,大大方方地跟我道了谢。 这人小鬼大的样子,恐怕千梨都自愧不如呐。“不客气~” 对面两位家长估计也是看戏看得意犹未尽,高个子开口挽留道:“真的不到家里坐坐吗?要不今晚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小朋友也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我听莓莓说小致经常把他姐姐挂在嘴边呢,还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见一面。” 她这样一说,让这个邀约变得非常诚恳,可惜不是时候,我有点抱歉。“谢谢,不过今天真的不太方便,我平时不在家,今天特意回家吃个饭,待会回去晚了可能要被家里两位老人家念叨的。” “这样啊,那就下次有机会吧。”高个子也不啰嗦,“小致姐姐怎么称呼?我们两个名字里都有一个‘yi’字,朋友都管我们叫‘大姨’‘小姨’,我是大姨,她是小姨,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这样叫。” 这名字还挺有趣。 “我叫慕容诗,不过我朋友也不喜欢好好喊我的名字,都叫‘慕容’。” “哈哈,那下回见吧,慕容。”大姨对我说完,又对两个小孩说,“谢谢小致的礼物,下次阿姨带莓莓去看你好吗?” 我猝不及防被这句“阿姨”惊到了,我弟弟,管两个比我还小的女人叫阿姨,这两个阿姨还有一个跟我弟弟一样大的女儿,然后她们的女儿喊我姐姐…… 这种错乱感,让我不由得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我觉得,我们家小千梨还挺天真无邪的。 第48章 回到家,当然并没有被念叨。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有机会享受那种被念叨的幸福——也不能说幸福吧,那样说太矫情,毕竟被念叨的时候我不一定真觉得那是一种享受——那几乎已经成了一种奢求。但不可否认的是,现状已经很好了。 比如说现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傍晚,我们一家四口,围着一张不算大的餐桌共进晚餐,饭菜都是芯姨亲自做的,父亲下课晚些,可能打了下手,我跟弟弟则是完全坐享其成。餐桌上的气氛不错,也算其乐融融,所以当父亲看似随口一提,问起那天在我的住处碰见的那个女孩时,我的反应可谓泰然。 “她叫简千梨,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千梨。”我说。 “哦,小千梨啊。”父亲说。 我禁不住抽了抽嘴角。 “看起来是个很有教养的孩子,”他顿了顿,“女朋友?” “嗯,”想起那时的情境,觉得有必要补充一下,“上次还不是,所以没跟您介绍,现在是了。” -- 第96页 父亲笑了,“原来是这样。” 芯姨也笑眯眯地接话:“小诗交女朋友了啊,下次带小千梨一起回来吃饭吧,芯姨也想见见,你爸都说了好几次了,说人家是个好女孩呢。” 说了好几次这话,我是信的,这事他们琢磨了很久了吧。 “我也要见姐姐的女朋友!”弟弟不甘寂寞,“跟莓莓的妈妈一样吗?” 我放下筷子摸了摸他的头,看着父亲和芯姨,郑重道:“她还小,在上大学呢,大二了,等……时机成熟了,我会的。” “好好,不着急,不着急。”芯姨说。 “那她家里人知道你了吗?”父亲又问。 “爸,不是说了时机还未成熟嘛……”我戏谑地看着他。 我们以前经常这样说话,他一下子噎住了,继而轻轻松松地笑了起来。 他那个爽朗的笑声,双唇咧开的弧度,还有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跟我的记忆慢慢重叠,最后终于融为一体了。以至于现在,我的车已经离开Z市回到G市了,却仿佛还能听到那声音在我耳边回荡,连带着我的内心也一阵涟漪不止。 于是我拿起手机,给千梨打了一个电话。 “慕容,你回来啦?”电话快挂断的时候才被接了起来,千梨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过来,背景有点嘈杂。 “嗯,你那边结束了吗?” “还没,还早着呢。不过,如果你来接我,我马上就可以——” “才开始呢老大!”旁边有一个声音打断了她,应该是离得很近,我听得真真切切。然后是一片起哄声。 “安静,我接电话呢!”她对周围的人吼,等到背景安静了一点,才又恢复刚才的语调,问我,“你要来接我吗,慕容?” 我不接你干嘛打电话给你呢,笨。“把定位发给我。” “嘿嘿,好!” 我去到现场,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这是他们学校附近的一家大排档,带外摆,里里外外坐满了人,咖啡协会一群人在露台上拼了一张大长桌,很是热闹。 我远远地,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大放厥词。 “我家店长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觊觎的吗?” 我差点绊了一跤,有一种强烈的要丢人现眼的预感。 果然,“凡夫俗子”们纷纷表示愤慨,“还好意思说是你家的?连个宵夜都约不到人!你们家到底谁说了算啊?” “就是咯,老大,这样看起来你家庭地位不怎么高啊……” “你就承认了你在店长面前怂的吧,我们又不会笑话你!” 呵,我就说下午那通电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谄媚,原来如此。索性停了脚步,饶有兴味地听着,很想知道某人接下来要怎么挽回自己的颜面。 一群人还在起哄,简老大拿着酒杯慢悠悠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借这个俯瞰全场的姿势暂时控制住了局面。 “我先敬一敬在场的母胎单身朋友们!”她说。 哄堂大笑。 她就着这一阵笑声仰头把杯子里不到三分之一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指着刚刚说她怂的那位朋友:“你这个钢铁直男就活该单身你知道吧?这怎么能叫怂呢?我家店长今晚有事情要处理,我是体、贴、入、微,懂吗?” “那店长待会过来,就是事情处理完啦,你有本事把人留下来!” 她摊手,坐下,无所谓道:“我干嘛要把人留下来?我当然是跟我家店长一起走啊!” 哈哈,这个可以。 “哇你这个见色忘义的小人!” “吃里扒外!” “胳膊肘往外拐!” “你——店长早上好!” 我已经走到千梨身边了,把右手抬起到下巴的高度,摆了摆,笑着回了一句,“早啊。” 这个时候千梨才转过身看到我,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慕容!”随即椅子往后一推,一副站起来就走的样子,被我轻轻按住了。 怎么说也是人家协会难得的聚会,还美其名曰庆功宴,我要是就这样把他们老大带走,也太不懂事了。 “店长你坐这!我站着就行!”旁边一小伙子站了起来,我在店里见过的,听声音应该是刚才电话里打断千梨的那位,说完,还狗腿地用袖子擦了擦椅子的表面,赢得周围一片喝彩。 果然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我当然不可能真的坐下来跟他们一起玩,怕扫了他们的兴。“不了,你们年轻人玩,我这个年纪的这个点差不多该洗洗睡了。” “你是有多老啊店长?”一个小姑娘问。 “叫姐姐就对了。”我说。 “那我们敬姐姐一杯,”对面一个男生站了起来,“虽然我们会长肯定已经代我们表达过感谢了,但店长在的话我们当然要亲自表达一下啊,轮流敬行不行?”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千梨从碟子里挑起一粒花生米朝他扔过去,被身手敏捷地躲过去了,一边躲还一边喊:“杀人灭口啊!” 场面一片混乱。 等他们稍微冷静下来,我才开口:“我车还停在外面呢,喝豆奶行不行?” 然后,他们又疯了。 最后我以一口气喝完三瓶豆奶为代价,成功把简会长拐了出来。 而这个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现在就坐在我的副驾驶上,根本不敢直视我。因为她一看到我的脸就忍不住笑。 -- 第97页 我把车开到最近的江边,停下,解开安全带,往后靠在椅背上,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角度对着她,幽幽地问:“你够了吗简千梨?” 她转头看过来,笑,“你还好吧?”一边仔细观察我的神色,忍俊不禁中夹杂着一丝真实的担忧,“你没事吗,慕容?” 喝豆奶能有什么事?除了有点撑。“没事,我喜欢喝这个。” “真的?”她诧异,终于不笑了,不过从眼神到眼睫毛都透着一股怀疑。 “真的。”我认真道,“就喜欢这种,很浓很香,而且是甜的。”关键是这种豆奶只有吃宵夜的地方或者小食店有的喝,因为它的玻璃瓶是要回收的,所以喝起来又别有一番风味。 然而她笑得更过分了。 我决定下车。 打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跨出去了,突然被某人从身后困住。她抱着我的头,像抱一个毛绒公仔,在我头上胡乱蹭了几下,用一种莫名兴奋的语气,“慕容你怎么这么可爱!” “……”我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关上车门,对着镜子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看都不看她一眼,往江边的护栏走去。 她追上来,在我身后不依不饶地调笑,一副肆无忌惮的模样。我任她得意忘形,不言不语,放松身体靠在栏杆上,风从江面上吹过来,有一丝凉意,我仿佛有了一丝醉意。 这是附近唯一一处可以靠近江水的护栏,护栏边杂草丛生,被前人踩出了一米左右的空地,空地的边缘站了一盏朴素的路灯,昏黄的光线从半圆的灯罩里倾泻而下,淋了倚在灯柱上的简狼崽子一头一身。 我被这一幕迷住了眼,竟有些难以自拔。 这一幕多么虚幻,却又如此真实。光圈将我们分隔成两个世界,她在日光之下,温暖,灿烂,让人心神向往,而我,我的内心深处有一片阴暗的死寂之地,它让我卑微,怯弱。我的周身仿佛被黑雾笼罩,她却仿佛散发着光芒,我们在这边缘对峙,如若各自向前一步,不知道是黑暗即将被光芒驱逐,还是光芒最终被黑暗吞没。 “别动。”她做了一个起身欲向我靠近的动作,被我开口摁住了。 “就这样。”我说。 这个距离刚刚好,我可以在阴影里清醒地看着她,而黑暗让我感到安全,给了我一些开口的勇气,来说说陈年旧事。 她非常乖巧地,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里,没有疑问,也不催促,像是言听计从,更像是……默默纵容。 于是我缓缓开口:“上次,圣诞节,我对你发脾气那件事,我是不是还没跟你道歉?” 她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道:“你没有故意对我发脾气,所以根本不用道歉。” “对不起。”我说。 她顿了一下,才回答:“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谢谢。” “不客气。”她说完,忍不住笑了。 我也扯了扯嘴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我小时候,我妈妈还在的时候,也喜欢圣诞节、新年这些节日的时候在家里弄一些乱七八糟的装饰,不过她在这方面很有天赋,装饰得还挺漂亮的。”我转头,看着对岸的灯火倒映在幽冷的江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有点刺眼,于是又回头看她,“不过后来她和我爸分开了,到处去流浪,呵,不应该用这个词,反正就是到处去,就很少有机会做这些装饰了,只是每个新年肯定都是跟我一起过的,因为元旦那天是我的生日。” 听到这里,她脸上终于忍不住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睛微微睁大着,我有一点点成就感。 “后来她在英国遇到了我继父,他叫布莱恩,嗯是个非常有魅力的英国人……他们非常、非常相爱。我读大学的时候,大三,圣诞节前,她跟我说因为布莱恩的工作调动,她不能回来陪我过新年了。”我把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看向她身后那片虚无。“千梨,你知道我那个时候多大吗?” “就跟你现在一样大。” “我央求她……叫她提前回来陪我过圣诞节。” “她答应了,她从来不会拒绝我的要求的。我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她也是人在英国,我突然跟她说我想她了,然后她马上就从英国飞回来找我了,哈,那时候我还在上课呢,被她吓了一跳。” “所以那次也是,她第二天就买了机票飞回来……然后,她的那架飞机出事了——” 有一个温热的躯体扑进了我的怀里,有一双手臂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身体,紧到,我感觉她用尽了全力。 我挣扎了一下,她越抱越紧,只好放弃了。这一刻,比起身体所感受到的温暖和疼痛,我的内心显得异常平静,可以说是无悲无喜。 “所以我有一段时间很害怕坐飞机,现在好多了,要感谢你麦子阿姨,她以前是我的心理医生。唔……现在也是吧。” 她终于松开手,转而抚摸我的脸,摸到眼下,没触到什么冰凉,于是她勾着我的脖子,拉下我的脑袋,开始亲吻我的眼睛,继而鼻子,嘴巴,然后脸颊,下巴,又转向额头,甚至是我的头发。每一下都是薄如蝉翼,怜惜到让人…… 我皱着眉头,强忍着鼻尖的酸楚,凝望进她的眼底,那里太深了,简直看不到尽头,然而那眼里的温柔却轻而易举就溢出了眼眶。我几欲脱口而出,那个无人知晓的秘密,那个腐蚀着我的心脏的真相,那个缠绕在我黑夜里的梦魇……我捕捉住她游移的双唇,将这一切悉数封缄。 -- 第98页 千梨…… 千梨……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的二更~ 第49章 合作的事情很快就定下来了。 “书写咖啡”免费为“咖啡艺术”工作室提供产品展示的空间以及不定期举办设计展览的场所,作为回报,他们额外帮“书写咖啡”设计一些小纪念品。 我以为那些展品就直接摆在那里了,当做是第一批合作的产物,然而不到一个星期就全部被撤走了,换了一批……一模一样的回来。 可能是我看着他们的眼神过于怀疑,这次负责跑腿的协会后勤部长杰瑞——我完全理解大学生们给自己的同伴起一个昵称的心情,比如“棠棠”,比如“简大神”,但管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大块头叫“杰瑞”还是让我始料未及——对我露出了一个友爱的笑容,把手上拿的杯子递到我面前,指着上面的logo,“呐,店长,这是限量定制哦~” 我将信将疑,看了一眼,愣住了。上面用行草字体刻着——书写咖啡艺术。 “我们老大说了,以后所有摆在这里的东西,都刻这个logo,当是联名了,其他从我们网络平台购买的设计品就只有我们‘咖啡艺术’的logo啦!而且,”他的语气听起来莫名得意,“我们之后会有更多的设计师和产品,不可能每一样都摆在这里的,也摆不下对吧?所以,就由店长你,来决定哪些可以摆在这里咯~” 我有点被震住了。 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情人节的时候某人偷偷给我订了一屋子的玫瑰花,然后,是快递送过来的,她给我写了卡片,说这些玫瑰花代表了她对我的爱意,然而她本人并不在我身边。我一个人站在一屋子的玫瑰花中间,手里攥着她亲手写的卡片,满心欢喜无处发泄,满腔感激之情不知该从何表达。 当然,这比玫瑰花动人多了。 最后我说:“谢谢,辛苦了,喝杯咖啡吗?” 大块头杰瑞同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老大说了不准我糟蹋你的咖啡……”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来,那家伙究竟是怎么给人家当老大的? 不过我也没坚持,确实有很多人不太能接受黑咖啡的味道。于是我转身进吧台给汤姆同学倒了一杯水,他说了声谢谢,然后一口气喝完了把杯子还给我,转身继续捣鼓那些“联名”的设计品,我饶有兴味地在旁边看着。 “除了换logo之外,我们还重新给每一款产品取了名字。”汤姆见我有兴趣,开始兴致勃勃地当起了解说,“就不考虑功能性了,直接根据它的设计理念或者视觉效果来起的,比如这个玻璃杯,叫‘极光’。”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从造型个色彩来看,确实当的起这个名字。 他又指了指架子上已经摆好的一根虹吸壶的搅拌棒,暗棕色的木质,手柄处雕刻着精致的花纹,顶上打了一个孔,系着一条同色系的穗子,颇有一些古色古香的韵味。“这个,叫‘似是而非’。” 嗯? 汤姆狡黠一笑,“因为不懂虹吸壶的人第一眼看到都以为是扇骨之类的东西。” 唔……好吧。 “还有这个,我们老大设计的这一套!”汤姆越说越激动,变魔术一样从箱子里掏出一套手冲器具和咖啡杯,看起来竟然跟那个手摇磨豆机是一个系列的。“上次没来得及弄完这几个杯子,所以只拿了磨豆机过来。店长你猜猜这个叫什么名字?” 我配合地认真端详了一番,整一套器具的主题就是玻璃和木材的拼接,材质是冲突的,但经过设计以后整个造型又非常和谐,很有一种别具一格的美感。我开始真的好奇某人会给它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了。根据前面两个提示,我大胆地给出了一个猜测:“世界和平?” “哈哈哈什么玩意?老大听到了会打死我的!”汤姆毫不客气地否定了我的猜测,可能是害怕我再说出什么挑战他审美的词,他不再卖关子,揭晓了谜底,“叫‘诗的系列Ⅰ’。” 不知道你可曾见过像珍珠那么大的雨滴坠落在番石榴花白色的花瓣上,引起一整朵花的震颤,然后轻轻佻佻地从花瓣边缘划落,一路撩动层层叠叠的叶子,最后跌在地上,在沙土里留下一圈小小的印记。我是见过的。而此刻我的心,就像是那棵开满了白色的花的番石榴树,在五月的春风里微微震颤。 虽然,现在已经是六月下旬了。 “没想到吧,我们老大不仅在艺术上有所造诣,文学上也有一点天赋!店长你仔细品味一下这个名字,诗一般的艺术品,诗意的生活,玻璃的淡雅之中带着一点木质的朴实无华……哇,老大真的是太有才华了!” 汤姆夸起自家老大来滔滔不绝,喋喋不休。可他并不知道我的名字。 “嗯,才华横溢。”我附和道。 从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起,我所有的选择都是关于你,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你,我所有的追求,都不是为了更好的自己,而是为了更好地爱你……嗯,说情话的时候也很惊才绝艳。 于是,在汤姆同学离开后的一个多小时里,我的脑海里回放的都是某人从认识到现在为我造过的那些句子,念过的诗,我母亲如果还在的话,说不定会跟她相见恨晚,惺惺相惜呢。 正想着,某人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 第99页 “吃晚饭了吗慕容?” “没。” “很忙吗今天?都七点了。” “不忙,叫了外卖,还没到。” “哦哦。” 聊天的内容毫无意义,换做以前她发微信的时候,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她下一句如果还没什么重点,我就直接不回她了。 但现在不一样。 “点了什么吃的,我也想吃。” “宫保鸡丁。” “唔……那你自己吃吧。”她吃不了辣,哈哈。“我刚刚在食堂点了一份云吞面,哇那个面,像吃草一样!” “人跟动物在主食方面确实差别很大。” “……动物跟动物的差别也很大,你属于肉食。” “那你别吃太多草,影响我的胃口。” “哼,有本事你来吃我呀!” “算了,我们肉食动物对食物也是有要求的。” 闲的时候就这样胡说八道一下。不过某人今天明显是有的放矢。 “我的作品怎么样?” “还行。” “还行?” “一般般,过得去吧。” “啧,你当着杰瑞的面可不是这样说的。” 看来那只汤姆猫已经打过报告了,说不定还做了一些词藻上的修饰。 “我那是在别人面前给你留面子。” 我本来以为狼崽子要炸毛了,没想到这个说辞不知道怎么的就取悦了她,她非常大方地表示,“谢谢,你真体贴,慕容。” “不客气,小千梨。” “我要上课了。” “嗯,去吧。” “拜拜。” “拜。” 挂了电话,我看了一眼通话时间,才三分钟不到。 “有什么好事吗店长?”一位客人拿了书过来结账,问道。 “嗯?”她家就住在这附近,经常过来买书或者喝咖啡,年纪轻轻的,时间久了,也会跟我聊两句。但这个问题问的突然,我没反应过来。 她抬起双手,两只食指在自己两边嘴角点了点,然后往上一勾,“你一直在笑诶~”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我的表情估计是非常精彩的,因为她的反应就很精彩。她看着我,笑容逐渐诡异,然后突然一收,“哈哈,拜拜!” 然后就……真的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好笑又无奈。 说来也奇怪,不过是两分多钟的电话,竟然造就了我一整个晚上的好心情,这种感觉还不赖。 所以,当上次那位热爱艺术的漂亮的年轻女士信守承诺回来喝咖啡的时候,我简直觉得今晚的夜色过于迷人。虽然我看得出来她对咖啡的兴趣并不大,反而是咖啡协会那些设计品,她又表现出了新的好奇。 我猜她是那种加班的时候会用公司茶水间的美式咖啡机冲一杯黑咖啡提提神的人,所以帮她冲了一杯曼特宁,但看样子她应该是刚加完班准备回家休息了,所以我取了一只小杯子,走到她面前,从分享壶里给她倒了一小杯。 “今天刚好来了一批新豆子,不介意的话帮我试试味道吧~” “我应该给不了你什么好建议,”她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接过,喝了一口,一脸震惊,“哇,这个比起我们公司那些……毒药,简直就是玉露琼浆啊!” “哈哈,谢谢。”她说话真有意思。 “我说真的,这是什么咖啡?”她一点都不客气地,把空杯子递过来,又讨了一小杯。 “曼特宁,印尼的咖啡豆。”我点到为止,毕竟,对完全不懂咖啡的人来说,多说无益,反而更莫名其妙。 果然,她对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国家没有任何感觉,只是问:“哦,怎么做出来的?” “用这个,”我指了指她身侧的手冲器具,正好是千梨那套,“这种,手冲咖啡。” “这套挺好看的,我上次来好像就只就看到这个……磨豆机?怎么这个展览还有续集的吗?” “没有,上次是展览,这次是销售了,之后都会有的。”我打趣道,“你好像很喜欢这个,要不要买一套回去?” 她一脸不可思议,“买回去干嘛?糟蹋它吗?” “哈哈哈!” “为什么叫诗的系列?”她又问。 “据说是想表达一种诗意的生活。”我毫无愧疚地借用了汤姆猫的说辞。 “唔,这么说还真挺诗意的,”她表示赞同,“诗的系列一,这么说还会有系列二,三四五咯?” 我内心忽的一悸,随即不知怎么的,有点不好意思,只好耸耸肩,表示我也不知道。 “可能吧。”我说。 “肯定会有的,不然也太没道理了。”她也不知怎么的,有点执着。 我心想,嗯,改天我帮你问问设计师。 于是乎,客人走了之后,我给千梨发了两条微信。 我:刚客人问,诗的系列什么时候出二三四五? 我:有的出吗? 过了很久她才回。 小千梨:当然有,不定时更新。 我:哦。 小千梨:急什么,一辈子那么长。 我: 我的回复一直停留在输入框内,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这个——狼崽子…… 第50章 炎炎夏日。 肖初然送我的那个冰滴壶终于得以再次体现自己的价值,然而送东西的人的初衷并没有被实现——他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进来喝过,更不用说冰滴了。当初一起拆礼物并心心念念要给她留一口的某人,也已经因为期末忙到连冰滴是个啥都不知道了。 -- 第100页 相比之下,我几乎可以说是游手好闲。 “又要去旅游呐,店长?” 我摊开在吧台边上的旅游书籍吸引了一位客人的眼光,他把空杯子还给我,看样子打算闲聊几句再离开。 “嗯嗯,不过不知道去哪,看看先。”或者等某人考完试,问问她想去哪。不知道肖初然夫妇有没有时间。 “要趁早啊,再过一段时间学校里那批就要被放出来了!”他开着玩笑,“天气这么热,往凉爽的地方走就对了。” 我也想趁早啊,但不幸某人还没被放出来。“去南极看企鹅?” “那是去挨冻好吗?”他已经熟悉到可以白我一眼了,“去西藏吧!” “为什么?” “我一直想去,但去不了,店长你替我去看看高原的大好风光吧!”最后一个字像参加演讲比赛一样,说的慷慨激昂。 我被他逗笑了,然后立马收住,不耐烦地摆摆手,“喝完咖啡赶紧走,别影响我做生意!” 他一边走一边扭头叮嘱:“别去太久啊店长,我不能一个星期没有咖啡喝啊!” “拜拜~” 西藏……好像还可以,自驾游十天半个月什么的,可以考虑一下。 于是接下来半个月,我陆陆续续做了一些自驾游的攻略,肖初然和麦子的时间还不能确定,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一起去。 终于等到千梨考完试,肖叔叔以庆祝她放假为名邀请我们到他们家吃饭,并表示他将亲自下厨让我们大饱口福。 千梨遮住嘴巴在我耳边用四个人都听的到的音量道:“以肖叔叔的脸皮之厚,我竟然看不出来这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吹水,慕容你怎么看?” 我看麦子阿姨,“要给他留点面子吗?” 麦子阿姨一脸“面子是什么东西”的疑惑,于是我回答:“如果你肖叔叔亲自下厨,那我们还是回家吃自己的吧。” 肖叔叔皱着眉头捂住心口,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最终这餐饭竟然是千梨担当了大厨,麦子阿姨从旁辅助,肖叔叔连打下手的资格都没有,而我,从头到尾袖手旁观,坐享其成。 等到菜都端上桌子的时候,肖初然瞪大了眼睛,用一种艳羡中夹杂着嫉恨的眼神看着我,脸上写着对我这个好吃懒做的无赖平白无故捡了一个大便宜的痛心疾首。 然而我并没有空理他,因为我吃的那一惊一点都不比他小。 从某些方面讲,我是一个生活特别简单到乏味的人,没有什么追求,也没有好奇心。具体到吃饭这件事,肖初然就曾经说过,他看我吃东西感觉我只是为了维持生存。哈哈。所以我平时做饭真的特别简单,我喜欢吃的东西也特别简单,所以,虽然千梨在我家里做饭的次数并不少,但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我甚至都说不出桌面上这几道菜的名字…… 我以为她也是个习惯“粗茶淡饭”的人,却没想到她原来只是在迁就我的习惯。 “咦,这一盘绿油油的叶子是什么情况?你们是不是上错菜了?”肖初然指着麦子刚端上来的一盘干干净净的番薯叶,嫌弃道。 那堆菜叶子绿油油地铺在洁白的陶瓷盘子上,半点油汁不沾,明显只是用开水烫了一遍,看起来青涩又乏味,他嫌弃也是正常的。 这时候千梨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调料碗,走到桌前,把里面还冒着热气的酱料一股脑淋在那盘番薯叶上面,顿时芳香四溢。 “慕容喜欢吃这个。”她说。 我满足地吸了吸鼻子,毫不吝啬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啧!”肖初然酸溜溜地评价,“你喜欢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千梨转身回厨房的动作顿住了,她瞪着她肖叔叔,“你说我是什么玩意?” 肖叔叔愣了,麦子阿姨“噗”一声笑了出来,他这才回过神,慢吞吞道:“你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里面最有品味的一个。” 千梨笑眯眯地回答:“哦,她是我唯一的爱好。” ……无聊。 “哈哈哈哈哈哈!”麦子锤桌。 肖初然抱拳:“甘拜下风!” 我拿起筷子,“你们聊,我先吃。” 于是,一顿饭下来,胡说八道,吵吵闹闹,还喝了两瓶红酒,——他们三个人喝,麦子阿姨有点醉了,另外两个人倒是跟没事人一样——到最后我跟千梨都回到家了,我洗完澡坐在床头发呆,才想起来自驾游的事一点都没提到。 “帮我吹头发吧慕容~”某人从浴室里出来,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拿着毛巾胡乱地揉了几下,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把一头湿毛往我身上拱,我被迫嗅了一鼻子的芬芳,像一丛被大雨淋过的花。 “咦~别把水滴在床上,”我推她。 她站起来,仔细吸了吸头发上的水珠,然后把毛巾挂在脖子上,又扑了过来。 “呐呐呐,慕容~慕容~帮我吹头发啦……” 嗯,真烦人。 “我拿什么给你吹?” 她于是高高兴兴地跑回浴室拿电吹风。 这家伙叫人吹头发有一个毛病,就是非要坐在镜子前看着不可,也不管我站着累不累。她自己吹的时候都是闭着眼睛瞎吹的,看在她那一头长发手感还行,我就懒得取笑她了。 -- 第101页 吹到一半,某人突然转过身来,用力抱住了我的腰,还仰着脸,笑的得逞。 “又干什么?”怎么一整个晚上都黏糊糊的呢,不是醉了吧? 但她理直气壮又口齿清晰地回答:“这样也可以吹啊,你继续!” 行吧。 “好了。”又吹了一会,我关掉电吹风,挣开她的手,把东西拿回浴室放好,出来一看,那家伙还坐在椅子上,朝着我张开双臂,一副卖力地讨抱抱的样子。 我才不惯着她。 径直走到床边,正准备坐下来,突然背后生风,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某熊整个扑倒在床上了。 我被她气笑了,艰难地在她的双臂下翻过身子,抬手扯了扯她的腮帮子,“你自己有多重你不知道吗?” 我严重怀疑这家伙是酒后失态。 “你前几天才说我没有几斤几两,现在知道我举足轻重了吧!”她本来是趴在我身上的,刚刚翻身那一下稍微撑起了一点点,现在说完,又重重压了下来,还不老实地动来动去。 这家伙虽然个子不高,也没几斤重,但该长肉的地方还是长了些肉的,此时此刻,在我怀里,堪称软玉温香。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摁住她的脑袋,给了她一个湿漉漉的吻。 “嗯……唔……慕……”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开始挣扎!这是……欲擒故纵?欲拒还迎? 我放开她的唇,她喘着气,眼底一片清明,“慕容,我有话,跟你说……” 她说这话的时候,嘴唇上还沾着我的唾液,也可能是她自己的,但谁在乎呢?我再次扣住她的脑袋吻了上去,顺势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一只手从她睡衣的下摆伸进,目标明确地摸到了她肚/脐/眼。 她一阵颤/栗。 我在胸腔里闷笑一声,真是可爱的敏/感/点。手指继续游移,往上…突然被用力握住了。 我放开她的唇,身子撑开一段距离,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慕容…”她微微喘着气,小心翼翼地说,“我想跟你商量一件——啊哈……嗯……” 我已经失去耐心了,右手挣脱她的钳制,急转直下,覆上她最后一片矜持,中指触到一粒凸起,隔着最后一层薄如蝉翼的布料,慢条斯理地摩挲。 “慕容……慕容……”她伸手紧紧搂住我的脖子,终于放弃了挣扎。 我却突然不想如她所愿了,抽出右手,转而捧着她的脸,再次重重地吻上她的双唇。 比起所有的亲密,我最沉迷于和千梨接吻。我喜欢她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口腔里交换的甜蜜胜过天上人间春风雨露无数,喜欢她每每气息不稳软在我怀里,像个婴儿般天真又依赖的模样。 正如此刻。 我舔了舔她的嘴角,鼻尖蹭蹭她的鼻尖,嘴唇碰过她的眼睑,才拉开了一点距离,哑声问:“商量什么?” “……嗯?”她双眼湿润,像蒙了一层水雾,茫茫然地看着我。 “呵,你不是有事跟我商量么?”我用拇指轻轻抚着她润泽的下唇,不知道是擦拭还是涂抹,“什么事?” 她懊恼地皱了皱眉头和鼻子,然后破罐子破摔,抬嘴在我的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呲——” “明天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刚被锁了,重来…… 第51章 你现在算是……孤家寡人?独守空闺?空巢老人?” “成语这门学问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为什么都三十多岁了你还是在皮毛之上停滞不前?” “我哪里用的不对?你现在不是被小千梨抛弃了?你现在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你现在家里还藏着别人?!” 我脑壳有点疼,但又不能殴打孕妇。 嗯……是的,麦子阿姨怀孕了。 我今天才知道的,她也是。她一大早从医院出来,然后打电话告诉我,顺便叫我出来喝早茶——不,命令我,出来请她喝早茶,美其名曰“庆祝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我刚见到她那会,盯着她看不出任何痕迹的小腹,思索良久。 靠!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麦子阿姨对我的反应非常不满意,“为什么我完全感受不到你对新生命诞生的喜悦?” “我有什么好喜悦的?又不是我怀的孕,又不是我创造的新生命。” “哦,你想创造新生命了?” 我回了她一个长达两秒钟的假笑。 “诶,”她来了兴致,“给我儿子当干妈怎么样?” 什么东西? “你又知道是儿子?” “随便啦这个,”她摆摆手,无所谓道,“反正都是叫干妈。” “不要。” “怕什么,又不要你养他。”麦子阿姨一点都不意外我的回答,她就是想逗逗我玩呢。“我就是想给你一个名号让你过过干瘾,这可是个大便宜诶!” “担当不起。”我说,认真的。干妈也是妈啊,为人父母,我还真没有这个能耐,也没有这种渴望。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竟然开始撒泼了。“反正我儿子得有一个干妈!” 我揉揉眉骨,看白痴一样看她,她回我一个死亡凝视,我深感无奈,只好退而求其次。“找千梨去吧,她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干妈。” -- 第102页 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小千梨?你想让小千梨给我儿子当干妈?” “嗯。” 她认真审视了我一会,笑了,“行啊,小干妈也不错!话说,你现在算是……”然后开始乱用成语。 说起来,都怪简千梨。 这个忘恩负义吃里扒外铁石心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心狠手辣一无是处……的小狼崽子,现在在德国游学呢。 这就是她那天晚上想跟我商量的事。第二天早上她人还躺在我的被窝里呢,就在那么旖旎的晨光里,开口就是整整两个月的分离,啧! “小千梨也太狠心了吧?”麦子阿姨打抱不平,“你可是做了半个月的攻略诶!” 我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不予置评。事实上,我还没来得及跟千梨提起自驾游的事,本来是打算等她考完试给她一个惊喜的,我知道她一定会喜欢这个计划。可惜,咳,造化弄人呐。 突然,麦子阿姨不知道哪里得来的灵感,“不是吧?慕容——你不会压根没跟小千梨说这事吧?” 她表情很夸张,表现得很不可思议。 “没来得及。” “逗我呢?说这事要花多长时间?” 嗯。 “哈哈!”她莫名其妙又笑了。“我真没想到小千梨是这种人,哈哈哈,为了理想,不顾儿女情长啊!” 我看着对面的孕妇自顾自幸灾乐祸笑的开怀,只觉得根本不能好好跟她待下去了。“早茶也喝得差不多了,我叫肖爸爸来接你?” “肖爸爸”这个称呼我也是电光火石之间福至心灵,随口叫出来了,没想到这几个字一出口,麦子阿姨神色一凜,继而整个人蔫了。 这是……哪一出? “麦子阿姨,你不会压根没跟肖叔叔说这事吧?” 她哀怨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试探着追问:“没来得及?” “滚!” 哈哈。 没跟肖叔叔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离她知道这个结果还不到半天呢,说来不及也是正当理由。但她蔫的这一下,就有意思了。 “你扭捏一下就差不多了,再继续我就受不了了啊。” “你懂什么?!”麦子阿姨异常短暂地愤怒了一下,又熄灭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好吧,不懂就要问。“为什么?” 她看我一眼,撑着下巴,叹了一口气,“太突然了,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啊,明白了,肖初然最近为了新公司的事焦头烂额,分身乏术,麦子这个时候怀孕,确实不巧,但是事已至此——还是说…… “所以,你有什么想法了?” “别这样看着我,我没有任何想法。你也不看看我多大年纪了,我很珍惜。” “你确实是有点老了。”我从善如流,不过,“我就是特别纯粹的疑问,你别紧张。每一个新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都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们这些帮忙做决定的人,多从人家的角度思考就行了。” “嗯。”麦子放松身体,往后靠了靠,似乎没那么蔫了。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跟千梨讨论过这个问题吗,慕容?” 你看。 我懒懒的回了一句,“还没到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时候?‘生命来到世界上不是自己的选择’这种话可不是谁都说的出口的,你至少给人家一个心理准备。” “跟小朋友讨论这种问题好残酷的麦子阿姨。” 麦子阿姨伸手去拿筷子,被我我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冷静点,你现在可是要当妈妈的人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别瞎操心。” 她恨恨道:“幸好给我儿子当干妈的人是小千梨!” 我就不提醒她这个结果是怎么来的了。 “行了,白开水你也喝完了,赶紧吃东西,吃完我送您老人家回去?” “不要。” 呵。 “我要去喝咖啡。” 好的呢。 于是,这一天,我的“书写咖啡”多了一位不喝咖啡也不看书就坐着百无聊赖中又夹杂着一丝忧心忡忡地玩手机的客人,还以时不时使唤我为乐,我……敢怒不敢言。 下午五点半,我觉得可以送客了。 “要帮你叫个外卖么,麦子阿姨?” “好啊,谢谢。” 好你……妹! 吃完饭,地铁都开始限流了。 “要不要给你加一份宵夜,麦子阿姨?” 她看了看手机,指着上面的时间看智障一样看我,“你自己吃。” 神经病,我又不饿! 晚上八点,路上堵的车早就通了。 “要——” “走开!” 我被她气笑了。“你这是,离家出走?” “滚滚滚……”她放下手机,空出两只手,推我。 我真服了她了。“行吧,有本事你今晚别回家。” 回到吧台,我就给肖初然发微信。 我:肖叔叔? (十三分钟之后) 肖叔叔:不要这样叫我,我害怕 我:忙完了? 肖叔叔:刚忙完,您说! 我:求你过来把你家麦兜兜领回去,行么? 肖叔叔:什么情况? 我:赶紧的! -- 第103页 肖叔叔:「大吃一惊」 肖初然:马上,在店里? 我:嗯 肖初然进来的时候,跟我的最后一位客人擦肩而过,径直走到吧台前,我抬起双手在他面前比了一个大大的交叉,随后指了指角落那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身影,“赶紧领走,我要打烊。” 他一脸莫名,找他的麦兜兜去了。我懒得管他们夫妻俩怎么讨论孩子的问题,走过去把门打开,站在门口对着他们微笑。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麦子阿姨亲切地咬牙切齿道:“工业设计方面德国的大学确实很有优势,我建议小千梨直接在那边留学算了。” 我保持不露齿的微笑,“路上小心!” 终于清净了。 “打烊了吗?”我一口气还没松完,突然有一个声音问道。我循着声音望过去,在光影交错的地方,有一个人径直走了过来,是一张已经有点熟悉的脸。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晚过来呢,当然,她来的次数也没有很多,就……三四次把,算熟客了。 “还没,欢迎光临~”我笑道。是那位对设计很感兴趣的年轻女士。 她走进来,环顾四周,又看了看手机,微微一笑,“没事,我不喝咖啡,只是刚好经过,进来买本书。” “好。” 已经九点了,我把“休息中”的牌子挂出去,进吧台继续打烊之前的清洁工作。 很快,女士挑了两本书过来买单。 “这么巧,每次过来都是你在。”她随口道。 我笑,“不巧啊,因为就只有我一个人。” 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理解地点点头,“餐饮行业的员工流动性是挺大的,还是你要求太高了?” 看来我的客人对我有什么误会啊。“没有,只是我这么点店面,请个员工也太奢侈了!只能亲力亲为啦。” “周末挺忙的吧,没有兼职什么的?”她追问,显得有点莫名其妙的固执,哈,大概是一个不请员工的老板真的太不入流了? “没有,也不至于忙不过来。” 老实说,这样的对话我隔三差五就要进行一次,总会有对这方面比较好奇的客人,来多几次,熟悉了,就会好奇过问一下,我已经习惯了。但这位女士的反应有点……过激。 “之前也没请过?”她问,语气严肃到都有了一点质问的意思。 我有点好笑,“没啊。” 她脸色都变了。“抱歉,无意冒犯,但是,你的意思是说,这家咖啡厅,从头到尾!由始至终!只有你一个咖啡师?” “是的。”我收起玩笑的心思,正色道,等着她接下来的惊人之语。 然而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那眼神里,从最初的不可置信,到复杂难言,翻涌着令人费解的意味深长。 好吧,硬要说的话,也不是没有,千梨不是经常过来—— “抱歉。”她说,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 我愣在原地。 千梨…… 呵,千梨。 原来是简千梨。 我认识简千梨这么久以来,她一共对我撒过三个谎。 第一个,她说她学的是工业设计。后来,为了转到工业设计专业,她用一个暑假补回了一年的专业课程,期间忙的只能在我的店里站着喝完一杯咖啡。 第二个,她说为了进咖啡协会,要跟我学咖啡。后来,为了圆这个谎,她自己创建了一个咖啡协会。 第三个,她说她父母并不介意她的取向,只希望她喜欢的人可以让她觉得幸福。 那么,这一次,她打算怎么圆呢? 第52章 我就直说了,慕容小姐,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不赞同我女儿跟你在一起。” 呵,还真是挺直的。 这是第二天晚上九点,这位女士再次出现在我的“书写咖啡”,不为买书,也不喝咖啡,她说想跟我“谈一谈”。我对她的出现并不感到惊讶,只是稍微讶异于她来得如此之快,才过了一天呢。 刚坐下,才做完自我介绍,简妈妈就直入正题,看起来并不想多作逗留。女人呐,上上次才说我的咖啡厅很好,要不是工作太忙,真想呆一整天呢。 “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她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我问了一个非常多余的问题。 其实,仔细看的话,还是可以在眼前这张保养得很好的脸上看出一丝千梨的模样,可我之前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怪我,她实在过分年轻靓丽,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是一个二十岁女孩的母亲。 “任何一位母亲都不会赞同这样的事情。” “是吗?这么说是我母亲骗了我,她说任何一位母亲都应该尊重孩子的选择。”这话确实是我母亲说的,不过不是对我,是当年对着我父亲。 “不管这个选择对还是错吗?” “您是怎么界定这个对和错的呢?” 她的眼神一瞬间锐利了起来,旋即又缓和了下去,淡淡道:“我不是来跟你讨论人生哲学的。” 我无奈地笑了笑,略一低头,看着桌面上的木纹。“实际上,无论对错,我们并没有选择什么,不是吗?”抬头看她,“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并没有被赋予选择的权利。所以,也许我母亲的意思是,希望所有母亲都能尊重孩子的天性。” -- 第104页 她不为所动:“你母亲一定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我并不介意亲自跟她讨论这个问题。” “如果可以,她一定也很乐意跟您见一面的,不过,抱歉,她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她顿了顿,语气再次缓和了下来:“是我抱歉。” “没关系,我常常想,如果我母亲还在,她一定会非常喜欢千梨,您实在把她教养的很好。” 她没有接这句话,像是在认真思索我这番话的含义。不过,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实话罢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重新开口,“慕容小姐——” “如果您不介意,还是叫我慕容吧,只是个名字而已。”我打断她,“您是不喜欢我的为人么?”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慕容,我可以问问你今年几岁么?”她从善如流。 “二十七。” “你知道我女儿几岁么?”如果说这之前她的态度算是成年人之间的客气的话,那么现在,从那一声“慕容”之后,无论是她的表情还是语气,都明显带上了一种长辈式的威严。 真是失策。 “二十。”呵,一起过了一个元旦,我竟然又比她大了一岁,现在差七岁了,无端拉低了我一成胜算。 “所以,慕容,你可以遵从你的天性,你可以做你喜欢的选择。”她看着我,目光严厉,“但我女儿还小。” “在您眼里,千梨是幼稚到连自己的感情都没办法处理的人么?” “当然不是。”她冷冷地反驳了我。“我女儿一向都是坚强独立并且非常有主见的人,从小到大,她的事情都是由她自己来做决定,不管是她的大学,还是她的专业——像你说的,我们尊重她的选择,而作为回报,她也尊重我们的意见……至少,在这之前是这样。” 所以,转专业的事情,我的事情,小狼崽子都瞒着家里人了,然后,被发现了。 “你看,像她这样的年轻人,总免不了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她还在象牙塔里呢,她还摸不准自己的天性,也看不清自己的选择。” 我几乎可以肯定,千梨那沉稳干练、运筹帷幄的一面,完全是继承了她的母亲。 “您可能不信,但是在这一点上,我完全同意您的观点。” 她狐疑地看着我。 “我跟千梨认识……差不多一年半了吧,但我们在一起其实没几个月。一开始我总是怀疑,她这样的年纪,知道什么是爱么?知道什么是生活么?她知道喜欢我意味着什么么?她知道这个选择会给她带来什么么?也许,不过是喜欢喜欢而已,时间长了,也就淡了。我跟您一样,等着她‘迷途知返’。”我看着她的眼睛,“可她非常认真,非常清醒,非常执着,而且,从不虚言。” “所以你是被我女儿打动了?因为感动,所以跟她在一起了?”她有点激动,看我的眼神都带了点谴责的意味。 我平静地看着她,自嘲:“当然不是,我都二十七岁的人了,不是吗?” 她挑眉,不置可否。 “所以,从我决定跟她在一起,我就没有打算草率地对待这一段感情。她既然愿意把我列入她的人生计划里,我也就愿意陪着她慢慢完成这个计划。”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如此轻易地就被说服了,但她终于还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家里人知道吗?”她突然问。 “知道,我父亲偶然见过千梨一面。”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真切感受到我的家庭带给我的巨大的勇气,让我可以如此坦然地面对别人的质疑,我真心感谢他们给了我底气,“还有我的继母以及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们都很想见见我的女朋友,因为听我父亲说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 又一阵沉默,不过这次没有很久,她毫不掩饰地叹了一口气,庄重地说:“你的父母都是伟大的人,但我不是。我是自私的人,我只希望我的孩子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有普通人的人生。我不希望她因为你而遭受别人异样的眼光,我女儿那么纯粹那么好,这些她原本都不需要经历的,如果你真的爱她,怎么忍心把她置于这样的境地?” 这一次,轮到我沉默了。并非无话可说,只是,她这番话过于沉重,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但那又怎样呢?我无愧天地,无愧于心。我不过是,替一个人圆一个谎而已。 “您很惊讶吧?”我不再看她,转过头去,透过玻璃的门,看着外面的车辆,行人,一切都寂静无声,像一出哑剧。“您隔三差五来到我这里,想看看是哪个傻小子俘获了您女儿的芳心,却不料是我。不止惊讶,还失望透顶吧。可能,还很愤怒?呵,是不是那种,自家的白菜被猪给拱了的感觉?” 我回过头,她静静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如果她只是一时冲动,或者干脆说鬼迷心窍吧,那事情就简单很多,无非是我主动放手,她全身而退,您深感欣慰,皆大欢喜。” “但如果她不是呢?如果她非我不可,或者,就算不是我,是另外一个女人,如果她真真切切就是一个同/性/恋……您打算怎么办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张和悲切,这几个字眼,对一位毫无防备的母亲来说,确实太过残酷了。但谁又没有过这样的猝不及防呢? -- 第105页 “有一件事您没说对,我父母并不是什么伟大的人,或者说,他们的伟大之处并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我母亲虽然是一个天性烂漫的人,但也不是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就接受了我这个人设,我就像是她生活里的一道附加题,她费尽心机,焦头烂额,查阅无数资料,请教过很多专业人士,才最终帮我把这个知识点理解透彻。而我父亲……他跟您一样。只不过,时间长了,有些东西,他愿意为了我,舍弃了,也愿意为了我,去接受和改变……真难为他一大把年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应该像你父母一样成全你们吗?我说了,我没有那么伟大。” “不,您误会了,简夫人……我应该这样称呼您,对吗?”我心平气和地说,“对您来说,我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我一点都不重要,您不需要对我宽容,您甚至可以责怪我勾/引了您的女儿。只是千梨……我是希望,假如她并没有一时冲动,假如您能明白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选择,请您,给她足够的宽容。” 她站了起来。 “设身处地,”我也跟着站起来,“我并不在乎别人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我,但我在乎我父母的眼光,这是唯一能让我感到羞愧,让我陷入自我怀疑,让我脆弱不堪,让我痛苦挣扎的眼光……所以,她瞒着您,不是因为一时冲动,而恰恰是因为,深思熟虑。她不是不愿意告诉您,她只是需要一个机会,一点时间。” “请您,给她一个机会,给她一点时间。”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才慢慢坐了下来,后知后觉地发现,就在刚才,我对着千梨的母亲,许了一个终身的诺言。 不知道坐了多久,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我动了动僵硬的关节,拿过来一看,是千梨。她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屏幕里那个人,沐浴在午后艳丽的阳光下,雪白的肌肤被衬得透明,她眯着眼睛笑,像极了来人族做客的精灵。 我怔怔看着她,直到电话因无人接听而挂断,她的身影从手机屏幕上消失了。 紧接着来了信息。 小千梨:慕容你还没打烊啊~ 小千梨:「按摩」 小千梨:「抱抱」 小千梨:「亲亲」 小千梨:“正在输入…” 我打了电话回去,语音。 “慕容慕容!我要当干妈了!!!” “……哦?” “哈哈哈厉不厉害!” 有什么好开心的?“嗯,厉害。” “是吧是吧!咳……慕容你怎么不给我打视频?你关门了没?” “还没,在收拾,不方便。”我站起来,回吧台继续收拾东西。 “哦,那,麦子阿姨说了,我们两个谁当干妈都是一样的她绝对没有偏心我的意思,你不会介意的,对吧?” 什么玩意?“对。” “反正我的干儿子也是你的干儿子,对吧?” “不对。” “啊?为什么?!” “你的干儿子是你的,你是我的。” 电话那头没有动静了,一会儿—— “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傻乎乎。“笑什么?” 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接下来的话被别人听了去。“你说情话诶慕容,你对我说情话~” “我没说过吗?” “没有!”她积极反驳,“再说一次嘛,再说一次来听听嘛!” “说什么?” “说我是你的~” “嗯,我是你的。” “不对,不是这——”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许久,像是屏住了呼吸,我也不由地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等待。终于,她轻轻地,蝴蝶煽动翅膀一般,一字一句地说: “慕容诗,你永远都是简千梨的。” 我勾勾嘴角,继续手上的动作。 “好。” 第53章 圈子里有一对女同“结婚”了。 我去参加了她们的婚礼,就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注视着她们互相交换戒指,亲吻,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这跟肖叔叔和麦子阿姨的婚礼并没有什么不同。 却让我无端伤感,可能是因为上一次跟我一起参加婚礼的那个人,此刻跟我隔了整整一个大陆的距离。算算时间,还有一个星期就回来了。 还有一个星期才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近尾声时本能的迫切感,我是真的很想她了。 她问我婚礼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就音乐很一般。她笑成了一个傻子。 婚礼结束后,我拒绝了留下来彻夜狂欢的邀请,开车离开。夜已经深了,显得这一片郊区莫名孤单。所以当我从车窗外瞥见一家招牌亮着暖黄灯光的酒吧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我总觉得,在深夜里走进一家清吧,跟午后走进一家咖啡馆的感觉是差不了多少的。尤其是,酒吧里调着暖黄的灯光,背景音乐里唱着优雅的女声爵士,吧台只有一位调酒师,客人,不多。 “一杯苏打水,谢谢。”其实,此情此景,我很愿意喝点啤酒的,但我还要开车回家。 这家店不大,一共不到十张台,吧台对面的大沙发位坐了一群年轻人,说笑玩闹的声音驱走了一片冷清,让整个酒吧热情了起来。 -- 第106页 角落里有一对情侣在亲密私语,隔壁的位置上,一位先生嘴里叼着一根烟,手指在笔记本上飞快地敲打,说不定是位作家呢,写写悬疑推理什么的。他的烟灰眼看就要断了,不知是余光还是第六感,他突然抬手捏住烟头往烟灰缸里一弹,一点灰烬都没有掉在桌面上,又叼回去,继续敲打。 酒吧的另一边,有一个女孩独自在……买醉。 “你好,苏打水可以了。” “谢谢。” 我拿起杯子,转身准备去找一个位置坐下,顺着转头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那女孩仰起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啤酒,来不及咽下去的都从嘴角溢出,沿着脖颈一路没入衣领里面去了。遮挡了半边脸的长发也散开了,滑到耳后,露出紧闭的双眼,一张脸上全是泪痕。 我脚步一顿,暗自叹了一口气,径直走过去,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她又低下了头,看着地砖的纹路入神,没有对我的出现做出任何回应。 桌面放了一打啤酒,用冰镇着,我数了一下,空掉的瓶子有五个,第六个正在她手里握着。酒量得有多差的人才用啤酒来消愁啊,买醉的话,威士忌什么的不是更具有实用性么? 我看着她一边哭着一边把手里那瓶酒喝完,在她准备伸手拿第七瓶的时候,唤了一声,“小姨。” 她抬起头来。 虽然只有过一面之缘,但我对莓莓的两个妈妈印象都很深刻,尤其是眼前这位。她的眼睛太大了,又很圆,在她瘦削的脸上一衬,像极了一对铜铃,跟漫画似得,好在她五官精致,才不显得怪异,反而挺可爱。尤其是这一刻,她眼中含泪,又惊讶又迷茫的样子,我彻底理解了什么叫做“泪眼汪汪”。 “慕容?” “嗯。” 然后出乎我意料地,她突然哭出了声音,双手掩面,压抑地呜咽了起来。 我……有点手足无措,她看起来,并不需要我的肩膀什么的,我也说不出那些不着边际的安慰,只能继续坐在那里看着她。这个过程很煎熬。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哭累了,渐渐平静下来,我递给她几张纸巾。 “谢谢。”她说,然后认认真真擦干净了脸。 我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在这?”她理了理耳边的头发,问的轻描淡写,好像我刚从外面走进来一样。 “路过。”我说。 “啊,真巧。” 然后是沉默。 我在想我是不是不应该坐下来,毕竟,她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醉的厉害,这样一来,我可能打扰到她了。 “喝一点吗?”她拿起一瓶啤酒,这样问着的时候,已经熟练地揭开了盖子,递到我面前。 “谢谢。”我接过,喝了一口。 然后她给自己又开了一瓶,跟我碰了一下瓶颈,我又喝了一口。 接着是第三口,半瓶,大半瓶,一瓶——还没喝完,她突然往桌子上一趴,不动了。 我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头顶,举着瓶子里的最后一点酒,不知道应不应该喝下去…… 我感觉到一种迷茫,有点啼笑皆非,又觉得她实在可爱,又可怜,继而是对这一整天的跌宕起伏感到深深的无奈。于是我慢悠悠地把剩下的那一口酒喝了下去,然后扶着她走出了酒吧的门。 车肯定是不能开了,代驾……算了,我并不想带她回家。 离酒吧两百米远的地方有一家酒店,两张床的房间已经没有了,单人的大床房倒是剩了很多……有点莫名其妙,但,今晚也不差这一茬了。我订了其中一间。 前台的小姑娘看我的眼光很诡异,我觉得,这要归咎于挂在我身上睡着睡着又突然哭起来的女人。幸好她只是低声抽泣了一会,一躺到床上,就又安静了。 我在墙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开始思考要怎么联系一下大姨的时候,小姨的手机响了。毫无意外,正是我想要找的人。 “宝宝,你在哪呢?”对面语气急切,带了一丝哀求。 我顿了一下,所以,只是吵架了呀。“我是慕容诗。” 大姨顿了大概有三下吧,一下猝不及防,一下思索“慕容诗”是哪号人物,一下猜测事情经过。三下之后,她非常冷静地问了一句,“慕容?” “嗯。”看来还记得我。“我在酒吧碰到小姨,她喝醉了,现在在酒店睡着了,你要来接她吗?” “我现在过去!” 我把酒店地址给了她,然后挂了电话。往后靠在沙发上,终于觉得有点困了,又累又困,又不想睡过去。无聊地看着床上安安静静睡着的人,突然发觉,还是我们家小千梨乖,至少不会一个人跑出去喝得酩酊大醉害我担惊受怕。 或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突然想给我们家小千梨打一个电话,虽然,我并没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慕容?”电话很快就通了,她很意外,“你怎么还没睡?” 我看了看时间,两点多了原来。唔,我平时确实很少熬夜。 “慕容?” “嗯,睡不着,你哄我吗?” 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然后,一阵脚步声,她上了楼,开门进了房间,又关上门。 “你刚说什么来着慕容?我没听清。” “嗯?”我闭上眼睛,感觉下一秒就要进入梦乡。 -- 第107页 “慕容……慕容……”她拖着调子,“你想让我哄你睡觉啊?” “嗯……”我勾起嘴角,迟迟没有放下。 “那我哄了哦!” 呵呵,嗯,哄吧。 “但是”她又说,“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睡不着!” 她好啰嗦,会不会的啊? “是不是太想我了?想到睡不着觉?” 我不小心,笑出了一声轻响。 “慕容诗!”她现在,生气的时候都敢直呼我的姓名了。“你笑什么!不准笑!” 然后,这家伙挂了我的电话。但紧接着,又发了一个视频邀请过来。我的困意硬生生被她赶走了一半。 “哼!”她高傲地对着镜头扬起下巴,视线擦过鼻尖矜持地落在我的脸上——刚一落下,下一秒,她整张脸毫不矜持地凑了上来,“你在哪?” “酒店。” “啊?为什么在酒店?” 我懒得解释,顺便想逗逗她,把手机屏幕翻过去对着床。 “啊啊啊!那是谁!” 额……我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大声,扶额,“你冷静点。” “我不!”她眼露凶光,“那是什么东西?!” 我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怎么就成“东西”了?“莓莓的妈妈,记得?那是小姨。” “谁管她是大姨还是小姨!”她气势汹汹,转眼,又委屈巴巴,“你为什么……” 我真想揉她那一头长毛。 “她刚在酒吧喝醉了,我看在莓莓,不,我看在我弟弟的份上,照顾她一下。” “她们家大姨呢?” “我没有她电话。” 她嘟嘴:“你可以送她回家……” “她家很远诶,送回去天都亮了。” “那,”她别过脸,不看我,“你为什么不带她回家?” “我不想带别人回家。” 她没忍住勾了勾嘴角,又硬生生放下了,努力板着脸。“那你为什么不订两个房间?还订的是一张床的房间!”说完,终于转过头来瞪我。 我想笑,还好忍住了。“她不是喝醉了嘛,我要看着她。然后,没有两张床的房间了,真的。所以,我怕她半夜醒来见色起意,都不敢睡觉,打算枯坐到天亮呢。” “哼!”她又哼了一声,不过这次没那么骄傲,就是,有点不屑一顾。 “好了,”我看着她在屏幕上放大的脸,把鼻子凑过去,碰了碰她的鼻尖,“大姨等下就过来接她回去了。” 她一下就收起了爪子,乖顺地蜷着身子,温言细语。 “你喝酒了吗?” “只喝了一点,啤酒。” “你怎么又去酒吧了呀?不是回家了么?” 有那么一瞬间,想把她拥进怀里的渴望深切到几乎把我淹没,我深深注视着她的眼睛,用力克制到声音都哑了,“因为我想你了,千梨。” 她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似乎被我的声音吓到了,随即蹙起眉头,露出一种忍耐的神色,开始一遍一遍地,喘息一般唤我的名字:“慕容……慕容……”像极了以往每一次我亲吻她,抚摸她,进入她的时候她全心全意依赖我的样子。 我一阵口干舌燥,心荡神驰。 “千梨想我了吗?” “想……” “有多想?” “有……”她下意识重复我的话,然后,陷入了迷茫,“想到……”她认真地思考,片刻,突然羞涩了起来,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低不可闻。 她说:“全身都想。” 要不是场合不对,我真想穿透这十几寸的手机屏幕,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她的发丝,她的耳垂……然后,将她拆骨入腹。 然而她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真是个,妖精。 第54章 大姨是半个小时之后到的——我还以为她从Z市过来呢……她敲门进来的时候,千梨“哄”我睡觉哄的正起劲呢,颇有一点被扰了兴致的愤慨,挂电话之前含含糊糊地抱怨:“真想明天一觉醒来你就躺在我身边。” 我心想,明天肯定赶不上了,后天怎么样? 大姨一进来,目光在床上躺着的人身上转了一圈,才跟我打招呼:“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慕容。” “不麻烦。”我回答,站起来,耸耸肩,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不要问我发生了什么之类的问题,我刚跟我家里那位解释完,不想再重复一遍了。” 她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帮我跟你家那位说一声抱歉,改天一定当面赔罪!” “行吧。” “这家伙……我们吵架了……要不是碰到你,我都担心死了。”说完,叹了一口气,落寞又无奈。 “吵架了呀?怪不得,”我转头去看小姨,“哭的可厉害了,以泪洗面来形容都不为过。”然后转回来看一眼大姨,戏谑的话还没出口,被她脸上掩不住的痛苦神色镇住了。 看来这一架吵的比我想象的严重。 我本来打算走了,现在,只能又退回沙发上坐下。 “怎么了?”我问。 大姨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床头坐了下来,注视着枕头上那人的脸,一会,才转过头对着我,苦笑。“慕容还记得我女儿吗?” 当然。“莓莓。” “嗯。莓莓,是我们从孤儿院领养的,前几天,她的亲身父母找上门来了,想带她走。” -- 第108页 啊……悲伤的故事。我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言语在很多时候都显得苍白无力。 “莓莓,跟你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还差两天就三年了,那天是她的生日……就是我们把她带回家的那天。”大姨闭了闭眼睛,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慕容,你知道我多希望她父母是,那种很不负责任的人,或者是坏蛋,是——什么都好,总之,是在别人看来根本负担不起照顾一个孩子的责任的人,我希望他们当初抛弃她的理由再绝情一点再可恨一点,这样,我们或许还可以争取一下莓莓的抚养权,呵。很自私对不对?” “还行。”我说。私心而已,还谈不上自私。 “可他们偏偏不是。他们甚至好到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们比我们更‘适合’照顾她,或者,其实是,即使他们再不好,再不负责任,在别人看来都比我们更有‘资格’照顾她。对不对,慕容?我们……毫无胜算。” 我无言以对。 我理解不了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一定需要一个孩子,肖初然夫妇如此,大姨小姨也如此,但我理解这种,对大多数人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却成了少部分人的奢求,这种无奈,和愤怒,还有悲凉。 法律不维护我们,人情更是,雪上加霜。 “莓莓呢,她愿意吗?”这句话一问出口,我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几乎为自己感到羞愧。三年,一个十岁的孩子,这两点加起来,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而且,你不知道,她跟她的亲身母亲长得有多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都,我们跟莓莓,我们三个人惊呆了……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造化弄人,就那一眼我就明白,我们要失去莓莓了。” 那么,我弟弟,也要失去他的小米粒了吗?即使他曾经为了她在除夕之夜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即使他曾经把自己心爱的玩具的一半郑重交到她的手里,他的伤心难过,也撼动不了这结局分毫。 大姨突然弯下腰,两条手臂支在大腿上,双手捂住脸,陷入了深深的沉默。我以为她哭了,但当她再次挺直了腰身的时候,脸上并没有泪痕。 她的痛苦如此深切,我却无能为力。设身处地,我恐怕也只有束手无策。但,怎么就吵架了呢? “她觉得我会像放弃莓莓一样放弃她。” 我不明所以。 “她是我名义上的妹妹。” 我诧异地抬眼看她。 “我十岁的时候,我父母把她从孤儿院领回来,那时候她九岁。” 啊,原来如此。 她并没有看我,她全部的目光都注视在那个人的脸上,她抬起手,一点一点地梳理她散在枕头上的长发,像是被这三千青丝缠住了魂魄。 “我怎么会呢?放弃她,就像是放弃我的生命一样。” “如果可以,我一秒钟都不想离开她。” 如果可以,我也一秒钟都不想离开她。 我走出房间,带上门,把那两个相依为命的灵魂留在身后。走到街上,环顾四周空荡荡的街道,有一阵茫然无措。有一些惆怅,有许多乱糟糟的念头,形单影只,甚至有一种孤苦伶仃的错觉,这一切都最终揉合成了一种固执,我想要简千梨在我身边。 我竟然,这么想她。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只觉得豁然开朗,像一艘迷航的船突然望到远处的灯塔,只要义无返顾地朝着那个方向前进,就能重新靠岸。 我几乎是脚步轻快地走向停车场,等代驾的空档很快就订好了机票,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睡了三个小时,起来收拾行李,又去店里收拾了一下,画了个干巴巴的小黑板,然后打车到机场,搭上了十点十五分的飞机。 九个小时的飞行之后,我坐在迪拜国际机场的转机候机室,花了半个小时从眩晕和毫不浪漫的悸动中恢复过来,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地,忽而不可抑制地笑了。还有两个小时的等待,还有七个小时的飞行,我竟像个毛头小子一般,为了一句呢喃的情话,为了一个小小的惊喜,不远万里,就这么来了。 这样冲动,这样冒失,万一闹了个滑稽,可怎么办呢? 大概,也是心甘情愿吧。 飞机在法兰克福降落的时候,已经是当地夜里九点多了,从机场打车到千梨的住处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估摸着,她就算上晚自习这个时间也应该回到家了。然而开门迎接我的只有满头华发的房东老太太一个人。 “Cherry?那孩子今天早上离开啦!”老人家和蔼可亲,还很热情,“我这会都想她了,真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唔,算了,老人家。 “哦,那我可以在这里等她回来吗?” “不回来啦!课程结束了,他们回中国去了。”似乎是看到我愣怔,她又补充了一句,“噢,Cherry还没回去,她跟她男朋友去伦敦了。” 说完这一句,她的电话恰巧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提示,把我让进屋里,示意我先坐一下,然后高高兴兴地接起了电话,浑然不知她一句话像一把铁锤把我钉在了原地。 也许是飞行耗尽了我的心力,也许是长途跋涉的疲累,我愣愣地站了好一会,才把猝不及防之际沉下去的心慢慢提了上来。 -- 第109页 男朋友?千梨?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终于反应过来这两个词连在一起有多么荒谬。 幸好老太太没有聊很久,很快就挂了电话。 “男朋友?”我问。 老人家的眼睛亮了亮,仿佛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对啊!我们德国的帅小伙子,两个人站一起可登对了!”说“帅小伙子”的时候,老太太把手比过头顶,还垫了垫脚尖。 我马上想到了言谨。 于是我笑了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刚刚说伦敦?” “是的,说要找一个人。”老太太回答,看了看我手上的行李,“你也是中国来的吗?来晚了,有地方住了吗?歇一歇吧,要茶还是咖啡?” “是的,谢谢!不麻烦你了,我会给她打电话。” 于是,我流落街头了。 夜里十一点,千里迢迢,异国他乡。我在法兰克福的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又在路边的长椅上枯坐好久。我只感到疲累,不愤怒,也不悲哀。 简千梨,和言谨,去伦敦,找一个人,还撒谎,故意瞒着我。综上所述,我很难不想到一个人。临时起意呢,还是蓄谋已久?德国游学也挺突然的不是吗? 简千梨啊,是我太惯着她了吗? 第55章 “这可能是整个法兰克福最正宗的中餐厅了,慕容来之前是做了功课吗?”言浅一边慢条斯理地给我添了一杯茶,一边打趣。 “千梨做的功课。”我说。 “嗯,我想也是。”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我低头喝茶。 昨天夜里,我就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第二天早上,深思熟虑之后,我给言浅打了个电话,本意只是跟她确认一件事,没想到她一听说我人在德国,执意要先见一面。 换做以前,我肯定止不住内心欢欣雀跃,但现在,我只是瞬间确定了眼前这人也是同谋,而且,还起了关键作用呢。 餐厅是我选的,午饭也已经吃完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言小姐。” 我在电话里问她,千梨是不是问过她我母亲的事。 不是说言浅对我的事情多么了如指掌,而是千梨如果想找布莱恩,请言浅帮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于我怎么知道她要找的是布莱恩……我猜的,而且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 言浅似乎铁了心不回答我的问题,毕竟,当着我的面承认她调查了我的过去并把结果分享出去不是一件特别体面的事情。于是她换了一个话题,不算自然而然,但特别认真。 她特别认真地看着我,说:“我们都没有想到你会来,慕容。” 真是厚颜无耻颠倒是非到极致了。 她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摩挲着温热的茶杯,似笑似叹,“没有想到慕容也是这么浪漫的人呢。你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 你没想到的多了去了……“没有,在迪拜转机,中间有休息几个小时。” “嗯,感觉怎么样?”她的语气里带了一点真实的担忧,毕竟,她亲眼见过我那个时候的样子。说没有想到,一半也是因为这个吧。 我自己也没想到啊。 “已经没事了,放心。” 她终于收起了最后一丝戏谑,回答了我的问题:“千梨没有问我什么,是小谨,我属下有人跟我说他在追查某个人的消息,查了很久,我留意了一下,发现他要找的是你的继父布莱恩·泰勒。” 哦,原来是这样。时间太久了,言谨又不知道内情,千梨也就知道个名字,当然找不到人。我的继父,布莱恩·泰勒……我有多久没见过他了?有多少年没见过他了? “我要先跟你道歉,慕容。”言浅挺了挺本来就坐得笔直的腰身,然后非常正式地对我欠了欠身,才继续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了言谨的安全考虑,我派人调查了你的身世,我很抱歉。” “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了,我可以理解。” “谢谢。”她笑了笑,看着我的眼睛,“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找小谨帮忙,后来发现,竟然是千梨。所以,我把地址给了她。” 我忍不住挑眉,这个因果关系的逻辑在哪里? “我可能,被她打动了吧。”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当你看到有人那么全心全意地爱着另一个人的时候,一片赤诚,你就会忍不住感慨,嗯,真好。尤其是,那个被爱着的人是你,慕容。希望你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呵,简狼崽子好本事。 “放心,我只追究罪魁祸首的责任。” 言浅苦笑。 “那两只知道我过来了吗?”我问,仗着她于心有愧,一点都不客气。 她也很配合,“没呢,哪敢通风报信啊。” 我哼笑一声,戏谑地看着她。 她立刻就恢复了她游刃有余的样子。“你要去伦敦吗?我可以安排人送你过去,随时出发。还是我叫他们回来?千梨的行李应该还在小谨那。”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忙你的去吧,我没事。谢谢你的午餐,我没带现金。” “好的,我刷卡。”她说完,招手示意服务生过来买单,然后补充了一句,“我不忙啊。” “那我没空陪你了,我要到处逛逛,我本来就是来度假的不是吗。” “嗯,相信我,有一个导游你玩起来会尽兴很多。” -- 第110页 “你这么闲的吗?” “总有闲的时候。”她眨了眨眼睛。 盛情难却啊。 于是,言浅陪我回酒店取了行李,接着把我安置在小谨的公寓里,她本人也乘机住了下来,然后真的颇有闲情逸致地陪我逛了两天法兰克福。 千梨回来的时候,我跟言浅刚酒足饭饱,在客厅里静坐消食。言浅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听不懂德语,在旁边随意翻一本中文书,听到门口的动静,齐齐抬头去看,默契地都不作声,有一种,呵,等猎物主动送上门的感觉。 先进来的是千梨。 我坐的位置正对着门口,门一打开,她就撞了个正着。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一阵错愕,一阵惊慌失措,一阵羞愧,余光看到言浅的时候,又是一阵怅然。 我淡淡看了她一眼,手上的书翻过一页,然后低头继续阅读。 “慕容姐姐?!”言谨的声音从千梨身后响起,带了一点点惊悚的味道。 我正准备冷笑一声吓吓他,言浅突然站起来走过去,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巴把人带出去了,临走的时候还拍了拍千梨的肩膀,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那动作,意味深长。 一声关门声后,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千梨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这让我想起她第一次因为担心我跑到我家里去看我那一次,因为担心我责怪,像只讨主人欢心的小狗狗,殷勤地,怯怯地看着我。然而没过多久,现在,她虽然站着,看似不敢靠近,但你看她那样子,哪里有半点怯意?那眼神,几乎可以说是坦然了。几分钟前的兵荒马乱仿佛只是我的自以为是。 我不由重新审视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可还没等我看出个所以然,她突然动了。 她迈开脚步堪称从容不迫地向我走过来,走到我脚边,单膝蹲了下来,然后抬头看我。这个姿势,让我想起那个除夕夜,她跪在我脚边,握着我的手,说要照顾我。 我低头看她,面无表情。 她勉强勾起嘴角笑了笑,自嘲一般,随手抽走我手中的书,合上放到一边,然后握住我的双手。我不挣不扎,任她摆弄。 “慕容什么时候来的,来接我的吗?” “两天前,本来是。”我平静地回答。 她眼里闪过一抹异色,紧紧抿着双唇,仿佛是为了克制什么,又沉默了。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学校的课程三天前就结束了,我刚从伦敦回来,去找布莱恩了。” 又是这种承认错误的口吻,像承认自己创建咖啡协会的时候一样。 我哪里需要重新审视她呢,她人就在这里,一直这样,坚定,执着,勇往直前,从来都没有变过。以后,应该也不会变了。 “我自以为是,擅作主张,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对不起。我骗你说还有一个星期才放假,满嘴谎言,辜负你的信任,对不起。我还,我还让你自己一个人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让你落空,让你失望,难过……对不起……”说到最后,眼睛都红了,但还是倔强地望着我。 没错,是这样。 “对不起,慕容。” 我一言不发。因为,并不是没有关系的,也不是马上就能原谅的。不过,“如果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再来,你还去吗?” “去。” 你看。 “我还是会去,但我不会再瞒着你,更不会骗你!”她急急忙忙争辩,信誓旦旦,“我会告诉你。如果这是你的心结,我就帮你解开它!我不能再看到你那样,伤心难过,我好怕,怕你像上次那样从外面回来,如果不是我在等你,如果不是我……”她突然又不说话了,就那样红着眼睛望着我,瘪着嘴巴,要哭不哭的样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居然还委屈上了。 “那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他跟你描述的一模一样。” “你去见他,做什么呢?” “我就是问问他,他有没有怪你。他说没有,从来没有过。他说他一直爱你。” 我一点都不意外,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 “如果他怪我呢?” “那我就不告诉你了。我可能会说,我并没有见到他。” 呵,计划还挺周密,但是,又骗我了。 “然后?” “他生活的很好,有一位温柔的妻子,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你不用担心。” 啊,他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了? “还有呢?” “我告诉他你现在也很好,他说他知道,他说他跟你父亲一直有联系——”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突然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发现我昨天没有更新对吗? 嗯,那就好~ 第56章 “小诗小诗,妈妈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可以告诉别人吗?” “你说呢?你告诉别人那还叫秘密吗?” “那算了,保守秘密太麻烦了,为了避免我不小心说出去,我还是不听了。” “你这个死小孩!你听不听?!” “听。” “不准告诉别人啊!” “哦哦。” 小诗,妈妈给你生个弟弟玩吧? 小诗,妈妈怀孕了。 小诗,你可不准跟布莱恩说啊,妈妈还想给他一个惊喜呢!他最近老问我什么时候给他一个小布莱恩,你说,我把检查结果折成书签夹在他最近看的那本书里怎么样?还是我买个超级大的礼盒把它装进去当新年礼物送给他? -- 第111页 小诗,你给妈妈出出主意啊!算了你个木头。 小诗,你知道布莱恩上次生日的时候许了这个愿吗?哈哈真是太傻了! 小诗,你给弟弟想个中文名吧,哦也有可能是妹妹,那你想两个吧。 小诗,妈妈要登机了,明天来机场接妈妈,不准迟到啊! 小诗…… 小诗……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小诗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了,但小诗没有告诉布莱恩…… “慕容……慕容……你别哭,你不要这样,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哭,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我以后去哪都告诉你,慕容……你不要哭了,我以后哪也不去,就在你身边,你别哭……慕容……慕容……我错了,对不起……我会一直陪着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慕容……别哭,宝贝,别哭……” 千梨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喊我的名字,一遍一遍道歉,一遍一遍胡乱许下诺言,一遍一遍徒劳地擦拭着我脸上的泪水,一遍又一遍地温柔亲吻,但眼泪像是一口幽深的泉,怎么也流不完一样,怎么也止不住。 这个秘密,压在我心底太多年了,它已经生了根,像破开岩石一样深深扎在我的心脏里,像长大的猴面包树一样,将我的心脏撑得四分五裂。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留下蛛丝马迹让那个男人在发现愿望成真的时候欣喜若狂,又转眼一切成空,我没有勇气去确认。 我不敢去她的坟前祭拜,我怕……我怕那墓碑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 “慕容……慕容……我们回家好不好,好不好?”她捧着我的脸,颤着声音问,“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眨眨眼睛,把最后一滴眼泪挤出眼眶,终于看清了眼前的这张脸。她怎么,把我脸上的泪都沾过去了吗?怎么她的脸上也满是泪痕,怎么睫毛上也挂了泪珠?她的眼睛泡在两湾浅水里,就像漆黑的夜里两颗被大雨洗过的星星。 “我们坐火车回家,好吗?”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一边哭,一边温言细语地哄着,怕我一不小心,就碎在她怀里了。 我终于把身体里的水分都流干了,干枯着手指,去接她睫毛上掉落的水滴,那点触感的冰凉,仿佛久旱甘霖,滋润着我枯竭的躯体和灵魂。 “慕容……” 她的嘴唇张了又合,把一点点润泽悄悄抿了进去,也许是本/能的驱使,也许是灵光一闪,我知道,那里一定蕴含着这尘世间最甘甜的蜜。我像一只在沙漠里渴死的鬼,拼了命去汲取,仿佛这样就能获得救赎,重返人间。 但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我撕咬她的双唇,像是要汲取她的血/液一般,胡乱亲吻她的下巴,然后是眼睛,到耳朵,到锁骨,再往下…… 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房间的,我前所未有的急切和狂乱,她默默地承受,包容了我的一切,她倾尽所有,任我予取予求。 后来我似乎咬破了她的嘴唇,交换的唾液里有一点点血/液的腥甜。她的肚/脐/眼附近一定也有牙齿的痕迹,因为她情急之下扯痛了我的头发,我咬了她一口以示惩戒。还有胸/前,腿/根,一片猩红。 “慕容。” “嗯?” 她不说话,从我怀里爬起来,捧着我的脸,自顾自端详,又摸摸我的眼睛,然后双手遮住它们,薄如蝉翼般地吻了吻我的嘴角。做完这一切,才又趴回去,安心地闭上眼睛。 我觉得有点搞笑,因为这一刻我们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但我笑不出来,有点心疼,又有点欣慰,怅然若失,又感到突如其来的心满意足。 第二天,我是被太阳晒醒的,千梨还闭着眼睛,两只手紧紧抱着我的腰,怕我丢下她走了一样。 可能是最近为了我思虑太重,也可能是昨天晚上折腾累了,我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她都没有察觉。 我坐在床头,低头静静地看了她很久。她的长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有几缕缠在脸上,我伸手拨开,顺势抚了抚她唇上的伤痕,很明显,可能要被小王子取笑了。不过这家伙牙齿伶俐着呢,还说不准谁取笑谁。 简千梨呐,这家伙长了一副好皮囊,却难能可贵,还有一颗赤子之心。最稀罕的是,这颗心,经得起风霜雨雪,也经得起人情冷暖。 而这颗如此珍贵的心,这一刻全给了我。 “我陪你去吧,慕容姐姐,我认识路!” “不用,没事。”我打开车门,“没那么娇贵。” “哦哦,那……”言谨闷闷地回答,欲言又止。他说的是陪我去英国,言浅开车送我来机场,小朋友也跟着来了。 我下了车,冲驾驶位上的言浅点点头,“拜拜,下次见。” 言谨看我马上就要走,也不矜持了,脱口而出:“那千梨姐姐怎么办?”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等学校放假了,就自己回去吧。”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不敢相信一般,憋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质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朝他挥了挥手,转身就走,背后是言浅低低的笑声。 法兰克福到伦敦,只有两个小时的飞行,现在在我眼里,就像是坐夜路公交车从始发站到终点站的距离,而且中途还不塞车。我终于还是踏上了这段旅程,一方面,了却一桩心事,一方面,不想辜负她一片苦心。 -- 第112页 然而我希望简千梨明白,不管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谎言终究是谎言。 布莱恩已经不住在原来的地方了,他跟他现在的妻子琳达,还有他们的小布莱恩,搬进了市中心的公寓。千梨说他一点都没变,跟我印象中一模一样。我印象中,他是一位风趣幽默,举止优雅的绅士,“聪明,而且值得信赖”,这是我母亲说的。 母亲的坟就在离希斯罗机场不远的郊区,我买了她最爱的小雏菊,买了一大束,抱在怀里,慢慢地走在僻静的墓园里,走在一排排墓碑之间。 我比我自己想象中平静很多。 下午阳光正好,天空也很明亮,这片墓园一定是布莱恩精心挑选的,完全是我母亲喜欢的样子。一排排白色的墓碑整齐地竖在青色的草地上,碑前一丛一丛地种着五颜六色的花,都是墓碑的主人生前喜欢的吧。 我母亲喜欢的,自然也在那里热情洋溢地开着,虽然还隔着好几个座墓碑的距离,却灿烂到我怀里那一束瞬间失色,就连我往年插在花瓶里的那些都显得暗哑了。我看着这些开在白色墓碑周围的生机勃勃的黄色小花,终于醒悟到我母亲为什么对它们情有独钟。因为它们是如此朴实而坚强,真实又可爱,它们的生命里除了温暖和希望,别无其他。 我远远地望着那座墓碑好久,才鼓起勇气一步步走近它。我以为我足够坚强了,我以为我的眼泪已经在昨天夜里流干了,我以为我可以在她的坟前坦然微笑,我以为我怎么也不会像个孩子一样在我母亲的面前哭哭啼啼……然而当我看清那墓碑上刻着的字,这一切都成了无知的轻狂。 “我美丽的妻子并不长眠于此,因为她消失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我不怪她没有跟我道别,天使从来就不在乎人间这些繁文缛节。” 我站在那里,掩面痛哭。 他是那么的爱她,那么爱她…… 他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为她写下这段墓志铭?而那时候我在哪里呢?这些年,我在哪呢?我竟然从来没有见过他一面!我在自己的世界里,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卑微的受害者,恬不知耻地乞求别人的怜悯,自私自利地享受别人小心翼翼的呵护,薄情残忍而不自知! 她消失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所以她去了天堂,对吗?他不怪她没有道别,那……他怪我吗? 啊,他说了他没有。他说他爱我,他说,这些年他一直在默默地看着我……可我呢,我做了什么,我对他做了什么?我对他避而不见整整六年…… 妈妈……妈妈…… 我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哭到不能自已,哭到抽搐,几近昏厥,却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那块墓碑,我从未如此羞愧,无地自容,后悔莫及……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布莱恩……对不起。 “小诗?” 作者有话要说: 再也不敢立flag了,节操碎了一地……跪! 第57章 “你好,我是布莱恩,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你可以跟我妈妈一样叫我小诗。”我伸手跟他握了握。“你喜欢看日漫?” 他眼睛亮了亮,“你怎么知道?” “我们中国人通常不这样说话。”我说。 我母亲站在他身边,无声地笑了。 “啊,抱歉,那应该怎么说?”初次见面,他表现得很谦逊得体。 唔,谁知道呢,我只是随口说说……“我们说‘请多关照!’” 他温温和和地笑了。“那,以后就麻烦小诗多多关照啦!” 后来反而是,他关照我很多。 “布莱恩,所以我是一个怪人吗?” “你当然不是,小诗宝贝,你只是比较特别。就像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喜欢巧克力,但你很讨厌,如果不小心吃到了一定要吐出来,有时候我觉得这挺可爱的。” “你认识我妈妈的时候她女儿已经快成年了,这让你很遗憾吧,布莱恩?”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总是用叫三岁小女孩的方式喊我的名字。” “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幽默呢小诗宝贝!” “布莱恩!” “怎么了?” “你看这个。” “唔……狗屁不通!” “……” “你听我说,从心理学的角度讲,这个理论是成立的,但这是非常极端的例子,它需要很多环境的配合,单单‘恋母情结’是不能改变一个人的取向的,这是很荒谬的推论!再说了,小诗宝贝,你有恋母情结吗?” “没有。” “你当然没有,因为你有一位非常好的父亲,你对你父亲的爱一点都不比对你母亲的少,而且,布莱恩又是这么优秀的有魅力的人。” “比起布莱恩,我还是爱我妈妈多一点。” “噢……” “我可能要孤独终老了,布莱恩。” “哦?怎么说?” “这个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人,要找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本来就很难了,现在,我要找的那个人还只是这么多人里面的那么小的一部分!那就难上加难,更不容易了!” “我跟你妈妈隔了小半个地球呢,不还是两情相悦了?可见并没有你说的那么难。” “你们那是幸运。” “呐,小诗宝贝,你没发现你刚刚那一堆逻辑里面有一个巨大的漏洞吗?” -- 第113页 “什么漏洞?”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而你要找的只是其中一个,那就如同九牛一毛——” “大海捞针。” “不可以用九牛一毛吗?” “不可以。” “为什么?” “去问我妈妈。” “好吧,那就如同大海捞针,如果没有我跟你妈妈这样的幸运,那可能要找好久好久。但是,如果你要找的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一小部分人里面的其中一个,是不是就简单很多?”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了?” “不知道。” “那就没有怪怪的,是对的。” “行吧。” “布莱恩,跟你说件很搞笑的事。” “什么?” “我的大学老师,给我们上选修课,《生命科学》。她说同·恋不是一种病,同·恋是天生的,我们不应该歧视同·恋患者。” “呵,你们老师挺有喜剧天分。” “为什么他们会觉得同·恋是一种病?竟然还要治疗同·恋!他们难道没有想过自己被别人强迫去搞/基的感受吗?” “因为愚昧无知,小诗。人们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总是心存畏惧,恐惧让他们失去理智,变得残酷而不自知,就像原始人类用同伴去祭祀鬼神一样。” “我们是天生如此的,不是吗?并不是我们选择成为这样的人,也不是什么病毒或者什么诱因让我们变成这样的不是吗?” “这当然不是谁的个人选择,这是自然的选择,小诗,一切都建立在自然法则之上。事实已经证明了,这并不是人类的特权,其他动物也有,甚至非生命物体,在自然界也有同·相吸的规律,比如磁场。磁场诶,小诗,这可是创造生命的条件之一!你地理课上学了吗?” “嗯。” “所以,原来小诗所在的是一个伟大的群体啊!” “你冷静一点布莱恩,磁场是创造生命的条件之一,又不是同·恋创造了生命。” “说到创造生命,小诗,不如我们来做一个大胆的猜测吧!” “什么猜测?” “我们从进化的角度来看,一开始,同·恋和异·恋其实是同时存在的,而且,它们是完全平等的,甚至在数量上也是平均的。但是后来,由于自然繁衍对生命延续的重要性,异·恋逐渐占据了上风,同·恋式微,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才逐渐形成了现在这样的数量差距。” “所以,是自然繁衍的选择让同·恋退出了主流舞台,变成了一种小众艺术?” “哈哈哈你悟性太高了小诗宝贝!” “不准再叫我小诗宝贝!” “好的,小诗宝贝。” “L、G、B、T、Q、I、A……+?” “怎么了?” “为什么非得给他们一个定义呢?” “为什么不需要?” “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被定义,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这个定义,而且,同样的东西在不同地区不同群体里会有不同的定义。那只是理论上的东西,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精力去区分人与人之间、物与物之间的细微差别,那样的定义根本毫无意义!” “那是绕口令吗?” “布莱恩!” “小诗,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女生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当你意识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很错愕很害怕对不对?” “是吧。” “小诗,布莱恩不是故意要这样问你的,你相信布莱恩。” “嗯。” “然后,因为你之前肯定已经知道同·恋了,至少听说过吧?所以你马上就醒悟到自己原来是属于这一类人,对不对?” “嗯。” “那,小诗之前知道‘跨性别’吗?” “不知道。” “知道‘无·恋’吗?” “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吗?” “嗯。” “布莱恩以前也不知道呢。可是你看,现在还是有很多人不知道,甚至很多跨性别者和无·恋者本身,也不知道。小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布莱恩……” “没错,意味着,有一部分性/少数群体,在遭受别人的歧视和攻击的同时,也在陷入自我怀疑甚至是自我唾弃。因为他们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别人跟自己是一样的,不知道自己原来属于某一个群体,而这个群体跟别的群体虽然在人数上悬殊,但在本质上是平等的。所以,小诗,我们费尽心思去下某一个定义,就是在创造一个归属,让所有包含在这个定义下的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是合理的,是堂堂正正的,而且,至少他们不是一个人。” “布莱恩。” “嗯?” “我很幸运。” “嗯。” 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跟布莱恩之间的感情,最贴切的,应该是亦师亦友,如兄如父。在我年少无知的岁月里,在我最迷茫最需要引导的时候,在我无法向我的父亲寻求帮助的时候,是他帮我树立了非常正面的三观,他言传身教,教给我很多东西,我受益终身。 即便是在我逃避跟他见面的这六年里,他仍旧默默地关心着我,一如既往。 布莱恩……我亏欠这个男人太多了…… -- 第114页 我紧紧抓住他的衣摆,尽情发泄内心的愧疚和自责,把悔恨的泪水尽数洒在他胸前。 “好了好了,别哭了,小诗宝贝,你妈妈会笑话你的。”他放松了抱着我的双臂,轻轻拍着我的肩膀,久别重逢的欣喜若狂已经被我哭没了。 我站直身子,离开他的怀抱,吸吸鼻子。“不准叫我小诗宝贝。” 他轻轻地笑了,眼眶湿润,“好的,小诗宝贝。”然后认真帮我擦拭脸上的泪痕。 千梨没有骗我,他一点都没有变。他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我看着他,仿佛这些年的痛苦挣扎不过是噩梦一场。 而我现在,如梦初醒。 “布莱恩怎么也在这?” “昨天有个女孩找到我,带来了我们家小诗的消息,今天我来跟你妈妈分享啊。没想到,比起布莱恩,小诗果然更爱妈妈一点呐。” “我爱你,布莱恩。”我说。 他震住了。 我转过身,弯下腰伸手去摸那墓碑上的文字。“妈妈,我爱你。” 布莱恩笑了。 他笑起来真好看,仿佛春暖花开。 他蹲下来,把我丢在地上的花捡起,仔仔细细地摆在墓碑前,然后站起来,牵我的手。“走吧,小诗,妈妈在天上呢,想跟她说说话的时候,只要抬头就可以了。” 我差一点,又掉下泪来。 我们缓缓穿过漫山遍野的墓碑与鲜花,向墓园的出口走去。 “那是小诗喜欢的女孩吗?Sherry……” “嗯,她叫千梨。” “千树万树梨花开?” “嗯。” “很好的名字,跟她很配。小诗有自己的幸福了,布莱恩很开心。” 快到出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 他转身看着我,眼神里竟然有几分忐忑,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小诗,你介意见一见我的妻子吗?还有小布莱恩。” 小布莱恩……我被这个猝不及防的称呼扼住了喉咙,说不出一个字。 “小诗,抱歉——” “小诗也很开心布莱恩找到新的幸福。”我挣扎着找回自己的声音,勾起食指,刮了刮这个委屈的大男人的鼻梁,抬起下巴指了指墓园出口处,“那就是琳达吗?” 布莱恩错愕回头。 那里站着一位美丽的金发女子,手里牵着一个小小的小布莱恩。 第58章 (改错别字) 我在伦敦只待了一天,跟布莱恩道别的时候,答应他今年的圣诞节回伦敦跟他一起度过。 希斯罗机场直飞G市,又是十二个小时的飞行,仿佛是要把我这几年没坐过的飞机都在这几天补回来。 时差和长时间的飞行让我身心俱疲,从下飞机到机场大厅的这段路仿佛是在梦游,所以,当我在人群中不经意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我感到一瞬间的茫然。 我停下脚步,隔着几米的距离,隔着来往的人流,恍惚地看着她。我没有告诉她我这个时间回来,所以,我也没预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等了多久,像一尊雕像,看着我走出来,竟然也不动弹。就那样远远地望着我,直到目光与目光相互碰撞,她一阵动容,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简千梨呐…… “我的恋人 我年轻的爱人 她有对抗世界的勇气 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她有孩童一般的天真 唯独爱我的心思 深沉” 她一直在我身边。 从前,她不知疲倦地追逐我,终于赶上了,与我并肩同行,看路上的风景。偶尔她脚步快了些,走到我前面去了,就停下来等我,而我不慌不忙,她等不及,又回转身冲到我面前,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一直在我身边,不曾走远,无论我如何疏冷,不管旁人怎么说道。而我,总让她疲于奔忙,又患得患失。 “我年轻的爱人呐 她赠我予世间瑰宝 赠我予人间美好 我该回以什么呢” 我穿过人流,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她仰头看我,紧紧抿着嘴唇,眼角通红,不用只言片语,所有的情意都盛在湿润的眼眸里。我一个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仿佛将整个世界的芬芳都纳入了怀抱。 她终于哭了出来。两只手紧紧拽住我的衣服,埋头在我胸前,呜呜咽咽地,竟然,有几分可爱。 “我一无所有 只有一副躯壳 裹着一只混浊的灵魂 你若不嫌弃 就拿去吧 全部给你 从此我和你一起对抗世界 我许你一生 天真无邪” 小孩儿哭了很久,一抽一抽的,可怜极了。我一会摸摸她的头发,一会轻轻拍她的背,尽可能温柔,唯独没有开口劝慰。最后,我实在是累了,干脆放松身子,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终于不哭了。 她抬起哭花的脸,开口的第一句却是:“言姐姐说,她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懒得置评,拿纸巾帮她擦脸上的泪,顺便擦擦被她弄湿的衣襟,这个动作换来她一阵羞赧,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她的睫毛上还有未干的痕迹,往下垂着,像被春雨打湿的花蕊。我伸手碰了碰,它颤颤巍巍的,却不躲不闪。 -- 第115页 我看着她,不知怎的,脱口而出:“我去看过我妈妈了。” 她倏地抬起头来,竟然有点难以置信。 我笑了笑,这么惊讶吗,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也见了布莱恩,我答应他今年圣诞节去伦敦。” 她就那样仰着头,眼睁睁地看着我,等我一科科给她公布期末成绩似的。 “布莱恩的妻子很好。” “小布莱恩跟他长的一模一样。” 她突然松开抓着我的手,撤出我的怀抱,皱着眉头惆怅地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怜惜,小心翼翼地问:“那,阿姨怀孕……” 我低头迅速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蜻蜓点水般,却成功止住了她的话音。 “这是一个秘密,千梨。”我压低声音,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缓缓道:“以前只有我妈妈和我知道,现在,只有我和你知道。你可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她的眼睛又红了,湿漉漉的,撇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地点头,鼻尖都红了。 真乖。我双手捧住她的脸,制止她动来动去,再次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 “谢谢。”我说,然后牵起她的手,“可以回家了吗?” “嗯。” 我在家里整整休息了两天才决定恢复“书写咖啡”的营业,这样一来,跟我原本预估的休假时间刚好对上了,也算是……圆满。 这两天千梨并没有跟我在一起,那天从机场出来,她送我回到家,帮我在电饭煲里煮上一锅“祖传”的营养粥就走了。她说家里有点事,过后再跟我细说,我一点都不意外。呵,简夫人估计备了不少家法吧,我等着我的小狼崽子屁股开花地来见我。 然而我等到开学都没等到我的小狼崽子,反而先等来了护崽的简夫人,而且,这一次简夫人不是一个人来的。 中午十二点整,我刚把店里的灯全打开,客人就上门了。 这一次,简夫人友善了很多。主要表现在,她一进门就装作很不好意思的样子,问道:“我们是不是来早了,现在有咖啡喝吗?” “有啊,不过要等十分钟左右,我还没来得及准备不好意思,要不您们先坐一下?” “没关系,我带我先生参观参观。”她说,挽了挽她先生的手。 简先生非常礼貌地朝我点了点头,我微笑回应,在脑海里把简千梨的屁股打开了花。我这是……被见家长了? “对了,简先生和夫人喝什么咖啡呢?” 简夫人想了想,问:“上次你请我喝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挺好喝的。” “曼特宁?” “哦对,就曼特宁吧,谢谢。” “好,您们随意,我冲好了拿过来。” 接下来的十分钟相安无事,仿佛我只是接待了两个熟客,他们也只是单纯过来喝咖啡的。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在“诗的系列一”前面停顿了好一会儿,简夫人搂着她先生的手臂,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惹得简先生莞尔一笑。 我突然一阵紧张。 咖啡冲好了,拿到座位上的时候,我按照惯例跟客人简单介绍了一下,最后一声“慢用”,转身离开。 “慕容等下如果忙完了,可以过来坐一会吗?”简先生在我背后开口。 我被这一声自然而然的“慕容”喊到差点一个趔趄,冷静了一秒钟,才转过身去,“当然可以,没有什么要忙的。”然后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 “很抱歉没有经过你和千梨的同意就擅自过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他说。 这个开场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没等我反应,他又继续说道:“还有前段时间,我夫人在慕容这里失礼了。” 我诧异地看了简夫人一眼,正好捕捉到她背着自己的丈夫偷偷瘪了瘪嘴的动作,瞬间就……释怀了。 “简先生言重了,我并没有觉得被冒犯,我理解夫人的心情。” 他笑了笑,突然换了一个话题:“千梨说你们交往了一段时间了?” “嗯,快半年了。”再过几天,就是千梨的生日了。 “所以慕容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叫‘叔叔阿姨’吧,不用太客气。” 他说的云淡风轻,我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久久说不出话,最后只“嗯”了一声勉强作答。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我们家千梨是个好孩子,也聪明,就是没什么抱负,我第一次看到她在一个领域这么努力,”他环顾店内一周,眼光在每一个展示柜上都巡了一遍,“她做得很好,不是吗?” 我忍不住笑了,“嗯,出类拔萃。” 他也跟着笑了。我发现他笑起来有点像我父亲,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不过,我们家千梨有一点从小就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她眼光很高,很少表现出喜欢某一样东西,一旦喜欢了,就会喜欢很久,喜欢一个人也是。所以,我们其实不太在乎她喜欢谁,喜欢什么样的人,我们只希望她自己觉得幸福。” “但是,慕容,她毕竟还太年轻,这条路不好走。” “往后,希望你多担待。” 我的内心突然一阵沉重。不是被压制的沉重,而是被赋予了某种使命的神圣感,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这种厚重感,稳住了步伐,促使我更加坚定地前行。 -- 第116页 我应该说什么呢?一声谢谢?一个承诺?或者,我应该替千梨辩解一下,她根本用不着我来担待? 我唯有一笑,继而沉默,低下头,掩饰泛红的眼睛。良久,才站起来,朝他们深深一鞠。 “谢谢叔叔阿姨成全。” 原来,在这件事情上,千梨并没有骗我。 送走了两位长辈,我在门口站了一会,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我父亲,突然很想见他老人家一面。 于是我毫无愧疚地,把还没来得及撤掉的通知修改了一下,把营业日期推迟到明天,关上所有的灯,门一锁,“书写咖啡”又恢复了休假中的模样。 上网看了一下父亲的课表,下午只有一堂课。我把车停在Z大校园内的时候,离下课还有半个多小时。 父亲现在教的这门课是大学必修的公共课,上课教室就在文科楼的一楼,多媒体教室,通常都是两个甚至三个班的学生坐在一起上课,彼此不完全认识,所以,我打算从敞开的后门溜进去,坐在后排听一听我父亲的课。 以前父亲还在G市本部教书的时候,这种事我也干过几回,算是熟门熟路了,所以我万万没想到,我父亲从讲台上看到我的时候,他竟然愣住了。他的话讲到一半,硬生生地停住了,愣在那里,略显茫然地看着我。 于是,我成了整个教室的焦点。 迫于一百多双眼睛的压力,我只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慕容教授的方向欠了欠身,诚恳道:“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然后对着一教室同学微笑:“抱歉!” 教授终于回过神来,温和地点了点头:“没关系,请坐。” 我正襟危坐,就差拿出笔记跟着黑板上的板书做记录了。 小半节课下来,除了个别同学偷偷往我这个方向看,个别同学悄悄朝我这个方向指,个别同学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外,我没有再闹什么笑话。 慕容教授是那种特别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学富五车,温和儒雅,师德高尚,虽然某些方面略显古板,但对大学生们来说不失为一个萌点。所以下课之后讲台上围了一圈嗷嗷待哺的年轻人,这样的景象我已经习惯了,径自出了教室,在外面的花坛边上等待。 等了大概十分钟,父亲出来了。 “对不起,爸,我应该先跟你说一声。” “没关系,”他拉了拉我的手,示意一边走一边说,“是爸爸的错,小诗好久没来听过爸爸的课了,爸爸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就是我父亲的可爱之处,之一: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我面前自称“爸爸”,不管我到了什么样的年纪,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再这么叫他了。 “我没给您添麻烦吧?您那些学生,简直如狼似虎啊!” “怎么会?”他突然转过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她们说我女儿很帅。” 他的表情带着明显的揶揄,语气却颇有些引以为傲,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坦荡和真诚深深地打动了我。 我开始庆幸我的一时兴起,庆幸几个小时前我遵从了自己的内心,才能在这么不经意间收获这样的感动。不禁迷信了起来,今天真是个幸运日,不是么? “爸,”我挽起他的手,这个动作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做过了,现在突然来一下,竟然也并不违和。“您上次不是问我千梨家里的事吗?我今天中午见了她父母,他们都非常友善,您放心。” 父亲先是讶异,继而欣慰地笑了。 “那就好,那就好……”过了一会儿,又叹息,“了不起的人家……” 我看着他,不接着话,他在自责。 “爸。” “嗯?” “上礼拜,我去祭拜过妈妈了。” 他顿住脚步,难以置信地转身看我。 “去哪?” “英国。”我坦然地迎视他的目光,“妈妈的坟前。” 他瞬间湿了眼眶。 我看他强忍眼泪说不出一句话的样子,再一次看清楚我是多么的残忍,看清楚我曾经给这个男人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爸,这些年,辛苦您了……对不起。” 他抬手想摸一摸我的头,似是发觉我已经长大了,又垂下,只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是小诗的错,爸爸不怪你,爸爸现在很开心,很开心……” 我紧紧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像千梨每一次安慰我的时候那样。抱了一会儿,才松开,对着他展开笑容。 “谢谢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最后一章,大家做好心里准备。顺便,跟你们家里的老人说一声,她们年轻时候追的文终于完结了…… 第59章 我给千梨准备了生日礼物,不过我猜她并不是特别想要,所以没带在车上。 我也没有参加她的庆生活动,都是些小屁孩,热衷于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很幼稚,尤其是我接到千梨的电话要求我当众给她唱一首生日歌的时候,简直傻透了。 所以我当然没有如她所愿。 “输了的话会怎样?”我问。 手机那边传来一位壮士的高呼:“一口气喝三瓶豆奶!” 人才呀! “滚!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千梨怒喝一声,引得哄堂大笑,然后颤声哀求:“慕容……” -- 第117页 “喝吧。”我说,然后挂了电话。 “姐姐你要做自家烘焙了吗,订这么多生豆?”李子抓准时机把配送单递到我面前,还殷勤地附上了签字笔,怕我再接一个电话似的。 “没这么夸张吧,这么点豆子够我糟蹋几次?” 自家烘焙,这个问题我当然不是没有想过,这是一个目标,只是,以我现在的技术,还早了点。明年吧,先挑一款小众的豆子试试。 “别闹了姐,我叔都说你可以出师了。”说着从腰包里掏出一袋样品,“呐,这是新进的云南豆,我叔说还不错给你尝尝,但云南的豆子卖的人还是少,你这里说不定可以。” “行,我试试。话说今天怎么这么晚还在送货,快九点了都?” “害,下午修车去了!你这里是最后一趟,我这不是赶在你打烊之前过来了嘛!” “下次太晚就第二天再送,咖啡豆而已,不着急。” “好嘞,谢谢姐姐!那我下班喽!” “嗯,拜拜。” 今天的计划是准时打烊,然后,去接寿星回家。 我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几分钟,那就试试这款云南的咖啡豆吧。冯叔是个非常细心的人,每一次送样品过来,都是已经放了几天打开就能冲的。 云南的小粒种咖啡在国际咖啡市场上已经小有声名了,不过总体而言暂时还算小众,这中间有产量和国际价格的影响,当然也免不了市场竞争的压力。这款来自宝山的卡蒂姆咖啡豆,是带有罗布斯塔基因的“混血儿”,在血统上似乎略逊一筹,好在云南山高水好,加上因地制宜的培育和后期处理方法,中度的烘焙很好的平衡了它的特性。 这不是一款会给你带来强烈的味蕾刺激的咖啡豆,它的口感远没那么丰富,如果你追求复杂的风味,它可能略显寡淡了。但你很难有机会喝到比它更干净的口感,干净得像雪山的泉,像只有书的午后时光,微微的果酸,还带了一点甜。 很适合“书写咖啡”。 我把剩下的豆子都带上了,待会回家,给千梨也尝尝,嗯,作为那份生日礼物的补偿。 这个点路上的车还很多,但不堵了,我一路顺畅,下了高架,准备拐进沿江路,不出意外十分钟之后就能到达目的地。 但千梨等不及,打了电话过来问。 “慕容你到哪啦?” 我瞥一眼拐角处的路标,“西堤二马路出口。” “啊?哪?什么马路?” 就知道…… “十几分钟就到,你把房间号发给我了吗?我等一下自己上去。” “好的!” 挂了电话,微信很快就发过来了,我伸手去点手机屏幕,然后,不小心接了一个语音电话。 竟然是Aven。 “哈喽。”我在心里快速换算了一下时差,凌晨五点给我打什么电话? 对面不说话,可能信号不好,也可能我接的太快了,没反应过来。 绿灯亮了,我随着车流拐进沿江路,右手边就是绿道,几米开外,江水缓慢地流过城市的灯火,观光的船已经停航,泊在码头。 “Aven?”不是没睡醒吧?梦游给我打的电话? 对面还是一片寂静,我准备挂掉重新打回去的时候,她终于出声了。 “慕容,我爷爷走了。” 我呼吸一窒,脑海里空白了几秒,才渐渐反应过来。却只是紧紧握住方向盘,不知道该如何做答。 不是说死亡有多么可怕,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也不是说我有多伤心难过,生老病死,能走完这个过程的都不算不幸,尤其是,我根本连老人家一面都没见过。 只是,我听得出来,Aven哭了。她抑制不住的最后两个字的颤抖,从电话里清晰地传过来,传到我的耳朵里。我不是为这个死亡悲哀,我为Aven感到难过。 在今天,在这个时候……命运又在卖弄它贫瘠的幽默感。 但我总得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可怕的沉默。 “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只是……忍不住……”她完完全全地哭了出来,一边抽泣一边说:“上个星期医生已经宣布了结果,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是,没想到最后我还是……可能,这是一种仪式感吧……死亡的仪式感……” “嗯,你说的有道理。” 然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静静地听着她一个人哭泣。 终于有一个位置可以靠边停车,Aven也渐渐止住了。我给千梨发信息:你Aven姐姐突然找我有点事,你们先玩着吧,我晚点到。然后调了静音。 千梨很快就回了:哦。 我关了屏幕,熄了火,开窗,点了一根烟。 大概是听到打火机的声音,Aven说:“我也想抽根烟,但是医院不给。”还带着一点哭腔。 “我应该灭了它跟你共苦,还是再点一根以示同甘?” 她苦笑,突然问:“你跟你爸和解了吗?” “嗯。” “我爷爷临走的时候,叫我爸妈当着他的面答应,以后不准在这件事情上为难我……”说着说着又哽咽了,缓了一会才继续,“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第一次在手臂上纹了个身,回到家,我爸气到要给我家法伺候,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爷爷出来了,给了我爸一顿家法伺候……”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才发现一嘴苦涩。 -- 第118页 她又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她爷爷“英雄救美”的故事,我认真听着,越感动,越心酸。 这就是为什么她这样难过。她失去的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人,而不仅仅是一位亲人。人与人从来都不是靠血脉相连,靠的是感情。 “我先挂了,还有很多后事要处理。” “嗯。” “谢谢你慕容,我就知道,交你这个朋友还是有点用的。” “滚。” 最后我去到千梨给的地址,整整晚了一个小时。 停车场就在大楼外,我下了车,一边往大门走一边给千梨打电话,刚在车上的时候就给她打电话了,但是没接,估计玩的正起劲,没空理我呢。 大门外有一片台阶,我踏上第一级的时候,不得不停了脚步。 千梨就在台阶上坐着。 我挂了电话,慢慢垂下手。她坐在最边上,光线有点暗,所以我刚刚没有注意到。她在这里坐了多久了?这就是为什么她没有回我电话吗? 她一直在看着我,没有动,直到我走到她面前,才慢慢站了起来。我终于看清她的脸上,竟然是异常的平静。 “对不起。”我说,想抱抱她。 “你人没到就算了,连礼物都没有准备吗?”她看我两手空空,竟带了些凄然,似乎礼物已经是她最后的希冀了。 我抱了抱她,又松开,握着她的肩膀。 “你不是说,你不要礼物,只要我吗?” 她突然扑进我怀里,嚎嚎大哭。“呜呜……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还怪我……呜呜呜……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除了你,我去哪里找一个这么大的宝贝?” “呜呜呜……” “好了,”我帮她擦干净脸,语重心长地教育她,“生活不是小说,也不是电影,你以为我会踏着七色云彩在万众瞩目中出现在你面前吗?”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点了点头,然后又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你比电影好看多了。” 行,知道你会说话。 “上去吗?他们还在?” “不去了,谁管他们!” “呵,喝豆奶了吗?” “慕容诗,你就是个混蛋!你快点给我唱生日歌!” “唱了歌就不给礼物了,唱吗?” “有礼物啊?嘿嘿……” 傻乎乎。 Happy birth day to you Happy birth day to you Happy birth day to you Happy birth day to you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大家追文辛苦了!鞠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