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缠》 第1页 [古装迷情] 《娇缠》作者:盐水祭司【完结】 简介: 文案: 病娇小美人+宠妻大将军 文雪音是丞相府嫡女,生得绝艳撩人,可惜身娇体弱,连年吃药,不见好转。 十七这年,文雪音重病一场,仅剩一年寿数,恰一高僧路过,曰京中有一个人,只要让他和小姐成亲,小姐便可此生无恙。 对方是镇远将军宁徽,战功赫赫,不怒自威,是从地狱修罗拼杀出来的煞神。 传闻宁徽性子阴沉又可怕,凡是女儿家和他说话就没有不被吓哭的。 文丞相求到圣上面前,哭了三天,终于把亲事给定了下来。 镇远将军宁徽忽然从陛下那里获封一桩婚事,听说对方身娇肉贵,碰一下就能病上好几天。 成婚当夜,宁徽却见那娇弱的美人鼻尖一点乌痣,一双素手托着一个纯金打造的笼子送给他。 她眼角含泪,来日送夫君一个更大的。 架空勿究,我流王朝 封面画师:水鱼子酱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文雪音,宁徽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将军夫人是病娇 立意:努力拼搏,追求幸福 第1章 暖风十里,柳色如茵,一对双飞燕自香风中轻巧掠过,燕下一匹精瘦快马正朝一座威严府邸赶去。 门口两尊雪白石狮不怒自威,门外站着两位蓝衫护院,隔着一道院墙也能瞧出这座府邸是何等气派,金枝挂满梢头,泼天的富贵几乎要溢出墙外来,正是丞相府。 骑马来的人一看便是自吏部尚书和府,他们家最是讲究,连底下送信的人袖口上也要绣着徐徐清风的纹路,好显得自己两袖清风的廉洁。 来人下马之后,将手中雪色长封的信递交给了丞相府便又速速离去了。 雪色长封,当中画着一条红线,这是吏部尚书请人过府赴文会时专用的请帖,年年都有,如今已是惯例。 丞相府的人接了便知如何处置,交给了门房处的管家。 文会是吏部尚书和庸的夫人所办,请的也都是些年轻学子和贵家的千金小姐,都是在国子监或是自家私塾念过书的。 丞相文卓膝下有二女三子,除了长女文雪音,其余都是侧室所出,侧室孙氏也在诞下第二个儿子后被扶正,后来又纳了一位侍妾,是个说不得出身的平民女子。 此女自打进了文家,身子便一直不好,一直未有所出,渐渐地变被文卓冷淡,愈发觉出温柔解意的孙氏的好来。 这等文会请柬需要交给孙氏过目,再由孙氏决定要带着谁去。 一双素白的纤纤玉手慢条斯理打开请柬,快速将上面的内容过目,除了眼尾浅浅的两条细纹,保养十分得当的孙知许面上几乎瞧不出岁月痕迹。 她露出个温婉的笑容来,道:去问问雪音去不去,我瞧她今年身子比往年好了些。 大丫鬟春禅听了只努嘴,她每次都不去,夫人又何必白走一遭。 孙知许听了眉心一紧,面上已然换上一副厉色,次次不同,我这个做娘的自然要问过她,你又是多的什么嘴! 大丫鬟见她动气,连忙低头认错,领着信去了丞相府东院。 东院是整个丞相府风水最好的地方了,几乎日日可见阳光,文卓疼爱这个长女,自然是什么好的都紧着她的。 院子里种着几树梨花,清雅精致,是孙知许为了叫文雪音安心养病专门请人来栽种的,日日都会派人过来精心护养。 梨花香气清新怡人,于文雪音这般连嗅见浓郁花香都要犯晕蹙眉的再合适不过。 春寒尚且料峭,丫鬟进来递茶的时候带进一丝风,不多不少就一丝,带过堂中传到了里屋的美人榻上,榻上的美人发丝微散,两靥自生闲愁,眼波涟涟,娇喘微微,竟为这一缕微风咳了几声。 秋棠,把门关好,再给我拿床被子来。文雪音压下喉间的痒意,强道了一声,忍得目中都泛起一层水光。 姑娘觉得冷了吗?秋棠连忙将参茶放在了文雪音手边,从柜子里拿了床轻软保暖的被子给文雪音盖上,做罢还不放心道,姑娘底下的席子软和吗?可要再铺一层? 文雪音摇了摇头,闭起双目来,说了两句话已是觉得疲累想睡了。 姑娘这会儿子先别睡,喝了参茶再睡,婢子今儿在里面掺了枣,口感不涩了。秋棠过来浅扶她一把,让文雪音小臂撑在自己膝上。 嗯。文雪音就着秋棠的手饮了几口,到底是没喝完就厌得不想再喝了。 秋棠一观她脸色便及时撤开了手,重新给文雪音盖好被子,拿出一个香软的小枕在垫在她脑后。 刚躺下,意识都开始趋于朦胧了,院子里忽然响起一声高喊:大姑娘在不在?夫人传话来,说下个月的文会你去不去? 文雪音蹙了下眉,又被搅扰地清醒了几分,秋棠心中咒骂一声,快步出了屋。 原来是春禅姑娘。 门帘被掀起的那一瞬,秋棠面上已换上适宜和气的笑意,这个月我们姑娘咳疾犯得频繁,便不去了,请春禅姑娘回了夫人的好意。 -- 第2页 春禅也笑:早知如此,可夫人就是额外惦念,我这便回去了。 春禅姑娘慢走。秋棠点了下头,目中的笑意渐渐地淡了。 回屋里的时候发现文雪音竟还没睡着,轻声道:婢子给姑娘念会儿书罢? 文雪音出着神,一时半刻没有应声,秋棠便默声等着。 过了一会儿,文雪音才浅声道:她刚刚说,文会,是吗? 秋棠点了点头,是,就是和夫人办的,年年都有,还不止一回。 文雪音问:去年怎么没听说? 秋棠一愣,低声道:姑娘忘了?去年京城痘疫,姑娘病了,足足躺了三个月才好。 话说得轻巧,可两人心里都清楚,去年那场痘疫,险些要了文雪音的命。 哦。文雪音不知思量着什么,轻轻点了下头,缓缓道,今年,不如去罢。 姑娘怎么忽然要去了?秋棠惊讶,文会上人多,不知要遇上什么状况呢!而且文会女眷所在的地方与那些男人们离得近,到时候别又冲撞了姑娘! 文雪音病了许久,一直是秋棠贴身照顾,文雪音病了她比她自个儿还要忧心。 文雪音道:大夫说,我大约就剩一年可活,忽然想去看看。 秋棠喉间一哽,鼻尖泛起了酸意,哑声道:姑娘别听他们胡说,我们姑娘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长命不长命的,这本就不是文雪音这辈子念想过的,她有旁的念想在。 孙知许唤我多回了,这回就去罢。 秋棠还想再劝,抬眼却见文雪音已然阖了双目,又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什么?雪音要去了?丞相夫人孙知许听见春禅又过来回来,目中的笑意淡也未淡,她正在修剪一朵月季,花瓣雪一般白,一品的仙美人正是绽放的好时候,却被一把锈剪一一剪去了花瓣。 去了也好,她是该和同龄的孩子们多走动走动,老一个人闷着,对身子也不好。孙知许说完,回眸道,去问问成儿和妙儿去不去。 是。春禅领命下去了。 文成是孙知许所出的长子,年正十四,文妙儿是孙知许的女儿,年十六,生得貌甜身软、人比花娇。 孙知许年轻的时候姿色便十分不俗,生出来的女儿自不会差。 文妙儿性子生来活泼,自小跟着孙知许赴过不少宴,得了不少官夫人的喜欢,在京中叫得上名的官宦人家的夫人,几乎只知丞相府文妙儿,不知长女文雪音了。 什么?你说她也去?听着春禅过来回话,文妙儿回眸扫了她一眼,道,那病秧子也不怕被风吹了去?竟也敢跟着出门了? 春禅觉出文妙儿的不悦,抿唇浅笑,道:大夫不是说只剩下一年可活了吗,纵是叫她去了又能如何? 听了这话文妙儿心中才舒服了几分。 文会的日子定在四月初七,这种大宴本来是该提前半个月便将请帖送予受邀的各家的,但是吏部尚书家的文会这么些年下来已成了旧例,便只提前了三五日送来。 然而在四月初一,京城各户正在安心等待着文会的到来时,宫里传出一个消息镇远军要回京了。 这一个消息好似一个震天的惊雷投到了平静无波的深潭之中,几乎立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三个月前陇西传来消息,说镇压边陲的镇远军突然断了联系,陛下心急如焚一连派去了三队人马搜寻下落,可皆杳无音信。 所有人都以为朝廷斥巨资豢养的这么一支军队就这么折了,陛下气得大病一场。 可是现在陛下病都好了不知多久,这镇远军竟然又回来了。 政殿之上迎来头回良久的沉默,坐在龙椅上的少年皇帝一时无措,屡屡望向自己的舅舅文丞相,但是文卓始终阖目不语。 皇帝转了转眼睛,道:镇远军为朕稳定江山,功不可没,好不容易回来了,可不能怠慢他们,近日谁家设宴?把镇远将军请去府中一聚,也好让将军与诸位大臣多走动走动。 一时间,数道目光或明显或暗地里,都一一落在了吏部尚书和庸身上。 这...... 和庸咬了咬牙,一步上前道:不妨请将军来老臣家中一叙罢。 眼见事情有了眉目,皇帝心上一轻,喜上眉梢,朗声道:如此甚好!退朝退朝! 他一心贪着去玩,大臣也各自散去了,独留和庸一人愁容满面。 文卓走近他身侧,老神在在地看了他一眼,道:不知和大人因何故烦恼? 和庸老脸一垮,道:这事是落到了我身上,可宁徽这个人......镇远军离开京城都有十年之久了,我哪儿知道他是什么脾性?听说边境大捷,要是招待不周,我岂非是先树了敌? 和庸不愧为京城花花肠子最多的老臣,就这么一个宴会,他前前后后倒是想了不少麻烦。 文卓存心看他热闹,笑了笑留下和庸兀自离去了。 出了皇宫至丞相府,文卓刚迈进院中,本来尚且不错的心情又沉郁了几分,他唤来张管家,问:小姐今日身子如何? 这是老爷每日下朝回来必有的一问,张管家道:今日还是照旧,只是中午吃过饭后又咳了血,请了大夫来看过,说是无碍。 -- 第3页 文卓听着,重重叹了声气。 总说是无碍,可又治不好,连年拖下来,只等到大夫一句已不大中用了,约莫只有一年可活,希望文家早做准备。 东院送来一碗乌黑的汤药,经了春禅的手送入秋棠手中。 姑娘,药送来了。 文雪音面色变也未变,就着秋棠的手饮下苦涩的汤汁,站在东院里的那个身影才转身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容菀类卿》求收藏! 容菀是圣上最喜爱的小女儿,择婿那年她一眼瞧中状元郎韩清殊,喜结连理。 然而一年后,京城出现了一个与容菀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从那以后韩清殊就变了。 他忽略她、漠视她、嫌弃她、讨厌她...... 直至韩清殊将和离书送到容菀面前,容菀才知自己原来只是被韩清殊错认为了那个女人。 签下和离书后,容菀过得肆意张扬,鲜衣怒马的年轻将军对她一见钟情,沉稳温和的太子太傅对她关怀备至...... 容菀望着韩清殊与她人相执的背影淡笑,又择了一位佳婿。 京中传闻,容菀大婚之夜,状元府韩清殊吐血病倒,昏迷不醒。 话传到容菀耳中,她正挽着新夫婿的手巧笑嫣然。 如此新婚大礼,我收下了。 男二上位,破镜不重圆,有追妻火葬场 第2章 入夜马蹄声阵阵,一队精装银甲军风尘仆仆赶至长安,为首的男子以半张皮质暗纹面具覆面,只露出一双英锐深邃的眼睛,注视着星空下华灯盛耀的长安暗起波澜。 这十多年来,长安似乎与他记忆中的模样没什么两样。 将军,咱们今夜就进城吗?身后出声的是镇远军副将潘明义,他家并不在长安,是一南方小镇上被人遗弃的孤儿,捡着他时宁徽也才十几出头,从此便跟在宁徽身边效忠。 长安的水土就是养人,这才初春,漠北连一株花草都开不出来,长安夜里竟有恼人的蝉鸣了。 宁徽沉吟出声,音色低沉悦耳:全军蛰伏此地,等太阳出了再进城。 夜里起了风,长长地自郊外游荡而来,抚入京中,吹开了一扇窗。 文雪音感觉到一丝凉意,把雪白的脚趾缩进被子里,手却伸出被子去接那缕风,她皓腕如霜雪,被这么一吹便起了一阵浅粉的印子,秋棠惊醒过来,连忙起身去关好了门窗,见文雪音也醒了忍不住嘟囔一声:夜里我分明都关好窗户了,要我说,咱们这院子里但凡是西院的人来,都邪门的很! 文雪音听她说得有趣,目中来了几分精神,她白日里睡多了,夜里倒也不怎么困,道:过几日去文会,我穿什么好? 秋棠喜道:姑娘想打扮是好事!婢子早考量好了,要不就穿那件兔毛领的水云纹罩衣,要么就穿那件玉色的绒面长裙,要么穿烟水色的广袖流云衫,全凭姑娘喜欢! 文雪音听着,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来。 这个时节的天气,别人家的姑娘都能穿轻巧灵便的裙衫了,她却只能穿冬衣去赴会。 她道:若是穿裙子,我似乎没有相配的首饰。 上一回穿裙子,已然是两年前了,珠宝蒙尘,是会旧的。 秋棠道:没事,横竖还有几日,明儿婢子和姑娘去街上挑一挑。 文雪音甚少出门,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外人,她本也不是个爱在外面溜达的,但是偶尔去一次倒也不错,只是这事若要让爹爹知道,怕是又要让好些个人跟着她了。 明日,咱们悄悄去。文雪音道。 运气好些,还能赶在爹爹下朝前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二人约好之后,又说了几句闲话,模模糊糊地睡去了,第二日一早,秋棠准时起身,打了热水来唤文雪音时,她却哼哼唧唧不肯就范。 就再一会儿......不如明日去罢? 哎呀,我刚做了个顶好的梦......我梦见娘了。 呜呜。 然而不论她说什么,秋棠就是分外严格地挟她起了床,文雪音无可奈何,坐在床上让秋棠给她擦脸。 你就是这点不好。文雪音小声抱怨,今儿不去了又怎么样? 秋棠忍笑,她要是没这点坚持,她们姑娘这辈子都不会出府门一趟,姑娘这人本来是个清冷性子,可就是好赖床得很,一耍赖起来什么软话都说得出。 洗洗干净,秋棠又给文雪音梳了个简单舒服的发髻,两人悄悄从东院的窄门出了府,前往玉坊看珍器首饰。 东院伺候文雪音的并不止秋棠一个,只是文雪音只跟秋棠亲近,因为秋棠是自她阿娘在的时候就在她身边跟着的,别的丫鬟再好再妥帖,也抵不上一个亲人。 文雪音穿着带兜帽的披风,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今日太阳正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文雪音穿着棉袍望着天空却感觉不到一丝热意。 她悄悄想,大夫的话或许是真的,她可能真的活不到明年的春天了。 玉坊有几条街上最好的首饰铺子,寻常官家小姐是不会亲自来买的,都是打发身边的丫鬟过来采买,但是文雪音挑剔的很,什么东西都要亲自掌过眼才肯往自己身上戴。 -- 第4页 两人的样子在玉坊算得上的陌生,但是商铺老板见二人穿着贵气,哪怕是秋棠这个丫鬟也穿着不俗,态度一直十分恭谨。 文雪音慢慢挑着,看中一只雪玉簪子,正待问价,街上就传来了骚动。 是镇远军!! 镇远军回来了! 一层层的百姓围了过去,几乎挡住了文雪音所有的视线。 她长居深闺,提及这镇远军的名号十分陌生,不由询问掌柜对方的来头。 小姐不知镇远军名头吗?说来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小姐年纪应当还小,镇远军是陛下亲封前往漠北整顿边陲地区一支军队,漠北小国冗杂,仗难打得很,这一打便是十年,倒是从无败绩,之前听说镇远军没了消息,还以为是折了,没想到又好好地回京了。 原来是群臭男人,也值得这样看?秋棠冷嗤一句,恼火地看着街道上因为人流涌动卷起的尘埃,一边给文雪音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一边暗自苦恼,这些人怕是一时半会散不尽,人挤人的她和姑娘要怎么回去? 秋棠头回后悔起出来没带上府里那些个跟屁虫。 在外征战的将士回京夹道欢迎已是惯例,文雪音没什么兴趣瞧,专注着挑自己喜欢的首饰。 耀目的烈日阳光下,一条整齐从容的长队自城门而入,穿着银甲的士兵个个精神焕发,围观的百姓们热烈谈论着他们打听到关于镇远军的消息。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无非是走在军队最前列的镇远将军宁徽。 传闻他少年便从军,一路摸爬滚打从最底层爬到了如今的地位;传闻他贱民出身,若不是时局动荡,本没有如今的风光;传闻他弑杀残暴,对待他国俘虏残忍至极,连军队的将士都觉得胆寒。 这里面有些话是真的,有些话做不得真,但是配上宁徽凌厉的眼神、冷峻的面容及骑在高头大马上英挺无匹的身姿,九成也要信了。 一些甚少出门的官家小姐看到宁徽的模样都要当场被吓一跳,长安的公子肤色一个赛一个的雪白红润,当之无愧的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可反观宁徽,光是那身深麦色的皮肤就让人难再欣赏他究竟是俊还是凶了。 我、我听说圣上有意给 宁徽赐婚,不知是真是假。 真的假的?阿柔你听谁说的? 我娘!我娘是听我爹说的,过几日尚书府的文会上,估计就是给宁徽寻摸人选呢。 啊? 周围听着的一众官小姐纷纷花容失色,再看一眼马上那个高大英伟的男子,看着他扯着马匹缰绳时用力的手,纷纷觉得那手便是不用力,也能轻轻松松将她们掐死。 天啊,那日的文会我是要跟着娘去的。 我、我......要不咱们称病不去了罢? 我看行,但是......听说宋公子也会去,我一年也才能见着他一面。 一妙龄少女提及宋公子,方才那几个说不去的又开始犹豫迟疑起来。 她们口中的宋公子乃是连夺了三年文会第一的宋清辞,为人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很多名门闺秀都因他暗暗心动。 传闻去年的文会上,女眷席新来了许多貌美的妙龄小姐,十之有九都是冲着宋清辞去的。 一番议论下来,谁也说不出究竟去不去这文会,倒是镇远军的长队已然走出去好远了。 宫城脚下,天子亲迎,之后受封领赏,镇远军必会有无限荣耀。 当今天子姬容四岁登基,被舅舅文卓一路拉扯至今,舅甥二人的关系很是不同寻常,今日宁徽进宫述职面圣,除了文卓在旁作陪,一起的还有几日后文会的东家和庸。 深寂的宫殿内,行走间甲胄轻擦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清脆,大殿内的宫人都低着头,一时间殿内三双眼睛都放在宁徽身上。 为表亲近,少年皇帝姬容斥退了殿中的侍卫,可当他看着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步步走近,内心竟然生出一股惧意。 他不经意扫过宁徽那双手,想起方才殿中和庸还在说笑的声音:京中都在说宁徽一手能掐死好几个人。 文丞相察觉到姬容的惧意,不满地扫了眼他以警示姬容注意天子威仪。 姬容深吸了口气坐定,宁徽已行至阶前出声:臣宁徽拜见陛下。 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姬容抬手,示意和庸宣读早已写好的圣旨,行封赏事宜。 宁徽抬眸,乌沉的眸中映着这方大殿,当年他第一次跪在这里时,是四岁,却不是在这里受赏,而是问罪。 这中间的十几载光阴,好像做梦一般。 天家给的赏赐繁多,念的圣旨冗长,宁徽并未注意听,只是听见那少年皇帝忽道:爱、爱卿!三日后和爱卿家中举办文会,你也去吧?朕想着......你与京中这些大臣,也好亲近亲近。 宁徽面无表情应下:是。 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好说话。姬容笑着,终于笑了笑,一身轻松挥挥手让宁徽走了。 倒是丞相文卓,盯着宁徽离去时挺直的脊背,心中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感觉,他总觉得此人不简单,以后少不了要同他打交道。 看来和庸的担心,不无理由。 第3章 -- 第5页 玉坊内,文雪音和秋棠等了许久才等到百姓散去,只是看这天色怕是晚了,二人匆匆回了丞相府,刚进门就瞧见一个瘦削颀长的身形立在院子里背对着她们,只看着脑壳便知他是生了大气。 文雪音倒还算从容,只是秋棠面色有些发白,率先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双膝都给磕出了响声,听着就生疼。 老爷,是婢子思虑不周,请老爷责罚。 文雪音倒是气定神闲地站了半会儿子,见文卓不说话便知是在等她认错。 可她来去就只剩下一年寿命了,还管什么错不错。 父亲来是有事?文雪音轻声开口。 文卓等了半天,没想到认错没等来,反等来一句问,当即脸色沉了沉,回过身去再瞧见长女一张肖似她母亲的脸 ,一肚子的怒火却又发不出。 去哪儿了?他沉道。 文雪音缓缓眨了下眼,摊开手心露出装首饰的盒子。 几日后的文会,女儿总不能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文卓被噎了一下,想到之前孙氏跟他提过雪音要去文会的事,暗恼自己竟忘了给她备好衣裳首饰送来,再开口语气自然平缓柔和很多:身上的银钱可够用?不够我让账房再支你些,要不再裁几匹布做几件新衣?眼看着也快入夏了,你...... 不必了。文雪音凉声打断,横竖也穿不了一年,还浪费那些个做什么? 她说完便将脸别开进了屋,文卓愣住,刚想要发火,听见屋里传出的咳嗽声又生生忍住,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秋棠 ,道:好好照顾小姐。 是。 秋棠一拜,再抬头见老爷已走远了,不由深深一叹,这偌大的丞相府,连个真心疼姑娘的人都没有。 要是能离开这鬼地方,她家姑娘的病兴许早就好了。 经过一番波折,吏部尚书府在四月初七设宴会请宾客,晨起时太阳不算明朗,隐约还有微风,秋棠不放心,到底是把那件雪白兔毛领的袍子给文雪音穿上了。 去时是孙知许和她那一双儿女乘一辆马车,文雪音和秋棠自乘一辆,倒是宽敞,只是等马车停到和府门前,孙知许竟是什么也没说就进去了。 文雪音手上没有请帖,和府小厮又对她脸生,将人给拦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我们跟前面那三个可是一块儿来的,同是丞相府,你要不去打听打听?秋棠当即不满。 文雪音凉凉地看着小厮,小厮被她这眼神盯得有些发毛,又看看这二位穿着的确贵气不凡,怕因为自己一时计较得罪了什么大户人家,侧身让了路。 主仆二人终于一前一后地进了门,秋棠目中闪过一丝恶意,于心底又咒骂了一声孙知许那个贱妇。 绕过前面迂回的假山,孙知许竟就在那儿等着。 她忙迎了上来,笑道:雪音怎么来得这样慢?可是身子又不适了? 文妙儿跟在她身侧,面上带着一股子好笑。 文雪音神情冷淡,轻飘飘地走过孙知许面前,凉声道:难为你在这儿候着,怎么是觉得不配走在我前头了? 孙知许也真是厉害人物,听了这话还面色不改,温柔道:到了席上可要收敛脾性,莫要叫外人知了文家的女儿是何等不知礼数。 文雪音只当什么也没听见,径直走着往园子里去了。 文妙儿冷冷盯了文雪音的背影一阵,待她走远了才甜甜地笑起来,道:娘,咱们不告诉姐姐她那条路比较远么? 孙知许道:无妨,你姐姐没来过这尚书府,可要好转呢。 母女二人笑了一声往另一个方向折去了。 其实走了几步路,文雪音发现前面尽是连绵的花树与假山时,她已然明白自己这是被引错了路。 不过来都来了,以前只是听闻吏部尚书府修得十分迂回秀丽,倒不如借此机会瞧瞧,一个人也清静。 秋棠看出她偷闲的心思也就没有出声,默默在后头跟着。 尚书和府前有廊腰缦回,下有流水潺潺,浅薄的流水漫过一点石块铺成的路,半点也不会弄湿鞋子和衣裙,秋棠扶着文雪音两个人一点点地走,心情倒是放松了大半。 只是这小径连着一条小径,真不知什么时候才绕得出去。 正想着,二人听见一阵柔和的箫声,曲子吹得很是含蓄内敛,似乎是什么清心静气之曲,听着叫人顿觉耳清目明。 文雪音不由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道:咱们过去瞧瞧。 路虽然蜿蜒,但是人却很好找,一道回廊上生着藤蔓,密密麻麻地缠在廊柱上,遮蔽了大半的阳光。 廊内坐着一个人,身着白衣,生得温润雅正,听见有人过来箫声便即刻停了。 文雪音堂而皇之地打量着他,她常年病着,本是绝艳撩人的姿色也被这病容压去了七分媚气,又常年不得欢喜,双目含愁叫人望而生怜。 白衣公子的眼神初时还有些躲闪,觑到面前女子的容貌时目中流出一丝惊艳,出口的声音竟有一点结巴:姑、姑娘怎会在此? 文雪音道:我迷路了。你是什么人? 我、姑娘唤我宋清辞便是。男子起身略显慌张地解释。 -- 第6页 文雪音点点头,没从记忆里寻出这么个人来,她这辈子认识的人统共也没几个,道:不知宋公子可否替我指条明路,我头回来文会,不知和府的女眷席设在何处? 姑娘是第一次来?宋清辞挪了挪步子,随手将玉箫往袖子里一塞,道,若姑娘不嫌弃,我可以带姑娘前往。 有劳宋公子。 不知是哪里来的毛头小生,这样容易脸红。文雪音跟着宋清辞身后时,瞧着他薄红的耳尖想。 若非她寿数不多,或许也会和他一样,瞧见好颜色的公子,也不免要春心荡漾一番。 这么一会儿文雪音已经走出去好远,回去的路不算好走,也不知道这和庸是什么爱好,将自己的私宅府邸修得如迷宫一般。 在前面带路的宋清辞走得很慢,像是在有意迁就她。 一路上十分沉默,宋清辞捏着袖子的手心却满是汗,眼瞧着再有几步路就要到了,宋清辞张了张口,鼓足勇气道:从前并未见过姑娘,不知姑娘可方便告知名讳? 自然。文雪音远远听见有女子笑闹的声音,知道是到了,女眷席那边宋清辞过不去,便道,我是文家的。 文家的?是丞相府的千金。 文雪音路过宋清辞身侧,回眸报之一笑,宋清辞动了动手指,竟是下意识想去牵她,很快又惊得回神,暗斥自己这是什么登徒子行径。 倒是秋棠回头,颇有深意地看了眼宋清辞,说来,她家姑娘早就到了出嫁的年纪,只是因着身子不好,姑娘又不情愿,一直没有议过。加上外界对姑娘知之甚少,甚至不知道文府在文妙儿之上还有一个大姑娘,来提亲的也没有。 若是能寻得一良人,安安稳稳地嫁出去,姑娘后半辈子也算有了着落,也不会再像这样苦。 回到女眷席,早就到了的孙知许和文妙儿与人谈得风生水起,文雪音的到来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只有几个年轻姑娘见文雪音穿得厚实,不免多看了她两眼,好奇又是多了个谁家这样好颜色的女儿。 文雪音第一次见人,谁是谁都不知道,她也不习惯主动上前搭话拉着人家盘问,索性远远坐了下来,听听闲话。 你们方才瞧见了么? 瞧见了瞧见了,长得好凶,不苟言笑的,看着就很可怕。 我方才望他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吓得我现在心肝还发颤呢。 有几个女孩子攒在一起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文雪音听见,她不禁想,她们在说什么人?明知可怕,却还要争相去望一眼。 文雪音未作理会,半晌又见一人哭着回来了。 阿柔!你哪里去了?我们怎么也找不见你 。 那名唤阿柔的女子穿着件浅米色的绣花褙子,手中拿着一面丝绢薄衫,生得人如其名温柔婉约,只是眼角却挂着泪。 我方才迷了路,不小心撞见了宁徽,他就那么冷冷地看着我,竟也不主动问一句我是不是找不着地方了,我想着横竖是见了,我总不能不说话,刚问了一句好,他竟又瞪我一眼,吓坏我了。 宁徽?不就是前几日那个镇远军的将军吗?文雪音看那叫阿柔的女子哭得可怜,暗想不知是怎么一个煞神似的面貌,好好的女孩子都被他看哭了。 只是后半句话,阿柔说得很小声,文雪音并未听见,阿柔说:但是我今日近瞧着,发现他好像只是......生得黑了些,眉目好俊好俊,是放眼长安也挑不出几个的模样。 女孩子们又笑起来,文雪音坐了坐,忽然对秋棠道:这里是可以看到前面的吗? 秋棠点头,文会有一半人来是为了与同行切磋学习,还有一半人是为了自己的姻缘来的,是以并不会有人刻意拦着不叫双方相见,只是不要太过放肆便是。 文雪音点了点头,乐朝民风开放,若真是私下看对了眼,只要双方家世合适,说予家中长辈十有八.九是不会反对的。 我也去瞧瞧。文雪音出声道。 秋棠面色一喜,以为她也有了嫁人的心思,喜得忙伸手去扶。 然而文雪音只是想看看自己没见过的场景,明年此时的文会,她恐怕已不能来了。 花影重重,彩蝶纷飞,文雪音错开一簇一簇的花丛,站在一方隐蔽处,将前方文会如何的情况一览无余。 但是她无心去听那些人在说什么,远远就瞧见一个肤色微深的男子,坐在一众穿着文士丝袍的公子才俊之间,显得格外不相称。 这么远的距离,文雪音都能感觉出他的不耐,好像一头困兽。她瞥见角落里有几个年纪小的少年指着他笑,看嘴型似乎是笑他不通文墨。 那是宁徽吗?文雪音问。 秋棠一愣,放眼望去一脸武夫相,如此特别的就那一个,点了点头应:应该就是了。 文雪音一双乌黑娇俏的眸子浅浅地弯了起来,她静如一潭死水的心思忽然因这一眼暗潮起伏,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令她顿生安逸。 她扯了扯秋棠的袖子,轻喃出声:秋棠,我想要他。 第4章 什、什么?秋棠一惊,赶紧捂住自己姑娘的嘴,姑娘怎么能这样说话,这要是让旁人听了去,不知要传得怎样难听! -- 第7页 文雪音却浑不在意,她一双美目盯了宁徽一会儿,一寸一寸将他的眉目长相描摹了个遍,那双眼睛锐得好似一对钩子,想到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她浑身都起了一股精神,再次于心中确定想要他。 她光是看了他一眼,就忘不掉他的模样了,好喜欢,好想要。 文雪音手指微微聚拢,像是想抓住什么一般,真想把他关起来。 秋棠暗惊,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可是姑娘好似是魔怔了一般,唇边竟生着一丝令人望而生寒的笑意。 突然,席上的宁徽察觉到什么,犀利的目光如利刃一般扫过花丛,什么也没瞧见,只捕捉到一个雪白娇柔的背影。 回去的路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片喝彩,大约是什么人又夺得头魁,年年文会都会有人夺得头魁,文雪音不知去年是谁,便也不在意今年是谁,只是有几个女孩路过她时,听见一句:今年又是宋公子!他好厉害! 你们听见他方才说什么吗?这还是我阿弟偷偷来告诉我的!一个姑娘神秘道。 什么? 什么呀!阿紫你快说! 名唤阿紫的贵女笑道:和大人问他以后的打算,宋公子说自己想成亲了! 真的?? 远远的,文雪音听见女孩子们的笑声,那些笑声清澈又悦耳,叫她心中生出几分羡慕。 可是今日她心里不再空落落的,而是被什么填满了似的,一步回头,又望了眼自己方才站过的位置。 原来那就是宁徽,听说是从疆场厮杀回来的煞神,她听见官小姐们说他长得凶,可文雪音觉得他长得刚刚好,一点也不凶,一双眼睛深邃得仿佛暗藏诱惑,像是生来就停在她心尖上一样。 一路上,秋棠几次三番观察着姑娘的表情,可是除了方才那句不合时宜的怪话,姑娘的神色似乎都很平静,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两人听见女眷席那边还有欢笑阵阵,便特地留在小花园转了转才回,时候还算早,正轨说来人都是要留在和府吃了饭再走的。 是以二人没想到,等她们再回女眷席时,却早就不见了孙知许和文妙儿的影子。 啊,丞相夫人头风忽然犯了,带着相府千金回去了。和府的丫鬟答了句,惑道,不知贵人是谁家的千金,婢子面生。 文雪音得了答案,轻轻摇了摇头。 待丫鬟走远,秋棠冷声道:看来这个贱妇今日是存心要欺负姑娘了。 不碍事。文雪音紧了紧身上的袍子,这会儿子太阳落到山那边去了,她们站着的地方阴了些,有些冷。 秋棠自己穿着一件春衫尚觉得热了些,察觉到文雪音的动作鼻尖有些酸,温声道:马车总不能带走,她要真做到这个份上,回去老爷也饶不了她。 二人便顺着小路默然离开了和府,今日走了这么多的路,比之前文雪音几日下来走的路还要多,好不容易撑到门口,她小腿已然有些发颤了。 秋棠尽可能地扶着她,让她将自己一身力气倚重在自己身上,两人才算是挪到了和府门口。 还是原来的地方,马车倒是还停着,只是车夫不知所踪了。 秋棠是内院里的丫鬟,洗衣服洒扫做饭针线样样精通,可是驾车,确实不会。 秋棠气得直咬牙,平日在府里,孙知许一副慈母形象,只知道暗地里给她们下绊子,也不知今日是不是仗着出了府,竟然敢明着对她们! 这是看着我快死了,愈发不知收敛了。文雪音淡评一句,眼神微恹。 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秋棠急道,她们才是黑心的人,咱们犯不着这样咒自己! 说完话,秋棠正想去和府借个马车过来,走了几步却住了脚。 文雪音察觉到她的怔愣,侧过身子想瞧瞧是怎么了,余光便瞥见一个如山的身形朝这边压了过来。 然后她飞快地转过了身,甚至迅速从袖子里透出丝巾蒙在了脸上,连呼吸都紧张起来。 这边是条较为隐秘的小路,从一个小山坡上下来,两侧都是花树,两个人势必会撞上的。 秋棠眨了下眼,正想开口行礼,收到文雪音的一个眼神,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话没出口,秋棠却觉得自己头顶一沉,好似有一道极为压迫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本是嫌吵独自出来逛逛的宁徽看着眼前两道人影,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文雪音站着没动,默了一会儿,她听见身后的男人挪动了脚步,像是要离去。 这才侧过身子,俏丽的乌目落于那道身影上。 我回不了家了。 这一声声音柔悦,偏生还藏了三分委屈进去,好似是在撒娇,但却又不像有什么情绪。 文雪音见宁徽身形微滞,眸中闪过一瞬狡黠。 待宁徽回头时,她目中静静的,好似一只等待救援的小鹿,目光纯澈无比。 他没有开口,文雪音也不催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只是这时间有一点长,文雪音暗想,不会是个木头罢? 你家人呢?男人开了口,他的嗓音和京城很多贵公子的嗓音不一样,没有刻意为之的油腔滑调、没有刻意柔和着调子、也没有下意识捎上笑意。 -- 第8页 就只是简单问了一句,音色很低沉,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跑进了文雪音心里。 他们不要我了,带走了我的马夫。文雪音回,像是在对宁徽抱怨着,可她的咬字一点也不用力,平淡地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 她抬眸,眼神一点也不避讳地看着宁徽,逐渐西沉的日光很柔和,远不如白日里的刺眼,她发现宁徽比她早上瞧见的还要好看,他的眸子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翠色,充满了神秘与野性。 文雪音对宁徽好奇起来,她想,今日回去她要把宁徽的身世查个遍。 他真的好衬她的心意。 这里没有什么人,距离出和府的侧门也还有一段迂回的小路,周围都是花树,没有什么人能瞧见他们。 秋棠敛目不语,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是视线情不自禁落到了自家姑娘身上,自大夫人去后,姑娘多年来一直沉默寡言,她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身子,其实一开始......姑娘的身子还没有这么糟。 是孙许知那个毒妇暗中下药,她不知从哪儿求得一张方子,调了一味香和姑娘平日喝的药犯冲,那香味淡得很,不易叫人察觉,还是后来姑娘头痛得厉害无意中发现的。 老爷信重孙知许,孙氏又诞下一女三子,在丞相府的地位无人可撼,即便是告到了老爷那里,多半也是会被压下去。 年初时大夫上门,秋棠听见大夫说姑娘恐怕活不过一年,她私下抹了好几次眼泪,姑娘自己却没什么反应,她好似对这世间的一切都不怎么感兴趣。 可是今日,秋棠看见她家姑娘的眼神在看到宁将军之后久违地亮了起来。 姑娘以前再委屈,也不会向外人撒娇的,顶多就是赖床的时候跟她这个婢子闹一闹。 可是今日...... 秋棠目中的笑意有些藏不住,若此人能让姑娘重新活过来,那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今日在文会上,那些官家女子是怎么看他的,宁徽都知道,他久经沙场,敏锐已然成了一种习惯,从未被训练过的弱女子闹出的动静自然能被他轻易察觉。 他垂眸睨着眼前这个女子,她似乎并不畏他。 十多年没有回京,他连在朝官员的名字都不大叫得出,莫说是女眷。 和府有马夫。他道。 说完正准备离去,文雪音可怜巴巴道:若是让外人知道,夫人会打我的。 宁徽无可奈何又转过了身,他也不知,他怎么就不算是外人了? 文雪音见他停下,当即问:我瞧哥哥面生,想必不是什么大人物,哥哥能送我回家吗? 秋棠心里藏着惊,此人瞧着就不像是个温和可亲的,还是堂堂大将军,姑娘难道是让大将军给她们当马夫不成? 说着话,文雪音目光也落在宁徽身上观察着他的反应,他似乎并没有因她这句话有了什么情绪。 我不想坐他们的车子,想走回去,可是我第一次出门,认不得路。 宁徽沉默着,他本可以甩下这个女人就走,可总觉得有些奇怪。 面纱之下,他看不清这个女人的脸,却莫名觉得,他见过她。 那你想如何?宁徽开口。 哥哥送我罢。文雪音望了眼门口,双目流出一丝渴望。 秋棠适时出声:刚走了那一段路,姑娘都说走不动了,姑娘还病着,从这儿到咱们府上可不近。 文雪音目光微垂沉默下来。 宁徽这才注意到,已是春风和煦时节,她还穿着厚厚的兔毛领披风。这得身子差到什么地步,才会这般畏寒? 也罢。 宁徽道:我让凌尘送你们。 文雪音眉心一紧,怎么她费半天口舌,只央得一个外人来送? 秋棠也瞧出姑娘似乎为此不悦,但人家好歹是大将军,又不知她们身份,自然不会亲自送。 三人来到偏门外,这里倒是没什么人守着,宁徽始终与她们隔着数步的距离,然后衔指于唇间,吹了声口哨。 秋棠正奇怪他这是在干什么,文雪音却忽然懂了,跟着眉眼也弯了几分。 须臾后,巷子里飞奔而来一匹快马,马身棕红漂亮,一看便知是非凡之物。 这是西域的汗血宝马?文雪音出声。 宁徽意外,近日他回京,连朝中的大臣瞧见他这匹马都要啧啧称奇,此女一个闺门中人,竟知道他这马的来历。 嗯。 秋棠不明白,她刚刚本来还不觉得什么,可一瞧这将军竟叫一匹畜生来送她们回去,心里跟着怨了几分,可她怎么瞧着,姑娘反而高兴起来了? 宁徽摸了摸马鬃,低声耳语几句,然后便将马车的套子套在了凌尘身上。 文雪音连忙道谢:多谢哥哥送我回去!我家在文丞相府,我是丞相府的大女儿,哥哥唤我雪音就好了。 丞相府的人?那日见的文丞相,是她爹? 宁徽点了点头,再未多话,文雪音和秋棠便依次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动,文雪音掀开帘子看着后面的男子,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宁徽初时并未承接她的目光,后来或许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明显,两道目光终究还是对上了。 文雪音一笑,然后钻回了马车内。 -- 第9页 秋棠不解:这宁将军送我们回去都不肯派个人,姑娘有什么可高兴的? 你懂什么。文雪音勾唇,这种沙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军,他的爱马就是他的命根子,比任何人都要强。 第5章 马车缓缓行驶,文雪音满心都装着方才宁徽是如何低声跟他的爱马说话的,他还伸手摸了摸马鬃,她也想那样摸摸他。 秋棠,后日是初九,咱们去香山庙一趟。 秋棠想了想,问:姑娘去求姻缘? 不是求。文雪音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是要。 到了丞相府,门口守着的家丁忙来接驾,搬来下车的红木梯子供文雪音使用,低着头道:啊呀,夫人刚刚回来,嘱咐了小的们去接小姐,小的们以为小姐要在和府吃过了饭才回来呢。 文雪音看也没看他一眼,轻声道:既然要当狗,就闭上你的嘴。 家丁面上一讪,竟然还敢回嘴:小的是真的不知道,小姐冤枉小的了。 文雪音身形一顿,幽冷的目光朝这个家丁看了过去。 家丁面色微变,背上顿生一股寒意。 秋棠,让他趴在这儿学一个时辰的狗叫。文雪音扔下话,不着痕迹在凌尘背上马鞍的暗袋里塞入一抹雪白,转身走了。 秋棠领命,着另外两个家丁卸了宁徽的马,才对出言不逊那人冷声道:你是现在趴着学,还是等我通禀了老爷,打你一顿板子再赶你出府? 家丁面色一白,立马跪趴在地上汪汪地叫唤起来。 这要是放到以前,他们绝不敢如此造次。秋棠追上文雪音,拉着脸道。 每回出了这样的事,秋棠总是比她还气。 文雪音面含微笑看了眼秋棠,道:是掌后院的那位觉得我快不中用了,自然没了力气与他们斗,殊不知这会儿爹爹正紧着我,正是斗的好时候。 秋棠眼神一亮,她家姑娘素日对孙氏不冷不热的,打一巴掌回去也不算疼,难道今日是想着一雪前耻了? 文雪音抿唇搭手在秋棠小臂上握了一下,道:后日,你随我去趟香山寺便是,一切还要看那日的筹算。 两人说这话从前院走过,在文府中间的一个凉亭里撞见了正在吃茶说笑的孙知许和文妙儿。 她二人似是没有想到她会回来得这么快,面上的笑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文妙儿嬉笑着道:姐姐这么快就回来啦?没累着罢? 文雪音立在一块树荫下,乌黑的双目静静注视着她们。 她因病着,面色本就比常人苍白一些,文妙儿最怕被文雪音用这种眼神盯着,心里都开始瘆得慌。 孙知许眯了下眼,道:你瞪着我们作甚? 没有的事。文雪音勾唇,我听和府的人说母亲病得急,还以为快死了,来得路上瞧了好几家棺材铺子,如今想来是用不上了。 孙知许哼笑一声,竟反唇相讥:棺材铺的东西,你恐怕用得比我早。 文雪音面不改色听了,道:难为母亲惦记,母亲在我院里种的那一园子白花想必是够用了,棺材的事,就不劳操心了。 文雪音带着秋棠走了,孙知许母女盯着她窈窕纤细的背影,目光渐趋怨毒。 这些年来文雪音仗着老爷的偏疼,没少让她们母女二人不如意,孙知许稳稳当当在丞相府当了这么多年主母,不能沉不住着一时之气,只要这个小贱人死了,丞相府才算是安静了。 阿娘,她真的就剩一年寿数了? 孙知许冷笑一声,想到文雪音活不了多久了,脸色稍缓几分,道:不说那个晦气的丧门星,咱们来说说你的亲事,妙儿,你也该到了议亲的年纪,跟娘说说,去了那么多趟文会,可有属意之人? 哎呀娘!您这又是说的什么话!文妙儿脸上一烫,一下子扭过了身。 你这丫头,瞧着竟像是看上了谁?孙知许笑得两眼弯弯,伸手戳着文妙儿的痒处,文妙儿笑得花枝乱颤,日暮西下,好一副母女和乐的光景。 文雪音站在远处,两道眼神锥子似的盯着她们二人。 姑娘......秋棠忍不住出声。 走罢。文雪音闭了下眼,散去眸中的暗色。 初九的日子适合拜佛烧香,又正值一年之春,据说香山寺灵验,前来的香客不少。 文雪音着一身素白的浅袍,微风一吹,宽大的衣身依旧难掩她窈窕身姿,日日喝着药、日日病着,拖下去的似乎只是她一日差过一日的脸色。 山上风大,下马车的时候,秋棠给她多披了一身袍子。 文雪音抬眸,肃静的神色露出一丝怀念。 母亲去世后,她曾在香山寺借住两年,好像把自己藏在这样一个日日萦绕佛音的地方,母亲就还在府中活着一般,还在等她回来。 姑娘,咱们是先去哪儿?秋棠道。 去见净业师兄一面罢。文雪音凭着记忆去后面寻找僧人的禅房,只是不知中间多少年过去了,净业师兄还在不在原先那处屋子里。 -- 第10页 相比于庙前香客纷纷,烟火缭绕,禅房四周静谧无比,隐约听见木鱼敲响的笃笃声。 文雪音深吸了口气,信步迈入庭中,望着禅房中那道天青色的修长背影,出声唤道:净业师兄。 木鱼声一顿,拿着犍稚的手指修长如玉,微不可察地一颤。 长衫男子起身,缓缓转过身来,温润清俊的眉目依旧如当年。 施主。净业端手一礼,目光低敛。 他竟都不肯抬头看她一眼,文雪音浅笑,多年前她少女心性,很痴迷净业这张脸,那时她方尝丧母之痛,在香山寺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净业助她良多。 只是当时年少,她不懂勘破红尘之人是不会动凡心的,将一股脑的心思都花在喜欢净业上,毫不收敛,累得净业被香山寺的僧人传出闲话来。 后来净业有意避她,她大闹了一场,没过多久就被接下了山。 自此一病不起,再也未离过汤药。 上次一别,经年未见,师兄一切安好?文雪音从他脸上移开了目光,自如走入禅房,矮身跪在方才净业跪过的那块蒲团上,素手拾起净业搁在木鱼旁的犍稚。 净业回头,余光瞥见她露出素衣外的半截白皙脖颈,又慌然错开目光。 文雪音心里装着旁的事,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原以为好歹是自己的旧情人,再见怕是会有几分尴尬。 哪成想今日见到了,她不光不觉得尴尬,心里甚至平静得一丝波纹都没有。 多谢施主挂记,贫僧一切安好。净业规矩回了,想起他这些年听到的那些事,听说她病了,病得很重。 净业欲言又止,到底是没问出她是不是也安好的话来。 文雪音回眸,与净业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相接,她道: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想求师兄帮我,大约需要师兄下山一趟,不知师兄愿不愿意? 庭院里静了片刻,响着徐徐的风声,今日是个阴天,有些冷。 文雪音摸了摸自己发凉的小臂,没等到净业的回答,她自然也不生气,毕竟好些年未见了,她称人家一句师兄,说不定人家早当她是陌生人了。 不是什么麻烦事,就是去府上说几句话。文雪音道,若师兄肯念在昔日的情分上帮我,我便给香山寺添许许多多的香油钱,绝不叫师兄亏了买卖。 净业只好道:施主要贫僧说什么,不妨直说。 一听有戏,文雪音背着净业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转身眸子都亮莹莹地笑起来。 我想嫁个人,烦请师兄帮帮我。 花树簌簌,传来几缕清雅的幽香,一个时辰后,文雪音离开了香山寺,庭院内却再未响起木鱼声。 姑娘,咱们这就敲定要嫁给宁将军了?秋棠大惑,她们可只见了那个男人一面呀。 够了。文雪音道,对于我这就剩一年寿命的人,难道还要跟他相约为姻亲,等着明年他来抬我的盒不成? 姑娘总爱说这种惹婢子伤心的话!秋棠皱起眉。 许是在香山寺受了些凉风的缘故,回府后夜里文雪音便病了,她本就是一直病着,精神总不见得好,这回更是头痛欲裂,什么也吃不下,昏昏沉沉地难醒。 后半夜竟开始呕血,连夜请了大夫过来守着,又是诊脉又是施针,足足用了三日吊命的汤药,第四日才渐渐有了意识。 文雪音醒时,秋棠正在屋里擦洗收拾,听见动静见是她醒了,眼圈立刻红了一片。 姑娘你醒了!秋棠忙握住她一手,喜极而泣,大夫说得真准,说姑娘今日会醒,就真的醒了! 一连昏迷了三日,文雪音意识都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眼前只看见秋棠的嘴开开合合,听不真切她究竟在说什么。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连抬胳膊这样的动作都做得艰难,轻声问:我睡了多久? 四天了。秋棠知她担心什么,补充道,姑娘放心,没耽误什么事。 文雪音才虚虚点头,这身子一缓,待到能自如下地已是半个多月过去,距离净业下山的日子也不远了。 只是西院徒然热闹起来,时常响起的欢笑声隔着这么多道院墙都能传到文雪音的院子里。 她想了想,这几日似乎少见父亲的身影,便问秋棠:他们在忙什么? 秋棠答:听说是要给文妙儿说亲。 哦?文雪音目光微敛,文妙儿这么快就要说亲了?对方是什么人? 婢子不知,听说是个在文会上极厉害的,前几日的殿试中了探花呢! 文雪音点点头,左右不是宁徽,就好。 第6章 正说着,西院的速度竟比文雪音还快,听说下午就收到了对方的聘礼,院子里太阳正好,文雪音躺在贵妃椅上撑着脑袋看书,看完了热闹的秋棠回来直说:看着就是个穷酸的,聘礼才送了两车。 秋棠对西院文妙儿那伙人敌意甚重,在文雪音面前从不收敛,这会儿子连将来文妙儿那不知名的夫君也看不顺眼了。 人家既能考中探花,说不定以后大有出息呢。文雪音敛目静静看书,纤细柔荑又翻过一页,全然不为所动。 -- 第11页 秋棠抿唇撇嘴,方才瞧着那家人倒像是个知礼的,连家里的小厮都管教得文质彬彬的,不过刚中了探花就急着来攀丞相府的亲 ,谁知道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 只不过,真是奇怪,这结亲前纳采、问名的规程多着呢,怎么文妙儿这亲定得这么快,聘礼都给下了?竟还比她家姑娘快了这么多。 前来送礼的两名小厮穿着藏青色的圆领袍,行走间颇有文士风范,与文府管家核对过礼单之后,他们并未直接回府,而是折去了闹市的一家茶楼。 坐在二楼上独自饮茶的公子如玉,一身雪色长衫颇趁他风姿,仅仅是倚在栏杆处饮茶,便引得楼下无数年轻娘子抬头注望,正是之前屡屡在文会夺魁,今年又中了探花的宋清辞。 只是他的神态并不悠闲,像是在等什么人,眉心时而拧起,待远远瞧见自己眼熟的两个家丁时,才目光一亮。 哟,来了。坐在他对面的黑衣男子一笑,显然是宋清辞的友人。 公子。两名小厮一前一后进了茶楼来到宋清辞面前。 如何?宋清辞抓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拢,眼神期待。 很是顺利,相府夫人似乎很高兴,都没有多加盘问,连聘礼的数目都没有亲自点,乐呵呵地就进屋去了。 听了这话,宋清辞才心上一松,前日放榜,他刚中了探花,文家便暗示要结亲,当时听了这个消息,宋清辞激动得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他那日见了文家小姐一面,几乎日日魂不守舍,茶不思饭不想,亏得在那之前早就考过殿试了,否则他这探花恐怕要落空。 刚得了探花郎,他正想着要如何才能向那位相府小姐提亲,毕竟宋家地位低微,就算是他中了探花,那也够不着相府的门槛,谁承想相府竟主动来了人。 之后宋清辞日日觉得自己活得不大真实,紧赶慢赶准备了聘礼过去,就怕中间生了变。 我就说嘛,婚姻何等大事,相府一诺千金,怎么会同你开玩笑?黑衣男子笑道,那我先祝宋兄早日抱得美人归了? 黑衣男子眼神狎昵,他真不明白,那相府的千金生得虽是明艳活泼,可也不是什么绝世美人,怎么就惹得宋清辞这般念想了。 不过能和相府攀上亲家,那倒真是引人艳羡。 宋清辞抚了抚胸口,好似还在做梦,确认道:连臣,我真和相府结亲了?相府只有那一个千金吗?你没弄错罢? 赵连臣道:自然,这谁能认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相府千金文妙儿明艳动人,你小子艳福不浅。 他是由衷羡慕,能跟文丞相攀上亲家,宋清辞又刚刚高中,未来定是前程似锦。 公子,相府夫人说,择日邀公子去相府一叙,亲自谈谈婚事。 一旁的赵连臣听得直咋舌,聘礼下了,人还要请过去再瞧瞧,这是多中意这个女婿。 清辞,你就不觉得蹊跷?那日你见了文小姐一面,想必她也对你倾心不已罢? 宋清辞耳根子烫了烫,道:连臣,这种话不要乱说。 赵连臣见状但笑不语。 两个传话的小厮下去,宋清辞敛目轻笑 ,看了看赵连臣,道:前日你说要去拜交宁将军,结果如何? 闻言赵连臣立即面色一哂,别提了!门都没进去!宁将军现在册封了功勋,为武将之首,哪儿有那么容易见着。 他吃了闭门羹,倒并未因此有一点怨怒,说完竟还由衷高兴起来。 不过,陛下赐宁将军的将军府可真是气派,清辞你说,这京城的武将是不是要翻身了? 自先帝一来,朝廷着力打压武将风头,是以偌大的京城武门寥落,满满望去皆是青袍的文臣。 但是十年前漠北一战,危及乐朝存亡,突厥率兵攻至距京城三十里外的阳关,姬氏帝位岌岌可危,乐朝却根本无人可用。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一个黄口乞儿带兵打了出去,谁承想这仗一打便是十年,可见乐朝重文轻武这些年,领土都被外族侵蚀到了何种地步。 如今十年已过,当初的乞儿已成今日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宁徽,而身为武将之后的赵连臣对宁徽是由衷地佩服。 战场上的功绩,那可都是拿命换来的,丝毫作不得假。 宋清辞抿了口香茶,轻轻摇头,不好说,天家最忌武将结交,今既已出了宁氏,短时间之内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了,连臣你还是收收心思,听伯母的话安心考取一个功名罢。 赵连臣欲言又止,先帝崩逝前,乐朝领土尚未收复完全,当时有传闻,说先帝带病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一夜,觉得自己愧对列祖列宗,还给当时年幼的太子容立下遗诏,说切不可过度打压武将,否则今日之难便又会卷土重来。 若宁徽再受打压,全天下的武人心都被寒完了,以后再有什么事,谁肯为姬氏卖命? 赵连臣心里转了几回弯,不管结交不结交,他一定要见这位宁将军一面。 镇远军刚回京,宁徽的身份放在京城炙手可热,有如赵连臣这般想法的岂止是寥寥。 府邸刚分下来,还不及怎么装点修缮,大量的玉器珠宝就送了过来,古董花瓶等珍玩更是不在话下。 -- 第12页 不过宁徽一个也没收,偌大一个将军府邸还是空旷开阔十分朴素,演武场空旷得能插进一个军队,甚至闭门不见所有人。 副将潘明义暂代将军府管家一职 ,忙前忙后装点了一番,才没有让将军府显得十分寒酸落魄。 将军今日有什么打算?潘明义道。 宁徽沉声:洗马。 潘明义抿了下唇,昨儿不是才洗过吗?将军。 宁徽沉默不语。 上回让凌尘送完了人,身上就沾染了一股难以消磨的幽香,清雅怡人,味道不算浓,可就是格外缠人,怎么也散不去。 短短四五日,宁徽已经洗了三回马,可每次一骑上马背,那股幽香就会缠在他鼻尖,一点用都没有。 今日再去马厩,凌尘看见宁徽走过来四条腿都在发颤,嘶鸣一声转身想跑,却被宁徽稳稳拽住缰绳,挣扎着被拖下河道清洗了。 三五天日子,凌尘这匹汗血宝马莫说毛脱了不少,连皮都薄了一层。 今日洗完了马,宁徽本确定好并无什么异样了,可是待他擦完马鞍重新给凌尘装在背上,鼻尖却又飘来那股淡淡的幽香。 宁徽拧眉,将沉沉的目光落在马鞍上,他伸手往马鞍侧那个隐秘的口袋里一摸,果然摸到一块轻软的料子。 摊开一看是块雪白的手帕,上面绣着素净的梨花,简简单单一块看不出究竟是文府小姐还是丫鬟的。 这手帕怎么会落在他的马上?还是在这种鲜为人所知的口袋里。 距离上回送还文府小姐已有五六日,这手帕还能如此留香,这上面的香料恐怕是类似七里香之物,那个女人是故意的? 宁徽浅忆,想起那日黄昏日暮,文府小姐面蒙素巾,一双乌黑的眸子却格外灵动可人,不知是多差的身子,人人都穿着春衫来去自如,她却要裹着厚厚的毛领袍子。 他自幼离京,不可能与京城的什么贵女有上牵扯,宁徽想起什么,展开素帕仔细一辨,果然在右下角瞧见一行清秀的同色小字,写的乃是:阿娘遗物,万望珍重。 这话好像不是绣给自己瞧的,而是绣给别人瞧的。 宁徽目光深邃,将那抹柔白的丝帕收入掌中。 当夜,相府角门发出笃笃声响,秋棠尚未察觉,本就浅眠的文雪音立即睁开双眼,凝神细细听着什么,待再度听见笃笃两声响,嘴角才露出一抹深意的笑。 秋棠,去开门。 秋棠半夜惊醒,险些被吓出一身冷汗,小声道:给谁、开门? 文雪音笑:将军府的人。 秋棠一怔,虽是还没明白过来,但还是遵从姑娘的话去看了。 角门处并无家丁看守,秋棠悄悄推开一道缝,瞥见门外那个英挺的身影呼吸都滞了一瞬。 ......你怎么来了? 将军的称呼被秋棠生生忍住,想起那日姑娘并未戳破宁徽的身份。 宁徽没有说话,甚至眼神中夹杂着一丝不耐,伸手露出一物。 秋棠一顿,瞥见他手里的丝帕时连忙夺似的拿了回来,这是姑娘的东西,怎么会在宁徽手上! 可还不及她开口问,人就已经离开了。 秋棠在门口站了许久,蹙眉轻嗅了下帕子上的香气,正是姑娘寻常用的香气。 待秋棠再折回房中,房里已然点了一盏灯,文雪音正端正坐在床上,以一双还不快速速道来的眸子望着她。 秋棠露出掌心之物,嫌弃道:姑娘贴身用的帕子,竟被什么男人摸了去,婢子这就去洗洗。 正要转身,文雪音悠然开口:帕子是我给的。 第7章 随着一声轻飘飘的话音落地,秋棠身子一紧,猛地转过身来。 什么时候的事?她竟不知?这样贴身之物落到别人手中,叫人瞧了去可就说不清楚了。 看出秋棠目中的惑色,文雪音缓缓开口解释:不怕,便算是宁徽拿着它招摇,旁人找上门来,我也有那天被孙氏母女抛下的说辞,横竖怪不到我身上来。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他既没有这样,而是悄悄着人送来了,足见他品性不错。 秋棠小声补充:方才来送东西的,是......宁将军本人。 文雪音猫儿似的眸子颤了下,流出一点遗憾,早知道她就自己亲自去拿了。 是个重情之人。 秋棠微怔,扯着帕子看了半天,确认那就是一块普通的丝帕之后发问:怎么看出来重情的? 文雪音伸出素白修长的手指指给秋棠一处,秋棠对着灯细细看了,才发现那儿绣着一行小字:阿娘遗物,万望珍重。 秋棠咋舌,这也不是夫人遗物啊。 文雪音弯眸道:娘的东西,我怎会拿去试人,这帕子直接丢了于宁徽省事不少,可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深夜偷偷送来,足见他重情又心细,可以一嫁。 这么说,今日之前,姑娘其实并未坚定要嫁给宁将军的心? 文雪音点点头,自然,夜长梦多,我若真想早嫁,为何要让净业师兄过了半个月再下山? 这中间空出来的十几日,就是留给宁徽的试探。 秋棠连连惊叹,她今日算是明白了,那日姑娘为什么见送她们的是战马反倒开怀了,原来后头还跟着这茬呢! -- 第13页 如今一切事物都按照文雪音料想中的发展,一环环落入网中,她心情不错,跟着精神也好了不少,轻舒了口气坠入梦中。 这一觉睡到翌日晌午才醒,睁眼便是个好天气,外面日头不错,文雪音懒懒起身想到院子里转转,开门却听闻一阵浅浅的喧哗声 。 声音很远,但是能听得出很热闹。 怎么回事?文雪音睨向在厨房里忙活事的秋棠,秋棠道:是西院那边孙知许请来了和文妙儿定亲之人,说要见见。 倒是迅速。 文雪音虽不喜欢文妙儿,但她只对孙知许恨之入骨,现在听着文妙儿要嫁人了,她也没什么恶劣心思,听过也便罢了,回过头细细盘算自己的日子。 再看西院这边,今日真真是热闹。 孙知许身着一袭紫衣雍容华贵,微笑着招呼客人,丞相文卓只在旁坐着,时不时问宋清辞一两句政见上的见解,宋清辞虽战战兢兢,倒也都一一对答如流,不难看出文卓的满意。 宋清辞的母亲前些年因生他的幼弟坏了身子,没几年就去了,父亲宋铎又因屡屡不得高中难顺意,只能龟缩在京城做个小官,将全部的希望都压在宋清辞一人身上。 这次不知怎么攀到了丞相府的高枝,宋铎对文卓十分谄媚,生怕一个马虎这门亲事就黄了。 宋清辞皱了皱眉,心中虽觉父亲此行有失风骨,到底是没说什么,反去望屏风后面的文妙儿。 她此刻说不定正在看着他,宋清辞想到上回相遇的场面便忍不住勾唇,别人都道他是攀高枝,他不在意,他只想娶自己真心喜欢的女人为妻。 日头沉了沉,两家婚事商量得巨细无遗,宋家便先行离府了。 出府前,宋清辞忽然嗅见一股梨花香,他驻足望向一片雪色的院中,瞧见那边梨花簇簇,阳光正好。 那里是...... 前来相送是管家面色不改,那是我家小姐赏玩的私园。 宋清辞啊了一声,有些惊讶,相府竟还给她修了一座这样漂亮的园子,若是嫁给他,宋家却没有闲地给她修个园子。 宋清辞觉得真是委屈了文妙儿,暗自发誓自己今后要对她很好,这辈子就娶她一个人。 闹着闹着,声音渐渐静了,文雪音躺在梨树下小憩,心知是那些人走了。 她睁开眼睛,一双美目露出一丝深意的笑,道:秋棠,去请大夫来,就说我病了。 秋棠微怔,病了? 姑娘觉得哪里不适?秋棠紧张地过来探探文雪音的额头。 文雪音懒懒摇了摇头,你去请便是。 秋棠只好听话去了,去京中请了经常给她姑娘看病的大夫,只想着姑娘今日气色尚可,大约是又觉得头疼了。 可当她领着大夫进门一看,文雪音躺在床上面无人色,若不是还有气出,活像是死了一般。 秋棠心头一震,忙请大夫搭脉诊治。 大夫搭脉之后亦是面色大变,忙着为文雪音施针,然后道:快请老爷和夫人过来! 秋棠不明所以,她出门前姑娘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不见,就成了这样? 她着院子里两个洒扫杂役前去请人,心急如焚地守在姑娘身边,看大夫施了几次针,可姑娘的脸色未见有半分好转。 老大夫额头上汗都出来了,今日若是没治好这文家千金,日后怕是没有他好过的日子。 须臾之后,文卓急匆匆赶了过来,身旁还跟着神色一脸不耐的孙知许。 小姐怎么样?文卓脱口问出,瞧见卧榻上文雪音的脸色却是呼吸一滞。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女儿脸色差成这般,这些年虽一直病着,可没有哪一次是这样面如死灰,像是...... 孙知许也暗自吃了一惊,心中窃喜,这丫头莫不是这就要死了? 这会儿也顾不上细问,两人在旁站着等大夫诊治,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只见大夫的神色愈发艰难起来。 文卓心焦不已,忍不住道:大夫,雪音究竟如何? 大夫一时不敢应声,只悄声道:先帮我将小姐扶起来。 秋棠正要动作,文卓率先一步越过她,道:我来。 他心思沉重,缓缓揽着文雪音的身子枕在自己膝上,正要往后靠坐,手却摸到一个怪异的东西。 文卓不禁往后看了一眼,发现方才那一下他正按在文雪音的小枕上。 她自幼身子弱,睡不得硬枕,一直是睡的软枕,可这软枕里面却像是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文卓捉住小枕细细摸了摸那物的轮廓,然后铁青着脸一把将枕头扯开,秋棠一惊,跟着就看见里面掉出一个颜色诡异的娃娃。 这是什么脏东西!文卓登时大怒,有意无意地,他率先一眼瞪向孙知许。 孙知许也是大惊失色,下意识就跪了下来,老爷,不是我做的! 秋棠咋舌,看着地上那个颜色漆黑笑容诡异的巫蛊娃娃,被一根木签穿颅而过,上面还绣着她家姑娘的生辰八字。 怪不得......她颤声,怪不得今年起,姑娘总是喊头疼,疼起来就没个完,怪不得! 你这个毒妇! 孙知许还没反应过来,一巴掌就甩在她脸上,直打掉了她一个耳坠子,耳尖渗出血来。 -- 第14页 孙知许惨白着脸,不敢看盛怒的文卓,膝行了几步软声道:夫君,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文卓却是信也不信,厉声对底下人道,马上把这脏物拿出去烧了! 烧不得啊老爷!秋棠连忙出声阻拦,这上面还写着姑娘的生辰八字,万一烧坏了怎么办? 她泪眼涟涟,心中却渐渐清明起来,明白了文雪音的用意。 婢子觉得,还是请高僧来作法,将这东西交给高僧处置! 文卓皱眉,正要再说什么,秋棠立时呜呜着哭了出来,老爷,这可是姑娘的一条命啊。 文卓喉间哽了哽,望了眼面色不堪的文雪音,咬牙沉声道:快去香山寺请高僧来。 交代之后,文卓青着脸出了屋,孙知许也被丫鬟扶了出去,待屋里的人走尽,只剩下秋棠一人时,床上上一瞬还气若游丝的文雪音掀开一双冰凉的目,轻声道:他知道。 秋棠身形微颤,目光也于哀伤中渐渐落定。 夫人的死,并非意外。 当年文雪音亲眼看见阿娘被孙知许害死,那时她还年幼,将所有为母亲复仇的愿望都寄于父亲,换来的是她被送去香山寺长住,换来的是孙氏被扶正。 后来文雪音回到文府,看见她的父亲将亡母牌位和旧物细心收好,也偶尔会在同她提起母亲时红了眼眶,所以文雪音想原谅他一次。 这些年她一直在试着原谅父亲。 但是今日,父亲毫不犹豫打孙知许的那一巴掌让文雪音彻底断了这个心思。 这些年她身子不好,一日日沦落到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都是因为孙知许。 原来这一点,父亲一直是知道的。 他在她这个孤女和他的儿女夫人之间选择了后者。 文雪音惨然一笑:秋棠,我这辈子活得真是可笑,总是寄希望于让别人给我些什么。 姑娘......秋棠心里一揪,生怕今日这事又拖累了姑娘的身子。 她们姑娘的身子可是半分都经不起折腾了。 从今以后,我想要的东西,我要自己抢,自己拿。文雪音深吸了一口气,已然强行压下眼中的泪光,转眼神色恢复如常。 须臾,文雪音听见外面道:香山寺的高僧到了。 第8章 香山寺由历代皇帝负责派专人修葺,百年下来已成皇家朝拜之地,如今寺院牌匾的题字还是乐朝的开国皇帝亲笔所写,整座山寺几乎覆盖半座香山,恢宏壮丽。 这遭若不是丞相派人来请,而当朝丞相又是皇帝的亲舅舅,恐怕还请不来香山寺的高僧。 太阳还未落山,一众身着素色长衫的僧人自相府正门被请入,为首的僧人温润俊美,不免叫相府的几个丫鬟悄悄多看了几眼。 文卓说明了缘由,他说得隐晦兼又犹犹豫豫,觉得是自己府中闹出的丑事,正解释着,就听僧首双手合十,道了一声:贫僧早料小姐会有此劫。 这话倒叫文卓一愣,紧跟着看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崇敬。 请净业高僧详解。 净业道:有一法可解,需相爷出示小姐生辰八字,还需看过小姐面相。 文卓自不会推辞,忙请他至东院梨园中一去,净业轻轻挥手,后面跟着的一众僧人便就地等候不再向前。 绕过前厅,刚要走入梨园,远远听见一两声咳嗽。 净业闻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文卓却是登时面露欣喜,对秋棠道:小姐可是醒了? 秋棠应是,便率先进屋,提醒文雪音净业要进来了。 文雪音只穿着件简单无华的丝绸寝衣,发鬓微乱、发丝微垂,并无一丝不庄重,倒显出几分病弱怏怏的风情来。 她听见响动,抬眸望向声源,一双乌黑的眸子黯然无光,两双眸子对上,却是净业先垂下了眼。 文卓并未察觉净业的异样,只去桌上取了纸墨,将文雪音的生成八字写下来递给净业过目。 净业淡淡扫过纸上的墨字,对文卓道:小姐是阴年阴日阳时生,需要找一个阳年阳日阴时生的......冲一冲煞气。 冲煞气?这莫不就是......冲喜? 文卓微怔,试图从净业脸上找到半分玩笑之色,可他自始至终神情都颇为严肃,一双凤目凉薄如初。 文卓噎了一下,确认道:要找个男人? 自然。净业抿唇,待贫僧为相爷拟下最佳生辰,若可得此良缘,莫说小姐会平安度过此劫,更有可能会绵延寿数。 文卓心中暗惊,他以前从不信这种神鬼路数,可见净业说得如此认真,似乎不似作假,香山寺的高僧难道真的有破解之法? 此举干系到雪音的命,文卓心中的坚持渐渐开始摇摆。 文雪音侧目倾听,良久,听见文卓道了一声:请高僧指教。 于是净业掐指捻动佛珠,在那行墨字的旁侧落下一串生辰八字。 相爷切记,这是破小姐劫难的唯一之法。 留下这句话后,净业便离开了东院,与一众僧人被请去了禅室诵经,文卓沉默一瞬,将那行生辰八字单独撕了下来交给得力心腹。 -- 第15页 去查,京中适婚的男人中,有谁是这个时候的。 所有的话一分不落地被文雪音听在耳中,她唇角勾起一丝如魅的笑意,眼角却落下几滴泪来。 爹爹,我不要嫁人,女儿自知时日无多,只想一直陪着爹爹。 文卓心里一揪,他亏欠这个女儿良多,这些年他并非不知孙氏一直针对雪音,但是他膝下唯一的几个儿子都是孙氏的,如今他年事已高,已然不能再纳妾生子。 文家的家业以后终有人要继承,他所伤了孙氏,孙氏的几个儿子难免不会对他怀恨在心,他不能为了一个女儿断了文家的基业。 抛开这些,但凡能挽救自己这个女儿的命,文卓实是在所不惜的。 父女相对,两人心里各自清如明镜,只是文雪音看透了她这爹爹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舍弃她,文卓却不知文雪音心中的真正想法。 他温声道:雪音,你本早已到了出嫁的年纪,只是这些年身子一直不见好,如今既然有了破解之法,为父觉得不妨一试。 文雪音的面容凄楚起来,轻轻道:女儿听爹爹的话。 一番话说完,文卓只觉得自己这个女儿真是乖巧懂事,他是真心疼爱她,心中登时七上八下乱成一团 ,对孙氏连带着厌恶了几分。 那巫蛊之物不知在这房中多久,难道雪音今年命本不该就此断绝,全是因那脏污的东西? 文卓一双深沉的目中暗潮起伏,又耐心宽慰了文雪音几句,便不再打扰她休息,迈着沉重的步子出去了。 秋棠一直守在门外,见老爷走了,才进了屋。 文雪音声音平静:今儿反应倒是不错。 左右也在姑娘身边伺候了这么久,总该明白几分姑娘的心思了。秋棠掖了掖文雪音的被子,暗想她本来觉得宁徽那人千般不好,看着就是一介粗鄙武夫,哪里配得上姑娘分毫? 现在确是有些庆幸此人出现,若不是他,姑娘不知何时才能摆脱文家这个吃人的窟窿。 丞相府手眼通天,京城人氏又都有户籍在册,要想查一个对得上生辰的男人实在不算什么难事。 短短三日,就有人来向文卓回复。 相爷,对得上生辰的男子共有三人,但适婚者就一个。 文卓目光一亮,当即问:谁? 镇远将军,宁徽。 当夜大雨如注,年过半百的丞相文卓坐在回廊下整整坐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天不亮,便沐浴焚香,动身进宫了。 早朝的时辰还未到,年幼的皇帝睡眼惺忪坐到了大殿内,听完文卓的一番话却是去了一半困意。 舅舅要与宁徽结亲? 姬容从小的政略都是文卓亲自教的,他便是再年幼,也知道一国丞相和大将军联姻会有什么下场,一双沉浸如水的眸子寂寂看着伏地跪拜的文卓。 文卓自诩十分了解自己这个侄子,可今日却有些拿捏不准,也是这件事......实在是犯了君王的忌讳,他今日开了这个口,徒惹猜忌不说,还会后患无穷。 但是无论成与不成,他总得为自己的女儿问一次。 正是,臣恳请陛下成全。 姬容沉默不语,若他有实权,今日断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文卓,可他尚且年幼,大半的权力还捏在文卓手里,要真是惹恼了这个舅舅,挟天子而令诸侯之事文卓不是做不出。 于是姬容只好推诿:容朕考虑考虑。 文卓倒是干脆,闻言起身就拜别了,可之后连着三日,文卓都在这个时辰准时拜见陛下,扰得姬容睡也睡不好,夜夜躺着也是烦心,于身心俱是折磨。 憋到第三日,姬容终于想出一个法子。 舅舅的事朕可以答应,但是朕有一个条件。 文卓紧皱的眉头倏然一松,陛下请讲。 朕听说,表姐一直养在深闺,外人鲜有人知舅舅家中还有一个不是孙氏所生的长女,不妨就此将就,舅舅与表姐断了父女干系,保证从今以后表姐与文家再无牵连,朕便答应这门亲事。 文卓松开的眉头又皱紧,思虑良久,才无可奈何道:全凭陛下做主。 断了父女关系,便是今后再难相见,也比天人两隔要好。 终于解决了此事,文卓心头一松,亲眼看着小皇帝拟了圣旨、盖了玉玺才拜别回府。 姬容决定做得犹犹豫豫,办事却是毫不含糊,这日早朝一过,就命带自己长大的高公公去将军府传旨了。 一应细节可以瞒着外人,但是宁徽这边始终是瞒不过,因此高公公还要代为传达陛下的意思。 接到圣旨时,宁徽正在演武场习武,副将说宫里来了人,还以为边关又有了什么变故,跪下一接旨,只听高公公道:文家之女性情淑均、端赖柔嘉,朕不忍将军独守,今下旨赐婚,望汝二人同心同德,勿负朕意。 小皇帝亲自写的诏书,字里行间还有一股子稚气。 宁徽抬眸,正欲相辩,望进高公公一双深沉如波的细眼中。 将军,这虽是圣旨上明写的,却只能由你一人看,文家长女既嫁了你,便要同相府彻底断了干系,这事儿陛下知道,相府知道,将军知道,老奴也会缄口,外人问起,将军莫要说漏了嘴。 -- 第16页 一番话,将宁徽本欲拿来拒绝的话噎了回去。 如此说来,陛下让我娶的,是一庶民女子?宁徽眸光微敛,将圣旨上的字迹又过目了一遍。 高公公还以为他是介意女子身份,补充道:将军放心,陛下总觉得当日对将军的赏赐不够,成婚后,陛下会拟旨亲封文家小姐为诰命夫人,不会辱没了将军身份。 宁徽沉声道:多谢陛下美意,烦请公公回复,臣并无意成亲。 说罢还将高公公手中捧着的圣旨往他怀里推了半寸,高公公却是不动,掀起眼皮懒声道:将军这是要抗旨? 将军应该清楚,这门婚事谁进将军府都好,就是不能是文家的女儿。高公公敛目,褶皱的眼皮几乎盖过了他半个眼珠,只透过一丝窄缝瞧人,陛下煞费苦心,将军这是要辜负陛下了? 言下之意,这桩婚事其实是文家的意思?把女儿嫁过来,却又要断绝关系,这是图的什么? 皇帝这倒是个一石二鸟的计策,既不得罪相府,又笼络了他。 宁徽深邃目光对上高公公老辣的视线,迟疑一瞬,文府怕是另有图谋,拒绝了明的,难保不会来暗的,先接了再说。 臣谢陛下隆恩。 办成了事,高公公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今后将军便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老奴在这儿祝将军前途坦荡,青云直上了。 宁徽起身,眸光淡了几分注视高公公离开,然后将圣旨随手交予副将。 去查。 潘明义领命下去。 相府忙完了事,宫里也忙完了事,这会儿轮到将军府了,唯有搅弄风云的文雪音,躺在自个儿的院子里几日好睡。 婚事自会交由相府操办,除了婚服的样式,旁的一切都不必她操心,连日将养下来连气色都好了不少。 秋棠也美滋滋地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姑娘嫁过去婢子就是陪嫁了,以后可算是再也见不着西院那群晦气的人了。 文雪音唇边只挂着一抹凉笑,问:我的事,父亲没再问孙知许的罪了? 秋棠一噎,沉默了下来。 这般结果,文雪音自己也料想得到,她表情甚至没有什么变化,呢喃道:借这次的机会,与文家斩断了干系,是好事。 第9章 镇远军在外征战十余年,将军宁徽功不可没,目前只是赐了宅子和封号,其余的还要慢慢封赏,别的不说,就光金银珠宝就堆了好些,全都被宁徽一股脑塞到了库房,由副将潘明义负责清点。 半日时间,宁徽派出去的人就将这位文家长女的消息探了回来。 年十七,自幼丧母,曾到香山寺住了两年之久,回来后便一直病着不见好,吹阵风都能犯头疼脑热,月月几乎都要重病卧床一回,文府时常备着大夫专给她瞧病。 宁徽看着上面的字迹,越看眉心越紧。 文雪音,他依稀记得那日在和府偶遇的文家女子也叫雪音,也称自己是文家长女,莫不就是她? 暖春的天气还穿着厚厚的毛领裘衣,这身子骨差得怕不是一星半点。 还有一个传闻,说这位文家小姐活不过明年春天,如此一来岂非只剩下一年寿数? 文家送这么一个女儿到他府上究竟意欲何为?他真实的身份放眼京城不可能有一个人知晓。 无论如何,莫名送来一个女人怎么都是碍事。宁徽眸色暗沉如波,既然文家要与她断绝关系,那她就好好待在将军府养病,别出门了。 天晴的好日子,京城最好的金铺迎来一位娇贵人,来人穿着浅棠色的丝绸长裙,双瞳剪水,一面轻纱蒙面瞧不真切模样,只是看仪态气度那绝对是富贵人家出身。 文雪音缓了好几天才有力气出来走走,本来秋棠是不让的,之前文雪音面无血色躺在床上的模样虽知是假的,可还是吓了秋棠一跳。 但是文雪音坚持要来,说是有要紧事得赶在成亲之前办。 陛下已经下了圣旨,京中百姓不少人都在津津乐道镇远将军即将要娶的女子是谁,镇远将军成亲一事虽足叫京城贵胄惊奇,一汪心思倒是平静如水。 左不过就是个平民女子,娶了又能如何? 听说是大将军在漠北寻得的女子,一见倾心带回来成亲呢。 漠北女子?莫不是个庶民?这样的身份也配得上大将军吗? 大将军自己求来的恩典!足见宁将军是多重情的人了。 文雪音神色淡淡穿过人群,走入金铺对小二道:带我去见你们掌柜。 小二见她穿着贵气不凡,自也不敢怠慢,忙领着文雪音往后面的清静之地去了。 金铺掌柜一见贵客临门,咧嘴一笑,一排牙齿镶着两颗金牙。 贵人想买什么? 文雪音慢悠悠环顾了一周金铺的东西,道:我想要只鸟笼,要纯金的,质地一定要好,不能轻易叫人破开了去。 掌柜闻言,捻着胡须思虑道:既然是鸟笼,笼柱自然是要细才美观漂亮,若要让鸟飞不出去容易,可怎么才能不叫人破开呢? 文雪音浅勾了下唇,道:谁告诉你我要关鸟的,做一人之高,笼柱弄得结结实实,且锁子要精巧,不能轻易叫人打开。 -- 第17页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份图纸,按照这上面的样子做,先做个小的瞧瞧样子,若做得好,我便来下个大单子,尺寸都写在上面了。 掌柜接过图纸,登时目光一亮,这若是接住,还真是个大单子,起码下半年的吃食都不用愁了! 掌柜咧嘴合不拢笑意,愈发殷勤起来,贵人放心!一定包您满意! 直至出了金铺,秋棠都有些不明所以,姑娘要这个有什么用? 文雪音目光幽深寂静,唇角的笑意却是不减,既然是成亲,好歹是我自己瞧中的夫君,新婚之夜,怎能不给他备一份礼? 秋棠似懂非懂,送个小金笼也便罢了,将军虽然用不上,挂着看看也是好看的,那个大的又是用来干什么的? 难不成是用来关将军的那匹汗血宝马? 马是要关进笼子里的吗? 领着傻乎乎的秋棠回了府,刚迈进东院的院门,就瞧见一道晦气的身影坐在石桌边。 文雪音今日心情不错,不屑与之计较,开口便道:听说西院常年阴着,一日里难晒到几时太阳,待我弃了这小院,便赏给你女儿了。 坐着的孙知许身形一僵,平静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雪音,横竖你也活不了多久,我也懒得与你动这些嘴皮子功夫,嫁衣制好了 ,就放在你屋里,听说宁徽可是个性子好又心疼人的,愿你嫁过去之后能多活几日。 孙氏说完,十分得意地走了。 文雪音笑了笑,那是自然,她自己挑中的夫君,纵是千般不如意,她也能拆了他的骨,亲手将他塑成她喜欢的模样。 相比起奉旨成婚的镇远将军,京中更多人,尤其是些酸腐文人,几乎日日见面都要说上一句今年的探花郎宋清辞傍上丞相府这条粗腿的事。 文人相轻,这会儿见了别人攀高枝,就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了。 怪不得宋清辞之前去文会去得那么勤,还真当他求学若渴,原来是去私会...... 这话可不兴说,你我心中有数便好。 你说他胸中当真有几分文墨吗?这探花郎他究竟是怎么得来的?相府不选状元不选榜眼,怎么就偏生相中他这探花? 这还仅仅是宋清辞听见了的,没听见的不知道私底下说得有多难听。 赵连臣屡屡不平,别人不知,他们还能不知?今年的状元三十六岁,家中已有一妻一妾,榜眼就更不用说了,长得实在一言难尽,他们是觉得相府是会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去给人做妾,还是不长眼!? 每每听见这些话,宋清辞都了然一笑。 无妨,我听着虽不畅快,但想到今后娶了文小姐后琴瑟和鸣的日子,便又觉得值得。 赵连臣看着他深觉一言难尽,清辞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情种? 宋清辞颇为赞同地感怀,若是再早任何一个时辰遇见她,我定然都会不如现在这般好,若是在考前遇见她,我定会日日心神不宁,连书都读不进去,考试的时候定也常常揣在心里想着,那日文会殿试已过,又在放榜之前,真是绝佳的时机,是老天赐我的良缘。 一番话听得赵连臣连连翻了好几个白眼,一阵牙酸。 若再早几年,他要知道宋清辞能酸到这个份上,他才不与这人为友。 不过既然谈到婚事,赵连臣道:你听说宁将军也要娶亲了吗? 这些日子宋清辞都在忙于自己的婚事,只是听说陛下赐婚,具体细节倒是什么都不清楚,问道:娶的是什么人? 赵连臣撇嘴,嫌弃道:听说是个庶民女子,还是从漠北来的,想必生得十分粗糙,哪里有我们京城的女子好看!而且庶民出身,身份也一言难尽,唉,但是既然是宁将军自己求的亲,我便也只好含泪应允了这门婚事,相信他的眼光应该不会太差。 宋清辞凉凉睨了他一眼,这厮连人大将军的边都没碰到,见一面都难,还嫌弃起人家的婚事了。 只是还是由衷道:看来将军也是但求一心人,他如今飞黄腾达,却能不相忘漠北时的娘子。 一时更加感怀,他现在还什么都没有,文家小姐便愿意嫁给他,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他也绝不弃她。 赵连臣乃兵部侍郎之子,自幼喜好习武,读书甚少,不知宋清辞转了几个弯,心里又开始海誓山盟起来,满心都开始好奇,漠北的娘子究竟长什么样? 说不定真的比京城的娇小姐们好看呢? 圣上赐婚,加之文家又催的急,婚事很快提上日程,加之陛下又特赐了几个宫里的过来协助操办,时间虽紧却井井有条,丝毫没有简约了章程。 加之将军府空旷,摆酒席的桌子轻轻松松摆了好些,一圈客席,一圈女眷席,之前想要结交宁徽却屡屡碰壁的官员这下也有处可使劲,都在琢磨要准备什么新婚贺礼。 文雪音反倒不得清净,文卓因为再也见不着女儿了,这些天日日下朝都要过来东院坐上一阵。 时间便定在五月初三罢,这个时候天气正好,又不会凉,你穿着嫁衣也不会觉得热。 唉,秋棠是肯定要跟着你去了,文家备着的大夫你也带走罢,听说将军府的婢女都是现买的,你过去了她们肯定伺候不周到。 -- 第18页 宁将军此人性子不知如何,外表瞧着不像个体贴的,军中之人习气粗鄙,你......尽量忍着些。 你放心,爹绝对不会再让宁徽纳妾的! 周周全全替文雪音想了个遍,文雪音安安静静地听着,听完总得说一句:每当女儿听着这些,总会觉得爹爹好似真的心疼我一般。 她语调平平,神色也淡,说出的话让文卓一愣,一时分不清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倒是自从送过嫁衣之后,孙知许这人好像消失在文雪音眼前一般,整个西院也安安静静的,再也没有恼过人。 筹备的日子本来就不多,一国大将军成亲,女儿又是丞相府千金,婚宴自是华美不凡,不光铺就红妆十里,还有宝马香车相送,连随从丫鬟都穿得珠光宝气,旁人不知内情,只觉得未免过于华丽了。 不过宁徽在外征战多年,得此殊荣也不为过。 吉时一至,身着凤冠霞帔的文雪音手持一把鎏金边红扇掩面而出,只是出的不是相府,而是预先在宫里梳妆好了再由宫侍请出。 宫门口前来观礼的百姓不少,其中不乏宁徽的手下将领,他们这些人俱不知大将军什么时候给他们找了位嫂子,只是武人心里向来不会弯弯绕,以为宁徽只是瞒得紧,并未多想。 一群人中,一脸兴冲冲凑着看的赵连臣最为显眼,这几日宁徽虽不肯见他,但他已私底下与宁徽的几个部下打成一片,镇远军中几乎没有人不服宁徽的,又都听说这位是宁将军自己看中的人,都谨慎观礼,还警惕着周围有没有什么乱子。 天家赐婚,能前往观礼对百姓都是福气,是以一路上都挤满了人,十分热闹。 等到黄昏日暮,身着银丝祥云纹、嫁衣灼灼的文雪音从宫车上走下,她虽有红扇掩面,却不能遮个严实,一时间连喧哗声都小了大半,所有人都想瞧瞧这传闻中的漠北娘子长什么模样。 秋棠亲自扶着文雪音上了前往将军府的香车,香车周围缀着精致的百合花,是陛下亲赐的云裳仙子,寓意百年好合,香味淡雅清新却能经久不散。 遥遥地,隔着中间长长的人群,文雪音踏上马车,手中面扇轻斜,往宁徽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骑着马,身上穿的喜服同样缀着银丝祥云纹,将他腰线修饰得十分漂亮,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又迎着夕阳,文雪音看不清宁徽的神色,但她能感觉到宁徽的目光定然同这些人一样,落在她身上。 她在看宁徽,别人在看她,一双美目凌波潋滟,肤白若雪,唇点朱砂,身上披着的云纱似火,于微风中好似轻颤的蝶翼,清妩动人得仿佛一簇摇摇欲坠的花枝。 ...将军夫人真美啊。于无数声议论中,赵连臣忽就松了口气,定下心来。 宁将军的眼光果然不差。 第10章 香车缓缓而动,文雪音坐好之后,宁徽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目力绝佳,一眼便瞧出自己娶的正是那日在和府文会上遇到的那位,难道那日的相遇,便已不是巧合? 皇帝年幼,京中已然好久不曾出现如此盛大的婚礼,上次见到还是先帝出嫁公主时,那时的场面比今日还要宏大盛丽,但今日之景足以让百姓惊叹。 百姓都道这是陛下对镇远将军的封赏和宠爱,唯有宁徽知道,这是姬容的补偿,小心翼翼,还带着一丝讨好意味,做事再周全,终究未泯几分孩童心性。 日头渐沉,最后一丝灼热也渐渐淡去,香车上的文雪音终于缓缓松了口气。 她这身子,受不了冷,又受不了热,终年四季都难受。 从宫门一路西走,路上人多又走得缓慢,将近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将军府。 文雪音看着牌匾上三个大字,一切按部就班反倒惹得人心乱,她费心费力这么些日子把自己嫁过来,怎么从不曾想到,今夜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圆房这件事,她也要参与的。 想完,文雪音瞧着宁徽下马走来如山一般的身形,心尖上蔓生出一股惧意和不确信。 就算宁徽是匹野狼,她还没有驯服他,就宁徽这样一只手都能捏断她的脖子,经此一夜她还不散架了? 长此以往,她只怕真的活不到明年去了。 走入巷子里时,百姓便不得再靠前,观礼的便只剩下高官贵胄,宁徽伸手来扶文雪音下车,只是他或许也心不在焉,目光低敛,并未发觉文雪音在发呆。 还是半晌未得回应后抬眼,才见文雪音神色恍然。 秋棠咋舌,轻轻推了文雪音一把 。 这下文雪音才回神,浑身一颤,侧目便对上宁徽那双暗藏侵略的翠色眸子。 文雪音伸出手搭在宁徽掌心,轻柔的触感莫名让宁徽想起那日落在他掌中的丝绢。 目光相接的一瞬,宁徽敏锐地捕捉到文雪音眼中的惧意,之前查到的东西忽又浮上宁徽心头,生母早亡,据说文相格外疼惜她,最好的都紧着留给她。 可若是当真疼惜,按照当下京城的风口,怎么敢把女儿嫁给他? 不论内情如何,他总不能迁怒于一个弱女子。 待文雪音走下马车,宁徽正想收回手去,还没来得及,文雪音便握住了他的指尖。 ......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总不能甩开文雪音的触碰,只能就着这样的姿势入了将军府,文雪音弯着双眸,藏于扇子之后流出一点笑意。 -- 第19页 镇远将军娶亲,在朝官员自然都要来贺,文家更不能避嫌。 丞相文卓一双眼睛紧巴巴追着文雪音的身影,盼着文雪音能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然而文雪音只是旁若无人地从他面前走过,根本没有抬眼。 倒是宁徽,余光瞥了一眼自己这个并未挂到明面上来的岳父,一脸老父亲嫁女儿的模样,又并无宁徽想象中逼迫女儿出嫁的样子。 几步迈入宾客列队等着礼成拜贺的堂中,文雪音瞥见宁徽停下了脚步,她便也跟着驻足。 一拜天地! 四字落下,文雪音眸中笑意渐深,礼成之后,新娘自是要送入洞房,宁徽虽不喜她,但早就见识过她身子何等娇弱,忍不住在文雪音临走之际低声道:夜里不知要到何时,不必等我。 一句话刚说话,文雪音便抬起一双杏目,眸中水光潋滟多情,轻声回:我等着夫君回房。 宁徽喉间一哽,被这个称呼弄得有些无所适从,眼睁睁瞧着那抹娇柔的倩影往里面去了,还不及他多想,几个武将便乐呵呵上来拉着他喝酒。 将军大喜的日子,恭喜!! 一个两个都是豪爽之辈,简简单单道贺一声便饮下了酒,宁徽也不再多言,饮尽樽中清冽的酒酿。 洞房花烛夜,是要吃生饺子,饮合衾酒的,文雪音自然不会错过这些规程,只是这一日折腾下来,她也确实累极了,刚在喜床上坐了一会儿就困得直点头。 秋棠看不下去,道:姑娘睡一会儿罢,等将军来了,婢子唤姑娘便是。 文雪音睁开迷蒙的双眼,她是真的累了,没有推托一点点挪上床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倚下来,目中还带着几分浅浅的笑,对秋棠道:以后 ,要叫我夫人了 。 秋棠一愣,也露出个笑来。 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婚房外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吵扰她,买过来的丫鬟是新的,一个个都乖巧得很,没听见主子吩咐就都不吭声在门外候着,将近睡了一个多时辰,文雪音才感觉到自己肩上被轻轻拍了拍。 还不等睁开眼,秋棠道:将军往这边过来了。 文雪音醒了几分,慵懒的声音带着一丝媚气,我备给宁徽的礼物呢? 秋棠道:婢子这便取来。 她还没有坐稳,整个人还迷糊着,但是下人的动作倒是快,很快就多点了几盏灯,明晃晃得十分刺眼,紧接着房门被打开,屋里登时安静下来,文雪音便知是宁徽过来了。 她强迫自己睁开双眼,便被满室的灯光刺得眼角含上几滴泪光,强忍着才没有叫眼泪落下来。 门口站着的男人身形修长笔直,他身后的深厚浓沉的夜,整个人站在暗处,一双翠色的眸子尤为惹眼,正盯着她看。 整个夜色都在为他修饰,好似他本身便是从无边黑暗中走来的,过于英锐的目光让文雪音不由想起京中传闻宁徽是从地狱修罗拼杀出来的煞神,冷血至极。 这么想着,文雪音整个人的心跳都快了几分,心尖上蔓生出一丝浅淡的兴奋。 两个主子都不发话,沉默许久,秋棠忍不住开口:将军能先把门关上吗?夫人吹不得风。 宁徽这才挪动了身形,目光落到丫鬟手中托的一碗生饺子上。 丫鬟领会到宁徽的眼神,躬身将手中的托盘送到文雪音面前,秋棠立刻接过,夹起一只饺子喂到文雪音唇边,笑音问:夫人,饺子生不生? 文雪音轻咬一口,便将饺子放了回去,娇滴滴道:生的。 一时间屋里几个年纪轻的小丫鬟都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唯独宁徽一个男人站在这里,目光放不到别处,便不由自主落在文雪音身上。 不知是否嫁衣的缘故,她两靥生着浅淡的红霞,今日宫门口初见她时看得并不真切,香车上他也没有仔细看,这会儿子灯火如昼,倒是将那张脸瞧得清清楚楚。 黛眉如墨染,杏目灵澈如一汪清泉,明明是十几岁少女模样,可眼神中总含着一股愁怨。 都下去。宁徽沉声吩咐,一排丫鬟忙应声出去了,秋棠心中忧了忧,将文雪音所要之物放在她身边也低下头出了门。 房门被关紧,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文雪音还以为宁徽又要站着半天不动,正想开口说话,眼前宁徽忽然大步行来,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 她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落在她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上,文雪音先是垂眸,而后抬起眼来与宁徽对视,望进那双如松涛般的翠色中。 宁徽微愣,自从他来京城,敢于直视他的女子几乎没有,那些贵族小雀们都喜欢躲在远处看着他窃窃私语。 亦或是跟他说上一句话,就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模样,活像他怎么了她似的。 可是这个女人一直不畏他,那次和府第一次见面,她就是以这样的眼神直视着他。 那时隔着面纱,宁徽看不透她的表情,如今二人离得这样近,短短个把月竟成了夫妻,文雪音并未戴面纱,他却依然看不透她的心思。 我有礼物要送给夫君。文雪音忽然开口。 她说得极为小声,面上还捎带上几分不好意思。 宁徽道:文雪音,你知不知道,便是今夜你死在我手上,也不会有人来过问? -- 第20页 这本该是一句颇有威慑力的话,尤其是从一个战场杀人无数的将军口中说出,文雪音纤细的脖颈被他拿捏于掌心,本该畏惧。 可她只是静默了一会儿,而后仿佛没听到宁徽那句话似的,自顾着道:它很漂亮,是成亲前我特地为夫君准备的,不看看吗? 此刻,饶是文雪音表现得再人畜无害,宁徽也无法相信这是一个被母族逼过来嫁给他的可怜女子。 宁徽松了手,文雪音感觉到自己脖子上一松,而后便将那个漂亮精致的盒子托起来递到宁徽面前。 打开看看。她说。 宁徽眯着眼,伸手拨开了盒子上面的锁,掀开盖子。 里面放着一枚小巧的鸟笼,应当是纯金打造,折出四周的灯火,熠熠生光。 宁徽冷峻的眉目扫过文雪音的神色,她眼含期待,似乎在等他说一句喜欢。 他轻松勾起那个笼子,外形精致漂亮,却没有门锁,似乎只是个摆着看的小玩意,并无什么实质之用。 你的意思是在说本将是你文家的笼中之物了? 宁徽冷笑一声,反手便将那个小金笼丢了出去,文雪音浑身一颤,手中的木盒也掉下来滚到了脚边。 纯金的,笼身又细,被宁徽这么一摔就断了两根柱子,文雪音瞧着,目光渐渐幽怨起来。 那是我特地找人做的。她拧眉,自带的闲愁因此散了几分,转为鲜明的恼意,看着倒是比方才要生动许多。 宁徽面无表情地等着她还能再做出些什么,可这位娇贵人恼了就那么一会儿,忽又不恼了,眉心平缓展开,莞尔轻笑:无妨,来日,送夫君一个更大的。 第11章 送笼子是文雪音的什么癖好,宁徽不知,许是京中贵女都如此。 不过这个女人胆子但是很大,这样也能泰然自若,只是不知...... 夫君,合衾酒还没有饮。文雪音又软软问了一声,歪着脑袋询问他的意思。 寻常女子,成亲当夜会如她这般一口一个夫君地叫着吗?难道不是羞赧不能言,亦或是怯怯地害怕? 难道他不在京中这十年,风气已然这般开放? 不就是喝个酒,宁徽犹犹豫豫地在干什么?文雪音等了等没等到动静,蹙眉决定自己动作。 丫鬟将装着玉酿的银壶放在桌上,文雪音起身握住银壶,泠泠酒水倾泻而出,斟满了两个杯子。 过来。她道,口吻那样坚定而自然,叫宁徽都为之一愣,这是在叫他? 紧跟着,她乌黑俏丽的杏目抬起,勾着眼角看他,显然是在叫他了。 宁徽压着喉间的热意,暗觉自己好像不应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便应声走了过去,拿起了其中一盏酒杯,才道:你我的婚事,想来都非你我情愿,又何必如此...... 话没说完,他便清楚看见文雪音眸光一颤,含上几分泪光。 她点了点头,是的,文家不要我了,将军觉得我无用,也是情理之中。 一句话将宁徽后面想说的堵了个彻彻底底。 他忍不住道:文家究竟为何要让你嫁过来? 他含着审视的目光,不错过文雪音眼中的一点细微变化,想听听这位贵女能拿出什么理由来搪塞他。 灯火扑朔,文雪音十指柔荑捻玩着银杯,缓缓开口:丞相夫人容不下我,她想让我死。 将军以为,那日的帕子,是我刻意为之的把戏吗?文雪音抬眸与宁徽对视,我阿娘留给我的很多东西都被她烧掉了,帕子不能再丢了。 女人说话的声音透着些微的发颤,像是明明很委屈,却又不肯轻易示人。 她觉得横竖我身子差,又素闻将军秉性暴戾,断定了我嫁过来便活不长久。我却觉得在将军府比在相府要安心许多,至少我今后可以安心吃饭,安心睡觉,不用提防时时有人要害我。 宁徽呼吸一顿,夜间席上文卓只在无人的时候跟他嘱咐过一句长女自幼受宠,性子娇纵,希望不要苛待她,怎么话从文雪音口中说出又是不同? 将军不愿同我饮合衾酒,不愿认我吗?文雪音趴伏于桌面,小心翼翼地望着他,那模样委屈得好像宁徽说一句不认她,她就马上能哭出来一样。 其中究竟是什么原因,以后可以慢慢查,眼下倒也不必因为这一杯酒绕那么多弯。 宁徽抬手,正要将杯子里的酒酿饮下,腰间一轻,文雪音一把抱住了他。 她个头只在他胸口,一手扯着宁徽抬起的袖子摇头:合衾酒不是这样喝的。 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幽香又萦绕在宁徽鼻尖,和那帕子上的味道一样,幽香淡淡,却格外缠人。 宁徽蹙眉没有说话,视线沉沉地压了下来。 要这样。文雪音使了几分力气将宁徽的身子往下拉了拉,可是她哪里拉得动宁徽,最后还是宁徽迫于无奈迁就,弯了弯身子。 于是文雪音这才将手臂搭上宁徽的臂弯,饮下自己杯中的酒。 她是喝完了,宁徽却有些不大方便,他已然弯了身,总不能再低头屈就,于是宁徽当即果断地伸手一揽,托着文雪音细若无骨的腰肢抱了起来,这才抿了那口酒。 -- 第21页 果然是帝王御赐的甜酒,抿着还不知是什么味,转眼就散了,一点酒味都没留下。 宁徽正欲将她放下来,侧目却见美人已然红了两靥,眸中水光更甚,气息不匀自然而然地枕在了他的肩上。 我不会喝酒。她轻轻地说,大夫不让我喝,但是今夜又不一样。 她的声音又糯又娇,既不过分甜软,也不显得妖媚,只是很好听,让人想一直听她说下去,哪怕是一些细碎的抱怨。 两个人就这么贴着,宁徽只觉得那股缠人的香气越来越浓,好似一股烈性的酒香,让他心尖都开始迷乱起来。 他断不能把人直接丢下去,于是耐着性子将她放到了床上,将要走时,那双白皙柔软的手指却又勾住他的手。 文雪音委委屈屈的:难道不歇在这里吗?新婚之夜,新郎竟不歇在新娘屋里吗? 宁徽深吸了口气,不及开口,就见文雪音卷着被子一骨碌往大床内侧一翻,弯起的眸中带着轻浅的笑意。 快吹了灯过来。她催促,掌心摸了摸身旁空着的位置。 屋里的灯一盏盏地灭了,只余一对盘龙绘凤的喜烛供在观音像两侧一点点燃着。 秋棠一直在屋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就差要把耳朵贴到门上去了,又不敢当着其他下人的面做得太过明显。 这里面怎么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宁将军不会把她家夫人的嘴给捂住了罢? 秋棠一边惶恐,却又不敢推门进去瞧,惴惴不安候到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时,里面才传出些轻微的响动,跟着将军便出来了。 秋棠快速行了一礼,正要进去,只听耳边一声:她还在睡。 秋棠眨了下眼,见宁徽离去了,才悄默声进了房中,夫人一向浅眠,听到一点响动就会醒的。 果然,秋棠进了屋后便见文雪音睁着一双眼,懒声道:就知道你要进来,去准备水洗洗。 秋棠站着没动,小声道:昨夜......没出什么事罢? 文雪音缓缓摇了摇头,没圆房呢,我如今这身子可受不住。 秋棠松了口气,一时又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这才应了吩咐去打了盆温水来给文雪音擦脸。 梳妆完毕,文雪音才问:他去哪儿了? 秋棠道:似乎是往演武场的方向去了,夫人一会儿可逛逛,这将军府好大呢,就是空荡荡的。 文雪音笑:是空的才好。 宁徽初回京城,朝廷以封赏繁冗,需由礼部一一核对为由,只赐了许多珍宝玉器,可并未给宁徽一个实权的职位。 转眼一个月下来,她都从相府嫁过来了,宁徽却还是只一个镇远将军的虚名,军队被朝廷以安抚为由扣押,目前倒是好吃好喝伺候着,可整个朝廷像是忘了宁徽一般,昨儿成亲恭喜的人倒是多,却无一人提封宁徽职位的事。 文雪音抬手扶了下发间的雪玉簪子,秋棠道:该不会是不想封,忌惮了? 不会。文雪音垂眸,陛下继位以来一直被文臣压着,如今年岁渐长,自然要从文臣手里夺权,我猜是朝中的文臣不肯给宁徽放权,倒不干陛下的事。 秋棠顿了顿,夫人一口一个文臣,可朝中最大的文臣,就是夫人的爹爹,听夫人这么说,倒像是以后宁将军和老爷势必会水火不容一般。 宁徽似乎也不着急,只是闲等。文雪音想起之前自己探到的将军府日常,来人说宁徽很少出门,多半的时间都耗在演武场。 也不知他是胸有成竹,还是真不在意。 褪下昨日灼红的嫁衣,文雪音便换上她惯穿的雪灰色裙衫,这身一群料子十分贴身柔软,齐胸的灰线下绣着一朵浅粉的芙蓉,她今日改梳妇人发髻,秋棠手巧,半点也没有削减她的少女之态,稍点两靥腮红,当真美艳如出水芙蓉一般。 夫人要去瞧将军吗?秋棠出声。 文雪音抬眼看了眼天外毒辣的日头,摇头。 去准备好东西,咱们今天中午吃炸芋丸子。 芋丸子便是将芋头擦好放水沉淀,将沉淀下来的那层淀粉裹在捏好的瘦肉丸子上,过油一炸,金黄酥脆、齿颊留香。 只是文雪音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秋棠意外她竟肯为了宁徽下厨。 文雪音的厨艺还是在香山寺的时候学的,那时庙里吃的都是素斋饭,刚吃着还好,吃了三五个月她便觉得自己要疯了,背着庙里的和尚自己在院里搭了个小灶。 好在她的房间远,在单独的一个院里十分清静,平时也没什么人来。 文雪音不肯亏待自己,便偷偷让秋棠买了菜肉,自己琢磨着做饭吃。 后来还被净业师兄抓到了,文雪音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定然逃不过抄经,谁知他只是怒着,终究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相反,自那日之后,文雪音的院子更清净了,除非她自己出去,否则绝不会有人来打扰她。 淀粉是秋棠替她沉的,肉圆也是秋棠给她捏的,多年来文雪音在丞相府养成了习惯,吃食从不叫旁人经手。 还不至午时,将军府忽然飘出一股肉香,蹲在阴凉处看兵书的副将潘明义抽了抽鼻子,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 第22页 好香啊!这是谁在做饭?今儿府里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不但提前开饭,闻起来还这么香? 刚吃完早饭没多久的潘明义肚子咕噜噜一声,不争气地饿了起来。 他立马扔下兵书冲进了厨房,可厨房里空空如也,莫说吃的,连个冷馒头都没有。 潘明义愣了愣,又可劲儿闻了闻,这才发现那香味的来源不是别处,而是......将军夫人的院子。 潘明义吞了下口水,在迟疑自己要不要有失颜面地进去讨一碗出来,正打算着,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吓得他一个激灵。 站这儿干什么? 潘明义立即道:将军!你闻这味道!香不香!香死了! 宁徽敛目,朝着自己清早出来的院子看去。 驻足片刻,宁徽道:我去吃饭。 哎将军!?潘明义看着撇下他就走的宁徽大为震撼。 第12章 炸肉丸的香气盈满一院子,却不是炸出来就好了这么简单,还要熬汤,掐了嫩尖的野菜和揪成薄片的面,添上两味当季时蔬熬汤,最后盛进大碗里。 等做好时,文雪音才发现院里什么时候宁徽回来了。 过来吃饭。她招呼一声,倒不像是刚进门的新妇,更像是多年的夫妻一般。 宁徽还有些不自然,文雪音已然自如把卷上去的袖子放下来,一顿饭做完依然是不染纤尘,莫说煤灰,连多余的面粉都被蹭在胳膊上。 宁徽被她眼中明媚的笑意看得有些晃眼,禁不住别开眼先进了屋,桌上已然摆好了两副筷子,以及两碗热腾腾的...... 他拿起筷子往里面拨,东西都认得,但是混在一起的吃法确实没有试过。 这时文雪音才盈盈走入,道:将军莫如尝尝,来京城一月,不知有没有想念行军路上的吃食。 宁徽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自打来京城以后,确实顿改往日习惯,锦衣玉食,但是那些菜肴再精致、再好味,都让宁徽觉得不习惯。 他自幼离京,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好似让塞上习惯于狩猎撕咬的孤狼忽然去享用甜软的米粮,自然是可以果腹,但总是觉得差了些什么。 在文雪音期待的目光下,宁徽尝了尝这碗奇奇怪怪的汤,而后舌尖被野菜纯正新鲜的口感惊艳,肉丸子炸得外酥里嫩,咬一口还有饱满的汁水溢出。 简简单单甚至有些粗糙的一碗汤,却因为将每一味食材的优点都发挥到极致,也变得十分美味起来,暖烘烘又舒舒服服,甚至让宁徽瞬间想起有次行军途中,遇上大风,随身的东西都被沙子埋了,又是深夜,只好先择地暂避。 所有人都饿得不行时,竟在戈壁上寻见一户人家,住的是对老夫妻,当时喝的面糊汤比今日的还要寡淡简陋,可在当时已然是最好的东西。 文雪音眼尾勾起,见宁徽这模样就知道他是喜欢了,今日这心思算是没有白费。 她也象征性地用了些,很快便放下筷子。 宁徽注意到,询问:你不喜欢? 文雪音摇头,我自己做的东西,怎么会不喜欢,只是身子差,只能用这些,再多就会难受了。 原来只知道她身子差,却不知道差到这个份上,连饭都不能多吃。 宁徽浅声道:大夫怎么说? 文雪音摇摇头,扬起一抹笑,柔声道:是长年累月坏了身子,只能慢慢养了。 往后这些事就交给府上的厨子,不必由你操劳。宁徽说完,自以为算周全,只管叫文雪音安心在后府养病,他这将军府原也不需要将军夫人亲自下厨。 话刚说完,起身都要离去了,身后传来一道带着轻颤的问询。 你不喜欢? 宁徽一愣,回头就看见文雪音目中含着难过。 没想到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她似是在极力忍着什么,因着动作不慎触碰到手腕,忽然细微地颤了一下。 宁徽敏锐非常,没有多想就拉起文雪音的腕子看,只见上面红了一片,俨然是被烫的。 想起方才在院子里,她一看见他就忙把袖子放下来的动作,宁徽喉间微哽,忽然有些心软。 将军府新迁,用具倒是齐全,只是还没有细致到备下寻常会用到的膏药,且宁徽素来对小伤小痛不甚在意,自然忽略了这些细节。 一直接诊的大夫可带来了? 文雪音摇了摇头,还没有安顿院子住。 好在将军府有井,虽然夏日炎炎,但是井水依旧寒凉消暑,秋棠候在屋外,见将军和夫人一前一后地出来了,刚开口要问,却见文雪音暗暗摇了摇头,然后便立刻住了嘴。 文雪音跟着宁徽走,烈日当空,她特地站在宁徽的影子里,借着他给自己挡太阳。 到了井边,宁徽便舀水细细地浇在文雪音腕子上,她生来畏寒,被凉得抖了抖身子,但很快腕上又传来一阵暖意,是宁徽将拇指轻轻按在那处摩挲,他动作很轻,神情也格外专注,文雪音侧目静静地注视着他。 做完这些,宁徽道:若你说的都是真的,便安心在将军府养病,这里没人会怠慢你,别做自己不该做的事。 他说话的口吻淡淡的,却又不再像昨夜那么疏离,文雪音一双乌目流转,淡笑着道:多谢将军收留我。 -- 第23页 待文雪音回去的时候,秋棠已经收拾好了屋子,又煨好了她常吃的汤药,只是刚进院子就嗅见一股苦味,文雪音还是下意识皱了下眉。 夫人回来了?秋棠捧起那个在角落里找到的笼子,道,这不是夫人送给将军的礼物,怎么变成了这样? 无妨。文雪音轻抚了笼子一把,以后再送他个摔不断的。 秋棠疑惑地拧眉,夫人怎么对给将军送笼子这件事如此执着? 一蛊药,慢火煎熬出来一小碗,凝出的都是最苦的汤汁,文雪音皱紧眉头端着药碗喝尽,苦得整张脸都酸了起来。 秋棠连忙拿了果脯梅子出来让她含了一颗,笑道:从今以后,夫人大可安心吃药,再也不必提防孙知许那个毒妇了! 文雪音勾唇,我走前,给孙知许留了份大礼,希望今后她会喜欢。 文府中,孙知许刚从丫鬟春禅手中拿过香丸慢慢咀嚼后服下,这香丸是特制的,服下之后可以让人吐气如兰,膝侧文妙儿正伏在榻上小憩。 马上就是要成亲的人了,还宿在娘这儿。孙知许笑着打趣一句。 春禅笑道:府上谁不知道夫人和小姐母女情深,就是该这样呢。 文妙儿道:阿娘,我听说那宋清辞是个文弱书生,家里不大富裕,要是我嫁了过去,他既迂腐不知上进,又让我受委屈了怎么办? 你自己看中的人,如今亲都定了,倒又开始嫌弃。孙知许脸色沉了几分,我可告诉你,亲事已经定了,你爹亲自点的头,你要是敢出尔反尔,你爹一定让你好看,乖乖嫁过去。 文妙儿不想嫁,她之前听姐妹们仰慕宋清辞非常,又正值文会刚过,宋清辞又出了一把风头才一时昏了头跟母亲说了这件事。 可是宋家送的聘礼实在是太少了,她嫁过去定然不能再常从相府拿钱财过去,久了不免要落人口舌。 于是想着,那宋家是多大的门楣?她们文家是多大的门楣? 为什么不让宋清辞入赘呢? 这会儿正想撒娇同娘商量,没想到刚一开口就被这样生硬地打断了。 文妙儿撇了撇嘴,登时道:我是您的女儿!爹不是最疼我吗?就让那个宋清辞来文家做赘婿有何不可! 住嘴!孙知许瞬间坐起身子怒视,再让我听见这样的话就减了你的嫁妆! 文妙儿吓了一跳,抿紧唇不敢开口了。 要说这件事在孙知许心里也没什么分量,只是自从闹出巫蛊那件事之后,老爷对她总是横眉冷对,这么长时间都没来过她房里。 她巴巴上门去见,也只是换来一副冷脸,那眼神漠然地令孙知许心中发寒。 倘若女儿的出嫁能缓解她二人的关系,那真是怎么都值了。 孙知许睨了文妙儿一眼,道:好了好了,天底下有多少人家是如你这般一辈子顺心顺意的,还能一直顺着你心意妄为不成?你也想同文雪音一般去嫁给那个煞神? 文妙儿一愣,忙道:娘,女儿知错了。 见她乖巧起来,孙知许才散了眸中的怒气,又换上素日里慈眉善目的表情。 第13章 将军府没有什么需要早起拜见的长辈,是以就算文雪音和宁徽不曾圆房也没有人问他们要什么滴了血的帕子。 入夜时,宁徽道:你便在这里歇着,我去书房。 话还没说完,文雪音眸光一颤,露出怅然若失的神色来。 将军如此,与告诉别人不喜欢我、厌弃我有何异? 宁徽皱了下眉,这府中都是我的人,谁敢对你不敬? 都是你的人?文雪音苦笑一声,相府既让我嫁来,将军便真的以为无人监视我吗? 宁徽神色晦暗,从文府跟过来伺候的人并不多,除了她自己惯用的大夫,就只剩下那个叫秋棠的婢女。 老大夫自然不能是盯着内宅的,那便只能是秋棠了。 文雪音道:文家制着她的家人命脉,才敢叫她随我来了这里。 这话一出,宁徽只得作罢了叫秋棠进来问话的心思。 宁徽在书房看书晚归,文雪音自不会整日都缠着他,她早早便沐浴过了,将军府是新修葺的,比不上文府面面俱到,但是不该差的一样都不差。 她发尾还湿着,在柔软的亵衣上晕出一滩水渍,隐隐滴出玲珑的身段来。 见宁徽不说话,她便知道了宁徽的意思,柔笑一声:热汤已经备下了,将军要去吗? 果然,宁徽没再说话,绕过她去后面沐洗了。 回来时,文雪音已然侧过身子睡了,十分娇小一只缩在内侧,一张床还空出好些地方。 她素来浅眠,听见宁徽的脚步声便睁开了双眼,听着那人缓缓走近,带着几分迟疑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她等着宁徽熄了灯,窗外的月色犹然明亮时,忽然很小声的抽噎了一声。 正准备躺下的宁徽一顿,侧目看着她雪白的侧脸。 她的眼角已然湿了,只是眼睛还闭着,一时分不清她究竟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我不要喝。文雪音忽然捂住自己的耳朵,十分痛苦的模样,爹爹救救我,她要害我,我不喝她给我的药...... -- 第24页 只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她便缩紧身子把自己抱起来,一副全然防备又无助的模样。 宁徽目光淡淡,正欲将因为文雪音的动作滑下来的被子给她披上,却瞧见被单落到她身上时,她整个人都剧烈地一抖。 醒着?他问。 过了好一会儿,娇颤的声音才回:嗯。 我做了个梦,魔怔了。她一边说话,一边用被子裹紧自己往内侧又缩了缩,好像在不好意思。 宁徽本以为她在演戏,心中的防备因为这个动作又减弱了许多。 将军勿要见怪,之前在相府夜夜不得安寝,我只是习惯了,过几日便好。文雪音的声音小心翼翼的,似是真的怕他责怪。 也不知她以前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似乎是有什么人要给她灌药? 宁徽正在思虑要不要让秋棠请大夫过来看看,又想起方才文雪音说的那番话,秋棠并非她的心腹,这种话传出去尚且不知是好是坏。 他迟疑了一阵,又什么也没做。 一瞬的功夫,文雪音又卷着被子转过身来,目光怯怯:我能抱着将军睡吗? 宁徽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忽然又想起他们已是夫妻,若按常理,昨夜他们便已圆房,莫说抱着,更亲密的举动都会有了。 见他沉默,文雪音继续道:我身子不好,惯来认床,只抱着一点点也不行吗? 好罢。宁徽再不想,身边这个女人也是他已过门的妻子,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嫁到将军府,他终归欠她一个圆房,现在只是这样简单的要求,他不该拒绝。 于是文雪音缓缓凑过去,柔软的身子抱住宁徽一只手臂,还将脸颊贴在上面轻蹭。 将军真好。 几乎在她靠过来的一瞬,宁徽鼻尖又缠上那股幽香,初闻此味他只觉得反感排斥,可几次下来竟有些习惯,甚至于会不自觉主动寻找这股浅淡又不会刺鼻的幽香。 它就好像文雪音这个人,总是若有似无、若即若离地跟着他,漠北的一切都很冷很硬,连风挂在脸上都像刀子一样。 可这个女人却很温暖,又很柔软。 十多年来,他好像第一次触碰到一个不需要他防备,反而需要他注意保护的东西。 正待宁徽胡思乱想之际,文雪音整个人都贴在了他左臂上,他整条胳膊都变得有些僵硬,不知要如何动作。 文雪音道:小时候我也常常抱着阿娘睡,后来阿娘不在了,我就没有人可以抱着睡了,我知道将军讨厌文家,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安心抱着将军。 一番话说得心酸苦楚,于她而言,亲人的仇家反倒是安心所在了。 宁徽不知今夜文雪音有几分演的成分在,他那边的人手依旧在打探这么多年来文府的消息,想必很快就会出结果,到时便知这个女人口中的话有几分真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睡去,翌日清晨等文雪音再醒,宁徽已不在房中,她闲散穿好衣服,才对外唤道:秋棠,进来。 秋棠闻声进入房中,文雪音笑音道:昨儿我已对宁徽说了你的事,你可不要露馅儿。 婢子知道。秋棠嘴上虽是应了,可心里却一万个不明白,这夫人横竖已经嫁给将军了,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况且她已经与文家断了干系,这还能作假?又何须骗将军文家在监视她呢? 文雪音自然不会为秋棠解惑,只是循着自己的计划,道:宁徽的人还在查我,找机会再给他透些消息。 是,婢子知道。 比起之前在丞相府文雪音行将就木地活着,这些日子她才像是真的活了过来,秋棠虽有些不适应,但还是实打实地高兴起来。 这些年,文雪音一直喝孙知许送来与毒香相冲的药,在外从未走露过风声,即便今日她嫁了人,孙知许也不会知道丞相府有一半的下人已经暗中成了文雪音的人。 当年她的阿娘死得不明不白,父亲拦着不让查,阿娘身边还跟着许多个忠仆,潜移默化多年,这些人逐渐成了丞相府最不起眼的人,也正因如此,才方便了文雪音办事。 外面有什么消息?文雪音一边由着秋棠给她擦脸,一边眯眼问道。 秋棠答:夫人可知兵部尚书赵家?听说他儿子准备办场马球赛,将军府是第一个受邀的。 这事儿能被秋棠知道,定然已经发生了有几日了,宁徽没提,大概是不想去。 午时一到,将军夫人的院子里又香飘诱人,潘明义正在院子里扫地,远远瞧见宁徽快步往夫人院子里去了。 馋得咽了咽口水,一定很好吃。 今日文雪音备下的是酱料一绝的炸酱面,朴实无华,酱香却能叫人不绝称赞。 宁徽坐在屋里,神情已然隐隐有几分期待。 文雪音目光温柔,道:我不能给将军什么,要是将军喜欢吃我做的东西,那也是好的。 你不用做这些......宁徽一边不想她受累,又实在难以抵御美食的诱惑,难以捉摸为何一个相府千金能有这样好的厨艺。 我阿娘教我做的。文雪音似是猜出宁徽的想法,开口却是撒谎。 -- 第25页 她的阿娘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才不会往厨房里钻。 阿娘走后,我一个人被扔在香山寺,很想她的时候,我便会自己做些,想象是娘做给我的。文雪音黯然神伤,阿娘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女子,我若也和她一样就好了。 宁徽道:你也如是。 将军真的这样想吗?文雪音歪着头,一双清澈如泉的眸子注视着他。 宁徽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缓缓点头。 他真是可爱。 文雪音眸中笑意渐深,在外面装得倒是凶巴巴的,实际上却是给点甜头就可以摸摸头的乖狗狗。 这么说,将军喜欢温柔的女子?文雪音托着腮于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宁徽却说不出。 我母亲在我很小时便离世了,之后一直在军营混迹,对女人并无太多印象。 入京前,宁徽便猜到陛下定然会为他赐婚,只是没想到会把文家的女儿嫁过来。 原来将军是与我一般的同病相怜之人。文雪音难过起来,立刻离了座椅碎步走来,然后伸手环住宁徽腰身,抱一抱。 又软又细的腰肢停在他手边,宁徽下意识握手成拳,低声道:我并无多少印象,此刻想起也并不觉得伤心。 他本意宽慰,没想到那娇美人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嘤咛着道:我以后会好好对夫君的,咱们是一家人了。 宁徽又嗅到那股香,清清冷冷的,却多出些暖意。 下午想去集市添置些东西,将军陪我去吗?文雪音抬眸,我的胭脂不够用了,还想再买点别的。 这自然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好,我让潘明义备马......车。 第14章 下午日头正好,集市热闹人流拥挤,潘明义负责驾车,秋棠在旁边拘谨地坐着,车内,文雪音借口犯晕往宁徽身上又靠了几分。 有没有好一些?要到了。宁徽抬眸往窗外一览,低声道。 文雪音缓缓点头,我甚少出门,让将军见笑了。 不会。宁徽率先下了车,回身等着扶她,片刻之后,一只素手率先撩开轿帘,跟着露出一张肤白若雪的撩人之貌来,清澈一双明眸带着些微笑意。 每当宁徽看见这张脸时,都会下意识避开眼,总觉得太过惊艳,多看一眼就要陷进去了。 冰凉的指尖搭在宁徽腕上,她的手总是这样凉,也不知在丞相府有没有好好调理身子,成亲几日,他似乎从未问过她的身子究竟差到何种地步,要如何将养。 有些高......文雪音说着正要弯身去扶车架,宁徽先她一步,将人从车上给抱了下来。 轻得几乎没什么分量,宁徽浅浅蹙眉。 文雪音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安安心心枕在他怀里,足尖点地轻巧落地。 我想去买张象牙床,带着香味的那种,我在家睡的就是那种象牙床,可以吗将军?文雪音一边说,一边轻轻扯了扯宁徽的袖子。 好。他简直说不出话拒绝,也毫无理由拒绝,只是觉得她猫叫一般的声音挠在他心坎上,要仔仔细细地听,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宁徽几乎分不出神去注意别的,侧耳听她又在小声说话了。 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可以买两个兔子糖包吃吗? 可以。宁徽说完补充道,你想买什么都可以。 文家送来的嫁妆不少,将军府也很殷实,文雪音自然不是真的担心银钱的问题,而是因为她就喜欢这样扯着宁徽小声说话,每次看着他因为迁就稍稍弯下身来,心里总会生出一股愉悦。 将军府空空的,我想种些花。文雪音弯眸,又用那种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宁徽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歉疚。 她似乎真的还打划着将来的日子,可从宁徽接到这门亲事起,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排斥,从未想过要和未来的夫人如何,他只想着敬而远之,最好不要相见才好。 文臣打压武将,那些终归是朝中大臣的事,与一介女子有何干。 于是不知不觉间,文雪音怀里抱着自己看中买来的东西,这些东西渐渐又被宁徽接过去拿着,远远十几步的地方,秋棠和副将潘明义随着,看他们夫妻和睦,秋棠动了动嘴角正想笑一笑,就听闻身侧一阵傻笑:嘿嘿嘿。 ......秋棠白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嘿嘿。潘明义道,我看将军还是很喜欢这位小娘子的。 秋棠正要道一声那是自然,又从他这话中听出几分端倪来,声音瞬间冷了几分,道:听样子,你像是知道夫人的来历了? 潘明义一哑,干咳了一声,举手发誓道:将军有事都不会瞒我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外人讲。 秋棠冷哼一声,这才作罢,心中却想这件事还是要告诉夫人为妙,别因为他误了夫人的事。 长安坊市多,但又不完全齐整,有些是规整的铺子,一间间开着,倒也不显得乱,但总有零零散散的商户推着小摊过来,就不免拥挤散乱一些,文雪音一直走在内侧,宁徽在外面护着她,既不沾着她的身子,又不离得很远,保持着这样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 -- 第26页 文雪音侧目浅浅睨了眼身侧的宁徽,他似乎在抬头望顶楼的大钟,面露怀念之色。 文雪音心想,难道宁徽以前也是长安人,发生过什么事不成? 坊间有传闻,说镇远将军原是个不知出处的乞儿,再多的谁也不知道,可文雪音觉得,她看见的宁徽,绝对不是一个乞儿。 他言谈举止,都像是个饱读诗书之人,试问边塞苦寒十余载,便是他心智坚韧,哪里能学到这许多? 若没有好的开蒙,再学也只是皮毛,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如是想着,文雪音将脸颊贴在宁徽手背上蹭了蹭,她自己挑的夫婿,一定是天下最好的。 怎么了?宁徽垂眸,下意识用手背回蹭了一下文雪音的脸颊,做完才后知后觉骤然抽回了手,又觉得这般做法过于刻意,他们毕竟已是夫妻。 有些累,想歇一歇。文雪音重新拉住宁徽的手,她的手小巧白皙,放在宁徽手里不过也只占了二分之一地方,力气自然也远不如宁徽。 可她拉着宁徽往路边的茶馆走,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吃力和阻碍,她轻轻一拉,他就跟着过来了。 文雪音满意地笑了起来,真乖真乖,还好她先下手为强,不然这样乖的宁徽就要被别人知道了。 我以前在相府很少出门,多半都是因为他们看着我,不让我出去,好似坐牢一般。 两人寻到一个阴凉僻静地坐下,文雪音又徐声道来,满眼都是新奇。 那次是我第一次去文会,今日也是我第一回 来茶馆喝茶,第一回在路上买甜软的糖包吃,我每日要喝那么多药,吃进嘴里的饭都是苦的。 宁徽素来沉默,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与这位娇贵人分享,战场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事,说不定会吓到她。 所以他很乐意听文雪音说一些自己的事,听她用委屈又难过的语气说自己以前过得真是不好,然后再用期许的眸子看着他,说自己真喜欢待在将军府,她好像这些日子才活过来。 茶是农家熬的浓茶,装在大锅里凉成温的刚好适宜入口的温度,文雪音浅啜一口,轻声道:这比相府的茶味道好多了,府里的茶总是很苦,这个一点也不苦。 宁徽暗想这许是因为她今日还没有喝过药,不过农家的茶水的确别有一番风味,远比贵府值得慢品的上等好茶要解渴得多。 只是他是不会享受的粗人,哪怕喝白水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倒是文雪音会喜欢才显得意外。 秋棠和潘明义也进了茶馆,文雪音让店家也给他们端了解暑的茶水过去。 四人歇够了脚才启程回府,回去的路上,文雪音听见有人说:相府千金要和探花郎成亲了,婚事已经在操办了,相府放话,当天去道贺的都有赏钱拿。 她缓缓放下车帘,轻声道:真气派呀,到底是亲生的女儿,不像我,随随便便也就割舍了。 宁徽心里最后那点怀疑也开始动摇。 回府之后天色还早,今日走的路多,文雪音说要小憩一会儿,宁徽便去了书房练字。 潘明义走入,问道:将军,赵府又派人来问了,说马球赛咱们到底去不去? 宁徽正想开口拒绝,脑中忽然想起什么,道:应邀罢。 哎!潘明义兴冲冲出门了。 再去问问,京城最时兴的马球服什么样,给夫人做一件。 潘明义脚步一顿,脸上藏着微妙的笑。 好嘞将军,知道了。 第15章 你是说,宁徽将我的事告诉那个姓潘的副将? 斜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在美人榻雪白的狐皮绒上,将文雪音一张脸映得晦暗不明。 是。秋棠蹙眉,这样重要的事,若是那个副将不忠告诉了别人,夫人以后要如何自处才好! 他是什么来历?与宁徽关系如何?文雪音敛目,按理来说,将军府既已建成,就该招个合适有资历的管家来管事,一个副将留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秋棠道:听说是将军救过他的命,打那以后就一直跟着将军了。 此人姿色如何?文雪音眯起眼,她见过这个人,可是印象却不深,想来也不怎么样...... 刚生出这样一个想法,秋棠回忆道:模样清俊,笑起来甜甜的,有一对虎牙。 闻言,文雪音的眸子又暗了下去。 这么多年,宁徽在外并未找过女人,是么? 秋棠刚要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惊诧地捂住了嘴,夫人该不会是怀疑这二人有什么......这怎么可能啊夫人! 京中有龙阳之好的又不是没有,而且文雪音之前打探军营底细时听说,行伍中风气最乱了,怎么来的都有,这次镇远军归京,这个副将潘明义功劳也不小,按理完全可以在外面封个院子当官去了,他却留在将军府当起了管家。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得想个法子,把他弄走。 她面容正阴戾,忽闻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眼中的不悦之色瞬间褪去,揉成一团困色,顺带挥退了秋棠。 宁徽进屋时便瞧见睡眼惺忪的娇美人卧在榻上,雪狐裘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若雪,腮上两点薄红生动如初春新绽的浅桃。 -- 第27页 不知是刚醒,还是没睡,只是屋里却没有人,屋里阴凉,身上却不知盖着被子。 男人熟悉的气息逼近,文雪音不安地皱眉,换了个姿势舒展开来,贴身柔软的料子托出她玲珑的身段,领口露出一片雪色,连新买的狐裘上都沾染上她的香。 宁徽迟疑一瞬,弯身将人从榻上抱了起来,文雪音这才睁开双眼,下意识便搂住他后颈。 你要带我去哪儿? 她声音清甜,含着软糯的困意。 去床上...... 休息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怀里的人忽然受惊了一般一下子坐起,紧紧缠在他身上抱着,宁徽鼻尖压满了香。 天还亮着呢......她口吻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宁徽微顿,才后知后觉她是误会了。 于是诚恳地解释:只是看你睡在榻上,不比床上舒适。 ...这样。文雪音起身,清亮的眸中带着羞赧和惊慌,让人一看便知她现在觉得自己丢人极了。 宁徽被她丰富的表情弄得有些想笑,她好像一只乍惊的小雀,浑身都生着柔软的羽毛,受到惊吓时羽毛也会跟着抖动。 但是很快她把自己藏到了宁徽耳边,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了,紧跟着脸颊上触之柔软微凉的一吻,美人如兰气息在耳边缠绕过来:将军真体贴。 宁徽身子都随之僵了一瞬,凉意很快散去,紧随而来的是一阵灼烫。 她居然亲他。 可文雪音仿若丝毫未觉,她抱着宁徽挣扎地踢了踢腿。 我不睡了,想去院子里走走。 将军?一时半会儿没有得到回应,她回过身将双手轻置于宁徽两肩,鼻尖轻轻在宁徽鼻尖碰了一下,二人近在咫尺,连呼吸都要交缠一处。 宁徽别开眼,立刻将文雪音放了下去。 尚未压下心头的怪异,微凉的指尖又缠住他的手。 将军不去吗?将军府比我之前住的院子要大,我想走一走,看看哪里适合种花。 在宁徽开口之前,她又转身对外道:秋棠,下午买的花种似乎有些潮气,你拿出来晾一晾。 是。秋棠在外应声。 吩咐完,文雪音便牵着宁徽往外走,素日里图个清静,将军夫人的院子里除了秋棠不叫外人待着。 可是整个将军府的下人还是有不少,宁徽梗着脖子,只觉得被人牵着手走变成了一件非常见不得人的事,他刚想挣一下,就觉得文雪音攥得他更紧了。 那儿种月季最好了,太阳好,到时候照下来一定亮亮的。她小声嘀咕着,嘀咕完还要问宁徽一句好不好。 宁徽对花花草草并无研究,当然都说好。 只是下人们瞧见这一幕,不免交头接耳嘀咕起来。 不愧是将军自己看中的人,不过我看这漠北女子与咱们京城的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听她声音甜糯,中原话说得也标准。 是啊,没想到漠北的水土也这么养人。 蹲坐在阴凉底下看书的潘明义闻言,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这位可不是什么漠北蛮荒之地来的,丞相府的千金小姐,能不好吗? 如是想着,潘明义忽然觉得自己脑后一凉,抬眸正寻乎究竟是哪儿不对劲,正对上将军夫人那双如墨的眼眸。 那是将军的管家吗?瞧着年轻,不知是什么出身?文雪音一双眼睛刀子一般锥在潘明义身上。 宁徽全然未觉,想起自己是没有跟文雪音介绍过府上的人,点头应道:才二十岁,在军中已至副将,他自愿来府上帮忙。 文雪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听闻镇远军中稍有军衔的,朝廷都给封了个官做,他却不肯做官,想必与将军感情很好? 他确实与我亲近。宁徽不假思索点头。 话音未落,文雪音眸色便冷了几分,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交情,想必比她重要罢?日后这府上她与宁徽若生了什么矛盾,想想宁徽会听谁的? 将军在军中有信重之人是好事,不过我看镇远军许多人都封了官做,不在大小,好歹有一展宏图的机会,他年纪轻轻坐到副将的位置想必实力不浅,在将军府做个管家倒是委屈了。 文雪音眸光熠熠,我朝武将稀缺,我观他神采不俗,或许能成为第二个将军也未可知。 说完她便收回目光,继续同宁徽说了些琐碎,询问晚上究竟吃什么。 可是这番话却像是扎根在宁徽心里,时不时就要掏出来想一想。 现在正是潘明义最好的时机,过了现在,他真成了将军府的管家,以后还如何出人头地? 潘明义自己不在乎,他却不能置之不理。 没过几天,宁徽便找潘明义谈了此事。 闻言,潘明义坚决地摇了摇头:我这条命是将军给的,将军在哪儿我就在哪儿,那些名利我也不稀罕,我就乐意在将军府做管家! 说的胡话。宁徽眸色顿沉,我已向兵部书信一封,你明日便去兵部报道。 潘明义还想再开口,宁徽截断道:明义,莫让我觉得看错了你。 至此,潘明义再无话可说。 -- 第28页 他收拾东西走的时候,秋棠十分惊讶,转头看向文雪音眸中的笑意才了然道:夫人这么快就把人给弄走了。 文雪音轻轻摇着蒲扇淡笑,怎么能是我弄走的,是宁徽深明大义,不忍白白误了他的前程。 作者有话说: 文雪音:都给我离宁徽十米远,谁的醋我都吃! 第16章 马球赛将近,一日清晨文雪音刚醒,瞥见自己枕边放着一袭青色长衣,展开一看方知是件修身的马球服,抬眸正想询问,对上秋棠一双笑眼。 这是将军特意嘱咐人做的! 文雪音浅浅抬手在上面摸了一下,道:看来他是准备去赴赵家的宴了。 秋棠点头,马上就到时候了,夫人不妨挑匹温驯的小马...... 话未说完,被文雪音用一指压住了唇瓣。 不管谁问起,你都说我不会骑马。 秋棠水灵灵的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 骑马于文雪音本不算什么难事,她是身子弱,但是后天得来的,幼时母亲还在时她的确是相府嚣张跋扈的嫡女,想要什么不会有?几个人顾着紧着她的安全带着她跑马也是有的。 午后吃过饭,文雪音倚在榻上小憩,眼角余光却不放过宁徽分毫。 往常这个时候,宁徽吃过饭就去书房待着了,哪里会闲在房中和她待在一起? 必然有事。 然而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文雪音忍不住率先开口:将军送来的马球服我试过了,很合身,只可惜我不会骑马。 本来气压低沉的宁徽像登时被点亮,道:我可以教你。 文雪音佯作一愣,怔怔的,马儿会不会很凶?我不会掉下来罢? 不会。宁徽否认,凌尘很听话,没有我的命令不会乱动。 将军府有个偌大空旷的演武场,除了早晚洒扫的下人,其余时间根本没什么人过去,两人连出门都省了,宁徽一手牵着马,另一只手被文雪音紧紧握住。 你可要看着我,不要走远了。她不放心地嘱咐,落在宁徽身上的目光尽是不安。 凌尘是西域马种,体型要比中原的马大上一倍,可府里眼下也没有其他合适的,文雪音不好上去,宁徽便抱着她踩在脚蹬子上,然后在旁一点点托着她,这才稳稳当当坐上了马背。 它真漂亮。文雪音满目皆是新奇之色,动作轻柔地摸了摸马颈后的鬃毛。 宁徽自然而然觉得,她自幼病着,又养在深闺,定然没有骑过马,一边小心着她不要从马背上摔下来,一边又耐心说一些需要小心的事。 文雪音安静地听着,听完还要目光盈盈注视着宁徽,点头道一声好。 抓好缰绳,让凌尘带着你走几圈。 闻言,文雪音露出担忧之色,将军不跟着我吗?将军要替我牵着马,我才敢走。 她娇娇怯怯地夹紧双腿,身子也不敢舒展开来,宁徽被她楚楚的眼神晃得心头发虚,下意识便错开眼神牵住了马。 这样才好。文雪音顿时弯眸,毫不避讳地盯着宁徽瞧,等把人看得不自在了,才依依不舍移开视线。 于是宁徽便牵着凌尘在演武场上漫步,从一开始的惊慌不安到逐渐娴熟再到得趣,她演得入木三分,最后临走前还十分不舍地抱了抱凌尘,轻声说: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一举一动简直牵动到宁徽心里去。 他几次想移开眼,可是新娶的这位夫人样貌实在太过养眼,性子温柔又纯真,每次拒绝了她的什么要求,宁徽心头总会升起几分歉疚。 夕阳西下,大将军又被夫人牵着手往院里走,看得府上的仆婢小厮啧啧称奇。 我看外面那些关于咱们将军的传言都是假的,什么煞神,什么凶戾,快瞧将军跟夫人在一起时那小心翼翼的样子。 唉,那得看是对谁了,咱们夫人可是将军自己选中的人,那么多高门大户的小姐将军不要,就要将军夫人。 别的不说,咱们夫人这样的模样放眼京城能挑出几个啊。 哼!小桃你见过多少好颜色的女子,前天还夸我好看呢! 将军府的当差清闲,需要伺候的主子就两个,她们这些人也不必近前侍候,只负责收拾收拾院子,大多房间里也都空空荡荡的,好收拾得很。 宁徽目光扫过隐蔽处候着的下人,低声对文雪音道:秋棠既然不忠,要不换个人来伺候? 文雪音摇了摇头,先用着罢,这事不好急,现在知道是秋棠,谁知以后还能换个什么人进来?我不想给将军添麻烦。 见她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想让将军府暗中插进别的人进来,宁徽心中的愧又多了几分。 这婚事虽然成的莫名其妙,她却是文家逼着来的,前日又打听到相府夫人刻薄,竟对她行巫蛊之事,想必当真的抱着让她送死的心思将人送了过来。 她明知此事,却不曾惧他,甚至在成亲前还精心选了礼物讨他的喜欢。 宁徽忽然想起婚夜当晚被他亲手摔碎的笼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她。 本是温情和谐的一日,可是到了半夜,也不知是不是下午在马上吹了风、又出了汗,后半夜文雪音便难受得呓语起来。 -- 第29页 宁徽下意识探向她的额头,果然触到一片滚烫。 我去叫大夫。他说着就要抽身,被一只手虚虚拽住,她力气不大,却死死拽着不肯放手,宁徽当即不敢再动。 别去......文雪音难受得面色苍白,整个人都蜷缩成小小一只,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 你叫秋棠煎一副药就好了,她知道要煎什么,别丢下我一个人。 宁徽眉心紧蹙,照着文雪音的话对外吩咐了,从始至终文雪音就没把手从他身上拿下来过。 别丢下我。文雪音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往宁徽怀里钻。 她浑身烫得厉害,宁徽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推开她,只能慢慢被缠紧,那双纤细的胳膊牢牢环着他的腰,脸颊也贴在她胸口,颈间时而流过微湿又暖和的气息。 汤药一时半会儿煎不好,她明明在发烧,却说自己冷,一个劲要宁徽抱抱她,脸一直埋在宁徽怀里不敢往外看,像是在害怕什么。 宁徽一手环住她的腰肢,倾泻着身子让她整个人都可以趴在自己身上舒服一些,一边又放心不下地问:你在害怕什么? 怀里的人轻轻一颤,孙知许要来害我了,她会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到井里去!将军别让她进来!别让丞相府的人来! 宁徽心下暗惊,垂眸见文雪音烧得意识不清的样子,如此情况下说出的话多半是她的真实经历,难道孙知许真的对她做过这种事? 多大的时候?有过几次?能让她嫁到将军府了,病中还惦记着此事,恐怕阴影不小。 别让她来!文雪音小声啜泣出声,双手死死抓住宁徽的衣服。 怪不得方才不让他走,是不是以前在丞相府她根本没有被好好治病,每次得了病都要被孙知许欺负才变成这样? 心头的答案呼之欲出,宁徽心口发紧,用了几分力度将人紧紧搂在怀里,低声诱哄:没事,不会有人来,我守着你。 听着话,文雪音忽然不抖了,却仍是不敢抬头,轻声问:你是谁呀? 宁徽张了张口正琢磨着怎么回答,又听怀里的人道:你是我阿娘吗?阿娘,雪音好想你。 她说着又抱住他,把眼泪擦在他襟前的衣服上,要命的是宁徽还在下意识想,幸亏睡前穿的亵衣料子柔软,否则要蹭疼她的脸了。 磨蹭了一会儿,文雪音小声道:阿娘,你亲亲我。 宁徽身子一僵。 察觉到他的迟疑,文雪音脸颊瞬间滑下一丝泪来,点在宁徽掌心。 阿娘是不是也讨厌雪音? 没有......宁徽下意识否认,怀里的人却已经在这个档口起身,滚烫柔软的唇压在他唇上,香压了满身,尖锐的酥麻感似乎在此时过遍了宁徽周身,连行动都迟缓下来。 他舌尖品到一丝甜,跟着手便快了脑子一步,将怀里的人揽紧,加深了这个绵长的吻。 宁徽只觉得自己周身都被什么笼罩住,视线逐渐迷蒙,眼前之余咫尺之间那张清冷艳贵的脸和她灼红的唇,像吻在他心口。 良久,文雪音眸中溢出一丝清醒,她抬手抚上宁徽脸颊,目光无限珍爱,她乱了气息,眼神却直勾勾盯着宁徽看,不偏不倚。 宁徽眸中的欲色浓沉下来,他压抑着错开眼,正想思考怎么会变成如此境地,门外秋棠的声音响起。 将军,夫人的药煎好了。 时间刚刚好。 文雪音唇边漫出几分难掩的笑意,缓声道:药太苦了,我不要喝。 偌大个将军府,却没有蜜饯果子。 宁徽哑然,这个时候外面定然也没有卖的,方才一吻,她的气息好像更虚弱了。 将军喂我吗?文雪音抬眸,满怀期待地看着宁徽。 好......宁徽的应答只说了一半,眼前惹人娇怜的美人却伸手过来,丢掉了碗里的勺子。 清脆的声音落在地上,下人本该紧着收拾,秋棠却后退几步,将房门重新关上了。 喂我。她眸中褪去了几点湿意,口吻略重,好似在命令他。 可眼神中又分明藏着羞怯,宁徽什么也没能分清,他甚至都没有分清她的口齿,只觉得两个字被她念得含含糊糊,好像在说:吻我。 浅浅一碗汤药被宁徽含进口中,真的很苦,苦到他唇舌都开始发涩,有些舍不得让她尝到这样的苦。 可鼻尖漫上一股香,她主动靠了过来,像是在安慰他:亲一亲,就不苦了。 一碗药好似叫宁徽喝去了大半,却不知是什么神仙妙药,文雪音的烧渐渐褪了。 第17章 一夜过去,文雪音睡得还算香甜安稳,宁徽反倒成了失眠的那个。他听着耳边人浅浅的呼吸,一边想着自己居然亲了她,一边又忍不住当时唇舌相依的滋味,好像最后连汤药的苦涩都化为了甜。 就连天亮的时候,他还在想究竟要以什么态度来面对文雪音,可心底又觉得,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天色转亮,宁徽感觉到枕边人动了动身子,紧张得呼吸都淡了几分。 文雪音眨了下眼,逐渐转醒,她这几日在将军府住得极是舒服,心里安逸不说,清早也没什么人闹她耳朵。 -- 第30页 一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宁徽,她弯眸转了个身,自然而然地往宁徽怀里一钻。 宁徽下意识伸手抱住了。 夫君,今日是不是要去赵府?她迷糊着声音浅声问,称呼转换得再自然不过,宁徽想起新婚之夜她就是这般叫自己,那个时候她就认了他这个夫婿,只是后来他有意凶她,后来连着数日再也没听她叫过夫君。 没想到今早又换回这个称呼去。 宁徽一夜的纠结与辗转因这一声瞬间散了,他顷刻放下了心里的所有怪异,一手将文雪音揽紧。 你不想去便不去。 文雪音覆上宁徽揽在她腰肢上的手,目中藏起几分得意,乖声道:要去的,不想给将军添麻烦。 她说话的时候,另一只手便抚在宁徽小腹上,她还没有好好看过他,不知这副摸上去好似蕴藏着强大力量的躯体究竟是什么样子,她与宁徽同塌而眠数日,还没有看到他的全部。 不过没关系,可以慢慢来。 她无知无觉地谋算着些什么,青葱玉指缓缓摩挲着宁徽结实紧致的小腹,暗想今日定然又会瞧见孙知许那个丧门星,全然没注意到宁徽脸色有些古怪。 那个地方实在过于微妙,不远不近地轻搔着,宁徽压抑了半刻,突然翻身坐起下了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文雪音指尖一空,微微一怔,抬眸却见宁徽脸颊有些红。 很细微,并不明显,文雪音想,这呆子好端端害什么羞? 我先出去,夫人慢慢梳洗。他扔下这句话就快步走了,文雪音呆了一瞬,整张脸又因为宁徽的称呼晕开一抹笑意。 秋棠端着热水进去时,便看见文雪音目光盈盈地倚在床上笑,还不及问上一句这是怎么了,文雪音便主动笑音道:他叫我夫人呢。 秋棠一愣,随即也笑:早就叫啦,将军在下人面前都是说夫人的。 是吗? 文雪音含笑,自己一骨碌钻进被子里,猫儿一般地伸展身子,惬意非常地伸了个懒腰。 待文雪音洗漱好已是日上三竿,她今日有精心打扮过,穿着宁徽给她的那件青色马球服,梳起一个利落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进府这么多日,这还是她第一次梳妇人发髻,敛去几分纯澈更显娇美。 秋棠见了也夸:第一次看夫人这样打扮,别有一番好看! 文雪音指尖沾了胭脂浅浅涂在唇上,未施粉黛的面容因而提了不少气色。 她起身推开门,果然见宁徽等在外面,毫不犹豫便往他怀里跑,宁徽伸手去接,她便踮起脚尖亲在宁徽唇上。 软软一吻,她唇上的口脂也粘在了宁徽唇上,即便是一点也不明显,可文雪音还是觉得开始极了。 好像是盖了个章,宁徽便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了。 宁徽被亲得有些不自在,张了张口又到底没说什么,待文雪音将小手往他手心里一塞更是彻底没了脾气,牵着人就往马车上去了。 别人家的贵女小姐出门上马车都要踩台阶上去,文雪音脚下一轻,宁徽直接给她抱上了车,后面跑着来送台阶的小厮一顿,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今日明义也会在,他去兵部任职,做得不错。 刚坐好,宁徽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文雪音一顿,他说这做什么?那个副将去干什么了关她什么事? 但是宁徽在跟她说话,她总不能一声不吭,敛目浅声道:是件好事。 想了想,又觉得不够,文雪音道:之前我听见府里的丫鬟议论他,说他生得俊俏,若真有了前程,亲事自然也是不难的。 这些年打仗,潘明义一直跟在宁徽身边,宁徽早已视他如亲弟,听文雪音这么一说才觉得潘明义果真到了成亲的年纪。 只是他不喜欢给人点鸳鸯谱,婚姻大事,还是由潘明义自己做主为妙。 文雪音也并非想让宁徽做什么,她只是出口试探,见宁徽并没有什么反应,心中一直悬着的疑虑到这儿才散尽了。 赵府门前,赵连臣早就穿了一身精神的玄色劲衣等候将军府的人来,他之前往宁将军面前挤了那么多回,一次也没能挤进将军府见人一面,还是他爹主意周到,办个马球赛,宁将军不是自然就来了! 只可惜今日宋清辞不在,否则一定叫他也瞧瞧宁将军是何等英武人物。 来自将军府的马车停门口,赵连臣瞬间站直了身子去马车边等人,车帘被一手掀起,从内走出的男子英姿勃发、双目深邃如鹰,器宇不凡。 赵连臣心跳快了几分,正要开口问好,谁知宁将军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而又回了身递出一手。 很快,一只素手徐徐搭在他手心,从车内走出一人清艳卓绝,如雪的眸子淡淡睨了赵连臣一眼,随而又被宁徽自然而然地抱下了马车。 赵连臣一时失神,目光在宁徽与宁徽的夫人之间打转,想不到今日将军夫人也来了。 这是个什么人?怎么这样盯着她的男人看? 文雪音心中不满,面上倒是端得平静如水,对宁徽道:夫君,我们进去罢。 声音娇糯柔悦,宛如天籁。 她走过赵连臣身前时,赵连臣嗅见一股浅淡的幽香,一时仿佛被这股香迷去了心神一般。 -- 第31页 他怔怔看到那道倩影远去,竟忘了去宁徽面前打眼。 第18章 这是今年文雪音第二次拜谒人家的府邸,赵府与和府有明显的不同,和府修得像个园子,山水假山环绕,轻易就能叫人迷了路。 可赵府却修得气派板正,所有的一切都是规整摆放好的,竟像是工匠有心量过似的,每一处景致都能齐齐对称。 文雪音将两手紧握在一起,克制自己不要动不动就去牵着宁徽,尽量在人前露出端庄的模样。 走到院中兵部尚书赵永亲自来迎,脸上眼里都揣着笑。 将军快里面请,今日只是叫些朝中亲近的友人一同休憩玩耍一番,一切随意,还望将军不要拘束。 他本是长辈,只因被宁徽的军衔压了一品,等来日宁徽正式封了什么恐怕要被压上两头,此刻下意识弓着身子。 宁徽点了点头,道:烦请赵大人替我二人寻一处僻静些的观赛处,内子身体欠佳,见不得风。 赵永一顿,这才将目光放到宁徽身旁的女人身上,他自然听说这是宁徽从漠北带来的女人,听说对其宠爱非常,如今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 只是这漠北女子,怎么生得和京城女子无异,甚至这般雪肤花貌...... 赵永无意识地打量着,徒见宁夫人眸光一寒,抬着下巴十分不屑地睨着他,赵永猛然回神惊觉自己失礼,这才道:来人,带贵客进去休息。 面前走来一个小厮领路,引着他们往无人的小路上走,待到前后无人时,文雪音像是迫不及待似的,一把拉住了宁徽的手。 宁徽垂眸浅看了她一眼,掌心拢紧抓好了她。 距离马球赛开始还有一段时日,赵府自然招待了琼浆佳肴,只是炎炎盛夏,备的都是还消暑的寒凉之物,这些东西文雪音却是吃不了的。 他二人都是起身后便直接来了赵府,宁徽自不觉得有什么,他惦记着昨夜文雪音刚病过,唤来了小厮要了碗煮好热腾腾的酒酿圆子过来。 文雪音一直瞧着,待小厮离去,倾身贴着宁徽的脸颊亲了一口。 宁徽又被她亲得有些极不自在,下意识环顾周围,才想起他们坐在一处阁楼上,旁人应该看不见。 我离京数载,不知京中风气已如此开化。他淡声置评一句,表情纯正,一时叫文雪音难以分清他究竟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文雪音便道:我这漠北来的女子,自然不能和京城的一样。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往下看去只见文妙儿身后追着几个小姑娘,似乎在谈论什么事。 妙儿真是好命,宋公子品貌皆是出色,定是佳婿!那开口说话的女子似乎是有意奉承,只是文雪音素来鲜少与人打交道,并不知她的身份。 只是这奉承话却惹来文妙儿七分怒气,高攀我相府是他宋清辞的福气!我这般的,便是今后入宫为妃、为贵妃都不为过,区区一个探花也能与我相配? 她说话的声音不小,震得后面几个姑娘都不敢开口了,只见文妙儿气冲冲地走了过去,后面也没人再敢跟着她。 宋清辞?文雪音目中露出几分回忆,喃喃着,宋家,探花郎,原来是他。 宁徽听力绝佳,即便是文雪音这样小声呢喃着,他也将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唇间一抿,低声道:你认得? 见过一面。文雪音面不改色,心思却转了两个弯,轻声道,之前和府文会上我迷了路,幸得宋清辞相助。当时我并不知他是什么人,只是听他说了自己名字,后来才听说宋清辞每年文会都能得第一,很得闺房女儿的喜欢。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文雪音表情依旧淡淡的,没什么颜色。 那日文会的魁首宁徽记得,是个穿着白色云纹文士袍的文人公子,长得俊逸儒雅、干干净净,怨不得惹女子喜欢。 只是那日,雪音先看见的居然是他? 一时间,宁徽原本抱着的些微或许就是因为那日他帮了文雪音回府,故而文雪音对他才有几分看重的心思顿时垮了。 京城女子都道他面容凶煞,怕他怕得连看见了都要绕道走,想来京城女子大抵都是如此,若雪音率先看见的是宋清辞,后来怎么会中意他这般模样的。 余光瞧着宁徽沉默下去,文雪音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故意停顿片刻,才缓缓道:幸亏没有人看见,若是因此闹出什么闲话,叫我如何安心嫁到将军府。 一句话将宁徽百转千回近乎怅然酸涩的心思又一把捞了回来,随之文雪音柔软的身子便缠了过来,脑袋轻枕在他臂上,道:我真喜欢将军府。 登时宁徽一颗心都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紧紧裹住,他目光依旧沉敛如水,只是指尖有些不受控制地轻搔过文雪音柔顺乌黑的发丝,传来一阵痒意,好像痒在他心尖。 吃完了圆子,又吃了一点果品,终于等到马球赛开始,氛围的确随意轻松,只见兵部尚书赵永老神在在地坐在躺椅上摇着扇子,出来主持的乃是在赵府门口盯着宁徽看了半天的那个男人。 文雪音在高处静静注视了赵连臣一会儿,道:夫君可认得此人? 宁徽自然不会不认得,道:他是尚书之子,赵连臣。 -- 第32页 又一个。 文雪音脸色微沉,怎么这些男人一个见着一个的都要往她的宁徽身边凑? 马球赛开始,赵连臣自然要打头阵,乐朝女子也能骑马,这打马球亦是许多官家小姐颇为喜欢的玩法。 马球赛开始,便是男女不忌,各自分好队伍,谁进的球多便是获胜。 赵府后面是一片空旷的林野,只需略加修葺便能腾出个十分便宜的场地来打马球。 时隔多年,上次文雪音看马球赛时她的阿娘还在身边陪着她,转眼间...... 无意中,文雪音攥紧了宁徽的袖子。 宁徽有所察觉,道:冷吗? 文雪音摇了摇头不说话,一双乌俏的眸子却始终看着宁徽。 怎么了? 将军会一直陪着我吗?文雪音哑声道。 她不知在想什么,眸子里带着几分润意,好像宁徽不答应,她立马就会哭了。 自然。宁徽想也不想就回答了她。 不论发生什么都会陪着我吗?她抬眸,眼底有看不清的晦暗,紧抓着宁徽小臂的五指都用力到陷进宁徽皮肉中。 他却依然浑然不觉。 当然会。 文雪音又看了他半晌,渐渐松懈了力道,露出一点笑意,化去她眸中难以叫人察觉的危险。 第19章 马球赛很快分为两队,大都是年轻的世家公子和贵小姐,其中自然不乏文妙儿的身影。 她一身朱色勾金修身马球服,骑在一匹漂亮的小红马上,一眼望去便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扬起下巴眼神倨傲非常。 文雪音虽不知她马球打得如何,但是其余人都是知道的,这文府大小姐是出了名的脾气差,谁要是在打马球的过程中伤了她,必然会被扎小人报复到死。 这要是寻常也便罢了,偏生文妙儿还不遵场纪,时不时便起码过来横插一脚,不该是她的球硬出风头,该是她的偏又接不住,三下两下便打到对方手中去了。 最后输了还要怨别人不争气,拖累她。 是以没人愿意和文妙儿一队,怎奈不敌文府势大,虽然是一场小小的马球赛,却是谁也不敢拂了相府的面子。 文妙儿开口点名要人,她点的都是打马球的个中好手,乐朝打马球风行一时,谁的底子都不算差,但是若论打得好的,那确实能甩技术平庸的人好几条街。 文妙儿这么一点人,技术卓绝的三人都在她这边,给对面剩下的都是平平的,以往的马球赛她作风一向如此。 为保公平起见,分队时一般都是由每人各自抽签,按抽到签子的颜色分队,文妙儿这般破坏规则,也没人敢上前阻止,谁叫文丞相一家独大,还是当今陛下的亲舅舅呢。 好在这位大小姐耐心不足,打个两三局也就走了,往常都是要哄好了她,旁人才可以开开心心地打马球。 今日眼见又是如此,皆在所有人意料之中,本不会有人站出来说什么,可今日办比赛的是赵连臣,他眉心一拧,出口便打断了文妙儿的话。 分队的签子已经摆好了,都去抽了签子再分队。他话说得中肯,一双眼睛却盯在文妙儿身上,明眼人都瞧见他那话是冲着文妙儿去的。 坐在高处的文雪音眼见如此,不免于心中轻轻哟了一声,她在府里都能听说文妙儿在外面嚣张得很,这赵连臣敢招惹文妙儿,倒也不算是个讨厌鬼。 文妙儿骑在马上,万没想到今日竟敢有人跟她唱反调,将脸一沉对赵连臣道:我就是要他们三个了,你待如何? 文妙儿选的三人中有个户部侍郎的公子,长得圆圆像个球,架不住人行动灵活,马球打的确实好。 此人素来爱跟在文妙儿屁股后面溜须拍马,此刻也附和道:赵连臣,你赵家便是这等气度?要与一个女子斤斤计较? 赵连臣冷声道:规则就是规则,我管你是男是女,坏了规矩,就出去。 见他语气如此生硬,文妙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此时灰溜溜走了必然不是她文妙儿的作风,可赵连臣那副样子看着便是个不会服软的。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文妙儿咬牙道:可以,你们这群窝囊废,我便是让你们又何妨? 能得文府千金松口,众人都觉得唏嘘,这下子惹了这位大小姐的恼,赵连臣有的好果子吃了,要是严重些,说不定连赵府...... 有心人不免望向兵部尚书赵永,只见人依旧闭着双眼安逸地躺在椅子上慢慢喝茶,一点儿担心的样子都没有。 说完,场上比赛的几人才一一去抽了签,最终的队形却是变化不大,文妙儿这边仍是有两个好手,多出来一个长相秀气甜美的女子,是忠孝老侯爷的孙女蓝柔。 蓝家子嗣稀薄,兼又凋零,如今阖家只剩下忠孝老侯爷和蓝柔祖孙二人相依为命。 蓝柔脾气软,好说话,喜欢跟她玩的官家小姐倒是不少。 马球赛这便开打,涂着朱漆的马球在场上飞来飞去,在场的人技术都不算差,分到文妙儿对面的好手今日发挥不错,双方成绩胶着,一时难分上下。 一场马球赛打下来耗时许久,大部分人都喘着粗气,眼见终于到了赛点,文妙儿冲起击球,可那球原本是传给蓝柔的,蓝柔的位置接球正好,一杆必会进球,然而被文妙儿这么一冲,速度不够没能打到球不说,吓得蓝柔球杆都没有拿稳,球杆直接从手里甩了出去,马球自然也没打进,被对面的人一气截胡,压分胜出。 -- 第33页 蓝柔轻吐了口气,暗道总算打完了,她手都要酸死了,还未叹完,脑袋就被重重一击,什么都没看清就摔下了马,流了一脑袋血。 文妙儿!你干什么! 在场几人赵连臣最先看见,怒喊了一声连忙上前查看蓝柔的伤势,其余几人纷纷回头才知是怎么回事,都纷纷下马查看。 文妙儿铁青着脸,要不是这个贱人,方才那杆球早就进了!我文妙儿打马球从来没输给过人! 在场人听了纷纷敢怒不敢言,方才那杆球究竟是什么情况,谁才是真正搅混水的人,明眼人一看便知! 在赵家办的马球赛出了这样的事,赵连臣当即黑了脸,一把横抱起蓝柔恶声对文妙儿道:我看你才是个贱人,给我滚出赵家!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们,旁人听了赵连臣的话忍不住吃了一惊。 文雪音缓缓眯眸,忍不住道:这个姓赵的倒是不错。 谁不给文妙儿好脸色,那她倒是勉强可以分给那个人几分好颜色,如此一闹,依着文妙儿的性子不闹个天翻地覆恐怕不好收场。 文雪音道:夫君,陪我下去走走。 宁徽始终远远瞧着,对这些事不置一词,在他看来这些完全就是小孩子打架,无趣得很,以为文雪音是真的坐累了,才默声陪着人下去。 文妙儿果然发了火,她拉转马头就要驱使着去踢赵连臣,被赵连臣反手夺过还踢了马肚子一脚,文妙儿的小红马受惊厮叫而起,文妙儿惊叫了一声摔下了马。 这下谁都坐不住了,连一向安然的兵部尚书赵永也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之前嘴上动动功夫可以不管,可这厢若是摔了丞相府的千金...... 赵连臣皱紧眉,率先将蓝柔交给了两个婢女下去处理伤势,再转身冷冷看着文妙儿,文妙儿虽是跌下马,但她早有准备,这一跤只是跌得疼了些,所幸并没有伤及什么,大夫还是先去看过了文妙儿的伤势,再来给蓝柔把脉。 二人都是有惊无险,但显然蓝柔的伤要重得多,尤其是被文妙儿打的那一杆子,但现在脑袋还在剧痛。 好你们赵家,竟敢下手杀我!我回去告诉爹爹,看你们谁有好果子吃! 赵连臣面色铁青,道:伤你的人是我,与赵家无关!你要找麻烦冲我来便是! 你说无关便是无关吗?你们这是存心要我的命!赵连臣你等着入狱,等着吃苦头罢! 文妙儿气得双眼几乎都能喷出火来,看这架势赵家不拿出个说法来是不会罢休了。 兵部尚书赵永沉吟一声,赔着老脸对文妙儿笑道:我儿顽劣,实在对不住文小姐,来日一定上门好好赔罪。 文妙儿理也不理他,只道:让赵连臣赔罪,当众给我磕三个响头。 这般折辱人的赔罪法,赵连臣听了便当场怒起,看架势像是要冲上去掐死文妙儿一般,蓝柔捂着额头吓了一跳,连忙拽住赵连臣:此事因我而起,我给妙儿小姐赔罪! 此事与你无关。赵连臣将她往身后拉了一把,冷声道,想让小爷给你赔罪?下辈子罢,也不知宋清辞怎么看上你这种女人。 双方俱是互不相让的时候,赵永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既不想把事情闹大,又不能让儿子赔罪,今日赵连臣要真磕了这个头,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 焦头烂额之际,文妙儿身边的婢女又去女眷席将吃茶说乐的丞相夫人孙氏给请了来,一听说文妙儿受伤,孙知许忙就赶了来,前前后后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文妙儿没什么大碍一颗心才落回了肚子。 赵尚书,这事还请你赵家给个交代,往常妙儿去过那么多次马球赛均平安无恙,怎偏就在你府上出了事? 赵永低声下气跟孙知许将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本以为能宽容一二,谁知孙知许愈发沉了脸,道:妙儿失手打了忠孝侯的孙女却有不对,她又不是故意的,女儿家之前哪有什么仇?可你儿存心害我妙儿,若不分说清楚,今日谁也别想走。 话音刚落,只听一道娇柔的声音响起,悦耳动听:哟,我竟不知今儿在赵府看的究竟是马球赛还是文会了,怎么一群人站在这儿动也不动,净耍嘴皮子了? 众人望去,只见一穿着青色修身马球服的女子玉立,曳曳走来宛如一朵绽放的花枝娇柔美艳、清冷脱俗。 身旁站着的正是京中风云人物镇远将军宁徽,十年间战功无数,陛下到现在都不曾定夺究竟要如何赏赐。 孙知许一听这声音便知不妙,赵永登时像是见了救星一般上前让宁徽来评评理。 听完,宁徽沉声道:你们随意,若是不打了,我带夫人回府。 ......赵永张了张口哑声,赵连臣则是赤红着耳根,堂堂男儿竟被这种无厘头的事情绊住,还让将军看见了,他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倒是文雪音轻声道:行呀,赵公子是该给文妙儿磕三个响头。 文妙儿和孙知许皆是一愣,没想明白文雪音怎么会向着她二人说话,赵永心一沉,正要再开口,就听文妙儿又道:不过一码归一码,文妙儿先动手打人,她也应向蓝柔磕三个响头才对,我在上面看得真真的,是文妙儿故意骑马冲撞赵连臣,亏得赵公子身手好才躲过一劫,但礼节不能少,不如文妙儿给赵连臣磕一个头,赵连臣再给文妙儿磕三个,你们算是扯平? -- 第34页 这...... 在场人都被文雪音这两句话震住,这是个什么解决法子?本来颇为严肃的一件事,被这样一解决,好像儿戏一般,想想那场面还颇为滑稽。 文妙儿脸白了白,道:我才没撞他,我的马只是受惊了而已! 你还有脸说话?文雪音目光一冷,文家的脸都被你母女二人丢进了,真是一路货色。 孙知许头回在众人面前被文雪音弄得这般下不来台,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一个小辈,竟敢教训起长辈来? 文雪音道:我堂堂一品将军夫人,何处比你小?若论资历,赵大人倒是年纪最长,你孙氏如此尊老,不妨遵你文家传统,给他磕一个? 赵永心下暗暗惊叹,这将军夫人真是厉害,几句话说得孙氏哑口无言,试问今日在场者,除了这将军夫人谁敢跟丞相夫人说平起平坐? 孙知许冷了脸,一场闹剧只能就此不了了之,再闹下去大家都不会好看。 还会白白叫文雪音看她丢脸! 孙氏那边熄了火,赵永又顺坡下驴赔了几句不是,这事才算过去,马球赛得以继续。 赵永赶到文雪音和宁徽面前连声道谢,宁徽全程都没说话,他知文雪音厌恶孙氏,从始至终也没拦着,只是看顾着她别被什么人伤了便好。 文雪音静静听了两句,错过宁徽压低声音对赵永道:今日赵家欠将军府一个人情,你可记下了。 赵永一愣,道:下官知道。 正待离去,文雪音身后又传来一声甜甜的声音:谢谢姐姐! 回眸过去,一张雪白的小脸瓷娃娃一般,正小心翼翼看着她笑。 第20章 小姑娘扎着利索的朝天发髻,鬓间别着两颗珍珠,生得如个年糕团子一般,笑起来眼睛都能眯成一条缝。 不待文雪音回答,蓝柔已下了椅子三两步跑上前来,一点儿也不认生地一把抱住文雪音的胳膊,只是她似乎很惧宁徽,眼角小心翼翼往宁徽的方向瞥了一眼,才小声对文雪音道:之前在文会上我就注意到姐姐了,姐姐长得真好看,只是好像不大愿意说话,没想到竟然是漠北来的女子!难怪能降住宁将军那样的人! 文雪音张了张口,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她以前从未见过这个女子,便是上回在文会,她也不曾注意过她。 姐姐这就要回去了吗?能跟我讲讲漠北是什么样子的吗?蓝柔抱着文雪音的双臂又收紧了些。 漠北!? 文雪音表情怪异,她长这么大,连长安都没看过来,远门未出,上哪里去给她讲漠北? 不讲。文雪音快速地把自己的胳膊从蓝柔怀里拽了出来,三两步走到宁徽身边,我要走了! 蓝柔眨了眨眼,但是也没生气,软声道:下回我去找姐姐玩! 文雪音一脸的不自在,怪着脸色没有说话。 宁徽垂眸,解释道:那是忠孝侯的孙女,家里就只剩忠孝侯一个人。 文雪音微顿,看着好像比我小几岁。 嗯。宁徽答,十五岁。 他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连人家的年岁都知道。 文雪音敛着眉目没有吱声,心里却是记了宁徽这一笔,恍惚间记忆也好了许多倍,想起那日文会上,似乎是有个哭哭啼啼跑回来的姑娘,说她看见了宁徽。 她寂寂的眸子看着宁徽,那日的文会,是她率先见了宋清辞不错,可宁徽也率先见了蓝柔,她能保证自己对宋清辞无意,那宁徽呢? 那日他们二人的相遇,恐怕不同寻常罢? 走出赛场回到赵府,以为终于清静,谁承想女眷席的人不知如何听到了消息,皆在中间那个圆形拱门处围着瞧热闹,文雪音远远瞧见有好些人站在那儿便不想过去了。 她伸手拉住宁徽,拧起眉心。 怎么?宁徽低头看了眼文雪音的表情,大概猜出一二她的心思,道,你似乎不善与人相交。 胡说!文雪音否认,我只是不想而已! 面对人如此小孩气脾性的回答,又想起她方才被蓝柔抱着时无所适从的模样,宁徽心中了然,正想建议莫如换条路走,就听见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宁将军!赵连臣三步并两步地追了上来,目光却是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文雪音。 此人格外缠人,宁徽面无表情地微叹一声,暗道迟早是要见的,便沉声回道:何事? 今日、今日多谢将军夫人解围。赵连臣抓了抓脑袋,他生得十分俊朗,瞧着也不过十七八岁模样,身姿挺拔如松,眉目如星炯炯有神。 文雪音知这话是同她说了,浅声回应道:无碍,只要你讨厌文妙儿,我自然会助你。 赵连臣微愕,他还是头回听见有人能如此豁达地说出这种话来。 倒是一旁的宁徽听着皱了皱眉,眼前这个赵连臣倒是算了,这话要是让有心之人听了去,风言风语传起来,总归是对她不好,怎么能这样口无遮拦。 没别的事了?宁徽道。 啊。赵连臣张了张口,潘副将有事耽搁了,要下午才来,马球赛才刚开始,将军和夫人就要回去了吗? -- 第35页 他一双眼睛流露出真切的渴望,果真是好不容易盼到宁徽来,巴不得多说上几句话。 文雪音表情淡了几分,道:你究竟有何事,不妨直说? 赵连臣哑声一阵,突然就地跪了下来,仰头对宁徽道:我此生立志想做大将军,求宁将军收我为徒!我一定鞍前马后地孝顺将军! 一句话说得文雪音和宁徽皆变了脸色。 文雪音唇角掩不住的笑意,暗道不知这厮以为宁徽多少岁,难不成以为他三四十了不成?宁徽看着有那么老吗?应该没有罢? 宁徽的眼神更是一言难尽,看着赵连臣半天,道:我不过二十多,还无需吗孝顺。 什么??才二十多岁,就做了将军。 赵连臣目光一亮,完全没感觉出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话,只道:我还以为将军驻颜有术,才看上去如此年轻,谁承想将军竟真的如此年轻...... 后面他再说了什么,宁徽不想再听了,拉着文雪音转身就走,文雪音嘴角直往上弯,想不到宁徽也会在意自己的年纪,想必之前没少被人误会。 他就是生得黑了些,明明眉目是很俊朗的,那些人都不懂欣赏他的好。 宁将军!将军!赵连臣拜师失败,垂头丧气地耷拉下了脑袋。 二人绕过人群上了马车,安安静静走了一阵,宁徽忍不住出声:我看上去年纪很大吗? 怎么这样问?文雪音一只素手缓缓搭上宁徽手背,轻拍着道,将军生得很漂亮。 她第一眼见宁徽时就喜欢了,一见钟情,可不就是相中了他这张脸。 见宁徽又皱了皱眉,文雪音继续宽慰道:是将军这功勋不好得,以往封大将军的,哪个不是一把年纪?久而久之便觉得将军定然也阅历丰富罢了。 宁徽欲言又止,他并非真的在意旁人怎么看他,只是突然郁闷,万一雪音也觉得他是四五十岁的老头子,那昨晚亲他的时候,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莫不是含泪侍奉他,内心其实觉得厌恶极了? 见宁徽还是不说话,文雪音心思又转了几个弯,琢磨他这是怎么了? 想来想去,还是不及行为来得容易,便起身在宁徽脸颊上亲了亲。 反正,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就是很喜欢将军的。 软热的唇瓣贴过来的触感微妙极了,宁徽十分受用,忍不住解释:其实我今年才二十三,真的。 文雪音笑起来,是,知道了,我的夫君才不是老头子。 作者有话说: 宁徽(确信):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 第21章 一路回了将军府,秋棠看见两人安然无恙地从马车上下来才松了口气,今日她没有跟着,单将军和夫人出去了,她真是一直挂心着,出了什么事是小,万一夫人丢了那可就坏了。 秋棠上前将文雪音扶下马车,进了将军府的院子后,宁徽便去了书房,文雪音今日走乏了,需要歇一歇,只是不睡,阖目养神。 秋棠禁不住好奇:那马球会是个什么样子?这会儿便结束了吗?好不好玩? 文雪音想了想,道:还不错,后面且长着,我与宁徽便提先回来了。 秋棠哦了一声,正预备去给文雪音拿个小枕垫着,文雪音又道:最近宁徽可还有什么动作? 秋棠摇了摇头,之前文府的下人说,将军打听过两次就没再来了,想必之后也不会再去了。 说完见文雪音一脸若有所思,秋棠道:夫人的意思是? 是时候再透给宁徽一些消息了。文雪音眸光微闪,伸手递给秋棠一封信,秋棠伸手接过目露疑惑。 文雪音道:将这封信想法子以文府的名义,送到宁徽手里。 秋棠明白了,她伸手接下,还是忍不住问:将军现在对夫人不错,假以时日想必也能举案齐眉恩恩爱爱,夫人何必要做这些? 听了这话,文雪音脸色顿沉:你这是在质疑我?才来将军府没几天,你的心就偏到将军府了不成? 秋棠一怔,忙低头道:婢子不敢! 说完秋棠委委屈屈地出去了,她只是不想让夫人再劳心了,若大夫说的是真的,夫人真的就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她不好好养着身子,费神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吗? 难道还指望着将军终身为她不再娶不成?比起这些,自己好好将养着日子,多活几年,不比什么都好。 然而文雪音却不这么想,她自然知道她便是什么也不做,宁徽也不会亏待她,但她要的不是不亏待,她要宁徽爱他。 他只是不推拒,可他望着她的眸子始终沉静如水,从未有过一丝花火。 爱一个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他还不爱她,或是不够爱她。 马球赛之后,相府和宋家的婚事也提上日程,这些日子赵连臣有意避讳,再也没去见过宋清辞,只借口要在家读书,拒了宋清辞的约。 但是成婚当日他总是要去的,他虽是厌恶文妙儿那个女人,但是宋清辞的确是他的至交,不至于嫌隙到连大婚都不出面的地步。 宋清辞丝毫未有所觉,他这些日子忙得很,要筹备婚事,又是新晋的探花郎,还和相府攀上了关系,前来客套的人不少,大多数在文会上都见过,宋清辞不好推辞,客人见了一批又一批,礼也全被父亲收下了。 -- 第36页 宋清辞不满于此,每回都道:爹,我同你说过多少次,这些东西咱们不能收! 宋父满不在乎地翘着二郎腿喝茶,只当没听见,只有被宋清辞唠叨得烦了,才道:又不是多贵重的东西,收了又能怎么?这些都是人情往来,你不收人家就要低看你一眼,我这老头子辛苦一辈子,也没用过什么好东西,老了享受享受还要被你这儿子教训?不孝,不孝啊...... 一番道理讲下来,逼得宋清辞哑口无言。 宋府并不大,说是府邸,其实也不过是个两进两出的院子,最里面是间四合院,主屋住着宋父,宋清辞在东厢房,西厢房是个书房。 这么大点地方,宋清辞真是苦恼,万一到时候酒席摆不下了怎么办?他倒是没什么友人来贺,但文家势大,前来道贺的人肯定有不少,于是宋清辞又在费心策划到时候桌子要怎么摆才能摆下更多,万一坐得太挤,那真是闹了大笑话了。 这边宋清辞担心家里坐得太满,文雪音却觉得将军府太过空荡荡了,除了主要居住的屋子,其余的厢房都是空的,只有一点简单的陈设,看上去一点也不妙。 她回屋点了点自己的嫁妆,从里面摸出几颗珠子,唤来了秋棠,递给秋棠一张单子。 照着这上面的去买,差一分一毫都不要。 秋棠应下,只见单子上写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家具。 几日后的一个早上,宁徽刚起身出了院门,远远却见将军府大门开着,许多人陆续搬东西进来。 宁徽蹙眉,唤来一人问:这些是什么人? 小厮回道:都是夫人叫来的。 文雪音穿着一身雪色长裙缓缓从屋里走出来,目中还噙着懒懒的困意,望见宁徽一脸询问的眼神,三两步走上前去道:我看将军府太空了,想添置些东西,夫君应该不会不同意罢? 宁徽看了一眼那家家具,低声道:花了多少?我补给你。 他本意只是不想文雪音从自己嫁妆里拿银子,然而文雪音却眼角一耷,轻声道:夫君就这么想与我划清界限? 宁徽噎了一下,道:不是...... 底下人忙来忙去,似乎早有安排,宁徽看着将军府被一点点填满,自己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正想回书房去,去见门口潘明义的身影晃了晃。 潘明义表情古怪,身形一闪而逝,似乎是不想让别人发现。 宁徽想起之前就是交给潘明义去调查的文家,迟疑一瞬便大步流星出了府。 侧身吩咐下人搬动家具的文雪音目光一淡,朝宁徽的背影看了一眼。 秋棠不知道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内容,但她知道今日宁徽便会看见,暗道可别是什么坏事才好。 潘明义正站在将军府旁的一条暗巷里,那后面是个死胡同,宁徽轻而易举便找到了他,问道:何事? 潘明义道:将军,夫人身边的秋棠前日在相府的砖缝的夹层里塞了一封信。 闻言,宁徽接过潘明义手中递来的东西,想起文雪音说过秋棠是文家派来监视她的,当即毫不犹豫打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两行小字,清隽秀气,似乎出自女子之手,上面写着:多日不见,可曾安好?吾技艺又精进不少。 除此之外称呼落款一概全无,根本不知道是何人所写,写给谁的。 宁徽没有看过文雪音的字,无法确定信是不是文雪音写的,但这信上又没有什么内容,怎么看也是一封无用的信。 正想将信纸装回去让潘明义送回去,宁徽摸到里面似乎有一个环状物,他便往手心一倒,一个朱色的手串落在他掌心,那上面绣着十分繁复的花纹,蓝白相间十分漂亮,但材料普通,并非什么名贵之物。 可宁徽在看到这个手串的同时却眼神骤变,几乎在同时捏紧了那个手串,他将信封还回潘明义手中,声音都带上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明日你再来一趟。 潘明义一脸茫然地接住那封信,眼睁睁看着宁徽将那个手串珍宝似的收进了自己怀中。 那是个什么东西?他在将军身边这么多年,也从没见过将军有这个啊。 回到将军府,文雪音仍站在原地,宁徽越入门中步履不停就往书房走,文雪音静静注视着他,而后目光下移,落在宁徽握紧的手上。 宁徽快步回到书房,然后从书架的一个暗格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躺着一枚手串,红色的绳子,上面绣着精致蓝白相间的花纹。 除了有些小,时隔多年颜色有些旧了。有一边还脏兮兮的,几乎和今日他手里拿着的这个一模一样。 记忆瞬间回到宁徽十二岁那年,他家中遭逢大难,隆冬大雪,他连件衣服都不敢多穿,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衣逃出家门,满脑子只剩下父亲和母亲死去的画面,心如死灰。 没几天便饥寒交迫,他亦衣衫褴褛,因为被包子铺的老板娘施舍了几个肉包,被几个乞丐看见不光抢了他的包子,还被人用棍子打,那些人下手毫不留情,好像他是他们的什么仇人一般,宁徽当时才十二岁,根本躲避不及,也无法逃走。 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打死了的时候,他耳边听见一个十分清甜的声音:要死人了,还不住手吗?一群只知道欺软怕硬的蠢货! -- 第37页 很快几个家丁过来赶走了那群乞丐,宁徽满脸是血,眯着眼睛吃力睁开一条缝,想看看是谁骂的人,睁眼却看见一张无比稚气的小脸,对方都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身量才是他的一半,小豆丁一个。 他们打你,你怎么不求饶?那女孩子问他话,她穿着一袭雪白的狐裘团花袍,带着雪色的兜帽,只露出半张小脸,一双黑眸清澈无比,宁徽目光下移,终于在她身上发现了其他的色彩一个红色的手串。 怎么不说话?盯着我作甚?小女孩捂住她的手串不给他看,似乎对那东西很是宝贝。 十二岁的宁徽移开视线,声音冷冷的:我从不求饶。 是吗?女孩笑音反问一句,那笑声好似银铃一般,在宁徽听来却是在嘲笑他。 他正欲生气,又问她道:那你可要厉害一点才行!光有硬骨气有什么用!还要有力气,才能不让那些杂碎欺负你! 说完,宁徽掌心一轻,女孩俯身把自己的红手串放在他掌心:这个是我的,我阿娘说上面这个图案可以祈福辟邪的,现在送给你,看你方才一直盯着它看,一定很喜欢吧! 说完她就走了,宁徽隐约记得她跑去牵住了一个妇人的手,那妇人穿着绿色的夹袄,应该是她的阿娘。 回忆便断在这里,从那以后,宁徽便随军出征,再也没来过长安城。 如今他复杂的目光落在这两串几乎一模一样的手串上,难道......她还在长安城? 第22章 信既然是由秋棠送往文府的,信上又是那样的内容,十有八九便不是文雪音写的。 可宁徽心底仍不愿抹去这种可能,他将旧的手串重新收好,将新得的揣进袖中,默声去了文雪音屋里。 忙了半日,将军府可谓是焕然一新,原先空旷的地方种上适宜的花草,还摆上许多之前没有的物件,多了秋千等物,看起来比以前更像住人的府邸了。 落日余晖,尽洒在将军夫人的院子里,为所有事物镀上一层暖金色泽,宁徽心尖微跳,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他在那张美人榻上找到了她,她双目轻敛,似乎在休息,秋棠不知道去哪儿了,既不在屋里,也不在院子里,倒是个绝好的机会。 半晌,文雪音似有所觉,睁开眼便看见立在门口的宁徽,他面上带着探究的神色,一双翠色的眸子此刻泛着暗波。 回来吃饭?这会儿还没有做好。她弯眸。 宁徽开口:不曾见过你写的字,可否写来让我看看? 睡眼惺忪的美人一怔,她似乎用了一点点时间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慢慢下了榻道了声好。 看见她这样子,宁徽心中又生出一股愧疚,她将将军府当作庇护之所,将他视为她的夫君,而他却在试探她。 桌子上的墨砚的现成的,没费多少力气就磨出墨汁来,文雪音懒声问:将军想看我写什么? 宁徽走近她,道:不妨就写多日不见,可曾安好。 文雪音淡淡一笑,毫不迟疑地就在纸上落笔写这八个字,宁徽专注看着,她下笔行云流水、笔迹连贯,很快一幅清逸流畅的好字跃然纸上,让宁徽颇感意外。 她看起来柔弱,写下的字却是很有风骨,隐隐带着一股苍劲。 可不论是走笔还是字形,都和信纸上他看到的那几个字没有半分关联。 不是她。 宁徽竟然觉得失望,他下意识觉得那应该就是她,否则如何解释他在和府第一眼看见文雪音时便觉得熟悉? 可天底下哪儿有这样巧合的事。 文雪音表情淡淡的,余光却一直在打量着宁徽,他似乎在思考和挣扎着什么,其内容文雪音能猜出□□分来。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笔,问:是不是不大好看?夫君好像不是很喜欢。 宁徽心头没来由冲上一股烦躁,可他的的确确想见那个人一面,宁徽知道当年如果不是她,他很可能会被那群乞丐打死。 这么多年来,宁徽在漠北回想长安时,他想到的不是繁华的街市,不是人满为患的酒肆,不是貌美艳丽的胡姬娘子,而是他留在长安的最后那年冬天,他穿着褴褛的衣衫时看见的那个小姑娘。 京城的人都有着他们的傲气,当时的小女孩才是个半大的孩子,说话都带着一股子奶气,可她的眼神依然高高在上。 但是宁徽不明白,如果那封信不是文雪音写的,为什么要由秋棠送去文府? 翌日,宁徽将手交给潘明义,让他将那封信原模原样放了回去,几日后,秋棠又出了趟将军府,宁徽暗中跟上她,看见她自文府的一块砖缝中拿到了新的一封信,转身离开时后走的却是和将军府截然不同的路。 宁徽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秋棠走得很快,但是她很轻松,丝毫不警惕,似乎并不担心有人会跟着她,也不担心有人会发现她和什么人来往。 宁徽一路跟着她走,直至看见秋棠拐进一条巷子里。 他驻了足,这条巷子十分普通,两侧都是低矮的青瓦房屋,并不是大户人家的住处。 宁徽眯起眼睛,他记得当年那个小女孩虽穿着素雅,但通身的料子都是顶好的。 等了许久,宁徽看见秋棠从一个院子走出,关好了门,然后再按照原来的路返回,这下应该是要回将军府了。 -- 第38页 宁徽却没有再跟着她,而是抬步走进了那条巷子里。 半个时辰后,秋棠走进将军府,已然看见文雪音在等她了。 她上前主动道:全都做好了,夫人,但是不知道将军有没有跟过来。 文雪音浅淡的眸子盯着宁徽空荡荡的书房,道:他去了。 巷子里十分简陋,住着的人家也不算多,宁徽站在巷中迟疑地推开被秋棠关上的那扇门,暗想难道这些年她家里潦倒,过得很不如意?还是她嫁的人并不是大户人家? 正想着要不要更进一步,宁徽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是个女子的声音。 宁徽走近几步,那屋子的门并未完全关好,他轻易便从虚掩着的门缝中瞥见屋里有个穿着素白色裙子的年轻女子。 时隔多年,宁徽已经不大记得当年那个小姑娘的模样,即便现在看着这个女子,他也很难将二者对应在一起,但他心中已经开始下意识觉得,应该就是她。 很快,里面的女子发现了外面站着个陌生的男人,她惊慌地吓了一跳,不论是从神态还是长相,宁徽找不到半分当年的影子。 他想,她应该是经历了一些事,总之现在落魄了,他也许可以帮她些什么,也算还了她当初救他的恩情。 这样便可两清。 你是什么人?女子没有认出他来。 宁徽倒是无所谓,开口道:约十年前,你在京城西市救了一个乞儿,你可还记得此事? 女子却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并不开口说话。 不记得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么些年过去,虽宁徽一直记得,但于别人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 紧接着宁徽看到一个竹篓子,里面放着两枚红色的手串,均和之前宁徽看到的无异。 这是你自己编的?宁徽问,然后他见女子点了头。 宁徽几乎便确认是她无疑,比起之前看到手串时的惊诧和心尖升起的难以磨灭的激动,此刻宁徽反而觉得平淡。 横竖已经不是他最想要的那个答案,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宁徽从竹篓中拿出那两个红色的手串,道:我买下这些。 随之被换在竹篓里面的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女子拿着银票怔怔出神。 第23章 回到将军府,宁徽敏锐地察觉出今日府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天色不早,他径直去了文雪音的院子,刚走进屋里便瞧见她端端正正坐在贵妃榻上,好似早就在等着他一般。 宁徽并未在意这些细节,只是随意道:可吃过晚饭了? 文雪音却并未接这句话,她乌色的眸子静静注视了宁徽一会儿,轻声道:之前倒是鲜少见将军出府,今日不知去了何处? 她细细盯着宁徽看,不放过宁徽面上一处神色。 宁徽想了想近日发生的事,倒也没什么不好说,道:我似乎寻到了儿时救我一命的恩人,是个女子,今日寻到她住所,看她潦倒,便留给她一百两银子,也算报了当年救命之恩。 他眼神诚恳,一分真相都没藏着,如此坦诚的回答叫文雪音瞬间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 事情不该是如此,所有的戏文都不是这么写的。 难道不是宁徽发现于他有救命之恩的女子出现了,他那颗心自然要偏向那边的,到时候她再使些计策,闹些矛盾出来,宁徽必然对她弃而远之。 届时再一举戳破她才是当年救了宁徽的那个人,一番波折下来,宁徽岂不是会更爱她几分? 可是现在算怎么回事?宁徽给人家塞了银子,然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回来了? 文雪音愣愣的,她可是给了那个女人钱的,务必要她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没照做?还是不够? 不可能,她原是妓,这样简单的事情不是信手拈来? 宁徽沉默,他不知道文雪音怎么了,从他说完话,她就忽然好像被什么吓住了一般,呆呆傻傻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难不成他方才说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语?倒也不至如此。 文雪音怔了一会儿,许是觉得自己这条计还能挽救几分,试探性地问宁徽:夫君的恩人,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宁徽道:是个......女子。 他沉默了一瞬,像是在回忆,最后又了然道:别的忘了。 文雪音张了张口,她分明是在等宁徽露出那种挣扎之色,兼带着几分对她的愧疚,之前进展得不是很顺利吗?宁徽如愿来试探她,却又失望而归,她明明算准了这些。 却没算准宁徽竟没看上那个女人,他一点恻隐之心都没动。 晚上吃竹筒饭如何?我让厨子去买。宁徽已然抛弃了方才的话题,开始认真思虑起晚上用什么果腹。 文雪音只能点头,她两个手心都是汗,抓得身下的单子都湿了,可她还是想不通,这件事还没真正开始,怎么就这样结束了。 她发了好久的呆,等宁徽出去嘱咐完了厨子又回来,她才恍神似的抬眸,满眼都是他。 宁徽。她轻轻唤了一句。 宁徽微顿,这似乎是文雪音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比起夫君,他好像更加适应这个称呼。 -- 第39页 之前的称呼都太过亲昵,总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怎么了?他道。 宁徽......文雪音却不回答,而是缓慢地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颤着身子从榻上起身,然后走过去抱住了宁徽。 她把自己的脸埋在他胸口,深深吸了口气,宛如痴迷一般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夏日穿的衣服都是丝织薄物,宁徽明显感觉到胸口升起一团热,他下意识拢住文雪音,暗觉在他离开府邸的这段时日,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她如此反常。 她骗了他。 文雪音在宁徽怀里紧咬住下唇,她不是第一次骗宁徽了,但之前的是骗,也不是骗,她的假话里掺着真话,这回却不一样,她设局玩弄了宁徽的心意。 她信心满满觉得宁徽定然会按照她铺好的路走,待到真相大白,宁徽一定会后悔又歉疚,他会爱她,也会因此许她些什么。 她的笼子总要派上用场的,她第一眼看见宁徽的时候,就想用链子把他锁起来了。 可是现在算什么,她精心想出的计策就这样落了空,宁徽给了那个女人银钱,不再见她了。 文雪音抱着宁徽的手收紧,用力地抓住他的衣服,唇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翘起。 明知计划落了空,可她还是高兴得想要发疯。 宁徽,叫叫我的名字。文雪音闷着声音道。 宁徽垂眸,握住她攥在自己衣服上的手,顺应道:雪音。 他甚至没有带着姓氏唤她,文雪音心口怦怦起来,她要丢掉这个该死的计划。 我想亲你。文雪音终于从宁徽胸口抬头,她眼角带着几分湿润,却不像是哭过。 宁徽抱着她,感觉到她整个身子都在发颤,可外面夏日炎炎,她总不能是觉得冷。 宁徽的身子紧绷着,他再次吃惊于文雪音的胆大,但又情不自禁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俯下身,他嗅到她身上特有的幽香,然后轻压上她柔软的唇。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中间的时候文雪音觉得自己脖子有些酸,无意识地往宁徽身上爬,尝试过几次之后,宁徽伸手将她给托了上来,她便心安理得地被宁徽抱着,然后用自己所有的力气亲他。 一吻毕,文雪音顺势枕在宁徽肩上微喘着,她气息本就不长,方才这个吻近乎让她混沌起来,她伸手抚摸着宁徽的脸颊,顺着摸到流畅的下颌处,再让指尖轻点过宁徽的喉结。 文雪音忍不住了,她动了动唇,气息不匀地问:我能咬你吗? 什么?宁徽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很快,他颈间便贴上一个柔软温热的物事,然后喉结处传来轻微的刺痛。 他便知道,文雪音在咬他。 宁徽僵着身子抱着她,并没有多疼,方才的吻已经耗去了文雪音大半的力气,她用尽自己剩下的力气在宁徽颈侧吮咬,可是努力半天,却什么印子也没有留下。 文雪音眯眸,似是有些恼了。 早就听闻肤色深的人身上是不容易留下什么印子的,没想到这样不容易! 哼!去吃饭了。她将这一切怪给了宁徽,愤愤地拍了宁徽一下,自己从宁徽怀里跳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徽望着她出去的背影,抬手在自己颈间摸了摸,摸到一个很浅的、月牙似的齿痕。 第24章 入夜,文雪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她觉得自己好似一点也不了解宁徽,自以为是地下了个套,却是什么用都没有,亏她还留着后手呢,现在便算是澄清了真相又有什么用? 她翻身翻了两次,宁徽便醒了,许是方从睡梦中醒来,声音低哑道:睡不着? 外面点着两支蜡烛,屋里不算全黑,至少彼此可以看清对方,文雪音听见声音,一骨碌爬起来,一对眸子钩子似的看着宁徽。 宁徽抿了下唇,就这么与文雪音盯着对视了一会儿,忍不住道:究竟怎么了? 话音未落,文雪音便满怀地抱了过来,悄声问:宁徽,你喜不喜欢我? 宁徽一时哑口无言,文雪音等了等没等到他说话,便抱着宁徽摇了摇。 喜不喜欢我? 喜欢。宁徽在她的催促之下应答出声,这是夜里,光线黯淡,一些细枝末节也看不清楚,文雪音自然也看不清,宁徽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宁徽这辈子还没做过袒露心意的事,但是他从来都十分坦诚,从不会自欺欺人,他心中确实对新娶的夫人十分满意,既已成了夫妻,宁徽便不想再理会别的,好好过日子便是。 得了准话,文雪音欢喜地又埋进宁徽怀里蹭了蹭,她目光微暗,千万不能让宁徽知道她算计他的事。 宁徽并未将这次的风波怀疑到文雪音身上,因为他已相信秋棠是相府的人,这次送的信也是和相府有关,和文雪音没有什么干系,他本以为是秋棠和文府通风报信,但是近日来的将军府实在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值得为外人所知。 金锣乍响,唢呐喧天,一顶铺红织金的花轿停在文府门前,前后随着的都是长长的迎亲队,宋清辞一袭红衣难掩他面上腼腆的笑意,满心都在想今夜的洞房花烛。 文妙儿出嫁乃是下嫁,文卓本不同意,但是这婚事是孙知许主动去提的,再瞧这个女婿长得端正品性也不错,才勉强应下这门婚事。 -- 第40页 他坐在高堂等着女儿来拜别,在旁坐着的孙知许笑得合不拢嘴,满堂来贺的朝臣都在道喜,唯有他心里冷冷清清。 雪音出嫁的时候,他都没能去看上一眼,不知她到了将军府后二拜高堂拜的是谁,现在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宁徽的欺负。 文妙儿一袭嫁衣缀着华美的金饰,光头顶一个凤冠便价值不菲,她面上不见有多高兴,但还是强撑着笑意来堂中拜别父亲母亲。 孙知许看着文妙儿拜下,快速抹了抹眼泪,文卓只是看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女儿去了。文妙儿道。 我的儿,好好和夫婿过日子,别耍大小姐脾气。孙知许紧着嘱咐了一句,文卓也微叹一声。 文妙儿的阿弟文成正站在外面观礼,看见文妙儿出来大声喊道:阿姐你要去被欺负了记得来找我! 文妙儿看着他,面上才有了几分笑意。 宋清辞在外面等得紧张又焦灼,好不容易将人给盼了出来,看见披着盖头的新娘子心都跳得快了几分。 赵连臣也在马上,远远看着宋清辞喜不自胜的表情,无奈地努了努嘴,这下子他连去宋府找宋清辞,也得避着他家里这个新夫人了。 文妙儿进了轿子,颊边便滑下几滴眼泪,被她很快擦去了。 宋府相比京城贵胄虽不算富裕,相府嫁女儿的阵仗却大,长长的一条送亲队伍一条街都装不下,文雪音坐在院子里看书,也能听见外面的锣鼓声。 秋棠道:今日是文妙儿出嫁的日子。 文雪音点了点头,由衷道:她嫁的那个宋清辞性子不错,想必日后文妙儿也不会受什么委屈,孙知许倒是给她找了门好亲事。 她受不受委屈,与咱们有什么相干。秋棠凉凉睨了外面一眼,我倒希望她今后过得要多不如意有多不如意才好。 秋棠在文雪音面前从不管着嘴,文雪音还挺喜欢听她骂人的,只叮嘱她在宁徽面前要收敛些。 朝廷故意冷着宁徽个把月,近日终于有了消息,宁徽竟也不着急,就闷在府里该干什么干什么。 听着外面的锣鼓声近了,文雪音眼中带上几分恍惚,她对秋棠道:我以前总是想,若我哪日出嫁,应如这般。 只是万没有想到,今年她会看见宁徽。 秋棠想起前几日文雪音让她做的事,忍不住道:夫人第一回 看见将军时,便知道他是当年的那个人了吗? 文雪音点了点头,我当年就是因为看见宁徽那对翠色的眸子,才选择帮他的。 文雪音自幼高傲无比,向来看不上别人,更不会好端端突发善心去帮一个乞丐。 她就是觉得宁徽那对眼睛很漂亮,又看多了志怪话本,下意识觉得宁徽大约是什么精怪化身,只等着一个适合他的恩人出现,于是她去了,还特地把自己亲手编的手串留给了他,想着许是夜里他就会化出原型来找她了,还小小地挑剔了一下可别是狐狸精。 没想到自那以后,再也没见过这个人。 后来文雪音读多了些书,才知道世上瞳色有异的人不算少,这些人父母中有一方约莫是胡人。 后来母亲不在了,她压根将这件事忘记了,谁知在文会上又看见了宁徽。 他的眸子和肤色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文雪音就想,她的精怪回来找她了。 但是她的计划并不顺利,文雪音还是不得已瞒下了这件事,以免宁徽知道她在算计他。 这可不大好。 街道上渐渐清静下来,送亲的队伍过去了,观礼的大臣从文府凑到了宋府,两相比较,不免叹宋府的确寒酸。 但是新郎官是陛下亲封的探花郎,前途无量,文妙儿也不算吃亏。 两进两出的院子里摆满了喜宴,宋清辞率先下了马去扶花轿里的人,带新娘子的一只手搭在他掌心时,他心尖都在发颤。 宋清辞觉得此生真是有老天眷顾,否则他怎么会如此顺利就得到了心上人? 两人携手进了内堂,准备进行三拜之礼,旁人看着宋清辞面上难掩的笑意,都在道这对新人势必会恩爱不已。 宋父坐在高堂,看着进门的新娘子十分满意,他正襟危坐,等着两位新人过来拜礼磕头,礼成之后,文妙儿便被扶着送入洞房。 当即便有大臣亲朋上前敬酒。 就这么高兴?赵连臣看着宋清辞很是不屑地努了努嘴,暗想就文妙儿那个脾气,以后有你宋清辞哭的。 他竟还推拒了一番,道:你知我酒量不好,今夜我不想醉酒,我想记着。 一番话叫赵连臣牙酸了一半。 周全好了一切之后,宋清辞站在婚房门口,特地周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轻轻推开了门向内走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惯例推预收文啦! 《魔尊怀了我的崽》 【非女尊,非GB】 上修界仙门宗主叶飞音,姿容清绝、昳丽不凡,千百年从不曾动过凡心,被誉为剑修界的明天。 然仙魔之战,叶飞音凭一己之力封印魔窟出口,因无人敢上前相助,身死道消。 一界剑修顶流就这么折了,修真界无不叹惋痛心。 -- 第41页 她死之后,不少人纷纷感叹: 叶宗主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人,洁白得好似一片雪。 叶宗主舍身献道,真是令我等钦佩。 她真是天下第一好的人...... 为此,修真界为叶飞音立了宗庙准备世代供奉。 然而数年后再次仙魔大战,众仙门一筹莫展之际,叶飞音又回来了。 仙门上下无不狂欢鼓舞,盼着叶飞音再去补一回窟窿。 记忆中的叶宗主依旧清冷卓绝、一袭白衣,这么多年过去连表情和说话的腔调都没变,出口却是:阎徊产期将近,不大方便来,你们准备谁先死? 魔尊阎徊自诩六界第一恶,视仙门为粪土,冷性绝情,折在他手里的修仙者没有成百也有上千。 仙魔之战后,阎徊意气风发,领着一众魔将收敛战利品。 却在魔窟的出口看见了了无生息的叶飞音。 传闻她是仙界剑修第一人,传闻她嫉恶如仇...... 阎徊明知她与他正邪不两立,可当叶飞音半身染血,缓缓睁开冰雪似的双目时, 阎徊心头宛如落雪,唯余她圣如天月的白。 第25章 喜烛凝着红泪聚在铜座中, 屋内浮着股香,宋清辞一手从丫鬟手中拿过挑盖头的如意,连呼吸都轻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走近, 然后将如意的一头勾在绣着彩凤的喜帕上,将帕子缓缓接起。 文妙儿下意识垂下眼帘,待盖头完全掀起才抬眸看去, 却看见未来的夫婿一张震惊的脸。 宋清辞大为震撼,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如意也摔倒了地上碎成了两半。 你是谁?他连退了两步, 目光快速地扫过屋里候着的那两个丫鬟,可没有一个人是他心上人的样子。 眼前这个女人是谁?! 公子, 你怎么了?递如意的丫鬟大吃一惊,这新婚当夜摔断了如意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啊! 文妙儿一脸莫名地看着宋清辞, 见他摔了如意登时一下子站起:宋清辞,你发什么疯? 你是什么人!宋清辞眉心紧皱,文家小姐呢? 你发什么疯?文妙儿又提声质问了一遍,我就是文家小姐! 不可能!宋清辞大喝一声转身便要夺门而出,房里的两个丫鬟都是文妙儿带来的人, 见此境况连忙将人拦住。 身后的文妙儿已是铁青了脸色。 你要娶谁?文妙儿两步上前,不是我文妙儿, 你想娶的是哪个文府小姐? 她就是文妙儿?! 宋清辞又看了文妙儿一眼,不, 不可能,他虽与那日的文家小姐仅仅见了一面, 可她的模样清清楚楚在他心里印着,绝对不是眼前这个人! 或许是文府弄错了?难道她并非小姐, 而是丫鬟?可她那日穿得十分贵气, 身边明明还跟着一个丫鬟。 你可还有什么姐姐妹妹?宋清辞突然回过神问, 她穿着一袭白衣,比你身量要高些,似乎身体不大好,那日我在文会上...... 随着宋清辞说话,文妙儿的脸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你要娶的是文雪音那个贱人!对么?文妙儿气得一把撕下自己的婚服,我文妙儿下嫁于你,你是什么贱骨头居然敢对我挑三拣四! 宋清辞一怔,自动忽略了文妙儿后半句话,细问道:你说她叫文雪音?她是不是还在府里待着?我想娶的原本是她,你能不能将她换回来? 贱人!贱人!! 文妙儿简直要被气疯了,为什么那个贱人已经滚出了文府,甚至和文家脱了干系,却还是要坏她的事! 她已经死了!文妙儿尖声道,大夫说她活不过一年,她早就死了! 什么!?宋清辞的面色瞬间惨白下来,她已不在了? 文妙儿看见宋清辞瞬间发白的脸色,心中的怨恨这才松了一分,继续道:我告诉你宋清辞,我文妙儿嫁给你已是十分勉强,你最好给我安生些,若是让我在京城大族前丢了脸,我就让爹爹弄死你! 这一夜宋家整个宅院都不得安宁,还惊动了已经歇下的宋父,只是不论最后结果如何,都被无声按在夜色中,翌日天再度亮起时,宋家已恢复了如常的平静。 将军府中,一缕初晨将绽,文雪音睁开双眼懒懒伸了个腰,转身便搂住身侧宁徽的腰身,隔着单薄的亵衣往人劲瘦的腰间顺了一把。 见宁徽垂眸看过来,她便道:往常这个时候你不是在书房便是去了演武场,今日怎么乖乖坐在这儿? 宁徽道:有事同你说。 何事? 吏部已送来了折子,明日我便可入宫上朝,拜一品。 文雪音点了下头,道:这么些日子不提此事,是因为在朝中使绊子不肯让你为官的主使是文家吗? 宁徽一噎,他素来只将文雪音当作不谙世事的小姐,即便知道几分朝中的事,心大约也是向着文家的,她却如此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确实如此。不过宁徽也不打算瞒着她。 自打镇远军回京以来,文官好似瞬间拧成了一股麻绳,都争相要挡武将的路,宁徽知道这些人不一定是存心找镇远军的麻烦,但文官之首文卓定然脱不了干系。 -- 第42页 即便明面上甩开了关系,但文卓怎么算也是他的岳父,于是宁徽几日都安生待在府中并未发作,只是让手下的几个人去填了各部的空子,大可慢慢蚕食。 只是潘明义去到兵部,动作竟比他想象中的要快,这才半月不到他便接到了上任的圣旨。 只是文家再怎么给镇远军使绊子那都是文卓的事,跟文雪音无关,是以宁徽在她面前只字不提,却不知她是如何知道的。 宁徽素来寡言,此事文雪音自然不是从他身上窥见的端倪,而是她还未嫁,深居府中时就听见的事。 父亲素来对武将颇为鄙夷,年轻的时候在朝为官,先帝过度打压武将,其中便有几分是父亲的功劳。 文雪音道:父亲在朝中党羽众多,将军要小心些。 以文卓的手段,断不会明着对他做些什么,这个宁徽倒是不担心,他倒是意外文雪音居然会提醒他小心文卓,这让宁徽不由生出几分好奇,以前她在丞相府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对文府那个被扶正的姨娘厌恶也便罢了,怎么连自己的亲爹也不甚在意? 怎么这样看着我?文雪音注意到宁徽探究的眼神,猜测出他大概在想什么时候眸色便冷了几分,觉得我冷血? 没有。宁徽否认,她做什么自然都有她的道理,他并不欲妄加评断,只是道,以后在将军府,你尽可舒心些。 说完这一句,宁徽便起身去沐洗了,文雪音坐在床上,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过了一会儿,秋棠将热水打了来准备给文雪音擦洗,一边动作一边道:夫人,听说昨夜宋府闹得很不安生。 文雪音倒是意外秋棠还在关注此事,道:成亲嘛,自然要闹一闹才喜庆。 秋棠却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来,婢子说的可不是这个,而是昨儿宋府的客人都走了以后,有人听见新房内大吵大闹起来,还听见新郎官说要尽快和离。 这消息倒是新鲜,文雪音听出几分趣味来,问:怎么回事? 是从相府跟过去伺候的春夏告诉婢子的,好像是说宋清辞另有一种人,但是已然亡故,文妙儿在新婚之夜对宋清辞心尖上的女子出言不逊,咒她不得好死,宋清辞动了怒,闹得不得安宁,最后还将隔壁房中的宋大人吵醒了过来,那吵闹声才下去了。 文雪音默默听完,了然道:文妙儿那个性子,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她并不至于幸灾乐祸,她只是不喜文妙儿这个人,文妙儿性子坏,但到底也只是个被纵坏了的大小姐,又跟着她母亲耳濡目染了几年,坏是坏,但也称不上恶。 好好一桩婚事在新婚之夜便滋事,以后夫妻之间有了嫌弃,若不用心修补,怕是难再好了。 这些都是她自己种下的因,收到什么样的果都是她的福报,文雪音并不在意。 文妙儿嫁了人,文成十四岁被送去书塾鲜少回家,文府就剩几个幼子,岂不是就算只剩孙知许一个人了? 秋棠点头应是。 文雪音弯眸:真好,她吃了那么多日的香丸,总该到了见效的时候。 秋棠想起之前文雪音说给孙知许留了礼物一事,了然道:夫人这是准备动手了? 文雪音缓缓点头: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隔日宁徽便去上朝,自打她嫁入将军府,素来对宁徽的行程都是了如指掌,现在宁徽要离开她的视线她自然是不允的。 她同宁徽一同起身,宁徽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文雪音只是笑:夫君第一日去上朝,我自然要替夫君整理一番。 她每次喊夫君喊得这般顺口,每次都会提醒宁徽,他们还没有夫妻之实。 但是她还病着,日日都要喝那苦药,宁徽之前曾私下问过一回给她瞧病的大夫,大夫说夫人现在的身子并不宜行房。 于是宁徽只好忍下来,但是他有这个自觉,却不见得文雪音有,每夜沐浴过后偏要抱过来将他缠得紧紧的,叫宁徽颇为无奈,若是推拒了她,她又会露出难以置信的伤神之色,屡屡叫宁徽心生不忍。 宛如现在这会儿子,她一身柔白的素衣,伸出双臂替他整理这前襟的衣领,轻软的料子便不时搔在宁徽指尖,随着她的动作缠上来又散开了去,宁徽喉间发紧,尽量体会着这婚后的幸福生活。 军营里的人都对他成婚一事艳羡不已,怨他什么时候在漠北找了个如此标致的小娘子,竟也不知会他们一声。 除了沉默,宁徽总是无言以对,他此次回京虽是形势所至,但与此同时也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从始至终都未想过成亲的事,没想到却成了镇远军中第一个成亲的人。 好了。耳边一声轻吟,她纤柔的玉臂已经从他身上拿下去,宁徽道:那我走了。 回头一看,他温柔娴雅的夫人笑得十分和美,似乎并无不妥,宁徽抬脚出了门。 然而等他前脚刚走,文雪音便道:路上的一切都布置好了? 秋棠闻声走近:夫人放心,有人跟着将军。 小心些,离得远些。文雪音道,宁徽素来敏锐,别叫他发现了。 -- 第43页 是。 宁徽走后,文雪音刚准备歇一歇,就听前面有人过来在门前说话:夫人,宫里来了人。 宫里? 这宁徽前脚刚出门,宫里后脚便来了人,难不成是刻意躲着宁徽不成? 让他进来。文雪音道。 来人是宫里的,却不是皇宫里的,而是蛟山行宫的人。 将军夫人,公主殿下要办游园会,这是请帖,还请届时夫人与将军同至。 文雪音抬手自来人手中接过请帖,道;知道了。 说完话人便走了,文雪音将信封缓缓拆开,扫了眼上面的日子,道:长公主素来远居行宫,甚少与外界往来,怎么突然就要办游园会了? 秋棠也觉得奇怪,半晌道:夫人觉得,会不会与将军有关? 文雪音沉吟不语。 这长公主与当今陛下乃是一母所出,只是自陛下登基以来,长公主一直在行宫住着,姐弟二人甚少往来,外人也不知道他们关系如何,况且朝野如今未有波澜,这位公主殿下好像真的是一时兴起才来了这么一出。 夫人去吗? 去。文雪音垂眸,孙知许那日必定在,是个好机会。 第26章 近日来, 孙知许总是心神不宁的,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发了场噩梦,梦见一口井, 里面爬出诡异又脏污的长发女人来伸手来房里抓她,孙知许猛然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后来成日精神不振, 后来又至神思恍惚,总觉得自己眼前雾蒙蒙一片, 好像总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连丫鬟春禅上前跟她说话都要吓得惊上一跳, 更别说是夜里做了噩梦。 文卓嫌她吵闹,索性去了书房, 夜里偌大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孙知许一个,她吓得魂不守舍,疑神疑鬼觉得自己床底下有东西。 后来文卓实在看不下去,找来了大夫给她看病,可大夫只道:夫人并无大碍, 只是心神不宁,许是多年忧思之故, 开剂安神的方子多吃几日便可痊愈。 结果药是一日一日吃着,然而情况却并未好转, 孙知许老嚷嚷着她看见了什么东西,但是问她究竟看见了什么, 她又缄口不言。 自己服侍的夫人成了这个样子,春禅求到老爷面前让他再将香山寺的高僧请来。 谁知文卓只道:她自己心里有鬼, 不用管她! 数日下来, 孙知许眼下乌青了一片, 早不复原来美色。 好不容易捱到了游园会前夕,文卓让春禅陪着孙知许去赴会,顺带还可以见一见文妙儿,看见女儿她精神或许会好些。 孙知许一想到能见到女儿便打起了些精神,细致妆点打扮一番去了。 游园会的地点自然是在长公主的蛟山行宫,从京中乘马车大约需要两个时辰才到。 听说蛟山风景秀丽花开成簇,不论冬夏皆有温泉供人享受,兼又远离尘世,简直是人间仙境。 文雪音对赏景倒并无太大兴致,倒是对这位长公主颇为好奇,听说当今陛下登基前,这长公主出力不少,当时还有人猜题长公主掌权如此之甚,会不会杀了自己的亲弟弟自己登基。 谁承想,新帝即位后,她两手一甩直接去了行宫避世,听说行宫内连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卫长相都是出挑的,更莫谈这位长公主的床伴了,不知是怎样的绝色。 长公主头回宴请,没有人会回了她的面子,京中但凡有点头脸的人都来了,待文雪音下车时,便看见山脚下停着的马车已然有了好几辆。 蛟山行宫需要走一段的长阶,那阶梯被工匠修得近乎没有什么坡度,可文雪音走了一半还是乏到脱力,要不是宁徽在后面托着她,她恐怕都要翻下身去了。 走到一半,文雪音一下子坐在一个石墩子上,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了。 太累了,真的走不动了。文雪音眼巴巴望着宁徽。 宁徽一时无法,环顾四周确认了没有什么人,才将身子弯下来,无奈道:上来罢,背你。 真的?文雪音嘴上这样问,动作却是比谁都快已然往宁徽身上蹿了,宁徽将她好好揽住,这才继续往山上去,秋棠跟在后头,看着这二人的模样直笑。 游园会的地点在半山腰的一个庭园,走个不多时也就到了,文雪音再如何也决计不能叫旁人看见宁徽背着她走,快要到的时候就从宁徽身上下来了。 还未入园,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喧哗笑闹声,庭园口上有一个长相清俊的小厮过来相迎,道:请将军和夫人随我来。 文雪音有些意外,这儿的人倒像是早就知道他二人长什么模样了一般,请帖还没递便已然认出他们来了。 两人跟着小厮往里面走了一段,远远便瞧见了几位熟人。 将军!将军夫人。赵连臣回头快步走来,上前对他二人一礼。 文雪音上下打量了赵连臣一瞬,道:想不到赵公子这般的,还会来这里。 旁人多半是拖家带口过来,鲜少有赵连臣这般只身前来的。 赵连臣听出她话中的意思,笑道:我是随我一友人前来,顺便忠孝侯爷还把他孙女捎给我了,我们四个人一辆车...... 他说到一半不知想到什么,咬了咬牙道:别提多高兴了。 -- 第44页 四个人?还有一位是谁? 赵连臣回身,对着一处招了招手,道:还有一位是他的新夫人。 只见赵连臣招手罢后,远远见一对璧人走来,女子穿一身艳色红裙明媚昳丽,挽着的夫君亦是容貌俊朗、气质出尘。 待他们走进,文雪音看清了二人的长相后,却是暗暗翻了个白眼。 是你?宋清辞吃了一惊,几乎一下子就甩开了文妙儿的手两步走上前来,一时千言万语汇上心头,他好似有许多话要说,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有了再说的必要,只愣愣看着文雪音半晌,仿佛叹气般道了声:你还活着,便好。 文雪音眨了下眼,她自然是还活着,什么意思?难道文妙儿跟宋清辞说她已经死了?文妙儿素来与她水火不容,好端端提她干什么? 难不成是在宋清辞面前编了套姐妹情深的戏路,然后又垂泪伤心了一把,以此骗得宋清辞的垂怜? 这未免太过荒唐。 只是宁徽垂眸,视线落在宋清辞握在文雪音小臂上的那只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原来是宋大人。文雪音不着痕迹将手从宋清辞手下拿出,听闻宋大人新婚,恭喜。 宋清辞面色一白,一想到自己欢喜了那么些日子,可他真正喜欢的女子却可能连他喜欢她这件事都不知道,他心里便是一阵阵的酸楚。 思及此处,宋清辞抬眸看了眼站在文雪音身侧的宁徽,道:这位想必就是宁将军,不知将军待你如何? 文雪音愈发觉得奇怪,怎么她和这宋清辞是什么熟人吗?都到了刚一见面便能寒暄这些的地步? 文雪音浅声道:将军待我很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双颊都浮上几分腼腆的笑意,自然而夺目,一见便知是真心话了。 文妙儿一直暗暗看着,不满地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她原以为是文雪音和宋清辞在之前的文会上私定了终身,正想着借今日的机会让文雪音好好瞧瞧她未来的夫婿究竟是谁,好好杀杀文雪音的威风。 可是方才一看,她既不觉得震惊也不觉得伤怀,好似个没事人一般,倒是宋清辞见了她浑像是失了魂魄似的。 文妙儿面色一沉,那日她大婚之夜,宋清辞竟要就地与她和离,最后若不是将他爹招了出来,此时恐怕很难善终。 一个文雪音,毁了她的新婚之夜不说,连她嫁给的男人心里都装着她,她真是该死。 这边正说着话,蓝柔跑来寻人,远远瞧见文雪音便小跑着抱了过来,文雪音下意识想躲,却没有躲开。 姐姐你也来了!蓝柔十分熟稔地在她手臂上蹭了蹭,你和将军的马车上是不是只有你们两个?我晚上能不能坐你们的马车回家? 这是为何?文雪音道,你难道不与你的连臣哥哥同坐一辆马车了吗? 什么连臣哥哥!蓝柔想到这个就来气,对文雪音道,他竟拉着我上了宋家的马车!我今日来时那个文家的女人就坐在我对面,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你又不是不知我与她素有过节,实在是相看两相厌。 文雪音没答应也没拒绝,忠孝侯爷年纪大了,如今在朝中已没有什么势力,他的孙女如今几乎连个门楣高的人家的正室都做不了,上门说亲的也没几个,且自幼便失了双亲,当真可怜。 文雪音虽不善与人亲近,但她也谈不上厌恶,况且蓝柔的性子不错,长得也可爱,便算是个小兔子养在身边也没什么。 陆陆续续人来了大半,长公主却是还未露面,快开席的时候,大家都各自坐了,才看见丞相夫人孙知许带着丫鬟姗姗来迟。 丞相夫人至哦,一些低门户的纷纷起身,文雪音一双乌黑的眸子盯在孙知许那张脂粉也压不下去的惨白面容上,她暗暗笑了一声,看来孙知许的病症发作了有一段时日了。 文妙儿瞧见母亲的神色大吃一惊,连忙上前道:阿娘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家中出了什么事不成? 孙知许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可目光错过文妙儿身后,正见一双眼睛冷冷盯着她,容貌与当年的江袖有着七八分相似,一时间她背上汗毛顿起,忙捂住耳朵尖叫了一声。 有鬼!有鬼!! 文妙儿吓了一跳,其余人也为之一吓,纷纷转过身来看着孙知许。 丫鬟春禅忙道:夫人!您在乱说什么!那根本不是江袖,是文雪音! 文妙儿皱起眉,不解地看向春禅,道:春禅,我阿娘怎么了?江袖是谁? 春禅脸色微白,即刻否认道:小姐,夫人这段时日一直心神不宁,已有好些时日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您快趁着今日好好陪夫人说说话罢! 闻言,文妙儿一时倒也不再逼问,搀扶着孙知许入了座。 在旁的宁徽默默瞧在眼里,微微皱起眉心,那孙氏的症状,看着好似是癔症,这种病若非受了极大的刺激,寻常人向来不会发作。 怎么...... 他忽然想到什么,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到身侧的文雪音身上,只见她目光如常,根本没有看孙知许一眼。 许是他想错了,雪音成日待在将军府,总不能跑去给孙氏下毒,何况她性子柔弱又良善。 -- 第45页 感觉到那道探究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挪开,文雪音目中才真正清澈起来,唇边带上一抹笑。 待众人坐好入席,听见外面传来一声禀报:长公主到 第27章 长公主姬灵今年十八岁, 眉宇之间早就不复少女怀春模样,浑然托出一股英锐,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贵气。 这是文雪音第一次见这位长公主, 只见她一双杏目如钩,红唇如魅,着一身晚霞般绚丽华美的长裙入内, 身侧服侍的几个皆是她养在行宫的面首。 她一双目光扫过众人,心中已然有了个大概, 道:既然都来了,也算赏本宫脸面, 都坐罢。 她说话的声音乍一听雌雄莫辨,要听仔细了才能分辨出几分女子的柔和来。 今日到访者皆是朝中重臣亦或是重臣的夫人, 借着这么个游园会的名头相聚在此,大多数人心中都觉不安。 好在姬灵也不爱卖关子,她低头就着身侧一个面首的手饮了口香茶,才道:本宫请你们来,也并非是有什么要事, 就是有些人多年未见,得空聚聚也好。昔年先帝在时, 你们中的几位还曾当过本宫的老师。 她全然一副放松的样子,好像就真的是如她所言来请各位大臣来聚聚, 但是这些人中有人乃新帝登基后新来的臣子,连长公主的面都没见过, 又何来聚聚一说? 文雪音素来安于内室,从未参与过朝廷政事, 她今日亦是头回见这位长公主, 暗道不知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模样, 只是这位公主殿下单是坐在哪里,周身气场便已十分强悍。 在场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只等候着长公主将话说完。 我那阿弟年龄还小,处理朝政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姬灵话音一顿,目光却是朝文雪音他们的方向看来,正和注视着她的文雪音一个对视。 听说宁将军回京,在府中生生待了两个多月才授予了大将军一职可出入朝廷,可有此事? 她目光看着宁徽与文雪音,没有被盯着的其他人反倒吸了一口冷气。 文雪音忽觉,今日到场者,除了宁徽,其余大臣或命妇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文臣或其家眷。 孙知许和女儿挨着坐在席中,听见长公主这话脸绷得一个比一个紧,手心各自捏了把汗。 在朝为官稍有资历的人都知道,当年姬灵为助姬容登位,所用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她好像一把尖锐的刀子,只要稍有人敢对皇权不免,绝对活不过当天的夜晚。 如今姬容帝位好不容易稳了些,姬灵也已今年不问政事,可今日她的质问无疑让许多人又回想起当时战战兢兢、连话都不敢多说的那段时日。 确实如此。 长公主的问话无人敢站出来应和,沉默许久,还是文雪音开了这个口。 姬灵并未完全移开的目光便全然落在了她身上,藏着暗波的眼中化开一抹轻笑:你是宁夫人? 文雪音起身,妾身见过殿下。 如此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听闻宁夫人乃是宁将军自己挑选的人,不知婚后过得可还如意?宁夫人是漠北人氏?这汉话说得倒是不错。 默默坐着的宁徽手指动了动,刚要起身,手背上微凉,是文雪音轻轻点了点他,像是在安抚。 妾身并非出身漠北,原是汉人,与将军青梅竹马,只是门楣低微不堪一提,后又遭逢变故,是将军将我接走,悉心照顾。 姬灵并就不信眼前这个女人是漠北来的,不想真是汉人,了然颔首:宁夫人与宁将军的情谊当真是羡煞旁人。 说罢,她将威压的视线从文雪音身上移开,道:今日本宫说的,你们可记住了?若再让本宫听闻朝廷不按规矩办事,本宫便要罚了。 孙知许忧心忡忡,她何曾听不出长公主这是在警告文臣别插手陛下的决定,可朝中文臣都在听谁的话?可不就是她家老爷? 正如此想着,孙知许眼前忽然一片模糊,一个影子从她眼前一闪而过,让她浑身一紧,几乎当即在席上跳了起来。 这一下动作不小,长公主也注意到她,转眼看了过来。 丞相夫人可是有话要讲? 孙知许一颤,勉强得体回复道:妾身...并无话讲,只是坐得有些久了。 姬灵当即道:也好,本宫这处行宫风景不错,既然你们坐累了,便随本宫走走罢。 说完,所有人便当即起身,略微整理了仪容一一跟在长公主身后,文雪音暗想,公主素不插手朝政,今日特此一出是皇帝的意思了? 宁徽定然也是知道,这些日子才安心待在府中,丝毫看不出他有一点焦急的样子。 这处蛟山行宫果然风景秀丽,花丛中竟还有几品是宫里都不曾有的名贵品种,是波斯进宫来的,看来陛下也是十分敬重自己这位长姐,有什么好的先紧着公主这边。 再看公主如今的日子,两手不理政事,安心待在行宫享受,真真是神仙日子。 文雪音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随意看了看道旁的花丛,忽然攀住宁徽一只手,低声道:夫君,我想去跟母亲打个招呼,我虽不喜她,但到底是相府的嫡母,不愿在她面前失了礼数。 宁徽颔首同意,却并未注意到文雪音在说嫡母二字时,难以掩饰的恨意。 -- 第46页 夫君真好,我马上回来。文雪音轻摇了摇宁徽的手指,对他清甜一笑。 她一口一个夫君唤得温软,听得宁徽心头都开始漫上些别样的甜。 宋清辞只身走在最后,望见她看着宁徽时目中毫不掩饰的笑,眼神微黯。 孙氏母女只跟在距离长公主两三步之遥的地方,文雪音快步追上,走到孙知许面前,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出声道:今日丞相夫人来晚了,倒是还没来得及问过。 她走路没声似的,孙知许全心都在想着长公主方才的警告,猛然听见这么一句忍不住身上一抖,转头又望进一双熟悉漆黑的眼睛中,脑中不知想起什么,尖声叫了一声。 她快步走了两步,像是想即刻逃离,可脚尖碰到什么,她没看见,俯身就往前面载去。 文雪音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孙知许,笑音道:夫人小心啊。 那一瞬,孙知许嗅到一股淡淡的异香,熏得她脑子都混沌了起来。 你干什么!还不快放开我娘!文妙儿脸色一黑,伸手用力推了文雪音一把,文雪音没有躲,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始终落在孙知许身上。 可她竟没有跌倒在地,后背贴上一只热切的掌心将她托了起来。 文雪音抬眸看见那双熟悉的翠色眸子,果然是她的宁徽。 我没事,夫君不要担心。文雪音轻声说了一句,宁徽将深渊似的目光落在文妙儿身上,他既没有皱眉,也没有目露凶光,可文妙儿就是被他的眼神看得后背一凉,飞速转过了身。 长公主姬灵回过身,淡淡看了眼那几个人,又回过身往前走。 游赏的队伍并未因这个小小的插曲有所停顿,文雪音看着文妙儿扶着孙知许往前面去了,她便站定握住宁徽的手。 我们慢一点走,好不好? 好。宁徽怕她累着,一手扶住她的小臂,全然耐心地陪着文雪音漫步,又与孙知许她们拉开了距离。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文雪音指着一处开口:想不到公主殿下这里,连井都修得这么漂亮,翠生生的,是翡翠吗? 姬灵听见声音回头,对上文雪音带笑的视线,道:是,本宫不喜奢靡,夏天的时候便用这井冰镇果子。 随着姬灵的声音,她后面的人也驻足回头观看,孙知许本来还笑着,回头看见那口井的一瞬脸色却是剧变,一下子挣脱文妙儿扶着她的手捂上耳朵,尖声叫了起来。 鬼!!有鬼啊!!鬼!她来抓我了!!你为什么缠着我!你为什么还要缠着我! 她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那几声尖叫显然弄得姬灵耳朵有些不舒服,她看向孙知许皱起了眉。 娘!你怎么了!文妙儿大惊,为自己母亲第二次在席上失态而觉得丢人不已。 然而孙知许却听不见她说话,只顾着自己逃着躲闪,好像真的在被什么东西追赶,最后她竟躲到了姬灵身后死死扯住了姬灵的衣服。 救我!!救救我!!她来抓我了!她来抓我了!江袖!你这个贱妇死了还不安生! 孙知许浑浑噩噩,狼狈的模样十分难堪,可她吐字并不模糊,所有人都听清了她口中念着的那个名字江袖。 今日来的人中有不少大臣命妇年纪已高,提起江袖的名字无人不知。 那是丞相府的第一位正妻,还有人能记起,她生得十分温婉和顺,端庄大气。 文妙儿白着脸,她并不知道这个江袖究竟是谁,但她已然听到了旁边有人在议论。 据说当初,江夫人是急病突然去了,丧事办得十分仓促,谁都觉得奇怪。 什么急病?我听相府的下人说,江氏死的时候可不怎么好看,脸肿得高起,不像是得病能成的样子。 这丞相夫人大喊着有鬼,又喊着江氏的名字,冤有头债有主,难不成江氏的死与她有关? 文雪音默默听着那些人说话,一双眼睛盯着孙知许,深深吐了口气。 给本宫放手!姬灵被孙知许撕扯得眉心升起震怒之色,她身旁跟着的侍从即刻将孙知许拉开了。 文妙儿一阵阵心惊,连忙跪下身道:公主恕罪!妾身的阿娘......不知道是怎么了,她绝不是有心! 然而姬灵看也不看她,只道:谁给你们的胆子,在本宫的宴会上请来一个患着癔症的疯子?丞相府便是这边不知礼数吗? 此话一出,与相府有关的仆婢皆是跪了一地,文妙儿怔愣着,癔症? 把人给我拖下去!姬灵环顾四周,正欲对客人发话,忽然间她对上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乌黑俏丽,眼睛的主人勾着浅浅一抹红唇。 她在笑。 姬灵蹙眉,是将军夫人,在笑。 第28章 事发之后, 孙知许被带到了耳房休息,只是不知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到现在还神志不清, 五指紧紧抓在文妙儿肩上大叫:江袖回来了!她就在井里!她就在井里! 阿娘!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文妙儿大失颜面,往常她都是最好在这些命妇面前显弄的,今日的事传出去她定然再也抬不起头来。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前来看热闹的人仍是不少,在耳房门口围了好些, 只见那孙氏神态张皇鬓发散乱,哪里还有素日里耀武扬威的模样。 -- 第47页 是因果报应罢。一人道, 否则为何单她能看见,我们却看不见? 不知是什么鬼, 青天白日的就敢现身。 我听说,人生前不做坏事,死后化成鬼也不必躲着日头。 谁不知道,当年的相府夫人可是大好人呐。 人头攒动,文雪音和宁徽站在最后。 可要去看看?宁徽问。 文雪音摇了摇头, 不必。 同留下来没有去凑热闹的长公主一直注视着这边,忽然开口:宁夫人, 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文雪音走上前去,与宁徽拉开了距离, 才听长公主道,相府夫人的事, 与你有关? 殿下怎会如此认为?我与她素不相识。 哦?姬灵一双狭长的眸子盯着文雪音看了半晌,见她气定神闲, 丝毫未有慌乱, 心中升起的疑虑又散了几分, 可本宫方才分明看你在笑。 为何不笑?文雪音勾唇,她那样子很滑稽,何况,将军府与丞相府素来是不大对付的,妾身的夫君缘何多日被排挤,妾身心里一清二楚。 见姬灵沉默下来,文雪音道:有一件事,妾身倒是好奇。 何事? 文雪音远望一眼,道:不知殿下是如何将这些男人管得服服帖帖的。 姬灵诧异地一瞥,她第一次听见一个女人问她这个问题,这些年来因为她的作风问题,不少人私下说她不守妇德,肆意妄为,这些话都一一传到姬灵耳朵里,姬灵只笑,何为妇德?真是可笑。 怎么?姬灵看向宁徽,大将军不合你意? 非是如此。文雪音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殿下若是偏爱了谁,后来又移了心,之前那人会被殿下抛弃吗? 都是本宫的宝贝儿,本宫怎么会抛弃呢。姬灵笑了一声,本宫向来很有分寸,从不会溺爱了谁,冷落了谁,素来都是雨露均沾的。 可若是当真如一杆秤般做到如此公平,那里面究竟有几分真心呢? 文雪音琢磨着,思虑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对上一个人,眼下只有寥寥几人在这边等候,其余人全去瞧了孙知许的热闹,对面紧簇的花丛间,文雪音见宋清辞正在看着她。 这个人从今日来起便很是奇怪,经常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两人之前虽有过一面之缘,可文雪音到底对他了解甚少,她拧起眉心刚想避开目光,竟见宋清辞朝她走了过来。 他多半是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此事不好在长公主面前揭露,文雪音便匆匆拜别了姬灵,快步往稍僻静的地方走去。 身后宁徽看着她,又瞥见宋清辞匆匆赶来的身影,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又紧了紧。 宋公子找我有事?等到人后,文雪音开门见山道。 对面的人如朗月青松,端庄儒雅。 我听说你病了,病得严重,现下可好些了? 文雪音淡声道:我与宋公子,似乎还没有熟到这个份上。 宋清辞关心则乱,听见这话一噎,反应过来自己的确是唐突了,略施一礼道:有些话,我实在想当面向你说出,否则我此生都会有憾。 他的眼神过于热切,欲语还休的样子让文雪音觉得有些怪异,她隐隐预感到什么。 果不其然,就听宋清辞下一句道:当日在文会上,我对你一见倾心,当初文府来谈婚事,我在一直以为是你!我托友人打听,说文府只有一个女儿,我...... 宋公子。文雪音出声打断了他,文府的确只有一位适婚年纪的女儿,如今是你的发妻。 她的身份牵扯到两家的利益,虽然在皇帝那边是知会过的,但若要让天下人知晓,难免会闹出些不好听的闲话来。 看着宋清辞怅然若失的脸色,文雪音道:今日我已嫁人,你亦已成亲,陈年旧事,多说无益。 这哪里是陈年旧事。 这门亲事是我自己选的。文雪音道,宁徽待我很好,宋公子也不必费心再念着我这么个不相干的人,只是有一事,我的身份还请宋公子守口如瓶。 她说完便不再给宋清辞说话的时间,转身便走,远处的树荫底下,站着她的宁徽。 等久了吗?她把手塞进宁徽掌心里。 没有。宁徽答了,声音却沉甸甸的,像是勉为其难,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 文雪音听出他那细微的差别,浅声道:今日是个好日子。 宁徽看着她,见她一双美目似是有清泉流出,熠熠动人,淡色的粉唇一开一合,说出三个字:宜圆房。 宁徽一怔,还不及细细品味,手中一紧,她用力握住了他,说话的声音像是在撒娇:宁徽,我想回家了,我们回家,好不好呀? 她用着最温柔的语气,眼睛却像钩子一样看着宁徽,宁徽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他也想回去,回将军府。 两人向长公主拜别,下半山腰下到一半,文雪音忽然想起什么,扯了扯宁徽的袖子,道我答应了蓝柔要一起回去的,她被赵连臣带着去玩了。 -- 第48页 这两人自打游园会一开始露了个面,便不知上哪儿疯玩去了。 蓝柔如今尚小,但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听闻忠孝老侯爷很是为她的婚事操心,担心自己突然去了,孙女无人可管,家里虽不算有权势,但是吃穿用度到底是不愁的,就怕来个吃绝户的。 思及此处,文雪音道:近日看蓝柔和赵连臣倒是走得近。 赵家虽无爵位傍身,但是赵连臣的父亲是两代老臣,家世不算差,只是听说赵连臣颇为不学无术。 从前听到的传闻是这样,可文雪音见了赵连臣两次,觉得他并非是外人口中的那般纨绔子弟。 要在这里等候?宁徽询问。 文雪音正要说话,就见一粉一蓝两个跳脱的身影从另一条小路上跑了下来。 姐姐!姐姐!不是说带我回去,怎么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蓝柔小跑过来熟稔地挽住她,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朵小蓝花来轻轻插在文雪音发间。 赵连臣见状,不由喊道:阿柔你真是偏心!我方才跟你要了半天不给我,现在转手给了将军夫人。 蓝柔理也不理他,笑着对文雪音道:咱们下山罢! 四人坐上马车,再不理会蛟山行宫里那些污糟事,踏上了回京城的路。 将军府离得近,文雪音与宁徽率先下了马车,让车夫再送那两个小的回去。 蓝柔冲文雪音挥手,姐姐,下回我一定来找你玩! 文雪音只是笑着,没应,但是蓝柔已然知道她不拒绝便算是答应了。 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小厮将将军府的大门一关,宁徽正欲带着她往院子里走,可是手心一痒,只见文雪音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他掌心里挠了挠,眸潋滟十分漂亮。 宁徽忽然想起她在行宫时说的那一句:宜行房。 他以为她只是在玩笑,没想到是真的,回来一趟天色也暗了,的确算不上白日宣淫。 宁徽沉默了一瞬,道:大夫说不可。 文雪音睁大双眼,没想到他会拒绝,委屈地一下子扯住宁徽的衣服:你听大夫的,还是听我的? 宁徽望进她那双带着微光的眼睛里,她双目好似天生带着钩子,只要看进去,没有人会舍得拒绝她的要求。 宁徽却很快移开了眼,他道:不可,身子要紧。 说完他便大步离去,好似再走得慢一点他就会后悔。 可站在他身后的文雪音不是这样想的,她乌俏的眸子盯着宁徽的背影看了半晌,渐渐地得出一个结论:宁徽不爱她。 眼底漫上股氤氲的愁怨,文雪音握紧了手。 夫人,咱们回屋罢?秋棠试探着问。 她却仍望着宁徽的背影,道:你说,宁徽会不会另有心仪之人? 啊?秋棠认真地想了想,应该不会罢?之前将军不是一直在府上陪着夫人吗? 秋棠说得对,之前的宁徽是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他最近开始上朝了,每天要见那么多人,和那么多人说话。 他再也不是单只看着她自己。 明日起,她要盯着宁徽。 第29章 长公主设宴, 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命妇皆在,孙知许疯癫一事即刻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经数张嘴一传, 什么样版本的故事都有。 有人说孙知许做妾的时候便是个狐媚子,屡屡给正妻难堪,最后恃宠生娇, 竟敢杀了正妻,真乃恶妇。 有人说孙知许出身低贱, 用了极其恶劣不堪的手段才爬到如今的地位,令人不齿。 传言说来说去, 传达的意思都差不多,说孙知许德行败坏, 也不知怎么成了丞相夫人。 文妙儿从行宫回宋府之后日日躲在家毫无颜面出门,痛哭不止,宋清辞不厌其烦,索性搬去了书房住,这才新婚几日, 夫妻便不再相见了。 隔日清晨,烟雨朦胧似青云吐雾, 将军府一派祥和,宁徽着暗赭色一品朝服, 袖口做成便捷的收口,腰间收紧, 下摆坠垂感十足,不过是随便换了件人人都穿得的朝服, 整个人却显得更加丰神俊朗, 不同于京城贵公子的清隽儒雅, 反倒恣意英气,看得文雪音双目又热切了几分。 她身上还穿着寝衣,夏日气温骤降,难免水汽回笼,将屋中的气味蒸馏得更加明显,她未施粉黛自有清艳绝尘的风情,一双素手伸到宁徽襟前无声地替他系着带子,独有的幽香便浮入宁徽鼻尖,心尖也跟着一痒。 夫君要早些回来呀。文雪音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宁徽心口系上一个漂亮的结扣,她藏下眸中的汹涌的暗色,软声道,我一个人在府中,夫君不在,我总觉得怕。 宁徽自然而然想起当日叫她在行宫上看到孙知许那一幕,心下了然,肯定答复道:下朝我就回来。 说完信步而去,剩文雪音转身,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 半晌,等听到将军府门关上的声音,文雪音才轻轻道了一声:备轿。 秋棠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今日这天儿看着怕是要下雨,夫人还要出去吗?让旁人盯着也便罢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那就备一顶挡雨的轿子。文雪音的声音冷了几分,不容拒绝。 秋棠只好去办了。 -- 第49页 今日天气的确要凉上许多,许是因为快入秋了的缘故,文雪音怕冷,紧紧裹着一件加绒的袍子才敢出门,一顶低调的轿子就这么跟在宁徽的马后。 宁徽坐不惯轿子,又觉得马车过于惹眼,索性骑着凌尘去上朝,而且凌尘很有灵性且认主,到了宫外都不用拴着,它自不会跟别人走了。 宁徽初上任,之前又一直待在府里,唯一露面的一回还是初回京的时候,满身风尘尚不能与今日英姿勃发的郎君相提并论,现在时辰尚早,太阳都未完全升起,就已经有十数个貌美的年轻娘子黏在宁徽身上移不开眼了。 文雪音乘坐的小轿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掀起帘子,目光静静地注视着那些陌生的女子盯着她的宁徽看,心头滕然而起一股无名怒火,脸色也跟着不好下来。 果然还是太招摇了,他只是穿了身随意的朝服而已,当初不是都说他生得可怕凶煞?外面这些女人永远心口不一。 文雪音不是个惯于开解自己的,一旦生起气来便会越想越气,胸中塞着一团淤塞,气得她马上要病过去似的。 就该把他藏起来!当初回京的时候他已经太过招摇了!现如今又旁若无人地去上朝,他竟敢骑在马上,勾.引外面的女人! 文雪音紧紧握着双手,指甲都刺进手心里,她唤来了秋棠,问:朝中可有女官? 秋棠想了想,摇头:不曾有,之前是有一位的,被长公主带去蛟山了。 那就好,文雪音略松了一口气,谁知秋棠下一句又道:不过,近日上朝,前去探着的人回来报,说之前那个潘明义好像总是跟将军交头接耳一些话,不知在说什么,模样很亲密的样子。 文雪音眸光微淡,又是他,他果然对宁徽居心不轨。 宁徽那日拒我,难道是因为他好男风? 秋棠闻言大惊失色:应、应该不会罢? 那他为什么拒绝我?文雪音一双眼睛刀子似的,秋棠,你觉得他为什么? 这......秋棠噎了一阵,她自是不知道宁徽私下问过大夫文雪音的身体状况适不适合行房这回事,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 为什么拒绝呢?左不过是不喜欢,但凡是有一点点喜欢,哪个男人会拒绝这种事? 秋棠还未说话,文雪音却已然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她的想法,凉凉笑了一声,道:我也觉得如此。 ??? 秋棠暗惊,她还什么都没说呢,夫人便知道了? 很快眼瞧着宁徽进了宫,她们不能跟着,不起眼的小轿藏匿在外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文雪音坐在轿子里时间久了,便对秋棠道:咱们去那边儿的茶铺里坐一会儿。 秋棠便扶着她过去,点了一壶上好的清茶慢慢坐着等。 两个时辰过去,宫门处渐渐传来喧哗声,大臣们三三两两地下朝了,文雪音没有回头,只是镇定自若地坐着,一双耳朵却竖了起来。 光禄寺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居然想把自己的女儿往宁将军怀里塞,便是他那女儿姿色尚可,身份却也是摆在那儿的。 不错,许是将军府的正妻是位名不经传的,他便觉得自己也能够上趟了。 哈哈,诸位莫说,将军夫人的模样我在蛟山见过,恍若神妃仙子一般,光禄寺卿的女儿之流简直不可相提并论。 三个八卦的老头子,倒也不知道是谁,一起并着往前去了,秋棠暗叫一声不好,低头一看文雪音的脸色果然青了一半。 他们敢往宁徽床上塞人! 文雪音脑袋里嗡嗡的,只剩下这么一句,丝毫没有听见后面有人说:宁将军与将军夫人真是情比金坚,光禄寺卿的今早的话,他听都没听完就回绝了。 倒是秋棠听见这句脸色好了许多,垂眸见夫人果然若有所思,定然是不会再生气了。 倏然间,文雪音感觉到什么,转身往一个方向看去,只见宁徽和潘明义一同走了出来。 潘明义不如宁徽个子高,踮起脚在宁徽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宁徽在笑。 他在笑。 文雪音像是被灼痛了眼睛一般,那潘明义是什么东西,宁徽是她先看中的人! 清寂的大道上,潘明义附耳对宁徽道:不知我新婚送的礼将军有没有拆开看? 将军摇了摇头。 怎么能不看呢?那可是......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无妨,将军什么时候和嫂嫂生一个,若是个儿子,定然如将军一般英武不凡! 宁徽默默听着,却是下意识想,若是个女儿,定然和她一般漂亮,也不知她喜不喜欢小孩子,她自己便是小孩子心性。 想到此,宁徽眸中禁不住染上些许笑意。 断断续续,待人走尽了,文雪音却还是坐着不动,秋棠等了一会儿,试着轻轻推了推文雪音的肩。 夫人,马上就要下雨了,咱们回去?不然一会儿将军到府里,就见不着夫人了。 听见这话,文雪音才片刻回神,她道:秋棠,你去着人告诉宁徽,说我想吃些酸梅子,只吃他买的。 秋棠听了便让一个人过去传话,文雪音这才上了轿子回将军府。 这边宁徽和潘明义刚骑马进了闹市,就看见前面跑来一人,穿着将军府的下人衣服。 -- 第50页 想是她出了什么事。 宁徽心尖一紧,立即下马,问:怎么了? 将军,夫人胃口不好,想吃酸梅,但说只吃将军买的。 听了这话,潘明义目中染上一股笑意,心道,让将军给她做跑腿,这算盘怕是打错了。 谁知宁徽当即道:知道了,你回去跟她说我买了梅子就回去。 潘明义还未展开的笑意就这么顿住了。 待那小厮走了,潘明义才忍不住道:将军真是宠着她。 宁徽复又上了马,道:她自小多受人陷害,不敢吃别人送给她的东西,信我也是好的。 潘明义皱了皱眉,他原道之前宁徽只是装装样子,看样子倒像是真动了情一般。 将军,之前秋棠送信的事您去查了吗?可有结果? 与她无关。宁徽当即驳了回去,不必再提,以后也不必再探她以前的事了。 您就不怕她骗您?万一她真是相府派来盯着您的怎么办? 明义。宁徽的声音冷了几分,我告知你夫人的身份,不是让你操心这些。 潘明义张了张口,又闭了嘴,他确实不好挑拨将军夫妻二人的关系,但是文家针对宁徽一事板上钉钉,文雪音是文家的女儿,即便如今断了明面上的关系,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难道真的能撇得干干净净不成? 将军究竟是另有打算,还是被美色迷惑了? 等宁徽买了京城最好味的酸梅子,天上已下起雨,他将酸梅子揣入怀中,就听身边的潘明义抱怨:明知要下雨,还支使您这么一趟。 反正骑了马,快些回去便是。宁徽催促着马匹,对潘明义道,你也回去罢。 待宁徽回将军府时,文雪音已换了身衣服,温柔娴雅地坐在桌子旁插花,她听见开门声,头也不抬便道:这些花都是园子里的,长得不好,受排挤一般被逼到角落,我拾掇起来重新插好,便漂漂亮亮了。 她说完自然而然地抬眸,看见宁徽肩上的湿意顿失了笑意,自责道:外面竟然在下雨,我却让夫君绕了远路去买梅子。 宁徽窥见她眼中的自责,道:很快就回来了,没事,为何胃口不好? 文雪音却不回答,软软地抱住宁徽在他怀里蹭了蹭,小声道:我真不好。 不会。宁徽拿出怀里装着的梅子递给她,尝尝。 文雪音如获至宝似的接过,道:我这就让人烧水,夫君泡个澡,去一去身上的寒气。 宁徽常年征战在外,打交道的人不是铁骨铮铮的战友,便是暗藏杀机的敌人,他极不适应这样温软又无害的怀抱,被文雪音抱得耳尖烫了烫,低声道:我自己来便可。 话音刚落,门外秋棠便道:夫人,水已经烧好了。 刚刚好。文雪音眨了眨眼,夫君快去。 红纱帐幔,暗香浮动,宁徽只身走入,不知何时将军府的浴池做了这般旖旎的装点,这般女儿家的心思,多半是雪音的主意。 他缓缓解着衣服,全然不知身后暗处,有一双乌俏的眸子正盯着他。 第30章 由于常年征战的缘故, 宁徽身上带着深浅不一的疤痕,他素来身形颀长,褪下衣衫后瞧着却是孔武有力, 腰身劲瘦,浴室内烛光昏暗,那些昏暗的光打在他身上折出漂亮的光泽来。 隔着十数步, 文雪音伸手,在视线中将指尖与宁徽的脊背重合, 好似在抚摸他一般。 她看见宁徽背上有一道很长的疤,比他浅麦色的肌肤还要更深一些, 腰上也有,长长短短地纵横起来, 有些近乎要淡得看不见了,有些还清晰狰狞着,应该是长年累月得来的。 见宁徽漫进了热水中,文雪音心尖微动,拿下自己身上的柔软披帛上前, 悄无声息地来到宁徽身后。 宁徽耳力过人,他自然听见身后轻到近乎没有的脚步声, 本以为是下人进来送换洗的衣物,他便正要开口让其放下出去便可, 谁知还未开口,他颈间就被一双白皙的玉臂环住了。 紧接着一个柔软的东西贴在他脸颊, 轻声道:我想伺候夫君沐洗。 宁徽气息微乱,声音低沉:雪音...... 可只唤了名字, 娇贵人便用手指封住了他的唇。 我不能亲近夫君吗?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难过, 夫君讨厌我吗?是不是因为我是文家的人, 夫君恨我...... 没有的事......宁徽刚开口否认,谁知他刚说了几个字,那柔软纤细的手指便溜进他的唇缝,指尖抵在他的舌尖。 摸一摸,我才知道夫君有没有说谎。她轻轻点着宁徽的舌,看着他被迫因此分开唇瓣不得闭合的模样,心尖升起一股难言的欢喜,然后她起了些恶劣的心思,用指尖缓缓把玩缠绕着宁徽的舌头,一边徐徐说话,夫君好像真的没有骗我。 宁徽不知她这是什么测试真假的法子,刚想抬手将她作乱的手指拿出去,谁知文雪音已然自己拿了出去,将手中的披帛团成一团,浸了热水之后缓缓擦拭在宁徽背上。 -- 第51页 以前有人替夫君擦背吗?她轻声问。 不曾。宁徽声音微哑,他身上实在算不上干净,狰狞的疤痕纵横交错,她见了一定会觉得害怕,说不定还会嫌恶。 真的吗?文雪音听了这个答案,真切地高兴起来,她将脸颊贴在宁徽滚烫的脊背上,然后将柔软的唇印在宁徽后背那道深长的疤痕上。 这道伤疤是年初的时候,漠北之役即将大捷,突厥可汗手中的大刀留在宁徽身上的,宁徽因此身受重伤,镇远军也因此和朝廷断了联系。 过了这么久,这处伤疤还是未完全长好,虽不至于疼,可却比其他地方的肌肤都要敏感。 宁徽被这一碰激得微微一颤,眸中带上几分不可思议。 怎么会弄成这样的?身后的美人声音委屈又可怜,好像被剜伤的是她自己。 真叫我舍不得。她说着,又在宁徽背上亲了两下,才拿起手中的软帛轻轻擦拭。 不知是不是这浴室中热气蒸馏之故,宁徽觉得自己浑身滚烫。 他好像反成了那个被珍爱之人,那个连日吃药,碰一下都好似要病了的娇贵人,反倒心疼起他来。 已经不疼了。宁徽道。 便是夫君已经不疼了,我看着还是觉得可惜。文雪音的声音带上些许哭腔,好似她当真觉得难受极了,不舍得看见宁徽受了这许多苦。 我能看看夫君的其他地方吗?她带着哭腔问,实在让宁徽无法拒绝。 毕竟他背上那道已经算是他身上最为狰狞的一处,她却并不觉得可怕,反而还...... 好。宁徽整个人浸在池子里,突然不自在起来。 文雪音只穿着一袭素衣,她赤着脚,淌下了汤池走到宁徽身前来,纯澈的目光落在宁徽胸口、腹部。 她轻轻抚摸着那些疤痕,有些已经淡得摸不出什么来,可有些好似没有经过精心包扎呵护,还是狰狞的一条,淡着颜色。 这么些东西,居然都不是她留在宁徽身上的。 文雪音觉得可惜,她感觉到掌下的躯体在微不可察地颤着,便抬眸去注视宁徽的神情,宁徽下意识在同时错开眼。 他好像不大好,她摸过的地方于他都太过敏感了。 文雪音心知肚明,说的话却委屈:夫君是不是觉得我不配碰你? 没有的事。宁徽皱眉,终于回过头来对上文雪音的视线,她眸中好像盛着月色,清泠动人。 文雪音却在欣赏他眸中的翠色,那是野兽才会有的漂亮光泽,他皱眉的样子真好看。 文雪音身子前倾,缓缓依偎在宁徽怀里,宁徽的呼吸又是一轻,他双手俱在克制,怕自己一旦揽住她柔弱无骨的腰肢,便会生出不该有的遐想。 可要命的是怀里的人还抬起头来问他:夫君不抱抱我吗? 雪音......宁徽觉得自己再不作为,她就要察觉了,他本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多年禁于此道,以前从不曾接触,倒不觉得什么,如今被稍稍一撩拨竟有些不能自持。 说着他一把捞住怀里的人将人放在池边堆砌的衣物上坐着。 我很快出来,你先去用饭罢。宁徽道。 可是我的衣服都湿了,有些冷。文雪音瑟缩着脚心,委屈地望着宁徽。 宁徽方才想起,送衣服的下人还没过来,不知为何耽搁了这样久。 那......宁徽又想说话,被文雪音打断。 我就在这里坐着,待夫君喜好了,我们一起出去,晚上厨房做了夫君爱吃的菜。 她说完真的乖巧坐着,不再动了,宁徽不好再赶人,默默无言地擦洗着身子,浴室内只余淅淅沥沥的水声。 过了片刻,终于有人送衣服过来,踩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沉甸甸的。 来送衣服的是个小厮,他本正视前方走着,对上文雪音忽然投过来的暗沉双目心中一惊,忙将头低下去,再不敢往浴池里面看了。 放下吧。她道。 是。小厮放下衣服,逃也似的跑了。 夫君换罢。文雪音拿过装着衣服的托盘推给宁徽,宁徽伸手去接的时候,忽然一圈柔白的裙子落在文雪音脚踝周围,宁徽一惊,仿佛被烫到一般偏过了头。 文雪音身无一物,雪白的肌肤若上好的美玉,她回过头来将目光落在宁徽身上,问:夫君怎么了? 你...怎可如此?宁徽整个人都背对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文雪音似乎觉得他的眼尾有些发红,好像在极力忍着什么似的。 我怎么了?文雪音的口吻讶异非常,我们不是夫妻吗?夫君为何不愿看我? 他半身站在水中,露在外面的腰身劲瘦有力,上面还沾着未干的水渍,泠泠往下落着,文雪音盯着他,欣赏着宁徽的不知所措。 即便如此......宁徽皱着眉,他不想伤她,既是夫妻,早晚来日方长,虽然这门亲事一开始并不叫他欢喜情愿,但是连日相处下来,对方的性子温软柔善,又全心全意信他,生如芝兰玉树清艳卓绝,每每宁徽看着她,都觉得心口发胀。 身后文雪音已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唤道:我穿好了。 -- 第52页 宁徽这才回头,目光才敢大方落在文雪音身上,他想大约是新婚之夜没有圆房,于她心里终究是跟刺,女子素来在意这个。 于是宁徽决定稍解几分她的担心,他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道:我不会再纳妾,你尽可安心。 文雪音抬眸,眸中眼神阴晴不定,夫君还想过纳妾? 她今日都是在引着宁徽玩,这句话才实实在在掺进些许怒气,只是她声音素来柔婉和悦,宁徽没有听出。 宁徽便将朝中的事说予她听了,道:此事到此为止,我告知你一声,若是听到什么闲话,你别乱想。 文雪音淡淡笑了一声:光禄寺卿女儿的事了结了,那潘明义的事呢?夫君闭口不言的事,反倒有鬼,是吗? 潘明义怎么了?宁徽一脸茫然,暗想难不成潘明义当着雪音的面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没什么。文雪音却是不再提此事了,她很快恢复正色,对宁徽道,夫君,我们出去吃饭罢。 好。 此事便暂且揭过,宁徽并未放在心上。 几日后,宁徽下朝听兵部的人说,潘明义告假,已三日没有来了,不由上前问道:他出了何事? 兵部的两个官员见大将军同他们说话,先是匆匆忙忙一礼,才恭谨道:下官也不知道,本来只是好好在路上走着,不知怎么就失足落水,好像摔了尾巴骨,且在家躺着呢。 原来如此,宁徽没再多问,照例带了份好吃的零嘴回家见夫人,夫人最近心情都很不错,亲自下了三天的厨,做的都是宁徽爱吃的东西,宁徽一回家,便将潘明义的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文雪音一袭茱萸色长裙,贴身的料子勾勒出她玲珑身段,柔声对刚回来的宁徽道:夫君今日辛苦了。 我先去更衣,马上过来。宁徽指了指身上的朝服道。 他走了两步,听见文雪音在身后唤他:夫君。 宁徽回头。 下午能带我出去走走吗?就咱们两个人,我快要闷坏了。 这几日天气都不错,宁徽想也不想就应下:好。 待宁徽离开之后,秋棠忧心忡忡地上前来,道:夫人真要和将军出去?可是这几日咱们跟着将军,不是看见几个心怀不轨的歹人也在跟着将军吗? 那些人善于潜伏,恐怕来历不小。文雪音道。 那些人在暗处,自以为她们在明处,殊不知文雪音已然发现了那些人的目的,谁在悄悄关注宁徽,她一眼便能发觉。 既然他们迟早都要动手,何不借我用用呢? 第31章 眼见着快入秋了, 不过近日天气都不错,天气还未转凉,用过午饭后文雪音便和宁徽出了门。 她连秋棠都没带, 只和宁徽单独出去,看得秋棠心里又紧了紧。 夫人便那么肯定将军肯护好她?万一将军临阵脱逃怎么办? 既是随意逛逛,总没有什么目的性, 两人便去了更为繁华的西市,瞧瞧有没有什么值得买的东西。 刚一出门, 文雪音便感觉到几道不善的目光盯在她和宁徽身上,她佯作不觉, 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精致漂亮的匕首递给宁徽,指着上面的一处缺口道:这上面原是有颗珠子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今日去珠宝铺子瞧瞧能不能补上,夫君能先替我收着吗? 那匕首小巧得很,外面用纯金雕的壳子套着,宁徽伸手接过没有多想, 收进了怀里。 总得让宁徽有件东西防身,胜算才会大些。 周围的几双眼睛盯着, 一人悄声做了个口型:她给的东西是什么? 另一人道:没看清,许是首饰。 日头虽好, 但一点也不晒人,文雪音便和宁徽步行去了西市, 路上她状似随意道:今日人好多,吵得我头疼, 回去的时候咱们能走安静些的路吗? 宁徽点头, 好。 两人是当真出来逛的, 走得缓慢又惬意,文雪音拿着一柄轻纱小扇,热了的时候就扇一扇,觉得累了就让宁徽拿着给她扇,两人率先进了一家珠宝铺子,文雪音对店家道:有南海的珍珠吗?要色泽漂亮光滑的。 店家笑着将二人请入,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来,里面躺着许多枚珍珠,文雪音便从中挑了一枚刚好能嵌在匕首套子上的。 珍珠就是比原来的红宝石好看。文雪音笑着说了一句,在等待之际摸出怀里的帕子给宁徽擦了擦汗,好似那珍珠好看是宁徽的功劳一般。 宁徽见她踮着脚尖有些吃力,有些不自在地弯下身子。 文雪音弯起双目,借着宁徽弯身那瞬瞥了眼对面墙头上一双带着寒光的眼,而后仿若无事地移开眼,对宁徽道:夫君上朝顺利吗?可还有什么人给夫君使绊子? 朝中之事,自然算不上顺利,即便有人使绊子也是暗着来,他一人斟酌便已足够,何必叫夫人知晓? 故而宁徽道:还算顺利,没有。 宁徽不告诉她,也罢,今日只要那些人动手,宁徽自然能知道是谁做的。 等了些许时候,店家将嵌好珍珠的匕首拿了出来,文雪音复又交给宁徽收好,二人才出了珠宝店。 -- 第53页 走了许久,想和梅子汁了。文雪音说着拉了拉宁徽的衣角,宁徽便带着人进了最近的甜水铺子坐下,要了两碗梅子汁。 多放点糖呀,我怕酸。文雪音嘱咐道。 小伙计一看是个貌比花娇的小娘子,红着脸应了一声才去准备。 二人择了角落的位置坐下,宁徽道:之前不是还想吃酸梅,怎么又怕酸了? 文雪音自然而然道:那梅子是夫君给我买的,再怎么样也是甜的。 她说完好像才觉得这话不检点,十分赧然地低头笑了笑,只是眼中的光始终亮晶晶的,叫宁徽一时难以移开眼。 喝完了梅子汁,两人又去吃了炙羊肉,买了些零碎的甜点回去,等天色渐渐暗了,月色氤氲而起,才踏上回家的路。 文雪音眸中掩着说不出的兴奋,看着宁徽认真地道:今日真是开心,我好像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说着她又拿自己的帕子在宁徽鼻尖上擦了擦。 宁徽怀里抱的都是给她买的各种零嘴,指着其中几个纸包道:这边几个都是甜的,晚上不要多吃。 文雪音幸福地环住他的腰身抱了抱,两个人渐渐走入一条长长的深巷,这处近乎荒废了,没有什么人住,是以夜里几乎不会有人来。 文雪音望了望天边的月色,暗道如此好时机,那些人难道还不动手吗? 正想着,几道黑影从两侧墙头窜出,宁徽即刻警觉,将文雪音揽到自己身后,只见那几道黑影还不及落地就极快地冲上来行刺杀,雪亮的刀子在夜里折射出惨白的光,映在文雪音脸上。 他们似乎轻功不错,文雪音暗皱了下眉,还好她另有准备。 来者一共四人,个个身手了得,宁徽本来应付得还算容易,只是这些人一个劲将刀子往他身后的文雪音身上使,仿佛知道那便是他的软肋,宁徽一边要护着她,一边还要与四人周旋抵挡,实在不宜久战。 文雪音一直没有出声,她双目紧紧盯着这些人的动作,仔细观察他们身上可否有什么刺青图腾用以识别身份, 正胶着之际,宁徽忽然觉得自己身后一空,接着便是一声刀子割破丝帛的声音,耳边一声痛苦的轻哼,回过头文雪音已然惨白着脸,腰腹上已渗出血来。 她后面那个刺客俨然是冲着他的后背来的。 宁徽瞳孔骤缩,听见文雪音吃力道:用、用我的小刀。 宁徽原觉得自己游刃有余,虽知身上也有可以抵挡的兵器,但那是雪音今日刚嵌上的珍珠,她那么爱干净,他不想弄脏那把匕首。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文雪音怎么会受伤? 宁徽喉间微哽,心乱如麻,他立即抽出匕首插在其中一人的颈侧,一名刺客痛叫着倒下,然后巷子里飘起一股异香。 随着这股异香散开,周围那几人的行动好像明显迟缓下来,宁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是快速又杀了两人,留下了一活口,将其的手筋脚筋全数挑断。 做完这一切他急忙抱起文雪音,将她紧紧按在自己怀里往将军府赶去。 月上枝头,今夜的月亮似乎格外昏黄,秋棠正看着天色,想夫人和将军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回来,就听见大门被一下子踹开,然后将军抱着浑身是血的文雪音进来。 秋棠吓得大惊失色,宁徽扫了她一眼忙哑声道:快去将大夫请来。 说完便抱着文雪音匆匆进了屋。 雪音,你怎么样?醒一醒。宁徽哑声唤着她的名字,手却无措地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觉得自己不论放在哪儿都会碰疼了她。 文雪音虚弱地微喘着,可堪气若游丝:夫君没事便好...... 她腰腹处流的血越来越多,近乎要染红宁徽的眼睛,将军府的人已然去往了那条巷子将尸体带回,宁徽心口狂跳着,一股恐惧与自责萦绕心头。 她还病着!她还一直病着!那么虚弱的身子,连苦都怕,怎么会不怕疼? 他竟没有护好她。 我是不是要死了?文雪音小声问着哭出声来,她连这样小声地说话都十分吃力,疼得整张小脸都皱起来。 不会,大夫很快就来了。宁徽觉得自己周身都开始疼,他紧紧攥着拳,才能抑制住自己不去发抖。 将军不要难过。她道,我姓文,对你终究是累赘,我知道夫君一直不喜欢我...... 她说着,眼角又落下一滴泪,好似要烫在宁徽心尖上。 没有,雪音,没有!宁徽坚定地否认着,你要好好活下来...... 他还在用力说着些什么,文雪音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昏迷前最后的画面,是宁徽着急到几欲发红的双眼。 真好啊。 她想勾唇,可失血过多让她觉得晕眩,渐渐失了意识。 大夫很快过来,刚进门还不及说什么就被宁徽一把拖了过去,快给她止血! 大夫瞧见文雪音身上的血吃了一惊,不敢耽搁连忙开始救治,宁徽下意识去捉她的手,才发现她掌心也被划了道细细的口子。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那人是正冲他刺过来的,她是替他挡的刀子。 大将军绷着脸一言不发,大夫战战兢兢地上药止血,秋棠在侧默默看着不敢多话,只是心中不免怨愤,夫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将军自己竟好好的,难道他把夫人丢下了不成? -- 第54页 再睁眼已是半夜,文雪音觉得自己浑身滚烫,伤处还烫得厉害。 她眯着眼微微动了动手指,宁徽便立刻有所察觉,一把牵住她的手握在手心。 可有哪里不舒服? 文雪音听见宁徽在问她,那声音真好听,就响在她耳边。 我、冷......文雪音轻声道了一句,想蜷起身子来,好似又因为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疼得她皱紧了眉。 宁徽忙上前拥紧了她,心口泛着无尽的酸涩。 她还在发烧,大夫说若今晚不退烧,恐怕便会有生命危险。 一个时辰前他的人来报,巷子起火,待把火扑灭之后,只剩下几具焦黑的尸体。 是他连累了她,那些人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 都怪他,都怪他。 宁徽每想一次,心中的自责就会更深一层,他竟还让潘明义去查她的底细...... 一夜过去,宁徽紧紧抱着文雪音一夜未睡,好在天亮之前,他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退了热。 大夫又来过一趟,把完了脉之后道:夫人无恙了,只需好好静养些日子。 宁徽这才松了口气,让秋棠去准备清淡的甜粥来,一会儿还要喝药,她恐怕又会嚷着苦不喝。 他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守着她,从未如此期待过她快些醒过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文雪音终于醒了,她唇色依然苍白,睁开眼后缓了许久才将目光焦点慢慢对在宁徽身上。 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宁徽话中藏着难掩的激动。 文雪音点了点头,宁徽便扶着她坐起来,刚坐好,怀里的人又流起眼泪。 怎么了啊?宁徽手足无措地问。 文雪音小声道:想起昨夜的事,有些害怕...... 话不及说完,她便被温暖的怀抱搂紧,宁徽在她背上轻轻拍打着。 文雪音安心地枕在他肩上,唇边漾出几分笑意。 这样,他总该爱她。 第32章 秋棠端来了清煨的甜粥, 一进门就看见夫人红着一双眼睛靠在将军怀里,非礼勿视,她放下东西很快就出去了, 同时又重重松了口气。 那里面装的什么苦药?不吃。文雪音蹙起眉头,将脸往宁徽怀里埋了几分。 不是药。宁徽见她这副小孩子模样,耐心解释, 是甜粥,吃些。 我想先喝点水。文雪音小声道。 宁徽二话不说便去倒了温水喂到她嘴边, 文雪音喝了水,又觉得嘴里有些发苦, 望着那甜粥道:我不想喝粥,我想吃酸梅子, 我们昨天买的那些零嘴呢? 那些零嘴早就在巷子里打翻洒落了一地,被火烧成了灰烬。 宁徽不愿在她面前提及此事,任劳任怨道:我现在出去买,很快回来。 不行......文雪音一把扯住他的衣摆,不许去, 我要看着你。 宁徽没有听出她这句话中暗藏着的占有欲,只见文雪音五指紧紧抓着他, 他怕自己不小心挂坏她的指甲,只好不敢再动, 嘱咐秋棠去买了。 秋棠是文家的人,你让她去买吃的, 不会不放心? 文雪音摇摇头,她品性很好, 只因受了威胁不得已这样做, 不会害我的。 闻言宁徽才放心许多。 他端来了甜粥, 此时的温度恰好可以入口,他便亲自喂着文雪音吃,淡甜软糯的粥饭喂进她口中,她却一点也不瞧,满眼都只盯着宁徽看。 宁徽承着她的目光,逐渐变得不自在起来,他想起昨晚那幕她衣裙都沾满鲜血的样子犹在心惊,差一点便要失去她了,再也不会有人高兴时唤他夫君,生气了就叫他将军,思及此处宁徽心中酸涩不已,与此同时还有一股强烈的胀痛感,想将之紧紧拥入怀中,再也不想松开。 夫君抖什么?一股微凉,文雪音握住宁徽的腕子,她的手太小了,根本握不过来,雪白的肤色与宁徽麦色的腕子形成鲜明对比。 宁徽根本没有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他垂着眸子不说话,文雪音便将他手中所剩不多的甜粥推了推,不吃了,心口发腻。 她伤在腰腹,手上也缠着细细的丝带止血,动辄便能牵动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如今我身上也留了疤......她无甚情绪的这样说了一句。 宁徽刚想劝慰,说大夫已经再配祛疤的膏药了,可紧接着就听见她下一句道:和夫君一样了。 她浅浅笑了一声,弯眸小心翼翼看着宁徽:这样夫君会不会喜欢我一点? 雪音。宁徽不忍再听她说这些妄自菲薄的话,他若没有半点心动,怎么会日日和她同房。 他手指轻轻抹去文雪音唇上残余的水渍,头一回对上她的双眸,极为认真地回复了一句:我很喜欢你,你要好好珍重自己,昨晚那样的事,再也不要做了。 宁徽......她含着泪一下子抱过来,环住他的脖子,宁徽便兜好她将之抱紧。 我也不是有意要给宁徽添麻烦的,我就是不想宁徽身上再添新的伤了。她说这话,软唇蜻蜓点水般贴在宁徽耳际,好似一点星火,瞬间燎起宁徽浑身的燥热来。 -- 第55页 好像比起什么将军、夫君那些莫须有的称呼,他更喜欢听她唤他的名字,又轻又柔,好似到飘到他的心里。 那些人是什么来历,查到了吗?文雪音问。 宁徽摇头,巷子起火,证据已经被毁了,不过,不急。 这些人一次刺杀不成,一定会再做第二次。 文雪音抓着他襟前的衣服道:以后还是坐马车去上朝罢,我不放心。 好。 比起夫人的挂心,他那一点点不便的烦忧算什么,宁徽当即答应下来。 文雪音这才展颜,终于将他藏了起来,不必再招摇过市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待秋棠将酸梅子买来时文雪音已复又睡下了,宁徽将酸梅子放在她枕边,辗转去了书房。 昨日雪音递给他的那把匕首被他仔细擦洗干净,宁徽端详着那柄匕首,凑在鼻端仔细地闻了闻。 他清楚地记得昨天刚拔出这柄刀时便生出一股异香来,紧跟着那几个刺客的表现便有些不同寻常,可是现在这上面什么味道也没有。 仿佛昨天的那阵香只是宁徽的错觉。 刀是雪音的,其中玄妙恐怕只有她清楚,宁徽已下定决心绝不再疑她,便收起匕首来专心处理刺杀之事。 究竟是谁做的并不难猜,文臣嫌武将分了他们的羹,陛下做不了主,长公主便出面打压,左不过是有些人咽不下这口气,想给他些教训。 文家定然不会使这般下作的手段,底下的小臣自然不敢、也无从去豢养这样的杀手,范围骤缩,对方的身份便很明显。 本来宁徽不欲生事,这些人原意便只是警告,一次刺杀不成,绝不会再来第二次,不了了之便罢。 可是他们的人伤到了雪音,此事便不能善罢甘休。 镇远军回京之后,但凡是立过军功的都赐了大大小小的官职安插在各部不大起眼的闲职上,更多的是平平无奇的小兵,有些人自然是回了家,但也有些是压根没有家的,便只安顿在京郊的军营里头。 这些人中有不少人都受过宁徽的恩惠,住在边陲小地,又被匈奴占据了家园,有些人还被残杀了亲族,都是镇远军行军途中被救下的年轻人,后又跟随宁徽远征。 于是宁徽唤来贴身的小厮,道:去把阿秀叫来。 阿秀此人身形清瘦,相貌也不甚起眼,最擅长在夜里潜伏,之前在漠北攻打匈奴王宫时,便是此人悄无声息潜入匈奴王兄,杀了匈奴的将军。 后来将军之子不得不临危受命,但终究棋差一招,让镇远军占了上风。 此事阿秀有大功一件,但是她这样的人,只能如影子一般生活在夜里,见不得光,之前亲自找宁徽请命,永生不愿入朝为官。 阿秀此人在镇远军知道的人不多,只有宁徽和潘明义两人知晓,更莫说是京中。 半个时辰后,一道穿着灰布衣衫相貌平平的清瘦女子出现在宁徽书房中,恭敬对宁徽一礼。 将军有何吩咐? 宁徽抬眸,翠色的眸子透出危险的光泽,道:你去替我杀一个人。 未及入夜,宁徽赶着在晚饭前回了将军夫人的小院,他进门见院子里树根下开着的小花有些蔫了,还特地去井里打了水悉心浇灌,做完这些才进了屋。 文雪音已然醒了,她靠着小枕看书,听见他进门的声响便抬起头来,一双乌澈的眸子十分粲然。 宁徽,你去哪儿了? 去处理了些事。宁徽听见她唤他名字的称呼,浅浅勾了勾唇。 晚上我让秋棠煨了鸡汤,很快就好了。宁徽道。 文雪音听完不置一词,将手中的书搁在一旁,冲他伸出双臂来。 她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等着,宁徽一怔,似有所察,红着耳尖走过去将人抱住。 文雪音这才满意,她将柔软的唇印在宁徽脸颊上,轻声道:大夫刚刚过来换药了,我让他把药搁在桌上。 宁徽朝桌子上看去,果然整整齐齐摆着新的丝帛和伤药。 那意思,便是叫他来给她换了。 他虽从小便治我的病,但以前顶多是诊脉。文雪音低下头,指尖轻置在自己伤处,这也算是我的私密之处,我不好意思让他给我换。 一句话,先是说她以前从未受过刀伤,将宁徽的内疚又加深了一回,而后又言自己的私密之处只能给宁徽看,亲密之状不言而喻。 宁徽英锐的眉目低敛,倒也并不推托,只是道:我下手没个轻重,你忍着点。 文雪音点头。 可话虽是这么说,他的动作还是轻极了,伤口没再怎么出血,但还是有些黏连在丝布上,取的时候宁徽感觉到身下的人轻轻颤着,硬是忍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细软光滑的肌肤上伤口十分明显,见了便要觉得触目惊心,觉得她怎么受得下这样的疼。 宁徽很快铺好了伤药,再给她缠上新的丝帛,算是包扎完毕了。 她的腰肢根本不堪一握,都不用文雪音怎么配合,宁徽自己便能单手托起她来。 晚上宁徽会陪我睡吗?文雪音盯着他。 宁徽轻咳一声,我自会守着你的。 -- 第56页 叫我名字。她靠了过来,淡淡的幽香又萦绕在宁徽鼻尖。 雪音......他想亲她。 昨夜抱着她的时候,宁徽就很想亲她了,但是又觉得自己好似趁人昏迷轻薄人家,忍了忍,只好吻在她发间。 今日他这样的心思藏了一日,本来都要掩盖过去了,可现在又重新燃起来,雀跃似的跳在宁徽心头。 文雪音眯眸,问:你想亲亲我吗? 一瞬间又叫宁徽想起第一次两人的吻来,令人难以忘怀。 宁徽还没有回答,文雪音便已经亲了上去,她的手紧紧抓在宁徽胸口,拽着他靠近自己。 软唇贴上来时,宁徽像是被瞬间迷乱了心神,他舌尖都开始发麻,片刻后回过神来,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因为发麻,而是眼前的小兽轻轻咬了他一下。 这是惩罚。她窃声私语,眸光潋滟。 第33章 夜里下起雨, 黏黏腻腻淅淅沥沥的声音从未断绝,文雪音本来因伤口疼痛难睡,如此一来更是无法安眠。 这夜尤其的黑, 月亮完全被遮住了,她睁开双眼,勉强能看见宁徽沉静的睡颜, 便抬起一只手来,指尖轻颤, 轻而又轻地点在他的鼻尖。 宁徽瞬间睁眼,下意识将身侧的人揽进怀里。 睡不着?他的声音带着方醒的低哑, 听起来温柔又好听。 文雪音点点头蜷进他怀里,宁徽, 我疼。 白日里倒没什么,到了夜里好像故意折磨她似的,疼得比白日明显要剧烈得多。 宁徽一时无言,他既无法让她不疼,也无法代替她疼, 微吟一声提议道:若实在受不了,就咬我罢。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宁徽刚说完这话,他便明显感觉到文雪音的眸子亮了起来, 好似会发光一般。 真的吗?她看上去非常期待,可是又在迟疑着摇头, 不行,这样会弄疼宁徽的。 没关系。宁徽本不怕疼, 竟被她这眼神看得极为不自在。 几乎在他说完这三个字的同时, 宁徽喉间一紧, 文雪音便用了几分力气掐在他颈间,然后缠绵带着幽香的气息缓缓靠近,在宁徽看不到的地方,她轻抿了下唇,然后毫不留情地咬在宁徽颈侧。 宁徽倒吸了口气,最初皮肉被刺入的痛觉过后,随之而来竟有些含糊的痒,他下意识想去摸,却只触到文雪音脑后,便只得轻轻覆在了上面。 黑夜寂寂,宁徽都能听见文雪音磨在他颈侧的声音,她绵长地吸了口气,然后又断断续续地嗅着他 ,像只得了肥鱼的猫。 宁徽,你很好闻。文雪音夸赞着,唇齿已然松开,她伸手去摸她留下的那个印子,并没有流血。 疼吗?她问完,却是不等宁徽回答,低头在那个印子上亲了亲。 不会......宁徽好似被这一吻点燃,浑身都烧了起来,文雪音正趴在他身上为非作歹,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妙,好似有什么东西硌到了她。 文雪音愣怔了一瞬,便伸手下去摸,还没有摸到,被宁徽一把按住了手。 别碰。他的声音比刚才醒来的时候还要低沉还要沙哑,文雪音好似瞬间忘了疼痛,她想再多咬一咬他。 为什么?你不肯吗?她悄声问着,也不挣扎,只一双眼睛如钩子一般,叫宁徽一不留神就要陷进去。 此事需待你身子好些,不可勉强。宁徽话中透着坚定,好似还在责备文雪音不知珍重。 哼。这是他第二次拒绝她了! 文雪音有些生气,但她眼下的确是很难勉强,可她又没有想做,只是想摸一摸他。 她屈起五指,很是不悦地在宁徽胸口用力地抓了一下,好似猫儿在闹脾气一般,飞快地转过身去闭眼睡了,期间不慎弄到伤口,再疼也生生忍在了口中。 黑夜里那双翠色的眸子染上一点笑意,他侧过身来,重新将人揽进怀里,直至听见她平稳绵长的呼吸声,才睡了过去。 翌日早,后半夜骤雨刚歇,天气凉爽,外面也阴沉沉的不见天日,文雪音还睡着,宁徽悄声下了床给她捻好被子,正待脱去亵衣更换朝服,衣料磨过胸口的时候竟传来一阵疼痛,低头一看昨夜竟被她抓出几道红痕来,不至出血,就是有些热胀。 宁徽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摸了摸自己颈侧那个牙印,已差不多消了,只是破了点皮,不过看着并不明显。 他洗漱完便出了府,刚要唤凌尘过来,忽然想起昨儿个夫人叮嘱的话,又命人去弄了辆马车。 马车走到一半,一个灰色的清瘦身影一下子溜了进来,连府上的车夫都没有注意。 宁徽早知她要来,问:事情都办妥了? 阿秀点头,道:死了。 好,回去罢,近日不要出现在京城。 阿秀闻声正要走,目光却落在宁徽颈侧,她观察力过人,当即面上几分微妙。 将军与文家的新夫人似乎感情不错? 文雪音的身世宁徽从未向她提及,但是这种事阿秀知道也绝非难事。 让你盯着的秋棠不必盯了,留意文家即可。宁徽无视了她僭越的问题 。 阿秀沉默了瞬,道:既如此,有件事不得不让将军知晓。 -- 第57页 何事? 秋棠并非什么眼线,她是自小跟在江袖身边的,与夫人一起长大,二人感情颇深。 宁徽微顿,江袖是她的母亲? 是,大约十年前,江氏被人发现失足死在井里。 井里?! 宁徽猛然想起那日在蛟山行宫,孙知许疯疯癫癫,口口声声说什么江袖要从井里爬出来了,若非心中有鬼怎会惧怕至此? 杀江氏的人是孙知许? 阿秀摇头,小人不知。但有件事小人可以确定。 说。 夫人极擅用香,孙知许惯吃的香丸中,有一味涣神散,此物与檀香接触,久而可使人心智紊乱,也就是失心疯。 宁徽沉吟,他清楚地记得,那日的孙知许便是心神恍惚,好似失心疯了一般。 当时宁徽并未关注孙知许,只觉得这是文家的事,与他无关,可若是这些都是雪音做的呢? 沉默几瞬,宁徽道:若真是孙氏,她要报仇,也是情理之中。 那秋棠呢?阿秀敛目,将军觉得,夫人为何要欺瞒将军秋棠的事? 不就是为了将来向文府传递消息能够理所应当,还能干干净净地撇清关系吗? 言下之意不用明说,二人谁都明白。 即便如此...... 宁徽皱紧了眉,不愿再疑她,对阿秀道:她或许只是怕我怪责于她,讨厌她而已,她若真有他心,前夜不会替我挡刀。 将军遇刺了?阿秀暗惊,此事她竟全然不知。 宁徽便简单向她分说了一二,阿秀才知原来这便是要她杀人的理由。 她冷静的眸子眨了眨,道:那匕首,可否叫小人看过? 阿秀也擅长制香,宁徽便将怀中的匕首拿出递予她,只见阿秀拔刃出鞘,鼻尖贴着雪亮的刀子仔细闻了闻,确信道:这是蚀骨香!此香平时宛若无味,若非对香味极其敏感熟悉者,根本察觉不到此香的存在,待接触了人血之后,香味才会倾泻而出,立即便能影响人的行动,使人变得迟缓,若是长时间闻此香,能叫人七窍流血。 宁徽眉头跳了一瞬,此物是雪音的,她又擅长制香,她有可能会不知道此事吗? 可能性微乎其微。 若是不接触人血呢? 阿秀摇了摇头,便与无香一般,不会侵害人半分,此香特殊,激发的引子唯有人血。 她说完见宁徽沉默不语,忍不住道:此女心机深沉,将军万不能被她蒙骗,焉知她不是与刺客一同做戏,骗取将军的信任? 她骗他? 宁徽握紧嵌着明珠的匕首,喉间一阵阵地发涩,她如此苦心孤诣地骗他,是想杀了他?还是替文府做什么事? 他脑中反复回想着那日,的确是他用匕首刺伤了一人,那股异香才即刻出现,只是他抽出匕首后便立刻刺伤了一人,叫刀刃见了血,是以他以为那股异香是刀刃上的,却不知与人血有关。 可当时我也闻到了香,为何我没事?宁徽心底还抱着一丝希望。 阿秀道:此香并非无解,只要想闻过芍药花的花汁,便可与此香互相抵消。 芍药花?宁徽微顿,想起那天文雪音拿帕子给他擦了好几次汗,帕子总是有意无意地搭在他鼻尖上,后来太阳落山,他并不觉得热,在他们走入那条巷子前,她还特地又给他擦了擦。 种种迹象都表明,她提前知道有刺杀一事。 既是提前知道,挡刀又怎会是一时情急? 宁徽心中一片沉寂。 阿秀见状,便知他已然尽信,默了一瞬,她复道:将军此次回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切莫耽于女色,不光如此,还要小心那个女人。 这一环套着一环,俨然是有备而来。 文家如今势大,只手遮天,当今陛下年幼,恐怕文家便是打着挟天子令诸侯的主意,自然忌惮武将,将军小心提防。 交代完一切,阿秀便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马车,马车在宫门处缓缓停下,外面车夫的声音传来:将军,到了。 说罢他等了许久,也没见里面有动静。 等了等,车夫又提声说了一遍:将军,咱们到了。 宁徽好似才从长久的怔忪中回神,掀帘出了马车。 第34章 夫人。秋棠自门外进来手上拿着件华美不凡的红色长裙, 只见这条长裙外有轻纱粼粼如星河璀璨,她道,明日便是好日子了, 夫人身上的伤可好些了?若是耽搁了灯市,倒是有些可惜。 文雪音微怔,放下手里的书问:明儿是什么日子? 夫人竟不知?秋棠眨了眨眼, 明儿是乞巧节呀。 乞巧节......文雪音恍惚着算了算日子,发觉还真是, 只是以往这个日子于她并没有任何意义,她既没有可以一共庆贺的知心人, 也没有暗生情愫的人寄托思念,今年却是不一样。 我能和宁徽一起去看灯市。文雪音轻声念了一句, 盈盈的目光望着秋棠,秋棠,我能和宁徽一起过节日了,他既不用陪其他人,也没有别的人来烦我, 这竟是这么多年我第一个能和喜欢的人庆祝的节日。 -- 第58页 秋棠也觉得开心,摸了摸自己拿来的裙子道:就穿这个去罢, 夫人从来都穿的那样素,难得穿一回这样鲜亮的颜色, 一定很好看。 你说宁徽会喜欢吗?文雪音问了一声,不等秋棠回答, 自顾自回道,他会喜欢的。 宁徽已经喜欢她了, 不论她穿什么去, 他都会喜欢的。 晚上做些好吃的。文雪音弯眸, 缓缓撑着身子下床,然后跟宁徽商议一番,明日要好好玩。 秋棠连忙扶住她,夫人的伤还没好,这便要亲自下厨吗? 文雪音摇了摇头,我看着他们做。 过了两日,被刺的伤口还未长好,不过疼已经是可以忍耐的了,今日又开始发痒,横竖文雪音待在房中也闷得慌,心中又急躁,还不如趁这个时间出去走走的好。 这会儿时辰尚早,只是既然是要做好的,必然要颇费一番功夫,不若提先将食材准备好。 文雪音下床后伏案写了张单子,让秋棠去交给厨房的人,她便慢吞吞挪到院子里去坐秋千晒太阳了。 如今的将军府不同往日,里里外外都被文雪音修缮得十分精致漂亮,外人一看便知这座府邸是有女主人在的,尤其她居住的院子里尤其好看,进来便可闻见花草的芬芳。 最近长安的天气都很和煦,院子里小风徐徐,文雪音坐在秋千上,没一会儿竟睡着了。 等再醒来时,周身一冷,文雪音微微睁眼,发现天色已经暗了,她浑身一颤想赶紧起身让厨房准备好吃的,这个时候宁徽该回来了。 她动作太急,不免要牵扯到伤口,轻嘶 一声之后,她走下秋千正想走去厨房,却发现屋里的木桌旁坐着一个人。 他已经回来了。 院子里怎么静悄悄的,也没人唤醒她。 刺客抓住了吗?文雪音对宁徽道。 然而房中,男人却不说话,他翠色的眸子十分沉静,就这么看着她。 文雪音潜意识觉得宁徽有些不对劲,见他许久不曾回复,她便只好道:我先去让厨房做菜。 不急。 走了两步,宁徽开口叫住了她。 你过来。 他的口吻冷冷淡淡的,叫文雪音不免有些心慌,这是怎么了? 文雪音便越入门中,徐徐走至宁徽身前,心中还想着要怎么与他商量明日的行程。 你可有话要对我说?宁徽开口。 这屋子里暗沉沉的,他整个身子有一半都湮没在暗色中,唯一双眸子始终鲜明。 文雪音笑了一声,道:你怎知?我正有事要与你商量,不过也不急,吃饭的时候慢慢说便好。 不妨现在就讲。宁徽抿紧唇,他心中抱着一丝期望,万一她是受人所迫呢?万一她也不情愿呢? 也好。文雪音找了个凳子在宁徽面前坐下,她站不了太久,那样伤口就太疼了。 明日是乞巧节,听说京城有灯市,我还从未去看过,咱们一起去好不好?只是灯市在晚上,白日里我还想去其他的地方玩,只是我很少出门,也不知道京城有什么值得一去的地方,宁徽知道吗? 她说话的时候眸中像有光华流转,好像真的对明日的到来十分期待。 宁徽的眼神又复杂了几许。 就这个?他沉下眉目,似在为此事不悦,文雪音愣了愣,难道是她忘记了什么事? 不应该,按照宁徽的性子,他有什么就会说什么的,决计不是这样拐弯抹角地来问她。 宁徽说的是什么事?文雪音道。 两人对视一阵,宁徽倏然阖目,指节在桌子上敲了敲,应声而落,突然有两个人出现在门口,押着被堵住了嘴的秋棠。 文雪音一愣。 跪在门口的秋棠左右都被钳制着,半分动弹不得,正拼命冲文雪音摇头。 文雪音目光一敛,转而看向宁徽道: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将军府即将有大动作。宁徽缓缓道,何须留此祸患,还是杀了为好。 文雪音神情微动,不可! 她一下子站起,牵动伤口疼得嘴唇都白了一瞬,但还是坚持道:秋棠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不可杀她! 一起长大,却还要背叛你,这种人留着有什么意思?宁徽沉声驳斥,口吻不容拒绝。 我都说了,她是因家人受胁迫才...... 秋棠出身奴籍,自被丞相府买入时便父母双亡。宁徽打断她的狡辩。 事到如今,她还在骗他。 文雪音一下子握紧双手,面上却不见心虚,灼灼双目盯着宁徽,质问道:你敢查我! 宁徽也冷着声:我查的是秋棠。 我与秋棠同气连枝,你查她与查我有什么分别?事到如今你还在怀疑我,是不是怀疑那晚的刺杀也是我安排的?文雪音气得身子都在发抖,她这么些日子来的努力,好像都白费了一般。 你这是承认秋棠是你的人了?宁徽抬眸,锐色的眸子直逼文雪音,今晨陛下过问刺杀之事,其中内情你想必比我清楚。 -- 第59页 他这便是说怀疑是她做的了! 他怀疑她! 是,我再清楚不过,你要如秋棠一般押着我去陛下面前对峙吗?文雪音的声音带了几分尖锐,她目光如刀,盯着宁徽时满脑子都在想,都是骗她的,都是骗她的。 他昨日还口口声声说喜欢她,转眼便将什么事都怀疑到她身上来了。 宁徽沉默下来,原先设想的她会惊慌失措、哭着认错的场景一旦没有,他来问她真相到底如何,她自己竟咄咄逼人起来。 最后,宁徽从怀里拿出那把匕首,道:蚀骨香,你可有何要解释的? 这么快呀。 文雪音看着那把匕首,然后凉凉地笑了起来,她忽然瞬间收敛了面上的怒气,轻声问:宁徽,你爱不爱我? 宁徽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问得一噎,皱眉道:文雪音,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她却是自顾说着话:大抵是不爱的,若是爱我,又怎么会怀疑我呢?我能对你做什么?你说呀宁徽,你到底怀疑我什么?怀疑我安排了杀手杀你?宁徽,若有一日我要杀你,我绝对会亲自动手,绝不假手于他人。 他没有怀疑她要杀他,若真是如此,她那日根本没有必要事先给他闻芍药花的花汁。 但是宁徽也清楚,文雪音的确提早知道刺杀一事,他想要一个解释。 伤处开始渗血了,文雪音尚沉浸在失望之中并未发觉,是宁徽率先看到的。 他浑身一紧,想带着她去换药止血,可刚一上前,文雪音便避开了他的触碰。 将军要抓我去哪儿?她抬眸看着他。 她说完也不顾宁徽阴沉的脸色,一把夺过桌上的匕首直冲押着秋棠的那二人而去。 放开她!她道,我文府大小姐,杀你们两个无用之人根本不在话下。 那二人率先看向宁徽脸色,见宁徽没有说话才犹豫着松了手。 秋棠很快挣开了二人,一把取下口中的布团道:将军!夫人她绝对不会害你的!自从夫人嫁到将军府,一直全心全意对待将军,所做最恶的事不过是对丞相夫人下了迷药,对将军府绝无二心啊! 孙知许死有余辜,算不得什么恶事。文雪音凉声置评一句,她回头看向宁徽,对方亦正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信还是不信,文雪音不知。 她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累,为什么她费尽心机,得到的还是这样的结果?根本没有人爱她,稍有挑唆便是这般模样,这难道就是她想要的吗? 她要对着宁徽演一辈子吗? 她已经有些厌倦了。 第35章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 文雪音背对着宁徽,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根本不敢回头去看。 半晌,她听见宁徽叹了声气, 道:既然你不愿说,明日一早,我便送你回文府。 听见这话, 文雪音震惊地转过身来,盯着宁徽问:你不要我了? 宁徽几乎瞬间错开眼, 将军府不会容别有异心的人。 文雪音眸光微颤,一动不动看着宁徽似乎想分辨他是不是说真的, 是不是真的要将她送回文府去。 可宁徽不肯看她,她眼圈一红, 想哭却又生生忍下,发狠似的将手中的匕首递进宁徽手里。 文家我死也不会回去,你既不要我,便杀了我,横竖我如今也不是什么文府小姐, 只是一个不知出处的漠北女子罢了!随便扔在哪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冰凉的物件被她捏得发烫, 宁徽注视着她眸中的决绝,喉间发紧。 她若真是文家送来的人, 怎么会埋没了对自己百般利处的身份,隐姓埋名做个不知出处的平民女子。若他真的动了杀心, 要置她于死地,文家根本无法奈何, 陛下那里也说不上什么话。 文雪音一直注视着宁徽, 她一眼便发觉宁徽眼中的恻隐与心软, 眼圈一红便跟着抱住了他。 我错了,宁徽,我不该骗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文雪音双手紧紧抓着宁徽的衣服不松手,红着眼睛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秋棠是我阿娘的旧仆,我阿娘在相府还有几个旧仆,他们都待我很好,我不想离了相府便与他们断了联系,只是怕孙氏欺负他们,免不得要让秋棠时而去慰问一番,我怕来往的多,你会起了疑心,这才说了那样的话,让你明明白白地怀疑秋棠便是,不要因此疏远了我,宁徽你别生气,我再也不骗你了。 她紧紧抱了过来,宁徽觉得自己襟口都被她哭湿了一片,他无言了一阵,抬手让立在门口的那三个赶紧出去,顺便带上门,他伸手替文雪音捂住腰上的伤,声音难得的柔和了一些:那刺杀一事呢? 文雪音眨了眨眼,埋头极不好意思地道:之前宁徽去上朝的时候,我自己在后面......偷偷跟了好几日,那些人是无意中发现了。 真的吗?宁徽叹了口气,寻个椅子坐下将她抱到自己膝上,为何跟着我? 我想见你......文雪音顺势缠在他颈间,我还担心你,宁徽你出身沙场,不知道朝中的事有多波云诡谲,你这样单纯,会被骗的。 宁徽听着她的形容,无可奈克地牵了牵嘴角,朝廷是什么样的朝廷,他岂会不知? -- 第60页 只是如今,好歹要比先帝时清明一些。 那既知有人对我不利,为何不提前告诉我?宁徽道。 文雪音想着自己算计宁徽怜爱她的事,话到嘴边觉得这话讲出来忒没面子,话到嘴边又成了:那日出门我有暗示你的,那匕首是新的,是我专门准备来给你防身用的,上面的珠子都是我新抠下来的,是你没有发觉。 她还赌气一般轻轻拍了宁徽一下,只是垂着眼不敢与宁徽对视,不知他究竟信了几分。 她还是不敢和宁徽说实话,若是宁徽知道她从一开始就谋划着要嫁过来,为了博取他的喜欢甚至不惜演一出苦肉计,一定会将她的喜欢贬低到泥土里。 默了瞬,宁徽目光扫过她那双藏着心思的眼睛,道:暂且不说这个,先把药换了。 宁徽不生我气了么?文雪音却不动,仍坐在他怀里追问。 还是很生气。宁徽沉下目光与文雪音对视,眸中的确有未散的星火,只是他握着文雪音腰肢的手从不敢用力,你既愿意解释,我便信你一回,只是不准再有下次。 已经有下次了,文雪音目光含怯,伸手搂紧宁徽,她枕在他襟口,感受着那处沉甸甸的心跳声。 宁徽,从现在起,我再也不骗你了,发誓再也不骗你。 宁徽的心一点点柔软下来,低声道:我带你去换药,伤处又裂开了。 宁徽。文雪音看着他英挺侧颜的目光愈发痴迷起来,原来只要告诉他,他就会原谅她。 他真好。 宁徽 ,你以后可不能对别人也这样好。文雪音缓缓开口,那样我会受不了的,会疯掉的。 从始至终,她十指都紧紧攥着宁徽的衣襟,宁徽低头瞧了她一眼,道:我跟你说过,我不会纳妾,你无需乱想此事。 她便起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亲,整张脸都埋进他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宁徽的气味像太阳一样,暖融融的,她目光注视着宁徽拿来伤药和新的丝帛,小心地为她包扎好伤口,她一颗心便被填满了。 文雪音想着,他连训斥她都不曾,她说了实话,他就无条件地原谅了她,她好像开始贪心起来,单单是这样怎么够呢? 她想成为宁徽心尖上的人,不论她做什么,他都无条件地纵容她,多好。 他若服从于她,什么都听她的,多好。 她便再也不用担心宁徽是骑马还是坐马车去上朝,也不必担心宁徽会不会对别人家的女儿青眼,只需拿根链子将他拴好,让他哪里也去不了就好了。 这样想着,文雪音望着宁徽的目光又热切了几分。 许是过于灼热,宁徽禁不住看了过来,翠色的眸子里含着几分柔情。 怎么了? 他的声音总是这样沉稳又好听,她实在是喜欢极了。 等我伤好些,我想去金铺瞧瞧,宁徽,我少了一些首饰。她缓缓道。 宁徽觉得她似乎是穿戴得太过素雅了,虽然他很喜欢她好似白雪一般纯澈的样子,但是的确是应该添置一些首饰。 好,我陪你去。宁徽为她包扎好伤口便坐在了床边,一双深邃柔情的眸子令文雪音心醉不已,她拉着宁徽在他唇上亲了又亲,才缓缓问,你知不知道明儿是什么日子? 宁徽微顿,摇了摇头。 见他不知,文雪音也不气恼,她缓缓抚摸着宁徽,徐声道:明日是乞巧节,我准备了好看的裙子,我们明日出去玩好不好? 这么快便到了乞巧节? 宁徽记得前阵子听见官员说起,他还思索着要备什么礼,没想到转眼便忘了。 你的伤怎么办?宁徽皱起眉,若是如前两天一般还好说,可今日伤口又裂开了,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长好。 我应该受的,谁让我骗宁徽呢。文雪音声音软软的,目光也水润一片,可是我好想和宁徽出去玩,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过灯市了,我想和宁徽一起看。 她说话的时候话语便带着十足的期待,让人不忍拒绝。 宁徽只好道:好,就如你所说。 文雪音高兴地在被子里晃了晃脚丫。 经此一闹,天色不早了,两人俱未用过饭,宁徽便让文雪音好生待着,他去叫厨房做些吃的来。 文雪音小声道:今日厨房备的菜都是你爱吃的,只是放了这么久,怕是有些不好了。 无碍,我行军打仗时,草根都吃得,吃什么都好。他说完便起身去了。 文雪音忍不住叫他:宁徽。 宁徽回过头来看她,她却不说话,只是甜丝丝地冲他笑。 他刚转身要走,身后的人又叫他:宁徽! 怎么了?宁徽又转过身来。 文雪音这回却不再只是笑,神情有些赧然:你能叫秋棠来吗?我想和她说几句话。 她说得小心翼翼的,似是怕宁徽生气。 好。宁徽应了,没露出什么多余的情愫,文雪音一颗心才终于踏实下来。 只是在宁徽走后,她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 第61页 待秋棠进门时,便瞧见她一副将要杀人似的目光。秋棠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方才她不在房中,却不知夫人是如何与将军分说的,一想起将军刚回到府中时那吓人的模样,秋棠腿都要软了。 也不知道夫人有没有吓到。 夫人,你没事罢?秋棠问道。 文雪音懒懒摇了摇头,冲她招手:过来,到我身边来。 秋棠乖乖走了过去,坐到床边握住文雪音的手。 我答应了宁徽以后再也不骗他,今后不管什么事,只要他问你,你便如实回答,知道吗? 秋棠点点头,心里却忍不住想,她倒是也想如实回答,只是夫人的心思百转千回,她时常自己也猜不出来。 见秋棠答应,文雪音满意地摸了摸秋棠的额头,秋棠不好意思极了,她虽是伺候夫人的,可她要比夫人大上几岁呢! 还有一件事。文雪音声音照旧娇糯,目光盈盈不难看出她在欢喜,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叫人欢喜。 你叫咱们的人去查查,是什么人给宁徽透了我的消息,将此人挖出来,我要剥了他的皮。 秋棠浑身一抖,她知道这可不是夫人随便说说的狠话,夫人既然说要剥了那个人的皮,就一定会剥了他的皮! 是,婢子记下了。 第36章 翌日七夕, 天不亮文雪音便醒了,她十分欢喜,好像这么些年来终于有了一个值得庆贺、又有人陪她一起庆贺的日子, 这日宁徽自然休沐,她一转身便看见他蹙着眉睡着的模样,禁不住起身, 用指尖点在他眉心。 她一碰宁徽便醒了,先是一把揽在文雪音腰肢上, 又后知后觉看了眼天色,道:还早。 我知道。文雪音弯起双目, 我就是有点想你了。 寻常女子总是要含蓄很多,羞于表达自己的心思, 但是文雪音全然没有,她想让宁徽知道她有多喜欢他。 醒过来乍听见这么一句,宁徽满脸都充满一股微妙感,他看了文雪音一会儿,然后忍不住倾身, 微灼的气息压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文雪音十分配合得凑了过去,她五指轻轻按压着宁徽胸口, 感受着那处因结实饱满而特有的弹性,然后微微睁开眼, 看着宁徽因为投入而微阖着双目的样子。 反正眼下时辰尚早,文雪音目光下沉, 快速了扫了一眼宁徽身上单薄的亵衣,暗暗蜷起手指。 这个吻十分绵长, 她感觉到宁徽滚烫的温度, 几乎错觉宁徽一定是起热了, 可是触到手的肌肤温度却并无异常。 一吻罢,她连声音都哽咽起来,整个人颤抖不已,伏在宁徽怀里歇息。 宁徽忍不住想,只是亲了亲,她便好似受不住一般,这若是......她必然受不住的。 刚想了一遭,就听见怀里的人轻声问:宁徽,我能摸摸你吗? 什么?宁徽错愕,以为自己会错了意。 缠人的香味又萦绕过来,娇怜的美人满眼乞求,眸光涟涟地看着他。 我想摸摸你,可以吗? 宁徽被她看得嗓子又是一痒,没什么能拒绝的理由,只道:好。 夫妻之间的爱抚很正常,宁徽倒是意外她竟然还专程问他一句,反倒让他觉出几分窘迫。 然而得了应允,文雪音几乎在同时伸进他的亵衣直冲着下面去了。 宁徽浑身一紧,一把钳住她的手。 ...这儿不行。 文雪音一愣,望见宁徽微红的眼尾和窘然的模样,一下子欢喜起来,她听话地收回手,很是开心地搂紧宁徽抱着他开心地蹭了蹭。 宁宝宝,你真可爱! ? 这回换作宁徽震惊了,他的睫毛不算长,却很浓密,惊讶地睁开双眼看着文雪音时显得十分漂亮。 她叫他什么!? 最开始还会乖乖唤他夫君,生气了就叫将军,后来什么都不叫了,只连名带姓地唤他,现在连名字都不是了,又变成了这种古怪的称呼。 宁徽觉得心痒牙酸。 别乱叫。宁徽出声低斥,露出一副不大情愿的模样。 文雪音却不听他的,只继续道:我叫叫怎么了?亲一亲宁宝宝。 她说完便当真眯起眼睛在宁徽脸颊上啄吻了一下,宁徽被她弄得有些脸热,一下子翻起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和文雪音口中那三个字扯上什么关系。 文雪音见他害羞,双眼终是弯成一对月亮,点到为止,她也不过分,对宁徽道:天要亮啦,咱们出门去罢。 说完她自然而然地起身,换好自己准备好的衣裙,宁徽的印象中,她甚少穿这样明艳的颜色,至少在将军府,他成日看见她不是雪白的颜色便是淡淡的茱萸色,那时觉得她便适合这样雪一样冷寂的颜色,可如今见她穿着红色,又是别样的好看。 我穿好了吗?她回过头来问,牵住宁徽的手要他帮她周正一番。 好了。宁徽回应着她,替她将衣裙整理了一番,掌下的料子轻薄又柔软,好像轻轻一扯就会被撕碎,就好像它的主人一样,轻轻一碰就会碰坏。 乞巧节并不是一整天都热闹了,只有到了晚上灯市一开,才会有有情人相会,互诉衷肠。 -- 第62页 这时天刚蒙蒙亮,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身影在京城中来回逃窜,额间都沁出汗来。 她面相平平,极擅潜藏和隐蔽,体力却不算好,几圈追下来她已气喘吁吁十分勉强。 阿秀不明白,这些人怎么到哪儿都能寻出她的下落来?好似她身上有什么气味一般。 阿秀紧张地在自己身上闻了闻,她什么都没有闻出来。 只休息了几息,巷子里又传来狗吠声,抓她的人每人都牵着一只狗,追踪快极了,包抄着抓捕她,阿秀实在是疲于应付。 阿秀闪身出去,呼吸一滞,只见巷口已然围满了抓她的人,她急着转身,身后也如是。 咻一声,一枚短箭射中阿秀肩胛处,她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最后只看见那些人朝她走来,一下子倒了下去。 第37章 京郊, 远望层峦叠翠,正是好景。 今日宁徽应了文雪音要带她来京郊骑马,并且不带任何随从, 唯有他二人和凌尘一起。 自从之前为了马球赛带她骑过一次马后,凌尘和文雪音的关系好了不少,宁徽这匹马颇有灵性, 就算是潘明义它也不给什么好脸,但对文雪音倒是十分亲昵, 丝毫不抗拒她的触碰抚摸,甚至还会高高兴兴地抖耳朵甩尾巴。 宁徽深觉没给它长条狗尾巴真是可惜了。 文雪音身上的伤还没好, 许是身体底子差的缘故,她恢复得很慢, 今日也不宜剧烈运动,只是骑在马上信步走走,全当散心。 自从上回长公主设宴警告之后,朝中明显安分了许多,文臣那边死了个人, 此人是拜在文卓门下的学生,文卓虽未正式收徒, 但多次表现出对此人青睐有加。 也不知他们究竟心虚到什么份上,死人的事就这样草草揭过, 上朝的时候都未提一句,只听见有几个老臣闲谈其人暴毙家中。 阿秀的手段素来不错, 她做得很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文雪音裙子上沾了草腥, 她到河边用清水洗了洗, 回来时便看见宁徽这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在想什么?她倏然出声, 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宁徽。 想我有个下属。宁徽道,她做事很好,也周全,只是未能一用,有些可惜。 哦?文雪音微微眯了下眼,端详着宁徽的神态,问道,莫非是个女人? 宁徽有些惊讶她这么快就猜了出来,应道:不错,她叫阿秀。 文雪音几乎立即断定:想必她替你收集情报的本事也不小。 宁徽复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只是她眼中依旧纯澈,神情淡淡的,宁徽没有看出她在生气,好像只是说了一句稀松平常的话。 半晌,他无可奈何地应道:你的事是我让她去做的,她是我的属下,自然不能违抗我的命令。 他这是在为那个女人开脱了? 宁徽和那个女人的关系,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亲密。 文雪音勾了勾唇,你多想了,宁徽,是我不该骗你,我自然不会记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我知道。宁徽摸了摸她裙子的潮湿处,将她抱上了马,他一直都知道文雪音只是娇纵一些,是有一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但是品性不坏。 起风了,宁徽上马将她揽入怀中为其挡去了多数的风,文雪音静静枕在他怀里,口中无声又轻地念了一个名字:阿秀。 回程路上,文雪音拉了拉宁徽的衣服,道:有些冷,晚上恐怕会起风,我想回府拿件衣服。 好。宁徽便先将她送到将军府门口,正要下马与文雪音同去时,她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我拿了衣服很快就出来的,你在这里等着我。 于是宁徽便牵着马站在原地,背过身后,文雪音面上的柔色倏然散尽,她快步行入院中,唤来了秋棠,道:你去让人查,宁徽手底下有个叫阿秀的女人,将她抓来见我。 秋棠应声,见文雪音随手拿了件披风便出了门,对她道:今夜也不必跟了。 那夫人千万要小心啊。秋棠嘱咐了一句,心想今夜这两人是去逛灯市,到时候人多着呢,定然不会再出像上回那样的事,于是安心下来。 刚出了将军府不久,天上阴云密布,天色骤然暗了下来。 文雪音气恼道:莫不是要下雨?真是天公不作美。 宁徽道:许是下过一阵便好了,我们先去酒楼。 骑了一日马,文雪音确实觉得有些饿了,这个时节虽然吃锅子早了些,但是今日凉爽得很,文雪音有些馋辣味,她素日病着,鲜少能吃辛辣之物,但是今日心情实在不错,便央着宁徽点份掺了辣的锅子。 宁徽听了直皱眉,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不可。 好不好的,我自己难道不知!你怎么这也要管!文雪音觉得自己的要求十分合理,万没想到宁徽会拒绝。 谁知宁徽全然无视她这句话,嘱咐小二拿汤底清淡的锅子来,气得文雪音一把摸出自己的荷包来丢在宁徽身上。 荷包软软的,里面只装着几片金叶子,实在没什么分量。 宁徽接住荷包,沉静的眸子看她一眼,道:你鲜少会生气,今日怎么为这么一件小事气成这样? -- 第63页 文雪音抿了下唇,阴阳怪气地道:宁徽自然不知道,宁徽若是知道我的心思,又怎么会来兴师问罪呢? 她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的,宁徽只当她在耍小性子,并未放在心上。 街上花灯还未点起,等待的空档文雪音往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他们初见时他穿的那件白衣,走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只是他走得极慢,失魂落魄的,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 文雪音收回目光,自蛟山一别,她便整日在家,除了每日盯着宁徽去上朝,再也没关注过外面的事,倒是不知宋清辞怎么样了。 他既高中了探花,封官是迟早的事。 许是她盯着外面太久,宁徽忍不住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再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他放在桌上的双手不由自主握紧成拳,一边又暗暗抬眼,看了眼文雪音的脸色。 宋清辞。 在赵家马球赛上,宁徽虽听文雪音说她与宋清辞率先有过一面之缘,却并未太过放在心上,只道是匆匆见过一面罢了 。 可后来去蛟山行宫赴宴,宋清辞踉跄而来,看着文雪音的目光直白又热烈,那时他就站在文雪音身侧,实在没有办法忽视宋清辞的目光。 朝中大臣一直说宋清辞成婚后夫妻不睦,后来甚至不睦到文卓亲自出面教训了他几句,这些宁徽都知道。 他也知道宋清辞对文雪音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但他更想知道文雪音是如何想的。 她也对她有意吗?只是迫于继母的安排,才不得不嫁给他这个人人口中的凶煞之人。 宁徽喉间发紧,他很快收回目光,烦躁地瞥了眼屋内,可整颗心思却控制不住地往文雪音那边牵引。 若换成宋清辞,今时今日文雪音还是风光无限的文府千金,以宋清辞的心思和文家的势力,哪怕让宋清辞入赘他恐怕都愿意。 却不必如今日一般,断了和文家的一切联系,孤身前往将军府在他身边处处小心地讨生活。 宁徽敛目,他实在想不出,嫁给他能有什么好处。 热腾腾的锅子端了上来,面前蒸腾起一片水汽,文雪音回了头,正对上宁徽注视她的眼神,他好像又在想东想西。 文雪音浅浅眯了下眼,那个阿秀,就那么好吗? 今日的天气吃锅子正好,不光是文雪音和宁徽,还有几桌的客人也点了,瞧着好似都是夫妻二人来的,亦或是带着孩子。 华灯渐上,天不算清朗,只是到底也没下起雨来,之前浓密的乌云渐渐散开,托出一轮浅浅的月色。 一盏盏花灯亮起,好似点缀天空的繁星,成片的光芒揉碎成点点的微光,汇聚于文雪音眼中。 她有些等不及要下去看看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乞巧节的灯市,听说年年都会有人去河边放莲花灯,河畔有株参天的古树,上面挂满了写着男女心愿的红绸子。 用完锅子之后,文雪音急忙拉着宁徽下去,幸得她在京城也不认识许多的人,否则今日出门还要蒙着面纱才行。 长安的街足够宽敞,即便人流络绎,也丝毫不觉得拥挤。 文雪音高高兴兴走在街上,满目华灯应接不暇,上面还用蝇头小字写着灯谜,她刚想凑近去看,便听见一阵笑闹声。 这明明是雪字!明明是雪! 回头看去,蓝柔正插着腰,皱起脸来同赵连臣理论。 不可能,这分明是月字。赵连臣颇为坚持己见,蓝柔瞪着他,眼睛都红了一圈。 我真是有病才出来跟你玩!我要回家了!蓝柔转身就走,赵连臣慌得去拉她,转身却瞧见将军和将军夫人正在看着他们。 姐姐!!蓝柔一把甩开赵连臣跑了过去,软兮兮地抱住文雪音,不准备再跟赵连臣好了。 文雪音嗅了嗅她身上的甜香,道:今日的香不错,似乎是新调的。 蓝柔点头,以前不曾用过,这是赵连臣送我的!呸! 她呸得十分用力,叫走过来的赵连臣听见了,脸涨得通红,欲言又止了好几回。 文雪音挑了下眉,真是倒霉遇到这对冤家,还以为今晚能安生一些。 姐姐我们去放灯罢!听说今年新出了橘子灯,很好看的!蓝柔道。 嗯。 四人这便往河边去了,文雪音先看见那株古树,上面的红绸在风中微微摇曳,美不胜收。 河边更是有许多年轻女子弯着身放灯,有莲花灯,也有蓝柔说的橘子灯,相映一片,好像那不是普通的河,而是天上的星河一般。 宁徽,你看它们真漂亮。文雪音低低说了一声,人声喧哗,宁徽没有听清。 他俯下身来,想听她方才说了什么。 身子弯到一半,文雪音忽然拽住他的前襟,将他拉了下来,然后轻轻在宁徽唇上亲了一下。 哎呀。蓝柔极为小声地惊叹一声,一下子从文雪音身边退开,逃到了赵连臣身后。 赵连臣失落了半天的心思忽然活络了过来,他牵住蓝柔,眸中也带上几分笑意。 第38章 这是文雪音第一次有人能共度七夕, 不论过得怎么样,在她心里都是好的,嫁到将军府的这短短几个月, 她好像重获新生了一般,好像才觉出活着是个什么滋味。 -- 第64页 文雪音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对宁徽道:我也想放灯。 宁徽听了话便去买, 只是到了摊子前才想起忘记问她想放什么灯,便将莲花灯和橘子灯各买了一盏 , 文雪音从他手中接过莲花灯,将橘子灯留给宁徽, 道:我们一起放,如何? 嗯。 宁徽也是这辈子第一次放灯, 他小心地举着那个橘子灯,怕自己用力些就把灯碰坏了,文雪音拿一根燃香点燃了灯芯,二人便在河边弯身,将两盏灯一起放在了河面上。 文雪音阖起双目, 认认真真地许着愿,宁徽将目光从灯盏上收回, 落在她托着朦胧火光的面容上,看她静心许愿, 好像那两盏普普通通的河灯真成了什么灵验之物,愿望也一定会实现一般。 宁徽也在心中默念道:希望她的愿望都能够实现, 不论那是什么。 远处升起一簇明亮的烟火,绚烂地在夜空绽放, 文雪音睁眼, 眸中也映上色彩, 她心中微动,转头时发现宁徽也正看着她,便毫不犹豫握住宁徽的手,道:我喜欢你宁徽,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她说这话时正沉溺在宁徽的目光中,口吻却并不是很旖旎,好像这不是什么美好的祝愿,而是她下达的命令。 宁徽并未在意这些,他反手握紧文雪音的手,点头:好。 他答应了,已经答应了的东西,可就不能改了。 文雪音笑了笑。 看罢灯市,又买了一盏兔子灯留作纪念,赵连臣和蓝柔一直在后面说悄悄话,嘀嘀咕咕了一路,暮色渐深,文雪音感觉到一股凉意。 她身体底子还是差得一言难尽,即便来到将军府,每日的汤药还是不能落下,现在又因腰上有伤,没走多久就觉得吃力,实在难忍时,她只好拉了拉宁徽的袖子,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怎么了?宁徽出声询问,很快又反应过来道,不舒服? 他不等文雪音回答,伸手将她托了起来,回身对后面那两个道:我们要先回去了。 好呀!蓝柔挥了挥手,下次再一起玩。 赵连臣也立马直起身子一礼:将军与夫人慢走。 宁徽抱着文雪音回去,却察觉到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后面那两个人身上,久久不见动静。 在看什么?他忍不住问。 文雪音道:我只是有些羡慕他们,两小无猜,以后感情想必不会差。宁徽,你可曾有过什么遗憾? 宁徽噎了一下,思绪瞬间回到十年前的那个隆冬,亲人的血洒了一地,他被阿妹的乳母拼死送了出来,因为匆忙,不曾加一件厚衣,他好像不觉得冷,只记得夜色很黑很黑,耳边回荡的尽是亲人枉死的惨叫声,眼前好像还有跳动凌乱的火光,鼻尖好似还能闻到烧焦的气息...... 他好像从那一日起,就瞬间变得麻木,明知父母亲族皆不在了,可从那晚到这十多年里,他从未想过哭。 只是此刻不知为何,他被问得心口有些发涩。 你是有的。文雪音良久没见宁徽说话,收回目光看过来时,瞧见的便是他那双透着茫然的眼瞳。 很多事,她不喜欢刨根问底,她喜欢自己查,别人说的话可能有所隐瞒,可能会骗她,但是她查到的东西不会骗她。 都过去了。宁徽沉声回了一句,目光却并不清明。 文雪音浅浅笑了一声,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徐声道:没有过去,过不去了,宁徽,遗憾就是遗憾,这辈子都会扎根在心里,如若不被挖出来连根除掉,这辈子便空有遗憾,知道吗? 一番话好似崖间的滴水,一点点浸润在宁徽心上,他点点头,没有再考虑很久,只如往常一般道:好。 回到将军府,沐洗的热汤已经备好,文雪音身上的伤还没好,不能碰水,需要擦洗干净,可她支了秋棠出去,一句话也不说地坐在汤池旁边看着宁徽。 宁徽还不及将衣服都脱了,就被她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等了又等,忍不住道:要我帮你? 文雪音这才轻轻嗯了一声,便开始毫无负担地解衣服,宁徽一顿,下意识错开眼,做完又觉得他们本就是夫妻,他何必如此避嫌? 然后又犹豫着转了过来,饶是如此,目光却也只看着文雪音的眼睛,不敢再做下移。 宁徽真是正人君子。文雪音淡淡说了一句,不知是不是在夸他,而后自如地越入汤汁坐下,蒸腾的水汽将她的雪肤都浸润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粉。 还不过来?她等了等没见宁徽动作,忍不住出声。 宁徽这才走了过去,他从文雪音手中接过浸好热水的帕子,抬眸却见文雪音眼神带着股意味深长的笑意。 宁徽,你在想什么? 什么?若非开口,宁徽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这样哑,他疑惑地顺着文雪音的目光看了过去,然后浑身一紧,瞬间用手里的帕子遮住了。 可是帕子是湿的,热的,宁徽觉得那处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还有蒸蒸日上之势。 文雪音笑了一声,她的气息近在咫尺,然后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汤池,道:过来,到这儿来。 -- 第65页 宁徽明白了她的暗示,迟疑着摇了摇头,不可。 宁徽。她又叫了他一声,缓缓道,我有别的法子,能让你松快。 宁徽还想再拒绝,可她一只手已然抚上他的额头,冰冰凉凉的,让浑身燥热的宁徽觉得无比舒服。 她看着他,唇红如魅,口中又下了一道命令:过来,宁徽,不要忤逆我。 室内的水汽越来越密,宁徽觉得整颗心都被热气熏蒸过一般,他眸光散乱,颇有些意乱情迷,是以并未注意到文雪音的用词。 他只是随着那道娇柔的声音靠了过去,想吻她,想抱她。 待文雪音穿好衣服,擦干净了手,宁徽还坐在池子里久久未曾回神。 里面的水该换了,宁徽。文雪音嘱咐他,我不想让他们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好。宁徽出神很久,收紧的脊背才慢慢松开,他像是还沉溺在余韵之中,眼尾红得厉害,丝毫不敢再去看她一眼。 他从未如此渴望过她快点好起来,不要再让他等得这么辛苦。 文雪音去了外面,宁徽弄干净里面的东西总要一些时间,她唤来了秋棠,小声问:如何了? 秋棠敛目:夫人,找不到人,军中对此人也知之甚少。 文雪音皱了皱眉,若真是如此,不是她貌若无盐,便是覆了假面,若是个容貌出挑的,在军中待过不会有人不记得。 这个阿秀能看出她的蚀骨香,想必也是精通香道之人,只要是经常接触香的,势必会在身上留下味道。 想了想,文雪音从妆奁的匣子里递给秋棠一个小瓶。 用这个,她接触过蚀骨香,那东西留的时间长,这东西能将无色无味的蚀骨香香气激发出来,仔细地搜。 秋棠连忙接过。 交代完了事,文雪音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她冲秋棠使了个眼色,不出一会儿便瞧见宁徽过来了。 她懒懒倚在床上,眸中水光潋滟,问:都收拾干净了吗?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你。 宁徽本来整理好的容色又因她这句话显出几分不自然,然后很快道:都好了。 他简直乖得令她心尖发痒。 文雪音笑了笑,轻柔地摸抚了下自己身侧的位置,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要去上朝。 说完她便转过身子睡了,今日她过得很高兴,连睡前也带着甜丝丝的笑意。 几日后,秋棠来跟文雪音报,说人找到了。 是王叔无意中发现的,他住的那条小巷子里原本有个旧屋,荒废很久了,没有什么人,这两天忽然有人往里面送吃的,王叔留个了心眼,婢子又将夫人给的东西让王叔试了,果然闻见一股蚀骨香的味道。 好。文雪音当即起身,这些日子她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便带了几人过去准备跟对面抢人。 夫人,抓阿秀的不知是什么人,咱们这样过去,不怕跟人暗里结了梁子? 文雪音无谓道:跟宁徽作对的,还能有什么人?我们只管过去抢人便是,天塌下来也落不到我们头上。 屋内光线昏暗,阿秀被人紧紧捆着,她穿着灰色薄衫已经破了,斑驳的破洞间隐约可以看出被鞭打拷问过的痕迹。 这些人每天给她吃的饭里面都掺有软筋散,她不吃就会给她硬灌下去。 被困了这么长时间,阿秀有些绝望,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正这样想着,门外突然起了争执,很快就响起有人倒地的声音,接着大门被一脚踹开,几个面生的男人开道,后面缓缓走出一个穿着素色衣衫的貌美女子。 文雪音目光淡淡,扫了眼阿秀对秋棠道:给她披件衣服。 阿秀微怔,然后便有一件轻软的外衣盖在了她身上,这些人是来救她的?等等,这个女子,好像有些眼熟...... 你是......文家的大小姐? 见她认出自己,文雪音更加不悦,道:没想到宁徽真是什么都跟你说。 她近前两步,缓缓抬起阿秀的下巴,之前挑拨我跟宁徽之间关系的,就是你罢? 第39章 话中质问的意思明显, 阿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之前她给将军通风报信一事,此事她问心无愧, 倒是意外这位将军夫人居然会这样找上门来。 阿秀有些失望,她以为是有人来救她了。 见她不说话,文雪音面色沉了沉, 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测,对秋棠道:把她带走, 关在我那儿。 于是一个黑布袋子套下来,蒙住了阿秀的脸。 秋棠道:此人身手应该不俗, 之前这些人日日喂她软筋散,应该是怕她跑了。 若是人跑了, 再去宁徽面前告她一状,还不知会被她说成什么花样。 此时眼下正是她与宁徽柔情蜜意的时候,文雪音自然不想搅了这般氛围,于是道:软筋散就不用了,那东西吃多了伤身, 我调一味香,你放在她房里点着就是了。 人被带离了原处, 却还是要审一审,待阿秀头上的袋子被取开, 发现自己来了个比之前更阴暗的地方,没有窗户没有光, 似乎是什么地下室。 -- 第66页 夫人带我来此,不怕将军知晓?阿秀目光淡淡, 瞧不出她害不害怕。 只是这句话却瞬间戳中了文雪音的逆鳞, 她目光骤然一深, 盯着阿秀的眼神不善起来。 这话好像是宁徽养在外面的女人跟她讲:你竟然敢欺负我,等我告诉宁徽叫你好看! 挑衅意味十足不说,还把宁徽划到了她那边去,简直叫文雪音瞬间火大。 看来那些人还没让你吃够苦头。文雪音声音带上几分寒意,叫阿秀莫名有些心慌。 不过一个闺阁小姐,能想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阿秀不屑道:怎么?你想划花我的脸? 文雪音冷笑一声,你的脸有什么用?宁徽若真喜欢你,就是我撕了你的面皮他也不会改变什么。 听见文雪音的话,阿秀一顿,她正要开口,颈间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紧接着她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伤口爬了进去。 我养的小宠物,先在你这里留几天。文雪音轻声慢气地说完,每一个眼神都透着愉悦,就是会有些痒,酥酥你的骨头,下回问话,可别再这么硬气。 阿秀暗惊,她想使力把那不知何物的东西从体内逼出去,可是身上软筋散的劲道还没消,她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 文雪音刚出去,就有一人蒙着面,在屋里放上一个香炉。 阿秀眉心一紧,闻见那香气又开始绝望,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去了。 屋外,秋棠面无表情看完屋里的事,对文雪音道:夫人真是够好心,还给那狐媚子治伤。 那天葵蛛可是一等一的好物,夫人精心养了许久才调出那么几只,用在那贱人身上! 文雪音目光淡淡的,我倒没有那么好心,就怕她嘴皮子一碰,说出她身上那些伤是我弄的。 顿了顿,她又道:比起她,宁徽不信我。 秋棠一阵沉默,道:夫人,这会儿估摸着将军该回府了,咱们也早些回去罢。 嗯。 潘明义的伤终于养好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小小的尾巴骨一养就是半个月。 今日才去兵部报道,瞧见下朝的宁徽连忙迎了上去。 将军!有日子不见了。潘明义笑道,走起来还是有些不自然。 宁徽扫他一眼,问:怎么摔的? 就是不小心!潘明义面上一红,也不知是怎么的,走得好好的,就是......不小心! 要说那日,他走在路上,身边路过一个老翁,没多久他小腿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跟着脚下一滑,这才摔倒了。 事后他反复检查了小腿作痛的地方,可是什么也没有,甚至连个红印都没有,几乎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宁徽倒也没怎么再追问此事,只当是个意外,道:以后小心些便是。 顿了顿他又道:晚上来府上吃饭? 潘明义瞬间想到当时闻见的那阵肉香,连连点头,一口答应,便撤回了往兵部走的脚,转身就跟着宁徽去了。 院子里一阵凉风,文雪音正惬意地坐在秋千上摇着扇子,忽然她双目一睁,对秋棠道:宁徽回来了。 还带了个旁的来。 秋棠愣了愣,正想问夫人怎么知道的,就听见外面传来低声的交谈,跟着将军进了院子,后面果然还跟着个人。 潘明义? 秋棠一阵窒息。 夫君回来了。文雪音缓缓起身,目光却是错过宁徽,落在他身后的潘明义身上。 将军夫人好!潘明义笑了笑。 文雪音勾唇,露出一抹温善的笑容来,听说你病了,这么快就好了? 潘明义受宠若惊,只是小伤,夫人不必挂怀!我身子骨硬朗,恢复得就快! 恭喜。文雪音轻轻回了一句。 不知为何,潘明义被这句恭喜说得心里刺刺的。 这时,宁徽才接过话头来,他今日才好,我便叫他来吃顿饭。 这话更像是在跟文雪音解释,潘明义有些意外地看了宁徽一眼。 到了饭桌上,有潘明义在,便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他时不时便能提起多年来与宁徽在战场上经历的事,宁徽虽话不多,但也有问有答,二人说得其乐融融,在旁的文雪音倒是一句也插不进去。 她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说话,可吃饭的时候看着自己的男人和别人聊得热闹,这感觉更加让她不舒服。 文雪音垂着眸,暗想她是没有参与过他们那十年,她是没有参与过,要潘明义如此明显几次三番地来提醒她? 谁家的客人来,反倒冷落了她这个主人。 文雪音面上不显,一双手紧紧捏着筷子,周身气势骤然沉了下来。 雪音,怎么不动筷子?宁徽看了过来,说了今晚最长的一句话,饭菜不合你胃口? 文雪音掀起眼皮,柔声道:没有,只是有些胸闷。 她说罢便放下筷子,起身道:失陪了。 然后转身往屋里去了。 宁徽微顿,目光跟着一黯,也将筷子放了下来。 -- 第67页 潘明义见状,道:夫人又怎么了? 他口中的又字咬得格外清晰,刚走到门口出去的文雪音便听见这一句,然后暗自握紧了手。 不够!!还不够!!他就应该去死!!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文雪音眸光猩红,快步离开了。 她一背过人,面上的厉色便再也藏不住,很快回了自己的小院,秋棠看见她的脸色心道不妙,忙上去问:夫人脸色怎么这样不好?出了什么事? 杀了他。文雪音整个身子都在轻微地发着抖,下手太轻了,秋棠,杀了他! 谁?秋棠一怔,想起今夜夫人在和谁吃饭,惊诧道,潘明义?那可是将军的亲信啊,夫人! 那又如何!文雪音发着狠,五指紧紧抓着桌沿,整张手都是红的。 她闭了闭眼,像是做出了最终的决定:把他杀了,秋棠,做得干净些。 秋棠哑声,想起上回文雪音交代的话:此事......将军问起,该怎么说? 你只作不知。文雪音抿唇,她说过再也不会骗宁徽,我亲自同他说。 秋棠领命,犹豫着在屋里站了一会儿,确认夫人没有丝毫改变决定的意思之后,叹了声气下去了。 待宁徽回来时,月色已上枝头 ,文雪音全然寒着脸,伸手拨弄着棋篓中的白子。 好些了吗?宁徽进门来,手上还拿着东西,我去买了你爱吃的酸梅和糕点,要不要吃些? 文雪音表情淡淡地看了过来,怪异道:原来将军还出了趟门,我竟不知。 宁徽微顿,品味着她口中的将军二字,这是生气了? 想了半天,却是没想出她是因什么而生气。 他斟酌着走近,不大自然地问:怎么了啊? 口吻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笨拙。 文雪音眸光微闪,道:只是觉得难受,就哭了一会儿。 宁徽默然,他不知她的病究竟是如何发作的,只知道格外缠人,难受起来的时候哪儿哪儿都难受,好的时候甚至能和常人无异。 宁徽低声宽慰:我们慢慢养,会好的。 文雪音却摇了摇头,难受的东西,彻底拔除,就不会难受了。 宁徽想起七夕那晚,她也说了同样的话。 过了一会儿,文雪音道:宁徽,我困了,你能抱着我吗? 宁徽立刻照做,温暖的身体靠了过来,文雪音指尖点在他胸口,眸中才算有了一丝温度。 别怪我,宁徽。文雪音无声说了一句。 第40章 诛杀潘明义的命令下去之后, 秋棠十分踌躇犹豫,她觉得夫人的性子太刚烈了,眼里一点沙子都容不得, 潘副将跟了将军近十年,这二人之间即便是有什么,又哪儿能是夫人这几个月能比的呢? 万一真的杀了潘明义, 将军与夫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一发不可收拾了怎么办? 秋棠苦恼地皱起眉, 有的时候,她真的不懂夫人在想什么。 将军再怎么样, 对夫人的好她看在眼里,即便是将军真的和潘副将有什么, 男人的事,总不能搬到明面上来,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好了? 反倒是那个阿秀,还有可能被抬成外室,夫人不光不杀她, 竟还要救她。 不过自从下达了命令之后,夫人倒是不曾再追问过, 秋棠还以为她多半是一时气话,过后就忘了, 谁曾想她近日瞧着,夫人的脸色一日比一日不好了。 秋棠心里一个咯噔, 突然想起来年初大夫说过的话,说夫人大抵仅剩一年的寿命了。 这些日子文雪音药吃得也十分勉强, 她的眩晕之症比之前更厉害了, 有时只能下床走小半个时辰, 再多就会头晕恶心。 但是这些日子宁徽很忙,下朝回来几乎即刻就会去书房,似乎是在处理什么要事,见的人并不是朝中的人,而是他自己的人。 文雪音想问问他究竟在做什么,可是这几日她的精神越来越差,每次不等宁徽回来,她就睡着了。 她心里清楚,是孙知许之前给她灌的那些毒物发作了。 宁徽每晚都会回房,事情处理得再晚也会回来睡觉,有几次文雪音朦朦胧胧在半夜醒来,都会听见耳边略重的呼吸声,有时候她实在累得紧就又睡了过去,有时候还能强撑着身子转过身去,痴迷一般地盯着宁徽看一会儿,还不及伸手摸摸他,她就又觉得累了。 这夜她又醒了,与以往不同的事这回文雪音格外的精神,好像突然从长久的睡眠中清醒了一般,她坐起身,却又感觉到心口发虚。 宁徽......黑夜里,她摸着身侧轻轻唤了一声,男人听觉敏锐,几乎在同时应声,然后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披上一件外衣。 怎么了?他嗓音很低沉,泛着翠色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文雪音朝他伸出手,刚想摸一摸他,可忽然觉得血气上涌,喉咙一甜,她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可她这次吐的血太多了,血液从她指缝溢出,溅在被子上。 窗外月色很暗,血顺着手臂流进文雪音的袖管,她还不及反应,就听见身侧呼吸一乱,等她偏过头去看时,宁徽已然大步流星去让秋棠找大夫过来,再回来的时候,他手上拿着一盏灯,将屋里的灯点上。 -- 第68页 此刻鲜红的血液染成一片,文雪音静静瞧着她吐出的血,的确是鲜红色,并不像之前那样掺着黑。 怎么回事?宁徽掌灯走了过来,文雪音听见他的声音在发抖。 并不明显,只是比起他素日里说话的口吻,就很明显了。 文雪音偏过头,纯澈的目光望进宁徽那双翠色的眸子里,她看见那双眼睛里此时此刻都是她,半点别的东西都没有。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没事。 到底怎么回事?雪音。宁徽显然不信,他整个人都弯下身来,将文雪音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然后搂紧了她。 他就这么抱着她,一句话也不说,文雪音眨了眨眼,再次道:我没事,宁徽。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宁徽拧起眉,不是第一次了,是吗? 见文雪音沉默,宁徽便知他说对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这些天很忙。文雪音垂下眸,我本来想等你晚上回来告诉你,可你回来得太晚了,我很累,总是等不到你。 宁徽心口油然而生一股愧疚感,他眼圈都跟着红了红,低声道:是我不好。 文雪音整个人埋进他怀里,轻轻舒了口气。 大夫很快赶过来,把过脉后神情犹然凝重,对宁徽道:夫人神思郁结,还是要放宽心思,切记忧思过度,否则夫人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短。 宁徽一顿,大夫此言何意? 将军不知?大夫诧异,夫人仅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了。 话音一落,宁徽觉得自己心口好似一阵钝痛,他下意识扶了一把身侧的桌子,目光落在上面的药方上,再次确认道:什么? 大夫一愣,没想到宁徽真的不知,文府嫁人过来的时候没有提及此事吗? 这是今年春天时便有的诊断,将军。方才探到夫人的脉象比之前更加虚弱,情况不容乐观。 秋棠在一旁听着,表情愣愣的,没想到最后夫人还是逃不了这样的结果,她满心以为,只要换个地方,换个环境,夫人过得舒心一些,她的病总能痊愈的。 等宁徽再回来的时候,下人已经换了新的床铺,文雪音也换了新的寝衣,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看着他。 你早就知道,怎么不跟我说?宁徽艰涩开口,难怪文家要把她嫁过来,文家都知道她活不了多久了,于是连她最后一点可以利用的价值都要榨干。 难怪她总是那么没安全感,至亲的亲人都如此待她,遑论别人呢? 饶是如此,她也愿意全心全意地信他,可他却一次又一次怀疑她,一个寿数都不到一年的弱女子,她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宁徽又想起那次巷子里的刺杀,她定是愿意好好活着的,怎么会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险,换一点并不值当的同情? 短短几息,文雪音便看到宁徽神色变了又变,她大概猜出他在想什么,回道:我若一开始就告诉你我活不久,你定会厌弃我,把我赶出府去的,宁徽,我除了将军府没有地方可去了。 宁徽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他发觉若自己一开始就知道文雪音会死,势必会对她弃之不顾,可现在不一样,他听见她寿数不多,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地窒息。 他不想她死,他还在等她一点点把身子养好,快点好起来。 既知如此,怎么不好好爱惜身子?宁徽哑声,若是那回你没有替我挡那一刀,或许......会好些的。 然而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文雪音的病跟刀伤根本没有关系,有没有那一次,结果都不会改变。 我不后悔。文雪音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次之后,宁徽待她明显不一样了,他看她的眼神不再那么可有可无,文雪音能从他眸中发现浅浅的波光,她方能确信,宁徽是爱她的。 她抬眸:宁徽,如果我做了错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此刻宁徽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道:我什么都原谅你,你再等等我,很快了,不出一个月我便做完我的事,然后我们遍寻名医,一定治好你。 宁徽你在干什么?能告诉我吗?文雪音眼神探究,若在平时,宁徽一定会轻易发觉,他这位夫人对他的行程充满了好奇,总是要有意或无意地询问他一天的行程,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可是现在宁徽整颗心都十分慌乱,他实在无暇顾及别的,看着文雪音道:等我做完此事,我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你可不要骗我。文雪音牵着他。 我不会骗你。 京城这些日子安生了些,自从传出丞相夫人疯了之后,文卓的声誉便大打折扣,相应地前往相府拜谒的人也少了,文卓成日阴沉着脸,旁人瞧在眼里,总也不敢上前多问。 不过今日瞧着文卓与宋清辞这对翁婿似乎话多了些。 近来朝中风紧,陛下有意打压文臣,做事要格外小心。 下朝路上,文卓状似随意地与宋清辞说了两句。 宋清辞目光不变,冷静道:小婿明白。 -- 第69页 见他懂事,文卓看着他的目中又多了几分赞赏,同为一家人不免要说些家事,他忍不住道:妙儿的性子是跋扈了些,不过没什么坏心眼,你二人同为夫妻,你要多多担待。 宋清辞掀眸,却是不答此事,反问:小婿听说丞相夫人病了,可有见好? 提起那个丧门星,文卓面色骤变,一扫方才对着宋清辞时的和颜悦色,厉声道: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不提也罢! 孙知许那个贱妇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有时清醒,有时疯癫,清醒的时候是大多数,可每次都要来缠着文卓说是雪音害了她,一定要他严惩雪音,真是无稽之谈,还不如疯了的安静。 自蛟山一事后,孙知许在众朝臣命妇面前出了丑,文卓知道后勒令孙氏在家禁足,不再允准她去参加各家举办的宴会,心中只觉得晦气无比。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 文卓莫名想起一双温善的眼睛,然后深深叹了口气,不再对宋清辞说一言,沉着脸离开了。 宋清辞在他身后站定,清澈的眸中带上几分冰冷的讥讽。 既然岳父大人对待自己的发妻都是如此,又何必来管他是如何对待文妙儿的呢? 第41章 庭院深深, 宋家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听着像是陈年旧疾,拄着拐杖的宋父正在中庭散步。 入秋之后他的身子便大不如前, 不过能亲眼看着儿子在官场拔萃出类,又搭上百官之首文丞相这条路,也算欣慰。 他年少有志, 年纪轻轻便考上县官,本以为一生亨通, 却没想到一生止步于县官,从此郁郁不得志, 积攒了半生的积蓄誓要来天子脚下看上一眼,谁知垂垂老矣儿子竟中了探花, 实在是意外之喜。 又不知缘何与丞相府的千金暗通款曲,有了这桩亲事。 不过他虽对亲家很满意,但却对这个嫁入宋家的儿媳十分不满。 新婚后第一日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从未早起来见过他这个公公,不仅如此来对他呼来喝去满腹牢骚。 刚想到此处, 屋那边门哗啦一声开了,宋父本能地身形一颤, 就听见文妙儿出门恶声道:咳什么?要死就去找口棺材躺一躺,别平白扰了姑奶奶的好梦。 说完便是将门一摔, 继续闷在屋里不出来。 吏部侍郎宋清辞,下朝进门便听见这么一句, 宋府憋红了脸,气得用拐杖直戳地面。 他抬眼看见儿子回来, 深深叹了口气:你看看你娶的什么人? 宋清辞凉声道:当初我意欲和离, 是爹以死相逼阻止的, 如今又要来怪孩儿了? 宋父一噎,更加恼羞成怒起来:若不是我阻止,你能有如今亨通的官运?那文丞相是什么人...... 院子里吵闹不休,文妙儿听得心烦,又砸了几个杯子,宋父听见才堪堪闭嘴。 宋清辞则是早就习以为常,转而便去了书房,三个人三间房,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不过,快了...... 宋清辞快步走进书房,桌上摆着一副他亲手所绘的美人图,画上的美人清冷艳贵,穿着雪色的绒袍斜倚在美人榻上,好似一只慵懒的猫。 只是画上的墨迹深浅不一,瞧着像是被抚摸过多遍的。 宋清辞敛目,他听说,文雪音是被迫嫁进将军府的,孙氏不待见她,非要将她往狼窟里送,那个宁徽他见过,瞧着一点也不像是个柔情之人,一定无法对她好。 他二人的姻缘还没断呢,只要他再努力一些...... 折腾了一夜,文雪音昏昏沉沉地醒来,她摸了摸身侧,好似还有余温,只是天色不早了,已日上三竿,便知宁徽今日特意留了许久。 她的精神有些差,独自坐着缓神了许久,才对着门外道:秋棠。 秋棠像是早就等好了,应声而入,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夫人可觉得好些了? 文雪音点点头,想起自己之前交代她的事,问:潘明义除了吗? 秋棠身形一僵,还没有。 她说完吓得眼皮闪了好几下,可迟迟不见动静,抬眸发现夫人只是静静看着她,却不说话。 那个关着的阿秀怎么样了?文雪音道。 香日日都点着,她逃不出去,只是...... 只是什么? 秋棠道:将军的人似乎在找她。 文雪音默了一瞬,道:宁徽最近在忙些事,我估摸着与他的身世有关,你着人盯着阿秀,偷偷把她放出去,探探其中的虚实。 秋棠应了,半晌又道:那夫人,潘明义...... 文雪音抬眸,笑看她一眼,既然你不忍心,潘明义我亲自来除。 秋寒袭来,半夜骤降一场暴雨,文雪音被外面的雷声惊醒,她下意识往身侧一摸,却是空的,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宁徽还没有回来。 她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一时沉默,便问秋棠:宁徽去哪儿了? 秋棠听见声音进门来,答道:夫人,将军这些日子都是天快亮时才回府。 已经持续了好几天? 文雪音揉了揉眉心,连日着吃着药,孙知许给她下的毒正在慢慢清除,那日她看见自己吐的血从乌黑变成鲜红就知她的身子将要大好了。 -- 第70页 只是那药喝了总叫人提不起精神,又不能在中途断了,她一直留心注意着宁徽的动静,没想到却在她精神最不振的这些时日起事。 她坐了一会儿,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秋棠会意坐了过去。 跟我说说这些日子京中发生什么。文雪音道,她白日经常睡着,醒来的时候并不多,只是有时能听见宁徽在她耳边说话,她有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有时又听得很清楚。 她想睁眼,但是太累了,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这么些年,她久病成医,早知她的病本不重,只是孙知许从中作梗想要害她,一开始她逃避不得,只能喝下孙知许灌给她的那些毒药,那些毒一直留在她身体里,文府不是一个适合用来逼出毒物的地方,她若在文府虚弱至此,恐怕都不知被孙知许害了多少回。 秋棠便道:陛下最近正在竭力打压文臣,起因是发现户部尚书贪污受贿,足足从他府里搜刮出十万两黄金,听说这还仅仅是尚书府里,别的地方还没搜过呢,陛下震怒,说要肃清朝廷风气,命人仔仔细细搜查,一概不会轻饶,户部尚书已经被处斩了。 文雪音细细听了一番,道:命人搜查,这个最合适的人选,莫不是只有宁徽? 官阶上宁徽几乎与丞相同齐,又是刚刚回京的,不曾与文臣拉帮结派,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秋棠点点头,正是将军,还有一事,便是长公主查明年初镇远军将要凯旋回京之际,路上突遭埋伏全军覆没一事,是朝中大臣有人搞鬼。 他们不想让宁徽回来,便索性下了杀手。 文雪音敛目,对此结果并不算惊讶,她清楚记得年初的时候父亲是很忙,忙到听见她命不久矣只剩一年可活,也没有多来看看她,她以为文卓已然全然放弃了这个女儿,谁知他只是在忙别的事。 对他来说,权势自然要比女儿重要得多。 私杀功臣可是大罪!秋棠还在继续,还是那么多军士的性命,军中知道此事后久久不能平息,口口声声要个公道,陛下便许诺一定会揪出幕后之人严惩。 文雪音了然:原来这段时间,宁徽是在忙这个。 不过处斩那日,户部尚书一直在喊冤枉,至死也没认罪,不知究竟是不是真的冤枉。 文雪音沉默了一阵,道:这种事情,只要从他府里搜出来的黄金都是真的,谁还会在乎究竟是不是他做的。 上面无非是想找一个好拿捏的人,然后借贪污之事开个口子,搅弄起这风波来。 当今陛下不像是能有此手段的人,这些恐怕都是长公主的手笔。 秋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阿秀已经放出去了。 嗯。文雪音深吸了一口气,道,天亮的时候,你去把潘明义叫来,就说是宁徽找他有事。 秋棠一怔,艰难道:夫人,若阿秀见到将军,一定会将您关押她的事告诉将军的。 我就是要让宁徽知道,顺便,想办法告诉阿秀,就说我要杀潘明义,让她带着宁徽赶过来,时间要不早不晚,刚刚好,知道吗? 秋棠默了瞬,终于明白了文雪音的意图,她眼神一亮,问道:夫人这是不准备杀他们两个了? 我就是想看看,在宁徽心里,是别人更重要一些,还是我更重要一些。 秋棠见她神色坚决,一时也不好再劝,哪里有这样试探人心意的呢? 可是现在这样,总比杀了潘明义再闹到将军面前的好,那时候人可是真的已经死了,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秋棠想定,生怕文雪音再反悔似的,立马下去办了。 天蒙蒙亮时,文雪音便坐在妆镜前梳妆,她今日穿了件绛紫色的长裙,轻点上几抹腮红,便将她本就出尘的容貌点缀得娇艳如出水芙蓉。 半晌,她听见外面传来潘明义的询问声,便将描眉的笔轻轻放了下来,然后整理好容色出门。 她在院中摆了桌席。 雨已经停了,潘明义站在院中等候,终于等到门开,里面走出的人却不是宁徽,而是将军夫人。 潘明义一愣,行礼道:见过夫人。 他行过礼,目光落在院中那桌酒席上,有些发怔。 院子里早就收拾过了,是以虽然下了半夜的雨,地上并未有什么积水,只是凉风阵阵。 坐罢。文雪音道,我与你谈谈宁徽的事。 潘明义退了半步,道:不知将军在何处?将军府的下人来时,说将军有事找属下。 文雪音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声音冷了几分,坐。 潘明义欲言又止,只好挨着凳子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阿秀紧赶慢赶找到宁徽,她体内还残存着文雪音特制的香,浑身都没有力气,别说不能用内力,连一个普通人的脚程都达不到,于是找到宁徽花了好些时候。 彼时宁徽正从宫里出来,正想着陛下对他嘱咐的话,路上又遇见宋清辞。 他脚步略顿,见宋清辞正在看着他,不好再避,便道:此次户部尚书一案,还要多谢宋大人施以援手。 原本宁徽只是想以镇远军全军覆没一案掀起风波,没想到宋清辞找上门来,说要送他份大礼。 -- 第71页 毕竟对方是文卓的学生,宁徽当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没过多久就知晓了户部尚书贪污一案,数量之巨令人震撼。 当日他看见宋清辞的眼神,就知道这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只是不知宋清辞为何要背刺文卓,转而帮他。 客气了。宋清辞揣着手,不甚开怀得笑了一声,脸上的神情也淡淡的,不知将军成亲后的日子过得如何? 宁徽拧眉,正欲道一声与你何干,余光就见一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她似乎十分着急,恨不得爬过来似的。 宁徽瞧见人一顿,这不是他派人寻了好久的阿秀吗? 出了何事?宁徽上前道。 阿秀虚脱得厉害,她又上前两步紧紧抓住宁徽的袖子借力,一时也顾不得有旁人在场,颤声道:将军快回府!文雪音要杀潘副将! 第42章 徐徐凉风吹着, 潘明义在将军府如坐针毡,他正襟危坐,不时用余光观察文雪音的表情。 这个时候, 将军不是刚去上朝,就是快回来了,要是让将军看到他与将军夫人单独坐在一起, 如何是好? 文雪音自不在意那些,她已然起身, 拿着精致的酒壶为潘明义倒了一杯酒。 酒是好酒,潘明义光是闻闻味道就知道, 可是他实在不应喝将军夫人给他倒的酒。 他连忙推托:这、这还是大早上,喝酒难免烧得慌。 无妨。文雪音睨了他一眼, 凉声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潘明义总觉得方才将军夫人好像在说关她屁事这种话。 他焦灼起来,端着那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正待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时,文雪音却又伸手挡住杯沿,先不急。 潘明义疑惑抬头, 他心中一松,正想放下杯子, 文雪音却拿着杯子不动,砰一声院门打开, 宁徽所看到的便是文雪音硬塞给潘明义一杯酒。 文雪音朝他看了过去,只见宁徽神色可怕, 他快步走开,一把打翻了潘明义手中的杯子。 随之地上起了一股白烟, 气味刺鼻。 潘明义神情一僵, 那杯酒中有毒! 眼见阿秀说的话竟然是真的, 宁徽心头瞬起一股怒火,他盯着文雪音,道:你想干什么? 随之其后的,是揣着手前来看戏的宋清辞,他神色清冷,站在门口看着,目光尽落在文雪音身上。 文雪音神情淡淡的,她不避宁徽的目光,反问道:宁徽你在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质问我吗? 宁徽噎了一下,然后脸色更加阴沉,明义跟着我多年,并非什么不相干的人,我只问你,你想干什么?即便是一个不相干的人,随随便便就能杀掉吗? 好在错未酿成,宁徽再生气也只是隐忍着,他想弄清这里面的缘由,也许他二人之间曾有过什么他并不知晓的过节。 然而文雪音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认真道:他挡了我的路,宁徽,我就是应该杀了他,阿秀也是。 挡你的路?宁徽喉间发涩,艰难道,什么路? 文雪音却只看着他,并不说话。 你究竟是不是文家派来的人?宁徽犹豫良久,问出了这句话。 最近朝中风紧,之前和文卓一个鼻孔出气的大臣都在想方设法打压宁徽这边的势力,以让他自顾不暇,分不出精力来去处理旁的事。 一旦查探贪污的案子交到了别人手里,不管怎么查,他们便总有办法周全。 可一旦这个人是宁徽,生死大敌,那就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文雪音轻轻笑了一声,似乎对宁徽这番问话意料之中,不过她素日里再怎么肆意妄为,不是该她认的事一点也不会往自己身上带。 于是她道:孙知许就是被我弄疯的,你觉得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好像在说什么得意的事,宁徽哑声,他早知此事,只是站在门口看戏的宋清辞面色微僵。 先是用毒酒杀人,现在又让他听到孙氏那日丑态百出全是拜她所赐? 宋清辞不由自主想起初春时节在和府文会上第一次看见她的情景,他只觉得她纯洁无暇得好似一片白雪。 短短几个月,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定是宁徽苛待了她,她才会变成这样。 见宁徽一时无话,文雪音轻嗤一声:我就是如此,宁徽,你应该就只跟我一个人亲近,什么潘明义,什么阿秀,我根本不信你跟他们什么都没有! 这下震惊的不光有宁徽,连潘明义都张大了嘴,他惊叹于将军夫人竟然将他与将军的关系想作那般,再一看将军的脸色果然差得离谱。 可偏偏文雪音毫无知觉,目光刺刺地盯着宁徽,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问错了话。 将军夫人,不是...... 闭嘴。宁徽沉声打断正想要解释的潘明义,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看样子被气得不轻。 都出去。宁徽冷道,他神情可怕,潘明义一句也不敢多问转头就溜了,还连带将站在门口看戏的宋清辞也拉了出去。 怎么?心虚吗?文雪音轻笑着道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坐下来,拿了只新的杯子给自己倒酒。 -- 第72页 那端宁徽沉默许久,道:我在你心里,便是这般不堪吗? 文雪音摸着杯子的手轻轻一颤,她面上犹作镇定,缓缓道:难道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纵然不是他们两个全是,总也有一个是。 长久的沉默,宁徽看着文雪音眼神复杂且一言难尽,他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原来在她心里,就是这样想他的。 文雪音。半晌,宁徽沉声开口,你真的很荒谬。 文雪音掀眸看了宁徽一眼,用力捏紧手中的杯子,怎么?你觉得跟我解释很可笑吗? 她捏紧了手,唇色都开始发白,突然生出一种错觉,宁徽其实一点也不爱她,他只是觉得她很好玩,陪她演演戏罢了。 这样的认识几乎让文雪音发狂,她一下子对之前的所有事都失了控制,愈发觉得就是她想的这个样子,连她自己至今的父亲都对她如此,从未在意过她的死活,遑论是一个陌生人呢? 宁徽怎么可能会爱她,他说不定从未相信过她,一直将她当作是文家派来的细作,然后陪她演了这么久的戏...... 这种想法几乎越缠越紧,让文雪音整个人都如坠冰窟,她面色很快苍白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宁徽,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找到一丝一毫的戏谑。 良久,宁徽开口道:你若一直如此,我们不妨和离。 酒壶被揽到地面摔碎一地,文雪音不可置信地起身,你要同我和离?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震撼和受伤,好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宁徽几乎在同时错开目光,只是面上还带着冷硬,口吻疏离道:自今日起,你便独自留在府中反省,你我暂时不必相见了。 他终究是心软了,想起离了将军府,她总是无处可去,又想起她的病,不忍心再折磨她。 说完这话,宁徽便转身欲走,听见身后带着哭腔的声音道:这件事我没有瞒你,你为什么不原谅我? 宁徽一愣,他来得匆忙,没有细问阿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想起阿秀来时虚弱的状态,以及寻了她几天都没有下落...... 宁徽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阿秀是被文雪音关起来了。 于是她又将要杀明义的事告诉了阿秀,让阿秀来找他? 这边算是提前知会了一声,就可以动他身边的人了吗? 宁徽转过身,心里升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愫,他对文雪音道:我好像今日才知,你根本不知何为感情,好似蛇蝎一般。 说罢,他不再顾文雪音瞬间惨白的脸色,大步夺门而去。 庭院中,文雪音退了半步,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一片狼藉的庭院,仍在想,原来宁徽选择了他们,究竟是相濡以沫十年的感情,如何能与她比较呢? 她眼中蒙上一片水汽,指甲紧紧扣在桌面上,好像再松懈一分,她就要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跌倒下去。 可是她已经不能没有宁徽了,她身边只有宁徽一个人,她全心全意地待宁徽好,他想要什么她都可以给宁徽,为什么宁徽不能只有她呢? 他身边总是有一些碍眼的人,要挑拨她和宁徽的关系,阿秀说她是文家派来的细作,让宁徽小心她。 潘明义说她居心不良,让宁徽提防她。 他们总是很碍眼,真的很碍眼,可是即便如此,即便文雪音厌恶他们厌恶得抓狂,即便如果她乐意,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这些人,她还是因为心中那一点点不想让宁徽难过忍了下来。 可是宁徽呢? 他回报给她的又有什么?他选择了别人,要与她和离。 这可真是世上最好笑的事情。 早知如此,她当初为什么要嫁来将军府,她就该下药迷晕宁徽,把他关在独有她知道的地牢里永远不见天日。 她还在妄图与他谈论什么感情,期待他爱她。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会爱她,她的母亲一心只有父亲,即便是她告诉了母亲妾室孙氏另有所图,母亲还是义无反顾地去赴约,她说她相信父亲不会如此待她。 她宁肯去相信一个朝三暮四变了心的男人,都不愿相信她这个亲女儿。 结果是什么呢?她苦苦哀求,母亲还是去别院赴约,结果被她亲眼看见母亲被孙氏用绳子勒死推进了井里。 孙知许胆子那么大,光天化日敢杀丞相府夫人,能是谁授的意? 母亲葬礼前夜,一病不起的文雪音被送去香山寺,美名其曰养病修行,可文雪音知道,他们不要她了而已。 孙氏很快被抬为正室,还怀着胎,等孩子生下来,那些人才是一家人,她算什么呢? 后来又说是要与敬亲王联姻,他们才好似突然想起还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文家来接文雪音回府的当夜,敬亲王就暴毙了。 听说是死在青楼的床上,敬亲王年事已高,还不知节俭,暴毙是迟早的事。 无人深究。 只是文雪音那好似死了多年的父亲突然良心发作,自打将她接入府中后便是极尽善待,吃穿用度都给她最好的,就连她扇文妙儿巴掌,他也顶多只是训斥她几句。 他好像真的是一个真心悔过的慈父,直到孙知许连着给她下毒,她病得毫无征兆,如抽丝一般,文卓竟不觉得蹊跷。 直至巫蛊一事,文雪音方知,孙知许给她下毒,文卓一直是知道的。 -- 第73页 知道,且默许了。 好似他那廉价恶心的愧意就因为这么几年的厚待而消散了。 文雪音笑了一声,文府的下人说她命真是好,被老爷捧在心尖上宠,可是外面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文家有这么一个女儿。 他们只知道文家唯一的女儿是文妙儿,等他日又要和什么亲王郡王的联姻,她就是那个文妙儿。 夫人!被谴走的秋棠急急赶来,她方才看见将军脸色十分阴沉地离去了,想便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 入府这么久,便是上回将军回来问罪时,他的脸色都没有这般差过。 文雪音迟缓地转过身,将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于秋棠身上,她道:宁徽说,要与我和离。 秋棠面色一白。 宁徽选择了他们,秋棠,我好似从一开始就错了,宁徽和别人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不要我。 第43章 入夜已深, 饶是秋棠已催促过三四回了,文雪音仍是坐在桌旁一动不动,好似是被抽了魂一般, 她好像只余一具空壳,连眼神里的光也黯然了。 秋棠叹了声气,也不知从何去劝, 只能在旁守着。 她心里知道,此番是夫人过于偏激了, 一个人怎么可能只有一段感情,却没有其他的牵绊呢? 可夫人生来便是父母亲缘浅薄, 又被扔在香山寺多年,身边更没什么朋友, 她自己没有的东西,自然无法与别人感同身受。 文雪音偏激得很,只觉得人这辈子只能有一段感情,旁的都是不重要的,否则她的母亲为何会因为选择了和父亲的感情而舍弃与她的母女之情呢? 俨然是因为在母亲眼里, 母女之情不重要。 他的父亲选择了孙知许,便纵容孙氏杀了她的母亲, 于文卓看来,与江袖的结发夫妻之情也不重要。 不重要, 便是可以毁掉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她失神地坐着, 再一次望着院子里,白日的狼藉已被下人收拾干净, 开始慢慢地想, 她觉得宁徽重要, 于是其他人都是不重要的,可宁徽却选择了别人,宁徽觉得不重要的人是她。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她们母女被人遗弃,总是不重要的那个。 秋棠,你说宁徽究竟是觉得阿秀重要,还是潘明义重要呢?她轻声问。 秋棠唇瓣抿得发白,她答不上这话来,只好再次劝道:天色不早了,夫人快些休息罢,身子要紧呐。 可文雪音好似没听见一般,她反复想着今日宁徽的种种反应与举动,然后忽然了然地一笑:啊,他定是觉得阿秀重要。 今日宁徽是知道了她将阿秀关起来,才说她心如蛇蝎,才抛下她走了。 他究竟是更喜欢女人一些的,是吗? 沉默许久,文雪音忽然道:秋棠,文卓是不是厌弃孙知许了? 秋棠一怔,道:是,老爷已经很久没去看过孙氏了。 那好。她眸中终于有了一点精神,道,去帮余氏一把,这么些年,她被孙知许欺压得也够受了。 秋棠面色微异,问:夫人的意思是? 丞相府怎么也算是文官之首,怎么能让一个疯女人来管理后宅呢?文雪音目光淡淡,这后宅的天也该变一变了。 秋棠道:婢子明白了。 刚要转身,又听文雪音在身后道:秋棠,假使我杀了阿秀和潘明义,宁徽是不是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秋棠微惊,难道夫人还没有熄了那番心思,这无疑是火上浇油啊! 文雪音的眼神还透着几分懵懂,道:可是,孙知许杀了我阿娘,父亲却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还更喜欢孙氏了,你说宁徽今日对我发火,是不是因为我没有直接杀了他们。 夫人!秋棠急道,将军和老爷是不一样的,您若再做这种事,那可就真的回不去了。 文雪音听话的重点全在她后面那句上,她眼神一亮,问:你是说,宁徽还是会回来找我的,是吗? 自然!秋棠忙出声宽慰,这里是将军府,将军肯定会再回来的!将军心里还是舍不得夫人的! 听着这话,文雪音心里渐渐地安定下来,她捏紧了裙子,道:那我听你的,就在这儿乖乖等着宁徽回来,旁的什么也不做了。 秋棠终于放心,伺候文雪音上床歇息,吹熄了房里的灯才出门去了。 朝中风云渐起,一连十数日人心惶惶,所有贪污受贿过的文臣不论官职大小,一律被宁徽以铁血断腕之势揪出上报于朝廷,此事文家断无可能不参与,但文卓手段高明,饶是他底下的学生倒了一批,就是半点也牵扯不到他这个老师身上。 部分官员已被革职外放,上朝时文卓后面的人肉眼可见地少了许多。 皇帝姬容对此次的打压十分满意,短时间之内这些沆瀣一气的文臣必定会夹着尾巴坐人,想起自己平日里被他们胁着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决定,姬容便觉得解气不已。 罢朝之后,文卓面色发青,似是吃惊于宁徽这样的武人能有这样的手段,看向宁徽的眼神都阴沉而复杂。 早在见此人的第一日,他便觉得此人有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可他派人细细查过宁徽的底细,最后结果便只是一个从底层小兵做起的平庸之辈罢了。 -- 第74页 只是,文臣武将对垒,宁徽占尽上风,应该是风光无限才对,他却见这位年轻将军神色憔悴,气势低沉。 宫外,文卓有意等待,宋清辞站在他身后,此番全靠宋清辞出手,文卓才能全身而退,虽然这件事交给别人也是一样,但是宋清辞到底是自家人,一荣俱荣,总比那些软根子的外人要好些。 做女婿的就该如你这般懂事,哪儿像某些人,简直是目无尊长。 宁徽走出宫门时,文卓如是阴阳怪气了一句,宋清辞面无表情站定,只是目光同样落在宁徽身上,眼神晦暗。 他清声道:将军的确与小姐不匹,这些日子小姐想必受了不少苦。 文卓蹙眉,正想说什么,便见宁徽走了过来,他出声叫住宁徽:不知宁将军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岳父? 宁徽身形微顿,像是才发现文卓在此,他表情冷淡,看着文卓未发一言。 此刻私底下,两人也不必顾忌旁人,文卓冷道:将军最好在做事前,先想想自己的夫人该如何自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完宁徽似是被触及逆鳞一般,眼神骤然阴戾下来,他气势沉沉地压了过来,好似随时都能捏断文卓的脖子。 文丞相在如此威胁时,可曾有想过自己女儿的处境?他道,文丞相一力打压我,派人暗杀我时,可曾有想过自己的女儿该如何自处? 文卓不愧为两代老臣,他目光不变,冷静反问道:将军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宁徽看见文卓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心火顿起,他竟一点都没有为自己的女儿想过,如此争斗,她是否会过得不好,是否会受到夫君的厌弃与折磨。 孙氏想必就是看破其中一层,早知文家与宁家各不两立,才不择手段将雪音嫁了过来。 想起那日二人对峙,文雪音亲手端着毒酒递给潘明义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只消再晚一份,潘明义便会死,她竟不觉得自己错了。 只可惜。宁徽冷道,那日不幸遇刺的是内子,却不是我。 他说完这话,才见文卓面色一僵,连带身后的宋清辞也皱了皱眉。 将军难道连自己的女人也护不住吗?宋清辞开口道。 他今日已然犯错两次,引得文卓不禁回头看他一眼。 宁徽双目如锥子一般看向宋清辞,冷刺的目光几乎叫宋清辞无处遁形。 宋清辞对文雪音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宁徽看得很清楚,他想起这二人初次相见的文会,后继文家与宋家定亲,传出宋清辞与文妙儿夫妻百般不睦,他心中已然能猜透一二,恐怕宋清辞最先看中的便是文雪音,他自以为嫁给他的是雪音,却在成亲之后才发现自己娶错了人。 这大抵是唯一的解释。 宁徽心中微动,她原本可以嫁与京城的探花郎,举案齐眉百般恩爱,却因继母不慈,设计陷害她嫁给他这个不通情致的武夫。 宁徽神色可怕,可终究是没有因宋清辞这一句再说什么,转而离开了,他照旧踏上回府的路,绕进巷子里才想起最近他都不是住在将军府,刚要后退离去,只听将军府的大门打开,里面快步走出一个憔悴的身影,她先是探寻,然后对上宁徽的目光,怔在原地。 宁徽转身欲走,她却追了出来,才跑了两步就哭得整个人都颤抖不已。 宁徽,你要去哪儿?文雪音带着哭腔问他。 宁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入秋天气已然转凉,她却穿着如此单薄的衣裙出来,他退了两步,像是在避她,漠然道:你大可不必以此来博我同情。 文雪音的脚步慢了下来,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裙子,宁徽竟然知道,他竟知道她是故意穿得这样单薄。 这次,算我错了。她急忙道歉,眼睛不知哭红过几次,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她嘴上虽然是这样说着,可她发红的双眼中毫无半点愧意,她紧紧盯着宁徽,有那么一瞬,宁徽觉得自己好像一只猎物。 你心里根本不是这么想的。他本该一走了之,却不知凭着何种心情,又跟她吵了起来,我待明义如亲兄弟一般,你竟想杀他,你竟用那种龌龊的心思揣度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文雪音抿紧唇,她的神色开始发冷,那阿秀呢? 她问:阿秀如何?他们挑拨你我二人的关系,他们该死! 阿秀说的是实话,若不是阿秀,我不会知道你骗了我那么多。宁徽沉声,我原以为你本该是...... 你原以为什么?文雪音因他这句话抓狂起来,你原以为我应是温婉解意的女子,你原以为应温善贤淑?若我早知你根本不要我的实话,我就会永远装成你喜欢的模样,永远都不让你发现我不好的模样!可是宁徽,你亲口告诉过我的,只要我不再骗你,你就会原谅我。 文雪音,你我之间的问题根源本不在此,你不能动我身边的人,这是底线。 不能动他身边的人,他身边的人,他的底线。 文雪音站在原地,眼前好似猩红一片,她盯着宁徽,忽然收敛起她疯狂的模样,平静地问:这些日子,你的事办完了吗?宁徽。 -- 第75页 宁徽哑声,他想起之前他亲自对文雪音说,他做完自己的事,就带她去看大夫,治好她的病。 眼下虽如此,他不回将军府,却从未停止过寻找能治她的病的大夫。 只是宁徽不明白,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何与她就好像永远也说不清楚一般? 她至今还是觉得自己一点错也没有,以后可能还会做出同样的事。 宁徽不能容她。 办完了。他道,三日后,我来将军府见你。 文雪音一愣,目光微动,谁知宁徽下一句说得毫不留情:届时我们便和离,再不相见。 第44章 宁徽抛下文雪音走了, 他走得飞快,生怕自己再在那里带上片刻,又会因为自己的种种而心软。 他找来了潘明义, 道:我会在京城购置几处铺面,届时你亲自去办,全都过到她的名下。 潘明义听着, 沉默了一阵,道:将军既知她是文家的人, 何苦还费心为她周全?那个女人嘴里根本没有一句真话。 待他说完,宁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 他冷冷看了潘明义一眼,道:我不知你回京城短短几月就变得这么爱嚼人舌根, 她是如何也是你能议论的? 潘明义微滞,然后闭了嘴。 只是宁徽却忍不住想起文雪音说过的话,她说潘明义和阿秀都在挑拨他们的关系,此话总不能是空穴来风,难道之前潘明义也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传到了他耳朵里? 可即便如此, 她也不能动手杀他身边的人。 自那日说出和离的话,已然过去了三日, 明日便是上门同她划清关系的时候,这几日他一边忙着找大夫给她看病, 一边又购置了几处宅子和铺子,好让她离了自己之后不必回文家也能丰衣足食。 他准备得十分周全, 只是一想到和离二字,他心尖就好似被针扎一般, 泛起绵密的刺痛, 做夫妻短短几月而已, 他们甚至都没有过夫妻之实。 若她改头换面想要再嫁,也......没什么妨碍。 宁徽每每想到自己曾经抱过亲过的人要嫁与他人为妇,心里便酸胀得有些难耐。 这门亲事一开始并没有被他寄于如此多的厚望,他只是觉得两不相干各自安好便是如意,可是渐渐地他已经开始下意识索求,甚至无法忍受这中间存在任何的污点。 宁徽没有想到,文雪音根本不信任他,她甚至认为潘明义与他有着那样的关系,谁知她是怎么想阿秀的。 他以前无数次心软她总是愿意相信他,可是到头来这都是他自以为是,她只是一直在演戏让他以为她很相信他,宁徽已然开始不确定,她是否也演得她很喜欢他,心底却不知埋藏着怎样的厌恶。 片刻之后,阿秀走进屋内,她神色淡淡,看着宁徽欲言又止。 说。宁徽道。 阿秀抿了下唇,如实道:在......属下被关之前,还有另外一伙人抓属下,他们对追踪很有一手,不像是寻常的人,像是专业受过训练的私兵,这些人迷晕了属下,还挑断了我的手筋和脚筋。 宁徽微怔,可你那日来时,我分明见你行走如常。 这就是属下想说的。阿秀默了瞬,后来是夫人将属下带了出来,治好了属下的伤,且夫人关了属下之后,除了问属下有没有......与将军有染之外,并未做出过伤害属下的事。 阿秀一身的本领全在身手二字,若是筋骨的伤治得不那么及时,她这身本事便算是废了。 她记得文雪音关押她的地方是一处地牢,但是被放走的时候却是她的人有意为之,当时阿秀五感均被封住,根本不知道是怎么突然到的京城,只是手脚稍微能运转时,她便扯下自己头上的套子,才发现自己已然进了京。 后来她日日走路如钻心一般的疼,起初还以为是那些人不甚专业,并未全然伤了她的筋骨,直至她去看大夫,大夫说她的手筋脚筋已然接好并愈合神速,阿秀才慢慢想通了这个道理。 那日下午,文雪音不知在她体内放了什么东西进去,惹得她奇痒无比却又不能动,那个下午阿秀恨足了文雪音,一心只想将这个蛇蝎似的女人从将军身边除去。 可却正是那不知何物的东西治好了她身上的伤,伤筋动骨需百日,她的伤痊愈竟然仅需了短短几日,并且还没有落下任何残疾。 原有的恨意顿时化为乌有,只是沉重地压在她心上,思来想去,她还是跟宁徽和盘托出,并道:且属下觉得,夫人若真想杀潘副将,绝不会事先通知将军,以她的手段,她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完成此事,且很难查到。还有属下的事也已经有人在先动手,看守属下的人已被夫人灭口,哪怕将军发现属下失踪要查,也断无可能查到夫人头上。 宁徽怔了怔,她是在试探我。 她只是想看看,他会选谁。 潘明义似是也想起什么,道:当时我拿到酒,的确是立马就要喝了,是......夫人让我再等一等。 他原也不懂究竟是在等什么,可听阿秀和宁徽如此一说,他倒是也明白了些许。 宁徽握紧拳头,立即起身道:我去找她。 将军!潘明义一把拉住他,您忘了,一会儿要在红袖馆见赵大人。 -- 第76页 布局多日,今日与赵家的见面十分重要,宁徽喉间微哽,想起横竖明日他也要去见她的,只好先按捺下自己微妙的心思,动身前往红袖馆。 红袖馆是长安数得上名的妓馆,来往大多是官员,为掩人耳目,宁徽便与赵永约见此处,同来的还有赵永的儿子赵连臣。 早在宁徽进京之前,赵永便被长公主叫去通过气,说陛下迟早要连根拔除朝中沆瀣一气的文臣,让赵永早作准备。 这才有了赵家办的那场马球赛,暗自联络了些人,只那时宁徽初至京城不久,赵永摸不透宁徽的秉性,这才一直没有同宁徽说明。 直至后来陛下亲授宁徽查办贪污一案,赵永才找上宁徽交了些底。 二人谈事时,赵连臣便一直在旁坐着,眸子亮亮地注视着宁徽,满眼都是崇拜。 文卓此人虽行事放纵无忌,但到底是扶持陛下上位的肱股之臣,又是陛下的亲舅舅,陛下的意思是放文卓一条性命,叫文卓体面离开京城。赵永将陛下的意思转达宁徽,继而又道,这些文臣手无兵权,但势力同样不可小觑,将军切记不可操之过急,否则文卓此人当初能为权杀妻,免不了他要狗急跳墙。 宁徽一顿,心里忽然有些紧张,杀妻? 将军不知此事。赵永叹了一声,道,文卓原有的发妻为江氏,原是前礼部尚书的独女,只可惜嫁到文家没有一年,前礼部尚书便因病亡故,江氏伤心过度大病一场,竟就此不能生育,文卓那时风光得意,又有先帝亲封的侯位在身,只是当时情况特殊,侯位便只有嫡子才能承袭,文卓便借当时的妾室孙氏之手杀了江氏,足见此人心狠手辣。 先皇后一脉本出身低微,先帝恐幼太子难以掌握朝政,一力将文家提携,先是封了文卓为丞相辅佐,又给予他侯位增添声势,如此荣耀在当时实属罕见。 昔年的文卓也是品性孤高清朗之人,谁知短短十数年便成了这副模样。 当年真相竟是如此,宁徽听在耳中心惊不已,他不由想起文雪音,文卓早有废妻的念头,才从未对外宣称过雪音的存在,她生来便像是被抛弃了一般,在文家连个名分都没有。 文妙儿跋扈人尽皆知,宁徽一想到她在母亲死后是如何在孙氏和文妙儿手下过活便觉得心疼。 怪不得她的性格偏激至此,好像从未体味过人间亲友之情一般,连她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待她如此,更是圈禁着她不叫她见人,何来友人一说。 原来她过得这样孤苦,他竟满心以为她在文家享尽疼宠。 宁徽唇色发白,他得知她骗他,不信他,只认定了她任性妄为,甚至说她蛇蝎心肠,却原来这世上最稀松平常的东西,她都不曾体味过。 宁徽满心怅然,忽然后悔之前对她太过心狠,她不觉得自己是错的不是因为她良知泯灭,而是她真的以为本来就是那样的。 今日赵大人所言我已悉知,多谢。宁徽猛然起身,忍着心中无限酸楚,他突然想见她一面,将所有事情都摆开揉碎了说予她听。 她既不知这人间的情爱究竟如何,他便一点点慢慢教她。 宁徽说完起身便告辞,他走得太急,在楼梯的拐角处不慎撞上一人,那女子一声痛呼,正要扬声抱怨,待看清宁徽的脸厚却是愣住了。 宁徽也是一怔,他道:我当初给了你许多傍身的银钱,你怎会沦落到如此风尘之地? 原来眼前的女子便是之前编过手环夹在信中那位,宁徽幼时的救命恩人。 当时她穿着一袭素白的衣衫神色憔悴,可如今却是穿着艳丽的舞裙,神情肆意。 女子忙道:我......我的银子都被人抢了。 宁徽脸色阴沉,不要欺瞒我。 女子自然知道宁徽是什么身份,她被宁徽凶戾的目光吓得浑身一抖,连忙原原本本交代出来:将军!那手环不是我编的!是一位小姐编的!她令我假扮作她在那里等一个人,我......原便是红袖馆的人。 宁徽呼吸一重,她叫什么? 女子道:那位小姐不曾透露过她的姓,只说她叫雪音。 夜色寂寂,偶尔还能听见嘶哑的蝉鸣,这些秋蝉多半活不过十数日,好似要将全身的力气都叫完一般。 宁徽离开红袖馆后几乎是跑着去的将军府,他心跳得极快,多重情愫缠在一起,一时分不清是悲是喜。 他只想快些见到她,他们应该心平气和地好好说一次话,宁徽不想做在一次抛弃了她的人。 回到将军府时月色正浓,他推开将军府的大门便直奔文雪音所在的小院去,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小院里静悄悄的,屋里也没点灯。 宁徽没有看见秋棠,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快步走入房中,唤道:雪音,你在吗? 房中静悄悄的,可床铺那边却传来清晰的动静,宁徽心上一颤,待他走过去时已见她下了床,静静地看着他。 她好似并不惊讶他会来到此处,宁徽见她安好,心上紧绷着的弦一松,低声道:雪音,我们谈谈。 你来了。文雪音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目光,见他气息不匀,便倒了杯茶水给他。 -- 第77页 你来同我谈和离之事吗?文雪音抬眸,将茶水递进宁徽手中,心中暗嘲,他竟一刻也不愿等,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她。 雪音。宁徽一口灌下手里的茶,正要开口,只见文雪音轻轻笑了一声。 她甚少笑得这样悲凉,眸中像是盛着无限的凄楚,宁徽听见她道:五月初三那日,我嫁入将军府,宁徽,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好像终于知道了活着是什么滋味一般,若重来一回......我还是想嫁给你,只这回,我一定不会乱来了,你喜欢什么样,我文雪音就是什么样。 不是的......宁徽听得心中钝痛,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似觉得眼前的人开始缥缈虚无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要消失了一般。 宁徽暗惊,起身便要拉住她,可紧随而来的是一阵眩晕,他身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呢喃了一声雪音便意识模糊,身子一斜便倒了过去。 文雪音面无表情地扶住他,眸中尽是痴迷,她纤细的手指缓缓抚摸上宁徽的脸颊,轻声道:你终于又是我的了,宁徽。 第45章 意识昏昏沉沉的, 周围似乎特别的寂静,宁徽闷哼一声,从昏迷中醒过来, 他视线尚不明朗,只觉得周围漆黑一片,至远处有一点亮光, 那点微弱的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终于看清那是文雪音端着一盏灯朝他走了过来。 宁徽心中一喜,刚要动作, 耳边便传来铁链摩擦的声音,他微怔, 四肢五感好像才慢慢开始恢复,发现自己双手俱被一指宽的链子锁着。 与此同时,他颈间也有一个环,磨得他喉咙有些难受,但又不至于紧, 整个人如家犬一般被拴在墙上。 你醒了。文雪音雪白的面容上浮起一点笑意,她轻轻摸了摸宁徽的头, 道,之前你在忙, 都没有时间陪我,现在可以好好陪着我了。 宁徽这才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动了动手腕,这些铁链都足够长, 他并不用吊着双手, 仍可以自如坐卧, 只是走不出五尺外。 他苦笑道:你竟下药给我。 是宁徽太傻了。文雪音慢慢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我亲自给潘明义下的毒,就在酒杯里,你怎么还敢喝我递给你的水呢? 她仔细地看着宁徽,试图从他面上找到一丝震怒与厌恶,可是自始至终,宁徽的眼神都很平静,他好像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就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状况。 这下换作文雪音惊讶了。 好罢。宁徽的声音沉甸甸的,像是认命,你想锁着我,便锁着,谁让当初救我的人是你。 文雪音先是茫然,随后讶然道:你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多久。宁徽下意识望了望四周,他没有发现窗户,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道,来将军府前,我去了趟红袖馆...嗯! 话音未落,宁徽便闷哼了一声,她似乎是不满听到红袖馆这三个字,将手摸到他衣服里毫不客气地掐了他一把。 宁徽有些无奈,我是去与赵家谈事,你生什么气。 文雪音面上的表情愈发地见鬼起来,她甚至摸了摸宁徽的额头,问:你究竟怎么了?宁徽,你不该是如此反应。 那我该如何反应?宁徽眸中甚至染上一点笑意,他表现得极为顺从,即便他随时都能阻止文雪音的动作,可他还是什么也没做,文雪音的手还塞在他衣服里。 文雪音眼睛红了红,我们是要和离的,宁徽,你忘了吗? 不和离了。宁徽声音低哑,口吻却很坚定,只要你不想,我们就不和离。 为什么?文雪音难以置信道,你是为了那点浅薄的救命之恩?你甚至都不...... 喜欢的。宁徽道,雪音,你永远都是我宁徽的妻。 心口怦怦跳了起来,文雪音连指尖都在发颤,她刚露出几分欢喜的模样,随即又想到什么,神色都空了下来。 你在骗我,你只是说些花言巧语骗我,好让我放了你。她偏执地拽进系在宁徽颈间的那条链子,闷声道,别想我放了你,宁徽,我要你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宁徽被拉得被迫低下头,饶是如此,他也没有生气,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冷静下来,那就这样谈也罢。 他道:你真是好没道理,从你嫁过来,究竟是谁在骗谁,小骗子竟还倒打一把,现在还关着我,天下女子有哪个是你这样的。 文雪音紧咬着唇,她听见宁徽方才的称呼后心弦不由自主地一颤,不服气地辩解道:我就是这样的,我就是这样!你后悔又有什么用,我不会再放你走了,你明明告诉我只要我不骗你,你就会原谅我,会爱我的!可你还是为了他们要与我和离,你根本就不在意我。 我很在意你。眼下宁徽也顾不上什么露骨直白,他知道文雪音就是这样,她需要他来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但是这世上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潘明义也好,阿秀也好,他们于我只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士,我对他们的感情和对你的完全不一样。 文雪音呆了呆,她听着宁徽说话的时候,眼底情不自禁漾开一抹柔情,可是很快她意识到了什么用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 第78页 我不听这些!不听!你就是在骗我宁徽,你休想从我身边逃走!文雪音的眼神偏执极了,她甚至用那盏灯当着宁徽的面烧熔了宁徽身上那些锁链的钥匙。 我们是夫妻,应该一辈子都在一起。她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宁徽说。 一连三日,宁徽都被文雪音锁在地牢里,这里很安静,他在这里待了三日都没听见过任何声音,不过他猜测这里距离将军府应该很远,每日文雪音来给他送饭时都会花费一些时间在路上。 她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三日下来宁徽都没吃过一顿重样的,入夜前她会有热水帮他擦洗身体,然后给他换上新的寝衣。 晚上的时候,她就枕在他怀里睡着,手却还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宁徽只好暂且默许了她的做法,不知是不是他的配合让文雪音的戒心少了一些,第三日她来的时候带了新的床铺,看上去比他现在那张要柔软得多。 天凉了,要小心身子才好。她这样说着,便拿那些东西来铺在地牢里那张小床上。 有那么一瞬间,宁徽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关在这里一辈子。 夫人今天也不打算把我放了吗?宁徽见文雪音收拾完,低声问了一句。 文雪音转过身,照例开始检查宁徽身上那些环有没有磨损的痕迹,她十分仔细,每次来的时候都要细细检查一遍,以确信宁徽没有在她离开之后做些要逃跑的准备。 今天也很完整......文雪音有些惊讶,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宁徽,你为什么不逃走? 我不会逃走。宁徽笃定道,以后我们都在一起,你想要怎么样便怎么样,都听你的。 文雪音有些不敢相信,这些日子宁徽竟真的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她夜夜与他睡在一起,如果宁徽愿意,他完全可以用那些链子杀了她。 可是每天早晨她都会安然无恙地醒来,在宁徽怀里醒来。 你好像突然变得很听话,宁徽。听话到文雪音总觉得她大约是在做梦,你真的不会离开我吗? 不会。宁徽道,你若不信,尽管一直锁着我。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文雪音眼圈又红了红,明明被锁着的是他自己,宁徽却又忍不住想哄她。 他摩挲过她发红的眼尾,道:今日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终于觉得这张小床不好睡了? 文雪音紧紧抱着他,摇了摇头,然后踮起脚尖轻声道:今日圆房。 什么?宁徽一怔,在这儿? 对。文雪音垂眸,开始自如地解宁徽的衣服,他只穿着一件寝衣,根本费不了什么力。 宁徽却是往后退了几步,直至后背地上墙面,无路可退时才道:不行,大夫说你的身子还不宜......行房。 闻言,文雪音神色了然,原来之前你一直拒绝我,是因为这个。宁徽,我的身子没有大夫说的那么糟糕,我的病快要好了,之前是因为孙知许下毒给我,我要吃的药与毒物相冲,所以脉象十分虚弱,但是之前我体内的余毒已经清了很多,再养一阵子就会痊愈了。 宁徽怔了怔,眸光微亮:所以你不会死,对不对? 文雪音点了点头,她跪坐在宁徽怀里,直起身子去吻他的唇,慢条斯理地用舌尖描摹了一遍他的唇形,听着他的呼吸声一点点重了下来。 宁徽轻揽着她,身心随着她的撩拨产生无限悸动,只是犹然担心,你不要骗我,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怀里的人轻轻笑了一声,她双目如魅,微凉的指尖缓缓从宁徽肩膀上滑了下去,轻声问:我不好看吗?宁徽。 好看。宁徽想也不想便答了,两人都不约而同想起那次在汤池时的荒唐,宁徽仿佛觉得被她触碰的感觉还很清晰。 眼前骤然暗了下来,文雪音亲自将自己的衣带系在了宁徽眼睛上。 做什么?他问。 嘘。文雪音声音轻轻,她慢慢坐了下来,便听见宁徽呼吸一沉,宁徽,别出声。 第46章 天蒙蒙亮时, 宁徽好似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鸦声,只是等不及仔细听个清楚,四周又重新归于寂静。 这里面向来都是黑漆漆的, 没有点灯便什么也看不清楚,宁徽摸向身侧,发现本该躺着人的位置冰凉一片, 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他竟毫无察觉。 昨夜的场景再次涌上心头, 宁徽不由自主想起文雪音那些温软又灼烫的吻,最初本该拒绝的, 在这种地方圆房,根本不成体统。 可是到最后, 他渐渐失了理智一般,一双眼睛都在黏在她身上,他昨夜手脚俱被束缚着,这些锁链予他的活动范围有限,自然不能是主动的那方。 宁徽想起文雪音缓缓坐下来时算不上好看的神情, 开始担忧她有没有受伤。 早知如此,以前又何必拒她。 只是不知这些日子以来外面怎么样了, 他虽在来前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但是没有亲眼看着总归不大放心。 宁徽刚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就听见外面好像有响动,他只听了一瞬便判断来人并非文雪音。 -- 第79页 这些日子以来, 她要做什么向来都是亲力亲为,从来都不会放外人进来, 宁徽到现在多多少少也明白了她的占有欲。 这次来的人不算少, 听脚步声足足有三五人, 宁徽目光一凛,双手将链子一缠再用力一震,两道一指宽的铁链便被生生扯断。 他很快冲破了桎梏,准备向外迎敌,听见他们窃窃私语声颇感意外。 阿秀,你确定将军在这儿? 不大确定,但是将军夫人关我的地方,好像就是这里。 里面漆黑一片,进来的人也不敢贸然点灯,宁徽确认了身份后,这才凭着记忆从墙上摸到文雪音留在这里的火折子,吹亮后向前一照,就看见潘明义茫然的一张脸。 将军!潘明义看清他,顿时送了一口气,您这些日子失踪,可叫我们好找! 潘明义借过宁徽的身子正想往他身后看,宁徽一步将他挡了回去,道:先出去再说。 顿了顿他又道:你们先出去,我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啊?我也......潘明义作势正要跟着一起去,被阿秀一把拽住了。 别烦人。阿秀冷声道。 宁徽很快折回自己的住处,瞥了眼地上断裂的铁链,想了想用尖端在墙上留了字迹,才转身出了这座地牢。 昨夜才圆房,今日他便跑了,宁徽怎么都觉得心虚。 只是阿秀他们既然来寻,大概是有什么要事。 几人走出地牢后,宁徽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他久不见光,连清晨的光亮都觉得有些刺眼。 这周围杂草丛生,一看便是荒僻之地,如此不便,以后还是不要再来的好。 何事?宁徽上了马,询问潘明义。 文卓养了一窝私军,正在城外聚集。潘明义道。 宁徽眉头一跳,文卓再怎么也是陛下的亲舅舅,一家人顾忌着脸面也不应该直接撕破,怎么这就带着私军过来了? 此事陛下可知? 潘明义道:已经知道了,似乎是有什么人将陛下对文卓的裁决提前知会了文卓,才至如此。 宁徽眉心微蹙,事关文家,将文卓革职罢免一事大臣中只有他和赵永知晓,赵永早就与陛下那边通了气,按理说他不可能是高密之人。 如此一来,那只能又是蛟山的那位长公主搅弄风云了。 潘明义不解道:不知这长公主姬灵与文卓有什么恩怨? 这种事□□关皇室秘辛,潘明义自不可能知晓。 宁徽却是淡笑一声。 长公主与陛下虽都称文卓一声舅舅,但他们的母亲却是不同的两人。 当年文氏出了两个女儿,年龄仅相差五岁,姐姐先被送入宫中封贵妃,每两年便做了皇后,诞下一女,便是姬灵。 后来因后宫争宠,皇后被药坏了身子无法孕育,文家便又将妹妹送了进来,乐朝素重嫡系,妹妹并非正妻,却生下了皇子,文家不甘落后于人,便陷害皇后病重,想推妹妹上后位,谁知那年正赶上宫中时疫流行,皇后不幸薨逝,先帝甚为哀痛,称其年事已高,不欲再立后。 文家的手段也只能不了了之。 今日之事,恐怕是姬灵不知以何种方式知晓了当年之事,故意将消息透给文卓,逼文卓出手,臣子豢养私军乃是重罪,遑论是招兵城下蓄势待发。 宁徽心道如此一来倒是简单了许多,文家自己内斗,倒要比他抽丝剥茧少用不少力气 。 陛下既已知晓,恐怕很快就会传召你我,赶快回京罢。 宁徽说完又吩咐潘明义去军营早做准备,一行人这才快马离开。 前脚刚走,一辆马车缓缓在附近停下,一双素手撩开轿帘,露出一张清艳绝尘的小脸。 她面上略带着几分苍白,只是眸中笑意不减,拿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下了车,照例让随同的几人在外等候。 下了楼梯,她掌起一盏灯,缓缓行入地牢深处,却没看见她想见的人,只有铁链断了一地。 食盒被重重拽在地上,她的眼神骤然阴沉下来. 等了须臾,秋棠见文雪音立刻便出来了,诧异道:今日不陪陪将军吗? 文雪音冷道:留下两人,将里面收拾干净。 说完便上了马车,秋棠一怔,渐渐回过味来,这是......里面没人了?这可怎么办才好?这些日子眼见着夫人的情绪好不容易好转许多,这若是又憋出什么病来...... 秋棠脸上一阵变幻莫测,文雪音好似猜中她心中所想似的,道:回将军府,等人。 既然宁徽说了三日之内会回来,她就去府里等着他,若是他敢食言,等她把宁徽抓回来,他就这辈子也别想逃出去了。 就这样,文雪音掰着指头数了三日,她独坐府中,并非没有听见外面的动荡。 第一日,文家被软禁丞相府,任何人不得探视出入。 第二日,朝廷收缴了一拨私军,文雪音自然知道那是谁养的。 第三日,文卓下狱。 十年了,镇远军一直在外打仗,仗打了多久文卓便做了多久的文臣之首,几乎是叱咤风云、束手遮天。 文雪音能够理解他为什么不想让镇远军回京,甚至不惜埋伏清缴,因为只要镇远军一回京,陛下便有了依仗,相对于兵权来说,文卓手中的那些权势根本算不得什么。 -- 第80页 他最好的退路便是从此夹起尾巴做人,可惜这么多年来,文卓早就不会伏低做小了。 念在昔日功德上,文家的爵位并未被褫夺,他到底是护住了长子文成的爵位,但是偌大的文家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爵位,过不了多久,在京中的地位就会如同忠孝侯一样,甚至还要不如。 入秋了,庭中的树叶纷纷而落,如旋转的黄蝶。 文雪音安安静静坐在院中的秋千上,她几乎可以一整日什么也不做,就只等着一个人回来。 沙沙地,她远远听见脚步声,刚坐直了身子,眼神又黯然下来。 来的不是宁徽。 几乎在同时,秋棠进来唤她:夫人,宫里来人了!快些准备接驾。 文雪音神色怏怏的,她在想,是不是宁徽奏请了陛下,将她这个文家的罪臣之女废了,这样宁徽便能光明正大地逃离她。 可当她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等着宫里的大太监宣旨时,听见的却是将军夫人宁氏,端赖柔嘉,封一品诰命夫人。 文雪音一怔,宁氏。 她怔然接了圣旨一时忘了起身,待有人将她扶起时,她才惊觉扶她的人不是秋棠,而是阿秀。 将军的意思是,如今文家在风口浪尖,夫人顶着这样的姓氏难免惹人猜测非议,反正京城只说夫人是将军从漠北带回来的,便对外宣称没有汉名,便索性从了将军的姓氏。 顿了顿,她又道:自然,平日在府中,夫人还以自己的姓氏相称。 文雪音转而看向阿秀,见阿秀眼神平静,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不敬。她眼中甚至都没有一点厌恶。 文雪音张了张口,问:宁徽呢? 阿秀道:宫中办了庆功宴,将军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说晚些时候一定过来请罪。 文雪音眸光微敛,流露出细碎柔和的光。 真的吗?她高兴地应了一声,然后拽起秋棠,道,正好,咱们该去金铺去定好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阿秀疑惑地看了她们一眼,倒也没有多加询问,只赶紧先进宫去跟宁徽复命了。 取东西?宁徽刚接下一人的酒,就听见阿秀如是说了一句。 是,是去金铺取的,需要属下跟着吗? 金铺...... 宁徽面色怪异了一瞬,正色对阿秀道:不必。 只是那杯酒喝下去,他却有些喉间发紧。 那小祸害极少戴首饰,她喜欢玉器,不喜欢金饰,想来去取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心牵挂娇妻,宴会进行到四分之三时他便请旨出宫回了府,天色还不算暗,府里却安安静静的。 宁徽莫名感到不安,上次这副样子的时候,他就被药晕了,这次雪音不会又关他罢...... 明日他还得上朝。 怀着一股子惴惴不安的心情,宁徽越入房中,一进门便看见文雪音正襟危坐,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宁徽紧张地抿了下唇,道:我来了。 他连银红相间的盔甲都没来得及换,虽有些风尘仆仆,但难掩英武,文雪音望着他深邃的眉目,心飞快地跳了起来,连带着两靥都染上几分薄红。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她轻声道。 那恐怕不是什么好礼物。宁徽心里暗道了一声。 宁徽不跟我去看看吗?她伸出手来,等着他牵住。 宁徽只好握住她的手跟着她往里走,看清里面的陈设之后确实呼吸一顿。 只见屋里摆着一个巨大的纯金打造的笼子,很漂亮,却也很结实。 宁徽恍然想起当初新婚之夜,她就是捧了一个这样一模一样的小笼子送给他,说以后还会送他一个更大的。 当时他竟不知她的用意,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小玩意罢了。 笼子里铺着厚厚的兽毛,看上去似乎十分柔软。 你喜欢吗?文雪音轻轻摇了摇他的手。 这实在是谈不上喜欢,宁徽轻微蹙了蹙眉,他并不喜欢受桎梏。 可是身侧的人见他不说话,神色瞬间委屈了下来,扒着他的衣服可怜兮兮道:宁徽,你钻进去给我看看行不行?好不好? 宁徽叹了声气,不放心地看了看外面,道:别让外人进来。 文雪音点点头。 略一欠身,高大英武的男人自愿钻进了笼子,身后一声清响,文雪音扣上了锁。 宁徽,我想摸摸你。文雪音伸手道。 笼子并不足以打到宁徽完全直起身子,他只能半跪着向前,将额头贴在她的掌心。 触碰到人的那瞬,文雪音心跳又快了几分,她好似能非常确定,宁徽真的是她一个人的了。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啦 第47章 晚上厨房做了好吃的东西, 这似乎的这段时间以来两个人第一回 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吃一顿饭,久违的感觉让二人都有些拘谨。 宁徽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饭桌上摆的永远都是他喜欢吃的菜式, 相处了这么久,他好像都不知道文雪音喜欢吃什么。 她好像对什么都兴致缺缺,每样菜都会光顾, 但从未有什么偏爱。 宁徽见她面色犹然几分苍白,从进门开始一直想问的话又堵在喉咙口, 怎么也不好意思问。 -- 第81页 文雪音瞥了他一眼便知他想说什么,道:看你支支吾吾的, 是在外面有了女人? 没有。宁徽连忙否认,怕她又误会什么, 只好老实道,就是......那夜之后,我有事离开了,你......有没有伤着?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文雪音的表情微妙了一瞬,啪嗒一下将碗筷掷在桌子上, 碰出清响来。 将军如今是什么话都敢说了不成? 她拧起眉一动不动地瞪着宁徽,眸中染着薄怒, 可宁徽分明知道她真正生气起来不是这个样子,她这样更像是在羞窘。 宁徽咋舌, 他从不会火上浇油,只好默声住了口。 文雪音见他不说话了, 反而有些心虚,入睡前, 她等着宁徽沐浴回来, 将脑袋枕在宁徽肩头处问:宁徽, 我是不是太任性了?你会不会讨厌我? 不会。宁徽低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丝,我一直想问你,文卓入狱,你会不会怪我? 他应得的。文雪音道,我已跟文家没有半点干系了,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做,我须得做完它。但是文家现正在禁足,宁徽,让你的人放我进去,让我去见孙知许一面,如何? 眼下两个人倒也没什么要瞒的了,宁徽眉心微蹙,道:你想杀了她? 若放她一个人去,他肯定是不放心的。 孙知许现在情绪不稳定,时不时就会发癔症,前日宁徽带着人去抄家时曾看见她一眼,除了穿得体面点,可谓生不如死。 我不杀她。文雪音道,人死了有什么意思?她就应该好好活着,一辈子给我阿娘赎罪。 她自己下的药她自己清楚,孙知许是会疯,但她更多的时候是清醒的,她要让孙知许清清楚楚地看着文家是怎么落魄的,她的宝贝儿子、女儿,是过着怎样不如意的日子。 得亏现在陛下下令让文家禁足,否则这些人势必会求到她面前来,若是让外人知晓,不知会给她惹多大的麻烦。 她就是要见孙知许一面,不为别的,落井下石罢了。 她文雪音心气从来都不高,所有的仇怨都要牢牢记在心里,一分不落地报复得干干净净,那才痛快! 宁徽想了想,道:过几日我再安排,这几天总不大方便。 文雪音点点头,你肯帮我,就很好了。 还有一事。宁徽抿了下唇,明日罢朝后,我需要去趟军营,届时潘明义和阿秀也在。 文雪音抬眸,澈润的眸子不带什么情绪地看了宁徽一眼。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日他们会在,难道这些天他们就不在了吗?以后也不在了吗? 经过几日的冷静,文雪音也不是没有反思自己,宁徽待她到底是与众不同的,到底是偏爱了一些,她回想起非要杀了潘明义和阿秀时,自己的确太偏执了些。 那个时候她觉得害怕,怕宁徽受了他们的挑唆就厌弃她,怕她最后到死还是要孤零零一个人。 但是现在她不怕了,没什么好怕的,今日有他们,后来或许还会多出别人,重要的不是那些人,而是宁徽。 可是想通了是一回事,心里在意不在意的又是一回事。 文雪音眨了下眼睛,淡声道:嗯,那我只好一个人在家随便将就着吃些了。 听她这样说,宁徽低低地笑了一声,他轻揽住文雪音,道:以后想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喜欢怎么样不喜欢怎么样,你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雪音,夫妻之间是不是要坦诚? 文雪音撇了下嘴,揪紧了自己的裙子,改口道:你要早些回来,要是晚饭还见不到你,仔细你的皮!宁徽。 宁徽这才满意道:晚饭是一定能赶回来的。 文雪音轻轻哼了一声,又道:你这个骗子,你从来都只要我坦诚,你自己却不是这个样子。 我不曾骗过你。宁徽道。 你是不曾骗过我。文雪音缓缓捏住他的手,但是你瞒了我,宁徽,宫里的秘辛,你是如何知晓的? 宁徽微怔,没想到文雪音连这个都知道。 他沉默了一瞬,微微叹了声气,对上文雪音探究的双目,交代道:当年,我父亲刚好是给先皇后诊治的太医。 却因文家贪心不足一事,阖家受牵连,被屠杀了满门。 那年他十二岁,已经懂事了,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死于歹人刀下,那时他本也是苦读医书,立志要成为与父亲一样悬壶济世的名医。 哪儿想到最后沦落到他想都没想过的军营,从最开始一个在军医身边打杂的,一路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无需再多的解释,文雪音已然明白了。 她道:我一直奇怪你对朝廷倒是宽和,原来是我想错了。 她那时猜出宁徽大约有旁的身份,只是猜得最多的不过是宁徽是蒙受冤屈的罪臣之子,却原来根本不是,与他有怨的,是文家,是她的亲生父亲。 文雪音想着渐渐红了眼睛,她道:原来是我一直欠了你的。 你父亲做的事,与你无关。宁徽握住她的手,何况你还救过我一命,那时候你才那么大一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放在心上。 -- 第82页 文雪音噙着眼泪看他,问:你会杀了文卓吗? 宁徽拧起眉头,沉沉注视着文雪音,他想,他会杀的,可文卓好歹是他妻子的父亲,他不知道...... 文卓心高气傲,我有办法让他生不如死。文雪音道,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正常得好像在说别人,好像她话里的那个人与她真的半点不相干。 她抬起手,轻轻抚平宁徽的眉心,她几乎要沉溺在宁徽无奈又迟疑的目光里,那双翠色的眸子里现在满满、全部,都是她。 你不要插手此事。宁徽道,即便你今日不觉得什么,来日想起自己曾对生父下手,或许会后悔。 文雪音心尖又酸又甜,她伸手环住宁徽的腰,轻声问:宁徽在床上也是这般正直的吗? 宁徽下意识张口,正要再说道理,不成想娇妻话题一转,说了这样一句话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看向文雪音。 她眼中的湿意已经全部没有了,缓缓从宁徽怀里爬起身来,然后勾了勾手指,噙着一抹足以令他入迷的笑。 那晚倒是不曾体会宁徽的风采。 她意有所指,看得宁徽浑身一热,他哑声道:下午问你有没有伤着,你又不说。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她轻轻地笑着,笑得宁徽心尖发痒。 他耳根忽然红了一片,起身去抽屉里拿消肿的药膏,文雪音没有阻止他,药膏而已,可以消肿,自然也可以有别的功效。 等宁徽再红着脸回来时,文雪音已然一手勾住他的腰带,从他手里接过药膏,慢条斯理地开口:宁徽,身子站得直些,我要看你自己脱,什么也不要剩下。 自然是要脱的,可是话从她口中说出,不知怎么就莫名让他觉得心生羞耻,好像他才是应该主动取悦她的人,好像他在等着被她观赏一般。 这实在是...... 他半沉下身子,没有照做文雪音的话,一手轻捏住她的双颊,道:小祸害使唤起人愈发顺手了。 文雪音眨了下眼睛,别开眼错过他灼热的视线,哼了一声躲开宁徽的桎梏,一下子钻进被子里。 坏宁徽!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你应该照做的!而不是反过来欺负我! 宁徽眸中满是笑意,他后退了一步,目光落在里面那个巨大的金笼上面。 月色与烛光交糅,洒在笼子上折出星星点点的光泽,雪白色的兽毛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他又退了一步,忽然觉得这座笼子或许没他想的那么讨厌。 金属摩擦的咯吱声响起的一瞬间,文雪音立即竖起了耳朵,她毫不犹豫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就看见宁徽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亵衣,随意恣睢地坐在金笼中,脸上挂着勾人又温柔的笑意。 过来吗?他拍着自己身侧的位置发出邀请。 文雪音起身,着了魔一般赤着脚走了过去,宁徽......她的宁徽,永远,全部,都是她的。 她迈入笼中,反手扣上的门,跪坐下来吻在宁徽唇边,男人很快更热切地吻了过来,好像会发烫一般,几息交缠就让文雪音几乎软了身子。 宁徽。她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下,你可别想后悔。 宁徽眸色暗沉如波,回应她的是又一个灼热又缠绵的吻。 夜色寂寂,文雪音眸中盛着点点星辉,她一点点抓紧了他,心想他们要永远在一起,一辈子都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 --